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幼宁 [重生]》
1、第一卷 轮回之眼
言幼宁围着心理诊所转悠了半个小时,抽完了整整一包烟之后,还是无法决定到底要不要进去。
他也知道自己这个样子磨磨唧唧的,让人看着着急。前台那个穿着浅绿色体恤衫的小姑娘就看他很久了,说不定过一会儿她就会忍无可忍地冲出来对他说:“进去找医生谈谈吧,先生。你看你现在这个坐立不安的症状就非常典型,必须及时治疗……”
言幼宁摸了摸口袋,烟盒已经空了,而他心里的焦虑却丝毫也没有得到缓解。
进?
还是不进?
言幼宁叹了口气,把口袋里的空烟盒团成一团扔进了人行道旁边的垃圾箱,转身走出了这个据说住着全岛城最出色的心理医生的临湖小区。他并不是缺乏走进心理诊所的勇气,而是他没有信心让一个陌生人——即使他是心理医生,是一个科学工作者,相信他在过完二十九岁的生日之后,一觉醒来回到八年前。
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谁会信呢?
言幼宁还没走到公交车站就看见一辆绿色的大巴缓缓驶进车站。这趟线路这个时候还跑着老式的公交车,言幼宁记得到他大三那年,这条线路就换成了那种新款式的空调大巴,外壳是明亮的橘红色,车窗玻璃几乎占了车身高度的一半,整洁而漂亮。那时候他正好给一个初二的小男孩辅导外语,每个周末都要跑到这边来上课,因此他对这一趟公交车的印象格外深刻。
言幼宁心头掠过一丝难以形容的微妙感觉。
他所看到的,是八年前的翠湖路,是八年前的公交车,八年前的……自己,而这一切竟然还都是真的。
这tmd是怎样一个见鬼的世界……
言幼宁不由自主地又摸了摸裤兜,手伸进去才反应过来烟盒刚才就扔了,心里不由得有些烦躁。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他真心觉得命运没给自己安排一个好时间。如果能再提前半年,让他和缠绵病榻的老妈见上一面就好了。当时的自己一天到晚忙着在她面前强装笑脸,压根没想到要趁着她神智还算清楚的时候把她年轻时候跟自己那个便宜老爹的风流韵事问个清楚。回头便宜老爹找上门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自己稀里糊涂就被他哄回了关家……
往事不堪回首。
言幼宁叹了口气,忽然间有点儿替自己感到心酸。回想自己和关政安相认时嚎g痛哭的样子,他简直恨不得冲上去给这个傻逼几个大嘴巴子。当时的自己怎么就不多想想,关政安那是什么身份的人?他既然能知道自己的下落,又怎么会对一莲这几年的病情毫不知晓?他刻意选择了自己最孤独无助的时候出现,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于是自己这条傻鱼儿晕头晕脑地上了钩,满心欢喜地以为自己真的找到了爱护自己的长辈,却怎么也想不到,这位慈父煞费苦心地把自己这个私生子推出来,不过是为了给自己的亲儿子做挡箭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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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家的生意黑白掺半,他的儿子关宇森要想顺利上位必须要解决掉一批居心叵测,同时又位高权重的老家伙。于是关政安把自己这个“好不容易认回来的私生子”推到了风口浪尖上,让全世界都知道他言幼宁受尽了千般宠爱。于是,从没尝过父爱滋味的傻孩子言幼宁被这从天而降的棒棒糖砸昏了头脑,义无反顾地变身为一次性的塑料雨衣,尽心尽力地给这一对狗父子遮风挡雨。
直到搭上了自己的一条命。
言幼宁心烦意乱地把手伸进了长裤的口袋里,又一次摸了个空之后,终于下定决心要在等车之前先去马路对面的报刊亭里买一包烟。他的烟瘾其实一直都不大,尤其大二下半学期,一莲刚刚去世的这几个月。家里的积蓄几乎都花在医院里了,他为了筹大三的学费同时兼着四份工,就算是想抽烟也没这个物质条件。
那个时候可是真穷。言幼宁有些感慨地想,生了病不敢去医院、一天三顿馒头榨菜加学校食堂免费的西红柿蛋花汤、能走路绝对不敢坐车、去赶工的路上渴得嗓子冒烟也舍不得买瓶一元钱的纯净水……
如果不是自己活回来的时候指头上还戴着关政安送给自己的那枚据说是“关家传家之宝”的祖母绿戒指,言幼宁恐怕还得接着过吃了上顿儿愁下顿的糟心日子,直到几个月后,关政安带着一脸慈爱的表情再一次出现在他的面前。
也正是有这枚戒指做证据,言幼宁才能够确信自己的重生并不是臆想的产物。至于它的真假,他在临死之前已经从关宇森嘴里问的清清楚楚。它确实是一件颇有年头的古董珠宝,但却不是关家的什么传家宝,只是为了哄他相信自己确是关家下一任的继承人罢了。关家做着珠宝生意,历来都有从世界各地收集古董珠宝的传统。随随便便找出一件来,都足够哄弄他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了。
言幼宁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对命运错乱的安排做出的一点小小的补偿。但是不得不说,卖掉戒指的十几万块钱对于当年那个被捧上了天的关公子来说也许并不算什么,但是对于现在这样一个只差去睡桥洞的穷学生言幼宁来说,确确实实是一笔救命钱。最起码在他大学毕业之前,他都不用再为学费和生活费发愁了,也可以让自己每顿饭吃的好一点儿。他的身高将近一米八四,但体重却比同宿舍一米七四的徐向北还轻。徐向北虽然也穷,但是一日三餐还是没有压力。他就总是拍着肩膀笑话他,“你好歹也是个混血儿,幼宁。你看你这面黄肌瘦的劲儿,优良的基因完全得不到充分的营养,真辜负了你那个美貌的妈妈。”
言幼宁并不知道自己妈妈的原名叫做什么,因为她从来没说过。一莲是她出道之后给自己取的艺名。言幼宁只知道她出生于里昂一个普通中产阶级家庭,母亲是当地一个普通的书店营业员,父亲是亚裔留学生。她在十八岁那年通过一场小有名气的选秀节目进入了娱乐圈。风情万种的中法混血美女,凭借着完全符合黄金比例的完美身材和天使般的漂亮脸蛋,同时取悦了东西方不同的审美需求。在极短的时间里就跻身一流模特的行列,成为顶级设计师的t台新宠,一时间风头无两。
问题是,一个被男人追逐的美艳尤物,有几个能得到好下场呢?二十岁那年的春天,一莲在一场时装发布会上邂逅了来自东方的新贵公子关政安。
她的悲剧由此拉开序幕。
最悲剧的是,她居然真心实意地爱上了他。
言幼宁从报刊亭的小窗口里接过自己买的香烟和零钱,眯起眼睛看着又一辆绿色的大巴缓缓驶入马路对面的公交车站,几分钟之后再缓缓开走。站台上的人或坐或站,每个人的脸上都因为四月明媚的阳光而显露出几分愉悦的慵懒。
言幼宁点着香烟,深深吸了一口。他觉得自己重新活过来是一件十分不可思议的事,而第二件不可思议的事,是除了自己之外,所有的人都无动于衷。不管他是否乐意承认,这个世界都没有变,变得只有他自己。
言幼宁忽然觉得自己是否能够接受重生这回事儿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专业的心理医生能给自己什么建议也没那么重要了。他现在手里好歹还有点儿钱,日子怎么过也不会比前一辈子过得更辛苦。
如果他能够顺利地避开关家的事,言幼宁真的不介意就这么生活下去。
手机在长裤口袋里嗡嗡嗡响了起来。
老式的诺基亚直板机,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候一莲送给他的礼物,外观又土又笨重,买的时候还很贵。那时候一莲还没有被查出来患了癌症,家里的日子还过得小有结余。这支手机他用了两年,后来他被带回关家,关政安送给他的是他不知道牌子的定制手机,这支旧手机就被他收进了一个紫檀木的盒子里,藏在了床底下。再后来他被关到了关家的郊区别墅,自己留在关家老宅里的东西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十有八九会被扔出去吧。
手机还在嗡嗡嗡地响,是他同寝的哥们儿徐向北打来的。徐向北被他大半岁,是个性格挺爽朗的北方男孩,因为经常一起出去打工的缘故,两人之间的交情远比同寝的其他人要好。
言幼宁按下了接听键,不等他开口,就听徐向北的声音爆豆似的响了起来,“幼宁,你跑哪儿去了?上午有一节视听课,教授还问起你呢,我给你哄弄过去了。”
言幼宁微微抿起了嘴角,“谢谢了。”
“瞎客气什么呀,”徐向北说:“哎,我手里有个活儿,人家要口语好的,你接不接?”
言幼宁想了想,“我接。”他手里是有了点儿钱,但是坐吃山空毕竟不是办法。何况他一个外语专业的学生,接这种活儿正好可以当做是实践练习了。
“好,等下我把老帽的电话给你发过来,你跟他联系。”徐向北说:“是一家医院,好像引进法国哪个公司的设备。他们之前找了两个翻译,觉得不行,才又找的老帽。老帽也说了,这一单活儿我是别想了,让给他推荐个强的,我就把你介绍给他了。”
“嗯,谢谢了。”言幼宁说:“回头请你吃饭。”
“拉倒吧,”徐向北乐了,“有那个闲钱你赶紧去剪剪头发,意意磷约海钔饭该婢痛展ニ滴沂悄忝乔氲姆耄思也话涯愦虺隼床殴帧!
言幼宁拨拉了一下自己的头发,“行,我这就去,争取把自己意恋眉嗣婺愣既喜怀鍪俏摇!
2、新形象和老朋友
言幼宁站在马路边上出了会儿神,还是决定去一趟宁和雅居。
宁和雅居是岛城的一家形象设计会所,前一辈子的时候言幼宁,哦,关二公子是这里的常客,跟这里的老板李翱也是很谈得来的朋友。李翱比他大几岁,人很和气,他曾经在法国求学,而言幼宁是出生在法国的,一直到小学的时候才跟着一莲回国,所以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也算是有共同话题。
宁和雅居的收费虽然贵到变态的地步,但是言幼宁颓废了这么久,他需要有一个崭新的开始,也需要有这么一个人给自己打理出一个全新的形象来。他的口袋里还有几个钱,虽然不够成为李翱这里的会员,但是偶尔来享受一次还是可以的。另外,在发生了这么大的一场变故之后,他也迫切地想见见自己曾经的朋友——即便对于这个老朋友来说,他现在还只是一个陌生人。
打车到宁和雅居的时候,十点刚过,正好是这里开门营业的时间。一个穿着素白制服的小男生正在整理前台,看见他推门进来连忙迎了上来。
“李翱呢?”言幼宁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老板还没过来,您是……”小男生神色有些迟疑。其实李翱就住在宁和雅居的顶层,不过一般人是不知道的。但他不知道的是,这一点言幼宁也知道。
“麻烦你喊他下来吧,”言幼宁对着小男生展开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我想请他打理一下头发。”
小男生的脸微微一红,“好的,您稍等。”既然这是知道老板底细的客人,那他打电话上去也不用担心会挨骂了。
言幼宁在休息区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顺手从茶几上拿起了一本杂志。只是,八年前的杂志……言幼宁实在没有什么看下去的欲望,索性扔在一边专心打量起周围的布置。这里总体感觉没变,只有一些细节的地方和自己的记忆小有出入,比如盆景摆放的位置、墙上镜子的形状……
小男生给言幼宁端来一杯茶水,便悄悄地退开了。这个孩子应该还是新手,待人接物时的态度生嫩的很。言幼宁对这里的记忆中并不包括这张面孔,或许是因为自己出入这里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吧。
楼梯上传来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一个穿着拖鞋的高个子男人一脸不爽地走了下来。
言幼宁心头微微一跳。上一辈子他初见李翱时,李翱正舌灿莲花地鼓动一个时髦女郎把头发染成另外一个颜色,两眼冒光的谄相简直猥琐到了极点。没想到他板着脸的样子居然也挺爷儿们。
李翱的视线落在了言幼宁微微含笑的面孔上,双眼顿时一亮。
言幼宁忽然想笑。他知道李翱是个双,无论看见美男还是美女,都会流露出这么一副没出息的模样。不过这人风度极佳,从不搞死缠烂打那一套。所以,即使是拒绝了他的追求的人,也很难拒绝跟他做朋友。
烦躁了这么些天,言幼宁的心情终于在看见李翱这张熟面孔的时候,变得轻松了起来。或许,变换一下相识的方式,他和李翱,仍然可以成为朋友。
“嗨,帅哥,”李翱热情洋溢地迎了上来,“先让我看看你的发质。”
言幼宁笑而不答。
李翱修长的手指在他的发间拨来拨去,像发现了什么珍宝似的叫了起来,“哎呀,你的发色居然不是染的,我最喜欢这种深巧克力色了。你是外国人呀?”
言幼宁笑出了声,“我妈妈是半个法国人。”
“呀,是混血儿吗?”李翱又夸张地叫了起来,“那你父亲呢?”
“父亲……”言幼宁重复这个对他来说过分复杂了的名词,眼里略略流露出几分嘲讽的味道,“他应该是土生土长的岛城人。”
“哦,”李翱聪明地转移了话题,“喜欢什么风格?”
“随便吧,”言幼宁想了想,“不要染色,不要弄得太夸张,我还是学生。”
“明白了,”李翱站直了身体,“一切交给我吧。”
柔软的发丝被清洗过,再吹到半干,丝丝缕缕地垂落在耳畔,在明亮的阳光下泛着动人的光泽。然后,略长的头发被全部梳到脑后,露出了轮廓分明的脸孔。李翱挑剔地站在等身高的大镜子前面打量着自己的新顾客。
言幼宁清楚地听到李翱在自己的身后轻轻地倒吸了一口气。
言幼宁的个子很高,肩宽腿长,但是看得出他不是一个喜好户外锻炼的人,像空心的竹子,清隽挺拔,十分养眼,但却不够强壮。他的头发和眼睛都是迷人的巧克力色,眼睛很大,睫毛纤长浓密,琥珀色的眼瞳浸润着诱人的水色,看人的时候微微带着几分淡漠的神气。
李翱觉得自己的新顾客长得真是漂亮。尤其当所有的头发都拢到脑后,露出整张面孔的时候,他甚至于有一种惊艳的感觉。
不是那种雌雄不辨的少年式的清秀,言幼宁的五官轮廓很深,眉眼深邃,是一种带有侵略性的醒目,让人过目难忘。
“真让人嫉妒啊。”李翱喃喃自语。
言幼宁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前一辈子的时候,李翱就经常这样打趣他,说他长着这样的一张脸,没有人会爱他。因为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会恨他的。
“不过,也很能激发创作的冲动。”李翱按着他在椅子上坐下,抖开布巾裹在他的脖子上。一手梳子一手剪刀,开始了全神贯注的创作。
两个小时之后,言幼宁的一头乱发被修剪出了饱满的层次,脸孔的轮廓也被新发型完美地衬托出来。照着镜子的时候,言幼宁自己都生出一种旧家具经过了抛光打磨,重新焕发光彩的感觉。
李翱更是激动得小手指头都在哆嗦,“怎么样,我的作品,真是太完美了。”
“真是十分感谢。”言幼宁有些肉疼地想,要是收费单打出来的时候能给打个折扣,他心里就更感谢了。
李翱围着他转了两圈,又开始突发奇想,“要不你给我当形象大使吧。我们正好要重新拍一组广告……”李翱说着,翻箱倒柜地从茶几下面翻出了一本杂志似的东西捧到言幼宁的面前,封面上是两个妙龄少女,背景就是宁和雅居的店面。
“这是刚拍好的,”李翱一边翻着让言幼宁看,一边皱着眉头吐槽,“这还当红明星呢,拍出来人家都说像鸡店。”
言幼宁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他就知道在李翱这里能找到乐子,果不其然。眼前这一幕前一辈子也同样发生过,甚至李翱蹿缀他的时候措辞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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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吧,是吧,”李翱以为自己找到了知音,“这两个丫头长得还可以,姿势什么的也没问题,但是拍出来之后这个感觉就完全不对。尤其这边这个,我一个哥儿们说她的眼神就好像在说:来嘛,来嘛,这里就是不正经的地方哟……”
言幼宁觉得自己笑得肚子都疼了。
“真的,你给我当形象大使吧。”李翱又把话题拉了回来,“以后你从头到脚我都给你包了,我还额外发你工资。你要做的只是店里有活动的时候来露个面,另外就是把你的脸印在我的宣传杂志上,很简单的。”
言幼宁心里忽然一动。倒不是心疼钱心疼疯了,被李翱那句免费给说动了。而是他忽然想到关政安再过几个月就要来找他了,他和关宇森都是好面子的人,非常非常地好面子。如果他们发现自己这个关家的私生子居然给个理发店当形象代言人——好吧,李翱若是知道自己把他的形象设计会所叫做理发店的话,绝对会发飙。如果他们发现自己打算捧得高高的人,竟然干着他们这个层次的人看不起的工作,而且还被那么多人知道了。那他们还会坚持把他认回去吗?
李翱看出言幼宁神色松动,连忙趁热打铁,“要说形象设计,我这里称第二,岛城没有谁家敢称第一。以后你的形象由我打理,你自己不用再为衣帽鞋袜操半分的心,你想你能省下多少时间啊,帅哥。”
从自己重新活过来就一直在纠结的问题,到了现在终于看到了一点点解决的希望。言幼宁不由得笑了起来,“那我需要做什么?”
“真的同意了?”李翱又惊又喜,“我先带你去我朋友的工作室试试镜。嗯,再给你搭配两身衣服,合同什么的,要明天才能准备出来。你明天有时间过来一趟吗?”
言幼宁摇摇头,“明天我接了个翻译的活儿,恐怕……”
“都推掉,都推掉,”李翱比划了一下胳膊,“以后你专心做宁和雅居的代言人,不要再接这种乱七八糟的活儿了。”
言幼宁斜了他一眼,也不知哪边的才是“乱七八糟的活儿”。
“如果你着急的话,我明天晚上过来。”言幼宁想了想,“这个活儿我已经答应朋友了,临时推掉的话对方会很麻烦。”
李翱不怎么情愿地让步了,“下午去试镜,你有没有时间?”
言幼宁盘算了一下自己的课程表,“可以。”
李翱这才又高兴了起来,“好,你跟我上去找几件衣服,我们这就过去。”
言幼宁从没当过模特。但他小的时候,一莲经常带着他进摄影棚。那时候她忙着在世界各地飞来飞去,根本没有固定住所,只能把年幼的儿子随时带在身边。她在镜头前面不停变换姿势的时候,她的助理就带着幼宁在摄影棚的一角看图画书。所以言幼宁很小就知道镜头前面的模特所应该知道的一切常识,所欠缺的只是自己站上去的机会。
拍了几张照片之后,摄影师和李翱都觉得很满意。这件事就算是初步定了下来。言幼宁白赚了一个新造型,从里到外的一身休闲装以及李翱做东请的一顿丰盛大餐。最重要的是又重新结识了自己前一辈子的老朋友,他真心觉得这真是活回来之后最舒心的一天了。
甜品端上来的时候,李翱突然间想起了什么似的,盯着言幼宁左看右看,“你今天站在那里摆poss的时候,我觉得你看起来非常眼熟。”
言幼宁翻了个白眼,“一般色狼搭讪的时候都这么说。”
“不,不,”李翱的表情变得正经了一些,“我是说真的,你的表情还有肢体语言,都让我有种很眼熟的感觉。”
言幼宁不相信仅仅凭着这些模糊的感觉他能想起几年前就已经过气了的模特,尤其一莲的工作重心还是在国外。
李翱举着甜品叉子喃喃自语,“真是眼熟……”
言幼宁在心里暗暗叹气。所谓的世事无常就是这个意思吧,就算一莲当年红成那个样子,不过短短几年而已,谁还记得她?
所以对于活着这件事,他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3、交情的开始
言幼宁一直都觉得李翱是个妙人,三十出头的单身男人,守着一家玩闹似的形象设计会所,没有家人,没有固定的情人,不爱出门也不好运动,最大的爱好除了收集世界各地的巧克力之外就是照着食谱做甜点。甚至他的外表长相看起来都像一杯温开水似的,平平淡淡,波澜不惊。
这样一个男人,看似无欲无求,却又活得自得其乐。
最重要的是,这个朋友从来没有在“关二公子”的身上图谋过任何东西,他所结交的,至始至终都只是那个骨子里与豪门世家格格不入、脾气略有些暴躁的普通青年言幼宁。这一点言幼宁知道的很清楚。所以,即便前一辈子两个人交情泛泛,但言幼宁还是很想找到他,在重活的这一世里,重新做朋友。
在他经历过的那一场衣香鬓影紫醉金迷的幻梦里,唯有这个人存在的痕迹是真实的。
酒足饭饱,李翱在开车送他回学校的时候很突然地反应过来言幼宁一整天都在外面,于是大惊小怪地叫了起来,“哎呀,孩子,你不是大二的学生吗?你这是逃了一整天的课啊。”
言幼宁笑而不语。对于一个早就念完了大学的人来说,大二的课程又有什么可怵头的呢。何况法语这门语言还是他的母语,当初一莲就是觉得他学这个会很轻松才怂恿他报了这个专业。有时候,言幼宁会觉得她应该很想念自己的家人,但是不知为什么,一直也不见她回去探望他们。就是平时偶尔提起,她也总是很快就岔开话题。
李翱把车子停在d大的南门外,转过头叮嘱他说:“明天忙完了就过来找我签合同吧,几点都行。我得催着他们抓紧时间给我把新的宣传册做出来,再过俩月分店就要开张了。对了,你是怎么知道我就住楼上的?”
言幼宁想笑又忍住了。他觉得这人反射弧还真够长的,这都一大天过去了,他居然才想起来问这个。
“我上哪儿知道去?我那就是在蒙那个小孩儿呢。我说我跟你熟得很,他就老老实实打电话喊人去了。”
李翱的表情半信半疑。
“行了,明天见。”言幼宁冲他摆摆手,提着他给自己搭配的衣服一身清爽地下了车。他知道李翱还在背后悄悄打量着自己,不过他并没有回头看。也许李翱心里也觉得疑惑,为什么一个初次见面的人在面对他的时候会如此的收放自如,熟稔如同老友?
这个男人或许心思淡然,但是并不傻,而且据说艺术家的第六感都灵敏得要命。虽然言幼宁一向觉得李翱最多只能算半个艺术家。不过不管怎样,对于两个人的交情来说,今天是一个不错的开始。言幼宁觉得自己的心情很久没有这么轻快过了。不必再费心琢磨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要重新活过来,也不再去考虑过几个月关政安是否还会来找上自己。活过来这么久了,他终于有了要好好过日子的想法。
言幼宁觉得自己要是早点儿这么想就对了。跟上一世的二十岁相比,如今的他已经占了太大的便宜。虽然他现在的身份还是一个大二的学生,但是按照实际的时间来算,一莲已经过世将近十年了,思念依旧,但是她离去的痛苦已经远远没有那么强烈了。而且他手里还有卖戒指的钱,他接下来的大学生活可以过得很轻松,不必像前一世那样吃糠咽菜地过苦日子。而且还有李翱。这个朋友,他上一辈子要在几年之后才与他相识,这一辈子却有幸提前认识。
这简直就是开了外挂嘛。
要是这样都还不知足,成天在那儿杞人忧天,不知道好好过日子,言幼宁自己都觉得有点儿说不过去。再说他又不是什么多愁善感的艺术家,一天到晚忧郁地想心事也实在不是他的风格。
还是得该吃吃,该喝喝。至于以后的事……
还是以后再说吧。
言幼宁的宿舍在四楼,四零七寝,四个舍友,除了徐向北跟自己同系,另外两个都是学金融的。本地学生,平时很少住校。幼宁大一的时候也是每天回家住的,后来一莲病发,多年积蓄陆陆续续地花光之后,幼宁只得忍痛卖了车和房子,自己也卷了铺盖搬回宿舍来住。这些东西一莲一开始就挂在了他的名下,倒手的时候倒是一点儿都没惊动她。那时一莲的病情已经加重,就算是幼宁这个外行也看得出来她已经不可能活着出院了。
他就是在那个时候跟徐向北熟悉起来的。
徐向北还没回来,言幼宁把打包带回来的烧卖摆在徐向北的床头柜上,自己收拾了一下东西就爬上床睡了。
今天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幼宁本以为躺在床上会辗转反侧一番,没想到头一挨着枕头就睡着了。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地闻到了食物的香味。言幼宁脑子里闪了一个念头,觉得这一定是徐向北回来了,正狼吞虎咽地吃自己给他带回来的宵夜。然后翻了个身,又沉沉睡了过去。
转天周末,幼宁被手机闹铃闹醒的时候还不到八点,他跟老帽约的时间是上午九点。徐向北的床铺已经空了,要不是床头柜上的宵夜不见了,换成了放在自己桌子上的一份早点,言幼宁还真不确定徐向北真的回来过。
徐向北从大一就开始同时兼着几份工,周末更是比平时还要忙。这种连轴转的日子言幼宁也曾经过了大半年,忙得时候什么也顾不得想,如今冷不丁停下来,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么一个从小到大连衣服都没洗过的家务废柴,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变身全能超人,医院学校两头跑,一边熬粥炖汤地照顾病人,一边疲于奔命地应付考试……
简直不可思议。
果然人的潜力都是被生活逼出来的。
感慨了一会儿人生这个深奥的话题,言幼宁急匆匆地洗澡换衣服,揣着钱包手机一溜小跑出了宿舍楼。倒了一次公交车,压着九点差五分的线赶到了淮江路小区的北门。老帽已经等着他了,看见他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二话不说,先在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我说你就不能把闹铃提前一刻钟?”
老帽全名叫做余茂,是外语学院的知名人物,比他们高一届,也是徐向北的老乡。这人看着瘦瘦小小的,但是人脉出奇的广。据幼宁所知,他们这一届法语系的学生接的校外的翻译活儿,至少有三分之一是通过老帽拿到的。当然所有经手的活儿老帽都抽成,不过算下来一千块钱的活儿给他抽一百几十的,大家都觉得可以接受。
老帽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眼睛里流露出几分感慨的神气,“你看着总算是有点儿人样了。生老病死什么的,谁也抵挡不了,再说谁都会有那一天的,想开点儿吧。”
言幼宁笑了笑,“谢谢师兄,我知道的。”
“那走吧。”老帽拍拍他的肩膀,“向北大概没跟你说那么清楚。这回找我的人以前也接触过,是医科大附属医院的大夫,他们科室联系了一套仪器,得先跟销售这边谈的差不多了才能向院方提交申请表。所以现在是以私人名义联系的翻译,不过你放心,这人信誉还是不错的,每次给钱都挺痛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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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幼宁跟老帽也接触过几次,彼此的人品都比较信得过。跟着他到了地方,医院的人已经到了,双方大概了解了一下情况,这边也抓紧时间交待了一下重点要了解的内容。九点半,法方代表准时出场了。一个小时谈下来,散会的时候双方都表示很满意。医院的代表痛痛快快地付了钱,约好了下次继续合作就高高兴兴地走了。
老帽当着他的面儿抽了两张红票子,剩下的递给了言幼宁,稍稍有些感慨地说:“口译的活儿还是找你用着放心。上次别人给我介绍了一个翻译,我带着过去跟人家谈判,结果这哥儿们一开口就结巴,这把我给臊的……”
言幼宁也不由得笑了。法语是他的母语,一般人跟他比确实不占优势。点了一遍手里的钞票,言幼宁又抽出几张推到了老帽的面前。
老帽看看钞票再看看他,“你这是……”
“茂哥,我知道你人脉广,”言幼宁稍稍犹豫了一下,“我一个哥儿们托我打听点儿事,我琢磨着我认识的人里头也没谁有这个能耐了,所以想找你问问。”
老帽没动那几张票子,“你说。”
“关家的情况,你知道么?”
“关家?”老帽愣了一下,“华航集团的关家?”
言幼宁从来没想过要找人打听关家的情况,这是一个很突然就冒出来的想法。过去的几年里他虽然一直跟关家父子周旋,但是对于关家的底细,他并不曾真正了解。他对于关家以及华航集团的有限的认识,都是关家父子有目的地展示给他看的部分。至于真实的关家到底是个什么样儿,直到死言幼宁都没搞能明白。
被接到关家的最初两年里,他的注意力大都集中在了父子亲情上。每天陪着关政安散步、骑马、出席各种社交活动,基本上关政安想让他做什么,他都会去做。到了后来,当他终于从种种蛛丝马迹里察觉出不对劲的时候,身边已经插满了关宇森的人,就算他想做什么也是有心无力了。
言幼宁担心的是再过几个月,关政安会像前一世发生过的那样,脸上挂着温和无害的笑容,满眼慈爱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那一幕要是真的发生了,言幼宁一定会忍不住吐出来。
当然,他重新活过来之后,很多事情都变得不一样了。他手里有了点儿钱,不必再节衣缩食地辛苦度日,他还提前认识了李翱。或许这些细微的变化也会激发出一个全新的情节:关政安不再出现,或者他发现了比幼宁更加合适的目标。但是不管怎么说,事先做一些准备工作还是必要的。老帽信息灵通,人脉也很广,很多翻译的活儿都是跟市里的大企业打交道,他很有可能会知道一些外面打听不着的事情。
“你想知道哪一方面的情况?”老帽微微蹙起眉头,神色也变得慎重了起来。
“关家的情况,主要是关政安。”言幼宁想了想,补充说:“生活方面的。”
老帽点了点头,脸色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过几天我去找你。”
言幼宁把那几张票子推到了老帽面前,“不管结果怎么样,谢谢师兄肯帮忙。”
老帽接过钞票,脸上也不由得绽开了一丝笑容,“行,那你等我消息。”
4、哥们儿
言幼宁趁着下午的时间把手里的两家家教的活儿都解决了。
家教的活儿还是当初徐向北介绍给他的,迫于生活压力,言幼宁不得不接。但以他的性格来说,他是真不适合做这种耐心细致的工作。何况他现在一天到晚心里都跟长了草似的,哪有那个心境老老实实地坐下来陪小孩复习功课呢,还是不要误人子弟了。
言幼宁从最后那一家出来的时候已经四点多了,从这边去市中心的公交线路他不熟,又怕去得太晚李翱那边会不方便,琢磨了一会儿还是打了个车直奔宁和雅居。李翱虽然说过什么时间过去都行,但毕竟是周末,他一个成年男人要是给自己安排点儿什么晚间活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李翱事先交代过店里的服务生,他一来直接带到顶层自己的住处。不过,他也没想到言幼宁的时间卡的这么寸,他这边三菜一汤刚端上桌,那边言幼宁就流着口水进门了。
“我说,你不是故意的吧?”李翱不怎么情愿地从厨房里多拿了一套餐具出来,“你这时间也赶得太那个什么了……”
言幼宁真心觉得自己冤枉,“现在才五点,一般人谁这么早吃晚饭?”
李翱哼了一声,板着脸给他盛了一碗排骨莲藕汤。
言幼宁身上穿的是昨天从自己这里带回去的长袖衬衫,下面是他自己搭配的一条低腰牛仔裤。李翱往他腰上瞄了两眼,忽然有些遗憾自己居然选了这么一个人来当宁和雅居的形象大使。漂亮的青年谁都会喜欢,但是不吃窝边草是李翱的原则。
“等下你看看合同,如果没意见就签了,有什么疑问就把合同带回去找个学法律的给你把把关,明天给我拿回来。”
言幼宁从汤碗上面瞟了他一眼,眼底含笑,“不用那么麻烦。我信得过你。”
李翱倒愣了一下,心头微微一动,又暗叫了一声可惜。
言幼宁大大方方地把碗伸过去,给自己又盛了一碗汤,“你是做大事的人,怎么会为了我这么一个小临时工坏了自己声誉呢。”以他对李翱的了解,这人的属性是半个艺术家外加半拉商人,据说他年少的时候曾经立志要当一名游吟诗人,所以骨子里多少有那么一点儿神经叨叨的清高劲儿。他对金钱看得并不重,也从不屑于在这个问题上装神弄鬼。再说言幼宁也不是真心想赚李翱的钱,只不过这个工作机会有可能会让他摆脱被认领回关家做傀儡二公子的悲摧命运,又可以跟李翱多接近罢了。
李翱是个挺感性的人,所以言幼宁的态度让他有点儿感动。再开口的时候,语调都比刚才和气了不少,“你要是明天有时间,我带你过去先把照片拍完。我已经跟那边联系过了,让他们把明天一天的时间都匀出来。早晚外景,中午拍室内的。估计得一整天。”
言幼宁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没问题,我明天白天都没事。”
“那就好。”李翱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不怎么斯文的吃相,“我说,你是从非洲刚回来的吗?还是我的手艺真有那么好?”
言幼宁中午只在路边的馆子里随便吃了一碗面,几个小时过去,他早饿了。再说自从一莲住院之后,言幼宁就再没吃过家里做的饭,李翱厨艺怎么样言幼宁不好说,但是比起只会做通心粉三明治的一莲那是强出好几条街去了。
“确实不错。”言幼宁表扬他,“反正我好久没吃过这么地道的排骨了。”他们食堂的排骨做出来都带着一股腥味,也不知道他们都是怎么弄的。
李翱顿时高兴起来,他向来不怎么喜欢让别人知道自己这么一个优雅的艺术家最大的喜好竟然是下厨。不过,被这个仅仅第二次见面的帅哥一脸诚恳地夸奖自己做的东西好吃,他还是觉得有些飘飘然。
“那就多吃点儿吧。”李翱笑眯眯地给他多夹了两块排骨,“对了,我这里有客房,你要是没有什么事儿,今晚在我这里将就一下,摄影师打算取日出的景,明天咱们都得早起。你一大清早跑来跑去的也辛苦。”
言幼宁点点头,“那我就不客气了。”
“本来也不用客气,你现在也算是我这儿的员工了。”因为明天要起个大早,李翱本来也没给自己安排什么晚间活动。有这么个赏心悦目的小员工陪着自己说说话,然后早点休息其实也不错。
言幼宁吃饱喝足,觉得自己再不主动表示表示实在有点儿过意不去,“我去刷碗吧。”
“那太好了,” 李翱乐了,“我最讨厌刷碗。”
第二天果然起了个大早,两个人洗漱完毕,随便吃了点儿牛奶土司,下楼的时候天还完全没有亮。摄影带着化妆师和助理已经等在楼下了,一行人先计划去南郊的青石山拍日出,然后再折回摄影棚里拍内景,黄昏时候爬上天台拍晚霞。
大概是从小耳濡目染的缘故,言幼宁在镜头前面完全没有压力。而且他非常聪明,能够在第一时间对摄影师最细微的指令作出回应。中场休息,他被助理带回车里换衣服的时候,摄影师忍不住揪着李翱刨根问底,“你从那儿挖出这么个漂亮孩子?他干什么的?以前上过镜吗?”
李翱得意洋洋,“那我能随便告诉你吗?”
“这么好的条件,居然没被星探发现,真是……”摄影师遗憾了一会儿,又想起了另外一件重要的事儿,“过几天我要拍一个度假村的平面广告,缺个合适的模特,你能把人借我用用不?条件你开。”
“这我得问问他,”李翱想了想,“人家还没毕业呢,得让他算算时间能不能匀出来。”
“行,我等你回话。”
言幼宁出来的时候,摄影师已经换好了胶卷,正握着拳头给两个小助理鼓劲儿,“再加把劲儿啊,还剩一组就收工了!”
拍完青石山的外景还不到八点,一伙人杀回摄影棚里继续工作。一天下来,即使是言幼宁这样一个大小伙子也累得筋疲力尽。但是摄影师却非常高兴,一个劲儿地拍着他的肩膀夸他有镜头感。李翱也挺高兴,照片拍的顺利,就表示后期制作很快就能提上日程了。整个拍摄过程李翱虽然没有什么明确分工,但是他跟着跑完了全程,也时不时给摄影打个下手,收工的时候也累得半死。原本还打算等拍完照片好好带言幼宁大吃一顿庆祝庆祝,但是这种状态之下两个人都没有那个闲情逸致了,在外面找了个看着还过得去的馆子,随便点了几个菜就把晚饭解决了。
把言幼宁送到校门口的时候,李翱给了他一张卡,“你的工资。”
言幼宁伸手接了过来,心里却稍稍有些意外,“现在就发?”
“你一个穷学生,手里一点儿钱没有也不方便。”李翱想了想,“卡里是这半个月的工资。以后我每月初把钱打进卡里,你回头自己记着查账。”
言幼宁点点头,“谢谢李哥。”
“客气。”李翱不当回事儿,“过几天还有一个电视短片要拍,等我跟广告公司那边敲定一下时间再通知你。”
“好。”
李翱拍拍他的肩膀,脸上的神气稍稍有些感慨,“咱俩虽然刚认识,但是你这个孩子挺对我脾气的。也别只把我当老板,既然叫我一声哥,以后要用钱或者是有什么事儿你就直说。别跟我客气。”
“我知道。”言幼宁笑了,他真心觉得自己主动跑去找上李翱,真是一件再正确不过的事儿了。
“对了,还有个事儿,今天这个摄影师,他说想请你拍一组平面广告。”李翱仔细回忆了一下,“好像是个度假村的。你自己琢磨琢磨,要是觉得有兴趣就跟我说一声,我帮你跟那边联系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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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宁和雅居的广告不冲突吧?”
李翱有些意外地看看他。他没想到言幼宁能想到这个,不过心里还是挺高兴的,“他那个是度假村,跟我这儿不搭边。你要是时间排的过来,我觉得你接了也挺好。反正你这个年龄的小青年,闲了就是去打游戏或者出去鬼混了,能把这个时间投到工作上,给自己多挣几个生活费也不错。”
言幼宁想了想,“行,我听李哥的。”
李翱对他这个反应也挺高兴,“那我先跟那边联系一下,时间敲定了再通知你。”
言幼宁推门进来的是,徐向北正趴在桌子上噼里啪啦地敲键盘,听见门响头也不抬地问他,“回来了?”
言幼宁把包扔床上,从柜子里翻出几袋方便面来,“你吃不吃?”
徐向北回过身瞥了一眼,“吃!”
言幼宁低着头拆方便面袋子,“你先忙着你的,泡好了我喊你。”
忙乎了一整天,他跟李翱一起吃晚饭的时候已经快饿晕了,言幼宁其实没少吃。这才没过多一会儿,自己竟然又觉得饿了。言幼宁觉得这个事儿挺诡异,难道说二十来岁窜一窜,自己这身高还能往上再长几厘米?
言幼宁摇摇头,拆了四袋方便面,开水泡好。溜达到徐向北身边探头一看,厚厚一叠法语资料。
“急件?”
“不算急,”徐向北往后一靠,伸了个懒腰,“我这不是想早点儿弄完么。”
从言幼宁的角度正好能看到徐向北尖削的下巴,他一直觉得看徐向北这个骨架子,他应该再长的壮实一点儿,没长起来完全是因为营养不良。他爷爷奶奶收入都不高,上岁数的人了,还经常得吃点儿药什么的。反正从认识徐向北开始,他的日子就一直过的挺紧巴。
“哎,我跟你说个事儿。”言幼宁有些犹豫地看了他一眼,“我现在手里有点儿钱,你要是用钱就从我这里拿吧,别总赶着打工了。”
徐向北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你哪来的钱?”
“以前家里借出去的钱,现在人家还回来了。”言幼宁含含糊糊地跟他编瞎话,“虽然不多,但是咱们俩读完大学是够了。”
徐向北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行啊,幼宁,这好事儿都没瞒着哥哥,真没白疼你。”
“我说真的呢。”言幼宁踹了他一脚,“我觉得你这么折腾,要是再把功课耽误了不就得不偿失了吗?”
徐向北躲了一下,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哥哥明白。不过现在还没到那个份儿上。我撑得住。”见幼宁有点儿急,徐向北忙说:“其实你说的这些我心里都有数,我撑得住。当然,现在有你这么一句话顶着,让我知道熬不下去的时候还能指望你,我这心里就更有底了。”
言幼宁不怎么放心地看看他,“你别逞强。”
徐向北点头,“我知道。”
“反正我就是这么个意思,你跟我也不用装。” 言幼宁有点儿烦躁地抓抓头发,“行了,行了,吃面吧。”
徐向北从抽屉里翻出一包榨菜来,一边撕口一边问他,“哎,老帽是不是还欠着你什么费用没结清啊?”
言幼宁的手微微一顿,“你看见他了?”
“他刚才过来找你了,我说你还没回来,他让我给你传句话:还是上次的咖啡馆,让你明天中午下了课过去一趟。”
5、窄街
言幼宁离开咖啡馆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木的。
余茂约他过来,根本一句话都没有说,从笔电里调出一个文件直接打开给他看,自己拿了一本专业书坐在旁边陪着他,远远看着,这就是两个出来复习功课的大学生。只是不知为什么,其中一个脸色越来越白。
不到两万字的文件,一多半都是有关关政安的消息。其中一部分是历年来各家报纸杂志的报道,另一部分则是口耳相传的野史了,这里面的东西可以说真假参半。余茂很细心地替他把这一锅杂烩按照时间排序,看起来很是方便。
言幼宁一目十行地从头跳到尾,又翻到首页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这里面的内容有些是他亲身经历的,有些则是捕风捉影地知道一些大概,然而跟前一世的所见所闻结合起来,很多一直困扰着他的东西都有了答案。
关政安的父亲一辈据说是黑道起家的,当然这个纯粹是传闻。别说余茂这样的人轻易打听不到,就算能打听到,也不是几百块钱就能打听到的。这位老爷子心狠手辣,四十多岁上就坐稳了老大的位置,然后开始了疯狂的资本积累过程。到了他的儿子一辈长大成人的时候,他的生意重心已经由走私转移到了钢铁重工上。他膝下共有五个儿子,最前面的两个年纪还很小的时候就死于黑道寻仇。这件事激发了老爷子的斗志,于是华航集团开始了艰难而又漫长的漂白过程。
关政安是家里的老三,也是活下来的孩子里最大的一个。在他上位之后,两个年幼的弟弟都被送到了国外,并且直到二十多年之后的现在也始终没有回来过。关政安很聪明。不仅聪明,而且做事果断,从不轻易放过任何发展的机会。在他的努力之下,华航集团的前进方向再一次发生偏移,由原来的钢铁重工慢慢地转移到了珠宝业和地产业,并且积极参与慈善活动。二十六岁的时候,关政安迎娶了b市珠宝世家唐家的大小姐唐静怡。
言幼宁在临街的商店门口停了下来,摸出口袋里的零钱买了一包烟。不等店老板把打火机拿出来,先撕开烟盒叼了一支在嘴里。他发现自己这段日子又填了一个新毛病,一听到跟关家沾边的事儿就心烦气躁,一烦躁就特别想抽烟,忍都忍不住。
真tmd。
言幼宁揉了揉自己已经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的脸,觉得这个世界实在是太虚幻了。什么都是假的,但是这些假的东西偏偏表现的那么像真的。
这些人难道都是电影学院毕业的吗?
难怪这个阶层的人普遍看不起艺人戏子什么的,跟他们这种脸皮底下都额外藏着一层面具的高手们比起来,这些艺人的所谓演技根本就不够看啊。只是看这些官面上的介绍,关政安不但是一个英明神武的企业家,一个有商业眼光的天才,还是一个心地善良的慈善家,一个完美无暇的丈夫和父亲。
这是多么道貌岸然的社会形象啊。然而扒掉他的皮鞋,他的袜子上都还沾着没有揩干净的鲜血。
这死老头子骨子里其实就是一禽兽。在他眼里,所谓的生活从来都是一场没有止境的厮杀与掠夺。联想起前一世临死之前的耳闻目睹,言幼宁几乎可以肯定关政安是在打唐家的主意。关家涉足珠宝行业的时间还太短,唐家的家业和庞大的海外市场会成为他觊觎的目标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或许,这才是他要把关宇森推上家主之位的最重要的原因——只有他和唐静怡所生的孩子,才能有机会打进唐家的圈子里去,得到唐家的认可与接纳。也只有这个孩子,才有机会把血缘凝成一支最淬利的箭,在一个最合适的时机,给予唐家这只庞然巨兽最致命的一击。
或许不仅仅是自己,连关宇森都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
抛开那些“家族事业”、“发展”、“壮大”等等光鲜词汇的外衣,对于关政安来说,最最重要的事情不就是成就他自己的野心么?
对于这样一个男人来说,感情又算是什么东西?有血缘关系的子女或许还有一些关注的价值。余茂给他看的资料里说,关家这两年陆陆续续认回了两个私生子,这是表示关政安已经开始替关宇森铺路了。问题是,如果这种事前一世也同样发生了,那么,关家在已经有了可用的棋子的情况下,为什么还会找上他?
或者,这两枚棋子因为某种原因,失去了被利用的价值?
换一个角度来考虑,如果关家能在认回去的两个孩子里找到合用的傀儡,那言幼宁是不是就安全了呢?
言幼宁点着了第四支烟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走进了一条怎么都绕不出去的小胡同。他刚才只顾着想心事,竟然不记得是怎么走到这里来的了。
果然心不在焉的时候就容易出岔子吗?
言幼宁转过头四下望了望,这条胡同其实是被两个老式的家属区夹在中间的一条窄街。两边院墙拦着的住宅区里都是五六层高的旧住宅楼,楼间距很窄,墙面也大都斑驳了。有一家的阳台上还突出来一个脏兮兮的大铁笼子,里面养着一群咕咕乱叫的鸽子。
言幼宁对这一带有一点模糊的印象,这里似乎是某个国营企业的地盘,十几年前单位效益好的时候,这里也曾经风光过,后来就慢慢衰落了。这里的居民大都是厂里的职工,大白天的,小区里基本没什么闲人。窄街就更静了,言幼宁想个问路的人都不知道该上哪儿去找。
大致分辨了一下方向,言幼宁决定顺着这条街一直走到头,就算是是迷路,到了大街上总是好办得多,至少能拦着出租车了。
言幼宁抽了两口烟,正转头找垃圾箱扔烟头,就看见街口晃晃悠悠走过来两个小混混。
言幼宁不动声色地快走两步,抬手把烟头弹进了不远处的垃圾箱,心里却隐隐有了几分不那么妙的预感。倒不是说他多疑,而是这两个混混打一出现,四只眼睛就死死落在自己身上,那可不是什么善意的目光。
尤其还是在这种地方。
言幼宁从小到大可没少打过架,因为他长着一张过于醒目的脸,无论站在那里都跟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他没有爸爸,却有一个“洋鬼子”的妈妈。而且他的学习成绩还很好,连外语老师都没事追着他叽里咕噜地练习口语——学校自然不学法语,不过从他抱着奶瓶子的时候开始就跟着一莲满世界飞,英语这种全球通用的语言他就算不精通,但口头交流还是没问题的。这些条件加起来足够周围的毛孩子们看他不顺眼了,拳头加棍棒自然是表达敌意最直接有效的途径。
言幼宁或许不是很强壮,动起手来也不是最有技巧的,但他绝对是最能豁得出去的。他很早就知道在面对这种欺负的时候,他是没有退路的。谦让只会让自己的明天、后天过得更加艰难。一开始还多少会挂点儿伤,但到高一以后他就很少会带伤回家了。一对一或许言幼宁不是对手,但要说对付围殴,恐怕没有谁会比言幼宁更有经验。
这两个混混绝对不怀好意。
言幼宁假装不在意地继续往前走,仿佛没有注意到这两个突然出现的人。但是两个混混的脚步却越来越慢,在言幼宁距离他们几步远的时候停了下来。
“哟,哟,看看这个小白脸,”左边那个染着黄毛的小流氓咧着嘴乐了,“这小脸蛋俊的……别是被哪个大款包起来的小兔子吧。”
旁边长得比较结实的小流氓十分配合地笑了起来,“长得是不错,这脸蛋……这腰……这屁、股……”
言幼宁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现在的小流氓都流行在打劫之前先调调情的吗?
“哎,什么眼神……”小流氓话还没说完一眼瞥见了言幼宁的脸,立刻就不乐意了,“还挺看不起人是怎么着?”说着就上来要抓言幼宁的领子。他的手还没碰到言幼宁,言幼宁已经一拳砸在了他脸上。
小流氓大概没料到这小白脸说动手就动手,一点儿预兆都没有。捂着脸踉跄两步,表情明显有些错愕。没等他回过神来,言幼宁已经一手揪着他的领子把他按在墙上,一手成拳重重捣在他的肚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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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着黄毛的小流氓反应过来,一脚踹了过来。言幼宁手里还揪着另外一个的领子,这一脚下来,两个人都倒了。言幼宁索性骑在他身上,劈头盖脸的一顿打。这是言幼宁的经验,在旁边放冷炮的那一个可以暂时忽略,打群架也要讲究擒贼先擒王。要先把把那个主心骨拿下了,其他的人就都好办了。这两个小流氓里面,明显这个更结实,更起作用。另外那个干干瘦瘦,一看就是跟着跑腿的。
言幼宁一脸狠戾的样子有点儿惊到了黄毛,言幼宁块头比他大,他从背后根本不可能把言幼宁给揪起来。而他的拳打脚踢,言幼宁又根本不在乎,只是按着那个壮实的下死手了打,这样的反应让黄毛有点儿不知所措了。
言幼宁当然能感觉到背后的黄毛正拿自己当沙袋,但是他不能起来,他一旦站起来情势就会变成这两个人打自己一个。那样的话,自己就会变得被动。何况以他现在的状态,他根本停不下来。
被他按在地上的流氓脸上已经见了血,言幼宁也难以自抑地变得兴奋起来。那些被他压在心底无法释怀的过往、曾经经历过的屈辱、被自己视为至亲的人背叛的痛苦、重生之后的迷茫与纠结……在这一刻,仿佛都找到了一个最适合发泄的出口。
黄毛觉得他们今天这是点儿太背,撞上了一个疯子。他心里有点儿发慌了。当然他口袋里是带着刀的,但是看着言幼宁这股子不要命的狠劲儿,他的刀万一落到这主儿手里,死的就不知道是谁了。
他们只是挑挑事儿,可没打算弄出人命来。
黄毛一脚踹飞了街边的垃圾桶,从里面扒拉出一个酒瓶子,抄起来冲着言幼宁的脑袋就砸了过去。言幼宁往旁边躲了一下,啤酒瓶子砸在了他的膀子上,竟然也碎了。黄毛这一下子恐怕连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言幼宁的身体晃了一下,向后一仰摔在人行道上。
黄毛顾不上理会他,一手握着半拉啤酒瓶子,一手把他的同伴拖了起来。本来挺壮实的一个小伙儿,这会儿满脸是血,已经看不出个模样了。眼角的余光瞥见言幼宁跌跌撞撞地爬了起来,黄毛扬起了手里的破酒瓶子,惊得声音都变了,“你他妈的别过来!”
言幼宁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轻轻啐了一口,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如果不是那个黄毛还在背后盯着他,言幼宁觉得自己会跳起来,或者扯着嗓子死命地嚎几声。他好久都没有这么痛快过了,那些沉甸甸堵在他心里的事儿一度憋得他透不过气来,但是现在,它们好像都消失不见了。
言幼宁抖了抖还在微微痉挛的手,决定在回学校之前先找个地方把自己收拾干净。
一辆车缓缓停在街口,车窗落下,两个神色各异的青年一起望向外面的窄街。一个上下打量正费劲爬起来的黄毛兄弟,另一个则目光深沉地望向已经走远了的青年。
“你怎么看?”
“有点儿意外吧,”青年的视线追随着言幼宁的背影,神色中渐渐多了几分意味不明的东西,“跟你弄回来的资料不怎么对的上。”
“嗯,我也没想到这小子这么野。”
言幼宁的背影消失在了街道的转弯处。凝望的视线收了回来,落在了身旁的青年身上,“跟你真是一点儿不像。”
“哪儿跟哪儿啊就像……继续跟?”
青年犹豫了一下,“嗯,再看看。”
6、鸢尾花
“嘶,”言幼宁倒吸一口凉气,“我说你轻点儿啊。”
李翱满手红花油,在他背上用力揉了几把,语调里带着几分说不清的滋味,“还是年轻好啊,精力旺盛的。”
“你说反话呢?”
“那倒没有。”李翱扣好药瓶的盖子,举着两只沾满药油的手站了起来,“就是感慨一下。等你跟我这个年龄似的,就没有激情打架斗殴了。”
“你?”言幼宁斜了他一眼,“你年轻时候也没有‘打架的激情’这种东西吧?”
“你怎么知道我年轻时候不打架?”李翱翻了他一眼,“小破孩儿还挺看不起人呢。告诉你吧,你李哥年轻时候那也是地方一霸。”
言幼宁嗤的一声笑了起来。前一世的时候,李翱有一次跟他说过,他上中学那会儿特别迷恋尼采。那些哲学的、玄乎的、长大之后再返回去琢磨也还是完全看不懂的东西,偏偏对他有着莫名的吸引力。言幼宁当时还笑话他就是一个天生的装b体质……
“笑什么笑什么,”李翱不乐意了,绷着身板给他看,“怎么着,还不信呐?改明儿咱俩比划比划?小样的,看这里,宏二头肌!”
“那叫肱二头肌!”言幼宁笑得一抽一抽的,肚子上的淤青都开始疼了。游吟诗人,这货可是要当诗人的,是最会装b的艺术家,这会儿这是哪根筋不对了居然还想着跟他打架。
李翱悻悻地哼了一声,转身去了卫生间,“今晚是不是想赖在我这里?”
“是啊,”言幼宁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我大一的时候跟校外的打过架,再让学校看见我带伤就不好交代了。我说我被打劫了他们肯定不信。”
其实我也不怎么信。李翱心想,你说这大白天的,言幼宁又长着那么一个人高马大的胚子,真是要打劫的,谁会挑他这样的下手?吃撑了吧?
“得疼几天。”李翱擦干手,出来把窗户都推开了。一屋子都是药油的味道,实在呛人。
言幼宁不怎么当回事儿地点点头。
李翱沉默了片刻,很突然地问道:“没什么要说的?”
言幼宁斜了他一眼,低下头,从扔在一边的衬衣口袋里摸出烟盒来点了一支,“你想知道什么?”
李翱没出声。现在距离晚饭时间还有段距离,太阳西斜,但是黄昏还没有来临。这个时间会让人不自觉地有点儿犯懒,好像身体已经接收到了某种即将要放松下来的信息,每一个细胞都开始伸着懒腰打哈欠。
言幼宁抓了抓头发,微微有些烦躁地吁了口烟气,“其实没啥可说的,就是心烦。正好撞上两个不开眼的,就动手了。”
“干嘛心情不好?”
这一次,言幼宁沉默的时间比较长。一支烟快抽完的时候他才垂着头低声问道:“李哥,你说,人要是有个混账爹是不是一件挺苦逼的事儿?”
李翱无声地笑了笑,“这苦逼什么?他混账他的,你好好过你自己的呗。”
言幼宁叹了口气,面对着前生今世的老友,有些话很突然的就有了倾述的欲望,“我妈一直到死都对那个混账男人特别上心。我到现在也不明白她到底迷上他什么了。”
李翱也有些感叹,“感情的事,外人本来也说不清。”
“她年轻时候特别漂亮。可是那么多追求者里,她居然就看中他了,死心塌地地跟着,一直跟到人家娶了门当户对的大小姐……”言幼宁摇摇头,自嘲地笑了起来,“真他妈的。你说她到底图什么?”
李翱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心里却有些疑惑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说起他母亲的事情。难道他所说的心烦什么的,也跟这位神秘的女士有关系?
“她那个傻劲儿其实也有点儿影响到我。这么多年,我心里多少也会用‘他一直没来认我们是有苦衷的’‘他心里也有我们’这样的借口来安慰安慰自己。结果呢,我直到现在才发现,什么感情、什么儿女,在他眼里屁都不是。”
李翱没有接话,他也没想刨根问底地弄明白他这个发现是怎么得来的。何况在他看来,如果一个做爹的,连自己儿子都长这么大了都从来没认过,那他肯定不是什么好鸟。为这么一个东西在这儿折腾自己,至于么?
那首歌里是怎么唱的来着?有人心疼的时候,眼泪什么的,才有价值。
李翱不知道该怎么劝他。在他看来,言幼宁也不需要别人劝,他只是受了某种打击,需要一个安静的空间和一点儿时间来让自己恢复过来罢了。他在幼宁肩膀上又拍了拍,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一句,“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言幼宁有些奇怪地瞥了他一眼。不明白他这会儿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李翱一脸深沉地看着他,“此之甘饴,彼之砒霜。”
言幼宁脑门上一根青筋跳了跳。
“其实我的意思就是说,你觉得你妈妈找上你爹不值得,但是她不这么觉得啊。那本来也是她自己的日子,只要她乐在其中就行啦。你管那么多干什么?你不爱吃饼干,就要把所有的饼干都消灭掉,让别人谁也吃不到吗?”
“我……”
“我懂,我懂,心疼自己老妈么。问题是她用不用你替她惋惜啊,她那么一个女人,情商肯定比你我要高。她会不知道自己要过的是什么日子吗?”
“……”
“还是那句老话,她有权利选择怎么安排自己的生活。别说你只是她儿子,就算你是她老爹也不能干涉的,ok?”
“……”
“你妈妈也没强迫你一定要喜欢你的这位老爹呀,对吧。所以你要是讨厌他,就继续讨厌好了。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反正他对你也没干过什么让人不讨厌的事儿。”
“……”
“所以你就是在自己折腾自己呢,难过什么呀,有什么可难过的呀?好好过你的日子不好吗?非想那么些有用没用的,纯是闲的!”
“……容我插一句话成么?”言幼宁艰难地给自己争取到了一个发言的机会。他怎么以前没发现李翱嘴皮子这么利索呢?
李翱做好了反驳他的心理准备,“你说。”
言幼宁舔了舔嘴唇,“我能在这儿蹭顿饭么?”
“……”
李翱早上起来的时候,言幼宁已经走了。客房明显收拾过,床铺也叠得整整齐齐的,他来的时候穿的那身衣服已经洗了晾在阳台上,穿走的是昨晚李翱给他拿过来的一条卡其色长裤和一件灰蓝色的条纹衬衫。
李翱有点儿遗憾了。那件衬衫的腰部尺寸特意按照言幼宁的身材修改过,他还没来得及看一眼上身的效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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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死孩崽子,跑的倒快。
走进厨房,李翱看见餐桌上的绿豆粥和小笼包的时候,又忍不住乐了,“知道伺候早餐了?行,算你有良心。”
言幼宁打了个喷嚏,把手里的花束拿的远了一些。在岛城,这种蓝色鸢尾花并不常见,不过这是一莲最喜欢的花。即使是在病情最严重的那段日子里,看见他带来新鲜的鸢尾花,她也会露出由衷的笑容。只是这笑容在他的记忆里已经略略有些模糊了。
将近十年了。
他的母亲,离开这个世界已经将近十年了。
言幼宁顺着墓园窄窄的台阶往山上走。再往上走一段,拐过那棵大树,就是一莲长眠的地方。洁白的墓碑旁上,凝固着她年华最盛时明媚的笑脸。他的母亲,不论是停留在他记忆中的样子,还是这方寸的照片之中不变的笑容,永远都是最美的。
言幼宁拿出手巾细细地把墓碑擦拭干净,把怀里的花束拿给她看,“呐,蓝色的鸢尾花,你的最爱。”
照片上的女人继续微笑,眉眼之间洋溢着青春明媚的气息。
“你是真的喜欢这种花,还是……仅仅是想家了呢?你总是不跟我说真话,如果以后我有机会去看一看你的亲人,你会不会觉得高兴?”
言幼宁的指尖轻轻地点了点照片上那一蓬棕色卷曲的长发,他自己的头发也微微有些卷曲,不明显,但是垂落在耳畔的发梢总是带着柔和的弧度,像一莲。他的眼睛也像她,只是同样漂亮水润的眼睛里,却没有一莲那种温柔妩媚的神气。
言幼宁觉得自己这一辈子也许都不会像一莲一样,会对着某个人流露出这样温柔缱绻的神气了。因为一莲是一个把感情当做信仰的女人,终生不悔。然而那种激烈的感情加诸于一莲的身上的痛苦和绝望,没有人比他看的更加清楚。
“看看你,”言幼宁凝望着一莲那双含着微笑的琥珀色的眼睛,喃喃说道:“看看你给自己挑了个什么样的男人啊。眼光不好,人又傻,李翱还说你情商高呢……”
“如果他来找你,”言幼宁低声问她,“你会原谅他吗?”
照片里的一莲凝望着他,双眼闪亮,温柔地微笑。言幼宁却清楚地记得她眼里的亮光是怎样在漫长的等待里一点一点地黯淡下去的。他甚至知道,她直到临死前的那一刻,都还在期望着那个男人的出现。
“真傻。”
他的记忆自动倒带,回想起健康开朗的一莲是如何随着时光的流逝慢慢变成了病中憔悴的样子,皮肤干枯,眼神黯淡。然后,她又重新变成了青春明媚的模样,风情万种地被凝固在这块墓碑上。
永远不再变。
言幼宁亲眼目睹一段流沙般的岁月是如何带走了一个女人的青春、爱情乃至生命。就像他无意中听到过的那首歌,那首和他母亲同样名字的法语歌里所吟唱的那样:会有一天,我所有的痛苦,都会被遗忘。
言幼宁轻轻阖上眼,把所有那些跳跃的记忆都重新锁进了灵魂的最深处。然而他的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盘旋着那一把醇和的嗓音。
……当我夜晚回家的时候,
没有人在等着我。
当灯火熄灭的时候,
没有人让我有心跳的感觉……
会有一天,
我所有的痛苦,
都会被遗忘……
“如果有那样一个人,”言幼宁摩挲着相片,轻轻地把额头靠了上去,“能在你最后的时间里让你感到幸福……”
那该有多好。
7、摄影棚
李翱的车还没停稳,言幼宁就隔着车窗看见广告公司的助理小陈正站在后门外的台阶上东张西望。
言幼宁瞥了一眼大楼侧门那个十来米长的灯牌,有些意外地反问李翱,“华艺?”
李翱顺着他的视线向外扫了一眼,点点头,“这家广告公司是华艺下属的子公司,摄影师恐怕都是华艺的人。要拍电视短片当然要来华艺的摄影棚。”
华艺是这几年势头比较猛的一家娱乐发展公司,言幼宁对这家公司也略有耳闻,就在半年前,华艺刚推出了一个由三位美少年组成的音乐组合,当时的海选造势着实火爆,徐向北当时还开玩笑让言幼宁也去报名。
李翱凑到他耳边悄悄说:“你想啊,有华艺这么一棵大树在背后顶着。别的不说,摄影棚、专业器材这些硬件设施就不是一般的广告公司能比得了的。”
言幼宁点点头,“那他家收费是不是也比别家贵?”
“那当然了。不过分店要开了,造造势也是应该的。”李翱下了车,冲着远处的小陈招了招手,“我听说小陈原来在华艺当经纪人,后来才去的广告公司。”
言幼宁立刻对他刮目相看,“经纪人啊。”
“咋的,动心了?”李翱打趣他,“想当艺人巴结他也没用了,我听说现在华艺最牛的金牌经纪人是leo。要想红,得找他。”
言幼宁也笑了,“艺人就算了吧。累得慌。”
李翱却觉得他这副长相不去当艺人实在有点可惜。
“李老板,这边,咱们直接上十二楼。”小陈迎了上来,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言幼宁,笑着点点头,“小言今天看起来精神不错。咱争取所有镜头都一次过。”
言幼宁笑了笑没有出声。他一个只看过一莲拍片的外行,哪里敢说这样的大话。到时候跟着导演的指示走就是了。好在只是一段电视广告,重点在于后期的制作,对于他这个业余模特的演技倒没有多么高的要求。
剧本言幼宁已经看过了。情节很简单:一个不修边幅的男人被女朋友甩了,风雪之夜落魄地走在空荡荡的大街上,走到宁和雅居的门外时被室内温暖的灯光所吸引,神差鬼使地推门进去。然后是一连串的穿插镜头:修剪头发、搭配衣服、挑选合适的皮鞋……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这个落魄的男人从头到脚焕然一新地出现在了某个美女如云的酒会上,瞬间捕获了所有美女的芳心……
言幼宁当初看剧本的时候就笑得不行。他就知道李翱这个半瓶子醋的艺术家一定会借着这个机会卖弄卖弄他的所谓才艺,好好地恶心别人一把。没想到剧本写出来竟然会这么的……这么的……
“你再笑老子翻脸了。”李翱有些气急败坏了,“扣工钱!扣奖金!”
“好,好,不笑了。”言幼宁冲着化妆师做了个抱歉的表情,“等我酝酿酝酿感情,等下好入戏。一开始我是个被踹飞的落魄男人么……”
李翱的面色稍稍缓和了一些,“伤心、委屈、悲愤……”
言幼宁憋着笑连连点头。
言幼宁穿着一身半旧的西装,一脸胡子茬地从化妆间里走出来的时候,摄影师和助理都已经在影棚里准备就绪了。导演是个神情严肃的中年男人,话不多,简简单单对言幼宁交待了一下灯光角度等问题,就示意他自己来。
言幼宁对于摄影棚里一切流程都不感到陌生。试走两遍,很快就进入状态。至于李翱千叮咛万嘱咐的什么伤心、委屈,那些肤浅的词汇怎么能概括言幼宁所经历过的背叛和利用?爱人和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造成的伤害又有着什么样的区别言幼宁不知道,但他知道那都是满腔的信任被辜负,滚烫的心交出去,却被对方一脚踩进了烂泥里。
你所能给出的最好,在对方的眼里,什么都不是。
眼前是虚假的幕布和灯光,刻意营造出来的雪夜昏蒙的光线在言幼宁的眼底晃来晃去,令他突如其来的有些恍惚,一刹那的感觉,竟有些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仿佛时光流转,他重新回到了那一年雪夜的街头,满眼都是细碎的雪花,商店门前的圣诞树彩灯旋转,那个高大的身影正站在街角静静等着他……
言幼宁不自觉地闭了闭眼睛。
“这里。”摄影助理拍了拍手里的剧本,提醒言幼宁视线的角度。
镜头前的言幼宁微微抬起头,因为看到了远处的灯光,沧桑隐忍的眼神褪去了迷茫无措,渐渐变得清明起来……
“非常好!”导演刻板的脸上也浮现出几分笑容,他转过头跟助理嘀嘀咕咕一番,对言幼宁做了个手势,“回去化妆换衣服,拍第二组。”
言幼宁抹了一把脸,十分沮丧地发现自己眼角竟然有些微微的潮湿。那些他曾经发誓要遗忘的东西,原来始终都停留在那个角落里。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或许那还是尚未发生的事情,然而那疤痕却早已根深蒂固地盘踞在心头。
原来,他和一莲是一样的傻。
总是分不清楚真心和假意。
第二组镜头就没有什么让人走神的机会了,修剪头发、挑选衣服,都是喜气洋洋的镜头。言幼宁只需要把脸洗干净,由着化妆师在他脸上扑点儿粉,修剪修剪眉形,然后咧出一脸又惊又喜的傻笑就行了。
然后是第三组镜头,幸运男主角盛装出场,高调亮相。在一群红男绿女的瞩目中含蓄地微笑,风度翩翩有如绅士一般,瞬间捕获了所有人的心。因为用的就是华艺的摄影棚,群众演员直接就是华艺自己的艺人。言幼宁的表现也很到位,试着走了两遍之后,一次就过了。拍完的时候,连导演都夸言幼宁有表演的天分。李翱也很高兴,按照小陈刚才给他的说法,后期处理顺利的话,电视短片正好能赶在分店开张之前播出来。
言幼宁表面上淡淡的,心里也是悄悄松了口气。这毕竟是他第一次拍这种东西,他可不想把李翱的买卖给弄砸了。
言幼宁洗了脸,换了衣服出来,没想到导演还在,正靠在窗边跟一个瘦瘦高高的青年说话,挺严肃的一张脸,这会儿笑得跟朵菊花似的。言幼宁正琢磨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就见青年转过身来,目光直白地上上下下打量他,神色挑剔得像在菜市场里买白菜一样。他看着比李翱略小两岁的样子,五官平平,一双眼睛却十分有神。刚才群众演员太多,言幼宁也没有注意到这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不过他身上穿着休闲风的衬衫和长裤,应该不是刚才的那一群艺人当中的某一个。
言幼宁跟导演打了个招呼正要走,就听那陌生青年问道:“你是哪家的?”
言幼宁愣了一下。
青年见他不语,便又问道:“你的经纪人是谁?”
言幼宁这才反应过来他刚才话里的意思,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我不是艺人。”
青年露出惊讶的神色,“业余的?”
言幼宁摇摇头,含糊地解释说:“也不算吧。我是在李哥那里打工。”
“哦,”青年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你的条件很好啊,没想过进演艺圈吗?”
言幼宁觉得他这种带点儿诱哄的语气挺有意思,但是对他的说法却有些不以为然,“当艺人有什么好?每天累得半死,还没有自己的隐私。”这都是面上的,背地里还不知道有多少龌龊事儿等着呢。
青年不由得微笑了起来,“好像挺了解的嘛。不过年纪轻轻的时候不做一些稍稍偏离常轨的事情,到年纪大了可就没有机会了。”
言幼宁莞尔,“你是星探?”
“我是经纪人。”青年也笑了起来,“怎么样,有没有兴趣让我带带?我这个人在这一行做的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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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幼宁摇摇头,“谢了。暂时没这打算。”
李翱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十有八九是追着小陈问片子后期制作的事儿。言幼宁左右看了看,打算先顺着来时的路到楼下的停车场去等着他。
“哎,你再考虑考虑呗。”青年追了上来,跟他并肩向外走,“这个职业能有机会各处走走,还有出国的机会,你这么年轻,不想试一试吗?”
“谢了。”言幼宁失笑,“我还没断奶就满世界跑了。你说的那些,对我真没什么吸引力。”
青年侧身看着他,“如果我说我能把你打造成最顶级的模特呢?”
言幼宁斜了他一眼,稍稍有些不耐烦了,“不用谁来打造,我本来就是顶级的。”
青年哈哈笑了起来,“你这人真是太有趣了。”
言幼宁走进电梯,这青年也跟了进来,像没看见言幼宁的脸色似的,若无其事地问他,“哎,你净身高多少?三围呢?”
言幼宁翻了个白眼,“三围?女人才讲究那个吧?”
“男人也一样。”青年松了耸肩,“对我来说男人的三围比女人的三围更有吸引力。”
言幼宁狐疑地斜了他一眼,这是在暗示什么吗?
“没别的意思,”青年对他眼里的神色心领神会,连忙解释说:“我带的都是男艺人。女人的三围什么的自然跟我没有半毛钱的关系。我最拿手怎么让男艺人在一大群花红柳绿的妹子中间脱颖而出了……”
言幼宁心头猛然一跳。就在不久之前,他还有过这样的想法:一旦自己在这个抛头露面的圈子里混出名,关家很有可能就不会再来找他了。关政安那种衣冠禽兽,能花大力气捧起一个干干净净的大学生来给自己儿子当挡箭牌,却不一定有那个耐心来洗白一个他看不起的艺人。言幼宁几乎可以肯定关政安是看不起艺人的,因为余茂给他的那份文件里搜罗了关政安的几段风流韵事,但是却不见他和一莲的传闻。以一莲当年的知名度,没人知道关政安的存在估计不可能,肯定是关家有意压下来了。
上一世,关政安出现的时间是在中秋节之前。言幼宁在脑子里飞快地过了一遍当时的情景,是在初秋没错。因为那是他头一次跟父亲和弟弟一起过中秋节,当时的心情简直激动到无法形容。
当然,现在回想起这一切,都只是笑话罢了。
如果他能在这之前就变成一个艺人,而且还是一个名声不怎么好的艺人……
青年看出他的神色变化,趁热打铁地说道:“其实我手里现在就有一个试镜的机会,我觉得很合适你……”
电梯停在地下层,电梯门无声的滑开,言幼宁有些机械地走了出来。脑子里被各种念头搅扰得乱七八糟。听到青年跟过来的脚步声,言幼宁停下脚步对着他做了一个别再跟着的手势,“给我时间考虑一下。”
青年点点头,递上来一张名片,“我是凌傲,圈子里的朋友也叫我leo。欢迎你随时联系我。”
8、成交
言幼宁拿着那张名片翻来覆去看了很久,直到把上面的两组电话号码都背了下来,仍然无法决定要不要迈出这一步。
平心而论,他对于艺人的生活虽然没有什么好感,但也没有太多的反感。甚至,因为过份熟悉的缘故,接受起来会觉得十分自然。摄影棚对于他来说,就像是小时候经常出入的一个游乐场。灯光、摄像机、反光板,看到这些东西他甚至会生出一种莫名的亲切感。然而无论多么熟悉,他心里都知道的很清楚,这一切都只是一莲的生活,不是他的。
上一世,他还没来得及考虑自己到底要过什么样的生活,就被卷入了关家的是是非非当中,至死都无法脱身,踏出的每一步都在别人的算计之下,所谓自己的生活,在他来说,根本就是一个不着调的幻想。这一世,无论他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首要要保证自己不会再跟关家扯上关系,他要彻底避开关家这个臭水塘,然后才有可能考虑自己今后的生活。
言幼宁觉得自己的想法还是可行的。只有让他们完完全全看不起自己,不会把自己列入挡箭牌的候选名单,自己才是安全的。他曾经想过借着宁和雅居闹出点儿小名气,不过真的想要自救,还有什么比一脚踏进演艺圈实现得更彻底呢?他们是虚伪的豪门世家,最看不起的就是这个圈子里打滚的人。只要自己在这个圈子里混出点儿名气,再闹几个恶心人的绯闻什么的,估计关政安躲着自己都来不及,自然就谈不到相认了。
这是目前为止,言幼宁想到的唯一可行的办法。或者远走他乡也可以避开关家的人,但是一莲长眠在这里,这个城市对她而言意义非凡。言幼宁不想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何况他才只读到大二,连毕业证都没有,到了另外的城市他又能做什么?
扛大包?
打小工?
言幼宁摇摇头,那并不是他想要过的生活。
当然,真要决定混这个圈子的话,代价肯定是会有的,艺人的合同最少也要两三年。言幼宁至少在三年的时间里不得自由,或许还要面对一些比关家强不了多少的恶心事。不过这个是有时间限制的,他只需要忍耐三年。三年之后,他就彻底自由了。那个时候他也已经毕业,再没有什么可顾忌的了。
言幼宁斟酌再三,觉得这个代价他付得起。
当然,也必须付。
不用赶时间打工,言幼宁的课余时间忽然间多得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一莲住院的时候言幼宁要医院学校两头跑,一莲病故之后他又忙着在学校和几分工作之间疲于奔命,就算后来回到关家,所有的时间也都是听从关政安的安排。言幼宁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体味过这种手里握着大把时间,可以随心所欲地挥霍的感觉了。
言幼宁捧着厚厚的原文书坐在图书馆里消磨周末的时间时,心里有种前所未有过的轻松。这种感觉太过陌生,以至于轻松的感觉里里也酝酿着一丝似有似无的不安。
言幼宁有时会觉得自己无法肯定眼前所见的安静生活是不是自己的幻觉。如果它不是幻觉,那么它会不会在下一秒钟被某个突然出现的人打破?
没有安全感,所以言幼宁必须要抢在事情有可能发生之前做点儿什么。
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言幼宁阖上手里的书,拎起自己的背包走出了图书馆。凌傲约了他五点钟在东街的“老四川”见面,谈一谈有关他的艺人合约的事情。上次在华艺见面之后,言幼宁也查了凌傲的资料。所谓的不看不知道,原来这个不起眼的男人手底下居然托起过那么多大牌明星。言幼宁虽然对当明星没什么兴趣,但是他要做的事情目的性太强,能选择的话他还是愿意选一个能干的经纪人,否则事情的进展只怕不会太顺利。
言幼宁打车赶到老四川的时候,凌傲已经到了,正坐在包厢里看菜单,看见他进来,顺手把手里菜单递了过去,“你看看吧,我自己的份都已经点好了。”
老四川是火锅店,言幼宁觉得吃火锅没什么可点的,左不过都是肉、菜、海鲜这些东西。何况他今天有心事,对于吃什么的问题并不是特别上心。
服务员把菜品上齐就退了下去,门关上,包厢里只剩下两个人。言幼宁看着方桌对面的的凌傲,忽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其实直到这一刻,他心里也还是有些犹豫的。如果还能想出别的办法,他真的不想走一莲走过的路。那种随时会联想起过往的工作环境,对他而言是一种太大的压力。
“你这个样子,到底是希望我们能顺利签下这份合约,还是希望我们谈不拢?”凌傲看着言幼宁神色变幻不定,饶有趣味地问道:“我觉得你并不乐意见到我,但是又不想拒绝得太彻底。是有什么苦衷吗?”
“苦衷倒谈不上。” 言幼宁摇摇头,“我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的条件有点儿难以开口。”言幼宁想了想,“我知道凌先生时间宝贵,就不跟你兜圈子了。我想问一问,我是不是可以提条件?”
“当然可以,”凌傲笑得一脸和气,“这本来就是一个协商的过程。”
“如果你能在最短的时间里让我……” 言幼宁停顿了一下,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这个要求听起来有些莫名其妙。
“怎样?”凌傲似乎觉得他这个样子十分有趣,“出名?”
“不止是出名,”言幼宁咬了咬牙,直视着凌傲一字一顿地说:“还要出不那么……不那么光彩的名……”
凌傲皱了皱眉,“不光彩?”
言幼宁话已经说出来,眉目之间反而没了那么多顾虑,“对,就是让人一听到言幼宁,就知道他不上道,不是什么好东西。大概就是这一类的意思,至于具体怎么操作,那就是经纪人的事儿了。”
这一番说辞让凌傲有些困惑,“你出名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自己声名狼藉?”
言幼宁没有出声,心里却想:为了能顺顺当当活下去,名声算个屁。要是连命都没了,那才是真的什么都没了。如果能够跟关家划清界限,或许他就不会在二十七八岁的时候就翘了辫子。
凌傲拿筷子拨拉着小锅里红油油的一层辣椒,心里虽然百般不解,但面色却依然四平八稳,“能说说你这么做的用意吗?”
“我想避开一些麻烦,”言幼宁把烫熟了的蔬菜从小锅里夹了出来,隔着蒸腾的水汽,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漾着一层动人的水光,被这样的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连凌傲这见惯了俊男美女的金牌经纪人都有了一刹那的失神。
“你是说……”
“只有我变成一个……一个很烂的人,才有可能会避开这些要命的麻烦。”言幼宁的心情也很纠结,“如果说有苦衷,那就是这个了。你能理解吗?”
凌傲的困惑加深了。他该如何理解“很烂的人”这种说法?粗鲁无礼?私生活不检点?目无尊长?对待工作没有责任心?耍大牌?
还是……这些毛病都算上?
凌傲再一次细细打量言幼宁。不得不承认,他脸上虽然没有过多西化的特征,但是英俊得过分的外表还是会让他的出现带有一种视觉上的冲击感,像昏暗的夜色里突然亮起的一束灯光,明亮得令人目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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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一个男人,眼神清澈如春水,要怎么把他打造成一个活流氓呢?
凌傲觉得这简直就是对他的挑战。好吧,好吧,换一个角度,一个优雅的王子,如果带点儿流氓的邪气劲儿……
“你考虑得怎么样?”言幼宁很认真地等待他的回答。
凌傲的神色也认真了起来,他低下头略略思索了一下,“如果你完全配合我这个经纪人的话,我觉得问题不大。”
言幼宁眉梢眼角紧绷的线条微妙地松弛了下来,有凌傲这句话他觉得这件事就已经成功了一大半,“合同带着了?”
“你其实并不是真想当艺人吧?”凌傲觉得自己终于发现了真相。
言幼宁很痛快地点头,“我觉得这就是一场交易。各取所需。”
这一点凌傲倒是同意。没有利益他忙什么啊,又不是吃撑了一天到晚跑来跑去。唯一的遗憾就是这帅哥没有一颗奋发向上的心,可惜了他这名头响亮的金牌经纪人。
“成交?”言幼宁语气平淡地问他。
凌傲咬了咬牙,“成交!”
从包厢里出来,对门的包厢也正好打开,一伙子男男女女正说说笑笑地往外走,走在最前面的男人跟言幼宁打了个照面,脚下微微一顿,神色也怔了怔。
言幼宁从小到大早被人看习惯了,也不当回事儿,跟凌傲两个人并排往外走。走廊本来不是很宽,对面包间里的那一拨客人人数又多,一起往外走就显得有些拥挤了。言幼宁不喜欢跟别人挤来挤去的,下意识地就跟凌傲错开了一步。就这么微微一下停顿,就觉得手腕被一只大手轻轻握住了。
男人的手。宽大、厚实、掌心滚烫的皮肤贴合着他的手腕,粗糙的感觉微微有些刺人。似乎这人的手上长着厚厚的一层茧。言幼宁皱了皱眉,侧身望过去,是刚才在包厢门口看见的那个男人,正带着几分笑意侧着头看他,好像言幼宁跟他有多熟似的。
言幼宁闻到了一股浓重的酒气。因为离得近,言幼宁甚至分辨出了混在酒气里的淡淡的木调香水味儿和烟草干燥的味道。
这人十有八九是喝醉了。言幼宁得出了这个结论之后,就没什么心思去计较了。他这会儿刚完成了一件大事,心情正好,可不想跟个毛孩子似的,被人调戏一下下就大惊小怪起来。言幼宁手底下轻轻挣了一下,把男人的手甩开,没想到下一秒男人的手又缠了上来。
言幼宁皱眉,“大哥,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男人挑了挑眉,嘴角却挑起一个痞兮兮的笑容来。他的个头比言幼宁略高,肩宽腿长的好身材包裹在一件深色的风衣里,颇有几分逼人的气势,一时间言幼宁倒有些不能确定这人是不是真的醉了。他的手劲儿很大,言幼宁挣了几下没挣开,心里微微有些恼怒起来,“你是来找茬的吧?”
男人脸上的笑容加深,“你说呢?”
言幼宁的脸冷了下来,“你有什么事?”
男人反问他,“你不打算先问问我是什么人吗?”
言幼宁不由自主地打量他。这个男人一看就是长期坚持户外运动的类型,身材高大,肩膀宽厚,皮肤的颜色是一种被太阳晒过的健康的蜜褐色。刀削似的一张脸,轮廓分明,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鹰隼般的精悍气息。当他微笑起来的时候,眉眼之间会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种落拓不羁的风流意味。
言幼宁忽然觉得这个男人可能去过很多很多的地方。
9、不对劲
男人看着他的时候,深邃的眼中一抹跳脱的神色仿佛别有深意。这让言幼宁心里微微的有些困惑起来,他可以肯定之前从来没有见过这个陌生的男人。他眼中熟稔的神色……其实还是认错人了吧?
言幼宁飞快地扫了一眼周围的人,走廊里灯光被刻意调暗,制造出一种柔和温馨的调调。又是一大群人说说笑笑地往外走,倒也没有人特别注意两个走在一起的男人。如果不是存心占便宜,而只是认错了人,言幼宁觉得自己也没必要太过大惊小怪。尤其还是在这种地方,灯光不怎么亮,人又有了几分酒意,认错人其实也平常。
言幼宁用力挣了挣,男人似乎也不想引起旁人的注意,笑微微地松开了他的手。他的眼底蕴着淡淡一抹红,但是眼神清明,并不像是在耍酒疯。言幼宁与他对视片刻,心里越发有些疑惑起来。
说不上是哪里不对劲,但是这个男人……似乎不是认错人这么简单。
言幼宁不喜欢这种莫名其妙的氛围。似乎有什么事发生,然而自己却又摸不着头脑。这种不确定的感觉瞬间激发了他心里对于危险本能的感应,他下意识地避开两步,从两个男人中间硬挤了过去,追上了走在前面的凌傲。
似乎是男人的声音,在他的身后低声笑了起来。
凌傲胳膊底下还夹着那只不离身的公文包,看见他挤过来,顺手把车钥匙扔给他,“我喝多了,你来开车。”
言幼宁跟着他一起走出老四川的玻璃转门,餐馆周围并没有正式的停车场,凌傲的车就停在路边。凌傲脚步虚浮地坐进副驾驶座,一抬头却见言幼宁的手抓着驾驶侧的车门,一双眼睛正若有所思地盯着酒店的玻璃门,凌傲不由自主地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一伙男男女女正站在台阶上寒暄,大概是商量谁送谁走的问题吧。挺普通的画面,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引人注意的地方。
“言幼宁?怎么了?”
言幼宁飞快地扫了一眼坐在车里的凌傲,再抬头时,人群后面那个有点儿奇怪的男人已经看不见了。但是几分钟之前,他隔着一段不算近的距离望着自己时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没来由的就让言幼宁有点儿心神不定。他把这张脸孔在脑子里仔仔细细地过了一遍,前生、今世,他确实没有见过这个人。
然而这个结论并没有让言幼宁感到轻松。
难道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言幼宁颇有些自嘲地摇了摇头,他发现自己自从死过一次之后就变得有点儿神经质了,或许是重新活回来的机会来的太过匪夷所思,一丁点儿的风吹草动都能让他汗毛直竖,并且在第一时间跟关家联系起来。当然谨慎一点是没有错的,但要是草木皆兵起来……恐怕不等避开这一场祸事,就要被自己折腾成个精神病了。
“你先送我回家,然后你把车开回去。”凌傲报上地址,一边懒洋洋地靠在座位上养神,一边开始絮絮叨叨地履行经纪人的职责,“今晚好好休息,睡足了。明天七点半过来接我,九点半有个试镜,我带过过去看看。”
言幼宁没想到这么快就有工作,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什么试镜?”
“广告。”凌傲又给自己手底下划拉来一个帅哥,虽然条件诡异了点儿,但架不住这人外形条件实在好,心里还是很高兴的。心情好,顺势就多喝了两杯,不过脑筋还是清楚的,而且做熟了的工作,也习惯了事先把工作交代清楚,“巧克力广告,女主角已经定了,正当红的大牌。现在就是挑一个给人家打打酱油的小男配。”
言幼宁明白了。凌傲就是找个机会让他去开开眼的。女主角是大牌,男配自然不可能整个新人来给人家当红女星拉低身价。自己一个刚入伙的小透明,入选的可能性连一成都没有,纯打酱油的。
一行有一行的规矩,就算自己只打算猫在这个行当里避避祸,那也得顺着这个行当的规矩来。言幼宁心想,就当去看回热闹吧。
转天试镜是在华艺十楼的影棚。凌傲带着言幼宁走出电梯的时候,走廊里已经有人等着了。都是十几二十几岁的小男生,一个个衣衫亮丽,青春逼人。言幼宁从工作人员手里领了号牌,找了个空座耐着性子坐了下来。
他打量别人的时候,别人也在或明或暗地打量他。单从外貌上讲,言幼宁的存在对所有的人来说都是一个很有威胁性的存在,不过大家心里都清楚,到底能不能中选并不完全由外表来决定。
言幼宁正坐着走神,就见凌傲从门口探出头来冲着他招了招手。言幼宁听到周围小男生们叽叽喳喳的议论,心里忽然觉得有点儿濉
真不愧是金牌经纪人,加塞都加的这么……理直气壮。
凌傲本来想揽着他的肩膀把他带进去,胳膊抬起来了才反应过来言幼宁的身高比自己高了不止一两公分,便在他胳膊上拍了拍,示意他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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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棚里面要安静得多。灯光打在中央的空地上,一个小男生正眯着眼睛一脸陶醉状地仰着头吃一块巧克力。周围一圈椅子,高高低低地坐着十来个看不出身份的男女。
“巧克力的广告,”凌傲提醒他,“没有台词,即兴表演一段吃巧克力的动作。你尽量放松,别紧张。”
言幼宁点点头。他只是来打酱油的,心里根本就没压力,自然也不会觉得紧张。
凌傲从口袋里摸出两块巧克力递给他,“自己琢磨琢磨等下要怎么表演。”
言幼宁再点点头,心不在焉地翻看着巧克力的外包装。其实在来华艺的路上,凌傲就跟他交了底,今天的试镜他本来是要带着另外一个艺人过来的。临时改变主意是因为他想看一看言幼宁即兴发挥的能力到底处于一个什么样的水准。换句话说,他想在短时间里对言幼宁有一个全面的了解。
言幼宁再瞥一眼刚上台的小男生,小男生估计有点儿紧张,剥巧克力的手指头都微微有点儿抖,脸上却也做出一副陶醉的模样。言幼宁不由自主地悄悄撇了一下嘴。吃块巧克力而已,非得表现的这么傻么?
“凌傲!”站在旁边助理模样的女人冲着这边招了招手。
凌傲冲着她做了个手势,转身对言幼宁说:“怎么样,需要再做做准备吗?”
“就这样吧。”言幼宁觉得今天就是来打个酱油的,没必要整的那么煞有介事。跟着凌傲走了两步,言幼宁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问他,“你加塞了?”
凌傲对加塞的说法不以为然,“我可是金牌经纪人,时间宝贵。真跟一帮小孩儿排队等号,那得耽误多少事儿?就是我肯,我上司也不肯啊。”
言幼宁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有这么一个牛气逼人的经纪人,对于他这个只想打酱油的半吊子艺人来说,也不知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言幼宁站在表演场地的旁边静静等着小男生表演完毕,鞠躬下场。这孩子是真的紧张,从他身边走过去的时候,言幼宁都看见他脑门子上的汗了。
“言幼宁。”助理站在凌傲身边,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准备好了吗?”
言幼宁看到凌傲冲着自己做了一个手势,便大大方方地走到了灯光的中央。他学着前面那个孩子的模样规规矩矩地鞠了个躬,然后拿出凌傲给他的那块巧克力,剥开包装纸,低头轻轻嗅了嗅巧克力的味道,然后凑到唇边小小地咬下一块,巧克力在他的舌尖上化开,言幼宁的脸上随之绽开一个满足的笑容。
凌傲专注地看着场中表演的言幼宁,神情若有所思。言幼宁的表现几乎毫无演技可言,但他是凌傲见过的艺人中最能放松的一个。被人注视、围观、站在聚光灯下、面对镜头……许多大牌明星都会感到紧张。凌傲看得出放松和故作放松之间的差别,而言幼宁是真的完全没有压力。
看着他落落大方地站在那里,会让人觉得他身后的那块布景板都少了几分僵硬,多出了自然生动的感觉。或许言幼宁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当他含着那一小块巧克力露出笑容的时候,台下至少有一半的评委都不由自主地随着他一起微笑了起来。
他不仅是一个漂亮的孩子,而且还很有感染力。
凌傲望着言幼宁像模像样地鞠躬下台,对于他们之间初步达成的交易以及接下来要将要发生的事情……忽然间真心实意地期待了起来。
当然,以言幼宁目前的条件想要争取到这个广告的可能性并不大,或者说几乎没有。不过,今天的重头戏并不在他,而在于在座的那几位评委。为了这条广告,代理商特意花重金请来了行业里的几位大腕儿:导演、摄影师、制片人,请他们共同把关挑选最合适的广告代言人。这些人才是凌傲把言幼宁带过来试镜的最重要的原因:他希望言幼宁的亮相能够更有分量。就算错过这次的机会,但是能给这些人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那就值了。
从十楼出来,凌傲直接拎着言幼宁去了七楼练功房,把人甩给舞蹈老师,丢下一句“以后没课就过来训练”就扭头走了。
教舞蹈的是位女老师,四十来岁,身条还长得跟小姑娘似的。正带着十来个穿着练功服的少男少女练形体。看见言幼宁也是眼前一亮,招手喊他过来,“新来的?以前学过舞蹈吗?抻抻腿让我看看。”
言幼宁头疼了。他从小学过散打,练过跆拳道,就是没跳过舞。他这么大个头,跳舞也不合适呀,所以学校里有什么文艺活动,有人想过让他当司仪,当领唱,就是没有想过喊他去跳舞。
言幼宁扫了一眼周围一个个面容精致、身条纤细的美少年,无可奈何地挠了挠头,“老师,不好意思,跳舞我不会。要不我给你打一路拳吧。”
女老师乐了,“行。”
言幼宁摆好架势,开始打品势。他身架子长得漂亮,动作规范有力,一套动作打下来帅气十足,相当养眼。
女老师带头鼓掌,“练这个也讲究四肢协调和柔韧度,回头你练习舞蹈一定很容易上手。”
言幼宁的脸垮了下来。不过倒也没说什么,这年头,做什么事儿都得有点儿敬业精神。他现在既然是干这行,那就要有点儿吃这一行饭的自觉。
“以后肯定会用得上啊,”女老师拍拍他的肩膀,循循善诱,“你想啊,就算拍片子可以找替身,以后自己开演唱会总没法作假吧。你总得配合伴舞扭两下吧。”
“开演唱会……”言幼宁从来没想过那么深,这个说法让他觉得十分不可思议,“应该不会吧。”
旁边一个留长发的小男生嗤的一笑,半真半假地说:“你还挺谦虚。”
言幼宁冲他笑了笑,没吭声。心里却悄悄嘀咕:咱这叫谦虚么?咱这明明叫心里有谱,拎得清自己打酱油的身份。
一周之后,广告试镜的结果出来了,入选的男主角是一个在偶像剧里刚刚蹿红的小明星,没有言幼宁什么事儿。当然,这个结果早在试镜之前言幼宁就已经知道了。现在亲耳听一遍也没什么太大的感感触。不过,凌傲带来的第二个消息就让他有点儿坐不住了:凌傲给了争取到了另外一个试镜的机会。
确切一点儿说,这个机会是导演渝凡主动交到凌傲手上的。用凌傲的话来说:吃巧克力那天渝导就对言幼宁印象深刻,这一次如果试镜的时候不出意外,渝导就打算启用这张新面孔了。最重要的一点是渝导刚接了一部大戏。有了他的赏识言幼宁在这部大戏里混个小角色是不成问题的。这一个个看似没什么分量的小活儿要是都能四平八稳地接下来,言幼宁的路子慢慢也就趟开了。
凌傲握着拳头给言幼宁打气,“加油吧,孩子。真能把渝导给拿下,咱俩的计划就能提上日程了。”
10、胎记
言幼宁提着两盒烧卖回到宿舍的时候,徐向北也刚回来,正弯着腰收拾自己的床头柜。旁边地上摆着一摞书,言幼宁扫了一眼,都是大一时候的参考书,徐向北为人细致,用完的书本都整整齐齐的,不像言幼宁,一学期还不到一半,页边都卷了。
“今天不赶活儿了?”言幼宁把装着餐盒的塑料袋放在桌子上,“北街口的老三烧卖,还热的,要不要?”
“那还用说嘛,”徐向北把书整理好,放在一边,乐颠颠地跑去洗手,“全岛城就他家的烧卖味道最地道了。以前我奶奶总给我买。”
言幼宁知道他说的“以前”是他上小学的那几年,那时候他爷爷奶奶身体还挺硬实,老两口退休费领着,手底下就徐向北这么一个小孙子,日子过得虽然不富裕,但是也不至于紧巴。等徐向北上了高中之后,老爷子查出来心脏病,又动了两次手术之后,家里的日子就越来越艰难了。
言幼宁掰开筷子递给他,顺嘴问了一句,“你爷爷奶奶最近怎么样?”
“还行吧。”徐向北咬了一口烧卖,眼睛都眯起来了,“嗯,还是那个味儿。”
言幼宁从兜里摸出一张卡,顺着桌子推到他面前,“向北,这个你先拿去用吧。我还有点儿别的收入,暂时用不着。”
徐向北微微愣了一下。
“我已经没什么亲人了。朋友也没几个,这你知道。”言幼宁咬着筷子看着他,“这个世界上,我真心想对他好的人也没有谁了。”
言幼宁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觉得两辈子加起来,算得上朋友的人确实也只有徐向北和李翱两个人。高中的同学毕业之后就没有再联系过,上了大学他又忙着料理一莲的事儿,又忙着打工,也没有机会跟同学联络感情。后来……
言幼宁叹了口气,后来他被关家领回去,周围来来回回就是那么几个关政安安排的人。唯一一个变数就是李翱。不过李翱比他年长,完全用不着言幼宁去替他操心。
徐向北拿起那张卡,嘴角抿起一个浅浅的弧度,“你真不用?”
“你拿着吧,”言幼宁看他的反应不像是要拒绝,脸上的表情也变得轻松了一些,“咱们俩人加起来,也只有你爷爷奶奶这两个亲人。这点儿钱顶不了什么大用,但是能让老人家日子过得松快一点儿。我又不是白给你,以后挣钱了再还我呗。”卡里是他当初卖戒指的钱,刨去他用掉的一部分,还剩着十来万。这些钱要是对付大病,动手术什么的也确实顶不了什么用,但是对两个靠打工维持生计的穷学生来说,已经算是一笔巨款了。
徐向北点了点头,“幼宁,我就不跟你说谢谢了。”
“难兄难弟的,谢啥?”言幼宁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他还有李翱发的工资,昨天又被凌傲拿着身份证去银行重新办了一张卡,生活费是足够了。再说他每天去华艺上训练课还有员工餐吃,衣服什么的也是李翱给料理,也真不用他花什么钱。
他记得上一辈子的时候,徐向北毕业没多久就进了一家合资公司做助理,两年后就调去了法国总部,不到三十岁的时候就已经是管理级的人了。也就几年的功夫,他借出去的这点儿钱在人家眼里就不算什么了。
莫欺少年穷,这句老话真tmd有道理。到那个时候,自己跟华艺的合同也到期了,如果也回法国的话,说不定两个人还能凑一起经常见面呢。
徐向北哪里能想到言幼宁这一会儿工夫心里头转的那些念头,他闷头吃完了自己的一盒烧卖,又伸着筷子从言幼宁饭盒里夹了两个吃了,这才想起来问他,“你说你有别的收入,还是坐家教吗?”
言幼宁摇摇头,“家教我再也干不了了,我现在特别没有耐性,根本坐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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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向北好奇了,“那干什么?”
