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风席云》 1、第三章【误解】 司徒成医术好,武功也好,过去在江湖里名声响当当,只是没人知晓怎么忽然没了消息,在闲云山庄做起大夫罢了。这会儿惊讶退去,随着年岁增长生出的那些慈和也就显现出来。看了看软榻上衣衫散开的人,不由准备解释几句。虽然他身边另一位过去对山庄中侍妾怀子一事相当忌讳,甚至还曾定下无特殊吩咐侍寝前一律服用不至怀子药物的规定,但怎么说那都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对于自己的骨肉,哪个男子会没有一点感觉?男人怀子荒唐了些,可也是真真实实地怀上了…… “庄主。”司徒成脸上挂着些许长辈对于后辈的关怀,暗示地看向迟风敞露在外面的腹部:“男子怀胎虽不知同不同于女子,大抵应该也是一样的,所以想要看出身体变化,恐怕还要再等上一两个月。” 穆席云听后没有什么表示,只是又盯着那怎么也不像会怀上孩子的肚皮看了会儿,又摆摆手要司徒成退下。 刚才被“处理干净”四字一激,难免有些冲动,此刻不禁开始犹豫留下这人性命的决定是否合适。如是两年前,倒也无所谓,反正子嗣早晚要留,但在这时候弄出个男人生的孩子,沈逸卿知道了不知会作何反应。 穆席云倾心之人的身份在江湖中是秘密,在闲云山庄中可不是,司徒成见他十分无动于衷,便知事情没有自己想得那么简单。恐怕这人就算能生下孩子,以后日子也不会好过到哪儿去。如此,本该不管不顾退下的,可医者父母心,司徒成瞧往一直半低着头的男人,临退下多了句叮嘱:“怀了胎儿身子会弱些,不宜受凉受惊,属下先告退了。” 出尔反尔的事,穆席云从来不会做,犹豫只是想想罢了。就冲面前人冷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都不肯稍稍合上衣襟这点,他就下不了手。别人狠,他能狠;别人恶,他亦能恶。但对上个既有脑子又知分寸,且还怀了他的孩子的……的确不好下手。于手下,他最赏识的就是有心机、胆识,又知服从与分寸的。 流云轩是为沈逸卿建的,沈逸卿好清雅之景是武林中人尽皆知的事,所以流云轩真正一步一换景,假山、池鱼,花草、回廊,应有尽有。光当初构造的图纸就花费了无数工匠的心思。 这么好的景,岂有被挡在花厅之外白白浪费的道理?于是工匠们费尽心神,将花厅三面都建成活门,只要不是冬日雪飘,皆可以大敞四亮着恭候沈逸卿大驾。 现在,对于跪在院子里被雨淋了两日的人,简直就是上刑。不知是因为怀了胎儿的原因,还是倒春寒真的非比往年,迟风合齿不动,尽可能地忽略着不住拂到身上的冷风。 “冷?”穆席云坐到软榻边沿,将手抚上平坦而紧实的小腹试了试。然后挑了句有点明知故问,却不怎么用脑子就能回答的问题问出口。 迟风也的确知分寸,明明冷得身子发硬,还是摇了摇头,回道:“属下不冷。” 如此识趣,穆席云当然满意,心里不由生起些许顾念。在不但与寻常男子无异,甚至还更为紧致的小腹上摸索一会儿后,伸手给躺着的人合上衣襟。不过触手的衣衫湿凉异常,想是也带不去一点暖和气。 “今日留在这儿住一宿,等明日身子好了再回庄里。” “是。”迟风看着站起来往厅外走的人,心里莫名慌了一下。能住在流云轩中的,从来只有沈逸卿与庄主穆席云二人…… 穆席云刚走不久,花厅外就来了侍女,显然是得了吩咐。 “迟侍卫,请先随我去偏院,过会儿我给你准备些热水,拿套干净衣衫。” 迟风收回神,望着站到眼前的侍女反应好一会儿,才道:“有劳。” 侍女抿嘴笑了笑,眼神俏皮地在眼前之人身上看几眼,转身退到厅外等候。 被投来的视线一引,迟风也发觉出不对,赶紧低头系起衣带,整理好衣衫。 …… 冰冷的春雨飘了几日,终于卷着落花与春寒消散个干净。尔后的日子,竟是暖照连连,再无半分寒意。 这日晴空万里,闲云山庄的大殿里被映耀得光明一片。里面还不时有人语传出,正是几个地位不低的堂主在向穆席云回禀事情。 “庄主,三日前回云楼楼主离开了东霄岭,像是要往北行。”一个年轻男子走前一步,例行将回云楼的动向说道一遍。 殿中其他人听着男子说起回云楼,立刻都默契地保持着安静,等待座上之人发话。 回云楼上到楼主下到楼众,个个行事阴狠毒辣,视人命如草芥,俨然不是什么名门正派。但其势力却绝对不容小视,正排在江湖前五中的第三位。不过这些,并不足以惹来诸多堂主的拘谨,真正造成这一局面的其实是他们自家的主子――穆席云。 因为这些年,不管回云楼如何与闲云山庄敌对挑衅,穆席云从来不曾命人给对方个教训,唯一做的只是叫人随时留意着,见到不对就立刻制止与提防。 “嗯。”心不在焉地虚应了声,北方二字乍入耳,穆席云就想起了沈逸卿邀他去凤月城菡谷中牡丹花会的事。虽也知道那日邀请多来自于歉意,可仍旧影响不了他的兴致。自两年前在凤月城中无意相识,这还是沈逸卿第一次主动邀请什么。 “庄主?”先前禀报的堂主看殿上的人沉默不语,只以为回云楼又要捅什么娄子,便赶紧出言请示。 越飘越远的思绪被人打断,穆席云回神稍作思索,起身朝着殿外走去:“继续派人盯着,都退下罢。” 大殿中诸位面面相觑了良久,也没弄明白处理正事时素来一丝不苟的穆席云今日是怎么了。 一个人不紧不慢地走去了书房,穆席云一改人前严肃模样,神色极为平和地走到一列列书架前翻找着,最后终于挑出几本有关赏牡丹的游记,坐到书案后闲闲看起来。 文人墨客多自视清高者,皆清一色热衷于梅兰竹菊四样,与富贵扯不开关系的牡丹,却是甚少被提及。所以穆席云翻阅完书案上的几本游记并未花多少时间,里面有关牡丹的描写通通都是寥寥几字,一语带过。 起初兴致散了些许,穆席云从椅子上起身,走到书架前将几册游记放回。然后转身时不经意的一瞥,让他生生顿下欲要离开的脚步――《异症杂病论》。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医书没什么,杂病也没什么,异症两字一入眼,穆席云却想起了一个人――迟风,那个被司徒成说是怀了他孩子的男人。 转念算算时间,穆席云对着看似空无一人的书房道:“出来。” 紧接着,话音消散的一瞬,一个玄衣的男子从稍远出的书架后闪出,目不斜视地走前几步恭敬跪到地面上。 “庄主。” 无言看着跪在地上的人,穆席云命令:“抬起头来。” 地上的男子闻言一惊,很快顺着话里意思抬起头,看向书案后坐着的人。 男子的面容坚毅沉稳,却不是当日被司徒成诊断怀了他孩子的人。穆席云蹙起眉,看着地上的男子半晌没有说话。闲云山庄里最要紧的就是规矩,而他身边的六个暗卫更不必说,三日一轮,从无例外。沈逸卿离开流云轩是在十八日前,按规矩,六名暗卫刚好轮完一圈,今日唤出的应是那个叫迟风的男人才对。 一十八日,就算动了胎气,也该好了。穆席云略带讽刺与厌恶地在心里想着,周身不觉散出几分冷厉。在曾经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每日所见到、遇到的,都是那种面上一套背后一套的“老实人”,想不厌恶,怎么可能? “去叫迟风来见我。” 暗卫就是要寸步不离地守着、看着、护着,地上男子犹豫了一下,最终明智的应了声是,离开了。 春寒退去,天气乍暖。这十八日里,穆席云有着沈逸卿难得的赏花邀请,心情十分不错。可住在同座山庄中,另处院落里的男人,就没这般好运了,自那日因为淋雨受了寒,便高烧不退一直拖到今日。司徒成嘱咐过,药是绝对不能吃的,吃了药肚子里的孩子会受影响,所以只能多喝些水,熬过去。 病来如山倒,这话真真不骗人。迟风咬牙躺在司徒成才吩咐人送来的厚被子里,头疼欲裂地一阵阵犯着难受。 “叩、叩、叩――” 迟风正待把被子再裹紧些,门外传来的几响敲门声。暗卫所住院子不同其他,通常是不会有人前来的。近几日司徒成虽会不时过来看看,但也都在敲门时报上自己名字。 “何人?” “迟侍卫,是我,姜濯。”门外来叫人的男子刚说完,简单的漆木院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凝神注视了门外的人片刻,迟风不解地问道:“姜侍卫,何事?” 当日在流云轩留住一宿清醒后,迟风就发起了高烧,穆席云也早就离开回到山庄。司徒成倒是上了心,特地去看了眼,这一看便知不好,人给折腾病了。 习武之人生病不是大事,喝些药,挺几天就过去了。但怀了孩子的人,就麻烦许多,不仅不能随便用药,好得也特别慢,养不好还可能折腾出来个病根,对大人和胎儿都不利。穆席云示意是要留下孩子的,对大人却半点没提如何安置。 司徒成即便有心照顾也不能私自做主,只得找到庄中管事兼好友,道要其先安排别的暗卫值守,让生病的人卧床休息几日。庄里的管事叫祁寒睿,因为与司徒成年龄相仿的关系,平时不是一起饮酒就是一起对弈,关系十分熟络。祁寒睿听后虽然觉得奇怪,但见司徒成面有为难便没再多问,准了迟风病好之前暂时不必值守的事。 不过,迟风可不知道这些。他所听到的只有司徒成一句:“我已为你说好了,值守之事等病好再说。” 所以这会儿真正迷惑的厉害,为何平日甚少交往的人会来敲他的门? 2、第四章【化解】 “庄主要我来叫你过去。”门外男子原本并不知管事更改值守安排的原因,这时见来开门的人面色红涨,声音沙哑,不禁明白了几分:“我先回去,你过会去书房见庄主。” “好。”有气无力地应了声,迟风等人离开后关上院门,走到院角一口小井边打上桶凉水,就着光照里的零星暖意掬水洗起脸来。 换衣衫,梳理,都是以最快速度做的,甚至连喝口水都来不及,迟风就朝庄中书房走去。 “庄主,属下迟风求见。” 书房外安静的空地上,迟风屈膝跪地,静静等着里面的人吩咐。 “进来。” “是。” 直身从地上站起,迟风轻声推开精致团花木门走进去,跪礼是自然,于是走到距离屋中人三步远的地方再次跪下去。 迟风低着头,看不到书案后的人在做什么,能听到的只有偶尔响起的翻书声。进门的时候,他就有了猜想,屋里的人八成不怎么高兴,这会儿不闻不问的举动刚好可以证实。 穆席云手里的书,是先前看的《异症杂病论》,里面奇症怪病的确不少,但都没有怪过男子能怀胎的。 让人稍稍跪了会儿算作对其失职的惩戒,穆席云合上手中毫无趣味的书,正视地上跪着的人。 “我要的只有你肚子里的东西,莫要忘了规矩。” 话,说得并不严厉,但是却十分有效地起到了警示作用。迟风愕然抬头望向书案后正看着自己的人,一时不知该如何回话或请罪。是单纯训诫?还是意有所指的责怪?若他没有疏忽漏想什么,好似这些日子并未犯下什么过错。 迟风因为惊愕抬头的一瞬,穆席云就皱起眉,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地上人的气色甚为难看,所见皆是病态样的潮红。显然只是病了而已,根本不是阴奉阳违在背后以肚子里胎儿为由玩忽职守。 被那双略带着不解迎向自己的眸子看得有些不舒服,穆席云低声补了句:“过来。”声音还是之前的,不过语气里已经没有责备。 “是。”迟风跪着躬了躬身,膝行着往前移去。 穆席云看了一拧眉,又道:“站起来。” “是。”闻声迟风停下动作,原地站起来,绕过书案走到坐着的人跟前。 穆席云端详片刻,忽然伸出手去握住迟风手掌。接触到的温度并不是想象中的高热,反而凉得一点温度都无,甚至有点刺骨的味道。 受寒若面色通红,该发热才对。思索着捏了捏手里不带一点暖意的手掌,穆席云竟没有松手。或许是面前男子乖顺的举动取悦了他,或许是无形中对将来要出生的孩子有了好感,总之是没有放手。慢慢,手上的温度也就传了过去。 “受寒了?” “……是。”迟风本来话就不多,今日气氛如此奇怪,他就更不想多说。哪知坐着的人好似还嫌不够,竟站起身摸向他额头。 又惊,又愕,以致竟忘了规矩想要后撤身子。还好,理智终于在最后时刻回归,后撤的动作只完成了一半――上半身后倾,腿脚没有移动。 两人是面对着面的,站得也很近,穆席云当然都看在眼里。不过并没有恼怒或训斥,只是把手停在对面之人试图躲避前伸到的位置,然后直视过去。 “属下失礼。”十分尴尬地道了句,迟风在惊愕着面前人好脾气的同时,把略微后倾的身子挪回去,然后额头轻轻触上滞在半空中的手掌。有点凉,或者……是他烧得太热了。 寡言,沉稳,知分寸,还挺识趣?穆席云用手反复试了几回,脸上些微带上点温和笑意,同时也给眼前男人的评价又加了识趣二字。而手里握着的冰凉手掌也暖和了些,他坐回椅子上,同时不着痕迹地松开了手。 “那日在雨里受了寒?” 迟风略略后退半步,低头回道:“是。”他也觉得一味“是”下去不太明智,可想了半晌又找不到更合适的词代替。 难得的是,听的人不在意,心情似乎还不错:“去叫司徒成看看,开些药,莫要一直拖着。” 谁说“是”字不好了。这回迟风沉默许久,终究没敢真拿个“是”字糊弄过去。 “谢庄主顾念,属下……不能服药。” “嗯?”穆席云不明所以地抬起头,不知说话的人是什么意思。还有人病了不能吃药的道理? 不过也难说,反正连男子能怀孩子的事都让他碰见了。 对这追根究底的问法实在有点不能理解,迟风咬了咬牙,低声开口:“因为那孩子,所以不能服药。” 那孩子?先是“处理干净”,再是“那孩子”?眼前的人,好似极其不情愿?暗里弯了嘴角挑起眉,穆席云随手拿起本书册作势翻看,故作无意地为难问道:“肚子可有难受?或是别的感觉?” “属下无事,也无甚……别的感觉。”迟风并不知低头看书的人是在故意为难兼逗弄,只死心眼地被一语逼到羞愤难当的境地中。 “嗯。”似乎真是被书中内容引去了注意,穆席云听完头也不抬地吩咐了句:“回去休息罢。”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是,属下告退。”垂首退到书案前方,迟风恭敬地行了个礼便离开了。 就在他合门走出的一瞬,屋里盯着书册的人忽然抬起头,望着严丝合缝重新闭起的木门笑了笑。 暗卫,自小养的和后来收的果真不一样。 穆席云拿着手里书册不自觉便走了神,渐渐回忆起数年前那个风雨大作的夜晚,管事楚岳天脸带惶恐地叩响了他的房门,好似要留临终遗言一般告诉他有人潜进了庄里,现下被关在地牢。后面,隐约跟着不少请罪言语。总的来说,惊慌两字就可以形容。 然后他着了外衫去了地牢,所见竟是个比庄中管事见他时还要镇定的青年。而更叫他意外的是,青年的镇定并不是来源于对死亡的预见。那青年不仅不惊不慌,且还想在被捉住后活命,和他谈条件。 而那所谓的条件有些可笑,或者可以说青年手里能拿来与他交换的东西实在少得可笑――一条命、绝对的忠心与效力。 命是可以拿来交换的,忠心与效力却是没人能保证的东西。但后来他还是答应了,因为那个明显早就疲惫不堪的青年除去开出的条件有些嚣张放肆外,整个人竟异常的知进退,而且沉稳,坚毅。 就连后来求人的态度都不怎么惹人讨厌,不是惊慌失措的嘶声哀求,也不是死缠烂打的悲戚哭诉。仅仅把该说的都说了一遍,把他有的与他愿意做、能做到的讲明白,再等着他下决定。 过后的几天,过得很平静。生病的在自己院子里养病,没生病的不时去书房翻翻游记,偶尔看得累了腻了,就换本医书解闷。 直到五日后,司徒成敲响了穆席云的房门。 大清早穆席云刚练完剑回来,见人挑了这个时候,不禁有些奇怪。 “何事?” “庄主,容属下多嘴,暗卫值守三天三夜一换,其间只能借空在蔽身之处休息,迟侍卫现下身子恐怕不宜如此劳累。” 穆席云听了一怔,随后立即反应过来司徒成话里的意思。便没有多余地询问病情,而是对着屋里道:“出来。” 暗暗在心里怪了句司徒成多事,迟风从屋里橱柜边角的阴影处走出来,跪下:“属下叩见庄主。” 望了眼跪立之人眼下两圈微青阴影,穆席云也不怎么满意。亏那日还以为是个阴奉阳违的,这般倒是闹得他像个苛待下属的主子。 “起来,回去休息罢。” 轻身从地上站起来,迟风并未有告退的意思:“夜里属下休息过了。” 穆席云粗叹一口气,转头对司徒成道:“你先退下。” 对迟风,他其实是故意不做安排的,一来因为对男人能怀胎一事始终存着怀疑,想要等到能看出端倪再说,二来不想要人因此忘了规矩和身份,生出不该有的念头。除去沈逸卿,他对别人可没有那般的耐性与顾忌。 这种防患于未然的做法看似残忍,实则对双方都有好处,男人倘使因此起贪念不守规矩,他无疑会下狠手。在最初时杜绝这种可能,也可以给怀了他孩子的人留下个日后好好过日子的机会。他对沈逸卿,是不会轻易罢手的,旁人若不识趣地横在中间,只会是自寻麻烦与死路。 前面的都好说,但他忘了一点――怀有胎儿的人不能拿来当暗卫使唤。而这个从开始就知深浅知得过头,似乎从不把自己当回事的男人总能时不时出现上一回,让他生出些不该有的顾念与自责。 就比如被他醉酒后强行占去身子毫无怨言,得知身体里多出个孩子会“处理干净”,淋雨受寒生了病不言不语,病好怀着他的孩子不眠不休值守也能摆出副本该如此的安定模样。 3、第五章【梅子】 闲云山庄中,暗卫的身份并不低,但相应要做的事情也不容易。看似轻松的六人轮流值守实则十分劳累,三日三夜里除去仅有的一点休息时间根本不能合眼,即便合眼也不定是倚在墙上还是藏在某处。警惕,更是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即便周围没有威胁存在也绝不可松懈。真正的危险,永远都来自让人难以察觉的方位与时刻。吃饭就更应付,随身带些干粮,饿了就吃点,不过好在十八日才轮一次,平时饭食还是很不错的。 穆席云显然是想到了这些,才脸色不佳地伸手指向屋中椅子:“去坐着。” 暗暗思量着眼下形势,迟风终于妥协:“是。” 椅子是上好檀木做的,做工很讲究,雕花很精致。但再好的木头,也还是木头――硬得很,坐着不会舒服到哪去。 习武之人,耳力非凡。在人坐下去的一瞬,穆席云清晰听到了两声关节响动的声音,位置约莫是腰椎。至于是因为发热数日所致,还是因为怀胎后身子异样所致?他思索良久未果后,决定不再多想。 而迟风根本没有精力管自己腰上关节响了几声,就在他走动与坐下的时候,已经头晕得眼前花白一片,五脏六腑更是跟被棍子翻搅了似的,又难受又恶心。 “叩、叩、叩――” “庄主,奴婢来送早饭。”清脆的话音从门缝传进来,打断了屋里两人心思。 暗卫值守时能吃的东西十分有限,穆席云想及端详了番窗外温暖阳照,吩咐道:“去添套碗筷,摆到院子里。” “是。” 年轻的声音轻浅应着,微微响动之后便没了动静,想是摆好饭菜去取碗筷了。 “去院子里,用早饭。”想了想两人之间荒唐的关系,穆席云顿感一阵无奈。两个过去毫无了解的人,竟就这么莫名奇妙的连孩子都有了。虽然只是个孩子,却真真实实是他留下的,他的骨肉。这种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的感觉,就跟绳子缠在了身上一样,勒不死人,但只要一想起,就有些别扭不自在。最关键的是,那日他亲口说了不把这根绳子扯断扔去个没人地方。 一句话,七个字,忽地让屋里气氛僵硬至极点。迟风皱眉坐着不动,仔细在心里琢磨着如何能不失礼又很知好歹的婉拒回去。 早知,他刚刚就该老实回去“休息”。 有意违逆还是为难无措,不难分辨。见人低着头不语,穆席云也不催促,顺手推开房门走到院子里的石桌旁坐下。 被此般强买强卖的行事弄得一阵无语,迟风只好在心里抱怨几句,跟着走出去。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既已错过了可能拒绝的机会,难不成他还敢叫那人坐着等他? 一个命令一个动作虽然有点麻烦,但不怎么惹人讨厌。穆席云用眼神示意了对面石凳,对站在身侧的人道:“坐下,吃饭。” 拒绝不了,也不能拒绝。迟风锁眉扫了眼守礼站在一边的侍女与满桌精致饭菜,顿生一种乞丐进酒楼的感觉。 当然,他不是乞丐,这儿也不是酒楼。不过就算再怎么,两人身份都是最好的分界,不说他现在难受得一点食欲没有,就算饿得前心贴后背,也根本没法安心消化。 “迟风,坐下。”见人还是一味站着不动,穆席云略略压低字音。带着些让人不敢轻易忽视的凝重,却又不显分毫责难。 效果自是不错,站着的人惊了瞬,马上顺从地坐下了。 本意是要人吃饭不是为难,穆席云拾箸挟了口笋丝开头,不再说话。 桌上饭食样式繁多,并未因临时多添个人而显得不足。小菜有七八样,因为早饭关系荤菜偏少。很显而易见,无论哪个盘碟中的吃食皆花了不少功夫。粥,也不是一般的白粥,里面散着碎小的肉末菇丁,临出锅前洒了点香油,老远就能闻到阵阵芝麻香气。 一顿饭要想吃的舒服说简单也简单,说不简单也不简单。首先要看饭食如何,其次要看和谁一起吃。 眼下,饭食都是精挑细选的,就是后者……有点让人食不下咽。迟风闷不吭声地端着碗拿起瓷勺往嘴里扒拉了口。其手法――又轻又快,丁点的声音都无,足可见其武功修为绝对不一般。你前眼看他还在吃呢,后眼看人把勺子和碗就放下了,再看一眼,人……去吐了?! “呕――咳咳――” 穆席云往嘴里送菜的筷子蓦地一顿,脸上表情实在有点怪异。 “你……你怎么……”在这儿吐啊!一边站着的伶俐侍女赶紧上前拽着人衣服就要往一边拖。 “别动他!”连穆席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身边侍女面带嫌弃地上前去拽那站都站不直的人时,异常不悦地训斥了句。 “是……”随身伺候了两年的侍女仍旧没弄明白怎么回事。这人衣服一看就是个侍卫之类,可哪有侍卫和主子同桌吃饭的?而且吃饭时候吐了一地还不会被训斥? 皱着眉头放下筷子,穆席云食欲尽数散去。心里有些不悦,不过没有表现出来。 “明钰,去拿些渍梅子来。” “是,奴婢这就去。”侍女看得一愣一愣,心里那叫一个莫名其妙。 渍梅子三个字简直比□□还惊人,又咳又呕的人听到耳朵里的第一瞬间便全身僵住,接着以最快的速度回过头,尴尬地开口解释道:“属下不是……属下只是烧了几日,没怎么吃东西才……有些恶心。”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穆席云毫不为所动,抬手朝刚走出不久的房门指去:“进去屋里。” 迟风脸上的表情就和他的身体一样――很僵硬,就算未遭呵斥,他也明白在早饭时看上这么一出,没人能再高高兴兴地继续用饭。默默低头绕开地上秽物,轻声跟在后面走回屋里。 暗卫做得久了就有这么点好处,只要他想,便能让你察觉不出他人在何处。所以当穆席云因未听到声音而回头时,刚好看见惨白着一张脸的人皱着眉,十分难受地跟在他身后。 自觉此刻样子会污了人眼,迟风走到外间便站住了,没再进里屋。而走进去的人,也没有说话,这让他一下子轻松不少。虽然住处是里外间,可任意一间都大过别处屋舍好多,迟风看看外间屋角摆着的一铜盆清水,又把头转开,他想清洗下漱漱口不假,但借他个胆子他也不敢肖想用这个屋里盆和水。 屋外,去拿东西的侍女没过多久就回来了,还一道来了几个下人,快速把院中秽物清理干净,也把未动过多少的饭菜撤下去。 叫明钰的侍女敲过门,端着一个白瓷描着柳叶的清气瓷盘走进来。盘中,盛着十来颗水泽晶晶的渍青梅,隐隐还有些扑鼻的酸甜香气,光看着、闻着,就知十分好吃。但真正能吃到的人却不多,不是因为梅子产得少,而是因为这是沈逸卿爱吃的东西。自去年偶然得知之后,穆席云就命人把后山上的一小片梅子林圈起来,专门派了几人不时照看。等梅子树结果成熟时,全部采摘下来,挑出个大、色正、软硬合适的渍成脆梅。酸酸甜甜想也好吃,于是果真招得沈逸卿在闲云山庄多留了几日。 穆席云看着进来的人小心将梅子放下,便指了指外面:“打些水,服侍他洗洗。” 明钰服侍人洗漱的时候多了,可还真从没服侍过同为下人的。但就冲今日沈逸卿沈公子爱吃的梅子都被拿出来这点,她就不敢有不满。 “是,奴婢现下就去打些水来。” 打水,清洗,漱口。明钰一点没敢马虎,客客气气地服侍着,倒是让迟风原本便不怎么好的气色又往青白两色上转了点。 等到明钰拿着换了第二遍的水离开时,屋里穆席云因看到满眼呕吐秽物而不怎么明朗的心情也好了些。端起个茶盏品上口,唤人:“进来。” 是进来,不是过来,因此自认不招人待见的迟风守礼站到个较远的地方,躬身。 穆席云也没多在意,曲指在放有渍梅子的瓷盘边点了几下,道:“过来吃了。” 此情景下并非受辱,但真也好不到哪去,迟风面色彻底转为青白,不死心地解释着:“庄主,属下只是连着烧了几日吃不太下东西。” “嗯。”不在意地应声,穆席云在不远处男人脸色转晴时,重复:“吃了。”他是不好吃梅子的,就算那人非因怀上孩子恶心呕吐,也绝没有把腌给沈逸卿的梅子扔出去浪费了的道理。 “是。”低低地道了声,迟风低头走过去,挑了个最靠盘子边的梅子捏起来,放入口中。然后嚼了嚼,咽下去。尽管他万分不想承认,可吃了梅子后真的好受许多,而且……一颗下肚后竟还想再多吃几颗?! 没有能比那吃了□□一样的神色表情更能说明问题的了,穆席云看了也有些无语兼迷惑,不过有一点更加确定了――那孩子并非是因一时脉象特殊而令司徒成诊错。恐怕,是真的有了,就在面前这个男人的肚子里――他的孩子。 如果是男孩,还会是……长子? 4、第六章【食祸】 自梅子连汁带肉被咽下去,翻腾不止的五脏六腑好像被人点了穴,彻底消停了。迟风脸上表情扭曲得十分明显,就连数年暗卫生活培养出的本能都未成功掩饰下去。 酸,但是也有点甜,很好吃。 倘使换个没人的地方,再倘使不因为那种原因觉得好吃,迟风大概会伸手再拿颗放进嘴里。不过这会儿,就算杀了他,也不会再伸手。 侧头朝之前被人坐过的椅子瞥一眼,穆席云把盘子往前一推:“拿去坐着吃。” 于是,表情本已经足够僵硬的人,这回更加僵硬了。 穆席云在心里默默做了个比较,此般表情约莫比流云轩中请罪那日还要难看。 山庄虽取名闲云,里面的人却难当那闲云野鹤。就比如庄主穆席云,饶是屋外这会儿天光大好,他还是得坐在屋里处理各个分堂回报上来的闲杂事等。 不过显然,这会儿屋里另一个人比他好命得多。坐在椅子上,咬着梅子咯咯作响。 其实穆席云知道,那人怕是已经竭尽全力吃得小心,吃得安静,吃得不声不响了。但,谁叫那是脆梅呢。 然后,想笑,想瞥过去看一眼的念头开始在脑内盘旋,渐渐将庄中事物挤到了一边。 挑了个那人咀嚼的空当,穆席云极为随意地抬头一瞥。 恰巧,被正咯咯咬梅子的察觉,然后那人一副“我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的为难模样,保持了很久。直到穆席云看够了,将注意再次转回庄内事务上,某些个才咯噔一声让东西进了肚子。 后面的几颗,穆席云开始怀疑那人是不是连肉带核一起下了肚,总之是什么声音都没了。 此事之后,迟风的日子过得还算消停。值守依旧十八日一轮,但不再是隐蔽于暗处,而是被指去个不碍事的地方坐着。别扭自然是别扭,好在十八日一轮,忍一忍不也就过去了么。 只是,江湖中热闹了起来,传起了新的流言,道是闲云山庄主倾慕已久的心上人得了种无人能医的怪病,因此不惜重金悬赏收集世间各种医书,常见的、罕见的、外传的、不外传的,统统都要。 想要借此同闲云山庄牵上点关系,或想借此发点财的人,便把安静了不少时日的江湖又给搅和得热热闹闹了。 忙活的,热闹的,穆席云都看在眼里。唯独一个人,在这波涛汹涌,乱七八糟的时候,过得很是风平浪静,让人很是不能理解。 其实,那看着自在无比的,根本一点都不自在。任哪个暗卫忽然值守到了明处,值守到了椅子上,一“值守”就是一天,恐怕也难自在得起来。何况还要不时被人用探寻、观察的目光打量几眼,且那目光多半还是朝自己肚子去的。 不过这些都不是最尴尬的,真正叫人为难的是吃饭的时候。 不知是不是想从吃食上看出什么,自那日吐了一番后,两人便常常同食了。桌上,总有一半饭菜是酸的。 梅子鱼汤,醋拌小菜,等等等等。 今日,好像是糖醋鱼? 规规矩矩地站在一边,迟风头不抬,眼不斜,一副低头认罪的模样。 穆席云也已经明白,就算日日如此,顿顿如此,没有他发话,眼前的人也不会习惯成自然,自己坐下。反倒是他自己,习惯成了自然,“坐下”二字说得越发顺溜了。 等着那每日必有的两字入耳,迟风才应了一声,规矩坐好,等对坐的人先动了筷子,才挟起些眼前的糖醋鱼送进嘴里。 好不好吃没关系,只要是酸的,他就能咽下去不扰了面前人吃饭的兴致。 不是酸的,就有点为难了。 就好比,对坐之人拎到自己面前的这只……螃蟹。 江南一带本多水,所以河蟹是常有的。不过眼前这只,却是从很远的沿海之地送来的。现下虽是乍暖还寒的时候,可也少不了不停替换的冰块与快马。一句话,吃这东西劳民伤财。 不接无疑是不知好歹,所以迟风只犹豫了一瞬,就伸出了手。 沉甸甸,红彤彤的的东西,落进了自己手掌。 剥壳,取肉,送进嘴里,恶心,忍,恶心,再忍…… 好不容易坚持到一顿饭结束,几只螃蟹下肚,迟风的脸色已经开始泛白。 穆席云看在眼里,却没有上心。并非有意置之不理,而是司徒成说过,嗜呕是再正常不过的。有的人严重,有的人轻微而已。 是以直到不经意回头见那人额头爬满了汗珠,才隐约觉出自己似乎大意了。 “怎了?”放下了手里待看的密件,穆席云皱眉上前。 “属下没事。”迟风答得冷静且坚决,若非额上满布的汗珠,倒真不像有事的。 好生麻烦……顺手把那垂得更低的下颚抬起,穆席云第一次觉得“知分寸,守规矩”六字并非时时刻刻都能讨人欢心。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迟风。”见人还是不语,穆席云沉下口气,强迫人开口。 而后者,眼睫颤了颤,终究没说出个所以然。只是样子十分顺从,没有一点刻意忤逆的摸样,叫人生不起气来。 难以启齿? 穆席云心中有了个大概,转过身去朝一旁侍女吩咐:“去叫司徒成过来。” “是。”明钰看得一惊,越发觉得两人关系奇怪。 没有理会明钰反应,穆席云松了指上力气,在屋中椅子与床榻间打量了几个来回,最终开口:“去榻上等着。” “属下不敢!”依旧是没有一丝慌乱的口气,迟风答得再快不过。 莫名的烦躁与恼火袭上心头,穆席云冷下声音反问:“没听见?” “……是。”实在没有力气多说什么,迟风为求片刻安生,只得答应。 绞疼,撕心裂肺。从腹部开始,蔓延向全身。 见人微蜷着好不容易走到床榻边,穆席云也终于冷静下来。顺手掀了被子,把站着还在犹豫的人按坐下去。 “躺会儿。”除此之外,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留下,终究是个麻烦。穆席云面色不动,心里却已经开始后悔当初一时冲动留下眼前人肚子里孩子的决定。 “嗯。”模糊地点了点头,迟风牙一咬,不再作声。只有不住痉挛的身体,在诚实反映着主人现下的状况。 很快,痉挛变成了抽搐,紧紧抿成一条直线的惨白唇间也断续泄出低沉的□□。穆席云似是有所不满,期间已经看了门口方向数回。 终于,敲门声响起。 “进来。”没等外面的人出声,穆席云已经抢先开口。 “是。”门外的人似是一愣,之后才推开门走进。 “庄主,这是……”司徒成在门外时,就已察觉到屋里另一人的气息极为不稳。现下见迟风侧蜷着身子躺在榻上,立刻便知情况不好。遂快步走到床沿,伸手去探迟风脉门。 眨眼间,几乎是带了十成内劲的手掌抬起,反握向司徒成手腕。 好在,这屋里还有个动作更快的,一手制住了床上的人。 “别动。”虽然动作一点情面未留,穆席云的语气却不带怒意。他知道,这是种本能,保命的本能,在疼痛模糊了意识的时候,不小心泄出而已。当年,被他看中的,正有这份从不懈怠的戒备。 “属下失礼。”终于,意识回拢。迟风咬着牙,艰难地挤出四个字。 见此,穆席云才松了手,示意司徒成诊治。 司徒成谨慎地再次上前,心里蓦然一阵后怕。对榻上之人关心也好,同情也罢,可若方才真被那掌握了自己手腕,恐怕以后就再也不要想为人诊脉了。 “胎儿……”司徒成似乎找不到合适的用词,甚是为难地看向穆席云。 “怎了?”没有察觉自己急于追问的态度会引起误会,穆席云只是觉得十分不解:“晚饭前还好好的。” 听到这儿,司徒成已经了然了七八分,不禁开口问道:“不知迟侍卫晚饭吃了什么?” 晚饭?穆席云有些云里雾里,不知晚饭出了什么问题。这时候喜酸食,他也都吩咐下人准备了。 “糖醋鱼,螃蟹。”饭菜是不少,但那人似乎只吃了这两样。 司徒成听后大是叹息,神情复杂地看向说话的人:“庄主,食蟹会堕胎。尤其,是最初怀上胎儿的三个月里。” 总算,穆席云脸上有了点除去皱眉外的表情――惊愕。 第1章 第一章 【风云】 作者有话要说: 姑娘们请把它当做一篇雷文来看,如果哪天你不小心萌了,就当你是中彩票了。如果哪天雷了,你也可以很淡定地点右上角的小红叉。 这文生子,侍卫受,强强。看文中途如果出现任何不适,请迅速捂脸,并从指缝里找到小红叉,狠狠点! 【另外看我看我!】 上将和这篇轮流吧,不过不一定哪个快哪个慢的。 【还有也要看我!】 君是定制请再等等我,这样吧。。拖得越久我就码越多番外好不好,不要打我tat打也不要打脸。。我真的不会让他消失的。。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生死。 是以江湖排名前五的桃源宫才会一夜之间尸首遍地,亡魂无数。 然生死仇冤终只是后人一笔,浮生百载,尚不如求一曲儿女情长与风花雪月。 所以那桃源宫灭门惨案,只因其中有人辱了穆席云的心上之人。 ——二月天,晓阳城。 晓阳城乃至江湖中,流传着这么一句话:金银珠玉随处见,市中仙境流云轩。 说的是两年前在晓阳城城郊盖起的精致别院——流云轩。 别院常见,也多得是。但凡有钱人家,都可找个空地盖上几所。 达官贵人,名门望族,哪家的别院不比流云轩占地广阔,外观奢华? 可这些,在世人眼中皆不足以为奇,唯独那流云轩才引得众人朝思暮想,妄图进去一探究竟。 要说原因,还得从最初零散的传言讲起…… 两年前,晓阳城城郊盖起了一处雅居——流云轩,据说是闲云山庄庄主盖给其倾慕之人的,且买下了周围方圆百里的土地,不许任何人靠近。否则,就斩其手足,挖其双目。 最初,没多少人在意过,大话人人说得,且闲云山庄与闲云山庄庄主的名号在武林中也并不响亮,自然就被人一笑置之,当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可江湖人不同于市井之民,喜好凑热闹、让人出丑的大有人在。慢慢,就有不少人刻意去踩流云轩的门槛。 但,凡是去了的,无一例外都被斩断手足,挖去双目扔了出去。 一时间,江湖中流言四起,关于流云轩与闲云山庄的传言随处可闻。 如此先是以讹传讹,再是三人成虎。时间没过多久,传言就变了样。流云轩也就从一处神秘雅居变成金银珠宝随手可拾的聚宝盆。 所谓流言止于智者,虽然之后前去流云轩踩门槛的仍旧络绎不绝,但也没出过什么大乱子。明白些的,有脑子些的,是不会去的…… 长此以往,这事就淡了。不过每每有人提及,总能换来几声咋舌之音,以示向往与好奇。 “穆兄,在下何德何能……” 酒过三巡,流云轩的花厅中,沈逸卿举手让杯中薄酒滑过喉咙,借着三分醉意问出一直缠绕心间的疑问。 闲云山庄的庄主穆席云,已经将那倾慕心思暗示、明示了两年,可从始至终都不曾强逼,也不曾逾礼,反倒叫他这个本可以安然漠视的人苦恼起来。 如今江湖有五、十之分,说的是势力前五的门派与武功前十的人物。然无论是闲云山庄,还是庄主穆席云,都不在其中。 可他却知道,桃源宫的灭门惨案正是出自穆席云之手。也或许,还并未用他亲自动手…… “知己难求,何须德能。”知道皱眉问话的人已经醉得差不多了,穆席云便笑着转转手中玉杯,答得有些漫不经心。 “穆兄,敷衍我。”颇有些借酒壮胆的意味,沈逸卿噌的一下子站起来,尽是不满地看向穆席云那张能引来不少女子倾慕的脸面。 这面皮,不错。虽然不是数一数二,但只要配上背后闲云山庄的势力,无疑是不少人心目中的乘龙快婿。 但怎么就偏偏喜欢个……男人呢。 话已失了控制,再下去会说到何处没人拿得准,穆席云让声音沉了沉,示意站在对面盯着他猛瞧得沈逸卿适可而止。 “沈兄,你醉了。” “确实……醉了。”沈逸卿是当今武林盟主的幺子,在江湖中也混得些名气,心智武艺都是不俗,因此听了这话立刻便知自己失了礼数,借着对方好心给的台阶,应承下:“逸卿不胜酒力,倒让穆兄见笑了。” 收敛起几分尴尬,沈逸卿颔首对穆席云赔礼:“今日多谢穆兄款待,不久后凤月城菡谷中牡丹花会,还请穆兄赏光,前来丹青阁小聚几日。” “沈兄美意,敢不从命。”沈逸卿的颜面穆席云从来不会驳,更何况的是此般先前求也求不来的邀请。 “那你我二人改日再聚,今日我便先告辞了。”不管流言蜚语中闲云山庄庄主如何恣纵,沈逸卿都是真心将之视为了友人知己,也因此,临走前暗示了句不该暗示的:“命不由我,心由我。于外人碎语闲言,我是从不在意的。穆兄,也不必太在意……” 但,倘若他知晓此语险些害得一人丧命,怕是要连连后悔自己当日多言之举。 不知是为了沈逸卿最后的话,还是为了沈逸卿提早离开这件事,穆席云的心情不太好,面色也不太佳。半个多时辰,都只重复着自斟自酌的动作,反复饮着杯中清酿。 “啪嗒——啪嗒——” 流云轩清雅庭院的一角,跪着一个人。沈逸卿在这流云轩留了多久,他便跪了多久。 “进来。” “是。” 庭院中的矮从后面,跪了两日两夜,滴水未进的男人抬起头,分开几乎干裂又被清冷雨水微微润湿的唇响亮应了声是,然后膝行过地上密麻的鹅卵石,跪到温暖花厅的门槛前,暂时隐于屋檐瓦片的遮挡下。 男人面容轮廓清晰而深刻,两扫剑眉之下是双鹰般凌厉的眼眸,此时却因为某些原因而微微黯淡。再下看,是高挺的鼻梁和刀削般的薄唇。干涩,微抿,正如其给人的感觉——坚毅,沉稳,而隐忍。 “罪职办事不力,还望庄主允许罪职通知庄中其他暗卫,换人前来值守。” 没想到不远处的人在即将被处死的时候还会想到这些,穆席云愕然了一阵。然后隔空解开两日前由他亲手施下,逆人经脉,损人心智的几重禁制。 “名字?” 身上牵制着奇经八脉与近半内力的禁制忽然被解去,男人同样愕然了一瞬,随后很快又守礼地将头垂下,放轻了声音回道:“罪职迟风。” “桃源宫人数不过百余,为何失手?” “罪职……”自报姓名迟风的男人为难地嗫嚅着双唇,明知不该在回话时犹豫,却还是顿下了。 那日他接了命令前去桃源宫,起初皆十分顺利,但就在完事将即时,莫名眩晕下竟叫桃源宫左使秋燕虞活着逃离出去。 庄主暗卫六人,轮值三日一换。无论外出办事,还是日常值守,任何差池都是不可饶恕的重罪。 “按庄内规矩办罢。” 穆席云并非残暴嗜杀者,但有人不能为下当为的,办不了当办的,他也绝不会纵容。 同样,只要办事得力,赏赐从不吝啬。 “是。”男人挪着膝盖后退些许,对着穆席云毕恭毕敬地行了最后一礼。 今日之后,他是死士。要做的仅是待到需要时,为某个任务献上自己性命。此种感觉并不好受,无伤无病,却必须要等着某个时候去送死。可恨意,也是没有。 闲云山庄不同于其他。虽然规矩与刑责严厉到苛刻地步,但从不会有意刁难,更不会将根本完不成的任务交代给某个人。 而且凡是投入门下的,皆全有所求——也可以说是有弱点。 往往是护人,保全父母、妻小之类。这样的可留下做侍卫,易于控制。 偶尔含恨前来的,则求某人或某些人身家性命。这样的可留下做死士,一次任务一条命,不二用。 总之,投入门下所签那纸约书,便是一笔交易。得利多的自是闲云山庄,可不做这交易,那些无权无势又被逼到山穷水尽的人,又要到何处去讨这些? 因此,献上的忠诚与效力就变得理所当然许多,闲云山庄也从来说到做到,只要不是背叛罪名,绝不牵累其相关之人。 “罪职现下去传信,等人来了……罪职就回庄中领罚。”声音里带着一点压抑与沉闷,男人将额头从冰凉的青石地面上抬起,如是说着。 “养母与一弟一妹?”穆席云嗓音中隐着几分了然与询问,倒是恼怒不太显。直接、间接死在他手中的人不少,这么安安静静受死的,还是第一个。 以往就算不见垂死挣扎、以命相搏,至少也会有些本能的惊恐与畏惧。 “是。”没有料到厅中之人会在这时候问起这些,迟风不禁抬起头,略带茫然地看过去。往日,这些表情是绝不会出现的,可临死之前,便就放任自己一回:“是罪职养母与弟妹。” 当年所签那纸约书上,写了三个人名,年迈的养母与一弟一妹。那时,他是隐门的杀手,任务失败,被除名下了追杀令。投靠闲云山庄是走投无路情境下不得已的念头,心中所存不过是死马当做活马医的念头。 当时的闲云山庄和现在几乎没有区别,名气不响,声望不高。但庄中管事却仿如不知隐门有多难缠似的没有拒绝,只是照章办事地告知了规矩——一人抵一人。想用一人效力换得三人安命,没有可能。 兴许是被逼到了绝境,那日夜里他竟妄图潜入一见山庄主人。但最终,还是被拦下了,被关进了牢房。 可等到的,不是折磨与死亡,而是山庄的庄主的亲临…… “按旧约,不必牵念。”自己亲定的规矩,穆席云不会去坏。况且方才,他已给过地上之人解释的机会了:“下去罢。” “谢庄主,罪职告退。” 回忆在中途被打断,迟风轻声从地上站起。就在要转身离开时,忽觉一阵强烈杀气直逼而来。 “杀我桃源宫上下九十三人还敢在这里逍遥快活!穆席云,今日就是你死期!” 来者人数十余,为首的是一貌美非常的女子,秀眉两挑悄隐入鬓,怒斥之中夹着凶狠仇意,生生将原本姿色煞去大半。 职责所在,迟风当然要挡在前面,就算禁制刚解,内力还提不起全数。 此名女子他认得,正是那日侥幸逃脱的桃源宫左使秋燕虞。而后面几人,显然不简单,武功境地比之花厅中依旧端着清亮玉杯的或许不及,可比他现下……实在高出许多。 “既然来了,便没有再回去的必要了。”言将尽,穆席云手中盛满清酿的玉杯顷刻碎成十几片,连带炸开的琼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劲逼来者面门! 紧接着,是些细小的声响,轻得几乎被人所忽略。 庭院中,震惊几人,愕然几人。许是未有料到名气平平的闲云山庄竟会有这么位武功高强的庄主,待沾上穆席云指尖的几滴清酿啪嗒滴落地面,众人才惊慌失措地摸向自己脑门。 之后,便是数声惶恐惨叫与喷涌溅出的粘稠血腥! 就此倒下丧命的,只是多数,并非全部。 “穆席云!你究竟是何人!”其中两个年长者险险躲过,再度上前。这回,多了顾忌,竟准备先从另一个好对付些的男人下手。 “呯——” 内力受限不代表就会站着不动等死!迟风抽剑提气猛然前跃,其速简直与方才从穆席云手中脱出的玉杯残片不相上下。 但…… 丹田处的空虚感与莫名眩晕再度袭来,就在决定谁胜谁负,谁生谁死的三尺距离内,迟风身体猛地一晃,直直往冷硬的地面栽去。 意识散去的前一刻,迟风模糊看到两名老者喉间齐齐多了道刺眼红线。 第2章 第二章 【意外】 作者有话要说: 各人理解能力确实不同!既然看不懂我就再说一遍!不要再来找事了! 特别是那个jp!我要是干了淘宝刷分、自炒自黑的事我死全家! 你干的那事我就不评价!做人最好有点良心和人品! 你没有证据第一次挂我墙头,百分百肯定说我淘宝刷分,我说可以给你支付宝验,你不验,第二次挂我墙头!你说你不是jp你是什么!还说是我自炒自黑!我在文下放说明可以给读者验支付宝,jp你就来刷了2个长评人身攻击!骂我不要脸!自炒自黑!jp!那第二个帖子是你自己发的你怎么不说!是不是我自炒自黑也找版主验过ip了!然后还不算完!第三次挂我墙头!我澄清!你骂我臭不要脸!我就想问问,到底谁他妈的不要脸!不要欺人太甚了!我注册**是写文的!不是来当孙子的!你会骂人我也一样会!别在这恶心我了。 不管是围观的还是什么人!别再没事找事了!恶心我还恶心不够么!想负分就负去吧!我就是觉得jp你恶心!要是现在**都这德性!坏人得瑟好人倒楣!那还在这写什么文!写文本来就是个要让人高兴的事,怎么就一定要弄得这么让人恶心!工作生活里这样的恶心事还不够么?!连个写文的爱好里都要弄得这么肮脏! 看不顺眼的尽情负分吧!我做人有我做人的原则!坚决不给jp当孙子! “庄主,迟侍卫如何处置?” 命下人将院中尸首清理干净,刚刚被人从城中分堂召来的年轻堂主肖煜风谨慎地问道。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流云轩中禁血腥是人尽皆知的,虽然今日罪责不全在迟风一人,可想要不被迁怒就有些天方夜谭。 “给他看看。”自己手法如何,穆席云心中有数。若因短时间内内力无法恢复解决不了麻烦,他不会怪罪,但这么废物一样临危晕倒,的确触了他的楣头。 “是。”肖煜风得令一躬身,立刻弯腰蹲下去探迟风脉门。 “如何?” “庄主。”隐隐知道自己一话定的就是别人生死,肖煜风脑中不觉有些嗡嗡作响:“迟侍卫好似无内伤……” “叫司徒成来。”知道短时内是了事不能了,穆席云便走回桌边坐下。 “是,属下现在就去。”见此不依不饶的势头肖煜风便知不好,当下借这道命令能避则避了。 肖煜风这一走,流云轩中蓦地安静下来,而屋外雨水好似能洞悉人的心情一般,识时务地止住了。 躺在地上的迟风眼睫动了动,带着自责与不安缓缓睁开。 “庄主,罪职……” 穆席云在品茶,多少带着些慵懒与漫不经心:“可有伤病在身?” “无。”勉强撑着身子改躺为跪,迟风并没为自己无用表现多做辩解。 厅中,再次归于安静。穆席云安静地喝茶,迟风安静地跪着,没人再问,也没人再答,直到司徒成从山庄中赶来。 “属下拜见庄主。”来的男人年过半百,眼尾几许细纹,俨然是经了岁月不少洗礼。 “给他看看,看看可有伤病在身。”口气还是之前的口气,唯一一点区别是穆席云放下了茶盏,将视线投到跪立的人身上。 “是,属下明白。”来之前,司徒成已经把事情问了个大概,是以这会儿更是拿出十二分谨慎,半点不敢马虎。 配合地卷起半湿不干的衣袖,迟风将手腕伸出。但不知是错觉还是旁的,他分明感觉到腕脉上的手指一分一分颤抖起来。 这一切穆席云都在看着,自然也就没有漏掉司徒成忽然诡异起的脸色。 “如何?” “庄、庄主,迟侍卫脉象……”闻言好似受惊一样,司徒成先是满面惊愕地看了迟风一眼,然后又看向花厅中摆着的软榻:“也许是跪姿血脉不畅,庄主可否让迟侍卫去软榻上躺下,再由属下诊断?” 不知司徒成怎会说出这么无礼的要求,迟风赶紧出言补救:“我躺在地上便好。” “不、不可,兴许就是因为受凉才会脉象奇怪!” 莫非真是重病在身?穆席云漫不经心的表情渐收,多少带起些严肃。若是因为重病才导致桃源宫一事失手,他不是不可以饶恕一回。 “去躺着。” “是。”在这诡异又凝重的气氛里,迟风自然知晓不该坚持。于是起身行走,依言躺到软榻上。 略微粗糙的手指再次搭上腕脉,可不变的还是颤抖。反复诊脉数次后,司徒成终于开口。 可出口之言,彻底惊住了在场的另外两人。 “回庄主,迟侍卫已有……已有两个月的……身孕。” “身孕?”穆席云先是一怔,很快又从惊愕中反应过来:“他是个男人!” “是、是,可确实……是有了。”不晓是被随言而来的凌厉瞪视慑住还是被自己诊出的结果惊住,司徒成声音显得十分不稳。 男人有身孕?!简直是笑话! “司徒成,你可知你在说什……”忽地,穆席云的声音消去,目光中被愚弄的恼怒转为难以置信的震惊,随后直直投向厅中一直沉默着的第三人。 而那人立刻惊醒一样将视线从他身上撤离,这一古怪的举动恰恰落实了一个猜想。 两个月…… 两个月前,沈逸卿因家中急事从流云轩离开后,他盛醉之下碰了一个人。第二日虽因床褥上的血污生厌离开,却是个暗卫不会有错。沈逸卿来流云轩时,留守的守卫都要退离,能随他身的仅有当值暗卫! “你先出去。”话,是穆席云说的。 “是,属下去外面等着。”司徒成惶惶,立刻带着未有用上的医箱退下了。 门关上的那瞬,迟风猛速起身跪向地面,声音冷静得一点情绪也不见:“属下会马上处理干净。” 处理干净……本该因为这话松开的眉头反而更加纠结,穆席云看着地上的男人,心里不知涌现出什么情绪。 他穆席云的孩子,需要用“处理干净”这四个字?虽然这孩子是不是真有了,还尚待证实。 一想到庄中那些绞尽脑汁动母凭子贵脑子的侍妾,穆席云就越发觉得“处理干净”四字听着味儿不对。就算,此种情况特殊。 将面前人的沉默误会成了其他,迟风俯下|身叩首求死:“属下知罪,求庄主赐属下一死!” “那日之后,可有让别人碰过你身子?”听着问出口的话,穆席云自己也有些茫然。