《伊甸园》
1、卷一
方卓正趴在溪边照着溪水。溪水清澈,反射粼粼波光,水底的石头缝间,手指大小的黑色游鱼钻进钻出,摇头摆尾。
日头刚刚升上了正午,周围的杂草都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始终直愣愣地盯着水面的方卓也觉得渴了,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水中的影子也同样伸出粉红的舌头,舔舔干涩的亮银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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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说,粉红色的蛇信,银色的蛇唇?
方卓被雷到了。不是因为这近乎kuso的颜色——虽然,粉红色的舌头和还反光着的银色皮肤确实挺雷人的——而是因为,他明明记得,就在前一刻,他还是人,还随手丢了一张面巾纸……
当然,现在小学生都知道随手丢东西是不对的了,所以他发誓,他其实是准备去捡那一张被风吹着吹着就吹到了马路上的面巾纸的。
所以,所以……那啥,他应该不至于因为一张面巾纸,就堕入了畜生道吧?……
忽然一阵大风吹过,比方卓高出了几倍的杂草齐刷刷地弯下了腰。
被大风卷着翻了咕噜噜地好几个跟头,方卓头晕目眩地撑起脑袋,便见一只黑色的靴子出现在了在自己几米外的草丛之中。
人的鞋子!方卓一喜。
可他成蛇了。方卓一忧。
于是……方卓习惯性地要用手指敲敲地面,却发觉他早没了手指。顿时皱了脸,方卓徘徊一下,还是勉为其难地用自己细小的银色尾巴拍了拍地面,继续思考:
于是,他要不要上去悄悄瞄一眼……
黑色的靴子稍稍一顿,便继续往前。
方卓还在犹豫。
黑色的靴子也还在前进。
方卓忽然觉得不对了。
等等,他是想着去悄悄看看人没错,可是那人怎么好像……在向着他走过来?嘴唇似乎又变干了,方卓再舔了舔,而还没等他悄悄地舔完,他就发现那只黑色的靴子停了下来,并且不偏不倚地就停在他面前三十公分处。
舔到一半的舌头僵住了,方卓又雷又澹
不会在续一张面巾纸的堕入畜生道之后,他还要以幼蛇之身,立刻被前同胞打杀熬汤吧?!
2、章零一 披着人皮的龙
不知从哪儿来的风在低低地呜咽。
方卓绷直了身子,脑海里一时出现自己被叉子叉在地上的情景,一时又出现自己被大石头拍扁了的样子,然后紧接着,他又觉得自己最终的命运很可能是在一锅架在火堆上的清汤里睁着眼睛吐着舌头,浮浮沉沉,死不瞑目,说不定连尸体上的肉都要被人吃掉,最后落个死无全尸的地步……
方卓遍体生寒。左思右想之下,他鼓起勇气抬起脑袋,就打算向面前的人哀求——就算不能哀求对方放走他,也至少要让对方给他一个痛快。
不过就在他刚刚抬起脑袋的时候,他听见了一句奇异的音节,语调悠扬,如同歌唱。
方卓一懵。他确定这种音节不是中文也不是英文,甚至还不是自己听过的任何一种语言,可是,可是……
……他好像听得懂?
刚刚这么想着,方卓就再听见了一句话——这次,他确信自己确实听得懂了。
“原来你在这里?”伴随着这一句话,那黑靴子的主人蹲下了身子。
方卓就看见了一个自己二十三年以来,见过的最漂亮的男人。
男人有着一头黑色的直长发和同色的瞳孔,眼睛狭长,唇角轻轻弯起,似乎无时无刻不在微笑,顾盼之间,风流自生。
方卓眨巴眨巴眼。
从男人出声到蹲下的时间实在太短了,方卓一时也不知道自己是该惊喜对方和自己似乎认识的那声招呼,还是该惊讶眼下自己蛇身能听懂“人”话的天赋异禀,或者该惊叹那张几乎没有瑕疵的面孔和仿佛深渊般幽暗的发色……
男人已经把手伸到了方卓的面前。玉白色的手看上去就像是最上等的羊脂玉,感觉上去……
……好像也冰冰凉凉得如同最上等的羊脂玉?不知不觉就爬上了那只手的方卓有些纳闷,下意识地用腹部蹭了蹭对方的手掌。
“会冷?”用手捧着方卓的男人显然误会了,一边将方卓往肩头上放,他一边说,“应该快了,稍等一会。”
并不认为自己有本事在没有抓挡之物的肩头上坐稳,方卓连忙一甩尾巴,缠住了男人的手腕——尚幸,虽然附体时间不长,但他至少还是能把尾巴给用得利索的。方卓暗自庆幸。
“怎么了?”男人手中的动作停下了,脚步却依旧稳稳当当的——稳稳当当地一步跨个十几米。
不过,既然自己都能够一晃眼的由人变蛇,成了蛇之后还天赋异禀地听得懂人话,那有其他人一步跨个十几米几十米的距离……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是吧?方卓十分看得开,所以他基本无视了周围那“嗖嗖”往后退的景物,只小心翼翼地用尾巴勾搭着对方的手腕,然后琢磨着怎么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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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蛇语?如果对方先头就和自己认识的话,那说不定说蛇语对方也听得懂……这么想着,方卓仰起了自己的小脑袋,看着男人的侧颜,然后——
“嘶?”
男人忽的停下了脚步。
对还是不对?方卓暗自想着,还是决定换个音调试试:
“咝咝?”
男人的手突然抖了一下。
完全没有防备地被颠簸了,方卓吓得忙蜷缩起身子,同时收紧了勾搭男人手腕的尾巴。就在他堪堪做完这些动作的时候,他只觉得身子一轻,确实被男人用手给托高起来了。
“嘶?咝咝?”男人要笑不笑地学着方卓发出的声音,神色古怪极了,“是谁这么教你的?”
呃……原来蛇不是这样同人交流么。方卓觉得自己的脸有些热热的,本来因位置升高了而抬起来的脑袋也重新缩了回去。
托着方卓的男人便见一点淡淡的绯红从还细小的鳞片中透了出来,从脖颈的位置开始,一直蔓延到了眼睑处。
男人一怔,面上的笑意紧接着就淡了下去。
还沉浸在说错蛇语的尴尬之中的方卓并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等他好不容易压下了脸上的热度后,他方才觉得周围好像有点太过寂静了。
出了什么事?眨眨眼,方卓刚想抬起脑袋,就被一根手指重新给压了下去——或者说压并不太合适,其实只是稍嫌粗暴的抚摸而已。
被这略微有些粗暴的力道弄得翻了一个圈,还没等方卓琢磨明白自己这到底算不算是一出生就被人给摸光了,他就听面前的男人再开了口:
“真是足够漂亮的颜色……是不是?”
最后一句‘是不是’,男人是用充满嘲讽和阴郁的口吻说出来的。
方卓没听明白男人这句话的意思,但至少能明白对方眼下的心情其实并不太好。于是在打量了自己目前细幼的蛇身之后,他老老实实地缩起了脑袋——装哑巴人……好吧,哑巴蛇。
托着方卓的漂亮男人显然也不想再多说话,只继续开始往前,没多少工夫,便带着方卓来到了一处位于山壁上头的洞穴之中。
男人放下了方卓,接着就倚靠岩壁坐了下来。
落到了实地之上,方卓正思量着自己要不要离男人远一些,就感觉自己的头被轻轻的摩擦了一下——还是男人的手指,只是这次,男人显然小心地克制了力道。
脑袋上不轻不重的力道其实挺舒服的。方卓犹豫了一下,决定反蹭一蹭,回应对方。
细微的麻痒自指腹上传来,本来正想着事情的男人顿时怔住,好一会,才伸手托起了不过自己一根指头粗细的细小身体。
“真是漂亮的颜色。”男人抚摸着手中细细长长的身子,重复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只是这次,他的话音里只有赞叹和些微的失落。
第二次听到这个词了,方卓回想一下自己在水里看到的倒影,有些不以为意,倒是十分羡慕地瞅了瞅男人黑若沉渊的发色——他从没有看过哪种黑色能显得这样的……
……深沉?方卓找了一个词语。
男人还在轻轻抚摸着方卓的身体。方卓只觉得一阵一阵的冰凉从脑袋沁到了尾巴……他重重地打了一个寒噤,尾巴一抽,缩回了腰身处,试图聚集些热量出来。
男人误会了,他的手指稍稍撤了开:“饿了?”
方卓在犹豫。他想告诉对方自己是冷了不是饿了,可是用什么拟声词呢?
嗷?吱?呜?
方卓在忧郁。他发誓,如果早知道有今天,他一定天天守着电视台的动物世界看,而不是连见到一只猫守在路边都要绕道……
男人显然看不出那满是细碎鳞片的小脑袋上的忧郁或者犹豫。他用指尖轻轻挪开了横在掌心正中的细长身子,然后手指稍稍一合握,掌心中便出现了一道血痕。
……一道紫色的血痕。
方卓眨了眨眼睛。
是紫色的。
方卓再眨了眨眼睛。
还是紫色的。
方卓还想眨眼,可是男人已经弯起手掌,将掌心凑到了方卓的嘴巴边:“在野外也没有办法找圣池1的水给你喝,好在用血来养也差不多……”说到这里,男人看见依旧木木呆呆的方卓,不由皱眉,“不合胃口么?”
方卓脑海内一片电闪雷鸣——人血居然是紫色的?而他,居然还能用人血给养成了?哦,哦……
方卓哦不出来了,直直地瞪着面前横在玉白手掌上的紫色血迹,不知怎么的,他突然就不着边际地想到了:原来对方向他说话根本就不是因为他能听懂,而只是在自说自话……
男人的面上已经有了些忧色,他伸出手,用食指沾了点血凑到方卓的嘴巴边,然后伸出其他的指头轻轻摩擦着手上那圆圆的小脑袋:“尝一尝?味道其实还不错。”
瞪得眼睛都酸疼了的方卓一愣,绷得紧紧的身子稍稍放松了些。
一直抚摸着方卓的男人注意到了,他的动作越加舒缓起来,声音也是一同的轻柔,如同低吟:“先尝一点点?就一点点。”
方卓再绷不起身子了,他垂头丧气地舔了舔面前沾了紫血的指头,然后再垂头丧气地发觉味道甜甜的,果然不错。
男人笑了笑,抽开手指,再将掌心凑到方卓面前。
这次,方卓自动自觉地俯下脑袋,开始一口一口地吮吸吞咽那自伤口中渗出来的紫血。
男人的手指开始轻轻刮搔方卓的肚子了。
方卓有些不习惯地动了动身子,却没有要躲开的想法。
男人便一直轻轻的刮着方卓有一点小突起的肚子,好久好久了,直到方卓不再吮吸,而是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舔着他的伤口时,男人才再开口:
“风花叶。”
风花叶?方卓眨了眼,然后抬起脑袋,看着男人。
男人面上有淡淡的笑意,他一直抚摸着方卓肚子的手挪到了方卓的下巴上,依旧轻轻揉刮着。
下巴上传来的力道不轻不重恰恰好,方卓喉咙里咕噜出自己也听不明白的声音,忍不住就就着那根手指蹭了蹭。
男人面上的笑意更深了一些,他轻轻挠着方卓的下巴,低声道:“风花叶,我的名字……你日后会不会记得,自己喝过一只叫风花叶的黑龙的血?”
当然会记得。方卓刚暗暗想完,忽然就觉得有些不对了:等等,喝过一只“黑龙”……的血?
如果这里这个词的理解和他原来世界一样的话,那……方卓再一次又雷又辶耍
——原来之所以“人”血是紫色的,是因为对方其实不是人,而是一只披着人皮的黑龙?!
有些奇怪的摸了摸手中突然紧绷起的细小身子,风花叶稍稍加重了手中力道,略带安抚地摸了好几下,才继续道:“小家伙,你从出生到现在,还没有看过外面的世界吧?”
其实我已经在外面的世界生活了好几年了。方卓默默地想着。
“你也不会知道,这世上不止有金银龙,还有普通龙,还有黑龙吧?”风花叶的声音很低,带着微微的喑哑,透着和之前不一样的奇特诱惑。
方卓无言了,因为他确实不知道……不过,也没有“人”会知道吧?
方卓耷拉着脑袋一直没有出声,风花叶其实也并不打算得到回答,他看似对着方卓说,其实不过自言自语。随后,又自己失笑了:
“我和一个还不懂事的孩子说什么?”
方卓也有同感:一头龙和一条幼蛇说什么呢?而且好像还把这条幼蛇当小孩子看待了,虽然龙蛇似乎是近亲,可是也不是同类啊……
“不过,预言如果是真的……”风花叶再道。
预言?方卓有了些好奇,就想撑起了脑袋看着对方。
风花叶脸上还留着笑意,不算太温和,却十分舒缓随意。见方卓抬起了头,他刚刚准备继续开口,神色就是一凛!
趴在风花叶掌心上的方卓只觉得周围忽然从夏天变成了冬天,而还没等他应景地打上一个寒噤,冬天又再变回了夏天。
脸上还残存着些茫然,方卓没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听面前的男人笑出了声,声音里已经不再是温和愉悦,而换成了漫不经心和藏于漫不经心底下的凛冽:
“又来人了,就算位及辅王2,短时间内要拉出这样的一帮人,也未免太……看来他真是拿你当宝物一样疼宠在意了。”
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却又听出对方语气里的些微杀气,方卓睁大眼睛,无辜地看向对方。
风花叶确实在看着方卓,待看见那银色眼睛里透出的无辜之后,他眼中的杀气渐渐淡了:“我和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计较什么?抓出来让他们担心一会也就够了,难道真的动手杀了?就算……”就算,对方不止是银龙,最后还会杀了我……
风花叶的嘴唇动了动,还是没有将最后一句话给说出来。
远处的声音渐渐近了。
风花叶的神色慢慢冷了,他看了手中盘曲着的方卓一会,忽然低声道:“就送给他一份礼物吧。”
方卓还是没有听懂,他开始为自己的理解能力担忧了。
不过,好像,大概,面前的人,其实是把他从原来主人(?)身边绑走的……劫匪?
无数个胡乱劈闪的天雷之中,方卓迦惶琶媲暗娜四钭抛约禾欢囊艚冢倏醋抛约阂纳砬坏阋坏惚浜凇
他成黑蛇了?
最后,被独自一蛇留在洞穴的方卓看着自己煤炭一样的小尾巴,默默地想着。
3、章零二 被嫌弃了
方卓并没有在石洞里呆太久。几乎就是风花叶离开的后一刻,远远地就传来了骚动声。
出了什么事?还没等方卓好奇地伸出头去看看,几个发色各异的男人就呼的一下闯进了石洞!
进来几人的动作太快,方卓眼前一花,还什么都没看清楚,就听见一个略微寒冷的声音道:“没有风花叶的波动,倒是有一头小黑龙。”
“哪来的黑龙?还这么幼小。”另一个隆隆的声音随之响起。
方卓至此才看清楚了,第一个出声的是眼角有细微鳞片,头发眼珠都一色淡蓝的龙;而后一个出声的,则是手指骨异常粗大,皮肤土黄色的龙,而洞穴里的最后一条龙,却是和风花叶一样的黑色头发,只是不同于风花叶顾盼睥睨,风流自生的气度风范,眼前的中年黑发龙虽身材壮硕,但眼神飘移神情畏缩,更一进洞便有意无意地同旁边两人拉开了距离,似乎在惧怕些什么。
方卓有了些疑惑:联系方才那个风花叶的话……黑龙的地位好像有点问题?
进来的淡蓝头发和土黄皮肤两龙并没有多注意一只甚至不足他们手指粗细的黑龙。淡蓝头发的龙向一旁缩着肩膀的黑头发开口,语气里满是不客气的质疑:“塔米,你说过这里有风花叶的波动。”
叫塔米的黑龙连忙道:“是的,我方才真的感觉到了气息,可是……”
淡蓝头发的龙哼了一声,土黄皮肤倒是劝道:“好了,风花叶也不是一般黑龙,他可是几千个龙历都难得一出的厄运之龙,要是这么简单被我们找到了,那还叫什么厄运之龙?”
淡蓝头发脸色稍霁,却忽然看向地上的方卓,道:“这只黑龙呢,怎么办?”
土黄皮肤和塔米随着淡蓝头发的声音,一起看向方卓。
方卓也看着两龙,他在土黄皮肤眼里看到了思量,而塔米的眼里,却有着微小的担忧和歉意。
方卓眨了眨眼,然后,他就听见土黄皮肤一锤定音:“既然已经接到通知说辅王阁下要来这里挑选幼龙,那当然要把所有幼龙都带到辅王阁下面前,供阁下挑选!”
话音落下,方卓只觉得身体一轻眼前一晃,就被装到了一个不知什么材料的透气透光的布料里头。
辅王,这个名字……好像挺耳熟的?随着布袋左右摇晃而一颠一颠的方卓思绪有些混乱,而且,他们方才一口一个黑龙……
……原来他不是蛇,是龙么……
没人可以交流的旅途无疑有些漫长,等方卓在无数个读秒之间睡去又醒来之后,他已经身处一个四面暖风的房间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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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一睁眼,方卓就看见了无数个和他一样长相的各色小龙。
他张了嘴。
再一凝神,他又看见每条小龙之后都有一个虚虚悬浮着没有任何着力地方的白色光球。
他又张了嘴。
又一细看,方卓还发现每个小龙都是身下都是柔柔软软棉花糖样的云朵,包括他的。
他再张了嘴。
忽然,一对长着翅膀的小小的只有正常成人手指头大小人怀抱一粒青色的圆滚滚的东西飞进来了。
方卓不张嘴了,他闭嘴了。
小人的翅膀是透明的,和传说中的精灵十分相似,比较不同的,就是面前的小人的翅膀不是蜻蜓的模样,而更类似于蝴蝶。身上也并没有穿什么花草织成的衣服,而只是从头覆盖到尾的绒毛,颜色倒是各自不同……
方卓愣愣地看着一对一对的小精灵扑扇着翅膀飞进来,然后把一个一个的青青圆圆果子一样的小东西放在每条小龙的面前。
一,二,三。轮到方卓了,他瞄一眼旁边小龙云朵上的果子,然后看向朝着自己飞过来的小精灵。
一。嗯,红色的绒毛。方卓琢磨着。
二。嗯,绿色的绒毛……唔,有点恶心,像发霉了的霉菌。方卓再琢磨着。
三,三……嗯?方卓迷惑地看了看面前,确定再无一根小精灵绒毛之后,才又瞅了瞅旁边小龙面前的果子。
没错啊,三个,虽然其中一个已经被咬了一口……
这么想着,他又看了看其他小龙的。
依旧没错,所有的小龙都是三个大团圆……哦,还有一个水蓝里透着点银色的小龙是四个合家欢。而他的……
方卓收回了视线,他看着自己面前的果子。
——两个。
——手拉手。
于是……
我被排挤了?方卓微澹獠欧14踝约核诘奈恢谜钦龇考渥罱锹渥畈蝗菀妆淮档古绲奈恢谩ぞ菥褪潜鸬男x脑贫渥苁悄芡献判x蟊咂幌掠冶咂幌拢脑贫淙粗荒芄怨缘厮踉诮锹渑级浔湫巫矗
被排挤就被排挤吧。转瞬之间方卓就不在意了,在短短几个小时之内经历了由人变蛇再由蛇成龙,方卓的心脏已经变得十分强大了——至少目前十分强大。低下头,他不再看别的小龙,只一口叼起了左边比较大的青果,然后咔吧几声——
甜的,很脆,有点涩。方卓舔了舔嘴巴,开始怀念先前风花叶紫色血液的味道了。接着,他低头望着最后一个果子一会,竖起尾巴尖,几下就把果子推到了身旁,然后一甩尾巴圈起果子,低头,闭眼,枕着果子……
——休息!
方卓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随手往垃圾桶扔了一张面巾纸,却忽然吹来一阵大风,把面巾纸给卷走了。他跑去追面巾纸,面巾纸却忽然长出了脚,不止能飞还能跑了。眼看着面巾纸马上就要飞走跑掉的时候,一个有着很漂亮长发的男人忽然出现,一把就抓住面巾纸冲他微笑。他气喘吁吁地赶上去连连道谢。那漂亮头发的男人却皱起眉来,怫然不悦道:
“我拿我家的东西,和你有什么关系?”
方卓呆了,伸出去要拿面巾纸的手也停在了半空。
也是这个时候,天空忽然一阵轰鸣,有仙女奏乐花瓣纷飞,也有闪电雷霆地崩山裂,看不清楚面目的人影便带着这两个背景走了过来,同样怒道:
“我家的东西什么时候成了你的!风花叶!”
言罢,那没有面目的人伸手一指,一道剑光就从天而降,直直射向还优雅捏着面巾纸的风花叶——
“咚——”
方卓一下子惊醒过来了,就见面前的小龙全都排好了队,一个接一个的向外走去。方卓猛地就想直起身,却忘了自己还缠着一颗不小的果子,刹那就重新被扯了回来,再度重重撞到果子上。
这一下不懂到底撞到了哪里,方卓没觉得多痛,眼睛里却不受控制地冒出了泪花,视线一下模糊起来。
正好轮到果子足有四个的冰蓝小龙走到方卓面前。那冰蓝小龙斜眼一看和果子纠缠在一起,还两眼泪花的方卓,神色就轻蔑不屑起来。
扬起头,冰蓝小龙以越加优雅的姿势向前游动。
方卓已经眨掉泪花了。他看见了冰蓝小龙,却没能看出对方的神色——这倒真的不怪方卓,实在是要让一个前人类分辨出一条小蛇一样小龙的比表情更有深度的神情,难度确实不是一点的大。
小龙已经出去一半了,方卓也顾不得其他,几下来到队伍的尾巴,就跟着前面的小龙一起向外走去——只是很明显,前头的小龙都是游的,个别的,如同冰蓝小龙,游一段之后还能稍稍飞出一点距离。而方卓……
……他正在队伍最末端,吭哧吭哧,摇头摆尾地……
……向前爬着。
这当然也不怪方卓,因为显然没有一个正常人会没事想要去学蛇行——哪怕是再未雨绸缪的智者也不会。不过很显然的,虽然这些都不怪方卓,但到了下个地方的时候,其他小龙面前都能有一个小精灵拿着软布细细的擦拭鳞片,还能不时被喂着喝点水。只有方卓,是一龙面对一条布和一碗水的。
已经有所觉悟了,方卓默默地看着软布——他正在琢磨着要怎么擦拭身体。
用牙齿咬着?方卓觉得别的龙可以,但自己的脖子弯不到那个角度。
用尾巴顶着?方卓依旧觉得别的龙或者可以,但自己的尾巴恐怕还没有那么灵活。
那么……方卓爬到软布上,用牙齿咬住一个角,继而就开始翻滚起来。
一圈,两圈,三圈……等方卓密密地把自己缠住之后,他松开牙齿,开始费力地一拱一拱向外爬着。
这时候,其他被服侍得妥妥帖帖的小龙已经开始纷纷对方卓侧目了。
大多数的小龙还保持静默,只从眼神里流露出些好奇或者不屑来。只有先前的冰蓝小龙哼出了声,和另一个火红带点金色的小龙大笑起来。
费了好大力气,头晕目眩地好不容易爬出来的方卓还没细听这些冰蓝和火红小龙的声音。另一个温和而带点责备的声音就从外头传了起来,一个老者随之走入:
“好了,孩子们,辅王阁下马上就来了,你们还在胡闹?”
“是那条黑龙太有趣了!”火红小龙接口,随后又毫不客气地再次爆发出一阵大笑,只是嗓音明显还带些稚嫩,音量也并不太大。
相较于火红小龙,冰蓝小龙就有礼多了。它优雅地向着面前花白胡子的老者颔首示意,接着才道:“洛明阁下,我很抱歉,只是那只黑龙实在太失礼了。”
方卓并不太在意火红小龙和冰蓝小龙所说的话,他只是有所明悟:原来这个时候就能像人一样出声了……难怪他当初咝咝叫的时候,风花叶的神色会那么奇怪了。
洛明的视线已经自冰蓝小龙的身上移到了方卓身上:“孩子,你是……”洛明本来想问面前的黑龙从哪里来,却忽然想起方才出去追踪的几批人都说自己带回了野外看见的小龙。
嗯,大概是其中之一吧。洛明这么想着,便打住了先头的话,转而道:“你的彩蛾呢?”
原来那个小精灵模样的东西叫彩蛾?方卓一边暗想,一边在喉咙里试音,打算回答。
然而在方卓回答之前,火红小龙已经哈哈大笑起来了:“洛明爷爷,你问他做什么?他肯定说不出话来的!”
方卓顺着声音看向了火红小龙,他又了悟了:原来还不是是龙就会说话的。
洛明还没有说话,冰蓝小龙就开了口。他微怒道:“雷利亚,他会不会说话,也等他开了口再说!”
雷利亚不高兴了,他哼了一声:“雪清秋,你不是最讨厌黑龙的么?”
雪清秋冷笑一下:“你说的是之前的那些黑龙?那些黑龙没有法力不会说话,有几个甚至连唯一的优点肉体强盛都没有,我哪里需要喜欢他们?——而这一个,若能说话,若有法力,我为什么要讨厌他?”
雷利亚还要再开口,洛明已经温和地打断了他的话:
“好了,雷利亚。”
不大的走道里再没有了声音,洛明温和地笑了起来:“好了,雷利亚,你是个好孩子,可是脾气不太好,往后会被人误解的;还有清秋,”洛明转头看着冰蓝小龙,他摸了摸自己好大一把的胡子,“虽然现在决定一条龙未来出路的是能力,可是龙和龙相处,可不能光看能力啊。”
雷利亚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雪清秋倒是看似恭敬地低下了头。只是相同的,两龙其实都没有把洛明的话听进心里。
洛明也不太在意,他呵呵地笑了起来:“好了,辅王大人真的快要到了,如果让他等你们这些孩子,那就是真正的失礼了。”
言罢,他对彩蛾挥了挥手让她们离去,便领着一众小龙往殿内走去。
方卓自然也跟着一起。
等待的时间并不太长,辅王似乎是一个很守时的人,就在方卓刚刚打量了不到一半的周围的时候,静待一会的队伍就又开始移动了。
方卓跟着向前,经过了一路的练习,他虽然还是不能和普通龙一样优雅而自然地往前游动,但姿势到底好看了些——至少摇头摆尾的幅度没有那么大了。
尽管明知和其他小龙还有一段绝对不小的距离,可方卓依旧十分欣慰——不管怎么样,总是进步了不是?
带着这种由欣慰而生出的好心情,方卓随着队伍一路向前,不多时,便远远地见了一幅长长的仿佛一团云烟一样的轻纱。
方卓看见每一个小龙都在轻纱面前停留了一会,而后就垂着头仿佛沮丧地离开了,也不用再排队了。
轻纱后面的就是辅王?方卓已经记起自己是在风花叶口中听到这个名字的了,他还记着,这个名字的主人似乎和自己有点儿关系,而显然的,这个世界的“人”的幼年就是自己眼下的蛇……好吧,龙的模样,那么自己的身份显然也不应该是先前以为的宠物。而既然不是宠物,那大概就是……
——亲人?
终于轮到方卓了。
方卓停在轻纱面前,他看着面前有形有质,却又仿佛无形无质的云烟一会,悄悄地吞了一口口水。
方卓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而从一开始就静静流淌地云烟,也应和方卓的心跳似的,忽然就轻轻起伏了一下。
4、章零三 脸着地落下
“咚!”
极轻极轻的一声,不移眼睛地注视面前云烟的方卓还没来得及分辨出那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心跳,就见面前本来极简练的云烟似的轻纱如最繁复优雅的宫帘,一层层自中间向两边升起。
“咚咚!”
极轻的声音又传来了,这次,方卓确信这就是自己的心跳声,因为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鳞片正随之而震动。
帷幕彻底拉开了,一个人由内走出。
方卓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所看见的。他本来以为,先前看见的风花叶已经足够漂亮足够叫人惊艳了,然而面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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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卓的视线从对方踩在地上的雪白纹金线靴子看到同色同款足有三四层的衣服再看到那张平静里还带些冷淡的脸上,还有那一头就算束起也直垂到腰际,有着星辰光泽的长发……
他听见了自己心动的声音。
周围早已鸦雀无声,还没来得及离开的小龙齐齐转头看向男人。而自云烟之后走出来的男人却没有半点想要注意周围的意思,只微微低下头,看着面前的方卓。
那是一双同样有着星辰光辉的眼睛。
仅仅和对方对视了一会,方卓就觉得自己的脸不受控制的热起来了。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他甩了尾巴捂住脸,将已经泛红的脑袋藏了起来。
如果是亲人,亲人的话……
然而也是这时,男人出声了,清清泠泠的声音,有水的微凉,却不曾浮现水的温柔:“黑龙?”
方卓又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只是这次,不是“咚咚”,而换成了“咯噔”——他忽然就有种不好的预感了。
于是方卓抬起了头来。
而那出了声的男人也继续开口了:
“——什么时候,连黑龙都能领到我的面前了?”
什么时候,连黑龙都能领到我的面前了?
什么时候,连黑龙都能领到我的面前了?
什么时候,连黑龙都能领到我的面前了?
“……”方卓转头看了看匆匆跑来,满面歉意的洛明和周围窃窃私语的小龙们,又看了看面前一径冷淡也一径唯美的男人,忽然就体会到于半空中脸着地落下的感觉。
帝堂绝走出圣龙殿[1]的时候,手还是颤抖着的。
早早就守在外头的一位老年的,衣服头发都一丝不苟服服帖帖的蓝眼睛龙见帝堂绝出来了,忙上前一步,引着龙上早在路边备好了的马车:“辅王阁下。”
面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帝堂绝径自踏上了马车。
曼迪恭恭敬敬地垂头站在马车边,飞快一瞥帝堂绝衣袖下不太容易察觉的微微颤抖的指尖,便什么都知道了。等帝堂绝在马车上做好后,他方才上前,低声道:“阁下,我们是现在回去么?您出来也有些时间了,方才格雅又带了一封措辞严厉的回召函过来,”稍顿一下,曼迪见帝堂绝面无表情,又轻声道,“阁下,随回召函而来的,还有王的私人信件。”
“烧了。”帝堂绝终于出声了。
曼迪弯下腰,再次恭恭敬敬地应是,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要烧的是龙族目前最尊贵的三个王者之一的私人信件。
接着,他又直起身,保持恭顺和礼貌地垂着眼,轻声道:“阁下,如果您这一趟没有找到中意的小龙,不妨再去西边的雅洛、南边的曼彻尔看一看。我相信,那两个地方的圣龙殿会对您的到达致以万分欢迎的。”
帝堂绝沉默了有一会。
曼迪依旧安安静静地站着。
帝堂绝面上的冷淡如潮水一样褪去,露出深藏于下的疲惫。他终于开口了:“我没有找到。我也知道,恐怕找不到了。可是已经第二个了,曼迪爷爷,我……”
他动了动嘴唇,觉得全身的力气都已经随着那一个字一个字的出现而流失了,所以,他没有说出那最后一句话。
——我,是不是真的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
曼迪已经苍老了的面上有了无法发现的伤怀,他依旧恭敬而有礼地轻声道:“小主人,您应当叫我曼迪。”
他纠正着,却没注意到自己也说出了好久不曾说出也不应该说出的称呼。
帝堂绝已经从晃神中恢复了。他静静坐了一会,待不再觉得浑身无力之后,便收拾了神色,只平静道:“告诉他们,继续追杀风花叶,早晚有一日,我要将他碎尸万段。”
曼迪答应了。
帝堂绝闭目歇息一会,才再睁了眼:“好了,回去吧,七封回召函。”他轻轻地哼了一声,声音里满是嘲讽。
曼迪再次点头,便要出去,但帝堂绝却叫住了他:“曼迪。”
“阁下还有什么吩咐?”曼迪问。
帝堂绝用指关节揉了揉额角,停顿了足有一会之后才开口:“我方才心情不好,迁怒了一条小黑龙……”
帝堂绝又停下了。
曼迪理解帝堂绝停顿的原因:因为心情不好而迁怒旁人,实在是一件失礼而丢龙的事情——尤其对于从小就生长于最古老贵族家庭的帝堂绝来说。
帝堂绝再揉了揉额角:“我迁怒了一条小黑龙,可能会给他带去些麻烦。”这么说着,他本来想叫曼迪派一个人留下看看,却忽然记起了那条在自己面前的小黑龙的模样。
根本不足一根手指粗细,甚至长度也不到普通龙手掌的大小……
黑龙也这么瘦小么?帝堂绝想到了自己求来的那条跟在自己身边还不足一个龙历的银龙。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曼迪,你留下来看看情况,真有什么问题,就帮忙解决了。”
曼迪有些惊讶,却很快地答应了。然后,他再次退了出去。
这次,帝堂绝没有阻止。
退出马车的曼迪很快吩咐好拉车的天马前进的方向,便站在路边,目送那一辆带着帝堂家家徽的马车腾空而去,直至消失于天边。
然后,他转身,走入了敞开大门的圣龙殿。
方卓正怏怏地跟着一众小龙七弯八拐地向前游动着,他还沉浸在半空中脸着地落下的血肉模糊的惨况之中。
好吧,其实那个人只是可能是他的亲人而已。
好吧,其实他也不过是一眼看上了对方的外貌而已。
好吧,其实,其实……
方卓耷拉了脑袋。
……好吧,他其实只是想试试跟家人一起生活的感觉而已。
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在心中发酵冒泡,方卓又茫然地向前爬行了一会,忽然撞到了前一条小龙的尾巴。
好像沾染到瘟疫一般,那条在方卓前面的小龙嗖的一下,闪电收回了尾巴。
方卓也清醒过来了。看见前一个小龙的动作,他想伸手摸摸鼻子,却又发觉目前自己能动的就只有尾巴了。
瞄一眼自个细细尖尖的尾巴,他俯下身,抬起尾巴,抹布一样地擦了一把脸后,就重新直起身,学着前面的小龙一样盘好了身子。
再然后,方卓终于发现了自己正身处于一个巨大的殿堂。
殿堂是椭圆状的,以白金二色为主,中间搭了好大一个擂台似的高台,四周则等距离的开了四个高高的门,颜色一样,但门上的浮雕却各自不同。
大略的打探了周围,方卓把视线移到了领头的洛明身上,他想知道,他们现在要做什么。
洛明并没有让方卓失望,他已经站到了小龙们的面前,并拿出了一卷羊皮纸,展开来看着:“让我来看看……嗯,第一个是你了,雷利亚。”
这么说着,洛明鼓励地冲火红小龙笑了笑。
什么第一个?在最尾巴的方卓暗自猜想。
而洛明已经笑着继续道:“让我看一看,有几个人想要成为你的抚养者……噢!”他轻轻地惊叹了一声,“一位有名的学者,两位贵族,甚至还有一位尊贵的将军阁下——雷利亚,老师为你骄傲!那么,”洛明放下了手中的羊皮卷,“雷利亚,这其中,你有中意的么?”
似乎老早就在等着这一句话了,雷利亚几乎接着洛明的声音说下去:“当然,我跟伊丹。”
“那位将军阁下?”洛明的笑容更深,“雷利亚,这是一个好的选择,祝福你。”
这么说着,洛明弯腰捧起火红小龙,以面颊轻轻贴过小龙的脸颊后,就示意早早守候在一旁的两个彩蛾带着火红小龙进入其中一个大门。
方卓听完洛明的话,再看着火红小龙随着彩蛾进入了其中一个门,他其实很想表示一下自己的疑惑。不过洛明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又张开了手中的羊皮卷:
“接下来,让我看看……嗯,清秋,是你。”洛明冲着冰蓝小龙笑了笑,“有足足五位贵族大人,和三个学者想要成为你的抚养人,当然了,还有两位将军阁下。”洛明忍不住弯腰摸了摸冰蓝小龙的头,笑起来道,“清秋,看来大家都很喜欢你,老师以你为骄傲。”
雪清秋依旧保持矜持,只微微冲洛明颔首:“老师过誉了。”
“那么,”洛明问,“你有中意的么?”
方卓觉得有一只猫在用爪子挠自己的心头。
按照“抚养者”的字面意思来看,莫非这里类似于地球上的孤儿院?可是如果是孤儿院的话,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来领养?因为实在太优秀了?而且,看样子好像还不止那些“抚养者”能来挑选,这些小龙也可以挑选抚养者……地球上的孤儿院有这么自由么?
方卓暗自想着。
这时候,冰蓝小龙也开口了:“没有,老师。”
洛明点头了:“那你希望挑一个什么样的抚养者呢?”
冰蓝小龙欠了欠身,开口道:“学生一直很希望将来能为吾族镇守边境,开疆扩土。”
洛明微笑着点头,转身看向小龙的正对面。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整个大殿便开始回响起冰蓝小龙的声音来了。
方卓随着洛明的视线看过去,这才注意到对面的一个门不知何时开了,正有好几个人等在那里。
伴随着冰蓝小龙的声音,等在对面的人群中有几个偏瘦弱的率先叹息了一声,起身离去。接着,又有好几个衣着华贵的也跟着离去了,只短短的几个眨眼之间,总共九个的龙就走到只剩下了三个。
然后,方卓又看剩下的几个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最后那一个衣着华贵的也跟着离去了。再然后——
……再然后,方卓就看见那剩下的两个人彬彬有礼地互打招呼之后,跳上中间的擂台,一下就乒乒乓乓地打了起来。
“……”
来到这里差不多有半天时间了,方卓觉得自己不应该再大惊小怪了,可是……
……可是,方卓还是觉得,自己在这半天里面,写出的“濉弊郑员惹懊娑昙悠鹄吹淖芎突挂嗌鲜丁
怀着说不出的复杂感觉,方卓看着面前的人乒乒乓乓地打架,然后又看着冰蓝小龙和先前的火红小龙一样走进了一个门,然后再听着洛明念接下去的小龙的名字,然后再看见一个个小龙重复之前雷利亚和雪清秋的举动……
时间在悄悄地流逝,方卓复杂了很久。而最后,他更复杂的发现了,自己好像又独自一龙被留下来了……
已经念完了羊皮纸上名字的洛明有些为难地看着方卓,然后他转身向一旁支立着的水镜看去。
水镜里正显示着外殿的情况。
倒是显示着还有一些龙没有离去,但是他们似乎也没有想要抚养这最后一只黑龙的打算……洛明沉思着,然后,他弯下腰对方卓说:
“孩子……”刚开了口,洛明就想到自己甚至还不知道这只黑龙的名字。
这真是一个失误,待会一定要先弄明白。在心底暗自下了决定,洛明露出一个甚至比方才对雷利亚和雪清秋还温和的微笑:“孩子,你看,目前你还小——或者,我们可以再等一些时间?等你在这里学习一段,有了些成绩之后,我想一定有人会想要领养一个拥有最棒的身体黑龙的。”
说罢,虽然觉得面前的黑色小龙大概不能发声,但洛明还是留足了时间等着面前的小龙,直至他在心底默默计算着差不多的时候了,他才伸手,准备带着小龙回去:
“好了,那么我们……”
同洛明能在殿堂里的水镜中看到外面一般,位于外殿的人也能从悬挂在半空中的水幕中看到殿内的情景。
曼迪已经在外头等了有一会了,眼看着一只只的小龙被领走,再耐心等着最后一只小龙,直至见到圣龙殿的导师准备带着那只黑色小龙回去的时候,他才踏前一步,准备插手。
正是这个时候,忽然一声响起:
“等等!——”
5、章零四 选择
外殿里,还没有走的几个人都看向了半空中的水幕。
一个红发孩子撇了撇嘴:“还真让他给说中了!……”
领着红发孩子,可是已经行出一段距离的红龙伊丹回身道:“什么说中了?雷利亚,你再不跟来我就自己走了!”
“好啦好啦,伊丹,我就来了。”这么说着,雷利亚几步跑上前,一边跑还一边嘀咕,“我才不信你敢在这里扔下我呢……”
伊丹没听漏雷利亚的话,他当即呲牙一笑,威胁道:“我当然不会在这里丢下你,我到时候直接把你给丢到梦魇森林里,看你能找谁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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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秋,怎么了?”另一边,同样领着一个有冰蓝头发的小龙往外走的蓝龙见身旁的小龙停下来,不由问道。
收回看向殿中水幕的目光,雪清秋道:“没什么,阁下。就是看见了一个意料之中的事情而已。”
蓝龙笑起来了:“是么?”这么说着,他的目光朝中间的水幕扫了一眼,略有些讶异,“一条小黑龙?嗯,你是怎么知道他能说话的?”
“我不知道。”雪清秋淡淡开口,“我只是觉得,他和寻常黑龙有些不一样。”
蓝龙并不以为意。不管再怎么不一样,黑龙毕竟是黑龙,不是么?只漫不经心地再扫了一眼水幕,便伸手牵住了冰蓝小龙的手,道:“原来如此。好了,我们走吧。”
雪清秋应了一声,也没再注意水幕,只跟着蓝龙一起离去。
回到内殿里,好容易喊出了的方卓还没惊喜于‘自己又能说话了’这件事情,便被看起来比他还惊喜的洛明一下子捧高起来,抚摸磨蹭地折腾了好一会儿。
洛明笑呵呵地看着手中的小黑龙,眼里有着完全不掩饰地满意和惊喜:“噢,孩子,你能说话?老师真为你感到骄傲!你放心,等下一次龙池开启时,你一定能够挑选到一个满意的抚养者的!”
“等等,那个……”窥了个空,被抚摸磨蹭地有些头晕脑胀的方卓连忙插话打断洛明。
洛明停了下来,但面上依旧是一副乐呵呵的模样:“怎么了?孩子。”
还有些不适应自己一下子就变得稚嫩许多的嗓音,方卓顿了一会才道:“等等,老师,我想问一下,抚养者……到底是怎么回事?”
洛明很惊讶:“你不知道?哦,还好方才没有龙……”他伸手拍了拍额头,“好吧,等下回去,我慢慢跟你说,好么?”
方卓犹豫了一下:“可以在这里说么?老师,简单说说就好了。”
“为什么?”洛明有些不解。
方卓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是说自己想早点被人抚养呢,还是说自己其实根本不想被一个不认识的人抚养?
洛明倒也没有一定要得到一个解释的想法——龙族是一个崇尚自由的种族,故此一般情况下,就算是老师,也会足够尊重和保护自己学生的隐私的——所以,当他看见方卓沉默了下去,便轻松地笑了起来:“你想在这里听基本知识?嗯……”
这个孩子可不像雷利亚或者清秋,不用宣传便早早有人想要抚养了,而且身为黑龙……在这里留一会也好,至少让还外面几个人多了解了解面前的小龙,说不定就看上了……
这么想着,洛明转头扫了一眼水镜,发现外殿的人不止没少,还多了几个;接着,他又看了看时间,在确定这次的时间也还足够之后,便笑着道:
“抚养者是日后跟你生活在一起的人。”
“我可不可以自己选择抚养者?”方卓有些迫不及待地问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当然可以,我们尊重每个小龙自己的意愿。”洛明笑着摸了摸方卓的脑袋——嗯,这个动作有些难度,因为方卓的脑袋实在是太细小了一点,所以洛明不得不曲起一根手指,小心地碰了碰便收回了手。
方卓真正松了一口气:“那,抚养者和被抚养者的权……”他本来想说‘权力和义务’,转念却又觉得这两个词未免太专业,便换了一句话,“……都需要做什么?”
洛明很高兴能听见这个问题,所以他也不吝惜自己的赞扬:“你真是一头聪明的小龙!……抚养者必须将小龙抚养成人,不得虐待伤害小龙,并且在有必要的时候,应当保护小龙不受伤害。”
有必要的时候?方卓有些奇怪,却觉得不必在这个时候深究,便往下问:“那小龙呢?”
“小龙没有需要做的。”洛明笑道。
“什么都没有?”方卓一愣。
“什么都没有。”洛明道。顿了顿,他又说,“但是你看,抚养者虽然有抚养照顾小龙的义务,但有些特别贵重的,比如抚养者自己的武学,或者抚养者好不容易找到的宝物,甚至是去学院学习的学费这种有可能给某些抚养者带来极大重压的事情,都没有明确的规定……你是一头聪明的小龙,所以你一定能明白,龙和龙的相处是互相的,不是么?”
方卓眨巴眨巴眼,基本明白了:“那……既然小龙什么都不需要做,会不会有抚养者不想抚养小龙?”
洛明很惊讶,却越发高兴了,因为他已经确定,面前的这条小龙绝对不会找不到一个好的抚养者抚养了:“当然,不过我们龙界规定,任何一条符合基本要求的龙,都需要至少抚养一头幼龙——幼龙是我们的未来,你们说呢?”最后一句,洛明冲着水镜促狭地挤了挤眼,是对外头留下来看的几个龙说的。
外头留着看的几个龙都笑了起来,纷纷点头。
“那么……”方卓犹豫了一会。
洛明心情很好:“没事,孩子,有什么问题尽管出声,我想在外面的龙们也会喜欢多看看一个聪明的孩子的。”
方卓略带感激地道了谢,继而就鼓起勇气抬头道,“那么,有没有小龙,不想要抚养者抚养?”
一直保持着笑容的洛明当即怔住了,半天才道:“噢……不想要抚养者?你真是一个心高气傲的孩子!……”这么说着,他看了看方卓的神色,在确定手中的小龙并不是想要引起别龙的注意或者一时冲动后,他沉吟着开口了:
“嗯,也不是没有小龙这么想过……”
站在殿外的曼迪觉得自己没有白花时间留下来——虽然在帝堂绝开口后,不管怎么样他都会留下来,但是一个出乎意料的下午总比一个平淡无奇的下午来得好,不是么?
另外,现在应该也不需要我出面了……曼迪刚刚这么想着,便见身旁站了好久的一条黑龙犹犹豫豫地站起来,想走又舍不得走的模样。
曼迪有了些好奇,于是起身走到对方身边:“您好。”
那头犹豫着的黑龙明显大吃了一惊,脸涨得通红,一双大手也来来回回的摆动着不知道怎么放:“您好,您好,大人,阁下,您是……”
曼迪道:“曼迪。我看你一直没有离去,是看上里面的那头小黑龙了吗?”
见到曼迪的笑容,黑龙紧绷的情绪舒缓了一些,他搓搓手,道:“我叫塔米,大人。是的,我一开始是想抚养这头黑龙的……”
“那为什么不去申请呢?”曼迪问。
“您看,这头黑龙能说话,”塔米的声音低了些,“并不是所有龙在化形之前都能说话的。我的意思是,能说话的总是比较不同,他们天资更好,化形之后也更漂亮……”
“所以也会有条件比较好的龙想要抚养?”曼迪体贴地替塔米把话。
塔米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曼迪沉吟片刻:“恕我冒昧。我注意到,你从一开始就等在这里了,那么在方才里面那头小黑龙没有一个人想抚养的时候,为什么不去申请呢?”
“我本来准备要去的,可是那个老师说的话没有错——如果能在这里学习一段时间,有了成绩之后,说不定他能找到更好一点的抚养者。大人您知道,黑龙总是……”塔米有些低落地说着,但同时,他也有些庆幸,“还好我没有去申请,大人,您看,他会说话,现在也已经有别的龙想要抚养他了!”
“唔。”曼迪应了一声,然后他忽然道,“你喜欢那头小龙么?”
塔米一愣,但很快就憨笑着点头:“当然,那头小龙比较特别。我的意思是,我之前看到他的时候,他相较于其他黑龙来说实在太幼小了,就好像被饿了好久一样。”
说着,塔米微皱起眉,显得有些忧心。
曼迪难得地笑了,他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严肃淡去,慈和渐露:“既然你喜欢的话,为什么不去申请?——我知道你的担心,可是选择权是在那头小龙身上的,不是吗?而且,我想,那头小龙如果知道有龙这么关心他,一定也会想要见一见的。”
言罢,曼迪轻轻地冲着塔米点头之后,便重新退回了一旁,看向半空中的水幕。
水幕里,洛明还在试图打消方卓的想法:
“确实是有小龙这么想过。可是这些小龙有足足十分之七根本不清楚没有一个抚养者意味着什么,而剩下的十分之三里头,又有十分之九的小龙在最多一轮龙历[1]之后就开始后悔自己没有抚养者了——你要知道,虽然没有抚养者的小龙会拥有自己支配的可供维持基本生活的补贴,但一些东西,比如生活的知识和技巧,是没有办法从冷冰冰的多普[2]中学到的。”
方卓也知道依目前的情况来看,给自己找一个抚养者是不错的选择。可是……
方卓下意识地在心底摇了摇头:他是想要一个人一起生活没错,可他想要的是亲人,而不是随便一个因责任义务又或者一点点喜欢好奇搭伙过日子的。再加上那会有的基本的生活补贴,他怎么也不可能养不活自己……
方卓已经下定了决心:“老师,我……”
洛明突然打断了方卓的话:“等等。”
方卓依言停下了。
洛明看了一眼手中的羊皮卷:“有三个……嗯,四个成年龙刚刚申请了,希望成为你的抚养者,孩子,我认为你应该看一看他们。”
洛明严肃道。
方卓并不太想完全拒绝洛明——尽管接触的时间不长,但他还是能很轻易地看出对方是一个让人尊敬喜欢的长者。他迟疑了一下:
“看一看……然后由我自己选择?”
洛明有些头疼:聪明的小龙当然好,可是怎么好像聪明的小龙都能让龙操碎了心呢?清秋就是这样,雷利亚也是怎么说都不听,还有面前的小黑龙……龙神在上!
洛明叹了一口气:“当然,在不危害不违反龙界条例的情况下,每个龙的意志都应当得到足够的尊重——我们只是看看。”
方卓有些歉意地看着洛明,然后点头道:“好的,老师。”
终于松了一口气,洛明惯例地念起了名单:“一位黑龙,两位普通龙,还有……”洛明愣了一下,“噢,还有一位贵族大人!”他收起羊皮卷,高兴地冲方卓笑了笑,“孩子,你看,一位贵族大人,我相信对于你来说,一定是个很好的选择的。那么——你有中意的吗?”
方卓摇了摇头。
洛明便道:“那你有什么希望的呢?”
之前看了那么久,方卓怎么也熟悉流程了,在洛明问完之后他就道:“我希望听他们对我说一句话。”
这个要求很简单,也不算太特别。所以很快的,两个普通龙就上了前,他们一个说“我会尽最大努力地照顾你”,一个说“我相信我们会相处得很好”。
方卓只有礼地冲两龙点了点头,并没有出声。
洛明也不认为这两龙是个好选择——还有一个贵族杵在那里呢!
递了申请的贵族上前了。那是一位土黄皮肤的龙,神色沉稳坚毅,衣着并不华丽,但十分干净整洁。他开口道:“我很久以前蒙受过一位黑龙的帮助,所以一直想抚养一头黑龙。我愿意负担你以后上学的学费,或者你想自己找老师也行,每一轮龙历我都会给你一笔足够生活和学习的多普,具体数目我会找龙来衡量确定。这笔多普你可以自由支配,我不会过问。另外,因为我负担着保护抚养你的责任,所以你想要做什么,必须征得我的同意,但我能承诺,如无必要,我不会干涉你的私人行为。”
方卓为这优渥的条件惊讶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旁的洛明就喜悦地开口了:“修尔大人,您让龙钦佩的修养早就传遍整个蒙丹了,我想蒙丹里还没有龙会质疑您所说的话!”
说罢,他看向方卓。
条件确实太好了,方卓也不好意思像方才一样什么也不说。所以他低头行礼之后,便道:“很感谢您的青睐。”
修尔没有再说什么,只冲着方卓点了点头之后,便退到了一旁——还有一头黑龙没有说话。
等在最后的塔米上前了,他看着方卓,不住搓着手,神色里有很容易就分辨得出的迟疑。
尽管心中觉得修尔再适合不过了,但洛明依旧保持着温和的笑容:“那么,您想对我们的小龙说些什么?”
黑龙结巴了几下:“我,我觉得修尔大人是个挺好的抚养者……”
显然没有料到塔米会这么说,在场的龙齐齐一怔。修尔和洛明还好,虽都觉得塔米这么说不合适,但也不至于显露出什么表情,只是之前说话的那两个普通龙就都面露轻视了。
方卓注意到塔米正是他之前看过的和其他两龙一起追踪风花叶的黑龙。
他是真的想抚养他,还是想知道一些其他的?……方卓不由想着,尾巴也开始不知不觉地敲打地面。
而这时,塔米也把自己从开始见到方卓就一直想说的话给说出来了:
“还有,我一直就觉得你太瘦小了……我想,你往后应该多吃一点东西。”
方卓猛然一怔。
6、章零五 化形
长长走廊顶端悬挂着乳白的光球,两侧墙壁淡蓝,壁上有各种雕刻,猛一眼看去,栩栩如生得叫人几疑置身其中。
方卓也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心态下点头同意塔米作为抚养者的。只是在那一刻,他忽然觉得,塔米身上,或者就有自己一直想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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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想要的东西……方卓开始嘀咕了:之前找了十来年没碰到,现在一过来就遇到……莫非堕入畜生道不是霉运的开端,反而是好运的序幕?
可是这样一来,不就是说他不适合当人,反而适合做畜生?方卓大澹砼颗康鼐偷乖诼迕鞯氖稚希倜挥邪氲闫鹄吹牧ζ
因为知晓方卓什么都不懂,加之只剩下最后一个了,所以洛明也没有让彩蛾领着方卓,而是自己亲自带着方卓走向化形的龙池。眼见方卓趴在自己手上头朝向墙壁,洛明以为方卓是在注意墙壁上的东西,不由笑了笑,道:“这是一点小小的幻境魔法……你看!”
这么说着,洛明一摊手,只听砰的一声,白色烟雾涌起再散开,他手上就有了一只扇着翅膀飞来飞去的小彩蛾。他笑呵呵地手凑近到方卓面前:“摸摸看?”
既然变都已经变了,那再多想其他的也没啥意义,方卓从洛明手中提了脑袋,打起精神看向面前怀抱一颗小青果,连身上绒毛都一清二楚的小彩蛾。然后,他竖起尾巴尖,小心翼翼地向前一戳——
方卓戳空了。在他尾巴尖即将碰到小彩蛾的时候,小彩蛾一扭腰,轻盈地躲过了,还扇着翅膀转了好几个圈,仿佛在向方卓示威。
方卓当即辶恕
洛明呵呵笑了起来,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那抱着青果的小彩蛾就扑扇翅膀来到方卓面前,做出要递青果给方卓的姿势。
方卓下意识地抬了抬尾巴,打算接住。
青果碰到了方卓的尾巴,然后……
方卓眨巴眨巴眼,看着虚虚穿过青果的尾巴一会,又试探似的再把尾巴往前递。
尾巴照例毫无障碍地穿过了小彩蛾的身体,而那只捧着青果的小彩蛾,则依旧保持着递青果的姿势,甚至身上的绒毛都还随着微风轻轻颤动……
洛明收了掌中的法术,捧着小龙,他继续往前走:“这些都是小玩意,以后有机会的话,你也能学会……”这么说着,远远看见了一层朦朦胧胧水幕的洛明缓下步伐,开始说化形要注意的事项,“待会你进入了龙池——看见前面的那层水幕没有?待会你穿过了它,会看见一个大大的水池,不要害怕,走进去,然后,你就能正式成为幼年龙了。还有,”
洛明又想起了一桩事情:“如果在水池中,你听见有什么声音跟你说话的话,千万不要奇怪,那是龙神在保佑他的子民。”
洛明又摸了摸方卓的脑袋,他发现,方卓的脑袋虽然很小,但手感实在很好,就像是最上好的火锦[1]一样,一点都没有普通黑龙的粗粝。
方卓点了点头:“老师,不是每个进入龙池的小龙都能听见说话声?”
“龙神的出声特例中的特例,”洛明道。如果不是知道方卓什么都不懂,他也不会特地说这个,“一般而言,金龙银龙这些最古老的贵族比较常听见,然后才是极优秀的普通龙,当然也有些例外。”
方卓默默地听着,注意到从一开始,洛明说常识的时候就有意无意地避开了黑龙。
两龙已经来到了水幕前。
洛明停下了脚步,他弯腰把方卓放下,然后给了面前小黑龙一个鼓励的微笑:“好了,进去吧。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么往后就要好好跟你的抚养者一起生活。”
方卓冲着洛明低了头,并非只出于礼貌,还带着敬意。而后,他转过身,用依旧别扭的姿势,爬向水幕。
微凉的水幕轻轻刷过皮肤,再化作千万滴细小水珠,渗入鳞片的缝隙。
眼前蓝朦朦仿佛罩了一层轻纱的方卓打了个寒噤,快爬几步,一头挣出水幕,也把水幕后边的景象尽数收入眼底。
如同一下子就从城市穿越到了山林,方卓有些傻眼地看着周围郁郁葱葱的竹林和爬了青苔的石头,当然还有池塘——一眼看不到边的池塘!
风吹过,竹叶簌簌作响。
身上的水珠还没干透,方卓又结结实实地打了一个寒噤,才慢吞吞地爬到了池塘旁边。
池水是幽碧色的,看上去倒是和深山老林中的池塘没什么区别。可是……
可是……方卓犹豫着,不知道为什么,尽管池水始终平平静静不兴半点波澜,但他总觉得面前的池塘有些怪。
不过就算真的有什么奇怪的地方,现在也不可能再倒回去了吧。这么安慰着自己,方卓又对着面前的池塘横挑鼻子竖挑眼了一会,才小心竖起尾巴尖,试探性地搅了搅池水。
池水什么反应也没有,只在方卓伸下尾巴的地方泛起几圈涟漪。
有点凉,但也不算冰冷。方卓有了些安慰,准备抽回尾巴,却一下子没能抽出来。
怎么了?方卓一愣,以为自己没控制好力道,便低头看着尾巴,又抽了抽。
这次,他明明白白地看见了自己尾巴抖动了一下,然后,然后……又被跟着涌起的水拉了回去?!
方卓觉得自己的脑袋上肯定冒出了些汗珠,他吞了口唾沫,然后再拉了拉尾巴。
尾巴抬起,又被拉下。
再拉了拉。
尾巴再抬起,再被拉下。
方卓一怒,猛地一扯!
池水也一怒,猛地回扯!
只听“咚!”的一声,那本来歪歪扭扭靠在池边的小黑龙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有一片挂在枝头,摇摇欲坠的竹叶不堪风力,晃悠悠飘荡到方卓原本呆着的石头上,轻柔又惬意地盖住石头表面青苔上那被拖拽出的一道划痕。
咧开大嘴吞了一只小黑龙的池水已经恢复了平静,从表面上看是一丝波澜都没有,正经得直如一块巨大的美玉。而内里……内里,方卓在水中胡乱扑腾尾巴,第一时间竟然不是恐惧自己不会游泳,而是在心中怒斥这池水的卑鄙——当然,如果不是在水中,他其实还更想宣之于口。
“卑鄙?”一道声音忽然在方卓心中响起。
还沉浸在被池水给拉下来的愤怒之中,方卓想也不想地回了一句:“卑鄙!”
“为什么?”声音十分之好奇。
“当然因为——”方卓突然住了口,他终于发现,自己居然在水中自由呼吸并且出了声和人对话。
不过声音的话……方卓想到了洛明之前的交代,他略微迟疑的询问:“龙神……大人?”
声音笑了起来。其实方卓并没有听到笑声,但他能感觉到一股愉悦的情绪:“我只是一个死了很久很久的老龙而已,好久没有小龙能听见我说话了,小……唔?”声音轻轻咦了一声,“小银龙,最近你们流行黑色么?怎么把好好的银色鳞片给染黑了?”
方卓下意识地想到了最开头经历的那一段事情。
声音又唔了一声。这次,声音里明显带了些释然:“原来是这样。”
方卓一愣,还没来得及惊讶声音居然能听见自己心里的话,就听声音再道:“那,你想不想变回原来的模样?只是一个小小的法术——就当做是你陪我聊了一会天的报酬。”
惊讶还没升起就被对方轻轻松松地掐灭了。方卓沉吟一会,才微带犹豫地道:“龙神大人,你既然能知道我心中所想的,那也应该明白我不是这个身体的主人……”
声音似乎愣了一下:“你的脑海里确实有一些奇怪的画面。至于不是这个身体的主人……唔,你的灵魂是和身体有些不契合,但这点不契合十分微小,并没有妨碍。而且你身上的法术确实是个很小的法术,以我知道的平均水平而言,那个施术的人实在有些不认真。”
“不是这个问题。”方卓摇了摇头,“我是说,在我来之前,这个身体已经有了意识了,并且还和旁人有了关系……”方卓伸出手挠了挠脑袋,他没有意识到,在不知不觉间,自己的身体已经被抽长,并且渐渐开始变化成了人的形状。
他沉吟片刻:“我不是他。”
声音静静地听着。
“他有自己的亲人——我见过,虽然只有一面。那个人对我也不太好,但依照那个把我变成了这样的龙的话来看,他应该对死去的这只小龙很好……”方卓想了想,坦诚道,“如果他当时认出了这只小龙的身体,那我会跟他回去,努力和他相处,这是这个身体的责任。可是他没有认出这个身体,那么我就不应当去侵占旁人的东西——亲人的疼爱,世人的钦羡,这些不是遗产,不是我的。”
说到这里,方卓自己也觉得混乱,他皱了脸:“可能有些奇怪……”
声音忽然道:“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么做,很可能给那只黑龙带去极大的麻烦?——或许在找回了你之后,辅王只会给对方一个教训;而没有找回你,恐怕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方卓奇怪了:“他死了啊。”
声音知道方卓说的是这个身体原本的主人:“可是你活在这个身体里。”
方卓摇头:“他还是死了——或者那头黑龙原本不打算伤害他,可是他终究死了,那么,就算辅王认出这个身体,把我带了回去,我也会让辅王杀了那头黑龙。因为他真正在意的龙已经死了。”
方卓顿了一下:
“血要用血偿还。”
声音沉默了很久。然后,声音忽然笑道:“觉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方卓下意识地问着,却忽然看见了一只手——一只四五岁孩子手掌大小的手。
方卓顺着那只小手往下看,他看见了和手一样比例的小脚;他又顺着那只小手往上看,就看见了一个稍嫌滚圆的小肩膀……
方卓几乎喜极而泣——在无数次别扭地用腹部蠕动之后,他终于又能用自己脚踏实地地走路了!
声音由着方卓激动地摸摸手摸摸脚,直到方卓终于摸到了脸部的时候,一只水镜便出现在了方卓的面前。
一眼就看见镜中那张和自己以前有八分相似的面孔,方卓当即一喜。
再看刚到脖子的短发也是纯黑的,方卓更是一乐。
而等到发现瞳孔不是黑色而挺淡的灰色之后,方卓不由奇怪了,他问声音:“为什么不把我的眼睛也恢复成黑色的?”
“因为已经有一个了。”声音笑着,如此回答。
方卓更奇怪了,正准备进一步询问,却被碧绿的池水柔和却迅速地送上了岸:“好了,你进来的时间也够长了,该出去了。”
甫一从水中出来,赤身裸体的方卓刚打了个寒颤,就觉自己身上多了一层东西,低头一看,却是一条淡蓝色长袍模样的衣服。
“……”原来化形一次,还赠送衣服一件?
方卓沉默良久,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不过他倒是明白了池水并不太想回答他那个问题,所以,他只无奈地理了理根本不存在的皱褶,便转身走出龙池。
没了其他生物的龙池很快恢复了一开始的静谧。须臾,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再拂过竹林,又是一阵细细簌簌的轻响。
一望无边的巨大池塘内,较之方卓方才到过的深度的无数倍之下,两道半透明的,并且俱都十分巨大的影子慢慢聚在了一起。
< 那条银色的小龙…… >
< 挺有意思的。>
< 所以你多用了些力量?>
< 啊,只是一个小礼物而已。>
< ——只是一个,让他变得更有意思的小礼物而已。>
< 如同当初的那条小黑龙?>
< 当初?我经手过的小黑龙可不算少呢…… >
意念的声音渐渐低了。而因两道巨大影子交流而翻涌起来的水底,也很快地再次平静下去,如同什么,都不曾发生。
照例是淡蓝色的朦胧水幕。可是这次,已经变回了人身的方卓不过觉得眼前一晃,甚至还没感觉到水的冰凉,便看见了等在走道里来来回回走着的塔米。
听见声音,塔米一转头看见了人影,也不顾自己根本还没分辨出对方的模样,便咧嘴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笑容能够传染,同样没有经过思考,方卓轻易地就回了一个同样的笑容。
塔米看清楚了方卓脸上的笑容,虽心底已经怎么也抑制不住了,但他向着方卓走进的步伐却依旧有些迟疑。
而看着那虽步伐迟疑,但脸上的笑容却怎么也掩不去的黑龙的方卓,却忽然有了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不管方才的决定是不是冲动,可这样的一个人,总是值得相处的,不是么?
方卓笑起来。不觉丝毫生疏的,他走向塔米,高高兴兴地抓住了对方犹疑着来回摆动的手。
那只手有些颤抖,但干燥而温暖。
方卓突然发觉池水说得没错——自己确实呆得太久了。
曼迪终于走出了圣龙殿。
时间已经傍晚了,一轮夕阳斜斜的挂在天边,染红了大半天空。
曼迪走上了等在路边的马车,他的心情颇为不错,因为帝堂绝交给他的事情已经完美的完成了。
马车辘辘地向前。
依旧保持严谨的曼迪没有靠在车内舒服的软垫上,而是停止腰背坐着。他的手伸向马车里的抽屉,正准备看看最近新的讯息,却忽然想起了最后那和黑龙一起离去的小龙。
唔,作为一头黑龙而言,那头小龙好像确实太瘦小了,而且他眼睛的颜色竟然那么浅,猛一看去,不注意差点要认成银色的了……
这点奇怪仅仅只在曼迪心中留存了一瞬。
下一刻,他的注意力就被已经拿到了手中的报纸吸引过去了。
7、章零六 第一次亲密接触
“我们住的地方在青果路。青果路刺球巷13号。”
“那个地方有些偏僻,可是是一个黑龙的小小聚集点。”
“你一定能有很多玩伴,不过你太瘦小了……”
“——所以如果有龙敢欺负你,一定要告诉我!”
“还有……”
牢牢地牵着方卓的手,塔米从离开圣龙殿开始,就一路絮叨着,直到到了青果路还没有停下。他说得有些乱,大多数时候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讲着,想到什么说什么,有几次还会把前面说过的话给忘记了,接二连三地重复着。
但方卓听得很认真。因为他发现,自己在意的想要的东西,确实在出现在靠近,一点一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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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一定很快,就触手可及。
方卓的目光忽然掠到了一旁的指示牌上。
不是中国字!
可是看得懂。
方卓悄悄松了一口气,至少没上了十几年学又变回文盲了。他拉了拉塔米的手,笑着道:“我们是不是到了?”
因为那一声“我们”而心花朵朵开,黑龙的嘴角越咧越大:“是啊,我们已经到了,这是我们的家,就在巷尾那栋红色——”
“塔米?”忽然一声响起,一位青色头发,外表稍嫌瘦弱,背生雪白羽翼的青龙自远处走进。
方卓看直了眼。
塔米终于稍稍把目光自方卓身上挪开了,他看着远处走来的龙,道:“伊利亚,你又来看休斯了?”
叫伊利亚的青龙走进了,他的容貌最多只算是清秀,但那一抹噙在唇边的微笑却温和得让任何龙都愿意同他接近:“是的,刚刚才出来。”
塔米唔了一声:“他还不同意么?”
方卓注意到了,自从回到青果巷之后,塔米本来一直佝偻着的肩背稍稍停止了,连带着手也不再无意识地时时收紧了。
伊利亚无奈地笑了笑:“我理解他。对了,你身边的……”
他的目光落到方卓身上。
方卓已经把目光从伊利亚身上给收了回来,毕竟这短短时间内,他经历的也太多了点,实在不差一个鸟人……呃,好吧,鸟龙。现在听见伊利亚问到自己,他琢磨了一下,觉得虽然世界不同了,但有些礼仪应该还是相似的,所以便没有开口,只等着塔米介绍。
果不其然,在伊利亚声音落下没多久,塔米就一手抓紧方卓,一手抚摸他的头发,骄傲又高兴地宣称:
“这是我的小龙!”
——这是我的小龙!
方卓的眼睛弯了,他向伊利亚点了点头——这个世界的礼仪他只懂得这个——道:“您好,我叫方卓,您……”
方卓停顿了一下。
伊利亚善解人意地接下去:“你叫我伊利亚就可以了。”
这么说着,伊利亚并不多注意方卓,而是再转头对塔米说:“塔米,我出来的时候看见上次来这里找龙干活的红龙又来了,他们好像还想要找你,你过去看看么?——就在那里。”
说着,伊利亚指向身后街角,果然有几个龙影来来去去。
塔米也看到了。他看看街角又看看身边的方卓,有些犹豫:“我刚刚把小龙带回来……”
伊利亚还没有说话,方卓就笑着接了口:“可是已经到家了,不是吗?”
伊利亚略有诧异又颇带赞赏地看了方卓一眼,便道:“几步路而已。他们好像快结束了,我帮你把小龙带回家,你先过去吧。”
塔米还有些犹豫。
方卓看了一眼伊利亚,主动挣开了塔米的手,走到伊利亚身旁。
“那好吧,我过去。”塔米有了决定。他不放心地再叮咛伊利亚几句,直到青龙无可奈何地竖起双手投降之后,才再摸了摸方卓的头发,然后小跑向街角。
塔米走后,伊利亚并没有立刻开口。
对方不说话,方卓也不急,只看着塔米的背影远去。
街角距离他现在所在的位置其实并不太远,所以方卓很快就看到了塔米再次塌下肩背,对着一个红龙搓手说了些什么之后,就跑到一旁堆着好多死了的动物的地方,弯下腰来,一下就扛起两只足有成年野猪大小的动物,轻轻松松向远处走去。
方卓飞快地在心底估量了一下那两只东西的大小重量,然后,他暗暗咋了舌——至少一千斤!
怪不得一开头他会说我太瘦小了……方卓几乎是以目送人形凶兽的尊敬目光目送着塔米远去的。
“塔米很勤奋。”伊利亚轻声开口了。
方卓收回目光,看向伊利亚。
伊利亚领着方卓慢慢向前:“塔米是这一带最努力的一个黑龙的。你怪不怪他没有把你送到家里?”
听到这里,方卓忍不住在心里默念:其实我不是小龙了——
不过伊利亚当然听不见方卓心里的话,所以他接着往下说:“他从一开始来到这里的时候就是这样了,做得最多,花得最多——花在自己身上的最少,花在未来可能的小龙身上的,最多。”
“你知道吗?”伊利亚忽然开口,“塔米整整丢过三间屋子的东西,全部都是给小龙用的。三十多年前,塔米来到这里;也是三十多年前,塔米开始一点一点地购置抚养小龙所需的东西了。他买着自己所能购买的最好最贵的东西,这些东西旧了坏了,他就丢掉,再买新的好的……他一直布置着一个很漂亮的房间,给自己未来的小龙的。”
“——他从一开始,就一直想抚养一只小龙了。”
真的已经到了。伊利亚停了脚步,也停了口中的话。
方卓站在即将成为自己的家的房子前,他没有不高兴于伊利亚所说的话,当然也不会高兴,只是略带奇怪地问:“为什么这么说?”
“我知道今天塔米领养你的情况——只是个巧合,我恰巧知道了。”伊利亚温和道,“所以,我想同你说说,塔米或许没有那位贵族大人能给你的多,但塔米一定是整个龙界里所能有的最好的抚养者了。”
方卓微笑起来。他回答道:
“——我也这么想着。”
伊利亚和他说的话,方卓根本没有要告诉塔米的想法。事实上,在正式踏进了自己的家之后,方卓就把伊利亚的话尽数抛到了脑后,他带着十足的愉快和高兴,上上下下逛了一圈,确定熟悉每个角落之后,就随手抽了整整齐齐摆在书架上的几本书,开始恶补常识起来。
塔米是在月亮升起来的那一刻踏进家门的。
一进家门,塔米也顾不得自己浑身的汗珠,随手照着眼睛抹了一把就钻进厨房道:“饿了没有?对不起,我回来迟了,我现在就准备——”
早在听见开门关门的声音时,方卓就从房间里出来了,他跟着塔米走进了厨房,笑眯眯地回了一句“不饿”,就看着龙准备食物——一开始他其实是想自己准备的,可是在看见整间厨房里没有一个是自己认识的东西之后,他就彻底蔫了——虽说帮着做点事情是好事,可总不能冒着把炉当成锅,把糖当成盐,再把不能吃的当成能吃的的风险来做吧?
所以接下来,在塔米准备食物的时候,方卓很认真很用力到几乎恶狠狠地盯着厨房里的每一个东西,其专注程度,让在一旁准备食物的塔米深切自责,以为自己在第一天就把小龙给饿坏了。
晚餐很快就出来了。
一盘白萝卜样的东西,加上一桌子的肉。
方卓只扫了一眼,就乖乖地搬好凳子坐在自己的那盘白萝卜面前。接着,等塔米也上桌动手之后,方卓夹了第一口“白萝卜”。
甜的。方卓皱了脸。
但这里的口味还是和原来世界差不多的。方卓又舒了脸。
塔米倒是皱眉了。眼见方卓第一下就忽略满桌的肉夹起了素,他显得忧心忡忡:“你喜欢吃素么?可是不吃肉怎么长大?……”
方卓其实挺想说我还是能长大,可是一回想起塔米轻轻松松地就一臂扛起了约莫一千斤的东西,他打了个寒颤,当下噤声了,垂下脑袋就乖乖地扒起饭来。
一顿饭的时间,不长也不短,虽然有些不和谐的小音符,但总体来说,在场的两人都自觉享用了一个美好的晚餐。
饭后,终于闹明白厨房里头东西属性的方卓洗了盘子,又和塔米聊过几句之后,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不算太大,但所有该有的东西却是一样不缺。方卓坐到了书桌前,打开抽屉伸手摸了两下,果然摸出一本全新的羊皮手札来。
喜滋滋地翻开了手札,方卓又伸手一摸,毫不意外地就在最顺手的地方摸出了一支鹅毛笔。然后他再伸手一摸——
……呃,没摸到墨水。
方卓微带疑惑地看了看周围,确定没有墨水的影子后,他试探性的拿着鹅毛笔在手札上划下了一笔——有颜色,能写字,是只魔法笔!
方卓满意了,于是他看了看书桌旁摆着的闹钟样小日历——嗯,风龙历八月十四?
方卓就在手札上写下了这几个字,用龙族的文字。接着,他顿了顿,又在下一行再写下了话——这次,是一个个的方块字。
他写着:
我有一个家了。
我有一个家了。带着自心底蔓延起来的满足,方卓在淡淡的松香味中,枕着柔软的被子陷入沉睡。只是在失去意识之前,他忽然觉得今天发生的某些事情似乎有些不大对劲。
不过……是什么呢?
是什么呢?第二天,早早钻进厨房弄东西的方卓一边做事,还在一边想着这个问题。
这次换塔米在方卓身边看着了,只是看塔米坐立不安的样子,显然比昨天的方卓更数倍地想要上前帮忙。
“对了!”拿起白萝卜模样的东西的方卓终于想起来自己觉得哪里奇怪了。
昨天伊利亚跟他说的那些话,不管怎么样,都应该由一个女人来说才对吧?——而且他昨天也来来去去了好多地方,可是都没有看见女人,莫非这里的女人有不能抛头露面的规矩?还是说这里的女人比较少……
方卓开始担心了:如果是前一个还好,可如果是后一个,那他长大要怎么讨老婆啊?——先别说讨老婆,光是要谈场恋爱,都要跟打仗似地同无数龙争抢……
方卓顿觉事态严重了,他摆好白萝卜,十分严肃地问塔米:“塔米,我们这里的……”女龙?龙女?
方卓想了想,觉得应该是后一个:“——的龙女都在哪里,我怎么一直都没看见?”
“龙女?”塔米的表情十分稀奇。
莫非是叫女龙?方卓想着,用刀比了比面前的白萝卜,然一刀下去——咚!
白萝卜干脆利落地分成两半,陈尸了。
“呃,我的意思是女龙。”
“女龙?”塔米的表情更稀奇了。
原来还不是这么叫?方卓辶恕k焓衷侔诤寐懿罚骸拔沂撬担溃鑫遥苄枰礁觥狈阶坎畹憔□□觥叭恕弊至耍啊溃!
“是没错,需要两个龙。”塔米点头。
“那么,总有分别吧?”方卓其实挺奇怪为什么到现在塔米还不明白自己的意思。
而塔米,也很奇怪为什么方卓会觉得两个龙生孩子要有所分别:“要说分别的话,龙有分金银龙,普通龙,黑龙。可是两个龙生出孩子要什么分别?”
方卓开始深刻反省是不是自己的语言表达真的不过关。他摆好了陈尸的萝卜,再用手中的刀子比划了:“我是说,总有一个生孩子的龙……”
塔米哦了一声。
就在方卓以为塔米终于明白自己的意思之后。塔米茫然而又不解地问方卓:“不是每个龙都能生孩子么?”
方卓释然了:原来是每个龙都能……每个龙都能?!
他瞪圆了眼:“你——”也能?!
“当然。”塔米坦然又疑惑,“为什么你会有这么个问题?在生孩子上,我想每个龙都一样。”
每个龙都一样,那即是没有性别不一的女龙,那即是没有女人,那即是……
——这个世界只有男人?!
方卓手中的刀子掉了。
只听好大的一声重响,好好的菜板和好好的萝卜一样,断成两截,陈尸了。
方卓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从这个惨剧中回过神来的。
只有男人的世界……方卓自动脑补了一堆健美先生赤|裸上身挤在一个房间里头搔首弄姿的情景,他在心中哀鸣一声,只想趴到地上变回蛇然后再变回人——变回死人也成啊。
没有女人的世界,没有女人的世界……好吧,没有女人,世界也能照样发展着,比如龙界。而不幸的是,他现在就在龙界,所以……
方卓惨淡地想着。然后,他努力振作起精神,用手揉掉了一脸的惨淡,就提着袋子揣着多普,就向距离青果路不远的菜市场走去——他还要准备今天的午饭。相较于已经浮云了的女人,目前显然还是这件事情更为迫切一点。
只是方卓虽然这么想着,但当他走到青果路的路口,并在那里看见一个有些熟悉的并孤孤单单地坐在不远处的身影时,他还是反射性地就走了过去:
“您好,您……”
方卓已经看到了这个静静坐在路边的龙的侧脸。
并没有见过的,那之所以熟悉,是因为身材和他见过的某个人很像?方卓暗自想着,继续道:“不好意思,我可能认错龙了,我只是觉得,您和我认识的某个人很……”
很像。方卓吞回了最后一个字。
因为一直坐在石凳上,静静看着青果路里头一溜房子的龙已经转过了脸。
那张脸当然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不太漂亮,不太难看。
只是这张脸上,有一对很奇异的眼:眼角轻挑,眼神风流并冷厉。
方卓的记忆中,只有一个人有这样一双矛盾的眼——事实上,他在龙界根本没有认识过几个龙。能让他感觉熟悉的,还有谁?
——当然是风花叶!
“……很像。”方卓微笑的看着面前的龙,语气诚恳。
独自坐在石椅上的风花叶看了方卓一会,而后,他也微笑了起来:“帝堂绝没有认出你来?真是可惜,可是……”他慢慢地说着,没有喜怒,“你倒是认出了我。”
只一句,方卓额上就冒出了汗。他张开口,刚想说些什么,就见面前的龙忽然伸手朝向他,轻轻一指。
风花叶慢条斯理地收回了手,他待的位置是角落,又从头到尾都没有弄出什么动静,所以根本没有龙发现,只在一个瞬间,好端端站在风花叶面前的方卓就已经凭空消失了。
风花叶站起来了,他最后看了面前的青果路一会,便转过身,朝着相反的方向,静静离去。
至于凭空消失了的方卓……
方卓只觉得自己眼前一花身子一轻,还没等他反应过什么,就觉得自己从大概三五米的地方重重地砸到了地上。
不过……这个地好像有些柔软?
头晕脑胀的方卓一边摸索着一边睁开了眼,模模糊糊地看见了斑斓的色彩和一个硕大的毛茸茸的脑袋。
方卓伸手摸了摸,然后傻乎乎地在心底评论手感:软中带硬。
不过软中带硬……方卓的视线渐渐清晰了,然后,他看见自己正坐在一只很大的猫的背上,而那只猫,正扭着头看向自己,慢条斯理地张嘴,慢条斯理的露出尖利的牙齿,再慢条斯理地用猩红的舌头舔过尖利的牙齿……
方卓终于看清楚了。
他坐在一只好大的猫科动物的背上,这只猫科动物的学名好像叫老虎。
于是,他从半空中掉下来,砸到了一只趴在地上休息的老虎。
方卓觉得自己应该为自己得出的结论“哦”上一声。他也真的哦了:
“哦…………漏?!——”
一声惨叫,数只飞鸟。
8、章零七 要走了?
天气正好,微云袅袅,和风徐徐。
距离蒙丹并不太远的一处森林的小河旁,雪清秋正在锻炼自己新学到的水系魔法,自从化形以来,他几乎日日都来这里吸纳河流水汽,今天自然也不例外。
只是今天的他虽不例外,今天的森林却有些例外。
“砰砰!咚!”
雪清秋刚刚聚集起的魔法元素倏地四散了,他面不改色,继续聚集。
“等等,等等,我们可以先说说,先说——嗷!”
雪清秋手中再聚起来的魔法元素又散了,他面色微微一变,稍闭了闭眼,又开始聚集。
“我知道,我摔倒你身上很对不起你,我可以补偿,我是说真的!”
雪清秋终于聚集起了一颗湛蓝的魔法球,他刚刚松了一口气,就再听见一道声响自耳边猛然传来!
“哗啦!——”
没有想到原本至少在数十米开外的声音会一下子欺近到十米左右,雪清秋一个晃神,已经排列好了的魔法元素就再次恢复之前的絮乱,手中还没捂热的水球,就变回了水流,哗啦啦就直手中直落到了草地上。
雪清秋的脸色已经变为铁青了。他霍一下站直起来,一招手再聚成一个水球,便要朝前面那前跑后追的一龙一兽射去——还不是射后头那只花斑大虫,而是射前头那个喋喋不休了快一个小时的碎嘴龙!
“你打算帮助那头小龙?”突兀的声音响了起来,却是一直呆在一旁关注着雪清秋修炼的抚养者开了口。
“帮助?我是打算给那个废物一个痛快!”雪清秋难得地没好气回答道。
蓝龙忍不住微笑起来:“或者,你应该再看看?”
“再看看?”雪清秋皱了眉。
“我觉得差不多了。”蓝龙回答。
仿佛在印证蓝龙所说的话似地,原本被老虎撵得像条狗一样跑着的方卓忽然改变了方向,直直向前面一株两人合抱的大树跑去!
雪清秋眉心皱得更紧了一些,左手凝着一颗魔法球,他的目光在方卓和老虎身上来回游动着,仿佛在估算些什么。
而此时,方卓也已经跑到了大树前了,眼见着马上就要撞上那粗壮的树干!
雪清秋终于有了决定了。他的眼神重新平静下来,手一晃,就散去了手中凝聚的水球,并不欲再接下去看什么“饿虎咬龙”的戏码,转身便要离开。
然而也是这个时候,雪清秋却忽然看见了那本该结结实实地撞到树干上的龙脚步不停的,甚至肩不动手不摆地“蹬蹬蹬”就沿着树干往上走,再接着,那走到大概三四米高的位置的龙凌空一个小翻身,就骑到了追着他的那只老虎背上,再然后,他双手自然伸出,往虎脖子上轻描淡写的一错……
雪清秋睁大了眼,心中的惊讶难以用笔墨形容
而那一直在雪清秋旁边的蓝龙也赞了一声:“好漂亮的动作!”
“您怎么知道……”他有这样的本事?雪清秋不由开口。
“这个么……”看着从老虎尸体上爬起来往远处走的方卓,蓝龙耸了耸肩,笑道,“我从来没有看过哪头龙逃命也能逃得这么有精神。何况,他刚才往这边看过一次。”
“我完全没有注意到。”雪清秋忍不住皱眉,为着自己的疏忽。
“他很警惕,动作也很隐蔽。”蓝龙安慰道。
雪清秋还是皱着眉:“您是说,他一早注意到我们,却没有过来?”
“大概是不想过来吧。”蓝龙并不怎么关心,对他而言,甚至对大多数普通龙而言,黑龙总是显得奇怪而无趣。他低头看了看时间,接着问道,“时间差不多了,清秋,你是再练习一会,还是准备回去了?”
雪清秋没有回答。
蓝龙有些奇怪,不由看向雪清秋,就见对方正直直地看着面前。而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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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龙顺着雪清秋的视线看了过去,然后,他也哑然了——他刚刚才说过“不想过来”的那条小黑龙,正站在距离他们大概三四米的地方,笑得一脸尴尬。
“那个,”方卓咳了一声,“你们好,我就想问问,这里离……”方卓想着要说城市名‘蒙丹’,可是他的嘴巴里却自然而然的念出了另一个地名,“青果路刺球巷13号……”
“青果路刺球巷13号?”雪清秋冷不丁地出了声。
青果路刺球巷?忽然意识到自己想的和说的完全是两个东西的方卓险险停口,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呃,不好意思,我是说——”
“蒙丹在哪里?”蓝龙接了口。
“没错。”方卓松了一口气。
蓝龙点点头:“不远,从这条小路往下,出了森林沿着大路再走个几百米就到了,至于青果路刺球巷……”蓝龙似笑非笑,“你可以进了城再问。”
方卓面色微红,道了谢之后,便再次转身离去。只是他并没有立刻按着蓝龙所指的路往下走,而是径自寻了一处靠近水源的隐蔽角落蹲坐下来,然后愁眉苦脸地看着自己身上那已经变得破破烂烂灰不溜秋的新衣服。
还有……
方卓撩起衣袖,看着自己手臂上的几道血痕——这些血痕是在奔跑中被荆棘和灌从给划出来的,有深有浅,个别几道伤口还泛着青黑色,明显是碰到了什么有毒物质。
衣服也还算了,可是这手臂上的伤痕怎么说?总不可能路上摔一跤摔出了这样的效果吧?方卓十分苦恼:或者说和别的小龙打架了?可是小孩子再怎么打架,也不至于把有毒的东西掏出来乱洒吧……
左思右想好一会,始终没有想出个合理理由的方卓叹了口气,挽起衣袖就伸手掏了溪水,准备开始清洗伤口。
流经森林,周围并无多少人烟的溪水很干净很清冽,方卓掏了水淋在伤口上,只觉得伤口上火辣辣的疼痛一下就被压了下去。
擦拭着伤口,方卓暗想着这没有污染的世界就是好,连一个小树林里的溪水都清凉得不像话。就是好像……
太清凉了一点?
已经觉得伤口被冰给冻住了,正麻麻的疼着的方卓低头看去,然后……
方卓瞪圆了眼睛——他的伤口呢?!
高挂天空的太阳明晃晃地洒下光辉来,落在清澈的溪水上,散碎成无数闪烁微芒的金色碎片。
方卓忍不住揉了揉眼睛,他确信自己不可能在青天白日里晃眼晃到不止看错伤口洗错伤口然后再臆想出伤口被清洗的感觉来,那么……
他手臂的这个位置,确实有个伤口。方卓下了定论。所以,于是,伤口在被他洗过之后……
……消失了?
方卓大濉3蛄顺蚴直凵系纳丝冢俪蛄顺蛳缓笥殖蛄顺蜃约旱挠沂郑系卦偕灼鹨慌跛允直凵戏礁艨章┫隆
“啪啦”一声,冰凉的水珠接连砸在了伤口上。
有些凉,还挺疼。方卓咧了咧嘴,然后看向自个手臂上的伤口。
伤口如旧,该深的深,该浅的浅,流血的流血,红肿的红肿。
“也就是说不是溪水的缘故了……”还以为遇到了一条神溪呢。方卓嘀咕着,然后,他看了看自己的右手,犹豫片刻,还是轻轻地覆盖了小臂上一道较深的伤口。
伤口再一次变得冰凉及至冰冷,然后就开始麻麻地疼着……
方卓移开了手,手底下的伤口,已经愈合得只剩下一道浅浅的红痕了。
方卓默默地看了自己的左臂好一会。接着,他忍不住想到:
原来我成人形治疗仪了。
嗯,还是立时见效的威力加强版。
不过……方卓的目光落在了溪水中来回游动的几尾游鱼身上。他若有所思:
这种治愈能力,是只对他自己有效,还是对其他生物也?……
“在想什么?”已经和雪清秋走出了森林的蓝龙温声问道。
一直静静想事情的雪清秋抬起头来:“我忘记问他的名字了。”
“那头小黑龙?”蓝龙有些惊讶,“很少看见你对别的龙那么在意。”
“我只是觉得,他每次都能让龙感到意外。”雪清秋道。
“唔,”蓝龙应了一声,继而道,“就算不知道名字,你也可以直接去找他——他方才不是说了自己住地方么?”
雪清秋当然知道这一点。不过……
去黑龙聚集的地方找一条黑龙?冰蓝头发的小龙皱着眉,无法掩去自己面上的嫌恶。
注意到这一点的蓝龙倒是笑了。他越发满意了,声音自然也就更加温和:“当然,或许也不用去那里。”
“您的意思……”雪清秋抬了头。
蓝龙并没有卖关子:“我早上去帮你办理入学手续的时候,碰巧见到了一个黑龙在哀求院长。”
雪清秋眼神微闪,若有所思。
方卓所在森林和蒙丹城的距离确实不远,可见风花叶之前那随随便便的一指是真正的“随随便便”。解决了所有问题,一路小跑着买了食物再回到家里的方卓很高兴地发现塔米并没有回家。
钻进浴室,方卓简单利落地洗了个澡之后,再收拾好自己那件破破烂烂的新衣服,便开始准备晚饭。
墙上挂着的摆钟滴滴答答地敲响了六下,做完所有事情的方卓刚刚走出来准备看一会书,就听见了开门的声音。
回来了?方卓扬起笑脸转过头去,又于刹那再僵直了脸。
——开门进来的,并不止塔米。
——还有另一个龙。
——以及再换了一张脸的风花叶。
究竟是谁在对谁阴魂不散?这么一句话,自方卓脑海里极其欢乐地蹦q了出来。
同方卓一样,一踏进门的风花叶便看见了方卓,他面色不变,心中却着实有些惊讶。不止是因为自己居然在一天之内两次看到对方,还因为他确信,对方再一次认出了自己。
——就算,他已经又换了一副面孔。
两龙之间的一点小暗潮并没有影响到其他龙,微微佝偻肩背,领着龙进来的塔米已经搓手笑开了:“两位都进来吧,这就是我家,这是……”
塔米向着方卓招了招手。
神色的僵硬仅仅只是一刹那。一如风花叶并不想别人知道自己身份,方卓也并不想塔米知道自己和一个不太安全的龙有联系,所以他只在一个刹那——短到另一个龙根本没有任何察觉——的时间里,就调整好了自己面部的表情。带着微笑走到黑龙身边,道:“两位好。”
塔米也笑起来了,他不自觉地挺直了身子,道:“这是我的小龙。”
风花叶并没有说话,另一个黑龙倒是笑着称赞了方卓几句。
方卓并不想和风花叶多呆,所以在看几龙没有吃饭的意思之后,他自厨房里端上了几杯水,再跟塔米说过之后,就自己回了房间。
回到房间掩了门,方卓本来想继续恶补龙界常识。但想了想,他还是坐到书桌之前,先摸出了放于抽屉里的手札。
风龙历八月十五。
方卓提起笔,照例写下了这一行龙族文字。然后,他又换成中文,继续开始写道:
“今天发现了一个新能力,治愈。能力范围及限制如下:
1,只局限动物,对草木无效。
2,对自己有效,但对自己造成的伤害无效。
附注1:自己造成的伤害特指用指甲用手这种‘直接伤害’,如果用铁器则不在此列。
附注2:用铁器伤害可以,用指甲伤害不可以,甚至包括直接用手覆盖上去可以直接治疗,是因为皮肤上会生成什么特殊物质?……”
方卓已经合上了手札。但客厅里的对话,方才刚刚开始。
同风花叶一起进来的另一个龙打破了沉默:“塔米,你考虑得如何了?”
塔米脸上的笑容已经完全敛去了。他半垂下眼皮,过了很久很久才有些艰难地说出话来:“大人,您看,我刚刚才领养了一条小龙……”
“可他也是黑龙。”被塔米叫做“大人”的龙不疾不徐地开口,“塔米,你看,自三万年前开始,我们黑龙就一直被压迫着——不能参见龙树,不能和金银龙结合,甚至还不能担任龙界正式官职!”黑龙黄色的竖瞳[1]之中泛起了浓浓的讥讽削,“这真是一个尊重所有龙意愿的好国家啊!”
塔米闷不吭声。
黄眸黑龙缓了缓语气,又继续开口:“塔米,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甚至不止是你,所有龙都知道,这种事情的成功率不高。可是不高又怎么样?三万年了,我们黑龙一代比一代弱势,一代比一代缺乏生存空间……你说,现在有多少黑龙还记得三万年前,我们的一个祖先曾经以一己之力直逼龙宫[2],生生颠覆了整个龙界?而又多多少知道的黑龙,是以这样的祖先为傲,而不是怨天尤地地认为他带给了我们三万年的屈辱?”
塔米只盯着自己骨节粗大的手。
黄眸黑龙叹了口气,他的声音越发低沉温和了:“塔米,现在的问题不是我们想做不想做,又或者做得成还是做不成,而是我们不得不做——我们再不做,黑龙生生世世为奴的日子,也不会太远了。”
塔米还是垂着头。
黄眸黑龙看不见对方的神色,但他能看见,对方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已经在叹息了:“好吧,或者你,甚至你的小龙,都不会看到黑龙为奴的那一天。可是,”他淡淡道,“你要让你的小龙也跟曾经的你一样,甚至进不了龙宫的大门?”
塔米一直放在膝盖上的双手颤抖了一下,他终于抬起头来,唇角微颤:“我才刚领回我的小龙……”
塔米还是在拒绝,可是黄眸黑龙却几乎喜上眉梢了——这样软弱无力的拒绝,同松口答应,又有什么分别了?
他忍不住微带满意的笑起来:“当然,我们都知道小龙的重要性,虽然事情已经开始急迫了,但我想——”
他本来准备说:我想你肯定还可以先抚养他很长一段时间。然而一旁从开头就没有出过声的风花叶却打断了黄眸黑龙的话。
风花叶道:“你是为了里头的那条小龙才不想参加的?”
黄眸黑龙有些错愣地看着横插了一脚的风花叶,不解为什么事情明明快成功了,他还要出声。但不解归不解,他却没有制止,而只是静静地听着风花叶说话。
塔米也有些迷惑,他看着风花叶:“当然,大人。我的意思是,我一直很想抚养一个小龙,也终于能够抚养了,所以我很珍惜……”
“那如果我说,你的那头小龙会带来厄运呢?”风花叶道。
塔米脸上的迷惑变成了惊讶,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双手也合握起来:“大人,您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风花叶平静开口,“那头小龙最终会伤害到你。”
黄眸黑龙看着风花叶,欲言又止。
塔米的脸色苍白极了,合握一处的双手却反而开始泛起赤红来——因为用力。他道:“所以……”
“所以,你最好把他赶出去。”
风花叶冷漠地下了最终结论。
9、章零八 走了
“……所以金龙生而有屏障之力,银龙生而有治愈之力,可护龙界,可佑苍生,故而世世代代皆为龙界领袖。”
——《圣约·开章·第三段》
方卓合上了手中的书本。
唔,想得没错,治愈能力确实是银龙的天赋。不过如果都像他这样什么都不用准备的碰一碰就好了,那是不是太浪费也太不方便了些?还是有控制方法,只是他不知道……
“砰!——”
忽然一声巨响自外头传来,正想事情的方卓吓了一跳,当即反扣书本从床上一蹦而起,几步就抢出了房间来到客厅。
客厅里一片狼藉。好好的一张实木桌子不知何时被砸成了两半,凄凄惨惨地横尸在地上,而原本放在桌子上的细白瓷器则早碎成了八瓣,水流一地。
方卓面上有着难掩的惊讶。他看了看背对着自己,把腰背挺得直直的塔米,又看了看冷漠站着的风花叶和有些惊讶也有些不知所措的黄眸黑龙,半天才边出声边走向塔米:
“塔米?……”
背对着方卓的塔米依旧没有转身,但原本握成拳垂在身子两侧的手却倏然伸出,刁住方卓的手腕就一把将龙拉进怀里。
没有防备塔米会突然动手,方卓根本没来得及反应,眼前一晃一黑,面孔就已经紧贴在了塔米的腰胯之间。
有了一瞬的无措,方卓还没想清楚自己要不要挣脱,就感觉按着自己脑袋的手在微微颤抖。
颤抖?方卓的好奇心顿时升了起来。极细微的,他以按住自己脑袋的手的主人都没能发觉的动作转了转脑袋,然后很轻易地就从缝隙看见了塔米还垂在身侧的,捏得死紧的另一只拳头。
是生气生得狠了。方卓的好奇心得到了满足,但他的心里又紧接着升了起来疑惑来:
是生气没错,可是对方到底说了什么话,才能让一向好脾气还有点软弱的塔米这样生气?
这个问题方卓没有想明白,因为就在他刚刚升起这个疑惑的时候,按着他的脑袋不让他看的塔米就已经开口了。
紧贴着塔米身体的方卓甚至能感觉到对方随着说话而微微颤抖的身子。
不是恐惧,是被压抑了的愤怒。
“你们,马上,”塔米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握成拳的一只手手背上的青筋正在突突的跳着,“给我,滚出去……”
“塔米……”黄眸黑龙还想说些什么,塔米却忽然暴怒起来,一挥拳就向旁边的墙壁砸去,在实心墙上生生留下了一个硕大的窟窿:
“滚出去!”
黄眸黑龙忍不住后退了一步,而风花叶,却已经转身,打开门走了出去。
见此情景,黄眸黑龙也顾不得再说什么,匆匆留下了一句“下次再聊”,就紧跟着赶上风花叶,快步走出房门。
屋子安静下来了,只有塔米“呼哧呼哧”地如拉风箱一样的喘气声在不停回荡。
还被塔米护在怀里的方卓已经不觉得不自在了。他确实并没有听到风花叶和塔米所说的话,但却不难猜出塔米多半是为了他——这一点,从塔米下意识地先护着他的举动中很容易就能看出了。
是为了我啊……方卓咧开嘴傻笑了一下,本来因风花叶而有了些微乌云的心情再次恢复晴空万里阳光普照的状态。索性放松身子靠着塔米,方卓安静而满足地呆了一会,伸手拉拉塔米的衣角。
塔米果然立刻回过了神。一下子松开按住方卓脑袋的大手,他蹲下身子,来来回回看方卓有没有被不小心弄伤,一边还无措地道:“对不起,刚刚那样,有没有吓到你?我和他们谈坏了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配合塔米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检查,方卓确实有些好奇,便开口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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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米的脸色黑了一下,唇角也拉了下去,明显不想回答。
见了塔米这副摸样,方卓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也不强求,只转了个话题:“他们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也有些难回答,但并不是不能回答,何况只要是黑龙,早晚也会知道。所以塔米稍稍犹豫一下,便老老实实地开口了:“他们是遗忘者。”
“遗忘者?”方卓愣了一下。
塔米点点头:“是,他们在黑龙间组织一些事情……”虽说面前的小龙早晚会知道,但塔米还是不想对方这么早知道,所以他犹豫一下,只含混地介绍了,“他们觉得我们都被大家遗忘了,所以干脆就自称是遗忘者,意思是别龙遗忘他们,他们也遗忘别龙。”
又不是真正的小孩子,塔米都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方卓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有些惊讶,却不太意外——不是有一句话说过么,“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既然关键的问题闹明白了,加上塔米又不想多说这些东西,方卓也就很体贴的把话题转到了其他事情上:“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开始吃晚饭么?——嗯,先把这里收拾一下。”
塔米点了点头,开始收拾屋子,方卓也在一旁帮着,等好不容易收拾好东西再吃完晚饭之后,方卓正要把碗洗了,就听塔米犹犹豫豫地开口:
“我们……”
“怎么了?”方卓问。
塔米脸上有着明显的犹豫,但很快,他就下了决心,再道:
“我们明天去诺亚,好么?”
“啊?”方卓很惊讶。恶补过龙界基本知识的他能听明白诺亚是什么,可正是听得明白,他才更惊讶——那可是在蒙丹,甚至在整个龙界都有得数的贵族学校!
——当然,是龙的贵族学校。
风花叶和黄眸黑龙已经远离了青果巷。
马车轮子压过青色石板,轱辘辘的声响在破位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分明。
黄眸黑龙还是不解风花叶之前的行为:“大人,恕我直言,我们几乎就要争夺到了塔米了。”
闭着眼睛休息了一会的风花叶这才张开眼:“他身边的小龙是个问题。”
黄眸黑龙正准备说什么,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声音当即低了八度,眼里也自然地流露出崇拜和敬仰:“这是您的意思,还是k……”
风花叶的眼神有一瞬的冰冷。但很快,他就跟那黄眸黑龙一样,用带着敬仰和尊敬的口吻压抑着道:“当然是k。”
“龙神在上,k在上。”黄眸黑龙轻轻咕囔了一句。然后,他的神色冷了下来,“既然如此,那条小龙,我们是不是……”
黄眸黑龙比划了一个解决的手势。
风花叶半阖着眼,他静静思量一会,还是道:“不必,到底只是一个小龙而已。”
黄眸黑龙皱了眉:“可是k的意思……”
“k就是这个意思。”风花叶平稳地打断了黄眸黑龙的话。
黄眸黑龙睃了风花叶一眼,一反先前恭敬地沉了脸,虽然没有再说什么。
至于风花叶,他并不是没有发现这一点,只是懒得理会——一头小银龙而已,就算有预言在先,也不值得他特地去为难,当然,更不值得他特地去维护。
平静的一夜过去了,龙界依旧安稳而繁华。
诺亚学院的门前,方卓有些无奈的看着面前拉住他的手怎么也不肯放的塔米。虽然他不是不乐意对方继续说下去,可是已经半小时了……
方卓不得不打断对方的话:“塔米。”
塔米其实也知道自己说得太久了,可是他真的舍不得。
才两天而已,如果能过一轮龙历……不,怎么能这么想呢?就是小孩子,才应当让他早些学习才对。塔米有些自责地想着,然而紧接着他又想到:
可是如果没有昨天遗忘者那些事情,他本来可以自己教小龙的,这样也可以让小龙在身边留个三五龙历……如果没有那些遗忘者。
塔米抿了抿唇,拒绝再想下去。
方卓注意到了,虽不清楚塔米具体在想些什么,但这并不妨碍他判断对方的心情。于是方卓想了想,回握塔米的手,说:“每周我都会回去的。”
其实方卓想说的是每天都会回去,可是鉴于龙族悠长的寿命——方卓确信自己其实有点讨厌这一点——所以学院七天才让学生出校门一趟,方卓也只能七天回去一次。
握着自己的手很小,也很柔软。塔米看了好久,才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双手包裹那对小手:“我可能会出去一段时间,嗯,你知道的,有些工作需要跑到挺远的地方去……”
方卓一愣,脱口就想问“是不是昨天的那两个龙”,但下一刻,他就克制住了自己。
“要离开……”方卓重复了一遍,还想问对方去哪里做什么,却想起自己此时不过四五岁的模样。他稍稍沉默一会,然后道:“什么时候回来?”接着,方卓不等塔米回答,又接着道,“我等你。”
——什么时候回来?
——不管什么时候回来,我都等你。
塔米咧嘴笑了,他开了口,却没有回答什么时候能回来,只是道:“多普我都给你存起来了,学费我也交清了,所以不要委屈自己。还有,天很快冷了,你要记得多穿衣服,你半夜睡得不安稳……还有,如果真的有什么事的话,你可以去找这里的院长,和我们隔壁的休斯。”
塔米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他抿了唇,承诺道:“我会回来的。”
“嗯。”方卓低着声音应了一声。
塔米还是不舍,他拉了拉方卓的衣摆,又整了整方卓的领子,还理了理方卓的短发……然后,他终于放开方卓的手了。
塔米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远处的龙群中。
方卓默默地在原地站了一会。
本来以为有些事情自己不会再遇到……没想到遇到得这么快还这么突然。方卓有些沮丧。
所以真的是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么?不过遇上都遇上了……方卓想起了方才塔米说的两个人,只沉吟一会,就在心中下了一个决定。
诺亚学院的新生礼堂和往年一样的热闹。高高的圆顶建筑里,新生们自动自觉地分成了好几个圈子,热络地交谈说笑着。
方卓是最后一个踏进礼堂的龙了。
老师还没有进来,并不能算迟到,所以方卓也不急,飞快而仔细地观察过礼堂并认出了几个熟人之后,就向最后边还空着的位置走去。
礼堂的喧闹并没有因方卓的来到而有所收敛,但这并不意味着礼堂里的龙没有注意到方卓的来到——相反,当方卓踏进礼堂的时候,至少八成以上的龙都转过头看向方卓,当然,在发觉方卓有一头黑色的头发之后,又几乎八成的人都转回了头。
之所以说几乎八成,是因为有几个龙——有几个方卓前行路上的龙,在见到方卓是向自己走来的时候,刻意站起了身,几个聚集在一起,挡住了路。
方卓不是没有看见,却并不打算因此而换一条路,他走到几个小龙的面前,微笑着道:“请你们让一下,我想去后面的那个位置。”
没有龙搭理方卓。
方卓并不介意,他脸上还保持着笑容:“麻烦你们让一下,我想后面的那个位置并没有人。”
坐在上首位置,方卓的熟人之一的雪清秋已经把目光移向了方卓所在的位置。
而那群拦住了方卓路的龙中,一个坐着的,被周围龙围起来明显是这个小圈子头领的小青龙停下了自己正说着的话。他偏头随意扫了一眼方卓,甚至没有转一转侧对着方卓的甚至,就拿起桌上杯子,将其中的水朝着方卓的脸就泼过去,同时漫不经心道:
“哪里来的苍蝇。”
10、章零九 可尽全力了?
“啪啦!”
倏然响起的杂音如滚油里落入的清水,格格不入到了极点。礼堂内的热络一下子被打断了,大概半个礼堂的人都停下说笑,转头看向发出声音的地方。然而大多数的龙都没有发现异样,只有小半的,临近方卓和小青龙的龙发现了,杂音是由一个落在地上的水杯发出来的。
什么都没有发生。
只是一个水杯落地了。
被杂音吸引过来了注意力的小龙们很快又转移了注意力,继续三三两两的交谈笑闹。
至于方卓,他则蹲下了身子,自地上捡起那摔出了一个小缺口的白底青花杯子,稳稳地递给小青龙:“你的杯子掉了。”
方卓面前的小青龙站起了身。他看了看方卓手中的杯子,又看了看地上的大片水迹和方卓不沾点滴的一身干爽,沉着脸,也不接杯子,只对其他挡着路的龙道:“你们让开。”
其他龙面面相觑,短暂而轻微的骚动之后,便让开了一条路。
方卓笑了笑,将杯子轻轻放到小青龙的桌子上,又道了谢,这才在礼堂的最尾巴拣了一个座位坐下。
坐下之后,方卓并没有理会周围几道似有若无的视线,而只是闭上眼睛,一面补上昨晚缺乏的睡眠,一面思考着塔米的问题,直至礼堂忽然安静下来。
开始了?方卓睁开眼,不意外地看见一位穿着黑色长袍的成年龙站在礼堂最前头的高台上,伸手虚按。
礼堂内安安静静,没有一丝杂音,仿佛先头的喧闹只是一场镜花水月。
这些龙可比前一个世界的同年龄的孩子有纪律多了……或许是因为贵族学校的关系?方卓暗想着,随即就想到了方才和小青龙的一个小插曲。
嗯,也成熟多了。
“好了,大家安静,现在宣布你们的入学测试。开学测试是……”台上的成年龙说话简洁,他亲自打开手中被封上的羊皮卷,继而拉开来给陪同过来的两人一起过目之后,才道,“——是两人一组,自由组队,自由对抗。”
言罢,成年龙收起了羊皮卷。
底下的小龙微微骚动了。
方卓则还乖乖坐着,等待对方说接下去的注意事项。然后……
然后,成年龙连着两个助手,一起走出了礼堂。
雪清秋和雷利亚也带头走了出去,其他小龙跟在他们身后,也三三两两,有条不紊地往外走,只有坐在最后的方卓满面迦唬
没有注意事项,没有评分标准,甚至没有地点……就这样,完了?
事情当然没有这么快就完了。
跟着其他小龙走了一段路来到一个宽阔场地上的方卓很快就发现自己错怪了学院——他眼下所在的宽阔场地上树立着好几块大大的牌子,上面分别写了各种开学测试的规则,而其中两人对抗的规则是:
手段不限。
时间不限。
不得故意伤龙。
不得以命相搏。
就是说是进行友谊赛了。这么想着,方卓再往下看,看到了一行注释:
最好挑选同您修习同一课程的小龙当对手(如,武技对武技,魔法对魔法),这有助于我们更好地为您分班。
祝您愉快。
您的朋友
诺亚学院谨上
“魔法,武技……”看完了告示牌,方卓嘟囔出声。
那么,要挑哪个呢?练武是他一直练着来,不太可能放弃。但魔法这种未知的东西好像也挺有趣,尤其他本身还有治愈能力,学了魔法不出意外,应该能更好的控制和掩饰……心头只稍稍摇摆了一下,方卓就已经下定决心。
还是武技为主吧,他练了那么多年,都习惯了,放弃也太可惜了。至于他的治愈能力,只要小心一点就没有问题,至于魔法,空余的时间可以去看看,能学会然后控制能力当然好,学不会也就算了。
恰是这个时候,方卓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要不要一起练练?”
方卓一怔,转回头便见先前的青色小龙站在他背后大概五六步的位置,正看着他。
练练?因为一个常年听惯了的熟悉的词语,方卓的笑容里更多了几分真诚:“练魔法还是练武技?”
青色小龙皱了眉:“玩魔法的会说练练么?”
方卓弯了弯眼睛,干脆的答应:“好。”
青色小龙也不含糊,领着方卓就来到旁边还没人的空位置上,一边活动手脚,他一边道:“待会不要留手。”
跟着上了台,方卓同样活动着手脚,一时没有回答。
青色小龙瞥了方卓一眼,冷淡道:“规则是‘不得故意伤龙’,不是‘不得伤龙’……我讨厌黑龙,所以你最好弄明白了,只要你落败,我早晚让你在这个学院里呆不下去。”
方卓并没有回答,他只是默默地比较了一下两个世界的孩子,然后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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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个世界的幼龙,已经算是大人了吧!
方卓既然没有说话,青色小龙也懒得再开口,大概五分钟之后,青色小龙结束热身,抽出先前拿来的配在腰间的细剑,道:“我让你先动手。”
这么说着,他看了看空着两手的方卓,皱眉道:“没有武器就去旁边领一把。”
“不需要武器。”方卓摇了摇头,然后,他问,“不用留手?”
“当然。”青色小龙怒极反笑,正要再说些什么,就见对面的人慢吞吞地弯下了腰,然后……
随着身子地弯下,方卓吸一口气再慢慢吐出,继而右脚重重踏在地上,肩一斜,便整个人朝青色小龙撞去!
就只是这样?看来之前他看走眼了。青色小龙在心中哼了一声,干脆也没移动脚步,只转过手腕把剑尖对准了方卓的肩膀——他确实不喜欢黑龙,但也没想过一出手就让龙重伤。
方卓已经期近到青色小龙面前了。
青色小龙的剑尖甚至抵住了方卓肩头的衣服,眼见着那细剑就要扎入方卓肩头的时候,青色小龙只觉得眼前一晃,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感觉一股无可抵抗的大力道自胸口传来!
“砰”的一声,青色小龙重重摔在了地上,他睁大眼睛看着就站在面前的方卓,眼底满是不可思议,脸上却还残存着没来得及消退的轻蔑。
而站在青色小龙面前的方卓,则已经微微弯腰,并将右手伸出去了:“站得起来?”
青色小龙呆呆地看着方卓。
方卓皱了眉,脸上随之露出担忧来:“站不起来么?是觉得脚上没有力气还是感觉哪里痛了?”
青色小龙终于回过味来了,他的脸色刷一下变青,马上又因周围微微的骚动而涨的通红。一骨碌就翻身爬起,青色小龙打开方卓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下高台,也不顾旁边不知何时围上来观看的小龙的窃窃私语,挤开自己周围的龙就快步离去。
“你怎么看?”同一时间,距离比试场地不远处的,外表老旧,内里也颇为老旧的三层楼上,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这个么……”出声的是一位坐在宽大桌子后的须发皆白的老年龙,他正慢条斯理地吃着面前桌上摆着的小点心,还不忘招呼站在自己面前的黑龙:
“休斯,这个加了蜂蜜的牛油小饼干味道真不错,你确定不尝尝么?”
叫休斯的黑龙抽了抽嘴角:“院长大人,我想我们在讨论的事情会比一个加了蜂蜜的牛油小饼干更重要。”
“这可是刚刚烘焙出来的,还温热着呢。”看得出来白胡子的老年龙颇为遗憾。
休斯索性忽略了对方的话,只继续问:“您觉得塔米的那头小黑龙怎么样?”
白胡子的老年龙掏出手帕擦了擦嘴角,他沉吟片刻,就在休斯打起精神准备认真倾听的时候,白胡子龙冷不丁道:“休斯,你和伊利亚怎么样了?”
“……”
休斯木了脸:“您在窥探别龙的隐私?”
“噢,怎么会!”白胡子龙摊手做放弃状,“我只是有些好奇,一些些而已。”
“那么,您觉得这种私人的问题比塔米对我们的托付更重要?”休斯冷冷道。
白胡子龙略微沉默一下,用手理了理自己蓬乱的短胡子,而后才道:“你知道的,我一直不赞成塔米收养小龙——不管是对塔米来说,还是对被他收养的小龙来说,这个决定都不太好。”
“我看塔米和他的小龙相处挺愉快的。”休斯显然不太赞成白胡子龙的话。
“可是同样仅仅两天,塔米就丢下他的小龙走了。”白胡子龙提醒道。
“那是因为他们来了。”休斯不以为意。
“没有他们,塔米就能一直呆下去么?”白胡子龙反问,“‘我们’也需要塔米。”
休斯的脸一下阴沉下来了:“恕我直言,院长,塔米并不太乐意吧——说实话,有时候我真不知道‘我们’和‘他们’到底有什么分别。”
白胡子龙皱了眉,伸出手,他又想去抓桌子上的蜂蜜牛油小饼干,但看着休斯阴沉的脸,他不得不放弃了这个诱人的想法:“‘我们’和‘他们’当然大有差别,我们是致力于用和平的方法解决问题,而‘他们’则是企图用暴力制造一个又一个解不开的死结。不过不管是‘我们’还是‘他们’,甚至是所有的黑龙,他们都知道——休斯,大家都明白,我们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可是公平不会从天上掉下来……我的意思是,总要有所牺牲。”
白胡子龙温和地说道。
所以,为了大家的公平,就该牺牲个人的意愿?这一句话,休斯并没有说出来,他转了话题:“那个小黑龙……”
话题又回到了原点,白胡子龙终于放弃回避了,他摊开手道:“好了,好了,我知道……那条小黑龙是吧?我觉得不错。可是他太小了,化形才没过两天,身上的能力估计也是遗传下来的,看不出什么潜力,所以要说什么也太早。况且一条龙的能力,并不只体现在武力上。”
“所以你不太关心他是吧。”休斯不无嘲讽地说着。
“休斯,你知道塔米离去之时,提了一个什么要求么?”白胡子龙忽然问。
“什么要求?”休斯问。
“塔米说:你们必须答应,不管任何时候,都不准诱惑、欺骗或者胁迫我的小龙加入,否则,我会去‘遗忘者’那里。”白胡子龙道。
休斯吃了一惊。
“所以我想,”白胡子龙终于没忍住,拿起一块牛油饼干,咔嚓咔嚓几下吃完了。才优雅地掏出手绢擦擦嘴角,最后一摊手,“我应该有足够的理由把注意力放在更值得关注的力量上……而不是一个看得见,却摸不着的东西。”
休斯和诺亚院长的对话,方卓当然没有听见。
此时的他正猫在诺亚学院一个偏僻的角落里,用水池中魔法水球涌出来的清水洗脸。
背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方卓嫌额前落下来的短发有些碍事,就沾湿了用手往后梳起之后,再双手接水,仔仔细细地洗脸。
脚步声近了。
方卓直起腰,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水迹,然后转过身,看着站在自己不远处的冰蓝头发小龙:“有事么?”
“有。”确实是特地来找方卓的雪清秋十分干脆,“我想问,你方才尽全力了没有?”
方卓略微迟疑了一下,他其实并不是很想回答这么一个问题,然而这点不愿意在他的一个转念之间就消失全无了——他需要知道塔米的事情。
而让塔米的委托人会并愿意把事情告诉一个孩子的先决条件是什么?
——当然是那个孩子有足够的能力了解事情,并承担事情。
于是方卓冲雪清秋扬起了一抹笑,很灿烂,如同天边的骄阳:
“怎么可能?”
——你方才尽全力了没有?
——怎么可能尽全力!
11、章一零 可惜脾气太好
“你看,是他……”
“就是,学院里的唯一一条黑龙。”
“为什么院长会让黑龙进来?”
“黑龙也有必要进来么?”
“黑龙够多普教学费了么。”
一路行来,雪清秋清楚地听见了周围的窃窃私语,并且,他不信就在自己身旁的方卓没有听见,但……
雪清秋侧了头,看着笑吟吟边走边整理手中书籍的方卓。
“怎么了?”感觉到雪清秋的目光,方卓抬起头来。
“听到没有?”雪清秋直接问。
“听到什么?”方卓奇了。
不在意?雪清秋皱了眉:“没什么。”
两人正说话间,雷利亚就跟一群人自走廊对面走过来了。也不看雪清秋旁边的方卓,雷利亚径自向雪清秋招呼道:
“清秋,待会放学之后我们说好了一起去玩,你要不要一起来?”
“去哪里?”雪清秋开口问。
“大耳朵街那里新开了一家试炼所,听说挺有趣的。”雷利亚道。
雪清秋点了点头,却转脸问方卓:“你去不去?”
雪清秋这句话一出,当下,跟在雷利亚身边的人群里至少三分之一皱了眉——包括雷利亚。
雪清秋却并不在意,只看着方卓等待回答。
而方卓呢?他不是没感觉到气氛的微妙——其实这也根本不用感觉,他又不是瞎子聋子傻子,会看不到周围人的目光听不到周围人的私语——他只是不太在意,因为人的一生,有太多太多其他更值得在意的东西了。
因而方卓一点也不急迫,只在脑海里跳出来的各种解释中寻找能对应上此时语境的“试炼所”的解释。继而,方卓终于恍然,原来雷利亚所说的“试炼所”近似于地球上的游乐园,当然,这里的试炼所相较于地球上游乐园更危险许多,也多了另一种功用,既在娱乐的同时照样训练小龙的魔法武技。
久不见方卓回答,雪清秋尚且还能等,邀请人的雷利亚却不耐烦了,他皱起眉道:“要去就去,不去就不去,干脆点给个回答么!”
刚刚弄明白地点的方卓笑了笑,道:“不了,我待会要回家一趟。”
对方卓去不去根本不在意,雷利亚听见了回答就转脸问雪清秋:“你呢?”
雪清秋沉吟片刻:“好,我去。”言罢,他又转头对方卓说,“你现在就回去?”
“我去宿舍收拾点东西。”方卓回答。
雪清秋点了头:“我陪你。”
方卓自然不会拒绝:“嗯。”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了转角处,跟着雷利亚的几个龙才出声道,语气里是些微的不解和不屑:“雷利亚,你说雪清秋他跟一个黑龙走得那么近做什么?”
雷利亚也在奇怪,但却并不在意:“他爱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你们那么多事做什么?——好了,难得的一个休息日,回去收拾收拾东西,我们也赶紧准备好去玩了吧!”
“你注意到了吧。”走到了庭院之中,避开周围来来去去的人之后,雪清秋再次开口了。
这句话和先头那句“听到没有”实在有异曲同工之妙,而在短短时间里被连问了两次的方卓也不好意思再敷衍,挠挠头,他刚准备说些什么,就听直面前方目不斜视的雪清秋再道:
“你不搭理,他们会越来越过分。”
方卓知道雪清秋的意思,沉吟一下,他道:“不管怎么样,他们现在也只是说说。”
所以没关系?雪清秋未置可否,只淡淡道:“你的脾气未免太好了。”
方卓噎住,自觉无论承认脾气好还是说自己脾气其实不好,都十分奇怪。
而没有得到回答的雪清秋略皱起眉心,随即又平复下去,只平淡道:“也罢,随你。”
说完,雪清秋就径自向自己寝室地方向走去,而看着那矮小背影的方卓,则又一次忍不住问自己:龙族的化形……真的不是成年的标志?
下午三点。
诺亚学院闭合了整整一周的荆棘大门终于重新打开,于涌出校门的人群中和雪清秋挥手作了别,方卓径自在校门口找了一辆角马车,让车夫向青果路行去。
没有人注意到,在方卓上了角马车后,另一辆一直停在角落里的青蓬角马车也悄然跟了上去。
马车一路颠簸,拉开车窗帘子,一路看着过来的方卓在心中默默地计算了一下,发觉角马拉车的速度大概就是六十公里每小时,单跑肯定更快……至少比地球上的马快了三倍以上,都能赶上汽车的速度了。不过,要论稳定性的话……
苦着脸,方卓按着翻腾的胃跳下车,和车夫算清多普之后,就走进面前的那栋红顶房子。
得了车费,车夫哼着歌催促角马掉头,在离开青果巷的时候还特意看了停在一旁,闭合车门的青蓬角马车一眼——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这车子好像跟了他一路了。
——或者是跟着他载着的小黑龙一路了?
角马车夫并没有多想,因为这并不关他的事,所以他很快就驱车离开了。
而那闭合车门的青蓬马车……那闭合的青蓬马车当然也没有理会角马车夫,一如角马车夫所预料的,这辆青蓬马车的目的,正是他刚刚载过的那一条小黑龙。
黄眸黑龙正坐在马车中,透过微微掀起的窗帘关注红顶房子的动向。
坐在马车内,他看见进了房子的方卓并没有立刻关门,而是先走进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再把扎起来的窗帘放下,而后还用桶提了水出来浇浇前面小花园里的草木,最后才再走进房子,关上了门。
黄眸黑龙放下了仔细撩起的一点窗帘,他有些犹豫:
既然k下了神谕,那这头小黑龙是一定要杀掉的了……诺亚学院防守太严,真要杀掉这头小黑龙,只能在他不在诺亚学院的时候。而且现在塔米不在了,那条小龙也未必每次都会回来,所以真要杀对方,最好是在今天之内。只是如果等下去敲门,不说那小龙会不会开门,事后被人发现的风险也太大了……只能等那条小龙回去诺亚学院的途中么?
黄眸黑龙沉思地想道。
也是这个时候,回到家里的方卓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叼着水杯,方卓挽起衣袖拿着书走进塔米的房间,左右看了看后,方卓把书搁到桌子上,就径自走到塔米床前,弯下腰往床底一瞄,见干干净净没有其他东西后,就蹲下来用指头扣着床底的地面,然后一点也不意外地从一个听声音就有异样的地板底下拉出了一个小木箱。
再然后……
叼着水杯的方卓迦坏乜醋拍鞠渲邪诜诺谜肫氲母魇降毒摺
“原来真的看走眼了……”拿下嘴里的水杯喝了一口水,方卓喃喃着说道。不过……
垂下眼,方卓看着面前箱子各种看得出经过精心保养的刀具,皱着眉想到:
没带这个箱子,是因为不需要呢,还是因为确实走得太急?
凭空推断并没有什么意义。所以这个问题方卓只这么想了一想就放下,动手收拾好东西,再仔细地将地板恢复原状,方卓站起身稍微活动了后,才自旁边的桌子上拿起先前那本自己带进来的书,翻到了先前做记号的那一页——【浅论魔法武技的各阶标准】。
魔法反正不明白,方卓也就心安理得地跳过那些什么精神力什么冥想,径自翻到武技的那一页。不过……
“15级的岩石是什么东西?”
“在15级的岩石上留下拳头深的印子……真的不是拳头印子,而是‘拳头深’的?”
“以及在一秒钟之内,刺破十个固定标靶上的魔法球或者在三分钟之内抓住一只成年飞鼠[1]。”
姑且不说那个15级岩石拳头深的印子,当是那个单位时间的出剑标准……方卓琢磨了一下自己能不能在一秒钟之内打出十拳,在得到否定答案之后,他瞄了一眼标题。
嗯,【初级武者标准】——意思是刚入门而已,还不够从诺亚学院毕业呢。
还不够从诺亚学院毕业……方卓稍抿一下唇,目光在塔米藏箱子的床底下徘徊了片刻。随后,他合上书,在已经拉起窗帘的房间里低低地叹了一声。
黄眸黑龙还坐在车厢内关注方卓所在的那栋不大房子。时间大概已经过了半个小时了,他有些无聊,便一边注意着房子的动静,一边分神查看周围。
3号房子的小黑龙已经从这里跑过去三趟了,他不烦么?
5号房子的老龙又出来查看花朵,这么宝贝干嘛不直接搬进屋子里去?
12号房子里出来的龙穿那么多做什么?都快夏天了还不嫌热?
左左右右观察了好一阵的黄眸黑龙见方卓的房子还没有动静,渐渐有些恼火和警惕了,就在他想着要不要下车去查看一下的时候,那拉上窗帘的窗户忽然从里透出了光来,同一时间,厨房的位置也传来了瓷器碰撞和刀剁案板的声音。
开始弄食物了?唔,时间倒时差不多了。这么想着,黄眸黑龙再次安静下来,一边继续注意房子,一边再观察周围。
路口来往的黑龙变多了,并且大多数是回来的。
3号房子的那个可恶的小龙终于被他的抚养者叫回去了!
5号房子看来也吃饭了,那个一下午跑出来四五趟的老龙终于消停了。
……
哈,连12号那个快夏天了还裹着层层衣物的黑龙也都回来了。
黄眸黑龙把注意力再放到了13号的房子上,他注意到,那拉着窗帘的房子里头的灯又更多亮了几盏。
在吃饭么?——时间也差不多了吧。了解诺亚学院闭门的时间,知道方卓不可能磨蹭太久,黄眸黑龙重新耐心了下来。
果不其然,在大概15分钟之后,黄眸黑龙就听到房子里厨房的位置再传出了响声,而后不过多久,他就看见红顶房子里的灯一盏一盏的熄灭,再然后,那条他跟了整整半天的小黑龙就打开门,自里头走了出来。
黄眸黑龙精神一振,注视着方卓锁好门走出刺球巷,他毫不犹疑地走下了了角马车——在黑龙聚集的这一块地方,能叫到角马车过来,可绝对找不到角马车出去——尾随上方卓。
休斯自外面回到家的时候,晚饭时间早就过去了。
今天依旧不是一个顺利的日子,休斯沉着脸将门打开,脱了外套随手丢在椅子上,就要去点亮墙上的魔法灯,然而在那之前,他的目光却先凝在了正对着后花园的一扇敞开的窗户上。
他忘了关窗子?
——当然不可能!
事情没有办成,又饿着肚子,还要面临可能被别人闯了空门的恶劣情况,休斯的心情越发的糟糕了,神色阴沉如水,休斯点亮了魔法灯,再拿起桌上的灯托向魔法灯借了些光辉,便向敞开的窗户走去。
明亮的光辉温柔而不容置疑地驱散蔓延到窗口的黑暗,雪白的窗椽上,一个小小的鞋印清晰刺目。
是幼龙?休斯皱了眉。
从后花园……休斯心中一动,提着灯再走到后花园,果然再墙上发现了一个同样的脚印,而墙的另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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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塔米。”休斯喃喃着。那么……
——塔米托付的那条小龙有事了?这一刹那,休斯只觉乌云罩顶。
不不,或者,这只是一个孩子的调皮,毕竟塔米的小龙才只化形了三五天而已。在心里这么想着,休斯的动作却不慢,确定对面的屋子里没人之后,就开始检查自己的房子,看对方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
平素习惯性的精细让休斯并没有花多少时间,就将整间房子从上到下检查了一遍,只是检查之后,他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什么变化都没有,不论是随手丢在桌上的多普还是其他东西摆放的位置,看上去就像是那条小龙自后花园翻进来然后直接走出去一样……可如果只是这样,他为什么不直接从自己的房子出去?
——因为有不想碰到的人堵在门口?
休斯若有所思。
可是既然都要从隔壁躲着走了,那证明堵在门口的人并不普通,或者说,不止是 ‘不想见’这个程度。可是既然都明明白白地翻进墙来了,为什么简单的留一两句话?不可能是来不及,因为房间里并没有脚印;也不可能是无法留下,如果无法留下,他也根本不会有翻进来的机会。
那么,是因为……确信自己能处理?
姑且不说回到家的休斯从那两个脚印里得出了什么结论,光说跟着方卓的黄眸黑龙。
一路跟着方卓来到了青果巷的路口处,黄眸黑龙看着面前的小黑龙从一开始优哉游哉地等待角马车到有些焦躁,再到频频注意时间……再接着,黄眸黑龙发现面前的那条小黑龙开始匆匆往前走去,而看方向,还是去往北城外的。
北城?知道诺亚学院是从西城走的黄眸黑龙有了一瞬的疑惑,但是很快,他就记起在北城外,是有一个坐标能呼唤出直通诺亚学院的大门的。并且那个坐标,还是在北城外森林里的。
守了一个下午的不耐烦彻彻底底地消褪了,这一刻,黄眸黑龙只觉得今日果然是龙神保佑——只要进了森林,他马上就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解决掉面前的小黑龙了!
“k在上。”黄眸黑龙轻轻嘟哝了一句,“我是您忠实的信徒,马上,就要为您分忧了。”
言罢,黄眸黑龙不再耽搁,随着面前的小黑龙,就向北城外的森林走去。
夜晚的森林幽暗并寂静。
匆匆向前赶着的小黑龙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情景,不要说回头,甚至连稍稍停顿下身子看看左右都不曾有过,就这么一头撞进了枝桠横斜,影子鬼魅的黑暗之中。
黄眸黑龙跟上了,他无声无息地笑了一下,甚至没有去取身上的武器,便要空手向面前的小龙动手。
然而忽的,面前一直好好走着的小龙一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黄眸黑龙吃了一惊,顾不得再隐藏行踪,几步抢上前去就要察看,但就在他堪堪迈步至刚才方卓最后停留的位置的时候,他脚下忽地一空,整个人便向一旁歪去。
已经不是吃了一惊了,黄眸黑龙反射性地一跺脚,整个人便直冲起来,同时一只手还蹿入怀中就要掏兵器来,但也就只是下一刻的,蹿到再落下的黄眸黑龙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了——他觉得,自己下落的时候,脖子的位置,好像被什么东西给深深地勒住了。
黄眸黑龙的眼前,是一片深深浅浅的黑。大量的树木隐于黑暗之中,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围成了一个圈,好像是在热络地彼此交谈着,当然,更好像是在一齐嘲笑观看着什么。
——它们在观看谁?
——它们在笑什么?
——它们中,是不是还有……
别的什么?
黄眸黑龙只有一瞬的恐惧。
因为下一刻,他不止看见了一道黑影忽然闪现眼前,也感觉到喉咙处渐渐扩大的冰凉……
“砰!”
重重的一声,黄眸黑龙的尸体落在的地上。跟着自树上轻巧地翻了下来,方卓蹲在黄眸黑龙面前,先再往对方喉咙间补了一刀之后,才开始检查自己设下的陷阱的情况。
全部都坏了么……不管对方实力如何,至少单论身体,是地球上的高手高高手都比不上的,还好先前多准备了一点。再说到实力,依着这个世界的情况和我现在这样子,如果然真让对方展现什么实力,交代在这里的就是我了吧?
方卓暗自想着,手下也没有空着,一把自一旁的落叶底下地上挖出一把铲子,便开始就地挖坑,准备埋人。
但就在方卓铲下第二铲的时候,落叶被鞋子踩中的声音就忽的传到了他耳朵里。
方卓霍然抬起头来,便见冰蓝小龙站在不远处,睁大眼睛看着他,满面惊异。
没有人说话。
安静的森林里只有虫鸟的鸣叫声和溪水的流淌声。
方卓看了站在不远处的雪清秋一会,然后他低下头,又看着地上的尸体和自己手中的铲子一会,方才再抬起头,冲着雪清秋平静微笑:
“一个人挖坑很累……”
方卓意有所指:
“——过来搭把手?”
12、章一一 有道是事不过三
寂静的森林渐渐弥漫出让人不安的气息,遮住月亮的乌云飘走了,点点月光便透过树丛的缝隙落到地上,照亮了地上尸体的同时,也照亮稳稳站着的方卓。
雪清秋没有立刻回答。沉默着,他看了地上的尸体好一会,才把目光移到方卓的脸上,眼神锐利。
方卓没有回避也没有逼近,就这么平静地回视对方。
好一会时间。
雪清秋目光中的锐利渐渐褪去了,敛目思索片刻,他走上前,握住了方卓从一开始就平平递出的铲子。
方卓在心中悄悄松了一口气,他随之露出笑容,看着平静挖坑的雪清秋问:“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明显没有做过这种事情,雪清秋动作笨拙:“我在练习魔法,没入学的时候,我一直在这里练习。”
方卓唔了一声,倒是想起了自己之前在这森林里见到雪清秋的画面。但除了这个,他还有一个疑惑:“你应该就在附近练习,但我方才来的时候,怎么没看见你?”
“你怎么确定我就在附近?”雪清秋头也不抬地一铲子一铲子挖坑。
方卓看了看天:“我都在这杀人……龙了,”一个说溜嘴,方卓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这点小事都没查清楚,我就是再有几十条命也不够赔。”
说罢,方卓看不过雪清秋僵硬的动作,加上本也没有要对方真替自己挖坑的想法,就一把拿过铲子轻松熟练地铲起土来。
被夺了铲子的雪清秋直起身,静了一下,他问:“为什么杀他?”
“他要杀我。”方卓回答得很干脆。
雪清秋环顾了四周:“这里你应该早布置好了吧?”言下之意是说虽然对方想杀方卓,但方卓先动手准备了。
方卓停了片刻。就在雪清秋以为对方不会回答自己的时候,他听到了方卓的声音:
“我以前的想法和你差不多,不过后来……”方卓一顿,“后来发现,有些事不能等,等待的代价,太大了。”
“那学院里的同学呢?”方卓动作很快,地上不一会就有一个浅坑了,雪清秋只抱臂在一旁看着。
既然干脆地对付了要杀自己的人,那为什么不对学院里讽刺挖苦你的同学做出反应?——这是雪清秋的意思。
方卓当然明白雪清秋的意思,所以他多多少少有些迦唬喊蜒my募妇湎谢昂脱矍暗氖辶翟谝黄稹页さ镁驼饷聪裆比丝衲础蓿巧绷衲В
“那只是几句闲话而已。”方卓皱着脸道。
雪清秋看着方卓却没有说话,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
挠了挠头,方卓想想后,再补充了一段话:“说两句,或者起一点小冲突,这些都很正常,每个龙都会有遇到。并且遇到了也没什么,因为新的一天会照常来到。但这样的,”方卓指了指面前的尸体,“如果他成功了,明天还能来到么?”
雪清秋静静地听了一会,看了依旧手上不停的方卓一会,他忽而道:“只有这个,你无法容忍?”
吭哧吭哧地挖了大半个坑的方卓没想到雪清秋还再提起这个话题,一怔之后便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珠,继而断然道:
“只有这个!”
——只有这个,我无法容忍半分!
——因为生命值得敬畏。
雪清秋不再说话了,方卓也没多出声,只抓紧把手上的坑给挖完了,然后,他把黄眸黑龙的尸体拖进坑里,重新埋上土压实了,又细细检查一遍周围,确定再没有遗漏什么之后,才重新直起身。
雪清秋开口了:“其实不必这么麻烦,龙界里早有规定,黑龙之间的任何争端所引出的任何后果,都不受龙律制约。”
方卓心说我不是不知道,只是就是这样,才更该顾忌——至少律法还能考虑证据和未成年,而私人复仇哪管什么成年不成年证据不证据?
这一句话方卓只在心中想想,并没有说出来的打算,却不想说完了前一句话的雪清秋想了想,又接着道:“不过你的顾忌也有道理,如果跟他有关系的人从尸体上查出来了什么,对你也是个威胁。”
方卓至此完全迦唬约河姓庖幌盗械目剂坎2黄婀郑辽倩盍硕茨炅恕?墒敲媲暗男x冒桑绺弥溃馐澜绲男x偷厍蛏系某赡耆耸峭耆谎模
完全一样!
“方卓。”并不知道方卓心中所想的雪清秋出声叫了方卓的名字。
杀完人,再处理好了尸体之后,凶手还该继续做什么?
——当然是逃离现场!
方卓已经准备离开了,一边走,他一边回应雪清秋:“怎么?”
“我早上的时候对你说过一句话,‘你的脾气未免太好了’。”雪清秋道。
方卓记得,他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没错,然后现在觉得说错了?”
雪清秋淡淡地看了方卓一眼,然后,他继续道:“我依旧这么觉得。”
“——你的脾气,不错。”
离开森林之后,两人谁也没再提森林中的事情,当然,反正迟到了,他们也就并不再急着赶回诺亚学院,而是在方卓建议雪清秋默认之后,回到了蒙丹城内,找了一处小酒吧里,点了两杯酒,再要了一个小包厢呆着。
第一次喝龙界的酒,方卓颇为好奇地点了一个较贵的据说挺好挺烈的酒尝了尝,刚沾了唇就差点吐出来,发觉果然比地球上的酒烈上许多……是因为这里龙的身体素质比地球好上了许多?
抹着嘴巴的方卓暗自猜测。
而相较于方卓为对比两个世界点的烈酒,雪清秋点的就正常许多了——他只要了一杯和幼龙身份相符的果酒,酒色金黄暖红。
刚刚处理了个尸体,不要说亲自动手杀人的方卓,就是光光只看着的雪清秋,也觉得颇为疲惫。所以一开始,两人都没有说话,只各自坐着,安安静静地休息。
不太经心地端着杯子啜果酒,雪清秋似乎在想别的什么事情,过了好一会才开口道:“我那时候在练习一个隐身魔法。”
一怔之后,方卓恍然:所以自己当时才没有发现么?不过……
隐身魔法?
方卓苦笑着暗想还好自己取了巧,否则真该是对方埋他的尸体了。
“知不知道他为什么想要杀你?”雪清秋随口询问。
方卓想了想:“不太确定,但是有想法。”
雪清看了方卓一眼。
“怎么?”方卓微奇。
“我以为你会再敷衍。”雪清秋道。
方卓唔了一声:“你都和我一起埋过尸了……”
雪清秋的脸颊微微一抽搐。
方卓倒是突然想到了自己以前朋友常说的一句笑话:“我们那常说一句话,友谊的产生就是杀人、喝酒、玩女人,而如果这三样一起做了,那就可以烧香磕头拜把子了——现在我们做了两样,勉强也差不多了。”
雪清秋点了点头,他听懂了方卓的大概意思,但是……
“什么叫烧香?”雪清秋问。
“这……”
“磕头我懂,可是拜把子?”雪清秋再问。
“呃……”
但雪清秋又问:“还有玩女人,又是什么东西?”
“……”
“我们有一个共同的秘密了,是吧?”不知过了多久,雪清秋的声音再度打破了包厢的安静。
正研究杯中烈酒的方卓抬起头来,只见稍嫌晦暗的包厢,一双冰蓝眸子熠熠生辉。
——什么人能成为朋友?
——或者有共同的喜好和理想。
——或者一起杀过人喝过酒玩过女人。
——当然,又或者两人有了一个共同的秘密。
方卓弯了眼睛,他道:
“当然。”
当然,我们有一个共同的秘密。
坐落于蒙丹城大耳朵路小嘴巴街73号——也就是这条街最尾巴最偏僻的一个位置——的酒吧的吧台里,堤亚正拿着一块布巾,慢吞吞地擦拭着手中的玻璃杯。
时间已经到后半夜了,店里的客人大多数都走了,只剩下很小的一批——可惜这很小的一批前面还需要加上一个形容词‘最疯狂’。
嗯,最疯狂地很小的一批,不到天亮根本不会挪地的一批。
堤亚叹着气把又擦好的一个杯子挂上了杯架。事情暂且告一段落了,他以一种悠闲的姿态无聊地注意着周围,直到发现12号包厢的门打开了,一个小龙撑着另一个小龙向这里走来。
要结账了?堤亚精神一振,一面摆出笑容一面翻开桌上的本子,查找12号的订单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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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杯海伦,一杯金桔。”两只小龙走近吧台了,半扛着另一个龙的冰蓝小龙开口道。
“当然,请稍等,我看看……”堤亚略微赞赏地看了一眼冰蓝小龙相貌,就道,“56多普,谢谢。”
雪清秋点了点头,边撑住方卓边伸手去拿袋子里的多普。
但靠着他、喝醉了的方卓显然不□□分,一面微微挣扎着还一面嘟囔:“我跟你说真的,我真的看见一个好漂亮好漂亮的黑龙!”
“好,好。”雪清秋敷衍了两句,“我知道,你碰见了一个黑龙,很漂亮,真的很漂亮,有跟谁都不一样的黑色长发和同样跟谁都不一样的眼睛,对吗?”
被雪清秋扛着的方卓傻傻地笑了一下,满身酒气:“他有一头,嗯,能让天幕都为之失色的黑发;还有一双,一双容纳万物的眼睛,凌厉又温柔,专注,专注又漫不经心……”
雪清秋几乎想把手上扶着的龙给丢到地上自己逃走了——噢,真是太丢龙了!
紧绷着脸,雪清秋完全不敢去看面前龙的神色,匆匆在桌上丢了60多普便扶着方卓快步,临出门时还差点绊了一下。
堤亚要笑不笑地看着两只小龙走出酒吧。将桌上的56多普放进抽屉和把剩下的4多普装入自己口袋后,他又拿起了一个杯子擦着,一边还回想那两只匆匆离去的小龙:
冰蓝色的小龙长得真漂亮,日后肯定能引得无数龙为其折腰;而那个喝醉了酒的小黑龙……哦,天幕为之失色的黑发和容纳万物的眼睛?他接待了一个未来的诗人么?真是有趣的小龙,不过这么小就知道说这些,长大了肯定会是个风流的龙……
平静的一夜很快过去了,临近日出的时候,堤亚和自己的伙伴在床上说了这一桩趣事,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他的伙伴听完了他的话之后,若有所思地呆了一会,就匆匆穿衣服走了。
就这样……走了?已经脱得只剩下最后一件的堤亚呆呆地看着闭合的门,半天才醒悟过来,当即恨到捶床!
时间倒回昨晚。
当雪清秋扶着方卓结账,方卓满口醉话,堤亚听得有趣的时候,还有一个龙也正在做事,并且做得还是关于方卓的事。
夜很深,蒙丹郊外一处僻静的庄园里,风花叶正在坐在书桌之前。他一边用左手翻看着厚厚地古咒语法典,一边还用右手执笔,在羊皮纸上随意书写着什么,十分的不经意。
而更为古怪的,则是尽管风花叶一边看书一边书写,房间内却并没有点灯,只有淡淡的月光自敞开的窗户漏进来,让房间不至于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风花叶不经心的举动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大概前后五分钟,风花叶就停了笔,也不再看自己左手边的古咒语法典了,他拿起看上去什么都没有的羊皮纸,用指甲划破手指,将紫色的血滴到羊皮纸上,不多时,便看见些微的紫芒自羊皮纸上透了出来,再继而,轻轻“吱”的一声响,一个个缠绕银色火焰的文字逐步浮现:
“月□□临
影子鬼魅
仆从已经离去
银色还将继续
危险,危险,危险!”
银色火焰已经消散,风花叶静静坐了一会,点亮桌上的魔法灯后,用指关节轻轻扣了桌面:
月□□临是说在晚上,仆从离去是指黄眸的那个家伙?银色还将继续和危险则根本不用去想了……
风花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他想起了自己最初对方卓的预言。
是一份除了满纸“危险”再无旁字的预言。
13、章一二 一个新朋友
日子平平稳稳地走过了一个月。
又是一个阳光普照的上午,彻彻底底在“试炼所”玩了一天的雷利亚打着哈欠走出门,左后看了看后,轻轻一跃赶上了恰巧就在前面行走的雪清秋。
正自往前的雪清秋看了雷利亚一眼:“有事?”
“没什么,”雷利亚又打了一个哈欠,“昨天你怎么不跟我们一起去‘试炼所’?”
“有事。”雪清秋目不斜视,言简意亥。
雷利亚有些无趣地一撇嘴:“是那条黑龙的事么?——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你会跟那么一条黑龙在一起玩?”
雪清秋懒得回答。
雷利亚却不愿意见好就收——或者他并不觉得自己见了‘好’:“不说黑龙怎么样,也不说他的能力怎么样,光说他甚至不敢反驳当面的嘲讽,”雷利亚说着就皱起眉了,“这样的龙,有什么值得交往的?”
“你觉得我交错朋友了?”雪清秋终于开口了。
“当然,”雷利亚大大咧咧地回答,“我们是从同一处出来的,又都是化形之前就能说话的,所以我才记着要——”
“提醒我一两句?”雪清秋接了对方的话。
雷利亚点头:“你知道就好。”
雪清秋停了脚步。他看着雷利亚面上掩不住的倦色,淡淡道:“你方才说,你们昨天又去试炼所了?”
雷利亚道:“没错。”
“不止吧,还去了哪里?酒吧,或者其他什么地方?”雪清秋问。
雷利亚顿时神采飞扬:“我们还去了斗兽场看斗兽——真是太刺激了!足足二十匹疾风狼对上一个手无寸铁的青龙,在不足五十米的大笼子里,到最后笼子的每根铁条上都沾满了血!”
“斗兽场晚上九点就关门了。”雪清秋冷静道。
“当然,”雷利亚耸耸肩膀,“我们看完斗兽场之后还找了家夜晚[1]玩了一会。”
夜晚?雪清秋皱了眉,他本来以为雷利亚最多只是去酒吧:“我记得夜晚有年龄限制。”
雷利亚并不在意:“大家都去了,也没见夜晚拦着我们不让进去。”
雪清秋冷淡地应了一声。
“清秋,你跟那只黑龙在一起有什么意思?你跟黑龙在一起,大家都懒得找你玩了。”雷利亚还准备说服对方,“你看,我们在一起……唉,你要去哪里?”
最后一句,雷利亚提高了声音对已经走出好几步的雪清秋道。
雪清秋头也不回:“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要跟方卓在一起么?——想知道就跟来!”
一路无话,当两人一前一后到了学院北角一个偏僻的训练场后,雷利亚忍不住了:“你带我来这里做……”
雷利亚忽然收了声,因为他终于看见了龙——正在训练场中上下翻腾的方卓。他皱了眉:“你就带我来看这个?”
雪清秋没有出声。
雷利亚只能再接着往下看,大概十五分钟之后,他又不耐烦了——因为面前训练场里的龙老是重复同一种单调无趣又没有难度的动作:“然后呢,这些简单的动作谁都能做——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说我身边只有一个黑龙朋友。”雪清秋选择了这句话做开头,“你说的没错。开学到现在一个月多一周,我确实天天在看着他。”
雷利亚嘲笑道:“你不会看上这黑龙了吧?”
雪清秋置若罔闻:“我注意到,他每天晚上十一点入睡,上午五点起床。”
“你真的看上他了?”雷利亚顿时奇了。
“我们上课时间是早上八点,下课时间是晚上五点。”雪清秋转脸冷冷看了雷利亚一眼,问道,“有多少时间休息?”
雷利亚皱眉:“你当我是白痴么?——算上午休,扣掉熄灯之后的时间,再加上午五点起床的话,有十一个小时。”
“有十一个小时。”雪清秋重复一遍,“下课后,你会花多少时间再训练自己?”
雷利亚眉心皱得越紧:“训练?每天的课程量已经够多了……我最多再花一到两个小时。”
雪清秋点了点头:“和我差不多,有过每天的计划么?”
“课程已经安排得好好了。”雷利亚摇头,言下之意是没有。
雪清秋唔了一声;“我也没有。课程确实已经安排好了——不过,我在他的书桌上看过一份计划书。”
雷利亚终于有了点兴致:“然后呢?”
“安排了七个半小时的计划。”雪清秋再道。
“不可能。”雷利亚完全反射性地道。
雪清秋没再出声,雷利亚却开始追问了:“中午两个小时的午休时间,不可能拿来训练。这样只剩下九个小时。下午下课后,至少要一个小时吃饭休息吧?这样就剩下八个小时。再加上早上起来的梳洗,难道不需要一点时间?——一天里谁抽得出七个半小时来训练!”
雪清秋直视场中训练的方卓,并不回答。
而激烈反驳的雷利亚看见雪清秋这样,却反而迟疑了。踟蹰片刻,他道:“你真的看见……他训练满七个半小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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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清楚他是怎么在一天里抽出七个半小时训练的,我也不清楚。”雪清秋冷淡开口,“可是我看见了,整整一个月。”
雷利亚哑然了,因为他确信雪清秋还不至于撒这种没有好处又马上会被揭破的谎。
停顿片刻,雷利亚又道:“一天七个半小时,真要做也不是做不到……”
雪清秋点点头:“你能持续多久?”
雷利亚不说话了。
这样的强度,一天,或者两天勉勉强强都可以,可是十天半个月呢?一个月,两个月呢?
总是贵在坚持。
雷利亚不说话了,雪清秋却开始出声:“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跟方卓在一起,理由就是这个。”
雷利亚没有出声。
雪清秋冷笑起来,眉目间尽是薄薄的讥讽:“看在同一地出来又同时在化形之前说话的缘分,你想劝我是吧?——很好,我也劝你一句:别什么人来找你玩你都跟着一起玩去,当心有一日你不止时间耽误了,连名声也给败光了。”
雷利亚并不反驳。看着场中从头到尾没有转过一次头的方卓,他若有所思。
帝堂绝这一刻的心情不错,不止因为就在三天前,底下有消息传来说找到风花叶的行踪了,原来对方就潜伏在当初他曾经去挑过小龙的蒙丹城内。还因为他此刻已经处理好龙宫一应事物,马上便能亲自启程去蒙丹追查风花叶了。
只可惜计划总不如变化那么快。
就在帝堂绝即将起身的时候,一个有着一头闪烁太阳光辉的短卷发的金龙自殿外大步走了进来。
走进来的金龙身材高大,五官深邃,棱角分明,尤如刀削斧刻,俊朗非常。甫一自外头闯进来,金龙就开了口:“绝——”
帝堂绝蓦的沉了脸。霍然站起身,他也不看进来的金龙,只对跟着金龙匆匆跑进来的侍从厉喝:“你们是怎么办事的?!连王进来了都不知道先行通报一声!”
大步走进帝堂绝的金龙当即一顿。
那几个跟在金龙身后的侍从吓得跪在了地上。
帝堂绝却已经沉着脸转身对旁边的龙吩咐:“把现在在外面守着的全部拖下去,每个十五鞭,然后全部换掉。”
站在帝堂绝身旁侍卫模样的龙答应了一声,上前就去拉那几个跪在地上的龙。跪在地上的龙大声哀求着,而帝堂绝,却已经转脸看向金龙了。他微微弯腰,行了一个标准的问候礼,而后才沉稳并疏离地开口:
“王今日前来,不知是因为什么事情?”
耳边听着越来越远的哀求声,金龙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道:“我听说你又要离开?”
“是。”帝堂绝回答,“今天就走了,因为一些私事。”
“你要走的事情,有谁知道?”金龙克制着不让自己的脸色太难看。
“冕下[2]已经知道了,四上将[3]联合署名完了。”帝堂绝道。
金龙的脸色还是不受控制的阴沉了下去:“那为什么——我不知道?”
帝堂绝皱了眉:“要出去的事情我已经写成汇报,投入程序,一层层递交了。王没有收到么?”
金龙至此倒是记得了自己还有好几份文件没有看过。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为什么你的事情会走程序?”
“不然要怎么样?”帝堂绝平静地问。
“来我的宫殿和我说一声,很费工夫么?”金龙近乎质问。
“我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帝堂绝神色平静,“进入程序的东西,王迟早会看到。”
金龙深吸了一口气:“帝堂绝,你是打算和我吵架吗?”
“王为何这么说?”帝堂绝反问。接着,他对周围人道,“你们先出去。”
还呆在宫殿里的侍从侍卫整齐答应之后,纷纷离去。
帝堂绝沉默着,待周围的人都离开之后,他才看向金龙,目光便也冷静得近乎冷漠了,“吵架?塞莱斯特,你不要名声,我还要;你不要脸,”他顿了一顿,目光深寒:
“我还要。”
帝堂绝的这句话一出,眼看着就要发怒的塞莱斯特倒是冷静下来了。他呼出一口气,放缓声音:“帝堂,你还在想那条小银龙?我知道你伤心,可是已经一个多月了,你也该放宽心——我的意思是,那条小银龙到底不算你亲生的。”
帝堂绝听着塞莱斯特把话说完,他弯起唇角,露出一个嘲讽地笑容:“不算我亲生的?不错,他确实不是我亲生的。”
塞莱斯特正要接口,就挺帝堂绝再道:
“——只不过就算是我亲生的,也要死,是不是?”
塞莱斯特再说不出话来。
帝堂绝也觉得疲惫了,他弯腰自面前的矮几上拿起代表辅王身份的印章,五指再轻抚一下腰间的直刃长剑,淡淡道:“好了,王,时间差不多了,我也该走了。如果王没有其他什么要商量的话,还请让开。”
言罢,帝堂绝不等塞莱斯特说话,便向外走去。
“等等!”塞莱斯特拧了眉,“你要去多久?——你就这样走了,龙宫的一应事物怎么办?西南那边刚刚才传来消息,说又有动乱的苗头了。”
帝堂绝终于等到了这句话。他其实有些奇怪,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只是一句话的功夫,对方也硬要拖得那么长:“属于辅王的事物我已经委托四位上将一齐负责,并交由冕下监管。还请王宽心。至于王所说的西南艾城动乱,我想那里的负责人明白该怎么处理。”
“四上将也罢,冕下毕竟年纪大了,而且艾城……”塞莱斯特没有说下去,不知道是因为自觉自己不应该这么说话,还是因为看见了帝堂绝委实太过冰冷的眼神。稍稍一顿,他不再说权力的事情,而只再道:
“你要去多久?”