“我跟娱乐公司签了三年的合同。”言幼宁想起自己跟凌傲谈的那个莫名其妙的条件,摇摇头苦笑了一下,“当艺人呗,过两天还得去试镜。”
徐向北这回是真愣住了,“当艺人?就你那个臭脾气……”
“忍得了就忍,忍不了就不忍。”言幼宁对他的说法满不在乎,反正他也没打算把自己打造成个温良公子。
“你啊,”徐向北略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公众人物,哪里能像你想的那么任性呢。夹着尾巴做人吧,啊。”
言幼宁笑而不语。
徐向北看着他,旋又想起了另外一个问题,“对了,这马上就期末了,放假了你住哪儿?有安排吗?”学校放假是要封宿舍的。在以前言幼宁就直接回家了,可现在他家房早就不姓言了,又没有什么亲戚可以投靠,要租房子也得提前下手。
言幼宁抿了抿嘴唇,“经纪人说替我申请宿舍。”
凌傲提议他住华艺的宿舍时,言幼宁是真心不愿意。在他看来,自己一个打酱油的半吊子货,又不打算吃这一碗饭,住着人家的员工宿舍多少会有点儿心虚。再者,自己最多就住到合同期满,到时候还得搬出来另找地方,实在太折腾。但是另外一方面,他上哪儿租房子人家也不可能租给他一辈子,他和他妈的一些东西还寄存在原来房子的地下室里,他迫切需要一个私人的地方,能够让他安置这些东西。当初卖房子的时候,言幼宁跟人家商量好的,这些东西最多半年就会拿走。如今这时间也算着差不多了,他怕再不去领出来的话,人家会给私自处理了。思来想去,言幼宁发现自己除了走一步看一步之外,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即便重新活了一遍,他面对着自己的生活时,也依然是个被动的局面。
徐向北没想那么多,听见他有宿舍还挺高兴,“有宿舍多好啊,你们那里肯定没有门禁吧,以后我赶工要是太晚了就上你那儿去蹭一宿。免得回来了还得翻厕所窗户。”
言幼宁揉揉脑袋,又开始感到心烦,“这他妈的都是什么鬼日子,什么时候才能随心所欲的让老子说了算呢?”
徐向北哈哈笑了起来,“快了,快了,等你成了大神就能横着走了。”
言幼宁的第二次试镜跟第一次完全不同,他直接被凌傲带进影棚拍了一组硬照。直到这个时候言幼宁才知道这是给珠宝公司拍广告,女主角是丁蓉。丁蓉在内地的影视圈也算是一姐级的人物,四川人,小模样明艳动人,性格却火爆得点火就着,寻常奶油小生根本压不住她的场子。渝凡也因此才想到要启用新人,利用言幼宁那张吸引人的漂亮脸蛋来柔化丁蓉在镜头前过分犀利的感觉。当然,这也跟丁蓉的知名度有关,混到她这个程度,已经不需要一个势均力敌的伙伴来跟她一起撑场子了。
言幼宁也算是有过拍广告的经验了,他是个不会紧张的特殊体质,搭档的一姐又是个有经验的老手,很容易就把他的情绪也调动起来了。一段剪吧剪吧播出来之后只有短短一分半钟的广告一天的时间也就拍完了,剩下的就是后期的事儿了。丁蓉也觉得这小孩虽然是个新手,但是在镜头前面的表现真心不错,临走的时候还拍着他的肩膀跟他逗,“哎,你赶紧跟渝导争取争取吧,我刚接了个新戏,还指着咱俩再搭一把戏呢。”
言幼宁这边还没开口,就听身后一个人沉沉地咳嗽了一声,“你刚接的不是李成然那个古装戏么?你瞅瞅他这张洋鬼子脸,能演的了那个?”
是导演渝凡。
丁蓉跟他熟,语气也是满不在乎,“怎么演不了?你看小言这一双眼睛,这异域风情,可以演那个西域来的商人么。”
渝凡斜了一眼言幼宁略有些尴尬的小脸,摇了摇头,“他去演商人,等拍出来男一男二还有人看么?”
丁蓉拍着言幼宁的肩膀哈哈大笑。言幼宁也分不清渝凡这话到底是夸他还是损他,但是当面被人说,还是觉得有那么一点点尴尬。
渝凡又说:“你那个古装戏真不行。不过我手里正筹拍一部新戏,有个角色小言挺合适的。回头我跟凌傲打个招呼,你让他下周带你过来试试妆。”
言幼宁只觉得一颗心嗖的一下堵在嗓子眼上,好半天才又落回去“谢谢渝导。”
渝凡不在意,摆摆手走了。
丁蓉也不闹了,一本正经地握着拳头给小孩儿打气,“小言,加油吧。说不定下次咱俩就能搭戏了。”
言幼宁点点头,眉眼弯了起来,笑得一脸纯良,“谢谢丁姐。我会努力的。”
其实真正让言幼宁激动的,是渝凡这个人的赏识。凌傲说过,渝凡这人在圈子里是出了名的傲,但是他眼光好,凡是被他看中的人后来都红得一塌糊涂。言幼宁没想那么远。他只是单纯觉得高兴,自己在一莲的潜移默化之下学来的一点儿东西能被这样的人认同,这其实是对一莲变相的肯定。
别的,他真没想那么多。
凌傲给他申请的员工宿舍在六月底的时候就批下来了,在距离华艺总部不到两站路的星海花园。顶楼,四十来平的一室一厅。这是言幼宁自己要求的,哪怕自己住的偏一点儿、小点儿,他也不想跟别人同住。都是一个圈子里混的,谁跟谁都是潜在的竞争者,谁看谁都挺不顺眼,住一起还不够别扭的呢。
期末考完试言幼宁就把行李搬过来了,又抽空去了一趟原来的家,把几个大箱子都搬了回来。因为这里也是暂住,言幼宁也就不打算把箱子里的东西都倒腾出来了,只是拆开封条看一看,书和相册一类需要晾晒的东西都翻出来透透气。
天气已经热了起来,言幼宁光着上半身,只穿了一条肥肥大大的短裤在屋里忙活,正折腾得一脑门子汗,就听外面防盗门上被人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停顿片刻之后,又敲了两下。
知道他住所的人除了凌傲就只有徐向北和李翱,不过这两位爷杀到他这里来的时候从来不会这么斯文地敲门。言幼宁抹了一把脑门子上的汗,一把想着会不会是凌傲那个有点儿腼腆的小助理,一边走过去拉开了门。
房门外是栏杆式的老式防盗门,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站在门外,正伸着手打算敲门。言幼宁的视线从两根栏杆之间穿了过去,还没看清他的脸,先看到了他抬起的手腕上一块桂圆大小的浅褐色胎记。
言幼宁傻了似的盯着那块胎记,脑子里啪的一声响,有什么东西瞬间绷断了。
“你这里怎么有一块胎记?”
“我这胎记可是狮子形状的。你仔细看,这里是嘴,这里是爪子……你看像不像你那爱挠人的小爪子?”
11、穆坤
“穆坤……”
言幼宁的嘴唇动了动,无声地念出这个曾经无比熟悉的名字。疼痛的来临突然而猛烈,刺得他脑海中一片空白。
这个人明明……明明应该几年之后才出现,那个时候他应该已经成功地避开了关家这个是非窝,应该远走高飞,再没有机会再见到这个男人。这一辈子,他应该会走一条完全不同的路,与这个男人再没有半分的交集。
言幼宁眼前一阵发黑,不由自主地弯下腰,用双手撑住了膝头。铁门外的男人仿佛说了什么,但是他耳畔嗡嗡直响,什么也听不清楚。他与这个男人一场相识,一场相恋,对于他最深刻的印象不是初遇时的砰然心动、不是缠绵到极致的欢愉,而是临死之前,关宇森居高临下看着奄奄一息的他,冷笑着甩出来的那几句话。
“你还想着穆坤?你真以为穆坤看得上你?他要是心里真有你,你觉得以他的身手,会查不到我把你关在这里?他要真想救你的话,你会现在躺在这里等死?你真以为就这么一个破仓库,几个小喽岣悴欢ǎ俊
“你以为自己是他心尖上的人吧?笑死我了,言幼宁,你真傻的可以。你就没发现他那串檀木手链上刻着一个女人的名字么?他是不是从来不让你碰那东西?那可是他的宝贝,是他的心上人送的定情信物。”
“我来告诉你吧,他每个月飞去英国,不是去公司分部视察工作,而是去看望他的未婚妻。怎么样,这样一个秘密,他可从来没有告诉过你吧?”
“穆坤一开始就知道你在关家屁都不是,所以他可以放心大胆地把你拎上床玩一把。你在他眼里就是个不要钱的鸭子,还真当自己是个玩意儿……”
“上个月他的心上人已经查出来怀孕了,言幼宁,你知道吗?等我把你的事儿处理完了,他那头就可以摆酒结婚了。”
“……”
“……”
大滴大滴的冷汗顺着言幼宁的额头滑落下来,浸湿了睫毛,渗进了眼睛里,刺得眼底一片火辣。
“他妈的……”言幼宁像个睁眼瞎似的扶住门框,顺着墙壁出溜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眼前阵阵昏黑还没有散开,脑海中的轰鸣声随着某种莫名的规律一阵一阵地收缩,挤压得脑仁生疼。
“他妈的……”
这他妈的这叫个什么事儿,老子到底是被谁捏在手心里耍着玩呢?本来想着自己已经死了,命都没了,什么爱不爱,恨不恨的,还有什么关系?穆坤他过得好不好,是不是一身轻松地跑去跟未婚妻结婚,跟自己还有个屁的关系?那一段着了魔似的旧时光,早该随着自己的死,一起消逝在了那段梦靥般的岁月里,灰飞烟灭,了无痕迹。
言幼宁抹了一把满头满脸的冷汗,把脑门靠在膝头不住地喘着粗气。听力慢慢恢复,他听见防盗门被拍的啪啪响,穆坤站在门外心急火燎地喊他,“言先生,言先生,你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喊救护车?”
言幼宁唇边浮起苦笑。你看,即使在面对一个陌生人的时候,穆坤也是一个彬彬有礼的、周到细致的绅士。就算他是装的,也装的让人看不出丝毫的破绽。
原来的自己,在他面前,确实太嫩了。
这个跟头栽得不冤。
言幼宁不自觉地转过身望着门外,穆坤也已经蹲了下来,隔着一道栏杆,十分担心地望着他。还是那张脸,眉毛、眼睛、每一道线条都与记忆中的样子分毫不差。
言幼宁蓦然间心头悸痛。
“言先生……”
“抱歉,我今天不舒服。你有事的话可以找我经纪人凌傲去谈。”言幼宁费力地用脚把门勾了过来,轻轻阖上。
他不能见这个人。
哪怕发生天那么大的事他也不能和这个人谈。
言幼宁闭上眼,额头压在膝盖上,把自己蜷缩成了小小的一团。
言幼宁觉得穆坤会来找他,十有八、九是为了他和关家的事儿。穆坤是关政安的助理,救过关政安的命,手里有一部分华航的股份,算是个不大不小的股东。而且他和关宇森在国外读书的时候是同学。当然,这些内情都是他后来才知道的。穆坤在他面前谈国外的风土人情,谈自己上学时候的趣事,就是不谈关家的事。有关这对父子的任何事情,哪怕是生活上的小小细节,他都闭口不谈。
他是关政安父子俩真真正正的心腹。
穆坤到底找没找凌傲,言幼宁猜不到。因为转天凌傲来接他去渝导那里试妆的时候表现得特别平静,除了提醒他试妆的时候需要注意的细节,多余的话一句没有。言幼宁的舌头尖上滚过去几句话,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他已经走上了这条路,无论关家人还想打什么主意,无论打发谁来拦着他,都不可能把他拉回头了。
言幼宁闭上眼,心底一片冰凉。
他也曾经心软,真的心软,实心实意地信任着、等着、盼着,最后把自己熬死了。这一回,谁爱死谁去死吧。
现代剧,上妆,换衣服,在镜头前面走几场,该有的感觉就都看出来了。说实话,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渝凡反而犹豫了。
言幼宁的外形实在太抢眼。这么一个小配角,短短几分钟的戏份,台词加起来不到两百个字,却能让观众忘记了所有的剧情、忘了男主女主,只记住他这么一张脸——尤其这孩子还要命地放松,他站在镜头前面,根本不用做准备就能入戏。
他这戏还怎么拍?!
渝凡纠结地瞟着身旁洋洋得意的凌傲,说话的声气都透着哀怨,“你从哪儿寻摸这么一个打眼的孩子?”
“迷人吧,”凌傲抱着胳膊轻笑,“你要真不用他,能舍得?”
渝凡不舍得。光是那么一想,他都觉得抓心挠肝。
凌傲察言观色,笑得一派温良,“要不让他演男二吧。”男女主角是制片方定的,导演自己定一个男二,这不过分。
渝凡认真地想了想这个提议,很是遗憾地摇摇头,“不行,男一压不住他。”
“换。”凌傲的语气四平八稳,眉梢眼角却透着一股子傲气,“你上次不是念叨想请林君出演么?林君年龄比小言大,外形合适,气场也压得住。我看比你这个男一强出好几条街了。他俩搭配,你想想……”
林君刚在国际影展上拿了奖,声势如日中天。有他加盟,这部戏不用做宣传就能火得一塌糊涂。渝凡顺着他的说法神游了一会儿,十分遗憾地摇了摇头,“林君人在国外呢。经纪人那边说林君错不开档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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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傲恨铁不成钢,“这事儿找他经纪人能行吗?他那个经纪人根本做不了他的主,得按着他本人去说!”
“你的意思……”渝凡琢磨了一会儿,“不过我跟他的交情也就是互相都听说过,说不上话啊。”
凌傲哼了一声,下巴翘了起来。
渝凡看着他,摇着头笑了起来,“我说你小子,该不是要把林君也一起算计上吧。”
“什么叫算计,”凌傲对他的措辞十分不满,“林君刚出道的时候是我带的,后来他闹着跟华艺解约,要不是我从中周旋,违约金得赔死他。所以他一直欠着我一个人情。”
渝凡伸出指头点了点他,“我这都分不清你到底是在算计谁了,八成我也在里头。不过咱们话说回来,你能给我把林君请来,小言我这头就定了。”
一个小时之后,凌傲的车上,言幼宁捧着剧本目瞪口呆,“男二?”
凌傲一脸淡定,眼神却是说不出的得瑟,“男二。”
言幼宁觉得脑袋都有点儿犯晕,他来的时候说的是一个小配角。头一次上镜,小配角这很正常,哪一个红透半边天的腕儿不是从小配开始的?不过……他只是回去换了身衣服出来,怎么就变了天呢?
“我厉害吧?”凌傲得意洋洋地瞟他一眼,“我对你好吧,小伙儿,以后好好干啊。”
言幼宁愣了一会儿神,由衷地赞美他,“你真厉害。”
凌傲哼了一声,嘴角却跳了起来。他当然不会告诉言幼宁,因为渝凡攥着他不舍得撒手,所以才让他钻了空子,动用关系硬是接下了这一单活儿。不过对于这个新人,他也确实费了不少心就是了。
“我大概也明白你上次说的麻烦是个什么意思了。”凌傲把车停在言幼宁的宿舍楼下的时候,略有些感慨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幼宁,你好好干吧。真抓住这次机会,等你真正红了,估计不用想什么馊招败坏自己,这些麻烦都能躲着你走。”
“什么事儿都可能找到另外的办法去解决,不一定非得伤害自己。我始终觉得,敌人还没打上门,自己先给腿上放一枪的办法,是最他妈蠢的。”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言幼宁站在楼下目送凌傲的车驶出小区,脑子里有种晕沉沉的感觉。他听得出来,穆坤一定是找过凌傲了,不论他说的是什么,意思肯定只有一个:不让言幼宁插足这个圈子。至于凌傲怎么回的,他不想问,也没必要问。他那个男二的角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这人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能干。
言幼宁不由得替自己的好运气感到庆幸,他给自己找了一个多么靠谱的同盟军啊。
依照言幼宁对穆坤的了解,在一件事上碰了一次钉子之后,这人后面必然还有第二步、第三步的计划。言幼宁对此的感觉空前复杂,他一方面不想看见这个人,同时却又希望能按下一个“快进”的按钮,好让穆坤把所有的手段都在他面前一次性抖落个干干净净,从此两无瓜葛,再也没有碰面的机会。
不过,人算不如天算。还没等言幼宁理顺自己的那点儿纠结的小心事,渝凡执导的新片《赌石》就正式开拍了。新片发布会言幼宁也出席了,不过他完全是一个生面孔,并没有引起媒体太多的关注。转天一早就跟着剧组直飞外景地,先是飞机后是汽车,翻山越岭来到两省交界处某个偏僻小山村安营扎寨。
这一呆,就是一个多月。
虽然说天高皇帝远,暂时远离了岛城那个是非窝,但是言幼宁心里有预感,这事儿没完,穆坤这个大麻烦还在那里等着他呢。而且,在关家人正式露面或者彻底放弃之前,穆坤就是一块出来打前锋的狗皮膏药,想甩都甩不掉。这人生性固执,最擅长的技巧就是一路死磕到底,逼得对手走投无路,不得不就范。
言幼宁心里清楚,他要是连穆坤这个关家派出来的前哨都搞不定,那后面的事儿他也不用存着什么指望了。
狭路相逢,退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12、佛珠手链
《赌石》讲的是西南边境上翡翠世家与当地黑帮的争斗故事。
言幼宁扮演的角色叫阿默,是个无父无母的街头小混混,林君扮演的奉原则是大户人家的小少爷。本该毫无交集的两个人,却因为时逢天灾而阴差阳错地相遇相识。两个小小少年混在逃难的人群之中,相互扶持、生死相依。后来两人失散,奉原被家里人认了回去,而阿默则为了生存,辗转混进了当地的黑帮。若干年后,奉原自国外留学归来,两人再度相遇,奉原是翡翠世家的继承人,商会的理事,青年才俊。而阿默则一路血雨腥风爬上了黑帮帮主的位置,同时也爬到了商会的对立面。奉原一方要联合珠宝商人为自由贸易争取更多的权利,而阿默一方则要垄断边境地区的珠宝生意。
少年时的难友,成年之后却势不两立。
阿默的角色相比奉原而言更有难度。渝凡在定下了言幼宁出演男二号之后,最担心的问题就是言幼宁的形象太过干净,不能够完美地诠释阿默身上那种历尽沧桑的厚重感。单纯从外在的气质形象上考虑,他甚至觉得言幼宁或许更适合扮演奉原这个角色。但是男一号不是他这个导演说定就能定的。那是制片人的事儿,制片人要平衡各方利益,还要考虑票房,谁敢拿个新人来挑大梁,冒那么大的风险呢?
尤其这个新人还没有什么靠得住的背景。
不过,渝凡的担心在开机之后就慢慢消散了。他看着言幼宁在镜头前面笑得一脸纯真,转过头便不动声色地吩咐手下杀人灭口。唇边还带着彬彬有礼的浅笑,眼神却已然幽深如潭水;他看着言幼宁眼神空茫地走过长长的走廊,神情萧索如看尽繁华的耄耋老人……渝凡心中复杂的感觉已无法用又惊又喜四个字来概括。他觉得言幼宁简直就是一个天生的戏骨,他没有演阿默,而是在镜头前面把自己变成了阿默,一寸一寸展现出了一个完整的阿默、一个双面的阿默:一张脸眼如春水,纯白无垢;另一张脸则阅尽沧桑,怀揣着一颗千疮百孔的心脏,满目苍凉。
渝凡不相信一个十九岁的大男孩能有什么锥心刺骨的经历。可是那种被辜负、被背叛、于绝境中拼杀出一条活路的肃杀孤冷,却在他那双春水般变幻莫测的眼睛里表露得淋漓尽致,入木三分。
于是,渝凡不得不感叹,有的人,天生便是吃这一碗饭的料。
渝凡照顾言幼宁还是个学生,特意把他的戏份赶在开学之前拍了个七七八八。林君来的晚,言幼宁要赶着开学前回去,和林君的几组对手戏只能等大部队返回岛城之后再补拍了。渝凡对他的表现万分满意,特许他甩下剧组提前回岛城。
照例是凌傲的助理小丁来接机,一路将他送到了员工宿舍楼下。他这边刚提着行李进门,行李还没来得及收拾,身后的房门就被敲响了。
言幼宁扶额叹气,心里隐约猜到来的人会是谁了。他才下飞机,徐向北和李翱还不知道他回来了,其他的艺人跟他也没有什么往来。凌傲约了他明天在公司见面,助理小丁才刚刚离开……剩下知道他住在这里的人,还有谁呢?
言幼宁隔着一道防盗门看着门外穆坤那张固执的脸,满心无力,“怎么又是你?”
穆坤得体地微笑,举手投足彬彬有礼,“言先生,很冒昧打扰你。我是穆坤,有很重要的事情想要跟你谈谈。是关于令堂的一些事。”
言幼宁狐疑地看着他。
穆坤继续微笑,眉眼之间却多了几分因为拿捏住了对手的弱点而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来的笃定的神色,“言先生不打算请我进去谈吗?”
言幼宁犹豫了半分钟,“我们去外面谈。”
两个人在公寓附近找了一家西餐厅,双双落座之后,言幼宁谢绝了穆坤递过来的餐单,单点了一杯焦糖玛奇朵。他觉得现在的自己急需补充一点儿糖分,本来在穷山沟里的时候就连轴转地拍戏,始终没有休息好,这又刚下了飞机,等一会儿指不定穆坤会说出什么来。若是自己被他气晕过去,那洋相可就出大了。
“你说吧,到底有什么事儿,追着我这会儿就得谈?”
穆坤打开公文包,取出几份文件客客气气地递到了他面前。
这是一份有关一幢半山别墅的房产证明,很多年前的房产证明。地点是在岛城东区的莲花山风景区。在岛城长大的人都知道那一带是富豪区,傍山临海,景色绝佳,很多外地富豪都把私家别墅修建在那里。里里外外多的是几十年上百年的老房子,有些已经被挂上了重点文物的牌子。那一带的房子据说如今已是天价,且有价无市。
“这是什么意思?”言幼宁注意到房主一栏填的是爱米莉勒内贝尔言,那是一莲出生证上的名字。
“这是令堂名下的一份不动产。”穆坤一脸公事公办的表情,“言先生作为爱米莉勒内贝尔言女士唯一的继承人……”
“等等,”言幼宁抬手打断了他的话,“你是律师吗?”
穆坤犹豫了一下,没有否认。
言幼宁放下手里的文件,双手撑着头,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一刹间的感觉,疲乏到了极点。他一直以为自己对穆坤熟悉到了那种程度,对这个人多少是有点儿了解的,可如今只是换了一个角度,才发现这人在自己面前,竟然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至少在前一世,他从不知道穆坤竟然也可以面不改色地说瞎话。
“言先生……”穆坤对他的这种反应多少有些不悦。
言幼宁揉了揉脸,抬起头一脸苦笑地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我上小学五年级那年,我妈投资失败,手里只剩下两套房子。一套是在市中心的公寓房,她刚查出患病的初期就卖掉了。还有一幢别墅,在星海湾,我们俩一直住在那里,后来动手术的时候钱不够,我悄悄卖了。家里还有两部车,也都先后卖掉了。除此之外,她再没有任何财产。”
穆坤微怔,“这套房产确实是在……”
言幼宁摇摇头,“她要是还有财产留给我,也不会在临终之前跟我说对不起了。这份房契,我不想过问它的来由,也请你不要再解释了。我希望你能尊重一个已经离世的人,她从来没有欠过你们什么。”
如果言幼宁没有猜错,那幢房子应该是一莲刚刚跟着关政安回国的时候居住的地方。后来关政安结婚,一莲搬出来,从此两无干涉。至于这份文件的真假……说实话,言幼宁真心不相信一个二十多年没露过面的男人会大方到这种程度。就算是为了演戏钓他上钩,这个成本也未免太高。
穆坤的脸色变了,无意识地抿了抿嘴唇。
言幼宁却不打算给他太多想对策的时间。他把文件推回到他面前,示意他收起来,“我想你一定知道我刚下飞机,还没有来得及休息。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想自己静一静。”以他对穆坤的了解,一击不中,他会退回去制定更加完善的计划,绝对不会死缠滥打地留在这里继续做无用功。
穆坤有些无奈地把文件收了起来,“既然这样,我另选时间拜访言先生。”
言幼宁看着他慢条斯理地收拾文件,站起身,准备告辞离去,突然伸手拦住了他,“稍等一下。”
穆坤挑起眉头微微有些讶异地看着他,“言先生还有什么吩咐?”
“如果我说我很想看一看穆先生手腕上这一串檀木佛珠,不知道穆先生会不会觉得我太过冒昧?”
穆坤有些意外,不过倒也没有过分在意,大大方方地取下手腕上的檀木手链递给了言幼宁。言幼宁不怎么认识檀木,只觉得一颗颗龙眼大小的珠子摸起来光滑温润,应该是不错的东西。言幼宁慢慢地转动着这几颗木珠,在其中的一颗上面摸到了起伏的纹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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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宇森说过的话在脑海中飞快地划过,言幼宁心头微沉。穆坤的佛珠手链上确实刻着字,很新的痕迹,刻着一个女人的名字:amanda。
果然……在他们相识的几年之前,穆坤就已经戴着它了啊……
穆坤的神色微微有些诧异,“言先生?”
言幼宁垂下眼眸,不动声色地把手里的东西递了回去,“真是有趣的东西。再见了,穆先生。”
穆坤不明所以地接过手链,微微颌首,大步流星地走出了西餐厅。
言幼宁坐在角落里,目送穆坤的身影走出西餐厅,顺着人行道往前走,慢慢地消失在了涌动的人潮里。
言幼宁唇边的笑容慢慢加深,在他那张漂亮的脸上形成了一个悲伤而又嘲讽的弧度。
凌傲接到言幼宁的电话,心急火燎赶到西餐厅的时候,言幼宁正苍白着一张脸,喝他的第三杯焦糖玛奇朵。他面前的餐台上摆着一份蓝莓蛋糕,不过看起来并没有被动过。凌傲看着全须全尾的言幼宁,心里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不满于他的逍遥,“我说,你这刚下飞机的人不好好在家睡觉,大老远地把我喊过来到底有什么事儿啊,你不知道我有多忙……”
言幼宁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钱包扔到他面前,“我确实不知道你有多忙,我只是觉得我的身世,你可以找个合适的机会炒一炒。”
凌傲打开他的钱包,看见里面除了卡和现金之外还有一张照片,十四五岁时笑容烂漫的言幼宁和一个长得十分漂亮的女人的合影。凌傲莫名其妙地看了看他,再看那张照片,几秒钟之后,眼瞳骤然一缩,整个人都几乎惊跳起来。
“我操!你这是……你怎么不早说?!”
言幼宁笑了出来,“你认出她了?”
“我tmd当然认得出来,”凌傲抖着手,觉得自己要疯了,“我刚出来之前还带着两个新来的小崽子去舞蹈室,舞蹈老师放的就是她在某年的巴黎时装周上走秀的资料片!”
言幼宁点点头,“她的工作重心在国外,国内的媒体对她的报道其实不多。”
凌傲暴躁了,“你一开始怎么不说?!”
“以前不说,是不想打扰已经离世的人。”言幼宁垂下眼眸,让纤长浓密的睫毛密密匝匝地遮挡住他眼底盘根错节的复杂心事,“现在要说,是不想一个离世的亲人被某些人厚颜无耻地搬出来利用。”
凌傲听不懂他的话,自己在哪儿激动了一会儿,人又警惕了起来,“这个内、幕能曝到什么程度?”
言幼宁想了想,“我母亲的生平,媒体已经曝光的部分,随便炒。还有就是我的身世可以提一提。我爸爸是一个……一个留学生,老家就在岛城,所以我妈会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安家,抚养我长大。他和我妈妈是在米兰认识的,相爱半年之后,他……”言幼宁迟疑了一下,眼里慢慢浮起几分含着恶意的浅笑,“半年之后他车祸去世了。”
凌傲愣了一下,脸上浮现出了然的神色。当年媒体议论纷纷,各种传言漫天乱飞,猜测一莲突然间销声匿迹的原因。凌傲在看资料的时候也曾经设想过美人的下落,原来真相竟是这样的。
言幼宁一口一口地喝完杯子里的焦糖玛奇朵,他的心情在一下恶意的激荡之后,又诡异地恢复了平静,甚至于有闲心去猜测一下关政安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可能会有的反应。当然,关政安是绝对不会跳出来跟一个子虚乌有的死人争夺“言幼宁他老爸”这个头衔的。不过,一个他看不起的女人所生下的孩子、一个他从来不屑一顾的私生子,竟然会对他如此憎恶,甚至连他的存在也一并否认……
不知道他又会作何感想?
言幼宁想到这里,心中不由得滋生出一种阴暗的、报复的快感来。关政安不是不肯承认一莲?不是一直嫌弃一莲?生怕她会做出什么事来拖累他的前途?
那么好吧,咱们就把这个不相认的戏码演得更加彻底一点儿吧。
13、台词
林君推开化妆间的门,一眼就看见言幼宁歪靠在沙发扶手上想心事,嘴角还叼着半支烟。或许是烟气熏着眼睛的缘故,他的眼睛微微眯着,长长的睫毛在细瓷般腻白的脸颊上勾画出两弯烟青色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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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样子的言幼宁,似乎并不乐见有人来打扰他的清静。林君的脚步不由得停顿了一下。他从一开始就察觉到这个名叫言幼宁的半大孩子身上有一种很微妙的气场,他跟谁都挺客气,笑微微的,但是眼神中总带着几分疏离,似乎并不愿意跟别人走得太近。
言幼宁的视线扫了过来,愣了一下,连忙站了起来,“林哥。”
林君笑了笑,“打扰你了吗?我助理说陈安娜在这里。”
言幼宁老老实实地点了下头,“陈姐刚进来过,拿了东西又出去了。”他知道陈安娜是林君的专属化妆师,林君这个时候找她,估计是要补妆。
“好,我回去看看。”林君冲他笑了笑,“你休息吧。等下就是最后一组镜头了,很期待你的表现啊。”
言幼宁也笑了,“我会努力的。”
林君伸手替他阖上了化妆间的门,心里却忍不住念叨一句:这孩子笑起来真好看。这混了血的种,果然就和土生土长的品种不一样……
身后电话铃声响了起来,是《仙剑奇侠传》的那首《轮回》。林君听到言幼宁的声音略有些不耐烦地接起了电话,“喂?”
林君忍不住回了一下头,渐渐缩小的门缝里,他看见言幼宁仰着头靠在沙发上,两条英挺的眉毛紧紧拧在了一起,眼睑静静地阖着。那一刹间,言幼宁给他的感觉非常奇怪,好像他正隐忍着某种强烈的痛楚,却偏偏不想让人知道。
林君心想,这可真不像一个孩子该有的表情。
言幼宁眼角余光瞥见化妆间的门阖上,阴郁的神色便再也掩饰不住。他知道自己在面对林君的时候心态很有问题,迁怒于人,没有道理可讲,然而却无法克制。只要看到林君那张酷似穆坤的脸,他就会觉得满心暴躁,简直想揍人。
平心而论,林君这人挺不错。已经是影帝级别的人了,还跟谁都客客气气的,一点儿也不摆架子。他也知道林君这人其实跟穆坤没有一丁点儿的关系,两个人的相似度也非常有限。但是倒霉催的,他们俩长着一双非常相像的眼睛,而且看人的时候都是一副无比专注的神情。每次配戏的时候被林君这样注视着,言幼宁都会有种要精神错乱的狂躁感。
正主成天到晚地算计他,外貌相似的副本成天到晚地在他眼前晃来晃去。言幼宁心想:这日子真tmd没法过了。
“言先生?”电话里的正主声音拔高了,“你在听吗?”
言幼宁闭着眼睛紧了紧拳头,“你说。”
“言先生,有些事情即使不明说,我相信你心里也是有谱的。”
言幼宁冷笑,“我真不明白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希望言先生能冷静地看待这件事。”穆坤的语速不疾不徐,仿佛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占尽了天理,“当年令堂的选择,让你对一些人产生了很深的误会,难道言先生不希望有朝一日亲手解开这个误会吗?”
言幼宁用空着的那只手按住额头。在太阳穴的上方,有一根血管突突直跳。很明显,“令堂的选择”指的是一莲当年因为关政安要结婚而愤然离去;所谓的“很深的误会”是指关政安不肯认回自己……
这他妈的得多厚的脸皮才能这么颠倒是非啊?
“有些家庭对于子女的要求是十分严格的。家中的长辈绝对不希望子女涉足娱乐业。”穆坤继续说道:“言先生的一时冲动,就没有想过会给别人带来多大的困扰吗?恕我直言,这是一种相当自私的做法。一旦你真的这么做了,我想,你会错失人生当中更加重要的一个机会。”
一个……替你们去死的机会吗?!
言幼宁把手机从耳边拿开,用力按住太阳穴,强迫自己做了几个深呼吸。如果穆坤当面说出这番话,言幼宁会毫不犹豫地把手机砸到他的脸上去。但他不能那么做,至少现在不能。言幼宁绝对不允许任何人——包括他自己,把暗中策划的事情给搞砸了。而现在,在面对穆坤的时候,即使他表现不出一个多年无人问津的私生子骤然之间被家人认领的乍惊乍喜,至少不能表现出知晓内情的样子,不能打草惊蛇,不能引起穆坤最细微的警觉。
“穆先生,”言幼宁打断了他的话,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跟平时一样,“我现在不方便跟你长谈,过几天吧,咱们再约时间谈。你看行吗?”
穆坤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好的,我等言先生的电话。”
言幼宁挂了电话,一拳砸在沙发垫子上。四四方方的沙发垫子深深陷了下去,又飞快地弹了回来。满腹怒火无处发泄,言幼宁恶狠狠地抓起垫子扔了出去。
“我操你大爷!”
沙发垫子砸到门上,发出轻微的闷响,又弹了回来,可怜兮兮地摔在他面前的空地上。
化妆间的门打开,助理小丁推门进来,被他狰狞的脸色吓了一跳,“小言?你这是……”
“没事儿,”言幼宁弯腰捡起了沙发垫子,十分违心地解释,“我在找情绪。”等下要拍的是他和奉原对峙的戏码,他这么说倒也合情合理。
小丁很小心地看看他,“渝导喊你过去。”
言幼宁揉了揉脸,绕过小丁走了出去。他猜想小丁一准得觉得自己是个精神病。不过就现在自己这心态,跟精神病其实也相去不远。
渝导正和副导演躲在摄像机后面翻看前面的镜头,见他出来,远远招了招手,“阿默和奉原对峙那一组,再来一遍。”
头顶的灯光很突然地亮了起来,让言幼宁有种轻微的目眩。摄影棚里很安静,但他还是觉得自己在这一刹间听到了很多混在一起的声音:自己的心跳和呼吸、不远处工作人员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摄像机匀速转动的沙沙声以及……林君朝他走过来的时候轻微的脚步声。
言幼宁捏着拳头做深呼吸,在心里提醒自己现在是拍戏,是拍戏!他面对的人也不是穆坤,而是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林君。但是不知为什么,看见林君穿着白色衬衣从雕花的红木大门外面走进来,脑子里还是轰的一声烧起了一把火。
是因为理智告诉自己,他现在不能对穆坤发脾气,不能在穆坤面前泄露一丝一毫的情绪,所以这些淤积在心里的怒火才会无耻地迁怒于一个完全无辜的陌生人么?言幼宁觉得自己不至于这么混蛋。然而事实是,随着林君,哦,是奉原一步一步地接近,他的呼吸都开始有些不稳了。
奉原站在他几步之外的地方,面带愠色地看着他,“阿默,你现在还有什么好说?”
言幼宁在掌心里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哑着嗓子答道:“我没什么可说的。”
奉原的眼睛里慢慢浮起茫然的神色,“可是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阿默,你不能因为自己受了苦,就把这些苦难再施加到别人的头上去。”
言幼宁觉得这些虚假的台词一字一句地砸在他的心上,竟然砸出了真实的疼痛来。不能把他承受过的疼痛砸回到施加者的头上去,那他所承受的苦难又该怎么办?压在他心头的那些愤怒的、暴戾的阴霾,又该到哪里去求得救赎?
奉原上前一步,神情恳切:“阿默,你不能这么自私。”
你不能这么自私……
穆坤也曾经说过这样的话,“言先生的一时冲动,就没有想过会给别人带来多大的困扰吗?恕我直言,这是一种相当自私的做法……”
言幼宁觉得理智的一角轰然塌陷,飞溅起一片呛人的烟尘。
“自私?!你说我自私?!”言幼宁不可置信地看着对面的男人,在那一瞬间,他甚至分不清这到底是穆坤还是林君,他只知道自己全身的血液都烧了起来,烧得他双眼通红,“你凭什么说我自私?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我经历的那些事,你敢说你全不知情?!”
奉原愣住,台词里有这一句吗?他飞快地扫了一眼渝凡,渝凡脸上也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不过,接收到林君的视线,还是做了个手势,示意他继续配合着往下走。
就这么一闪神的功夫,言幼宁又逼近了一步,阴郁的眼里翻卷着狂暴的浪潮,愤怒、焦躁、委屈以及……嗜血的杀意,声音里也混进了几分沙砾般的暗哑粗糙,“我为什么不能自私?为什么我要拿自己的命来成全别人?为什么我就得心甘情愿地被他们垫在脚底下?难道我的一条命不是命,就活该被人利用,被人算计到死?!”
奉原咽了口唾液,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言幼宁死死盯着他,眼眶慢慢泛红。
沉默的对峙中,一滴眼泪毫无预兆的从言幼宁的眼角滑落下来。
林君被惊住。
这……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咔!”
言幼宁被惊醒,茫然地眨了眨眼,不自觉地向后退开一步。
“你又给我改台词了,小言,”渝导拍了拍巴掌,一张老脸笑得跟菊花似的,“不过感觉到位,嗯,非常到位,我先放你一马。”
林君站在他的面前,神情已经由惊诧慢慢地过度为一种由衷的赞叹,“小言,刚才的表演很有爆发力。非常不错。”
言幼宁闭上眼,有些疲惫地揉了揉自己的脸。被愤怒的情绪烧得通红的一张脸上已经慢慢地褪尽了血色。
他知道自己失控了。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的过去与现在混淆在了一起,在愤怒的漩涡里搅成了一团,几乎扯断最后的一丝理智。那种感觉现在回想起来,言幼宁甚至感到害怕。他害怕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毫无用处。无论自己如何挣扎,命运都会一步一步将他导入既定的轨道,不改分毫。
那是他灵魂中最深层的恐惧。
言幼宁坐在场地边上,抱着脑袋半天缓不过神来。他从没像这一刻这么迫切地期待凌傲的手脚能快一些,再快一些,把这些令人崩溃的破事儿快点儿翻过去,让他消消停停地过两天轻松的日子。
一瓶纯净水递到他的面前,言幼宁抬起头,看见林君正站在他面前。言幼宁连忙接过水瓶,正要站起来,林君已经伸手在他肩上按了一下,顺势在他旁边坐了下来,笑眯眯地问道:“怎么?情绪还没缓过来?”他以前见过这样的情况,演员入戏太深,很长时间感情上都缓不过来。
言幼宁摇了摇头,“对不起啊,林哥,我刚才那会儿……”
林君摆了摆手,“你这算什么呀。我去年跟李婉仪拍那个清宫剧,她演那场小太子被人害死的戏,哭得停不下来,到最后差点儿休克了。”
言幼宁还是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他这情况跟人家可不是一回事儿。而且林君对他一直挺和气,他面对林君的时候却揣着那么阴暗的心思……
“剧组晚上的散伙饭,我听剧务说定在一品轩。”林君觉得随着小孩情绪上发生变化,周身那种淡漠疏离的感觉也消退了不少,心里不觉有些高兴起来,觉得这会儿的言幼宁看起来才比较像一个心无城府的大男孩,“你去不去?”
“要去的。”言幼宁点点头,在剧组混了这么长时间,因为他年纪小的缘故,大家都挺照顾他,酒桌上敬杯酒、道声谢还是应该的。
林君笑眯眯地点头,“好,等下我载你一起过去吧。”
14、趁火打劫
一品轩是一家高级会所,因为今晚的重头戏是晚饭之后的节目,所以剧务把地点选在了这里。中西餐厅在二楼,晚饭之后想跳舞的下楼,想唱歌、泡澡、打麻将地上楼,他们能想到的娱乐项目都是齐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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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幼宁以前……或者说以后?也曾经来过这地方,是关宇森和穆坤带他来的,有时也叫几个关宇森的朋友,那些朋友都知道他是关宇森突然冒出来的一个兄弟,虽然没有当面表示过什么,但是偶尔溜过来的眼神都不怎么友好。他们这个阶层的孩子,最不能接受的就是“外面的野孩子”跳出来,跟家族内定的继承人站在一起,那会让他们觉得丢脸。但是关宇森一直表现得不忌讳他的身份,出去玩经常带着他。言幼宁一度认为这是关宇森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对他表示认同,后来才反应过来并不是那么回事儿。关宇森只是想增加他的曝光率罢了,让其他家族也知道言幼宁的存在,并且通过捧高他的地位来刺激董事会里那些跟其他家族暗通曲款的股东。
那么复杂的事情,当然不是言幼宁这么一个单纯的脑子能够想得出来的。言幼宁回想起当时的一切,会觉得那样的经历真的很有讽刺意味。因为当时的他,是真的觉得快乐。看着穆坤和关宇森拼酒,听他们你来我往地讲笑话,和穆坤一起靠在栏杆上看着楼下舞池里的男男女女扭成一团……
很单纯的快乐着。
言幼宁有时候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那个时候,他怎么就能那么没心没肺地快乐呢?或许自己也没那么傻,只是那些不和谐的小小苗头都被他有意忽视过去了吧。因为快乐的感觉来之不易,所以有意想让它保持得长久一些,哪怕明知是在骗着自己,也想让它再长久一些。
直到再也骗不下去。
剧组的人要了一个大包厢,几十口子人还没等菜上齐就开始窜席拼酒。言幼宁也挤过去给导演、副导演以及剧组的工作人员轮着个敬了一杯酒,敬完酒回来,这一桌的小年轻们已经划上拳了。
划拳言幼宁也会,还是穆坤教他的。穆坤小时候家里条件很不好,他妈没工作,他爸是跑长途的货运司机,烟酒都沾,穆坤是跟他学的……言幼宁忍不住拍了自己一巴掌,他觉得自己没事儿爱瞎联想的这个毛病真是要不得,得治。
“来,小言,”林君一手持杯,一手拎着酒瓶子转了过来,笑眯眯地把言幼宁的杯子斟满,“咱俩走一个吧。”
言幼宁连忙站了起来,“林哥,该我敬你才对。这两个月,我跟你学了不少东西。”
“还客气上了?”林君乐了,“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长江后浪推前浪啊,你这小孩儿挺有天分的,哥哥我可看好你啊。”
“谢谢林哥。”言幼宁不怎么会说客气话,被人这么一夸,顿时有点儿不自在起来。尤其之前他对林君还一直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排斥感。
“看不出小孩儿还挺有酒量的,”旁边的灯光师也跟着起哄,“跟哥哥也喝一个。”
“来,我敬哥哥一杯。”言幼宁连着灌了两杯白酒之后,整个人都放松了,再有跟他碰杯的就来者不拒了。他知道自己这个毛病,不过心里压抑得太狠,这会儿沾了酒,整个人都轻飘飘的,这种很久不曾有过的惬意的感觉,言幼宁根本拒绝不了。
一桌人敬下来,言幼宁觉得眼前已经有点儿模糊了。他知道自己有点儿酒量的,那时候关政安到哪儿都带着他,饭局什么的,酒量就是那么练出来的……明明自己是一个有酒量的人,怎么才喝了这么一点儿酒,就看什么都在转呢?或者,几年之后才练出来的酒量这会儿根本不管用?
言幼宁扶着椅背站了起来,“我……我去洗把脸。”
言幼宁晃晃悠悠地走到洗手间门口推了一下,没推开,里面应该有人。言幼宁迷迷瞪瞪地走出包厢,他记得走廊的尽头还有卫生间。
走廊里每隔一段距离就站着两个服务生,偶尔有客人进出包厢,便有喧哗声从没有关好的门缝里飘出来。喧闹的声音、饭菜和烟酒的味道,给言幼宁眼前的世界染上了一层浮华的、不真实的色彩。
莫名的熟悉感。
言幼宁被酒精麻醉得昏昏沉沉的大脑从这种熟悉的感觉里影影绰绰地捕捉到了几分不那么愉快的回忆。
这个地方留给他的并不是愉快的记忆。
言幼宁跌跌撞撞地推开洗手间的门,眼前一片明晃晃的影子,似乎到处都是镜子,晃得他直想吐。言幼宁扑到洗手池边,干呕了几声,没有吐出什么东西来,胸腹之间翻腾的感觉却更加难受了。
言幼宁扭开水阀,接了凉水扑到脸上。脸颊上的燥热感消下去一些,头脑却更加晕沉了。言幼宁撑着胳膊直起身体,觉得镜子里有人影晃动,卫生间里似乎还有其他的人。不过,大幅的镜子在灯光下亮的刺眼,言幼宁闭着眼不敢多看。他正努力地跟自己摇来晃去的身体作斗争,就觉得身后有人靠了上来,一双大手扶住了他的胳膊。似曾相识的男人的声音低声问他,“你怎么在这儿?喝了多少啊这是?”
言幼宁睁开眼,从镜子里看到自己身后多了一个男人的身影,穿着黑色的衬衣,轮廓十分利落,看身高比自己还高着几公分。言幼宁看不清楚他的脸,不过这个身材轮廓,给他一种好像在哪里见过的感觉。
男人跟旁边的人嘀嘀咕咕说了几句后,转过头来问言幼宁,“要不要送你回去?你家在哪儿?”
“我家……”言幼宁迷迷糊糊地反问他,“我家不是卖了么?”
“算了,”男人似乎不打算跟他废话,“能走吗?我把你送楼上去开个房睡觉吧。明天醒了再自己走吧。”
言幼宁听到睡觉两个字,顿时觉得眼皮发沉,“好,睡觉。”
他觉得自己晕晕沉沉地靠着什么东西,不过随着自己踉踉跄跄的往前走,这个东西也一直在晃动,搞的他十分不舒服,又有点儿想吐。他想也没想,一巴掌拍了过去,“别动,再晃我吐了。”
“行,不动。”男人的声音有些不耐烦,被他这么一巴掌拍上去,又有点儿忍着笑的意思,声音也温和了下来,“你还能走么,要不我抱你过去吧。”
言幼宁还没反应过来怎么个抱法,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不知过了多久,晃来晃去的东西终于都不见了,身下传来的感觉柔软而舒服。言幼宁知道自己这是躺在一张床上,他打了个滚儿,脑子里的眩晕劲儿也终于缓过来一点儿。他今天穿的是一件修身的长袖衬衫,这么一躺下来,顿时觉得领子、肩膀哪里都勒得很不舒服,忍不住伸手拽了两下。喝醉酒的人手软,他拽了两把也没拽开,从鼻子里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像个烦恼的小孩子。
身边有人低声笑了起来,然后两只手伸过来,替他解开了领口的扣子,然后双手一路向下,将整件衬衫都解开。言幼宁在他手底下扭了两下,把衬衫从身上扯了下来,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你喝了多少?”男人的声音啧啧两声,“酒量不行啊。”
“谁说不行……”言幼宁迷迷糊糊地反驳他,“我的酒量可是……可是跟我爸爸练出来的。我今天……”他皱着眉么想了想,“我今天喝了好几杯白酒……”
男人笑了起来,“才几杯就这样了?是没啥酒量啊。”
言幼宁沉默地翻了个身,觉得不舒服,又翻了回来,嘟嘟囔囔地说:“所以……所以我也没有爸爸呀。”
男人的手伸过来,按在他的肩上,颇有些暧昧地轻轻捏了捏,“是么?”
言幼宁不由自主地顺着他的手劲靠了过去。这个无意识的举动,看在男人的眼里就是一种无需明示的回应了。尤其他靠过来之后,还歪着头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像一只撒娇的猫儿似的。
男人的手顺着肩膀摸到了他的胸前,继续向下,慢慢滑到了他的小腹。言幼宁向后缩了一下,又情不自禁地迎了上去。察觉到那只手在他小腹上富有技巧地划来划去,言幼宁不由自主地呻、吟了起来。
他已经很久没有纾解过了,事情太多,他也一直没那个心情。这会儿借着酒劲儿,他的身体似乎格外的不禁撩拨。言幼宁虽然没有打算要点什么特殊服务,不过……眼下这个情况,继续下去似乎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扔在枕头旁边的手机嗡嗡嗡地响了起来,言幼宁按住男人的手,闭着眼睛摸过去接起了这个电话,“喂?”
“是小言吗?我是小丁。”
电话是凌傲的助理小丁打过来的。这段时间凌傲把他拨过来照顾言幼宁,谁知喝了两杯酒这人就不见了,问谁都说没看见。虽然说言幼宁是成年人了,不用人时时刻刻盯着,但一个大活人在自己眼皮底下不见了,打个电话问一问还是应该的,“小言,你在哪儿呢?”
言幼宁迷迷糊糊地摸了摸身下的床铺,“我……我当然是在家呀。”他的手边有枕头,有被子,除了自己家还能是哪儿啊。
“你在家?”小丁有点儿糊涂了,“你怎么回的家?”
言幼宁隐约记得林君说过要送他,“是林哥送我回来的呀。”
“林哥?”小丁愣了一下,“不可能啊,林哥就在我旁边坐着呢。”
“不是林哥?”言幼宁迷糊了,不是林君又是谁?刚才还替他脱衬衣来着……
“我是打车回来的……吧?”言幼宁觉得自己一定是这么回来的。要不然他从卫生间出来的那一段时间怎么会感觉那么晕呢,原来是在车上。
小丁的声音听起来比他更迷糊,“可是你的钱包钥匙都在我这里,你还有备用钥匙?你是怎么打车的?”难道开车的看他长得漂亮没收钱?
“钱包?”言幼宁被这两个字刺激了一下,对哦,他的钱包小丁拿着呢。他虽然没叫特殊服务,但是人已经躺到他的床上了,抱也抱一起了,让人家空手回去总是不好,“是哦,没钱怎么给小费啊……”
“算了,你先休息吧。”小丁已经放弃了跟他交流的打算,“明天你醒了给我打电话。”
“好。”言幼宁把电话扔在一边,有些苦恼地伸手捏了捏正搭在自己腰间的男人的手,“没钱……没钱怎么给你小费呢。你贵不贵?”
“不贵。”身后的男人又贴了过来,灼热的呼吸喷在他耳边,“又好用又不贵,你要不要试试看?”不等言幼宁有所反应,男人的身体已经从背后贴了过来,两只手从他腋下穿过,将他的身体禁锢在了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言幼宁的身体被这个拥抱刺激得一下子就热了起来。
背后的男人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啃咬起来,两只手也不安分地在他的小腹上划着圈子,慢慢向下。腰带被解开,男人的手指顺着内裤的边缘缓缓探了进去,在言幼宁已经抬头的分、身上捏了一把。
酥麻的感觉像过了电似的,顺着脊柱一路窜上了大脑皮层。言幼宁喘息着按住了男人的手,“等等。”
“等什么?”男人的声音暗哑迷魅,带着无法言喻的诱惑之意,“你还等得了吗?”
久违的快感汹涌得让人直想陷下去,沉沦到底。言幼宁难耐地扭了一下身体,“是等不了,可是……”可是他怎么能就这么丢盔弃甲地让一个召来的“服务人员”上了自己呢?言幼宁从他的怀里挣扎出来,晕头晕脑地按着他的胳膊扑了上去,“得让我来。”
男人低笑出声,好整以暇地扶住了他的腰,“好,你来。哥哥让你先热热身。”
言幼宁的手压在他的胸前,即使眼前一片模糊,但是凭借着手底下清晰的触感他依然能知道这男人有一副好身材,肩很宽,腰身劲瘦,光滑的皮肤下面包裹着坚硬的肌肉,修长、结实。
正是他最喜欢的类型。
记忆深处有什么东西像潮汐一般,无声无息地翻卷着涌了上来。一种模糊的感觉,就这么突如其来地随风而至。
欲望的感觉。
是曾经熟悉的、沉溺在欲望里的快乐的感觉。他和他喜欢的男人,就像现在一样,肢体交缠,相触的肌肤仿佛寸寸融化了似的亲昵。
是怎么爱都爱不够的感觉……
言幼宁的手慢慢停住,无意识地按在了太阳穴上。这正是他怎么想都想不明白的事情,他们曾经那么亲密过,那么接近过他曾经以为就是幸福的东西。他所经历过的一切,看起来曾经那么的真实。
被他压在身下的男人轻轻地捏了捏他的腰,“怎么了?”
他的手指粗糙,划过皮肤的时候会有种特别刺激的感觉。言幼宁不由得躲了一下,他能感觉到男人的欲望还直挺挺地顶着他,蓄势待发。他能感觉到它在自己的股间蹭来蹭去的时候,带着一种几乎要把人烧穿似的热度。
那是言幼宁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热烈的感觉。
然而……都是假的。
言幼宁暴露在空气里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身体里被挑逗起来的暗火慢慢熄灭的感觉让他觉得既悲哀又无力。他喝了酒,已经被挑逗得冲动了起来,可是当他骑坐在这个男人的身上,尤其这个男人还长着一副令他心动的好身材……他却再没有继续下去的热望。
言幼宁无比颓丧地从他身上爬了下来,脚下一个不稳,一头栽倒在床上。膝盖磕在了那男人的膝盖上,生疼。
床上的男人动了动,伸手在他挺翘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这又抽什么风呢?刚才那么来劲,你倒是来啊?”
言幼宁的脸埋在枕头里,不想动。不管怎么说,爬到人家身上什么都不做又爬下来,这种事儿换了是谁都会觉得有点儿伤面子。
见言幼宁趴着不动,男人躺着等了一会儿躺不住了,坐起来伸手把言幼宁翻了过来,没想到言幼宁是酒沉了的人,这么趴了一会儿,竟然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我操!”男人悲愤了,“要不要这么玩人啊?老子这还挺着呢……”
15、牙印
言幼宁叉着腰站在浴室里,很是郁闷地打量着镜子里这个赤着身体的苦逼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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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晨跑的习惯,这段时间又一直忙得连轴转,也压根没有养肥膘的机会,因此全身上下每一根线条都保持得相当完美。血统的关系,他又比一般人更白皙,本来是一具挺养眼的身体,可惜从上到下,密密麻麻地布满了牙印子和来源不明的各种痕迹:红的、青的、紫的。言幼宁就纳闷了,自己不过是醉了一场酒,招了个未遂的特殊服务,怎么一觉起来就变成这样了呢?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他多少有点儿印象,一个身材非常好的男人,他都把人给扑倒了,后来……
言幼宁不自在地扭了扭身体,前前后后没觉得哪里有不舒服。他记得自己就那么睡着了,并没有对这人做什么,而从自己身体的反应来看,那个人也没对自己做什么,除了咬自己一身牙印子之外。言幼宁知道被人撩拨得欲、火攻心之后又那啥啥未遂肯定是不怎么好受的,但是把自己咬成这样……
这人得是多无聊啊。
或者自己喝醉了之后的样子看上去特别好吃?比一品轩的鲍汁小笼包还色香味俱全,让人特别有胃口?或者因为自己醉死过去了,这个苦命的小伙儿既没收到钱,身体上又没得到满足,于是拿着他满身的皮肉来泄愤?
言幼宁按了按胳膊上那个格外清晰的牙齿印,觉得这人满口的牙应该长得不错,这牙印够整齐的。他一向对牙齿长得漂亮的男人有好感,可惜昨天晚上喝的太多,这人长什么样都没看清。
言幼宁拽过旁边的浴巾裹在身上走出浴室。他刚才起床的时候就注意到床边的沙发上放着自己的衣服,已经洗干净熨整齐了。言幼宁不记得自己打过电话让人给洗衣服,不过,这事儿如果不是自己要求的就更惊悚了。一个从事特殊服务的男人,自己还没给他小费,他会对自己体贴细致到这种地步?
言幼宁一边穿衣服一边打量这间客房,灰绿色的地毯、白色家具、尺寸惊人的双人床……应该不会便宜。言幼宁稍稍有点儿心疼,要是在清醒的状态下,他是绝对不会败家的点这么贵的客房的。
算了,睡都睡完了,这会儿肉疼也没有用了。言幼宁叹气,还是等下下楼问问服务台客房的收费什么的情况,然后打电话给小丁,辛苦他跑一趟腿,给他把钱包送过来救急吧。
言幼宁出门的时候特意看了一眼门牌号,生怕自己再看错了。没想到到楼下服务台一问,两个小姑娘一起拿怪异的眼神看着他。
言幼宁有点发虚,“怎么了?”
“1206室不用结账,”涂着粉色唇膏的小姑娘说:“明先生的包房是按月结的。”
“明先生?”言幼宁迷糊了,“明先生是谁?你是说那个房间是他包的?”一个从事特殊服务的男人,有那个本钱包那么贵的客房?这简直比他阔绰得多了去了。
小姑娘比他还惊讶,“你不知道那是明先生的客房?”
言幼宁挠挠头,“我喝多了,不记得。不过这人我真不认识。”
小姑娘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飞快地瞄了一眼他领口里露出来的牙齿印,一脸同情地说:“明先生是我们这里的老客户了,那个房间一直是他住的。”
言幼宁很郁闷地发现自己居然看懂了这个小姑娘那一瞥的含意。既然不用他再付账,他也就懒得再现眼,本来还想打听打听这个明先生到底是什么人,转念一想,人家小姑娘肯定会说客户资料不方便外泄什么的……
算了,算了,自己也没什么实际损失……
言幼宁走出酒店,摸出手机想给小丁打个电话,结果手机一打开,居然一堆未接电话,两个徐向北打来的,两个名叫“明锋”的人打来的,剩下的一串都是小丁的。言幼宁盯着“明锋”这个名字愣了一会儿神,翻看通讯录,果然这个名字排在第一位。言幼宁一头黑线地删了这个号码,调出小丁的电话打了过去。
“小言?”小丁还惦记着昨天晚上的事儿,“你没事吧?在哪儿呢?”
“没事。”言幼宁左右看了看,决定先找个地方把肚子填饱,然后回学校去看一看。
“要没事你来一趟公司,”小丁的声音听起来挺兴奋的,“剧组这边正在挑海报呢,林哥也在,你过来看看不?”
“好。”言幼宁也对这个海报有些好奇,“我吃碗面,马上过去。”
渝凡的办公室在华艺大厦的十七楼,言幼宁一走出电梯就听见半开的办公室里闹闹哄哄的,好像挤着一帮子人在开联欢会似的。
“还是前面那个好,”助理导演的声音显得有些暴躁,“又不是小白言情片,要什么女主角出来露脸。”
“感情戏是卖点……”
“其实卖点是兄弟恩仇……”
言幼宁推开办公室虚掩的门,看见一伙子人围着办公桌叽叽喳喳,办公桌上摆着一台笔记本,上面是一张占了全屏的海报,最显眼的地方是他和林君对峙的画面。林君一身白,他一身黑,两个人的面孔都被强烈的对比色衬托得无比醒目。
屏幕闪了一下,自动跳到了下一幅。这一幅画面的主角是林君和女主角,两个人深情对望,言幼宁和其他配角将他们众星拱月般围在中间。男女主角的表情都十分深情,很唯美的感觉。言幼宁看了两眼,还是觉得前面那一幅他和林君对峙的画面更有冲击感。
两幅海报翻来覆去地看了半个多小时,渝凡拍板,定下了两个男人对峙的那张图作为电影的主打海报。
言幼宁虽然没有明确表态,不过心里还是有些欣喜的。倒不完全是因为他不喜欢看着自己站在画面的角落里,虽然他还没有看到剪辑完成后的成品,但是这部影片给他的感觉也是偏向于两个男人之间的成长与争斗。女主角的感情戏虽然平衡了整部影片过分厚重的感觉,但是说到底也只是穿插在整个故事中的一个点缀罢了。
定完海报,办公室里的工作人员又开始讨论档期的问题,言幼宁听了一会儿就没什么兴趣了。下楼到凌傲的办公室,见门是锁着的,再看旁边的办公室,小丁几个人正在忙着给新人排训练表,言幼宁觉得有点儿无聊了。不过来都来了,就这么走了似乎也不太好。言幼宁索性换了衣服跑去舞蹈训练室。凌傲给他排的训练表上这个月共有十六节舞蹈课,他才只上了三节。虽然训练课不是强制性的,但是回头凌傲问起来,自己落下太多课总是不好。
两个小时的舞蹈课上完已经到了晚饭的时间,言幼宁在华艺大厦附近买了啤酒和卤味,正要回家的时候手机响了,是凌傲打来的。言幼宁刚刚接起电话,就听见凌傲气息不稳地问他,“你到家了没?”
“在路上。”言幼宁从卤味店的窗口接过服务员的找零,“快了。”
“回家马上上网。”凌傲的声音里压着一点特别的兴奋。
这人平素习惯了装淡定,手底下的艺人也习惯了看到一个波澜不惊的经纪人,这么沉不住气的凌傲还真没多少人见到过。言幼宁也被他这种异于寻常的反应惊了一下,连忙答道“好,我十分钟就到了。”
“上华艺的官网。”凌傲停顿了一下又说:“看完了给我打电话。”
言幼宁匆匆赶回艺人宿舍,放下手里的东西先开电脑。登陆华艺官网,页面一打开就看见最醒目的位置上挂着白天的时候在渝凡的笔记本上看到过的那张电影海报。黑白互衬的两个人,浮在夜空般深邃神秘的底色之上,在打开的一瞬间竟让人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言幼宁觉得这张海报比他白天看到的时候还要来得震撼人心。林君的眉眼之间带着浓烈的书卷气,即使横眉立目,依然带着读书人特有的内敛深沉。言幼宁的五官原本就漂亮得极具侵略感,对峙的神色又是杀气全开,一眼看过去,眉眼之间锋锐的神色简直像一把开了刃的刀。
一个温润如玉,一个杀气凛然,搭配在一起,效果竟然出奇的好。
言幼宁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他长得真有这么黑社会么?
果然林君的粉丝纷纷留言询问这个男二的情况,也有看过了片花来留言的,说男二不但长相出色,演技也颇为了得云云。言幼宁看的挺高兴,心里也稍稍有些没底,毕竟影片还未上映。不过凌傲说过,当艺人的,能被人议论绝对是好事。要是没有人对着他指指点点那才糟糕了。
帖子再往下拉,有人放上来一张照片,留言说曾在街上拍到过该帅哥,没想到是艺人。照片上言幼宁挽着一莲的手臂,另一只手还提着两个购物袋,母子两人说说笑笑地走在街上,看着是挺引人注意。
言幼宁心头重重一跳,知道这才是凌傲让自己来看帖子的目的。连忙把帖子往下拉,果然有人特意放大了一莲的照片,指出这人像是若干年前的国际名模。于是,又开始有人陆陆续续地发上来一莲昔年走台的照片和代言某些品牌的海报,对言幼宁和一莲的关系也开始多方猜测。吵到不亦乐乎的时候,又有号称言幼宁“高中同学”的某某某发上来一组一莲开车送言幼宁去学校的照片,于是真相大白,漂亮的男二居然是一位隐姓埋名的星二代。
言幼宁对凌傲的安排简直佩服到了极点,当事人还没有说一句话,谜底却已然揭开。接下来,好戏即将上演了吗?
言幼宁心情激动,给凌傲打电话的时候手指头都有点儿抖。
“怎么样?”凌傲的声音听起来带着笑音。
“太牛了。”言幼宁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老子简直要把你当偶像了。”
凌傲大笑,“先在网上热热闹闹地炒两天,那边海报正式发行,我这边就安排一个娱乐版的专访,把我们英俊潇洒的言公子正式推出来。小王子的身世之谜彻底曝光,当当当当!”
“炒吧,炒吧。”言幼宁心情激荡到无以复加的地步,“老子已经等不及想曝光啦。”
16、承认
剪刀嚓嚓的声音渐渐逼近了耳垂,言幼宁不自觉地向旁边躲了一下,引来了李翱的低声呵斥,“你别乱动,再给你剪豁喽。你现在大小可是个名人了,曝光率那么高,回头跟别人说头发是在我这里剪的,我这买卖就毁你手里了。”
言幼宁笑了起来。
李翱退开一段距离左右看了看,又凑过去细细修剪他额前的碎发,一边念念叨叨地说:“你可不知道,从昨天开始,我这儿来的客人不是在打听你们那个片子,就是在谈论你的身世。哎呦喂,幼宁,星二代啊。难怪我一开始看见你的时候觉得那么眼熟呢。你那母上大人可是我大学时代的偶像啊。”
他这边自言自语地抒情,言幼宁的注意力却已经转移到了铺天盖地的娱乐新闻上去。按照凌傲的计划,言幼宁身世曝光的新闻夹在了《赌石》后期宣传的各种新闻之间,一方面推动了影片的宣传,另一方面也令这则新闻出现的时机显得合情合理,丝毫不显突兀。
娱乐公司惯用的伎俩是在影片宣传期间让男女主角曝绯闻。虽然老套了点儿,但是单纯从吸引眼球的角度来说还是蛮有效果的。不过每个经纪人处事方法都不同,凌傲不喜欢炒艺人的绯闻,他看不上这么幼稚的炒作手法,觉得这么闹腾有点儿侮辱自己的智商。他喜欢从艺人本身的特点来下手,比如令人印象深刻的经历,或者……身世。在这一点上,他跟言幼宁可谓是一拍即合。早逝的父亲和富有传奇色彩的母亲。在凌傲看来,言幼宁的身世本身就是很好的卖点。
事实证明,确实如此。
言幼宁想着手机里那一串未接电话,想着穆坤可能会有的反应,心里竟然生出一种小孩子恶作剧得逞的愉悦感。
穆坤毕竟软硬兼施地跟自己联系了一段时间,对于自己的反戈一击,他必然会有些表示。但是像关家那样的人家,对自己这样一个已经没有了认回去的价值、并且感情上完全还是陌生人的私生子,是不屑于在明面上做些什么的。他们很可能会觉得自己目光短浅,拿不上台面,会切断一切可能会跟自己发生联系的通道,然后将自己彻底地隔绝在他们的世界之外。当然,也有可能会暗地里给他使点儿什么手段,报复一下他的不识抬举。
言幼宁无比耐心地等待着他们对自己的存在彻底失去兴趣。
言幼宁刚刚走出宁和雅居就被两个过路的小年轻认了出来,拉着要签名、合影留念,依依不舍地跟他道别。李翱站在台阶上看着这一幕,笑得一脸春光灿烂。他简直佩服起自己的好眼光来,能抢先一步把言幼宁划拉到自己店里当形象代言人,这是一件多么有远见的事情啊。
秋光正好,街道两侧高大的梧桐树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温暖而明亮的橙黄色。暑热的天气已经过去,寒冷的季节还没有到来。
这是一年之中最美好的季节。
李翱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正想跟言幼宁打个招呼就回楼上去,就看见一辆黑色凌志缓缓停在了宁和雅居的门口。车门推开,一个身穿铅灰色西装的青年下了车,姿态强硬地拦在了言幼宁的面前。
李翱不觉皱了皱眉。这个人看着不像影迷,倒像是来找茬的。他飞快地扫了一眼言幼宁,果然,他在微微愣了一下之后,脸上友善的表情慢慢收了起来。
“幼宁?”李翱喊他,“还愣什么神儿呢?你不是赶时间吗?”
穿着西装的青年目光犀利地看了过来,李翱皱眉,不躲不闪地与他对视。这男人李翱有点儿印象,似乎来过他店里。搞不好还真是自己的客户,不过……娘的,这会儿也顾不上想那么多了。
“赶紧的,时间来不及了。”李翱催他。
言幼宁转过身冲着李翱笑了笑,示意自己没事,“忙你的去吧。我心里有数。”
李翱不太放心地看了看他,转身走回了店里。反正自己就在这里看着,真要有什么事,店里这么多人呢,大家伙儿一起上,难道还搞不定他一个人?
言幼宁见李翱回去,双手插在长裤的口袋里,慢条斯理地冲着他点了点头,“好巧啊,穆先生。你也来剪头发吗?”
“我是来找你的。”穆坤的神情显得有些暴躁,却又竭力隐忍,不过他的话音里还是透出了一丝尖锐的味道,“我想问问言先生这么做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做什么了?” 言幼宁反问他。不等他回答,言幼宁脸上已经浮现出一个很是挖苦的表情来,“穆先生说话总是这么吞吞吐吐的。这或许是你的风格,不过抱歉得很,我实在不擅长猜测陌生人的心事。”
穆坤脸上流露出一副忍耐的神色,“我在电话里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有关你涉足娱乐业的事情,家族的态度……”
“家族?”言幼宁反问他,“什么家族?”
穆坤微微一窒。
言幼宁冷笑,“我孤身一人,父母双亡。哪里来的什么家族?穆先生,你认错人了吧?”
穆坤额头上青筋跳了跳,“言先生,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想,令堂在世的时候一定对你透露过你的身世……”
“透露过。”言幼宁神色坦白地点了点头,“报纸上不是已经登出来了么。我想岛城一大半的人都知道了。”
穆坤冷笑起来,“这就是我不明白的地方了,言先生。你明知道令尊……”
言幼宁冷冰冰地打断了他的话,“我家的令尊一早就死了。死了快二十年了。”
穆坤怔住。他没想到一直对自己客客气气的半大孩子,只是几天没见,态度居然变得这么强硬起来了。这让他不禁怀疑起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隐情。他今天过来堵人的时候虽然是带着气的——本以为十拿九稳的事情,搞了半天却被人暗地里耍了一道,搁在谁身上都不是一件愉快的事。但他毕竟是穆坤,不会做那种浪费时间只为了吵一架泄愤的无聊事。穆坤很想知道,短短几天而已,在言幼宁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他底气变得这么足?
再开口的时候,穆坤的态度明显的谨慎了起来,“言先生,我曾经说过这里有些误会。家族承认流落在外面的孩子是需要有一个观察的过程的……”
“承认?”言幼宁发自肺腑地笑了起来,“什么承认?谁来承认?”
“当然是……”
言幼宁摇了摇头,“我不需要谁来承认。没有人承认我也活过了十九岁了。”
穆坤凝注的目光里不知不觉多出了几分探寻的意味,“难道你就不恨?”
“恨什么?”言幼宁淡笑,“恨一个二十年没出现过的人?恨一个你生命里从来不存在的人?穆先生,你在开玩笑吧。我想用不着我反复跟你强调我父亲已经死了二十年了吧?”对于言幼宁来说,自从姓关的男人放弃了那个怀有身孕的、义无反顾地跟着他漂洋过海来异国安家的女人开始,他就已经死了。
穆坤的神色颇有些不以为然,“我认为……”
“你怎样认为,对我来说一点儿也不重要。”言幼宁直视着他。在他的记忆里,前生今世都算上,他还是第一次用这样一种完全置身事外的角度来看待这个人。他心里竟然如此平静,言幼宁自己都觉得有些意外。然而该说的话还是要说,在这个男人面前,他不想再吃什么哑巴亏了。
“我倒是很好奇穆先生有什么立场跑来对我横加指责?无论我做什么,跟穆先生你又有什么关系?你是我什么人?你跟我有什么关系?”
穆坤气结,“我……”
言幼宁的视线落在他的眉心,从那里一路向下,沿着自己曾经熟悉的轮廓描画过这张脸上每一道转折的线条,最终停留在了他方正的下巴上。穆坤的下巴上有一道浅浅的沟纹,非常性感。那曾经是他最喜欢的部位。
言幼宁忽然笑了,他伸出手指在穆坤的胸口轻轻地点了两下,“你说了那么多废话,我也奉送你一句至理名言吧,穆坤。”
“别太拿自己当回事儿了。”言幼宁转过身,大步流星地走上了人行道,“你在我面前,什么都不是。”
穆坤在他身后喊了一句,“言先生,容我提醒一句,明少这座靠山未必就靠得住。”
“你说谁?”言幼宁回过身看了他一眼,一脸莫名其妙的神色,“你是在跟我说话?”
穆坤张了张嘴。
言幼宁转身走了,走出两步之后,他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了“明锋”这个名字。这个曾经出现在自己的手机通讯录里,又被自己删掉了的名字。
言幼宁觉得自己可能是想多了,可是……
穆坤说的“明少”会是这个人吗?
与此同时,隔着半个岛城的东区,华航集团办公楼的顶层办公室里,关宇森气急败坏把手里的报纸卷成一团,隔着宽大的办公桌朝着沙发上正优哉游哉玩手机的男人砸了过去,“明锋,你自己看看你搞出来的好戏?!”
玩手机的男人侧了一下头,满不在乎地抬起头瞟了他一眼,“我发现你越来越喜怒无常了嘿,是被你家老爷子传染的快到更年期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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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宇森十分暴躁,“你不是说华艺那边的事情你压下来么?”
手机发出一阵叮叮咚咚的响声,游戏结束。明锋流露出一个遗憾的表情来,“你看看,要不是你,这一关我就过去了。”
关宇森靠在窗台上,眼神阴沉地等待着他的解释。
他是一个眉眼方正的青年,五官轮廓很深,酷似关政安。只是关政安不苟言笑,即使面对自己儿子的时候也总是扳着一张脸。关宇森远没有修炼到这个程度,他是从小娇生惯养长大的孩子,从来只有别人忍着他,没有他忍着别人,又没有经历过真正的风浪,多少还是有点儿沉不住气。
明锋看了他一会儿,嗤的一声笑了起来,“你自己不是也说过,你家老爷子留下那么多的种里面言幼宁是脾气最不好的一个?脾气不好的人不好控制,干嘛你还非要选他?你看那个谁谁谁,就不错。长得也挺好,拿出来挺像样的。”
关宇森皱了皱眉,“我不想把事情弄得太复杂。”
言幼宁虽然性格让人头痛,但是他孤身一人,既不会有人给他撑腰,也没有母族在背后制肘。从客观条件上看,摆弄他是最没有后顾之忧的。这一点,他和明锋都心知肚明。但是明锋的态度忽然间变得这么奇怪,这让关宇森有点儿恼火。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要不是你说华艺方面的事情你处理,我也不会把穆坤派去处理别的事。就耽误了这么几天的功夫……妈的,这小子鬼心眼还真多。”关宇森眼珠转了转,有些狐疑地看着明锋,“你不会是看上那小子了吧?”
明锋笑得高深莫测,“你猜呢?”
17、嗨,幼宁
那种类似于报复得逞的、轻快得诡异的感觉,在言幼宁坐进了出租车之后就开始慢慢地消退了。出租车穿过岛城南区的大街小巷,停在华艺的宿舍楼下的时候,言幼宁的心情已经基本恢复了平静。甚至,他已经可以冷静地通过穆坤今天略略有些失态的举动来揣测关家可能会有的反应了。
关家会找上自己的原因,在经历过了最糟糕的那个结果之后,言幼宁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不是因为关政安对于一莲还抱有什么眷恋的感情,只是因为一莲已经死了。而她在国内除了这个儿子之外,是没有其他亲人的。无论关家把自己搓圆搓扁,都绝对不会有人跳出来替自己说一句公道话。
说白了,就是拣着软柿子捏,明目张胆地欺负人罢了。
言幼宁公开自己的身世,让所有人知道自己父母双亡,再没有所谓的近亲,就从根本上杜绝了他们可能会把自己认回去的可能。当然,走这一步棋也是有条件的。那就是言幼宁必须要有一定的知名度。如果他如今仍是一个默默无闻的普通学生,就算他跳出来说自己老爹已经去了火星,又有谁会在意呢。关家该怎么收拾他还是会怎么收拾的。
不过,如今的做法,也算是把自己正式地摆到了和关家对立的位置上。关家虽然会顾忌言幼宁的媒体关注度,不会明目张胆地对付他,但是以关家那样的地位,随随便便地给他下点儿什么绊子,就够言幼宁喝一壶的了。既然前一辈子关家能把他拢到手心里明明白白地碾死,这一辈子,对于这个胆敢跟他们对着干的不识好歹的私生子,他们也能躲在暗处不动声色地断绝他所有的活路。
而言幼宁始终都只是一个人。
所以他不能大意,也不敢大意。
他所求的,只是不被算计地活下去。只是从这荆棘遍布的困境里安然无恙地走出去,安安稳稳地过完属于自己的人生。
言幼宁从来没觉得自己是一个反射弧很长的人,但是当他在宁和雅居的门口和穆坤有过那样一场唇枪舌战之后,他心里那种隐秘的恐惧感就变得越来越强烈。他像是在突然之间意识到了自己所能够依仗的东西是多么的有限,并且……不堪一击。他必须要足够有名气,必须要让自己站在所有人的眼前,必须要……要无论他走在哪里,身后都有娱记举着相机悄悄跟随。只有这样,他才能够保证自己是安全的。关家或许会操控媒体,压制某些不利于他们的□□。但是要他们跟整个传媒界对着干,那关家的人就会觉得不值得了。
他们是天生的商人,即便是为了泄愤,也不会投入太多的成本。如果言幼宁的运气足够好,在这个过程中关家会替关宇森找到一个比自己更加合适的靶子,那样一来,关家的注意力也就彻底从他的身上移开了。他先前有过的那种“闹出点儿小名气”的想法,现在想来其实是十分可笑的。
如果只是有一点点的小名气,对于言幼宁的处境来说,是完全不够用的。
言幼宁开始积极配合《赌石》的剧组参加各项宣传,开始配合凌傲的安排频繁地试镜、参加电视台脑残的综艺搞笑节目、积极地争取广告的拍摄机会、争取更多的在公众面前露脸的机会,并且开始按时上华艺的形体训练课。尽管舞蹈老师仍然觉得他的动作阳刚气过重,不像跳舞像打拳,他还是老老实实地下腰、抻腿、模仿着她和周围每一个人的动作,随着音乐的节奏扭来扭去,尽自己的可能完成各种奇怪的动作。
舞蹈老师其实也拿言幼宁这样的孩子没办法,他的外形条件确实好,肩宽腿长,但是一跳起来,怎么看都少了几分韵律感。偏偏他还挺勤奋,练得挥汗如雨的。老师挺无奈,只得亲身上阵,带着言幼宁练习今天排演的一段探戈。结果她一段滑步还没走完,言幼宁的腿就伸了过去。老师被他绊了一下,身形一晃,差点儿摔个四脚朝天。言幼宁连忙扶住她,旁边的艺人们都笑了起来。
老师叹气,“大家休息十分钟。等下接着练。”
言幼宁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躲到一边松了口气。
训练班上一个叫苏明的小男孩笑着打趣他,“小言,看你跳舞真是受罪。你还是给我们打一段品势吧。”
因为是休息时间,老师也不管,笑呵呵地站着一边看他们相互逗闷子。言幼宁也不推辞,站起来打了一套太极六章。
舞蹈老师跟着周围的学员一起给他鼓掌,又一脸纳闷地问他,“你看你这打拳动作做的多好,动作沉稳有力,也非常舒展。打拳也是讲究节奏的,怎么你跳起舞来就像站不稳似的?完全找不到重心嘛。”
苏明跳起来模仿言幼宁生硬的舞蹈动作,周围的人都笑得东倒西歪,言幼宁自己也不好意思,红着脸跟着他们一起笑了。
一伙人正闹着,苏明凑过来用胳膊肘撞了撞言幼宁的胳膊,“哎,他是不是来找你的?”
言幼宁愣了一下,“谁?”
苏明冲着他背后努了努嘴。他长着一张斯文秀气的娃娃脸,发型服装走的也是乖巧可爱的路子,跟满脸促狭的表情实在很不搭。言幼宁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瞥了一眼,见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正抱着胳膊靠在训练室的门口,兴致盎然地看热闹。
言幼宁觉得他看着眼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这男人只是抱着手臂静静站着,但是一眼看过去,不知为什么,言幼宁心里却生出一种对于危险本能的警觉来。就好像他看到的不是一个男人,而是一只过境的猛兽,自己只要稍稍发出一点儿动静,就有可能会被他发现,然后……
言幼宁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也是一个如此有想象力的人。然而这种感觉太过鲜明,言幼宁没有办法说服自己这只是一个错觉。
言幼宁忍不住又看了一眼。
男人长着刀削似的一张脸,眉眼深邃,正用一种打量猎物的视线上上下下地扫着自己。看见言幼宁回过头看他,他微微挑眉,唇角勾起一丝坏笑。言幼宁猛然回想起第一次和凌傲见面时,在饭店的走廊里遇到的那个喝醉了酒,捏着自己的手腕不撒手的野蛮男人……
额滴神呐,这个世界真tmd小啊。
言幼宁扭过头问苏明,“这人谁啊?也是咱公司的?”
苏明目瞪口呆,“你不认识他?!”
言幼宁无奈,“哥哥,我是新人好不好。这幢大楼里我认识的人加起来十个指头都数的过来。”
苏明半信半疑,“很难相信进了华艺的人不认识他……”
言幼宁忍不住回过身又看了一眼门口那个一看就不怎么正经的男人。男人也正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唇边的笑容格外的……意味深长。
言幼宁赶紧把脑袋扭了回来,“这人到底谁啊?很有名吗?出名的大神里面我就只认识林君……”
“言幼宁你可真小白。”苏明扶额,“你平时都不看娱乐版的么?他可不是什么大神。他是华艺的大股东,叫明锋。”
言幼宁如遭雷击,“叫啥?!”
“明锋。”苏明压低了声音,“报纸上都说他是国内娱乐业排名前三的钻石王老五……我说,你真没听说过华艺的明少?”
言幼宁木然地摇了摇头,心里却有了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难怪这男人会用这么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了,他是华艺的股东,自己是华艺新签的艺人,这样的情况下,换了是谁都会觉得这是小新人想攀高枝,故意借着酒劲儿跑去勾引自己的大老板。结果这个尺度没掌握好,真把自己灌高了,没能完美地实施勾引的计划……
一想起他满身红红紫紫的痕迹和牙齿印都还没有消下去,言幼宁真想一头撞死算了。他自己都搞不明白,喝醉了酒之后到底是怎么招惹上这么一尊大佛的。如果他这会儿跑过去跟人家解释他那天不是故意要勾引谁,是真的不小心喝多了……
人家会信么?
言幼宁心神不定地上完了舞蹈课。因为有心事,收拾东西、洗澡都比别人慢了一拍。等他换了衣服出来,训练室已经没有人了。言幼宁搭员工电梯下来,慢吞吞地顺着走廊出了大厦的侧门,心里正琢磨到哪里去把晚饭给解决了,就听不远处传来两声喇叭响,紧接着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喊道:“嗨,幼宁。”
言幼宁抬起头,见一辆半旧的机车停在路边,机车上的男人带着黑色头盔,正一脚点地看着自己的方向。言幼宁下意识地回身,及至发现自己的周围并没有其他人,才反应过来这男人喊的是自己的名字。
男人笑了起来,“看谁呢,喊的就是你。”
言幼宁恍惚了一下,心里隐隐觉得这个男人的声音似乎在哪里听到过。这样想的时候,脑子里不知怎么就想起了自己满身的红红紫紫,顿时宓梦抟愿醇印h绻娴氖敲鞣妫呛廖抟晌剩褪窃谧约旱氖只锎娼缁昂怕氲哪腥耍窃谝黄沸约阂黄鸸艘梗3乙r俗约阂簧硌莱萦〉哪腥恕
言幼宁知道有些事情躲是躲不过的,只能硬着头皮站在那里,神情僵硬地问他,“你是在喊我?有什么事儿吗?”
男人摘掉头盔,露出了被太阳晒成蜜褐色的健康的脸孔。这人眉眼的轮廓很深,不笑的时候会给人很重的威压感,笑起来的时候线条全部舒展开,又格外的明朗。
明锋笑了起来,“认出我了吗?”
言幼宁的脸不由自主地热了一下,“我……”
“我给你打过几个电话,你都没有接。”明锋伏在车把上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危险的东西,“是不是把我存在你手机里的电话号码给删掉了?”
“呃……”言幼宁确实给删掉了,而他的习惯就是不接通讯录里没有存过的陌生电话。
明锋盯着他,微微有些出神。
言幼宁总算找到了说话的机会,“明先生找我是有事儿吗?”
明锋抿着嘴笑了笑,眼神里略略带着几分散漫的神色,“是有点儿事想跟你说。一起吃个饭吧,正好也到饭点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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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幼宁犹豫了。他可没忘了明锋是个什么身份,这要跟着去吃饭,回头别说旁人会觉得他是要傍大款,只怕明锋自己也会这么想的。到时候他就更说不清了。
“您有什么事儿跟leo谈吧。”言幼宁觉得跟越级的上司谈话还是应该婉转一些,“他是我经纪人,回头他知道我跟你这样越级联系……不太好。”
“嗯?”明锋看了他一会儿,很突然地笑了起来,“言幼宁,我找你可不是为了谈那些倒胃口的公事哦。”
私事……那就更没什么可谈的了吧?
明锋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那双黑亮得有些过分的眼睛里透出狡黠的神色,“你不想知道为什么穆坤会隔了那么多天才来找你的麻烦吗?”
18、顺毛摸
言幼宁愣了一下,心底那根警戒线瞬间被触动,眼神都变得锋利了起来,“你认识穆坤?”
明锋直视着他,笑得意味深长,“我不止认识他哦,幼宁。要不是我在里面做了点儿手脚,你以为你甩得开他那块牛皮糖?”
言幼宁沉默了。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不仅仅认识穆坤,对他和穆坤之间的那点儿纠葛还是一副知之颇深的架势。果真如此的话,那他可就不止是认识穆坤这么简单了。
明锋歪着头,饶有兴趣地欣赏他脸上纠结的表情,心情甚好地微笑,“小孩子家,总这么心事重重的样子就不可爱了。”
言幼宁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知道很多事?”
明锋肯定地点头,并且伸出一根手指朝着幼宁的方向轻轻点了点,“很多事。都是关于你的。”
“为什么?”言幼宁反问他,“我并不认识你。我签进华艺的时间也并不长。”
明锋探身过来,很是轻佻地捏了捏他的下巴,“嗨,小伙儿,不要太天真。你以为没有我的签字,leo那份签了你的合同能生效么?”
言幼宁心头震动。他自以为避开了关家的耳目做的那些事,原来……
明锋笑微微地递给他一个红色头盔,“走吧,这里并不是说话的地方。我相信你也有很多问题要问我。”
言幼宁迟疑了一下,伸手接过了头盔,“去哪里?”
明锋拉下面罩,挡住了自己的脸,“我带你去个吃海鲜的地方。没记错的话,你很喜欢吃海鲜的吧?”
言幼宁没有追问他“没记错”是什么意思。这个人对自己的了解已经超出了自己的预计。这应该不是一句话就能解释清楚的。言幼宁决定沉住气,趁着路上的时间好好整理一下自己的思路。在面对这个男人的时候,他太被动了。
他可不想一直这么被动下去。
摩托车灵活地穿过下班高峰期的车流,一路向南。
风声飒飒,两旁的景物飞快地后退,被渐渐昏黄起来的光线模糊成了苍翠的一团。路灯迤逦亮起,在言幼宁的面罩上画过短促而刺眼的橙黄色线条,又飞快地消逝在了他们的身后。机车的速度实在太快,让人有种宿醉似的眩晕,言幼宁忍不住闭上眼睛,把额头轻轻抵在了明锋的后背上。约莫半个小时之后,机车的速度明显减慢,言幼宁睁开眼,发现他们已经到了四平岛。
四平岛原来是一个小渔村,后来开始发展养殖业,再后来,村子里的人想方设法地筹钱把探进海里的一个小山包完全改造出来,在山顶修起了观景餐厅,海边的空地也都被村里人包去修起了渔家乐度假村。因为四平村本来就是搞海水养殖的,海鲜什么的自然是再新鲜不过,所以慢慢地也就出了名。
以前家里条件还好的时候,一莲也经常带着幼宁过来吃东西。不过后来一莲住院,言幼宁就再也没有来过这里。后来他被接去关家,出入的都是市区的星级酒店,而且关家情势复杂,也没有机会让他来这种偏僻的地方纯粹地去寻找美食。前生今世,言幼宁算起来也有将近十年没来过这里了,不过度假村也好、盘山公路也好,甚至山顶的观景餐厅都还是记忆中的老样子。
物是人非。言幼宁不由得生出几分小心酸来。
明锋停好车,回身推了推言幼宁,“愣什么呢?下车啊。”
言幼宁扶着他的腰下了车,低着头摘下头盔。
明锋凑过来在他脑袋上揉了揉,“怎么了?一脸郁闷的小样儿,是晕车么?”
言幼宁躲开他的手,摇了摇头。
“走吧,”明锋不以为意,抓住他的手腕就往里走,“我已经订好了位子。再不去人家就该给我取消了。”
观景餐厅的周围是一片平整的空地,空地的尽头围着半人高的石栏,石栏外面就是成片的苍松,再远处就是一望无际的海,沉默地涌动在昏黄的天幕之下。太阳已经落到了海平面以下,西边的天空仍然残留着热烈而温暖的颜色,映得海面一片辉光璀璨,像一匹迎风展开的上好的锦缎。
言幼宁满心的郁闷在见到了如斯美景之后,也不知不觉消散了许多。这里对他而言是一个留有美好记忆的地方。他不想在这里跟谁生气。再者生气这回事儿,只有面对在意的人的时候才有意义。
言幼宁挣开明锋的手,沉默地低着头跟在他身后走进了餐厅。圆形的餐厅,周围都是大幅的落地窗,景色相当开阔。每桌之间虽然只有屏风和盆景做了简单的隔断,但是间距还是很大,倒也不用担心说话会不方便。
落座之后,服务员送上餐具和茶水。明锋接过菜单递到了言幼宁的面前,一副东道主的架势和颜悦色地问他,“看看自己想吃什么?”
言幼宁没有看菜单,直接对服务员说:“葱烧海参、酱爆鱿鱼卷、清蒸鳜鱼、青蛤蒸蛋,再要一个青菜,素炒就可以。”这些都是他心心念念了好些年的东西。虽然只是家常菜,食材也平常,但是这家做出来的味道却好得不得了。
明锋待他点完之后又加了两客鲍鱼盅、一份清蒸蟹和两道凉菜。因为海鲜寒凉,明锋又要了两个小瓶的白酒。
这厮倒真是一副来吃饭的架势。言幼宁磨了磨牙,决定还是由自己来扯出话题,要不然等这男人开口,他还不定要拐多久,“明先生,我能不能问问你是怎么认识穆坤的?”
明锋像没听见似的,自顾自地夹了一筷子凉菜放到言幼宁的碟子里,“他们家的海蜇也都是自己弄的,你尝尝看,很新鲜的。”
言幼宁握了握拳,又缓缓松开,“如果我没有理解错误的话,你是说找个地方谈谈。”他把最后两个字咬的格外重。
“我这样说的?”明锋瞥了他一眼,用一种略显轻佻的腔调低声说道:“一个晚上的时间可是很长的哦,幼宁。”
言幼宁摸了一把口袋里的烟盒,又拼命忍住。但是心里的烦躁感却有点儿压不住了,“明先生……”
明锋打断了他的话,十分自来熟地从服务员的托盘里接过小汤盅放到他面前,“来,尝尝他家炖的汤,一点儿都不腥,比丽晶大酒店做的还好。”
言幼宁刚上完两个小时的舞蹈课,被折腾得确实有些饿了。但饥饿感引起的轻微的低血糖症状同时也刺激着他的神经,让他有点儿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关家本来就是言幼宁的雷点,结果他忍了一路忍到现在,好容易要摊牌了,明锋竟然给他摆出一副推诿无赖的架势,到了这会儿,言幼宁再迟钝也反应过来,自己这是上了当了。人家随随便便地在他面前甩了一粒饵,他这条傻鱼就心急火燎地上了钩。
言幼宁的脸沉了下来,放下手里的筷子就站了起来,“既然这样,我还有事,就不打扰明先生用餐了。”
言幼宁拎着背包就往外走。刚走到楼梯口,明锋就从背后赶了上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言幼宁扫了一眼被抓住的手腕,回身看着他,神色淡漠地挑了挑眉,“明先生有什么事?”
明锋很少被人这么扫面子,神色也有些不悦起来,“言幼宁,你总该知道求人要有个求人的姿态吧。”
言幼宁听了这话反而笑了,眼神里却微微有些不屑,“我想你搞错了一个问题,我是有些疑问想要寻求解答。但是……求人?我觉得远远没到那个程度。对于我想知道的答案,你完全可以说no。我不在乎。”
他的语气如此决绝,倒让明锋愣了一下。见他说完这两句话又要走,明锋下意识地拽紧了他的手腕。
言幼宁已经后悔自己跟着明锋莫名其妙地就跑到这个地方来了。不过就是一句“穆坤”而已,就算他跟关家交情匪浅又怎么样,就算他和关家联起手来整治自己又怎么样?一步一步往后退,退到退无可退破釜沉舟也是一条路。再说了,就算逼到最后实在没有选择了,毕业证什么的干脆就不要了,他还可以打包回法国去,未必就真的会混到饿死的地步。何况那里是一莲的故乡,自己回去那里讨生活,一莲泉下有知,未必就会不高兴。
言幼宁瞥了一眼被抓住的手腕,有些不耐烦起来,“还有什么事?”
明锋也没想到言幼宁的脾气居然这么拧巴,他回想起言幼宁在小巷里按着那个小混混往死里打的那个狠劲儿,一时间还真有些犹豫起来。
“一顿饭而已,”明锋也拉不下脸来哄人,只能跟他摆形势讲道理,试图让言幼宁主动服个软,这样他也比较好下台,“再说我是你老板……”
没想到他话还没说完言幼宁就一脸冷笑地打断了他的话,“你是我的老板,但是你能拿我怎么样?大不了我不混这个圈子了,明天就去公司申请解约好了。我还是新人,违约金没多贵,我赔得起。”
明锋气结。真要因为这个原因让言幼宁跟公司解了约,凌傲非拿根绳子挂到他办公室里去不可。当年就因为华艺的另一个股东想要潜了林君,导致林君拼死解约,结果林君后来一路红到了好莱坞。如今公司的董事们一提起他的名字还是一脸血。言幼宁的势头虽然还没有那么强劲,但是从《赌石》的宣传来看,一炮而红已经是指日可待了。这个当口他要是闹出个林君第二……
明锋微微有些踌躇,他真的丢得起这个人么?
好吧,退一步想,他今天到底是干嘛来了?明锋觉得自己还是一个比较有条理的人,做什么事都会想一想要怎么做,过程中怎么推进,然后在什么时间得到什么样的结果。但是今天把言幼宁半诱拐半胁迫地弄到这里来吃饭,怎么看都有点儿心血来潮。而这种头脑一热就做出什么莫名其妙的举动的情况,明锋觉得自己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过了。好吧,回到刚才那个问题上吧,他到底是要干嘛?明锋很是认真地想了想,得出的结论是他还真没想过要怎么样怎么样。不过男人不都这样么,遇到看着顺眼的人先贴过去套套近乎,能有机会吃豆腐就吃吃豆腐,能有机会揩油就揩揩油?
当然这番话是不能对言幼宁明说的。言幼宁正死盯着他,一脸跟他对峙到底的拧巴样儿,看着就是个一点就炸毛的臭脾气。明锋觉得这个时候,自己这个比他年长的大老爷们应该审时度势地退让一点点,对待这种小崽子有时候得顺着毛摸。
事实上,言幼宁虽然板着脸撂了狠话,但心里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笃定。他拿不准明锋到底是个什么背景的人,关家或许还要顾虑一些明面上的东西,但明锋就是他的上司,真要收拾起他恐怕要比关家容易得多。近水楼台不仅方便占便宜,也方便实施报复。
这不能怪他把别人都想的太阴暗。明锋他一个大老板,亲自找上自己这么个小新人能有什么事儿呢?
能有什么正经儿事儿呢?
明锋凝神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这人一笑起来脸上的线条全部舒展开来,竟给人一种眼前一亮的奇妙感觉。就好像天地间的阴霾突然散开,露出了朗朗晴空,整个人给人的印象一下子就不一样了。
“看来吊人胃口这一套对你不怎么好用啊。”明锋冲着微微有些发怔的言幼宁挑了挑眉,露出一个略有些无奈,却又十足诚意的表情来,“那我就实话实说吧,幼宁。其实我是这样想的,你看咱俩现在好歹也是同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是想着吧,咱们俩得先坐下来好好吃个饭,培养一下气氛,等气氛烘托起来了,再好好谈谈。我大老远把你请到这里来,当然不是要存心难为你的。你看我好歹也是个公司股东,哪能这么没有诚信呢?”
要不是手腕还被这个流氓攥着,言幼宁简直想掏掏耳朵。他是不是听错了什么呢?如果没有听错……言幼宁觉得自己听到这么恳切的一番话应该比较有感触才对。然而事实是,这么一番道貌岸然的、光鲜溜圆的话,他一个字也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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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质上讲,言幼宁是不相信任何人的。相信一个人的代价太大,他付不起这个价码。何况,这个男人原本也没有给他留下什么好印象。第一次见面他就一脸猥琐地借着酒劲儿捏自己的手,第二次见面就直接把还是陌生人的自己带到了一品轩的客房,虽然言幼宁莫名其妙地萎了,导致这一场不清不楚的419游戏未能进行到底,但也足够证明这人的人品实在不咋地了。何况以他的身份,找自己这么个小人物解释什么的,有必要么?如果他见了自己假装不认识还比较能说得过去吧?
言幼宁看了看抓着自己手腕的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神色淡然地反问他,“是吗?那你的打算是?”
明锋的拇指在他的手腕上轻轻摩挲。言幼宁的皮肤是一种牛奶般腻白的颜色,非常的细滑,明锋摸了两下,觉得一颗心都要酥了,黑亮的眼瞳里也随之浮起几分暧昧的、柔软的神色,“你这个问题可是难倒我了,我还真没想过要怎么样。不过,以咱们俩的交情,也不能算是陌生人了吧?”