他在问一个怀了孩子的男人,那孩子是不是他的? “……没有。”强烈羞耻之下,迟风脸上漫起一许薄红,连声音都不可抑制地轻颤着。 这反应,不会是骗人的。如果这孩子真的有了,那……就是他的无疑了。穆席云听后看了面颊微红的男人一会儿,皱了眉,对着厅外扬声:“司徒成。” “属下在。”比院子更远些的地方,司徒成回应。 “那孩子……可有大碍?” “回庄主,迟侍卫腹中胎儿并无大碍。只是……只是因为运气过急,且被制过内力缘故才动了胎气。”这么一问,司徒成也知道了个大概——孩子八成就是庄主穆席云的。 腹中胎儿…… 胎气…… 厅中,迟风听着两人有来有回的谈话,不禁觉得太阳穴上一突一突地直跳。但这都不算什么,接下去听到的才叫惊人! “嗯,去准备些安胎汤药来。”这话目的所在并不是什么胎儿,仅是一个决定,一个命令而已。意思是:这人,先不杀。 “是,属下马上就去。” “庄、庄主……”这下,迟风真的惊了,眼里不只惊惶,就连茫然都溢出好多。 “躺回去罢。”没有再给男人质疑的机会,穆席云从椅子上站起来,往一日之中数度被人关注过的躺椅旁走去。 “是。”不管心里有多少疑问,或是何种滋味,迟风确实不敢对这个人的话有任何质疑。自然,是要依顺话里意思躺回去。 但让他惊愕的事情远远没有结束…… 穆席云紧接着,又发了话:“解了衣服,我看看。” 解衣服?看看?!迟风跟吃了个鸡蛋似的张着嘴愣怔半天,终于在身边的人再次出言提醒前反应过来。 他投到闲云山庄门下也有些年头了,对各个管事和庄主穆席云十分恭敬有礼,先不管每次干活办事出了几成力,至少从来没有过不敬的念头。不过这会儿,他倒真想找张桌子拍上一拍,喊他一嗓子“有什么好看的!”。 眼前的这个,人是他的,命也是他的。所以穆席云并不着急,见人没反应就又重复了一遍:“解衣服。” 既然孩子他要了,以后就算不闻不问,也不能治死罪了。所以,便也没有再板着张脸吓唬人的必要。 “啊?”迟风哪知道有人已经做好了长期奋战的打算?还不动声色在心里默默掀着桌子。 迟风眼也不眨地抬起头,仰着脸凝视站在跟前的人,样子有点懵,表情有点无辜,和平时暗影里来暗影里去的冷漠形象差距着实有点大。 具体大到什么程度?约莫,是让穆席云见后也跟着一怔。 脑子在震惊后慢慢开始转起来,迟风把话前话后的事想了想,猜出个大概,伸手开始解自己衣带。反正他又不是女子,没什么可看的,也没什么好看的。 衣衫是沾着水的,淋了两日两夜确实没有不湿的可能。因此乍一散开里衣衣襟,迟风就不自觉地颤了一下——冷。 穆席云一直在看着,看着软榻上的人完全不当回事地解衣服,看着解开衣服的人打了个冷颤,也看着精实肌理微微绷起的麦色小腹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迟风倒是顺从,解了衣带,敞开衣衫后就没什么动作了。男人会怀上孩子?他不信,但是司徒成在江湖中排名前十的医术,又容不得他不信。要说现在唯一的感觉,就是脑子里一片空荡。 而穆席云其实也一样,如果不是司徒成诊出的结果,他也不会信。男子怀胎根本是连传闻中都没听说过的,不要说他只碰了这人一次,就是碰上十次百次,谁又能相信一个男人会怀上孩子? 一人看,一人被看,一直看,一直被看,花厅中气氛真叫一个怪异。 所以司徒成开完方子叫下人熬了药又端来以后,看到的就是如此诡异的一幕。 “庄主。” 穆席云忽然回神,仍旧有点云里雾里:“拿给他喝了。” 从头到尾都未有过一点选择权的迟风,表情僵硬地望向随着司徒成脚步一点一点靠近的精致描画瓷碗里面的——安胎药。 “庄主……” 被唤到的人,自不会顾及他的感受或他想与不想。微抬下巴,下了命令:“喝了。” “是。”自己骗自己也好,接受不了这事实也好,迟风原本是想求穆席云再找个什么大夫来看看的。男子能生孩子,简直太荒诞了,无论如何他也不相信。不过刚入耳的命令却像一盆冷水泼醒了他,那人是闲云山庄的庄主,他是个犯下过错等待一死的暗卫,拿什么去要求?就算孩子是司徒成诊错了,说错了,也不该由他多嘴。孩子若没有,过些日子怀胎说法自会不攻而破;若有,那也就是有了,仅是庄主的孩子刚好在他肚子里罢了。他依旧是个犯下过错的暗卫,不必等着当死士去送死已是好事,孩子要或不要根本不是他能说得算的。 迟风觉得自己想通了点,心里也就不再那么惊愕难受。他这一生,本就够荒诞了,再荒诞又能荒诞到哪去?就好比俎上之鱼肉,给你一刀是荒诞,给你两刀荒诞否? 荒诞,你又当如何呢…… 泛着苦味的药汤顺着喉咙一点一点滑下,迟风喝完抿了抿唇,将碗递回去。不管喝下去的是什么药,至少两日来滴水未进的嗓子好受一些了。 5、第七章【顾念】 微微的血腥气味飘入鼻息,司徒成不敢浪费时间,立刻将医箱中的东西取出。 银针,药瓶,一一摆开。 不知是不是疼得更厉害了,床上躺着的人彻底忘了拘谨,手指死死紧绞着触手能及的东西。穆席云转头将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一时没有弄清血腥味从何而来。 但下一刻无意中与那双眼睛对上的瞬间,穆席云心底竟清清楚楚地漏跳了一拍。那是双掺得进痛苦却掺不进软弱的眼睛,越是痛苦与危难的时候,就越是清明坚定。一如今日,也一如当年地牢里初见之时。 司徒成的医术,穆席云放心。可没有料到,今日这针下得十分不顺利。 “他怎了?”床上的人抽搐得厉害,倒不像是故意不配合的样子。 “这针上所蘸药膏十分厉害,着实不好忍耐。”司徒成叹了口气,道:“迟侍卫,你别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自己也觉得有些强人所难。床上的人意识清醒不错,可是那种疼极之后身体本能的抽搐却不是意志坚定就能控制住的。 “我……尽量。”迟风紧咬着牙,格外艰难地吐出了三个字。可之后,却依旧不住地痉挛着身子。 穆席云见状走至床边,弯腰将双手按在迟风肩上。直到触手,才发觉那衣衫早已被汗浸湿。 起初,这么按着也起了些效用,可随着针上药膏愈发渗入身体,迟风也就越加难以安生,最后闹得司徒成捏着银针久久难以下手。 “庄主最好从迟侍卫身后将人抱住。” 兴许是救人心切司徒成忘了两人身份,可穆席云不会忘。闻言只是手上使了力气,将人更牢地固定住。 “庄主。”司徒成略有些不赞同地看了一眼,口气难免有些责备:“这药虽能救人医病,却比惯常里逼供用的抽骨散还叫人难以忍受。您若实在不愿,就唤个旁人来帮忙罢。” 穆席云没有说话,却也没有动作。但拒绝,是必然。床上的男人衣衫散了大半,此刻面容扭曲得有些狰狞,那垂死一样的抽搐痉挛更是看得令人无法心生不厌。 但下一刻,传进耳里的那句话,却叫他生生将嫌厌亲手给撕了个干净,哪怕连一丝一毫的厌恶也没有留下。 床上的人就那么微仰起了头看着他,好似洞悉了他的不悦与嫌厌一般,死命地压抑着错乱的喘息,紧拧着眉头道:“属下不动了……庄主。” 之后是竭尽了全力的克制,即便收效甚微。暗地里不知用了什么法子,那双本已经迷蒙的眸子里生生给逼出几分清醒与坚毅。只是若再看得深一点,便能被其中的痛苦刺疼了双眼。 穆席云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在第一时间错开了视线,松开手上过于残忍的力道,移坐至床侧。然后按司徒成所说的,将仍执拗着与身体本能抗争的人扶坐起来,圈进怀里。胳膊慢慢使上气力,避开关节将人牢牢禁锢住。 其实,也没那么令人厌恶。怀里的人顺从得很,就算痉挛与抽搐,也从不会挣扎。疼到极处,也仅是将脑袋后仰着抵在了他肩上。从始至终,都没有吭过一声。就算事后被司徒成喂药时,齿龈间已经隐隐冒出了猩红。 “庄主,怀上胎儿的头三个月要尤为小心。”司徒成收了针,如是对穆席云说着。一想起方才的事,又摇了摇头,改为对迟风开口。直到将宜食与不能食的详细交待了一遍,才带着医箱离开。 只是这回司徒成没有料准,比起床上那勉强做出认真倾听模样的人,穆席云才是上了心的那一个。 经了刚才那一阵折腾,床榻上被褥早乱成了一片。穆席云看了眼,随手把被子扯到迟风身上,随后就这么一言不发地就着将人圈在怀里的姿势坐了一个多时辰。待到可以沐浴了,才把人放回床上。可还不等他出声唤水,床上的人就先他一步有了动作。 迟风一刻也不耽搁,立刻就下了地:“庄主,属下可否告退?” 这话,按理说并无不敬,可放在这一个时辰的相处之后,再配上那迫不及待的表情,难免有些不知好歹的意思。穆席云看了看身前的人,最终还是没有训斥。 迟风不傻,那一瞬息间的注视,已经足以让他察觉到自己话中的不妥,便安顺地低下头,跪了下去:“属下身上有血,想去洗洗,方才多谢庄主。” 随着入耳的话,穆席云往迟风身上扫了几眼,待看清暗色裤布上不甚显眼的血迹后,脸上表情有一刻的沉重,目光也渐渐复杂起来。如是望了许久,才叹息着开口:“起来罢,就先在这儿。” 就先在这儿?迟风莫名其妙地看着转身要推门离开的人,不禁暗自皱了眉。这究竟都是怎了,何时他才能有个消停日子过过…… 其实想过消停日子的又何止他一人,穆席云乍一出门便脸色不好看起来,草草吩咐了句让明钰将水送进屋里,便没了人影。 迟风当然不想在这屋子里多待,这是闲云山庄里最好的一间屋子不假,可也是最让人待不下去的。而眼下,他不仅得待在这屋子里,还得在这个屋子里沐浴。 “你……”明钰将浴桶里的水兑好,转身观察站在旁边默不吭声的人,也不知怎么称呼好:“庄主要我服侍你沐浴。” “不必。”瞧着不住在自己身上来回打量的人,迟风冷冷地吐出两个字。他会不加遮掩地让穆席云将自己的狼狈看去,不代表对着其他人时也会如此。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可是庄主……”明钰也察觉到了话里的冷意,但那话是穆席云亲口吩咐下的,这会儿她确实不好就这么出去。 “劳烦姑娘出去。”闻言默默盯着几步之外的人,迟风话里渐渐带上了令人胆寒的狠意。对个杀手出身的人来说,要想叫人退缩或者畏惧,无疑是件易如反掌的事。 “那你……就自己洗罢。”又在迟风那身衣衫上看了几眼,明钰把干净且熏了香的布巾摆到了一边的圆木凳上。 迟风没有说话,就这么一点善意没有的把人目送走出屋子,才皱了皱眉,叹了口气。 闲云山庄庄主穆席云的屋子,有一日他竟会在这里面沐浴。 穆席云从房里出去之后,也没真去什么寻不见人的地方,只是在自己屋子重新归于自己之前,去了趟书房。司徒成之前半途而止的叮嘱,他当然知晓是何种意思。确实,他对那个怀了他孩子的男人并没有什么顾念。但,也仅是之前。就在方才,在那句“属下不动了。”之后,在被那双明明压抑着痛苦却仍旧清明得令人窒息的眸子注视过之后,头一次,他开始觉得自己也不过是个卑鄙又恶劣的市井之人。 喜欢沈逸卿,自然是可以,却实在没必要将另外一个毫不相干的人硬安个有过的罪名牵扯进去。就算怀了他的孩子,也是那日醉后他硬将人压在身下的。 对个男人来说,雌伏之辱无疑只会带来仇恨。而那之后的早上,在他心生厌恶离开之后,身上却分明一点因为挣动而留下的伤处都没有。 隐门的杀手,闲云山庄的暗卫,岂会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叩、叩、叩――” 书房里,穆席云刚坐下没多久,外面就有人敲响了门。 “庄主,奴婢明钰。” “进来。”似乎没想到明钰会在这个时候过来,穆席云等人一进门,便问道:“何事?”若是说沐浴,这个时间也未免太快了点。 “回庄主,那人……”在不得知的称呼上犹豫了下,明钰继续开口:“那人说不用奴婢服侍。”有些事芝麻绿豆,但做了回报是一回事,做了不回报等日后被发现了又是一回事。明钰是个机灵的,不会在这些事上栽跟头。 闻言穆席云似乎在想着什么,过了会儿才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嗯,那你就下去罢。过会儿,去取套干净衣衫给他送去。” “是。”明钰抬头看了眼书房里的人,待确认是真的没有任何不悦后,才转身离开。 兴许是实在没什么事做,穆席云竟揣测了下那人拒绝时的心思,来来回回几次,却又因为忽然没了兴致而中途作罢。实在不是个能招人注目,令人为之驻足的人,即便是放在了眼前,也只能叫人联想到“索然无味”四字。 但那索然无味的人的肚子里,毕竟还有个他的孩子。于是穆席云深感无趣地挑了挑眉,继续拿起桌上的书开始翻看。并不怎么用心,却也足以将上面所写的东西记住。 忌受凉。 忌疲累。 忌食蟹。 …… 忌近香樟木。 忌近麝香。 蓦地穆席云蹙起眉,盯着书上最后一行字看了良久,忽然站起身,离开书房向着之前来的方向走去。 6、第八章【见面】 穆席云的屋里,迟风无声地坐在浴桶里休息。之前的疲惫与不适渐渐被热水化开,不知散到了哪儿去。只是噩运好似盯准了他,刚刚休息了还不到一刻,门就被人用力撞了开。 “砰――” 做了那人许多年的暗卫,怎么会分辨不出。迟风在人影还未走到里间前,恶狠狠地皱了下眉,随后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快速舒展开。 “庄主。” 穆席云走得很急,样子和平日里的淡漠冷静多少有点出入。只是,今日是个例外,这些零零碎碎的暂且可以不计,特别是和那书上写的东西比起来。一日里折腾出两回麻烦,实在不是件明智的事。 但当他看到那摆着干净布巾的矮凳似乎分毫没有被人动过后,不禁又有些想要叹气。 迟风没有说话,无声地顺着那视线看过去。 杀手和暗卫同有个忌讳,就是不近熏香之物。虽说最近的日子因为值守到了明处可以暂且不计较这些,但那毕竟是数多年来的习惯,着实没有改变的必要。是以他在察觉到矮凳上的帕子被熏过麝香之后,就没有再靠近去碰。 穆席云难得有些尴尬,但是看着浴桶里毫无惊讶表情的男人,又觉得没有解释的必要。只站了会儿,唤了外面另一个人的名字:“明钰。” 听此,迟风才有了一点诧异,看着穆席云已经转过去的背影,终是觉得理解不了。但不想被个女子看见自己待在浴桶里模样的心思,却是一点不掺假。 就在明钰应声走进来的一瞬,穆席云明显感觉到身边之人极其明显的排斥和……不乐意。 于是怔了一怔,在反应过来究竟是何种原因之后,竟带着点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纵容,走前几步顺手将矮凳上泛着淡淡麝香的布巾拿起,送到了还未走进里屋的明钰手里。 “去换了未用麝香熏过的拿来。” “是,奴婢这就去。”沐浴用的布巾薰香是惯例,明钰被这话弄得有点莫名其妙,可也不能无礼地问出口。 迟风听得一头雾水,也不知那布巾出了什么问题。隐隐约约,开始觉得近日两人每每同在一屋檐下,气氛就怪异得厉害。 穆席云本是准备离开的,刚迈出步子又想起什么,便回头看了一眼:“刚刚下过针,过会儿洗好了就出来。” “是。”迟风接得极快,若不是神态还算恭敬,难免让人想到“送瘟神”三个字。其实就算不是因为下针之后不宜沐浴过久,他也没有丁点想在这个屋子里多待的意思。 …… 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 在这个正值阳春,恰逢清晨的时候,迟风最想的当然就是提着剑出去走走,最好再能到山庄后山上练会剑。 只可惜,天不从人愿。 司徒成把针和药瓶收进医箱,又顺便叮嘱了几句,在看到床上的人被折腾得略有疲色后,便不再打扰,安静地离开了。 迟风彻底碾死了想要出去走走的念头,难得感到一阵没来由的烦躁,加之被那针和药弄得没什么力气又疼得有些难受,干脆衣带也不系,拉上被子准备继续睡觉。 大概也就是刚睡着,穆席云就很不是时候的敲了门。身份关系,不必等什么,稍稍给了屋里的人一点时间,就直接进去了。 “庄主。”迟风看清来人,很自然地想要起身行礼。 穆席云摆了摆手,制止了床上人的动作。其实他就是过来看看,可真到了,又觉得有点多余。很显然,床上的人把他划在了“只要你在这儿,我就没法安生休息”的那一类里。 但视线刚要转开,准备找个什么理由离开,就见那肚子好似略微的……不平坦了一点?倒不是圆润或者突起,兴许还是因为直身坐在床上的关系,反正相比最早流云轩里看见的时候有那么点不一样,昨日里大概是没有留意到。 “庄主。”迟风开始还没在意,只以为是相同于平日里的那些打量,可时间一长,也就发觉了今日情况有点不对。视线同看过来的人对视了一会儿,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肚子。 忽然,脸上腾地一下子涨了个通红。 “庄主,属下今日早上……吃得多了些。” 昨日那糖醋鱼虽然味道不错,可是中途被递到自己眼前的螃蟹打断了。今日早上难得饥饿的感觉盖过了恶心,他也就配着醋拌的小菜多喝了几碗粥。 穆席云闻言会是何种表情,可想而知。一贯清明的脑子里空白了许久,才稍稍有点缓了过来。 “庄主。”遥遥远在院门外的一个侍卫声音,让两个人之间的气氛自在了点。 “何事?”穆席云借着这话转了个身向着窗外,顺便平息下自己……很是复杂的情绪。 “苏公子来了,现下在昕园里。” “知道了。”穆席云头也没有回,直接推门走了出去。 迟风干咳了声,隐隐也知道自己干了件不太好的事。直到人彻底走得没影了,脸上热度才稍稍消退了点。 闲云山庄历来少客人,即便偶有一二,也不是可以一来就进某个园子里等人的。所以迟风自然以为穆席云短时间内不会再有时间来折腾他。可人算不如天算,今日他这门槛,注定要给人踩了又踩。 “眼下的江湖里,我怕是第一个能见到闲云山庄庄主暗卫的人。”小院里是两个成年男子的脚步声,一个自是穆席云的,另一个却很陌生。 话,无疑是调侃的意思,却不是句单纯的玩笑言语。闲云山庄不管实力究竟何等,在江湖里都是不露锋芒。能把这话拿来调侃穆席云的,绝对不是个普通人物,至少也得是个极为信得过的人,否则,又怎会知道这些活人不该知道的。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看来雁淮到晓阳的路,还是近了点。”穆席云随便挑了句,回过去,显然心不在此。 这边迟风正觉得那声音有点耳熟,就看窗纸上映出了两个人影。 “吱呀――” 跟在穆席云身后的人一身浅竹青色衣衫,温文尔雅,举手投足间,却无一点书卷气。加之谈笑间的肆意与那一身令人难测深浅的武功,无形中有些气势逼人。 “穆庄主……”来的人正欲再开口调侃,却很突兀地在中途顿下。之后脸上有一瞬间的变色,但又很快地恢复回去,将顿下的话换了个方向接下去:“穆庄主所说,就是床上的人?” “嗯。”穆席云走在前面,便没有看到身后之人的表情变化。那突兀顿下的话语,也只以为是头一次见到能怀胎儿的男子有些惊讶罢了。 何止是耳熟…… 就在迟风看清来人那张脸时,瞬间就绷紧了心神。 来人笑了笑,全做没有发觉床上之人的紧张,走到床沿坐了下去:“我叫苏方寒。” 这话不说还好,原本还算镇定的迟风闻之立刻看向已经走到近前的穆席云。张了张嘴,却又没有出声。 穆席云并不在意,只是随口解释了句:“他是江湖里医术排名不下司徒成的苏方寒,医仙苏方寒的名号,你应该听说过。” 迟风闭了闭眼,收起眼底所有情绪。他当然知道江湖里叫苏方寒的这号人物医术远在司徒成之上,也知道这个人有个医仙的名号。 可眼前的这个人究竟是仙还是鬼,他却比谁都清楚。 不着痕迹地给床上之人拉上被子,苏方寒侧头往穆席云站的位置看了眼:“你该给他盖上。” 一下子,屋里气氛诡异得很。 迟风原本以为穆席云不会再回来,也就没有去理会一直未系上的里衣衣带,这么乍眼一看,确实有些被苛待了的样子。 被指责的人没有说话,不恼也不喜地站在旁边,一时让人分辨不出情绪。 “躺下罢,我给你诊脉。”苏方寒自然不会去管穆席云脸色是好看还是难看,只自顾自地看着床上的人。 迟风吸了口气,放松身体,躺了下去。 “你是穆庄主的暗卫?”苏方寒明知故问地问着,眼里随着这话透出一丝凌厉。 没什么温度的目光横在身上,身下又是失了热度的床褥,迟风不禁觉得背后一阵发凉:“嗯。” 给床上之人按了下被子,苏方寒顺势将手从被沿伸进,探向迟风的腰腹。 无论是多年的杀手生活还是暗卫一职应有的戒备,都叫迟风在那手探向自己身子的前一刻狠狠扣死对方脉门。零星疲惫在瞬间被强行清走,迟风眼睛微眯着,指尖不觉带上内劲。 苏方寒轻笑了一声,不躲不闪地任他将脉门制住,但下一瞬手腕快速翻转,极为巧妙地化解了钳制。可力道,却又轻得让人无从戒备。 7、第九章【交会】 “我帮你看看,不做什么。”苏方寒如是说着,手上半带安抚地将迟风的手放在了一边,然后调动着暖人的真气在掌间流淌了会儿,才轻且不容拒绝地向着迟风腰腹探去。 并非没见过让人无法拒绝的人,但眼前这个却更叫人松不下神。迟风闭口不语,心里胡乱想着些有的没的。 乍一探上时,苏方寒就有些疑惑,这会儿在那微微凸起的肚子上摸索了会,不禁将心里疑问问出口:“早上吃了什么?” 另一边,穆席云就在听到这句问话时,不自觉地扬起一丝笑意。情不自禁的,想起自己早前走出这道门前听到的那句话。 迟风忽地就忘了什么松神不松神,脸色一沉,语气有些恶劣地回道:“粥,小菜。”平时也从未贪食过什么,怎的今日难得多吃了一回,就得一连解释上好几次! 苏方寒听着身后隐隐传来的笑声,凝神思索了会儿,了然顿悟。眼里不禁收起冷漠与凌厉,多了几许温和笑意。 迟风恶狠狠地眯了眼,杀伤力却已经大不如前。 哪知坐在床侧的人并没有再给他难堪,反是朝着站在身后的穆席云去了。 “闲云山庄何时连碗热粥都管不起了?” 穆席云闻言一愣,随后皱眉看向了床上的人:“日后,早饭也过来吃。” 闲云山庄对待下人并非是冷饭冷菜,可要是在旁的时间里饿了,确实没人会为之掌勺。 “是。”被这命令打断了正猜测着两人间关系的心思,迟风一时有些不自在。这与规矩不合,他也不喜欢。 苏方寒看眼床上人的脸色,没有说话,改用两指去按腹部的左右两侧。 迟风皱了眉,没有吭声,虽然被按得有些难受。 没有在渐渐暖和起的腰腹上流连太久,苏方寒伸指挑开被下裤带,轻巧地沿着胯骨内侧微微凹陷的地方伸了进去。 几乎在同一时间,迟风就紧绷起身子,面上表情亦顿然僵硬起来。 “别动。”一声清厉冷斥随之而来,赶在了一身紧绷的人有所动作之前。转瞬,又缓下声音,带着些安抚与调侃:“我还会占你便宜不成?” 仅仅一句,就叫迟风老实了下去。 “哼。”声音很轻,压得又极低,仅仅只能让身边的苏方寒听见。 不为所动地挑起一侧眉,苏方寒对床上的人开始肆无忌惮地打量,最后在手指停下时,沉声吩咐了句:“日后忌寒食,东西也莫要吃凉的。无事可多到院子里晒晒太阳,对大人和胎儿都有好处。” “嗯。”这回应的,是站在一旁的穆席云。暗暗觉得两人间气氛有点古怪,可又说不出怪在哪里,最终只得将其归在了初回见面上。 把手稍稍撤开一点,苏方寒轻声吩咐:“背向我,侧过身去。” 知道这话是对自己说的,迟风便配合地往床内侧一翻身,末了还往外挪了几寸,方便身后的人动作。 倒是个懂事的,至少在穆席云面前是。苏方寒在心里念了句,往前略微一倾身:“我要试你椎骨,别乱动。” 随即手上换了位置,但所触地方…… “你!”本能地有些排斥着,迟风立刻就要抗拒。试椎骨为何要将手伸到他…… “放松些。”一手隔着被子压下欲要阻挡的手,苏方寒继续把手从松散的裤带处往里伸,然后探到个让一边穆席云脸上也开始变色的地方――后臀。 苏方寒自然是感觉到了身后意味明显的注视,不过以他与穆席云的关系,还不至于为了这些住手:“穆庄主不喜欢看可以出去。” 床上的人忽然有些慌,显然是由这话想起了屋里还站着第三个人。不管他是暗卫还是旁的,此时怀了那人孩子,确实不该被人如此碰触。但这人,分明又是被刻意请来的…… 缓缓往下伸去的手指其实远不如话里所说,从头到尾都十分规矩。苏方寒用中指往迟风股间稍稍探下,停在距离后|穴略微有点距离的尾锥末端。 “过去可曾伤过锥骨?”适时引出个话头,慢慢分散去床上男人的不安。 勉强维持下冷静,迟风低声回道:“没有。” 苏方寒的手指很快,仅仅一问一答的工夫,已经挨节按完了腰以下的骨节。而后那些就轻松许多,慢慢往腰椎以上按着,指法很轻,力道也很均匀,只在每节椎骨上停留很短的片刻。 看着快要沿椎骨走完一遍的手指,穆席云走前一步,问道:“如何?” “男子骨架不同于女子,日后生产必然要遭些罪。不过他椎骨未有受损痕迹,应能好过些。”苏方寒话间一顿,随后又道:“男子怀胎虽然怪异,可也不是从未有人提及。只不过这事少有人知,更少有人见,偶有提及的几本医书,也被当做了是谬误之笔,时间一久,自就没人再知晓了。”而他那里,刚好有这么一本,只是年代久远得很,且也只是一语带过。曾经,他也一度以为那是疯言疯语而已。 “嗯……”意味深长地应了一声,穆席云又在迟风身上看了几眼。 见床上的人没了什么抵抗念头,苏方寒也就顺手从被子下面捞出只手腕上来,把脉。 “司徒成的医术又还回去了。”本来一切都好,只是中途冒出这么一句。单听口气,还以为是个辈分在司徒成之上的。 “怎了?”穆席云脸色渐趋凝重,等着后面的解释。 “那药用多了。”给话结了尾,苏方寒从床边站起来:“饭食上还要再注意些,平时也不可劳累。最近几日,得留心调养。”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穆席云往床上又看了会儿,侧身对人做了个出去说话的动作。这之后,迟风才算得了安静,稍稍休息了会儿。 休息够了,也就有力气了。瞅准离午饭还有半个多时辰的时候,迟风偷偷溜去了趟后山。 闲云山庄地处偏南,眼下又正逢春,山上便到处生绿,生机盎然,直看得烦闷了好几日的心情舒坦许多。 迟风沿着少有人踏过的小路往前走了走,心里忽就生了歹念,朝着那片有专人看守的林子去了。 道是青梅雨中熟,眼下雨时未到,自也就没有熟了的梅子可以吃。 不过,凡是闲云山庄里的人都知道,山庄所在的山上有两泉。一个在山阴,一个在山阳,一个终年冒冷水,一个终年冒热水。水无疑被引进了山庄,可那泉却是挪不走的。 按照有回路过模糊记下的位置,迟风一路寻了过去。梅子林有人照看不错,可终归不是正经的防备。这山毕竟还是闲云山庄的,庄主要留梅子给沈逸卿,就不会有人真去不长眼地自找麻烦。 如此,便方便了迟风一会儿要干的事。 一年到头的热泉乱了原本应有的时节交替,热气熏腾的一小方泉水边长着几树青梅,加上雾气缭绕,颇有几分意境。 热泉旁的梅子树不同于其他那些,早早已经结满了果实。迟风走上前,毫不客气地伸出手去。 酸,且还有点涩。不过在这春寒料峭的时候能吃到这样的,已是不错了。 等到二十几颗下肚,多少有了点饱腹感,迟风刚要把手里最后一个送进嘴里时,身后忽然多出个人息。 能在他身后做到这般的,绝不会是林子里的看守。 “噌――”抽剑,出手,如同曾经重复过无数次的。 而被利剑架住了脖子的人,也丝毫不觉惊讶。 迟风把手上的剑侧了侧,在那白净的脖子上压出一道浅印,但是又不见血。 来人没有在意,低头看眼挨在颈脉上散着阵阵凉意的剑,低声道了句:“当年隐门里排名第二的无回,杀人可从来不用剑。” 迟风眯了眯眼,极其缓慢地将剑收回了鞘里,但眼中的杀意,却丝毫不减。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8、第十章【轻薄】 从旁边枝杈上摘下个梅子拿在手里把玩,苏方寒别有意味地反问:“杀你还用等到今日?” 迟风与之对视了片刻,最后只将前一刻所说的话换了个说法,又重复了一遍:“要杀就杀,不杀就滚。” 他和这一身浅竹青色衣衫的人看似关系怪异,其实毫无悬念。他在苏方寒手里栽过,苏方寒也在他手里栽过,动过手,可又都未曾起过杀心。只不过,他不想杀苏方寒的原因是杀不了,而苏方寒不杀他却是因为想从他嘴里知道一件事――五年前到隐门砸下重金买杀手杀其妻的人。 这事,也确是隐门出过的少有几个纰漏之一。江湖中的人都知道,医仙苏方寒之妻杀得,烟雨楼楼主之妻却杀不得。可哪里又有人知晓,烟雨楼的楼主就是医仙苏方寒。 烟雨楼,江湖武林中年轻一辈有所耳闻,年老一辈熟记于心的门派。据说位于一处人迹罕至的深林山谷中,终年烟云缭绕,雨水纷纷,十分隐秘。而隐门是做什么的,烟雨楼就是做什么的,隐门买卖人命,烟雨楼亦买卖人命。只不过,这远比隐门还有些年头的神秘门派早就淡出了江湖,叫人再忘了要去时刻警惕。 苏方寒捏着手里尚还青涩的梅子,没有说话,似乎料定了对面的人还有话同他讲。 果不然:“我说过,我这儿没有你想要知道的东西,也不会帮你去弄来什么消息。” 苏方寒并不急于反驳,只是一味略带笑容地站着。可越是这般,迟风就越担心这人从刚才他说错的话里察觉出什么,索性闭了嘴,不再多讲。这世上的事情就是如此,永远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永远没有万无一失的说谎人。 “我也说过,我只要当年到隐门买温素雨性命之人的名字。”脸上的笑意慢慢收去,苏方寒抬了眼,目光里尽是犀利,好似要让对面之人明晓他此刻的认真表情一样,直直看了过去:“在我耗尽耐性之前。” 隐门之下,杀手无数,却只有排在前一百的,真正做人命买卖,更只有前十的,才有可能接触到门内事务。此类组织,背叛无疑是死罪,所以即便当年苏方寒逮住了不少其下杀手,也没能成功逼得一人肯为他暗中效力。也正因此,在无意中遇到排在第二位的杀手无回后,才用尽了所有办法与其纠缠。 迟风在听着,但也只是在听,既没有该有的动作,也没有该有的表情,更加没有说出苏方寒所要的什么人名。 苏方寒也不逼,这般对话,在两人间已经不知重复过多少回,他已经等了五年,哪里还会急在这一时。况且这人现下已经脱离隐门,就算真的有所妥协,也已不如过去有用。 许是等得实在有些不耐烦,迟风口气极为恶劣地又把话重复了一遍:“不是来杀我的就滚。” 这话正好打断了苏方寒的思绪,闻之不禁略微侧了头。烟雨楼是个出杀手的地方,在最早,苏方寒也是个杀手出身。所以对杀手在乎生死,却已看透生死这点,他再清楚不过。是以当年即使为了逼某人在隐门中调查买温素雨性命的幕后凶手而软硬皆施,也从来没对其下过死手。两人间的关系,也算非敌非友,这么粗俗地在对方嘴里滚来滚去,还真是头一遭。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怀了胎儿,脾气确实会暴躁很多。”在话前的,是一声轻笑,苏方寒转了身,边离开边留下这么一句。 这话,迟风自然听懂了。可任他是皱眉还是眼露杀意,都已经为时已晚。苏方寒的武功不差,轻功更是如此。 于是当迟风收了满心将人挫骨扬灰的心思走入饭厅时,脸上还是有点阴郁。但好在穆席云这个当主子的比什么都管用,面色不善的人硬是在见了他之后,立刻变回素日里乖顺的模样。 “庄主。” “坐罢。” “是。” 这几句是照例,穆席云也已经习惯。等人在位置上坐稳,就把桌边一个巴掌大小的瓷盘推了过去。 这屋里,碗筷是摆了三双的,没来的无疑是刚刚还被他在心里厮杀了一番的苏方寒。他倒是一点都不介意在那厮之前先动筷子,可这般主人没吃,主人的客人也没吃,他个当下人的却要先吃的情景,实在有点儿怪异得不合情理。 穆席云最初也只是随意的一个动作,这会儿见坐在身边的人一脸尴尬和为难,不仅没有要让步的意思,还等待一般瞧着盘子里的东西。 迟风低头又看了一眼,最后微抿唇,拾箸向梅子糕挟去。 雪白的糕里夹着黄豆大小的梅子碎粒,打眼一看,像是块点缀着翡翠的美玉,想想也好吃。只不过,他刚刚已经吃了不少,这会儿牙齿还有些酸软,实在不怎么好从嘴里咽下去。 “不好吃?”穆席云看着只嚼不咽的人,随口问了句。哪知,身边的人紧接着摆出一脸“就是难吃我也能咽下去”的表情,立刻便把东西吞下了肚子。 穆席云当然要皱眉,把每日相同的脆梅做成各式点心是他昨日刻意吩咐下去的。可,怎么是这反应?难不成真不堪入口到咽也咽不下去? 伸手从瓷盘里捏起块,穆席云送进嘴里尝了尝。就连他这个不好吃梅子的人,也觉得味道不错。糕的颜色雪白缀绿不说,里面还不知用什么法子混进了桂花的香气,软而不黏,酸甜正适。 “难不成还没碗凉粥好喝?”索性一次将人为难个彻底,穆席云又拿起一块,直接送到了迟风手边。 迟风另一只手还没来得及将筷子放下,这边却也不敢耽搁,老老实实伸手去接好看的梅子糕。能送到穆席云面前的吃食,必然是最好的,这糕点更是小巧精致得不得了。只比棋子略大的大小要想一下子放上四个指肚,的确不是什么容易事,所以当迟风去接梅子糕的时候,可谓小心到了极点,就连第一次杀人,都没这么谨慎过。仔细掂量着位置与角度,硬是从个棋子大小的东西上避开了穆席云捏在上面的手指,稳稳接过去。 这边穆席云也配合,默不作声地任他思考和琢磨,连带最后下手。只是心情一时间变得有些微妙,没来由在心底生出将人染指一番,看他还敢不敢再这么明目张胆把他当麻烦一样避开的心思。 于是在迟风刚要松一口气,准备再把梅子糕捏稳点的时候,一只温暖而有力的手掌就扣在了自己的手腕上,随后在他识趣地停下动作后,肆无忌惮地将他的手握在了掌里。 “怎么,是我碰你不得,还是你碰我不得?”穆席云就这么将那只手握了个紧,强硬却也温柔地一分一分捏在手掌里把玩。当初醉后的那一晚,他是记不得的,也不认为有什么值得回忆或记起的必要。但是现下这种情况,还是叫他忍不住想要逗逗。这种明明一脸……不会拒绝,但是又想逃开的驯顺表情。 “庄主……”身子蓦地一阵僵硬,迟风为难地抿紧了唇。他自然没那个胆子使蛮力把手抽回来,可要他就这么任人……轻薄?也是非常不愿。 “穆庄主。” 好在,就在迟风手心里已经冒汗,心跳也跟着奇怪起来的时候,一道平时他万万不想听见的声音及时飘入耳中。 “方才去了司徒成那里,耽搁得久了。”苏方寒毫不见外地解释了句,便坐到空着的那双碗筷前。 “无妨。”穆席云自然而然地松了手,面上不动,心里却有些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意犹未尽:“司徒成肯放你过来,已是难得。”苏方寒与他交情深归交情深,温素雨死后的这五年却天南地北的悬壶济世,甚少有来闲云山庄。其实即便以往,来时也是神不知鬼不觉,极少会往司徒成那碌娜宋锩媲按眨谑墙袢照獍悖凳粽! 苏方寒笑了笑,没有再多说,在主人举箸之后,也就动了筷子。佳肴,美酒,虽然从来不缺这些,可也吃得十分愉快。 9、第十一章【旧事】 午饭过后,苏方寒并没有离开,而是同穆席云坐到了闲云山庄某处的园子里。 “隐门的杀手,为何会在山庄里?” 穆席云端起茶,随意地答道:“四年前失手被隐门下了追杀令,自己找上门来的。” “原来如此。”苏方寒点头,没再追问。 浅浅地抿了口,穆席云将视线放在远处的一丛新绿上:“你与他,是旧识?”早上的那一会儿,或许还不足以想清什么,可放在事后想想,却是可以明白的。何况这事的背后,还有许多经由他手,由他亲自遮瞒下的瓜葛。 苏方寒自没有想到那许多,只是自然而然地答道:“有过几面之缘,烟雨楼与隐门,暗地里总归还是知己知彼。况且有素雨的事在,结识之后逼迫过几回。” “嗯?”示意说话的人继续,穆席云神色如常地继续喝茶。 似是没料到穆席云还要继续听,苏方寒愣了一愣,边回想,边道:“厉害得很,逮到过几次,都给他溜了。” “溜了?”闻言,穆席云来了兴味。烟雨楼的楼主,无论武功还是心计与手段,都非寻常人可以对付,若能从其手中溜掉,且还是几次,传到江湖中也该是件叫人唏嘘不已的事了。 “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的东西。”语气有些不满,苏方寒悻悻地给话结尾:“那脑子里的东西,多得很。” 见友人这明显是着过道的意思,穆席云不禁挑眉,苏方寒的性子他了解,绝非是任人随意耍弄的。 似是想起了什么有损面子的事,苏方寒冷哼一声,不再继续解释。 穆席云略略一笑,眼里带了戏谑。“无事不出剑,出剑不活人”的名号,是在苏方寒未接掌下烟雨楼就有的。想从这么个人手下活命甚至溜走,难度可想而知。他还真不知,那个单被他握住手掌就开始手心冒汗的人,会有此般本事。 知道了想要知道的,苏方寒也没了久待的心思,简简单单交代几句将为人父该注意的,便离开了。只不过离开得有点特别,既不是去山庄中常年为他留出的小院,也不是到庄外寻觅客栈。 “隐门里排在第二的杀手,也会失手?” 迟风坐在桌边,苏方寒站在屋里。一个没有待客的意思,另一个也没有见外的意思。 “是人,就有失手的时候。”猜到问话的人从穆席云那里知道了什么,迟风也就承认得大大方方。 这话不过是个引子,苏方寒恰好借此机会问下去。 “我给你的玉佩呢?” “扔了。” 沉默,良久。 “扔了?” “扔了。” 挂了一天的笑脸终于维持不住,苏方寒眯起眼,神情阴寒地在迟风身上来回扫视。 迟风不说话,随站在一边的人从头打量到尾,自顾自地端起茶盏喝茶。 五年前,苏方寒为温素雨之事找到他的时候,给过一块玉佩。其下藏的当然不是赠物之心,只不过软的硬的都试过了,也没能从他嘴里得到一点消息,才折腾出这么一招。道是日后想通了,可凭玉佩联络烟雨楼,到时,对烟雨楼楼主有恩的人,就是整个烟雨楼的恩人。 什么想通不想通,迟风再清楚不过,仅是说在嘴上好听而已。杀手便是如此,杀的人多了,就会有被杀的一天,等那天到了,他就可以按苏方寒说的,带着玉佩与其所要的消息,到烟雨楼去寻求庇护。只不过之后苏方寒是要多杀个隐门的人泄泄恨,还是真把人藏到个地方去避难,就不得而知。 那年,也不过是他做杀手的第三个年头,狠绝里还透着点傲气,所以一转身,就把玉佩给扔进了一条无名河里。 温素雨,是他杀的。就算哪天真的走投无路了,也绝对不会去求苏方寒。 只是造化弄人,任他当年如何也想不到的是,日后他不仅会想去求苏方寒,甚至不介意将性命和温素雨之事的内情一齐送上,只为换家人日后安好。可历来隐秘为先的烟雨楼,又怎会随意将个外人带到自家楼主跟前。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追杀,逃亡,一人牵系全家人性命,随时随地,都会被暗处涌来的危险残杀致死。 就在那种骨肉里都透着绝望的时候,他去了闲云山庄。根本不报任何希望,但叫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不仅从山庄管事的口中听出了玄机,甚至在夜闯山庄后,等到了庄主穆席云。 没人知道那是如何一种绝望,当他强撑着镇定,狼狈不堪地去与穆席云谈条件时,手里握着的,是毫无用处的筹码,甚至连自己都觉得是在疯言疯语。 所以也就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当年在那间牢房里,当穆席云亲口应下会保他全家性命时,他是何等的感激。 于是之后的四年,他摒弃了一切私心杂念,废寝忘食地练武。 也于是,当流云轩中穆席云将他压在身下时,他几乎不曾真的抵抗。 苏方寒和穆席云,都是人上之人。苏方寒如他亲口所说,嗜杀。因此当年就算杀温素雨的是别人,迟风也没有把握在向苏方寒坦言之后不会丢了性命。 但穆席云不同,前年,就在穆席云喜欢上沈逸卿的时候,曾暗中调查过沈家不少事。之后下过一道令,暗杀隐门中所有知晓当年温素雨一事的人。 还是那句话,没有人会希望无伤无病就被夺了性命。当庄中管事回报温素雨一事动手的杀手就在山庄里,是六名暗卫之一时,迟风是真正惊了心,甚至也觉察到了穆席云闻言后眼里毫不掩饰的寒意。可最后,却也只是摆了摆手,要回报的人退下了。 当天值守的暗卫,恐怕连穆席云自己也没有料到,正是被他放过了性命的人。 苏方寒和穆席云的区别,迟风一直都很清楚,只是藏在了心里,从来不会拿到嘴上去说。 是以当送走了神情复杂的苏方寒又迎来了神情同样复杂的庄主穆席云时,他既懂得了待客之道,也学会了柔顺和服从。 穆席云拿起刚刚被倒满,温度也正好的茶水,不急不慢地喝了口。 迟风放回茶壶,退后半步,跪在了地上。穆席云来是有话要说,这点察言观色的功夫,他还有。 “跪着做什么?”穆席云随口问着,话里却没有真要人起来的意思。 迟风把头又低了低,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五年前,温素雨是你杀的?” “是。”对穆席云,迟风从来没打算隐瞒过什么,何况这事早就不是秘密了。 “忘了它。”有可能的话,穆席云希望温素雨的事成为永久的秘密。 “属下明白。” 屋里静了一会儿,过后响起的,还是穆席云的声音:“那梅子糕不好吃?” 梅子糕?脑子里一时有些懵,迟风蹙了眉,带着点疑问看向穆席云所在。 “喜欢后山上的那些?” 终于,迟风听懂了,心底不免有些惶惶:“庄主……” 穆席云把茶盏放回桌上,垂手抬起跪着的人下颚。还是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比平时苍白了点,因为之前的那句问话。不过,耳根好像有些红? “属下知罪。”迟风知道问题不出在梅子上,穆席云最见不得的,是不守规矩的人,这是山庄上下所有人都唯恐触及的忌讳。鬼知道他那时是怎的一时冲动…… 穆席云默默看着,没作表示。眼前的人,脸色不怎好看,虽非被吓得没了血色,可却叫人看不下去。明显是后悔的表情,还带着局促与不安,似乎只要再给他一次机会,就算是死,也不会再去肖想后山上的梅子。 至于么…… 在他用话吓唬人之前,自然是至于的;可在人真的被吓到之后,穆席云又觉得有些没必要。不过是几颗梅子,后山上还有一模一样的一大片。再或者,该说是从整整一片梅子林里摘了无足轻重的几颗,给了他以后的孩子? “下次别去了。”没了来之前的不悦,穆席云手上略微用点力,不会让人疼,只不过是把微低着的脑袋弄得明显晃动了下,平添几许作弄人的意味。 大概这时迟风也发现了说话的人没有责怪的意思,轻轻地抵着下颚上的手指往下压了压,将头又垂了点:“是,绝无下次。” “起来,解了衣服我看看。”指腹在略有紧绷的下颚上磨蹭了会儿,穆席云放轻声音。这事来之前就打算过,但自觉有些不好开口,毕竟逼个男人几次三番宽衣解带不是什么正常事,而且对方又不是小倌娈童一类。只是眼前之人的样子实在很顺从,叫他少了该有的为难。 如穆席云所想,没个男人会喜欢这样,但迟风还是起身散开衣带,忍下羞耻往前站了一步。 本来只看看,也是可以的,但此情此景,饶是穆席云心里还装着个沈逸卿,也不免有些意马心猿。于是只琢磨一会儿,就伸出手去。 手之所触,依旧平坦结实,不见任何变化,肌肤下也还是紧张而有力的肌理。只是比起上次,手上动作温柔了不少。 迟风很安静,虽然难掩心底尴尬和紧张,贴在身上的手指有些热,兴许是方才茶水传过去的温度。 半晌有余,穆席云死心。司徒成说过,想看出什么还得再等等,他也不是着急,只不过还是会忍不住要想隔几日就确认一回。具体何种心境,连自己也说不清楚。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眼前的人,的确只是早上吃多了而已。 10、第十二章【有喜】 卯时刚至,天将亮未亮,迟风端着个陶罐子,坐在后山的树上拿竹签戳梅子吃。 味道自然是好的,手掌大小的深色陶罐里,全是去年后山上梅子林里收来的,经了细致挑选,留存了近一年的时间。 那日,穆席云走后许久,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桌上不知何时摆了个小陶罐,颜色无奇,式样朴素,就和现下手里拿着的一模一样。 开始的时候,一天能在屋里桌上找到好几罐,后来被多嘴的苏方寒“好心劝阻”,少了许多。不过,也够吃就是,倒是不用再往后山上的梅子林里凑了。 但这山,他还是喜欢来的。山庄里其他的暗卫,皆自小就生活在山庄中,武功虽各有所长,但不难看出是同出一源,唯独他是个例外。暂且不说杀手没有与人同在一处练功习武的习惯,单就四年前突然做了穆席云暗卫这点,便足够叫其他五人对他暗生猜测。 所以,那专为庄主暗卫准备的练功场地,他没去过几回便往后山跑顺了腿。而且比起其他的五个人,他每日花在练功上的时间要多许多,早上往往不到吃饭时间是见不着人的。 这些穆席云都不知晓,于是当他在迟风住的小院里等得有些不耐烦后,也没能如愿在暗卫练功的地方寻着人。 暗卫的地位与职责有些特殊,走动范围在山庄中几乎不受限制。这会儿要找人,就显得不怎么容易。穆席云叫来管事的问了问,才大体知晓了那人有往后山跑的习惯,便也就随之往后山上去了。 后山不是个小地方,且又古树居多,穆席云走了会儿,干脆腾身掠走,一路只借老树枝叶落脚。如此没过多久,便看到了抹极为显眼的白色。 山庄中的暗卫不会穿白衣,是以穆席云转眼便发现了那抹白色旁的另一个身影。 “苏方寒,你是闲得没事做了不成?”旁边的当然是迟风,不过这会儿有些恼,说话都有些咬牙切齿,直教暗处某人看得蹙眉频频。 被叫到名字的人不急不慢,把剑从咬牙切齿的人手边抽回,顺便切断一截挂果的树枝。 噗通一声响,缀着几颗沉甸甸野果的树枝掉在了地上。迟风越发有些恼,沉声一哼,转手去摘旁边枝上的果子。 “噌。”又是一声利剑断枝,苏方寒概是玩上了瘾,乐此不疲地折腾着武功不及他的人。 “滚。”这字吐得冷冰冰,只差掉落一地冰碴子。迟风恼得厉害,若非技不如人,他早就把快削光半棵树的那柄剑给折断了。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闲云山庄的山,何时归你所有了?”明明是极无赖的行径,可搭上苏方寒那好看的面皮,就显得天经地义一样。 “噌。”又一声。 自然而然,另一个更加火上一层。 这情景无疑是诡异的,气氛也无疑是骇人的,但远处的穆席云看得却不免有些汗颜。闲云山庄何时缺人吃与喝了?倘他没有看错,两人似乎是为了树上的几颗野果子纠缠不休? 准确点说,是只有一个人为了摘不到那野果子恼火。 看惯了温顺十分,总是把“是”挂在嘴边的人,穆席云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两人间是如何一回事。不说苏方寒究竟何等居心,要在大清早跑到山上来和个怀了他孩子的人抢东西,有一点他可记在了心里――怀了胎儿忌生气。 于是穆席云即便知道现在出现会弄得某人尴尬窘迫,也还是走了出去。苏方寒分明没有罢休的意思,而那人肚子里,好歹也是他的孩子。 于穆席云,苏方寒自然早就察觉到了。因此这会儿穆席云走近,惊讶的只有迟风一人。 “庄主……”极为理亏一般,迟风把还举在半空中随时准备去摘果子的手收回,尴尬得不知放回哪里。 “先回去,过会儿去吃早饭。”这话算得上体贴入微,穆席云见人窘迫得厉害,只得好心上这么一回。 “是。”借这吩咐,迟风浅应一声,立刻就没了踪影。 苏方寒笑笑,收起剑倚在棵树上看热闹。 “心疼了?” 明显的戏谑与调侃,穆席云必然不会搭理。 “我这当大夫的人微言轻,还得劳烦穆庄主去警告一番,酸的东西吃多了,遭罪的可是他自己。”苏方寒还是笑着,眼底难得也染了笑意。 无意再把自己晾给别人戏弄,穆席云顺口将话转到别的事上。 “明日沈逸卿会来。” “沈逸卿?”苏方寒当然不会不知道沈逸卿是何许人士,但却没想到,就在武林大会即将开始的半个月前,最受盟主沈祟易器重的幺子会在晓阳城,甚至会前来闲云山庄。这是,急着把自己往虎口里送么? “你若不想在山庄里待,可以到城中分堂暂住。”沈逸卿和苏方寒有点旧怨,这点两人都不曾遮掩过。且苏方寒明显也未对从迟风身上打探消息的事死心,若将人支去别处,也算一石二鸟。 “不必。”苏方寒收了笑,答得随意:“只是穆庄主得费些心,免得人撞到我手里吃了亏,真正叫你心疼。” 苏方寒的嘴,在他面前向来吐不出好话,这点穆席云早就已经习惯。可今日这无意的一句,却硬是叫他听出了别的味道。无来由,便觉得刚刚离开的某人倒楣得厉害,被牵连得无辜。 这零星的心思,毫无疑问影响了穆席云的情绪。于是直至这会儿,惯常的淡定表情下,仍是谁也窥视不去的心烦意乱。 