“不确定,或许一两个月。时间到了,请王见谅。”根本不想多说,帝堂绝微一欠身,便向外走去。
见帝堂绝这样,塞莱斯特也无法再说什么,只得跟着对方往外走。
一路沉默地向外,刚刚出了宫殿,帝堂绝就见一位面容姣美的青龙等候在外。
又是新面孔?帝堂绝平心静气地想着,然后,他对刚刚新换上来,战战兢兢的侍卫道:“有王的客人来这里,怎么不请进去见王?你们让贵客杵在这里当招牌么?”
言罢,帝堂绝也不顾瞬间哑然的两人,只转身对塞莱斯特道:“王见谅,我这里的侍从不懂事,下次有什么吩咐,让侍从来找我便好了。”
说完这一句,帝堂绝再轻轻一个欠身,便向早就守候在一旁的天马车走去。不多时,便乘着天马车自上空离开了龙宫。
短暂的插曲过后,在诺亚学院的方卓也终于完成了计划。
自训练场中走出,方卓伸手抹了一把额上亮晶晶的汗水,又拿起一旁的水也没先喝,而是走到雪清秋和雷利亚旁边,有些歉意地道:“今天你怎么来得这么早?我还没有训练完。”
说完,他又向雷利亚点头:“你好。”
“你好。”雷利亚刚回了一声,就听雪清秋道,“没什么,就是有人和我打了一个赌。”
“哦?”方卓笑了,“赢了没有?”
“你说呢?”雪清秋的表情微带矜持。
“恭喜!”方卓大笑。
雷利亚注意到了,对方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要问是什么赌,而只是简单的恭喜。还有那每天七个半小时的多余训练……
唔,或许雪清秋说得没错?挑朋友么,当然不能只挑会玩乐的。要找玩乐的朋友,哪儿都有,可是真要找一个能在十一个小时的空余时间里训练足七个半小时,并且还不止是一天两天的……
雷利亚眨巴眨巴眼,然后,他朝方卓伸出了手:“我记得我还没有介绍过自己——雷利亚,你好。”
方卓有些惊讶,却很快的露出笑容并且伸出手,同对方轻轻一握:“方卓。”
“很高兴认识你。”雷利亚道。
“当然,我也是。”方卓回答,刚要继续开口,却听一道声音自远处插入:
“原来你们在这里?方卓,外头有一个叫曼迪的阁下找你!”
14、章一三 再见帝堂绝
一句话打断了两人的交谈。方卓有些惊讶,却并不是惊讶曼迪找来,而是惊讶曼迪‘这么快’就能找来。
距离最开始去酒吧的那晚也才一个月而已吧?调查事实,反应上去,再加上面重视再找来……一个月的时间,确实并不算太长,不过到底是一个月的时间,风花叶会不会早离开了?方卓有些担心,转念却又释然:
离开不是正好?他把人引过来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让风花叶的注意力不再留在他身上?
出声叫方卓的红龙已经来到方卓面前等他了。方卓也已经自惊讶中回过神来:“好,我就过去。清秋,帮我请个假?”
最后一句,方卓是对雪清秋说的。
站在一旁的雪清秋刚要点头,就听那来叫人的红龙道:“不必麻烦,曼迪阁下已经同院长打过招呼了。”
方卓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同两人道别之后,便跟着红龙向外走去。
“曼迪……”方卓走后,雷利亚仰头想了想,“我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熟悉。”
“叫曼迪的不少。”一旁的雪清秋这么回答,眼神却微微闪烁。
雷利亚嗤笑了一声:“别告诉我你没有想起来——叫曼迪的是不少,可是随口就能和诺亚的院长打招呼的就不多了吧?而且我们都知道,最近辅王身边那个最得力的管家来了,是不是?”
雪清秋静了一下,继而干脆点头:“不错。”
雪清秋回答得这么干脆,雷利亚一时倒没有话说了。就这么静默了片刻,他才轻轻嘟囔一声:“好吧,我承认……你的眼光确实比我好。”
雪清秋瞟了雷利亚一眼,没有出声,只继续想着方才的事情——也并不止方才的事情。他还想起了方卓干脆利落杀龙埋尸的事情和随之就在酒吧里喝醉了酒的事情。
……然而一个能冷静诱杀成年龙并善后的小龙,又怎么会在不太熟悉的环境里轻易就喝醉了说醉话?
不说雪清秋到底想到了什么,跟着红龙的方卓已经来到了学院的一个不大但十分安静舒适的会客室里。
曼迪正坐在椅子上翻看资料。这位老龙和当初一样,须发皆白,面容严肃,身上衣服收拾得服服帖帖的没有一丝皱褶。
开门的声音响起来了。
坐在椅子上的曼迪站了起来,他看着自门外走入的小黑龙,严肃的面上露出了一丝微笑:“我想我们是第二次见面了,方卓。”
刚刚走进门的方卓一怔,他确信自己并没有见过面前的老龙:“您好,我们……”
曼迪明白方卓未尽的话:“你没有见过我,可是我在圣龙殿见过你一次。”
方卓释然了:“原来如此,请问您找我来是为了什么事情?”
“先坐吧。”曼迪道,在见方卓坐到自己对面后,才再严肃地接着说,“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这些问题可能涉及到你的隐私,你可以选择不回答。但如果你愿意配合,我会给你一点小回报——比如在一个月前,被你杀死在蒙丹北城森林里的那条黑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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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脏骤然缩紧,方卓面上却没露出什么表情,只稍稍停顿了一会便开口询问:“容我先问一句,你们是怎么知道的——推测?”
曼迪轻轻点头:“我们确实了解到那条黑龙是跟着你进入森林的,但毕竟没有证据,所以便从龙宫中拿出一个时间之匣回放了当时的情形。”
方卓听不懂什么‘时间之匣’是什么,但他能明白什么叫‘回放当时情形’:“你们都……看见了?”
曼迪的面容看上去更严肃了:“小陷阱用得很漂亮,尤其是那几根鱼线。”
方卓没有接口。如果是说之前他还考虑对方是不是在诈他开口的话,那现在,他是半分都无法怀疑了——地上的陷进或许可以从某些蛛丝马迹上看出来,可只有鱼线不会有人知道,因为他当时是照着黄眸黑龙被鱼线惹出来的痕迹切进去的,并且确信自己不止收回了鱼线,还彻底破坏了伤口。
杀黄眸黑龙这件事,往真格里说,方卓其实没指望能真成为一个秘密——不说目击者雪清秋,光说他还不完全了解这个世界制度能力,就注定了这件事情存在极大的隐患和纰漏。
可是不指望归不指望,当真正听见自己小心又小心才做了的事情在别人口中仿佛小孩子的玩闹一样,方卓还是顿觉倍受打击。
方卓没有说话,曼迪也不催促,只安静地坐着等待。
片刻,方卓开了口:“我可以选择不回答?”
“当然。”曼迪点头,“你可以选择不回答。而如果你回答了,那就是在帮助我们——我们会给你相应的回报。”
方卓眨了眨眼,然后,他露出一个微笑:“那么,你们想问什么?”
曼迪严肃的面容稍稍舒缓了,他道:“风龙历八月二十二,你和另一条冰蓝小龙去了酒吧,酒吧里,你最后在吧台那里说了几句话,还记得吗?”
“不太记得了。”方卓摇摇头。
曼迪应了一声:“你当时说的是自己看见了一个很漂亮的黑龙……现在,记起来了吗?”
方卓停顿了一下,继而点头:“是。”
“可以形容一下么?”曼迪问。
“当然。他的头发很漂亮,颜色很沉,有如深渊;眼睛很特别,有一点狭长,看人时总给人不经意的味道,但顾盼间又睥睨自生。”方卓简单回答。
“你在哪里看见的?”曼迪紧跟着问。
“青果路外。”方卓并不停顿。
“时间呢?”曼迪再问。
“八月十六。”方卓依旧很快地回答。
“二十二日,你喝醉了吗?”曼迪又问。
方卓眨巴眨巴眼,不说话了。
“你喝醉了吗?”曼迪再问一遍。
“我想,我喝了点酒,可是……”方卓停了一会,才慢吞吞道,“……应该没有醉。”
曼迪严肃的面容上露出了一丝笑容:“那么,你是刻意引我们过来的?”
方卓点头承认了。
“为什么?”曼迪问。
“我觉得你们找的那个人,”方卓稍稍犹豫,“在针对我。”
曼迪皱了皱眉,刚要往下再问,就听见敲门声轻轻响起。
“抱歉。”对方卓颔首之后,曼迪起身开门,却倏然惊讶出声,“阁下?!”
原本好好坐着的放在当即被曼迪的声音吸引过去,正见一身戎装,发色灿银的帝堂绝自外头踏入会客室。
方卓的视线不知不觉地停留在了帝堂绝身上。
进来的帝堂绝一开始并没有注意方卓,他只问曼迪:“事情处理好了?”
“差不多问过了。”曼迪点头道。
帝堂绝点点头,目光落在了方卓身上,却惊讶的发现对方正是自己之前挑选过的那条小黑龙。
一个多月……这么早就入学了?帝堂绝忍不住想道。
而此时,已经回过神来的方卓也不用曼迪示意,自己就站起身行礼道:“见过辅王阁下。”
帝堂绝没有再想下去,他应了一声,示意方卓站起来,随后便坐到曼迪之前的位置,道:“你见过风花叶。”
这一句话无疑比曼迪的要开门见山许多。方卓也比回答曼迪时更干脆不少:“见过。”
“在哪里?”帝堂绝再问。
“青果路刺球巷的入口处。”方卓回答。
“你见到的是他的真面目?”帝堂绝又问。
“不是。”方卓依旧简单而干脆。
帝堂绝没有再说话了。
方卓则悄悄地松了一口气——他已经发现了,自己好像不太拒绝得了帝堂绝这个人,尤其是当对方面对面地站在自己前边的时候……是因为血缘么?方卓颇为纠结。
帝堂绝暗自思索了一会。他确信面前的小龙已经说出了自己知道的所有。而后呢?他自然是该离开了,只是……
帝堂绝又看了面前的龙一眼,不知怎么地问出了一句话:
“是什么时候进诺亚的?”
“一个月又一周前。”方卓同样下意识地回答。
帝堂绝回过了神——其实在那一句并不在计划中的问话说出口时,他就已经回过了神。不过,这世上总不可能事事如同计划不是?何况感觉并不差……帝堂绝调整了姿势,接下去道:
“你化形的日子,也才一个月又一周多一些吧?”
方卓没有注意到这个微笑的变化,所以他只老老实实地点头:“五周又两天。”
但站在帝堂绝身后的曼迪注意到了,所以他很惊讶——自从辅王和王的第一个小龙死去后,他已经不常看见这种姿势了;而等第二个小龙被风花叶抢走,他已经足足二个多月没见过这样的姿势了——这种代表轻松随意的姿势了。
“在诺亚的生活累吗?”帝堂绝的闲聊还在继续。
“不算累。”方卓也依旧老老实实地回答着。
曼迪悄悄地退出了会客室,他觉得此时,自己并不需要再留下来。
“你的抚养者是?”
“他叫塔米,是黑龙。”
“我听说你为他拒绝了一个贵族?”
“是的。”
“你喜欢他?”
“我很喜欢。”
帝堂绝觉得自己的问题已经问得太过隐私了,可是……
他看着面前的小龙。面前的小龙没有一丝不自然或者隐怒,他只是认真——很认真地回视着他,然后一一回答。
出于某种考虑,一开始,曼迪就让龙把位置摆得很近,所以此时,帝堂绝和方卓之间的距离只有半米不到,近得不止能让帝堂绝很轻松地注意到方卓浅灰色的瞳孔,还能让他随手触摸得到。
帝堂绝略一走神。
再回过神来时,他的手指已经抚在了对方的眉梢。
15、章一四 胡萝卜和大棒
方卓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让帝堂绝把手放在自己的眼眶上——是,方才帝堂绝走神了以致不知不觉地就伸出了手,可是他并没有走神啊!他甚至还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看见了帝堂绝伸出手,不算快地往自己脸上递……
端坐在原地,方卓实在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形容自己方才的状态。
魇着了?
方卓暗自打了个寒噤。
好在此时帝堂绝终于回过神来,也知道自己的行为大是不妥,当即就抽回了手。
在场的两个人都松了口气。
方卓正襟危坐,眼不移目不斜,只当做根本没有发生刚才的尴尬:“不知辅王还有什么想问的?”
就这样?帝堂绝下意识地想着,随即惊觉到自己竟有些失落。
方卓并没有太注意帝堂绝的神色,如果说在今天之前,他还只是以为自己对面前堪称“绝世”的男人有某种程度的好感的话,那经过一场交谈、现在他的则已经明白,自己根本不是对对方有什么好感——而是完全拒绝不了对方。
而且更悲剧的是,这种拒绝不了好像还不只是他单方面的……
方卓心中警铃大作,他想到了塔米,当然也想到了自己的身份——他已经开始深刻觉得,自己原本的身份实在是个没上时间的地雷,保不定什么时候一脚踩上去,就“砰”地一声爆炸了。
偏偏这时候,帝堂绝开口了:“我听说……你的抚养者离开了?”
“是的。”方卓硬着头皮回答,心里竟琢磨着自己什么时候能告辞离开,或者,应该不顾得罪龙,马上离开?
“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帝堂绝再问。
这种对话真是太熟悉不过了。方卓只稍稍愣了一下,神色里本来稍有露出的些微犹疑和踟蹰就统统不见了,只剩沉静。而随之回答的话语,较之先前也不知圆滑了多少:“并没有说过具体什么时候会回来,想来也不会太长;而且塔米离开前,还把我托付给了其他人。”
这是在赤|裸裸地拒绝了。
帝堂绝当然不会听不懂方卓的意思,他静默了一会,继而微微笑了:“我只是想问你有没有兴趣去帝都学习,并且想着不管怎么样,你都需要征得你抚养者的同意,这才多问了一句。”
呃,只是这样?
方卓大为尴尬,耳朵动了动,尖角上很快就染上了浅浅的绯:“那个,辅王阁下,很抱歉,我……”
方卓的一头泼墨样的黑发理得很短很利索,所以帝堂绝不需要花费多少注意,便很容易地看清楚了那微微颤动的绯红耳尖。他忍不住微笑起来,并伸手轻轻摸了方卓头顶:“没事,对不熟悉的龙,本来就该多提防……”
最后那两个‘一些’,帝堂绝有些说不出口了。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对对方竟有一种十分熟悉地感觉,熟悉得就像是……
“我先走了!”忽然一声响起,方卓挣开了帝堂绝的手,胡乱丢下一句话,也不顾是否失礼,就近乎狼狈地冲出了门口,一转溜便离开了。
门被方卓打开,曼迪也走了进来——方才他在外边看见方卓匆匆跑出来的时候,曾看向帝堂绝请示要不要把龙留下来,但帝堂绝并没有表示,他先前也不曾听见什么不对,便让方卓离去了,只是自己走到还坐在椅子上的龙身边:
“阁下?”
这一次,帝堂绝许久没有回答。
不得已,曼迪再问了一声:“阁下?”
仿佛自亘久的梦境中醒来,帝堂绝微微晃神过后,才觉得身心都尽皆疲惫。他休息了一会,再慢慢道:“你再去查……查方才那只小龙的所有事情。还有。”
帝堂绝微微抿了唇。他没有骗方卓,他方才确实只是单纯地见了一个小龙喜欢,想让对方能受到更好的教育。但现在……现在,他觉得自己如果错过了这只小龙,日后一定会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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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分后悔。
虽然他已经错过了一次……不过,不算太晚,不是么?
帝堂绝已经开口了:“还有,我要再见那个小龙一次。以及他的抚养者。”
曼迪吃了一惊:“辅王,您打算?——”
“再看看。”帝堂绝道,他的眼睑垂下,那如无穷宇宙中亿万星辰一样夺目的光辉便被遮掩了大半,只剩偶然地一点光亮乍然闪现,又倏忽而逝,“再看看……”
帝堂绝说道,他轻声着,自言自语:
“我想抚养那条小龙……”
方卓一口气跑出了会客室所在的那栋高塔似的建筑,一路快步走着,直至转到了某个周围视线的死角又再不见有龙的踪影后,他才停下来稍稍喘了一口气。
而一停下来,方卓就觉得自己的脑袋在突突地疼着——今生连带着前世在一起,他从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头痛过,因为他克制不了自己。
——因为他在帝堂绝面前,克制不了自己。
想到这一点,方卓顿时觉得全身都软绵绵地没有力气了。独自休息了一会,他才抬眼向周围看去,当即发现自己挑了一个好位置,周围是大树成荫曲径徘徊,不要说龙了,一眼看去是连根龙毛都没有。
方卓放松了,他先是靠着自己背后的岩壁,再接着,他蹲下来了,又接着,他坐下来了。
方卓愁眉苦脸了。
按说帝堂绝是他真正的血亲,如果在选择抚养者之前,他知道了会近乎本能地无法拒绝对方,他就是死皮赖脸地也要跟着对方——反正这个身体是正主儿。
但那只是在选择抚养者之前。
——他现在已经挑选了塔米了,就没有任何理由,在对方一心一意对他的时候再和别龙牵扯不清。
方卓抿了抿唇。
只有远离……可是怎么远离?看今天的情景,用膝盖想也明白帝堂绝已经开始注意了,或者说,开始疑惑了。
而如果帝堂绝一旦得知真相——依旧能用膝盖想明白,到时候甚至不需要帝堂绝多说多做什么,早会有大把大把的龙想把他扎上一个大大的蝴蝶结打包了给帝堂绝送去……说不定还是送到床上,等帝堂绝回来了想休息的时候一掀帐子——
——嘿,好大一份的礼物啊!
方卓为自己的想象恶寒了一下,于此同时,他倒是开始想念不知身处何处风花叶了。
——如果对方此时在这里,不知道能不能让对方在他身上下一个更高深的、更隐蔽的、永远不会让人发觉的变成黑龙的幻术?
世上的事情就是这么奇妙。
在方卓暗暗想着风花叶的时候,风花叶也正通过法术观察方卓。
虽然他想观察的其实不是方卓。
依旧停留在上次停留的地方,风花叶闲适地靠在椅子上,看着面前的浅浅地一道水幕——或者说,水幕中那个一时沮丧一时皱脸的小龙。
很有意思。风花叶无声地笑了笑。不过……
——帝堂绝什么时候会过来?
风花叶端着杯子看着,他有足够的耐心,所以他没有选择离开蒙丹,他也有足够的能力,所以他甚至能在已经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蒙丹的诺亚学院里,一点点地设下这么一个大型幻境魔法——只为了预言中,会于今天经过这里的帝堂绝。
这么难得的条件,就算杀不了他,至少也要让他受到重伤吧?风花叶如此沉思。
忽的,悬挂于风花叶面前的水幕忽然溅起一层涟漪。
风花叶抬眼看去,便见水幕中的小龙背靠岩壁站起了身。
心头蓦然一动,风花叶下意识地举起手指,在空中书写出一个个古老字符,同时念出了一段由无数拗口单音组成的冗长咒语。
竖立空中的水幕一阵抖动,浅蓝的外表也于顷刻变得乌黑。再继而,覆盖于水幕上的乌黑渐渐褪去,水幕重复恢复之前一片湛蓝,并且周遭光华流转——风花叶预先设下的幻境魔法,正式启动。
正留在会客室休息的帝堂绝心中忽然升起了强烈的不安,当即就皱眉直起了身。
一旁的曼迪注意到了:“阁下?”
帝堂绝正在寻找让自己不安的根源。片刻,他道:“方才那条小龙,他去了哪里?”
曼迪一愣,随即向帝堂绝一欠身,就快步走到房间外,询问那几个隐在暗处的护卫。片刻,他转回来道:“外面的侍卫只看见方才那头小黑龙往后山的方向去了。因为要保护阁下,他们并没有太多注意那头小黑龙。”
这种做法当然无可指摘,毕竟他根本没有让外面的龙注意方卓。帝堂绝不是不知道这一点,也不可能因此发火,只是脸色依旧不受控制地沉了下去。
曼迪道:“阁下,要不然我让他们分出几个龙去找找?”
帝堂绝沉思了一会,他摇摇头道:“不。”
“我自己去。”
保护帝堂绝的侍卫并没有看错,方卓确实是向诺亚学院的后山去的,也确实呆在了诺亚学院的后山。
此时的他,还靠着岩壁,抬头向上,看着那缓缓接近,优雅抬头,不疾不徐伸舌头朝他打招呼的……
方卓摆出了一张辶场
——谁能告诉他,为毛一块直插云霄的峭壁上会忽然就爬下了一条成人大腿粗细的长角毒蛇!
16、章一五 他心怀光明
方卓的脚边,已经散落了好些蛇尸了。
这些尸体色彩斑斓,或绿油油一截,或红艳艳一段,或白惨惨一块,无一例外的是三角脑袋,明显剧毒无比。
怎么会突然出现这么多蛇?依旧背靠在石壁上——只是这回,他靠着的石壁已经从平平一块换成了近乎垂直的尖角——方卓有些疲惫,更多的还是疑惑。
他没有闯进蛇窟吧?也没有惊扰到什么蛇王吧……好吧,最多就是那只长了角的蛇,可是真要说的话,他那时候好好地靠着壁脚没挪没动,也是那只蛇先惊扰的他吧!方卓颇觉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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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条白惨惨地蛇一纵身扑了上来!
方卓全身的鸡皮疙瘩当即就再起了一回——他平生最怕这种白乎乎地蛇了,这种颜色的蛇总会让他联想起很多很多的东西,偏偏这次向来扑来的蛇,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有许多这种颜色的……
不过害怕归害怕,多年的习惯还是让方卓眼不眨手不抖,干脆利落地就让朝自己扑来的白蛇断成两截,和它的许多前辈一样躺在地上挺尸了。
只可惜扑向方卓的,除了这条,还有许多。
不知过了多久。
自觉已经过了十来个小时,很快就要天黑的方卓有些心焦,同时也更为疲惫了——不管平常他怎么会借助黑暗,都不可能跟真正长期生活在黑暗中的动物相比,而一旦周围没有了亮光,到时候随便摸进一两条蛇来……
方卓头皮微麻,在杀蛇的间隙飞快地向外探了探身,朝天空看去。然而这一看却让他当即愣住,连随之的闪躲都缓了一缓,好悬没让游到身边的蛇一口咬住。
方卓其实没看见什么,他只是看见了一轮太阳。
一轮还在东边,甚至没升上正顶的太阳。
方卓又杀了一条蛇。
血光一闪而过,映衬着他此时面上的惊讶和茫然,于无声中平添几分恐怖。
我连地方都换了不下三四个,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还是上午?
时间刚刚过去了一分钟。
安稳坐于水幕之前的风花叶方才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
酒的颜色是幽蓝的,味道不好不坏,后劲似乎挺大,可惜风花叶喝着根本没有感觉。他只是稳稳地靠坐在椅子上,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杯子里的酒液,然后看着水幕中龙的疲惫、惊讶、茫然、无措。
他当然会无措。风花叶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时间差达到六百倍的幻境,就算对帝堂绝而言,也绝对是一份大礼了,可惜被他抢先体会了……算是明珠暗投呢,还是锦衣夜行?风花叶轻晃酒杯,看着荡出一圈圈幽魅光晕的酒液,暗自想着。他靠在椅子上,微微抬起头,就这么看着水幕中一脚深一脚浅,面上虽飞快变得疲惫已及,却不曾做出任何放弃举动的小龙一会,忽而将目光移到搁在一旁书桌上的计时器上。
两分半,二十五个小时。
一条刚刚化形没两天的小龙……
唔,或者这个幻境先用在他身上,也不算太糟蹋了?
穿行在树林之间,方卓觉得自己很快就要倒下去了。
他已近二十五个小时没有休息过了。
他也近二十五个小时没有吃过东西了。
他还近二十五个小时没有喝过一口水了。
但这些都没有关系。
有关系的只有一件。
——为什么至此,天上的太阳还在东边,不曾移动分毫?
“啪嗒!”
一根突兀地横着的枯枝绊到了高速前行的方卓,让他一个趔趄,重重摔倒在地上。
地上很硬很咯人,摔到地上的方卓手脚上刹那就被划出了不止一道的伤口;地上很软很舒适,躺在地上的那一刻,方卓几乎想就此长眠不起。
然而下一瞬,方卓的身子甚至没容忍他真正落实到地上歇上几秒钟,就飞快地反射地用手一撑地面,再向前接连数个翻滚,避过了身后无数因他跌倒而飞扑上来的毒蛇!
再继而,方卓也不转身,手臂一扭向后,凭直觉快狠地一划拉——刹那,血光迸溅,至少五条毒蛇在这一下中身首异处。
而方卓,却已经拔腿再跑!
这一下是兔起鹘落,全程甚至没有一个眨眼的功夫,方卓已经又跑出了数步,端的是精彩到了极点——并且这精彩,还不止局限于方卓此时的水平中。
——至少一直在水幕外关注的风花叶,轻轻地咦了一声。
风花叶一直晃动着酒杯的手停下来了,和幻境始终联系着的精神力也有了一瞬的中断,也是这一瞬之间,水幕中忽然闪现了血光。
这次,是方卓的鲜血了。
方卓没有去捂滴滴答答流着血的肩膀,固然流血不止能消耗他的体力,还能引来许多东西——可是他本身的体力就已经即将告罄,并且就算没有鲜血的味道,那些蛇也始终穷追不舍……他只是在担心,担心眼下的局面,根本是某个龙弄出来的。而一旦自己在这里用了治愈能力,只怕立刻就会被龙看见,到时候……
方卓晃了晃头,将脑海中的一丝晕眩给晃了出去。
血还在流着,他的脚步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
顷刻,又有数条毒蛇突破防御,咬到了方卓身上。
方卓近乎机械地斩断了这些毒蛇,然后继续向前。
更多的毒蛇扑上来了。
更多的毒蛇咬到他了。
方卓一开始是在担忧治愈的秘密,现在则是完全无暇去思考治愈能力了——因为根本没有用处。他治好了一处,就会有下一处。他再治好了下一处,还有再下一处……跟着他的毒蛇不是一条,是几百条。
并且源源不绝。
会不会死在这里?
方卓已经在走路了。短短的几分钟之内,他全身上下就已经被身后一直跟着的毒蛇咬了个遍。
或许会吧……方卓下意识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他很渴,很饿,还很累,只想坐下来休息——不管怎么说,如果真要死的话,坐着死总比站着死舒服不是?
方卓真的是在这么想着的。
然而他还是一步一步地向前。
——只是向前。
悦耳的叮咚声不多不少响了四下。
四分钟了。
坐在蒙丹郊外屋子里的风花叶已经能自水幕中感觉到帝堂绝越来越接近的气息了。
风花叶的指尖摩擦着杯沿。
帝堂绝马上就来了,幻境已经启动,对方卓那样的孩子还好,反正怎么也不可能让他发觉,可是对身为辅王的帝堂绝,只要有一些蛛丝马迹,就是定然不会成功的……既然费心布置的幻境已经没用,那如果这时候,打开幻境,直接送他一个银龙的尸体……
风花叶在沉吟着。现在,他只要轻轻一动念,就绝对能极大地打击到帝堂绝——这样想来,他一直留在蒙丹也不算枉费了时间精力。而且那头小银龙,还是预言中一直显示的危险端源,一起杀了,倒是省事。
只是……
只是,那条小银龙,为什么直到现在,还不停下?
风花叶看着水幕。
水幕中的方卓还在向前。
他跑不动了,就用走;走不动了,就用爬;爬不动了,用手指抓着地面也要向前挪。
风花叶清楚地看见了那十根根根翻起流血的指甲。他的念头,便再也动不下去了。
他仿佛看见了数百年前的自己。
数百年……
到底有多少年了?风花叶微带恍惚地想着。而当时,这样爬着也要向前的自己,到底是更多地在诅咒这个世界,还是更多的希望——希望至少有一个龙,能向他伸出手?
风花叶的手微微抬起来了。
他想着,帝堂绝其实没什么紧要的,这次不成,还有下一次。
他还想着,这毕竟是一个什么都没做过的小龙。
他又想着,当初没龙对他做的事,现在他倒可以对另一个同样的小龙做了。
——至少,还有龙,同他一样。
风花叶已经要解除幻境了,然而恰是这时,帝堂绝提升到了极点的气息一下就冲破水幕,直直朝他扑面而来,让本有些晃神的风花叶一下就清醒过来了!
风花叶停住了要伸出去的手。
他已经回过了神,却也不打算再用水幕中的小龙的尸体给帝堂绝做见面礼了。
——因为他已经想到了一个更好的见面礼。
匍匐在地上的方卓已经失去意识了,他只是由着习惯,由着本能的抓紧了手中的匕首,牢牢地,一丝一毫的空隙都不曾留出。
忽然一阵刀刮似的飓风凭空吹过。
倒在地上的方卓似乎清醒了,又似乎没有清醒。
就在这时,他只觉得有一道气息倏忽就就至远处到了面前,同时自己的身体也一下子腾空起来。
方卓自然而然地递出了自己牢牢握住匕首的右手。
刀刃入肉所微有的阻力,和千万次的从前一模一样。
方卓很快就又陷入了再一次的深层昏睡。昏睡的前一刻,他平心静气地想到:
和之前也没有什么不一样么。
帝堂绝不知道当自己看见躺在地上的方卓的时候,到底是什么心情。
惊怒?当然。
恐惧?或许也有一些。
然而到底是惊怒还是恐惧,那一刻的帝堂绝已经没有办法分辨了,他只记得快步走上前,抱起对方,然后——
然后,刺入身体的匕首所带来的阴寒,让帝堂绝回过了神。
回过了神的帝堂绝第一件事不是放开手上的小龙,而是飞快压抑住自己马上就要反噬回去的劲力,不再伤害面前已经足够伤痕累累的小龙。
恰是此时,空中忽然有细微的能量波动传来。
一手抱住怀中的龙,帝堂绝脸色森寒,想也不想便抽出腰间佩剑,朝空中能量波动的地方飞快地斩出一剑!
于此同时,他厉喝一声,杀气凛然,天地可闻:
“风花叶,我必将你千刀万剐——”
——挫骨扬灰!
哗啦一声,悬于风花叶面前的水幕一下子四散开来,半道透明的剑气隔空重重斩到了风花叶身上,让端坐在椅子上的风花叶闷哼一声,随着椅子的碎裂而跌坐在地。
然而跌坐在地的那一刻,风花叶却露出了微笑。
因为在水幕散开,能量驳杂的那一刹那,他的一缕精神力已经传过水幕,缠绕到了方卓紧握手中的匕首上,并借由匕首,探入昏睡的方卓体内。
慢腾腾地站起身,风花叶捂着胸口轻轻咳了两声,便走到一旁完好的椅子上,重新坐下。
然后,他闭上了眼。
周围是一片漆黑。
这是方卓的心灵最深处,刚刚闭上眼睛的风花叶已经顺着自己留下方卓体内的那丝精神力窥探到了方卓的内心。
一个幼龙,并且还是一个昏睡着的幼龙,根本不需要做什么准备。
风花叶尤为轻易地撕开了面前那层薄弱到无形的保护层。
他想着,自己要在方卓心中种下什么,才能让他在最好的时机里面,干干脆脆地给帝堂绝来上一刀。
当然,在想着怎么让帝堂绝能收回最大痛苦的同时,他也有些好奇,方卓内心最深处有存在着什么。或许是和平常龙一样,被美龙,食物,或者各色各样的权力充斥?
风花叶紧接着想到了幻境之中方卓的表现,于是一瞬之间,他的心中升起了连自己都不知道的些许期待。
又或许是和他一样,只有一团脏污混沌的黑暗……
和他一样?
风花叶心头一动。有些迫不及待地向前看去,便见一个光团远远亮着,显眼却不刺目。
光团?风花叶皱了眉。他确信在自己窥探过的所有人中,不论是哪一个,不要说光团了,连光点都是奢侈。
疑惑归疑惑,精神之中,风花叶一个转念,便也来到了光团之前。
然后,他看见了一个粉雕玉琢,纤毫毕现,不足手掌大小的赤|裸小人呆在光团之中。
光团之中的小人似有所觉,很快就抬头看向风花叶。
风花叶便看见了一个缩小赤|裸版的方卓。
全身罩在暖金的光球之中,在柔和的光线下,其中小人一眼看去,仿佛连肌肤都在盛放着世间最诱人的光芒。
风花叶稍一失神。
缩小版的方卓却已经冲风花叶弯了唇角,也弯了眼角。
他一笑,灿若光明:
“你好,你是?”
17、章一六 还好不曾虎摸虎摸
帝堂绝正守在方卓的床边。
这是蒙丹最新被租下的一座庄园里,远离蒙丹城,没有繁华的街市和摩肩接踵的龙群,甚至庄内的摆设也说不上奢华,但周围的成荫绿树和不远处明镜一样的湖泊,却又别有一番风情。
方卓正在庄园三楼左边的卧室里沉沉酣睡。他身上的所有伤口都已经被帝堂绝处理停当了,所以他睡得很沉很舒服,甚至连脸颊都红扑扑的,一点也没有受伤之后所会呈现的虚弱状态。
只是方卓虽睡得舒服,守在他身边的帝堂绝却一点都不觉得舒服。
安静的卧室内,只有悠长清浅的呼吸在轻响。
曼迪拿着文件自门外走了进来。他走得很小心,几乎不曾发出声音,进来之后也没有向守在床边的帝堂绝出声,只是安静而恭谨地呆在角落的位置。
仿佛并没有发觉到曼迪的来到,帝堂绝的手指落在了方卓的眼角,他轻轻拨开那几根落在方卓眼睑上,让他睡得不甚安稳的发丝,接着又拉了拉方卓身上的被子,盖住他不安分伸出被子的手掌,这才稍稍放松身子,靠在椅背上。
帝堂绝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没错,他是一见了方卓就产生了某种无法言说的亲切感,甚至之前胸口被对方刺中的刀伤上也有一小道由对方指甲划出来血痕无法消去……可是这又怎么样呢?
亲切感或许是因为他确实寂寞太久了,至于伤口,或许是面前这条小龙的指甲上恰巧沾了什么东西,又或者是在化形的时候变异了——这种情况很少,但也不是没有。
帝堂绝有些微走神。
安稳睡着的方卓不知梦见了什么,砸吧砸吧嘴嘟囔了一声,又把手给伸出被子了。
帝堂绝再握住那只不安分的手,要把它放进被子里。
但在放进被子之前,帝堂绝握着这只虽没有他一半大,却比他自己的手不知温暖柔软了多少倍的小手,一时竟不舍得放开。
而不舍得放开的同时,他也同样的再往对方的手掌心中探进一丝内息,探查对方体内。
理所当然的失望。
方卓体内一切正常,就是一个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黑龙。
帝堂绝慢慢地收回了手。他再看了床上方卓的睡颜一会,才开口:“有什么消息?”
一直站在角落的曼迪上前几步,站到了帝堂绝身边:“风花叶确定已经离开了,不过离开得很匆忙,看现场迹象,似乎还因为阁下先前的一剑而受了伤。”
帝堂绝面沉似水。
曼迪再接下去:“这头小龙的事情也查得差不多了,最先出现的地方确实是蒙丹城外——还恰巧就是最后发现风花叶踪迹的地方。其他的和普通龙并没有什么差别,另外,就是他的抚养者还有些问题。”
“什么问题?”帝堂绝开口。
曼迪沉吟一下:“只是有些疑点,还望阁下容我多调查一些时间。”
帝堂绝微微点了头,并未多说。
曼迪则再主动道:“另外,这个小龙的抚养者塔米在离开之前,曾把小龙托付给诺亚学院的院长和一个叫休斯的黑龙,最后的动静并不小,这两龙应该已经得到消息,很快就会过来。阁下,您的意思……”
这是在问是要把小龙交给他们,还是自己留下来了。
帝堂绝没有立刻回答,尽管他明白,不管于情于理,自己都应该把面前的小龙交出去。
可是……
帝堂绝到底只犹豫了片刻。
很快,他就在心底冲自己摇了摇头——他并没有理由,也没有必要把方卓留下来。
“等龙来了。”帝堂绝开口,“等他的抚养者的委托龙来了,就——”
“唔!”不知道是不是两人交谈得太大声的缘故,本来好好安睡的方卓一下子皱眉出声。
帝堂绝即将出口的话不由缓了一缓。他转过头去,正见睡在床上的方卓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帝堂绝的声音不觉低了一些,同时伸出手去碰方卓脸颊:“醒了?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这句话刚刚说完,帝堂绝就觉得有了些不对——因为床上的人虽睁开了眼,眼中却一片茫然,明显还没有真正清醒过来。
“唔。”根本没听见帝堂绝说了什么,方卓此时正自困倦,只当是在家里塔米对他说话,便随意嘟囔了一句自己也没明白的话,再蹭蹭脸上的热源,便就着那个热源侧身再睡过去了。
帝堂绝一下哑了声音,刚才那一句方卓自己都没闹明白的话他倒是听清楚了,是“别吵,唔,困……”,然后,那个小猫一样磨蹭龙的动作……
帝堂绝开始觉得自己确实寂寞太久了。
或者,找一个龙玩玩?……
这个念头只在帝堂绝的脑海里转过一圈,便被他给丢开了。抽出被放在压在脑袋下的手,帝堂绝再开口,却是换了一个说法:“等委托人来了,让对方来见我吧。”
曼迪并无异议,见帝堂绝没有事情再吩咐,便安静地退了下去,临出去时,还轻轻掩上了房门。
这边帝堂绝和曼迪在谈论塔米的委托人,诺亚学院里,早被后山动静所惊动的白胡子院长和休斯也同样在讨论这件事情。
休斯一肚子阴火,脸色沉得几乎能滴下水来:“为什么在你负责的诺亚学院里,那条小龙还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白胡子的院长颇为无奈,但这次,他的桌上倒没有再摆小点心了:“我不知道风花叶会在诺亚学院里下这种大手笔……他应该是打算用来对付辅王的。”
“那为什么有事的不是辅王是方卓?”休斯问得干脆。
“我也在想这一点。”白胡子院长叹了一声,“先头辅王身边的曼迪指名找塔米的小龙,我就有多问一句,只是当时对方只说是来询问一些事情,并没有说随后辅王就会来……现在看来,这件事情应该和风花叶有关,不然无法解释风花叶为什么会对一个小龙动手——他的名声虽素来不好,可几十年来也没传出过什么随意伤人的事情。”
休斯皱起眉了。
“怎么?”院长随口问了一声。
休斯就把一个月前的事情说给了院长听,末了,他道:“塔米的小龙化形也不过一个月多一点,这么短的时间里,根本弄不出什么事情,在那次之后,我也暗中观察了那条小龙一会,没发现什么特别的,所以如果真有什么,就只有那一次了。”
这次换诺亚院长皱眉了:“你是暗中观察的?”
“是。”休斯道。
“那个小龙知道不知道?”院长又问。
休斯怒了:“一个刚化形一个月的小龙,你问我有没有被他发现!?”
院长登时泄气了,他嘟囔一句“龙神在上”,才无奈地对休斯道:“我们很可能和那个小龙产生了点误会。”
他强调了‘很’这个形容词。
“什么误会?”休斯皱眉道。
“那天晚上一定发生了事情,并且多半和风花叶些关联。”院长首先肯定了这个,因为方卓化形的时间确实很短,短到能让龙轻易排除其他可能,“那个时候,他在你家里留下那么明显的痕迹,是在昭示他遇到了麻烦。”
休斯的眉头没有松开:“我当然知道。”
院长对面前这个朋友的情商已经没有言语了:“一个有麻烦的龙,还是一条没有能力的小龙,在这个时候,他当然会希望有龙能帮他解决麻烦。”
“他自己解决了。”休斯很冷静地回答。
院长又无语了片刻:“当然,他解决了,可是他既然能够完全靠自己的力量解决,又为什么非要在你的院子里留下两个脚印?——当然是希望借此见一见塔米留给他的照顾他的龙。”
休斯沉默了一会:“你的意思是,他其实是想见我一次?”
“我想他是这个意思。”白胡子院长如此回答。
休斯又沉默了一会:“我去见他了,不过他不知道……”
白胡子院长摊摊手。
于是休斯迟疑了:“那……会怎么样?”
白胡子院长也有点迟疑:“就他表现出来的心思缜密程度来看……多半日后有什么事,他都不会再考虑我们了。”
“不考虑我们……”休斯重复一遍,然后就盯着院长看了:“塔米的交代,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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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长显然也颇为头痛,他揪了揪自己的白胡子,片刻才说:“这件事过一段再说吧,看样子辅王颇为喜爱塔米的小龙,短时间内,也没有什么地方会比在辅王身边更安全了。”
休斯显然不太赞同:“如果塔米的身份暴露了呢?辅王身边有多安全就有多危险,一旦塔米的身份暴露,辅王要扣住那条小龙,到时候我们恐怕连救都救不出来。”
诺亚院长沉默了一会:“有一个最新消息。”
“什么消息?”休斯有些不耐烦,“先说那条小龙吧。”
“关于塔米的。”院长很冷静,“西南那里的局势很不好,我恐怕……”
休斯眉头一跳,半为院长口中的消息,半为话里头剩下没说出来的意思:“你想说什么?”
诺亚院长没有理会休斯话里头隐隐的凶狠,他径自低头沉思了一会,才道:“我们先把那条小龙接出来,但具体安排,要等西南那里局面明朗之后再说。”
“如果塔米死了,你打算怎么样?”休斯淡淡询问。
“如果塔米死了,我就托付南边的瑞得院长,让他收养那条小龙——当然,如果那条小龙有什么自己的想法,只要不危险,我都不阻拦。”诺亚院长回答道。
休斯的脸色并未缓和:“如果那条小龙想要加入呢?”
白胡子院长笑了笑:“我们已经连一个化形才一个月的小龙也要了?”
休斯一直紧绷着的脸终于缓缓松开了,他道:“那就这样吧。”
白胡子院长应了一声,他叹一口气,也跟着自语了一句:
“就这样吧。”
太阳已经西沉。在万丈金光铺洒大地,当嫩绿草叶镀上金箔,方卓终于冲冗长的睡梦中缓缓苏醒了。
意识渐渐恢复清明,也清楚得记起了昏迷前的所有,死里逃生的方卓一时懒洋洋地躺在床上,半点不想动弹,连周围不同寻常的环境也没有心情去打量。
唔,终于出来了,不管怎么样,还是会落山的太阳漂亮……直直地看着被夕阳染成橘色的窗户,方卓胡思乱想着,一会想到那之前那前赴后续的毒蛇,一会又想到自己昏睡时候的梦到的东西。
没想到来了这里还能再经历一次蛇海,加上最开头也是变成蛇……我跟蛇就这么有缘么?还都是孽缘。方卓暗自嘀咕着,随后又觉纳闷,按说有了这么一次险死还生的经历,他就是不睡得跟死猪一样,也不该梦见向一个黑黑的刺球打招呼啊,要梦不也该梦蛇么……
这么想了一回,自觉无解的方卓也不再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而是微微一动,撑起身体打量四周。
而这一打量,方卓就看见了坐在不远处椅子上的帝堂绝。
帝堂绝正在休息。他闭着眼,头微微歪下,用抵着椅柄的手撑住了,胸膛平稳起伏,神色较之清醒时候,又更柔和了几分。
今天的帝堂绝是穿着一身军服的,赤红灿金的颜色,加上整整两排扣得一丝不苟,泛着冰冷光泽的金属扣子,称得那靠在椅子上的人越发的……
方卓悄悄吞了口唾沫。
他的目光小心翼翼地落在了帝堂绝顺着肩膀披下来的直至腰际的笔直银发上——比雪更圣洁,比光更璀璨。
怎么能有人漂亮到如此地步?这是方卓的第一个念头。
不过,他是被帝堂绝给救了?方卓从美色中清醒过来了,一清醒过来,他就在暗自庆幸:
还好没仗着有治愈能力就顺手给自己“虎摸虎摸[1]”了,要不然逃命时候治个半半拉拉的,岂不是要被帝堂绝给抓个现行?那时候他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辨不出花样来了……
“在想什么?”忽然一声,是早就清醒过来的帝堂绝出声了。
方卓回过神来,他看向帝堂绝,却不期然对上那对银色的眼眸,心脏当即就漏跳了一拍,耳朵尖也跟着热了起来。
帝堂绝没有错过方卓的表现。他有些好笑,起身走近对方,便伸手试了试方卓的额头:“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冰凉凉的,真舒服。
方卓耳朵更热了。他一边乖乖摇头,一边忍不住想到。
帝堂绝点了点头:“你睡了两天了,先吃点东西?”
睡了两天?果然是被辅王救了。方卓刚想再乖乖地点头,就忽然想起一个关键的事情来,忙叫住准备起身的帝堂绝:
“等等,阁下!”
“怎么了?”帝堂绝停了脚步。
“我记得在最后,我好像挥了一刀,我有没有……”方卓看着帝堂绝的目光自然而然地露出了担忧。
伤到你?
18、章一七 刺球和小人
帝堂绝稍稍停顿一下,便再次坐了下来。只是他并没有回答方卓的问题,反而问道:“还记得整件事情么?”
这‘整件事情’说的当然是他遇袭的事情了,方卓也重视起来,不知不觉就坐得更直了:“当然,全部都记得。”
帝堂绝点了点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对的?”
“从碰见一只长角的大蛇开始。”方卓回答。
“长角的大蛇?”帝堂绝一愣,“具体形容一下。”
“头上生了一只白色的大角,眼睛有铜铃大,蛇皮纯白,粗细足有普通龙的大腿。”方卓说得很是溜口。
“除了这些特征,还有没有其他的?”帝堂绝问。
方卓回想了一下,自觉自己不可能辨认出蛇的具体模样,便道:“没有了。”
“接着呢?”帝堂绝点了头,继续问。
“然后就突然蹿出来了一堆蛇。”方卓的脸颊有些僵硬。
“杀不尽?”帝堂绝问。
“一直不见减少。”方卓回答。
“你杀了几条?”帝堂绝继续问。
方卓犹豫一下,自知如果照实说必然会引起怀疑,可是不照实的话,不说会影响帝堂绝的判断,光说自己,其实也并不那么愿意……这些念头在方卓脑海里转上那么一圈,方卓便已经决定了,他正色开口道:“至少百条以上。”
言罢,方卓直视帝堂绝的眼睛。
帝堂绝眼中银光流转,漂亮是漂亮到了极点,却什么也看不出来。听了方卓的话,帝堂绝也没有说什么,只点点头,片刻方道:“你怕蛇?”
这话说得挺没头没尾的,正自注意帝堂绝的方卓愣了一愣,才道:“呃,我怕。”
“有多怕?”帝堂绝再问。
方卓被问住了。
有多怕?从小时候被一只白蛇咬了发烧三天,差点一命呜呼到病好了提刀上山报仇,砍倒是砍死了一只白蛇,却脚下一坡滚进蛇洞里,摔在一群软绵绵冰冷冷的蛇堆里,再到长大了和兄弟一起去丛林生存,亲眼看见两条巨蟒生吞了一个大活人,接着就在丛林里被无数有毒的没毒的蛇追逐了整整两天两夜差点跑过半个丛林到最后还险些就被一条跟小时候一样却大了无数倍的白蛇吞掉……方卓也说不好自己到底有多怕,何况也不能说,只得含混道:
“去森林的时候碰到过蛇,差点被咬到了,所以有点害怕。”
一眼就看出方卓的话不尽不实,帝堂绝却并未多说什么,只道:“是风花叶最擅长的真实之眼。”
“真实之眼?”方卓确信自己又听见了一个不懂的名词。
帝堂绝轻轻嗯了一声;“幻境的一种,能窥探龙的心灵,找到龙心底最害怕畏惧的东西具现出来。”
方卓听是听懂了,但有一个疑问:“可是我在里面碰到的,都是实体……”幻境不是影响人精神的东西么?
“自然都是实体。”帝堂绝点头,“在精神系上,风花叶认第二,估计整个龙界都没有龙敢认第一了,当然不会同有些不入流的龙一样,连实体都凝不成,只能骗骗别龙的眼睛。”
方卓了悟了:“就是说,我在那个……幻境里头碰到的东西,跟在现实里碰到,没有任何区别?”
帝堂绝点头承认。
方卓还有一个疑问:“幻境里头,我明明感觉过了很久,但天上的太阳却一点没有偏移位置……”
“是时间洪流。”帝堂绝接了口,“时间洪流可以控制结界内——风花叶的幻境,可以算一个大型结界——和结界外的时间流速比。”
方卓是听明白了,可是他说不出话来了——这个世界,连时间都能被控制?
方卓害怕了。
因为这不是小说,也不是什么梦境,是他真实生活并且正在真实生活的地方。这个地方的生物,能制造真实的幻境,能控制时间的流速,还能治愈,还能隐身——有种种种种他没见过甚至没听过的神奇力量。
他这一次是没死。可是下一次呢?
他会不会有一天,连死,都死得不明白?
不轻不重的力道忽然自头顶传来,方卓浑身一个激灵,回过了神:“阁下?”
收回了放在方卓头顶的手,帝堂绝道:“这次的事情说到底还是因为我……”他顿了一顿,“抱歉。”
自家人知自家事,虽明白风花叶是跟帝堂绝过不去,但真要说风花叶对他动手全是因为帝堂绝,方卓却也没有这个自信,再加上自己对帝堂绝所隐瞒的事情,方卓是怎么听怎么别扭,只得揣着满肚子秘密干干一笑:“阁下,这个……”
说‘不关你的事’显然不对,方卓琢磨了好一会,才挑出两个字来:“这个,没事。”
帝堂绝微勾唇角,算是笑了一笑,也不再继续方才的话题,只是说:“先吃点东西,然后……”
他看了一眼方卓。
方卓自动自觉地接下去:“我再休息一会。”
帝堂绝面上的笑意更深了些,他伸手撩开方卓额前的短发,道:“学院那里,我让龙替你请假了。你先在这里休息一段时间?”
方卓稍稍犹豫,但想着自己身旁也没有人,便点头答应了。
帝堂绝再叮嘱了方卓几句,便站起身准备离开。
看着帝堂绝的背影,方卓倒是没忘记自己最开头的那个问题,只是帝堂绝明显不准备回答,方卓也就不准备再追问——追问什么?非要对方说出‘没错,我被你刺中了’,或者‘不,我没被你刺中’么?心中有数就好。
然而尽管并不准备再问开头的问题,但在帝堂绝即将离开之时,方卓还是开了口:“阁下。”
帝堂绝再次停了脚步:“怎么?”
方卓迟疑了有一会。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想问一个早就知道了的问题,可是……
方卓舔了舔在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有些干涩的嘴唇:“风花叶是黑龙,您要追杀他,是因为他破坏龙界安定,并意图袭击贵族?”
这是帝堂绝追杀风花叶的官方理由。
帝堂绝沉默片刻,然后,他看着方卓,缓缓道:“不。我要杀他,只是因为……”
“——他带走了我仅有的孩子。”
方卓再无话可说。
帝堂绝走出了方卓的房间。沿着木制长廊走过片刻,他就看见等在走廊尽头的曼迪了。
曼迪迎上前来:“阁下,底下来了一个叫休斯的黑龙,声称是来接里面的小龙的。”
神色已经恢复了往常的冷淡,帝堂绝听罢,也不多说,便往楼梯下走去。
休斯果然正坐在宽敞大厅的缠枝木椅上。
见帝堂绝走下来了,他站起身朝帝堂绝行了一礼,弯下头道:“见过辅王。”
帝堂绝随意地点了头,坐下道:“休斯先生?请坐。”
休斯并未依言坐下,只是站直了身子对帝堂绝道:“我是您带回来小龙的抚养者的委托龙,很感谢您及时赶到并救了我朋友的小龙,如果可以,我希望现在就把他带回去。”
‘我朋友的小龙’?真是足够疏远的称呼。帝堂绝心中不悦,面上却不显,只是点头道:“当然,这是常情。”说罢,他侧头对侍立在后的曼迪道,“那条小龙现在?……”
曼迪微微躬身:“似乎是在休息。阁下,我这就上去看看。”
帝堂绝点了头,再对休斯说:“先坐下吧。”
眼看曼迪已经上楼,休斯不好再不答应,只得重新坐下。
帝堂绝交叠双手:“你说你是那条小龙抚养者的委托龙……他的抚养者,现在不在这里?”
休斯欠了欠身:“是,那条小龙的抚养者有事离开了一会。”
帝堂绝点了头,“既然塔米委托你照顾他的小龙,那想必你有塔米的联系方法了。”
情知帝堂绝不可能不做调查,休斯也没有表现出惊诧,只道:“是的。”
“那么,这次的事情,你联系并告诉塔米了?”帝堂绝再问。
休斯顿了一顿:“是的。”
从谈话开始直到现在,帝堂绝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很好——对方什么时候能回来?”
休斯无言片刻,他怎么可能真的联系上塔米?别说他其实没有塔米的联系方法,就算有,也不可能再这个时候告诉对方方卓的事情,但前面已经说了,这一个问题也不可能不回答,休斯只得到:“大概就在这几天了。”
这一句说完,休斯自己就有了些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帝堂绝抿了一口面前的花茶,接下去道:“既然小龙的抚养者这几天就回来了,那等他回来,亲自过来接小龙,不是正好?——恰巧还能给小龙一个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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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斯的面容僵了一僵:“这未免太麻烦辅王了。”
帝堂绝淡淡笑着,说了一句真心话:“这次的事情说来是我的责任,留着住几天不过稍稍补偿而已。另外,我倒是挺喜欢那个小龙的。”
休斯不可能答应:“还是先由我接小龙回去吧。”
帝堂绝还没有说话,先前上楼去的曼迪就走了下来,他朝着帝堂绝躬身:“阁下,那条小黑龙正在休息。我见他睡得熟,便没有打扰。”
“唔。”帝堂绝点了点头,看向休斯,“小龙刚刚才脱离危险,如果可以的话,就劳烦休斯先生过两天,等小龙身体和精神都更好一些,能够下床走动后再来了。”
休斯的脸颊整个僵住了。在来的时候,他就想过了,如果帝堂绝不愿意放龙,他就想办法——他该死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休斯先生?”帝堂绝挑了眉。
休斯吸了一口气,决定再尝试一下:“我觉得,那条小龙会想要回到自己熟悉的环境……”
又是那条小龙……他没有说出方卓这个名字,面前这个委托龙也就跟着‘那条小龙’‘那条小龙’地叫着?帝堂绝心中暗想,面上却不露,只看向曼迪。
曼迪躬身道:“我方才去看了,那条小黑龙十分疲惫,正沉沉地睡着。”
帝堂绝点头表示明白了。这次,他直接道:“既然如此,休斯先生还是暂且回去吧。”
休斯僵着脸,没有动。
这回是曼迪皱眉了,他沉下脸,本就严肃万分的神色里更透出许多威严来:“休斯先生对辅王的决定,有什么疑问么?”
“……没有。”过了片刻,休斯才回答,他慢慢地站起身,道,“既然辅王如此决定了,那……”
“哐当!”骤然一声重响,打断了室内的寂静,却是休斯直起身来时不小心带倒了身后的椅子。
似乎被椅子落地的声音吓了一跳,休斯蹲下身,手忙脚乱地准备扶起椅子,中途又弄出许多声响后,才算是把自己坐着的那一把椅子给扶住了。
帝堂绝就坐着看休斯的举动。
又磨蹭一会的休斯终于不得不直起身了,用眼角扫过根本没有动静的三楼,他脸上有了一闪而逝的失望,却不能再多做什么,只得向帝堂绝告辞。
帝堂绝让曼迪送对方出去。
片刻功夫,曼迪再走回了帝堂绝身边。
“他睡着了?”帝堂绝开口询问。
曼迪摇了摇头:“没有,阁下。我去的时候,那条小龙正在吃东西。”
“那?”帝堂绝眼带疑问。
曼迪若无其事:“哦,阁下,是这样的,为了保证那条小龙随后的充足和高质量休息,我离开的时候,在那条小龙门上设了个静音结界。”
“原来如此。”帝堂绝点了头。
曼迪退到帝堂绝身后了。
片刻,帝堂绝又道:“做得好。”
已经站回帝堂绝背后的曼迪露出了不太明显的笑容,他严谨地躬了身,随后才说:
“我的荣幸,阁下。”
不管曼迪设下静音结界的原意到底是不是为了让方卓‘保证充足和高质量休息’,此刻的方卓,倒确实休息得不错,不错到他不止再次做了梦,还成功地再次在梦里会晤了先前那个黑黑的、圆圆的、不大不小还满身是刺的刺球儿。
笼罩在光球中的缩小版方卓正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绕着刺球打转,明显对面前的刺球十分感兴趣。
只可惜外型成了刺球的风花叶却显然对缩小版的方卓没什么兴趣。
“你叫什么?”
“为什么你会是黑色的?”
“为什么你会长刺?”
“为什么你突然出现了?”
风花叶真的有心想不回答,因为他从开始窥探心灵一直到现在,近百年里,他还真的从来没有见过,哪个龙的心灵会这么的……
……蠢。
一直得不到刺球的回答,缩小版方卓失落了:“原来你不能说话么?”
风花叶忍了忍。
“因为是个刺球的缘故?”缩小版方卓接着猜测。
风花叶好悬没忍住。
“不会说话也没关系,我跟你说话就行了!”缩小版方卓又喜笑颜开了。
风花叶暗想这个人型还能再蠢点么。
缩小版的方卓又要开口了。
自觉头痛的风花叶抢先打断:“好了。”
骤然听见刺球出声,缩小版方卓先是瞪大了眼,紧接着就咧开了嘴,还咧得大大的,露出了整口白牙:“你会说话?”
风花叶刚想回答,缩小版方卓就再兴致勃勃道:“可是为什么一个刺球会说话?”
“……”风花叶告诉自己不要生气。
方卓又好奇了:“还有,为什么你全身都长着刺?还又长又尖,都看不出本体了。”
“……”风花叶再告诉自己不要生气。
方卓还在好奇:“你的尖刺看上去好锋利,扎人会痛么?”
“……”风花叶说就是真扎龙不痛我也要扎到你痛。
又围着黑球转过两圈的方卓终于好奇完了,他看着刺球,意犹未尽:“如果能天天看见你就好了。”
风花叶终于缓过了一口气:“不是不行。”
方卓看着风花叶的眼睛倏然亮起,一副想要上前又不敢上前的模样。
风花叶露出了一个连自己都不知道的微笑:
“只要你帮我做一件事。很简单的……”
“——举手之劳。”
19、章一八 怎能如此蠢笨
“什么事情?”缩小版方卓眨巴眨巴眼睛问。
风花叶看了面前的小人一眼,发觉对方虽然整体是缩小了,但那一对灿银的眼睛却仿佛变大了一些,还水润水润的,仿佛一眨眼便能沁出水滴来。
真难看。风花叶在心底这么评价,面上则扯出了一抹虚伪的笑容——他不是不能笑得更漂亮些,只是面对蠢到这样的心灵,就算笑得再漂亮也是浪费——说:“很简单,我待会会给你指一个龙,你只要记得,那个龙夺走了你最重要的东西,就好了。”
这么说完之后,风花叶微微闭眼,让精神力四散出去,寻找自己最开始设下的法术。
找自己留下的法术不难,但在别龙的体内找,那就有些难度了,不过如果这个别龙的心灵不止不聪慧还其蠢如猪的话,那照旧是不难,于是不多功夫,风花叶就找到了自己留下来的法术。
但找到法术的风花叶却有些犯难了。
他当初下的是这种难解的法术么?……这个念头只在风花叶脑海中一闪而过——确实只是一闪而过,风花叶不可能承认自己只是跟一个愚蠢的心灵待了一会儿之后,就也变呆了这个事实的。
唔,他当初只是下了一个基础的幻境……那么,是化形时候出的问题?风花叶不太确定,但也不打算花太多功夫去琢磨,终归跟自己没有关系。他只看了一会,确定虽然有些麻烦,但并不是解不开之后,就收回了自己四散各处的精神力,并且恰恰好听见缩小版方卓的后半句话:
“……什么东西?”
“什么什么东西?”风花叶皱眉道。
缩小版方卓还眨巴眨巴着眼,虽说外头的方卓眼下也只是一个小孩子,但现在在风花叶面前的缩小版,看上去却比外头的还幼小一些,尤其是肉嘟嘟的脸蛋和圆滚滚的胳膊,叫龙一看上去便觉他不止没有长大,还根本不解世事:“我是说,那龙夺走了我什么东西?”
不是‘觉得’没有长大不解世事,是‘根本就’没有长大不解世事。风花叶默念了两声,方才道:“你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说罢,他想了想,又耐着性子再解释一句,“最重要的,最不想失去的。”
缩小版方卓顿时愁眉苦脸起来。
风花叶则自顾自地再分出精神力探查方卓体内,把所有关节都摸透一遍之后,他才听面前的小人带着几分为难道:“好多……”
“‘最’重要的。”风花叶很平静地再加重了那个‘最’字。
“他谁都不想失去……”缩小版方卓嘀嘀咕咕道。
风花叶听清楚了面前小人的称呼,倒是没有什么诧异的地方——龙有七情六欲,心灵更是种种情绪最终汇集的地方,从来多种多钟,有的心灵跟主人的精神保持一致,也有的则和主人的精神独立开来甚至背道而驰。然而不管如何,因为心灵本身有思考能力,只是有强弱的分别,所以作为一个独立的存在,心灵称呼自己的主人为‘他’根本不奇怪——虽然很多心灵根本没有足够的思考认识到这一点。
“总有一个最不想失去的,”风花叶道。
说来这个心灵相较于某些甚至不能交流的心灵已经好上许多了,说蠢也有些苛刻……不过作为一个本身就用各种情绪滋养出意识的心灵,他既然已经能够自由交流了,怎么还能这么的……
……蠢呢?
坐在风花叶面前,缩小版方卓又拧眉鼓脸的思索了一会后,才不太确定地给出一个名字:“塔米?”
总算得到答案了,风花叶松出一口气,也懒得再费功夫,就说:“你记得,等我指出了那个龙之后,你就假设他杀了塔米。”
缩小版方卓乖乖地应了一声,却皱着脸,显得有些怏怏不乐。
本来计算着要花费好一些功夫同对方心灵争夺身体控制权的风花叶没料到自己会碰到这么一个奇葩心灵,现在倒有些无事可做了,也就可有可无问了一声:“怎么了?”
孩童之所以哭闹,必然是知晓能引起别人的注意。此时缩小版方卓在风花叶面前皱着脸自然也是基于这个道理,现在一见风花叶配合,他立刻就怒气冲冲地看着风花叶,带上些许指控道:“那只是他重视的!”
风花叶心说莫非我还要知道你重视的?
“我重视的呢?”缩小版方卓瞪着风花叶。
心里想归心里想,听见面前的小人说得这么直白,风花叶倒是无话可说了,停顿片刻才道:“你重视的……你一直呆在这里,有什么重视的?”
缩小版方卓眉开眼笑了:“本来没有,可是现在有了啊。”
风花叶唔了一声,心里开始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刻,那光团里的小人就乐呵呵地开口道:“他重视塔米,可是我觉得你比塔米更好一点,”缩小版方卓忽然皱了皱脸,“嗯,不对,是更好许多,许多——因为你说过你会留下来陪我!”
“不过,你真的会留下来陪我吧?”这最后一句问话,却是乐了半天的缩小版方卓突然觉得有些不放心,所以忙睁大眼看着面前的刺球,寻求承诺。
作为数千年才出一次的厄运之龙,风花叶早习惯了被人四处追杀的日子,加上他又是长于精神系,说谎那自然是家常便饭,一套一套的连眼睛都不待眨一下的,只是这次,面对眼前这个特别的——蠢到特别的——心灵,他顿了一下,没有立刻接话,反而问:
“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样子的?”
缩小版方卓稍稍一愣,还是很快就形容出来了,并且连比带画,十分详细:“大概一个成龙拳头那样大小,中间是一团没有实体的黑色,很黑很黑,跟他来到这里最开始见到的那个叫风花叶的黑龙身上的黑色很像,然后就是悬空在黑色四周的密密麻麻又长又尖的黑刺了,对了,你身后还拖了一条尾巴,也是黑色雾气上粘着许多尖刺,但尾巴的尖刺比身体上的少了许多。”
风花叶的唇角因对方的形容而数次抽动。等面前的小人形容完了,他方才说话:“看见我,你不会觉得有些难受?”
风花叶本来还想跟面前的心灵说说属性相克的道理,但考虑着他说了面前的心灵也不一定听得明白,索性就直接问了。
缩小版方卓挠挠头发,风花叶注意到对方的头发并不像帝堂绝那样银亮到几乎炫目的程度,而是偏向白色的,倒是顺眼多了。
“有些难受……”缩小版方卓老老实实说了,“不过不是太难受,何况你日后还会陪着我——你会陪着我吧?”
这一句话,缩小版方卓是第三次询问了。
而这次,风花叶也终于不再回避,他微微笑了起来,口吻平淡:
“当然。”
当然。
——当然不会。
银白的月色自透过落地的纱帘,洒落地板。
沉沉睡着的方卓终于自冗长的梦境中清醒过来了。
“什么时候了?”还残留着些睡意的方卓嘟囔一声,用手背捂了一会眼,才自床上坐了起来。
房间里安安静静的,并没有旁人,但床边的柜子上贴心的放了一杯水。
方卓赤脚走到铺了厚厚毯子的地上,端起杯子一气喝光了水,才按了按隐隐作痛的额角,回忆方才的自己所做的梦。
好像还是之前梦到过的那个黑色刺球?方卓不是太确定,他只记得自己跟那个黑色刺球说了很多话,还谈了条件……跟一个黑色刺球谈条件?方卓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确定自己确实是做了一个荒唐的梦。
但既然是梦,荒唐不荒唐也没多大关系。方卓还想再喝水,但见房间里并没有水壶,又不愿大晚上的麻烦人,再加上他睡了一天也真的有些累了,便自己拿着杯子推门出去,准备活动活动,顺便找点水喝。
闭合的门外,守着一个成年的青龙。见方卓出来了,那个背生双翼的青龙当即上前一步道:“您好,您……”
“喝点水。”方卓摇了摇手中的杯子,见青龙又想说话,便挠了挠头,道,“嗯,顺便也走走,我睡了一天,睡得都累了。”
青龙倒是笑了:“水和饮食有专门的侍从端来各个房间。不过您想自己倒的话,可以去一楼厨房里。”
方卓道了谢,又问:“辅王休息了没有?”
“还没有,阁下正在二楼,曼迪总管也在。”青龙回答。
所有的阴影早在饱饱的睡眠中尽数消失。方卓愉快地道了谢,便提着杯子向下走去,在路过二楼的时候,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去见辅王——他还欠对方一个正式的道谢——便向走廊最里边敞开着门的房间走去。
木制的并走廊不算短,但既然是临时的庄园,那再长也是有个限度的。故而不多功夫,方卓就已经隐隐约约看见敞开房门里,一站一坐的两龙了。
是在谈什么事情?方卓下意识地想着。
也是这个时候,一直藏在方卓体内,跟缩小版方卓有一搭没一搭说话的风花叶抬起了头,眼神中掠过一丝异色。
静音结界?
“怎么了?”缩小版方卓见身旁的刺球突然不说话了,不由奇道。
风花叶没有理会对方的问题,只径自沉思:
连在自己的地方都要用静音结界……也罢,择日不如撞日,反正他在方卓体内也待不了太久,稍有异动就会被帝堂绝发现……
转念便已经下定决定的风花叶冲旁边的缩小版方卓丢下一句“就是这个。”,便很快便探出精神力,在几乎一眨眼的时间里接管了方卓的身体并出手破坏面前的静音结界。
正往前走着的方卓只觉得整个人恍惚一下,脚下不由停住,耳边却忽然传来了曼迪的声音:
“……出来,塔米属于黑龙保守派的,上过追捕名单,这次又去了西南,但现在已经被杀,这是——”
随后一句‘这是最新战报’还没有说完,曼迪就感觉到魔法力量的紊乱,当即转头冲门外厉喝一声“谁?”,并几步就抢到了走廊,当即便看见扶手边的方卓。
帝堂绝也跟着出来了,看见方卓,他显得有些意外,却很快恢复镇定:“怎么过来了?”这么说着,他见方卓只是站着,显得有些怔怔,便放缓了声音,再道:
“正好,我有一件事要同你说。”
方卓觉得自己脑海有些混乱。他低下头,用手按了按额角:“辅王,你说塔米?……”
帝堂绝上前一步,半抓半扶方卓的手臂:“进去后我慢慢同你说。”
方卓脚下生根,没有动。他的脑海越来越混乱,也越来越清醒。
体内的心灵显然也感觉到了方卓此时的状态,有些痛苦地闭起了眼,却没忘记先前对风花叶的承诺,开始假设面前的人就是杀了塔米的人。
一旁的风花叶却只是平静地看着,慢慢露出了一抹冰凉的笑意。
帝堂绝的手更用力了,现在,他几乎已经在扶着方卓了。
站着的方卓又听到了什么声音,似乎是帝堂绝的声音,可是他没有听懂,也懒得分辨,因为此刻,他脑海里来来去去只转着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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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杀。
被杀。
被杀被杀被杀被杀被杀被杀被杀被杀被杀——
方卓脑海中的某根神经,轻轻的崩断了。
“方卓?”帝堂绝的面上露出了忧色,他握住方卓胳膊的力道越来越大了。
“阁下……”站在一旁的曼迪想说些什么。
帝堂绝侧了头对曼迪说:“你先下去吧,他交给我……”
一句话没有说完,帝堂绝心中警兆忽生,下意识地侧了侧头,刚好让过一个稳稳向着他咽喉砸来的拳头。
帝堂绝抓住方卓胳膊的手一下子收紧了,伸出手就要去拦那只明显还稚嫩的小手。
事情远远没有结束,在帝堂绝堪堪碰到方卓那只手之后,方卓的手已经如泥鳅一样一转一绕地避过了帝堂绝,并闪电袭向对方胸膛。
帝堂绝有些意外,却并不真放在心上——不管怎么样,眼下没有武器的方卓怎么也不可能真伤的到他。
这么想着,帝堂绝的动作便稍稍慢了一线。
两人本就在咫尺之间,方卓固然差过帝堂绝许多,但此时紧贴着的距离却无限地缩短了这份差距,故而也是这一瞬之间,方卓并指如刀,飞快切进帝堂绝的胸膛。
血肉撕裂声中,帝堂绝倏然睁大了眼。
20、章一九 钱债好还,情债难偿
“辅王!”最先出声的是站在一旁的曼迪,他惊呼一声就要上前,面上除了如潮水涌起的愤怒之外,还藏着更深的惊异。
帝堂绝有了一瞬的恍惚,他强自镇定下来,道:“别过来……”这么说着,帝堂绝伸手就去抓方卓已经插入自己胸口的手。
方卓终于自混乱中清醒过来了。清醒的那一刹那,他甚至还没来得及用眼睛看清楚面前情景,就感觉到手上的温热——是一种再熟悉不过的温热湿濡以及粘稠。
方卓的手重重颤了一下,像是被滚油烫到一般,刹那就缩回来并重新软了下来。
帝堂绝脸色有些苍白。胸膛被一只手生生地插|进来再抽出去,每一下的摩擦,都疼得仿佛是在被千把利刃同时切割刺穿。
“辅王,我……”方卓睁大眼看着帝堂绝胸膛上的伤口,喉咙如同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噎得难受,也根本说不出话来。
“阁下!”已经紧赶着走到帝堂绝身边的曼迪面上是满满的忧虑,伸手就要去扶帝堂绝。
“你先下去!”帝堂绝甚至没有侧头,只这么对曼迪丢下一句后,便看向方卓,同时抓住对方胳膊的手用力,浩瀚的治愈能力便悉数涌入对方体内。
被帝堂绝牢牢抓住的方卓只觉得手臂一烫,接着便全身开始发热,连带着精神都振奋了许多。只是……
方卓的目光落在了帝堂绝已经被濡湿的前襟上。
没有注意到方卓的神色,也没有心力再注意方卓的神色,帝堂绝只冰冷着脸,把自己的治愈能力毫不保留地往方卓体内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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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在方卓心灵处的风花叶自然不会感觉不到这一点。
其实只算是皮肉伤……这个小龙地意志倒是颇为坚定。风花叶有些遗憾地叹了一口气,站起来便准备离去。
停留在风花叶旁边,缩小版的方卓就是再懵懂,此时也察觉到不多了,他有些无措地看了看汹涌而来的银色光流,又再看了看身旁的黑色刺球,半天才伸出手,打算要去抓风花叶:
“你……”
风花叶已经在散去自己的精神体了。只要再一刹那——甚至不需要一刹那——的功夫,他就可以全无踪迹地自方卓体内消失,就是……
风花叶不经意地瞥了一眼身旁的小人,发觉那光团里的小人面上的神色已经从茫然转到了惊讶,又再变成紧张。
风花叶眼看着那小人急急忙忙地伸出手想要抓他。他在心里轻哼了一声:傻瓜,两人属性相异,他还敢伸手碰他?
果不其然,只是下一刻,风花叶便觉精神体轻轻震动了一下,而缩小版的方卓,不止吃痛地飞快收回了手,连那笼罩着他的光团都是好一阵震动。
风花叶的精神体已经稀薄到若有若无了。
以蛮横姿态涌过所有经络的银色洪流也即将冲破屏障到达风花叶面前。
风花叶又看了光团里的小人一眼,他看见小人不止张了嘴似乎在说些什么,还再朝他伸出了手,脸上更带着明明白白的伤心。
风花叶离去的动作缓了一缓。或许是因为对方脸上的伤心和希冀实在太明白赤|裸了,也或许是因为这是第一个向他——向他的本体,而不是用幻境魔法虚拟出来的各种形象——伸出手的人。
银色洪流瞬息就到了眼前。
风花叶已经能感觉到那扑面而来的逼人寒气。然而他还是停留着不曾离去,并最终向身下的那一个光团伸出了手。
银色的洪流倏忽充斥视线,刺骨的冰寒从神经蔓延过的每一处传来。
风花叶的精神体剧烈的颤抖了一下,却并没有顺势消散,反而开始勉力支撑——因为他感觉自己马上就要碰到那个光团了。
风花叶确实碰到那个光团了。
只是那柔和到暖人心脾的光团给他带来的不是抚慰也不是温暖,而是烈火烧灼神经,利刃分割躯体的痛楚。
风花叶没来得及收手。因为在感觉到痛楚的下一瞬,他已经自方卓体内,消失得干干净净了。
同时,距离蒙丹足有千里远的西南艾城城北的一栋普通民房里,靠在椅子上的风花叶慢慢张开了眼睛。他的脸色很苍白,嘴唇泛着青,本来如同沉渊一样幽暗的发色似乎也失去色泽变得枯黄了。
仿佛十分疲惫,在这间不大的房间内,风花叶敛着眼又坐了好一会,才直起身子,并且抬起了一直垂在身侧的右手。
衣袖落下。
一只满是烧伤痕迹,焦黑了至少一半的右手暴露在空气之中。
风花叶看了有一会。接着,他想起了那个蠢到一定程度的心灵。
“蠢材。”风花叶下了一个恶毒的结论,他缓缓地合了手,鲜红的血液就自伤口处一点点渗出来再一点点落下去,“但总算……”
……总算,至少还能保护自己。
这一边的风花叶不再说话了,那一头的帝堂绝,在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已经消融方卓体内什么东西之后,还是不放心,又控制着力量在对方体内多绕了好几圈之后,才收了回去。
方卓只觉得身体一松,也顾不得秘密会不会发现,只抱着万一的想法伸手就去按帝堂绝还渗着血的胸口;“辅王……阁下?”
后面一声,却是因为手被帝堂绝抓住了。
帝堂绝看着方卓。
站在巅峰的位置也有百多年了,形形□□的龙早见得多了,帝堂绝怎么可能看不出方卓的不对?——那不是一张只有惊慌和懊恼的脸,那张脸还藏着更多,藏着更多他不会想知道的东西……
帝堂绝曲起一只腿跪了下来。他直视着方卓的眼睛,并不太意外地在对方眼里看见了隐藏得不太好的愧疚。
胸口还在疼着,而且很疼。
帝堂绝按住了自己的胸口并运用能力。然而不出意外,根本没有用。
站在帝堂绝面前的方卓也看见了,他几次张开嘴巴,但都没有发出声音。
帝堂绝出声了:“你想说什么?”
“阁下,伤口……”方卓想说先处理伤口。
帝堂绝并不在意这一点伤势,他只是问方卓:“方才你毫无阻碍的穿透了我用能力设下的屏障……知不知道为什么?”
“……不知道。”方卓还想让帝堂绝先处理胸口的伤势,可是看着帝堂绝认真到微有冰冷的神色,他最终低声回答。
帝堂绝应了一声,然后,他又问:“那银龙在什么条件下不能自己治愈自己,你知道吗?”
方卓动了动嘴唇,没说出话来。
帝堂绝静静等了一会。他依旧看着方卓,并且看得很认真。他轻声道:“看来你是知道的。那么,说一说?”
“我……”方卓想道歉。可是帝堂绝打断了他的话。
帝堂绝眼中的银色完全沉淀下来,沉淀出一片冰冷,他再道:“说一说。”
方卓说不出自己此刻的感觉。沉默了片刻,他低声道:“我只知道,银龙自己伤害自己的时候,伤口愈合不了。”
“嗯。”帝堂绝又应了一声,“你为什么会知道?”
方卓没有说话。
帝堂绝又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方卓还是没有说话。
帝堂绝停了一会,然而他还是问:“是在第一次见面,还是在第二次见面。”
有些事情总不可能一直逃避。
所以在长久的沉默之后,方卓还是开了口:“第一次……”
后面的话,方卓没能说下去,因为就在他刚刚说完‘第一’这两个字后,他就觉得半跪在面前的帝堂绝身上倏然涌出一股夹杂了深切愤怒的气势,铺天盖地,几乎叫人无法呼吸。
有那么一刻,方卓甚至以为帝堂绝要动手了。
可也就是这时,那充满了整个空间的气势开始渐渐消退了。
寂静开始蔓延。许久许久,就在方卓忍不住要开口的那一刻,帝堂绝的声音再响了起来:
“……你说你不知道为什么你的手能毫无阻碍的穿透我用能力设下的屏障?我现在告诉你,只是因为我在我的孩子身上施了一个‘血脉延续’的法术。”
帝堂绝站起了身:
“仅此而已。”
“阁下!”方卓不知道该说什么,但他还是想说点什么。
帝堂绝淡淡地拒绝了:“我累了。”
说罢,他对还站在一旁的曼迪道:“把这条小龙带回去休息吧。”,说完便转身走回房间,并关上了房门。
站在一旁的曼迪已经恢复了往常的严肃——至少表面上如此——他走到方卓身边,微微躬身,道:“请跟我来。”
方卓没有动:“我刚刚听你们说塔米……”
听完方卓的话,曼迪没有表情。不见森冷,当然也不会柔和:“就我调查,塔洛蒂亚——塔米,你的抚养者——是黑龙中反对龙界统治的一个较为保守的组织‘被遗忘者’里有名的成员,曾经因误杀超过十名的无辜龙而被龙界通缉。销声匿迹一段之后,于一个多月前再次出现在西南艾城,并参加煽动普通龙攻击贵族的活动,并于三日前被驻守艾城的瓦罗将军亲自击杀……还需要更详细的吗?”
曼迪彬彬有礼。
方卓停顿了很久。然后他慢慢摇头:“不,不需要……谢谢。”
曼迪点了点头,再次道:“那么,请跟我来。”
方卓还是没有动:“我可以留在这里吗?”
曼迪的脸上终于有了一闪而逝的怒意,他道:“阁下恐怕不会开门。”
“我只是想在这里呆一会。”方卓道。
曼迪看了方卓一会。然后,他点点头,径自离去。
夜里的庄园,终于再次安静下来了。
独自一人留下来的方卓就这么安静地站在房门前等着。
一夜无话。
当东边的第一缕晨光挣破云翳洒落大地,当树梢的鸟雀婉转歌唱和风丽日,紧闭了一个晚上的房门终于再次打开了。
这一个晚上,方卓的思绪依旧混乱,他想了很多,又因为想太多而好像什么都没有想。只是不管如何,当门开启的那一刹那,方卓还是自然而然地说出了一句话。
他说:
“对不起。”
因为他虽真正为许多人想过了——塔米的,自己的,甚至那个本来的银色小龙的——却独独没有为帝堂绝想过。
他从没有想过,失去自己仅有东西的龙,该是如何地难过。
21、章二零 离去,新的开端
夜很凉,但胸膛上一抽一抽疼着的伤口却十分炙热,仿佛有一团火藏在里面,肆无忌惮地四下舔舐。
帝堂绝一个人坐在椅子上。
他并没有点灯,如练的月光便透过敞开的窗户洒进来,落了一地霜白。
门外还残留着气息,是方卓的。帝堂绝感应得到,却不想动,不止是不想去开门,不想去见龙——他甚至连自己胸口还渗着血的伤口,都不想处理。
从没有哪一刻,帝堂绝会觉得如此疲惫。
哪怕是在他知道那件事情的时候。
自己的孩子,在什么都知道的情况下,宁愿跟着一个不认识的黑龙离开,也不愿找他,不愿对他出声……
帝堂绝闭上了眼。此刻的他,就如同一只骤然被扔到旱地上的游鱼,甚至无法好好呼吸。
他是不是注定了无人相伴?帝堂绝这么问着自己。从第一个孩子到塞莱斯特,再到现在的这个,他……
帝堂绝蓦然睁开了眼。
塞莱斯特与他不和,怎么说也还有足够的理由,可是方卓要离开他又是为什么?若说地位权势,他已经站到了顶端,怎么也不是一个要东躲西藏的黑龙可以比的;而要论疼爱的话,不说其他,至少他从来没有打骂斥责过小龙,之前小龙也常常黏着自己……那么,第一次见到的时候,方卓为什么不出声?
日月轮替,地上的霜白已经换了暖光。
保持同一个姿势整整一夜的帝堂绝终于动了。
先只是微微的轻颤了一下,然后,坐在椅子上的龙收紧了垂放于椅柄上手,于齿缝之间蹦出了三个字,很轻,但饱含着足够的凛冽:
“……风花叶!”
方卓规规矩矩地跟着帝堂绝走进房间,然后再规规矩矩地坐到了帝堂绝的对面。
帝堂绝也坐下了,自觉已经得到答案的他没有了最初的愤怒和无力,只是开始想要知道——知道面前的小龙这几个月里,尤其是在被风花叶带走的那一个月里,到底经历了什么事情。
只是,要怎么开口询问?帝堂绝端着杯子,一时有些走神。既然面前的小龙在最初见到他的时候甚至能忍住不出声叫他,那也肯定不会说出那一段的经历……
“阁下。”见帝堂绝一直不说话,本就愧疚的方卓是越发愧疚了,忍不住就再道歉道:“对不起……”
帝堂绝抬起了眼:“为什么道歉。”
“昨天晚上。”方卓的目光落在了帝堂绝的胸膛上,尽管此时的帝堂绝已经换了一件新衣服,再看不见丝毫受过伤流了血的样子,“我真的很抱歉,我不知道为什么那样……”
方卓的眼里蒙上了一层阴霾。
帝堂绝注意到了,所以他说:“是风花叶。他擅长精神系,寻常龙稍不留神便会在不知不觉中被他影响……这也算我的疏忽,你不必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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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卓没有吭声,但依旧拿眼睛瞅着帝堂绝。
帝堂绝看见了却不说话,只端着杯子喝了一口温热的花茶。
于是方卓再出声了:“对不起……”他停顿了一下,“我不该瞒着你——我一直都知道自己是银龙。”
“为什么?”帝堂绝只问了这三个字。
“第一次是因为阁下没认出我,”方卓说不出‘我不是你的孩子,所以也没上去认亲’,只能道,“我赌气……”
赌气?帝堂绝未置可否,只继续问:“第二次呢?”
这个理由就好说了。所以方卓虽然还满是愧疚,但神色到底自然了一点:“第二次的时候,我已经有抚养者了,我想着,就算再怎么样,这件事也应该先让他知道。”
“你的意思是,你早晚有一天,会亲自对我说这件事?”帝堂绝淡淡开口。
方卓只犹豫了一瞬,因为在下一刻,他就想起了帝堂绝为寻找自己小龙所做的种种事情。他抬起头,直视帝堂绝:“是的,阁下,早晚有一天,我一定会亲自跟你说这一件事。”
帝堂绝无声无息地捏紧了杯子。
‘早晚有一天’、‘一定’、‘亲自’……他的小龙根本就没想过要离开他……
“你昨天想问塔米的事情?”帝堂绝忽然开口。
方卓一愣:“是的。”
“问过曼迪了?”帝堂绝语气虽带着疑问,但看神色却像是已经肯定方卓问过了。
方卓再点头:“问过了。”
帝堂绝再道:“有什么想法?”
不明白对方为什么忽然话话题往这边引,但方卓还是肃容道:“我要去一趟艾城。”
帝堂绝淡淡开口:“塔洛蒂亚是上了追捕令的人,头颅会被割下作为战功往上递,你去了也不会看见对方的尸体。”
这么说罢,帝堂绝看着方卓的反应。他并没有失望,因为面前的小龙虽然有显而易见的哀伤,却也正容并坚定地告诉他:
“总有办法。”
总有办法吗?帝堂绝开了口:“我可以带你去艾城,也可以让你见塔洛蒂亚”
方卓的眼睛骤然亮起!
这显然是一个让人无法拒绝的诱惑,方卓也根本没有想要拒绝,他几乎不假思索地开了口:“谢谢阁下,麻烦您了。如果有什么事需要我做……”
方卓略略迟疑了一下,倒不是因为其他,而是在想依帝堂绝对自己小龙的感情,如果他摆明了用自己能给的东西能做的事来交换,那会不会让帝堂绝失望或者伤心。
帝堂绝反而没什么感觉:“有一件事。”
“什么?”方卓打起精神问。
“你既然已经是诺亚学院的学生了,那这次离开就定然要请假……可以自己解决?”帝堂绝问。
就这样?方卓眨了眨眼,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当然……这是我的事情,我自然应该解决。”
“现在就去?”帝堂绝再问。
方卓越发奇怪了,但还是依言起身:“当然,我现在就去——一个上午就好,我能处理好所有事情,阁下。”
说罢,方卓向帝堂绝行了一礼,继而快步离去。
依旧坐在原位,帝堂绝听着来去匆匆的脚步声,只等了不到五分钟的时间,便从打开的窗户看见了已经走出庄园,上了角马车的身影。
帝堂绝握着已经由温热变为冰凉的杯子。他开始一点一点地算着:
能想到把自己的事情先告诉抚养者再决定其他,至少是会为他龙着想;
能在知道抚养者身死之后立刻决定动身前往,至少是重感情;
而能自己处理动身前的一切事宜,则至少是有能力有担当。
一个有能力有担当,为他龙着想,还重感情的小龙,会因为赌气,就不认自己的亲人?
帝堂绝敛下了眼,他静静地看着手中的杯子一会。继而用力,将杯子整个捏碎。
只听“啪”地一声,瓷器破裂,碎片四溅。
乘着角马车来到了学院,在向某位闲逛的教授说明来意后,方卓很快就来到了诺亚学院的院长室。
一位白胡子的老龙正坐在书桌后,两手交握地等着他。
“院长。”方卓向桌子后的老龙行礼。
白胡子老龙微笑起来:“方卓?我一直很想见一见你。你应该知道,你的抚养者委托我们照顾你……那么,小家伙,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情?”
方卓道:“院长,我想请一个月的假。”
“理由?”诺亚院长挑起了一边的眉毛。
“去西南,见我的抚养者。”方卓回答,并看向诺亚院长。
白胡子院长的表现很平静。交握着双手,他只稍稍停顿了一下,便道:“是辅王阁下告诉你的?”
并不意外塔米的委托人知道塔米的事情——事实上,如果他们不知道,方卓才奇怪——方卓只是不太控制得了自己复杂的心情,所以他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地回了一个字:
“是。”
白胡子院长没有计较方卓的态度,他继续道:“既然你都知道了,那塔米……塔洛蒂亚现在的情况如何?”
“死了。”方卓平静回答。
白胡子院长停了好久。当沉寂充满了院长室的每一个角落后,他才再次开口:“龙神在上……你去艾城后,打算怎么做?”
“看见塔米的尸体。”方卓道,他稍稍停了一会,再开口,“然后为他下葬。”
白胡子院长点了点头:“你有这个想法很好。但如果塔洛蒂亚是被杀的……”
方卓现在不想听见‘杀’这个字眼,所以他打断了白胡子院长的话:“院长,辅王阁下会送我过去。”
白胡子院长不再说话了。片刻,他再点头:“好,我知道了。”
这句话显然是同意了他的请假了。方卓也没有再往下说的欲望,朝着白胡子院长行了一礼便要离开。
但白胡子院长叫住了方卓:“等等。”
方卓回过头:“院长?”
“不管怎么样,小家伙,”白胡子院长收拾了情绪,他温和开口道,“你随时都可以回来,塔米的委托,一直有效。”
方卓沉默地听完了,他向白胡子院长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便再离开了。
这一次,白胡子院长没有阻拦。他只是站起身,走到窗户边,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出现,走远,再消失。
“他很得辅王的宠爱。”一道声音忽然插了进来。
白胡子院长转回了身,他冲不知何时来了的休斯笑了笑:“是啊……塔洛蒂亚也走了。”
白胡子院长淡淡开口,脸上终于浮现出些许悲哀之色。
休斯冷着脸,半晌才应了一声:“嗯,也死了。”
白胡子院长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他静静地坐了一会,然后开口道:“过两天我们召集被遗忘者,送塔洛蒂亚去龙神身边吧。”
休斯点了头。然后,他的目光移到窗外的一条被女罗树夹着的蜿蜒小路——那条方卓离去的小路——上,道:“我以为你会让那个孩子做点什么。”
“做点什么?”白胡子院长抬了眼。
“他很得辅王的宠爱。”休斯又重复了一遍,他平静地看着白胡子院长,“你明白我的意思。”
白胡子院长当然明白休斯在说什么。
既然很得辅王的宠爱,那如果为黑龙向辅王进言……
白胡子院长不是没有想过,只是……
“他只是一个化形一个多月的孩子。”老龙自语着,说给休斯听,也说给自己听。
休斯脸上的冰冷渐渐瓦解了,他坐到院长室里的一把椅子上,开口道:“他只是一个孩子,也是塔洛蒂亚最后委托我们照顾的……今天,什么也没发生,是不是?”
白胡子院长无言地点了头。
——今天,什么也没有发生。
离开院长室的方卓已经走到了诺亚学院的门口。他看见了就停在学院门口的角马车,也看见了一个意料之外,但在情理之中的人。
方卓扯了扯嘴角,算是露出了一个笑容之后,才迎上前道:“清秋。”
特地等在门口的雪清秋看着方卓:“又要走?”
方卓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回来?”雪清秋问。
“不知道。”方卓回答。
“嗯,”雪清秋答应一声,继而若无其事道,“那就去吧。”
方卓又扯了下嘴角:“我们会再见的。”
“若是再也不见,你就不配做我的朋友。”雪清秋平静得几乎淡漠。
这次,方卓露出了一个真正的笑容。他再不多说什么,迈步便向雪清秋身后走去。
两龙擦身而过,雪清秋稳稳地向诺亚学院里头走去,方卓则径直走向那停在角落,有荆棘和银冠徽记的角马车。
帝堂绝已经等在角马车里了,他向着走过来的方卓伸出了手。
一只稳定、修长、并且漂亮的手。
方卓停下。
他握住了这只伸到面前的手。
22、章二一 死了也要看见尸体
傍晚到了,半边的天染上了瑰丽的朱红。
帝堂绝和方卓已经正在不足艾城百里的小镇的庄园里。
连续赶了好几天的路,帝堂绝虽不觉疲惫,却担心方卓受不受得了,因此一到庄园便让方卓先去休息。
方卓确实累了。他刚要站起身离开,却忽然想到一件事,不由开口道:“阁下,我们明天去艾城……”
帝堂绝以为方卓嫌迟了,他微微皱眉:“赶了这么多天,今天晚上你怎么也要先好好休息一下。就算艾城那里,也需要一些准备。”
“我不是这个意思,阁下。”方卓觉得眼皮有打架的趋势,他努力睁大眼睛,“我只是听说过,有些要接待尊贵人物、又恰巧发生骚乱的地方,会为了尊贵人物而暴力镇压,不惜有所伤亡……”
这次,帝堂绝真的怔住了。
带着方卓一路走来,朝夕相处,帝堂绝是亲眼看着自己的小龙如何为那个已经死了的黑龙辗转反侧,片刻不得安宁——他清楚的知道,方卓到底有多重视那个黑龙。
可是现在?……
“阁下?”太久没有听见帝堂绝的回答,方卓忍不住出声。
帝堂绝又停顿了一会,方才开口:“为什么会想到这个?”
“这几日查阅资料,刚好翻到了这个。”方卓回答。
“翻了资料……”帝堂绝忽然道,“如果确实是这样呢?”
“阁下的意思是……”方卓问。
帝堂绝已经恢复了平静:“这种事确实有,还被提倡赞誉过,认为是对驾临到此的王和辅王的基本尊重。所以如果某地发生了骚乱,一方面为了避免太多的损伤,一方面也是表示对属下的信赖,王和辅王都不会轻易前往。”
“原来是这样。”方卓道。
“那么,你的打算呢?”帝堂绝问,“艾城的骚乱,按正常情形来看,至少还要三五日的功夫。当然如果决心镇压,甚至不需要一个小时……只是恐怕会发生某些不好的事情。”
这么说完之后,帝堂绝便开始猜测方卓的答案。
等待不了?看他对塔洛蒂亚关心的程度,很有可能。
宁愿等待三五天的时间?光看他在这个时候还能注意到这一点习惯,这个答案也不是不可能。
当然,说不定他还会想办法尽可能地缩短时间到自己能接受的程度……比如一天?帝堂绝暗自想着。
而此时,方卓也开了口:“那如果……我自己去呢?”
一个小时之内,帝堂绝已经第二次觉得面前的小龙出乎意料了。
他稍稍停了一会:“你要自己去……不是不行。但你确定你能穿过重重防卫,在一个根本不熟悉的地方找到塔洛蒂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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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确定。”方卓坦然回答。
帝堂绝刚想说什么,就见面前的小龙带着些微疲惫咧嘴一笑:“但我会在这三五天内竭尽所能。如果还是不成……”他站起身,端端正正地向帝堂绝行了一礼,“就麻烦阁下了。”
帝堂绝一时没有说话。好一会,他才道:“虽说王和辅王驾临前要镇压是习惯,但也只在上一任统治时比较流行……你放心,我已经打过招呼了,不会大动干戈。”
说罢,帝堂绝明明白白地看见了面前的小龙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明明是一刻都等不下去了……帝堂绝眼神沉郁。
踏前一步,方卓刚想说些什么,就听轻缓而富有节奏的叩门声响起。他循着声音转过头去,便看见曼迪手端盛着伤药和纱布的托盘走了进来。
平稳地走到房间里的茶几旁边,曼迪开口道:“阁下,该换伤药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看了方卓一眼。
方卓接触到了曼迪的视线,以为对方是在提醒自己别占用了帝堂绝换药的时间,他连忙道:“阁下,我先下去了。”
本就估计方卓身体,想着让对方早些休息的帝堂绝也不留龙,只点头道:“去吧。”
方卓很快就离去了。在方卓离去后,帝堂绝看着准备纱布和伤药的曼迪,随意道:“你以前可不会在我和别龙交谈的时候进来打断。”
曼迪先是看了一眼方卓离去的方向,随后才道:“阁下往常也没有这种受伤了还跟龙到处奔波的事情发生。”
帝堂绝笑了一笑。
曼迪也没有再次说话,只熟练地解开了帝堂绝的衣物,然后动手换药。
帝堂绝静静由着对方动作。
须臾,他开了口,语气有些飘渺:“我找回小龙了,曼迪爷爷。”
曼迪的手停了一停,然后,他舒缓神色,慈祥地微笑起来:“是的,恭喜你,小主人。”
帝堂绝没有说话。
良久,他轻轻地应了一声:
“嗯。”
翌日,艾城,将军府。
或许是早就得到了吩咐,等方卓跟着帝堂绝走进这足有前世的一个篮球场那样大的大厅时,早就等候在大厅里的瓦罗并没有多话,只恭恭敬敬地向帝堂绝行完大礼后,便带着两人往后花园走——塔米的尸体,正放在那里。
自从听见塔米的消息之后,方卓无数次设想见到时的情景,也时时刻刻地想着早一点、再早一点见到。而现在,他终于能见到了,却反而开始不想进去了。
或者,迟一点知道,能……多保留几分妄想?
方卓无声地咬紧了牙根。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咚咚——
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咚——
走在方卓身边的帝堂绝似乎察觉到方卓的紧张,他停下脚步,一只手搭在方卓的头上。
但方卓没有停下脚步,他甚至没有让帝堂绝的手真正放到自己的头上。
他迈出了最后一步。
然后,他听见脑海中某一根弦崩断的声音。
陪着辅王在一旁站了许久的瓦罗开始有了几分不耐烦。当然,他很好地把这份不耐烦掩藏在了自己恭敬的外表下。
原来还以为是辅王阁下来了兴致想要看看黑龙中颇为有名的塔洛蒂亚,倒没有想到堂堂的辅王,竟只是为了一个小黑龙,才特地来到这儿。而且看那小黑龙的样子……好像惊讶到了极点,神色都一片空白了?还是悲伤到了极点?
瓦罗更不耐烦了。在这不耐烦中,他还隐隐担忧起来:塔洛蒂亚是他杀的,按寻常来说,这自然是一件功劳,但依现在的这种情景看来,那条小黑龙只怕是和塔洛蒂亚有什么关系,而辅王显然又看中那条小黑龙,恐怕这次不但没有了功劳,日后还要受到排挤……
想到这里,瓦罗很是心烦意乱。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一条小黑龙,还是就这么巧的跟塔洛蒂亚有关系的小黑龙能搭上龙界的辅王。
当然,最让他不明白的还是身为龙界的这一任辅王,帝堂绝到底是看上了面前的小龙什么……不会是换了脾气,想找个小龙玩一玩吧?
瓦罗忧心不已。
“瓦罗将军。”忽然一声打断后花园的安静,瓦罗回过神来,忙向帝堂绝行礼,这才注意到那呆呆站了许久的小黑龙终于回过了神来。
等那小黑龙回了神,辅王阁下才出声……瓦罗觉得自己果然是乌云罩顶了。
帝堂绝知道面前的龙恐怕在想些什么,但他并没有兴趣去具体了解,所以只道:“瓦罗将军,你可以先下去了。”
事已至此,瓦罗也没什么好说的,只再答应了一声便退下去,把地方留给了帝堂绝和方卓。
方卓出声了:“阁下,”他忍不住舔舔唇角,“阁下……事情完了?”
“嗯。”帝堂绝注意到方卓的神色有些不对,却并没有出声,只宽容的应道。
“那么,”方卓又舔了舔唇角,“塔洛蒂亚死了?”
帝堂绝扫了一眼被摆在花园石桌上的头颅。他并没有细看,一个黑龙而已,也并不值得他多细看:“死了。”
“哦……”方卓隐隐松了一口气。
帝堂绝便摸了摸方卓的脑袋,道:“走吧?”
方卓自然答应。
一路无话,等两人离开艾城,回到临时的落脚点的时候,方卓并没有自己去休息,而是一路亦步亦趋地跟着帝堂绝,来到帝堂绝的房间。
“怎么了?”见刚到自己大腿的小龙跟得可爱,来到房间之前,帝堂绝索性弯下腰,将方卓抱起来放到椅子上。
从来没有被人抱过,方卓被帝堂绝抱起后,先呆后僵,等坐到椅子上后,已经成了一个人型雕塑。
帝堂绝看得有趣,他脸上有了淡淡的笑意:“想跟我说什么?”
方卓渐渐回了神。他瞅瞅帝堂绝,再瞅瞅帝堂绝。
帝堂绝很有耐心。
于是方卓小声开了口:“塔米是塔洛蒂亚?”
“资料上是。”帝堂绝点头。
整个龙界最高端的情报组织会出错?方卓还不至于有这个期待,于是他又瞅瞅帝堂绝,才低声道:“那个……瓦罗将军府里的头颅,不是塔米的。”
“嗯。”帝堂绝平淡地应了一声。
就这样完了?方卓有些期期艾艾:“那事情……”
帝堂绝忍不住露出微笑,他伸手轻轻揉了揉方卓柔软的黑发——嗯,如果是银发,那就更漂亮了。帝堂绝如是想着,轻描淡写:“小事而已,你说完了就完了。”
方卓一时说不出话来,片刻,他道:“阁下……”
“阁下。”另一道声音一起响起,却是端着盛放纱布和伤药的托盘的曼迪再次出现了。
一看见曼迪手中的东西,方卓就明白了。这次,他自动自觉地站起来,就要出去免得打扰两人。
曼迪看了方卓一眼。
方卓再次接触到了曼迪的视线,刚刚站起来的他忽然福至心灵,开口就道:“我来帮阁下换药吧!”
房内一时安静下来。然而看着曼迪的方卓确信,在他出声的那一刻,他分明看见了曼迪眼中有了一掠而过的笑意。
于是昨天特意挑他在的时间进来,也是为了这个?……方卓迦唤庸信蹋迦坏刈叩降厶镁砬疤娑苑浇饪驴邸
一颗扣子。
两颗扣子。
三颗扣子。
当解到第四颗的时候,方卓看着垂到自己面前的银色长发,忽然想到一件再重要不过的事情来。
那啥,面前的人漂亮成这副模样,万一他在换药的过程中把持不住,那……
……该怎么办?
23、章二二 最荒诞的不幸
夜色正浓,繁星满缀天穹。
帝堂绝正在房间里喝着可卡[1],他的膝头放着从龙界各地传上来的各种报告,它们被装订在了一起,粗一看去,至少有一根手指那样的高度。
帝堂绝看完了膝头的最后一份报告。他放下杯子,靠倒在椅背上,有些疲惫地伸手揉了揉眉心。
曼迪无声无息地走进房间。他放下自己带进来的点心,又为帝堂绝换上一杯新泡的温热可卡,这才以目示意正安安稳稳地睡在房内大床上的方卓。
帝堂绝微微摇了头。
曼迪便再次无声地退下了。
至于帝堂绝,他则是又闭目休息了一会,这才收拾了面前的各种报告,起身走到床边。
躺在床上的方卓呼吸平稳而清浅,是正在熟睡的表示。
帝堂绝沿着床沿坐下了,他静静地看了熟睡的小龙一会,伸手轻抚对方散落脸颊的黑发和参差黑发下的面孔。
熟睡的方卓动了一动,似乎就要惊醒。
但在那之前,帝堂绝已经给了方卓一个“深深沉睡”的咒语。
刚刚有所动作的方卓再次沉沉地睡了下去,帝堂绝用手指轻轻刮搔对方脸颊一会,又给了手下的小龙一个“心灵释放”的咒语。
方卓的睡颜越发安稳了。
帝堂绝依旧没有急着做什么,他再摸了摸方卓柔软的头发和脸颊之后,才斜靠在床上,同时轻轻抱起方卓,让他靠住自己后,再握住对方的手探入力量。
帝堂绝是在寻找风花叶给方卓下的法术。但他并不着急,一边用能力一点点探查对方身体时还一边跟靠在自己身上的小龙说话:
“方卓?”
仿佛回到了母亲的体内,身处最舒适最安全环境的方卓恍惚听见了有声音叫自己的名字,他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嗯?”
帝堂绝用没有握住对方手腕的手拨了拨方卓的短发。
方卓么?他本来给小龙想的名字,是伊西铎……帝堂绝只停顿了一会儿。下一刻,他就再道:“你喜欢塔米?”
方卓闭着眼,他脸上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笑容:“喜欢。”
“很喜欢?”帝堂绝再问。
方卓的笑容变大了:“很喜欢。”
“如果塔米死了呢?”帝堂绝道。
死了?方卓只觉得一股愤怒涌上心头,他不假思索地说:“血要用血偿还。”
帝堂绝一时没有再出声。
这一段时间里,方卓因焦急塔米的事情而一路急赶,他看在眼里,没有做声地任由对方行动,甚至还没让对方花时间恢复银龙的外表……可是,这并不意味着,他能和一个黑龙共享小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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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堂绝抚着方卓头发的手依旧温柔,但神色却渐渐冷淡下来。
他不知道便罢。既然知道了,那他的小龙就不会有第二个抚养者,倘若塔米没有出事,那他知机还罢,若不知机,到时候他左右也要让对方出点事情……就是没想到仅仅一个月的功夫,他的小龙就那么喜欢一个黑龙了。
帝堂绝难得地皱起了眉。
不过既然那个黑龙已经出事,又消失了,那也就罢了……这应该是目前来说最好的结果了。帝堂绝在心中暗自想到。至于塔米会不会再出现,这完全不在他的考虑中,因为这完全不需要他去考虑——他的小龙,怎么可能会有第二个抚养者?
“现在希望有什么?”帝堂绝继续问着,他的能量也继续在方卓体内探索。
正自享受的方卓又听见了声音,他有些奇怪又有些恼怒:怎么连休息都休息不安稳?
但恼怒归恼怒,再舒适不过的环境还是让方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找到塔米。”
帝堂绝神色平静,再道:“问他的真实身份吗?”
问不问真实身份……这个问题有点难度,方卓思量着,渐渐有些忽略周围的享受了:“会问……但如果不回答,也没什么。”
帝堂绝握着方卓的手忽然轻轻一震,找到了风花叶设下的法术了。用能力探过那个“壁垒”一会,帝堂绝面沉如水,半晌才应了一声:
“嗯。”
握着方卓的手,帝堂绝开始慢慢加大探入的能量,他又开了口:“还记得带走你的那个黑龙吗?”
印象太深刻了。方卓觉得自己又清醒了一点,虽然他除了舒服之外什么感觉都没有:“风花叶!”
“记得他对你说过什么吗?”帝堂绝又道。
说过什么?方卓有些迷糊:“‘原来你在这……’嘶……‘看来他真是拿你当宝物一样……’嘶……”
帝堂绝没听懂方卓在说什么,但他很有耐性,一边再缓缓加着能量,一边道:“做过什么?”
做过什么?方卓又开始回忆了,这次,他觉得自己好像感觉到了一些除了舒适之外的东西……
怀中的小龙好一会没有回答。
帝堂绝低头看了看,见方卓依旧神色安稳双目紧闭,便不再多加关注,只道:“讨厌风花叶吗?”
方卓清醒了,是很突然的一下,如同灵光一现那样,忽然就明白过来了。醒来之后,多年的习惯让他没有睁眼也没有动弹,只保持着原来的模样安稳靠在帝堂绝身上。
帝堂绝沉稳的声音再次传入方卓耳朵了:
“讨厌风花叶吗?”
保持着原本姿势的方卓体内是一股又一股的热流,身上却是一层又一层的冷汗——他方才,没说什么不应该说的吧?
这么想着,方卓身上不动,嘴里再次道:“讨厌。”
帝堂绝又说:“为什么?”
这个要怎么回答?方卓飞快地动着脑筋,嘴巴也不停:“他做了……事。”
帝堂绝没有声音传来了。
方卓有些忐忑不安,暗想自己的那个省略到底省略对了没有。
房内一时沉寂下来了。方卓忽然听见一个轻轻地响动从他体内传出,就如同气泡破掉的声音那样。
发生了什么?方卓暗暗好奇,却没敢睁眼。
帝堂绝收回了一直握着对方手掌的手,他看了面前重新恢复绚烂颜色的短发片刻,微微笑起来:“跟我回去,怎么样?”
闭着眼睛的方卓猛然一怔,不知道如何回答。
但让人尴尬的寂静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下一刻,帝堂绝就道:“回答不出来?想在这里找塔洛蒂亚的消息?”
这次,方卓确信对方是知道自己醒过来了。可是这句话……如同上一句一般,方卓还是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甚至不确定自己现在该不该睁开眼。
帝堂绝帮方卓做出了决定。他摸了摸方卓恢复银色的短发,随后直起身来,又拉过一旁的薄被盖到方卓身上,最后仔细掖好了被角,才道:“好了,先睡吧。”
方卓没吱声。
帝堂绝也没再说话。
片刻,脚步声响起;再一会,关门声也响了起来。
方卓终于睁开了眼,他对着自己道:“我……”
——要怎么做?
夜晚并没有结束。
艾城的西南临着海,又是一望空阔的平地,每到夜里,呼呼的冷风席卷海水,孜孜不倦地拍打着海岸边狰狞地岩礁。
上弦月高挂天空,孤零零地俯瞰大地。艾城临海岩礁的深处,天然形成了一个石洞,石洞中,本该死去的塔米正蜷缩身子,侧躺在角落。
塔米的状态显然并不太好。
他闭着眼睛,脸被悬于不远处的淡蓝水幕映亮,苍白得可怕。侧躺着蜷缩起的身子裹着一件全黑的斗篷,从某些细节——诸如领子袖口那鲜亮的金线上——能看出这件斗篷出生的日子并不长。然而此刻,因为泥沙和尘土,还有几道长长的不知什么东西拉出来豁口以及被硬生生拽去了好大布料的底端,这件其实可以说得上崭新的斗篷却只显得残破肮脏,如同即将逝去的病弱老人。
塔米所在的石洞不大,但很深,弥漫着浓浓的血腥之气,若再仔细倾听,还能听见被面前说话声和远处浪涛声掩盖下的细微水声。
——是自塔米体内流出的鲜血蔓延在地的声音。
躺在地上的塔米呼吸已经微弱不可闻,悬浮于半空的水幕却依旧忠实地播放着——播放着方才帝堂绝和方卓的一系列互动。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声音在尖利地呼啸着的风声中嘲讽:“塔洛蒂亚,你看着吧,你看着吧——你的小龙,早已经背弃你了!”
蜷缩于角落地塔米没有动静。
声音依旧继续:“你的小龙为什么不背弃你了?他居然是一个银龙!还是现任辅王的孩子——塔洛蒂亚,你哪一点比得过帝堂绝?只要稍微有些脑袋的龙,都会明白到底该如何选择的。”
闭着眼的塔米似乎微微撩动了眼皮,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做。
嘲讽地声音忽然一转成了怜悯,只是有时候,怜悯不吝最深的嘲讽:“可是他是你的小龙啊,不管怎么样,最开始,是他选择了你,是不是?”
“够了……”塔米终于出了声,尽管他的声音沙哑又沉闷,甚至低不可闻,但那不知从何而来的声音却还是一下子捕捉到这点声息,呵呵笑了起来:“你这个懦夫,你的小龙已经跟着别龙走了,可是你呢?甚至不敢知道真——”
“——”塔米还想出声,可是太过沉重的伤势却让他连躺着说话这样简单的动作都无法完成,只能闭着眼重重喘息——而这喘息声的大小,甚至还不能盖过他体内鲜血流淌出来的声音。
水幕依旧悬挂,并持续反复地无声播放着那一幕幕亲密的画面。声音也在持续着,它说得越来越大声,也说得越来越急促:“塔洛蒂亚,塔洛蒂亚——”
急促地喘息带动胸口的伤势,塔米咳了几声,却被喉咙中争先恐后涌出来的鲜血给呛到,几至无法呼吸。
而那自四面八方传来的声音却恍若不觉。它清晰地,尖利又愤怒地嘶叫着,伴随着各种嘈杂到让龙想要呕吐的声音,狠狠穿透一切,直钉入塔米心脏的最深处:
“——拿回自己的东西!”
倏然,光影散去,声音湮灭,石洞中再先前的恢复了黑暗寂静。
深渊一样的黑暗,死一样的寂静。
“你听说了吗?”
“从帝都来的辅王要暂留艾城了。”
“早就听说了。”
“他为什么要留下?”
下午的太阳很温暖。
风花叶正在艾城黑龙一个聚集区帮助治疗在先前的冲突中受伤的黑龙,他幻化成了最普通的黑龙模样,在早已准备好的小屋前拿出种种药品,为每一个无法得到龙廷救治的黑龙包扎伤口。
无法从龙廷得到救治的黑龙也自发的在风花叶的小屋面前排着队,他们彼此交谈着,却都克制了声音,尽量不影响到旁龙。
“不知道,谁知道龙廷一直在想什么?”
“反正和我们黑龙没关系。”
“没关系好,就怕又是什么针对我们的事情……前两天的冲突……”
周围一时没了声音。
风花叶利索地替面前的老龙处理完伤口,正包药材准备拿给对方,就听队伍里忽然响起了一道稚嫩的声音带着十足的不忿道:
“如果没有厄运之龙就好了!”
周围没龙说话。
那道稚嫩的声音便继续说下去,话里有着能明白听出的不解和理所当然:“如果没有厄运之龙,就不会有黑龙的不平等!什么遗忘者被遗忘者,也根本都不会出现!——为什么,我们要有厄运之龙?”
周围有了轻轻的骚动,是那说话的小龙的抚养者在呵斥小龙,让对方不要乱说。
风花叶将手中包好的药材递给了面前的老龙。
面前的老龙带着感激的笑容接过并离开了。
又一条龙来到风花叶面前了,这次是一个五六岁大刚刚化形的小龙——也正是方才说话的小龙。
风花叶依旧娴熟地为对方处理伤口。
那出声的小龙有着巴掌大小脸和一双大大的眼睛。此时,他就睁着自己的大眼睛看向风花叶不停歇地双手,专注认真得让旁龙一看便觉可爱。
这只小龙只是轻伤,风花叶很快就处理好了伤口,他收回手,示意对方已经好了。
那坐在风花叶面前的小龙终于回过了神,他露出了一个带有三分羞涩七分赞叹的笑容,道:
“您真好,也真厉害。”
风花叶抬了眼。
面前的小龙脸上还带着真诚的笑容。
风花叶想着他该说谢谢,也准备要这么说。然而在他开口之前,另一道带点迟疑的声音插了进来:
“您好?”
很熟悉的声音。
从方才就一直保持动作流畅的风花叶终于停了一下,继而,他侧过了头。
却只见一片柔金光辉笼罩来龙。
25、章二四 真是个孩子
火舌已经舔舐上木制的扶手。
方卓怔了一会——只一会。在这一刻,他没有想到风花叶害死了帝堂绝的小龙,也没有想到风花叶差点害死了自己,甚至还没有想到风花叶昨晚之前那些事情之后,还就这么在他面前骗了他整整大半个月。他只是一下子窜上前,握住风花叶扶住横梁的手,再一侧身以肩顶起另一根摇摇欲坠的横梁,道:“起得来吗?”
风花叶看了方卓一眼。
大火熊熊的燃烧声还在继续,木头因大火而剥裂的劈啪声也并未停止,但方卓却只觉周围一还是下子寂静了下来——因为那一双太过幽深的眼睛。
方卓的手僵了僵,却没有松开。
而风花叶也转了目光。他先垂眸看了看手中陷入昏迷状态的小龙,再抬头看向方卓。
不那么幽暗了。方卓在心底悄然地松了一口气,他再重复:“起得来吗?”
风花叶没有回答方卓,只问:“会不会治愈?”
治愈?方卓一愣,扫一眼底下马上就要烧上来的火,又转眼看面前依旧半跪的风花叶,转念便决定先相信对方,手上稍一用力,就开始在脑海中假想着治愈面前的人……
——好吧,是龙。
关键时刻掉链子这种事情显然没有发生在方卓身上。差不多在方卓脑海里‘治愈面前的龙’这个念头刚刚浮现的时候,他就觉得掌心一热,好像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自体内透过掌心流了出去。
属于银龙的治愈能力通过两人接触的地方,毫无保留地流入风花叶体内。
风花叶过分苍白的脸上猛然浮现一道红晕。一反手握住方卓的手,他伸手手指飞快地在空中划下几个字符,同时低喝道:
“空间开启,短距离传送1
握住对方的手被反握住了,方卓还没来得及感觉对方的手是冷是热是软是硬,就觉眼前一花,身体骤然失重。
“砰1不大的一声,是方卓和风花叶一起落在草地上的声音。
如同刚刚搭乘了一趟速度飚到极致的360°翻转的过山车,方卓暗自晕眩恶心了一会,就晃晃脑袋,站了起来——至于和方卓一起空间传送过来的风花叶,虽早在第一时刻就放开了方卓的手,但却没有站起来,而是顺势坐倒在了草地上,将手中还在昏迷的小龙小心地放到了一旁草地里。
方卓看着风花叶的举动,他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既然眼下已经没有了马上要面对解决的迫在眉睫的危险,他也自然而然地就想起了风花叶做的所有事情——包括对方害死了帝堂绝的小龙,包括对方差点害死他,也包括——
“你方才说了一句‘怎么会’。”方卓忽然开口。
风花叶抬眸看了方卓一眼。他脸上因方卓的治愈能力而浮现的红晕已经消失,又恢复了先前的苍白。另外,方卓还注意到了,对方撑着草地的右手烧伤得明显,就是好像……
不是这次烧伤的?方卓暗自想着,看了那只愈合了一些,但大半没有愈合的手一眼,他又直视风花叶,正色道:“你说‘怎么会’——你知道会有爆炸?”
“不错。”风花叶并没有否认。
方卓脸色一变,他掉头走到山坡边——传送过来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环顾了四周,发现目前自己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小山坡,并就在他先前呆着的那片黑龙聚集区背后——眺望前面爆炸声渐渐转小的聚集区。
山坡距离那片聚集区并不远,视野也非常好。所以方卓很容易就看见了在爆炸中倒塌下来的房屋,以及因爆发而燃起的火焰,当然还有那些乱窜在各个街道之间,密密麻麻的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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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卓猛地掐了一下掌心,他倏然转过头去:“你知道会有爆炸,你——”
——是不是还参加了!?
风花叶似乎能明白方卓未尽的话。他微微抬了头,索性盘坐起来,面上还是微笑,只是这次的微笑里,他带上了明明白白的不经意和只消细看便能分辨的轻蔑。
他仿佛在说:
就是我做的,又如何?
周围的声音一下子低了下来。
方卓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如擂鼓一样,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他曲起手腕,悄悄将藏在衣袖内的匕首抓紧了掌心。然后,他深吸一口气,开口把刚刚没有说完的话说完了:“你……是不是还参加了?”
风花叶有些意外:“你不是已经有想法了?”
方卓看着风花叶,他握紧了掌心中的匕首,但也坚持问:“你是不是参加了?”
风花叶有些好笑,也有些不耐烦:“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方卓盯着风花叶看了一会。
风花叶面上依旧带着不经意的表情,心中却微微一动:这样的眼神……并不多见。
方卓开口了:“如果是真的……你的身体不大好吧?”他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我注意到了,你跑进房子里的时候,速度并不快,甚至还没能自己把小龙救出来——你的幻境能力很强大,空间传送能力也很强大,但相对于这两个能力,你的身体,比普通龙还不如吧?”
风花叶没有说话。
方卓则继续道:“而幻境和传送这两样,如果我没有记错,还需要安静的地方和良好的身体,是不是?——所以,你现在才坐在地上,并不起来。”
至此,风花叶倒是笑了:“所以,你要证明什么?”
“所以,不要骗我。”方卓认认真真地说出了这一句话,“——我能杀了你。”
风花叶本就墨黑的眼眸再度转深,他直直看向方卓的眼睛。而方卓也并不回避,虽然他觉得对方的目光甚至如同钢刀一样,能把人给割痛了——还痛入骨髓。
寂静在这一块并不大的斜坡上蔓延。
方卓抓着匕首的掌心已经沁出了汗珠,但他没有动上哪怕一下。
而风花叶……风花叶渐渐散去了自己的“摄心夺魄”,他敛目片刻,方才开口:“如果我说是,你就要杀了我?”
这次换方卓没有说话了。
风花叶则微笑起来,带着淡淡的嘲讽:“既然你看出了我现在身体不好,又怀疑我是这次事情的策划人……为什么还问我‘是’、‘不是’?你就这么确定,我会傻到不骗你?”
风花叶明明白白地说出了‘傻’字。
方卓一时也说不出话来。他也不是刚出来的愣头青——就是愣头青也明白不能直接问嫌疑犯事情是不是你干的,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人都是利己主义者嘛——但是……
……但是,方卓直觉自己应该问一问,并应该相信对方的答案。至于为什么?——如果知道了,那还能称之为直觉么?
鉴于自己先前被这直觉救了好几次,方卓稍稍放松掌心的匕首,复又再次抓紧,摇头道:“你说,我相信。”
很简单的五个字。
风花叶静了有一会,他看着方卓,他唇边的微笑变大了,他说:“真是个孩子……”
淡淡的金光倏然自风花叶身周凭空亮起!
方卓蓦的吃了一惊,几步就抢上前去要抓住风花叶,可是就在他堪堪碰到金光的时候,看起来柔和的金光猛地反弹出极大的力道,狠狠将方卓给弹到了三米开外的草地上。
方卓再一次听见了自己背脊的咿呀□□,他有些狼狈却飞快地爬起来,就见被笼罩在由先前升起的金光慢慢汇成的一圈圈金色字符中的风花叶缓缓站了起来。
站起来的风花叶道:“我的身体确实不好。幻境和空间魔法要施展也确实需要安静的幻境和良好的身体……”风花叶的表情有些玩味,“可是,你觉得像我这样的龙身上,会没有一两张保命用的卷轴?”
“……”方卓哑口无言。
欣赏了一会面前小龙从震惊到恍然再到哑然又到懊恼最后到纠结的表情之后,风花叶没注意到自己面上带了淡淡的微笑:
“你在查塔洛蒂亚的事情?”
正自纠结的方卓一愣。
风花叶则想到了和自己相处不久的金光小人,还有那一句‘你说,我相信。’
不过……我相信?——真是好大的口气,他大概,还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吧……风花叶已经开口了:
“那么,我给你一个忠告——既然只是孩子,那就只做一个孩子该做的事情。别以为你什么都能做。”
方卓张了张嘴巴想要开口,可是风花叶却忽然转了头。
闭目静听片刻,风花叶回头看向方卓,说:“他来得倒真快,你的运气真不错。”
这一句话风花叶说得很淡,淡到甚至没让方卓听出话语本身该有的某些情绪——要知道,就是常人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你吃了饭吗’这种习惯性问候的时候,都会多多少少带上一点情绪……而风花叶的说的那一句话,却像是有冰冷机械一个字一个字念出来的一样,乏味平板已及。
虽然某种程度上,没有情绪也是一种情绪的表现……
只是不管风花叶到底是抱着什么心态说这一句话的,说的时候又有没有想到别的什么,方卓都已经没有功夫再去分辨了,因为就在那句话末尾的‘不错’这两个音节落下的时候,风花叶和那环着他身体一圈圈旋转的字符就统统消失了,凭空消失,不留一丝痕迹——如果不算草地上碾压过的痕迹和一旁还在草丛里昏睡的小龙的话……
习习凉风吹过杂草。
方卓慢慢自草地上爬了起来,他觉得自己有些直不起腰了——该死,这两下撞的……真的太痛了!
但这痛楚同方才的语气一样,也没有困扰方卓太久,因为就在下一刻,刚咝咝抽气的方卓就被人揽进了怀里,同时更有隐含焦急担忧,以及并不能明显察觉的恐惧的声音自上方传来:
“你在这里,有没有事?”
26、章二五 什么都没有
方卓和帝堂绝一起回到了庄园。
一回到庄园,帝堂绝就坐倒在看上去由云朵汇聚而成的松软座椅上,神色也淡淡的,似乎心情并不太好。
帝堂绝的心情确实不太好。今天的事,让他想起了不久前——确实是不久前,也就仅仅四个来月而已——方卓被风花叶带走的事情。上一次毕竟已经过去了,可是这一次,如果也……帝堂绝没有再想下去,他的心情越发恶劣。
不过心情已经够恶劣的帝堂绝并没有想到,跟着他进来的方卓一开口,就说了让他恨不得马上抄刀再回去一趟的话——
“阁下,我今天看见了风花叶……”方卓忽然住口,因为他看见面前的男人骤然抬起头来,眼神锐利冰冷到了极点,宛若出鞘利剑,锋寒直逼人心。
方卓心中一悸,不期然地就想起了方才风花叶逼视自己的情景——这两龙眼睛里所能透出来的光彩,在某种时刻竟然意外的相似。若真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大概就是风花叶是刻意那样看着他的,而帝堂绝,却只有在不经意之间,才会让他发现些一鳞半爪吧?
看着短短时间之内已经敛去眼中光彩的帝堂绝,方卓暗自想到。
帝堂绝并不知道方卓心中所想,所以他除了暗自责怪自己太过焦急疏忽之外,还越发放缓了语气,安抚着面前看上去有些呆住的小龙道:“你方才说,你看见风花叶了?”
方卓回过了神。他暗自理了理思路,很快就把这半个月来和风花叶相处的事情一一说给了帝堂绝听,包括他最后得知风花叶的身份,以及得知对方身份后两人发生的对话。
帝堂绝隆起眉心。
“阁下,”方卓微带犹豫地问,“这次的事情,您看,是不是他做的?”
帝堂绝沉吟片刻,他并没有立刻回答方卓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当时问他‘是不是你做的’……如果他说不是,你会相信,是不是?”
方卓哑然无言。
帝堂绝还在等着方卓的回答。
方卓没能说话。他确实问了,也确实如帝堂绝所说的会相信风花叶,然而风花叶害死了帝堂绝的小龙……帝堂绝不清楚,但他清楚。
所以,他说不出那句‘是’。
房间的气氛有些压抑。
片刻,帝堂绝按了按额角,开口道:“风花叶手上沾了的性命绝对超过了个位数,如果可以,下次你再无意间碰到了他,最好就当没看见,千万不要再当面质问他做了什么没做什么,他对你手软一次,未必会对你手软两次,三次。”
“嗯。”方卓小声答应。
“还有塔洛蒂亚的。”帝堂绝沉吟一会,“按说塔洛蒂亚的事情不该不好查,但连着半个月,我也没查到什么真正有用的——我本来只是怀疑,但现在连风花叶都这么说了,塔洛蒂亚的事情,你也不适合再插手……我来查吧,有什么消息,我告诉你。”
这次,方卓没有回答。
帝堂绝倒不强求,再说回了方卓一开始问的问题:“至于你问这次的事情是不是风花叶做的……”
帝堂绝的眉心皱起来,脸上也有了淡淡的不悦,但尽管这样,他还是道:“最近几十年,龙界多有这样的事情的发生,而且很多次都有风花叶的身影参与其中。”他略停一会,“但真要说风花叶是不是做了什么,也并没有龙能找到什么证据,只是怀疑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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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卓在心底松了一口气。至少他不用在已经被戳上‘害死帝堂绝的小龙’、‘差点害死他’这两个标签的风花叶身上再加一个标签——‘连环炸弹杀龙魔’。
但方卓忽然又想起一个问题了:“您说,风花叶他手上有不下十条的龙命?……”
帝堂绝其实并不太喜欢这个话题,但可惜他喜欢面前的小龙,所以也不得不耐心地解释了:“没错,这还只是明面上的——都是有头有脸,叫得出名号的龙。所以他的悬赏从好几十年前来时,就一直居高不下了——说来这次你也提供了风花叶的讯息,要不要我帮你报上去,领一笔钱存在你自己的小金库里头?”
最后一句,帝堂绝是在微笑地建议。
方卓也露出了笑容。只是在露出笑容的同时,他心中掠过一道复杂的情绪,说不上讨厌,但也不全是喜欢:
这个世界,好像挺崇尚武力的?……
帝堂绝看了面前的小龙一会,他忽然道:“你喜欢风花叶?”
方卓一愣。
“你太关心他了。”帝堂绝开口,但语气里并无责备,只是在平静叙述。
方卓快速回想了一下自己跟风花叶相处的过程。然后他承认,自己确实有些关心对方,但喜欢?……
方卓搔了搔脸颊:“因为我比较关注风花叶的事情,所以您觉得我喜欢他么……”
“因为你愿意相信他。”帝堂绝一针见血。
原来是这样。方卓释然了。他摇头道:“那时候,换了任何一个人,我本意上都愿意相信对方的。”
“为什么?”帝堂绝有些不解。
方卓比帝堂绝更不解:“难道我更该愿意我面前的是一个为了某种目的不惜卷入大批无辜旁龙的杀龙魔?”
帝堂绝对方卓的思想有了一瞬的无言。
“总有这么个龙……”
方卓略一抿唇,情绪有些低落,只微微点头道:
“嗯,总有这么个龙……”总有这么个龙,他知道,只是……
帝堂绝这时倒是想明白方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了——不管方卓再懂事,再自律,他到底也只是一个小龙。而一个孩子不愿意看见花园外的肮脏世界,岂不是理所当然?纵然他知道得清楚明白。
不过,自己的小龙,好像也有些太过善良了?……这么个念头只在帝堂绝脑海中闪念掠过,就被他丢进了角落的垃圾桶里:如果他的孩子恣意妄为或者品行不端,他少不得还要多注意一些,防止对方接着他的势力做出些什么事情来。可是既然是善良……难道凭他的权利地位,还不能给自己的孩子一个没有黑暗的幼年?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帝堂绝的神色更柔和了,他摸了摸方卓的银发,道:“这些事情会有专门的龙去处理,不需要担心。”
方卓点了头。
“还有什么想问的?”帝堂绝又道。
方卓本想说没有,但却忽然想到了一点:“足足半个月,我都没有认出身旁的龙是风花叶……”
帝堂绝哑然失笑了:“风花叶的幻境魔法造诣之深,在龙界堪称第一。”
接下去的话帝堂绝虽然没再说出来,但方卓哪里听不明白——风花叶的幻境魔法造诣之深,在龙界堪称第一,怎么可能会被你看破?
方卓确信自己的脸红了:“我上次……”
“你之前还碰到过风花叶?”帝堂绝一怔。
方卓点了点头。
帝堂绝开始考虑是不是要加强方卓身边的护卫,并让龙仔细筛选接近方卓身边的龙了——这些当然没有难度,唯一的问题就是面前小龙自己的态度。而且老是和旁龙隔离,对小龙以后其实也并不是一个好选择……
帝堂绝有些犹豫。但只是一会,他就决定把这些犹豫都放到以后再考虑,只简单问面前的小龙说:“那一次,你是怎么发现对方的?”
方卓道:“感觉。那时候我认识的龙也不多,一筛选就发现了。”
“他当时有特征让你觉得熟悉?”帝堂绝道。
方卓点了头。
“这次呢?”帝堂绝又问。
方卓摇了头。
帝堂绝了然了:“幻境分好几个层次,最高层次还能把一条龙完完全全地变成另一种生物,甚至具备那种生物的所有技能,但显然地,就算有某条龙熟悉地掌握了那个层次,也不会有龙每一次幻化就用最高技能吧?”
和自己心中的猜测相互印证了,方卓高高兴兴地同帝堂绝道了谢。
帝堂绝点点头,端起桌上已经放凉了的花茶,却并不喝下,而是随口道:“对了。”
“嗯?”正琢磨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安排地方卓也随口回答。
“跟我回去吗?”帝堂绝确实问得漫不经心。
被这漫不经心所蒙蔽,方卓也差点就随口回答了,然而在最后,他到底堪堪止住了那即将出口的音节。
帝堂绝看着方卓。见到那张因险险停下而差点憋红的脸,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下就笑了:“好吧,我知道了。”这么说着,帝堂绝柔和了声音,也再坐直身子,重新开口问,“跟我回去吗?”
方卓一时没有说话。
帝堂绝并不紧逼,反而道:“你可以选择不,也可以回到蒙丹。当啦,我并不高兴你做这样的选择,不过,”他略顿了顿,“你高兴就好了。”
方卓迟疑了一会。
帝堂绝就等着方卓思考。
片刻之后,方卓开口问:“龙宫那里……有什么?”
龙宫那里有什么?
龙宫那里当然什么都有——确实是什么都有。在这一刻,帝堂绝想到了塞莱斯特,也想到了他的那些“好友”,更想到了那些“好友”和塞莱斯特的孩子……当然还有他的第一个孩子。
他已经死去的孩子。
那么,龙宫有什么?
帝堂绝这么问自己,他也回答了。
他回答道:
“什么都没有。”
所以,我想带回去一些。
是只属于我的。
27、章二六 马屁拍到马蹄上
“你说辅王和塔米的那条小龙一起回来了?”
“并且要接他回龙宫?”
“因为塔米的那条小龙其实是只银龙?”
“那么那条小龙……”
“答应了吗?”
诺亚学院的院长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帝堂绝。他正呆在蒙丹郊外的庄园里,和帝堂绝处理方卓学籍转移的问题——其实哪里需要什么处理?他被叫过来不过是拿一份通知而已。
一份方卓即将离开蒙丹前往王城的通知。
曼迪正站在两龙旁边做简单的知会。
帝堂绝在一旁听着,等曼迪把事情都说完了,才开口道:“那么,院长有什么问题吗?”
能有什么问题?诺亚院长真挚地恭喜了帝堂绝,然后接过用魔法文字书写的羊皮卷,大笔一挥,笑吟吟的干脆利落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同一时间,一楼客厅。
方卓正和休斯面对面坐着,但相较于楼上不管真假的和谐气氛,这里就显得有些沉闷了。
片刻,休斯率先打破沉默:“你有来过我的家?”
方卓一愣,如果对方不说起来,他都忘记这么一回事了:“是,没错。”
“因为什么事?”休斯再问。
方卓却不想多说,毕竟已经过得太久了:“没什么,只是一件小事。”
休斯略一沉默,复又道:“你想见我们?”
这倒是没错,他当时确实是这样想的,不过……
方卓略带歉意地笑了笑,然后道:“抱歉,我该正式拜访您们的。”
休斯没有再说话。短短几句话间,他已经能够验证自己和院长的想法——面前的小龙很坚持,并且实际上有很重的戒心。
想到这里,休斯不由瞟了一眼二楼。二楼上,帝堂绝正在跟他的好友交谈,如果谈得顺利,现在也差不多了……其实怎么会不顺利呢?至少目前,还不会有人胆敢承受辅王的怒火吧。何况有整个龙界最尊贵者之一的辅王做抚养者,岂不是比一个还见不得光的黑龙好上几百倍?
休斯的面容更冷漠了:“没事。”
方卓并不知道休斯想到了什么,可这并不妨碍他感觉到面前黑龙身上突然加剧了的冷漠和疏离。正是这时,楼上的帝堂绝和诺亚院长也一前一后地走出了书房。
方卓不再开口,站起身看向自楼上下来的帝堂绝。
正走下来的帝堂绝看见了,下意识地就加快几步,走到方卓旁边道:“说完了?要不要再聊一会?”
方卓摇了摇头,然后他笑着对这才跟过来的诺亚院长和休斯行了一礼——右手按在左肩,躬身三十度——道:“很感谢您们之前的照顾。”
这种礼仪一般是小龙对比较亲近的龙才会行的礼,休斯有些诧异,但也没多想,起身便伸手去扶方卓:“这是应该的。”
方卓顺势直起身。
院子便开口笑道:“辅王阁下,我们先告辞了。”
帝堂绝点点头,让曼迪送面前两龙出去。
一路无话,等休斯和诺亚院长同曼迪告别,再上了马车后,休斯张开手掌,露出其中的一张小纸条。
“那个小龙要给你看什么东西?”诺亚院长有些好奇。
休斯没有接口,只张开了手中的纸条,继而,他脸上飞快闪过一丝惊异:“塔洛蒂亚没有死!?”
“什么!?”诺亚院长也是悚然一惊。
休斯已经冷静下来了:“他说塔洛蒂亚没有死,”他转眼瞪诺亚院长,“你们的情报是怎么做的!这么大的事情都不知道?”
“等等,等等。”诺亚院长忙道,“塔洛蒂亚确实跟瓦罗战斗了,并且随后就传出他身死的消息来……但如果去看了尸体的小龙说不是,那……”
“那就不是。”休斯有些不耐烦,他倒没有质疑这个消息的准确性——方卓用这个骗他们、或者说旁人用这个骗方卓做什么?
“塔洛蒂亚绝对没有用我们的渠道逃走。”诺亚院长皱了眉,“不然我不可能一点消息都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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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斯沉吟片刻:“大概是在哪里养伤吧,所以没有联系我们。”
诺亚院长左右想想,也觉得这个情况最有可能,便点头算作认可。
用手指搓碎了手上纸片,休斯本有些阴沉的脸色因这个好消息而和缓不少,然而很快的,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又重新阴沉了脸。
同样因听见这个消息而觉得心情好上不少的诺亚院长有些好奇了,他问:“怎么了?”
“那条小龙知道塔米没事。”休斯冷冰冰道,“可他还是决定跟帝堂绝走了。”
诺亚院长了然了,随即也笑了:“不然要怎么样?在这里等塔米?他只是一个小龙,你未免太为难他了。何况就刚刚的情况来看,辅王对他也不会比塔米差多少,只要是个正常龙,都知道怎么选择的——他还能通知我们这件事情,已经很不错了。就刚才他当着辅王的面又避着辅王的举动来看,他一来是不想同辅王有什么误会,二来大概是因为塔米在官方上已经死了,所以多少需要避着点。”
诺亚院长说得颇为平淡,也隐隐对休斯点出了这其中帝堂绝的作用。
休斯听明白了,所以他更为缄默了。
片刻,休斯忽然开口:“你方才是不是在想,有这么一头对黑龙颇有好感的小龙在龙廷上,对黑龙其实是一件幸运的事?”
诺亚院长沉默一会,继而点头道:“没错,我是有这么想的。”
“那你是不是还想着:这对塔洛蒂亚其实也不错?看啊,就一个相处了几天的小龙而已,居然帮他解决了身份上的问题,塔洛蒂亚至此死了,往后塔米就可以活得光明正大了——甚至要再做什么,也是方便了不少。”休斯又带着淡淡地嘲讽说。
诺亚院长叹了一口气:“我没有这么想。这对塔洛蒂亚并不算好事,我们都明白,塔洛蒂亚到底有多在意自己的小龙。”
一阵沉寂。
片刻,休斯嗯了一声:
“我们都明白。”
“那只小龙大概不明白。”
或者,并不想明白。
坐落整个龙界正中央的龙宫一如既往的肃穆庄严。整齐排列的建筑,要十数人合抱的直插云霄的白玉柱子,还有时刻巡逻着甲胄齐全的卫士,无不透出凛然威严之气。
只是此刻,在龙宫最中心的龙界之主的宫殿里,除了威严肃穆之外,还多了一丝平素难得出现的轻松愉快。
“你就是帝堂带回来的孩子?”龙界的王,金龙塞莱斯特在看见帝堂绝领着方卓一起走进来的时候,只对帝堂绝淡淡地点了头,转眼却温和地冲方卓笑了。
方卓向塞莱斯特行了礼,也是对亲近并尊崇的长辈的——右手抵左肩,弯腰九十度——礼仪:“参见王。”
塞莱斯特笑得爽朗了,用力揉揉方卓的头发,他道:“小鬼,哪里需要这么客气?你往后叫我塞斯叔叔就好了。”
方卓直起了神,他眨巴眨巴眼,没有接话。一个是因为不知道怎么接,另一个则是因为一旁握着他的手的帝堂绝……好像更用力了一些?
方卓有些拿不准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方卓没接话,塞莱斯特也不介意,只转头对一旁的宫廷总管道:“给殿下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那侍立在塞莱斯特身后的青龙连忙笑道:“当然,都准备了,因为是在辅王殿下的宫里,所以寻常东西都没有准备,只拿了一些好玩难得的过去。”
说罢,那青龙还讨好地冲帝堂绝笑了笑。
帝堂绝神色平淡,微微点了头算是知道。
而被他牵着的方卓……方卓开始确信,自己方才并不是错觉——此刻,他明显地感觉到加在自己手上的力道变重了。
于是方卓开口客气:“怎么好麻烦王呢?”
塞莱斯特有些讶异地看了方卓一眼,随即笑道:“你真是和小时候一样可爱……帝堂?”
“王的心意,你就收下吧。”帝堂绝开了口,声音比往常更低沉一些。
方卓不再说话。
塞莱斯特又道:“我特地说的离火珠,还有雪纱虫,都备好了没有?”
“当然,王,在您吩咐下来的时候就备好了。”站在后边的青龙忙道,紧接着又念出一连串听起来就颇为少有难得,实际上也颇为少有难得的名字来,只可惜……
……只可惜,方卓一个都没听懂。
这算是明珠暗投还是锦衣夜行呢……看着那一张一合一溜儿往外蹦词语的嘴巴,方卓心头颇为复杂——其实不论什么人,要在心底承认自己没文化,想来都是一件能让人至少感觉复杂的事情。
作为一界之主,群龙之首,塞莱斯特也并没有太多空余时间。所以等身旁的宫廷总管把东西念得差不多之后,塞莱斯特就满意地点头打断道:“好了,就这样吧。”
念着名单的青龙松了一口气,他觉得再念下去,自己大概就要被辅王的寒气给冻住了。
听着名单的方卓也松了一口,他觉得帝堂绝握着自己手的手再加点力道的话,自己大概就能听见骨头的吱呀声了。
至于一直沉默地听着的帝堂绝有没有松一口气,方卓不知道。他只是略略挣了挣手,在对方醒悟过来立刻放松力道的时候,轻轻地反握住了对方的手。
然后,方卓看见身旁的帝堂绝垂下眼,看了他一眼。
再然后,方卓看见面前的塞莱斯特朝帝堂绝的位置悄悄地瞄了一眼。
嗯?
瞄了一眼?
方卓忽然醒悟了,他顿时逵猩衿鹄矗
感情这是在拍马屁碍…还是不断拍在马蹄子上的马屁?
不过不管私底下到底怎么样,众人面上依旧一本正经。
“帝堂。”塞莱斯特开口了,“先让人送他回去,我们讨论些事情。”
帝堂绝皱了皱眉,却没有说什么,而是亲自领着方卓走到殿外,再把方卓交给曼迪,又对方卓说“等我回去”之后,方才重新走进内殿。
塞莱斯特就站在门边等着,他道:“是关于屏障的事情,你知道的……”
接下去的声音,方卓没有听见。他只是跟着曼迪上了角马车,然后来到一个一眼看不见边际的院子歇下,再然后,他看见了一个蹦蹦跳跳跑进来的小男孩。
灿金的头发,剔透的蓝眼。方卓第一印象。
天使?方卓第二印象。
“你就是新来的那个?”跑进来的天使睁大眼睛看着方卓。
方卓确认自己不是正太控,也不会对可爱的东西毫无抵抗能力。然而事实是,面对着面前的孩子,他不由自主地摆出了自己最温和的笑容,准备开口。
可惜小天使没给方卓开口的机会。
他又说话了,软软糯糯的童音显得分外可爱:
“你就是辅王的孩子啊。”
“不过,是辅王和谁的孩子呢?”
还没来得及完全展露的笑容僵在了方卓脸上。
小天使依旧扑闪着湛蓝的大眼睛,纯真无邪地看着方卓。
而方卓呢?
他缄默了,并确信自己看见了一只活着的,披着天使皮的小恶魔……
28、章二七 忍无可忍,无须再忍
如果说新回龙宫的方卓有什么重要的、非做不可的事情的话,那毫无疑问是‘正名’。所以,在方卓好好地休息了一天缓解旅途疲劳之后,第二天的晚上,他就被打扮一新,和帝堂绝一起出席了一个晚宴。
晚宴是设在龙宫里的,宴请了颇多的龙,包括在龙廷拥有重要地位的、偏向帝堂绝的势力里叫得出名号的、甚至还有龙宫里几个和方卓同年的幼龙。
晚上八点半,宴会准时开始,在帝堂绝领出了方卓,并正式把方卓介绍给下面的所有人之后,帝堂绝拍了拍方卓的肩膀,示意他自己去玩。
同时,宴会也正式开始,辉煌的灯火下,一时是觥筹交错欢声笑语。
往白玉台阶下走了几步,方卓回头看一眼帝堂绝,发觉对方身边在这短短的几息功夫之内已经人头攒动,不由暗暗乍舌,不再多看,想着反正没有认识的,便走到两旁放置吃食的地方,开始挑着顺眼的准备尝尝。
不过还没等方卓把自己的想法付诸行动,他就再次看见了前一天遇见的小金龙。而这次,那只外表跟天使一样,说话同恶魔一般的小金龙还带了好几个差不多大的幼龙——当然,是一色的金发。
方卓叼着红彤彤的樱桃,没来得及吃进嘴里。
那小天使再一次站到方卓面前,再一次扑闪大大的蓝眼睛,再一次笑得灿烂,再一次——
“您好。”
……哦,错怪他了,这次说话很正常么。方卓暗自嘀咕。
“有没有时间?”小天使再次开口了。
方卓不知怎么地觉得有些不妙。
“一定有吧?”小天使送上一个甜甜的笑容。
方卓确信真的有些不妙了。
小天使身后的一个小金龙有些不耐烦,粗声粗气道:“说什么呢,一点小事也这么麻烦!”
正跟方卓说话的小天使皱了脸,明显有些不满,却没有说什么,只再建议:“我们出去玩一玩?”
刚才发话的小金龙及时添上一句有效威胁:“不出去我们就搞砸这次宴会。”
方卓还是没有说话。他瞅瞅面前的一众小龙,慢吞吞地把还叼着的樱桃吃了,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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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走吧!”方卓一脸阳光灿烂。
兴许是方卓的表情太灿烂太高兴了一些,那来邀方卓的几个小龙面面相觑一会,才由领头的小龙,也就是那个长得小天使一样的金龙开口道:“那么,现在走?”
“当然。”方卓点头,并示意对方带路。
从惊讶中回过了味来,小天使也一点都不含糊,领着方卓和身后的人,转身便走。
“喂。”忽然有窃窃私语从角落的阴影处传来。
“嗯?”另一个阴影处的另一道声音。
“要不要上去保护?”第一个声音。
“废话。”第二个声音。
“要出面吗?”第一个声音颇为迟疑。
“如果殿下被欺负了。”第二个声音很是淡定。
“那如果是其他的小龙被欺负了……”第一个声音缓缓问。
“那么……”第二个声音缓缓道。
“你看见了吗?”阴影中的两龙同时互问,随即惊讶对视,最后彼此了然,相对阴笑。
帝堂绝给方卓安排在暗处的护卫姑且不提,此时,跟着几个小金龙一起出去的方卓已经在左拐右绕之下,跟着那几个小龙来到了一处既幽暗,又荒凉的……野外?
方卓看着背后在夜晚中隐隐约约的宫殿,又看着面前几乎跟森林近似的“花园”,颇有些哑然。
领着方卓来到这里的几个小龙已经开始神色诡秘地相互交换眼色了。
方卓有些无聊到地站着等他们,直到见他们好久了还交换眼色,迟迟下不了决定之后,才开口道:“你们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那几个交流了足有五分钟的小龙在被方卓打断之后,似乎终于有了决定。只见那在先前有插过话的小龙上前一步,脸色一板,冷冰冰道:“既然来了这里,就要遵守规矩。规矩很简单,谁的拳头大谁就是老大。”
“……”方卓忽然有一种时空倒流的错觉。
“那么,先来介绍介绍吧。”领头的小天使金龙适时插了一句话,他气定神闲,“先说说你是辅王和谁的孩子吧。”
先说说你是辅王和谁的孩子吧。
先说说你是辅王和谁的孩子吧。
先说说你是辅王和谁的孩子吧。
又是这一句!方卓出离地愤怒了,都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疤——他这到底是想暗示什么呢?
方卓咬牙切齿,决定不再客气,低喝一声“开始”就拉开架势,一鞭腿甩向说话的小金龙。
似乎没有料到方卓忽然就动了手,那天使样的小金龙吓得倒退了一步,而他身边说规矩的金龙倒是反应过来,斜斜踏前一步就抬手挡住方卓的鞭腿。
腿手相交,上前挡住方卓的小金龙被震退了一步,方卓却一蹬地跃起,凌空一个翻身,干脆利落地撂倒了其他几个傻站着的小金龙。
跟方卓交手的那个小金龙回过味来,却没来得及阻止,只得恼怒地低喝一声,团身再扑向方卓。
天使样的小金龙看傻了。
方卓和扑过来的小金龙交了几回手,心中暗暗讶异,倒也不急着搁到对方,而是开始不紧不慢,你一拳我一脚地过着招。
阴影里又有悉索之声了:“殿下的……武技!看起来颇为不错。”
“确实。”第二个声音。
“那个金龙就差点了。”第一个声音道。
“嗯。”单音。
“看起来不需要我们了。”第一个声音再道。
“嗯。”单音。
“其实你可以多说两个字。”第一个声音又道。
“……”没音节。
“不过先前那几个一下被撂倒的就算了,但那还跟殿下动手的金龙,为什么不用先天能力?”第一个声音忽然道。
“因为傻。”第二个声音终于缓缓吐出了三个音节。
两龙正闲闲说话间,场中的局势再变。
拖延有一会的方卓看着天色,决定早点结束,也不再放水,简单而凌厉的几下,就把面前一直苦苦支撑的小金龙打趴在地,然后,他掳掳袖子,走向一旁彻底呆住了的天使样小金龙。
“等等,等等!”见方卓一步一步走进,小金龙如梦初醒,一边倒退一边干笑,“等等,有话好说,大家都是兄弟——”
方卓停了脚步,瞪着小金龙:“兄弟别忙着认,你要说什么?”
一见事情有门,小金龙忙道:“方才已经说了规矩了,既然你一下子就打败了所有人,那当然是你是老大了!”
尽管依旧觉得对方一直重复的那个问题如鱼刺一样梗在喉咙,但方卓听到这一句,还是瞬间啼笑皆非:“谁要当老大?”
天使样小金龙瞅着方卓的脸色,陪笑道:“你都已经参加了么,当然默认规则了。”
方卓不想说这个,他直接问:“谁让你说那句话的?”
“哪句话?”天使样小金龙一脸错愣。
方卓眉一挑,脸上再泛起怒色来。
天使样小龙不由再退一步:“等等,等……”他忽然想起来了,忙道,“等等,你是不是说那句‘先说说你是辅王和谁的孩子吧。’?”
还说!方卓好悬没咬碎一口牙,再不客气,他捏紧了拳头就照着天使样小龙打去——还专门对准了那张肉嘟嘟的可爱到极点的脸。
“屏障!”天使样小龙一声尖叫。
只见黯淡的夜晚里忽然亮起一道淡淡的金芒,随后飞快地汇聚在一起,挡在了方卓就要砸到天使样小金龙的脸上的拳头。
只听“砰!”的一声,方卓手臂一阵发麻。
是金龙的天生能力屏障?方卓心中有些讶然,手上却不停,一拳接着一拳地往同一个位置砸去,并且也不再保留力道,而是尽了全力地去砸。
天使样小龙总算缓过来了。只是缓过来归缓过来,看着面前的银龙一拳一拳仿佛不止疼痛的砸着屏障,再听着那次次击实才能发出的‘砰砰’声,他还是头皮一阵发麻,并开始忧虑自己的能力会不会真被打碎了。于是,他连忙开口:
“等等,等等,哎,有话好说啊,我到底哪里说错了!?”
方卓气得笑了,他嘴上开口,手上却半点不停,还越发加重力道:“你在暗示什么?”
“我哪里暗示什么?”天使样小龙颇为委屈。
方卓暗自恼火,并不再多说什么,只下死力气砸面前的淡金色屏障。
渐渐的,有血渐在了屏障上。
渐渐的,屏障开始松动了。
天使样小金龙也由一开始的暗自赌气加一点忧虑到完全坐不住了。他忍不住又开口:“我哪里说错了?你本来就不是王的孩子啊!”
方卓越发恼怒,正准备再加快速度,却忽然一怔:等等,对方在说这句话时候的口气,不是嘲讽鄙夷,而是……
……理所当然?
方卓的手慢了下来。
天使样小龙一下子就注意到这一点,忙抓住机会再道:“我只是按照礼仪问你的出生,你就是不喜欢说这些也不必如此吧!?”
按照礼仪……
问你的出生……
方卓彻彻底底地愣住了。他收回了手,开始梳理自己的知识:
首先,他知道这里的龙因为喜好自由,所以成龙关系十分混乱,几乎所有龙在大多数时候,都是以游玩姿态面对身旁来来去去的龙,并且同时和三五个龙保持关系实属正常。
然后,他还知道因为关系混乱,所以这里的龙也并没有什么家庭观念。生出了龙蛋之后,几乎所有的龙都会选择把龙蛋交给圣龙殿孵化抚养,然后等自己想要或者不得不抚养一个之后,才去圣龙殿领养一个化形的小龙。
再然后,他也知道,龙界是两王共主,王和辅王的关系是伴侣——龙界中,只有绝少数的龙会因为真的对彼此离不开了而结成这种关系。但是因为这种关系的结成是自由的,所以律法中并没有规定结成了这种关系的龙不能有“好友”。
再再然后,因为帝堂绝一直不喜欢谈论龙宫,也从不谈论他的伴侣,所以他理所当然的认为帝堂绝和现任龙王有矛盾,并且这种矛盾很可能是塞莱斯特辜负了帝堂绝什么……虽然事实也确实差不多这样,可他好像还是漏掉了一点。那就是,既然龙界是两王共主,并且虽然结成伴侣,但双方也都可以自由寻找“好友”,那么既然塞莱斯特可以寻找并还有了其他的小龙,那帝堂绝当然也可以……
……所以,一开始,这天使样的小金龙才会这么问?
……所以,他其实真的没啥恶意?
方卓傻眼了。
——为龙界这混乱无比的成龙关系。
29、章二八 可否心想事成
夜深了,万籁皆寂。
打发走那几个孩子,方卓回到自己院子里,梳洗完刚准备休息,就听说帝堂绝找他,便又穿好衣服,再花了十五分钟往上,转向就在隔壁的供帝堂绝休息的宫殿。
宫殿内,帝堂绝正靠在椅子上翻着什么东西。
听见方卓进来的声音,帝堂绝抬起头来,本来微皱的眉心松开了,只是下一刻,他就重新皱起眉来:“你的手?”
“砸了两回墙,所以……”方卓走近帝堂绝,讪讪地笑了,他实在没有勇气对面前的人说出自己那个低级的误会。当然,如果早知道自己的治愈能力相对金龙的屏障能力也不太灵光的话,他想自己动手之前怎么还是会先斟酌一些的。
方卓暗自给自己找借口。
这话一听就不尽不实了,不过看着方卓脸上没有半分委屈,反倒很有些尴尬,帝堂绝也就轻轻放下,只示意对方坐下,并让方卓伸出手来,边道:“叫你来是有些事情……”
方卓伸出了手,然后眼看见拳头上的淤血和破口在帝堂绝简简单单的一抚之下尽数消退。
……果然,治愈能力也有分等级。眼看着伤口消失,方卓暗自想着,倒并不太惊讶。只道:
“阁下想说什么事情?”