言幼宁的脸倏地一热,下意识地往后一退,将那只被握住的手腕抽了出来。因为酒醉的那一夜他过得太过迷糊,所以一身引人遐想的痕迹也从未往深处细想过。如今当事人就站在自己的面前,言语暧昧,眼神挑逗,言幼宁再想起当晚的情形……忽然觉得宓貌恍小
明锋看着他脸颊微微泛红的样子,心痒痒的。但是他也发现了,硬的那一套对言幼宁没有用,你耍横他会比你更破罐子破摔。讲大道理那一套似乎也没什么效果,他完全不相信。他得先想法子把人给留下,然后在最短的时间里摸索出对付这小孩儿的有效方法……
这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啊。
“其实穆坤前几天就要去找你,”明锋把言幼宁往旁边拽了拽,避开正要出去的两位客人,迎着言幼宁诧异的眼神低声说道:“是我给关宇森支招让他把穆坤派去英国了。所以……你明白了吧?”
言幼宁眨了眨眼,觉得心里更糊涂了,“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明锋笑微微地拉住了他的手,“这个就说来话长了,咱们坐下谈。”
19、原来如此
“现在可以说了吗?”
明锋看着言幼宁一边食不下咽地喝汤,一边眼巴巴看着自己的样子,忍不住有点儿想笑。这孩子的脾气还真不是一般的急。
“我是希望你能先把肚子填饱。”明锋竭力调整自己的表情,想让自己看起来显得成熟且可靠,“要知道一边说话一边吃东西会影响消化,对身体很不好。当然我刚才也是这个意思,只不过表达方式有问题,所以引起了你的不满。”
“呃,”言幼宁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或许这是明锋在狡辩,或许是真的。只不过刚才他推诿的时候那种轻佻的样子实在不像是在为自己的健康做打算,“是么?”
明锋用力点头,眼神坚定,不容反驳。两人对视片刻,明锋不动声色地岔开了话题,“对了,吃海鲜要喝一点白酒,这样对身体比较好。”
这个说法言幼宁以前也听人说过,说是白酒性暖,并且还能杀菌什么的。自己酒量虽然不怎么样,不过一杯……应该还是没有问题的。
明锋很体贴地给他倒了半杯白酒。这人不说话的时候,只看举止还是极有教养的。一个人的出身和成长环境是可以从最细微的生活习惯上看出来的。就好像他自己,即使小的时候一莲给他请了最好的礼仪老师,可是说话说不拢的时候他还是会直截了当地上拳头……言幼宁想到这里,不知为什么忽然间脑筋一岔,一句话脱口而出,“你到底是姓什么?”
明锋愣了一下。
言幼宁觉得自己的问题问的很蠢,然而更蠢的是,他居然又画蛇添足地补充了一句,“我是说,你确实是姓明的吗?”
明锋眼里闪过一丝了悟的神色,唇边的笑容却不自觉地加深。他凑过来一些,痞兮兮地压低了声音说:“我姓明,不姓关。跟你没有任何血缘上的关系。如果你是想说那天在一品轩过夜的事,我可以给你打包票,不用有任何伦理方面的顾虑。”
言幼宁被他说中了心事,整张脸都热了起来,心里却隐隐的有些恼羞成怒,“我想你搞错了,你姓不姓关,跟我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明锋望着他,笑得意味深长,“其实我很高兴你能注意到这么关键的问题。”
言幼宁捏着筷子的手指不自觉地用力。
明锋咳嗽了两声以掩饰自己几乎要笑出来的表情,故作老成地说:“好吧,幼宁,我觉得在我们开始谈话之前,有必要做一个相互的了解。我的年纪比你大,就由我先开始好了。”他说完故意停顿了一下,见幼宁只是带着几分悻悻的神色,并没有说什么反对的话,就知道这个小孩对于自己的身世还是充满好奇,或者说充满戒备的。明锋抿嘴一笑,笑微微地说:“我确实姓明,今年二十四,比你大了将近五岁。”
言幼宁不由自主地翻了他一眼,他到底要不要什么话都扯到自己身上来啊?
明锋接收到他这个略有些不满的眼神,仿佛觉得有趣,脸上的表情笑了开来,“我是家里的第三个儿子,家里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妹妹。他们都在美国。”
言幼宁听他这样说,心里忽然就有点儿羡慕。有那么多的家人……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大概是他脸上的表情太过明显,明锋扫了他一眼之后,眼神不由自主地变得柔软,“家里哥哥妹妹的多了也会烦,小时候也会打架什么的。不过长大了之后关系就很好了,彼此有事都会互相照应。现在我们的事,不论是公事还是私事,我爸妈基本都不过问的,他们觉得就算我们自己处理不了,四个人的脑子加起来也足够处理了。”
言幼宁随着他一起微笑,心里羡慕的感觉却越发强烈起来。如果一莲当初不止生了自己一个孩子,那该多好。就算兄弟姐妹加起来也不够对抗关家的摆布,但是知道有那么一个血缘相亲的人在惦念着自己,再难熬的日子怕是也能熬得下去吧。言幼宁见明锋直视着自己,一副轮到他来自我介绍的架势,不由地叹了口气,“我家情况简单得很。我是私生子,从生下来家里就只有我妈和我两个人。她已经去世了。”
明锋心里微微一跳。从言幼宁的所作所为来看,他应该是知道关家的,他这样说的意思是并不准备与关家相认了?
言幼宁往自己的小碗里舀了两勺青蛤蒸蛋,抬眼看着他说:“该你说了。既然你的家在那么远的地方,为什么你会来这里?”
明锋心里忽然有些拿不准该把自己和关家的关系摊开到哪种程度。当然完全否认他是不屑去做的,迟早都会被知道的事情,这会儿拿瞎话去哄骗言幼宁没什么意义。明锋斟酌了几秒钟,觉得说还是该说,但关键要掌握好一个度。既要让他知道自己跟关家是相熟的,又不能让他觉得这种交情已经要好到了不分彼此、沆瀣一气的程度。
“嗯,是这样。”明锋稍稍有些头疼地解释说:“我大学读的是贸易,快毕业的时候跟两个同学一起办了个小公司,就是两地倒来倒去的那种。其中最主要的就是岛城这边的特产,茶叶、手工艺品什么的。后来生意做大,这边需要有个合伙人过来坐镇,我就过来了。”
言幼宁点点头,他知道明锋接下来会说什么,看明锋的意思,似乎也知道自己在等着他说什么。
明锋直视着言幼宁的眼睛,心里很突然地生出一丝类似于焦渴的奇怪感觉来。言幼宁的眼睛长得很漂亮,眼睛很大,眼角微微向上挑起,看人的时候眼底像蕴着一层流丽的水光。波光潋滟、仿佛带着魔力的眼睛,让人怎么看都仿佛看不够,却又不敢一直盯着看,只怕看得久了,连魂魄都要被吸进去。明锋忽然觉得发明“艳光照人”这个形容词的人,一定也像此刻的自己一样,迷恋地看着这样的一双眼睛,连呼吸都要忘记了。
心底焦躁的感觉仿佛更甚,明锋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避开了他的视线,“我父亲知道我要来这边,就把我托付给了他的老同学。咳,就是华航集团的关政安关先生。我们两家也有不少生意上的往来,两家的孩子小时候也是经常见面的。”
言幼宁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明锋扫了他一眼,又飞快地移开视线,拿起小酒盅浅浅抿了一口酒。热辣辣的感觉自舌尖上氤氲开来,明锋不自觉地闭了闭眼。其实像这种小瓶装的白酒,顶破天才三两的量,他喝了还不到一半呢。可是脑袋却已经有些晕眩起来了,像醉了酒似的,所有的思绪都不再按照自己的计划运转,而是莫名其妙地脱离了轨道,围着言幼宁打起转儿来了。尤其不可思议的是,他看着面前的言幼宁微微蹙着眉头,眼睑低垂的样子,竟隐隐的有些……心疼。
年轻的、貌美的、苦命的孩子,总是容易激起观众的同情心。
明锋这样安慰自己:重点应该在于“貌美”两个字上。他现在会有这么诡异的感觉,还不就是因为言幼宁长了一张让人错不开眼的脸蛋儿么,要是他长得……长得跟刚才上菜的那个黑小伙儿似的,自己肯定不会这么神魂颠倒了。
明锋神差鬼使地问了一句很傻的话,“你是在担心关家吗?”
言幼宁被他这句话从沉思中唤醒,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是在想,你和关家的交情还真是不错,一句话就能让他们把穆坤打发走。”
“呃,”明锋想也不想地辩解,“其实也不算很熟……”
言幼宁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眼中流露出几分戏谑的神色。
明锋立刻把嘴闭上了,觉得自己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话简直莫名其妙。不过他心里那种被吸引被迷惑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明锋可以肯定的是,自己被言幼宁这张脸给迷住了。
“哎,”明锋半真半假地对他说:“我帮你摆平关家吧。”
言幼宁脸色微沉,眼里却浮起几分讥诮的神色,“这个价码还不足以让我卖身,明先生。”
明锋被他这么看着,心里也微微有些尴尬起来。不过更多的却是气恼。你说一个十九岁的半大孩子,在说“卖身”这种奇怪的字眼的时候怎么就能这么淡定呢?他不是应该害羞得不得了、或者被气得涨红了脸,眼睛里还噙着泪水什么的么……
言幼宁拿起旁边的餐巾纸擦了擦嘴角,若无其事地说:“我觉得谈话进行到这里已经没有必要再继续下去了。当然,我很感谢明先生给我透露了这么多自己的私事。你真是一个……”言幼宁侧着头想了想,一本正经地看着他,“真是一个体贴的上司,这么关心旗下艺人的精神状态。我个人非常感谢明先生的好意。”
明锋又开始觉得焦躁。同时心里还有那么一点点的憋屈感。明明自己比他大,明明应该由自己来压场子好不好啊。这孩子一副他才是主导者的架势这又是怎么回事儿啊,难道果然是色令智昏,自己的智商下降了吗?
明锋听到自己很无奈地顺着他的话题答了一句,“好的,吃饱了的话,这就回去吧。”
言幼宁笑了笑,一脸自然地拿起拎包,率先走了出去。
明锋望着言幼宁的背影,心里多少冒出点儿挫败感。这个孩子……好像不那么好对付。至少,不像自己预计的那么好对付。
或许是顾忌到小区里住了不少华艺的员工,明锋把车停在了小区门外。言幼宁摘下头盔的时候不怎么情愿地说了句谢谢,转身要走的时候,手腕又一次被捉住了。
言幼宁有一刹间的错愕。他认识这个男人的时间不长,可是他这个招牌动作言幼宁却已经领教了若干次。而且他的动作太快了,言幼宁甚至还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便已被他制住了要害——没错,就是要害。明锋的拇指正无比精准地压在言幼宁的脉门上。言幼宁甚至觉得他再用力的话,能把自己的手腕整个拗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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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精准的一个动作,很难让人相信他是碰巧做出来的。言幼宁愕然抬头,视线撞进一双深沉得有些过分的眼眸里。
言幼宁微怔,在他恼怒之前,心中已经抢先一步浮现出了曾经有过的那种古怪感觉:这个男人,似乎去过很多很多的地方,以至于异乡的风霜都在他的顾盼之间染上了似有似无的沧桑的味道。言幼宁忽然觉得在这个男人看似放荡不羁的外表下面,或许还隐藏着另外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内芯。
就像他自己。
言幼宁有些困难地咽了口口水,“还有什么事吗?”
明锋的拇指遵循着某种刚刚养成的习惯,轻轻地摩挲他的手腕,眼中专注的神色却深沉得让人看不透,“你真的不考虑考虑我的建议吗?”
“帮我摆脱关家注意的建议?”言幼宁反问他,“这个交易对我来说很不划算。我并不觉得他们真会拿我怎么样。我对他们没有利用价值。”
明锋心头一动。很明显,言幼宁知道的事情要比他预料的多出太多了。
言幼宁看着他,神色平静的让明锋也不由自主地认真了起来,“你到底是想干什么?”
明锋颇有些自嘲地摇了摇头,“你这个问题可是难倒我了。我还真没想过要怎么样。我只是……嗯,我觉得我有点儿被你迷住了。你这张脸……非常的吸引人。”
言幼宁有点儿意外于他的坦诚,同时也有点儿意外于自己听了这话之后的反应。他居然如此的心平气和,甚至有一种谜底揭开似的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似乎……也本该如此。当年的穆坤也和他一样。跟关宇森关系密切的这两个人都是迷上了自己的脸,也难怪关宇森会看不起自己了。有时候,言幼宁也觉得李翱说过的话很像一个邪恶的预言:长这样的一张脸,没有人会真的爱他。
言幼宁已经过了青涩的年纪,他知道人要想活下来,感情什么的并不是必备的条件。但是再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认真地向他表达对于他外表的看法,言幼宁心里并不觉得好受。他忽然发现原来他还远没有豁达到自己期望的那个地步。
“是这样吗?”他把自己的手腕从明锋的手里抽了出来,神色漠然地笑了笑,“我应该说荣幸吗?”
明锋敏锐的察觉言幼宁的神色里有什么东西变了。但是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自己并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或者……
“谢谢你送我回来。” 言幼宁摆了摆手,转身走进了小区。
他知道那个男人还在背后凝望着自己,或许他现在回头还能看到他眼里迷恋的、想要占有的神色。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不过是一个喜欢自己这张脸的男人罢了。像网络上无数个尖叫着说好帅啊的粉丝一样,自己站在他面前,他也只看得到自己最外面包裹的一层皮。
言幼宁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期待些什么。但是这种略略有些惆怅的、甚至是有些难过的感觉对他而言实在太过陌生,陌生到他都有些茫然了。
一楼窗开着,熟悉的歌声飘出窗外,引得他身不由己驻足倾听。
……
quandrentre tard (当我夜晚回家的时候)
personnefait battre mon coeur (没有人让我有心跳的感觉)
lorsque s’eteignent les projecteurs (当舞台上的灯光熄灭 )
hélène
……
je voudrais trouver l’amour (我在找寻我的爱情)
simplement trouver l’amour (只不过是想找到爱情)
……
言幼宁听了一会儿,嘴里轻声哼着《hélène 》的旋律上楼去了。
一楼的窗开着,歌声飘出窗外,尾音慢慢地消散在迷蒙的夜色里。
寂寞而悠扬。
……
hélène
et toutes mes peines
trouveront l’oubli (总有一天 )
un jourl’autre(我所有的痛苦都会被遗忘)
……
quandtrouverai l’amour(什么时候我才能找到我的爱情)
quandtrouverai l’amour(什么时候我才能找到我的爱情)
quandtrouverai l’amour(什么时候我才能找到我的爱情)
……
20、追求还是骚扰
言幼宁接到徐向北的电话的时候,正从出租车里下来。他歪着头把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一边嗯嗯啊啊地说话,一边伸手接过司机递来的零钱,脚底下不小心滑了一下,险些摔一跤。
最近一直阴天,一场雨夹雪之后,路边低洼积水的地方都结了薄薄一层冰。言幼宁看天气预报说下周气温才能回升。一想到两天之后他要顶着这种潮湿阴冷的天气去参加《赌石》的首映式,他心里就有些烦躁。
“在听吗?”徐向北的声音显得很兴奋,“你居然给我两张票啊,真的没问题吗?”
言幼宁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当然不要紧,我进去又不需要电影票的。”
凌傲给他的两张《赌石》的首映票,他本来打算分给徐向北和李翱的。没想到电话打过去,李翱已经自掏腰包订了票。不但买了自己的,还多买了一些送给宁和雅居的vip会员。言幼宁是他店里的形象大使,他这样做权当是给自己的买卖做宣传了。就这样,言幼宁的两张票就都便宜了徐向北。
“找到伴儿一起去看了吗?”言幼宁打趣他。他隐约记得徐向北在毕业之前谈过一个女朋友,但是到底是不是现在跟他走得很近的那个马尾辫,言幼宁就记不清楚了。不过首映式的票一向紧俏,而且林君这尊大神也会到场,不论徐向北打算请谁,这应该都是一个约会的好借口,相信女孩子很难会拒绝的吧。
徐向北果然有些扭捏起来,“我已经请了商学院的吴颖。她说等过几天你有时间,要请你出来吃个饭,她们宿舍的几个女孩都排着队想要你的签名呢。”
“没问题。”言幼宁对这女孩的名字没什么印象。不过,徐向北跟他的交情不仅仅是个好室友,更是他唯一的兄弟,这么一个需要他跳出来给自己哥儿们撑场子的机会他自然要给足了面子。
徐向北也笑了,“我就不跟你说谢谢了,等我们约好时间,我给你打电话。”
“好。”言幼宁心情愉快地挂了电话,抬起头望着不远处宁和雅居那块醒目的霓虹灯招牌,心里微微有些感慨起来。最初来到这里的时候,不过是因为舍不下前一世的朋友,没想到会从这里起步,走到这么远。这个过程虽然充满了疑虑重重的算计的味道,但对他而言,未尝不是一种收获。
言幼宁上楼的时候,李翱正系着围裙在厨房里烤花生饼干。这男人虽然长得人高马大的,但爱好却非常的萝莉风。不但爱吃甜食,也爱做甜食,到宁和雅居什么时候都能看到服务员端着刚出炉的小点心待客。这一点让言幼宁觉得特别有趣。
李翱收拾好饼干,带着他去了楼下看礼服。《赌石》的首映式言幼宁肯定是要出席的,他没有适合这种场合的衣服,索性也委托给了宁和雅居。李翱手下有专门的设计师和制作间,虽然规模不大,但是因为走的高级定制的路子,这么些年下来,也渐渐有了固定的客户。虽然知名度不能跟大牌相比,但是在特定的圈子里受追捧的程度还是不容小觑。对言幼宁来说,最重要的还是方便,李翱有他的尺码,简单问一下要求和需要出席的场合,其余的事就不用他多操心了。
李翱给言幼宁准备了两套礼服,一套白色,一套宝石蓝。言幼宁当初提过要低调,不过在李翱看来,低调什么的,更加适合林君这种成功人士,言幼宁现在的状态是朝上走,又不是像林君一样已经坐到了需要被人仰视的位置上,太过低调反而显得自己底气不足。
“人在什么位置上,就要拿出什么姿态来。”李翱把他推到落地的穿衣镜前面,又退后一步细细打量衣服穿在身上的效果,嘴里一边还絮絮叨叨地开导言幼宁,“人家林君刚拿了国际大奖,这会儿拿出低调的做派来会显得这人有风度、有涵养。你要是跟他走一个路子,看着就不伦不类了。”
言幼宁啼笑皆非。他身上正在试穿的是那套宝石蓝的礼服,精致的小立领,肩部笔挺服帖,特意收高的腰线将他的体态烘托得更加挺拔。
“这里还要改改,”李翱在腰线部位做了个标记,喃喃念道:“再收进去一公分效果就出来了。对了,首映式你选哪套?”
言幼宁想了想,“就这套蓝色的吧。小丁去问过林哥的经纪人了,经纪人说林哥当天穿的礼服是白色的。”
李翱点点头,“我看海报上林君也是穿白色。”
言幼宁侧着头看了看镜子,总觉得缀在领口和前襟位置的亮闪闪的装饰有些过分华丽了,不过他自己也不知道应该穿戴成什么样子才算合适,所以还是不要乱发表看法,干扰人家专业人员给出的意见了。
李翱把他拨拉过来拨拉过去,上上下下摆弄了一番,直起腰来擦了把汗,“行了,换下来吧,老子明天给你改,晚上过来取就行。”
言幼宁也松了口气,钻到镜子后面隔出来的更衣室里换衣服,就听李翱在外面问他,“唉,首映式那天女主角来不来啊。”
“这我上哪儿知道去?”言幼宁脱下衬衫,拿过自己的格子衬衫和毛衣往身上套,“你怎么问她啊,她演技可一般。我听小丁说她也是靠着后台进的剧组。”
“顺口问问。”李翱一副幸灾乐祸的口吻,“我就是觉得这女的挺倒霉,摊上一个男主角是林君,比名气怎么也比不过。男二吧,又冒出一个你这样的,就算比长相都比不过你,她这女主角的光环完全被你们俩大老爷们给压下去了,估计心里得挺憋屈。”
言幼宁对女主角没什么印象,也不好跟李翱一起编排人家,便岔开话题,“对了,首映式那天你的票是在哪一片?”
“中间位置,就是有点儿靠后。”李翱想了想,“回头我带个望远镜去。我那座位要看你们几个耍猴可能看不太清,不过看片子的话,就正正好了。”
言幼宁稍稍有些懊恼,“要不我找凌傲再给你要两张前面的票吧?”
“算了,”李翱自己不当回事儿,“我可不爱坐前面。前面都是你们公司的大股东、关系户什么的吧?里面估计有不少人都是我这里的会员,凑一起还得应付,麻烦。”
言幼宁听他这样说,心里微微一动,“哎,李哥,我们公司的股东里头有一个姓明的,你知道不知道?”
“你说明锋?”李翱反问他,“他怎么着你了?追求还是骚扰?”
“你说的这两个词儿有区别吗?”
李翱乐了,“嗨,你别说哈,网上还真有这个笑话。问怎么区别被人追求还是被人骚扰,答案是:看长相。”
言幼宁脑子里闪过明锋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不自觉地抿嘴笑了一下。脸长得好有什么用呢,这人一看就不是个正经货。
“他是不是真看上你了?”李翱对这个言幼宁自己爆出来的八卦新闻显得格外有兴致,“摊牌啦?说没说潜了你之后给什么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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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什么呢。”言幼宁摇摇头,一边把脱下来的礼服叠好,顺手抱了出来,“你就告诉我这人怎么样吧。我看他还挺年轻的,像个富二代什么的。”
李翱想了想,“这人好像回国没多久,至于怎么就成了华艺的股东,外面有几种传言,不过听着都不怎么靠谱。我听说的版本是这人做进出口贸易,赚了钱之后想在国内安定下来,除了华艺之外,好像还有其他的买卖。具体的,就不清楚了。”
言幼宁在脑海里反复掂掇这几个关键性的名词:进出口贸易、华艺、其他买卖。总觉得好像还少了什么。
“这人风评怎么样?”
“就那样吧。”李翱挠挠头,不知道该怎么来叙述了,“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么,交往的也都是差不多的人,一天也都是吃喝玩乐的那些破事儿。手底下倒是有些艺人跟他传过绯闻,男的女的都有。”说到这里,李翱别有用意地瞄了他一眼,一副等着看热闹的腔调,“哎,我说,你可别一根肉骨头就被人勾搭上了啊。”
言幼宁十分不屑地瞥了他一眼,“一根肉骨头够么?”
“就是,怎么着也得一筐肉骨头。”李翱自顾自乐了一会儿,又说:“不过我听人说这人为人什么的还可以,是属于大家都出来玩,然后你情我愿的那种,没闹出过什么特别离谱的事儿。我估计他真要骚扰你,你不答应他的话,他也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言幼宁微微蹙眉,“是么?”
李翱安慰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太放在心上,真有这种事儿,你只要找凌傲就行。我听人说像凌傲这样的金牌经纪人在公司都有股份,虽然不能跟明锋那样的大股东比,但真有什么事儿还是能说得上话的。”
言幼宁点了点头。
明锋自从几天前把他带到四平岛吃了顿饭,之后也只是打过几个电话,问一些“你干什么呢?”或者“晚上有什么安排?”之类的无聊问题,倒也没有一厢情愿地跑到自己面前来添堵。言幼宁现在也拿不准他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一开始他猜想明锋会不会是在替关家试探自己,后来又觉得这个想法有点儿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按理说关家应该已经把自己的名字剔除在了可利用的名单之外,哪里还会在自己身上花那么多心思呢。
言幼宁想不明白,也就懒得再花心思去想。
不管怎么说,日子该怎么过还得怎么过。随着他的日常活动表排得越来越满,言幼宁觉得自己也没有那么多时间精力去琢磨以往那些烦心的事儿了。明锋要是打电话过来,他就陪着聊两句,反正也就是几分钟的时间再加几块钱电话费的事儿,犯不着再不接电话什么的。回头触动了人家一介贵公子被小人物鄙视的底线,反而给自己招来麻烦。回头再搞得大家都以为他言幼宁是在欲擒故纵,那可就难看了。
言幼宁有时也觉得自己从四平岛回来之后,心态就发生了一些莫名的变化。他现在的这个状态说好听了叫看得开,叫兵来将敌水来土堰,说不好听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也没有发生什么特别有感触的事,居然莫名其妙地就有些消沉了起来。
言幼宁摸出手机看了看凌傲发来的短信,开始认真考虑他提出的接下一部戏的建议。
《赌石》首映的那天,言幼宁早早就到了后台,跟主持人碰了个头,又把节目单上的内容顺了一遍,以便心中有底。
言幼宁在片中扮演的虽然是男二,但是蹿红速度之快已经很令人刮目相看了,像今天这样的活动,除了会给他安排节目之外,还会安排一些和观众互动的活动。互动环节倒是好说,来捧场的肯定都是粉丝,不会过分为难自己喜欢的明星。但是这个独自表演的节目可愁坏了凌傲。
在一开始的计划里,凌傲是想让言幼宁跳一段国标,凸显一下言幼宁的才艺什么的,也顺便缓冲一下影片中匪气过重的屏幕形象。没想到他跑去跟舞蹈教练沟通之后才知道让言幼宁跳舞这条路根本行不通。言幼宁只会打拳。虽然经过了苦练之后他也会跳一些简单舞步了,但要是到首映那样的活动上去跳,就不是展示而是现眼了。
好吧,只会打拳那就打拳吧。
凌傲很无奈地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别的选择了。唯一值得安慰的是,这打拳吧,它好歹也算是个体育项目,对于树立言幼宁健康向上的形象还是很有好处的。凌傲在后台看到提前到场的言幼宁时,满腹怨气还是消散了不少。这孩子虽然有缺点,脾气也倔了一点儿,但是工作态度还真是没什么可挑剔的。这一点让他感到非常满意。
“准备好了?”凌傲走过去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他的穿着,眼里流露出满意的神色,“紧张吗?”
言幼宁老老实实地点头,“紧张。”
凌傲看了看表,“观众已经开始进场了,还有大概二十分钟的时间,你去喝点儿水,休息休息。”
言幼宁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喝水就算了。我还是先上一趟厕所吧。”
21、小动作
不得不承认,有些东西会在一个人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无声无息地渗进他的灵魂里,就算他毫无觉查,可是这些东西仍然存在。比如言幼宁在镜头前面那种仿佛与生俱来的收放自如,再比如站在舞台中央,享受陌生人注目时毫无压力的舒展自然。即使在上台之前言幼宁紧张到频繁跑厕所,但是一旦灯光打到他的身上,他几乎立刻就破罐子破摔似的松弛了下来,恢复到了最为放松的状态。
华艺的高层照例要出来讲几句场面话,接下来就是导演发表一下自己对于影片的各种看法、记者提问,然后就轮到主角配角们上来亮相了。林君曾经出过唱片,所以没什么悬念的拉着女主角深情对唱,唱的是影片的片尾歌曲,缠缠绵绵的情歌。然后就轮到言幼宁出来现眼,哦,是表演了。
台下的凌傲单手支额,一脸惨不忍睹的表情,不过现场的气氛倒是被八面玲珑的当红主持人给煽动得无比热烈。凌傲不得不承认,年轻气盛的小丫头小伙子们对于会抡拳头的人总是充满了畸形的崇拜心理——尤其这个抡拳头的人还长得很帅的时候。凌傲从指头缝里瞟了一眼舞台中央,好吧,言幼宁穿着道服板着脸的小模样还真是意外地养眼呐,因为浑身上下充满了禁欲的气息而越发显得诱人起来。凌傲转头四下里看看,果然不少人一边尖叫一边举着手机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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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演完毕,收势、鞠躬,言幼宁额头挂着一层薄汗笑微微地退去后台。主持人又留出时间让粉丝上台近距离接触自己的偶像,林君就不用说了,就是换了衣服出来的言幼宁也收到了若干捧鲜花和小礼品。凌傲看着他彬彬有礼地向粉丝道谢,笑容可掬地和粉丝合影,真心觉得这孩子的表现不像个新人。
凌傲回想起言幼宁在镜头前面的表现,总觉得那种如鱼得水般浑然自如的感觉跟他的年龄阅历放在一起,会有一种说不出的……违和感。凌傲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因为这对言幼宁来说显然是好事。他对行业里的这一套规则越是掌握得快,就越是能尽早地利用它来达成他自己的愿望。他当初肯答应涉足这个圈子,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凌傲的心情稍稍有些纠结起来。不过,当言幼宁捧着一堆鲜花礼品在他身边坐下来的时候,他还是对着这个漂亮的青年笑出了一脸的赞赏,“表现不错。不过,再有下一次出席首映式,你可就不能再拿打拳什么的哄弄观众了。”
言幼宁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凌傲拿出手机给他看,原来刚才他打拳的照片和视频已经被网友发到微博上去了,反响居然还挺热烈。
“咱们这也算另辟蹊径吧,”凌傲多少有点儿感慨,“观众对于唱歌跳舞的节目似乎也有些见怪不怪了,你这个倒是蛮有新鲜感的。对了,我不是让小丁给你搞一条黑带系上么,你怎么还弄着你的红黑带。”
言幼宁对他的说法不以为然,“我就考到红黑带,再没往上考。你非让我系条黑带出来骗人,这有违跆拳道精神。”
凌傲气结,“小兔崽子,会呛人了哈。”
言幼宁莞尔,冲着大屏幕的方向努了努嘴,“呐,开始了。”
折腾了大半个小时,终于到了影片播放的时间,言幼宁也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刚才在台上没觉得紧张,但是这会儿松弛下来了,觉得自己其实还是有点儿紧张的。毕竟第一次在观众面前亮相。不过,等片头开始播放的时候,言幼宁的注意力就全被被影片吸引了过去。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剪辑完成后的片子。看着看着,脑子里不知不觉就开始琢磨那个镜头可以再讲究一点儿,那一段台词念的有些生硬了……
身边有人起来,又有人坐下,言幼宁的一只手被人悄悄握住了。
掌心温暖的手,指腹之间带着薄薄的茧,暧昧地顺着言幼宁的指尖慢慢揉捏到了他的手腕上,在那个被叫做脉门的地方轻轻地按来按去。
言幼宁叹了口气,“你是不是想逼着我跳起来喊:抓流氓!”
身边的男人嗤的一声笑了起来,十分自来熟地凑到他的耳边低笑着说:“你怎么知道就是我呢?你都没往这边看。”
言幼宁抽了一下自己的手。前后左右都是人,他的动作幅度不敢太大,这一位又捏的实在用力,他这一抽竟然没有抽回来,言幼宁心里顿时就有点儿暴躁了。他本来觉得今天对于自己来说,是一个挺重要的好日子,这样的日子是不应该生气的。但是看这男人的架势,是掐准了自己的命门,想让自己吃个哑巴亏么。
言幼宁的指头探过去,捏住他手背上的一层薄皮,下死力扭住。旁边的流氓嘶的一声,倒吸一口凉气,不过手底下并没有松开。他不松,言幼宁也不松,僵着。反正被人捏住手腕的感觉怎么说都好过被人拧住手背上薄薄的一层小肉皮。虽然这种小阴招一般小姑娘才用,但是除了这个言幼宁现在还真没有什么好办法对付他了。
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三分钟过去了……
言幼宁忽然觉得自己脑抽了,他这是打算跟流氓比谁更不要脸么?
松开自己的手,听到身边的男人发出几声洋洋得意的轻笑,言幼宁心里越发觉得无奈。也不知道这男人到底在得意些什么。忍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言幼宁微微侧过身,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问他,“明先生,你处心积虑地想让我发现你不但幼稚,还很无聊。我能问问你这么做的用意吗?”
明锋气息微微一窒。
言幼宁瞥了一眼被遮掩在忽明忽灭的光影之下的那只被握住的手。从心底里讲,他相当反感这种小动作,就好像他想要表达的东西以及自己的存在统统见不得光,所有的互动都只能在暗地里偷偷摸摸地进行。
明锋似乎犹豫了一下,转而谈起条件来,“等下一起去吃点儿东西,怎么样?”
言幼宁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声,“我可真荣幸。”
明锋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手。
言幼宁瞟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继续看片子。在他看来,像明锋这样的公子哥儿,在艺人身上耗时间不就是为了找乐子么。要是顺着他的意思来,给足了他面子,过不了多久,他也就没兴趣了。毕竟这个圈子,最不缺的就是漂亮的少男少女。要是非逆着他的性子来,处处挑着劲儿跟他唱反调,说不定他反而不舍得撒手了。
男人么,或多或少都会有点儿“得不到的都是好东西”的贱毛病。
至于会闹出丑闻什么的,言幼宁倒是没有什么顾虑。他本来也没想走什么纯情少年的路线,只要自己别吃了谁的亏,传闻什么的,他还真不在乎。混到这个圈子里的人,谁能少得了这种传闻呢。
去就去吧。
电影散场后,言幼宁到后台换了衣服才出来。他走的是员工通道,出口并不是主干道,不过还没走下台阶就看见一辆黑色奥迪停在路边,明锋靠在车门上沉默地抽着烟。他的双手插在大衣的口袋里,挺拔的身影被路灯的光拉伸成了夜色中的一道剪影。
单纯只是看外表的话,明锋给人的印象还真是挺不错。高大、英俊、开朗,并且还有几□□家。可惜……
言幼宁不知道自己在可惜什么,只是这么远远看着,他心里的感觉忽然就有些复杂。
明锋目光一扫,看见了台阶上的言幼宁,仰起脸冲着他招了招手。他的身体一动,侧影给人的那种沉凝厚重的感觉立刻就消失了。就好像刚才那一刹间所流露出来的安稳沉着都只是一个错觉。
言幼宁忽然觉得有些失望。而这莫名其妙的失望来的快,去的也快。言幼宁把背包甩到肩上,顺着台阶走下来的时候,脸上已经恢复了平淡的表情。
明锋十分留意地看着他,一边伸手替他拉开副驾一侧的车门,“你看起来并不像是特别兴奋。”
言幼宁觉得这句话问的挺……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兴奋?”就因为你肯降尊纡贵地请我吃宵夜?后半句话言幼宁并没有说出口。不过离得这么近,他觉得明锋说不定能看出他眼里挖苦的神色。
明锋的眼神微微有些无奈,“我说的是今晚的活动。首映式。这不是你的第一部影片吗?”
“哦,你说那个。”言幼宁耸了耸肩,“还可以吧。”事实上,当影院里光线转暗,影片开演,他的心情也就随之平静了下来。这是一件还算不错的事儿,但是它已经做完了、结束了。虽然还会有一些后续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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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锋眉峰皱了皱眉,又是那种感觉。令人不舒服的、平淡的有些过了分的感觉。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在言幼宁眼里都无所谓似的。就好像,这些话由别人来说,这些事由别人来做,对于他也一样无所谓。这种感觉让明锋觉得不爽。他甚至觉得,哪怕他冲着自己大吼大叫、发脾气、甚至动手,也好过这种无差别的淡漠。明锋自己也有点儿分不清这是什么心理,或者,从来没有谁在面对他的煞费苦心时,会这么的……无动于衷吧。
明锋觉得从客观上讲,自己的条件还是不错的,怎么就不能得他另眼相看呢?难道自己不是他喜欢的那盘菜?
那他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呢?
言幼宁扫了一眼站在他身边,神色怪异的明锋,淡淡开口,“可以走了吗?明先生打算去哪里坐坐?”
明锋像被惊醒似的动了动,替言幼宁关好车门,绕到驾驶座。一直到他给自己系好安全带,迟钝的大脑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言幼宁刚才跟他说了一句话。
“你刚才说什么?”
言幼宁有些诧异地挑起了一边的眉毛,“我是说……去哪里?”
明锋想了想,“南湾那边有个新开张的会所,去坐坐?”
言幼宁点点头,“随你。”
又是那种什么都无所谓的态度……
明锋有些泄气,“你就不能说点儿什么吗?”
“说什么?”言幼宁不解。
“……”明锋觉得自己又想叹气了,“没什么。”
这或许是言幼宁表达反感的方式。明锋心想,或许他是觉得这样冷淡的态度能让自己知难而退。不管怎么说,他已经开始为自己费心思了,不是吗?明锋的心情忽然间又好了起来,他的嘴角微微向上弯了弯,语调一扫之前的颓丧,透出了几分轻快的味道,“系好安全带,幼宁。”
言幼宁飞快地扫了他一眼,眼神略略有些疑惑。
“怎么了?”
“没什么。”言幼宁把脸扭向窗外,没话找话地说:“只是觉得跟你这位大少爷相比,你的座骑未免太低调了一点儿。”
这句话一说出口言幼宁就后悔了。因为明锋一听这句话,就像被人打了一针似的,整个人立刻就兴奋了起来,看向言幼宁的眼神都透着一股“你真识货”的欣喜。
言幼宁,“……”
“这是我自己买的第一辆车,”明锋得意洋洋地显摆说:“那时候生意刚起步,一心想树立起很稳重的工作形象。所以就买了这个车。”
言幼宁听到他说“自己买的”,心里倒是对他有些刮目相看了,“我觉得你的气场跟这个车不是很搭。”
明锋听他声音里带着微微的笑音,心里模模糊糊地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什么。不过这个念头还没等他抓住就就从脑海里飞快地闪了过去,明锋笑了笑,“做生意么,该装逼的时候就装逼,该耍帅的时候就耍帅。总端着一张脸是不行的。”
言幼宁知道他说的就是工作态度要因人而异的意思,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暗暗觉得一个大学还没毕业就能想着要靠自己的能力来创业的男人,还是挺有骨气的。事实证明,不靠谱的男人也是有自己的优点的。
车子一路驶过岛城的大街小巷,在一家没挂牌的会所门口停下来的时候,明锋松开安全带,转过身十分认真地对言幼宁说:“以前我总以为演技这种东西是在实战中练出来的,今天我才发现我错了。”
言幼宁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说这种话,不由得微微一愣。
明锋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眼神中透出几分异乎寻常的专注,“幼宁,你真的很有天赋。”
“呃,谢谢。”言幼宁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选这样的时机说这种话。
“进去吧,”明锋冲着他笑了笑,推开车门下了车,然后像一个绅士一样绕到言幼宁这边来,替他拉开车门。
言幼宁只好再次道谢,“我自己来就好。”
“你是我的客人,”明锋笑着说:“招待好你是我的职责呀。”
言幼宁抿了抿嘴唇,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直觉这又是明大少在跟他玩什么把戏,但是自己要怎么表现才更安全他也有些拿不准了。那天在宁和雅居见到李翱的时候应该打听的更详细一些,看看跟明锋传过绯闻的都是什么类型的男女,然后自己反着来……
言幼宁觉得自己走神的时间应该不会超过两秒钟,不过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居然有一辆十分嚣张的跑车插到了明锋的车前,车头撞过来时凌厉的气势险些把泊车的小弟卷个跟头。
言幼宁不自觉地瞟了一眼。
炫银色的跑车,两侧的车门缓缓向上方展开,如同夜色中展开的一对翅膀。驾驶座上的男人一步跨了出来,用一种十分嚣张的姿势将车钥匙扔给了泊车的小弟。同一时间,副驾驶座上也走下来一个男人,慢条斯理地整了整大衣的领子,貌似无意地朝着言幼宁这边看了过来,四目相对,他的脸上慢慢展开一个别有深意的微笑。
这一刹间,言幼宁的呼吸和心跳统统停住。
22、兄友弟恭
在言幼宁的记忆里一直有一面黑幕,堪堪垂挂在了记忆中最尴尬也最微妙的那个节点上。黑幕之前,是关宇森居高临下地站着他的身边,向他展示自己已经赢得的胜利,而在黑幕之后,则是幼宁无法探知,也并不愿去探知的真相。言幼宁一度以为自己是不会有得知真相的那一天了,或者说,生命的□□已经重新开始转动,那个曾经的结局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但是此时此刻,他站在一间对外不挂牌的私人会所的门外,隔着一辆车的距离与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关宇森四目交投,横亘在记忆里的那一道黑幕终于缓缓拉开,露出了幼宁生命中最后的记忆。从生到死的那一条曲折的生命线,终于贯通了起点和终点,再无隔阂地连接在了一起。
因为脱水导致的虚弱以及伤口感染所引发的高烧,幼宁在最后的时间里一直神智昏沉。残存的记忆并不连贯,他甚至无法准确地分清楚它们的前后顺序。然而每一帧单独的画面都无比清晰,展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他甚至再一次感受到了来自身体的剧烈痛楚和来自灵魂的深度绝望。
他看见穆坤站在他面前,神情冷静地扫过濒死的自己,嘴里却条理分明地向关宇森汇报着股东们的动向,至始至终都没有一句话提到自己。那个时候,幼宁已经知道自己就要死了,这是一个无法回避的结局。而在这个结局到来之前,他真的希望穆坤能蹲下身来握一握他的手。只是一点点的体温的安慰,幼宁会立刻原谅他。
然而没有。
幼宁一直以为自己最后看到的人是关宇森,事实上却是关政安。关政安把关宇森搂在胸前,轻轻地拍打着他的后背,用一种志得意满的腔调夸赞关宇森的胜利,并且展望着华航集团不可估量的未来。然后他把目光投向了幼宁,很是感慨地对关宇森说:“幸亏有这个孩子。如果躺在这里的人是你,我简直无法想象会怎么样……真是谢天谢地。”
他的父亲,在面对他的死亡时,居然在庆幸死去的人是他而不是别人。
……
言幼宁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他会一直想不起来生命里最后的一段记忆。不是他不记得了,是因为无法承受,被他刻意地忘记了。
那种渗透了灵魂的绝望,终于击败了他生命中最后一丝求生的意志。
言幼宁站在冬夜的星空下,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孔冲着他展开一个曾经无比熟悉的、含蓄而又得体的微笑,整个人都像是沉进了一场醒不过来的梦靥里,每一个毛孔都战栗着、再一次感受到了那种连灵魂都仿佛被冻透的冰冷。
这一切的源头,他曾经遭遇的这一切,只是因为他对于亲情的渴求和信赖——这个世界上还有比这更荒谬、更让人绝望的事情吗?
“幼宁?”
言幼宁茫然抬头,明锋正站在他的面前,神色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言幼宁垂下眼睑,掩饰般地揉了揉额头,“没事,只是有点儿累……”以至于出现了某种不那么美妙的幻觉——如果真的是幻觉就好了。他这样想的时候,忍不住像旁边扫了一眼。紧接着,他的神经就像过了电一样,倏地绷紧了。
就在那里,关宇森衣冠笔挺地站着,和关政安极为相似的面孔上挂着得体的笑容,正别有深意地来回打量他和明锋。言幼宁猛然反应过来,他是认识明锋的!甚至他们之间的交情还想当的好!
气氛似乎微妙地僵住了。
“明哥!”从关宇森身后转出一个身材修长的青年,亲亲热热地冲着这边招了招手,“好巧啊,明哥也过来玩吗?一起吧。”
言幼宁僵住了的思维总算因为这个陌生青年的出现而稍稍波动了一下。这个青年的外形和关宇森略有几分相似,只是更年轻,眉目之间的张狂更加的……不加掩饰。言幼宁在脑海里飞快地过滤他所知道的关于关家的各种信息。唐静怡在嫁给关政安之后,确实只生了关宇森这一个儿子,后来夫妻失和,唐静怡一直单独住在郊外的别墅里。言幼宁被接进关家几年的时间里,也从未曾见过这位关夫人。那么这个看起来就跟关宇森有着某种血缘关系的青年的身份就只剩下一种可能性了……
“是宇飞啊,”明锋飞快地扫了一眼神色不动的关宇森,笑眯眯说:“怎么,跟你哥出来玩的?”
关宇飞?
言幼宁心头一动。
名叫关宇飞的青年微微挑着小巴走了过来,在他们面前两三米远的地方停下脚步,目光滑过言幼宁的脸,微微愣了一下,表情随即阴沉了下来,“明哥还带着朋友呢?”
言幼宁敏捷地捕捉到了他眼里不友好的成分,他有些狐疑地瞟了一眼身边神色略有些尴尬的明锋,忽然间想到了一个不怎么靠谱的可能性……
“这是言幼宁,”明锋揉了揉鼻子,像一个真正的大哥哥那样挤出了一脸的微笑,“这是我的哥们儿关宇森和他的弟弟宇飞。”
果然是……弟弟。
言幼宁在心里冷笑了起来,做生意的人有一个说法叫“杀熟”。这一条在关家真是被实行得再彻底不过了,杀熟,杀熟,真是先吃肉再喝汤,然后连你的骨头渣都不放过。
关宇森也缓步走了过来,上上下下打量着言幼宁,脸上露出和气的微笑,“言先生现在的风头已经盖过了林君林大神呢,《赌石》我也刚看了,真不错。没想到言先生新人出道,表现会这么出色。”
“关少过奖了。”言幼宁竭力挤出一个不冷不热的微笑的表情。他可不想让这小狐狸发现自己对他知之甚深。
“哦,就是你啊,”关宇飞不屑地撇了撇嘴,“就是那个黑社会头子……演的还不错么。”
言幼宁觉得他的语气就好像在夸奖家里的佣人拖地拖得干净一样,每一个字眼都透着高高在上的味道。关家确实看不起艺人,不过关宇飞一个刚刚被认回去的私生子,犯得着摆出这么一副大少爷的做派来彰显自己的身份地位么?
言幼宁笑了笑,没有出声。说实话,关宇飞的出现在他看来是有着某种暗示性的意味的,就像一个凭空出现的特殊符号,骤然将他从情绪失控的边缘拽了回来。这个青年就是关家选好要算计的目标,从这个意义上讲,无论他的态度如何恶劣,他都是顶替了言幼宁去跳火坑的那个人。言幼宁甚至应该对他说一声谢谢。至于关宇飞真实的处境……言幼宁根本是个陌生人,就算脑袋一热冲上去跟他说在关家有危险,关宇飞会信才奇怪了。现在的他,就像当初的自己,被亲人接纳的幸福冲昏了头脑,早忘了去追究当初之所以会骨肉离散的真相。
关宇森也走了过来,十分自然地把手搭在了关宇飞的肩膀上,眼睛却望向明锋的方向,用一种十分熟稔的语气说:“既然碰上了,一起坐坐吧。宇飞也好久没见你了。”说着侧过头冲着言幼宁笑了笑,“言先生不介意吧?”
言幼宁憋屈的简直要吐血了。他能说介意么,能么?
最关键的一点,关宇森既然知道自己的底细,或许对自己是否了解自己的身世也是存有疑虑的。如果自己的拒绝的话,会不会被他看成是一种缺乏胆气的退缩?
言幼宁不想再从他眼里看到隐晦的轻蔑了。
不过,关宇森并没有等他的回答,他只是跟明锋交换了一个彼此心领神会的眼神,揽着关宇飞的肩膀率先走进了会所的大门。
明锋其实不怎么想跟关家兄弟凑一起,不过已经碰了头,再推辞的话关宇森反而会生出不必要的疑心来。关家已经开始带着关宇飞露面了,实在不宜在这个节骨眼上节外生枝。明锋稍稍有些烦恼地吁了口气,转过身看了看言幼宁,“没问题吗?”
言幼宁笑了笑,没出声。如果明锋和关宇森的关系真的熟到了这个程度,那么关宇森知道的事情,他又了解到什么程度呢?
果然一开始刻意的接近就是替他的好哥儿们来试探自己的吧?
那么今天的这一场聚会,是要利用关宇飞的存在来羞辱他的不识好歹吗?
明锋抓住了言幼宁的袖子,两道英挺的眉毛微微蹙了起来,“幼宁,你有什么想法可以直接跟我说。”
“没什么。”言幼宁轻轻拨开了他的手,心里却冷笑:跟你说?说什么?有谁给过他发表看法的机会吗?当然,这些话无论如何言幼宁也不会说出口的,现在还不到他跟明锋翻脸的时候,何况,他们之间的交情还并没有达到质问什么的程度。之前他一直在琢磨怎么才能甩掉这块牛皮糖,今天……未尝不是一个机会。
明锋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真的没问题?”
言幼宁嘴角含笑,转过头去的时候,眼里却闪过冰冷的神色。在见识过了穆坤郎、心、如、铁之后,明锋的小动作小算计,还真不够看。
关家兄弟在这里有个固定的包厢,他们推门进去的时候,包厢里已经坐了一圈人,有男有女,穆坤也在,正脸红脖子粗地跟一个黄头发的小伙儿划拳。他的领口已经被扯松了,脸颊微带着红色,像是已经喝了不少的酒。
言幼宁的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圈,飞快地移开了。
这些人已经喝了不少了,包厢里多个人少个人也没有谁会去注意,言幼宁跟着明锋在角落里坐下来,服务生端着东西过来的时候,他也只端了一杯苏打水装样子。这样的地方,周围又没有一个信得过的人,言幼宁哪里敢把这些来路不明的东西往嘴里放。明锋拿了一杯酒凑过来碰了碰言幼宁的杯子,“幼宁,今天这是借花献佛了,改天给你庆祝吧。”
言幼宁跟他碰了碰杯,不过并没有把被子拿到嘴边。他能看出明锋竭力想表现得轻快一些,不过他的眉尖微微蹙着,眼底也压着一丝焦躁。言幼宁心里觉得好笑,在明锋最初的计划里,不也就是要来这个地方么,类似的包厢,类似的气氛,只不过没有这么多不认识的牛鬼蛇神罢了。
言幼宁并不觉得那有什么可期望的。
明锋浅浅抿了一口杯里的红酒,微垂的眼睑掩住了眼里那一抹晦暗的神色,“幼宁,以前来过这样的地方吗?”
言幼宁笑了笑,揶揄地看着他,“我还是学生啊,哥哥。”
明锋随着他唇边弯起的弧度也不由自主地一笑,“那么乖?”
言幼宁点点头,十九岁的自己确实还没来得及涉足这样的地方。但是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氛围,言幼宁真的不感觉陌生。只不过坐在关宇森和穆坤之间的人,如今,不再是自己。言幼宁有些感慨地扫了一眼不远处窃窃私语的一对兄弟。他们看起来真的很亲密,做兄长的对弟弟包容而疼爱,做弟弟的在面对哥哥的时候则带着撒娇的神色,无比信赖。
言幼宁疲惫地笑了。
兄友弟恭。
这真他妈的像一幕黑色喜剧。
“怎么了,怎么了,”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的清亮的嗓音很是欢快地在言幼宁耳边响起,“大家都玩的挺h,怎么就你们这里死气沉沉的。嗨,妹妹,换三个大杯的白酒过来。”
言幼宁听得出这是关宇飞的声音,睁开眼,果然看见关宇飞正坐在沙发扶手上,半拉身体都挂在了明锋膀子上,正俯身过去凑到明锋耳边说着什么。一抬眼对上言幼宁看过来的视线,眼里无意识地流露出傲慢的神色来。明锋似乎想躲,但是肩膀被他搭着,又有点儿动弹不得,见言幼宁看过来,脸上的表情微微有些尴尬起来。
言幼宁的视线重新回到了关宇飞的脸上,他发现这孩子特别喜欢跟人咬耳朵。从心理学上讲,他极度渴望得到别人的关注,并且骨子里有一种类似于幼兽的占有欲。关宇森看样子运气不好,这个孩子似乎也不是一个好摆弄的性子。
言幼宁觉得心情似乎好了一点儿,服务员把酒杯送上来的时候,他还主动拿起一只酒杯换下了明锋手里的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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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锋大概没料到他会这么做,眉毛微微挑起,眼神却显得挺高兴。但是靠在他肩膀上的关宇飞脸色却阴沉了下来,“明哥回来的时间不长,你们也刚认识吧。”
“不知道关少想问什么?”言幼宁笑得眉眼弯弯,“古人有句话叫做:白发如新,倾盖如故。时间……能证明什么呢?”时间什么也证明不了,一眨眼,红颜白骨,数年的光阴也不过是你的南柯一梦罢了,少年。
关宇飞颇有些悻悻地扫了他一眼,“明哥以前也带过不少人出来玩,是不是都是你们公司的艺人啊?”
明锋咳嗽了两声,微微有些不耐地瞪了关宇飞一眼,“你是特意跑来破坏我形象的么?”
关宇飞撅了撅嘴,十分亲昵地把下巴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你在我面前还用讲形象么?”
明锋向后躲了一下,大概觉得自己躲来躲去的样子挺傻,尴尬地停住了,他往言幼宁的方向蹭了蹭,没话找话似的笑了笑,“这孩子就喜欢开玩笑。”
关宇飞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言幼宁,很不高兴地瞪了他一眼,嘟嘟囔囔地说:“我看你的条件也就一般么。还不如上次那个谁谁谁好看。”
“的确一般。”言幼宁意有所指地看着他,“不过,只是一般的水平也足够让有的人坐不住了。”
关宇飞的脸色刷的变了,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他,一字一顿地问道:“你他妈的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言幼宁放下手里的玻璃杯,抬起头来直视着关宇飞的眼睛,眉眼不动地答道:“只是想请关少放宽心罢了,言某只是一个刚刚出道的艺人。没钱没势,绝对没有胆子去当谁的绊脚石。”
“你他妈的什么意思?”明锋火了。言幼宁的态度和他说的这几句话,微妙地刺中了他心头不愿被人触碰的那根弦。
言幼宁放下手里的杯子,笑得落落大方,“有的人不能确定别人的心意,需要利用某些催化剂来催生出自己想要的结果。仅此而已。”
他看了看因这几句话而整张面孔都骤然间亮起来的关宇飞,再看看被他勾住脖子,恶狠狠地瞪过来的明锋,唇边的笑纹不自觉地加深。他直视着明锋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的意思其实再简单不过。明先生,所有的算计和试探都到此为止吧。我本来就是个局外人,还请你……高抬贵手。”
23、强盗逻辑
明锋追出去的时候,言幼宁正背着他的包在路边等出租车。明锋怒不可遏,一把拽住言幼宁的胳膊往回拉了一把,“你他妈的把话给我说清楚!”
言幼宁被他拽了一个趔趄,脸上不自觉地流露出不悦的神色,“说清楚?请问要说到多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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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绊脚石,什么算计试探的,”明锋十分暴躁地拉着他的袖子不放手,“你到底是想说什么?”
言幼宁冷冰冰地看着他,“我以为你心里是清楚的。”
“我清楚什么啊……”明锋不自觉地收住口。他觉得自己的心脏的位置有什么东西忽悠一下,像下台阶的时候一脚踩空了似的。
对言幼宁这个人的底细,他确实产生过怀疑。他觉得言幼宁的所作所为怎么看都不像一个对内情毫无所知的半大孩子。他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仿佛压着关家的脚步先行一步,巧得未免过分。当然,关家的事情他一个外人是不会插手的,也没有那个兴趣。但是当他的好友对他说“你们公司的谁谁谁,你帮我打听打听”,他能拒绝吗?
一开始,他只觉得是在帮关宇森一个小忙,同时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让自己有机会近距离地观察一下小巷里打起架来不要命的小青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在他最初的预想中,动起手来很难控制自己的人=心里阴暗=性格阴沉孤僻。然而接触之后,他却发现言幼宁虽然有时候显得心事重重,但是大多数的情况下,他看上去都明朗和气,对谁都彬彬有礼,而且,他很能忍。
明锋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他一开始就跟言幼宁解释过自己跟关家的关系,会不会从那个时候开始,言幼宁就开始怀疑他在替关宇森打探自己的底细?所以,他才会用那么冷淡的态度对待自己?
这个其实就是真相吧?
现在的问题是:既然言幼宁一直都知道,为什么会选在今天跟自己摊牌?因为关家兄弟?因为关宇飞缠着自己?好吧,最后这个理由十、有、八、九是自己想太多了。明锋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自恋到这个程度。但是……但是……有没有哪怕一点点这种可能性呢?
明锋定了定神,“幼宁,我希望你能给我几分钟的时间听听我的解释。”
“解释?”言幼宁挑了挑眉,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明先生有什么需要跟我解释?我只是你的公司下属,而且还是越级的。”
明锋觉得心里一把暗火立刻拱了起来,他不明白为什么言幼宁的每一句话都能戳到他心底最渴望避开的那个痛点上,尤其他此刻这种全然不在乎的神色,仿佛自己只是一个路人甲,无论公私,都于他全无挂碍。这是他最最无法忍受的事情。
“言幼宁,你为什么就不能干干脆脆地跟我说话呢?你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言幼宁反问他,“我跟你有什么可说的?”
明锋怔了一下,“我以为,我们至少算是比较熟的……”
“什么?”言幼宁淡淡地打断了他,“比较熟的什么?”
明锋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言幼宁知道这个问题他压根就答不上来,也不指望他回答,自顾自地说:“我曾经问过你为什么要跟我纠缠不清的,你说因为我的长相你看着顺眼——这真是一个蹩脚的理由。可惜的是,就连这么蹩脚的理由都是你编的。”
这句话实在太出乎意料,明锋的表情在微怔之后几乎变得愤怒了起来,“你觉得我拿这话做借口?你他妈的觉得这是个借口?!”
言幼宁很想反问一句“不是吗”,然而一抬眼看到明锋死死盯着自己,连眼都不眨一下的样子,不知为什么,这句话他竟然说不出口。
明锋上前一步,鼻尖几乎顶到了言幼宁的鼻尖上,言幼宁的眼睛眨了眨,硬挺着没有后退。这么近的距离,明锋几乎可以借着路灯的光数清楚言幼宁根根分明的纤长睫毛,自然也没有忽略掉他眼底一闪即逝的、挣扎的神色。
明锋的眼神骤然间柔和了下来,耳语般的声音里也不自觉地染上了一丝低迷蛊惑的味道,“幼宁,你自己清楚,你只是想找个让自己信服的理由来甩掉我。”
言幼宁终于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明锋一把将他搂住,看着这个一整晚都表现得异常强势的青年终于流露出了仓惶的神色,明锋忍不住凑过去在他额头轻轻地吻了一下。
言幼宁顿时僵住。
“你到底在紧张些什么?”明锋抵住他的额头,微微叹了口气,“言幼宁,我觉得你长得好,性格也和我的意,我想追你,这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吗?”
“正常?”言幼宁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这个节骨眼上,他似乎不应该把注意力集中在明锋正拥抱着他这样一件事上。可是他全部的感官却不听话地变得敏感起来,并且统统集中在了被他触碰的位置上,隔着厚实的衣服贴在一起的腰腹部、缠绕在身后的手臂、互相抵住的额头以及……暧昧交缠的呼吸。
这么近的距离。
这么接近被人喜欢、被人珍爱着的感觉……
然而这一切,是真的吗?
“你……你骗我。”言幼宁在说出这句话之后,脑筋就慢慢地清明了起来,口齿也变得伶俐,“明锋,你一开始就是骗我的。你跟关家是什么关系?你跑来纠缠我,你敢说真的跟他们没关系?”
明锋终于知道了问题出在哪里,“我从来没说跟关家没关系。是,我一开始注意到你的确是因为关宇森的缘故。但是,幼宁,我也请你公平一点。从我开始关注你开始,我并没有把你的任何信息透露给关宇森,你被穆坤纠缠,也是我想法子替你解围。而且,我觉得我有必要跟你声明一下我的立场:我对关家内部的事情完全没有兴趣,无论他们做什么,我都不会插手。只除了一件事:他们不许动你。”
这样热烈而诚恳的语气,言幼宁几乎要心软,然而……
“一个劫匪,如果把劫来的钱去捐给医院或者学校,那么他打劫的行为就会被认为是正确的吗?”言幼宁的声音很低,仿佛在问他,又仿佛在问自己,“这真的不是强盗们才有的逻辑吗?明锋?你怀着特殊的目的来接近我,试探我,然后就因为没有把打探到的东西透露出去,我就应该对你抱有感激之情吗?”
明锋觉得自己想要表达的并不是这个意思。可是面对言幼宁的质问,他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来替自己辩解。
“或许你会觉得我不讲理,因为你明明没有对我做过什么实质性的伤害。”言幼宁退开几步,在两人之间拉开一段足够看清楚彼此的距离。他们之间的姿势太过亲密,那么近的距离,足够模糊掉很多重要的东西,“但是明锋,你忘了问问我的心意了。对你来说无足轻重的事情,对我来说则恰恰是不可接受的。我讨厌被试探,被算计,被人捏在手里琢磨,就像一枚棋子。甚至,如果你是为了我的脸来接近我,这个理由都能让我觉得好过一点儿。”
明锋怔怔地看着他,心中悸动,却偏偏一个字说不出来。
“我接受不了的事情,就是一个人站在我的面前,他看见了我的家世、我的潜在背景、我的利用价值、我的脸……什么都看到了,却唯独没有看到我这个人。”言幼宁心里泛起一丝小心酸,随即却又觉得自己的这点儿小心酸十分的……矫情。非亲非故的,别人凭什么非得对得起你?这样想的时候,他心里又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茫然,因为他在冲动之下所说的这段话,他自己也是似懂非懂。
他到底希望被一个人了解到什么程度呢?
他到底希望一个陌生人用什么样的方式来接近自己呢?
言幼宁忍不住问自己:一个男人到底用什么样的方式出现在自己面前,自己才会觉得他是值得信赖的呢?
这根本就是一个自己都不知道答案的谜语嘛。
言幼宁被这个结论雷了一下。随即想到他今天居然当着一个打算列为拒绝往来户的男人说了这么酸的一番话,简直……简直把那个半吊子艺术家李翱都比下去了。
算了,算了,这么让人倒胃口的事情还是到此为止吧,不要再继续下去了。
言幼宁把手里的背包甩到背上,故作潇洒地冲着神色木然的明锋摆了摆手,“不送了,明先生慢走。”
明锋咧了咧嘴角,真心觉得言幼宁打起精神来耍宝的样子……很吸引人。他看着言幼宁把那个黑色的背包甩在背上,看着他甩着两条长腿三步两步走过去拉开出租车的车门钻进去,然后假装不在意地扫自己一眼,再飞快地把视线收回去……
明锋觉得心里充满了一种陌生的情愫,像手指上绕着一根青草,明明轻轻一挣就能挣开,却偏偏割舍不下指间那份莫名的柔软。
被什么东西轻轻地绕住了的感觉。
明锋蓦然觉得心软。
他站在午夜的街头,远远望着出租车消失的方向,低着头笑了起来。
嗨,小子,你以为你炸着毛跟我说这么一通跟撒娇差不多性质的酸话,就能把我吓得丢下嘴边的肥肉跑回家去吗?
你也太小看人了,幼宁。
言幼宁本来打算回宿舍去,但是走到一半的时候,还是改道去了宁和雅居。他觉得脑筋这么混乱的时候真的不适合一个人呆着,李翱虽然有点儿不着调,总的来说还是一个很靠谱的人。性格也沉稳,在他需要的时候,他能够给出很中庸平和的意见。再说,他家里那种常年不散的烘焙的香气,也很有安抚人心的力量。一莲生病之前也很喜欢在家里做小饼干什么的,他回家的时候,一推门就能闻到厨房里传来的香香甜甜的味道。
言幼宁过来的时候,李翱正在厨房里享受自己的宵夜:巧克力蛋糕配红茶。看见言幼宁的视线在他的宵夜上扫来扫去,李翱很是不情愿地把盘子朝着他的方向推了推,“你要不要来一点儿?”
言幼宁摇了摇头,“有酒么?”
李翱狐疑地看着他,“什么酒?”
“不用太好的。”言幼宁懒洋洋地在餐桌旁边坐了下来,“啤酒或者二锅头都行,太好的酒就算了,不适合用来浇愁啊。”
“愁什么啊,”李翱一脸挖苦地看着他,“失恋了?被人踹了?”
“哪儿跟哪儿啊,”言幼宁哭笑不得,“要踹也是我踹人啊。”
李翱顿时来了精神,“你把明锋给踹了?”
言幼宁听见这个名字就条件反射般的开始心烦意乱,“干嘛非得是他啊,我踹别人行不行啊。”
李翱从厨房里翻了几罐啤酒出来,一脸了然地看着他,“你这是把人给踹飞了,踹完了又开始后悔了吧。”
言幼宁摇摇头,“不至于。”
李翱也学着他的样子摇摇头,“那你失落什么呢?”
“不知道,就是有点儿烦。”言幼宁灌了两口酒,十分颓废地歪在了椅背上,“觉得怎么自己遇到的都是这么糟心的事儿呢。”
“糟着糟着就习惯了,人生么……”李翱跟他碰了碰杯,一脸过来人的深沉样儿,“我跟你说,你这就是身边一直没有人,又年轻气盛的……活活给憋得。”
言幼宁被啤酒呛了一下,咳嗽起来。
“不过哥哥跟你说两句心里话,你现在这状态真不好。怎么说呢,”李翱很认真地想了想说:“就像等着天上往下掉馅饼,就像那么一个破菜篮子放在那儿,等着谁来了就让谁提走似的,都不带挑人的,就在哪儿干等着。”
言幼宁举着啤酒罐子眨眨眼,再眨眨眼,表示自己跟艺术家境界相差太多,这一番深奥的警示语自己完全没有听懂。
李翱很是感慨地探身过来在他脑门上揉了两把,“挺好个孩子,要长相有长相,要个头有个头,就是人傻了点儿。”
言幼宁看着他,突然说:“李哥,要不咱俩凑一对儿搭伙过日子吧。”
“滚你的蛋吧,啊。”李翱很是高姿态地用眼角斜了他一眼,“老子从来就不吃窝边草,这是原则!”
言幼宁想笑,最终却还是叹了口气,“哥,您可真是一只好兔子。”
24、纯忽悠
言幼宁借着酒劲儿睡得昏天黑地,被电话铃声闹醒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了。他身上还穿着昨天的衬衫和长裤,被他睡得皱皱巴巴的。言幼宁仔细回忆了一下,觉得自己好像连牙都没刷就那么睡着了。
“喂?”言幼宁费劲地坐了起来,一边抓着头发一边含含糊糊地接通了凌傲打来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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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备好了吗?”凌傲开门见山地问他,“小丁大概一点左右过去接你……”
“接我?”言幼宁纳闷了,“干嘛?”
凌傲沉默了一会儿,用一种自言自语般的声调喃喃说道:“难道我没有告诉你吗?我明明记得我说了的……”
“到底什么事?”言幼宁被他的腔调搞的有点儿发毛。
“哦,是这样,我给你争取了一个试镜的机会,”凌傲不怎么在意地说:“导演对你在《赌石》里的表现挺满意,要是试镜没有意外的话,这个角色就是你的了。”
“什么角色?”言幼宁怎么有种被凌傲暗地里卖了的感觉呢?这都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啊,他竟然一点儿不知道……
“男二,黑社会老大的军师。”
黑社会三个字让言幼宁有点儿抓狂,“小丁不是说要给我接什么狗血言情剧么,怎么又是黑社会,我长得就那么像黑社会?这一个接一个地黑下去,老子还能洗的白么?”
“不是黑社会,”凌傲纠正他,“是黑社会老大的军师。”
“这有区别么?!”
“当然有啊,”凌傲像一个合格的人民教师似的,一副循循善诱的语气,“这个军师可是个文武双全的天才人物,比《赌石》里的阿默可有深度多了,性格也更加复杂多变,更加考校你的演技。我跟你说,你昨晚在首映式上打拳的视频被导演的助理看到了,转给导演看,徐导这才把你给看上了,他对你的身体条件很满意呢。加油吧,孩子。”
这是要奔着打星的路子去了么?不对,他刚才还说导演是因为他在《赌石》里的表现好,所以要定他,怎么这么一会儿就变成看上自己会打拳了?哪一个说法听着都像真的,言幼宁有些无语。算了,他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吧,打星就打星吧。反正自己混到这个圈子里来就是打酱油的,打星还是别的什么,对自己来说也没有什么区别。
凌傲见他不吭声,便耐着性子继续鼓励他,“你打拳那段视频昨晚发出去就被好多人转载了,反响很不错哦。连咱们老总看了都说华艺很久没出过这么健康向上、有阳光气息的男艺人了。加油啊,幼宁,组织也看好你哟。”
健康向上?有阳光气息?最初跟凌傲谈妥的条件跟这两个形容词简直就是南辕北辙,半点儿也不沾边好不好?难道凌傲这个满嘴跑火车的家伙当初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实际上压根就没打算顺着自己的意思走浪荡路线,纯忽悠?
不过好在关家已经有了关宇飞,自己的对外形象健康向上也好,浪荡颓废也罢,似乎都没有什么区别了。言幼宁决定把自己对关家的关注先放一放,安安稳稳地工作、上学,两年之后顺利地拿到毕业证,也算对一莲有个交代。
言幼宁把炸起来的兔子毛一根一根按回去,重新变成了那个好脾气的新人言幼宁,“好吧,我服从领导的安排。下午……再过两小时试镜是吧,试镜都准备什么啊?”
凌傲似乎也愣了一下,不确定地说:“我记得徐导好像给我说了说戏,不过……大概小丁还记得吧……”
“大概?”言幼宁又要抓狂了,“马上要试镜了,你什么都不告诉我,你是想让我怎么演啊,哥哥。”
“啊,真是失误了……”凌傲不怎么有诚意地安慰他,“不过徐导已经看中你了,随便演一下就行。试镜么,也没必要搞那么紧张……”
什么叫做随便演一下?你随便一下给我看看?还没必要搞那么紧张?前几天是谁一本正经地对他说对待工作要端正态度的?!
言幼宁满头黑线,“你还是让小丁尽快过来吧。”
小丁赶到宁和雅居的时候正好是十一点五十分,言幼宁已经洗了澡换了衣服,正厚着脸皮坐在李翱家的厨房里等着蹭一顿午饭再走。他身上穿的衣服是李翱为了他的试镜特意给他搭配的:宽松的军绿色马裤、黑色中统皮靴、宽松的白色毛衣以及黑色的英式大衣,外加一副细边的眼镜——剧中的军师大人就常年带着一副没有度数的眼镜来营造自己的学者形象,顺便遮掩锋芒,麻痹对手,这是有关这部新剧凌傲唯一能记住的细节了。
小丁看了言幼宁这身打扮,对于凌傲先前的笃定多少有了几分信心。言幼宁这副打扮虽然演的还是黑社会,但首先从外形上就与《赌石》中桀骜不驯的阿默完全区别开来,气质内敛,看起来更加深沉有心计。
果然到了片场之后,徐导看见言幼宁,还没说话,脸上已经露出了笑容。徐导全名徐正因,看外表就是一个体态发富的中年大叔,跟谁说话都挺客气,有个外号叫做“笑面虎”,据说这人平时跟谁都是你好我好的,一旦进了剧组开始工作,立马就六亲不认了,但凡有出差错的,他能骂的人家直接去撞墙。不过这人确实有才,从出道至今,每隔一两年就有作品获奖,成绩好得连渝凡都望尘莫及。
像言幼宁这样刚出演一部戏的小透明,对于徐正因这种有才华有能力的老前辈自然是满心佩服,站在他面前,不自觉地就表现得活像个小学生在面对校长。不过徐正因显然对言幼宁的这种表现相当受用,小丁在旁边看着,觉得他夸奖言幼宁在《赌石》里表现不俗的时候笑容都比平时来的更加真实可信。
让言幼宁高兴的是,他在片场还见到了一个熟人:丁蓉。几个月之前他曾经跟这位性格彪悍的一姐合拍过一个珠宝首饰的广告,当时丁蓉还拍着他的肩膀说有机会了要合作拍片,没想到这个机会还真的来了。
“行啊,幼宁,表现真不错啊,”丁蓉拍开挡路的小丁,挤到言幼宁面前,老三老四地拍拍言幼宁的肩膀,“你那个片子我看了。我当初就说过你绝对没问题的,姐姐眼光什么时候出过错?”
言幼宁认识的女明星没几个,丁蓉绝对是印象最好的一个,长得好就不用说了,性格开朗直率,没有心机——有心机言幼宁也看不出来。任何人都能很容易地跟她打成一团。丁蓉在圈子里得罪的人不少,但要说谁的人缘好,她绝对榜上有名。
“没想到能碰到丁姐,”言幼宁傻乐了一会儿,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接这部戏了?演谁啊?”这部戏里似乎只有两个女性角色,一个是黑帮老大的女儿,一个是黑帮老大的情妇。
“演女儿。是徐导定的。”丁蓉也压低了声音回答他,同时神秘兮兮地冲着他眨了眨眼睛,“哎,你也是他定的。”
“我也定了?”言幼宁觉得心头一跳,凌傲跟他说随便演一演就好的时候,他心里其实没有什么底。但这会儿丁蓉也这么说,他就觉得这事儿应该不是空穴来风了。
丁蓉很肯定地点头,“徐导的戏,重要角色都是他自己定。制片人也拿他没办法。”
言幼宁老老实实地表态,“丁姐,我没演过感情戏,到时候还得麻烦你多多指点。”来时的路上听小丁大概讲了讲这部戏,据说戏里丁蓉饰演的大小姐对军师的感情可谓是死心塌地,不过军师的表现始终暧昧不明。这股道似无晴却有晴的劲儿,言幼宁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来处理。
“小意思,”丁蓉满不在乎,“到时候姐姐带着你走。”
“那我先谢谢丁姐。”
“嘿,还客气上了。”丁蓉哥俩好地拍拍他的肩膀,继续传授自己的心得体会,“我跟你说,渝凡那人吧,看着脾气臭,但是真有事儿的时候他不怎么挑剔。徐导刚好相反,别看咱们这会儿扎堆聊天他不管,等下开始试镜,要是再有人说话什么的,他能直接拿着剧本把人给拍出去。”
言幼宁配合地做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丁蓉心有戚戚地点头,“没错,姐姐我就被拍过。”
言幼宁惊悚了,丁蓉这样的都被拍过?!
“所以一旦徐导说开工,嘴巴一定得闭上,”丁蓉做了一个嘴上拉拉链的动作,“除非他先提问。”
言幼宁连忙点头。
这边正聊着,就听徐导喊了一嗓子,“开工,按场记发的号牌走场。一号准备。”
艺人们来试镜之前都做足了功课,这种节骨眼上自然没人敢往徐正因的枪口上撞,听他发了话都老老实实地自己找地方坐了下来。这样一来,还站着的人就显得格外醒目了。言幼宁不在意地扫了一眼影棚入口处靠墙站着的男人,转过头望着场地中央刚刚上场的一号艺人。下一秒,脑子里像有根弦被轻轻扯了一把似的,言幼宁微微一愣,视线倒回去,再一次落在那个穿着毛领短夹克的男人身上。
隔着半个影棚,两个人默默对视,彼此的视线中都有几分不那么确定的审视的味道。言幼宁忽然觉得这个男人的眼神深沉得过了分,有那么一点儿……嗯,居心叵测的味道。其实这个男人从来都不是善茬吧,就算跟他说过几句好听的话,仍然不是善茬。特别是他沉默不说话的时候,身上那种野兽般的气息更是格外明显。
言幼宁不太自在地收回目光,心里却像被一只小爪子挠了一把似的,有意无意地就想往他那边看。明知道他只是站着,只是用那双让人看不透的眼睛不怀好意地盯着自己,但是意识里就是会不自觉地分出一部分注意力,留意着他的动静。
昨天晚上自己的表现挺豁得出去的,言幼宁心想,说话也不留情面,他会不会因此就怀恨在心呢?就算明面上不做什么……算了,算了,真要是来暗的,谁知道是他干的呀?言幼宁觉得自己纯属没事找事儿,吓唬自己,都说了兵来将敌水来土堰,还有什么可琢磨的呢?何况人家自己都表过态了,不许关家的人动自己……呃,这个话其实也藏着玄机的吧?不许关家的人动,并不等于他自己就不动呀……
言幼宁正胡思乱想,就听手机叮的一声轻响,短信来了。是坐在他旁边的丁蓉发来的。言幼宁偷瞟一眼腰身坐得笔直的丁蓉,顿时觉得有点儿澹乃到憬隳阏馐潜痪绫九牧艘换刂笞芙岢隼吹脑谛斓佳燮さ紫铝奶斓男路椒穑
丁蓉不动声色地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言幼宁无奈,只得低头看手机。
丁蓉:你们公司的明少,是来探你的班的?
言幼宁:丁姐你认识明少?
丁蓉:认识。有次被投资方灌酒,惨遭调戏,是他帮我解的围。
言幼宁:……他还干过这好事儿?是想泡你吧?
丁蓉:不是。
言幼宁:(狐疑的表情)真不是?
丁蓉:真不是,姐姐后来想以身相许来着,人家没要。
言幼宁:(惊悚的表情)真的?!!!
丁蓉:(羞涩的表情)真的,这是姐姐的伤心事,要给我保密哦。
言幼宁:(不知该作何表情了)……
丁蓉:(宽面条泪)姐姐运气真不好,好容易看上一颗顺眼的白菜,人家还不好我这一口,从性别上就否掉了我存在的价值……
言幼宁:(逵猩瘢┧膊凰闵逗枚鳎憬隳阒劣诿矗
丁蓉:他一直看你……我说,他不会是看上你了吧?!
言幼宁:(继续逵猩瘢┠憔韵攵嗔恕n铱擅淮蛩愕蹦愕那榈小
丁蓉:(低头落泪的表情)如果是你,姐就认了。没法子,脸长得都不如你,别的就更别提了……
言幼宁:(继续遄牛
俩人正有一句没一句地闲侃,就听场记喊:“十二号!”
丁蓉手一抖,手机几乎扔出去,跳起来就往场上挤。
言幼宁憋了一脸的笑,一转脸,正和明锋的视线撞上。明锋冲着他笑了笑,做了个“外面等你”的手势就转身出去了。
言幼宁诡异地感觉自己看懂了他眼睛里的……体贴。他这是不想给自己增加压力,所以特意避开了么?那种眼神……真的是体贴,他确定没有看错吗?
可是一头狼努力想让别人把他看成是绵羊……
哥哥,你确定自己真的能胜任难度这么大的角色吗?
25、礼物
言幼宁试镜的是一段跟丁蓉的对手戏:丁蓉扮演的大小姐把军师骗出来约会,两个人坐在咖啡馆里互相试探的一段戏。
丁蓉演技自然没得说,就是言幼宁也挺容易就找到了状态。这个很好理解,怎样表达感情不容易,但是压根没有感情就好办多了。军师的角色对大小姐这个时候压根没什么感情,但是又不得不敷衍,冷淡,但是要给她足够的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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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还没有看到剧本,两个人的表演也谈不到什么更深入的东西。面部表情、肢体语言的细节表达基本到位,也就可以了。两个人都不是生手,私底下又挺对脾气,配合起来更是容易。演完一段喝咖啡聊天的戏,顺风顺水地回到角落的位置上继续像中学生上政治课似的坐得笔直等下课。三十来号人呢,就算每个人只有五分钟表演时间,一圈轮下来也得两个多小时,言幼宁真心觉得从来没见识过这么累人的面试,等徐正因站起来说“今天就这样,大家回去等通知”的时候,言幼宁觉得胳膊都僵了。
丁蓉跟他打了个招呼就走了,言幼宁也想走,出了影棚眼睛扫了一圈也没扫见小丁。不过让他松了口气的是,也没扫见明锋。
言幼宁正想着是不是打个电话自己先回去,就觉得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回头一看,是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陌生青年,个头比自己矮一些,长得白白净净的,看起来斯文和气的样子。不过看人的时候,眼神却显得很是精明。言幼宁确定自己没见过这人,不过他刚才拍的是自己的肩膀,找错人了?
“言先生?”青年不确定地问了一句,“言幼宁?”
“是我。”言幼宁纳闷地看看他,“你找我?”
青年抿了抿嘴角,做出一个像是要微笑的表情,“是的,我老板回公司开会,让我等你出来把这个盒子交给你。”
言幼宁看了看他手里那个方方正正的彩色纸盒,嗯,还扎着一根绿色的缎带,怎么看都感觉像蛋糕房里拎出来的那种装甜点的小盒子。言幼宁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你老板是谁啊?”
青年愣了一下,“我老板姓明。我是他的特别助理苏桦。”
“呃……”原来是明锋的人。言幼宁抓了抓头发,心情微妙地尴尬了起来,“其实我和你家老板不怎么熟的。要不……你就假装没看见我吧?”
苏桦的嘴角微微一挑,露出一副要笑不笑的古怪表情,“那样的话,老板会认定我失职的。说不定一生气还会扣我薪水。”
听到要扣薪水,言幼宁顿时觉得不忍心了。这年头,谁挣点儿钱也不容易,想当初他东奔西跑地接家教、接翻译的散活儿,每天忙得四脚朝天的,也仅仅够把学费赚出来,剩下的钱连吃顿肉都得精打细算。
“那你回去告诉明锋,就说我谢谢他的好意,不过礼物我不能接受。”
苏桦适度地流露出为难的神色,“老板有交待,言先生要是不接受,礼物扔掉,我带着辞职报告回去见他。”
言幼宁怒了,“他怎么这么不讲理啊?!”
苏桦很是无奈地摊开手,“这个命令虽然有点儿……不近人情,但是没能让言先生收下礼物,确实是我做的不够到位。”
言幼宁为难了。他这头刚刚跟明锋摊牌,转头又收他的礼物,怎么看都有点儿奇怪。话说,明锋真的不觉得他自己的举动有问题吗?头一天明明吵得那么不愉快,才过了一天而已,他居然提着礼物上门,这是表示他心胸宽广,不会跟自己计较么?
“其实,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苏桦婉转地提醒他,“言先生要是不喜欢的话,可以直接丢到垃圾箱里去。言先生自己扔的,我老板就没有理由罚我了。”说到这里,他的眼睛里微微流露出狡黠的神色。
说的也是。不管怎么说,让无辜的特助先生担责任总是不太好。言幼宁接过苏桦手里拿着的漂亮盒子,一边打开一边还想,这里这么多女孩子,要是小点心什么的,当场就能送出去。扔了的话到底还是太浪费了,自己可是过过苦日子的人,哪能那么作孽呢。
盒子打开,预期中的小点心并没有出现,反而露出了一小丛绿茸茸的绿色植物。言幼宁手指一顿,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这什么玩意儿?!”
苏桦也探头过来看热闹,“好像叫……小球松。”
“盆景?”言幼宁小心翼翼地从盒子里把小东西取了出来,确实是盆景。不足三寸高的青花瓷花盆,里面种着还不及拇指高的一株小树,伸展开来的枝条上镶着几簇绿色的小绒球,看着像松针,又有点儿像是盛开的菊花。
言幼宁从来没见过这么微型的盆景,心里的感觉十分新奇,“这小东西只能长这么高?”
“不知道啊,”苏桦也一脸好奇,“我也没见过,要不你问问老板?”
“呃,算了。”言幼宁一想到要打电话给明锋,就觉得还是……回家了上网去问。
苏桦瞟了他一眼,嘴角微微挑起,“啊,对了,我来的时候听老板说,这个小球球要是收到一起了,就需要浇水了,现在这样都展开的,就不需要。”
“真先进啊,”言幼宁听的一脸惊奇,“都带着自动报警系统了。”
苏桦低声笑了起来,“小东西很脆弱,言先生以后要好好照顾它啊。”
听见嘱托的话,言幼宁忙不迭地点头,“一定好好照顾。”他的注意力都被小球松吸引了过去,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苏桦已经不见踪影了。言幼宁四下扫了一圈,没有小丁、没有苏桦、没有任何一个熟人,只有自己抱着一个精巧如玩具般的小盆景,傻乎乎地站在办公楼的过道里发呆。
言幼宁抓抓头发,好吧,如果换了是自己,好不容易把老板交代下来的工作完成了,自己也会光速度闪人的。人家就吃那碗饭么,不能怪他。他再看看手里的小东西,嗯,这好歹也算是一份礼物吧,算起来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收到过礼物了。最近的一次还是那枚祖母绿的戒指,关政安郑重其事地交给他,话里话外都是传家宝的意思,让他真的以为自己是被父亲所重视的孩子……
算了,还想那些做什么。言幼宁把盆景放进大衣的口袋里,想了想,又觉得不太放心,掏出来捧在手里又担心会冷到它。思来想去,还是把大衣的衣襟拽过来拢在胸前,像藏着什么宝贝似的哈着腰往外走。
这小东西虽然又小又脆弱,不过若是好好照顾的话,一定能养得活吧。幼宁虽然没有什么养花的经验,但是以前也曾经旁观过一莲养花,她身体好的时候也喜欢侍弄花花草草的,有一年还在院子里种满了薰衣草。可惜那年雨水多,他们又缺乏经验,后来大部分薰衣草都死掉了,剩下的一些也开得稀稀落落的。因为这个,一莲还伤感了很久。
言幼宁小心翼翼地揪着大衣的衣襟,生怕自己手一抖衣服压下来就会伤到小球松的嫩枝。站在街边等出租车的时候还在琢磨,回家以后要把它放在床头柜上,就放在台灯下面,离自己最近的地方,每天躺在床上就能看见它……虽然它不会说话,也不会像猫猫狗狗似的扑到他怀里来撒娇卖萌。但是,它毕竟是一个小生命呀。从今以后,自己那个空荡荡的艺人宿舍也算是有个活物跟自己作伴了。
马路对面一辆黑色沃尔沃摇下车窗,苏桦坐在驾驶座上目送言幼宁姿势古怪地坐进出租车里,这才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副驾驶座上的领导。他那个一向张狂得仿佛无所顾忌的大boss此刻正支着下巴目送出租车离去,嘴角挑着一丝微笑,眼神还挺朦胧……
苏桦抖了一下,“老大,言先生看样子挺喜欢你送的礼物。”
直到出租车消失在了密集的车流中,明锋才收回视线,很是嘉许地在苏桦肩膀上拍了拍,“你比我预计的还有用。我会考虑给你加薪的。”
苏桦有点儿哭笑不得。虽然说照顾好老板的生活也是特别助理职责的一部分,但是帮助老板追男人……这个也要被列入工作范围么?而且他的老板还在追男人的事情上对他的工作能力进行了肯定……
“谢谢老板。”苏桦看在薪水的份儿上诚心诚意地道谢,“接下来老板有什么打算?”
明锋反问他,“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苏桦为难了。从刚才的察言观色来推测,这位长相漂亮的言先生对自己的老板印象并不怎么样。就算没到避之唯恐不及的程度,也相差不远了。如果送的不是小球松而是别的东西,苏桦觉得言幼宁说不定会直接扔进垃圾桶里去。
苏桦婉转地问他,“老板对这位言先生感觉怎么样?”
“这不是废话么,”明锋对于自己精明能干的特助居然问出这么低智商的问题感到由衷的惊讶,“你当我花时间是逗着自己玩儿呢?!”
不是逗着自己玩儿,其实也差不多吧。苏桦撇了撇嘴,不服气地说:“上次那位唱歌的金童子,你也打发我送过礼物。”
“那能一样么,”明锋懒洋洋地斜了他一眼,“只要我出现在他的视线之内,这小子就会欢天喜地地扑过来,礼物什么的,不用我送他自己点着要。这一个……嗯,”明锋的神色稍稍有些尴尬,“这个脾气拧巴一点儿,不好哄啊。”
苏桦很敏锐地替他作总结,“老板的意思是,言先生和金童子的区别就是,言先生你还没有泡到手。那要是泡到手了呢?”
不能怪他问出这么犀利的问题。虽然只是第一次见面,但是这个言幼宁给他的印象还不错,尤其是他打开包装看到小盆景的时候那种带点儿孩子气的新奇目光,让苏桦觉得这人……挺单纯的。当然,目前为止还只是印象不错。毕竟是没有交情的两个人,要说了解,那还说不到那么深。
因为这一点点不错的印象,苏桦对于言幼宁的将来多少有那么一点儿忧虑。他知道自己的老板对于看中的东西向来都是不追到手不罢休,但是得手之后的热度……那就冷却得非常快了。苏桦回想起言幼宁那双水滟滟的琥珀色的眼睛,那种带着孩子气的表情,忽然觉得有那么一丝丝的不忍心。
“泡到手了呢?”苏桦见明锋没有出声,不死心地又追问了一遍。
明锋淡淡瞥了他一眼,“苏特助,你是不是操心得太多了?”
苏桦笑了笑,“我只是觉得这位言先生的性格……挺可爱的。如果换成是金童子,像这么便宜的小玩意,估计看都不会看一眼。”
明锋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心里也因为他的这句话微妙地滋生出一种颇为骄傲的感觉来,“也不看看是谁看中的人。”
苏桦看着他洋洋得意的样子,心情有点儿复杂。
明锋自己得意了一会儿,转而想到言幼宁拧巴的性格,又觉得有点儿头疼,“哎,小苏,你觉得追男人应该怎么追?”
苏桦老老实实地说:“不知道。我没追过。”
“那就说说你的想法。”
“我的想法啊,”苏桦认认真真地想了想,“我觉得也得分人吧。就像金童子那种性格的,你要多花时间陪着他,得带他出去玩,还得多送礼物,”苏桦本来想说还得送贵一点儿的礼物,最好都折现。后来又觉得这话说得有些过分,毕竟明锋都和金童子分了好几个月了,他这会儿说人家坏话反而显得自己不厚道。
“嗯,有道理。”明锋想了想,点点头,“你继续。”
“这种的,你花时间花点儿钱,就是追来玩玩,给自己找个乐子的。”苏桦瞟了他一眼,“我看你也没当真。”
明锋从自己特助的话里听出那么几分挖苦的味道,这让他有点儿不爽。不过苏桦是个公认的聪明人,智商接近一百六,明锋觉得自己是个心胸宽广的老板,下属的这点儿小脾气他还是能够包容的。
“你继续说。”明锋低着头从烟盒里摸出一支烟。
苏桦笑了笑,“我对这位言先生了解不深。不过,一个能把几块钱的小盆景当宝贝似的人,被你的家世背景打动的可能性应该不大。追这样的人,就得拿出诚意来,要玩真的。老板,你确定你要继续这个游戏吗?”
明锋叼着烟,沉默了。
寂静中,手机叮的一声响,短信到来。明锋扫了一眼手机屏幕,顿时精神一振,“他给我发短信了。”
苏桦很配合地问了一句,“能问问说什么了么?”
几秒钟过后,明锋叹了口气,“就两个字:谢谢。”
“哦,”苏桦看了看他脸上略略有些沮丧的神色,试图挑起一个新的话题,“那你回短信了么?”
“回了。”明锋晃了晃手机,露出一个苦笑的表情,“我比他大方,说了三个字。”
苏桦斟酌着老板不要脸的程度,小心地猜测,“是‘我爱你’三个字吗?”
“你想太多了,苏特助。”明锋斜了他一眼,眼神晦涩难辨,“是‘不客气’三个字。”
26、毛毛
小球松被带回艺人公寓之后,最先被安置在了餐桌上。因为餐桌够大,旁边又正好有一扇宽大的玻璃窗,通风而且有充足的阳光。没有通告的时候,言幼宁会把笔记本支在这里看网页玩游戏,或者坐在这里看书查资料。不过,到了晚上睡觉的时间,言幼宁又觉得这么小小一盆植物,独自一个人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实在是太孤单了,于是又把它捧回了卧室,放在床头柜上。
小小的植株,算上花盆还不足他巴掌高,离得远了只能看见小小一团模糊的绿色。可是言幼宁忍不住想要看它,换完衣服,或者洗完澡从浴室里走出来,总会第一眼瞟过去,确认它还乖乖地呆在那里。
言幼宁自己也觉得这种看孩子似的心态有点儿莫名其妙,好像它不是一株植物而是一只小狗似的,转头就会跑掉。可是他还是会有事儿没事儿就会凑过去看两眼,看看那一团绿茸茸的花朵似的松针是不是因为干渴而收缩了起来。其实他自己也知道,下午抱回来的时候花盆里的泥土还是松软的,植物在冬天里又不需要太多水分,应该不会那么快就干渴。可是这种随时准备着满足它需要的冲动,还是强烈得不可思议。
这是一种被什么东西所需要着的感觉。自从一莲去世后,他还是第一次感受到这种被需要着的感觉。尽管它只是小小的一株植物,可是一想到没有自己的照顾,它就会枯萎,就会干渴死去,一想到自己的存在对它来说居然这么重要,言幼宁甚至觉得……激动。
“是有点儿神经了。”言幼宁靠在床头,微微有些沮丧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一定是被李翱那个乌鸦嘴说中了,老子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又一天到晚地提心吊胆,结果把自己给憋得神经了。”
小球松沐浴着柔和的灯光,静静地听着他絮絮叨叨地发牢骚。
言幼宁伸出手指轻轻地碰了碰它花朵似的球状松针,轻轻叹了口气,“以后咱俩就相依为命了,毛毛。”言幼宁曾经想过要养一条大狗,名字都起好了,可惜一直没有机会养。狗名字可以暂时拿来给新宠物用用,“你喜欢这个名字吗?我觉得挺符合你的外形特征,绒嘟嘟的,多可爱。”
小球松默默无语。
“晚安。毛毛。”
转天一早言幼宁起的有点儿晚,洗漱过后,急急忙忙打车去学校。东门外下车,一路小跑直奔图书馆的方向。他和徐向北约好了今天要借他的笔记复习,马上要到期末考试了,他再耽误几节课恐怕就真的危险了。
还隔着半条马路,言幼宁就看见徐向北站在图书馆的台阶上等着他。也许是最近一段时间没有接太多的兼职,休息的好,感情上又是春风得意,徐向北看起来精神比原来好了很多。尤其他身上还穿了一件宝蓝色的羽绒服,更显得朝气十足。
言幼宁正要小跑两步赶过去,就有两个女孩子走过来拦住了他的去路。言幼宁觉得她们看起来面生的很,也不知是不是本校的学生。不过看她们拿着相机和签字本,就知道这又是粉丝。言幼宁被凌傲特别叮嘱过,如果不是特别混乱的状况,对于上来求签名求合影的粉丝都要笑脸相对。
“言幼宁?”穿白色羽绒服的女孩子羞答答地把本子递了过来,“签个名好吗?我们都去看了《赌石》,你演的好棒啊。”
“谢谢。”言幼宁微笑,“有什么意见吗?”
两个女孩子双眼亮闪闪地摇头,穿白色羽绒服的女孩子又问:“还会继续拍戏吗?”
“会啊,”言幼宁把签好名字的本子递回去,笑着说:“最近可能还有一部戏,不过具体消息还没有公布,要保密哦。”
两个女孩子忙不迭地一起点头,虽然言幼宁什么需要保密的话也没说。
远处台阶上的徐向北看着言幼宁像模像样地签名,然后陪着女孩子微笑合影,不自觉地微笑起来。他见过言幼宁最落魄的样子,也有过两个人大半夜分吃一碗方便面的经历,因此看到言幼宁现在的样子就格外的感慨。
言幼宁友好地跟粉丝道别,一溜小跑地过来。徐向北顾不上跟他寒暄,拉着他进了图书馆,找了个避人耳目的角落坐下,徐向北拿出笔记给他看。言幼宁前段时间忙着拍戏,落下不少课,眼看快要到期末考试了,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在意的。在这个节骨眼上,徐向北的实用性能就充分地显示出来了。笔记他记得比谁都详细,重点也画的清清楚楚,言幼宁只需要按着他给的复习大纲突击一下,就算奖学金指望不上,低空飞过绝对没有问题。
“你简直就是天才嘛。”言幼宁简直心花怒放,“等下忙完我请你吃饭。想吃什么?对了,把你那个亲爱的也带上,叫吴颖是吧?”
徐向北也不跟他扭捏,拿出手机一脸傻笑地开始给小情人发短信。你来我往了几个回合,告诉言幼宁,“小颖说去吃火锅。”
言幼宁乐了。首映那天还“吴颖”呢,现在就变成“小颖”了,可见进展迅速。
吴颖挑的是距离商学院不远的一家四川火锅店,哥俩赶过去的时候,吴颖已经先到一步了,正捧着一摞子海报等着让言幼宁签名。
“这么多?!”徐向北都吓了一跳。
吴颖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大明星,你别见怪,我们系的女生都是你的粉。你要是嫌多不想签,就让我拍几张照片带回去给她们过过眼瘾吧。”
“没事的。”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言幼宁对吴颖印象还是挺好的,便笑着说:“你们又不是外人。等下我给你签。”
徐向北伸出指头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下次别给幼宁揽这种体力活儿。”
吴颖伸手做发誓状,“保证!”
言幼宁从背包里摸出签字笔,笑着打趣她,“保证揽事儿还是保证不揽事儿啊?”
“不揽事儿!”吴颖也笑,“哎,言幼宁,我还没谢谢你的电影票呢。长这么大,我头一次看电影的首映式。那么多明星,真过瘾啊。”
言幼宁一边低头签字一边笑着说:“没问题,新片上映的时候首映的票我还给你俩留着。”他说的是“你俩”,要是吴颖做了什么对不起徐向北的事儿,导致了俩人分手,那以后的首映式门票就都没她什么事儿了。
吴颖自然也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冲着徐向北扮了个鬼脸,两人一起笑了。
二十来份《赌石》的电影海报,等锅子里的白汤煮开的时候也就签完了。吴颖主动把虾滑推到他面前,“向北说你最喜欢这个,特意要了两盘呐。”
“谢谢。”言幼宁看了看她面前的小锅里红红的一层油光,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他和徐向北爱吃火锅,但是都不怎么能吃辣。这女孩的口味倒是彪悍得很。
“后天有什么节目吗?”吴颖问他。
“后天?”言幼宁不解。
“平安夜啊,大明星,你不会连这个都忘了吧。”吴颖叫了起来,“我和向北还说要请你一起去老西市教堂看那里的新年弥撒呢。”
“平安夜啊……”言幼宁呆了呆。眼前骤然闪过雪夜的街头昏蒙迷魅的光线,令他不自觉地就有些失神。细碎飘飞的雪花、商店门前彩灯闪烁的圣诞树、以及静静等待着他的那个高大身影……
“幼宁?”徐向北推了推他的胳膊,眼中微微有些担忧,“想什么呢?”
“想圣诞节呢。”言幼宁回过神来,敷衍地笑了笑,“你们俩自己去活动吧,我可不去当电灯泡。还是这么大瓦数的。”
“不光是我们俩,还有别人呢。过节么,人多才热闹。”吴颖说完就想起了言幼宁的新身份。他现在是艺人,公司说不定有别的安排。就算没有安排,他若是在人堆里被粉丝认出来也是件挺麻烦的事。
言幼宁不想话题围着圣诞节转来转去,有意地岔开了话题,“向北还接着兼职吗?”