孩子,毕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降生的,而且降生之后呢?杀,显然……已经不好下手了;不杀,放在庄子里?赶到山庄外?关去个什么地方? 明明想不出个叫自己满意的,可又静不下心去干别的。 迟风则在一边坐得老实,从进门就没再弄出过一点声响。不是没看见穆席云已经捧着某处分堂传来的,仅有一张纸的急件看了一个多时辰,但那不关他的事。闲云山庄里穆席云最大,他就是要把一个字看上十天十夜,他也没什么意见。 “庄主。” 就在迟风这么想的时候,厅殿外有人吭了声。不过,连门都没敢敲? “何事?”穆席云也察觉到门外人语气里的畏缩,不禁放下手里的东西询问。 “庄主,司徒大夫说……”窗纸上的黑影不安地动了下,继续道:“司徒大夫说……孙侍人有了。” “咳――咳咳――”谁知,抢在穆席云前的,是迟风的声音,直吓得那黑影一哆嗦。 门外人说话的时候,迟风正在不声不响地喝茶,被话里内容一惊,呛得很是厉害。任谁都知道,穆席云不许庄中侍妾在子嗣一事上动脑子,更不要说是在其喜欢上了沈逸卿之后。也所以,门外那倒楣之人害怕得很,别说不敢提“恭喜庄主”四字,连大点声说话都不敢。 毋庸置疑,穆席云在听到那话后是绝对高兴不起来的,且恼怒还占了多数。旁人兴许不知,庄中侍妾侍寝后服药是一贯的规矩,所以要想怀上他的孩子,可不是什么容易事。虽然,此刻这屋里就坐着个――意外中的意外。 隐隐就要发作的不悦被咳嗽声一震,穆席云顺势看过去一眼。 立刻,叫某人不敢再出声了。偏偏,嗓子里难受得厉害,憋红了一张脸。迟风规规矩矩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他知道,自己呛水的万分不是时候,怎么看都有嘲笑自家主子的嫌疑…… “多久了?”不带多少怒意地哼了声,穆席云继续看回窗纸上的黑影。 “司徒大夫说……将要两个月了。”黑影惧怕得紧,生怕这事自己跟着倒楣,一口一个司徒大夫给自己挡罪。 “告诉司徒成,把孩子清理干净,将人赶出山庄。” “是、是……”黑影的声音越发不清,好似怕这话吓着了自家主子。 迟风眨眨眼,倒真没想到屋里的人会做这吩咐。不过想及沈逸卿三字,也就不再觉得奇怪。 “恭喜穆庄主。” 不多会儿,又一个黑影出现在窗纸上,且还十分不识时务。 11、第十三章【争执】 方才的怒意不过是一划而过,穆席云这会儿已经恢复了平静,便不打算给进门的人任何调侃他的机会。 “穆庄主果真是……”苏方寒走进门,随着所说,意有所指地往迟风身上打量。 穆席云不回声,将自顾找位子坐下的人忽视个彻底。 坐下的人翻了个杯子,给自己倒了茶,手上内力轻送,将封书信送至穆席云的桌案上。手法干净利落,书信飘空稳慢,真正漂亮的功夫。 穆席云顺手拿起,扫了眼未写字的表面,拆启。 里面的内容迟风不得知,但却察觉到正在看的人眉头明显一蹙。可之后,屋里的两个人,都没有再提及。 穆席云摆明无心正事,坐了会儿干脆推开手边事务,去看一直不出声的人。这一看,不禁皱了眉,脸色实在难看了点,这是……刚才被吓到了? “那孩子不是我的。”无论牵扯到颜面还是身份,如此解释本是不该有,但要是顾忌到怀了胎儿忌受惊吓的事,也就破例一回。 迟风先是一愣,随后轻咳一声,尴尬地开口:“属下想去小解。”这事本来没什么,但被人直勾勾看着,反倒不好开口了。暗卫向来在暗处值守,且又多数在屋外,还真未碰到过这种情况。 穆席云更是愣怔,乍听之后直往话意深处想去。可稍后又反应过来,说话的人仅是想去小解而已。 “去罢。” 等人出门走远,苏方寒索性笑出声,手指敲点着桌子,道:“隐门里出来的人,可不会为那点事心惊。” “看来你确实是闲得无事可做了。”穆席云斜过去一眼,懒得再搭理。今日要办、要吩咐下去的事还有很多,再磨蹭下去,过几日就不好成行了。 可桌上的东西还未全部处理完,少言少语的男人已经去小解了不下三回。 “怎么了?”这回没再轻易放行,穆席云直直看过去,好似想从那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看出点什么。 迟风一皱眉,没有出声,心道:想去小解就是想去小解,哪里还有怎么了一说…… “去罢。”这回,说话的是苏方寒。 但迟风自然是不会动的,只是继续等着穆席云的吩咐。 “去罢。”穆席云点头,他不会在这种事上为难什么。 等人出了厅殿,才看向一边的苏方寒,显然,这人是知道的。 苏方寒也不卖关子,徐徐讲道:“多数会在临产时如此,不过有的人也会在怀胎两三个月的时候这般。” 从未想过怀个胎儿会如此麻烦,穆席云盯着男人离开的方向看了好一会儿,才轻叹了口气。 “反正也无事要他去做,不如放他回去休息,也省的坐久了腰骨难受。”闲闲讲着,苏方寒索性也不再坐,起身朝门外走去。 苏方寒是存了私心的,穆席云却当了真,在迟风返回后,就将人打发回去。 稍显冷清的小院里,苏方寒半分不拿自己当外人,用脚踢踢因少受照料而东倒西歪的花草,直白地问道:“我将你肚子里的孩子拿掉,再帮你脱离闲云山庄,你替我潜回隐门调查当年那事,如何?” 几日的观察不难看出,眼前的人对肚子里的孩子毫无感情可言。 迟风闻言睁了眼,就在苏方寒以为他至少会出言试探或询问的时候,又闭上眼睛调息养神。 “嫌这条件少了?” 迟风不答。 “我自会在暗中接应,不会叫你丢了性命,且事后绝不再纠缠于你。倘若以后你有难,烟雨楼也会竭力相助。” 这条件,无疑是诱人的。若非隐门实在隐秘得叫人无从下手,苏方寒也不会出此下策。 对苏方寒的毅力,迟风很是佩服,但仅此而已。当年那事,知情的仅剩下他一人,谈何潜回隐门调查? 穆席云是个讲理却不会手软的,那年不杀他,已是叫他心生敬畏与感激,这会儿岂会答应这些。 肚子里的孩子不想要是真,可从未打算过脱离闲云山庄。而且仅从苏方寒查不出当年那事□□,奈何不了隐门,穆席云却能这点,就不难看出,闲云山庄绝对不是个想脱离就能轻易脱离的地方。 “你以为……”苏方寒故意拖长了音,叫听的人心里跟着产生动摇:“生下孩子后,他会放过你?” “会。”这声,迟风是答得毫不迟疑。那人的为人,他是信得过的,虽不是个仁善为先的,却不会毫无原因就要了人性命,像是两年之前。 听着答得坚定有余的话,苏方寒不禁心里一怔,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如若没有沈逸卿,或许确实会……” 迟风沉默片刻,声音依旧毫无起伏:“不关你的事。”究竟会不会,他确实无法肯定,毕竟之前桃源宫的事还摆在眼前。 以往,苏方寒对这离间人的做法也很不屑,奈何温素雨的事一日不了,横在心头他就要愧疚一日。 “你可知他今日为何不杀那侍妾?” “不在意的,自然没有计较的必要。”虽说通奸之罪即便被凌迟处死也不足为过。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那依你看,沈逸卿可会在意有个男子给穆席云生下过孩子?”没有把话说完,苏方寒目光凌厉地与迟风对视片刻,就转身离开。 沈逸卿只消在意一分,穆席云就会在意十分。身后的是个聪明人,不会想不明白。 但之后发生的事,却并没有给迟风将这一切想清楚的时间。 “何事,才是我该在意的?”不冷不热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 “庄主!”极少有的心惊感觉,迟风当即就跪了下去。议论主子这等事,的确万万不该。今日,竟叫苏方寒给搅得…… 最要不得的是,议论到了沈逸卿的身上。 “为何不说了?”那话说得没有错,可却不该从个下人嘴里说出来。 听不出情绪的声音近了许多,约是已从屋顶瓦上移身。迟风默默绷紧身子,心里一阵无措,他知道,今日之事,不会轻易就过去。 “说话。”声音里带上冷意,穆席云慢慢走至迟风跟前。他本是来看人的,在察觉到苏方寒也在后,便敛了气息。起初在听到迟风毫不动摇的拒绝时,无疑很满意,可之后…… “属下胡言乱语,妄议庄主与沈公子是非,还请庄主责罚。”迟风找回理智,低声请罪。在闲云山庄的四年,他几乎从未犯下过错,如此请责之语,仅在最近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才频频出口。 似乎觉得可笑,穆席云语调微转,带着讽刺:“待到孩子出世,再责罚于你?” 迟风张了张嘴,最后又陷回沉默。他不想去辩解,更不想在这话之后辩解。 穆席云在等人回话,可却只等到了沉默。没来由的一阵厌恶烧灼心底,忿忿看了眼,再不犹豫,离开了小院。 自从苏方寒来了闲云山庄,饭一直是三个人一起吃的。是以当侍女摆好了碗筷,却不见人到齐,苏方寒便有些疑惑。 穆席云不解释,直接取了筷子。 “人呢?”苏方寒问。 “不必管他。” 若说之前一直如此,也不奇怪,可…… “怎了?” “没事。” 苏方寒虽与穆席云交情不浅,可毕竟不方便干预闲云山庄中的事,只好将这事放到饭后再研究。 相比神态如常的穆席云,苏方寒反而吃得不怎么舒服。从饭厅里一离开,就去了迟风住的地方。 同样是站在屋顶,看到的却与之前穆席云所见大不相同。 折回本不用多久时间,更何况在心存了不满之后。 “劳烦穆庄主去叫人起来。” 穆席云没答话,手边的,还是庄中未处理完的事务。 “他肚子里,还有你的孩子。”苏方寒不满归不满,但未到恼火的程度。 “这事你不要插手。”穆席云终于抬眼,看向站在屋子里的人。 苏方寒冷笑,接道:“你知道,不可能。” 穆席云闻言皱眉:“不知烟雨楼中,如何管教多嘴之人?”苏方寒不是个心善的,这几年会到处救人医病是因为心中有放不下的事,现下会为此事争执,也不过是眼前情况与当年的旧事沾了点边。 当年苏方寒被迫娶了温素雨,一直心存怨憎对其不闻不问,即使温素雨后来怀了他的骨肉,也未有丝毫动容,直至温素雨被杀,尸骨腐烂得厉害被人发现。那之后,苏方寒消失了很久,再次出现时,便多了个悬壶济世的嗜好,唯独性子,更加清冷。 “烟雨楼里的男人,可不会愿意给我这个当楼主的生孩子。”确认了心底猜测,苏方寒语气越发讽刺:“身为男子,却还要像个女人一样怀胎生子,不知穆庄主觉得滋味会如何?” “那就将孩子拿掉。” “穆席云。”声音并未有多大,但满满藏着怒意:“那个人当初被我逼了整整一年都不肯低头,但他却愿意给你生下孩子。” “我自有分寸。”穆席云也沉下声音。之前不过是句说给苏方寒听的气话,他若真要将那人怎样,当时就不会是只从院子离开那么简单了。 “既然穆庄主只把沈逸卿放在心上,不如把那不相干的送给我。” 12、第十四章【失算】 穆席云知道,当年温素雨的死对苏方寒刺激不小。怀胎九月的女子,被人削下了头颅,连个完整的尸首都未留下,偏偏就是那种腐烂到让人作呕的尸体,也还是能看出,在死前的一刻,将为人母的女子仍死死护着自己的肚子。怕是再无情的人,见了也会心生撼动。 眼下,苏方寒不过是想起了旧事,与其这么争执下去,不如让人自己冷静一会儿。迟风不是温素雨,不会为此没了性命,更不会在院子里被人削了脑袋。 就在穆席云要出门时,苏方寒忽然收了怒气,轻飘飘来了句:“原来穆庄主是既想要孩子,又不想将人当人看,且还不打算耽搁了与沈逸卿的好事?” 这不是个问句,背身而立的穆席云也没觉得有回答的必要。 看着人渐行渐远,苏方寒不无嘲讽地笑了声。 “天下岂有这等好事。” 四五个时辰,将近半天的时间,若放到夜里,也不过就是一眨眼。 当穆席云从个不喜不悲的梦里醒过来时,天才蒙蒙亮,映衬着规律到容易叫人忽视的沙沙绵响和湿冷。 屋外比往常要静一些,庄中下人走动的声音今日少得可怜,依仗着内力的关系,穆席云听得很清楚。 下雨了? 也好,将三月的时候,会更清润些。 躺着又闭了会儿眼,穆席云想起昨日被他晾在院子里的人。 应该已经起来了罢。 苏方寒气成了那样,不会把人放着不管,况且又为之前挑拨的事存了歉意。使点蛮横的法子,把人拽起直接拖进屋里,再简单不过。 辗转着翻了个身,穆席云准备再休息片刻。昨日为了之后的出行,处理庄中事务到半夜才睡下。 沙沙―― 沙沙―― 也许是真的不怎么喜欢这阴湿的天气,穆席云闭目久久,也没能安稳睡去。 无奈叹了气,只好又从床上坐起来。 就去看看罢,既然不看会觉得心烦意乱。 “吱呀――” 没有想到,推开门扑面而来的会是一阵湿润凉风。 又冷回去了? 被冷风吹走了困意,穆席云略略提气,在熟悉不过的横纵屋脊上掠行。很快,就到了要去的地方,但…… 为什么人还跪在那里…… 笃定一样环顾了四周,却根本没有苏方寒的影子。 概是习惯了所有的事皆会在推测与预料中的感觉,穆席云一下子有些发怔。 不确定地看了看下方稍远处院子里的身影,心里徒生一阵恼意。只是这无名火找不到出口,不知要朝谁发去。 “咳――” 许是被雨水迷了眼,下面的人抬手在脸上抹了把,又低咳一声震了震嗓子。 样子就好比本该每日都跪在那儿,不带任何勉强。 只除了,那只背回身后,又再次攒到死紧的手。 穆席云定定看着,顿时觉得雨也是冷的,风也是冷的。 否则地上的人,怎么会抖得那么厉害…… 非是不住地打哆嗦,只是偶尔会颤栗一下,摆明身体的主人在有意压制。 极不可理喻的,穆席云这一刻竟希望苏方寒在,至少他可以不用去叫下面的人起来。那种诡异的镇静与从容,让人不舒服,很不舒服。 穆席云一直在屋顶上磨蹭了许久,心里存的竟是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逃避心思。 他是真的以为……苏方寒会把人安置回屋里。迟风的武功,不足与苏方寒相比,且苏方寒又为这事心有愧疚。按那性子,怎么会真听他劝告给他面子,说不插手就不插手? 脑子里乱成一团糟的时候,地上的男人膝骨动了动,就在穆席云以为那人是要站起来的时候……地上的人仅仅将膝骨略微挪了下地方。 那是想要休息,穆席云看得懂,因为跪得久了腿会疼痛,变得麻木,然后再回到疼痛。但这种办法,根本不会有用。 “起来。”穆席云觉得自己的声音很难听,至少,和平时可以良好保存的平静不同。 “庄……主?” 地上的男人用了很久才反应过来,随后抬了头,侧转身子,准确无比地看向他的所在。 两人隔得有些远,但穆席云却看得清楚,那是双干净沉静的眼睛,不带痛苦和困顿,本能一样回应着他的声音。 有一瞬间,穆席云觉得心底一震。 他不说话,地上的男人就不动,眼里不带任何含义地望着他。 没有再等地上的人给出回应,穆席云移了身,站至本不算大的院子里,将人打横抱起来。是于身份不合的事,做起来却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 “唔――!”被抱着的人猛地绷住身子,一阵僵硬。要不是跪久了身体动弹不便,只怕会蜷缩起来。但腿上疼些,总好过淋在雨里。 迟风很安静,就算跪了一夜突然被迫换了姿势疼得难忍,也只闷哼出一声,之后低喘着气,自己控制着腿上关节处的舒展。 等走到了屋里,穆席云才又想起这是暗卫住的地方,没有下人服侍。斟酌一会儿,又再将人从床上抱起来。 “庄主,属下可以走。属下想去小解……”也不过是跪了一夜,虽然这次比印象里的那些记忆难受得多。肚子疼,但腿还是好使的,走得慢些,应该不会有事。而且,他也不觉得现下有在庄里多转悠的必要。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这么一说,穆席云反而不知如何接话了,最后只沉默着将人抱至该去的地方。 但实际上,当迟风被放在地上的时候,还是站不住的,腿与关节,根本不受控制。赶紧伸手撑住墙,才没栽到地上。 穆席云上前一步,习惯性地将人圈进怀里。倒不是因为顾念和担忧,只是像要接住滑了手的东西一样,自然而然地就做了。 迟风心里一惊,下一瞬就觉得腰上布料一松,裤带被人抽散了。 这是要干什么!? 再本能不过一把将自己的裤带夺回手里,迟风声音僵硬地道:“庄主,属下要小解。” 等了许久不见身后的人松手,迟风甚至开始以为自己说得不够明白。 “那还磨蹭什么。” 因为疼痛不适粗喘着气的迟风一噎,险些要背过气去。 两人之间倒也像模像样地僵持了一会儿,不过没病没痛的穆席云显然更能抻。又疼又病又憋的人就只能老实妥协了,万般不情愿地在身后之人的注视下,捏住下|身某个物件,小解。 心情复杂地将裤带系回去,迟风一时不想说话。 穆席云无知无觉地又把人抱起来,朝着住处掠去。行出很远,才发现自己的做法有些……不妥,只要换个情境,刚才一番就是很有猥亵意味的行径了。 但心情,却比之前轻松了不少。 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人,不禁又问出口:“哪里难受?”应该不只是冷和腿疼,不然不会僵硬成这样。 本要说“属下无事”的,可迟风转念一想,肚子里还有穆席云的孩子,要是因为自己的胡言乱语出了什么事,他担不起:“回庄主,属下肚子疼得有些厉害。” 听到这句话,穆席云才意识到自己之前想得有些太简单了。原本,他是想将人抱回去放进热水里泡泡的,然后再把人按进被子里休息一会儿,最多也不过是受寒发热而已。 可那肚子里面的东西,好似真的很不禁折腾。 这会儿,两人其实已经到了穆席云的住处,守在院子里的明钰见人从外面回来,不禁有些奇怪。 “庄主?”再见穆席云怀里横抱着个男人,且还是这些日子里经常见到的那个,明钰不禁倒吸一口气。 庄主喜欢的人,不是沈逸卿么? “去叫苏……司徒成。”中途改了主意,穆席云有些不想在这时候听苏方寒的冷言冷语。 “是,奴婢这就去。”这几日,她不知去叫了司徒成多少回,反倒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了。好似那司徒成本就不是个大夫,而是个寻常的侍从下人,没事就该来这院里转悠转悠,干点活。 “再去准备些热水。”着了真气将话送出院子,穆席云侧身抵开房门,将湿漉漉的人放到榻上。 “庄主!”至此,迟风才有了表情。 还想被扔在地上不成?穆席云知他在想什么,可却不想理,伸手就去解被雨水淋湿的衣带。反正,方才已经有一回了,也不再差这一次。 13、第十五章【相处】 疼得无心计较,所以就得任人揉圆搓扁?迟风暗里咬了牙,把动作掩饰得不显突兀,劈手就去夺自己衣带。哪知穆席云刚好也因衣带湿涩难解而捏得结实,刺啦一声,衣带就断了,这下倒是省事了。 使了力气的两个人被余力一带,将外衫扯了个大敞四开。干净雪白的里衣因为被雨水浸湿而紧紧贴在结实紧绷的胸膛上,隐隐还能看见皮肤的颜色。 不是什么情|色的场景,可要是再有人对着那里衣下手,便不好评说了。 “自己脱。”终归还有点理智,穆席云垂下手,如是说道。 刚刚巧,明钰此时正从外面回来,一见屋中情景,赶紧低下头作视而不见状。 “司徒成呢?”穆席云没有回头,只是开口问。 明钰很为难,但是也得开口:“庄主,司徒大夫说……说他现在很忙,要庄主多等一会儿。” 明钰不知司徒成今日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竟会要她如此转达。 这下好,穆席云憋了一早上的怒气终于找到了出口:“叫他马上过来!” 语气无疑是吓人的,至于有多吓人,瞧瞧迟风猛然一震的手,就能知晓。 “是、是。” 目送着吓白了一张脸的侍女离开,迟风咽了咽,隐隐觉得自己现在也很有识相点的必要。于是只好脱下衣衫,再在穆席云的示意下,躺进被子中。里面,竟还是暖的……? 穆席云移坐到床沿,伸手给床上的人捋了捋头发,将那湿乎乎的一把从冰凉的颈子上拿开,放到素色的锦枕上,吸去些许湿凉水气。 另一边,司徒成正一脸要哭哭不出来的表情,不时去看看坐在旁边喝茶的苏方寒,唉声叹气又敢怒不敢言。 “人来了,快去罢。”拨了拨杯中打着旋的茶叶,苏方寒朝门外抬抬下巴。 门外是刚刚已来过一趟的侍女明钰,司徒成心里一阵乱跳,两眼一闭,硬着头皮推开了门。 这也……算是早死早超生了,反正横竖都得他去挨。 …… “庄主,属下司徒成。” “进来。” 没有说别的,穆席云抬手一指床榻的位置,找了个地方坐下。 哪知司徒成连脉也没诊,走到床边装模作样地打量一瞬,就回到他跟前回话。 “庄主。”司徒成停在个离穆席云稍稍有点远的位置,把头垂得极低,一看就是很心虚:“不、不用医,放着就行,孩子……没了就没了。” “你说什么?”本就没了表情的脸上顿时再沉三分,穆席云语气森森地反问。 “有沈公子,让……让……沈公子给您生。” “嘭――!” 紫檀木的桌子嘭的一声响,立刻多了个巴掌大的窟窿。 “去把苏方寒给我叫来!”苏方寒算司徒成的半个师父,要是没人怂恿,这会儿司徒成绝对不敢说出这些话来。 明钰一直站在屋里,看得很是心惊肉跳,直觉司徒成今日是中了邪,都这时候了,竟然还要接话。 “苏公子他……他也很忙,就……就先离开了。” “司徒成。”毫不掩饰的威胁,穆席云眯起眼,暗示眼前的人最好早点看清情势:“去把人给我叫来。” “是,属下去!” 兴许真被恼意扰了心,穆席云直到许久过去,才意识到司徒成最后那句答得未免有些太过痛快了。 “去看看司徒成去哪了。”朝着屋外吩咐一声,穆席云从橱柜里取出套衣衫放到榻上。 暗卫得了令,一刻不敢耽搁,立刻离开了院子。 穆席云看着床上的人,抖开叠得整齐的白色里衣,声音虽未有多少变化,可已经比前面的几句温和不少。 “坐起来穿衣服。” 见人久久不动,穆席云不得已只得去掀被子。 迟风难受地低哼了声,死死拽紧了被子,就是不肯松手,样子很是戒备和不高兴。 明明只需句命令就好,穆席云却还是放下了里衣,把被子给人卷了卷,一起抱起来。不就是被子么,他还会去抢不成? 这时,屋外的暗卫也已回来:“庄主,人没了。” “回来直接关进地牢”穆席云说着话,低头拍开那只因为身子晃动,紧忙伸出去够床沿的手,干净利索地拂向睡穴。 意识骤然一阵模糊,迟风刚想皱眉,就没了神智,大概只记得最后贴在皮肤上的手指温暖而有力。 当迟风再睁眼时,已经不知过了多久,入眼的床榻帐顶也很陌生,不是之前穆席云的那间屋子。挂着的布幔精致却不华贵,倒有些像分堂? “迟侍卫?醒了就喝药罢。” 年轻的声音传进耳里,迟风顺势坐起来。中途忽然发觉身子已经不怎么疼了,不禁奇怪地伸手摸向自己肚子。 刚才说话的青年见此赶紧地避开了视线,只剩下坐在桌边的穆席云直勾勾地看着某人不经意的动作,心里莫名跟着颤动了一下。 “迟侍卫,这是药。”青年拿着个药碗走上前,送到迟风手里。 迟风上身乍一离开被子,不禁冷得有些难受,转头请示一样看向穆席云,最后仰头把碗里的汤药喝干净。微苦发涩,和流云轩中喝过的味道很是相似,真不愧是司徒成的徒弟。 青年转身把空碗放回到桌上,对着穆席云道:“庄主,迟侍卫这算是暂时没事了,但日后可万万不能再这般了,怀了孩子的人怎么能跪呢,淋雨那就更不行了,您这真是……” 比起司徒成,这个年轻的徒弟明显稚嫩许多,还不怎么会“言谈之道”。 迟风听得心里一沉,谨慎去看眼穆席云脸色,还好后者只是脸色有点不好看,并没有恼怒要治人罪的征兆。这顾颐平,还真是不知死活……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如此直白的被人教训自是头一回,穆席云本已意欲赶人,可又在中途看见了床上那人一脸为难无措又窘迫的表情。明明是个面冷言寡的男人,甚至对着江湖中人人畏惧的烟雨楼楼主都能那般嚣张,这会儿怎么就是这么一副好欺负的样子呢?穆席云索性由着顾颐平去说,心里隐生出玩意。 不加遮掩的戏谑眼神扫在自己身上,迟风呼吸一噎,装作没有察觉到异样,无声错开了视线。耳边,还是顾颐平絮叨到叫人心烦的声音。什么他媳妇就是如此,怀了胎儿会如何如何,一会儿要吃这个,一会又要吃那个,前一刻还好好的,后一刻就发了火,稍稍不顺心,还会摔砸东西,坐得久了腰会酸,站得久了背会疼,躺着还嫌肚子难受,在屋里待着嫌闷,出去逛悠嫌累,饭菜准备得少了嫌饿,饭菜准备得多了又嫌撑…… 迟风开始还安静听着,最后直接扭曲了嘴角。这是在干什么?暗示给穆席云要是日后哪天他也开始这样嫌那样嫌这样,全部都是正常的?!并且身为孩子的父亲,穆席云还统统都得忍?! 这简直…… “庄主,要是迟侍卫心情好,吃得好,生的孩子身子骨自然也就好,可要是迟侍卫吃得不好,喝得不好,心情也不好,没准庄主您的孩子就会病怏怏的,那岂不是很糟糕?寻常人家的孩子是个病秧子也就罢了,您的孩子要是一个……” “好了,你先下去罢。”看着床上那脸色越来越奇怪的人,穆席云嘴角也跟着一抽,摆摆手要没完没了的人退下。 “呃……好,属下先回去了。”其实穆席云来时,顾颐平正摸鱼在城里给自己怀胎七月的媳妇买海棠梅糕。被人火急火燎地叫回去,还是很心虚的。但这心虚给男子能怀胎的消息一震,再给穆席云很是混蛋的做法一惊,可就真是浮云了了了。身为医者,自然该指正的就要指正。这会儿被一提醒,才记起自家那个半夜就吵着要吃海棠梅糕的祖宗,算算时间,背后一阵发凉。可东西还在桌上,还在穆席云手边,顾颐平暗示地看去几眼,轻轻咳嗽一声。 “还有事?”微沉下声音,穆席云抬眼看过去。 “没、没,属下告退。”以为这口气是想起了自己摸鱼的事,顾颐平干笑一声,悻悻地离开了。 朱漆的房门还未关上,穆席云就拿起桌上纸包,朝迟风丢去。 论反应与警觉,迟风都不输给别人,在浅黄色纸包腾空的一瞬,已经转过头去看,甚至还有工夫去研究半空里的是何东西。在最后,才抬手去接,稳稳妥妥,就如往昔行事一般滴水不漏。 只是紧接在握稳后的下一个抓捏动作,叫穆席云看得心里生了笑意。 一下猜不出,就又捏了几下,直至一个指肚陷进一片黏糊糊的柔软里。 ……海棠梅糕? “过会儿再吃。”挑起嘴角瞧着,穆席云心情好了许多。 “是。”无声咽了口唾沫,迟风闷闷地应一声。从昨日中午后,就没再吃过东西,这会儿,应也已经过了晚饭时间。 “饿了?”穆席云似乎很有闲情逸致,倚在椅背上不紧不慢地问着。 违心地摇了摇头,迟风低声回话:“属下不饿。” “哦。”穆席云笑笑,站起身,准备离开:“那就算了。” 这下倒是不用再回声了,可迟风却不高兴了,望着被关上的房门,忽然一阵恼火,狠狠沉下脸,又躺回了被子里。 只是没过一会儿,就有几个人进来布置桌子,摆放碗筷。 “起来吃饭。”穆席云跟在最后,说话的时候刚好走至桌边坐下。 “是。”像是本能一样,迟风在看见穆席云的时候,恼火尽数化成了驯顺和服帖,伸手拿起枕边干净的中衣与外衫,披在身上。 “唔!”只是一下床,差点跪倒在地上。 穆席云看得一皱眉,发觉饶是被顾颐平唠叨了许久,在有些事上还是疏忽得厉害。 “能自己走?”穆席云寻思着,最终没有上前相扶,对于眼前这样不愿示弱于人前的男人,还是只在一边看着就好。 这话问得很多余,迟风倒答得认真:“能。” 看着抿唇慢慢走向自己的男人,穆席云心里一阵暖意,不经犹豫,就拉开了身旁的雕花圆凳。 迟风一愣,最终只低着头走过去坐下。桌子上的东西十分多,颜色也好看,样式也独特,一看便知不是临时能做出的。暗里红了耳根,这才反应过来刚才那是被人戏弄了。会这样拿他寻开心,便是不再生气了罢。 迟风深吸了一口气,心里一阵酸酸涩涩。要在规矩严苛的闲云山庄里四年无错无过,怎会容易,可他还是宁愿时刻绷紧神经注意着,也不愿让庄中管事在回报犯下过错的下属时,提起他的名字。他有多感激多敬重穆席云,就有多不想让穆席云觉得当年留下他是件不值得的事。 “快些吃,吃完了回去躺着。”红得病态的脸色不用说也知是在发热,穆席云看眼动作拘谨的人,最终还是站起身走出屋子。 也罢,就让那人吃得自在点,也省得他日后的孩子是个……病秧子? 14、第十六章【暖床】 在人离开以后,迟风恹恹地扒了几口饭,又躺回被子里。比起好吃好喝,他现在更想找个暖和地方待着,反正只要饿不死就好。 被子离了人的体温,稍稍失了温度,迟风裹紧一些,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身上还是疼的,肚子、膝盖、背骨、脑袋,没有一处消停的地方。 要是有可能,他真希望是自己先发现了肚子里的孩子,然后就可以不声不响地处理掉。其实,就算被穆席云先一步发现,他也没想过孩子会被留下。 若不是那样,今日也就不会这么麻烦。他不会尴尬痛苦,穆席云不会犹豫为难。他一心一意做那人的暗卫,那人一心一意地去纠缠沈逸卿。 哪像现在…… 想要得到一个人,有许多可以用的手段,即便对方是武林盟主之子。可偏偏那人什么卑鄙难看的手段都没用,只尽了心地去护着念着,既不扰人,也不殷勤。大概也正因如此,沈逸卿才会被纠缠了两年都未说出半个“厌”字。 当暗卫的或许算不上了解穆席云,可熟悉却是真的。这两年穆席云究竟在沈逸卿身上花了多少心思,他们六人有目共睹。 所以,他一直觉得,终有一日沈逸卿会点头。 那般待人好的心思,怕是再硬心的人,也有软化的一天…… 迟风慢慢想着,终于困顿渐渐压过了疼痛与不适,夺走清醒和神智。所以当穆席云从顾颐平宅院的屋顶上回来时,看到的已是个睡熟的人。 会困会累,再正常不过,白天的许多个时辰与其说在补眠,不如说是晕厥。烧得迷了神智,便由痛苦主导着身体,蜷缩起身子死死用手去抵肚子,如果不是他与顾颐平在一旁按着守着,怕就是孩子原本无事,也会给按出事来。穆席云不知道昏迷中的人究竟有多疼,可他却感觉到了那双无论如何也不肯配合移开的手臂用了多大力气。 四年前司徒成收顾颐平为徒弟时,曾特意回报于他。道是这次终于逮着个宝,天赋异禀,资质过人,不出五年,绝对可以青出于蓝胜于蓝,只可惜错过了习武的最好时候,怕是难以补全了。 眼下,是顾颐平拜司徒成为师的第三个年头,按照当年司徒成所说,今日的顾颐平已经将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本领。可,就在顾颐平给昏迷中的迟风诊完脉后,穆席云却只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惋惜和遗憾。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之后,他才不得已道出了孩子的来历。顾颐平自是惊愕,其程度丝毫不下于之前得知男子可以怀胎一事的时候,再稍后,才醒悟过来此举用意,死马当作活马医地开始尝试各种方法。急迫里带了慌乱,忙到满头冒汗一脸沉重的样子,竟真像是在和阎王抢命。 而他,除去能将人环进怀里抱着,拉开会伤害到胎儿的胳膊外,根本做不了任何事。就算,他才是那个孩子真正的父亲。 也就在那时,穆席云才懂了一件事:那个人肚子里的,是他的骨肉,即便他已经有了喜欢的人,甚至不曾欢迎过这个孩子的到来。可那孩子依旧是个与他血脉相连的存在,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正一天天成长着,直到某日死亡,亦或某日平安降生到这个世上。然后,大概也会像寻常人家的孩子一样,叫他一声父亲,再稚声稚语地撒娇任性,博取些疼爱。 不是不知晓血脉为何物,却只在那一刻,以一种最真切的方式体会到。那是他的孩子,血脉相连的骨肉,而另一边,是个倒楣到极点的男人,可即便倒楣如斯,还是像苏方寒所说一样,愿意为他生下孩子。并且不带任何怨恨,就如今日早上短短一刻的对望,除了该有的敬畏与尊重外,再无其他。 不带一丝怨怼与委屈的眼神,就算明明有足够的理由去怨恨。 跪一夜不会怎样,哪怕是淋雨,但那人却有了孩子。于是一切就注定变得叫人崩溃,一个对怀胎生子一事毫无了解的男人,在漆黑的夜里忍着疼痛与折磨,去揣测有可能会发生的一切。而肚子中孩子的父亲,竟就是要他跪了一夜的人。 如此的荒唐…… “唔……” 不知何时,手已经碰到了榻上之人的额头。触手的,毫无意外还是灼手的高热,因为他的孩子,所以即便烧成这样,还是不能服药。 若放在平时,怕是还未碰上就该醒了,毕竟曾经做了许多年的杀手,断不会没有这点警性。 所以,现在该是很难受罢,然后才会这样…… 穆席云深吸了口气,试图将心底的酸涩感觉挤走,只是收效甚微。不得已皱了眉,伸手去按迟风眉间挤出的浅浅沟壑,只是同样没有效果。 再吸一口气,穆席云出门唤来个下人,将桌上未怎么动过的饭菜撤走。之后默默在榻前站了片刻,竟伸手脱起自己的衣衫。 不算大也不算小的床榻挤下了两个人,穆席云选了个靠里的位置,方便小解颇勤的人起夜。然后临睡前,多了个念想,便伸手在身旁之人身上试试。手脚,竟是冰凉的,热的怕是只有额头而已。这一下子,就又不觉得困了。 方才,他去了顾颐平那里,鬼使神差地,单纯想要看看怀胎之人究竟该是如何一种情境,又到如何一种程度。 然后宅子里的人果真没叫他失望,只是站在稍远的一处屋瓦上,就听见印象里很是含蓄温婉的女子摔砸东西的声音。像是极其烦躁与恼火,在顾颐平的哄劝下依旧发作得厉害,吵嚷着要那海棠梅糕…… 顾颐平则从善如流,立刻保证明日天一亮就去城西买。 可那向来都柔弱的女子竟砸得更加起劲,高声喊道:我告诉你顾颐平,别以为我什么都得听你的,你明天早上就算把全城的海棠梅糕都买来,我也不想吃了! 而身侧的这个人,总是什么也不会说。穆席云目光复杂地看过去,眉间不觉蹙得更紧。 就算冷、疼、饿、身子不适……更别说,为了一时没吃到想吃的东西而发火。 “咳咳――咳咳――” 忽然响起的一阵咳嗽声打断了穆席云的思绪,然后身侧的人眼睫颤了颤,突然睁得老大,并且在同一时间抬掌袭向他要害。 穆席云不知该笑还是该恼,一手将那带了七八成内力的手掌拍开。难道,行刺之人还会有喜欢躺好盖严实被子再动手的? “……庄主?”最开头的字音如释重负地,好似确认了身侧是个无需戒备的人一样。可后一个 ,就突然走了调,诡异得叫人听了浑身不舒服。大概是一时无法接受自己的主子竟然躺在身边,和自己共盖了一床被子,还把胳膊横在自己腰间这件事。 多少也觉得现在的姿势有点奇怪,可穆席云又懒得去改变,最后甚至还在胳膊上使了力气,让这个暧昧不明的动作更加明显了点。 “庄主,属下……想去小解。”是真也是假,至少他得先离开去想想现下是何种情况。 “去罢。”没如迟风以为的那样去计较真假,穆席云抬起胳膊,顺手拿起一旁的外衫丢至个伸手就能够到的位置。 这一动作做得太过随意,以致迟风要道谢都不好开口,只得压住脸上尴尬,迅速将外衫披到身上,下地离开。 人走后穆席云无所事事地打了个哈欠,却又不想马上入睡,直等到磨磨蹭蹭走路别扭的人回来,才开始任由困意侵蚀神智。 “庄主,属下去别的房间睡罢。”再正常不过的请示。 “不用。”再奇怪不过的回答。一半出于主人未用心想明的私心,一半是觉得半夜实在没有折腾的必要。 “是。”迟风低应一声,坐到床沿将披在身上的外衫叠整齐,放回床头。只是还未躺下,就被告知自己睡觉的地方换了位置。 “去里面睡。”穆席云往另一侧移了身子,如是吩咐着。 迟风一愣,没有明白过来这是何种用意,最后只得当作是身边的人喜欢睡在床榻外侧。 “是。” 然后在他躺进被子时,才发觉这边明显要比自己方才躺过的地方暖和许多。 一夜无梦,再睁眼,是被说话声吵醒的。声音十分轻,可热度已经有些退去,警觉便占了主导,在第一时间就察觉了。 “庄主,沈公子已经到山庄里了。” 身边的人似乎在寻思什么,半晌才应声:“知道了。” 是要离开了罢,这样倒也可以睡得再自在点。将本就很干涩的眼睛阖上,迟风颇有些没良心地想着,丝毫未意识到昨夜不仅没有睡得不自在,还一点都未感觉到寒冷。 之后没用多久,就又睡着,等真正清醒起身时,身边已经没了人影。被子下已余温不在,想来是早就离开了,大概是在得知沈逸卿到了山庄后。想来两人不久就会一起出发,去看凤月城菡谷中堪称当世一绝的牡丹花会。 迟风洗漱利索,便准备出去看看外面的情况。腿上因为抹过药膏的关系,已经不再疼痛难受,但究竟是何时抹的,他却没有印象,只是刚才在掀开被子时闻到了一阵清淡药香,隐约从膝盖处的关节上传来。 15、第十七章【包子】 在早上来禀告消息的人离开以后,穆席云并没有回山庄,反是去了顾颐平的宅院,直待到天色大亮了才离开。 “人呢?”看着空无一人的院子和明显没有人息的屋子,穆席云转头问跟来的下人。 “回庄主,迟侍卫出去了。”略显年纪的男人照实作答。 “出去?”不是还在病着?而且,不是回去,是出去? “是,属下问过,迟侍卫说是去买些东西。”男人略一低头,详细说明道。 穆席云琢磨了瞬,终没想出有什么东西需要现下去买――一大早,还生着病。他离开之前有试过,那额头上的温度虽然不如之前烫手,却还是热的。 “早饭吃了?” “是,属下见迟侍卫要出门,便说了庄主的吩咐,提早送上了粥食与几道醋拌小菜。”都是些极琐碎的小事,办起来毫无难度,回话的男人也就没想到穆席云还会继续问下去。 “吃了多少?” “基本没动。” 穆席云心中了了,挥手示意身边的人可以离开了。 “属下告退。” 看来,自己不回山庄留在这里有点多余?无趣地撇了撇嘴角,穆席云将回来一起吃早饭的念头咽回肚里,转身往外走去。 就出去转转,能碰到便碰到,碰不到就先回山庄。 然后那叫人省心惯了的,果真没怎么给穆席云添麻烦。刚刚逛至条城中较为繁华的街道,穆席云就寻见了要找的身影。 不算太大的茶摊,却是整个晓阳城中味道最好的一家,另外还卖些包子与馒头之类。 大老远,穆席云就认出了迟风。倒不是因为穿着多显眼,气质多出尘,只是…… 清早的茶摊人满为患,唯独一桌只坐着一个人。毫无疑问,独自霸占了整张桌子,正乐哉乐哉吃东西的人就是迟风。 一人、一剑、一桌包子、一生人勿近的面孔,一下子竟叫人说不出究竟哪个才是能在如此人多的茶摊,霸下一张桌子的原因。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穆席云停下脚步,站在稍远的地方欣赏着诡异的场面。许久后才发觉,他一点都不了解那个人。那个人除了在他面前的时候,似乎一点委屈自己的习惯都没有。 这家茶摊的包子穆席云吃过,味道确实是城里最好的,馅的样式也十分繁多,且每种包子的褶还互不相同,以便于客人在吃时区别。 而那满满一桌子……真是五花八门,什么样的都有。 只是在这认知后,才是穆席云最想知道的问题。到底那人是饿死鬼投胎,还是分堂里厨子的技术真差到叫他宁愿连饿两顿?竟要赶着一大早,来茶摊点上满满一桌子能撑死人的包子? 还是说因为已经四顿没吃,所以就算点了如此多,也是可以理解的? 穆席云越想越觉得有趣,心里竟也跟着柔软起来。他是不是也该像顾颐平一样,不管这怀了孩子的人干出什么荒唐事,都统统给予忍让与纵容?为了他以后的孩子身子骨够结实,不会是个病秧子? 有些人,是注定要吸引人目光与注意的。于是没过多久,迟风就发觉边上几桌吃饭的人会不时同往一处扫上两眼。吃得满足的人多少有了闲心,端起温度正好的茶碗送到嘴边,顺势抬头去看众人齐观的风景。 然后,就是一阵猛呛…… “咳咳咳――!咳咳――!” 好不容易才止住。 说实话,这真不能怪他不经吓,只要随便换个地方,哪怕是刀光剑影的厮杀场地,他也不会在看见穆席云后反应这么大。 穆席云在看他,或者他周围五尺以内的某个东西,并且还在笑。虽然不是能叫人觉得春风拂面的笑法,可明显是心情很好,对于已经做了四年暗卫的迟风来说,这点再肯定不过。 然后本能一样,迟风保持着不动的姿势,迅速将自己周围五尺之内扫视了个遍――除了包子还是包子。虽然馅样众多,选择众多,但任他怎么想……都不觉得穆席云会是个冲着包子笑的人。 于是还是不死心,在那人收回笑意的时候,迅速回头看了下身后――可依旧什么也没有。 等再把头转回来,一身浅色衣衫的人已经站在了跟前,还顺便不客气地在他身侧的那张长条凳上坐下。自顾从桌子中央插满筷子的竹筒里取了一双,就近找了个白嫩诱人的包子点了点。笋丁肉包,正是迟风今日觉得最好吃的一盘,所以盘子相对空得快一些。 “好吃?”难得清早就得了个好心情,穆席云乐此不疲地拿筷子去戳点那包子,就好似戳在了身边人满是窘迫的脸上。 一大早跑来要了一桌包子,再答不好吃就有些睁着眼说瞎话了,所以迟风虽然觉得有点尴尬,还是诚实地点头:“好吃。” “那就吃罢。”没再抢盘子里所剩不多的笋丁肉包,穆席云只略微侧了头,看着身边的人吃。 这可怎么下口…… 迟风干咳了声,磨蹭半晌才拿起筷子去夹香喷喷的包子。其实也没什么,除去他饿鬼一般点了满满一桌包子的行为有些丢人外。 动作稳稳地把包子送到嘴边,迟风忍不住诱惑咬了上去。算了,管那么多作甚,还是先吃饱了再说,指不定下一刻又冒出什么事来。 “是因为肚子里有了我的孩子,所以特别想吃包子?”穆席云眼底藏了笑意,面上却保持着平静。话其实还有许多种问法,但是他现在只想用这一种最叫人为难的。 “呃……”迟风果然大窘,呐呐无言良久。噎住倒是不至于,只是难保不会在惊吓之下松了筷子,让刚被咬了一口的包子掉下去。 武功的用处有良多,穆席云手晃了一下,动作停下时,包子已经稳稳被夹在了筷子上。又稳又快,就连被咬的位置,都原封不动直朝上面。 把手从靠近迟风的地方往自己这里挪了挪,穆席云翻动几下筷子仔细琢磨着,然后像要验证是不是真的好吃一样,从旁边未被咬过的地方下了口。 笋丁和肉?以前倒是没有吃过这种,虽荤却清淡,味道很是不错。像个解了自己好奇的小孩儿一样,穆席云尝完味道又将包子还了回去,送到了迟风还在举着的筷子旁边。 这是……?! 迟风在震惊后迅速扫去脸上惊愕,简截了当地安慰自己:两个男人同坐在个茶摊里分个包子吃,没什么不可以的。 但是……他怎么还是觉得无论怎么看都很奇怪!? 只不过,有些人也只能在脑子里过过瘾,在等了半晌包子也没从视线里消失后,迟风还是老实地伸出筷子接下,夹到自己跟前,慢吞吞地咬了上去,将那道新添的半月吃掉一半。心里想到些不该想的,脸上就泛起了红。 穆席云一直在看着,且还看得津津有味,心里好似落了根羽毛,想去伸手挠一挠。身边的人先是涌上一脸忍辱负重的情绪,之后又磨磨蹭蹭地将被他咬了一口的包子吃了下去,越吃到最后,脸上的颜色就越红。倒也是,这般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他确实有些调戏人的嫌疑了。只是作恶的心思非但没有因此而满足消减,反而更加地愈演愈烈。 最初其实只是无意,因为在琢磨事情,就顺手把尝完的包子还回去了。后来察觉到,原本是想将包子放去一边的盘子上,可动作还没成形,那人就乖顺地将包子夹了过去,送进了嘴里。明明羞窘得厉害,却还是一点不剩地全部吃完。 竟是……有些讨人喜欢呢。这么个一脸冰冷的男人,忍着微微泛了红的脸色,遵从他为难人的命令。 不知他若做得再过分些,这个不善言辞的男人是否也会听话地接受? 但最终,穆席云还是什么过分的事都没做。今日,必须得快些回庄里,等着他的事还有许多。 不意外地,迟风在返回山庄后见到了沈逸卿。只是压根对此事不上心的人根本没去考虑,为何他在不必以暗卫身份于暗处值守后,穆席云还会叫他见沈逸卿。 焚了清香的敞亮厅殿里,温暖的阳照透过窗纸与雕花门扇洒进来,落得一地迷乱人眼的斑驳。偶尔还有凉风灌入,将清香吹鼓出厅外,扰得路过的下人呼吸一窒。 会叫所有人都高兴罢,春日风轻,花香入室,温暖又醉人。 厅里两人品着茶,聊着天,迟风则站在个不显眼的地方,面无表情。他是不好风雅的,所以与其叫他在屋里欣赏这些,还不如放他去外面练会儿功,习会儿剑。 许是真的还有很多事要处理,穆席云只与沈逸卿坐了一会儿,就道了句客气话离开了。也是,凤月城一去一回少说得要月余,庄中各项事怎会不需安排? 迟风本是要跟着的,可刚一走出厅殿没多远,就被扔了道命令:“回去躺着休息,三日后同行。” “同行?”该先应声是的,但强烈的疑惑直接叫迟风把话问得很失礼。 “凤月城你一同前去,回去休息罢。”话的用意其实在后半句,但有的人总会注意些不该注意的,将真正需要上心的尽数忽视干净。就好比得知怀了他的孩子后,最先想到的不是为何会怀上,而是如何将孩子处理掉。 一同前去?迟风瞪直了眼,不知是不是自己听错了。穆席云和沈逸卿的出游,要他横在中间去碍事?! “……庄主?” “回去罢。”难得寡言的男人会絮叨成这样,穆席云心里笑笑,把声音一沉,示意还欲再问的人赶紧从命。 “是。”头一次对穆席云的吩咐有了置疑,迟风嗫嚅半晌,才转身离开。直到路走了一半,才反应过来也许这决定并非莫名之举。穆席云不想温素雨一事的内情被苏方寒知晓,若其与沈逸卿一同离开,苏方寒势必会更加纠缠于他。但如果带着他一起出行,就可以省掉这麻烦。苏方寒与沈逸卿早有结怨,自是不会跟去,温素雨一事的秘密也就安全多了。 想明白这点,迟风脚步顿时轻快不少,心里也舒坦了许多。 而之后的三日,难得过得安生。每日都有人将样式繁多的饭菜送到他的小院,不必再去同穆席云一起用饭,就连一向难缠的苏方寒也来得少了,每回都是站站就走。 只是如此安逸的日子唯独司徒成没过上,莫名给关去了地牢,既不用刑,也不放人出来,弄得一副“乔迁新居”的架势,叫人费解。 16、第十九章【情愫】 穆席云似乎不欲多言,只是朝外面隐约可见的马车抬手一指:“去马车上待着。” 迟风是不会拒绝的,因为他明白此举只是为照顾他肚子里的孩子。那孩子虽得由他生,却不会是属于他的,只要一出生,就可以和他两清了。所以即便觉得一个手脚健全、武功不差的男人坐到马车里赶路有些没面子,最终却还是顺从地去了。 却是没有想到,里面别有洞天。并非是几人挨身而坐的马车,而是铺着厚厚被褥,可供人躺平休息或睡觉的那种。 终于还是抵不住诱惑,在神智越发迷糊,身体越发疲惫时,迟风和衣躺进崭新的锦缎棉被里。有些凉,不过一会儿就会暖和了。 只是不知什么时候,又被热度夺走了清明,彻底地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是因为道路有不平,被个石块颠簸了一下。迟风依旧觉得十分困顿,意愿与理智交战许久,才慢慢睁开双眼。 “好些了?” 低沉悦耳的温和声音从身后,或者该说是脑袋上面传来,迟风听得身子一震,嘴唇惊讶地微微张开。倒不是他胆小,而是穆席云现下的姿势实在太过……奇怪。竟是从身后环着他,由他靠在暖和的怀里休息。 “庄主……”刚想要坐起来,却被横在身前的胳膊一别,又躺靠了回去。 “别乱动。”穆席云轻斥一声,将手里的书又翻了一页。 这时,迟风才发现身后的人是在看书,于是立刻不再动了,任由那本书搭在自己肩头,不时地翻动一下,方便身后的人翻看。 大概是对如此乖觉反应很满意,穆席云随手就着掌下的位置轻轻地抚摸了几下。 迟风棱角分明的脸上绷紧了一瞬,最终选择了沉默,在肚子被人摸去一把的时候分毫未有表示。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半晌,穆席云才从书里抬起头,先是盯着前处方向愣神许久,才目光惊异地看向迟风腰腹,最后犹豫不决地伸出手,再次摸了上去。 就在这一系列动作之后,穆席云不由分说地拉开了迟风衣带,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与过去略微有一点不同的肚皮,看直了眼。 他的孩子……能感觉到一些了?虽然只有极不易察觉到的一点点柔软与凸起……若非事先知道这男人怀了胎儿,恐怕谁也看不出来。依旧是紧绷而结实的肌理,甚至比大多数男人都来得要精悍。 但是,他却摸到了……他的孩子? “早上吃了什么?”终于,穆席云还记得从不可遏制的喜悦中拉回一点理智。 没人会整日去注意自己的肚子,更何况是自从得知了怀胎消息就不想再低头多看一眼的迟风,可这会儿如此四开大敞的架势,叫他想不发现自己的肚子有点问题都难。其实……真的没有怎样,只不过是像上一顿饭多吃了点。但是……他今天却滴水未进。 “什么也没吃。” 满心的狂喜更加不经掩饰,穆席云将书随手丢去一边,勾起嘴角一把地将人拥进怀里,另一只手则更加肆无忌惮的在自己未来的“孩子”上摸来摸去。 迟风很想说一句“别摸了”,可话到了嘴边又没有出口。那个人,自然是想摸就可以摸的,他果真糊涂了。 于是直到周围皮肤变得冰冷,穆席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怀里的人好似又被他虐待了一回,赶紧拉起被子,给人盖回去,只是脸上的喜悦表情却一时难以收复,手掌也一点不想从那块肚皮上移开。 “迟风。”话里的笑意穆席云自己也能听得出来,实在太过明显,只是今日一点想要去压制的心思都没有:“这里可会有什么感觉?” 这一刻,他是真的想知道怀中之人怀了他的孩子会有什么感觉,而不是再同以前一样,想通过这种方式来确认孩子存在的真实性。 “没有。”如果那些时有的疼痛与不适不算的话。迟风还是很冷静的样子,其实只要穆席云能与那双眼睛对上片刻,就会发现那对眸子里根本没有半点情绪起伏。 大概是真高兴得晕了头,即使在得到个这样的答案后,穆席云还是收紧了手臂,带着笑意侧头在迟风脸颊上亲了口。 “这里面是我的孩子。”穆席云轻声说着,手指在掌下的肚皮上意有所指地戳点了一下,语气里鲜少会有地出现了几丝温柔情愫。并不是今日才知道这孩子的存在,也并不是今日才知晓这孩子是他的。可即便之前数度猜想,仍然没有料到,在真切感受到孩子存在的时刻会如此高兴。那种碰触到了鲜活生命存在的感觉,真正是……比任何想象与预料都要微妙,叫人一时兴奋得忘乎所以。 迟风皱着眉,对于脸颊刚刚触上的那两片柔软一时不知道该用何表情或回应。给如此一拖,也就顺理成章地变成了没表情,没回应。 迟风动了动腰,稍微换了下姿势,这么躺靠得太久,腰有些累。穆席云察觉到什么,这才稍稍收了心中情绪,将怀里还病着的人放得平躺下去。不过人却没有离开,定定地盯了随他任意摆弄的人许久,最后竟俯身下去吻了吻。 瞳孔蓦地一阵收缩,迟风身子一颤,立刻僵住不敢再动弹。两人的身子挨得很紧,近到一种叫人不舒服的程度。但很快他就发现,这些不过只是皮毛而已…… “迟风,我现在想要你。”穆席云双手撑在迟风脑袋两侧,微眯着眼拉开点两人间距离,目光却一直灼灼地注视着身下的人,在那具充满力量的身体由放松变得紧张戒备,再从紧张戒备回归到放松与驯顺时,才慢慢俯下身子,贴靠着身下之人耳侧,以一种极为折磨人的低沉嗓音和速度说道:“但是不行,要等到前三个月过去我才能碰你。”最后抵不住诱惑,将那微微泛着红的耳垂含进嘴里吸吮了一会儿。 迟风无比震惊地睁大了双眼,双唇微微开启将空气吸进身体里,妄图以此来恢复些许镇定。他从来没有想到过,眼前的这个人……竟会想要再次碰他! 迟风不知道自己之后想了些什么,也不知道那人还做了些什么,只知道当他回神时,已经没人再压在他身上了。 可那道目光还是一刻也不离开地紧紧锁在他身上,叫人浑身难受。本想轻咳一声解去尴尬,却发现嗓子疼得厉害,轻轻一震就难受到不行,便伸手从暗兜里掏出个纸包,摸索出点薄荷叶放进嘴里。 “吃什么?”穆席云这时已经恢复了平静,正在一边坐着,看到躺着的人一脸茫然地往嘴里塞东西,不禁问出口。 “薄荷叶。”因为嗓子难受。 穆席云顿时脸色一变,呵斥道:“吐出来!” 迟风一阵懵,不知道这又是怎么了。可已经咽下去的东西,哪有那么容易说吐就能吐出来。 “吐出来!”穆席云声音不改,还是脸色难看。 “回庄主,已经咽下去了。”实话实说而已,只不过如果眼前的人硬要他想法子吐出来,他也会照做就是。 不过那人只是劈手夺过他手里的纸包,撩起车窗小帘扔去外面。 “以后不准再碰,食多了会堕胎。” 迟风瞪直了眼,有些惊讶,有些不解。惊讶是因为没想到连薄荷叶也不能吃,不解的是眼前之人怎么会知道这些。 穆席云脸色稍稍缓和,从旁边捡起之前看的那本书,放到迟风身前。 “等病好了将这上面写的东西全部背过,一个字也不准差。” “是。”迟风又恢复成没有喜怒的表情,将锦缎被面上的书册拿起来翻了翻,收好。不过是些怀胎之后的禁忌,背过不是难事,不过一本书而已。 “躺着再睡会儿罢。”被这乱七八糟的事一搅,穆席云也彻底没了在一边视奸人的兴致,起身撩开马车车帘,骑回自己马上。之后略略觉得无趣,又稍稍往前赶了一些,追上前面的沈逸卿。整整一个下午,都沉浸在不错的心情里。 同样,被那一搅迟风也没了再睡的兴致,只能坐起来,倚着车厢闲闲休息。最后觉得无聊,只好拿出刚刚才收好的书,一页一页翻看。 只是大概顾颐平将书写得太乏味无趣,以致本来毫无睡意的人没过多久就睡着了,直到暗卫的出现再次将人惊醒。 “庄主吩咐的。”只有这么一句,人就又离开了。 于是迟风竟在这前不靠村后不靠店的官道上吃到了一大瓷盅炖鸡,菇丝笋块样样不少,甚至还在几勺下去之后捞起一个奇形怪状的人参。于这类东西,他不甚了解,可也知道只要是真货,便就越大越值钱,然后看着个头实在不小的人参半晌,终究没敢就这么撩起车帘扔出去,最后只得闭住气,一点一点嚼碎往肚子里吞,并在之后又猛咽几口鸡汤漱口。 等到吃饱喝足,穆席云方才说的关于前三个月的事情,也已如过眼云烟般被忘了个七七八八。 17、第二十章【宜凌】(一) 宜凌是座小城,却扼水运要道,是以繁华丝毫不次于晓阳与凤月,而沈家在这里又有几桩生意需要沈逸卿前去处理,所以他们便得在此多留几日。 沈逸卿虽然在江湖中声望不低,可在沈家却始终是个尴尬,于是并没打算住到沈家在城中购置的宅院里,而是准备只在白天过去处理些生意上的事。 宜凌有沈家的生意,就有熟悉沈家的人,有熟悉沈家的人,就会有知晓沈逸卿身世的。而且,这又是个繁华的地方,人来人往,免不了许多江湖人,更免不了人多口杂四个字。 穆席云在沈逸卿身上向来用心不假,可这次还没用他开口,那病刚好的人已经替他代劳,乍一进城便去了城郊,寻找起住处来更是只挑清静人少的地方,想要看见个江湖人的影子都难。 不知何故就觉得有些不是滋味,穆席云起初也只是看着,可越到后来越觉得不舒服。这般诚心诚意伺候沈逸卿的样子,反而叫他看得心里别扭,有些气,也有些别的,一时理不清晰。于是在那人上前询问他意见时,很是心烦地随手指了一处,只是他绝对没想到,他随意的一指竟刚巧没指在那人精细过滤后的选择里,而是指了一处只有两间屋子能住人的宅院。 宅子的主人是个五口之家,穷苦得厉害,已近不惑之年的妇人为了给自己的丈夫治病,几乎掏空家底才盖起这处小宅,而那点钱却只够布置两间屋子,到了布置西厢房与盖伙房时已经拿不出一点银子,只好用剩下的砖石一垒,将已经盖好的西厢房改成了伙房,勉强也算是一举两得,既不必再花钱买床买桌椅填屋子,也不用再花钱买砖石盖伙房了,虽然租的钱会因为小院里有间不能住人的屋子少一些,可只要能维持家计,买得起丈夫每月要用的药,也就足够了。 不算太大的小宅一直被这么租了半年多,后来住进个讲究点的书生,说院子布局太过空荡,妇人便干脆把最初准备盖伙房的地方用木板搭起个小木屋,给住客放些杂物与怕雨淋的东西,倒也满当了。南方不比北方,雨下得要勤,如此还真方便了不少人。 租住的事自然由迟风去理,拿不准具体时间的住法本可以押上点银子等到最后要走的时候一起清算,可看了紧挨在宅院旁边的那个破破烂烂的小土砖房后,便换成了先多给,到时如果住不满时间再找退的付法。租宅子的妇人自然高兴,可身边十几岁年纪的小男孩却不怎么领情,甚至还朝迟风身上吐了口唾沫。 其实就在前一刻,迟风才从穆席云那里领教了何谓“脸色”,但那人是他的主子,他真心敬着也畏着,所以自然是心甘情愿。而这会儿对着个不识好歹的小孩儿,可就没多少耐心了,不能打不能骂,吓吓总是可以的。会给这妇人多点钱,完全是想起了年幼时养母家的穷苦家境,同样有个坚韧要强的女人在支撑着,而无论他还是弟妹,都要比眼前的这个还在骂他的小孩儿懂事许多。 “滚!我们家才不缺钱!用不着你假惺惺地装好人!娘你干什么要一脸感激他的样子!他住咱们家的房子就应该给咱们钱,就算他现在不给,走的时候也该给!凭什么早给了几天咱们就得感激他!” 被这十几岁的孩子一吆喝,周围立刻围上了不少人,有的在看见迟风面无表情的脸面后,更加肯定地开始指指点点,肆意议论。 这种城郊地方的小村子往往住的都是些不怎富裕的人,通常这种人在平时并不见得有多团结,可要是来了个形单影只的外人,且还是个有钱人又敢嘲笑他们穷的,无疑就会被群起而攻之。 迟风毕竟是大人,原也没打算要和个孩子计较,可不高兴也是真的,至少从来没有一个人敢往他身上吐过唾沫,就算是在他最穷困潦倒的时候。 而周围已经围上来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眼看就要动起手来的众人,则更加助长了他的恼意。 这时不知谁骂咧了一句,抄起下地干活的锄头就要往迟风背上砸去。 站着不动任人宰割的习惯迟风从来没有,莫说是对付些没有武功的,就算是斗不过打不赢的,也要尽力搏一搏。只是就在他刚刚有所察觉,还未来得及动手时,一声细响已从身边划过。那速度,甚至不是他可以看清的,只隐约知道是个银白小物,并且夹着十分强劲的内力,而下一刻,老旧的锄头柄就被洞穿而过,卸了举手欲砸之人的力气,生生将人掼倒在地上,半边脸都磕出了血,一眼看去十分骇人。 在这么个城郊小村里,要是有块碎银掉在地上,应是很多人都会弯腰去捡,可此刻却没有一个人敢往前靠上一步,之前还七嘴八舌的人群也安静下去。 迟风反应自然不同常人,就在众人惊恐不安地去看地上被洞穿却未被折断的锄头柄时,已经转了身去寻找穆席云的身影。 “过来。”穆席云脸上不见喜怒,扔出两个字就转身往刚租下的院子里走。 迟风默默,立刻抬脚跟了上去。但…… “有钱人家的狗!呸!”竟是之前朝迟风吐唾沫的小孩儿。 此时知道深浅的大人都已经噤声闭上了嘴,却只有尚还不明了何为权贵与杀戮的小男孩站出来又骂了一句。 迟风脚下一顿,眼睛微微眯起,散出了一身叫人胆寒的杀气。 “迟风。” 穆席云脚下不停,将身后之人的名字唤了一遍,只是比之方才,换了种更为严厉的口气。 迟风并不会真将后面的小孩儿怎么样,可走在前的人好似将他今日所有的行为都划进了需要教训的范围里,且还声音十分没有耐性地给出了警告。 “是。”服软从来不是难事,只要那个人是穆席云。迟风无声收敛起周身戾气,低下头跟上前面之人的脚步,走进刚刚租来的小院中,对于身后那些目光再不理会半分。 “庄主。”走进院子关上门,迟风带着些无奈与无措,看了眼根本不打算停下的人,最后上前几步跪在个稍微靠近点的位置,低声解释:“属下明白,绝不会在宜凌里惹出麻烦与事端。”沈逸卿住在这里,沈家的生意也在这里,要是闹出什么事,势必会牵扯更多的闲言碎语到沈逸卿身上,这点分寸他还是有的。而且,就算不因为这事,他也不会和个孩子折腾什么。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穆席云果然转了身,目光复杂地看向跪在地上的人。有没有人说过,一个人若是知情识趣得过了头,也是挺惹人讨厌的? 他何时以为这人会为了刚才的事大开杀戒了?而且,怎么就又联系到沈逸卿身上去了? “吱呀――”只是时间不凑巧,还不待穆席云叫人起来或是说教一番,沈逸卿便回来了。 “穆兄……”沈逸卿推了门,刚欲开口询问外面为何围了那么多人,就见到了院里奇怪的一幕,随即朝穆席云一点头,装作无事一样拐进了旁边一间简陋的小厅。人是闲云山庄的人,事就是闲云山庄的事,他这个外人还是不要插手为好。 穆席云见到沈逸卿从来只会心情好,唯独今日却觉得人回来得有些不是时候。低头再看看默默跪在地上的,脑子里莫名其妙就浮现出低三下四几个字。 “起来去屋里歇着。”百般的情绪在心头绕了一圈,最后也只憋出这么句恶狠狠的话来。穆席云粗叹口气,干脆院里的两个人谁也不理会,自己走了出去。 宜凌城中有运河贯穿,来往的商船络绎不绝,富了不少人,是以城中铺张奢华的茶馆酒楼随处可见。 穆席云自问没有书生文人的酸葡萄心理,心情不悦下只管找了家看风景最好的茶楼消遣。而这取名金玉楼的茶馆也真只有金玉其外而已,先不说以玉做杯糟蹋了一壶好茶,就连其中茶客也都一个个大腹便便,偶尔三两个样子能看的,还是些脚步虚浮,一脸纵欲过度相的富家公子。相比之下,真不如往窗外瞧瞧。 金玉楼建在个视野极好的位置,前后皆无遮挡,而穆席云又坐在金玉楼中看风景最佳的二楼,只要将视线越过窗栏,就可把宜凌城中大半美景尽收眼中。 远处隐约能见山,重峦叠嶂,浅浅如墨;稍近有运河,只见繁华不闻嘈杂;眼下是过往行人店铺商家,热闹非凡。穆席云摩挲着手里光滑圆润的玉杯,一时来了兴致,渐渐就着扑面而来的微风与袅袅升腾的茶香将心底烦躁一点一点全部赶走。 18、第二十一章【宜凌】(二) 马车中冲口而出的话,穆席云不是没有后悔过,但其中偏又掺杂了其它的情绪,一时不知该当自己没有说过,还是真任由自己日后对其再生出别的念想,做出些别的什么事。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喜欢沈逸卿是一分不假,自从两年前凤月城中一见,便再难忘怀。那是个即便在众人恶言羞辱与围攻下也能泰然自若的人物,不因人言而喜而悲。即便可轻易取人性命,却真正怀了一颗仁义之心,双手从来不沾杀戮。 原本,都是很好的…… 只是另一个实在太过明规矩晓分寸,知情识趣得叫人下不了狠手与恶口,甚至还有能耐叫他生出极少会有的自责与愧疚,稍一思索就能将自己归为恶人一类。 不过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是那人怀了他的孩子。 之前,想得太过简单,总以为留下也不是什么大事,甚至可以顺便留了子嗣,毕竟沈逸卿是个男人,不能为他生下孩子;即便是日后情况有变,也总以为可以叫那人将孩子处理掉。其实他心里一直都清楚,只要他开口,那人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去做。但前日马车里触手那一瞬间的狂喜与激动却牢牢地在心里扎了根,再也难以抹去,甚至叫他开始看不惯那人在沈逸卿面前低三下四了。 只要有一点私心杂念与怨意就可以,只要一点,他都会去做回恶人,叫某些不该存在的东西消失得干干净净,但偏偏,这世上就真有除了忠心于他什么都不会去想的人在…… 许是被脑中思绪乱了心,穆席云望着楼下人来人往的街道不知不觉就出了神,脑子里也如拒绝再想一般生生理不出半分头绪。 二楼临窗的位置,即便走了神也不会引人注意,穆席云索性放纵自己,对着窗外散漫了视线,直到石板街的另一头走来个熟悉又很不显眼的身影。 看不清表情的男人正从街尾往这里走,慢慢悠悠,一路左瞧瞧右看看,若不是对其还有些了解,倒真要以为是出来闲逛了。 然,街上的人好似要堵他的嘴一样,在他刚想完的时候,就转身进了街边一家店铺。 穆席云瞄了眼店门口挂着的牌匾,心里渐渐牵起了情绪。是家卖被褥的小店,还捎带些布匹。之后就如他所预料的,走进店铺的人不久就转了出来,且还抱了两卷崭新的缎面被子与两个锦枕。新的被子里塞的是新棉花,鼓鼓囊囊卷不结实,遮去了总是时刻清明着的沉静眸子,样子甚是滑稽有趣,特别是再配上一张冷森森的脸。 只是,总有些什么要在人意料之外…… “哎哟!哎呦!”大概是来店里送货的伙计,推着个木板车载着满满的棉花垛歪歪扭扭地从那人身侧紧紧挨着擦过。 然后那人皱了眉,将被子重心往左侧胳膊上一移,右手迅速抬起,不着痕迹地挡在了肚子之前,一直到木板车边擦着手背划过,才将手臂不声不响地收回,继续抱着被子往前走。 仅仅一个不经意的动作而已,却叫穆席云看得心口一悸。片刻间,不明的柔软情愫就侵占了心底,泛滥成灾,蔓延得一发不可收拾。 该厌恶的,一个男人不但怀了孩子,还像个女人一样做出些只有怀胎女子才会做的动作。 但…… 为何却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那不过是另一种风情罢了,根本同厌恶与恶心无关。 带着镇静与从容,没有一丝一毫的柔弱,默默以一种再自然不过的姿态护着自己肚子里的孩子,甚至冷淡的面容上一个皱眉的动作也能分外揪动人心。 要说看了毫无感触,无疑是不可能的,只是这份莫名的感触与不该有的疼惜越多,就越叫穆席云感到心中不安。 他喜欢了沈逸卿足足有两年,两年中的付出与势在必得绝非三言两语可以道清。沈逸卿也有足够他喜欢的理由,但街上正走远的男人又有什么?除了个意外而得的孩子与一副寡淡知进退的性子,再也没有其他了。两人间的差别,简直可以说是天上与地下。 这种落差绝非寻常人可以接受,更非一日两日就可以接受。更何况,是穆席云此种身份与地位的人。 于是越想不明白,就越想想明白,整整一个下午穆席云都耗在了茶楼里,直到小二上前询问是否要添些吃食当晚饭,才发现外面天色已经大黑,时间也过了晚饭的时辰。 而回去时,才发现两人早就已经用过饭了,默默在心里猜测着是否是那殷勤过头的又去伺候人了,话真到嘴边却又问不出口。穆席云自嘲地笑了笑,这时才发现当主子的也不是任何时候都可以肆意,至少稍稍还有些许良心在,就很难对着那样一个人找下茬去。但他还是觉得,那人若能像在闲云山庄一样就好了,他给一个命令,便回一个动作,不多管闲事,也不叫他看了心烦。 彻底没了吃饭的兴致,穆席云干脆回到屋里休息,似乎因为睡得太过早,半夜里竟然就醒了。辗转了几次,也未能再次成眠,而且没过多久,院里就传来了扰人心静的脚步声。 想着是迟风又起夜,穆席云闲来无事便下了地,走到窗边将窗扇推开一道细缝。外面的人,身形无疑是挺拔的,毕竟曾经是个在江湖里搅起过不少腥风血雨的人物,是以即便夜半起身,也丝毫没有迷蒙与懈怠,就算此刻上去与其交手,也很难占到一星半点的便宜。 不知是不是夜静的时候更能叫人心思清晰,穆席云想着想着,便觉得心里一惊。怎的白日就把那人想成个地上随处可见的石子了?明明在过去也是个人人忌惮的人物,虽说入的是杀手一行,行的是谋命一事,却也真正在能人众多的江湖中名噪一时。甚至,还是个能叫苏方寒都另眼看待的人物。只不过,在四年前收敛了锋芒,做了他的暗卫,一直隐藏在个不为人见的地方,只在他需要时才偶尔出现。倒也真是,可惜浪费了。 忽然就觉得豁然开朗了许多,穆席云顷刻再没了睡觉的打算,目光灼灼地盯着院子里小解完的人心里一阵蠢蠢欲动,前日马车里的诡异念头也渐渐开始死灰复燃。正欲要走出门去做些什么时,院子里的人就走进了角落里的小木屋,且久久都未出来。 大半夜的,去那里作甚?穆席云无声看着,不禁感到一阵奇怪,凝了神去细听小木屋中的呼吸声。起初还正常,后来越来越轻,越来越缓。一股无名的担心迅速在心底滋生,穆席云思索一瞬,快步出了屋子走过去。 在门口确认了自己没有听错,穆席云伸手用力将本就不怎么结实的木门推了个大开。 “嘭――” “……庄主。”再次从睡眠中醒来,迟风甚是无法理解地看向门口的人,一时想不明白穆席云是否对推他房门来了兴致?否则为何隔三差五,总要时不时来推上这么一回?且力气还一次大过一次,就差直接将门给震碎了。 其实远不用里面的人出声,穆席云在乍推开门的一瞬间,便明白自己误会了。渐渐轻缓的呼吸声不过是因为睡着了而已,他之所以会误会,仅仅因为没有料到竟会有人不睡厢房睡在木屋中。 “为何睡在这儿?”隐约也知道自己的行为有些欠缺解释,但穆席云还是决定直接忽略掉这点。 迟风迟疑了一会儿,最终照实去说明:“回庄主,西边那间是伙房。”所以不能住人。 穆席云一愣,这才发现院里好似是少了间单独盖出来的伙房。但用厢房做伙房,是不是也太奇怪了点? 迟风掀开被子从地上站起来,清了清神,道:“盖这宅院的人家,没有多少家底,还未完工便没钱再盖下去了,所以就改成如此,将就着往外租。” 穆席云这下算是明了了,可方才不正经的念头也已经彻底被搅没了,一时站在门口不知该干些什么。 “庄主可是有什么需要属下去做?”迟风当然知道站在眼前的人不是为了这目的推门,但三更半夜,他也总得为自己着想一下,既然根本没有什么事,还是让人早点离开,他也早点睡觉的好。 “那就过来睡罢。”穆席云本来还不怎么好开口,被迟风很是“周到”的话一问,立时就有了台阶下。 这回,换作迟风不作声了。前几回也就罢了,至少还有个病着的理由,现下无病无痛,睡到一起算什么?而且,那日马车里的话,他好似又见鬼地想起来了。 19、第二十三章【宜凌】(四) “我让你跑!今天我就让你跑个够!” “啊啊!!救命――”女子早已被吓得花容失色,就是原先还有几分清秀可看,这会儿也被眼泪抹花了脸,看不出个什么名堂。只是性子烈得很,始终都在拼死挣扎。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迟风一直在看,不禁觉得女子有些眼熟,但巴掌大的脸扭曲得太厉害,一下子也判断不出是否是曾经在何处见过。 “也看上了?”穆席云见人看得眼直,声音听不出情绪地问了句。 “不是。”迟风一皱眉,几乎就要出口的解释硬是在看到了身旁之人眼角一抹戏谑后给咽了回去。 兴许被淫|欲冲昏了脑子,男人丝毫没有注意到不远的地方还站了两个大活人,两眼发红抬手就去撕怀里女子的衣裳。 “我劝你还是早点从了,还真当自己是什么千金大小姐?今后要再见了我就跑,我可就去你家里逮人了!” “庄主……”迟风见穆席云不再说话,只好开口请示。这路是回去必经的,总不能叫人在这里看到事情结束罢。 “嗯。”穆席云应了声,算是默许出手的意思。 迟风点一点头,弯腰捡起个指甲大小的石子朝男人掷出。 声音虽然微小,穆席云却听得清,是真正的应声倒地,而这不是他最关注的,方才出手一瞬的动作才叫他看得眼前一亮。 “擅长暗器?” 被撕开了胸前衣衫的女子依旧眼泪不断,惊惧地朝两人看了眼,磕磕绊绊地一路跑走了。迟风看着,不作理会,只管回答穆席云的问话:“过去属下习惯用暗器杀人。” 这话说的无疑是在隐门的时候,也就是投靠闲云山庄之前,穆席云听了不免有些意外:“过去不用剑?”迟风的剑法他见识过,若不是今日知晓了此事,他当真要以为是自小苦练出来的。 “不用。”迟风回得干脆,顺势低头看了眼挂在腰间的佩剑。暗卫的剑,都是极好的,因为庄主穆席云擅长使剑,所以自小就被当作暗卫培养的五人也都使得一手好剑法,拥有一把好剑,以备日后遇险或是命殒之后,穆席云可以顺手将剑取来作为己用。 “是从四年前开始练的?”这话已经问得有些多余,穆席云往前走着,脚步不由慢下来。若真是如此,四年里究竟要付出何等努力才能换得那般凌厉强悍且又娴熟自如的剑法…… “是。”迟风也慢下脚步,与前面的人始终保持着落后半人的距离。 感叹自然是有的,只是这次穆席云回以了沉默。至此的许多事里,若是一点假都不掺,身后的人无疑是所有上位者都最想要的手下。 一路默默,两人回了住处,迟风见穆席云在思考着什么,便长眼色地去小厅中坐了一上午。 因为早上未照过面的关系,两人并不知晓沈逸卿午饭是否回来吃,便就多等了一会儿,可谁知没等来要等的,却等来了另外两个人。 “昨天真是不好意思,这孩子总是这么不懂事,我回去已经教训过他了。”要强的妇人带着昨日吐迟风唾沫的小男孩进了宅院,很不好意思地道着歉。 小男孩被妇人推前一把,不怎么情愿地开口:“昨天是我不对。” 话多半是对迟风说的,但有穆席云在,他便不会先开口,听完两人的话,仅是摇了摇头示意无碍。 妇人自然不懂这里里外外的规矩,只管又赔了个笑脸,把手里端着的三碗汤面放在了院子里粗糙的石桌上:“家里穷,也没什么东西,就给你们煮了点面,你们可别嫌弃。” 说完也不多留,朝两人弯了弯身子,就要带着小男孩离开。临出门似乎想起什么,又冲迟风歉意地笑了笑。这个月,身子骨一直不好的小儿子生了场大病,早就把给丈夫买药的钱用光了,昨日要不是这面冷的住客提前给了房钱,她今天还真不知要拿什么钱去给丈夫买药,只是自家的孩子太不懂事,竟将好事闹成了尴尬局面。 穆席云无意占些穷苦人家的便宜,可也知道此情景下与其一味推辞,还不如接受来得给人面子,而且身边的人好似也对桌上的吃食很感兴趣。 “想吃?”等人离开,穆席云问。一点菜叶,一点肉末,怎么看都不像好吃的样子。 “回庄主,不想。”本能式地反应与回答,迟风脱口而出。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只顾着回话,忘了把留在汤面上的视线收回来。 穆席云干脆笑出声,一侧身坐在石凳上,把其中两碗都推到对面去。 迟风脸上有些挂不住,可是又不能对着穆席云发作,最后只得忍下来,坐到两碗汤面前面拾起筷子。 闲云山庄中的吃食,无一例外都是精致的,哪怕汤面,也会讲究地佐以小菜,但此种欠缺调味的清水汤面他也不是没吃过,只是那会儿是在许多年以前,伴着些不算太好的回忆与经历,若不是今日在这简陋的小院里重温,怕是连他自己都要忘记了。 午饭因为只有汤面的关系,用的时间非常短,就算有人将沈逸卿的那份也扫进了肚子里。尔后顶多自由了半个时辰,迟风就又被关进了屋里,按回了榻上,道是要休息。 一个大男人,早饭吃了两回,午饭吃了两份,然后不到半个时辰又要继续躺回被里休息? “睡不着就躺着。”头三个月,本就该多休息,此行一路骑马已是极不应该,眼下既然有时间,自然要多多休息。穆席云见床上之人一脸有话要讲的表情,二话不说放下床幔,叫人彻底死心。 床幔后,迟风张了张嘴,最后在听着外面的人离开院子后,认命地躺了下去。这一觉,睡得不错,直至敲门声将他吵醒。 “叩、叩、叩――” 睡意本就不太浓,给敲门声一扰,迟风立刻睁开了眼。但坐起的动作还未成形,就再次停下――门外的人不是穆席云,是沈逸卿! “叩、叩、叩――”屋外的人顿了一会儿,再次敲响。 迟风皱眉抿唇,简直为难到了极点。沈逸卿的武功略在他之上,而他现在又未刻意隐藏起气息,所以沈逸卿绝对是知晓屋中有人的。可……这是穆席云的屋子,穆席云的床,他不但大白天地待在解释不清的地方,还睡在了更加解释不清的地方。 这可如何是好…… “叩、叩、叩――”沈逸卿不是不长眼色的人,但现下他确实有事,所以并不打算就此离开。 迟风心里一急,额上竟冒了汗,在有所察觉的下一瞬,立时扭曲了嘴角。当年做杀手被堵在个什么地方拦住去路也不是一回两回,怎的今日就如此没出息了! 于是之前的顾虑烟消云散,胆子莫名大了起来,也不管会不会坏了自家主子的好事,直接下地开了门。 睡意可以尽收,睡容却没法一下子抹去。沈逸卿手停在半空,看着来开门的人也是一愣,随后收起疑惑,开口问道:“穆庄主可在?” “庄主出去了,沈公子。”对沈逸卿这种出身名门正派的正义之士,迟风向来少有亲近之感。饶是知晓碍于穆席云的关系应该热切一些,可努力半晌还是没能挤出一丝殷勤表情。 “不知穆庄主去了何处?”沈逸卿扫了眼脸上犹带几道枕痕的人,心底真正开始猜测起两人之间的关系。 “不知。”人离开时并没有说,所以迟风是真的不知。 沈逸卿有些为难,犹豫了会儿,才道:“可否麻烦你一件事?” “沈公子请先讲。”迟风装作未有思考一样,顺溜地接了口。就算沈逸卿是穆席云喜欢的人,应与不应也要视情况而定,特别是穆席云不在的情况下。 “……好。”沈逸卿着急归着急,态度却一直是随意的,直至听见这句巧妙的接话,才对眼前的人投去了更多的注意。请先讲,听来好似应了一般,却因多了个极容易被忽略的“先”字巧妙地给自己留了后路,过会儿无论答不答应,都不至于落下什么口实。 难道闲云山庄的侍卫都是如此精明圆滑擅攻于心计? 迟风见人半天不开口,也不着急催促,站在门口位置慢慢等着,任由暖和的阳光照在身上,赶走因从被子里刚刚起身所致的一丝凉意。春困秋乏,看来偶尔在午后补一觉,也不是什么坏事。当然,前提是睡对了地方。 沈逸卿大概真的不太习惯开口求人,一个不算很难办的事硬是折腾了半晌才说明白。尔后迟风点点头,表示现在就可以去办。太过轻松好说话的态度,直教沈逸卿暗里噎了一瞬,眼角也跟着一跳。 又是往城里走的小道,顺带还路过了早饭时来过的酒楼,迟风瞟了眼,随后借转头的工夫开始打量沈逸卿。以前不是没看见过,但都隐身于暗处,隔得较远,且在穆席云同在的时候又不能明目张胆地去看,此刻这种机会,还真是头一次。 骨架身形舒展修长,英气与俊逸样样不缺,但最遮掩不去的还是一份俊秀。嘴唇略薄,眼角微挑,鼻梁高挺,一切的位置都刚刚好,一分不多,一分不欠。眼下刚好着了一身薄料的白衣,被河边拂过的风一吹,还能扬起点衣角,真难怪那位向来对凡物生不出喜好感的穆席云会对其生出倾慕之心。 …… 20、第二十四章【宜凌】(五) 桃源宫虽已被灭门,有句话却没有说错,沈逸卿长相极得其娘亲“真传”,倘使年轻个五六岁,卖去青楼楚馆绝对可以赚回不少钱。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沈逸卿的娘亲出身青楼,年轻时是位十分有名的美人,在凤月城中艳压群芳。至于如何美,迟风并不详知,但沈逸卿的父亲他却见过,身形高大,高额浓眉,鹰眼略凹,霸气之中带着精明,所以沈逸卿这幅长相无疑是来于其母。再加之六七岁后便得沈祟易宠爱被接回了沈家,习得不外传的精妙武艺,可谓是人人称羡了。 迟风看得虽然小心,却架不住时间一久。沈逸卿眉毛挑了挑,转头去看走在身侧的人。难道说闲云山庄的侍卫也都和主子的一样,全都有没事盯着他瞧的嗜好? 沈逸卿的眼里带着点促狭,恶意倒是没有,只是没料到真等他侧过了头,身边的人已经不知将注意转去了何处。 “赵x!赵x!你给我站住!”清脆略尖的响亮嗓子,约是出自一妙龄泼辣的女子,正从道边一家酒楼的三楼里传出,随后响起的还有一连串脚踏楼梯的噔噔急响。 迟风眼里带着点叫人描述不出的复杂神采,直直朝着传出声响的地方看了很久。不过酒楼的门并不冲着他们走的这条路,所以最后只能将头转回,继续前行。 沈逸卿所托是件不太能见光的事――偷东西,还得在大白天,且不能由他亲自动手。至于为何要如此安排,迟风没有问,对个做了四年暗卫的人来说,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某处宅子偷个东西并不困难。唯一叫他没想到的是,沈逸卿这种端人正士会选这法子来解决问题。 想到若不是穆席云不知去了何处,今日就得由整个闲云山庄供着的那位来干这偷鸡摸狗的事,迟风便觉得脸上一阵抽搐。也亏沈逸卿想得出如此指使人的法子…… “不知沈公子要在下去取何物?” 再次感叹了把身旁之人说话的功夫,沈逸卿硬是把已经到嘴边的“偷”字咽了回去:“去取一本账簿。” “账簿?”看来确实是与沈家的生意有关了。 “嗯。”沈逸卿点头,指向不远处的奢华宅院,讲道:“这宅院的主人叫沈甫,乃是沈家旁支一系,掌管了江南一带所有的布匹生意,在沈家十分德高望重。但近两年来一直苦称亏损,账目与过去出入十分之大,家父虽有怀疑,却因他每回上报的账目做得周密且滴水不漏而找不到话说。所以这次想借对账之日到来之前,找出其捏造的假账,动些手脚。只要能叫他在明日对账时于众人面前有所纰漏,我便可以借此光明正大地干预调查。” 对名门正派中背后的一套,迟风向无甚兴趣,于是直接挑出重点,问道:“不知沈公子想要如何做手脚?” 沈逸卿拿出一本册子,递到迟风面前:“这是沈家做账统一用的账本,只要将之与做好的假账调换一下就可。沈家江南一带的布匹生意十分复杂,假账又不比真帐,无实可据,所以即便他在明日之前粗略翻看,也很难一眼看出被调换的事。” 迟风伸手接过,端看了下,收起来:“沈公子可能确定假账就在这宅子里?” “确定。”沈逸卿答得毫不犹豫,点头道:“沈甫生性谨慎,绝不会容这些东西离自己过远。” “不会随身携带?”并不是在故意找茬,迟风只是习惯在掌握了所有能知的消息后再动手。 “往常或许会,但过会儿一定不会。”沈逸卿看着迟风微微蹙眉的样子,不禁笑了笑,成竹在胸地道:“你只管去找就是,他绝不会随身带在身上,因为过不了多久,他就得去家父在此安置的宅院里见我一面。” 被那坦荡又自信的笑容晃了眼,迟风怔了半晌才记起回声:“好。” “有劳。”见此沈逸卿又是一笑,叮嘱道:“我事前曾来探过,这宅院里守卫众多,星罗密布,还是多加小心的好。” “嗯,知道了。”犯险又不是第一次,可还真没被人如此叮嘱过,迟风干咳了声,一时觉得有些别扭不自在。 “我留不了他太久,你当心。”沈逸卿说完便转身,朝着条不起眼的小巷离开了。 大白天的找块黑巾蒙面反而显眼,迟风便直接翻身进了院墙。这一起一落,真正叫他瞪直了眼,也终于明白沈逸卿方才为何用星罗密布四字来形容。占地广袤的宅府宅中,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巡逻之人来往不断,所走线路错综复杂,一时叫人难以看出头绪。不光守卫个个武功高强,院里甚至养了猎犬,如此想要在短时间内潜入,根本没有可能。 迟风紧紧靠着院墙,一时拿不定主意究竟该先退出去从长计议,还是直接进去碰碰运气。这么戒备森严的宅院,他还真是第一回见到。不知沈家究竟有什么了不得的账簿与生意,要叫这宅院的主人防备至此。 “汪汪――汪汪汪――”就在迟风思索着的时候,原本安静的府中顷刻传来一阵犬吠,紧接着,各处的猎犬也开始跟着一起吠叫。 这一叫,迟风更加心神紧绷,光听声音,少说也有五十只猎犬。受过训练的猎犬不同于人,就算潜入者武功再高强,再会隐匿身形,也难以逃过猎犬的鼻子。这,又要如何潜入? “汪汪汪汪――汪汪汪――”混乱的犬吠一刻不停,周围的守卫却见怪不怪一般,并不做防备。迟风默默看着,迅速在脑中理顺头绪。犬吠中隐约可辨出一阵脚步声,沉稳有力,轻盈不足,每响间略有间隔,从容不迫,不疾不徐。 迟风眼底精光一闪,好似脱弦的箭矢一般朝着脚步声的方向跃去。沉稳有力,说明走路之人多半是一男子;步态不够轻盈,说明此人年纪不轻或腿脚有伤病;而能在如此惊动全府的慌乱犬吠声中不疾不徐,从容不迫地走动,则说明此人在府中绝非顾忌甚多的下人一类,且还是个地位十分高的人。而满足这些条件的,似乎就只剩下沈逸卿所说的那位,马上就要出门,并在沈家十分德高望重的沈甫沈老爷了。 迟风的动作极快,走动的人又刚刚起步不久,所以要想找出其离开的屋子实在很容易。谨慎地伏低身子于瓦上仔细观察了下,迟风在几处屋子中找了间建造最为讲究,门庭前又未栓猎犬的屋子小心地摸进去。 宅院里少说也有五十只猎犬,要只只都能认得不养喂它们的主人沈甫,自是不可能,而且以沈甫的身份与地位,也绝不会是喜欢亲近凶猛猎犬的人。所以猎犬才会对不甚熟悉的沈甫吠叫,宅中守卫也才会在得知自家主子要出门后,听到猎犬狂吠充耳不闻。 假账不比真账,有实可据,有物可对。如沈逸卿所说,沈甫这种人绝对会在捏造出假账后销毁其他用来编造的依据。整个江南一带的布匹生意,有多繁复可想而知,如此无根无据的庞大账目,若被人突然动了手脚,绝难一眼看出问题。正因此,沈逸卿才敢叫他明目张胆地调换账目,他也才敢笃定沈甫离开的前一刻一定还在不放心地同那账簿待在一个屋子里。 沈甫够财大气粗,沈府够大,因此足够从容不迫的沈老爷走上好一会儿。而他走的时间越久,迟风也就有更多在狗吠中翻找东西的时间。 桌下,梁上,床底,墙壁,迟风几乎找遍了所有能藏东西、安置暗阁的地方,却仍旧一无所获。就算沈府再大,也不是走不出去的地方,要是再找不出来,等着猎犬静下后,就不好下手了。毕竟,就算他可以做到无声无息,机关暗阁开启却不能。沈甫院外的猎犬应是不会因为有一点异响而吠叫的,可只要稍稍有所警觉,便会引得巡逻守卫进到这本应无人的小院里查看。 背上慢慢出了汗,迟风站在屋子中央不住地四处环顾。终于,在看到书案上一个微泛着光的石砚走了过去。 紫檀木的桌子,端石做的砚,看起来再平常不过的富贵摆设,到了迟风眼里却成了能叫人大松一口气的存在。端砚自古有名,乃是群砚之首,更有专者如此描述:端砚体重而轻,质刚而柔,摸之寂寞无纤响,按之如小儿肌肤,温软嫩而不滑。 温软嫩而不滑的石头,要是好几处都圆润光滑得反光可见了,便着实有些奇怪。 将手指张开转着方向在石砚上方比量了几下,迟风心中的猜测更加肯定。这砚台绝对还有别的用处,否则没有理由被人用手拿得光滑到这地步。 迟风站在书案前又往四周瞧了一圈,却依旧没有发现什么可与此砚吻合的痕印,无奈之下只得先伸手拿起石砚观察。 哪知,石砚刚刚被从桌上拿起,紫檀木做的书案就发出了咯咯响动,一分分向旁侧移动开来。迟风定睛一看,才看明白原来移开的不是书案,而是地上一层厚重的石板。 望了眼通向地下的幽暗石阶,迟风再顾不上考虑其他,迅速走了下去。密道中的石壁上凿痕可见,并且十分新,建造时间明显不算久,最多不过三四年。而处于地下的密道也不算很潮湿,可见外面的机关经常被人开启。这般,若不是密室经常被频繁使用,就是其中藏了什么叫沈甫放心不下,需要经常查看是否还在的东西。 沈家的账本,江南一带的布匹生意,真的至于如此? 很快,迟风就走到了石道的尽头,尽头连着一间空荡的密室,密室里有个石台,再就没有他物了。 迟风走到石台旁,用手叩了叩,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就在他开始怀疑沈甫是否真带着账簿离开了的时候,猛然想起手里还未放下的端砚。会拿着此物进来完全是在担心密道内部还有机关,会在有人进入后关闭而无法出去。此刻,却真有了别的用处。 将手里的端砚放到石台上,迟风往后退让一步,果不然,石台再次如书案一样,一点一点从地上移开。 而最先映入眼帘夺去迟风注意的却不是沈家的账本,是一个金玉合制的龙!龙乃天子象征,除天子外任何人私有都是死罪,但这并不是叫迟风将所有注意都投注于其上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他曾在一年前见过此物! 确切地说,他见过的是个比此物要小上许多的玉龙。玉质究竟好到何种程度,根本难以用寻常言语来形容,但却是和眼前的这个一样!甚至形态与雕工也完全相同!当初见到时他也惊愕了一瞬,便多看了几眼,记得清楚了些,因为他从未想过,穆席云那样的人,也会需要佩戴个玉龙饰物来彰显自己身份。 迟风轻手拿起金玉合制的物件端详了会儿,越看越觉得与在穆席云那里见过的一模一样。原本,那次他只以为是件普通饰物,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普通,甚至可能很有来历?要是他没有猜错,真正叫沈甫防备至此的,极有可能不只是本账簿而已,还有眼下被他拿在手里的东西。 时间毕竟有限,迟风将之放下,把沈逸卿事先给他的账簿与金玉腾龙刻旁的账簿调换了下,拿走放在石台上的端砚。 就在他走出石道刚要把端砚放回书案上时,府中的猎犬安静下来,不得已,他只得停下动作,暂且放弃关闭密道的打算。 为了万无一失,迟风足足在原地一声不出地站了半个多时辰,直至府中犬吠声由远及近再次混乱成一片,他才将砚台放回原处,迅速翻出小院离开了沈府。 腾身跃出围墙一落地,才算松了口气,面上也渐渐恢复成往日镇定,迈开步子朝之前与沈逸卿约定的茶楼走去。 不算大的茶楼雅间里,沈逸卿显然也刚到不久,桌上还空空无一物。 迟风走过去,朝正盯着他脸,想从他表情中看出点什么的人点了点头,示意事情已成。 之后两人在清雅的茶楼里坐了会儿,借一壶茶的时间互交换了下两边情况,又由沈逸卿引头说了下之后行程里可供游玩的几处地方,才起身离开返回住处。 沈逸卿存了感谢之心,又本身善于言谈好结交人,原本是打算和帮了他忙的人多聊上一会儿,顺道做个朋友的。可却没有料到,与他对坐许久的人翻来覆去,从头到尾竟都只用一个“嗯”字应他,实在叫他难以继续自言自语下去…… 21、第二十五章【宜凌】(六) 有人被一连串的“嗯”字堵得没有了话说,有人压根不想说话,所以回去的一路格外安静。 等两人近了住处,已是临近晚饭的时候。村里不少人家为了再第二日里早些下地干活,晚饭与睡觉时间都会比城中住家早一些,是以此刻已是炊烟袅袅的情景,伴着西山落日,叫人感到分外舒适。 迟风不会关心风景,若一定要找出个能引去他注意的,便是租他们宅院的五口之家门前,正捧碗气鼓鼓蹲着的小男孩。 十几岁的孩子也不知受了何委屈,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加之面前正端着碗热气腾腾的面汤,不禁更显得凄惨可怜。只不过迟风向来少有怜悯之心,于是粗粗地扫一眼,便又别开视线去想心事了。 帮沈逸卿的事自然没什么,虽说没有事先得到允许,可当时若一口拒绝了,回报起来反而比较麻烦,叫他费神的不是这些,是那条金玉龙。在值守的时候对所见所闻转眼就忘的工夫,所有暗卫必须学会,所以眼下他必须不记得当时见过的玉龙配饰,但沈府里的诡异情景与戒备,又叫他放不下心来,隐隐觉得其中必有什么牵连…… 迟风正想得起劲,却不料路边的小男孩端起盛着热汤的碗就朝他泼来。 就算在想着事情,迟风的反应依旧很快,要躲过这点东西再容易不过,只是在看到身侧并行的沈逸卿后,又硬生生地顿下即将成形的动作。 “噗――”一声轻响伴着火辣烫意立刻在腰侧炸开,迟风咬了牙,刚欲做点什么,就见租他们宅院的妇人从屋里冲了出来,二话不说,朝着小男孩就扇了一巴掌。 “呜啊――”男孩似乎觉得更加委屈,立刻就蹲下身子放生大哭,加之妇人大声的训斥,一时间混乱得厉害,很快就招来了许多邻里围观。 “你……”沈逸卿的表情很复杂,也不管周围的情况,只是双眼如深潭一样看着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的人。 “公子真是对不起,都是我不好,都是我没教好这孩子……”妇人打够了小男孩,一脸自责地朝迟风鞠躬道歉。 迟风皱了皱眉,谁都没有理,径直进了租来的小院。身上除去热汤,还挂着几根面条,不知在锅里泡了多久,涨得又黏又软,勉强可以看出和中午吃的两碗一样。稍稍作想,便猜到了小男孩为何会泼他。穷苦的日子他过过,比起汤面与馒头,更多能吃到的是粗粮饼子和窝窝头。中午三碗汤面,显然是妇人精心准备过的,而小男孩能吃进肚子里的,恐怕就只剩下煮面的面汤了,偏偏他与沈逸卿又刚好打这时候经过。 真正烦人。 可就算再恼火,他也不能去和个孩子折腾什么。 “我屋里有药。”沈逸卿的表情依旧很奇怪,却二话不说地进门就走到屋子里拿药。 “多谢。”迟风不说别的,有意无意地摆出副赶人离开的样子。然后沈逸卿果然识相,稍稍站了会儿就离开了。 打来井水擦洗一番抹了药,迟风坐去了小厅里。隔着两层衣衫的关系,并未烫得太过严重,是以也就懒得再去计较什么。 穆席云这日不知去了何处,直到很晚才回来,轻手推开院门,便看到小厅里还亮着的一点火光。 “过来睡罢。”忽然不想多说什么,穆席云慢慢走到了小厅门前,站着等里面的人出来。 迟风没有应声,默默站起来跟着门外的人回了屋里。 依旧是同塌而眠,依旧有的人要去摸索几把。但穆席云刚刚将手搭上迟风腰侧,就感到一直放松着身体的人紧绷了一瞬。 随后,察觉到了一丝药味。 “怎了?” “属下无事。”声音要比往常冷淡一些,迟风皱着眉回到。 穆席云跟着蹙起眉,伸手去解身侧之人的衣带。只是动作还未成形,就被人按住了手掌。这事若换在个别的时候,他或许还会有心情调笑几句,可放在眼下,就有些太过奇怪了。 “只是烫到了而已。”迟风声音压得很低,放得也很缓,就像刻意在弥补自己有些失礼的动作一般。 穆席云想了一瞬,还是将衣带给抽散,然后不意外地借着月光看见一片红肿。并不是很严重,但有却绵延到了腹部。 “庄主……”迟风将视线从穆席云过于直白要求他给予解释的目光里错开,为难地想摆脱现下这种几乎被人压在身下的暧昧姿势。何时,闲云山庄的庄主变成个会关心下人烫伤与否的人了……况且,跟江湖两字占过边的人,哪有会不习惯伤与痛的。他以前是隐门杀手的事,眼前的人也是一直知晓的。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说话。”穆席云脸色自然不会好看到哪去,以致声音里也带着冷意。 迟风吸了口气,最后还是妥协:“下午属下从外面回来时,被吐过属下唾沫的小孩儿用热汤泼了回。” 虽然在听到小孩儿三字的时候穆席云有些不悦,可这不是他最先注意到的:“躲不开?” 这句,几乎带着质疑与讽刺。迟风的声音又低了些,不知该不该一遭将所有的事都说个明白:“属下没来得及躲开。” 穆席云默默听着,伸手掰回了那张明显不想看着他的脸,一字一顿地吩咐:“说清楚些。”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就算是个初学武艺的人,也没有躲不开的道理。 贴在脸侧上的手掌并未用多少力气,也未制造出不适,迟风震了下嗓子,干脆坦白地说实话:“当时沈公子走在属下身侧。”穆席云是聪明人,有这一句就够了。 所以为了怕闪开之后泼到沈逸卿身上,就不去躲了?!穆席云之前还算正常的脸色顷刻黑成一片,神情也更加阴郁。 “迟风。”两个字像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的一样,响在迟风耳边。迟风没有说话,心里止不住有些烦躁,当时若真因他躲开而烫到了沈逸卿,恐怕现在就不是这般情形了。 “他不会躲不开。” “是。”迟风依旧答得从善如流,就好似不用思考一样:“是属下欠缺考虑。” 穆席云眉宇间更加纠结,盯着明显在敷衍他,态度却依旧恭敬的人看了半晌,最后只剩下一阵无奈,无声给人整理好里衣,躺回旁边的位置。 “若是躲不开,那也是他的事。” 迟风一愣,没有接声,默默在被下系好了衣带,闭上眼睛准备休息。 穆席云在一旁看着,心里的感觉更加复杂,最后竟管不住理智,伸出手将身侧的人拉进怀里,倒也不管会不会压疼腰侧的烫伤了。 被这么抱着自然不会舒服,迟风稍稍调整了下姿势,很不适应地僵硬了许久才兴起一点睡意。 然后就在刚要睡去的时候,外面响起了一阵喊声…… “死人了!!死人了!!后山上死人了!!” 喊人的应该是个汉子,声音洪亮,但似乎因为受了惊吓,听起来就像个招魂的恶鬼一样。 的确,在个巴掌大的村子,死人确实是件大事了。 “快开门啊!你家石头在后山上上吊死了!!” 迟风眼睛忽然睁开,翻身去看身后的人,然后果然在双微微眯着的好看眼睛里寻见一丝幸灾乐祸。石头是小男孩的名字,他们都有听隔壁的妇人喊过。 穆席云不说话,任由将姿势转成与他面对面的人打量,甚至还有心情将人往怀里搂了搂,直至怀了他孩子的肚子贴到他的身上。带着点温度,靠在一起很是暖人…… 迟风也不说话,目光一变再变,似在琢磨着什么。 “看我做什么,又不是我杀的。”穆席云觉得有趣,手上又用了点力气,心情也更加好起来。 迟风当然知道穆席云不会去干这种无聊的事,而且就算刚才他提到小男孩时穆席云露出了杀意,人毕竟一直都躺在他身边,没有动手的机会。 “十几岁的孩子,就算想死也不会选上吊。”散漫地神情终于收敛,穆席云坐起身,将外衫穿回身上:“泼你时可有被人看到?” “有。”且不止一个。迟风并不傻,穆席云能想到的他也能,于是跟着坐了起来。 穆席云从一边柜子里找出件中衣给人扔过去,挑了下眉,道:“若是自缢自然好,若不是……” “属下明白。”避开了过于明显的看戏意味,迟风面无表情地接了话,将中衣穿到身上。刚来的第一日便因那孩子起过矛盾,且还被村里的人围攻过,今日又闹了一出,那孩子若不是自缢,恐怕他就又会成为这村中之人围攻的对象。 等穿好了衣衫,迟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什么,对着已经推开房门地穆席云道:“庄主还是休息罢,属下自己去看看就好,绝不会惹出事端。” 这回不用多说,穆席云就由事端两字迅速想到了沈逸卿,手上力气也不再刻意放轻,直接推门走到院中。 迟风看得莫名其妙,闷声跟了出去。不想两人刚要离开,沈逸卿就从屋里走了出来。 “穆兄。”朝没什么表情的迟风看了眼,沈逸卿不带商量地对穆席云道:“我一同去看看。” “嗯。”穆席云点头应下,没有再开口的打算,三人一起,出了院子。 第18章 第十八章 【出行】 作者有话要说:0片云。。一园子的梅子不要扔了。。等到下一章再给我。 删了一千三百多字,不过还是没能把那内容挤进这章0 0 渣攻给你们顺下毛0 0那内容被排去下一章的开头部分了。大家不要着急>< 谢谢姑娘们帮忙纠错还有捉虫,刚才改了前一章里的虫。 坦坦其道,三人成行。让迟风想不到的是,这一路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龙潭虎穴,虽然眼下不过才是离开闲云山庄的第四天。 