帝堂绝略一沉吟,反而放下了刚刚要说的,转而道:“对宫里印象如何?”
虽然嘴巴里这么问,但帝堂绝心里其实已经有了些打算:面前的小龙还小,天天跟自己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跑也不太好,尤其是刚到新的地方,怎么也要留出时间给他熟悉和交朋友。而就目前来看,至少他现在和宫里那几个天天没事瞎逛的小龙相处得还不错……不过,那些小龙叫什么名字来着?
“我觉得这里太大了。”方卓回答。
尽管在想事情,但帝堂绝并没有忽略方卓的答案,所以他怔了一怔——他本来以为,面前的小龙会说今晚的宴会,会说新认识的几个小龙,甚至可能会说塞莱斯特给的礼物。他道:“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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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卓点了头,他伸手比划一下:“阁下,你看,你已经特地让我住在你的隔壁,可是就算如此,我们也不可能时时刻刻见到……”
帝堂绝哑然笑道:“怎么可能时时刻刻见到?”
方卓挠了挠脸颊:“只是一个比喻,如果住小一点的话,你叫我一声,我就听见了。”
“还有,在庄园里的时候我们都在一起用餐。回到了这里……”方卓有些不确信,“是要分开用餐吧?”
“没错。”帝堂绝肯定道,“除非特意叫来。”
“所以我不太喜欢。”方卓肯定地下了结论。
帝堂绝忍不住微笑。智者从来以小见大,方才帝堂绝还琢磨着要不要把方卓留下来,现在问过一番之后,却立刻推翻了之前的决定,只开口道:“我叫你来主要是因为圣迹森林那里出了些问题,王和我没有意外的话,过两天便会去修补结界。”帝堂绝略顿一下,“要不要同去?”
“好。”方卓没有犹豫地点头了,“不过圣迹森林和结界?……”
帝堂绝脸上的笑意越发温和了:“你的功课做得可不到家。”这么说着,帝堂绝稍一整理思路,便道,“龙界是有边界的。龙界之外,有无边际的风暴和龙族之外的生物……金银龙之所以世世代代都能统治龙界,不过是因为金龙能在边境架起屏障阻隔这些外域生物,而银龙的治愈能力能在关键时刻恢复金龙的能力,并对那些外域生物也有绝强的伤害能力。”
方卓终于明白过来了:“结界有漏洞……是不是有外域生物进来了?”
帝堂绝皱起眉:“龙廷上是这样认为的。”
“这些外域生物有什么能力?”方卓想了想,问。
“很多。”帝堂绝淡淡道,接着,他看了方卓一眼,似有所指,“但有一个能力很十分特别,就是它们跟龙界的厄运之龙一样,可以轻易蛊惑普通龙心灵。”
方卓想到了风花叶。他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见帝堂绝微微一笑,转了话题:“好了,天色不早了。既然你愿意去,我明天便把你的名字加上去。现在先回去休息吧。”
方卓点点头,但一想起至少要十五分钟的路程,他就忍不住皱了脸。
帝堂绝当然看在眼里,他不由道:“嫌迟的话……就在这里休息?”
方卓一愣。
帝堂绝以为方卓误会了,正准备解释,就见面前的小龙露出大大的笑容,飞快说一声“我洗过了!”,然后毫不客气地脱下外衣就扑到床上,抱着枕头连着几个翻滚到了最里端,最后再满足地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三个呼吸之后,就睡过去了。
帝堂绝半晌才回过神来。唇角不知不觉弯了,他起身上前,正准备给自己已经睡了的小龙拉被子,就见本来已经闭上眼睛的方卓再睁开眼,打着哈欠,微带抱怨道:“阁下,宫殿不能小一点么?……”
帝堂绝手上稍稍一停。
方卓则再闭起了眼,他不是真的不知世事的孩子,所以当然不会真因为一点路程就要改建宫殿或者挑战礼制,所以他只是在抱怨,或者可以说是在撒娇。
——对亲近之人才有的抱怨和撒娇!
方卓真的睡熟了。
帝堂绝便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思索。方才的那最后一句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帝堂绝又再一次地想起了自己曾经有过的念头。或者不该说曾经有过——这个念头其实一直在他心底,只是被深埋了起来而已。
有多久了?
帝堂绝暗自回想。
十几年……几十年了吧?那时候,他就想着,如果能够离开这里——不是出外巡视,不是出外小住,而是卸下辅王的身份,离开龙宫,或者干脆连龙廷也离开,只是……
帝堂绝伸手按着额角。
只是哪里有那么简单?一般而言,辅王和王都是一起负责一任的,况且辅王要负责的也并非是王,而是千万托庇龙界之下的普通龙……更何况,他就是真离开,又有什么地方好去的?他没有什么龙要等,也没有什么龙在等着他,既如此,留下来不留下来,也就没有什么差别了。帝堂绝的视线不知不觉地移到了熟睡着的方卓身上。
床上的小龙正趴着睡,半边脸害羞地埋入了松软的枕头里,另半边脸则露了出来,平静酣甜,还不时地咂咂嘴咕哝一声……咂咂嘴?咕哝一声?
先前的思虑顿时消散了,帝堂绝又好气又好笑,站起身坐到床边,再替对方拉起了滑下肩膀的薄被,同时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应该在想别的事情之前,先训练一下对方的礼仪……
方卓忽然睁开了眼。
帝堂绝一怔,随即温和声音道:“吵醒你了?”
方卓定定地看了帝堂绝一会。
帝堂绝有些纳闷,便轻拍了拍对方的脑袋,建议道:“继续休息?”
脑袋随着帝堂绝的手上下微动,方卓忽然道:“阁下。”
这句话不是疑问语气,帝堂绝只以为方卓要说什么,便停了手等待对方。
然而方卓什么也没说。在叫出那两个字之后,他像猫一样伸了个懒腰,再蹭蹭对方的手后,便再次把头埋入枕头里,满足地咕哝一声,重新睡下了。
均匀清浅的呼吸再一次在安静的宫殿中响了起来。
帝堂绝的手在半空中停留了一会。须臾,他收回手,再次想起了自己深埋在心底的那个念头:
如果,有一个龙能一直陪在他身边,那么离去的话……
……又有何不可?
帝堂绝的眼神闪了闪,继而慢慢沉郁下去。
夜还很长。
远在东方,接近圣迹森林的一个边陲小镇里,风花叶神色平静地看着面前还淌着自己鲜血的预言,继而随手招来一团火,将手中的这卷羊皮纸在眼前烧得干干净净。
同一个小镇里,在最阴暗最偏僻的角落里,塔米披着上次在岩洞里所穿的那件披风,佝偻着肩背,慢慢向前走着。他的耳边,还在一遍一遍地回荡着那尖利得仿佛刺穿了心灵的声音。
那个声音在笑:你什么都没有。
那个声音在诱惑:夺回你失去的东西——所有,所有!
——所有是你的,不是你的……
——任何东西!
塔米几乎要停下来了。
他快走不下去了。
因为龙界是双王执政,所以大多数时候,龙廷的大小官员只需要向自己的王负责,政事也多是在两王自己的宫殿里结局,只有每周第一天的朝会,是两王一同出席,一同主持。
例行问候过后,塞莱斯特示意底下有事禀报的龙一一开口。
一个接一个的龙上前了,塞莱斯特接连给出了指示,而一旁跟塞莱斯特并排坐着的帝堂绝,却一直不曾出声。
底下的龙早已经见怪不怪了。几乎有资格在座的每一个龙都知道,从十几年前开始,帝堂绝就不再在两王共同主持的朝会上发言了——事实上,只要是和塞莱斯特在一起,帝堂绝说的话就少得惊人,少到几乎能让龙以为这些事情都是由塞莱斯特一龙举行的。
朝会渐渐进入了尾声。所有事情一一停当之后,四上将之一的丹迪站了出来:“王、辅王,去圣迹森林的名单已经确认了。”
这么说着,丹迪将手上的羊皮卷递给了一旁的青龙侍从递给塞莱斯特。
塞莱斯特接过看了一眼,随手便转给身边的帝堂绝……尽管帝堂绝许久以前就再没有看过他在朝会上递给的名单报告了。
这次显然并不例外。
帝堂绝再一次接过了羊皮卷,再一次看也不看地便搁下了。
塞莱斯特早就没力气失望了,他转头正准备开口朝会结束,就听见帝堂绝的声音:
“这次的名单再加一个龙。”
一句话说出,傻了的不止塞莱斯特一个龙。
塞莱斯特猛地转过头,近乎受宠若惊地看着帝堂绝。
帝堂绝道:“再加一个龙,”他顿了顿,“有问题?”
这一句话显然不止对塞莱斯特说的,更是对底下一众呆了的龙说的。
底下的群龙当然不敢说有问题,只是在他们开口之前,塞莱斯特就忙抢过了话头:“当然没问题,怎么会有问题——是加你那条小龙么?”
帝堂绝微微点头。
塞莱斯特终于恢复了镇静,他笑起来:“既然你那条小龙想去……”他想了想,“那干脆把宫里的几条小龙都带着吧,大家一路上也要有个玩伴。”
这个建议对方卓显然不错,所以帝堂绝再次点头。
塞莱斯特打铁乘热:“那待会你我一起回去,重新拟个名单?”
帝堂绝的目光落在塞莱斯特脸上。就在塞莱斯特心中惴惴的当口,帝堂绝再开口道:“好。”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让塞莱斯特再次大喜,也顾不得底下是不是还有什么事,他连连挥手示意朝会结束,站起身便领着帝堂绝往后殿走去。
30、章二九 我有多爱你,就有多恨你
名单的确立并没有什么难度。尽管塞莱斯特有意拖延时间,但面对一个问三句话只会回答一句,还是只回答单音的龙,塞莱斯特就是再能拖延时间也是毫无办法,最终只怏怏地列出了名单,拿给帝堂绝看。
帝堂绝接过。
塞莱斯特兀自不肯死心:“那些在宫中执宿的侍卫,你看哪些要换的。”
帝堂绝甚至不用看就知道那些侍卫定然是容貌姣美,或者就干脆是帝堂绝的“好友”。他并不在乎,只确认了方卓的名字在上面,也确有先前所说的给方卓作伴的小龙之后,就在上面盖了自己的辅王印鉴,并随之递还给塞莱斯特,便要起身。
“帝堂!”塞莱斯特跟着站了起来。
“王还有什么事?”帝堂绝开口道。
塞莱斯特试图把龙留下:“先前下面还递上了几份关于西南军备的事情,留下来一起看看?”
帝堂绝想也不想地拒绝:“这是王的权力所在,由我插手,不合礼制。”
塞莱斯特的脸差点青了——姑且不说王和辅王有时候的权力重叠和模糊,单说两人是伴侣,又共同执掌龙界,就是相互看看彼此的问题,又有什么了?这种拒绝,还当真是……
塞莱斯特吸了一口气,他再退一步:“那么,今天中午一起用餐?帝堂,我好久没跟你在一起了……”
最后一句,塞莱斯特言辞恳切,还有一点并不算太过隐晦的恳求。
帝堂绝并不为所动。他淡淡道:“我中午还有些事情,就不麻烦王了。”
言罢,帝堂绝并不想再多纠缠,转身便待离开。
“帝堂绝!”塞莱斯特忽然厉声喝道。
帝堂绝停下了脚步,再转回身,塞莱斯特便看见了那张绝世的脸上的不掩饰的冷漠——这个时候,帝堂绝已经连疏离冷淡都不想装了。
塞莱斯特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此时的感觉。
失落,还是无力?
他稍稍闭眼,不着痕迹的撑了一下身后的椅子:“帝堂,这么多年,你是不是一直在怪我?……”
帝堂绝没有出声,只是他落在塞莱斯特身上的目光越发显得冰冷了。
塞莱斯特没有力气注意到这个,他沉默了一会:“如果你不是喜欢那些龙,我可以让他们离开。”
“这是你的事,王。”帝堂绝开了口,他的目光冰冷,但声音反倒缓和起来了。
“我只爱过你一个。”塞莱斯特说,他的声音微微有些暗哑,“我很早以前就说过了,我只爱你一个……只有你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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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堂绝沉默着,然后他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我也是。所以我们当初都以为,能被同时选为王和辅王,实在是龙神的垂怜,是不是?”
“我直到现在都这样以为。”塞莱斯特道。
帝堂绝看了塞莱斯特一会,然后他走到椅子处,再次坐到了塞莱斯特的对面。
塞莱斯特也坐下了。他看着帝堂绝,想跟对方说清楚……而看起来,对方也想跟他说清楚了。
帝堂绝并没有立刻开口。他穿着一身红色为主黑色作辅的军装,合身的剪裁将帝堂绝匀称的身材完美呈现。他双手虚虚交握,慢慢地环顾了每个摆设都十分考究的宫殿,随后才再看向就坐在他对面的塞莱斯特。
“塞斯。”帝堂绝叫了自己许久没有叫的名字。
塞莱斯特神色微动,似乎想说些什么。
但帝堂绝没有给对方这个机会。他继续往下说:“我一直不明白,你已经坐到龙界的王了,你还想要什么?——是不是想让我这个辅王也把位置交给你?”
“我没有这么想过。”塞莱斯特皱眉,“只有对你,我没有这么想过。”
帝堂绝倒是笑了:“只有对我?那就是说,对其他人你是这么想的了?而这个其他人,也包括你的孩子,”他缓缓问,“是不是?”
塞莱斯特似乎预料到帝堂绝会说这个。他靠在椅子上,有些疲惫的敛目一会,才开口道:“我并没有想到那种结局……”
“所以,你甚至不认为自己有错?”帝堂绝问。
塞莱斯特没有回话。他灿金色的头发帖服在脸颊上,一时竟似失了光彩一样。过了许久,他才道:“……如果你想的话,我们还可以再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帝堂绝失笑了:“再有一个,再让你害死一次?”
“帝堂绝。”塞莱斯特再一次连名带姓地叫帝堂绝的名字,但却听不出甚至一丁点的力气来。
帝堂绝没有再说话。
塞莱斯特扬起脸,他靠倒在椅背上,看着白玉柱子上端的彩绘……片刻,他问帝堂绝:“帝堂,你是不是……恨我?”
帝堂绝理了理身上不见一丝褶皱的军装,他站起身,自高处看着靠在椅子上的塞莱斯特。
他说:
“塞莱斯特,我以前有多爱你,现在就有多恨你。”
宫殿里发生的一系列谈话,方卓一概不知。他只是在自己的宫殿中,头疼地看着面前的两个龙:“你们……”
“阿法尔。”天使样小龙欢快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艾瑞亚。”冷冰冰的金龙也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方卓无言地看了面前两龙一会:“很高兴认识你们……阿法尔,艾瑞亚,昨天很抱歉。”
阿法尔混不在意,一张小脸笑得灿烂无比:“你又没有伤到我,有什么关系?”
艾瑞亚则更简单了:“技不如人。”
方卓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就问:“跟着你们的其他小龙呢?”
艾瑞亚没有吭声。
阿法尔则耸耸肩膀,撇嘴道:“被打怕了,只是一拳头而已,真是没用。对了,你的名字呢?”他问着,显然有些不满,“我记得我想找你问许多次了。”
方卓尴尬一笑:“方卓。”
阿法尔唔了一声:“你是远古东方的后裔啊。”
龙界的姓名有两种,一种是显然是阿法尔、艾瑞亚这样西方的名字;而另一种则是方卓、帝堂绝这样东方的名字了,这两种名字也分别代表者东西方的传承。
方卓从书上看见了这一点,心想着帝堂绝真要追溯起来应该也是东方的后裔,便爽快地点了头:“没错,你们来这里有什么事?”
“我们来履行诺言!”方卓干脆,阿法尔也不含糊,张口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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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意思是,不想要我们当小弟?”阿法尔瞅着方卓。
他自然是这个意思,可是直白说出来……方卓有些底气不足。
阿法尔坏笑起来:“那么,你并不是不想要我们当你的小弟了?”
“……”方卓没能说话。
“那么——”阿法尔刚想再开口,一直沉默的艾瑞亚却出声打断了阿法尔的声音:
“他是陪我来的。”
阿法尔顿了一顿,扭头看向艾瑞亚。艾瑞亚却只看向方卓。
而方卓——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你们有什么事的话,直说没有关系。”
“嗯。”艾瑞亚应了一声,“我想来求你一件事,是去圣迹森林的事。”
方卓自然而然地想起了昨天帝堂绝和自己谈的话:“怎么了?决定好什么时候去了没有?”
听见这一句话,阿法尔和艾瑞亚对看一眼,不约而同地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还是艾瑞亚开口。一如他冷冰冰的神色一般,他的嗓音虽还有些稚嫩,但也是时时平板着的:“没有决定什么时候去,但应该尽快了……我是想来请你和辅王提一下,去的时候能不能加上我。”
阿法尔这才开腔道:“我们听说过了,辅王在早会上为你打破不开口的惯例,提出了把你加进去圣迹森林的名单里面,而王也随之附和,说让宫廷里的孩子跟你一道去,做你的玩伴。”
做我的玩伴?方卓觉得这句话里的偏心实在有些明显,倒是说话的阿法尔和艾瑞亚一脸坦然,仿佛不觉有任何不对。
方卓有些纳闷道:“王只是说宫里的孩子,并没有指名……你们是想让我看看艾瑞亚有没有在名单上?”
阿法尔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我和艾瑞亚分析之后,一致认为艾瑞亚应该不会在名单上。”
“为什么?”方卓有些好奇。
“龙宫中有好几个孩子。”阿法尔道,“王不一定会全部带去,而要挑选哪个去哪个不去,当然是从比较受宠爱的王的‘好友’的小龙里头来挑选。”他耸耸肩膀,“反正你昨天才来,谁和你玩都是一样的么,那当然是找比较能让自己开心的龙去了。”
方卓哑然无言。
阿法尔没注意方卓的神色,他继续道:“我的抚养者比较受王宠爱,应该能去,但艾瑞亚……”他看了艾瑞亚一眼。
艾瑞亚神色平静:“我的抚养者已经死了。就是死在圣迹森林里的,所以我想过去看一看。”说到这里,他冲方卓微一躬身,“拜托你了。”
还这么小,就没有长辈了?……方卓点了头,但并没有立刻包揽下来,而只是说:“好,我会回去问问阁下。”
既然是来求龙的,阿法尔和艾瑞亚听见方卓这样的回答,也已经满意了,他们对看一眼,又和方卓随意聊了一会天,便相携离去。
时间有点不足了,方卓转回身继续未完成的训练。
而一起离开的两个小金龙,却一直沉默着走到僻静的地方之后,才由阿法尔打破沉默:“当初,是辅王签署命令,让你的抚养者去圣迹森林的吧?……好几年了。”
艾瑞亚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旋即被骄阳的光辉刺了眼。
他眯起眼,压下眼中因光线而涌上来的酸涩,又看了一会,才收回目光,淡淡应道:
“嗯。”
——正是如此。
31、章三十 道不同,不相为谋
“以下宣布这次随王和辅王同去圣迹森林的名单:赛壬、北落……方卓、阿法尔,艾瑞亚……”
台阶上面的龙高唱着名单上的一个个名字,台阶下面,方卓则和一众小龙乖乖听着名字——虽然这份名单对他根本没有意义。
名单上列出的龙并不多,很快,台阶上的龙便收了名单,抬手按肩,向台阶底下的龙行礼。
底下的龙自然纷纷回礼。
龙群散去了。
方卓刚准备离开,就看见站在后面的阿法尔和艾瑞亚一同穿过龙群,挤了上来。
“谢谢。”这次,艾瑞亚直接开口跟方卓道谢。
“一件小事。”方卓实话实说。
“对你而言是小事,对其他龙而言就未必了。”阿法尔眨眨眼,笑着接口。
艾瑞亚虽然默不作声,但看表情也是赞同阿法尔的话。
这句话怎么接都似乎有些奇怪。方卓搔搔脸颊,索性跳过这个,转了话题:“这次去……”
“什么!?”忽然一声惊叫自前头响起,打断了方卓未尽的话。
“怎么了?”阿法尔扭头奇道,“我去看看,你们等等。”丢下这么一句话,他三下两下就钻进了声音传来处的龙群,不过片刻,又反身钻出来,脸色颇为怪异。
“发生了什么?”方卓开口,不过没等阿法尔开口,他就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前头围着的小龙在阿法尔出声之前,已经左一句右一句地嚷开了:
“什么?这次去圣迹森林的小龙要走着去?”
“不是在车上坐着去,而是跟着车跑着去?”
“到了森林的时候,王他们直接穿行魔法阵,而我们还要自己单独再用脚穿越森林!?”
乱糟糟的声音中,阿法尔摊了摊手:“就是你们听见的这样。”
一直颇显冰冷的艾瑞亚神色有些奇异:“这是不是从以前就一直流传下来的贵族的试炼?”
阿法尔闻言一愣:“你这么一说,倒是很像……不过龙宫好像很久都没弄什么试炼了吧?至少我从没有见过。”
“现在有了。”艾瑞亚的神色又恢复了平静,他依旧言简意亥。
一旁同样惊讶的方卓终于插口:“呃……很久没有了?”
“好久了。”阿法尔回答,“从记事开始,我就从来没见过;而我们的抚养者那一辈,至少不常见,你看他们的脸色。”阿法尔指了指一旁同样神色惊讶的成年龙,“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会忽然举行。”
“……那个,不合适么。”方卓弱问一句。
“当然不合适。”阿法尔转脸看着方卓,惊讶得仿佛方卓脸上长出了一朵花来,“坐车和跑步,直接魔法传送和忍受蚊虫躲避猛兽穿越森林,是个正常龙都不会摒弃前者选择后者吧?”
方卓大为尴尬,忽然了悟到原来自己不是个正常龙……呃,对了,他还真不是个正常龙……
“是你提议的?”艾瑞亚忽然开口。
“什么提议?”阿法尔的脑袋不灵光了。
方卓则先对着艾瑞亚尴尬地点了点头,然后道:“我先前看龙界历史上这么写着,就跟阁下建议了,不过,我提了依着自愿原则的……”
“是你提议的!?”阿法尔终于转过了弯来,他看着方卓,嘴巴大得能吞下一个鸭蛋来,“你,你怎……我们先走!”他刚想说什么,就发现周围已经有龙开始注意他们三个了,也顾不得再说什么,拉着方卓和艾瑞亚就离开龙群,避到一个较为偏僻的庭院中,然后,阿法尔就冲着方卓把脸皱成了苦瓜样:
“老大啊,你怎么能提这个建议呢!”
方卓还没有开口,艾瑞亚就平淡地接道:“提了又怎么样?不是加了一句自愿么?”
阿法尔长吁短叹:“你怎么也傻了?虽然说了是自愿,可是只要有一个龙在后面跑,别的龙能不跑么?这不明摆着说我不如他么!”
方卓微怔,他跟帝堂绝提议的时候倒真没有想到这个情况——他只是循着尽量锻炼自己的原则建议的……
艾瑞亚扯扯嘴角,难得地笑了一下:“所以,他们想偷懒不参加,或者根本没本事参加,也要怪我们了?”
“这……”阿法尔语噎。
艾瑞亚又恢复了平淡:“你叫得这么大声,也是因为自己懒得参加试炼吧。”
阿法尔很想点头,不过看着自己的好友和一旁站着的方卓,他到底假笑道:“我只是觉得这样未免太得罪龙了……”
艾瑞亚哼笑一声:“这么一点事情都做不下来,得罪就得罪吧,废物再多也构不成障碍。”
眼见平常冷漠的好友情绪越来越外露激烈,阿法尔终于醒悟到自己触及了对方的逆鳞,忙转移话题,对方卓道:“既然已经确认了,那说什么都没用……老大,什么时候走?”
“今天下午吧。”方卓想了想。
今天下午就去?阿法尔直勾勾地看向方卓。
方卓心知肚明,不由苦笑:“这次不是我建议的,之前阁下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就因为这件事提早回来了,现在既然所有都敲定了,当然也越早开始越好……”
原来如此,阿法尔释然了,哦一声就道:“那我们回去准备准备吧?”
其余两龙点头,分别向外走去。其中,艾瑞亚在即将跟方卓分开的时候,脚下缓了一缓,低声对方卓说:
“这次的两件事,我都要谢谢你……不论是去圣迹森林,还是路上的试炼。”
方卓冲艾瑞亚笑了笑,并没有接口,只是随着那句‘去圣迹森林’,他又想起了前天晚上的事情。
那是他来到龙宫的第三个晚上。
方卓正和帝堂绝一起用餐的。
宽敞的宫殿,长长的桌子,精致的食物,以及保持绝对安静的侍立在旁边的侍从和仿佛同样染了静谧所以甚至不曾转动的灯火……方卓微带机械的将食物塞进自己的嘴里,控制不住地面露呆滞——这样的晚餐再多来几次,他觉得自己一定会得胃出血,还是特别严重的那一种……
“喀。”轻轻一声,宣告帝堂绝用餐完毕。
从没有哪一刻觉得瓷器和餐具碰撞的声音是如此的有若天籁,方卓在心底长松一口气,三下两下地吃完了盘子里剩下的东西,然后忙不迭放下手中的餐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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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堂绝正用餐巾擦拭唇角,见方卓也吃饭了,他放下餐巾,淡淡说一声“收拾吧”,就起身走到一旁座位上,弯腰捡起几份折子,随手翻着看了看后,再对一旁的方卓说:
“好了,你也下去玩吧。”
方卓站在旁边没有动。
帝堂绝也没有再说话。
等一旁侍从保持高度的效率和安静收拾完东西之后,方卓走到了帝堂绝旁边,略带迟疑和不习惯地开口问:“阁下,您……心情不好?”
帝堂绝正在看手中的报告。闻言,他沉默了一会,才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开口道:“我从刚才开始,就在等你开口……不过,我没想到会是这么一句话。”
听帝堂绝这么说,方卓也是一愣,随后就自然而然地联想起下午时候艾瑞亚请求自己的事情。
唔,这件事啊……方卓心知帝堂绝能知道的这么快,必定是因为他住的地方的侍从都是帝堂绝的人的缘故。但就是这么明明白白地体会到了,方卓还是没有什么感觉,只是顺口接道:“那么,阁下的意思是?”
帝堂绝未置可否,仿佛对这种事情毫不上心:“你想要让他去就让他去吧。”
方卓点了头:“那就麻烦阁下了。”
“不是什么事情。”帝堂绝回答。
本来准备之后说的事情意外地被提前解决了,方卓转而惦念起方才他开口询问的——“阁下,你心情不好?”
接下去其实还有一句话,但方卓没有说出口。那句话是:
——“是因为王吗?”
不过尽管有些话方卓没说出来,帝堂绝却依旧清楚明白——因为方卓有一张诚实到心里想什么,面上便露什么的脸。
帝堂绝看着那张等于什么都问出口的脸半晌,终于微微一笑:“你是不是还想问,是不是因为什么龙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
他的表情有那么明显?方卓顿时大为尴尬,红晕更是从脸颊蔓延到了耳根:“这个,其实……”
“没有。”帝堂绝忽然开口。
没有?方卓瞅着帝堂绝。
帝堂绝慢慢舒缓了挺得笔直的身子,他敛下眼,望着自己的双手片刻,方才收回视线,抬手揉了揉面前小龙柔软的银发,道:“没有什么龙对不起我,没有什么龙能对不起我。”
帝堂绝的声音很平静很舒缓,但再平静再舒缓的声音,也无法遮掩去那自话语间流露出的自信——因自身的强大,而自然形成,自然表露的自信。
帝堂绝足够强大。所以他能以平常的口吻,对方卓、对任何一个站在他面前的龙说:
只要他不愿意,便没有龙,没有任何一个龙——
能够对不起他。
而他和塞莱斯特呢?
帝堂绝敛下眼。他可以确信,塞莱斯特足够爱他,纵然并不太愿意,也能够遣走身旁的其他龙,也真的会在同样并不太喜欢的情况下再要一个孩子,以及倾注足够多的心力……
然而就是如此……就是如此,他也并不想再回到过去。
只是一个疏忽之下意外送命的孩子。
只是几个不太重要的“好友”……
不够爱的,大抵不是塞莱斯特,而是他帝堂绝吧……
帝堂绝稍闭了眼,旋即再次睁开。他对着立在面前的小龙重复:
“没有龙对不起我。”
“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32、章三一 窥探
自古以来,一朝一代的统治者正式出行都是办得浩浩荡荡,唯恐旁人不知……这个约定俗成,哪怕就是方卓换了一个身体还换了一个世界,似乎也没有任何改变。
跟在一行带着王族标志,富丽堂皇的由各种龙护卫的马车后边,方卓和一众小龙同旁边的侍卫一样跑着跟上前行的车队——真要说有什么不同,那也就是这一众小龙没配刀枪,没穿盔甲,单跑步还能跑得东歪西倒,并且一个个低垂着头脸,是恨不得把脑袋藏到胳膊底下。
跑在小龙中间的艾瑞亚望一眼周围热闹的街道,极轻极轻地撇了嘴,然后加快脚步,轻巧地就穿过龙群来到了跑在最前头的方卓身边。
跟着艾瑞亚的阿法尔叫苦不迭,却也没有独自留下,而是跟着跑了上去。
方卓正气定神闲地往前跑,还有点觉得百无聊赖,但尽管如此,他还是忍住了没动边跑步边活动身子的念头。
至于理由?——没见他背后的小龙满眼怒火,只差没自眼睛中飞出刀来砸到他身上么?
“不是我们传出去的。”忽然有声音传进方卓耳朵里。
一扭头就看见了跑到身旁的艾瑞亚,方卓不由微笑:“没事。”
艾瑞亚的眼神闪了闪。他听出来,方卓并不是在说‘没事,我知道’,而是在说‘没事,是不是你们做的,都没有关系。’
那么……
艾瑞亚正想着事情,忽然背后扑来劲风,还伴随着一声稚嫩的惊呼‘哎呦!’。
为躲避而扭到一半的身子堪堪停下来,艾瑞亚回过头去,还没看清背后扑来的龙到底是谁,就见旁边的方卓一拦一托,已经稳住了对方的身子。
“阿法尔?”再定睛一看,艾瑞亚不由出声。
阿法尔苦着脸,先向方卓道了谢,才伸手拍拍小腿,压低声音对方卓和艾瑞亚说:“咱们这次真得罪龙了……”
“你被他们推出来了?”艾瑞亚问得平静。
但交往了好几年的阿法尔哪里会不知道艾瑞亚的想法?他奸笑着念出了几个名字后,又不失时机地补上了一句:“对了,他们每个刚才都还偷偷地踩了我几脚。”
艾瑞亚没有吭声,只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方卓则微带些歉意地开口——当然,他并没有说‘抱歉’,而是问:“没事吧?”
阿法尔很满意自己没有听见类似于‘抱歉’、‘对不起’的词语,他毫不在意地冲方卓露出一个明晃晃的耀眼笑容,以一副天使的模样说出了恶魔的诅咒:“当然没事,以他们的脸皮耐力,能跑完十分之一的路程就是龙神显灵了。不过龙神怎么会照看几个废物呢?”
这一句话,阿法尔并没有压低声音,所以方卓明显感觉到背后射过来的视线变得更加火热了。虽然春风正好,他还是忍不住抬手擦了擦额上的忽然冒出来的细汗:“这个,大约不会十分之一……”
“最多十二分之一。”艾瑞亚酷酷地接了口。
阿法尔瞪大眼睛看了艾瑞亚一眼,又转脸看向方卓,在见到对方尴尬但肯定地点头之后,他的眼里更是明白无误地射出了惊叹赞美之意:“你们真是!——”
真是什么,阿法尔没继续说,因为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不由又压低声音道:“说起来这次的事情怎么会传得那么快?我和艾瑞亚都没有对旁的家伙漏出一个字……”他看向方卓,意思是方卓是不是告诉别人了。
不过的方卓的回答显然让他失望了。此时已经出了城,后头的小龙在有形的无形的不适应下都有些掉队了,所以方卓也不刻意压低声音,只是说:“跟你们分开之后,我就回去收拾了,中途没有接触别的龙。”
“那是辅王身旁的侍从?……”阿法尔自己也觉得这个答案不靠谱,说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气弱了。
方卓还没有回答,一旁同方卓一样气定神闲往前跑的艾瑞亚就开口道:“就是真从那个侍从处传出来,也不会一下子就闹得这么大,又不是不想活了。”
阿法尔也知道是这个道理。可是如果不是侍从因跟某些龙交好而私自透露的话,那就只能是……
“应该是阁下觉得没必要保密,就随口说了吧。”方卓想想,浑不在意道。
听见这一句话,阿法尔和艾瑞亚尽皆无言。两龙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想着:原来这新来的也不笨,之前看走眼了!
阿法尔紧接着开口,听上去很有些期期艾艾:“可是,辅王阁下这样,不是……”他当然说不出‘对你不利’,于是只能换个委婉点的,“不是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方卓奇道。
有什么不好?这次不止阿法尔了,就连艾瑞亚都是一愣。两龙仔细地看着方卓,在确定对方脸上确实没有半分勉强之后,忍不住又对望一眼,再次不约而同地想到:原来还是个傻瓜,没看走眼!
车队已经远离城池,伸入荒野了。
漫过成年龙大腿,直达幼龙胸口或者下巴的草丛里,车队速度不减,但跟在车队身后的小龙却开始隐隐有脱队的迹象了。
阿法尔悄声说:“差不多了。”
方卓和艾瑞亚都没有接口。就这么又跑了一会功夫,第一个小龙受不了,开始小声抱怨了。
队伍拉得有点长,所以阿法尔和艾瑞亚都没有听见声音,和两龙并排的方卓倒是隐隐绰绰地听见了一些,但也并没有听清楚具体说了什么。不过这些并不重要,不多功夫后,所有还在跑的小龙都知道了这么一回事——因为有一个一直于上空飞行的青龙侍卫忽然降了下来,跑到那抱怨出声的小龙身旁好声好气的说着些什么。
方卓和所有龙一样扭头看去,区别只在于其他龙都伸长了脖子想听见那两龙说了什么,而方卓只是扭头看过了这么一回事,就又转回头继续他的跑步行程了。
头一个抱怨的小龙弄出来的事情并没有持续太久。那只小龙在青龙侍卫轻声细语的安抚之下,只稍稍犹豫过后,便默认地由青龙抱着,脱了队坐上前头的马车。
整只队伍都小小的骚动了一下。但不管如何,既然车队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那跑步就定然还要进行,于是整只队伍也只是小小的骚动了一下,就渐渐平息了声音。
但事情远远没有结束。
有了第一个吃螃蟹的,接下来不过五六百米的距离,又有一个小龙尝试抱怨了。
很快,又一个青龙敛起雪白双翼落下,轻声细语地询问规劝。
于是,那个小龙也理所当然地坐上了前头的马车。
队伍又是一阵骚动。
不过这次的骚动比第一次结束得更快许多,当然,冒出第三个小龙的速度也更快了许多。
照例是天上的青龙落下来处理事情。
就这样,一个接一个的小龙坐上了前头的马车,只短短半小时的功夫里,本来整整三四十个的金银幼龙就只剩下了零星的七个,方卓他们三个,以及另外的两个金龙,两个银龙。值得一提的是,这另外四个里头,没有一个是从龙宫里头出来的小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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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趟路程里,龙宫里头的小龙就有二十七个,而外头来的小龙才十三个,那这个比例……方卓琢磨了一下,继而暗自咋舌:
不算上他的话,龙宫里头和外头的比例都已经达到了四比一了……看来龙宫里头的基础教育并不怎么样?不过这样子放任式的教孩子,怎么也有些过了,但好像这些孩子也不算真正意义上的孩子……一边向前跑着,方卓一边胡思乱想。
一路无话。
车队又往前行了一个小时多的路程,身后那四个小龙里头有一头银龙受不了了,喘着粗气举手示意。
青龙又飞下来了,这次他没有多话,直接抱起那头小银龙便向前头飞去。
而同样喘着粗气几乎在往前挪着的阿法尔先是歉意地看了看艾瑞亚,然后又冲方卓示意,这才同样学着那银龙,干脆地举起手来。于是又一个青龙飞下来,抱着阿法尔往前头飞去。
只剩五个小龙了。
默默地再跑了一回,方卓侧头看一眼就在身旁的艾瑞亚,发觉对方虽然额头微微见汗,但呼吸却还算均匀,再看一眼前面的马车,顿觉有些手痒,不由建议道:“我们也去前面休息一下?”
艾瑞亚扭头看一眼方卓,眼中并没有惊诧,而是问:“怎么休息?”
方卓转了转手腕,眼中兴味盎然:“前面那辆装东西马车,我们直接跳上去休息?”
方卓和艾瑞亚交谈都没有压低声音,所以不止身旁围在他们两侧的侍卫听见了,就是身后那仅存的三个小龙也听见了。
当然,听见之后,不止三个小龙竖起耳朵睁大眼睛地看着方卓和艾瑞亚,就是旁边一直沉稳前行的侍卫,也开始仿佛不经意地扭了扭头。
艾瑞亚没有吱声。他扫了眼方卓,再看一眼前面百米左右的马车,足下骤然用力,呼一声就朝着马车蹿了出去!
眼中盎然的兴味已经蔓延开来了,这种自内心而生的高兴让方卓银色的眼睛越发晶亮起来,不甘示弱,方卓同样足下一蹬,转眼就向前冲去。
百米的距离就是对人而言,也不算长,何况是另一个世界上不论体质还是能力都比人强横得多的龙?只是一转眼的功夫,方卓就后发先至,超过了抢先一步的艾瑞亚,逼近前头那富丽堂皇,白底金纹的马车。
刹那便落后方卓半个身子的艾瑞亚依旧不声不响,只阴损地一脚踹向背对着他的方卓腿弯处。
这一系列动作发生得很快,跟在方卓和艾瑞亚身后的小龙们根本没看见,一个个懵然不觉。而旁边的侍卫倒是有几个看见了,并且眼皮不约而同地跳了跳,暗自琢磨自己是不是该上前阻止一二……
只是战斗之间,哪里有这么多闲工夫考虑?就在那些侍卫左右摇摆的时候,明明白白地察觉到腿后一阵不弱气流的方卓不怒反喜,更直接以高速跑步中用凌空一个后翻身这样大幅度的动作表示自己的高兴之意。
艾瑞亚不知道方卓的高兴,也没心思理方卓的高兴。见方卓前进的身子停下来,他根本没去多分辨对方是前翻身还是后翻身,只盯着就在眼前的马车,狠狠朝前纵身一扑,便抓住了马车后的横板——当然,由于横板的位置低,艾瑞亚少不得被拖着前行了一段路程。
关注两个小龙的侍卫眼皮又跳了跳,他们又开始考虑自己是不是要上前阻止一二……
当然,这次他们依旧没有考虑出来什么结果。因为此时,方卓也已经上了马车,并且还抓住了马车上方突出来的木制镂空花纹装饰,一提身子,借着惯性就伸脚踢向抓住车厢底下横板的艾瑞亚的手。
周围的侍卫眼皮不跳了,他们开始不寒而栗:如果这一脚踢实了……
很幸运,周围侍卫当心的一幕并没有出现,艾瑞亚在方卓的脚踢到面前之前,就已经蓦然一扭腰地翻身上了横板,并且同样抓住和方卓所抓位置相对称的装饰,还同样的一纵身就伸脚踢去——只是这一次,艾瑞亚是直接照着方卓的脸踢过去的。
方卓眼中的银芒越发璀璨了。他微微偏头,正准备抬手拦住对方的飞来的左腿,忽的就觉心脏一阵紧缩!于此同时,更有不知从何而来的一阵阴寒轻触他的背脊,然后于倏忽之间狠狠贴实,并自后背窜入四肢骨血。
只是一瞬之间。
被冷汗湿透了的衣衫紧紧黏在方卓后背,方卓全身僵硬,被艾瑞亚狠狠一脚给踢在了肩头。只听“咔嚓”一声,被方卓握着的马车装饰顿时断裂,方卓整个人都朝马车侧后方飞去。
兔起鹘落之际,踢实了的艾瑞亚大吃一惊,探身就想去抓朝外飞去的方卓。而一旁只是空想的侍卫也终于有了用武之地,纷纷腾身而起便要去接半空中的方卓。
可是对于这些,方卓却一概的不在意,甚至没有花力气保持自己的平衡,他只尽了自己所有力气所有反应的扭转过头,看向背后!
33、章三二 霸王桌
没有。
什么都没有。
一望无垠的旷野上毫无遮蔽,除了跟着车队的侍卫之外,不见任何其他踪影,而底下及膝的草丛里……方卓的目光刚刚落到随风微动的草丛,就觉自己正直直往下坠落的身子一缓,却是被一旁跟着车队的侍卫接住了。
艾瑞亚松了一口气,单手抓住镂空花雕挂在马车上:“没事吧?”
方卓一时没有回答,他还在注意背后的草地,只是……什么也没有。没有不同的踪迹,也没有不同的感觉,就好像刚才的所有,都只是他的幻觉一样。
“方卓?”艾瑞亚皱眉,再开口。
方卓终于回过了神来,他先看了看周围,发现没有一个龙有什么异样的表情之后,又迟疑地再看了一眼身后,才扭过头对艾瑞亚说‘没事’,接着又跟接住自己的侍卫道谢,然后跳下对方的怀抱,往前跑过几步,就轻轻松松地跳起来再抓住了马车的装饰。
虽然对刚才所发生的事情有所疑惑,但艾瑞亚见方卓没什么想说的,便也不多在意,只跟方卓一样,再一个翻身就坐到了马车顶上。然后问道:
“没事吧?”
摇摇头证明自己没事,方卓道:“我刚才有些走神……”这么说着,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后边的草丛——当然,依旧什么都没有。
艾瑞亚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没再出声。
恰是这时,一个圆圆的灿金色的小脑袋忽然从车厢后头探了出来。
方卓一怔:“阿法尔?”
不知什么时候又下了车的阿法尔冲方卓嘿嘿一笑,开始继续跟着车队往前跑:“刚刚这里发生了什么?我好像听见了一点骚动。”
这么说着,他还好奇地瞅了瞅身后那几个脸上已经因震惊而变得一片木然的小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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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事。”方卓笑了笑,跟着艾瑞亚一起跳下马车,继续向前跑着。边跑边问,“怎么又回来了?”
“没说不能回来吧?”阿法尔一脸的无辜,并指指前面那个同样跳下马车的小银龙,“看,他不也下来了?”
说到这里,阿法尔忽然一笑:“其实除了几个实在烂泥扶不上墙的外,有些家伙也不是不懂这里头的意思,不过……”阿法尔看看身旁一脸平静,目不斜视的艾瑞亚,叹了一口气道,“不过说起来,也不是每个家伙都一门心思地闯出什么名堂来……”
“龙族的身份地位不是继承制?”方卓忽然开口。
阿法尔十分讶异地看了方卓一眼,并且分外茫然道:“继承制?什么继承制,谁和你说的?除了黑龙不能进入龙族政府、王和辅王必须在金银龙之间诞生之外,其他所有位置都是凭借自己本身的能力当任的。”
方卓暗自□□一声:他又犯了一个错误——一个名叫‘理所当然’的错误。
整了整思路,方卓正准备进一步询问龙界各种常识,却忽然觉得周围又有些不对了,不由停下脚步。
“怎么了?”正跟方卓聊天的阿法尔第一个察觉到方卓神色有异。
“周围……”方卓只说了两个字,因为两个字就够了。此刻,不止是方卓和阿法尔停下来了,就是艾瑞亚,以及后头的四个小龙也都相继停了下来。
他们的前面和四周,已经开始笼罩起灰白色的雾了,并且前头本来迤逦的车队也在不知何时没入了雾气之中,模模糊糊地辨不清晰,还有那本来跟着方卓他们的侍卫,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周围发生了什么,并不停下,甚至还没有张望,只跟着车队,以稳定的速度,进入大雾之中。
又过了片刻,当最后一个侍卫走进大雾之后,凭空而生的浓浓大雾仿佛积聚到了顶端,又渐渐蔓延稀薄开来。只一会,周围便再次清晰,只是此时,原本那浩浩荡荡的一众队伍,却尽皆失去了踪影。
“……怎,怎么回事?”最先出声的是跟在方卓他们后边的一个银龙。
方卓皱眉打量四周。刚刚队伍消失的时候,虽然奇怪,但他并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好,何况龙族的王和辅王都在这个队伍中,有什么不对的也轮不到他来发现,很明显队伍的消失只是“试炼”的一部分而已,而且他还能确定,就算队伍消失了,塞莱斯特帝堂绝他们也会留下足够的能够保护他们的力量照看着,按说怎么也不会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可是为什么,在队伍消失了之后,他还是渐渐开始觉得……
……不太舒服?
方卓微带疑惑地来来回回查看周围每一寸地方。但他始终没能看见,远处那隐于草丛深处的一对猩红眼眸。
忽然,那双猩红得仿佛要滴下血液的眼眸动了一动。
也是这个时候,方卓的目光忽然移到眼眸所在的位置。
眼眸静了片刻。
方卓也注视了片刻。
须臾,眼眸闪了闪,缓缓退向草丛更深处。
而一直注意那个地方的方卓,又略微疑惑地盯着看了一会儿,方才徒劳无功地收回了视线。
太敏感了?方卓暗自琢磨着,刚好听见艾瑞亚平淡出声:“这只是试炼的一部分吧。”
没有龙对这个结论有所疑惑。只是有个小金龙问了先前上车的那些小龙:“那先前上了车的小龙呢?”
“估计淘汰了吧。”这次是阿法尔开口了,语气也很平淡,较之艾瑞亚还多了些漫不经心的味道。
在场的小龙再一次默认了这个答案,并且个个都表现得理所当然。
“我先前还以为发给我们短笛是让我们在到达森林之后有危险时呼救用的,没想到一路都有用。”开口的是龙宫之外的一头小金龙,他掏出口袋里的骨制短笛,笑着说道。
阿法尔和艾瑞亚没有接口,但其他几个小龙都来到他身边凑趣的笑着说了两句。七个小龙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分成了明显的两派。
那个小金龙还在继续说:“这次的目的地既然是圣迹森林,想来我们试炼的最终目的也是圣迹森林,既然如此,”小金龙环视一眼自己身旁的几个小龙,看着方卓笑道,“那我们现在就分开,然后各凭本事吧?”
如果是平常,在有保护的前提下,就算这七个龙分成了七个队伍,也不干方卓什么事情。但眼下……
始终无法忽略那似有若无的不安和阴寒,方卓抢在小金龙迈步之前开了口:“等等!”
“什么事?”还没来得及走的小金龙开口问。
已经开了口,方卓也就不再犹豫迟疑:“既然目的地相同,那就一起走吧。”
小金龙明显一愣。看了看同样有些惊讶的阿法尔和艾瑞亚,他慢慢道:“一起走……就不用了吧。”
方卓并不退让:“这一段路不好走,一起走也好有个照应。”
阿法尔和艾瑞亚面色有些古怪。
跟着小金龙的那几个小龙,有的神色戒备,有的则面露不屑,唯一相同的,就是他们都没有表露出哪怕一点的善意。
关于这点,方卓不是没有看见,其实他还在心底暗暗叫苦,半为面前几个小龙的敌意,半为那逐渐开始鲜明,却依旧让人找不到来处的阴寒。
跟方卓说话的小金龙看了看周围,然后,他慢吞吞道:“也许是我没有说清楚……我可以说得更清楚一点:我们的目的地都是圣迹森林没有错,可是先到达圣迹森林的,一定不会是你们。”他顿了一顿,继而冲方卓笑道,“这么说,你们听明白了没有?”
艾瑞亚的神色依旧平静到冷淡。
阿法尔则撇了撇嘴,回给了对方一个轻蔑的笑容。
至于提议一起走的方卓呢?此时的他,连身上的汗毛开始因莫名紧张而根根倒竖了。忍不住抓紧收在袖子里的匕首,他吸一口气道:“我还是认为我们一起走比较好……”
怎么还没听明白?小金龙开始不耐烦了,正打算出言讥讽几句,就听面前看上去比自己还小一些的银龙再道:“如果你执意不愿意一起走……”
方卓收回了看向周围的视线,他平静道:“那就请你先退出试炼吧。”
草地一片寂静。
须臾,短促的笑声打破了寂静。
一边笑着,阿法尔一边拉住艾瑞亚就走到方卓身边:“不跟我们在一起,就退出去……”他重复着方卓的话,毫不在意对面小金龙铁青铁青的脸色,露出一个大大的灿烂的笑容,
“——早该如此了!”
艾瑞亚依旧没有说话,但神色里却明显有了赞同之意。
方卓没有看身旁的小龙,也没有在意对面的小龙,他的全副注意力,都留给了那从背后的不知什么地方而来,越来越明显,叫人再也无法有半点忽略的阴寒。
站在方卓对面的小金龙深吸了一口气。他几步上前,和身旁的几个小龙拉开了距离,铁青着脸道:“很好,够爽快!既然如此,我们一对一,失败的人直接吹响笛子退出试炼,如何?”
这个提议简单而直接。不论是跟着小金龙的几个小龙还是阿法尔艾瑞亚,都没有反对的意思。
方卓则根本不在意这些。他漫不经心地点过头之后,就慢慢走向已经站出来的小金龙。
完全把对方的神态当成了是对自己的轻视,小金龙狠狠咬牙,等方卓来到面前后,也不说话,直接就拉开了架势示意开始。
方卓走到了小金龙面前。注意力稍稍分了些给面前的小龙,他刚准备抬手示意,就感觉背后稍稍一凉,仿佛是被调皮的春风轻轻给吹了一口。
调皮的春风……轻轻吹了一口?
刹那间,方卓脸色骤变,猛然就整个人地扑向面前呆立的小金龙!
就是再多一个心眼也没有想到方卓会在十双眼睛注视下的堂堂正正的比试中弄出这么一节来,小金龙呆呆地看着方卓扑近,又呆呆地任由方卓扑倒,直至背脊跟草地直接接触的钝痛传到脑海中,他才真正醒悟过来。
一醒过来,小金龙顿时就怒了:好啊,我说各走各凭本事过关你不同意,我说两人比试输的龙直接退出你又耍诈,真是,真是……
气白了一张小脸,小金龙捏紧了拳头,正准备给压在自己身上的方卓一点教训,就发觉对方的脸色实在有些像一张白纸。
小金龙又奇了:我还什么都没做呢,难道他有未卜先知的本事,知道等下会被我修理得很惨,所以先开始害怕了?
这么想着,小金龙再仔细看一眼身上的银龙,发觉对方的视线正死死的盯着他的脑袋……的旁边。
旁边怎么了?小金龙纳闷地想着,下意识就扭了头,朝自己脑袋旁边看过去,然后……
刷一下,小金龙的脸色也成了一张白纸。他看见,自己脑袋旁边的草地上,被不知名的黑色液体腐蚀出一个一只巴掌大小的、半只巴掌深度的小坑,并且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继续往下腐蚀……
小金龙吞了口唾沫,悄悄地将自己的脑袋往外挪了一挪。
仿佛被小金龙的动作一下惊醒了,方卓骤然从对方身上跳起来,扭头就看向黑色液体射来的方向——他左后偏上的位置。
这一次,方卓看见了。
他看见,在自己左后边大概距离地面一米多的半空中,一个身影从无到有,逐渐清晰。
身影是侧对着方卓的。他穿着一袭米色长袍,肩头有暗色纹路,如同白色宣纸上浓浓泼墨的黑发并未束起,自然披散而下,无风微动,仿佛本身就具有生命。
半空中的身影侧头朝方卓所在的位置看了一眼。
目光相对,方卓蓦地抓紧匕首。
“风花叶!——”
34、章三四 富贵荣华能几时
雷诺愁眉苦脸地蹲在林子里。
时间已经是下午了,因为是第一天,又碰到了一个大意外,所以不论是小龙还是护卫,都没有打算走多久,在找到一小片林子之后,就先停下来准备食物和休息的地方。
当然,从没有做过这些的小龙做这种事所能有的效率和成果……咦,好像还不错?
雷诺顿时奇怪,再定睛细看,终于发觉原来其中大半都被方卓做掉了。
而一看见方卓,他又忍不住地想到了方才上午,方卓最后的那一句话:
‘对了,等今天晚上,我想自己去周围看看。’
我想去周围看看。
自己……
雷诺脸色更愁苦了,并且在这愁苦之中,还有隐隐地咬牙切齿:“自己去?他以为他是什么?那是外域生物啊,竟然就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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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咳。”忽然一声咳嗽自旁边传来。
雷诺茫然地扭头看了发出声音的护卫一眼,接着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把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
提醒的护卫悄声道:“队长,隔墙有耳啊。”他指了指更旁边的蓝龙和红龙,正是先前开口同方卓说明情况的那两个。
自从和方卓对话开始就无限憋屈起来,雷诺也忍不住同对方咬耳朵:“又是圣阶卷轴又是指定护卫……之前是谁说辅王阁下公正无私的?”
那护卫干笑了两声,猜测道:“辅王阁下也只有这一个孩子,所以就宠了点吧?”
雷诺叹了口气:“太宠了吧,这样宠着哪里能长大呢,辅王阁下当年也不是好几次险死还生,最终才能坐上辅王的位置……其实我倒看好那个叫艾瑞亚的孩子。”
护卫耸耸肩:“那到时候填上名字就好了。反正现在看来,那个殿下的名字是肯定在上边的,而且其实……”护卫瞄了瞄林间,“那个殿下其实也不错么,没架子,大是非十分明白,又会做事,就是任性了点……”
“是啊,就是任性了点。他的一个任性,我们就要拿命去赔……”
“队长!”耳听着对方越说越离谱,护卫连忙打断。
雷诺其实也没想再说下去。他停了片刻,道:“我发牢骚了……继续看着吧。这次大家都注意,可能的情况下,死到最后一个,也不能让他们受伤;而如果不可能……”他稍稍沉默,继而轻声道,“那么,其间几个,重点照看。”
护卫心照不宣地点头。
雷诺便再把注意力集中到面前林子上,并开始自觉不自觉地找着方卓的身影——他已经打定了主意,不管如何,都绝对不能让方卓单独行动。
此时的方卓确实没有单独行动,他正和几个小龙聚集在一起拾柴生火呢。
“刚才你们去说了什么?”打破沉默的是之前和方卓起冲突的小金龙。说完这句话,他又对方卓自我介绍,“另外,一直没说,我叫卡迦。”
方卓点点头表示明白:“没说什么,只是说服他们让我留下来而已。”
小龙中有了些骚动,还是金龙卡迦作为代表开口道:“你打算留下来?不是说厄运之龙在这里……”
方卓笑了笑:“他在他的,我留我的。”
小龙面面相觑。
方卓也不再说什么,只低头专心拨弄火堆。
忽然,阿法尔开口道:“那些侍卫会一直跟着我们吧?”
这显然是一句废话了,以卡迦为首的那堆小龙齐齐给了阿法尔一个鄙视的眼神。
阿法尔毫不客气地鄙视回去:“我想在场的家伙都不是被排挤出来的吧?那么就是说,能在这里的,都是最为出色的……所以如果真的有不可控制的危险,那些侍卫应该是直接把我们提出去,而不是慢悠悠地‘建议’什么吧?”
一片静默。
众小龙纷纷醒悟,更有一个小龙开口猜测道:“这是试炼啊,说不定那个厄运之龙,其实也是试炼的一部分?”
如果说阿法尔方才说的是假傻话,那现在这个小龙说的就是真傻话了——还是傻到没人想理的那种。
虽说是自己一派的,可卡迦也懒得理了,他只是道:“你这么说的意思是……厄运之龙出现是意外。但是这个意外,被他们判定为在‘允许出现的普通危险’这个范围内?”
“我是这么想的。”阿法尔道,“不过不是‘允许出现的普通危险’。”
“什么意思?”卡迦皱眉道。
“刚才那个是厄运之龙,满打满算,也不能算什么‘允许出现的普通危险’——龙界都通缉他多久了!我觉得,这次的试炼,因为这次意外,已经从他建议的那个普通试炼,”阿法尔指了指方卓,“变成了更高级的生存试炼。”
卡迦一怔:“生存试炼?这不就是说,这次没坚持下来的那些小龙,以后的发展都超不过我们了?”
阿法尔老气横秋地一点头:“只要以后我们不自毁城墙,差不多如此了!”
卡迦默默不语。
而一旁始终没说话的艾瑞亚,眼中却倏忽掠过一丝光亮。
“好像,好像有一些不公平啊……”忽然一个声音响起,正是方才说厄运之龙也是试炼一部分的小金龙。
这显然还是一句蠢话,阿法尔根本懒得理对方,卡迦却忍不住,低骂了一句笨蛋:“我们现在可是冒着生命危险的!那些小龙在干什么?坐车?喝茶?哪里不公平了?不公平也是他们自找的!”
小金龙缩了缩脖子,没敢再开口。
阿法尔道:“那么,你们决定……”
卡迦心中已经有了决断,他转头看了看身旁的龙,打算统一意见,却发觉除了那个小金龙一脸懵懂之外,其他的两个小银龙依旧有所犹豫。
卡迦忍不住皱眉,正想再说些什么,就见始终没有说话的艾瑞亚开口了,只有一句话:
“风花叶在龙界横行一百二十三年,没听过他会对小龙下手。”
方卓忍不住看了艾瑞亚一眼。
而其他的小龙只觉得醍醐灌顶,再没有其他言语,交口决定留下。
“那个……”一片赞同声中,说了两次蠢话的小金龙又弱弱地开口了。
卡迦受不了了:“你还要说什么?”
“我就想说,”那小金龙颇为委屈,“厄运之龙整个龙界也只有一个。既然是试炼,那会不会,那厄运之龙其实是假的,是王和辅王两位阁下为试探我们的观察能力才弄出来的?”
其他小龙一愣。
片刻后,阿法尔率先表态:“这个也不是不可能。”
卡迦也沉思起来。至于其他两个小银龙却显得有些无所谓,显然在知道自己没有真正危险后,并不在意厄运之龙是真的还是假的。
主意已定就好办事了。一扫先前有些压抑的气氛,七个小龙开始卖力建造自己的第一个临时营地,一片喧闹之中,方卓和艾瑞亚不惊动任何人,一先一后地离开了龙群。
“什么事?”方卓问暗示自己出来的艾瑞亚。
艾瑞亚沉默片刻,似乎在思索什么。好一会才开口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我们不知道的。”
如果这么问的是阿法尔或者其他小龙,方卓必然寻个借口就糊弄过去。然而对于艾瑞亚,方卓不止有好感还有信任,所以他也不隐瞒,开口直说:“是。这次的行程很危险,我们现在不是出不出去的问题,是能不能出去的问题。”
艾瑞亚神色里并无太多的惊讶:“问题不在于厄运之龙?”
方卓犹豫一下,没回答‘不在于’,而是说:“主要不是风花叶。”
艾瑞亚点点头,没继续追问,只是说:“那么阿法尔没说错了,只要能从这里出去,必然会受到他们的重视。”
这时候还想着这个啊?方卓忍不住苦笑:“那也要有命才好。”
“没有付出哪来的结果?”艾瑞亚显得很平淡。
方卓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地小声说:“富贵荣华能几时?”
这一句话,方卓其实更多的是自言自语,但艾瑞亚偏偏听见了。
听见的艾瑞亚扭头看了方卓一眼,继而再转回头看向前方,平静回答:
“有一时,算一时。”
彼此再无交谈。揣着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感觉,方卓回到临时营地,再次埋头加入营地的建造之中。
有值得期待的事情需要完成时,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忙碌而颇为欢乐的下午便过去了。
夜幕,悄悄降临。
风轻轻的吹着,树叶飒飒作响,偶有几声虫鸣,昭示夜的宁静与林的生机。
累了整整一天的小龙各自在自己搭建的帐篷里酣然入睡,包括方卓。
时间一点一滴走过,慢慢挪到了后半夜,在天上圆月为乌云所遮,只剩一丝弯钩的当口,临时营地最旁边的营帐里,呼吸平稳沉沉睡着的方卓忽然睁开了眼。
天上的月亮已全为云层所遮,周围一片漆黑。漆黑之中,方卓穿戴齐整,一掀被子,便无声无息地摸出了帐篷,左右一望,见无人注意,便潜入树林,几下就没了影子。
他并没有看见,在他潜入树林的那一刻,三道黑影也同时自树上而下,没入了黑暗之中。
35、章三五 意料之外的意料之外
夜,分外静谧。
独自穿行在树木丛生、枝叶郁郁的森林中,方卓并不旁顾,而是快速向森林深处前行。然而虽然是快速前行,方卓却也并不只在一条直线上快速奔跑,而是如猿猴一般,忽而于平地奔驰,忽而于树枝纵跳这样的方式前进的。
暗自跟随方卓的护卫一开始还没觉得什么,但渐渐的,等周围的树木越来越密集,枝叶越发越繁茂之后,跟着方卓的几个黑影开始觉得有些吃不消了——黑夜的密林本就最容易迷惑人,就是一前一后好好走着都有走失的疑虑,何况是像现在这样既要隐蔽又要跟上的追踪?
一马当先跑在最前头的雷诺见环境越来越不好,加上心中本就疑虑重重,不由放缓了脚步对身后两龙道:“如果我们把殿下请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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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当然是委婉的说法了,其实雷诺真正想说的是:这时候就别再折腾了吧!我们就把他绑回去吧!
一起出来追寻的蓝龙继续关注方卓行动的方向,另一个红龙叹口气,倒是回答了雷诺的问题:“我们是殿下的护卫。”
“然后?”雷诺挺纳闷。
红龙也挺纳闷自己都这样说了对方怎么还不开窍,嘴上却回答:“也就是说,我们虽然是辅王阁下安排到殿下身边的,但一切行动,却都是以殿下的意志为意志……除非遇到真正危及殿下性命的事情。”
“现在还不算真正危及性命?”雷诺一咧嘴。
“算。”红龙很干脆,“可是呆在营地里,能安全多少?而既然哪里都不安全,那不如依着殿下的想法去做,我们兄弟将来能不能由暗转明,还看殿下的意思呢。”
一席话说下来,雷诺也是无言:“看来真是哪里都不好过……”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却看见已经跑到最前面的蓝龙突然停了下来。
正在交谈的两龙刹那便跟着停了下来,雷诺正想开口询问,却见蓝龙一摆手,伸手指了一个地方,继而就率先跳上树冠隐藏起来。
见了这样的动作,两龙还有什么不明白?自然纷纷随着蓝龙找地方隐藏。
森林里的寂静整整持续了二十三分钟。这是一个实在有些久的时间,久到让做出这个指示的蓝龙都情不自禁地开始怀疑自己的正确性。但就算如此,不论是蓝龙还是其他两龙,依旧没有分毫动弹的意思。
第二十四分钟。
忽然一道黑影自草地窜出,如箭矢离弦,转瞬没入远处黑暗。
早等着这一刻了,三龙毫不含糊,纷纷行动,以毫厘之差跟着黑影没入黑暗。
然而事情并没有结束!
就在雷诺和红龙没入黑暗的下一瞬,又一道黑影自草丛之中,以同样迅捷的速度,窜向跟第一道黑影截然相反的方向。
恰恰此时!只听一阵极细微的风裂之声,那本来随着第一道黑影没入黑暗的三龙转瞬就出现在原处,神色轻松地准备再跟上第二道黑影。
但这样的轻松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就在此刻,他们发觉了尽管第一道黑影不是方卓,可第二道黑影……第二道黑影,也不是方卓!
首先指示停下的蓝龙第一个变了面色,再顾不得什么,他在半空中就匆匆扭身,向刚才方卓藏着的位置扑去。
方卓刚才是藏在树旁的灌丛里的。
扑到灌丛边,明明白白地感觉到灌丛里没有任何生命的气息,蓝龙再不顾及,几下就把灌丛和灌丛下的枯枝落叶统统扫开,于是一个长宽近半米的洞,便清晰地出现在了众龙眼中。
一片沉默。
最终,红龙先上前一步,弯腰从洞穴里拣出了半截绳子:“这是绑着刚才那两个黑影的绳子,还有这个洞……”红龙上下看了一会,“不是最近完成的,应该有些年头了。但我记得殿下只下午出去了一会吧?能发现这个洞还能抓体型相近的动物来迷惑我们,”红龙苦笑一下,解嘲道,“虽然被甩掉了,但至少我们不用担心殿下太容易有危险了。”
没有红蓝龙那么复杂的情绪,雷诺看见面前这些东西,倒是十足的赞叹了,连本身所处的危险境地都有些忘记掉:“没错,至少是不用太担心殿下的危险了——”
“是要担心我们自己了。”蓝龙忽然冷冷打断雷诺的话。
雷诺一愣,扭头看去,就见蓝龙神色僵硬地冲红龙道:“这样子被甩掉,就是没出什么事,我也没脸再做这个护卫;而如果出了什么事,”他冷笑一声,“我们赔了命也不够吧!”
言罢,蓝龙再不说什么,转身就径自深入林子继续寻找方卓的身影……虽然找到的希望趋近于零。
蓝龙离开了,被蓝龙说了一通的红龙倒是不生气,反而向雷诺表示歉意:“抱歉,他心情不太好,别介意。”
摇摇头表示不会介意,雷诺道:“你们现在?”他这么说的另一层意思,显然是自己要回去了。
红龙了然,并且也能理解,所以他索性买了个好给对方:“你先回去吧,营地里还要你看着。我和他就再去找殿下,”说到这里,他耸耸肩笑了,“属下嘛,也就这个工作了。”
雷诺点点头,两龙便分道而去。
雷诺回营,红龙蓝龙分头继续寻找方卓不提。此时的方卓,其实正在距离两个找自己的龙其实并不太远的地方,仔细寻找周围不属于森林的蛛丝马迹。
留下来的护卫不赞同他离开营地,方卓不是不知道。
他独自离开营地后,护卫跟上来只是想要保护他,方卓也不是不知道。
然而方卓依旧选择独自离开并甩掉护卫,只是因为一来他确信自己能找出些什么东西,尤其是在森林里;而二来,则是因为虽然那些护卫将他当孩子了,可方卓自己明白,自己真不是一个孩子。
哪怕他现在确实是一副孩子的模样。
出来的本来就晚,甩掉护卫更花了好些功夫,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但走在林间,并且打算天亮之前就回去的方卓依旧不急,他确信,只要那个外域生物真的针对他们的话,那一定会留下一些痕迹——并且就是在这里留下一些痕迹!
仿佛要印证方卓心中所想似的,也就是这个时候,一直慢慢向前的方卓忽然觉得脸颊一凉,仿佛擦到了什么东西似的。
微微一怔,方卓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脸颊,却摸到一点湿意。
水?
等等,是血!
冰凉之后的刺痛让方卓一下子推翻了先前的想法,他忙拉开脑袋,开始仔细打量着面前,这才发现,自己面前横了许多紧绷着极细极细的鱼线,密密麻麻的如同蜘蛛结网。
方卓蓦然愣住了。
足足过了有十几秒的时间,呆立当场的方卓才骤然惊醒过来,而一旦惊醒,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伸手去碰面前的鱼线,仿佛在不相信些什么,又在确认些什么。
蛰伏黑暗之中,静静等待的鱼线毫不迟疑地割开了猎物的皮肉,饱饮温热鲜血。
而手上传来的又一阵刺痛,则让方卓真正清醒过来了。
清醒过来的第一刻,他不由自主地失声道:“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会这么巧合地在这个封闭的空间里,出现他曾经用过的手段?
——在这个武力至上,各种各样能力层出不穷的地方,怎么会出现这样简单的,并且还是他用过的技巧?这样的技巧,他除了杀一个龙之外,就只在——
……只在塔米面前,用过。
方卓一个激灵,顿时就记起自己来时的情景:
塔米……他来这里之前,是从街道招摇而过的,两边里一层龙外一层龙,说不定塔米就在龙群中看见他了,并且跟着进来了!
这么一想,方卓顿时振奋起来,抬头就向四周看去!
四周当然是静悄悄的。
方卓不死心,又沿着鱼线周围仔仔细细地搜索了一圈,直到还是没有任何发现之后,才纳闷地停下来。
什么都没有……不对啊,如果塔米来的话,都留下鱼线给他看了,就算顾忌安全不在一旁等着,那也该再留一点明显的线索让他找下去啊。或者这并不是塔米留下的线索?可是如果不是塔米的话,那就只能是……
方卓蓦地一抿唇,把脑海中刚刚泛起的念头抛开了。
不,应该就是塔米,可是……方卓看着周围,很有再找一遍的冲动。
也是这时,方卓背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响。
从看见鱼线开始就一直紧绷着神经,方卓刹那回过头去,可惜依旧迟了一步,只来得及看见一团黑影一头扎进森林深处。
意料之外的时刻发现了最意料之外的东西,这个时候,方卓也顾不得再多思考那道黑影到底是陷阱还是其他什么,脚下用力一踏地面,匆匆就朝黑影隐没的方向追去!
36、章三六 你再也见不到他了
错落密布的树木间隙中,东边天空已经露出了一点鱼肚白。
方卓已经整整追了面前的黑影一个半小时了。这一个半小时里,方卓用尽了自己的各种能力,却不止没有拉近自己和黑影的半点距离,反而还让两人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当然,照成这样结果的,除了黑影在森林中本就如履平地之外,更多的还是因为,在追着黑影的过程中,方卓差不多每跑几十步,就能遇到各种障碍——不止是设在森林中各种粗糙但实用的陷阱,甚至还有各种各样森林本来的动物,好比在一开始追踪黑影的时候,方卓刚刚跳过一个用枯叶遮住的大坑,心头正自一松的时候,就好悬被一条忽然自树枝上垂下来的长角蛇给一口咬中!
当然,一开始遇到这样的情景,方卓也只觉得自己的运气未免太不好了一点,可是这样的情景不是一次两次,也不是三次四次,而是整整十五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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区区一个半小时之内,方卓至少被各种动物拦了十五次……方卓终于有自信了,他自信,就算自己的人品再不好,也不至于在短短一个半小时之内,就招惹出这样的袭击频率来。
所以,只可能是前面奔跑的那个黑影做了什么事情。
可是……这些东西真的是前面那个黑影做的?追着黑影追到后来,从疑惑到确认的方卓再一次疑惑了。因为他发现,有几次自己差点就追不上了,可只要一个转角,必然能再捕捉到黑影的踪迹,一次两次就算了,可是三五次次次如此……方卓不知不觉地放慢了些脚步,紧接着就见面前本就遥遥缀着的黑影一下子没了踪迹。
倏然惊醒,方卓胸膛里的心脏一下子提到了喉咙口,不敢再做任何耽搁,他连忙加快速度,继续向前追去。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眼看着天空越来越明亮,再看看前面依旧差点就要再追不到的人影,方卓略一咬牙,决定不管之后如何,自己这一次都要追着到底。
然而出乎方卓意料的,就在他刚刚下定这个决心的时候,他忽然看见面前的人影半道一个转身,拐入了一旁山壁的石洞中。
石壁?方卓一愣,一边保持速度拐道向前一边匆匆打量石壁。不像是有多大或者其他出口的,那是……要停下来了?
心脏蓦然漏了一拍,方卓想也不想地再次加速,一头就闯进面前石壁。
天还没有大亮,漏进树林的光线并不足以连石壁里头都照到。倏忽间由亮至暗,方卓虽依旧向前,速度却也不由一缓,也是此时,忽然有厉喝响起,声音宛转,语意森然:
“谁!?”
电光石火之间听见声音,方卓一刹那间只觉得有些熟悉,而还没等他再花功夫加以辨认,就被一股极大的力道卡住喉咙,重重掼在石壁上!
‘砰’的一声闷响,被重重按在石壁上的方卓头晕脑胀,只觉得喉咙和背部都是又疼又麻,不由咳嗽出声:
“咳咳……咳咳咳!”
黑暗中似乎有一声轻咦响起。方卓没有听清楚,也不需要听清楚,因为下一刻,一道亮白柔和的光球,就在石壁内冉冉升起。
光亮水一样向四周淌去,一点一滴驱散周围黑暗。
石壁内的光线终于能够视物了。在眼睛看得清楚的第一刻,方卓不是去寻找制住自己的人或者东西,而是急急找寻那引着自己进来的的人影。
这一次,方卓终于没有再失望了。他清清楚楚地看见了那个带着自己跑了整整一个多小时的人影……只是现下,他已经宁愿自己没看清楚了。
明白地尝到了一嘴巴苦涩,方卓怔怔地看着自己面前被提着的、胡乱挣扎的人影——真的只是人的“影子”,没有五官,也没有皮肤,只是这么一团灰蒙蒙的东西组成了一个人形……
极致希望之后的极致失望到底是什么感觉?方卓也说不清楚,他只是又看了那影子一会,然后终于把目光移到旁边提着影子的东西身上……
“……风花叶?”
一直注意方卓,将对方表情从头到尾收进眼底的风花叶垂眸望一眼手上抓住的影傀儡,片刻往旁边一摔,嗤笑道:“我还以为是谁有本事闯进了我的幻境……结果是被一个傀儡耍得团团转的傻瓜。”
方卓的注意力并没有全部从风花叶手上的傀儡移开,他看见,那被风花叶随便甩出去的傀儡只在半空中就如烈日下的积雪一样,消融变淡,及至全无痕迹。
好一会,方卓才开口:“什么……是傀儡?”
风花叶显然没有给方卓上科普课的好心情,也并不准备同一个注定相反立场还注定对他有所危险的小龙多说。一挥手解开施加在方卓身上的法术,风花叶转头向石洞内走去:
“三分钟内离开,不然就永远别走了。”
重新获得了自由,方卓眼看着风花叶的身影渐行渐远……他忽然开口道:“等等!”
风花叶并不停下。
方卓再提高了声音:“等等,你进来的时候,有没有看见塔米?最开头和我在一起的黑龙,上次——”
方卓没有说完,他看见风花叶停了脚步,转过身来……然后,他看见一双黑瞳,冷若寒星。
旭日东升,金色的晨曦铺满大地。方卓所在的森林虽因为密密的枝叶遮挡而依旧昏暗,但帝堂绝所在的圣迹森林,却已经是一派的日朗天青,草长莺飞。
“砰!”位于圣迹森林伸出的一众营帐中的主帐忽然传出一声巨响,却是帐中的帝堂绝一掌就将身旁的实木桌子整个拍碎!
帝堂绝旁边坐着塞莱斯特。他虽然没有帝堂绝眼下所表现出的那样震怒,但脸色也绝对说不上好看:“殿下在试炼的过程中遇险,疑为是外域生物所为……”
平板地念到这里,塞莱斯特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帐中的龙:“是谁说外域生物已经被完全控制?是谁说结界漏洞已经全部修补?”
没有龙敢回答。
塞莱斯特蓦然摔了东西,喝道:“回答我!是谁这么说的!?”
刷一声,所有龙都深深地弯下了腰。其中常年镇守圣迹森林的金龙面带羞愧:“很抱歉,王,结界出现漏洞,我已经在自己知晓的第一时间修补了,并且当时也抓到一个外域生物还在周围仔细地搜索了一遍,可是毫无其他痕迹……我没有想到,竟然还有一个外域生物跑了出去,并,并……”
“并找到了几个殿下打算袭击或者劫持?”塞拉斯特替他说完了。
请罪的金龙面红耳赤,呐呐无言。
塞莱斯特沉默半晌,慢慢靠倒在椅背上:“现在在那里的,都是龙界下一辈最出色的小龙,如果……”
那金龙忍不住接口:“我立刻就带人去——”
“我去。”从一开始就没有说话的帝堂绝沉着脸打断了金龙的话,并且无意再多说其他,站起身便要离去。
塞莱斯特见帝堂绝这样,眉峰微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到底什么也没说,只看着帝堂绝提剑向外走去。
正是这时!
忽然一个青龙惊慌失措地闯进帐篷,扑倒在地:“王、辅王!结界开始动荡崩溃了!——”
塞莱斯特骤然站起身子。
本向外走的帝堂绝也倏忽回头。
帐篷里出现了一瞬的骚动,随即,塞莱斯特重重一挥手:“马上带我过去!帝堂——”他转头看向帝堂绝。
帝堂绝银色的瞳孔深处依稀掠过了些什么,他足足静默了好一会,才点头道:“我和你一起去……曼迪,你去看看。”
去看什么,显然不用帝堂绝多说了。
听见帝堂绝的吩咐,曼迪答应一声,也不多留,转身就走出了帐篷。
眼看帝堂绝神色似乎有些不对,塞莱斯特不由走到帝堂绝身旁安慰:“我们先去看看屏障,说不定不是什么大事,很快就能处理完毕。”
似乎有些恍惚,帝堂绝过了一会才对塞莱斯特道:“走吧。”
塞莱斯特点头,也不再耽误,和帝堂绝一起就跟着闯进来的青龙走向结界。
幽暗的石壁寂静无声。
片刻,风花叶微带讥诮地道:“我有见过又怎么样,没有见过,又怎么样?”
听明白风花叶话中的意思,方卓当即精神一振:“你见过塔米?他是不是进来了?”
“你想找他?”风花叶看了方卓一会,又随手给一旁的光球加了些法力,问得漫不经心。
“是。”方卓并不讳言。
“你觉得我就算知道……会告诉你?”风花叶再问。
方卓沉默一会:“……你讨厌龙界的贵族?”
“我讨厌包括黑龙在内的所有龙。”风花叶和声纠正。
方卓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风花叶倒是接下去说了一句:“我记得之前给过你忠告,让你不要再接触塔洛蒂亚的事情。”
“塔米?”方卓蓦然一怔,“这次不是外域生物——”他脸色骤然转变,却是记起了自己一开头找外域生物留下痕迹,结果却意外地发现了关于塔米的可能踪迹时那一掠而过的想法。
“外域生物?你们得出的结论?”风花叶笑了笑,“是就是吧。反正……”
他微微侧着头,神色平静地看向一旁悬浮着的魔法光球,目光却又悠远得似乎穿透了面前一切,远远投到未知的虚无:
“你大概……”
“——再也见不到对方了。”
37、章三七 近在咫尺
风花叶独自走在长长的石壁内。
方卓已经走了,石壁内便再没有其他活着的东西,只有那还不曾耗尽魔力的魔法光球还漂浮在风花叶身旁,不离不弃。
却到底只让对方越见形单影只。
忽的,悬浮半空的魔法光球骤然明暗,滋一声便化为光点消散空中。
风花叶停下脚步。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他转头看向来处,微皱眉心。
依旧是林中的营地。
天色大亮了,薄薄的晨曦透过树叶,在草地上洒下点点金色光斑。一营帐篷的帐帘被掀开了,穿戴妥当的艾瑞亚压着翘起的短发,向外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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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走两步,他当即一愣:“你头发上的水珠……你几点起来的?”
他问的是坐在火堆旁的方卓。
当然,现在那本来层层堆起的火堆,也早烧得只余一堆灰烬了。
正自呆在火堆旁用棍子拨弄灰烬火星,方卓听见声音,抬头看了艾瑞亚一眼,又低下头,明显漫不经心道:“没什么,我晚上睡不着,就早点起来了……”
这句话明显不尽不实,不过艾瑞亚也没有深究的打算,前走几步就坐到方卓旁边:“我们今天的计划?”
谈及正事,本来心烦意乱的方卓也强打起了精神:“继续往前走。但要很小心。”这么说完,方卓又解释道,“这个空间已经被隔绝起来了,既然对方有这个本事,那我们是停下来严阵以待还是继续向前,关系都不大;另外,消息已经传出去了,想来不久就会来龙……我们更需要的是安稳大家。”
太阳挂上树梢,又有几个小龙走出营帐。
方卓便住了口。
艾瑞亚也不再多言,叫了姗姗来迟的阿法尔,便邀方卓一起去溪边洗漱。
方卓自然同意,和以卡迦为首的另一批点头打过招呼后,两伙小龙便径自分开,往溪水两头走去。
暖阳下的溪水澄澈剔透,又带有山林间特有的沁凉。刚刚蹲在溪水旁,方卓看着在石头缝间钻来钻去的拇指大小的游鱼,正将手伸入水中,忽然一声惊叫自旁边传来,声音稚嫩,正像是——
方卓和艾瑞亚对看一眼,骤然直起身,朝着声音的方向跑去。
声音所在的地方距离方卓刚才呆的位置并不远,因为一如方卓所想的,那叫出声音的,正是和他们在一起的几个小龙之一。
匆匆跑到地头的方卓看见卡迦几龙都在,再发现周围没有打斗的痕迹,唯一倒在地上的护卫虽没有起来,但明显还有气在,不由松了一口气,放慢脚步接近道:“发生了什么事?”
“不知道,我也刚刚过来,只听他大叫了一声。”卡迦指指面前喘气的小银龙,对方卓道。
方卓和卡迦正自交谈间,那场中的小银龙也有动作了。随着另一头小金龙的安抚,他微微点头,走向方卓和卡迦。
方卓看一眼发觉对方没有受伤,就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还倒在地上的护卫上了——此时,已经有其他护卫把上前把躺在地上的龙抬到一边去了。
“发生了什么事?”见对方过来了,卡迦当仁不让地率先开口询问。
小银龙的面色苍白,神情也有些奇异,他开口道:“我不太清楚,只是眼前一晃,就觉得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然后他,”他指指一旁昏迷过去的护卫,“就出现了,和一个黑龙……”
“黑龙!?”方卓骤然失声。
卡迦扭头看了方卓一眼,奇道:“怎么了?是不是我们最开头见到的那个厄运之龙?”最后一句,他是对面前的小银龙说的。
方卓定了定神:“没什么,继续。”
站在方卓旁边的艾瑞亚倒是能体会方卓的想法:原本只以为是某个敌人,而现在,看起来还有其他的敌人……或者厄运之龙也要防备?
艾瑞亚暗自想到。
“不是厄运之龙。”小银龙摇头道,他的目光有些闪烁,“是一个普通的黑龙,卷曲的短发,中年,身材壮硕,手指骨节突出……”
面色随着小银龙每一个形容词而越显苍白,方卓脑海里来来回回的回荡着风花叶最后的几句话。
‘我不是让你不要再管塔洛蒂亚的事情了么?’
‘你们得出的结论是外域生物?是就是吧。’
‘你大概……再也见不到他了。’
“面容……”小银龙还在继续往下说。
“……等等。”方卓甚至不知道自己出了声。
卡迦再一次奇怪地看着方卓:“你到底怎么了?累了?”
方卓回过了神,只是不知道此时此刻,到底该说些什么:“我……”
“你为什么一直打断我的话?”叙述的小银龙忽然对方卓开口了。他看着方卓,眼神里闪烁着难以辨认的东西,“莫非,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方卓一顿,还没开口,一旁的阿法尔就不乐意了:“不过是说了两句话,什么叫一直打断?想问得细一点也不行了?”
“他真的想问得细一点?”小银龙反问。
“你在暗示什么?”阿法尔挑了眉。
小银龙不置可否。
阿法尔瞅了小银龙一会,忽然笑道:“说起来这次的试炼,就算没出别的什么事,大家也都知道该小心谨慎吧?那为什么,在明知道有意外的情况之后,你还……”阿法尔左右看了看,“自己一个人跑来这里?”
小银龙看着阿法尔的目光变得幽深了:“你要说什么?”
“我说了什么吗?”阿法尔冷笑几声。
“好了。”这次是卡迦皱眉打断,“你先听他说完吧,还有你,”先对方卓说完了,卡迦转向小银龙,“你也干脆点把话说清楚!那黑龙长什么样,袭击你了是不是,还有没有说些什么,或者表露过什么特别的?”
小银龙一阵沉默。片刻,他不搭理卡迦,而是对方卓冷幽幽地说了一句:“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吧。”
方卓骤然抬头。
小龙这头发生的骚动终于被雷诺他们发现了。
“队长,怎么办?”一个护卫跟雷诺咬耳朵。
还在为倒下不起的护卫烦恼,雷诺听了护卫的话一眼看过去,当即火冒三丈:“什么时候了,他们还不甘心地想要闹什么!?”
“好像是因为那个殿下,”护卫用下巴指了指方卓,“的不太妥当的举动?”
“哪里不妥当了?”雷诺问。
护卫其实也没看出来,所以他照实说了:“大概不够关心吧?好像其他也没看见什么。”
“那就别管他们。”雷诺没好气道。
“可是如果闹出事情来……”护卫还有点担忧,“而且那被袭击的小殿下好像也有点不对……”
“我们也管不了那么多。”雷诺的眉头打了一个疙瘩,“至于那个殿下,哪里不对了?”
护卫又仔细地看了看:“说不出来,一点感觉而已,大概要再走近看看?”
“那先处理好这里,等下我们过去。”雷诺拍板了。
护卫也不再多言。
雷诺这边谈事情,方卓那边也没有因此停止。
突兀地对着方卓说了那么一句话的小银龙直直看着方卓。
至于方卓,则彻底冷静下来了。他开口问:“什么意思?”
“你知道的。”小银龙忽然放轻了声音。
“你见到的是谁?”方卓提高了声音。
小银龙短促地笑了一下:“你这么快……”
他眯起了眼,银亮的眸中有暗色流转:“这么快……”
站在方卓旁边的卡迦忽然一怔,低头摸了摸胸口。
“就……”小银龙似乎一个字一个字的念着。
摸着胸口的卡迦迟疑了一下,还是将手伸进了怀里。
“……忘记……”
掏出怀中卷轴看了一眼的卡迦骤然变了脸色,他蓦地退后一步,指着面前的小银龙叫道:“他被控制了!——被龙用精神力控制了!”
这一声叫得很大,站在不远处的护卫队尽皆听见,当即面色全变,扭头就朝小银龙冲去。
可是说着话的小银龙似乎浑不在意。
他看着方卓,在低笑,在说话——用塔米的声音。
塔米在对方卓说:
“你这么快……”
“——就忘记我了?”
方卓退后一步。
赶来的护卫动作迅速,下一刻就将被控制住的小银龙给敲昏了。
正是这时,森林的东南方向忽然传来剧烈的爆炸之声。
方卓抬头就看见冲天的烟尘及烟尘中四散的石块和枝干,以及笼罩于烟尘之中,被石块和枝干遮掩的似有若无的身影……
方卓骤然推开身旁的龙,想也不想便向爆炸传来的方向跑去!
一路穿过深林浅溪,方卓用毕生的最快速度跑到了声响所在的地方,然后,他看见数颗大树交错顷倒,溪岸被炸开,褐色的烂泥四溅,溪水也跟着流淌出来,留下湿漉漉的痕迹。而这一地狼藉之中,几个小时前才见过的风花叶正立于其中,面色深寒,一身狼狈。
方卓的目光飞快掠过了风花叶,他四下环顾,甚至在周围来来回回地找着——
一天之内,他第二次忽略一个龙,只为寻找另一个龙。
一天之内,他再一次的……
……什么都没能找到。
38、章三八 塔洛蒂亚(一)
不知道茫然四顾了多久,方卓才终于把恍惚的目光落在风花叶身上,仿佛至此才醒悟到面前还站在一个龙。
“风花叶?你方才有没有看见……”说到这里,方卓看着风花叶的目光微凝,惊讶地发现面前站着的黑龙不止外表看上去狼狈,实际上也非常的狼狈——从他白色衣服上大片洇开的紫色暗迹,以及那明显到一眼就能看出的颤抖的双手……
“你……”方卓只说了一个字就停下来了。他不知道自己面对这一幕,到底该生出什么样的心情来。高兴?恶人自有恶人磨,加上这个恶人还针对过他,他或者真的可以高兴……但他其实没有多少高兴的心理;悲伤?这个就真的不至于了,他和风花叶根本没有什么交情,就算有……就算有,也是建立在对不起别的龙的基础上。
所以方卓最终只是沉默。
风花叶却根本没有方卓想得那么多,因为较之方卓而言,他其实更不把面前的这个小龙放在眼里,尽管预言告诉他:面前的龙很危险。
刚刚被迫经历了一场自己完全不擅长也不适应的战斗,风花叶一如方卓所见的狼狈,自忖眼下也不可能甩脱面前的小龙,站不太住的风花叶索性不站了,盘腿便做到了地上,开口道:“我有没有见到什么?”
问这一句的时候,风花叶脸上带着淡淡的嘲讽。
方卓没有在乎这个,他飞快地分析思索了一下眼前的情境,再开口道:“方才跟你战斗的,是什么——”方卓本来要说‘东西’,但话到了嘴边,却不知怎么地变成了,“……是什么龙?”
“我碰到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风花叶微微一笑。
察觉到对方或许是在拖延时间,方卓干脆地掏出了自己的匕首,一边用直白无言的武力威胁,一边道:“告诉我刚才的到底是什么,我就当没在这里见过你。”
风花叶眸中的墨色似乎更深了:“告诉你,你就当做没看见我?……我凭什么相信你?”
接连的事情已经让方卓心烦意乱了,他皱眉道:“你现在只能相信我。”
“唔。”风花叶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看上去根本没打算接话。
方卓的眉心皱得更紧了一些,他稍稍握紧匕首,正思量风花叶是不是还有什么手段没有涌出来的时候,忽有声音自背后传来——是护卫找过来的声音。
方卓面色顿时有些变化。
风花叶显然也听见了。静静坐着听了一会,他忽而笑道:“我指点你一条路如何?”
方卓看着风花叶。
风花叶接着往下说:“现在出声,叫他们过来,然后把我捆了往他们面前一送——”风花叶似乎觉得有趣,慢慢就笑起来了,“天大的功劳,不是吗?而且,”他漫不经心地往周围扫了一圈,“还不用担心被别龙瓜分了。”
方卓以为风花叶在挑拨什么,便皱眉道:“怎么会被龙瓜分?”
听见这句话,风花叶明显一怔,随即就笑了:“我倒是忘了,以你的身份,当然不用担心这些了。”
后头的声音越来越近了。
风花叶一派悠闲。
方卓却渐渐有些焦躁起来了:就平常而言,能把风花叶抓住干脆交给专门管这个的龙或者交给帝堂绝,都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反正风花叶坏事也做得差不多了,怎么样都与人无尤。可是现在,现在他必须弄清楚在这里的到底是什么,而在弄清楚之前,至少在他确认在这里的龙到底有什么样的打算之前,他不能让旁的龙掌握到具体的东西。而这些具体的东西,只要风花叶一被抓,就绝对不会再是秘密……
至此下定了决心,方卓几步来到风花叶身旁,不容置疑道:“我可以带着你走,直到有一个你觉得安全了的地方,条件是你告诉我所有事情。”
风花叶似乎有些惊讶,但又似乎早有准备。他看了站到自己面前的方卓一会,道:“你确定?像现在这样的机会,可不多的。”
风花叶说的显然是他伤重的机会。
方卓此时却没有时间再跟风花叶唠叨了,他直接把匕首横在风花叶的脖颈上:“我带你走,或者我现在就杀了你,两样选一样。”
风花叶垂下眸,他没有看见横在自己脖颈上的匕首,倒是十分清楚的看见了那只持着匕首的手——一只幼小稚嫩的手。
“我现在倒是不后悔当初放过你了。”风花叶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方卓一顿,就见风花叶面带微笑,不知是赞叹还是嘲讽:
“——帝堂绝真是养了一个好孩子,是不是?”
极短暂的沉默,方卓手上一用力,便在风花叶脖颈上划下了一道红痕:“答应还是不答应?”
浑不在意脖子上架着的锋锐匕首,风花叶动了动身子让自己更舒服些。而后,他唇边的笑意更深了:
“你的建议很好,非常好……只是一个对我不重要的消息而已,就换了活命的机会,我为什么不答应?”
——能活着,为什么不答应?
……为什么,不答应?
风花叶缓缓敛下眼,挥散心底的最后一丝想法。
微风吹过树梢,枝叶轻动,簌簌之声不绝于耳。
忽然,几个人影自林中窜了出来,正是抛出来寻来找方卓的护卫。
一眼就看到了周围激烈战斗后留下的痕迹,那个最开头窜出来的护卫当即把目光挪向雷诺:“队长?”
雷诺皱起眉,也不急着再到处找方卓,而是蹲下来在破坏最严重的地方仔细看了看,才道:“方才这里的战斗很剧烈……”
周围护卫不雅地翻了个白眼——这一点,只要有眼睛的龙都看得明白。
雷诺不以为意,他继续往下说:“在这里,能战斗到这种程度的,有什么龙?”
这一句话有点意思了,周围龙互相看了看:“不排除有别的龙也被卷进来了,但我们目前发现的……外域生物和厄运之龙?”
“嗯。”雷诺点点头,“你们有没有发现,这里的痕迹深浅差不多,也没有明显的不同,看上去就像是出只自一个龙手里,但当然不可能只出自一个龙手里,最好的解释,就是另一个龙并不擅长物理攻击。”
周围龙又对看了一眼。显然都明白厄运之龙擅长并且最擅长的,就是精神魔法。
一个护卫忽然兴致勃勃:“看这动静闹的,说不定其中有一个受了重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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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醍醐灌顶,其他几个纷纷符合:“一个重伤?两个都重伤才好,还省了我们的事!”
对于这种乐观的话题,雷诺没有接口,因为相对于期望厄运之龙和域外生物两败俱伤,他还是更担心方卓会不知天高地厚地独自去追寻域外生物或者厄运之龙……龙神在上,那个银龙殿下到底在激动什么?就算他们最后抓到了龙,最后的功劳里头肯定也写着‘几位小殿下临危不乱’、‘指挥若定’这样的话吧?
雷诺暗暗□□一声,头疼地抬头看去,就见那铁青着脸的保护方卓的红蓝龙碰头低声说了几句,便选好方向再次追了出去。
看见这一幕,雷诺只觉得本来抽动的疼痛变成了突突的疼痛,忍不住伸手揉了揉额角,他忽然扬声道:“殿下?殿下?”
周围跟来的护卫全被这忽然的一嗓子给吓着了,齐刷刷地转头看向雷诺。
雷诺也没理会他们,只用心地盯着周围每一寸地方,包括一旁茂密的树林,及腰的杂草,还有那顺着石壁蜿蜒流下的小瀑布下的水潭。
“殿下?”雷诺一一走过这些地方。
“殿下?……”无功而返的雷诺叹了一口气,收起最后的侥幸心理,“殿下应该不在这里,你们……”雷诺沉吟一会,“你们先回去吧,保护其他几个小殿下,我跟着那两个龙再找找看。”
跟出来的几个护卫纷纷应是。其中一个有些愣的傻头傻脑地开口问:“如果找不到……”
刷一下就黑了脸的龙并不止雷诺一个。在十双各色眼睛的瞪视下,那个开口的龙不觉缩了缩肩膀:“我是假设……”
“假设?”雷诺阴沉着一张脸,“你也可以再假设一下我们一个个出去后蹲监牢然后被发配边境挖石头到老死。”
开口的龙哆嗦一下,其他龙也是一副愁云惨雾的模样。
雷诺自个也不想再多说了,他叹一口气,挥手道:“好了,你们都先回去吧,再出问题的话,我们真的可以以死谢罪了。”
再无异议,众龙行礼过后纷纷离去。而独自留下的雷诺扫一眼周围,又叹了一口气,方才打起精神选定一个方向,前往寻找方卓。
小小的地方再不闻人声。然而片刻过后,却有声音自沿着山壁而下那一帘水幕后传来。
水幕后的天然石洞里头,风花叶和方卓一坐一蹲,方卓的手,还刚刚自风花叶嘴巴上挪开。
一得到说话的自由,风花叶就笑起来了:“就是真要担心会改变主意,那不该是我吗?”
方卓没吭声,低头把匕首插.进腰侧,又伸手进怀里拿出一些东西鼓捣起来。
风花叶看了一眼,见自己不认识就不再注意,只继续开口:“刚才的话你听清楚了吧?现在要后悔还来得及。”
方卓还是没开口,他已经整理好了东西。
风花叶继续漫不经心地开口:“塔洛蒂亚就有这么好?你跟塔洛蒂亚也不过相处三五天吧,就算真是他的小龙,这几天难道还能相处出什么?何况你本来就是帝堂绝找——”
方卓忽然弯腰扛起风花叶,双脚毫无征兆地一蹬地面,整个人就直接朝外头的小水潭跳去!
一瞬间的天旋地转过后,风花叶张着的嘴巴里所有还要说的话,全部被倏忽涌入冰冷的潭水给结结实实地倒灌回去。
39、章三九 塔洛蒂亚(二)
从石洞上跳入水潭的方卓并没有在水里呆太久, 风花叶的窒息自然也没有持续太久。可是尽管如此,在这短短时间内, 没有防备的风花叶还是呛了个够呛,甫一离开水里, 就剧烈的咳嗽起来。
扛着风花叶的方卓听见咳嗽声,微微皱眉,却也没有回身再堵了风花叶的嘴,而是拖着背后的龙,选定一个方向就快速离开水潭。
身后传来的咳嗽声并没有持续多久,可这样并不意味着风花叶老实的闭嘴了。几乎就在咳嗽声消失的那一刻,风花叶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说的话还一如之前那般语带嘲讽。
方卓听得又是恼怒又是麻木, 几乎要以为自己不是帮助风花叶保全性命,而是挟持风花叶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了。懒得再同对方说什么也不想再听见什么,原本只在地面奔跑的方卓忽然开始上树下水,哪儿不好走就往哪儿走。
还别说, 虽然走得辛苦点, 但这么一折腾,身后的声音果然变小了。方卓暗自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放松。
风花叶确实不再说话了。
不过不是因为他明白方卓开始恼怒生气,而只是单纯的痛得说不出话来——在方才方卓忽然上树的时候,一根突出来的尖锐树枝,恰恰好插.进了他肩头的伤口里……而紧接着,方卓又开始几步就上树几步就下水的颠簸, 让他也跟着时时撞到树干摩擦地面,身上本来就没怎么收口的伤口又是撕裂又是挤压,一时之间,当真让他痛到直抽冷气,说不出话来。
世界忽然清净了。方卓一边奇怪一边高兴,以为自己的方法有用,索性开始专找有树有水的地方走,直至又一次下水里,他看见有紫色的液体,在水中晕开。
紫色的液体?方卓先是一愣,随即回过味来,扭过头去看身后的风花叶。
伏在方卓身上的,或者说,被方卓强制扛着往前拖的风花叶正抿唇皱眉,脸色微有苍白。忽然看见方卓回头,他也是一愣,但脸上紧跟着就浮现出淡淡的讥嘲来,张开口便想说些什么,只可惜似乎因为方才一直压抑着痛楚的□□,他刚刚张开口的时候竟然没有发出什么声音来。
……也还好没有发出什么声音来。已经把手按在对方伤口上的方卓暗自想着,他不确信,自己真的能一边听着风花叶那叫人倒尽胃口的话还一边想着要治疗对方……他目前的治愈能力,可只有在确实想要“治疗”的时候,才能发挥效用。
在银龙天生的治愈能力下,风花叶身上几处比较大的伤口很快就止住了血。至于剩下的,为防备对方伤好了翻脸,方卓并没有处理,只是再扛起龙往前走去。不过这一次,方卓并没有再上树下水,而是恢复了一开始的快速并平稳的路程。
当然,这一回风花叶也并没有再出声了。
本来还有些担心的方卓真正放松了。只是他并没能看见,这一刻,保持安静的风花叶面色越见平静。
平静到冰冷。
被隔绝起来的空间并不算太小。很快,方卓找到了一个可供藏身的洞穴。
几步窜入洞穴走进深处,方卓将背上的风花叶放下来,没有任何绕弯兜圈的欲望,直接道:“你答应的。”
一路被拖着来,风花叶身上的衣服早裹了泥浆不成样子了,不过他并不在意,顺势坐到地上,一反之前顾左右的嘲讽,尖锐而直接道:“你真想知道?——如果我说,现在的一切,都是你所想的那样呢?”
方卓的喉咙开始发干,他瞪着风花叶:“什么叫做我想的?”
风花叶的脸上再一次浮现出淡淡的嘲讽来,他微笑着轻声道:“‘什么叫做我想的?’——到了现在,你还不承认你自己在想什么?如果不是从心底承认弄出这些事情的是塔洛蒂亚,你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独自行动,又为什么要和我交易?”
他弯起唇角,笑容柔和,目光森冷:“——闲着没事做么。”
方卓说不出话来。
一开始,他独自行动只是出于谨慎以及习惯。
然后,他看见了可能是塔米留下的踪迹。
然后,他听见了风花叶的话。
再然后,他又一次因为和塔米有关的事情独自行动,甚至不惜和风花叶交易……可是,封锁空间,意图谋害小龙的怎么会是塔米?
——怎么能是塔米!?
方卓并不知道自己此刻面色苍白。
坐在方卓面前的风花叶看见了,他有了一瞬的失神——只是一瞬。下一刻,他就收摄心神,面色平静,眼神也似乎平静,但只要稍一注意,便能发觉那对看似平静的黑眸之下其实隐藏了某些东西——某些只要轻轻刺激,便能掀起滔天巨浪的东西。
风花叶开了口:“我可以告诉你所有真相。”
方卓抬起眼看向风花叶。
风花叶便笑了,是一个很平静的笑容,因而显得分外冰冷:“只是,你确定,你真的想知道——真相?”
石洞内的寂静持续得并不久,因为方卓很快开了口。
他面容平静,语气坚定:
“既然是真相,我为什么不想知道?——只是你说的,便是真正的真相了?”
似乎并没有料到方卓会如此回答,风花叶面色露出了些惊讶,但他同样很快的点头道:“好。那么,你想知道什么?”
“在这里的,是塔米?”方卓问出了自己最迫切想要知道的东西。
“是。”风花叶道。
“……”有那么一瞬,方卓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然而下一刻,他就又开了口,“只有塔米?”
“只有塔洛蒂亚。”风花叶平静道。
方卓定了定神:“塔米来这里做什么?”问这一句话的时候,他已经决定如果风花叶确切的说出了塔米的目的——不管是什么目的,他都不会相信。
然而这一次,风花叶显然出乎方卓的意料了,因为风花叶回答:“不知道。”
方卓一呆。
风花叶显然看出方卓心里所想,当即轻蔑地笑了:“塔洛蒂亚算什么东西?我要时时关注他?”
实在不想同对方打嘴仗,方卓自动略过对方不客气地回答:“你不知道?……”——那你跟来做什么?
似乎再一次看出方卓所想,风花叶不咸不淡说:“塔洛蒂亚来或许是为了一网打尽那些恰好聚集在一起还没有抚养者保护的小龙,也或者是为了你,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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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卓心脏不受控制地跳动了一下:“那你呢,你跟着塔米来这里,做什么?”
风花叶轻轻嗯了一声,他注意到,方卓说的不是‘他来这里做什么’,而是‘他跟着塔洛蒂亚来这里做什么’,于是风花叶便直接回答了,语气里还带着点奇怪:“我想杀一个龙,还需要理由了?”
方卓说不出话来。
风花叶显然也不想挑起什么话题。于是片刻沉默之后,还是方卓再开口:
“塔米身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听见这一句话,风花叶皱了皱眉,不是因为其他,不过是因为这一点要解释起来有些麻烦。略想了想,他索性从头道:“你对塔洛蒂亚知道多少?”
方卓动了动嘴唇,片刻才道:“参加了某个组织……”
“只知道这一点?”风花叶问。
方卓没再吭声。
兴许是方卓知道的比风花叶预料的还少的多,风花叶一时竟没能说出些什么嘲讽的话来,沉默片刻后只道:“黑龙里有两个组织,一个是遗忘者,一个是被遗忘者,你知道吧?”
“知道一点。”方卓回答。
“遗忘者是以推翻龙界目前的统治为目的,而被遗忘者,则是希望能够通过和高层谈判,取得利益。塔洛蒂亚,曾今是被遗忘者的干将。”风花叶平淡道。
方卓不知道这些事情和自己的问题有什么关系,但他还是耐心往下听。
风花叶继续说:“你被塔洛蒂亚收养的那段时间,是塔洛蒂亚的休息时间,而他之所以休息,一个是因为他之前闹得太大了,另一个,就是因为他‘不稳定’。”
“什么叫‘不稳定’?”方卓抓住了关键字。
风花叶静默了一会:“能力强大到一定程度的黑龙,当在某种情况下使用出超过自己目前临界的能力后,会在当时的暴走,或者日后的虚弱下,产生各种各样的幻觉,这样的幻觉,被称为‘不稳定’。”
“产生了幻觉,会怎么样?”方卓略带迟疑地问。
“产生幻觉的黑龙有两条路,一条是永远把自己的能力压在某一水平之下,另一种是干脆主动用出超过临界的力量,然后直接和自身的幻觉战斗;而不管是主动还是被迫和幻觉战斗的,也是两种结果。”风花叶的语气越来越平淡,“一种是战胜幻觉,获得新的能力,预言;另一种是沦陷在幻觉里,成为一个实力大增,但没有约束,只凭心底最直接意愿行动的‘魔’。”
“只凭心底最直接意愿行动的魔?心底最直接的意愿,未必总是邪恶的。”方卓忍不住道。
未必总是邪恶?
当有一日,你知道只有一伸手就能拿来所有东西,你还会为这些东西付出代价?
当有一日,你发现自己的能力凌驾于周围全部之上,你还会把别的东西再放在眼里?
风花叶没有欲望反驳方卓的观点,他只是看着对方,仿佛怜悯。
方卓看清楚了风花叶的眼神,只是一如风花叶,他也并没有想要对方认同自己的想法,只是继续问:“那有多少黑龙战胜幻觉?”
“多少?”风花叶玩味笑了笑。然后道,“每千年大概能有百个超过临界的黑龙出现吧。而龙界八万年前的圣战之后,只出现了五个厄运之龙。算下来近两千个突破临界的黑龙里头才出一个能战胜幻觉的,也就是每过一万多年,才出一个。”
方卓呆住了,不止因为那近乎不可能的概率,还因为风花叶话里透出来的信息:“厄运之龙?”他近乎磕巴,“你的意思是,战胜幻觉之后,黑龙会成为厄运、厄运之龙!?”
“很意外?”风花叶笑了,他的面上的神色在一瞬间变得十分复杂,有快意,有冰冷,还有茫然,甚至有浓得几乎溢出来的苦涩。可是不管什么情绪,都只存在了一瞬,下一刻,它们就尽数烟消云散,了无痕迹了。
风花叶的声音再在深深的洞穴中响起了。他轻笑着说:
“对了,我还忘了说一件事——‘魔’是我们的叫法,而你们的叫法……”
“——是‘外域生物’。”
40、章四十 塔洛蒂亚(三)
方卓此刻感觉复杂。如果真要形容, 那就是他好好的走在路上,忽然被横七竖八自天空而降的手臂粗细的雷电给胡乱劈成了焦炭状, 冒烟的那一种。
没有哪一刻,方卓这么想开口反驳。
同样没有哪一刻, 方卓这么强烈地预感到,对方大概是说真的。
说真的?方卓木在原地,哑口无言。
风花叶却不管方卓到底感觉如何,说完了自己该说的想说的,他一下子就恢复了冷淡,对方卓道:“好了,没事就出去。”
真的太过于震惊了, 方卓一时没回过神来, 下意识就照着风花叶所说的扭头向外走去。然而不过几步的功夫,他就又清醒了,回身看向风花叶。
风花叶微微皱眉,神色却没有意外, 只是似笑非笑地问:“怎么?”——改变主意了?或者干脆, 一开始就是打着别的主意?
方卓看出了风花叶眼底面上微微的轻蔑和习以为然,也知道风花叶心中所想。只是他懒得多说什么,只走回风花叶身旁蹲下,再伸手给风花叶治了几处比较麻烦重要的伤口,就重新站起身道:“约定。”
神色从方卓蹲下来伸手给自己治疗开始就变得奇异,等到听见方卓出声说话,风花叶才有所恍然:他们的约定是‘真正安全’, 而照现在看,面前这头小龙真正安全的定义,还包括治好他身上的伤口,让他有能力处理危险?
肉眼看不见的银色光点渗入伤口,如落入干裂土地的水滴,眨眼就被吸纳得一干二净,涓滴不深。
身上火辣辣抽疼的伤口仿佛被水凝成的手抚过一般涌起一阵清凉,舒服得能叫龙不由自主的精神一振。但风花叶面上依旧没有感激之色,他神色奇异,眼中的嘲讽反而更深:
“有没有人同你说过,你真的一个龙不适合出来,尤其是单独碰见任何龙?”
有,还不止一个。方卓没有回答,沉着脸收回手就再往外走去。只是刚刚走了几步,方卓又想起了一件事:“外域生物……就是陷入幻觉的黑龙?”
“没有龙告诉你外域生物不止一种?”风花叶感觉有些累,便稍稍闭眼,语气说不上好,但也没藏着什么不说。或许是因为觉得这一点说了也没什么,也或许是因为已经说了这么多,再说一些其他的也不妨碍。
“外域生物不止一种?”方卓从来没有听过这个说法。
风花叶用手按着额角片刻,才睁眼笑道:“我倒忘了,从八万年前开始,这些典籍应该都属于□□,被销毁得干干净净了。”
方卓不吭声地看向风花叶。
风花叶稍稍整理了思路:“你有没有觉得过龙界太单调了?——只有龙一种生物,拥有凌驾其他生物的智慧,并立于绝对主导地位。”
方卓一怔。
风花叶也并不要方卓回答,他已经继续往下说了,并且突兀地换了一个话题来说:“你知道黑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被打压的么?”
“三万年前?”方卓想了想,对于比较基本的东西,他还是有些了解的。
风花叶的唇角弯了弯,划出一道漂亮的轻蔑弧度:“三万年前的那一场□□,正是因为打压才产生的——虽然老早就没有龙清楚了。”这么说着,风花叶接下去道,“黑龙被打压的确切时间是八万年前。八万年前,龙界并不只有龙一种生物,还有其他很多能和龙并驾齐驱的生物。这些生物彼此联合又彼此对抗,无时不在争夺这个空间的真正主导权。最后,龙族赢了。”
风花叶的语气平淡得似乎没有任何情绪——事实上,他也确实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所以其他生物就被赶出了丰饶的空间中心,被封锁在贫瘠的外域。而黑龙在当时是站在其他生物联军那里的,虽然因为身为龙族,所以没有被尽数赶出去,但黑龙一族中所有的典籍,包括修炼也包括历史全部被销毁;而黑龙所有有能力的,所有身份尊贵的龙,也都全部被赶到了外域……三万年前那一个直逼龙宫的黑龙,是罕见的战胜幻觉成为厄运之龙,却又意外地保有了被幻觉迷惑时激增的力量的龙。正是有这么一个特例,所以从三万年前开始,龙族就对黑龙越发压迫。”
风花叶忽然古怪一笑:“说起来,在远古,黑龙和金银龙一样,可都是真正的贵族,并且有‘最强大’之称。”
方卓不知道该说什么,也无从真正确定风花叶口中的事实到底是不是事实,或者有几分真正的事实。
风花叶不在意方卓到底怎么想,他自顾自地说完之后,就对方卓下了逐客令:“好了,你可以出去了。”
方卓木了一会,转身再向外头走。
风花叶也重新闭了眼。
正是这时,忽然一阵地动山摇,粉末碎石自洞穴上端簌簌而下!
风花叶倏然睁开眼,方卓也在一瞬之间就整个贴向山壁,随时准备窜出洞口!
还好,剧烈的震荡仅仅只持续了一瞬。
好一会,方卓慢慢放松紧贴岩壁的身子,下意识便准备扭头去问风花叶。然而也正是这时,明显打斗和喝叱的声音自洞穴外头传来。
方卓一愣,紧接着就脸色骤变——这个地方,这种时候,还会有什么样的打斗!?自然只有他最不愿看见的那一种了!
甚至没心思往风花叶所在的地方多看一眼,方卓也顾不得可能会有的各种危险,足下用力,倏忽就朝洞穴外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速度并没有方卓那么快,也不同于方卓那么焦急。但听见打斗的风花叶还是站了起来,同方卓一样,向洞外走去,然而只刚往外走了两步,他就微微皱眉,不是为身上还有些疼痛的伤口,而是为空中那隐隐约约传来的能量波动:
“来了?好快……好吧,算了,反正只是一时兴起。”这么说着,风花叶喃喃自语着,“这个空间变成什么样,跟我又有什么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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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完,风花叶在原地站了一会,又继续往外走到了洞口处,只是随后,他并不向着声音的方向走去,而是朝与声音完全相反的方向离去。
方卓并没有在林间奔跑多久。仿佛是前两次的错失终于上天也怜悯了一回。这一次,方卓很轻易地来到了目的地,也很轻易地看见了所有……有那么一刹那,方卓其实宁愿自己再一次错过,再一次什么都没看见,这样,他至少还可以告诉自己,这是误会,塔米只是来找他的——只是如此!
然而——
然而……
方卓怔怔地看着场中。
他看见,所有的护卫,包括雷诺,包括那对他态度不太一样的红龙和蓝龙,还有所有的小龙,都聚集在场中。场中,一半的护卫成扇形保护在小龙身前,另一半的护卫则全力攻击站在场中的另一个龙,另一个高大的、头发卷曲,皮肤黝黑的黑龙,而那黑龙手中,还提着艾瑞亚……
方卓看见了艾瑞亚涨得通红的小脸,他也听见了自己牙齿打战的声音,他不知道自己此时是什么心情,可是他听见了自己的吼声——仿佛自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吼声:
“塔洛蒂亚!——”
场中的黑龙扭头看向方卓,一双猩红眼睛的颜色浓烈到仿佛能滴出血来。他看见方卓,眼神一阵闪动,身躯转向方卓,手上钳住艾瑞亚喉咙的力道不觉松了松。
场中的护卫俱都大吃一惊。正攻击塔洛蒂亚的几个护卫没能力分心,但其他保护小龙的护卫却当即分出两个来,奔到方卓身旁就一左一右的抓住方卓,便要把方卓带回到小龙堆里。
可惜看着塔洛蒂亚的方卓根本不配合,他赤红着眼,狠狠挣动被抓住的双手,便要向塔洛蒂亚所在的方向走去。
也是此时,周围的各种攻击都到了塔洛蒂亚面前。
猩红眼睛的塔洛蒂亚随手一挥,像赶苍蝇一样就把周围的各种攻击尽数挥开,然后,他看着方卓,眸色忽明忽暗,喉咙里咕哝了些音节,半晌才说出个干涩的字眼来:
“你……”
看着这样的外域生物,周围护卫的动作缓了一缓。
而方卓也从暴怒中冷静了下来,他忙扯着干哑破音的嗓子对塔洛蒂亚道:“塔米,塔米,是我,是我!”
塔洛蒂亚看着方卓,他眼神中的红色渐渐褪去了:“你……”
发现了这一点的方卓忍不住面露喜色,双手再一用力,就挣开同样有些发呆的护卫,向着塔洛蒂亚走去:“塔米,我——”
方卓的话没有说完。
因为在他向塔洛蒂亚走过去的那一刻,似乎想起什么冷静下来的塔洛蒂亚忽然露出一抹笑容,僵硬,怪异,还透着些狡猾残忍。他说:
“你——该死!”
呼啸之声倏忽响起。方卓脚下生根,眼睁睁地看着面前似乎熟悉,又完全陌生的黑龙丢开手上的艾瑞亚,抡起另一只手里提着的大锤子,当头向他砸来。
这一刻,时间被无限抽长。
这一刻,重锤带起的呼啸声突破临界,变成各种各样的尖笑,穿过方卓耳膜,刺入方卓脑海,再狠狠扎进方卓心头。
方卓无法动弹。
他看见面前黑龙脸上狡猾又残忍的微笑,还看见对方计划成功之后的喜悦;当然,他也看见了那越来越近的重锤,越来越巨大的阴影……
他从没有哪一刻,感觉如现在一般,虚弱得没有一丝动弹力气。
重锤就到眼前了。
然后呢?方卓有些恍惚,他似乎听见了有声音在惊呼,还有声音在狂叫,接着,忽然有一声啪嗒的轻响响起,很轻,但却意外地传进了方卓的心底。
方卓稍稍回过了神。他抬起头,看见蔚蓝天空,周围树木,甚至山石小溪,都忽然间成了无生命的静物,接着就如被打破的镜画一样,碎成无数形状各异的小碎片。
而在这样无数的碎片之中,一抹银芒自天而降,挟着风雷穿过虚空一切,势如破竹,凌厉无匹,眨眼即至。
更有声音,冷峭森寒:
“——找死。”
41、章四一 塔洛蒂亚(四)
这一道自天而降的银芒出乎了在场所有龙的预料。
只见这道极耀眼的光芒转瞬到达并且倏忽炸开之后, 一声蕴含无尽愤怒疼痛的怒吼刹那便响了起来。
因光芒太过刺眼而不得不闭起眼睛,方卓听见这个声音, 心中一个咯噔,也不顾其他, 连忙睁开眼睛,只是此时,场中哪里还有塔洛蒂亚的身影?——只剩那巨大的锤子连着半截孤零零的手臂,落在了一滩赤红鲜血之中。
“塔——”看着那半截手臂,方卓几乎失声,可是在最关键的时刻赶来的帝堂绝却温和又坚决地打断了方卓的声音,并且伸手抓住方卓的肩膀, 让他无法移动半分:
“有没有受伤?”
身体被磅礴的力量强制定在了原地, 方卓一怔,把目光移向帝堂绝。
帝堂绝再次开口询问,声音一如之前温和:“有没有受伤?”
“等一等,我先……”方卓挣了手, 想说‘我先过去看看’。
帝堂绝却一下子皱了眉。一半因为方卓此时的态度, 一半因为那已经来到的塞莱斯特等人。垂眸看了全副注意力都在那半截手臂上的方卓,帝堂绝心念几转,瞬间就下了决定,不再纵容方卓,而是一下锁了方卓行动说话的能力,并将他交给一旁已经迎过来的两个护卫,吩咐道:
“殿下受了惊, 先带殿下下去休息。”
帝堂绝的动作很快,也毫无痕迹。那迎上来的两个护卫本来还在疑惑一直闹腾的方卓怎么忽然这么安静了,接手之后才明白其中关键。只是尽管明白,看着帝堂绝,两个护卫也不敢说什么做什么,沉默地行了礼,便将瞪着眼睛僵硬身子的方卓给往下带。
此时,塞莱斯特也来到了帝堂绝的身旁。
“情况怎么样?”塞莱斯特开口问。
“还好,除了……”帝堂绝的目光掠过艾瑞亚,旁边的曼迪轻声提醒,“艾瑞亚。”
“艾瑞亚受了点伤之外,没什么大碍。”帝堂绝开口。
“外域生物呢?”塞莱斯特再问,这才是她关心的。
听见这个问题,帝堂绝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侧头看了一眼方卓,不意外地发现了被往后带的小龙正紧紧看着自己,目光满是渴望。
渴望?帝堂绝压下了心底泛起的恼怒,他平淡地开口,没有压下声音,既说给塞莱斯特听,也说给方卓听:“被我斩了一条胳膊,但按照外域生物的生命力来看,这一点伤根本不算什么。”
塞莱斯特皱了眉:“就是说他逃了,并且不会有生命危险?”
帝堂绝看了塞莱斯特一眼:“我刚刚把它送回了外域。”
“送回外域?”塞莱斯特一愣,随即面露喜悦,“你的意思是,你练成那一手了?”
塞莱斯特的喜悦确实是发自内心。
帝堂绝看得出来,却无意多表示什么,冷淡地点头之后便把话题拉向了别处。
塞莱斯特也注意到帝堂绝的态度了,他面上的笑容稍稍收敛,随即又再次绽开,道:“恭喜你了。雷诺,”他转头对早等在一旁的雷诺道,“所有的过程,你详细说一遍。”
雷诺连忙应是,稍一整理,便开始一一述说。
帝堂绝和塞莱斯特一起听着。这时,拉着方卓下去的红蓝龙回来了一个,凑到帝堂绝身旁低声说:“辅王。”
帝堂绝略一皱眉,随即跟着那红龙走到一边:“什么事?”
“殿下认识那个外域生物。”红龙低声道。
帝堂绝表情平静。
红龙再开口:“而且一开始有些失态,大家都看见了。”
帝堂绝平淡地应了一声。
这时,雷诺也刚好说到这一点。在说到时候,他的神情明显有些犹豫,但还是很快并且清晰地将方才的种种情景一一说明。
听到这里,塞莱斯特看了帝堂绝一眼,见帝堂绝没有什么特别的样子,便也只摆了摆手道:“好了,我知道,你先安排他们下去好好休息。帝堂,我们谈一谈?”
最后一句,塞莱斯特转而问帝堂绝。
“直接召开会议吧。”帝堂绝道。
这本来是塞莱斯特的打算,只是听见最后雷诺最后所说的话才转而打算跟帝堂绝私下谈谈。既然帝堂绝不在意,塞莱斯特当然也不拒绝,点头就道:
“好。”
这一次会议的召集比先前的任何一次都快,显然大家都是明白龙,知道不能在这个敏感时刻触帝堂绝和塞莱斯特的霉头。
临时的帐篷内,分先后坐下后,塞莱斯特让雷诺再描绘一次事情经过。
事情并不少,一次就说得口干舌燥的雷诺听见命令,没来得及咽下一口唾沫,就连忙走到帐中,行礼过后再次事无巨细地一一复述。
帐内一片寂静。一大半的龙眼观鼻鼻观心,没敢去看帝堂绝的脸色,而剩下的一小半龙中,一个年老的胡子大把的黄龙干咳一声,慢腾腾站了起来,开口道:
“关于这最后的情况,王,辅王,我有一点小小看法……”
黄龙的这一点“小小的”看法,直说了半个小时之久。
众龙听他侃侃而谈,脑海里俱都慢慢出现一个无知的、幼小的、单纯的、可爱的并且出身高贵的幼龙被一个邪恶的、狠毒的、工于心计的黑龙有计划的、有准备的接近并利用;而后,那无知幼小,单纯可爱又高贵的幼龙重情重义,一开始虽被表面现象所蒙蔽,可最后在知晓真相后,还是愤怒又伤心地决定坚持公理。而那阴险的狠毒的工于心计黑龙,则最终还没脸没皮地准备对小龙下手,但幸好龙神在上,辅王阁下及时赶到,消弭灾难于无形之中……
这一段赤裸裸的献媚马屁让在场的众龙个个在心底吐了又吐,可是表面上,少部分龙干咳一声,不支持不反对,而大部分龙,却纷纷露出笑容,盛赞黄龙实在说得好,实在说得妙,简直是清晰回放了当时的每一个情节,推断能力之精细准确,简直就要超过厄运之龙所独有预言能力了!
被无数赞美淹没的黄龙得意洋洋,又假作谦虚,一边坐下一边连连摆手,叠声哪里。
塞莱斯特终于开口了:“既然各位都如此认为,”他停顿了一下,“那就先暂定他是在无心的情况下,接触到外域生物的吧。”
塞莱斯特已经有了决定,底下众龙当然不会不识趣的说不——何况这样的定义已经是足够地轻了,就是死忠帝堂绝的,也纷纷心满意足了——总不可能方卓在大庭广众之下做了那么多事,被那么多龙一一看进眼里之后,一转身就抹得什么都不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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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去,塞莱斯特又说了一些关于结界和对待外域生物态度的问题,便宣布会议结束。
至始至终保持沉默的帝堂绝在离开帐篷之后,终于对身后的曼迪开口:“他现在怎么样?”
“似乎冷静下来了。”曼迪轻声回答。
帝堂绝点点头:“一直呆在帐篷里,没有试图出去?”
“没有。”曼迪道,“一开始是阁下的禁制还没有解开,接着,是艾瑞亚殿下进去了。”
“艾瑞亚?”帝堂绝尾音微扬,随即道,“什么时候进去的?”
曼迪稍稍一算:“大概半个小时前。”
帝堂绝再不说话,只向方卓所在的帐篷走去。
半个小时前,西南营帐。
方卓独自坐在宽大的帐篷里,他已经冷静下来了。
事实上,当帝堂绝出手锁住了他的行动能力,并说出塔米已经被送到外域之后,方卓就冷静下来了。他不再准备冲上去看塔米被斩下来的那截手臂,因为没有意义;他也不再疑惑幻想塔米的真实意图,因为所有答案,之前,就已经由塔米自己,表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可是……
方卓双手合握,微微咬紧牙根。
可是,他还是要找到对方,他要再一次站在对方面前,看着对方询问对方。而如果他真的被幻觉控制,没有一丝过去的性格,并只会作恶的话……
方卓神色渐渐平静,他合握的手随着心脏的跳动而以肉眼不可见的幅度微微颤抖。
那么,他……
方卓松开了手,挺直了背。
——就亲自送他一程。
脚步声忽然从外头传来,打破了方卓的思绪。
方卓本来以为是帝堂绝,抬起头之后才发觉自己错了:“艾瑞亚?”
“嗯。”独自走进来的艾瑞亚应了一声,他的神色和平常没有两样,真要说有什么不同,也就只有喉咙间那鲜明的几道紫色指痕。
方卓的目光落在艾瑞亚的喉咙间:“抱歉,我……”
艾瑞亚皱了皱眉,打断方卓的话:“本来就不关你的事,你道歉做什么。”
方卓没有出声。
艾瑞亚就自己坐到了方卓旁边,沉默一会,才开口道:“你认识那个龙?之前被他掐住的那一刻,我以为我会死去。”
方卓低声应了是。
艾瑞亚接着说:“我之前和你说过我来这里是因为我的抚养者死在圣迹森林,所以想过来,还记得吗?”
“当然。”方卓不知道艾瑞亚要说什么,但他还是提起全副精神在听。
“我的抚养者确实死在圣迹森林……”艾瑞亚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忽然道,“你既然认识今天的那个外域生物,那可以同我说说,你们之前的事情吗?”
方卓有些惊讶,但很快点头,并且随后就把自己和塔米相处的种种情景说了出来。
艾瑞亚静静听完了:“那以后呢,你有了打算吧。”他肯定的问。
方卓也没有回避的意思:“我要先找到他。”
“找不到呢?”艾瑞亚问。
“那我就去外域找。”方卓很平静。
艾瑞亚点了点头,并没有评论,而是再把话题转了回去:“我的抚养者是死在圣迹森林的……可是当时,我在旁边。并且,我的抚养者之所以会死去,是因为我看见了一点不该看见的东西。”
方卓一愣。
艾瑞亚却反而笑了:“这一个秘密放在我心头好久了,我一直想找个龙说,可一直不敢说……”他的眼中有一掠而过的悲哀,“今天之前,这是一个真正的秘密。”
方卓略顿,随即回答:“我不会告诉其他龙。”
艾瑞亚点了点头。他之所以会来,一是相信方卓确实能够保密,二,则是因为先前方卓也跟他说了秘密——就算,方卓本人大概不认为这事情算是秘密。
艾瑞亚站起了身,足足有十几年,他头一次觉得一直牢牢拴着自己喉咙的,让自己无法真正呼吸的某种看不见的东西消失不见了。他露出一个不太明显,但十分由衷的微笑,对方卓道:
“我过来,只是想跟你说说这个……还有,我确实不怪你。”
“因为这个世界,有太多的东西,我们无法掌握,也无力阻止。”
42、章四二 塔洛蒂亚(五)
营帐内又一次响起了脚步声。
刚刚把艾瑞亚送走的方卓抬起头来,便看见帝堂绝从外头走进。
方卓站了起来:“阁下。”
独自走进来的帝堂绝应了一声,目光落在方卓脸上,片刻才道:“没事了?”
“没事。”方卓摇头,之后又补充了一句,“对不起,我刚才只有有些……”略顿一下,方卓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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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那么多?——未免太不负责任了。
不冷静?——或许有些,可就是现在,他也决定再去找塔米……
念头转了几下,不知道怎么说的方卓索性闭上了嘴。
帝堂绝其实根本不在意这些事情。对他而言,除了方卓本身的态度之外,方卓弄出来的其他事情,都只是小事,是不需要花多大功夫,就能够随意解决的事情。
“没事就好,这两天你多休息一下,再过几天,我们就会回龙宫了。”帝堂绝还准备说些其他的,但方卓抢先开了口:
“阁下!”
“怎么?”帝堂绝看着方卓。
“圣迹森林的事情已经处理完了?我们不需要再过去?”方卓问。
“基本处理完了,但还会再过去一趟。不过这一次,是直接用魔法阵传送,所以可以节省许多时间。”帝堂绝解释道。
方卓放心了,他问起自己一直关注的:“那塔米……塔洛蒂亚……”
似乎早知道方卓会有此一问,帝堂绝的神色很平静:“我刚才说过,塔洛蒂亚已经被送到外域去了,如果他还妄想回来,”帝堂绝轻轻一顿,“龙界对任何外域生物,都是当场格杀,或者囚禁一生。”
得到这个答案并不意外。方卓动动嘴唇,还是没有把从风花叶那里了解到的东西拿来问帝堂绝,而是问了自己的事:“阁下,关于我的事情,这次会有什么样的处罚?”
帝堂绝有些讶然。不是因为方卓知道会有处罚,而是因为方卓没有问‘会不会有处罚’,而是直接问‘有什么处罚’……以自己目前的地位,有些事情要遮掩过去,多的是方法。这一点塞莱斯特知道,龙界的各个统领将军也知道,方卓,自然不会不知道。
那么……帝堂绝微笑起来:“没什么大不了的。”
方卓唔了一声,并不意外,也再一次清楚地认识到权利的好处。
帝堂绝进一步说明:“等到了圣迹森林,王会让你复述一遍情况,到时候你照实说便好了。”他漫不经心,语气平淡的如同闲聊,“其他的,我来处理。”
方卓沉默了许久。他忽然开口:“很抱歉,阁下。”
帝堂绝微抬了眼,他刚想说不必,就听方卓再次开口:“阁下,我希望能留在圣迹森林保护结界,弥补过错。”
摆设精美的大帐内忽然陷入诡异的沉寂。
片刻之后,帝堂绝淡淡开口:“原来这一声道歉是为了这个要求。”
方卓面露愧疚,却没有出声。
帝堂绝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一会,并不说话,神色也平静得看不出什么。随后,他笑了一笑:“你既然知道抱歉,还开口?”
接着,帝堂绝又说:“提出这个要求,你是真为了弥补过错,还是不过借着保护结界的目的,赌运气寻找塔洛蒂亚?”
“我希望找到塔米。”方卓没有否认。
“如果真的发现了呢?”帝堂绝问,第一次对方卓尖锐起来,“开放结界让他进来?”
方卓没有生气恼怒,他回答:“如果塔洛蒂亚真的成了外域生物……”
方卓再一次沉默了很久。然后,他开口说:
“那么,我亲手送他走。”
显然这个回答出乎帝堂绝的预料。一怔之后,他神色缓和了些:“塔洛蒂亚成了外域生物……这么说来,你知道黑龙的事情了?”
方卓应了一声,主动说:“是听风花叶说的。”这么说着,他又补充了一句,“我在找塔米的过程中碰到了风花叶。”
虽然早就从雷诺口中知道推断出了大概,但一听到‘风花叶’这三个字,帝堂绝还是不受控制的沉了沉脸:“他说了什么?”
不打算特意说风花叶告诉自己的事情,但方卓也没准备特意隐瞒,见帝堂绝问了,就简单地从头说了一遍。末了,他想了想,向帝堂绝求证:“风花叶说的都是真的?”
帝堂绝正在沉思,见方卓问了,他点头道:“基本都是真的。”
“基本?”方卓琢磨这个词的意思。
帝堂绝笑了笑:“一些立场的不同……这些都是秘辛,他倒没有诓你。如果这次你没有从他那里知道的话,在你成年之前,我也会告诉你。”这么说着,帝堂绝再道,“八万年前龙界确实生活着很多不同的种族,八万年前也确实爆发了战争,龙族也确实把其他种族尽皆赶出了……这些事情在那些被赶出去的种族来说自然是奇耻大辱泼天之恨,但对龙族来说却是一场光辉至极的伟大战役了。”帝堂绝淡淡下了结语:
“成王败寇而已。”
方卓没有说话。
相处了这么些日子,帝堂绝也早了解了方卓的个性,因此温和道:“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你也不需要站什么立场,知道是这么一回事就好。”
“嗯。”方卓点了点头,再次把话题转回了他先前的请求,“阁下,之前的请求……”
帝堂绝皱了眉,但没有像第一次开始那样冷下脸:“这一次的事情还无法让你确定?”
“我知道……”我知道塔米或者真的已经成为外域生物了,可是……方卓低头片刻,再抬头道,“我还是希望再见对方一次。”
“见了又怎么样?”帝堂绝问,“你是走到对方面前,问对方‘你记不记得从前记不记得我’,还是干脆跑上去说‘我不许你伤害他龙’?”
方卓低头片刻,才重新抬起头说:“我只是想再见他一次。”
方卓不因帝堂绝的质问而生气,帝堂绝看见这一点,终究心软,没再说这些,只是干脆道:“我不放心。”
“阁下?”方卓的面上有些惊讶。
惊讶?是觉得自己不会担心么?帝堂绝心理觉得有些好笑,却笑不出来,只到:“我不可能让我的小龙跟一个外域生物面对面。”
“阁下……”方卓还没有说完,就被帝堂绝打断了:
“好了,这件事不需要再说了。你真要见塔洛蒂亚的话,我最多答应你日后塔洛蒂亚再出现在龙界的话,我让龙把它囚禁关押起来。”
方卓眼神一闪:“塔米万一恢复了……”
帝堂绝不欲多谈:“真恢复了再说。”
方卓没有说话。他想起了风花叶目前的处境的,当然也想起了风花叶说过的话‘失败了,是外域生物;成功了,是厄运之龙’。
外域生物,厄运之龙……
方卓没有让心底的感觉表露任何一丁点到面上来,他略略低了头,片刻道:“谢谢,阁下……还有,我很抱歉。”
正自皱眉烦恼塔洛蒂亚的帝堂绝听见声音,不由抬头看向方卓,却见对方垂着头,神色藏在阴影之下,看不清楚
“没什么,”说到这里,帝堂绝稍停一下,却是因为他觉得有些不对。因为塔洛蒂亚吧……帝堂绝暗自想着,又看了方卓一眼,却没看出什么,便也不再多说,只决定以后多注意一些,“这些事情我会安排,这两天你多休息吧。”
方卓答应了。
帝堂绝便起身离去。在这一刻,他虽知道方卓还是放不下,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几天之后圣迹森林的众龙会议上,方卓会那样开口。
三天后,圣迹森林。
“你……再说一遍?”坐在主位上的塞莱斯特有些不确定。
站在帐中,方卓没有看帝堂绝的脸色,他神色平静,再一次朗声道:“王,我希望以守护圣迹森林结界的方式弥补过错,希望您能恩准。”
恩准?塞莱斯特的脸色不由自主地变得奇异了,他忍不住扭过头去看帝堂绝的神色,正见帝堂绝神色冷漠,双眸之中银光流转……正是怒到了极致的表现。
看见这一幕,塞莱斯特哪里还敢答应方卓?何况本来就没有未成年小龙守护重要结界的道理。咳了一声便道:“圣迹森林的结界事关重大,没有让幼龙来守的道理;另外你年纪还小,正该在龙宫之中多学些东西。”
一开始就被拒绝,方卓并不焦急,只问:“既然王如此认为……那么我同外域生物接触的处罚定下来的没有?”
一句说完,塞莱斯特顿时开始头痛。
果然是有什么样的抚养者就有什么样的小龙么?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难缠……别的龙遇到这种事,不是费尽心思也要撇清关系么?就他巴巴地往上凑……
塞莱斯特不是不知道方卓这么说只是为了留在圣迹森林做些事情,可是帝堂绝在一旁,他就是知道也只能当作不知道……其实如果方卓没有被帝堂绝重视,谁又会搭理他呢?
心念转过,塞莱斯特再温声说:“你和对方接触的时候,也并不知道对方是潜伏进来的外域生物。既然不知道,你放心,他做的事情和你并没有什么关系。”
方卓不置可否的唔了一声,便待再次开口。
塞莱斯特看见了,琢磨着自己要不要打断对方——他实在不想在这里被一个小龙紧逼质问。毕竟就是帝堂绝,也从来没有这样跟他打过对台。这么想着,塞莱斯特转眼又想到了另一点,顿时有些犹豫来:不过以帝堂绝对面前小龙的重视,如果他现在被对方逼问一两句,说不定随后帝堂绝就会做些什么表示歉意,这样一算,倒也合适……
“王。”忽然一声响起。
塞莱斯特惊讶地转过头去——因为出声的并不是方卓,而是坐在一旁,神情冰冷的帝堂绝。
43、章四三 塔洛蒂亚(六)
“王,由我来同他说吧。”帝堂绝开口道,语气里并没有太多的请求。
塞莱斯特并不在意——事实上,只要帝堂绝开口,他就已经有受宠若惊的感觉了:“辅王愿意处理当然最好……”他看一眼底下眼观鼻鼻观心统统化成木头龙的众龙,又问,“在这里?”
帝堂绝听见这句话,便转头对塞莱斯特微微笑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不需要另找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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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表情塞莱斯特只见过一次,也就是那一次,让他和帝堂绝最终分开……想到这里,塞莱斯特一个哆嗦,再不敢穷掺和,老老实实地闭上嘴巴跟底下的龙一样装木头了。
帝堂绝也不再注意塞莱斯特,他垂眸看着直直站在底下的方卓:“你方才问王处罚……你觉得自己该受到什么程度的处罚?”
前些天决定这么做的那一刻,方卓就已经预料到会出现这种局面了。他不后悔,只是觉得有些难受。定了定神,方卓抬头直视帝堂绝:“阁下,我以为我的处罚可以直接从龙界法典上查找。”
一片静默。
帝堂绝慢慢敛下了眼。他看着自己扶于椅柄的一双手。
这双手无疑是强大并漂亮的,似乎足以掌握任何东西。只要他想要,只要这个龙界有。
然而……
然而……
帝堂绝笑了起来:“你想留在圣迹森林弥补过错是吧?很好。”他轻轻点头,“那么,私通外敌,尽管一开头不知道,但随后知晓却也没有立刻通报……那么,”他眼神沉郁,眸中流转的光彩因太过璀璨,反而显得幽深起来,“依据龙界法典第三十七三十九条,我下令,除非亲手斩杀十个以上的外域生物,否则不得离开圣迹森林半步;若有任何违背命令的行动……”帝堂绝停顿了一瞬,谁都没有注意到的一瞬,“任何龙有权就地格杀,记军功三等。”
营帐内一片哑然。
装作木头龙的众龙这次是真的成木头了:别说依结界的牢固,百年也不一定有十个外域生物出现;单说就外域生物的战斗能力,怎么……也不会是一个还没成年的小龙能够匹敌的吧?十个以上的外域生物……这不是要把龙往死里整么?
站在帝堂绝身后的曼迪眉梢微颤,欲言又止。
一旁的塞莱斯特也是惊讶,但是惊讶之中却又是理所当然——这样的帝堂绝,才是他认识的、并无可克制地喜欢上的龙。
方卓无话可说,只点头道:“是,阁下。”
帝堂绝便转头问塞莱斯特:“王还有什么事?”
确实还有点事,不过并不重要。塞莱斯特十分上道地摇头道:“没事了。”
帝堂绝点头,说了一句“会议结束。”,便率先起身离去。
塞莱斯特也随之离开,底下众龙自然跟随。
方卓还是站在原地。一个又一个的龙从他身旁冷漠的擦身而过,不一会,宽敞的石制会议室就只剩下方卓一人了。
会议室内,方卓独自站了一会,才伸手抹了一把脸,重新振作精神,扭头就向外走去。
“艾瑞亚,艾瑞亚!”
阿法尔的声音没有任何征兆地自门外传来,让本来正整理东西的艾瑞亚吃了一惊。
随手掩去桌上的东西,艾瑞亚掀起帐篷内挂着格出内外的帘子,看向匆匆跑进来的阿法尔:“怎么了?”
“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阿法尔话都说不利索了。
“知不知道什么?”艾瑞亚皱了眉,随后倒一杯水递给阿法尔,“什么事让你那么吃惊?”
“是……”阿法尔一口喝干杯子里的水,又停了一会,这才冷静下来,“是关于方卓的。”
艾瑞亚关注的东西并不多,但方卓绝对算是一个,所以当他听见这句话后,他一反先前的不在意,出声问:“他怎么了?”
“因为那个外域生物的事情被处罚了。”阿法尔说着,说完之后才记起艾瑞亚还差点因为那个外域生物而死了,呃了一下,当即就想补救,“那个,我只是这么听说……”
艾瑞亚并不在意差点杀死自己的塔洛蒂亚,他更关心方卓,打断阿法尔的话,皱眉问:“什么样的处罚?”
阿法尔顿时放心了,说话也流畅起来:“说是被罚留在圣迹森林守护结界,不杀够十个外域生物不能离开。”
“怎么可能!?”艾瑞亚失声叫道,错愣万分。
“我也觉得不太可能。”对艾瑞亚的反应,阿法尔心有戚戚焉,“之前看辅王那么疼方卓,只差没拿他当自己的眼珠了……”
艾瑞亚冷静下来:“是王下的命令?”如果是王的话……明知辅王要保方卓,也坚持这样的唯一可能,只是王打算和辅王撕破脸。而如果真是这样,那他记挂了那么久的事情……
艾瑞亚怦然心动。
不知道艾瑞亚心中所想。听见艾瑞亚的话,阿法尔看着艾瑞亚,神色颇为奇异:“这个命令……是辅王亲自下的。”
“是王……”艾瑞亚蓦地一怔,“等等,是辅王?”
阿法尔点点头:“是辅王。”
“怎么会?”艾瑞亚的神色里满是不可思议。
“结果就是这样。”阿法尔道。
“是辅王自己的意思?不是迫于压力?为了什么?”艾瑞亚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
阿法尔解释道:“我听说是因为方卓自己提了留下来的要求,辅王阁下就索性成全他了。”
艾瑞亚没有再吭声。
阿法尔则觉得心里难受:“虽说这个要求是他自个一开始提的,可是辅王这样……”
艾瑞亚还是没说话。
阿法尔静默一会,又开始嘀咕着长吁短叹了:“唉,你说我们得到抚养者的喜爱还好,万一得不到的话,不也就是这副模样?可是他一开始不也被宠到了极点?现在说这样也就这样了……真希望早点长大……”
“我去看他。”艾瑞亚冷不丁道。
“嗯?”阿法尔一下子没听清楚。
艾瑞亚已经向外走了。
又把对方方才的发音往脑子里转了一圈,阿法尔这才醒悟过来,连忙一把抓住对方的手,开口就说:“等等,现在的时机这么敏感,你过去说不定……”
“被辅王记住?”艾瑞亚停下脚步,扭头帮阿法尔把话说完。
“这倒不至于。”阿法尔摇了摇头,“但辅王啊,那是谁?那是半个龙界的主人,就算他不说话,也有底下依附他的龙尽心尽力地揣测他的意思。”
艾瑞亚静了一会:“现在大家都知道辅王不喜欢方卓了?”
听见艾瑞亚这么问,阿法尔皱眉想了想:“我的消息渠道比较应该比较广……可是这是在所有龙都在的情况下闹出来的,所以最多一两天,大家都知道了吧。”
艾瑞亚点了点头:“我过去一趟,你过不过去?”
阿法尔忍不住苦笑,漂亮的小脸蛋上写满了无奈:“你没听我说的么?我们可以过一段再过去……”
“过一段我们就走了。”艾瑞亚平静开口。
阿法尔无言以对。
艾瑞亚便道:“我去看他只是把他当朋友。如果有一天,你……”他没有说下去,这句话毕竟不吉利,“我也会去看你。虽然我可能没法做什么事情,但至少去看一眼,我还能决定,也还承担得下来。”
说罢,艾瑞亚也不理会阿法尔的反应,挥开了对方的手,再向外走去。
“艾瑞亚!”就在艾瑞亚刚刚走到帐篷口的时候,阿法尔冷不丁出了声。
艾瑞亚转过头,就看见阿法尔无可奈何的挠着短短的微卷金发,说:“好了好了,我也跟着你过去……我们一起过去看看!就当是投资了,我还真不相信只是这样,辅王就再不看重方卓了……他好歹是这么多年来,辅王唯一带着的孩子。”
说到这里,阿法尔嘿了一声,上前便跟艾瑞亚一起出去了。
只不过的,当他们来到方卓帐篷前时,守在帐篷前面的护卫告诉他们,说方卓在一个小时前,就已经收拾好东西,去圣迹森林营地了。并留下话说感谢艾瑞亚和陪着艾瑞亚一起来的阿法尔。
相携而来的两龙面面相觑,尽皆傻眼。
另一头,帝堂绝正靠在圣迹森林特有的海绵木上,阖目休息。
曼迪侍立在一旁。
许久之后,当挂高天空的烈日只剩西边的一抹余晖时,帝堂绝才再次睁开了眼。
曼迪恰到好处地递上了一杯水:“阁下。”
帝堂绝伸手接过了,却没有喝下去,只是放在掌心上看木制杯子上的自然条纹。片刻,他问:“他今天做了什么?”
这个他自然是指一个龙。曼迪仔细地说:“上午一散会,小殿下就回去整理东西了,半个小时候后就收拾好东西去了营地;还给护卫留了几句跟朋友道别的口信。接着,去了营地的小殿下被安排到打杂的地方……看上去,小殿下并没有什么不满,不止一下子就开始打扫,下午的时候还去了森林里跟着其他龙一起训练。”
帝堂绝听完了:“他留了什么口信?”
“是给阿法尔和艾瑞亚两个小殿下的。小殿下似乎知道艾瑞亚他们会过去,留了两句感谢的话。”曼迪道。
帝堂绝点了点头:“他收拾了什么东西?”
“没有什么东西,”曼迪皱起眉,显得有些心疼,“只有两件随身的衣服,和阁下您给的一个保命卷轴。”
“另一张圣阶卷轴?他倒是会选。”帝堂绝嘴上这么说着,心底却微微松了一口气。
跟在帝堂绝身旁这么久了,曼迪自然知道帝堂绝的想法。笑了笑,他并不说破,只是道:“对了,阁下,离去前小殿下还特地找过了我。”
“他找你做什么?”帝堂绝又看了看拿在手中的杯子,终于端到唇边喝了一口。
“他是托我向阁下道歉的,说这是最后一回,他会彻底解决这件事。”曼迪说。
“道歉?”帝堂绝语气冰冷,“他已经向我道过许多歉了——可是结果呢?他想做什么还是就去做什么,根本不考虑其他。”
曼迪静默片刻,轻声道:“小殿下几次违背您,都是因为塔洛蒂亚……况且这次的事情,从长远来讲,对日后要接掌重要事务的小殿下来说也是一个机会。”
帝堂绝垂着眼,他看了手中的杯子一会,忽而合起掌心,将好好的木质杯子捏为细粉。
褐色的粉末自指尖簌簌而下。
帝堂绝再次开口,语气平静:“找几个龙暗中跟着小殿下,但除了威胁到生命的情况之外,所有情况,包括被欺负了,遭遇不公平待遇了,都不需要出面。”
“是。”曼迪躬身答应。
“至于塔洛蒂亚……”帝堂绝略顿一下,慢慢道,“他若不出现就算了。一旦出现,甚至哪怕是方卓就在当场……”
帝堂绝目光森寒。
“——也就地格杀。”
44、章四四 风云将起
圣迹森林位于龙界的最南边,和环境恶劣的外域仅仅隔了一层结界。因而,尽管森林里头的气候不错,甚至还不像寻常森林那样因草木丰茂而显得阴冷潮湿,但森林里头的植物,却因为接近外域而俱都发生了异变,较之龙界寻常生物,更危险厉害得许多,除了帝堂绝塞莱斯特这样位于顶尖的高手之外,很多地方,甚至是外头已经功成名就的龙,也不敢轻易尝试。
方卓,便在这样的地方,度过了整整五十个龙历。
又是一日。
时间已经进入了炎夏,但圣迹森林因为遍植树木,所以温度依旧十分适宜,更有一阵阵的清风穿梭于树木花叶,带走夏的最后一丝灼热。
圣迹森林东边最接近结界的一块赤地,向来是幽萝树的地盘。这是一种可以自由行走的植物,头顶的枝干上并不长叶也不结果,一年四季都是光秃秃的,但它脚下的根须,却跟寻常树木完全不一样,不止可以随意拔起插|入,还全是带着能撕裂伤口的倒刺的绿藤,绿藤上更有小小的紫色果子,稍一碰触便会释放出一种烟雾,能使龙陷入迷幻状态,幽萝之名由此而来。
幽萝树在正午的大太阳下显得有些懒洋洋的,这是一种不喜欢炎热更不喜欢太阳的植物,自入夏的这几天来,白日里,幽萝树都把根深深地插在地底,装作无辜的枯木诱骗几个头脑不好的家伙,只等入了夜,才起来活动树藤,猎取大量血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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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今天有点意外。
虽然时间还是大正午,可是一直安安分分的幽萝树却显得有点焦躁,不止时不时就把插入地底的根须抽出来,还有少数干脆就整株拔了出来,立在地上,一副随时准备离开的模样。
圣迹森林里一直吹拂的清风并没有停下,依旧不疾不徐地吹过树叶,吹过虫鸟,还将枯得都满是窟窿的幽萝树树干给吹得呜呜作响。
就在圣迹森林里的生物因这不停歇的和缓的清风而有所松懈的时候,这仿佛能一直吹到永远的清风毫无征兆地就停了下来!
也是此时,一股暴虐的气息骤然升腾,圣迹森林最末端的流转七色的结界,也倏忽被撕扯裂开,一个头生犄角,皮肤粗糙有如黑炭,眼睛血红,并足足有两米之高的外域生物挟着风雷,骤然闯进圣迹森林。
似乎感觉到了那闯进来的外域生物的厉害,原本就有些焦躁频繁动作的幽萝树一下纷纷跳起,颤抖着枯枝绿藤紧紧地缩到了角落。
闯进来的外域生物根本不在乎那让普通龙族谈之色变的幽萝树。它立在原地,双手直垂膝下,闭着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才仰天大笑了一声:
“这就是龙界——龙界——”
隆隆的声音仿佛轰雷,一下子就传遍了整个圣迹森林,也是此时,那身材高大样貌粗鲁的外域生物眼里掠过一丝狡诈,只有三根手指的利爪一握成拳头,身旁就凭空出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外域生物。
对着那被自己变幻出来的外域生物奸笑了两声,那两米多高的犄角怪物给旁边的傀儡下了几个简单命令,随后一闪身就躲进了那挤做一团的幽萝树中!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
远远地忽然闪现出好几个身影,这些出现的身影样貌不一,手中兵刃也各式各样,唯一相同的,是他们几乎在出现的第一时刻,就奔着那还留在原地的傀儡杀去,一时之间,各色魔法武技齐放,腾起光辉几乎要淹没幽萝树所占据的赤地。
躲在幽萝树后头的犄角怪物看见这一幕,咧嘴一笑,然后无声无息地从旁边朝那些赶过来的龙族背后摸去,手里不知何时,已经拽了一把巨大的漆黑镰刀。
赶来的众龙还在轰击那几乎看不清楚的赤地,已经摸到众龙背后的犄角怪物咧开的嘴咧得更大了,它悄无声去地举起手中的大镰刀,刹那就要朝着众龙挥下去!
正是这个时候!
犄角怪物忽然感觉有气息在自己背后凭空出现,几乎下意识地迟疑了一下,犄角怪物还没真正意识到什么,就听背后有声音响起,颇为平淡:
“这声东击西的法子你们每次进来每次用一下……十来次了,还用不腻吗?”
犄角怪物没有回应这颇显鄙夷的一句话。因为就在它听见这句话的时候,它只觉得自己头上的两根尖锐无比的犄角一凉,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轰然一声,犄角怪物重重倒在地上,响起的声音竟然还大过之前众龙各展手段,轰击幽萝树赤地的声音——因为差不多在犄角怪物听见背后传来声音的那一刻,众龙疯狂的轰击就已经停下了,并且个个扭过头去看声音传来的方向,还俱都面露嘲笑,显然全部都明白最终的结果。
方卓从一株叫做鸣笛树的枝干上跳了下来,他低头看着地面那张大睁着血红双眼,脸上还有茫然表情的犄角怪物,心中并没有多少得意以及成就感,反而有种沉甸甸的感觉。
这五十年里,除了开头的十年之外,他几乎每过几个月,就能见到一次外域生物——有长着牛头的,有两条腿是鱼尾巴的,还有长得很漂亮但多出一条毛茸茸尾巴的,甚至还有只有一个拳头大小,长得像蒲公英的……
在刚开始接触外域生物的时候,方卓其实有想过:或者外域生物的邪恶只是因为立场不一,所以龙族刻意丑化了的。
这个显然十分美好也十分幼稚的想法让他在前三十五年里,没能斩杀任何一个外域生物,并且在第三十五年的时候,还差点被外域生物杀死,也让那个外域生物差点杀光了圣迹森林之外的一个小镇的龙……
外域生物是邪恶的。
每一个外域生物都必须杀死或者囚禁一生。
没有例外。
方卓用三十五年明白了一个自己一点都不想明白的道理,他无法发泄,甚至也没有龙可以述说,只得昏天黑地地睡了三天。
三天后,终于从床上爬起来的方卓发现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成龙。
带着某种说不出但复杂到极点的情绪,他重新回到营地,斩杀了那个杀死近一个镇的龙的外域生物,并给自己定下了一个时间。
寻找塔洛蒂亚的时间。
“队长!”走近方卓的龙叫道。
方卓回过了神:“查清楚周围了没有?”
“查清楚了,只有这一个外域生物穿过结界。”回答方卓的是刚刚从森林中走出来的土黄皮肤的龙。土黄皮肤的龙身量不算高,和方卓一样成年没多久,面容还残留着些少年的稚嫩,只是因为一直板着脸的缘故,这个土黄色皮肤的少年显得木讷而有些阴沉。
“诺德,你回来了。”
“你既然说没有,那肯定没有了。”
“来得正好,我们一起看看这犄角怪物身上有没有带什么好东西!”
眼见土黄色皮肤龙走出来,原本走近方卓的众龙纷纷笑道。
叫诺德的土黄皮肤龙依旧一脸木然,只对说话的众龙点了点头。
众龙显然也习惯了,俱不在意。
方卓等大家笑闹完了,才说:“待会来两个龙把这家伙抬回去吧。抬的人可以拿两样不显眼的东西。”
明显不是第一次了,众龙稍稍商议,就和平地推出了两龙来,让他们等方卓拿完东西之后去扛地上的外域生物。
叫诺德的龙似乎并不喜欢这样的事情,只站在方卓旁边没有动。方卓对这些也没有多大兴趣,低头随意看了看,就弯腰打算削下犄角怪物的一只爪子做战利品。
方卓的腰已经弯了一半了。可也是这个时候,他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一道微微红芒——十分微弱,也快得让人觉得只是错觉。
方卓差一点就以为这只是自己的错觉了,可是长久以来的习惯让他不止当即停下,还谨慎的向后抬了抬身子——正是这时,一道沉黑得如同最深的深渊那样的黑芒倏忽出现,又倏忽消失——至少在其他龙眼中是这样子的。
然而直接面对那黑芒的方卓却明显地感觉到,那沉沉的黑芒不止没有消失,甚至还正保持着肉眼看不见的高速,直直地向他激射而来!