“不接那些散活儿了,挣得少不说,时间上也麻烦得很,”徐向北替言幼宁倒了杯可乐,脸上微微透出几分压抑不住的兴奋,“我前天刚去面试了一家贸易公司,当时谈的还不错,不过最后怎么样还不好说。”
“贸易公司?”言幼宁听的不太明白,“什么样的贸易公司?”
“专做进出口的,”徐向北努力回忆了一下当时看到的公司介绍,“公司总部在美国,这边的分部主要负责岛城附近的特产什么的。跟欧洲几个国家也都有生意上的往来,所以有自己的翻译部门。”
言幼宁听到“总部在美国”几个字,心里就不由得动了动。不过转念一想,总部在美国的贸易公司岛城不知道有多少,哪里就有那么巧的事呢?再说就是真有那么巧……也没什么需要大惊小怪的,公是公,私是私,人品不能说明工作能力。
“你去面试的那家公司叫什么?”
“叫博华。”
又是华?!华航、华艺、现在又来了个博华……该不会它们之间有着狼狈为奸的关系吧?言幼宁听见这个字就觉得倒胃口。话虽如此,但是接下来的时间里,言幼宁心里总是有意无意地想着这件事。直接问明锋是不用想了,要是有机会,说不定能再见到那个精明的特助。言幼宁想,到时候拐弯抹角地打听一下总是可以的。
嗯,到时候一定要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来打听。
两天的时间波澜不惊地过去,转眼就到圣诞节了。
年轻人对于这种表达感情的节日总是十分追捧,明明离着天黑还有好几个小时,一个个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等不及要去过节了。徐向北就是这批骚包过节派其中的一个,刚上完两节视听课就不见人影。据言幼宁估计,这一定是直奔商学院报到去了。
言幼宁有点儿无聊。自从一莲走后,但凡过节,他都觉得无聊。即便是在关家的那几年,也依然如此。世家大族,过年过节总是在老宅里扎堆,平时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也都会出来露一面,吃吃喝喝,打酱油的找实权派套近乎,发红包的发红包,领红包的领红包,热闹完了一哄而散,感觉比聚会之前还寂寞。
既疲倦又寂寞。
在绕过那么大的一个圈子之后,言幼宁居然有机会自己过节,虽然还是难免寂寞,但是不管怎么说,躺在自己的热被窝里玩游戏总好过站在一群半生不熟的人中间察言观色,逢迎拍马。
言幼宁走出教学楼的时候,在心里大概规划了一下自己的过节计划:先去趟超市,囤积点儿吃的东西,然后回家洗个澡,换了睡袍坐到床上去玩游戏,玩饿了自己煮火锅吃,然后继续玩游戏。
不过,在这个节日的中午,经典的理论再一次得到了证明:所谓的计划,它就是没有变化快。
言幼宁按照自己的计划逛了超市,带回一大包吃的东西,生的熟的都有。然后打车回家,洗了澡换了睡袍,给毛毛浇了水,正要支上电脑桌进被窝里去打游戏,手机就响了。
是陌生的号码。
“喂?”言幼宁把手机夹在耳朵和脖子之间,伸手从冰箱里往外拿鸭脖子和啤酒。嗯,刚才不放冰箱好了,要不要热一下再吃?
电话里一个听着有点儿耳熟的男人声音很是自然地问道:“你吃午饭了吗?”
“没,正打算吃。”言幼宁顺着他的问题答完之后才反应过来这个声音是……
“你吃过农家菜吗?大锅炖肉的那种。”明锋的声音很平静,就像普通朋友聊天的感觉,自然的让人生不出戒备的感觉来,而且他正在谈论的话题也十分有效地加深了这种效果。言幼宁的思路果然被大锅炖肉带着走了。
“大锅炖肉吗?”言幼宁在记忆里搜索,“没有。有一年我妈带我去郊区的度假村钓鱼,在那里吃过大锅熬鱼和山蘑炖土鸡。”
“差不多吧。”明锋的声音里微微透出点儿笑音来,“南郊有个马甸村你知道吗?他们那里的农家宴挺有名的。在那里吃完饭可以参观村子里的温室大棚。”
“大棚?”言幼宁惊讶了,“种什么?青菜吗?”
“不是,是种花。”明锋被他的语气逗笑了,“是花棚,鲜花、盆景,还有一些宠物。有没有兴趣去看看?”
言幼宁心里微微一动,“跟毛毛一样的盆景吗?”
“毛毛?”明锋迷惑了,他说的是人名吗?
“就是……”言幼宁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是在跟谁聊天,顿时有些懊恼起自己的放松警惕,语气也变得不那么友好,“就是小球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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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锋却没注意到他语气的变化,自顾自地说:“对,小球松就是在他们那里的大棚里买来的,还有很多外面很少见到的花花草草,都挺好看的。”
还有很多外面很少见到的花花草草……
言幼宁瞥了一眼床头柜上晒着太阳舒展枝条的毛毛,觉得心里轻轻地痒了一下。
明锋的语气越发的和善了,“其实是想请你帮个忙。我这里有个客户,是法国人,不知从哪里听说了这个地方,提出要过去参观参观,她的翻译临时有事来不了。所以……”停顿了一下,明锋又说:“现在才刚中午,顺利的话,晚饭之前就能回来了。不知道会不会太麻烦你?”
帮忙的话,倒是可以考虑考虑了。言幼宁再瞟一眼毛毛,觉得借着这个机会把人情还清了也不错。
27、风信子
岛城靠海,所以农家宴大部分是以海鲜为主,就像不久之前去过的四平岛。言幼宁起初以为也是去这样的地方,下楼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应该不是。近海的土壤不好,而且风大,应该是不适合从事这种养殖业的。
明锋的车就停在楼下,还是那辆半旧的奥迪。看见他下来,明锋推开副驾一侧的车门,笑微微地打了个招呼,“嗨,幼宁。”
言幼宁扫了一眼对堆着东西但是没有人的后座,有些奇怪地问道:“你的客户呢?”
“我过来接你,”明锋指了指言幼宁这一侧的安全带,示意他系好,“我助理带客户先过去,一个小时之后在农家宴碰头。先去吃饭。”
言幼宁下楼看到车里只有明锋一个人的时候,心里是有些怀疑明锋又在耍他,不过看他这样说,似乎又不像,“你说的那个马甸村远吗?”
“不堵车的话,四十分钟就到了。”明锋问他,“以前去过南郊吗?”
言幼宁犹豫了一下,“去过南郊的海水浴场。你说的那个马甸村没去过。”去海水浴场还是中学时候的事情了,那时候南郊浴场刚刚开放,大家都说那里的海水质量更好,一莲也十分好奇,专门抽了一个周末带着他跑去凑热闹,言幼宁只记得海边的烤鱼很好吃,至于海水质量是不是有传闻那么好,他已经不记得了。
出了城区之后,顺着国道一路向北,公路两旁的高楼大厦渐渐被低矮的平房所取代,地势也仿佛越来越高。
“是要进山吗?”言幼宁不确定地问他。
“准确地说,其实是在半山腰。”明锋指了指不远处雾气笼罩的地方,“大概就是那个方向。这个时间,苏桦他们应该已经到了。”
车子下了国道,顺着一条不怎么起眼的小路往里走,一刻钟之后,言幼宁隔着车窗玻璃,看见了正站在路边打电话的助理先生。
苏桦冲着他们招了招手,收起电话跑过来替言幼宁拉开了车门,“又见面了,言先生。”
言幼宁被他的称呼搞的有点儿不好意思,“你好。呃,还是叫我名字吧。”
苏桦笑眯眯地答应了,又客客气气地向他道谢,“幸亏有你来了,否则翻译还真不知道上哪儿去找。”
“太客气了。”只是帮个小忙,被这样谢来谢去的,言幼宁更不好意思了。以至于忽略了苏桦看向自己老板的时候,那种类似于牙疼的抽搐表情。到底是谁说他们公司没有法语翻译的啊,这么蹩脚的理由真的能拿出来现眼吗?
“都进去吧,”明锋无视了特助先生幽怨的眼神,淡定地发话了,“让客户自己等着,咱们在外面扎堆闲聊天有点儿不像样。”
明锋的客户是一个看起来很和气的中年妇人,因为正赶上午饭时间,聊得也都是有关“吃”的话题:椒盐鲜鱿、竹笋炒肉、还有最经典的山蘑炖土鸡。明锋和苏桦在一旁,苏桦负责把菜盘子往客户面前送,明锋负责给言幼宁夹菜。
言幼宁觉得有点儿别扭,他不是很习惯吃饭的时候有人这么细致地照顾他。但是明锋和其他人的反应都相当平淡,他也不好表现得大惊小怪,只好假装什么也没看见。鱿鱼、鸡块、笋,好吧,这些都是自己喜欢吃的东西,问题是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明锋从来没觉得两面性这个词儿这么有道理。就比如他和关宇森的关系,这曾经是言幼宁反感他的最重要的原因,可正是由于这一层关系,他才有机会看到私家侦探提供的报告,才能对言幼宁的生活习惯有所了解——虽然这了解的途径不够正大光明。但是在目的达成之前,明锋真的不介意用一点儿小手段。比如,找个合适的借口把他约出来,再比如,找个合适的理由让碍眼的存在都消失。
按照原计划,饭后的节目就是参观马甸村的温室大棚。不巧的是,他们刚刚走到大棚门口,客户就接到电话,有重要的事情不得不马上返回市区。而同行的特助先生也终于发挥了应有的作用,负责把公司的重要客户原路送回去。
明锋很是遗憾地站在路边目送车子离开,转过头望着言幼宁的时候,眼里已经是一团喜气了,“你想先看那种植物?微型盆景还是开花的那种?”
言幼宁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呃,我们不回去吗?”
“他们回去是有工作,你很忙吗?”
言幼宁回忆了一下自己的节日计划,吃东西、打游戏……算不算很忙?
“再说都已经到这里了,不进去看看的话,不会觉得遗憾吗?”明锋的语气已经开始诱惑起来了,“听说这里并不对游客开放。这两天是有外地的客户过来收货,所以每间大棚都留了人,平时来是进不去的。”
言幼宁想起床头柜上孤零零的毛毛,犹豫了。
明锋不由分说拉起他的手,“走吧。”
明锋的手很大,掌心干燥温暖,即使是言幼宁这样不怕冷的体质,被握住的时候也不禁心生留恋。言幼宁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没想到明锋握的并不紧,他这么一挣竟然就挣开了。言幼宁不由得愣了一下。
明锋倒是一派淡然,“先去看看微型盆景吧,都是长不大的那种。”
“哦,好。”言幼宁把手伸进大衣的口袋里,轻轻握住,又放开。自己都不明白心里若有所失的感觉所为何来。或者,他只是单纯地喜欢自己的手被人握住的感觉?就仿佛他正被一个人爱护着,关心着,所有不能解决难以解决的烦恼都有他来替自己扛?
说到底只是一种错觉吧。
言幼宁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移到其他的事情上去。比如,种花的大棚。
这还是言幼宁第一次看到这种东西。掀起厚厚的帘子,还没推开门,就有一股夹杂着土腥味儿的潮气扑面而来。沿墙一条窄窄的红砖通道,小道靠阳一侧全部是一人多高的双层木架。架子上搭着厚厚的塑料布,影影绰绰可以看见架子上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各式盆景。一条肥肥的小狗被拴在水池旁边的柱子上,凶神恶煞地冲着他们汪汪叫。言幼宁抬起头,见屋顶果然就是厚厚的塑料膜,一侧连接北面的墙壁,一侧呈圆弧状,直接扣在地面上,风一吹,头顶的塑料膜呼啦呼啦直响。
梳着长长马尾辫的年轻女子顺着小道走过来呵斥那条凶巴巴的小狗,然后替他们拉开木架上的塑料膜,方便他们看到陈列在架子上的小盆景。果然如明锋所说的那样,都是言幼宁没有见过的品种。有掌心大小粉嘟嘟的莲花状植物、有qq糖似的半透明球茎,还有各式各样的草本植物和仙人球。
“这是特玉莲,”年轻女子笑眯眯地给他做介绍,“这个叫冰灯,形状跟特玉莲很像,不过对着光看,它的叶片都是半透明的。”
“真神奇。”言幼宁叹为观止,目光在架子之间扫来扫去,终于看到了自己想看的东西,“那个……能介绍一下吗?”
“小球松?”年轻女孩子看了看,笑着说:“这个很好养的。透气性好一些的土壤都可以种。控制浇水,盆里的土一定要充分干燥之后再浇水。”
言幼宁围着放小球松的架子转来转去,觉得每一株都挺好看,但是跟毛毛放在一起的话,似乎都不怎么合适。
“这个怎么样?”女孩子从架子后面拿出来一盆,托在掌心里给言幼宁看。两寸高的树干,绿茸茸的几个松球,看起来很精神。
言幼宁接过来仔细看了看,“行。要这个。”
“别的有喜欢的吗?”
言幼宁想了想,“有这个季节开花的植物吗?”
“这边来。”女孩子指了指大棚尽头的另外一扇门,“大一点的都在这边棚子里。”
言幼宁兴冲冲地跟了上去,走了两步才反应过来明锋自从进了大棚,一直安安静静地跟在自己身后,连句话都没有说过,老实的像是自己带来的跟班似的。这样想的时候,言幼宁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明锋正低头打量木架上一株长得像手指头似的小植物,似乎是被它引起了好奇心,他伸出手指悄悄地碰了碰它,又飞快地抬起头扫了一眼女孩子离开的方向。
言幼宁忍不住抿嘴一笑。
明锋直起身,刚要举步就看到言幼宁正看着他,脸上带着一丝笑微微的表情。他的周围是一片绿茵茵的植物,午后的阳光透过白蒙蒙的塑料膜洒落下来,他站在那里,仿佛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朦胧的光,就好像……就好像……
明锋还没有想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言幼宁已经垂下眼睑避开了他的视线,转过身追着年轻女孩子走进了另外的那间大棚。
明锋喃喃说道:“就像是半透明的玻璃娃娃。”
玻璃娃娃走进相邻的大棚,立刻就被里面的姹紫嫣红晃花了眼。
“仙客来、天堂鸟、蝴蝶兰……”言幼宁有些茫然地转了个身,“剩下的我就叫不出名字了。”
女孩子安慰他,“已经认识很多了。”
言幼宁指了指架子上一排坐在玻璃罐子上,长长的根须泡在水里的古怪球茎,“这个又是什么?水仙吗?”
“不是。”女孩子笑了起来,“不是养在水里的都是水仙。这个是风信子。”
“开花吗?”
女孩子指了指球茎上方被宽大叶片包裹在里面的像葡萄串似的一团绿色,“这个就是它的花蕾,快开花了。”说着拿了画册来给他看。高高的花茎顶着蓬松一团花簇,居然相当的漂亮。
言幼宁又开始心痒,“这个好养吗?”
女孩子掰着指头数给他听,“温暖潮湿、阳光或半阴环境都可以,开花的时候温度不要太高。差不多就这些。还有,开完花之后要把上面的叶子和奄奄一息的花朵全部剪掉。”
言幼宁愣了一下,“为什么要剪掉?”
女孩子认真地解释给他听,“鳞茎保存好的话,到第二年仍能开花。所以风信子也代表着重生的爱。”
言幼宁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重生的……”
“重生的爱。”女孩子微笑着替他补充完整,“忘记过去的悲伤,开始崭新的爱。所以,风信子的花语是:只要点燃生命之火,便可同享丰盛人生。”
言幼宁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这一瞬间的震撼。
重生的爱。
忘记过去的悲伤,开始崭新的爱。
只要点燃生命之火,便可同享丰盛人生。
这些话……是特意说给他听的吗?
他注视着这些不起眼的球茎,眼神狂乱,呼吸都变得急促了起来。
他忽然间明白了自己的问题究竟在那里。不是万分侥幸的在时间的长河里逆流而上,重新返回了自己最青春的年纪。而是自己的身体回来了,灵魂却枯死在了曾经的未来、那个被亲人抛弃的凉薄时刻——即使他的血管里澎湃着青春的热血,他仍然活的像一具劫后余生的尸体。
可是他要怎样去忘记?去开始呢?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活回来是为了什么,仅仅是为了活着吗?
言幼宁的肩膀被人搂住了,很轻的动作,就像生怕会惊醒了他似的。然后,这只手在他的肩头拍了拍。
言幼宁抬起头,看着站在自己身边,正用一种理所当然的姿态搂着自己的男人,迟疑地问题,“你在安慰我吗?”
明锋轻描淡写地笑了笑,“为什么是安慰?你需要安慰吗?”
不是安慰,那又是什么呢?这样的时刻,这样一个让人感觉安心的动作。言幼宁有些疲惫地靠在他身上,“不,不需要。”
言幼宁当然不需要谁来安慰他。因为他早就知道,任何人都是不能够去指望的。然而他靠在另外一个人的胸前,体温脉脉渗透,这样的触碰那么地接近于一种无声的安慰,言幼宁觉得满心的愤懑都因此而平息了下来。
“这个……”明锋空着的那只手指了指那几只玻璃瓶子,“叫什么?你喜欢这个?”
这样的花,言幼宁怎么能不喜欢?
“那就买两个吧,”明锋问旁边的姑娘,“就这样泡在水里?”
女孩子摇头,“最好还是种在土里。”
“那就换个花盆,种起来。”
女孩子饶有兴趣的目光在他和靠在他身前的言幼宁身上来回扫视,“二位喜欢什么颜色的呢?风信子的颜色很丰富,红、黄、蓝、紫、白都有。”
明锋看了看心神不定的言幼宁,“一种颜色来一盆吧。这种白色的小方花盆我看就挺好,你说呢?”最后这句话是问言幼宁。言幼宁点了点头,也不知听清他说话了没有。
年轻女孩子从挑挑拣拣的拿了几个花球拿去移盆。
明锋侧过头看了看木呆呆的言幼宁,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忍住,伸出爪子在他的下巴上轻轻捏了一把,“我说你到底在想什么呢?你知不知道你这副发呆的样子,真的让人很想欺负啊,幼宁。”
言幼宁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耳根不由得微微一热,“你干嘛?大庭广众的,耍什么流氓?”
明锋那里会顾及场合这种问题,“我本来没想耍流氓来着,你看我都夹着尾巴装了大半天了对吧,在车上我都老老实实的。可是你要非得拧巴拧巴地挺在这里,跟你说话你也假装没听见,我就只好使点儿蛮力来吸引你的注意力了。”
言幼宁拍开他的爪子,“光天化日的,注意点儿。”
“你当我不敢光天化日地跟你耍流氓么?”明锋憋了这么些天,好容易才又跟这人站一块儿了,那里舍得就这么松开。他长得人高马大的,两只胳膊从背后探过来就把言幼宁抱进了怀里,嘴里还不停地检讨自己在战术上的失误,“我本来想得好好的,要跟你来斯文的,结果我这边一斯文,你比我还斯文。我可是发现了,这追男人可不能听苏桦的那一套,还得按我自己的办法来。”
“流氓办法。”言幼宁挣了一下没挣开,侧过头瞪了他一眼,“你这算威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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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就是威胁。” 明锋坦然点头,“你要是再把我拍开,我就在这里亲你,我说到做到。你要是实在忍不住想让我现在就亲你,那你就使劲拍我好了。”
言幼宁被他威胁了,心里倒也没有多恼火,这大概是因为一开始他就没有对这个男人抱有什么人品上的期望。而这人的流氓属性虽然让人觉得头疼,但至少言幼宁在跟他说话的时候不用揣测他话里是不是还有另一层意思,倒也直白简单,用不着费脑子。
“你先把我放开吧。”言幼宁虽然没干什么,但就是觉得累。能有个人让他靠一下也是不错的,但是搂搂抱抱的就实在太扎眼了。
“可以,但是有个条件。”明锋厚颜无耻地把言幼宁搂得更紧了,“不答应就不放开。”
言幼宁被他气得想笑。不过被他这么胡搅蛮缠的一通打岔,压在心头的愤懑迷茫的感觉倒是不知不觉都消失了。
“什么条件?”
“晚上一起吃饭吧。”
28、狗皮膏药
回到市区的时候,天色刚刚擦黑,街边的店铺里,各色彩灯已经成串成串地亮了起来。虽然没有浪漫飞雪,但是满大街都在“铃儿响叮当”,节日的气氛还是被充分地烘托了出来,热烈得……
让人想吐。
言幼宁靠在副驾驶座上,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如果可以的话,他真的想把这两天从他的日历上省略掉,从二十三号直接跳到……跳到二十六或者二十七,或者直接跳到新年。如果每一年都不用过这憋屈厌烦的几个日夜,他应该能多活好多年。
车子在路口停下来等红灯的时候,明锋问他,“想好去哪儿吃饭了吗?”
言幼宁听到吃饭两个字更觉得心烦。平安夜、圣诞节,无论他们到哪里去吃饭,都会看到圣诞树、榭寄生、圣诞老人和驯鹿吧?再一遍一遍被迫欣赏那个“铃儿响叮当”,他真的还能吃得下去东西吗?
“先回一趟宿舍吧。”言幼宁觉得能拖一刻是一刻,实在拖不下去了,还可以找借口推脱掉。比如头疼要感冒、或者腰酸背痛腿抽筋什么的,实在不方便出去,下次有机会再请明先生出来吃饭云云。明锋就算脸皮再厚,总不好把个病人硬拖出去吧?
“有事?”明锋蹙眉,心头微微有些不悦。言幼宁这副恹恹的语气是不打算履行下午在花棚里的口头约定了吗?
“天太冷,”言幼宁想起后备箱里放在泡沫箱子里的六个同款的白色小花盆和那盆他打算起名叫“大毛毛”的小球松,本来只是找借口的,话一说出口却真的有些担忧了起来,“晚上温度低,咱们在外面吃饭的话,花花们留在后备箱里会冻死的。”
明锋,“……会吗?”
言幼宁不好意思直视他眼里几乎是怨念的眼神,硬着头皮说:“天气预报也说今天晚上会降温的。”说完自己就愣了一下,他讨厌圣诞节,更讨厌飘雪的圣诞节。难道今年又会赶上岛城难得一次的下雪天吗?
明锋想起言幼宁拱着后背拉起前襟挡着小球松的样子,不由得心软了。其实真心喜欢花花草草的言幼宁挺可爱的,而且先回艺人宿舍的话,言幼宁一定抱不动那只装着花盆的大泡沫箱子,他就有借口帮他抱上去了。然后他就能借机观察一下他住的地方,搞不好还有机会进卧室里去看一看……
明锋郁闷的心情微妙地明媚了起来,方向盘一转,痛快地同意了,“你说的很有道理。咱们这一路过来它们都在后备箱呆着,估计已经冻坏了。”
言幼宁瞟了他一眼,很有些疑惑他的态度转变之快。不过,他并不打算问那么多,明锋的态度为什么会突然转变,他其实不是很在意。这个男人现在给他的感觉就好像一张贴在裤腿上的狗皮膏药,越是伸手去撕,它黏的越是紧。言幼宁对付这样的人其实没有什么办法,只能由着他贴着,自己假装没看见。
他还是觉得明锋之所以会凑到自己面前来,不过是图个一时新鲜罢了。心血来潮这种事儿谁没有过呢?明锋毕竟还是年轻人,虽然看起来年龄似乎比自己大一点儿……其实真算起来又能大多少呢?也还是正爱玩的年纪,言幼宁相信这股子新奇劲儿很快就会过去了,自己只要耐着性子等等就好。只是忍一忍么,他明白的。他已经有了关家这么一个大对头,实在没必要再把明锋推到关家旁边去排队了。
明锋停好车,很是积极地跑过去打开后备箱,抢先一步把大泡沫箱子抱进怀里,然后示意言幼宁去拿那棵孤零零的小球松,“你还要拿钥匙开门呢,占着手不方便。”
言幼宁,“……”
为什么他觉得明锋的兴奋劲儿看着有点儿不正常呢?
是错觉吗?
“快点,”明锋大步流星地往前走,“慢腾腾的,花花们会冻死的。”
言幼宁拉开衣襟把小球松挡好,三步两步追上明锋,替他打开了楼梯间的防盗门。
“几楼?”
“九楼。”
“还挺高。”明锋扫了他一眼,没话找话。
言幼宁笑了笑,没有出声。他有点儿疑心明锋是不是真的不知道自己住在哪里。当然,也有可能身为股东的明少有更多的公事要忙,不会在意艺人们住宿这样的小问题。
然而事实上,明锋确实是知道他的住所的。他在华艺好歹也是有一间办公室的,艺人们的情况随便找个管后勤的人来问问就知道了。但是他不想让言幼宁觉得自己利用职务之便暗地里在查他,或者在算计他。以他对言幼宁的了解,他似乎挺反感这种背地里的小动作。
电梯门打开,言幼宁掏出钥匙开门,顺手从鞋柜里替明锋拿了一双备用拖鞋。
明锋脑子里有根线被拉了一下,发出叮的一声系统报警。他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你哪来的两双拖鞋?”
言幼宁很奇怪地瞥了他一眼,“在超市里买的。”
明锋把手里的盒子放下,挺纠结地看看地上那双蓝灰格子的绒布拖鞋。这很明显是男人的款式,跟幼宁脚上那双蓝绿格子的拖鞋一看就知道是一起买回来的。
“你不是自己一个人住吗?”明锋装出无意的样子随口问道:“怎么会想起来买两双拖鞋?或者你买东西有成双成对买的习惯?”
言幼宁不在意地说:“多买一双备着,朋友来了可以穿。”
朋友来了可以穿……
他说的朋友应该不包括自己这个不速之客吧?明锋觉得心里有那么一点儿不爽。会是谁呢?他那个一起跑家教的室友?经纪人?或者……
明锋一边慢吞吞地把泡沫箱子放下来,一边提醒自己摆正心态。不管什么事情都得一步一步来,他现在能进来言幼宁住的房间,这已经是一个阶段性的小胜利了。
言幼宁是公司刚签下来的新人,住宿条件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一室一厅的小套看着不大,但是一个人住也勉强够了。房间结构还不错,采光也好,何况他的私人物品也并不多,看上去也不觉得拥挤。
“家里有咖啡、红茶和啤酒。”言幼宁不怎么情愿地问他,“你想喝什么?”
明锋假装自己没看出来,“红茶吧。刚从外面回来,喝点儿热茶,也好驱驱寒。”
言幼宁点点头,走进厨房里去烧水。
明锋自作主张地把风信子一盆一盆取出来,餐桌上放两盆,窗台上放两盆,剩下两盆放到客厅的茶几上,“小球松放哪里?”
“卧室床头柜上。”言幼宁在厨房里说:“就放在毛毛旁边。”
明锋喜滋滋地搬着小球松进了卧室,开了灯第一眼先去瞄他的床。普普通通的木质双人床,铺着蓝绿条纹的卧具,干净、整洁、也很普通,没有什么会引起旖旎想象的东西。床头柜上一盏普普通通的弯头台灯,灯座旁边摆着那盆自己送他的小球松盆景。
明锋忽然反应过来“毛毛”这个可笑的名字原来指的是这个小东西。这孩子怎么能这么……这么可爱呢?
明锋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小球松绒嘟嘟的松针,心底不知不觉间变得一片柔软。
明锋从卧室里走出来的时候,言幼宁正懒洋洋地缩在沙发里喝茶。袖口卷了起来,露出劲瘦的手腕,在灯光下白得仿佛透明。就像他留给明锋的印象,在他不动声色的时候,总会与不经意间流露出精致又脆弱的味道。
这让明锋觉得眼前的青年和凌傲刚刚替他接下的新角色在性格上有几分诡异的重合,比如外表具有迷惑性,而内心却隐藏着某种凶悍决绝的东西。
让人看不透,但却十分迷人。
“不想出去吃饭了?”明锋从他恹恹的神态就能猜到他的想法,于是十分自觉地拿出电话来翻看号码,“我问下苏桦,点外卖吧。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言幼宁想起了冰箱里那一堆采购回来的食材,心里微微犹豫了起来。虽然在他的计划里,并没有邀请客人一同进餐,但是这人毕竟跑前跑后地帮自己拿东西,就这么把人轰走似乎也不太好。再说他东西买的多,两人份的量也足够了。
算了,就当还人情吧。
言幼宁有点儿宓胤11炙裉煺鼍褪歉雠獗韭蚵簟sp鋈サ谋疽饩褪俏嘶谷饲椋峁沽艘徽欤砩匣乩淳尤换乖诨谷饲椤
“怎么?”
“没。”言幼宁叹了口气,“冰箱里有东西,吃火锅吧。”
明锋立刻高兴起来,“好,这个我会做。”
言幼宁纳闷地看着他,“火锅需要怎么做?你是说你会洗菜吗?”
明锋,“……洗菜也会。”
言幼宁这才真心实意地高兴了起来,“我买了生菜蘑菇和山药,你都拿出来洗干净,山药和豆腐要切好,我去准备锅子和调料。”
“没问题,”明锋向他保证,“我最会洗菜了。”
言幼宁摆脱了自己最讨厌的任务,心情大好地跑去厨房取火锅。明锋望着他的背影,不自觉地微笑起来。这个孩子总是在人前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淡定得像个糟老头子,因此他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孩子气就显得尤为可爱了。其实要算年龄的话,他也还只是个孩子,跟自己家的小妹差不多。当然,他比那个只会敲他竹杠的傻妞儿可爱多了……
烧水、洗菜、餐桌上很快就摆满了吃的东西。刚买回来的风信子不得不回到窗台上去和它们的兄弟姐妹团聚。这期间明锋自告奋勇下楼一趟,到楼下超市买了两瓶酒回来。一方面是庆祝自己终于可以登堂入室了,另一方面,今晚的火锅配菜里有鲜虾和鱼丸,吃海鲜要喝白酒,这据说是一条人尽皆知的常识。
锅子里的底汤已经煮开,门一推开就有一股香喷喷的热气扑了过来。言幼宁站在桌边正低着头摆菜盘子。他的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连眼神都淡淡的,但是因为身处的环境十分熟悉的缘故,他身上散发出一种恬适的气息来,甚至还带着几分懒洋洋的味道。
没有小巷里打架时近乎狞厉的眼神,也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纯然一派居家过日子的感觉。
有点儿平淡,有点儿温馨。
明锋蓦然间回想起苏桦说过的那句话:追这样的人,你要拿出诚意来,要玩真的。老板,你确定你要继续这个游戏吗?
明锋心里忽然变得不那么确定了。他那个灵敏的鼻子嗅到了某种危险的味道,混杂在诱惑的气息里,强烈到不可思议,强烈到让他本能地开始感到抗拒。这让他隐隐感到不安。
他还要继续这个游戏吗?
言幼宁对明锋突如其来的沉默有些理解不能,他有些怀疑明锋是不是下楼买酒的时候遇到了什么事。不过明锋不说,他也不打算追问。他对于明锋情绪上的转变事实上还是比较乐见的,只是坐在一起吃顿晚饭而已,顺顺当当最好。如果明锋还像花棚里那样厚着脸皮胡说八道,言幼宁反而会拿他没有办法。
一顿饭果然如言幼宁所愿,顺顺当当地吃完了。在言幼宁再三表示不用他刷碗之后,明锋就很主动地告辞了。
他的态度甚至是很有礼貌的。
能这么顺利就把他送走,这也让言幼宁松了口气。他总觉得明锋今天的表现有点儿奇怪,刚见面的时候他看上去很是稳重可靠,进花棚之后就摆出一副流氓嘴脸,不过出了花棚之后,他的表现又基本恢复了之前的老实本分——难道说花棚里有某种植物,或者某种花粉对明锋有刺激作用,导致他暂时性的人格分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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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幼宁觉得自己的想法挺灵异的,不过就算他是真的分裂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跟自己相比不过是小巫见大巫。自己连灵魂都分裂了……
算了,算了,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了。
不过,今天明锋的表现真的让他有些意外。一起吃饭倒没什么,主要是他会陪着自己逛花棚,然后买一堆花花草草带回来……
好像他们真的很熟,很亲近似的。这种感觉让言幼宁有点儿困惑。
要不就当他是在演电影好了。言幼宁心想,把明锋也当成一个演员,无论他在自己面前表现的多么熟稔亲切,总会有一声“咔”来把一切打回原形——这只是个早晚的问题。幸运的是,他们彼此都对这一点心知肚明。
有了这样一个定位,言幼宁顿时觉得心里踏实了。
他在卧室床边的地毯上盘膝坐了下来,把床头柜上的两盆盆景摆来摆去,最后摆成了毛毛在前,大毛毛在后的造型。犹豫了一会儿,又把大毛毛的角度转过来一些。这样一来,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就好像大毛毛伸出那根最长的横枝,把毛毛搂在怀里一样。
言幼宁歪着脑袋左看右看,满意地微笑起来。
29、酒会
圣诞节过后就是新年,学校里照例会安排联欢会、迎新晚会之类的节目。大一那年冬天因为一莲生病的缘故,所有课外活动言幼宁都没有参加过。时过境迁,偶尔回想起来,言幼宁心里也会有些遗憾,毕竟这样的活动也是他大学生活的一部分。不过后来发生了那么多的事,生生死死,兜兜转装,他的心态也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改变。于是,当他终于有机会亲眼见识见识这些活动的时候,他却又打不起精神去参加了。
因为《赌石》的热映,言幼宁也成了不大不小的一个名人。学校文艺部也曾经拐弯抹角地跟他联系,问他愿不愿意在迎新晚会上表演一个小节目什么的,被言幼宁以出席公司年会为由婉拒了。
这样做倒不是因为他有多现实,一心要奔前程。而是经过考虑之后,言幼宁发现参加校方的活动对他而言实在没什么意义。大一没多久他家里就出了事,除了上课时间他几乎都泡在医院里,后来又为了维持生计疲于奔命,哪里有机会跟同龄人联络感情。算来算去,他认识的人根本就没有几个,熟悉的就更少。反而公司里认识的人要多一些,至少一起上训练课的艺人们他都能叫得上名字,而且据小丁说,徐正因徐导也会赏脸来参加公司的年终酒会,到时候可能会透露一些有关新片的消息。
言幼宁对这位前辈级的人物还是十分尊敬的,当然,对于新片的情况,他也确实十分好奇,期待的同时也多少有些忐忑。凌傲说过,短时间内接了相似的角色,既有可能加深观众对他的印象,也有可能会让他的屏幕形象落进一个固有的框架里,难以翻身。但若是参演偶像剧,以言幼宁的外在条件,会很容易被观众打上“白马王子”或者“纯情王子”之类的标签,想翻身就更难了。凌傲可不打算费尽心机就捧出一个电视小明星来。既然言幼宁是从大屏幕开始走红的,那还是继续走大屏幕路线吧,哪怕短时间内都是男二、男三的定位也没关系,就当是在磨练演技了。
在这方面,言幼宁要算是一个听话的孩子,凌傲怎么安排他就怎么配合。这里面的弯弯绕言幼宁虽然还没有全部摸透,但凌傲被业内人士称作金牌经纪,一定有他的过人之处。外行不去质疑内行的决定,这个道理言幼宁还是懂的。
华艺的年终酒会定在了海晶酒店的大会议厅,特邀嘉宾有请帖,公司内部员工都是拿脸当门票使。言幼宁没有车,照例是小丁到宁和雅居去接他。
言幼宁穿的是上次李翱为首映式准备的另外一身白色礼服。到目前为止,言幼宁只有这么两身礼服,宝蓝色的那一身首映式上已经穿过了,李翱建议他短时间内都不要再穿它出来招摇。艺人么,时刻要保持光鲜的形象,这也算是工作内容的一部分。
酒会开始之前已经有不少记者和粉丝埋伏在了酒店门口,言幼宁和小丁一下车就被围住,闪光灯顿时亮成一片。言幼宁虽然还只是个新人,但巧在《赌石》热映,他在片中的表现令不少资深评论员都大加赞赏。他这张面孔又实在吸引人,让人想忘都不容易。娱乐圈虽然不缺新人,但刚出道就走红的新人却不多,再加上最近传闻他被徐正因看中,已经加盟徐导新片,因此星路更被看好。
拍照、简短采访、又顺手接了几个递到眼前的签字本,言幼宁就被小丁和保安联手护送进了酒店。言幼宁刚松了一口气,一转头,见小丁也是一副劫后余生的神情,不由得笑了起来,“没想到你看起来这么瘦,还挺有劲儿。”
“这是我的份内之事。”小丁呼哧呼哧直喘,“要真让你大庭广众的被记者挤倒,我的饭碗估计也跟着倒了。”
言幼宁拍了拍他的肩膀,“谢谢。”
“不客气。”小丁引着他往楼上会议厅走,一边絮絮叨叨提醒他需要注意的事项。毕竟言幼宁是第一次出席公司的年会,艺人之间那些互坑的小花招他应该都还不知道。小丁有些头痛地想,看来这一晚上他有的忙了。
他们来的算是早的,大厅里扎堆聊天的大多都是公司员工,艺人也大都是言幼宁这样的新人。跟言幼宁一起上舞蹈课的几个人也都在,看见他进来,苏明跑过来跟他打招呼。言幼宁跟小丁聊天的时候曾听他说起苏明,说公司调他去做儿童节目,也不知是真是假。不过苏明这张笑眯眯的娃娃脸看上去倒是蛮有亲和力的。
苏明从餐桌上顺了一碟蛋挞,拉着言幼宁一起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来吃东西,一边聊聊公司里的八卦。
“你真的要参演徐导的新片?”苏明因为已经定了走综艺的路子,跟言幼宁之间几乎没有竞争上的问题,因此他问的也大方,“定了吗?”
言幼宁摇摇头,“凌傲说,合同下来之前什么都不算数。”
“也是。”苏明也有点儿感慨,“我上个月被公司送去试镜,当时说的挺热闹的,后来就没消息了。”苏明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说:“据说选了个有后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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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幼宁点点头,表示自己听明白了。
苏明有点儿感慨,“听说徐导的新片女主角是丁姐,回头你给我要个签名吧。她可是我的偶像啊。”
“你自己过去要她一定更高兴。”言幼宁从他的碟子里顺了一个蛋挞,“丁姐不是华艺的人,今天也会来吗?”
“会吧?”苏明也不确定,“不是说会邀请一些嘉宾吗?”
两个人都是头一次参加公司的活动,不过苏明一直泡在公司里上培训课,认识的人要比言幼宁多得多。言幼宁也乐得一边吃东西,一边听他讲八卦。艺人们陆续到场,略显空旷的大厅里慢慢变得热闹起来。
“穿红裙子那个,是去年的电影协会金奖影后,演一个捡垃圾老太太。开场半小时我愣是没认出她……”
“跟江玉燕一起的那个胖子是华艺的股东,姓董。最爱吃艺人的豆腐,死不要脸……”
“陈家航你知道吧,跟林君角逐金松枝奖,结果铩羽而归。其实演技还是不错的,就是角色不讨巧……”
“领口带花那个,人称金童子,今年一年出了两张唱片,大卖啊……咦?那个不是明少吗?原来他跟金童子认识啊。”
言幼宁下意识地顺着苏明示意的方向看了过去,果然那个穿着橘红外套的俊秀青年正端着一杯红酒跟明锋语笑晏晏。言幼宁听过他的歌,夏天的时候他那首《唯一爱》特别走红,言幼宁每次去学校外面的超市买方便面都能听到这首歌,久而久之也记住了这个艺人的脸。没想到现在能成为同事,而且还是……这么宓耐隆
看这架势,明锋跟这孩子应该是有点儿什么的。或者说,曾经有点儿什么。因为明锋的神情明显不耐烦,眼神四处乱飘。相比之下金童子略有些不自然却又舍不得离开的表情就显得有些……楚楚可怜了。
“我听说金童子被包了一段时间,开价还不低呢。”苏明压低了嗓音,神秘兮兮地瞟了一眼两个人所在的方位,“不过看样子是被踹了。”
言幼宁浅浅抿了一口杯子里的苏打水,心里的感觉空前的复杂起来。不管是真包养还是假包养,反正只要出了绯闻,倒霉的都是那个艺人。哪个娱记吃饱了撑的,会去招惹有钱有势的公子哥儿?或许这个金童子当初也是没有招架住明锋的死缠烂打,结果俗套的养成游戏一旦玩腻了,明少爷大大方方抽身离去,而这段关系里的另外一方就变成了“为了向上爬不惜出卖色相的丑闻明星”。
言幼宁轻轻摇头,“别人的事,管那么多做什么。”
苏明也有些感慨起来,“我进公司还不到一年呢,这种烂事儿已经见识了好几道了。真影响我的成长。幼宁,你说一天到晚的就混在这么复杂的环境里,像咱们这种青葱的小嫩苗真的不会长歪吗?”
言幼宁失笑,“你多大?”
“二十了。”苏明晃了晃手里的果汁杯,“过了四月就二十一了。”
言幼宁惊讶了,“你居然比我大?”
“你才知道啊。”苏明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我已经开始实习了,再过几个月就毕业了。”
言幼宁正想表达一下自己的感慨,苏明扔下杯子就跳了起来,“哎呀,丁姐居然真的来了,我得找她要签名去!”
言幼宁,“……”
徐正因果然也来参加华艺的年终酒会,在华艺的股东代表讲话之后,被请上台说了几句场面话。作为在场的男配女配,言幼宁和丁蓉也跟着一起上台,丫鬟小厮似的跟在徐导身后承受场中来宾各式各样的目光。
丁蓉泰然自若。但言幼宁就有点儿不那么自在了,躲在角落里还好说,这样直白地站着目光汇聚的焦点上,他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这些目光背后所蕴含的意义:漠然、欣赏、单纯看热闹的、以及……不甘和嫉妒。
言幼宁再一次确定,他确实非常讨厌这样的场合。无论是什么形式的应酬,都不会改变寻找利益的本质。尤其他还在这一堆形形色、色的面孔之中看到了最不想见到的人:关宇森和关宇飞。
然而出乎自己意料的是,这个意外的发现带给他的冲击并没有多大,他心里的反应甚至是有些麻木的。他早该想到了,明锋自己就是华艺的股东,他和关宇森的关系又那么近,关家在华艺有股份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呢。
徐正因讲完话就被熟人叫走了,丁蓉原本说好跟言幼宁一起过去吃东西,没想到刚走出几步就被自己的助理叫走了。言幼宁的视线在人群里扫了一圈,没有看见凌傲和小丁,倒是看见苏明红着一张脸跟在丁蓉身旁叽叽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什么。也不知丁蓉的签名他要到手了没有。大厅的另一边,明锋和几个股东站在一起谈笑风生,金童子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他的方向。也不知明锋是真没注意到还是有意无视。
言幼宁这样想的时候,明锋像是有所感应一般,朝着他的方向看了过来。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言幼宁看不清楚那会是什么样的神色,只觉得那两道视线专注沉凝,有如实质。
言幼宁避开他的视线,刚一转身,就见一个面色潮红的中年胖子一脸笑容地朝他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两只酒杯。言幼宁以为自己挡路,下意识地往旁边躲了躲。没想到中年胖子跟瞄准了他似的,也随之调整了前进的角度。
“言幼宁?”中年胖子笑眯眯地凑了过来,鼻尖上的汗水在灯光下闪闪发亮,“早听说公司签了个混血帅哥,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过奖了。” 言幼宁遄帕秤械愣从Σ还矗馊说降姿。
中年胖子不由分说把酒杯塞进言幼宁手里,“听说你刚拍了一部电影就红了,真是不容易,以后要加油,我很看好你!”
谁来告诉他,这究竟是哪一路神仙啊?言幼宁左右看看,不出所料地看到了幸灾乐祸的神色以及……不露痕迹的躲避。
“来,来,喝一杯。”中年胖子自来熟地凑过来碰了碰言幼宁手里的酒杯,空着的左手十分暧昧地在言幼宁手臂上拍了拍。
言幼宁的面色冷了下来,下意识地扫一眼周围,明锋正看着这边,身形像被定住了似的,看着挺严肃。靠近窗口的地方,丁蓉也看到这一幕,正要朝这边走过来就被身后的男人给拽住了。男人的表情显得有点儿焦虑,死命拉着丁蓉的胳膊不撒手。
言幼宁心想,自己恐怕是惹到大麻烦了。
“怎么不喝?”中年胖子板起面孔,吵吵嚷嚷地佯装生气,“不喝就是不给我面子了。”
言幼宁慢条斯理地把手里的酒杯放在了一边的长桌上,“不好意思,我酒精过敏。”
“嗯?”中年胖子的脸色顿时一变,一双细长的眼睛紧紧盯住他的脸,语声阴沉,“这么不给面子?”
“不好意思,酒精过敏。” 言幼宁神色淡淡的,语气却毫不松动。他都不知道这人是谁,这种情况下会喝这杯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饮料才奇怪吧?
“过敏?怎么个过敏法?”中年胖子当众被拒绝,脸色难看起来,说出来的话也变得不客气了,“不至于喝了会死吧?”
言幼宁淡淡点头,“喝了会死。”
中年胖子的脸一沉,抖手就要把杯里的酒泼到言幼宁的身上去。言幼宁猜到了他会做什么,然而这么近的距离,面对一杯泼洒开的液体,无论他怎么躲都会显得狼狈。在这样微妙对峙的时刻,一旦他输了气势,后面的事情就更加不好收拾了。
言幼宁的心不由自主地收紧。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一只手从背后探了过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一个清亮的声音笑嘻嘻地说道:“哎呀,吴伯伯,好大的火气。”
中年胖子看清楚抓着自己的人是谁之后,眼中怒色退了下去,随之浮起几分嘲弄的浅笑来,“哟,我说谁有这个闲心管我的闲事儿呢,原来是……关二少。”
这个带着恶意的称呼令言幼宁的指尖微微一抖。
关宇飞扫了一眼面沉似水的言幼宁,若无其事地松开了吴董事的手腕,“什么闲事不闲事的,我可不知道。我这儿正好有点儿事要找幼宁谈谈。吴伯伯,不好意思,人我先带走了。”说着一把抓住言幼宁的手腕,拽着他不由分说就往小会客厅的方向走。
不管言幼宁怎么抵触他的身份,在面对一个替他解围的人的时候,他也不能不识好歹。只能闷声不响地任由他拉着自己往前走。
在他们身后,危机解除的大厅里又重新热闹了起来。中年胖子阴沉着一张脸,将手里的酒杯重重地放在了餐台上。
与他相隔半个会议厅的角落里,明锋掏出手机给他的万能特助发了一条短信:查查吴成岩的底。越细越好。
30、关宇飞
言幼宁曾经在命运的轮回里经历过另外一个结局,因此他对于任何一个意料之外出现的新鲜事物都抱有一种……几乎是敬畏的心理。因为他无法估计这些未知的因素究竟会对那个曾经的结局产生怎样的影响。然而在这所有不曾出现过的新鲜事物里,关宇飞是最让他感到难以定位的一个存在。
他知道关宇飞必然会被利用、被算计,很有可能会像他曾经经历过的那样,在被关家榨干最后一滴油水之后不顾死活地一脚踢开。言幼宁甚至会觉得这个眉目之间还带着青春期叛逆色彩的青年是在替自己承受那一个即将发生的结果。
然而他却什么都不能说。
这是言幼宁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观察这个他从来不打算承认的异母弟弟。他的身高与自己相仿,但是更瘦一些。五官轮廓与关宇森有四五分的相似,但是因为瘦,轮廓更显清晰。看人的时候眼神总是直勾勾的,带着点儿轻慢的神气。
像一个正处于青春期的问题少年。
言幼宁在面对这个孩子的时候,无法自抑地感觉到了焦虑。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他不想替关家去死,也不希望这个孩子替关家去死。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这个孩子能远走高飞去过属于他自己的生活,把关家这一摊臭水远远甩到身后。
在他沉默的时候,关宇飞也在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四目相对,关宇飞嗤的一声笑了起来,“我们俩居然长得一点儿都不像。”
言幼宁眼神霍然一跳,强作镇定地放松身体,让自己慢慢地靠在了沙发扶手上,“关少真幽默。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怎么可能会相像呢。”
关宇飞哼了一声,眼神里透出几分不屑的神色,手指在沙发扶手上轻轻点来点去,像在斟酌着要说些什么。
言幼宁心里略略有些紧张,不自觉地就想打破两人之间古怪的气氛,“刚才……谢谢你。”
关宇飞斜了他一眼,“那个老王八既然看上了你,一定还有后手,你最好知会leo一声。处理这种事他比你有办法。”
言幼宁点点头,“你会不会有什么麻烦?”
“就凭他?!”关宇飞不屑一顾,“你放心好了。我现在还是关家用得着的人,没人敢拿我怎么样的。至于以后……以后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呢。”
言幼宁心头重重一跳,觉得他这话怎么听都含有别的意思。或者关家的情况,这个孩子比当年的自己摸得更清楚?!
关宇飞看着他目瞪口呆的样子,忍不住又笑了起来,“言幼宁,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真没想过跟你会是这种关系,真他妈的……”他一边笑,一边又摇着头,脸上的表情既憋屈又仿佛觉得可笑,连带着声音都变得古怪了起来,“你知道明锋跟我说什么吗?他说我要是敢对你做什么手脚,后果就是你这个客观条件更占优势的筹码进关家的门,把我这条爬虫踢回阴沟里去。”
言幼宁愕然。
关宇飞咬住自己的手背,笑得肩膀一抽一抽的,两只眼睛却慢慢变红。
言幼宁垂下眼睑,忽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眼前这一个其实还是孩子的关宇飞,再算上外面那一个叫做金童子的青年,好像都被明锋给迷住了,而看明锋的态度似乎都不在意。
果然男人不坏没人爱吗?
言幼宁不愿意放太多的注意力在感情的问题上,有意识地转移了话题,“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会……”
关宇飞直勾勾地看着他,“会什么?会进关家的门?”
言幼宁默然。
“因为我没有别的出路。”关宇飞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双眼放空地看着顶棚,“我六岁的时候我妈就跟别的男人跑了,把我扔给我姥姥。家里还有一个舅、一个姨,他们都讨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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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高中毕业就没再上了,我报考的是土木建筑,但是没人肯给我交学费。我姥姥死之前托付他们照顾我的。但是我舅和我姨说我是废物,学完了也还是废物。然后我就离家出走了。反正我姥姥死了,那个家里也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
言幼宁有些发怔地看着他。
关宇飞斜了他一眼,嘴角一弯,露出一个想是要笑的表情。然而那笑容最终未能成型,“再后来,我在餐厅打小工的时候遇见了一个人,他带着我去做检查,验血什么的,你知道吧,就是那一套。再后来……就这样了。”
言幼宁低着头,不知怎么有点儿不忍心继续注视他空茫的双眼。他想问问这个孩子被接回关家真的感到幸福吗,犹豫了一下又觉得没有必要。幸福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谁又说得准呢。
关宇飞把两条腿都架到了沙发前面的小桌上,自言自语般问了一句,“想什么呢,在同情我?”
言幼宁摇摇头,随口说道:“有什么可同情的,你是被接回去的,又不是被绑架回去的。”
关宇飞蓦然一怔。
言幼宁觉得自己无意中触及了关宇飞心中的那个结,不由自主地加重了语气,“你是被接回去当少爷,又不是被绑了做人质。你现在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要是还不能把自己的日子过好,那就是你自己的问题了。我为什么要同情你?”
关宇飞的手指在沙发扶手是轻轻敲了敲,神情若有所思。
言幼宁觉得这几句话他一定听到心里去了,于是又大大方方地加了一把柴,“你没想过继续上学吗?以你现在的条件,如果想去国外念书也不是很难实现吧?”
关宇飞敲击沙发的频率略略加快。
言幼宁觉得有关他在关家生存状态的问题,只适宜埋下一颗种子。其余的问题还是要靠他自己慢慢领悟,说得太多反而成了揠苗助长。不过他刚被接回去,温情的幕布刚刚盖上来,无论是父子还是兄弟之间都还没有撕破脸皮。若是关宇飞真的想为自己做打算,现在这个时机可谓是刚刚好。
言幼宁觉得自己这样跟他坐在一起聊天其实是一件挺奇怪的事儿,而且看关宇飞的状态,他跟关宇森之间的感情……恐怕也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亲密。因为他此刻的状态不像是一个受尽宠爱的家中幺子,更像是一个找不到出路的迷茫少年。
言幼宁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不知不觉就想得太多了。他可不打算再把自己搭到关家这辆锈渍斑斑的破火车上去了。
言幼宁刚刚站起身,关宇飞就像是被惊动了一样,飞快地掀了掀眼皮,“要走?”
言幼宁点点头,“我去找leo谈谈,就不打扰二少休息了。”
关宇飞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言幼宁刚一转身,就听他在背后底气不太足地问了一句,“你跟明哥……是在一起吗?”
言幼宁心中微微一动,这才是他跑来找自己的真实原因吗?他反问关宇飞,“是不是他拒绝你了?”
关宇飞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眼里却流露出倔强又心有不甘的神色。
言幼宁摇摇头,嘴角微微弯起一个自嘲的弧度,“其实说句心里话,明锋没有在你的面前阳奉阴违,没有利用你的感情来玩弄你、欺骗你,没有和……和别人合起伙来算计你,单纯只是拒绝的话,我觉得你的运气已经非常好了。他这样做,倒是让我对他的印象有了一些比较好的改变。”
关宇飞的脸微微涨红,有些气恼地叫了起来,“你什么意思,在挖苦我吗?”
“不。”言幼宁直视着他,轻声说道:“我只是在羡慕你。二少也许还不明白,有的时候,一句真话比什么都重要。”
关宇飞瞪着他,恶狠狠的样子简直像要扑上来咬他一口才解气。
言幼宁可没有兴趣当谁的知心大哥,他冲着关宇飞摆了摆手,“观点不同而已,二少没必要动气。我个人觉得,感情的事情虽然不好说,但一个男人直截了当地拒绝你,至少还当你是个平起平坐的朋友。如果他明明对你没有感情,却又骗着你,哄着你,背着你还有另外的一套面孔……你自己想想吧,他又是把你当成了什么?”
关宇飞怔住。
言幼宁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小会客厅。他的手机上有小丁发来的短信,问什么时候回来接他。言幼宁这才想起进场没多久,小丁就被凌傲的一个电话给打发去跑腿了,似乎是去哪个片场送东西。言幼宁回了个电话,让他办完事回去休息,他自己打车回家。海晶酒店本来就坐落在市中心的位置,打车什么的都很方便,就算走路回去也没有多远。
他前脚刚出了会议厅,后脚电话就响了,这一次竟然是丁蓉打来的。
“喂,丁姐?”
丁蓉的声音听着就火气十足,“幼宁,我的车停在酒店后门,你过来吧,我载你回家。”
言幼宁犹豫了一下,“好,我这就过去。谢谢丁姐。”
丁蓉的保姆车就停在酒店后街,开车的是刚才拉着她的那个男人。言幼宁猜测他的身份是助理或者保镖。丁蓉降下车窗,冲着他招手,“这边。”
言幼宁上了车,看丁蓉裹着皮草坐在后座,一脸不豫地冲着前排的助理扬了扬下巴,“开车吧。”
言幼宁忙说:“我住华艺的艺人宿舍。”
丁蓉撇了撇嘴,“华艺对艺人最抠门了。”
言幼宁不觉失笑,“我觉得还可以了。总比我学校的宿舍条件要好。”
丁蓉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今天吴胖子……我看见了。”
言幼宁瞥了她一眼,就听前面开车的助理说:“丁姐要冲过去英雄救美,被我给硬拉住了,这会儿正生气呢。”
言幼宁低声笑了起来。
丁蓉不满,“好笑吗?”
“谢谢丁姐。”言幼宁拍了拍她的手背,“不过咱俩角色换换还行,真要让你给救了,我的面子往哪儿放啊。”
助理从后视镜里很仔细地看了看他的脸色。不管丁蓉今天有什么反应,他拉着丁蓉的动作言幼宁绝对是看见了。
丁蓉没好气地说:“我不是要去救你。我是怕你被他坑了,你才来,未必就知道他的底细。这个不要脸的死胖子花样多着呢,最会仗势欺人了。”
“没事的。”言幼宁安慰她,“我还有经纪人,经纪人上面还有董事会,这种事情他们未必愿意闹大。就算这个胖子是华艺的股东,华艺毕竟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
丁蓉当时要真冲上来,问题反而变得不可收拾了。不管怎么说她也只是个艺人,就算在圈子里人缘再好,再有影响力,毕竟也只是一个没有靠山的普通艺人。言幼宁真心不愿意别人因为他的缘故受到牵连。丁蓉能有这样的反应,在他看来,已经很够意思了。
丁蓉不以为然,“我说过要照顾你的嘛。”
言幼宁笑了,“我已经领情了。幸亏你有个靠谱的助理。”
丁蓉哼了一声,脸色稍稍舒展。前排座的助理也稍稍松了口气,不管怎样,言幼宁会这么说,那就表示他不会介意自己刚才的举动了。他虽然不是华艺的人,但同在一个圈子里,出来进去难免碰面,留着一个疙瘩总是不好。
“我跟你说,这个吴胖子是你们华艺的股东里面名声最坏的一个。”丁蓉忿忿说道:“当年就是他要潜了林大神,逼得林大神跟华艺解约,跳到了中峰。”
言幼宁吃了一惊,“林君?”
“就是他。”丁蓉点点头,甩给他一个“你懂的”眼神,“当时事情闹得挺大,虽然华艺出面把事情压了下来,但是该知道的还是都知道了。别看林君现在国内国外的如何风光,中峰也把他捧得像天神一样,当年那可是被逼得……真的就差去寻死了。”
言幼宁回想起林君风度翩翩的模样,怎么也没想到他身上会藏着这种故事。下意识地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大概是有人从中周旋吧,反正华艺最后同意了解约,而且还没要林君的违约金。就那么放人走了。”丁蓉脸上流露出嫌恶的神色,“没想到这个死胖子现在还有脸跳出来恶心人。真欠收拾。”
言幼宁回过神来,对她的最后那句话表示赞同,“你放心,我也不是能吃哑巴亏的人。”
“不吃哑巴亏就对了。真要吃了,以后可就熬不出头了。”丁蓉不怎么放心地看看他,“你回去别忘了跟leo谈谈。你们公司已经有一个林君在那里放着,现成的例子,像leo这样的资深经纪应该是有经验处理这种事情的。”
言幼宁点点头,“我心里有数。”
车子停在宿舍楼下,言幼宁跟丁蓉告别,低着头慢慢走上楼。
像今天的这种事,言幼宁在签约之初也想到过。不过那时候一方面对凌傲有信心,一方面也觉得这种事情之所以会被叫做潜规则,十有八、九都是暗地里进行的,而且应该都是像做买卖那样,你情我愿。他没想过会是这样大庭广众之下明晃晃的被人要挟。
凌傲会怎么处理这件事,他暂时还没想过。但酒会上的事情吴胖子要是敢再来一回,他一定会打得这个死胖子这辈子都不能人道。打起架来下黑手的门道他知道的不少,就算有保镖保安护着他,言幼宁觉得下个黑手的时间还是很充裕的。
至于得罪人以后的事,言幼宁不打算想那么多。这世间的事,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看法。有的人看得长远,也做得来卧薪尝胆的事,为了以后的翻身,无论什么样的委屈都能咬着后槽牙忍下来。言幼宁自觉不是这种成大器的材料,他知道人活世上,做任何事都是要承担后果的。但是他不打算拿自己的委曲求全来求得一个“以后”。如果他的将来是靠这么屈辱的方式来开创的,那不要也罢。他又不是没见过生死的人,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就是那样。
言幼宁一脚迈出电梯的门,钥匙还没掏出来,整个人便怔在了原地。
就在他家门口,明锋叼着一支烟,正歪靠着门框静静地看着他。
31、感情问题
“你怎么在这里?”言幼宁愣住,他离开酒会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大厅里都有些什么人,自然也没有注意明锋是不是还站在老地方。尤其之前他刚刚听了关宇飞那么一通憋屈的倾诉,怕的就是再被人误会,哪里还有闲心去注意这个绯闻男主角呢?
明锋的眼神从他身上扫过。安静而又专注的视线,落在身上仿佛带着热意,从他的脸颊到脖子,再缓缓向下,一寸一寸移动,细致的神态像是在确认他的平安。这样的注视会让人有一种被抚摸着的错觉。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正随着他的意念在他的身体上缓缓游走。
言幼宁不自然地舔了舔嘴唇,“你怎么过来的?”
明锋的嘴角微微挑起,“当然是开车过来的。半路上买了点儿宵夜。你一晚上只吃了几个蛋挞,我想你一定也饿了。”
言幼宁这才注意到他手里还提着两个大大的塑料袋,空气里还似有似无地飘着食物特有的香气。言幼宁心头恍惚了一下,他没想到明锋连他吃什么东西这样的细节也注意到了。这让他心里生出一丝莫名的触动来。
“你还注意到什么了?”言幼宁问了一个他自己都始料未及的问题。
明锋微微一怔,随即便微笑起来,“还注意到很多东西,比如……你穿白色的礼服非常非常的帅。再比如……”
言幼宁,“……”
明锋望着他,眼神柔软,“就让我站在这里说吗?”
言幼宁身上穿着礼服,在外面站久了会觉得冷。他缩了缩胳膊,多少有些无奈地摸出钥匙开了门,“先进来吧。”
门窗都关着,有限的空间将食物的香气烘托得更加诱人。在这样一个冬天的夜晚,谁又能拒绝得了散发着香气的热乎乎的食物呢?言幼宁在小小地挣扎了一下之后,很快原谅了自己的妥协。
言幼宁先回卧室换了家常穿的衬衣毛衫,洗了手出来的时候,明锋正站在餐桌旁边把塑料袋里的食物一样一样往外拿。言幼宁走过去扫了一眼,那两盆风信子又被请到了窗台上,空出来的地方挨挨挤挤地摆着好几个餐盒:海鲜粥、汤包、凉拌海带丝、酱牛肉、鸡腿汉堡、薯条、炸鸡翅和可乐。
言幼宁觉得莫名其妙,“怎么还中西合璧?”
明锋笑着说:“两家店正好挨着,也不知道你想吃什么,就每样都买了一点。”
言幼宁摇摇头,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又是海鲜粥又是冰可乐,这么乱七八糟地吃一通,真的不会闹什么毛病么?
明锋看到他脸上的笑容,眼神不由得沉了沉,想说什么又忍了回去,低着头替他拉开了餐桌旁边的椅子,“先喝碗粥。汤包还是汉堡?”
“汤包吧。”言幼宁接过他递来的粥碗,“谢谢,我自己来。”
明锋不由分说,将装着汤包的餐盒摆到了他面前。言幼宁不喜欢跟人在餐桌上让来让去,再说他也确实饿了,便索性由着他摆弄。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坐下来吃东西,气氛居然也十分融洽。明锋不开口,言幼宁更是乐得埋头吃饭,顺带着在脑子里把刚才发生的事情细细过了一遍。或许是当事人就坐在他对面的缘故,言幼宁的思绪不知不觉就跑岔了道,想到了明锋刚才说的那句话上去了。
明锋注意到自己一整晚只吃了几个蛋挞,那他肯定也注意到了吴胖子闹出来的动静。吴胖子嗓门大,气势又摆的足,当时站在附近的人都被惊动了。言幼宁回忆了一下当时看到的场景,明锋确实是在看着他的方向,不过他并没有什么表示。那么远的距离,应该不会听到他们的对话,但很有可能猜到了所发生的事。
也幸好他当时没什么表示。言幼宁心想,要是他也跟丁蓉似的脑子一热就捋起袖子冲过来,那就真成闹笑话了。丁蓉顶多被人传传绯闻,而明锋股东的身份放在那里,回头别人会怎么揣测他们的关系,想也能想得到了。
言幼宁被明锋包养了……
明锋替自己新宠出头,或者把他和金童子放在一起好好比较比较,所谓的新欢旧爱什么的,娱记们最喜欢摆弄这一类的八卦……
虽然说这是公司的内部酒会,言幼宁即便对酒店保安防堵记者的工作能力有信心,对于艺人们嘴巴上的拉链也是没什么信心的。一旦这种传言被冠以“由内部知情人士透露”的名义,对于媒体来说就更具有真实性了。
如此一来,自己就真成了丑闻主角,想辩解都无从辩起。
然而理智如此,在言幼宁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私心里,他却十分地想知道一些……一些自己问不出口的问题。
言幼宁心神不定地摆弄着袋子里的薯条,在指间转来转去,好像它是一直圆珠笔。
明锋冷眼看着,嘴角不知不觉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是有什么要问吗?”
言幼宁被惊醒了似的,抬起头飞快地扫了他一眼,“没。”
明锋替他撕开番茄酱的袋子,挤在他手边的空碟子里,一边慢条斯理地说:“关宇飞在家里挺得老爷子宠爱的,你不用担心他。”
言幼宁并不担心他,事实上关家的背景在那里摆着,哪个不开眼的人会去得罪他们呢。想当初自己刚被接进关家的时候,就算背地里被人骂杂种,当面还不是人人都笑吟吟地喊他一声“二少”?关宇飞处境与自己相似,只要关政安不翻脸,关宇飞就是安全的。何况现在距离关宇森□□还有着好几年的时间呢。
明锋又问,“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言幼宁淡淡答道:“说你。”
明锋没有出声,一双黑得发亮的眼睛却专注地凝视着他,像是在掂掇他这句话的真实性。良久之后,才缓缓问道:“是吗?都说我什么了?”
言幼宁被他这样看着,心中微微有些不爽,便故意说道:“说你和金童子十分般配。”
明锋眨了眨眼,眼底微微漾起一丝笑意,“那你觉得呢?”
他的反应太平淡,言幼宁心中于是越加不爽起来,“我没有记者证,对别人的感情问题完全没有兴趣。”
明锋的一只手从桌面上探了过来,十分迅速地抓住了他的手,“幼宁。”
幼宁正要起身,被他这么一拽又重新坐了回来。不等他有所表示,就听明锋轻描淡写地说:“你搞错了。这里面压根就没有感情问题。”
“嗯?”言幼宁不太理解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明锋捏了捏他的手指,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像是有些苦恼该怎么解释,“我这么说吧,你想买一个……炸鸡翅,刚好我这里有。然后你拿走鸡翅,给了我十块钱。这叫感情问题吗?”
言幼宁眨巴眨巴眼睛,他觉得自己好像领会了明锋想要表达的意思。
“至于银货两清之后,金童子为什么还要在别人面前做出这副恋恋不舍的姿态,我就没法解释了,那是他的问题。”明锋看着言幼宁瞪得圆溜溜的琥珀色眼睛,嘴边浮起一丝坏笑来,“或许是我的技术实在太好了。”
言幼宁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脸上微微一热,不甚自在地避开了他的视线,“呃,我说了我对别人的事情没有好奇心。”金童子他不认识,而面前的这一位跟自己也没什么私交,他选择过什么样的生活对言幼宁来说根本就无所谓。
“我的话还没说完呢。”明锋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幼宁,你得记住,我或许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我绝对不会是一个骗子。尤其是对你。”
幼宁怔住。
不可否认的是,这一刹那,他竟然觉得自己被这几句话打动了。尽管被打动的感觉来的如此……莫名其妙。
言幼宁轻轻咳嗽了一下,“这个……好像我们之前说的话题跟我完全没有关系。”
“是吗?”明锋拉着他的手,一点一点凑了过来,“那关宇飞呢?多少总会有一点吧?”
言幼宁听他说起关宇飞这个名字,心情莫名的有些复杂起来,“我说过,我对明少的感情生活真的没兴趣。”
明锋眼里闪过无奈的神色,空着的那只手轻轻地捏了捏言幼宁的下巴,这么近的距离,言幼宁压根没法躲开,“幼宁,或许你对我的感情生活没兴趣,可是我对你的感情生活却相当的有兴趣呢。”
“是吗?”幼宁拍开他的手,另外的一只手也用力抽了出来,“怎么个有兴趣法?卖炸鸡翅那种?银货两讫那种?”
明锋摇摇头,神色认真了起来,“我不会那么对你的。”
“是么?”言幼宁对他的保证同样不感兴趣,然而这种情况之下,他又确实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说谢谢?说很荣幸?说说会怎么对待自己?言幼宁似乎都不想知道,他不想跟任何人有感情上的牵扯,两个人之间那种既热烈又脆弱的牵连,实在是太让他没有安全感了。有的时候,言幼宁甚至于觉得自己的生活里或许会需要一个床伴,但也仅仅是床伴。再深层一些的东西……
还是算了吧。
有些亏,吃一次就已经足够了。
明锋从背后抱住了他。
侧面的角度,他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言幼宁眼里漠然的神气,仿佛周围无论发生什么,对他而言都无所谓。
一种抓不住的感觉。哪怕这个人现在就被拥抱在自己的两臂之间,但是只要他松手,这个人就会立刻消失不见。他就在自己的身边,低下头就能吻到他的嘴唇,然而他又远在天边,即使将他锁在自己的臂弯里,他淡漠的眼神也总是望着别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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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锋心里陡然间生出无力的感觉,他凑过去在言幼宁的耳朵上轻轻吻了吻,略有些沮丧地问道:“你到底在想什么?我这样抱着你,你居然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言幼宁侧过头,避开了喷溅在他脖颈上的气息。距离太近了,这让他觉得不安,“你希望我有什么样的反应?兴高采烈?还是欲、火、焚、身?”
明锋把脸埋进他的颈窝里,“我也不知道。”
言幼宁没有动,然而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拥抱,还是让他心头微微震动。靠在一个人的怀里,被他拥在胸前,最靠近心脏的位置,每一下的跳动都清晰可辨。好像两个依偎在一起的身躯之间,真的存在一种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的亲昵。
真是令人留恋的感觉。
不过,放在橱窗里的东西,即使感觉再接近也是隔着一层玻璃的。被人欺骗已经是够无奈的事情了,言幼宁不打算自欺。
“放开,”他拍了拍明锋的手,“我收垃圾。”
明锋的脸颊在他的脖子上轻轻地蹭了蹭,“幼宁,其实我也不知道要拿你怎么办才好。苏桦说对你这样的人要真心对待。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得到。可是我又没法子假装没你这么一个人。”
“……”言幼宁想说自己完全没听懂。但又觉得说出来的话,明锋一定会被刺激到,于是继续保持沉默。
他的沉默在明锋的意料之中,明锋直起腰,将怀里的人搂的更紧一些,“你放心,我不会让别人来动你。那个吴成岩,他以后都不要想再有机会出现在你面前了。”
这个才是他今天跑来送宵夜的主要目的吧?
言幼宁的感觉有些微妙。他这是被人保护起来了吗?而且还是散养型的,一边放羊吃草,一边被人密切地观察动静?
另外一种形态的占有欲?
“明锋,”言幼宁迟疑地问他,“你到底是怎样想的?”
明锋在他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心里闪过一刹那的迟疑。他其实不太确定自己到底是怎样想的,但是酒会上看到言幼宁被人调戏时的怒火中烧却是自己无法否认的。那个时候,他甚至想一把捏住死胖子的脖子,用力把他从窗口甩出去。
那种感觉,就像是自己珍藏的宝贝被窃贼染指,暗藏在心底的火苗一瞬间就冲上了大脑,将所有那些理智的思前想后都烧成了一把灰烬。
陌生的愤怒出现得如此强烈,以至于他无法再自欺欺人地否认心中想要得到、想要占有的欲、望。对于明锋而言,这种情绪太过陌生,他甚至无法用一个合适的称谓来给它冠名。但是想将言幼宁藏起来,不再让任何人看到的冲动却强烈到无法忽视。
“如果我说,我想要你。你会怎么想?”明锋抿了抿唇角,心中无端地有些紧张。这么近的距离,他清楚的听到言幼宁的呼吸停顿了一下。
“怎样的要法?”言幼宁反问他,“炸鸡翅的那种?”
明锋顿时恼怒起来,“我说过我不会那样对你。”连苏桦都知道这样的方式对言幼宁是不起作用的,他又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那是怎样的?”言幼宁对这个问题似乎有着异乎寻常的固执。
如果明锋要回答谈情说爱的那种,那就还是算了吧。那种相互占有的相处模式太过耗心耗力,而且结局凶险叵测,投入与产出严重不成比例。如果仅仅是两个寂寞的人相互寻找安慰,不会在感情上有深入的交集……
言幼宁的心忽然有些乱了,他到底在期待些什么啊?
明锋把他的身体扳了过来,一双幽深的眼睛直视着他,神情专注得不容他躲避,“幼宁,我希望……我希望我们能从熟人的定位开始,慢慢地增加了解。我不会逼迫你做什么,你也不要故意躲避我,疏远我。这样行吗?”
这个回答远远超出了言幼宁的预料。怔愣片刻之后,他缓缓垂下了眼睑,遮挡住了眼底那一抹复杂到了极致的神色。
“幼宁?”
“我……会考虑。”
32、又囧又愉悦
言幼宁所说的考虑,是真正的考虑。拿出纸笔,列出他所面对的全部的问题,然后试图将它们逐一破解。他的性格向来都是你敬我一尺,我还你一丈。明锋用既然如此恳切的态度对待他,那他自然也要投桃报李,用同样慎重的态度来考虑他提出的问题。
明锋的问题是什么呢?
“我们从熟人的定位开始,慢慢地增加了解。我不会逼迫你做什么,你也不要故意躲避我,疏远我。这样行吗?”
言幼宁把这句话翻来覆去地掂掇了n遍之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明锋提出的根本不是一个问题,而是一个要求。
这个要求,言幼宁又能回应到哪种程度呢?
言幼宁陷入了更深的困惑之中。熟人的定位,熟人又该是什么样呢?要熟到什么样的程度才算是熟人?或者,像自己和徐向北的相处方式那样,缺课的时候帮忙留笔记,饿了可以分吃一碗方便面,但是没事儿的时候用不着太频繁的联系?可是明锋又特别提出有时间的时候要给他打电话发短信……
言幼宁觉得自己很难在自己和明锋之间标示出一条明确的尺度线,也不知道该如何把握一个恰到好处的度,于是在关起房门困惑了两天之后,言幼宁决定去咨询一下场外援助。而在他认识的人里面,符合年龄略大、外加精通人情世故这两个条件的选手就只有一个半吊子艺术家。
李翱。
李翱听完言幼宁的叙述,最先想到的问题不是言幼宁应该把握什么样的尺度,而是明锋这小子到底在耍什么花招?这么迂回曲折的,不会是真看上言幼宁了吧?他的看上又会是哪一种性质的呢?
追逐漂亮的明星,给自己的生活增加点儿乐趣?有可能。
一个用来打发寂寞的临时伴侣?有可能。
或者,他真的认为幼宁是个值得交往的对象?这个……可能么?
李翱摸着光秃秃的下巴陷入了沉思,两道英挺的浓眉也不自觉地紧紧皱到一起。他对明锋这个人了解不多,实在很难揣摩他的心态。当然了,他一个店老板,对于自己的vip客户最大程度的了解也不过就是他的审美喜好及着装打扮方面的小习惯罢了。要想从这些细枝末节的小问题上得出明锋究竟是怎样一个人,这难度未免有些太大。
言幼宁看到他摆出这么一副左思右想的为难神色,心理上顿时得到了一种诡异的平衡。果然这个问题看似简单,但是真要落实到具体行动上,操作起来还是相当有难度的。至少像李翱这样的人精也不能一下子就给出中肯的意见。
李翱思来想去也没个定论,便把目光重新投到了言幼宁的身上,“以前谈过恋爱吗?小学中学统统算上。”
言幼宁怔了怔,脑海中不期然浮现出了穆坤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在他曲折诡异的人生经历之中,似乎也只有这么一个人让他动过心。但他跟穆坤……算是谈恋爱吗?他曾经以为是的,然而看后来的结果,又不能算是。因为从头至尾穆坤都不曾动过感情,他只是顺水推舟,接纳了这样一个香艳的游戏。只有他一个人,沉迷在自己制造的幻梦里,无法自拔。
那实在不能算是美好的记忆。
言幼宁轻轻摇头。
“我猜也是,会跑来问我这么白痴的问题。”李翱瞪大了眼睛,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你长得这个模样不是挺有欺骗性的么,怎么实际应用能力这么挫?你不要告诉我你其实是痿的,而且久治不愈。”
言幼宁对他彪悍的猜测表示无奈,“你还能再下流一点么?”
李翱惋惜地摇头,“白长了这么一副挺有情商的模样。”
“小一点儿的时候我是被同学孤立的孩子,很少有人愿意跟我玩。”言幼宁耸了耸肩,对于这个残酷的事实,自己也觉得无奈,“上了高中之后,大家都忙学习,没什么人再来找我麻烦,结果我又发现自己喜欢的性别跟其他人有偏差,我当时真是吓坏了。就因为这个,我妈特意带我回了一趟法国,找心理医生做辅导。要接受自己的性向对我来说已经是一件太耗精力的事情,我哪里还有那个闲心去寻找谈恋爱的目标呢。”就因为没有经验,所以会在遇到一个外在条件完全符合自己期望值的目标时,义无反顾地一头扎了进去。
“你真幸运。”李翱的眼神有点儿羡慕,“哥哥我就凄惨得多了。我是大学快毕业的时候露馅的,我爸妈撞见我和男人在电梯里接吻,直接就把我打出来了,这么多年也不肯认我这个儿子,连电话都不接。”
言幼宁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他记得在几年之后,李翱和他的父母还是和解了。但是和解的契机他就不知道了。当然这话现在还不能对李翱说,重新来过的这一世会不会与前一世的结局有所偏差他也无法肯定,平白无故让他产生希望,最后却又以破裂告终的话,未免太过残忍。而同时,言幼宁心里也因为一莲当初开明的态度而滋生出几分混杂着侥幸的自豪感。他记得一莲当初也是非常惊讶,但她只是困扰了几天,就十分自然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并且反过头来积极地替他疏导压力。
在处理自己私生活的问题上,她或许不够成功,但她绝对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这一点,言幼宁从未产生过怀疑。
“言归正传,”李翱敲了敲桌子,“关于你要怎么做的问题,我是这样想的。你看,你跟我就是熟人,对吧。你来我家之前有没有想过今天来还是明天来?啥时候来最合适?或者,进了我家之后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第二句话是什么?”
言幼宁摇摇头,“当然不会。”
“那不就是了吗?”李翱摊开手,神情略有些无奈,“这就是熟人应该有的态度呀。我不会特意揣摩你,你也不用过多地琢磨我会怎么想。你心情好,就对我笑一笑。你心情不好,就尽管板着脸好了。反正我是你的熟人,是朋友,我是不会计较你的态度的。”
言幼宁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明锋的问题虽然要比李翱说的稍稍复杂一点儿,但总的来说,他期望中的理想答案不也就是这个么:随心随意,自然而然。
言幼宁挠挠头,觉得自己之前真是想太多了。
放寒假的好处是言幼宁可以理直气壮地睡懒觉,坏处就是没有了课程表的约束,他的经纪人理直气壮地将他睡觉以外的所有时间都安排的满满当当。久攻不下的舞蹈培训课、为非科班出身的艺人安排的演艺培训、影片观摩、平面拍摄、接广告、甚至还客串了一把儿童节目的嘉宾,言幼宁戴着一顶棕色的毛绒帽子,躲在一棵塑料树的后面扮演刚刚睡醒的熊先生。
忙碌的工作会让人筋疲力尽,言幼宁每天回到家,最多洗个澡就倒头大睡,没有那么多闲工夫琢磨那些形而上的东西。因此他虽然忙碌,但精神状态反而比之前好了很多。当然,这里面最主要的原因是明锋也忙起来了。毕竟到年底了,公司里的应酬一大堆,他也没有那么多时间跑来约吃饭、送宵夜,但每天的电话短信还是少不了的,时不时还有一些意外的小礼物,比如同城快递送上门来的小点心。
这些小动作让言幼宁稍稍觉得有点儿濉r蛭永疵挥懈煜虮彼凸√鸬悖泊永疵挥邪烟岳吹木沙虾崴透畎俊h绻托煜虮薄16畎恐涞慕煌绞讲攀瞧胀u氖烊四j剑敲鞣嫦匀环腹媪恕
不过不可否认的是,言幼宁在收到这些小玩意儿的时候,心情还不错。
又逵钟湓谩
真是独特的体验。
尤其让他感到欣慰的是,明锋确实是一个言而有信的人。公司年终酒会上当众调戏他的吴成岩吴胖子确实再也没有出现在他面前过。
冲动过后,言幼宁对这件事还是抱有比较慎重的态度的。因为凌傲说这种事情处理不好的话,对于他的演艺之路会有很大的影响。而他对目前的状况还是比较满意的,如果可以的话,他不介意一直保持下去,直到两年之后再看情况另做打算。
言幼宁没想到这个吴胖子不但没有在公司里再出现过,也没有留下什么信息,甚至没什么人来谈论他,这个人就好像在空气里蒸发了一样。言幼宁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会在公司里被他堵截,遭到刁难什么的,没想到的是,他预料中的桥段竟然一样都没有发生。
言幼宁心里十分十分地好奇。就在他考虑要不要直截了当地去问明锋的时候,谜底在舞蹈课中场休息的时候,被儿童节目主持人苏明同学揭开了。
“你真不知道吗?”苏明在他身边坐下来,举着大毛巾擦拭满头的热汗,“吴胖子家里出事了。”
“嗯?”言幼宁的好奇心冒了出来,“什么事?”
“吴家的根基是在a市,吴成岩好像是他们家的次子,”苏明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开始给他说八卦,“他上头还有很能干的大哥,所以他被踢出来自己另谋生路了。其实吴成岩这点儿小买卖吴家是看不上眼的。”
言幼宁眨巴眨巴眼睛,配合地流露出一个“原来这样”的表情。
苏明受到鼓舞,果然说得更加起劲儿,“那你知道为什么吴成岩心急火燎地跑回去么,因为……”苏明伸出手指指了指头顶,压低声音说:“吴家的老爷子被双规了。”
言幼宁这回是真的吃了一惊。
“据说近期要移交检察机关,”苏明做了一个“你懂的”表情,十分感慨地说:“都说吴家这是要倒了呢。”
言幼宁觉得难以置信,明锋只是一个外籍商人,办着一个贸易公司,捎带脚的有一些娱乐公司的股份,他哪有那么长的手脚扳动了吴家的根基?还是说,这事儿根本就与明锋无关,只是恰巧赶在了明锋跟自己放话的这个节骨眼上?
或者明锋身上还藏着什么秘密?
说到底,言幼宁也只知道明锋做着点儿小买卖,在娱乐公司有点儿股份,家里共有四个兄弟姐妹,他排行老三,并且还包养过一个唱歌出道的小明星……但是这些信息足够他拼凑出一个真实的明锋吗?
言幼宁的心忽然就乱了。
苏明碰了碰言幼宁的胳膊,“哎,凌傲那边有啥消息没有?”
言幼宁醒过神来,不自然地动了动胳膊,“什么消息?”
“《赌石》参展的消息呗,”苏明流露出羡慕的神色,“入行的第一部影片就角逐电影协会的年度大奖,心里啥感觉啊,激动不?”
苏明说的是电影协会举办的年度电影节。与x花奖观众投票的评奖方式不同,它的评委全部是来自影视界的专家,导演、剧作家、电影理论家、资深媒体评论员以及往届的电影节获奖者,权威性与专业性可见一斑。《赌石》之所以卡在年前上映,渝凡的目的相当明确,就是奔着电影节去的。
按照评选规则,评委会将在两轮初审之后,于一月二十日全封闭投票评出获奖结果,在当晚的颁奖典礼现场由特邀颁奖嘉宾揭晓最终的获奖者。入选影片名单已经公布,《赌石》不出所料的榜上有名,但是最终能否捧回奖杯还是一个未知数。
“要说不激动好像也不是。”言幼宁想了想,“不过凌傲说我资历太浅,一举成名的可能性不大。看个热闹,见见世面就好,不要沾沾自喜地做不切实际的白日梦来误导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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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擦,要不要说这么直接?!”苏明很是同情地看着他,“你经纪人嘴巴真毒。”
“他就那样。”言幼宁觉得相处的时间久了,凌傲的这张毒嘴已经不太能打击到自己了,“嘴巴刻薄,不过人还是不坏的。而且还很能干。”
“你已经很不错了。”苏明安慰他,“咱们一起上培训课的学员里面,就你的发展势头最猛。加油吧,伙计,我看好你!”
言幼宁被他的语气逗笑,“嗯,一起努力。”
33、兔子属性
没有通告,培训课四点半就结束了。小丁把言幼宁送到艺人宿舍,交待了一下第二天的安排就急急忙忙开着车赶去了片场。凌傲手底下艺人可不止言幼宁一个人,他忙不过来那么多事儿,跑个腿、接人送人之类的小差使就直接拨给了小丁这样的助理。
言幼宁目送小丁顶着两个黑眼圈开车离去,心里小小地愧疚了一下。其实从华艺总部到宿舍这段距离并不算远,也就几站路的距离。要不是顾虑到他的安全问题,言幼宁完全可以来回搭乘地铁。
言幼宁盘算了一下自己这几个月的收入,华艺的薪水加上李翱付的代理费,豪宅名车自然是买不起,不过买一辆二手车的话,问题应该不大。有了车上下班接送的时候不用再被小丁催的死紧了,时间上至少可以自由些。
言幼宁心里盘算着买车的问题,出了电梯,摸出钥匙了才发现自己家的房门是半掩着的,里面传出男人的声音,听着像是正在打电话。言幼宁忽然觉得无奈。从什么时候开始,开门撬锁都变成熟人干的事儿了呢?美国的学校难道都不教法律常识的吗,他做起这种事情来真的没有压力吗?
房门推开,卷着衬衫袖口,脖子里还夹着手机的男人从窗边回过身,冲着幼宁做了个口型,“回来了?”
这到底是谁的家啊?!
言幼宁心里的无奈加深,换了鞋进屋,把背包扔在门口的鞋架上。他确实憋着一肚子的话想要找机会问他,但是他没打算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和这个人碰面。随随便便跑进别人家,这种情况一般人都受不了吧。
言幼宁脸色不好看,明锋自然看出来了,匆匆挂了电话,跟着言幼宁进了厨房,“我想,我需要解释一下。”
言幼宁给自己接了一杯水,冷眼瞟着他。
“我其实是过来跟你道别的。”明锋懒洋洋地靠在厨房门框上,眉毛微微皱了皱,“年底了,真烦啊。”
“道别?”言幼宁愣了一下,随即便反应过来,快到旧历新年了,明锋这是要赶回家去过年的吧?也是,在外面奔波了一年的农民工兄弟也都得大包小包地回家去过个团圆年呢,除了像自己这样没家的,谁愿意在一年之中最喜庆的日子里形只影单呢。
“哦,”言幼宁掩饰了心里那一丝丝的小羡慕,尽量让自己的神态看起来正常,“机票都定了吗?”
明锋点点头,一双眼睛却不错眼地看着言幼宁。言幼宁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起来,他这种目光怎么看都像是流浪汉隔着玻璃窗看见了摆在餐厅里的大蹄o……
呃,真是诡异的比喻。
“一起吃个饭吧。”明锋抱着胳膊半真半假地说:“给我践个行么,说不定我这一走就再也回不来了呢。”
言幼宁的手一顿,眼里倏地闪过一丝惊惧的神色。
明锋怔住,随即便想到了言幼宁自小没有父亲,母亲又在不久之前去世。经历过亲人离去的人,对于这种带有暗示性的语言总是格外敏感,即使它只是一句随口的玩笑。明锋不由得后悔,同时又不由自主地感到……心疼。
“我就是随口说说,”明锋连忙摆出正经的嘴脸来,“开玩笑的。”
“哦,”言幼宁垂下眼眸,神色不悦,“你们外国人说起话来总是百无禁忌。”
明锋失笑,到底谁是外国人啊。
“想吃什么?”明锋决定换个话题,“请你吃顿好的。”
言幼宁刚上完舞蹈课,累得半死,一想到还要下楼出去就觉得浑身上下骨头疼,“出去就算了,冰箱里还有菜,在家里吃一顿行吗?”
明锋挑眉,“你会做饭?”
“做熟还是没问题的。”言幼宁就知道他会露出这种半信半疑的表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想吃大餐肯定没有。”
“能做熟就行。”明锋也觉得不应该对言幼宁的厨艺抱有多大的期望。一个半大孩子而已,以前住家里,后来住学校,能有多少机会进厨房呀。
言幼宁放下手里的水杯转身拉开了冰箱的门,把里面的蔬菜水果一样一样取出来。冰箱是房东的,容量不大,冷藏室也只有上下两层。言幼宁没有太多时间天天逛超市逛菜市场,而一次买太多的后果就是只能把买回来的东西一层一层摞着放。放在最下面的茄子被压得变了形,惨兮兮的,就像他现在有点儿复杂的心情。
言幼宁非要把他留下来吃饭也是有原因的。有些疑问,似乎只有从当事人这里才能得到答案。或者他也可以选择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但是言幼宁发现自己的忍耐力明显没有前一世那么好。在已经察觉了一些蛛丝马迹之后,他没有办法再像曾经做过的那样自欺欺人,刻意地去无视自己不想知道的实情。
言幼宁一度觉得“难得糊涂”四个字极有道理,生活要想和谐地过下去,就不能太追究别人存心想要隐瞒的东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有些事即使知道了,也不要在意,一团和气地过下去大家都高兴。
在那段不想回忆的日子里,言幼宁也确实是这么做的。当然这样做的后果就是自己一路糊涂着过了几年镜花水月的好日子,然后糊里糊涂地翘了辫子。这个活生生的教训让言幼宁觉得,如果自己在为人处世方面还那么傻的话,那可真是白死了。
就在回家的路上,他满脑子想的都还是苏明透露给他的有关吴成岩家的□□消息。吴胖子要死要活跟他是没什么关系的,他关心的是明锋到底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说起来,他对于明锋对他隐瞒了什么,心里还是有几分介意的。毕竟是关系到了自己。但是问题到底要怎么问才不会显得逾矩呢?
言幼宁把袋子里的菜拨拉了一遍,取出几样,剩下的又塞回冰箱里。家里还有排骨和昨天晚上就用调料煨起来的半片鸭子,正好等下蒸了吃。
“山药排骨汤、酒酿蒸鸭、芹菜豆腐干、凉拌白菜心,”言幼宁点了一遍晚上要吃的菜,转头问明锋,“有什么忌口的吗?”
明锋听他报菜名的时候就呆了一下,“你都会做?”
“会做,但是做不太好。”言幼宁老老实实地摇头,“这些菜都是我照着网上的菜单学来的。你也知道,我妈是职业模特,一直节食,就算后来退出,也还是保留了那种饮食习惯,经常一顿饭两片粗面包、一杯橙汁、一小碗沙拉就ok,早饭有时就只有一杯黑咖啡。她说这样吃最健康,问题是我哪儿受得了啊。”
明锋不觉莞尔。
言幼宁想想自己也觉得好笑,“一开始是保姆给做,后来就照着菜谱自己摆弄。我妈有时候忍不住也会跟着吃一些。”想起一莲有些垂涎又拼命克制的可爱样子,言幼宁不知不觉笑了出来。
言幼宁扫了一眼明锋,他正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堪称柔和,似乎是一个可以谈点儿什么的好时机。
言幼宁轻轻咳嗽了一声,“对了,还得跟你说一声谢谢呢。”
明锋懒洋洋地看着他,“谢什么?”
“吴成岩的事。”言幼宁忙忙碌碌地把山药芹菜拿到水槽里去洗,眼角的余光却留意着明锋的动静,“他真的没再来过公司。”
明锋嗯了一声,似乎不打算接话。
“本来会以为会有麻烦呢。”言幼宁冲着他笑了笑,眼里的感激之意并不掺假,“没想到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你是怎么做的?”
“没什么。”明锋抿了抿嘴角,轻描淡写地说:“给他找点儿别的事情,让他忙的没时间祸害别人就好了。”
言幼宁的心沉了沉。
明锋没有说任何撇清自己的话,也就是说,这件事确实是跟他有关系的。言幼宁的心情稍稍有些复杂起来。
“我听培训班上的学员说吴家不是本地人,好像还挺有背景的。”言幼宁摆出闲聊天的架势,“你对付他会不会有什么麻烦?”
明锋凝神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幼宁,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是在担心我?”
言幼宁很想说不是。不是担心,他只是不想把身边的人卷进自己制造的麻烦里去,如果因为这个麻烦再衍生出什么不好的结果……
他要怎么原谅自己?
言幼宁神差鬼使地想起明锋刚才说的那一句“说不定就回不来了”,心中微微有些不安。
明锋察言观色,脸上的笑容不自觉地加深,“幼宁,我不是小孩子了,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我心里有数。”
言幼宁觉得“心里有数”是个很含糊的词,明锋难道想不到,如果他一直拿这样模棱两可的话来解释的话,他心里反而会更加担心的吗?
明锋看着言幼宁微微皱起的眉头,心头发软。言幼宁看似独立的不得了,性格又彪悍,打起架来更是有股不要命的狠劲儿。就算是跟周围的人都和和气气,那和气里也是带着疏离的。只有他知道,这个孩子有一颗多么敏感又柔软的小心脏。你对他好一点,他就会不自觉地想要对你更好。即使他的理智在提醒他,行了,到此为止。他心里还是会惦念,是不是因为他的缘故,给别人惹来了麻烦。
“我会没事的。”明锋安慰他,“做生意的人,认识的人总是会多一些。我托别人办事,别人从我这里得到利益。就像买卖一样,各取所需。你不用担心我。”
“鬼才担心你。”言幼宁没好气地把白菜扔进水槽里,“我只是觉得你要因为这个惹了麻烦,我欠你的人情就大了。”
“呃……”明锋揉了揉鼻子,这是……自作多情了?
明锋在心里小小地检讨了一下自己的表现,觉得跟言幼宁打交道心急是不行的。这人看着不显山不露水,但是身上很有些兔子属性,过大的动作只会惊得他蹦起来跑掉。他这头越是热情洋溢,言幼宁对他的戒备心只会越重。
明锋干笑了两声,“我刚才开玩笑的。那啥,用帮忙么?”
“你洗菜吧。我先把排骨炖上。”
明锋立马卷袖子,“好,洗菜我最拿手了。”
言幼宁瞥了一眼他脸上兴冲冲的神情,觉得自己还是不要想太多了。就算明锋会不会招惹麻烦,也不是自己这个平头老百姓能处理得了的。作为熟人,嘴里问候一下也就尽到义务了,别的还能干什么呢。
至于这顿饭,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就当是送别饭好了。
熟人么,应该的。
明锋走了,言幼宁的生活又恢复了原来的节奏。接通告、上培训课,公司放长假之前的这段时间照例是最忙碌的。因为马上要到春节了,培训课的老师也有些心不在焉起来,对学员们的要求也在无形中放松了许多。不过这个放松的尺度,对于某些没有天份的孩子来说,仍然是远远不够的。
比如言幼宁。
比如言幼宁的舞蹈课。
舞蹈课一直是言幼宁的心头之痛。一个人在艺术上的成就,天赋高低绝对是决定性的因素。不巧的是,言幼宁偏偏没有这根筋。再婉约柔美的动作由他做来也总是大开大合,不伦不类。老师很头痛,好吧,节奏感还是不错的,那试试牛仔舞这种节奏感非常强的舞蹈吧。
结果……
老师不得不承认,言幼宁真是一个很勤奋的孩子。他可以一个人躲在练功房里练得大汗淋漓,别人都下课了他还不走。
可惜的是,这种美德对他的天赋毫无帮助。
百折不挠的言坚强背着他的单肩包走出华艺的大门时,挂在大厅里的时钟已经指向了新闻联播的时间。
天色昏黑,路灯把空旷的路面也染上了一层亮晃晃的橘黄色。已经过了下班的高峰时段,车辆行人都不多。言幼宁一眼就看见了停在路边的那辆炫银色的跑车。言幼宁记得车门打开的时候会向上方缓缓升起,如同夜色中展开的一对翅膀,有种男孩子都会喜欢的、非常酷的感觉。
关宇飞就靠在车门上,低着头抽烟。大冷天的,他身上只穿了一件很薄的夹克,从侧影看去很几分单薄的感觉。
言幼宁脚步顿了一下。
关宇飞抬起头,甩掉手里的半截烟头,朝着他大步走了过来。离得近了,言幼宁才发现他的肩膀一直在微微发抖。
言幼宁心里忽然间有种不那么美妙的预感,“你是在等我?”
关宇飞在相差两级台阶的地方停下了脚步。言幼宁飞快地扫了一眼他身上的夹克,夹克很薄,但是领口翻出的毛皮却是最上好的材料,他应该不会感到太冷。可他还是在不停地抖,像是冷极了的人,怎么都无法停止身体做出的本、能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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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幼宁蓦然心惊,“是……是出什么事了吗?”
关宇飞的脸一半被身侧的路灯照亮,一半沉浸在阴影里,清秀的一张脸被半明半暗的光线硬生生地渲染出几分肃杀的感觉。
他微微抬着头,眼神直勾勾地看着言幼宁,表情一片茫然,“言幼宁,我要遭殃了。”
“嗯?”言幼宁张了张嘴,遭殃?遭殃是什么意思?
关宇飞的身体抖了一下,像是从深思中清醒了过来,眼中渐渐漫起隐忍疼痛的表情,“我以后能给你打电话吗?”