这样他在后面闲闲跟着,两人在前面聊天赶路的情形真的不错,至少相安无事。只是今日不算凑巧,晴了有半日的天突然暗了下去,就在迟风望着乌云万里的天际磨蹭的一瞬,鼻尖上已经落了凉意——是雨下来了。 迅速将视线从灰蒙的天色上收回,迟风打量了前方两人一眼,又看看远处若隐若现的城门,一夹马腹追赶上去,待行至穆席云身侧稍稍落后半匹马的距离时,巧妙地勒住马绳减下速度。 “庄主,要变天了,属下先去为庄主与沈公子安排落脚之处。”虽然以往身为暗卫并不常做这些事,但是有些道理迟风还是懂的。穆席云是主子,沈逸卿是穆席云喜欢的人,所以就算不是他的主子,也还是得好生照料。 正与沈逸卿聊着现下武林各家形势的穆席云一顿,像这才想起身后还跟着个人一样朝迟风看过去。 迟风见人盯着他不说话,不由心里一空,不知是否坏了什么规矩。平日里整日绕在穆席云身边不假,可都是各司其职,只在暗处防备随时会出现的危机与敌人,要说闲来无事去注意下人如何伺候穆席云、如何在其面前措辞说话,还真没有。只是平心而论,他并不觉得刚才那句话里有什么问题。在要变天的时候先一步去城里准备好落脚避雨之地,不是最应该做的么?难道算是自做主张了? “去罢,不必着急。”穆席云收回了一直放在迟风身上的目光,在那张脸上的颜色越来越难看之前,放人离开。 “是。”迟风低低地应了一声是,比起往日中气十足的声音,略带着些只有上位者才能听懂的低姿态。末了微不可察地瞧了眼穆席云的脸色,才纵马朝远处土灰色砖石堆砌的城门疾驰而去。 穆席云不悦地皱了眉,半晌没有表情。他明明说了不必着急,那怀了胎儿的身子,是不能如此纵马的。 “穆兄?”沈逸卿在旁边轻轻提醒了声,叫人拉回神智。就算现下雨下得不急,两人有能力将倾斜而落的雨丝着内力避开,可马匹毕竟不能,是以还是快些赶到城里才好。 “走罢。”穆席云会意,借顺手里缰绳的动作掩去脸上情绪,一齐朝前方暗色身影渐渐模糊的地方行去。 不是没有见过纵马的人,只是前面那个实在叫人看得想要追过去与之一较高下——干练利落,没有一处不透露着沉稳与坚毅,就连身旁的沈逸卿都比不了。那种姿态并非是由身份声望或武功高低来决定,需要的是生与死的磨练、危与难的洗礼。多年的杀手生涯,刚好足以。忽然之间,穆席云便明白了苏方寒为何会在无形中对迟风显露出一份欣赏与偏袒,那是只有亲身从修罗道里趟过的人才会有的共鸣和相惜。倒是怪他之前浅薄了,竟以为是那人对调侃他来了莫名的兴趣。 迟风找的不是客栈,而是距离城门口十分近的一处四合小院,并不华贵,但干净雅致。于赶路的计划,他多少可以猜到,虽然从未去问过穆席云。眼下他们所在的是雎兴城,与其说是城,其实不过是个方寸大些的地方。按照那两人的习惯,只要时间来得及,通常会赶往下一城再投宿。所以这会儿不过是找个地方避避雨、休息一下而已,等雨一停,好赶路了,就会离开。 只是谁都没想到,这雨并没有下下就停,而是一直泼洒到了天黑。 晚饭之前,迟风还心细地从租这宅院的老妪那里借来了两把伞,给穆席云与沈逸卿送去。 穆席云看了眼,将递到眼前的油纸伞接过去。他是真没想到,一个少言少语的男人会周致到如此地步。两人雨不沾衣走在街上势必会引来路人围观,到时怕就是吃饭也没了兴致。 于是从未打算过的话便不小心出了口:“可要跟着一起去?” 大概是怎么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句,迟风瞪着眼愣愣地看了穆席云一刻,才将头一低,回道:“属下去随便买些吃的东西就好。” 听此,穆席云不再勉强,只在出门前召来了暗处暗卫,吩咐下去几道菜名与小食,便与沈逸卿一道离开了。 暗卫从来没有多话的,迟风是,其余五人亦是。所以当当值的暗卫将穆席云吩咐过的饭菜全部端来后,便默默地转身离开。 迟风看着满桌的酸食一阵蹙眉,最后还是在拿起个热乎乎的纸包后才有了食欲。纸包里的是包子,白白软软,大概有十几个,笋丁肉馅的最多,其余还有些素的和牛肉的,虽然没有晓阳城里那家好吃,但是已经很不错了。 在吃饱喝足以后,迟风抹了抹嘴,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是有些乏了,脑袋里晕涨涨的,想睡觉。 兴许真是困意太盛,便无心再去顾忌吃完就睡到底好不好,直接倒头栽进了被子里。 直到半夜从场模糊混乱的梦里醒来,才发觉自己是发热了。想起睡前那些不适,心中渐有了些了解。只不过因为习武之人身体硬朗,甚少生病,当时才没有马上察觉。 下地拿起茶壶倒了几杯凉茶润润快要烧起来的嗓子,迟风转身又躺回榻上。只是刚才太过急着喝水,忘了披衣衫也忘了将被子合上,这会儿灌了一肚子凉水再躺回凉飕飕的床上,一下子很难暖和回去。 咬牙忍下想要打哆嗦的感觉,迟风越发觉得自己身上热得厉害,可偏偏正是因为身上如此烫,才更加觉得被子里冷得让人无法忍受。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黑暗里的眼睛无意盯上了屋中烛台,迟风心底一动,下地用火石擦了火星,将烛心点着,拿回床榻,放在边沿的深色木边上。 如此包着被子躺在床上不时将冷到发麻的手掌放在火上烤一烤,才稍微感觉好受一些。 是以当穆席云起夜后准备回屋再睡时,便看到了在半夜显得尤为奇怪的明灭光亮。 站在雨后微凉的院子里犹豫了一瞬,穆席云还是走过去推开了门。 因为是半夜又生着病的关系,迟风并没有过多戒备除去危险以外的东西,所以当看见背着月光站在自己门口的穆席云时,只觉得奇怪非常,愣愣看了许久。一时便忘了将还烤在火上的手收回,直到烫得一哆嗦才反应过来。 “在做什么?”兀地跟着皱起眉,穆席云口气不怎么好地问道。如此场景放在大半夜,还真是怎么看怎么诡异。不过没用多久,他就反应过来床上之人的用意。 烤火无疑是想取暖,只不过这用星点烛火来取暖的法子……实在叫人看了有些心里不舒服。没来由地胸口一闷,穆席云叹了口气,走上前。 “冷?” 迟风默默考虑着要如何回答,屋里忽地就静了下去,许久后才有道沙哑低沉的声音响起:“属下无事,只是稍微觉得有些凉。” 这话答得知情识趣,就连穆席云也找不出个能挑刺的地方,可越是如此,越觉得无法转身离开。 “受寒了?”穆席云走过去,在有些烫手的额头上试了试,更加确定了心中想法。 “没有。”这句其实是实话,只不过迟风也没有将为何会发热的原因说出来的打算。上次那场病因为不能吃药的关系,一直没好全,只不过并不太严重,只是会偶尔嗓子难受而已。临行前他还特意买了薄荷叶,在路上不时放进嘴里嚼嚼。这会儿会如此,应该是正午天变得太突然导致的。 捉了刚才那只险些被烤熟了的手掌,穆席云像要试探一样地握在手里捏了捏。明明刚才都烫到了,竟还是冷得像截冰块一样。 穆席云在黑漆漆的屋里四顾一圈,实在没能找出个可以取暖的东西。而住民院就有这么一点不好——没有小二可以使唤,半夜想要桶热水都难。 罢了,烧成这样沐浴也未必是件好事。穆席云轻声一叹,转身出去屋子。就在迟风刚刚松下口气的时候,人竟然又回来了。 穆席云将被子往床上一扔,刚好落在了迟风身上。担心那被子滑到地上,迟风赶紧伸手一抓,只是这一抓却叫他怔了很久——被子竟然是热的。也就是说……这被子刚才还被人盖着,是穆席云的被子? 也是,这略显粗陋的宅院并不像会多准备几床被子的样子。 “可要去小解?”穆席云神色如常地问着,一边伸手解了因为起夜而松垮系着的外衫衣带。 迟风看得更加愣,可隐约还知道要摇摇头。 “那就躺去里面。” “庄主……”还是算了罢。迟风不死心地表示有意见。只是因为嗓子的关系,声音低低闷闷,像在讨饶一样,让人不想轻易放过。 “快点。”没多少耐心在半夜磨蹭,穆席云往榻边一坐,果然见身旁的人条件反射一样给他让出一大片空地。 于是再一次,迟风与穆席云躺在了同一张床上,一起盖着两床被子,虽然多半都压在了迟风的身上。 生病的人总是会老实许多,于是没有过多久,迟风就安安稳稳地睡着了。因为添了床被子,身后又多了个暖呼呼的人,很自然就不再冷了。 穆席云看着旁边睡得不怎么踏实的人,伸过手去掩了掩被子,也跟着闭上了眼。 翌日。 当迟风再次睁眼时,身边的位置已经没了温度。想必是担心给沈逸卿看去平白添些误会与麻烦,提早离开了。 难受地吐了口气,迟风认命地发现这次远没有分堂中那回幸运,只要睡一觉就能退去热度。 仔细地听了会儿院里动静,迟风才发觉根本没有人在。隔着窗纸粗略判断一下时辰,大体知晓那两人应该是一起去外面吃早饭了。 这结论刚刚得出不久,院子里就有了人息,不过迟风听得出,那并非来自沈逸卿或穆席云。 看着暗卫将各式吃食摆满了桌子,迟风还是没有一点儿饿意,索性放着吃的不动,继续休息。 这般睡了大概有半个时辰,外面就传来听听堂堂之声,随后院门被推开,走进来两个人。 难受与困意顿时一扫,迟风猛地坐了起来,立刻穿衣下地,不敢再躺着。 主子已经起了,下人却躺在榻上装死?确实不成样子! “吱呀——” 饶是迟风的动作迅速,可等他整理好衣衫推开房门,穆席云已经与沈逸卿走到了院中。 不觉一阵尴尬涌上脸面,迟风惭愧地将头低下,只差屈膝跪下去。 “去洗洗,一会儿继续赶路。”穆席云看着那一脸睡意朦胧的样子,心里不禁一阵无奈。 “其实倒也不急,不如在此再留宿一日……”沈逸卿是跟着穆席云一起出门的,两人吃过早饭还去租了辆马车,雇了个赶车的小童。原先他不知如此做的原因,可在看到从屋里出来的人一脸病态的面色后,就明白了。 “不必。”穆席云没多做解释,只朝迟风摆了摆手。去看花会确实不急,哪怕错过了也没有关系,但紧接在花会之后的武林大会却不等人。身为最得沈祟易器重,又最遭沈祟易其他四子嫉恨的沈逸卿,又怎能晚到或是不提前做些准备? “是,属下立刻就去。”无法掩饰的惭愧溢于言表,迟风低低躬了身子,快速转身回去屋里。 22、第二十六章【宜凌】(七) 在本就不热闹的村里,又是天黑以后,突然冒出个人来大喊后山上死人了,必然会惊起不少人。是以三人刚刚走出院子,就看到隔壁的土砖小屋前围了许多村民。 喊人的汉子又对妇人说了句什么,妇人立刻就瘫坐到地上,两眼发直地看着前方没有反应。 “嘭――”这声是从屋里传来的,声音大得很,好像是人从什么地方跌落的声音。 “石头……石头……”一个年纪与妇人相仿的男子从屋里爬了出来,满脸的茫然与惶恐,拖在地上的两条腿没有知觉一样僵直着,叫人看着尤为不忍。 迟风站在穆席云身后,一直没有出声。沈逸卿则皱着眉,不时朝在场的村民与迟风身上打量。 “在、在……在哪?你说……石头他……”妇人终于从过于强烈的打击中反应过来,满面尽是不敢相信的表情,双手像要抓住最后一丝希望一般死死攥紧不住同他说话的年轻汉子的胳膊,眼里的震惊慢慢由悲痛和绝望取代:“……上吊……石头上吊……” “大娘,你、你别这样,石头真的……”年轻汉子也是个口拙的,一见着妇人痛哭流涕,立刻就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啊――都是我不好!都是我这个当娘的不好!都是我害死了自己的儿子!我该死啊!” 撕心裂肺的声音响彻了夜空,围观的人无不露出惋惜的神情。傍晚那会儿,十几岁的孩子被拖回屋里用棍子打的情形不少邻里都看见了,即便没看见的,也听到了男孩的惨叫与哭喊告饶声。 这会儿,只要一想就明白十几岁的孩子为何会在后山上吊。 迟风看着众人一副认定是妇人逼死了自己儿子的表情,不禁皱了皱眉。与死人有关的事情,他多少了解些,即便不是因为之前做过杀手。十几岁的孩子就算气性再大,也很少会有因父母打骂就了结自己性命的,而且就算了结,也不该用自缢的办法。 “大娘,我、我……还是带你去看看罢。”年轻汉子一脸的为难与不知所措,弯下身子想要将瘫坐在地上捶胸顿足的妇人拉起。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都是我……”妇人俨然已经被儿子上吊的消息打击得神志失常,目光呆滞地任别人将自己拉起,踉踉跄跄往不知何处的地方走去。 院门外的位置本就不大,这会儿又围了不少人,是以能给三人站的地方实在不多,沈逸卿不时打量迟风的目光也就有多少落到了穆席云身上。 穆席云负手而站,一直未有说话,只不过看似认真关注事情发展的样子里,其实一直都在暗暗地计较着背后那道越发不加收敛的视线。 随着妇人被搀扶着走向后山,围观地村民也浩浩荡荡地一路跟随而去,院门外立刻空荡安静了下来。 穆席云知道,他不动,身边老实守规矩的人必然是不会动的。可就算此般作为不是为了留在原地给某人继续打量,仍旧叫他感到有些不快。 “走。”出口的语气算不上好,可惜身后一个已经被盯得心烦,一个又在专心致志盯人,根本没人在意到。 村子所在已经临近城郊,就算是白日里都甚少有人经过,更加不要说黑灯瞎火的晚上。此刻几乎一村子人齐齐往后山上赶去的情景实在叫人看得发憷,又因为出了死人这种不吉利的事,迷信的村民们不禁更加战兢,就连走路都像要避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样小心得厉害。 汉子口中的山,站在村里就能看到,并不算远,就在村尾几亩田地之外,没走多久便到了。 “在那!”不知道是谁眼尖,老远就看到了吊在树上,穿着浅灰色粗布衣衫的小男孩,一声惊喊立刻将村民们的注意牵引过去。 随着几个提着灯笼的人越走越近,小男孩的死相也就越发清晰。微吐出于唇间的舌头,发紫泛蓝的皮肤,鼓涨的眼珠,没有一处不叫人看得心生恐惧。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石头!!”妇人已经也顾不得周围的人的反应,立刻就挣开了搀扶她的汉子,跌跌撞撞上前想要将吊在棵高大古槐树上的尸身抱下来。 众人默默给她让开了路,私下里开始小声议论起来,甚至有几个已经从最初的紧张与恐惧里回过了神,偷偷对跟在最后面的三个外乡人指点起来。 习武之人耳力非凡,迟风听着那些闲言碎语,不禁朝穆席云看了一眼。他知道,就算人不是他杀的,就算村子里的人知道不是他杀的,难免也会将话头指到他这个害小男孩挨了打又挨了骂的外乡人身上。 其实外人说什么,他是不会在意的,死在他手里的人命不足一千也有一百,多赖一个到他头上没有什么所谓。只是此行的目的再明确不过,是那人要与沈逸卿同游玩乐,而不是为他惹出的麻烦收尾的。 迟风抿了唇,又看了眼几乎悲痛欲绝的妇人。十几岁的孩子终究是个孩子,所以之前他就算恼火得厉害也没有真要去报复什么,况且那妇人又通情达理,叫人实在难以生出恨意。而此情此景,虽然已从男孩死相中知道事情八成与他无关,可还是难免牵起了一丝愧疚。 “都是娘不好啊!娘害死了你!都是娘……”妇人吃力地将孩子从树上抱了下来,牢牢箍进怀里失声痛哭。 “都是他们几个害的!从头一天进咱们村里就打伤了人,今天又不知道用的什么法子去欺负个孩子!” 又是一道声音,或许出声的人以为夜黑没人能看得清是谁开的口,可迟风却一丝不漏地瞧进了眼里。说话的人一脸黑乎乎的血痂,正是头一日朝他抡锄头的人。 起初人群里还有人碍于头一日的威吓不敢附和,可终究都是一个村子里的人,碎碎之声慢慢就变成了大声议论,最后直接成了声讨之音。 “就是他!我今天还看见他恶狠狠地瞪着石头!要不是咱们围过去了,说不定当时就动手了!”一个肥胖许多的妇人也站了出来,眼眶微红地朝着迟风喊道。 原本迟风是不会吭声的,只是若再被这么吵嚷下去,势必会麻烦越来越大。他自然无所谓,可他身边的两位,却不是无所谓的人。 “尸体最好不要移动。”迟风没有理会虎视眈眈盯着他的村民,声音冷静地朝妇人说道。 因为迟风这一句,看不下去的村民越来越多,骂骂咧咧地声音更是此起彼伏。 “娘……”不知从何处走出来个稍显瘦弱的女子,小心翼翼地走到妇人身边,伸手帮妇人将男孩抱了起来:“咱们先把弟弟抬回去罢。” “是不是上吊死的,还要等仵作来验过才能知道。”迟风见妇人不理,倒也没有什么表情。 “什么叫不是上吊死的?!”这时候上前帮忙的女子立刻就回过了头,只是因为站在妇人的身后,一时叫人看不清表情,可单从声音,就能听出其中愤怒。 极少有的,迟风未看穆席云脸色就将话顶了回去:“我何时说他不是上吊死的了?”说完目光转也不转地朝着说话的女子看去。 “娘,咱们还是快些将弟弟抬回去罢,莫要听这人胡言乱语。”十几岁的孩子,又生在穷苦人家,实在不算重,年轻的女子半抬半抱,就将人托离了地面,不再理会一直盯着他的人,想要往回走。 穆席云不语,牢牢盯着地上的尸体,似乎也想从上面看出点什么来,只是瞧了半晌也没有什么收获。脸上表情,倒是默许了迟风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迟风稍稍低了头,很是收敛地又添了一句:“上吊自缢的人指甲里为何会有泥土?” 这一句话倒是叫村民们安静了下去,可却没人听懂了其中意思,只有从悲痛里略微回了神的妇人听出了点蹊跷,焦急无措地朝着迟风大声问道:“你说什么?!” 迟风将目光移到男孩指尖处,声音不见起伏地道:“人死之前必会挣扎,即便是上吊自缢而死的。可上吊自缢是悬在半空,指甲里为何会沾有泥土?” 不轻不重的分析立刻在村民里炸了锅,就算是些不通仵作之术的人,想想却也能体会其中一点道理,立刻觉得男孩死得有些奇怪。 “你什么意思……你是说石头他……”妇人两眼已经瞪得快要脱框而出,胸口也在剧烈起伏着,显然已经承受不住接二连三的打击:“不是自己上吊死的?!” 23、第二十七章【宜凌】(八) “是或不是,待到天明叫来仵作一验便知。” 穆席云本来还以为身边的人会说出什么更惊人的话,没想到听见的却是如此一句。若能点出凶手的话自然好,或将怀疑指到什么人身上的话也可以,但这话一出,三个人在未用些手段之前势必是脱身不了了。 “明天……不……你知道对不对!?你知道!”妇人好似发了狠,朝着迟风就扑来,狠狠将人抓住再也不放开:“你知道!你一定是知道什么对不对?!你快告诉我!告诉我!” 说那话,自是有目的的,迟风见情势还欠些火候,便安然不动地站在原地,根本不答。 因为刚才的一句分析,村民早就开始议论纷纷,所说内容无疑是在揣测杀人凶手。有的想到了与妇人结过怨的几家,有的则更夸张谈起了村外的人,还有几个将矛头指向了做出这奇怪分析,又不肯把话继续说下去的人身上。 迟风的耳力好,人群里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但是不见有人引头,他便不理会妇人的哭喊,一味站着不动。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你说啊!!你倒是说话啊!”若自己的儿子是上吊死的,最多也就是悲痛,可现下听到儿子可能是被人杀害的,妇人立刻急红了眼,满腔的悲伤都化成了愤怒与无处发泄的仇恨。 “娘。”少了妇人的遮挡,年轻女子的脸面便露了出来,只是明显清秀可人的脸上不知怎么磕得许多擦伤,伤口深倒是不深,只是模糊成一片,很吓人:“你莫要听这人胡说,要不是他,石头也不会这样。说不定,石头的死就是他搞得鬼!前两回你也看到了,他每次看着石头都是副恨不得将人杀死的表情,说不定今日就是因为被石头泼了热汤,他便把石头给杀了。” 此种猜测刚才就有村民想到,不过碍于几人本事,没人敢引头,生怕落得第一日想要动手男子的下场。现下听有人开了口,不少人跟着一起吆喝起来。 “我看就是!你要是不心虚为什么支支吾吾不敢把话说个明白?今天傍晚的时候我也看见了,你根本就是想对石头动手!” “见官!把他抓起来见官!”又是满面血痂的男人。 “见官也得等到明日了。”继续说着风凉话,迟风挣脱了妇人的纠缠,往穆席云身边站了站。 “哼。”无论脾性也好,行事的习惯也好,穆席云都不是个会在这时候出声的人,可偏偏压不住心头不悦,朝身边早就擅作了主张的人剔去一眼。原本他以为身边之人在村民言语围攻他们时,做出分析是要洗脱嫌疑,可现在看看哪里会是,根本早就做好了打算,想用这种最莫名其妙的法子将麻烦都引到一人身上息事宁人! “不行!你们几个都是厉害的人,要是不现在把人抓起来,你们一定会逃跑!”见三人落了下风,满面血痂的男人更加落井下石。 迟风脸上表情不变,却在心底笑了声。此种富裕之地的县令,早就被喂肥喂滑了,莫说深更半夜判案,就是白天都不见得会立刻闻冤办案。 “二钱!你弟弟不是在县衙里当差?快叫你弟弟今晚将这三人关进监牢里,要不他们今晚一定会逃走!”还是满面血痂的男子。 “孙叔,这大半夜的……”干瘦的年轻人挠了挠头,尴尬地笑两声道:“宝生他也就是个当差的,想关人得要县老爷下令才行啊。” “那怎么办?”有几个村民已经被煽动得有些不安,或出于正义或出于私心,只想将这三个一来就没带来好事的人赶紧送出他们村子,最好真如所所的一样关进监牢,如此今晚才能睡个安稳觉,不然谁知道明日一睁眼,会不会再多出一个死人。 “李大哥,我这儿有银子,你叫宝生哥帮帮忙!我弟弟他……他不能就这么白死了……呜……”随着句末一声呜咽,女子掩面痛哭起来,最后哆嗦着胳膊掏出些银两,送到干瘦男子手里。 “我、哎呀……”干瘦的男子一着急,朝着地上跺了跺,道:“秀妹你去城里卖刺绣赚的那点钱也不容易,县衙当差的人黑得厉害,我看……要不还是等到明天罢。” “不行!”人群里站出个气冲冲的强壮大汉,声音震天地道:“孙叔说得对,这几个人一定会想办法趁夜逃走。就算不逃走,恐怕也会再杀咱们村几个人泄恨!” 不偏不倚的话,刚好说到村民们最害怕的事上,一时间众人情绪更加紧张。 对于迟风的行为,穆席云已经开始咬牙,让他想不到的是沈逸卿竟然也会挑这种时候开口。 “在下沈逸卿,乃是沈家的人。众位放心,我三人绝不会在未洗脱嫌疑之前离开。若是逃走了,众位大可到官府中去告,向城中沈家讨人。” 迟风眼角一跳,沉吸一口气。在此地的若只有穆席云与他,甩手走人便可。前后这么忙活无非是想事情处理起来不牵连到沈逸卿,可这人竟然不打自招一样告知了对方自己身份,还生怕命案和沈家扯不上关系一样,连家底也自揭了。 稍稍行走过江湖的人都知道,武林盟主的幺子沈逸卿有大辩不言之才,胜战不杀之仁。于这未洗脱嫌疑就先逃跑的事,是决计不会干的,更何况现在自揭了身份,将沈家的名声压了进去。 但沈逸卿终究漏算了一点,芝麻大小的村子里住的可不是江湖人,更不是些知书达理的。穷苦人家每日所为皆是柴米油盐,最嫉恨的恰是城中有钱的商贾。 “沈家?好啊!你们这些有钱人还欺负到我们头上来了!”有几个年轻的,已经把沈逸卿的保证当成了挑衅,掳起袖子就要动手。 穆席云已是不悦到了极致,今日这两人间你掩我护的好戏实在叫人看得没法不心生猜疑。前几日还相互不闻不问,才半天的时间,关系就好到如此了?沈逸卿也就罢了,做出什么莫名其妙来的事不是他能管的,但身边的另一个却是归他管的,实在有些过分了点! “不要无理取闹。”眼看着有人搬起地上的石头想要朝着沈逸卿扑来,穆席云干脆将心中怒气借此泄出。 “嘭――”搬着石头的人根本没有看清怎么回事,只觉得双手手腕一疼,抱着的石头立刻就碎成了无数小块。 人群再次安静了下去。 穆席云吃人的眼光斜斜朝迟风身上扫了眼,口气阴仄地对面面相觑的村民开口:“不是怀疑他?那就将他送去县衙里关起来。” 迟风眼睛微妙,不知穆席云这又哪里看他不顺眼了。将怀疑懒到自己身上是为了其与沈逸卿两人可以安生点,而且,他从未打算要到监牢里去过夜! 所有人都被穆席云的话弄得一懵,甚至包括沈逸卿。于是就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下,迟风咬着牙往前站了一步,语气之阴寒丝毫不下于穆席云方才的那句:“谁要一同前去?” 惊,吓,加之不解与疑惑,等有人反应过来已经过了很久。可总算还是站出了几个人,不知从哪找出根绳子,将迟风的胳膊在身后绑到了一起。 挣脱自然可以,但不知怎么就带了负气的意味,迟风一声不吭地任由几个村民将他手腕绑住,送往城中县衙,只是末了又回头看了再次抱起弟弟尸体的女子与妇人一眼。 所谓人命关天,只要是出了人命的案子,就算整日只知吃喝的县老爷也不敢马虎。验尸是必须的,且有明文规定,有命案必须立刻派出仵作,必要时县令也要同去。不过当然也有空子可钻,验尸是一定要验的,案也是一定要判的,至于验的准不准,判得对不对,就是县老爷自己说的算了。 夜晚要是出了人命,尸体可以放到第二日验。大半夜地敲县衙的门,势必不会有人乐意,可要是既塞了银子又送来了有嫌疑的人,差役就不会再说什么了。 于是,迟风十分顺利地住进了牢房。其实要是在以往,不要说穆席云叫他到牢狱里,就是真让他去送死下地狱,他怕是也会认真考虑考虑,最后再答应下。可今日不知怎的就觉得莫名的烦躁与不悦,或者还有别的,总之心里就是舒坦不得。 地面是泛着潮的,甚至连张床都没有,迟风抿起唇,最后只好坐到了地上。 闭眼靠在阴冷地墙上,迟风强迫自己不要再去计较被那人送进了监牢里的事。可越是这般,就越难控制,若有朝一日穆席云真的有所需要,便是刀山火海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可这……却是不一样的。 敬与重,他自问从来没有一丝虚情假意。然却被那人在明明不需要的时候,扔进了监牢里。 随着时间的延长,牢中阴寒之气更加透骨,迟风皱着眉,不去在意。可最终还是管不住自己,又一次想到了四年前初在地牢中见到穆席云的情景。那是叫人再也生不出一丝生念的绝望情境,甚至连死都谈得上是种解脱,然后那人不禁应了护他养母与弟妹三条性命,还让他在山庄中做了地位特殊的暗卫。虽说,最初也因擅闯的事吃过一些苦头,可比起他曾经奢想过的,好了实在太多太多。而这四年里,只要稍稍想到这些,他便没法再对穆席云生出一丝不满与怨恨。 那种真实到可怕的绝望与喜悦交替的一刻,他就已经不在乎日后穆席云要他这条性命去干什么了。 可今日……怎的只是到牢里待一夜,就又生出不满了…… 24、第二十八章【宜凌】(九) 沈逸卿的身份虽遭穷苦村民们厌恶,可多少也有点用,至少两人不用被折腾一宿,可以继续在宅院里安睡。 只是沈逸卿因为不满穆席云莫名其妙又很不讲理的做法睡不着,穆席云自己也没好到哪去。 “吱呀――” 阴沉着一张脸,穆席云还是在坐了快半个时辰后推开了房门。 “吱呀――”紧随其后,沈逸卿也从屋里走出来:“穆兄。” “沈兄何事?”口气不善,这才是真正的迁怒。 “在下为人,穆兄应该了解,绝不会想插手闲云山庄的事。今日之所以道出沈性身份相护,不过是受人帮助,还以谢意。穆兄的心意在下明白,但在下是顶天立地的男子,为人处事皆有自己的原则,希望穆兄不要因为在下自揭身份的事迁怒了旁人。” 结交两年,这话算是沈逸卿说过最重的,甚至里面还带了不满。穆席云当然听得出,可全部心思都直冲里面一点去了:“受人帮助?”他怎不知两人之间何时多了这层关系? “是。”沈逸卿不遮不掩,将下午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说到明白。只是没料到听者不但没有因此缓和脸色,反而表情更加难看。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穆兄?”沈逸卿自问脾气很好,不过在见到穆席云如此不通情理的表现后,实在难掩不悦。 “沈兄好生休息罢。”早就已经心不在焉,穆席云敷衍一句,轻身跃出宅院。 监牢里,迟风已经躺在了地上,坐着熬一夜当然可以,但他明日还有要干的事情,是以必须睡上一会儿。而且这牢里虽然阴潮,却不是风吹雨淋,凑合一晚并不困难,要说唯一一点问题,恐怕还出在心底那点莫名的不满上。 当穆席云走进监牢时,之中已经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因牢里有个不能沾迷药的,暗卫足足把点人睡穴的功夫施展了十数遍。 小县城的监牢并不太大,不过够深,穆席云逐间打量着走过,直到快至末尾,才看到平躺在地上安静闭眼休息的人。 因为一直收敛着气息,睡着的人并没有察觉他的到来,呼吸如前几日同榻而眠一样,轻缓绵长,只不过眉间微微蹙起,便是睡着了,也不难看出面上过于明显的不乐意。 穆席云忽然叹了口气,心底的复杂情绪全部又被莫名的柔软给压制回去。 “跟我走。”穆席云站在牢门之前,对着里面的人开口。 闻声的第一瞬,迟风便睁开了眼,之中戒备与警惕不缺,但都在辨别出来人身份后默默收敛。地上的人似乎在疑惑什么,愣愣看着来人,没有作出回应。 忤逆,或是别的。穆席云下意识辨析了一瞬,但仅仅是辨析而已,并未有因此牵出什么情绪。 “起来。”不知哪里来的好脾气与耐性,穆席云不但没有恼意,反而推开牢门,伸出手去,等待一样站在旁边。 每间牢房的顶端都挖了个碗口大的洞透气,这会儿明月高挂,冷清的光亮刚好投进来,照亮了地上之人的一只眸子。 依旧还是沉静的,就像口古井一样,随时可以把人的心神吸附进去。不说人如何,单这一双眸子,就叫人很难生出讨厌的心情,更何况现下微微带了、探究与疑惑,慢慢盛着他的身影,没有映进一丝杂物。 大概真的是口古井,被无视了半晌的穆席云不但没有恼火,反而像被什么吸引了一样,撩起衣摆坐到地上。之后四目相接,直直盯进那双正在研究他心思的眸子里。 “在想什么?”对话的内容已经脱离了主从的身份,穆席云轻声问着,慢慢附下了身。 迟风眼睛瞪大了一些,但仍然没有动作。 “嗯?”此种语调,意味已经足够明显,穆席云放任自己的念想,继续又靠近了一些,只在两人唇间留下了短短的距离。像是在给人反抗的时间,也像是在逼人羞窘,穆席云挑了挑嘴角,在等不到身下之人有何反应后,大大方方将两片不安轻抿着的唇瓣纳入唇间。 极明显的一声吸气声,嘴唇也跟着颤了下,穆席云笑出声,伸手将人脑袋托起,辗碾一样把微凉的唇瓣慢慢吸吮到温暖发烫。 “庄主……”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什么,迟风尽量不失礼地把手横在两人快要贴在一起的上身间。 “嗯?”穆席云微微拉开点距离,但依旧靠得很近,好似只要回话的人说出什么让他不满意的,立刻还会再亲下去一样。 这距离无疑不在迟风能接受的范围之内,可现下的情势就是如此,只要他不真的动手将人推开,便得任人宰割。 “起来,跟我出去。”穆席云的声音已经有些沙哑,但似乎真的不打算为难躺在地上的人,直身站了起来。 “……是。”迟风咬着牙,暗恨脸上不受管制的颜色。 “庄主。”当值的暗卫从黑影里出来,上前一步站到能叫人看见的地方。刚毅的轮廓,高挺的鼻梁,刀削般的薄唇,只要再往脸上添些红颜色,就和地上的人一模一样了。 “走罢。”穆席云见暗卫易容妥当,便回头朝跟上来的人看了眼,朝外走去。 县衙的位置离运河不远,是以这会儿虽然已经半夜,街道上依旧可见零星的路人。穆席云稍稍慢了点脚步,等人走近。 “去吃些东西罢。”穆席云朝着远处几家冒出热气的小摊,抬了抬下巴。 宜凌因为临运河,靠岸的船只昼夜都有,搬抬货物的伙计也就得轮流干活,因此夜间卖吃食的小摊十分之多。 迟风眉头紧皱,不知穆席云说得是什么胡话。 一回等不到回答也就罢了,一晚上若有好几次,就算穆席云没有为难的意思,也不准备再放过跟在身后的人:“过来。” “是。”迟风上前一步,站到穆席云身前。 指向前面几家小摊,穆席云吩咐:“去买好了等我。” 这回口气正常了,但话里内容依旧很奇怪,迟风站在原地,良久才点头。 穆席云在街旁挑了家客栈,要了两间上房。最后又给小二一些打赏,叫之烧些沐浴用的热水。一番安排下来,走到小摊时,吃食已经摆上了桌子。 周围的小摊有好几家,卖的都是些简单的东西,穆席云看了眼桌上两碗冒着热气的馄饨,就算没有饿意,也牵起了食欲。 “吃罢。”在不算干净的长条凳上坐下,穆席云先动了口。肉馅的馄饨,里面还掺着些葱花,虽然用的不是鸡汤骨汤,夜里吃起来倒也清淡。 迟风拿起调羹,撇掉上面浮着的一层胡椒末,舀起一个馄饨送进嘴里。 “偶尔吃些也无妨。”辛辣之类都是要忌的,但也不是一点都不能吃,穆席云琢磨了下,从自己碗里重新舀了一点过去。 咽了一半的馄饨差点从嗓子里呛出来,迟风两眼瞪得就要掉出来一样。 这做法的确不是纯粹的好心,穆席云装作不知,不明所以般看着突然停下动作的人。 “怎了?” “没……”迟风赶紧低下头,专心对着碗里的馄饨下手。 吃过了东西,穆席云将人领进了之前付过房钱的客栈。比起刚才的逗弄,脸上已恢复成平日的表情,而且还多了严肃,叫一路跟在后面得人看得有些心惊。 “进去。”指了指摆在房间中央的浴桶,穆席云的口气里不再带着商量。 辨别情势的工夫迟风有,闻言只好老老实实脱光了迈进浴桶里,拿起布巾默默擦洗。 “庄中的规矩可还记得?” 这话不管因何而起,都只有问罪一种用途。迟风拿着布巾的手一僵,抬头看向坐在床边的人。 “属下不敢忘。” “私自行事是何罪?” “轻则杖责一百,重则死。”迟风低下头,终于明白过来穆席云在问什么。 “犯此规矩的若是暗卫,该当如何?” “死。”迟风答得清楚,之后抿紧了唇,彻底放下了布巾不再动作。 穆席云站起身,慢慢走到浴桶旁:“沈逸卿何时成了你的主子?” 规矩是规矩,可山庄上上下下谁人不知沈逸卿身份特殊,迟风低着头,不知如何回话。这罪自然可以问,只不过全看问罪之人的心情。 见人不回话,本已压下的怒火再次燃起,穆席云伸手扣住迟风的后颈,口气不佳地训道:“我只说一次,下次若再敢……” 就是真的再敢,他又能将人怎样?穆席云心里也明白,之所以不悦是因为怀了他孩子的人去给沈逸卿卖命,不顾自己的身子。因此就算再有下次,也根本没法把人如何治罪。 “唔嗯……” 压抑的痛哼传进耳里,穆席云立刻松开因怒火而失了控制的手掌。只是大概极少这般动怒,就算手已经松得够快,还是立刻就反出了紫红色的指印。 “属下明白了,日后定会按规矩行事。”迟风又低下头,恭恭敬敬地回话。 原也不过是自责心情,可听完这一句,穆席云真正黑了脸。这叫哪门子的明白! “迟风。”从来没有过的恶劣口气。 “在。”迟风皱着眉,不知眼前的人怎的如此喜怒无常,明明刚才吃馄饨那会儿还笑着,这会儿脸就比棺材还难看了。 “从今以后,给我离沈逸卿远点!” 25、第二十九章【宜凌】(十) 离沈逸卿远点?! 耳边的声音有点大,震得迟风一惊,半晌没能做出回应。这话实在很蹊跷,怎么理解都像在怀疑他对沈逸卿生了窥伺之心,不解释不行! 于是:“属下不喜欢男人。” 穆席云倒噎了一口气,嘴角明显地抽搐了下,若不是知晓眼前的男人对他从来没有忤逆之心,只怕真要以为这话是在拐着弯讽刺他。 迟风看了看不说话的人,深感欣慰地以为听的人明白了,低头继续擦洗。 等到浴桶里的人出来,穆席云不无报复心态地命令:“不必穿了。” “是。”迟风略感窘迫,擦干了身子走到榻边。自己何种身骨他还有数,只要是个神志清醒的男人,就不该对他生出邪念。 穆席云二话不说,恶狠狠地将人揽进怀里。 “唔……”迟风身子一偏,几乎是被人拽倒的,用的力气十分大,后背被床板硌得很痛,不由更加误会:“庄主,属下真的对男人没有兴趣。”比起解释对沈逸卿没有好感,迟风认为按正常人的心思,这句话更加具有说服力。说完后,丝毫不知身侧的人因为听了这话,脸上颜色已经堪比锅底。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穆席云忍了又忍,终于没真将这十锥子都扎不出一滴血来的人怎样。 心里却不禁暗问:究竟是隐门的杀手都如此之呆傻,还是闲云山庄仅仅只用四年就能把人养成这样? 想想怀里人回答了他两遍的话,不禁有觉得有些好笑,遂问道:“沈逸卿哪里不好?” 迟风闻言沉默,只想答一句:沈公子哪里都好。就算他真傻,也不会在穆席云面前说沈逸卿的坏话。而且除去他对武林正派都没什么好感这点,沈逸卿确实是个不错的人,要身份有身份,要背景有背景,要长相有长相,有名声有名声,人品也不差。 “属下愚笨。”但就是再好,他也没有和穆席云抢人的嗜好与胆子。 “确实愚笨。”眼睛无意间扫过怀中人后颈上的几道指印,穆席云看得有点出神。一时不知是不是被气得头脑混乱,竟觉得此印子就像种独有的记号一般,十分惹人喜欢。 “说说以前的事罢。” 以前?迟风愣愣回味着入耳的两字,不知穆席云想听的到底是什么。 “说说在隐门的事。”随便把话指向个地方,穆席云松开点胳膊,让怀里的人躺得舒服些,手也找准了腹部摸去。挑选暗卫从来马虎不得,四年前在他起意之初,庄主管事已经将人从头到尾查个彻彻底底,只不过他历来不好听这些,所以等回报到他那里,就成了简简单单的几句评定。论起了解,怕还真只有四年前地牢中的一面。 迟风没有急着回话,而是细细将那些连自己都快要忘了的事慢慢在脑子里又梳理了一遍。隐门之于他,是人生天翻地覆的开始,如果有可能,他一辈子也不愿意对人提起。但穆席云,从来都是个例外。 “属下九岁入的隐门,同许多被买下的孩童一样,头两年由隐门中几位不算厉害的师傅教授武功与心法。买回的多是六到十岁的孩子,比起六七岁的,属下习武已经不占优势,但属下不想死,所以比起哭闹,更愿意将心思放在练功上。十六岁的时候属下挤进了隐门中前一百的名册,不再由师傅教授,那时属下已换过八名师傅。十八岁属下杀了温素雨,被苏方寒与烟雨楼一名杀手纠缠了整整一年,但一直未引来烟雨楼其他人注意,想是苏方寒不愿让烟雨楼干预其家事。一年后属下任务失手,投靠闲云山庄。” 穆席云一直在听着,只不过找不到什么回应的话。江湖便是如此,水深火热,凶残险恶,此种经历即便入耳,也难以让人牵起怜悯之心。但怀里之人太过平静的口气,却还是叫他心生出些感慨。十五年光阴,伴着刀光剑影,生死仇杀,而经历了这所有一切的人,却只愿意用再简单不过的几语一带而过。 有如最初期许的,这话成功压下了心头的怒气与恼意,只不过连聊聊其他的心情也一并压了下去。穆席云轻叹一口气,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春夜即使凉,也不会冷到哪去,迟风闭着眼,慢慢等待身后的人睡熟。搂抱的姿势并非没有见过,但他从来没有这种习惯,即便曾经也因需要夜宿过青楼楚馆。所以于身后之人的心情,他是真的不懂。马车里的话,他记得,清清楚楚,一字不敢忘,但他同样也记得让身后之人念想了两年的沈逸卿…… 轻轻拉开了被子,迟风略带茫然地看了眼仍旧闭着眼的人,最后悄声穿好了衣衫,翻出窗口离开。 寂静少人的村子里,一道黑影闪闪避避,几乎找遍了整个村子,最后悄悄潜进一处人人避之不及的阴森老屋…… “吱――嘎――” 阴气过重的屋子里大概放过太多死人,吱嘎怪响的木门乍一被人推开,就迎面卷来一阵令人后背发寒的阴森之气。 迟风吸了口气,借着夜风清了清神,闪身走进透着阴森古怪的漆黑义庄。 停放尸首的义庄几乎是所有人的忌讳,且被放在这里的多数还是死得不明不白的尸首,迟风屏住气,不想被涌入鼻息的恶心味道搅乱了心神。 越是乡野之地,越看重入土为安,若不是死者情况有怪,这密布了尘土的义庄向来不会被人用到,而在建造最初,似乎也有意无意地没有留出窗扇的位置,是以只要将木门一关上,这阴森森的屋子就没了一丝光亮。 “喀――” 突地一声怪声响起,迟风还不及握上腰间佩剑,已觉脚腕处一凉,一股阴凉寒意立刻在脚背蔓延散开!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迟风本能低头想要去看个究竟时,身后已然多出只黑漆漆的手掌向他背心伸去! “哧――!” 在后心几乎被拍上的前一瞬,迟风猛然有所觉察,立刻将剑从腰间抽出,全力朝身后方向劈去。 “纾 但黑暗里的东西就好似鬼魂一般全能全知!只在利剑挥出一刹,便已将十成的内力尽数化去,连使剑之人牢牢握住的剑柄也脱手而出,被一股诡异的力气送到了几尺之外的地上。 “白日里杀了人,夜晚再来毁尸,若有人刚好发现,就将其一并送入黄泉?” 迟风粗喘着气,两眼眨也不眨地望着眼前一片虚空的黑暗,依旧无法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直到背后一暖,被具近日来越发熟悉的身体拥进怀里。 “庄主……” 迟风认命地闭上眼,暗里却恨恨地咬紧了牙根。 “以后不要再在我面前动这些脑子。”是警告,也是教训。穆席云收紧了点胳膊,让松了力气的人完全倚靠到他身上。将人吓成这样确实有点过分,毕竟胳膊里环着的人还怀着他的孩子,不宜受惊吓。 “庄主能看见?” “不能。” 再深厚的内力,也没法叫人在完全密闭黑暗里双眼视物,穆席云之所以知道义庄中情况,不过是在去监牢之前命暗卫打探过:“尸体周围撒了盐,盐上摆着碗,碗里盛着水。” “是那妇人做的。”迟风肯定地断言,不着痕迹地挣出身子蹲下摸索了下地面。 “嗯。”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个火折子,穆席云将之点着递过去。 迟风默默接过,伸臂在周围照了照,最后跨过地上围绕尸体摆了整整三圈的瓷碗,靠近尸体,边蹲下身子边道:“有人已经来过了。”地上的碗倒过三只,虽然除去刚刚他碰翻的已经全部恢复原样,地上的水迹却不是说干就可以马上干的。 穆席云不说话,只是继续看着一死一活的两个人。 迟风又将火折子拿得靠近了些,试探几下尸体的脖颈,然后像被什么困惑住了一样,半晌没有动作。 “指甲里虽有泥土,人却真正是被悬吊致死的,且死前并未如何挣扎。” 穆席云没去关心地上尸体的死因,只是将目光锁在了凝神思考的人身上。 迟风顿了一顿,想起该解释些什么:“属下的养父是名仵作,曾常常与属下讲起这些。” 同样是叙述,用的却是与之前讲起隐门时截然不同的语气。里面藏着的,是从未有过的一星点柔软与怀念。穆席云默默地看着,不再打扰。仵作的手段他不清楚,但眼下滴水不漏的查看与利索的动作却能让他从中明白许多事。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工夫,迟风将火折子收起,递还给穆席云。 “庄主可否先回宅院中休息?属下去找些盐与水,将此处恢复原样。” 就算说得不明不白,穆席云也听出了门道:“已能找出凶手?”就算真的是精通仵作之术,他也不认为只要看下尸体就能断案了。要真有这般神奇,那闲云山庄干脆也改改行当得了。 “尚且不能,但明日便可。”迟风的声音冷静无波,听起来十分有把握:“庄主放心,此事明日便可了结,绝不会损了沈公子名声。” 穆席云在原地站了良久,最后点点头,返回从妇人处租来的宅院。 借着渐明的天色,穆席云躺在榻上想了很久。除去给沈逸卿卖命的半日,两人几乎都在一起,甚至包括刚才查看尸体的时候。所以要说真能推断出凶手,那他应当也能才对,但反复推敲许多遍,仍旧不能理出什么头绪。 想不明了这些,穆席云干脆开始猜测迟风会用何种办法寻找证据。但任他百般猜测,都没料想到天明亲眼所见时,会带给他如此之大的震撼与惊喜。 26、第三十章【宜凌】(十一) ――卯时过半,宜凌县衙。 “本官问你,你可知罪?”穿着官服的男子坐在堂上,气势汹汹。 “不知。”迟风无甚表情,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好!本官暂且不问你见官不跪之罪,若你能找出真凶,本官就放你离开,若是证明不了……”一脸精明之相的县令拿起惊堂木一拍,厉声喝道:“那本官就将你收监!定你扰乱本官断案之罪!” “自然可以。”折腾了一早上,等的就是这一句,迟风看了眼站在旁边的穆席云,转头对着县令道:“可否请验尸的仵作将情况说明一番?” “宋喜,将你验尸的情况说说。”县令一指身旁站着的高瘦男人,吩咐道。 叫宋喜的仵作往前迈了一步,谨慎小心地开口:“根据尸斑的情形,可以推断人是在昨日傍晚时候上吊死的。用的是拇指粗细的麻绳,绳长七尺又四寸,绳头余两寸,系的是死结。脖颈勒痕清晰,呈深紫色,于左右耳后分八字,并不相交,且与麻绳宽窄相符。死者小便有流出,舌伸出于唇间,手部散发不乱,身上亦无其他伤痕与中毒迹象,所以可以此断定是自己上吊死的。” “那指甲里的泥土有何说法?”迟风看着小心慎言的仵作,声音平静地问道。 “许是之前干农活或者玩闹时留下的,并不能凭此断言人是被杀害的。而且其母也道明了事前发生的情况,上吊寻死合情合理。”仵作所说并不违心,所以没有任何顾忌。 迟风看了看在场的人,继续道:“不知验尸是在何处进行的?” “在村中义庄。”仵作不明所以:“尸首昨夜已被挪动了位置,安放在村中义庄,尸斑也因此有些变化,但并不影响对死因的判断。” 迟风不作辩说,只问:“可否带我前去一看?” “这……”仵作有些为难,抬头看向县令。 县令同样为难,看向了沈逸卿。沈家的人不能得罪,况且还是沈祟易最疼爱的幺子:“本官就允许你前去一看,倘若你再拿不出证据,休怪本官翻脸无情!” 没有在意县令的威胁,迟风率先走出县衙。 村民加之许多看热闹的人,浩浩荡荡一起将小村子里的义庄围起来,再也找不到昨夜里吓人的情景。 “本官允许你上前查看。”在差役搬来的椅子上坐下,县令将官威摆了个十足十。 仵作也跟着上了前,指着地上里外摆了三圈的瓷碗道:“这瓷碗是死者之母为了防止有人夜动尸首布置的,这义庄没有窗扇,若是有人进来,必然心虚不敢掌灯,只要靠近尸体,就会打翻了瓷碗,洒出水湿了地上的盐,留下痕迹。” 迟风点头,但并未立刻就上前,而是装作不知般问道:“那若是有人打翻了碗,又将碗里的水添回去,再擦掉地上的盐渍,重新撒上盐,可能看出?” 仵作被此话一问,脸上不由多了笑。若深夜前来的人真如此小心谨慎,那自然是没法看出了,毕竟地上撒的只是些粗盐而已。 “来者倘使心细至此,自然是不能看出。” 迟风并不急于反驳,而是看似不经意地踩翻了一只瓷碗,继续走近尸体。 “人死之前必会挣扎,就算是自己寻死,所以勒痕必然不可能只是一道清晰的痕迹而已。”迟风翻开了男孩尸体上的衣领,对着在场的所有人道:“但这具尸体上却只有一道清晰勒痕,可见死前并无挣扎。” 在场之人不少发出了吸气声,心中暗觉此话说得极为有理。 “勒痕如此,的确有可能是先被害死再被吊起,不过尸体我已验过,其他部分并无伤痕,且有小便流出,舌头也吐出于唇间,因此可以判断是上吊致死。假若是被人勒死或闷死,都应有所表现才对。”仵作摇头,俨然无法赞同迟风的话。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不错。”迟风不作否认,只继续道:“若是被人用绳索勒死,绳痕位置会与上吊致死的有所区别,且死者多半手不下垂;若是被捂死,则不会有明显伤痕,但面色多青黯,脸有肿相。所以,这男孩确实是上吊死的。” 仵作还有些被绕得转不过弯,县令却已经反应过来自己被愚弄了一番,当下一拍木椅扶手,怒道:“大胆刁民!本官说人是上吊死的,你说不是!现在要你拿出证据证明,你又说人确实是上吊死的!” 迟风皱起眉,被耳边声音震得有些不耐:“上吊不见得就得自己动手。如若在人晕厥之后将人吊起,死者又刚好在死前恢复了知觉,便会是此种死状,既会大小便流出,舌吐出于唇间,又无明显挣扎痕迹。” 就在众人皆在思考此话的可能性时,穆席云头个注意到了迟风鞋面上微微泛出的白色盐渍,顷刻心中疑惑解去大半,眼里赞许与惊叹也愈盛。天亮之前,查看尸体仅仅用了一个火折子而已,在黑漆漆的义庄里光芒微弱得很,而且统共停留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这人竟已心思细密到如此地步?! “当然,这只是推测,现下还没有证据。”赶在县令与仵作质问之前,迟风自己做了判断:“不过人既然是死在后山上,便说明死者死前必须要走到山上去,不知在场各位可有意见?” 众人一齐沉默,觉得此说再正常不过。 迟风走到义庄门口指着不远处的青山,道:“此山只有山北脚在宜凌城,且北面山体陡峭,极难攀爬。所以想要在山上吊死,只有两种办法过去,一是从临城翻山过来,二是从山下走过去。但山脚周围都种有水稻,要想过去,必须从中经过,从中经过,鞋底便会沾上泥土。” 