眼睛一下子睁到最大,方卓在一个眨眼的时间之内,快速在周围移动,变幻了至少三次方向,然而那不知是什么的黑芒却仿佛具有智慧一样,不止越来越快,还仅仅地咬着快速移动的方卓。
仅仅不到两秒的时间内,方卓就明白自己绝对无法在速度上甩掉黑芒。刹那就转变了方法,方卓蓦然将手中的长剑举起,横在自己的胸前,试图挡下黑芒。
半空中时隐时现的黑芒无声无息地撞到了方卓手中的兵器上,然而诡异的是,这道黑芒就像是什么都没有碰到一般,不止毫无障碍地穿过了方卓手中的晶蓝长剑,还速度不减反增地直直没入方卓胸口——
高速移动的身子骤然僵直,方卓落回地上,一脸惊疑地按住了自己的胸口。
旁边的众龙并没能看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他们至少看见了那本来以为死透了的犄角怪物居然弹起身子,还弄出了一道黑芒,并且那黑芒最后……好像没入了自家队长的胸口?
呼的一声,原本呆呆站着的众龙纷纷跑向方卓,其中以诺德速度最快。
“队长,怎么样?”第一个掠到方卓身旁,诺德眼神紧张,面色却越显阴沉。
在听见声音的时候就已经回过了神,方卓又摸了摸胸口,再运转了一下|体内的能量,发觉似乎同之前没什么区别,便压下心中的惊疑,对堵在周围的龙轻喝道:“没什么,瞎紧张做什么?都先散开!”
赶过来的众龙见方卓脸色红润中气十足,确实不像是有事的样子,便也放下心来,再次散开。
方卓重新走到了犄角怪物身旁。这次,他没有弯下腰,而是远远地直接挥出一道剑芒,斩落地方的右手。
嗤的一声,银蓝剑芒斩落犄角怪物的右爪,带出一蓬黑色血雾。
被斩了右手犄角怪物没有半点反应。
至少目前是真的死了……那之前呢?是重伤濒死,还是就已经死了?……方卓暗自想着,几步上前捡起断爪,道:“好了,把尸体带回去吧。”
众龙纷纷答应,簇拥着方卓和抬尸体的两龙,一起向营地走去,依旧兴高采烈。
只有跟在方卓后边的诺德,不时看着方卓,眼中微有隐忧。
同一时间,外域。
外域是什么地方?
这个问题,不管你是问世世代代都生活在外域的本土居民,还是之前生活在龙界,但因战败而被整个族群驱除出来的外来居民,他们都会统一给你一个回答:鬼地方。
而如果,你要问这些生活在外域的人希望外域有什么改变的话,本土的居民或者会告诉你他希望外域不要那么冷,不要那么热,不要那么干燥,不要时时天上下石头不要天天地上刮飓风或者不要每隔一段就冒出那么多伤害巨大还不带重复的射线……
但先辈从龙界过来的外来居民,如果听见了这个问题,那不管是哪一个种族的,不管是哪一种地位的,都必然会无比轻蔑地说“希望外域有什么改变?得了吧,外域再怎么改变也就那样了。”,接着,他们又会无限虔诚无限向往地说“外域不需要改变!我们只需要打破龙界设置的结界,闯入龙界,杀光龙界的龙族——然后,我们就会拥有所有,阳光、雨露、肥沃的土地,能够发芽的种子……所有的所有!”。
龙界有我们需要的所有。
所有的所有。
任何一个从龙界被驱赶出来的龙界原住民都是如此想着的,并始终如此努力着。
外域深处,大统领府。
这是一栋全由石头建成的建筑,并不宏伟,甚至简陋,因为外域资源稀缺。
此刻,在一间空荡荡地只摆了几张由石头做成的椅子的大殿里,几位样貌各异的统领或坐或站,俱都看着首座上闭目接收讯息的黑龙。
黑龙很快就张开了眼。他有一双猩红色的眸子,看上去就像是突破临界又陷入了幻觉的黑龙一样,只是这双嵌在他脸上的猩红色眸子并不像寻常陷入幻觉的黑龙那样透出狂躁暴虐来,而是流露出冷静——不是冰冷也不是冷漠,只是冷静,时时在计算,时时在衡量的冷静。
睁开眼睛的黑龙一把抓散手中流转的黑芒,很快微笑起来:“好了,所有的情报都收集完了。”
大厅内顿时响起一阵压抑了的欢呼。
“基本情况一如我们所想,让我意外的有两个,一个是不过几万年的时间,龙界众龙的能力竟然退化了那么多,真是天佑我们外域。第二个……”黑龙忽然转向一旁闭目坐在自己左手下第一个位置的黑龙,笑道,“塔洛蒂亚,真没想到还有一个小龙能惦记你这么久?都……五十来年了吧?”
闭着眼睛似乎歇息的塔洛蒂亚听到这一句话,终于张开了眼。他的头发依旧微微卷曲着,可是面孔跟五十年前相比,却相差太多了——如果说五十年前的塔米还有或真或假的怯懦和不自信的话,五十年后的塔洛蒂亚周身上却只剩下黑暗,以及某些比黑暗更深更沉的东西。
“五十一年吧,龙王。”塔洛蒂亚淡淡回答。
“哦,”龙王轻轻应了一声,随即再次笑道,“对明知道是外域生物的你也这么执着……说不定我们到时候可以留他一命?我们也不可能真的杀光所有龙界龙么!”
后面的话,龙王是对着其他统领说的。
大厅内响起了一阵明显不太友好的笑声。
塔洛蒂亚扫了一眼发出怪笑的厅中统领一眼,随即对龙王说:“既然大统领这样说,那我讨一个命令吧。”
龙王显得饶有趣味:“什么命令?”
“你们喜欢时时被龙关注,我可不乐意,”塔洛蒂亚语带讽刺,讽刺了从龙王直到厅中发出笑声的每一个统领,“这个小龙,就留给我吧,等我们撕开龙界设下的结界后……”
塔洛蒂亚足够平静,也足够残忍:
“——用他的血肉祭旗。”
45、章四五 决定
圣迹森林的守护者大营里,几个穿长袍的龙正围在犄角怪物的尸体旁检查分析。
没耗多大功夫就收拾了一个怪物,虽说最后碰到了点意外,但既然暂时看不出什么,方卓也就不急着找龙治疗,只无所事事地等着里头检验结果出来。
里头的例行分析并不太久,很快,一个须发都花白了的老龙走出来,对着外头的龙吆喝一声:“结果出来了,b+级怪物,二等功。”
方卓站起了身:“检查完了?这次好快。”
那老龙对方卓笑了笑:“哪能让您等。”
并不习惯对方的尊敬,也不认为自己做了什么,方卓忙道:“只是多杀了几个外域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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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二十五个。”老龙严肃纠正,旋即又笑道,“这只是几十年而已……有些龙一辈子都没您杀的零头多呢。不过……”他又皱起眉,“这几年穿过结界的外域生物是越来越多了,我们是不是该向龙宫提议派龙重新加固结界……”
这种属于高层决定的事情,方卓哪里有资格插嘴?随口应负过去就带着一直等在一旁的诺德回到了住处。
圣迹森林既然作为龙界与外域的交界点,地域所在自然是再偏僻不过,物资自然也跟着匮乏,所以除了营地负责人的住所是石制之外,其他所有住所都是木制或者临时用的帐篷,不过相较于冬冷夏热的石制屋子和冬暖夏凉的木制住所,到底哪一个更好些,还是有待商榷的。
作为一个队的队长,方卓的住所不算小,里头的东西也很全……当然怎么也不可能跟当初的龙宫相比了,不过方卓一直没想过要和龙宫比,所以他也一直住得很舒服。
同往常一样,从外头回来的方卓把自己抛到了海绵木做成的软椅上,重重的呼出一口气,就闭上眼径自休息了,也不去管跟着进来的诺德。
诺德显然已经习惯了。弯腰捡起方卓抛在地上的衣服,抖抖灰尘挂在一旁的架子上,就转身去拿一旁木桌子上的壶子准备给方卓倒水了。
木制的壶子里还有水。
诺德倒出来正想端给方卓,却想起一件事,问到:“队长,壶子里的水是什么时候的?”
“昨天……呃,前天?”闭着眼睛的方卓有些迟疑。
诺德默然了。低头瞅一眼杯子里的水,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忽然就觉得本来还好的杯子里的水突然就变得浑浊起来。
不再犹豫,诺德一推窗把水都贡献给了土地,就走到庭院悬着的魔法水球上重新装了一壶进来。
“队长,水。”诺德一递杯子。
“谢谢。”方卓起身接过。
诺德回身放下水壶,不经意问到:“队长,你已经猎杀二十五个外域生物了。”
方卓顿了一顿:“嗯,二十五个……”原来有那么多了。
诺德想接着问‘那您什么时候回龙宫’,不过他换了一个说法:“当年您来这里,好像是因为一个赌约?……”
方卓想起了当年和帝堂绝的最后一次对谈。
那次对谈其实没有什么,可不知怎么的,就算已经过了许久,每当方卓想要回忆,那次对谈的每一个细节,帝堂绝所穿的衣服,帝堂绝脸上的神色,帝堂绝因愤怒而微微曲起的手指,每一个每一个都能够清晰重现……而他现在,甚至有点忘记当初塔米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所穿的衣服。
方卓沉默了一会,然后他笑道:“龙宫最近怎么样了?”
诺德微微一怔:“龙宫?我不知道……”
“唔。”方卓应了一声,“那阁下呢?”
能让方卓叫‘阁下’的龙现在来说其实不少,但现在的语境下,能被称为‘阁下’的就应该只有一个了……
诺德忍不住骇笑道:“辅王阁下?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巡逻队员,怎么会——”
诺德没有把最后的两个字‘知道’说出来,因为他看见,方卓那一对透亮的银眸,已经从杯子上移到了他身上。
方卓用璀璨得有些晃眼的银眸看了诺德一会。
然后他笑道:
“我又不是傻瓜。”
“队长……”诺德不知道说什么。
方卓表现得很平淡,似乎没有怪罪的意思——事实上,他确实没有怪罪的意思:“我一进来不过多久,你就跟着进来了;如果说分到一个队是巧合的话,那在没什么交情,只相处过一段时间的情况下,你就舍身救我……是因为我的王霸之气么?”
方卓小小地开了一个玩笑:“何况当年我来这里的时候,其他龙都抱着或者好奇或者鄙夷的眼神看着我,唯独你没有情绪;再接下来,就是我曾经在魔法阵处看见你传递给龙宫的书信。”
诺德觉得嘴巴发苦:“这也不能说明……”
“是啊,不能说明。”方卓点了点头,“所以我诈了你一回,然后,”他眨眨眼,“确认了。”
“……”这次,诺德的嘴巴真的发苦了。
木屋内片刻沉寂,诺德强鼓起勇气,只可惜神色看上去却反而越发阴沉了:“那队长打算……”
“我明天会去申请这么些年攒下来的假期,如果通过的话我就启程了。”方卓说道。
“启程什么?”诺德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启程回去龙宫,看望阁下。”方卓奇怪地瞅了诺德一眼。
“哦,哦……”诺德连着应了两声,木讷道,“这么,这么快?”
听见这句意料之外的话,方卓一愣,当即想叉了:“阁下……是不愿意见到我?”
这么说着,方卓换位思考了一下:如果有个自己关心的人为了另一个人硬顶着跟自己干,还一去不是三五个月而是三五十年……
方卓眨眨眼,吞了口唾沫,忽然同方才的诺德一样,深深地体会到了嘴巴发苦的感觉。
来圣迹森林防守边境,甚至冒险到外域寻找塔米的事情,他固然对塔米尽心尽力了,可对帝堂绝来说,其实并不公平。当初决定的时候,他不是没有想到这一点,只是实在没有办法……并且,他其实不知道,到底要怎么同帝堂绝相处。
帝堂绝对他太好了。
正是因为太好了,所以他时时刻刻觉得,不管怎么回应,都无法同帝堂绝的付出相比拟;也是因为太好了,所以他甚至时时刻刻地都记得,自己并不是对方的正牌孩子……这是一个对帝堂绝根本不能说的秘密。
而他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
还有关于塔米的。他不怀疑帝堂绝会如他自己所说的尽力寻找塔米的踪迹,但他同样不怀疑,找到塔米的帝堂绝也会毫不容情地直接下杀手。
这是他的直觉,但也不难推断,只要稍微关注一下外域生物在龙界的代名词‘怪物’,以及注意一下帝堂绝对他的宠爱程度和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的个性,就什么都明白了。
而到了那时,他要帮谁?又能帮谁?
是或许成了塔洛蒂亚的塔米,还是一直对他好得不能再好的帝堂绝?
如果自己能在帝堂绝找到塔米之前先解决这件事……
“队长?队长?……”诺德叫了几声。
“怎么?……你刚才说什么?”方卓回过了神。
“我是说阁下其实希望,”诺德停顿一下,“希望您早些回去的。”
“嗯,”方卓低应了一声,然后他道,“我明白的,我待会就去申请假期。”
诺德觉得自己再无话可说:“那么……队长,我先告退了。”
“好,早些休息。”方卓点头道。
诺德低头行了礼,离开方卓的屋子,却没有立刻回到自己的住所休息,而是走到了另一队的住所,敲响了其中一扇门。
“等等……来了!”伴随着一道声音,门朝内打开,探出了一个火红的脑袋,“是你?进来!”
诺德踏进了门。
开门的红龙还穿着一件松垮垮的长袍,头发凌乱,连打着哈欠,似乎刚刚才从睡梦中醒来。随便勾过一张椅子踢给诺德,那红龙道:“怎么过来了?啊……哈!大早上的!”
诺德无语片刻:“我们都已经狩猎回来了……”
红龙显得大吃了一惊:“噢!狩猎回来了!?”他立刻变了脸,懒洋洋道,“不过谁不知道你家的队长是个小疯子?天还不亮就去狩猎!说起来外域生物也是生物,难道就不需要睡觉么?我们不该歧视它们!”
诺德看了红龙片刻,真想告诉对方方卓已经猎了一头怪物回来,而其他队员现在估摸着都在庆祝了……
不过诺德想不想说不重要,因为红龙显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他很快换了一个话题:“对了,上头吩咐的事情怎么样?最近他们催得很急,三五个月就来一封信让我们问小殿下什么时间回去。”
“队长已经说了会去申请假期,申得下来就回去。”诺德道,这本是他来这里的目的。
“你居然说服了殿下,真厉害!”红龙惊讶地夸奖,随即撇嘴道,“放心,怎么可能申不下来,之前还算了,现在看到那么多书信,又不是傻了不知道辅王的真正心思,我看这里的家伙最近都希望直接给殿下放假让殿下回去了!”
诺德没有回答。
说了一会的红龙想了想,又道:“对了,一路上是我们跟着么?”
诺德犹豫一会:“不清楚……要看上面的意思,不过照殿下喜欢自主的个性来看……上面可能不会派人跟,就算有,也是足够隐藏踪迹的高手。”
“其实我们也是高手。”红龙嘟囔一声。
诺德没有说话,他们在外头或许算是高手——不然当初帝堂绝也不会让他们来了——可惜方卓的进步实在太快,所以现在,他们已经并不合适了……
“那你怎么办?”红龙忽然道。
“什么怎么办?”诺德一愣。
“你不是喜欢殿下么?”红龙说得极为平淡。
诺德目瞪口呆。
红龙瞅了诺德一会,然后慢慢笑起来了:“你不会,不会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吧?哦,龙神在上,你就差没把眼睛时时刻刻地黏在那位小殿下身上了,估计这营地里除了感情雏鸟不知道之外,也就只有那位殿下没有发现了……”
“……”诺德张合了几下嘴,最终说道,“他不知道,就好。”
“没出息!”红龙恨铁不成钢,“你既然喜欢对方,就更该让对方明白!表达爱慕有什么难的?来,跟我说:队长,您好,今天夜色不错,所以我想,我们其实可以一起度过这一个美丽的夜晚,当然,一切美丽的情节都照您的意思来——您看,如何?”
诺德半天说不出话来:“你不知道,这些年队长拒绝了多少个表达爱慕的龙……”
红龙显然不以为意:“他拒绝他们又不代表会拒绝你。”
诺德瞅了红龙一眼,没把接下去的那句说出来:
——你不知道,他拒绝了多少龙之后,就疏远了多少龙……
眼看着诺德实在不上心,红龙终于从兴致勃勃转为了兴致缺缺:“算了,随便你……你还是回头守着你家队长吧,你家队长明天可就走了。”
诺德没说话,只以行动表示:当即站起来,走出红龙的房间,向自己住所的方向——或者说方卓住所的方向——走去。
而方卓呢?
此时的方卓刚刚好申请完了假期在住所里收拾东西,为回龙宫而做着准备,也为去外域而做着准备。
——在回龙宫之前,他决定先去外域一趟。
46、章四六 敌友故旧
队长果然决定自己一个人回龙宫。
夜晚,从负责这些事情的龙那里知道消息的诺德往方卓住的地方走去,心里倒也没有多大失望——这是他早就预料到的,只是一直抱着些侥幸的心理……
不过现在已经证明了,侥幸心理果然要不得。
“诺德?”方卓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正想着方卓往前走的诺德蓦然吃了一惊,抬起头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走到了方卓门前,而方卓正从敞开的两扇木窗户里探头看他。
“有事?等等。”这么说着,方卓缩回脑袋,一会儿就把门打开了,还转身去拿桌上的水壶果子,显然准备待客。
来到门口的诺德忙道:“没什么,队长不用忙!我……我马上就走了。”
方卓停了手上的动作:“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不是,是听说队长明天就要走了……”诺德道。
方卓笑了笑:“嗯,就要走了。”
诺德低哦了一声,片刻又道:“那队长以后就留在龙宫了,龙宫比这里好上许多,恭喜队长……”他说着说着,不知怎么地忽然就想到今天早上红龙的那一段话,“队长,今天夜色不错,其实我们可以……”
“什么留在龙宫?”诺德后面的话说得很低,方卓一时没听清楚,只对前面的那句‘以后就留在龙宫了’表示纳闷。
“啊?”还沉浸在自己思绪里头的诺德抬起头来,回想了一下自己方才所说的……
夜晚森林里的凉风不小。
可就是如此,诺德还是刹那出了一身冷汗,脸色阵青阵白,他干笑道:“队,队长,刚才我没说什么——”
方卓越来越奇怪了:“你说我以后就留在龙宫了……”
“哦,哦,”诺德应了两声,忙道,“是的,没错,我是这样说的。”
方卓哭笑不得:“我是请假回去,又不是不回来了。”
“呃?”诺德一愣。
“大概一两年吧,反正我至少会再回来过。”方卓想了想,说道。
这个答案无疑是意料之外的意料之外了,在短暂的惊讶过后,诺德的心情一下子好转过来,好得甚至忘了去想帝堂绝到底会不会让方卓再回来这一关键问题了:
“原来是这样,没事了,这么晚打扰队长你真抱歉!”
“没什么。”回应了几句,方卓看着诺德渐渐走远后,再回头望向自己收拾好的包袱,嘀咕道,“临要走了被龙堵住……好像今天晚上运气不太好,希望到时候不要被发现,不然真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这么说着,方卓叹了一口气,也没再多想,熄灭雕成花朵的魔法灯之后,就躺到床上闭目休息起来。
另一头,保持着微笑的诺德熟视无睹一路碰见的旁龙‘见鬼了’了的神色,稳稳地踏进了自己的住所,而一进住所,兴奋心情稍稍淡去的他忽然就想起了一件事:
方才,队长他穿的,好像是正装吧?连外衫都穿好了……
半夜无话,等营地真正陷入一片寂静之后,补好了眠的方卓大大方方地推开了自己的房门,随后关上落锁,又大大方方地走出了营地,然后飞快地躲藏着跑到了位于某个偏僻死角最不容易被龙巡逻到的结界处,蹲着长吁一口气。
没被其他龙发现,那么只要运气不太坏,就不至于被当成叛徒了吧……应该吧。
方卓望着面前薄薄的一层结界,心里其实没底。
不过就是再没底,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
方卓掏出了自己准备多年的东西,在结界面前一字排开。
首先要保证在这个结界打开的时候,不会有外域生物跑过来,当然也要保证打开之后结界不会变的薄弱甚至崩溃。
其次,则是至少要保证他走得过去至少能要再走得回来,这一点倒是好些,结界的话,不管是外域那头还是龙界这头,应该都是一样的吧,不过万一不一样……
方卓开始心虚了。瞪着面前准备了许久的东西,他一时竟下不来决心。
蹲在地上望了那堆东西足足五分钟,方卓忽然狠狠一闭眼,伸手几下摆弄好了东西,就开始低声吟唱:“……”
“是谁!什么东西在那里!”忽然几道声音远远传来,隐隐约约地听得不是很清楚。
专心吟唱的方卓并没有听见,其实听见了也没有办法——某些吟唱在没有完成前,是无法停止的。
冗长而玄秘的音节从方卓喉咙中发出,银色的光点渐渐浮现在漆黑半空,聚合成线,再弯成曲线刺下节点,成为一个一个玄秘的奥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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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过程足足持续了五分钟之久,等方卓的喉咙终于停止发生之后,他第一下所做的事情就是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然后擦去不知何时布满了额头的冷汗。
夜空之下,方卓面前七彩的结界已经被星辰似的点滴银芒漫出了一块半人高一人宽的位置,方卓试着将手伸了过去,只觉得灼热骤然袭上掌心,似乎是手一下子伸进了火堆里一样。
方卓反而松了一口气——从龙界的各种资料上来看,外域的气候正是这样,或灼热如火,或森寒似冰。
那么现在……方卓舔了舔唇角,小小地往前踏出了一步,然后——
“是外域生物!外域生物又出现了!——”骤然一声凄厉呼喊,让方卓本来迈出了一半的脚步刹那停下。
外域生物?方卓下意识就想朝声音的方向跑去,但旋即又意识到自己刚刚开启了通往外域的门,当即刹住脚步。
怎么办?过去看,还是……
……还是当作没听见?——其实龙族的营地在这里,这些年穿过结界的外域生物又与年俱增,基本每个龙都保持了足够的警惕,倒确实不少他一个人……而要穿过结界到外域,姑且不说他花费了多少工夫准备,光是时机,日后就不一定再有这次这样恰好的时机了……
方卓是这么想着的。
然而耳边听着那越来越远,却显得越来越高亢刺耳的各种声音,他迟疑着,终究跨不出那剩下的一步。
至少先过去看看吧,然后……然后在圣迹森林里躲几天,再找机会吧。
又一阵刺耳声响传来,下定了决心的方卓一咧嘴,挥手就要撤去面前控制结界的魔法,但就在这个时候,那覆在结界上,本来只微微吞吐的银芒忽然绽出剧烈光芒,再接着,一道黑影便刹那自银芒内穿了出来!
外域生物?!
方卓心头一惊,忙退后一步抽出兵刃便要动手,可再定睛一看,他却当即傻了眼——只见来龙黑发黑眸,俊美无俦,更兼神情冷漠疏离……
“风……花叶!?”
刚刚自外域中闯出来,风花叶正想快速离开圣迹森林范围,却不想一出来就听见有龙叫自己的名字,不由侧头瞥了一眼声音传来的方向。
银色短发,同色的眸子……银龙?一张看起来算的上清秀稚嫩的脸,哪个刚成年的龙跑过来这里玩,或者镀金?干脆顺手杀了……
风花叶半掩在袖中的手指轻轻一动,已经调动起体内的能量了。
不过这时,他恰好对上了面前龙的银色眸子。
……很清亮。
脑海里掠过了这么一个念头,风花叶忽然想起已经模糊得记不太清楚的某些画面,不由停了已经流动到手心的能量,也停了离去的脚步:
“方……”
“卓。”方卓帮面前一脸想不起来的黑龙补完了自己的名字。他扭头看了看已经闭合的结界,继而又看向停在自己面前不足三米的风花叶,说:
“你从外域过来?……”
风花叶当然听得明白方卓话里的防备和质疑,不过他毫不在意,因为事实上,他虽然停了下来也没有立刻动手,但其实依旧还在想着要不要干脆就拼着一点风险,在这里杀了这个预言中危险的存在。
“你去外域做什么?”方卓出声打破沉默。
风花叶看了方卓一会,眼里紧接着就泛起了一层薄薄的讥诮:“你说呢?——除了给外域的几个家伙龙界的情报,让他们更顺利的反攻龙界,你以为,我还会做什么?”
方卓有一会没有出声,须臾,他再问:“你做了这些?”
没想到对方会再问一次,风花叶有些惊讶地抬了抬眉梢,随即笑道:“那么我说,我去外域是为龙界探查情报,以便让龙界在接下来的战争中知己知彼……你觉得如何?”
这话鬼都不信。
方卓当然也不可能信,不过对方两次都提到‘战争’……那么接下来,龙界会和外域开战?
方卓神色不变,只对风花叶说:“我会调查。”
没有什么比这句话更好笑了,风花叶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怎么调查,去外域?你——”他的目光掠过地面和方才穿过的结界位置,忽而微微一凝:
“……你打算,去外域?”
47、章四七 巨树人
方卓有一瞬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不过其实也不用他回答,因为风花叶说出了这句话之后,没有任何一点怀疑自己推断的意思,紧接着就泛起了笑容——其实那笑容里头也没有多少鄙夷或者不屑,虽然这不是因为风花叶对方卓另眼相看的缘故,而不过是因为目前的方卓,显然连让他稍稍在意都没有。
——其实又有谁能让他在意呢?
“龙界辅王的孩子想要偷偷地跑到外域去,倒是个新闻。”风花叶哈一声,冒出了这么一句。
方卓没花太多的精力注意风花叶的口气和话里或许有的隐含意思——就像风花叶在想着要不要冒点风险顺便干掉他一样,方卓也想着,要不然干脆就试试能不能把风花叶给抓起来到时候带回去送给帝堂绝,要知道现在这个地形确实有利于他,并且旁边还随时候着大把的帮手,不过……
方卓微微皱眉,不着痕迹地再往先前传来声音的方向看过去。
风花叶注意到了却不在意,只扭过头对方卓准备的一系列东西饶有兴趣地挑挑拣拣:“迦蒌草,双生果,这两种东西倒难得你找得到,不过其他的……殊花和鬼藤?这两个东西你也敢放进来?真有胆子,不怕去了回不来……”风花叶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掠过最后一个淡绿色泛着星星点点金芒的粉末,“是绿萤草和金萤草的混合?不对——”
风花叶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的目光定在那堆粉末上许久,久到连分心一半注意其他地方的方卓都觉得有些不对,开始琢磨着要不要先下手为强的时候,风花叶的声音才再次响了起来,有些低哑,还有些终日沉寂于不见阳光的深山中潭水的沁骨冰凉:“是巨树人的粉末。”
方卓顺着风花叶的目光看向那堆粉末,发现是这一堆中自己最不上心的东西,当初用它不过图了一个能较好地把其他东西融合在一起。
风花叶抬起了头:“你是怎么找到巨树人的?”
方卓没回答。
风花叶看了方卓一会,然后忽然笑道:“这样吧,我告诉你那边出了什么事。”
方卓不为所动:“我可以自己过去看。”
“接下去要发生的,也等发生了再过去看么?”风花叶的笑容难得的舒缓起来。
可惜面对着这个笑容,方卓却是用看见了鬼的眼神看着风花叶:“你居然放外域生物进来!?”
“唔。”风花叶显然很有些惊讶,“你倒不算太笨。”
“你——”方卓真的有杀龙的心了。但随即却立刻记起一件事,当即噎住了:等等,结界在这里好端端地立着,风花叶就是想放外域生物进来,又要怎么放?……
风花叶毫不在意是愤怒还是疑惑,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现在的时间好像差不多了,你可以再等一等,我……”有时间。
最后三个字,风花叶没有说完,因为方卓已经打断了他:“在哪里?”
风花叶微笑着说了一个地方。
方卓便直接在半空中划出了一个传音魔法阵:“第一区第三队立刻集合,前往圣迹森林以南铁甲虫区域,立刻!重复一遍,第一区第三……”
忽然一声爆炸似的巨响湮没了方卓的声音,方卓堪堪扭过头去,就见远远地冒起了一股浓烟,看位置,正是风花叶方才所说的铁甲虫区域。
方卓一下子拽紧手中兵器,扭头红着眼看向风花叶。
风花叶依旧笑得舒缓,他轻松道:“唔,我好像忘了说一句时间不太多……见谅,这和我没什么关系,所以总会忘记一些细节。”
一个晚上两个,说不定还有,如果今天再让某个外域生物闯出去……方卓的指甲已经掐入了掌心,疼痛让他慢慢冷静下来:“还有没有其他地方?”
风花叶偏头想了一会。
方卓冷冷地补了一句:“你如果全部记起来,我再送你一份一模一样的。”
闻言,风花叶看了方卓一会,然后他点头笑道:“不错,很好。”这么说完,他随口就念了几个位置。
方卓没有停顿,立刻再用传音魔法把着几个位置传了回去。
然后,方卓就收起地上所有用于打开结界的东西,站在一旁不吭声地等着结果。
方卓没有等待多久。
差不多就在他传出地点之后的半个小时里,风花叶所说的所有地方,甚至还有几个风花叶没有说的地方,都冒出了闯过结界的外域生物。
方卓脸色难看地看向风花叶。
风花叶唇角未弯,眼底却有薄薄的冰凉笑意:“你觉得我会关注今天到底有多少个外域生物闯进龙界?”
当然不会。
方卓清楚地明白,所以他一时哑口无言了。
森林里的喧闹还在继续,但一开始层出不穷的火光冰霜,甚至雷电巨石,却都慢慢停歇了,可以看出局势已经得到了控制。
方卓沉默一会:“那个绿色粉末……你说是什么巨树人的粉末?”
风花叶弯腰捻了一点粉末在指尖摩擦,没有出声。
方卓就继续往下说:“我不知道什么叫巨树人。这是我在外域生物上得到的一枚种子催生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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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花叶神色一动,眼中藏得极深的冰寒褪去了一些:“外域生物身上得来的?什么样子的?”
“和伽罗树的种子差不多吧,大很多,有腹鸟蛋那样的大小,黑色的。”方卓想了想,随口回答。
刚刚褪去的寒冰重新在风花叶眼中聚合:“黑色的种子是死种子。”言下之意显然是方卓在框他了。
方卓气得笑了:“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啊?”
风花叶看了方卓片刻,难得地微微皱起眉头:“你方才说,你得到的种子是黑色的,你催生了?什么样的黑色,你又是怎么催生的?”
怎么催生的很简单,但什么样的黑色却让方卓想了好一会:“用我的治愈能力灌进去就好,长得还不慢,至于什么样的黑……好像不是全黑,是褐色深得发黑了。”
褐色深得全黑?不是完全死亡么?可是就算巨树人那里,只要一颗种子没有了绿色,也基本能判定救不活了……
“怎么催生的?……”风花叶再开口,只是声音很低,像是在问自己。
方卓听见了,想着自己刚才答应的,他低头找了找自己袋子,再摸出一个拳头大小,上面布满筋络似凸起,褐色几乎全黑的巨树人种子。
风花叶的目光落到了方卓手中的种子上。
方卓也不多话,拿着手中的种子就把体内的能量送了进去。只见先是微微的银光在种子表面泛起,接着,银光渐盛,由原来覆在种子表面的薄薄一层变成笼罩整个种子的光茧,又再过了片刻功夫,只听‘啪’的一声轻响,一抹绿意蓦然冲出光茧,继而飞快生长,不一会,就足足长了成人半臂高一臂粗的大小。
银光至此消失。
方卓抹去了额上因消耗过大而冒出来的汗珠,随手将手中重得跟同等分量的铁一样的沉重小树丢给了风花叶。
从看见种子上冒出银光开始,风花叶就显得有些怔怔的了,直至此时,明显还没有回过神来的他看着那抛过来的小树,下意识就举起了胳膊想要接住,却当即被咂退了好几步,接到手中的小树也拿不住,紧接着重重砸到了地上。
看着风花叶狼狈的模样,方卓忍不住幸灾乐祸起来:“你刚刚看的粉末就是这种树砸碎了研磨成粉之后收集起来的。”
“……你把他砸碎了,研磨成粉?”风花叶问。
“嗯。”方卓回答,接着又随口问道,“怎么?”
“没怎么。”风花叶平静的移开了目光,“只是有些惊讶你会把一个智慧生物磨成了粉。”
“什么智慧生物?”方卓一愣。
风花叶没有回答,他弯腰看了脚下横躺着的小树一会,随手凝成一把风刃,朝着小树的根射去。
只听嗤的一声,小树的半边数根尽数断裂,而横躺着的小树却没有半分反应。
风花叶重新站了起来。
看来是没有灵魂了……那么,那个该死的巨树人说每颗树都是蒙树神眷顾才能有所生命,竟然是真的?
方卓忍不住道:“这种树我之前弄出来之后,也把它种进水里和土里,但不管哪一个,它都没有任何的生长趋势……”
风花叶没有回答方卓的问题,他随手再甩了一个风刃割开一旁某株植物的大半根茎,对方卓说:“试试能不能治好。”
能不能治好?一眼看见那被割得只剩表皮连着的可怜植物,方卓无言片刻,抱着‘这龙果然狠心,随手一甩不说龙,就连植物的命都要’的复杂心理,走到了那株植物旁,将手按上去。
银光泛起,植物根茎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并且越见叶片葱绿根茎粗壮。
然后,方卓扭头看向风花叶:“银龙的天赋不就是治愈么?什么巨树人,你到底想说什么。”
风花叶目光闪烁,没有立刻回答。
方卓有些不耐烦,正要再开口,就听见诺德的声音忽然响起,清晰得似乎就只跟他隔了一从杂草:
“队长?……你是在那边吗?”
48、章四八 一起旅行
诺德的声音近得像是就在旁边传来——事实上,他也确实就在旁边,证据是还没等方卓体会一把被白日惊雷给劈焦了的感觉,诺德的身影就已经出现在了方卓和风花叶面前。
一阵无言。
看着就站在面前,脸上还带着淡淡惊讶的黄龙,方卓嘴巴张了闭闭了张,最后开始严肃认真的思考,如果自己现在翻脸动手,然后对诺德说他刚才其实是在和风花叶对峙,对方到底会不会相信……
不过事实证明,方卓实在多虑了——在初时的一瞬惊讶之后,诺德已经收拾情绪开口,冷淡但并不失礼:“队长,你在这里,这位是?”
方卓一愣,转过脸去看风花叶,却见对方早在不知什么时候,就换成了另一幅模样。
该死!他怎么忘记了,风花叶最擅长的事情就是套马甲?一套一个还不带重复……方卓在心中低低呻吟一声,面上却很努力地带上了笑容:“这位……这位就是方才通知我有危险的龙!”
站在一旁的风花叶乜斜了方卓一眼,没有出声,神色依旧平淡。
诺德却显得有些惊讶,顿了一会后就重新向风花叶行礼:“这次多赖阁下了。”
方卓此时也终于想好了自己出现在这里说辞,不等诺德继续询问,他主动开口道:“我本来打算晚上离去,没想到半路碰见了这位……”
“风叶。”风花叶十分平淡地开口,不经心到连名字都只砍去了最后一个‘花’字。
方卓干笑一声:“碰到了这位风叶,他是因为偶然……”方卓本来要说‘偶然获悉外域阴谋’,转念却想着一层结界杵这里呢,要怎么偶然,便转而说到,“偶然发现结界有些不对,便找了我说,接下去的事情你也清楚了。”
诺德点头表示了解,半点都没有怀疑方卓的意思:“原来如此,现在战斗已经差不多了,这位阁下要不要去营地里看看?枷亚大人要是知道今晚之所以没有照成混乱和损失都是因为风叶阁下的话,必然会十分高兴。”
这话里有些论功行赏的味道了,风花叶看了方卓一眼,似笑非笑,没有接口。
方卓则自觉有些头疼:不管怎么样,他不可能放风花叶进营地,谁知道这头黑龙会不会脑抽一下就动手直接杀起来了?除非他先跟营地里头的人吱声,把风花叶诱骗进去后就动手抓龙,不过……
方卓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左想右想之后,最终又干笑地替风花叶解释了:“其实他有事要做……”
风花叶这回倒是没有拆方卓的台,他淡淡道:“是啊,我有事做,你家队长刚刚还说要帮我一起做,所以这次就不进去了,见谅。”
一句话让方卓和诺德都吃了一惊。方卓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要跟风花叶一路,而诺德则是吃惊:“你们要一起走?队长不是要回龙宫?……”
后一句,诺德是对方卓说的。
不知道风花叶到底在什么,方卓一时没有开口。
风花叶倒是出了声:“恰巧,我也是要去都城。”这么对诺德说完,风花叶转头对方卓道,“之前你不是还问我有没有他的消息?我现在有点消息,你想不想听?”
前些年,他的消息?方卓先是为风花叶这无厘头的话一愣,紧接着就回过味来,顿时面色大变:“你说你知道——”
“队长?”诺德微带疑惑地看着方卓。
塔洛蒂亚的事情不能让其他龙知道!方卓一下冷静了下来:“没什么。”这句话是对诺德说的,紧接着他就转过头去对风花叶道,“我跟你一起走,你仔细跟我说。”
风花叶未置可否:“可以走了?”
方卓点点头刚要动身,却被诺德拦了一拦:“队长,今天晚上出了这么多事,你要不要先回营地看一下?枷亚大人就是让我过来了解情况的。”
方卓摇头:“不必,事情已经结束了,有什么事等我以后回来再说!”
诺德动了动嘴唇,似乎还想再说什么,但最后,他不止没有把话说出口,还主动退后一步让出路来:“队长,路上小心。”
记挂着塔米的事情,方卓也没精力再多注意其他什么,匆匆点头之后就和风花叶一起离开。
至于风花叶,相较于方卓那明眼人都看的出来的焦急,他倒是十分的悠闲,不止脚步依旧不紧不慢,在经过诺德身旁时,甚至还有闲心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对上风花叶那一对暗蓝到近乎黑色的眼眸,诺德心下一紧,本能地觉得有什么不对,正想再注意,却见风花叶和方卓俱都已经走远。
在原地怔怔地站了一会,诺德没有追上去,也没有立刻离去,而是扭头走到方卓和风花叶刚才站的地方,蹲下身仔细检查。须臾,他的手按到地上被草丛遮掩的流转光华的结界上,脸上掠过一抹再明显不过的惊诧:
结界变薄了!?……可是方才,这里并没有外域生物穿过!——
方卓和风花叶已经初步脱离了营地所能控制的范围。
方卓迫不及待地开口:“你说你有塔洛蒂亚的消息?”
骑在一匹纯白的角马上,风花叶垂眸一会,语气微凉:“都几十年了,你还没有放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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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花叶!”方卓低喝一声,面带怒意,“你诓我?”
风花叶笑了两声,虽没有说话,面上那微微不屑的神色却明明白白地表露出‘你有什么值得我诓的’这层意思来。
方卓吸了一口气:“你把关于他的事情告诉我……其他的,我们可以商量。”
风花叶眯了一会眼,他冷不丁问:“你喜欢他?”
方卓微懵:“什么他?喜欢谁?”
“塔洛蒂亚。”风花叶道。
足足有十秒的时间,方卓的脑海才把风花叶口中的名字和自己脑袋里的龙对应上。他刹那就涨红了脸,身躯也因为无可压抑的愤怒而微微颤抖:“风花叶!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做礼仪廉耻?不要以为——”
方卓想说‘不要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但最后,尽管愤怒得差点想动手,但他到底还是没有把这一句话说出来。
风花叶的神情依旧平静,甚至在看见方卓强自按捺着不说重话的时候,他动了动唇角,面上还泛起一层薄薄的冷笑:“我倒真的不知道。你为塔洛蒂亚这么尽心,倒不如多注意一下你身旁的人——那个叫诺德的家伙,不就喜欢你到连眼睛都直往你身上瞟?”
方卓真的不知道说什么了,他深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风花叶,说塔洛蒂亚的事情——或者你可以试试,到了现在这个地方,我还能不能叫来龙。”
叫来龙做什么?
——当然是来抓高居通缉榜首经年不落的厄运之龙了。
风花叶眼中掠过一丝冰寒杀意,面上却反而微笑道:“塔洛蒂亚的事情自然会告诉你,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方卓有些不耐烦。
“跟我走一段路,治疗一个东西。”风花叶道。
方卓想也没想顺口就说:“杀一个东西?不可能,我不会为了知道一个消息就帮你……”方卓的‘杀人’二字没有出口,他忽然傻了眼,“等等,你方才说……治疗一个东西?不是杀一个东西?”
方卓不确定地看着风花叶,目光之专注,就像风花叶脸上忽然开了一朵灿烂的喇叭花一样。
风花叶在方卓惊奇的目光下吸了一口气,他冷笑道:“治疗一个东西,或者你想要杀龙也可以,恰巧我还真有许多需要杀了的龙,我不建议换一换要求。”
“不用换,不用换,治疗很好,简直太好了!”方卓连忙阻止,片刻之后,他到底有些不放心,迟疑着问,“你要我救的龙……不会是杀龙狂魔吧?”
“它不是龙。”风花叶淡淡道。
“不是龙?”方卓的表情写满了‘不明白’。
“它是巨树人,八万年前滞留在龙界的一批巨树人的其中一个……也是最后一个。”风花叶说着,目光不经意似地落在方卓脸上,希望能找出一些排斥厌恶。
可惜方卓脸上只有惊奇:“巨树人?是能动有智慧的树?它活了足足八万年!?”
看见对方的这幅模样,风花叶也不知道是该说帝堂绝的教育太好还是太差。无言片刻,他忽略了方卓的所有问题,只道:“它是巨树一族的智者,手上没有沾染过半点血腥。”
方卓唔了一声,低头思考一会,忽然道:“当年是不是这个巨树人养大你的?”
风花叶眉梢一动,脸上有了些不耐烦和冰冷:“你只需要直说治还是不治就好了。”
“如果真的如你所说,那就算是偶然碰见,我也会尽量。”方卓简单回答,随即开口,“那么,塔洛蒂亚的事情呢?”
风花叶的神色和缓了些,他忽然笑起来:“你有没有发觉,你也开始叫塔米为‘塔洛蒂亚’了?——你心底其实也有想法了吧?可惜一直要自己欺骗自己……”
方卓脸色微沉,没有出声。
风花叶说着说着倒是摇了头,语气平静:“如果能一直欺骗自己,倒也不是不好。”
接着,风花叶没等方卓再出声,便继续往下说:“外域是统领制,大统领下有十位统领。”
这么说着,他继续道:“这一次,是黑龙担任了外域的大统领……”
方卓已经隐隐知道风花叶接下去要说什么了。
果不其然,风花叶继续道:“而几十年前去到了外域的塔洛蒂亚,现在已经是外域龙王座下第一统领,是最得力的干将了。我还可以再给你一个消息。”
方卓脸色有些难看,他心里明白风花叶的消息必定不是什么好消息,可依旧选择听下去——或许如风花叶所说,能一直欺骗自己不是不好。可这是‘一直’,如果不能一直的话……那自己欺骗自己,又有什么必要呢?
“外域一直准备反攻龙界,如果真有一日,他们打破结界进来的话,你最好能离塔洛蒂亚有多远就离多远……塔洛蒂亚已经在统领会上说过了,攻入龙界的第一件事,就是拿你祭旗。”
方卓身子一晃,险些从角马上栽到地下。
49、章四九 你总有一天会明白
和风花叶一起的旅途,意外的并算不太难熬。这是在和对方相处行走了整整一个月后,方卓惊奇的发现——虽然一路上小事不断,但他至少不用崩溃地发现自己一觉醒来,对方披着满身血腥在惨淡的月光下手提脑袋从外头走进……
风花叶至少没当着他的面杀,或者计划杀龙了。
唯独不能容忍这个的方卓很欣慰,真的很欣慰。所以连带着对当初听见的塔米来龙界后第一个要杀的就是自己的消息也不太伤心了。
本来,他这些年锲而不舍的寻找塔米,就是因为他当初给了他曾经想要,甚至现在也一直想要的感觉。他希望两人能回到过去。而如果对方真的出于本心并不愿意,那他……
方卓还记得自己当初问风花叶的话。
‘塔洛蒂亚是不是已经没有神智理性了?……’
‘没有神智理性能当上统领?’
‘那他为什么同以前差那么多?’
‘只是被幻觉污染之后衍生出的另一种人格而已。现在的塔洛蒂亚依旧记得以前的所有事情,只是不会再有情绪波动,如此而已。’
‘不会再有情绪波动?……’
‘或者说,不会再觉得你是特别的,是需要珍惜的。’
‘……’
‘你想问有没有办法挽回?——你已经确定了,现在的塔洛蒂亚不是塔洛蒂亚了吧。’
这一句不是疑问,所以方卓哑口无言。
而当时,风花叶还说了最后一句。
‘现在的塔洛蒂亚自然不是当初在你身旁的塔米,他既然已经不在乎你了,又怎么会还是你期待的龙呢?’
他已经不在乎你了。
又怎么还会是你期待的龙……
酒吧里,方卓一个人坐着,在拒绝了三四个过来搭讪的龙之后,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亲近。他啜了几口绿萝汁,按着额角暗自思考。
塔洛蒂亚已经不是当初的塔米了,这毋庸置疑。可是一如风花叶所说,不是当初的他就不再是他了?……他是不是真的只因为对方不再如他所想、所期待的,就单方面的否定?
可是……
方卓低低的呻吟一声,只觉得自己头脑一片疼痛。
明明没喝酒……在心里嘀咕着,方卓看看面前还剩大半杯的绿萝汁,叹了口气推到一旁,决定自己还是先回旅馆休息一下好了。
只是还没等他真正站起来,酒馆里就响起了巨大的玻璃碎裂的声音。
和所有正常人一样,方卓保持着好奇心转过头去看声音传来的方向。
不看还好,这一看之下,方卓不觉得头痛了,他觉得头晕——他怎么会忘记,虽然风花叶不闹大事,可是这一路行来,各种小事却是每天都有,还和他招牌的马甲一样,一天一种不带重复的!
酒吧里发生点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喝酒的地方嘛,总少不了些喝醉的,喝醉的龙要闹点事,那也是再正常不过了。
只是今天晚上,这闹出的小事似乎有往大事升级的趋势。
酒吧里的主人已经注意那个地方好久了,眼见着对方已经打扰到整间酒吧的龙,他再也忍不住,起身就要走过去。
就站在一旁的方卓见此情景也顾不得晕了,眼明手快的一拦主人,说了几句好话先稳下龙后,就匆匆走了过去。
“发生了什么事?”方卓开口,只是不是问一直坐着,神色淡漠悠闲喝酒的风花叶,而是问面前那个连脸都涨得和他头发一样红了的红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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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什么龙?”见方卓横插一脚,红龙脸色不善。
“我和这边这个是一路的,他如果有什么做得不对的,我先替他赔礼了。”方卓赔着笑说。
显然没料到方卓一来就这么低姿态,红龙一愣,上下看了方卓一眼,也不急着生气了,而是慢悠悠道:“你既然是和他一路的,那你刚刚纠缠我,在被我拒绝之后还没风度的说了一大堆的难听话,最后还想动手……这要怎么解决?”
周围发出了微微的骚动,但也没龙冒头,大多都只是抱着看好戏的姿态。
方卓也不含糊,事实上,不管对方说什么,他都已经有了一套方案——还是多日来练就的万能方案,只要没有流血受伤,一概好用。
而如果流了血受了伤……那个方卓到底会帮谁,还真的需要衡量了。
“为了表示歉意,阁下今天在这里的消费一概算我的,如何?等下要点什么也可以加上去,另外,我再代他向阁下道歉。”方卓道。
红龙越发拿乔了,也不说好不好,只先乜斜方卓一眼,说:“先道歉吧。”
方卓笑了笑,随手就拿起桌面上一大杯还没有动过的酒,眼也不眨地一口气喝光了,然后又在放下酒杯的时候‘一不小心’地将酒杯整整齐齐地嵌进了实木制的桌面,继而非常‘腼腆’地微笑道:“不好意思,不太喝酒,手上克制不住力道……”
接下去的事情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如果所有受了气或者受了气也想要找碴的龙一样,红龙看见这一幕也不说什么,夹着尾巴就灰溜溜地走了。
风花叶也跟往常一样,垂着眼按着先前计划好的步调,不急不慢地喝完了酒后,抬头冲方卓意味不明地冷笑一下,便起身自己走了。
解决完事情,方卓也懒得在意风花叶这点态度了,反正从头开始——哦,除了从头——风花叶就没给过他好脸色看。
揉揉额角,再把想打的哈欠咽回喉咙,方卓又像周围的龙表示歉意之后,便走到酒吧主人面前,把自己、风花叶,已经刚才那个红龙的帐的都结了。
酒吧主人收了方卓和风花叶的钱,却没有收属于那个红龙的钱。
方卓正微愣着,就听酒吧主人小声说:“您是外地来的,所以不知道,刚才那个红龙是这里有名的混混,到处打野食来着,一被缠上平常龙都要出点血才能脱身呢!还有方才,我看的明白,是他一直缠着你的朋友,你的朋友始终都没有理会,那混混就不干了,嘴巴不干净起来还摔了东西。”
这一次,方卓真正愣住了。
片刻,回过神来的方卓不顾酒吧主人的推迟,依旧把帐给结了,这才走出酒吧回到旅店。
旅店内,风花叶正歪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手中砖头厚的古咒语词典。
方卓站在门口犹豫一下,觉得没脸出声,便先转进浴室冲了个凉。等再出来时,风花叶依旧在床上看着可以用来砸人的古咒语词典,而方卓也终于受不了猫爪子挠心口的感觉,开口说:“酒吧的事……”
风花叶抬了抬眼,瞄一眼方卓后,又重新把目光集中到手中的书页上。
虽说风花叶十足地表现出了对他的‘不在意’,可是方卓反而松了一口气,要说的话也更为连贯了:“我很抱歉,我以为是你闹出来的……”
“因为我杀龙?”风花叶出了声,继而又微微笑道,“还是因为我是厄运之龙?”
方卓没有出声,因为不知道怎么回答。
风花叶也并没有想要方卓出声,他心里早有了答案,他只是往下说:“不需要。”
“怎么?”方卓皱了眉:风花叶说的不需要,是‘不需要道歉’?
风花叶的语气依旧平淡,平淡到颇为悠闲了:“你如果不来,我就要动手杀了他了,结果和你预想的一样,你也不算冤枉我。”
方卓停了一会才道:“你还没动手……”
“有区别吗?”风花叶认真看着手上的咒语书,尽管说着自己的事,语气却习以为常的像是在说旁人一样,“我既然身为厄运之龙,不论杀龙,还是不杀龙,破坏,还是不破坏,都要被控制被抹杀,既然如此,不杀龙不如杀龙,不破坏不如破坏,这种事既不是龙界的错,也不会是我的错,只是天生立场上的对立,只能存在一个……”他稍稍顿了一下,抬头看向方卓,面上在笑,笑容却没有到达眼底,“所以你也不必觉得什么或者想要为我做什么,保不定有一天,需要的话我也会杀了你。”
“只能存在一个?”方卓看着风花叶。
风花叶笑了笑:“好,或许有办法共存。”说到这里,他摇着头微笑,轻声继续,“可是,我没有兴趣。”
我没有兴趣。
还有什么理由能比这一句更让人无话可说?
方卓沉默了好一会,然后他说:“等到那一天,再说吧。”
这是在说风花叶先前的那一句‘我也会杀了你’。接着,他又摇了摇头,换话题道:“我们现在休息吗?明天还要赶路。”
这话的潜意思是在询问关不关灯。
一席话说下来,风花叶也没了在看书的兴致,合了书收起来就随意道:“那就休息吧。”
方卓点头,转身熄灭墙上的魔法灯。
室内暗下去的那一刹那,风花叶的声音微凉再次响了起来。
凉到了骨子里。
“你还太小,也足够的天真。”
“但是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也愿意明白。”
50、章五十 你不说别龙怎么懂?
“这边,这边,还有那边!”
“你没有搬过石头啊?怎么这么笨!”
烈日下,方卓一边扛着足有他半人高的石头,一边控制不住地在心底诅咒——该死,就是当年他和帝堂绝闹翻了也没有这么狼狈,为什么现在是要帮风花叶,反而被他弄得天天帮他收拾残局?
带着三分怒气,方卓重重地将肩头百来斤至少的石头放到了指定位置,只见一阵尘土飞扬,小镇酒吧老板的声音冷飕飕传来:
“搬完了是吧?这里还有四个石柱要竖起来。”
方卓只觉眼前一黑,头一次懊悔地想着如果上午学风花叶那个疯子一样,丢下多普就跑,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时间回到上午。
沐浴在和暖明亮的阳光中醒来的方卓心情很好,而当看见房间里另一个床铺上并没有龙的身影时,他的心情更是好到了极点。
脑袋埋在充满阳光气味的枕头里,方卓左右蹭蹭,再大大地打了一个哈欠,才慢悠悠地爬起来穿衣服梳洗。
做完这一切后,方卓又胃口大开地吃了两个面包一碗浓汤,并狠狠回忆了一下早已模糊的稀饭油条的味道,这才擦擦嘴巴起身去小镇的酒吧寻找风花叶——不得不说,这是风花叶身上仅有的几个优点之一了,那就是就算出去也不会乱跑,基本上都是窝在酒吧里喝点小酒闹点小事然后意味不明地冷笑两声……
美好的一天至此结束了。
事后,方卓无数次地想着如果当初自己早一点或者晚一点,都没有什么问题,可是自己为什么,到底为什么,要赶得那么刚巧呢?还那么傻的……
回想早上事情的方卓悔得肠子都青了。可是当时,他傻傻地走出旅店,傻傻地走到街上,傻傻地听见轰隆一声巨响傻傻地看着街尾的酒馆轰然倒塌再傻傻地看着风花叶于灰尘之中悠然走出悠然抛下一枚金多普悠然走到他身旁悠然说‘走吧,荆棘森林。’。
风花叶是走了。
可是方卓当然没有走,他都已经看见风花叶毁了人家酒馆了……所以他当即上前,对着暴跳如雷的老板百般赔罪,许多了五倍往上的赔偿,都没有让红了眼的酒吧老板松口,最后不得不客串一回工地上的苦力,帮着老板重新修复酒馆……
回忆至此结束。
方卓将最后一根石柱立起来后,抹着汗对一旁脸色依旧阴沉的酒吧老板说:“您看?……”
酒吧老板阴沉地看着周围,足足过了五分钟的时间,才勉强得不能再勉强地微微点了头,幅度还小得能让正常龙理所当然地忽略。
好在方卓注意到了,他忙不迭道谢再道歉,就以逃的速度快速跑出了酒吧和小镇,直直走到小镇相邻的森林里,才放缓了速度。
所以理所当然的,方卓并没有看见,酒吧老板在他转身离去后,面上的那一抹冷笑。
现在……松了一口气的方卓抬头看看已经由东边转向西边的红彤彤太阳,按住抽痛的额角,回想风花叶最早说的话。
是什么来着?荆棘森林?可是荆棘森林这么大,又是哪里?真是……
忍了忍,方卓咽下喉咙中的粗口,抬头辨了辨方向,索性挑一条自己觉得最靠谱的路往前走——反正真失散了,是风花叶要找他,不是他要找风花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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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方卓到底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种情况下找到风花叶。
刺目的鲜血涂了一地,到处是断肢残臂,空中涌动的不是清新并略带潮湿的风,而是让人胃部翻涌作呕的血腥味……
方卓只愣了一瞬,下一瞬,他就毫不犹豫地闪身挡在神情森冷的风花叶和最后一个面露疯狂的龙面前。
“让开。”早就知道方卓来了,多半也早知道方卓会拦着自己,风花叶脸上全然没有意外的神情,只提着一把随意从地上捡起来的剑,语气平静地要求方卓让开。
方卓冷静了一会,他没有立时指责风花叶,甚至也没有立刻要风花叶住手,而是以商量的口吻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留个龙我们先问问?”
风花叶看了方卓一会,继而弯唇笑了。
在这一片连风都忍不住要回避的地狱景象面前,风花叶忽如其来的微笑,竟灿若花开。
“留下个龙我们先问问?”风花叶说得意味深长,继而他一松手就丢下了剑,“好,我们可以问问……”
方卓松了一口气,正要再开口,却觉眼前一花。
下意识的,他侧了侧头,然后——
“噗!”轻轻一声,是风花叶闪身掠过方卓,一脚踩烂了蜷缩在地上还爬不起来的龙的脑袋的声音。
有红的和白的液体溅到风花叶和方卓的身上脸上。
风花叶轻描淡写地瞥了一眼身上肮脏地地方,继而一脚把地上龙的尸体踢开。
而站在风花叶面前——现在已经是风花叶背后——的方卓,却只觉得喉咙发紧,身体僵硬。
风花叶并不理会方卓,只走到一旁流淌的小溪边,仔仔细细地洗手。
方卓足足僵了五分钟的时间,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抬手擦去脸上滚烫的鲜血,低头看地上的情节……接着,又是好一会的时间,方卓才出声:“这些龙是酒吧里的?怎么会这么巧合的全部聚集在这里?”
“巧合?”风花叶漫不经心地笑了,“那就是巧合吧。”
方卓却骤然抬头,语含愤怒:“风花叶!”
风花叶抬了抬眼。
方卓尽力压抑着自己即将爆发的怒气:“你说你身为厄运之龙,不管做什么别人都要杀你,好,就算是这样,可是有想知道真相的呢?你也什么都不说,你不说,别龙怎么会知道!?——他们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你被冤枉了就说啊!你不满了也说啊!你不说,有谁会知道要怎么跟你相处!?”
森林仿佛静谧了一瞬。
风花叶笑了笑:“……我还想活得久一点。”
正自愤怒的方卓一愣。
风花叶已经接下去说了:“所以,我不需要和别龙相处。”
什么叫无话可说?
这就叫无话可说。
方卓真正无话可说了,只要不是傻瓜,想必都能明白,风花叶说的是真的,真到了十足真金的地步。
可是……
方卓沉默了好些时间:“如果有龙想证明你至少不是那么坏……”
“证明这个有什么意义?”风花叶的表情就像是听见了一个太过可笑的大笑话。
方卓不吭声了。
风花叶就站了起来,恢复往常冷淡:“时间差不多了,我们也到地头了,收拾一下就走吧。”
方卓没有动。
风花叶挑了眉:“打算毁约?”
“风花叶。”方卓出了声。
风花叶看着方卓。
方卓深吸了一口气:“我想证明。我想证明一个喜欢小龙,会照顾小龙,也会为了自己身旁龙冒险的龙,不会坏到天怒人怨的地步。”
风花叶看了方卓许久。
然后他笑着摇了摇头:“你想证明的事,同我无关。”
方卓没有说话,他的神色渐渐平静,继而他忽然转了个话题:“这地上的一堆龙到底是怎么回事?”
风花叶这次倒没有顾左右而言他,而是非常爽快地开了口:“我们来的小镇你知道叫什么名字吧?”
“知道,怎么了?”方卓皱眉,心中隐有不好的感觉。
“它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德莱德斯。”风花叶说。
“德莱德斯……”方卓脸色有些奇异。
风花叶便笑了:“如你所想,龙界史上最伟大的强盗杀人狂。这个小镇,”风花叶的笑容隐隐有着嘲讽讥诮,只是不知是对地上的尸体,还是对面前的方卓:
“是个贼窝。”
“你……”方卓在相信不相信风花叶之间摇摆了一下,最终决定相信——不是相信风花叶,是相信自己的直觉,他也觉得,之前的小镇确实冷漠诡异了些。
“你想说我怎么知道的?”风花叶笑得漫不经心,又踢了踢地上的尸体。
方卓觉得刺眼,却也没有再开口。
风花叶就继续往下说:“我已经路过这里好几次了,每一次都会遇到打劫的,当然每一次都把他们杀干净了,”他垂眸看向地上,一片血色倒映在他的眸中,让这双本就冰冷讥诮的眸子再看不出任何属于智慧生物所特有的温度:
“真是学不乖。”
“好了,明白了就走吧。”风花叶收回目光,继续说。
方卓略一沉默,也就点头同意了。
一人一龙再无话可说,只管向前。
不多功夫后,风花叶领着方卓来到一个位于森林深处的山谷中,山谷地点隐蔽,草木扶疏,靠近山壁的一侧有瀑布落下,不宏伟,却自有其娟秀气息。
走到山谷之中的风花叶还没来得及做什么,整个山谷就忽然隆隆地震动起来了。
方卓吃了一惊:“怎么了?”
风花叶没有回答,只是抬头看向山谷中另一个宽阔地足有四五米宽的山道。
有黑影自山道深处出现。
方卓看着,然后,他看见了一株会动的、有五官的、大到似乎直入云霄的……
……树……
51、章五一 你是傻瓜吗?
方卓一直保持着呆滞的状态。
来到龙界几十年了,相较现在看来,以前的一切似乎更像一场梦境,但是,但是,不管是梦境还是现实,里面都不存在一株会走……呃,好吧,会走还好,可是长了脸能清晰自然的做出喜怒哀乐甚至和善期待等种种复杂表情的树?
这未免真的有些惊悚了……
“……我还以为在死之前看不到你了。”巨树人和风花叶的对话正在继续。
风花叶就算是面对巨树人,似乎也并没有什么不同,依旧是冷淡中带着些微的讥诮:“本来我也不打算来,要不是突然碰见了一个怪胎。”
怪胎是说我?一旁蹲着,刚回神的方卓郁闷了。
听见风花叶的话,巨树人扭过身来,上下打量……其实以巨树人比方卓大上数倍还往上的高度,他只能俯视方卓,隆隆的声音中透着显而易见的温和:“你是他的朋友?我很少见他带朋友回来……你可以叫我卡迦迪亚。”
方卓一下子就喜欢上了面前巨树人的声音,虽然他依旧觉得一株褐色的树干有能笑能哭的脸实在奇怪并惊悚:“您好,我叫方卓,我和风花叶……”
方卓一顿,不知道怎么往下说。
风花叶倒是直白并不留半点情分:“我和他不过是刚好走一路罢了。”
面前的巨树人做了一个耸肩的动作,他枝干一阵颤抖,枝干上稀疏的几片枯黄叶子也随之抖动,摇摇欲坠:“好吧,我们别站在这里,先回去?”
风花叶没有反对,方卓自然也是客随主便了。
于是三种生物一齐来到了巨树人的家——其实也就是一个风景特别美好有山有水有鸟有虫的湖边,用完一顿全素的晚餐之后,方卓借口出去散步,到湖边溜达去了,把空间留给风花叶和巨树人。
“你带他来?……”方卓走后,巨树人微带疑惑地看着风花叶,“你的身份应该不适合让龙界的龙知道吧?”
“你也一样。”风花叶懒懒回答。
巨树人轻轻摇了枝干,当然,以他的体型,这个‘轻轻’也只是相对他自己而言:“我活得够久了,早一天晚一天也没什么区别。”
“嗯。”风花叶淡淡地应了一声,忽然道,“你过多久枯死?”
“努力的话三四年吧,但也没什么必要。”巨树人说道。
风花叶闭目躺在木制的椅子上,似乎思索了一会,才说:“我带来的那个龙,可以促使巨树人的孩子诞生。”
自出现以来一直表现温和的巨树人明显呆住了,好一会,他才摇头道:“怎么可能!虽然银龙天生具有治愈能力,可是从没有听说过银龙的治愈能力能让巨树人诞生——巨树人只有在圣池之中才可以诞生,银龙最多只能治愈巨树人的伤口,可是巨树人自己也有自愈的能力!——”
说到后来,或许是太过惊讶的缘故,巨树人的嗓音里明显有了波动。
并没有为对方的质疑而恼怒,风花叶喝了一口果酒,说:“那个小龙的治愈能力强得离谱,跟变异了一样,有趣的是他自己根本没有发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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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发觉?”巨树人呃了一声,“你没有告诉他?……”
风花叶瞥了巨树人一眼:“我有什么必要帮他科普?”
巨树人顿时头痛了:“你小时候不是这样……”
风花叶哈了一声:“那是多久以前?”
“对我来说并不太久。”巨树人道。
“是啊,你活了八万年。”风花叶懒懒说道,“活得不想活了吧。”
巨树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转而说道:“你带他来到底做什么?”
“治你啊。”风花叶闭着眼说道,“你想活下去就让他治治,多个几百年也不成问题吧。”
巨树人有些不满:“几年,几十年还是几百年,对我都没有什么区别,倒是那个小龙,你想过他没有?不说治疗我可能需要庞大能量,万一被他那边的人知道他和我们接触,你让他怎么在龙界那边立足?是偏向龙界还是偏向我们?”
风花叶看了巨树人一眼,语气奇异:“他怎么立足,和我有什么关系?”
“风冽!”巨树人终于怒气勃发,“你为什么就不能替别的龙想一想?”
风花叶垂了一下眸,继而飞快抬起来:“那个名字已经很久不叫了,下次记得别叫错。还有,那个小龙跟我过来是和我交换了条件的,我告诉了他一直想知道的消息……我去把那个小龙叫过来,你想让他治就让他治,或者你不愿意,也可以让他催生几个巨树人种子,圣泉是没有了,可你不是还有祭坛?他能让巨树人种子生长,祭坛再赋予巨树人生命,巨树人就可以繁衍下去了,这不是你当初忍辱留下来的希望?”
说罢,风花叶也不等巨树人回应,起身便去叫方卓。
方卓并没有走远,听见风花叶的声音后很快就回来了。
叫回了方卓,风花叶甚至没说一句话,起身就走。
巨树人看着风花叶的背影叹了一口气,随即转脸对方卓说:“我要向你道歉。”
“呃?”方卓满脸错愣。
“替那个别扭的小龙。”巨树人温声说。
别扭的小龙……方卓满脸古怪,继而道:“没什么,他……”
巨树人笑了笑:“他一定替你惹了很多麻烦,他以前……”巨树人没有说下去,只是摇了摇头。
现在一听到‘麻烦’两字,方卓就反射性地寒毛倒竖,也顾不得客气了,方卓干笑两声就扯过这个话题,直奔主题说:
“风花叶是让我来治疗您的……”
巨树人摇头拒绝了:“你应该听他说过吧?我活得够久了,是多个还是少个几十几百,甚至几千,都没什么区别。”
方卓脸上笑容微敛,略一沉默后说:“对风花叶有区别吧。”
巨树人一怔,片刻后说:“你和他不一样……”
方卓顿时一咧嘴,心说一样就完蛋了:“自然不一样。”
巨树人没有接方卓的话,停顿了好一会后忽然说:“你有没有兴趣知道八万年前的事情?”
方卓微怔之后很快点头:“当然,如果您愿意说。”
巨树人笑了笑,继而娓娓叙述:“八万年前的龙界,还不叫龙界,那时候这里是叫浮空岛,浮空岛上生活着很多种族,这些种族习性各自不同,但基本相安无事……直到有一天,这些种族忽然发现,有一个新的种族忽然出现,并且以极快的速度发展着,几乎每过百年,就要占据好大一块土地……”
方卓静静听着。
“就这样几千年过去了,本来颇为欢迎龙界的各族渐渐觉得不满,因为他们发觉自己的生存空间越变越小,越变越小……最后,是各族的联军先发动战争。”
“战争初期,龙族其实是想和各族联军谈和,也愿意控制自己生存的范围。”巨树人继续说着,“各族联军当时也颇为犹豫,因为这些联军里头,有很大一部分是爱好和平的种族,他们性喜安逸,并不希望随意流血牺牲……可是这一切,被一场忽如其来的意外打破了。当时龙族的族长,被击杀在中军帐篷中,龙族举族震惊,群情沸腾,第二天,就和各族联军爆发了全面的战争……”巨树人微微眯起了眼,“当年的我还很小,可是依旧记得,那场只持续了短短四十八年的战争残酷到连巨树人的圣地都沾染上了血腥……每个生物,都杀红了眼。”
“龙族毕竟只是一个种族,在第四十八的时候,他们开始败退,黑龙也是从那个时候,叛出龙族,投向各族联军的。”
“可是最后,龙族赢了。”方卓开口。
巨树人微笑了:“龙族赢了,因为出现了一个力量强大到可以毁天灭地的圣龙王,所以其他的所有种族,甚至包括叛向各族的每一个黑龙,都被驱赶出了浮空岛,而浮空岛,也被改名成了现在的龙界。”
方卓没有说话。
巨树人继续温声说:“战争其实没有对错,我说这些,只是觉得你可能会对过去有些兴趣。”
方卓露出笑容:“谢谢您。”
巨树人也露出了开怀地笑容:“我这里许久没有能说话的生物来了,我也很高兴……这点小东西你拿着吧,就当是一位长者送你的礼物。”
说着,巨树人递了一个半透明泛着乳白微光,里头还有一些阴影的拳头大珠子给了方卓。
这是送客的意思了,方卓接过礼物,起身告辞。
巨树人没有挽留,笑着送方卓出去……用枝条。
离开了巨树人,方卓左右看看,走到了坐在湖边的风花叶身旁。
坐在湖边的风花叶正靠着一株大树,有一下没一下的扣着地面,面前是一明一暗的魔法球。
方卓捧着珠子蹲到了风花叶旁边:“巨树……”方卓琢磨了一下称呼,“巨树爷爷不让我治。”
风花叶冷淡的哦了一声,侧头看向方卓,在看见方卓手中的珠子后眼角一跳,继而平复下去,开口说:“不愿意就算了。”
方卓不知道说什么,片刻才再开口:“那我们明天走?”
“我们可以现在就走。”风花叶平淡接口。
“……”方卓无言地转头看了一眼风花叶,“我们还是明天走吧。”
风花叶挑挑眉,倒也没反对。
又是一阵沉默。
方卓盯着月色下似乎泛起点点星光的平静湖面,忽然冒出一句话:
“你说我等巨树爷爷睡了之后摸再进去治疗成不成?”
还是一阵沉默。
风花叶转头看了方卓很久,然后他说:
“你是傻瓜吗?”
52、章五二 你这个胆小鬼
你是傻瓜吗?
傻瓜吗?……
这一段不太愉快的对话,已经是好几天前的事情了。当时,听见了这句已经是明明白白嘲讽的话的方卓,其实真的想跳起来用拳头揍风花叶一顿。
不过最后他忍了,因为他第一眼就喜欢上的巨树人就在他和风花叶背后的不远处休息着。
这几天真说起来,其实过得还不错。
半夜里,没睡着的方卓睁着眼睛看树屋外的天空。
而如果没有风花叶的话,那实在是完美了……
方卓皱着脸,近两个月的路程加上这几天的相处,他已经到了每次想起风花叶,都觉得胃疼的地步了。
就是这几天一直没有找到治疗的机会……不,不管怎么样,就冲着保护濒危动植物这一点,只要能够的话,总是要试一试,只是拉着他过来的风花叶,好像对治疗这件事已经没有兴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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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忽然一声,是方卓树屋木门被重重踢开来的声音。
方卓骤然直起身,目瞪口呆地看着半夜闯进来的风花叶:“你……”
披着星月走进来的风花叶姿容绝美,但一开口,就把方卓心头刚刚因对方容貌升起来的一丝旖旎给轰成飞灰:
“穿上衣服,马上走。”
方卓愣愣地看着风花叶:“你这么晚跑过来,就是为了……”赶他走?
“快点。”风花叶眉宇间有着明显的不耐烦。
半夜被踹门,眼下还面临着被赶走的情况,方卓心头的火气也上来了:“走可以,至少给一个理由吧?”
“卡迦迪亚不需要你了,这个理由够不够?”风花叶说。
这个理由确实很足够还很充分,方卓心头的怒火稍降,却因为巨树人而希望做些挽留:“为什么这么突然决定?我还没有找到治疗巨树爷爷的机会,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够试一试。”
风花叶沉默一会:“不需要。”
方卓挑了眉,想质问,最后又忍了,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询问商量:“为什么?如果有什么不方便让我看的东西,我可以先离开一段时间。”
“没有必要。”风花叶冷淡说完,继而开口催促,“快点走。”
该说的能说的,方卓都已经说了,风花叶却依旧没有任何改变想法的意思,而要他走的这个意思,应该也不是风花叶的想法——风花叶固然凶残了点,但又不是疯子,不是为了把他赶走而冒着风险跟他同路两个多月……那要他现在离开,就只能是卡迦迪亚的意思了。
想通了这一点,方卓默不作声了好一会,才一弹身从床上起来,拿起旁边的衣服便穿戴起来。
风花叶等着方卓穿好了,便领着方卓向外走去,并非是当初进来的那条路,而是另一条显得更为崎岖隐蔽的道路。
一路上,风花叶和方卓都没有说话,只一前一后的走着这在夜色下仿佛没有尽头的小路。
夜色暗沉,白日里的树木花草在黑暗中以各种姿态伫立,而尤显幽魅。
沉默往前的方卓忽然停下脚步:“那边的红点是什么。”
带路的风花叶眼也不抬:“你看错了。”
“我看到红点了。”方卓坚持说。
“你看错了。”风花叶再开口,眼神微沉,语气也不知不觉地冰冷了许多。
方卓不再开口,却也没有再跟着风花叶向前。
风花叶转回身:“你打算怎么样?”
“不怎么样。”这么说着,方卓左右看看,忽然道,“我们要去哪里?”
“我带你出荆棘森林,然后你去你的龙宫,我走我的路。”风花叶说。
方卓唔了一声:“你也不回来了?”
“回来做什么?”风花叶反问。
方卓再嗯了一声,他转眼看向那远远的移动的红点,慢慢说:“于是,你就留卡迦迪亚一棵树,面对一群想要杀他的龙?……”
森林似乎随着这一句话沉寂了下来。
风花叶看着方卓,似乎只有一会,也似乎过了许多。
他说:“原来你这几天出去,是去查德莱德斯的事情。”
方卓没有否认:“当初你说他们是强盗,我没有不信,只是很奇怪——那个小镇看起来很破旧,里头的龙明显过得不宽裕,荆棘森林位置这么偏僻,显然没有作为打劫场所的价值,他们为什么不搬迁到一个更有价值的地方去?而如果是考虑安全问题,只把这里作为据点的话,里头的龙有聚集得太多了,不止镇上的酒吧整天满座,就是街上,也来来去去无所事事的龙……”
看着越来越逼近红点的方卓沉下了脸:
“与其说聚集于此打劫,他们倒像是聚集于此等待什么。”
风花叶听完了,然后他笑起来:
“推理的很好。他们确实在等待,等待了一年又一年,等待了一代又一代。”
说着,风花叶也不理方卓反应,只继续往下道:“德莱德斯显然是龙界历史上最伟大的强盗,他不止成功的在历史上留下了丰功伟绩,还成功地给信奉他的后代留下了泼天的财富——活了八万年的,龙界地界上最后一位巨树人!”
风花叶微笑着:“多么美妙啊,龙界最后的一位苟延残喘的巨树人死在了我们手里,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荣耀!而这位最后的巨树人有什么宝贝呢?早就绝迹了的珍贵药物?生长了八万年的绝世木料?还有巨树人的心,不是说能让龙起死回生,甚至一夕之间获得无可想象的力量?这一切是多么的美好啊,”风花叶看着方卓,他轻轻地说:
“——只要杀死那颗早就该死的树。”
方卓的目光一直随着远处的红点移动,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在听风花叶的话,他忽然转身往回走去。
风花叶一下皱了眉,叫住方卓问:“你做什么?”
“回去。”方卓头也不回说。
“回去做什么?”这一回,风花叶拦在了方卓面前。
“看看能不能替德莱德斯挡一挡。”方卓想要绕过风花叶。
风花叶还是拦在方卓面前,他冷笑一声:“你一个龙,想要挡住整个小镇的、为这一夜策划等待了足有几百年,连眼都红了的龙?”
“就算挡不住,也总要试一试。”方卓抬眼看风花叶。
“有什么意义?”风花叶问。
方卓沉默了。
黑夜里,方卓轻轻的呼气声响起:“风花叶,你知道那个小镇的龙的想法计划,你有机会杀光那个小镇的所有龙,是不是?”
风花叶没有回答,方卓也没有等风花叶回答,他继续说:“可是你没有动手,当然不是因为你敬畏生命或者想要寻找卡迦迪亚与龙族和平共处的方式,而是因为你知道,就算你杀了这一个小镇的龙,也必定会有龙过来察看,也必定会有龙再发现卡迦迪亚的秘密,到时候,这些龙还是要杀了卡迦迪亚。而这些,让你觉得无能为力了……”
风花叶神色沉冷,却没有出声。
方卓则短促地笑了一下:“现在也是,龙一下子全都跑来了,你觉得没有办法抵挡了,加上卡迦迪亚其实也不想活了,你就索性走了,是不是?”
“就算是,又怎么样?”风花叶终于出声。
方卓看着风花叶,他看了很久,然后他抬手抹了一把脸,再次试图绕过风花叶:“让开,我要回去。”
“你回去做什么?”黑夜里,风花叶的声音冷得似乎结成了冰渣。
方卓没理风花叶,只想着绕过对方。
风花叶却一伸手抓住了方卓的肩膀:“不准回去。”
方卓骤然转头,银色的眼眸在黑夜里亮得惊人:“你想走?在现在这个时候,在你明知道他们要做什么的这个时候?”
风花叶按住方卓肩膀的手一下子收紧了。
方卓的声音在森林中响起,语气还算平静,但语意,却一次比一次更凌厉:
“是不是你知道自己无能为力,就可以干脆不去做?”
“是不是你知道对方不需要,就索性遮住自己的眼睛不去看?”
“是不是你明明——明明想回头想去争取,却害怕自己努力了还是要眼睁睁地面临自己承受不了的场面,因此只能把脑袋埋进沙子里装聋作哑?”
风花叶抓住方卓肩膀的手指已经泛白,更因用力而微微颤抖。
可惜方卓甚至没有感觉到疼痛。他一挥手打掉了风花叶的手臂,语气骤然冷淡下来:“好了,你要走就走吧,我回去。”
“方卓!”沉寂的森林里,风花叶的声音因愤怒而倏然尖利。
刚刚扭头想走的方卓却一下子暴怒起来,这忽如其来的怒火熊熊燃烧,烧灼着他的神经,让这根掌管理智的弦一下子崩断了。
转过身的方卓做了一件自己想做很久的事情。
他捏紧拳头,照着风花叶那张漂亮得过了分的脸狠狠揍下去,继而恨声道:
“风花叶,你这个胆小鬼!”
53、章五三 卡迦迪亚
暗沉沉冷凄的森林里只剩下了风花叶一个龙。
狠狠揍了风花叶一拳的方卓根本没想同风花叶纠缠,打完之后扭头就走了,离开的速度还不慢,至少站在这里的风花叶已经能看见远处摸进来的那一群龙中间出现些微骚动了。
胆小吗?……
明明想去争取改变,明明想去阻止挽回,可是无能为力——
不,比无能为力更痛苦的是什么?
是明明有能力改变,明明有能力挽回,却并不被需要。
并不被对方需要。
风呼呼地吹着,吹过一层又一层密密遮掩的树叶,声音渐渐尖利。
风花叶垂眸站了许久,自四面八方传来的强劲的风将他身上宽大的衣服吹得猎猎作响,黑发飞舞之间,站在夜色之中的风花叶,尤显消瘦。
“该死。”
轻轻的一声,是离开了风花叶、并在短时间内已经悄悄干掉了两个龙,成功制造出一些骚动的方卓发出来的。他正藏身在路旁的草丛中——感谢森林!如果没有这处处是掩护的森林,他还真拿面前的一堆龙没有办法……其实现在就有办法了?
方卓不想自己先泄自己的气,尤其是在他那么冠冕堂皇地教训了风花叶之后,可是现在,真正看清形势的他依旧忍不住在心里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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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战真的没法打啊,别说敌我双方的战斗力和人数差距,只有一条人质不配合,一切就都抓瞎了……不管怎么样,先尽量拖延时间把,就希望风花叶还会回去劝一劝巨树爷爷……
此时满是侥幸心理的方卓并不知道,风花叶确实在巨树人卡迦迪亚身旁。
只不过相对于方卓的忙碌抓狂,这一树一龙,就显得颇为清闲了。
“我没有想到你会回来。”巨树人苍老的声音依旧温和。
风花叶没有说话。
巨树人就笑着继续说:“是想再同我说说话吗?也好,我也有些舍不得你现在就走。”
风花叶还是没有说话。
巨树人继续说:“关于我送给方卓的那个东西,我一直想向你解释,你……”
“他回来了。”风花叶忽然开口打断巨树人的话。
巨树人看着风花叶。
风花叶重复一遍:“方卓回来了。”
稍稍停顿的巨树人再次开口:“嗯,你应该带他走……”
“他回来了!”风花叶提高了声音,“一个跟你相处两三天的银龙都敢把我骂得体无完肤再狠狠送了我一拳然后跑回来——卡迦迪亚,你要我走!?从小把我养大的你,要我在这个时候,丢下你自己离开!?”
巨树人没有说话。很久之后,他低声说:“我很抱歉。”
风花叶重新恢复了往常的冷漠:“我不需要你的抱歉。”说完,他站起了身。
“风花叶!”巨树人开口叫住风花叶。
风花叶没有停下。
巨树人便喊道:“风冽!”
风花叶不得不停下来。
一阵沉寂。
是巨树人先打破沉默:“我知道你可以杀光他们,可是我活得够久了……我已经不希望,再看到什么生物在我面前死去了。”
背对着巨树人的风花叶轻轻嗯了一声:“所以,你要我看着你死去。”
“我很抱歉。”巨树人第二次说。
风花叶转回了身,他神色冷漠地摇了摇头:“我说过,我不需要你的抱歉,你,你们,每一个都是这样……”他闭了闭眼,没有继续说下去。
巨树人缄默一会:“你这次去外域,见到他了?他如何?”
“很好。”风花叶言简意赅。
巨树人微微叹一口气:“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你劝说他,至少不要将龙界破坏得太严重。”
“这和我无关。”风花叶冷淡回答。
巨树人便不再往下说。
风花叶也随着沉默。
只不过这份沉寂并没有传递到外头。相反的,外头努力拖延时间的方卓终于被发现了,于是他颇为高兴地任由一长串的龙跟在自己脑袋后面满山跑,不求杀龙,只求能带着尽可能多的龙在尽可能长的时间内到处转圈子。
“把那个小龙带走吧。”巨树人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你并不讨厌那个小龙。”他温和地对风花叶说,“我想没有龙会讨厌那个小龙,他足够的……”
“善良?”风花叶一扯嘴角。
巨树人笑了笑,没有接风花叶的话,而是对风花叶说:“至少你能确信,自己并不会在某一天被他出卖,不是吗?”
风花叶嗤笑一声:“只是说明他够蠢。”
巨树人无奈地摇了摇头,也不再纠缠这个,而只是对风花叶说:“我把巨树人的种子和祭坛都交给了那个小龙……你不需要跟他说什么,让他自己发现,也由他自己决定。”
风花叶冷哼一声。
巨树人倒是笑了:“我还记得你以前跟我说过,你说受了巨树一族的大恩,那么不管以后世事如何变幻,一定尽全力守护巨树一族延续,并用性命保护祭坛不失……”
风花叶脸色刹那变黑,只觉得左脸刚刚消褪的疼痛又再次隐隐作痛起来。但不管心里有多不愿意,面对着只剩不到一个晚上时间的巨树人,他还是勉强自己开口:
“你放心,我会遵守诺言。”
风花叶从来没有跟巨树人说过自己对方卓的预言。
所以巨树人并不知道,自己面前的黑龙到底是用什么心情说出这句话的。他只是露出慈爱的微笑,像往常一样,用枝条抚摸了风花叶的头发,然后说: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
风花叶没有说话。他抬手抓住了巨树人的枝条,很久很久,始终不能放手。
方卓觉得自己的喉咙开始发干了。
有多久了?
他有些头晕地想着,却不敢稍稍放慢速度——只要速度一缓,周围的龙就会围上来;而周围的龙一旦围上来……
“啪!”的一声枯枝折断声响起,有些头晕的方卓一个激灵,瞬间回过神来,却到底是迟了,只觉得脚下一滞,鼻端便嗅到一股香甜香甜的味道,眼前更有粉红色的雾气弥漫升腾……
香甜的气味……粉红色的雾气?这是方卓昏迷前最后记住的东西,他并不知道,就在粉红色雾气出现、其他龙根本还没有来得及动手的下一刻,一道他再熟悉不过的讥诮嘲讽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真是废物!”
他也并不知道,就在那道声音出现,并一下子就解决了周围龙的不久后,静静坐在闪烁点滴星光的平静胡面旁的巨树人微笑着站起了身,结结实实地舒展身子,并自言自语道:
“活得太久也该死了,如果死前非要说一个愿望的话……”
巨树人扭头看向四周。
德莱德斯镇上的一众强盗拿着各式兵器,用着各种法术,已经从谷口涌进来了。
火光冲天而起,他们嗷嗷叫着意味不明的音节,面孔因兴奋和贪婪而越显扭曲。
巨树人的目光穿透了这些冲过来的龙,他看见了深蓝色闪烁繁星的天空,以及天空下茁壮成长的树木,还有滋养着树木,自山壁上涓涓留下的清流……
巨树人笑起来了,他闭上眼,轻轻抖动枝干,足下的根茎也相续插入泥土。
如果死前非要说一个愿望的话……
我希望我生活的世界啊,不论是龙界,还是外域,可以没有争执,没有伤害,没有战争,没有死亡。
我希望世界可以天蓝水碧,绿树常青。
诸神再上,为此,我愿意献出我的生命以及灵魂,及至生生世世。
以卡迦迪亚之名。
巨树人闭上了眼。
从德莱德斯而来的众龙已经冲到了巨树人面前了。
然而把自己的根深深扎入泥土的巨树人,却自最粗壮的躯干开始,渐渐发亮,渐渐虚化。不过一会功夫,这些冲出来的龙就发现,自己面前的巨树已经虚化成了点点绿色光球,散落于天地。
及至融于山水草木,再无踪影。
54、章五四 恐怖的真相
“唔!哈,住手……”
“……哼!”
“轻点!——”
“!——”
“够了,够……唔!轻点,轻……”
“……唔!”
方卓骤然起身睁眼!
“啾啾,啾啾啾啾!”清脆的鸟鸣声远远近近地传来,一下子腾起身来的方卓愣愣坐了好一会,才记得抽出手来抹一把满是汗珠的头脸。
这是哪里?他……方卓看了看周围,很快辨认出自己是在距离卡迦迪亚所住山谷不远的一个小山洞里。至于为什么方卓能辨认出这个,倒不是因为他足够细心或者足够熟悉周围的环境,而只是因为,这个小山洞,是风花叶无数处住所的其中一处……
从凌乱的石床上爬起来,方卓晃了晃还有些混乱的脑袋:
等等,他记得昨天他是努力带着一帮龙到处跑,结果后来一个疏忽被他们给阴了,只来得及看见一片粉红气雾,就倒下了,然后……
回忆起方才梦中的情景,方卓顿时大为尴尬,红晕从脖颈攀升到脸颊,还有向耳根蔓延的趋势。接着,尴尬中的方卓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脸色顿时有些变了,急急忙忙地就往腿上一伸手——
还好还好,什么都没有。
方卓发自内心地松了一口气,继而面色又忽的古怪起来:
等等,他……呃,睡了一个晚上,然后……
……赤身裸体了?
发了好一会呆,方卓不知怎么地心下不安,上下摸了摸自己确定啥事都没有之后,才有精神和心思继续疑惑:
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做这种梦?他是个男人没错,很久没有做那方面的事情了也没错,可是最近根本没刺激,怎么也不至于做……那个吧?况且昨天他漫山遍野地跋涉,再怎么论理,也应该是累得倒头就睡才对,何况他最后还中药了……呃,中药?
方卓再次想起了最后自己嗅到的一股香甜和看见的粉红色气体。
这两样特性实在很叫人熟悉。如果自己是姑娘,再换一个地点,方卓保不定就想歪了,可是事实上,他不止是个全身没肉的男人,昨晚更还是在以命相搏,所以再次想到粉红色气体和香甜味道的方卓只是疑惑并别扭了一下,便把这一点给抛开了。
想不通就算了,反正也啥都没有,就希望昨天他不要发出什么奇怪的声音被风花叶听到就好了……现在最关键的还是巨树人的事情,昨天应该是风花叶把他带出来的吧?那巨树人……方卓心下一沉,再没心思考虑自己的事情,抓起一旁的衣服套起来,就走出石洞。
这一次,风花叶并没有让方卓寻找——他就静静地坐在石洞之外,眺望远处重山层峦。
方卓走到风花叶背后。他想开口,又觉得似乎没有必要开口;他有些难受,但也分不清楚这些难受到底是为了巨树人,还是单纯地为了他自己。
“有没有听过一句话?”风花叶开了口。
方卓坐到了风花叶身旁:“什么?”
“求仁得仁,也就是这样吧。”风花叶语气淡淡的。
方卓沉默了好久,才低低地应了一声:“巨树爷爷……”
“也不算死了。”风花叶的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身体化为山川水土的养分,就算是和山川共存吧。”
方卓又是沉默。
风花叶也继续开口:“我们要走了,如果你想继续呆几天,也可以。”
方卓没有接口,同风花叶一样,他呆呆地看了一会远处在雾霭中隐隐约约的苍青山峦,这才慢慢回味风花叶的话:
‘我们要走了。’
‘如果你想继续呆几天,也可以。’
坐着的方卓忽然觉得不对劲了:不对啊,这几句话怎么说得这么温柔?风花叶这厮不是一向看他不顺眼么?怎么突然这么好说话了?他昨天也没帮他做啥啊,反而还给了他一拳头,按照他平常那种睚眦必报、没事还要搅三分的个性,今天他不是应该要面对风花叶的怒火和尖酸刻薄的嘲讽么?……
从醒来开始就奇怪着的方卓越来越奇怪,忍不住就扭头朝风花叶看去。
风花叶还在看着远处,没有注意方卓的举动,或者注意了也并不在意。
方卓便仔细地打量对方。
神色很平静,衣服也整齐,就是脸色有些苍白,是伤心的缘故?……方卓回想了一下风花叶平常的表现,在心里暗自踟蹰一下,最终还能是没把对方脸色苍白和伤心这个情绪联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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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卓继续往下看:
唇角好像有点肿?他的唇角怎么会肿……
衣领也竖起来了,脖子上,脖子上……有青紫!?
“呃!”这一次,方卓结结实实地发出了声音。
正看向远处的风花叶怫然不悦,皱眉看了方卓一眼。
是看,不是盯,也不是瞪,还没有冷笑嘲笑讽笑……方卓怔怔地望着风花叶。
风花叶见方卓一副见鬼了的模样,本想挑眉,转念又觉得无甚意思,便语气平静:“怎么?”
怎么?
语气这么平静?内容这么寻常?
方卓脸上的表情由震惊难言变成了惊骇欲绝。
风花叶却反而觉得有趣了,于是他也不生气,索性继续用平常甚至有些温和的口吻再问了一遍:“怎么?”
还是‘怎么’?还是平静的语气?还是正常的口吻?
方卓茫然了,呆呆地看着风花叶,他几乎要以为自己是做了梦还没有睡醒,要不然,怎么会他做了一个春梦之后,风花叶就像换了一个龙似地那么正常那么好说话起来了?
呃……等等,春梦?
方卓忽然想起了自己起来时候的赤身裸体,以及自己刚刚观察到的,风花叶微带苍白的脸色,微肿的唇角,还有喉咙间青紫……
另外这样想起来,他起来时候,那一床被子也凌乱得实在很奇怪,就像被揉了又揉压了又压……
那么,他,他们……
方卓骤然抬起头来,惊悚得连声音都开始结巴了:“昨昨昨昨天,我、我们、那个,是不是做、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风花叶看了方卓一会,忽而似笑非笑:“做了什么?……你是不是想说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什么都不记得……等等,我不是这个意思!”方卓涨红了脸,“我的意思是,我真的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我自己做了些梦……”
“哦,是做了些梦。”风花叶的语气其实颇为平静,但在此时的方卓听来,却只是越发显得意味深长,“那就是做了些梦吧。”
说着,风花叶起身便要离去。
方卓一下子站起来,扯住风花叶的衣袖怒道:“等等,风花叶,你说清楚,我们昨天晚上到底——”
做了什么。
最后这四个字,方卓没能说出来,因为他看见,风花叶被自己扯起来的衣袖下的手臂上,布满了用指甲划出来的深浅抓痕,还有零星的几个青紫印子……
风花叶看着方卓。
方卓也愣愣地看着风花叶,不知不觉地松了手。
风花叶理了理衣袖,随即离去。
而站在原地的方卓的脑海,却已经被那布满痕迹的手臂给占满了。
那显然是情|事后留下的痕迹——这一点,只要不是个傻瓜,都看得出来。
方卓不是傻瓜,他看出来,虽然他很希望自己就是个傻瓜根本没有看出来
“不过其实,这种事,要一男一女才可以的吧……”站在原地的方卓扭头对着自己旁边的小树傻笑。
一阵风吹过,小树摇摆枝条,似乎是在鄙视些什么。
因为方卓也开始鄙视自己了:“一男一女?女个毛!要知道龙界只有公龙没有母龙!所以——”
所以?
所以……
方卓嘴巴张了闭闭了张,直到喉咙干得火烧火燎为止,也没能再说出一个字来。
这一刻,独自面对悬崖的方卓只觉天旋地转,忽然就体会了什么叫做生无可恋。
……
…………
………………
从知道昨夜的真相之后,方卓已经在林子里发了整整一天的呆了——当然,在来林子之前,他已经和风花叶打招呼说‘要出去走走’了。
现在怎么办?方卓问自己。很明显昨晚因为某些原因——或者就是那个该死的粉红香甜雾气!——他和风花叶乱|性了,而且吃亏的还不是他……
如果是他该有多好啊!顿住角落拔草的方卓一阵一阵地恍惚,如果是他的话,那最多他就当没有这回事就好了,多么地简单……可是吃亏的是对方,就算风花叶再讨人厌,再让他看不过眼,再——他也不能吃了就当没发生过吧?……
可是风花叶真的很讨人厌……方卓再一次痛苦地低下了头。
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月已上中天,周围的山风越来越冷了。
蹲到双脚发麻的方卓扶着树干站起了身,摇摇晃晃地往前走了几步,险些跌倒又重新直起身的方卓忽然下了决心:
该死,讨人厌归讨人厌,再讨人厌也不能作为他不负责任的借口!
这么想着,方卓深吸一口气,觉得应该称着自己还有勇气的时候马上回去跟风花叶说清楚,于是他不再耽搁,立刻往来时的山洞赶。
已经入夜了,山洞周围静悄悄的,只有一点柔光自山洞深处悠悠射出。
站在洞口,方卓深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一次告诉自己要敢作敢当之后,就立刻往洞里冲,同时大声道:
“风花叶,我——”
“我什么?”有声音轻轻地接了方卓的话。
方卓倏然站定。
立在洞穴之中,背对着方卓的帝堂绝便转过了身。
他看着方卓,眸中银光流转,越显璀璨,越显冰冷:
“你为外域生物离开龙宫,跟巨树人纠缠不清,现在还想对厄运之龙……说什么?”
55、章五五 岂可两全其美
石洞内一片静默。
方卓是不知道说什么,而帝堂绝,则是不想说什么。
帝堂绝的目光在石洞内每一件摆设上一一扫过,最后停留在了方卓脸上。他神色平静,语气也是平静,只是任谁都听得出,眼下的平静不过是暴风雨的前奏:
“你有没有什么想解释的?”
“阁下……”方卓只说了这两个字,也只能说这两个字,这一刻,他甚至连抱歉都说不出口。
帝堂绝面上并无怒意,他只是点点头:“那么,你没什么想说的?”
方卓动了动嘴唇,最终只是摇头。
帝堂绝仰头想了想,继而再开口,语气淡淡:“那我来说吧。”
“几十年前,你为了一个迷失在幻觉,成了外域生物的黑龙执意留在圣迹森林,一呆五十余年。”
“我并不多言,只在近些日子让人着信催你。”
“你从圣迹森林离开的时候碰到了厄运之龙。”
“厄运之龙是为什么出现在圣迹森林?又是来到圣迹森林,还是回到圣迹森林……你觉得这些,无关紧要是吗?”帝堂绝问。
方卓哑然无言。
帝堂绝看着方卓,他还在等方卓说些什么。
哪怕只是狡辩。
可惜他最终什么都没有等到,于是看着方卓的帝堂绝眸中有些失望,以及更多的冰冷和隐约而起的漠然:“你和厄运之龙行了一路,中途……”
帝堂绝弯了弯唇角,似乎笑了一下:“来到了这里,见到龙界最后一个巨树人……”帝堂绝闭了闭眼,“你奇不奇怪我为什么会在这个刚好的时间出现在这里?你什么都不知道,”他笑了笑,“你决定抛开身份帮一个巨树人,也罢了。只是方才,你还想跟厄运之龙说什么?”
方卓还是说不出口。
帝堂绝定定地看着方卓,他给方卓最后一次机会:“塔洛蒂亚的事,至此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巨树人已经死了,也就算了;只有风花叶,”
帝堂绝轻轻呼出一口气,声音反而柔和了下来:
“方卓,我只说一次。只有风花叶,我和他之间,不会有半分转圜余地。”
他一字一顿:
“现在,你选一个。”
“阁下……”方卓发现自己似乎只会说‘阁下’两个字了。
可是除了这两个字,他还能说什么呢?
——他甚至没有劝说帝堂绝不要恨的资格。
——因为他根本就不是帝堂绝的孩子。
帝堂绝安静了一刻。
他的目光由希望到失望,他的神情由冷冽而至漠然,他垂了眼,又立刻抬起,神情与声音都已经恢复寻常:
“好,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也就如此吧。”
帝堂绝淡淡开口:“你已经成年了,只是当时你是在圣迹森林,我也没有召你回来进行成年礼,这次你既然决定回龙宫一趟,就顺便把成年礼办了,也算正式独立。”
方卓已经听出了帝堂绝话里的意思——在这种情景下说出‘正式独立’,与划清界限又有什么区别?
“阁下,我不是……”不是不喜欢您……这样的结果,在方才帝堂绝接连质问的时候,方卓就有预感了,只是有预感归有预感,在听到帝堂绝真正这么说的时候,他依旧难受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我喜欢您,我……”方卓没有说话。
因为帝堂绝打断了方卓的话。
帝堂绝是笑着的,并没有嘲讽,只是较之寻常时候更为淡漠:
“你不是不喜欢我。”
“你只是不够喜欢我。”
至此,帝堂绝和方卓再无话可说。
事情已经发展到了如此地步,帝堂绝也无益再同方卓多独处,转身便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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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卓自然跟着。
石洞外头,诺德已经守在一旁了。
方卓苦笑一下,却并不太意外——后头也就罢了,连圣迹森林那里,帝堂绝都了解得这么清楚,除了当时也在场的诺德外,是不做二人想了。
帝堂绝对诺德说:“带小殿下上飞马车。”
诺德先对帝堂绝行礼,随后才对方卓弯腰说:“殿下,请。”
方卓看了帝堂绝一眼,毫不意外地发觉对方根本没有看自己,只得跟诺德离开了。
帝堂绝没有再注意方卓,不是不想注意,是不愿再注意了。他只站在先前方卓和风花叶站的位置,看远处雾霭沉沉,许久许久,才低声叹了一口气,并不全为方卓,也并不全为自己,还有那个已经死在了这里的异族:
“卡迦迪亚……”
方卓跟随诺德上了飞马车。
“殿下,请稍后,辅王很快就来了。”诺德出声说。
方卓没接这句话。他希望帝堂绝过来,也希望能向帝堂绝道歉,可是如果不做改变的话,苍白无力的道歉又有什么用?
而如果改变……要怎么改变?放弃再寻找塔洛蒂亚,忘记昨天发生的一切,甚或往后,从根本上改变自己的某些性情?
方卓垂下眼,久久地盯住了自己的双手。
“……我很抱歉。”马车内的安静被诺德的声音打破了。
方卓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来,就见诺德愧疚地说:“我之前只是觉得那个龙有些奇怪,后来暗中跟着队长查了一段时间,就查到他的身份了……只是那时候,这件事已经有别龙知道了,而且辅王也要过来了,我根本瞒不了……”
诺德略一沉默:“也不能瞒。”
方卓勉强笑了笑:“不关你的事,你有你自己的责任。”
诺德却更为愧疚了,他看着方卓欲言又止,忽然下定决心似地开口说:“队长,你想不想知道辅王为什么会来的这么刚好?”
这正是方卓的疑惑——他还不至于以为帝堂绝是为了自己专程丢下大堆事务跑过来——他不由询问:“为什么?”
看着方卓确实疑惑的模样,诺德忍不住苦笑:“有些事厄运之龙或许没有跟队长说,可是那颗巨树活了八万年,这么久的时间,又是在龙界的地头上,队长不会真的以为只有那个小镇的龙发现了这个秘密吧?”
方卓一呆。
诺德继续说:“事实上,巨树人在这里,龙界的真正高层都知道,也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安排妥当了,甚至是……”他稍稍一顿,还是继续往下说,“甚至是外头那个小镇的龙,都是王安排好了的。”
诺德口中的王自然只有一个。
方卓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帝堂绝方才会说他什么都不懂……他真的什么都不懂!
面色青白转变,方卓顾不得再去质疑风花叶带他来是不是真存了要他在龙界无法立足的打算,而只开口询问:“小镇的那群强盗……那群龙,辅王——”
方卓是咬住了牙根,才没有把最后那三个‘也知道’给质问出来的。
可是已经有声音接了他的话,正是帝堂绝:
“我知道。”
上了马车的帝堂绝看一眼方卓旁边的诺德,继而对方卓开口,语气平静:“你是想询问这个吧?我知道,还曾参与过这件提案的表决。”
方卓睁大了眼。
帝堂绝便轻轻嗯了一声,接着补充:“我是投赞成票。”
“赞成什么?”方卓听见自己这么问。
帝堂绝看着方卓,然后他回答:“赞成他们将卡迦迪亚抽筋剥皮。”
方卓双手骤然交握,用力得直至手背根根青筋暴起。他低下头,用尽全身力气,才没有让愤怒浮上面容,没有让质问冲出喉咙。
可是没有这些,帝堂绝便看不出方卓内心所想了?
帝堂绝的语气还是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我记得你之前问过我八万年前的秘辛,我也同你说过‘战争没有对错,只有立场’……这样的话,我相信卡迦迪亚也会跟你说过。你现在的愤怒,是因为我们如同强盗一样卑劣,只会强取豪夺,是吧?”
方卓深深吸了一口气,以便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那么愤怒,可惜他明显白费功夫了:“只有一个巨树人……只是一个,为什么这么大的龙界,却连一个巨树人,都容不下?”
帝堂绝没有回应方卓的质问。
他没有告诉方卓,巨树人身上有多少对龙界具有重大意义的材料。
他没有告诉方卓,巨树人的存在具有什么样的风险,甚至巨树人本身具有的力量,也是多么可观。
他当然也不会告诉方卓,方卓所说的仅仅‘一个’巨树人确实是仅仅‘一个’。
仅仅‘一个’负担巨树传承的巨树人祭祀。
“狼吃兔子有没有错?”马车内,诺德早已离开,帝堂绝在方卓隐含愤怒的目光中忽然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正自愤怒的方卓一怔。
帝堂绝的目光悠远,他并没有看方卓,而是打开车厢垂眸看脚下云海翻涌,慢慢叙说:“兔子自然没有罪过,它不止没有招惹狼,还天性慈悲,只食草木……那么,狼有罪过吗?”
帝堂绝的目光转向方卓:“狼要生存,自然要寻找食物,如果一头狼被一只兔子感动,他是仅仅放过这一只兔子,还是要放过一群兔子,或者干脆放过所有兔子?而等这头狼因为没有食物饥饿将死的时候,这只、或者这群兔子是对狼感恩戴德将狼好好安葬呢,还是群起围之,将狼分而食之?”
方卓没有说话。
“还有其他狼呢?”帝堂绝继续问,“你说,面对这一幕,其他狼是对这头慈悲的狼肃然起敬,还是嘲笑鄙夷,霍霍磨爪,准备将狼拆吃入腹?”
方卓脸色苍白。
帝堂绝看了方卓一会,随后缓缓笑了:“战争没有对错,只有立场。”
“可是当一头狼和一头兔子对战时,所有龙都偏向兔子。”
“谁都这样。”
话已经说完了,帝堂绝向外走去。
“阁下。”方卓叫住了帝堂绝。
帝堂绝脚步一顿,随即继续向前,只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你想问厄运之龙?可以放心,我没来得及留下他,不过看他最后的模样,倒像是误会你引我过来,你日后自己当心。”
56、章五六 帝堂绝的愤怒
夜幕下的龙宫,格外的巍峨高耸。
短短三天时间,帝堂绝已经跟方卓回到了龙宫,让侍卫龙把方卓带回他以前的宫殿,帝堂绝则径自走回自己的寝宫。
曼迪还在帝堂绝的寝宫等着帝堂绝。
“阁下,您回来了。”站在宫殿台阶上,曼迪几步走下来迎接帝堂绝,微微躬身说。
帝堂绝略一点头,便越过曼迪向里走去,曼迪自然跟随。
偌大的宫殿灯火通明,一如他离去之前的奢华,自然,也是一如他离去之前的冷清。
帝堂绝已经不在意了,他挥手让周围的龙都退下后,便转身走回宽大的书桌,问曼迪说:“事情怎么样了?”
“并不太好。”曼迪轻声说,“我们稍输一筹,没有意外的话,这次应该会被王他们争取过去。”
帝堂绝淡淡地应了一声,说:“既然失败就算了,让他们不用继续拼命,尽力便罢。”
曼迪点头答应,又问道:“那是不是再为小殿下找别的?……”
坐在宽大书桌后、正用手支着额的帝堂绝静默一瞬,继而摇头道:“不必,以后也不需要了,没有必要。”
曼迪吃了一惊:“阁下?”
帝堂绝显然没有谈这个的欲望,他转而道:“看这次的情况,塞莱斯特也忍不住了吧?”
帝堂绝不想说的事,曼迪以前不会多问,现在当然也不会。他微微点头,继而说:“确实如此,您最近,做得也有些……”
有些过分。当然这最后几个字,曼迪没有说出来。
帝堂绝冷笑一声,放松身体靠倒在椅背上,慢慢说:“依塞莱斯特对权位的迷恋程度,只要龙界有双王这个制度存在一天,他就一天无法真正展颜,就算今日我什么都不做,甚至哪怕我和他的关系依旧很好……”
帝堂绝沉默,这一刻,有什么东西在他胸口翻涌,不是悲伤,却比悲伤让人更加的无力,更加的难受:“……我们也要走到这一步。与其拖着等他先动手事事被动,不如由我来打破平衡掌握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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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帝堂绝这么说,曼迪也不再多言,只是倾身道:“是,阁下。”
帝堂绝应了一声:“塞莱斯特的事情依计划,还有方卓的,你替他办个成年礼吧,可以以我的名义。”
可以?曼迪有些疑惑,却没有让疑惑浮现在面上:“阁下,您看是过多久比较好?您最近时间不多,要请有分量的人物过来,也需要留出足够的时间……”
“我不会出席。”帝堂绝说。
这次,曼迪真的无法控制自己的惊讶错愣了:“阁下!?”
帝堂绝没有说话。
静默了好一会,曼迪才小心地问:“阁下,是不是这次去荆棘森林看卡迦迪亚阁下,出了什么事情?”
“卡迦迪亚死了。”帝堂绝语气平静。
这并不出龙意料。曼迪仅仅低应一声,面上随之浮现些许哀戚:“您节哀。”
“也没什么节哀。”帝堂绝说,“当初塞莱斯特颁布的那个法令,我也是签了字同意的。”
“您和卡迦迪亚阁下是朋友,但立场相异,卡迦迪亚阁下也一直理解的……而且如果没有您,卡迦迪亚阁下在最后,也未必能那么安静。”曼迪说。
帝堂绝没有接话。片刻后,他说:
“塞莱斯特出的种种法令,尽管有些我不是很赞同,但至少能肯定他对龙界的忠诚,以及立场都是希望龙界能够越来越强盛,可是方卓……”
“一个外域生物,一个巨树人,一个厄运之龙……什么都被他碰到了,”帝堂绝笑了笑,“他也什么都要纠缠一下,那以后呢?以后他再碰到什么弱势的,什么被龙界逼迫得活不下去了的,是不是要干脆为了他们推翻龙界?”
这一段话说得太过,曼迪脸色都有些变了:“阁下!”
帝堂绝没有再继续往下说,许久许久之后,他的声音再次在空寂的大殿响起,有些渺远:“曼迪,是不是我的错?一个塞莱斯特,一个方卓……如果当年,我没有疏远塞莱斯特,会不会就不必走到今天这一步了?还有方卓,如果我没有任由他自己在圣迹森林,是不是……”
也不至于到了今天?
“阁下,您没有错。”曼迪忍不住上前一步。
靠在椅背上的帝堂绝微微眯眼,他淡淡地应了一声:“我只没有办法容忍在我认定的龙心中,有什么比我更重要……”
或许这样真的错了吧,可是错了便错了……有什么大不了?
帝堂绝的目光一点一点森冷下来。
他和塞莱斯特相爱,只是塞莱斯特既然不愿意把他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他也自然不会在意到底是不是要同塞莱斯特为敌,分出个生死输赢。
至于方卓……
当然也是这般。
“就这样吧。”帝堂绝再次开口,算是给今天的对话做了一个了解。
曼迪微微躬身,他没有再问帝堂绝对方卓的安排——这一次,帝堂绝已经表现得足够明显了。
“……什么?”深夜,还没有入睡的方卓看着就站在自己面前的曼迪,觉得自己今晚很可能再睡不着了。
“小殿下。”曼迪微微躬身,他耐心地再重复一次,“阁下的意思是一周之后举行您的成年礼,您看如何?”
方卓没有什么疑问,对于这个,他天生不太上心,只不过……
“一周会不会太快一些?阁下……”方卓欲言又止,想问帝堂绝的情况却自觉问不出口。
曼迪笑了笑:“不算太紧。客人也差不多都能请到了。就是小殿下如果没有时间,我们可以再等等,等到小殿下时间足够宽裕的时候。”
方卓觉得曼迪的语气有点奇怪,却没有深想:“依阁下的意思就好。”
“阁下已经同意了。”曼迪说。
方卓再无话说,只是点头。
曼迪就继续往下:“那么成年之后,小殿下每个月会从阁下这里得到一笔多普,大概是二三十金多普的样子,除此之外,在成年礼之后,阁下会送给小殿下您一处位于龙宫外的房产,以及一处位于您当年所在的蒙丹的房产,还有一处酒厂,两座山林,以及……”曼迪翻了翻手中的东西,不顾已经渐渐目瞪口呆的方卓,继续往下说:
“山林中所有矿产的使用权和一间可以营业的兵器加工制造厂。”
“……等等!”方卓终于记得开口了。
曼迪停下来看方卓:“小殿下有什么问题吗?”
“这些……”方卓显得有些怔怔。
“小殿下如果有什么疑问,我们可以具体商讨。”曼迪保持着礼貌。
方卓按了一会隐隐作痛的脑袋:“我没有什么疑问……我希望能见一见阁下,可以吗?”
曼迪委婉拒绝:“今天太晚了。”
“明天呢?”方卓问。
“明天阁下的行程从早上排到晚上。”这显然也是拒绝。
“后天呢?”方卓再问。
“后天比明天更迟。”依旧是拒绝。
“那阁下什么时候有空?”方卓依旧不死心。
曼迪终于不再说‘阁下没空’了,他不再委婉拒绝,而是看了方卓一会,平淡问:“小殿下是不是想找阁下说什么?”
方卓点头。
“那想说什么呢?”曼迪再问。
方卓无法回答。
曼迪便笑了:“小殿下,阁下很忙,真的没有那么多时间陪你耗着……您什么都没有想好,就要见阁下?”他笑了一笑,将手中的文件轻轻递给方卓,说,“小殿下,如果没有异议,就把这一份文件签了吧,签字之后,这上面的东西,就都是您的了。”
方卓看着自己面前的文件,没有提笔,只是问:“阁下是不想再见到我了……从此以后?”
这是一句带了些干涩和茫然的……称不上疑问,因为方卓已能确定。
曼迪没有立刻接口,他看着明显不想签字的方卓,将文件收了回来,一直以来温和以及平淡的语气里终于露出了些奇怪和嘲讽:
“小殿下,为什么您会觉得,阁下能一直容忍您……不论您到底做了什么,又会给阁下带来多少麻烦?”
方卓没有接话。
曼迪也收起了自己流露出的一丝愤怒。他再一次躬身,开口说:“这一份文件就在我这里,如果小殿下您有什么疑问,随时欢迎您过来——当然,您也可以在任何时候,过来签署这一份文件,拿走属于您的东西。”
言罢,曼迪行了一礼,无声离开。只留方卓一个人呆在殿中,与固定在四面彩绘墙上的魔法光球相对无言。
他至少要再见一次帝堂绝。
许久,独自呆在殿中的方卓方才回过神来,他伸手想去拿桌上装水的杯子,可是一个没留神,不止没把杯子拿起来,反而将杯子碰到到了地上。
“啪”地一声,银制的杯子摔到地上,洒了一地的水,又咕噜咕噜滚到桌子底下。
方卓弯下了腰,他捡起杯子,却一时忘了直起身。
他要再见帝堂绝一次。
只是那时候,要说什么?
……以及往后,他能保证,做到什么?
方卓终于把地上的杯子捡了起来。
他想着,塔洛蒂亚的事情,他只需要见过他一次,将心愿了了……那也就罢了;而风花叶,不管先前那一次对方到底在意不在意,他都愿意尽可能的补偿。然后就是和帝堂绝了。
方卓默不作声。
如果这样,帝堂绝愿意容忍,那他就从现在开始留在对方身旁……如果帝堂绝不愿意,那他就先处理完这两件事,再回头向他道歉。
他愿意和帝堂绝好好相处,也想和帝堂绝好好相处,只是一直……
方卓没有再想下去,因为没有必要。
他抹了一把脸,随即站起身来,开始计划:
既然已经决定了,那现在只需要先知道帝堂绝的行程……龙宫他许久没有回来了,跟着帝堂绝的龙怎么也不可能在帝堂绝不愿意的情况下把他的行踪告诉自己……诺德或许知道,可是这份责任对他来说有点大,也没有必要,那么……
方卓仰头想了一会。
去找艾瑞亚么?
57、章五七 方卓的决定
“……唔,所以你来找我,就是想知道辅王阁下最近的安排?”在龙宫西北的一片灼灼红枫之中,方卓和艾瑞亚对坐在临水的凉亭之中。
“是。”方卓点了头,“如果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没有什么不方便。”艾瑞亚摇头道。几十年过去了,方卓已经恢复青年的模样,艾瑞亚当然也是如此,身量抽高的他比方卓还高了半个头,五官也较小时更为棱角分明,唯独和小时候看起来一模一样的,是那一双金色的眼睛,沉冷,坚毅。
“辅王的位置那么高,一举一动都有无数龙关注,根本不可能隐藏什么行踪……只不过,你跟辅王阁下相处得不好?”艾瑞亚问。
“你知道了?”方卓这句话一出口,就觉得自己说了一句傻话——如果处得好,他现在会来这个找艾瑞亚么?
然而出乎方卓意料的,艾瑞亚还真说了:“昨天略有听闻。”
“我昨天才到……”方卓只能苦笑,“传得好快。”
“在这里,明面上的事情怎么可能传得不快。”艾瑞亚淡淡说,继而沉思一会,说,“辅王阁下最近几天的大体行程,我待会就能给你……不过,你要这个做什么?跟阁下道歉?”
方卓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艾瑞亚把玩了一会手中的杯子,忽然冒出一句话:“为什么。”
方卓看着艾瑞亚。
艾瑞亚进一步解释:“我知道你不是眷恋辅王的权势,何况这些年来,除了一开始的那不到二三个月的时间,都是自己在生活在奋斗,也不欠辅王什么东西,为什么要这么委屈自己?”
“我欠阁下许多。”方卓说。
“欠了什么?”艾瑞亚皱皱眉。
方卓摇摇头,没有回答。
艾瑞亚也不追问,只是又沉默了一下,才说:“龙界和抚养者关系不好的小龙,不算少。事实上,差不多有三分之一的小龙并不算太喜欢自己的抚养者,当然,因为各种原因,他们也不至于像你这样几乎跟没有抚养者差不多地长到成年。”
说道这里,艾瑞亚又说:“你当年留在圣迹森林,是为了之前那个黑龙吧?”
“是。”方卓回答。
“结果呢?”艾瑞亚问。
“我尽力了。”方卓扯了扯嘴角,只说这么一句话。
“日后呢?”艾瑞亚说。
“……我想再见一次。”方卓回答。
“辅王阁下并不同意?”艾瑞亚问。
方卓摇头:“并不全是这个,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
艾瑞亚听明白了:“你的意思是,立场不一?”
这一次,方卓犹豫了很久,然后,他将巨树人的事情说给了艾瑞亚听。
艾瑞亚静静听完了:“你不喜欢龙界所做的。”
方卓没有做声,因为艾瑞亚这一句也不是问句。
“你知不知道王和辅王不合?”艾瑞亚忽然冒出这么一句无厘头的问题。
方卓一愣,但还是很快点头:“知道。”
“你看王现在好友一个接一个,而辅王身旁始终没有一个人,大概有什么感觉吧?”艾瑞亚不等方卓回答,就继续往下说,“不过你大概不知道,现在王虽然有无数好友,可是这些好友也并非只有王一个,甚至其中还有一些,是有自己想追求的龙的……这些,王都知道。还有一件你大概也不知道,那就是尽管现在王身旁美龙来来去去,可是当年和辅王在一起的时候,王确实对旁龙不假辞色,直至辅王率先远离王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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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卓颇为惊讶,这些事情他确实一概不知。
“这么多年来,辅王身旁一个人都没有,一部分是因为辅王本身不想,另一部分,则是因为辅王的个性……我的意思是,不全部是你的错。”艾瑞亚说。
“……谢谢。”方卓回应艾瑞亚的安慰。
艾瑞亚摇摇头:“我只是说一些我知道的,主要在你。辅王现在是要你选择,选择他,或者其他。可是你事实上并没有想要离开辅王,但就是如此,辅王还是不愿意接受。这是上位者都有的毛病,只是在辅王阁下身上,明显更为鲜明,那么……”
艾瑞亚看着方卓:“你想好了吗?”
你想好了吗?
毫无疑问,一直生活在龙宫里的艾瑞亚在这些问题上,看得比方卓更清楚许多,所以他剥去所有模糊的暧昧的,直接把问题赤裸裸地呈现在方卓面前,并让他选择。
艾瑞亚明白地告诉方卓:
只有一个,只能选择一个,没有两全其美,不存在两者皆有!
方卓一时没能回答。
艾瑞亚又想了想,然后他说:“你方才有提到厄运之龙?”说道这个,艾瑞亚也禁不住嘀咕了一句,“你招惹是非的能力实在很强……外域生物、厄运之龙,巨树人,怎么我一个都碰不上?”
心思沉重的方卓听到这里,也忍不住扯了扯嘴角:“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这些全部碰不到,那就没有现在的问题了……”
艾瑞亚跟着笑了一下,随后又说:“其实不一定到了选择的地步。塔洛蒂亚已经成为外域生物,你也知道了,方才想要跟塔洛蒂亚再见一面;而那个厄运之龙……”他有些不确定,“你觉得他比辅王阁下更重要吗?”
方卓一怔:“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更重要?
这一句完全是方卓下意识说的,可是说完之后,他又莫名地心虚起来:风花叶当然没有帝堂绝重要,只是那一夜,那一夜……
艾瑞亚不知道方卓心中所想,所以他点了头,继续说:“我觉得辅王阁下也不是强硬到不让你跟他们见一面……甚至包括厄运之龙。”
方卓有些疑惑地看向艾瑞亚。
艾瑞亚分析道:“厄运之龙外域生物,这些东西对于普通龙来说当然是谈之色变,可是不管是辅王是什么位置?几乎算的上龙界的最高层了,在别龙眼中比天还大的事情,在他眼里未必算得上什么。听你说,塔洛蒂亚的事情他一开始并不算特别反对,只是表示以后再说……如果那时候,你换一种方式,选择请求辅王帮助,那辅王未必会真正把塔洛蒂亚看成眼中钉,非要求你不见他不可。厄运之龙也差不多这种情形——当初是厄运之龙把你绑走的吧?‘如果没有厄运之龙,你就不会遇到塔洛蒂亚,不会遇到塔洛蒂亚,你之后就不会事事都同他作对,而现在,厄运之龙竟然还跟你有了不清不楚的关系……真是无法容忍!’”
方卓听得目瞪口呆。
艾瑞亚最后下了总结:“这是一种被背叛的感觉,所以辅王阁下才格外无法容忍……辅王阁下只是需要你把他时时刻刻放在最重要的位置,至于其他,如果你有需要,我想他不介意帮你兜下一些事情。”
方卓好一会才梳理清楚了:“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之前不自己干,而改为求阁下,阁下就……高兴了?”
“我想是这样。”艾瑞亚说。
方卓真的一口气堵在胸口,说不出话来了。许久许久,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我不知道,以前所有的事,都是我自己一个人做……找任何人,都不会获得帮助。”
艾瑞亚觉得方卓说得有些奇怪,但也没有深想,只是说:“这样,你有决定了没有?”
“我从没有想过要离开阁下,只是希望能解决一些事情……如果阁下只是希望那样,当然好。”方卓说。
当然好吗?
如果辅王一直如之前那般疼宠你,或许是一直‘当然好’。
可是如果有朝一日,辅王不需要一直依赖着他生存的你呢?……
这些话,艾瑞亚没有说出口,因为他确信,方卓能够自己想到,他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
“辅王阁下对你好,所以,你要一一回报他,是吗?”
艾瑞亚说的这一句很小声,方卓也有些走神,所以并没有听清楚,而艾瑞亚已经站了起来,并说:“好了,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还在思索着要怎么跟帝堂绝道歉,方卓下意识地应了艾瑞亚一声就跟着站起来,完全没有深想什么是‘时间差不多’。
艾瑞亚率先走出凉亭。
方卓跟着艾瑞亚身后,但还没走两步,就觉周围能量忽然剧烈动荡起来。
蓦然吃了一惊,方卓骤然抬头:“怎么——”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他看见同样处于剧烈动荡的能量之中的艾瑞亚神色平静。
“怎么了?”方卓问艾瑞亚。
“龙界十年一次的‘狩猎’,你不会忘记了吧?”艾瑞亚奇怪地看着方卓,随后又恍然,“我倒是忘记了,你这些年都在外面,一次也没有参加过。”
被艾瑞亚这么一提醒,方卓倒是记起来了:“是为测试龙宫后代金银龙能力而举行的狩猎?可是……”
正说着,周围能量再一次剧烈动荡,方卓只觉得眼前一花,就发现自己已经和艾瑞亚一起,身处一片茫茫苍苍的大草原之中了。
“……我没有接到邀请函……”方卓剩下的半句话,自此才正式说完。
艾瑞亚皱眉:“你怎么可能没有接到邀请函?依你的身份和能力——”
艾瑞亚忽然住了口,他看见蔚蓝如洗的天空上忽然掠过了一道金芒,速度很快,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直直就射入了方卓的怀中。
方卓傻看着怀中的扑扇翅膀的手掌大小金色小龙。
艾瑞亚足足沉默了一刻,才接着开口,素来沉稳的语气里罕见地出现了几丝怪异:“你看……你只是第一次参加,但这种千万分之一的,让所有龙抢破脑袋的,都直接往你怀里钻……”
艾瑞亚终于把话说完了。
可惜方卓并没有心思多听,因为他忽然发觉,就是这么短短的几句话的功夫,原本这苍茫苍茫一眼看不见尽头的草地,突然就从四面八方,冒出了无数个奔跑中的黑影——还是稳稳地朝着他这个方向的。
方卓呆了片刻,提着手中的小金龙翅膀问艾瑞亚:“他们要找这个?”
艾瑞亚点头。
“这个是获胜的证明?”方卓再问。
艾瑞亚再点头。
方卓便再转头去看四周。
四周的黑影越来越近,越来越大……
方卓忽然间体会到了风花叶被追杀时候的感觉了。
58、章五八 狩猎
这是龙界为每十年一次的狩猎而开辟出来的特殊空间。
入了夜,众多金银龙的战场早就不在上午时候方卓一进来时看见的那一片茫茫草原了。而变成位于草原西北的一处幽密的古林。古林里,参天大树遮云蔽日,粗壮有如孩童手臂的古树气根长长垂下,与地面突起纠缠的根茎一起,轻易便能将不曾留心的龙绊倒吞噬——是的,吞噬。在这一处幽密的古林中,到处都是这种依靠鸟兽、甚至活龙血肉而生的古树。
当然,这样的古树对于能够进来这里,参加狩猎的龙来说,大多是不值一提的,真正能让他们提心吊胆暗自戒备的,是隐藏在古树周围的自己的同类。
时间已经很晚,古林中的鸟兽都歇下了,可是三三两两结伴而行,拿着探测器在古林中寻找代表胜利的小金龙的众龙却显然没有丝毫停下休息的意思。
古林东边的一条小溪旁,方卓正蹲着从溪里勺起水来喝,被从早到晚整整追杀了一天了,饶是身上功夫再棒,他也觉得有些吃不消。
背后忽然传来杂草被踩碾的声音,方卓背脊骤然绷紧,刹那回头,便见一个金龙指着他叫道:“在——”
在什么,那个金龙没有说下去,因为这个时候,隐身在方卓旁边树上的艾瑞亚早一个翻身跳下来,将匕首深深刺入那个金龙的后心了。
被艾瑞亚自后头干掉,那金龙没有立刻消失,而是兀自用手指指着方卓,嘴巴张张合合,一脸不甘心的模样。
当然,再不甘心,这个金龙也只能带着恨憾退出狩猎了。
方卓这才直起身来。
艾瑞亚已经擦拭完匕首将匕首小心收起来了,而从一开始就躲在草丛里的阿法尔这才冒出头来,往在地上的尸体上搜索了好一会后,摸出一把匕首丢给方卓,再收集了些有用的绷带食物后,才对方卓兴高采烈地笑道:“你真像是黑暗里的那最大最大的大魔法球,指引各种虫子奋不顾身地扑上来献祭!”
方卓被噎着了,他没好气的往一旁空中一抓,抓住了那扑扇扑扇翅膀跟定了他的小金龙。
“噗簦俊币幌卤痪咀〕岚颍鹆礁鲎ψ铀踉谛馗辜洌鲎糯蟠蟮睦渡劬t蚍阶俊
方卓完全不为所动,揪着这小金龙就往阿法尔那边丢:“那颗黑暗里最大最大的大魔法球不是我,是这个小笨蛋。”
参加了好几次狩猎但连代表胜利的小金龙的毛都没摸到,阿法尔见方卓把小金龙掷过来,不怒反喜,伸出手接住了就要对小金龙虎摸虎摸。
可惜这一回,小金龙完全没有在方卓手里那么好脾气了,它愤怒的大大“噗簦 绷艘簧潭佣∽ψ樱驮诎7u稚狭粝铝姥芰艿纳丝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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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嗷!”痛得失了声,阿法尔愤怒地看向小金龙,就见那小金龙早已扑扇翅膀飞回了方卓身后,还蹲着方卓脑袋上露出半个眼睛警惕地瞅着他。
阿法尔越发愤怒了,挽起衣袖就要去教训小金龙。
站在没动的方卓瞅一眼阿法尔手上的伤口,也觉得有些对不起对方,主动说:“要不然我再把它扔给你一回?”
这感情好啊!阿法尔正想点头,就听一旁艾瑞亚没好气道:“扔什么扔,阿法尔你也真有脸面,连个‘胜利果实’都拿不好。”
磨刀霍霍的阿法尔顿时蔫了,开口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来学不来武技魔法……”
艾瑞亚摇摇头没有再说话,只对方卓说:“我们不可能一直这样。”
说起正事,方卓认真听着,阿法尔也正了神色,随同开口:“是,这一次比较特别,不像之前大家先要费老大功夫找这个小金龙……先前草原那一幕,你被不少龙看见了,虽然大多数被你……”说道这里,回忆草原情景的阿法尔卡壳一下,觉得面前的银龙实在不像银龙,而怎么看怎么像是一头龙形凶兽了,“……大多被你杀了,不过肯定还有其他看过你样貌的人,到时候随便用一个什么记忆共享回忆重现,或者干脆用手画出来,都是很简单的事情,何况只要进入一定距离,大家都会感应到这个小金龙身上特殊的力量波动……”
说着,阿法尔一指小金龙。
抓住方卓短短银发的小金龙则对阿法尔愤怒地“噗簦 币簧
阿法尔又怒了,正要站起来,就听艾瑞亚开口说:“之前我们参加的每一次狩猎,更多的都是体现单个龙的武勇,是不是?”
阿法尔手上的动作慢下来了:“是啊,毕竟是在一个地方里头寻找东西而已。”这么说着,阿法尔想了想又说,“不过你也知道的,反正大家都分成一派一派,有时候就是几个普通金银龙找到了东西,最后也是交给他们幕后的龙。”
艾瑞亚点点头:“我觉得我们的思路有点错误。”
“哪里错了?”阿法尔问。
“狩猎里拉帮结派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但一直都是幕后在进行,主要是因为这个胜利果实喜欢到处跑。”艾瑞亚指指小金龙,“你假设一下,如果这头小金龙一开始就选择了一个龙跟着,那不就变成一堆龙跟一个龙,”他顿一下,意味深长,“或者是一堆龙跟另一堆龙的争夺了?”
阿法尔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其实王和辅王,并不太希望我们只局限于单个龙之间的争胜,而是弄出更大的,比如一次小型战役的模式?”
“只是推测。”艾瑞亚说。
阿法尔只沉思了一会就点头:“我觉得这个思路可行,姑且不说王和辅王真正的心思,单只是他,”阿法尔一指方卓,“现在也没有其他办法了,我们三个就是再厉害,还要不要吃饭睡觉了,怎么也不可能拖过其他那么多龙的追杀。”
听见阿法尔的话,方卓和艾瑞亚还没有开口,趴在方卓头上的小金龙就直起身子“噗簟薄班簟绷肆缴背7u鹆礁ψ印
阿法尔呆愣愣的:“它什么意思?”
艾瑞亚瞟了小金龙一眼:“我想它的意思应该是:不是三个再厉害,是两个。”
阿法尔顿时大怒道:“这个小畜生,我今天一定要叫它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艾瑞亚完全没理会阿法尔:“既然这个想法可行,那我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分辨什么样的龙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
阿法尔对着小金龙咬牙切齿,又不敢再艾瑞亚面前不顾大局,又觉双手伤口实在火辣辣地疼,左右摇摆一下,终于忍痛暂时放过小金龙,重新开口道:“这个确实有点麻烦,除了一些我们平常交好的几个龙之外,其他龙我们根本联系不上来,而你方才的思路,如果没有聚齐起至少三分之一四分之一的龙的话,根本就是一次空谈。”
“谁说我们联系不上其他龙?”艾瑞亚淡淡一笑,目光之中自有凌厉之意。
阿法尔心中不由一悸,却还是开口道:“我们怎么联系,他们凭什么帮我们?”
“一个龙拿到这胜利果实,奖励当然是一个龙;但若是一群龙为了这个胜利果实战胜了另一群龙,那你说,奖励是会是一个龙的,还是一群龙的?”艾瑞亚问阿法尔。
阿法尔蓦然一愣,随即眼前一亮:“你的意思是——”
“就是如此。”艾瑞亚点头说。
“可是如果不是我们所想……”阿法尔还有所迟疑,但随即又自己摇头否定了,“不怕,我们完全可以告诉他们这是猜测,反正普通龙按正常情况来说,也根本不可能摸到奖励,当然愿意赌这一回了!”
说着说着,阿法尔有些兴奋地笑了起来:“那这样就只是筛选派别的问题了,我相信我们能拉到多少龙,四分之一?三分之一?五分之一也够看了!”
“二分之一吧。”艾瑞亚忽然开口。
“什么?”阿法尔一呆。
“这次有些特别,一个是他来了,”艾瑞亚指指方卓,“还有一个是王之前收养的龙,也来了,你忘记了么?”
“我当然没忘,”阿法尔摇摇头,随即看着方卓说,“那这次不是两个代表都恰巧到了地头……”
“是,所以这一次,很可能会变成王和辅王的角力。”艾瑞亚总结道。
一直没有开口的方卓这次终于出声了,只是语气明显有些沉,似乎情绪颇为低落:“王和阁下的关系,已经这么不好了?……”
而他在外头,什么都不知道……
艾瑞亚显然明白方卓所想,摇头说:“你对自己要求太高了,王和辅王的事情是早就遗留下来的问题,你知道不知道,都不会改变什么。”
一旁阿法尔虽然不明白具体的,但还是随声附和。
方卓没有回应,片刻之后才微微点头。继而率先站起来说:“时间差不多了,我们不能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太久。”
艾瑞亚点头同意,随后站起。阿法尔则哀号一声,嘟囔一句“又要走啊?”,方才跟着爬了起来。
正是这时,方卓神色一凛。
艾瑞亚首先注意到了,不动声色握住匕首,他朝方卓那边移了移:“怎么了?”
阿法尔则更直接,当即就把自己金龙特有的防御能力给用了出来,然后飞快地找了一个安全的旮旯角落猫着。
方卓的目光一一扫过周围每一个角落。
艾瑞亚跟着注意,在方卓目光稍稍一凝的时候,他抽出匕首就一下子蹿了过去,可是随即,他又转身对方卓摇头道:“没有。”
方卓没有接艾瑞亚的话,他甚至没有拔阿法尔刚刚抛给他的匕首,而是一把扯断距离自己最近的一根树枝,随即单手一拂,便将枝干上多余的树叶分叉尽数裁去。做完这一切后,方卓眼也不眨地将枝干倒转,将扯下来的尖利一头朝着自己方才注意的地方狠狠扎去,目光之中除了凌厉之外,更多了些似有若无的杀意。
“等等!——”只听一声急促喊叫,那本来空无一物的草堆里忽然渐渐显出了龙的身影。
方卓没有半分迟疑,手上树枝破空的呼啸之声只是越发尖利。
显出身影的银龙惊恐地张大了眼睛,声音拔高到了极致,反而显得低弱不少:“等等!等等——殿下,我是辅王派来的,我是——”
树枝尖利的一端停留在了地上银龙的眉心前一寸。其实也并没有多尖利,可是看着这截树枝,不知道为什么,银龙毫不怀疑这截树干只要再下一丁点,就能将自己杀死。
——是杀死,不是踢出狩猎。
眼睛睁大到极点,连眼角都有些迸裂的银龙轻轻轻轻地吞了一口唾沫,许久之后,才记得把话说全:
“我是辅王阁下派来……派来替你争夺胜利果实,好取得、取得最后奖励的……”
59、章五九 云消雨霁
狩猎既然是龙宫为了测试众青年龙能力的一场比试,当然不会缺少观众,至少作为龙界的王和辅王,塞莱斯特并帝堂绝,都不会不关注这一场十年一次的比试。
这一回当然也是如此。
坐在主位上,从头看到现在的塞莱斯特转头冲帝堂绝微微笑道:“你的小龙倒是挺漂亮,看来几十年的圣迹森林确实没有白呆。”
帝堂绝面色冷淡,也不回应塞莱斯特的话,只留下一句‘我累了’,便径自起身离去。
塞莱斯特面色的笑容稍稍收敛,看着帝堂绝离去的背景,良久不曾出声。
另一头,狩猎空间。
方卓一个人蹲着溪边看溪水潺潺。
身后是隐隐约约的讨论声音——在方卓抓住那个用某种道具隐了身的银龙之后,说自己其实是帝堂绝那一派的银龙就在阿法尔的陪伴或者监视下,开始一个一个叫龙过来了。
“你今天不太开心?”跟在一旁看了一会,见没有什么问题的艾瑞亚走到了方卓身旁,同方卓一样蹲下,开口问。
方卓侧头看了一眼艾瑞亚,并没有说话,只把目光移向趴在溪水中石头上,小心翼翼伸出爪子想拨弄透亮的流水,却又害怕流水而踟蹰不前的小金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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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辅王的话,不需要想太多。”艾瑞亚说着,就见方卓摇了摇头:
“不全是阁下。”
艾瑞亚用询问的目光看着方卓。
方卓沉默一会,才垂下眼看自己的双手:“我刚刚……其实不太想停下来。”
艾瑞亚恍然,却并不太在意:“是因为之前草原上的战斗?神经紧绷到极致的话,这样很正常。”这么说着,艾瑞亚又有些奇怪,“你一直在圣迹森林同外域生物战斗,不会今天第一次这样感觉吧?”
方卓有些漫不经心地摇头:“不是,圣迹森林的时候我一直知道他们是活生生的生命,能克制住……可是这里,不行。这里就是杀了他们,也不会有什么事,我……”
说到这里,方卓忽然有些说不下去:
“我……”
“怎么了?”艾瑞亚觉得方卓的情绪不太对,不由关心问。
方卓又看了终于能够把抓住伸进手中,然后把自己全身弄得湿淋淋的小金龙,才开口说:“我以前,很久以前……杀过许多人……龙。”
艾瑞亚的神色有些奇异,却没有打断方卓的话。
方卓继续往下说:“那时候,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直到又一次,我杀了一个小……小龙,那个小龙临死之前还对我笑,她还叫我哥哥……那个时候,我忽然很难过。”
方卓坐了下来,他抬起头看着天,虽然漆黑天空理所当然地什么都没有:“我忽然开始想,他们为什么要死?只是有一个人要我这么做……可是如果连杀他们的我都这么伤心的话,那他们本身的朋友亲人,该有多么难过?”
“一个人?”艾瑞亚在问。
方卓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一个把我养大的人……我从懂事开始就一直和他生活在森林里,他只会给我事情让我完成,没有完成之前不许做别的……”
艾瑞亚至此终于了解了方卓之前的决定:“所以,你才会一直想着先解决那个外域生物的事情,再处理辅王阁下的态度?”
“……嗯?”方卓为艾瑞亚跳跃的思路一呆,好一会才点点头,“习惯了,之前一件事没做完不能做其他的事,只有集中精力才能把事情做好。而且塔洛蒂亚……越久越没有希望。”
“可是你处理得太久,辅王阁下不愿意等了。”艾瑞亚说。
方卓只能点头:“确实……”
“你觉得是你的错?”艾瑞亚继续问。
方卓说道:“我确实处理得太久了。”
“为什么不只做你想做的?”艾瑞亚像是在问方卓,也像是在对自己说。
“我想做的?……我只是希望,大家都能好一些。”方卓皱眉说道。
艾瑞亚一阵沉默,随后,他开口道:“你说以前有一个叫‘人’的龙把你养大了?”
叫‘人’的龙……方卓呆呆地看着艾瑞亚,终于醒悟过来自己方才好像说了什么很不得了的东西。
艾瑞亚不知道方卓心中所想,他继续往下说:“我觉得这个叫‘人’的龙大约是想把你养成食腐肉的秃鹫,结果……”
他略微沉默:“你长成了会护着小鸡的小鹰。”
方卓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艾瑞亚倒是笑起来了:“秃鹫也好小鹰也好,都没有什么关系,你已经决定了怎么处理同辅王阁下的关系了吧?”这么问着,艾瑞亚见方卓点头,就继续道,“既然已经决定,就不需要多想,至于现在……你方才不是在为想杀龙心烦?”
“这不是刚刚好?”他微微笑着,“这一个空间什么损害也不会有,你想杀,就尽情的杀,杀完之后回到了龙界,自然不会再有什么冲动了。”
方卓低头想了一会,虽然没说什么,但眼里却渐渐有了光亮。
正是这时,外头传来阿法尔不耐烦的叫喊:“你们两个蹲在溪边嘀嘀咕咕什么东西,我这里都弄完了,还不快点过来!”
和艾瑞亚对望一眼,差不多解决了心病的方卓站起来说:“走吧。”
艾瑞亚当然点头。
而一旁玩水的小金龙见方卓离开,连忙也拍打湿淋淋的小翅膀飞起来,摇摇晃晃地来到方卓身旁就揪着方卓肩膀的衣服爬到了方卓肩膀上端正坐好。
被一群龙围着的阿法尔显然已经快抓狂了,见艾瑞亚和方卓相携走来,他连忙将最开头被方卓抓出来的那只银龙往方卓面前一推,说:
“这个银龙有些事情只肯对你说,你直接问吧。”
心情转好的方卓也没有了之前那若有若无的杀意,很有礼貌地冲着那银龙点头之后,还附上了一个笑容:“您好,你说阁下他……”
银龙不待方卓说完便抢着开口:“您知道狩猎比赛是有奖品的吧?”
这个谁都知道,众龙俱都看着银龙,无声地让对方继续往下说。
银龙也十分知趣,不等方卓出声就再说道:“不过您应当不知道这一次比赛的奖品。”说到这里,他略略一顿,看周围龙已经表现出不耐烦之后,连忙再开口说,“这次的奖品是一个军团的令牌。”
“什么!?”惊讶出声的不是方卓,而是一旁的艾瑞亚,“一个军团的掌控权,怎么可能!”
最后一句,艾瑞亚甚至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声音。
尽管有些纳闷艾瑞亚比方卓还激动,但那银龙也依旧解释说:“不是一个完好的军团……是要自己组建的,而且人数也有限制,只有五百个名额。”
听到这里,艾瑞亚方才定了定神:“……原来如此。”
方卓也终于出声:“军团令牌……给我?”
“当然是给您,辅王阁下什么都没有向您暗示么?”银龙再次纳闷道。方卓不知道最终奖励是什么可以理解,但看他的模样,怎么似乎连奖励是为他准备的都不知道了?
方卓略一抿唇,微微摇头。
银龙没辙了。
不知道就不知道吧,反正从好几个月前开始,他们这一堆龙就开始为这一天准备了——就算当事龙自己不太清楚,该继续的也不会停下。
这么想着,银龙索性不纠缠这个小问题,而是说:“小殿下,目前的情况对我们很有力,胜利果实,”他一指方卓肩头的小金龙,小金龙则愤怒地对他一挥小爪子,“就在您肩膀上,您只需要一直带着它,直到五天后狩猎结束就好了。”
难得安静一会的阿法尔提出不同观点:“一直防守未免太被动了。”
银龙略微犹豫,他觉得处于这个状态,根本没有必要再冒什么风险,不过……他转头看向方卓,想问问方卓的意见,却发现方卓已经跟艾瑞亚凑在一起,在一张简易的地图上指指点点比比划划了。
得,之前的提议是白瞎了。有个这个认识的银龙很快调整自己的方略,说:“一直防守确实有些被动,在外头观察我们的王和辅王,想来也更愿意看到一场精彩的对抗……您有什么想法?”
最后一句,银龙是对着方卓问的。
方卓确实有了想法。他低头看着地上的简易地图:“你说代表王的另一位也进来了,是吧?”
“是。”这一次,是银龙给方卓肯定的回答。
方卓点了头:“那么,对方现在手头上的力量肯定超过我们……”
“为什么?”有龙忍不住插嘴。
方卓的回答简洁平淡:“因为一开始我没准备,而他准备了。”
果然是简洁平淡,众龙俱都无言以对。
“那么……”还低头注视着地图的方卓沉吟一会,伸手一指地图的某个方位,“从这里开始。”
这里?众龙凑近看了。
艾瑞亚出声询问:“为什么从这里?”
“因为我们会往这一条路上走。”方卓的手指在地图上轻轻划着,“从这里,到这里……直到这里。”他手指的是一处三面环山,只有一条小路的山谷:
“这里,会是他们的营地。”
“好地方。”艾瑞亚赞了一声,倒不怀疑对方会不会拿这块地方做营地——因为这确实是一个易守难攻的地方,就算是他,只要知道了,就一定不会放弃。
至于对方能不能找到?——如果连这个都不能找到,那这一场还有什么好打的?
“我们可以先送对方一份小礼物。”方卓再开口。
艾瑞亚挑挑眉,询问地看向方卓。
“这个山谷就在我们从草原来这里的路上,我路过了看见,刚好还发现了一条小路,只是很险,基本上是山壁直上直下。”方卓说。
认真听着的众龙不由一阵无言:都沿着山壁直上直下了……这也能叫路!?
“而只要沿着那条路下去后,刚刚好就会出现在山谷的尾端。”方卓一指地图,“尾端这里,我也注意过了,山不难翻,还有足够的草木树丛做遮蔽物,更妙的是,翻过了山就是一条湍急的大河,只要往下一跳——”
众龙已经无言到不能再无言了:往下一跳……还有命在?
明显不知道周围龙心思的方卓这才把话说完:“……就安全脱离了。”
能安全脱离的……都不能算龙了吧……这是众龙最后的心思。
塔洛蒂亚,风花叶,甚至是帝堂绝,他们的心思不懂就不懂吧……他到时候,直接开口,向他们问清楚就好了。
而现在,方卓定定地看了地图一会。
现在……
他至此却终于笑了起来,剑眉朗目,神采飞扬。
“——有没有谁,想要跟我一起去玩一趟?”
60、章六十 那一声惨嚎
天气晴朗。
作为这次塞莱斯特代表的西迪斯正斜支着脑袋大马金刀地坐在山谷中的巨石上,看周围龙忙忙碌碌地布置山谷。
“已经确定那个叫方卓的银龙进来,并且还拿到了胜利果实?”他忽然问身旁守着的龙。
那就笔挺地站在巨石旁,护卫似的龙听见西迪斯这么问,连忙说:“是的,我们已经确认了。”
西迪斯唔了一声,继续问:“他们在哪里布置营地?”
护卫卡了一下壳。
西迪斯怫然不悦:“你们不会连这个都查不到吧?”
“没有,没有。”护卫忙道,继而说,“我们的龙回来的时候,他们还没有着手营地建设,并且身边的龙好像也不是很多……”
西迪斯了然了,他点头说:“没有进行营地建设,身旁的龙也不是很多……这样的情报,你居然没有禀报给我?”
护卫又卡了壳。
西迪斯叹了一口气:“真是废物。”
护卫满脸通红,呐呐片刻,才说:“殿下,我们现在……”
“现在?”西迪斯双足一蹬,跳下巨石,“现在当然是继续建造营地了,莫非对方还会等你想起来把情报告诉我之后,才着手找人或者建造营地么?”
护卫再说不出话来,只得深深地把头低下去,只是这头金龙在将头低下去之前,有一抹怨恨在他脸上飞快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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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对着护卫的西迪斯没有看见,或许看见也并不在意,他一边挥手一边向前走:“看着他们,让他们动作快点,还有小心防备。我去休息,如果吵到了我,回去之后你们最好小心点。”
这么说着,西迪斯走到山谷最里头,挑了一颗看上去最茂密漂亮的大树就双手插兜,几步踩上去径自寻了一个枝干睡下。
时间飞逝,正酣然而睡的西迪斯忽然被一阵杂音吵醒。
已经交代过了,他们竟然还敢!——醒来的西迪斯一阵恼怒,正打算下去亲自教训几个龙,让他们明白什么叫做‘听话’时,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等等,呼喊声……兵器碰撞声?——是辅王那头的人来了?
西迪斯瞳孔骤然一缩,随即微微冷笑,:
“好啊,我还没出去,你倒是过来了……正好,让你们有来没有回。”
这么说完,西迪斯也不急着马上下树,而是拨开茂密的树叶,探身向外看去。
真是一片混乱。这是西迪斯看了第一眼后的想法。
嗯……?敌人呢?这是西迪斯看了第二眼后的想法。
好几处的火光,但没见到多少敌人……看了一会,大概有了判断的西迪斯沉着脸跳下树,就向谷中跑去。
方卓正蹲在山谷斜坡上的树丛中往下看。他选了一个好位置,不止能鸟瞰整个山谷,还能保证自己不被龙发现。
方卓正用传音魔法跟艾瑞亚互通情报:“一至三点都好了,你往第四点跑,点火之后不要停留,马上朝谷口冲——”
“嗯,到了谷口肯定有龙守着,你朝西向北方向跑,会有一个乱石堆……数过五十个数,就可以朝外冲了!不用再等,马上向外冲!”
“我?不用担心我,那时候就轮到我……”方卓忽然低低的啊了一声。随后,他关闭了传音魔法,脸上渐渐浮现出了连自己都没有发觉的由衷微笑:
“……轮到我了。”
来到谷中的西迪斯的脸已经全青了。在从树上赶过来的当口,他已经无数次地告诉自己不要生气他们都是废物,可是当真正到了地头,看见无数个龙在甚至还没有看见敌龙的情况下,就被放火烧了三处地方,还自己乱作一团……
“一群废物!”西迪斯从牙根处迸出了这句话。说完之后,他大步上前,粗鲁地打到几个咋呼地最大声的龙,一下跳上高地,扯着嗓子就大吼一声!
这足以震动山石的一声吼让乱作一团的山谷骤然安静。
西迪斯喘了一口气——不是被累的,是被气的——随后提着声音冷喝道:“按之前分的小队,十龙一组,原地分散停留,观察周围!”
话音方落,还没等底下龙开始动作,西迪斯就听耳边轰隆地一声炸响,还没反应到出了什么事,便觉脚下一阵剧烈抖动,眼前更是飞沙走石,一片迷蒙。
发生了什么!?西迪斯没有深想,他只是凭本能地朝自己预感最强烈的地方看去,继而不意外地发现了一个一闪而逝的身影。
毫不迟疑,甚至没有花哪怕一眨眼的功夫去关注周围,西迪斯刹那就重重一跺脚,朝那身影离去的方向追去。
当然,临走之前他还是吼了一声:“没死的统统跟我过来!”
方卓正在山壁的突起上收拾东西。
刚才山谷里的大爆炸是他用圣迹森林里的几种特产配置出来的——他虽然开头不知道狩猎没有准备什么,但这些东西却是从圣迹森林里一路带着来的,并且依目前的结果来看,还是非常好用……好用到有点过了头的。
方卓甩甩被反噬力道震得一阵阵发麻的手臂,心头暗自嘀咕。
差不多了吧,艾瑞亚应该也乘机出去了,现在……方卓背转过去,面对陡峭的山壁,开始琢磨着从哪边攀登。
“嗤!”极轻的破空声忽然自身后传来,方卓心头一凛,堪堪转身回头,便见一把亮银长枪擦过自己脸颊,直直插入石壁三寸!
于此同时,一个人影翻身上岩,一抖手就再拔出长枪朝方卓横扫过去!
方寸大小的突出岩石上根本没有足够的闪躲空间,转身还没来得及站稳的方卓只得匆匆一个凌空翻身,躲过长枪,而再等他站定,迅疾如泼雨的枪影已经来到方卓面前!
一时根本无法还手,不得已,步步后退的方卓忽然一蹬石台边沿,纵身就跳上岩壁单手攀着,这才终于空出一只手来抽兵器。
而这时,一跳上来就不间断攻击的西迪斯终于看清楚方卓的容貌,惊疑了一声:“你是辅王的孩子!那个在圣迹森林几十年……叫方卓的?”
又是圣迹森林。再听见这几个字,方卓已经没有脾气了。时间紧迫,方卓也根本不想回答西迪斯的问题,只垂眸瞄了对方一眼,就用牙齿咬住兵器,双手交替往上爬去。
没发现就罢了,既然都发现了这个自己想要捕捉的‘大鱼’不等自己寻找,就傻傻地送上门来了,西迪斯怎么可能还放任方卓离去?当即喝了一声“停下”,就学着方卓方才的跳上岩壁,一手抓长枪就朝方卓刺去!
眼明手快地拿下嘴中咬着的兵器挡下对方攻击,方卓并没有停下和西迪斯真正交手的欲望,接着反震的力道就再往上蹿了一大截。
一击不成反而把人给打跑了的西迪斯恨得咬牙,蹬蹬几下就跟着方卓往上爬,嘴里一边还嚷嚷道:
“方卓,你给我停下!”
“胆小鬼,不敢和我打么!”
“我们简单点公平一战,输的人也不用死皮赖脸地继续了直接退出,省事!”
“该死,你是猴子么!怎么爬得那么快!”
“我叫你停……嗷!”
最后一声,是西迪斯被方卓当了一次踏脚石之后的怒嗷。
已经爬上了山壁的方卓回头看一眼被自己又踩下了一段距离的西迪斯,颇为同情说:“你别说话,能爬得快点。”
气得吐出一口血来,西迪斯再不出声,闷头两下爬到了顶端,然后一抬手就是冲着方卓脚踝的一道凌厉横扫。
方卓跳起来躲过,已经爬上山顶的西迪斯则一个翻滚就举着长枪阴狠地朝——
……朝方卓的腹部插去。
这一次,方卓没有再躲,而是抓了兵刃抬手去挡西迪斯的长枪。
来得好!西迪斯心中一喜,怒意全部化为动力,将手上本来八分的力道一下子就提成了十二分还多。
两把兵器相撞,只听长长地一声轻鸣,西迪斯只觉得手上一麻,就见面前的人如断线风筝一样飞了出去……呃,飞了出去!?
他的能力什么时候这么强劲了……?面前这一幕未免太出乎意料,西迪斯一阵呆愣,连举着的长枪都没有放下来,只傻傻地看着,看着那像风筝一样飞出去的人对自己微笑,再对自己招手……
“啪嗒!”一声,是西迪斯手背青筋暴起的声音。
“西、西迪斯殿下,我们、我们来了,龙、龙龙呢?”偏偏这个时候,那些没有被爆炸直接波及的龙气喘吁吁地爬了上来,还因为方才那陡峭的山壁而语气颤抖。
蓦然转过身,西迪斯强忍着一枪扎下去的欲望,紧绷声音说:“跑了!营地怎么样了?”
“呃。”那爬上来的龙一时说不出来。
“你不知道?……”西迪斯不知道自己在说这一句话的时候是什么表情,可是在西迪斯对面的龙看见了,所以刚要爬起来的他再不爬起来了,而是就坐在地上颤抖着声音连带颤抖着身体回答:
“龙数少了一半,器械被毁了五分之四,西迪斯殿下!”