言幼宁被他的眼神吓住,下意识地答道:“当然……”
关宇飞点点头,似乎想冲着他笑一下,然而那个浅浅的笑容还没有成型就飞快地消散在了寒风里。他后退了两步,转过身大步流星地穿过人行道,上了他那辆炫目的跑车,一阵风似的走了。
言幼宁,“……”
本来以为能搭个顺风车回家呢。结果这熊孩子就这么跑了,反倒让他有些担心起来。
34、变天了
关家果然出事了。
两天后的清早,言幼宁下楼买早点的时候路边报刊亭,随便一眼扫过去就看见大报小报上满满当当都是关宇森父子俩的大头像,虽然大同小异,但不外乎都是“豪门恩怨”、“父子反目”之类博人眼球的耸动标题。
言幼宁买了几份报纸翻了翻,内容也都大同小异,说关宇森在酒吧里为了个侍应生跟别人起了冲突,把人打进了医院,被请去警局喝茶。关政安为此大动肝火,父子之间的感情产生裂痕云云。几分报纸都或多或少地提到关政安对于关宇森的不满,而且这种不满并不是最近才有的,而是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一点一滴累积起来的:关宇森没有听从父亲的安排去国外某大学深造;关宇森进入董事会之后独断专行,自作主张;关宇森因父母分居,生母唐静怡避居郊外对父亲心生不满……
言幼宁在路边的椅子上坐了很久,醒过神来的时候,豆浆都快要结冰了,油条看起来也蔫头蔫脑的,完全没有了刚出锅时诱人的样子,让人看着就没有了食欲。言幼宁把报纸卷起来塞进早餐袋子里,一股脑都扔进了垃圾箱。
不知道别人看到历史重演的时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言幼宁此刻只觉得麻木,就像头顶上飘着一团乌云似的,让人透不过气,却又不知道该对它做出怎样的反应。
或许旁观和亲身经历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受,言幼宁甚至无法确定关家玩的这一手掩人耳目是不是与前一世完全一样。他只知道当年穆坤告诉他关政安和关宇森闹翻了的时候,他心里着实惊慌了一阵。那个时候的自己,还不知道心里那种惴惴不安的感觉预示着什么样的灾祸,更多的是觉得难过,因为家里的另外两个成员不再坐在一起吃饭、不在一起聊天,一起外出参加活动。然后,关政安在他面前开始不掩饰对关宇森的失望,再然后,他开始带着自己出入公司,开始在媒体面前露面。
言幼宁握紧了拳头,心中的滋味复杂到难以言喻。
关家就像一个恐怖的漩涡,言幼宁无比庆幸自己置身于漩涡之外。而同时,他心里又难免会有愧疚的感觉。那天晚上关宇飞跑到华艺的楼下来找自己,说了几句没头没脑的话,现在想来,他肯定是知道了什么——或许,正是因为他知道了什么,才迫使关家父子不得不把所有的计划提前实施。
言幼宁不知道关宇飞到底知道了什么,不过他心里已经生出了疑虑,总好过自己当初一无所知。这个孩子年纪与自己相仿,但他看上去要比自己有更多的生活经验,当然也远比自己更精明。言幼宁心想,或许他的这份精明能够让他平安地度过这一场飞来劫难吧。
自从关宇飞出现,言幼宁就一直觉得自己跳出了关家这个大漩涡。没想到这个漩涡一旦旋转起来,他这个外围小蚂蚁的情绪还是会受到影响,随着漩涡带起的波浪上下起浮。这种感觉让他分外郁闷。更郁闷的是,他根本就不知道关宇飞的底细,也没有什么联系方式,就算担心也只是瞎担心。
郁闷了两天之后,言幼宁不得不暂时放下心里的担忧。因为,他演艺生涯里一个重要的日子来临了。
一月二十日,电影协会年度电影节颁奖的日子。
虽然他的牛逼经纪人凌傲在n天之前就开始给他打专治飘飘然做白日梦的预防针,而且还一天打好几针,但是到了颁奖这一天,言幼宁还是觉得心神不定,魂不守舍。下午下了课顾不得洗澡就火烧屁股似的催着小丁送他回家。小丁被他气得笑起来,指着手表告诉他距离颁奖晚会还有好几个小时,这会儿爬着回去都能赶上看现场直播。无奈言幼宁坐不住,到底还是催着小丁把他送回了家才算安下心来。
时间确实还有点儿早。言幼宁神经兮兮地打开电视,调好频道,然后才跑去洗澡换衣服,随便给自己弄了一口吃的,什么都收拾完了也才六点多。
夜色降临,晚会终于开始。各个奖项陆续出炉,《赌石》不出所料成了电影节最热门的影片,一举拿下了三座奖杯:最佳剧情、最佳导演以及最佳男主角。言幼宁获得最佳男配、最佳新人两项提名,最终却花落别家。
毒舌经纪人的预言再一次一语成谶。
这是预料中的结果,言幼宁仍然感到失落。
关了电视,言幼宁把洗衣机里的衣服拿出来晾在阳台上,又把一早就拿到阳台上晒着的淘米水给家里所有的花花草草都浇了一点儿。毛毛的松球都已经收拢成了小小一团,大毛毛也略略有些收缩,两盆花挨在一起的样子还真有几份相依为命的感觉。
言幼宁轻轻摸了摸大毛毛和毛毛的小树干,寻思着要不要找个大一点儿的花盆把它们移到一起去呢?不过他没有养花草的经验,像这样的微型植物又都娇气得很,他得上网查查资料或者找个明白人问一问才行。
餐厅里风信子看起来要结实的多了,其中一盆的叶片已经长到了三寸多高,叶片中央的一簇花蕾即将绽开,原本以为是蓝色的一盆,看花瓣却是浓艳的蓝紫色,散发着非常馥郁的香气,惹人怜爱。
或许是因为花房里的姑娘对他所说的花语太过震撼,言幼宁每次看到这几盆花,心情都非常复杂,有一种冥冥之中注定了什么的诡异感觉。好像有什么人,正通过这种隐晦的方式悄悄地提醒着他那些他拼命想要忘记的往事。然而那句话却对他影响至深,放下灵魂的包袱,得到幸福,这是何等诱人的字眼。
言幼宁轻轻摇头。
放在餐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言幼宁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接了起来。
“幼宁?”明锋的声音穿过电波,自千万里之外传来,在这寂静夜里,别有一种醇和安稳的意味,“睡了么?”
“还没。”言幼宁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这个时间,他应该刚刚起来吧。如果有晨练的习惯,他应该刚刚晨跑回来,正要去吃早饭。
“晚饭吃的是什么?自己做的吗?”
明锋在电话里的语速比平时说话略缓,听起来有种慢悠悠的感觉,懒懒散散的,让人听了不自觉地就像找个地方歪一歪。言幼宁在餐桌旁边坐了下来,漫不经心地答道:“自己煮了一碗面条。”
“方便面?”
“不是方便面。”言幼宁解释说:“是从卖馒头的店里买回来的那种干面条,还加了鸡蛋和青菜。”
明锋低声笑了起来,“比方便面好吃吗?”
“当然。”言幼宁不解地再瞟一眼挂钟,他那边应该是早晨了,这一大早的他没有正经事做吗?非要跟他在这里东拉西扯地说一些没营养的话?
明锋笑完了,语气也变得正经了一些,“苏桦刚把电影节的获奖名单发给我。”
“哦,”言幼宁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个电话实际上是他特意打过来安慰自己的吗?
“你今年才十九岁,真是年轻。”明锋半真半假地感慨了一下,“而且这是你的第一部影片,我认为得到两个提名已经是不可小觑的成绩了。要知道,这可是电影协会颁发的奖项啊。” 电影协会的奖项意味着专家的认可与接纳,这种肯定对于言幼宁这样的新人来说,远比票房上的成功更加鼓舞人心。
“我明白。”言幼宁抿着嘴笑了笑,“不会想那么多的。”
“嗯。”明锋大概听出他声音里没有过多的负面情绪,整个人又放松了下来,“想要什么礼物吗?我带回去给你。”
言幼宁忙说:“不用了。”
明锋又说:“那我可以要点儿礼物吗?毕竟快过年了。”
言幼宁,“……”
你是我侄子吗?过年还得给你发红包?
“等我回去的时候,能不能上你家吃顿饭?”明锋厚着脸皮提要求,“做排骨汤就行,别的菜都不用做。”他在言幼宁家里吃山药炖排骨的时候,觉得味道很一般,就像言幼宁说的那样:做熟而已。但是回到父母的家里,吃着保姆做的排骨汤,心里却又开始一遍一遍地回味言幼宁做的饭菜。
真是一件奇怪的事儿。
言幼宁心里各种吐槽。丫的,和着这货越洋电话打过来,还拿他没得奖的事儿安慰了半天,都是为了排骨汤做铺垫呢?!
“我的手艺有那么好么?!”言幼宁压根不带信的。自己厨艺怎么样自己最清楚,也就自家那个长期节食的老妈会觉得不错。像明锋这种一周有一半以上的时间都混在各大酒店吃吃喝喝的人,会觉得好吃才奇怪了。
“手艺也就一般。”明锋实话实说,“不过我想吃你做的那个味道。”
言幼宁呆了一下,耳根微微热了。这……这是被调戏了吗?
明锋还在不遗余力地解释,“我是认真说的……”
言幼宁轻轻咳嗽了一声,竭力想掩饰心里的那点儿不自在,不过嘴角还是不由自主地微微往上翘,“等你回来再说吧。”
“好。”明锋这一次答应的很痛快,“等下我要陪我妈和我姨妈去看画展……”
“等等,”言幼宁忽然想起了这几天一直在担心的问题,忙问道:“明锋你知道关宇飞的电话吗?”
“关宇飞?”明锋的声音一下变了,“你要他电话干嘛?”
“他前几天来找过我一次,不过没说什么。我看他状态好像不是很好……”
明锋的声音顿时严肃了起来,“幼宁你听着,关家的事你千万别插手。”
“我不是想插手关家的事。”言幼宁听出他要挂电话,急着替自己辩解,“我只是不太放心关宇飞的情况。”
“你什么时候跟他那么好?”明锋觉得很奇怪,“你们俩应该没什么交情啊。”
“是没什么交情,不过……”他要怎么跟明锋解释自己心里的愧疚呢?站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本该是自己。正是因为自己躲开了那个位置,才让无辜的关宇飞被填补了上去。如果他最终会代替自己承受那样一个结果,言幼宁要怎么说服自己袖手旁观?
“你别瞎操心了。他现在能有什么事儿?”明锋加重了语气叮嘱他,“你也别去找他。想知道他的情况,等过几天我回去了再说。”
“你……”
电话里,一个女人柔和的声音喊道,“percy?”
明锋答应了一声,又冲着话筒说:“幼宁你听好了,你给我乖乖的,别惹事!过几天我就回去了,听到没有?!”
什么叫乖乖的?
知道从他这里是问不出什么了,言幼宁很是无奈,“明白了。安心去看你的画展吧。”
挂了电话,言幼宁已然心神不定。
关家父子反目的戏码提前上演了,关宇飞现在的处境说的直接一点儿,那就是在狼窝里。唯一值得安慰的,就是他比自己更精明。
言幼宁心想,希望他能一直精明下去。
接下来的几天,报纸上来来回回讲的都是有关电影节的消息。获奖影片介绍、获奖者的专访等等,甚至还有一篇报道专门拨拉了一遍获得提名,最终却与奖项擦肩而过的演员。言幼宁也被提了出来,用十分惋惜的笔调夸赞了一番,认为他大有潜力,明年一定能捧回奖杯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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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傲后来也打了电话过来,安慰加鼓励,捎带脚地通知他春节过后到剧组报到。因为徐正因的新片年后开拍,凌傲还提醒他放假期间记得观摩徐导的影片,以便尽快熟悉他的拍摄手法。
关家的消息在沉寂了一段时间时候又开始陆续见报。这一次,媒体的目光似乎集中在了关宇森的身上。带着一种打落水狗似的热情开始拼命发掘这位失宠太子爷的各种旧闻:关宇森几年前和朋友在酒吧里吸□□被拘、关宇森的前后几任女友,以及关家父子不和已久的种种蛛丝马迹。
媒体这种絮絮叨叨的怀旧式的爆料在腊月二十三那天终于迎来了一波小高潮:按照华航的传统,关政安会在过小年这天在海晶酒店设宴,犒劳华航集团的高层管理人员,缅怀一下共同创业的艰辛,再展望一下未来的大好前景。往年陪同关政安出席宴会的都是华航的太子爷关宇森,而今年竟然换成了刚刚认祖归宗不足一年的小公子关宇飞!
媒体立刻兴奋了起来。关家主母唐静怡近几年一直在郊外别墅隐居,很少在媒体面前露面。如今关宇森又明显失宠,关家这是要变天了吗?!
35、以爱之名
过完小年的第二天,言幼宁托凌傲给他打听的事情就有了消息。凌傲一个做车行生意的朋友给他推荐了一辆二手的起亚狮跑,车况不错,才跑了五万公里,卖主价钱要的也不贵,问言幼宁有没有兴趣去看看车。
言幼宁转天过去就把车买了回来,他还是个学生,手里的钱也有限,再说两年之后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情况,这样的车正好适合他用。有了代步工具,他不但上下班方便了很多,而且也可以做很多平时做起来不那么方便的事情了。
比如,去查看一下关宇飞的行踪。
像关家这样的大家族,年前会有很多的外事活动,但凡有关政安露面的机会,身边总是带着关宇飞,看父子俩的照片,关政安眉眼之间一派慈和,就好像在被长子伤了心之后,这个半路捡回来的儿子成了他心头唯一的安慰。而关宇飞的脸上照例是没有什么表情,就好像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与他无关似的,举手投足之间带着一种与他的年龄不相衬的淡定从容。媒体在几番试探之后,得出了此子少年老成的结论。不过,言幼宁有点儿怀疑这个所谓的“少年老成”的说法也是在关政安的授意之下放出来的烟幕弹,为的不过是让他日后披上继承人的外衣时具有更加逼真的视觉效果。
有时候看着报纸,看着照片上站在一起的父亲和儿子,言幼宁心里会有一种微妙的、历史重叠了的诡异感觉。就好像他看见的不是面无表情的关宇飞,而是当初那个眼神懵懂的自己,因为在父亲的关爱与接纳之中找到了归属感,而咧着一脸的傻笑,像个木偶似的被关家父子耍的团团转。
以爱之名。
不过同样的一个圈套,自己会上钩是因为他从小便有母亲爱着,因此在她离世之后,他想要有人用同样的关爱来对待自己。而关宇飞对于父母亲情大概从来都没有期盼过,否则他不会清醒地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有所发现。
关宇飞看上去像个营养不良的惨绿少年,但是他的年龄算起来要比言幼宁大一岁。言幼宁可以拿年龄、拿他被生活的磨练所滋养出的精明和阅历来安慰自己,他会比自己做得好,他不会走上自己的老路,但是看到频频曝光的关家父子的照片,言幼宁心里还是会不安。他总是想起那天晚上关宇飞守在华艺楼下的情景,身形单薄,眼神空茫。像一头被逼到末路,全然不知所措的小兽。
言幼宁没有他的电话,而这个熊孩子说了要给自己打电话却始终没有打过。他是不可能上门去找关宇飞的,而同时认识他们两个的人,一个是明锋,人在美国,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另外一个人则是……穆坤。
言幼宁的车在路边停下来的时候,心里还在想着如果他去找穆坤,穆坤又会摆出一副什么样的表情,惊讶?意外?鄙夷?以穆坤的性格,看见言幼宁主动来找他肯定会觉得言幼宁这是后悔了,说不定还会说几句夹枪带棒的话来挖苦挖苦言幼宁的不自量力。
马路对面就是第一次遇见关氏兄弟的那家不对外营业的私人会所,门前的停车场上一排排都是豪车。离得远,看不出里面有没有关宇飞的坐驾。他倒是想过凑过去找找他的车,然后在车门上贴个便条提醒他给自己打个电话什么的。不过这种地方的保安都很警觉,他这样的闲散人员根本就摸不过去。
言幼宁只能等在这里碰碰运气。跟关宇飞有交集的地方也就只有这里了,如果还是堵不到人,言幼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看那天的情形,关宇飞兄弟俩应该是这里的常客。就算明面上关宇森已经跟家里掰了,关宇飞也还是有可能出来消遣的。尤其他现在已经被关家推到了前台,身份受人瞩目,跟关家有来往的那些世家公子之间的应酬应该也不会少。
言幼宁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快到十二点了。关政安对成年的儿子管得并不严格,但有一样就是不能在外过夜。如果关宇飞真的出来玩,这个时间差不多该出来了。其实两天之前的夜里,他似乎看见关宇飞了,但是离得太远,言幼宁不能肯定是不是自己看错了,那人身边又围着一群男男女女,言幼宁更不可能过去了。
言幼宁每隔几分钟就看一眼手机,渐渐有些不耐烦起来。他的生活习惯即便不太规律,也很少有像这样大半夜还在外面游荡的经历。就在身体因枯燥的等待而有些困倦的时候,会所的门再一次打开,两个男人走了出来。
言幼宁打了一半的哈欠顿住。当他看清楚走出来的两个人时,忍不住一拳砸在了方向盘上。走在前面那个略显消瘦的青年是关宇飞没错,但跟在他身后的穆坤又是怎么回事儿?是关家又派了他来当监视关宇飞的“助理”,还是说但凡关宇森的兄弟,这个渣渣都有兴趣伸一爪子?!
言幼宁气得没办法,他不能就这么跑过去,让自己的出现引起穆坤对关宇飞的怀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钻进同一辆车子,飞快地离开。
言幼宁看着空荡荡的马路,心里莫名的有些难过。早就说好了要离这一家子远远的,再也不能跟他们沾上一丁点儿的关系。可是莫名其妙的还是被牵住了,既不能靠近,又不忍心远离。
言幼宁自己的前生今世都陷在一张硕大的网里,无论怎么挣扎,手脚都还是牢牢地黏在这张网上。唯一不同的,只是换了一个位置,从最中心的位置换到了边缘处的旁观席位上,似乎安全了。然而旁观别人去死,并且还是死在自己空出来的那个位置上,这种感觉更加折磨人。
言幼宁忽然想到了明锋。他是关宇森的朋友,可以进出关家,可以见到关宇飞,可以……可以告诉他关宇飞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言幼宁再一次查看手机,在心里盘算着明锋可能回来的日期,并且在心里默默盼望这个男人能尽快赶回来。
除夕前一天,华艺的员工正式放假。
言幼宁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把窗帘被罩全部换了洗了,沙发套都换下来洗干净了,然后举着吸尘器从房顶到床底下,还趁着中午有阳光的时候把玻璃窗都擦干净了。这是一莲的习惯,她说过新年之前要除尘,要干干净净地迎接新的一年,这是东方人的规矩,要入乡随俗。于是在过去的每一年春节之前,他都要跟在一莲的屁股后面,洗窗帘、擦玻璃、连灶台都要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擦得干干净净。
一个人住还是有好处的,至少卫生搞起来没有那么麻烦。大半天的时间都收拾完了,然后开车去沃尔玛扫荡,挤在一群喜气洋洋的大妈大婶中间,给自己囤积放假期间的食物:肉、菜、水果、面包和奶制品。
转天就是除夕,言幼宁一大早起来换了一身深色的衣服,开车去附近的花店里取了预定好的花束,开车去墓园看望一莲。
墓园里居然也有鞭炮的声音,很多墓碑前面都放着香烛纸钱,那些言幼宁是不懂的。他的母亲不是这里的人,这些习俗,她也是不懂的。他只知道她最爱看花,其实不仅是薰衣草鸢尾花,一莲什么样的花都喜欢。她的天性就是那样一个爱美的、爱花的小女人,直到死,都生活在自己的梦里。
在刚醒来的那段时间里,他曾经想过,要是时间再提前一点儿,能让他再见见一莲就好了。哪怕只见一面呢。后来又觉得不见就不见吧,见了也不过是再次体会分离的痛苦。东方人都相信缘分,这是他们的母子缘分已经到头了。
一莲的墓碑前面放着一束很大的百合花束,墓碑也被擦拭得干干净净。这是有什么人先一步赶过来给她扫墓了。
言幼宁有些意外,难道是因为自己身世的曝光,让一莲的追求者一路追到了这里?不管怎么说,能有人过来看望她,惦念着她,总是一件让人欣慰的事。
言幼宁把怀里的花束放在百合花束的旁边,伸出手轻轻碰了碰照片上笑得开怀的人,“有人来看你了?嗯?是帅哥吗?”
一莲望着他,笑容依旧。
她会永远这么美,时间再无法改变她的容颜。
言幼宁轻轻地抽了抽鼻子,拿出印着自己大头像的海报,叠起来,压在了花束的下面“呐,看看吧,我跑去拍电影了。李翱还说我这张脸随了你了,也挺上镜的。”
言幼宁看着她,轻轻闭了眼把额头抵在了她的脸上。
他已经长大了,太过软弱的话他说不出口。但他心里真的希望一莲还活着,安安静静地等在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当他疲倦的时候,寂寞的时候,可以把头靠在她的肩上,让她摸一摸自己的头发。
这是十九岁的言幼宁离开母亲独自度过的第一个春节。
这是死而复生的言幼宁离开母亲的第十个年头。思念如故,失恃的惶恐却已经被岁月沉淀在了骨子里,隐忍成了习惯。
果然岁月如刀,再圆润的珠玉也刻出了凛冽的伤痕。
然而再坚硬的珠玉,质地也总是脆的。
言幼宁听着不远处传来的鞭炮声,心里越发觉得空旷得厉害。那些噼里啪啦的声音好像在他心里震出了回响,让人格外难受。
要过年了,而他唯一的亲人却一个人孤零零地长眠在这里。
他曾经觉得自己重新活回来是为了绕开前一世的悲惨结局,按照自己的心意重新活一遍。然而现在,言幼宁却又觉得迷茫了。
现在的他,应该算是避开关家的纠缠了。也已经有了一份工作,学业也正在继续着,甚至还刚刚添置了一辆车——虽然不是什么好车。但他心里的感觉却益发茫然,陷在迷雾里一样。他说不好这是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似乎是,又似乎……无论是不是都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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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重新活回来是为了避开关家,为自己活着。
可是自己活着,又是为了什么呢?
言幼宁除了宿舍便无处可去,索性在墓园一直呆到天擦黑才回去。墓园建在半山上,地势很高。顺着台阶往山下走的时候,可以看见城市上空绚烂的烟花绽放在刚刚降临的夜幕之上,伴随着噼里啪啦的响声,整个城市都躁动不安地欢快着。
言幼宁不喜欢这样的景象,这会让他觉得自己孤零零的,连个一起吃年夜饭的人都没有,挺可怜似的。
明年还是出门吧,他想。报个旅行社,随便哪里走一走,总好过自己一个人晃来晃去。
言幼宁回到宿舍的时候还不到七点,他在小区外面的杂货店里买了几挂鞭炮,不管怎么说,过年也还是要有个过年的样子。
冰箱里储存了很多食材,不过他一个人的饭不好做,做少了不像是过年的样子,做多了明天又得吃剩饭。谁愿意大过年的吃剩饭呢。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吃火锅。简单、方便,吃的久一点也还是热热乎乎的。
他还可以喝点儿酒。
言幼宁把鞭炮放在门口的鞋柜上,自己卷起袖子到厨房里开始洗菜。他爱吃豆制品,冻豆腐、水豆腐、豆腐皮都买了不少,青菜也有,肉少一点,不过有虾……
正在厨房忙着,就听外面门铃响。言幼宁心里有点儿疑惑,同一楼层的另外一户好像一直是空置的,出来进去从来不见人影。平时都不在这里住,过年更不会了。难道像笑话里说的那样,楼上楼下的邻居吃饺子没醋了?
凑到猫眼向外看了一眼,言幼宁怔住,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再仔细看看,还是那个人,满脸尘霜地站在那里,等着自己开门。大概是等得不耐烦了,他伸出手在防盗门上用力拍了拍,“幼宁!”
言幼宁拉开房门,眼中惊讶的神色不加掩饰,“你怎么回来了?”
明锋笑着说:“公司有点儿事,就提前回来了。”
“哦?”言幼宁想问问公司有事跑这里来干嘛?但是这句话在嘴里过了一遍,又被他咽了回去,“进来吧。”
明锋拖着大大的行李箱进来了,进了门先伸了个懒腰,“哎呀,好累。”
他这是没回自己的住处,直接从机场过来?
言幼宁看着他彻底放松下来的表情,隐约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
36、新年夜
言幼宁知道自己有一张招摇的脸,有些人刻意地接近自己就是冲着这个来的。显然,明锋也是这其中之一。
一莲在他情窦未开的时候曾经对他说过:要学会对别人说no。所以在这方面,言幼宁一向觉得自己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然而这个习惯着落到明锋身上的时候似乎发生了某种偏差,也许是自己的态度暧昧,让人产生了某种误会,也许是这个人故意无视了自己的推拒,并把它当成了追求中的另一种乐趣。
言幼宁觉得有些棘手。他还想通过明锋了解一下关宇飞的情况——不插手,只是旁敲侧击地了解一下。既然要求人帮忙,自然不好在他远道而来的时候把人撵出去。不过让他为难的也正是这个。如果明锋真的是一个熟人,一个普通的朋友,就像李翱那样,他可以直截了当地提出请他帮忙。但若是他怀着某种目的来接近自己,而自己又利用这一点来提出要求,两件事的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明锋换了拖鞋,可怜兮兮地揉了揉肚子,“幼宁,你家吃过晚饭了吗?我刚下飞机,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言幼宁被他这样一说也觉得饿了,只得把那些纠结的心事暂时放在一边。民以食为天,什么事都可以在吃饱肚子之后再考虑。或者,边吃边谈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我也才回来,什么都没弄呢。”言幼宁问他,“吃火锅行吗?”
明锋忙不迭地点头,“当然行。我来帮你洗菜吧。”
“菜洗完了,”言幼宁稍稍有些遗憾地瞥了一眼厨房,“你去洗把脸吧,我把东西准备好,很快就能吃饭了。”
明锋笑眯眯地答应了。等言幼宁转身进了厨房,他立刻翻出背包里的洗漱用品,三步两步地进了洗手间。
这还是他第一次进幼宁家的卫生间。这么私密的地方,他难免会有好奇心。其实上次过来送花的时候他就想进去看一看了,看看幼宁背着人的时候都有些什么样的小习惯。比如他喜欢什么风格的洗漱用品之类之类的。不过那个时候幼宁对他还有很重的戒心,他也不好意思把狼尾巴露出来使劲摇。
这一次,这可是正大光明的机会啊,嘿嘿。
明锋摇着狼尾巴一溜烟窜进了洗手间。洗手间不大,也就五六平的样子,墙壁和地砖都贴着白色的瓷砖、洗手台是那种很普通的白色大理石台面,装着很大众化的椭圆形白瓷手盆,洗手台上方装着一面方方正正的镜子,马桶、淋浴房看起来也最普通的样式,什么特点也没有。或许房东当初装修的时候就奔着要往外出租的目的,只求结实能用,因此什么零件挑选的都是便宜的大路货。
明锋心想,这个是房东的问题,与言幼宁的品味无关。
目光扫到洗手台上,香皂,很普通的白色香皂,椭圆的一块,看不出什么牌子,凑过去闻闻,嗯,是薄荷味道。再看旁边,还有一块香皂,上面还凸出来一块动物的形状,这个明锋认识,是羊奶香皂。他老妈就爱用这个,说什么滋养皮肤美容养颜的。幼宁这小破孩子看样子还挺臭美的嘛。
明锋贼兮兮地笑了笑,放下羊奶香皂,再看看玻璃架上的香水瓶。burberry男用香水,清爽幽静的淡香,新鲜、干净的主调,同时展现了温柔优雅与精致诱人的性感气息。经典主义风格,英伦风味。
原来幼宁喜欢的是这种调调儿。明锋把格子纹的精致香水瓶放回原处,心中窃笑,还挺闷骚的。
洗浴用品就显得可爱多了,沐浴露居然还是卡通形状的瓶子,西瓜味儿的。明锋觉得这个味道很不错,他喜欢幼宁身上散发出这种自然又清甜的味道。就好像长在密林里一颗饱满鲜嫩的水果,即将成熟,颜色和气味都散发出了诱人的气息,却只有他一个人发现了。
明锋闻了一圈之后,终于心满意足地安下心来洗了把脸,用的当然是幼宁的羊奶洗面皂。不过毛巾就实在没好意思再去占人家的便宜了,虽然幼宁什么都没见到,但是真要那么做了,明锋还是觉得有点儿丢人。
洗了脸出来,幼宁已经把电火锅支上了,正一趟一趟地从厨房往外搬菜盘子,汤底的浓香飘得满屋都是。电视开着,春晚直播,屏幕上一群红衣绿裤的伪村妞正载歌载舞地赞美新农村。窗外鞭炮劈啪作响,居然也很有过年的气氛。
明锋感慨了一下,自己一个冲动之下跑回来果然是正确的。要不然这会儿自己身在千里之外,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地团聚,这个小破孩子一个人孤零零地守着电视过春节,想想他都觉得心头酸疼。
有菜有酒,还有一个熟人陪着自己,言幼宁在餐桌旁边坐下来的时候,觉得自己低落了一整天的情绪竟然也轻快了起来。
明锋交际圈子很广,这边吃着喝着,桌子上的手机不时地就发出叮咚叮咚的短信提示音。明锋接到关宇森发来的拜年短信时,下意识地瞥了言幼宁一眼。他可没忘了言幼宁在打听关宇飞的情况,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在明锋看来,这明显就不是一个好现象。关宇森当初是怎么打算的,他看的很清楚。他可不想言幼宁再卷进这一摊浑水里去了。
言幼宁也注意到了他手机上频繁的短信,随口问了句,“有关宇飞的吗?”
明锋迟疑了一下,“你怎么突然关心起他来了?”
“他曾经帮我解围,我关心他一下不是很正常吗?”言幼宁往锅子里拨拉了半盘豆腐,面不改色地说:“前几天我还在外面碰见过他一次,他说了要打电话给我,结果一直也没打。所以我就随口问问。”
明锋隔着水汽蒸腾的锅子打量着言幼宁故作镇定的表情,眸色渐渐深沉起来。
言幼宁被他看得不自在,心里却微微发虚。只得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不停地从锅子里往外夹东西。才扔进去的豆腐片被他捞了出来,咬一口里面还是凉的。言幼宁硬着头皮嚼了嚼咽了下去。
明锋轻轻摇头,“幼宁,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言幼宁的筷子微微抖了一下,“知道什么?”
明锋直截了当地说:“关家的事。”
言幼宁强作镇定,“你指哪方面?”
“全部。”
言幼宁的眼皮跳了跳,“我第一次看见关家的两位公子还是首映那天在那个会所,当时你也在的。后来……嗯,后来闹的有点儿不痛快。”他偷偷瞥了一眼明锋,明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神幽深,言幼宁分辨不出这个表情代表了什么样的情绪,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后来就是公司的酒会,二少替我解围,这个我怎么也该表示一下谢意的……”
明锋心里其实是有一点儿失望的。他知道自己在幼宁这里是没有什么好形象的,但是幼宁真的表现的这么明显,他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幼宁,”明锋打断了他的敷衍,“我说过我不会让关家动你。你不必这么防备我。”
言幼宁像被打了一巴掌似的,停顿了一下,眼神移开,脸颊也微微红了起来,“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明锋心里不痛快了,语气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你不想说我就可以理解,但是请你别拿我当傻瓜似的满嘴跑火车。”
“我没有满嘴跑火车!”言幼宁被他的措辞惹恼了,整张脸都扳了起来,“你爱信不信。”
明锋心里也十分气恼,他千里迢迢赶在大年夜回来陪他过年,就算为了听他在自己面前编瞎话敷衍自己吗?
“你要是不知道关家的底细,用得着那么心急火燎地跟凌傲签合同?!那个时候穆坤找了你几次?你会答应凌傲的条件就是被他给逼急了。你就怕关家会找上门来,所以抢先一步掐断了这个可能,对不对?”
言幼宁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我没觉得你知道这些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知道就知道了,你心里有个防备也好。我不打算刨根问底地打听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也没打算把这件事捅到关宇森的耳朵里去。你实在不想说的话,我是不会逼你的。”说到最后一句,明锋甚至觉得自己委屈死了。什么叫做好心当作驴肝肺?
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明锋气恼地放下了手里的筷子,“幼宁,你可以不接受我。但是我不会做对你不利的事情,我希望你能相信我。”
言幼宁觉得“接受”这两个字出现的有些诡异,但是说到相信……这个人可是关宇森的好友,认识言幼宁才多久啊?这么明显的时间差距让他怎么相信他的空口白牙?
明锋越发无奈,“幼宁,今天说的话,我可以保证不对任何人说起。我现在就只问你一句话:你知不知道关宇飞和你的关系?”
言幼宁沉默了。
明锋耐心地等着他的回答。隔着热腾腾的火锅和满桌的肉片蔬菜,餐桌上方微妙地凝结出一种对峙的气氛。
良久之后,言幼宁的肩膀垮了下去。他垂下眼睑,低声说:“知道。他跟我说过。”
明锋如释重负,整张脸都明亮了起来,“难怪你会那么固执地想要打听他的消息。”
言幼宁小小翼翼地看了看他。
明锋冲着他展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我会帮你的。不过你自己不要和他有接触。对你们两个人都不好。”
言幼宁点点头,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挑起。
明锋看着言幼宁微笑的脸,神差鬼使地说了一句,“幼宁,这些天我特别想你。”
言幼宁怔了一下,大概没反应过来话题会突然间拐到这个方向上去,愣了一下才若无其事地笑着说:“是因为我的山药排骨汤吗?明锋你这个人真是太奸诈了,骗吃骗喝的时候总是有这么多甜言蜜语。这都从哪儿练出来的?”
明锋的视线在他脸上扫来扫去,心里有种要冒火又不得不压着的憋屈感,很焦躁。但是面对言幼宁这张故作镇定的脸,他又不能真的掀桌而去,只得拼命压着心里的火气,顺着他的话说:“没办法,老话不是说么:为了嘴,跑断腿。”
言幼宁把盘子往他面前推了推,“呐,多吃点吧。”
明锋勉强笑了笑,“那我就不客气了。”
餐桌上的气氛似乎是融洽的,但又有那么一点点的不自在。这种微妙难言的不自在一直持续到了晚饭结束,也仍然没有消失。言幼宁洗碗,明锋就靠在厨房的门框上看着他洗。厨房本来就不大,有这么一个人高马大的家伙堵在那里,言幼宁顿时觉得转个身都挺困难。再说被个男人这样直勾勾地看着,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左一眼右一眼都带着钩子,谁能自在得了啊?特别是不久之前,他刚刚说了那么……那么让人不自在的话。
“你进去看电视吧,”言幼宁不耐烦地催促他,“等下我收拾完了就过去。”
明锋没有动,只是看着他,眼底沁着一抹醉红,神色微微有些迷乱。
“你站在这里我多不自在啊,跟监工似的。”言幼宁手上还站着洗洁精的泡沫,弯起手肘虚虚推了他一把,“进去吧。”
明锋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言幼宁脑子里刚刚转过一句“这人手心温度还挺高”就觉得胳膊上一阵大力传来,拽的他站立不稳,脚下一滑,被他用一种十分蛮横的姿态搂住,牢牢地嵌进了怀里,然后一个转身将他压在了厨房的门框上,不由分说吻了上去。
明锋觉得自己已经忍了很久了,因为不确定自己的心意,也无法确定他的心意,所有因他而起的心悸就只能一直压在心里,克制着,琢磨着,暗自烦恼。然而短暂的分离却在无形中放大了自己隐忍的心意。
只是短暂的分离,心头的思念却在看不见他的地方恣意蔓延,不知不觉爬满了心房。明锋自己都说不清原本温吞而和缓的情愫是什么时候变了味道。明明只是觉得还不错,明明算计好了要徐徐图之,一步一步地靠近这头警觉的小兽,可是一旦分开,这些冷静的谋划就在他身上统统失去了效用。
他开始觉得每一分钟都被拉长,日日夜夜,长到几乎看不到尽头。一闲下来,他的脑子里就会冒出“不知道他睡了没有?”或者“不知道他在做什么”的念头,简直就像坏了的水龙头,眼睁睁看着水花四溅,偏偏怎么都刹不住它。
他开始觉得坐立不安。
就在这个时候,言幼宁在电话里透露出了想要和关宇飞接触的念头。明锋的不安之中因此增添了焦虑和担忧。或许就是因为压抑,所以原本温吞的思念才变得躁动不安起来,像在心里藏了一块有棱有角的东西,无论怎么安置它都会被硌得疼痛难忍。
然而此时此刻,他的嘴唇贴合在言幼宁淡色的嘴唇上,柔滑微凉的触感就像一剂灵丹妙药,立刻将他血液里澎湃着的焦躁不安驱逐了出去,灵魂中叫嚣着的浪潮也诡异地平息了下来。像疲惫的人,终于走过了燃着烈火的囚室,看到了青山秀水,明月清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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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他欺盼这个时刻竟然已经欺盼了这么久。
小七的秘密 第一章
隔着一道爬满了山蔷薇的栅栏,慕容轻慢条斯理地打量着那个身穿浅色衬衫的年轻人。
那人年岁与他相仿,相貌清俊温和。他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被人跟踪了一路,那双浅棕色的漂亮的眼睛只顾着在树丛里瞄来瞄去。他在花园的台阶上坐了下来,低着头从背包里取出猫罐头,嘴里还发出咪咪咪咪的可笑的声音。
慕容轻的嘴角不由自主的向上弯了弯。
树丛里传来的响声,几只花色各异的流浪猫从树丛里钻了出来,神情亲昵地凑到了年轻人的身边。年轻人一边给它们分食物一边絮絮叨叨地维持秩序,“不许抢,老黑!说你呢,每次你都跟人家挤,你也不看看小花比你瘦那么多……”
慕容轻看着那只老黑猫不情不愿地向后退开两步,把最佳抢食的位置让给一只脏兮兮的花猫,再一次弯起了唇角。从他的角度看过去,那只黑猫不太乐意又勉强表现出绅士风度的纠结的表情居然也挺可乐。
“不要抢,今天带的猫罐头足够你们吃饱了,”年轻人弯起手指在那只黑猫的脑门上轻轻敲了一下,“这东西吃多了不好,明天我买小鱼给你们吃。今天?今天没买到啊,那个老爷爷今天没出来摆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慕容轻无意识地移开了视线。并不是觉得年轻人和流浪猫对话的情景看起来有多么怪异,而是本/能地不想看到人和动物太过亲近的画面。
这里是滨海市的南区,据说开发不久,平时也没有什么游客,与游人如织的市区各大景点相比要显得清静许多。这条街紧挨着南山中学,街道两侧种着高大的梧桐树,茂密的枝叶伸展开来,几乎把街道上方的天空都挡住了。南山中学临街一侧的栅栏上爬满了蔷薇花,在春日的阳光下散发出浓郁的香气。
慕容轻觉得滨海的春天有一种亮丽而明快的味道,连阳光都显得格外有热度。他对这个城市的感觉陌生而新奇,但并不觉得讨厌。
他转过头看了看那个喂猫的年轻人,他正低着头把空罐头盒收起来,吃饱肚子的猫猫们东倒西歪地躺在花坛的边缘晒太阳。年轻人嘀嘀咕咕地跟几只猫咪道别,然后绕过花坛,顺着来时的方向走了。
慕容轻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跟了他几天了,这人的生活规律他也差不多摸熟了,慕容轻不打算继续跟踪他了,他觉得自己想要了解的东西都已经看到了。转身要走的时候,慕容轻听到头顶上方传来咕咕咕的叫声,一抬头就看见树枝上栖着两只胖乎乎的鸽子,正歪着脑袋,眨巴着圆豆似的眼睛打量他,一边看一边还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这小子在偷看冬至呢。”
“有吗?我看他只是碰巧路过吧。”
“我可不信他是路过的,你注意他的眼神没有?直勾勾地盯着冬至,准是在打什么坏主意。不行,我得告诉冬至去!”
“小八,你别那么冲动……你看他已经走了,又没继续跟着冬至,肯定是路过的。”
“可是他刚才一直在看冬至。”
“冬至长得好看么,别人看他很正常。”
“倒也是……冬至差不多跟我一样帅了,有人偷看也没什么奇怪的……”
“……”
慕容轻嘴角抽了抽,心说就你那么一个胖的跟皮球差不多的小身材,还好意思说自己帅?!这些住在城里的鸟儿脸皮可真够厚的。不过听它们的语气,似乎跟那个叫冬至的男人相处得很不错。想来那样一个能对着脏兮兮的流浪猫笑得一脸阳光灿烂的男人,心眼必然坏不到哪里去吧。
或许那些话都是真的。他想,或许可以试着相信一次……
就算真的看走了眼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目前他最需要的是一个能够容他安身立命的地方,一个能够开始新生活的地方,而不是朋友。
37、《游戏规则》
明锋拖着行李箱走了。
他不得不走,没有人能在言幼宁那种厌恶的眼神里还呆的下去。他知道言幼宁是不相信自己,他不相信自己是因为想着他,念着他,所以情难自禁。他就是认定了自己是在占他的便宜,是在拿他找乐子。
明锋可以肯定言幼宁就是这么想的,这个认知让他倍感无力。
或许是自己的出场的时机不对,让他认为自己是站在关宇森的那一边存心看他的热闹,是替关宇森这个朋友来试探他的底细。就算对他好,也还是抱有某种不那么见得了光的意图。或者,他刚出场时的表现像个流氓……好吧,他刚出场的时候确实像个流氓,被他的外表吸引,只看到了他那张脸。可是他那颗柔软的小心脏被他掩饰的那么好,藏的那么深,没有接触的机会他哪里能知道呢?
明锋觉得自己挺委屈。明明就是想他想的不行,怎么……怎么在他心里就成了这么不堪的混蛋了呢?
拖着行李箱在路边等出租车的时候,明锋又想:也许真的该控制一下自己。今天毕竟是一年里里头最喜庆的日子,是除夕。
一年只有这么一天。
不应该让他过不好年的。
言幼宁把人赶走,自己坐着生了一会儿闷气,春晚也没心看了,鞭炮也懒得放了,关了电视,洗洗涮涮,抱着笔记本钻进了被窝,打算找个片子看看。放假之前凌傲给他布置的作业就是看徐正因的老片子,还给他列了一个目录。言幼宁从里面挑了一部去年的获奖影片,靠在枕头上一边剥杏仁一边看。他一整天都呆在外面,刚才又折腾着生了一场气,片子看到一半就靠着枕头迷迷瞪瞪地睁不开眼了。
笔记本被他踢到一边,屏幕上人影晃动,衣衫褴褛的男人伏地大哭,抚摸着因他而死的爱人。背景一片迷蒙的雪景,悲怆沉静。
言幼宁翻了个身,脸蛋埋进松软的枕头里,在除夕夜漫天烟花里沉沉睡去。
在家里窝了几天,大年初八,言幼宁背着他的黑色运动背包跑去剧组报到。他到的早,进门就看见一屋子人乐呵呵地围着丁蓉分点心吃。丁蓉年纪在哪儿摆着,为人处世远比言幼宁这样的小嫩苗来的老道,报到第一天照例大包小包地提着零食点心过来,剧组里人人有份。虽然这些东西不值什么钱,但是人情到了,大家也都乐意给她个面子。
看见言幼宁进来,丁蓉远远冲他招手,“快来,给你留了好吃的。”
言幼宁认识的人不多,也不好一一打招呼,脸上挂着笑挤到丁蓉身边,从她手里接过点心,“谢谢丁姐。”
“谢什么。”丁蓉大模大样地拍了拍他的脑袋,“这是我朋友开的店,年前刚开张,我这也算给她捧场了。你尝尝,不甜的。”
言幼宁对甜食感觉一般,反倒是他母亲很喜欢,又一直顾虑体重之类的问题,也是从不多吃的。言幼宁咬了一口她递过来的红豆酥,点点头,“是挺好吃的。”
旁边一个穿着格子衬衫的青年男子打量他几眼,笑着说:“你是言幼宁吧?演过《赌石》里的阿默?”
言幼宁笑着点头,“是我,以后还请多指教。”
青年男子看他说的客气,便笑着说:“指教谈不上,一个剧组的,互相指点吧。”
丁蓉给他作介绍,“编剧陈哲。”
两个青年握了握手。陈哲又说:“你演的那个《赌石》我看了,要照我看,最佳新人奖应该颁给你。表现真不错。”
听到业内人士夸自己,言幼宁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陈哲想起了什么,看着言幼宁又笑了起来,“其实看片子之前我就知道你了,我表妹特别喜欢你,非要把你那个海报贴到她卧室里,我姨妈拦都拦不住。回头给我签个名啊,我拿回去哄她。”他一边笑一边捏着嗓子学年轻女孩子发花痴的腔调,“哎呀,言幼宁演的真是棒啊,长得也好帅好帅啊。”
周围的人都笑了。
丁蓉往言幼宁手里塞了一个蛋挞,又问陈哲,“剧本到底定了没有?我上次问徐导,他说从头改过了。”
陈哲一听剧本,立刻露出一副要哭的表情,“我年三十儿都在改剧本,我容易么我?!”
丁蓉没好气地翻了他一眼,“到底定了没有?老娘最烦一边拍一边背台词。上次跟徐导拍那个《荒原纪事》,这头拍着那头他就改着,改的老娘想杀人。”
陈哲哪敢给他打包票,圈里人谁不知道徐正因对剧本有种近乎偏执的完美主义倾向,一字不合他心意,那就是一个字:改!
丁蓉跟着他拍《荒原纪事》的时候演一个等待救援的灾民,冰天雪地的外景,身上裹着破衣烂衫的,还时不时拿鼓风机把地上的积雪往人身上吹,一场戏改了足足两天还是不满意,到最后愣是把个彪悍的一姐活生生冻哭了。到现在丁蓉一说起那件事都还咬牙切齿的。不过也因为这个灾民的角色,丁蓉捧回了她演艺生涯的第一尊影后金奖。领奖的时候她捧着奖杯哭得稀里哗啦的,颗颗都是货真价实的心酸泪。
这些事儿言幼宁听小丁讲过,此刻再看她忿忿的小表情,只觉得特别有意思。其实想想,人生的经历也大多如此,陷在困境里的时候往往觉得自己被虐的死去活来,但是咬着牙熬过去了,说不定就会领到命运颁发的奖杯。
正说说笑笑的时候,徐正因进来了,他身边还跟着副导演和一个高高帅帅的青年。言幼宁在公司的年终酒会上见过他一面,他叫陈家航,苏明传播的八卦说他曾经跟林君角逐金松枝奖。不过上一次是在应酬的场合碰面,离得又远,也没顾上看仔细。离近了看,外形条件还真不比林君差。浓眉大眼,标标准准的英俊小生。就是脸上没什么笑容,看着有些不好接近的样子。
“陈家航。”丁蓉凑到言幼宁身边小声说:“拿过两届电影协会的年度影帝。”
言幼宁由衷地佩服了,“真厉害。”
丁蓉撇了撇嘴,没吭声。站在徐正因身边的陈家航却像是听到了一样,飞快地朝着他的方向瞥了一眼。还没等言幼宁对他客气地笑一笑,目光又收了回去,一副不打算跟陌生人搭讪的淡漠表情。
言幼宁被他这样的反应闹得有些不自在起来。不过想想,人家可是电影协会的年度影帝,傲气一些也是正常的。
“这人脾气不好。”丁蓉压低了声音跟他咬耳朵,“跟谁都是一副面瘫脸,该拍戏拍戏,下了妆你不用搭理他。”
言幼宁笑了笑没有出声。他知道丁蓉是一番好意,接触久了,他也能摸出点儿她的性子。这姑娘就是被人叫一姐给叫的,在谁面前都拿自己当大姐了。尤其幼宁这种刚进圈子的小崽子,性格又对她脾气,她直接就把人划到她自己的翅膀底下护着了。不过她说的这种态度就算适合她也不适合自己,自己毕竟资历还浅,就算是摆样子也得表现的谦虚一点儿,像李翱说的那样:该装孙子的时候就装孙子。否则的话,让媒体爆出他一个新人跟影帝叫板,他以后还怎么混啊。
徐正因跟副导演嘀嘀咕咕一阵子,拍了拍手说:“今天大家都见个面,我就不再另外介绍了。天气预报西山今晚有雪,明天一早咱们先去把外景取了。剧本等下小陈发下去,是哪一部分的戏,小陈都已经标出来了,回去自己先熟悉熟悉。”
言幼宁从陈哲手里接过剧本,低头翻了翻。其实大概剧情凌傲年前开会的时候跟他说了说,当时也提到了徐正因改戏的问题,凌傲的意见是徐导的拍摄手法有的时候会很让人抓狂,但总的来说还是很锻炼人的。
片名《游戏规则》,主线还是黑白斗。卧底警察打入老城区的地下黑帮,九死一生,历尽艰辛,最终铲除社会毒瘤。陈家航扮演男一号,卧底警察李天海。跟他搭戏的是老艺术家金友,人称金叔,饰演黑帮老大豪叔。言幼宁扮演的军师是他的臂膀,十分得他信任。里面还穿插了军师、李天海和丁蓉饰演大小姐之间苦逼的三角恋情。
好吧,用凌傲的话来总结:这是一部无论片名还是剧情都十分老套,老套得让人都不忍心去鄙夷的烂片子。从头到尾都充斥着一种幼稚的英雄主义情结。它被拍出来的唯一目的,就是徐正因用来缅怀他在垂着鼻涕的年少时光所看过的那些港台热血警匪片里的英雄。说白了,那就是一个从男孩到男人的漫长年代里始终没能实现的终极梦想:他要打造一个完全符合他个人理想的英雄形象。
这是一个缺乏理想、缺乏英雄的贫瘠时代——这是徐正因的原话。因此他要打造一个属于这个时代的英雄。不是西方大屏幕上的天马行空式的异能侠客,而是源自生活的、有血有肉的真英雄。
言幼宁没有附和凌傲的吐槽。相反,他觉得陪着一个中年人去回忆他的年少时光,一点一点还原他的梦想,也是一件很吸引人的事情。他很想知道徐正因到底要怎么拍,才能把这个不算新鲜的题材拍出新意来。
因为这个人是徐正因,所以言幼宁不由自主的对这部影片心存期待。
散了会,言幼宁抱着剧本去了一趟楼下的练功房。接了新戏就不能按时来上各门培训课了,他需要过去填一个请假单。
这是华艺的一项规定。不过大部分艺人都会交给自己的经纪人去做。言幼宁苦命地摊上了凌大爷做经纪人,凌傲不使唤他就好了,他哪里敢去使唤凌傲呢。至于小丁,纯是被凌傲打发着来回跑腿的小狗腿,手上总是摊着好几个艺人的事情,像填个请假条这种小事儿,言幼宁也实在不忍心麻烦他。
填写表格,跟老师们道别,又听老师絮絮叨叨讲了一些平时自己练功的注意事项,言幼宁这才得以脱身,捧着剧本一溜烟跑去等电梯。没等两分钟,就听叮的一声响,电梯门在他面前滑开。言幼宁的脑子里刚刚飘过一句“今天运气好”,就看见电梯里三个男人一起看着他,居然都是认识的人。
明锋、苏桦、金童子。
言幼宁心想,今天运气真不好。刚才舞蹈老师唠叨的时候自己不应该那么不耐烦,多听一分钟也不会赶上这种迨露
“幼宁,好久不见。”苏桦笑着跟他打招呼,“进来吗?”
“呃,谢谢你。”言幼宁见他还在替自己按着电梯按钮,便硬着头皮走了进来,“明先生,苏特助,呃……前辈。”他只知道这人被叫做金童子,姓名叫什么还真不知道。
苏桦一脸的笑容,好像看见言幼宁是一件挺让他感到高兴的事儿。明锋则是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听他喊自己“明先生”也只是微微颌首。反而金童子很好奇地上下打量他,言幼宁比他高出将近一个头,他看人的时候不得不微仰着脖子,神色间满是老资格的艺人打量新人时惯有的居高临下的宽和神色,“是言幼宁吗?你又接了电影?”
言幼宁虽然没有去看明锋,但是电梯就这么大,那个人的存在感又十分的强烈。让人想要忽视都很难。尤其他那双眼睛,盯着人看的时候眼神深沉难测。言幼宁甚至觉得被他盯着的地方微微地痒了起来。
“是的。”言幼宁客客气气地冲着他笑了笑,“刚接了徐导的新片。”
“是徐正因徐导?”金童子追问。
言幼宁点点头,“是他。”
金童子眼里闪过一丝说不清是羡慕还是什么的神色,喃喃说道:“徐导的戏可是拍一部火一部,你运气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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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幼宁抿着嘴笑了笑,没有出声。不知道金童子是见不得自己一个新人在他面前得瑟,才会故意这么说,还是他真心觉得自己运气好。但是不管怎么样,这都不是一句让人觉得舒心的话。言幼宁甚至于觉得有些反感了,运气固然是一方面,但是在徐正因那样的人面前,运气真的那么有用吗?
明锋皱了皱眉。站在他旁边的苏桦却漫不经心地笑了起来,“好运只会降临在有准备的人身上。幼宁,你好好努力吧,争取今年把电影协会的年度影帝捧回来。”
“谢谢。”言幼宁真心实意地感谢他这句话,“影帝不敢想,不过我会努力的。”
苏桦拍了拍他的肩膀,“听说你们明天去外景?是西山吗?”
“是的。”言幼宁点点头。
明锋的视线在苏桦和言幼宁的脸上扫了一圈,停留在了言幼宁的脸上,微微皱了皱眉,“你们去西山拍外景?”
自从除夕夜不欢而散,这还是两个人第一次碰面。时间过去好几天,当时的恼火也没那么强烈了,但是再见到这个人,言幼宁还是会觉得不自在。但是还有别人在,尤其还是跟明锋买卖过炸鸡翅的男艺人!言幼宁是怎么也不会放任自己在这两个人面前失态的。
“是的。”言幼宁的视线在他领口位置扫了一眼,飞快地移开了视线,,“徐导说今夜有雪,正好先拍了外景。”
“下雪最漂亮了,”金童子哇的一声叫了起来,“拍出来的照片一定很棒。”
苏桦扫了他一眼,似乎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明锋的眉毛却紧紧皱了起来,一直到电梯落在一楼的时候,他才闷声闷气地说了一句,“西山温度很低,明天出门的时候穿暖和点儿。”
言幼宁怔了一下,随即唇边浮起浅浅的笑纹,“我知道了。谢谢明先生的提醒。”
明锋从他脸上移开视线,略有些僵硬地率先走出了电梯。在他身后,苏桦十分无奈地叹了口气。
难怪会需要他这个直男来当参谋了。就冲着他这个么别扭的搞法,要是能把人追到手,那才奇怪了。
38、苦逼的助理
转天起了个大早,天色果然阴沉沉的,像在城市上空压了一床灰色的棉被。
言幼宁特意找出自己很久不穿的羽绒服来,裹的像个球似的,随便吃了点儿东西就匆匆赶到了华艺,剧组的车已经在等着了,果然人人都裹着厚衣服,帽子围巾也都披挂上了。丁蓉手里还抱着一个电暖袋。
一车人互相打趣,嘻嘻哈哈跟春游似的就奔着西山去了。
西山其实是岛城附近的r市郊外的一处旅游景点,山不算高,但是层层叠叠的山峰远远铺开,景色还是十分壮观的。尤其落了雪之后,皑皑白雪压着常年不褪的苍绿色,丝丝阳光金线一般透过天幕之上翻卷的乌云,阔朗的景色中带着肃杀的气息。简直就是为徐正因量身定做的一幕场景。
徐正因激动的声音都哆嗦了,“要是一个小时之内这几节戏过不了,你们都去跳崖吧。一个都别想给我活着回去!”
这场戏是讲的是在军师的怂恿提醒下,黑帮老大豪叔对陈家航扮演的男主角李天海产生了怀疑,因此借着赏雪的机会,杀鸡儆猴,对李天海进行试探。表面上人人四平八稳,内里却暗潮涌动。
言幼宁闭着眼,任由化妆师在他脸上把粉扑匀,然后后退一步端详了一下,冲他点了点头,“行了,你皮肤本来就白,我再给你扑两把就把一姐都比下去了。”
旁边人都笑,丁蓉冲着言幼宁翻个白眼,没好气地叨咕,“就是,比姐姐我都好看喽,简直讨厌死人了!”
徐正因扯着嗓子喊,“赶紧!赶紧!”
金友已经站着了镜头前,嘴里叼着一支没点燃的香烟,眉眼沉凝,陈家航站着他对面,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短款风衣,显得十分精悍。唯有言幼宁肩上搭着一件白色的长披风,领口镶着浅浅一圈白色毛领,最精致好看,但是也最不经冻。言幼宁跺了跺脚上的长筒皮靴,就这么一会儿工夫,这样子货已经架不住山里的寒气,脚丫子都开始发僵了。
徐正因做了个手势,一旁的龙套甲、乙、丙、丁拖着龙套戊飞奔而至,龙套甲一脚踹在龙套戊的膝弯里,将他踹倒在地上,龙套戊爬起来,哭天抢地地直奔豪叔而来,还没到跟前,被言幼宁抬脚踹开。龙套戊被踹得一个跟头翻了回去,惨叫声拖得山谷里都荡起了回音。
化妆师赶紧过去给他脸上加点儿红红紫紫的效果。这边镜头对准了豪叔,豪叔咬着嘴里没点燃的香烟,别有深意地扫了一眼身旁镇定自若的李天海。
“这小子跟了我六七年了,”豪叔眼底沁着浓郁的墨色,深沉得一路看不到底,“早该知道吃了这晚饭就撂不下筷子。居然还想着换一碗饭吃……”摇摇头,豪叔唇边噙着一丝冷笑,眼睛瞟着李天海,嘴里却说:“老三,你说这孩子是不是太体贴我这个老头子了?”
军师站在他身边,嘴角微微一勾,眉眼间透着几分高深莫测。
李天海扫一眼被龙套甲乙丙丁按在雪地里一脸狼藉的龙套戊,淡定地笑了笑,“行有行规,是这小子自己坏了规矩。”
军师与豪叔飞快地对视一眼,抬眼看着李天海,细边眼镜挡不住他眼底一抹流光,细针一般,尖利冰冷,“他是坏了规矩。李堂主新官上任,要照你说……这摊子事儿该怎么收拾?”
李天海微微蹙眉,眼神中既有对他挑衅的不满,也有一丝被试探的了悟。眼波一闪,又都收了回去,变成了一派温和顺从的神色,唯恐豪叔误会了什么,“豪叔还在这里,我一个跑腿的堂主,哪里轮得到我说话呢?”
军师皮笑肉不笑,看似随和的话语中字字带刀,刀刀见血,“李堂主也说了,行有行规,规矩坏不得。那么……请吧。”
豪叔不动声色。
李天海的目光扫过了龙套甲乙丙丁戊,落在了军师的脸上。四目相接,较劲似的各不相让。李天海稳若磐石,毫不相让。军师气场全开,紧盯着李天海的目光锋锐如刀,绞缠的视线暗潮涌动,火光噼啪四溅。
僵持之中,四周围蓦然一暗。言幼宁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正在对戏的两个人情绪相互牵连,他这么一抬头,陈家航也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
乌云翻卷,低低地压在山顶,丝丝缕缕的金色光线已经被翻卷的乌云遮挡的严丝合缝。天光黯淡,周围的温度都仿佛随之降低。哨风卷起积雪,铺天盖地地压了过来,龙套甲、乙、丙、丁、戊手忙脚乱地转身避风,豪叔都不由自主地眯了眯眼,而对峙的两个人却谁也没动。
陈家航在等着言幼宁念出台词。而言幼宁……
言幼宁已经懵了。从他不由自主地抬头开始,这个计划之外的、自己都没想到的多余动作就让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这完全就是一个对环境过度敏感的人下意识的动作,他怎么知道陈家航也会跟着抬头啊,他哪里会想到啊。后面的台词是什么啊,真的完全不记得了,这下要被徐正因扔下悬崖了吧……
言幼宁悲摧地想,他为什么还不叫停呢?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豪叔眯着眼打量着对峙中的两个人,眸色深沉,轻轻咳嗽了一声,“够了!”
徐正因拍着言幼宁的肩膀,激动得两颊发红,“你怎么会想到在那个时间做出那样一个动作,真是太出乎我的意料了。简直就是天时地利人和,配合得太完美了!”避风一场戏各个角色表现不同,简直配合得无比默契,那可不是鼓风机吹出来的风,效果完全不同啊。
言幼宁还处在懵懂的状态中,到现在还没想起原来的台词是什么。不过看这情形……貌似他过关了?不用担心被扔下山了?
“军师的性格敏感多疑,”徐正因还在夸他,“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引起他的警觉。这个小动作在很细微的地方突出了军师的性格特点,小言表现的非常到位!”
言幼宁擦了一把满头的虚汗,觉得当时的自己一定是被军师大人给附身了,一定是的!
陈家航身上裹着助理递过来的羽绒服,打量着言幼宁的眼神有些复杂。说实话,刚知道跟自己对戏的演员是个新人的时候,他真没把他当回事儿,还有些郁闷地想着这个人是不是走后门进了徐导的剧组。要是因为他演技不过关拖着大家的进度,那这部戏拍起来可就有的他窝火了。没想到……
没想到这才是第一次对戏,自己就完全被他牵着鼻子走了。他好歹也捧过几尊影帝的奖杯,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一个新人挤兑的落了下风,陈家航心里难免会有些不爽。同时也对这个所谓的新人生出了一丝好奇心。
他决定回去之后看看《赌石》这部片子。据说这是言幼宁的第一部影片。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不管怎么样,他也不能让个新人给比下去了!
下一场戏,豪叔安安稳稳地叼着烟,若无其事地打量龙套甲、乙、丙、丁按着龙套戊拳打脚踢,龙套戊扯着嗓子叫饶命,额头鲜血淋漓,滴滴答答溅在雪地上。军师负手而立,冷眼旁观李天海天人交战。
李天海将军师别有深意的目光收进眼底,转过头对着豪叔微微一笑,“豪叔,这小子虽然坏了规矩,但是罪不至死。”
“哦?”豪叔微微挑眉。
李天海神色坦然,“李某初来乍到,虽然豪叔抬举我,让我做了荣凤堂堂主,但我毕竟根基不稳,由我动手,兄弟们未必就心服。再说,我手底下也没有得用的兄弟。豪叔如果信得过,不如就让他跟着我……将功折罪。”
豪叔沉吟片刻,挑眉望向一旁的军师,“老三?”
军师嘴角微微一挑,似笑非笑的模样,“我当然是听豪叔的。”
豪叔满意地点头,“李堂主宅心仁厚,跟了你倒是他的福气。不过……”他停顿了一下,牙齿一动,叼在嘴上的香烟从一边滑到了另一边,像是有些为难的样子。
军师默契十足地接上了他的话,“不过死罪能免,活罪难逃,帮里的规矩总是要守的。既然他现在是李堂主的人,由李堂主来动手最合适不过。”
李天海眯了眯眼,紧盯着军师,这是跟我顶上了?
军师站在豪叔的身后,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眉梢眼底明晃晃的挑衅之意。
这人今天无论生死都是一道劫,躲是躲不过去了。李天海一咬牙,大步流星走上前去,从龙套丙手中接过尖刀,一刀挥了下去。龙套戊顿时惨叫一声,昏死在了雪地里。
一只断手掉在豪叔脚边,雪地上鲜血淋漓,一片狼藉。
豪叔淡淡扫过一眼,微微颌首,“你的人,以后我这老头子不再过问。”
军师站直了身体,目光扫过李天海的脸,神情微妙。
豪叔拿下嘴里的烟,目光从所有人的脸上一一扫过,不怒自威的气势压的所有人都抬不起头来,“人老了,总是懒得走动。果然还是应该出来赏赏雪,看看景。”
李天海垂眸不语。
军师却笑着说:“豪叔又说笑话了,好端端的怎么就老了?雅君听到又该埋怨你了。”
听到心上人的名字被他提起,李天海飞快地抬起眼眸扫了他一眼。
“今天没让她跟着来,只怕到现在还跟我生气呢。” 豪叔哈哈笑了起来,“走吧,景也赏完了,老骨头也累了,回去吧。”
军师抿嘴一笑,“无妨,改天带她来玩就是了。”
李天海目送这两个人从自己面前走过,神色平静,垂放在腿边的双手却不由自主地紧握成拳。
言幼宁哆哆嗦嗦地脱下身上的样子货装b披风,扔给了服装助理,这边手还没伸过去,身后就有一件又厚又长的羽绒服裹了上来。言幼宁冻得太久,衣服裹上身还没觉出暖和先哆嗦了一下,“哎呀,小丁,你真是个好人。”说完才发现身上这件羽绒服并不是自己穿来的那件黑色的中款羽绒服,而是一件米白色的羽绒服,长度一直到达小腿中部,厚厚实实的,压在肩上有种让人觉得舒适安心的分量感,领口部分镶着同色的毛皮,长长的绒毛扫着他的脸颊,融融的,暖暖的。
原来是穿错了。言幼宁顿时嫉妒了。这谁的衣服啊,谁这么会享受啊?真是……真是不想往下脱啊……
身后一个略有些耳熟的声音笑着说:“小丁在哪儿呢你就小丁。你看看我是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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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苏桦。
言幼宁被他的出现惊了一下,“苏特助?你怎么来了?”
苏桦也裹得像个球一样,看着他的时候眼神特别哀怨,“我本来是去r市开会。结果明少说雪天你们上山取景不安全,让我跟过来看一看。”其实有啥可看的呢,就算雪天路滑不安全,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一米七四的瘦弱小身板,又不是神奇蜘蛛侠,真有人摔下山路什么的,他难道还能现场吐出丝来把人给拽回去吗?他的顶头上司要不要对他期望值这么高啊?
给人当助理真苦逼。
苏桦揉了揉鼻子,违心地赞美自己的领导,“明少关心大家的人身安全,派我过来给司机同志当个监工。天气太冷,明少还特意嘱咐我把他的登山装备给带来了:炊具、炉头、燃气罐。我让小丁他们几个去给大家煮姜糖水了,热乎乎的都喝一点儿,别着凉了。”
剧组的人大部分都是华艺的艺人,被自己公司的高层关心,心里都挺高兴。上午的戏份拍的满意,徐正因也笑得一脸花。只有言幼宁感觉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濉;八担匦拇蠹沂裁吹摹蠹抑蠼朗裁吹摹飧稣娴氖钦嫦嗦穑
苏桦拍了拍言幼宁的肩膀,很是沧桑的叹了口气,“昨晚我送明少回家,本来走的好端端的,他突然看到了橱窗里的一件羽绒服,抽风似的让我停车。然后……他进去买衣服,我在外面被交警拦着开罚单。”那地段根本不让停车啊,苏桦一想起来就觉得蛋疼,这么抽风的方式真的可以追到小帅哥吗?
还有,还有,什么叫做“既然去r市开会,顺便把衣服给人带过去吧”。苏桦听到“顺路”两个字的时候真想吐血。喵了个咪的,他是去r市市中心的电视台开会,不是去郊外山沟里跟野人开会,相差几十里地……咋个顺法?
言幼宁的表情有点儿呆滞,拽了拽身上的衣服,“这件?”
苏桦深沉地点了点头。
言幼宁纠结了,苏桦已经先斩后奏地披到自己身上了,这还能退么?皱着眉毛沉思了一会儿,果断地开始掏钱包,“我把钱给你吧。”
“干嘛给我?”苏桦大惊,明锋要是知道他居然收了言幼宁的钱,绝对会弄死他的,“你要知道金钱这个东西不能让别人随便过手。万一你给我八千我给他六千,回头他会误会你存心想占便宜的……多不好。”
言幼宁,“……”
苏桦觉得言幼宁的目光活像在看一个神经病。于是很憋屈地试图挽救一下自己的形象,“咳,咳,我是觉得你最好当面把钱给他,顺便还能道个谢什么的。毕竟让别人转达谢意总是显得不那么诚心。是吧?”
言幼宁也觉得挺憋屈,虽然这件衣服很暖和是没错,但是他真的没想过要跟谁提这样的要求啊。未经允许就已经裹到他身上了,他说不要还来得及么?
这简直就是……就是强买强卖啊。
39、轮回之眼
剧组在r市大约要停留一周的时间,为了方便取景,直接把山脚下的一家招待所给包了下来。这个季节出门旅游的人并不多,何况下了雪,为了安全起见,附近的景点也都关闭了。没有游客,自然也就没有出租车、中巴什么的,没有戏份的艺人想要出门就显得十分不方便,在这种情况下,在r市开会的苏桦……的座驾,简直成了全剧组的吉祥物。
言幼宁的戏份在剧组计划打道回府的前两天就全部拍完了,善解人意的苏特助开完了会,特意抽出一天的时间用来给小帅哥当导游。人家好歹来一趟r市,总不能一直窝在山沟里吃野菜。回头别扭的上司发现自己心上人居然瘦了,说不定又会迁怒于他这个倒霉的特助。
苏桦的计划是先带着言幼宁在r市的大街小巷转悠一圈,看一看市内的几个著名景点,然后去逛逛商业街,采购顺带着请他吃一顿有营养的大餐。他是明锋的特助,可不仅仅是华艺的特助,明锋的生意圈子有多大他心里清楚得很,为了自己今后的饭碗能捧的牢固一点儿,苏桦觉得自己还是很有必要跟老板娘的重要人选搞好关系的。
言幼宁身上穿的还是明锋托他送来的那件长款的羽绒服。言幼宁个子高,身架子漂亮,长款的羽绒服穿在他身上,不显臃肿,反而有种t台走秀式的华丽感。不论他是真的待见送衣服的人,还是单纯的只是怕冷,既然衣服穿在言幼宁的身上,苏桦就觉得这种温情关怀的路线方向还是正确的。润物细无声的方式或许见效慢,但是有的人就吃这一套,太过热烈直白的示好反而会吓得他远远躲起来。
嗯,这种性格还真像小兔子一样。
苏桦偷瞟了一眼低头玩手机的言幼宁,感慨了一下这个孩子真是漂亮又懂事,难怪自己的顶头上司会迷他迷到性格都分裂了——丫本来是一头肆无忌惮的小野狼,挨了一棒子之后竟然变身为缩手缩脚的苦逼哈士奇,真是又二又澹逵侄
这个世界到底要不要这么玄幻呐?
苏桦把车停在路边,转头望着言幼宁,和声细气地说:“这条街是r市比较出名的一条街,有很多有特色的店铺,你有没有兴趣逛逛?”
言幼宁抬头扫了一眼窗外,冲着苏桦感激地笑了笑,“好,谢谢你。”
苏桦也笑了,“不用客气。”
r市古建筑比较多,商业街上的店铺也多是木制门窗的仿旧风格。言幼宁刚才在车上琢磨了一路要买些什么礼物送给李翱、徐向北和自己的经纪人,顺便……也想了一下要买什么礼物回赠给明锋。
当脑子里的热劲儿褪下去之后,言幼宁开始觉得别人送你礼物——虽然这送礼的方式另类了点儿,让他助理直接给裹身上了。但是你回头要给人家钱,他会收才怪。不但会闹得很不痛快,而且显得自己在人情世故方面特别不圆滑,像个愣头青似的。这完全不符合自己实际的心理年龄。所以言幼宁决定买一件礼物当做礼尚往来的回礼,同时告诉他下次不要再送礼物了。照苏桦那个强买强卖的送法,再送两次,自己非破产不可!
送给男人的礼物说起来其实也就那么几样:皮带、领带……领带不能送,那个东西太敏感了,还是送打火机或者袖扣更合适一些。
逛了几家店,言幼宁的兴致倒是真的被勾起来了。主要是苏桦选的地方不错,这条街上确实有很多出售艺术品的店铺,甚至有家店专门出售来自印度和尼泊尔的手工艺品。言幼宁饶有兴趣地买了几盒印度香打算送给李翱,这货对精油香薰之类的东西一向都极有兴趣,让他换个口味试试也不错。给徐向北买了一对情侣表,他可以拿回去哄他的女朋友。还有凌傲和小丁的礼物也不能少。除了这些之外,言幼宁还买了一些r市特产的玫瑰糕和软糖,打算拿回去分给苏明和培训课的几位老师。他们对自己都挺好的,可惜自己小脑功能不健全,一跳舞就自动切换成了机器人模式……
“这家店也不错,”苏桦主动向他做介绍,“经常能看到一些有年头的旧东西,据说都是这里的店主天南海北搜集回来的。我去年出差的时候还在这里还买到过一对乾隆年间的银发簪,品相相当不错,拿去送我女朋友了。”
言幼宁跟着进去,果然怀旧的气息扑面而来。深色的雕花木制柜台,黑色的丝绒衬垫上摆放的既有时下流行的进口饰品,也有一些古香古色的小东西,按照材质的不同分门别类地摆放在不同的柜台里。言幼宁粗粗扫了一眼,就奔着放袖扣的一格过去了。一番挑挑拣拣之后,买了一对盾牌形状的铂金袖扣。
选好了礼物,言幼宁跟着店员到收银台刷卡,等待签字的功夫,眼睛往旁边的柜台里随便一扫,居然……看到了一个眼熟的东西。
“这……这是什么?!”言幼宁怀疑自己看错了。
“这是老板前段时间刚刚收回来的宝贝,今天是第一天上架,跟您二位可真是有缘啊。”店员笑着把那个黑色的丝绒盒子拿了出来,“这枚戒指来自十八世纪的匈牙利,镶嵌的这颗梨形祖母绿重量在十克拉左右,宝石的成色十分完美,是没有浸油的天然祖母绿,相当难得。”
言幼宁目瞪口呆地看着它。分别数月,居然连盒子都没有变,还是一莲的那个旧首饰盒,是言幼宁拿它出去典当的时候,临时从地下室的收纳箱里翻出来的。不过它的年代和来自匈牙利什么的,真的不是这个一脸傻笑的家伙瞎编出来的吗?
店员带着柔软的手套拿起戒指示意他看戒指的底座,那里刻着一个女人的名字:julia。
言幼宁自然知道。上一世的时候,他曾经想过那有可能是关家祖上某位女士的闺名。
店员又说:“第一个拥有这枚戒指的女人就叫julia,尤利娅。据说她是一位农场主的女儿,以出众的聪明和美貌而出名。长大成人之后,她和当地最大珠宝商的独子相爱,据说两个年轻人历尽磨难才走到了一起。”
言幼宁听的云山雾罩。这个东西陪伴在自己身旁若干年,自己居然不不知道在它身上隐藏着这么多玄机。
“这枚戒指是她的爱人亲手为她制作的结婚戒指,不过遗憾的是,还没等到婚礼她就因为一场意外去世了。所以,这枚戒指还有一个名字叫做轮回之眼。”
“叫什么?!”言幼宁的眼瞳骤然一缩,整个人都僵硬了。
“轮回之眼。”店员笑微微地解释,“据说他的爱人希望通过宝石神秘的力量来扭转时间的轮回,让他重新见到他的爱人。当然,愿望是美好的,至于他是不是真的扭转了时空,见到了他心爱的人,这谁都不知道了。”店员自以为很幽默地哈哈笑了起来,可惜两位客人谁都没顾上捧他的场。苏桦带着意外的神色看着言幼宁,而言幼宁……
言幼宁空前的混乱了。
言幼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招待所的。苏桦送他回来的路上他一直都处于魂游天外的状态。他好像想起了很多事,又好像什么都没想,耳朵边一直嗡嗡作响,什么声音都听不清楚,脑子也胀痛得像要炸开似的。
言幼宁崩溃地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幼宁?”苏桦一边开车一边担心地看着他,“你是不舒服吗?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
言幼宁摇摇头。他脑子里乱的很,他不敢去想那些经历过的生生死死,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地时光倒转是不是真的跟今天所见的那枚祖母绿戒指有关系。但涨满了内心的狂乱和惊骇又逼着他不得不去面对在他身上切实发生过的不可思议的事情。
轮回之眼……
扭转时空……
难道这才是他活回来的真相?
这真的不是在讲玄幻故事吗?
如果这块神秘的妖石确实引发了时空的扭曲,那么,这个有关自然法则的小小失误会不会有一天会被修正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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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那个时候,他又会怎么样?
车子驶入了停车场,不远处亮着灯的小楼就是西山景区的招待所。很近的距离,走路过去,甚至不会超过五分钟。
苏桦转过头看了看言幼宁,他觉得言幼宁此刻的状态真的不太对劲,整个人都是恍惚的,他这个样子,自己一个人回去真的可以吗?
苏桦微微皱眉。似乎,所有的不对劲都是从看到那枚戒指开始的。他记得那个店员向他们展示那枚戒指的时候,言幼宁像被雷劈了似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煞白,简直像看到炸弹……不,比看到炸弹还要来得震骇。
苏桦觉得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或者,那枚戒指还关联着什么秘密?
“要不你跟我的车回岛城吧,反正你的戏份也拍完了。”苏桦看了看脸色还有些苍白的言幼宁,觉得言幼宁这个状态,一个人在宿舍呆着真让人不放心。
他只是随口提出的一个建议,没想到言幼宁听了这句话眼睛顿时就亮了。他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用最快的速度离开r市,一想到这个城市里有那块妖石坐镇,他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觉得无比惊恐。
苏桦这一次是真的觉得不对劲了,他有些不确定地向他确认,“现在就走吗?”
言幼宁用力点头,随后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反问他,“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的公事也都办完了。”言幼宁的反应让苏桦的神情也慎重了起来,“那我们现在就走。”
言幼宁跟徐导打了个招呼,用生平最快的速度窜回自己的房间收拾好了行李。因为他的戏份已经拍完,所以徐正因很痛快的就准了他的假。苏桦干脆不回去了,打了个电话让同事帮忙退房,自己带着言幼宁出了西山风景区,拐上了回岛城的高速。
出了r市的地界之后,言幼宁的情绪终于平静了一些,也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有些反应过度了?不过就是一个物件而已,从自己手里出让,再被别人买进,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至于那个怪里怪气的名字,大可以当做卖主为了抬高商品价值有意编造出来的噱头,反正这种子虚乌有的传说故事谁也不可能去考证。
想通了这一节,言幼宁的神色慢慢放松,上了高速之后甚至还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了,不远处亮着一排排的街灯,昏黄的灯光在夜幕上晕染开一团一团暖暖的橘黄色。周围没有了高速公路上那种空旷的感觉,像是到了服务区的样子。苏桦正伏在方向盘上打电话,听到身边的声音,转过头冲着他笑了笑,“明总让我们过去吃饭,等吃完晚饭我送你回宿舍。好吗?”
言幼宁刚睡醒,脑子还不清醒,听到吃饭两个字才反应过来他们已经到了岛城。
苏桦见他不吭声就当他是默认,发动车子直接奔着电话里约好的饭店去了。言幼宁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刚才似乎说了一句“明总让我们去吃饭”。
言幼宁皱了皱眉,随即又觉得无所谓。说实话,他这会儿真不愿意自己一个人呆着,回到宿舍,身边没个说话打岔的人,自己又要胡思乱想了。再说今天他受了那么大一个惊吓,明锋就算再给他一点儿别的刺激,他也不在乎了。反正礼物也买了,该说的话也都在脑海里酝酿过一遍了,不过是迟点儿早点儿的事儿。
“说了去哪里吗?”
“海南路的私房菜馆。”
言幼宁点点头,那家馆子他知道,大厨的水平还是很值得期待的。在经历了白天那么一场惊吓之后,言幼宁觉得能有一顿美食来安慰自己的小心肝,还是挺让他期待的。要是能顺便解决了某些暧昧不清的小麻烦……
那就更美好了。
所谓私房菜馆,都有一些自己的规矩习惯。海南路的这家私房菜馆也一样,这里的老板兼大厨很有几样吊人胃口的招牌菜,比如一品蒸肉、蜜汁虾球、黑胡椒炒螃蟹、酸汤鱼锅等等,不过并不是每次去都能吃得到。要是赶上没进到合适的食材或者老板心情不好的话,也只能望菜谱兴叹了。
苏桦和言幼宁走进六号包厢的时候,明锋已经到了,正懒洋洋地靠在窗边打电话。古香古色的雕花木窗,窗外的廊檐下悬挂着一盏大红灯笼,灯笼的光在氤着水蒸气的玻璃窗上晕染开一片暖暖的绯红色,连带着,站在窗前的男人也显得温暖了起来。
言幼宁忽然觉得有些恍惚。眼前的这个人,似乎和上一次见面又不一样了。
明锋看到言幼宁身上的衣服,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微笑了起来。
40、一支烟
包厢中央的红木餐桌上已经摆了四道凉菜:鲜蔬拼盘、茶香霸王鸡、海味蕨根粉、口水鱼片。色香俱佳的美食盛放在精致的碟子里,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客人落座,热菜也很快上桌。除了言幼宁心心念念的一品蒸肉、酸汤鱼锅,还有明锋点的灼肥牛、蒜蓉开背蒸龙虾和苏桦点的酱烧小排。明锋还点了两瓶特色梅子酒,这可是菜馆老板的独家秘酿,外面是买不到的。
明锋给言幼宁和苏桦各盛了一碗鱼汤,“天冷,你们刚从外面回来,先暖暖胃。”
苏桦道了谢,大大咧咧地接了过来。言幼宁的心情却有些复杂起来,暖和的衣服、暖肠胃的汤,被人这样细致照顾着的感觉,自从一莲去世之后,就再也没有过了。即使在关家的那几年,衣食住行也都是管家在操心,无论是关家父子还是他当时的情人,都不曾问过他一句冷不冷。
他开始相信眼前的这个人与记忆中那个让他无比失望的男人,是不同的。
言幼宁神差鬼使地说道:“我有礼物要送给你。”
明锋一怔,眼中霍然亮了起来,“是什么?”
言幼宁这句话说的完全不经大脑,说完之后自己都愣了。不过看到明锋的反应,又觉得说了就说了,感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起身走到衣帽架旁边,从羽绒服的口袋里摸出两个盒子,一个递给了明锋,一个递给了苏桦。
苏桦惊讶了,“我也有?”
言幼宁笑了,“这些天一直麻烦你照顾我,聊表谢意而已。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别嫌弃啊。”
在r市的这些天,苏桦在市、郊两地来回跑,还专门抽出时间带他逛街散心。就是自己的助理小丁也没有做到他这个程度。他是明锋的助理,可不是自己的助理。不管怎么说,自己都欠了他一个人情。
苏桦兴致勃勃打开盒子,看到zippo的标志时,已经知道会是什么礼物了。双面雕刻的唐草纹黄铜打火机,不算贵,但也不便宜,无论送人或者自用都是不错的选择,确实是费了心思挑选的礼物。苏桦回忆了一下今天的行程,觉得应该是逛商场的时候,他趁着自己出去买热饮的时候买的。
苏桦摩挲着打火机表面细致的纹路,笑着对言幼宁说:“有心了。”
言幼宁抿嘴一笑,转头去看明锋,“喜欢吗?”
明锋略略有些嫉妒地从苏桦的礼物上收回视线,低下头拆自己的礼物。银色的小盒子打开,露出一对精巧的袖扣。
明锋无意识地弯起了唇角。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这份礼物,一看就比苏桦的那份礼物更花心思,而且还是自己随时都能用得着的东西,简直……简直就是定情信物嘛。就像他老妈看的那些狗血电视剧里男女主角互诉衷肠的桥段一样,“我对你的情谊有如此物,愿日日相见,不离不弃”什么的……
苏桦赶紧拿起筷子给言幼宁夹了一块排骨。他觉得自己的顶头上司咧着嘴傻笑的样子实在有点儿丢人。只是一份礼物,他要不要表现的这么傻啊。
“谢谢。”言幼宁对苏桦说,“我自己来就好。”
明锋小心翼翼地把礼物收了起来,“我很喜欢。”
言幼宁抿嘴一笑,低头吃饭,心情却不知不觉轻快了起来。
明锋被他这么一笑,心里又跟猫抓了似的痒了起来。定了定神才想起请他过来还有另外一件事,“对了,等下吃完饭,苏桦把你的行李送回去,你跟我去个地方。”
言幼宁微怔,“哪里?”
“等下你就知道了,”明锋故意跟他卖关子,“其实也是你托我的事儿。”
言幼宁心里一动,“是……”
“先吃饭,别想那么多,有我呢。”明锋低着头把灼肥牛里的豆腐皮挑出来,放到言幼宁面前的碟子里。他记得除夕夜吃火锅的时候,这孩子就准备了很多的豆制品,这个爱好倒是跟自己老妈一样,他们俩吃饭的话一准儿能吃到一起去。
言幼宁心头微动,觉得自己又一次被他的“有我呢”三个字给蛊惑了。不过他不敢再顺着这个方向往下深想,因为餐桌上的气氛已经开始变得有些诡异了。
苏桦一边啃排骨一边冷眼旁观这一幕,心里忽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看明锋一脸傻笑,这人的态度是不用说了。反观言幼宁,虽然始终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但很明显这是个容易心软的孩子。对明锋,他也并非完全没有感觉,这两个人怎么就别别扭扭,没个发展呢?
特助同志有些迷惑了。要是能找到这其中的结症……
嗯,自己说不定又能涨工资了。
吃完饭,苏桦开车去言幼宁的宿舍放行李,明锋则带着人直奔公子哥儿们经常聚会的那家私人会所。
言幼宁很久没来过顶楼的包厢,看什么都觉得好奇,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和他印象中的画面又不一样了。这里不像二楼三楼的包厢,有一面玻璃墙可以看到一楼的酒吧,很有玩闹的气氛。而是每间包厢都有一个面朝花园的小露台,拱形的落地窗,十足风雅。灯光也调配得让人感觉舒适宁静,丝毫不显柔靡。是个可以安静谈话的地方。
服务生送上他们点的果盘点心,便安安静静地退了出去。
明锋给言幼宁倒了杯热茶,又把果盘推到了他面前,“吃一点儿零食,等下人就过来了。” 言幼宁吃晚饭的时候贪嘴多喝了几杯梅子酒,这会儿靠在沙发上,整个人都有点儿懒洋洋的。琥珀色的大眼睛里汪着水光,脸蛋粉扑扑的,格外勾人。明锋看了他两眼就不敢再看,低着头自己喝茶。其实他今天喝的并不多,梅子酒在他的酒量来看充其量也就是个饮料,但不知为什么,就是觉得晕眩。尤其看着言幼宁的时候,甚至会有种被亮光晃了眼睛的感觉。
真是中了邪了。
言幼宁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明明不久之前才被他从家里赶出去的人,明明当时自己气得恨不得拿擀面杖给他几下子,还暗暗发誓以后都不能给他好脸色的人,如今竟然安安稳稳地坐在自己的身边,而且……气氛居然还这么好。
一定是喝多了。
包厢的门从外面推开,一个瘦瘦高高的男人走了进来,反手关好了门。
是关宇飞。
言幼宁心中已经料到明锋约的人会是他,但是亲眼看到了,感觉还是有点人惊讶,“你怎么瘦成这样?”
关宇飞本来就是个瘦削的体型,如今更是两颊都凹陷了下去,显得十分憔悴,唯有那双大眼睛依然十分有神,好像这个人身上所有的活力都集中在了他的这双眼睛里。他在言幼宁的对面坐了下来,低着头一笑,颇有些唏嘘地叹了口气,“没想到你这个人这么实心眼。我那天其实是被关宇森给气昏了头,甩掉保镖满大街乱跑来着,无意中跑到你那里,当时说了什么自己都不记得了。”
明锋从烟盒里抽了一支烟,“你们聊着,我抽支烟。”
关宇飞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看着他披上外衣去了露台,又细心地关好落地窗,像是有点儿舍不得收回视线似的低声说道:“你跟明哥说了要见我?”
看到他用这样的目光凝视着露台上的男人,言幼宁多少有些尴尬,“呃,其实我就是问了一下你的电话号码。”
关宇飞的视线收了回来,在言幼宁的脸上转了一圈,唇角微微勾着,眼睛里却没多少笑意,“我没事,你别瞎操心了。”
言幼宁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其实说起来关宇飞的事儿他还真帮不上什么忙。
关宇飞放缓了语气,“我真没事儿。你以后也别瞎打听了,卷到关家的事儿里头对你没好处。”
言幼宁点点头,“我知道。”
关宇飞拿起明锋扔在茶几上的烟盒看了看,从里面弹出一支烟,夹在指间来回摆弄,却并没有点上。
烟是明锋的,他这样拿在手里摆弄,倒像是缅怀着什么似的。言幼宁看着他这个小动作,心里莫名其妙地觉得有些不自在。
关宇飞抬起头看看他,“行了,我这就过去了,还有事吗?”
“这就走?”言幼宁是真惊讶了,这人从进来还不到五分钟,基本上还什么都没说呢。
关宇飞点点头,“我是跟别人一起出来的,时间长了会有人出来找。”
“没什么事儿。”言幼宁摇摇头,迟疑了一下又说:“你身边那个穆坤,你当心点儿,他不是个善茬。”
关宇飞倏地一笑,云破月出一般,一抹笑容自他脸上飞快地闪过,“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言幼宁跟着他一起站了起来,“要是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地方……”
关宇飞转过身来看着他,伸出手在他脑袋上轻轻揉了一把,“行了,你还没我大呢。少操点儿心吧。”说完,飞快地瞥了一眼阳台上那个模糊的身影,开门走了出去。
言幼宁看着微微晃动的门扇,心里有点儿发空,又好像放下了一些担心。自己能做的,其实也就是个旁观。真要插手也只是给他添乱罢了。
言幼宁走到茶几旁边,从明锋的烟盒里抽了一支烟出来,推开门走上了露台。
明锋伏在栏杆上静静打量着远处的夜景,听见门响回头看了一眼,“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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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幼宁点点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被冷风一吹,他的脑袋反而晕的更厉害了。站在高处,只觉得城市的喧嚣都被压在了脚下很远的地方,像是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膜。
言幼宁靠在栏杆上,轻轻吁了口气,“今天的事……谢谢你。”
明锋没有出声。
言幼宁拿起栏杆上的打火机,低着头点着了嘴边的香烟。不知为什么,关宇飞从明锋的烟盒里拿烟的那个小动作让他有些耿耿于怀。
这种感觉不对劲。言幼宁知道,但是他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言幼宁心烦意乱地把半截香烟按灭在了栏杆上,正要说话就觉得肩上一暖,原来是明锋把肩上披的外衣裹到了他的身上。男人的外衣,厚重笔挺,带着淡淡的烟草气息。在这样一个安静到寂寞的冬夜,带着让他无法拒绝的温暖的气息。
言幼宁抬头看着他,明锋离的很近,两只手还拢在他的脸颊旁边,黑沉沉的眼眸宛如他们头顶上方的浩瀚夜空,倒映着漫天星光。
言幼宁的心跳稍稍加快,下意识地想要后退,然而明锋的手还拽着衣襟的两边,姿态强硬地将他钳制在了自己的胸前。他挣扎不开,头脑中晕沉的感觉越发明显,感觉到明锋的双手还有用力往前拽的趋势,忙说:“别动。”
明锋的脸逼近了一些,“什么别动?”
言幼宁的手按在了他的手背上,有些头疼似的皱了皱眉,“你先让我想想。”
明锋眼里微微浮起笑意,“想什么?”
言幼宁抬起头看着他,酒精的后遗症让他觉得头重脚轻,眼前看到的一切都有些不真实。明锋的脸离的很近,这样的距离,既让他想躲,又有些诡异地诱惑着他,让他不自觉地期待着……更加靠近。
言幼宁知道自己是寂寞了。不仅仅是寂寞,他心底更有几分难以言喻的恐惧。因为白天看到的那枚戒指,那个似真似假的传说,都让他觉得那是冥冥之中的一个提醒,提醒他自己的这条命是怎样侥幸地活了回来。
正因为知道这条命活回来不容易,所以才一日一日活得越发谨小慎微。然而在这个宁静的夜晚,在这个繁华都市中远离尘嚣的一个角落里,夜色沉静,繁星满天,梅子酒醇和绵长的后劲于不知不觉中释放了他心底那一道人为箍上去的枷。让他想要不顾一切地把压抑在心底的东西统统释放出来:愤怒、恐惧、委屈、渴望……
而恰恰就有这样一个人,站在这么近的地方,仿佛触手可及。言幼宁觉得心底那几分蠢蠢欲动的冲/动也渐渐变得难以忽视起来。
“想什么?”明锋又凑近了一些,声音暗哑,眼中像有火焰跳动,又拼命地压着,烧的眼珠都有些发红。
言幼宁忽然笑了起来,一边控制不住自己似的笑着,一边摇了摇头,“没想什么。就是因为想的太多,人才变成了精神病。”
他捏住了明锋的下巴,用力捏了捏。明锋下巴上短短的胡茬扎着手指的感觉让他觉得适宜,于是言幼宁不自觉地又笑了起来。他记得明锋似乎对他做过这个流氓动作,他还一直没有还回去,这下总算逮着机会了。
言幼宁捏着明锋的下巴朝自己的方向拖了过来,嘴里有些含糊地说道:“不想了。想得越多人越傻……走一步看一步吧。大老爷们,今朝有酒……”他亲了亲明锋的嘴角,这里也有短短的胡茬,摩擦着他的嘴唇,微微有些发痒。这种新鲜的感觉让他忘记了后面要说的话,很快便沉溺了进去,专注地体味着肌肤相触的感觉。
明锋僵在那里,由着言幼宁变幻了一个角度,把嘴唇印在了他的嘴唇上。言幼宁的嘴唇柔软得不可思议,带着淡淡的烟草味道,干燥、温暖。他用空着的那只手拍了拍明锋的脸,嘴唇还贴在他的嘴唇上,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含糊不清,“喂,你给我专心一点。”
明锋按住他的手,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你……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言幼宁的手被他按在脸颊上,便小幅度地动了动手指,在明锋的脸颊上轻轻挠了挠,“突然想要了。又没有别人。”
这样一个回答让明锋有些哭笑不得,同时也有些不确定他是否真的醉了。如果只是酒后胡闹,等他酒醒了会不会又跟自己急眼呢?
言幼宁像是猜到了他的想法,有些好笑地微微后退了一步,懒洋洋地靠在了栏杆上,“我没喝醉。”
明锋下意识地靠了过去,双手顺着他的腰侧滑到背后,将他环进了自己的怀里,有些不可置信他这样的顺从,“为什么?”
“我说了没有为什么。” 言幼宁有些不高兴了。其实理由都是现成的,下午看到那个戒指的事吓到他了,让他想到自己的这一世或许还是会在很年轻的时候就死去。他不想活的时候孤单单的,死的时候也悄无声息。好容易重新活了一遍,手里总要抓住点儿什么。哪怕只是逢场作戏,能有个人惦念一下自己也是好的。
明锋不敢再追问这些煞风景的问题了。他垂涎这块肥肉垂涎了好久,冷不丁肥肉自己送上门来,他反而有些不敢下嘴了。
“来,快点儿。”言幼宁的手又不老实地捏住了他的下巴。不过同样的动作由明锋来做就显得霸道,由他做来,怎么看都像是个耍赖皮的小孩子。
明锋心里颇有些五味陈杂。他捏住言幼宁那只捣乱的手,放到嘴边轻轻吻了吻,“幼宁,你喝了酒,所以会……”明锋觉得后面的话不太好说出口了。他能感觉到这个孩子有心事,很重的心事,所以喝了酒之后,难免会有想要发泄出来的欲/望。这正常,不正常的是他会选择眼下这样的方式。
这让他备受折磨。
“我喜欢你,幼宁。”明锋有些苦恼地捏着他的指尖轻轻咬了一口,“但是,我不想让你觉得我接近你只是为了占你的便宜。”
言幼宁觉得这人想的真多,有些不耐烦地甩了一下他的手,“你这人怎么这么拢匣肮欢嗟摹n揖兔豢闯隼凑庥惺裁辞稹!
“有的。”明锋站直了身体,很是认真地看着他,“区别就是,你不让我亲你,不让我抱着你,我还是会守在这里,看看是不是需要我为你做点儿什么。”
言幼宁愣了一下,他原本想要挖苦他两句的,但是当他抬起头的时候,看着眼前的男人无比认真的神色,却忽然说不出话来。
41、有钱人的聊天
言幼宁一路都没有说话,直到车子停在宿舍楼下的时候,才有点儿缓过神来的样子。
其实他脑子里什么也没想,只是有点儿乱糟糟的。明锋说的话固然始料未及,更让他觉得意外的,还是他自己的反应。
言幼宁觉得心有点儿乱了。
明锋像是凭借着野兽的本/能察觉到了言幼宁此刻的状态,他不催他,相反还递了一支烟给他。都是男人,他自然知道借着抽烟这个小动作可以掩盖很多事,也可以……制造很多机会。
果然言幼宁点上这支烟之后,神色就舒展了一些。
明锋把车窗落下来一些,借着车厢里缓缓弥漫起来的烟雾,轻声说道:“幼宁,我知道你心里烦。你要是想说,我就听着。你要是不想说,我也不问。我不会逼着你做什么,你也别急着回绝我。”
言幼宁没说话。明锋说的话他听见了,但是这每一个字都轻飘飘的,像听不真切似的。他觉得自己今天没有喝多,但是不知为什么,一直都觉得有点儿发晕,所见所闻都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甚至还主动凑过去想要亲他……
言幼宁有些心烦意乱起来。自己居然做出了这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这是白天看见那枚戒指受了惊吓产生的后遗症吗?不过话说回来,这种状态之下,有人能陪着自己吃吃饭、聊聊天,远比一个人呆着胡思乱想要强得多。
“我不会逼着你的。”明锋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像是要给他做出一个保证,表情无比认真,“幼宁,我不会做什么让你为难的事,你也别躲着我,我们顺其自然,行吗?”
“明锋,”言幼宁把手里的半截烟从窗口的缝隙里扔了出去,转过头来看着他,“我现在是华艺签约艺人,你是华艺的股东,我和你本来也不可能完全断了联系,至少这两年不可能。现在我只问你一句话,如果我说我想在你这些要求之上提出一个条件,你能不能答应?”
明锋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你说。”
“跟我有关的事儿别瞒着我,别骗我。”言幼宁想了想,又补充说:“不想说的也请直截了当地告诉我。行吗?”
“我答应。”明锋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挑起,“还有别的要求吗?”
言幼宁想了想,摇摇头,“就这些。”
明锋忽然想笑,他觉得一本正经跟他谈条件的言幼宁特别可爱。于是不由自主地就凑了过去。这完全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甚至自己都不知道凑过去了是想干什么,揉揉他的脸?顶顶脑门?还是……亲一口?
然而要命的是:幼宁居然没有躲。
幼宁他居然没有躲。他只是靠在椅背上,用一种略显无助的姿态看着他,像是不知道该对他这样的举动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明锋被这样乖觉的幼宁勾得抓心挠肝,然而最终,他也只是凑过去,在他的眉尖上轻轻吻了一下。
“回去早点儿休息。”明锋用手背蹭了蹭他的脸,“听说你们剧组明天就要搬到东区的别墅去?到时候我去探你的班。”
言幼宁点了点头,推开车门回楼上去了。
明锋温情脉脉地目送他的心上人走进楼梯间,直到防盗门在他身后阖上,才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调出苏桦的号码打了过去,“今天出什么事儿了吗?我看幼宁状态不太对。”这个破孩子刚刚出现在菜馆的时候,脸色不好,眼神也明显有些飘忽。后来见过关宇飞,再面对自己的时候又是一副全然无所谓的样子,浑身上下洋溢着一股……破罐子破摔的劲头。虽然后来的交流还是很合自己的心意,但是为什么幼宁会有这样的反应,他还是有些担忧的。
苏桦大概地讲了一下今天的行程,又重点讲了言幼宁看到那枚戒指之后的反应,“要说有什么不对劲,就是那个时候了。他看到那个戒指的时候脸色都变了,好像被吓着了似的。”
明锋追问,“什么样的戒指?”