尚还站在尸体旁边的仵作大呼精妙,立刻弯腰去查看死者鞋底,被磨得已经破损不少的鞋底根本没有什么东西。 “我方才已查看过,尘土虽有,却不是水稻田里的那种。”迟风走回尸体附近,指着死者指甲里的泥土道:“既然被吊死时可能因为晕厥而没有挣扎,那晕厥之前总该有所挣扎,所以这泥土,极有可能是在晕厥前留下的。” “但这不过只是推测……”仵作还是有些不死心。 “不错,断案讲求证据。”迟风走到之前被踩翻的那只瓷碗边,指了指地上渐渐显现的盐渍,又指了指自己鞋面:“若是昨夜有人靠近尸体,即便不能断定他是凶手,至少也是有嫌疑之人,不知县老爷可否捉几个有嫌疑之人来审一审?” 十年寒窗,谁不是想要出人头地有所抱负,就算后来碍于种种情势忘了最初的念想,此情此景还是叫原本准备应付了事的县令起了探明真相的心情。 “你就如此肯定昨夜一定有人靠近过尸体?” “是。”迟风总不能说昨夜他来探过一回,见到了地上两处未干的水迹。 “那好,本官就应你。”县令两眼一亮,抬手一招,道:“来人,去把全村人的鞋子都搜一遍!若遇反抗或是将鞋子沾水藏起的,一概定为嫌犯!” “是!”一十几个差役听令立马散去,挨家挨户进行搜查。 借县令下令的工夫,穆席云将在场所有的人都打量了一圈,最后在看到妇人的女儿时,与道熟悉的视线望了个正着。要想怀疑对人并不困难,但要是能在如此有限的时间里掌握证据,那才是真正值得人叹服的!很显然,有的人大概确实有这个能耐…… “你……是仵作?”叫宋喜的仵作不敢置信地看着神情自若站在义庄正中的人,忍不住问道。 “不是。”懒于说明什么,迟风用两字将话挡了回去。他并不是仵作,只不过曾经确实以为某日会子承父业。 “报!这是从死者家里找出来的。”一个差役拿着双粗布单鞋,一路跑来。 “人不是我杀的!”还不等县令问话,脸上一片擦伤的女子就倒退一步倚在墙上:“你有什么证据!你冤枉好人!要杀也是你杀的!” “安静!”县令大喝一声,立刻令嘶喊的女子安静下去:“本官问你,你姓甚名谁?这只鞋可是你的?” 女子看了眼惊愕的妇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民、民女吕秀,是石头的姐姐,但人不是我杀的!” 审问时威压必不可少,县令当下更加厉声:“说!这鞋为何沾有盐渍?”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宜凌】(三)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盗文 喜欢把文制作成txt分享到各网站论坛的姑娘请看下0 0 咱们商量下,姑娘们等《迟风》完结了再盗文ok么? 实在经受不住在连载的时候不断有姑娘来囧我。比如跑来告诉我txt论坛连载的慢,要我把最新的传给她的姑娘。再比如边看着盗文边不断向我汇报看到第几章的= =。再再比如我不给就指责我小心眼把话说得很囧的。再再再比如问我要不来直接跑去我群里找群主要但是又不知道群主就是我的另一个q号的吐槽姑娘otl。。。这样的情况总是连绵不绝的= = 所以姑娘们就等完结后再盗文吧,我知道很多人看v章不方便,也知道有很多看盗文rp依然有爱的姑娘,但是咱们互相尊重体谅下,就当那些看不到的姑娘是在养肥这文了,也让我在还需要码字的时候有个制造萌点的好心情。 能做到的姑娘,谢谢你们。 做不到的姑娘0 0我会去撤文的!我实在被虐够了!炸毛了! otl其实就算跑来问我要txt我也不会觉得那姑娘很没爱,有时候我也看txt的。。但是有的姑娘硬是在我都帮她百度到了下载地点后- -依然告诉我她嫌麻烦要我直接给她传txt的。。甚至还有姑娘拒绝我给她转账让她买来看,就一地要直接传txt的。。甚至甚至今天还有姑娘邮件告诉我她不在乎几块钱但是不可能为了看文去开通网银并且要求我在迟风v后把更新发到她邮箱。被我拒绝后说理解不了我这种人的想法,我说姑娘你理解不了就算了=-=然后姑娘就说我神经病囧囧囧。。这都是神马虐攻心的剧情啊。。。内牛。。 穆席云看得有趣,不觉弯了嘴角,从门边搭地铺用剩的半捆草秆里抽出一根,别有兴致地朝眼前人的肚子戳去。 “这算是嫌它碍事了,变着法子想早点弄死它?” “属下不敢。” 话是极正经的,语气里却实在欠缺些应景的惶恐。穆席云挑眉看着,最终压制下忽而又起的邪念,只用草秆在对面之人的肚子上戳弄了一会儿,作罢。 “若对这个不满意,确实可以再重新给我生一个。”穆席云转了身,也不管身后人五颜六色的脸,朝着自己睡觉的屋子走去了。 迟风咬了咬牙,可又提不起什么怒火,只好皱着眉跟上去。 被褥是崭新的,床也是暖和的,所以自然要比小木屋里舒服许多,只是身旁多了个人,又在个未生病极其清醒的时候,便就没那么容易入睡了。 穆席云本不算太困,见人没有睡意,干脆伸过手去摸自己的“孩子”。只是那丁点的变化实在太过细微,隔着层里衣并不怎么容易感觉到。 “自己把衣服解了。” 下这吩咐的人明显是故意的,可迟风还是照做了,伸手解开里衣衣带,又挪开了可能会碍到事的胳膊,安安静静的,看得某人很是喜欢。 温度稍稍有些凉,可能因为之前睡在地上的关系,也可能因为方才那会儿对话耽搁时间太久的关系。穆席云肆意地抚摸着,内心感觉格外宁静安逸,直到咕噜一声响,手掌下的肚皮震了震。 反应好一会儿,穆席云才笑着问道:“饿了?”好似最近是吃得不少。 “属下不饿。”迟风答得很快,根本不用考虑一样。 “这会儿又换了个法子,准备将我的孩子饿死?”穆席云信口戏弄,给人将衣带系回去。 迟风只觉得尴尬与恼火,暗暗心惊着近日来日益暴躁的脾气,最后摆出一脸沉重表情。 “想吃些什么?”穆席云坐了起来,俨然是要去使唤外面暗卫的样子。 “属下不饿,也没有想吃的东西。” 意料之中的答案,穆席云不再问,对着外面略略扬声道:“去准备碗粥,再烤只鸡过来。”两样都不算难准备,特别是后者。 “是。”外面的暗卫得了令,立刻就去准备。 迟风听着话里的内容,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而身边的人好似也放过了他一样,再没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很快,暗卫就送来了一只烤鸡与一碗白粥。迟风下地洗了手,按照床上之人的吩咐将放着吃食的圆木托盘端到床榻上。对白粥,他没什么兴趣,可也知道半夜不宜一味吃些硬食,所以即便不想喝,也还是咽下了。 将碗小心放回摆得不算太平的木盘上,迟风改对散着阵阵香味的烤鸡下手。 “好吃?”看人吃得津津有味,穆席云随口问了句。 “是。”迟风手上一顿,立刻想起了在晓阳城茶摊中发生的事。 “是么?我晚饭还未吃。”穆席云正侧躺着,说这话的时候顺手就将胳膊环在了坐在身边的人的腰上。 “庄主……”不知是因为腰上的手臂,还是穆席云暗示过于明显的话,迟风声音应得有些勉强。 原本也不过是想逗逗,穆席云见前一刻还吃得很香的人忽然一副没了食欲的表情,便没了再继续戏弄的意思。 可怎料,那人竟压下了窘迫将烤鸡放回了托盘中的盘子里,一点一点拆了最嫩的肉,递到他面前。 只是将一小盘鸡肉递过来的人大概不会想到,此刻看着他的人最想拆吃下腹的已经不再是那只烤鸡,而是换成了递送鸡肉的人。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暗卫办事历来可靠,是以就算半夜,烤的这只鸡也是肉质最嫩的,个头并不大,被两个男人分着吃,没多久就见了骨头。迟风将木盘从榻上端走,放回屋里桌子上,又去铜盆里洗了手,换了水,才将帕子润湿递给床上的人。 穆席云看着递到眼前的帕子没有接,反是直接把手伸过去。 迟风一愣,随后很快会意,拿着帕子给人擦起手。 穆席云看着动作认真的人,心里的念头更加清晰,于是翻手一握,将前一刻还在忙活着的手掌与帕子一齐握住。 “脱了衣衫给我看看罢,迟风。”在那只手明显惊颤了一下后,穆席云松开力气接过帕子自己擦手。 穆席云的吩咐,从来不允许回答之人应以愿或不愿。所以迟风纵有千般挣扎,最后还是自己解开了衣带,站到穆席云跟前。 穆席云不说话,只是看着还给自己留了点布料在身上的人,眼神沉了沉。他不喜欢明明很聪明,却要装傻的人。 迟风在原地僵硬地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将亵裤褪去,沉默垂下视线,盯着脚下地面。 穆席云慢慢地审视着,从头到脚,最后还要人转了个身。地上的人有副好身子,精实强悍,作为个男人,穆席云可以肯定就连沈逸卿都与之相比不了。眼之所及,是只有每日毫不松懈练功才能练就出的肌理,紧密结实,又不一味的硕壮突起,被谈不上柔嫩也不算粗糙的皮肤紧紧地包裹着,哪怕随意站在地上,也像头在危险中伺机而动的野兽。 这不该是具男人看了会有兴致的身子,穆席云在心里默默下着断定,却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上来。” “是。”迟风的声音有些沉,但还是毫不迟疑地躺进了那人给他掀开的被子里,眼睛没有合上,腰间被搭上只胳膊。 “就这么睡罢。”知道身侧的人还在肖想着穿回里衣的事,穆席云干脆出句话叫人死心。的确不是具男人看了该起兴致的身子,可他却觉得十分不错,特别是搭上那份唯独对他才有的坦诚信任与服从之后。 穆席云想了很久,甚至将之与沈逸卿比较了一番,但直至他想完,身边的人还是清醒着。 “怎么,让你睡不着了?”和声和气的问话,没了方才逼人宽衣解带时的压迫,甚至还带了点笑意。 “属下……”迟风想了想,觉得答什么都不很合适,干脆闭上了嘴。 “睡你的,又不会现在动你。”故意将话说得叫人难堪,穆席云胳膊一使力,两人身子靠在了一起。 迟风在心底长叹一声,依言默默闭上了眼,一夜无梦,睡得倒是还算不错。 穆席云起得很早,听着沈逸卿出门,也没有去理会,只是敛去了自身气息,不让离开的人太过明显地发现什么。之后的半个多时辰,都用在了研究睡觉的人身上。他原本以为昨夜里一番作为至少可以将人吓得睡不踏实,可倒头来好似根本没用?反而因为从小木屋的地上换了地方,睡得更加香甜了? 实在等得不耐烦,穆席云眼里一动,扬手掀开被子。 果然,熟睡中的人立刻坐起,警觉地四处环顾了一圈,最后在看到他之后微微低下了头。 “庄主。” “嗯。”穆席云拿过外衫,不再盯着还沉浸在尴尬中的人看:“今日是谁值守?” “魏霖。” “叫他去准备些早饭。” “是。”答话时迟风刚好穿完衣衫,便下地去了屋外。 没想到的是,暗卫端来的早饭只是给他一个人吃的而已,更加没想到的是,在他吃完不久后,穆席云又带他去城里一家酒楼再次吃起了早饭…… “多吃些。”穆席云示意了下摆了一桌子的各式吃食,要人动手。 “是。”迟风脸一黑,拿起筷子开始吃饭。那日在马车里穆席云在高兴什么,他是知道的,可就算现下要他每日十顿的吃,也不会再有更大变化了。那东西,又不是吃饭吃出来的…… 虽然心里这么想着,迟风还是把筷子伸向了一小笼屉蒸糕上。蒸糕自然不会是素的,上面盖了一层肉,略深的酱汁还渗到了松软的糕里。 穆席云看在眼里,也不说话,只在对座之人夹完第二筷子后将不太大的笼屉递换过去。早上他想明白了件事,有些东西既然暂时想不明白,不如就先放下,待到他日事情发展得明晰通透了,再做定夺与选择也不迟。否则只有他一个人为此苦恼,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再要些包子?”穆席云看着渐渐空了的另一个小笼屉,适时地问道。眼前的人,饭量的确见长,不过总比吃了就吐好,至少他的孩子饿不着。 迟风赶紧摇了摇头,放下手里筷子。他觉得自己实在低估了穆席云,要真照这个吃法下去,就算肚子里那玩意没变化,他也能被撑出变化来。 穆席云笑笑,召来小二给了银子。这一路就该如此才好,有些人还是只留给他照看与使唤就可以了,不该管的最好什么也别多管。 两人出了酒楼,沿着河道溜达了一会儿,心情俱是不错,可谁料刚刚走到个人少的地方,就瞧了一出叫人蹙眉的戏。 粗布衣衫的女子一脸惊慌失措,拼命地往前跑着,后面锦衣赭颜的男人说笑不笑地追赶,一脸淫|邪表情。 “救命——救命——”许是恐惧之下失了计策,女子竟朝着河边跑去。 男人略微发福的身子跑得并不快,可要追个女子实在太过容易,眼看着女子在河边绝望地犹豫着是否干脆跳下去的工夫,已经一把将人抱进了怀里。 ………………………… 27、第三十一章【宜凌】(十二) “我……”女子双手抖得厉害,却依旧强作镇定:“家里饭食我偶尔也会准备,所以……” 这话一出口,在场所有做过饭的妇人都明白了真正情况,做饭会沾油盐不假,但要刚好在鞋面上弄出如此清晰的盐渍,并不容易。 县令朝迟风看了眼,似乎想知道他是否还有什么能证明此人就是杀人凶手的证据。 迟风看了眼女子,放缓了声音,问道:“不知姑娘脸上擦伤从何而来?” 女子咽了口唾沫,恨极一样喝道:“这是我昨日磕伤的!关我弟弟的死什么事?!” 迟风表情一沉,冷冷道:“我何时说过两者有关了?” 地上的女子顿吸一口气,闭上嘴巴不肯再开口。 迟风依旧不准备放过她:“姑娘可否说说这伤是在何处磕的?磕在了何物上?” “官老爷!”女子调高了嗓子,用满是冤屈的声音朝着县令喊着:“官老爷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 “冤枉与否本官自会定夺!”县令对着干站在旁边的仵作使个脸色,又对女子下令:“你且先回答了这几个问题再说。” 女子见希望落空,又见仵作朝她走来,十分惊怕地往后倒退:“娘!救我!” 妇人愣张着嘴,双手狠狠绞紧了衣角,不知究竟该做些什么:“县老爷……不会……不会是她……石头是她亲弟弟啊!” 县令并不接话,只默许仵作继续上前。 仵作在女子面前站定,对着女子脸上的擦伤端详片刻,转身回禀道:“这伤绝不是磕碰所致,乃是人为反复磨伤的。” 见在场所有人都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迟风迈前一步接话:“磕碰致伤,伤痕必然干净整齐,擦伤方向一致,不会如此般模糊成一片。” 女子的面皮有多金贵谁都知晓,要狠下心对着自己动手,必然有迫不得已的原因。县令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女子跟前,继续问话:“你可还有说辞?” “你们没有证据!不是我!”女子站起大声嘶喊,抵死不认。 迟风与仵作站在一旁都不说话,心中齐觉得女子反应有些失常。 虽然女子可疑,但证据确实也不足,县令看了眼不做声的两个人,问道:“你们可还能拿出别的证据?” “能。”迟风暂时停下心思,走到刚才跑来的差役旁:“其他的鞋子可有拿来?” “都拿来了!”差役是个年轻人,声音十分响亮,将妇人家里其余的鞋子也摆了出来:“他们乃是五口之家,不过大儿子在临城干活,所以鞋子只有四个人的,一共二十三双。” 二十三双鞋子,女子样式的只有七双,全是粗布做的,剩下的几乎都是十几岁男童穿的大小,甚至还有几双是崭新的缎面鞋。迟风从中挑出年轻女子穿的,挨个查看了鞋底:“你确实心细,不但知晓在打翻碗后要将水满回去,擦干地上盐渍,且还知道要将人抱去后山,不至弄脏了衣服惹人怀疑。但最难得的,是你在杀人之后还能反应过来将鞋底清理干净。” 前半句在场的人都听懂了,后半句却没人明白。 妇人看着自己的女儿如此凄惨,不禁心疼得厉害,上前将之抱进怀里:“你……这是什么意思?” “死者鞋底没有沾泥,便说明是被人抬抱到后山上的。如此就会加深搬送者鞋底陷入泥土里的深度。”迟风盯着女子许久,又道:“她在家中似乎并不受宠,加上她现下穿的,统共只有三双粗布鞋。昨日众人一齐赶往后山时,她穿的应就是抱死者去后山的那双,但回来之后她便发现了自己鞋底的泥土痕迹过深,容易引起旁人怀疑,于是慌忙之下便清洗了鞋底。但她却忘了一点,昨夜她也同众人一齐去了后山,若是所有鞋底都没有泥土,反而正好说明她有杀人的嫌疑。” 县令闻此顿然明了,立刻又令差役去搜来村中其他人家的鞋子。 昨夜事发已是半夜,只要不是做贼心虚,没人会在半夜去刷洗鞋底,所以所有去过后山的人,果然只有女子一人鞋底没有泥土。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仵作仍然在盯着女子的脸面看,最后不解地问道:“可就算人是她杀的,也没有必要把自己的脸弄成这样。” 迟风沉默了半晌,最后不得已只能继续讲道:“昨日早上在城里我曾与她见过一面,那时她正被一男子调戏。那男子言语猥琐,曾出恶言威胁,但不难看出两人绝非第一回碰面。而当时,我出手用石子点了男子睡穴。” “你闭嘴!闭嘴!!”原本众人也只是顺着迟风的话往下猜测,可女子这一声吆喝,立刻叫所有人更加怀疑。 迟风并不想把推断继续说下去,可若不逼得女子认罪,这案依旧无法结:“不知事后那男子是否又来找过姑娘?”这事说来也怪他当时欠缺考虑,那般富家公子,如此被人弄晕晾在了大街上,实在难免心生恨意,做出些更过分的事。 “没有!你胡说!你胡说!!”事关自身贞洁,女子立刻理智无存,站起就要和说话的人拼个你死我活。 旁边的差役见状赶紧上前,将女子往后拉开。 “你给我闭嘴!没有!他没有来找过我!!” 如此已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情境,周围一些脑子转得快的,立刻就想明白了前因后果。 迟风转头看向妇人,问道:“不知她与石头昨日都去过何处?” 妇人脸上已经毫无血色,两眼茫然地坐在地上,喃喃回道:“她、她去城里卖刺绣了,可不知为何,一早就回来了。下午一直在家中,后来石头被我打得委屈跑了出去,我便叫她跟着去看看……” 迟风见妇人双手掩面泣不成声,也不忍再催促,倒是县令等得不耐,发了话:“那她回来的时候可有异常?” “有、有……”妇人似乎受不住打击,身子抖得筛糠一样:“她……她……回来时,走路一瘸一拐……衣衫……衣衫也……我的老天啊――!!我们家究竟做错了什么!?” 事情至此,已经不必再进行证明,县令脸上略带同情,向女子问道:“你可愿意认罪?” “我没有被人……没有!!”女子大声喊叫着与拉住她的差役扭打起来,最后彻底失了力气,瘫坐在地上放声大哭:“我不想杀人……我不想……只要他不告诉别人……我不想杀他……” 迟风看得也有不忍,不过不得不开口:“你可是用衣物捂住他口鼻,将他闷晕?” 女子闻言哭得更加大声,但并没有否认:“是他说要告诉爹娘……是他说的……” 县令接着问道:“你吊死他之前可知晓他并未断气?” 女子这时已经精疲力竭,再没力气哭闹,同时因为知晓事情已经败露,也没了抵死不认地气势:“我以为我杀死了他……所以才想……” 穆席云一直没有说过话,但这时候却开了口:“为何嫁祸于他?”话中的他,指的自然是迟风。 “我看到过石头骂他,泼过他热汤。而且……他不会说话,不过是个下人……我以为他认不出我,而且我已经将脸……”女子眼泪已经流干,满面尽是灰败。 这回答足够坦白,但却叫穆席云顿生一阵不满。只是碍于此刻案还没有结,便也不再插言。 迟风叹了口气,索性让女子更加明白:“你没有武功,相貌平凡,不是会让我留意的女子,所以昨日在河边初觉你眼熟时,我便感到十分奇怪。直到昨夜,我才明白过来之所以觉得你眼熟,不过是因为近日多次见过你母亲的缘故。倘若你不将脸弄成这样,我恐怕也不会这么快就怀疑到你。” “你就因为这个怀疑她?”一旁的仵作不禁大惊,要知道这话在现在听来或许并不奇怪,可要在所有人皆有可能被怀疑的时候就想到,绝不是什么正常的事。 于常人来说或许奇怪,可对个整日杀人,整日要担心被人追杀的杀手来说,就再正常不过。迟风不想解释,只继续说下去:“一个生与长都在个小村子里的女子,见到死人时你未免太过镇定了些。深更半夜,若有人敲响了家门,告知同胞的弟弟吊死在了后山上,就算不失声痛哭,也该有所表现,但你当时不但躲在屋子里没有出来,事后去后山时也一直默默走在人群里,只有在见到尸体后,才想快些搬回家去了事。” 县令坐回椅子上捋了把胡须,颇为赞同地点头:“的确十分可疑。” 迟风颔首,又继续:“十几岁的孩子虽然不重,但却不该是个女子轻松一抱就能精准托离地面的。你昨日抱尸体的时候,动作未免太过熟练。但,我并不明白你昨夜为何还要再靠近尸体。” 女子知道自已已经脱罪不了,干脆不再隐瞒:“我只是想看看……这回他是不是真的死了……” 县令摇摇头,环顾了四周一圈,见无人再有疑问,便下令:“将她带回衙门!” “是!” 看着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迟风不再掩饰脸上表情,难受地皱起了眉,额上也不断冒出冷汗。只不过他对穆席云承诺过的事情已经尽数做到,此案了结得很快,且丝毫没给沈逸卿带来麻烦,日后县令若有所感谢,还会记得沈逸卿一份人情。 28、第三十二章【宜凌】(十三) 穆席云老早就在盯着人看,这会儿见人一有变化,立刻便知道情况不好。 “穆兄。”一直被蒙在鼓里的沈逸卿踏前一步,想要问些什么。 “尚还有事,过后再解释。”一个是喜欢但始终没得手的,一个却是再实在不过的血脉骨肉,穆席云只要不是真傻,就知道该如何去取舍。 “……好。”沈逸卿侧了头,看着一前一后出去的两个人心里更加不解。这一路行来简直越来越奇怪,友人之间没个友人的样子,主从之间……好似也没个主从的样子。 义庄离着租来的宅院很近,所以迟风连自己走带被人拽,转眼工夫就看见了院门。 “进去。”说话的是穆席云,不过口气越来越糟糕。 “是。”大概也知道又惹来了不小的麻烦,迟风脸上表情一收,做出副等待被训话的模样。 “去找大夫。”将人赶进屋子,穆席云对暗卫吩咐下去,之后足足在门口位置站了半盏茶的时间,才克制住自己的脾气。 此时此刻,他是真的觉得某些个沉默老实的人可恨到了极点,简直连油嘴滑舌的市井混混都不如。这种人说得好听点叫知分寸守规矩,说得难听点根本就是油盐不进!冥顽不灵! 瞥了眼深深浅浅换着气的人,迟风眯了下眼,警觉地发现当下情况十分不利。这四年里,他还从未见穆席云这么恼火过,要不是门口位置已被占下,说什么他也得找个理由往外逃逃试试。 “庄主……” “给我滚床上去!”刚刚才平息下的怒火又一次被点燃,穆席云厉喝出一声。 迟风咽了咽,不敢再说什么属下无事,抖开被子就躺到榻上,不过姿势比装死还难看。 等穆席云回头时,看到的就是这副样子――眉头微皱,眼眸明亮,还挺尸一样僵硬的身子。 极少有的挫败感顷刻就把怒火浇了个彻底,穆席云咬牙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消火。 ……茶是凉的。明明肚子里难受得叫人无暇顾及其他,迟风还是在第一时间做出判断。但碍于压迫,动作一概简化成了眼神注视。 又苦又涩的凉茶顺着喉咙滑过,穆席云终于找回理智与耐性。回头看眼不住盯着他手中杯盏的人,干脆拖个小凳到床边,把茶壶放上去。 没什么形象地粗叹一口气,穆席云斜坐在床头,又倒了杯喝进嘴里。 疼痛虽然陌生,但真未到叫人受不了的程度。迟风看着不住往嘴里灌凉茶的人,抿了抿唇,还是没敢开口道出句他可以烧完水再回来躺着休息的话。 有整整一桌包子的前车之鉴,穆席云自然以为盯着他看的人是在嘴馋杯子里的东西,于是虽然觉得有些屈尊降贵,还是低头把带了温度的水喂过去。出行之前苏方寒刻意冷嘲热讽地叮嘱过,凉水、凉茶、凉菜等一概要忌,因为怀了他孩子的人脾胃寒。 “咳咳――咳咳咳――” 不过躺着的人根本不领情,不但不咽,还在惊愕得倒吸气的时候被呛了个半死。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穆席云恶狠狠地想着,脸上已经带了凶光,不过没有露出杀意就是。 “属下……知错。”这话实在很奇怪,但迟风明白,现下最好还是说出点什么能叫黑着张脸的人消气的话,不然大夫还没找来,他就已经给折腾死了。 闭眼冷静了一瞬,穆席云把杯盏放回去,伸手把坐起来的人圈进怀里抱着。就是再擅长压制喜怒的人,应是也经受不住这般刺激。 迟风这回倒是老实了,安安静静任人抱着,左右没精力再管肚子疼还是不疼。 说来也奇怪,明明刚才还气得厉害,这么坐了一会儿怒火便不知回哪去了,穆席云再叹口气,将人连被子抱得更紧了一些。 “哪疼?” 迟风像在思考一样耽搁了会儿,才道:“后腰,还有肚子。” 就在穆席云准备教训些什么的时候,院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庄主,大夫找来了。” 原本是要叫人立刻进来的,只是怀里的人敌意太过明显,叫穆席云不得不换个法子:“把眼蒙了。” “是。” 这般已该算作忤逆,毕竟大夫是他叫暗卫找来的。不过这种在他怀里待着可以很安生,换个旁人就不行的样子,让他实在生不出恼意。 “吱呀――” 暗卫推着大夫往床榻边一送,识相地退去屋外。 “诊。”穆席云看着年岁半老的大夫摸索着上前,不知怎么就生出将人赶出去的念头。 “是、是。”大概是被“请”来的时候已经受了不少惊吓,大夫战战兢兢地诊了半晌,才敢说话:“只是有些动了胎气而已,不过怀胎尚不足三月,还是多多留意好,否则若是诊治得不及时,胎儿极易有闪失。” 伸手替怀里的人把手腕从大夫手里抢回来,穆席云脸色不甚好看:“把药方开给院子里的人,你可以走了。” 看着好不容易摸索到房门离开的大夫,迟风把胳膊放回被里。不知是不是这回休息得及时,肚子已经疼得不怎厉害。 穆席云听着暗卫又离开了院子,干脆解了自己外衫躺进被里。中途不知身边的人又如何了,闷闷地哼了一声。 “疼?” “是。”迟风抽回手,不怎么高兴地答道。一整个人压在他一截手指上,不疼实在说不过去。 “疼就长点脑子,以后别再带着我的孩子上蹿下跳。”穆席云只以为是身边的人又肚子难受,顺口就开始教训。 手疼和这有一点关系?迟风蜷了蜷手指,莫名其妙地侧过身子。 在义庄里折腾了半夜,后来又回了牢里,一夜根本没能休息,所以一旦疼痛散去,神智也就开始模糊。迟风隐约记得身后的人解开了他衣带,将手贴到他腹上,慢慢揉了很久。虽然有些扰人休息,可也不是无法忍受,而且后来还揉到了后腰,赶走不少酸疼。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一闭眼的时间,便换了个睡觉的地方…… “客栈?”迟风看着黑乎乎的屋子,自言自语。 “嗯……”迷蒙里穆席云睁了睁眼,给人扔出本书去。 迟风摸黑瞧了瞧书册的名字,发现正是马车里穆席云给他的那本。 “睡不着就背。” “是。”睡了整整一白天,确实是睡不着了,迟风舒展一下身子,下地掌了灯,拿到床边的位置。想到会晃得榻上的人睡不着,便准备再次下地。 “在这儿看罢。”穆席云一展胳膊,将人拦下来。最后手也懒得收回,随意横在个什么位置。 “是……”穆席云闭着眼不知道,可迟风两眼都睁着,那手离着他不想让人碰到的地方只差了几寸而已。思索良久,迟风还是觉得该做点什么,于是在给人掩被角的时候,把放错了地方的手掌塞回被下。 “哼。”穆席云哪有可能真的不知,这会儿见人胆子肥得厉害,冷哼一声将好心放过的东西握在掌心。 “唔!”迟风两手一抖,书册立刻掉在被褥上。 “这会儿能老实看书了?”只剩下恶劣语气,穆席云手指动动,将是男人都有的东西在指间把玩了会儿,虽然隔着层里衣,不过好歹是第一次,有意思得紧。 “庄主……”深深后悔刚才的行为,迟风别开眼,不想再看。 第一次?怎么可能是第一次。穆席云忽然清醒了不少,手上也不再刁难。两人连孩子都有了,哪会是什么第一次。 “背。要是背不进去,就跟我说说流云轩里我是怎么要你的。”这话总该能将人吓得不敢吭声,穆席云没好心地在心里想着,转个方向继续睡觉。 两个人,还真是有个最荒唐的开始,在他为沈逸卿建的流云轩里,在他因为沈逸卿的离开而盛醉之后。只是有一点他很清楚,就算当时醉得记不清人脸,可从来都没把人当成过沈逸卿。说到底,不过是拉了个人泄欲泄怒而已。许正是因为这样,在看到怀了他胎儿被他占了身子去的人毫无怨恨后,竟下不去狠手了…… 有些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自然是好的,只不过,有些巧合之下轻易得手的东西……大概也弥足珍贵罢。 迟风拿起被上的书,认真看起来,不管一番惊吓之后看不看得进去,至少都是在看了。 穆席云叹了口气,闭上眼睛,这几日他看得挺明白,就像身边之人自己说的,那是真真正正的对男人不感兴趣,甚至比沈逸卿有过之而无不及…… 29、第三十三章【杀机】 风和日丽,又是一个艳阳天。 迟风去小二那里牵来马匹,等着正从楼上走下来的两个人。时候到了现下,已经真正春暖花开,如此能再次上路,沿途看看风景,确实十分不错。 这已经是命案结束后的第三日,前两天的日子……绝非一般的难熬。先不论煮煮炖炖乱七八糟的一堆补品,单随时随地会被人碰上一把,捏上几下这点,就让他很是接受不了。 这不,接个马绳都能在他手背上折腾几下! “庄主。”迟风压下声音,暗觉自己的脾气越来越难控制。 “何事?”神色如常地干着调戏人的勾当,穆席云松开手,一本正经地问道。这一句过于严肃的问话刚好把沈逸卿的注意吸引过来,逼得被占了便宜的人一脸有苦不能言的样子。 迟风深吸一口气,目光不善地翻上马背,全然不理旁边说起话的两个人。 “接下来的一段可骑马,也可以走水路,穆兄以为如何?”迎着刺目的日光眺望了下远处熙攘的运河码头,沈逸卿随意地对身后的人道。 “那就走水路罢。”比起骑马,某些个乘船会更轻松点。穆席云控马上前,向运河位置行去。要说一点不担心自己的孩子会变成个病秧子,绝对是不可能的。 沈逸卿一夹马腹,跟了上去,却没想到城中的码头只装卸货物,不让上人。 “这都是为了防人行窃,往年里又装货物又上人,被偷过不少东西。”麻布衣衫的强壮汉子抹一把额头上的汗,对三人讲道。 沈逸卿上前,继续问道:“那可否告知上船的地方在何处?” 汉子一指,答道:“你们得去城郊了,沿着河道一直往北走,就能看见。”说完搬起木箱,扛上肩头慢慢离开。 三人往北方张望了下,一齐上了马。 但往城北去的路,却越走越奇怪。 穆席云回头看了眼,视线最终扫过四周,像没寻到投落之处一样落在了迟风身上。 “上前。” “是。” 迟风应声,动作之前回头瞅了眼暗卫匿身的位置。身后有什么,他也说不准,不像危险,偏又引起了他的注意。 “流音瀑高百尺有余,乃是极为罕见的美景奇观。瀑布上处若有声响,下处便清晰可闻,宛如音随水动,飞流直下。此行我们可一直乘船到颉峡,再稍稍绕道前去一览美景。”沈逸卿握着马绳边行边讲,并不介意身侧多了个人。 穆席云闲闲搓着手里的盐酥花生米,装出在听的样子。心里却很不满有人宁可去沈逸卿旁边,也不到他这一侧来。 趁着沈逸卿瞻望远处码头的工夫,穆席云手腕一动,将掌心里的花生米朝自始至终不肯往他这里多看一眼的人抛去。他的武功在沈逸卿之上,但迟风的却在沈逸卿之下,所以那人要么老老实实地被砸一下嘴唇,要么就得动手接下惊动沈逸卿。 抛花生米的力道与内力掌握得极妙,既叫迟风能察觉到,又不会惊动了沈逸卿。但目不转睛等好戏看的穆席云却在迟风劈掌接物时猛沉下脸色。 不需要任何考虑,也没有时间去考虑,穆席云在意识到迟风动作有异的一瞬,迅速抽剑向沈逸卿所骑的马匹腹部刺去,之后片刻也不耽搁,纵身便跃起去抓迟风肩膀。 迟风并没有料到穆席云竟会朝他扑来,将花生米转作暗器狠掷而出的动作已成,身子也早在猛夹马腹之后仰了下去!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呲――” 衣物撕裂之声,匕首破肉之声! 迟风惊恐地张大着双眼,看见一片红雾漫漫降下,洒到了他的脸上。那衣衫的颜色……是穆席云的! “走!”穆席云不见慌乱,落地之前以同样的手法激得迟风所骑马匹受惊前冲。 “属下疏忽!请庄主治罪!”一身玄衣的暗卫重重跪向地面,极是自责地将前额磕在地上。 穆席云狠吸一口气,眼里毫无温度地扫了眼地上的暗卫,又看向道边已经自尽的杀手。 “庄主。” “穆兄。” 这时,沈逸卿与迟风已经折回。 “先走。”心情明显不怎么愉快,穆席云用另一只手捂住还在冒血的伤口,朝前抬了抬下巴。 “匕首淬过毒。”迟风皱着眉,并没有听从命令。 有没有中毒穆席云自己最清楚,只是就算把两个死人拉起来鞭尸,也不会能解毒。 “属下去搜。”迟风上前一步,未得允许便先动了手。但如预料一样,一远一近的两具尸体,除去衣物再没有任何东西。 沈逸卿将视线从一无所获的人身上收回,极肯定地道:“是冲我来的。” 迟风看眼穆席云,没有反对这说辞。人,的确是冲着沈逸卿去的。一人在后,一人则趁乱潜至侧位,无论配合还是其他,都十分默契。在他初有察觉时,身后的人正欲动手,倘使他抽剑对上,身侧的人就会得手,如此若不是穆席云抛来的花生米,只怕沈逸卿就真要挂彩了。 穆席云不作表示,只转头对沈逸卿道:“劳烦沈兄先去安排,此事上船后再说。” 沈逸卿显然很顾虑,对着穆席云的伤口看了数眼,才道:“好,我先去安排。” 等人离开,穆席云对地上的暗卫下令:“传信回山庄,将苏方寒叫来。” “是。”暗卫不放心地看了眼迟风,最后还是选择离开。 暗卫的顾虑迟风明白,不过就算真有人再上前行刺,情况也不会比现下更坏了。 “属下死罪。”迟风撩起衣摆猛地跪了下去,声音无比沉重地道:“庄主中的是阴阳醉。”罪真的不在他,可要不是穆席云上前想要将他扯开,绝不会被匕首伤到。 阴阳醉并不属见血封喉一类,毒性却更加阴狠,中毒之人会忽冷忽热,一刻一次交替,而要想不毒发身亡,就得在发热时用极阴的内力压制,在发寒时用极阳的内力压制。 中阴阳醉的要是是个没有内力护体的寻常人,折腾不出两个时辰便会耗尽体力致死,但有内力护体的一样好不到哪去。阴阳自古就相克,一个人的内力可阴也可阳,却绝不可能两种同时修炼。所以要想解毒必然得借助他人帮助,用灌输内力的方法压制毒性,可这般频繁地灌输两种极端相克的内力,经脉与内力势必会大损,次数一多,便只有走火入魔身亡一种下场。 “事后自会治你的罪。”穆席云冷冷地看着跪在跟前的人,翻身上了马。 假使换作以往,迟风绝对会一动不动地跪在原地,可眼下衡量数次,还是起身接过穆席云的马绳。原以为至少会换来一顿呵斥,却不料马上的人在第一时间就松了手。 临近码头时,迟风撕了衣衫将穆席云的伤口遮盖了一下,以致混在上船的人群中,并没引起旁人注意。 看了眼外面,迟风关合了房门,默默地走到榻前:“属下所练武功属阳。” 略微中断了调息,穆席云冷眼看着又跪了下去的人:“如何?” “庄主,一刻的时间就要过了。”就算是私心罢,在接触马绳的那瞬,迟风刻意碰了穆席云的手指。即使当时只是刚刚中毒,指尖的温度已经冷得厉害,而现下一刻的时间已快过去,若再不灌输内力压制,毒性便会发作。 穆席云看着神情与脸色同样很复杂的人,微倾了身子过去轻声询问:“你在关心我?”被灌输内力的一方经脉与内力会大伤大损,灌输的一方岂就会轻松了?江湖里你争我抢,所依仗的不就是那点年年岁岁积攒起的内力么…… “是。庄主可否允许属下……”关心也好,担心也罢,迟风已经无心再去计较穆席云的用词。 急忙出口的话被个温暖的指腹截住,迟风惊愕地睁大了双眼,不敢相信地任由指腹在他唇间反复地□□。 温的…… 竟然是温的! 在为灌输内力压制毒性之前,怎么可能是温的?! “起来罢,替我去门外守着,就算是沈逸卿,也不准放进来。”穆席云不再和一脸愣怔的人废话,收回手指继续调动内力压制毒性。 “是!”迟风眼底明显现出喜色,虽然还有担心,可已好过方才许多,闻言坚定地应了一声,起身走去门外。 终于还是忍不住睁开了眼,穆席云望着粗糙窗纸上映出的挺拔身影,摇头叹了口气。只留作暗卫,的确是极好的,可好过了头,就别怪他会生出旁的心思了…… 30、第三十四章【患难】 运河中行的多是大船,甲板下的船仓装货,甲板上的船舱住人,如此一趟运输便能挣得双份的钱。眼下船刚离开码头,行驶速度也不快,不少从宜凌上船的人便站在甲板上看两岸风景。迟风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背靠门板默默站着。 当了四年暗卫,要想在暗处帮穆席云守门再容易不过,但今日不知怎的,无论如何都不想从门前离开,只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比背靠木门而站更叫他安心的法子了。 如穆席云所料,门守了没多久,沈逸卿就从隔壁的房间走了出来。 “穆兄可在里面?”沈逸卿在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来,多少对这架势有点预知,明白问完也不见得可以进去。 迟风将抱剑的胳膊放低了点,回道:“是,但现下不方便有人进去。” 沈逸卿算了下时间,遂道:“有需要帮忙的就来叫我。” “好。”话是为穆席云说的,代为言谢要算越矩,迟风只得低应一声。 大半天的时间转眼就过,迟风站在外面动也不动,一直仔细听着里面动静,但里面的人好像消失了一样,自始至终都未发出一点声响。 正午的时候沈逸卿又来过一次,送来两份饭菜,迟风低声向门内请示,却未得到任何答复。 沈逸卿见状更加担忧,执意要进屋一看,但守门的人偏偏也固执得厉害,死死挡在门前不肯移动。 关系毕竟不好闹僵,沈逸卿折腾一会儿,也就妥协离开了,可到了晚饭时候,无论迟风再如何阻拦,都没了效用。 沈逸卿皱着眉,一字一顿道:“他中了毒,倘若无事至少会应一声。”虽对迟风一直没有敌意,此时也不免心生不满。 迟风抬臂一挡,拦下沈逸卿要去推门的胳膊:“庄主吩咐过,不准任何人进入,沈公子莫要让在下为难。” “穆兄。”沈逸卿手也不放下,直接对着木门唤道。只是重复了数遍,里面依旧没有一点动静。 迟风并不比沈逸卿少担心,闻言也不再阻挠,只一同看着门板,希望里面的人可以知会一声,让人放心一些。 沈逸卿见木门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声音里不禁带上责问:“他若清醒无事,岂会一声不应?” 迟风抿唇,显然找不到话反驳。沈逸卿是能言善辩的人,就算平时他也不见得说得过,何况眼下他与其想法其实一样,同认为里面的人情况不妙。 “让开。”沈逸卿凝视着执意阻拦的人,最后重复了一遍。 迟风为难地看了木门一眼,索性连回答都省了,默默戒备起沈逸卿将会有的动作,将剑握得更紧了一些。 杀沈逸卿对他来说易如反掌,是人就有疏忽的时候,所以并不怕找不到机会下手,可现下情况完全不同,他不仅不能来暗的,还得站在原地等人先动手,且就是对方先动了手,他也不能在中途将人伤到。 沈逸卿果然不再废话,虚晃一下身形,快速招呼向迟风穴道。 “把饭拿进来。” 就在沈逸卿快要得手,迟风快要出招阻挡的时候,木门后终于传出声音。 “迟风。” 里面的人补了个人名,似乎没有力气或是根本不愿多做解释与说明。 “是。”迟风朝沈逸卿看了眼,最后接过食盒走到屋里。 因为船舱要隔出许多房间给人住,所以每间的地方并不很大,而门外又有可能站人,所以门后三步远的地方都会安置一个屏风,用于遮挡视线。 迟风提着食盒默默站在屏风外,最大可能地收敛起气息,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屋里的人若是为了饭菜,之前就会出声允人进来,这般时候开口,明显只是不想他与沈逸卿冲突起来,所以比起多嘴,此时最好的做法就是让自己尽可能的不存在。 “杵在那里作甚。”明显不再刻意维持说话时的气力,穆席云有些虚弱地道:“过来。” 迟风真的一愣,没想到穆席云会说出这话,犹豫了一下,还是绕过屏风走了过去。 如他从屋里出去时一样,穆席云还是坐在原来的位置,就好像从来没有移动过。 穆席云看着谨慎打量他的人,抬手指了指屋里的圆木桌:“坐那儿,吃饭。”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或许是情况危机,或许是指使人成了习惯,就在刚才,穆席云才猛然反应过来屋外站着的不是个能挨饿的人。硬撑自然可以,可为何要跟着他遭这罪? “快去。”几语已将额上的汗珠震落了不少,但穆席云只是皱了眉,丝毫没有抬手去擦的打算。 迟风安静地听着穆席云的吩咐,依言走到了桌边。不过并未去开食盒盖子,而是走到屏风旁的铜盆边,将帕子放到水里浸湿,又拿回了榻边。 穆席云本已闭上眼,这会只好又睁开:“到一边去。” 迟风自然知道此刻不该打扰,就算情况允许,穆席云的脾气恐怕也不允许。但要他就这么不管不问,还在一边好吃好喝,怎么可能?这毒这伤,说到底还是被他害的,虽然他当时的作为是为挡去沈逸卿的危险。 “属下……”是该说得罪还是失礼?迟风想了想,觉得哪个都不合适,最后竟直接将帕子贴到穆席云额头上,小心翼翼地擦拭了一遍。 大约知道有人犯了固执自责的毛病,穆席云不再厉声厉色,干脆放软了声音:“那就把食盒拿过来,一起吃。” 迟风衡量了一下,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一是因为之前二人已有过在同张床榻上吃东西的经历,二是只要坐着的人肯吃东西,其他根本没有在意的必要。 穆席云看着老老实实走到跟前等他吩咐的人,没什么力气地挑了嘴角:“服侍我。” 单从话的精简程度,迟风也能猜到一二,于是得令一点别扭的心思都没有,侧身坐到了榻边,翻开了食盒盖子。 所乘毕竟是货船,所以吃食没法讲究,迟风看着和色香味全不沾的饭菜,犹豫了不短的时间。穆席云的喜好,他是知道,就算最初无心注意,四年看下来也不可能一点都不知晓。所以即使在一堆让人没有食欲的饭菜里,还是挑出了几种穆席云爱吃的。 穆席云面上没有说,却都看在了眼里,张嘴前望了眼还在皱着眉的人,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温暖。 这般喂了个七八口,迟风又去倒了茶水,同样不是精致的东西,穆席云却喝得很是舒坦。 被喂的人就算再配合,等到吃饱,饭菜也凉了个七八分,穆席云看着将食盒搬回桌上的人,眼底蓦地狠狠生出一抹自责。 背身放食盒的人没有看到,往圆凳上一坐,开始吃饭,不过同样没什么食欲,不一会儿就放下了筷子。 “再去吃些。” 迟风哪里知道,刚回到榻边就迎来这么一句。而床榻上的人,方才分明一直都在闭目调息…… 没有睁眼不代表就不会去在意,穆席云倒是也想先对付体内毒性,可脑子根本不肯合作,听着细微咀嚼声便跟着走了神。 “属下饱了。”迟风略带疑惑地侧了下脑袋,似乎在想着为何这种境地下两人的对话还能如此家长里短。 较之前几日的惊人饭量,这顿根本没法作比,穆席云叹了口气,吩咐道:“过来陪我坐会儿。”凉饭凉菜,不吃也罢。 迟风本是要问问这话是否还有更深一层的含义,比如是否是要他灌输真气之类,最后想到调息的人不宜受扰,只好收了询问念头,挪身到了榻上,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 距离不算远,也不算近,刚好一展臂就能碰到的距离,既不叫人生厌,又能在危急时候迅速出手相助。 此种分寸,此种用心,再次叫穆席云分了神,最后索性狠叹一口气,一松力气向后仰倒身子。 “庄主……”危不危急迟风分得清,但被这么一吓,还是惊出了一后背冷汗。 穆席云将手掌往外一伸,大大方方倚着身后的人不再强撑:“能压住毒性就可。”从早到晚,一刻不停的调动内力去压制毒性,说不累自然是假的。 迟风会意,半分没有习武之人对内力该有的珍惜,毫不犹豫地把手掌覆了上去。 任由别人灌输内力到自己身体里,几乎是将性命交付出去的做法。迟风调动着莫名躁动起的内息,将内力一点一点渡了过去。 可紧接着发生的事情,蓦地叫他背后一凉,穆席云体内不仅没有属阴的内力做出克制,就连他灌输那些,也石沉大海一样没了踪影!? 这种莫名其妙的事,在活人身上怎么可能发生! 试探着又多灌输了一些,依旧找不出一点反应,迟风愣愣地分析着情况,不禁忘了正在干的事情。 “怎的,心疼了?”明明已经打定了主意休息,穆席云还是忍不住逗弄一句。他不是分不出轻重缓急的人,偏偏今日就是管不住自己。 迟风眼神下垂了一瞬,好似要反驳话里意思一样,更加毫无保留地把内力灌输过去。 “胡闹!”重振了气势,穆席云冷下声音喝斥。刚刚不过是句玩笑话,是个有脑子的都能听得出来。而身后的人这叫什么?敢情把内力当成了别的,也以为只要多吃几个包子就能补回去了? “叫你离沈逸卿远点的话,是不是忘得有些太快了?”一个不满连着又一个,穆席云借空又训了一句。 大概是认定了训话的人现在最多只能当个纸老虎,迟风轻咳一声,默默拿过床头放着的素面枕头,垫在他与穆席云身体中间,让倚靠着的人更舒服一些。 枕头总要比个男人身体软一些,穆席云懒散地靠在上面,也不打算再追究了。可不知是身后的人将他照顾得太好,还是真的累过了头,一会儿工夫就沉沉睡了过去。 … 31、第三十五章【谜团】 “噼啪――” “啪――” 屋里有极细微的声响,穆席云刚好转入浅眠,便被惊扰起来。 默默感觉片刻,穆席云最后还是疑惑地问出口:“是什么?” 迟风松开环着人的胳膊,轻描淡写地回道:“烤鱼。”因为刚刚烤好拿进来不久,所以不时还会发出几响噼啪声。 “烤鱼?”在极其忌讳火星的船上烤鱼?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穆席云惊愕地张了张口。 迟风点头,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不过只捞到了草鱼。” “哪里捞的?”不只烤了,大半夜的还去捞了? “自然是水里。”迟风很想试试穆席云的额头,可是又不敢太过放肆。 穆席云觉得忽然噎了一口气,只能深深叹气道:“那就去吃罢。” 迟风半晌不动,最后低声道:“是烤给庄主的。”就算他近来吃得比较多,可也不会饿到半夜去水里捞鱼填肚子! 这话彻底赶走了穆席云的睡意,慢慢地松开两人相扣的手掌,声音低沉得有些不正常:“去拿过来罢。” “是。”迟风挪动身子,想从榻上下去。可…… “唔!”黑暗里迟风看得并不清楚,但身上覆来的温暖躯体,却叫他再明白不过。 待眼睛适应了黑暗,穆席云借窗纸透进来的微弱光亮,仔仔细细地审视着身下的人,没头没脑地道出了心中想法:“若是我现在就要你,会如何?” 迟风眼睛一眯,将头扭到一边:“会毒发身亡。” 这话答得太不恭敬,可偏让听的人笑出声音。穆席云将根本拿不出力气的身子一松,下巴也搭到了迟风的肩窝上,接连笑了好几声。 确实,若只顾着一逞兽|欲,过会儿就得毒发死于牡丹花下了。 似乎也没想到身上的人会这么好脾气,迟风转回了头,想要看看穆席云到底是怎么回事。 “迟风……”看着送到唇下的温暖脖颈,穆席云不客气地伸出舌尖舔上去:“回头学学如何侍寝罢。”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迟风身子一僵,也不知是因为入耳的话,还是因为脖颈上的挑逗。 穆席云看着挺尸一样躺着的人,不自觉地挑起眉:“这是做什么,装死?” 迟风脸色又青一分,闭口不答。 穆席云笑,将嗓音放得又低又轻,气息尽数散在迟风耳边:“还是准备任我为所欲为?” 见人不答,穆席云继续自说自话:“倒是,无回似乎是个感恩图报的人。” 意有所指地说着,穆席云继续道:“如此,今日的毒与伤,有些回报也属应当。” “庄主……”迟风终于在掉进火坑前吱声,不过为时已晚,刚刚开口就被堵了嘴。 唇角依旧弯着点弧度,穆席云在紧张的两片唇瓣上一咬,趁着吃疼的人抽气的工夫,不容拒绝地将舌伸到从未到过的温暖口腔里。 穆席云闭上了眼,感叹一样慢慢吸吮着不住躲避他的柔软舌尖。喜欢个男人或许不足以吓到旁人,可喜欢将个从隐门里出来的杀手压在身下,就会吓到不少人了…… “一刻的时间到了。” 