“一半?五分之四?”西迪斯重复一遍。
那爬上来的龙小鸡啄米似地点头。
西迪斯深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
“方卓!你这个猴子!我一定跟你势不两立!——”
同一时间,方卓所有的临时营地。
安全回到营地,艾瑞亚将自己顺手拿回来的东西和从对方那边拿来的隐身道具一起丢给了那最先过来的银龙,问:“收集到情报了没有?”
接过东西,银龙喜滋滋地说:“接到了,我们的龙说他们那里基本已经一团乱了,损失惨重啊,尤其是最后那个大爆炸,太漂亮了!”
“那个大爆炸不是我弄的,是方卓。”艾瑞亚见对方有些误会,就随口回答,心里却有些不以为意:一边是隐身装置,一边却是踩着线的各种魔法器械,还有窜来窜去的间谍……这哪里是方卓和西迪斯的战斗,分明是辅王和王的……
“噗簦∴簦 闭运妓鞯陌鹧潜灰徽笤胍舫承眩房慈ィ慵且恢备欧阶康男鹆松瘸岚蚍傻剿媲埃簧簧亟凶拧
“怎么了?”毕竟跟这小金龙不是同类,艾瑞亚忍不住问一旁的阿法尔。
“谁知道,从方卓跟你走之后就蔫蔫的,现在见了你回来方卓没回来心急了吧。”阿法尔的语气里颇有些幸灾乐祸。
听出了阿法尔的语气,艾瑞亚不以为然:“你跟一个小金龙计较什么,”随后又对那绕着他团团转的小金龙说,“方卓不会有事,估计很快就回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艾瑞亚的话,那头扑扇翅膀的小金龙倒是不再出声,只兀自在空中飞了一圈之后,就安安静静地敛起翅膀蹲到小河旁地势最高视野最好的一块大石头上,似乎等待。
谁都没有注意着一头小金龙,他们自顾自的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讨论,不时跟西迪斯营地里还残留下来的间谍通通信,再继而就关注关注那条水势颇为湍急的河流……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哗啦地水声响起,艾瑞亚他们抬头看去,就见方卓带着一脸笑容从河中冒出了头来。
“事情成了!我们——”满脸喜悦的方卓还没有说完,就看见一道阴影自上空朝自己直扑而来,越来越近,越来越大……
“呃!?”
最后一声,是整张面孔都被自天上而来小金龙扒住了的方卓发出来的。
形如惨叫。
61、章六一 最大手笔的道歉
夜色幽静,远山杳然。
白天的喧嚣都已经过去,跟方卓扑腾累了的小金龙也用小爪子扒着方卓软软的短发陷入沉睡,发出轻轻鼾声。
方卓正坐在树杈上守夜,巡视完营地,还没有睡也不想睡的艾瑞亚走到方卓呆的树下看了看,一纵身跳到树上坐到了方卓旁边:
“累不累?不然我们换换?”
方卓精神奕奕,听了艾瑞亚的话转头笑道:“什么都没做怎么就累了。”
“……噗。”小小的一声,是在方卓转头时候从方卓脑袋上滑下来的小金龙发出的。模模糊糊地根本还没有醒,那做着自由落地的小龙砸砸嘴巴,闭着眼睛乱挥小爪子,也不知道是想抓住什么。
方卓伸手接住了往下落的小金龙,瞅着这样都没能醒过来的小龙,他颇为佩服地戳了戳手上小金龙微微起伏的小肚子,在被对方用爪子不耐烦拨开后,才将小龙放到了一旁废弃的鸟窝里。
颇有兴致地看着方卓和小龙的这一系列互动,等到一切都完了之后,艾瑞亚才继续开口:“接下去你想怎么做?”
听见这句话,方卓略微沉吟,一时没有回答。
“怎么了?”艾瑞亚有些不解。
“这一次他们的损失很大……”方卓说。
艾瑞亚皱眉点头:“是啊,所以正常情况下,我们应该没有危险了。”
方卓望了远处一会:“如果是我的话,我不会再打下去。”
艾瑞亚略有诧异。
方卓解释说:“没有必要。首先这种情况下,如果是一对一的对抗还好,但现在这样……未免太多外在因素了,又外在得不够,至少不能再召集人手修复器械。”说到这里,方卓稍稍一顿,“所以如果是我,不会再打下去,没有必要——真要分出胜负,不如去外面再说。”
艾瑞亚听完了方卓的解释:“你倾向他们会直接认输?那为什么……”刚才还一一安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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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卓露齿一笑:“只是我的想法而已。或许那个金龙……西迪斯?”方卓问,在得到对方肯定的回答之后,他继续说,“或许西迪斯会想着在放弃前最后博一把,或者他想放弃但不能放弃,”他挠挠头发,“总之多准备一些会更好。”
艾瑞亚一时没有接话。
方卓等了一会,有些奇怪地看向对方:“怎么了?”
仿佛思索什么的艾瑞亚抬起头来,正要对方卓开口说话,就感觉周围空间的能量开始剧烈动荡,而那些树木花草,甚至山川河流,则更开始扭曲崩离,就像是——
营地里安睡的龙纷纷被吵醒,不过片刻就嘈杂一片。长着龙模样但睡了就跟猪一样的小金龙也终于醒过来了,一眼看见周围的情景就吓得扑腾翅膀撞撞跌跌地飞进方卓怀里,“噗羿簟钡卦俨豢侠肟
艾瑞亚和方卓惊讶地对看一眼。
片刻,艾瑞亚蓦然一笑:“我在想,你想得很细,也很准。”
最后一个‘准’字方落,还在空间里的众龙只觉得眼前一花,便重新出现在了龙宫,原本从什么位置进去,就又回到了什么位置。
重新回到了艾瑞亚宫殿里的那一片红枫林,保持着刚刚踏出脚步的姿态,方卓一个趔趄,差点扭到脚踝。
旁边的艾瑞亚显然早已习惯,稳稳地站住身子并及时扶了方卓一把:“没事吧?”
借着艾瑞亚的力道直起了身,方卓摇摇头,并一把捞住从自己怀里跌出来,晕头转向四处乱飞的小金龙重新塞回怀里,说:“没什么,现在……”
< 众位请注意,众位请注意,此次狩猎胜负已分,请所有参加狩猎的龙立刻到玄武台上。重复一遍:此次狩猎胜负已分,请所有参加狩猎的龙立刻到玄武台上!请所有参加狩猎的龙立刻到玄武台上!>
“……到玄武台上。”重复这一句的,是刚刚看完比试,转回宫殿休息的塞莱斯特。
就是再没有长眼睛也看得出塞莱斯特此时心情不好,站住塞莱斯特旁边的青龙想了好一会,终于决定祸水东移:“王,西迪斯殿下这次未免也太擅做主张了,他明明知道您需要这次胜利。”
塞莱斯特俊美的面孔微微阴沉,并没有说话。
那青龙还想再说些什么,就见外头快步走来另一个龙,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那青龙面上掠过一丝诧异,示意说话的龙出去之后,就弯腰对塞莱斯特说:“王,辅王并没有去玄武台上观礼!”
塞莱斯特神色微动:“你说他没有去观礼?怎么会?”
“辅王确实没有去观礼。”那青龙肯定地说,随后又道,“我先前听有传言说辅王甚至不打算出席那个小银龙的成年礼,或许那个小银龙真的已经不得辅王欢心了。要不然……”青龙有些迟疑,“辅王是做给您看的……?”
塞莱斯特摇头说:“依他的骄傲个性,如果现在的情势是一边倒他倒还有可能做些掩饰,可既然我们现在不相上下……他真喜欢那个小龙,就只会极尽所能地对他好来让别人眼红。”
青龙哑然一下:“辅王这个个性……”
塞莱斯特哼了一声:“他又不是第一次这么做。”说着,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一旁极力讨塞莱斯特欢心的青龙暗暗叫苦,但也不可能不再说话,只得硬着头皮说:“王,现在仪式也差不多开始了,您是……”去还是不去?
塞莱斯特阴着脸想了一会:“帝堂绝不去?”
“不去。”青龙肯定回答。
“那我也不去了。”塞莱斯特挥了挥手。既然帝堂绝不去给那个小龙撑场面,他也没必要出去——去了干嘛?褒奖那个小龙他心里不高兴,为难那个小龙……一个小龙而已,也真不嫌掉分。
这么想着的塞莱斯特站起身说:“我们走,去乱云殿。”
乱云殿?青龙一开始还懵了一下,暗想乱云殿不是空殿么!随即又想起来在几天前那里就已经住进了一个相貌颇为不俗的蓝龙,不由长长地答应一声,就出去吩咐外头龙准备代表王的天马仪仗车。
玄武台上的仪式已经开始。
对着这样一种结果,不论帝堂绝和塞莱斯特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们至少都还能保持着属于王和辅王的风度,不对已经成立的结果表示什么不满——他们只是不表示满意而已。虽然大多数时候,他们也只需要不表示满意。
方卓正站在高台上。除了塞莱斯特和帝堂绝之外,龙界够得上分量的高层倒是都来了,再加上所有区参加狩猎的龙,整个玄武台还是显得十分热闹的。
和先前所有典礼一样,最开头照例是出来出来一个司仪进行一番歌功颂德并简单叙述。
在这听到不爱听的开场白中,就坐在玄武台最前一排的西迪斯带些疑惑和不解,不耐烦地左看右看。
“怎么了?”西迪斯旁边的龙悄声问。
“王和辅王都没出来。”西迪斯简略回答。
出声的龙就笑了:“那不是刚好?不恰巧就说明那台上的家伙,”这龙用下巴点点方卓,“不得上面的心思?”
西迪斯转头冷冷地看了说话的龙一眼,随后才说:“我觉得这场比试挺精彩的。”
说话的龙没忽略西迪斯的表情,他微微皱眉,随即再展颜笑道:“他既然能赢你,就算有取巧的嫌疑,也确实不错。”
“所以,”西迪斯的目光重新转向高台,“我觉得王和辅王应该出来观礼……至少,上头那个龙,配。”
站在高台上的方卓并不知道底下众龙的心思。在旁边的司仪终于把话说完并把最后奖励的令牌递到他手上之后,方卓松一口气刚要下去,就听见对方继续微笑着说:
“殿下,这次您漂亮地取得了胜利,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想对大家说的?”
“大家?”正要走的方卓一愣。
“当然,”显然也知道方卓不是在龙宫长大的,所以司仪非常宽容并耐心地解释说,“每次狩猎之后,除了不同的奖励之外,照例每个获得最终胜利的龙都有机会对大家——对龙界所有的龙说一段话。殿下,”司仪笑得更诚挚了,“这是一个很好的好机会,请您好好把握。”
“所有龙都听得见?……包括龙宫里的?”方卓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这个问题并不罕见,上来这里的龙除了要取得龙界普通龙的支持外,当然也不会忘记巴结巴结龙宫里掌握最大权利的王和辅王了。所以司仪很快点头:“当然,都听得见,龙界的每一个角落都听得见,您尽管说您想说的话!”
“谢谢。”方卓先对司仪道了谢,随后才走到海螺样施了传音魔法的话筒前,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
“我……”
“你觉得他会说什么?”玄武台第一排的另一个角落,阿法尔正在和艾瑞亚咬着耳朵。
“不知道。”艾瑞亚十分干脆。
阿法尔先觉得扫兴,随后又兴致勃勃起来:“不过这次王和辅王都没有出来啊……王就算了,辅王怎么会不出来?不过说起来,如果辅王出来了,那王肯定会出来的。”
“方卓和辅王有了一点误会。”艾瑞亚对阿法尔解释。
阿法尔一愣:“误会?方卓怎么会和辅王有误会?他如果没有辅王撑腰,以后不是……”
这么同艾瑞亚说着,阿法尔也没漏掉台上方卓的说话,听了两句再普通不过的表示谦虚以及谢意之后,阿法尔觉得自己心中惴惴:“喂,你有没有跟方卓说过这一次说话的重要性啊?如果方卓希望……”他含混了一下,“那这次的说话,可是他第一次在整个龙族面前露脸啊。”
“我什么都没说。”艾瑞亚回应。
“为什么?”阿法尔一呆。
艾瑞亚摇了摇头,片刻才说:“他想做什么要做什么……由他自己决定吧。”
底下的谈话告一段落,而这时候,方卓也终于说出了他真正想说的话:“……这是一个好机会,所以我想借这个机会,像一个龙道歉。”
这句话一出来,整个玄武台上一片寂静。原本交头接耳的、漫不经心的、又或者对方卓或愤恨或觉得自己比他好许多许多的,都齐刷刷把目光集中在方卓身上,并很努力很努力地用射向方卓的目光表示同一个意思:
——“这是傻瓜吗?”
显然不太相同于正常人的成长方式将方卓的神经锻炼得十分粗壮,所以方卓完全没意思到底下龙怎么看自己,只继续按着自己想说的往下说:
“或许是我做得太不好了,所以对方现在不愿意见我……可是我想说,从来就没有什么选择。”
这么说着,方卓摇了摇头:“从来就没有什么选择,我从没有想过要离开,我在外面很久,我只是想着,解决完了,就可以安安心心地回来不再出去;还有那棵树的,你气我帮助它……我只是看到了,所以没有办法当作没看见。”
方卓稍一缄默。
底下众龙交头接耳:“什么叫那棵树?”
“以及最后的那个龙,”方卓继续往下说,“我没有办法不再和他接触,但只是因为我欠了他一样东西——只是如此而已,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在你们之间做对比,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在你们之中做选择……因为从一开始,我就打算处理完事情就回来。”
底下众龙继续交头接耳:“对比,选择?还三角恋了?”
“我……”方卓说了一个字。他最后说:
“我很抱歉。”
最后一声还稚嫩的、饱含歉意的声音落下了。
龙宫正南方向的宫殿里,帝堂绝面沉如水,却到底停下了对面前文件的批示。
而在龙宫外围的一个小酒吧中,则有一位坐于角落阴影处的龙轻轻哼了一声,一口喝干杯中酒水。
62、章六二 你不需要再抱歉
“我想见阁下,阁下现在有空吗?”玄武台的典礼早已结束,方卓留下来没跟任何龙一起走,而是径自来到帝堂绝的宫殿前,打算打铁趁热,见见对方。
守门的护卫当然不知道方卓和帝堂绝间的许多,眼见着帝堂绝唯一的小龙过来找帝堂绝,他朝着方卓行了一个礼,就忙进去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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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卓心下忐忑。
片刻,进去的护卫再出来了,并带了一个好消息:“小殿下,阁下让您进去。”
总算能见到了!方卓长出一口气,谢过对方之后,就走进宫殿。
宫殿内,帝堂绝正双腿交叠坐在靠背椅上,膝上摊着一份长长的直垂地面的文件。
方卓走进了。
帝堂绝似乎正在想些什么,手指虽按在膝头的文件上,注意力却明显不在文件上面,当然,也并没有注意到方卓的接近。
方卓再帝堂绝面前站了一会,才小声开口:“阁下。”
帝堂绝回过了神。他抬起头看一眼方卓,点头说:“坐下吧。”
方卓没有动,只老老实实地站着,拿眼睛瞅帝堂绝。
收好文件的帝堂绝见方卓还杵在自己的面前,忽然开口:“没有选择?”
方卓一怔,随即醒悟对方是在说自己方才的道歉。想了想,方卓点头说:“我不知道怎么说……可是我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阁下。”
方卓说的是实话。
因为就算他不是帝堂绝的孩子,这个身体也是帝堂绝的孩子,并且帝堂绝也需要这个孩子……那么,占了这个身体的他,怎么可能连最基本的责任都不尽?
帝堂绝点了点头,面上没什么喜怒:“那么,塔洛蒂亚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
觉得真正的考验到了,方卓在心里抹了一把汗,把自己的答案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想了一回,觉得对方应该可以接受之后,才小心地开口:“我本来打算在龙宫停留一会,然后再去圣迹森林……”
帝堂绝一皱眉头。
方卓连忙转弯:“不过如果阁下觉得不适合的话,那我……”他搔搔脸颊,“就留在龙宫?”
“塔洛蒂亚的事情,你不在意了?”帝堂绝未置可否,只淡淡询问。
塔米的事情差不多已经成为方卓的心病了。听见帝堂绝这么问,方卓缄默了好一会,才继续说:“塔米……塔洛蒂亚的事情,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希望很小。可是我还是想试一试,那时候,我想着如果他还有神智,说不定会想回来,到时候,至少还有一个龙在等他……”
方卓没有再往下说。
帝堂绝听完了:“你在那里等了五十年。”
“嗯。”方卓小声地应了,随即又忙道,“抱歉,阁下,我应该早点回来的,早点——”
“杀够十个外域生物?”帝堂绝接道。
这正是他想说的。方卓整张脸都写满了这个意思。
帝堂绝扯扯唇角,露出一个微笑:“你难道从没有想过,我那句话只是一句气话?你那时候也只是一个小龙……‘赶紧杀死十个外域生物’?未免太不怕死了。”
气话?方卓很想表示自己真的没有这样想过哪怕一次。不过笑了……于是算原谅了吗?
方卓依旧颇为忐忑地看着帝堂绝。
至于帝堂绝呢?——既然已经让方卓进来了,他自然已经给方卓转圜余地了。不过现在,他想的倒不是原谅不原谅的问题,而是方才方卓所说的:
“至少有一个龙等着他。”
至少有一个龙等着吗?如果有朝一日,他也这样……帝堂绝在心里摇了摇头,他自然无论如何都不会这样。不过……
帝堂绝眸光轻轻一闪,银芒流转,夺目得只如世上最璀璨地光芒都汇聚到了这一双眼睛里,不刺眼,但叫人过目难忘:
“风花叶呢?”
“风花叶?”方卓显然没适应帝堂绝快节奏的问题。
对于自己认可的龙,帝堂绝倒是有足够的耐心,他再开口,声音已经颇为温和:“风花叶呢?又是为了什么?”
方卓张了嘴巴说不出话来。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他心里忽然升起了被人捉奸在床的尴尬。
帝堂绝微微皱眉:“怎么了?”
尴尬了半天,方卓才开口:“我碰见风花叶是在圣迹森林的时候,那时候他刚好穿过结界,同我说了关于塔洛蒂亚的事情后……”
“他为什么跟你说塔洛蒂亚的事情?”帝堂绝问。
“因为我的治愈能力,他想要我救巨树人。”方卓老实回答。
“银龙固然有治愈能力,但身为树木,巨树一族本身就有极强的自愈能力……银龙并无法治疗。”帝堂绝这么说道。
方卓有些惊讶,顿时想到了什么:“当初他是见到我能够催生巨树人种子的时候——”
帝堂绝骤然截断方卓的话:“你能够催生巨树人种子?!”
“是。”方卓点头,“怎么了?阁下。”
帝堂绝面上还残留着惊异,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按着额头思索一会之后,才继续说:“……没什么,你继续往下说。”
方卓点点头,简单地把自己和风花叶一路的情况说了之后,最后说:“关于风花叶去外域,是不是和外域勾结继而密谋龙界……”方卓稍稍犹豫一下,“……我觉得不会。”
这么说着,方卓其实有些心虚,因为他真的拿不出什么证据证明风花叶没有勾结外域——不得不说,依风花叶那厮平常的作为,就算他从没有去过外域,要说他勾结外域,十个龙里头也有九个龙相信,剩下一个龙是还不懂事的小龙;而现在的情况是风花叶去了外域……那要说他没勾结外域,真是十个龙十个龙不信了。
不过说起来,照成这样结果的,到底是因为风花叶是厄运之龙,还是因为厄运之龙是风花叶呢?……回想起风花叶的个性,欠了风花叶好大一回,并根本不知道要怎么还的方卓心情十分复杂。
不过出乎方卓预料的,帝堂绝竟然没有再纠缠这个,而是转而说:
“巨树人是自己不需要你治疗,风花叶也表示过你会走……你是欠了他一条命?”
方卓十分之尴尬:“这个,还有一些其他的……”
帝堂绝挑眉说:“其他什么?那一条命……你知不知道治疗成年的巨树人需要多少力量?就算你的治愈能力能够催生巨树人的种子,但一个成年的,还是快老死的巨树人,足够将你的所有能力包括生命里全部吸个干净。风花叶叫你去治疗巨树人,固然想要救一条命,”
帝堂绝神色平静眉眼不动,话里却有无尽的冰冷:
“也不过是要再害你一命罢了。”
方卓缄默片刻:“我知道,我一开始是想知道塔洛蒂亚的消息;接着看见了巨树人后,是我自己想救它,只是最后……”
方卓神色有些黯然。
帝堂绝看了方卓一会,继而伸出手摸了摸方卓的头发。
方卓抬起脸来。
帝堂绝开了口,声音温和:“你已经尽力了。尽力就好,总有些事情,我们无能为力。”
方卓侧了侧头,感觉帝堂绝手掌传来的暖融温度之后,才略微沉闷地应了一声。
帝堂绝收回了手:“风花叶想要杀你,你还觉得欠了他?”
这一回方卓不尴尬也不犹豫了,他点点头,语气并没有激动或多少坚定不移,而只是平静:“他有他的想法,我有我的准则。”
帝堂绝没有说话。好一会,他才开口:“除了这个呢,你还和他有什么关系?”
有什么关系?
有什么关系!
倏然一下,方卓整张脸都红起来了——尴尬的:
“我和他,没有,呃,没……”想到了那一夜,方卓到底气弱,再说不下去。
帝堂绝微微皱起眉头。他静静地看了方卓一会——看得方卓只恨不得立刻找个洞钻进去——后,忽然说:
“好了,好几天了,你也累了,先去休息吧?”
“啊?”方卓惊讶抬头。
“先去休息吧。”帝堂绝微笑着拂去遮住方卓眼睛的一缕银发。
“那……”确定对方原谅自己了,方卓松了一口气,不过又想了想,他还是决定再说一次,“之前的事,我很抱歉,阁下……以后我会多想想的。”
“嗯。”帝堂绝应了一声,随后轻声说,“我知道。”
——我知道你很抱歉。
所以……
方卓已经行礼离开。
帝堂绝依旧在原位坐着,背靠着椅背,双目闭起,似乎休息,直至曼迪悄声来到。
“阁下。”曼迪出声。
帝堂绝依旧闭着眼:“外域频频异动……让龙界全军都加强戒备。还有,你要时时刻刻注意结界,一旦发现塔洛蒂亚的踪迹,不管如何,都必须掌握——只要塔洛蒂亚出现,我就要知道他做过的任何一件事。”
曼迪答应下了。
“还有风花叶……”帝堂绝张开了眼。
曼迪弯了弯腰,接道:“风花叶也要再特别注意吗?是为了小殿下?”
帝堂绝思索一会,随即摇摇头:“风花叶就算了,他以前所做的事情、光是龙界有备案的,就足够‘丰功伟绩’了,只要找一个合适的时机让他看见也就好了。”
这个他是谁,显然毫无疑问了。
曼迪心领神会,明白自己要着重收集关于塔洛蒂亚的哪种情报了。
帝堂绝用指关节轻轻叩着椅柄。
塔洛蒂亚、风花叶……之前不从他们下手是觉得没有必要,而现在看来,似乎是……值得吧?帝堂绝闭了闭眼,脑海里再一次重复方才方卓所说的话。
总有一个龙等着他。
总有一个……
既然值得——
帝堂绝睁开眼,银眸中有一掠而过的冰冷。
我知道你很抱歉。
所以日后……
——你不需要再抱歉。
帝堂绝神色平静,如是想到。
63、章六三 一步之差
“方卓!”
刚刚走出帝堂绝宫殿还没有两步的方卓就被相携而来的阿法尔和艾瑞亚叫住了。
“怎么?”正往自己住处走的方卓一怔,拐了个弯就迎上两龙。
“我们邀了一些龙给你庆祝,你要不要去?”阿法尔笑着问,随即补充道,“我刚才一看你不在,就知道你是跑来辅王宫殿了……怎么样?”
最后一句,阿法尔骤然压低声音,显得颇为神秘。
方卓瞅阿法尔一会:“是说辅王阁下的态度?……”
“不然还说什么?”阿法尔理所当然,“你不会揣着明白装糊涂,还对我们保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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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方卓忍不住苦笑,随即说,“应该解决了吧。”
“解决了?解决了就好!”阿法尔的笑容刹那真诚了不止一丁点,“那就快走快走,他们都在那边等了好久了!”
“我……”方卓还没来得及说完,一旁的艾瑞亚倒是开口了:
“去聚一聚吧,反正早晚有这么一次。”
本来要说的话一下被艾瑞亚截断,方卓想了想也确实是这么回事,倒不再说不去,只点头同意。
阿法尔喜上眉梢,当仁不让的走到前头率先带路。
只是在离宫之前,方卓忽然看见了一个身影:“西……迪斯?”
恰巧走在方卓面前,和旁龙结伴而行的西迪斯本来还没有看见方卓,乍一听见声音,他转过头来,脸上有些不耐烦,只是当他看清方卓之后,他脸上除了不耐烦之外,还更多了惊讶:“方卓?”这么叫了一声,不知想到什么,西迪斯瞬间沉下脸来:“你方才叫我名字时候中间的停顿是什么意思?”
除了方卓,在场其他龙统统一咧嘴:名字间停顿都要计较一下?……这还真是纯粹找碴来的。
兴许是西迪斯的话实在太有没事找碴的感觉,那站在西迪斯旁边,面容俊美,姿态优雅的青龙也有戏觉得不妥,干咳一声便打算开口打打圆场。
不过在他开口之前,方卓却先开口说话了,还说得异常直白:“那是因为我没怎么记得你的名字,所以才卡壳了。”
此言一出,众龙静默。
西迪斯抬着指着方卓,是气得脸都青了;而站在方卓身旁的阿法尔,则是憋笑憋得脸红了,就是一直有些冷淡的艾瑞亚,神色也颇为古怪。
静默并不太久,在西迪斯忍无可忍不想再忍的时候,他身旁干咳着的青龙终于把圆场的话给说出来了:“西迪斯,你和方卓也才见过一次……也不太熟。”
言下之意是就算方卓记得不你的名字,也不太奇怪。
这句话初听之下还有些道理,可往深里一想就怎么想怎么不对味了:方卓只见过他一次,记不得他的名字是因为两人不熟;那同样只见过方卓一次的他怎么就明白记得方卓名字了?
因为对方正心心念念了?
兀自对自己输给方卓而心病的西迪斯差点对身旁青龙翻脸了,还在那青龙眼见西迪斯神色不对,忙接下去说:
“不过小殿下来找西迪斯有什么事情?”
“也没什么事。”方卓摇摇头。
没什么事就滚!西迪斯刚要把这句话说出口,就听方卓再继续说,“只是我们要去聚会,想问问你们去不去。”
聚会,去不去?一下子,不止西迪斯和他身旁的青龙面色古怪,就是阿法尔也神情呆滞——只要是正常龙,都明白这次宴会是辅王一派,并给你造势的吧?而你一开口就请两个王那边的、还是在比赛中输给你的龙算什么?……莫非是炫耀?
可是也不像啊……阿法尔古怪地瞅着方卓。
艾瑞亚倒是什么平静,似乎对方卓会这么说毫不奇怪。
“你……邀请我们去?”第一个出声的是西迪斯身旁的青龙。
“是的,您……”方卓看向青龙。
青龙笑了笑:“青修。”
“您好。”方卓也露出一个漂亮的笑容。
已经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的青龙点点头,觉得没有必要琢磨方卓到底是为了什么想请他们去——反正他们不会去——便要拒绝,就听身旁西迪斯冷不丁说:“好啊,我们走。”
“西迪斯?”青修转过脸,神色惊讶。
“我说去就去!”西迪斯不耐烦说,继而再不管其他,只对方卓问,“是蜀鹿吧?现在就走!”
说着,西迪斯反客为主,一马当先地朝目的地走去。
蜀鹿是坐落在龙宫外围南街的一家高档夜晚,但因为建立时间不久,背后也没有太硬的靠山,所以里头的价格相较其他高档夜晚便宜不少,因而颇受小龙的欢迎。
至少现在,方卓他们就是坐在蜀鹿里头最大最豪华的包厢里头喝酒交谈,玩笑打闹。
包厢里的气氛颇为不错,虽然临时加了两个意外的客人,但在初时的拘束之后,这一堆差不多是站在辅王这一头的小龙带着一丁点的小心眼和一丁点的坏心眼,举起酒杯就开始向着西迪斯和青修灌酒了。西迪斯倒是来者不拒,不过他的眼神和嘴巴太有杀伤力,加上似乎一直很清醒,所以越到后来,向西迪斯灌酒的小龙就越少……而不会喝酒的青修倒是从第一杯就开始扭捏,只是在酒桌上什么龙最容易被灌酒?当然是想拒绝又拒绝不彻底,半推半就就喝了的龙了!
所以时间哐当哐当地过去了,大马金刀坐着的西迪斯依旧大马金刀地坐着,而跟西迪斯一起来的青修,则已经跑了三五趟外头,吐得脸色苍白两眼汪汪了。
包厢里,方卓是和西迪斯已经艾瑞亚阿法尔坐在一起的。
除了一开头和每个龙都干了一杯之后,方卓也没再怎么喝酒,只是坐在沙发上跟三龙小声地说着话,阿法尔和艾瑞亚自然是陪着方卓说话,至于同样坐在方卓旁边的西迪斯,却是方卓说十句也不一定回一句,并且十句里头那突然冒出来的一句,还颇有些阴飕飕的味道。
跟方卓说话的阿法尔已经有些皱眉了,端着酒杯,他偷偷摸摸地瞪了西迪斯几眼之后,才对方卓说:“这次辅王……”
“辅王?”西迪斯忽然开口。
阿法尔已经习惯西迪斯像幽灵一样忽然就蹦出来的声音,也不在意,正打算继续说下去,就听西迪斯再开口,照例是一句冷飕飕的话:
“辅王和王都没有参加这次的观礼。”
这句话说的不低,不过好在包厢里头十分热闹,听见的倒也不多,只有阿法尔和艾瑞亚这些跟方卓坐在一起的。
不过这一次皱眉的已经不止阿法尔了,还包括艾瑞亚,就连本来看着阿法尔的方卓也转过了头来。
西迪斯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目光炯炯地看着方卓:
“你赢了我!”
方卓觉得西迪斯有些不对劲,一边看着西迪斯他一边点头说:“只是取巧而已,算不得什么。你如果介意,我们日后再……”
“你赢了我!”西迪斯不满地打断方卓。随即用力一拍椅柄,不止直接把上好材料地椅柄给拍下一块来,还让整个包厢都轻轻地震了一震,“可是王和辅王都没有来参加!他们不满你!”
方卓心说这倒是说对了,他之前不就在为着帝堂绝的不满而焦头烂额么?不过看着西迪斯这副模样,他倒是有些了然了:“喝醉了?”
世上有哪一个醉了的人会说自己醉了?西迪斯瞪了方卓一眼:“他们不满你,所以不来参加你的观礼!但是我输给了你!这样一来,我的面上不就更难看了么!可恶,混账!”
这么说着,西迪斯说一句拍一下椅子,不一会,就把好端端的半张椅子给残忍分尸了。
“喝醉了?”这一次不是方卓出声,而是一直在一旁听着,终于忍不住的阿法尔。
“喝醉了。”再一次从外头吐回来的青修脸色苍白,脚步虚浮地苦笑着说,“他每一次喝醉都这样,表面上看起来很清醒,可是实际上……”
青修无奈地看着拍椅子的西迪斯。
众龙跟着他看向拍椅子的西迪斯,再看地上一地的椅子尸体,尽皆了然。
方卓站起来了:“我扶他出去清醒一下吧。”
青修其实更愿意自己来做,不过试了两下,发觉自己实在站不起来的他只得对方卓点头:“麻烦殿下了。”
方卓冲青修一笑,随即就扶起兀自怒气冲冲地西迪斯往外走去。
被方卓扶着出去的西迪斯依旧对着方卓抱怨,并且条理还不是一点儿的清楚。
只是知道对方喝醉的方卓当然不会真的听清楚,只一边扶着对方到通风口,一边嗯嗯嗯地应付着。
“喂。”吹了几下冷风的西迪斯忽然开口,似乎清醒不少。
“怎么?”同样被冷风吹得精神一振的方卓随口问。
“我们是要对抗的啊。”西迪斯说。
“似乎是这样。”方卓想了想帝堂绝和塞莱斯特的关系,这么回答。
西迪斯沉默片刻:“怎么这么麻烦!打就打,牵扯那么多干什么!”
方卓有些惊讶,扭头看了似乎有些不悦的西迪斯一眼,随即露出笑容来:“我也这么想,不高兴了就打一场,高兴了就喝喝酒,哪有这么多……”
方卓脸上的笑容忽然凝滞。
西迪斯没有注意到,他嘟囔着:“本来就是,各凭本事。我告诉你,你输了可是要摆酒道歉……嗯,不对,是道谢,谢我指导你……”正自嘀咕着的西迪斯忽然觉得腰上一轻,茫然抬起头来,却发现刚刚还和自己说话的方卓已经拔腿向前跑去!
心脏快速跳动,方卓一口气从三楼追着龙跑到一楼,眼看着对方走过转角,忙跟着追过去,,却发现只是这么一瞬的功夫,刚才自己看见的那个背影就已经不知去向了。
“您好,请问您有什么吩咐?”蜀鹿的侍者带着甜美的微笑走近方卓。
方卓精神一振:“我找龙!你们刚才有没有看见一个有着长长黑头发,特别漂亮的龙走过来?就在我前面三五秒的时间。”这么形容完之后,想了想,方卓又补充说,“另外,他虽然很漂亮,但神色傲然,一副瞧不起别龙的模样。”
“您前面三五秒的时间?”侍者颇为惊讶,“我就只看见了您……您之前三五分钟之内,都没有龙走过。”
“没有?”方卓一呆。
“没有。”侍者肯定摇头。
方卓忍不住又看了周围,在确定确实没有一个像他想找的龙之后,有些怔怔,也有些失落。
“您还有事吗?”侍者看着方卓问。
方卓摇了摇头,正想离开,却忽然想起了什么,向侍者要了纸笔之后写了些东西交给侍者,并说:“今天之内,如果有我方才形容的那个龙过来,就交给他,谢谢。今天之后的话……你就把纸条撕掉吧。”
说着,方卓又在那侍者手中放了几枚银多普。
接过多普和纸的侍者笑成了一朵花:“自然,我一定替您办到!”
方卓点了头,抬头看了看,发现西迪斯已经在三楼的阳台上冲他招手了,便不再停留,重新回到三楼,跟西迪斯一起走回包厢。不多时,就再和其他龙一起结账离去。
也就在方卓离去不过三五分钟之后,一个龙自外头走进。
还站在前台的侍者抬头看到了,忙弯腰说:“阁下!”接着便将方卓刚才留下的纸条递给了对方。
来龙接过,打开看了一会之后,轻轻哼笑出声:
“只要能够做到,就一定替我完成?……我要是让你去刺杀帝堂绝呢?你倒是答应给我看啊。”
64、章六十四 风花叶是刺球
方卓和众龙分手的时候,已经到了龙宫中庭。
天色已黑,送走目光炯炯的西迪斯和打着哈欠的阿法尔后,方卓又和艾瑞亚道别,这才晃晃有些昏沉的脑袋,准备回住处好好睡上一觉。
不过回到住处的方卓并没能如愿,因为帝堂绝的侍从正等着他,并且还等了有一段时间了。
正自困倦的方卓看见帝堂绝的侍从,顿时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是不是阁下有什么事情?”
那专程等着方卓的侍从弯腰说:“是,阁下希望您待会能够过去——如果您没有安排的话。”
“我马上就过去。”方卓回答,随即看了看自己身上带着酒味的衣服,又说,“还有多少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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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小时。”侍从回答。
时间足够了。方卓客气地让侍从在一旁休息之后,就走到浴室冲了个战斗澡,重新换过一套衣服,确定自己身上再没有任何酒气之后,才随着侍从来到了帝堂绝的宫殿。
只是这一次,侍从并不是带着方卓去帝堂绝的寝宫,而是来到了宫殿的大厅。
帝堂绝似乎举办了一个小型的宴会。只是这种宴会并不像前世或者龙界普通宴会那样的仅仅灯光璀璨食物丰盛,而是别出心裁的用幻境魔法,将原本普通的建筑布置成了独特的景色——比如鸟语花香的天堂花园,或者岩浆四溅的地底深渊。
不过这次,帝堂绝既不是选择天堂花园,也不是选择地底深渊,他选择的是龙界最大的人鱼海上罕为龙知的一处美景——脚下是深蓝如渊的平静海面,上面漂浮淡蓝水波似光带,每踏一步,便有淡淡涟漪扩散开来,空中光点漂浮,凉风拂过的时候,依稀乐声并着绯红花瓣纷纷扬扬,宁静美丽。
并不是第一次听说,但还真是头一次看见这样的宴会,方卓一边向帝堂绝走去,一边在心中暗自赞叹——这样真实的效果,可是前世什么样的技术都赶不上的。
帝堂绝正在和一位衣着华丽的黄龙交谈。见方卓过来了,帝堂绝止住话题,先为来到身旁的方卓理了一下衣服肩膀处的皱褶,这才介绍说:
“我的孩子,方卓。这位是龙界现任的三位上将军之一,维拉克尔将军阁下。”
“您好,将军阁下。”方卓向黄龙行礼。
维拉克尔忙伸手托起方卓,说道:“您太客气了,小殿下。”接着他又转向帝堂绝说,“我已经听说了,阁下,您的小龙是在圣迹森林长大的吧?并且一回来就夺得了狩猎的胜利,真是了不起!”
帝堂绝微微笑着,矜持地点了点头后,再同维拉克尔客气几句后,便领着方卓一个一个龙的介绍。
这次宴会邀请的龙并不算多,大概十几二十个的模样,但分量还真不是一般的重,最小的也是将军——天知道,方卓在圣迹森林几十年里,就是整个圣迹森林的掌管者,也离将军这个名号不是一点两点地远。
一圈介绍下来,嘴里不停叫着‘将军阁下’的方卓目光几乎呆滞。
帝堂绝给方卓介绍完了最后一个龙,随即,他对一旁的曼迪示意,便带着方卓来到后边的休息室。
从幻境回到现实,离开龙群的方卓几乎是趴到了软椅上。
守在休息室里的青龙看见方卓的模样,正想上前服侍,却被帝堂绝挥退了。
自己动手给方卓倒了一杯水,帝堂绝开口问:“累了?”
没有注意到休息室里的这个小细节,方卓接过水杯大大地喝了一口,一边喝一边点头,正要说些什么,却不知忽然想到了什么,不止连忙住口,还硬生生地把摇头换成点头,并说:“也不算,就是先前一直没休息,下午还跑出去和他们玩了一会……”
坐下来的帝堂绝微微笑了:“你不习惯也没什么,这种事情不会太多。”
原来不会太多啊?方卓顿时松了一口气:“也不算讨厌,只是不太喜欢。”
“因为没什么意思?”帝堂绝问。
不知道是因为心情放松了还是因为确实有些累了,方卓打了一个哈欠才对帝堂绝嗯了一声,还忍不住地闭了闭眼。
帝堂绝一时也没有说话,他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色泽金黄的酒,轻轻啜了一口,等方卓差不多连背脊都靠到椅子背上时,才忽然开口:“你已经成年了,我之前让曼迪跟你说的几处庄园,有没有喜欢的?还是想要别的什么地方的?”
闭着眼睛的方卓听见了,有些舍不得张开眼,他又打了一个哈欠,才略微迷糊地说:“庄园?我以后不是和阁下住一起么……”
帝堂绝摩擦杯沿的手指停了下来。
久未听帝堂绝出声,瞌睡着的方卓有些奇怪,打起精神看着帝堂绝:“阁下?”
帝堂绝看了方卓好一会,继而他微笑起来,比往常任何时候都更温和一些:“是不是累了?累了就回去休息吧。”
敏感地察觉到帝堂绝现在的心情不错,非常不错。搔搔脸颊,尽管不知道为什么,但方卓还是很乐意地更放松了一些:“是有些累,不过外面的客人……”
“只是让你见见他们而已,知道有这么一个龙就是了,怎么会需要陪到最后。”帝堂绝一晒,笑方卓的单纯。
方卓顿时无言。
帝堂绝摇摇头:“好了,也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确实有些累,方卓也不再逗留,同帝堂绝道别之后,就回到了自己的宫殿梳洗上床,不过五分钟,便彻底进入了梦乡。
“方卓。”有声音在叫方卓。
方卓睡得正甜。
“方卓。”声音略略提高了。
方卓睡得还甜。
“……”声音沉默。
方卓睡得更甜。
“方卓,你是猪么!给我滚起来!”声音终于暴怒。
熟睡着的方卓也终于惊醒,惊醒了的他立刻就看见了——
“……黑色的刺球?病毒?”方卓脱口而出,颇为疑惑,更颇为惊悚。
潜入方卓精神的风花叶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黑色的刺球就算了,反正他现在自己看自己也是这副模样,可是病毒……
从方卓方才说话的强烈精神波动中知道了病毒的含义,风花叶深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反复告诉自己不要生气,这才勉强压下胸中翻滚的怒气和已经到了喉咙的恶毒问候。
“……我是风花叶。”想了又想,风花叶选择了这么一句话怎么听怎么奇怪的话作为开头。接着,他看向面前久违了的处于光团之中的小人。
这一次的小人明显比上一次更为成熟,而且看得出来已经具有本体方卓的全部记忆和意识——证据就是听见风花叶的话之后,这个小人小小的面孔之上布满了震惊与惊悚:
“风花叶是刺球!?”
“……”
风花叶告诉自己不要生气,面前龙的蠢真你又不是不知道——可是龙到底为什么能傻到这副模样呢?尤其是心灵还比本体更傻的,真是,真是……
……万中无一。
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气,自觉再继续和这头傻龙相处下去智力也会降低的风花叶完全没有和方卓寒暄的想法——虽然他本来就没有——只是简单地告诉方卓:
“之前卡迦迪亚给你的东西你放在身上吧?”
还沉浸在‘风花叶是刺球’这个惊悚的等式中的方卓傻傻点头。
风花叶不想知道方卓在想什么,他继续说:“如果你不想惹出什么麻烦的话,那就别把那些东西给其他龙看,包括帝堂绝。”
听见帝堂绝这三个字,缩小版方卓终于回过了神,眨巴眨巴眼睛没有说话。
风花叶忍不住冷笑起来:“你相信帝堂绝是吧?”
缩小版方卓睁大眼睛看向风花叶。
风花叶继续冷笑——虽然一个刺球并无法做出这种复杂的表情:“远的不说,就说龙界的王塞莱斯特,你看他身边有多少个小龙?你看这些小龙……”
风花叶轻轻眯了眼:“敢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塞莱斯特么?”
“阁下不是王。”缩小版方卓小声说。
风花叶看了方卓一会,他忽然觉得有些无趣,于是连冷笑都懒得了,只稍闭了闭眼,便丢下一句话:“你觉得帝堂绝比塞莱斯特好很多?觉得就觉得吧,由你。”
说完之后,风花叶就要离开。
“等等!”见龙就要离去,缩小版方卓连忙挽留,伸出手就去抓黑色刺球上的尖刺。
风花叶不悦躲过,随即扭头看向方卓:“什么事?”
方卓期艾了一会。
风花叶转身便要离开。
方卓连忙又伸手抓风花叶身上的尖刺。
刺球炸刺了:“有事说,没事滚!”
方卓终于鼓起勇气:“风花叶,虽然你是一个刺球……”
风花叶看着方卓,真的一口气没上来了。
“不过,不过……”方卓继续鼓着勇气。
风花叶转身就走。
“——不过我会负责的!”
一句话,止住了风花叶离去的脚步。
65、章六五 取个啥名字呢
小小的方卓红晕满脸,颇为坚定又有所期待地看着风花叶……看着刺球。
停下脚步的风花叶仰头想了一会,然后转回头来,语气里是十足十的奇怪:“你负什么责?”
“呃?”缩小版方卓卡壳了。
或许是因为太过奇怪,风花叶倒是有些耐心了:“你做了什么?——要负什么责?”
做了什么?缩小版方卓脸上的红晕有加深的趋势,期期艾艾地总不能把话说完整。
风花叶又想了想,只想到一个可能:“是不是卡迦迪亚说过什么?”
“卡迦迪亚?”缩小版方卓脸上明显带着问号。
风花叶至此倒是发现了面前蠢真心灵的一个优点,那就是完全不用费神猜对方的心思——虽然面对本体的时候,他也根本不需要费神。
“不然还有什么?”风花叶反问,见方卓红成了一个苹果的脸蛋,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面上慢慢露出了一抹有些奇异、又有些不可思议,甚至还有些好笑的笑容:
“你……莫非是为了和我做过一次,所以想要向我负责?”
缩小版方卓很努力的摆正神色,可是再怎么摆正神色,他也没法把蔓延到了耳根的红晕给压下去:“我,我会负责的!”
“……唔,”风花叶神色奇异的轻轻唔了一声,“你打算怎么负责?”
这一个问题,缩小版方卓显然已经想过了,只见他深吸一口气,大声说:“我会对你好的!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找来!我会陪在你身边,一直一直陪着,我也不会让龙伤害你,我会尽力让你开心,我帮你做你想做的事情,我跟你去你想去的地方,只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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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什么?”风花叶平静地问。
“只要你不要再伤害别龙!”方卓目光明亮,语气坚定。
风花叶静默了一会,继而就笑起来,带着些微的趣味:“你是第一次?”
第一次?方卓一时间还没有回过味来,等他明白风花叶在说什么之后,腾一下,他的脸又整个红透了。
“原来真是第一次。”风花叶轻笑了一声。随即他点点头,伸手抬起方卓的下巴——伸出的是刺球的尾巴。
方卓觉得有些不适应,却又想着自己方才才说过要好好对风花叶的话,便老老实实地站着由风花叶动手,混没有发现自己被调戏了一把。
如果说方卓对自己下巴被尾巴抬起来感觉不习惯的话,那用手抬着方桌下巴的风花叶则是觉得疼痛了——因为方卓身周那一圈漂亮的柔光。不过他并不太在意,而是慢悠悠地欣赏过方卓那张脸之后,才点头说:“既然你是第一次……放心,我会负责的。”
哈?缩小版方卓颇为茫然,正想开口询问,就见面前刺球模样的风花叶忽然笑着摇了摇头,继而转身离去,并不再停留。
“等等!”
“风花叶——”
方卓骤然惊醒。
晨曦透过敞开的窗户直射进来,照在自床上骤然直起身的方卓眼睛里,让方卓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天亮了?他记得昨天从帝堂绝那里回来,睡得很沉,但好像……
方卓按住隐隐抽痛的额头。
好像……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
一个……风花叶变成刺球的梦?然后……他和一个刺球调情了!?
方卓禁不住打了个寒噤,瞬间决定这个梦肯定只是一个梦!
“殿下,您起身了?”侍从的声音自外头传来。
从床上赤脚走到地上,方卓随口应了一声,再附带一句不用进来服侍之后,就走到桌旁拿起水壶到了杯水,咕噜噜地喝了起来。
一边喝着,方卓还有些克制不住地一边想着自己要怎么找到风花叶这个问题,直到有小小的声音出现:
“……噗……”
方卓一愣,抬头看了看周围,没发觉什么异样后,觉得声音可能是从外头传来的,就继续思考:
找到风花叶只是第一步,关键是风花叶想要什么,他能尽力为风花叶办到什么……
“……簦
声音又响起来了,还是小小的。方卓再一次听见,只是正想着风花叶的事情,也懒得抬头多注意,就这么轻轻放过了。
还有帝堂绝这边。方卓瞬间头疼起来。虽然事情看起来是解决了,帝堂绝也似乎默认他补偿风花叶……可方卓又不是傻瓜,哪里会以为帝堂绝被他这么轻轻巧巧地说了两句就不再管风花叶的事情了?所以到时候,他显然还好平衡好两者的关系……可是真的,平衡得好么?
想着自己这一次的狼狈,方卓心情不是一般的沉重。
“噗簦。
大大的一声在方卓耳边响起,正自沉思的方卓吃了一惊,抬头看去,就见一个阴影自面前飞射过来!已经被之前的小金龙扑出阴影了,方卓眼明手快地抓住面前这个飞射过来的不明物体,定睛一看,顿时吃了一惊:
“胜利果实?你怎么会在这里?不是被带回去了么?”
“噗簦∴簦 北环阶孔ピ谑种械男鹆皇且话愕姆吲
方卓呃了一声:“我听不懂你的语言……”
“噗簦∴簦 毙鹆吲耍斐鲎ψ泳涂寄臃阶孔プ∽约撼岚虻氖郑皇撬坪蹩刂屏肆Φ溃淙蛔コ隽艘坏澜右坏赖暮旌郏床19挥腥梅阶空嬲破ち餮
方卓被吵得投降了:“好吧,好吧,我问……说对了你就点点头,眨眨眼?”
愤怒的小金龙安静下来了,它看了方卓一会,然后眨巴眨巴金眼睛,点了点小脑袋。
居然真的听得懂?方卓再呃了一声,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到有智慧懂人……龙言的生物,甚至还见过了什么巨树人外域生物,但每一次看见这样的生物,方卓还是本能地觉得不可思议,并且越来越觉不可思议。
“你……”方卓想了想,“是不是想跟着我?”
小金龙眨巴眨巴眼,盯着方卓没点头。
难得自恋一次的方卓觉得自己玻璃心啪嗒一声裂了,顿时泪流满面:“其实我刚才只是开玩笑……”
“那……是想找什么东西?”修补了一会自己的玻璃心,方卓又想了想,继续问。
这一次,眨巴眨巴眼的小金龙重重点了下小脑袋。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我真的人见人爱龙见龙追了……方卓暗自嘀咕一句:“那你要找什么样的东西?”
这个问题似乎太有难度了,小金龙看着方卓没动弹。
方卓想了想,放开了自己抓住小金龙翅膀的手。
果不其然,一获得自由,小金龙就“噗簦 钡鼗逗粢簧松瘸岚蚓屯阶炕忱镒玻
不得不说,虽然小金龙个体不大——只有成人两个拳头的大小——可是力量和速度都不小,站在原地的方卓只觉得被前世的成年藏獒给狠狠地撞了一下,然后——
方卓吃惊地再一次揪住了小金龙的翅膀,看着它从自己怀里用爪子扒拉出的东西:
“你找的是这个……?”卡迦迪亚送的东西?
小金龙的爪子勾住圆球不肯放手,吊在半空中对方卓呲牙咧嘴了一会,却到底没有扭头咬方卓抓住自己翅膀的手腕。
方卓没有注意这一点,事实上,他目前十分地头痛——巨树人送的东西,方卓就是再单纯,也明白不适合随随便便拿出来……何况随随便便让一只小金龙拿走?不说可能发生的问题和牵扯,就是单纯地从朋友道义上来说,也说不过去。
联想起一早就把自己惊醒的噩梦,方卓忽然觉得今天自己悠着点比较好——似乎这个运气,有点不太好啊……
念头闪过,方卓已经尝试着把卡迦迪亚送给自己圆球从小金龙手下解救出来:
“好了,别动这个,这个真的不能动……”
“噗簦 辈凰勺Α
“我送给你其他的好玩的成不成?”继续解救。
“噗簦 奔绦凰勺Α
“我去跟阁下说,不让你每一次都做胜利果实被龙追,好不好?”依旧解救。
“噗簦 笔乃啦凰勺Α
“我叫你松开!”吼了一声。
“噗簦。 被睾穑
不可能把圆球从小金龙爪子里死掰出来的方卓真的没办法了,他放开小金龙的翅膀——当然先关了窗户和门——才伸手揉揉疼痛的额头,自觉自己今天一大早,就经历了一场战斗。
终于获得圆球的小金龙颇为喜悦地捧着圆球,扑扇翅膀在房间里飞了好几圈,随后又用爪子拍拍里头蕴含乳白液体的圆球,看着它在自己爪子下滚动……随后悄悄抬头地看了方卓一眼。
方卓坐在椅子上遮着脸。
小金龙拍打圆球的动作停下来了,磨蹭一会,他捧着圆球,重新飞到了方卓身旁,然后小小声地“噗簟绷艘簧
方卓抬起眼伸出手。
小金龙乖乖地把圆球放到了方卓手上。
方卓第一件事就是检查圆球表面有没有爪痕。左看右看,发现圆球已然完好的方卓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稍稍用力抓住,刚想再藏回自己衣服里,就见圆球里头似乎有光芒闪烁一下。
光芒?闪烁?方卓疑惑地举起圆球放到自己眼前,又仔细地看了一会,实在没有看出什么端倪之后,才带着些疑问地将圆球揣入自己的怀里,继而转头看向小金龙。
小金龙正收敛翅膀站在方卓椅子的椅柄上,乖乖抬头仰望方卓。
方卓盯了小金龙一会。
小金龙小小地叫了一声:“噗簦
方卓暗自呻吟,开始琢磨着如果去找帝堂绝把这个“胜利果实”要过来,到底可能不可能……
此时的方卓运气似乎不太好。
而此时的风花叶,运气其实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在上次方卓和其他小龙聚会的蜀鹿里头一间隐蔽的奢华房间里,风花叶双手交叠,看着面前的龙。
站在风花叶面前的龙微微倾身,姿态颇为谦卑,但笑容和语气里,却又藏着傲气与一些不太明显的不经意:“阁下,时间已经差不多了,不知道您是不是获得了什么新情报?”
以精神体穿越到其他龙的精神之中,是一件很好力量以及精神的事情,再加上之前还缩小版方卓身上柔光给烧伤了差不多整只左手,风花叶此时只想掉头回床上休息。
不过面对面前的龙,他却笑得越发温和起来:
“是你们大统领让你来问我的?”
那龙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说:“大统领一向颇为关心龙界情况。”
“原来如此。”风花叶轻轻地哦了一声,然后他神色骤然冷淡下来,“好了,你可以滚了。”
本来还笑着的龙一呆。
风花叶笑了一笑,指尖轻敲桌面,空气中散落的平静能量渐渐翻腾狂躁起来:“要我送你吗?”
风花叶面前的龙神色一凛,站起来刚准备走,却又有些不甘心,不由开口说:“您和龙界辅王那头叫方卓的小龙走得比较近,是吗?您应该知道,那头小龙是塔洛蒂亚统领定下来的——”
风花叶一抬眉,也不说话,只一挥手,就见一道近乎透明的冰锥骤然形成于空中,继而又于瞬间扎入那说话龙的肩膀,并且没有直接穿过那龙的肩膀,而是带着那龙,直直插入雪白墙壁。
说话的龙惨嚎一声,却根本不敢放任自己沉浸痛苦之中,因为他发现,自己被冰锥射入的肩膀,已经开始从里到外,迅速变成冰晶!
那龙又惨嚎了一声,只是这次,他一边惨嚎着,一边就用力,狠狠地将已经成为冰晶地胳膊生生拽了下来。
一刹那间,肌肉撕裂并骨头断开的声音叫人头皮发麻。
坐在椅子上的风花叶对面前的情景却没有半点动容:“最后一次,拿着你的东西,擦干净地板,滚。”
生生将自己手臂扯断的龙面上掠过一丝怨毒和更深的惊恐,却再也不敢说什么,擦掉溅落地面和墙壁的几点鲜血之后,就匆匆逃离风花叶所在的地方。
嘈杂物已经消失,风花叶的心情好了一些,他站起身,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塔洛蒂亚?”
风花叶自语一声,端起杯子啜了一口酒,继而猛然掷摔于地。
玻璃碎裂的清脆响声之中,风花叶脸上的笑容森冷冰寒:
“——算什么东西!”
66、章六六 我要当抚养者了?
方卓的生活似乎一下进入了正轨。
距离向帝堂绝道歉并且被原谅,已经过了十来天了,每一天,方卓都按照自己以前并且一直以来的习惯锻炼自己,然后跟着帝堂绝一起用餐,并陪帝堂绝处理公务——帝堂绝处理公务或者接见旁龙,而方卓则在一旁翻阅书籍。
尽管塔洛蒂亚和风花叶这两件压在方卓心头的大事依旧没有解决,但毕竟急不来,所以方卓还是相对轻松地做着准备——为解决这两件事情,做自己所有能做的准备。
正午刚过。方卓和帝堂绝用完午餐,已经回自己的宫殿,进行雷打不动的一个小时午休了。
帝堂绝则留在书房批阅文件。
来到书房的曼迪捧着一些文件走近帝堂绝:“阁下,这些是今天的。”
帝堂绝抬头看一眼曼迪手中足有一个拳头厚的文件,罕见地皱了皱眉头,随后才说:“放下吧。”
曼迪答应一声。
帝堂绝随手再翻了两份文件看过,忽然开口问:“殿下下午有什么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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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迪微一躬身:“小殿下现在正在午休,一个小时之后会和阿法尔以及艾瑞亚两位出去。”
帝堂绝应了一声,目光重新回答手中文件上,思绪却分散到了方卓午休这件事情上。
大多数时候,他午休过后还会过来看书……
帝堂绝忽然想起方卓有一次跟他抱怨,说自己的住处和他的宫殿间路程实在长得离谱,一来一回居然要花一个小时的时间。
长么?已经是最近的了。帝堂绝没有注意到自己面上带了些淡笑,他抬起眼看一眼书房,忽然对曼迪说:“这间书房再放一张休息的睡榻吧。”
曼迪先是一怔,转瞬就意识到帝堂绝是为了谁这么说。再联想最近听见的传言,他稍稍思索,委婉开口:“是为小殿下准备?阁下最近和小殿下颇为亲密。”
帝堂绝放下手中文件:“是外面说什么了。”
这并不是一句疑问,曼迪点头说:“是,已经有了些传言。”
“传什么?”帝堂绝略一挑眉。
龙族从来不在这种事情上避讳,所以曼迪也直接重复:“说您不是在养孩子,是在养情人。”
帝堂绝明显一怔,他本来以为,外头要传也是传他开始为方卓铺路,打算捧他上位……不过如果真传了这个的话,只要没有意外,也是肯定会附带上一些桃色传言的。
帝堂绝有些皱眉:“殿下听到了吗?”
“目前应该还没有。”曼迪说,“不过这种传言迟早会传到小殿下的耳朵里。”
帝堂绝只思索了一会:“这种没有边际的传言不必理会。”
曼迪答应了。
帝堂绝又说:“床榻简单一点,不需要太大,他不喜欢。”
曼迪再次答应,只是面色有些微的古怪:阁下,您对小殿下这么尽心,外头的传言,真的……
——没有边际?
帝堂绝和曼迪说话的时候,方卓也已经起来跟阿法尔和艾瑞亚会和了。
这次的地点是由方卓挑的,方卓挑了自己唯一熟悉的,也确实想再去一次看有没有线索的蜀鹿。
不大的包间里,一人两龙各占据了一个方向。
艾瑞亚和阿法尔一个要了酒,一个要了各种点心。至于方卓,则点了满满一桌子的水果,引得服侍的侍从频频侧目。
东西很快上齐了,一人两人也开始正式谈天。
“方卓,你有没有听说?”是阿法尔先开的腔。
“听说什么?”方卓正在喂小金龙吃水果——在接收这个自己跑到他身边的小龙的第二天,他就发现这个小龙挑食的要命,光吃水果就算了,还非昂贵稀有的水果不吃,而这个昂贵稀有的直观含义……就是方卓在圣迹森林里一个月里能拿到的多普,刚好能够养活这条小龙,而再无余钱——要知道,圣迹森林因为本身的危险性和独特性,每个月所给出的多普之多,已经足以笑傲龙界大多数职业了。
“是王有意让你和西迪斯再比试一次。”艾瑞亚开口,一贯的简洁。
方卓一愣,倒真的没有听说:“没有,我没听阁下提过。”
阿法尔颇为纳闷:“为什么你明明比我们受重视许多,消息却比我们更不灵通?”这么问着,他也知道方卓回答不了,索性继续说道,“还有你怀里那头小龙,不能自己吃么?它当初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一说起这个方卓就泪流满面,他至今还记得当自己知道这头小金龙一天要吃一个冰箱之后的感觉——那种感觉,实在比他见到了一颗树会走会跳会说会笑还更惊悚:“它可以自己吃,不过自从我喂过它一次之后,它再自己吃,就一定弄得满桌子狼藉。”
这么说着,方卓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阿法尔一脸受不了:“你是养宠物还是养祖宗啊?对了,跟西迪斯重新比这一件事,你怎么想?”
方卓停下手中动作:“应该不会和西迪斯重新比。”
阿法尔一皱眉,刚想开口,就听艾瑞亚说:“你的意思是没有理由?”
方卓嗯了一声:“我觉得王应该不至于说这期的狩猎有问题要重新比……多半是新找一个名目,让我和西迪斯比一比。”
艾瑞亚点点头:“你怎么想?”
方卓笑了一笑:“我挺想再比一次的。如果有之前的那种空间就更好了。”
“如果你确定能赢,当然是好事。”阿法尔插口说。
方卓又递了一颗梨子样的水果给赖在自己怀中的小金龙:“西迪斯……我不敢说稳赢他。上次确实是取了巧。单从外表上看,他和我就算有差,也不会差多少。”
阿法尔和艾瑞亚对望一眼,俱从彼此眼中看到了震惊——或许对某些龙而言,方卓五十年的圣迹森林生涯实在是个笑话,可对更多数的龙而言,方卓这五十年的圣迹森林生涯,是让他们怎么也无法忽略无法看低,甚至是必须仰视的存在。
包厢沉默了一会,阿法尔有些不确定的声音才响了起来:“西迪斯之前也不是在龙宫长大的……我似乎有听说过,他也是在什么危险地方呆了许多,只是一直不相信。”
艾瑞亚没有出声。
气氛顿时有些沉闷。
方卓再递了一个苹果样的水果给小龙,随后对艾瑞亚说:“每个龙的侧重不一样,选择不一样,经历也不一样。”
艾瑞亚看了方卓一眼,默默点了头。
阿法尔忙笑着活跃气氛:“对了,方卓,和西迪斯的比试你没听说过,另一件事情你总该知道了吧?”
“什么事?”方卓颇为纳闷,端起一杯水打算解解渴。
“和辅王啊。”阿法尔提醒。
“阁下怎么了?”方卓喝下一口水,再含了一口在嘴里。
“外面传你是辅王的好友。”阿法尔直截了当,末了才不可思议地反问,“你不会连这个都没听说吧?”
方卓咽下口中的水,一时还真没有反应过来:“好友?”
“他是开玩笑的。”艾瑞亚突然开口。
阿法尔顿时不满:“我哪里开玩笑了?外面确实是这样——”他忽然住口,因为坐在他对面的方卓脸色青白得实在有些骇龙。
面对这个情景,就是再呆的龙也知道不对,何况本来就八面玲珑的阿法尔?
“呃……”阿法尔连呃了几声,才对方卓干笑道,“对不起,我刚才真是,真是开玩笑的……”
端着杯子的方卓再喝不下水,他静默了一会,才勉强压下心中翻涌的愤怒,拧着怀中的小金龙站起来笑:“我带这家伙出去遛一遛。”
阿法尔哪里敢说不好?当即忙不迭点头,连声说好。
方卓很快走出去了。
阿法尔这才对艾瑞亚松一口气:“很正常的事情啊……就算不是真的,他也不必这样吧?”
“他的脾气很好。”艾瑞亚说了一句不相关的话。
阿法尔一愣,还是点头:“没错。”
“那为什么不能有些特别的忌讳?”艾瑞亚如此说道。
“特别的忌讳?……”阿法尔皱眉,半晌才说,“我记得坚定地认为抚养者和被抚养着不能发生关系的,只有那些崇尚古礼法的龙吧?……”
姑且不说留在包间里的艾瑞亚和阿法尔,光说拧着小龙出来溜达的方卓。
前前后后走了一圈,方卓胸中的怒气也差不多散干净了,他来到角落空无一人的阳台,一边皱眉回想刚才阿法尔话里透出的信息,一边琢磨着待会回去一定要查查到底是什么龙在传这种莫名其妙毫不靠谱的话,然后必须叫他明白有什么话是能说的有什么猜测是不能有的。
“噗簦 狈阶炕忱锏男鹆鋈唤辛艘簧
坐下来的方卓抬抬眼,看着吃得肚子滚圆的小金龙,继而又伸手摸摸发烫的怀里,然后拿出了那颗卡迦迪亚送给的圆球。
一个吃水果就算了,怎么这个圆球也消耗水果,而且……
方卓有些不确定地看向手中的圆球。
怎么看上去好像在生长一样?而如果长出一个两个巨树人来……
方卓想象了一下,再看面前用小爪子抚摸圆滚滚肚子,一脸惬意的小金龙,顿时只觉一个头比两个大了。
凉风吹得差不多了,彻底平静下来的方卓再将圆球揣入自己的怀中,拧着小金龙就要往回走。只是刚走没两步,方卓就迎面碰见了一个一脸惊喜的侍从。
先为对方脸上的惊喜一愣,方卓很快就记起自己是见过面前这个龙的——就是他上次来蜀鹿时候,留给纸条的龙!
方卓心中顿时一跳:“有什么事吗?”
“是上次的事。”走进方卓的侍从笑得谦卑,“上次您形容的那个龙果然回来了,也留给了您一张纸条。”
这么说着,侍从递出字条。
方卓几乎抢着接过了,张开来就原地看了起来。
纸条不大,上头的字当然也不会多。
方卓花了五秒钟看完字条,然后花了五分钟理解风花叶的意思。
最后,他抬起头来,神情异常怪异,喃喃自语:
“他说,我要当抚养者了?……”
67、章六七 419号房间(上)
龙界的夜空,静谧而寥廓,只有繁星缀于黑幕之上,无言闪烁。
然而龙界的夜晚,却显然并不是这样。
至少一个人处于酒吧中的方卓完全没有体会到什么静谧什么寥廓——他正焦头烂额地拒绝今天晚上第六个邀他共度一个美好夜晚的龙。
“很抱歉,我在等龙。”昏暗暧昧的光线中,方卓已经念了第六遍同样台词了。
这一句按说起来再明显不过的拒绝台词,并没有方卓想象中的那么好用,因为之前找打搭讪的龙中已经有三个对他这句话听而不闻了。
“什么龙这么没有风度,让你一个这么漂亮的小龙在这里等?”明显有些醉意的来龙凑到方卓旁边,吃吃笑着。
哦,现在是第四个了。方卓很认真地思索到底有没有一劳永逸的方法:“是我邀他的。”——这一句话也是经过试验的,效果竟然意外地比上一句好多了,至少这句话一出,之前几个不走的龙就都走了……莫非是因为这句话暗藏着他已经有中意了的龙这个含义?方卓暗自琢磨。
这一句话的威力确实不小,那厚着脸皮坐下来的龙明显一愣,身子略挺了挺似乎就想离开。但不知道出于什么,本来已经要站起来的龙犹豫一下,又没有立刻站起来,而是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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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你邀的是什么龙?……”
“他邀的是我。”在方卓回答之前,一个听起来舒缓清澈的声音响了起来。
正要回答的方卓微怔,转头看去,立刻面露喜色。
那缠着方卓的龙同样应声回头,只和身后的龙照面一眼,就再不多话,端起自己的酒杯灰溜溜就离开了。
那出声的龙带着微笑走到方卓身边:“长夜漫漫,有没有兴趣一起玩一玩?”
听见这一句话,刚刚还面露喜色的方卓瞬间无言了,他瞅了面前穿着一身纯白长袍、手捧神典、青色长发直垂腰际、看上去温文尔雅的青龙,半天才微微咬牙着说:“风……叶!”
风花叶一挑眉,倒真的有点诧异了:“你还认得出来?”
方卓忍不住闷哼一声:“你就没注意到,不论你换多少个马甲,一头长发还是那么漂亮?连一些小细节,”方卓指了指风花叶斜挑的眼角,“也没有改变。”
说着,方卓再补充一句:“更遑论习惯了。”
风花叶看了方卓一会,似笑非笑:“你倒是了解我。”
了解?方卓觉得风花叶的语气有些奇怪,正想说些什么,就见面前的龙转身说:“先走吧。”
这里确实不是谈事情的地方,方卓也没有异议,跟着风花叶就来到离开酒吧,来到一处并不太显眼但显然足够奢华的地方,然后……
“四一九?”跟随风花叶走上四楼方卓刚刚念完了门牌号,再转过眼,就见风花叶居然已经换回了原本的模样。
这脱马甲的速度……心下是万分佩服,方卓缄默地关上了门,顺带还仔细地拉了窗帘。
风花叶似乎没有注意到方卓的动作:“给我倒一杯酒,青碧的那瓶。”
方卓哦了一声,走到房间一角的酒柜上,在柜子里数百瓶酒里找了半天,才找到风花叶所说的青碧色的酒。
方卓弯腰找出杯子,拨开瓶塞准备倒酒。
风花叶已经坐了下来:“你知道我叫你来是做什么吧?那几个孩子……”
方卓手一抖,将酒尽数倒在了桌上,却根本没来得及在意,而只扭头对风花叶结结巴巴说:“有,有几个!?”——怎么,这么多!?
风花叶不悦皱眉:“莫非只有一个?”
方卓嘴巴张了合合了张,半晌才抬手擦擦额上冒出来的汗珠:“那、那个,有几个的话,喝酒,喝酒,是不是有些,那个,不太好吧?”
“什么喝酒不太好?”风花叶奇道,又看着那洒了一桌子的酒,越发奇怪,“让你倒一杯酒而已,不想倒也不至于把杯子捏碎吧?”
这么说着,风花叶指了指方卓拿着杯子的左手。
心情严重振荡的方卓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不止一激动捏碎了玻璃杯子,还连碎玻璃切入了肉里都没有发觉。
忙张开手抖掉满手的玻璃渣子,方卓也没什么心思用治愈能力治疗手掌,只心心念念地惦记风花叶话里头的孩子:“我的意思是,给孩子喝酒,似乎有点……”
“给孩子喝酒?”风花叶又是一怔,随即脸色微变,“你给卡迦迪亚送你的那个祭坛倒酒?”
“啊?”方卓蓦然呆住。
风花叶狐疑地看了方卓一会,才继续说:“就是卡迦迪亚给你的那个圆球,你到底用什么养?”
“我用水果,”方卓呆呆怔怔的,“你的意思是,那个会成长的圆球里头……真的会生出小巨树人来?”
“当然。”风花叶说。
“那你说的孩子和抚养者……”方卓还是呆呆怔怔的,“……是指这个?”
风花叶挑了眉:“你以为是什么?——巨树人不像龙界的龙一样,它们会认张开眼看见的第一个生物为父母,如果你不想养它们,它们多半活不下去……当然,关于这一点,龙界知道的龙不超过五个。”
……
…………
………………
手上的酒瓶咔蹦一下掉回桌上,方卓深深捂起了脸,决定坚决忘记自己曾今的任何‘以为’。
风花叶若有所思地看了方卓一会:“卡迦迪亚给你的祭坛呢?”
方卓神色恹恹,也不吭声,从怀中拿出了圆球就递给风花叶。
风花叶伸手接过。
方卓却一怔,连带着要拿着圆球要递给对方的手都顿了一顿:“你的手怎么了?”
风花叶垂眸看了自己伸出的手一眼:“被烧伤了。”
“怎么被烧伤的?”方卓不由问。
风花叶显然没有回答的意思,只拿过圆球,放在眼前看着。
方卓有些尴尬,磨蹭了一会,还是忍不住再问:“涂了药没有?治疗呢?”
“治过了。”风花叶的回答很平淡,他认真看了自己手中的圆球好一会,才出声说,“你照顾的不错……就给它们吃水果吗?吃什么样的水——”
风花叶想问吃什么样的水果,却倏然收住了话,因为先前磨磨蹭蹭地方卓已经挪到了他身旁,并伸手握住了他的左手。
“治愈能力。”方卓有些讪讪,他握住风花叶手的目的却是很单纯,但不知道怎么的,他就是觉得有些心虚,好像自己在借机占对方便宜一样。
风花叶什么表示也没有,只是看了方卓一眼:“吃什么水果?”
方卓只得丢下自己的心虚,认真想了想:“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有幽萝果、火龙籽这样的,它们会表示自己喜欢吃什么,每次喜欢得还不一样。”
风花叶一怔:“你感觉得到?”
方卓颇为奇怪:“不用感觉,看就明白了啊!喜欢的时候圆球会发出很柔和的光芒,不喜欢的话光芒就很暗淡;再后来我发现如果拿它们喜欢的水果靠近,它们就会有所反应地发热,里头液体流速也快一些,不喜欢的话就反过来……”
风花叶停顿得有些久。
有些无聊的方卓目光转着转着,就转到了风花叶的身上。
那一头黑发真的很漂亮。这是方卓的第一个念头。
柔软,顺滑,还漆黑得跟有生命一样……脖颈修长,肤色白皙,隐隐还能看见淡淡的青色,下面是锁骨……唔,锁骨被遮住了。
方卓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居然有些遗憾。
接着是衣服,长袍有些宽,不过看勾勒出来的形状就能知道身形颇为c削,还有他的五跟指头,也十足十地修长漂亮……
“好了。”风花叶的声音忽然响起来。
方卓骤然惊醒,有些茫然地看向风花叶。
风花叶将圆球递给方卓。
方卓下意识接过,又下意识放入自己怀中。
看着方卓收好了东西,风花叶又指指自己还被握住的手。
方卓依旧下意识地低下了头,这才发现风花叶被自己握住的左手确实已经恢复了本来漂亮的模样。他连忙松手,抬起头来说:
“我……”
方卓傻住了。
因为忽然低下头来的风花叶,更因为脸颊上微微的搔痒和嘴唇上柔软的触感。
出乎意料地碰触也让风花叶有些意外,他神色平静地拉开两人距离,就见方卓保持半抬不抬的姿势,傻傻地看着自己。
这一刻,很难说到底是为了什么,或者仅仅只是心血来潮,风花叶轻笑一声,伸手半按半扶方卓的脑袋,随即再低下头去。
再一次降临的温热柔软让方卓骤然惊醒,也让他瞬间僵硬。
不同于根本没有记忆的上一次,这一次,方卓保有着完全的理智,所以他能清楚地感觉到有什么湿热的东西刷过自己的嘴唇,再撬开自己的牙关,然后纠缠上了自己的舌头……
方卓觉得自己身上的肌肉紧绷得都开始酸疼了。
风花叶正在慢条斯理地尝着方卓的味道。
很僵硬,很生涩,完全不知道回应,应该确实是第一次……还是什么都不懂,一片空白的第一次。
没什么太多的感觉。但是……彻底探索完的风花叶想着,继而放开了方卓。
……也不算讨厌。
风花叶重新恢复了慵懒靠在椅背上的姿势。
方卓则还保持着先前半抬不抬,半蹲不蹲,叫人看着都难受的姿势。
方卓还僵硬着,他看着风花叶。
然后慢慢的,一丁点一丁点的。
方卓脸红了。
69、章六九 风花叶的怜悯
夜深了。
风花叶颇为疲惫,却没有睡着,他躺在柔软的床上睁了一会眼,继而起身披衣。或许是他起身的动作大了点,也或许是两人间的距离实在太近,差不多就在风花叶直起身来刚刚拿到衣服的那一刻,睡在他旁边的方卓已经迷迷糊糊地跟着起来了:
“风花叶……?”
一句话说出,方卓清醒不少,他看一眼明显还黝黑着的窗外,又看向点起魔法灯穿妥衣服,走向酒柜似乎拿酒的风花叶。
“怎么了?”方卓又说,“想拿什么叫我一声,我来就好了。”
风花叶没有理会,他径自走到酒柜面前给自己倒了半杯酒,随后才坐下说:“你差不多该走了吧?”
不用怀疑,也毫无疑问,风花叶是在赶人了。
方卓不至于对自己自恋,也完全明白风花叶恶劣的个性,所以他甚至连疑问都省了,就乖乖的起身穿衣,只是在穿衣的同时,他也问了一直如鱼刺梗在自己喉咙的问题:
“风花叶,你和阁下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
“什么恩怨?”风花叶晃了晃杯中清澄的酒液,似乎想了一会,片刻才说,“很多。比较大一点的么……”风花叶啜了一口酒,“他的第一个孩子,勉强算是死在我手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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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卓穿衣服的动作一下子僵住了。
风花叶似乎全没有发现,他搁下酒杯,继续掰着指头数:“然后么,他计划十多二十年的计划被我至少毁了三五个,他手下得力的干将,至少被我杀了二位数……”风花叶舔了一下唇角,明明只是一个普通的魅惑动作,但在此时的方卓看来,却冰冷森寒,不吝恶魔的诡笑,“再加上被我毁坏劫走的多普,大概也足够再建一个城市了吧。”
方卓睁大了眼睛。
风花叶看了方卓一会,继而笑起来,拉开自己本来就没有系紧的带子,露出赤裸胸膛,指着上面的伤痕一道一道对方卓说:
“这一道,是他派三个大魔法师,以及五个大剑师围捕我留下来的。”
“这一道,是他同样用许多龙设伏而给我留下来的。”
“这一道,”风花叶的手指移到了自己的心口,“是他亲自给我留下来的,只差一线,我的心脏就要被他的剑气搅成碎片,我养了足足十年才养好,可现在,不管是情绪起伏波动还是天气转变,依旧会疼得全身无力……”
风花叶笑吟吟的:“你之前说要试一试,试一试什么?”
方卓怔怔无言。
风花叶全不在意,他继续往下说:“你之前还说负责,你想负什么责?”
方卓依旧说不出话来。
风花叶便叹了一口气,语带怜悯:“你什么都做不了……”他起身,抚了抚方卓的短发,继而笑了,“就学乖点,什么都不要承诺。”
说罢,风花叶转身走向浴室。
“风花叶!”方卓忽然开口了。
风花叶停下脚步,侧身挑眉。
方卓脸色苍白:“阁下,你……”
“你还想说什么?”风花叶问,随后想了想,又笑道,“你之前是不是打算化解我和帝堂绝之间的恩怨?”
言罢,他不看方卓也不等方卓回答,就继续开口,声音骤凉:“——凭什么?”
方卓睁大眼睛看着风花叶。
风花叶笑意吟吟:“方卓,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因为你喜欢帝堂绝……”他歪了歪头,“或者还喜欢我?所以我们就会顺着你的意和好?就放弃以前立场,就忘记以前恩怨,然后握手言和一起吃饭?”
方卓唇角微动,没能说话。
风花叶看着方卓的目光依然怜悯,或者从一开始,他就是用这样的目光看着方卓的。
“傻孩子。”
他说。
风花叶摇了摇头,他再说:“好了,你可以走了。今天么……”他含一口酒,咽下后笑道,“当做了一场噩梦,如何?”
“等等……”方卓似乎有些无法站稳,他定了很久的神,才问风花叶,“那一开头呢?一开头,在卡迦迪亚那边,你为什么……”
“我为什么什么?”风花叶挑眉。
“为什么……”方卓有些说不出口。
风花叶则用指腹摩擦酒杯,心头颇为不解方卓现在还迟疑什么,莫非是还顾忌着他的心情?如果是这样,那也未免太……
太什么,风花叶眯了眯眼,没继续想下去,只直接对方卓说:“你是想说那一夜我们上床的事情?……我什么时候跟你说,我们上床了?”
“你!——”方卓骤然看向风花叶!
风花叶不以为意:“我什么都没说,都是你自己的想象而已。”
话说到这里,方卓反而慢慢平静下去了:“我赤身裸|体地醒来,还有你手上的痕迹……你那时候明明知道我在想什么,是不是?”
风花叶挑了挑眉,没出声。
这次换方卓笑了,只是相较于风花叶所有事情游刃有余的模样,他的笑容就干巴巴僵硬得实在无法叫人恭维了:“你刻意诱导我……是不是?”
“就算如此。”风花叶点了点头。
一片沉寂。
方卓真的说不出自己此时是什么感觉。
是愤怒,是痛苦,或者……
干脆是怨愤?
他看着风花叶,银色的瞳孔里渐渐染上了一层悲哀,很深很浓的悲哀。他问:
“为什么?”
风花叶只扫了方卓的那双银眸一眼就移开视线,他闭目思索一会,继而回答:“好玩罢,正巧散心。”
方卓垂于身侧的双手倏然握紧成拳!
风花叶等着方卓将拳头挥过来。然后,他就……他要怎么做呢?端着酒杯的风花叶这么想着。
只是不管风花叶想怎么做都无关紧要,因为握紧拳头,甚至连双手都微微颤抖的方卓最终什么动作都没有,他只是一下抓起自己的东西,胡乱塞在身上之后,就迅速向门的方向走去,几乎逃地离开了风花叶所在的房间。
风花叶没有在意方卓的举动。他径自坐回了椅子上,并重新给自己倒一杯酒,一口一口的含入口中咽下喉咙,任灼热的滋味从喉咙直蔓延到隐隐抽疼的胃部。
——风花叶的身体,确实并不太好。
靠在椅背上,风花叶闭起眼休息片刻之后,复又张开:
“这些话这次我不说……帝堂绝要多久会说给你听?”风花叶自语着,转目看过冷寂的室内和凌乱的睡床,再想了方才方卓一系列的反应,终于失笑:
“真是一个孩子……傻孩子。”
夜色正浓,黯蓝天空被乌云笼罩,无月无星。
方卓独自走在无人的小路上,并不朝龙宫的方向,而是朝与龙宫相反的方向,径自前行。
龙宫并不算全处于内陆之内,在距离龙宫并不太远的地方,就临着一片广袤海域。
风越来越大了,带着海水特有的腥咸味道,刮得道路两侧魔法灯飘忽游移,明灭不定。
方卓走到了海边。站在十年生的铁藤栏杆旁,他垂目看向一片黝黑,望不见尽头的海面。
“啪嗒、啪嗒……”
安静的街道忽然传来拖沓的脚步声,方卓没有回头,但脚步声主人却似乎并不想放过方卓,不止越向方卓走去,还醉醺醺地笑出了声:
“美龙儿,你怎么自己一个龙在这里?不是和好友吵架了吧?”
这么说着,那醉龙已经凑到了方卓身旁:
“要不要我们一起去乐呵乐呵?一个龙对着海水有什么意思,你又不能跳下去……”
方卓看了身旁的龙一眼,然后他一撑栏杆,翻身就跳入海中。
只听扑通一声,那醉龙先是一怔,转瞬就意识到了什么,顿时冒出一身冷汗清醒了过来:“天,那还是个不大的小银龙吧?出了什么事啊?就真的、真的,那么跳下去了!?”
这么说着,那醉龙心虚地看了看左右,见并没有龙在附近之后,也顾不得其他,匆匆就离开了海边。
周身一下被冰冷的海水包裹,从离开风花叶后就一直觉得自己胸腹正被什么烧灼着的,几乎控制不住想要毁坏什么东西的方卓终于能够稍稍冷静下来。
冒出水面,方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后猛地一头扎进水里,越游越深,越游越深,直到心脏再承受不住周围的水压,开始‘咚咚咚’、‘咚咚咚’地在他耳边响动。
方卓停下来了。
百米多深的海里光源不多,大部分地方是幽暗一片。
方卓闭上了眼,在这幽暗静谧的海里,他抬手,深深地遮住了自己的脸。
是不是,从一开头就错了?
是不是,一开始错了之后,每一步,就都是错的?
是不是,他的所有观点,所有想法,所有坚持,所有的所有,在旁人看来……
都是一次娱乐?
……都是错的!?
都是一场笑话?
……都是错的!?
方卓的喉咙滚动了一下。冰凉的海水彻底包裹了他,贪婪地从他身上卷走可供人生存的每一点氧气。
胸膛难受得似乎要炸裂一样,也不知道是因为缺氧还是什么,但不管是什么都无关紧要,方卓也不想去理会这些,他只是闭上眼,放松身子,任由海水将自己一点一点地往上托……
黑暗中,一道亮银忽然自背后直袭向方卓肩膀!
倏忽闪现,转瞬既至!
70、章七零 生活是个鬼畜攻
深海沉沉,自方卓背后而来的银光虽快,却不曾搅动水流更没有泄出半分声息,就像是已和周围流水融合而成一体了。
方卓闭着眼。他的脸上有显而易见的疲惫和伤心,这些疲惫和伤心固然缘于风花叶,却并不只因为风花叶,更多的,还是对他自己的。
银光悄无声息地抵到方卓背后了。
方卓倏然睁眼,目光再无平时的宁静和温和,而只存凶厉。
只是刹那。
本来还位于银光之前的方卓身形一闪,就倏然消失于深蓝海底!
银光之后似乎传来了一声惊疑,但这声惊疑并没有真正发出来——在那之前,重新闪现的方卓已经伸手扣住了偷袭者的脖颈。
“你——”
“——是你?”
两道声音同时在海底响起——确切的说只有一道,因为方卓刚刚张口想要发生的时候,周围的海水就争先恐后的涌入了他的嘴巴,堵住所有即将出口的声音。
“怎么会是你?”第二道声音再次响了起来,还有些惊疑,相较第一次却淡了不少。同时,只见里微光一闪,正被海水呛得难受的方卓就发现自己已经能呼吸了。
忍不住又咳了两声,他抬起头看面前的人:“西迪斯?你怎么在这里,刚才……”
方卓的目光一睃西迪斯手里头拿着的银枪。
顺着方卓的目光看到了自己手中的凶器,西迪斯张开嘴巴刚想解释,转眼看着方卓,却莫名不爽了,不由说:“你还掐着我的脖子做什么?放手!”
方卓沉默松开了手。
西迪斯转了转脖子皱眉抱怨一句“你怎么用这么大劲。”,接着就解释:“之前你们有讨论我在哪里锻炼的吧?”他轻啧了一声,“居然没有一个龙敢自己来问我——我就是在这里锻炼的。至于刚才么,谁让你那么鬼鬼祟祟?我正准备去杀鱼的时候觉得有些不对,一回头就看到一个黑影杵在我身后……要你是我,你会怎么想?”西迪斯十分之理直气壮,“而且我也没有照着你的要害攻击!就算你真的中枪了,也只怪你自己学艺不精,怨不得龙!”
方卓还是沉默。
西迪斯觉得有些不对,皱眉打量方卓,正想什么,就见方卓略一点头,说:
“果然怨不得人。”
言罢,方卓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西迪斯叫住了方卓。
方卓脚步一顿:“……还有什么事?”
西迪斯眉间拧出了一个疙瘩:“你怎么一副被龙抛弃的模样?……”
方卓神色一滞。
西迪斯也不由跟着沉默了:“你还……真的被龙抛弃啦?”
方卓张了张嘴巴,正想说些什么,就听一阵震耳大笑在海底骤然响起!只见西迪斯一边用力用枪杆子一下一下地捶海水,一面笑得直不起腰来:
“哈哈哈哈哈,你被龙抛弃了,想不开来跳海!?被龙抛弃,来跳海?……哈哈哈哈!跳海!哈哈哈哈哈——”
眼见西迪斯这副夸张的模样,方卓先是脸色铁青眼前发黑,但慢慢的,随着西迪斯笑声渐弱,一直聚集在他胸口的郁气和愤怒却开始有了纾解消散的趋势。
方卓冷静下来了,他转回身看西迪斯。
刚刚好也笑累了,西迪斯擦擦眼角沁出的泪珠,来到方卓身旁一把拍了他的肩膀,脸色笑容灿烂:“初恋而已!有什么大不了了!我告诉你,这龙界总共有二亿的龙族,其中至少有一亿九千七百万,可以由着我们随便挑随便换——现在只是三百万中的一个而已,还剩那么多,你怕什么!”
这是什么说法?方卓无言地瞅着西迪斯。
西迪斯搔搔脸颊:“还有,你别生气……我刚才也没笑你,就是为了失恋跳海啊……”西迪斯又忍不住想笑,但接着却想到了自己以前,神色顿时有些低落,“其实我之前也被龙甩了,然后想不开去酒吧喝酒,把那间酒吧里的酒全都喝光了醉了三天三夜……我知道他们暗地里笑我心眼小,也笑我被龙抛弃,可是依旧没有一个龙敢到我面前来说。”西迪斯撇撇嘴,神色里有显而易见的轻蔑,“连到我面前来当面说都不敢的龙,也不会有胆子冒着辅王的威严去找你的,放心吧!”
他有担心这个吗?……方卓认真地想着。不过心情却真地好了,也有心思和西迪斯聊聊天了:“没什么,确实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是我自己的问题。”
方卓微一沉默,继而再开口:“倒是你,在这里锻炼什么?海底生物?”
有了共同的经历之后,西迪斯看方卓颇为顺眼,提了银枪,领着方卓就往前走:“海底不错……”
这么说着,西迪斯一枪挑飞了一个因光源而游过来似乎不怀好意地怪鱼:“地方大,龙又少,有各种阶段的怪物可以选择,我这次是来挑那个这一段海域的霸主的,八爪鱼。”
“八爪鱼?”方卓很冷静地反问一句。
“哦,那是我给它取的名字。”西迪斯若无其事,“学名是莫斯尔特。”
方卓唔了一声,语气微讶:“是进阶成上三阶的巨型海妖?”
“是啊。”西迪斯应了一声,露出一个明晃晃嗜血的笑容,“前十年我偶然遇见它,结果被它打得差点爬不回龙宫;前三年我专程去堵它,结果还是丢盔弃甲地败走了……”西迪斯狠狠一咬牙,“这一次我要把它身上所有的触须一截一截扎下来,最后把它整个钉在海岩上喂鱼!”
方卓看了看周围:“快到了?”
“嗯,就前面那个洞穴了。”西迪斯回答。
“你有没有觉得周围冷了一些?”方卓再开口。
西迪斯颇为纳闷:“好像是有冷一点……那鱼没事放什么水系魔法?”
说话间,一人一龙已经来到了西迪斯所说的巨型洞穴前——确实是巨型的,呈现在方卓和西迪斯面前的是一个足足有三十米高二十米宽的洞穴,里头幽深黑暗,哦有几点幽绿色的光芒闪现,十足冰冷。
西迪斯明显兴奋起来:“一起进去吧!等下你就在旁边掠阵了,看着我怎么把它做成八爪鱼标本!”
方卓的神色却阴沉下去:“你说这是巨型海妖的洞穴?”
“当然,”西迪斯有些不耐烦,“你不想看就先回去,我自己进去!”说着就抬腿要往里头走。
方卓一把抓住西迪斯手腕!
西迪斯一怔之后恚怒道:“干什么?松手!”
方卓慢慢摇了头,一边拿出自己的武器,一边几乎拖着的将西迪斯往后拉:“不是海妖……”
“那是什么。”西迪斯刚冷冷回答,正准备翻脸动手,就听方卓一字一顿,
“——是外域生物!”
西迪斯倏然一怔。
正是此时!
只听轰隆的一声巨响,刹那岩石四溅海水倒卷,无数黑红缠绕的光芒四射而出,其中西迪斯嘴巴里的长宽都超过十五米的‘八爪鱼’,更是从洞穴中直直飞了出来,还在海水之中倒退着,就已经快速衰老腐朽,骨肉成靡,白骨森然,眼看着根本不可能活下去了。
站在方卓旁边的西迪斯看着飞出来的八爪鱼,目瞪口呆。
而方卓却看着被旋转着成了漩涡的激流和无数乱石掩盖着的洞穴,他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洞穴,注视着那个在漩涡之中渐渐显现又渐渐走出,似乎完全不受漩涡影响的黑色身影……
方卓骤然瞪大了眼睛!他扣住西迪斯的五指倏忽用力,深深地掐近了西迪斯手腕。
西迪斯刚刚痛得嘶了一声,就见方卓仿佛看见了什么怪物一样,拉着他转身就跑!
转身奔跑过程中,借着身周的微光,西迪斯终于看清楚了此时方卓脸上怪异到得到了极点的表情——是一丝满足、一丝庆幸,加上深深的恐惧和深深的后悔组成的。
这些几乎完全相反的表情糅杂在一起,构成了方卓此时无比怪异的神色——这样的神色委实太过怪异奇特,怪异奇特得让西迪斯被方卓拖着跑了好一会才醒悟过来,也没再敢扭头说要去挑战什么的了,而是腰背一挺,腿脚用力的跟方卓一起向前跑:
“外域生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方卓咬着牙不说话。
“刚才那个生物,你是不是知道是什么东西?”西迪斯再问。
方卓还是不说话。
“那个生物这么可怕,怎么——”西迪斯还说。
“别问了!”方卓骤然出声。
西迪斯惊讶转头,这才发现方卓的嘴唇,甚至他握着自己手腕的手,都在微微颤动——抑制不住地颤动!
“方卓?……”西迪斯刚迟疑地唤了一声,就觉背后仿佛被什么利刃给狠狠刮了一下那样疼痛!他骇然回头,却见根本没有什么东西砸到自己身上,而不过是之前那黑红色光芒射出时周围所自然形成的气劲。
西迪斯的脸色都变了——深蓝近黑的海水中,无数道剑型黑红光芒,倒映于西迪斯灿金眼底!
千钧一发之际,同样回过头来的方卓牙齿骤然用力,咬破了自己的舌尖。
浓郁的血腥味中,方卓手上用力,将西迪斯狠狠推下的同时,整个身子覆盖上去,把西迪斯压在自己的身下。
深海里的水止不住的冰寒。
但再如何的冰寒,也没有生命受到威胁时候那种人发自内心的寒意更剧烈。
方卓的瞳孔倒映出了西迪斯慌乱的表情,他注意到西迪斯伸出手想要推他……
推什么呢?
方卓在心底笑了一下——笑自己。
他一只手环抱着西迪斯,另一只手却抓向更深的深海,更深的深渊。
他不知道自己想要抓什么。可是……
塔米……
——怎么会是塔洛蒂亚!?
塔洛蒂亚……
——怎么能是塔洛蒂亚!?
呼啸声近了,剧痛毫无意外地声音一样倏忽降临。
方卓闭上了眼,眼前最后所能看见的景象,是一道冰蓝色地直直斩开大海的剑气。
龙宫,帝堂绝宫殿
“——!”方卓骤然睁眼,倏忽起身。
“醒了?”有声音在方卓身旁响起。
方卓怔了一会,才转头看就坐在一旁的帝堂绝:“阁下?……”
帝堂绝神色淡淡,目光落在方卓还缠着厚厚纱布的背上时,才流露些关心:“你昏睡了士多天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十多天?”方卓晃了晃有些昏沉的脑袋,又后知后觉地摸了摸几乎缠满自己整个胸膛的纱布,“我……塔洛蒂亚!”方卓骤然看向帝堂绝,“那个外域生物,是不是——”
帝堂绝沉默一会,随即起身:“或许你需要再休息一下。”
“阁下!”无法平静地方卓刚想下床,却牵扯到背上的伤口,一下子疼得整张脸都白了。
帝堂绝在原地站了片刻,到底没有走,而是来到方卓床边,按住方卓肩膀,略带责备说:“好了,你的伤还没有完全愈合……你想问什么?是不是塔洛蒂亚?是又如何?”
帝堂绝语气平淡。
方卓哪里还有什么听不懂?——事实上本就不用听,只是他一直,一直……
方卓整张脸都是苍白的,他双手交握,低垂了好一会头,才勉强抬起来强笑道:“我……”他忽然记起一件事,顿时真的有些变了面色,“结界呢?外域生物为什么会出现在龙界!?还是离龙宫那么近的地方!”
这个问题成功地让帝堂绝的脸色也跟着阴沉下来:“结界被破坏,外域生物大举涌入,目前已经占据了几个地点。”帝堂绝稍一停顿,“好了,你休息吧,这些事情随后再说。”
方卓有心想问更多,但也知道此时确实不适合多问,只得按捺下来,正想对帝堂绝说些其他的,却忽然瞥见自己一直收在怀中的巨树人送给的圆球被搁在桌子上并被封在结界之中,顿时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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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下……”
帝堂绝顺着方卓的目光看见了那个圆球,目光顿时一冷:“这个东西你是从哪里来的?”
“是卡迦迪亚送给我的。”方卓没有隐瞒。
帝堂绝走到桌前,从结界中拿出了圆球:“卡迦迪亚给你的……”他神色平静,平静至冰冷,“风花叶也接过手吧?”
方卓一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倒不是想隐瞒,而是想起了风花叶说过的他和帝堂绝之间的恩怨。
帝堂绝其实也没有想要方卓回答,他只是把圆球丢到方卓身上,让方卓自己看:“上面有什么?”
接住圆球的方卓不明白帝堂绝的意思,只得随着对方话里直白的含义看手上的圆球,看着看着,他忽然一呆:“这是……增幅魔法力量的法阵!?”
帝堂绝重新坐下。他双手交叠,闭目片刻:“你昨天为什么会去海边?”
方卓说不出话。
帝堂绝张开眼,银色的瞳孔一片漠然:“因为风花叶?”
方卓哑口无言。
帝堂绝敛目片刻:“他是不是跟你说了我和他之间的恩怨?”
“阁下……”方卓想说些什么。
但帝堂绝不需要方卓说什么,更多不过是方卓本也说不出什么:“他大概说了我设计想杀他几次,他也毁坏我计划几次,杀了我身旁得力助手几次……他大概没有跟你说过,我身旁的得力助手不止被他杀了几个,还向他他叛变了几个吧。”
方卓睁大眼:“怎么可能?”
帝堂绝在微笑:“是啊,怎么可能?风花叶无权无势,还是一个不论到了哪里都要被通缉的厄运之龙……”他笑了一笑:“风花叶最擅长的是什么?”
“幻境、幻境魔法……”方卓怔怔的,似乎想到了些什么。
“幻境魔法。”帝堂绝看着方卓,目光平静,“也可以说是心灵魔法。”
方卓真地想到了什么,他不知不觉握紧了拳头。
“这东西上面刻有增幅魔法力量的阵法,你天天把它戴在身上……”帝堂绝缓缓叙述,“风花叶只需要用最基础的最没有魔法波动的初级心灵魔法,就能不知不觉地影响你的思维举动……”
“阁下!”方卓脸色惨白。
帝堂绝依言停下,留给方卓足够地思考以及接受的时间:“你和风花叶相处也有足够的时间了,你可以自己判断,在和他相处过程中,许多事情、许多你认为重要的事情,你是不是没有怎么思考,就决定了。”
方卓整个人都在颤抖。
帝堂绝站起身,把最后一根稻草放到了骆驼的背上:“如果这些事情真正重要……你又怎么会没有考虑、甚至没有弄清楚是或者不是,就直接决定?”
言罢,帝堂绝转身,不再看坐于床上的方卓到底是什么神情。
帝堂绝走到了门外。
在走向门外的那一刹那,有一声被压抑到了极致的暗哑声音传进他的耳朵,似乎哽咽。
帝堂绝不妨碰到了旁边半人高的一尊五彩珊瑚摆设。
一旁候着的侍从吓了一跳,连忙上前:“辅王阁下!”
帝堂绝的目光在那樽五彩珊瑚上停留了一会。继而对走过来的侍从说:
“看着碍眼,拿出去砸了。”
侍从一愣。
帝堂绝已经离去。
71、章七一 战乱开端
龙界,圣迹森林。
塔洛蒂亚刚刚自外面回来。他一脚踏进已经被他们占据的原龙界圣迹森林,就看见本来虽有些奇异植物、却依旧有一方蓝天,一片葱绿的地方已经被各种残肢断臂,以及更多的混乱能量涂成了红与黑两色,再加上时不时的能量暴动,看上去竟颇像外域了。
塔洛蒂亚只略略皱了一下眉,很快就松开了,他忽然发现,虽然自己向往龙界各种美好的环境,但似乎,也已经习惯了外域那整日只有黑色,时不时飓风冰雹以及各种各样的混乱能量漩涡……
神色已然平静,塔洛蒂亚踩过已经被血涂成了红色的土地,越过一旁三两聚集,忧心忡忡的巨树人,走向外域大统领所在的地方。
外域这次全面进攻龙界,当然不会只突破圣迹森林一个地方,事实上,龙界的东西南北,几乎每一个方向或多或少、或明或暗的都被外域占领了些地方,而原本大统领下的数个统领,自然也被分配到各处去,眼下还留在圣迹森林这里的,除了外域大统领和已经回来的塔洛蒂亚之外,就只剩下一个蛇人统领了。
塔洛蒂亚来到大统领居所的时候,大统领正用拳头支着脑袋,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下头的蛇人报告。
见塔洛蒂亚进来,大统领似乎一下有了些精神,略略直起身子问:“龙宫的防御怎么样?”
正在汇报的蛇人也顺势看向塔洛蒂亚。
塔洛蒂亚自己选了一个座位坐下:“很强大,本来是定在龙宫外围的传送魔法竟然只将我传送到外围,还是水里。”
那蛇人嘶的一声喷笑出来:“于是你溺水了?”
塔洛蒂亚冷冷瞪了蛇人一眼:“没,我还看见了那个小龙。并且如果我们过去的话,能力至少会被削弱三层。”
最后一句,塔洛蒂亚是对大统领说的。
“三层……”大统领琢磨着没说话。
塔洛蒂亚补了一句:“估计越接近龙宫,会被削弱的越多。”
大统领支了一会额,再开口却不是说能量被结界削弱的问题,而是问塔洛蒂亚口中的那个小龙:“你还见到了那个对你念念不忘……叫什么的小龙?”
这一句大统领是问着底下的一龙一蛇人的,可惜龙显然没有欲望回答,而蛇人也只给了大统领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不得已,大统领只得继续问塔洛蒂亚:“你打算怎么处理那小龙?”
塔洛蒂亚看了颇为八卦的大统领一眼,回答模凌两可:“当然是让他死心。”
“死心之后,会杀了他吗?”大统领摸了摸下巴。
塔洛蒂亚仿佛听见什么好笑的事情,情不自禁似地笑了一笑:“当然。”
“这样啊……”大统领唔了一声,“那你动作可要快一些,我听说你那个小龙可不太安分,连他都敢接近。”
大统领顿了一下,似笑非笑地看着塔洛蒂亚:“如果你动作不快……”
塔洛蒂亚眉头一跳,静默片刻后,才缓缓点头,继而起身告辞。
大统领没有挽留。
离开了的塔洛蒂亚刚刚走出不远,一个正在旁边受刑的黑龙就忽然挣脱了束缚,一下扑到他脚前。
塔洛蒂亚停下脚步,垂眸看着脚下的黑龙。
那黑龙已经被砍断了一手一脚了,伤口皮肉翻出,焦黑一片,明显是烈火烧过的痕迹。扑到塔洛蒂亚脚下的黑龙伸出自己仅剩的一只手死死扣住塔洛蒂亚的脚腕,两只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塔洛蒂亚,声音含混:“看在,看在同类的份上,给我,给我一个痛快……”
塔洛蒂亚看着黑龙。
黑龙嘴里还在含含糊糊地说着些什么。
塔洛蒂亚抽出了自己的脚,那黑龙也就跟着抬起身子,张开嘴巴似乎要说什么……
塔洛蒂亚一脚踩爆了黑龙的脑袋。
一片红白飞溅之中,一个亮银小巧的弓弩掉了出来,上头搭一根玄黑色的弩箭,是那种能刺破能量罩的弩箭。
塔洛蒂亚看了一会,继而在地上擦干净鞋子,继续向前,神色阴沉。
塔洛蒂亚的耳边依旧回荡低低的吼声。不用多做分辨,他就知道那个吼声的主人在挣脱,在抵抗。
他没有在意,他只是在想:塔米,我一定叫你消失。然后……
这个身体,就是我的了。
“好点了没?”
龙宫中,阿法尔和艾瑞亚对已经回到自己宫殿,正靠在软垫上的方卓问。
经过了几天的休息,方卓脸色还是有些苍白,但精神明显已经好了不少:“本来就没什么大事。”
“没什么大事?”阿法尔夸张地一比手势,“你不知道,辅王那天抱你回来的时候到底是什么表情,还有你的伤,”他一咧嘴,“竟然治愈魔法都治不好,还要用到伤药绷带,那时候辅王都一掌将桌子给劈了的。”
方卓对背上的伤倒是没有太多感觉,在圣迹森林的时候皮肉伤就算了,但只要是伤到了骨头,他还是习惯用绷带木板什么的,效果其实也不必治愈魔法费劲多少……就是久了点:“没什么……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
最近发生了什么事……阿法尔和艾瑞亚对看一眼,显然两龙都不是傻瓜,艾瑞亚将已经削好的水果递给方卓,擦了擦手,随后说:“形势严峻。外域生物入侵龙界,表面上对普通龙当然是说情况还好。但私底下,至少我们能够知道的就是外域生物每占领一个地方,就会先屠戮那个地方的龙……”
艾瑞亚神色很有些阴沉:“死的龙据说已经超过万数。”
“砰!”忽然一声,是方卓没防备下打掉了桌子上杯子的声音。
再次的两龙一人都是一怔,还是阿法尔先反应过来,弯下腰就去捡杯子,一边还对方卓说:“没事吧,有没有碰到?”
“什么有没有碰到?”一道声音忽然插了进来。
阿法尔抬头一看,顿时呆住:“西迪斯,你来做什么。”
刚刚走进来的西迪斯的不悦已经表现在了面上:“我不能进来吗?”这么说着,西迪斯也没有跟阿法尔废话太久,走到方卓床前就问,“那个,你有没有事?”
方卓已经回过了神,他动了动胳膊,继而就笑着对西迪斯说:“没事,大概再过一段就好了。”
西迪斯哦了一声:“那就好,那……”他忽然卡了壳。
“那什么?”被忽视了的阿法尔秉着有仇不报非君子的态度凉凉接口。
西迪斯扭头隐蔽地瞪了阿法尔一眼,随即再转头问方卓:“那个……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聊什么关你什么事?——这是阿法尔想说的。
不过随后开口的是方卓,所以西迪斯听见的话是:“只是外域生物入侵的一些事情。”
“你们聊这个?”西迪斯哦了一声,紧接着就面露微笑,“我刚刚听见了一些消息。”
“什么消息?”方卓略直起身。艾瑞亚也是倾听的模样,就连阿法尔,都露出注意的神情来。
西迪斯倒是只关注方卓:“是从王那里听来的一点小事……”他的目光落在方卓还缠着纱布的的背上,略有犹豫,“不太好的消息……”
“是什么?”方卓开口询问。
见方卓都已经开口了,西迪斯想想对方早晚也会知道,索性就不再犹豫,一股脑儿全说了:“你们知道外域生物屠戮龙族的事情了吧?你们听到的数字是多少?”
“超过万数。”是方卓在回答。
一旁的艾瑞亚转眼看了一下方卓,发现自己刚才削的水果已经被方卓抓在手里握紧了。
西迪斯摇头说:“超过万数?至少超过五万数了。而且他们死的……”西迪斯按了按额角,“我们的龙潜进去,发现大多数的尸体,都完全拼凑不起来。”
室内一片寂静。
西迪斯脸色有些沉重:“还有,在他们占领的那些地方,空中本来平稳的能量已经有暴动的趋势,也不知道他们是做了什么又想做什么,只是这样的能量,对于早已习惯平稳力量的普通龙来说,也是具有致命危险的,一个不小心,也就……这样一来,就算有侥幸逃过搜捕的龙,也会死在暴动的能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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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禽兽。”是阿法尔打破了沉默。他将捡起来还没来得及放下的杯子重重搁到桌上,从牙齿间迸出了这么一句话。
方卓低垂着头没有说话,只是抓着水果的手背隐有青筋暴起。
本来在一旁午睡的小金龙被阿法尔这一句声音吵醒了,扑扇着翅膀在屋子里飞了一圈之后,小心翼翼地落到方卓的肩膀上,冲方卓小小地“噗簟苯辛艘簧
艾瑞亚看了看方卓和飞到方卓肩膀上,用自己软软的身子蹭方卓头发的小金龙,不曾说话,但神色也有些阴沉。
西迪斯是神色最平静的一个了。或许是因为早知道这些,他只是时不时地瞟了一眼方卓,然后又瞟瞟艾瑞亚和阿法尔……当然瞟向两方的眼神是截然不同的,对于方卓,那双明亮的金瞳中露出的是欲言又止的含蓄意思,而对于阿法尔及艾瑞亚,一晃眼就成了恶狠狠的警告排斥之意。
阿法尔和艾瑞亚都看到了这眼神。阿法尔先是惊讶,转眼看方卓后就有所了然,虽不喜欢也不看好西迪斯,但琢磨着还是不应该坏龙姻缘,摸摸鼻子也就开口告辞了。而艾瑞亚是全不在意西迪斯到底怎么想,只是觉得眼下也不应该再留下来打扰方卓,便一起起身告辞。
方卓此时确实没什么心情招呼龙,所以对于两龙的告辞,他也就随意点了点头,连留都没有留,就让他们离开了。
只有西迪斯留了下来。
方卓并没有注意到。他依旧握着水果,低垂目光,似乎在想些什么。
同样心事重重的西迪斯也没太发现方卓的小动作,他在一旁扭捏了一下,然后鼓起勇气叫人:“方卓!”
方卓抬头看向西迪斯。
西迪斯深深吸了一口气:“你为什么……”他下意识舔了下干涩的嘴唇,“为什么,要把我……挡在身下?”
72、章七二 救世主
方卓先是愣了一会,才醒悟到西迪斯在说什么——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把西迪斯挡在身下这点小事情,方卓还真的没有记住。
而且护着对方,也是因为出现在那里的是塔洛蒂亚……只是这样解释起来未免太过麻烦,方卓左右想了想,挑好说的说了:“只是小事,你不用在意,而且我也有些责任。”
方卓说的责任是塔洛蒂亚能够去外域,进而导致今天,自己多多少少也有责任,可惜不理解其中曲折的西迪斯不得不误会:
“你有什么责任?要去那个地方的是我,又不是你。”
方卓呃了一声,觉得真要把事情说清楚,还真不是一点儿的功夫。
西迪斯看着方卓,他把方卓脸上的迟疑和犹豫都看进了眼里,然后,他略一抿唇:“不好说?”
确实不好说。方卓肯定地点头,继而颇为为难地看着西迪斯。
西迪斯垂目一会,再抬起眼来时,面上已经带了笑容:“不好说就不要说了!那个……”他停了一下,脸上泛起淡淡的绯色,“谢谢你,我……很高兴。”
方卓觉得这句话有点儿奇怪,可还没等他有所疑问,西迪斯就已经扯过椅子坐下,转了话题了:“伤势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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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有点儿奇怪,方卓见西迪斯主动转了话题也就不再在意,转而摸了摸肩头的纱布,说:“差不多了,再过几天就可以拆了。”
西迪斯情不自禁地随着方卓一起伸手摸了摸:“痛不痛?”但手刚伸出去摸到略有粗糙的纱布,他就觉得自己逾越了,一时不由有些尴尬。
方卓倒是全没有反应——就是再有洁癖的人,也不会觉得一个同性摸了一摸自己身上的纱布就觉得不对劲吧?
“不会,早不痛了。”方卓这么回答,转眼又看见还被自己握在掌心里的水果,实在没有胃口,他也就不勉强自己吃下去,而是转手喂了一旁依偎着他的小金龙。
西迪斯看着方卓的动作,片刻挠了挠脸颊:“你不想吃水果么?……那想吃什么?我去帮你拿来。”
方卓露出了一个笑容,并适时在笑容里添了些疲惫:“谢谢,我刚刚才吃过东西。”
西迪斯注意到了方卓的疲惫,他站起身来想要告辞,又觉得有点不舍,踟蹰了一会才说:“我明天再来,还有,我刚才进来的时候外头都没有守着龙……”
“嗯?”方卓看着西迪斯。
西迪斯又踟蹰片刻,做好了方卓发火的准备之后,才开口说了:“里头你不喜欢的话,可以没有龙;可是连外面都没有,万一你在里头做什么重要的事情,很容易就被别的龙看去了……”
这显然是在说龙宫中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一点小龌龊。方卓了然,并感谢对方的细心:“谢谢。”
已经做好被冷淡回应甚至反驳的西迪斯猛然一怔,随后就整双眼睛都明亮起来:“你不觉得烦就好——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
说罢,西迪斯高高兴兴的转身离去。
而方卓,也一直保持着微笑,直到对方的身影消失于转角。
所有龙都已经离去了。
方卓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的消失,他垂下眼,看着自己放于腹上合握的双手。
握得好像有点紧了。方卓这么想着。
指缝处有点疼,手背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也跳得人烦……
“……噗簦俊闭宰欧阶康莞男鹆恢朗歉芯醯搅朔阶啃闹兴耄故蔷醯闷沼行┎欢裕o鲁远鞯亩骶推松瘸岚蚍傻椒阶棵媲啊
方卓顿了一会,才记得要伸出手拍拍小金龙的脑袋。
“噗簟!毙鹆⌒〉亟辛艘簧坪醢参浚窒袷窃谌鼋俊
方卓便勉强自己挤出一个笑容,然后再伸出手准备继续摸摸小金龙的脑袋,可是手还没有抬到一半,他耳边就再回响了西迪斯方才所说的情形:
“至少死了有五万数了。”
“尸体都拼凑不完整。”
“空中一向平稳的能量被刻意搅乱,就算有逃过一劫的龙,也……”
方卓狼狈地抽回手敲在床上,沉沉的一声闷响没有敲痛手,却似乎击在了他的心口,闷得让人几欲作呕。
方卓伸手按住了自己的嘴巴,弯下腰干呕了好一会后,起身下床,也不走门,而是直接推开窗户,一下就跳了出去。
一直扑扇翅膀跟着方卓转悠的小金龙见到这样,也忙不迭振翅飞出了窗户,追着方卓的背影而去。
终于从繁忙事务中摆脱出来的帝堂绝走进来之后,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床上的被子胡乱掀起,宫殿空荡荡的没有声息,不见任何一个活着的生物——包括方卓,和本来合该在此地伺候的侍从。
旁边跟随帝堂绝进来、负责方卓宫殿的龙已经开始冒汗了:“阁下,我不知道小殿下……”
“不知道他伤成了这样还能乱跑?”帝堂绝接了话,声音倒是平静,听不出什么喜怒。
负责的龙忙道:“不是,不是,是小殿下让我们离开,加上阿法尔和艾瑞亚两位殿下来了,所以我们……”
“外头的龙也是他特意吩咐的?”帝堂绝问。
那龙低声道:“殿下说的是都下去,我特意问过了……”
帝堂绝隆起眉心,片刻才低叹一声:“算了,你们都下去吧。”
那龙不敢多说,领着其他的龙,就安静离去。
只留帝堂绝一龙在宫殿里,看着冷清清不见半丝人影的屋子,以及已经敞开了、正一下一下灌进风来的窗户。
方卓正蹲在龙宫花园里的湖边。
春光正好,花木扶疏,一丛丛地相互掩映着,在宛如明镜的湖边遮出了一块视线死角。
方卓就是蹲在这一处死角里的。湖泊面前并无建筑,周围也是十分开阔,刚及春日,温度正好,微凉的春风一阵阵吹来,恰如情人温柔的抚摸,缠绵醉人。
方卓呆的有些久,小金龙已经在一旁的枝桠上睡着了,轻轻的鼾声混杂在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中,听得不甚清晰。
而这不甚清晰的声音,显然还包含了另一龙的脚步声。
“怎么呆在这里?”帝堂绝的声音忽然在方卓耳边响起。
身子轻轻一震,方卓抬起头来,脸上有些惊讶:“阁下?”
“怎么呆在这里?”帝堂绝重复了自己的问题。
“我觉得里头有点闷……”方卓站起了身。
这个理由显然借口多余解释,但帝堂绝也没表示出什么,只淡淡地应了一声就说:“伤口还痛么?”
“不痛了。”方卓摇摇头。
“那现在回去?”帝堂绝问。
方卓没有动。
帝堂绝也耐心等着。
片刻后,方卓低声开口:“外域生物入侵后,他们做了……”
帝堂绝静待片刻,一直到好一会之后还没听方卓再出声,才开口说:“你想问什么?外域生物做的事情?”帝堂绝眉心略皱了皱,“先前西迪斯来过你这里吧?他知道的差不多了,大概就是那样。”
方卓低应一声,没有再说话。
帝堂绝在方卓面前站了一会,片刻后才开口:“龙界和外域的争端早持续过千万年了,有今天这种局面,并不奇怪。”说到这里,他缓下口气,“你不需要想太多。”
方卓随着帝堂绝的话露出一个笑容:“我知道。”
帝堂绝点头:“回去休息吧。”
方卓默然无语,只跟着帝堂绝往前。然后刚刚迈过一步,他就觉一个东西从自己怀中滚落了下来,低头一看,却是先前巨树人送给的那颗圆球。
圆球掉出来的声响并不算太小,走在前头的帝堂绝同样注意到了,他眼角一跳,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方卓的反应。
方卓有些惊讶,他不记得自己有把圆球再带在身上……那是下意识地带上了?方卓弯腰捡起了圆球,忽然想起一件事,抬头问帝堂绝:“阁下,这是不是巨树人的祭坛?”
帝堂绝点头:“是。”
“那么……”方卓又看了看手中的圆球,“风花叶说过,巨树人出生后,会认第一眼看见的东西做父母,是不是真的?”
帝堂绝还是颔首:“是。”
方卓便扯了唇角,算是笑了一笑,“那么,总算他还有些事没有骗我。”
帝堂绝看了方卓手里的圆球一会:“他未必会骗你。他不过有些事情不说而已。”
“不说?……”方卓重复了一遍。
不是骗他,不过不说。
只是不说,然后再加上隐约的诱导……
这两者不一样吗?
真的,不一样吗?……
方卓稍稍握紧了手中的圆球。手中圆球里头流转的液体一下子变快了些,温度也隐隐有所转变。这些转变都十分细微,可方卓还是像被烫到了一样飞快松开了手。
帝堂绝注意到这点细节,不觉暗叹一回,但心头随之升起的,却又不全是失望。
片刻,帝堂绝说:“走吧。”
方卓没再出声,将圆球再次收入怀中后,便跟着帝堂绝往回走。
一路无话。
一龙一人一前一后的走着,许久了,帝堂绝的声音在只有微风呢喃的花园中响起:“塔洛蒂亚的事情,你不必介意。风花叶,也是一样。”
跟在帝堂绝背后的方卓没有出声。
帝堂绝便继续开口:“塔洛蒂亚和风花叶,这两者不论是谁,你可以自问,假设没有你,他们会不会、能不能,做下今天的这些事。”
这一次,不是方卓没有回答,是帝堂绝没有等方卓回答:“你觉得很多事情都是因你而起,然而只需要有风花叶或者塔洛蒂亚,很多事情本身就要发生——不是你,也会有其他人。”
帝堂绝的语气忽然变得温和了,他转过身看着方卓:“你想当救世主吗?”
方卓一呆:“什么救世主,我根本……”
“根本没想过?”帝堂绝接了方卓的话。
方卓点点头。
帝堂绝就笑了:“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该期待什么救世主——能力不够,输了就是输了,死了,到底也不过是死了。何苦将希望寄托他龙。”
这一句话,帝堂绝尽管语气和往常并无多大变化,但却自有一种睥睨纵横之意——是只有对自己又足够自信的,并有足够能力承载这种自信的龙,才能表现出来的一种气质。
“你不需要把太多的事情压在你自己的肩头。有些事情,你能改变,固然好;但如果你不能改变,”帝堂绝的语气更为和缓了,“只需尽力便是。”
过了好久。
“……谢谢,阁下。”方卓低声对帝堂绝说。
帝堂绝微微摇头:“走吧。”
“嗯。”方卓应道。
又是一段无话。
走在前头的帝堂绝终于停下,一把将后头咬牙跟住自己的方卓捞起来拦腰抱起,并对已经满头脸是汗,正惊讶看着自己的人叹气:
“都痛成这样了,你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么远的?……”
73、章七三 一人千面
“……外域的事情,你怎么看?”
龙宫中塞莱斯特的宫殿里,塞莱斯特和帝堂绝相对而坐,讨论外域的事情。
坐在柔软的座椅里,塞莱斯特喝了一口侍从特地泡的宁神茶,还伸手轻轻揉了揉额角——可惜一点用处也没有,他依旧只觉得腹中肝火一直往喉咙上冒,而手指底下、额角上的青筋,也始终突突跳着不曾停歇半分,似乎是已经爱上了这样的运动……真是该死!
塞莱斯特在心中暗骂一句。
帝堂绝倒是一派平静,只是银色瞳孔似乎也较往常冰冷不少:“外域能一下打破亘古结界……就算是结界的效力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减弱,也不可能一下子减弱到这种程度。”
“你的意思是?”塞莱斯特皱眉。
“或许是外域的龙找到了破解结界的方法。”帝堂绝说。
“破解结界的方法?”塞莱斯特重复一遍,“结界是金龙设下的,破解结界的方法,也就只有少数的几个金龙了解……”
塞莱斯特呼出一口气,他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冷静:“帝堂绝,你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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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堂绝双腿交叠的靠坐在椅子上。他伸手理了理翻折过去的衣袖,静默片刻后,反问塞莱斯特:“王,你真的不明白我的意思?”
塞莱斯特额上青筋一跳:“……帝堂,好,假设是有,那又是为了什么?外域和我们之间的仇结得已经化不开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枉,而知道结界解除方法的金龙无一不是身处高位——他就是背叛,难道还能从外域那里,拿到更高的地位?”
帝堂绝眼中有薄薄的讥诮:“我只是说一种可能性而已,王有其他的解释,但说无妨。何况,”帝堂绝似乎笑了一下,“背叛的理由么,只要想找,总能找得出来。”
“帝堂绝!”塞莱斯特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帝堂绝眸中有厉芒一掠而过,他缓缓开口:“看来王是不同意我调查的提议了?”
“不可能!”塞莱斯特斩钉截铁,“在这种时候调查那些地位崇高,有几个甚至算我们长辈的龙?帝堂绝,你还想不想跟外域打了!?”
帝堂绝闭目片刻,随即坐直身子。
塞莱斯特神色冷淡:“帝堂,你……”
“‘我们两个之前不合,你现在是不是特意跟我作对’……王是不是想问这个?”帝堂绝忽然开口。
塞莱斯特一呆,嘴唇微动,却无言以对——他方才,确实有这么想过。
帝堂绝敛目片刻,然后站起神来:“我还不至如此。”
言罢,帝堂绝对塞莱斯特点头示意,留下一句“这件事王看着办吧。”,便转身离去。
塞莱斯特跟着站起身来,似乎想挽留帝堂绝,但手还没有抬起来,他就忽然想起什么,一时停下动作,只看着帝堂绝离去,然后才对身后低眉敛目的青龙总管说:“你出去问问,方才是不是有龙过来,”塞莱斯特神色平静,“那个叫方卓的小龙。”
青龙总管答应一声,快步离去,没过多久就再回到塞莱斯特身边:“王,一如您所料,方才辅王阁下的小龙确实来过,而且……”
“刚好在我们争执的最后?”塞莱斯特接道,随即哼笑一声,“我说帝堂绝怎么会一下子弱势下来——原来是做给龙看的!”
青龙总管唯唯诺诺,不敢接话。
塞莱斯特则在闭目休息的一会后,慢慢开口:“你看帝堂绝平日里无欲无求冷情冷性的模样,实际真需要了,这手段心计可是一点都不比旁龙少……”
塞莱斯特睁开了眼,他的眼神很复杂,带些追忆,带些怀念,更多的却是平静——因彻底放弃,所以置身外物后而能生出的平静:
“也不是第一次了……他大概,是真的有些喜欢那个小龙。”
塞莱斯特偶然生出的一点感慨,帝堂绝并没有听见。
此时,他已经回到自己的宫殿,坐回书桌后,开始继续处理外域生物入侵的事情了——尽管有些事情他不能自己决定,但总有另一些事情,他能够按着自己的心意,有所决定。
时间飞逝,不一会,便是华灯初上了。
“阁下。”守在宫殿外的侍从走了进来。
“什么事?”帝堂绝没有抬头。
“小殿下在外头求见阁下。”侍从中规中距地通禀。
帝堂绝放下了手中的笔,他先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醒神茶,随后又闭目休息一会,这才开口:“让他进来,以后他想要进来,你们不用请示,直接放行就好。”
这样的宽容,已经能称得上一声‘荣宠’了,听见帝堂绝说话的侍从在心底暗自咋舌,也没敢多停留,行礼过后便退了下去。
方卓很快走了进来。
帝堂绝正在长椅上休息,听见方卓进来的声音,他眼睑微动,却因平常少见的疲惫而懒于睁眼,只对方卓说了一声“随意坐”,就继续休息。
明显来的不是时候,进来的方卓看见帝堂绝正在休息,本想退出去,但闭着眼睛休息的帝堂绝已经开口了:“怎么了?”
方卓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走到帝堂绝身后:“没什么事,阁下,我只是想问,龙界和外域开战,会不会从龙宫派龙过去?”
躺着休息的帝堂绝先因肩膀上忽如其来的力道而微微绷紧身子,但很快,他就重新放松下身子,享受肩膀上恰到好处,不疾不徐的力道:“会。”
帝堂绝先是给了方卓肯定的回答,随后问,“想过去?为了要彻底解决塔洛蒂亚的事情?”
帝堂绝的语气其实是颇为平静的,但塔洛蒂亚风花叶这两个名字已经差不多要成为方卓心中的魔障了。所以尽管帝堂绝是用聊天的口吻询问的,但方卓还是下意识地就摸了摸肩膀,继而带点自嘲地说:“解决?塔洛蒂亚早就解决了……他们果然都比我干脆,我还想着怎么解决,他们已经一一解决掉了。”
这个‘他们’是谁,一人一龙俱是心照不宣。
帝堂绝转了话题:“你想要去的话,也可以。就是有些麻烦。”
“怎么?”方卓集中精神。
“王和辅王的权利在龙界至高无上,不要说往军队里插个龙,就是调换军队统帅也是一道命令的功夫……但这些,都是明面上的。”帝堂绝语气温和,对方卓徐徐讲述,“真正在暗地里,这些事情,都不是一句话或者一道命令的功夫,就算我真正把你安排进去了,他们也完全可以架空你,到时候,就是我,也未必能面面俱到地替你解决所有问题……龙界除了辅王之外,还有王。”
帝堂绝的声音依旧平淡,但方卓却觉得这最后一句,似乎有什么跟先前不太一样的地方。
帝堂绝已经再继续往下说了:“所以你想进军队的话,最好的办法,不是先找我,而是先去让他们认可你。”
说到这里,帝堂绝笑了笑:“另外,下一批开拔去同外域生物作战的军队是驻守在龙宫东面的‘飞天’。”
方卓眼睛亮起:“谢谢,阁下!”
帝堂绝微微摇了头:“还有什么事?”
这话里的隐含意思其实是送客了,只是方卓真的还有事,所以他更卖力地替帝堂绝捏着肩背,好好讨好了龙一把之后,才低声说:“那个,阁下……”
毫不费力地分辨出了身后人话里头的迟疑和犹豫,帝堂绝睁开眼,同时直起身子:“坐下吧,什么事。”
方卓依言坐到了帝堂绝对面,犹豫已经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脸上:“那个,巨树人的祭坛……”
帝堂绝挑了眉。
方卓踟蹰片刻,伸手拿出巨树人给的圆球,并终于把话说出口:“我想问一下,我可以养它们吗?”
帝堂绝一时没有回答。但事实上,他并不是十分意外方卓会问出这个问题:“你想养它们?”
方卓摇了摇头:“我只是先问问……如果可以的话,能够有新的生命诞生,总是一件好事。”
总是一件好事,以及,如果可以……帝堂绝的眼神温和了些:“你知道养它们说要要面临的各种境况吧?”
方卓嗯了一声:“所以我一直犹豫。”
帝堂绝看着方卓。
方卓继续往下说:“巨树人把祭坛给我,虽然没有言明,但应该也是想让我使这些种子生长……既然巨树人会看第一眼见到的龙为父母,那平常当然无所谓,可是现在外域和龙界……”方卓微一沉默,“如果有朝一日,它们和自己的族人见面,那不管怎么选择,都太过残忍。”
帝堂绝轻轻地嗯了一声:“所以,你的决定?”
方卓摇头:“我不知道……所以,我想问问阁下的意见。”
“我的意见?”帝堂绝露出了一个微笑,不同于往常那种淡淡的近乎礼节似的微笑,而只如暖阳的金曦乍破云翳那一时所迸射出来的明亮与温暖:
“送给巨树人怎么样?”
方卓睁大眼:“送给巨树人?我们——”
“巨树人的生长周期是多久?”帝堂绝问。
方卓一怔,随即冷静下来:“要长到青年的话,至少需要千年。”
“这是寿岁最长久的一个种族,也是成长最久的一个种族。而龙界和外域的战争,绝不至要持续千年之久。”帝堂绝说,“所以,你的仁慈便只是仁慈,而不是另一种形式的残忍。”
方卓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流转光芒的圆球,又抬头看帝堂绝。
帝堂绝微微摇头:“其实很多事情,本也没有什么,你只是太过心软……”
他温言说:
“那么,你至少保证,你日后不至因今日种种决定后悔。”
“如此,便好。”
74、章七四 离去
是夜,无星无月。
渡鸦的鸣叫在漆黑安静的夜里里尤显清晰而意味深长,如同久别之人归来的欣喜呼唤,又只似徘徊世间的亡灵不甘的引诱。
风花叶于噩梦中猝然惊醒。
于并无半丝光线的房间床上猛然坐起,风花叶没有回过神来,垂于身侧的手却不由自主的摸向床的另一侧。
床上没有人。
风花叶渐渐回过了神。手底下的感觉并不算冰凉,只是有些空荡荡……其实也没有什么差别,总是让龙不悦。
风花叶收回了手,又静坐片刻,便走下床榻,也不穿鞋,只随手点亮了墙上的魔法灯。
暖白的光线似水,不紧不慢地驱散周围黑暗。
倒上一杯烈酒,风花叶随意把自己抛到了椅子上,闭着眼睛一口喝干,体会过从喉咙到胃的一路火烧火燎的疼痛之后,他才半睁起眼睛,哼笑自语:
“枉费我在这里等这么久……连带龙找回场子都不会,真是一个傻孩子。”
“什么傻孩子?”有温和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内响起。
风花叶眼神先是一凝,但等见着了来龙之后,他眼里的戒备就渐渐淡去了,不止如此,他还站起了身:“你怎么来了?”
来龙笑了一笑:“来找你啊——我本来还担心依你最多三天就要换一个地方的习惯,会会些麻烦,倒没想到能顺利得一开始就找到了。”
风花叶弯了弯唇角,算是露出一个平常的笑容:“我在等一个傻龙。”说到这里,风花叶不想多说,就又问,“你不在圣迹森林主持大局,来这里做什么?也不怕被龙界的王发现,横生枝节?”
半夜找来这里的龙正是外域的大统领,他听见风花叶的疑问,解释道:“来这里主要是找你……我自然已经安排好了后路,也都避开龙界紧要的地方,只要运气不太糟糕,总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说罢,他顿了一顿,又饶有兴趣地问,“还有,能让你等的龙……”
这话里的意思虽然不甚清晰明了,可善于窥探心灵的风花叶哪里会不明白?他摇了头,重新坐下,也示意对方坐下:“不需多想,闲暇时候玩玩而已。找我做什么?”
“闲暇时候玩玩?为什么是他?”大统领追问。
风花叶稍一挑眉,看了大统领片刻之后,微笑起来:“因为他,至今塔洛蒂亚还不能完全掌控那个身体……所以,你觉得我也会因为他有所动摇改变?”
大统领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风花叶便是一晒:“塔洛蒂亚算什么东西!连黑龙幻境都过不了而衍生出两个性格的废物,你拿他跟我比?”
大统领沉默一会,随后也笑了:“或许是我多虑了,不过帝堂绝,你,塔洛蒂亚……那个小龙接触的龙,未免也太多了些。”
听到这句话,风花叶皱眉看了大统领一眼,没再接下话来,而是转了一个话题问:“好了,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大统领倒也不再纠缠,转回正事:“去圣迹森林,怎么样?”
风花叶唔了一声:“有事?”
“到了那边,你至少不用像现在这样。”大统领说。
“我现在怎么样了?”风花叶反问。
“风冽!”大统领轻唤了一声,语气里并没有责备。
风花叶微微眯眼,片刻之后笑道:“那好,给我一个让我想去的理由,我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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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一个理由。
只要一个能让我说服自己的理由。
风花叶的要求似乎很简单,可是大统领却反而没有了声音。不是因为无法给风花叶想要的——如果风花叶有想要的,如果他能够办到,那就是天翻地覆,他也会替他做到。
可是,风花叶……
到底,想要什么?
房间里重新恢复了一片寂静。
片刻之后,风花叶的吐气声轻轻响起:“你真是了解我……我想来想去,都没有想到足够的理由……”
大统领忽然打断了风花叶的话:“跟我在一起呢?”
风花叶看着大统领。
大统领继续说:“你之前不愿意我走……这一次,往后,我都不离开,如何?”
这真是一个美好的誓言。
风花叶静静咀嚼着,把对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嚼开咬碎咽下去——
……然后,就再无痕迹了。
他笑起来,姿容绝世,俊美冰冷:“有些话,晚一天也不行,何况整整五百年……你说呢?”
天亮了。
大统领最终一个龙离去。
而风花叶,在喝光了整屋子所有能咽下喉咙的液体后,也跟着起身离去。
太阳还含羞带怯的半掩于云雾下,青石的街道上,薄薄的雾气漂浮于半空,模糊了刻有魔法图案的石制房屋,弯曲盘绕的铁藤栏,以及铁藤栏之后,那深蓝寥廓的海面。
变幻成另一幅模样的风花叶走在晨雾之中,他已经决定离开龙宫了。
早晨的街道上并没有太多的龙。悠闲自在地走了好一段路之后,风花叶才在远处的雾中看见几个影影绰绰的身形出现。
他并没有在意。
身形接近了,是四个结伴出行的金银龙,看起来年纪都并不太大,但身份似乎还挺高的,不止因为他们身上的衣服饰品,还因为方卓就在这一行中间。
风花叶有些惊讶,但也仅仅只是惊讶。他的目光扫过这一行的龙,并没有为方卓多停留半分,也不曾因方卓而少停留半分。
迎面向风花叶走来的方卓正在跟身旁的龙说话,并没有注意到对面走过来的红龙。
两批龙擦身而过。
风吹过,薄雾终于散去,灿金的阳光铺洒开来,照亮天地。
一人一龙渐渐走远了。
他们都不曾回头。
“……照你这么说的话,龙宫应该也不会安排太多的龙去掌管军队。”阿法尔迟疑着开口。
“本来就不会。”西迪斯懒懒回答。
阿法尔对西迪斯怒目而视,西迪斯闲闲回视,一撇嘴面露嘲讽,而艾瑞亚则根本没搭理这两龙的暗潮汹涌,只冷静地继续分析:“目前的情况下,龙宫会安排接管,主要是出于震慑的考量和另一种态度问题……一旦大规模了,只会造成一种夺权的错觉,反而让龙不安。”
阿法尔有些怏怏:“我又不是不知道……只是这样一来,你如果要上战场,不就……”
困难了么。最后这几个字,阿法尔重新咽回喉咙,没说出来。
艾瑞亚沉默一会,继而微微摇头,没说什么。
对于艾瑞亚,西迪斯反正是毫不在意,他只凑到方卓身旁说:“我们待会怎么做?只是看看么?”语气里颇为有些失望。
“我只是想看看,之后的……还没有想好。”方卓说。
西迪斯耸了耸肩:“由你。”
言罢,一行龙不再多说,加快脚步,很快就来到驻守于龙宫之外的‘飞天’。
“您好,请止步。”驻守在军队营地前的士兵拦住了方卓一行龙。
方卓还没有动作,西迪斯就掏出令牌随手一晃:“让开。”
那龙族士兵面色一肃:“请给我看看。”
西迪斯似笑非笑,也不多说,抬手就把令牌抛给对方。
接过令牌,龙族士兵仔细地看过之后,跟一旁的龙说了两句,就快步往里头走,似乎要去请示什么。
西迪斯挑了眉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一旁的龙族士兵笑着插进来:“他是去请将军过来,几位殿下,由我先带着你们逛一逛?”
听见这句话,西迪斯脸色稍霁,转头看向方卓。
方卓自然点头:“当然。”
那龙族士兵行了礼,随后领着方卓一行往里头走。
各地的军队因为将军不一样,各种诸如训练方式,偏重擅长,总是有许多不同的地方。而如果进去之后感觉都一样,那要么是你不会看,要么,就是别人不让你看。
走马观花似地跟领头的龙族士兵绕了小半个营地,在经历过无数“进去看看?”、“里头有……”、“里头不方便……”、“里头很脏乱……”、“里头没准备……”的对话之后,西迪斯终于失去了耐心:
“今天你们这的将军是不是出不来了?”
龙族士兵满面带笑:“我的同伴正在请示将军,如果有办法,将军一定会亲自出来接待众位殿下的。”
如果有办法?西迪斯冷笑两声。
阿法尔也撇了撇嘴,同艾瑞亚耳语:“这下马威可不太高明,就是由够死皮赖脸的。”
艾瑞亚看向方卓。
方卓看了看周围,伸手指一个方向:“那个地方是训练场所?”
龙族士兵随着方卓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是的,殿下,是弓箭部队训练的地方,他们现在……”龙族士兵本想再找些借口,但耳朵里却听见了弓箭射出的声音,不由暗暗叫苦,正想着怎么把龙拉开,就听见身后有声音笑道:“正如殿下所见,那是弓箭部队训练的地方——他们正在训练,殿下想不想过去看一看?”
龙族士兵顺着声音转过去:“大人!”
带着最先离开的那个龙族士兵,自后头走过来的青龙冲方卓几个行过礼后,再次建议:“将军阁下眼下并不在营地中,恐怕无法招待几位殿下,暂且由我代劳……几位殿下要不要过去看一看?”
方卓看了一眼自己所指的方向,随即转头对面前青龙说:“好。”
青龙笑了笑,领着方卓他们便向训练场走去。
弓箭训练的地方一半空旷,一半却密布着各种障碍。青龙领着方卓来到训练场后,在满满一训练场的龙中笑着问方卓:
“殿下要不要来试一试?”
此话一出,除了方卓,其他三龙神色尽皆转为冰冷。
至于方卓,他满训练场看过来的龙中弯腰,拣起了脚边的一柄弓和一壶剑,张弓搭箭。
“咻!——”
破空声响起,利箭刺入远处箭靶。
一片寂然。
箭,射偏了。
75、章七五 是什么误会?
这一下未免太出龙意料,就是本暗暗有心想压下方卓的青龙也是呆怔:你说你不会射箭就不要射吧,也不是不能拒绝。可是既然你连一个固定的靶子都射不准了,还硬拉开弓就射了……这不是打肿脸充胖子么?
不提心里头想法,也不提最根本的愿望,光光面子上,青龙却露出了笑容,违心说:“小殿下年纪小小,就能拉开这把……”
青龙瞄了一眼方卓手上的弓箭,顿时倒真有些惊讶了:“这把火龙弓,真是不错。”
最后两个‘不错’,青龙到底有了几分真心——龙界普通士兵的弓分五阶,以金木水火土排序,火龙弓正是第四阶的强弓,不要说普通龙族士兵,就是有一定身份的,也不一定能张得开。当然,力量这个东西,其实也是见仁见智的,好比光有力量没准头,那就是能张开第五阶的土龙弓,也没有用。
这么一想,青龙心头又恢复了平静,正要对方卓再说些什么,就见和方卓一起的几个小龙面色微有怪异和担心。
而方卓,已经再次张弓。
“咻!——”
破空声再次响起,又是一箭,还再次射偏了。
站在方卓旁边的青龙一眼看过去就想露出笑容,不得已,他只得盯着那只兀自颤抖箭翎的长箭好一会,压下了心头浮起的笑意,才再转过脸去看方卓。
而这一看,就见方卓再次搭箭,还是同时两只箭!
青龙张口结舌。
“咻!——”
又是一声锐利的破空之声,两箭呼啸而出,直射标靶!
本来漫不经心地青龙忽然皱起了眉:两箭的话,破空声为什么只有一声?……好,这个并不算太难,只是既然连一箭都射不好,那同时两只箭……
青龙没有继续想下去。
箭,已入靶。
又是射歪了的两箭,可是注视着靶子的青龙盯着那零落分布的长箭,却忽然升起了一个想法:这样的位置,如果……
“咻!——”
再是一声,这次是三箭同射。
全场龙的注意力都已经集中到了方卓这边。
“咻!——”
还是一声,这次是四箭。
大家目不转睛。
“咻!——”
最后一声,五箭。
方卓丢下弓,径自离去。
几个从龙宫出来的殿下都离开了。还站在原地,忘了去送龙的青龙面色阴晴不定。
场中忽有惊呼响起,青龙抬眼看去,却是一个好事的龙族士兵走到了箭靶前,比划一下,继而发现方卓所射的每一根箭,都与自己身上的要害吻合无疑,并无半分偏差。
从一次一箭到一次五箭,再箭箭直取要害,就算是标靶固定,也未免……青龙刹那阴沉了脸,又带有点惊惧地回头看了方卓离开的方向一眼。
此时的方卓,已经和艾瑞亚西迪斯他们走出了营地。
西迪斯毫不吝惜自己的赞美:“你方才射的太漂亮了!就是伤口还好么?我记得你的伤口还没好得彻底——一开始,我还以为你因为伤口而射偏了呢。”
“是射偏了。”方卓老实承认。
这真是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西迪斯当场就呃了一声。
方卓没有太注意西迪斯的反应,他只是按了按自己的肩膀,笑着说:“我第一次本来是想射靶心的,可惜偏了一指有余,后来几箭,不是看着射出去的,而是计算着射出去的……我的肩骨,不知道矫正不矫正得过来。”
方卓对西迪斯说着,想的却是那一天塔洛蒂亚没有半丝犹豫迟疑的杀手。
一个人的前后,真的能变化那么大吗?
方卓问自己。
或者,是从一开始,他就根本没有看透?……
方卓到底在想着什么,不了解方卓过去的西迪斯当然不可能知道。他只是看着方卓伸手按住了自己的肩膀,提到当天……他一下子就想到了方卓把自己挡在身下的情景,刹那又愧疚又欢喜,一把握住方卓的手,心情激荡,说不出话来。
从复杂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方卓有些奇怪地看着西迪斯。
西迪斯则用力地握了方卓的手好一会,才开口说:“待会我们一起去吃饭,好么?——算是谢谢你……”
西迪斯面色微红。
方卓则全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虽然因为很多种原因,但自己也算替对方挡了一次危险,请吃个饭不是正应该么?
“好啊。”方卓笑着点头,随即看向阿法尔和艾瑞亚。
西迪斯紧跟着也看向两龙,只是方才对着方卓还含情脉脉缠缠绵绵的眼神刹那就转为杀气四溢凌厉万分。
方卓没有注意到,可是艾瑞亚和阿法尔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阿法尔不乐意西迪斯的眼神,刚要出声,就被艾瑞亚打断了,他说:“我和阿法尔就先回去了,还有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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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卓没有多想,点头说:“好,过两日我去找你。”
艾瑞亚点点头,拉着阿法尔就离开。
两龙转过街角,不虞被看见听见后,阿法尔的不满溢于言表:“干什么要给那家伙机会?我看方卓根本没发现……说起来,西迪斯表现得这么明显,为什么方卓还没有发现?”
本来有些不满的阿法尔说到这里,也是颇为疑惑。
艾瑞亚摇了摇头,明显不想跟阿法尔讨论这个:“这种事,掺和做什么。”
阿法尔嘀咕一声:“听起来你真像不把他当朋友看。”
艾瑞亚看了阿法尔一眼:“就是当朋友,才要避开。”
这是观念的问题,阿法尔耸了耸肩,片刻后问:“哎,你说那他和方卓到底有没有希望啊?两个的立场……”
艾瑞亚沉默。最后说一句:“真想的话,付出足够代价,总有办法。”
世上的各种事都是总有办法的。
只要真想。
只要肯付出足够代价。
艾瑞亚和阿法尔已经走远。方卓和西迪斯,也来到了一家不算最顶尖,但绝对够分量的海市餐厅。
坐在海底贝壳做的椅子上,方卓接过侍者手中的菜单,同时递给西迪斯一份。
西迪斯并没有多看,只对侍者说一句“我的按从前。”,便转向方卓:“你想吃什么?”
方卓翻了翻菜单,发现基本没有自己认识的,正想随便选一个,就听西迪斯说:“对了,我记得你似乎挺喜欢上次那盘果子的?”
西迪斯说的果子是上次几龙一起吃饭时候,方卓难得多吃了几口的一盘用果子外壳当盘子的菜,方卓愣了一会才醒悟过来:“还不错,这边似乎没有……”
“我去帮你叫来吧,上次那家离这里不远。”西迪斯眯眼一笑,按着方卓的口味介绍了几个后,等方卓确定了,也不顾对方挽留,留下一句“等等我”,便起身向外走去。
没来得及拦住龙,方卓想了想,也就把菜单还给侍者,留在原位等西迪斯了。
侍者离去片刻,给方卓端来了两杯饮品,随后才真正转过巨大珊瑚做成的屏风,退了下去。
方卓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酸酸甜甜的,不算难喝也不算好喝,便没有再碰,只等着西迪斯回来。只是此时,隔壁的声音恰巧飘入了他的耳朵:
“那个小龙……”
“……其实不是很漂亮,对……”
“辅王阁下……”
辅王阁下?本来漫不经心的方卓因这四个字而集中了精神。
“不知道辅王……怎么看上……”
不是很漂亮,看上……阁下有喜欢的人了?方卓又吃了一惊,越发集中精神起来。
而不知道是不是说多了的缘故,那本来还有些模糊断续的声音也渐渐清晰起来。
“是啊是啊,阁下俊美非常,不知道怎么会看上那个刚成年没多久的小龙。”
“会不会是玩玩?”
“现在谁不是玩玩?辅王阁下就是辅王阁下,玩玩的手笔也忒大了。不说先前那个只有一部分龙可以参加的宴会,就是那十年一次的狩猎……”
方卓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哈哈,是呀,第一名也是说给就给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辅王阁下在培养下一任的……”
方卓没有再听下去了,捏着杯子,他只觉得自己活吞了一只苍蝇。
对面还在说话。
方卓深深呼气深深吸气,让自己面部和心里都放松下来之后,才端起杯子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声音距离方卓的位置很久,只要转过一个大屏风就到了。所以当方卓出现的时候,那两个龙含酸带醋的话还根本没有说完。
位置旁忽然冒出一个大活人,就是瞎了眼的龙也不会注意不到,两个聊得正开心的龙刹那一愣,尽皆转过头去看向方卓:“你怎么回事!没事看我们——”
他还没有说完,另一个龙忽然惊呼一声:“你是辅王阁下的小龙!”
这已经不算疑问而更像知会了,先前斥责的龙先是一愣,转眼面露尴尬,但再一转眼,就又平静下去了:“原来是小殿下,不知道小殿下也在这里,没有过去请安,真是失礼,还望殿下见谅。”
方卓笑了笑:“我方才听见几句话……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不悦暗示了,那个叫出方卓身份的龙已经准备道歉了,可是同方卓说话的龙不知道在想什么,不止暗中止住了身旁龙说话,还开始和方卓打起太太极:“原来是我们吵到殿下了?很抱歉,我们刚才多喝了一些,说话也就跟着大声了点……”
对方未免太不客气了。本来心头怒火就没有完全消下去的方卓皱起眉,正想说些什么,就听西迪斯的声音忽然响起来:“方卓?我还以为你走了。”
走到方卓身旁,西迪斯松了一口气,接着才看向方卓面前的两龙:“出了什么事?”
这一句显然是在问方卓,只是方卓还没有说话,那个打太极的龙就暗自叫苦,脸上也堆出了笑容,站起来说:“西迪斯殿下,是一点小误会……”
西迪斯看了看神色平静的方卓,又看了看说着误会的龙,片刻笑道:“原来是误会啊……”
长长的“当啷!”声骤然响起,西迪斯面上眼也不眨地将□□贴着面前龙的鞋子边沿深深插入地面,笑意盎然:
“那么你来说说,是什么误会?……”
76、章七六 挽发
“你就是脾气太好了,才会有龙敢在你跟前放肆……”
等到深夜回龙宫的时候,方卓还不期然地想起了西迪斯的这句话。
脾气太好了吗?……独自走到岔路口,方卓小小地打了一个哈欠,在原地站了一会,却没往左回自己的休息的地方,反而右拐走向帝堂绝居住的寝宫。
夜幕沉郁,坐落龙宫深处的宫殿并不庞大,但一眼望去,自有巍峨之处。
守护宫殿的侍卫披甲执戟,立于巨大雕龙石柱旁;花园之中,也有数队护卫定时巡逻各个角落,确保宫殿安全无患。
夜已深了,一片安静之中,独自从黑暗中走来再独自向宫殿走去的方卓自然引起了侍卫的注意。
“殿下……”守卫宫殿的侍卫虚拦了一下。
方卓停下脚步,并冲侍卫眯眼一笑,是比往常还温和开朗的微笑:“怎么?我想见见阁下。”说着,方卓一指还亮灯的宫殿。
那拦住方卓的侍卫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旁边的龙拉了一下,显然是示意不必阻拦。
被同伴这么一阻,那本要出声的侍卫一想帝堂绝也确实说了方卓再来不必通报的事情,顿时微有迟疑,拦着的手也没有一开始那么坚决。
只是方卓的动作却显然比这个犹疑的护卫快多了——从一开始,他就没有管那侍卫到底是坚决还是不坚决,就在那侍卫迟疑的短短一瞬,他已经辨认过闭合的殿门和二楼敞开的窗户,然后……
“嗒!嗒!”
两声响动很轻,就算在安静的夜里也不是特别明显。但就是这不比风吹过树叶飒飒更大点的声音,却吸引了包括正在花园中巡逻到所有侍卫的注意,因为他们看见,那个来到辅王宫殿的小龙,不止没有规规矩矩地让侍卫通报开门,反而在那用整个白玉雕成的巨大柱子上蹬了两下,然后一个翻身,就从敞开的窗户上,翻了……进去……
花园一片寂然。
众龙一片惊叹。
许久许久,终于有压低了的声音响起:“那个,我们要不要上去看看啊?……”
没龙回话。这一刻,所有看见了这一幕的龙都在心底想着:
深夜了不经通报不顾旁龙不走正门,说不是阁下的情人……只有傻子信!!!
夜足够的深,正在和下属处理一些没有处理完事务的帝堂绝看见从窗户跳进来的方卓时候,在灯火通明的书房里,几十年都少有地结结实实怔愣了一回。
“阁下。”从窗户跳进书房的方卓似乎不习惯敞亮的光线,微微眯眼之后才出声,声音还是平常的声音,只是不知怎么的,听起来却意外地有些羽毛般柔软的感觉。
正和帝堂绝商议事务,同样看呆了的龙顿时回过神来,当场就是一个颤抖,半为那软软地似乎能掐点什么出来的声音,半为自己的处境叫不妙:他不会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吧?……
这样想着,那龙悄悄地窥探了帝堂绝一眼,却见帝堂绝也从惊讶中回过了神来,一边出声就一边关掉了书房内的几盏灯:“怎么了?先去一旁休息吧。”
方卓唔了一声,乖乖走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下休息。
帝堂绝又看了方卓一眼,便将目光转向自己对面的红龙。
红龙十分体贴龙心地站起了身:“阁下,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我马上去准备!”
帝堂绝微一皱眉,目光看向对方手上几分还没来得及处理的文件,本想让龙留下,但临到话出口,却又变了注意:“……好,你先下去。”
红龙自然赶快离去。
帝堂绝便呼出一口气,稍稍闭眼之后,来到坐在沙发上的方卓面前:“怎么了?”
“没什么。”方卓摇了摇头。
帝堂绝看一眼方卓,也没让侍从动手,自己弯腰倒了一杯水递给对方:“喝点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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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方卓应了一声接过,就端着手里小口抿着。
看见这一幕,帝堂绝已经确认了自己的想法:“困不困?”
方卓停下了喝水的动作,侧头想了片刻之后,微微点头。
帝堂绝便将杯子从方卓手里拿出来,然后一拦腰抱起人,走到书房后侧供人休息的床边,将人放下:“喝醉了?”
显然没有一个喝醉了的人会说自己醉了,所以乖乖顺着帝堂绝意思躺下的方卓顿时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没醉,只喝了一瓶酒。”
就这么看上去,方卓说话条理清晰,似乎还真的没醉。只可惜帝堂绝从来不会怀疑自己的判断,所以他已经在帮方卓脱掉外衣了:“一瓶什么酒?和谁一起?”
“西迪斯。”方卓乖乖举起手配合帝堂绝的动作,“他要跟我拼酒,酒的名字……”方卓有些不确定,片刻才说,“冰菊?”
外头能找出来的最烈的酒,一瓶能醉倒三层楼高的猛兽……帝堂绝继续给方卓剥衣服,等脱得七七八八了,忽然开口问:“身上没有酒味,你洗过了?”
这一句问得其实忒阴险了点,如果把所有拐角去掉隐意剖开,那就是另一句话——“你从外头进来,又洗过了,是和西迪斯做了什么?”
其实就是做什么也算正常,平心来说,扣掉塔洛蒂亚和风花叶的话,他的小龙从没有和其他什么龙传出过绯闻……实在算是过于洁身自好了。帝堂绝微微皱眉,因自己心底的不舒服而有所不悦——事实上,是因为无法分辨自己心底为什么不舒服,而有所不悦。
那么,他是为什么不舒服?
——因为意外?之前一直没有传出方卓和西迪斯有什么,他有了意料之外的感觉,所以不悦?
——因为占有?当年塞莱斯特也是一样,他不愿意任何龙……
帝堂绝忽然皱了眉。
当年塞莱斯特虽是如此,可是眼下的方卓到底不是当年的塞莱斯特,他也不过只是……帝堂绝忽然一顿。
或者,他就是因为方卓和其他龙一起,所以……不悦?
正自微怔之际,帝堂绝忽然听见了方卓的声音,依旧柔软如羽毛:
“嗯,我在外面,和西迪斯一起洗了……”
这一句断断续续的话在微冷的空气中响起,流转,继而湮灭。
坐在床边的帝堂绝忽然对床上的人失去了兴趣,他微敛下眼,遮去眼中淡漠,站起身说:“你好好……”休息。
最后两个字,帝堂绝没有说出口,因为床上人的话,还没有说完:“西迪斯醉了,我想着回来说不定会见见阁下,就给他开个房间让他休息,刚好也洗了洗身上的酒味……”
方卓打了一个哈欠,眼睛慢慢闭起。
帝堂绝离去的脚步还没有迈出就停住了。
闭着眼的方卓呼吸已经渐渐趋于平稳,然而片刻之后,本该熟睡的方卓却又似乎察觉到什么,睁开眼睛困顿地问:“阁下?”
帝堂绝重新坐了下来,他伸手触了方卓脸颊上的银发:“你……”
你什么,帝堂绝没有说下去。
方卓撑着眼睛,随后又略直起身子:“什么事?”