“祖母绿。”苏桦对首饰之类的东西不在行,拣着自己记得的说了,“那个店员还讲了一堆跟戒指有关的传说什么的,好像是个古董。”
“你去查查。”明锋想了想,又说:“查出底细之前东西先给我压着。”
“好的,我这就去办。”
明锋又问,“房子收拾的怎么样了?”
“基础部分已经ok了,”苏桦尽职尽责地回答,“明天铺地板,装灯,下周一进家具。我跟设计师沟通过,他们还要请专业人员做一些有毒有害气体的检测。”
明锋对这个进度表示满意。自从除夕夜他千里迢迢赶来探望他的心上人,结果被赶出去之后,明锋就下决心在岛城给自己安置一个窝。免得以后再有什么风吹草动的,自己又得可怜巴巴地跑去住酒店。何况幼宁现在是住着公司的宿舍,说不定他哪天他就想从宿舍里搬出来呢……
不管怎么说,有个安稳的窝总还是必要的。
嗯,非常必要。
因为搭了苏桦的顺风车,言幼宁比剧组的其他人早回来一天。转天睡了个懒觉,快到中午才起来,洗了把脸就带着给李翱买的礼物去了宁和雅居。
宁和雅居要等出了正月十五才正式恢复营业,这期间店里每天只有两位美发师轮流坐班。不为挣钱,只为了照顾老客户方便。生意上清闲,李翱也比平时懒散,睡了个懒觉,言幼宁跑来敲门的时候他也才刚起来。
言幼宁熟门熟路地跑到厨房给自己拿了一罐可乐,回来的时候看见李翱正坐在沙发上摆弄自己给他买回来的印度香和一对锡制的烛台,脸上的表情果然很高兴。言幼宁偷偷撇了撇嘴,心说果然这人喜欢的都是这种没有什么实际用处却又精致好看的东西,简直就是小萝莉的爱好。
李翱先把烛台摆到茶几上,歪着脑袋看了半天,又挪到客厅的壁炉架上,喜滋滋地夸奖他,“眼光真不错。”
“你喜欢就好。”言幼宁懒洋洋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他的流氓兔睡衣,“你就这么在家颓着?没出去找个第二春、第三春什么的?”
李翱心情正好,也不跟他计较,“我昨天正好炖了肘子和牛肉,等下陪哥哥喝两杯。”
这话说的正中下怀,言幼宁脸上立刻笑了出来,“好。”
李翱听到他声音里带着笑意,忍不住瞟了他两眼,“吃完饭下楼,我再给你把头发修一修。对了,下个月宁和雅居要办一场秀,你能参加不?”
宁和雅居春秋两季的时装秀是这两年才搞出来的活动,规模不大,针对的也都是vip圈子里的固定客户。一开始也就是个自娱自乐的性质,类似于主办方和客户的联谊活动。后来经过媒体曝光,在时尚圈里也渐渐有了名气。言幼宁是宁和雅居的形象代言人,这样的活动是应该参加的。
言幼宁盘算了一下拍戏的进度,点了点头,“能。”
李翱脸上也笑了出来,“我知道你拍戏忙着呢,等排练时间表出来了我给你一份,能参加就参加,参加不了就等你电影那边杀青了给你来个集训。”他还有句话没说,言幼宁现在大小也算是个公众人物了,只要他露面,不管走台走出什么水平来,都会是秀台上最热门的看点。何况他还有个当过世界级超模的妈妈,李翱琢磨着,龙生龙凤生凤,言幼宁多少也会遗传到一点儿这方面的天分吧。
李翱收到礼物,又敲定了让言幼宁走秀的事,心情大好,挽着袖子就进了厨房,“酱肘子、酱牛肉、哥哥再给你做个红烧鸡块、拔丝山药。”
“好,再给弄盘青菜,肉吃多了容易上火。”言幼宁也笑了,他在李翱这里总是很容易就放松下来。坐在这间暖色调的客厅里,听着厨房里传来的锅碗瓢盆发出的声音,他甚至有些想不起来昨天的时候那枚戒指带给他的惊吓了,“这几天怎么样?光猫在家里养膘了?”
李翱的声音从厨房里传了出来,略带着几分唏嘘,“哪能呢。过年那几天我偷着回了一趟家,躲在楼下看了他们几眼。我妈头发都白喽,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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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幼宁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这个话题太沉重,于是他又换了一个话题,“店里都挺好的?”
“年前忙,过年这几天也就那样。”李翱不怎么在意,“不过昨天陆太太倒是带着她的两个闺蜜过来做头发。”
“哪个陆太太啊?”
“就是家里有船的那个陆家。”李翱八卦兮兮地说:“我跟你说哈,听他们有钱人聊天真是过瘾,那剧情展开的,比八点档还狗血。”
言幼宁笑了起来,“怎么个狗血法?”
“关家你知道吧?他家的当家不是娶了唐家的大小姐么,结果不知俩人闹什么,老夫老妻了居然还分居。分就分吧,儿子还跳出来替老娘打抱不平了,结果闹腾得娘俩一起失宠了。”
言幼宁怔了一下,“是说关家的大公子关宇森?”
“可不就是他?!”李翱的语气多少带了点儿幸灾乐祸的味道,“这小子不是什么好人,我跟你说,他倒霉我可一点儿都不带同情他的。”
言幼宁觉得脑子又有点儿乱了,“到底怎么回事儿?”
“好像是说正月初……初几来着,我还真忘了,就是关太太的生日,关公子想把他娘接回大宅里办个生日宴会什么的。结果呢,正赶上他家小儿子不舒服,哎,我跟你说,这孩子其实就是个刚认回来的私生子,不知怎么的就入了关政安的眼,一下子麻雀变凤凰了,宠的什么似的……结果就拧巴上了。大公子说小公子病了就别参加了呗,在自己房里养着。老爹觉得小公子病着,怎么家里还大宴宾客呢?就这么的,闹腾上了……”
言幼宁明白了,这是爷俩又拿着关宇飞当幌子表演父子失和的一幕戏呢。就不知道那位关太太是主动帮儿子的忙,还是被关家父子俩夹在里面利用了。言幼宁不想再顺着这个话题往下想了,他觉得利用自己或者关宇飞这种从小到大没养在一起,没什么手足感情的兄弟是一回事儿,要是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能利用,那实在是禽兽不如了。
至于关宇飞,昨夜见面的时候他说自己没事,看来一段时间之内他是真的不会有事。关家父子的计划才刚刚拉开序幕,各方势力对于这个新冒出来的继承人人选还处于观望的阶段,不会有人在这个时候把枪口对准关宇飞的。
言幼宁忽然觉得自己一直绷着的神经可以稍稍地松一松。关宇飞是真的不需要自己的操心和帮忙,至少现在他是不需要的。
想通了这一节,言幼宁的胃口也回来了,他站起身来长长地伸了个懒腰,“还有多久能吃上饭啊,我连早饭都没吃,特意攒着早午饭一起过来蹭的。”
李翱笑骂,“还有没有点儿出息!”
言幼宁也跟着笑了。不过他心里想的却是在李翱跟前还讲究什么出息什么面子呢。李翱对于他的意义就是家人,而且还是很亲近的家人。
谁会在家人面前还讲究面子呢?
外景的戏抢的差不多了,剧组在休息了一天之后,又全体搬到了东区莲花山上的一幢别墅。莲花山傍山临海,景色绝佳,这一带算是富豪区了,很多有钱人都把家安在这里。穆坤曾经拿给言幼宁看过一份房产证明,那座房子,也是在这里。不过还好,剧组租的并不是关家的那幢房子,而且还离得挺远,不特意绕路的话,应该不会看得到。
言幼宁对这里的房子有一种很矛盾的心理。一方面,一莲曾经住在这里,他相信她刚刚搬进来的时候一定是非常幸福地憧憬着一段新生活的开始,然而她放弃一切远渡重洋追随着的这段感情,最后却不得不黯淡收场。
言幼宁无法想象她离开这幢大屋的时候,又是什么样的心情。或者,就像她曾经说过的那样:有甜、有苦,这才是生活。
言幼宁狠狠吸了一口烟,将指间的烟蒂扔进了台阶下的草丛里。他身后的大厅里,道具组的人正在对楼梯做最后的修饰,丁蓉已经上了妆,正靠在一边跟她的助理叽叽咕咕地说话。陈家航跟徐导围着编剧陈哲,似乎在听他解释什么。陈哲脸上略略带着几分焦虑的神色,目光随意一转,隔着半个大厅落在了言幼宁的脸上,双眼微微一亮,冲着他招了招手。陈家航和徐导一起看了过来,言幼宁只得过去,听听他们都在说什么。
陈哲拉住他的胳膊,往陈家航的方向拽了拽,“你和李天海并不是真正的情敌,他对雅君抱有爱慕之意,但你只是利用雅君的感情来寻找他的破绽——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争风吃醋。这个度你要把握好。”
言幼宁点点头。
徐导也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和丁蓉的配戏感觉要比其他部分的戏感要稍稍弱一些,自己好好揣摩揣摩。”说着自己也笑了起来,“这跟没谈过恋爱的小孩儿说感情戏,真就跟对牛弹琴一样,你说什么他都不明白。有女朋友没有?”
言幼宁微微有些不自在地摇了摇头。
陈哲和陈家航跟着笑了起来,看向言幼宁的眼神里都带着调侃的味道。言幼宁不由得有些尴尬。像徐正因说的那种感情,他只在一莲的身上看到过。而一莲的结局又让他对这种感情心生抗拒。至于他曾经对穆坤抱有的感情,他看不见自己,看见的都是穆坤的敷衍和疏远,他只知道自己一直追在他的身后,生怕他会把自己丢下。或许就像徐正因说的那样,所谓的两情相悦的感情,谈恋爱什么的,他确实不曾体味过。
陈哲试图给他做出更理性的解释,“就是你想对雅君好,但前提是旁边有李天海在看着。无论你对雅君说什么做什么,都会分出几分精力来观察李天海的反应。”
言幼宁琢磨了一下,点了点头。
站在旁边的陈家航笑着说:“别想太多,到时候我和丁蓉会把情绪带起来的。我觉得你反应特别快,到时候一准能跟得上。”
他说的和气,言幼宁也跟他客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陈家航看着自己的眼神透着几分不客气。但是想来想去,他和陈家航从来就没有过什么交集,何况他一个影帝,真有什么也犯不着和自己一个刚入行的新人计较。
或许,真的是自己想多了吧。
42、探班
从r市回来的那个晚上,明锋说过会去剧组探他的班。不过,当言幼宁带着细边眼镜,手里捧着一只玻璃水杯从楼梯上走下来,看见站在别墅门口的这个高个子男人的时候,正在下楼的动作还是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一下。
这是已经预料到的事,可是他真的出现了,言幼宁觉得自己心里还是有些异样的感觉:除了有点儿高兴之外,还有一种……别人给的诺言终于实现了的小小的满足感。言幼宁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其实他也期待着会有人来探他的班,带着零食什么的,笑眯眯地站在工作人员的身后,远远地看着镜头前的自己。如果有工作人员问起来,这人会大声说:“我来探言幼宁的班。”
言幼宁觉得要是让人知道了自己有这样的想法,一定会被嘲笑的。
站在导演身后的副导演冲着他做了个手势,示意他站立的位置合适,不要再往下走了。
在他脚下,丁蓉饰演的大小姐雅君看着面前的李天海,皱着眉头问道:“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李天海深沉的目光中流露出焦躁的神色以及……压抑不住的痛苦,“雅君,你可以不相信我说的话,但是我希望你能用自己的头脑来分辨别人对你的态度,你好好想想,他的所作所为是不是真的希望你好。”
雅君不耐烦了,“李天海,你有毛病吧。你到底想说什么?”
李天海像是突然之间无法压抑心头的感情,上前一步抓住了雅君的手臂,“雅君你是个很聪明的女孩。但有的时候,聪明人也会犯错,比如明明已经发现了什么,却自欺欺人地不愿意去相信自己的眼睛。”
雅君像是恼了,一把甩开他的手,怒冲冲地说:“李天海,你别以为我爸爸看重你,你就能在我面前胡说八道。以后还请你不要再到这里来了,我不欢迎你。”
“雅君!”李天海想要伸手拉住她,却被她一把甩开,怒冲冲地朝着楼梯的方向跑了过去。三步两步冲上楼梯,和正站在楼梯拐弯处偷听的军师打了个照面。
雅君愣愣地看着他,神色间满是小女生的无措。
军师用空着的那只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脸,雅君的脸颊立刻泛红,微微垂下头,轻轻叫了声,“三哥。”
军师的手顺理成章地揽到了她的肩上,很是温情地拍了两下。不过在这个过程中,他的眼睛始终望着楼下的李天海,唇角带笑,眼神别有深意。
李天海气得眼珠都红了,看看他,再看看他怀里的雅君,恨恨离开。
“三哥,”雅居见李天海走了,便急着要向他解释,“我刚才……”
“嘘,”军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把她的脑袋按在了自己的胸前。像安抚一只小猫似的一下一下顺着她的背,不过与他无比温情的动作极不相称的是他脸上的表情。他望着李天海离开的方向,眼神冰冷,若有所思。
听到徐正因喊停,丁蓉从言幼宁胸前抬起头,理了理鬓边蓬乱的卷发,低声问他,“哎,你看见了吗,明少过来了。”
言幼宁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明锋正看着他,脸上带着几分笑微微的模样。言幼宁低声问她,“你跟他熟吗?”
丁蓉摇摇头,“不是一个公司的,没打过交道。来看你的?”
“也不算。”言幼宁扫了一眼楼下的工作人员,“这个剧组挺多都是华艺的人,他过来看看也很正常啊。”
丁蓉颇有些怀疑地看了他两眼,“我怎么觉得不那么简单呢。”
言幼宁被她这么一说,不知怎么就有些心虚起来,“你们女人怎么总是能想出那么多不存在的事儿呢?”
丁蓉不乐意了,“小破孩子,什么叫你们女人?”
两个人正说笑,丁蓉的助理就过来喊她去换衣服。言幼宁也摘下眼镜,朝着明锋的方向走了过去。他知道这个人就是为了探望自己才来的,就是来探自己的班。既然是双方都心知肚明的事情,言幼宁觉得也没必要再矫情,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明锋把手里的纸杯递了过来,热的柚子茶,居然还是肯德基的。看着言幼宁脸上略带点儿惊讶的表情,明锋不怎么好意思地说:“说了来探班,但是不知道买什么好,就在山脚下的快餐店买了一些热饮料让助理带过来了。”
言幼宁扫了一眼他身后,果然一个面生的小助理正捧着箱子挨个给大家发饮料。言幼宁不由得笑了起来,“挺好的。快餐么,大家基本都能接受。”
明锋也笑了起来,“我刚才看你拍戏,觉得挺不错的。”
言幼宁抬眼看着他,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像汪着水似的,亮闪闪的。明锋不自然地避开了他的视线,笑着说:“是真话。《赌石》也演的不错,我还买了碟收藏。”
言幼宁抿嘴一笑,“我觉得军师这个角色挺好演的,因为他对雅君没有感情,所有的动作都是假装出来的。所以即使我演的有破绽,放到这个角色里考虑的话,也不会很明显。徐导昨天还说我演这个角色占便宜呢。”
“为什么?”明锋没听明白什么叫演这个角色占便宜。
“因为他们都觉得我演感情戏比较弱。”言幼宁解释说:“就是恋人之间那种很细腻的互动,我表达得总是不到位。”
“会好的。”明锋别有用意地安慰他,“等你在生活里有了这样的经历,就知道这样的感情戏该怎么处理了。”
言幼宁点点头,又觉得明锋说的话里似乎……还有别的意思,忍不住抬眼看了过去。明锋忍不住笑了起来,趁着别人没注意他们这个角落,伸出手在言幼宁的脑袋上轻轻揉了一把。
言幼宁的头发上不知抹了什么东西,亮晃晃,硬邦邦的。明锋很是遗憾地收回了自己的手,他还是很怀念头发原本顺滑硬挺的感觉,手指穿进发丝之中,能感觉到略长的发丝一根一根地从指尖上滑过,流水一般。明锋细细地回忆了一下,这种奇妙而又难忘的体验似乎是除夕之夜,他把言幼宁按在厨房里亲吻的时候得来的。
有些事情就是这么奇怪,在当时只是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里发生过的事,可是那种留在脑海里的记忆却深刻入骨,让人怎么都忘不掉,并且还会被一遍又一遍的回忆描摹得越发鲜活起来。
手机在口袋里嗡嗡地响了起来,明锋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对言幼宁说:“我明天再来看你。有什么事的话,你打电话给我。”
言幼宁虽然高兴有人来探自己的班,但是两个人之间的气氛越来越怪异还是弄得他有些不自在,这会儿见他要走也是暗中悄悄松了口气,“好,你要是有事的话就不用赶过来了。”
明锋没说什么,笑了笑就拿着手机了出去。
明锋用最快的速度赶回了自己位于南湾星海大厦的办公室,苏桦已经先到一步了,正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桌面上散开的几份文件。小秘书送来两杯热茶就退了下去,顺带着帮他们关好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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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锋脱下大衣扔在沙发上,一边卷着衬衫的袖子一边问苏桦,“查的怎么样?”
“东西我带回来了。”苏桦从口袋里取出那个黑色的丝绒盒子,小心翼翼地放在桌面上,“确实是从言幼宁手里流出去的东西。”
明锋打开首饰盒看了一眼,又去翻看桌面上的文件。珠宝鉴定文件、几分转让文件、付款凭据等等,日期最早的单据上果然有言幼宁的签名。
“就这些?”明锋微微蹙眉,“东西的来历?”
苏桦摇了摇头,“再往前就查不到了。我估计这是幼宁母亲的遗物。她在这个城市定居之前去过很多国家,有可能是在某次演出的时候买到的东西。”
明锋不解,“如果是他母亲的东西,他怎么会舍得出让呢?”
苏桦抿了抿嘴角,眼里露出几分同情的神色,“从我查到的情况来看,那个阶段言幼宁的生活状态很不好。他母亲之前住院几乎花光了家里的积蓄,房子、车都卖掉了。他同时打着几份工,有时候吃饭都成问题。”
明锋听的呆住。言幼宁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他曾经从关宇森那里听到过一些。但当时他对这个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自然也就不曾站在他的立场考虑过什么。时过境迁,他对这个人抱有的感情也发生了变化,听到苏桦说“吃饭都成问题”这句话的时候,胸口像压了一块石头似的,闷得他发疼。
苏桦自己出了会儿神,眉头又皱了起来,“不过有件事我觉得很奇怪。幼宁看到这枚戒指的时候,那个感觉不像是跟自己曾经拥有的东西再度重逢的感慨啊,或者惊讶什么的,反而像是……”苏桦回忆着当时的情景,努力想要找出一个准确的词来形容言幼宁当时的反应,“他像是被吓到了。”
明锋也听的直皱眉头,那天晚上言幼宁的表现就十分反常。如果说是因为受了惊吓,倒也勉勉强强说得通。问题是:再度见到自己曾经卖出去的东西,这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不过……”苏桦停顿了一下,有些拿不准地说:“我感觉一开始幼宁的反应还没有那么强烈,但是当店员说起这个戒指的名字和来历的时候,他的脸色就变了。”
传说来历什么的,明锋并不是很在意,那些根本都无法考据的东西不就是为了给商品增加附加价值吗?谁知道是哪个二百五编出来哄人的?让他纠结的是,一件从自己手里卖出去的东西,言幼宁究竟在怕什么呢?
“苏桦,你说,人为什么会害怕?”
苏桦微怔,随即便答道:“因为知道后果。”
我们走在山林里会害怕猛虎野兽,是因为我们知道它们会扑过来咬死我们,让我们尸骨无存;我们会害怕打雷闪电,是因为大自然的威力不可抵挡,一道电光就能让我们的身体灰飞烟灭;我们害怕枪炮子弹,是因为知道这些东西可以制造杀戮,夺走我们的生命。
那么,幼宁,在面对你曾经拥有过的一样东西的时候,你为什么会害怕?
明锋摩挲着首饰盒表面绒嘟嘟的质地,微微叹了口气,“这件事儿你先别在幼宁面前透了口风。”
苏桦点了点头,“我知道。”他总觉得从言幼宁的反应来看,这件事似乎还有什么内情。但是这种模糊又怪异的感觉,他又不知道该怎么跟明锋说。
明锋瞥了他一眼,“我心里有数。”
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秘密,或许有一天,他会愿意说给自己听。
43、如果爱
似醒非醒之间,言幼宁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在他耳边絮絮低语。他听不清这人到底在说些什么,但是他的声音饱含着伤痛,只是听着,心脏的位置已经绞痛了起来。他觉得这应该是一个他十分熟悉的人,熟悉到他的每一声呼唤都会牵动他心底的悸动,让他恨不能立刻就扑进他的怀里去,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
然而他想不起他的名字了,也想不起他为什么会梦到这个男人。似乎这个男人的存在和他心头的悸痛都已经被时光的□□甩进了记忆深处,连疼痛的理由都开始变得模糊。
言幼宁被包裹在了巨大的哀恸之中。无论是前生还是后世,他从未像这一刻这么清楚地知道自己曾经的付出是多么的全心全意。他对这个人的爱,一直延续到了生命终结的那一刻,被放弃,被辜负,痛彻心扉。却始终不曾真正后悔过。
“幼宁……幼宁……”男人一声一声地呼唤着他的名字,压抑的声音里满是绝望,“幼宁你再看我一眼啊……”
言幼宁在睡梦中蜷缩成一团,无法自抑地呜咽出声。
“对不起,幼宁,对不起,我不知道老天会连解释的时间都不留给我。我还什么都没有说过……”
“幼宁……我从没想过我们会连解释的时间都没有……从没想过……这是你最喜欢的东西,是我从关宇森那里偷出来的。我记得你一直都很喜欢它,戴上了就不舍得摘下来。我让它陪着你一起走,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他们说,这块宝石有着神秘的力量,可以扭转我们身处的时空。我过去从来都不相信这样的话,可是现在,我却希望它是真的。我希望它能让你回到还活着的时候去,换一个全然不一样的场景,重新遇见我……”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如果它真的发生……”
“幼宁,你是否还会爱上我?”
言幼宁哭得停不下来。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的情绪会在这样一个猝不及防的时刻,被这样一场莫名其妙的噩梦刺激到崩溃。
或许正是因为在梦里,疲惫的灵魂得以完全放松,在无人发现的角落里袒露出叠加在岁月里的伤疤。或许只有在这个时刻,他才坦露出了完全的自我,像一座没有防备的城池,轻而易举地就被噩梦击中了灵魂里最脆弱的那个点。
亦是最受力的一点。
因为那种人为武装起来的坚强,曾经是支持他活下去的最大动力。他像催眠一样一遍一遍告诉自己能做到,能忘掉,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并且它已经开始……然而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噩梦却让他知道,他曾经经历过的那一生,始终都停留在那里,那些难以启齿、不能启齿的快乐与愁苦,也始终纠缠在那一段逝去的年华里,难以分割。如同一匹华美的锦缎,一面流光溢彩,一面晦昧难明。
那样的一道伤疤,一场疼痛,是但凡他活着就无法摆脱的枷锁。
如烙印般深入骨肉,无法剥离。
同一间客房里的助理小丁被他的哭声吵醒,惊得魂飞天外,光着脚丫跑过来一边手忙脚乱地用手背试他额头的温度,一边一迭声地问他,“怎么了?怎么了?你是病了吗?到底是哪里不舒服啊,幼宁?你别吓我啊……”
言幼宁哭得形象全无,“我今天要请假,小丁,我今天必须请假。”
“好,请假,咱们请假。”小丁手足无措地坐在他身边,哄孩子似的拍着他的后背,“等下我就去找徐导,我跟他请假。”他被言幼宁的反应吓得不轻,虽然以往也见过艺人压力过大情绪失控,但是像幼宁这样哭到几乎脱力的,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小丁仔细回忆了一下之前几天的拍摄,觉得一切都挺正常,他的戏份过的都挺顺利,徐导也没怎么吼他。对了,昨天徐导倒是发了一通脾气,是因为那个女配的缘故……不过怎么看那也跟言幼宁没有一丁点儿的关系呀。
小丁从卫生间取来湿毛巾让他擦脸,看着他情绪平静了一些,这才小心翼翼地问题,“是因为太累了吗?”
言幼宁摇摇头,“我今天要出去一趟,晚饭之前大概能回来。”
“我跟你一起去吧。”小丁觉得他这个样子放到外面去挺让人不放心的,“反正你请假的话,我留在这里也没事做。”
言幼宁摇摇头,“我自己出去。”
小丁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主要是看他现在的状态,小丁压根不知道他应该怎么劝才好,“那好吧,你手机开着,有什么事你给我打电话。”
言幼宁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谢谢了,哥们儿。”
小丁不忍心看他哭得红肿的眼睛,推着他进了浴室,“行了,哥们儿今天让你先用洗手间。”
言幼宁也不跟他客气,拿了换洗衣服就进去了。
小丁不太放心,趁着言幼宁洗澡的功夫给凌傲打了个电话。凌傲被吵醒,本来一肚子邪火,听了小丁的汇报也愣住了,琢磨了半天才说:“他要自己出去就让他自己出去吧。如果真是感觉有压力,那也得他自己纾解。”
小丁得了领导指示,也不再唠叨,言幼宁出门的时候还主动提供了墨镜一副,用来遮挡他那双肿的像桃子似的大眼睛。如果不是言幼宁想赶在剧组的人都起来之前就溜走,小丁真想建议他到厨房去找些冰块来敷一敷。言幼宁现在好歹也是个明星,这副样子要是让人认出来,明天的娱乐版还不定会爆出什么“独家秘闻”呢。
言幼宁在清晨六点的时候离开了岛城,一路飞驰驶向了r市。市区的路他不熟,对照导航摸到那条商业街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
言幼宁在路边停车的时候,呼吸都是抖的。他现在开始感到后悔了,看见那枚戒指的当时他就应该把它定下来,如果自己的钱不够,他可以想办法借钱,或者……不管怎么说,那是他的东西。
或许他真的就是因为有了这样一件东西,才能够莫名其妙地回到八年前,回到和关家还没有交集的这个年龄,重新选择自己的生活。这个戒指不应该是让他害怕的东西,而是扭转了他的命运、带给他重新活一次的机会的幸运物。
在这些原因当中,言幼宁最无法忽略的就是昨夜梦里那个悲伤的声音,他说他把戒指从关宇森那里偷了出来,是他把这枚戒指和自己放在了一起,或者,就是因为他的这个举动和他心里的强大愿望,才最终促成了这桩异事的发生?
言幼宁的脑子里有两个声音在叫嚣不停,一个跳着脚在喊:“骗人!骗人!穆坤又在骗人了!他一直骗你,他就是个大骗子!从来没说过一句真心话!”另一个声音则试图理性分析从梦里得来的信息,“很有可能是真的,那时你已经死了,关宇森怎么可能会让关家的珠宝陪着你一起死?别忘了关宇森上位之后就要对付珠宝世家的唐家了,像轮回之眼这种从国外收购回来的古董珠宝对他们来说多多益善,才不会拿它去给你这个小炮灰陪葬呢。”
可若是是真的,穆坤……为什么要那么做?
言幼宁想不明白,也暂时不愿意去想这件事。他穿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凭着并不鲜明的记忆寻找那家曾经来过的店铺。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他觉得街道两侧统一风格的店铺十分有特色,但是换了一个时间,他才发现要想从这些同样风格的店铺中间找到不同的那一个是件十分吃力的事情。
言幼宁只能先找到上一次停车的地方,然后再重复一遍当时的路线。出售印度工艺品的小店、情侣饰品店、零食店、以及……
言幼宁松了口气,大步流星走进店里,奔着银台旁边的柜台就过去了。但是……
“我记得上次来有一个戒指,”言幼宁指了指曾经摆放着戒指,如今却换成了一条□□手链的地方询问店员,“祖母绿的,就在这里。”
店员不是上次来时见到的那个傻乎乎的小伙子,而是一个梳着马尾辫的年轻女孩子,她笑着解释说:“那枚祖母绿戒指已经售出,先生有兴趣的话可以看看店里其他的饰品。”
言幼宁心头一凉,果然还是来晚了吗?
“你能不能告诉我买主的电话?”言幼宁不抱希望地问她。
果然女孩子摇了摇头,很是抱歉地说:“对不起,先生,我们不可以透露买主的私人信息。”
女孩子大概不忍心看到他这么失望的样子,安慰他说:“要不您把联系电话留下。如果买主有退换货物的话,我们跟您联系?”
买主花大价钱买回一件珠宝,不喜欢了再退回店里?这种小概率事件真的可能发生吗?
言幼宁摇了摇头,一时间觉得心灰意冷。
言幼宁顺着原路回到岛城,不想回剧组,也不想回家,绕着内海湾转悠了两圈,找了一处没人的地方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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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海,远比盛夏时节安静。没有了雨季恼人的雾霾,海面上倒映着蓝天明媚而又纯净的颜色,干净的宛如一块宝石。细碎的浪花爬上沙滩,又飞快地退了下去。
没有风,冬天的午后有种异乎寻常的宁静。
言幼宁在礁石上坐了下来,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和打火机,给自己点了一支烟。眺望远处的海面,他觉得自己终于能静下心来想一想自己的问题了。
如果说他能活着回来真的是因为那枚戒指,那么,能把戒指和他放到一起的人,就只有穆坤了。
但是穆坤真的会这么做吗?
这个问题,言幼宁没法子给出一个肯定的答复。
在分开了这么久之后,言幼宁第一次试着用公正的态度去审视自己和穆坤相识的过程。他印象中的穆坤始终都是一个样子:平静又疏离,仿佛跟谁都隔着一段距离。即便在情最浓时,也只是露出浅浅的笑容。
他爱自己吗?如果爱,为什么他从来不说,而自己也从来感受不到?他从来不跟自己谈论心事,从不拿缱绻的眼神看过自己,从来不解释他的所作所为,也从来不向他透露自己的行踪。他的拥抱是滚烫的,但是他的眼神却总是深沉莫测,氤氲着言幼宁看不懂的沉沉雾霭。
如果不爱,为什么会冒险把戒指偷出来和自己放在一起?
他有什么理由这么做?
言幼宁觉得自己钻进了一个怪圈里。他做出这一切的设想都是基于他的梦是真实的,可是一个梦而已……
那位被誉为大师的弗洛伊德就曾经说过,梦反映的是人心中无法实现的欲/望。 或许对言幼宁来说,穆坤的真心对待便是他心目中最渴望实现的欲/望?
是这样吗?
言幼宁把烟头远远弹开,看着它掉进海水里,在海面上浮浮沉沉。用不了多久,它就会被海水泡开,泡烂,最终被分解腐蚀,连渣滓都不剩。
就像这些纠缠着他的心事,真的,假的,又能怎么样呢?就算是真的,难道他还能跑到穆坤面前去说一声“我错怪你了”吗?
此刻的穆坤并不是记忆中那个曾经恩怨纠缠的男人,那些过去了的事情,纵然不甘心,也已经过去了。
一莲曾经问他,“儿子,你觉得这世间什么东西是永恒的?”
当时的他懵懵懂懂地反问她,“是爱情吗?人们都说爱情是永恒的。”
一莲捏着他的脸蛋,惆怅地微笑,“不,儿子。只有回忆是永恒的。因为在这世上,只有那些发生过的事情是无法改变的。它会停留在那个已经被固定了的时间坐标上,永永远远都不会再有变化。”
言幼宁当时是怎么回答的,他已经不记得了。或许她说的是对的,但不可否认的是,那些不会再改变的事情远远不如未知的事情更具有诱惑力。因为一切都还没有发生,因此一切皆有可能。
而那些曾经的过去,人们能做的的除了遗忘,就是记住。
也仅仅是记住。
言幼宁从礁石上站了起来,长长地伸了个懒腰。阳光很暖和,洒在脸上,像有一只毛茸茸的小爪子轻轻摩擦着他的皮肤,暖和又柔软的感觉。
言幼宁闭了一会儿眼睛,从口袋里把嗡嗡响个不停的手机摸了出来。果然是那个人的电话,手机卡都要被今天的未接来电给撑爆了吧?
“喂?”言幼宁闭着眼睛把手机拿到了耳边,“明锋?”
明锋的声音呼哧呼哧的,像是在爬楼梯或者在小跑什么的,听到言幼宁的声音像是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有气无力地说:“大少爷,你可算是接电话了。再打不通你的电话我都要报警了。”
言幼宁不由地弯了弯嘴角,“太夸张了。”
明锋不敢多说,大概是觉得言幼宁声音还算正常,又壮着胆子问了一句,“你现在在哪儿呢?”
“在海边晒太阳。”言幼宁想了想,又说:“你过来接我吧。”
44、番外 穆坤(上)
年轻女子踩着八寸高跟鞋,风风火火地拖着行李走出了机场。她身上有着很明显的混血特征:肤色白皙,头发和眼睛的颜色都是柔和的浅棕色,笑起来的时候有种西方女子特有的爽朗大气。
她叫amanda,中文名字叫做韩茵,是华航集团英国分公司的人事部部长,除此之外,她还有另外一个身份:我的未婚妻。
是我的上司为我钦点的未婚妻。
这个说法听起来是不是很好笑?有的时候,当我喜欢的那个人躺在我怀里的时候,我也会想起这个女人来,会觉得她的存在让我的生活变得荒谬又可笑。但是我无法拒绝这个女人的存在,至少在我做好一切安排之前,在我有足够的力量对抗我的上司之前,我绝对不能对着这个女人的脸说no。因为只有让她觉得我正在深深地迷恋着她,她才会把我想要展示的东西拿去给她的主子过目。
amanda看见了我,漂亮的脸蛋上绽开一个得体的微笑,然后拖着她的旅行皮箱走了过来,“嗨,阿坤,好久不见了。”
“好久不见,amanda。”
她站在我面前上上下下打量我,目光停留在了我的鬓边时,眼中浮现出震骇的神色,“这是……这是怎么了?生病了吗?怎么会是……会是灰色的?”
“没什么。”我避开了她伸过来的手。说实话,我和她认识已经整整两年了,可是过分亲近的举动仍会让我感觉不适,“先去吃饭还是先送你回酒店?”
大概我躲避的动作做的有些过分明显,amanda的表情僵硬了一下,看起来有些尴尬,随即便若无其事地冲着我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我有点儿累了,先回酒店吧。”
我点点头,替她拉开副驾驶侧的车门。她上车的时候会习惯性地低头,垂眸的一瞬间,长长的睫毛会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两弯淡淡的阴影。一晃而过的画面,竟然像极了……他。有的时候,我甚至觉得是不是因为她有着和那个男人十分相似的眼睛和头发,我才会容忍她这么久。
“阿坤?”她坐在车里疑惑地看我。
“哦,这就走。”我关好车门,从车头绕过去,坐进了驾驶座。
“你看起来很累,而且……” amanda停顿了一下,目光飞快地扫过我鬓边的头发,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要不换我来开车吧,我负责化妆成你的样子,你负责给我放哨,看哪里有警察。”
我知道她是在表现amanda式的小幽默,不过现在我真的没有精力去迎合她,“抱歉,amanda。你没有c国的驾照。”
amanda微怔,然后她耸了耸肩,悻悻地把头扭向了窗外。
这个动作让我松了一口气。我知道关宇森把她召回国的唯一目的就是给我捣乱,让我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去关注他正在做的事情。但是不管怎么说,能让我清静几分钟也是好的。在过去的一天一夜里,我几乎没有合过眼。睡不着,不想睡,也不想一个人呆着,但如果让我选择一个人呆着还是跟这个女人在一起,我还是宁愿选择前者。
车子停在酒店门外的时候,amanda斯斯艾艾地说:“阿坤,我很抱歉让你在这个时间来接我。我知道就在昨天……”
“不用道歉。”我飞快地打断了她的话,如果可以,我并不想从她嘴里听到有关幼宁的事情。一个字都不想听到。我甚至无法容忍从她的嘴里听到他的名字,“是我自己提出要来接你的。”
amanda微微怔了一下,随即便露出一个有些惊喜、又有些不敢相信的表情来,“阿坤,你是说……”
我觉得我的忍耐力就要用光了,“我什么也没说。抱歉,amanda,你该上去了。”
amanda的表情再一次僵住,“阿坤,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希望我们能一起吃个午饭,然后,再听你讲一讲华航最近的情况。”
“这些问题你可以留着等晚餐的时候亲口去问关少……哦,现在要称呼关总了。”我开始感到不耐烦,而连日疲劳让我没有办法掩饰自己的情绪,“抱歉,我还有事,不能跟你一起上去了。”
“那好吧,”amanda耸了耸肩,“晚餐的时候一起去关家大宅?”
“等我电话吧。”我不想把话说的太肯定。
“好。”amanda犹豫了一下,低声问我,“是很重要的事情吗?”
心口的位置蓦然觉得疼痛,我深深吸了口气,“是。”
对我来说,没有什么事会比这件事更加重要了。因为我要去办的,是一个人在这世间所要经历的最后一件事。
这个人的名字叫言幼宁,很好听的名字,念起来有一种烟雨江南般糯糯软软的味道。我一直觉得这个名字里含蓄柔软的味道和他那张漂亮的过分醒目的脸并不相衬,然而我喜欢这个名字,真心的喜欢,一如我喜欢这个人。每次这个名字从我的舌尖上滑过,都会在我的口腔里留下一种缠绵的余味,萦绕其中,久久不散。
他是关家流落在外面的孩子。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还不满二十岁,漂亮、耀眼、英气勃勃。因为初来乍到,他在面对任何人的时候都会报以最友善的微笑。
是个好心眼的傻孩子。
但是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固执地认定他的单纯是装出来的。因为很明显,自从他母亲去世之后,他的学费和生活费用全部要靠自己打工来赚,最辛苦的时候,他每天要打四份工,填饱自己的肚子都是一件挺吃力的事。而进了关家之后,这些困扰他的因素就都不存在了。
在我看来,这个孩子就是奔着关家的物质条件来的。否则的话,明知关家在这个时候与他相认是有着诸多疑点的,他仍然义无反顾地一头扎进这趟浑水里又是为了什么呢?我自己就经历过穷困潦倒的日子,也曾经不得不去面对物质的诱惑,我想,没有人会比我更清楚堕落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
这个孩子的选择让我很难不看轻他。我想我对他的态度表现得太明显了,我刚刚被调拨到他身边去的时候,他甚至不太敢跟我说话。如果有什么事不得不与我面谈,他会局促不安地把要说的话说完,然后第一时间从我身边跑开。虽然我瞧不起他是事实,但是做为一个男人,我觉得他未免有些过分敏感了。
可是慢慢的,我反应过来他躲闪的目光意味着什么。
那不是畏惧,不是疏远,只是……不知所措。他会在我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打量我,一旦我的视线扫过去,他就会受了惊似的躲开。他总是出现在我的背后,我注意不到的角落里。似乎只要我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就会紧张起来,唯恐哪里又惹我不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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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一个自己所轻视的人这样看重,我的感觉渐渐有些复杂起来。
或许就是在这个时候,我对他的看法开始发生了变化。我开始觉得,他或许并不是为了改善自己的生活条件才来到这里的。因为他从来不会对他的父亲提出金钱方面的要求,也从来没有在物质上为自己争取过什么。他会把限量款的彩钻袖扣和自己出去玩的时候买回来的很便宜的银袖扣放在同一个盒子里。他戴的腕表是关政安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几十万的东西,他也只是郑重其事地伸手接过,然后微笑道谢,反而管家伯伯送给他一盆榕树盆景让他整张脸都亮了起来,高兴得像个小孩子。
这个人的金钱观念并不重。这让我觉得十分困惑,他到底是为了什么要跑到关家来的呢?
他到底为了什么来关家?
当我们开始变得熟悉之后,他搂着我的肩膀笑着说:“当然是为了有人可以爱,也为了可以被人爱啊。”
这是什么回答?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开始觉得这个就是他心目中唯一的答案。让人感觉讽刺的是:他为了爱来到这个家,而他的父亲和兄弟,却是为了利用才与他相认。他或许没有看上去那么单纯,但他性格里对于家庭温暖的渴望大过了一切,这让他有意无意地把那些引起他警戒的信息屏蔽掉了。他所希望的,只是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安安心心地做一个好儿子、一个好兄弟。
真是可笑的想法。但也让人感动。因为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这么傻,这么让人心疼的孩子了。
我不得不承认,这个孩子对我来说是不同的。
车子开进殡仪馆的院子,隔着车窗,远远看见关家老宅的管家陈伯站在台阶上正等着我。黑色的外衣包裹着肥胖的身体,让他看起来既苍白又虚弱。在那个家里,如果说还有什么人是真心地喜欢着幼宁,那他绝对要排到第一位。
遗憾的是,他觉得我这个关宇森的爪牙至始至终都只是在玩弄幼宁的感情。或者幼宁自己也这么觉得。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从来不曾替自己辩解,因为我坚信会有那么一天,我可以把完整的自己坦露在他的面前。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命运竟然没有给我这样的机会,让我等到那一天的到来。
陈伯见我下车,沉着脸把手里不足一尺高的小瓷罐抱得更紧了一些,“穆少如果忙的话,这件事可以交给我做。我想你应该知道,在关家的时候,他所有的日常琐事都是由我来打理的。”
他指的是幼宁下葬的事。
我摇摇头,“抱歉,陈伯,我答应过他的。”
陈伯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脸上也流露出痛恨到了极点的神色,“姓穆的,你信不信你会遭报应?!害死这样一个孩子……你会遭报应的!”
遭报应吗?我苦笑,“那你有没有看出来我已经遭了报应?!”
陈伯把罐子塞进我手里,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是了,这个罐子。
这是我的幼宁最后的栖身之所。他不再是那个丰神俊朗的青年。那个会用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温柔地望着我,冲着我温柔微笑的大男孩。他已经变成了一把灰,安安静静地沉睡在这个小小的罐子里。
我忽然觉得自己刻意避开的这个早晨完全没有意义。我没有亲眼看到他的身体消失在火焰里,可心口的疼痛并没有因此减轻。相反,因为没有目睹他的消失,我的心里反而滋生出一种自己都觉得虚妄的希望:或许这一切都弄错了,或许,那个死去的人……并不是他。
我在十月刺眼的光线里毫无预兆地傻笑,继而……
泪流满面。
45、番外 穆坤(下)
工人们启开墓地就离开了,那个工头模样的男人还好心好意地留给我一把铁锹。
我看得出他们看我的眼神里都带着同情和隐秘的……恐惧,我猜他们大概觉得我这人一定精神有问题。也对,正常的人又怎么会在黄昏即将来临的时候跑到墓园里来呢?又怎么会选择这样诡异的方式来安葬自己的亲人呢?
可是我没有办法,因为把他葬在离母亲最近的地方,是他最后的愿望。在一场浮华的梦里沉沉浮浮这么多年之后,他终于发现自己的亲人至始至终都只有这一个人。这么卑微的要求,我又怎么可能拒绝呢?他将安葬在这里,也只能安葬在这里。就算是我,也不愿意另外选择一处墓穴,让他孤零零地面对死后的岁月。
我舍不得。
刚刚挖开的墓坑泛着泥土的腥气,坑壁的一侧就是埋葬一莲的地方。这么近的距离,幼宁应该会感到满意了。这样的安排就好像两个相邻的房间,像他们都还活着的时候,曾经生活过的那个家的样子。
我把带来的鲜花铺撒在了坑底,玫瑰、百合、薰衣草、红的、粉的、白的,紫的……每一朵都娇艳欲滴,是幼宁喜欢的样子,是我曾经幻想过的、我们的婚房的样子。我从贴身的口袋里摸出那枚被人叫做“轮回之眼”的戒指,在那魅惑人心的绿色宝石上印下最后的一个亲吻,然后将它放进了盛放着幼宁的罐子里。
这曾经是他最喜欢的东西,不是因为它本身的价值,而是因为它来自他深深信赖的父亲。他一直喜欢它,喜欢得戴上就不舍得摘下来。我一直都知道这个所谓的“传家宝”是怎么回事儿,可是我不想揭穿它,也不能揭穿它,因为我不想看到那张光彩焕发的脸上流露出失望的神色。
或许我错了,我忘了对于他来说,这件传家宝给予他的希望和真相被揭穿之后他所感受到的失望是成正比的。
而现在,我把它从关宇森的办公室里偷出来,让它在另一个世界里继续陪伴这个受了伤害的孩子。
这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幼宁,就是这里了。”我小心翼翼地把幼宁的罐子放在了层层叠叠的花束之上,脱力似的在旁边坐了下来。泥土潮湿的腥气透过了我的衣服,让我的身体也变得和这里的泥土一样冰冷。可是我舍不得离开,因为这里是距离他最近的地方,是他在这世间最后停留的地方。
“我把戒指给你取回来了,我知道你喜欢它……”
“你知道吗,幼宁,在那个古老的传说里,这块宝石是有着神秘的力量的,它可以扭转时空,让你回到过去的时光里去。我从来都不相信这样的话,可是现在,我却希望它是真的,希望它能让你回到还活着的时候去,好好活着,每天都高高兴兴……”
夕阳落到山峰的背面,天边红彤彤的火烧云也渐渐变得黯淡起来。光线昏蒙,混淆了山石、树木、甚至是墓碑的轮廓,而我的心情却在着昏暗的光线中变得平静了下来,我也终于可以心平气和地坐在这里,回味一下我和他曾经共同经历过的时光了。
“你曾经问过起过我的身世,我不说并不是对你存着戒备,幼宁。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因为有些回忆,会让人感到痛苦。”
“我曾经跟你说过,关家于我有恩。但是我从没告诉过你,施加给我恩惠的那个人,并不是关政安,而是关政安的父亲。他是个很严厉的老家伙,又严厉又精明,脾气古怪得不得了,周围的人都怕他,他一瞪起眼睛来,连关政安都不敢再说话。他捡到我的时候,我活的很糟糕,你想象不到的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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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是个货运司机,在物流公司跑长途的那种。我初中毕业的那年他出了车祸,不但自己送了命,还因为他的过失让家里背上了一笔我和我妈根本就还不起的债。我妈是个没什么见识的女人,丈夫死了,家里值钱的东西都被人拿走了,房子也被人拿走抵债,只剩下她和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她的世界一夜之间天翻地覆,她承受不了这么大的刺激,就那么疯掉了。”
“我没法子再上学,没有亲戚肯收留我们,我只能带着她住在桥洞下面、住在建筑工地未交工的房子里、甚至是垃圾场里。我要想办法给她弄来吃的东西,还要看着她,免得她被流氓给糟蹋了。每天都要打架,为了食物、为了睡觉的地方、为了那些欺负她的流氓,打得过要打,打不过就拼命……幼宁,你想象不到日子有多难。每一天都那样难,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捱过了一天,是不是还能捱过下一天……”
“关老爷子是在视察他的工地的时候遇见我的,那段时间我带着我妈就住在工地的水泥管子里……然后他把我和我妈带回了关家大院。我妈死前那两年每天都干干净净的,能吃饱饭,能每天晚上穿着舒服的睡衣躺在干净的床上,临死之前,她甚至还认出了我,微笑着摸了摸我的脸……就为了这,我把灵魂卖给魔鬼都值了……”
“就这样,关老爷子资助我读完了高中、大学。他死的时候,我成了关家下一任的‘守门人’。这是一个属于家族的秘密,我在他面前发过重誓,不会说给任何一个活人听。关家的守门人守护的是关家留给子孙后代的一笔资金,我们要守住这一笔数目庞大的海外投资,直到关老爷子指定的继承人顺利上位,坐稳家主的位置。这样的守门人或许不止我一个人,但是其余的人是谁,我就不知道了。到了合适的时候,我只需要交出自己的签名和关老爷子的凭据就算完成了任务。对于关家来说,我只是一枚信得过的棋子。”
“所以关宇森对我的态度才会那么矛盾:既忌惮我,又离不开我。他把我放在他的身边,时时刻刻盯着。他跟我做朋友、把他的亲信塞给我做未婚妻,他利用他能掌握的一切筹码来辖制我……包括你在我心目中的位置。你知道吗,他甚至担心你的离世会刺激到我,让我在最关键的时刻给他制造点儿什么措手不及的麻烦,所以特意把amanda召回国来安抚我……”
“我不爱她,幼宁,从来不爱。在这世上,除了你之外我从来没有爱过别人,何况还是这样一个心思诡诈的女人呢。说出来你肯定不会相信,这个女人送给我的佛珠手串里安装了定位系统。关宇森跟你说那是定情信物,事实上它不是,它从来都不是什么信物。它的存在对我来说是一个耻辱,所以我从来不让你看到它……”
“我忍着,忍着她,也忍着关宇森。因为我要得到他们的信任,我要防着他过河拆桥,卸磨杀驴。我要做好充足的准备,把我信任的人安插在我想要安插的位置上,防备可能会出现的各种威胁。幼宁,我希望我们可以顺利地离开关家,并且在离开关家之后,能让你过上舒心的生活,不至于再遇到什么危险……”
“你知道吗,当我终于确定了你的方位时,我心里有多么害怕。我害怕关宇森会看出我心里的急迫。我站在那里一边跟他汇报外面的情况,一边看着你昏昏沉沉地蜷缩在屋角,消瘦、苍白、有气无力,唯有那双眼睛还是那么明亮。你看着我,我便知道你还是爱着我的,即使是在那个时候,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只是看着我,便能让我知道,你还是爱着我……”
“我怎么都没有想到,等我终于带着人包围了那个地方的时候,迎接我的只是一具冰凉的尸体……”
你怎么能走的那么干脆呢,幼宁?
我还没有来得及求得一个解释的机会,我还没有告诉你,其实我的不在意都是假装的。因为生怕关宇森会拿你当做另外一个辖制我的筹码,我不敢表现出对你的关心和在意,我刻意地保持着一个不冷不热的距离。我对你的出现视而不见,然后躲在暗处偷偷地打量你。每一次你的眼里因为我的疏远而流露出的悲伤的神色,都会在我的心里激起双倍的疼痛,只是……你从来都不知道。
你从来都不知道,我的幼宁,我有多爱你。
我是垃圾堆里长大的孩子,见惯了最丑陋的厮杀,最血腥的暴力。幼宁,只有你,会让我的心头变得温软,会让我对这个冰冷的世界心存期待。
我怎么能不爱你,幼宁。当我站在圣诞夜积雪的街头,看着你一步一步朝我走过来,我的心口涌动的是最热烈的鲜血和最悸动的期盼。像懵懂的孩童第一次看到蝴蝶自蛹壳里挣扎而出,稚嫩的翅膀被灿烂的阳光反射出璀璨的流光。幼宁,你的出现让我看到了另外的一个世界。一个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也从来没有期待过的、干净又温暖的世界。
你让我在这肮脏的世间,邂逅了另外的一个自己。
那样的你,让我怎么能不爱?怎么会不爱?
当我在那雪夜的街头激烈地亲吻你,当我在那之后的每一个温情的夜晚凶狠地占有你。当我在黑夜里抚摸着你,用一种足以把你嵌进我胸膛里去的力度拥抱你……为什么你仍然会不明白,我是在用自己的灵魂来爱着你?
长夜将至。
我看见浩瀚夜空,群星闪烁。我看见这个世界重新变得冰冷而绝望。
又一次,只剩下了我自己。
如果死亡是另外一个开始,如果……如果那传说中神秘的宝石真的能够扭转这一切的错误……
幼宁,我希望它是真的。
我希望那玄之又玄的故事真的发生,让你重新回到你的青春的岁月里去,重新变成那个眼睛明亮,笑容温暖的青年。会避开关家所有的人,过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或许平庸、或许辛劳,然而却能一世平安。
或许,换一个全然不同的场景,重新遇见我……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如果它真的发生……
幼宁,你是否还会爱上我?
46、试着接受
明锋找到言幼宁的时候,他正在明珠广场附近出售旅游纪念品的小店里闲逛,手里还端着一杯热奶茶。
明锋从停车场跑到海滩,再顺着海滩一路跑到广场,气都还没有喘匀,看见言幼宁这么一副悠闲自在的模样,一股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简直呕得要死。
妈的,这破孩子这不是逛街逛得正来劲儿呢么,那里有什么压力过大情绪崩溃的症状?什么大半夜的从梦里哭醒来,眼泪稀里哗啦的……苏桦都是打哪儿听来的八卦啊,也不知道先证实一下就打电话吓唬自己上司,回去以后可得好好煞一煞这股歪风!
明锋把苏桦的名字在牙尖上来回磨了两道,做了几个深呼吸,大步流星地朝着言幼宁走了过去。言幼宁远远看见他,冲着他扬了扬手里一串小海螺编起来的挂饰,笑咪咪地做了个口型,“好看不?”
好看个锤子!明锋简直恨不得咬他一口,这破孩子大半天都不知道接电话,别人着急上火的,他一点儿也不放在心上,简直……简直……
言幼宁歪着头看着他,等他气鼓鼓地走进了这家小店才笑着说:“我把它买下来送给你吧,挂在驾驶座后面的那个小钩子上,好不好?”
明锋心里的火气顿时没了。他瞪着言幼宁,心里真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他是应该抱着他说一声谢天谢地总算找到你了,还是该把他按在柜台上狠狠地打屁股呢?
言幼宁还在冲着他比划那个海螺的挂饰,“怎么样?喜欢吗?”
明锋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顺着他的意思瞟了一眼他手里的东西。是海边的小摊子、小店铺里很常见的小玩意儿,细细长长的白色海螺被串成了一朵花的形状,上下结着红色的绳扣,拿在手里也就巴掌大小。
“嗯,好看。”明锋很是违心地赞美了一下被言幼宁充作打岔道具的海螺挂件。
言幼宁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十元的票子递给了柜台后面的大娘,顺手把这个小玩意塞进了明锋的手里,“呐,我刚听这个阿姨说今天是正月十五,算我送你的节日礼物吧。”
明锋看了看手里的东西,摇摇头叹了口气,“那我可真谢谢你了。不知言公子肯不肯赏脸一起去吃顿晚饭,好给我个机会表达一下心里的谢意呢?”
请吃饭只是他半真半假地顺口说的话,没想到言幼宁听了之后倒像是他理所当然就应该这么说一样,无比自如地应了一声,“好啊。”
明锋愣了一下,不太确定地反问他,“你说好?”
言幼宁很认真地看着他,还没有完全消肿的眼睛里慢慢地浮现出细碎的笑意,“嗯,我说好。我想吃水煮鱼片,还想吃水果馅的汤圆,蓝莓或者猕猴桃的。”
明锋觉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嗓子也不自觉地有些发干,“想去哪里吃?”
言幼宁想了想,“大过节的,还是在外面吃吧。然后买点儿汤圆回去煮了当宵夜。就买蓝莓和猕猴桃馅的。嗯,你有什么比较爱吃的口味吗?”
“我?我都行。”明锋觉得自己的身体微微有些发飘,他是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给砸晕了吗?为什么言幼宁的表现让他觉得这么不真实?看到言幼宁转身要走,明锋冲动之下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幼宁……”
言幼宁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拉住的手,神色微微有些不悦,“我说你给我适可而止一点儿,这里虽然没什么人,但好歹也是公共场合。”他实在不好意思说明锋总是使这一招,而且还每次都能奏效让他觉得很没面子。
明锋才不理会什么公共场合,他握紧了言幼宁的手腕,不确定地说:“幼宁,我可不可以认为你的态度是在表示……”
言幼宁打断了他的话,“是。”
明锋用提着海螺挂饰的那只手轻轻地按了按自己的眉心。这大半天过的,先是被苏桦的电话惊醒,然后满世界跑着找人,午饭都顾不上吃。好容易找到人了,又是这样一个意想不到的局面,明锋真的觉得自己的神经有点儿招架不住了。
言幼宁看着他这样的反应,有些好笑,却也有些感动,“你不信我?”
“不。”明锋摇摇头,睁开眼看着他,眼底的神色微微有些恍惚,“你是个怕麻烦的人,不会用这样的花样儿来耍弄我,我只是……只是觉得这一切都不像是真的。”
言幼宁嘴边的笑纹加深,“那怎么办?”
……
时隔半个月,明锋再一次走进了这间宿舍,心头百感交集。
宿舍还是老样子,很干净,但是绝对谈不上整齐。人们常说整洁整洁,实际上整和洁往往是两个概念。对于言幼宁来说就是这样,他骨子里并不是一个特别有条理的人,表现在生活细节方面就更明显了,钥匙扔在门口鞋柜上一个玻璃盘子里,阳台上收回来的干净衣服还连着衣服架都堆在沙发上,餐桌上还放着一包开了口的椰子味饼干。
跟自己那间每天有钟点工收拾的公寓相比,这里就算不是猪窝也强不到哪里去。但是明锋偏偏觉得这里有种让他迷恋的味道,有点儿像是洗干净的衣服上散发出来的清爽干净的味道,带着一点儿零食的香甜气息,让人有一种温软舒服的感觉。
言幼宁洗了手就拿着刚买的汤圆去了厨房。明锋把餐桌上的饼干也收了起来拿到厨房去。这几天言幼宁一直住在剧组,开封了那么多天,应该也不能吃了。
言幼宁正站在炉灶旁边等着锅里的水煮开,看见他进来,神色略有些不自然地问他:“煮蓝莓馅的还是猕猴桃馅的?”
明锋想了想,“每样都煮一点儿吧。这两种你不是一直都说想吃?”
言幼宁瞟了他一眼,这个男人现在的表现真是贴心。很贴心,就是不知道他这种贴心能持续多久……
言幼宁觉得自己再这想下去又要钻进牛角尖里去了,他只是试着去接受一个人,而这个人也是在试着接受他而已,感情的事谈什么天长地久,说不定将来有一天会是自己先变心呢。人在任何时候都要看清现实,看清楚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他现在期望的不过是有一个人能陪着自己作伴而已,脾气不要太讨厌,不要有什么让自己接受不了的生活习惯,仅此而已。而从目前来看,明锋显然是符合他的要求的。就好像现在他站在厨房里摆弄食物,旁边有一个人等着,可以时不时陪他闲聊几句,然后一起坐下来吃宵夜。
这就够了。
明锋抱着胳膊站在一边看他煮汤圆,顺口问道:“爱吃汤圆?”
“一般般。”言幼宁看了他一眼,解释说:“今天不是正月十五吗?要吃这个的。我妈说这叫入乡随俗。”
他说入乡随俗这几个字的时候表情特别认真,明锋忍不住抿嘴一笑,忽然间很想伸手摸一摸他的头。
“还有除夕夜的饺子,端午的粽子……”言幼宁想了想,有些困惑地问明锋,“这个国家的节日都能和吃的东西挂上钩,这是什么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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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锋笑了起来,“因为这里讲究民以食为天。”
“你家里不吃汤圆吗?”
明锋点头,“也吃的。我妈有时候会请来客人一起包,也挺有意思的。”
言幼宁羡慕了,“那你家一定很热闹。”
明锋没忍住,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以后我带你回去一起过节。”
言幼宁看了他一眼,没出声。他们之间什么关系都还算不上呢,带回家去过节什么的,听起来实在是太没有诚意了。
明锋猜到他心里的想法,也只是笑了笑便转移了话题,“快开学了吧,有什么计划吗?”
言幼宁摇摇头,“没什么计划,按课表上课呗。下个月宁和雅居那边还有场时装秀,我必须参加。”
明锋果然被这个消息吸引了注意力,不过他的重点却集中了另外的一个方向,“你跟李翱很熟?”
“当然熟,”言幼宁觉得这话问的奇怪,“我是他们的形象代言人啊。”
明锋的表情有些复杂,自己犹豫了一下,隐晦地提醒他,“你最好别跟他走的太近。有人会不高兴的。”
言幼宁奇怪了,“谁?”
“我一个大男人哪里好八卦人家的私事啊,”明锋挠挠头,“说不定过几天你自己就知道了。”
(补充字数)新文预告:
《小七的秘密》 山神一族男人们的故事~
第一章慕容兄弟
隔着一道爬满了山蔷薇的栅栏,慕容轻慢条斯理地打量着那个身穿浅色衬衫的年轻人。
那人年岁与他相仿,相貌清俊温和。他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被人跟踪了一路,那双浅棕色的漂亮的眼睛只顾着在树丛里瞄来瞄去。他在花园的台阶上坐了下来,低着头从背包里取出猫罐头,嘴里还发出咪咪咪咪的可笑的声音。
慕容轻的嘴角不由自主的向上弯了弯。
树丛里传来的响声,几只花色各异的流浪猫从树丛里钻了出来,神情亲昵地凑到了年轻人的身边。年轻人一边给它们分食物一边絮絮叨叨地维持秩序,“不许抢,老黑!说你呢,每次你都跟人家挤,你也不看看小花比你瘦那么多……”
慕容轻看着那只老黑猫不情不愿地向后退开两步,把最佳抢食的位置让给一只脏兮兮的花猫,再一次弯起了唇角。从他的角度看过去,那只黑猫不太乐意又勉强表现出绅士风度的纠结的表情居然也挺可乐。
“不要抢,今天带的猫罐头足够你们吃饱了,”年轻人弯起手指在那只黑猫的脑门上轻轻敲了一下,“这东西吃多了不好,明天我买小鱼给你们吃。今天?今天没买到啊,那个老爷爷今天没出来摆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慕容轻无意识地移开了视线。并不是觉得年轻人和流浪猫对话的情景看起来有多么怪异,而是本/能地不想看到人和动物太过亲近的画面。
这里是滨海市的南区,据说开发不久,平时也没有什么游客,与游人如织的市区各大景点相比要显得清静许多。这条街紧挨着南山中学,街道两侧种着高大的梧桐树,茂密的枝叶伸展开来,几乎把街道上方的天空都挡住了。南山中学临街一侧的栅栏上爬满了蔷薇花,在春日的阳光下散发出浓郁的香气。
慕容轻觉得滨海的春天有一种亮丽而明快的味道,连阳光都显得格外有热度。他对这个城市的感觉陌生而新奇,但并不觉得讨厌。
他转过头看了看那个喂猫的年轻人,他正低着头把空罐头盒收起来,吃饱肚子的猫猫们东倒西歪地躺在花坛的边缘晒太阳。年轻人嘀嘀咕咕地跟几只猫咪道别,然后绕过花坛,顺着来时的方向走了。
慕容轻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跟了他几天了,这人的生活规律他也差不多摸熟了,慕容轻不打算继续跟踪他了,他觉得自己想要了解的东西都已经看到了。转身要走的时候,慕容轻听到头顶上方传来咕咕咕的叫声,一抬头就看见树枝上栖着两只胖乎乎的鸽子,正歪着脑袋,眨巴着圆豆似的眼睛打量他,一边看一边还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这小子在偷看冬至呢。”
“有吗?我看他只是碰巧路过吧。”
“我可不信他是路过的,你注意他的眼神没有?直勾勾地盯着冬至,准是在打什么坏主意。不行,我得告诉冬至去!”
“小八,你别那么冲动……你看他已经走了,又没继续跟着冬至,肯定是路过的。”
“可是他刚才一直在看冬至。”
“冬至长得好看么,别人看他很正常。”
“倒也是……冬至差不多跟我一样帅了,有人偷看也没什么奇怪的……”
“……”
慕容轻嘴角抽了抽,心说就你那么一个胖的跟皮球差不多的小身材,还好意思说自己帅?!这些住在城里的鸟儿脸皮可真够厚的。不过听它们的语气,似乎跟那个叫冬至的男人相处得很不错。想来那样一个能对着脏兮兮的流浪猫笑得一脸阳光灿烂的男人,心眼必然坏不到哪里去吧。
或许那些话都是真的。他想,或许可以试着相信一次……
就算真的看走了眼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目前他最需要的是一个能够容他安身立命的地方,一个能够开始新生活的地方,而不是朋友。
慕容轻当天就离开了滨海,在西安停留了一天,转天黄昏的时候回到了平安集。
平安集只有一个老车站,建在镇外的坡地上,步行到镇上也就十来分钟的事儿。从这里远远望去,远处的十堰山峰峦叠翠,像一个高大的武士般伸展开有力的臂膀将小小的镇子环抱在自己的怀中。白墙红瓦的宁静小镇笼罩在一片早春的新绿之中,宛如一幅水墨画卷般淡雅清新。
这是慕容轻从小看到大的景色,哪一处山洼里长着最茂盛的山里红,哪条街上有镇子上最好吃的芝麻汤圆,他闭着眼睛都能说得上来。如果离开的话,慕容轻觉得自己一定会想念这里的。然而他对这里的眷恋和想要离开这里的愿望同样的强烈。于是,随着岁月的流逝,离开这里变成了一件越来越无法回避的事情。
慕容轻背着旅行包轻车熟路地拐进一条窄街,取出钥匙开门走了进去。
这是一个很小的院子,院子里种了一棵老橘树,树下一眼老井,靠近院墙的空地被人辟出来种了一些青菜萝卜,丝瓜已经顺着墙边的架子爬了上去,柔嫩的纸条伸展开来,绿茵茵的,十分可爱。
厨房里有人影晃动,听见院门响,一张与慕容轻一模一样的脸从窗口探了出来,笑着问他,“回来了?你不是说跟老爷子请了一个礼拜的假?怎么今天就回来了?”
慕容轻轻轻吁了口气,“累。”
慕容陆擦了擦手上的水珠,从厨房走出来接过他的背包,“歇会儿,我再加两个菜,马上吃饭。”
慕容轻点点头,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
厨房不大,沿墙一排矮柜,当中摆着一张原木方桌。靠近院子一侧单独收拾出一个小间,摆放着锅碗瓢盆。慕容轻环视一周,觉得自己出门几天,除了摆放在橱柜上的饼干桶换了一个新的之外,这里并没有什么变化。
“那桶椰蓉饼干吃完了?”
慕容陆嗯了一声,“杂货店的老板娘说你买的那种饼干要过几天才会来货,我就买了这种。”他一个大男人家,而且还是当哥哥的,居然时不时的让做弟弟的给他买甜食,这让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慕容轻抿嘴一笑,假装自己没注意到他语气里那种小小的别扭,“我这次给你买了好几种点心呢。滨海到底是大城市,商店里的东西比咱们这小镇子要多。”
慕容陆没有回头,耳朵却红了。他假意咳嗽了两声,把话题扯开了,“你这次去……觉得怎么样?”
慕容轻脸上的笑意微微敛了下去,眼神却变得柔和了起来,“哥,那个叫青树的人留下的地址是真的,他说的那个老师,我跟了他两天,确实跟咱们是一样的人。”
慕容陆肩膀微微一震,眼中透出不可思议的神色,“那……是真的了?”
“只怕是真的。”慕容轻回想起不久前突然出现在慕容陆医馆里的那个陌生人,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这一次我还打听到了不少事情。青树上次不是说那个当老师的拿钱办了个基金,专门救助贫困学生,还捎带脚地找他们的族人么。我打听过了,真有那么一个基金,叫山神什么的。青石镇那边就有好几个学生是被他们出钱给送到学校去的。”
慕容陆眨了眨眼,仍有些半信半疑,“那个当老师的,他也能听懂……那个?”
慕容轻回想起那几只野猫和梧桐树上的那两只厚脸皮的鸽子,略略有些无奈地点点头。
慕容陆的眼底迅速泛红,“你说咱们俩这么些年了……怎么就没人早些告诉咱们呢?!”
慕容轻安慰他说:“说不说也没什么区别。你没听青树说么,那个当老师的也是不久之前才刚知道自己的身世的,咱们俩好歹还从小有个伴儿,这不比别人强啊?”
慕容陆点点头,眼圈仍然微微泛红。
慕容轻看他这个样子,不由得叹了口气。他一直觉得把他们抱回去的人弄错了,他才是哥哥。慕容陆性格软糯,耳朵又软,事事都得由他这个当弟弟的做主。若不是怕他这副性子被人欺负,他当初何至于大费周章把他弄出慕容老宅?
不过,看他住在镇子上一直平平安安的,这就没白费了他当初的一番心血。那些背地里的龌龊阴私,原本也没打算让他知道。
谁让他是他的……弟弟呢。
慕容轻心想,这绝对是弄错了。
47、各取所需
开学那天,岛城下了年后的第一场雨。清晨起来的时候滴滴答答地落着雨点,吃过早饭的时候就变成了飘飞的雪花。天气并不冷,也没有风,校园里的石板路湿答答的,反映着微弱的天光。湿润的空气里透着泥土的芳香,似乎春天的脚步已然悄悄靠近。
言幼宁的戏份在开学之前基本拍完,所以他赶在开学前一天回到了市区的宿舍。他现在有了车,往来学校和艺人宿舍之间不需要再麻烦小丁跑腿,自己也感觉方便了许多。
学校的停车场离宿舍还挺远,言幼宁下车之前把风衣的帽子兜上来挡住了大半张脸,他现在已经学会了利用各种道具来乔装打扮。因为在外面,尤其是在闹市,万一被粉丝认出来的话会很麻烦,有时候街道拥堵还会衍生其他的问题。因此小丁在他车上也备了鸭舌帽、墨镜和口罩,虽然有些眼尖的娱记还是会认出来,但在学校的话,这样也足够了。至少他从停车场一路走回宿舍没有被人认出来。
徐向北已经先一步回到了宿舍,正弯着腰从皮箱里把衣服取出来,分门别类地收进床下的衣柜里。一整个寒假他忙着照顾老人,言幼宁忙着拍戏,两个人之间除了通电话,竟然没顾上见面。虽然才二十来天没见,但是言幼宁心里还是很高兴。
言幼宁不打算在宿舍住,也就没有收拾床铺,只是简单归拢了一下床头柜里剩下的书和资料,然后就坐在徐向北的床上看着他收拾东西。
“让你来我家你不来,”徐向北埋怨他,“自己一个人怎么过的年?”
“还好吧,”言幼宁含糊地说:“不就那样么。爷爷奶奶都挺好?”
徐向北的爷爷奶奶言幼宁从来没见过,大过年的,自己一个陌生人贸贸然跑去搅和人家亲人团聚哪里好意思。
徐向北叹了口气,“我奶奶心脏不好,下个月还要去检查。她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大夫说做手术的话怕她身体吃不消。”
生老病死的事情,不是劝两句就能解决的。言幼宁拍了拍他的肩膀,只说了句,“我手里有点儿积蓄,《赌石》的片酬也发下来了,要用钱吱一声。”他拍《赌石》的时候是新人,片酬并不高,但是对于他一个学生来说,也是比较客观的数目了。
徐向北点了点头,“上次给我的卡还没用。如果不够,我再跟你开口。”
言幼宁觉得眼下的气氛有些过分沉闷,便从包里翻出从r市带回来的情侣表递给他,“呐,送你俩的。”
徐向北接过表盒,有些好奇地看了看里面的东西,“怎么想起来给我们送礼物?这也没到我生日呀。”
言幼宁没好气地翻了他一眼,“这是我去r市拍外景的时候顺手买的。这不马上就情人节了吗,你也别说是我送的,就当我是替你给吴颖准备的情人节礼物好了。这种洋节,一个宿舍的女孩子都比着过呢,她就算再不在意,你也得顾着她的面子。”
徐向北笑了起来,“乖乖,你可真贴心。这些天我奶奶不舒服,我也没那个心思出去逛街什么的。本来还打算今天晚上出去转转,随便买点儿什么……”说到这里,大概也觉得自己对女朋友的态度有些应付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幼宁的胳膊,“那什么,简直就是雪中送炭呐,改天请你吃饭。”
言幼宁也笑了,“等奶奶身体好了再说,到时候你也有出来逛街的闲心了。”
徐向北看了看手里的表盒,垂眸一笑,“好。”
两人正聊着天,言幼宁的手机响了一声,明锋发了一条短信过来,“几点放学?我今天没事,过去接你吧。”
言幼宁不由得抿嘴一笑。
徐向北很敏锐地从他的笑容里察觉出几分不同寻常的东西,“谁来的短信?”
“当然是一个人。”言幼宁很认真地想了想,“不过这人目前还真不好定位,介于有好感和尚未有名分之间。我也不想骗你,等有了确定的感觉再告诉你吧。”
徐向北不上他的当,追着他问:“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
言幼宁的脸颊一热,神色却有些不耐烦起来,“都说了不确定呢,你还问。真是……怎么都这么八卦呢。”
徐向北哈哈大笑。
言幼宁假装自己没有注意到徐向北戏谑的神色,自顾自地低下头给明锋回了条短信,“下午四点吧。南门等我。”
明锋把这几个字翻来覆去地念了两遍,放下手机的时候忍不住勾起了嘴角。最近几天的近距离接触让言幼宁对自己的态度又亲近了不少,表现在行动上就是言幼宁在面对他的时候态度比原来更直率。他会直截了当地说“我今天不想出去”、“今天剧组有事,你别过来了”,或者“我想吃西街的那家馄饨”之类的。这样的态度虽然让明锋有些纠结于自己的地位太没权威,但同时也感觉到了几分隐秘的欣喜。毕竟言幼宁跟谁都不会这样。不熟悉的人他几乎不搭讪,比较熟的人话会多一些,但也仅此而已。他想象着言幼宁说这句话时的神态,颇有些沾沾自喜地笑了起来。
一转身才发现自己的办公室里还有一个人在,金童子手里拿着那份曲谱呆呆站在门边,一只手还按在门把手上。
明锋微微皱眉,“还有事?”
金童子看着他脸上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微笑的表情,神色微微有些不自在起来,“我其实是想问一问换人的原因。明明已经录了音,为什么要换人来唱影片的插曲?”
明锋把手机放在一边,耐着心气解释,“这是徐导的意思。他认为只有参与到这个片子里的人才能唱出他想要的那种……那种沧桑的感觉。片尾曲也换成了陈家航和丁蓉的对唱。所以片中的插曲交给言幼宁是很正常的。而且徐导现在也没说一定要用言幼宁,最后怎么定还要看录音合成之后的效果。。”
金童子紧盯着他,“我想知道,为什么是他?!”
明锋反问他,“你在质疑徐导的决定?”
“不。”金童子慌乱地摇摇头,“我只是……”
明锋打断了他的话,“言幼宁的经纪人也跟我提过,《赌石》这部片子反响非常好,而且言幼宁参演的第二部影片也已经被媒体炒得沸沸扬扬。在这种情况下,公司考虑让他推出单曲,在歌坛试试路子是很正常的决策。我本人也非常赞成。”
金童子眼眶骤然一红,“明哥,我是想知道,这里面有没有你的私心?”
明锋紧盯着他,眼神转冷,“我会不会做出因私废公的事,我想你很清楚。”
金童子一怔,神色蓦然慌乱,“我不是那个意思……”
金童子认识明锋是在公司股东的一次聚会上。明锋是公司里最年轻的股东,人又帅,而且传闻还有别的产业。除了性格恶劣一些,其他方面简直就是按照他的理想打造出来的黑马王子。他试探了几次,见明锋对他都是不冷不热的态度,心里一着急就跟自己的经纪人嘀咕了几次。这个经纪人跟他久了,他这些事儿也都清楚,就自作主张地找上明锋去给他的艺人争取利益最大化。明锋自己就是个百无禁忌的性子,吃窝边草是一回事儿,明码标价又是另一回事儿,因此一拍即合。
金童子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他的经纪人已经把好处费都领回来了。这简直让他欲哭无泪。他对明锋还真有几分除了金钱之外的心思,结果变成如今这局面,什么都别想了。他也埋怨过经纪人自作主张,但是经纪人把话说的更明白:要想接近明锋就只有这一条路走。别管什么花招儿,得先把人拢在身边,好感什么的,朝夕相处不就磨出来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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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月的时间里,金童子也确实提过一些出唱片或者走影视路线的要求。不过都被明锋拒绝了,他一般不会直接插手艺人的具体工作,也不会为了个金童子就搞的这么明目张胆。被拒绝了几次之后,金童子也就不再提这样的要求,转而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如何笼络感情的方面,一心想要像他经纪人说的那样:朝夕相处,日久生情。
他长得好,在明锋面前又一向表现得十分乖巧,明锋一直以来对他都挺和气,花钱买东西也非常大方,所以金童子以为明锋对他是很满意的,而这种相处模式也会继续保持下去。他怎么也没想到谈好的时间一到,明锋会干干脆脆地结束了这段关系。这对向来自信的金童子而言,简直就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他想不出问题出在哪里,自己不好……那是不可能的。明锋对他感到腻了?应该也不可能,虽然说明锋的态度一直不冷不热,但是之前的态度确实没什么异样……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然后,猝不及防的,公司里就捧出来一个混血帅哥。先是请动了leo当经纪人,然后借着《赌石》一举成名,再然后就接了徐导的新片,势头劲爆得让人眼红。真正让金童子注意到这个新人的,还是那天在电梯里的邂逅。在金童子的印象里,这只是个新人,可是……不但苏桦对他的态度亲近随意,连明锋也一脸别扭。那一句嘱咐他多穿衣服的话,让金童子立刻就警觉了起来,明锋什么时候变成了会关心别人穿多穿少的人了?!
这个言幼宁,不简单。
果然这个看法是正确的,这才多久,自己的歌都要被他给换掉了!
金童子一边不甘心地揣测着言幼宁和明锋之间可能会有的关系,一边摆出受了委屈的表情,试图再跟这个有过亲密关系的男人求求情,“不知道我能不能跟徐导谈谈?表演我不在行,但是唱歌我还是有自信的。我想,徐导也会希望影片有更好的配乐效果。”他并不是真想跟徐正因谈什么,徐正因脾气不好圈子里的人都知道,他才犯不上自己跑去碰钉子,他只是想用徐导的名号来试探一下明锋,言幼宁唱插曲的事情到底进展到了哪一步。
明锋却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你可以让你的经纪人去找徐导谈谈。如果他决定让你来演唱,我自然是不会反对的。”
这就是表示无论事情发展到哪一步,他都不会替自己出头了?金童子心里的失望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难道这么一段时间的相处,在他眼里真的只是一桩交易?再没别的了?
金童子深吸了一口气,竭力将失望之意藏回心底,对着明锋展开了一个温和的笑容,他记得明锋最喜欢别人跟他轻声细气地说话了,“好吧,这件事我让经纪人去谈。这会儿也快下班了,我晚上正好有时间,一起吃晚饭好吗?”
明锋有些奇怪地看着他,“晚上我没时间。”
金童子的表情僵了一下,“一顿饭的时间……”
明锋眼里微微浮起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他看着金童子,直到他在自己的逼视之下移开了视线,才慢条斯理地说:“你的经纪人很会替你讨价还价谋取利益。不过,我不记得我们谈好的条件里有‘无时间限制’这么一条。我们当初谈好的条件是很明确的:各取所需。我得到了想得到的东西,同时也按照合约的要求付出了相应的代价。我想,我不需要反复提醒你交易已经结束这个事实。”
金童子蓦然心慌,“明哥,当初阿桥去跟你谈条件,我是真的不知道……”
“是吗?”明锋嗤笑了起来,“那你就由着他把你卖了,然后还高高兴兴地来履行这个卖身契?我还真不知道华艺的经纪人地位居然这么高——这简直不能叫经纪人了,应该改名叫奴隶主。”
经纪人当初跟金童子说的就是,“别天真,感情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的,你得给自己筹划点儿实际的好处。如果进展顺利,你就人财两得,这是最理想的结果。计划进行的不顺利的话,你也得着了实际的好处,自己也完全没吃亏……”
可是这个话,他能解释给明锋听么?
金童子张了张嘴,心里觉得有点儿憋屈。就算自己是奔着人财两得的目标去的,但他对明锋确实是有感情的。
沉默片刻,金童子犹犹豫豫地说:“明哥,如果……”
“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明锋打断了他的话。
金童子眼神变幻,片刻之后,低下头一言不发地走出了他的办公室。
48、靠脸吃饭
言幼宁走出校门的时候,明锋已经在车里等着他了。他上学的时候一般都是开着自己的二手车过来。有人来接的话他就懒得自己开车,正好徐向北要回他奶奶家,言幼宁就把车钥匙给了他。
明锋远远看着言幼宁朝这边走过来,两条修长的腿包裹在浅色的牛仔裤里,显得十分帅气。明锋在这两条长腿上瞄了几眼,恋恋不舍地把目光向上移。言幼宁今天穿了一件海水蓝的休闲风衣,整个人显得很有朝气。美中不足的就是那个风衣的帽子,因为顾忌到会被粉丝认出来,他把帽子兜上来挡住了半张脸,帽檐也压的低低的,看着有点儿好笑。还好今天是个阴天,他这副打扮混在人堆里也不会很显眼,反而像周围的普通学生一样,率性、自然、不拘小节。
明锋觉得自己对待这个人的心思简直像是做了病。明明一开始只是贪恋他那张漂亮的脸,可是日复一日地贪恋下来,最初那一点浅薄的迷恋不知何时就渗进了血肉里去,再一点一点蚀进了骨头里。到如今,竟是一天不见就有些牵肠挂肚起来。诗词里常常说相思入骨,是不是就是这个意思呢?
“几点过来的?”言幼宁拉开车门上了车,顺手把手里的背包甩到后座上,“等了多久?”
“才来。”明锋不由自主地凑过去替他系好安全带,校门外人多眼杂,他也不敢做出太放肆的举动,只能在言幼宁的颈后轻轻捏了捏,便坐了回来,“晚上想吃什么?”
“去超市买点儿菜吧,”言幼宁想了想,“不想吃外面的东西了。”
明锋轻轻拍了拍方向盘,“我家小区外面有个超市,人少,东西还不错。要不就买了菜上我家做吧。你还没去过我家呢。”
他每次提到“我家”,言幼宁都会想到大年除夕把他赶出去的事情。虽然当时很生气,但是一想到那天是除夕,言幼宁心里还是会有那么一点儿不自在。这个时候听他说起过去做饭什么的,立刻就答应了。
明锋转过头,偷偷笑了。他觉得这小孩儿最可爱的就是这一点,你对他好一点儿,他恨不得成倍地对你好回去。一点儿也不知道装装矜持,心思浅白得一眼就能看穿。或者说,这孩子压根就不屑对人耍心眼。
明锋心想,自己的运气还真够好的。
不是休息日,超市里人不多,两个人推着车买了排骨、青菜、水果,明锋正要买两支牙膏,就见言幼宁停下脚步,朝身后看了两眼。
“怎么了?”明锋立刻警觉起来。如果被娱记拍到言幼宁和自己一起逛超市的话,自己倒是没什么,言幼宁恐怕就会麻烦了。
言幼宁皱了皱眉头,“我怎么觉得有人跟着咱们呢?”
明锋飞快地扫一眼他们身后,一堆老夫妻正凑在一起挑选调料,再远一点儿的地方,一个年轻女人正弯着腰从货架下层往外拿大包的袋装食物。明锋拉着言幼宁转到旁边的货架,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正往购物车里放方便面,另外一边的货架旁边,两个穿着超市制服的工作人员正在摆放袋装的面粉。看上去似乎并没有什么可疑的人。
“算了,或许是我多疑。”言幼宁看了看差不多要满了的购物车,“东西买的差不多了,回去吧。”
明锋点点头。如果真有什么情况,呆的久了自然更是不好收拾。
两个人到银台结了帐,推着车到停车场,言幼宁低着头往后备箱里放东西的时候,明锋站在车边,眼角余光忽然扫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大概是发现明锋的车还没走,这人一闪身就消失在了超市的门后,有些像是躲避他的意思。
明锋微微皱了皱眉。
言幼宁把购物的码好,关好后备箱,见明锋还站在原地,便伸手碰了碰他的胳膊,“不走?还有事?”
“没。”明锋回过神来,“走吧。”
明锋买的是黄金海岸的一套跃层。户型和采光都挺不错,虽然说一百多平的面积楼上楼下一摊开也没有多宽敞,但是一个单身男人住着也足够了。房子刚装修完,明锋搬进来也没几天,不过他有个好助理,家居用品什么的还是准备得非常齐全。橱柜里各种型号的锅从大到小就有十几口,搞的像专业大厨的装备似的,很有些让人无语。言幼宁一向觉得把家里的厨具搞的这么专业的人,不是厨师就是对厨艺一窍不通的棒槌。明锋显然不是前者。
时间还早,言幼宁先把排骨焖上,菜和水果洗了,这才有闲心打量他的房子。楼下是餐厅、厨房和一间空置的客房,楼上面积略小一些,分出了主卧和书房。不过好在楼上楼下的阳台都够大,如果买些绿植布置起来,应该蛮不错的。
明锋笨手笨脚地焖上米饭,一转身见言幼宁正在阳台上转来转去,便擦了擦手走过去问他,“你这两天跟凌傲联系了吗?他有没有跟你说徐导打算让你去试试影片的插曲?”
言幼宁点点头,脸上流露出苦恼的神色,“十六号试音,凌傲这两天给我安排声乐课了。不过我没什么把握啊。”
“没把握也没关系。”明锋安慰他,“徐导是艺术家,当然会有各种各样的奇思妙想。你就当是陪他玩了。如果录音效果不好,他当然也不会赶鸭子上架,非拿着不合适的配乐去糟蹋他的片子。”
言幼宁觉得这话说的十分有道理,心里也就没有那么担忧了。想了想又问,“原来插曲是谁唱的?”
明锋被这个问题小小地郁闷了一下,“是金童子。”
“哦,”言幼宁拉长了声调斜了他一眼。
明锋又好气又好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你这个小脑袋瓜,又在想什么呢?”
言幼宁本来不想打听明锋的这些事情,但是话既然说到这里,再要拐弯抹角地打听,倒显得自己不大方,便直截了当地问他,“你跟我现在算是试交往吧,以前的风流情史什么的,都断干净了吗?”
明锋忙伸出一只手做发誓状,“断干净了。”
言幼宁对他的态度表示满意,“要是因为你原来的烂事儿给我惹麻烦,看我不整死你。”
“不能。”明锋忙说:“我会护着你的。”
他这话说的实心实意,言幼宁听着也只是笑了笑,便被远处街边的一丛花里胡哨的气球吸引了注意力,想起早上徐向北跟他说过的话,转过身问明锋,“明天就是情人节了,我们是不是要互送礼物什么的?”
明锋忍不住笑了起来,“礼物就算了,正好徐导明天也会来公司的录音棚,等你们开完会一起出去吃饭吧。”或许可以买一些玫瑰放在家里,然后把他带回家来……想象不出言幼宁看到一屋子鲜花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明锋想着想着,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转天下午,徐正因的助理果然电话通知言幼宁到录音室开会。言幼宁下午有一节声乐课,下了课之后匆匆忙忙赶到楼上录音室。他前脚刚进电梯,身后又有几个男人跟着挤了进来。一个是金童子,另外两个年轻男人言幼宁虽然叫不出名字,但是看着眼熟,估计也是公司旗下的艺人。言幼宁不认识他们,便只是点了点头,冲着言幼宁喊了一声,“前辈。”
这其实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称呼。但是听在金童子耳中,不知怎么就听出了几分暗讽的意味,其用意类似于“前任”或者“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一时间,他倒有些分不清到底是自己想多了,还是言幼宁的话里真有这个意思?
金童子皱了皱眉,有点儿勉强地冲着他点了点头,“小言,你这是刚下了课吧?”
言幼宁点点头,“是啊,刚上完课。”
金童子蓦然警觉起来,“已经下课了?那你只是……”
言幼宁听明锋说过影片的插曲原定是由金童子来演唱,因此不大愿意跟他说太多。见他问起,便含糊地说道:“嗯,上楼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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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童子却是立刻就反应了过来,“试唱?”
言幼宁笑了笑,没接他的话。金童子神态中的不友好表露的太过明显,让他没法子假装自己没注意到。然而他的沉默在金童子看来,分明就带着几分沾沾自喜的炫耀意味,一个冲动之下,金童子脱口说道:“你的运气还真好啊。”
言幼宁似笑非笑地看了看他,没有出声。从金童子的角度来说,确实是自己抢走了本来属于他的机会,而且还是被自己这样的一个新人抢走的。他心里会觉得不舒服其实很正常。不过,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是否由言幼宁来演唱影片的插曲还是一个未知数,言幼宁并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跟金童子这样的老艺人闹出什么不愉快的传闻,这对他一点儿好处也没有。
电梯到达十五层,电梯门滑开,言幼宁正要往外走,旁边飞快地伸出一只手“啪”的一下按住了关门按钮,电梯门在言幼宁面前合拢,险些把他夹了个正着。言幼宁连忙后退一步,神色愠怒地盯着那个身穿条纹毛衫的青年。
“哟,脾气还挺大。”条纹毛衫吊儿郎当地笑了起来,“不知道在巴结导演、制片人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拽啊?”
旁边那位下颌上长着一颗美人痣的青年跟着笑了起来,“那还用说吗?当然是不会啦,这样的人当然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喽。要不然怎么能爬的这么快呢。”
言幼宁瞟了一眼金童子,见他站在一旁,一副什么都没听到的平淡表情,就知道他这是打算要看热闹了。或者,这场热闹就是他一手安排的也说不定。
言幼宁的目光从美人痣的脸上滑过,落在条纹毛衫的脸上,“当然要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因为有些人,你跟他说人话的时候他根本就听不懂。”
美人痣的脸色顿色变了,“你他妈的说谁呢?!”
言幼宁笑微微地反问他,“你觉得我说谁?”
美人痣上前一步,刚要说话就被条纹毛衫拽了回去。条纹毛衫很有些不屑地说:“你现在可犯不着得罪他。谁不知道他现在是徐大导演的新宠。就冲他这张脸,你也不是他的对手。”
言幼宁抱着胳膊笑了起来,“果然靠脸吃饭的人无论遇到什么问题都会联想到这个方向上去。说到脸,我记得前几年网上爆过一个男艺人的丑闻,什么被富婆包养,一夜n次什么什么的……好像就是你吧?”
条纹毛衫气得脸都涨红了,“去你妈的言幼宁,你要是没爬过徐导的床,他会把这么好的机会给你?!”
话没说完,言幼宁上前两步,抓住了他的胳膊用力一扭,将他按在了电梯壁上。条纹毛衫的脑袋重重撞在电梯壁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艺人对于外貌原本就比一般人更加看重,条纹毛衫觉得眉骨处一阵热辣辣的疼痛,心里顿时又惊又怒。他最近刚接了一个通告,脸上要是带了伤,这个通告肯定就要泡汤了。条纹毛衫没忍住,张嘴就骂了一句,“姓言的你个贱货……”
言幼宁一只手抓住他的头发又撞了一下,用的力气比刚才还要大。条纹毛衫惨叫一声,再说不出话来。这一下,不用照镜子他也知道他的通告绝对是泡汤了,心里对言幼宁简直恨到了极点。
金童子和美人痣都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开一步。言幼宁看起来跟谁都挺客气,没想到动起手来这么狠。
言幼宁瞥了美人痣一眼,轻轻哼了一声,“自己下作不要把别人想的和你一样下作。另外,凡事动动脑子,别总是被别人当枪使。”他推开条纹毛衫,扫一眼神色阴晴不定的金童子,转身走出了电梯。
49、楼梯间
金童子的音色纯净清亮,出道几年唱的最多的就是富有阳光气息的校园歌曲和纯纯美美的青春恋歌。粉丝不少,但是拿的奖项并不多,在媒体的定位始终是一个二流歌手。这也是金童子在做一些事情的时候,为什么那么不计后果的原因。随着年龄渐长,他身上的压力也越来越大,再过几年他就不再适合演唱这种青春歌曲了,然而转型的压力同样不容小觑。成功的话,他的事业会迈上一个新台阶,但如果转型失败,他不但无法开辟一个新局面,反而会损失原来的市场。
在这种情况下,演唱徐导的影片插曲就是一个绝好的投石问路的机会。如果影片推出之后反响好,他可以申请将影片插曲作为单曲推出,并且可以借着影片上市给自己的唱片造势。这可是徐正因执导的影片,多么好的一个宣传机会啊。金童子怎么也没想到这么好的一个机会,马上就要落在自己的头上,居然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横插一杠,眼瞅着就要让自己之前付出的心血打了水漂……金童子想不通,言幼宁到底是哪里被徐正因给相中了呢?他在签约华艺之前甚至连声乐课都没有上过!
金童子瞥了一眼带着耳麦专心演唱的言幼宁,心里颇有些幸灾乐祸地想:“又跑调了……高了一个音……这破锣嗓子……”
言幼宁的音色与金童子相比,少了飞扬跳脱的华丽感,多了几分从容悠扬的韵律感,一开始还有些紧张,越到后面越是放松,发挥的也就越好。金童子一开始还有些存心看乐子的想法,听到后来脸色已是不由自主地阴沉了下来。他在这一行里混了这么久,自然不会连一个人的音质好坏也听不出来。就算他心里再不乐意,也不得不承认,这个言幼宁确实是一个很有潜质的人。
他看看言幼宁专心演唱的表情,再看看身旁微微侧着头和副导演交换意见的徐正因,心中油然生出一股强烈的嫉妒与不甘。
他真的不想让这个言幼宁在夺走了他感情上的希望之后,再夺走自己事业上的希望。或许今天站在这里演唱的人换成任何一个人他都不会产生这么强烈的敌意,谁都能忍下去,唯独不能是言幼宁!
最后采用谁的演唱,要在正式的录音出来之后才能决定。言幼宁对这件事抱有希望完全是因为这个人是徐正因。他很想知道在这个人的指引之下,自己究竟能走多远。
这段时间以来,他的心态与刚入行的时候相比又发生了一些变化。关家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而这个合适的人选暂时还没有什么危险。可以说,言幼宁曾经的生命中最大的一个麻烦已经避开了。而他对于表演的兴趣并没有多么强烈,可以说他现在已经没有了非要走这条路的理由。
是继续走下去?还是就此而止?
言幼宁觉得自己又一次面对着生活中的选择。他还有一年多的时间就要毕业了。这段时间里,他是不是应该放松自己的脚步,好好享受一下正常、平静的学生生活呢?每天上上课、泡泡图书馆、打打游戏、谈谈恋爱……
听起来,那似乎也是不错的生活。
言幼宁不知不觉就陪着徐正因和副导演走到了楼梯间。圈子里的人都知道徐正因有幽闭恐惧症,上下楼从来不搭电梯。见众人一路将他送到了楼梯口,徐正因便笑着停下了脚步,虚虚做了个阻止的手势,“行了,都回去忙自己的事情吧。我们这就回去了,正式录音的时候再过来。”说着又伸手拍了拍言幼宁和金童子的手臂,“你们两个都要好好休息,正是录音那天一定要拿出最好的状态来!”
金童子连忙说了几句表决心的场面话。
见徐正因的目光扫了过来,言幼宁也连忙表态,“徐导放心,我会努力的。”
徐正因满意地点了点头,和副导演一起下楼离开。言幼宁目送两位前辈的身影消失在楼梯的转弯处,正要转身离开,就觉得一只手按在他的背上用力推了他一把。言幼宁身前就是楼梯,四下里无从着力,身不由己就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明锋打电话订了九十九朵白玫瑰,正对着网页上的美食攻略研究晚餐应该定在哪家餐厅,就听办公室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办公室的门被人大力推开,一个男人的身影满头大汗地冲了进来。
明锋不悦地皱眉,“你好从来没用过这么激烈的出场方式呢。这是你想表示自己又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需要我给你加薪的难题了吗?”
苏桦没有理会他的调侃,脸色发白地看着他,“boss,幼宁出事了。”
明锋一怔,“他不是在录音室?”
“在楼梯间,”苏桦胸膛起伏,看着明锋的眼神中带着明显的犹疑的神色,“他从楼梯上摔下来了。”
明锋脸色大变,“他去楼梯间做什么?!”
顾不得等苏桦的回答,明锋跳起来就往外跑。不知为什么,他心慌得厉害,可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想,也没法子去细想,只觉得整个人都被什么东西吊在了半空中,随风摇摆,无所依托。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苏桦紧跟着他的身后,眉头皱着,也是一脑门子紧张的表情。
出事的楼梯间已经围了不少人。看见明锋和苏桦急匆匆地赶过来,不约而同地让开了一条通道。明锋脸似寒霜,左右扫了一眼,就沉着嗓子说了句,“名字都记下来,没事儿站在这里看热闹的都扣半个月薪水!”
看热闹的人呼啦一下散开,明锋这才看见保安组的几个大小伙子正围着出事的楼梯,不敢随意搬动伤员,也不敢让看热闹的闲人挤上来,一个个忙得满头是汗。从他们身体之间的缝隙里看过去,两个人影歪歪扭扭地倒在楼梯的拐弯处,地上还倒着两只空的咖啡杯,满地的褐色液体将两个人的衣裤氲染的一片狼藉。
苏桦连忙问保安,“叫救护车了吗?”
“打过电话,”保安组长连忙答道:“救护车已经在路上了。”
明锋一眼就看见言幼宁歪倒在下一级的楼梯上,一条手臂压在脑袋下面,身体弯起来,忍着疼痛似的。明锋三步两步走过去在言幼宁身边蹲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捋开挡在他脸上的头发。言幼宁的眼睑紧紧阖着,惨白的脸色看的明锋心头一阵悸痛。然后他才注意到在言幼宁身旁的不远处还仰面朝天地躺着一个男人,米色的衬衫袖子上染着一团刺眼的血渍。竟然是陈家航。
明锋顿时觉得头皮发麻,“这……这怎么回事?怎么两个人都摔了?打架了?”
站在他身旁的苏桦闻言飞快地扫了一眼保安组长,组长摊开手表示自己一无所知。再看陈家航的经纪人,他也是一脸惊悚的表情。苏桦猜他也是刚刚得到消息跑过来的,具体怎么回事儿,周围这几个人都不清楚。
“估计是幼宁从楼上摔下来,正好撞到了陈家航。”苏桦指了指陈家航手臂上的咖啡渍,“咖啡应该是陈家航的。”
明锋乱成一团的脑子里终于理出来一条清晰的线索,神色也随之警觉了起来,“你是说幼宁从楼上摔下来撞到陈家航?他怎么会从楼上摔下来?”