就在穆席云犹自陶醉的时候,迟风很煞风景地说出一句话。 穆席云依旧只是笑笑,也不为难,慢慢移开了身子。 “嗯――!” 然就在迟风刚想借机坐起的时候,身上的人好似报复一样狠狠环住他腰身,连带滚到了地上,之后稍作停顿便挪至床下。 迟风眼里立刻清明,知晓这是有危险在靠近他们。 穆席云把声音压得很低:“杀手。” “沈公子……”早前两个杀手已经足够令人生出警觉,可迟风实在没想到,对方竟然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布置好人跟着上船。 穆席云在中毒后依旧安排乘船,为的正是防备此事,可饶是安排出自他口,也没想到对方真会冒这个险。他们所乘的船并非一路只走运河,实际上只要出了宜凌,便会进入毫无人迹的山峡中,而山峡中水流湍急,水面极广,船上之人根本无法在不惹人注意的情况下离开。如此能得手也就罢了,若是杀人不成,便等于自绝后路。 沈逸卿的性子与为人极少会得罪人,即便有所得罪,也不会招来如此穷追不舍地追杀。而且过去的那些仇人,这两年里已被他处理得很干净了。 “庄主。”见人不作回答,迟风再次出声提醒。 来人是从沈逸卿房间那侧靠近的,所以要么是打算杀完沈逸卿后离开,要么是打算先杀沈逸卿再杀他与穆席云。 不过来人似乎没想到沈逸卿并不在屋里。刚刚他想法子捞鱼那会儿,正好看到沈逸卿从屋里走出去,似是睡不着的样子。 “走。”穆席云忽然一推身侧的人,将人又往床底下塞了塞。 靠近的人方才明显停顿了一下,但之后很快又再次走动起来。若是没有猜错,对方刚才已经察觉到沈逸卿不在屋中,而之后会继续上前,便只能说明还想对他两人下手。 床底的空间十分有限,根本没法用剑,迟风情急之下也顾不得失礼与否,伸手就在穆席云身上一阵摸索,直到找出那把淬毒的匕首。 穆席云本在戒备着外面的人,被人莫名奇妙地非礼了一把,脑子顿时有些懵。 迟风根本没工夫在意被他占到了便宜的人,小心将内力灌注到匕首上,慢慢在地面木板上画了个圈,最后抽手时一别匕首,将木板翘了起来。 甲板上的船舱有两层,住了不少人,不过所幸他们住的是底层,所以只要跳下去,便能暂时躲到漆黑一片的船仓。 迟风从床底往外看了眼,确认穆席云不会有危险后,头个跳了下去。而叫他有些意外的是,船仓中的木箱似乎没装多少东西,被他这么一碰,险些翻了个。 “嗯……”迟风疼哼一声,没想到接着跳下来的人竟然就这么不知躲避地砸到了他的背上。 虽然船仓里又黑又潮,一点光亮都没有,迟风还是可以肯定,就在穆席云掉到他身上的时候,分明笑出了声! 穆席云稳住身子将人一扯,一同落到底层木板上。他们必须换个位置,然后再想办法找到沈逸卿,不然待会床底的洞被人发现,就失了所有先机。 而现下,他的情况再糟糕不过,不要说与人对招,就是正常施展个轻功逃命,都很成问题。可此刻他的身边,还有个怀了他孩子,需要由他护着的人。 无来由的一阵焦虑涌上心头,穆席云刚欲做点什么,就感到背后被人轻拍一下:“这边。” 迟风并不能肯定黑暗的船仓中有没有人,所以话越少越好,称呼一类全部都省略。 穆席云方才选的方向刚好与迟风相反,不过因为是凭借直觉选择,也就没有坚持,反正挑来挑去,都是在赌运气。 可哪知两人在无数木箱间穿梭了没一会儿,就走到了个像是供人通行的小道。 穆席云惊愕地伸手摸了摸,确认自己没有想错。似乎于逃命这点上,身边的人根本不需要他保护,甚至还比他更加在行…… 迟风又拍拍身旁的人,刚要说出心中猜测,就因为个声音紧绷起身子。刚才那个人,也从床底的洞里跳下来了! 是杀手不会错,而且还是个急于杀人的杀手。或者说,雇这杀手的人,十分急于除掉他们三人。 穆席云同样也感觉到了,屏息静止一会儿,伸手握住迟风手掌。 迟风手指紧紧,暂且放弃了说话的打算,朝一个方向轻扯一下,准备先与黑暗中的杀手拉开距离再说。 穆席云立刻明白,也不质疑,紧随其后开始挪换位置。 船只不论大小,都会定期修缮,不过多数都把钱花在了船底防水上,而非甲板。所以长久以往,甲板就算不至透光,也会出现一些细小缝隙。倘使他刚刚没有判断错,之上多数房间都被下了迷药! 极自然的桃花清香,就如两岸不时会飘来的味道一样,可下午那会船只已行到陡峭的山峡间,根本不会再有大片的桃花林。 迟风停在两个木箱的缝隙间,暂时不再移动。之后扯着穆席云的手臂向上指了指,又伸手过去做个捂住口鼻的动作。 上面,有毒?穆席云皱眉,明显知道身旁的人有话要说,而且十分重要。 由于穆席云并不知晓行船的位置,所以对空气里稀薄的花香并未多起戒备,可接下来的一丝声音,却如当头棒喝般敲醒了他。 是迷药!因为又有两个人从上面跳了下来。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穆席云试图判断一下现下的情况。 有人要在沈逸卿离开宜凌的时候取其性命。这人,若不是连他都查不到,奈何不了的神秘仇人,就是沈逸卿最近才得罪不久的。下手的两个明显是经过训练的杀手,且武功不低,很明显,对方绝不是想要警告,而是打定了主意要取沈逸卿的命。 而刚才的人,也是个杀手,同样要取沈逸卿的命,不过这回似乎还顺带想杀了他们两人。 对方究竟是知晓他的身份,因他中了毒,支走了暗卫,所以才想连他一起杀死,还是根本就不知晓,只是想把与沈逸卿同行的人全部送入黄泉? 但不管哪一种,都显得极为古怪。船上少说有四五十人,有的是之前便在船上的,有的则是从宜凌上船的,对他们下迷药的目的是什么?想趁夜做些不为人知的事,还是打算把人全部杀光? 而要杀他们的杀手和下迷药的人,是否又是同一伙人? 32、第三十六章【杀手】 两人从上面跳下的声音极其微小,但杀手还是在黑暗中停顿下来,似在判断发出声响的位置。 迟风心底暗道一声遭,情不自禁地将手指握得更紧,额头上也开始冒出汗珠。人有时候就是这样,一直过着你追我杀的日子也就罢了,清闲整整四年之后,就再也无法喜欢这种日子了。 穆席云似乎感觉到了迟风的紧张,回应一样也将手指握紧。稍后趁人戒备黑暗中杀手的时候,迅速回头瞥一眼身后。 他们现下所处的位置已经靠近通往甲板的楼梯,黑暗之中隐约能见光亮,之前之所以没有贸然上去,是因为对上面的古怪情况有所顾虑,担心杀手与下迷药的人是一伙的,上面暗藏有埋伏。可后面两人这一跳,就逼得他们不得不尽快做出抉择。 迟风一边警觉身后两人动静,一边留意杀手的位置,心口突突跳得厉害。在过去便是身犯险境,也只有他一个人而已,情况允许便小心谋略,情况不允许便放手一搏,从来没有顾忌。可今日,他又怎能拿穆席云的命去试运气。 在黑暗中皱起眉,迟风将手掌握得死紧。穆席云现下的情况很不乐观,和他紧挨在一起的身体几乎能灼伤人,若再不找地方静心调息,阴阳醉的毒性便会发作。 就在两人同为要不要先到甲板上而犯愁的时,气氛紧绷的船仓中发生了一件让两人险些咬碎满口牙齿的事情。 “啊――!!小x!!老鼠!!!”尖利的女声慌乱至极,惊恐之下扭曲得万分刺耳,之后似乎被人捂住了口鼻,突然消声。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寂静对峙中爆出如此惨叫,饶是本就身处黑暗,迟风还是觉得眼前有些发黑。好在旁边的人反应极快,快速拉了他一把。 “噌――” 迟风正被力气掼得有些眩晕,忽然就见一道白光从他们刚才藏身的地方疾擦而过。 “嘭!!”看不清的利器扎进个木箱,发出一声震耳轰响,将木箱震得全部炸开。 木板四散飞开的一瞬,几道微弱黄光闪了几闪,声音沉重地砸向地面。 迟风忽然意识到自己低估了黑暗里的杀手,那人不仅镇静地分析了情势,还在慌乱中发现了他们的藏身之处,且利用他们惊愕后短短一瞬间的松懈,痛下杀手。 几乎在同一时间,穆席云听到楼梯口上方传来细微响动。甲板上面,有不只一人在走动,且全部是会武之人,行走之声又轻又急,像急着在做什么事情。 迟风不知道船仓里有什么,但装货的木箱出奇的多,个个都有半人高,满满当当堆了好几层。正是因为有这些东西,他们才得以顺利地摸到楼梯边。刚才的白光或许于他们不利,可至少让他们明晓了杀手所在的位置。 迟风看眼穆席云,暗中将心一横,内息尽数逼到右手,五指猛速插进身旁木箱。之后趁杀手谨慎猜疑不敢霍然回应的间隙,振臂用力一推,将没什么重量的木箱腾空送出,震碎在楼梯旁的模糊光亮里。 “跳。”极低极简单的一声,穆席云忽觉被后掼上强劲内力,紧接着便撞入还悬浮在半空中的一片细碎木屑里。 如此做法无疑是在冒险,可不这么做又如何能全身而退?迟风猛然后撤右腿,登往身后木箱上一个借力,身如箭矢般横冲出去,越过之前有利器入木的地方,落到黑暗中两人藏身的位置。 如此冒险的法子,常人根本不会去做,可也正因如此,黑暗里的杀手硬生生顿了一下,无法判断四人是否认早就认识,事先已有串通好,此举是否有诈。 而这一瞬间的停顿,足够穆席云借木屑形成的大片迷雾窜上甲板。甲板上虽然有人不错,武功却并不高深,在中毒之后碰碰运气还是可以的。只是此刻本该庆幸性命多半无忧的人正暗中咬着牙,月光下的俊逸面容上也根本找不到一丝喜色。 “你!”黑暗里女子恨恨一声,对迟风卑鄙的行为简直恨极。 “快闪!”大概在生女子的气,一直未出声的青年气急败坏地低喝。 迟风根本没有反应,把手里的两件东西往怀里一塞,三人几乎一齐扑到个箱子后面。 刚才之所以朝这边来,就是要利用杀手谨慎周密的心思,否则在片光亮下,就算震碎十个木箱作掩护,穆席云也没法成功逃走。 可叫他没有想到的是,如此明显的暴露位置,杀手竟没有急逼而来,就连周围缭绕的杀气,也散掉了大半。 “无回?” 苍戮?! 刚才利器炸碎木箱的一瞬,迟风已经觉得奇怪,当今武林与他武功不相上下的有,但与他武功不相上下的杀手,就不多了。不过因为情势危急,根本没有时间让他细作考虑,所以此时听见黑暗中男人三分疑惑七分肯定地叫出他的名字,同样大感震惊。 “逃走的,是何人?”黑暗中,男人继续问道,声音里带狠带煞,不过迟风还是可以肯定,这人已经不会再下手了,否则断不会问出这话。 迟风往前站了一步,但同样未将自己暴露于对方视线下。 “不能死的人。” 这话意味着什么,男人很清楚。杀手,便是除自己之外可杀一切人的屠戮工具。有个人说过,杀手的眼里只有两种人,死人和将死之人。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做杀手。若是一个杀手的眼中有了不能死之人,这个杀手就只有一种下场――被杀。 说这句话的,是他的师傅。同样,也是无回的师傅。 眼前的人已经不再是杀手,这点他很明白,可也正因如此,此回答才更应了那句话。 何为不能死? 不能死,便是拼尽一切要护住的人。 拼尽一切,便是可以不计性命。 “立刻下船。”男人的声音从始至终都不带温度,不过这句尤为严肃。 迟风迟疑一刻,稍稍放松戒备:“还清了。”只不过外人看不到的心里,却因为男人郑重的“立刻”二字掀起了惊涛骇浪。 “嗯。”男人应得很轻,在一片寂静中都让人听不真切。 迟风不再停留,走到楼梯周围的幽暗光线中,临离开前朝黑暗中男人站的位置看了一眼。 “若是可能,放了他们两个。” 黑暗里的男人似乎很是不满,冷漠之气立刻变成戾气,声音也跟这一沉千尺:“人情。” 轻笑的声音,从甲板上方传来:“自然。” 上面的人确实不足为惧,虽然有武功,但都不是杀手。不过这些人正在做着的事情,还是让迟风震惊了很久,似乎是不想在船上留下血迹,十几个黑衣男人正一趟趟将中了迷药的人从船舱房间里抬出来,绑好双手双脚扔进水里。 比起杀手的残忍,这才是真正无谓的屠戮。 迟风眯了眯眼,决定不先去寻穆席云,而是去找找江湖里有名的正义之士――沈逸卿。 之于结果,并没有让迟风太过意外,当他找到的时候,沈逸卿正环着穆席云的身子,试图唤醒中了迷药的人。 他说过,让穆席云先跳的。比起甲板上未知的危险,船下的江水里,才更安全。 就在他奋身纵出的那一刻,是真正觉得即便为此没了性命,也不会后悔。 不知道是何种心情,迟风默默在暗中看着两人,竟丝毫不想靠近。 先做杀手,再当暗卫,所以就算沈逸卿的武功比他高一些,也可以不引起注意。不过,却瞒不过穆席云。 穆席云朝个不太显眼的阴影处望了一眼,蓦然多出些想要叹气的感觉,之后心里一阵难受,放弃什么似的阴影位置抬了抬下巴,又朝政沈逸卿的位置示意一下。 迟风自然是懂了,不过还是没有动,最后在穆席云开始疑惑时,才屏息靠近沈逸卿,随后迅速出手戳点向睡穴。 穆席云两眼一闭,猛吸一口气:“这还如何逃?” 三个人,一个怀了孩子,一个中了毒,一个晕了过去…… 另一边,是十几个配合默契的刽子手与一个武功了得,精明谨慎的杀手。 迟风不语,但不难看出面上有些不耐。如此忽然就会烦躁起的情绪他也很莫名,只不过根本控制不了就是了。 之后,穆席云看着他现在有些喜欢的人抱着他喜欢了两年的人,心情忽然很复杂。 不过不用等他理顺出个所以然,有人就给他扔出个难题。 “属下能力有限,还望庄主恕罪。”迟风将沈逸卿推倒穆席云怀里,抿唇道:“庄主抱着罢。” 穆席云一时没有理清什么情况,只觉腰身被人一揽,便快速朝漆黑冰凉的江面坠去。 33、第三十七章【脱险】 “噗通――”一声不大的水响,三人齐坠入江中。 不知是不是刚才心烦意乱得厉害,迟风竟觉得掉进冰凉的水里比待在船上舒坦。不过刚刚舒坦没一会儿,就得带着两个累赘往遥无尽头的江边游。 苍戮已经不会再下手,至少不会在今夜。沈逸卿要比隐门的杀手麻烦得多,直接将人弄晕或许有些冲动,但无疑是最快速有效的法子,要想说服沈逸卿见死不救,简直是痴人说梦。 苍戮不是个多话的人,能说一字,便不会说两字,所以既然已经说了“立刻下船”,就还是立刻一点比较好。 这月份的水,还是刺骨的,穆席云拧着眉,一直都没说话。这里是名副其实的山峡,江边除去陡峭的山壁,再没有其他。所以只要不想淹死在水里,就得一直往回游。 待到好不容易游到岸边有点林地的地方,已经不知过了多久。 迟风五指张开,牢牢扣在岸边一块黑石上,不肯再作动作。 有了刚才一路的休息,穆席云多少积攒了点力气,伸手在岸边一扶,另一手猛使力气将沈逸卿甩到岸上。 迟风本已累得只想闭眼休息,被沈逸卿落地的声音一惊,惊愕得瞪圆了两眼,不敢置信地看向穆席云。那□□最多会死人,但绝不至于……乱人神智。 穆席云又抓向半挂在石头上的人,命令道:“先上去。” 就在迟风以为自己也要遭受沈逸卿般噩运的时候,背后一暖,被人环在怀里一起爬上了岸。 穆席云是真的没多少力气,不然刚才也不会扔沈逸卿,趁着还能站起来,他总要多做点事:“火石给我”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属下来。”颇有些只说不做的意味,迟风说完还是坐在地上,半晌都没动。 穆席云走过去蹲下身,伸手去迟风怀里摸索。只不过先摸出的竟不是火石,而是个手掌长短的沉淀物品。 “金条?” “是船仓中箱子被炸开时掉落的。”迟风若有所思地说着,快速开始梳理头绪。金条他也是这一刻才看清,不过之前已经有所猜测。就在他扑向黑暗中一男一女藏身位置时,中途伸手从地上捞起了两件东西――一个是被苍戮掷出的利器,一个是木箱被震碎时掉落的东西。 当时尽管情况紧张,他看得还是很清楚,箱子中的东西先反出黄光,才落到地上,而且落地声音很沉重。 黑暗里,会反白光的是瓷,会反黄光的则是金。刚好,落地声音也与黄金吻合。 他之所以会将东西捡起,是因为当时还未知晓杀手身份,想过后通过利器寻找线索,金条则是顺带而已,仅想验证下忽然涌现一个的猜测。 到隐门中买他们三人性命的,极有可能和货物的主人是同一人。 在他跳到船仓时,就觉得有些奇怪,收起力气的跳落竟差点将木箱碰翻!远行的船上,没理由会装些空箱子,不过当时没有时间让他多想。后来怀疑反光的是黄金,才意识到这船本身可能就存在问题。 黄金是金贵的东西,运输起来绝不会马虎。比起用大堆空箱子掩饰,更合理的做法是派人严密看守,而且运输黄金的船,万不可能再载杂人。要是既不派人明着看守,还竭力装作是普通货船,且又在夜里给船上的人下迷药,将之全部扔到江里淹死,就只能说明黄金的来历见不得人。 这条水道较险,小船都不会走,而大船的数量又不多,所以中了迷香大半夜被绑手绑脚扔进江里的人,必死无疑。比起在刀落血溅,这手段更加高明。 穆席云凝视着手里的东西,神色凝重地道:“是一伙人。”这点已经足以肯定,否则绝不会只不给他们三个人的房间下迷药。很显然,这是事先安排好的,由杀手杀他们三个,其他人负责下药,灭口。 迟风也认为如此,将怀里的利器拿出来,道:“苍戮的短刃。” 穆席云在听到人名时眯了下眼,出手去接东西:“没有动手?”如果对手是苍戮,绝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脱身。隐门排名第一的杀手,岂会是酒囊饭袋。 “没有。”迟风摇了摇头,等着穆席云问他原因。 不过,穆席云并没有深究的打算:“歇会罢。” “嗯……”迟风难得接受了这份照顾,默默看着穆席云将火石掏出擦干,又用内力将水气蒸没,用剑锋猛击点火。 又是找干草干枝又是点火,穆席云用了不少时间。等一切都妥当,也没多少力气了,干脆紧挨迟风坐下来:“没力气了?” “是因为……”理智终于在最后战胜疲惫,拦下孩子二字。迟风低头看着地面,久久没有说话。 喟然长叹一声,穆席云伸出胳膊将人搂进怀里:“我知道。”能做他暗卫的,都不会是无能之人,所以那句其实并不是责备,只是有些担心而已。 迟风眨眼,叹气道:“属下有些累,可否休息一会儿?” 四年里唯一的请求,又是在这种叫人内疚的时候,穆席云自然只会答应:“睡会儿?” 迟风大概并没有考虑要如何休息,听到这个提议,有些意外地点了点头。 穆席云笑笑,也不言语,只伸手将人外衫扒下来,拿到火边去烘干。偶尔这么忘了规矩,其实也挺好的。 要不是真一点拿不出力气,迟风断不会如此放肆,只是难得放肆一回,也没能给他换来片刻好眠。先是在就要睡过去时被人扒了里衣服换上干燥的外衫,又在刚刚入睡时被人叫醒穿好外衫,在好不容易以为终于可以休息一会儿后,那人竟又想了个法子,把火堆推倒离他很近的地方烘他头发。 湿漉漉的一堆,怎么可能说干就干,又没有巾帕一类。 穆席云把人圈在怀里,见那满头的湿发始终不干,便抓起一把往火边递了递。 有句话叫牵一发而动全身,既然有人这么说,就一定有他的道理,所以在头发被人翻来覆去摆弄了很多次后,迟风其实已经睡意全无,只是提不起力气,便任人折腾了。 所以即使被人拿着头发去点火,也是在闻道一股奇怪的糊味后才反应过来。 劈手过去夺回自己的头发,迟风速甩几下将火弄灭,脸上颜色难看到极点。 穆席云尴尬地低咳一声,将留在半空的手收回来。方才只顾着看老实靠在他身上的人,还真没发现……已经烧着了。 “……就一小撮。”刚才真的没抓多少。 迟风脸上还是不见晴,松手将头发放回去,然后与穆席云拉开一点距离。 穆席云真正冤得厉害,好不容易屈尊降贵一回,还闹出这样的事。 “沈公子衣衫还是湿的。”适时地找出个人代替自己当靶子,迟风很不厚道地往沈逸卿那看了眼。 穆席云轻皱下眉,大概也没想到自己会把沈逸卿忘得如此彻底。 迟风看着穆席云往沈逸卿躺着的地方走去,稍稍松了一口气。不过沈逸卿的运气真的不太好,就在迟风刚要继续休息的时候,便觉身边忽然风动,竟是穆席云抽剑猛撅起草土在掩灭火堆。 等到一切静下,迟风才听到远处有隐约的划水声。声音不算大,每声都很干脆,是小船。 毫无人迹的山峡间,哪里来的半夜划船之人? 警惕在瞬间打起,迟风朝穆席云一看,同低伏下身子。 “哗啦――” “哗啦――” 没过多久,一艘小木船就划了过来。 迟风请示一样看向穆席云,想下水潜过去将船截下。这里的山都是直上直下,根本无法翻越,如果不截船,就得一路游回去。 好不容易将人烘干,穆席云哪里会同意,而且大半夜在连绵的山峡间冒出艘小木船,实在够古怪:“我去。” 迟风皱眉,对这安排不能接受。 “照看好你的肚子。”沉声扔下一句话,穆席云悄悄去了江边。 迟风闷闷,没了话说。但叫他想不到的是,穆席云潜过去后不但没动手,还上了船,同船上的人一起靠了过来。 顾颐平?迟风看着跳上岸的人,心里一万个惊讶。 之前奉命去传信的暗卫朝迟风一点头,退到个不显眼的位置。 顾颐平从乍一上岸,目光就如狼似虎地直朝迟风而去。迟风被看得不太自在,皱眉不予理会。 顾颐平刚才已听穆席云大体讲了事情经过,立刻便献宝一样拿出个布口袋:“迟侍卫你不要急,我这里带的全是保胎的药。” 一语出,四周静。 穆席云横一眼多话的人,转头去看默不吭声的暗卫。 “何事该记,何事该忘,可清楚明白?” “是。”暗卫自知听到了很要命的事情,目不敢斜地低下头:“属下明白。” 穆席云看向终于意识到说错话的顾颐平,下令:“去划船,找最近的地方安置过夜。” “是……”顾颐平是因为拜司徒成为师才迈进闲云山庄门槛的,不过因为一直待在分堂,对庄中情况了解并不全面,根本不知道怀胎一事还是个秘密。 看着暗卫要上前,穆席云吩咐:“留下照看沈逸卿。” “是。”暗卫看眼浑身湿透,还在昏迷中的沈逸卿,再次觉得情况很诡异。 穆席云瞥眼还在拿眼刀剐顾颐平的人,有些无奈地道:“先上船。” 迟风眯眼收回视线,走去江边。 35、第三十九章【情惑】(一) 屋外天色微昏,屋里也跟着暗下去。 穆席云尽了兴,便就离开了,迟风仰躺在榻上,面无表情地望着帐顶。 令人作呕的淫|言|秽|语能叫人起兴?他不这么认为,也一直以为穆席云不是这种人。 深深吸一口气,迟风慢慢把眼闭上。 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他见多了,穆席云说到底也不过是在床笫间猥琐些罢了,倒真谈不上其人品质如何如何。 只不过四年前颠覆他整个人生的事情叫他对穆席云生出不该有的遐想,无法控制的意识深处,一不小心便将穆席云摆到了个连他自己都不愿轻易碰触的位置。 总以为,那个人就该是最好的,叫人默默敬仰,发自内心的尊重。 所以在他眼里,即便是穆席云对沈逸卿的追求,也因为从不冒犯强迫而成了情深意重的表现。 是以比起自己说出了淫言秽语的事,他更在意的是穆席云竟会有这种嗜好。 是个很小的落差,若说给别人听,大概还会惹来嘲笑。一个男人,竟会为别人床笫间的爱好在意个没完…… 简直可笑。 但,他还是觉得那人就该待在个供人敬仰的位置上,就算对什么人起兴,与什么人欢|好,那个人也绝不该是他。 迟风不知这种情绪因何而起,四年里也曾思考过数次,但不管思索出的起因如何,早已成为信念的结果却不会再有改变了。 一定界限内,他几乎可以对穆席云盲从。 是,至少还有个界限。但大概只有他自己清楚,那界限究竟宽广到了何种境地。 迟风沉叹一口气,竭力管制住越散越远的思绪,决定不再去想这件事。 但…… 那人怎的又回来了? 不是早就已经约好了晚上要与沈逸卿去赴约楼…… “吱呀――” 穆席云推门从外面走进来,在看到床榻上一直未挪动过的人时,脚步略微慢了一下。 “去洗洗。” 迟风胳膊一撑身子,从床榻上坐起来,脸上带着一点不解。 玩也玩够了,回来还要做什么? 见人坐起不再动作,穆席云伸手一掀被子,准备代劳:“浴桶在外间。” 被这一提醒,迟风才注意到外间叮叮当当,正有人在抬放东西。 “那个……”顾颐平还是不怎么长眼色,听到穆席云说话,凑热闹一样把头伸到里外间相连的门口:“我……” 忽然看间迟风光溜溜的结实身子,顾颐平尴尬地倒退几步:“……这就出去。” 被顾颐平莫名其妙地一搅合,两人间气氛反而轻松不少。 头个走到外间迈进浴桶,穆席云一倚身子,随意地问道:“顾颐平送来几本书?” 因为之前说要沐浴,迟风便没再披衣衫,这会儿看着似乎抢了他浴桶的人,闷闷道:“六本。” “都有哪些?”书是穆席云吩咐顾颐平去准备的,所以有什么他最清楚不过。 迟风照旧盯着抢了他浴桶的人,不甚情愿地答道:“教日常服侍的两本,教床笫间服侍的两本,还有教规矩的两本。” “嗯。”穆席云点头,像是第一回听说,过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似的道:“所以就先挑了那本看?” 迟风眼睛微眯,低下头,声音尽可能的恭敬:“属下可否去穿上衣衫?”既然不是真的想让他沐浴,就让他先去穿好衣衫。 穆席云睁开眼,展臂一捞,将站在浴桶边的人拉扯过来。 “做我的人,有何不好?” 这话像在问人,也像自问。 其实单看穆席云两年中如何对待沈逸卿,就没法说被其看上不是件好事,可人毕竟分三六九等,穆席云究竟要个玩物,还是个年年月月陪在身边的,就不好说了。 这道理迟风懂,便没打算回话。 穆席云将稍失了温度的手握得紧一点,示意道:“先进来。”不管如何,站在眼前的都不再是个能吃苦头的人了,不引人注意的肚子里,毕竟还有他的孩子。 迟风见人是真的玩性过了,便顺从地跨进浴桶。 好看紧实的腰身从眼前晃过,又一点一点没进水里,直叫穆席云看得刚刚才有所消退的欲|念又冒出头。 浴桶里的水十分解乏,而且似乎还加了别的东西,颜色并不很清透。迟风往前挪了挪,想要坐得自在点,只是不太凑巧,刚好蹭到不该蹭的东西,惹得身后人倒吸一口气。 “属下……”因为尴尬和无措,这声低语听进穆席云耳里直接变成了别的味道。 穆席云这回倒是笑了,索性也不再装什么柳下惠,伸手直接将人揽进怀里,把片厚薄刚好的耳垂含在唇间,慢慢变换着力道□□:“用嘴,就按书上写的做。” 迟风身子一绷,异样的感觉随着耳垂流窜进身体里,好在最后的话足够提神,叫人立马清醒过来。 “庄主昨日约了沈公子……嗯!!” 穆席云本还兴致不错,听着不知趣的人又拿沈逸卿做挡箭牌,当即齿间狠狠一合,叫人老老实实收了话。 “教规矩的书,日后也该看看。” 知道左右糊弄不过去,迟风只好死了心,低头抿着唇,任耳孔里不算钻转的柔软之物一点一点撩拨着身体的极限。 并不是难受,甚至……还带着愉悦,可因为两人身份的关系,赫然成为一种必须接受忍耐的复杂折磨。 迟风渐渐乱了呼吸,思绪也渐渐变得不够清晰,直到哗啦一声水响,彻底将他惊醒。 “做罢。”刚才那番,也算是照顾了,穆席云就着从浴桶里站起来的姿势靠着桶壁,伸手捏住迟风下颚,将人牵引的更靠近一些。 所靠近的方向,不需言明。迟风低着头,不想让跟前的人看到他一脸的羞耻与不愿。人总是毛病很多,四年前若穆席云开出的是这条件,当时走投无路的他大概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可现在…… “我有没有拿你当侍妾看待,你应该很清楚。”与躁动的气氛完全相反,穆席云这句话里,丝毫没有掺杂情|欲。 迟风将头垂得更低,找不到话去反驳。穆席云的性子一直都很寡淡,庄中侍妾就算再绞尽脑汁,也不能多换得一丝疼爱,是以地位通常都不怎么高。穆席云这些日子对他的照顾,确是有些……叫人解释不透了。 穆席云看着慢慢改了跪姿靠到他身前的人,眼底多了一零星温度。给他生下孩子的人,必须是个知道分寸与好歹的。只有这样,他才能说服自己多留出一些顾念,亦或者……在日后某天给予更多。 迟风伸手扶在浴桶壁上,微微低下身子,张嘴相就。 是极致的湿热与小心,穆席云深吸口气,垂眼注视着眼前的人,忽然在欲念之外生起一丝疑问。就因为四年前的恩惠,所以明明对男人毫无情趣,也愿意屈就至此?未免也太说不通了。 远不等穆席云问出心中疑惑,认真吞|含的服侍间就传来一阵强烈的挤压。之后本应随之而来的快感不及传至到头脑,跪在浴桶里的人就突然移身猛趴向桶沿。 “呕――呕――” 在这种时候被扫性,脾气再好的人都会不悦,但当穆席云看到那张已经惨白成一片的脸面时,还是将不悦化成了一声叹息。 “呕――咳咳――” 大概是真的难受到不行,迟风手指死死抓着桶沿,指节已经因为用力而没了血色。 将视线从大片的秽物上移开,穆席云犹豫一会儿,伸手在迟风绷紧的背上抚了抚。 似是没想到会被如此对待,迟风身子一震,很快又放松下来。就像某种无声的信任与默契一样,直教看的人心口一热。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等到呕吐变成干呕,再由咳嗽渐渐收住,真的过了很久,穆席云只是这么看着,都多少有了不忍。 “先出去罢,我去叫顾颐平。”自知之前做法有些欠妥,穆席云放轻声音,倒是第一次在逗弄之外用如此温柔的口气说话。 半个多时辰的折腾加上这一阵子呕吐,迟风是真没剩下多少力气,可听到穆席云的话,还是点了点头。 趁着吐完的人还没攒够力气直身,穆席云弓掌舀起点热水泼到迟风已经凉透的背上。 迟风大概没想到穆席云会在被扫兴后如此好脾气,慢慢直起的身子明显停顿一下。 “属下……” 摆摆手示意人打住,穆席云先出了浴桶,拿起两条干布巾,一条握在手里,一条搭到浴桶边上。之后稍稍擦拭,便穿上衣衫走出屋子。 … 36、第四十章【疏离】 看着穆席云走出房门的身影,迟风不知想着什么,在水里站了好一会儿才迈出去。 屈尊降贵的照顾他心中清楚,有意无意间的疏离他也看得通透。只是他依旧闹不明白,穆席云究竟有何好烦心的。 想要沈逸卿而不得手,那不关他的事,以前同是没有得手的,也不见这般阴晴不定过。为他肚子里的孩子,那就更没有理由,原本也没以为会是个心慈手软的,大不了就是把他和肚里东西的性命一起搭上,怎又至于纠结如此。 擦干身上零星挂着的水珠,迟风晃晃脑袋不再去想,回了里屋。 随意着件里衣躺到榻上,连被子也懒得盖,大概是因为之前的事情多少有点乏力,整个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叩、叩、叩――” 稍有急促的几响敲门声。 若非真有急事,便是敲门的本身就是个浮躁之人。迟风慢慢睁开眼,带着几分懒散望向房门方向。敲门的究竟是何人,刚才在人乍一进小院的时候,他其实就已经知道了。 “迟侍卫,我进来了啊。”顾颐平还是不拿自己当外人,把门推开一道缝,偏着身子钻了进来,怕见人似的站在外间没往里走。 迟风瞧向见不着人影的门口,没有回声。要说他还在这屋里干什么,当然就是等顾颐平进来。不管他愿意还是不愿意,需要还是不需要,穆席云既然说了要去叫顾颐平,他就只能在这屋里等顾颐平过来。 只是这仅一道院墙之隔的顾颐平,似乎也来得太快了些,快得他都要睡着了。 顾颐平终究还是顾颐平,学不来深沉那套,稍等片刻不见人搭理他,便又抻着脖子把脑袋凑到里屋门口:“你看这时候也不早了,要不咱俩也出去找个地方吃饭罢。” 不咸不淡的一句话,倒是让迟风足够意外。原来,穆席云并没有去叫人。只不过是因忘了还是别的什么愿意,就没人知道了。 “咳――”顾颐平干咳一声,提醒下走神的这屋里还有个活人在。 迟风果然回神,有些奇怪地打量顾颐平几眼,似是没想到既然不是穆席云吩咐,这人为何还要过来找不自在一样。 “走罢。”从旁边扯过外衫披到身上,迟风下地去推开门。 此时屋外已经全黑,不过也还不到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两人一路无言逛到满是人流的街上,气氛才稍稍缓和,不显得那么尴尬。 于顾颐平,迟风是一直知道有这么个人,却鲜少有机会接触。而顾颐平对迟风,就更加无从了解,甚至以前连知道有这么个人都不知。今日会去叫人一起吃饭,纯粹只是发善心。一个比他还孔武有力的男人,自没什么好叫人发善心的,可这男人怀上孩子了不是?偏偏,先前还让他看见穆席云不管不问地叫着沈逸卿一起去什么什么楼吃饭了。 顾颐平来回转着脖子打量街道两旁的酒楼,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到底要进哪家。若非衣着打扮还算光鲜,倒真要让人以为是刚进城的乡下人。 迟风则是根本不饿,所以便由着他到处转悠。 用司徒成的话说,顾颐平要是有十个心眼,九个都长在吃上。两人继续走着,顾颐平忽然不知闻到了什么,反复吸几次鼻子,转身串到相邻的另一条街上,抬手一指,问迟风:“你看这家怎样?” 迟风本没有在意,不过是些吃食,且又在个他不饿的时候,但抬头间无意一瞥,立刻叫他停下脚步:“换一家。” 许真是家名气不小的酒楼,招牌上“赴约楼”三字大得实在有够刺眼。 顾颐平一只脚已经迈进门槛,心急眼红地正要和同时进门的几个食客去抢剩下不多的几张控桌,听着迟风把话一说,立马不乐意地回了头:“啊?为什么啊?” 这一问,声音不算小,直引得近前几桌吃饭的人抬头。迟风把眉一皱,不着痕迹地往酒楼门内横扫一眼,确定没有看见穆席云与沈逸卿,才松了口气。可这口气还没来得及顺下去,楼上就传来个叫人更为头疼的声音。 “迟公子?” 比起人进人出的赴约楼门口,二楼显然要清雅许多,足足清雅到让沈逸卿有饭不吃,要伸着脖子往楼下看。迟风在心里如是想着,不得已抬头看向二楼。 “沈公子。” “上来一坐如何?”丝毫不觉自己做法有何不妥,沈逸卿面上带笑相邀。这几日他一直与顾颐平住在同一个院子,对顾颐平的声音早已熟悉非常,刚才乍听楼下满怀不满的一问,就被引去了注意。而上次账本之事,也算他欠了人情,事后麻烦不断,一直还未找到机会言谢。 一坐?难道他能坐完就走?迟风面上不动,余光看了眼穆席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按理说,是该拒绝的,至少从之前穆席云的态度上看,上去碍事绝对讨不得好处,可要是抹了沈逸卿的面子,那人恐怕同样有理由不悦。总之,横竖倒楣的都是他。 二楼沈逸卿所坐的对面,穆席云正端着酒杯往嘴边送,像是没有听见两人的对话,抿一口酒,又把细白瓷的酒杯放回了桌上。 其实刚才在顾颐平出声之前,穆席云就已经看见楼下的人了,不过前一刻还有心情等着瞧那人如何向顾颐平解释,这一刻却又开始莫名地心烦起来。 “迟公子不愿给在下这个面子?”兴许是觉得楼下之人仰着脖子往上看的样子远比平日温和有趣,沈逸卿半开着玩笑问道。 楼上的敢拿玩笑话问,楼下的可不敢拿玩笑话答。迟风深知此问一出便失了拒绝的机会,只得在心里暗念一句出门不利,客气恭谨地回话:“自然是不会。” 沈逸卿笑笑,算是占了便宜,于是也不再多说,只等着楼下得两人上来。 一旁的顾颐平咋咋舌,已然没了刚才的高兴劲,这才明白了迟风刚刚为何不肯进这火坑。 二楼比起楼下,的确要讲究一些,即使这个时间也还空了三两张桌子,不似楼下人声嘈杂乱耳。不过,迟风还是觉得待在一楼更让人舒服一点:“庄主,沈公子。” 穆席云依旧是视若无睹的表情,接话的只有沈逸卿一人:“一起坐罢,正好刚刚才开始上菜。” 迟风默默打量着沈逸卿,几乎要开始以为这人是故意在穆席云面前装傻。主仆不可同桌的道理,岂会有人不懂。 如是换做往常,穆席云早就已经发话,莫说是沈逸卿开口要求的,就算沈逸卿还没开口的,他都会先知先觉地给布置妥当。可今日也不知怎的,偏偏就是不想开这口,既然沈逸卿能当作忘了他二人间的主从身份,他就顺便看看身旁之人是不是也敢把自己的身份给忘了。 “多谢沈公子好意。”迟风微一颔首,语气态度皆没给穆席云留下找茬的话柄:“沈公子与庄主慢用,我去一旁站着就好。”说完朝穆席云稍稍躬了身,转头对顾颐平使个眼色,两人一起走去个不会碍事又不至失了身分的地方。 沈逸卿看着转身离开的两人张了张嘴,最后只能当做无事发生,重新把注意转回穆席云身上。 照理说穆席云这回该是满意不恼了,可事事又怎能尽如人意。猛地一连串瓷器破碎声灌入耳中,穆席云拾箸的手一顿,极不情愿地转过头去。 有人约是为了不碍他的眼,特地挑了个要他转头才能看见的地方,只是大概没有算计好,挡了小二的路,以致现下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引了过去。 总归不是个呆傻的,即便不知因何分心而没有在最初就躲开。穆席云如是想着,不露表情地看着站着的人灵活侧身躲开东倒西洒的盘盘碗碗,不自禁地挑了挑眉。 谁知有人偏要在尽数躲开前就往他这边瞧上两眼,许是心虚,许是别的,目光在相撞时蓦然一怔,愣愣被最后倒下去的瓷壶溅了一身酒香。 “哎呦!我说二位爷,您站这儿是要干什么啊?要么您坐下,我给您二位上菜,要么您二位干脆就去楼下站着得了。”这般又砸又洒,自然是要小二自己掏钱赔,于是也就没有好口气,特别是对着两个只看光景不吃饭的。 噼里啪啦一串话,顿时叫迟风从与穆席云的对视里收回视线,只是一时还没有回神,平白给了小二埋怨机会。 “喂!怎么说话呢你!”顾颐平显然没有发现穆席云已经看向这边,压着声音冲小二瞪眼回去。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迟风眼疾手快,一手按住顾颐平肩膀让人别再往前凑,一手摸出块碎银塞进小二手中。一来一回间,再自然不过,仅只有些斤两的,才能看出小二在两人手掌接触的一瞬僵硬了一下,之后便闭上了还要开口的嘴。 “那……客官您……我先下去了。”小二脸色有点苍白,惶惶把地上的碎瓷片往木盘上一敛,急忙下到一楼去。 迟风低声一震嗓子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未敢装作没有发现穆席云的目光。 瞧着那副明明不情愿又不敢言的模样,穆席云不禁在心底哼了声,倒是并未因此再在心底添什么恼怒。无声朝临旁的空桌抬抬下巴,示意两人过去坐着,别再横在中间挡路。 四年的暗卫生活,这点默契还是有的,迟风心领神会,侧头对顾颐平低语一句,不声不响地走向穆席云所指的桌子。 “小x,快过来坐!”就在两人马上便可以坐下时,一个长着张灵秀鹅蛋脸,微挑桃花目的女子抢先一步,把最后一张临窗的八仙桌占了去。 突然出现的女子,显然不在迟风意料之中。极少有的,迟风脸上挂上一丝慌乱,皱眉的动作还不及成形,便被道熟悉却又毫无温度可言的视线笼罩在了凝滞的空气里。 37、第四十一章【矛盾】 投在身上的目光无非是质问与怀疑,可即便有所隐瞒,迟风也从未有过背叛闲云山庄的意思,于是明知有些不恭敬,还是抬头截了穆席云目光。 谁知,两人目光乍一交汇,穆席云便转了头,扫一眼桌上精致酒菜,改望向灯火热闹的窗外,好像刚才片刻的凌厉注视根本是个错觉。 什么叫作做贼心虚?也就是如此了。不然大可坦然地照面,就算略感惊讶,也不至眼底藏了慌乱。 怕什么呢,那日不是唬得他轻易就信了隐门杀手的说辞?甚至连事后再叫暗卫去查时,都只查了苍戮这人,而非其与无回之间的关系和纠葛。眼下,再效仿一次,底气足些,随便编点说辞来糊弄他也就是了。指不定,他就又信了…… 穆席云眯眼看着窗外,略是讽刺地在心底想着。至此,吃饭的兴致已经散了十之七八,碍于对面坐着的是沈逸卿,才没有站起身来就走人。 迟风张嘴欲要解释,最后又在理智下合紧牙关。眼下不是开口的时候,刚刚落座的一男一女,在船舱中听到过他的声音。 “二楼没空桌了。”顾颐平四周打量一圈,悻悻嘟囔着:“咱俩还是去楼下找地方坐罢。” 不是一样的人,不守一样的规矩。穆席云不发话,迟风又怎敢?沈逸卿端详着对面明显故意不搭理的人,手腕一转,拿着酒壶给人酒杯中满回八分。 “穆兄有心事?”话不过是个引子,想要站着的两人坐下一起吃顿消停饭才是正经。虽然,有些越了两人间保持良好的默契,插手管了回闲云山庄的闲事。 穆席云回了头,打量眼正拿着酒壶收回胳膊的沈逸卿,挑一挑眉,敲点几下桌边,众望所归地开口:“过来坐着罢。” 这般的纵容,穆席云是乐意的,而沈逸卿也确实值得他如此。心计并不是没有,犹如眼下这头一回且仅此一次的斟酒动作,可说到底又无关功利,叫人没法为此生出嫌恶。再念及真正坦荡淡薄的为人,就更要生出几分倾慕与喜欢。 穆席云正想得入神,视线里多了个身影。迟风站在坐前稍一停顿,见穆席云没有别的吩咐,才默声坐下。 这位子安排得极别扭,穆席云与沈逸卿各据一方,相对而坐,迟风与顾颐平无论怎么选,都得坐在两人中间。不过好在因为沈逸卿的关系,穆席云心情又好了起来。 小二有了刚才的“提醒”,已经不敢多说话,添上两双碗筷与酒盏便急忙想离开。 也不过是一个侧目的动作,却让穆席云看到迟风额上挂着一层薄汗,再想想平日里的脸色,便又觉得现下要更苍白几分,抬手间,便把小二拦下了:“再添些。” 话,是朝着顾颐平去的,目的却是为了另一人。赴约楼因药膳而扬名,眼下满满一桌子的酒菜,迟风能吃的其实只有白饭一样而已。 顾颐平先是一顿,紧接着两眼一亮,从善如流地和小二你问我答起来,只是似乎误解了穆席云的意思,尽点一些他自己爱吃的,直到穆席云再看向他,才稍稍有所收敛。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敢在穆席云面前如此放肆的,也就只有顾颐平了。迟风皱着眉,恨不得自己不认识对面吃得津津有味的。 “小x你这死脑筋,咱们当然是早点到了风月才安全!那两人放过咱们定然还有别的目的,不然你想整整一船人为何就活了咱们两个?你若是不想走,就自个留在这破地方等死罢,我可不会陪你。” 身后没来由的一句低语,叫迟风僵住身子。而同样,穆席云刚刚见晴的脸色也再次阴沉下去。 那两人……穆席云反复琢磨着话里字句,平静面色下的心境一变再变。 倒不是真的怀疑迟风背叛与否,而是自以为给了太多的信任,便容不下这般刻意的隐瞒了。但看着那双握着筷子指节发白的手与微低垂的脑袋,却又不忍真叫人怕他怕成这样。 原因,或许是一时的贪念罢。似鱼与熊掌,各有妙处,却不可兼得。难得沉稳内敛与顺从忠心,怕是没有一个当主子的不会心动,且……还有了他的孩子。是个吃得了苦,又从来都不会抱怨的,可为此便叫他放弃沈逸卿,又是心有不甘。 旁边紧握筷子的手松了一些,泛白的指节处也回了一些血色。略叫穆席云意外的是,沈逸卿会在看到他杯中残液已尽后再次给他满酒,倒酒的动作太过自然而然,反倒叫他不好受宠若惊了,只是不觉间,便拿视线里的两只手掌做起比较。可很快,又又觉得比无可比,暗讽自己一句,转念去想别的。 而就在这一转念的时间里,一声呕吐伴着叫人作呕的秽物令几乎整个二楼的食客都变了脸色。 “呕――” 任穆席云如何机敏,也无法及时作出什么应对,只能看着迟风本能一样转向与他相反的方向,却让秽物沾上沈逸卿的衣摆。 终于,这顿原本就叫人吃不舒坦的饭得以提早结束――伴随着穆席云紧紧皱起的眉头。 沈逸卿难掩惊愕,同是皱了眉,随后倒是恢复得快,略有示意地朝穆席云摇摇头,道:“无碍。” 显然,在座的食客没几个有沈逸卿这份度量,在迟风扣紧桌沿依旧吐个不停的时候,纷纷低声埋怨起来,唯独小二还老实的站在一边,没敢贸然上前。 穆席云只觉得这顿饭吃得叫人不痛快到了极点,竭力忍下嫌厌,起身绕到沈逸卿身边:“先回去,换了衣衫。” 沈逸卿看眼还呆傻着的顾颐平,点头没有多说,转身走下楼去。 临跟上前,穆席云脚步最终还是一顿,回头朝着顾颐平丢了句:“带他回去。” “呃……是。”顾颐平傻傻应声,云里雾里还未明白过来到底怎么回事,待到小二在迭起的抱怨声中上前清理秽物,才反应过来将人搀扶到一边。 “迟侍卫,你这是怎了?”顾颐平自觉有些惭愧,先前只顾想着吃饭,压根没注意这边情况。 迟风忍下恶心眩晕,朝顾颐平摆摆手,示意先离开再说。两人转身正要下楼时,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与他擦身而过――近墨的藏青衣,缠布的七尺剑,是苍戮。 从赴约楼离开拐进条人少又清静的小巷,迟风不再勉强自己,撩起衣摆坐到地上。疲累是早就有的,穆席云恶意的折腾加之从船上逃脱后便辗转难眠的几日夜晚,全部都借刚才压制不住的恶心与呕吐发作出来,此时真正难受到极点,再难拿出多余力气。 “迟侍卫,不会是孩子……”黑乎乎的小巷里,顾颐平看着迟风忽然坐到地上不免吓了一跳,赶紧跟着蹲下来去试他腕脉。 在穆席云面前再怎么都无所谓,但迟风绝不会容顾颐平在苍戮能听到的地方胡言乱语,正皱眉要抽走手腕,一个如天色般同样如漆似墨的身影就由远及近诡异一闪。仅是一疏忽的耽搁,却已经错失了阻止的机会。 “嘭――”沉沉的一声,顾颐平整个人都载倒在迟风身上。 倒下去的顾颐平身后,森然多出个骇人的黑影站在夜色里。 “借一步不说话。” 听着熟悉无比的声音,迟风顿觉心口一窒,险些被气得背过气去。人都晕了,还借一步说话作甚!真真是祸不单行,之前那般闹剧一样的情境他还未想出要如何向穆席云解释,现下便又添一出更离谱的。顾颐平就算再缺心眼,也不会分不清是自己晕了过去,还是别人下的手。 “死不了。”与那叫人胆寒的鬼魅身影极不相符的,是句冷淡且又轻佻的话语。 再一次,迟风有种眼前一黑的感觉。恶狠狠地咬了牙,刚欲借被恼火激出的几分清醒站起身来,便真应了刚才的念想,一记眩晕划过眼前,身子重重地砸向地面。 “嘭――”又是极为沉闷的一声,在同样一个小巷里。 “……无回?” 略微带着不敢置信,良久后,漆黑的小巷里想起个试探一般的询问声音。 38、第四十二章【暗卫】 是夜,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穆席云坐在虫鸣不歇的小院里,朝正要走近的暗卫摆了摆手,素来从容镇定的脸上难得显现出几分疲惫、沮丧,只是借着夜色的掩饰,没有被人看去。 手里拿着干净布条与伤药的暗卫为难地站在院子里,不敢放着穆席云还在流血的手掌不管,也不敢公然地违抗命令。 如这般的情况,是极少有的。 穆席云没有回去屋里的打算,也懒得呵退站在院里的暗卫,径自在透凉的小石凳上坐了盏茶有余的时间。 “庄主。”暗卫终于还是按捺不住,迈前几步,低躬着身子请示。 穆席云叹了口气,声音略显低闷地开口:“为何不退下?”他刚刚摆手,就是要人退下,为何还要冒着忤逆的罪责,站在这儿劝说? 本就宁静的小院里一下子更加安静,暗卫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也没有料到穆席云会问这问题。而穆席云则刚更加无动于衷,依旧用手肘撑着身旁的小石桌,闭着眼睛休息。 “说话。”等到穆席云觉得院子里的人不会再开口,就又提醒一句,叫那人知道他不是自言自语,而是真的要人回答。 其实,他并非是为难眼前的人,答案他心中虽多少有数,可他不明白院子里的人明明已经尽了暗卫该尽的职责,也知晓他不会再追究,为何还要站在这里给自己找些被刁难与迁怒的机会。 就好像,很多时候他不明白迟风为何对他莫名的顺从与忠心。 “是属下失职。”习惯了夜色,几乎就要溶入进去,暗卫的声音有些低沉,但是却显得十分坚定沉稳,特别是在这样空静的夜里。 这话不过是句应对,但丝毫没有不敬的意思,仅是找不出答案而又不能不开口的对策。实际上,不管是今夜里出乎意料的杀手夜袭,还是沈逸卿躲避不及的受伤,都与他没有关系。 唯一的失职,便是在自己安然无恙的情况下让穆席云先流了血。只是那时他已经出了院子,正要去找深夜未回的迟风与顾颐平,穆席云在察觉后头个便跃去了隔壁小院,替沈逸卿握住挥开了已经进逼至脖颈要害的利刃。 武功境地如此,他确是快不过穆席云的。而用得着穆席云空手去握,也足见情势危机与杀手能耐之高。 穆席云并没有因答非所问的回话不满,听着几乎是暗卫清一色皆有的沉稳坚定声音,反而多了几许想说话的念头。大概是想起了什么事与什么人,便有所感触地问道:“暗卫都是这般不善言辞?” 穆席云并不是明知故问,虽然庄中的暗卫整日皆在他身边,也直接受命于他,他却甚少有机会与之正面接触。一来是因为过去六人甚少会出纰漏,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二来是他通常不会去在意这些,就像是种习惯,早就已经把暗卫当成了本就该在那里的某种东西。 知道默不吭声的人又在苦于找不到回话的答案,穆席云便好心地给人换了个问题:“名字?” “属下屈沉。”这回,倒是答得够快。 穆席云失笑,把手掌伸平,放在石桌上,命令道:“过来罢。” 屈沉拿着手里的东西上前,仔细地查看被利器割开的伤口。不过因为没有及时清理,这会儿即便血已经自己止住,也成了暗红难看的一片,没法直接包扎。 “属下去屋里拿烛台。” “嗯。”穆席云浅应一声,之后又继续坐在院里。这夜,是不平静的。