帝堂绝沉默着,片刻将手移到了方卓眼前,遮去那一对流转银光的瞳孔:“没什么。”
“唔?”被遮住眼睛的方卓似乎有些疑惑,但是很快就重新躺了下去,并抓住帝堂绝的手,没有推开,就那么抓住。
帝堂绝的手还遮着方卓的眼,他准备抽回手,可是最后,不知怎么的,却神使鬼差地跟着躺了下去。
翌日,春光正好。
方卓醒来的时候,帝堂绝已经坐在书桌前,披散长发,皱眉看着手中文件了。
昨晚的事情还有一些记忆,但并不是很清楚,脑袋里也还残留着宿醉后的头疼,方卓在心头暗自呻吟一声,就从床上起来,也懒得穿鞋子,索性赤着脚踩在厚毛垫子上,走到帝堂绝身旁:
“阁下,很抱歉,我昨晚好像……”
方卓刚想说好像做了什么不大好的事情,就看见帝堂绝不止披散头发,身上的衣服还一反寻常整齐,而有些皱褶……方卓呃了一声:
“阁下,您还没有梳洗?”
帝堂绝合起了文件:“刚刚醒来而已。你醒了,我就让他们进来。”
方卓唔了一声,也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随手抓抓乱翘的短发,恰巧瞄到桌上有一把兽骨梳子,就拿起来站到帝堂绝身后,给帝堂绝梳披散下来的长发。
帝堂绝似乎有些惊讶,微微侧过脸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又并没有出声,只任由方卓动作。
一下,再一下。
银色及膝的长发在兽骨梳子下默默分散又静静合拢,配合着头发上传来的轻重适宜的力道,一时之间,竟让帝堂绝有了静谧安宁的感觉。
方卓终于想起自己要说什么了:“阁下,我昨晚好像跳窗子了?……”
跳窗子……方卓又呃了一声,开始懊恼自己喝多了:“很抱歉,我昨天真的喝多了,我没做其他什么吧?除了跳窗子。”
“没有。”帝堂绝笑了一笑。除了说几句话。
“那就好。”方卓松一口气,低头看手上其实根本不用梳理,顺滑直入绢锻的长发,“阁下,你要梳什么发型?……”
这么说着,方卓回忆了一下,发型大多数时候,帝堂绝只是简单地束起头发:“马尾可以么?”方卓说着,同时在心底尴尬地想他也只会那个。
帝堂绝对这个并无什么要求:“可以。”
方卓又松了一口气,挽起手里一捧银发,正要寻找帝堂绝束发的东西,就见帝堂绝打开抽屉,从抽屉的最角落里拿出了一个盒子,又打开盒子,取出一枚饰物……
方卓替帝堂绝用那华丽晃眼的饰物束起了发,随后离去。
片刻后,服侍帝堂绝梳洗的侍从没有进来,反而是曼迪来了。
进来的曼迪一眼就看见了帝堂绝发间的饰物,顿时吃了一惊:“阁下,那东西……”
正站在镜前看着镜中自己的帝堂绝唔了一声,似乎在对曼迪说,也像只是在自语:
“嗯,好久了……”
久到,已经没想过会再戴上了……
77、章七七 西迪斯的恋情
“方卓!”西迪斯猛然撞开了门,“他们说你和——”
“西迪斯殿下!”
“方卓殿下!”
“吵什么!”
“和什么?”
一片混乱之中,只有最后那句‘和什么’,是方卓问出来的。他正和阿法尔以及艾瑞亚一起,看着闯进来的西迪斯和缀在西迪斯后头,纷纷跑进来的侍从。
“你们出去吧,没什么。”方卓合上了书,站起来让西迪斯坐下,又问对方,“和什么?”
跑得气喘吁吁还因宿醉而一阵阵头昏的西迪斯站着喘了口气,再接过方卓递来的水几口喝下后,才说:“外头传你半夜跳窗进辅王阁下的宫殿,不会是真的吧?”
这么说着,西迪斯一瞪阿法尔和艾瑞亚,语气中不无酸溜:“怎么每次都能看见你们?”
艾瑞亚直接无视对方。
阿法尔则冲对方嘲弄道:“这一句该是我们说才对,王~的~小~龙,怎么在辅王的地头,每次都能见到你?”
西迪斯面不改色心不跳,一指阿法尔冲方卓说:“他欺负龙!”
所有龙都被这一句话给雷到了!
翻着书的艾瑞亚愣是把书页给撕了一半,被指着的阿法尔脸颊直抽搐,快要跟西迪斯一样晕眩了,站着西迪斯旁边的方卓,则是长长的呃了一声,说不出话来。
西迪斯很满意这样的效果,他笑了两下,再次问方卓开始时候的问题:“昨天,你半夜跳辅王的窗户?……”
艾瑞亚和阿法尔暗想方卓明明对辅王没意思,外头传来传去,造谣虚构都弄出来,整的跟夜半私会一样。
方卓点头说:“嗯,跳了窗户。”
看吧,果然没有……果然跳了窗户!?众龙齐齐看向方卓。
“为什么?”西迪斯心凉了半截,却不死心地问。
方卓有些尴尬:“昨晚我喝醉了……”
这个答案算是情理之外意料之中,可惜西迪斯还是凉了另半截的心——该死,他昨天卯了力气灌方卓酒就是为了看能不能赚点便宜,结果便宜没占着就算了,怎么感觉还赔了夫人又折兵?……
“那就是说……”西迪斯颇为艰难,“你真的在宫殿外头就跳了窗……”
那不是一堆侍卫都看见了?阿法尔和艾瑞亚想。
“那时候辅王阁下还和别的龙商量事情……”
还打断了辅王阁下的会议……阿法尔和艾瑞亚继续想。
“那个龙还提早走了,辅王阁下也没有拦……”
怎么听起来这么像美色误国……阿法尔和艾瑞亚继续想。
“然后你和辅王单独呆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才出来……”
单独呆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出来啊……阿法尔和艾瑞亚都缄默了。
西迪斯很惆怅:“方卓,你是不是真的对辅王阁下……”
“对阁下怎么样?”方卓皱起眉。
说这一句话的时候,方卓并没有提高声音,也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怒意,但是相对平常的温和来说,还是明显的有了不高兴的模样。
艾瑞亚和阿法尔对望一眼,没有说话。
西迪斯自然也感觉到了方卓的不高兴,他皱眉半晌,换了一个问法:“你昨天和我在一起……”
“嗯?”方卓的脸上写着疑惑。
西迪斯搔搔脸颊,也不管旁边是不是有龙,索性直接开口询问:“你上次救我,这一段来和我一起,我们有没有——”
阿法尔和艾瑞亚面面相觑:这样,就要挑明了?
方卓忽然开口:“昨天你和我吃饭,不是感谢我么?”
“什么?”西迪斯一愣。
“感谢我救你一次啊。”方卓开口笑道,“虽然有其他原因,可是我好歹算是替你挡了一下,你不至于还要我回请你吃饭吧?”
“……”西迪斯怔怔的,明白了方卓的意思,他笑起来:“……当然不至于让你回请,我只是想问问……问问你晚上要不要和我去参加一个聚会。”
方卓刚刚张开口想说些什么,可西迪斯并没有让方卓的话说出口,而是扭了头对艾瑞亚和阿法尔说:“你们呢?要不要一起去?”
到了嘴巴边的拒绝被方卓咽了回去,想了想,他问:“什么聚会?”
阿法尔问得更直指中心:“你那边小龙的聚会?”
西迪斯点了点头:“也算一个小舞会吧,但主要还是大家聚一聚,交换点情报讨论些事情。”
方卓一时没有回答,阿法尔就再问了:“你带我们过去没关系?他们两位……”
阿法尔含蓄地说着。
西迪斯则耸了耸肩:“外域入侵,基本策略是团结。”这么说着,西迪斯又问方卓,“要不要去?如果你要去的话,时间都好说,也还没有具体定下来。”
还没有具体定下来?你就吹吧!又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聚会,晚上就开始了,怎么可能到了现在还没定下来?其他两龙面上不显,但心头十分鄙夷。
方卓沉吟一会:“如果……大家一起聚会呢?”
这个‘大家’并没有具体指代,但西迪斯很快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让两派的龙多出席?”
方卓点了点头。
事关重大,西迪斯也忍不住迟疑,为两方面的态度:“手笔有点大……”
“王会不会责怪你?”艾瑞亚忽然开口。
西迪斯想了想:“会说两句,但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艾瑞亚转眼看方卓。
方卓说:“辅王也不至于生气。”
“那就没有问题了!”阿法尔插嘴说。
西迪斯一想也是,点头就笑道:“那就这么决定了!东西都准备好了,干脆也不用挪时间,依旧今天晚上怎么样?”
这在某种程度上已经算是一个有意义的转折点了,何况又是方卓自己建议的,自然是点头同意,阿法尔和艾瑞亚也表示没有问题。
西迪斯就说:“我先去准备,晚上再来找你。”
“要不要我帮忙?”方卓问。
西迪斯顿时唔了一声,十分意动。
阿法尔看出西迪斯的心思,意有所指地嗤笑道:“当然要你帮忙,不然他面子再大,能请得动你这边的龙?”
方卓明白过来,有些歉然说:“我忘了……我待会就去。”这么说着,他又看向西迪斯,“除了这个,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被阿法尔整了这么一出,就是西迪斯真有心要方卓陪着自己,也不好再出口,只得暗中对阿法尔怒目而视,面上干笑道:“不用,不用了……晚上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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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着,西迪斯向方卓道别,转身就去准备晚上聚会用的各种东西。
调侃西迪斯正高兴的阿法尔也不在方卓地头多留,稍坐一下就跟着道别,出了宫殿就向西迪斯还没有隐没于拐角的背影走去。
西迪斯正一个龙走在小道上。
今天天气很好,天空阳光明媚微风徐徐,两侧花木迎风暗香浮动,可惜独自一龙的西迪斯却越走越阴郁,而这阴郁,更在他被龙拍了一下,并认出拍自己的龙正是阿法尔之后,达到顶端。
“什么事?”西迪斯的心情很不好。
“你被甩了。”阿法尔的心情很灿烂。
西迪斯好悬没抽出枪来给阿法尔一下。
阿法尔嘿了两声,不着痕迹地拉开一段距离以策安全:“虽然说闹出了昨晚的事情,不过方卓……至少目前对帝堂绝没有那个心思。他的个性我们都知道,不至于在这方面装模作样。”
西迪斯神情依旧阴郁:“你以为就你知道?”
阿法尔神情依旧灿烂:“你是在担心辅王阁下的想法?”
西迪斯没吱声,扭头就走。
阿法尔也知道对方的顾忌,一边跟着对方一边琢磨道:“虽然方卓是明白地拒绝了你……”
咄的一声!西迪斯只觉一箭深深命中自己胸口。
“喝醉了本能也往者辅王阁下的方向跑……”
又是一声!第二箭命中了西迪斯的胸口。
“可是毕竟他现在还没有自觉……”
终于没有声音了,西迪斯稍稍捂住被连插两箭的胸口。
“可是现在的情况,好像是辅王阁下看上了方卓,依他的占有欲来说……”
一刹那,捂着胸口的西迪斯被万箭穿心。
同样是白天,西迪斯喝阿法尔有闲情瞎聊,帝堂绝和塞莱斯特,却没有那么多心思了——他们此时正在龙宫的正殿里,就已经达成共识的解决方案,一一签字。
帝堂绝在最后一份文件上盖下了自己的印章:“王还有什么事?”
整整交流或者说争执了好几个小时,塞莱斯特也有些疲惫,打着精神说:“没什么事了。”
帝堂绝点点头,将文件递给一旁的侍从,起身就要离开。
偏偏这时,坐在椅子上的塞莱斯特目光恰巧与帝堂绝头发上的发饰相对。他顿时一愣,出声叫住了龙:“帝堂?……”
帝堂绝停下脚步:“王有什么事?”
“你头上带的……”塞莱斯特有些不确定。
帝堂绝并不出声,就站在原地等着塞莱斯特说完。
而塞莱斯特,则迟疑了一会之后,才说:“和你平常的风格不太一样,繁复了许多。但有些眼熟……我之前是不是见过?”
有些眼熟?
帝堂绝有一瞬被卷入了回忆的洪流,种种景象扑面而来,及至将龙淹没……可是回忆到底只是回忆,一如感情,再是刻骨铭心,再是深仇情长,几年,几十年,几百年之后,也不过一句“有些熟悉”。
帝堂绝笑起来,他对塞莱斯特轻轻躬身:
“王,你曾经见过它一次。”
“如此罢了。”
78、章七八 再遇故人
分裂统一,统一分裂,历史总是以惊人的规律重复着它自己的道理,不论是山河动荡似的大局,抑或蝴蝶振翅般的小处。
由西迪斯和方卓一起举办的聚会颇为成功,虽气氛始终有些微妙,但灯光炫目美食汇聚的场中依旧是一派欢腾和谐的气氛,金龙和银龙之间,也并不缺乏交流,算是基本达成了西迪斯和方卓的根本愿望。
只不过现在横于方卓和西迪斯之间的问题,却不再是金龙和银龙的交流问题了。
夜凉如水,晚风正寒。甩脱了身旁的一堆龙,西迪斯喝方卓各自拿了一瓶酒,挑了个角落的偏僻凉台,也不顾形象,一左一右地对着凉台远处那闪烁微芒点点的大海坐下。
西迪斯已经微醺了,他靠着柱子,半阖着眼,似醉非醉:“今天晚上很成功……”
吸取之前的教训,方卓这回真的是小酌了,他脸上的神色颇为柔和,也不说话,只微微点头。
西迪斯又喝了一口酒,不同于其他醉了容易耍酒疯的龙,喝醉了的西迪斯显得颇为安静,甚至连往常那常常环绕于周身的凌厉气势也淡去不少,倒颇显文静柔顺了:“方卓。”
“什么事?”方卓扭头看西迪斯。
西迪斯沉默了很久。似乎是在思考,也像是真有些醉了。总之许久之后,他才慢吞吞开口,声音低弱:“我说,我早上说的,那个……”
方卓没有出声。
西迪斯轻轻呼出了一口气,天气还凉着,他看见一团淡淡的白雾在黑幕之中渐渐出现,可还没凝成形状,就被一阵风吹去了,就仿佛……
“我想……我有点喜欢你。”西迪斯没看着方卓。
方卓敛了一会眼,随即再抬起来,脸上已经有了些微笑:“我也挺喜欢你。”他轻轻一顿,速度之快让人几乎感觉不到有所停留,“我很高兴有你这么一个朋友。”
西迪斯听清楚了方卓的每一个字。
看吧。他对自己说。他的感情,也就如同这点无依无靠的白雾,风一吹……
……也就什么都没有了。
西迪斯叹了一口气,然后大大伸了一个懒腰,没有矫饰没有遮掩,反而扭头大大方方地对方卓笑道:“唉,上午我就知道你的答案了,就是不太甘心,想正面问一问,现在你回答了,就好了!”
西迪斯的声音颇为欢快,但自觉真接下去不管怎么回答都是尴尬的方卓,则只当没有听懂,跟着笑道:“结交了一个朋友,我怎么会不愿意回答?”
西迪斯附和地笑了一声,随后一舔嘴唇,晃晃已经干净了的酒瓶:“里头好热……帮我拿一瓶酒出来?”
方卓起身说:“当然好,要什么?”
西迪斯无所谓道:“一样吧。”
方卓点了点头,转身走进厅堂。
片刻之后,脚步声再起,西迪斯没有回头:“阿法尔?”
拧着酒瓶走到西迪斯背后的阿法尔顿时奇了:“你怎么知道是我?”
对阿法尔,西迪斯就没有那么好的心情了,他倚着柱子懒洋洋回答,话里有不经意地轻蔑,当然只针对阿法尔:“依他那种温和过了头的个性,肯定不会这时候回来的,何况就你那都能把睡着的龙吵起来的脚步声,跟他未免也相去太远了。”
阿法尔一口血差点吐出来:“西迪斯,你是不是想打一场?”
倚着柱子的西迪斯慢条斯理地回头,上下看了看阿法尔,唇角一扬,划出一抹轻蔑弧度:“就你?”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让阿法尔瞬间清醒了,他闷不吭声地瞪了西迪斯一眼,倒没有离开,而是把手中拧着的酒瓶扔给对方,然后走到方卓刚才坐着的位置坐下来:
“被甩了?”
西迪斯面不改色地干掉一瓶酒,没吱声。
阿法尔自言自语:“也不要太在意,你的对手太强大,辅王当年是连王都要完全控制的龙,一个刚成年的小龙算什么。”
“不过,”阿法尔顿了一顿,“你就这样放弃了?”
西迪斯终于出声了。他奇怪地看了阿法尔一眼,然后问:“不然呢?”
阿法尔嘀咕着:“不再努力一下?”
西迪斯没有出声。他静默着,以指腹摩擦透明瓶身,随即淡淡开口,目中神光乍现,锋锐如刀:“龙界这么大,多的是事情供我去看去做……我以前欣赏他,以后也会欣赏他。但以前,他不是我唯一欣赏的,以后,也不会。”
说罢,西迪斯掷瓶于地,反身离去。
这一夜,纵然西迪斯明白结果也有所准备,却依旧难免心绪缭乱——对于处于同一事情之中的方卓,自然也是如此。
只是在西迪斯明确地表白那一刻,方卓更多地想到的是风花叶。
海风缓缓地吹着,一眼望不见尽头的海面幽深阴暗,虽有些许光芒,却不能窥探更多。
独自提早离开了聚会,方卓倚在栏杆旁,静静分辨自己对风花叶的心思。
风花叶有没有真如帝堂绝所说,用幻术影响自己?
这种事情,帝堂绝没有必要骗他,而且依风花叶的个性……用了幻术,才是寻常。
方卓敛下了眼,瓶中还剩大半的琥珀酒液正轻轻摇荡,似乎随风而舞。
只是幻术之所以能够奏效,也不过因为心灵的软弱徘徊,风花叶固然让人厌恶,他自己其实也……方卓微一抿唇,脑海中不知道怎么地想起了最开头——最开头他来到龙界,附身在一条小龙身上的那一刻。
那一刻,他什么都不知道,第一眼见到的就是风花叶,然后……
然后他所有的温柔,都是心血来潮吧!方卓回想着,自失地笑了笑。接着,他还碰到了塔洛蒂亚和帝堂绝,一共三个重要的龙。可惜三个龙里,一个龙是恨不得杀他而后快,另一个龙则只想凭幻术控制他,幸好还有最后一个。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一些酒的缘故,方卓心情很平静,一一细数过往,思量以后。
阁下当然不提。风花叶和塔洛蒂亚呢?
外域和龙界征战在即,风花叶态度暧昧,塔洛蒂亚却是明摆着的外域生物,那么……
风花叶或许再不往来,或许持剑相对。
而塔洛蒂亚……
徐徐吹着的海风忽然急了,细细弱弱,仿佛在倾述告知什么。
方卓侧耳倾听,自然听不见东西。他的目光投向远处,定于一点,却什么都没有看入眼底。他只是在想:
塔洛蒂亚……不死不休吗?
方卓问自己,经历过上一次的险死还生之后,他自然明白塔洛蒂亚对自己的态度:当然不是温和,当然不是期盼,甚至不是漠然和无视,而是欲除之而后快。
欲除之而后快。
方卓无声地念着这几个字,他心情很平静,平静得有些不可思议,这份平静或许是因为他虽然没有完全放下,却已经决定好了自己要站的位置,并且再不更改的缘故。只是他并没有发现,自己目光中所流露出的黯然之色。
海风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脸颊有些被吹麻了的方卓呼出一口气,弯腰将酒瓶放下,看了一会海后,忽然一纵身,再次跃入无边际无穷尽的水波之中。
不同于上次的愤懑茫然,这一次跳入海里的方卓先是惬意地享受了一回周身被柔水包裹的滋味后,才慢悠悠撑起防御结界,顺着忽然升起的性质,去查看设在海里的巨大结界——他虽然属于银龙,并没有金龙天生的足够阻挡外域生物的结界天赋,但布置基本的结界并没有问题,而要学习结界……还有比直接观摩散布于龙界各处,用途各异的巨大结界来的直观和有效么?
结界距离海岸并不太远,估算了距离之后,方卓撑着结界,不紧不慢地向结界位置游去,中途还敲晕了好几个不怀好意接近的海底生物。
控制好速度,只花了大概二十来分钟,方卓就来到了透明的流转五彩光芒的结界处。
海底幽深,地上光线不曾进来,按说流转光芒的结界周围应该有许多游鱼被吸引,然而相反的,在这一片海底,虽然不会没有一点动物,但相对于其他地方来说,却要少上许多,并且都是相对凶猛的。
无意跟附近的海底生物有过多不必要的战斗,来到结界前的方卓简单的在自己撑起的结界上施了两个法术,分别隐去光芒和能量波动之后,才正式接近前面闪烁光芒的结界。
还没两步,正走进的方卓就是一怔,面上显露些许疑惑。
周围静谧无声。
方卓又向前行了一段,神色已经由疑惑转为凝重,不再迟疑,他再举步向结界游去。
有红芒在方卓背后的幽深海底一掠而过。
方卓已经来到了结界前,他伸手按向五彩的结界,甫一接触,就神色震动,失声道:“怎么——”
灰影无声无息,已至方卓背心!
也是此时,快到让人眼前一花,深蓝色的海底就绽出一团血花,足足凝滞片刻,才四下扩散。
方卓已经移到了三米开外的地方,而那偷袭方卓的黑影,也显露了身形,是一只十多米大小的莫斯尔特,八只触手四面搅动,让海水翻腾浑浊,布满全身上下的数百只眼睛同时闪烁晦暗光芒,和西迪斯上次形容的那一只也不差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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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卓抽出兵器,集中精神戒备,心头却有疑窦升起——为面前魔兽那稍嫌僵硬的动作。
莫斯尔特是上三阶的魔兽了,但毕竟智慧不高,按道理不应该这么冷静……或者迟钝?方卓的目光睃一眼被自己斩落了一半、正缓缓淌血的触手,更加注意挡在自己面前的魔兽。
而且壮年期的莫斯尔特,身上所有的眼睛里都是射出光芒的,像这样目光晦暗的,倒像是已经步入老迈期的莫斯尔特,可是如果是老迈期,自己没有闯入他的巢穴,怎么会惊动?除非……
电光石火中想到一种可能,方卓面色骤变,也顾不得再细看面前魔兽,几下闪到了魔兽身前,就一拳击向魔兽身躯。
莫斯尔特身周不断蠕动的触手一下疯狂起来,尽皆卷向方卓。
方卓似乎浑没有看见,只一心一意的击向面前魔兽。
一刹那的之间,拳头和触手同时缠上彼此。方卓神色骤厉——在正式触及魔兽身体的那一刻,他已经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面前这一只目光黯淡的莫斯尔特,身体腐朽,血液冰冷,早已经死了多时,之所以还活动,只是被外域生物控制着!那么——
想到一个可以控制尸体的外域生物会给龙界造成的破坏,方卓心脏几乎缩紧,摊开手掌,他毫不犹豫念动咒语,就要将面前的魔兽彻底粉碎,但正是这个时候——
“有一个你想见的龙!”怪异的声音在海底响起,干涩又沙哑,音节破碎,语调怪异,几乎让人听不出这个声音是在说什么。
方卓只缓了一瞬。
一瞬也够了。
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呆滞平板,可是方卓却觉得这次的声音里含着笑意。
是嘲笑。
“你找了他那么多年……”
间不容发之际,方卓整个身子都是一颤,可发出的法术威力却不减反增,无数由水凝成的刀片不止彻底撕碎分裂了面前的魔兽,还远远四散开来,让周围好几米地方的海水都剧烈翻腾,能量震动。
沸腾翻涌的海水自四面笼罩方卓,挡住了他的视线。依旧举在半空中的手僵直一会,才缓缓收回。
翻腾的海水并没有那么快平息下去,而在这混乱之中,方卓的一脸平静就显得有些刺目了——虽然他只是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
高兴吗?这么多年的寻找,这一次终于能够真正面对。
愤怒吗?这么多年的寻找,却只是换来上次毫不容情的对待……
方卓没有高兴也没有愤怒,他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所以反而平静到了极点,他只是伸手按了按胸口——胸口有点疼,是方才法术反噬的缘故。
干涩的声音再次响起了:
“你不想见他吗?……”
声音说了三句话。
方卓终于出声了。他的声音在寂静的海底远远传开,他说:
“我要见他。”
不是想,是要。
漆黑的海底忽然亮起了一道光芒。远远的,只有一星火的大小,在黑暗中飘忽游移,又被四周黑暗逼迫挤压,仿佛随时都要倾覆消失,不复存在。
方卓并没有迟疑,他向着飘摇的光点走去,一直走一直走,直到他看见那个站在火珊瑚中的身影。
虽然远远看着只有一点光线,可真走得近了,方卓却发现火珊瑚特有的火焰红色将身影周围的一整块地方都染成了艳红,一眼看去,仿佛那身影是站在火焰里头一般。
方卓来到了身影面前。
身影冲方卓微笑。
身影竟能冲方卓微笑!
他说。
他竟能说——
“你过得如何?”塔洛蒂亚温言询问。他面带笑容,一如当年那个喜获小龙的质朴黑龙。他再出声,目光柔和而富有感情:
“或者,你怪我,怨我,恨我……想杀了我?”
方卓看了面前的龙许久。他嘴唇微动:
“我……”
79、章七九 只见沧海成桑田(上)
深海里一片幽静。
火珊瑚以塔洛蒂亚为核心蔓延着,无边无际,一眼看去,只如一片摇曳火海在熊熊燃烧,吞噬生灵。
这一刻,方卓第一时间想着的竟不是塔洛蒂亚,而是这一片火珊瑚聚成的火海——这样让人无法错过的光线,他为什么会没有看见?
——一如之前,他为什么总没有看见那些隐藏在表象下的种种端倪?
故龙再见,气氛却是一片沉凝,昔时种种,终归只是沧海成桑田。
方卓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问面前的龙:“或许……你想给我一个解释?”
塔洛蒂亚猩红的眼中依稀掠过一丝异芒,面上温和如故:“我自然要给你一个解释,你也知道……”塔洛蒂亚极短地一顿,转瞬之间已经再次开口,“你应当已经知道了,黑龙的能力一到临界,脑海里就会生成种种幻觉,战胜得了就算,如果战胜不了,那就是失去理智,变成只懂杀戮的怪物。”他笑了一笑,“龙界把这样的黑龙成为外域生物。”
方卓只嗯了一声,神色里看不出什么东西。
塔洛蒂亚继续往下说:“我当时因为被遗忘者,不得不和龙界的将军战斗,在战斗途中,我的能力突破极限,被幻觉侵扰,虽然当时逃脱了,可是随后很长一段时间浑浑噩噩,不知道到底做了什么……我唯一有些记忆的,是当初在空间里见到了你一面。”
方卓垂下了眼,他依旧没有说什么,垂于身侧一直紧握的手却微微松了。
塔洛蒂亚注意到这一点,他静默一会,才轻轻开口:“也是那一次,帝堂绝将我送到外域,我倒是不怨怪他,只因为那时候,我已经感觉到无法控制行动了,别龙也就算了,唯独黑龙还有你,我都不想伤害。”
方卓还是没有出声,他垂放身侧的双手已经松开了。
塔洛蒂亚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目光有些迷离,连带着猩红的眼睛也不显得那么冰冷了:“在外域那边,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我的意识越来越沉沦,虽然偶尔能感觉到什么,可是根本控制不住行动,甚至连稍微阻止也不能,直到……”
塔洛蒂亚倏然收住了声音。
海里就重新恢复了静悄悄的模样。
方卓似乎还是不想说话,塔洛蒂亚仿佛叹息了那么一声,他重新开口:“我只是想来看看你,然后……”
“然后怎么样?”方卓终于开口。
“或许回外域吧,龙界已经没有我生存的地方了。”塔洛蒂亚淡淡开口。随后,他看着面前的人,犹豫了一会,才伸出手:“我……”
方卓看着那只伸了过来的手,明明只是短短的一瞬,可是他却想了很多,有以前的,有现在的,还有许许多多同塔洛蒂亚不是特别相关的……
最后,他想起了帝堂绝。
塔洛蒂亚的手就停在了方卓头上,虎口处蹭着了方卓的额头一时间,方卓只觉得这只手比之记忆力更加的粗糙干燥,当然,也更加的有力了。
塔洛蒂亚的手并没有在方卓头上停留太久。他只轻轻了揉了揉方卓的短发,就抽回了手。他的神色有些黯淡:“你之后的事,我也听过了一些,你有了新的抚养者,我本来不想回来,可是有些事总该跟你说一声……这次我走了之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
塔洛蒂亚停了一会,继而说了最后一句话:
“不要再惦记我了。”
方卓缄默好久。
塔洛蒂亚极轻地摇了头,便准备离开。
方卓却忽然除了声:“我问几个问题,好吗?”
塔洛蒂亚看向方卓:“你想问什么?”转瞬却似乎有所了然,又点头说:“如果是上一次的话,那时候我的神智还十分模糊——”
方卓摇头道:“你是怎么过来的?”
塔洛蒂亚倒不意外方卓问这个,点头就开口:“潜进来。”
“潜进来?”方卓的声音里有不易擦觉的疑惑。
“我又不是外域生物,只要小心形貌一些,自然能自由来去龙界任何地方。”塔洛蒂亚解释。
听了解释,方卓好一会才唔了一声,又问:“你是什么时候恢复神智的?”
“好几个月了。”塔洛蒂亚回答。
方卓敛了眼,没有说话。
塔洛蒂亚等了一会,见方卓还是没有开口的念头,便准备说些什么。可这时,方卓倒一下子开了口:
“你杀了多少龙?”
塔洛蒂亚一下子收起了声音,他看着方卓,猩红瞳孔闪动,目光中隐隐浮动些什么。
方卓等了很久,可惜一直没有声音。
一直没有任何一丁点声音。
方卓垂下了眼:“我……”
“很多。”塔洛蒂亚的声音骤然响起,或许是因为太突然了,这声音一反之间的平和,倒是隐约有几分锐利冰寒。
“很多,多得数不清。外域的有,龙界的,”塔洛蒂亚神色淡淡,“也有。”
方卓看着面前这个许久不见的龙。
塔洛蒂亚神色平淡:“你只想问这个?”
“不。”这一个字说完,方卓又是静默。
塔洛蒂亚也没有催促,只是一人一龙刚刚有些和谐的气氛已经是荡然无存,不见丝毫踪影了。
这么过了一会,塔洛蒂亚到底不准备无止境地等下去,开口说:“还有一个问题,你想问什么?”他的语气依旧平淡,话里却似乎多了一丝诱惑——也或许是话的本身就有许多诱惑:
“你问。这一个问题,不论你问什么,我都会回答。”
“……塔米。”方卓说了两个字,只对自己说的两个字。他再开口:“塔洛蒂亚。”
塔洛蒂亚耐心地等着方卓的问题。
可是方卓只说了一句话:
“我已经传讯出去了。”
这一刻,天地似乎都为这一句话而沉寂。
塔洛蒂亚猩红的眼睛顿时溢出凌厉杀意,他定定地看着方卓,目光中翻涌着足以将人湮没的愤怒和疯狂,许久许久,他扭头四顾:“你想杀我?”
方卓没有出声,像是默认了。
“你想杀我……”塔洛蒂亚再说一遍,猩红眼睛中光芒渐渐隐去,语气似乎叹息,似乎灰心,又似乎厌倦。
“你找了我这么多年,可连你都要杀我,看来我果然是个该天诛地灭的怪物。”他淡淡地笑着,“只不过你既然决定要杀我,为什么不哄骗我直到他们来了?你就不怕我一怒之下杀了你?”
方卓的神色有些黯然,他也没有花力气掩饰这份黯然。没有回答塔洛蒂亚的问题,方卓只避而说:“他们快要来了。”
方卓说的是实话,塔洛蒂亚集中精神,也能感觉到一些并不太强大但数量众多的气息正快速地往自己这个方向赶来。
塔洛蒂亚的笑容变得冰冷:“你是在提醒我逃命,还是在提醒我乘机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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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卓不曾回答——说完后的塔洛蒂亚一晃手,就扣住了方卓的脖颈,开始施力。
如果就这样杀了他……
如果就这样杀了他!
有一个声音在塔洛蒂亚心中这么叫嚣着,诱惑鼓励塔洛蒂亚动手杀人!
塔洛蒂亚的红瞳开始幽深,他看着面前的龙在自己手心里呼吸不畅,涨红脸颊……
塔洛蒂亚忽然松了手。
从窒息边缘转了回来,方卓脚下一个踉跄,咳了几声,脸上的红色才慢慢退去。
一人一龙头上的海面已经有所动静了,塔洛蒂亚似乎并不着急,他只是垂下眼看着自己的双手:“我是杀过许多龙,就算神智不清醒,也是我杀的,加上现在立场对立,你要杀我……也是应该。”
这么说完,塔洛蒂亚再继续:“我要走了,这个东西,”他从怀中拿出一个东西递给方卓,见方卓没有立刻伸出手来接,也不曾缩回手,只是说,“这是联络我的魔法饰品,单向的,如果你还是觉得不安全,等我走了就丢掉。”
言罢,塔洛蒂亚将东西塞到方卓手里,转身就要离开。只是没走两步,他又自己停下脚步:“先前动手,是因为我神智迷失幻觉,又对你印象深刻,所以会追着你想要击杀。我从很早以前就想要一个小龙了,我……”
塔洛蒂亚眼神微有恍惚。
方卓察觉到了这一点,一时间,他神色变幻,似乎在挣扎些什么。
不知是过了多久。
“……塔米,”方卓艰难地说出了这两个字,“你还有没有,有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方卓的艰难似乎没有感染到塔洛蒂亚。
背对着方卓的塔洛蒂亚失笑一声,只是到底没说什么,只随手一划,也不知施展了什么法术,顷刻就化为惊鸿,挟着一道红黑光芒,没于海底深处。
目送对方离去,方卓强迫自己不做任何动作,只是却遮掩不住神情里的茫然恍惚。
恰恰此时,接到讯息的龙族兵士也赶到了。眼见着这一幕,这些赶来的兵士大多没来得及跟还留在原地的方卓寒暄,俱都匆匆忙忙地施展法术,就向塔洛蒂亚追去。而余下的一小部分地位较高的队长级别,却反而聚在了方卓身旁,询问方卓一应情况。
方卓回过了神,他简短地对这些赶来的队长说了外域生物的情况,让他们仔细搜查周围之后,就告之他们遁去的塔洛蒂亚的大致修为,让他们心底有数,不至于随便上去送死。
这么吩咐完了,方卓又看一眼周围,恰好就看见同样急急忙忙赶过来的西迪斯喝艾瑞亚几龙,顿时心情一松,也没说什么,只略带疲惫地对着他们做了一个出去再说的手势。
80、章八零 只见沧海成桑田(下)
“怎么回事?”离开了大部队,艾瑞亚率先开口询问方卓。
方卓简明扼要:“外域生物混进这里,还有,龙结界被削弱了。”
众龙不禁悚然一惊!
“怎么可能?”阿法尔忍不住道,随即又醒悟过来,“外域会突然进攻龙界,闯过边境结界……莫非不是靠强攻,而是找到了削弱结界的办法!?”
没有龙接话,阿法尔的问题太过敏感,就算私下讨论,也保不定什么时候传出去就出问题了。
方卓微微摇了头,也没说什么,恰巧这时候龙宫也来龙询问情况了,方卓随手竖起领子挡住还火辣辣疼着的脖颈,就主动向前走去,跟对方说明情况。
须臾,海边的情况渐渐稳定下来,方卓和其他聚会的小龙也跟着龙宫来龙回到龙宫,当然,其他小龙是各自回去休息,而方卓,则是被带到了龙宫正殿,再一次地向帝堂绝和塞莱斯特等几个地位最高的龙重复自己见到的种种,如此折腾了大半夜,等回到自己的宫殿,方卓已经疲惫得不想再说一个字了。
只是还没等他休息一会,刚刚结束会议的帝堂绝就跟着进来了。
“阁下?”方卓打起精神,“你是不是想问其他什么?”
帝堂绝确实有事情要问,但他扫了一眼方卓,第一句却并不是问方卓关于外域的事情,而是说:“怎么把领子竖起来了?”
方卓下意识地伸手想摸摸衣领,但还没等他的手指碰到脖子上硬挺的布料,就和帝堂绝伸出的手碰上了。
一点沁凉缠上方卓的指尖,玉一般细腻的感觉让方卓发射地缩了一下手。
帝堂绝已经翻下方卓的衣领,只一眼,他的神色就阴沉下去:“你这次遇见的,是塔洛蒂亚?”
虽然是一句疑问,但帝堂绝的语气里却有足够的肯定之意,显然已经认定了混进来的龙就是塔洛蒂亚。
方卓并不意外,这几次以来,他早习惯了自己在帝堂绝面前似乎没有秘密这个事实。也没有否认,他只沉默地点了头:“是。”
帝堂绝一时沉默:“他是来找你的?”
这么说着,饶是以帝堂绝深沉的心机,一时也有些感觉棘手——其实塔洛蒂亚的种种举动,帝堂绝几乎不用考虑,就能断定他必定是在筹划什么,还是借由或者围绕方卓在筹划些什么。至于悔过自新忆起旧情?
——就是真的那样,也没有什么杀不得的。
但问题是,他这样考虑,方卓未必会这样考虑。以前还算了,现在……帝堂绝不期然想起早上的情形,顿时微微皱眉。
方卓没有注意到帝堂绝一系列复杂地想法——事实上,他现在的心情,也并不比帝堂绝轻松多少。
还是帝堂绝先开了口:“他是来找你的?”
方卓沉默地摇了头。
帝堂绝难得有些意外:“那他来做什么?”
方卓嘴唇微动,片刻之后说:“海里的结界……是他削弱的。”
帝堂绝目光骤厉:“怎么回事?”
“大概的事情阁下都知道了。”方卓说,“我在注意到结界被削弱之后,杀了一个外域生物,接着碰到了塔洛蒂亚。”
“他看起来很清醒。”方卓口气淡淡,“就像我们最初的时候一样。”
方卓忽然咬了牙。
是啊,最初。
他当初和塔洛蒂亚确实没有相处太久,但随后会一直追着对方,一半是因为他真心希望塔洛蒂亚不要出什么事,一半却是因为他觉得塔洛蒂亚能够给他一直想要的东西。
一个家。
可是……可惜。
可惜,当初到底只是当初。
方卓声音有些低哑,他继续说:“塔洛蒂亚跟我说他几个月前就清醒了,跟我说他是换了形貌悄悄来到龙宫附近的。”
方卓的神色有些阴霾:“可是就在之前,我清清楚楚地感觉到,结界上残留的是和塔洛蒂亚同源的能量,而且时间就在刚才。”
方卓抬起了脸,语气平淡:“或者,这是别的龙在陷害塔洛蒂亚?”
方卓的这一句疑问在此时,明显更像是讽刺。
但帝堂绝面上的凌厉在这一刻却转为了惊愣,甚至没有估计塔洛蒂亚的事情,他出声说,语气里还残留着惊讶和不可置信:“你怎么能够辨认结界上残留能量的时间?”
方卓蓦然一愣,心头的压抑不经意间退去不少:“怎么了?不对吗?”他有些不确定,“我就是直觉……一直都有啊。”
“直觉?”帝堂绝问。
方卓点点头,想了想,索性简单说一遍:“圣迹森林之前不知道,但到了圣迹森林之后,我就渐渐有这个感觉了,也不只是结界,只要摸到能量,就隐隐约约有感觉,只是一开始很不明显,我那时候只当成是直觉,没在意。”
方卓还有一点没说,那就是他前世也有过各种经验,常规能量留在树木野兽上的痕迹,就是不能从能量上判断,也能从树木野兽的伤口上察觉,是矣,方卓一开始根本没发觉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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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感觉渐渐强烈了,才发现。”方卓继续解释,“只是当时时灵时不灵的,圣迹森林那边也没有什么能查阅的书或者请教的龙,就放下来了。等回来之后……”
方卓略有尴尬:“一件事接着一件事,我根本没记起这个。”
帝堂绝听完方卓解释后,沉默了许久才说:“等回来之后,你也已经觉得这个能力是大家都有的吧,或者觉得并不是太重要?”
方卓越发尴尬了,其实他还没有那么二的。这种能力的珍贵他也能够体会一些,只是当初既然有能够重返之前景象的时间之匣,他自然也以为这种能力就算珍贵,也不是独一无二,故而还真的没有太上心,“我觉得大概是银龙特有的,或者少数几个特别的龙有的……”
帝堂绝没有什么时候像现在这样想叹息。他随意捡了一张椅子坐下,面上逐渐浮现出无奈之色。
“阁下?”方卓不由开口,末了说,“……很珍贵?”
帝堂绝闭着眼:“你真该回去重学一下历史。”
回去重学历史?方卓顿时闹了个红脸。
帝堂绝还闭着眼:“我当初到底是犯了什么傻,竟会让你一个龙长大……”
正自脸红的方卓一怔,随后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些什么。
帝堂绝没有看见。他自顾自地闭着眼,整理思路:
能够用本身的治愈能力让巨树人的种子生长。
能够通过残留的能量推断出使用者——这个没什么,敏锐的龙都可以感觉到。可是能够从能量上推断出时间来……
帝堂绝的心不受控制地往下沉。
对了,还有当初,他也并不是什么龙的孩子,而根本就是从圣树上孕育出来的,那么……
帝堂绝缓缓睁开眼,银色瞳孔深处有阴霾一掠而过。
“阁下?”这时,方卓也出了声。
明白自己走神太久了,帝堂绝微微摇头:“没什么……塔洛蒂亚呢?你打算怎么做?”
方卓沉默一会:“阁下觉得他骗我,是为了什么?”
“你自己认为呢?”帝堂绝反问。
方卓没有出声,只是神色黯淡。
帝堂绝笑了笑:“你现在的能力,以及你的身份……你自己也知道。”他站起身,轻声说道。
方卓垂下眼,合握起手。
帝堂绝没有再出声。尽管,他知道还有另一种情况——好比塔洛蒂亚真是受龙利用,比如塔洛蒂亚以为自己战胜了另一个性格,可是那个性格只是不完全潜伏了起来,在塔洛蒂亚不知道的时候会再出来杀龙或者破坏……
这不是没有可能。
只是这个可能,并不需要被他的小龙所考虑。
帝堂绝兀自思考的时候,方卓似乎也已经把塔洛蒂亚的事情放下了,他把话题扯回了自己的能力上面:“阁下,能感觉出能量残留时间这个能力,很稀少?”
“很稀少。”帝堂绝点头,“……基本没有。”
方卓一愣:“我记得之前有个时间之匣,也是这种功用的……”
“因为有时间之匣,所以你有这样的能力也很正常了?”帝堂绝淡淡问。
方卓一愣,顿时语塞——再仔细想想,帝堂绝说的还真没错,他前世的时候,也制造出了能飞上天的飞机……可是有了飞机就能证明人凭自己本身能飞上天么?显然不能。
方卓皱了脸:“怎么我身上这么多毛病?先是能够催生巨树人种子,接着又是现在这种情况……”
“别的龙想要还要不来。”帝堂绝话虽这么说着,神色里却没有显得多高兴,甚至还微微皱了眉。
看着帝堂绝的神色,方卓沉吟一会:“我不再显示在别龙面前?”
“不重要。”帝堂绝摇了头,又看一眼方卓,说,“好了,也晚了,你早点休息。”
方卓点点头,露出一抹笑容:“好。”
说着,便要送帝堂绝出去。
帝堂绝制止了方卓的动作。
方卓刚觉得奇怪,就被帝堂绝伸手按住了脖颈。
帝堂绝其实并没有用什么力道,但从脖子处传来的冰凉还是让方卓轻颤了一下。他微微偏头,但并没有避开帝堂绝的手指,而是问:“阁下?”
微微的震颤从指腹下传来,明明细细弱弱的,却偏偏带着足够的温软……
帝堂绝的手上忍不住加了一些力道,同时,些微的白光自他指尖上泛起,轻轻覆盖方卓的喉咙。
白光大概停留了三四秒的功夫,很快,帝堂绝抽回了手,看一会已经消了红痕的脖颈,又把目光转移到伸手摸了摸脖子的方卓脸上。
须臾,他淡淡开口:
“不想笑的话,下次就不必笑了。”
81、章八一 生日快乐
太阳从东方升起了,新的一天,再次来临。
多年来已经习惯晚睡早起,虽晨日刚升,但帝堂绝却早已开始处理事务了。
曼迪正站在帝堂绝的身旁:“……就是这样,阁下。”
帝堂绝接过曼迪递上来的文件,翻看一会后,合上压下:“小殿下这一段时间在做什么?”
从前几天开始,帝堂绝就已经把方卓的事情单独拧出来问了。曼迪并不奇怪,从容回答:“小殿下最近都呆在军营里,和兵士共同训练,现在已经差不多被他们接纳了。”
帝堂绝微微点头:“他如果有什么要求的话,尽量满足。”
‘尽量’二字分量颇重,曼迪有些动容,但随即躬身应了。
“下去吧。”帝堂绝说。
“阁下,还有一事。”曼迪开口,“您的生辰就要到了,这次也和往常一样么?”
最近事情实在太多,帝堂绝早忘了还有这么一回事,顿时一怔。
曼迪接着说:“还有,阁下,您的行程安排很紧凑,举办宴会会挤掉一些行程……”
“那就不办了。”帝堂绝索性搁下笔,“告诉下面,外域入侵,当务之急是准备抵御外域,不需要把精神花在别的地方。”
曼迪点头答应,行礼离去。
帝堂绝呼出一口气,重新伏案工作。
也是此时,在距离帝堂绝宫殿并不太近的稍小宫殿里,晨练完了的方卓回到殿中,喘着气接过侍从递来的温水,刚喝了几口就听侍从恭敬开口:
“殿下,过几天就是辅王阁下的生辰了,不知殿下想准备什么礼物?”
“唔,生辰。”方卓点点头,又喝了一口水,才忽然顿住,“生辰……什么生辰?”
侍从比方卓更惊讶:“辅王阁下的生辰啊!”
“过两天?……”方卓迟疑。
“过两天。”侍从肯定点头,末了有些不敢相信地问,“殿下不会忘记了,什么都没有准备吧?”
方卓确定自己没有忘记。
……他只是根本就不知道这一回事。
打发走明显还想说些什么的侍从,方卓拍醒还呼呼大睡的小金龙,揪过白瓷盘子上的几粒果子,一边喂给“噗羿簟狈1男鹆槐甙底钥嗄眨
这么多年了,一开始兜兜转转的,等安定下来又和帝堂绝隔了万里,信息根本不通……龙都见不到,他又根本没有过生日的习惯,自然不会想起帝堂绝的生辰,只是转回头想,作为辅王,不管于公于私,十年一次的生辰宴会也不至于落下……
方卓掰着指头数了数,继而鬓角冒汗,觉得自己没有被永远丢在圣迹森林,实在是前辈子烧过香积了德的。
不过……
“要送什么礼物呢?”方卓困扰自语,浑没有注意到,自己手下的小金龙已经被喂得鼓着滚圆肚子,躺在床上装尸体了。
时间飞逝,方卓一边苦恼礼物一边继续每日去营地报道,仿佛只一个晃眼,就过了半月有余,帝堂绝的生辰,正式到来。
“所以,你就为这个困扰了……半个月?”书房内,帝堂绝面对方卓,神情高深莫测。
方卓十分尴尬:“之前很抱歉,阁下。”
帝堂绝看了方卓一会:“你没过生辰?”
不明白话题为什么会转到这里,方卓还是点了头:“嗯,忘记了。”
帝堂绝唔了一声,片刻问:“成年呢?”
“在床上睡了,醒来就成年了。”对于自己是怎么成年的,方卓每次回忆都觉得莫名其妙。
帝堂绝沉默下去。
方卓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事实上,他此时的全副心思都放在待会要给出的礼物上——那个礼物到底适合不适合,对方又喜欢不喜欢?
室内的安静忽然被打破,帝堂绝轻声开口,第二次说了和之前一样的话:
“我当初……不应该让你一个龙在那里。”
方卓一怔,抬起头来,正看见帝堂绝松开皱起的眉心。想了想,方卓恳切说:“阁下,我一直很感谢您。”
“从一开始就是,您一直很宽容,容忍我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方卓微抿了唇,“过去的事情,我不一定做得对,也不一定考虑得周到,但就是再重来一次,我也会这么做。”他坦然说,“这些事情或者不够好,但至少,到了今天,我并不为之遗憾。”
“哪怕塔洛蒂亚现在要杀你?”帝堂绝问得诛心。
“……嗯。”短暂的沉默之后,方卓点头,“哪怕他现在想利用我,或者要杀我。”
帝堂绝目光沉冷。
倒是方卓先笑了:“阁下,你的生日就别说这些了吧?我有一个礼物送你……就是不太精致,比不上西迪斯他们。”方卓有些不好意思。
帝堂绝一晒:“我不知道他们送了什么。”
不知道?方卓睁着眼睛看帝堂绝。
帝堂绝露出一个微笑:“你不会以为我有时间一一看什么龙送什么礼物吧?当然是都交给曼迪处理并回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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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阵寂静,随后,方卓泪流满面。
帝堂绝不禁失笑:“前些年他们大办的时候没见你积极,现在……”他摇摇头,“也好,算是你和我过了一个生日。”
说着,帝堂绝弯起唇角,眉目柔和:“礼物呢?”
方卓忍不住热了脸颊,从怀中掏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
帝堂绝接过,看了看盒子后随手一划,就将盒子打开,取出里头的东西。他蓦然一怔:“这个材料?……”
方卓先是抿唇,可抑制不住心中的高兴,紧跟着就露出了笑容:“是战利品,从外域得来的。我第一个杀了的外域生物身上就带着这个,我一开始不知道是什么,拿去问了龙之后才明白。”
帝堂绝翻看手中的东西,片刻后说:“半个月做不成。”
方卓搔搔脸颊:“其实从回来就开始准备了,只是材料收集得慢,而且也是最近才想好要做成什么,所以直到这两天才弄好……阁下,你试试,看合不合适。”
帝堂绝垂着眼睑看手中的东西。
这是一双由一种名叫‘月白’的特殊金属做成的手套——说手套也不太合适,因为在帝堂绝手中的手套不止没有套住五指,甚至连掌心也不曾保护,而只由同样材质的圆环穿过中指,使手套贴合手背,并护住手腕。
其实这个固定手套的圆环并没有多大必要,因为这种金属融化再做成手套之后,可以自动贴合皮肤,而且形似皮革轻如无物,更还能防护大师级以下的伤害……无论如何,也算是一个宝贝了。
帝堂绝出声说:“为什么手心部位挖空?”
“因为阁下握剑。”方卓解释道,“虽然这中金属很轻薄,但我想不管如何,只要加了一层手套,总归会有一些影响,加上手指手心这样的握剑部位并不容易伤到,所以干脆只护着容易受伤的手背和手腕。”
帝堂绝听着,随后将护手带上。白色的护手果然严丝合缝,不留半点空隙。
方卓比帝堂绝还高兴三分:“合适就好。”
帝堂绝点点头,时间还早,他也就转而说起龙界跟外域的事情:“时间也差不多了,他们大概这两天就会被派出去。”
微怔过后,方卓立刻明白帝堂绝是在说哪个‘他们’,不由直起身子:“那么……”
帝堂绝双手交叠,须臾点头:“之前试炼胜利,你的奖励是一只军队,虽然说要自己组建,但现在情况特殊,也说得过去……只不过,你要带领他们出去,要先过一关。”
方卓神色轻松了一些:“自当如此。”
“很好。”话音落下,帝堂绝忽然抬手,一指方卓。
好好端坐着的方卓只觉脚下一空眼前一黑,再清醒过来时,已有一道霜白剑气由远及近,迅若极光,势如奔雷,当头劈下!
兀自不曾回神,方卓下意识抬手想挡,但剑光未至,裹挟着劲风却先一步在方卓手上割除数道伤口。
蓦然清醒,方卓生生转变手臂伸出的方向,同时双足一蹬地面,急退的同时念动咒语,瞬间就布起了三层防护结界。
剑光无声无息地没入灰色荒石地面。恰恰好脱出剑光范围的方卓刚松了心口,就觉地面一阵剧烈动荡,紧接着一线白光自剑光没入处传开,由暗转亮,顷刻便是地动山摇,乱石飞溅。
周身防护结界被一个比一个大的石头砸得摇摇欲破,方卓接连跳过好几个开裂下陷的地面之后,才终于在一个不足两巴掌大的地面站稳了。他狼狈地抬起头来,就看见一袭挺拔白影自黑暗中缓缓走出。
是帝堂绝。
一望无边际的荒野上,地面崩裂,土石滚落,随处是长大嘴巴亟待食物的深渊。
方卓眼望着面前的龙一点一点离开黑暗。这浓烈到足以让人窒息的黑暗却仿佛被什么阻隔了一般,半点不能沾染在出来的龙身上。
光和暗已经接触,却始终泾渭分明。
帝堂绝走得近了,方卓已经能看见对方脸上的神情了。
他看见,身前的龙持剑而立,面容冷漠,杀意凛然。
82、章八二 恐怖片威武
漆黑的夜空上,高挂一轮猩红圆月。平整的地面早已因最开头那一道迅疾剑光而变得沟壑纵横,几无立锥之地。
方卓身上的衣裳已经变成布条了。在这坍塌倾斜,两块地面甚至能隔开个三五米的地方,他喘着粗气跳跃,脑袋因失血过多而一阵阵的晕眩,甚至有好几次一个不留心,脚下踩空,差点就掉入幽深得不见一点光线的裂缝之中了。
……有多久了?方卓掐着手臂上的伤口,借着疼痛极力提神。帝堂绝从一开始就弄出了这样的阵仗,当然不会光打雷不下雨,而方卓此时的能力,毋庸置疑地跟帝堂绝有着不可弥补的差距,因此,方卓身上的衣服有多少道伤口,他的身上就有多少道伤口,幸运的是,方卓好歹在圣迹森林呆了那么多年,就算不能完全躲过帝堂绝的攻击,好歹也还能顺着对方攻击的方向避一避,让伤口不至于那么深,而且帝堂绝也并没有用尽全力,不然……
刹那间就想到了最开头看见的那道剑光,跳跃中的方卓身子一抖,却是又踩了个空。身体倏然下坠,方卓虽惊却不乱,反手向地面一拍,借力在半空中翻身之后,双足一踏地面,便再跳到了二米开外的一块较大石地上。
这一块石地大约十平方米的,凹凸不平,甚至还倾斜得有些摇摇欲坠,但相较于前面那些巴掌大小或者干脆无法立足的地方,这一块地无疑好上很多了。
周围再无帝堂绝的身影。方卓终于能停下来喘上一口气了。
隆隆的地面塌陷声音依旧不绝于耳,或远或近地让人心惊胆战;漆黑的天幕上那一轮血月,就仿佛是不知名怪物那猩红的独眼,蔑视又警惕,怀疑又高傲地俯瞰自己的领地。
停下来休息的方卓觉得有些渴了,他舔舔自己干裂的嘴唇,再动了动酸疼到几乎无法抬起的手脚。
这样的追逃要持续到什么时候?方卓狠狠闭眼,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意图使昏沉的意识再次清醒。
这样下去不行,他最多再支撑不足前面三分之一的路程,而且这样的地方,不说毫无遮蔽,甚至一个不小心,就会掉下去……方卓扫了一眼周围已经成了深渊加上浮岛的地势。
再这样下去……方卓忽然觉得周围变冷了。是因为失血过多?他的脑海掠过这么一个想法,转眼又淡去了,只继续接着之前想:
要想个办法。再这样下去,他会被帝堂绝……周围的坍塌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一时安静得有些诡异。正自思考的方卓心生警兆,身子刚刚紧绷,便觉心口一凉,继而便有炸裂似疼痛席卷周身,淹没神智。
疼痛?神智尚还清醒,只是有些茫然。方卓低下头去看,就看见一泓明晃晃的剑尖自胸腔处穿出,被血色的月光一照,顿时浮现一层薄薄的绯红,如美人颊上的胭脂,清丽不可方物。
方卓呆看了那截剑尖好一会,身子微晃,继而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是哪里?……
好暗。
是哪里?……
好痛。
是哪里?……
没有人,没有声音,没有其他所有……
——是哪里!?
方卓骤然睁开眼,眼睛因忽如其来的光线而一阵刺疼,视线更是顷刻就变得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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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有冷冷的声音自身前传来。
脑袋一片混乱,方卓本能地眨掉了眼眶里沁出的泪水,这才看清楚了刚才刺目的光亮正是由一柄指着自己喉咙的长剑反射出来的。
当然,这柄指着自己喉咙的长剑正是由帝堂绝手持的。
他没死?这是方卓清醒后的第一个念头。顺应脑海中的念头,方卓当即向自己胸口看去——没错,有一道剑痕,很痛,也还在流血——他确实被穿胸而过地杀了然后又……复活!?
方卓神情呆木。
偏偏这时候,又一道银光自方卓眼前掠过然后——
方卓继续呆木地看着插入胸口的长剑,感觉着从胸口直传到全身每一根神经每一个细胞的疼痛,继而眼前一黑,再一次地什么都不知道了。
……
又是一望无际不能动不能说的黑暗,不知道多久过后,方卓再次醒来,再次看见帝堂绝站在身前,用剑指着他的喉咙,冷冷说:
“起来。”
再一次死亡的经历让方卓脑海一片浆糊,他呆滞地看了面前的龙一会,终于渐渐清醒,蓦地,他用力一咬舌尖,借着让人颤抖地疼痛清醒过来,继而如被抓上岸的活鱼一样地弹跳起来,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跑!
血色的月亮在高空冷冷俯瞰底下破碎的世界。
方卓已经逃得麻木了。
身后的帝堂绝穷追不舍,冰冷的剑气更像鬼魅一般如影随形,只要稍不注意,就会被自身后而来的剑气贯胸而过——方卓已经不敢看自己的胸口了,虽然每次都能死了活活了死,可是伤势却不会痊愈,于是尽管帝堂绝的剑很薄,速度也很快,但接连来个十几二十次,就是再细再小的伤口也禁不住这样的玩法……于是,现在,如果方卓低下头去,他就能看见自己胸口心脏的位置有了一个手腕大小的空洞,从空洞里能看见流淌血液的血管和鲜红的肌肉,当然还有被刺成了筛子但依然坚|挺跳动的心脏。
一不小心又看见了这样景象的方卓泪流满面:龙神在上!这杀千刀的恐怖片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
正自诅咒着,分了神的方卓一个没留神,脚下踩空,顿时跟着坍塌的地面一起滚落底下黝黑深渊。
离方卓大概三四米的帝堂绝脚下一顿,手上长剑微微倾斜——正是此时!帝堂绝脚下的地面忽然剧烈颤抖,向下坍塌!
持剑的帝堂绝目光微凝,刹那便出现在隔壁的另一块石地上——石地再次坍塌。
帝堂绝倏忽闪身来到第三个石地——石地又一次的颤动了!这是,从帝堂绝立足的石地开始,仿佛传染辐射一样,四周或大或小地每一块石地,都开始不同程度地颤抖,仿佛下一刻就要塌陷一般。
帝堂绝一直平稳冷漠一成不变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他微微皱了眉,环顾四周,须臾便把目光落在了十数米外还没有动静的石地上,他肩头微动,刚要提起往前,就听轰隆一声,周围石地尽数落下,飞溅的乱石尘土中,一道黑影蓦然蹿出,闪电来到帝堂绝身后,被鲜血浸透了的双臂一个扣住帝堂绝的脖颈,一个则手持利刃,狠狠扎向帝堂绝持剑右手!
血光乍现,千钧一发之际,只凭一口意气的方卓只觉身下本来能清晰感觉到的仿佛可以毁天灭地的力量忽然如潮水消褪,他蓦然一怔,用力刺向帝堂绝肩膀的手微微一滞,锋利的刀刃更是倾斜,只划过了帝堂绝的胳膊……天地忽然塌陷了。
不是先前那种局部的坍塌毁坏,而是从天上开始,一大块一大块地扭曲陷落,消失崩溃。扣着帝堂绝脖颈的手臂已经改成环住帝堂绝的腰肢了,飞快的下落之中,方卓只觉得眼前越来越花,手上的龙也越来越轻……无名的恐慌之中,方卓越发加大力道,倏然间觉得手上一空眼前一黑,再次回过神来,就已经回到了先前的书房之中。
书房十分安静。周围也跟之前没有两样,时间和离去之时一模一样,桌上水杯里喝了一半的水也依然冒着袅袅热气,甚至他自己……方卓忍不住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衣服是完好的,身上也没有伤口,只是刚才那太过清晰的情景和尖锐到极点的痛楚……方卓向帝堂绝看去,倏然发现对方虽依旧神色平静,但面色却隐隐有些苍白,而右肩膀处,也有暗色缓缓渗出……
方卓蓦然站起身:“阁下?”
接着又不等帝堂绝开口就绕过桌子走到对方身旁,弯腰察看对方伤势。
“没什么。”帝堂绝开口。
低头察看的方卓没注意到帝堂绝说了什么,只消一眼,他就发现这道伤口正是他在幻境里最后刺向帝堂绝的那一刀。眉头微微皱起,方卓扭头正想找纱布伤药,转眼却醒悟过来,暗骂自己傻瓜,将手按到对方肩膀,只见一阵白光亮起,片刻,帝堂绝肩膀的伤口就已经收拢结痂,再脱落愈合了。
衣服已经被撩开。方卓透过白光瞅着那还有淡淡痕迹的肩头,总觉得不太完美,索性再持续一会,等到连那淡淡痕迹都消退了,才收起治愈能力。
从方卓过来开始,帝堂绝虽说了一句话,却没有阻止方卓动作的意思。直到此时一切停当,方卓又直起了腰,帝堂绝才开口说:
“最后一下不错。可是你未必有第二次机会,为什么刺向肩膀而不是要害?”
虽然站了起来,不过方卓的目光还瞟着帝堂绝染了血的衣衫,他随口回答:“如果真的照成了什么伤害……至少肩膀不那么严重,可以挽回。”
这么一说完,方卓倒是醒悟过来了,顿时庆幸不已:还真的照成伤害了——幸好是刺向肩膀,最后还停了一停!
“伤害?”帝堂绝不置可否,“你记不记得幻境里被我杀了多少次?三百二十一次。”
原来这么多了?方卓下意识联系到心脏被刺成筛子还在跳的模样,顿时头脸一阵冷汗:“其实也不算死了……我也活过来三百二十一次了。”
帝堂绝仔细地看着面前的小龙,看着他是否有丝毫的言不由衷……最后,帝堂绝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欣喜疑惑失望,他只是问:“如果没有效果呢?”
“那就再死一次,再制造机会。”方卓回答得很顺口,这正是他计划动手时候就有的想法。
“为什么?……”帝堂绝甚至不知道自己问出了这么一句话。
方卓倒是听见了,只是觉得有些难以回答,皱眉一会,虽然觉得有些肉麻,但他还是老实回答了:“我只是觉得阁下不至于真的伤害我。”
不至于真的伤害……
帝堂绝想着,他忽然下了一个决定:
“休息一下,跟我去一个地方。”
83、章八三 你可以好好考虑
繁星遥遥点缀夜空,俯瞰大地,静谧无言。
那句话之后,帝堂绝再没有出声,只是闭目靠在椅背上静静休息以及等待——等待方卓平静下来。
方卓也确实需要时间平静。
虽然事实上的身体并没有受损,但在刚才的幻境里,不论是死亡还是疼痛,一切感觉都是比照现实而来的,加上帝堂绝的强大精神压力和最后那恐怖片一样的视觉效果,要说一点影响都没有或者影响很小,那毫无疑问是在说谎。故而方卓也并不客气,垂下眼放松身体,捧着还带点热气的杯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水……就这么好一会,直到方卓肉眼再看不见自己手指的颤抖之后,他才站起来:
“阁下,我休息好了。”
帝堂绝睁开眼,点点头并不多说,起身便领着方卓向龙宫深处走去。
一路无话。
随着地点的渐渐深入偏僻,龙烟也逐渐稀少,三五步可见的巡逻队伍变成三五分钟也不见一次。再接着,等帝堂绝又带着方卓走过一段路程后,方卓发现,那渐渐稀少了的巡逻队伍又骤然增多起来,看上去甚至比龙宫主要范围还更精锐密集。
又是一段路程。帝堂绝最终带着方卓走进了一个被龙族侍卫围成了铁通似的石制房子。
相较于龙宫动辄五六百甚至上千平米大小的建筑,眼前的这石制房子说是房子,其实倒更像一间房间。它四四方方的,大约一百平米左右,材料粗看上去似乎极为普通,就是每一个角落都篆刻了各种咒语,咒语凹陷部位微微发光,显得颇有些神秘。
带着方卓,帝堂绝给守卫在房子周围的护卫看过手令之后,又站在石制房子前念了一段尤为艰深冗长的咒语,才终于带着方卓推开石门,走进房子。
方卓终于看清楚这间房子的内部了:四周空荡荡的,并无任何装饰摆设,只有魔法光球静静悬于房间的四角,照亮地面上一个不停流转光芒,似乎随时都充斥了足够运转的能量的巨大魔法阵。
方卓有些惊讶——因为这个魔法阵上的咒语,他竟然看不明白。
“走吧。”帝堂绝并没有解释,也没让方卓研究,只说了一声,便率先站入魔法阵中。
方卓自然跟上。
同所有魔法阵一样,这个魔法阵的传送也只是一霎那的功夫。在经历了极短暂的失重和能量紊乱之后,方卓脚踏实地,看清周围景象后,却倏忽怔住——为面前那个高耸入云的巨树,也为周围浓郁到让人甚至能感觉有些窒息的能量:“这……是龙树?”
目光所及的地方再无野草外的第二种生物。帝堂绝走向一望无际的原野中央的那株大树:“是龙树。不过我们的习惯,是称它为圣树。”
方卓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周围:“我之前也有去见过龙树,还记得那个时候龙山龙海的,而且……”也没有这么明显的能量波动。最后一句,方卓吞回了喉咙中,因为帝堂绝已经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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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那个只是圣树的投影而已。自然不会孕育出这么浓厚的能量。”
“投影?”方卓话里的疑问显而易见。
没有立刻回话,帝堂绝示意方卓跟着他一起行礼之后,才出声说:
“现在告诉你也无妨——你知道,圣树是龙族圣物,是吧?”
这是常识。方卓点头表示明白。
“圣树确实是龙族圣物——不过不止是精神上的。”帝堂绝说。
方卓一怔,感觉周围浓郁到几乎凝成实质的能量,隐约有所明悟。
果不其然,帝堂绝继续说:“整个龙界所有能量——草木生长的能量,风雨涌动的能量,甚至我们使用法术技能所引动的能量,大半都是由这株圣树所提供的。外域之所以那般贫瘠……”
“因为圣树顾及不到那边!?”方卓反应过来,难掩惊讶。
帝堂绝点头,稍顿之后又说:“龙界有史册记载,在数十万,比黑龙那场背叛更久远的以前,外域还是龙界的一部分。当时外域也不曾像现在这样有能量暴动,完全不适合居住。这一段的记载语焉不详,大意是某一场席卷整个龙界的叛乱让当时的龙王把边界的一块地方化为流放之地,再用大力量立起结界,使圣树孕育的能量无法穿过结界——这样外域就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监牢了。”
方卓听得目瞪口呆:“那现在结界打破了——”
帝堂绝笑了笑,但没见多少愉悦:“也没有用。”说着,他不等方卓把疑惑问出口,就继续说,“圣树的力量在衰退,虽然并不迅速,但一直在衰退……如今,已经没有办法再覆盖外域了。”
乍听见这些秘辛,方卓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
帝堂绝的目的也只是说一说,倒不需要方卓做什么反应,他微微摇头,接着说:“而除了这个之外,圣树还有一项能力,只有绝少数的龙知道。”
“什么?”方卓问。
帝堂绝却没有回答,而是忽然说:“之前有关于外域的战报传来,情况不是太好,我已经批示了两份命令,一份是军队今夜整装完毕,随时开拔的命令;另一个是由你做这次军队指挥的命令。”
虽然帝堂绝所说的是方卓所期待的,可是明显过于紧凑的时间还是让方卓下意识地问了一句:“怎么这么快?”
帝堂绝再一次没有回答方卓的问题,也再一次跳了一个话题:“先前外头传我们关系不同,你很生气?”
再想一百回也没有想到帝堂绝会在这个时候说出这一句话,方卓呆在原地,一时真的很难形容自己的感觉,只知道尴尬气恼来回在自己心头轮替,脸颊也烫得惊人——被气红的。
“你不喜欢和抚养者扯上关系?”这句话其实并不太算疑问,因为帝堂绝已经确定了这一件事。
方卓十分尴尬:“我不知道外面为什么会那样传……我很抱歉,阁下。”
帝堂绝看着面前绯红脸颊的方卓一会,叹了一声:“你总是把别人的过错加在自己身上。”
方卓抬头刚想说什么,却听帝堂绝又道:“我方才跟你说过,圣树还有一项能力吧?”
方卓一愣,心里纳闷帝堂绝怎么又把话题转了,却还是点头说:“是。”
“这一项能力是孕育。”帝堂绝说。
“孕育什么?”方卓下意识问,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不好的预感。
“孕育生命。”帝堂绝缓缓说,“据说龙界最早一代的龙族,就是从圣树上诞生的,所以圣树也叫龙树。”
方卓听得心里一咯噔。
“只是虽然圣树能孕育生命,但毕竟极少,有史以来的记载也不过四个。平均下来,数千年乃至近万年,也才只有一个诞生——而这个诞生,还需要有龙的愿力,就是有龙来圣树前祈祷。”
帝堂绝已经转向方卓。
方卓吞了口唾沫,不知怎么的有些不敢看那一双银色的眼睛。
然后,他听见有声音响起,沉稳有力,一字一句:
“——我没有想过,我的运气能够这么好。”
“……”
现在该做什么表情?或许真是吃惊到了极致,方卓反而显得极为冷静自持:“阁下告诉我这些,是想说什么?”
帝堂绝点点头,也不知道是在赞许方卓的冷静还是仅仅表示会回答方卓的问题:“你对那些传言愤怒,大抵是觉得同我有血缘关系。现在如何?”
方卓看似冷静实则呆木地看着帝堂绝,表示自己不明白他所说的‘如何’是什么如何。
帝堂绝神态自若地解释:“同我有关系,你觉得如何。”他的口吻平静如同寻常时候签署一份文件,所以方卓潜意识地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是帝堂绝并不让方卓逃避,他神色一片平静,依旧同往日一般沉着优雅:“我有这个想法,你可以考虑。”
我有这个想法,你可以考虑……
这个想法,考虑……
这个想法?
这个想法!?
考虑?
考虑!?
一刹那之间,方卓彻底崩溃,只觉天塌地陷,日月无光。
这一夜的最后,帝堂绝回到自己的宫殿不多久,就接到消息说方卓在回去之后立刻收拾东西,连夜赶往龙宫外军营,再不顾军中大将的劝说,连夜拔营,以急行军的速度向战场赶去。
彼时的帝堂绝正在翻阅文件。听见这个消息,他只说一句知道了,就继续低头阅读手中的文件。
这是一份建议对外域增兵的文件。文件上写了出于战略和战术的考虑,必须在短时间内给予外域足够的打击,所以增兵的时间为一个半月后,而再出于士气的考虑,提议由王率领此次增兵。
——当然,由辅王亦是极好。
84、章八四 感情顾问
赶赴边境,支援同外域战斗的队伍行进一路顺利。
方卓所带领的军队三天前就已经来到前线扎好了营,并有条不紊地投入各种支持之中。于是,仅仅短短三两天的功夫,这支后来的队伍就已经和先前的队伍很融洽的处在了一起,当然,各种闲聊也就不可避免的在营地许多旮旯角落生出:
“听说你们换了一个没多大的小龙率领?是龙宫里头出来的吧?怎么样啊?”
“挺不错的!”
“真挺不错?不会吧!年纪小小的家伙,就是有能力也没有经验啊!”
“是挺不错的!”
“真是挺不错?”还有不死心的,“就算能力经验都有,那性格呢?其他呢?总有些不那么如龙意的吧!”
“是真挺好的!”各种回答声如此,同时,各种回答声或多或少地也再提到了,“但真要说有什么奇怪的话……大概对于感情问题很不擅长?我看见/听说/传说有一次一个龙冲到大人面前对大人告别,结果大人被吓得接连几天都不再往那个方向巡视了,为什么呢?明明是一个颇为浪漫的情缘啊……”
于是乎一天之后,营地各个角落的八卦长了翅膀一样地不辞辛劳的飞来飞去,隐秘的交换过情报之后,刹那之间,方卓本该鲜明的形象在底层龙族士兵里变成了一团模糊,只有一个‘好龙’的标签大大地戳着,旁边还有一个箭头连着红笔画出来的圈,圈里写着‘有惧怕感情的怪病!?’几个大字,后头的感叹号以及问号尤为鲜红而沉重。
当然,这些交流都是私下的,方卓并不知道,也没心思去知道——此时,他正坐在最高指挥官的营帐里,以一副见了鬼的模样看着面前的龙:
“你说阁下,阁下他三天后——就到了!?”
就坐在方卓对面,比方卓运气更好一些,直接被塞莱斯特丢了进来西迪斯颇为纳闷:“你不知道吗?”
方卓险险爆了粗:“我怎么会知道!”
西迪斯耸耸肩:“在短时间内解决外域是龙界上层的方针,而且龙界双王执政,分出一个来这里,就是空摆着当激励士气的道具也好了,何况不论是阁下还是辅王阁下,当年都是军中的佼佼者,来一个掌握全局,也是理所当然的。”
方卓半天没有言语。
其实西迪斯对方卓刚才那副见了鬼的模样也挺没有言语的。
一人一龙就这么静默了好一会,最后还是西迪斯忍不住:“辅王阁下要来不是正好?还是你和辅王阁下之间有了什么矛盾?”
方卓没勇气把事情说出口。
西迪斯狐疑地看了方卓一会,忽然说:“辅王阁下跟你摊牌了?”
“摊……什么牌?”方卓从口气到表情无一不显示着‘心虚’二字。
西迪斯已经肯定了:“感情啊!大家都是成龙了,你不会以为两龙一张床上睡着就是盖棉被纯聊天吧?”
方卓白皙的脸蛋腾一下红成了桃子屁|股。
西迪斯瞅着方卓:“辅王阁下的动作……倒是不慢。不过你的反应呢?”他琢磨琢磨,忽然说,“该不会你一听他说了这个,就大惊失色地连夜跑到了前线来吧?”西迪斯恍然大悟,“我说你怎么走得这么急!害得我一早上就被人通知军队已经先行开拔,要马上去追——而且我一个龙走着,竟然赶了好几天才赶上军队!”
最后,西迪斯颇为咬牙切齿。
方卓十分尴尬。
西迪斯抱怨了两句之后气也就平了——他也没真生气。看了看方卓,他琢磨琢磨,说道:“军队已经准备好随时可以走,还有你的任命下来了,都是辅王阁下告诉你的……还是掐在摊开之前把?”
方卓没吱声。
西迪斯就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辅王阁下倒是真为你着想,连你需要个空间和时间来冷静冷静逃避逃避,都给全安排好了。”
方卓为西迪斯话里隐约的不满微讶:“西迪斯?”
西迪斯原地一跳,双脚踩在椅子边沿,半蹲半坐,伸手支着下巴,语气颇为平淡,虽然听不出不高兴,但至少不是高兴:“他什么事都替你安排好了。也就是你,才会没有半点想法。”
方卓自此倒是明白了西迪斯的不满,只是却不知道如何开口——这种观念问题,有时候说再多也没有用处。
好在西迪斯也没有长篇大论说些什么,只转而问法方卓:“现在辅王阁下觉得给你冷静逃避的时间和空间已经足够,就追了来——你打算怎么办?”
方卓停了好半晌:“……我能调换岗位么?”
西迪斯:“……”
方卓干笑两声:“至少再拖两天……”
西迪斯:“……”
“有一个办法。”西迪斯突然开口。
“什么?”方卓精神一振!
“你投奔外域,这样想多少时间就有多少时间,尽可以慢慢考虑。”西迪斯冷飕飕说。
“……”方卓表示自己确实被冻着了。
玩笑完毕,西迪斯侧头想了一会,正色道:“你如果只要两三天的话,那也没问题——辅王阁下三天后到,我除了一开始的会议之外,我也可以给你争取个三两天的时间让他不能找你……不过这样有没有意义?”
方卓张了张嘴巴,没说话。
西迪斯看着方卓:“想拒绝?怕伤害到辅王阁下?”
这两句话直指核心,方卓不能再逃避:“我只是觉得……很奇怪。”
西迪斯点点头:“那就不是完全不心动了。”
方卓顿时目瞪口呆——呀喂,这个结论到底是怎么得出来的!?
不知道是不是被方卓的表情取悦了,西迪斯笑起来,跳下椅子:“还有几天,你好好想想吧,依你的性格,其实辅王阁下挺不错的。”
说罢,西迪斯挥挥手,留一句‘明天再跟你说正事’,就甩手离去。
一个人的营造颇为冷寂,冷幽幽的月光自窗口洒入,铺就一地白霜。
之前和龙聊天的时候还没有怎么样,现在独自一个人了,方卓却忽然觉得胸口沉闷慌乱得难受:
辅王阁下三天后就会过来……
——马上要回答?
没有下定决心直接拒绝……
——是有所心动的表现!?
一个人坐着,方卓越想越惊悚,只觉自己形成多年的伦理一下子被整个推翻掉了,那种最开头听见帝堂绝告白时候的天塌地陷感觉再一次涌上脑海。终于再坐不住,方卓抹一把额上冷汗,揣了兵器就匆匆忙忙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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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入了夜,营地自然戒备森严。
如果是往日,只要不是一定必须出去,方卓也不至于在这个时候特地出去——可是今夜不一样。和西迪斯聊过,尤其在知道帝堂绝马上就要到来之时,方卓一刹那之间,只觉得自己周围都浸满了帝堂绝的声音,而自己在这个营地里的一行一动,也都不知不觉的受帝堂绝的影响——
“令牌!”有声音低喝道!
方卓抬起头,才发现自己在不只不觉间已经走到了营地边沿,他伸手从怀中拿出代表身份的令牌递过去。
接令牌的龙一开始还是一本正经满面严肃的,可是当他借着旁边火光看清楚令牌的模样之后,他脸上的神情一下子就变得说不出的古怪了:
“方卓……大人!”
正好注意到这一点的方卓一头雾水:“有什么事?”
那龙定定神:“没什么。”说着,他又低喝了一声,这次是朝周围的龙喝的,“大人要出营,行礼!”
一刹那之间,周围龙尽皆无声抬手——只是也是同时之间,他们脸色俱都变得古怪异常,目光不由自主地就往方卓身上瞟。
“……”无法理解眼下这种微妙的气氛到底是怎么回事,问出来又显得奇怪,方卓只得顶着一头问号走出了营地。只是……
要去哪里呢?来到营地外的方卓颇为茫然,将令牌放入怀中的时候忽然触到一个东西。方卓的手顿了顿,还是将那触到指尖的东西自怀中掏了出来。
是巨树人的祭坛。
尽管早已经决定把这个祭坛还给外域的巨树人一族,但这段时间里,方卓也并没有因风花叶的缘故而疏于照顾它们——只是不太带在怀里了。而这一次……先前喂完东西后刚好有龙进来商量事情,一时没时间收好,就顺手揣进怀里,然后忘了拿出来。
方卓想起来了,看着手头流转若有似无光辉的圆球,他略一思索,就转身往已经被外域占领的地方走去。
漆黑的夜晚总能给人以错觉,让轻松的路变得艰难,让短暂的路变得漫长,究其原因,或许不过因为并不会有多少人,能够陪着我们在黑夜里一直往前。
接近外域的地头了。方卓已经在小心地隐藏行迹了,他走得很慢很偏,或伏地或上树,基本都挑着视觉的死角来走。
又是一株绿荫遮蔽的大树,方卓的左足刚刚落在树杈上,就听一个声音自前方响起——很美,还透着些不太容易分辨的复杂。
“伊萨多……”
刚刚踏上树杈的方卓一怔:龙族美人确实很多,可是能只凭声音就让人觉得一定很美的……
方卓抬头看去,从树叶的缝隙之间看见了站在前头的龙。
是风花叶,以及外域大统领。
85、章八五 悲催到天崩地裂
大统领和风花叶面对面站着。
月光于天穹上洒下来,银白色的,照亮了大地,却照不亮风花叶脸上似有若无的晦暗。
透过树叶的缝隙,方卓的目光在风花叶脸上停留一会,又移到大统领脸上,转动之间似乎有些仓促,甚至还一不小心碰到了一片树叶。
尽管一片树叶的响动几乎可以忽略,但躲在树上的方卓还是刹那出了一声冷汗,全身僵硬不敢稍有动弹。
底下说话的两龙似乎都没有注意到这点小意外。
方卓渐渐放松下来了,之前没功夫注意的对话也慢慢听入耳里:
“……你真的这样决定?”
“为什么?”大统领轻声问着,语气里的黯然并不多做掩饰。
风花叶神色有些阴沉,这在他脸上实在很难看见——大多数的时候,风花叶或冷笑或恣意,不管什么样的表情里总是透露出深刻的漫不经心来,可以说是无拘无束。
……当然也可以说是飘萍无根。
没有得到面前龙的回答,大统领叹了一口气,语气里没有阴冷愤怒,倒是有些包容的笑意:“这么说来,有朝一日你我也要兵戎相见了。”
风花叶侧头一会,终于正面回答对方:“我不会跟你动手。”
他沉默片刻:“也不会容许龙伤害你。”
大统领笑了两声:“如果有龙毁了我的愿望追求呢?”
风花叶没有说话。
大统领也不紧逼,只缓声道:“你也不必如此。真有那一天,各自尽力就好。”他笑了笑,继续说,“我知道你是为了卡迦迪亚,卡迦迪亚希望再没有争端,这愿望果然比我的更美好——只要有两个龙在这个世上,就不会没有争端。这一点,”大统领一顿,看了风花叶一眼,继而移开目光,平静说:
“我知道,你也知道。”
风花叶终于说话了,他摇摇头:“这些跟我都没什么关系。”他的口气淡淡,“有争端也好,没有争端也好,你们要维护龙界和平也罢,要杀个血流成河也罢,我都不做理会。”
大统领目光一凝,片刻点头:“好,这样就够了。”他忽然一笑:“对了,这一段时间别去希尔那里。”
希尔?偷听的方卓脑海里一下子就联想起距离这边不算太远的一个城市,顿时精神一振,注意力集中起来。
“怎么?”已经准备走了的风花叶一挑眉。
“那个城市最近有大动作。到时候那一块地方的能量会彻底混乱,无法使用魔法,而你的身体又不算好……”大统领点到为止。
风花叶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我先走了。”
“唔。”大统领应了一声,随后说,“再等一下吧。”
脸上的阴沉褪去,风花叶有些不耐烦了:“还有什么事?”
大统领冲风花叶一笑,继而随手一指——
“砰!”重重地一声响起,方卓被摔到地上,半张脸贴着黄土!
身体不知道被什么束缚住了,一点都不能动弹。立身于龙界对立面的外域,大统领可是没有看在方卓成年不久的份上给他什么优惠,而是出于某种微妙的心态,完全不客气地让方卓脸着地狠狠落下。具体狠辣程度……
趴在地上的方卓只觉得自己脑袋一阵阵的晕眩,嘴巴里除了沙子土灰之外,就是浓浓的腥咸味道。
“风冽,你的想法呢?”有声音在方卓头上响起。
方卓勉力睁开眼看着就在自己脸颊旁边的一只靴子。
“什么想法?”风花叶的声音和之前一样冷淡。
“这边有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小龙在偷听我们谈话……”大统领的声音里有了些笑意,“如果你认识的话,我就给你一个面子,怎么样?”
声音明明只短短地消失了片刻,短到跟所有正常的对话没有什么分别了,可不知怎么的,被牢牢压在地上的方卓却觉得已经过了很久很久。
方卓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停了动作。
他只知道,他听见风花叶的声音在耳朵边响起,美到极致,冷到极致:
“他算什么东西?”
方卓在地上静了一会。
风花叶的声音很清晰,那一个个清晰的字也就纷纷钻进他的胸口,鲜明无比地烙在他心脏上。
其实也不是疼痛,只是……或者有些无力,有些茫然?
方卓睁着眼,冷静地分析自己此时的情绪。
大统领的黑色绣银边靴子依旧在方卓眼前停着。方卓没有再听见大统领的声音,可这并不妨碍他判断出对方眼下心情正十分愉悦……
愉悦是吗?
方卓忽然笑了笑,带点恶作剧的狡黠。他的手几不可察地动了一动,以掌心贴合地面。
“那么……”
大统领的声音响起来,也是同时,方卓感觉到有细细地劲风射向自己的脖颈处……几个含混的音节忽然响起,随之就是一声闷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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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统领顿时一怔,他发现自己本来准备杀了方卓的那一记指风射歪了——当然不可能是他射歪了,是方卓躲过了?不对,是——
毫无征兆的,大地忽然开始剧烈震荡,树木歪倒土石激荡,就是以大统领的能力,在措不及防之下也接连踉跄了几步。第一时间不是注意周围情况,而是转头看向风花叶!
严重偏科的后果终于在这一刻赤|裸裸地显露出来了!
刹那之间经历了大地震似的灾难,风花叶不要说有没有时间念动空间魔法来保护自己,而是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在最开头的时候,他就已经站立不稳跌倒地上,同时眼睁睁地看着一株拦腰断裂的巨树挟着风雷,似慢实快地从上方砸向自己……
大统领脸色骤变!
身上的力道终于有了一瞬的松动,方卓刹那跳起来,盯着半边肿的老高的脸却没有选择立刻逃跑,而是一下子加重了自己掌心与地面接触的力道,嘴巴里断断续续小声低哑的咒语也跟着提高了,如果此时帝堂绝在这里,就一定会觉得眼下的情节无比熟悉——这样的坍塌速度和震动幅度,正是方卓最后用于脱离幻觉的那一招:
“……风起,火生!伟大的岩地,可以抬起你雄伟的身躯,我祈求——”
大统领已经闪身到风花叶身边一下击碎自天而降的巨树。蓦然听见方卓的咒语,他转过头去,目光森冷,头一次露出不掩饰地杀意。同时一拳狠狠击出,威力之大,足以把人整个打进石壁做成雕塑。
同大统领之间只有四五米的距离,方卓不去想躲闪也根本躲闪不了,他只是一下子加快语速,将咒语的最后一句念完!
拳劲已经临到方卓身上了,可也是此时,大地骤裂,土石塌陷,甚至连周围空中的能量,也一下子翻涌搅动让龙无法利用——
拳劲狠狠地砸到了方卓胸腹之间。方卓当场吐出一口血昏死过去,眼睛所能看见的最后一幕,是大统领满脸愤恨,不急着脱困,而是匆忙忙低头向更深处追去,企图追上坠落得最快,只剩一点衣角的风花叶……
然后,方卓什么都不知道了。
某些时候,黑暗总是让人不悦的——尤其是在意识清醒,却使人完全无法动弹的黑暗之中。
百无聊赖还兼有点恐慌的时间不知持续了多久,或许只是一刻,或许已经好几天了,然而不管如何,等方卓的眼睛再一次触及到阳光时候,他还是热泪盈眶了。
——因为刺眼。
尽管黑暗里意识明明十分清醒,可是当真醒过来之后,方卓还是觉得一阵头晕。忍不住闭上眼,一个是适应光线,一个是让脑袋清醒一些,方卓昏昏沉沉的,只觉得身体像被大象踩过一样,没有一处不酸疼,没有一处有力气。
心知是大统领最后一拳的功劳。方卓虽觉得痛得难受,但倒不是太放在心上,他更关心的是现在自己落到了什么地方,如果是地底的话……不对,地底哪里有这么强烈的光线?
这么一想,方卓心头一咯噔,就要张开眼。
而也是这时,他听见了一个声音。
很漂亮的声音。
——他很不想再听见的声音:
“既然醒了,就不要躺在那里装死。”
86、章八六 糖衣加炮弹
既然醒了,就不要躺在那里装死。
既然醒了,就不要装死。
醒了,就不要装死。
不要装死……
方卓很难形容自己此刻的感觉,惊讶惊恐惊悚?愤懑愤怒愤恨?或者都有,或者都没有。总之,方卓僵硬地睁开了眼,僵硬地扭过了头,僵硬地看见了龙……然后,他更僵硬了。
声音再次冷笑:“见鬼了?”
比见了鬼更可怕!方卓尽管没出声,但脸上的表情已经明明白白地把这句话给说了出来。
坐在一旁的风花叶凝视方卓一会,继而再次冷笑点点头,什么也不说,闭上眼睛就径自休息去了。
方卓这才缓过气来。而一缓过气,眼下的各种不对,也就立时被他察觉了:坐在对面的龙的脸色似乎很苍白?衣服上也有暗迹,还有那只怎么看怎么别扭的腿……
忽然,方卓脸上骤变,猛地就直起身来,牵动胸腹以及身体各处的伤口,顿时就是铺天盖地的疼痛一起涌来,让他不由呻吟出声。
根本没有睡着的风花叶这时倒是睁开了眼,神情冷漠,语气倒是平静的很:“感觉出来了?”
方卓没有理会风花叶的话,他有些呆滞,目光中甚至有一些因遇到极大变故才会出现的自内心而生出的惊惧……但他很快就镇定下来了,也顾不得和风花叶的恩怨,转头就问:
“这里没有能量!?”
“有的话,我早就杀了你。”风花叶说得不咸不淡。
也不知是麻木了还是习惯了,方卓居然释然地点了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先前还奇怪着。”
这两句话说完,周围顿时一片寂静。不论是风花叶还是方卓,都觉无话可说。
风花叶再次闭起了眼。
方卓则强忍着身上痛楚,转头开始打量周围。
这似乎是一个旷野。但仔细一看,却又不能说是旷野——不论是东边的那一片山林还是西边的隐隐约约的……海水?都有着十足的诡异感觉。而他眼下所停留的地方,更是一个……石洞!?
旷野上的石洞?方卓觉得自己的头更晕了。他晃了晃脑袋,挪两步靠着石壁休息。
树林,海水,石洞,接下来不会有一条蛇冒出来吧?方卓自嘲地想着,忽觉脸上一凉。
水?……他睁开眼,侧头看去,就见一个花斑细脑袋仰着,左右各一个绿眸子,中间还有红色条状物一吐一吐的……
方卓闪电出手,那只忽然冒出来的毒蛇抓去狠狠掼在地上,再一把抓起石头砸烂了脑袋,这才咬着舌头吞下了喉咙中的惊呼。
风花叶的声音响了起来,懒洋洋的,还有点冷漠:“不要在这里乱想。这里除了没有能量之外,还能影射心头最坚信的东西。”
身体又是一阵疼痛,方卓坐在原地等身上的冷汗不再争先恐后地往外冒之后,才勉强开口接了风花叶的话:“影射心头最坚信的东西?”
风花叶的眼睛半阖着:“类似于镜像魔法。它能窥探你心底最深处的想法,再倒影出来——需要你觉得它是真的,它本身存在,它就会发生。”
方卓呆了一会:“这里一开始,是什么模样?”
“地底。”风花叶的回答简单到了单调。
但方卓还是不太困难地联想出来了:暗无天日,周围都是岩石,没有动静,没有活物,甚至没有风没有雨……
方卓再转头去看周围的模样,发觉周围的景致果然很符合风花叶给人的感觉——林子代表食物,海代表水,石洞至少能稍微栖身遮风挡雨,而旷野……应该是对自由的执着吧?
这些念头一闪而过,方卓就不再在意了——现在需要她在意的,显然不是这些。
方卓稍稍闭了眼。他靠在石壁上,慢慢放松自己的身体,不一会,就沉沉睡过去。
风花叶抬头看了方卓一眼,随即也闭上眼,继续休息。
大概半个小时的时间。
方卓重新睁开了眼,这一次,他咬了咬牙,然后直接站起来,慢慢走向比较近的林子。
风花叶保持这前的姿势,看着方卓的动作。
短短几十步的距离让方卓走了十来多分钟。几乎是拖着把自己挪到林子边的,方卓摘下了一颗小树上挂着的青色果子,然后放进嘴巴里……
“咔蹦。”
没错,这是从方卓嘴巴里发出来的声音。
方卓冷静地把果子吐掉了。他感觉自己吃了一个石头。
接着,方卓站在原地,有些犹豫。但片刻之后,还是决定按原计划走向海水模样的地方,再尝尝海水的味道。
这一次,方卓小心了些,来到海边,他弯下腰,用双手掬起一捧水,没有含到嘴巴里,而是伸出舌头舔了舔手中的海水。然后——
“……”
方卓一脸复杂地抬起头来了。他嘴巴里的味道确实是咸的,咸的颗粒。
是沙吗?这么想着,方卓再无疑问。在原地顿了一会后,他直起腰来,重新拖着腿走到风花叶对面坐下。
“你的腿是不是摔断了?”方卓选了这么一句话开头。
风花叶抬抬眼,没说话。
方卓继续说:“这里没有能量,你不能用幻境或者空间魔法;身上带着的各种道具想来也没有用,不然你早就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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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花叶露出了笑容,当然,是带着嘲讽的。
方卓甚至不用假装自己没看见——因为他真的看见了也没有感觉:“你幻想出来的东西再真实也是幻想出来的。树林上的果子是石头,大海里的海水是沙子,幻境没有用。”方卓顿了一下,“撤销幻境吧。”
风花叶似笑非笑地看了方卓一眼,随后垂下眼睛。
只见原本的林子旷野以及大海尽皆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滚沸灼热的岩浆!
方卓悚然一惊,还没有所动作,就见周围的岩浆又如潮水般褪去,转眼就有寒冰层层追来,顷刻就又是冷得叫人哆嗦的冰天雪地!
景致转换得太快,方卓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周围的霜白坚冰又如立于暖阳之下似的刹那冰雪消融,最开头的景象,再一次浮现眼前,只是这次,海水变成了东边,林子转到了西边。
风花叶的答案是什么,似乎已经毋庸置疑。
半睁不睁着眼,风花叶倚在墙上,懒洋洋地等着面前的人说‘你如果不撤销幻境,我就杀了你。’或者干脆不用说?直接过来动手不是快得多么?
风花叶这么想着,他垂于身侧的手指轻轻地动了那么一下。然后,他就听见对面的人说:
“你撤销幻境,我跟你一起找路。”
看吧。就是这样,‘你撤销——’……
风花叶倏然一怔,甚至不由得睁开眼直起身:“你方才在说什么?”
方卓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
风花叶以看一个史前动物的目光看着方卓:“之前我才要杀你。”
“你只是不救我。”方卓纠正道。这一点他还是能分得清楚的。
风花叶弯起了唇角:“所以你不恨我?”
“只是没有必要恨。”方卓回答得很平静。
风花叶一时没有了声音。片刻后,他低笑起来,声音里带着轻嘲,还有点说不出的蛊惑:“所以,你带我一起出去?”
风花叶话里头尽管是说带。但方卓心里倒是明白得很——多半又是设套子套他了。如果他真的顺着风花叶的暗示想,指不定什么时候又是一桩悲剧。
方卓表示麻木了,打回风花叶糖衣加炮弹:“一起出去。谁都不知道之后的路是什么。”
这么说完,他顿了一下又说:“而且你之前说不会参加战争。”
一谈到这个,风花叶的神色又冷淡下去了:“你们打生打死跟我有什么关系?”
方卓沉默着,片刻后点了点头:“这样很好了……还有你上次说过,我想过了。我确实不怎么了解你和阁下之间的事情,或者我根本就怕去知道……上次,我很抱歉。”
“抱歉我玩了你?”风花叶嗤笑一声。
方卓假装没听见,只是面孔依旧不受控制的红了起来,就不知道是羞是怒:“好了,撤销幻境,我们出去。”
风花叶看了方卓一会。
对上那一双沉得根本看不见底的瞳孔,不知怎么的,方卓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到底有什么不对劲,方卓没想明白,周围就忽然变成了一团漆黑。再然后,一团莹白自风花叶身旁悠悠亮起,方卓张眼看过去,就见三朵白色的火焰一张一缩地游移在风花叶身周,保护着风花叶的同时,又隔绝了他与周围的接触。
只看过一眼,方卓的冷汗就下来了。
他认识风花叶身旁的东西——那是在整个龙界都大名鼎鼎‘白焰’,一种极为特殊的,介于生物和非生物之间的东西。这种东西是由一种叫‘焰’的昆虫的制成的。‘焰’是一种只生活在极少数地方的昆虫,天生能够突破任何能量罩,本身也具有剧毒,只要是龙,一旦被沾上,多半也就没命了。但同样的,有得有失,拥有这种逆天能力的‘焰’有一个极为严重的缺点,就是生命力特别薄弱,就算被龙捕捉到了,因为环境的不适应或者捕捉的龙不小心,也会大片大片的死去。所以‘白焰’就尤为珍贵了,几乎等同于传说中的宝物。当然,‘白焰’的能力也是很强的,它保留了‘焰’不惧能量罩和剧毒的能力,又去掉了‘焰’生命力脆弱的先天限制——当然,也有缺点。还是一个很严重的缺点,那就是‘白焰’只对能量有反应,并且无差别攻击,这个无差别,是包括所有接近‘白焰’持有者的能量以及持有者本身的能量的。
所以,这个传说中的宝物是传说中的宝物,只是是个大鸡肋级别的传说中宝物。
方卓的眼睛都看直了。
他看着风花叶施施然收了白焰,再施施然扭过姿势诡异的左脚站起身,又施施然走到他面前对他意味深长地笑:
“很好,我们一起出去。”
方卓终于没忍住,崩溃到泪流满面:
“至少这一段!至少这一段——你有什么就直说什么吧!”
87、章八七 地底
冰冷幽长的隧道似乎走不到尽头。
本来随便弄一个魔法球照明是很简单的事情,所以方卓也早没有随身携带照明工具的习惯了,但此时的问题是空气中什么能量都没有,不要说弄出一个魔法光球,就是要弄出一个火星也叫人抓瞎。不得已,方卓只好仗着自己视力还好,努力在前头辨别方向寻找出路——至于风花叶有没有照明的办法……到现在为止,方卓真是宁愿自己在黑暗里摸索,也不想和风花叶多说什么话了。
甬道里一片寂静。
从前只以为一个人在黑夜里行走艰难,现在方卓终于认识到,相较跟一个不喜欢的龙一起走,一个人在黑夜里走的艰难简直不能称为艰难。
这么胡乱想着,往前走的方卓忽然摸到一片粗粝石壁。
一下子皱起眉来,他上下左右地摸了一会后,又眯着眼使劲往前头看了看,才对身后沉默得有些诡异的龙说:“前面是个陡坡,不好爬。”
身后的黑暗里传来不咸不淡地应声。
方卓本来还想问对方好不好爬,转念一想却又作罢,他实在是怕了风花叶一件事绕七八个弯的做法了。何况这个斜坡……
方卓又眯了眼看了看,确定普通人小心一点,还是能爬的上去的。就是黑暗里有些麻烦……
这么想着,方卓已经开始动手攀爬,并刻意放慢速度和弄大声响,不时为后头的风花叶指路。
一时之间,冗长的甬道里只有方卓的声音在不断回响:
“往左边三步,有一块突起岩石。抓住岩石,直接往上头,大概半米的地方有可以攀抓的地方……”
忽而有细碎的岩石滚落声响起。
方卓耳朵一抖,闪电出手,及时捞住下滑的龙:“没……”他本来想说‘没事吧?’,可是话到了嘴边却怎么觉怎么别扭,于是一顿之后只转说:“抓好了没有?我放手了。”
过了片刻,黑暗里才传来声音,依旧是不咸不淡的一声应是,和之前并无两样。
方卓正要放手,却忽然犹豫了。一时间抓着风花叶的胳膊没有动作。
“干什么?”风花叶不耐烦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
“……我拉你上去吧,也不远了。”这么说着,方卓十分不放心,紧跟着又说道,“你如果有什么不满意,等出去了再跟我算,我一定不会逃避!”
说着,方卓也没勇气等风花叶的回答,一手抱了龙一手往上攀,灵活有如猿猴,不过须臾就攀过了陡坡重新站到地上。
一站稳,方卓忙不迭地放了手,再走前两步开始探路。浑没有注意到,身后的龙皱起眉头之后又松开。
方卓往前走了两步,忽然觉得不对:“风花叶,你有没有听见……”
“什么?”风花叶倒是回答了。
方卓又侧耳倾听一会:“……水滴声?”
风花叶没有回答方卓的问题,而是问:“周围地势怎么样?”
方卓向四周看去,一会才说:“宽阔不少。”他又走到边沿摸了摸石壁,“没有先前那么多细粉。”
风花叶说:“继续往前。”
方卓答应一声。
又不知走了多久,方卓忽然停下脚步:“周围开阔很多,有水的味道,也……亮堂不少?”他忽然发现自己看周围没有之前那么费力了。
“嗯。”风花叶冷淡的声音自方卓背后传来,“不止这些。”
“不止这些?”方卓下意识回答,目光还搜索着前方,“还有什么?”方卓的声音忽然停顿,他看见,有两个荧绿荧绿的东西,在黑暗中缓缓亮起。
方卓吞了一口唾沫。他看见,远远的那两盏灯笼一样的绿球体在不断升高着,伴随着淅淅沥沥的水声,玄黑色粗长的身体一点一点的露出……是蛇吗?
方卓怔怔地想着,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看到蛇样的动物不是全身别扭而是不由自主的兴奋——没错,兴奋!
首先这样的巨蛇每天的食量必定惊人,其次一个封闭狭小的空间是肯定养不活这样粗一看去少说也有十五六米长的巨蛇的,那就是说,巨蛇 = 食物 = 出去的路!
方卓银色的瞳孔刹那变得亮晶晶的,毫不犹豫地,他一下助跑到水旁,双足用力一蹬,整个人已经跳向那绿莹莹的灯笼之处——
风花叶站在原地看着。
黑暗的洞穴里有了冷光,他也不再像先前一样什么都看不见了。水里方卓和巨蛇的争斗,风花叶只随意看了两眼就不再注意,他的更多精神,都集中在了周围的环境以及那若有若无的压迫上。
这种压迫……方卓什么都没有感觉。那么,是属于和他能量同源的压迫了?来自幻境……风花叶敛下眼,遮去眸中的一丝阴霾。
忽然一声巨响自前头传来,风花叶懒得抬眼,依旧自顾自想着自己的疑问,但很快就听见有滴滴答答的水声接近,抬头一看,便见方卓已经游了回头,手上还捏着两个拳头大小,发着光的眼珠。
爬上了岸,方卓不等风花叶开口就把自己探回来的消息说出来:“我刚刚看了一下,前面没有路。但这里不是小说,既然能长着这么大的巨蛇,这里的水肯定是活水,水底下一定有路……对了,你会不会游泳?”
方卓忽然记起这一节来。
“会。”风花叶言简意赅。
方卓正想说那我们走吧,就见风花叶微皱着眉,神态里罕见地有些凝重,不由问:“怎么了?”
风花叶抬头看了方卓一眼,片刻才说:“你刚刚杀那条蛇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奇怪的感觉?”
奇怪的感觉?方卓没听懂风花叶的意思:“我觉得很正常,怎么了?”
风花叶没理会方卓,径自走到水旁,蹲下了将一只手伸进水里,好一会才再开口:“一开始的时候,你是不是疑惑我明知道幻想没用,还一直维持着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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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卓心说我还疑惑你为什么不在我醒来之前先杀了我图个干净了。当然这句话方卓没说出口,事实上,关于这个,方卓也猜的个七七八八了——风花叶之所以不杀他……嗯,当然不是因为风花叶心慈手软与人为善什么的,要么是那时候风花叶也刚醒来没多久,还震惊于周围情况;要么是风花叶虽然醒来了,但身上确实有伤,一时半会也动弹不了;当然,也不排除风花叶留下他来是因为知道自己一个龙出不去,抱着拉个壮丁是个壮丁的想法……
“为什么?”一边胡乱想着,方卓一边也没忘记回答。
“那些果子和水,我也尝过,味道很正常。”风花叶回答。
“味道……”方卓刚说了两个字,就一下瞪圆眼睛,“味道正常!?”
“嗯。”风花叶回答得有些漫不经心,“所以我等你醒了去尝尝。”
得,他还真是一个不要钱的试验品了。方卓一阵无言,好一会才说:“我尝出来的是石头和沙子。”
“嗯。”风花叶应了,忽然转一个话题说,“你有过体验吧?当一个能力高和一个能力低的龙在一起,能力低的龙会感觉到压迫。而如果这两个龙修习的是同一种魔法或者武技,这种压迫就会成倍的递增。”
“这是常识。”方卓这么回答完了,才问,“说这个做什么?你感觉到压迫了?那……”他本来只是随口说着的,却忽然想到什么,顿时心头一惊,“你的能力是空间魔法和幻境,那,你的意思是,这些……是幻觉?”
风花叶沉默许久,才摇了摇头:“……未必。”
说起这个的是他,说未必的又是他,方卓刚想详细询问,就听风花叶说:“好了,走吧。”
“等等——”方卓还准备问些什么,风花叶已经不耐烦了,“你不走我走。”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方卓也没继续的想法了。只是当然不可能让风花叶先下去,方卓也没多说,上前几步就先一头扎进水里。
风花叶跟在后边。
刚刚才杀死了一条十多米长的巨蛇,尸体还横成在那边,不少比水更深的暗色缓缓流出混入水中,使一片水域都深深浅浅的,久久不曾消褪。
方卓不由觉得有些不自然。下意识地侧头看了身旁的龙一眼,发现对方倒是什么反应都没有,就是神情沉得有些可怕。
方卓收回了目光,没再想其他,只持着巨蛇还发着光的眼睛,专注寻找出路。
养出了十来米的巨蛇的这一片水域,真的大得有些惊人。大概游了近二十分钟,就连方卓都开始有些吃不消了,他转头看向风花叶,意思是需不需要先找个地方出水休息,却见风花叶绷着个脸,看都不看他就自顾自地往前游去。
方卓无可奈何。兼之发现周围已经开始隐隐约约地有些光源了,想着距离找到出路应该也不会太久,就继续向前游去。
又是一段无话可说的沉默。
方卓在心里默数了好几百下,忽然发觉手中的光线淡了许多,他心头一跳,往前看去,就见上方明明白白地落下了光源——尽管并不明亮,甚至尽管只是一缕。
清楚地听见了自己胸膛里的心跳声。方卓咽一口唾沫,也顾不得自己和风花叶之间的恩怨,一把扣住身旁龙的手就奋力往上游去!
三十秒,或者比着更短,方卓拖着风花叶,一头钻出水面,脸上甚至眼底,都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掩饰不住的兴奋之意。但立刻的,在他看清楚水面上的情景之后,他满脸的兴奋,刹那凝滞。
“这……”方卓甚至没听见自己的声音,他只是看着面前的旷野——看着和他醒来时候,由风花叶制造出来的幻境一模一样的旷野!
忽然有风声自旁边传来。
方卓茫然地转过头去,正见一个身影倒向了他,他下意识地接住了,等发觉怀中的身子轻得吓人也冷得吓人之后,方卓骤然清醒过来,手足无措:
“风花叶!?”
88、章八八 未来,怜悯与怜惜
风花叶独自坐着。
以他为中心,周围的景物高速旋转变化,色彩或艳丽或清淡,一时热闹,一时冷寂。
当然,热闹或者冷寂,孤独或者温暖,对于风花叶来说,都是没有区别的。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围单薄如一张张剪影的画面忽然活了过来。先是响起了各种各样的声音,风声水声笑闹声,再接着,这些剪影上的景物一个个都立体起来了,树叶在风的吹拂在微微摆动,池塘里的游鱼摇头摆尾,或交相嬉戏或悠然自乐;再继而,这些剪影上的一个个龙也动了起来,他们相互交谈的,面目一时喜悦一时愤怒,声音一时温柔一时尖利……
风花叶敛下眼,只是坐着,面容冷漠。
周围的景象越来越真实了。
雨后空气特有的湿润,木若花独有的香味,潺潺的流水声,鱼儿忽然摆尾的那一下‘噗通!’……伊萨多忽然怒气冲冲地走到风花叶的面前:
“风冽!我要去外域——我受够了这种生活,等我再回来的时候,等我再回来的时候,我一定叫龙界天翻地覆!——”
卡迦迪亚紧随着过来了:“伊萨多,你……”
“我什么?”年轻的伊萨多眉目间还有稚嫩,他问风花叶,“风冽,你说,我该不该去?”
该不该去?
该不该去!
风花叶抬头冲伊萨多笑了一笑,他忽然伸手,朝伊萨多眉心一指。
伊萨多满面错愣,更有许多伤心,他张开嘴巴想要说些什么,却已经来不及了——只一刹那之间,周围种种,风、水、花木,一切一切,都尽皆消失,只余一片黑暗。
风花叶这才轻轻地嗤了一声:“该不该去不都去了吗?”
这么说完,他站起身来,皱眉看着周围黑洞洞的空间。
还没能够出去,那就是说……还没有破了对方的幻境?风花叶脸色顿时阴沉了不止一点。也不费心找路,反正周围都是一样,风花叶随意捡了一个方向就往前走。
“啪、啪。”
“啪、啪、啪。”
空荡荡的脚步声在一团黑暗里头回响,不旋踵,“咚咚”的心跳声也慢慢加入,再继而,轻轻的水滴声响起,同时,风花叶只觉得喉咙一凉,仿佛有什么冰凉的东西在往下流。
风花叶伸手摸了一把喉咙,果然摸到了一手的冰冷黏腻,他抬起手放在鼻端嗅了一下,待嗅出淡淡的血腥味之后,风花叶不惊反喜,冷笑一声说:
“装模作样!我看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话音方落,之前那一系列声音戛然而止,仿佛根本没有出现过一般,转眼就烟消云散了。
心中已然明白过来,风花叶不再思索,选定一个方向,就一条直线地大步走去。
忽然,一道威严声音在空中响起:
“滚出去!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风花叶面露讥诮,甚至懒得出声,只继续向前。
周围的黑暗忽然再次消失,转成了古战场模样的地方。
风花叶的脚步稍停了停。他看向周围,地上是被各种法术武技生生轰出来的大坑裂缝,无数个尸体倒下,几乎铺满了地面,脚下的岩石都被鲜血浸润成了暗红,风吹过,裹挟的尽是浓浓的血腥之气……风花叶抬头看去,只看见蔚然的天空也被一道巨大的身子截成了两半,一半绯红如火狱,一半却黑暗如沉渊。
“吼——”远古巨龙的吼声响彻天地,周围的还活着的龙更慌乱了,有冲上去拼命了,也有转身逃离的,甚至还有干脆闭目等死的。
风花叶静静站在,和周围格格不入的冷眼旁观一会,忽然听到有龙朝他吼道:“你干什么,还不上去帮忙!”
风花叶斜了一眼身旁,确定出声的龙是真的对他横眉怒目之后,他笑了一笑,一挥手,就刺穿了对方的心脏——很简单,地上到处是兵器,只需要假设两个小空间魔法,然后把兵器从地上移到对方心口里就好了……很简单。
风花叶再笑了一笑,随即转身,向来时方向走去。
然而还没等风花叶走几步,周围情景又是一变,这一次,是换成了巨兽与巨兽之间的争斗。
有了前一次的确认,这一次,风花叶甚至懒得多看一眼,自顾自停下来分析一下方向,就再调整方位往前。
场景再变,风花叶再次调整位置。
场景再变,风花叶再次……
终于,威严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依旧是毋庸置疑地口吻:
“出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风花叶自顾自地走着。
声音再一次道:
“出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不耐烦了,风花叶低哼一声,嗤笑道:“你算什么东西?”
声音忽然停了。
风花叶毫不在意,继续往前。
不知过了多久,等远处终于有隐约亮光浮现的时候,威严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只是这次,声音平添了落寞:“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必须早日出去。还有,照顾你身边的小龙,他很快……”
风花叶大怒,眼眸里飞快掠过一丝阴鸷,转过头就向声音的方向看去:“你——”
风花叶倏然收了声。他看见,自己身后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一幅无声幻境。
只是这次,这次——
风花叶霍然睁眼,吓了正蹲在风花叶旁边照看风花叶的方卓一跳,反射性就去摸身上兵器。但很快,看见风花叶除了神色有些奇怪之外,神智什么都很清醒,方卓也就放松身子退后几步说:“你醒了?没事吧?你刚才突然昏倒,我……”
方卓本来想说我吓了一跳,但看风花叶有些奇怪——特别奇怪——的神情,他还是忍不住说:“你怎么了?像见了鬼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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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花叶终于回神了。他神色奇异地看了方卓一眼,什么都没说,只是自己坐起来靠在石壁休息——这是方卓找到的一处石洞,似乎被打扫过了,灰尘自然难免,但一些细碎的石子好歹被扫开了,还在石地上铺了一层细碎的干草树叶,尽管薄到基本只能用来安慰自己,但好歹聊胜于无。
方卓刚才的问题,风花叶没有回答。方卓也没想风花叶回答,只是实在忍不住了才这么问一声,他径自低头,拿起刚才摘回来的几个果子递给对方,还顺便递了水过去:“要不要吃一点?我们应该也差不多呆了一两天了,这些我试吃过……”
方卓忽然没了声音——因为风花叶的目光太过让人毛骨悚然了。
“怎,怎么了?”方卓觉得一定是自己哪儿不小心碰触到对方的老虎尾巴了。
风花叶没有回答,用这种诡异的目光看了方卓好一会之后,他才低下头,想着最后自己看见的那一幕。
怎么可能?……风花叶忍不住想到。却偏偏有一个声音在他心底问:
怎么不可能!?
怎么可能……怎么不可能!?
风花叶忍不住闭了眼。
方才他最后看见的那些事会不会发生,他不清楚,但至少,至少他能分辨,那些决不全是单纯的幻境——那么,那个威严的声音说的确实是对的?
这个地方,他不该来;这个地方,是专门为方卓开放的?那么……那么,未来,他真的会……
……那样死去?……
“……风花叶?”方卓不太确定的声音将风花叶自沉思中唤醒。
风花叶抬头看了方卓一眼,发现方卓还依旧伸手拿着果子递给他。
风花叶扫了一眼方卓摘的果子。很好,都认识。他看一眼方卓递给自己的圆咕隆冬的果子和方卓自己拿着的扁扁尖尖的果子,忽然问:“木芒没有了?”
方卓愣了一会才醒悟到风花叶是在说自己手中的果子:“周围应该还有。不过刚才你昏倒了,我没敢走远,就把附近成熟的果子给摘了下来了。”
风花叶接过了,拿着手中看了一会后,问:“你尝过味道没有?”
方卓有些纳闷,不知道为什么风花叶的话忽然多了起来:“尝过了。”
风花叶就不做声的接过了。
该尽力的都尽力了,方卓也不再搭理风花叶,只低头咬了一口手中的果子,然后微微皱脸——好酸!
风花叶把玩着手中的果子,目光则光明正大地落在方卓的脸上,当看见方卓因酸涩而皱眉之后,风花叶微微一晒,正自轻蔑不屑之时,却不知怎么的心头一动,浮现出些许怜悯来——不是怜惜,只是怜悯。
尽管现在,方卓默不作声地把甜的果子留给他,酸的自己吃;也尽管日后,方卓或者会为他……
其实,就是为他死了,又怎么样?
风花叶这么想着,瞄一眼手上圆滚滚的果子,忽然觉得不悦起来。没有委屈自己的习惯,风花叶皱起眉将果子塞进方卓手里,同时顺走了方卓已经咬到一半的果子,说:
“甜得腻人,难吃死了。”
说着,风花叶自顾自地咬了一口方卓果子,脸当即青了一半——酸的!
压根没跟上风花叶的思维态度转变,方卓茫然地看着风花叶换走果子,再看着风花叶吃下果子,又看着他动作不慢地交换了两人所有果子……于是方卓的脸也青了:
该死的,风花叶连他一点甜的东西都不爱吃这一点,都知道都要拿来做文章吗!?
89、章□□ 过去,选择和改变
不管一人一龙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想法交换了食物,又带着怎么样的心情吃完了交换过的食物。总之没人再开口提起这一桩。
至于青着脸吃完东西甜得只想跳进水缸里的方卓,也只是狠狠地喝了好大几口水,然后问风花叶还需不需要休息。
同样把东西吃完了,风花叶只觉得自己满口的牙都倒了。皱着眉,他没好气地说了一声不用,就径自起身向外走去。
外头依然是那一片旷野上又有森林又有海水,叫人无言以对的景致。
方卓问风花叶:“先去森林里头看看?”
风花叶略略点头,也没等方卓再先行探路,而是径自向森林走去。
处于旷野东边的森林比外面看上去的大得多,阳光被密密的树叶遮挡,无法照射进来。森林阴郁,隐隐约约的腐败味道萦绕鼻端,似有若无,久久不曾散去。
踩在厚厚的落叶上,一人一龙之间的气氛也因为森林的影响而颇为压抑——其实就是没有森林,方卓也不认为自己和风花叶间的气氛能好到哪里去。他一边仔细观察周围,一边跟着风花叶,须臾开口:“这里很奇怪。”
风花叶语气冷淡:“从我们下来开始,哪里不奇怪。你就说龙界有哪个地方是没有能量的吧。”
方卓不吱声——龙界确实没有哪个地方是没有能量的,就是外域,那也只是能量混乱而已。
没在出声,方卓继续沉默地跟风花叶走了一段之后,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说:“你是不是知道什么?还有,我说的古怪是指这个森林——森林太安静了,一只动物都看不见。其实只是这样也就算了,可是地上明明有动物的尸体骸骨。”这么说完之后,方卓顿了一会,继续说,“如果这里还遵循某种规律的话……这个森林,在消亡?”
风花叶没有回答。
方卓说的没错,最后一刻他确实看到了一些东西……一些关于这个地方的东西。
那些东西不是假的。风花叶能够这么肯定。但问题是,不是假的,不代表就是真的——有些东西,只消时间顺序颠倒,或者某个关键的地方稍稍扭曲——也未必是作假,只要稍稍曲折一下——结局就是不同了。这些手段并不鲜见,他老早就已经玩到不爱玩了……
这么想着,风花叶过了片刻才说:“不用理会这些。”
不是不知道,是不用理会。方卓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不再开口,只是眼里不可控制地添了几分阴霾。但这丝只刚刚升起来,方卓转念又释然了——他又不是不知道风花叶是什么样的龙,当初准备一起走的时候就多多少少预见现在的情景了,现在也只是应验了而已,何必生气?
这么说服之后,方卓心情顿时平稳,不再关注风花叶,只一边跟着对方,一边留意周围。
只是这一回,方卓虽然不再关注风花叶了,风花叶却开始找话题跟方卓聊了:“我听说上次塔洛蒂亚摸进龙宫,你们出动大批人抓他还被他跑了?”
“……”刚刚说服自己不要生气的方卓默默地看了风花叶一眼,半天才勉强开口,“塔洛蒂亚身受重伤。”
“他去龙宫干什么?”风花叶语气平淡地不像是在询问,其实也确实不算是询问,因为风花叶已经继续开口了,“欺骗你这个傻瓜?”
一箭穿心,方卓脸青了一半。
风花叶又嗤笑道:“你这个傻瓜当时多半还信了吧。”
二箭穿心,方卓脸青了另一半。
风花叶径自往前接连几个拐弯,来到另一条大路上:“塔洛蒂亚的事情,我刚好听说。他似乎拿你跟外域生物赌了些什么。”
方卓一愣,也分不清自己此时到底还有没有愤怒还是伤心,只问道:“赌什么?”
风花叶转头瞥了方卓一眼。
方卓看向对方,期待能够得到答案。然后,他就见风花叶露出了笑容——是赤|裸裸的嘲笑:“就算我告诉你他拿你赌了什么,莫非你还会冲到他面前去给自己找回场子?”
方卓哑口无言。
风花叶闲闲地最后抛下了两个字:“活该。”
万箭穿心,方卓泪流满面,在心底赌咒发誓只要能出去,一定不再搭理旁边那个姓风的混账。
只要能出去……
方卓的神色忽然沉下来。
现在距离他们进来是多久了?前头昏迷的时间不知道,但少说也应该有半天以上了,然后在一路行走……一天,一天半?营地里不知道有没有事情,幸好有西迪斯在,总有一个主事的龙。还有三天后就要到了的阁下,不知道……
……不知道,他赶不赶得及替阁下接风。
这边的方卓在想事情,那一边,风花叶一边按照最后一场影像推断出来的路线带路,一边看着身旁方卓的脸色。
他在心里冷嗤道:真是不长脑子,不管别龙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只要是针对她的,总是能转眼就忘,而一旦对针对别龙的,也没见他那么好说话……风花叶不由想起当初为了卡迦迪亚,两龙一起行走的路上,方卓差点为了一个死龙跟他闹翻,脸色顿时沉了不止一丁点。
感情是对别龙就正常了,对自己就少根筋了?果然是傻龙一个!风花叶在心底鄙夷。
“不走了?”方卓的声音忽然在风花叶耳边响起。
思路被打断,风花叶不悦地扫了方卓一眼后,才转看看看周围:“到了。”这么说着,风花叶径自向前,再转过一个被树木遮掩的拐角,顺着之后的小湖泊往下,一直走到了尽头——
方卓面露惊讶。
风花叶看着周围:“就是这里。”
出现在方卓和风花叶面前的,是一块巨大的空地,周围被树木围绕。空地上等距离地立着三个巨大轮盘,轮盘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做成的,上面刻了各种各样的图案,十分细小,粗一看去并不能看得清楚,而再仔细一看,就会发觉轮盘上的图案尽管是刻上去的,却时时变幻,每一秒都和之前不尽相同。
方卓走前几步想要去碰轮盘:“这是什么东西?”
风花叶神色先是一变,正要阻止,心头却又一动,一个念头随之冒出:如果现在由着方卓去尝试,说不定就能验证之前影像的真假对错了,只要他去就好……
这个颇具诱惑的念头在风花叶脑海里翻滚着,幻化成蛇,咝咝述说着这件事情执行时的简单和完成后的好处——多么容易!只要不作理会,等方卓自己去碰触那个轮盘,就能够印证影像了——这岂不是你一向以来最喜欢的解决方式?不费任何功夫,只要稍稍引导,稍稍放过,一切就自然而然地按照期望达成了!
只要他过去触碰——
“风花叶。”方卓忽然出声。
风花叶倏然一惊,自失神中清醒过来,立刻意识到自己刚才几乎陷入这里主人制造的幻境,顿时脸色铁青,只觉是在阴沟里翻了船,又想到这次险些翻船是因为方卓,不由迁怒起来,又愤怒又冰冷地瞪了方卓一眼,而后才说:“在这里等。”
正想找风花叶商量的方卓被瞪得莫名其妙,不过早也习惯了风花叶莫名其妙的个性,方卓也懒得多说什么,只径自向周围走去,想探查探查附近。
风花叶没有理会方卓,自顾自地捡了一个地方坐下休息。
没有走太远,方卓大略在周围探过之后也转了回来,挑一个距离风花叶不远不近——恰恰好就在有意外不至于反应不到的哪一条线上,不肯多近半分。
风花叶看见了,也不以为意,只冷笑一声。
方卓就干脆当了耳边风,光去研究面前的三个转盘了。
一人一龙的沉默持续了好一会。说等着的风花叶已经闭了眼睛开始休息,被结结实实地打伤再摔伤的方卓也觉得不好过起来,微微皱眉,他收回忽视转盘的视线,低头按了按隐隐疼痛的胸口,正琢磨着要不要姑且试试看能不能用出银龙特有的治愈能力,眼角余光就瞥见一丝异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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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方卓下意识抬起头来,就是面前三个轮盘纷纷停止转动,角度倾斜,再一一放出光彩于半空中交汇,顷刻,一个巨大的虚影就浮现在了半空中。
“风花叶!你看——”方卓忍不住叫身旁唯一的龙。
却没有想到风花叶只皱眉看着他,对面前情况视若无睹:“吵什么?”
“前面半空的虚影——你看不见?!”明白对方还不至于在这种时候开这个玩笑,本来只是惊讶的方卓顿时紧张起来。
风花叶一怔,随即站起来走向方卓:“什么样的虚影,周围有什么变化,你说清楚!”
方卓转过身面对风花叶,刚要开口,就听风花叶斥道:“不要乱动!如果这是幻境,搅乱了你怎么出来!”
这方面他就是拍马也赶不上对方,方卓立刻停止身子的转动,只对风花叶说:“有一个巨树模样的虚影出来了……”这么说着,方卓自己倒是先一愣,侧头小心地再看了几眼,才有些讶异地说,“看上去,是圣树?!”
风花叶心头一个咯噔,面上却不动,只对方卓说:“继续。”
“它只是出现了,现在……”方卓侧耳听了一会,才不太确定说,“好像在说话?”
风花叶忍不住上前一步,和方卓并排站着:“它说什么?”
方卓仔细地听了一会,微微摇头:“声音很小,而且似乎不是龙族语言,我不太确定……”
风花叶立刻追问:“一点都不能听懂?”
方卓犹豫片刻:“如果凭直觉的话,好像猜得出一些意思。”
凭直觉能够明白?那些……是真的!?风花叶心头罕见地涌起了波澜,他不知不觉再往前一步,浑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比方卓站得更前面了:“它在说什——”风花叶倏然收声,却是被一股忽如其来的巨大力道牵扯向中央的转盘!
正自皱眉分辨巨树虚影意思的方卓大吃一惊,眼见风花叶转眼就要被卷入转盘之中,没时间多想,他双足用力一蹬地面,奋力追上被不知名力量卷走的风花叶,却只来得及扣住对方的手腕,就觉眼前一花,所有空间所有物体尽数扭曲,一片光怪陆离,晕眩之中,方卓只觉耳边一声轻响,脑海嗡的一声,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边有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小龙在偷听我们谈话。”忽然有声音在方卓耳边响起。方卓昏昏沉沉地抬头,正看见大统领和风花叶站在他的旁边。
他们脱险了?怎么又碰到外域的……方卓忽然一个激灵,觉出不对来:等等,不对,这一段——这一段怎么会这么熟悉?
外域的大统领,风花叶,夜晚的树林,还有那句话,‘这边有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小龙在偷听我们谈话……’……
方卓打了个寒噤,抬眼看去,正见风花叶看着他,也是一脸惊疑。
方卓的心忽然定了下来:之前的事不是幻境也不是梦境,是真实经历过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会回到这个时候来……时间回溯?还是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
正自想着,方卓的耳边又传来大统领的声音:“如果你认识的话,我……”
方卓已经能把这句话接下去了——我就给你一个面子,怎么样?
风花叶的怎么样,知道了一次之后,方卓就没有兴趣再知道第二次了——其实之前那一次他也不想知道。只是那一次他动不了,而这一次……
方卓飞快地握拳一打地面,一个简单的土系魔法放出,只见地面猛然一震抖动,方卓乘势滚落一旁草丛,刹那就不见了踪影。
从没有想过一个刚成年不久的小龙居然能摆脱自己的控制,大统领面色骤变,目光森寒就要追去,却被已经回过神来的风花叶抬手拦了一栏。
“风冽?”大统领虽然停了下来,目中杀意却明显更炙三分。
下意识地拦了龙,风花叶自己也有些惊讶。停顿了一会,他才说道:“……算了,也别追了,一个小龙,没什么必要。”
大统领转眼看着方卓逃跑的位置,目光中杀意渐渐淡去,片刻重新露出笑容来:“怎么?你对这个小龙有兴趣?”
风花叶的神色已经恢复了往常的冷淡,他摇了头说:“我对他没什么兴趣……他日后,说不定会和你们扯上一些关系。”
“我们?”大统领讶然而笑,“是塔洛蒂亚?”
风花叶摇了头,言简意赅:“不是。”
得到意料之外的回答,大统领皱眉一会,想起风花叶特殊的预言能力,不由问:“那是怎么回事?”
风花叶却不再多说。
90、章九零 黎明之前
孤月中悬。
幽暗阴郁的森林中,草木自顾自聚拢,隐没于黑暗,只露出一团张狂横斜的影子,恰如蛰伏老林,准备食人的鬼魅。风呼呼地吹着,穿梭于草木枝叶,呜呜做声,似远似近,若有还无,像少女哽咽的哭泣,又似老妪沙哑的笑声。
森林里,方卓尽全力地向前奔跑着--他不知道大统领到底会不会追过来,他也不知道这样重来一次风花叶是不是会改变些什么,但至少,他知道自己现在可以做什么!
凛冽沉闷的风声自耳边刮过,横生出来的枝桠一条又一条地挡住面前……方卓的速度越来越快,心却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松。
没有任何感觉。
没有压迫,也没有奇怪的寂静……外域的大统领要杀他的话,不需要如此费事。
想通了这一点,方卓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却并没有因此停下,只是稍微调整了速度,让自己的状态不在那么急迫,就继续向营地赶去--脱离了那个无法使用能量的不知名地方,再脱离了大统领的威胁,他现在很想好好、好好地休息一个晚上。养足精神,忘掉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方卓已经很紧接营地了。他甚至能看见,守在前方不远处连绵营帐前的影影绰绰的龙影……忽的,方卓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波动。
这个是?……方卓停下脚步,肩头一动,已经化为一缕轻烟掠到树梢上,收敛气息自枝叶间向下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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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见有龙自森林中缓缓走出。
是塔洛蒂亚。
心头猛然一沉,方卓还没来得及思考对方来这里做什么的时候,守在营地面前的龙就厉声呼喝起来:“什么龙!?”
银色的月光自天空高悬而下,洒落在塔洛蒂亚身上,照亮了那一对猩红的血瞳。血色的光芒在塔洛蒂亚眼中微微闪动,他侧过头,笑了一笑。然后再转眼看向前面呼喝的龙——这些龙已经拿起了兵器。
方卓说不出自己此刻是什么感觉,他看的清楚,刚刚塔洛蒂亚侧过头来的时候,正好是对着他的,那么——
那么什么,方卓没有再想下去——没有时间,也没有必要。他一下子跳下树干,就朝那几个守营的龙跑去。
塔洛蒂亚抬起了手,黑红色的光芒在他手中聚集。
方卓落到了地上,已经冲到那几个守营的龙身旁,方卓伸出了手——
只是一线。
黑红色的光芒穿透了这些龙的身体。
嗤拉。
鲜血夹杂粉红色的碎肉,四下迸溅,遮天闭月。
突然的,周围的一切都进入了慢动作的状态,方卓只觉得自己和其他所有东西都隔了一层模模糊糊的东西,看不真切听不真切也无法感觉,尤为一个声音由小变大,及至震耳欲聋。
很熟悉的声音。
是他的声音。
“塔洛蒂亚!!!——”
也是这个时候,方卓忽然被一股大力道重重地带了一下,不由自主的踉跄中,方卓稍稍清醒,就听见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
“你疯了!”
方卓有些茫然又有些呆滞地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半天才说:“……西迪斯?”
站在方卓身旁,把方卓拉回营地的正是匆匆跑出来的西迪斯。他死死地扣着方卓的肩膀,也顾不得其他,只将人一步一步地往后拉。
又清醒了一些,方卓略一挣动,刚要说话,就被脸色铁青的西迪斯照着脸狠狠地揍了一拳!
重重的闷响声中,周围几个护着方卓和西迪斯的侍卫大气不敢喘,纷纷把眼睛往上下左右挪着,就是不肯向中间看去。
手上的力道越发重了,西迪斯寒着脸对周围吩咐道:“把所有结界都打开!敢一个龙来袭营?很好!当龙界真的没龙了是吧?我就在这边看着是他一个龙打破了结界还是结界把他轰成渣!”他冷笑着狠声道。
周围侍卫唯唯诺诺,立刻分出几个向四周跑去。
西迪斯的目光这才转向方卓,他瞪着方卓:“你刚才想干什么?冲上去挑战那个外域生物?出事了怎么办?你现在是这里的最高将军,如果有什么事,是会哗营的!会哗营的!”他咬着牙,一字一顿,“你、知、不、知、道!”
方卓已经冷静下来了。他扯了扯肩膀:“我知道了,放手吧。”
西迪斯还盯着方卓。
方卓也没强扯出手,而是用另一只没被抓住的手捂上已经肿起来的脸,运起治疗能力治愈伤口。同时对旁边的侍卫说:“去我的营帐,拿弓箭出来。”
那侍卫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西迪斯。
西迪斯当即一瞪眼:“你耳朵聋了?要我再说一遍是不是?”
吓了一跳,侍卫慌忙行礼,扭头就向方卓的营帐跑去,不一会就捧着弓箭跑了回来,恭恭敬敬地递给方卓。
方卓再开口说:“好了,放手吧。”
虽然还有一些不放心,但毕竟不可能一直这么抓着人,加上现在看上去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了,西迪斯也就松了手准备说话。
只是方卓并没有给西迪斯说话的时间——在西迪斯开口之前,方卓就已经一起搭弓上箭,冲外头那个在大面积魔法轰击下左右闪躲的龙提声厉喝道:
“塔洛蒂亚!”
正好闪躲到了半空中,塔洛蒂亚听见声音,侧头朝方卓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就见一道银色弧光由小变大,倏忽而至!
银光没入了塔洛蒂亚的胸口。
半空中的塔洛蒂亚身形一滞,血色瞳孔中有茫然一掠而逝,紧接着,塔洛蒂亚脸上的血腥残忍尽皆褪去,而只余错愣。
他按住一阵一阵疼得像是要炸裂的胸口,目光急切的搜索方卓所在的位置。
然后,他看见了。
他看见方卓站在龙族的营地里,被层层保护着,手上还举着弓,本来还该有一支箭的。只是这支箭现在在他胸口里。
塔洛蒂亚微微扯动了唇角,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是最后,他只是抬头看去——他的正上方,一个个高阶的五系魔法正在形成……
“……走了。”西迪斯说到。顿了顿,他又问,“去追吗?他的能力我们看见,这里距离外域又近。去多了不好,去少了……”
西迪斯的意思很含蓄也很明白,不过是说去少了拿不下,去多了一来营地安全有问题,二来方卓也未必指挥得动。
方卓沉着脸,没有回答西迪斯,而是先对周围各阶的龙说:“收敛尸体,安抚兵士……他已经来到营地前了,我们不可能不做回应,派三个将军出去追击。尽量就好,不必深入。”
最后一句,方卓是回到营帐之后,才对西迪斯说的。
西迪斯点点头,转身出去吩咐两句之后,又再次回来,也不说话,就站在营帐门帘前看着方卓。
一分钟,两分钟。
沉着脸的方卓终于不自在了,他抹了一把脸,使自己的面色不那么难看后,才打起精神问:“怎么了?”
西迪斯瞅了方卓两眼,没说话,只是走到桌子边给方卓倒了一杯热水。
“谢谢。”方卓接过道了谢。
西迪斯就自己扯了一张椅子坐下:“你没事吧?”
“没什么。”方卓说道,顿了一会又说,“刚才谢谢你拉住我。”
“我不拉你拉谁?”西迪斯随口回了一句,就沉吟说,“我问你一个事,如何?”
“什么事?”方卓问。
“你和刚才那个外域生物,是不是认识?”西迪斯问得直白,见方卓看向自己,又再解释说,“第一次的时候我们也是碰见他,那时候你挡在我面前,我就以为……”他搔了搔脸颊,“后来你拒绝了我,加上现在这一次,所以,”西迪斯看着方卓,“——你是不是认识他?”
方卓静默片刻:“他是我的抚养者,在最开头。”
西迪斯惊得目瞪口呆:“那个外域生物!?他——”
方卓没有说话。
西迪斯也渐渐冷静下来了:“难怪你第一次会那样。”这么说着,西迪斯眼见方卓不想聊这个话题,也就放了过去不再多提,只是说,“过去的都过去了。”
方卓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因为没什么好说的。
过去的都过去了。
只是这样,只能这样。
半夜里忽然来了这么一出,身心疲惫的不止是方卓一个人,西迪斯的脸上也有了些倦色,他站起来向外走去,一边说:“太晚了,我先去休息,你也早点睡……对了!”
走到门口的西迪斯忽然想起了什么。
“怎么了?”站起来送客的方卓随口问道。
“你晚上不在营地里?”西迪斯先问了一个问题。
方卓点点头:“出去了一下。”真不只是一下。方卓再心底暗自想到。
“那有一个消息你应该不知道……”西迪斯小小地停顿了,看向方卓的目光十分古怪。
方卓一头雾水:“什么消息?”
“辅王阁下——你的阁下,要提前到了。”西迪斯的目光颇有些怜悯,但又分明含着幸灾乐祸。
“……”方卓表示呆滞。
营帐外忽然有了骚动,一人一龙同时向外看去。
“半夜了,他们到底搞什么!”西迪斯咒骂一声,恼怒地掀起帘子伸出头去,却又以更快的速度缩回来,瞪着方卓结结巴巴说:
“阁下,辅王阁下来,来了!而且、而且——”
——就在外头!
91、章九一 温柔甜蜜
营帐内的气氛沉冷端凝。帝堂绝坐在主位上,目光扫过下面紧急集合的众龙。
“半夜里,被一个外域生物大摇大摆地跑过来袭营……”帝堂绝神色淡淡,声音也同平常一样,看不出喜怒。但饶是如此,光帝堂绝说的那一句话,也够底下的众龙脸烧了一遍又一遍了,“有谁可以给我解释一下?”
当场就有龙开始偷偷瞄方卓和西迪斯了。
西迪斯目不斜视,直视方卓。
名义上是最高指挥,加上和来袭营的塔洛蒂亚又有一点说不清的关系。方卓硬着头皮站起来:“辅王阁下,是这样的……”他简单地说了一下晚上发生的事情。
帝堂绝听完了方卓的话,也没让方卓坐下,而是看着西迪斯:“派龙去追了没有?”
西迪斯的目光还往方卓那里瞟。
方卓抬了抬头,正想说话,就见帝堂绝眉梢轻轻一挑,神色顿时转厉:“你不会说话吗?”
西迪斯冷汗都下来了!他连忙站起来:“回辅王阁下,一结束就已经派龙去追了!”
“哪几个?”帝堂绝问。
西迪斯说了三个名字。
“很好。”帝堂绝点点头,眉间有凛冽一掠而过,“现在传讯,告诉他们,如果他们三个还带不回一个重伤了的外域生物的话,也就不用回来了。”
西迪斯嘴唇动了一动,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最后,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很快点头:“是,辅王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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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堂绝不再多说:“好了,你们都下去,约束下面的兵士,军营不准喧哗吵闹,如有犯者——同直属上级一起惩戒。”
众龙神色一凛,纷纷起身应是。
帝堂绝挥手让他们退下,唯独对一开始就站着的方卓说:“你留下。”
方卓一怔,转瞬明白过来,一时间当真是鬓角冒汗慌乱难言。偏偏还看见鱼贯而出的众龙最后,西迪斯神色怪异要笑不笑地偷偷对他挤眉弄眼,当场是杀龙的心都有了。
闲杂龙等很快出去了。
帝堂绝微皱起眉,自顾自沉思片刻后,抬起眼看着方卓,发现对方还站在原地,刚刚松开的眉心又皱起来了,轻斥道:“坐下,你是在罚站吗?”
方卓哑巴似地坐下了。
帝堂绝眸中有一丝极轻薄的无奈掠过,随即,他正了神色:“刚才的所有情况,你仔细地告诉我。”
一听见不是自己最担心的事情,方卓顿时正常许多。稍一整理思路,就将事情再具体重复了一遍。
帝堂绝闭目沉思片刻,手指轻轻敲打椅柄,像是在自问,也像是在问方卓:“塔洛蒂亚为什么要过来?”
从开始的激动到现在的平静,对于‘塔洛蒂亚’这个名字,以及这个名字所代表的龙,方卓已经越来越觉得麻木了,这或许正是世事的艰难与凄惶:“我有想过,但没有想通……塔洛蒂亚是一个龙过来的,我觉得他不会自大到以为自己一个龙可以攻破整个营地——如果能这样,我们还打什么仗?光是你们比试比试定个胜负就好了。但如果说他来这里是声东击西还是有其他什么阴谋……”方卓面上有些犹豫,显然是认为说这些都很牵强,毕竟没有攻破营地,甚至没能吸引多少注意,一切都只是空谈。
方卓的观点帝堂绝都认可。但他想到了方卓没有想到的:如方卓所言,塔洛蒂亚不是傻瓜,不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所以,塔洛蒂亚有所目的,而既然他这次的行为对军营没有作用,那就不是针对军营——或者是针对个龙的?比如营地里有外域生物的间谍,这是再给间谍指示;又比如……比如是针对方卓的?或者……
帝堂绝目光轻轻闪动,再开口时却轻轻放过了这个话题:“你方才说你在外面看见塔洛蒂亚杀龙……你晚上出去了?”
这个问题很好回答,只是回答了之后,要怎么对帝堂绝说和风花叶在一起发生的事情?那些事情,他自己都没有头绪……方卓心头有些苦恼,但还是很快点头承认:“是。”
帝堂绝嗯了一声,出乎方卓意料的没有再追问这个,而是对方卓说:“这次幸好有西迪斯拉住你。你现在是这里的最高指挥,如果你冲出去被塔洛蒂亚抓住怎么办?——龙界是不管你还是拿东西去把你换回来?要是伤了杀了呢?在场的军士是豁出了性命去救你抢你的尸体,还是看着塔洛蒂亚创造龙界历史上的一个名叫‘一龙袭营,横行无忌;将军被杀,所向披靡。’的奇迹……或者笑话?”
方卓脸色涨红。
帝堂绝缓了神色,他站起身,走到方卓面前,伸手揉了揉对方那和想象中一样柔软的银色短发,缓缓说:“你记住了,慈不掌兵说的不是不能仁慈,而是因为有些时候,仁慈只能造成更大的残忍。”
方卓脸上的红色慢慢褪去,这让他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我知道,我……很抱歉。”
帝堂绝点点头,他收回手:“也晚了……”他看了方卓一眼,突兀又直接地说,“你有没有什么要告诉我的?”
这一句话当真是情理之中又意料之外,尽管之前已经纠结过无数次也做了许多准备,但临到了头,方卓还是很丢脸的当场被问傻了。
帝堂绝重新坐下,双腿交叠,指尖有节奏地敲打桌面,等着方卓回答。
“咚咚”、“咚咚咚”地无声催促之中,方卓额上冒汗,磕巴了好半天,才急中生智,说出了一句:“我……我这一段时间学到了很多东西!”
对于方卓的装傻,帝堂绝没有怒色,只是不轻不重地“唔”了一声。
这一声“唔”在方卓这个心里有鬼的人听来尤显意味深长,他声音一下低了八度:“几个将军都很配合……”
帝堂绝听着。
“兵士的操练也很努力……”
帝堂绝眸中银光微闪。
“两个营地的兵士融合得很好……还有西迪斯!”方卓绞尽脑汁地找话说。
“还有西迪斯,他对于制定计划很有一套,还有,还有……”
帝堂绝也不催促。
方卓呐呐着,垂下眼没敢看帝堂绝,继续小声说:“还有,那个,我想再考虑一下……我会给阁下一个回答的,对不起。”
方卓的耳朵尖红了。
帝堂绝倒是愣住了。他会这么快来这里,一则是前线确实需要他过来,二则当然是因为想要方卓的答案——只是,他没有想到,方卓真的会就这么回答他了。
一时之间,营帐内颇显沉寂。
好一会,帝堂绝微微弯起唇角:“对不起什么?还没有回答就说对不起……你打定主意要拒绝了?”
“没有,阁下,我不是那个意思——”方卓连忙抬头说,一眼就看见帝堂绝脸上的微笑,说了一半的话顿时卡在喉咙中,十分尴尬。
帝堂绝难得的神情柔和,并小小地调侃了方卓:“我本来打算,只要你说出之前出去是解决了巨树人祭坛的事情,我也放过你了。”
这样也行!?方卓一个没忍住,让懊恼浮上了面孔。
帝堂绝有些好笑,更多的还是高兴:“但你最后能正面回答我,”他轻轻一顿,“我很高兴。”
我很高兴。只是简单的四个字而已。方卓却分明觉得自己的心随着对方轻缓的声音也跟着一松,然后,似乎……
也有高兴的感觉了?……
方卓突然不知道该摆什么样的表情了。
帝堂绝看着方卓,继续说:“我不介意给你时间。只要你愿意回答我——有想过,有考虑过,然后依你的想法考虑,告诉我。”
方卓垂下了眼。然后他抬起头来,对着帝堂绝认真点头:“我明白,阁下。”
帝堂绝最后揉了揉方卓的头发。
然后他顷下身,将一个轻柔的吻落在了方卓唇边。
清淡又甘美。
等方卓揣着自己小鹿乱撞似的心回到自己营帐的时候,他看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龙。
“……西迪斯?”方卓一面出声,一面忍不住扭头看了看天色——没错啊,夜都已经过了一大半了,再一会,天就要泛鱼肚白了。
方卓转回了头:“有什么事?”
西迪斯看见方卓回来,表现得十分失望:“辅王阁下没有留你啊?”
方卓奇道:“你不是看见阁下留了我么?”
西迪斯又纳闷又鄙视:“你就继续装傻吧,我说的是留你过夜。”
方卓同样纳闷地接了口——在以后的无数个日子里,他每次想起这一回就会泪流满面并理解不能——他为什么接话呢?他怎么能接话呢?他为什么又怎么能就那么傻傻地接话了呢?
然而不管多懊恼多后悔,事实是,这一刻,方卓真的接话了,他真的傻傻地接话了:“阁下留我过夜干什么?”
西迪斯看方卓的目光像是在看史前怪物,他理所当然说:“滚床单啊!”
方卓:“……”
最后被帝堂绝亲吻的皮肤忽然炙热起来,并迅速向四下蔓延。方卓不用看,就知道自己的脸已经红成了一片,语言已经不能形容他此刻的心情了,方卓果断地抛弃了任何无用的话语,直接抓过西迪斯暴打一顿,一边打一边揉脸,试图把脸上的蔓延开来的红色给揉去,然而事实是,这突然升腾起来的绯红顽固异常,像准备在方卓脸上扎根似地顽固据守阵地,怎么也不肯退步,连还被暴打的西迪斯一边挡着方卓的拳头一边开始嘲笑了:
“哈哈哈,为了你的脸皮,脸皮着想,哈哈哈,还是不要揉了吧!”
揉着脸的方卓:“……”
一刹那间,方卓的拳头重了一倍不止。
毫无防备之下,西迪斯痛得“嗷”了一声,正要反抗,忽然听见轻轻的潮汐声响起。
西迪斯一愣,方卓倒是毫无障碍地又揍了西迪斯两拳。
“哎,等等,”西迪斯抬手挡了挡方卓,“你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响了?潮汐声。”
“不是……”方卓刚说了两个字就顿住,他听出来了,声音确实是在营帐里响起的,但这个声音……
方卓收回拳头,顺着声音来到柜子前,然后打开抽屉,从一个旮旯角落里找出了轻轻震动,放出潮汐声音的东西。
是塔洛蒂亚留给他的通讯工具。
92、章九二 同床共枕
“怎么了?”见方卓愣在原地,西迪斯一边整理衣服一边走到方卓旁边问。
“没什么。”方卓这么应着,目光却依旧落在手中轻轻震动的通讯器上没有移开。
很少见到方卓这副摸样,西迪斯一奇,也懒得整理衣服了,就顶着凌乱的头发和被扯开了好几个扣子的衣服走到方卓背后,一手搭着方卓肩膀伸长脖子看:“没什么你像见了宝一样看得那么专——”
“方卓。”忽然有声音自外头传来。
方卓和西迪斯齐齐转头看去,就见帝堂绝刚好掀了帘帐走进来。
走进来的帝堂绝见西迪斯也在,微微一愣,目光扫过西迪斯凌乱的头发和衣衫,随即又落在西迪斯搭着方卓肩膀的手上。
西迪斯被烫着了一样骤然抽回手,干笑道:“这是……这是误会!”
“什么误会?”一旁的方卓听西迪斯这么回答,明显一头雾水。
西迪斯就感觉帝堂绝的眼神骤然凌厉了不止一丁点。几乎要□□起来了,西迪斯不住在心头暗骂方卓木鱼脑袋,明知道帝堂绝占有欲重还乱说话——该死的他分明什么都没有干,只是想了想……啊不对,是连想都早没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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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心底一连串地替自己辩解着,但西迪斯却没敢真正说出来——就怕越描越黑,只飞快向帝堂绝行礼朝方卓道别,一晃就已经走出了营帐,速度之快,直如被什么凶恶东西追赶驱逐一般。
方卓还是一头雾水:“他到底怎么了?”
“累了吧。”帝堂绝回答得不咸不淡。
方卓想了想,接受这个说法。不过……
“阁下,你还没有休息?”都快天亮了。方卓瞄一眼外头,暗想道。
“正要休息,见你帐子里海亮着灯,就过来看看。”帝堂绝的回答很简单。
方卓先请帝堂绝坐下。接着将手中兀自发出潮汐声的通讯器随手搁下,又加了一个隔音魔法之后,正要去倒水,忽然琢磨出不对来——他营帐的位置比较偏僻,要一眼就看见他的营帐亮着灯……好像只有之前进行会议的那个军帐,不由问:“阁下,你的帐子?……”
帝堂绝说:“我之前感觉到这里的魔法波动,就是先过来看看。军队还在后头。”
这是说没有搭起来了。方卓皱眉说:“让这里的兵士辛苦点先搭一个,也很快。”
“军队明天就到,也不差这点功夫。”帝堂绝摇摇头。
见帝堂绝这么说,方卓没有再劝,而是建议说:“那阁下今晚在这里休息吧。”
帝堂绝一怔。
方卓就笑道:“反正也没几个小时了。”
帝堂绝倒是没有直接拒绝,却问了:“你呢?”
方卓刚想说我当然在椅子上凑合一晚,忽然想到西迪斯刚刚那句理所当然的‘滚床单’,脸腾一下就红了。
帝堂绝的目光在方卓泛起红晕的脸上逡巡一会,渐渐泛起了笑意:“一起休息?”
方卓的脸更红了,一边呐呐地拖着时间,一边绞尽脑汁地想到底要怎么拒绝才显得自然而温和。
营帐内一时有些冷场。
帝堂绝也不急,只等着方卓的回答。
而方卓呢?——整整五分钟的沉寂让他终于绝望的发现了,不管他怎么措辞,只要他还是要拒绝,那就绝对不可能自然而温和。意思就是说,只要他拒绝,不管怎么样,帝堂绝都会失望……
一旁站着,虽不能直观看见方卓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但帝堂绝也猜个八九不离十了,他眼中薄薄的笑意更盛,也不打算在为难面前的小龙,他轻轻摇头,说:“大帐里还有一些报告,我回去看——”
“那个,一起休息?”两道声音忽然重合在了一起。
帝堂绝面上再一次浮现惊讶之色——今天晚上,方卓给他的惊讶有些太多了。他看向方卓,就方卓虽然还是面色泛红尴尬,但已经颇有一副‘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慷慨激昂了。
帝堂绝没忍住,弯了唇角:“你是在上战场?”
方卓一听,也没忍住,喃喃着:“上战场?那感情好啊……”
一人一龙尽皆莞尔。
方卓脸上的红晕终于开始褪去了。他搔搔脸颊,看着已经泛起些许白色的天空,再次建议说:“阁下,离天亮也就两三个小时了……和衣躺着休息一下?”
帝堂绝点点头,算作答应。
方卓就先脱了鞋子和外衣,爬上床去——不上床还没发现,等上了床之后,他眼睛一下子差点没黏起来,这才发现自己原来早已困倦欲睡。
也就是一会的功夫,刚上床就昏昏欲睡的方卓忽然发现眼前一暗,身旁也有重物沉下的感觉,知道是帝堂绝灭去魔法灯,上来休息了。
眼前临时的黑暗让方卓忽然想起了地底最开头那一刻,自己和风花叶独处的时候。
“休息吧。”帝堂绝的声音忽然响起,打断了方卓的沉思,却是发现方卓呼吸不太平稳的缘故。
确实疲惫得有些难受了,方卓也不再多想,闭上眼睛便打算休息。
营帐内十分安静。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太过疲惫的缘故,方卓明明已经困得有些难受了,却怎么也睡不着。不由自主地,闭着眼,他再次想到了之前和风花叶独处的时候。
那时候,也是这么暗……不,比这个更暗。并且不止要寻找出路,背后还跟着一个随时有可能翻脸的龙……那个时候,他不是没有想过,如果出不来了,如果……死了。
那么……那么,阁下,帝堂绝,帝堂……
“怎么了?”是帝堂绝的声音。
方卓骤然清醒,张开眼说:“吵到你了?阁下。”
黑暗中,帝堂绝轻轻摇头:“我不困。但是你很累。”
连他自己,都是上了床才发现已经很疲惫了……方卓一时忘了答话。
帝堂绝的声音再响起来:“我施一个助眠的魔法?”
或许是黑暗真的能瓦解人的心妨。方卓不由自主把自己心底最深处的想法说出来了:“阁下,如果有一日,我不能回来……”
不是不回来,是不能回来。
黑暗里,帝堂绝的神色变得柔和了。他说:“我去找你。”
四个字回答。
只有这么简单,只需要这么简单。
方卓没有做声。很神奇的,只是这么一句话,笼罩在他心头的阴影却不知不觉开始散去,并很快就了无踪影。
营帐重新恢复安静。
方卓便渐渐听见了身旁龙的心跳声。
“咚咚”、“咚咚”、“咚咚”,每一下都沉稳有力,让人安心。
想来黑暗不止能瓦解人的心防,还是能让人变得大胆的。
因为此时,方卓已经默不作声地往帝堂绝身旁蹭了蹭,然后伸出手来,做贼一样地悄悄握住了帝堂绝的手。
很好,没有动静!
方卓带着小小的雀跃和更多的放松,重新闭上眼睛。这一次,他很快就陷入了沉沉的睡眠之中。
但帝堂绝却反而睡不着了。
安静地在床上躺了一会,等到身旁小龙的呼吸彻底平稳之后,帝堂绝才睁开眼,侧头看着头抵着自己肩膀,手握着自己手,睡姿还不安分,时不时动动脑袋肩膀,像猫一样爱蹭身旁东西的小龙。
帝堂绝眸中有暗色一掠而过。他试图抽出自己的手。
睡着了的方卓显然很是不满,没睁开眼,他含混地不知说了什么音节,也不抓帝堂绝的手了,而是一把抬起胳膊横过帝堂绝的腰肢,彻底环住了龙之后,还不放心,再将脚抬起来压住对方的腿,表示完全占有之后,这才满意地咂咂嘴,继续睡了。
帝堂绝极难得地有了哭笑不得的感觉——上一次同床的时候,怎么没发现他的睡姿……
这么不好?