苏桦别有用意地看着他,摇了摇头,“我听说当时有一群人过来送徐导。具体什么情况,现在还不好说。”
明锋磨了磨牙,“给我查清楚。越快越好。”
苏桦轻轻颌首,“我已经安排下去了。”
楼梯间的门再次被推开,医护人员急匆匆跑过来,将伤员抬上担架,又急匆匆地下楼、上车、呼啸而去。救护车里没有陪护的位置,明锋只能坐苏桦的车紧紧跟在后面。等他们停好车跑过去的时候,两个伤员已经被推进了救护室。
明锋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坐了下来,阴沉着脸一下一下地啃咬着自己的拳头。就在不久之前,他还对言幼宁说过要保护他,结果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让他出了事……这还让他怎么相信自己呢……
苏桦站在走廊的另一端,不停地接电话、打电话,脸色却越来越阴沉。
急救室的门紧紧关着,没有人出来,外面的人也不能随便闯进去。明锋不敢想里面的人到底怎么样了。他暂时也不能去细想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从楼梯上摔下去,如果说是意外事故,那么言幼宁遇到这种事故的概率又有多大呢?如果不是意外……明锋发狠地想:敢动老子的人,老子倒要看一看你的脖子长得到底结不结实。
苏桦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随即又反应过来似的背过身去嘀嘀咕咕。
明锋的注意力重新回到紧闭大门的急救室。他伸长了脖子也听不见里面有什么动静。那个人或许连自己都不知道哪里受了伤,或许直到现在也没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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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锋仓惶地闭上了眼睛。脑子里不由自主地一遍一遍回放着言幼宁侧躺在楼梯间的拐角,双眼紧闭的样子。
生平第一次,他知道了恐惧的滋味原来是这样的。
既让人心怀希望,又让人满心恐惧。
言幼宁昏昏沉沉地漂浮在一团黑沉沉的雾里。没有光线,没有声音,仿佛自己也化身为黑雾的一部分,无感无知,在虚无中随心所欲地浮浮沉沉。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黑雾散开一些,他看见了一片笼罩在夜幕中的山峰。月华如水,星辉满天,静静照着山间的石板小路和小路两侧竖立的石碑。言幼宁觉得眼前的景色莫名的眼熟,眼熟到让他觉得心酸。
循着莫名的熟悉感往前走,他看见一处石碑旁边的泥土被挖开,泥土上、石碑周围到底都堆着花束,夜风中暗香浮动,无比诡异。一个失魂落魄的男人颓然坐在泥土坑里,手里抱着一只瓷罐,月光照在他脸上,映出一片发亮的水渍。言幼宁看到他的眼睛,空洞、绝望、了无生趣。
眼前这一幕似乎是十分熟悉的,可是又处处透着陌生,这种感觉让他觉得无措,心头隐隐有些难过。
眼前的黑雾越凝越浓,慢慢遮挡住了眼前一切。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的黑雾再度散开,露出了一间有些熟悉的房间来。一个年轻的男人坐在桌边,另一个男人坐在他的身边,正握着他的手轻轻地亲吻。
言幼宁忽然想了起来,那个坐在餐桌旁边笑微微的男人正是自己,而那个坐在对面正在亲吻他的手的男人,他虽然还想不起他到底是谁,可是言幼宁隐约记得这个人带着他走在一大片绿色的植物之间,他记得这个男人把他带到了一簇长着宽阔叶子的植物旁边,看着它两指宽的叶片缓缓展开,露出包裹在里面的一簇由一朵朵细碎的小花组成的艳丽花球,红的、蓝的、紫的。言幼宁记得这种花代表着重新开始的生命和重新开始的爱。
“忘记过去的悲伤,开始崭新的爱。”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在他耳边轻轻呢喃,“只要点燃生命之火,便可同享丰盛人生……”
言幼宁心头蓦然涌起一股暖意。
昏迷中的言幼宁动了动嘴唇,无声地念出了一个名字。
正在更换滴注针头的护士有些疑惑地看了看病床上昏迷的病人,抬起头对拿着毛巾从洗手间里走出来的男人说:“刚才病人的嘴动了,好像是要说话。病人这两天有可能会苏醒,陪护的时候如果病人有什么情况,马上联系医师。”
明锋惊讶了一下,连忙说:“好,好,我会注意的。”
护士走出病房,反手关好了房门。
明锋在病床旁边坐了下来,细细打量病床上昏睡的青年。两天过去了,他的脸色要比一开始多了几分红润,但是仍然没有要醒来的迹象。长长的睫毛安静地垂着,像两片薄薄的翅膀。累了,倦了,所以收拢了翩飞的热望,静静地停留在那里。
明锋的视线在那淡色的嘴唇上停留片刻,心头微微有些失望。
言幼宁身上的外伤并不严重,除了身上几处撞伤,就是脚踝扭伤,肿的像个椰子,被医生上了夹板,绑了起来。不过伤的最重的还是他的头部,因为受到严重的撞击,所以病人会陷入昏迷。
明锋用手里的毛巾小心翼翼地擦了擦言幼宁的脸。他知道这个孩子爱干净,还爱漂亮。要是醒来知道自己好几天都没洗澡,肯定会觉得挺郁闷。但是没办法,他头部受了伤,明锋也不敢随便移动他。只能没事拿热毛巾替他擦擦脸,擦擦手。等他醒来,出院了,他一定给言幼宁准备好大一缸热水,里面再泡上多多的花瓣,然后抱着他,让他像个童话里的小王子似的躺进去……
言幼宁的脸蛋一定会被热水蒸的粉扑扑的,眼睛一定水汪汪的,还有他的嘴唇,一定不会再像现在这样苍白没有血色,一定会漂亮到不得了。
明锋俯身过去,在言幼宁的嘴唇上轻轻吻了吻。他的嘴唇还是那么柔软,然而质感凉滑,像一尊白玉雕成的人像。
“快醒来,”明锋把嘴唇压在他的唇角,有些心酸地轻声说“快醒来,幼宁。”
他感觉到言幼宁的嘴唇微微动了动,想起刚才护士说过的话,心里忍不住有些紧张起来。
就在他的注视之下,言幼宁的嘴唇动了动,喃喃地念出了一个名字。
“明锋……”
50、牛皮糖
“都多大人了,走路还不知道看路。”
“这能怪我啊?谁上楼梯的时候不看脚底下的台阶,一直仰着脖子往上看啊,我草。又不是长颈鹿。”
“不是说你一直往上看,你走平路不也得看看前面是不是来人吗?”
“前面和上面那能一样吗。”
“我又不是找你吵架,只是想提醒你走路要小心。总是出这种小事故,跟你自己的习惯其实也有关系。”
“要不是我的习惯,言幼宁就得一头栽倒下面一个楼梯拐角去了。”
“我说你们俩够了啊,要吵出去吵,幼宁还在观察期,大夫说了要好好休息的。”
“明少你要不要护短护的这么明显啊?明明我受的伤比较重好不好,伤筋动骨一百天,一百天呐,我谈好的通告也全飞了。”
“让林君养你,他有钱。”
“他……”
“当然可以,我一向把家航当自己弟弟,哥哥养着弟弟,有什么大不了的?家航你说今天你想吃什么,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哥都给你弄来炖了吃。”
先前呱噪的声音却突然沉寂下来,良久之后才低声笑了笑,“没什么,林哥。明少就是开个玩笑,我哪能让你养呢,回头素素姐该找我算账了。”
“对了,林君,好久没见素素了,她还在美国吗?”
“我妈上个月做了个小手术,她在澳洲照顾我妈,大概要到五月份才能回来。到时候我做东,请你们出来吃饭。”
“好啊。”
“这个……我不一定有时间,五月份我可能要跟剧组去外地。”
“没事,等你回来再聚也行。对了,公司下午还有个会,我得回去了。家航,用不用我推你回病房?”
“不用了,林哥,我再跟明少聊会儿天。你忙去吧。”
“那也好,回头幼宁醒来跟他说一声我来过。就说我祝他早日康复。过几天我再来看他。”
“有心了。”
病房里再度安静下来。言幼宁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病房里只剩下了明锋和陈家航两个人。一个坐在病床旁边,两只手握着自己的手,来来回回地捏着手指头玩。另外一个是陈家航,满头满身包着绷带,像个木乃伊似的垂头丧气地坐在一架轮椅里。
自从出事以来,言幼宁还是第一次见陈家航。他知道当时自己从楼梯上摔下去的时候,是正在上楼的陈家航挡了他一下,所以陈家航身上的伤反而比言幼宁更重:肋骨骨折、腿骨骨折、软组织多处擦伤。因此对于陈家航,言幼宁心里的感觉既感激又有点儿愧疚。还好没给他破了相,否则罪过就大了。
言幼宁正想跟陈家航打个招呼,就听明锋阴阳怪气地说:“陈家航你个怂货。”
言幼宁愣了一下,这又是怎么回事儿?听语气这两人还挺熟的。
陈家航摊开手掌给他看,“我都这样了,他也只是说了句把我当弟弟看,你说我还能怎么办?直接扑上去把他给强了?!”
言幼宁的嘴角抽了抽,心里模糊觉得自己像是探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八卦。不过他没想到的是,紧接着他又听到了更加劲爆的八卦。
“那就去找李翱,我敢打包票,你只要说一句你病了,那小子能立马就坐火箭飞过来给你安慰。”
“他?”陈家航沉默了一下,声音里微微带出了一丝不屑,“可是我一点儿不想见他。整天没事找事儿的……牛皮糖一样。”
言幼宁惊悚了。他有些懵懂地想着:这说着说着怎么把李翱给扯出来了呢?那么好脾气的一个人,性格仗义,心地善良、还会烤饼干……当然他会这么想绝对没有要贬低陈家航的意思。但李翱是言幼宁心目中的兄弟至亲,被别人这么议论,他心里当然会不高兴。连带着把这个吊着李翱胃口的陈家航也一起记恨上了。
言幼宁知道这件事他是不能去问李翱的。不过问别人的私事是一回事,最主要的是李翱喜欢的这位主儿,在言幼宁看来可不一定是最好的选择。李翱性格里带着艺术家不羁的特点,喜欢随心所欲的生活,而陈家航的性子说实话是有些被粉丝惯坏了,虽然不是很明显,但是他的性格里确实有那种需要别人顺从他、事事以他为先的东西。这两人要是凑到一起,不用说肯定是李翱事事都顺着陈家航。虽然说感情的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但是完全一边倒的感情模式,是没有法子维系一段感情的。
言幼宁对此可是深有体会。
因此他暗暗发誓,除非有朝一日,陈家航在提起李翱的时候用一种截然不同的语气,否则他绝对不会主动告诉他,错过李翱,他会错过多么好的一个人。
言幼宁还在脑子里消化这个劲爆的消息,就听陈家航没精打采地问明锋,“言幼宁哪天出院啊?”
“后天吧。”明锋说起这个,声音里不自觉地带出了几分笑音,“大夫说他身上的外伤不重,能出院了。只要回去好好休息就没问题。”
陈家航有些羡慕地说:“我觉得言幼宁的运气是挺不错。你想啊,他从楼梯上摔下来都有人在下面兜着他……以后我可得好好跟他套套关系,顺便沾沾他身上的好运气。”
明锋笑了起来,“你也好好休息,争取早日出院。”
陈家航叹了口气,没再出声。
言幼宁却在心里哼了一声,心说:谁要跟你套关系啊?谁让你沾我的好运气啊?本来还想着给你炖点儿骨头汤补一补呢。现在这汤我是炖呢?还是不炖呢?
还说李翱是牛皮糖?!那么好的一个人……
言幼宁恨恨地想:等老子出院了,第一件事儿就给李翱介绍小情人,介绍一堆候选人让他挑!保证每一个都长得比你帅!
言幼宁心里嘀咕了几句,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天色擦黑,病房里的灯已经亮起来了。明锋正站在病床边的矮柜上摆弄几个塑料袋,他身上的大衣还没脱,看样子刚刚从外面回来。诱人的香气就是从他手中的塑料袋里传出来的。
明锋把几个餐盒在床头柜上摆好,一转头见言幼宁躺在枕头上正一脸迷糊地看着他。刚刚睡醒的缘故,他的脸颊上氲着薄薄一层粉色,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的,活像一只温良可爱的小兔子。
明锋没忍住,放下手里的东西就凑过去在他脑门上亲了两口。
言幼宁心里微微有些发愣,不过明锋这个动作做的实在太过自然,倒让他不知该拿出什么样的态度来回应。
“睡醒了?”明锋脱下大衣顺手扔在旁边的沙发上,转过身在床边坐了下来,“哪里还难受吗?”
言幼宁摇摇头。
明锋伸出手揉了揉他脑门上凌乱的额发,“饿了没?你这些天什么都没吃,光打药水了,一定饿了吧?我刚去买了丽晶酒店的鸡肉粥和南瓜小馒头,吃一点儿?”
被他这么一说,言幼宁确实觉得肚子里咕噜咕噜直响,便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好。”
明锋扶着他坐了起来,在他腰后塞了一个枕头。又架上床上桌,把酒店里买来的的东西一样一样摆上来。鸡肉粥、比鸡蛋大不了多少的小馒头、两样清淡的小菜。只是看着,已经让人胃口大开。
吃完饭,明锋收拾了餐盒,又到卫生间拿了毛巾出来给言幼宁擦手擦脸,动作熟稔得好像他已经做过了无数遍。
言幼宁却不习惯这么被人照顾,下意识地就想把手抽回来,“我自己擦。”
明锋顺口说了句,“你别扭什么啊,这几天我都不知道擦了多少遍了。”说完就觉得言幼宁的手僵住了,明锋心里咯噔一下,抬头看时,言幼宁脸上却并没有什么气恼的神色,反而有些怔怔的。
明锋心里略略有些不安,“你别多想,我并不是要占你便宜,我只是……把你交给别人照顾我不放心,你又爱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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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幼宁反手握住了他的手,声音微微有些发颤,“这些天,一直是你在照顾我?”
明锋拿不准他这么问是什么意思,索性不再说话。
言幼宁下垂的视线落在明锋和自己握在一起的手上,不知怎么就想起了他在梦里见到的情形。其实身处其中的时候,言幼宁并没觉得明锋亲吻着自己的手指是一件多么让他感觉温暖的事情,但是当他漂浮在梦里,隔着一段距离重新审视那个画面的时候,却觉得心头充满了暖洋洋的感觉。
被人关心着、喜欢着,让人心头发热的感觉。
言幼宁不想错过这种让他一想起来就心生温暖的感觉。而这种感觉,却是眼前的这个男人带给他的。
言幼宁凑了过去,在明锋的嘴唇上吻了吻。见明锋有些不确定地看着他,便又凑过去,将嘴唇重重地压在他的嘴唇上,微微有些无措地厮磨起来。明锋嘴唇的温度比自己高出许多,只是紧贴着,已经有了那种暖融融的感觉。言幼宁的手指插进他的头发里,带着他朝自己的方向用力。
这是明锋无法抵挡的诱惑。他有些急切地将这个捉摸不定的青年拥在怀里,重重地碾压着他的嘴唇,反复厮磨,直到那两片凉滑的嘴唇泛起和自己一样高热的温度。舌尖挑开他的牙齿,温柔地和他纠缠在一起。
言幼宁最初的用意只是想确定自己的心意。然而随着亲吻的加深,他却有些意乱情迷起来,觉得就连他贴合在自己背上的手掌,都温暖得让人没法子推开。忍不住就想多要一点,再多一点。
明锋轻喘着放开言幼宁,深深注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你不许再跟我玩反复无常那一套了,幼宁。”
言幼宁被他的两只手紧紧捧着脑袋,脸颊上粉润润的,眼底的流光也比任何时候都明亮。他凝望着眼前这个神色郑重的男人,有些费力地点了点头,“好。”
“真话?”明锋追问。
言幼宁轻轻颌首,“真话。”
明锋直勾勾地看着他,眼底蓦然荡起一丝笑意,“那不许再变卦。”
言幼宁不由自主地微笑,随即拉着他的头发,再一次堵上了他的嘴。
病房门被人推开,又“砰”地一声关上。然后一个男人粗声大气地在门口说了句,“两分钟。两分钟之后我就进来了啊。”
明锋和言幼宁相视一笑,坐直了身体,将他拉了起来坐好,转过身冲着房门的方向喊道:“行了,不用两分钟,进来吧。”
病房门推开,李翱手里倒提着一束鲜花,黑着脸走了进来。眼神在两个人的脸上来回转了几圈,落在了言幼宁的脸上,“咋回事儿?一跤摔得……是他干的?就势就赖给他了?”
言幼宁看见李翱的心情多少有点儿复杂,“李哥,你是怎么知道的?”
李翱没好气地翻了他一眼,“我是听陈家航说的。到底咋回事儿?”
言幼宁顿时瞪大了眼睛,他说出来了!他居然说出来了!他还给陈家航打电话!他是真的对陈家航有想法?!
明锋大大咧咧地握住言幼宁的手,“具体怎么回事儿,我在查。你放心,真有人欺负幼宁的话,我是不会放过他的。”
李翱撇了撇嘴,转过头问言幼宁,“脚崴了?脑袋呢?摔傻了没?”
言幼宁轻轻晃了晃脑袋,“还好,大夫说没什么后遗症。”
“啥时出院?”李翱不太放心地看看他,“我过来接你。你这个样子自己住宿舍不行,你就到我那里住一段时间。想吃啥哥给你做。”
不等言幼宁点头,明锋便干干脆脆地说:“不行。”
李翱瞪着他,“怎么不行?!”
明锋哼了一声,“他要是敢住你家去,陈家航还不定要想出什么歪招来对付他呢。陈家航你还不知道吗?蔫坏蔫坏的。”
言幼宁紧盯着李翱的脸,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来。然而李翱只是十分平淡地笑了笑,“哪有那么夸张,陈家航他……不管怎么说,幼宁也算是宁和雅居的人,我照顾他,那不是理所应当的么?”说着反问言幼宁,“你怎么想?”
“我……”
“当然是住我家。”明锋拽了言幼宁一把,理直气壮地说:“我的人自然是我来照顾。李老板,你对幼宁的关心,我心领了。”
李翱看了看他,皮笑肉不笑地反问他,“你?你比他还招那些狗仔队呢。”
明锋犹豫了一下,“没事,到时候我让苏桦过来接他。”
李翱没搭理他,转过头问言幼宁,“你决定了?”
言幼宁看看他,再看看神色明显有些紧张起来的明锋,抿着嘴角一笑,点了点头,“是啊,决定了。”
51、全能助理
明锋把两盆小球松摆在卧室的窗台上。这两盆小东西和阳台上的几盆风信子都是刚从言幼宁的宿舍里搬过来的。这么长时间过去,小球松看起来还是那么一点点大,绿茸茸的,看起来十分袖珍的模样。反而风信子开过了花,叶片看起来不太精神。明锋打算哪天找个懂行的人问问,看看开过花之后的风信子该怎么处理。他还记得买花那天,那个小姑娘说要剪掉叶片什么的,这样才能保证它来年继续发芽。
明锋转身看看自己的卧室,卧具都刚刚换了新的,柔和的米色羊毛地毯也收拾得服服帖帖。这还是顾虑到言幼宁刚出院,腿脚不是很利索,生怕他走路的时候会觉得脚滑才铺上的。除此之外,客厅和露台上还多了几盆高大的绿植,请来的钟点工正在厨房里忙碌,骨头汤浓香的味道飘的满屋都是。
明锋在屋子里转了两圈,实在等得有点儿着急了,索性走到客厅外面的露台上,倚着栏杆朝楼下看。直到一支烟抽完,才看见苏桦的车远远地开了过来,停在了自己家的楼下。车门打开,苏桦从后座扶着一个人走了下来。
明锋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明知道这么远的距离他不可能会听到,他还是轻轻喊了一声,“幼宁。”
楼下的言幼宁像是有所感应一般抬起头。十多层楼的高度,彼此的面孔都只有小小的一团,什么都看不清楚。但明锋还是觉得自己的视线和言幼宁胶着在了一起,无声地交换着某种不可言传的默契。
明锋心头悸动,像个毛头小伙子似的冲着阳台下面摆了摆手。言幼宁似乎笑了,也学着他的样子摆了摆手,然后低下头和苏桦一起走进了楼梯间。明知道电梯上来还得有几分钟的时间,明锋还是三步两步跑过去打开大门,眼巴巴地看着电梯上方的液晶显示牌上的数字缓慢地发生变化,终于停在了他所在的楼层。
电梯门打开,苏桦和言幼宁一前一后走了出来,苏桦手里还提着一个旅行袋。看见明锋,言幼宁脸上浮起一丝略显无奈的笑容,“炖什么呢,这么香。”
“是骨头汤。”明锋伸手过去揉了揉他的脑袋,“都进来吧。”
几个人进门,钟点工正把做好的饭菜一样一样摆上桌:糖醋排骨、酱猪蹄、娃娃菜、八宝菠菜,还有一道骨头汤。言幼宁看着这一桌的菜,虽然有那么一点儿哭笑不得,但心里还是很有些感动的。反倒是一旁的苏桦笑了起来,“老大,虽然老话说吃什么补什么,但幼宁是伤着脚腕,又不是伤到脚丫子,吃猪蹄管什么啊……”
明锋对他的说法不以为然,“不管补什么,养病的人都要补充营养。”
苏桦别有深意地冲着言幼宁挤了挤眼睛,“老大,能不能看在我智勇双全,不但甩开了狗仔队还顺利把幼宁接回来的份儿上,让我在你家蹭一顿饭?”
“可以。”明锋扫了他一眼,“饭钱从你薪水里扣。”
苏桦看着言幼宁,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舔了舔嘴唇,“事情其实是这样的,我昨晚加班到深夜,早上就起晚了,早饭也没顾上吃。到了中午吧,又忙着审核分公司送上来的报表,忙得我……就吃了半包饼干,然后又被老大你派往一线去营救言幼宁同志,现在终于顺利完成了任务,按照历史的发展规律,这不是该到论功行赏的时候了么?”
明锋哼了一声,正想说这厮越来越会讨价还价,言幼宁已经笑了起来,“菜也多,你就留下来吃饭吧,我还没谢谢你去医院接我呢。”
苏桦顿时眉开眼笑,拉开一把餐椅就在言幼宁身边坐了下来,“哎呀,我就说嘛,幼宁你这个人真不错。”
明锋,“……”
苏桦喜滋滋地夹了一块排骨,嘴里含含糊糊地说:“对了幼宁,你知道徐导过来那天……”
明锋轻轻咳嗽了一声。
苏桦的语声微微一顿,若无其事地说道:“你知道那天跟着徐导过来的女助理叫什么名字吗?就是穿着牛仔裤红毛衣的那个?”
言幼宁有些狐疑地看看这两个人,他直觉这两人之间似乎交换了某个他不明白的信息,但是具体发生了什么,他却又没找出什么蛛丝马迹来。只得顺着他的话题往下走,“穿红毛衣的?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人?”
“哎呀,就是把徐导送到录音室外面就转身下楼的那个。”苏桦说起瞎话来简直面不改色,“瘦瘦的,个子挺高的。”
言幼宁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当时的情形,有些迟疑地摇了摇头,“大概我来的比他晚,你说的这个穿红毛衣的女助理我没看到,回头我帮你问问吧。”
“好。”苏桦笑眯眯地看着他,“那我先谢谢你啦。”
“不客气。”言幼宁心里虽然还有些怀疑,无奈两个人的表情太过正常,他实在找不出什么蛛丝马迹来。本来还想趁着苏桦在这里的机会好好套一套他的话,看看他知不知道出事那天的隐情,不过这两个人功力都比他高深,一直到他被明锋忽悠着去了卧室的卫生间洗澡,也没问出什么有价值的消息。
等他进了卧室,明锋就十分不满地扫了苏桦一眼,“别忘了你是我的助理,没有经过我的同意不能随意透露公司内部的消息。”
苏桦点点头,“抱歉,老大,今天确实是我大意了。”
“情况怎么样?”
“都处理干净了。”苏桦一本正经地说:“最迟三天,《娱乐圈》周报和《星晨报》就会爆出这条消息。尾巴我都收拾利索了。”
明锋点点头,对他的工作能力表示满意,“这件事暂且不要告诉幼宁。我会选择一个合适的机会说给他听的。”
苏桦点了点头,“这一点请你放心。我是不会拿这些烂事儿去打扰幼宁休息的。外面的消息一定不会传到幼宁的耳朵里去。。”
明锋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扣了两下,“那就好。”
……
(补充字数)新文预告:
《小七的秘密》 山神一族男人们的故事~
第一章慕容兄弟
隔着一道爬满了山蔷薇的栅栏,慕容轻慢条斯理地打量着那个身穿浅色衬衫的年轻人。
那人年岁与他相仿,相貌清俊温和。他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被人跟踪了一路,那双浅棕色的漂亮的眼睛只顾着在树丛里瞄来瞄去。他在花园的台阶上坐了下来,低着头从背包里取出猫罐头,嘴里还发出咪咪咪咪的可笑的声音。
慕容轻的嘴角不由自主的向上弯了弯。
树丛里传来的响声,几只花色各异的流浪猫从树丛里钻了出来,神情亲昵地凑到了年轻人的身边。年轻人一边给它们分食物一边絮絮叨叨地维持秩序,“不许抢,老黑!说你呢,每次你都跟人家挤,你也不看看小花比你瘦那么多……”
慕容轻看着那只老黑猫不情不愿地向后退开两步,把最佳抢食的位置让给一只脏兮兮的花猫,再一次弯起了唇角。从他的角度看过去,那只黑猫不太乐意又勉强表现出绅士风度的纠结的表情居然也挺可乐。
“不要抢,今天带的猫罐头足够你们吃饱了,”年轻人弯起手指在那只黑猫的脑门上轻轻敲了一下,“这东西吃多了不好,明天我买小鱼给你们吃。今天?今天没买到啊,那个老爷爷今天没出来摆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慕容轻无意识地移开了视线。并不是觉得年轻人和流浪猫对话的情景看起来有多么怪异,而是本/能地不想看到人和动物太过亲近的画面。
这里是滨海市的南区,据说开发不久,平时也没有什么游客,与游人如织的市区各大景点相比要显得清静许多。这条街紧挨着南山中学,街道两侧种着高大的梧桐树,茂密的枝叶伸展开来,几乎把街道上方的天空都挡住了。南山中学临街一侧的栅栏上爬满了蔷薇花,在春日的阳光下散发出浓郁的香气。
慕容轻觉得滨海的春天有一种亮丽而明快的味道,连阳光都显得格外有热度。他对这个城市的感觉陌生而新奇,但并不觉得讨厌。
他转过头看了看那个喂猫的年轻人,他正低着头把空罐头盒收起来,吃饱肚子的猫猫们东倒西歪地躺在花坛的边缘晒太阳。年轻人嘀嘀咕咕地跟几只猫咪道别,然后绕过花坛,顺着来时的方向走了。
慕容轻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跟了他几天了,这人的生活规律他也差不多摸熟了,慕容轻不打算继续跟踪他了,他觉得自己想要了解的东西都已经看到了。转身要走的时候,慕容轻听到头顶上方传来咕咕咕的叫声,一抬头就看见树枝上栖着两只胖乎乎的鸽子,正歪着脑袋,眨巴着圆豆似的眼睛打量他,一边看一边还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这小子在偷看冬至呢。”
“有吗?我看他只是碰巧路过吧。”
“我可不信他是路过的,你注意他的眼神没有?直勾勾地盯着冬至,准是在打什么坏主意。不行,我得告诉冬至去!”
“小八,你别那么冲动……你看他已经走了,又没继续跟着冬至,肯定是路过的。”
“可是他刚才一直在看冬至。”
“冬至长得好看么,别人看他很正常。”
“倒也是……冬至差不多跟我一样帅了,有人偷看也没什么奇怪的……”
“……”
慕容轻嘴角抽了抽,心说就你那么一个胖的跟皮球差不多的小身材,还好意思说自己帅?!这些住在城里的鸟儿脸皮可真够厚的。不过听它们的语气,似乎跟那个叫冬至的男人相处得很不错。想来那样一个能对着脏兮兮的流浪猫笑得一脸阳光灿烂的男人,心眼必然坏不到哪里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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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那些话都是真的。他想,或许可以试着相信一次……
就算真的看走了眼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目前他最需要的是一个能够容他安身立命的地方,一个能够开始新生活的地方,而不是朋友。
慕容轻当天就离开了滨海,在西安停留了一天,转天黄昏的时候回到了平安集。
平安集只有一个老车站,建在镇外的坡地上,步行到镇上也就十来分钟的事儿。从这里远远望去,远处的十堰山峰峦叠翠,像一个高大的武士般伸展开有力的臂膀将小小的镇子环抱在自己的怀中。白墙红瓦的宁静小镇笼罩在一片早春的新绿之中,宛如一幅水墨画卷般淡雅清新。
这是慕容轻从小看到大的景色,哪一处山洼里长着最茂盛的山里红,哪条街上有镇子上最好吃的芝麻汤圆,他闭着眼睛都能说得上来。如果离开的话,慕容轻觉得自己一定会想念这里的。然而他对这里的眷恋和想要离开这里的愿望同样的强烈。于是,随着岁月的流逝,离开这里变成了一件越来越无法回避的事情。
慕容轻背着旅行包轻车熟路地拐进一条窄街,取出钥匙开门走了进去。
这是一个很小的院子,院子里种了一棵老橘树,树下一眼老井,靠近院墙的空地被人辟出来种了一些青菜萝卜,丝瓜已经顺着墙边的架子爬了上去,柔嫩的纸条伸展开来,绿茵茵的,十分可爱。
厨房里有人影晃动,听见院门响,一张与慕容轻一模一样的脸从窗口探了出来,笑着问他,“回来了?你不是说跟老爷子请了一个礼拜的假?怎么今天就回来了?”
慕容轻轻轻吁了口气,“累。”
慕容陆擦了擦手上的水珠,从厨房走出来接过他的背包,“歇会儿,我再加两个菜,马上吃饭。”
慕容轻点点头,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
厨房不大,沿墙一排矮柜,当中摆着一张原木方桌。靠近院子一侧单独收拾出一个小间,摆放着锅碗瓢盆。慕容轻环视一周,觉得自己出门几天,除了摆放在橱柜上的饼干桶换了一个新的之外,这里并没有什么变化。
“那桶椰蓉饼干吃完了?”
慕容陆嗯了一声,“杂货店的老板娘说你买的那种饼干要过几天才会来货,我就买了这种。”他一个大男人家,而且还是当哥哥的,居然时不时的让做弟弟的给他买甜食,这让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慕容轻抿嘴一笑,假装自己没注意到他语气里那种小小的别扭,“我这次给你买了好几种点心呢。滨海到底是大城市,商店里的东西比咱们这小镇子要多。”
慕容陆没有回头,耳朵却红了。他假意咳嗽了两声,把话题扯开了,“你这次去……觉得怎么样?”
慕容轻脸上的笑意微微敛了下去,眼神却变得柔和了起来,“哥,那个叫青树的人留下的地址是真的,他说的那个老师,我跟了他两天,确实跟咱们是一样的人。”
慕容陆肩膀微微一震,眼中透出不可思议的神色,“那……是真的了?”
“只怕是真的。”慕容轻回想起不久前突然出现在慕容陆医馆里的那个陌生人,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这一次我还打听到了不少事情。青树上次不是说那个当老师的拿钱办了个基金,专门救助贫困学生,还捎带脚地找他们的族人么。我打听过了,真有那么一个基金,叫山神什么的。青石镇那边就有好几个学生是被他们出钱给送到学校去的。”
慕容陆眨了眨眼,仍有些半信半疑,“那个当老师的,他也能听懂……那个?”
慕容轻回想起那几只野猫和梧桐树上的那两只厚脸皮的鸽子,略略有些无奈地点点头。
慕容陆的眼底迅速泛红,“你说咱们俩这么些年了……怎么就没人早些告诉咱们呢?!”
慕容轻安慰他说:“说不说也没什么区别。你没听青树说么,那个当老师的也是不久之前才刚知道自己的身世的,咱们俩好歹还从小有个伴儿,这不比别人强啊?”
慕容陆点点头,眼圈仍然微微泛红。
慕容轻看他这个样子,不由得叹了口气。他一直觉得把他们抱回去的人弄错了,他才是哥哥。慕容陆性格软糯,耳朵又软,事事都得由他这个当弟弟的做主。若不是怕他这副性子被人欺负,他当初何至于大费周章把他弄出慕容老宅?
不过,看他住在镇子上一直平平安安的,这就没白费了他当初的一番心血。那些背地里的龌龊阴私,原本也没打算让他知道。
谁让他是他的……弟弟呢。
慕容轻心想,这绝对是弄错了。
52、入赘
言幼宁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卧室的窗帘拉开了一半,窗外压着乌沉沉的云团,细碎的雨滴敲打着玻璃窗,沙沙作响。
言幼宁裹紧了身上的被子,懒洋洋地翻了个身打算再睡一会儿。这样的天气,最适合做的事情就是躺着暖暖和和的被子里睡懒觉。就算睡不着,这样躺着倾听窗外的雨声也是一件再适宜不过的事情。
昨晚怎么从浴室出来的,他已经不记得了。其实在他的计划里,他们的第一次应该选择一个比较正常的地点:卧室或者客厅的沙发。浴室这种戏码对于他这个尚且生涩的身体来说,还是有些过分激烈了。然而话说回来,感觉来了,谁还能顾虑到那么多客观问题呢?
他到底有没有受伤暂时还不好确定,不过言幼宁能感觉出来自己浑身上下都酸痛得厉害,像背着重物爬了多少山路似的,也不知要过多久才能恢复过来。言幼宁换了个姿势,趴在床上一下一下地揉起自己的后腰来。这个姿势他不怎么使得上劲儿,但是手掌来回摩挲的力度还是让酸痛的腰身感觉舒服了一些。
正闭着眼揉着腰,就感觉一双温热的大手覆了上来,隔着睡衣用一种让人感觉十分舒服的力度按摩起他的后腰来。
言幼宁闭着眼睛哼哼了两声,“嗯,可以再重一点儿。技术还不错。”
明锋俯下身在他脸颊上重重亲了一口,“我可以理解为你是在对我昨天晚上的表现进行总结吗?”
言幼宁睁开眼睛懒懒地瞥了他一眼,“你还能再厚脸皮一点儿吗?”
明锋的手掌慢慢顺着他的睡衣下摆滑了进去,在他光裸的后背上暧昧地摩挲起来,“这个问题可真不好说……要看是对谁……”
言幼宁怕痒,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低声笑了起来,“别挠,我怕痒。”
明锋心说就知道你这里最敏感我才摸的。
言幼宁笑得耳朵都涨红了,连忙按住他的手,抬脚踹了过去。明锋连忙松开手,看到言幼宁因为这一脚用力过度又皱起了眉头,连忙凑过去揉了揉他的腿,“行了,我不逗你了,你躺好我给你按摩按摩。”
言幼宁被他刚才的挠痒痒闹得眼角发红,一眼斜过来,微微带点儿气恼,“真按摩?”
“必须真。”明锋连忙摆了个投降的手势,“其实你还没醒的时候我就给你上过药了,有一点点出血,需要养两天。”明锋说着,脸上浮现出歉疚的表情,凑到言幼宁的耳边轻轻地蹭了蹭他的耳朵,“对不起啊,幼宁,一冲动就忘了你是第一次。”
“你怎么知道我是第一次?”言幼宁受不了他这副捡了便宜还卖乖的德行,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我才不是第一次,好多次了都。”
明锋笑着在他屁/股上拍了拍,神色颇有些得意洋洋,“是不是我自然能感觉出来。再说陈伯伯也说看你这情况应该是第一次。他还说我只顾着自己,不懂得照顾伴侣的感受,还点着我的脑门把我骂了一顿……”
言幼宁大吃一惊,“你说谁?!”
“你老实躺着,”明锋连忙扶着他躺好,“没别人,就一位我父母认识的老医生。人家儿子都快五十岁了。放心吧。”
言幼宁瞪了他一眼,心说也不知道该谁放心。
明锋看了看他的脸色,又小心翼翼地解释说:“其实是你半夜有点儿发烧,我不放心,就想让人把陈伯伯的儿子给请过来看看,没想到接电话的就是陈伯伯……就这样,他老人家亲自过来了。”
言幼宁好奇心被挑起来了,“他那么大岁数,半夜不睡觉啊?”
“后半夜了。”明锋说起这个,仍然有些惊魂未定的样子。一觉醒来见言幼宁浑身上下热得吓人,又怎么叫都叫不醒,这个症状简直把他吓得魂都没了,哪里还顾得上看时间,考虑什么半夜不半夜的问题?现在想想,自己多少也有些不好意思,“老人家睡眠少,基本上老爷子每天五点之前就起床打太极拳了。”
言幼宁不知道自己半夜的时候会是个什么样儿,不过就冲着自己肩膀上一个叠一个的草莓印,就知道半夜的时候好不到哪里去。就这么一副狼狈样儿被个老人家看到,言幼宁自己都觉得有点儿没脸见人了。
明锋看出他的不自在,一边讨好地替他按摩,一边有意识地转移了话题,“想吃点儿什么?昨天的骨头汤还有一碗,今早阿姨过来煮饭我让她熬了百合粥。”
“百合粥吧。”
明锋忙说:“我去给你热热粥,你去洗把脸。能起来吗?”
言幼宁白了他一眼。等他出了卧室,才觉得自己爬起来……是有点儿费劲。不仅仅腰腿酸痛,而且全身上下都有点儿发软,应该是发烧的后遗症吧。不过自己的身体一向都很好,这些小毛病应该很快会恢复。
明锋摆好了餐具。见言幼宁姿势别扭地走出来,连忙在他的椅子上加了一个软垫,“坐这边。等下阿姨过来做饭,你想吃什么?”
“随便吧。”言幼宁对吃的东西并不是很在意,他这会儿想的是另外的一个问题,“这么多天也没见凌傲和小丁,公司里的情况也不知怎么样了?”
“你先好好休息几天,”明锋想了想,“要是着急,我明天带你去公司。要是不着急,等周一了过去直接录音。这几天我把声乐老师请到这里来,让他单独辅导你。”
“录音?”言幼宁愣了一下,“是电影插曲的那个?”
“还能是哪个?”明锋有些失笑地看着他,“本来徐导定的就是你。再说你是脚崴了,又不是嗓子崴了。陈家航那个半残废的样儿都要回录音棚去录音,何况你呢?”
“可是……这么多天了……”
“没事。”明锋若无其事地说:“这几天徐导一直在忙影片审核的事情,再说公司也出了点儿事,陈家航那边跟丁蓉的对唱也没录呢。”
花这么多心思,这件事仍然着落在了自己身上,那个人……应该会很失望吧?言幼宁抿着嘴无声地笑了笑。他有些疑心明锋其实是知道这些事情的,不过他并不想跟明锋谈起这件事。毕竟明锋的身份在那里摆着,言幼宁可不想搞得像是跟他告状一样。
这是他自己的事,言幼宁觉得自己可以解决。
雨下了一整天,到傍晚的时候慢慢变大,玻璃窗外的水滴已经汇成了细细的水流,映得窗外的世界一片模糊。街灯迤逦亮起,在昏暗的天幕之下,一团一团柔和的橘黄色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晕染开来,变成了一条一条发亮的光带。
都市的喧嚣被夜幕隔绝在了很远的地方,世界突然变小,只剩下阳台上相对静坐的两个人和一室安谧的茶香。
言幼宁起的太晚,这会儿并不困,但是气氛太好,他歪靠在躺椅上,不知不觉还是有些昏昏欲睡。正似睡非睡的,就觉得身上一暖,有什么东西轻轻盖了上来。言幼宁睁开眼,见明锋正拿着一条毯子小心翼翼地盖在他身上。
言幼宁抿着嘴笑了笑,“我没睡。”
“没睡也盖着点儿,”明锋不怎么放心地替他拢了拢毯子,“躺着还是会觉得凉的。你昨天夜里还发烧呢,陈伯伯特意嘱咐不能再受凉。”
言幼宁没好气地说:“昨晚发烧不是因为着凉好吧?”
明锋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以后不会了。”
言幼宁往上拽了拽毯子,不怎么相信地哼了一声。
明锋在他身边挤着坐了下来,将他搂进自己怀里抱着,下巴轻轻摩挲他的发顶,只觉得一颗心都要化了。可惜怀里的破孩子不领情,挣吧挣吧地往外推他,“你胳膊松一松,我都喘不上气来了。”
“幼宁,”明锋听话地松了松劲儿,脑袋又贴上来,在他的后脑勺上蹭了蹭,“我说你就搬到我这里住着吧。你看哈,我这里有钟点工,家务不用你做,也不用你自己张罗吃饭的事儿,还有我给你做伴……”
“嗯。”言幼宁从鼻子里出了一声。
明锋没反应过来,“嗯是啥意思?”
言幼宁懒洋洋地斜了他一眼,“你说是啥意思就是啥意思吧。”
“你答应了?!”明锋哪里想到他会答应的这么痛快,自己反倒愣住了,“你真答应了可就不能反悔了。”
言幼宁没出声,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了明锋的手,十指交握的握法,紧紧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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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锋心头蓦然一热,扳过他的脑袋没头没脑地亲了下去。
言幼宁被他亲的发痒,忍不住笑了起来。
明锋把他抱紧,嘴唇贴在他的额头上,轻声嘀咕,“你是怎么想的,能跟我说说么?你什么都不说,我心里没底。”
言幼宁闭上眼睛,安心地偎在他胸前,“其实我心里也没底,明锋。人活着,变数太多,你要我说我会一辈子对你怎么怎么好,那我说不出来。就算说了,我也不一定能做得到。所以我也不希望你跟我说这样的话。我只是觉得现在跟你在一起,让我觉得安心、也舒服,全身上下哪儿都挺暖和的感觉。这种感觉,我拒绝不了。”
“明锋,你可能想象不到。我醒来看见你在我床边守着,我一点儿也不觉得惊讶,就好像我在醒过来之前就知道你会那么做似的。但是我心里觉得很高兴,觉得……觉得我能醒过来是一件那么好的事儿……”
言幼宁的眼圈微微发热。就在那个时候,他忽然反应过来,在这个世界上,不只有大毛毛和小毛毛期待着他的出现,需要着他的照顾。除了它们之外,还有这样一个男人,也在满心焦虑地等待着他。
“所以我就对自己说:就是他吧。还等什么呢?再等下去,人都老了,心还是空的。那种一个人的日子,我早就过的腻了。”言幼宁抬起头看着他,深深凝注的看法,像是自己的心意都放在了那一双晶莹剔透的琥珀色眼睛里。然后他抓住明锋的头发,朝着自己的方向拉过来,用力吻了上去。
明锋心头的感觉复杂到无以复加,言幼宁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似的在他的心里划出深深的印痕,血肉翻卷,痛不可当。他甚至想不明白,明明是动情告白的话,为什么听在耳中会让他那么难过。
“我不会让你后悔,幼宁。我不会让你后悔……”这句话本来只是在他心里翻来覆去地念叨,不知怎么竟然念出了声。
言幼宁眨了眨眼,氲着水光的眼底慢慢浮起一丝笑意。
“嗯,我等着。我等着看你怎么让我不后悔。”
李翱转天跑来看望病号的时候,明锋刚好去了公司,帮佣的阿姨正在搞卫生,言幼宁腿上搭着一块羊毛毯,正懒洋洋地坐在阳台上晒太阳。
李翱里里外外转了一圈,一脸不爽地在他面前坐了下来,“这就算是嫁出去了?”
“什么叫嫁出去啊……”言幼宁不乐意了,“老子入赘成不成?”
李翱扫了一眼他手边矮柜上的果盘、点心盒和茶壶,啧啧嘴,“你老人家这入赘的架势还真讲究,跟人家出嫁似的。”
“别说我,你跟陈家航怎么回事儿?”言幼宁这几天一直想问这个问题。他觉得李翱虽然有时候脸皮厚一点儿,但绝不是那种死缠烂打不撒手的主儿,怎么到了陈家航嘴里就成了牛皮糖了呢?
李翱正拈着一串提子一粒一粒揪着吃,听见他问陈家航,就随口说道:“就那么回事儿呗。他是我那里的vip客户,有时候也会订制一些衣服什么的,一来二去的就认识了。但也不能说太熟,毕竟人家是大明星么。”
言幼宁对这段叙述十分怀疑,“就这样?”
“你以为是什么样?”李翱颇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没错儿,他那个小模样是挺对我胃口,不过你哥哥我有自知之明,人家看不上我,我也不会厚着脸皮往上贴。这种事情,要的不就是你情我愿么。”
言幼宁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你们现在还有联系?”
“都说了他是我店里的老客户,哪能没联系?”李翱颇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他出事儿,于公于私我都得过去看一看。不过,我们俩的交情也就这样了。”
言幼宁发狠似的说了句,“以后我给你找个好的!”
李翱笑着拍了拍他的脸,“行了啊,行了啊,赶紧把你自己的伤养好,好好过你自己的日子吧。哥哥的感情生活就不劳你操心了。”
言幼宁只记得前一世李翱身边来来去去的人有那么几个,但是他还真不记得有没有陈家航这么一号人了。也不知道这俩人到底能走到哪一步,不过从那天听到的消息来看,陈家航对林君的感情好像还没放下……
正胡思乱想,就听李翱自言自语般说道:“还真是多事之春。”
言幼宁随口问了一句,“什么多事之春?”
“报上说的。”李翱解释说:“你最近大概没看报纸,最近娱乐圈里连着出了好些事儿呢,先是你和陈家航住院;然后东星大厦的茶水间漏电事故,有个艺人受了伤;再就是记者在夜总会暗访,拍到有艺人聚众吸毒,其中两个涉及贩毒的已经逮捕了。网上还有人说才开春就出了这么多事儿,娱乐圈的腕儿们都应该去庙里拜一拜呢。”
言幼宁听的一惊一乍的,没想到住了几天院,外面居然出了这么多事儿。
53、多事之春
果然周一回公司报到的时候,言幼宁一路都听到有人在议论娱乐圈里的“风水不顺”。路过前台的时候,听见两个小姑娘说东星的艺人昏迷不醒,八成要变成植物人;挤电梯的时候听见新近签约的学员在议论那几个涉毒的艺人。据说当天聚会的还有几个是当红的偶像明星,这种丑闻一旦被爆出来,星路算是彻底断送,未免让人替他们感到惋惜云云。
言幼宁之前在网上也搜了搜,不过流传在网络上的消息大部分都是粉丝们的猜测,尤其涉毒事件,看样子圈里的几家大公司都被牵扯在内。流言沸沸扬扬,只说警方已经立案,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确切的说法。
这种古怪压抑的气氛一直持续到了录音室,才被丁蓉的一句话给打散了,“想知道什么尽管问我,姐姐我这儿掌握了第一手资料,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言幼宁和她坐在录音室外面的长椅上,一边喝着奶茶一边隔着玻璃墙看陈家航坐在轮椅上试唱,他脑袋上缠着绷带,胳膊和腿上都还打着夹板,整个人的造型活像是一位身残志坚的残疾人艺术家。
言幼宁的嘴角抖了抖,忍着笑别开了视线,“别家公司的情况我也不了解,也没有什么认识的人,你就跟我说说华艺的情况吧。”
丁蓉伏在言幼宁的肩上,肩膀笑得一抽一抽的。
言幼宁无奈,“丁姐,你再笑,回头让陈家航看见了一定会记恨你的。真的,你这反应实在是太不厚道了。严重缺乏同情心啊,这是。”
明知道眼前这一面是单面玻璃,正在试唱的陈家航不可能透过玻璃墙看见他们俩,丁蓉还是做贼心虚地举起茶杯挡住了自己的脸,“你们华艺啊,你们华艺出的事儿最多了。先是你和陈家航出事儿,哦,补充一句,华艺高层出面,媒体那边好像打了招呼,倒没有谁乱写什么。只说楼梯重新装修,材质不过关,沾水之后地面太滑,导致两位艺人摔伤。你们到底是怎么闹的啊,不会是你跟他打起来了吧?”
言幼宁轻轻咳了一声,“就是地面太滑,摔了。”
丁蓉没好气地“嘁”了一声,“谁信啊。一定是你俩打起来了。”
“真没打。”言幼宁被她的结论闹的哭笑不得,“我真要跟他有什么过节还能选在公司里动手啊?到处都是眼睛,我还想不想混了?”
“这倒也是。”丁蓉点点头,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算了,不说你俩了,反正你俩那点儿事现在已经不够看了。你认识徐充吗?”
“谁?”言幼宁觉得这个名字他似乎在那里听到过。
“徐充,”丁蓉解释说:“在《春暖花开》里面演过一个男二,还有去年那个古装戏,叫《捕神》还是《神捕》的,他在里面演一个瞎了眼的捕快,记得不?”
言幼宁茫然摇头。
丁蓉又问,“那金童子你总该认识吧?”
言幼宁怔住,“金童子怎么了?”
“具体怎么了不好说,”丁蓉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不过我听说那几个艺人的毒品都是通过他弄到的。”
言幼宁回忆了一下金童子那张唇红齿白的小脸蛋,怎么看都不像是吸毒的模样,“他吸毒?他看着不像啊……”
丁蓉也说:“就是,他看着不像吸毒的。不过是不是贩毒这就不好说了。警方在查呢。”
听到警方两个字,言幼宁心头震动。他知道,就算金童子没贩毒,招惹到这种不名誉的丑闻,想要脱身也非常困难了。公众很难再接受这样一个艺人,高层们为了公司的声誉着想,恐怕也不会再花心思去捧他了。
金童子不论曾经取得怎样的成绩,他的演艺之路恐怕要到此为止了。
丁蓉又说:“他吸不吸毒不好说,不过那个徐充十/有/八/九是吸毒的,我有一次在一品轩吃饭,听见同席的哥儿们说在卫生间看见他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绝对是有问题。我看那时候说不定就是犯了毒瘾了。”
言幼宁有些茫然地想,这个徐充说不定就是那天在电梯里跟他挑事儿的人。就是不知道是那个条纹毛衫,还是那个长着美人痣的娃娃脸?
丁蓉不知想到了什么,轻声叹了口气,“我知道好多人都有一些不能让外人知道的怪癖,毕竟混这个圈子,压力太大了。只要不犯法,别人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多说什么。不过沾了毒品,那可真是自寻死路了。当年的x虎乐队你知道吧?那火爆到什么程度啊,一首单曲推出来,你们这个年龄的孩子就没有不会唱的。走在街上,到处都能听见放他们的歌。这么些年下来,你见过有谁红到那种程度的?结果吸毒丑闻爆出来,几个大有前途的小伙子几乎一夜之间就消失在了公众的视线之外。再有才华又能怎么样呢?”停顿了一下,丁蓉摇了摇头,“不管金童子和徐充到底有没有贩毒,再想混这个圈子是不可能了。”
言幼宁久久无语。在回来公司之前,他也不止一次地想过要怎么给自己找回一口气,让那个背后暗算他的人知道,自己也不是人人揉捏的软柿子。但是他没想到,自己还没有动手,自己的对手就已经翻了船……
言幼宁心里忽然就有些疑惑起来。金童子在这个时候出事,真的只是巧合吗?他不敢深想,但是有些事又明明白白地诱惑着他,让他不由自主地越想越深,越来越难以自拔。
或许直截了当地问个清楚是最好的办法。但是……
他真的应该问吗?
明锋下班回家的时候,言幼宁正帮着张阿姨往餐桌上布菜。清蒸鳜鱼、溜肉段、红烧茄子、上汤娃娃菜,还有一罐炖的浓浓的老鸭汤。房间里充满了食物的香气,让人一进门就从里到外都温暖了起来。
言幼宁大概刚洗完澡,头发稍还沾着潮湿的水汽。他身上穿着一条宽松的灰色运动裤,上身是一件略显宽松的黑红格子的棉布衬衫,袖子卷在手肘上,露出一截白玉似的手臂。一副居家打扮,看起来休闲又舒适,简直比餐桌上的食物还要可口。
明锋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自己都不知道是对着满桌的美食,还是那个让他动心动情的男人。只觉得有这样一间房子,一桌热腾腾的饭菜和这样一个让他牵肠挂肚的人,他的人生简直太完美了。
言幼宁放好筷子,抬起头看见他还站在玄关处发呆,没好气地说:“你傻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去换衣服洗手?马上就开饭了。”
明锋连忙放下手里的公文包,“好,我这就去。”
洗了手出来,钟点工已经走了,言幼宁坐在桌边正端着汤碗喝汤,视线从汤碗上面瞟过来,若有所思地从他身上扫过。
“怎么了?”明锋对言幼宁的态度特别敏感,就这么一眼,就觉出了这个孩子心里有事。而且这事儿还很有可能跟自己有关系。
言幼宁本来打算吃完饭再说这些事儿的,但是既然明锋先问了,他也就没有必要死命忍着。他放下手里的汤碗,神色平静地问道:“金童子的事儿,你干的?”
明锋微微一愣,眼睛盯着言幼宁,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来。不过言幼宁的表情显得过分平静了,他什么也看不出来。
明锋点点头,“是。”
言幼宁赌气似的用筷子戳了戳面前的肉段,心说这土匪承认的倒痛快。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明锋见他脸上微微有些不悦,索性也破罐子破摔起来,“不过我已经警告过他了,他还敢动你,我当然不会放过他。你是不是觉得我的手段太狠?没错,我就是这样一个人,但凡惹了我的,除非把我踩进泥里,让我再没有还手之力。否则的话,等我恢复过来,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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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幼宁心头震动,他早知道明锋不是什么心思单纯的人。但也没想过有这么一天,他会当着自己的面把话说的这么清楚。言幼宁皱着眉头放下手里的筷子,“你当然狠,但我心里不痛快并不是因为你狠,而是……”
明锋紧盯着他,脸上微微带了点儿受委屈似的表情。
言幼宁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我只是不想你替我出头。你看,我也是成年人了,我自己的事情自己会处理。什么事儿都由你来处理,那我成什么人了?”
明锋表情一暖,吊在胸前的那口气缓缓吁了出来,脸上也不由得浮起微笑来,“你是什么人?你自己说你是我什么人?”
言幼宁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严肃点儿!我还没审完呢!”
明锋看着他瞪着眼睛的样子,心里痒痒的,起身挨到他旁边坐了下来,伸手将他抱进怀里,“幼宁,你不觉得我心狠手辣?”
言幼宁无声地叹了口气,“明锋,我知道人狠起来是什么样。要说心狠手辣这四个字,你做的这些事儿还真算不上。我不高兴的,只是你不声不响地干涉我的事。”
言幼宁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多么善良的人。不会主动去害人,并不表示别人害自己的时候会忍气吞声。这次的事故,若不是陈家航在下面挡了一下,他自己会摔成什么样还真不好说。而陈家航这个倒霉蛋到现在还打着夹板,出入都要让人用轮椅推着,搞的跟个残疾人似的,生活都不能自理。这又会耽误多少事情?
这笔账,就算陈家航不了解内情,难道言幼宁也要假装不知道?!
他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人,早在出院之前他就开始在心里谋划一些事情了。不过,他是真没想到,还没等自己的谋划开始布置这件事就已经尘埃落定了。
“毒品哪里来的?”
“我买的。”
言幼宁,“……”
明锋解释说:“你真以为他干的那些事情上面的人不知道?就算我不动手,你真以为他能顺心顺意地达成目的?你想想看,为什么他出了事,上面那些跟他交情匪浅的人没有一个出面去捞他?”
言幼宁微怔,他只想着私人恩怨,更深一些的东西他倒没想过那么多。
“一个公司要想发展,必须要保证大多数人的利益。如果金童子这一招得逞,回头人人都学起他来,进门先学怎么背后捅刀子,公司里的风气会变成什么样子?”明锋轻嗤,“你以为公司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吗?!跟上层有关系的艺人可不止他一个,人人都这么闹腾起来,我看华艺还是直接关门好了。”
言幼宁,“……”
“徐充吸毒,公司花了好大力气替他封锁消息,金童子或许没有沾毒,但是他用金钱来拉拢徐充替他跑腿做事,这是肯定的。从这一点上说,他就不清白。言而总之,总而言之,他不应该起了不该有的心思,不该动自己不该动的人。”
言幼宁明白了,明锋会这么做,一部分原因是替自己出头,还有一部分原因是金童子越线了。某些大家都心知肚明的游戏,他明显的犯规了。这并不仅仅是一次工作机会的争夺战,放任他闹腾下去会有很多人觉得不安。
“他以后会怎么样?”
明锋对这一点并不关心,他只要知道这个危险分子不会再出现在言幼宁的面前,不会再对他做出什么危害性的举动,只要他的幼宁是安全的,就足够了。
“谁知道呢。或许警方会查清楚他跟贩毒的事情没关系,然后他就会被放出来,嗯,他应该有一些积蓄吧。就算这一行再混不下去,他应该也饿不死。”
言幼宁想起金童子对这次演唱插曲的机会势在必得的架势,心里也微微有些感慨。或许,再也没有机会站在舞台上,对他来说,才是最大的惩罚吧。
“在想什么?”明锋咬了咬他的耳垂,对他的溜号明显有些不满。
“没什么。”言幼宁拍了拍他的手,“我只是在想,咱们俩要是再腻味下去的话,饭菜就都凉了。”
54、提醒
言幼宁回学校找班主任销假的时候才知道徐向北也请了半个月的假,跟自己前后脚的事儿,请假的原因是他奶奶要做手术。徐向北家里的情况就是这样,除了老两口就只有徐向北一个人,老爷子身体也不好,跑前跑后照顾病人的事儿只能靠着徐向北。
言幼宁心里多少有点儿内疚。徐向北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自己居然什么忙也没帮上。这么长时间过去,徐向北估计忙得没时间打电话,而他醒来这么久,居然也没想到要打个电话问问,真是……
言幼宁想起自己当年医院学校两头跑的情形,心里有些担心徐向北,他家里还有个身体不好的老爷子要照顾呢,这人得忙成什么样啊。
下了课,言幼宁猫在花坛后面给徐向北打电话,电话一接起来,徐向北的声音果然是哑的,“喂?幼宁?你出院了?”
言幼宁被他问的愣住了,“你怎么知道我住院了?”
“报纸上看的呗,你现在大小也是名人了啊。” 徐向北低声笑了起来,声音沙沙的,像干裂的纸,“对不住啊,幼宁,家里出了点儿事,实在抽不出时间去看看你。报纸上说你撞到头部,一直昏迷着。现在怎么样了?”
“就是脑震荡呗,没事儿。”言幼宁被他这几句话说的心里越发不是滋味起来,“我现在在学校呢,来了才知道你家里出事,能帮上忙不?”
“不用。”徐向北压低声音咳嗽起来,又说:“你刚出院,别再把自己折腾出毛病来。出院的时候大夫怎么说的?留下后遗症了没有?”
“没。”言幼宁不想让他就这么轻飘飘的把话题给岔开,“向北,你听我说,我知道你不能让我过去跟你替换着照顾老人,你肯定也不放心。但是咱俩这样的交情,要不知道也就不知道了,但是既然知道了,你觉得我能在旁边坐得住吗?”
徐向北不吭声了。
言幼宁想了想,试探着说:“我现在跟朋友住在一起,家里有钟点工每天过来做饭。以后我让张姨每次多做一点儿,然后给你和奶奶送过去,你家老爷子我接过来,跟我住一阵儿。你就别两头跑了,你看这样行不行?”
这是言幼宁思来想去,觉得最可行的办法。徐向北肯定是要留在医院里陪着他奶奶,老爷子这边他只能趁着奶奶睡觉的时候急匆匆跑回去给做一顿饭。其实老爷子自己住着,他心里肯定也是不放心的。
徐向北跟言幼宁不会客气,但是言幼宁的朋友……
“什么朋友?会不会太麻烦人家?”
言幼宁很是干脆地说:“我男朋友。”
徐向北那边又没声了。言幼宁知道他是在琢磨让自己照顾家人的可行性,而不是在发愁自己的性向问题。上辈子也是这样,他从来没明说,但是不知怎么,徐向北仿佛自然而然的就知道了他身上的这个秘密。
“他能同意不?”徐向北的声音很不放心,“你领回去一个没啥血缘关系的老人,二人世界啥的都受影响,回头别再把你俩给搅和黄了。”
这一点言幼宁倒是不担心,明锋那厮虽然人品不怎么样,但也不至于这么没人性,“他要真那样,我回头就踹了他。你只说你信不信得过我吧。”
“当然信得过。”徐向北的声音似乎也松了口气,“其实我爷爷一个人在家,我还真是挺不放心的。医生说他免疫力不好,没事儿还不让他到医院来。我在医院守着我奶奶,他自己在家呆着就胡思乱想,腿脚又不灵便……”
“你跟老爷子说一声,”言幼宁想了想,“下午我没课,我这会儿就过去接人吧。”
徐向北想了想,“要不你下午过去吧,趁我奶奶睡午觉的时候我也回去一趟,要是老爷子犯了倔,你倒不好办了。”
“行。”言幼宁心里一块大石落地,“我这会儿先回去给老爷子把客房收拾出来。”
挂了电话,言幼宁转头就给明锋打电话,把这情况跟明锋说了。明锋一听倒是乐了,“幼宁,我跟你说,你要就这么傻乎乎地窜过去接人,人家老爷子肯跟你走才怪。”
“那怎么办?”言幼宁刚才还真是没深想过这一层。徐向北也说过他爷爷脾气挺倔,这要真杠上了,徐向北恐怕会更头疼。
“那天半夜过来给你打针的陈伯伯,你还记得不?”
言幼宁的脸骤然一热。
“陈伯伯自己住着一套独门独户的小院子,有菜地,好像还养着鸭子兔子金鱼什么的,平时儿女都忙,就一个保姆照顾。我跟陈伯伯说一声,让你这哥儿们家的老爷子过去跟他作伴,不比跟咱俩挤一起住要舒心啊?”
言幼宁心里有点儿没底,“这……能行吗?”
“这事儿你交给我。”明锋想了想,“你先回来,等吃完午饭跟我一起去趟陈伯伯家,咱们过去接人的时候把陈伯伯也捎上,让他说,我估计那老爷子一准儿能答应。”
言幼宁其实有点儿怀疑明锋是故意要把老爷子安排到别处。毕竟两个人现在也算是蜜月期,他这点儿小心思言幼宁也能理解。至于那位陈老医生,言幼宁暂时还抱有观望的态度。不管怎么说,人家给自己看过病,登门道谢也是应该的。但是涉及到徐爷爷的事儿,言幼宁还是觉得先过去看一看再说吧。
明锋说的那套独门独户的小院子,距离黄金海岸也就十来分钟的车程,也是个闹中取静的高档小区,临街一排卫士似的高层建筑,往里走都是独门独栋的别墅,清清静静的。陈老医生家的院子离老远就看着跟邻居们不一样,别人家的镂花栏杆上爬的都是绿萝和一些叫不出名字的、会开花的观赏植物,他家的栏杆上挂着的是头年结了果的豆秧子和瓜藤,枯黄干燥的,看着就像是没收拾利索的庄户人家的院子;别人家里的院子都收拾出来养花养鱼,陈老医师的院子却搭着一溜一溜的塑料棚子,整个一个农业试验基地。
“后院也有大棚,”明锋特意绕着房子转了一圈,让言幼宁看后院的塑料棚子,“老人家讲究着呢,才不吃外面卖的菜。”
言幼宁觉得挺新鲜,“真能种出菜来?”
“那当然。”明锋一说起这个还挺自豪,“老爷子完全自学成才,大棚都是自己搭的。”
言幼宁若有所思,“我记得徐向北说他爷爷年轻时候在农村呆过,说不定可以给陈医生的菜地进行一些技术指导什么的。”
明锋想想两个老头子凑一起研究大棚的样子,觉得有点儿好笑,“那也算有共同语言吧。”
车停在门外,两个人刚下车,一楼的门就打开了,一个身材微胖的老人家朝外看了看,脸上带着点儿笑模样走了出来。这老人看着也就是六七十岁的年纪,腰板挺直,灰白色的头发背在耳后,梳的一丝不乱。
“陈伯伯。”明锋站在门口,老老实实地跟老人打招呼,“给您添麻烦了。”
陈老医生隔着镂花铁门扫了他一眼,没吭声,视线落在言幼宁身上,上上下下地来回打量。富有穿透力的目光,完全审视的意味,看得言幼宁有点儿不自在。他冲着老人鞠了个躬,喊了声,“陈老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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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老医生点了点头,伸手拉开了大门,“都进来。”
两个人随着老人往里走的时候,言幼宁还能感觉到老人的视线一直围着自己转悠。他心里明白这是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太……太那个啥的缘故,言幼宁心里别扭,也只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他这头刚刚做好心理建设,就听见老人嘀嘀咕咕地说了句,“挺好的孩子,模样也俊,心眼也不错,就是眼神不行。”
言幼宁,“……”
言幼宁对“眼神不行”四个字的含义还有些疑惑,明锋却是明白他这话的意思的,撇了撇嘴,露出一个不以为然的表情,语气却依然客客气气的,“陈伯伯,如果那位老爷子不肯跟着我们俩回去住的话,就真得麻烦到您这里来了。”
“那没事儿,我这儿清静,再多几个人也住得下。”陈老医生一边招呼他们坐下,一边转头看着言幼宁,挺和气地问了句,“孩子,你多大了?”
“十九了。”言幼宁有些感慨地想,真要说出自己多大,他会信么?
陈老医生看着他,表情若有所思,“小锋电话里说的那个老爷子是你同学的爷爷?”
言幼宁点点头,“不光是同学,我们俩以前生活条件都不好,一起帮衬着过的。我把他当自己兄弟,所以他家里出了事儿,我想给他帮个忙。但是我跟他爷爷不熟,而且听我这哥儿们说,他爷爷脾气还挺倔的,我也拿不准他能不能同意我们的安排。所以……这事儿就麻烦到您这里来了。”
“我们这个岁数的人,哪里愿意给你们小年轻添麻烦?!”陈老医生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又问:“你叫什么?”
言幼宁老老实实地说:“言幼宁。”
“姓言?”陈老医生自己琢磨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这个姓不常见。”
言幼宁抿着嘴笑了笑。
陈老医生又问他,“你见过小锋家里人没有?”
言幼宁摇摇头,耳根微微有些发热,“我们……还没到那个程度呢。”
陈老医生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老老实实坐在旁边的明锋,轻轻哼了一声,“你们这些小年轻就是这样,总觉得只要自己感情好了,跟家里人都没关系。问题是有些家庭吧,他就是事儿多。哎,他跟没跟你说他们家是干什么的?”
言幼宁仔细回忆了一下,“是做买卖的吧?”
“哪种买卖?”陈老医生的表情里微微流露出几分不屑来,“支个早点摊儿卖油条、豆腐脑也是买卖,杀人越货也是买卖。你就没打听打听他家是做什么买卖的?”
“陈伯伯。”明锋咳嗽了两声,脸上带出了几分告饶的神色,“时间不早了,咱走不?”
陈老医生没理他,只是看着言幼宁,言幼宁似乎没太明白他们所谈论的话题,湿润润的小眼神透着点儿茫然,像单纯的小动物,傻乎乎地回视着他。陈老医生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一个没忍住,又追问了一句,“我估摸着你还没考虑过他家里的情况。我这么说吧,以后如果他爹妈、他上头那两个哥哥全都跳出来反对,你怎么办?”
他问的直白,言幼宁反而听明白了。于是抿着嘴笑了笑,神色也清明起来,“真要有那一天,他能挺住我们俩就还这样。他要是挺不住,那就各走各的。我心里明白着呢。谁离了谁还不能活呢?”
明锋不高兴了,“你说什么呢你?!”
言幼宁没理他。被陈老医生这么一提醒,他也反应过来了,明锋家里是个什么情况他确实从来没提过,虽然是因为自己不在意,从没问过他,但是这种被一个刚见面的陌生人提醒的感觉,搁到谁身上能觉得爽快呢?
陈老医生却连连点头,“是个明白的孩子。行了,我跟你们一起过去看看你那个哥们儿的爷爷。我们这个岁数的人,你们做小辈的恐怕劝不动。”
明锋听他终于答应了要走,心里也是松了口气。陈老医生说的话对言幼宁到底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他心里有点儿没底。他知道老人第一次见幼宁的时候正好是那么个状况,对这孩子大概有点儿怜惜。再联系到明家的情况,多少会疑心他受了明锋的欺瞒,所以才会对言幼宁说出这样一番提醒的话来。
站在言幼宁的角度来看,这老人家全然是出于好意。但是……但是……
明锋不太放心地看看言幼宁,言幼宁的表情淡淡的,平静的有些过了分,从他脸上还真看不出什么来。
这让明锋的心里越发没底。出门的时候,忍不住凑到他旁边,小心翼翼地握住了言幼宁的手。言幼宁侧过头冲着他笑了笑。他知道明锋在为什么心烦,不过这会儿他自己心情也多少有点儿复杂,再说真想解释什么的话,这里也不是地方。
言幼宁轻声说了句,“有什么话,等忙完了回去再说。”
明锋捏了捏他的手,“好。”
55、看今天
徐向北的爷爷果然不同意住到孙子的同学家里去,闭着眼睛直摇头,嘴里翻来覆去两句话,一句是自己能照顾自己,哪儿都不去。另外一句是老累赘,老累赘,人老了就成了累赘,不招人待见,死也要死在自己家里。
徐向北是趁着他奶奶午睡溜出来的。本来打电话跟徐爷爷商量这件事的时候,徐爷爷虽然还有点儿犹豫,但是基本上还算是说通了。徐向北原以为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到时候两方人马见个面,就把他爷爷交给言幼宁照顾几天。言幼宁他还能信不过吗?有他照顾自己爷爷,他也好专心忙乎医院里的事儿。
没想到事到临头,老爷子翻悔了。这会儿谁劝都劝不动,徐向北心里不由得有些着急,又担心奶奶醒来身边没人照顾,大冷天的硬是出了一脑门子汗。言幼宁也和声细气地说了半天好话,无奈老爷子听不进去,怎么说都不松口。几个人正没办法,就听陈老医生叹了口气,“老哥哥,你就这么一个孙子吗?”
徐爷爷一开始没注意到有这么一个人跟着进来了,听见他说话,睁开眼睛看了看他,没吭声。
陈老医生说:“我也有两个孙子,都在国外,一个忙着念书一个忙着办实业,几年也见不着一面。更别说跟在身边照顾了。老哥哥好福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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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爷爷瞟了一眼站在身边一脸憔悴的徐向北,脸上泛起疼惜的神色。他们老俩口不止是只有这么一个孙子,更是只有这么一个亲人了。大孙子一眨眼就长大了,变成了能抗事儿的男子汉,家里家外,都得靠着他照顾了。其实,眼瞅着这么个孩子每天忙忙活活,医院家里两头跑,连上学都耽误了,他能不心疼吗?但是老人家也有老人家的思量,自己的孙子被拖累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儿,但是现在他还把孙子的小哥儿们也给拖累了,这怎么能行呢?
“老哥哥你不想跟小年轻们住,这我理解。”陈老医生在他身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一脸的感同身受,“咱们这个岁数了,哪里愿意给小辈们添麻烦呢。”
徐爷爷叹了口气,“孩子的好心我都懂。小言这孩子小北也说过,是个好孩子。可是……”
陈老医生摆了摆手,“咱们这个年龄就是跟他们小年轻的住不到一起去。我大孙子在家住的时候,我起来遛早都得悄悄的,他们都夜猫子似的,晚上不睡,早上就爱睡个懒觉。一日三餐都跟我赶不到一个点儿上。”
徐爷爷看看站在陈老医生身边的言幼宁,眼里微微有些歉意,“小言啊,不是爷爷不识好歹,实在是人老了,事儿也多,不想给你添麻烦。”
言幼宁正要说话,就被陈老医生摆摆手拦住了。
“要不这样。”陈老医生说:“老哥哥干脆搬到我那里,跟我做个伴儿吧。我老伴儿早走了,儿女都不在身边,家里除了我就只有一个帮忙做家务的保姆。老哥哥你看行不行?”
徐爷爷犹豫了。
“我每天也就是早上起来在周围走一走,侍弄侍弄菜地,下午跟小区里的老邻居们下下棋,日子简单着呢。”
“你还弄了菜地?”徐爷爷眼睛亮了亮,“这城里的地金贵着呢,怎么种的这是?”
“我有个院子,”陈老医生说到这个自己就乐了,“房子买的早,就占了这点儿便宜。我自己搭了个塑料棚,种了不少菜呢。”
徐爷爷动心了,“大棚搭着可是有讲究的。”
“我自己瞎弄的。”陈老医生笑着说:“老哥哥要是懂行,跟我过去瞧瞧?也省得你这大孙子还得顾着你,成天两头跑。你看,大小伙子都累瘦了。其实医院的事儿你干着急也帮不上忙,在家呆着,不是给孩子添心事吗?这种时候你得把自己照顾好了,让孙子安心守在医院里照顾你老伴儿,要不你老伴儿躺在医院里,她那心也不踏实。你说是不是?”
徐爷爷艰难地点头。
“那走吧。”陈老医生甩着手臂站了起来,“我跟这俩孩子是熟人,算是他们的长辈。你孙子跟这个孩子又是小哥儿们,说起来都不是外人。老哥哥你就在我那里就踏实住着,我还琢磨着过两天组织一帮老废物去南溪钓钓鱼、踏踏青呢。”
看到徐爷爷脸上终于露出点儿笑模样,徐向北忙不迭地向陈老医生道谢,又拍了拍言幼宁的肩膀,感激之意溢于言表。
言幼宁也反手拍了拍他,指着明锋介绍说:“呐,介绍个人给你认识,这是明锋。这是我同宿舍的哥儿们,徐向北。”
两个男人各怀心思地握了握手。徐向北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这个男人。说实话,言幼宁这事儿要是放在平时,自己估摸着怎么也得泛点儿别扭:跟自己铁成这样的好哥儿们,平时也没见他有多么异于常人的爱好,怎么就不声不响地给自己弄了个男朋友呢?!
然而巧的是在这么一个节骨眼上知道这件事,他这心里光想着怎么安置自己爷爷最合适了。“男朋友”这个名词而给他的冲击还真没有多大。等到这两个人肩并肩地站在自己面前了,徐向北觉得,自己还真是没什么可别扭的了,其实回过头想想这也是人家自己的隐私,跟你说了是真心拿你当哥儿们,不说的话,从两个人的交情上说也真碍不着什么。
言幼宁再拍拍他,“你安心留在医院照顾奶奶,我让人给你送饭,有什么要忌口的你打电话或者发短信告诉我。爷爷这边有陈老先生呢。我每天下了课就过去看他。你放心吧。”
徐向北抿了抿嘴角,露出一个笑模样。他的脸色依然憔悴,但看上去眼睛里已经有了亮光,“幼宁,我没什么不放心的。跟你,我就不说谢了。”
言幼宁也笑,“真说了看老子不抽你!”
把两位老人家送回陈家,又陪着他们唠了会儿嗑,一起吃了晚饭,眼看着徐爷爷身心放松地适应了新环境,言幼宁和明锋这才告辞出来。
明锋憋了一肚子话,可是等他绕过车头上了车,才发现言幼宁歪着头靠在副驾驶座上,一副“我在睡觉,请勿打扰”的架势。明锋心里有点儿窝火,但是又舍不得真的把人摇晃起来听他的解释……再说有什么可解释的呢?
如果不是陈老医生今天提起来,明锋到现在都不会觉得所谓的家庭问题会对他和幼宁的交往有什么影响。言幼宁没有提过,自己也没想着要主动跟他谈谈。或者就像言幼宁说的那样,他们的感情还没到那个程度?他自己也觉得和言幼宁之间的交往还没达到要了解家庭背景的程度?
似乎……也不是。
明锋觉得自己只是暂时性地、有意识地屏蔽了这个问题。在他的潜意识里,这个问题一直都存在,但并不是首先要解决的问题。对他来说,最重要的问题是他要确定言幼宁的心意。如果言幼宁的感情始终都是争取不到的东西,那他跟家庭之间所谓战斗根本就没有意义。但他没想到的是:在他打算对言幼宁和盘托出这一切之前,竟然有人跳出来替言幼宁打抱不平。
这实在有些出乎明锋的意料。
明锋心里有点儿烦,心里暗暗觉得这老头子真讨厌。原来性格就古古怪怪的,现在就更讨厌了,难怪跟他自己的儿子孙子都合不来。你说别人的私事,跟他有个毛的关系?他跟着瞎参合什么呀?
两人一路无言,到家的时候天都黑了。进了门,言幼宁刚脱下大衣就被身后的一双手接了过去。言幼宁回过身看了看他,松开手由着他替自己挂好大衣,跑了一天,他也有点儿累了,不想说话,换了拖鞋懒洋洋地进去了。等明锋追过去的时候,言幼宁已经拿了换洗衣服进了浴室。
浴室的玻璃门啪的一声在自己面前阖上,明锋心里顿时拱出一团暗火。站在浴室门口转了两个圈,抓起言幼宁扔在床上的毛衫恶狠狠地往地毯上一摔,在卧室里来回转了两圈,又有些泄气地捡了起来,叠巴叠巴放回床上。
md,这都是怎么档子事儿啊。
言幼宁站在花洒下面,眼睛却盯着浴室的玻璃门。那一道晃来晃去的身影,他其实看见了。考虑到最近在这里养成的习惯,他甚至没有给浴室的门上锁。他确实是想自己待一会儿,不被人打扰,安安静静地自己想想心事儿。但是他并不想让明锋看出来,在这一刻,面对这个男人的时候,他心里有着某种微妙的排斥。
在见陈老医生之前,言幼宁是真的没想过明锋的家庭背景。或许是明锋的表现太过笃定,让他觉得明锋父母兄弟的存在对于两个人交往来说不会是什么障碍。然而现在看来,似乎不是那么回事儿。
言幼宁心里不禁有些茫然。
他没想过明锋的家里有可能会反对他们在一起吗?他没想过他们两个人有可能走不到天长地久吗?
他都想过。而且他这么想的时候,也对自己说了,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吧。只看今天,不管以后。
既然如此,他还有什么烦心的呢?
言幼宁出了会儿神,忽然笑了。一把年纪的人,竟然轻易地被人挑动了情绪,而且还是一个陌生人。
言幼宁摇了摇头,关上水阀,擦干身上的水,披上浴袍拉开了浴室的门。
卧室里黑着灯,一缕淡淡的烟气萦绕在半空中,像某种挥之不去的思绪。言幼宁的脚步不由得停顿了一下。他知道明锋就在卧室里,但是乍然从亮着灯的地方走入黑暗之中,他什么也看不清楚。
“明锋?”
淡淡的烟气无声无息地逼到近前,言幼宁还没有分辨清楚烟气来自哪一个方向,就感觉到自己的背后有温热的躯体贴了上来。两条手臂紧紧地环住他的腰。
……
(补充字数)新文预告:
《小七的秘密》
这个故事是《冬至的秘密》的兄弟篇,讲的都是山神一族的男人们的故事,他们自出生就能辨识兽语~
第一章慕容兄弟
隔着一道爬满了山蔷薇的栅栏,慕容轻慢条斯理地打量着那个身穿浅色衬衫的年轻人。
那人年岁与他相仿,相貌清俊温和。他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被人跟踪了一路,那双浅棕色的漂亮的眼睛只顾着在树丛里瞄来瞄去。他在花园的台阶上坐了下来,低着头从背包里取出猫罐头,嘴里还发出咪咪咪咪的可笑的声音。
慕容轻的嘴角不由自主的向上弯了弯。
树丛里传来的响声,几只花色各异的流浪猫从树丛里钻了出来,神情亲昵地凑到了年轻人的身边。年轻人一边给它们分食物一边絮絮叨叨地维持秩序,“不许抢,老黑!说你呢,每次你都跟人家挤,你也不看看小花比你瘦那么多……”
慕容轻看着那只老黑猫不情不愿地向后退开两步,把最佳抢食的位置让给一只脏兮兮的花猫,再一次弯起了唇角。从他的角度看过去,那只黑猫不太乐意又勉强表现出绅士风度的纠结的表情居然也挺可乐。
“不要抢,今天带的猫罐头足够你们吃饱了,”年轻人弯起手指在那只黑猫的脑门上轻轻敲了一下,“这东西吃多了不好,明天我买小鱼给你们吃。今天?今天没买到啊,那个老爷爷今天没出来摆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慕容轻无意识地移开了视线。并不是觉得年轻人和流浪猫对话的情景看起来有多么怪异,而是本/能地不想看到人和动物太过亲近的画面。
这里是滨海市的南区,据说开发不久,平时也没有什么游客,与游人如织的市区各大景点相比要显得清静许多。这条街紧挨着南山中学,街道两侧种着高大的梧桐树,茂密的枝叶伸展开来,几乎把街道上方的天空都挡住了。南山中学临街一侧的栅栏上爬满了蔷薇花,在春日的阳光下散发出浓郁的香气。
慕容轻觉得滨海的春天有一种亮丽而明快的味道,连阳光都显得格外有热度。他对这个城市的感觉陌生而新奇,但并不觉得讨厌。
他转过头看了看那个喂猫的年轻人,他正低着头把空罐头盒收起来,吃饱肚子的猫猫们东倒西歪地躺在花坛的边缘晒太阳。年轻人嘀嘀咕咕地跟几只猫咪道别,然后绕过花坛,顺着来时的方向走了。
慕容轻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跟了他几天了,这人的生活规律他也差不多摸熟了,慕容轻不打算继续跟踪他了,他觉得自己想要了解的东西都已经看到了。转身要走的时候,慕容轻听到头顶上方传来咕咕咕的叫声,一抬头就看见树枝上栖着两只胖乎乎的鸽子,正歪着脑袋,眨巴着圆豆似的眼睛打量他,一边看一边还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这小子在偷看冬至呢。”
“有吗?我看他只是碰巧路过吧。”
“我可不信他是路过的,你注意他的眼神没有?直勾勾地盯着冬至,准是在打什么坏主意。不行,我得告诉冬至去!”
“小八,你别那么冲动……你看他已经走了,又没继续跟着冬至,肯定是路过的。”
“可是他刚才一直在看冬至。”
“冬至长得好看么,别人看他很正常。”
“倒也是……冬至差不多跟我一样帅了,有人偷看也没什么奇怪的……”
“……”
慕容轻嘴角抽了抽,心说就你那么一个胖的跟皮球差不多的小身材,还好意思说自己帅?!这些住在城里的鸟儿脸皮可真够厚的。不过听它们的语气,似乎跟那个叫冬至的男人相处得很不错。想来那样一个能对着脏兮兮的流浪猫笑得一脸阳光灿烂的男人,心眼必然坏不到哪里去吧。
或许那些话都是真的。他想,或许可以试着相信一次……
就算真的看走了眼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目前他最需要的是一个能够容他安身立命的地方,一个能够开始新生活的地方,而不是朋友。
慕容轻当天就离开了滨海,在西安停留了一天,转天黄昏的时候回到了平安集。
平安集只有一个老车站,建在镇外的坡地上,步行到镇上也就十来分钟的事儿。从这里远远望去,远处的十堰山峰峦叠翠,像一个高大的武士般伸展开有力的臂膀将小小的镇子环抱在自己的怀中。白墙红瓦的宁静小镇笼罩在一片早春的新绿之中,宛如一幅水墨画卷般淡雅清新。
这是慕容轻从小看到大的景色,哪一处山洼里长着最茂盛的山里红,哪条街上有镇子上最好吃的芝麻汤圆,他闭着眼睛都能说得上来。如果离开的话,慕容轻觉得自己一定会想念这里的。然而他对这里的眷恋和想要离开这里的愿望同样的强烈。于是,随着岁月的流逝,离开这里变成了一件越来越无法回避的事情。
慕容轻背着旅行包轻车熟路地拐进一条窄街,取出钥匙开门走了进去。
这是一个很小的院子,院子里种了一棵老橘树,树下一眼老井,靠近院墙的空地被人辟出来种了一些青菜萝卜,丝瓜已经顺着墙边的架子爬了上去,柔嫩的纸条伸展开来,绿茵茵的,十分可爱。
厨房里有人影晃动,听见院门响,一张与慕容轻一模一样的脸从窗口探了出来,笑着问他,“回来了?你不是说跟老爷子请了一个礼拜的假?怎么今天就回来了?”
慕容轻轻轻吁了口气,“累。”
慕容陆擦了擦手上的水珠,从厨房走出来接过他的背包,“歇会儿,我再加两个菜,马上吃饭。”
慕容轻点点头,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
厨房不大,沿墙一排矮柜,当中摆着一张原木方桌。靠近院子一侧单独收拾出一个小间,摆放着锅碗瓢盆。慕容轻环视一周,觉得自己出门几天,除了摆放在橱柜上的饼干桶换了一个新的之外,这里并没有什么变化。
“那桶椰蓉饼干吃完了?”
慕容陆嗯了一声,“杂货店的老板娘说你买的那种饼干要过几天才会来货,我就买了这种。”他一个大男人家,而且还是当哥哥的,居然时不时的让做弟弟的给他买甜食,这让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慕容轻抿嘴一笑,假装自己没注意到他语气里那种小小的别扭,“我这次给你买了好几种点心呢。滨海到底是大城市,商店里的东西比咱们这小镇子要多。”
慕容陆没有回头,耳朵却红了。他假意咳嗽了两声,把话题扯开了,“你这次去……觉得怎么样?”
慕容轻脸上的笑意微微敛了下去,眼神却变得柔和了起来,“哥,那个叫青树的人留下的地址是真的,他说的那个老师,我跟了他两天,确实跟咱们是一样的人。”
慕容陆肩膀微微一震,眼中透出不可思议的神色,“那……是真的了?”
“只怕是真的。”慕容轻回想起不久前突然出现在慕容陆医馆里的那个陌生人,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这一次我还打听到了不少事情。青树上次不是说那个当老师的拿钱办了个基金,专门救助贫困学生,还捎带脚地找他们的族人么。我打听过了,真有那么一个基金,叫山神什么的。青石镇那边就有好几个学生是被他们出钱给送到学校去的。”
慕容陆眨了眨眼,仍有些半信半疑,“那个当老师的,他也能听懂……那个?”
慕容轻回想起那几只野猫和梧桐树上的那两只厚脸皮的鸽子,略略有些无奈地点点头。
慕容陆的眼底迅速泛红,“你说咱们俩这么些年了……怎么就没人早些告诉咱们呢?!”
慕容轻安慰他说:“说不说也没什么区别。你没听青树说么,那个当老师的也是不久之前才刚知道自己的身世的,咱们俩好歹还从小有个伴儿,这不比别人强啊?”
慕容陆点点头,眼圈仍然微微泛红。
慕容轻看他这个样子,不由得叹了口气。他一直觉得把他们抱回去的人弄错了,他才是哥哥。慕容陆性格软糯,耳朵又软,事事都得由他这个当弟弟的做主。若不是怕他这副性子被人欺负,他当初何至于大费周章把他弄出慕容老宅?
不过,看他住在镇子上一直平平安安的,这就没白费了他当初的一番心血。那些背地里的龌龊阴私,原本也没打算让他知道。
谁让他是他的……弟弟呢。
慕容轻心想,这绝对是弄错了。
56、恐惧
言幼宁是被手机闹铃吵醒的。睁眼时天光微亮,一室静谧。
大毛毛和小毛毛一前一后站在床头柜上,柔软的枝条在蒙蒙的晨曦中舒展开来,像一簇簇盛开的花朵。它们旁边放着两个人的手机,一黑一白,安安静静地叠放在一起,透着无声的亲昵。
言幼宁不由得抿起嘴角。
这是一天之中他最喜欢的时刻,旧的一天刚刚过去,新的一天还没有开始,眼前所见的一切都还带着睡梦里慵懒舒适的余韵。言幼宁转头看了看身边的男人,他还在睡着,浓密的睫毛低低垂着,白天看起来轮廓过分硬朗的一张脸,此刻却安静的像个孩子。
言幼宁伸出手想要碰一碰他的睫毛,结果手指刚伸过去,就见明锋刷的一下睁开了眼睛。眼神清明警觉,倒把言幼宁吓了一跳。
明锋眨了眨眼,神色松懈下来,懒洋洋地躺了回去,随手揽过言幼宁,在他额头上吻了吻,“早啊,幼宁。”
言幼宁心里还想着刚才那一幕,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明锋刚才的反应有种说不出的怪异。那种感觉,就好像他是一个穿行在险境中的猎人,时时绷紧了神经,提防着可能会出现的危险——问题是他既不是出任务的特种兵,也不是树敌无数的黑道大哥,他只是个普通商人啊。
“想什么呢?”明锋拍了拍他的脸。
“没什么。”言幼宁回过神来,掀开被子想要起身,“你今天有什么安排?去公司?”
“我送你去学校,”明锋从背后搂住他的腰,颇有些恋恋不舍地在他腰上捏了两把,又把他搂回了自己怀里,凑到他耳边亲昵地吻了吻,“还早,再躺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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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幼宁怕痒,躲了一下忍不住笑了起来,“松手。我要起来了,上午还有课呢。”
“等一下,”明锋在他耳垂上轻轻咬了一口,“我有礼物送你。”
“什么?”
明锋翻了个身,从床头柜里取出一个盒子递给他,“看看。”
言幼宁看到那个盒子的时候,整个人都傻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跟自己纠缠了半生的东西,本以为已经彻底失去了,却会在这样的时刻以这样猝不及防的方式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他接过盒子的时候,表情都是麻木的,自己都不知道应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明锋握着他的手打开绒布盒子,小心翼翼地取出那枚祖母绿的戒指,替他戴在了中指上。言幼宁整个人都呆住了,完全没有任何反抗。本来照着明锋的意思,他是想直接套在言幼宁的无名指上的,但是转念想到无名指的意义重大,应该找个合适的时机搭配一对婚戒来戴才是,便临时改变了主意,替他戴在了中指上。言幼宁的手长得修长漂亮,衬着祖母绿神秘幽深的光泽,白皙的肌肤几乎有种半透明似的质感,让人油然生出几分迷魅诱惑之感。
明锋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异乎寻常的癖好,但是这一刻,他真的觉得自己被言幼宁的手给迷住了,忍不住凑过去在他的手背上亲了两口。言幼宁被他这个动作惊动,回过神来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想把它从自己的指头上撸下来,没想到那枚戒指正合着他的尺码,这一下竟然没有撸动。
明锋连忙按住了他的手,“幼宁,其实这件事还请你不要怪苏桦多事。他从c城回来跟我说你好像很注意这只戒指,我就让人买了回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只是觉得既然你喜欢,我又碰巧知道了,自然要把它买回来让你高兴高兴。你……不喜欢吗?”
喜欢吗?
不喜欢吗?
言幼宁觉得刺激来的太强烈,太阳穴都在突突直跳。这件东西,他曾经喜欢得不得了,然而后来发生的事情让他对所谓的家人极度失望,对于这件标志性的物品的态度也由喜爱转为憎恶。直至后来重生,为了照料自己的生活不得已拿它换了钞票,他心里也不见得就因为再看不见它而有多么高兴。
他对这件东西的感情太过复杂,实在不是一句喜不喜欢就能概括的。直到现在他也没闹明白这个戒指怎么会随着自己再世为人。是关宇森在阴差阳错之下忘记了从自己的尸体上收回这件东西?还是如同自己曾经做过的那个梦一样,是穆坤出于某种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感情,从关宇森那里偷出了这个戒指,并把它和自己放在了一起?
言幼宁不知道。他只知道这件东西穿起了他的前生今世,逼迫着他清醒地面对自己的生活。生与死、曾经经历过的快乐和痛苦,都让他无法假装那一切不曾发生过。它的存在就像一道鞭子,让言幼宁无法逃避那些曾经发生过的事。而这些所谓的过去就像一片乌云,时时刻刻压在他的头顶。
言幼宁忽然觉得累了。
看见它,言幼宁才惊觉自己已经经历过了那么多的沧桑。曾经的春风得意、左右逢源,无论怎样的繁华热闹、旖旎风流,到头来也不过是做了一场春/梦。
或许这世间的规律便是如此,得到了什么必然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他得到了重新活一次的机会,代价便是命运将这伤疤烙印在了他的灵魂里,让他像一个逃脱了生死簿的孤魂野鬼似的游走在这繁华旖旎的尘世间,却怀揣着一颗千疮百孔的苍老的心。
言幼宁捂着脸低声笑了起来。
明锋被他的反应惊到,不安地扶住了他的肩,“怎么了,幼宁?是不喜欢吗?”
“喜欢,怎么会不喜欢?”言幼宁摇摇头,抬起的眼眸里染着刻骨的倦意,“我只是……我只是……”
“只是什么?”明锋心中微痛。言幼宁这是想起了他的身世?以前的生活?或者他已经死去了的唯一的亲人?
言幼宁摇摇头,心中油然生出的认命的感觉让他倍觉无力。他无法跟这个男人讲述这枚戒指施加给自己的那种近乎恐惧的宿命感。如果明锋只是觉得自己当初的反应是因为喜欢这件东西,那就由着他这么想吧。或许让明锋发现这枚戒指的存在也是宿命中注定的一环。
“谢谢你。你为了我费了很多心思。”言幼宁亲了亲他的脸,这样的时刻,这个男人的怀抱无疑是让他无比贪恋的存在。
明锋搂住他,心里的疑惑简直要爆棚。他原本就是偷偷摸摸地找人去查了这戒指的底细,而且即使是这样的查法他也只知道这是从言家流出来的东西。至于这东西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他并不知情。
言幼宁见了这东西之后的反应,让他直觉这里面有些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是这个时候,他只能把疑问深深藏在心里。因为言幼宁的反应看起来实在很不对劲。不仅仅是看到曾经拥有的东西后产生的感慨,他很意外,眼神震骇,惊讶、甚至是……恐惧。
苏桦说的没有错。是恐惧。
那么……他到底在恐惧什么呢?
言幼宁找了根银链子将这枚戒指挂起来戴在了脖子上。
既然无法摆脱,言幼宁索性也不再想着如何去摆脱这枚戒指了。再说躲避又有什么用呢,自己不是曾经把它卖掉了吗,可是兜兜转转的,它仍然回到了自己手里——还是借着明锋的手。不管怎样,这都是明锋好心好意送给自己的礼物。如果硬要让他从这件事情当中得出什么结论的话,那就是明锋也被卷进了自己的宿命之中。
果真如此的话,言幼宁觉得更没什么可以躲避的了。他现在不是孤单一个人,还有明锋,虽然不知道他能陪着自己多久,但是接连几次在他需要人陪的时候这个人都在,对言幼宁来说,这就已经够了。
想通了这一节,言幼宁的情绪看起来也轻松了许多。明锋如今虽然是满腹疑团,但是好不容易看到言幼宁有了好脸色,他是断断不会拣着这个时候去跟他刨根问底的。有些秘密,既然外人查不到,就只能等着当事人主动打开心扉。
明锋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等到这一天。他甚至没有把握自己一定能等到这一天。
但他只能等。
因为言幼宁刚出院,公司那边又有明锋压着,所以凌傲并没有给他安排什么工作。言幼宁录完了电影的插曲之后就彻底闲了下来。每天老老实实地回学校上课,下了课就跑去看看徐向北,或者去陈老医生家里陪陪两个老人,晚上回家跟明锋一起吃晚饭,明锋手里没有工作的时候,两个人也出去吃个烛光晚餐、看看电影什么的,小日子过的挺滋润。
这段时间跟陈老医生走得近,不但从他那里了解了不少养生的知识,也认识了不少奇奇怪怪的人。陈老医生年轻的时候是个游侠似的人物,认识的人三教九流什么路数的人都有。有一次言幼宁过去给他们送牛肉,还看见了两个挽着发髻的道士,身上穿着灰蓝粗布的道士袍,活像是古装电影里走出来的人物。
言幼宁虽然觉得陈老医生交往的人有些古怪,但是不得不说,这老人家的日子还是很有趣的。至少每次看见徐爷爷,他都是乐呵呵的样子。而且据保姆说,两位老人家最近刚称了体重,徐爷爷比刚搬过来的时候长胖了两斤。
言幼宁从小跟在母亲身边长大,没有跟男性长辈相处的经验,所以在面对这一类人的时候,他的反应特别被动,基本上别人嘱咐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以前住在关家的时候,他也是事事以关政安的意见为先。到如今虽然时过境迁,但是一个人待人接物的行为模式却是很难有什么大的变化。陈老医生也觉得他乖巧听话,他自己的儿子孙子都不耐烦陪着自己安安静静吃一顿饭呢。因此越是相处得久了,他心里便越是觉得这个孩子的性格讨人喜欢。两人之间的称呼也不知不觉发生了变化,从一开始的“陈老医生”和“小言”很快变成了“陈老爷子”和“幼宁”,等到明锋注意到这些变化的时候,他们之间已经变成了“陈爷爷”和“小宁”。
这种变化与两个人之间的相处模式也有关系。陈老医生再没跟言幼宁提过明锋的家庭背景,也没有再问过他和明锋之间的感情问题。其实相处的久了,言幼宁才发觉陈老医生在感情上是一个相当淡漠的人,他跟自己的儿子、孙子之间感情都相当的疏远。别人感情上的事情他就更不在意,言幼宁觉得他那时候会主动提醒自己明家的事情,纯粹是心血来潮。如果换一个时间,换一个地点,或许他就不会那么说了。
陈老医生会带着他参观自己的藏书和一些从世界各地收集来的奇奇怪怪的收藏品:工艺品、药材、奇奇怪怪的标本。他的地下室被分隔成了好几个区,分门别类地安置着这些藏品,徐爷爷只喜欢前院后院的几块菜地,对这些奇怪的藏品是一点儿也不感兴趣,因此地下室里经常只有这一老一少,两个人翻看某个箱子,从里面的东西倒腾出来,挨个擦擦抹抹,再逐一放回去。或者拿着什么东西讲讲来历或者依附其上的传说故事,不知不觉就消磨掉了很多闲暇的时间。
言幼宁因为自身经历的缘故,对这些神神秘秘的东西本来就抱有很强的好奇心。而且陈老医生是一个知识很渊博的人,有时候从一件小工艺品不知不觉就能讲起一个民族的历史,声情并茂,十分吸引人。言幼宁觉得听他讲这些世界各地的奇闻异事比在学校里听教授讲课还要有趣得多,因此没事儿就爱往他那里跑。陈老医生也很喜欢他来,有时搜罗到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还会主动给他打电话。
明锋对这种局面多少有些哭笑不得。不过想到陈老医生跟自己的父母都是多年的交情,有他护着言幼宁,到时候真有什么不愉快,只怕父母还会看他几分面子,也就对这一老一少神神叨叨的聚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周五下午,明锋这边还没下班,就接到了陈老医生的电话,又是约言幼宁周末过去聚会的。明锋正想着要找个什么理由替言幼宁推脱掉,就听陈老医生神秘兮兮地嘱咐他,“明天来的可是个大有来头的人,那叫一个见多识广。人家就在岛城呆两天。你告诉小宁一定过来听听,开开眼界。”
明锋无奈,“陈伯伯,一周就歇这么两天,你是一天也不留给我啊。”
“谁爱跟你废话,”陈老医生不耐烦了,“要不是怕影响他上课,我还懒得给你打呢。跟你老子一样,只知道偷奸耍狠。不是什么好东西。”
明锋,“……”
“来不来是小宁的事儿,跟你又没关系,你只要记着转告一声就行了。我可警告你啊,你小子的把柄我手里捏着一把一把的,别跟我玩心眼!”