在确认夜袭之人同是杀手后,他几乎在一瞬间怒起,不用任何理由就认定了武功不凡的杀手与隐门,乃至那个忽然深夜不知去向的人有着某种难以解释的关系,但却也只是一瞬间而已,很快就又变成了不确定,变成了先将人找回来再说的想法,搁至现下,便又成了担心。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这时,暗卫已经回来,借着烛火的光亮给穆席云清理起伤口。 身边多站着一个人,思绪便会受制许多,穆席云止住越发不着边际的念头,改看着身边的人给他胳膊上未好全的伤处换药。 念之所及,忽生出疑问:“除去当值的三日,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屈沉手微顿,思索片刻,答道:“回庄主,习武、练功,偶尔也去城里、街上逛逛。”无非是些平常人的日子,但真细究起来,肯定又有不同之处。 答案虽然无趣,却在意料之中,穆席云点头,继续问道:“其余之人?” 屈沉回道:“也是如此。” “迟风?” “亦是。”屈沉给布条收尾,打了个结,帮穆席云整理好衣服,恭恭敬敬地退后一步。 穆席云了然笑笑,觉得心情总算回归到平静之中,念起之前的怀疑,有些不甘心,于是便拿着为难人的问题再对着寡言的暗卫开口:“那杀手,可有可能是隐门的人?” 屈沉显然早就考虑过,未做犹豫,便答:“极有可能。”江湖中做人命买卖的不少,但敢把这买卖做到武林盟主最疼爱的幺子头上,且还做得如此了得的,就不多了。况且,之前船上不就有一回先例了么? 穆席云当然不意外,他真正要问的,并不是刚才的问题:“迟风的来历,你可知晓?” “是。”屈沉答得稍有迟疑,终于明白过来穆席云是话中有话。 迟风来历其余几名暗卫知晓的事,穆席云最清楚,是他授的意,庄里管事去安排的,多少带着防备的意思,不过已经远在四年之前。 “依你看,这两者之间可有何关系?” 无论当事的有没有在场,这问题都足够叫人战兢,同样是暗卫,不过一人是后来投靠山庄的而已,屈沉背上渗出几许冷汗,低头回道:“回庄主,属下以为迟侍卫不会背叛。” “为何?”这问几乎紧接在屈沉的话尾,其间不小心就带出了讽刺,倒不是冲着被谈论的人去的,而是穆席云有些恼,为何连他都不能如此肯定,眼前之人就敢这般不加思索地断言?还是说,六人里被他怀疑了其中之一,另外几个便要开始担惊受怕了? 话里埋着的意思,屈沉听得明白,可他说得也不过是实话而已。 “迟侍卫……”似乎在犹豫要如何措辞,屈沉语间一顿,道:“对庄主很上心。” “上心?”大概没想到眼前的人会用这样一个词,穆席云琢磨着重复了一遍,问道:“如何上心?”这词倒是没有问题,只不过用在他们两人之间就让人觉得有些别扭。 听着穆席云步步紧逼的问法,屈沉反而不敢随便回话了。这话里毕竟还讨论这另外一个人,要是因为他的闲言碎语受了牵连,那还真是冤屈。 “回我的话,何时起还要先想想哪句该不该说了?”穆席云略微蜷了蜷被布条包扎妥当的手掌,感觉到伤药已经起了作用,疼痛渐渐隐去。 “属下不敢。”屈沉真正为难,这才后悔从沈逸卿的院子里出来时没有直接默不吭声的退下。 “就说说他对我如何上心。”别扭之余,穆席云终于又把这话曲解到了暧昧的意味上,稍带促狭地重复问道。 暗卫六人,没有哪个是空有一身好武艺的,机智敏锐同样都不能输于旁人,所以屈沉乍一听穆席云的语调,便觉得脸上多添几分尴尬。他刚刚的话,可一点没有这种意思…… “若不是胡言乱语,总该有个理由。”穆席云这会儿已经知道先前的答话多半不是出于同为暗卫的回护,而同样,对于“上心”二字的由来,也就更加有兴趣知晓。 都已经问到了这份上,屈沉自然不能再闭口不答,可上心这东西……又不是关心,怎么好说呢。四年里看了不少,只是都太过寻常细微,真要单独挑出来讲,反而又都不像了。 就在屈沉苦思着如何把话说清楚的时候,院子里总算起了一点声响,将他解救于水火之中。 “庄主。”回来的,是另一名暗卫,姜濯。 同样因那声音转头去看,目光所及,穆席云不禁皱眉,声音也跟着消去随意,一下子冷厉不少:“人呢?” 39、第四十三章【失踪】 “回庄主,属下只找到了顾颐平。”姜濯今夜并不当值,被叫来时杀手已经被穆席云解决,粗略听屈沉讲说几句事情经过,便匆匆离开去找人。起初还担心着人被找回来难免要受牵累,眼下看来……倒是不会了,只是不知受牵累的会不会变成他这个未能将人寻回的。 穆席云看着地上软泥一样瘫倒着的顾颐平,刚刚才恢复平静的心绪波澜再起,皱眉道:“弄醒。” “是”姜濯本能应声,可又苦于手头无物,稍稍作想,才摸出个细长简单的发簪,蹲下对准顾颐平人中扎去。 顾颐平眼睫微颤,片刻后睁开两眼,稍有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人,待看清姜濯手里拿着的黑乎乎发簪,才瞪圆了两眼彻底清醒过来,立刻捂着嘴巴痛叫起来:“哎呦!谁教你用这么粗的东西扎人的!!” 姜濯不以为意地哼了声,对顾颐平小题大做的惊乍样子有些不屑,往后退开一步,把东西收回兜里,看向穆席云。 “疼死了!疼死了!”顾颐平吱吱哇哇地乱叫着,直到发现身边的人好像有点多,且多得有点奇怪,才猛然一个激灵,大声喝问道:“迟侍卫哪去了?!” 穆席云微眯着眼,脸色已经沉得可以媲美当下夜色:“顾颐平,我让你把他带回来,你把人带到哪去了?”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顾颐平闻声后受到的惊吓明显不小,身子狠狠打了个颤,才面色难看地转身看到坐在石桌边的穆席云。 “庄主……”顾颐平本能地想回一句:那不是你的人么,不见了怎么又能找我呢?可想归想,话到嘴边死活不敢出口,只能拼命去转脑子,但左右都没觉得晕倒之前有什么预兆,就连比他武功高出许多的迟风好似也一点没有察觉:“我……武功……咳……” “武功如何?”问话的声音极重,穆席云显然已经对顾颐平闹剧一样的表演很是恼火。 “我武功不是不好么……所以没感觉出什么不对就晕了。不过迟侍卫……迟侍卫好像也没感觉出什么不对啊?”顾颐平自觉现下处境很不妙,尴尬又胆颤地小声念叨:“不过也可能是因为他身体不适,我当时是看他突然坐到了地上,想要给他把脉来的,可谁知……就晕过去了。” 说话间,穆席云已经从石凳上站起来,听着顾颐平的回话脸色一变再变,待到话尾,唯一不动的仅剩下死死蹙在一起的眉头:“看看他身上有没有伤。” “是。”姜濯与屈沉同应一声,迈前一步便要朝顾颐平下手。 “别别别!”顾颐平赶紧往旁边倒退两步,自己活动几下胳膊腿,答道:“没有没有,晕倒前什么事都没有。” 姜濯与屈沉两人转头,一齐看向穆席云。 穆席云没再要两人上前,只是继续追问:“晕倒前你们在何处?” 顾颐平深怕穆席云再对身边两人下什么命令,赶紧回答:“赴约楼门口右边的小巷!” 穆席云将目光从顾颐平身上移开,看向旁边的姜濯。 姜濯朝之确认地点了点头,目光凝重地等着接下来的命令。 “再去找。”穆席云深吸口气,转过身闭上眼。他需要静一静,理清一下头绪。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也太过怪异,眼下,是个该一并解决的时候了。 “是。”姜濯低头响亮一应,纵身跃出小院。 穆席云忽然又转回身,看向默默站着的屈沉:“你也去。天亮之前,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庄主不可!”屈沉目光郑重地看向穆席云,显然觉得这安排十分不妥:“现下敌暗我明,若这刚好是安排下的计策……” “去找!”原本还在压抑的怒火终于被瞻前顾后的劝说激得暴起,穆席云冷斥一声,成功让屈沉不敢再多说半句。 “是,属下这就去。”屈沉躬身领命,临离开前,目光复杂地看了眼安然无恙的顾颐平。 顾颐平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清了清嗓子,此地无银三百两地道:“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穆席云顾自咬着牙站在院里,根本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 “兴许……”顾颐平越发觉得尴尬,可寻思许久,也没找到个为何迟风没了,他却只是完好无损晕倒的解释。 院里又陷入安静,并且静得森森骇人。顾颐平忽然眼底一亮,大声道:“我知道了!兴许是迟侍卫的仇家!” 这话不说还好,穆席云闻声两眼一眯,终于把注意力挪去顾颐平脸上。顾颐平也忽然意识到这话丝毫没有起到开脱的作用,反而又给自己惹来了新的麻烦。 “回你自己屋里去。”阴仄的语调,穆席云朝顾颐平命令。 “……是。”顾颐平缩缩脖子,再也受不了冰碴子一样的注视,赶紧转身逃出院子。 空荡的小院再次变得安静,不知是不是夜太深的关系,连虫鸣声也随着几个人的离开消失得干干净净。 其实恼怒归恼怒,担心归担心,理智穆席云还是有的,那人在当暗卫之前,是江湖里叫人闻名色变的杀手,警性与敏锐皆是生死里磨砺出来的,若是真如顾颐平所说毫无察觉也未表现出任何异常,便只有两种可能,刻意为之,或是对方武功远在他之上。 只不过理智这东西有时候实在不够讨喜,无论情况是那一种,都不会让穆席云觉得可以松一口气。 默默转了身,穆席云又坐回到桌边的小石凳上,用手肘撑上桌面,却在抬手揉额的时候扯疼了手掌,末了动作成形一半,只得放弃一样将手掌垂落回去。 许这就是命数,应了一句俗语:风水轮流转。说的是……人生在世谁都别想日日得意。指不定前一日你还将什么人当蝼蚁一样踩在脚下碾呢,后一日他却就能叫你牵肠挂肚跟着一起遭罪了…… ――同一时间,一家无甚名气的客栈里。 “叩、叩、叩――” “客官,大夫我给您找来了。”小二是领了赏钱去办事的,腿脚也就勤快些,亲自把大夫领到门口。 “进来。”苍戮坐在屋里的圆桌边,应一句,看着大夫在小二的示意下走进来,朝床榻上躺着的人一指:“去给他看看。” “哎,好。”四五十岁年纪的大夫答应一声,抱着医箱走到榻前,先看了看床上之人的脸色,才伸手去寻腕脉。 苍戮没甚表情的看着,多少有些闲心,就给自己倒了杯茶,打发时间。只要不是死透了的,他皆有办法把人弄醒。不过,他更想知道是什么东西、什么情况,能让无回那样的人说晕就晕过去,且还查不出任何的内伤与外伤。若真的紧要,他日后也好注意一些,毕竟晕过去的是个身手了得的,不身虚不体弱,足够叫人震惊。 因为大夫是背对着的关系,所以苍戮看不到大夫奇怪诡异的脸色,只知道这脉一诊就是一炷香的时间,连他杯里的茶水都已经空了两回。就在他执起略有余热的茶壶,准备再给自己满水时,大夫终于说了话。 “这……这是个男子?”大夫一手还握着迟风的手腕,回过头表情奇怪又有些疑问地看向还在给自己倒水喝的苍戮。 正从壶嘴里泄下的水线忽然中断,苍戮拧眉,目光不算和善地看向大夫,没有说话。俨然是觉得小二拿了他的钱没有老实去办事,找了个半吊子来糊弄他。 大夫看他反应不像作假,就转回头继续去寻指下轻微的脉动,反复几次,不觉疑惑地自言自语出了声:“可这不是喜脉么……” “纭 好大的一声响,大夫吓得一哆嗦,赶紧去看是怎么一回事。等定下神,才瞧见方才还在桌上的茶壶没影了,变成了一地的碎瓷片…… “什么脉?”苍戮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何种表情,只知在回过神的第一瞬间,质问便已冲口而出。 “呃……”大夫没想到他耳力这样好,一时对自己刚才的话有点尴尬:“似乎是……有点像喜脉,就是滑脉。”总之,就是不可能出现在男子山上的那一种。 40、第四十四章【冷战】 寅时将去,东边的天际泛起了一丝鱼肚白,枝上叶间的鸟儿也上蹿下跳的活跃起来,迟风伸手揉了揉眼,翻一个身,正面朝上地睁开了眼。被洗得发旧的暗色帐顶在眼里晃几晃,瞬间就惊得他背上爬满冷汗。不为由昏迷转为沉眠的整整一夜,只为那没头没脑的顾颐平两眼一闭会害得他无法向穆席云交代。 想及顾颐平,不免要想到制造所有一切的罪魁祸首――苍戮,迟风再没了睡意,猛一起挺,从床榻上坐起来。 吃苍戮的亏已经不是第一次,过去在隐门时几乎隔三差五,不过那都是在隐门,两人皆熟稔的环境里,门道与法子都是心中有数,从来不会真出什么茬子。而现下…… 迟风摇摇头,理了理被压得起皱的外衫,用铜盆里的清水抹了把脸,推开房门打算出去找人。 莫名其妙的弄晕了顾颐平不是最糟的,最要不得的是在他两眼一睁后要“借一步说话”的人不知哪里去了,说不了借一步要说的话,让他回和穆席云交代不了。 “吱呀――” 刚刚被关上的房门又闪开一道缝,迟风退回几步,微带疑惑地望向桌子上同六个相同花色的瓷杯。 少了点什么。比如成套花色的茶壶? 留些细微之处的习惯不只迟风有,过过刀头舐血日子的人都有。 但寻思着苍戮不是个会允许事情在眼皮底下出乱子的人,迟风便只看了几眼,离开了。 先后将客栈翻了个遍,又回到昨晚顾颐平昏倒的小巷,迟风压抑着恼火,极不愿承认地认清了一个事实――苍戮在扔给他一堆烂摊子之后,彻彻底底地消失了。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借光借光喽――” 清晨的街头渐渐多了行人,迟风闻声靠边站去,给个推着板车,车上摆了两口大缸的小贩让了道。擦身而过的一瞬,迟风又拦下了吆喝着借光的小贩,掏出几文钱,换来带着碗的两份豆花。 那味道,他是不喜欢的,同样他也不指望这点东西便能讨好了穆席云,替他挡去消失一夜的责备与质问。可也不知为何,还是稀里糊涂的买下带了回去。熟不知,这一举动平白又给两人之间添了新的误解。 迟风推开院门的时候,穆席云正坐在院里的小石凳上,手里端的茶盏刚好送到嘴边。 “庄主……”这声,带着说话人自己都没觉察到的压抑。 穆席云缓慢地将目光落到迟风手里的东西上,放回茶盏,开口:“回来了?”手里的无非是买来的豆花,眼下还冒着热气。大概真是等得太久,以致在看到如此荒唐景象的时候,穆席云都拿不出一丝火气。 “是。”迟风微收下巴,生硬地往前迈了几步,待到两人间距离靠得很近,才屈膝跪到地上。 穆席云没有质问,仅是目光不带暖意地看着迟风手里的东西:“早饭?” 迟风并不知穆席云的口气为何冷到如此地步,直到看见那手掌上缠着的白色布条,方才惊觉气氛的异常。 那意味着什么,迟风岂会不知。眼前的信息犹如当头棒喝,彻底让迟风认清现下自己现下的样子在穆席云眼里会有多么可笑。 迟风低下头,极少有的,咽回要穆席云话的打算。 自打人一进门,穆席云就一直盯着看着。但他要的不是两膝跪地的低卑,更不是破罐子破摔般的不做辩解。他要一个解释,这个解释要对得起他整整一夜的担心与等待。 人会何种样子回来,他想过很多次,从完好无损,到或者有所伤损,再到心烦意乱下想到的满身血污。唯独唯独,没有眼下这一种。 迟风跪了一炷香的时间,穆席云便等了一炷香的时间,等得穆席云看见迟风端着粗瓷碗的手腕开始不稳,便头也不回地扔了句话离开院子。 “回屋里吃去罢。” 原本就是不责罚的意思,既然不肯讲,他又何必浪费这耐心和时间! 迟风自知闭口不言的做法不能让穆席云消火,只待到人离开冷清的小院,才敢从地上站起来。 此般是何等的不敬与违抗,他明了,可纵是他将穆席云性命看得比自己还重,也不得不如此作为。 当年任务失手被隐门追杀的情境至今记忆犹新,单凭苍戮罔置隐门命令在船上放过他们一回,他就无法将苍戮底细尽数交代给穆席云。他的性命安危可以交由穆席云处置,但苍戮的却不能。船上那次之后,他已是有所亏欠了。 放下两碗凉透的豆花,迟风在院子里站了很久,在无论如何也没等回穆席云后,终于叹了口气,进到原本两人共住的屋子,识趣地将东西收拾出来,搬去小院侧面的空房。 昨夜的刺杀,沈逸卿受了些内伤,好在并不严重。穆席云身上的毒还未解,以他现下的情况给人疗伤很是牵强,不想假于人手便只好慢慢悠着来,想及隔壁院里那个叫人恼火的,干脆吩咐了顾颐平去照料,自己便留在了沈逸卿住的小院里。 一连两日,暗卫来回数次,有回报隐门事情的,也有汇报沈逸卿仇家的,唯独不见被指使去守着隔壁院中两人的屈沉,就连被一向呱噪的顾颐平也没了声响。 补个解释,认个错,穆席云也就不会再追究了。如此难得的待遇可谓头一回,偏偏穆他等了两日也没有将人等来,只等得耐心成了不悦。 待到这日夜里,一声利剑破空的声音将穆席云从床榻上惊起,他才真正明白当日若被刺客用剑抵着脖子的不是沈逸卿而是迟风,他丝毫不会觉得轻松多少。 只是这次来的杀手道行浅了些,穆席云乍一跃入隔壁小院,便见本该在屋里沉眠的冷漠男人剑身平指,剑尖一分不偏地抵在杀手眉心。再配上一身玄色劲装,浑身透出的煞气真正叫人胆颤。 不是没有见过高手出剑,但方才那一瞬间的霸气与杀气饶是他这个见足世面的也不禁屏气惊叹。 ――那才是无回。 五个字,深刻鲜明地印在穆席云的脑海里。不再是有所顾忌收敛是手下,更不是时刻警惕谨慎的暗卫。是个随时被危机性命都会肆意反击的杀手,一个只在气势上便可以先胜人一筹的男人。 迟风的剑没再更近一分,只借着未及收回的剑气点了对方穴道,以防其下手不成自绝性命。活口要留,这没完没了的追杀总得问出个原由。 姜濯上前接手这一烂摊子,请示般看向穆席云。 穆席云旁若无人地径直走进房门洞开的屋里,打定主意不理其他。待他处理的事情有许多,当下就得先料理了眼前这个大半夜不躺在床榻上睡觉,穿了一身玄衣准备往外溜的。 “深更半夜的,打算去哪?”穆席云问得随意,只是脸色不太好看,露了心中情绪。 迟风本是想再出去寻寻苍戮,可拜深夜前来的杀手所赐,刚好被捉到现行,索性不头略一垂,老实认栽。 见此,穆席云声音更冷:“顾颐平呢?” 多说无益,迟风干脆讲实话:“支走了。” 穆席云只觉气血一阵上涌,脸色顿时狠狠沉下:“屈沉?!” “也支走了。”迟风抿唇,心底生了点惧意。如此恶劣口气,穆席云是极少用的。 “你倒是好本事,连奉了我命的暗卫也能支走。”穆席云吸了口气,稍稍平复下情绪,抬手朝墙边的方向一指:“一边待着去!” “是。”从穆席云眼前挪开,迟风换了个不碍眼的地方,安安静静站着。 没过多久,屈沉就回来了,看见屋里坐着的穆席云,心里顿时一沉。 穆席云也不回头看站在墙边的迟风,只问眼前的人:“去哪了?” “……买蒸糕。”屈沉倒是不敢在这事上耍心眼,穆席云问什么便答什么。方才初进门时瞧见一身玄衣劲装的迟风,他便已猜到了个大概。 收到句荒唐至极点的回话,穆席云嘲讽地哼了一声:“暗卫擅离职守,该当何罪?” 屈沉两膝一沉,硬生生地跪在地上,答得毫不含糊:“死罪。”屈沉不是个傻的,单看迟风是站在一边而不是跪着,便知今日不会真送了性命,可惊怕却是不敢减去分毫。穆席云的手段,当暗卫的几个见得最多,惧意自然也最多。 “之前我吩咐过什么?” “庄主吩咐属下留在院外守着迟侍卫与顾大夫。” 闻言穆席云往迟风站的地方看了一眼,又问道:“他和你说了什么?” “迟侍卫说……”屈沉算是为难到了极点,唇齿反复开合几次,才终于发声:“迟侍卫说他想吃蒸糕。” 此话说完,连屈沉自己也觉得答得不够巧妙,只得放轻声音补上一句:“属下见迟侍卫呕吐得厉害,吃不下饭菜,才出去……” 这句不说还好,说了真真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穆席云不再去看迟风,只揪住屈沉的话柄继续发问:“怎么个厉害法?” “顾大夫说,迟侍卫两日未吃下东西了。”屈沉很为难,却也只能据实回话。 “自然是。”讽刺挑了嘴角,穆席云冷冷道:“只怕出不了这院子,他就不能安心吃下饭去。” 41、第四十六章【挟持】 迟风之所以能把匕首架到沈逸卿脖子上,是因为一连串的举动毫无预兆。 换言之,齐誉几个默契戒备着外来危机的时候,谁也没料到自己人会来这一下子。 而这一变故发生得太快,快到未见过迟风这般出手的暗卫震惊之前竟先生出了寒意,气势便在最初一刻的对峙里落下了,想再补救谈何容易;沈逸卿则更好不到哪去,一身高于迟风的武功,却像被人扇了记耳光,清楚明白地察觉出危险,却被滴水不漏的动作逼得防不及防,未能动手。 对一个行走江湖的人来说,如果连一个武功不如自己的人都可以随时把刀剑架到自己脖子上,还有什么比这更可怕? 慌乱惊怒,一时齐涌,沈逸卿心神巨震,防御的本能霎时间主宰了身体,指间聚集全部内力,骤然袭向自己颈间,欲要断掉颈间威胁利器。尚存的三分理智告诉他,若拼内力险中求胜,情势即便如此,对方也无全胜把握。 但也就在出手的同一时间,当沈逸卿余光扫过齐誉满面震惊,杀气欲溢的眼底顷刻便惊险悔意,俊逸的面容上青筋浮现,狰狞非常,竞是不顾自损也要将手上内力强行逼回去的架势。 胜负,在此刻已分。 暗卫几人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却都明白,事情会发展到这步,多半要怪穆席云。穆席云对迟风的态度太暧昧,走前的吩咐也太不明确,一句“看好迟风,不准他与闲云山庄以外的人再联系”,谁又能从那话里体会出要把人当叛徒一样提防的意思?况且两人之前种种……就算不说卿卿我我,也绝不是正常主从间该有的关系。 而此时叫所有人更加不解的是,迟风脸上非但没有轻松之色,竟反是有一丝慌措闪过。 说时迟,那时快,多年磨砺出的机敏反应转瞬胜过慌乱,迟风稳握匕首的手臂分毫不动,另一手猛力抬起,狠准抓向沈逸卿手腕。“咔――”,关节错位,骨骼断裂的声音。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刀剑无眼,沈公子。”迟风的声音冷得骇人,从中再也找不到半分敬意。 无论是迟风的动作,还是冷冰冰的警告,都来得太快,快过了寻常人的反应速度。 沈逸卿余惊尚且未定,一时无法言语。 至此,才算真正胜负落定,不远处的五名暗卫,无一不是满脸紧绷,一身冷汗。比起沈逸卿差点自寻死路触上淬毒匕首,更叫他们忌惮的是迟风应对变化时的镇静自如、分寸不乱。 不要说破绽,连一丝一毫的可乘之机都没有给他们留下。没有可乘之机,他们又怎敢拿沈逸卿的性命去冒险,贸然动手…… 眼前的情势,迟风险胜一局,但多留下去百害无一益,所以他略侧身形,朝右边小道一抬下巴,道:“两个时辰后,入城第一家客栈找人。” 听此,沈逸卿的脸上勉强不再有惊色,换了口气,出言问道:“你要如何?” 迟风的话是对暗卫几个说的,闻言嗤哼一声,根本不打算搭理。把别人脖子捏在自己的手上,这时候多一句交谈,多一个动作都是危险,他又不傻,不会着道。 而无论沈逸卿是否有心要迟风分神、迟风最终分神与否,这种做法在齐誉几人看来,都很不上道。迟风是闲云山庄的暗卫,以前又是夺人性命的杀手,哪有说大意就大意的道理。再者,把匕首架在沈逸卿的脖子上,已经等同于背叛了闲云山庄,这种时候只有傻子才会留在原地等人寻找机会索命。 可这么多人,却都没猜透沈逸卿心思。那话其实就是字面的意思,明明白白,在问迟风目的。 迟风挡下他胳膊的举动,多少算是个破绽,首意不在要他性命基本无疑。如此只要不叫他违背原则,便可能配合的配合,毕竟这世上还没有比人性命更难挽回的东西。事后,自会有闲云山庄的庄主处理好门下事务。或者不够保险,但总比在这儿毫无办法的耗下去强。 迟风不是个热心的,也不会仁至义尽到为沈逸卿解疑答惑,忽略了无脑的问题,对着在场几人重申一遍要求:“放行,要么动手。” 简单的一句话,让暗卫几个的脸色难看得不行。倒不是这要求有多过分,只是此类事情但凡这会儿都没有动手的,多半一会儿也不会机会动手了,所以表情实在明朗不起来。 迟风并不催促,只是时刻警惕着。如此有沈逸卿的性命在手,暗卫几个再犹豫不决,早晚也不得不从。 情势确实不利,齐誉却不至于乱了阵脚,这时瞅准时机,抬手作势叫身旁几人避让:“退后。”言罢与几人一起,或多或少的往后挪几步。不盯得仔细,便根本看不出几人前后之间,左右几寸位置的变化关系。 迟风哪容这暗度陈仓的事情继续下去,当即冷笑一声,利刃上翻,淬毒的匕首立刻在灼目日光下耀出一道微乌青光。 效果是立竿见影,齐誉马上止住趁机转换位置的打算,脸上倒也没有太多失望表情。他心里是明白的,今日在场的都是明白人,明白人之间来这一套,多半要徒惹嘲笑。但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也是无奈之举,所谓职责所在,尽人事。 不知是否已是最后的警告,齐誉不再有其他动作,只站定了目光凌厉地看向迟风:“沈公子的性命,不是你我赔得起的。” 这话不假,沈逸卿的性命迟风赔不起,闲云山庄里也没人能赔起,不管迟风背后的目的或难处是什么,早点收场,才有可能给自己日后留个痛快。侥幸离开也许有望,但在闲云山庄的报复下,又能安然躲过几日? 事态至眼下,已成僵局。齐誉几人不肯轻易放行,迟风态度亦很坚决。双方要真动手,可谓都无好处。而不变的是,沈逸卿一定会在过程中跟着倒楣,内外轻重伤,不定。 因此就算只为自己考虑,沈逸卿也得开口说点什么:“只要你无意于我性命,要做的也不叫我违背原则,我可以随你去一趟遥城。”话虽是让步,却从容自若,并不输气势。 但这话就像在给他自己报丧,齐誉两眼一眯,恨得险些把牙齿咬出声音。 迟风的目的是什么,暗卫几人不是没有猜测,但正因为只是猜测,才没人敢动手。若单纯为杀沈逸卿,之前就大可动手,阻止沈逸卿碰上匕首根本没有必要。可凭这点就断定沈逸卿必定性命无忧,大可放手救人?那就太荒唐了。不说救人会否成功,单日后向穆席云解释起来,就没人敢出口。再者,就算起初无意,最后被逼得极了难保不会鱼死网破,拉着沈逸卿去阴曹地府里垫背。 而沈逸卿的话,绝不巧妙在给迟风一个讯息――你要如何都可以。 先前的对峙警告已然没有了意义,齐誉几个怎能不恨得咬牙切齿? 各自思想斗争的这段时间,迟风一直没有说话,他在考虑,考虑沈逸卿话的诚意,和顺沈逸卿意行事的利弊。 总的来说,在他没猜透沈逸卿目的之前,利是多一点的。但落了被动的滋味,叫他不怎么喜欢。原因很简单,从古至今,落在被动都是要倒霉的,特别是把刀架到别人脖子上之后,再被人牵着鼻子走。 因此一刻猜不透沈逸卿的心思,迟风便得惴惴不安一刻:“沈公子当真?”这话问得轻佻,但语气里藏着的却是不争的狠意。连迟风自己也觉得,沈逸卿这次要是花招玩得太大,难保他不会一激动,叫这些总让他倒霉的正人君子一次性吃亏到彻底长记性。 那话真正有几分“和煦”,沈逸卿还是知晓的,所以答得很简单,并不打算惹起事端:“当真。只要你要做的,不叫我违背原则。” “好。”迟风微一挑眉,脸上已找不到之前凝重,只不知是真的豁然开朗,还是藏得更深:“说真说假,全都在我。沈公子既决定如此,不如干脆信我事后会把你放到客栈,一同告诉你目的。” 迟风会如此,是所有人能猜到的,毕竟沈君子你坦荡,迟小人不一定就得跟着你坦荡。但能把无赖的话说到这么问心无愧的份上,着实还是叫沈逸卿表情一僵。 “好。”最终沈逸卿一字应下,不加废话。 沈逸卿是真君子,迟风也是真小人,所以丝毫不觉得有何不妥,很是坦荡地朝齐誉几人抬了抬下巴,吩咐道:“站在原地别动。” 两个人你来我去的对话和决定,俨然已叫在场的所有暗卫窝火到了极点,迟风这一举动更是挑衅,火上浇油得厉害。说得难听一点,沈逸卿就是不要命了,他们还要,哪有这么容易放人离开! 屈沉看了眼满面怒色的齐誉,眉头一皱,对着迟风道:“你是不知一路有杀手追杀,还是打算正好顺了他们的意?”这话可重可轻,要理解成欠缺考虑此举会害沈逸卿危险丧命可以,理解成质疑迟风已与外人勾结背叛也可以。 迟风闻言果真犹豫了一下,这一犹豫却叫在场的所有人心里一惊,无疑开始怀疑屈沉是不是一不小心说中了实情。 但迟风接下去的话,却叫谁也没有料到。连素来冷静沉着的齐誉,都在那话之后跟着头脑一懵。 “苍戮,出来。”迟风神色不动,声音也无起伏,对着空气般说了这么一句。 42、第四十七章【未完】 沈逸卿只知苍戮名声,齐誉几个闻言却变了脸色,这昔日隐门里的旧识,只怕不是刚好路过那么凑巧。 可暗处是否有人,有人又有是否是苍戮,一时无人敢信。 凑巧与否,苍戮心中也有疑惑。与迟风一别不过四年,再一见面竟是回回惊险,不禁叫人暗觉怪异。 “走!!” 现身与否苍戮尚在犹豫,便听一声贯彻内力的大喝响彻耳际,五脏六腑一时犹生共鸣,震响作痛!待再一看,迟风早已趁众人震惊、戒备他之际脱马掠出数丈。 在场暗卫震惊不过短短一刹,待觉出那话非是要招呼苍戮行动,便齐齐弃马去追迟风,前后不过眨眼,哪里还有人再管方才唬人心惊肉跳的苍戮。 苍戮自知已被迟风算计在内,恼火在心却拆不得迟风的台。内讧一起,只怕又是一场麻烦。 纵任真气周身肆溢,顷刻林中尽是迫人喘息的骇人杀气! 齐誉内力略高,冲在最先,乍觉杀气便调动全数内力着于轻功掠走,竟是不顾戒备也要拼此一冲的驾驶。但只须臾,齐誉便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前刻还因迅疾前掠不断向后扫疼肢体的衣袂顷刻倒错,全部向前飘去,前掠之势也再不受自己控制。惊诧尚不及现,五脏六腑便觉疼痛欲裂,口中猛然喷出一口鲜血。此时,身后由凶猛内力带出的劲风才刚刚扫过身侧,刮得人皮肤生疼。 齐誉在暗卫中内力算高,几乎与迟风齐平,但比不过迟风下手毒辣、煞气狠戾。此刻即便觉出内脏已被震伤,丹田受损,是否就此罢手仍有犹豫,身后几人武功不及他,方才与苍戮挨得又近,内伤只会更重,此刻只怕他一停下,便再无人能追上迟风与沈逸卿。 不死心地着着前方两人越行越远,眼看就要化作一个黑点,齐誉狠咬牙关,竟集残存内息于丹田,忍下撕疼搏命加快身形。 苍戮冷哼一声,身形不知从何处旋转暴起,剑起身走,卷起无尽残枝碎叶袭得在场几人睁不开眼。方才催动内力他并未动身,为的不过是碍于迟风不能下杀手,又不想再被知晓了身份后又被瞧去面容。是以刚刚调聚全部内力想要一击做罢,叫追出几人止步原地调息,却不料冲在最前那个竟蠢得明知五脏丹田受损不可能追上,还要自寻死路。 “愚蠢。”苍戮初时冷哼不过立于原地,后面紧接两字说完已经一路以剑尖封住几人穴位,足见狠狠一踢,便把齐誉踢下空中,势头之快比齐誉轻功还要疾上几分。 齐誉不及自护便被踢落地面,一个趔趄,膝骨着地向前扑去。 “唔……”五脏六腑再受剧震,齐誉疼得眼前花白一片,可怜昏厥都不能,后心便被人用力踩住。 齐誉再吐一口鲜血,愤怒之下狠意膨胀,右手血筋突起,勾做鹰爪反手抓向背后人脚踝。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啊――” 这次苍戮连冷哼都已不屑,足见一挑,看似轻巧动作令一直未呼喊出声的齐誉爆出一声惨叫。齐誉落地时沾了尘土的额头立刻汗如雨下,再看那背向身后的胳膊已呈极度扭曲的姿势横在肩胛骨上,再也无法移动丝毫。 苍戮脸上冷意更甚,似是从未遇见过如此不自量力又不知死活的人,想要干脆动手偏偏碍于迟风不能要人性命。想及刚才稍有大意便会被捏废了脚踝,立时小腿使力三分,又将人猜得闷哼一声。 “不知死活的东西。” 这一连串残忍动作自后面动弹不得的屈沉几人看了去,几人暗暗心惊苍戮手段凶残,却苦于穴道被制施救不得,而且不但施救不得,便是连看到苍戮正面日后报仇都无法。 “为谁卖命?”之前种种苍戮已看出脚下人愚蠢又死心眼得厉害,见人仍旧一直不肯吭声,便用剑尖挑了人磕在地面上的下巴,叫人说话。 这些问题他本可以见了迟风当面问清,但两人几次见面都未能有机会深谈,此次见人被监视得厉害正欲离开稍后再作碰面,更是被算计了个彻彻底底,不消多想也可知要在遥城客栈中找人是没有可能的。 这回换了齐誉冷哼一声,丝毫不露畏惧。 苍戮双眼一眯,看着迟风早已走远追赶不上,不悦骤,正待再拷问一番,稍稍远处逐渐传来不尽马蹄落地声,数量之多让他一时皱眉。此处周边山林小道,距离官道已颇远。大批人马行进断不可能挑选这周围,意在不被人查知倒有可能。 苍戮不知又想到什么,忽然之间脸色一变。 齐誉武功也不低,这一会儿工夫也微有所察,正要猜测情势变化可能,背后已然一轻,待他扭转脖子去看,苍戮已经不见踪影。疑惑不过刚生,就发觉随马蹄声一并来的众人武功全都不低。虽不及庄中暗卫,但怪在人数之众多,经途之怪异。 而马蹄声似也杂而有序,只不知是众人控马有术,还是在这乱林中仍能行进有序的原因。 齐誉不敢再耽搁,完好的一条手臂勉强撑地起身,去解开后方几人穴道。 此时,迟风已挟沈逸卿掠出老远,也早已拂了沈逸卿周身大穴与哑穴,但所经之路,哪里还是前去路遥城的那条! ――徽州。 亥时尽,徽州城中人却未定。在这商贾众多的徽州,即使子时将至,也总有几条街上不绝行人小贩走动。 一条颇为宽敞街道的一侧,一座大宅赫然醒目。其势略气派,门楣略高,砖瓦略精,宅中也略静。 不,是静得宛如一处死宅。 一道黑影比眼花还快,避光翻墙而入。 黑影似意只在行走,身形极快,眼看就要穿宅而出翻出院墙,却忽然在个最不起眼的墙角处滞住身形。黑影蒙面玄衣,遮藏得极为严实,唯一露出的一双眸子明亮锐利,此时双眸中神色很是复杂。黑影竟就地伏身,在这座大宅中一处极不起眼的小小墙角以耳贴地,仔细倾听。 可黑影伏下还不能听清,几步外拱门后就传来一阵细碎小跑,黑衣人眉头紧皱,只得起身藏回夜色中。 是几人低声交谈:“快去告诉老爷,王爷的人已经悄悄进城,我去通知宋芷。” 黑影眼中神色越发凝重,目光却仍不死心的盯着方才伏地之处。分明他之前听到了一声□□,那声音极为熟悉。 同一时刻,幽暗暗室的石床上,一人垂头盘腿而坐,抬手缓缓抹去唇边血迹,脸色晦暗难明。 稍一休息,床上之人合眼再度催动内力。盏茶工夫未过,便听咔哒咔哒一串声响,床上之人眼珠速转,却像是无法睁开双眼一样面目极为狰狞,脖颈额头慢慢现出青筋。小小暗室不知受了什么影响,霎时变得燥热不堪。 黑影戒备非常,乍一走入暗室便觉情况与意料有异,一股狂躁凶猛热风迎面扑来,似能烧灼人皮肤一般叫人心生恶寒。 室中面目狰狞的人此时猛地抬头,双目怒睁,与入室之人四目相接,那面容不是穆席云又是何人? 而下一刻,那张本该好看俊逸的面孔竟不断有血水从七孔中渗出。 “庄……”迟风拽下蒙面黑巾,似极为紧张又极为戒备,口中出声但并未上前,脸色也是晦暗难明。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惊变】 作者有话要说:  【开头这段可以不看,下面有个各章剧情、人物出场时间、地点等的整理,可能稍微有点用处】 诈尸的人本来没有说话权的。。。废话几句吧还是 重写修改,反复了很久,至少有1万字了,但是一直不大敢发,怕时间久了手生写垃圾了。 让你们等那么久我真不敢随便弄几千字上来糊弄人。 今天终于觉得差不多了,虽然你们可能觉得还是不咋地,因为这大概算个过渡章 争取恢复到蜗牛速度。 后面会有点剧情,发展主线剧情了。 之前一直找不到一点继续写的感觉,然后就觉得特别对不起看这文的姑娘,所以没事就逼自己对着txt培养感情。 今天终于找到点感觉了。。 姑娘们看,我回家去了,刚才怕路上一分心思回家就犯懒不继续了,所以在公司修改到可以发。 【【【【【【【【【【【【前面重要剧情、时间、地点、人物出场概况】】】】】】】】】】】】】 今天修改的时候怕出现因为忘了剧情导致的漏洞,所以又再看了一边顺便整理了出来 不完全版,有几章我还没整理完。下章作者有话里会改齐,改完整。之前要是有姑娘想要提前看,我暂时放在和这个文没有一点关系一个不老歌里,等下章发的时候那边再删除。 只能凑合看吧。很草很简,偷闲整理的,都没来得及返回去看一遍和检查错字。 见谅。 第一章风云 【二月】春天,二月——晓阳城——流云轩——穆席云沈逸清花厅喝酒——沈逸清知晓桃源宫的灭门惨案——穆席云授意下手,迟风失手逃走桃源宫左使秋燕虞,走漏了风声——桃源宫左使带人来报仇——穆席云沈逸清相约不久后凤月城中牡丹花会一同前去。(风月城,沈家) 第二章意外【出现闲云山庄中大夫司徒成,晓阳城中分堂堂主肖煜风】 二月,时间同第一章——由司徒成(中老年大叔,闲云山庄中大夫,过去江湖中比较有名声)口中得知迟风有两个月身孕。 第三、四章误会化解 【姜濯出现】 【+23天】 二月,第二章后+18天(第三章),书房,穆席云看游玩+牡丹的游记书册。因为迟风没有当值,产生小误会,化解——之前流云轩中受寒,司徒成授意休息几天,穆席云误会。司徒成示意怀胎不宜按暗卫轮换三日值守(第四章,第三章后+5天)——提到回云楼楼主——回云楼楼主离开东霄岭,像是要往北行。 第五、六章梅子食祸 【出现侍女明钰】 穆席云吩咐不必守在暗处——同桌吃饭,迟风呕吐——梅子——穆席云更加确信孩子有了——之后两人常常同桌而食——螃蟹——差点堕胎——穆席云发现怀胎麻烦多。 第七章顾念 司徒成来下针用药,迟风很痛苦——穆席云良心发现,对迟风有了一点点顾念——司徒成嘱咐怀胎有很多禁忌,穆席云留迟风在屋里洗澡,自己去了书房,顺手看了几本有怀胎禁忌的医书。因为看到医书里忌一些熏香之物,担心回到屋里,发现木有事情发生,顺便围观了迟风洗澡。 第八、九章见面交会 【出现苏方寒】 【+1天】第二天,穆席云找苏方寒(由雁淮来到晓阳,江湖里有人给坏人苏方寒起了个医仙苏方寒的名号)来看男子怀胎的事,迟风惊讶发现来人他认识——穆席云吩咐日后早饭迟风过去一起吃。两人离开会迟风去后山溜达,偷吃沈逸清的梅子,苏方寒出现,两人在穆席云不在的情况下照面——带出苏方寒的身份、苏方寒与迟风和隐门之间纠葛——苏方寒为杀手组织烟雨楼的楼主,五年前有人到隐门砸下重金买凶杀了苏方寒怀胎即将生产的妻子的性命。【时间:迟风投到闲云山庄名门下是4年前,苏方寒妻子被杀发生在迟风投靠闲云山庄的前1年,当年迟风是隐门排名第二的杀手无回,已经可以接触到隐门中一些事物(隐门排名前十的杀手可以接触到隐门中一些事务)。】【真相:沈家的人买凶杀人,迟风下手,按要求杀了苏方寒之妻】 第十章轻薄 rt,穆席云与迟风、苏方寒三人吃午饭,饭前苏方寒没来前,迟风被tx 第十一章旧事 交代点关于迟风到闲云山庄前的事——穆席云示意迟风对当年真相噤口。 事如下: 1、5年前迟风杀了苏方寒之妻温素雨(穆席云知道,苏方寒不知)。 2、5年前到隐门买杀手杀温素雨的是沈家的人(迟风知道,穆席云知道,苏方寒不知。这事在穆席云两年前喜欢上沈逸清后操纵隐瞒下。【隐门行事隐秘,当年真相苏方寒不得而知,偶然机会遇到隐门杀手无回(迟风),纠缠上。迟风因为知道真实情况,不会交代自己杀了人(原因:交代人是他杀的,苏方寒不会罢手不再纠缠,而且他性命会很危险),也不会隐瞒人是自己杀的只告诉苏方寒买凶人情况(原因:得罪隐门性命危险,苏方寒在知道后一定会继续追查,早晚会借由秘密的一角知晓所有真相,到时候苏方寒不但不会因为他告知了部分实情帮他,还会和隐门一起取他性命】)。 3、4年前迟风投到闲云山庄门下的一些情况和机缘巧合(5年前苏方寒有意捕捉隐门门下的杀手,但都没能成功逼得一人为他效力打探温素雨之事的真相,而在一次无意中遇到隐门排名前十的迟风后,更加软硬皆施,意图从迟风嘴里知道点什么或逼人借前十的杀手可接触到隐门事务的身份为他探查买凶杀温素雨之人。所有方法试尽依旧没有得手后,苏方寒给了迟风玉佩,示意迟风可以在以后有所危难的时候开口换取烟雨楼的帮助。迟风当年没有料到之后会发生的情况,随手丢弃了玉佩。1年后,迟风任务失败被隐门追杀,走投无路之下不惜想要联系苏方寒,但由于丢了玉佩根本联系无法,不得已找到了闲云山庄,与闲云山庄达成协议,为穆席云效力。) 第十二章 有喜 【+2/3天】苏方寒和迟风在后山抢野果子,穆席云围观——穆席云告知苏方寒沈逸清几日后会到闲云山庄——带出苏方寒与沈逸清有点旧怨,穆席云提议苏方寒若不想见沈逸清可到别处暂住,如此也可避开迟风与苏方寒接触的机会,保守当年之事的秘密,但被苏方寒拒绝。——庄中孙侍人有喜,穆席云命人处理掉孩子,把人敢出庄外,(私通,不是穆席云的孩子)苏方寒借此机会调侃并给了穆席云一封信——迟风得了尿频综合征.. 第十三章争执 苏方寒继续找机会纠缠迟风,开出只要迟风帮他潜回隐门调查当年一事,就帮他拿掉孩子脱离闲云山庄还他自由,并烟雨楼永久性提供帮助的条件。迟风拒绝,苏方寒借由沈逸清与穆席云和他肚子里孩子的事离间。不料被穆席云听见,听见两人议论沈逸清与自己的是非,穆席云不悦牵连到迟风身上。迟风在地上跪了一夜,生病——其间苏方寒与穆席云为迟风跪在地上一事产生争执,带出苏方寒与温素雨之间关系和温素雨被杀情况的事(苏方寒当年被迫娶温素雨,之后有意不闻不问,直到怀胎8月时温素雨被杀身首异处,且四千依旧竭力想要保护腹中胎儿,知道是受腐烂才被人发现。苏方寒看后方觉愧对于良心,此后天南地北的悬壶济世多年。也因此,对怀胎之人(迟风)多有顾念。)。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第十四、十五章失算相处【出现司徒成的徒弟,大夫顾颐平】 穆席云原以为苏方寒的性子加之旧事的缘故,无论如何也把人从地上拽起来,但却没料到第二日早上迟风依旧跪在雨里。穆席云有所感触,带迟风回自己住处。苏方寒有意拐走庄中大夫司徒成,叫穆席云招不来人医治自食恶果。穆席云不得已得着迟风岛庄外分堂找司徒成的徒弟顾颐平。——两人在庄外分堂短暂相处增进感情 第十六暖床 穆席云继续良心发现+自我反省,顺便给迟风暖床——带出四年前司徒成收顾颐平为徒的原由和背景——两人在分堂同床过夜,早晨下人回报沈逸清到达闲云山庄,穆席云离开。 第十七章包子 迟风早晨听到了回报,以为穆席云回去陪沈逸清了,就离开分堂出去买包子吃——被回来发现人不见了的穆席云找到,穆席云调戏+和迟风一起吃包子——回去后穆席云吩咐迟风三日后随他与沈逸清一同出行游玩并前往风月城。 第十八章 【+3天】出行(+3天)。。。待续 屈沉眉头一蹙,不明了这怒火怎又改朝他去了,不过噤声别火上浇油的眼色他还有。 当了这么多年的暗卫,视而不见的功夫必然了得。但凡换成别的侍妾小倌,就算是沈逸卿,他都懒得去搭理。六月飘雪,也只当是眼前一花。 但对着摆明被刁难的迟风…… 暗卫若当到了这地步,是否也太…… 屈沉不易察觉的扫了眼没甚表情的迟风,实在不明他为何一声不吭的受这冤屈。待定下心思,才又在穆席云面前低头:“是属下失职,请庄主降罪。” 早已散了半边的怒火也草草收尾了事,穆席云吸口气,起身向着门口走去:“好自为之。” 所指不明的一句话扔在屋子里,之后只剩下门扇开合的声音。 不轻不重的四字说给有心人听,可屋里三位哪个也不敢言问心无愧,便都多多少少怀着心虚,一齐保持了沉默,直到屈沉示意先行离去。 迟风坐在人尽离去的屋中,目光微散,神情显得有些复杂苦恼,欲要沉思李清个头绪,却又安静不下心思。 时间过得太快,似手里握紧的沙,不待细细去体味,张开手掌已是消失不见。迟风说到底只沾了个夜的尾巴,便更加觉得如此,听着院子外的人把门敲了又敲,只觉自己平白浪费了一夜,没找成苍戮,也没想出对策。 说到底,他是少了些天真性子,无法把穆席云所作所为理解成纵容与无奈。他只知道闲云山庄之所以时时井然有条,是因为繁复严明的规矩,而那些规矩,又都是穆席云一人定的。这样一个人,他真的没法说服自己去相信那片刻的安宁是可以享受的。 齐誉看得出迟风心不在焉,话只说了一半便停下,出声唤回人神智:“迟侍卫?” 只是精神不佳罢了,迟风倒不觉得现在的样子有什么问题。尽量收敛没甚准头的目光,做出了几分认真倾听模样:“你说。” 齐誉明显不觉得迟风听进去了,但碍于平日六人里其与迟风交集最少,便也不便询问关切。意味不明的看了一眼,挑出重点重复道:“迟侍卫你收拾着,我在外面等你,沈公子和其他人已经收拾好了,一会儿咱们就上路,不得耽搁。” “好。”迟风觉得这话有点古怪,可左右思量不出怪在哪里,便琢磨一瞬回了院里。 齐誉的话究竟奇怪在哪,迟风直到上了马背,才顿然醒悟过来,顺带一同醒悟的,还有个沈逸清。 “穆庄主去了哪?!”文雅居多的沈逸清这句着实不怎么文雅,意思也明显,不在要人回答,仅是乍闻穆席云只身一人离开很惊讶。 “穆庄主他……”沈逸卿觉得自己要问的太多了,毫无章法的疑惑惊讶一股脑的涌上来,反倒不知从哪儿开口了。 齐誉是个眼尖的,当下便知沈逸清在想什么,无非不赞同与穆席云的做法与决定。他何尝不是?但穆席云的决定,又岂是区区一名暗卫能置喙的,“庄主已经去别处了,约莫是……不久便会返回汇合,沈公子不必担心。” 这话倒把迟风听乐了。约莫?要是穆席云也在场听听暗卫嘴里跑出这样的字眼,不知脸色会难看成何样。不着痕迹打量一早照面就没开过口的顾颐平,迟风嘴角讽刺地动了动。顾颐平的样子有些拘谨,或者该说成别扭,被人目光一看,便更加不自在起来,原本就僵直的后背挺得一弯不弯。 比起担心,沈逸清实际上惊讶更多一些:“穆庄主可有说所去何处?” 穆席云行事很稳妥,特别是同他一起。这么不声不响的,连声招呼都不打就离开,是从来没有过的。不像穆席云的做法,也不想现在这种情况下穆席云该做出的事情。是以,沈逸清就更加在意起穆席云离开的原由。 那不是个忽然对事情有了兴趣,就要盲目去实行计划和想法的人。 齐誉大概是犹豫了下,不知出于什么顾虑,往迟风那边看了一眼,颇不愿开口的对着沈逸清道:“庄主今日走得极早,离开时并没作吩咐,只命我陪同赶路,其他人等在暗中随行保护,大概是……去去就回了。” 这是齐誉的推测?合情合理是真,迟风却觉得一个字也不可信。现下的情况,说成故意在瞒他与沈逸清反倒更加合理。 原因迟风大概也清楚,保护沈逸卿,不要沈逸卿操心;防备他,不要他与隐门中人有所联系。 再深一步的,迟风不愿多想,因为他确定那不是他现在想知道的,也不是他现在能面对得了的。 为今之计,唯有处理好苍戮与苍戮映射下的问题,否则,日后定还会有更多穆席云不想让他知道的事情。 比如重要的,重要到关乎沈逸清和穆席云自己性命安全的…… 齐誉算是六个暗卫里长得最面冷的,如今易了容,面容就显得更加僵硬且毫无表情。不消多言,只要映到人眼里,便就是一副叫人言为妙的表情。 但沈逸清岂又是好糊弄的无脑之辈?听完他的话,立刻便察觉出不妥之处:“他毒还未解就独自离开了?” 齐誉觉得自己说得已经够多了,且句句还是揭的自家主子的底。但沈逸清偏要像个没玩没了的孩子,一口一个问题,纠缠得人合不上嘴:“沈公子,庄主吩咐天一亮便赶路,咱们路上再说罢。” 在暗中的,是四个是暗卫,迟风早就已经察觉出了,如此一来,六人便是凑齐了。因此他比沈逸清更加清楚,穆席云要不是找到什么法子从别处弄来比暗卫还可靠、值得信任的人,便是真的头脑发热扔下所有护卫,自己去办事了。 头一次,迟风开始觉得叫整个山庄都敬畏着的穆席云也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普通得会为了自己的心上人辗转反侧,百般照顾与讨好。危险时刻,更是会……没脑子的丢下所有护卫给沈逸清,自己毒还未解,内力还未恢复如常,便到处就乱跑。 不计安危的给这样一个人卖命,实在太胡闹了…… 赶路两日,暖风阳照。三人走的是乡野小道,刻意避开了行者不断的官道,以便在必要时刻由暗卫出手保护或杀戮,而不引起其余人的注意。这一路上迟风已是被“排挤”在外,闲来无事便接着那日思绪往下胡思乱想。越想就越觉得穆席云一个普通人实在没什么可怕。不那么可怕,便就干出了叫所有人都心惊肉跳的事。 “迟侍卫!”齐誉惊得猛然滞了口气,生生把瞪得眼眶疼痛欲裂,满面惊怒地看向将利器逼在沈逸清颈边的迟风! 同一瞬间,暗处四名暗卫杀意暴涨!无声的骚动中没人现出身形,但却皆在寻找破绽伺机而动。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沈逸清如若命丧闲云山庄自己人手中,震怒之下的穆席云绝对不会留在场的任何一个人活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