——这么可爱。
帝堂绝唇边有了笑意,随手放了一个深深沉睡地魔法给方卓,他抽出手来,替方卓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后,也不继续休息,只撑起身子倚在床头,点亮了魔法灯,随手从床头柜子上摆着的书堆中抽出一本来,打算翻着看看。
只是在翻看之前,帝堂绝的目光不觉掠过了方卓先去搁在桌子上,虽没有声音再传出,却始终颤动不停的通讯器。
准备翻书的手停下。帝堂绝静默片刻,目光森然。
一夜无话。
等方卓再清醒过来时,天还是灰蒙蒙的,只是身旁早没有了帝堂绝的身影。
什么时辰了?脑袋还不是很清醒,方卓一边撑起身子一边随手施了个‘时间显示’的魔法,发觉距离他睡着时候,不过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方卓在床沿做了一会,忽而伸手摸摸帝堂绝休息的位置。
还是热的……那么,阁下也才起来没多久?这么想着,方卓打了个小哈欠,踩着鞋子走到桌旁,想给自己倒一杯水喝。只是手还没有碰到水壶,他的眼睛就先看见了那在隔音结界中不停颤动的通讯器。
方卓倒水的动作停住了。
93、章九三 生活不是1+1=2
“哗——”
“哗——”
隔音结界解开了,低低浅浅的潮汐声再一次在方卓耳边响起。
两三个小时了,它还要响多久?方卓这么想到。
不是说单向通讯吗?原来这个单向只是指不能强制闯门但门铃会一直响罢了。方卓又想到。
如果现在他不接起这个通讯的话,对方是不是会一直不放弃?方卓再想到。
只是就算他接起来了,就算对方再给了一个又一个理由一个又一个艰难,那——
……又能,怎么样呢?方卓最后是这么想着的。然后,他看着桌上通讯器,终于有了决定。
他伸手去拿放置在桌面的通讯器。
这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了。
塔洛蒂亚在林间狼狈地乱窜着,鲜血从他身上的各种伤口上不断滴落,他却没有时间去哪怕多看顾一眼。
他在逃。
从龙界的追兵手上逃出去。
只是……他能逃到哪里去呢?这不是当初那些遗忘者和被遗忘者的小打小闹,而是外域与龙界不死不休的战斗——他能逃到哪里去?龙界又还有哪里容得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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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是一直跟龙界统治作对的被遗忘者,也容不下他!
外域啊,十几万年的仇恨……塔洛蒂亚忽然狠狠地咬了牙,在高速奔驰中不减缓不停留地狠狠地转了一个方向,将回到外域占领地区的那一条路再次抛到身后。
真正逃脱追杀的办法只有一个,回到外域。
但惟独外域不行!
他要留在龙界,因为龙界还有一个让他留下来的理由,就算——
……就算,他们已经相背而行,并越走越远。
身后又传来动静了。是追捕的人?塔洛蒂亚有些疲惫了,却只能强撑着精神,继续不要命地运用能量,提高奔驰速度,让本来已经不堪负荷的身体越发发出吱呀之声。
可是背后的动静并没有如他所希望的那样远去。更糟糕的是,另一个方向也随之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声音。
塔洛蒂亚心头一沉。却只能极力地加快再加快,尽管他自己也知道希望渺茫。
但不管如何,至少,至少……塔洛蒂亚再一次握紧了一直不曾松开的左手。
从他逃离龙族驻地,试图甩脱身后追捕的龙已经有三个小时十五分钟了。
而从他开启通讯器开始,也已经有整整三个小时了。
他有一件事必须告诉方卓——这也是他之所以会来龙族驻地找方卓的原因。他要告诉他,外域——
“在这里!”一声厉喝骤然自塔洛蒂亚背后响起。
塔洛蒂亚奔逃的身子有一瞬的停滞,却又立刻加速,不回顾分毫。
背后的厉喝还在响起:“两位将军快过来!我们一起包围!上面是下了死命令的,走脱了他,我们都要倒霉!”
上面?死命令?塔洛蒂亚听见了这两个词,却没来得及深思,直到对方的随后一句疾呼:
“不需要顾忌,死活不论!——趁他没有逃到外域那边之前!”
上面,死命令,死活不论……塔洛蒂亚突然想起来了,他昨天见到方卓的时候,方卓是被众龙团团包围在中间的,看那样子……不正是那最高的‘上面’?
正是这一个失神之间,后头一道呼啸的风刃旋转着割破了塔洛蒂亚的肩膀。
塔洛蒂亚吃痛,一下子清醒过来,握着通讯器的左手又更加重了几分,却还是没敢丝毫停留,只埋了头向前跑着,希望能拉开距离。
然而另两个方向的响动却事与愿违地越来越清晰了,甚至不用多做推测,塔洛蒂亚也能遇见自己的结局:被抓住,被杀死,早晚而已。
只要他不向外域逃跑,只要他依旧不想回到外域,他就……早晚要死。
“咔啪!”忽然一声轻响自塔洛蒂亚左手处传出,却是塔洛蒂亚因为太过用力,而把掌心中的通讯器捏出裂痕的响声。
有鲜血自塔洛蒂亚指缝中渗出。
有生以来头一次,塔洛蒂亚用全副的心神来祈祷龙神。祈祷龙神让方卓接起通讯器,他只是要告诉方卓小心,要告诉他小心外域,外域准备——
方卓将手伸向了通讯器。
天边已经有鱼肚白泛出了,昏暗之中,他半张脸隐没于阴影之中,半张脸平静漠然。
他一拳击碎了桌面上的通讯器。
碎裂声中,如噩梦一般不间断不停歇的潮汐声至此,终于戛然而止。
东方的第一缕晨光终于成功挣破了重重云翳,射落大地。
奔跑中的塔洛蒂亚一下子睁大眼睛,用力之猛,甚至连眼角都撕裂渗血。
他忽然停了下来。
身后最先追踪到塔洛蒂亚的龙一时错愣,拿不住对方想干什么。正好这时,其他两龙纷纷追到,最先头的龙也不急着动手了,只以眼神示意其他两龙,三龙分三个方位站定,包围住站在中间的塔洛蒂亚,以确保对方绝不至于再次逃脱。
塔洛蒂亚没有理会周围逼近的龙。他只是站着,摊开手掌,看着掌中本来完好的通讯器在一连串的噼啪声中飞快碎裂,继而化为糜粉。
有风吹过。通讯器化作的粉末大半随风飞散了,另外一小半,却沾塔洛蒂亚掌中的血,成为了红色的糊状物。
塔洛蒂亚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左手,然后他轻轻地合了合,刚好握成方才那样的姿势,就像是掌心中还有通讯器一般。
可惜他的掌心中什么也没有。
他什么也没能握到。
塔洛蒂亚一直平静——或者说呆滞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他一下子将四指扣入左手掌心,血肉撕裂声中,塔洛蒂亚脸上飞快浮现了惊讶和茫然,而这两种情绪又以更快的速度化为愤怒和绝望:
“为什么?……”我只是要叫你小心!——
“为什么?……”我只是要告诉你外域有计划,是针对希尔的——
回答塔洛蒂亚愤怒与绝望的,只有各种各样的法术与武器。
心脏忽然剧烈疼痛起来,塔洛蒂亚慢慢地低下头去,就见一柄□□明晃晃自他心口处穿出。
他听见有声音轻松地说:“好了,任务总算完成了,差点就被他逃了,方卓殿下该多派几个龙才是。”
……方卓吗?
方卓么……
塔洛蒂亚想着,竟不知道自己此时是什么感觉了。难受疼痛吗?好像应该是要有的,可是为什么他感觉不到了?塔洛蒂亚浑浑噩噩的,眼前渐渐模糊,忽然,他看见,有一个身影慢慢向他走来,走到他面前,弯腰对他笑:
你明白了吗?明白了……
身影凑到他耳边了,声音自他心中响起:
——就去死吧。
塔洛蒂亚骤然张开了眼,猩红的瞳孔里有莫名的情绪一掠而逝。
周围的龙正在谈笑:“这么大个尸体要搬回去,真是折腾呢!”
“不过这次面子可以十足十地赚回来了!”
“啧啧,一个龙啊,就敢来挑龙族的营地,真是死一百次都活该!”
“没错没错,可惜不能把他杀上一百次!”
“确实可惜。”
“就是太可惜了!”其中一个龙笑着接道,紧接着却觉得不对——这个声音似乎……
觉得不对的龙没有再想下去,因为他看见了一道红黑色的细芒——这也正是他所能看见的最后事物。
他的喉咙,已经被细芒贯穿。
被丢弃在地上的塔洛蒂亚慢慢直起了身,他移开按住不断滴血的胸前伤口的右手,抬到面前,伸出舌头舔了舔,对着面前的两具尸体和最后一个被重伤已经丧失战斗力的龙,慢慢说:
“确实可惜,你们想杀我一百次,却连一次都没能将我杀掉,岂不是……”
他忽而狞笑:“活该找死?”
“你——你之前,是装的?!”事情的发展急转直下,最后一个活着的龙眼看着前一刻还互相说笑的同伴尸体惊怒道,捂着伤口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另一只手却沾了血在背后悄悄地画着传音结界。
“装的?”塔洛蒂亚站起来了,他笑道,“不,当然是真的。不过对于这一点,我还应该感谢你们才是——否则,哪能这么顺利的吃了他?”
“什么吃了?”最后活着的龙强作镇定,希望尽可能拖延时间。
塔洛蒂亚慢慢走到了活着的龙身旁,忽然一脚将面前的龙踢了个跟头!垂下眼,他看着地上画了半个的魔法阵,慢慢笑道:“想把消息传回去?这可不是什么好主意呢。”
这么说着,塔洛蒂亚随手一挥,手掌中就多了一柄红黑相间,流转光芒的长剑。继而,他也不多做废话,抬起手就朝地上直刺下去!
地上的龙睁大了眼,红色的瞳孔里倒映出一片绝望。
忽的,塔洛蒂亚平静而嗜血的表情骤然转变,手里直往下刺的长剑也一下子停住,他面容扭曲而惊恐:“你——”
声音戛然而止。
地上的龙还没从死里逃生中反映过来,就看见塔洛蒂亚的神色慢慢平复下去,不是先前的残忍得意,但也不是一开头的焦躁期待。
他听见面前的龙喃喃说着自己不明白的话:
“……原来是这样。龙宫外头一次,这里又一次,我只记得是去找他,你却多做了许多破坏,还抹消这些记忆……我不该怪他。”
塔洛蒂亚垂了剑,喃喃着。
我不该怪他。一切都是误会。
现在误会解开了……
“我不该怪他……”
他只是砸烂通讯器,不听我说甚至是一句话……
“……我怎么原谅他?”
我不该怪他。
只是,要怎么原谅?
塔洛蒂亚问自己,也问别龙,还问这边际的树林和广袤的天地。
可惜没有东西能回答他。
塔洛蒂亚打算离开了,他忽然看见还愣愣呆在地上的龙。他看了一会。
“你也该死。”
说着,红黑光芒一闪,一颗头颅带着几滴鲜血,已然滚落。
94、章九四 我们可以试试
正午,前线所有叫得上名号的将军都集合在大帐中听候命令。大帐内气氛一片端凝,为一份刚刚送达的报告——塔洛蒂亚失踪,负责追捕的三龙殉职,尸体正在运回营地的途中。
“现场情况如何?”片刻,帝堂绝的声音响起。
负责回报的斥候说:“已经做过基本分析,战斗地点很干净,零星的几处破坏,也是三位将军的武技魔法造成的。”
“他们三个是聚在一起的?”帝堂绝问。
“是。”斥候回答。
“塔洛蒂亚是偷袭?”帝堂绝再问。
“……应该是。”斥候犹豫一下,回答。
“三个聚在一起,然后被一个半死的敌龙轻轻松松地一次偷袭干掉了?”帝堂绝继续问
“地上有一个画了一半的传音魔法,还有大量塔洛蒂亚的鲜血……”斥候喃喃着。
“有没有除了他们以外的其他能量波动?”帝堂绝问。
“没有。”斥候很肯定说。
“这么说来他们是先收拾了塔洛蒂亚,可惜没把龙收拾干净,又放松警惕聚在一起聊天……然后就被一锅烩了,是不是?”帝堂绝点点头,末了又补充,“也不是一下被全部干掉,还有一个在苟延残喘,画了小半魔法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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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斥候不说话了。
“啪!”重重的一声,是帝堂绝骤然把报告摔在地上发出的声响。
斥候一下子跪了下去。
大帐内的将军俱都神色沉凝,微垂着头不发一语。
西迪斯当然也随着大流,只是随大流的同时,他还抽了间隙悄悄地往方卓那个位置瞄了一眼。
只见对方面沉如水。
而帝堂绝……西迪斯再瞄了一眼,就见一抹怒色自帝堂绝的脸上飞快掠过。
怒色啊!西迪斯在心中暗自咋舌。素来以喜怒不形于色闻名的辅王阁下的脸上居然有明显的怒色浮现,虽然只是一瞬。就是不知道,是因为那三个废物龙太废物,还是因为……
西迪斯又朝方卓的方向瞟了一眼,只是没想到正主没反应,却招来了主位上头的视线。
明显感觉到那道视线里头蕴含的凛冽,西迪斯在心头呻吟一声,连忙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表示自己的认真正经。
帝堂绝的目光在地上的报告上停留一会:“今天的会议就到此为止……一些调整,三天之后会公布出来。塔洛蒂亚的通缉令传回帝都,提升为s级的。至于这三个龙……”
帝堂绝停顿一会,末了,才淡淡道:“就当是殉职吧。”
就当是殉职。
帐中听见的龙不由自主的心头一冷,顿了一会才纷纷起身告辞。
西迪斯跟在大队伍最后往外走,离去之前朝方卓坐的地方看了一眼,不奇怪地发现对方还坐在原地,根本没有离开的意思。
龙都散了。
方卓起身去捡被帝堂绝丢在地上的报告,抖了抖上面沾着的灰尘,说:“阁下,塔洛蒂亚……”
“你想插手?”帝堂绝看方卓,没有将心底的愤怒表现在面上。
方卓沉默一会,点了点头。
“怎么插手?”帝堂绝问。
“有机会的话。”方卓回答。
“什么叫有机会?”帝堂绝紧跟着问,速度很快,似乎不打算让方卓多加思考。
事实上方卓也并不需要多少时间思考,在之前,甚至在今天面对那个通讯器的时候,他已经思考得足够多了:“如果塔洛蒂亚是冲着我来的;或者等战争结束之后,塔洛蒂亚还在活动。”
帝堂绝看着方卓的目光骤然转为锋利冰冷。
方卓没有避让。
许是从那一双清亮的眼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帝堂绝看着方卓的目光渐渐和缓,及至柔和。
“你不需要如此。”他这么说,“太累。”
方卓沉默半晌,只是说:“或者由我结束,会好一些。”
对谁都好一些。
帝堂绝没有再试图劝说。
方卓向帝堂绝告辞:“阁下,我先下去了。”
帝堂绝点点头:“晚上一起吃饭。”这句话已经自然得不像是一句询问了。
方卓一顿,继而露出一个笑脸:“好,阁下。”
简单的对话很快结束,方卓走出军帐——他有自己的活,帝堂绝当然也有,还比他多得多——结果没走两步,西迪斯就凑上来了:
“你们聊完了?”
“嗯。”方卓简单回答。
西迪斯瞅瞅方卓的脸色,倒没再说什么打趣的话,只是说:“过两天的龙员调整,你知不知道?”
“阁下没有具体说。”方卓这么回答,又问,“想知道什么?”
“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明明这么得宠,知道的事情反倒不多了。”西迪斯苦笑,心想感情是这主儿架子大得离谱,什么事情只等别龙来说——那当然什么都不知晓了。
不过这也侧面反映了对方没什么权利欲望吧?倒是帝堂绝那种感情洁癖想要的……西迪斯这么想着,和方卓一起走进了军帐,随口说:
“我有什么想知道的?反正再怎么样也影响不到你跟我。”
这是实话,方卓也就点点头,在军帐里某个位置按一下,正中央就升起了沙盘样的东西:“阁下的意思是最近准备一下,发动一个规模大点的战斗。”
“早晚的事。”西迪斯随口回答,就跟方卓一起推演沙盘。他,以及方卓在营中的地位很特殊,名义上地位是最高,营中所有事情也一概必须报备他们处理。但实际上,像他和方卓,以及之前的像他们这种身份的,都会把重要事情摊开来让大家一起商议处理,一是为了显示尊重以及笼络龙心,二也是预防经验不足,做下什么错误决定。所以事实上,在没有真正的最高指挥的时候,他们的担子不轻,但一旦有了,他们就彻底清闲了——因为没有哪个具体事务是需要他们真正负责的。
一人一龙在营帐里一推演就是一个下午的功夫。
西迪斯站起来狠狠拉了拉身子,才揉着眼睛对方卓说:“还在想希尔,你对那一块地方很执着?”西迪斯有些奇怪,刚刚推演的三盘里方卓至少有两盘会不知不觉地把战局拉到那一块地方去——可是明明希尔地势不好,也没有什么重要的战略意义吧?
方卓没出声,目光还胶在面前的沙盘上。
西迪斯也不在意,他早习惯了方卓这有些过分认真的性格:“晚上一起吃饭?”
“我跟阁下一起。”方卓这次倒是回答了。他站起来了,只是有些漫不经心,倒不是因为其他,而是脑海还被方才的推演占满。
坏龙恋爱是要被马踢的!西迪斯很识相,长哦了一声,暧昧地冲方卓笑一笑,就转身离开了军帐,自去寻觅食物。
方卓很默然地看了西迪斯的背影一眼——他觉得对方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帝堂绝的所属物了。可是自己分明还没有……
没有什么呢?没有答应?方卓一时有些复杂。他觉得自己大概不大能拒绝对方……那么,是爱吗?
方卓问自己,然后很肯定地否认了:不是,并不是。至少在帝堂绝说破这一点之前,他虽然觉得帝堂绝很俊美,却从来没有过那方面的想法。
……但什么又是爱呢?非他不可?
方卓不确定自己日后会不会遇见一个非他不可的人。不过,既然不舍的拒绝,那么,就把帝堂绝当初那个‘非他不可’的人来喜欢……不行吗?
斜月挂上树梢,方卓来到大帐的时候,帝堂绝还正埋头处理文件。
听见有人进来的声音,帝堂绝抬头看一眼,发现是方卓,就继续低下头去,只抽空说了一句:“自己做。”
方卓便坐在一旁等着,同时随手抽了帝堂绝已经批示好的文件翻看。
时间不知不觉地流逝,等帝堂绝终于处理完文件惊醒过来,晚饭时间早就过去两三个时辰了,看一眼还呆在旁边的方卓,他皱起眉,眼里有一掠而逝的懊恼:
“怎么不提醒我?”
方卓摇头说:“没什么。”他没有说自己听见了塔洛蒂亚的事情,并且有了那样的决定之后,其实并不太想吃东西。
当然,此时的方卓已经开始懊恼了——他自己不想吃东西就算了,可没道理拉着帝堂绝陪他啊。
帝堂绝似有所觉,却没有表示,只对外面吩咐弄些吃食。
有所后悔的方卓自然更为殷勤,还跟出去到厨房转了一圈,加了几道帝堂绝喜欢吃的东西。
菜上的速度不慢。十五分钟之后,方卓已经跟帝堂绝坐下来吃饭了。
吃饭时间,帝堂绝不习惯说话。方卓平常当然也跟着静静地吃,只是今天……
“咔!”轻轻的一声,是方卓咬到筷子的声音——这已经不是这顿饭里他第一次咬到筷子了。
帝堂绝终于停下进食:“怎么了?”
“没什么。”方卓这么说着,只是脸上的迟疑,是瞎子也能看出来。
于是帝堂绝再问:“有什么事?”
方卓犹豫了好久。
帝堂绝就安静地等着。
帐中一片寂静。
许久许久之后,方卓终于鼓起勇气:
“阁下,那个,我觉得,我们可以试试……”
95、章九五 为什么不高兴?
有一瞬间,帝堂绝以为自己听错了——这种质疑对于已经当了好多年辅王,执掌龙界的他来说是绝无仅有的。然而偏偏的,那种‘听错了’的感觉如此鲜明,直至他看见面前的小龙尴尬的垂下眼,并且悄悄泛红了的耳廓……
“……试试?”帝堂绝没有想过自己的口气有一天会这么飘浮而不确定。好在面前的小龙没有注意,他几乎立刻定了神,口气因情绪的仓促转换而显得有些生硬:
“你的意思是,你已经考虑好了?”
方卓没有注意到帝堂绝一开始的诧异和随后的生硬,他只觉得对方稍稍提了声音,然后马上就恢复了平常的镇静平稳……方卓说不清自己有没有失望,但因为对方的冷静而松了一口气倒是真的。不过对方冷静……他为什么感觉不是失望而是松一口气?方卓一边心情复杂地琢磨着,一边开口:“是,阁下,我想好了。”
一句话说出,方卓顿时觉得不对味了——怎么这么像平常的公事报告?
帝堂绝静了片刻。
方卓也不知道他没有对自己的口气感觉不高兴,就听对方再次说:“理由?”
方卓觉得自己再次松了一口气。和刚开始说话相比,已经自然许多的方卓能够直视帝堂绝了,也有些明白虽然对方不激动,但自己却不失望反而松一口气的原因。
——因为熟悉。
——因为这样的帝堂绝,正是他一直认识的阁下。
彻底放松的方卓想了想,决定如实回答:“阁下,我一直没想过和你……”他磕巴了一下,还是有些尴尬。
帝堂绝神色不动,只听着方卓说。
方卓往下继续:“我也没想过阁下你,呃……”更尴尬了。
帝堂绝这回倒有些无奈了:‘没想过’?他表现得这么不明显么?想来那些说他独占欲强的都是信口雌黄了。
眼见方卓半天说不到重点,帝堂绝索性直接开口问:“为什么答应?”
很直接的问题,方卓琢磨了一下,小心地回答:“我觉得可以试试……”
帝堂绝看了方卓一会,须臾笑道:“因为你觉得,我对你够好?”
“……”沉默,尴尬。
帝堂绝面上很淡的笑容,叫人分不清是冷淡还是柔和:“不是喜欢,没有欲|望,但不忍心拒绝,所以可以试试……为什么不直接说?觉得我会不高兴?”
“……”沉默,更为尴尬。
“我确实不大高兴……”帝堂绝这么说着,面上渐有复杂之色泛起,“你觉得,光是‘对你够好’这一点,就可以让你放弃其他任何龙?”这么说着,帝堂绝微微一顿,也没继续吃饭的胃口了,索性放下餐具拭了唇角,表示自己吃完之后,站起来说:
“你在龙宫也待了有一段,应该听过我和塞莱斯特的一些传言……”帝堂绝的神情有些冷漠,“我和他分开是因为观念不同,也是由各种事情积累而致。但我和他在一起时,我不允许他有我之外的好友却是事实……这一点,不论对谁都一样,你可以再好好考虑。”
对于这一点,前世作为现代人类的方卓表示完全无压力!他很爽快地点头说:“没问题,和阁下在一起一天,我就不考虑别的龙。”
帝堂绝沉默不语。
方卓注意到帝堂绝看着自己的目光有一瞬的凌厉,他刚想再解释些什么,就听帝堂绝说:“吃完了?”
“嗯?”方卓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帝堂绝继续说:“也不早了,先去梳洗吧。”
方卓微微一怔,旋即露出笑容答应了。
夜色正浓,西迪斯在自己营帐里哼着歌泡过热水刚准备上床休息,就迎来了一个客人。
是方卓。
西迪斯反射性道:“辅王阁下知道你来这里吧?”
刚刚走进来的方卓莫名其妙:“不知道,怎么了?”
西迪斯咳了两声:“没啥,你等下记得早点回去就好。”
方卓一脸茫然。
西迪斯让人坐下了,提提水壶发现没有热水,就随意说:“没水喝了,要水就自己弄。”
方卓不以为意:“不用忙了,我刚吃完东西。”
西迪斯跳上床卷了被子:“不是说和辅王阁下一起吃么?怎么这么迟。”
“阁下在处理文件,我没有打扰。”方卓解释。
西迪斯暗道对方果真是不解风情,也不纠缠这个,只问:“这么晚过来有什么事?”
方卓一下子沉默了。
西迪斯奇道:“怎么了?”
方卓迟疑一下:“如果,我跟阁下说,阁下不高兴……”
“你拒绝了?”西迪斯一下子提高声音,当即就出了一身冷汗——对方拒绝了然后过来……如果他和他真有什么那出什么事他接了也就是了,可是明明没有什么……西迪斯表示很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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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卓比西迪斯更痛苦:“不,我答应了。”
“你不答应辅王阁下当然不高兴……”西迪斯反应过来了,“呃,你答应了?那辅王阁下不高兴个什么劲?”
方卓很郁闷:“所以我想过来问问你。”
西迪斯比方卓更郁闷:“我能知道什么东西……”他理了理思路,“你说阁下不高兴?当初是他表现出这个意思的吧?”
方卓点点头:“所以我连夜从龙宫跑了。”
西迪斯一阵无言:“……你是怎么和辅王阁下说的?”
“我说我觉得我们可以试试。”方卓老实回答。
西迪斯想了想:“辅王阁下问了为什么?你怎么回答的?”
“因为他对我好……”方卓回答。
西迪斯:“……”
方卓:“……”
两两对望,一阵无言。
西迪斯擦了一把额上沁出的汗水:“你不会就这么直接的跟辅王阁下说吧?”
方卓很是尴尬:“不是我说的,是阁下说破的。”
“然后你就承认了?……”西迪斯有些不确定,觉得对方再傻也不至于这样傻吧。
可是方卓居然老老实实地说:“我承认了。”
西迪斯当即□□一声。
“怎么了?”方卓表示纳闷。
西迪斯很冷静:“你方才说辅王阁下不高兴了?”
方卓点头。
西迪斯继续冷静:“要是我我也不高兴。”
“呃?”
西迪斯无奈:“你这是在报恩呢还是玩什么?——辅王阁下有让你再考虑吧?”
这个倒是有……方卓也就点了头。
西迪斯就甩了个响指:“要不要我给你支个招?”
“什么?”方卓精神一振。
西迪斯忍不住嘀咕了一声:“就你这热心程度来看,也不用试试了,直接答应不就好了,多省心。”随即看了看方卓,说,“你回去洗个澡换身漂亮的衣服,等半夜了去找你的阁下。”
“为什么要半夜?”方卓表示疑问。
西迪斯回答:“办事。”
“办什么事?”方卓茫然。
“色|诱。”西迪斯回答,十分淡定。
96、章九六 月黑风高夜
圆月已升到中空,除了巡逻的龙族兵士之外,大营一片安静幽暗,只有每隔百步的魔法光球还不知疲倦的燃烧照耀,等待昼的来到。
方卓是在正正好的半夜时候踏入帝堂绝的营帐的。
当然,军帐里还透着光,帝堂绝也并没有休息。
“怎么?”见方卓这个时候进来,帝堂绝明显有些奇怪。
方卓刚刚洗完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他硬着头皮走到帝堂绝身旁,琢磨着要怎么开口。
帝堂绝已经处理完今天的所有事情了。看着方卓似乎想说什么的模样,他索性收拾好东西把人领到后面的茶几旁坐下。
“阁下……”方卓斟酌着开口。
帝堂绝看着方卓,就看见对方发梢微微的湿意……是刚洗完了过来?这么想着,帝堂绝的目光落在自己对面小龙灿银的眸子上,然后顺着脸颊,嘴唇,喉咙一路往下,直至被衣服掩盖住了的锁骨。
坐在帝堂绝对面的方卓懵然不觉,还苦苦思索着自己到底要怎么开口。
帝堂绝便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暗想着再被对方这么不知不觉地勾引引诱,早晚把持不住。
就在帝堂绝头疼的当口,方卓也终于有了腹稿,他开口说:“阁下,你刚才说过让我回去考虑。”
因为有了别样的心思,帝堂绝难免有些分神,他漫不经心地应道:“嗯?考虑好了?”
方卓犹豫一下,说道:“未来的事,谁都不知道。”
一句意料之外的话让帝堂绝认真了,他看着方卓:“继续。”
方卓松了一口气:“阁下问我之前愿不愿意不和其他龙来往,我那时候的回答是认真的……”方卓沉吟一会,“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避免和其他龙发生感情。”
“有龙喜欢你呢?什么都不要,就想和你欢愉一夜……”帝堂绝的面上有淡淡的讥诮。
方卓显然想过这个了,他正色回答:“我会拒绝。所有能拒绝的,我都会拒绝。”
“能拒绝的都拒绝?”帝堂绝面上没了讥诮,可惜却浮现了不重但明显的冰冷。
方卓其实颇为无奈。之前一顿不算愉悦的晚饭让他明白在这一点上,帝堂绝很谨慎,不希望得到斩钉截铁的回答,因为未来太多不确定,可是不斩钉截铁的话,他也就只能说到这样了吧?可是对方好像还是不高兴……
方卓没脾气地尽量安帝堂绝的心:“阁下举个例子?”
“对方用死来威胁你呢?”帝堂绝语气平淡。
方卓当即愣住。
帝堂绝便露出了微笑:“能够拒绝吗?”
营帐内沉默了片刻。
方卓打破沉默,他的神色有些奇异:“这样的龙……真的喜欢我?”
帝堂绝显然没有想过对方会给出这样的答案,一时有些怔住。
方卓则看着帝堂绝,迟疑了一会才问:“阁下,你碰到过?……”就他的了解,帝堂绝不是无聊到会出这样问题的龙,除非……
帝堂绝看了方卓一眼,倒没有避讳:“碰到过,不止一个。”
“结果呢?”方卓有些好奇。
“由着他们就是。”帝堂绝神情平淡。
由着他们……方卓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当即冒出冷汗:这个意思岂不是想死……那就干脆去死好了!?
一人一龙间的气氛一时有些诡异,方卓想了想,觉得还是别让帝堂绝再开口,当即再次肃然表示自己的决心:“只要能够拒绝,我都会拒绝——只要是感情,我都会拒绝。”接着方卓又补充道,“不论是我的,还是对方的。”
这一句话说完,帝堂绝终于有些动容了。
“值得吗?”帝堂绝这么问。
方卓搔了搔脸颊:“阁下,你对我很好……”
这还是之前的话,帝堂绝顾虑的问题也依然存在,但他没有出声,只等着方卓往下说。
没有被打断,方卓松了一口气,理了理思路,就继续说道:“或许阁下你觉得这样不够,其实西迪斯也这么觉得,”说到西迪斯,方卓忍不住一咧嘴,“但是就我来说,我真的觉得已经够了。”
帝堂绝还是没有出声。
方卓忍不住小声叫了一声:“阁下。”
帝堂绝看着方卓,他看见对方脸上露出笑容,很明朗很干净的笑容:“我没经历过什么喜欢,爱。但我想,喜欢和爱,也就是希望那个龙能高兴快乐吧?我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再遇到我想让他高兴让他快乐的龙,可是现在,阁下,我希望你快乐高兴一些,再高兴快乐一些。”
至少,不要难过,甚至不要难受。
方卓如此想着。
“你……”方卓听见了帝堂绝的声音,向帝堂绝看去,却见对方的神情也有些茫然,好像才听见自己的声音一样。
第一次见到帝堂绝这副模样,方卓吃了一惊,当下站起身走到帝堂绝身边,握住对方的手把力量传过去,察觉没什么事情后才不太安心地看着对方脸色,问到:“阁下?”
早就回过了神,帝堂绝只是默不作声地任由方卓动作,直至对方出了声,才微微侧头。
微凉的触感自唇上传来,方卓未尽的话一下子全落回了肚子。
这个是……方卓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就看见一缕仿佛跳动着银色光芒的柔顺发丝落到自己面前,碰触脸颊,麻麻痒痒的。
当然,还有嘴巴上那越来越清晰的微凉……呃,微凉好像变得和暖了?触感还特别奇异,柔软又带着点力道,挺舒服的……方卓忍不住砸了砸嘴巴,就觉下唇一重,好像被什么给咬了一口。
虽然感觉依旧是挺舒服的,可是被莫名其妙地咬了一口的方卓却有些不乐意,张了嘴巴刚想要咬回去,就好悬收住了口,他突然醒悟了——方卓突然醒悟到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
亲了!
他被亲了!
他被帝堂绝亲了!
一醒悟过来,方卓只觉得脑袋一嗡眼前一黑,什么反应都没有了,除了唇上的感觉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深入之外,就是自己心脏的跳动声忽然明显起来了,听:
“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
方卓口干舌燥头脑发晕,糊里糊涂之下,干脆客串了一回鸵鸟把脑袋埋进沙堆里,不管对方所有动作了,只管着克制自己越来越快有爆表趋势的心跳声。
好容易,方卓终于把临近两百大关的心跳拉回了正常水平,欣慰地一抬头,得,心跳又爆表了——自己居然不知不觉地和帝堂绝就滚上了床单!?
刚刚把人给带到了床上的帝堂绝看着面前人青一阵白一阵的小脸蛋,只觉好笑,笑着笑着,心便柔软下来了。他俯下身,用唇贴着对方的唇摩擦吮吸,亲吻啃咬,片刻了方才出声,声音有些低哑,因为欲望的苏醒:
“今天晚上留下来?”
这回,又悲愤又激动,心情莫名的方卓当场呆住,连脸红都忘记了。
帝堂绝也不急,只用唇从头亲吻方卓,从额角开始,一路往下,滑过眼睛,鼻梁,鬓角,耳廓,脸颊,脖颈……最后,帝堂绝在自己一开始就看上了的锁骨位置,烙下了属于自己的痕迹。
呆呆躺着的方卓只觉得锁骨一疼,突然回过神来,顿时如干涸了的游鱼一样整个自床上弹跳起来——也幸亏帝堂绝不是整个压在方卓身上——声音急促磕巴:“这个,那个,我觉得——”
帝堂绝眼底有些笑意,倒是做了放人的准备,就是想和对方亲近地多呆一下,于是接了话:“觉得什么?”
这发展也太快了,方卓准备说出拒绝要回去的话,他深呼吸几次,最后磕磕巴巴地说了——说了墙上的魔法地图:“那个……那个地图,看上去很漂亮。”
说罢,方卓还附上了一个干巴巴的笑容。
地图?已经做好准备,就算方卓直白拒绝也不会觉得难看不满的帝堂绝顿时沉默了。
本来就心虚的方卓顿时更心虚了——虽说发展太快,可是既然他答应了,那么早晚也都是这样子的吧……这么想着,方卓顿觉愧疚,虽没做好心里准备不曾立刻松口,但话里也多了讨好之意:“茶几下兽皮地毯也很漂亮。”
帝堂绝还是不说话,只拿眼睛看着身下的小龙。
于是他就看见,自己身下的小龙眨巴眨巴眼睛,话里讨好的意味越来越重,东西也从地图说到地毯说到茶几说到装饰再说到他们身下的床……
帝堂绝终于说话了,神情莫测:“你觉得这张床很舒服?”
正绞尽脑汁极力讨好龙的方卓顿时呃了一声,觉得自己好像说错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果不其然,帝堂绝接下去的话就是:
“留下来休息?”
方卓不吭声了,他觉得十分痛苦,这痛苦不止来源于面前悬得高高的斩首刀,也来源于后头那密密插于地上的钢针。于是,是选择前一步被干脆利落一刀解决呢?还是选择后退了踩着钢针走过?
方卓评估着,觉得似乎还是一刀斩首了干脆利落,那么,他留下来……色|诱?
方卓想到了西迪斯最后那个脑抽的建议。
不对,现在的情况再怎么说他也是被色|诱吧……
将身|下人面上的挣扎看得一清二楚——方卓所有的挣扎也都放在面上了,帝堂绝没有催促也没有试图影响对方的决定,只是目光柔和,伸手抚摸着对方柔软的银发,还不时在对方脸上落下几个轻吻,却没有再有其他动作继续。
方卓越来越摇摆了。他的目光在营帐里头转悠了一圈又一圈,就是不肯落在帝堂绝身上,脸颊上微微麻痒的感觉一直没有停过,头发也始终被一种不轻不重,却明显能感觉到温度的力道抚摸着,方卓的心脏又开始不争气地跳动了,他吞吞唾沫,目光胡乱转着,转到茶几上放的一个颇为精致的摆设上,没话找话说:“那个瓶子很漂亮。”
帝堂绝瞟了一眼,漫不经心:“是从希尔来的。”
“希尔啊……”方卓现在是什么话头都想抓住,“我听过,就是……”他忽然一愣。
“怎么了?”帝堂绝显然颇为眷恋方卓形状漂亮的耳朵,正打算再凑前上去把玩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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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卓就一下子弹跳起来,急促说:“我想起来了!”
帝堂绝一怔,也稍稍直了身子:“怎么了?”
“希尔!”方卓额上冒出了细汗,“外域的大统领说过这个地方!”言罢,他也顾不得自己跟风花叶那一堆叫人不知道怎么解释的头疼事情了,连忙简略的把之前碰到外域大统领和风花叶在一起,又听到他们对话的事情一一说来。
帝堂绝冷静下来,他抽开身,听着方卓把话说完,又问了一些细节,最后开口,关心的居然不是外域大统领嘴里说过的希尔,而是方卓和风花叶去的那个地方:
“你说那里没有能量?最后还有三个转盘……你们明明呆了很久的时间,出来之后,时间居然倒退了?”
方卓有些奇怪帝堂绝在意的重点,但还是点头说:“没错,那里没有能量。”
“到最后也没有?”帝堂绝追问。
“最后也没有。”方卓很肯定,因为不适应的关系,他几乎一路都在释放基础魔法,就看有没有某个地方会忽然冒出能量来。
帝堂绝的神色前所未有的森冷。
方卓吃了一惊:“阁下?……”他刚开口,就见帝堂绝飞快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复杂,有疼惜,还有一种……恐惧?
方卓怔在原地。
帝堂绝出声了:“那个地方……我也不知道。但似乎有一些印象,等我回去了查一查资料。”
帝堂绝的神色和往常一般无二,再仔细看了,还能发觉对自己的包容和喜欢……今天的包容和喜欢较之往常也明显不少。方卓犹豫片刻,觉得刚才应当是自己看错了,也就跟着笑道:“不急,反正已经出来了。”
帝堂绝应了一声。
方卓又想起希尔了:“关于希尔,阁下……”
帝堂绝不是不在意,只是并不担心:“这一带的城市每一个都升起了圣阶的防御魔法阵,就是外域的大统领亲自前往,也没有那么容易做出什么事来。不过他既然这么说了……”帝堂绝沉吟一下,“明天我下命令让希尔那头提高戒备,再派一队精锐过去协助。”
方卓想了想,有些迟疑地说:“我也过去看看?”
“不过去不安心?”帝堂绝笑着说了一句,也就点头放行,“由你跟随,看完了就早些回来。”
“嗯。”方卓脸上带些笑容答应了,末了又觉不够,再说到,“好,我早些回来。”
先前的气氛虽被破坏得彻彻底底的,但有了这一句,帝堂绝也只觉得满意,不舍得再让对方纠结,他站起身说:“很晚了,早点回去休息吧。”帝堂绝倒不是不想让方卓留下来,像上次一样同床而眠,只是这一次,他不确定自己到底能不能把持得住,加上知道对方肯定不会让他在外头看文件自己躺在床上睡觉,所以索性早点让对方离去,还能回去睡上一两个小时。
死刑变成了死缓,方卓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我现在就回去。”
帝堂绝应了,忽然看见对方的左手一直曲握成拳,再忆起对方进来时候就是这样的,不由奇道:“你握了什么?”
心神从紧绷到放松,方卓全无防备地抬起手摊开掌心,将里头的纸张给帝堂绝看:“就是——”
方卓忽然醒悟过来,当场收了声。
可惜帝堂绝已经拿到纸张并摊开来看了,他念着:
“第一条,阁下不高兴,认错。”
“第二条,阁下讨厌我说得太斩钉截铁……觉得草率?草率了,认错。”
“第三条,阁下要怎么样才相信我是认真的?我之前的态度很不认真么?……不认真,认错。”
“第四条……”
方卓悔得肠子都青了。
帝堂绝没有再念下去,他抬头看着方卓,神色不喜不怒,只慢慢说道:“七条里面七个认错……你做错了这么多?”
方卓张了嘴巴说不出话。
帝堂绝再扫了一眼字条,眼底就有了些笑意:“可以再加上一条。”
“什么?”方卓终于找回声音了。
帝堂绝唇边有了笑意:“拒绝过夜邀请,认错。”
方卓:“……”继而一下跳起来,夺过了帝堂绝手上的纸条,就火烧屁股似的头也不回地跑出了营帐,只留帝堂绝难得愉悦的笑声传出营帐,融于夜色。
是夜,月朗天清,和风徐徐。
97、章九七 戒严令
翌日,天光大好。
西迪斯半遮着脸走出营帐,迎面就碰到一个关系好的将军笑嘻嘻地打招呼:“早啊。”
“早。”西迪斯遮遮掩掩地点头回应。
那将军颇为奇怪:“你这样子做什么?”
“没什么。”西迪斯打了个哈哈,问及例会的事情,“辅王阁下今天上午有没有说什么?”
“倒是没什么大事。”那将军说道,想了想又说,“小殿下去了希尔。”
“希尔?”西迪斯一阵纳闷,“他去那里做什么?”
“不知道……呐,龙就在那!”那将军忽然指了西迪斯后头说。
西迪斯反射性地转过头去,就见有队伍堪堪走出营地,看领头的龙……
“殿下,你的脸?……”忽然响起的迟疑声打断了西迪斯的思路,他愣了一下,才懊恼地发现自己居然放下了遮掩脸颊的手。转过头去看,果然见到对方一脸错愣惊讶地指着自己的脸颊。而自己的脸颊……
西迪斯脸颊抽了一下,挥开对方的手,也懒得去遮上面的青紫了,只冷哼一声说:“撞到桌角了。”
撞到桌角?将军瞅瞅西迪斯脸上的伤痕和神情,识相的闭嘴了。
西迪斯往前走了两步,又回过头说:“知道方卓什么时候回来吗?”
“没说,应该不会太久。”那将军回答。
西迪斯咬牙切齿:“等他回来了马上告诉我,我一定!——”
一定什么,反正方卓也听不见了。
他此时其实并不在帝堂绝派出的那队精锐之中,而是独自一人上路,一日急赶,傍晚时分,就来到了希尔的城门前。
希尔是处于龙界边陲的一座小镇,虽地处偏僻,但物产丰富,在龙界边陲中,也算是颇有名气的地方。可是就算如此,作为外域的大统领,又怎么会看上一个在地势上完全没有优势的地方?……
方卓站在希尔城门前,看着半圆形罩着整个希尔,隐有五彩光芒闪动的魔法结界,有些头疼地想着这个问题。
而且,他当时那种笃定的语气……又是依仗了什么?
“你的身份凭证!”守城的兵士见方卓呆住城门前不动,上前喝道。
方卓拿出自己的身份凭证——来之前特地弄的,一份真正的凭证。
守城兵士核对过后,虽明显对方卓还有些疑惑,但还是挥手示意方卓进去。
随着三三两两向前走的龙一起进城,方卓四下打量这个颇为安静的小镇,才走过没一个街道,就被斜里冲出来的四五岁大小的小龙一下抓住了裤脚。
这是闹什么?方卓一脸错愣,正要出声,就听一阵杂乱脚步声自小孩刚才跑过来的方向传来,他抬眼看去,便见一对士兵持枪呼喝——冲着抓住自己裤脚的小龙。
不用低头看就能感觉靠着自己腿上的小龙正在剧烈发抖,方卓皱了皱眉,身子稍一移动就挡在了小龙面前:“发生了什么事?你们要做什么?”
这一小队龙只有五个,领头的是有一把大胡子的红龙,他看了看方卓,说:“你是今天新进城的吧,我们这里开始戒严了。”
“戒严?”方卓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红龙就解释道:“这些黑龙就是戒严的对象,我们要把他们集合起来看守。”
集合起来?看守?方卓低头看抓着自己裤脚的小龙,就见他慌慌张张地抬起头来,脏兮兮的小脸上流露出明显的惧怕和哀求:“救,求……”
这个小龙结结巴巴的,像是在说‘救’字,又像是在说‘求’字。方卓先是觉得愤怒,转眼却想起塔洛蒂亚和当初去了外域的一部分黑龙,一时不由沉默,最后只问红龙:“集合到哪里?怎么样看守?”
红龙身后的龙不耐烦了:“队长,你和一个外来的多说什么!”
红龙显然也不想花太多时间,虽然解释,语气却强硬起来:“这位阁下不必多心,我们只是把这些黑龙聚集在黑龙原本居住的街区而已,就是不许他们随意外出,其余一应供给不变!”说着,上前几步,伸手就要去抓拉住方卓裤脚的小龙。
小龙尖叫一声,惶惶看向方卓。
方卓也正望着小龙,他有些迟疑地伸出手,想摸摸小龙的头发给对方一些安抚,却在伸到一半的时候被由惊恐转为愤怒地小龙一下狠狠咬住!
方卓吃了一惊,第一个反应却不是用魔法或者武技弹开小龙,而是马上切断身上即将发动的反弹魔法。
而此时,那小黑龙也被几步上前的红龙给抓住了,只听红龙嘿声笑道:“还敢伤龙!”伸手就给用力咬住方卓手掌的小龙一下重的。
闷响声中,咬住方卓的小龙哼都不哼就昏了过去。
方卓这才能抽出手来。
扛着小龙直起了身,那红龙看了看方卓冒血的手掌,说了一句“这条街的尽头有治疗师,可以过去看看。”转身带着龙离去。
方卓看了被扛着的小龙,又低头看了自己冒血的手掌,再看周围习以为常的行龙,最终没能出声。
他想到了塔洛蒂亚,也想到了当初自己知晓的遗忘者、被遗忘者……
他不能不想到这些。
并不鲜见的一幕尽数落在了街旁旅店里客人和老板眼里。
擦着杯子的旅店老板情不自禁地叹息一声。
坐在角落喝酒的一个龙就笑起来:“老板好像不太赞成这个戒严令?”
旅店老板苦笑道:“阁下说笑了,上面的命令我怎么会不赞成,就是觉得……”他犹豫一下,“有些不是滋味,前两天都还是邻居好友。”
那出声的龙笑了笑,没再出声。倒是原本在中间位置拼酒的一桌红龙蓝龙粗声粗气地说:“有什么好不是滋味的!老板你又不是不知道,外域的那些东西有多么好杀,而且据说外域的统领还是黑龙啊,是黑龙啊!那些黑龙钥匙出去通风报信还是什么的,万一外域进来,我们一个镇的龙可就全交代了!”
旅店老板显然明白这个道理,他附和了一句“说得也是”,不想再做争执,只是神色始终没见放松。
正是此时,门外的风铃声响了,有龙走进旅店。
旅店老板连忙扬起笑脸:“阁下好,阁下是用餐还是住店?”
“住店。”已经治疗好伤口走进来的方卓回答,接着就开口,“老板,我想问问……”
忽有椅子拉动的声音自旁边传来。
方卓下意识侧头看了一眼,就见一个身材c削的黄龙自身旁走过。
方卓没有在意,旅店里也没有龙在意,所以没有龙看见,那背转过去的黄龙眼里一掠而过的红芒以及嘲弄。
走上楼梯的黄龙听着脚下木制楼梯吱呀吱呀的声音,以及在吱呀吱呀声音间那清朗柔和,仿佛没有杂质的声音——可是真的那么清朗那么柔和那么没有杂质的话——
为什么,不救那个小龙?
不救那个无辜的小龙?
走进房间的黄龙开始低低地笑着,他的声音和之前不一样,变得沙哑又低沉:
“又见面了……”
“龙界真是小啊……”
“……可惜,为什么是在我已经不想见你的时候?”
入了夜,龙数本就不多的小镇彻底安静下来,走在街道上,一路望去,不见三两个行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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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卓回到了旅店,他开始整理自己一天之内收集到的情报:
希尔镇里的各种习惯风俗。
镇中守卫队的评价。
镇里负责龙的评价。
最近发生的奇怪事情以及大事。
方卓有些头疼地看着写得密密麻麻的纸,不知道这里头有多少东西最后能派上用场——哪怕是一丁点。
不过从这些来看,目前基本可以判断结界并无大问题,负责这里的龙也不可能勾结外域——其实这一点,方卓和帝堂绝都不太担心,龙界和外域战况未明,两边几乎可以说是不死不休,只要是个头脑正常的龙,都不会选择背叛龙界投靠外域,哪怕是外域许下重诺,这些龙也会考虑掂量可不可靠能不能信,何况大多数龙,想来都是不会乐意自己未来是生活在一片对自己怀有敌意的异族之中的,除非……
方卓想到了黑龙一族,自然也想到了今天白天亲身经历的事情。
孩子当然是无辜的,孩子什么都不懂。
可是黑龙一族……黑龙一族的大多数龙肯定也什么都不知道。可是还有,还有本身就存在的对龙族不满的遗忘者,被遗忘者,也有知道了外域统领是黑龙,之前就对龙族不满开始蠢蠢欲动的黑龙……
方卓的眼神沉下来。
外域统领是黑龙,外域有黑龙一族的存在,还有,塔洛蒂亚……可是,就算有这些,这什么针对黑龙的戒严令就是对的吗?那些大多数无辜的黑龙……
不然怎么办呢?方卓突然问自己。
不戒严的话,怎么办?光光不允许黑龙出城?——这样本质上有差别吗?
而如果允许黑龙出城……如果其中真的有心怀不轨的黑龙帮助外域生物进来……
方卓狠狠闭眼,接着又狠狠张开,一推窗户就直接跳了出去——他决定,怎么样做以后再说,目前至少先去看看那些被戒严的黑龙生活是怎么样的。
夜幕沉沉。方卓挑的时间正好是一天中最叫龙困倦的时候。所以当他来到戒严黑龙的街区时,大多数屋子已经熄了灯,只有零星的灯火称着远远近近的巡逻脚步声,听起来颇为冷寂。
方卓站在角落的阴影处,先观察了街道,发现这里和外面看起来并没有多大差别,也并不杂乱肮脏,只是建筑不像外头那么精致,大多也有些破旧了。
有灯火,有声音,还有酒馆开着,里头也有不少龙的影子……方卓紧绷的心稍稍放松,至少目前看起来还不算太差劲。
不过……
恰巧有龙自酒馆走出,站在角落,方卓就着酒馆里的灯火能够看见——其实不用灯火也能够看见——他看见,走出来的龙脸上的冷漠,以及对押着龙走过的士兵不得不保持的敬畏和隐藏在敬畏下的深深的憎恶。
憎恶……方卓觉得有什么东西落在了自己心里,不是疼,就有些难受。
他的目光顺着那走出来的黑龙行礼的方向看去过,就见两个士兵押着一位有着漂亮长发的男子走过去。
那一头长发确实很漂亮,虽然只是简单披散着,又是在深深的夜色里,却依旧叫人感觉到了生命的灵动,就像当初风花叶……方卓忽然一愣,因为那杯押着走过的黑龙忽然侧头,冲他所在的微微一笑。
那只是一张平常的脸,可是那一双嵌在脸上宛若深渊的眼睛——
风花叶!?方卓差点当场叫出声来!
98、章九八 一路人?
远处的灯火隐隐约约,微寒的气流四下流窜,悄悄传递那藏于黑暗的窃窃私语。
押着风花叶的兵士离去了,方卓几乎迫不及待地就从窗子跳进去——这倒不是他一见了风花叶就头脑发热,而是他确定,风花叶这一次是特地把他钓出来的——至于风花叶为什么能算准了他会来这里……是他来的时候被盯上了?
方卓隐隐有些担忧。
收容风花叶的屋子不算大,但也不特别小。一厅二室,该有的都有,甚至比他当初在圣迹森林的条件都好些。如果被迁进来的黑龙都能有这样的条件……有这样的条件又怎么样?方卓一时心情复杂,有些难受。但很快就收敛心情,转看向屋子里的风花叶。
风花叶正背对着方卓,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慢慢喝完了水之后,才转过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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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了?”
这真是一句……叫人不知道怎么回答的话。方卓没心情附和一句‘我来了’的废话,就站在原地瞪着风花叶。
风花叶则打量打量方卓,然后挑挑眉,笑了,嘲笑:“染个头发就叫伪装了?生怕别龙认不出来吧。”
对于面前这个龙是彻底麻木了,方卓现在听见什么都只当耳边轻风,去留无痕:“你来做什么?”
风花叶环视一眼屋子,找了张靠窗的椅子,舒缓身子坐下,姿态悠闲:“我是被抓来的。”
方卓愤怒:“他们抓得到你?”
风花叶今天心情似乎不错,他只是微微笑了:“我不是被抓来了?”
方卓有些不耐烦了,相较于今天好心情的风花叶,了解到这里黑龙境遇的他实在很难有好心情,所以他张开口正打算直接询问,脑海却忽然掠过一个想法:
如果,有机会抓住风花叶的话,阁下……
风花叶所作的椅子旁边就是一张小圆桌,他单手支着颔,眼角微挑,未语先笑:“打个赌怎么样?”
“什么赌?”方卓下意识问。
风花叶唇边噙着笑,似乎温和:“就赌你能带龙抓我一次,我就能毁掉一个镇……怎么样?”
方卓脸色骤变!
“你——”
风花叶便笑了,漫不经心说:“玩笑而已,不必当真。”
方卓默然不语,脸色依旧铁青铁青的。
风花叶也不再多扯闲话,说:“我来这里的目的,你可以当做和你一样。”
“……为大统领?”方卓的语气有些僵硬,还有些疑惑。
风花叶看了方卓一眼:“我说过我不会站在他那边。也不可能站在龙界这边。”后面一句,在风花叶说来,明显比前头的更为冷漠。
方卓掉到谷底的心情有所回升:“大统领要对希尔做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
“好奇。”风花叶给了方卓一点诚意都没有的回答。
方卓真的一点都不意外,转身便要离去——反正事情也弄清楚了。
风花叶见方卓走得那么干脆,反倒有些意外了,奇道:“你真的信?”
一句话落下,房屋刹那一片寂静。
离去的脚步生生停下来,方卓呆站半晌,才僵着脸转回身,干巴巴地冲风花叶笑,言不由衷:“……既然我们的目的一样,那就……一起行动吧……”
这一句话,到底说得有多不甘愿,只有方卓自己能明白。
可是再不甘愿,他最终也只能把风花叶带回自己住的旅店——自然,那些看守黑龙街区的兵士压根没能起到应有的作用。
——方卓是看着风花叶大爷样的大摇大摆光明正大地走出封锁街区的。
甚至还正大光明地顶了那一头明晃晃地黑色长发。
一路无话,一人一龙跳窗子回到了房间后,方卓才想起应该给风花叶也开一间房间,就顺口问了:“你要什么样的房间?”
正从窗子幽灵一样飘进来的风花叶扫了一眼左右,语气勉强:“这里还凑合吧。”
方卓觉得一点都不凑合,但也没反驳,默默地就往外走,打算给自己重新订一间房间。
不用看就知道方卓的想法了,风花叶十分欣悦:“最好还订个离我远一点的。”
方卓顿时就想起来自己之所以要把风花叶带回来的顾虑了。他转头看向风花叶,发现对方还是那种似笑非笑带点嘲弄的表情。
方卓突然有些累了。他抹一把脸,打起精神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风花叶挑了挑眉。
“或者想要什么?”方卓问。
“我说过了,好奇而已。”风花叶回答。
方卓没吭声,脸上带着明显的不信。
风花叶毫不在意,坐到床上就懒洋洋说:“夜深了,我累了。”
“……”方卓。
这一夜的最后,方卓简单收拾了重要的东西,半夜挖起旅店老板,百般赔礼之后,住到了风花叶——也就是他原来屋子——的隔壁,睡了一个一点都不安稳的觉。
不过显然的,再不安稳总也好过没有休息。
远处的天际灰蒙蒙地亮了,倚着床的风花叶慢慢睁开眼睛,目光清明深沉,看不出有半点休息放松过的痕迹。
时间还早。和衣在床上靠了一晚的风花叶看了一眼窗外,起身想找点酒来喝,自然连一滴酒都没有找到。他重新坐下来,有些疲惫地闭了闭眼之后,忽然看见搁在桌上的几张纸。
希尔镇里的各种习惯风俗。
镇中守卫队的评价。
镇里负责龙的评价?……
这就是在探查希尔?风花叶翻看几下,倒是有了些兴致,随手释放出一个法术,让房间回溯记忆。
只见房间里的各种东西忽然水波一眼振颤了一下,继而慢慢就显示出来方卓的身影……
房间外突然有敲门声响起。
风花叶没有理会,只坐在自己的位置看面前无声的影像。
敲门声响了片刻又停歇,更有脚步声慢慢离去。
风花叶继续看着,看见了坐在桌前皱眉写下这些东西的方卓,看见了走到桌前给自己倒水的方卓,还看见了……
敲门声再响起来了。
风花叶不想动,就继续看着面前的影像。
可惜敲门声锲而不舍。
如此重复三分钟之后,风花叶终于皱了眉,起身散去魔法,转向房门方向。
“什么事?”站在外面的果然是方卓。
方卓解释;“要不要吃早餐?”
风花叶无可无不可:“你待会怎么打算?”
方卓已经想开了,觉得既然不相信风花叶,那这种两人一起,互相监视防备反而没有那么多危险,便简略地说了自己的打算。
风花叶听完,也就跟着方卓出了房门。
一人一龙出了走廊的时候,正巧迎面走来一位黄龙。
方卓记起对方是自己昨天见到的客龙,便微笑着冲对方点点头。
而那黄龙看见和方卓在一起的风花叶,眼神闪了闪,也冲方卓回了一个笑容。
其余自然无话。
等黄龙走出旅店,方卓和风花叶坐下来吃早餐之时,方卓纯粹没话找话:“刚才那个黄龙有点眼熟。”
风花叶嗯了一声,慢条斯理吃完了盘子里的一片面包,才平淡说:“塔洛蒂亚么。”
方卓一下子没听明白:“什么?”
风花叶就看了方卓一眼,语气带笑:“你找了对方那么久,现在也不过‘有点眼熟’。”
方卓呆了片刻,忽然站起来就往外跑。
风花叶混不在意,只径自吃自己的早餐。
大概十来分钟之后。
方卓沉着脸走回了旅店。
风花叶依旧不以为意,只等着对方质问‘为什么不说’、‘为什么刚才不告诉我’。
可惜方卓说的是:“待会我打算先去城南那几条街看看,接着再去城西……”方卓说了一半,发现风花叶在看自己,不由问,“怎么了?”
“追到龙了?”风花叶问。
“没有。”方卓回答。
风花叶一晒:“原来你到现在还不大想抓住他。”
方卓不曾答话。
风花叶也不再多说。
——————
这样彼此沉默的一顿饭吃了十五分钟,却漫长得像是五十分钟。平心来说,这里的东西虽然不好吃,但也不至于难吃。只是不知道是因为风花叶还是因为塔洛蒂亚的缘故,方卓吃什么都觉得没有味道,只是有些机械地将牛奶,面包,煎蛋一口一口地往嘴里塞,并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帝堂绝。
当年他为了塔米离开阁下,几十年一晃过去。
当年他为了各种原因,明知两龙之间结怨颇深,还始终在风花叶和阁下之间和稀泥,几次隐瞒。
结果呢?
方卓平心静气地算着。
塔洛蒂亚加入了外域,不论出于什么,他都要杀了他,对方至此,大概也只想杀了他。
风花叶倒是还好,只是光跟他坐在一起,就让他觉得胃控制不住地开始抽疼,并且真要动手,风花叶……别说什么留情不留情,那家伙有基本的怜悯之心吗?
只有阁下……
这次事情完了,外域和龙界的战争也结束之后……
一直留下阁下身旁,会是一个不错的决定吧?
方卓忽然想着。
龙宫很漂亮,他们可以养点动物,闲了的时候……当然,阁下大多数时候都很忙。方卓有些头痛,为基本要处理事务到晚上的帝堂绝。对于这个,他之前一直没感觉,可是现在一想……
方卓缄默半晌,为帝堂绝的忙碌深深忧郁了。
好吧,等真的闲了的时候,他们可以一起看书,练练魔法武技……龙宫确实挺漂亮的,如果两人住的地方再接近一点就好了。方卓不无遗憾。
当然,这些都要等到外域的事情解决。不过在那之前,他应该可以告诉阁下,他觉得……方卓眨了眨眼睛,没遮住眼底唇角流露出来的笑意。
他觉得,阁下已经足够好了。
好到他日后都不会再喜欢上别的龙了。
此时此刻,方卓如此笃定着。
此情此景,让方卓如此笃定着。
他从来没有想过,往后,竟会是那么一副模样。
外头的太阳正式爬上湛蓝的天空,龙群渐渐从自家走上街道,各种各样的店面也一一打开招揽生意,前一刻还安静无声的街道转眼就龙声鼎沸,从沉睡到d醒,不过一转眼的功夫。
方卓吃完了自己的早点。先前因风花叶和塔洛蒂亚而生的种种负面情绪已经尽皆消失,他站起身,礼貌地朝着还慢悠悠吃东西的风花叶招呼一声,便径自往外走去——该要做事了。
探查情报无疑是一种很辛苦很疲惫还很无趣的事情,尤其是在探查的人完全不用各种辅助手段,只凭观察和询问的时候。
风花叶其实并不知道方卓无趣不无趣或者疲惫不疲惫。但他知道,自己已经十分不耐烦了。
一个上午在探查的过程中慢慢流逝——嗯,方卓探查,风花叶看着——风花叶坐在酒吧靠窗的位置,点了今天上午的第五杯不同种烈酒。
送酒过来的侍者已经在用崇拜的眼神看着风花叶了,风花叶全没有在意,只看着对面从吃完早餐开始就卖着苦力,笑呵呵帮完这家帮那家的人。至于帮忙的借口……说什么打算搬来这个小镇住,所以问问这里的各种情况?
风花叶略皱了皱眉,有些不耐烦。在他看来,这样的事情完全没有必要如此费事,换他来做,只需要进去随便转一圈,释放一个催眠魔法……
马蹄声从远处传来。
思路被打断,风花叶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就见希尔镇的护卫队骑着角马,呼喝地来回奔跑,驱赶路上的行龙。
此时方卓正从街的一头扛起东西往另一头走,却没想到一个转身就见角马嘶叫着朝自己奔驰而来。
方卓一瞬迟滞。
骑在马上的护卫没有立刻去控制角马的速度,反而甩了鞭子抽向方卓,一边还向其他还呆在街道中间的龙喝到:“让开让开!有贵客来了,镇长大人马上就要进过此地,你们都让开!”
大街上一片嘈杂,每个龙都自顾不暇,根本没有精神去注意别的。
发现这一点,方卓在心底松了一口气,也没委屈自己硬去挨上一鞭子,轻轻转身,以毫厘之差让过之后,就踉跄地几步后退,跌坐在地上。
骑马挥鞭子的护卫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他低头纳闷地看了看自己的鞭子:好轻……刚才没抽到吗?这么想着,他抽空往旁边看了一眼,就看见对方跌坐在地低垂了头,本来扛在肩上的东西也掉落在地,还崩了口,许多粮食都滑落出来散在地上。
恰是这时,整齐一划的马蹄声忽然自街道尽头响起。
那护卫听见了,再顾不得跌坐在地的龙怎么样,急匆匆就约束胯.下角马,在街道旁站好,迎接即将来到的队伍。
刚才还嘈杂一片的街道忽然安静下来。听着隆隆的马蹄,跌坐在地的方卓随着声音抬起头来,就看见一色青黑远远而来,队列分明,甲胄齐整,正是帝堂绝派来的一队精锐。
方卓呼出了一口气。此时他脑海里只有四个字。
尽力而为。
“不知道是什么地方来的,这么大牌。”隆隆的马蹄远去,一众气势逼人的队伍转过街角,死寂一样的酒馆里才有轻轻的嘟囔声响起。
坐在窗口的风花叶听见了却没有理会,只是若有所思地想着:
是从前线来的精锐?倒不怎么难理解,毕竟方卓听到过那句话,以帝堂绝的谨慎个性,就算方方面面都确认了没有问题,只要有可能,就算无数次被证明是浪费,他也会安排不止一个后手……就是不知道。风花叶看向至此才爬起来,扛着东西继续往前走的方卓。
就是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看着明明不如自己的龙威风八面,顶着本该属于自己的荣耀和尊敬——哪怕这份荣耀是他不要的——招摇过市,到底……是什么感觉?
方卓有什么感觉?
方卓什么感觉也没有。
他只是在头疼——头疼面前一堆龙的热情!
“那个,真的不需要了……”方卓干笑着拒绝道。
一上午被方卓打探的龙热情地围住方卓:“不用什么!都中午了,你就留下来我们一起吃饭吧——对面的酒馆怎么样?很近,味道又不错。”最热心的一个建议道。
其他龙也纷纷附和。
不善于撒谎,被团团围住的方卓一时还真没想出借口,只得顺着对方值得方向看去……就看见了坐在窗边的风花叶。他顿时灵光一闪,忙笑道:“真的不用了,我还和朋友约好——他就在那里!”
说着,方卓也顾不得风花叶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龙了,冲着对方就露出一个大大地灿烂地微笑。
正看着方卓的风花叶一挑眉,倒没拆台,冲着方卓举了举酒杯。
方卓松了一口气,忙挣脱几个热情过分的龙,一溜烟跑到酒馆,就坐到风花叶对面。
“这么随便,不怕有心龙发现?”风花叶啜了一口酒,漫不经心。
你不是更随便么?方卓瞪了风花叶一眼,想下隔音结界,又觉得太过招摇,一时摇摆。
风花叶皱了眉,不耐烦地随手布下结界,说:“这么久了,一点长进也没有。”
没长进?没长进也不是你说的!方卓气极反笑,开始探出能量,查看风花叶布下的结界。
一层隔音,一层幻境,还有一层是声音……魔法?三层不同的魔法叠加,不用准备也不用念咒语,还全不是常规的,法则排序全不认识,也基本感觉不到魔法波动……方卓哑然了片刻,神使鬼差地问:
“当初你是不是用这样的魔法影响我?”
话一出口,方卓就后悔了。
多久的事情了,还有什么必要提?何况当初就算风花叶有用魔法……又怎么样?作用于心灵的魔法之所以有用,不过是因为人心动摇,他当初……
方卓的眼神黯了黯。
反观风花叶,却完全没有感觉。
慢悠悠地喝着酒,他想了想:“当初卡迦迪亚给你种子的那一段?你还记得那天晚上有龙进来吧?”
风花叶说的是卡迦迪亚死的那一个晚上,方卓没有忘:“记得。”
风花叶似笑非笑:“那一天你说得很正直,很久没有龙跟我这么说了,所以我跟你开了一个小玩笑,然后……”他弯起唇角,笑意盎然:
“它开花结果了。”
……揍他一拳会不会让自己舒服一点?方卓真的在这么想着。但看着对方已经恢复冷淡的脸和周围这三层叠加的结界,方卓明智地克制了自己已经握成拳头的右手:“下午我去城南那里。”
“唔。”风花叶懒懒地应了一声。
方卓认命地发现自己不论把风花叶放在看得见的地方还是看不见的地方都不放心,于是他勉强开口问:“一起吗?”
“随便吧。”风花叶颇为冷淡。
“那就一起走。”方卓有了决定。
风花叶看了方卓一眼,也没什么动作,周围结界就一下子消失了。
方卓不再同风花叶说话,叫来侍者点了一份午餐就径自吃了起来。
至于风花叶,只转向窗外,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酒,仿佛注意着外头的所有,又似乎什么都不曾注意。
龙界的每一天对所有龙都是一样的,对所有龙又都不是一样的。
龙族大营里,帝堂绝又起了一个大早——或者说没怎么休息——梳洗过后随意吃了点东西,就开始翻看战报,整理并不断调整战略细节。
这是方卓离开的第三个早晨,帝堂绝正思考着外域的事情,通讯器忽然响了起来。是工作上的通讯器。
帝堂绝并不回头,随手打开了:“什么事。”
身后没有声音传来。
帝堂绝皱起眉,转身刚想说话,就见刚刚打开的通讯器已经关上,而桌上正静静地放着一封书信,信纸上只有一个字。
是卓字。
心中的那点不悦烟消云散,帝堂绝看了桌上的书信一会,又看看一直被自己随身带着的私人通讯器,半晌叹了一口气。走上前打开施了魔法的信封,抽出里头的羊皮纸。
一开头是公事公办的问候,规矩得像是从教科书上抄下来的。帝堂绝忍不住摇了摇头,但也没掠过,而是继续往下看。大概三行过后,帝堂绝就见方卓写道:
“……阁下,我见到塔洛蒂亚了,以及风花叶了。”
墨色的书写痕迹在这一刻刺目得让龙讨厌,帝堂绝的目光骤然冷下来。他稍闭了眼,随后继续往下看。
“我是在黑龙的聚集区遇到风花叶的。黑龙的聚集区是希尔因为顾虑大统领已经外域的那些黑龙弄出来的,以黑龙多年在龙族的地位,以及大统领黑龙的身份而言,我觉得这份顾虑有所必要。但是手段或许还可以再斟酌一番?风花叶是我在黑龙聚集的街区遇见的。当时他被士兵押着……以他的能力手段,怎么可能被士兵押着?我觉得他是特地来找我的。可是我身上有什么他想要的?——之前的事情,您知道。风花叶说过不会插手龙界和外域的事情,我觉得他当初是说真的。可他这次来对我说‘对希尔有兴趣,想知道为什么’他如果真的想知道,为什么不干脆去问大统领?
风花叶现在和我在一起。
塔洛蒂亚的存在是风花叶指给我看的,我先前并不知道,后来去追,也并没有追到……我就放弃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希尔,况且塔洛蒂亚目前没什么动作,也似乎并不想和我打照面。阁下,很抱歉。有些话当着您的面说不出来,可是追丢了塔洛蒂亚的那一刻,我其实有想过:如果日后再听不见关于塔洛蒂亚的消息,也再见不到那个龙……那样,也好。
您大概会觉得我软弱,我也觉得我自己很软弱……很抱歉,阁下。
还有风花叶。
一开始,我并不想风花叶参与进关于希尔的事情,可是与其让他在暗处观察我,还不如和他结伴——阁下,我见到风花叶的那一晚,他曾说过,如果日后我带龙追捕他,追捕一次,他就毁了一个镇……他是说真的。”
信上出现了一行空白,空白的前头是一个不小的墨点,很容易就看出了写这一段时候,主人是如何的犹豫徘徊。
帝堂绝继续往下看,信里再写道,一笔一划,直挺清峻:
“……阁下,如果您决定捕杀风花叶,我会绊住他。”
这是方卓写关于风花叶的最后一句话。明明不过十几个字,短得甚至没占满一行的空间,帝堂绝却忽然觉得安心了。
这种感觉很奇怪,风花叶之前所做的一切,给他造成的各种损失,帝堂绝都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可是想起这些损失,甚至包括想起风花叶,都不能再让帝堂绝愤怒——当然不是忽然原谅风花叶不想杀风花叶了,相反,这一刻,帝堂绝比往常任何时候都更坚定地决定要杀了风花叶。
他只是不再愤怒了。
因为方卓写下的这一句话。
因为方卓已经在两龙之间有所抉择。
更因为,他的小龙已经快属于他了。
完完全全的。
帝堂绝没有掩饰自己的眼里的满意,他看到了信的末尾。
末尾,方卓并没有再写公事,而是再写了一行公事公办的祝福之后,犹犹豫豫地像心头怀揣了一个蹦q不停地小鹿一样又觉不安心又觉有异样地写下了一行含蓄到极点的告白——当然,关于这个,帝堂绝就算再神,也不可能透过薄薄的羊皮纸看出来,他只是觉得方卓的字迹忽然干涩僵硬了点:
“……最后,阁下,我想明白了一些事情,等希尔事情结束,回去我跟您说。”
最后是落款和日期。
真不是一封长信。这是帝堂绝看完信后的第一个想法。旋即,他就哑然失笑了——笑自己。
“多大了,还像个孩子一样……”帝堂绝轻轻地自语一句,随即再展开信看了一遍,沉吟一会,抽出一张空白的羊皮纸开始书写,第一句自然是问候,很简单的四个字:
“近日可好?”
墨迹银钩划铁,隐现凌厉。
帝堂绝挪了挪手腕,开始写第二行。
“关于风花叶……”帝堂绝停了笔。
风花叶怎么样?——平心来说,他自然恨不得风花叶活了这一刻就再活不到下一刻。方卓最后的那个捕杀的提议也很合他的心思。只是其中的危险,还有风花叶对方卓说的那一句话。
如果这一次真的没能抓住风花叶,让他跑了……之后风花叶为了自身安全不动手暴露也罢,但万一他真的动手了呢?以他的小龙那样的个性,知道了只怕一辈子都不会好过……
到底杀伐果断,帝堂绝意识到自己开始犹豫之后就立刻有了决定,只见他呼出一口气,收敛起眼中的杀意和复杂,写下了回信的第二行:
“风花叶之事,容后再说。目前以希尔为要,另,希尔一事,内部问题微乎其微,外域可能掌握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所以风花叶在你身边,知道你调查什么调查多少,并不重要。想留在你身边,你就由着他,只记得时刻注意,另需切记,时刻以自身安全为要。希尔也好,风花叶也罢,都不及你。”
其实还有很多想说的,但帝堂绝并不准备写上太多,划下句号之后,就是签名。只是并非之前习惯了的辅王印章,而是另一份绝少动用的私章和与之对应的签名。
做好这一切之后,帝堂绝折叠信纸放进信封,再打开自己只有一个通讯地的私人通讯器……放入之前,帝堂绝看了一眼从公开的通讯器传过来的信件,忽然有些复杂。
就好像是你期待同一个龙亲近,并做了暗示,可是那个龙始终没明白,凡事都正正经经地按规矩来,连一句问候都要遮遮掩掩,真是……
帝堂绝回了信,宛然想到:
真是不开窍。
同一时间,圣迹森林。
大统领正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支着下颚看摆在面前的两款通讯器。一款是龙界最新的,样式古拙神秘,另一款则是底下的矮人研制的,破破烂烂似乎动一下就会散架。
矮人挺胸叠肚,洋洋自得地站着桌子上,目光炯炯看着大统领。
大统领则显得兴致缺缺,春天的下午正是让龙犯困的时间,他没两下就打一个哈欠,半天才说完一句话:“说吧,什么事情?”
“统领大人,你看我的发明!”矮人的声音有些尖利。
大统领扫了一眼桌面:“你仿照了一个通讯器?”
矮人勃然大怒:“什么仿照!这是侮辱!这是赤|裸裸的侮辱!统领大人,就算是你,我也要求道歉!我这是发明,是伟大的发明!是震惊龙界的伟大发明!”
“好吧,我道歉。”大统领显然没什么诚意,他拿起那个破破烂烂的通讯器,摆弄了一下,问:“你创新什么了?”
“这个通讯器是可视的。”矮人又得意了。
大统领很冷静地说:“能够面对面交流的通讯方法,早几千年前龙界就发明出来了。”
矮人嘿笑两声:“伟大的我会忽略这个简单的问题吗?”他露出一个所有猥琐的家伙都明白的笑容,“这个是单方面可视的。”
“嗯?”大统领没明白。
矮人有些挫败,不得不进一步解释:“就是说,您如果和其他的家伙通讯,对方那里只能听见声音,不能看见您,也不会知道您正在看着他。”
大统领明白了:“偷窥用?”说着就用通讯器联系了一个记在心底的龙。
“谁?”有冷淡的声音自通讯器里传来,大统领只看见面前一闪,一个半透明的虚框就浮现在面前,里头显现的正是风花叶的身影。
风花叶正在一个旅店似的地方,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端着酒杯,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
“是我。”大统领放缓了声音。
画面里的风花叶就张开了眼:“你?换通讯器了?”他一皱眉,“法则排序有些古怪。”
大统领应了一声:“记下法则排序了没有?”
“记住了。”风花叶随口道。
“你还是那么聪明。”大统领赞了一声,随后说,“下次记得了,除了现在这一种魔法波动的,像以这类法则排序的通讯器往后都不要接。”
这一句话颇为奇怪。风花叶侧头推了一推,就笑起来,微带轻蔑:“依照这样排序的结果……单方面可视,偷窥用的,是吗?”
一旁的矮人听得目瞪口呆。
大统领倒是毫不意外地笑了,再一次称赞:“就知道瞒不过你。”
一旁的矮人尖叫道:“不可能,我——”他的话音戛然而止,不是因为大统领皱起眉,而是因为虚框里的风花叶调了调自己坐着的角度,面孔就正对虚框了。
声音和影像并不是在同一个角度。矮人脸色灰败,再说不出不可能来。
大统领瞅一眼矮人,根本没安慰对方的打算,转眼就继续把注意力集中在风花叶身上:“你现在在哪里?”
“希尔。”风花叶回答。
大统领一怔:“不是让你别过去么?”顿了一顿,他又说,“我不是控制你……只是再过两三天,那里就有事情发生,不小,如果你呆在那里,很可能会被误伤。”
风花叶还没有回答,敞开的窗户就有一个身影走过。
那个身影走得不快,还停下来和风花叶说了两句话。
大统领虽然听不见,但脸色还是一下子沉下来了——他不会认错,那个身影该死的——
身影已经离去,风花叶的声音也再次响了起来:“你觉得我保护不了我自己?”
大统领沉默片刻,避而不谈这个,只说刚才的身影:“那个小龙,你现在跟他在一起?”
风花叶唔了一声,微眯起眼,倒是笑了:“你要管?”
大统领瞟一眼旁边傻愣愣地听着的矮人,一招手弄来小型飓风,就把矮人给卷着丢了出去,这才酸溜溜说:“那个小龙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跟他在一起。”
“那个小龙确实没什么好的,不过相较来说,会比你好一点。”风花叶中肯地说。
大统领不说话了。
风花叶就重新闭起眼,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酒。
许久安静。
“不要喝太多,你的身子不大好。”温和的声音响起。
风花叶懒散地张开了眼,就听那个声音再说:“如果你决定站在龙界那一边……我不怪你。你高兴就好,还有,注意安全,你之前和帝堂绝的恩怨结得太深了,就算他们一时要用你,也难免在日后对你不利。”
风花叶静静听着,最后嗤笑:“你当我还没有长大?”
大统领一时语塞。
风花叶笑着摇了摇头,站起身说:“我说过,不会伤害你就是不会伤害你,不会理会外域和龙界的事情就是不会理会龙界和外域的事情。至于这次,我只是要找点东西。”
“什么东西?”大统领忍不住问。
风花叶看了面前一眼,明明知道他看不到自己,但大统领却依旧觉得风花叶这一眼,正正地看进了他的眼底心里。他听见风花叶说:
“总比外域和龙界的战争有趣。”
大统领还想再问,风花叶已经关掉了通讯器。看着黑下来的屏幕,大统领叹一口气,把若有似无的担忧放在心底。
相较于风花叶,龙界和外域的战争结果如何,大统领其实不大关心。反正要打,尽力过,成了生,败了死,就是这样。唯独风花叶……唯独风冽,他不希望他受到任何一丁点的伤害。他已经是他……
仅有的同伴了。
风花叶关掉了通讯器。一方面是懒得再说,一方面是方卓已经处理完事情了。
跟之前一样,目的只是探查希尔各方面情况的方卓再一次被他帮助的种种龙包围,有说请吃饭的,有说送礼物的,每一个脸上都洋溢着热情的笑容。
唯一笑得有些勉强的大概只有中间站着,鼻尖冒汗的方卓了。
风花叶站在窗边看了一会,就无趣地回到酒柜前,重新给自己倒了一杯烈酒。
希尔的事情?龙界和外域的战争?
风花叶一晒。
他只是要找那个东西。
那个应该在方卓身上的东西。
99、章九九 动乱
希尔,黑龙聚集区。
这是所谓戒严令颁布的第四个星期。聚集在这里的黑龙已经没有初来时候惶惶然的神情举动了,甚至很大一部分原本就居住于此的黑龙已经恢复了之前的生活习惯,种花,养小动物,定时做房屋清洁,往左邻右舍串门交流,乐观又带点嘲笑地说这个戒严令下得真是好,现在不用工作也有钱拿——当然,这些一概是表面上的。
实际上呢?
黑龙聚集区唯一的酒馆依旧龙满为患,但有一个角落的三张桌子,却单单只坐了一个龙。有新进来的黑龙想过去,没走几步就会被不定什么方向伸出来的手拉了拉,然后耳语一番……接着,其他拥挤的座位就会再挤入一个人,而那三张空着的桌子便依旧空在那里,只安心接待着自己隐藏于阴影中的唯一客人。
许久,当落日的余晖被无边的黑暗吞噬,但星星点点的闪烁缀上黑夜的帷幕,一个新进来的黑龙踏进酒馆,无视周围的窃窃私语,径自走向角落。
“您看见了。”这是这个中年黑龙对阴影里的龙的第一句话。他的声音很奇特,不是沙哑也不是清朗,而是在本来的声音里还带着‘咝咝’杂音的,就像是蛇在吐着信子说话——当然,这并不可能,除非外域的那一帮蛇人。
阴影没有声音传来。
有着奇特声音的黑龙也不在意,他继续说:“k已经表现出足够的善意了,只等着您。您应该明白现在自己的处境,也应该明白,这样的机会并不太多。像k那样宽容的主人,就更少了……您明白的。”
阴影还是没有声音。
那黑龙就递过一份东西,同时微微欠身:“具体时间是三天后的中午。这之前的时间,您都可以好好考虑,如果决定了,可以把东西打开。”
说着,黑龙站起了身,深深看了一眼阴影,留下最后一句话:
“另外,不在k的角度,我只想问一句,您是不是忘了以前?”
角落的阴影终于有动静了,只见他微微抬头,瞳孔的位置有红芒一掠而过。此时忽然一盏魔法灯的转了方向,朝角落照去,虽只是一瞬,但还是照亮了角落身影的轮廓。
正是被龙界以s级危险程度通缉的塔洛蒂亚。
这极短暂的一幕并没有被周围的龙看清,所以酒馆热闹依旧,塔洛蒂亚也安坐依旧。
他只是在想方才那个黑龙说的以前。
以前,什么以前?
除了那个小龙之外……塔洛蒂亚微微闭眼,有一瞬的恍惚,然后他忽然记起来,记起自己当初加入被遗忘者的目的,以及当时的信仰。
只是公平。他当时,只是想要公平——只是想要黑龙和其他龙一样,至少和普通龙一样,付出了,能够获得一些回报,比如参拜龙树,比如加入龙宫。
而眼下……
这就是公平?
这就是这个世界的公平?
阴影中,塔洛蒂亚靠着墙,慢慢咧开嘴,对着自己,笑了。
同一时间,希尔南街一家普通旅馆。
方卓正和风花叶在一起休息——风花叶休息,方卓继续忙希尔的事情。
这几天里,所有的可能方卓一一都查遍了,他也不得不承认帝堂绝——其实也是他自己——的想法是对的,希尔的事情,就他所知的情况来看,不可能是内部的。
然而大统领同样不可能无的放矢,那么当初那么笃定……
方卓觉得自己的心更沉重了一些。
外头忽然传来敲门声。
以为是旅店里的侍者,方卓收拾东西,随口说了:“进来。”
门开了,站在外头的龙进来,开口却是:“殿下。”
方卓吃了一惊,不只因为那一句称呼,还因为那道熟悉的声音:“诺德?”
进来的龙正是方卓当初在圣迹森林的属下。一段时间不见,这位黄龙比当初跟在方卓身边时更有精神了,眼角眉梢都带了点笑意。
朝着方卓行了一礼,诺德说:“殿下,队长想向您报告一些事情,也是我自己想过来看看。”
这句话解释了自己为什么会在计划之外的情况出现。方卓起身笑道:“好久不见。”
诺德笑起来,点点头:“是,好久不见了,殿下。”
说着,他也不多做含蓄,将资料递给方卓后,就简单地说:“队长认为希尔并没有问题。”
方卓接过东西,简单地翻看了一下,发现和自己私下探查到的基本吻合。他揉揉眉心,脸上有了一些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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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德看见了,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关心问:“殿下有些烦心?”
方卓嗯了一声,有些走神:“我们不知道对方会以什么方式过来。”
虽然参与了行动,但本身地位并不太高,诺德自然不知道方卓为什么如此坚定地认为希尔会有事,不过这并不妨碍他相信比站着对方的角度思考:
“殿下,既然内部没有问题,那么只能是外部?”
方卓静了一会,继而点点头。
“希尔并不算什么重镇,大统领当然可以来去自如,可是并没有什么必要亲身犯险,所以大统领不至于亲自来破坏希尔结界,底下的几个统领也不至于——只要他们进入了龙界,龙界很快就能反应过来并给予还击。那么,只能是更底下的外域生物来……”诺德沉吟片刻,“可是更底下的外域生物要攻破结界,只能大批地来,而设在边境的结界,就算挡不住外域大统领统领这样阶层了,没道理挡不住普通外域生物啊?何况大批生物穿过结界也需要长久的准备,还有剧烈的能量波动,不可能不被察觉……”
诺德的脸上有些迟疑,方卓刚想接话,就被另一道声音给插了先。
是从里头传出来的,冷冰冰压抑着怒火的:
“吵死了,要说话滚出去说。”
里头还有龙!?从进来就没有察觉到的诺德当即吃了一惊,他扭头向方卓看去,却见方卓站起了身,面上除了烦恼就是烦恼。
“风花叶。”转过头的方卓叫走出来的龙的名字。
似乎真的刚刚被吵醒,风花叶面上难得带着铁青和恼怒,他冷冷地看了方卓和诺德一眼,也不说话,抬手指了指门口。
方卓没力气跟对方辩论这是自己的房间,他转身就示意诺德跟自己出去。
诺德站起了身,没忍住问了一句:“殿下,这是……?”
“别——”说话!方卓刚想阻止,耳边就听到呼啸的风声,眼里更看见诺德骤然变得惊怒的神情。不用转身看,方卓就能知晓风花叶动手了,并且从不用静心就能感觉到的剧烈波动来看,还不是以示威警告为目的,而是能够杀人的!
方卓脑海里的某根神经骤然崩断了,他清晰地听见了那不大、却明明白白地断裂声。他有一瞬的恍惚,再回过神来后,发现自己已经抽剑转身,斩断了那目的是诺德,却毫不避忌地朝挡住对方身前的自己射来的风刃。
风花叶目光阴冷。
做都做了,方卓也懒得再掩饰什么,索性直说:“风花叶,不要再干扰我做事。”
旁边还惊讶的诺德顿时无语片刻,为这一句……实在有些柔软的话语。
风花叶的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他问:“然后?”
“什么然后?”方卓已经不想再浪费任何时间了。
风花叶没说什么然后,只是将目光在诺德身上转了一圈。
好好站着的诺德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背上的汗毛在这一瞬之间竖了起来,他几乎忍不住要去按陪在腰间的兵器,但最后还是忍下了这份冲动,只转头看向一旁的方卓。
方卓的神情前所未有的冰冷。
“走吧。”方卓忽然出声,不是对风花叶,是对一旁的诺德。
诺德怔了一下,随即点头,跟着方卓走出了房间。
走到走廊,方卓想下去让旅店主人再开一间房间,诺德却拉住方卓说不必了:“很快就好了,殿下。”
方卓吸一口气,在两人周围布下了隔音结界:“今晚很抱歉。”
其实并不太适应方卓方才的冰冷,诺德听见这一句话,顿时笑了——为对方还是自己记忆中的那个人:“没什么,殿下……只是为什么,他会跟着殿下?”
诺德有些迟疑,风花叶是龙界通缉的第一要犯,这是龙界每个龙都知道的事情。
方卓的表情已经不能用无奈来形容了:“出了一些事情。”
对方既然明显不想多说,诺德也不深问,只忍不住说了自己最关注以致发懵的一点:“刚才他和您一间卧室?……”
方卓深吸一口气:“他只是来我这里喝酒,喝醉了倒头就睡,睡着了被吵醒然后发疯了。”说着想了想又补充道,“其实就算没被吵醒,惯例来说的话,每次他醒来都会有一段尖酸刻薄的时间,起床气。”
诺德哑然无言,半天才说出一句:“醉鬼的话……”
方卓按按额角,正式打断这个话题:“继续方才的吧。”
诺德点点头:“刚才说到外域底下生物大批穿过结界,龙族不可能不发现。”
“是啊,不可能不发现。”方卓喃喃了一句。
只是,既然大家都知道不可能,为什么大统领如此笃定?是他们有些地方没有想到,还是大统领真的掌握了足够改变战局的力量?……
诺德安静地站在一旁。
一会,从思考中回过神来的方卓撤去了结界,对着对方笑道:“很晚了,麻烦你特地过来跑一趟。”
诺德摇摇头:“应该的,殿下。”顿了一下,他又说,“我先走了。”
“嗯。”方卓把龙送下楼梯。
诺德有些受宠若惊:“没什么,殿下,我自己走可以。”
一人一龙已经走下了楼梯,方卓不回头地笑道:“圣迹森林我也没少送你出屋子,这才多久,已经不习惯了?”
已经来到了旅馆门口,诺德正要说话,就被一声惊雷打断,再过两秒,淅淅沥沥的雨声已经闯入地上众龙的耳朵。
方卓抬头看了一会儿漆黑夜空:“之前好像没有测出这两天有雨吧?……”
诺德本来也有些奇怪,听见方卓的话却笑了:“天气这玩意,总是变化无端的。”
方卓静默一会,也觉只是自己多心了,他吩咐道:“既然没有查出什么,那就告诉亚枷,让他配合希尔的护卫队长调度。”
这是自然,诺德点点头。
“还有……”方卓沉默一会,取出自己的信物,“带回去,让他们安排民众的撤离。”见诺德骤然吃惊的样子,方卓又解释道,“只是准备,有备无患吧。”
诺德的迟疑已经写在脸上了,但最后,他还是接过方卓拿出的东西,对方卓说:“一切遵照您的吩咐,殿下。”
方卓没再说什么,他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对方的背影接近黑暗,融合黑暗,再没入黑暗。
夜深了。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持续了整整三天的时间。
这三天里,诺德确实按照方卓的吩咐,让希尔的管理者下达了收拾东西准备撤离的命令——虽然这个命令让大多数龙族恐慌并觉得莫名其妙。
雨下得叫人头脑发昏。
上午十一点三十分。
方卓坐到书桌前,开始给帝堂绝写信。
风花叶刚刚从床上爬起来。
十一点四十五分。
方卓已经把正事都给写完了。
风花叶则清理完毕,刚刚端着一杯酒坐在窗边,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
十一点五十九分五十九秒。
方卓看着信,在犹豫要不要写点其他的,他已经犹豫了整整十五分钟。
风花叶已经喝光了半瓶酒,他的目光开始在列得满满的酒柜上逡巡着,物色下一个猎物。
忽然地动山摇!
方卓骤然起身,脸上甚至没来得及浮起惊诧,就抢到窗边往外看去。
而风花叶则毫无防备地从靠窗的长椅上滚了下来,并没拿稳手上的杯子,不妨被泼了一头脸的残酒。
事情才刚刚发生,街上还保持着寻常的热闹模样,店铺依旧开着招徕生意,小贩依旧沿街叫卖,手挽着手逛街的,和小贩店主商讨价钱的,一切的一切,都宛如每个地方能见到的最寻常的景象。
除了街上一地狼藉。
忽然,又是一声隆隆闷响,地面再一次剧烈颤抖着,从窗户探出去的方卓甚至能看见,某些地方的地面开始有了裂缝——很细,但蔓延得很快,像蛛网一样张牙舞爪地朝四面八方升去,仿佛要拽住什么药霸占什么……
眼前有不明显的光线一掠而逝,方卓骤然抬头,他看见,希尔的结界已经尽数亮起来并亮到了极致,从原本的透明到了现在半透明,只能模模糊糊地看清楚外头那密密麻麻的……
……外域生物。
方卓怔怔地,他看不清自己的脸色,所以不知道自己此时的脸色到底惨白成了什么模样。他只是在想:这么多的外域生物,这么多的外域生物过来,怎么会一点动静都没有?
而既然他们可以一点动静都没有地出现在希尔,那么下一次,又会是哪里?
是龙界的中部?是龙界的南北?或者干脆直接到达龙界的中心……龙宫?
地上的众龙终于有了反应,由各种声音汇成的尖叫一下子冲破天空,原本还热闹悠闲的街道瞬间陷入了混乱,大家茫无目的地到处跑着,却不知道往哪里跑,地上有龙跌倒了,有龙弯腰去扶,有扶起来的,更多的却是被一起践踏于地。还有些龙跑到后来,竟然去抢劫那些没有主人却敞开着门,毫无防备地店铺。然后更多的龙加入了,他们开始抢劫没有主人的店铺,以及有主人的店铺……有龙受伤了,有龙转去攻击街上的其他龙,还有龙开始用大范围杀伤性的魔法,还有……
忽然的门板撞击声让怔怔的方卓骤然回神,他转过头去,就见两个龙闯了进来,是帝堂绝派来希尔的精锐队的。
这两个龙上来之后,一左一右地就抓住方卓的胳膊,快速说:“殿下,快走!镇长大厅下已经开启了一个临时传送阵,我们马上护送您离开!”
“护送……我离开?”方卓的声音有些暗哑。
“这是辅王阁下的最高命令!”左边的龙言简意赅。
“外面呢?”方卓的声音渐渐不再那么干涩,他开始清醒过来。
驾着方卓要出去的两龙似乎怔了一怔,但随即右边的龙就慨然道:“传送阵将您送走之后,一半的兄弟跟着您,一半留下来抵御外域的杂碎!”
方卓脸上慢慢有血色了,他挣了被抓住的手臂。
两龙也不敢抬用力,一时犹豫,就被方卓给挣脱开来,方卓闭目一会:“不用留下一半。”
两龙脸色都有些不虞,还是左边的准备开口:“殿下,临时的传送阵恐怕送不了太多的龙,而且也要一些龙留下来争取时间……”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方卓就截断了:“我也留下。”
“不行!”这一声是属于两个进来的龙的。
只见右边的龙快速说:“殿下,您比希尔更重要,希尔……希尔就是一个小镇,我们留下来阻击外域是理所当然,但您不可能在这么一个小镇有什么危险,这样——这样没有意义!”
那什么叫有意义?方卓嘴唇动了动,没有出声,因为外头忽然传来了更嘈杂的声音,像是尖叫,像是狂笑,还像是无数龙在喊着‘杀’字!
房间里的两龙一人俱都脸色骤变,只以为结界破了,齐齐转向外头看去,却见好大一批黑色的洪流从一个地方向四面涌去,挥舞着刀刃魔法,冲着那些慌乱到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的逃难的龙。
惨叫声此起彼伏。
血腥味逐渐蔓延。
房间陷入了诡异的寂静,片刻,终于有声音在方卓耳边响起了,一个字一个字都像从牙缝中挤出来:
“这些黑龙……杂种!”
方卓的指甲掐入了肉里,疼痛从手掌一直蔓延的心口,他张开口想说话,却发现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了,他睁大眼准备再仔细看外头,又发现自己眼前一晃一晃的都是兵刃的森寒,魔法的绚烂,还有那大片大片洇开的血迹。
方卓有一瞬晕眩。他狠狠地闭起眼。刹那间想了很多,希尔的情况,他该做的能做的事情,还有帝堂绝,还有风花叶……风花叶是幻境的行家,如果他同意帮忙,下面的混乱至少能够遏制,否则不用等外域打进来……
可是风花叶凭什么帮忙?他到底想要什么?
就算他帮忙……他是说过不帮外域,可是,能信吗?
能够信吗!?
思绪的只是一瞬,方卓定了神之后,再次开口:“你们马上告诉亚枷,平息街道混乱……”
“这是自然,只是还请殿下先走。”方卓旁边的龙沉声说,语气藏着无法隐藏的焦躁。
现在确实没有时间争论这个。
方卓最后看了一眼外头,平静说:“好,我跟你们去镇长大厅。”
一句话说完,两个来拉方卓的龙齐齐松了一口气。
100、章一百 我很喜欢你
从所在的旅馆到镇长大厅,短短十几分钟的时间,方卓走得脚步虚浮。
不止因为那密密麻麻攻击魔法结界的外域生物,也不止因为那把屠刀对准自己人的黑龙或者其他龙,还因为他自己的无能为力。
或者说,只因为他自己的无能为力。
外域生物会以什么样的方式过来,他不是没有预见——可是预见了又怎么样?
黑龙这样安置不妥,他不是不知道,可是知道了又怎么样?甚至是今天这样的——哪怕他早在之前就知道会有今天,黑龙会暴动,他又能怎么样?提前把黑龙全部杀光?
“殿下。”有声音在方卓耳边响起,同时伴随着的,是一抹刺眼的血光——又一个黑龙倒下了,倒在他身旁护卫的刀刃下,因为这个黑龙想动手,或者之前正在动手。
方卓的神情有些木然。
“殿下,我们到了。”那声音又说道。
方卓停了一会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他答应了,最后看一眼混乱的街道,便转身走进早早赶出来护卫的护卫队里头,随着他们一起走进被一队队军队守得严严实实的镇长大厅。
镇长大厅了,站了几乎全部希尔有头有脸的龙。他们的脸上带着慌张,言谈举止也有些失措,但相较于已经不可控制的街道来说,却显得好上了不知多少。
“大家安静,安静……”一直耐着性子安抚众龙的亚枷看见方卓走进来,顿时松了一口气,给周围的自己龙打了个手势,便快步走到方卓身边:
“殿下,你来了,传送阵已经准备好,还请马上离开!”
这一句话,亚枷是压低了声音说的。
“计划是怎么样的?”方卓看了看周围。
“这位是?……”有龙提高了声音问。
“这是辅王阁下的孩子,是龙界……”大厅里,嘈杂的声音接连不断。
方卓和亚枷径自谈话:
“事发突然,并没有什么计划。但这次送您离开,是一早就准备好了的。临时传送阵不能直接传送到大营里,但我们设在了距离大营只有一小时路程的山谷里,那里很隐蔽,距离大营也近,到时候我会拨一半的龙给您,应该能安全护送您回营。”亚枷解释说。
“他们呢?”方卓问。
“当然是镇在龙在,镇亡龙亡。”亚枷神情平淡。
方卓没有说话,他转身来到窗户,推开了窗子往外头看去。
这个动作引来了许多龙的惊呼。
亚枷快步走到方卓身旁,警惕地往外头看了看:“殿下?”
方卓看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颤抖的魔法结界:“结界最多支撑多久?”
亚枷的脸色阴沉下去:“按照现在的攻击频率,最多一个半小时。”
“甚至不够民众撤离。”方卓喃喃着。
“撤离到哪里去?”亚枷的声音有些干涩,“在野外,平民和军队的差距……何况大多数龙一点都不清楚这些外域生物的攻击方法。真要撤离,能走掉十分之一就是龙神保佑了。”
方卓缄默片刻:“不管怎么样,先平息底下骚乱,顽抗的,”他一顿,“就地格杀。”
亚枷答应了。
方卓合起窗户:“我去供应结界能量的中枢看看。”
亚枷一怔。
“怎么了?我连离开之前看一眼这些东西的权利都没有了?”方卓语气平淡,像是单纯在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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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当然不。”亚枷回答,“不过临时传送阵就设置在大厅底下的能量中枢那里。所以殿下,等您看完了,就直接离开吗?”
方卓看了亚枷一眼。
“好,等我看完了,就直接离开。”
“等等,你们在说什么?什么离开?”大厅中有龙开始愤怒了,“你们难道想抛弃大家独自离开吗?我不管新进来的那个家伙是谁,我告诉你们,外头的外域生物——”
“砰!”骤然一声,是大厅里头雕像自高空坠下的声响。亚枷收回了刚刚拔出的长刀,神情冰冷,“战时警戒,依律收缴各位指挥权,下一步行动等决定了会通知大家。”末了,亚枷对希尔原本的护卫队长说,“你可以和诺斯一起讨论平息暴乱事宜。”
大厅一片寂静。
亚枷转向方卓:“殿下,可以下去了吗?”
“护卫队呢?”方卓问。
“还在外头。”亚枷说。
方卓点点头:“让他们先配合平息暴乱,半个小时后下去。”
亚枷犹豫一下:“十五分钟,殿下。”
“随你。”方卓没有争执,随意点了一个龙就让他跟自己下去。
亚枷忙多加了一个龙:“两个吧,有什么问题也方便处理。”
最安全的地方了,又马上要走,还能有什么问题!?厅中已经有龙开始怒骂——在自己的肚子里。
方卓看了一眼亚枷挑选的诺德,也没说什么,径自往厅后走去。
诺德几步上前说:“殿下,我来带路吧。”
一路无话。
等方卓穿过庭院,下了足有三层楼高的台阶,来到一个复杂精密的魔法结界之时,他看见了位于镇长大厅底下的魔法中枢——供给防护整个希尔镇魔法罩能量的能量中枢。
方卓轻轻地吐了一口气。他将手伸进衣袋里,按下了一个按钮。
“殿下,我来。”诺德在一旁说道,来到魔法结界之前,将一块令牌模样的东西放在结界上后,又念了一段咒语,便打开了魔法结界。
方卓举步踏入。
“……什么事?”忽然,低沉的声音自方卓身上响起。
方卓脸上飞快地闪现惊讶:“阁下?”
这么说着,他匆忙从衣袋中取出通讯器,几步向前,同时挥手示意身后跟着的两龙退后。
诺德和另一个龙面面相觑,齐刷刷地退后几步,重新回到魔法结界外。
方卓手持通讯器:“嗯?阁下,等等,你说什么?——”他忽然收了声,转头飞快看一眼结界外的两个龙之后,就按下一旁墙上的按钮,重新闭合结界。
诺德和另一个龙面面相觑。
另一个龙迟疑道:“发生了什么?”
“事情有了变化?里头的交谈不能让我们听见?”诺德也颇为茫然。
“等等吗?”那个龙问。
也只能等等了,反正龙都在里头了。诺德点头表示赞成。
计划实施的比想象中的还简单顺利,方卓靠着墙,却没有放松高兴的感觉,他只是再按着通讯器:“阁下。”
“什么事。”帝堂绝的声音再一次从另一边传来,依然淡漠沉稳,安定人心。
方卓突然不想说话了,明明只是短短几天的功夫,他为什么会突然那么想见到对方了?明明之前……都分开几十年了……
方卓不知怎么地有些后悔了。不是后悔当初为塔洛蒂亚花了那么多时间,而是后悔当初给帝堂绝的时间太少了。或者其实,当年有更好的方法?
至少是不那么伤人的方法……
“怎么了?”见方卓久不回答,帝堂绝的声音再次传来,似乎蕴含了些担忧。
“阁下,我很抱歉……”方卓喃喃着。
“方卓?”帝堂绝的声音提高了一些。
方卓骤然清醒:“没什么,我是想问问阁下,知道希尔的情况了没有?”
“已经清楚了。”帝堂绝回答,“希尔那边,我有想法,你不必……”
帝堂绝的声音小下去,同时又杂音透过通讯器传来,好像是……好几个龙一起说话的声音?
是在开会探讨?方卓瞬间判断出来,他提高了声音:“阁下,我明白您的意思,希尔现在需要增援,在那之前,我会遵照您的意思留下来和希尔一起抵御外域的入侵!”
吵杂声更明显了,其中还有帝堂绝恼怒的声音:“方卓?你说什——该死!”
接着是更杂乱的声音。
方卓忽然莞尔了。尽管很不合时宜,但他还是突然地就有了这样的感觉:原来,阁下也不是一直都沉稳到八风不动,好像不会为任何事情动容的模样?
杂乱的声音越来越明显,已经不全是说话的声音了,还有各种各样沙沙的声音响起。
是魔法被屏蔽了?这种地方倒很有可能。方卓暗自想着。
“方卓,你听着,我告诉你,你马上——”帝堂绝的声音再一次被各种声响隔断。
方卓背靠墙壁,一丝一缕的冰凉穿透衣服蔓延都爱他的背上,再穿过背脊的皮肉,深入脏腑。
方卓不觉打了一个寒噤。他看着光泽暗淡的能量中枢,慢慢开口:
“阁下,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我跟你说过我能感觉结界的强弱,当初,你还变了脸色。”
通讯器传出沙沙的杂音。
“后来,你带我去见龙树。再后来,我和风花叶一起到了那个奇怪的地方。”
通讯器里似乎传来了帝堂绝的声音,只是听得不甚清楚。
“这些事情我不明白就算了,可是能让你也变色……我好奇之下,就抽时间查了查,可惜没有查到什么。”
方卓的目光在能量中枢上来回逡巡。
“不过,能够读懂能量的变化,还能到一个完全没有能量的地方去……这两样,让我有了一个想法。”
“方卓?方卓?马上回来!听到没有?我让你马上回来!”帝堂绝的声音再次响起,紧接着又被各种杂音所淹没。
方卓吸了一口气,他站直身子:
“阁下,我之前写信告诉你我想通了一件事——我想,我真的有点喜欢你……嗯,不对,我想,我很喜欢你,阁下。”
“还有……”
“……真的很抱歉,阁下。”
结界内忽然亮了一亮。
结界外两个无所事事的龙转过头去,只见包围在能量中枢周围,本来静静流淌的白光骤然剧烈涌动,卷上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中枢旁的方卓,就向里拉扯方卓。
结界外的两龙俱都呆住了。
至于结界内,拉住方卓的白光在一瞬间浓厚了不止一倍,渐渐就形成了厚厚的白雾,方卓的身影也随之越来越淡……
直至再不能看见。
101、章一零一 我一定杀了你
“该死!”有生以来头一次,帝堂绝当着其他龙的面,失控到把手里的东西给狠狠掷摔在地上。
大帐内静悄悄的,在坐的所有龙都在看着帝堂绝。
帝堂绝则盯着地上的通讯器,希望能再听见些声音,说什么都可以,只要能说话,只要再让他听见声音,就好。
可惜大帐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不曾再出现。
帝堂绝慢慢冷静下来了,他缓缓坐下,单手支着额,遮去脸上藏不住的疲惫。
气氛渐渐变得压抑,帐内半数的龙看着就坐在帝堂绝之下的西迪斯。
西迪斯暗骂一声,还是出声说:“辅王阁下……”
“按计划。”帝堂绝忽然出声。
西迪斯一懵,脱口而出:“那方卓?”
帝堂绝坐直了身子,他脸上的所有情绪都已经收敛,恢复了往常的淡漠——或者更为冷漠:“按计划,不要让我重复第三遍。”
西迪斯沉默一会:“辅王阁下,我能跟随计划里的队伍一起去吗?”
“随你。”帝堂绝丢下这一句话,就起身说,“解散吧,各位。”
说着,帝堂绝刚要离开,就觉有什么震动从远方传来——不是寻常的可以看见的地震或者什么,而是那种只存在于感觉中的,或者说只牵动能量的震动,就像……
帝堂绝骤然转头向东方看去,就见远远有并不太明显的光华升腾而起,伴随着一种奇异的舒适感,仿佛体内消耗的能量精力统统被充满,身体一瞬回到了最佳状态。
“这是?……”大帐里响起了惊讶和迟疑的声音。
帝堂绝没有理会,他只是看着那个方向。
……那是希尔所在的方向。
帝堂绝面色苍白。
同一时间,龙宫
“这个?”伏案处理政务的塞莱斯特骤然起身,满面错愣。
同一时间,圣迹森林
“……”没个样子,歪歪斜斜靠着长椅休息的大统领慢慢睁开眼睛,有些疑惑地扫了一眼能量传来的方向。
同一时间,希尔
一直坐在靠窗户位置的风花叶终于笑了,声音愉悦:“没错,就是这个。真是没有想到啊……”
风花叶带着笑,面上有一闪而逝的复杂。
“这、这个……是怎么回事?”能量中枢的结界外头,跟着方卓一起下来的龙结结巴巴地。
诺德怔了好一会:“快——快打开,进去!”
“哦,哦。”那龙答应着,弄了半天却什么动静也没有,半晌哭丧道,“通行咒语被改了!”
诺德当场爆了一句粗口!
不管某些高层方面怎么疑惑怎么感觉,某些发展并不会因此而停滞或者倒退。
比如希尔街道上的混乱,以及正在攻击希尔结界的众多外域生物。虽然渐渐的,这些外域生物开始觉得有些不对了:
“咝~怎么这结界又亮了?咝~”这是一个蛇人在说话。
“该死,不是又亮了,是又厚了!”暴躁的地精。
“为什么?”我们知道,牛头人总有些呆呆傻傻的。
“猪脑子!你们可以把闲聊的力气花在进攻上!”精灵不总是优雅的。
“我不是猪。”牛头人显然很不满,一挥大斧头就砍向结界,却被骤然亮起的光华给反弹出数米外。
周围的外域生物傻眼了。
“这结界什么时候可以反弹攻击了?”有嘴快的叫了出来。却马上被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压了下去,同时更有杂乱的喊叫响起来:
“该死,这结界会反弹!”
“该死,龙族的士兵从后面杀过来了!”
龙族的士兵从后面杀过来了?正全力攻击结界的外域生物齐刷刷转头,就见铺天盖地的龙族士兵从四面八方涌来,直如截不断的汹涌洪流。
感觉到能量,却并没有立刻行动的风花叶直至在窗口见到了这一幕,才施施然起身,一口喝干杯中的酒,自言自语:“嗯,差不多了。”
“差不多个鬼!”能量中枢外,诺德暴躁地询问另一个满头大汗试着解开结界的龙,“你到底需要多久才弄好?”
“马上,马上……”被催促得满脸汗水,破解结界的龙手都在发抖。
诺德按耐不住,来回走着又频频往里头看,希冀能看见些什么——至少知道方卓还在不在里头!
可惜厚厚的白雾无情地将诺德仅有的一点期望掩埋,他终于忍耐不住,转身向外走去:“我去楼上叫他们下来!”
破解结界的龙嗯嗯啊啊的,专注着根本没听清楚诺德在说什么。
诺德快步向外走去,刚转过转角就迎面碰上了一个龙:“你——”他惊讶地睁大了眼,声音却戛然而止,只能狠狠地等着对方,然后惊恐的,不可控制地发觉自己的身体慢慢软倒……
身影任由诺德软倒在地,他向内走去。
另一个龙还在试着咒语,蓦然,他猛地喜悦出声,转脸说:“开了!结界打开了!诺德——”
他没能再说下去,记忆中的最后一幕,是一只修长的有些苍白的手掌。
“开了?”风花叶慢条斯理收回手,轻轻瞥了一眼地上的龙,“那倒麻烦你了。”
这么说着,风花叶举步入内,正要向白雾走去,但想了一想,却又停住,撤去入口处原本的结界,重新设一个不太复杂但足够脆弱的结界——足够脆弱到稍用暴力破解,便能把整个希尔都轰上天的结界。
随后,风花叶走向白雾。
本来已经平缓的白雾随着风花叶的接近忽然又开始涌动,只是这次,白雾并不像先前那样对方卓似地迫不及待地接纳和融合,而是近似试探排斥地围绕风花叶身旁。
风花叶不急着往里走,他扫一眼整个空间,先挥手几个风刃破坏了一旁的传送结界,这才驱散面前白雾,顺便设下结界,让四散不能再向能量中枢旁聚拢。
然后,他就看见了站在中间的方卓。
或者不能说站。
在龙界里,每个城市的能量中枢都是一小节种在土里的树枝——龙树的树枝。因为只有龙树,才能供给庞大到足以护卫千里万里那样大地方的魔法罩足够的能量。
而现在,方卓就在这截本来只有一个成人胳膊粗长的树枝面前——被缠绕着,举在了半空中。
原本只有胳膊粗长的干枯树枝在不知什么时候长到了足足比一个人更高,并且还在生长,枝干上抽出新枝,新枝上长出嫩叶,一切的一切,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化。
风花叶看着被缠绕起来的方卓。
方卓的目光正盯在面前那截原本的枯枝上,目光有些空洞,神情并没有显露出痛苦或者欢愉,而是一派静穆。
没有被当成养分,而是近似于树心的东西……到底算不幸中的大幸,还是更大的不幸?风花叶这么想着,他走进树枝,看了一会,忽而抬手碰了方卓的脸。
方卓似乎茫然了一下,然后他的瞳孔骤然聚焦起来:“风……花叶?”
真是虚弱的声音。风花叶这么想着,他看了看周围,突然笑道:“从一开始就是。”
方卓只觉得脑海一片混乱,好像一下子被灌注了许多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他甚至没精力注意自己此时的处境:“你说什么?……”
风花叶看着方卓,重复说:“从一开始就是,你始终这么傻,始终……”他神情冷漠,“没有半分长进。”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方卓哑声到,头疼得更厉害了,他想动手按按额头,却发现手好像被什么东西拽住了不能动弹。
被什么东西拽住了?方卓张开眼往手的方向看了一眼,当场抽了一口冷气,一下子清醒过来:
“怎么会!?”
方卓不可置信,这当然不能怪他——只要是正常人,在昏睡起来发现自己被一棵树缠着,睡进了所谓的‘树袋’里头还不能动弹,都会惊恐失措的。
风花叶仿佛笑了笑:“怎么会?你真的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方卓瞪了风花叶一眼,然后回想之前的情节——没错,他是主动走了进来,也想过自己大概能够对什么魔法什么能量的做些影响,可是他想象力就算再夸张也不至于猜到自己成了树心吧?……
方卓忽然感觉到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往外流。
不是他修炼出来的能量,是?……方卓皱皱眉,没分辨出来,只觉得这些东西流逝的很少——他体内还有很多,至少比流出去的多得多。
“外面怎么样了?”方卓忽然问。
风花叶居然也解答了:“结界厚了不止一倍。”
厚了不止一倍?这样的话,原来……
“我成电池了。”方卓喃喃着。
“电池?”风花叶皱起眉。
一个没防备说出之前世界特有词语的方卓打了个哈哈,尽力解释:“就是像这种能量中枢似的,平常储存能量,关键时候释放出来。”
风花叶听完了,唔了一声,却忽然说:“你这次倒是不急着问我是怎么来的,外头的龙又怎么样了?”
方卓的心顿时不受控制地往下沉,他保持着脸上的微笑,手上却悄悄开始用劲,试图挣脱树枝:“那么,外头的龙怎么样了?”
风花叶看了方卓一会,笑叹说:“你总是这样……我说他们死了呢?”
方卓眉梢动了动,沉默片刻,说:“风花叶,你要什么,尽管直说,能给的我都做主答应你。”
风花叶哼笑一声:“我凭什么相信你?”
“凭我不是你。”方卓到底忍不住,声线有些僵硬。
风花叶也不生气,只漫应一声,伸手说:“可惜,我要的东西,从来都是自己伸手拿。”
方卓有心想躲开,却被周围的枝条牢牢束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风花叶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方卓忍不住咬牙:“你到底要——”
声音忽然停下,方卓觉得自己迷糊了一下。
他轻微地晃晃脑袋:“你到底要——”
迷糊地感觉再次冲上脑海,方卓呆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已经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你在做什么?风花叶,你在——”
心口仿佛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给狠狠划拉了一下,疼得整个心脏都缩紧了,方卓咬着牙,极力忽略脑海一阵一阵的晕眩:“等等,风花叶,你在干什么?我为什么,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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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卓脸上泛起了痛苦之色,他想按住额头又想逃开风花叶的手,却都不能做到,只能极力分辨风花叶轻声念出的咒语……方卓骤然瞪大了眼:
“这个咒语?你——”
念咒语的声音停住了,风花叶的手覆上方卓的额头。
方卓重重颤抖起来,只觉无数钢针自风花叶覆盖的位置穿过脑海:“你——等等,不要,不要……”
风花叶的声音响起来,依旧轻缓而不疾不徐:“篡改记忆咒语而已。”
“等等,我求求你,我……风花叶,至少,至少我从来没有伤害你……”方卓哑着声音哀求道,这似乎是他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哀求,可惜他却没心情也没时间感慨这个,他只能感觉到心中的慌乱,只能感觉到脑海的疼痛,所有的思考,所有想说的话,都搅和在了一起,不能厘清,更无法叙述。
风花叶的魔法还在继续,并且已经接近尾声。
方卓身上的颤抖渐渐平息,声音也慢慢歇了,他的目光开始涣散,他的手已经挣脱树枝了,却再没有力气抬起来,他只能看着风花叶。
指甲刺入掌心,还能感觉疼痛。可是为什么,他无法克制闭眼的欲望?……
闭起了眼……他会忘记什么?
他还能再记得什么?……
方卓看着风花叶,很专注,像是要把对方每一寸的相貌记在心底,他喃喃着,对自己:
“风花叶,我一定……”
“……一定杀了你。”
方卓眼前终于一片漆黑。
他最后想起的是帝堂绝。
只有帝堂绝。
魔法终于完成了。
风花叶收回能量,再割断了缠在对方身上的树枝后,弯腰抱起已经陷入昏迷的小龙,划开一个空间通道向里走去,一边走一边弯起唇角:
他笑道:
“好,我等你。”
102、章一零二 我不信
我是谁?
我在干什么?
我在……找什么?
烈日当空,希尔因魔法罩突然消失,而被外域生物大举侵入——索性的是龙族士兵紧跟在后头,加上先前的疏散有了一定效果,所以除了遍地残桓断壁和因各种各样理由受伤的龙之外,真正死在外域生物手上的倒不太多。
反过来说,这次进攻的大批外域生物全部被剿灭,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一种值得庆贺的胜利了。
虽然镇守边境的龙界高层没有一个这么认为的。
“根据我们的推断,殿下应该是在这里被……”亚枷顿了一下,低头对看着能量中枢的帝堂绝说,“我很抱歉,大人。”
帝堂绝抿着唇,他的目光停留在地上的树枝——龙树的树枝上。
可是这里,原本不可能有这么多树枝的。
那么……
“走吧。”帝堂绝闭了一下眼,遮去眼底的疲惫和忧心。
“那殿下……”居然有不开眼的龙这么问。
帝堂绝并不回头:“即刻搜捕希尔,任何一个地方,任何一个龙都不许放过。”
“现在?……”那龙呐呐地。
“是不是还要等你们吃饱了喝足了再来慢慢商量啊?”帝堂绝继续往上走着,西迪斯却终于出声,难得的尖酸刻薄。随后,他环视一眼周围的龙,重重冷哼一声,跟着帝堂绝往上走去。
一起出了镇长大厅,帝堂绝的目光落在站在一旁,微低着头的小龙身上——已经成年了,但看模样还只是十四五岁,没长大的样子。
“他是谁?”帝堂绝问希尔镇的负责龙。
你问我我问谁?负责龙心中叫苦:“辅王阁下,我想他应该是在战乱中失去了抚养者的……”
帝堂绝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那个小龙身上。
难得聪明了一回,负责龙连忙示意周围护卫过去将龙带过来。但还没等那些护卫走过去,本来一直低着头的小龙就抬起了脸。
这个小龙有一张很漂亮的脸,青色半长头发,和头发颜色相同的眼睛,还有那仿佛牛奶一样丝滑白皙的皮肤……在场有一半的龙心动了。
帝堂绝却反而收回目光,不为其他,只因为那双青色空朦朦的眼睛太过冷漠。
方卓的眼睛,从来不会这样。
帝堂绝转身要走,却又看见那小龙站立时脚下的阴影。
漏网之鱼?帝堂绝目光微沉,垂于身侧的手轻轻一动,已有一道剑光凭空而生,斩碎潜伏于阴影处的外域生物。
一刹那之间,众龙只听见一声凄厉惨叫,就看见腥臭紫黑的血液混杂肉块四下飞溅,当即情不自禁地向四处退后两步,唯独站得最近的小龙,似乎什么感觉都没有,就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任由血肉溅到自己身上脸上。
帝堂绝没有看见,看见了也不在意。不再浪费时间,他已经向前走去。
旁边的龙虽对那个小龙多少有些好奇,却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弄出什么事情来,纷纷跟着帝堂绝往前走。唯独西迪斯,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他没有跟上帝堂绝,反而走近小青龙身旁:
“你叫什么?”
小龙没有回答。
西迪斯皱了皱眉,压下心中的不耐烦:“你为什么不躲?”
小龙的目光似乎有些浮动,却依旧没有说话。
西迪斯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要耐心:“你在看什么?”
“这个。”小龙突然出声了。
西迪斯觉得这个声音似乎有些熟悉,但好像又不是自己听到过的声音,他顺着小龙的目光看去:“尸体?”
“嗯。”小龙答应。
似乎不太爱说话……西迪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浪费时间,但他还是接下去问:“你看尸体做什么?”
“我可以自己杀了他。”小龙口吻里终于出现语气了,他微带不满。
“你可以自己杀了他……”西迪斯重复一遍。他低咒一声,为自己的没事找事——帝堂绝方才就是见这个家伙的冷漠才直接离去的吧?他没事过来个什么劲?方卓什么时候会这样冷漠了?希望再失望的滋味……该死!
西迪斯冷着脸,转身离去。
热闹的镇长大厅一转眼就冷冷清清了。
小龙还站在原地,周围却再没有旁龙,直到一个身影直直地朝小龙走去。
“找到了你要找的?”风花叶似乎难得的心情好,不止没有惯常的嘲讽语气,还微笑地抚了抚只到自己胸口的小龙头发,并擦去对方脸上的血迹碎肉。
小龙看了风花叶一眼。
心情好了,就总是对各种事情宽容许多,风花叶接着说:“既然没找到,那就走吧。”
“不。”小龙出声。
风花叶挑了挑眉。
小龙开口:“走了,就找不到了。”
“你现在找到了?”风花叶轻嗤一声。
小龙重新沉默下去。
风花叶便牵着小龙的手往外走去,他一边说道:“你并没有要找的龙。”
“我跟你一直在一起。”
“你只是受伤了,所以不记得。”
“不过没关系,我们以后也会在一起。”
“所以,你并没有什么需要找到的东西。”
“不过……”
风花叶顿了一下,他看着自己身旁的小龙:“你要留下来就留下来吧,在哪里也没什么差别。”
小龙终于应了一声:“嗯。”
已经到住处了,风花叶便放开小龙的手,径自往楼上走去,同时说:“你刚刚受伤,记得多休息。”
背后的小龙没有回答。
风花叶或许并不在意,因为他已经转过楼梯拐弯,继续往上了。
小龙独自站在装饰得堂皇贵气的大厅里,他微微动了嘴唇,声音很低,只对自己说:
“……我不信。”
针对希尔全镇的搜查一直持续了三天,对外的理由是:保护希尔镇民,捉拿漏网的外域生物。
三天里,风花叶处于南街的这栋二层小楼至少被搜了五次,唯一遗憾的是什么都没能搜到——风花叶确实有些遗憾。
现在是早餐时分,风花叶吃完了自己的东西——大多数是各种各样的酒——就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小龙,和第六次闯进院子搜查的士兵。
风花叶搁下餐具:“还有几次?”
“就这一次了。”进来的龙族士兵有气无力。
风花叶笑了笑:“那位要走了?”他在问士兵,目光却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小龙,就看见对方动作一顿,微微抬起头来。
没有完全抹消吗?风花叶皱起了眉。还有,只是抹消记忆而已,怎么会造成这么大的性格变化?他明明没有多加什么东西……
龙族士兵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退走了。
风花叶看了方卓一会,突然笑道:“要不要我带你去看那个龙?”
方卓只沉默着摇头。
风花叶微微笑了,继而起身离去。
方卓则站起身走到外头。
外头的地板是新铺的,方卓低头走着,因为不知道要往哪里去。
带着自己的那个叫风冽的龙似乎认定自己跟那个银色长发的人有什么关系。
可是……没有吧?他站在他面前,他却什么反应也没有。
他不信他的话,并非因为什么其他,而是这个世界根本不是他的世界。
他分明记得,自己是人。
而这里……
“哒哒!”急促的马蹄至背后传来。
方卓没有回头,侧身让过了,就听见有急促的声音说道:“快点,我们来不及了,辅王马上就要走了!”
“我知道,咳、咳,我都喘不过气了……”声音随风远去。
方卓脚步停下,他在原地站了一会,看看一旁的柱子,伸手抓住,几下就到了房顶上。
希尔镇的房屋都不太高。
这个两层高的房顶正好,四下一扫,就看见了已经到达城门口即将远去的车队。只是还没等他开始寻找,方卓就发现队伍中有谁转过头来。
距离太远,方卓没能看清,他下意识地往前几步,却发现那个回头的人已经再转了回去,于是方卓便停下了脚步,只站在原地,目送队伍往前行去,直到不能看见。
“阁下?”帝堂绝身旁的龙轻声询问。
“走吧。”帝堂绝摇了头,“命令传到各地了?”
那龙忙道:“都传达了,只要碰到相似的都会暂时扣留。”说着,又安慰道,“阁下,殿下只要能给我们一点讯息,我们就立刻能够安排龙救援保护的。”
帝堂绝沉默不语,只在最后说了一句:
“风花叶逃了这么久……”
风花叶正在黑龙聚集的街区。
如果说之前将黑龙强制圈定在这几个街区是为了防范于未然的话,那这次活生生上演一场窝里反的黑龙就真的被算是被遗弃了——没有食物,没有药品,大多数龙的态度是冷漠,少数激进分子则叫嚣着要灭绝黑龙。
当然,也还有一种观点是认为希尔镇长一开头就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才会造成这样荒唐的结果——需要负最大责任的,并不是黑龙,而是希尔镇的镇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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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是反对高层的,持这样观点的龙比激进派的还少,并且足够隐蔽,只在私底下悄悄流传。
但不管怎么样,黑龙遭到冷遇,缺少食物和治疗都是事实。
风花叶就是在替黑龙治疗。
方卓是黑龙街区的最里头找到风花叶的,其实也不算找,他只是在看见队伍离去之后习惯性地四下看了,接着就看到了风花叶。
风花叶的身旁围了许多黑龙,重伤的在里面,轻伤的在外围,还有一些蛇一样的幼龙绕在风花叶的手腕上。
方卓的神情有一瞬的僵硬。
风花叶没在意来到的方卓,一面继续照顾幼龙,一面示意方卓去旁边的架子上拿东西。
方卓拿过来递给风花叶。
风花叶便继续替周围的龙治疗。
聚集了超过一百个龙的角落很安静,没有丝毫说话声,有的只是病人微微的□□……或者是病龙?
方卓在一旁站了好一会,他看见周围每一张脸上的感激……他终于出声:
“你说,我一直跟你在一起?”
“是。”风花叶只回答这一个字。
方卓不再出声。
103、章一零三 谎言成真
希尔镇似乎渐渐安宁了。
外域的入侵已经是三个月前的事情了,这三个月中,外域和龙界的战斗一反之前的不温不火,开始全线争斗,几乎每一天都有好消息或者坏消息从前线传来,这些消息如果算龙数,那往往以千、万位单位,如果要以整体论,则是镇、城、或者干脆是一整个森林,一整个平原……然而不论如何,已经经历战火洗礼的希尔镇还是安宁下来了,不论从毁坏建筑的重建上看,还是从黑龙和其他龙矛盾的缓和上看。
又是一天早晨,阳光正好,方卓曲着腿坐在窗边看屋外的花园。
花园并不大,但种满各种花草,不止引来了寻常的昆虫,偶尔还会有小彩娥结伴路过,扑扇着透明翅膀来到盛开的花朵之上,相互依偎着两两坐下。有清风吹过,便能捎来轻轻的笑声……方卓听见背后有声音响起。
他侧了头,看见风花叶自楼上走下,眉心微皱,脸上还带着点疲惫:“起来了?”
风花叶嗯了一声,习惯性地走到酒柜旁拿酒。
方卓再说:“早餐在厨房,不过我觉得你可以等午餐。”
“那就等午餐吧。”风花叶显然无可无不可,他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皱眉喝下。
“你不怎么爱喝酒。”方卓说了自己长久得出的结论。
“我更不爱吃其他的。”风花叶很中肯的回答了。
这一句话让人不知道怎么接,方卓沉默一会,再找话题:“你待会也要去黑龙街区?”
“嗯。”风花叶漫应一声,“有什么事?想走了?”
在窥探人心方面,风花叶素来精通,并绝少出错。
方卓没有回答风花叶的问题,但他说了另一件事:“我想,我有点记起以前了。”
风花叶持杯的尾指狠狠一跳!
风花叶背对着方卓,方卓也没能看清风花叶这点动作,当然也没能看清风花叶的表情,他只是听见对方开口,依旧的漫不经心:“嗯?记起什么了?”
方卓沉默不语。
如果按照对方所说,自己一直跟着对方的话,那他记起以前,对方怎么也该有些高兴喜悦,可是这几个月相处以来,就他所知的对方个性而言,这样的反应倒是刚刚好……依旧不能判断吗?
“记起什么了?”风花叶的声音再次响起。
方卓抬头看向对方,就见风花叶挑了眉,语带不满:“说话说到一半你都能走神?”
方卓正要回答,门外就响起敲门声。
顿了顿,方卓起身开门,就见一个有着血红眼瞳的龙站在外头。
“你是?”方卓出声。
血红眼瞳的龙看过方卓一眼,又向里看去,正看见走出来的风花叶。他瞳孔轻轻一缩,又转回视线,这次却是定定地看着方卓。
方卓皱了眉。
已经走过来的风花叶将手按在方卓肩膀,出声说:“我认识的,你进去吧。”
方卓嗯了一声,转身向里走去,刚走上楼梯,就听背后有声音叫他的名字,暗沉又低哑:“方卓!”
方卓回过了头,第一眼注意到的不是那个血红眼瞳的龙,而是风花叶冰冷的神情。
似乎感觉到方卓的视线,风花叶转过头:“我和对方聊一下。”
这是在叫他回避了。方卓点点头,就再往上走去,不多时就走进自己的房间。
而此时,风花叶也对站在自己面前的塔洛蒂亚出声了:
“什么事?”
“我只是来看看一直给黑龙治疗的龙是谁,”塔洛蒂亚顿了一下,“我没想过会是你。”
风花叶显然懒于和对方说什么:“没事就滚。”
塔洛蒂亚只当没听见:“刚才那个……”他脸上渐渐露出了笑容,很古怪,有些复杂,似乎有悲哀,似乎有快意,但不管是什么,都是一掠而过,短暂得甚至让龙看不清,“是方卓啊。”
风花叶起了杀龙灭口的心。
塔洛蒂亚似乎明白,于是他笑了笑,接下去的一句就是:“如果有朝一日,你真的被帝堂绝找上,告密的一定不是我。”
就算不告密,聒噪也该死。风花叶沉着脸这么想。
不知道是不是明白风花叶心底的想法,塔洛蒂亚已经站起身:“我只是来见见龙,见到了我也该走了。还有……”他看了一眼风花叶,“帝堂绝不会放弃,心计手腕也不弱,你如果真想带着他,最好不要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也不要闹出什么显眼的事情来,不然早晚有一日拐龙不成反把自己给拉下水。”
风花叶冷哼一声。
塔洛蒂亚只觉周身的本来如臂指使的能量在一瞬凝滞起来,他眼神一厉,瞳孔中血色浓烈得仿佛能流出血来——但也只是一瞬。下一刻,他已经转身向外走去:
“今天打扰了,希望我们不会再见。”
风花叶没有说话,他以更为直接的方式回答塔洛蒂亚——各种纷乱的,真真假假的幻境。
塔洛蒂亚神色阴沉,却没有转回身再做多余的事情,只是凭着直觉往前,十几步之后,就脱离了幻觉的范围。
然而正是此刻,他看见有一个人站在自己面前。
是方卓。
这个小小的人就站在他面前,看着他,询问他:
“我想问……”
风花叶从窗前走开了,他想起方才的一幕幕,最后哼笑:
“被找到?等到那个时候,早就结束了。”
早就什么都结束了。
是夜,月朗星稀,万籁皆寂。
从上午就去黑龙街区的风花叶终于回来了。小楼静悄悄的,没有光线,也没有响动,似乎这里的另一位住客已经休息。
风花叶来到方卓所在的房间。
方卓确实在沉睡,柔软的头发垂下到眼睑之上,神情平静,似乎睡眠正酣。
风花叶坐到了床边,他伸手覆上方卓的眼睑,掌心中是一个瞬发的昏睡咒语。
床上的小龙呼吸更匀称了。
风花叶以拇指摩擦身|下小龙的脸颊。
他在想方卓今天告诉自己的:我记起一些东西了。
……记起什么了?
还有塔洛蒂亚。在塔洛蒂亚离开之后,方卓追上去了,他问了什么,塔洛蒂亚又说了什么?
风花叶若有所思。他的目光再转向身|下的小龙,继而微微一笑,什么也没做就起身离去。
门轻轻地阖上了。
黑暗里,方卓慢慢睁开眼睛。
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一直是自己,太多疑了?
翌日,风花叶难得地早起了。
可是方卓照例已经坐在大厅等他,并且还弄好了早餐。
“什么事?”风花叶目光自然而然地转向酒柜,却没有过去拿酒,而是坐到已经摆好早餐的桌子旁。
方卓目光有些沉,他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
“我们能不能留下来?”
“可以。”风花叶甚至没问留多久,就漫不经心地应道。
方卓有了一丝怔然,这一个问题是他犹豫了许久才决定的,在说之前,他就已经思考过了:对方既然已经在这里引起注意,那么不论是他身上有什么问题或者对方本身有什么问题,都不会在这里停留太久,可是对方毫不迟疑地就答应了……
真的,是他太多疑了?……
“还想说什么?”风花叶声音平静。
方卓沉默许久,说道:“我之前真的和你在一起?”他问着,目光直视对方。
“是。”风花叶的回答一如之前,神情自然目光平静,没有丝毫闪躲迟疑。
方卓的心渐渐放下了,他微微抿唇,片刻后说道:
“我想起了一些事,一些关于自己以前的……”
“什么事?”风花叶接了口,更像是随意问道。
“没什么,只是有个关心我的人……龙死了,我之前一直没有注意他,直到最后才发现,他做了很多。”他停顿一会,“他没有必要做那么多。”
风花叶的眼神很沉,他确定自己在听什么奇妙的事情——至少,这些事情并不是方卓在龙界发生的。
然而……可能吗?
——不,为什么不可能呢?
方卓没有注意风花叶,他的思绪沉浸在了自己的叙述之中:“我本来以为无所谓,我之前一直无所谓。可是后来才发现,人死了……”
风花叶注意到方卓第二次念出了这个音节:‘人’?
“他死了,就是再没有,再见不到,再碰触不到,再……弥补不了。”方卓的神情有些茫然,“我突然觉得,那些以前被我杀了的人,是不是也有人像我这样感觉?连愤怒都生不起来,但就只是,只是……”
方卓的喉咙动了一动:“……难过。”
他低声叫风花叶的名字:“风冽,我之前是不是太冷漠了?”
“什么?”风花叶问。
“黑龙,我只是看着你做,我想……或者我也可以做一些。”方卓说。
风花叶眼中浮起了些什么,近似于嘲笑的:“因为他们会难过?”
方卓沉默着,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那样的感觉我不喜欢,其他……龙应该也不会喜欢。”
风花叶觉得自己应该嘲笑的,哪怕只在心底,然而他却只觉得索然无味,于是最后,他只是简短开口:“已经很好了。你既然这样觉得,下次肯定会帮助其他龙。”
方卓露出了笑意,很淡,但眼底眉梢都染上了熠熠神采,就跟之前——之前帝堂绝身旁的那个小龙一模一样。
风花叶没来由地觉得难受,他皱起了眉。
而方卓则继续往下:
“谢谢。还有之前,那时候我大概还没有习惯,所以……”他说着,觉得自己心头的防备慢慢消失了,他释然笑起来,目光清澈,其间歉意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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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抱歉。”
谎言重复一千遍就成了真实。
方卓终于相信了。
他笑着说:
“我很抱歉。”
——“阁下。”
一句话,让风花叶的微笑僵在唇角。
104、章一零四 所谓祭品?
又是一天。
这是自希尔事情之后,帝堂绝每次早上睁开眼睛的第一反应。
这样的反应无疑是单调而无趣的,然而也唯独这样的时候,帝堂绝能从繁重的工作中稍稍脱身,让自己得到稍微的休息清闲……只是仿佛笑话一样,每次都劳累到极限的帝堂绝却根本不想要这样的放松,于是每次醒来的极短的时间是帝堂绝心情最不好的时候。
当然,这一点并没有龙知道。
十五分钟之后,帝堂绝已经开始处理各种事务了。
曼迪走进来,手里还拿着从各地传来的信件:“阁下。”
“说。”帝堂绝并不抬头。
曼迪就照例念道:“各地都有消息传来,主要还是关于和外域战争的。还有龙宫里王来的信件。以及……”他极短地顿了一下,“并没有殿下的消息。”
帝堂绝听这个消息听得有些麻木了。
方卓没有生命危险——这是他身上的契约告诉他的。可是其他呢?折磨龙的办法多得是,而这么久了,方卓也没能间接传来任何消息……
“王说了什么。”帝堂绝开口问。
曼迪欠了欠身:“王让阁下多注意身体。”
这是一句客套话,帝堂绝等着曼迪往下说正事。
但曼迪却没有这么做,他轻声说:“王第一页写的都是这个……阁下,其实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帝堂绝沉默一会:“你觉得我现在的状态不好?”
曼迪摇头:“不,我没有这个意思,阁下。”
“那就继续。”帝堂绝淡淡开口。
曼迪张了张嘴,片刻后,终于低头:“王还认为,龙界和外域打得太厉害了。”
帝堂绝的脸上看不出什么。
曼迪进一步说:“王的意思是,和外域战斗过的地方自我修复速度过慢。”
“我知道了。”帝堂绝只说了这一句。
曼迪便转说了其他:“还有各地的来信,其中比较重要的——”
曼迪的话被一个突然闯进来的龙打断了,这是专门侦查外域动向的斥候队队长,只见他一进来就冲到帝堂绝面前,满面通红,激动得甚至忘了行礼:“阁下,外域有动作了!——大统领独自一龙去了希尔的方向!”
帝堂绝霍然起身!
同一时刻,希尔镇。
“来找我有什么事?”风花叶皱眉问。
大统领环视周围,目光特地在停留于厨房忙碌的身影上转悠了一会:“没事就不能过来了?”
“估计待会就要来龙界的龙了。”风花叶不冷不热。
大统领笑笑:“搬个地方就是了。”
没错,搬个地方就是了。对于这一句话,风花叶倒是赞同,只是不知怎么的,他还是觉得心里头不舒服,连带脸色也并不太好看。
大统领面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你是认真的?”
“认什么真?”风花叶觉得对方在说笑。
“那为什么把他带着。”大统领直接开口。
风花叶微微眯眼,继而笑了:“不兴我自己给自己找点乐子?”
“只是找乐子?”大统领问。
风花叶哼笑一声:“你来这里是来质问我的?”
客厅一下子安静下来。
厨房中的方卓似乎察觉到什么,探出头来笑着问:“需不需要茶或者果酒?”
“不用。”这是大统领的回答。
“金檬酒。”这是风花叶的回答,末了他还补充一句,“三比一兑。”
大统领瞪着风花叶。
风花叶显摆:“有笨蛋乐意为我做。”
大统领噎住,半晌说:“我不和你吵,我来这里是有正事。”
“哦?”风花叶挑了挑眉,脸上写着不信。
大统领深吸一口气:“卡迦迪亚……”
风花叶的神情冷了一瞬,然后他坐正身子:“好,什么事。”
大统领沉默一会:“我没有要你做什么的意思,我只是想问问,卡迦迪亚是不是曾经说过什么。”
“他曾经说过很多。”风花叶回答。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大统领皱眉。
“我不知道。”风花叶笑了笑,随后说,“或者当初你留下,就可以不用从我这里找答案了。”
“风冽!”大统领低叫了一声。
“嗯?”风花叶懒洋洋回应。
大统领一时无奈。片刻后,他说:“卡迦迪亚是不是说了有关龙界的事情?”
“你之所以带着那个小龙……”他顿了一顿,“是不是也是为了这个事?”
许久沉默。
风花叶慢慢笑了:“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让龙讨厌。”
仿佛回到过去,大统领一下笑出来,调戏道:“你不讨厌我就好了。”
可是风花叶没有笑,也没有附和。
大统领便慢慢敛了笑容,他忽然发觉,真的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怎么?”风花叶注意到大统领的神情,皱眉问。
“没什么。”大统领摇了摇头,他再看一眼在里头忙碌的方卓,“我记得前几个月这个方位有一种特殊的能量传出来……是他?”
“嗯。”风花叶没有再回避。
“龙界发生了什么?”大统领皱眉问。
“上过圣龙殿没有?”风花叶这个问题相当于在问地球人上过幼儿园没有。
大统领忍住没翻白眼:“直说就好。”
“还记得当初那些家伙说的最基本的能量问题吧?”风花叶往下说,“普通能量和攻击能量的转化是怎么样的?”
“你在考我基础知识么?”大统领抱怨一句,“如果说总共一个单位的普通能量,那最后会转化成0.9个单位的攻击能量,剩下0.1则会被消耗于各种地方。”
“不一定每个龙都能转化出0.9的攻击能量,但一定有0.1个能量要被消耗,并且是真正不存在于任何地方。”风花叶说。
“是啊,基础知识。”大统领附和道,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果不其然,风花叶接下去就笑了:“龙界的能量怎么平衡?”
大统领喃喃着:“靠龙树……”
“龙界的龙数增长了不少吧?”风花叶喝着酒问。
“龙界政权稳固,又没有外敌,数量当然稳步增长……当年各族都被迁到外域去了,尤其能够制造能量的巨树一族,还有某些也能够生成能量的水族……”
“外域那边没有足够清澈的水,那一支灭族了吧。”风花叶的语气其实颇为冷漠。
“嗯,灭族了。”大统领顿了一会,“不过这些应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龙树衰老了。”风花叶补充说完。
这一段时间来的种种奇怪终于都得到了解答,大统领呼出一口气,缄默好半晌,随后才问道:“我来这里,就是因为觉得有些不对劲,圣迹森林那边已经开始刮起了特别的风,虽然表面上还没什么特别,但深入去查,能发现和外域……”他动了动嘴唇,没继续往下说,只问,“那个小龙有什么用?”
“或许是祭品?”风花叶是笑着说的,可惜他不是在说笑。
大统领只觉得自己的心罕见地乱了:“祭品?……我还是觉得你不该掺和这件事。龙界的事情,帝堂绝塞莱斯特他们只会更关注,到时候有什么不对,也一定不会坐视不理,你根本没有必要冒着风险去完成本该帝堂绝完成的事情。”
风花叶突然想到方卓。再说具体一点,他突然想到,方卓的酒怎么调了这么久还没有调好。
在谈话的时候想到这个毫无意义的事情……显然毫无意义。所以风花叶只顿了一会就回答:
“这是卡迦迪亚的期望。”
只有一个理由。
一个理由也足够了。
接下去两龙都陷入沉默,片刻之后,大统领起身告辞。
风花叶没有挽留,他只是坐着,等大统领离开之后,就走到厨房去看方卓——他看见方卓站在厨房里直愣愣地看着他,那目光……
方卓开口了,他的声音很暗哑,但还有少年的清朗,听起来就像是甘甜的水里掺入了细碎沙子,碰到了也不痛,但磕得人心头难受:“为什么……”
“为什么……我身上,会蹦出几棵树来?”话说到了末尾,方卓还配合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风花叶缄默半晌:“你真的没有把这种子丢掉?……”
方卓很愣然:“你说什么?”
风花叶这才想起来方卓还不记得之前的事。
为什么会用‘还’?风花叶突然想到这个问题,是因为方卓说过记起某些事情,还是因为……因为他越来越像,自己印象中的模样?
他的魔法不会出问题。可是方卓本身特别……风花叶的脸色一时阴晴。
方卓注意到风花叶怪异的脸色:“怎么了?现在这些东西怎么办?”他头疼地问,“树要吃什么?阳光?水?土?……肥料?”
刚说完又抽了气:“他们长脚!”激动得甚至不懂得用‘它’了。
风花叶的思路被打断,看着方卓的样子,他不知怎么地叹一口气:“巨树人当然长脚。”这么说着,风花叶看见一个巨成人腿高的巨树人——一般巨树人出生就有人界普通婴儿大小,成人腿高的……表示营养充分——趴在地上挣扎着爬不起来,就弯腰伸手去拉,却没想到没把巨树人拉起来反而把自己给拉到了地上。
一旁兀自惊讶的方卓看见,顿时不客气笑出声来。
风花叶脸色一阵青白,伸手一把就将面前的人往下拉。
方卓唇角带笑,顺势就靠了下去,却没想到倒下去的中途拌了一下脚旁的巨树人,方向一下子偏移,嘴唇也因此擦到了风花叶的脸上。
柔软的感觉让一人一龙的动作都停住了。
方卓先是茫然随后惊讶,再接着脸腾一下就红了:“那个,抱歉,我……”他撑着身子要站起来,却被风花叶再往下一带,可惜没带动。
方卓有些奇怪:“怎么了?”
风花叶则挫败地叹了一口气,他从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当初该锻炼锻炼身体——至少不至于连个人都拉不动。
“没什么。”风花叶这一句话其实是双关语。
方卓没听出来,不过感觉出来了——因为随后,风花叶就抬起身子,往他唇上啄了一下,还咬了一口!
方卓脸都白了,吓白的,随后又红了,羞红的:
“你——”
感谢龙神,风花叶没有老套地学人邪魅一笑,舔着唇角反问‘我什么’。他只是干脆地对方卓建议:“来做一次?”
“做、做什么?”方卓结巴了。
风花叶以为方卓当心上下问题,很宽容说:“你来主导没关系。”
“主、主导……”方卓索性连话都说不全了。
风花叶表示不满:“你不会说你还要准备吧?”
“我要准备……不对,这不是准不准备的问题!”方卓清醒过来了,“问题是你并不太喜欢我。”他没好意思说自己其实从没有那种想法。
“这不是问题。”风花叶不咸不淡,“我乐意。”
“等等,等等……”方卓焦急的寻找理由,“周围,周围……”
风花叶等着方卓接下去的理由。
方卓磕巴半天,终于灵光一闪:“——周围有孩子!影响不好!”
“……”
什么叫做无言以对,风花叶终于有幸亲身解读这个词语了。
这个解释好像确实不太地道,方卓也有些尴尬,他先站起身来,随后又把风花叶拉起来了:“那个……”
风花叶打断对方:“我喜欢你就行了?”
“这个……”方卓觉得风花叶今天似乎有些不对劲,“还是需要两情相悦……”
“你对我没感觉?”风花叶问。
如果是喜欢啊爱啊……好像确实没有,但是光感觉的话……方卓在谎言和事实中摇摆一下:“有感觉。”
“那有什么问题?”风花叶说着,已经坐回了窗边椅子上。
方卓磨蹭过去,苦着脸思索一会:“只是有感觉……如果我往后对其他龙也有感觉呢?”他的本意只是拖延时间。
可惜风花叶开放得出乎他的意料,只听他不冷不热不疾不徐:“那就和那个龙交朋友。”他瞥了方卓一眼,“这个还要我教你?”
方卓真的被噎住了。
倒是风花叶笑了:“你不喜欢……”他摇摇头,“那就算了。”
说着,他起身准备上楼。
方卓张了张嘴巴:“我不是……”
风花叶给方卓时间说话。
方卓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这段时间他确实了解到龙界的性|交……好吧,很随便,可是突然之间要和一个龙这样,虽然这个龙是他唯一的朋友……亲人?但还是很奇怪。而且,他总觉得……
“没有什么想说的?”今天的风花叶似乎特别耐心。
方卓沉默一会,微微摇头。
风花叶便径自上楼了。
方卓没有出声。这一段时间,他已经能模模糊糊地记起些画面。所以,他总觉得,他或者……已经对什么人说过了什么话,关于喜欢或者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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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应该背弃。
也不能背弃。
105、章一零五 先处理伤口
“风冽?风冽?”方卓耐着性子叫风花叶五分钟了。
可惜被叫的龙还是盖着被子把头埋在松软枕头里。
方卓终于放弃了:“你好歹告诉我,那些长脚的树到底吃什么!”
围绕在方卓腿边的‘长脚的树’顿时不乐意了,挥舞着还显稚嫩的小枝条吱吱呀呀地对方卓 。
“好,好,我不这么叫……该死!”方卓手忙脚乱的安抚这个又承诺那个,暴躁地低咒一声,问风花叶,“算了,我把它们带去外边森林,你自己休息。”
“……出去。”风花叶声音幽灵样的飘来。
方卓的火气一下子没了,他站在房门旁:“早餐准备好了在厨房里,你别再睡到中午了。”
“……”风花叶嘟囔了什么。
“酒也是,不喜欢喝天天喝做什么,又没龙陪你。”方卓其实有些奇怪,风花叶确实不喜欢喝酒,也从没叫人陪他喝过,为什么还是天天晃悠到酒柜那边拿上一瓶酒?习惯?
“……”风花叶嘟囔的大声了一点。
“我走了,今天大概不会回来了。”方卓最后说了一句。
“……嗯。”风花叶的声音平稳了一点,也听得出在说什么了。
领着小树转身没走两步的方卓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转过身来开口:“对了,还有……”
“滚!”干脆利落的一个字加上砰一声紧闭的房门,是风花叶最后给方卓的回应。
方卓搔搔脸颊,有些错愣又有些怏怏,再一低头对上一排齐刷刷看着自己的木头,不由弯腰抱起一个,讪讪笑道:
“他其他时间脾气不错……其实最开始,好像没什么起床气吧?”
这个问题方卓也就只能问问自己了。
时间不早了,方卓把跟着自己的小巨树人放在租来的马车中藏好,吩咐不许出来之后,就亲自驾车,向城外森林赶去。
希尔镇在龙界的东方,是一个位于山脚的偏僻小镇。
顺利的用马车把一堆能引起骚动的小巨树人给偷渡了出来,方卓挑了一个没龙的地方,将小树人一一拉下马车,就带着它们往山里头走去——希尔镇后头的山足够的大,将五六个小树人藏上十五天半个月根本没问题。而再接下来……
再接下来,他必须去外域那边看看。
看有什么方法,能把这几个小树人送到它们同族那边。
“嗯?”方卓的手突然被树枝勾搭了一下。
一阵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我听不懂你们在说……好吧我知道了,我会把你们带到阳光和水充足的地方……该死,问题是为什么我会明白你们的话!——”
一声懊恼低呼,许多山雀啼鸣,山林再次恢复寻常幽静。
如同一位作古许久的先贤所说的:每一天对龙而言都是寻常,每一天对龙而言也都是不寻常。因为对于你寻常的这一天对于另一位龙来说,很可能是关键的,或者决定性的一天。
每一天都只是寻常的二十四个小时,然而每个二十四小时之内,却能发生许多可能或者不可能的事情,至于到底有多少可能又有多少不可能——你永远都不会知道。
就像从来没有一个镇守边境龙族士兵会想到有朝一日,竟然有龙——自己的同族——敢擅闯中军大营,赤|裸裸地背叛整个龙界!
尖利的警报一下子响彻整个大营,几乎顷刻的,本来安静肃然的大营冒出一队队甲胄齐整的士兵,他们神情严厉又愤怒,目光四下搜索,同时极快地划分好了各自负责的区域,分散四处,手持兵刃,朝各个旮旯角落走去……
隐于暗处的方卓几乎在心底□□了——他发誓自己没有好奇到想来这里打探什么或者观摩对比两个世界军队差别的想法,只是要过去外域那边……可能不往这里走么?
方卓在心底苦笑一下,只觉得把小巨树人带过边境送到族人那边的这个想法,难度真的瞬间提高了不止一倍。
不过现在的关键……方卓揉揉额角,刚想探出身查看逃跑路径,就见左前和右前两个方位都冒出了龙影,并直直地往自己这个方向走来。
方卓当场吓出一身冷汗,反射性就缩回脑袋,速度比平时快了不止一星半点。
不能留在这里,迟早被找到!但也不能出去,一出去就会被龙发现,别说他不能杀这些龙,就算能杀也不可能在这么个处处是眼睛一步一站岗的地方瞒过什么……方卓皱起眉来,左右环顾一会,忽然发现,在自己左手旁不远处,就是一座好大的营帐,而从他这个方向到那头去,虽然有点危险,但……
方卓在心头琢磨一会,悄悄松了一口气:
但也不是不可能嘛。
帝堂绝正在中军大营中。
方才尖利的声音他听见了,也有人在营帐口跟他请罪说被龙闯进来了,但似乎不是外域那头的。
不是外域那头的?
虽然之前的种种准备都是为外域而准备的,但也没什么,就算是龙界罕见的以圣开头的几个,进来了也没有可能什么都不惊动就出去,只要发现了……
帝堂绝觉得胸口一阵闷痛,他皱起眉来,伸手按住胸口,轻轻地呼出一口气。疲惫似乎从身体每一处传来,他闭上眼,半靠在椅背上。
之前听到消息去找大统领,倒确实碰上了……可惜大意了。不过也没什么,他受的伤反正不会比他更轻。只是大统领几次去希尔,目的到底是……
帝堂绝突然感觉到什么,蓦然张开眼直起身,就看见一个身影自后头翻了进来,青色的短发,青色的眼睛,正是之前在希尔有过一面之缘的小龙。
而此时,这个小龙睁大眼睛看着他,面上完全没有被主人发现的惊慌失措,只有惊异,和某些更深更复杂的感情,像是不可思议,也像是疼痛:
“你受伤了!?”
你受伤了?
出乎意料的一句话不止让帝堂绝停了一停,也彻底把方卓自己给砸懵了——面前这个龙受伤了是没错,可是他受伤了和他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他会什么都来不及想……就脱口而出?
“辅王阁下?”忽然有声音自外头传来,是帝堂绝外围的侍卫,不得不说他们确实很警醒也十分尽职。
帝堂绝和方卓都回过神来了。
帝堂绝没有急着做什么,示意外头没事之后,就只是打量进来的小龙,目光凌厉而显得冰冷。
至于方卓,他倒是知道自己应该按照计划行动——如果帐中有龙就制住,然后找办法脱身。可是问题是……问题是……
方卓自己也说不出问题是什么,就这么傻子一样地杵了半分钟,他终于挫败地放弃其他想法,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垂下眼睑任由对方打量。
只是这么一垂,方卓的目光就直直地对上帝堂绝的胸口——那里,衣服笔挺不见一丝皱褶,暗金扣子一个一个,扣得整齐严谨……可是,正有血色自内洇开。
心脏仿佛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牵动了一下,不算痛,但叫人难受。
方卓心头突然升起了某些冲动。这突然升起的冲动有些模糊,让方卓一时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冲动什么。
帝堂绝的声音适时响起:“你是擅闯者?有什么目的。”
方卓惊醒过来:“我只是想借道……”一句话说出,他就知道不好。
“借道去圣迹森林?”帝堂绝的语气其实也不算太冰冷,就只是有些冷漠,或者也不能说冷漠,只是很平淡,平淡到没有感情。
……可是这难道不正常么?对于一个统共只见过两次的龙,第二次还是在这种情况下,他能要求对方有什么感情?方卓为自己突如其来的别扭深深郁闷了。
只是郁闷归郁闷,该回答的还是要回答,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也不过现在如此:“我只是想去那头看看……很抱歉,辅王阁下,我知道做法不对。”
“理由?”帝堂绝继续问。
方卓哑然了。
帝堂绝也没有再说话,他站起身似乎就要叫龙。
“阁下!”方卓眼明嘴快地低叫了一声。
帝堂绝的动作一顿。
方卓当即抓紧时间一口气说完:“我并没有什么其他企图,也愿意接受调查和惩罚,不过在那之前——阁下,你的伤口可以先处理一下吗?”
一整句话说完以后,方卓只觉得自己整颗心都轻松下去,他突然明白自己方才到底在冲动什么了,他只不过是想提醒对方注意伤口而已。方卓呼一口气,低声的,带点自己都不明白的情绪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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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下,你可以先处理伤口吗?或者……”
“……我帮你处理?”
方卓鬼使神差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106、章一零六 家
“……你刚才叫我什么?”仿佛初春时节清风吹过湖面时牵起圈圈涟漪,帝堂绝的心有那么一刻,也微微动了,然而这样的心动与其说是意识到什么,还不如说是在期待什么。所以当帝堂绝发现这一点动心之时,他没有随之升起任何想要探查的心思也不感觉任何欢喜甚至感概,他只是厌恶——自己,以及面前的小龙。
帝堂绝短时间的各种想法方卓当然不知道,他只是针对帝堂绝的问题,有些疑惑地回答:“……辅王阁下?”
帝堂绝眼眸深处的怒意褪去一些,他点头说:“五分钟,你可以试试能不能让我改变心意。”
方卓知道对方是在说给自己五分钟分辨,不过……
“五分钟处理伤口的话可能会太赶……”方卓有些尴尬,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心心念念的惦记着对方的伤口。
已经第三次了。如果说前面两次说这个是为了引起他注意的话,在他下最后通牒的第三次还这么说……是太傻还是心机太深?
“辅王阁下?”方卓耳朵尖有点泛红。
……是太傻了吧。帝堂绝目光落在方卓的耳朵上,就见那耳朵似乎感觉到他视线似的,微微地颤动了一下。
他移开目光,将守在外头的龙叫了进来。
方卓嘴唇动了动,刚想说话,就见守在外头的龙走进来行礼:
“辅王阁下。”
“把他带下去,暂时收押。”帝堂绝简单交代。
这是最正常的发展,虽然无疑也是他最不想要的发展,不过都到了现在……方卓索性也光棍了,不用那护卫过来,只朝对方微微一笑就主动走过去跟着护卫离开营帐。只是离开之前,方卓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可惜帝堂绝已经背转过身。
身姿孤峻。
“阁下。”方卓离去没过多久,曼迪就匆匆走了进来,“刚才袭营的龙进了您的营帐?”
已经重新开始处理事务的帝堂绝停下笔:“这次应该是误闯。”
这次?还没等曼迪发出疑问,帝堂绝就揉揉眉心说:“去查那个小龙的底细,他有些奇怪。”
曼迪答应,同时也看见了帝堂绝洇出血迹的胸口,他皱起眉头,忧心问:“阁下,您的伤口……”
“没什么。”帝堂绝摇摇头,却想起刚才那个口口声声叫自己先处理伤口的小龙,顿了一下又说,“重新处理一遍吧。”
曼迪自然答应。
时间已经近中午了,风花叶懒洋洋地自床上爬起来,梳洗完毕之后就晃悠到楼下,刚准备去拿酒,鼻端就嗅到自厨房传来的香甜的味道。
好像是……那个叫“稀粥”的东西?
风花叶站在酒柜前,在喝过千百遍仅仅只是习惯的酒和暖胃的新鲜食物间摇摆一番,丢下酒柜,转身走进了厨房。
厨房的台子上还有小火,风花叶掀开锅盖,用勺子勺了一口浓稠的粥喝下。
温度适中,味道不错,就是颜色和做法奇怪了一点。这么想着,风花叶刚准备给自己盛上一碗,就听见外头门铃响起。
“方卓,去开门。”风花叶随口说着。
没人回答。
门铃锲而不舍。
勺了半碗再吃完的风花叶听见门铃还没有停,不由皱了眉,起身往外走去,同时终于想起来方卓好像在他睡觉的时候跟他说过会出去……不会回来?
好像是说今天不会回来……
这么想着,风花叶已经打开了门,看着外头不认识的两个龙。
站在外头的是一位青龙和一位红龙。见风花叶过来开门,那位红龙爽朗地笑道:“我还以为里头没龙呢!你好,我叫凯西,他是伊迪特。我们刚刚搬过来,所以来跟周围的邻居打一声招呼——我觉得你的房子很漂亮。”
凯西诚恳夸赞。
不得不承认,几乎从出来开始就无止境流浪逃亡的风花叶从来没接待过所谓的“邻居”,当然也从来不可能有龙夸赞他的房子漂亮。
出于每个龙都有的那么一点虚荣心和无聊,风花叶一时倒不再特立独行,而是微微一笑,就侧开身子让门口的两个龙进来。
“布局美!”刚一踏进房子,红龙就眼前一亮。
风花叶保持优雅:“我想这一条街的房子都是这种格局。”
红龙顿时咧嘴笑了:“这房子肯定不是你布置的——这个柜子本来是在这里的吗?”他一直角落的立柜。
风花叶顺着对方所指的方向看过去,然后……抓瞎了= =
红龙噗一声笑了出来:“没印象吗?这房子的摆设您也肯定没参加吧。”
事实证明,就算是龙界第一他也始终先是个龙。风花叶转眼瞪龙。
红龙却早已飘到一旁,摸摸这个瞧瞧那个,不时啧啧有声。
“您别介意,他不是有心的。”一旁的青龙伊迪特终于出声了。
“我完全不介意。”风花叶僵着笑脸。
伊迪特笑了笑。
风花叶好歹知道普通龙怎么招呼客龙的,他看了酒柜:“有酒……”
“还有茶!”欢快的声音打断了风花叶的话。
风花叶不悦转脸,就见凯西捧着东西蹲在角落,乐呵呵指着柜子说:“你这里真是太有趣了!”
伊迪特显得有些头疼:“我们在别的龙家里,凯西。”这显然是一句提醒,可是风花叶却看见对方唇角弯起——是笑意,很淡,但很漂亮。
风花叶转头看凯西所在的位置:“你是说按钮?”
凯西又噗地一声笑出来了:“这些按钮是谁发明的?真是太油菜花了!”说着就按了一下自己面前的淡蓝色手掌大小半圆凸起,就见虚空中浮现数个银色箭头,下面还贴心地标注了每样东西——每样风花叶用得到的东西——的放置位置以及一张小便签:
风冽:
我把它们带去城外的小树林,再去那一头看看,今天不会回来,你记得早点起来早点睡觉,不喜欢喝酒的话就别喝了,不难受么?
落款是方卓。
底下还有两个附,附一是东西都准备好了在厨房里热着。附二还是关于酒的,是叫风花叶别老是把酒当饭,由此可见方卓对风花叶喝酒的怨念及不解。
这张便签凯西自然也看见了,他啊了一声:“你们也是那种关系?”
“什么关系?”风花叶有些漫不经心,方卓的便签里什么都没有透露,顶多是一个称呼,虽说出于某种谨慎的话,他确实可以也应该对这两个看见了的龙做点什么,他也确实想做点什么——比如毁了他们的记忆或者干脆杀龙抛尸,反正这些是他早就做习惯了的——被发现,杀;有威胁,杀;心情不好,还是杀。
但同样的,风花叶也明白,自己此时动了杀意不是因为有威胁也不是单纯的心情不好,他只是不乐意方卓给他的那张便签被龙看见。或者……
……是因为这些都是属于他的东西?
“伴侣啊!”风花叶的念头说来很长,其实也不过是一瞬,等他转悠完各种不值得称道的念头之后,凯西的声音才响起来。
他咧嘴笑道:“就像我和伊迪特。”
风花叶有了点惊讶,在龙界中,因为悠长的生命和对于自由的追求,确实很少有龙结为伴侣,至少他就没有看过几对……不过也或许是,他根本没有接触那个圈子?风花叶这么想着,也回答对方的问题:
“不,我和他不是……”
“对了,你们过来看看!”凯西突然记起自己一开头叫他们过来的目的。
“……”风花叶觉得想要解释的自己显得很傻x。
伊迪特歉意地看了风花叶一眼:“这是别龙的地方,我想他比你更知道有什么东西,凯西。”他的声音严厉了一些。
凯西挑了眉:“我打赌他不知道。”
风花叶觉得自己到此为止都没有杀龙抛尸是修养变好了不止一丁点的明证,他走到凯西身旁:“什么东西我不知道?在我的家里。”
风花叶咬重最后几个字。
凯西招招手,示意风花叶和伊迪特来到他这个位置:“从这里往上看。”
“有什么东西?”风花叶不以为意,话音却突然停了。他看见自己面前的,原本只是随意摆在架子上的白玉牌子从自己这个角度来看,构成了另一种图形——一种很简单的图形,这样的图形只要他乐意,完全可以做出成千上百,注意,是成千上百比这个漂亮数百数千倍的,但是……
凯西很高兴地笑起来:“没发现吧?我觉得很漂亮,你看这些摆在架子上各处的白玉牌子——从这里看像不像一个蜿蜒往上的楼梯?优雅又自然,含义也好,最重要的是多有趣啊!我们家里也一定要搞这个东西,这样你每天就能发现不同的东西了,每一天都不同!”
伊迪特没有回答,他敛下眼。
风花叶侧过头去,就看见青龙的唇角再次弯了起来,是跟之前一样的微笑,很清淡也不明显,但很温和漂亮。
含着满满的温馨与满足。
参观的最后,伊迪特是拖着发现无数像刚才那个小楼梯一样好玩而热血沸腾,开始摩拳擦掌要把风花叶房子翻个底朝天的凯西走的,并连连对风花叶表示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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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花叶阴着脸说了不用,当着两龙的面甩上了门。然后他转回身,看着自己的房子:
“该死,没事弄这么多没有用的东西……”
风花叶咬牙切齿,却没说到最后,只走回架子前,伸手摩擦摆在格子里成套的白玉牌子……这个东西他倒是记得,是方卓偶然碰见有龙卖一大块白玉,一时兴起买下来,说要拿回来雕刻……原来最后是变成这副模样了?
……他现在才知道。
房屋不知怎么的,忽然有些空荡荡的感觉了。
从厨房飘出来的香气似乎也变得弱了,隐隐约约,一阵有一阵没有的。
风花叶皱起了眉,他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平常这个时候,方卓再干什么?
不对,这跟那家伙又有什么关系了?他想做什么,跟那个家伙之前在做什么,有什么关系?这个房子……
风花叶停顿了一下,不知道怎么的,他忽然冒出了一个想法:
这个房子……是家吗?
他的?
……
怎么可能?
依现在情况来看,方卓早晚会恢复记忆,就算他不恢复,他本来也不过是为了卡迦迪亚的遗愿,何况方卓本身还是他的威胁……
风花叶眼底掠过一丝犹豫。
在原地站了片刻,他开始准备许久都没有碰过的预知——先是各种材料,接着是布置结界,再然后,风花叶提起了笔慢慢书写,最后割破手指让紫色的血液滴到被写过的羊皮纸上。
有微芒升腾起来,一个个缠绕火焰的字眼开始浮现,不过不是之前的银字,而是血红色的,鲜艳夺目:
黑暗已经笼罩
末日必将到来
银色在挣脱!
光与暗永远相悖
银色挣脱之际,黑暗陨落之时
刻骨似嵌在半空的字眼足足持续了半分钟的时间才慢慢消褪。
风花叶看了半晌,哑然笑起来,笑自己。
——光与暗,永远相悖。
107、章一零七 有点少
龙族大营的监牢其实不算太糟糕,至少有椅子有桌子,还有供人休息的床。甚至床上有铺盖桌上有杯子……不知道能不能讨得到水喝?
方卓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回答已经回答过三遍的问题:
“我只是借道。”
“借道去哪里!?”审讯方卓的龙凶神恶煞。
“圣迹森林外围。”方卓镇静说。
坐在方卓对面的龙啪一下狠狠拍了桌子:“你敢私通外域!”
“我没有私通外域。”这句话方卓倒说得正气凛然——他确实没想过私通外域么!
“你还敢狡辩!”那龙横眉怒目。
“我私通外域有什么好处?”方卓反问。
那龙冷笑:“谁知道外域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连龙神都抛弃了!”
方卓哑然了一会,半天后试图说服对方:“我去圣迹森林只是想找点东西——就算我想私通外域,我拿什么私通?我只是一个孩子。”在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方卓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过这句肉麻的话显然效果不错,只见原本负责审讯的龙和另一个一直没有说话的龙对视一眼,再看向方卓,两者神色都隐约和缓。还是审讯的龙开口:
“你去圣迹森林找什么东西?”
一句话说出,方卓和另一个没说话的龙俱都精神一振。
没说话的龙有精神是因为审讯有了突破。而方卓有精神,也是因为审讯有所突破——虽然他确实想做什么,可他现在毕竟还什么都没做,只要能把话圆了……
想到这里,方卓拿出十二分和善态度来配合:
“是去圣迹森林外围找一种草药。我和一位幻术师住在一起。那位幻术师在做药剂研究,用以配合幻术。研究中需要一种叫冰云草的草药,只在圣迹森林有,所以我想去看看……”
不等方卓说完,就有龙嗤笑出声,不过不是刚才那个审讯的龙,而是一直在旁边没有说话的龙:“为了一个不知道做什么的研究,你就肯冒生命危险穿过龙界大营再摸到外域的眼皮底下——只为了找一个叫冰云草的东西?”
方卓看了那个面露嘲讽的龙一眼:“我的那位朋友幻术很好。”
说话的龙有些不耐烦。
方卓继续往下说:“他足够喜爱幻术,也下了很多的功夫——他喜欢,也想要尝试,所以我觉得值得。”
或许是因为方卓说得太过认真,那本来满脸轻慢的龙一时倒没有再说。审讯的龙也皱着眉没有再问问题。片刻寂静之后,两龙对看一眼,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方卓带着手铐,等在营帐里。
身上的手铐是禁环,能够封锁能量,方卓在带上的那一刻就已经悄悄试过了,体内能量确实被封锁了大部分,但还有大约半成,如果要弄坏手上的禁环也不是不可能——只是这对根本的问题没有丝毫帮助,他还是出不去这座大营。
只能等他们主动放人了……方卓这么想着。他倒不担心自己会出不去,毕竟他什么都没有做,龙界辅王的风评也一向很好。现在的问题只是他什么时候能离开,他在出来之前可只和风冽说一天的。
方卓暗暗叫苦,一时甚至有心把外头的龙叫进来在继续审讯了。
当然,这只是他的期望而已。
还有那几个小树人,也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事情……巨树人有没有天敌?要是被龙发现了……方卓胡思乱想着。
还有之前见到的那个辅王,他……
帐子呼一声被掀起来了。
方卓反射性抬头,就见审讯的龙又换了一个,似乎是更高职位的,也更为冷漠。
这个脸上有一条疤的龙一进来就问:
“你有什么目的?”
方卓吸一口气,他开始重复第四遍:“我只是去圣迹森林——”
“啪!”狠狠一声,是皮鞭抽在地上发出的声响。
方卓的声音停住了,他看着对方,就见对方神情冰冷狠厉:
“我不想听你说废话——你有什么目的?”
方卓稍微挺直了背脊,这个情景其实也不算太陌生,他开口说:
“我只是去圣迹森——”
“砰!”鞭子抽碎了方卓面前桌子上的杯子,碎片擦着方卓脸颊飞过去。
“你有什么目的?”第三次同样的问句。
方卓神色平静,第三次回答:“我只是去圣迹森林——”
“呼”一声,黝黑的鞭梢裹挟劲风,直直朝方卓抽去!
方卓瞳孔轻轻缩了一下,已经准备好闪躲,然而也是这个时候,帐子再一次被掀开,有身影走进来,是——
眼角的余光瞥见进来的龙,方卓动作一滞,就觉得劲风扑面而来,登时醒悟过来,却再来不及闪躲,只得匆匆举起胳膊挡着脸颊面前,却还是慢了一步——黝黑的鞭子大半抽到了方卓手臂上,但鞭子的尾巴尖却还是扫到了方卓脸上,登时就有一道红痕浮现,自眼角往下,横过脸颊。
剧痛和另一种更为复杂莫名的感觉同时袭上心头,方卓骤然捂住面孔,甚至没有听见营帐内那一声惊讶的叫唤:
“辅王阁下?”
同一时间,希尔。
百无聊赖坐在椅子上等着方卓,但又不想承认自己在等方卓的风花叶突然感觉到了什么,惊讶得直起了身:“幻术被牵动?怎么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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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自语着,风花叶皱眉感应一阵,在确定自己施加在方卓身上的幻术没有被进一步触动之后,才微微松开眉心:“他去干了什么会让脸受伤……”
有些不满地自语着,风花叶回想一下方卓之前说的话‘把小巨树人带出去’、‘一天之后回来’……把小巨树人带出去是为了找安排它们的地方,一天时间……圣迹森林?
风花叶突然一怔。
圣迹森林要穿过龙界大营,方卓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这么简单就穿过龙界大营。那么最有可能的是——他被当成奸细抓住了?
龙界的殿下,在龙界大营里,被当成奸细抓住了,还伤了脸。
风花叶脸都绿了。
108、章一零八 无巧不成书
最开头的惊讶过后,那拿着鞭子的龙忙向帝堂绝行礼:“辅王阁下,您怎么来了?”
帝堂绝没有回答,只是看向着面前小龙。
面前小龙还坐在椅子上,正低垂着头,一只手遮住脸颊,不能看见他的神色,只能从那按在椅柄上,手背青筋突起,指关节用力到泛白的手上看出一些东西来。
而那小龙甚至还在喃喃着:“没事……我没事……”
他是在对谁说话?帝堂绝不由想到这个问题。
方卓的呼吸渐渐平稳了。其实那一鞭并不算重,被直接打到的手臂也不怎么疼,何况只是被劲风扫了一下的脸颊……只是,很奇怪,一下子的剧痛不是从外部而来的,反而像是从内里传来,还有一种更莫名其妙的感觉——他觉得,自己被打到的不止是脸,还有存在于脸上的……什么东西?
方卓一时茫然。
而此时,帝堂绝已经让那拿鞭子的龙出去了。他坐下来,目光掠过面前小龙手臂上破损的衣衫和衣衫里头迅速泛红,并很快肿起来的鞭痕。
但这个小龙并没有在意这些……方才那一鞭伤到他眼睛了?帝堂绝这么想着,紧接着就发现自己对对方似乎过于注意了。
他不觉微微皱眉,片刻后出声:“琉尔?”
这是他对外的名字,因为风花叶说自己本来的名字会招惹不必要的麻烦,并证明给他看了,所以他理解并愿意换一个名字,像当初一样。
“嗯。”方卓应道,他慢慢松开了手,重新坐直身子。
帝堂绝就看见面前小龙的脸——并没有什么事,只擦出了一道红痕,在眼角之下,横过脸颊,像一道泪痕似的。
“和一个叫迪达的龙在一起?”帝堂绝继续问。
“嗯。”方卓还是以单音回答——关于风花叶的名字,他亲耳听见对方昨天说了一个名字明天再说另一个名字,对同一个龙。
这样的不谨慎……唯一的解释,大概是能力太强大和自信自己的幻术万无一失之后的毛病了吧。会不会出事不好说,方卓只知道自己从来没记得过风花叶的名字,他相信风花叶也不会记得自己的名字——实在太多太没有规律了。
“去圣迹森林的目的?”帝堂绝往下问。
方卓张了张嘴吧:“我只是去那里看看……”
“冰云草?”帝堂绝轻轻嗤笑,面上有不耐也有疲惫,“我要听实话。说了你就可以离开。”
方卓一下子沉默了,一半因为对方的话,一半因为对方面上流露出来的情绪。
帝堂绝揉着额角,他稍稍闭目,将心中翻腾的各种情绪压下去——不知道为什么,他对着这个小龙总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做的失措感……是因为对方的举动太过出龙意料?
“我……去圣迹森林确实只是想察看一下。”方卓略微迟疑地出声说。
“去找草药?”帝堂绝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往常的平稳。
方卓没有说话。
“是去圣迹森林外围?”帝堂绝继续问。
“我只打算去外围。”方卓低声回答。
“见得到你想见的?”帝堂绝似乎有些不经心。
方卓略一迟疑。
帝堂绝就已经知道了自己想要知道的。
“你是去见外域生物。”这一句不是疑问。
方卓面色骤变:“跟他没有关系!”
帝堂绝笑了笑:“迪达?从资料上看,确实没有关系。不过资料也没有说你会处心积虑地去见外域生物。”
“我只是……”方卓想分辨。
“只是什么?”帝堂绝给面前小龙机会。
方卓却反而说不出来——不是不能撒谎,只是面对着面前的龙,不知道怎么的,方卓始终无法堂而皇之的欺瞒甚至回避。
这样的感觉……像是在背叛。
而要说实话的话——如果只有他一个人,那没有问题,不论有什么结果也是他自己乐意,认了就是。可是他不是一个人,他还有风冽。
所以方卓只能沉默。
很消极的沉默,无法解决任何事情地沉默。
或许,他始终要做一个选择,并且这个选择很快就要来临。
“你不想说……”帝堂绝说着,目光掠过面前小龙的手臂。面前小龙手臂上肿起来的鞭痕已经开始泛紫了,还有血丝渗出,面前小龙有些烦躁又不注意地挥了一下手臂,伤口就碰到桌面,蹭下一块皮来,而主人还无知无觉地继续将手臂压在桌角……帝堂绝都替他疼。
替他疼?
帝堂绝觉得自己真的疼起来了,不是受伤了的胸口,是脑袋。他定了神,重复道:“你不想说……”
话又卡住了。因为帝堂绝发现,自己似乎又为对方脸上的痕迹走了神。
面前小龙似乎也觉得了什么不对,他抬起头来,目光很亮很清澈,和另一双银色的瞳孔一样漂亮;他开了口,声音清朗,和另一把嗓子也是一样。他说着:
“阁下?”
……和另一个,也是一样。
帝堂绝没有让任何东西看见自己这一瞬间的惨然。他站起来转身离去,步伐依旧平稳,背脊依旧直挺。
“阁下,关于问讯……”之前挥鞭子的龙上前询问。
帝堂绝并不停留:“照例。”
那龙答应一声,留在原地目送帝堂绝走远了,方才转回身,再提着鞭子走进营帐。
大营内,曼迪在等帝堂绝。见帝堂绝进来了,他上前一步:“阁下……”
帝堂绝打断曼迪的话:“有没有他的消息?”
这是帝堂绝第一次开口迫不及待似询问,曼迪沉默一会,低声说:“还没有。我很抱歉,阁下。”
帝堂绝没有说话,他坐到椅子上,闭目了两三分钟,继而再开口,已经是询问其他正事了。
这就是帝堂绝的任性。
仅有的任性,仅有的软弱。
曼迪答应着,按计划先说了一些重要的军情,将迫切的和帝堂绝一一商讨完毕后,才说到今天闯进来的小龙:“已经查证了。时间有些紧,可能还有些没有挖出来,但基本上看,那个小龙没有说谎——他们已经在希尔住了三年了,叫迪达的平常不怎么和周围的龙来往,但有节庆的时候会出来弄些幻术增加气氛。至于这个琉尔,几乎全部都认为他是个十分友好的小龙。”
“友好到想去圣迹森林找外域生物?”帝堂绝问。
曼迪一顿:“我很抱歉,阁下。”
帝堂绝摇摇头示意不必:“总有理由。再去查。”
曼迪答应,很快便退了出去。
距离他进去已经有两个小时了。曼迪一出来就看见有龙在外头等候,像是想通报什么。
他皱眉道:“怎么了?”
那龙看见曼迪,连忙行礼:“曼迪先生,是关于之前那个闯进来的龙的。”
“出了什么事?”曼迪问。
“那个小龙不肯说话。”来龙有些为难,“我们一些常规的东西都用上了。”
“他现在很虚弱?”曼迪问。
那龙一愣:“这倒不会,看上去还有力气。”
“那就继续。”说完之后,曼迪就准备离开。
那龙却还有些犹豫:“曼迪先生,您看是不是告诉辅王阁下一声?”他似乎有些重视那个小龙。最后一句,那龙咽回了喉咙。
曼迪没有停步:“关于这个,之后我会同辅王阁下商量。”
那龙还张了张嘴,可是曼迪已经离去。
旁边的护卫看他怏怏的,好心建议:“要不要我进去通报一声?”
那龙想了一会,还是没下定决心:“算了,既然曼迪先生这样决定,那应该就是辅王阁下的态度了。”说着,他笑着谢了建议的护卫,转身回去。
曼迪已经回到自己的营帐。
通讯器无声的闪烁着,提醒他有龙寻找。
曼迪的目光在桌面上如山的资料和闪烁的通讯器中来回移动片刻,走到了通讯器旁边:“凯西,什么事。”
“曼迪老师,你还好吗?”凯西大大的笑脸出现在曼迪面前。
曼迪不做声,伸手去关通讯器。
凯西忙叫道:“等等,等等,老师,我还什么事都没说呢!”
曼迪出声,手却不停,已经触摸到关闭通讯器的按钮了:“你想说什么?”
“我和伊迪特在一起!——”凯西大声叫道。
曼迪总算停下了:“伊迪特?替我问候他。”
“当然。”凯西嬉皮笑脸,“伊迪特待会就来,老师。还有,你知道吗?我们今天碰见了一个有趣的邻居。”
“你们在希尔?”曼迪突然想起来。
“是啊,我之前同你说过了。”凯西有一点不满。
曼迪思索着是不是让凯西注意一下:“你方才是说什么邻居?”
“巨石巷十三号的邻居。”凯西习惯地给出了准确答案。
曼迪一怔:“巨石巷十三号……叫琉尔和迪达的?”
凯西也是一愣:“有琉尔和迪达吗?我记得主人是叫方卓和风冽,可能还住着其他龙?”凯西有点不确定。
“……你说什么?”曼迪有一瞬没听清楚。
“我说那里住的龙叫方卓和风冽,房子里头龙留下的便签这么写着的,老师,怎么了?老师?你别走啊?哎,等等,伊迪特马上就来了!老师——”
痛,很痛。
全身各处都有疼痛传来,火辣辣的刺疼,以及更难受的麻木无知觉……不过,也不是无法忍受。
方卓趴在床上,拉了拉有些破碎的衣服,脑海里转悠的还是怎么出去的问题——有没有可能,自己装作受不了,把口供改一改圆一圆,说服他们相信?
确实有可能。方卓这么确定着。只要那个辅王不再过来——他一过来,自己说谎的时候就会迟疑,一旦迟疑……他苦笑一下。
那就真是什么都白搭了。
外头突然有了骚动,似乎是几道声音再喊着什么。方卓没有兴趣,他趴在床上尽力恢复自己的体力,等下应该还有有龙进来。至少如果是他在对方立场,就会再次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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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这么想着,方卓就听见帐帘被重重掀起来的声音,同时还有急促脚步声骤然响起。
这么着急?方卓只奇怪了一下,就被一双手给一下扶了起来。
方卓顿时□□一声。
扶着方卓肩膀的手似乎重重颤抖了一下,暗哑的声音随之响起:“你……”
方卓这才看清面前的龙,居然是帝堂绝去而复返。
不想什么偏来什么?一刹那间,方卓脑海里只有这么个念头。
“你……你叫方卓?”帝堂绝吸一口气平静自己,像是想握住什么似的不觉加重了力道。
方卓的身子随之颤了颤,但很快就稳定下来,更多的还是惊异对方的话。
但帝堂绝却感觉到了,他一下子松开手,又懊恼地皱起眉,开始用治愈能力治疗方卓身上的伤口:“你叫方卓。”
这是一句平静的叙述,随之平静的,似乎还有帝堂绝的神情及情绪。
方卓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跟着的龙叫风冽。”帝堂绝继续往下说,他看着方卓身上的伤口——深深浅浅,大多藏在衣服底下,但甚至不用从露出来的部分细辨,就能知道面前人身上一定布满了层叠的伤痕。
帝堂绝握紧拳头。
方卓还是想做垂死挣扎。他的目光从帝堂绝脸上往下移移到他手上,又从他手上往上移移到他脸上,几次之后,方卓低声开口:“那个,我没事……”
帝堂绝看着面前小龙。
青色的头发,青色的眼睛,容貌身高也完全不一样了,可是……
方卓呐呐着:“也不太疼。我的意思是,这样没关系……就算有关系,也不是你的责任。”方卓几乎挫败了,“我知道我的意思,不对,我不知道我的意思……该死,不对,我的意思只是,我没事,完全没事——你看,我还有力气跟你说话,我还能分辨我在说胡话,我——”
“对不起。”帝堂绝突然轻声说。
“啊?”方卓一时茫然。
帝堂绝环住了方卓,他单膝跪下,将头埋入对方肩膀。
有含糊的声音在微冷的空气中传递。
“对不起,幸好……”
对不起,我没有马上认出你。
对不起,我没有好好保护你。
对不起,我最终这样伤害你。
幸好,我还能再见到你,再发现你,也最终能再抱住你。
方卓怔怔的。颈边微重,能感觉到人体特有的温热。他看不见帝堂绝的神情,但顺着这个角度,他能看见对方披散下来的柔顺银发和自然垂下的双肩,像是紧绷到了极点后被突然告知可以松懈,于是一下子所有坚强都消失,所有疲惫都浮现——似乎整个都柔软了下来。
方卓想起了风冽。
可是他最终环住了面前的龙。
他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什么。
109、章一零九 答案
风花叶坐在自己的家里——姑且这么称呼一次吧,应该很快就不是了——等到天亮。
风花叶所在的位置正对着落地窗户,他支着下颚,看天边云翳由暗而明,直至被万千灿金挣破切割,不成形状。
天亮了。风花叶想。
大意了。风花叶还想。
继续的话,也不是不可能。风花叶又想。
但目的其实差不多达到了。风花叶再接着想。
他最后笑了。
既然如此,继续什么?
同一时间,龙族大营。
方卓躺在床上,直愣愣地睁着眼发呆——这当然不是他之前呆的囚禁人用的帐篷,而是一个更宽敞的,至少比这整个大营里绝大多数帐篷都宽敞漂亮许多的帐篷。
能够呆在安全舒适的地方当然很好,只是方卓更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那个辅王在知道他名字之后,会一下子转变这么多。
他似乎是以前就认得他的。方卓暗自想着。可是如果他真的以前就认得他,那么在希尔的那一次,风冽他……
方卓抿了唇。
……在骗他?
“好点了没有?”帝堂绝的声音突然传来。
方卓蓦然直起身,这才发觉帝堂绝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进来。
“我之前出声了,你大概没有听见。”帝堂绝淡淡说。
方卓应了一声,不知道说什么,半天才记得先让龙坐下。
帝堂绝没有依言坐下,而是走到方卓身旁,伸手按着他的额头,再对他脸上那消不去的红痕皱眉:“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没事。”方卓摇头,“都治好了。”话音刚落,方卓就知道自己又说了一句多余的话——帝堂绝的神色又沉了下来。
为什么自己在对方面前甚至不能把话好好说完?方卓简直苦大仇深了,他极力试图挽回:“我的意思是早就不痛了——昨天晚上就不痛了,其实本来就没怎么样。”
“没怎么样的!”方卓一气说完,好歹有些理智没说出‘我习惯’三个字,只说,“而且都过去了,加上说起来也是我自己晕了头……”
确实是他晕了头。说道这里方卓倒暗自想着,如果不是晕了头他怎么也不会什么准备都没有就摸进来,也就不可能见到帝堂绝,更不可能被关起来打一顿,也就不会……不会认识到,风冽可能骗他?
“你有点发热。”一句话打断了方卓的沉思。
方卓这回真的错愣了:“……我自己都没感觉。”他说着,忍不住伸手想要摸摸额头。
帝堂绝握住了方卓的手。
温热的感觉顿时顺着接触的皮肤传来,方卓没防备手一抖,差点把龙甩开。
帝堂绝发现了。他略一沉默,继而就松了手:“我让龙进来给你看看。”
说着,帝堂绝也不等方卓回答,转身便出去叫龙。
而方卓,自然只能坐在原位,等着龙进来,顺便慢慢体会刚才两者接触的奇怪感觉——有点别扭,有点……安心?
他想起来小树人跑出来的那一夜。其实也只是前天而已。他那时候拒绝了风冽,一方面是接受不了那么随便的发生关系,一方面是觉得不对——对方似乎不是自己想要的。
但自己想要的是谁?
……帝堂绝吗?
风冽他……
方卓沉默着,他看着一个一个龙上来给自己检查,心里明白这些龙并不是真在治疗他什么伤口,而是看他的脸,询问他的记忆。
这次,方卓都照实回答了。
事情似乎已经很清楚了。种种迹象串联起来,都在指证着一个事实,那就是风冽在欺骗他,他曾经的怀疑是真的,他后来的相信,反而是错的。
那么,该有什么反应呢?愤怒吗?
方卓觉得自己应该愤怒,因为正常人都会愤怒。可是事实上,他现在只是茫然,很茫然。
几个月的时间并不算长,可是昨晚之前,他一直以为,以为他们就算不是家人,也能算是好朋友。
真正地朋友。
“阁下,我们很抱歉。”这是最后一个精通心灵记忆魔法的大魔法师向帝堂绝致歉。
帝堂绝缄默无言。
一旁的曼迪便上前一步,代为送魔法师离去后,再转回来,就见帝堂绝依旧坐在原位,甚至连姿势都不曾变动。
曼迪低声说:“阁下。”
“嗯。”帝堂绝应了,片刻后伸手按着额际,“我没事。”
说着,便转身走进方卓所在的帐篷。
这一次,方卓看见帝堂绝了,他打破沉默:“我们……之前认识?”
“你是我的孩子。”帝堂绝如此回答。
如果帝堂绝再年长一点,如果昨夜他没有那样子对着他说‘对不起’,甚至如果再有点铺垫,方卓都不会有太多的不适应,但现在什么都没有,方卓只是问,帝堂绝也只是回答,所以方卓一下子就看见了雷电闪耀。
他里焦外嫩了:
“你,你的……孩子!?”
“……”帝堂绝沉默,然后他忽然莞尔了,“就算到了现在,你也是这么没有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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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卓保持着惊悚看向帝堂绝。
帝堂绝摇摇头:“你是圣树的孩子,我只能算抚养你。”
这个答案似乎更为容易接受一点,不过圣树……他是由一棵树生的?方卓保持表面镇静看向帝堂绝:“为什么会到现在这样?”
帝堂绝看着面前的龙,他突然问:“你现在和风花叶在一起?”
方卓点点头:“我和风冽在一起。”
帝堂绝注意到对方的语气,没有愤怒,只有疑惑。还有风冽这个称呼……
他目光沉郁,转而说:“你去圣迹森林,是要把小巨树人送给外域那边的巨树一族?”
方卓真正惊讶了。
帝堂绝神情里却没有喜悦或者得意,他只是说:“你之前没有把这件事做完。”
方卓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忍不住问:“我……到底怎么会失去记忆,怎么会……跟风冽在一起?”
“我说了,你会信吗?”帝堂绝反问。
方卓一时顿住。
“你想亲自回去问他。”帝堂绝说出了方卓的心思。
“……是,我想亲自问他。”方卓没有回避。
帝堂绝伸手抚了对方的头发。他看见自己面前小龙的不适应,当然也看得见对方眼底那似有似无的不知所措和茫然。可是没有排斥。
就算是现在这样,他什么都不记得的时候。
帝堂绝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
他只是最终把人环住了,久久的,然后告诉对方:
“好。”
——既然你想自己找真相,那就去找。我等你。
——等你找到真相。
110、章一一零 没酒了
夜静悄悄的,繁星满缀天穹,闪烁着注视大地。
方卓独自一人驾着角马车走过熟悉的街道,和路上零星几个熟识的龙微笑打招呼,熟门熟路地回到自己的房子前,然后运起能量打开上了魔法锁的门……
“风冽,你做了什么!?”他不可置信地吼道。
风花叶很清醒,看到进来的方卓,他甚至还只让自己惊讶了一瞬:“你回来了?”
这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疑问怀疑句。不过方卓现在没心力跟对方纠缠这个,他瞪着风花叶,以一种全然不可思议的口吻说:“你喝了整个酒柜的酒?几十瓶混酒?一天?”
风花叶皱起眉:“先关门。”
方卓直接用脚关了门,他走到堆满空瓶子的桌上,将瓶子一个一个拿起来:“你到底怎么喝下这么多酒的?”其实他更想问你到底怎么能不醉的,“我留了各种东西给力,甜的咸的还做了饭,你——”他咬牙切齿,“就用酒来灌饱自己?”
风花叶显得有些懒散,他半天才嗯了一声:“方便。”
方卓气笑了,他动手收拾屋子边说:“你怎么不懒死!何况开个瓶盖和开个包装袋是一样的力气吧?你喝酒不过想喝醉而已,又喝不醉,喝那么多做什么!”
话一出口,方卓自己倒是一怔——他一直在想风冽不喜欢喝酒为什么老是喝酒,习惯或许能解释,可未免牵强了,而酒的功用,除了上瘾就是买醉吧?……之前风冽不管喝多少就都很清醒这一点让他一直没忘这方面想,可是这样凶的喝法,除了想喝醉,还有什么?……
风花叶笑起来,也没有反驳,只是懒洋洋说:“可惜醉不了。”
方卓不知道说什么,他皱皱眉,踢了风花叶坐的地方一脚:“你吃东西了没有?没有我去弄。”
风花叶用下巴指指桌上,示意自己喝了那么多酒。
方卓直接无视:“那就是什么都没吃了。”他说着,转身就向厨房走去,一边走一边想酗酒之后吃什么东西好点——虽然按照风花叶那样的喝法,吃什么东西都没有用。对了还有,关于龙的胃和人的胃到底一不一样这个研究性课题……呃,还是往后交给有研究精神的人研究吧= =
“方卓。”风花叶出声了。
“什么?”方卓已经在厨房里准备东西了。
“不用麻烦了。”风花叶眯着眼。
“哦,不麻烦,顺带而已。我也还没吃。”方卓漫不经心地回答,说的是实话,他确实也还没吃东西。
风花叶笑了一声,悠悠扬扬地,听起来有些轻飘飘,却又能直直钻到人心底,叫人想忘也忘不掉。
方卓一直觉得风花叶的声音很漂亮。这种漂亮不能用低沉,清朗或者磁性这种单调的形容词来形容,风花叶的声音已经脱离了普通能够想象出来的范畴,而属于更高级别的……或者是独立于这个世界外的?
太漂亮了,反而不真实。
“咔。”轻轻一声,是菜刀躲在案板上的声音。方卓觉得手指上有点刺痛,他垂眸瞄了一眼,就看见自己的食指破了口,渗出血来。是银色的,还带着清甜的味道。
方卓冷静地抹了食指伤口,把伤口给抹没了,随后又冷静地抖抖身子,把一身争先恐后冒出来的鸡皮疙瘩给全抖落在地上,才对客厅里的风花叶说:
“风冽。”
“什么?”风花叶回应。
“我们是朋友吧?”方卓把所有材料都扫进了煲里,他决定煲粥——其实他没好意思承认自己做的利索的只有这个。
风花叶的声音没有响起。
“风冽?”方卓转回头去,看见风花叶在笑,不是微笑不是嘲笑,没有喜悦也没有悲伤,他只是在笑。
只是笑。
“什么时候可以吃东西?”风花叶问。
方卓回过神来:“很快。”
“那些小巨树人呢?”风花叶开始随意聊着。
“我把它们放在外头森林里了。刚刚回来的时候本来想把它们也带进来,但它们表示在外头比在这里更舒服,”方卓对于自己能跟树沟通这一点已经很淡定了,“我就把它们放在外头了。”说到这里,方卓到底有点不放心,又问,“它们生活在野外没有危险吧?如果有,我还是再出去把它们带回来。”
“没有。”风花叶肯定地回答。
方卓顿时松了一口气:“那就……”
“就算有也是物竞天择。”风花叶语气平稳。
方卓就生生把最后那个‘好’字给咽了回去。
客厅一阵静默。
风花叶看一眼时间:“粥好了。”
“……哦。”方卓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走进厨房就将熬好的粥装了端出来。
风花叶给自己勺了半碗放着冷,然后看着方卓吃了大半,才慢腾腾说:“你去了龙族大营?”
“嗯。”方卓没抬头。
“被抓到了?”风花叶再问。
“没。”方卓依旧没抬头,他一口一口地吃着自己煮的东西,“那里防御太严密,我在那边呆了整整一天也没找到进去的机会。”
风花叶唇边噙着微笑:“进去了恐怕就出不来了。”
方卓似乎应了一声。
一人一龙再无余话。安静地吃完东西之后,方卓就上楼休息,把剩下的事情丢给风花叶。
风花叶也不在意,反正这些事情很简单,一个风水混合魔法就完全解决了。
他只是坐在原来的位置,慢慢地喝着已经凉下来的粥,然后计算时间——剩下的时间。
会有多久呢?风花叶想着。
一天,两天?三天,五天?不对……他闭着眼,半晌笑了。
半个月吧!半个月,应该是这个时间了。
半个月到底长不长?问不同的龙会有不同的回答,但可以归纳出,如果某些龙没有期待,每天都过着相同的生活,那半个月也只是一转眼;相反,如果某些龙有什么期待,并恰好就是半个月的时间,那个这半个月无疑就显得漫长而难熬了。
方卓正是处于后一种状态的。他很难受,这样的难受自然出于风冽——他回来是来找答案的,也必须找到答案。而这个答案,现在看起来几乎可以肯定,是绝对不会让他有哪怕一丁点高兴的东西……而且,风冽到底会不会说实话?如果不说实话,他又要去找谁?
……帝堂绝吗?
现在,帝堂绝又在等他吗?……
方卓一翻身坐了起来。看着落地窗外的弯月一月,他下床走出房间,想去客厅找点水喝。却发现客厅里早坐了一个龙,正是风花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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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卓脚步停下。他看着对方被月辉照亮的侧脸,也看着对方手里的酒瓶,片刻后说:“没睡?”
“嗯。”风花叶应了,又吞咽下一口琥珀液体,有淡色的残酒留在他唇上,晕出微微的湿漉。
“我下来喝一杯水。”方卓说道。
“嗯。”风花叶再应了一声。
方卓便转身向厨房走去。
风花叶还在喝酒。
方卓数着走到了第三步,就发现自己再迈不出脚步,然后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有些飘忽,好像隔了一层什么:“风冽。”
“嗯?”微扬的语调。
“我一直把你当朋友。”方卓听着自己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嗯。”是平静的一声。
“……”
谁都没有说话。冷月的光辉从窗户照进来,洒了一地,霜白霜白的,尤显凄清。
方卓终于开口了。他说:“这一次,不要骗我,好不好?”
不要骗我?风花叶听着,他再扬起瓶子,再开口准备吞咽液体。他笑起来,也听见了自己的笑声和嗓音:
“好啊,我不骗你。”
他这么说着,说完了才讶异自己原来能一边喝酒一边说话,便侧头看了手中酒瓶。
透明的瓶子折射月光,刺得龙眼睛发疼。
哦,原来没酒了。
111、章一一一 真相大白
方卓打开了魔法灯。
柔和的光亮驱散室内的晦暗,方卓看见风花叶坐在椅子上,姿态闲适,目光却晦暗难明。
风花叶冲方卓微笑:“好,我不骗你。你要问什么?”
方卓坐下来,他低头沉思一会:“你骗过我吗?”
“骗过。”风花叶简单回答。
“那么,你说我一直跟你在一起……”方卓问。
“是假的。”风花叶回答。
方卓略略沉默:“你也认识帝堂绝?”
“认识。”风花叶弯唇笑了,“认识得清楚。”
“那之前那一次……”方卓目光闪动了一下。
“我在骗你。”风花叶依旧干脆。
方卓不知道再说什么了。其实有什么好说呢?风花叶骗他的事,基本已经是板上钉钉了,他再回来一趟问一遍,是想得到什么样的答案?又或者是想要验证什么?
方卓微有些怔然,片刻问了:“为什么?”
“记得我教你的小把戏吗?”风花叶不答反问。
方卓皱了一下眉:“你说那个?”他看一眼周围,发现旁边的圆桌上恰好有一盆枯了的枝叶,就随手抚了一下,登时那枯得烂了根的植物就重新挺立,并长出新芽。
“真是漂亮。”风花叶微笑地赞扬,还轻轻鼓了掌。
方卓沉着脸,等风花叶继续解释。
风花叶也没有卖关子,紧接着就站起身,推开窗子看向外头说:“记得你最开头来的时候,龙界是什么样吗?不,不用那么久,就是外域和龙界爆发战争之前,还记得吗?”
“不记得。”方卓的声音有些僵硬。
背对着方卓的风花叶似乎极短暂地停顿了一下,然后他开口,轻描淡写:“嗯,我忘记了……那么,你过来看。”
方卓依言起身,来到风花叶身旁:“看什么?”
“天上。”风花叶说,“看得见多少东西?”
“月亮……星星?”方卓皱了皱眉,暗想星星这么少,连他前世在干净一点地方看到的都比这里多,是因为不同世界么?……
“月亮,星星?很特别的名字。”风花叶笑了一声。
方卓一愣之后才醒悟过来自己居然说了前世的称号。
今晚到底怎么了?方卓暗自□□一声,正准备补救,就听风花叶说:“艾图少了很多。”
艾图在龙界语言里,是希望的意思。
“所以?”方卓问。
“你在龙族大营的时候,有没有朝圣迹森林的方向看过一眼?”风花叶问。
方卓注意到,对方说的不是‘去’,而是‘在’。他沉默一会:“看过。”
“感觉?”风花叶问。
“有战争的痕迹。”方卓想了想,如此回答。他记得自己看见的是到处有火烧冰冻痕迹的森林,并连树木都少了好大一块,应该是两方对战时候被破坏的。
“龙界和外域的战争持续半年了。”风花叶说道。
“嗯?”方卓不明白对方想说什么。
风花叶笑了笑:“知道龙族一株三人环抱的树生长周期是多久吗?”
“多久?”方卓问的同时顺便回想了一下当初自己看到的那些树……好像也是三四人环抱粗细。
“三个月。”风花叶回答。
“三……三个月!?”方卓瞠目,“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风花叶有趣地笑着问。
怎么不可能?方卓呆了半晌,一指旁边的盆栽:“我也养了小半年了!”
风花叶回头看了一眼,很镇定问:“你用盆子养它,然后期望它长成三人环抱那样粗大的树木?”
方卓哑然。
风花叶继续往下:“龙族营地前的那一批树应该重新长出来一遍了。”他眼神沉郁,“但是……”
“你到底想说什么?”方卓皱眉打断对方。
风花叶也哑然失笑——说这么多做什么?并没有任何意义。他稍一停顿,再开口时已经已经直指主题:“你就一点都不好奇自己为什么能够治疗树木?”
方卓有一瞬的闪神。
风花叶注意到了,他笑起来:“帝堂绝跟你说过你是龙树的孩子,是不是?”
方卓默认。
“他还有没有说过,龙界所有的能量,都是由龙树提供?”风花叶再说。
方卓一怔:“等等,由龙树提供?全部?”
“是。”风花叶回答。
方卓没有吭声,他隐隐约约感觉到风花叶要说什么,不过那也……太荒谬了吧?心里不含任何激荡悲壮的感情,方卓一时只能把脸摆成遄矗逵猩竦乜醋欧缁t丁
风花叶瞅了明显没体会到事情严肃的方卓,然后转过脸哼笑一声:“我今天这么说,你今天这么听。但假使有一日,龙界真的支持不下去——你会怎么选择?”
“我觉得那时候不一定轮得到我选择。”方卓实话实说。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那世界肯定已经一片混乱了,到时候他活着没活着还是两说呢。
风花叶却想到了另一个层面上,他微微眯眼,片刻之后对方卓说:“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方卓在想着自己要怎么回应,是表示莫名其妙还是表示愤怒,是揍对方一拳还是打对方一顿?
风花叶就站在方卓面前,似乎在等待方卓接下去的反应。
而方卓最后唯一的反应,就是平平淡淡地一声:“哦。”,然后转身向门的地方走去,准备离开,一边走还一边想:事情解决了,该先去帝堂绝那里一趟,然后问一问他到底是怎么失忆的……对了,风冽知道不知道?
方卓刚刚在想这个问题,就听风花叶的声音自背后传来:“你不问是谁封了你的记忆?”
方卓霍然转身:“封?”
“帝堂绝没有告诉你?”风花叶一挑眉,然后走到方卓身旁,将手放在对方额上,笑了笑,“也好,我告诉你。”
方卓没有动弹,只是直直地看着风花叶。
风花叶也就看见自己手底下的一双青碧色眼睛,很明亮,很清澈。他忍不住盖上了这双眼睛,目光也不再停留在面前小龙身上,而是转过脸去,看向窗外夜空中中隐隐约约的星点。
“你……”
方卓听见对方声音有些奇怪。
“在知道我从一开始就骗你之后,就从来都没有想过……”
方卓心中有隐隐的不安,他动了动身子:“风……”冽?
“是我做的?”
伴随着这一声轻语,方卓只听见自己脑海里轻轻地嗡了一声,某一个看不见的锁一下被打开了,然后就是无数画面呼啸着席卷着扑面而来,以及随之升起,无处可循又来势汹汹的剧痛。
不止是脑海里的疼痛,还有身体的,还有面孔的。仿佛肌肤被无数钢刀划过,又像是连骨骼都被生生拉拔开来,种种疼痛之中,方卓一下子睁大眼睛,眼角有血珠迸出。
他看见,自己对帝堂绝说,他会回去,会告诉他。
他还看见,风花叶就站在他面前,对他举起手来,说道……
方卓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
“……风……”
风花叶听见有声音,却没有听清楚对方在说什么。他转回了头,就看见一抹亮色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并着一声发自肺腑的憎恨:
“风花叶!——”
“呼——”冰凉的晚风一下子刮进房屋,将敞开的门吹得吱呀移动了一声。
风花叶还站在原地,方卓却早已经走了。
只有一柄剑,擦着风花叶的脖颈射到他身后的墙上,连根没入。
又是一阵寒到骨子里的冷风,站着的风花叶终于抬起了手,他摸着自己冰凉的脖颈,不意外地摸出了一抹猩红。
居然只是这样。风花叶对着自己笑了笑,然后转向酒柜。
可惜酒柜已经没有酒了。
风花叶有些不悦,正准备离去,却看见酒柜台面上有一个大大的蓝色按钮,是方卓弄的,就在几个月前……嗯,对了,他还嘲笑这东西丑过。
风花叶想着,转身坐到椅子上。就看见面前茶几上摆了果盘,盘里还有新鲜的水果。
风花叶看了一会,又站起来,转身上楼,只是刚刚走到扶梯,就看见扶梯上的小雕刻——还是他弄的吧?什么时候?
风花叶倚着扶梯,在心里想着,却没有再往上走,因为他记起来,楼上的房间,他的房间,似乎也被一一改造过了,为了让东西用得更顺手。
这是家。
很漂亮很舒服的家。
不是他的。
风花叶呼出了一口气,他随手招了几个火球,像四处射去,只听沉闷地几声响动,火光就一下自四面蹿了起来,炙热又耀眼。
风花叶还倚着楼梯扶手。他静静看着周围,片刻自语:“卡迦迪亚,你说过,生命的完美在于至少有一个,你这一生中,无论如何都不会对不起它……你的期望我替你实现。那么我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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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美了吗?
你说我总有一天会找到继续往下的意义,然而为什么,直至今日,我依旧并不期待明日的天空?
火舌已经席卷到风花叶所在的扶手了,风花叶依旧没有动作,他只是看着周围被火焰包裹的房屋,看里头的东西一个一个湮灭于烈火,成为灰烬,再不复存在后,才转身离去。
一切都结束了。
112、章一一二 史上最悲剧CP
为什么这个夜晚还没有过去?
希尔镇镇外的森林里,方卓坐在水边的石头上,看着夜空,这么想到。
他在这里坐多久了?方卓又想。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不知名虫子的鸣叫依旧和开头一样干哑难听,每一声都要间隔好久,像是在用尽自己最后力气呐喊一般。可惜最后的力气也终究只有这么一丁点。
……
为什么不杀了风花叶?方卓终于问自己,也或许他早在潜意识里质问过自己无数次了。
为什么不杀了风花叶?
他这样对你。
怎么能不杀了风花叶?
他这样对你!——
“沙。”极轻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
坐在石头上的方卓一下子握紧拳头,声音有些紧绷,听得出来是刻意克制过的:“不是让你们去玩吗?别过到这边来,会打扰我抓鱼……”
“抓鱼?”不高不低的声音自方卓背后响起。
方卓霍然起身,转头瞠目,看向无论如何也不该在这里出现的龙:
“阁……阁下!?”
帝堂绝站在距离方卓三四步的地方。依旧一袭戎装笔挺,银色的长发披散而下,炫目得似乎在泛着点点银光——或者帝堂绝本身,就存在有光芒?
“记起来了。”帝堂绝这么说了一声,露出一点笑意,“很意外看见我?不高兴?”
意外吗?当然意外。
高兴吗?当然高兴。
方卓露出愉快的笑容:“很高兴,就是太意外了,我以为阁下会在军营中,没想到……”
方卓的声音渐渐歇下去,因为帝堂绝脸上的笑容已经敛去。
片刻静默,方卓动了动嘴唇:“阁下,我很抱歉。”
“嗯。”帝堂绝应了一声,“为什么抱歉?”
“之前在希尔,如果我再注意一些……”就不会这样了。方卓眼神有些黯淡。
“还有吗?”帝堂绝没有表示。
方卓一怔,随即醒悟过来:“风花叶!——”
“还有呢?”帝堂绝也没有表示。
还有什么?方卓刚顺着帝堂绝的话往下想,就觉身体一热,已经被龙环在了怀里。
有淡淡的叹息自方卓耳旁传来:
“不想笑为什么要笑?”
所有的话都被噎在了喉咙中,方卓呆立半晌,抬起手,犹豫一下,还是没忍住,小心地回抱了对方。
帝堂绝的身子有些微的僵硬。
方卓没有注意到,他只是把脸埋在对方脖颈之间,声音有些沉闷:“这样至少别人不会难受。”
不经意间,方卓又说出了前世独有的称呼。
不过帝堂绝此刻却也没有心思注意这个,他稍稍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简短地说:“我不介意陪你难受。”
“嗯。”方卓低应了一声。片刻之后又闷闷道,“我介意。”
帝堂绝哑然。
这么说完之后,方卓的心情倒是好了一些。他揉揉脸,打起精神说:“其实也没什么。都过去了。”
帝堂绝轻嗯一声,随后说:“我已经派龙去追捕风花叶了。”
方卓皱了一下眉,是因为风花叶,但不是因为帝堂绝说的追捕:“追捕的话……阁下你不去,没关系吗?”
“你希望我杀了他?”帝堂绝不答反问,连抓都没说就直接用了杀字,可见两者之间的仇怨有多深。
方卓摇摇头:“说不上希望,你高兴就好。”
“就算我要你去杀了风花叶?”帝堂绝问。
方卓没有立刻回答。他垂下头,认真思索了好一会,才冲着帝堂绝点点头:“没关系。”——要我去杀了他,也行。
这并不算预想之中的答复。帝堂绝心情一时复杂,半是高兴,半是心疼。
“为什么这次不杀了他?”帝堂绝问。
一说起这个,方卓就觉得自己全身力气都被抽走了。他有气无力地摇摇头:“我拿着剑的时候真的想杀了他……然后,第一剑刺偏了。”
“……”这个答案,帝堂绝真的没有想到。
方卓则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肩膀的骨头:“剑离手了,我想的就多了……有你,有风花叶抹消我记忆的一幕,还有后来我们生活在一起……”他停住,忍不住看了一眼帝堂绝,画蛇添足补充道,“我们没干什么。”
“没干什么?”帝堂绝的神色高深莫测。
“真的没干什么!”方卓只差没指天立誓。
帝堂绝便忍不住弯起唇角:“这次是意外,没什么。”
没什么?方卓瞅了一眼帝堂绝,发现对方真的一丁点都不在意之后,忽然有了恍然——帝堂绝看重的只是心。他需要的是一个确确实实整个心里都装着自己的龙。至于其他,样貌也好能力也好,甚至某些时候身体上的一丁点意外,他都并不多么在意。
……是因为这些东西,他都早已拥有?
月色下,帝堂绝的神情偏为冷淡,侧颜却足够完美。或许正是因为完美,让他甚至在柔和了神情之后,看起来也不显得那么与人接近——因为完美,所以遥远;因为遥远,所以……
……让人想上前把他抓住?
方卓悄悄晃了脑袋,不再多想,继续往下说:“剑离手之后,插|进了墙壁。那时候种种念头又都升起来了,我在走过去拔|出剑再开始砍龙和马上离开,眼不见为净之间,一时冲动……”他抿了抿唇,“就选择了后者。”
帝堂绝没忍住勾起了唇角:“如果再来一次呢?”
方卓沉声说:“那我在离开之前会先把风花叶揍成猪头。”说完之后,他再问,“阁下,之前负责陪我回军营的两个龙……”
帝堂绝知道方卓想要说什么:“没有事。其中叫诺德的还在希尔镇盘桓了好一段时间。你应该有碰见过。”
方卓微微点了头。事实上如果不是在失去记忆其间碰到了诺德,之前他说不定真的会跑去再把射偏了的长剑拔出来砍龙。
“这不是风花叶的惯常做法。”帝堂绝又说了一句。
方卓觉得这一句话似乎有些奇怪,正想深想,就听帝堂绝继续往下:“既然已经没事了,就回去吧。”
刚要点头答应,方卓忽然记起另一件事:“那些小巨树人……带着可以吗?”
“这种事你决定就好。”帝堂绝温言说道。
方卓没有像之前一样露出笑意,但一双眼睛却似乎亮了起来,灿银的颜色在夜晚里尤为醒目——如同他在许久许久以前,见过的最漂亮最璀璨的珠宝。
心头轻轻浮动一下,帝堂绝没忍住抬了手,抚上那一双眼睛。
方卓眨眨眼,站在原地没有动。
帝堂绝便放任自己的手停留在那微微的颤动和温热之上,这样的触觉会让他升起一种面前小龙终于完全属于自己,像自己需要他一样,需要着自己的错觉。
帝堂绝的手顺着方卓的眼睑往下滑。他抚过那张熟悉的面孔,看着这张还显得年轻而青涩的脸上升起一点绯红……帝堂绝没有克制住,倾了身碰触那一片柔软。
方卓的身子真的僵住了。
他们现在在荒野,周围没有人……好吧,是没有龙。可是就算这样,在这个地方,也未免那个,太开放了吧?
稍微想了一想接下去大概要发生的。轰的一声,方卓本来只有有点绯红的脸颊变得通红,从脖子到耳朵,没有一处幸免于难。
流连够了,也并没有真正加深这个吻,帝堂绝重新直起身,就听见方卓遮遮掩掩尴尴尬尬地看着他。
误以为对方是不好意思,帝堂绝抬起手,正准备安抚,就听见方卓游移着目光说:“那个……阁下,我之前说过有话要和你说……”
“没错。”只以为方卓想打破旖旎,帝堂绝也不多想,只顺着方卓的话往下说。
方卓脸色有点红:“之前在希尔镇底下能量中枢那里,我跟阁下说过,不过那时候通讯似乎不太好……”
那一次确实没有听见方卓在说什么,帝堂绝也就耐心等着方卓往下说。
方卓深吸一口气:“阁下,我喜欢你。”
一句话说出,之前的种种忐忑尴尬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地方,刹那就消失不见了。方卓只觉得自己心头一阵轻松,像是放下了什么重要的惦记一般。他脸上不由露出了一点笑意,语气也飞扬起来:“我想,我很喜欢你,阁下。”说到这里,他又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应该在更好的情况下说的,不过我觉得,还是应该先说清楚这个再进行其他……”
“其他?”帝堂绝的声音低下去,他看着方卓,“什么其他?”
“呃?”方卓睁大眼睛,无辜地回看帝堂绝,然后——
“我误会了!?”他惨嚎一声。
兴许是方卓的反应太过有趣,帝堂绝难得地笑出了声,随手伸出手,将人拉到自己怀里,若有所指:“你如果无所谓的话……这里其实也不差。”
“……”方卓很想说自己有所谓,但是他发觉,自己其实,大概,可能……也有一点期待吧?
“我当你同意了。”没有得到方卓的回答,帝堂绝轻声说。
方卓脸蛋微红,片刻后尴尬低声:“嗯……其实我有点期待。”
帝堂绝没有回答。此时的他,已经低了头,在方卓眼睑上轻轻烙下了一吻。
这是一个如蝴蝶振翅一般轻柔美好的碰触。
方卓本来急促跳动,说不清楚是激动犹豫还是抗拒的心突然安稳下来,他静静地体会这一份美好,须臾抬起头,主动印上帝堂绝形状姣美的唇角。
帝堂绝的唇是带着点冰凉的。但不冷,相反的……像是在吃冰淇淋那么舒服?
方卓被自己的比喻给雷倒了,他略一闪神,就觉身上一凉,垂眸一瞄,却是外套被脱下来丢在了地上。
“真的在这里啊……”心里早已接受,方卓也只是嘴上这么一说。
帝堂绝却真的停下了动作:“你不习惯我们就回去。”他顿了一下,“没有关系。”
“不,没有关系。”方卓摇摇头,没好意思把最后那个‘因为是你’给说出来。
认真看了方卓一眼,确认对方并不是在说违心话之后,帝堂绝低头亲了方卓唇角一下,便伸手解开对方的里衣。
方卓觉得自己脸上有点烫——他觉得自己今天晚上脸红的次数基本可以跟前面几十年相比了。微微吸一口气,他同样抬起手开,开始接帝堂绝的衣服,只是手刚升到帝堂绝领口,幽寂的森林就忽然响起了塞莱斯特慌张愤怒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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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堂绝!”
骤然被吓到,方卓手一抖,差点没扯下帝堂绝衣服上的宝石纽扣。
已经亲|吻到方卓锁骨,霍然抬起头的帝堂绝更是连脸都青了,他一把扯下腰间的通讯器,就往旁边的水里丢——而那在半空中做抛物线的通讯器里,还传出塞莱斯特焦急又慌乱的声音:
“马上回来!帝堂绝!马上回来!——龙树枯萎了!”
噗通一声,通讯器的声音被夜色下的黑水吞没,森林重新恢复先前安静,立于水边的一人一龙却都没有再动。
许久许久,方卓迟疑的声音在森林里慢慢响起来,一个字一个字在森林冰凉潮湿的空气里打滚,也就同样显得冰凉而迟缓了:
“龙树……枯萎了?”
113、章一一三 我知道轻重
“……等等,我还是没有听懂,你可不可以再说一遍?”龙族大营里,西迪斯按着额头,对面前突然失踪又突然出现的方卓说。
方卓缄默一会,没好意思真把自己丢人的经历说出来:“因为一点意外,我失去一部分记忆,在外头呆了一段时间。”
“现在又因为某种意外,记忆回来了,所以龙也回来了?”西迪斯瞅着方卓看。
这么说也没错。方卓点点头。
“然后又因为某种关系,现在就要和辅王一起回龙宫?”西迪斯再问。
虽然也没错……可是好像有点不对味,方卓咳了两声,又点点头。
西迪斯愤怒摔桌了:“你是来这里旅游的么!”
……好像自己来了确实什么都没做到。方卓不由苦笑。
“算了,回来就好……不过你真的要回去啊?”发泄完了,西迪斯重新坐下来,皱眉问。
“嗯。”方卓应了,在昨夜听见‘龙树枯萎’这几个字的时候,他就明白自己不管怎么样,大抵都必须回去一趟了。
西迪斯没松开眉心:“知不知道回去为了什么?”
“不清楚。”方卓摇摇头。
西迪斯犹豫一下:“……是不是辅王阁下要带你回去的?”
这点没办法再用不知道的借口,也可以说,方卓就回了:“不是。”
西迪斯曲起手指敲敲椅背,沉默好一会之后,才说道:“可能有点草木皆兵了,不过这次回去你还是小心一点好……这样子,不合常规。”
方卓答应了。
一人一龙俱是沉默。就在西迪斯觉得气氛有些奇怪,想要说什么缓和缓和的当口,方卓忽然说话了:
“西迪斯,你相不相信救世主?”
“不相信。”正想事情的西迪斯回答得特别顺口。回答完了才醒悟过来,“你没事说这个做什么?”
“突然就想到了。”方卓笑笑。
西迪斯有些狐疑地看了看方卓,才接下去说;“救世主什么的,都是软弱的龙给自己找的理由。”他不以为然,“将性命安全交到别的龙手上?真是没种——况且别的龙凭什么救你?又真的就救得了你了?”
方卓听得连连点头:“说得不错。”随即放低声音对自己嘟囔,“所以我一直没有真实感……”
“你在说什么?”西迪斯没听清楚。
“没说什么。”方卓笑着,看了看时间,觉得差不多的他站起身来,“我也该去准备了。”
西迪斯哼了一声:“你还要准备什么?一走小半年,东西都该全换了——何况你们这次走传送阵,一晃眼也就到了。”
方卓好脾气:“那我也该去见见阁下。”
西迪斯撇了嘴:“同样分开这么久,怎么没见你这么着紧我?”
方卓哑然,片刻之后没好气地看着对方:“你要我怎么着紧你?”
“这个么……”西迪斯一抬头,就看见对方站在距离自己很近的地方——近得似乎一抬头,就可以碰到。
西迪斯微微动了身子。
“怎么了?”方卓觉得对方的动作有点奇怪,不由奇道。
“……嗯,没什么,你要去就去吧。”西迪斯一下站了起来,让就站在他面前的方卓不由退后一步。
“我先走了。”方卓打个招呼。
西迪斯笑起来,伸出手只拍了对方肩膀:“去吧,小心一点。”,心里想的却是另一回事:
如果那个龙不是帝堂绝……
……
可惜那个龙就是帝堂绝。
方卓来到帝堂绝营帐的时候,帝堂绝正微有疲惫地靠着椅子闭目休息。
站定一会,方卓正犹豫要不要打扰对方,就看见本来休息的人已经睁开了眼:“来了?”
“嗯。”方卓答应。
帝堂绝说接下去的计划:“一会之后我们直接通过传送阵回去,因为距离很长,估计会有些不适……”他沉吟片刻,带着难得的迟疑不决,“不然,你之后慢慢过来……”
“一起走吧。”方卓摇摇头,没什么犹豫地回答道。
帝堂绝也不再说话。
“阁下,什么时候走?”方卓没话找话。
“半个小时。”帝堂绝回答。
随后,一人一龙都不知道再说什么。
又过片刻,坐在沙发上的方卓忽觉自己身躯一紧,已经被龙揽在了怀里。
“阁下?”方卓微微抬头。
“只是回去看一看。”帝堂绝低声回答,仿佛在承诺什么。
方卓动了动嘴唇,其实有些想说的话,不过感觉着环着自己肩膀那微微发紧的力道,各种回答在他嘴边转了一圈,终于都没有说出来,只简单地回了一声“嗯。”
又过一会,方卓忽然问:“阁下,昨晚我和风花叶之间的对话,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帝堂绝没有否认:“我安排龙注意了。”
“风花叶说的是真的?”方卓问道。
“……”帝堂绝没有回答,只是脸上忽然升起阴霾来,让看见的人不由自主的心情沉重。
事实上,看见的方卓不止心情沉重,还满心愧疚了:“我就是问一问……我老觉得,”他挠挠脸颊,“老觉得不太真实……”
“你确实是龙树的孩子。”帝堂绝只轻声回了这么一句。还有半句话,他没有说出来:如果龙树真的开始枯萎,那与它有最直接联系的你……
“辅王阁下,时间到了。”外头几声轻轻地响动后,传来了曼迪的声音。
方卓准备站起来,帝堂绝却没有放手。
“阁下?”方卓看着帝堂绝。
帝堂绝微微摇头,片刻之后将额际抵在了对方肩膀。
方卓的脸腾一下红了,尴尬片刻之后,他还是没忍住,小心地伸手回环了对方,然后瞅着对方没空注意,一丁点一丁点地拉近两者之间的距离,再然后——
“方卓。”忽然的一声,差点没让意图不轨的方卓小心脏停摆,他脸色一阵青白——吓得,磕磕绊绊开口说:
“怎,怎么了?”
帝堂绝没有说话。顷刻,他直起身,就又是一身气派孤峻,满面肃然冷漠:“走吧。”
方卓自然点头,他站起身,犹豫一下,忽然上前握住了帝堂绝的手。
帝堂绝微有惊讶。
方卓耳根有些飘红,却没有放手,相反,还用力地握了握对方的手,直至他们来到营帐帐帘之时,才悄悄松开。
帝堂绝眼底终于有了一丝柔软。
龙界中廷,龙宫。
只一个晚上没睡,眼睛就熬到刺红的塞莱斯特脸色铁青地揉着额角:“去看看,帝堂绝出发了没有——问清楚他到底什么时候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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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侍从应是,出去片刻之后又回来:“回禀王……”
塞莱斯特挥手就砸碎了一个杯子:“直接说!”
那侍从吓了一跳,连忙道:“辅王阁下已经带着方卓殿下回来了,现在方卓殿下正在和阿法尔殿下他们交谈,似乎想举办一个宴会……辅王阁下则去了后园。”
塞莱斯特的脸色终于和缓下来——这个时候去后园,只可能是去看龙树了。
他呼出一口气:“等他出来了,你让他来我这里……算了,我过去吧。”塞莱斯特有些疲惫。
那侍从答应一声,片刻后小心询问:“王,您还好么?要不要请圣者来看看……”
塞莱斯特微微摇头:“不必。不必……一些事情而已。”
侍从再不说话。
而此刻,帝堂绝也已经来到了龙树面前。
只一眼,他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见本来葱郁的树叶已经开始飘黄,褐色粗壮的躯干上则出现了腐蚀,周围原本浓郁的灵气虽还是浓郁,却开始浮动不安,并隐隐有狂躁地趋向——这些都还不止,最关键的是,龙树的枯萎是可以看得见的。
——龙树,是在以肉眼可以看见的速度枯萎着的。
“很可怕吧。”塞莱斯特的声音自帝堂绝身后传来。
帝堂绝没有说什么,只对对方说了一句:“回去再说。”,就率先向外走去。
塞莱斯特停留原地,等着帝堂绝出去之后,才转过身往回走,并小心地把脸上地那一丝苦涩黯然掩去——为面前这株伴随他出生成长,郁郁繁茂;及至他成年立业,又似乎即将枯萎衰败的巨树。
“你……你真是个混蛋。”龙宫内,方卓和阿法尔艾瑞亚坐在一起,一人两龙都喝得有些多了,阿法尔抱着酒坛子对方卓皱眉,“走的时候不说,回来了又不说,我……我真想揍你一顿,艾瑞亚那么关心你……”
还保持清醒的艾瑞亚脸都青了。
方卓也有些晕了,他晃晃脑袋对着艾瑞亚说:“嗯……对不起,唔,对不起……”
艾瑞亚脸色由青转黑。看着一大早就烂醉酩酊的一人一龙,他没忍住拿就被砸了阿法尔一下,拖着哇哇大叫的龙往外走,顺便还记得吩咐在方卓这里服侍的侍从照顾方卓一下。
侍从当然应是,准备好各种醒酒工具进去之后,却发现室内空荡荡的,除了一桌子残羹剩菜,哪里还有什么龙的踪影?
帝堂绝和塞莱斯特默契地来到了塞莱斯特的宫殿之中——或许也不算什么默契,只不过此刻两人都想走的远一些,说得慢一些。
可是再远的路也有尽头。
来到宫殿里,屏退所有侍从后,塞莱斯特沉默半晌,终于率先开口:“大概半年前左右,我感觉到前线的方向爆发出一股力量,和龙树很接近……是方卓?”
帝堂绝没有否认。
“幸好。”塞莱斯特也不知道自己是怀着什么心情说了这两个字,他又揉揉抽疼的额角,“明天……或者过两天,带他去龙树那里看看吧。”
帝堂绝一皱眉:“其他方法都试过了?”
塞莱斯特看一眼帝堂绝:“没有全部试过。”
“那就等其他方法试过再说。”帝堂绝道。
“怎么试?”塞莱斯特平平淡淡,“龙树只有一株。龙树枯萎也只有一次,你让我拿什么找其他全部方法?”
帝堂绝没有说话。
塞莱斯特觉得自己火气大了些,他呼一口气,按捺下来:“他是最接近龙树的存在,带他去看看,不管出于什么,都算必要。”
帝堂绝皱起眉心。
塞莱斯特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自己心底烧灼,他再吸两口气,压下心头火焰:“帝堂绝,我们每一个,每一个龙,都是依靠龙树才活在这里的,里面的东西,是我们每一个责无旁贷的责任……如果今天是我,或者是你是龙树的孩子,你会怎么选择?”
帝堂绝终于出声,声音冰寒到了极点:“王想要说什么?”
“我想要说……”塞莱斯特笑了笑,也终于没忍住自己心底的怒火,“为什么他就不一样!?”
“为什么他就不一样?——帝堂绝,当初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想独占我就让你独占,你想分开我也就让你分开,因为不管怎么样,作为辅王,没有龙比你更合格——现在呢?龙树枯萎这么大的事情,你还宝贝你的东西到甚至不舍的让他过去看看让他试试能不能行?”
“塞莱斯特。”帝堂绝突然开口。
“怎么?”怒火宣泄出来,塞莱斯特稍稍冷静。
“我们为什么分开……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帝堂绝弯了唇角,目光却一片森寒,“因为你一直觉得你在容忍我。”
“既然如此,”他站起身,声音平静不含情感,“我不需要。”
塞莱斯特哑然无言。
“还有这次的事。”帝堂绝已经准备离开,“我……”
他闭了闭眼,不着痕迹地支持一下椅柄:
“我知道轻重。”
114、章一一四 喜欢是什么?
龙宫,后园。
“这位殿下,请您止步。”守护龙树传送阵的护卫将方卓拦了下来。
脑袋还有些晕,方卓站定一会,才醒悟过来目前自己身在何处。他微笑地冲对方摆摆手:“我只是进去看看罢了。”
“请出示手谕。”那护卫沉着脸说。
方卓眨眨眼睛,让自己看的更清楚一些:“阁下带我来过这里。”
“请出示手谕。”护卫一板一眼。
方卓皱了眉,他有些困扰地说:“里面有人在叫我……要不然你们派个龙去问王?”
护卫这回迟疑一下,示意周围龙把方卓看住之后,他转身走向通讯器,只听他向通讯器低声说了些什么,便开始等待,不过一会,就又转回来,示意周围龙放行。
方卓礼貌地道了谢,顺带覆上一个漂亮的笑容,便往里走去。
余下龙面面相觑,须臾出声:
“怎么觉得有点奇怪……”
“他身上有酒味。”
“这么说……”
“原来喝醉了?”
答案出来了。片刻后又有声音响起:
“喝醉了来这里干什么……”
对于这个问题,如果方卓此刻有听见的话,他一定会认真回答对方——是因为有人在叫他。
然而此刻,方卓已经通过传送阵,来到了龙树所在地。所以他毫不理会身后,也根本没有注意到周围环境和之前的差别,晃悠悠走到龙树旁边就倚着龙树坐下,眼睛也几乎闭上了。
周围死一般地沉寂。
草木兀自随风摇曳,然而风声却早已停歇。虫鸟地鸣叫一开始就不曾存在,可是现在似乎连本来有的隐约水声也停了……是因为周围死一般沉寂吗?
方卓有些糊涂。他靠在树干上,眯着眼看正慢慢枯萎的龙树,嗅着似有若无地腐败味道,然后笑了笑,对自己说:
“救世主……这个称呼真漂亮。”方卓嘟囔一声。
“不过,为什么会是我呢?……”对着龙树,对着这空无一人也了无声息的地方,他开始絮絮叨叨,“我当了杀手,杀过人,甚至还不是龙族,不管出于心灵美还是身体美,都够不上标准吧?莫非人品太好?”方卓很是纠结,他曲手敲了敲树干,“如果我是你的孩子的话,打个商量,你告诉我为什么选我好不好?”
龙树当然没有回答。
方卓叹息一声,只觉得困倦涌上脑海,他喃喃着:“哎,说说吧,你为什么会选我呢?”
“为什么会选一个亲手戮亲的人呢?……”
“这是原罪吧……”
龙树静默。
周围也静默。没有风声,没有水声,没有虫鸟鸣叫声,什么都没有。
方卓只好自己笑了笑,自己回答自己:“是不是报应?我杀了他们,我不信他……他们都死了。我开始学着相信,学着包容,可是……”
方卓的眼神慢慢灰暗下去:“可是他们都死了……”
没人劝慰,没人附和,亦没人嘲讽。
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风花叶找寻塔洛蒂亚?
因为害怕再弄错,因为知道有些事情错过一次就错过永远,就再无可挽回。
然而就算如此,然而就是如此——
……亦无可挽回。
方卓觉得自己的视线开始模糊。
是酒劲上脑了吗?他这么想着。
不过既然知道酒劲上脑,那就表示他还没有喝醉吧?方卓又想到。
但有没有喝醉又有什么关系呢?方卓最后想到,他开始自言自语:“阁下没有跟我说你的情况,他只说回来看看……可是这关系到整个龙界啊……”
我并不想他为难。
不为难就要死……
他会死吗?
不知道。
他认识了好多龙,西迪斯,阿法尔,艾瑞亚,甚至是风花叶,甚至是塔洛蒂亚……
这样就死了,甘愿吗?
不甘愿。
他还可以走很长的路,他还可以认识更多的龙,他还可以……他还想再看看,再看看帝堂绝。
如果真的只有这样的话……帝堂绝会像他一样难过吗?会比他更难过吗?……
方卓靠在树干上。他觉得自己真地困了。
他低声的,用甚至自己都不一定能听见的声音和龙树讨价还价:
“打个商量吧。如果我能救你,如果我要付出那样的代价才可以救你,如果你真的是圣树的话……”
“我们说好了。”
“我救你,你让阁下忘记吧……”
“忘记了,会好一点的,是吗?”
或许是吧,也或许不是。但他只能做到这样。
只求对方不再伤心。
方卓陷入了沉睡。最后,他真真切切地听见,有声音在呼唤自己。
“还有什么事?”塞莱斯特的宫殿里,帝堂绝已经开始不耐烦。他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塞莱斯特似乎有意拖着自己——可是为了什么?他们没有撕破脸,塞莱斯特也不至于真背着他将方卓带去龙树那里……
塞莱斯特沉吟一会:“和外域之间的进展如何?”
帝堂绝皱了眉,他站起身说:“我明天交一份详细地报告给你。”
“先大致说说吧。”塞莱斯特建议。
帝堂绝并不想再呆下去,可是塞莱斯特的要求并不算过分,他抬手捏了捏眉心,遮去眼底的一丝不耐烦:“战事胶着。如果没有意外,三五年后会有改变,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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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们没有时间。
塞莱斯特心中明了。
掠过怎么看怎么不详的句子,帝堂绝正要往下说,却觉心口紧得难受——这样怪异的感觉,帝堂绝生平真的没有体会过几次。
他定定神,静静坐了片刻之后,终于还是起身:“我有些累,先回去了。”
说着,帝堂绝只觉心口突然一阵锐痛——这样的锐痛熟悉又陌生,就像是心脏生生被什么尖锐冰冷的东西整个贯穿一样,却又分明比这样的感觉更难受无数倍,因为在这样的单纯的肉体痛楚里,还夹杂了浓烈的情绪,有畏惧,有无力,有疲惫,有茫然,还有深深的哀恸和更强烈的眷恋——对他的眷恋。
帝堂绝脑海一阵晕眩。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干哑又艰涩,还有几乎要溢出来的茫然无措:
“方卓在龙树那里,他怎么会过去?……”
“你知道,刚才的禀报……这是你留我下来的目的?”
……这真的是他的声音吗?帝堂绝茫然了一瞬。
下一刻,他已经推开走过来的塞莱斯特,转身向通往龙树的传送阵跑去!
“咚咚……”
快一点,再快一点!
“咚咚咚……”
差一点,只差一点——
……是的,只差一点了。
终于来到龙树前的帝堂绝看着眼前。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咚咚咚咚咚!
他听见有声音在自己耳边轻轻说:
你见到了。
他见到了。
他见到数根遒劲粗大的树枝从方卓身上拔出来。
他见到那具被洞穿的身体没有半滴血液流出。
他见到那个人——看见那个人面容平静,呼吸停止。
“砰!”
“怎么了?”大统领吃了一惊,问坐在对面,一下子掉落杯子的龙。
“他要死了。”风花叶没头没脑地说。
“什么死了?”大统领不解。
“方卓。”风花叶回答。
要死了?要死了就死了吧,又怎么样?大统领的眼睛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得很清楚。
“太快了。”风花叶皱眉。
大统领很纳闷:“快一点也没什么吧……风冽?”
“太快了。”风花叶重复这一句。
大统领看着风花叶:“早晚都一样的。”
“不。”风花叶慢慢摇头,“太快了,跟我的计划不一样。”
大统领动了动嘴唇。他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面前的龙……他明白了什么。
“手痛不痛?”大统领问。
风花叶疑惑地看着大统领,一低头,才发现自己的右手居然把酒瓶子捏碎了,又好几块碎玻璃都插入掌心——而他居然还在用力。
风花叶怔住了。
大统领有些难受:“你喜欢他?”
风花叶又是一怔,然后笑了:“怎么可能?”
大统领没有再说。风花叶则主动解释:“他身上有我下的暗示,我暗示他只要接触了龙树,就全身心向龙树开放。我只是有点意外,我怎么会喜欢他?我喜欢他到让他送死?”
风花叶好笑似地笑了起来。
大统领没有陪着笑,相反,他的脸色很难看:“你怎么能对他下这样的暗示!你明明对他有感觉——”
大统领的话没有说完,因为风花叶终于不悦,他冷冷道:“有什么感觉?我怎么不知道?我从来没有见过傻到他那种模样的,明明知道我对他不怀好意,竟然还一次又一次地让我接近;明明能够杀了我也想杀了我,竟然连捅我一剑都不会——我喜欢他什么?他有什么值得我喜欢的?”
风花叶闭起眼睛嘲笑道:“厄运之龙啊。龙界的幼龙都知道要躲避的存在,他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凑过来,他凑过来……”
“风冽!”大统领低唤了一声。
“叫什么?”
“别用力了。”他顿一顿,“你的右手,伤得够重了。”
风花叶又低头看了看,发现手掌中的玻璃已经扎穿手背,正有泊泊紫色液体,顺着透明玻璃流下,一滴一滴,很快就在桌上汇聚成型,并四下扩张。
“为什么不承认自己的心意?”这是大统领最后留下的话。
……为什么不承认?
承认什么?
承认他不想他死,承认他已经习惯他,承认他真的喜欢他?
可是,到底什么是喜欢呢?
——他甚至不为他的死难过。
他早就不会难过了。早在明白自己这辈子注定要东躲西藏,早在大统领离去,早在卡迦迪亚辞世……他早就不难过了。
所以,什么是喜欢?
115、章一一五 贼老天!
眼前的情景实在太过骇人,跟着帝堂绝进来的塞莱斯特倒吸了一口冷气后,才记得上前查看。可惜不看还好,一看之下,他甚至没忍住晃了一下身子,几乎跌倒——没有变化,什么变化都没有,哪怕是稍微的一丁点的好转!
龙树依旧在枯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着。
“可以通知外域了。”帝堂绝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靠在龙树上的方卓身边,背对塞莱斯特说。
塞莱斯特回过神来,看了一眼帝堂绝,就算没有心情,还是勉强自己问道:“你没事吧?”
“我自然没事。”帝堂绝目光不转地看着面前的小龙。面前的小龙姿势悠闲地靠在树身上,神情平静安宁,像是只陷入了沉睡,微微皱着的眉心,也没有多少痛苦的意思,只像是对什么不满,带一点儿抱怨。
帝堂绝看了很久。他以为,他几乎以为,这样安静地、表情生动、体温温热的小龙,下一刻就会张开眼,笑着对他抱怨,抱怨怎么这么久才过来。
可是,心脏被洞穿的龙……
……要怎么醒来?
但他怎么能不醒来!?
他对他说过,是只回来看看!
他只对他说过,回来看看——只是看看!
“……帝堂,帝堂?”忽然有声音远远响起。帝堂绝茫然地辨认了好一会,才醒悟到那是塞莱斯特的声音。周围不知何时浮起的灰雾开始逐渐消褪,帝堂绝慢慢清醒过来,他弯下腰去,准备把人包起来,同时记起自己刚才未尽的话:
“可以叫外域的过来了,龙树一旦崩溃,只会从最混乱的外域开始崩溃。”
“帝堂绝,”塞莱斯特叫帝堂绝的名字,“你的手受伤了。”他的目光看向帝堂绝已经被血染红了的右手——血是从指缝里和掌背处留下来的,像是有什么锐利的东西将帝堂绝整个手掌都给贯穿了。
塞莱斯特再往下说:“我叫龙进来把他……”搬走。他的话没有说完,他看见,帝堂绝眼中带着嫌恶地看了一眼自己右手,随即脱下外套将手掌给裹住了,这才再次弯下腰把靠在树上的小龙抱起来,向外走去。
塞莱斯特再说不出话来。
他只是在想,方才帝堂绝脱下外套裹住手掌,到底是为了止血,还是仅仅……仅仅为了让血不沾染他怀里的小龙身上?
“辅王阁下,我们很抱歉,小殿下他并没有留存丝毫生命气息……”
“嗯。”
“不过有一点,我们发现小殿下生前……之前,似乎被什么龙下了暗示。”
“什么暗示?”
“具体并不清楚,但似乎与圣树有关。”
“时间?”
“大概几个月前。”
“……”
“阁下?”
“我知道了。”
风龙历七月十四下午三点,这是一个所有龙族,乃至所有外域生物在未来一百乃至一千年间,都不会忘记的时间。
这是龙界和外域共同发表停战申明的时间——是龙界有史以来的,规模最大,立场最鲜明,也结束得最快最莫名其妙的战争。
几乎在这个申明在龙界所有城市包含外域所有地方同步出现的那一刻,龙界上的所有种族,一半掉了下巴,一半咬了舌头,然后这些家伙不约而同地愤怒起来,挥舞着身边的各种武器就走上街头,开始□□示威,表示对莫名其妙的龙界统治者和同样莫名其妙的外域统治者深切的愤怒和鄙视。
当然,龙界统治者和外域统治者对于这些都并不知晓,也没兴趣知晓,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情,更重要许多的事情,要商讨切磋。
地点是在龙宫,塞莱斯特,帝堂绝,大统领,包括风花叶,一齐齐聚龙树跟前。
仅仅只是十天的时间,支撑龙界千百万年,作为所有龙族精神支柱的龙树就已经散发出陈腐的气味了。
立于这样即将倾颓的苍天支柱之前,不论是悍然发起战争的大统领还是对这个世界根本没有半分期待的风花叶,都无法不做动容。
帝堂绝的声音有些冷漠:“大统领也看见了。按现在这种情况发展下去,最多三个月,龙树就会崩溃。而失去龙树的龙界……崩溃需不需要一天工夫?”
他笑了一下,可惜没龙附和。塞莱斯特就继续往下说:“龙树供给的能量是维持龙界平衡的关键。一旦缺乏足够能量,最先崩溃的一定是能量混乱的外域这一点……我想并不需要多做解释。”
“龙王的意思是?”大统领出声。
“战争没有必要继续下去。”是帝堂绝回答了大统领的话,“另外,在龙界的四方,埋藏了能量。”
“什么能量?”大统领紧跟着追问。
“供给龙树的能量。”显然知道大统领心头转悠着什么念头,塞莱斯特冷冰冰地打消了对方的期望,“那些能量只能供给给龙树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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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统领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地失望,看得塞莱斯特额上青筋跳动:“这些能量能支撑多久?”
帝堂绝和塞莱斯特都没有说话。
“能支撑多久?”大统领皱起眉,再问一遍。
“或许一百年,或许两百年。”塞莱斯特最后说。
“……!”大统领这一次真的惊讶了,他忍不住转脸看向旁边的风花叶,却见对方一直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的龙树。
“一百年两百年之后,怎么办?”大统领问塞莱斯特。
“有时间就还能找办法。”塞莱斯特简单回答。
“这几个东西的地方……”大统领沉吟道。
“分别存放在龙界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我们三龙一龙一个地方。”塞莱斯特说,“至于最后一个,就看谁先找到其他……”
“最后一个地方交给我吧。”风花叶漫不经心地开口,目光还停留在面前龙树身上。
塞莱斯特的第一个反应是扭头去看帝堂绝。
可是帝堂绝面色平静,目光清寒,并无半分情绪波动。
塞莱斯特反而更不安心了,他顿了一下:“就不必麻烦……”
“交给他吧。”帝堂绝开口。
塞莱斯特吃了一惊:“帝堂?”
“交给他吧。”帝堂绝重复一遍。
“风花叶是我的朋友,”大统领要笑不笑,“就本身的名气而言,也配得上这次的任务吧?”
塞莱斯特沉默片刻:“既然如此,我们四个,一龙一个地方。”
帝堂绝和大统领都没有再出声,只有风花叶又看了一眼龙树,转回头说:“那个叫方卓的小龙,没有用吗?”
一句话说出,三个龙里头两个龙都变色了。
多少也知道最后检验结果的塞莱斯特是恨不得抽出兵器给对面的龙来上那么一下,甚至大统领,都觉得风花叶在这个时候说这件事有些过分——毕竟,是他一手导致的。
唯独帝堂绝,面色依旧不变,只说:“你也关心这个?”复又道,“要不要去看看他?”
“好。”风花叶的回答很干脆。
帝堂绝也不多话,对塞莱斯特点点头之后,就带着龙走了。
余下的塞莱斯特已经难掩忧心,至于一旁当了布景板的大统领,也开始感觉担忧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
这到底……打算怎么样!?
方卓是被安放在帝堂绝寝宫的,并且正躺在帝堂绝的床上。
他依旧神情安宁平静,眉心微皱,手脚温暖,一切的一切,都像是只单纯地陷入沉睡,除了位于心口处的那流不出一滴血的洞穿。
风花叶站在床前看了一会,然后评价:“死得不太漂亮。”
帝堂绝没有说话,只坐在床沿握住了方卓的手。
那还是一只温暖的手。
风花叶就笑了:“我等你。”
帝堂绝这才看了风花叶一眼,点头说:“不会太久。”
风花叶最后看了床上的方卓一眼,转身离去,一边走一边弯起唇角。
居然如此,原来如此……事情原来是这样,并没有脱离计划,那么……
他闭起眼睛,没看见自己面上的笑容。
谁都没有看见。
喂!
我们说好了啊……
如果我能治好你,如果我要付出那样的代价才能治好你,而如果你真的是圣树的话,你一定……
……一定让阁下忘了我。
这样,会好些的,是吗?
呼——
躺在床上的龙一下子直起身,接着又以更快的速度翻身趴下,剧烈咳嗽: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胃里一阵一阵的翻腾,脑袋凑热闹似跟着一阵一阵晕眩,手脚甚至身体,都虚弱到仿佛没有力气抬起来的地步,方卓趴在床沿,搜肝抖肺地咳嗽着,咳到极致,就只差再因喘不过气来而晕过去了。
只是喝了一点酒在龙树旁边发了一阵酒疯,不至于……不至于这样吧?方卓眼前发黑地想着,好容易咳嗽稍停,他伸手抹了抹冰凉的唇角,再按住抽疼地胃部,刚想叫龙,就觉周围似乎有那么点……不对了?
哪里不对了呢?
方卓直愣愣地看着这沙石地板,再看着自己趴着的木板床和身上盖着的破被子,暗想着就算自己耍酒疯擅闯了龙树所在地,也不至于一觉醒来就被打入地牢了吧……何况他记得自己之前还跟龙王塞莱斯特打了招呼……
塞莱斯特临时反悔了?他在睡梦中被掳走了?方卓很茫然,他抬起手,想看看自己有没有发烧,就看见一只苍白的,瘦小的,像……鸡爪一样的,属于十二三岁孩子的小手。
十二三岁孩子啊……
方卓深吸了一口气,他慢慢直起身,念动咒语,施展了一个无论大小还是效果都和之前不可同日而语的镜像术,然后凑上前去看自己的脸,再然后……
“我操|你个贼老天!——”
116、章一一六 龙形雷达
已经是醒来的第三天了——或者说还魂的第三天更恰当?
方卓坐在这间屋子唯一能够坐的地方,床板上,端着一个缺了口的杯子有一口没一口地喝水。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现在这具身体的主龙做龙太失败,三天来居然没有任何一个龙过来串门,尤其是在这个龙还快死了的前提下——别问方卓为什么知道。要知道,他在穿越过来的第一天是躺在床上度过的,第二天终于可以起身给自己倒一杯说了,而第三天,也就是今天,才终于能够给已经痉挛到没有感觉的胃部一点食物……虽然有了食物之后,胃部更痛了。
不过也说不定是穿越后遗症呢?方卓自嘲想到,虽然上次穿了没感觉,不代表这次没有,不代表下次……下次还是免了吧。
黑着脸,方卓喝干了杯中的水,开始做接下去的打算。
回到龙宫找帝堂绝当然是第一选择,可是就算他现在这样回去,龙树也还是持续枯萎吧?……之前他的身体或者是死了,可是龙树并没有被治好……他知道。那么,如果不回去呢?不回去,就留在希尔?
方卓现在所在的地方正是当初和风花叶呆过一段时间的希尔,也就是在龙界大营以及圣迹森林旁边。
如果只是巧合就算了,可是假使,万一……他一次又一次地复生有什么他不清楚的意义呢?他跟风花叶去过一处不知名的没有能量的地方,他的治愈能力连植物都能治愈,甚至龙树的状态,他醒来之后也多少能够感觉……
那么,假使,他来到这个地方,复生到这个身体上,真的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呢?
只是到底会有什么含义?方卓纠结得心都扭曲了,只想着如果能把现实模式切换成游戏的rpg角色扮演模式,然后他回头找线索……那该有多好啊t t
总之先留下吧。方卓叹了一口气,决定出去到处走走,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不过在那之前,如果可以的话,能先跟阁下通个信息就好了……可惜不要说远距离传音魔法,就算一个简单的通讯器,他也找不出来——通讯器是不对普通民众开放的东西。
这么看来的话,他以前倒是一直在过高干生活。方卓在心底自嘲地笑了笑,就推开门,毫无目的地到处溜达。
黑龙的戒严令终于取消了,可是在街上,再也难以看到黑龙和其他龙谈天说笑的场面——至少希尔这个地方里,是这样的。
怀着某些说不出的心情,方卓走走停停,等再回过神来时候,才发觉自己居然在不只不觉间走到了原来的‘家’,和风花叶住过一段的地方。
这里……方卓抬起头看着面前。他看见的是一栋被火烧毁得完完全全的房子。房子的屋顶已经不见了,也不知道是坍塌了还是被烧光了。至于底下四面本来雪白的墙上,早涂满了焦黑痕迹,东一块西一块地缺失着,能够看清里头的模样——当然也是什么都没有了。
家具,某些小巧摆设,一楼到二楼的木质楼梯,甚至二楼的房门和墙上的挂件,所有的所有,尽皆付之一炬。
方卓仰着脸看面前和周围格格不入的房屋一会,正打算离开,却见同样被烧毁得一根草不剩的庭院里原来坐着一个龙。
方卓只看了那个龙两眼。第一眼时,方卓奇怪;第二眼后,他已经当作什么都没看见的转身要走了。
可惜此时,含着笑的声音已经在方卓面前响起来了。
声音对他说:
“你的演技还是这么糟糕。”
正在往前走的方卓似乎什么都没有听见,只继续往前走。
声音里添了明显的不以为然,它直接叫破方卓的身份:“方卓。”
方卓终于停下了,不是因为自己的名字被叫出来,不过因为他控制不住自己脸上的僵硬。他慢慢转头——其实也不用转头,因为那本来坐在院子里的龙已经来到了他面前。
坐着的龙还是坐着。只是由花园里的石凳变成了路旁的阶梯。这是一个合该平凡随意到了极点的举动,甚至这张龙的脸,也确实平凡到了极点,可是……
……可是,为什么会有一种光华自生的感觉呢?
就像当初第一次见面一样。
可是距离那时,早就已经很久、很久了。
久到他都快忘记了。
方卓略略低了头,随后再抬起来:“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风花叶笑了笑:“你真的忘记了我的身份?厄运之龙,唯一被龙神诅咒的,能够预测的龙。”
方卓一抿唇:“有没有通讯器?”
风花叶挑挑眉,也没说什么,就把东西拿出来递给方卓。
方卓接过了就开始试图连通帝堂绝的通讯器。
风花叶就看着。
一遍,两遍,三遍……等到第五遍的时候,方卓瞪着手中的通讯器,忍了好久才把胸中破坏的欲望给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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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花叶露出嘲讽脸:“你还真以为像帝堂绝这种身份的龙的通讯器是随便都可以接上的?”
“……”方卓泪流满面,真的好想照着对方的脸把通讯器砸过去。
当然最后的情况是风花叶从方卓手中接过通讯器,随手就在半空画出了一个魔法阵。
方卓眼睁睁地看着风花叶随意掰下魔法阵中的符号重新拼凑——真的是把魔法咒符具体化,然后随意掰下随意拼凑!……这到底是神马样的能力?方卓在心底悄悄地捂了自己的小心肝。
“滋。”魔法阵重新排列好了,极轻地一声响动过后,帝堂绝特有的音质自通讯器中传出来,不知道是不是方卓的错觉,他只觉得对方的声音较之往常,更冷漠了许多。
“风花叶?”
方卓激动地就要开口,却听帝堂绝的声音继续传来:“我会去找你。”
然后……
然后呢?!!!
方卓瞪着已经中断了的通讯器,几乎不可置信。
风花叶毫不意外,但尽管毫不意外,他还是向方卓摊摊手,表示自己的无辜。
方卓说不出话来。
风花叶提醒:“你可以再试一试。”
“……阁下会直接挂断吧?”尽管嘴巴这么说着,方卓还是不死心地再联系了一次。
风花叶只能遗憾地把到了嘴边的称赞重新咽回去。
片刻后。
方卓没脾气地看着干脆联系都联系不上的通讯器:“阁下把通讯器关了?”
“如你所见。”风花叶说。
方卓犹豫一下:“你们……是不是在做什么?”
“猜的出来?”风花叶有点意外。
“阁下就算再讨厌你,也不会没事关通讯器。你们刚才的对话也有点奇怪。”方卓简单解释之后,把通讯器重新交给风花叶,留下了一句“谢谢”之后,转身便要离去。
风花叶没有接方卓递过来的通讯器,他看着方卓:“不好奇发生什么?”
方卓拿着东西一会,笑了笑,蹲下身把东西放在地上,转身就向来时的方向走去。
背后的声音还在继续:“不好奇你为什么会不自觉地就去找龙树?”
方卓的脚步顿了顿。
声音还在往下:“不好奇……我和帝堂绝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方卓转回了身。
风花叶还坐在原地。他噙着笑,带点温柔和更多的漫不经心……一如初见。
一如初见。
可是人事早非。
方卓静默一会:“风花叶,你是不是想说我会喝醉了酒跑到龙树那里去,是你对我下了什么暗示?”
风花叶还没有说话。方卓就笑了:“其实我刚才在想,就算你说是其实是你在我喝醉的时候杀了我,我也不会奇怪。”
风花叶把准备说的话在口中含了片刻,静静咽下。
方卓垂眸一会:“你再来找我做什么?我只是想不明白,我身上还有什么你想要的,还是……你还没有玩够?”
风花叶没有回答。
方卓笑了笑:“那就是还没有玩够?”他慢慢摇头,“可是……”
“……我已经不想陪你玩了,风冽。”
方卓再次转身。
风花叶并未再拦。
只是这次,还没有走出两步的方卓却毫无征兆地生生停了脚步。
风花叶正自奇怪,就忽的一怔——他感觉到……
似乎过了很久,也似乎只是一瞬。
方卓还沉浸在方才地动山摇似地震动中,不曾回过神来:“……刚才,那个是什么?你有没有感觉到,它似乎,似乎……”
风花叶皱了皱眉,站起身来:“有什么能量爆发了,很奇怪。”
方卓终于醒来,他第一时间就去看周围——周围一片平静,别说什么地动山摇似地的混乱了,看树下那积了一堆的落叶,甚至没有大一点的风吹过。
那么……
方卓手指微抖,目光却倏然明亮:“我感觉得到——刚才那种能量和龙树有关!”
风花叶蓦地看向方卓!
117、章一一七 真相(一)
“感觉到和龙树有关的?”风花叶慢慢说完这一句话,然后他突然问,“你确定?”
“只是这么感觉而已。”方卓摇摇头。
风花叶目光闪动,片刻后问:“之前呢,有没有感觉?”
方卓再摇摇头,表示没有过。
“这样……”风花叶自语了一声。
换了一具更虚弱的身体,反而能够感觉到龙树的情况。一方面自然是证实两者之间必有联系,另一方面,是可以看做……龙树需要的其实并不是一个很强大的躯体吗?
风花叶垂下眼。他隐隐约约,抓到了什么。
只是不管风花叶现在想到了什么知道了什么,方卓都没有兴趣知道了。当风花叶再抬起头的时候,他已经凭着感觉走出了好几步——如果不是感觉这种东西很模糊的话,他早已走出了风花叶的视线范围。
抬眼就看见人走了的风花叶也不急,只好整以暇地问了一句:“你就这样去?”
方卓集中心神找路,闷不吭声地,显然不想作答。
可惜风花叶的嘲讽脸显然不会因为目标不回答就停止:“这具身体能不能完整使出一个中型魔法或者中级武技?……你现在过去,是去送菜?”
方卓觉得自己的耐心脾气在和风花叶的相处中真的得到了长足的进步——或者说他干脆麻木了——他居然不觉得生气,只想着风花叶接下去还要说什么。
风花叶的话果然还没有完:“我和你一起去。”
这不是一句疑问句。
“一起去?”方卓扭过头看背后的龙,承认自己确实吃惊了。
风花叶唇边带着笑,语气与其说是忧心,不如说是在期待:“这个龙界完了,我也不好过。”
“……”方卓看着龙。
“不信?”风花叶挑眉。
“……”方卓在想自己真的表现得那么明显么?
“你可以自己去。”风花叶说得极为淡定。
方卓花了半分钟的时间思考,旋即点头:“我指路。”——龙界真的完了,风花叶也不会好过。至少这一句是真的,何况现在的话,他也没有其他选择……就算只是迟个一天半天,有了变化怎么办?风花叶应该不会拿这件事来开玩笑。
……应该不会吧?
方卓心里其实并不是多有底,甚至还有了一丁点的后悔——虽然他很快就把这一丁点的后悔给掐灭在萌芽状态了。
“不知道地点?”达成了共识,风花叶问方卓。
方卓稍微琢磨一下,把自己的状态给形容出来:“不,知道地点,不知道怎么去。”
风花叶了然地点点头:“形容。”
“开阔,平地……城外?”最后一点,方卓有些不确定。
“方向和大概距离。”风花叶继续问。
“朝这里。”方卓指了方向,至于后一个问题,“我感觉得不是很清楚。”
“到了地头能知道吗?”风花叶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可以。”方卓给了肯定地回答。
“很好。”一句话说完,风花叶的传送魔法已经准备完毕,一人一龙当即消失在街道!
没开防护罩进行不稳定地短距离传送是什么感觉?
如果是三天前,方卓会给出的回答是有点头晕。
然而现在是三天后,所以传送一完成,方卓就用行动表示了自己的回答——他一下软倒在地,眼前一片漆黑,只听得见自己心脏疯狂地跳动声和感觉到自己胃部翻江倒海似的痉挛抽疼。
“……真的不行?”风花叶的声音难得的有些迟疑。
眼睛渐渐能看清楚东西了,方卓忍住了没骂出声——其实是没力气骂出声。
“站得起来?”风花叶瞅着就软倒在自己身旁的小龙,看着对方惨青的脸色,觉得他下一刻就会吐出血来。
……事实上,跪坐在地上,慢慢缓过来的方卓咳了两声,还真地吐出一口血来。
是银色的,灿银灿银的,仿佛悬浮有光点似的。
方卓一眼看见,也没顾得上担忧什么的了,只觉得惊悚万分,忙甩甩手把手中的液体甩掉在草地上——然后只是一瞬,那被甩到了液体的一块草地上本来一个指节长短的小草顿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几个呼吸之内,疯长到半人高度。
方卓和风花叶不约而同地盯着那块草地。
然后方卓结结巴巴地问了身旁唯一一个龙:“……怎么,怎么回事?”
原来一开始弄错了……风花叶这么想着,然后回答:“就这么回事。”言罢不再多说,只问,“是这里吗?”
既然穿越再穿越都出现了,那血也多了什么其他的功能……好像也不是不能够理解。这么安慰着自己,方卓强自把精力集中在正事上,片刻后对风花叶说:“不是。”
一开始就找到目的地确实不太可能。风花叶点点头,也不多话,顷刻之间再次画出短距离传送魔法。
晕眩在毫无防备之下又一次袭来,眼前更是一片景象扭曲色彩斑斓,转眼就明白过来的方卓在这一次,终于能够留下半截声音了:
“干!——”
只有几个呼吸的传送在这一刻,仿佛有十几分钟那么漫长。只是好歹有了准备,这一次方卓脸色虽然跟鬼一样,但到底没有再跌倒到地上。
“是不是这里?”风花叶问。
“……不是!”方卓在喉咙中挤出了两个字。
风花叶点点头,再次用开始短距离传送。
如此又过四次之后,风花叶和前面六次一样,再开口询问:“是不是这里?”
“不……是?”从脸色白到唇色,神情满是痛苦的方卓一怔。
风花叶目光落在方卓身上:“是还是不是?”
“是。”方卓肯定回答。
风花叶微微眯眼:“这么肯定?”
“感觉越来越明显了。”方卓随口回答。
“从什么时候?”风花叶问。
“你开始频繁短距离传送之后……”方卓一愣,不由看向风花叶,“你想说什么?”
风花叶轻哼一声:“没什么。倒是这里,”他说,“你不觉得有点熟悉?”
这一点,不用风花叶说,方卓也已经发现了。
其实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并不是什么开阔的平原,而是繁茂幽深的森林,并且就在距离龙族大营不愿,距离圣迹森林也并不太远的森林——就是上次风花叶和大统领商量希尔事情的地方。
“是这里……”方卓的声音有些迟疑,是想起了上次自己和风花叶两人经历的那一处没有能量又处处透着奇异的地方。
“是啊,是这里。”风花叶的语气淡淡的,似乎没什么情绪,“下不下去?”
怎么可能不下去?方卓也没回答,就开始顺着感觉最强烈的地方找路。
这里不是,这里也不是,这里……
这里?……方卓刚刚踏足自己判断的第四个地方,就觉眼前一阵晃动,却是半边身子都毫无障碍地陷入地面。
电光石火之间,风花叶的声音倏忽传来:“等等!”,紧接着就是牢牢地自手上传来的力道:
“抓住我!”
抓住吗?……听见这句话的方卓只觉得这道声音里头似乎有什么不一样的情绪,只是还没等他花心思去分辨,他就觉眼前一暗一亮,脚下一阵钝痛,已经落入了另一个空间。
这是一个十分空旷的地方。天空是灰蒙蒙的太阳,周围一片岩石沙砾,他们背对的地方,甚至还能看出什么建筑残留……
方卓有些迟疑,他试着点了一个火球,就听嗤地一声,一个不过婴儿手掌大小的火球浮现在半空中。
已经放开方卓手的风花叶毫不留情地露出了嘲讽脸。
方卓没有理会,只说正事:“这里有能量。可是我觉得,这里就像是……”
“我们上次来过的地方?”风花叶接了话。
方卓不做声,只点点头。
“和上次来的时候不一样。”风花叶看了看周围,“有什么改变……或者,有什么其他龙,进来过?”
改变自然毋庸置疑,可是这样的改变,到底是因为他们上次出去的时候有了什么变故,还是真的因为有什么其他龙进来过?如果是前者自然好,但如果是后者——有龙蓄意破坏龙树?哪怕是最疯狂的恐怖分子也不至于吧?龙树一旦完蛋,整个龙界都要崩溃,大家也都得完蛋。
而且这里跟龙树有关,那上次他们进来时毫无能量……又跟龙树有什么关系?
方卓理不出头绪。
风花叶的声音再次响起来:“往前吧。”
只能这样了。方卓皱眉答应一声,一边思考就和对方一起向前,只是在举步向前之时,他突然瞄到自己左手上泛青的印子——显然是刚才被风花叶抓握之时留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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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卓这才想起来,方才自己的手确实被风花叶握得生疼——那样大的力道,就像是在……
誓不罢休地拽住什么?
或者急切惶恐地……挽留什么?
118、章一一八 真相(二)
这一段相伴而行的路并无人说话。
或许仅仅只是无话可说。
一人一龙各自想着事情沉默向前,大概半小时之后,风花叶率先停下:“走到这里,有没有想起什么?”
关于这一点,其实不用风花叶说,方卓就已经注意到了。他看着面前的幽碧的水潭说:“这里真是我们上次来过的地方。”
风花叶弯下身,用手勺了水捧到眼前看。
方卓嘴唇动了动,本想告诉对方小心点,但转念却又觉得风花叶活了这么多年,不至于连这点防备心也没有,索性就闭嘴了,免得再招惹出对方的嘲讽脸。
迥异于上次地底似的毫无光源,这一次,风花叶和方卓一抬头就能看见天空——虽然灰蒙蒙的天空一点都不漂亮,但至少好过再压抑不过的绝对黑暗。
就在这样能够让人心生阴霾的光线下,风花叶从面前幽碧水潭捧出来的一勺水在手掌上是呈现蓝绿色——一种显然不会让人心生愉悦的颜色。
方卓和风花叶对视一眼。
风花叶抖落掌心潭水,说了一句:“你觉得待会会不会再蹿出一条蛇来?”
话音方落,一道黑影裹挟腥臭气息,扑面而来!
电光石火之间,方卓什么都没来得及想,只循着本能稍稍退开,却没想到那道本来冲着她和风花叶中间的黑影一下子转了方向,直直向他射来!
这一次,方卓终于看清了,那道黑影真的是一条蛇——一条已经腐烂了的蛇!
忽然出现的黑蛇是穿水而出的,但并没有全部出水,看样子,显然还有大半的身体留在水中。而出水的部分……方卓只看一眼那些烂了的生着白蛆,散发恶臭的腐肉,就不愿意再看第二眼了——事实上他也没有那个时间看第二眼了!
“轰隆”一声巨响,是蛇身撞在石头地面的响动,方卓堪堪向旁边避过去后,只觉脚下一阵颤动,差点站立不稳。
该死,风花叶这个乌鸦嘴!——
一边艰难地接连闪避着,方卓一边诅咒风花叶预言能力,也没多余时间去注意风花叶到底在做什么,方卓只能凭着自己刚才的印象,尽量避过风花叶所在的位置,把巨蛇向外引去。
“砰!——”蛇身再一次撞到石壁上,细碎的石头簌簌落下,正在闪避的方卓突然有了些不对的感觉。
——是不是少了点什么?巨蛇出水声,撞击石壁的声音,地面震动,碎石落下的声音,然后……蛇不会发出其他什么声音了吗?
这么一个分神,方卓脚下一拐,负荷到了极致的新身体不负“蛇”望地跌倒在地上。
刚刚敲击进石壁的巨蛇顿时拔出身子,狠狠向跌落在地上的方卓扑去!
方卓睁大了眼睛,不是因为即将临头的厄运,而是因为他看见——他终于注意到,面前巨蛇的蛇头上有一个贯穿整个蛇头的伤痕,而巨蛇的两只眼睛,也早已失去,只剩两个黑洞洞地窟窿正对着他……这是他上一次杀掉的那一条巨蛇!?
……那这一条巨蛇,到底是死的还是活的!?
方卓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自己心底直冲冲地往上冒,不由自主地就打了个寒颤——而此时,巨蛇那腐烂得能见到森森白骨的蛇唇,已经临近方卓的面孔了!
撑在石砾地面的手一下子握紧成拳,方卓瞳孔紧缩,一半是因为裂开的大口——那大张的嘴巴里,除了无处不在的白蛆之外,就只剩下白骨和些许腐肉了,某些地方甚至因为肉腐烂光了或者干脆被白蛆吃掉了,而洞穿以致能看见外头……
方卓只觉得胃部一阵翻涌。他吸一口气,绷紧身子,正待等巨蛇再靠近一些就按计划用入口处的窄缝卡住蛇身,眼角余光却忽然瞥见风花叶的身影,而在风花叶忽然出现的身影背后,还有飞快扫过去的巨蛇尾巴。
方卓脸色都变了!
是按计划施行还是先提醒风花叶?他来不及思考,甚至没意识到自己想过这么一回事,只在这个一毫一秒的时间差都足以让结果翻天覆地的时刻遵循本能,对风花叶大吼:
“你背后——”
方卓的声音戛然而止。就在方才那一瞬,风花叶早就准备好的短距离传送魔法已经准确地打到了方卓身上。
而骤然失去猎物的巨蛇在短暂的停顿之后,扭头就冲一旁发出响动的风花叶袭去!
依旧站在原地不动,风花叶随意挥了挥手,三次重叠的束缚魔法就加到了巨蛇身上。
巨蛇前进速度一滞,却也已经足够了——只消再有三个呼吸,它就能扑倒风花叶所占的位置。
可惜风花叶需要的魔法只要两个呼吸,就足以准备完毕。因而最后,施放完光明系魔法的风花叶冲着只距离自己三五厘米、蛇口长得足有半人高的巨蛇笑了笑,慢悠悠地对着巨蛇说了一句“禁忌魔法?”后,就用飓风卷着蛇身,直接将巨蛇再投入水中。
幽碧的深潭一阵翻涌,风花叶很快就注意到,潭水里头翻涌出某些杂质,看起来很短、很小、白色模样的……联想到方才巨蛇身上看见的东西,再想起自己伸手捞水的动作,风花叶脸色顿时一青,刹那间几乎有招来天陨然后把这整个深潭都轰掉的冲动。
不过冲动毕竟是冲动——事实上主要是因为,在这个地方风花叶真不确定自己招不招得来天陨,所以他只甩了几个爆炎火球到水潭里头,炸光足足半潭的池水之后,才退后几步,准备传送魔法,把自己传送到水潭的另一边——对于已经来过的地方,风花叶就算是闭着眼睛,也不会传送错误。而如果真的传送错误了……风花叶显然会考虑,是不是需要把所有见证过的龙全部灭口。
不过就他的身份,有什么龙能见证呢?
除了那个笨蛋吧?
被他折腾了这么久,最后的潜意识反应,居然是叫他小心……
风花叶走出了传送魔法。他看着面前,发现这里相较上次他和方卓来的时候,倒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一边森林一边平原,一边山洞一边临海,尤为奇异,但似乎并不让龙觉得有多少怪异。
风花叶在原地站了一会,试了试发现可以使用魔法之后,沉吟片刻,就举步向上次转盘出现的地方走去。
满是落叶的森林充斥迟暮的寂寥。
风花叶听着自己踩在落叶上的沙沙脚步声,觉得眼下的森林未免太大了一些——上次来的时候,有这么大么?
风花叶百无聊赖地继续向前,在耐心即将告罄的时候,终于看见了森林中心的空地,和正屹立在空地上的三个转盘。
目光一凝,本来满是不耐烦的风花叶终于认真了些。他脚下步伐加快,向着空地上转盘就走过去,只是当他到了转盘旁边,还没有伸出手碰触转盘,一道细微的雷电噼啪声就在风花叶的耳边响了起来,同时似乎有什么看不见但沉重的东西,重新覆盖了下来。
风花叶的动作停住,他抬头看着面前,看见一个身影缓缓自林间走出。
风花叶突然笑了,笑容里并无惊疑,只有嘲讽:“塔洛蒂亚。”
自林间走出的塔洛蒂亚来到了风花叶面前。
许久不见,塔洛蒂亚和之前最后一次出现在风花叶及方卓面前又有不同,他的瞳孔已经变成了暗红色,沉沉地没有一丝光彩,像是干涸了的血液一般。至于周身的气息,也由先前隐隐的狂暴变成了陈腐——带着土腥味的陈腐,和之前那条黑蛇的感觉,一模一样。
塔洛蒂亚就站在风花叶身前两步,触手可及。
可惜这触手可及的距离里,还隔着一条电流屏障。而现下……
风花叶不动声色地试了试魔法,发现果然再也不能调动分毫能量了。
“看起来你不奇怪在这里遇见我。”塔洛蒂亚暗红的眼睛盯着风花叶。
风花叶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和鄙夷:“我为什么要奇怪?”
塔洛蒂亚似乎并不在意风花叶的态度,他只是说:“我以为他会来,帝堂绝会来,塞莱斯特会来,甚至大统领也会来……可是唯独你不会来。”
“因为什么?”风花叶笑起来。
塔洛蒂亚没有笑,他的神情平静近乎木然:“因为你和我都明白,命运如何可憎。”
风花叶哼笑一声:“所以你打算毁灭龙界?”
“……”塔洛蒂亚静默片刻,然后笑了,可惜笑容里并未有任何欢欣之意,“是啊,我打算毁灭龙界。”
说罢,塔洛蒂亚不等风花叶出声,就再次开口了:
“帝堂绝已经取得了南方的能量。”
风花叶挑挑眉。
塔洛蒂亚继续说:“他已经过来这里了。”
“然后?”风花叶漫不经心。
“然后?”塔洛蒂亚重复一遍,然后他对着风花叶说,“或许我们可以打个赌,赌他是会自己一个龙来,还是带着帝堂绝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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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花叶看着站在面前的塔洛蒂亚一会,继而笑了:“你的期望是什么?”
“自然是带着帝堂绝进来。”塔洛蒂亚回答。
“是么。”风花叶应了,随后说,“看来我们赌注无法进行了。我们的期望……”
他敛下眼,缓缓出声:
“恰巧一致。”
119、章一一九 真相(三)
“砰!”
“砰!”
“砰!”
“该死!”方卓低咒一声,气急败坏地把手中的石块丢掉。他现在正在另一个空间的入口处,也就是龙族大营前方不远处的森林——这不是问题,问题是他现在找不到再进入那个地方的办法了!
混蛋,他一开始是怎么进去的?方卓有些焦躁地来回走了几步。
第一次是受了伤,刚才则是直接被拉进去……代表了什么?代表有什么东西在关注他,然后【主动】地决定他的进出问题!?
方卓很想找个什么东西狠狠发泄一下,还想试一试受了伤是不是真的能再进去——可是受了伤再进去还有什么用?
或者说,依照他现在这个身体的能力,就算再进去,又有什么作用?
“真tm……”无可奈何地低骂一声,方卓最后用力踩踩地面,在确实无法可想之后,只得朝希尔的方向回去,希望能在准备足够东西之后,再过来找找办法,看能不能重新下去。
短时间的话,依照风花叶的能力,应该没有问题吧?说不定不用等他,对方就自己出来了,毕竟他如果真的要回去的话……
方卓算了算时间:
一来一回光算路程,至少要两天,还是以赶路的速度前进。而中途的休息以及到了希尔的购买制作装备时间……
方卓脸都绿了。
——三五天功夫,黄花菜也凉了!
“如果能碰见什么人……”方卓忍不住自语。
可惜回应他的只有风过树叶的沙沙声。
如果去龙族大营里头找西迪斯呢?方卓迟疑着,真正开始思考这个可能性。
不知道能不能见到西迪斯……不过只要见到了,只要见到了……方卓忽然想起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在龙界史上,借尸还魂的龙不是没有,只是这些龙,无一例外的都是使用了禁忌魔法。不过禁忌魔法既然叫禁忌魔法了,那使用这些魔法的龙,最后的结果,当然也都是被打杀了事了。
方卓想着想着,脸色又有转绿的趋势了。
如果真的被打杀……不对,不管怎么样先过去吧。到时候看情况形式。
方卓这么琢磨着,有些头疼地按了按额角,就举步向龙族大营的方向走去。只是一边走一边忍不住想着,如果能见到帝堂绝的话……
如果能见到帝堂绝的话……
游荡的风蜷了身子,裹着气流停在了方卓身旁,看看前方,看看方卓,歪头凉丝丝地笑起来。
方卓直挺挺地站在原地,他也看着前面,看着那个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仅仅只是几日未见,身影当然是一如记忆之中的挺拔修长,孤峻坚定。可是也仅仅几日未见,方卓却在这突如其来的重新见面的时刻,从自己心头涌出的排山倒海的喜悦之中,发现了自己到底有多么期待重新见到帝堂绝——多么不舍得离开帝堂绝。
如果之前他真的死了……
方卓生生打了一个寒噤,他有些忍不住的,也有些急迫的,还带点想要证实地朝着心目中的身影出声道:“阁下……”
自林间走出的龙果然把目光投在了方卓身上。
方卓却只觉在数九寒冬里被一桶冰水从头浇到尾,什么热情激动都消褪了——帝堂绝的目光却是落在他身上,可是那样冷淡而带有疑惑的目光是在注视一个初见了的陌生龙,而不是“方卓”。
帝堂绝走近方卓,他微微皱起眉,打量还不够自己胸口的小黑龙:“你方才叫我什么?”
方卓彻底冷静下来了。
从帝堂绝走过来到问话,也就只是一两分钟的事情,可是一两分钟已经足够方卓想起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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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来,帝堂绝确实说过来找风花叶。
他也想起来,禁忌魔法是受整个龙族所抵制,任何使用禁忌魔法甚至只是和禁忌魔法使用者有关的龙,都会遭到抹杀。
他还想起来,自己其实真的不是什么帝堂绝的孩子,他甚至不是龙……他只是一个倒霉的因为一张面巾纸穿越了的龙。
方卓在短短时间里想了很多。但其实这些都无关紧要。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想这么多东西而不是立时上去告诉帝堂绝他的身份——或许是因为他害怕看见那张自己熟悉了喜欢了不想再离开了的脸上会浮现惊异防备这样的情绪?
哪怕只是一瞬,哪怕只是一丁点。
帝堂绝还在等着方卓回答。
方卓定定神:“阁下……辅王阁下,我……我认识你,我曾经见到过您。”
帝堂绝看着面前微微垂下脸的龙半晌,方才嗯了一声,然后忽然问:“你叫什么名字?”
“方……”方卓反射性地开口。
帝堂绝银色的瞳孔一片幽深。
“方……法尔。”方卓生生把音节给转了。
“法尔?”帝堂绝念了这两个音节,似乎没有注意到前后音节上的小毛病。
方卓心情复杂,只分辨得出自己觉得没有高兴的感觉……那么松一口气呢?有没有?
……好像也没有吧。在心底这么苦笑地想着,方卓语气有些低落地回答:“是,法尔。”
“法尔。”帝堂绝再念一遍,“你在这里做什么?”
有一句话是说只要人们撒下了第一个慌,就必将再用无数个谎话去圆这个慌。方卓正在实际体会这句话:“我是来……来这里逛逛的。”
“逛逛?”帝堂绝面上什么都没有。
方卓磕巴一下,继续圆谎:“我看见有龙过来,有点好奇,就跟过来了。”
这么说着,方卓暗想如果帝堂绝问他看见了什么龙又怎么样过来……他又要怎么回答呢?
撒了一个谎,就必将再用无数个谎话去圆……方卓真的觉得自己化身成了方桌,桌面上摆满无数杯具。
尚幸天无绝人之路,帝堂绝居然没问方卓是看见了什么龙又怎么过来的,他只是问:“你是希尔的龙?”
这次真的松了一口气,方桌重新转变成方卓:“是,希尔来的。”
“打算回去?”帝堂绝继续问。
方卓犹豫了两秒,就肯定地点点头——他现在呆在这里并没有任何意义:“是。”
“从这里到希尔大概要一天时间。”帝堂绝说。
方卓正自纳闷帝堂绝的意思,就听对方再道:
“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方卓一呆:“阁下!?”
帝堂绝看了方卓一眼:“你打算从这里走回希尔,走上整整一天?”
方卓没好意思告诉对方,依着自己现在的身体,一天恐怕真的回不去。不过帝堂绝刚才的眼神,他没有看错的话……是轻蔑么?
……他其实真的看错了吧……
“想好了没有?”帝堂绝再问。
方卓左右想想,觉得自己其实没有多大选择。何况能够和帝堂绝在一起,哪怕多一分钟,也好吧?这么想罢,方卓点点头,带着最后一点犹豫:“不麻烦阁……辅王阁下吗?阁下是不是有事情要做?”
帝堂绝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小龙。
黑色的头发,平凡的五官,孱弱的身体……
他带着自己自己知道的心酸,伸手抚了抚面前小龙的头发,看着小龙抬起头来,再望着自己……
帝堂绝悄悄吸了一口气,他回答:
“不麻烦。”
事实上也确实不麻烦。
帝堂绝把方卓带回龙族大营之后,直接要了一辆飞马车飞向希尔,包括步行到龙族大营,交代一些事物,取得飞马车,乘坐飞马车来到希尔,全部过程不超过半个小时。
等到了希尔,帝堂绝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看着被自己牵住的小龙:“你住的地方在哪里?”
方卓正在纠结。他纠结着帝堂绝和自己——一个刚见面的小黑龙——的动作好像过于亲密了,然而要命的是,他巴不得能够亲密亲密再亲密一点……所以当听到帝堂绝的问话时,还沉浸纠结之中的方卓没多思量,随手就给帝堂绝指路了。
帝堂绝牵着方卓向黑龙街区走去。
一路是各种怪异的目光,伴随着目光的,还有从各个角落传来的窃窃私语——对于这些,方卓没有注意,帝堂绝则是毫不在意。他只在牵着手中的小龙,来到对方指着的一间显然不怎么牢固还分外破旧的房子面前,皱了皱眉。
刚刚回过神来的方卓恰巧注意到了这一幕,他顺着帝堂绝的目光看去,本来生活了三天除了感觉有点不方便外从来没多想什么的方卓顿时觉得脸上一热,再一联系方才坐着过来的马车,刹那深刻体会到了叫做贫富差距什么又是等级差别。
脑中尽是不太靠谱的念头,方卓准备着帝堂绝离开,可是却只看见帝堂绝站在原地,好像在等待……他邀他进去?
方卓有些不确定地想着,然后有些不确定地出声:“阁下,进来坐坐?”
帝堂绝微微点头。
居然真的答应了?方卓表示茫然,继而再茫然地把龙带进屋子里,然后又悲剧地发现了屋子里居然没有一个正常的能供龙坐下的椅子!
方卓在心底□□一声,手忙脚乱地想至少弄出一杯水来——可是缺了口的杯子和明显能看到浑浊的壶子里的水让方卓真的没有勇气端到帝堂绝面前去。
还是站着的帝堂绝出声:“不用麻烦了。”
方卓怔了怔,果然停下脚步,他一时觉得心头有些沉重,只低声应了一声:“嗯。”
“我很快就走了。”帝堂绝这么说。
方卓找不到话,只能又应了一声。
帝堂绝看着面前的小龙:“你……有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一个和辅王刚见面的小黑龙能和对方有什么话说?方卓又摇了摇头。
帝堂绝静默片刻,然后转身离去。
合不拢的木门吱呀地打开,又吱呀地掩上,掩去了那一道孤峻身影,当然也掩去了这室内唯一的光华。
方卓一个人呆在毫无生气的房屋之内。他看着还微微颤动的木门,忽然就觉得后悔了——这后悔凭空而生又势不可挡,气势汹汹得几乎将人没顶。
——为什么不直接对帝堂绝说?因为害怕帝堂绝看另类的眼光?
——为什么会以为帝堂绝会用看另类的眼光看着他?因为不够了解对方,因为不够确定对方的喜欢?
可是,他既然喜欢,既然想相信,那为什么——为什么甚至连选择的机会,都不肯给帝堂绝?
他这样自私,这样软弱——
方卓不再思索,骤然冲出房屋!
120、章一二零 表白
“阁下,等——”等……?冲出屋子的方卓呆呆地看着就站在门外几步处,并未离去的帝堂绝。
就站在这栋屋子小庭院里的帝堂绝收回目光看向跑出来的方卓,这一次,他的眼神里不再是陌生和冷淡,而换上了另一种复杂地目光——或许,从方才开始,他就是用这种复杂的目光看着方卓的。
“怎么?”帝堂绝在等方卓说话。
方卓则显然因为就站在门口的龙吃惊到了,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来。
如此安静片刻后,是帝堂绝先叹了一口气,率先俯下身,将龙环住:“其实我刚才在想……”
接话比说话容易多了,听见帝堂绝出声,方卓连忙接口:“想什么?”
帝堂绝静默一会。
“阁下?”方卓有些疑惑。
“我刚才在想,就算你不愿意说,我来叫破也是一样……为什么什么都不说,就走了呢?”帝堂绝的声音在方卓耳边响起,语调平缓,依然让人觉得有些冷淡。但只要有人处在方卓现在的位置,就一定不会觉得帝堂绝心情依旧平缓,口气依旧冷淡——方卓觉得有些疼,被面前龙环得有些疼。这样的疼痛当然并不剧烈,只是却并不止从身上传来,还从胸口传来,从心脏的位置。
“阁下……”方卓想说什么。
帝堂绝微微摇头,和方卓重新回到屋里之后,才出声说:“你不说出来,我可以理解。”他顿了一下,“可是无法接受。”
方卓终于找到了话:“阁下,你什么时候发现了?全都变样了。”
“嗯。”帝堂绝先应了一声才微笑,“眼睛没变。”
眼睛?方卓纳闷地想找镜子看自己的眼睛。
帝堂绝却先一步将自己的手掌覆盖上对方的眼睛。
有温热及微微的颤动自掌心处传来。
一点一点,一下一下,像蝴蝶振翅似的,异乎寻常的轻缓柔顺。
“阁下?”方卓纳闷地微微抬脸。
有疑惑,但没有任何抗拒……从开头,一直到现在。帝堂绝心头升起了一抹复杂的情绪,其实并不能算太舒服,但就算如此,依旧想要抓住,依旧想要挽留,依旧不愿丝毫松手。
帝堂绝轻轻呼出一口气,他稍稍加了力道盖住方卓的眼睑。
“你一定没有注意过,自己看着我的眼神……那样的眼神很漂亮。只专注于一件事务,亮晶晶的,好像整个龙界都只剩下眼前的东西……这样的眼神让龙非常愉悦。”
帝堂绝低笑了一声:“从记事起直到现在,我只在一个龙身上看过这样的眼神,恰巧,我也喜欢这个龙,所以我很高兴,很高兴,并且不愿意在第二个龙身上再看见,也确定不会在第二个龙身上再看见。”
“并且,还有那个‘方’音……你觉得,我会听不见么?”
被盖住眼睛的方卓哑口无言。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说些什么,不过在说什么之前……帝堂绝要把他的眼睛盖到什么时候?
方卓表示纳闷。就听对方再往下说:
“确定了之后,我第一时间确实感觉到愤怒。可是随后就明白了。这样的事情确实不好接受,何况还有禁忌魔法的阴影,是不是?”
方卓很想重重点头表示肯定,可是帝堂绝手心的温度好像也很舒服……左右犹豫之后,方卓像小猫一样地用脸颊蹭了蹭帝堂绝的手,小小地吃了对方一点豆腐后,就连忙正襟危站,表现出一副严肃模样。
帝堂绝当然注意到方卓的小动作了。这样的小动作或许不够火热不够情|趣,但显然足以让龙觉得熨帖——至少能够让帝堂绝觉得熨帖,以致整颗心都因之而变得柔软。
帝堂绝忍不住用手指轻轻摩擦方卓的眉骨额角:“我确实明白,可是也确实恼怒……我想着,既然你犹豫,那干脆给你时间好好犹豫算了,看你什么时候能真正想明白——直到出去之前,我还在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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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离开之后,我突然想,如果你钻了牛角尖不出来了怎么办?甚至哪怕只是思考个十天半个月……不,其实三五天也够呛了。”
“阁下!”方卓忍不住出声。
“听我说完。”帝堂绝这么说罢后,又道,“我一直犹豫这些事情要不要告诉你……你看我的眼神真的很漂亮,让我几乎怀疑我是这整个龙界最棒的了……几乎不好意思在你面前说这些东西。”
帝堂绝轻声道。
方卓握了握拳,没有再动,但却朝着帝堂绝的方向伸出了手,显然想要抓住对方的手。
帝堂绝握住了那只显得颇为瘦弱粗糙的左手。
“我想完这些之后,又想着既然我看出来了,既然你有顾忌,那为什么我不能直接打消你的顾忌?为什么非要等你乱七八糟的一圈东西都想完了,辗转犹豫之后,才对你说这些东西其实都没有必要?……”
方卓动了动手,反手握住帝堂绝:“是我太软弱。”
帝堂绝缄默片刻:“我不这样觉得。”
“软弱的或者是我。我走出去就后悔了,想再进来,却犹豫会不会让你失望……我还想到,或者你一早就对我失望过?”
“我总是没有办法,好好保护……”
最后一个‘你’字,湮没于帝堂绝的喉咙——方卓已经一下子挣脱帝堂绝覆盖眼睛的手,狠狠撞进对方怀里,再用力地抱住了面前的龙!
“阁下……”
“嗯?”
“我永远没想过会对你失望,我只是一直在担心你会不会失望……”
“……嗯。”
“阁下。”
“?”
“我们……一直在一起?”
“嗯。”
当然一直。
一直在一起。
“走吧。”帝堂绝出声。
方卓表示疑问。
“回去,你还想留在这里?”帝堂绝有些好笑。
方卓很想表示只要跟阁下在一起哪里都没有关系……不过好像太小姑娘了。于是他咳嗽几声:“阁下不是来找风花叶的?……”
“是。”帝堂绝微微皱眉,问,“你怎么知道?”
这没什么不能说的,方卓简单地把自己碰到风花叶的事情和之后各种情况一一告诉帝堂绝,顺便还着重说了关于龙树的事情。
帝堂绝听罢,神色罕见地沉了一些。
方卓其实也正在犹豫。
一时之间,气氛便冷了下来。
片刻之后,还是帝堂绝先行出声:“你的打算?”
方卓犹豫一下,不答反问:“龙族大营之外的那个地方到底是什么,阁下知不知道?”
“没有意外的话,应当是能量所在。”帝堂绝回答,接着便简单对方卓讲了龙树和龙界是个地方埋藏能量的事情。末了又说:
“如果按照你所说的,是有龙蓄意破坏……”他顿了一顿,眸中凛冽杀机乍然而现。
方卓低头沉思片刻:“阁下,或许这个要求很过分,可是我希望能够再去那里一趟。”
帝堂绝看向方卓。
“我想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方卓说,“还有……风花叶救了我一次。”
“他伤了你那么多次。”帝堂绝声音冰冷。
“我知道,发生过的事情我不会忘记,只是……他救了我一次,我希望还给他。”方卓回答。
帝堂绝目光幽深:“如果照你所说,那里正在发生的事情足以颠覆龙界……你要我冒着这样大的风险让你进去?去见一个敌龙?”
“不是我一个进去。”方卓低声说,“我只是希望能够先进去三个小时。”
“三个小时……是看看风花叶死了没有,”帝堂绝问方卓,“还是告诉风花叶我来了,打算杀他?”
方卓没有出声。
帝堂绝也随之安静,须臾,他问:“我说让你去呢?”
“……”方卓没回答。
“方卓。”帝堂绝不让方卓逃避。
方卓吸一口气:“如果阁下这样说,那我就不去。”他摇摇头,“是我太任性了。”
一人一龙都没有在说话。
方卓暗自捏了捏拳头,提醒自己不要摆脸色,想了想主动问:“阁下有什么打算?”
帝堂绝没有回答。
方卓想着这种机密不说也正常,搔搔脸颊,又说:“那时候我是在这里等,还是跟着下去?或者回龙宫也成。”
方卓这么说着,虽然私心里确实希望能够跟去看看,不过也明白依自己此时的能力,跟去了也只有拖后腿的份,如此想罢之后,倒是安心等待安排了。
不过帝堂绝依旧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突然开口:“他伤害了你那么多次。”
方卓一愣,想了想,然后再次回答:“他救了我一次。”
帝堂绝不再说法。
方卓也没太纠结这个,而是开始找地方让帝堂绝坐下——毕竟风花叶虽然救了他一次,但到底伤害了他那么多次……他只是救了他一次而已。
方卓正有些心烦,就听帝堂绝说道:“一个半小时。”
嗯?方卓转头看帝堂绝,就见帝堂绝冷着面孔:
“一个半小时,不能更多,必须完全遵照我的吩咐,才可以下去。”
121、章一二一 完结
风花叶依旧百无聊赖地独自坐在电流屏障里摆弄普尔——这实在是一个龙穷极无聊才会做的事,显见风花叶现在确实穷极无聊了。
虽然事实上,在没有任何可以打发时间的东西的前提下,在一个不足四平方米大小的笼子里呆上整整一天时间,是个龙都会穷极无聊的。
有轻微的响动自前方传来。
风花叶并不抬头,上下抛着手中的普尔:“有事?”
“他进来了。”塔洛蒂亚的声音自风花叶前头传来。
风花叶依旧毫不在意:“带着帝堂绝进来?还附带着大批的龙一起进来?”
塔洛蒂亚不曾回答。
风花叶懒洋洋抬眼:“怎么?”
塔洛蒂亚笑起来,带点轻微的嘲讽:“你真关心他。”
风花叶要笑不笑:“我是关心赌注。”
“赌注?”塔洛蒂亚回答,“那么很遗憾,你和我都输了。”他用暗沉的血瞳看着风花叶,“他是自己一个龙过来的……你有什么想法?风花叶。”
你有什么想法?风花叶很想冷嗤对方这一句话——对于这样的行为,除了确定对方真实一个傻瓜之外,还需要有什么想法吗?
塔洛蒂亚就在风花叶面前等风花叶的反应。
风花叶也确实如自己所想的冷嗤了一声——可是也仅仅只是冷嗤一声。接下去的早已想好了的嘲讽,不管哪一句,风花叶都没有说出口……或许是因为,那突然涌上心头的复杂?
塔洛蒂亚显然发现了,他低笑起来,声音暗哑:“所以说命运真是一个该死的东西,是吗?你看,你伤害玩弄了他一次又一次,分明只在最后顺手帮了他那么一下,他就在见到了帝堂绝之后,还宁愿自己一个龙冒险过来看能不能救你……而我呢?最早见到他,最早抓住他……最后,他杀了我。”
他冷冷地笑着:“这样的命运——”
“塔洛蒂亚。”风花叶出声打断塔洛蒂亚的话。
塔洛蒂亚神情已经转为冷漠,他看着风花叶。
就算到了现在的地步,风花叶的表现依旧带着许多的不经意:“我记得上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是想着要离开了吧?为什么突然做这些事情?”
塔洛蒂亚嘲讽地笑了笑:“因为我见识到了命运。”
风花叶眯眼片刻:“就是在这里吧。那个声音——他告诉了你什么?”
这一次,塔洛蒂亚并没有回答,他只是忽然升起一面水镜,正对着风花叶。
风花叶一挑眉,紧接着就明白了塔洛蒂亚的意思——水镜中呈现的,赫然便是方卓的身影!
方卓显然是刚刚才进来,甚至还没有走到狭道位置,离狭道尽头的深潭就更是遥远了。
……不过方卓到了深潭要怎么过来呢?风花叶思索一下,随后立刻决定,如果他是游过来的话,那一定不让他靠近自己身周三米!
“开始了。”塔洛蒂亚抱持‘善意’,提醒一句。
风花叶再看向悬挂面前的水镜,就看见水镜里的石壁开始细微震动,显然有什么东西即将出现……风花叶把目光转向塔洛蒂亚:“禁忌魔法?你是什么时候能用这种魔法的。”
“龙树的能量是最纯净的能量。就算是禁忌魔法,也是由各种能量组成。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塔洛蒂亚说完,看着水镜对风花叶道,“看起来你一点都不关心他。”
风花叶似乎听见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笑起来:“我为什么要关心他?他爱来就来,又不是我叫他来的。”
“如果是你叫他来的,你会关心吗?”塔洛蒂亚这样问。
风花叶很认真地思索了一下:“或许会?”
塔洛蒂亚笑了笑,突而道:“受伤了。”
风花叶向水镜中看见,就见已经来到狭道的小龙正快速向里头奔跑,一只手臂软软垂在身侧,被血浸透——确实受伤了,还伤得一点也不轻。
“你说他会不会来到这里?”塔洛蒂亚似乎在没话找话。
“你不是不想让他过来么?”风花叶冷淡回复。
“是啊,我要杀了他。”塔洛蒂亚这么回答。他一直注视着水镜,水镜里,方卓又陷入了另一次危险,这次,他显然比第一次还狼狈,只是就算这样,他距离深潭也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更遑论风花叶这里了。
“有没有酒?”风花叶突然开口。
塔洛蒂亚看了风花叶一眼,又把目光移回水镜:“没有。”
“什么都没有。”风花叶不满地哼了一声,随即开口,话里带着浓浓的嘲讽,“你看见命运,命运说他要杀你,所以你决定先下手为强杀了他?”
“这难道不是正常龙的反应?”塔洛蒂亚冷冷回答,显然默认了风花叶的话。
风花叶把目光移到水镜里,他看见水镜里的方卓已经接近深潭了,可是相对的,他身上也添了许许多多各种各样的伤痕……大片大片的银色在衣服上晕开,也一路滴落着,滴落在地上,遗留在石壁。
风花叶真的希望现在有一瓶酒供自己消遣。可是现在没有酒,所以他只好找塔洛蒂亚说话来消遣:“塔洛蒂亚,你诅咒命运。”
“我不该诅咒吗?”塔洛蒂亚反问,随后对风花叶说,“你说他能不能游过深潭?”
风花叶甚至不多往水镜里看上一眼:“游不过又怎么样。”他继续说,“你诅咒命运,试图改变命运……可是又相信命运。矛盾不矛盾?”
风花叶语带嘲弄。
塔洛蒂亚静默片刻:“你是想说服我放过他?”他笑起来,“风花叶,被所有龙成为厄运之龙的你,也并不是多冷漠么。”
风花叶在冷笑:“我什么时候叫你放过他了?”
塔洛蒂亚没有回话,他定定地看着水镜,然后忽然道:“到了。”
风花叶刚刚顺着塔洛蒂亚的声音看向水镜,就听塔洛蒂亚再次出声:“结束了。”
风花叶至此看见,那在水镜中游动的小龙被一根骨刺穿过咽喉,动作停止,目光凝滞。
继而涣散。
“结束了。”塔洛蒂亚再说一遍,声音很平静,很冷漠,很茫然。
他一直看着水镜,看着那里头的小龙反射性挣扎一下,然后失去力道,然后慢慢往下沉。他看着看着,很专注地注视着,直到心脏忽然炸出剧烈的疼痛。
塔洛蒂亚的身躯骤然僵直,不止是心脏的疼痛,还因为骤然加身的禁锢魔法,他猛地侧过头,一眼就看见了风花叶噙着冷笑的面孔,再继而,他看见了一只手按在自己的肩膀上,瘦弱粗糙,但稳定有力,不见一分迟疑,没有丝毫徘徊……塔洛蒂亚骤然踉跄。可是凭空而生的禁锢却将他牢牢地困在原地,他的呼吸急促起来,胸口刺痛的部位开始出现滚烫和黏腻的感觉——当然有这样的感觉,被匕首生生地捅了对穿,怎么会感觉不到刺痛和血液流出的黏腻及滚烫?
力量在流逝。塔洛蒂亚双手开始轻轻颤抖,他没有看到背后的龙,似乎也并不需要看到,因为来的,只可能是……
“方……卓?”
“斩下他的脑袋。”
两句话同时响起。
塔洛蒂亚还想说更多——他还有许多许多事情想说!
可是伴随着刀刃抽出的声音,是刀刃割过喉管,再割断脊骨的声音。
“噗!”声音很近,也很远。
“咚!”是什么……落地了?
森林一片寂静。
风花叶看着站在面前的方卓,不意外地在他脸上看到了一片木然,片刻,风花叶笑了出来:“你这次倒是十分干脆。”
方卓什么也没说,丢开手中的匕首就朝风花叶走去。
风花叶也收回了自己的幻境魔法:“电流屏障,是用卷轴的。”
方卓停了停:“你现在弄得开?”
“魔法力没了。”风花叶说,言下之意显然是现在没办法。
方卓听完了,也没说什么,只继续向前,然后团身就狠狠撞向电流屏障!
只见一阵肉眼可见的淡蓝波动,方卓被反弹了出去,但困着风花叶的电流屏障也已经消失了。风花叶站在原地,半晌啧了一声:“魔法免疫?帝堂绝对你真够意思。”
方卓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一个半小时马上就到了。”
风花叶哼笑一声:“这么急着赶我走?我们方才才探讨了怎么杀龙……”他挑起眉,唇边带笑,“这么快就翻脸不认龙了?”
方卓坐了起来,但没有站起身——他确实很累了。
这一次,在帝堂绝知道种种情况之后,他由帝堂绝寻隙避过龙树和塔洛蒂亚的注意,直接来到风花叶身旁,由同样找到方法恢复了些许魔法能量的风花叶在塔洛蒂亚面前施展幻境魔法——就是水镜里的种种景象,而他则早早潜伏一旁,只等时机到达。
时机确实到达了。
在知道他死了之后,塔洛蒂亚确实失神得厉害……他自然也就一击奏效了。
刺入心脏,斩落头颅。
死得不能再死了。
方卓没有去看就在旁边不远的尸体,他语气僵硬:“下次见面,阁下照样要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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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花叶面上带笑:“帝堂绝说要杀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呢?”
方卓看了风花叶一眼,很奇怪的一眼,似乎在疑惑风花叶会什么会问这一句。然后他回答:“阁下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你的意思?”风花叶念了这几个字,“记不记得你当初对我说的话?”这么说着,风花叶的思绪也跟着回到了从前……明明不是很久,可是感觉起来,真的过了许久许久,久到……连记忆,都有些模糊了。
“你说过,我们可以试试。”风花叶神使鬼差地说出了这一句话。然后他立时清醒过来,带着懊悔看向方卓,就见对方撑在地上的手握起成拳,脸上也有一掠而逝的挣扎。
可是他回答——
方卓回答:“最开头,塔洛蒂亚带走我的时候,对我说这是你的家。”
有不可抑制地茫然涌上心头,方卓停了一停,才继续说:“我也对自己说,这是我的家。可是……”
风花叶的脸色有些冷。
方卓垂眸一会,再抬起来后,已经没有闪躲迟疑了:
“可是,我们谁都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
风花叶站在原地,他微笑起来:“这是你给我的答案?”
“是。”方卓回答。
“好。”风花叶轻轻答应了,忽然说,“去中间的转盘上,把鲜血涂在那个转盘里。”
“?”
“证实一件事情。”风花叶回答。
方卓没多想,寻了匕首割破掌心,就上前把血涂到转盘上。
银色的血甫一接触转盘,立刻就像是被无形的东西给吸走了,干干净净不留一点痕迹。同一时刻,在转盘旁边的风花叶和方卓只觉得身上突然一重,像是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压覆下来。
“这是?……”方卓睁大眼。
“龙树的力量。”风花叶说,“我的估计没有错,虽然这四个地方可以给龙树供给能量,但其实本身就是与龙树相连的,不然这一次也不至于闹得这么大。”
“那我……”方卓看着自己的手。
“你确实能够治愈龙树,不高兴吗?龙界里唯一的瑰宝。”风花叶笑道。
“……”最宝贵的贡品,值得高兴吗?方卓瞅着自己流血的掌心。
“为什么要过来?”风花叶忽然再换了一个话题。
“你救了我一次。”方卓觉得这句话真的好熟悉。
“我害了你那么多次。”风花叶说。
“……”这句话是不是更熟悉?方卓想着,回答说,“所以下一次,阁下要杀你的话,我也一样。”
“是这样子……”风花叶自语着,然后问,“时间到了没有?”
方卓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风花叶是问一个半小时到了没有,他看一眼时间,发现正正好就是半个小时。恰巧这时,有脚步声自后头传来——这个时候来的,除了帝堂绝,还会有谁?
方卓也顾不上风花叶,一脸惊喜地就扭过头去,果然看见帝堂绝的身影自森林中走来。
“阁……”方卓刚刚说了两个字,就有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美好缠绵不似人间:
“这一次,我帮你一把吧……我会再去找你的,方卓。”
“那一句话,你既然说得出口,就要有承担的准备。”
什么意思?方卓心头刚刚升起了这么个疑问,就觉有一点冰凉从胸口升起,然后快速扩散到四肢,紧接着就是剧痛,牵扯每一根神经的剧痛。
方卓的眼瞳里,倒映出帝堂绝惊骇欲绝的表情。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似乎不消再做多余说明了。
方卓想苦笑说报应真快,还想出声安慰帝堂绝,更想骂风花叶这个疯子——可惜这一切的一切,方卓都没能做出来,他只能够感觉到,自己喉咙一阵冰凉,一阵刺痛。
继而,就陷入了永远的黑暗。
可是这永远的黑暗居然只有一瞬。
下一刻,方卓霍然睁开眼来,入眼就是一片堂皇大气,他蓦地直起身,发现自己的手脚身体居然怎么看怎么习惯,怎么看怎么自然……又变回来了!?
方卓终于爽快地恶狠狠诅咒了一句,也顾不得耳边响起的此起彼伏的惊喘呼叫,他一下子推开身上的被子就跳下床,快步向外走去,只为了找到帝堂绝——找到帝堂绝,告诉他,自己没有事,什么事都没有!
然而更快的,就在方卓刚刚下床走出两步时候,外头就传来一阵明显骚动,紧接着,一道身影就随之直冲了进来!
方卓缩成了一团的心当即松缓开来,他张开口,只是还没说出一个音节,就被冲进来的人影狠狠地抱住了。
“咚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
急促的心脏跳动在方卓耳旁清晰地响起来,方卓绷紧的身子随着松开的心一起松软下来,他靠在面前人怀里,半天才说出一句话:
“我没事。”
环抱身体的力量更重了。
方卓又静了半天,才找到下一个话题:
“风花叶是把我送回来了?”
这真是一个糟糕的话题,因为方卓话音落下之后,他顿时感觉到自己身上的力量又加重了不止一丁点。
方卓额上开始冒汗了,他决定挑一个好一点的话题:
“呃……龙树怎么样了?”
这一次,抱着自己的龙终于回答了:“风花叶还顺便把你身上关于龙树的力量剥离了,龙树也恢复健康了……高兴吗?”
最后三个字,帝堂绝的语气十分微妙。
方卓至此终于灵光一次,只见他表面若无其事实则掌心里掐了一把汗:“还行,没有什么事比见到阁下更让龙高兴了!”
身上的力量松了一点:“是吗?”
是,当然是,再是不过了!方卓点头如捣蒜。
“风花叶救了龙树,他一直悬挂的通缉令会撤销。”帝堂绝说,紧接着又狠声说,“我下次见了他,照样要把他千刀万剐。”
末了,问方卓:“应该吗?”
应该,太应该了,应该得不能再应该!方卓继续点头如捣蒜。
身上的力量再次松了。
方卓终于觉得自己能喘口气了,就听帝堂绝忽然低声说:“不要再靠近风花叶了,我不想第二次看见同样的情景,那样……”
那样……帝堂绝喉头发紧,说不出话来。
“阁下。”方卓只说了这两个字。他什么承诺都不再给,只是握住帝堂绝的手,很用力很用力,握得两只手间,再不留一丝缝隙。
帝堂绝垂眸看了好一会,终于渐渐放松下来。
这样就够了……
这样就够了。
不管风花叶再说什么,不管风花叶再做什么,他总能握住他的手,一直一直。
直到永恒。
122、写在最后的话
唔,我缓过一口气了。
其实这篇文写得确实挺纠结的,人物个性我想得不够深是一点,其实也是出于当初开文时候思索的时间太多……或者也有我其实不大会写西幻的问题?
抹一把汗。
帝堂绝的坚持,风花叶偏执,我确定写出来了,所以问题也接踵而来——依照帝堂绝对于感情的洁癖,要怎么接受自己喜欢的人不唯独喜欢自己?依照风花叶的偏执,又要怎么喜欢上一个人而看着他和仇敌卿卿我我?(风花叶这个bt,是连最后确定自己不对方卓放手了之后,也是眼不眨心不跳说捅就捅的人……咳。)
所以这个结局,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或者不太给力,但在基于近似3p的范畴内,是我觉得最合理的结局了……于是证明了人果然不能太铁齿,就像文末尾,方卓回答的那句话:“我并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
咳,扯远了。
其实主要还是谢谢大家一直的支持……嗯,我确实挺废的,也一直觉得自己挺废,而且由着性子把风格变来变去,经历过沉稳的姬容,冷漠的叶白,再来性子绵软有点黏腻的方卓,题材也是从宫廷到武侠到西幻,三万八千里也都奔了,可是底下留言的莫无月君,君,恩恩君,nightjar2008君,许多许多,我记得是从凤翔以来,就一直支持我一直跟文的,真的很感谢你们,正是因为有你们,我才能坚持那么久,也是因为你们,让我很高兴我的坚持,很高兴我能一直写文——一直写下去,为我自己,也为了一直支持我的你们。
嗯,稍稍感怀……不许鄙视><
于是关于番外的话……处于半虚弱状态的人求时间。如果真的有番外的话,风花叶的性格会深挖一下,至于第八个字母……先前写h被锁了的人表示鸭梨森森的存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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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最后,新文不会那么快出来。入魔的番外会继续写,但是明天要考试,所以没意外应该是后天更文,然后大抵可以稳定日更。
就这样。
最后再说一声,谢谢大家><
ps:出番外的话,会替换这一章节,于是现在买的朋友到时候就不用多出钱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