明锋无奈,“好的,陈伯伯。我一定转告他。”
57、耶诺的希望
一个星期只有两天的休息时间,明锋是很不情愿言幼宁往外跑的。无奈言幼宁很捧陈老医生的场,一大早起来就翻来覆去念叨聚会这事儿,早饭都吃的心不在焉的。明锋无奈,只得不情不愿地把人送了过去。
陈家院子里已经停了两辆车,看样子已经有客人先来了。言幼宁解开安全带,转过身看看明锋一脸忍气吞声似的表情,心里不由得内疚起来,“别这样,我尽早回去,一起吃晚饭?”
明锋瞟了他一眼,“老家伙能放你回来?”
言幼宁笑了,“陈爷爷招待客人,我不过是个凑过去看热闹的,还真要厚着脸皮蹭了午饭蹭晚饭吗?”
明锋这才放下心来,“那好,晚饭想吃什么,我让阿姨做。”
言幼宁想了想,“晚上出去吃饭吧,然后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看的电影?”
言幼宁这段时间虽然闲着,但是一边惦记着他的哥儿们徐向北,一边又忙着往陈老医生家跑,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时间其实并不多。听到言幼宁这样安排,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模样来,搂住他死命亲了几口,这才把人放了出去。
言幼宁走进陈家的时候,客厅里已经坐了一屋子人,围着一位头发花白的女士说说笑笑。这位女士看着五十来岁的年龄,妆容精致,看起来和陈老医生的一众朋友十分相熟的样子。言幼宁来的次数多了,这里大半的人他都见过,这会儿见主人宾客正说得热络,他也不便过去打扰,自己找了角落的位置坐下来静静听着。
这位女士的名字叫做云舒,常年旅居国外,听她说话似乎刚从中东一带回来,话题也一直围绕着那个地区的风俗传说展开。言幼宁没去过那一带,听的津津有味。不过并不是所有的客人都对这个话题感兴趣,到保姆过来通知午饭已经准备好了的时候,客厅里除了陈老医生和云舒之外,客人就只剩下了徐爷爷、言幼宁和一对国外回来的老夫妻章先生和章太太。章太太正拉着云舒谈论珠宝首饰。言幼宁直到这个时候才知道云舒的职业是珠宝设计师,目前在英国一家珠宝公司担任设计顾问一职。
谈话的场所从客厅转移到了餐厅,两位女士仍然在谈论着世界各地出名的珠宝。言幼宁和大多数男人一样,对于首饰之类的东西是不怎么感兴趣的,但是云舒的谈吐十分风趣,往往能从某件珠宝谈论到当地的风俗、奇闻异事上去,不知不觉就让人听得有些着迷。
章太太正伸着手指给云舒看腕上的手链,□□的链子,上面嵌着各色宝石和碎钻,看着十分漂亮。章先生腕上也带了一条铂金链子,上面嵌着几颗蓝宝石,设计得十分简洁,但也看得出与他的夫人是情侣款式。
“今年是我和老章结婚五十年的纪念,”章太太晃了晃手腕,颇有些遗憾地说:“老章本来还想找一对古董首饰做礼物,不过找来找去也没有合适的,只好找了设计师定做了这一对手链。”
“情侣款的首饰本来就是近些年年轻人闹起来的潮流,”云舒笑着说:“以前的人把珠宝看做是身份地位的象征,哪里愿意弄出一模一样的款式来。就算有夫妻情侣一起戴的,在款式嵌工上也要分出尊卑之别来,跟现在的情侣款根本不是一回事儿。只怕老章找到了,你们俩戴着也不是那个感觉了。”
几个人都笑了。
云舒被这个话题勾起了谈兴,笑着说:“不过,我年轻的时候曾经在我的老师那里见过一对祖母绿戒指,据说是来自十八世纪的匈牙利,是一位珠宝商为他和他的新娘设计定做的定情信物。”
言幼宁微微一怔,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前,隔着绒布衬衫,“轮回之眼”硌着自己的胸口,微微发疼。
章太太饶有趣味地问道:“算是最早的情侣对戒吗?是什么样子的?”
云舒侧着头,微微流露出几分回忆的神情,“略小的那枚戒指上嵌着一颗十二克拉的梨形祖母绿,也有人说那其实是一滴眼泪的形状。因为珠宝商定做这枚戒指的时候,他的新娘已经因为一场意外去世了,他的心里充满了悲伤。也有人说,这位珠宝商还有一个身份是祭司,他和当地的村民信奉一种古怪的宗教,他们相信宝石的力量能够扭转时间的轮回,所以珠宝商制作这枚戒指是想要让时光倒流,想让他的新娘重新活过来。”
言幼宁整个人都麻木了,这些话听在耳中格外有种不真实的感觉。那天在店铺里听那个店员讲述这戒指的来历时,只觉得他信口开河。怎么也没想到居然还有人知道这一段不知什么人编撰的故事。
在座的几位男士都把这番话当做故事来听,唯有章太太一脸感慨的神色轻声叹息,“真是太浪漫了。”
云舒又说:“后来奇迹真的发生了,时光倒流,年轻的珠宝商重新回到了几年之前,见到了他的爱人,两个人幸福美满地生活在一起。这枚戒指也被人称作‘轮回之眼’。不过,几年之后,这位姑娘还是死去了,还是在她前一世死去的同一天。然后,时光再次流转。”
言幼宁的一只手还按在胸口,只觉得心脏跳得像要冲出胸膛一样。潜藏在他心底所有的担忧、恐惧都因为这句话被挑动了起来。
“年轻的珠宝商和他的新娘被困在这段轮回的时光里,不断地重复着死去、重生的过程。”云舒讲到这里,脸上也浮现出几分感慨的神色,“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之后,年轻的珠宝商终于无法忍耐他们的生命被魔咒般的力量凝固在这短短的几年之中,于是,他耗费了很多心力找到了另外一块具有魔力的宝石,一块金色的太阳石,用它制作了另一枚戒指。”
“这枚戒指被设计成了□□的形状,比‘轮回之眼’略大一些,上面镶嵌着四颗代表季节交替的圆形太阳石,□□的中央镶嵌着一颗缩小了的泪滴形祖母绿——是用当初制作‘轮回之眼’的那块祖母绿宝石的碎渣雕琢而成,象征着‘轮回之眼’的魔力是在自然法则的掌控之中——无论它具有多么强大的力量,都无法摆脱时间最终的指向。这枚戒指后来被世人称作‘耶诺的希望’。”
座中人都听得有些入迷,章太太忍不住追问道:“后来呢?魔咒解除了吗?”
云舒摊开手笑了起来,“这只是一个传说故事。真相如何,这谁知道呢。或许魔咒的力量被破解,新娘仍然死在意外发生的那个时间,而她的爱人则要孤独地活下去;或许两枚戒指的力量改变了那一场意外的发生,让两个年轻人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白头到老。”
言幼宁忍不住追问:“真有这样一枚戒指?”
云舒没有注意到他说的是“这一枚”,颇为惋惜地说道:“我曾在老师那里亲眼看到过这两枚戒指,不过后来老师家里出了事,要用大量的现金周转。这两枚戒指也不知流落到那里去了。”
言幼宁又问,“您老师家里出事,大约是在什么时候?”
“三十多年了吧,”云舒颇有些唏嘘,“我后来听说有人在东京的拍卖会上看到过这两样东西,不过具体是什么情况,我就不知道了。”
她所说的时间对言幼宁完全没有任何启发。他只知道“轮回之眼”是关氏父子从海外收回来的珠宝,具体是从什么人手中收来,当时又是什么样的情况,他就一无所知了。何况就算他知道了来历,也于事无补。当务之急,就是要去找找那枚叫做“耶诺的希望”的戒指。或许每个听过这来历的人都只当它是一段浪漫的传说故事,但是言幼宁却知道,这些传说,都是真的。至少这传说的一半,他已经亲身经历过了。至于另外的一半……谁会愿意死了活、活了死,永远都只活在这几年之中呢?
重生这种事,只消一次,便已足够。
言幼宁觉得要从云舒的话里去证实这件珠宝的存在并不难,难的是:他要到哪里去寻找这一枚“耶诺的希望”呢?
因为有心事,晚上出去吃饭的时候言幼宁就有些心不在焉。坐在餐桌旁边,连平时一口不吃的苦瓜也夹了好几块,自己还完全没反应过来。
明锋有点儿看不下去了,他知道这一定是在陈老医生家里受了什么刺激。但是言幼宁对陈老医生是很尊敬的,他要是听出自己话里的不客气是会不高兴的。明锋咬着筷子琢磨了一会儿,委婉地问他,“想什么呢?是李翱电话里说的事情吗?”
明锋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李翱一大早就打电话提醒言幼宁最好每天都抽空过去参加训练,因为再有半个月的时间他就要参加宁和雅居的时装发布会了,一点儿准备都没有就去参加肯定是不行的。接电话的时候言幼宁有点儿支吾,他课后时间有限,还要每天去陈家看望徐爷爷。这一来一回就挺费时间,主要是过去了也不是看一眼就能走,怎么也得陪着两位老人家坐一坐,聊聊天。
言幼宁愣了一下,摇摇头,“没。我是在想别的事情。”
“什么事?”明锋有点儿好奇了,“能说吗?”
言幼宁犹豫了一下,反问他,“你说,要想找一样自己没见过的东西,应该从哪里下手?”
“那得看是什么东西了。”明锋想了想,“我觉得先得找到这一行的信息集散地,再通过行内人去打听消息。”
言幼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你知不知道珠宝行业的信息集散地是哪里?”
明锋有些疑惑了。言幼宁学的是法语,工作是混演艺圈,全身上下要说珠宝也就是前几天自己送给他的那枚戒指,他哪里会跟这个行业挂上钩?
“哪一类的消息?”明锋心里有疑惑,问的也是小心翼翼,“原石?还是……”
“你只说你有没有门路吧。”言幼宁觉得以明锋的机敏,说得多了只怕这人真的就猜出什么来了。而他现在,还没有做好被人刨根问底的准备。
明锋很认真地想了想,“你要是想打听原石方面的消息,我就真没办法了。要是想打听珠宝首饰什么的,我倒是有点儿门路。”
言幼宁顿时精神一振,“什么门路?”
“我大学时候选修过法律课程,”明锋仔细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形,“当时给我们授课老师的夫人就是当地珠宝协会的负责人。可以通过她来了解一下情况。”
言幼宁听到这里,眉头已经完全展开了,“那你能不能帮忙联系这位女士?我想跟她谈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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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告诉我吗?”明锋感觉有点儿受伤。他的信用度难道还不及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吗?
“也不是不能。”言幼宁想了想,觉得自己目前完全就是两眼一抹黑,告诉明锋未尝不是一个办法。至少他的人脉要比自己广了不知道多少倍,“我想找一枚戒指,年代什么的,跟你送我的那枚戒指差不多。我只知道戒指设计成了□□的形状,上面镶嵌了四颗太阳石。呃,我其实也不知道太阳石是什么玩意儿,就知道是金色的,圆形宝石。然后,中间还有一颗泪滴形祖母绿。”
明锋有些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听着怎么跟你那个有点儿什么联系似的?”
言幼宁不得不感叹这厮的直觉还真是敏锐,但是他不想把话说的那么清楚,只好含含糊糊地说:“有没有联系我也不知道。陈爷爷的客人说这枚戒曾经在东京的拍卖会上出现过,这也算是一条线索吧。”
“什么时候出现的?”
言幼宁挠挠头,“大概……有一二十年吧。”云舒说的是三十年前她老师家里出事,因为需要钱而出让了这两枚戒指。但是戒指出现在东京拍卖会上是哪一年,她自己也是听人说的,哪里能说的那么肯定呢。
“没有照片?”
言幼宁摇摇头。他也是旁敲侧击地问过云舒,云舒当时确实是拍了照片以作收藏之用,不过时间过去太久了,她又是一个闲不住的人,工作本来就忙,闲下来了又是世界各地到处跑。真要找一张三十多年前的老照片,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找出来的。
“还有什么特征吗?”
“这个戒指有个名字,叫做:耶诺的希望。”
“有名字就好办一些。”明锋想了想,“不能保证一定会有消息,我尽量给你找。”
言幼宁难得主动地伸手过去在他手背上轻轻捏了捏,“那就费心了。”
明锋无奈,“真要这么客气吗?”
言幼宁笑了,“好吧,不客气。等下请你看电影。”
58、发布会
宁和雅居的春季发布会定在了海晶酒店的顶层会议厅。
言幼宁不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不久之前,华艺的年终酒会上才闹出了那么一番不愉快,他对这里实在没什么好印象。不过想想李翱的客户们都是些什么人,言幼宁心里也觉得他会把发布会定在这里实在没什么不好理解的。
发布会大致分做三部分:休闲装、正装、礼服。言幼宁是宁和雅居的代言人,照例是要最先亮相。他来得早,换好衣服之后,上了妆,其他模特都还没有准备好。他闲来无事,便凑到布景板旁边悄悄打量会场里的情形。
时间还早,先到的客人们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聊,言幼宁细细看过去,还真看见一些熟面孔:商界大鳄、华艺和东星的几位高层、演艺界的一些明星、传媒界的一些名人,一个个珠光宝气,看他们的穿着打扮,无疑是将这场发布会当做了一场社交盛事。言幼宁细细看着,从心里对李翱油然生出几分钦佩之意。或许宁和雅居这份家业在很多人眼里不算什么,但是想他孤身一人来到这个城市的时候,全身上下的家当加起来也不过几千块钱,不到十年的时间给自己打拼出这样一份家业,在言幼宁看来,这个一直被自己戏称为半吊子艺术家的男人比起关宇森那种富二代、富三代来,简直强出了八条街去。
这样想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就瞥见大门外又走进一个身长玉立的年轻男人。这人身穿浅色正装,相貌儒雅,举手投足之间颇有几分贵公子的倜傥风度。看见这人,言幼宁觉得脸颊上的肌肉真有点儿犯抽。
关宇森,关少爷,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换好服装的别坐着,”一个清冷的男人声音从背后传来,“没看见都出折子了吗?”
言幼宁回过头,看见宁和雅居的设计师安河手里拿着几条围巾正朝他这边走过来。安河是宁和雅居新来的设计师,据说回岛城之前曾在国外某知名的设计工作室任职。比言幼宁大两岁,性子有点儿傲,也不怎么爱说话。言幼宁参加了几次排练,知道请来的模特们都有点儿怕他。不过他人长得还是挺不错的,肤色白白净净,眉眼黑亮,笑起来的时候一边脸颊上还有个浅浅的酒窝。
安河走到言幼宁面前,拿着手里几条围巾在他身上比了比,选定了一条绘有地图纹饰的方巾,三下两下系在言幼宁的脖颈旁边,对折的一角堪堪搭在了一边的肩膀上。言幼宁瞥了一眼身旁的穿衣镜,他身上浅色的休闲装配了这条围巾,休闲的感觉里顿时多出了几分精致的味道。
安河退后两步,眼神挑剔地上下看了看,略略点了点头,“下来之后找艾米,换衣服的动作尽量快一些。”
言幼宁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安河正要再说什么,眼神突然向旁边一扫,整个人像被定住了似的不动了。言幼宁下意识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原来他看的是刚才自己朝外面偷看的那道缝隙。缝隙正对着观众席,这个时候嘉宾们已经陆续就座,从缝隙里看过去,正好看见李翱引着一位坐在轮椅上的嘉宾坐到了观众席的前排。李翱脸上带着笑容,看起来十分愉快的样子,眼睛望着轮椅上的嘉宾时,甚至于有种十分亲密的感觉。
这个看着像残疾人的家伙当然是陈家航。虽然说今天的活动有不少明星出席,但陈家航会出现,言幼宁还是觉得有些意外。一方面陈家航是个好面子的人,这副形象出门,总是不够英俊潇洒,何况他对李翱还是那样的一种态度,虽然不至于反感,但要说有多亲近那也绝对谈不上。
难道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有发生了什么事,让陈家航改变了对李翱的看法?
言幼宁回过头,看了看安河明显有些别扭起来的表情,忽然觉得……难道自己在无意之间又撞破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动作快一些。”安河不怎么客气地嘱咐完这句话就转身走开了。走之前还不忘了皱着眉头瞟一眼外面的观众席。
言幼宁往外看时,李翱正转过身从陈家航的身边走开,而陈家航的视线却还停留在李翱的背影上。
哦,哦,哦,难道李哥哥真的陷入了狗血的三角恋情吗?!
言幼宁不由得激动了起来,这个无意间的大发现足够他到李翱家去蹭两顿饭了吧。到时候可得好好挖苦挖苦他,老大一把年纪了,还玩左手是友情,右手是爱情那一套,啧。
“言幼宁!”监制在喊人了,“站位,站位!”
言幼宁心头一跳,连忙走了过去,顺着他的指示站在了预备出场的位置上。音乐响了起来,外面的说笑声都静了下来。
挡在后台和观众席之间的那块绘有宁和雅居logo的挡板慢慢向两旁滑开,言幼宁眼前不由得一亮。掌声已是轰然响起,闪光灯此起彼伏,言幼宁的心忽然间就平静了下来,眼前的一切仿佛都已司空见惯,每一处细节都已经熟悉到了骨子里去。
仿佛,他本来就应该站在这里。
言幼宁迎着掌声从容地走了出去。
言幼宁这张脸李翱已经熟到不能再熟,可以说他脑袋上的每根头发都是经过了他的手打理出来的。他也一直都知道这孩子长得漂亮,否则也不至于让他一见之下就死乞白赖地缠着他做了自己的代言人。但实话实说,李翱始终觉得他这种漂亮里缺乏一种气场,一种能够信心十足地向别人展示自己的、由内而发的笃定。与他的母亲一莲与生俱来的那种但凡亮相必然艳惊全场,引得所有观众都不自觉屏息注目的超凡魅力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然而此刻,他看着言幼宁站在t台之上,只是一个随意扫过的眼神,便仿佛将这个空间之内所有的光线统统吸到了他的身上。只要他站在那里,站在音乐与灯光的中央,周围的一切都自动地弱化为一块模糊的布景板,仅仅为了突出他的出现才存在。
简直……不可思议。
李翱咬住自己的拳头,心头激荡得无法自持。他曾经看过的一篇报道上说,在这个t台之上,每隔一两年的时间总会出现那样一个让人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模特,他们或许存在这样那样的缺点:雀斑、肤色问题、五官的比例不够完美,然而只要他们出现在t台上,出现在镜头前面,他们的一颦一笑却会让所有的人都发疯。
李翱最初看到这句话的时候,觉得这种疯狂的笔触简直匪夷所思。然而这一刻,他看着言幼宁站在t台上优雅地行走、转身、行云流水一般的洒脱自如,心里却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原来真有这样的人,生来便如一粒珍珠,只消一点点的光线,便能够让自己变成焦点。
李翱看看站在自己身边的工作人员,看看不远处观众席上的嘉宾,看着他们激动到眼圈发红,却又目眩神迷的表情,忽然间很想跳起来,想要放声大笑。
这个人是他发现的!
这世界上还有比这更棒的事情吗?!
言幼宁飞快地换下身上暗色条纹的西装,换上一件亚麻色的衬衫。为工作场合而设计的衬衫,样式保守,中规中矩,然而在细节上却凸显出了设计师的别具匠心:面料独特的质感、腰线的位置、纽扣。言幼宁穿上这件衬衫的时候,自己都暗下决心一定要厚着脸皮跟李翱把这件衣服要过来。
他闭着眼,任凭化妆师擦掉他额头的细汗。再睁眼的时候,他前面的模特已经走了出去。监制掐着节奏在言幼宁的背上轻轻推了一把,言幼宁深吸一口气,从挡板侧门转了出去。发布会已经进行了二分之一,他个人的感觉要比刚出场的时候轻松了许多,也就有了闲心四下里瞄一瞄自己想找的人。
明锋坐在t台侧面稍稍偏后的位置。正好是言幼宁转身时,视线保留的那个角度。言幼宁总会在那一霎间露出温情的微笑来,完全身不由己。不过或许是这一次心态比较轻松的缘故,视线扫过去,他还注意到了坐在明锋身边的人。
会注意到这两个人,是因为他们跟明锋的距离实在太近,尤其他左边的那个披着白色裘皮的美貌女郎,她几乎挂到了明锋的胳膊上,而明锋居然也没有流露出反感的神色。言幼宁心里不由得有些疑惑。他觉得明锋还不至于在这种场合闹出点儿什么绯闻来刺激自己,让自己在李翱这样的熟人面前下不来台。但是那女郎的表现又实在太过自然,倒让他有些疑心这女人是什么来路了。
坐在他右边的是一个比明锋略略年长的男人,只是坐着就能看出他身量颇高,或许比明锋还要高出几公分来,而且他看上去肩膀宽厚,比明锋更壮实。这是一个介于青年和中年之间的男人,眉眼之间已经带出了经过岁月历练的沉稳。不知为什么,看见他坐在那里,眉眼之间微微带着点儿阴沉的神色,言幼宁忽然觉得这人会是那种在出手之前纹丝不动,然后一击致命的狠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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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这样气势十足的男人坐在一起,言幼宁忽然觉得明锋看起来还生嫩了点儿。
有了这样的疑惑,再一次走出来的时候,言幼宁就有意无意地留意了一下这个男人的动静。视线扫过去,言幼宁毫不意外地迎上了这个男人专注的视线。四目交投的瞬间,言幼宁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一丝不那么友好的气息。
男人深沉的目光之中带着一种说不清是挑剔还是审视的神色,十分直白地凝注在他的脸上。他的目光里甚至于带着几分轻慢的神气,活像带着奢侈品出门的有钱人在一个平民身上看到了同样款式的冒牌货。鄙夷、不屑、厌恶等等情绪虽然都被强行压制在了良好的教养之下,却仍然不经意地由眉梢眼角流露了出来。
这个男人不但危险,并且对自己抱有恶意——这几乎是一种直觉般的认知。言幼宁从他脸上收回视线的时候,觉得脊柱后面悄无声息地爬上一丝凉意。
这种感觉是如此的鲜明,以至于明锋直白热烈的目光都无法让他感觉到温暖。
对于危险本/能的感应被触发,言幼宁的心头盛满不安。
59、儿大不由娘
“我在停车场等你,等下一起吃饭,介绍两个人给你认识。”
言幼宁裹着浴巾从冲淋间出来,看到手机上这条短信的时候,脑子里最先冒出来的想法是:哥儿们?随即又觉得不对,这个邀请怎么看都是临时起意,如果是他的朋友,明锋应该会提前跟他打招呼。
言幼宁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了刚才发布会上坐在明锋身边的一男一女。明锋看起来跟他们很熟的样子。会是……
言幼宁摇摇头,回了一条短信:一刻钟下去。
明锋回了一个字:好。
言幼宁收起手机,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看见几个工作人员正在后台收拾化妆间里的衣服、配饰等等物品。安河手里拿着一张清单,正挨着个儿查点工作台上的几个衣箱。这个男人五官也算清俊,但是不论说话还是做事总是板着脸,全身上下透着一股严肃劲儿,看着与他年龄不怎么相衬。
“还没走?”言幼宁随口说道:“李翱呢?先走了?”
不知是不是听他问起了李翱的缘故,安河抬起头的时候,眼睛里带着明显的敌意,虽然一闪就敛了回去,但是足够言幼宁看的清清楚楚了。
言幼宁心里忽然就起了几分恶作剧的心思,“李翱不是说要请客的吗?”
安河皱着眉头轻轻哼了一声,“请客的事挪到这个周末。今天下订单的客户太多,他要忙着安排下周的预约。”
言幼宁想象了一下李翱乐的满脸开花的表情,笑着说:“李哥生意做得真不错。”
安河淡淡瞥了他一眼,若无其事地说:“刚才还有媒体的人说他今年的秀比往年的都好。作品不错,模特展示得更出色。”
言幼宁抿着嘴唇笑了笑,心里暗想这小子会是在吃自己的醋吗?怎么声调听起来有那么一点点发酸呢?不过,跟陈家航比起来,言幼宁更加看好这个脾气有些古板的安河。如果李翱一定要从这两个人其中选择一个的话,他宁愿李翱选的是安河。他不愿意看到李翱那么好的一个男人追在谁的后面去对他掏心掏肺,而对方却丝毫也不领情。人都有护短心理,如果情况能反过来,那言幼宁倒是十分乐见的。
言幼宁把自己的东西塞进背包里,笑着说:“小安你住的远吗?”
“不远。”安河颇有些戒备地看着他,“怎么了?”
“不远的话,下班没事儿了可以常回宁和雅居看看。”言幼宁耸耸肩,把背包甩到自己背上,“我只是觉得吧,像李哥那种神经有些大条的人,有些事你没捧到他明面上,他是不会往那个方向去想的。”
安河的脸腾的红了,他有些恼羞成怒地喊道:“你tmd说什么呢?!”
“没什么。”言幼宁笑着往外走,一边甩给他一个别有深意的眼神,“对了,他还有个习惯,他总说自己不吃窝边草。所以做为小草,嗯,尤其是一只想要吃掉兔子的小草,你要格外努力才行哦。”
安河脸上的颜色红红紫紫,言幼宁觉得拿块湿毛巾敷上去的话,一定很快就能看见白色的蒸汽升起来。这还真是个老实人。只是开两句玩笑,他就窘成这样,主动示爱对他来说不知是多么困难的事情呢。
言幼宁心里想,如果他始终都不敢迈出这一步的话,如果他面对感情的态度始终都这么怯懦……似乎也不是李翱的良配……
又在瞎操心了。
言幼宁在心里唾弃了自己一把,李翱比自己还老成呢,他的事儿哪里轮到自己操心呢?还是先操心操心自己眼前的麻烦吧。
没错,就是麻烦。
言幼宁一出电梯就看见了明锋和站在他身边那两位神色明显不耐烦的客人。果然是发布会上靠在明锋身边的一男一女。男人的身材比明锋还高出几公分,肩宽背厚,看着倒像是明锋的加强版。女子身材高挑,相貌清丽,举手投足之间带着大家闺秀的从容优雅。
明锋站在那个男人身边,懒洋洋地靠着车门抽烟。看见言幼宁出来,立刻站直了身体,朝着他的方向迎了上来,关切地问了句,“累吗?”
“有点儿累。”言幼宁笑了笑,目光投向了他的身后,“这是?”
明锋拉住他的手,转向了那个男人,一本正经地介绍说:“这是我二哥明铁和小妹明悦。二哥,阿悦,他就是言幼宁,我们现在在一起。”
果然是兄妹。
言幼宁心里微微有些忐忑,秀台上的时候他就已经感觉到了这位二哥神色间的不友好。现在这么近的距离,他眼中不喜的神色就更加明显了。甚至从他走出电梯开始,明铁的视线就一直凝注在他身上,从上到下,挑剔得像要从他身上找出什么不存在的东西。
“言幼宁?”明铁一字一顿地重复他的名字,他的眼镜和明锋最为相像,看人的时候都显得格外深沉专注。只不过明锋的眼神要直白一些,而他的这位哥哥,神色却明显的更加冷漠,“模特?”
“并不是。”言幼宁抿着嘴角笑了笑,试图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只是见明铁对他的笑容没有丝毫的反应之后,他也自然而然地收起了脸上和善的表情。他可不希望让这个男人觉得自己对他怀着什么谄媚的意思,“我还是学生。这些都是兼职。”
明铁的眉梢微微扬起。一旁的明悦也露出了一丝意外的神色。
明锋颇有些得意地揽住了言幼宁的肩膀,“我说过他非常聪明的,也很能吃苦。在公司里的发展前景也很不错呢。”
“是吗?”明铁眼里流露出讥诮的神色,“你就拿这么个人来哄弄我?嗯?只有脸可以看。你让我相信你就是为了他拒绝和威尔家联姻?”
言幼宁微怔,随即心中便涌起了强烈的怒意。除了他话里所谓的联姻,他更加介意的是那一句:只有脸可以看。从前生到今世,他最厌烦的就是别人拿他的相貌来评头论足。或许他是真的没有太多优点,不够出色,达不到他心目中弟弟的伴侣的条件。但是这个男人有什么资格用这么一句侮辱意味十足的话来将他全盘否定?
“二哥……”
明锋皱了皱眉,正要开口手臂就被言幼宁拉住了。他愕然回头时,眼里还沉凝着挥之不去的恼怒,然而言幼宁的反应比他更快,他用力按住了明锋的手臂,示意他不要去徒劳地解释什么了。这有什么可解释的呢,各花入各眼,对一个心怀恶意的人说自己其实有多么多么好,那还不是自取其辱。
“或许我的条件让明先生很失望。不过说实话,我也很失望呢。”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了明铁和他旁边那个等着看热闹的妹妹,冲着明锋安抚地笑了笑,“我一直以为像你这样的家庭,孩子的教养都是很好的。”
明铁微怔,表情顿时阴沉了下来。反倒是一旁的明悦弯了弯唇角,露出一个颇有些兴味的浅笑来。
明铁脸上震怒的神色一闪即没,“是吗?既然我们对彼此都不甚满意,我看今天我们也没什么必要一起吃饭了。明悦,跟我回酒店吗?”
站在一旁的明悦大概没想到话题会突然拐到她身上,微微愣了一下才笑着说:“好的,二哥。”
正要说话的明锋张了张嘴,又无奈地闭上了。
明铁不再理会明锋,带着明悦一起朝停在不远处的一辆银色跑车走了过去。不知是不是兄妹之间心有灵犀,上车之前,明铁和明悦一前一后地朝着言幼宁和明锋的方向看了过来。明铁的眼神中森冷之意不言而喻,明悦的目光反倒正常得多,就是面对一个陌生人的时候,纯然打量的神色,然后她望向明锋,表情微微有些无奈。
明锋看到他们这样的反应,倔劲儿发作,一把拉住言幼宁的手大步流星地往自己停车的地方走。自己哥哥是个什么脾气明锋自然再清楚不过,不过依照他的想法,初次见面,明铁怎么也该看在自己的面子上,给言幼宁留几分情面。没想到他还来个下马威……这是指望用他那张黑脸把言幼宁吓跑吗?!
就算他心里清楚,哪怕带到明铁面前的是个天仙,他也能挑剔出一堆的毛病来表示反对。但是这么恶劣的态度,明锋还是生出一种下限又被刷新、而且正好让自己赶上了的憋屈感觉。
两个人才上了车,一道银色的影子就像挑衅似的紧擦着副驾一侧冲了出去。言幼宁没想到还有这节目,心里真被他吓了一跳。
“真tm幼稚。”明锋恶狠狠地锤了一下方向盘,“你压根就别理他。他那个人从小就这个德行,好像谁都欠他似的。再说他只是我哥,又不是我爸,那来那么大权利管这管那的。就算真是我爸也不带这么不讲理的。”
言幼宁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联姻?嗯?”
明锋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了,“是他要跟威尔家拉关系,所以才会想到把我拉出来给他当卒子。别理他,纯是疯了。”
“他自己怎么不去联姻?”言幼宁不解,“已婚?”
明锋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他刚上位的时候为了稳固自己的势力,已经跟钢铁世家的小姐订了婚。现在小一半儿的买卖要仰仗他的丈母娘,哪里敢反悔。”
言幼宁耸了耸肩。这就是他不理解的地方了,有钱人总是为了这样那样的理由把儿女们用婚姻捆绑在一起,财富啊名望啊,这些东西真有那么大的诱惑力吗?大到他一个小小平民想都想不出来的程度?
“你家到底是做什么的?”言幼宁真的开始好奇了。他二哥这架势,怎么看都不太像是正经的生意人。
明锋支支吾吾地说:“就是……就是钢铁制品什么的,反正我说了你也不懂。”
“钢铁生意?”言幼宁有了陈老医生的提示,思路也开阔了,听了他含含糊糊的回答立刻就反问他,“做勺子叉子洗菜盆也算是钢铁生意,做轮船火车飞机大炮也是钢铁生意,到底是干什么的?”
明锋死狗似的哼了一声,“就是后面那一种。”
“后面?”言幼宁回忆了一下自己刚刚说过的话,“轮船?飞机?火车?大……我勒个去,不会真的是大炮吧?!”
明锋很是烦恼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其实到我父亲这一辈已经不想继续做这一行了。他做房地产、百货零售、传媒,这部分生意现在已经交给我大哥了。”
言幼宁哦了一声,配合地摆出一副了然的神色,“剩下的那一半没洗白的,就到了你二哥手里了?”
“没什么洗白不洗白的,”明锋很不喜欢这个带着某种暗示色彩的名词,“我们家做的又不是违法的买卖。就算是现在,明铁跟政府之间也是合作关系。”
言幼宁撇了撇嘴,没说话。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在他看来,枪支弹药的生意跟黑社会又有什么区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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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就算有,那区别也不大。
“所以现在是个什么局势?”言幼宁问他,“你二哥铁了心要把你卖了。你大哥呢?你爹妈呢?你家到底谁做主?”
明锋继续烦恼地抓头发,眉毛紧紧皱了起来,“当然我爸妈做主。不过我大哥二哥都独当一面了,他们说话也不怎么管用……”
儿大不由娘。言幼宁心想,这简直就是放之四海皆准的真理。
“那你大哥呢,他是什么态度?”言幼宁想了想,又问道:“他和你二哥的关系怎么样?”在他看来,如果能把老大争取到他们这一边,老大老二关系好的话,说不定也是可以帮着他们说说好话,劝劝他的。
明锋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我要说了你可别生气。”
言幼宁心头一沉。
“我大哥跟家里关系一向都不好。他已经好几年都没回过家了。”
那就是说,这位大哥指望不上了。
言幼宁不由得有些失望,“那你二哥要是存心捣乱的话,你要怎么招架?”
说到这个,明锋脸上略微缓过来一些神气,“他的根基毕竟不在这里。真想做什么也不会那么方便。我觉得他首先会把我骗回国。只要我誓死不从,坚决不跟着他回去,那我们就已经成功了一半儿。”
言幼宁摸了摸下巴,没有出声。
明锋的分析听着是挺有道理的。但是……他会不会有些过分的乐观了呢?言幼宁直觉明铁不是一个心思简单的人,除了这么直白胁迫的招数,他应该还会有点儿别的心思。或者他会来找自己谈谈。在处理这一类的感情问题时,没什么比釜底抽薪这条计策更有效了:如果明锋为之奋斗的感情被言幼宁先一步放弃,那明锋的争取自然也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言幼宁心想:大概会先礼后兵吧。一般人的正常步骤都是这样,电视里也都是这么演的,先摔出一张大面额的支票,然后……
如果支票上的数字真的很惊人,要不要考虑把明锋这个惫懒家伙踹飞呢?言幼宁脑补一下自己从明铁手里接过支票的狗血情节,再脑补一下明锋知道他被自己踹飞时小媳妇儿似的幽怨眼神……
言幼宁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明锋被他笑得莫名其妙。
“没什么,不小心溜号了。”言幼宁伸手过去捏了捏他的耳垂,“你也别想太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60、警告
在言幼宁的猜想里,明铁是一定会找个机会单独跟自己谈判的。看他长那个样子也知道他做不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事情来,最有可能出现的桥段就是一上来就掏出一把枪——没准儿还是自家出产的,啪的一声拍到桌子上,然后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冷哼几声,说几句“不分手有你好果子吃”或者“要么分手要么纳命来”之类的话。
虽然只是一面之缘,但是言幼宁看得出来,明铁绝对没有他弟弟那么好说话,这人一看就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别人招惹他一分,他绝对能还回去十分。自己现在碍了他的事儿,放过自己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言幼宁相信明锋也一准儿在暗地里做了什么。这人心高气傲的,又一向都知道言幼宁并不是很相信他,因此总要卯着劲儿做点儿什么事来证明给他看自己的诚心。言幼宁心想,如果明锋真能把他二哥给拦下,那倒也省了自己的事儿。
言幼宁已经做好了准备见招拆招,没想到一连几天过去,什么动静都没有。他除了上课、去陈老医生家串门之外,还抽空去公司看了《游戏规则》的海报。
海报的设计在言幼宁看来虽然没什么太大的新意,但色彩构图还是十分大气。海报中央是帮派的外景,暗色调的城堡沐浴在明媚的阳光下,明暗对比十分强烈。海报两侧是影片中的主角配角,言幼宁站在陈家航的旁边,肩上披着一件白色大衣,侧脸的角度英俊逼人。言幼宁对海报的感觉虽然一般,但是对海报上自己的形象还是挺满意的。左看右看,还拿u盘复制了一份,打算拿回家给明锋显摆显摆。
言幼宁被海报勾起的好心情,在接到徐向北的电话之后更上一层楼。徐向北的奶奶手术做得很成功,已经度过了危险期。电话里徐向北的声音听起来都透着轻快。自从徐爷爷被言幼宁接走之后,徐向北也改变了自己的做法,主动跟女朋友坦白了自己的情况。吴颖前一段时间一直有些埋怨徐向北不肯抽时间陪她,现在知道了实情,抓着电话就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挂了电话就拎着水果上医院了。徐奶奶看见孙子有了女朋友,心情也是大好。连医生都说她这样的年龄,恢复的速度算是非常快了。徐向北打算再过几天就把奶奶接回家慢慢调养。
言幼宁这边正说着电话,就见小丁站在办公室门口冲着他招手。因为最近一段时间没有通告,言幼宁很少来公司,算起来也有一段时间没见过他了。印象中的小丁总是风风火火的样子,不过这会儿看着他,眉头皱着,倒像是有什么心事似的。
言幼宁挂了电话,连忙走过去,“好久不见,忙啥呢?”
小丁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眼神挺感慨,“活蹦乱跳的,好利索了?”
言幼宁笑着点头。在剧组的时候,他被晨梦魇住,小丁曾经很贴心地安慰过他,从那之后,他对小丁的感觉就比一般的工作人员亲近得多。
小丁却是叹了口气,“凌傲刚说要给你打电话,叫你来一趟公司呢。”
“有事儿?”言幼宁稍稍打起精神。他休息了这么久,自己估摸着凌傲也应该给他派活儿了,哪能再让他闲呆下去呢,公司老总又不叫雷锋。
“进去说吧。”
小丁的表情并不舒展,言幼宁心里微微沉了沉,隐隐生出了几分不那么美妙的预感。凌傲一向是大忙人,艺人们的琐事一般都交给助理去办。能让他亲自出马的,那就一定不是什么小事儿。
凌傲的办公室是一个套间,外间几张办公桌,没有外出的助理们各自忙碌。内间的玻璃门虚掩着,凌傲的身影映在玻璃上,似乎正在接电话。
小丁上去把门推开,朝里张望了一下,“凌哥,幼宁过来了。”
凌傲挂了电话,头也不抬地说:“让他进来。”
小丁皱着眉把言幼宁让了进去,随手关上了门。言幼宁一进这间办公室就觉得气氛不对,凌傲也皱着眉,能让凌傲都感觉棘手的,会是什么事?
凌傲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沙发,“坐。”
言幼宁坐下,心里被这架势搅的有些不安起来,“什么事儿?”
“是这样。”凌傲十指交叉放在桌面上,神情严肃地看着他,“我觉得你休息的也差不多了,就打算替你安排接下来的工作。”
言幼宁点点头,这是他已经猜到的事情。但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摆出这么严肃的表情。
凌傲翻了翻手边的记事本,轻声叹了口气,“一部电视剧、四个广告、一个演唱会邀请。本来连价钱都已经谈妥,就差签字了。结果……”他把手里的记事本重重往桌子上一摔,眼里浮起一丝怒意来,“结果一夜之间,全盘给老子反悔了。”
言幼宁心里一动。
凌傲直视着他,眼神咄咄逼人,“跟我玩花样的,老子一个都不会放过。不过在这之前,我还是觉得有必要找你了解一下情况。最近得罪了什么人?”
言幼宁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又被凌傲一个噤声的动作制止了。
“我是你的经纪人,咱俩可是一条船上的。”凌傲摇了摇手指,眼神意味深长,“你跟我利息相关,这可不止是你一个人的事儿。闹不好我都会受牵连。”
“我知道。”言幼宁抓了抓头发,心中微微有些沮丧。他原以为明铁会直接来找他谈条件,没想到人家根本没把他的存在放在眼里。说不定在他看来,自己就像是路边一个毫无威胁的路人甲,根本都还不具备谈判的条件。
“是谁?”凌傲追问,“如果只是小麻烦,我觉得明少足可以搞定了。”
言幼宁有些无奈,“是他二哥。”
凌傲怔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来,“哦?灰小伙儿被王子的家人嫌弃了?”
言幼宁苦笑了起来,“如果光是嫌弃还好了。他二哥压根就不打算留着我坏他的事儿,我气不过,多了两句嘴。结果……”
凌傲了然,“下马威?”
“不是下马威。”言幼宁立刻否决了这个说法,“人家压根没打算降住我。人家那是想从根本上抹杀我的存在。他这是警告我呢,想让我知难而退。”
凌傲缩在老板椅里,慢条斯理地摇晃起来。不过他的眉头皱着,仍是十分头痛的模样。
“我本来以为他能来找我谈谈条件呢,”言幼宁叹了口气,“有钱人不是都乐意搞先礼后兵那一套么。”
凌傲嗤的一声笑了起来,“说你傻,你还真傻。你自己是干什么的?电影里演的那还不都是骗人的么?!”
言幼宁悻悻地揉了揉鼻子,“我又不是有钱人,我怎么会知道……”
“既然知道是他,我心里也就有数了。”凌傲想了想,“明少是个什么态度?”
“明少不想让他哥管他的事儿。”既然凌傲已经知道了他和明锋的关系,言幼宁也就没打算瞒着他,就像凌傲自己说的那样,这件事处理的不好,凌傲自己也是会受影响的。只要他还是华艺的签约艺人,他跟凌傲就是捆绑在一起的。
除非他不想干了。
言幼宁心头微动,忍耐着没有顺着这个念头继续深想。人家都在替自己想办法,自己却想着打退堂鼓,未免有点儿不厚道。
“我得了解一下情况。”凌傲冲着他挥了挥手,“这段时间你还是回家去老老实实地接着养病吧。”
言幼宁无奈了,“好。”
“别轻举妄动。”凌傲说着很是正经地警告了他一句,“要是自作聪明地弄出点儿什么事儿来,说不定反而会给我添麻烦。”
“我懂。”言幼宁心里有点儿抓狂。凌傲是他经纪人没错,但他不是自己的保姆啊,要不要这么手把手地交待啊?!
“好了,暂时没事了。”凌傲指了指大门的方向,“等我电话。”
“是。”言幼宁无奈,“小的告退。”
言幼宁回到家的时候,请来的钟点工张姨正在准备晚饭。不知道炖了什么东西,满屋子都飘着香味。听见门口的动静,张姨从厨房里探出头看了一眼,笑着说:“回来了?饿不饿?汤已经炖好了,再炒两个菜就吃饭。”
这些天一直都是请张姨做了饭给徐向北带到医院去,虽然说给她加了薪水,但是像这种又费时间又跑腿的活儿,好多人还是不乐意做的。难得她一点儿怨言没有,做什么都乐呵呵的。因为这件事,言幼宁对张姨的印象倒是好了不少。他本来性子偏冷清,对什么人都客客气气地保持着距离,但是这段时间以来他跟张姨倒是熟悉了起来。
洗了手走进厨房,见流理台上不锈钢小盆里盛着半盆淘米水。这是他嘱咐张姨给他留下来浇花用的。上午出门的时候看到大毛毛的松针都收缩了起来,这就是要浇水的信号了。
言幼宁给两个小花盆浇了点儿水,把它们放到了卧室的窗台上。这个时候太阳已经西斜,照不到这里,而天光依然是亮的。没有了白天明亮刺眼的光线,窗外的景物都显现出了清晰凝重的轮廓,在黄昏柔和的霞光里沉默地伫立。
言幼宁靠在窗边,忽然很想抽支烟。伸手去床头柜上取眼的时候才发现明锋站在卧室的门口静静看着他,也不知看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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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时候回来的?”言幼宁被他吓了一跳,“怎么也不吭声?”
明锋走过来将他抱进怀里,脸颊在他的颈窝里蹭了蹭,轻轻叹了口气,“对不起,幼宁。”
言幼宁拿着烟盒的手停顿了一下,“凌傲给你打电话了?”
明锋嗯了一声。
言幼宁也不知说什么好了。出了会儿神,才又问道:“你爸妈是什么态度?”
明锋闷闷地说:“他们没有明说,不过我猜他们还是希望我能娶妻生子。”
“所以你二哥跑来棒打鸳鸯,其实正和了你爸妈的心意。”言幼宁替他把后面的话说完,忍不住叹气,“还真是四面楚歌。”
明锋没吭声。
“他们也希望你娶那家的姑娘?”言幼宁没仔细听明铁是要他跟谁家联姻,以他二哥的心机手段,必然是对他生意有助力的人家。
“那倒也不一定。”明锋闷声闷气地说:“他们对家世什么的并不是很看重。”
言幼宁侧过头,挺感慨地说:“你爸妈在国外生活了那么多年,我还想着他们的观念会比较开明呢。”
“观念这种问题,因人而异吧。他们也并不是要把我怎么样,只是希望我能过大家都过的普通日子。”
“不赞同、不反对、冷眼旁观别人去反对。”言幼宁总结了一下,低着头笑了出来,“从另外的角度来看,这也是一种开明。你该不是为了这个才跑到这里来的吧?”
明锋在他耳朵上轻轻咬了一口,“不管怎么说,我也不会被这个变态打败的。哼,小时候就爱抢我们的玩具,霸道不讲理,长大了还想让我们听他的,门都没有!”
言幼宁听的想笑,“他不是老二吗?”
明锋忿忿说道:“那时候家里就只有他们两个孩子。我大哥比他大三岁,什么事儿都不跟他计较。他最小啊,爸妈也惯着他。结果……这个人就被惯得长歪了。从小就跟土匪似的,连我大哥也要听他的,不听他就满地打滚,连哭带闹的。”
“他比你大几岁?”
“五岁。”
“那就难怪了。”
“小时候我怕他,总是让着他。不过这一次可不是抢玩具的事儿,我是绝对不会听他的。幼宁你放心,他在华艺是说不上话的,真想搞破坏也只能在合作方那里施压。你的事我会去安排的。”
言幼宁摇了摇头,“其实我刚才一直在想,真要这样就算了。”
明锋皱皱眉,“算了是什么意思?”
言幼宁懒洋洋地靠在他身上,“我也不是很想在这个圈子里混。这一年我也挣了点儿钱,学费什么的都够了。回去安心当我的学生也不错。”
安心当学生,意味着除了上课下课之外,他就没有那么多的事儿分心,就意味着他们有更多的相处时间……明锋不由得心动,沉思片刻之后,却还是摇了摇头,“真想退出这个圈子,也不能在这个时候、用这样的方式。他会以为是他的威胁凑效了。”
“那你说怎么办?”
明锋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你就放心地交给我吧。”
61、迷茫
徐向北是四月初回到学校的。他奶奶已经出院了,徐爷爷也搬回了家。徐向北盘算了一下家里的余款之后,咬咬牙请了一个保姆来照顾家里的老两口。吴颖没课的时候也会过去陪老人家聊聊天,做做家务。徐向北看起来虽然瘦了一大圈,但是精神看着倒是不错,这段时间他和女友的感情更加稳固,到哪儿都眉飞色舞的,言幼宁看他这个样子,心里也很替他感到高兴。
徐向北落了半个多月的课,因此一下课就拉着言幼宁泡在图书馆里看笔记。言幼宁手里的资料事先也都替他准备了一份儿。就算是这样,徐向北依然忙得团团转。与他相反的是,言幼宁却难得的清闲了下来。自从签了华艺,将近一年的时间里他还没有这么清闲过,一时间还真有点儿不适应。
其实从心里讲,那天他对明锋说的话并不全是赌气。自从跟关宇飞见了一面之后,他在这个圈子里继续混下去的念头就变得很淡了。他之所以会签给华艺的理由本来就狗血得很,折腾这么一大套,最初的目的也算是实现了,关家跟他也可以说是完全不相干。言幼宁自己在没有了压力的同时也失去了继续往下走的动力。
说到底,他一直以来想的都是如何活下去,避开关家的搅扰,过一种完全属于自己的生活。可是真当这一切都由他做主了,言幼宁又有些茫然了。他的精力在关家的事情上耗得太多,对于自己的前途反而没有好好地想一想。
言幼宁趴在图书馆的桌面上,下巴驻着一本翻开的资料,眼神散漫地看着窗外的梧桐树。春天来了,梧桐树的树冠也渐渐丰厚起来,层层叠叠的叶片新绿如洗,微风拂过,枝叶沙沙作响,令人心旷神怡。
“哎,向北。”言幼宁歪着脑袋扫了一眼身边的徐向北,压低了声音问他,“你有没有什么理想?人生计划?”
徐向北抿嘴一笑,抬起头看着他,“怎么想起问这么深奥的问题?”
“迷茫了。”言幼宁趴在书上,没精打采地说:“不知道将来应该干什么。你呢,想过吗?”
“当然想过了。”徐向北一本正经地看着他,“我家里是什么情况你也知道。我的理想就是每次都能拿一等奖学金,毕业之后找一个稳定的工作,多挣点儿钱,把欠的债都还清了,让我爷爷奶奶的晚年生活能过得舒适一点儿。”
言幼宁瞪着他看了一会儿,颓然趴在了资料上。他忽然觉得跟徐向北比起来,自己有点儿无病呻吟。
徐向北不解地看着他,“你不是好好当你的明星么?你茫然什么呀?”
“不知道。”言幼宁闷闷地说:“我觉得我并不喜欢干这一行。拍广告还凑合,时间短啊。演戏什么的,自己其实不是很喜欢,每次都有种‘这是工作,不去不行’的感觉。说实话压力挺大的。”
徐向北更纳闷了,“我上次看报纸上还说你在表演上有天分呢。”
言幼宁认真地想了想这个问题,“天分什么的,我说不好。不过,我觉得我对这一行没有那种热爱的感觉,也没有非要怎么怎么样的闯劲儿。像个混日子的。”
徐向北被他的问题绕住了,“要按你这标准,那我也是混日子的。我只想挣钱,有稳定的收入,具体干什么我都没想法。”
言幼宁闷头笑了起来。
徐向北看着他,自己也乐了,“你不是拐着弯儿消遣我呢吧?”
“不是。”言幼宁连忙否认,“我是真的迷茫了。不过显然的,你也跟我一样是一头迷茫的小羔羊。”
“嘁。”徐向北斜了他一眼,对这个说法不屑一顾,“我才不迷茫。”
他还有自己的家人,照顾好他们的生活就是理想。他们的存在是压在他肩上的负累,同时也是刺激他前进的动力。
言幼宁在这一霎间,忽然对徐向北生出了几分说不出的羡慕。
明锋和凌傲不知在如何周旋,但是有关言幼宁通告的事情却始终没有什么眉目。言幼宁虽然并不是如何热爱这一行,但是自愿退出和被人逼迫着退出从来都不是一回事儿,所以他心里还是有一些小郁闷的。
徐爷爷已经搬回了自己家,陈老医生跟着朋友们去了郊外的度假村钓鱼。言幼宁下课之后,看时间距离明锋下班还有两个多小时,一时耐不住空虚寂寞,借着试衣服的由头又跑去宁和雅居的顶楼骚扰他的另一个顶头上司。
李翱正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做锅包肉。煨好的肉已经下锅炸了一遍,满屋子都飘着香气。勾得言幼宁口水直流。当下掏出手机给明锋打了个电话,说自己要在李翱这里蹭饭,让他自己解决晚饭的问题。
李翱看着他打电话,一脸的不情愿,“你家里不是有保姆吗?让她给你做。”
言幼宁厚着脸皮跟着他进了厨房,趁其不备,叼了一块肉吃,烫得丝丝哈哈的,“不行。他们说我还在恢复期,不能吃油腻的、油炸的……等等等等。这闹的我呀,肚子里的馋虫都要造反了。”
“看出来了。”李翱翻了他一眼,“我说那肉才炸了一遍,都没熟透呢。”
“嗯,嗯,我等着。”言幼宁拽了一张餐巾纸擦了擦爪子上的油渍,这才注意到李翱一副在做大餐的架势,四眼炉灶除了正在炸肉段的炒锅之外,还有一口蒸锅和一口砂锅。蒸锅里面不知道在蒸什么东西,砂锅里却是煨着汤,似乎是鸽子。除此之外,流理台上还摆着两盘切好了还没有搅拌的凉菜:黄瓜海蜇、八宝菠菜。旁边的滤水盆里还堆着洗干净的水果蔬菜,红红绿绿的,煞是惹人喜爱。
这一看就不是自己开伙的架势啊。
言幼宁顿时警觉起来,“啥意思?家里有人?”
李翱斜了他一眼,神神秘秘的不吭声,眉梢眼角却微微透出几分得意洋洋的味道来。
“这一看就是有情况啊。”言幼宁立刻兴奋了,“你这架势该不会是要求婚的吧?要真是我可就闪了。”
“还求婚呢,可拉倒吧。”李翱看上去心情颇好,也不计较他的八卦,“就是一顿饭,哪有那么多说法呢。要蹭饭就洗手去,给我把柿子椒切了,等下还要拌一个沙拉。”
言幼宁痛痛快快地去洗手,回来一边切菜一边接着八卦,“是要请谁啊,到啥程度了啊。看你这架势,你对人家是挺上心的吧?”
李翱歪着脑袋琢磨了一下,“这人挺不错的,性格挺直率,有什么说什么,工作也挺认真的,也不像你那么痞。”
言幼宁撇了撇嘴,合着自己成了他择偶的反面教材了,“啥程度了?”
李翱把炸好的肉块捞出来,开始调酱。头也不抬地说:“哪有什么程度,就是觉得这人真不错,各个方面都挺合我的意。追追呗。”
言幼宁来兴趣了,“谁啊?该不会还是……还是那谁谁吧?!”
李翱瞟了他一眼,“你说的是谁啊?”
言幼宁抿着嘴笑了笑。他心里清楚,李翱肯定知道自己说的是谁。不过看他这个反应,似乎又不像是陈家航。言幼宁回想起那天发布会上的情形,心里隐隐有些怀疑安河那个家伙会不会有这么快的手脚。他跟安河不熟,拿不准这人的行事风格,这边也就不敢跟李翱多嘴。万一自己当时误会了安河的反应,再搞的李翱空欢喜一场就不好了。
言幼宁决定打起精神来,尽量有点儿眼色。如果俩人扭捏,自己就在里面调节调节气氛,如果两个人又自然又亲热,那自己就要尽职尽责地扮演好路人甲的角色,跟人家解释清楚自己的身份以及来这里的用意,避免出现什么不必要的狗血误会,争取用最快的时间把自己喂饱,然后快速闪人。
言幼宁又捞了一块肉塞进嘴里,“客人几点来?”
“应该快到了。”李翱看了看厨房墙壁上的挂钟,“本来是打算早点儿吃完饭,然后看看情况能不能约他去看个电影什么的。”
要说看电影,那应该就不会是陈家航了。陈家航还坐在轮椅上呢,再说以他出名的程度,怎么肯去电影院那种公众场合。言幼宁心里有了底,冷不防问了他一句,“你不是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吗?!怎么到他那里就可以破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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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翱的表情有点儿哭笑不得,“这啥事儿它不都得有个例外么。再说我事先这也没计划着要在他这儿破例啊……”说到这里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的?”
言幼宁嘿嘿嘿奸笑了几声,“这你就别管了。我就告诉你吧,真要是安河,你这会儿拉他上床他能不能同意我不敢说,要是拉拉小手、亲亲小嘴什么的,那绝对没有问题。这个我敢跟你打包票。”
李翱听到“安河”的名字,愣了一下,表情竟有些扭捏起来,“什么包票不包票的,等下他过来你可别满嘴跑火车啊。”
“不信你就试试。”言幼宁回忆起发布会那天安河盯着陈家航的眼神,心里又改变了主意,“要是安河来,那我可不等着跟你们一起吃饭了。那个人你看着不声不响的,其实心里有还是挺爱装事儿的,要是看见我赖在你家,万一多想就不好了。算了,我还是走吧。”
“你至于么,”李翱被他闹腾得没脾气,“不就一顿饭么,他那个人看着不好接触,其实性格挺好的。”
“你那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言幼宁扫了一眼他碗里的酱汁,恋恋不舍地说:“等你俩感情稳定了,记得请我来吃饭啊,还做锅包肉。”
“你爱吃不吃。”李翱冲他摆了摆手,转身进了厨房去做他的锅包肉。
言幼宁在李翱家的厨房里只吃了几块肉,出来的时候感觉肚子比进去之前还饿。他已经给明锋打电话说了不回去吃饭,估计家里也没有做他的那一份儿。开着他的二手车在路上漫无目的地转了一会儿,言幼宁决定找个地方先填饱肚子再回家。
大概是肚子里的馋虫都被李翱家里那几块肉给勾起来了,言幼宁最后还是选了一家烤肉店。他这边刚吃了个半饱,偶然抬头,正好看见店门口又走进来两个人。走在前面的年轻人扫了一眼满满当当的大堂,带着身后高个子的男人上了二楼。
正是就餐时间,大堂里几乎满座,言幼宁又坐在角落的位置,年轻人这一眼并没有看到他。但是不知怎么,言幼宁还是往旁边的盆景后面躲了一下,直到两个人上了楼,他才小心翼翼地探头出来坐好。
言幼宁觉得自己的食欲被打了个折扣。
其实关宇飞和穆坤都和自己没有什么关系,两个人为什么会一起出现……或许像原来一样,穆坤被安排到了关宇飞的身边当助理兼职看守,或许,在关家那种让人透不过气的地方,关宇飞也需要一个人让他感觉亲近依赖。
但是看到这两个人,言幼宁就会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曾经发生过的事。尽管他一再地宽慰自己这一切都已经跟自己完全没了关系。但是结了帐走出餐厅的时候,言幼宁还是觉得自己的情绪有点儿受影响。
接下来的两天,他有意无意地搜索了一下有关关家的消息。关宇森回唐家探亲,并陪同祖父祖母出海度假;关政安带着幼子出席某活动;关家老宅为二少爷搭建花房,专门培育名种兰花;关政安为幼子购置新款跑车云云……一条条不显山不露水的新闻里,字里行间都透着关宇森不得宠、关政安已经开始栽培关宇飞的微妙信息。关家的宣传并不像前世的自己所经历过的那样张扬,但是因为低调,反而更显确凿。
言幼宁郁闷了几天,也只能先把这事儿放一边,想着法子开解开解自己。
就在这种不那么让人开怀的气氛里,《游戏规则》的海报正式发行了。
62、邀请函
《游戏规则》的海报还是言幼宁曾经看过的那张图,但是又做了若干修改。言幼宁不是学艺术的人,说不出构图线条之类的感觉,只觉得看着大气、醒目。网上发布之后,影迷的反响也不错。前一段时间陈家航与言幼宁同时住院的新闻倒是给这部影片增加了不少谈资。
言幼宁出门的时候又开始带着鸭舌帽和墨镜了。自己工作上的危机虽然没有解决,但是新片上映总是一个契机,会带动一些潜在的机会,自己面临的问题说不定就此迎刃而解了。言幼宁就不相信了,但凡有想找自己的通告,明铁真能一个一个地去施压?他别的事不做了?跟对付言幼宁相比,劝说明锋投降才更重要吧?
《游戏规则》的首映定在了五一之前,言幼宁借着试穿礼服的机会又跑到宁和雅居去探听李翱和xxx不得不说的那点儿事儿。不过李翱嘴巴紧得很,无论言幼宁拿什么话拐弯抹角地套他,他都是一副神神秘秘笑眯眯的表情。言幼宁败下阵来,只能暗中揣测他那天请的人其实就是安河,然后两个人还进展不错。
言幼宁有些幸灾乐祸地想:不知道陈家航知道的话,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因为本年度的时装发布会效果出乎意料的好,国内几家知名时尚杂志的争相报道令宁和雅居声名大噪,接到的订单也比去年翻了好几倍。李翱心情大好之下,为言幼宁准备的礼服也格外花费了功夫,在他看来,言幼宁简直就是一个走到哪儿都亮闪闪的活动招牌,把他打扮好了,让他走到哪里都给宁和雅居打广告才合算。
李翱早就打听到陈家航当天的礼服是黑色,于是给言幼宁定制礼服时选了深红的颜色。在他看来,言幼宁现在正处于事业的低谷,本来就处处受人制肘,这个时候自己还讲究低调的话,那就更没了活路了。
深红色的修身礼服,款式精致,穿在言幼宁身上简直像童话故事里走出来的小王子。李翱对他的尺寸也拿捏得很准,几乎不用修改就直接穿去了《游戏规则》的首映现场。
第二次参加首映式,言幼宁已经没有了之前的紧张生涩。对于主持人的调侃和现场的一些突发状况也能应变自如了。表演环节也是事先准备好的:不久前刚刚录制过的那首影片插曲,正好拿出来亮亮相。
这首名叫《岁月无痕》的歌曲从练习到最后录制,言幼宁不知唱过了多少遍。然而当他真的站在观众面前现场献唱的时候,心里却陡然间生出几分莫名的感慨。
他入这一行的时候从未想过自己是不是喜欢做一个艺人,到现在这个问题他还是回答不了。他当时既舍不得远离长眠在这里的亡母,也不愿意放弃自己的学位,实在想不出什么两全的办法可以避开关家的注意,才不得已选了这样一条路。但是他遇到了《赌石》,遇到了《游戏规则》,遇到了渝凡和徐正因,体验到了过去未曾体验过的生活。并且有那么多的人知道他,认识他,也喜欢着他。他走在大街上,会有人尖叫着跑过来拉住他的胳膊,满眼发亮地想要求得一张合影。这个艺人的身份所给予他的被关注、被喜欢的感觉,让言幼宁觉得温暖,也由此生出了感激之意。
一曲终了,当他向粉丝们鞠躬致谢的时候,言幼宁不由得眼圈发热。不能否认的是,这将近一年的时间,他确实得到了很多很多。
言幼宁赶在影片开始之前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紧挨着的座位就是明锋和明悦的,看见他过来,连明悦也冲着他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言幼宁回她一个微笑,在明锋身边坐了下来。他能理解明悦旁观者的态度,但是意识里,这个女孩子已经跟他们那个霸道的二哥联系在了一处,要说对她有多好的印象也谈不上,不过言幼宁并不想得罪她。在他们这样的家庭里,她不但是女孩子,也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上面的几位兄长一定会对她另眼相看,宠爱有加。言幼宁不指望她能帮自己什么忙,不过真到了剑拔弩张的时候,倒是可以指望她来缓和一下气氛。
明锋似乎感觉到了他心头的波动,并不说话,只是在灯光熄灭的时候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言幼宁挣了一下没挣开,也就随他去了。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坐在明锋另一侧的明大小姐朝他们这边看了几眼。不过电影已经开始播放,言幼宁的注意力很快就集中到了影片上。
言幼宁拍戏的时候总觉得情节上有点儿拖拉,经过剪辑之后的影片却展现出了全然不同的风格。对白简练,剧情环环相扣,非常紧凑。演员的表演也非常到位。尤其片尾英雄末路的一段戏,身陷牢狱的陈家航目送大小姐离开,眼神中饱含着伤痛与绝望,却又深情入骨,令言幼宁不由得对陈家航的演技生出几分由衷的敬佩。也难怪他会一心想着与林君争夺影帝的封号了,除却感情上的因素,他也确实有这个资本。
想到陈家航,言幼宁的思路不由得又飘到了李翱的身上。他说今晚约了人一起来看首映,不知道这个人是不是安河?
正胡思乱想,影院中灯光亮起,言幼宁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睛,一转头视线正好和明锋对了个正着。明锋刚要说话,就听他身旁的明悦说道:“言幼宁,你演的真不错。”
明锋有些愕然地回身看了一眼自己的妹妹。虽说这正是他带她来看首映的目的,但是她这么直白地开始夸奖言幼宁,还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明悦抿着嘴笑了笑,“我说真的。”
“谢谢。”言幼宁说完这句话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心里却暗暗嘀咕了一句:演的好现在也没戏演了,还不都是你们家人闹的!
明悦似乎也想到了同样的事情上去,略带歉意地对着他笑了笑,“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言幼宁觉得她的话说的真是莫名其妙,他现在接个广告都拍不了,还谈什么打算?但是看明悦的神气,并不像是在挖苦他。言幼宁迟疑了一下,坦然说道:“暂时没有什么计划。好好上学,争取别再缺课,顺利拿到学位。其余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明悦很仔细地打量他,意味不明地点了点头。
明锋见影院里的人都开始陆陆续续地往外走,不耐烦地问她,“走不走?”因为怕后台的员工通道也有娱记埋伏,他和言幼宁早就约好了各自回家。
“好。”明悦说着冲言幼宁笑了笑,客客气气地说:“那我们先走了。再见,言先生。”
她的态度很客气,言幼宁也不好表现出敌意来。笑着点了点头,便跟着剧组的几位同事去了后台。偶尔一回头,见明家兄妹还站在原地,明锋皱着眉头一脸不耐烦的表情,明悦倒是一副平心静气的模样。
言幼宁自然听不见他们在谈论什么,但是看着明悦娓娓道来的模样,忽然觉得这个女孩子绝对不像明锋说的“什么事儿都不管,只知道吃喝玩乐”那么简单。
首映式这天的短短几句交谈无疑是一个良好的开始,接下来的几天,言幼宁和明锋无论是去健身馆还是出去吃饭,明悦也都跟着去了。明锋有点儿嫌弃她没事儿就爱凑过来当电灯泡的行为,但言幼宁却觉得无所谓。他们去的都是公共场合,本来也不适合谈情说爱,再说明悦的性格也并不讨人厌,谈吐也风趣。为了出行方便,她还自带一名助理,这样一来四个人正好可以组队打网球。有时也会去超市买些食材回来,跟张姨一起在厨房里忙活出一顿晚饭来,甚至于大小姐还下厨做过几道菜。
言幼宁觉得明悦是在试图了解明锋和他的生活。这虽然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感受,但是比起明铁那种居高临下的鄙薄还是好了太多。
明悦的举动让言幼宁觉得其实明家的人并不是很在意明锋的性/向问题,明家爸妈现如今是甩手掌柜。当了家的两个儿子,一个因为不知什么原因跟父母很疏远;另外一个一心想把家业发扬光大,所以可着劲儿折腾自己和家里的弟弟妹妹。或许明爸爸明妈妈觉得孩子们之间的矛盾还是像小时候抢玩具一样,是一种打打闹闹玩游戏的性质,所以不会多加关注。反正无论哪方胜利,对他们来说都没有太大的区别——只要两个儿子都乐意。
言幼宁也不知道明锋摊上这样的父母算是幸运,还是算不幸。不过至少他们不会跳出来站在明铁一边棒打鸳鸯,这就已经挺不容易了。毕竟对大多数人来说,跟自己的父母出柜还是一种很有风险的举动,活生生的例子就是李翱。
还好,他们需要对付的只有一个明铁。
《游戏规则》的票房上映一周就爬上了票房榜,两周之后爬到了榜首。华艺借着这股东风,趁热打铁地给言幼宁发行了单曲,又安排了几个访谈节目攒攒人气。听凌傲的意思,之前被施压的广告合约也都有了松动的迹象。
凌傲跟他说这番话的时候,眉头是紧皱着的,眼神中丝毫也没有轻松愉悦的意思。言幼宁这些天始终没有过问明锋都是如何与他二哥交涉的,不过明铁既然会做出给合作方施压那种事,又怎么会轻易就放过他?
因为无法预测自己的对手会出现在哪一个方向,言幼宁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小心。他不可能不出门,就算不用来公司他还得去学校。又不是什么大明星,身边也不能时刻围着助理保镖什么的,何况他还是个学生,如果去上课的时候都要带着人,那看着也不太像样。说不定被娱记拍到,又会说他人还没红就已经开始学着耍大牌了。
“另外还有一件事。”凌傲敲了敲自己的办公桌,示意他听自己把话说完,“no.7给我们发来一份邀请函,想要聘你过去工作,期限是三年。”
言幼宁愣了一下,“no.7?米兰的那家?”
凌傲点点头。
no.7是位于米兰的一家设计公司,近几年在时装界风头很劲。言幼宁不解的是,像这样的大公司聘请的模特一般来说都是超模级的,怎么可能看得上他这样一个连非专业都谈不上的普通艺人呢?
“他们给的条件很不错。”凌傲有些烦乱地敲了敲自己的笔记本,“你也知道你跟华艺签约的时候,是按新人价签的。我刚才算了一下,no.7给你的周薪能赶上华艺半年的薪水。虽然跟超模的待遇相比还有差距,但是新人能赶上这样的待遇是相当难得的。”
“条件呢?”
“三年。”凌傲看着他,神色不明,“马上过去,学校他们会负责帮你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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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条件让言幼宁有些疑心这是不是明铁搞的鬼,属于拿钱砸人的变异手段。不过又有些怀疑明铁的手真的能伸那么远。但这件事让他感觉不安是肯定的。像no.7那种专攻欧洲市场的品牌会知道他这样一个从未在国际t台上露过脸的人,这本身就十分可疑。
“他们怎么知道我的?”
凌傲微微蹙眉,“据说是他们的星探看到了宁和雅居的时装发布会的报道。”
言幼宁笑了,“真的?”
凌傲耸耸肩,不置可否,“我只知道条件不错,把你卖了能给公司挣一笔钱。”
言幼宁低着头想了想,“现在的情况,我要过去是华艺与no.7签约,然后我挣的钱还要分一部分给华艺?”
凌傲点点头,“一般都是五五分。不过你的情况特殊,我可以给你申请一个更高一点儿的比例。考虑考虑?”
“考虑什么?”言幼宁看着他笑,“no.7如果压根就没看好我,只是因为某些……某些原因才把我招进去。到时候人生地不熟的,又没有你这么牛逼的经纪人给我周旋,我以后还有好日子过吗?”
凌傲被他说的笑了起来。其实他多少也猜到言幼宁是不会答应的。就算他答应明锋也不可能会答应。这件事虽然有些蹊跷,但是待遇实在太好,所以就算要拒绝也要由言幼宁来拒绝,而不是他这个经纪人来做决定。
“要走也不能走的这么不明不白。”言幼宁眼里流露出压抑的神色,“我自己的生活,如果处处都受别人牵制,那还有什么意思呢?”
被旁人支配着自己的生活,每走一步都觉得束手束脚,身不由己。很想挣扎出去却又不知该怎样挣扎——这与前一世被困在关家的境遇又有什么区别?
唯一不同的就是那时自己手中空空,满心惦念都只是虚妄。而如今的自己,却拥有一个真心想和自己在一起的人。不管以后还会遇到什么问题,为了这个人,为了自己一心想要过的生活,他怎么都得打起精神来。
凌傲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去处理。你别想那么多,有事儿记得跟明少商量。”
言幼宁点点头,“我知道。”
从凌傲的办公室里出来,言幼宁的心情不是很好。正犹豫要不要跟明锋说说这些事,口袋里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没有任何提示,言幼宁却神差鬼使地猜到了这是谁打来的电话。
言幼宁深吸了一口气,按下了接通按钮。还不等他说一句“你好”,就听男人的声音冷冰冰地说:“公司正门对面,马克西姆。我觉得我们需要谈谈。”
63、不欢而散
马克西姆是公司附近的一家西餐厅,餐厅里环境不错,言幼宁跟凌傲过来喝过两次咖啡。这个时间段那里应该没多少顾客,是个适合谈话的地方。
伴随着门口的风铃走进西餐厅的时候,言幼宁一眼就看到了明铁。店里顾客少是一个原因,最主要的原因是这个人身高体壮,气场又太过强大,无论他出现在哪种场合里,都会让人第一眼就看到他。
明铁坐在靠窗一角的位置上,面前摆着咖啡杯和报纸,言幼宁的视线扫过去的时候,他立刻便有所感应般抬起头,一双深沉得有些过分的眼睛停留在他的脸上,神色晦暗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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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幼宁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因为对着这张脸实在是什么胃口都没有,所以他只跟服务员要了一杯白水。他没有主动跟明铁打招呼。两个人的立场已经是这样了,这个人如果是打算放过他们俩,只消一个电话就可以,完全没必要避开明锋单独见他。言幼宁既然已经知道他来意不善,又哪里摆得出虚假面孔若无其事地跟他寒暄呢。
明铁也并没有出声,只是看着他。还是那种让人不太舒服的眼神,扒皮抽筋似的,像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隐藏在内里的东西。
服务员送上言幼宁要的白水就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言幼宁轻轻转着手里的玻璃杯,率先打破了沉默,“明先生时间宝贵,有话就请直说吧。”
明铁抿了抿嘴角,“即使我不说,你也应该知道我要说什么话。”
言幼宁笑了笑,“如果是有关明锋的话题,我觉得你应该单独去找他谈谈。我可以接受他做出的决定,但是我不负责替他做决定。”
明铁眼里流露出一丝嘲意,“老三现在不在这里,我也可以向你保证不会把今天我们谈话的内容透露给他,你有什么要求可以尽管提。钱、或者随意什么都好。”
这种狗血桥段终于还是上演了!言幼宁简直忍不住要流露出一副八卦的表情来问问他是不是下一步就打算拿支票簿来砸他了。
明锋不悦地问他:“你笑什么?”
“我笑了吗?”言幼宁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哦,没什么,我就是高兴的。”
明铁皱了皱眉,“有什么好高兴?”
“荣幸呗,”言幼宁无所谓地解释,“没想到我这样一个普通人,居然也有机会亲眼见到豪门大户拿钱砸人的经典节目。”
明铁似乎要发怒,又竭力隐忍了下去,“我并没有要侮辱你的意思,对你对我,这都仅仅是一个交易。”
“嗯,我明白。”言幼宁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所以我也想问问明先生,你怎样才能让我和明锋清清静静过自己的小日子?有什么条件你尽管提,钱啊什么的,不够我可以去借。”
明铁额头上青筋跳了跳,好脸色也维持不下去了,“你真是不知死活。”
“或许吧。”言幼宁耸耸肩,神色平静地看着他,“你要真拿死啊活啊的来威胁我,我还真不当回事儿,不信你可以试试。”
言幼宁这句话说的绝对真心。他甚至于有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感觉。明铁能拿自己怎么样?最多不过像前一世的关宇森那样弄死自己。弄死了又能怎么样?只要没有找到“耶诺的希望”,轮回就还在继续,刚刚过去的一年多的时间还能重新来过。大不了把这一年里和明锋的相遇相识当做一场实战演习,等他再次活回来之后重新追求他好了——只要他还觉得这个男人值得追。
明铁当然想过言幼宁可能会做出的各种反应。但他没料到这个男人居然会这么的……油盐不进。这让他稍稍有些头疼。他虽然不介意真的找人弄死他,但他千里迢迢跑来棒打鸳鸯的本意并不是要和自己的弟弟当仇人。如果能让言幼宁主动退出,并且发誓再也不会去主动纠缠明锋,那才是最为理想的结果。
“你以为我是要……对你做什么?”明铁勾了勾嘴角,微不可查地摇摇头,“至少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这个打算。我只是觉得有必要提醒你一下,你不要因为跟我赌气,就做出不合时宜的决定,最后害了你们俩。”
言幼宁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别的意思,“什么叫害了我们俩?”
明铁反问他,“老三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们家是干什么的?”
言幼宁迟疑了一下,缓缓点头。
明铁挑了挑嘴角,“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人要找我们家的麻烦……你怎么办?”他看了看言幼宁微怔的表情,眼中流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老三没有插手家里的生意,跑到这么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玩什么白手起家那一套。什么助力也没有,什么事都要靠他自己。如果有明家的仇人找上门,他不但要顾着自己,还要分神去保护你。而你呢,你什么忙都帮不了,只会拖他的后腿。”
言幼宁说不出话来。
“你是怎么想的,不说我也知道。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相信,我针对的只是你的背景,而不是你这个人。我希望我的弟弟能够和有势力的大家族联姻,这样他的安全会比较有保证。想要动他的人,动手之前至少会掂量掂量是不是惹得起他的岳家。你只是一个普通人,没见识过真正的危险,说不定遇到一个小偷对你们来说就已经是很可怕很了不得的事情了。你跟我们的世界相差太远。你没有钱,也没有权势地位,这两样东西或许无法衡量所谓的……感情。但是言先生,这些东西可以用来做成一重保障,让他的生活安全稳妥。这两样东西你都没有,你什么也不能给他。我怎么能放心看着他跟你在一起?”
言幼宁困难地组织着自己的语言,“为什么你会觉得他需要保护?”
明铁耸了耸肩膀,“因为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明家都有些什么样的对手。”
“那是你的对手。”言幼宁看着他那张淡漠的脸,几乎有种冲动想要揪着他的领子把他拖到外面去,他的声调也不由得尖刻了起来,“跟他没关系!”
“你也可以这么说。”明铁并没有被他激怒,“不过只要他是我的弟弟,那他就是我身上的一个弱点。这你无法否认。”
言幼宁不想承认他说的是对的。然而在这个人身上确实流着和明锋一样的血,他们之间有着不会为外力所斩断的联系。这一点他无法反驳。
“我不觉得我这样想是错的。”明铁站了起来,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衣袖,“所以我也希望言先生能好好考虑一下我说的话,尽早做出一个对你对他都最为有利的决定。”
言幼宁望着他的背影,心里忽然间觉得命运的安排十分具有讽刺意味:前一世巴上了关家这个有钱有势的靠山,却又身不由己地惦念着自由的美好,到最后丢了性命。那时的他也曾经想过,如果没有关家的权势财富迷了眼,他和穆坤之间是不是会滋生出真实的感情?
这一世的他煞费苦心地摆脱了关家的搅扰,过上了自己想要的自由自在的生活,也找到了自己真心接受的感情。结果到头来却又发现他还需要具备权势财富这样一个重要的条件才能够保住他的感情……
言幼宁忍不住问自己:如果把自己换成是关宇飞,明铁是不是还能够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说出这样一番让人无法反驳的话呢?
“等等。”言幼宁喊住了正朝外走的明铁,他觉得自己的思路已经被这个男人打了好几个结,一时间也分不清他说的是不是正确。但是有些话他还是当着他的面说清楚,“你的意思我不是很明白,你希望他找的人有能力保护他,你是不是在暗示以后他无论出了什么事你都会推给他的岳家,而不会自己出手救他?哪怕他是因为你的缘故才遭遇危险?”
明铁愠怒,“当然不是!”
“那么你强调他的岳家要有势力保护他又有什么意义?或者你对你自己的实力根本没有信心,觉得以你自己的能力完全保护不了你的家人,一旦出了事,必须要求助其他世家的势力才可以解救他们?!”
明铁眯了眯眼,他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小瞧了这个男人的反应能力。
言幼宁的脑筋比刚才稍稍清楚了一些,口齿也变得伶俐起来,“另外我想问一问明先生,你提醒我,我没有身家背景不能带给你的弟弟有效的保护。那么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有家世背景,那么我也同样会有仇敌,难道这些仇敌就没有可能去伤害我的伴侣?你是一个生意人,应该明白任何收益都是与风险相伴的,我不能带给他利益的同时,也不会带给他等价的麻烦。”
明铁轻轻哼了一声,“我要说的话之前已经说完了,如何辩解或者如何安慰你自己那就不关我的事了。言幼宁,你自求多福吧。”
两个人不欢而散。
其实在赴约之前,言幼宁曾经想过要跟他好好谈谈的。毕竟明铁也是文明社会教育出来的人,有头脑也有手段,不可能完全不讲道理。他既然担心自己的弟弟,那就跟他说自己能把他的弟弟照顾好,就算不能化身为金刚罩护着他一生一世不受任何伤害,至少也能让他在生活上开开心心。毕竟他所担心的危险是未知的、是也许一辈子也不会发生的,而他的幸福却是握在手心里、真实存在的东西。
这些话他真的都想好了,但是明铁却没有给他讲出来的机会。说到底,他还是看不起自己的。他所希望的只是自己从明锋的生活里消失,而不是想了解他们在一起的理由。
他压根就没打算听自己解释。这让言幼宁觉得十分憋气。他忍不住问自己:如果他还像前世一样顶着一个“关少”的称号……
言幼宁悚然而惊。
他竟然会想要不要想办法利用关家……果然他的血管里流着关家那种奸诈无情的血脉。关家因为利益的需要而利用他,如果他也因为某种自私的目的而利用别人,那他和关政安父子还有什么区别?!
言幼宁走出西餐厅,顺手将手中的烟盒捏成一团扔进了街边的垃圾箱。
他在街边站了一会儿,拿出手机给明锋发了一条短信:我已经把你哥得罪到底了,没退路了。如果你敢跑去结婚,老子就弄死你。
64、智商问题
明锋看着手机屏幕,摇摇头笑了起来。
“怎么了?”办公桌对面的男人好奇地看着他的表情,“出什么事了?”
“没事。”明锋收起手机,反问他,“你刚才说到哪儿了?”
对面的男人嘲讽地看着他,“你丫的就是个标准的见色忘友。别跟我打马虎眼啊,刚才是谁给你发短信的?”
明锋美滋滋地斜了他一眼,“你说是谁就是谁呗。唉,宇森,你也跟我说句老实话,你好端端的非要请我二哥吃饭,是想干吗?”
“我还能干吗?”关宇森懒洋洋地往后一缩,“套交情呗。你二哥可是你们家的实权派,我跟他拉好关系一点儿坏处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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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买卖在国内可是违法的,跟你搭不着边儿。”明锋提醒他,“我觉得你现在在你们家里的处境挺微妙的,要是真让人抓住走私之类的严重问题,就算你老爸想捞你,公司那帮老头子也未必愿意搭这个人情。”
关宇森轻轻哼了一声,“那帮老家伙,捧高踩低的。等我接手公司了,看他们不得爬着来巴结我。”
“你可别昏了头。”明锋提醒他,“有些事儿,就算要做也绝对不能这个时候做。你现在处处仰仗着唐家,唐家那可是几代清贵读书人,真正的世家,要是让他们知道你做这种路数的买卖,他家老爷子可是真的能翻脸不认人。”
“我心里有数。”关宇森对这个话题也同样不耐烦,“那老家伙什么事儿都要讲究个规矩,吃饭、睡觉、走路……越是嘴里说看重你关心你,就越是把你看得严,条条框框多得要命,简直烦死人了。”
“名门大族么,可不就这样?”明锋瞟了他一眼,眼神里多少有点儿幸灾乐祸,“哎,你要是受不了就赶紧跟你老爹商量,别玩什么钓鱼的把戏了。董事会的那几个长反骨的老东西,既然都知道他们手脚不干净,一个一个拎出来收拾了就是了。”
“我爸是说想看看他们都跟谁勾结起来了。斩草不除根,迟早都是个祸害。”关宇森悻悻地皱了皱眉,“也不知道他在搞什么,我这两回去老宅他都不肯见我,光是打发那个小杂种出来给我传话。”
明锋半真半假地跟他开玩笑,“别是你那个弟弟……弄假成真,真把你老爸给拿下了吧。”
关宇森的脸沉了沉,神情不屑,“就凭他?!”
明锋驻着下巴看他,“哎,你老爹已经有了你这个继承人,干嘛又弄出那么多的私生子?”
“谁知道。”关宇森对他这个八卦的问题显得有些不耐烦,“大概他跟我妈结婚结的挺不情愿,想拿这种事儿打唐家的脸吧。”
明锋见他不耐烦,便自觉地转移了话题,“哎,对了,刚才咱们俩聊到哪儿了?”
“聊到你二哥到底对什么东西过敏。”关宇森斜了他一眼,“看在咱俩同窗的份儿上,给我透透底呗,要拿下你二哥得走什么路子?”
明锋撇了撇嘴,“你是听谁说他食物过敏的?就他那铁胃……你给他炖钢筋他都能给消化了……”
关宇森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你这是诚心跟我这儿浪费时间呢?”
明锋笑了,“我这么跟你说吧,要拿下他,简单极了。你到他面前这么一坐,先说你有什么优势,什么路子,然后说他能分到什么好处,这事儿就已经成了八成了。剩下两成就是讨论如何分赃的细节。”
关宇森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你可别蒙我。”
“蒙你干什么?”明锋嗤笑,“秘密我可都告诉你了,你爱信不信。你要跟他打交道,就不能想着要玩心眼,要不然他能玩死你。”
关宇森自己琢磨了一会儿,“就算要这么摊牌,那也得先把铺垫做好。接风宴还是要办的。你替我约他呗。”
“那没问题。”明锋想了想,又问,“我带个伴儿行不?”
关宇森别有深意地斜了他一眼,“你一厢情愿地想带他来,人家领你的情么?愿不愿意来?我可跟你说,之前的事情我现在也想明白了。那小子精着呢,混血的种就跟咱们这实诚人不一样,他要是一点儿不知道我们关家的事儿,我把头拧下来给你。”
“他知道不是挺正常的么。”明锋忙不迭地替自己的心上人辩解,“你们家的情况他妈妈肯定是知道一些的。她会告诉儿子也不奇怪啊。对吧,她跟你们家老爷子手里吃了亏了,生生耽误了一辈子,还不允许人家嘱咐孩子绕着你们家走路啊?”
“他知道我家的情况不奇怪。”关宇森的表情有点儿古怪,“可是他能知道什么时候我们打算做什么事儿,这就不太正常。我说,不至于在我们家埋着什么眼线吧……”
“打住,打住。”明锋不想从别人嘴里听到揣测言幼宁的话,“他现在跟你们家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你就别琢磨他了。”
“我吃饱了撑的才琢磨他。”关宇森很是唾弃地看了看他,“行了,行了,我现在跟你也没啥可说的了。就这样,你替我约一下你二哥,你前天不是说了他最近这两天没什么事儿么,今天仓促了,定在明晚吧。在外面选地方还是家里开宴?”
明锋想了想,“你要真惦记以后跟他做生意,我建议你在关家老宅里请他。因为你们自己闹出来的谣言铺天盖地的,就算自己人知道你们家老爷子是在撒网捉鱼,但架不住他不了解情况啊。他要是信了谣言,以为你真的在你老爹面前失宠了,已经失去了继承人的身份,那他会搭理你才怪。”
关宇森看着他,神情若有所思,“有道理。”
“所以你要把你自己真实的实力展现给他看。你得让他知道,关家实际上还是你的。”
“嗯,嗯,”关宇森连连点头,“那就家里。你下了班过来,你二哥和你家大小姐都给我通知到啊。你先给我吹吹风,明天我让人把请柬给他送过去。对了,还有你那个小朋友,他要是愿意过来就一起带着来好了,我无所谓。”
明锋点头,“好。”
言幼宁听说明锋打算带着他去关家赴宴之后的反应要比明锋预料的激烈得多。他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明锋,脸颊上的肉都抽搐了,“你昏头了吧?我怎么可能去关家?还有啊,要跟你二哥同席,你不知道他现在看我最碍眼,恨不得一把捏死我?我没事儿去找那个不痛快干嘛呀?我疯了我?”
“我其实也是为你考虑。”明锋也不生气,好脾气地问他,“你对那个家里的人就一点儿想见见的欲望都没有?就算你们两不相认,但是人活一世,连自己的生父都没见过,总是一种缺憾吧。”
“我可谢谢你了。”言幼宁讥讽地看着他,“谁告诉你我缺憾了,我见不着他们,我一辈子都不进那道门我才圆满呢。”
“你别赌气。”明锋好言好语地安慰他,“我知道你不想跟他们相认。不想认那就不认呗,也没人逼着你认呀。我只是觉得你应该去看一眼,毕竟那个家里的人跟你有血缘关系,这种联系怎么都斩不断的。”
言幼宁冷笑,“血脉亲情在他们那种人眼里那就是个屁!你真当他们拿血缘当回事儿?!这怎么可能啊,那种人渣中的战斗机,真要沾上他们,只怕骨头都要被榨出骨髓来了!我拜托你了,明少爷!别再让我怀疑你的智商了!”
明锋悻悻地揉了揉鼻子。他能感觉到言幼宁对关家的抗拒,不过他始终觉得孩子对于自己的生身父亲难免是会有几分牵念的,想要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长什么样,或者……当初为什么要离开自己。
这样的问题,谁会不好奇呢?
他没想到言幼宁的抗拒会来得这么彻底。他觉得言幼宁的反应其实是有些奇怪的,不是很合逻辑……
或许明锋所想的“逻辑”是正确的。因为在很久很久之前,言幼宁确实懵懵懂懂地渴求过父爱这种东西。遗憾的是,那种毫无杂念的渴求一旦被辜负,就再也回不来了。
“你就是以我的伴侣的身份去吃顿饭,”明锋不死心地劝着他,在他看来,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再想这么理所当然地让他踏进关家就不那么容易了,“你就以旁观者的身份看看他。如果一个人一辈子都没有面对面地见过自己的父亲……”
“说你智商有问题你还不服气。”言幼宁斜了他一眼,“真想见我,还用得着我送上门给他见?既然他不想见我,我贱嗖嗖地凑过去干嘛啊?”
明锋哑然。这其实也是他不理解的地方。因为话题比较敏感,他也始终没有问过关宇森:为啥关政安生了那么些儿子女儿,但是却从来不闻不问。
“行了啊,行了啊,”言幼宁的心情简直被这个话题带到了海平面之下几百米,“拜托你以后不要再跟我提关家。以后就不能提这个字。关门都必须要说阖上门。记住了没有?!”
明锋哭笑不得,“嗯,说阖上,不说关上。”
“还有你二哥,”言幼宁的脸色简直白里透青,青里透黑了,“我们俩怎么可能坐在一个桌子上吃饭?!你都是怎么想的?你不知道我现在就是他的眼中钉吗?”
明锋上去搂住他,却被他毫不客气地一把甩开,苦笑了起来,“我二哥你可以无视他。反正他也不能在别人家对你怎么样。我想让你一起去,就是想让他知道,你对我来说不是摆不上台面的存在,你很重要,非常重要,你就是我的主心骨,我到哪儿都离不开你!”
言幼宁微怔,脸上的表情也不由得缓了一缓,“你真这么想的?”
“绝对真的。”明锋立马做赌咒发誓状。
“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不过,明锋,我真的不能去。”言幼宁把手搭在明锋的肩膀上,“我这一辈子都不能踏进那道门。那个男人,无论我遇到什么为难的事儿都不会向他低头的。我也不想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一点儿了解他的兴趣都没有。”
明锋心里微微有些困惑。如果说言幼宁在关家经历过什么事,被伤透了心,那么他说出这样一番话是很正常的。但问题是他从来没有接触过关家,他对关政安所有的了解应该都是来自于他的母亲。明锋私心揣测,就算为了幼宁将来的安全,一莲也会希望这个孩子能够得到来自父亲的照顾,她应该不会在幼宁面前诋毁他的父亲。
那么,言幼宁对关家抵触、甚至是憎恶的感情,究竟从何而来?
“这些话我只说一遍,以后我们之间最好不要谈论这个话题。”言幼宁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留神听自己说的话,“我宁愿选择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种死法,病死、累死、意外事故、死于非命……”
明锋轻声呵斥他,“胡说什么呢?!”
言幼宁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也不愿意被关家利用至死。”
明锋怔住。他不知道言幼宁到底经历过什么事,为什么会在提到自己生身父亲的时候说出这么狠绝不留余地的话。但是看着他倔强的眼神,他却蓦然觉得心酸。
“好,我们不提他。”明锋伸手把他搂进了自己怀里,“以后都不提。”
65、表态
言幼宁到底还是没有去关家赴宴。对那个家,他可是避之唯恐不及。刚活过来的时候,为了避开他们的注意,自己不知道累死了多少脑细胞。又不是脑子真的坏掉了,他怎么可能主动凑上去跟他们套关系。
从某个角度来说,明锋所想的未必就没有道理。前世的自己,在关政安与自己相认之前,也确实对这个父亲的存在充满憧憬,甚至对于他和母亲的分开也做出过不少猜测,连他不得不如此的理由都编出来一堆。可惜的是,在猜想和真相之间永远都横着一段比马里亚纳海沟还要深的距离。
而且当天的主客还是明铁。
看着这两拨自己讨厌的人坐在一起推杯换盏,他还能吃得下去饭么……
今天家里只有他一个人吃饭,言幼宁早早就给张姨打了电话让她不用过来了。张阿姨在电话里嘱咐了一大通,又絮絮叨叨说了冰箱里都有什么吃的,这才不怎么放心地挂了电话。明锋有时会嫌张阿姨唠叨,但是对于母亲早逝的幼宁来说,听着她在自己耳朵边叮嘱这个叮嘱那个,心里反而觉得亲切。
言幼宁自己下了碗面,吃完之后把碗筷扔进洗碗机,按钮还没按下去,就听见放在餐桌上的手机响了。言幼宁以为是明锋打来问他吃没吃晚饭的电话,没想到拿起来一看却是一个陌生号码。言幼宁自从接过明铁的电话之后,就对陌生号码有种很抵触的感觉。不过打电话的人显然耐心要比他好,任由它一遍一遍地响,就是不肯挂断。言幼宁犹豫再三,还是接了起来。大不了不高兴了再关机好了。没想到接起来之后,电话里传来的却是一个许久都没有听到过的声音。
“怎么是你?”言幼宁惊讶了,自从上次在会所匆匆见了一面,他已经有好几个月没见过关宇飞了,“你现在在哪里?”
“当然是在老宅。你怎么没来?”
“你怎么这么问?”
“老东西刚才问明哥,我听见了。”关宇飞压低了声音,模仿着关政安说话的腔调说:“明锋,我听宇森说你今天要带个小朋友一起来,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了?”
言幼宁冷笑了一下,“大概是没话找话地跟他寒暄吧。你以为他关心我是死是活?”
关宇飞沉默了一下。
话筒里很静,不像是在人多的地方。言幼宁忍不住问他,“你是在哪里打电话?偷溜出去了?”
“花园里,草坪中央。”关宇飞声音里带着几分嘲意,“放心,没有人。我是借口要抽烟溜出来的。”
言幼宁放心了,“凡事小心。”
关宇飞似乎在抽烟,轻轻吁了一口气之后低声说道:“言幼宁,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你对关家为什么会这么了解?”
言幼宁心头猛然一跳,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小时候过的什么日子,你也知道。就算是这样,我对这个老东西也还是存着一点儿幻想的。总在想他当初把我扔在外面不管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言幼宁苦笑起来。当初的自己何尝不是这样想的?
“后来他们认我,我其实是很高兴的。觉得自己以后也是有爹的孩子了,不会再有人欺负我了。”关宇飞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他,“后来住在一起了,我才慢慢反应过来天底下果然没有白吃的午餐,根本就不会发生那种……那种天上掉馅饼,正好掉进你嘴里那种好事儿。他也不是因为觉得亏欠了我才把我认领回来……”关宇飞再次停顿,片刻之后低声说道:“可是你好像一开始就知道这些内情。为什么?”
为什么?
言幼宁只觉得心里涌出一股滚烫的东西,骤然间冲上头顶。瞬间的冲动竟然强烈到自己无法压抑。言幼宁深吸一口气,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都微微发颤了,“如果我说,我前一辈子就是像你这样被认领回去,然后受他们摆布,被他们拿来做了最显眼的一颗鱼饵。等他钓到了想要钓的大鱼,然后铲除异己、顺利上位之后就毫不手软地弄死了我这个再没有利用价值的傀儡……你信不信?!”
关宇飞没有出声,似乎连呼吸都屏住了。
冲动来得快,去的也快。言幼宁脱力一般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一时间脸色苍白,“我一开始只想着自己不能再陷进这个泥潭里去,我也不在意没了我还有谁会落进他们手里……意外的只是我跟你居然认识了……”
“难怪了,”关宇飞良久之后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喃喃说道:“难怪你一直表现得那么……那么……那时候的我,又是什么样的?”
“就像现在的我一样。”言幼宁疲惫地按住了自己的头,“过着自己的生活,不好也不坏。他们知道你,但是并没有什么接触。因为在他们看来我的条件比你更合适:我母亲已经去世,没有亲戚,利用起来完全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关宇飞再次沉默了。
言幼宁缓慢地呼吸,电话中的沉默终于令他有些失控地笑了出来,“关宇飞,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是不是疯了,你为什么不质疑我的话呢?这种话……这种话有谁会相信?!”
一直等他笑够了,关宇飞才缓缓说道:“真的假的,又有什么关系?可以解释你的行为,对我来说就足够。再说我小的时候也听人说起过这种事。”
言幼宁点燃了一支烟,猛地吸了一口。
关宇飞又说:“行了,这件事我不会往外说的。你也别胡思乱想。”
“你万事小心。”
“我心里有数。”关宇飞犹豫了一下,又说:“你也小心。他今天提起你,我总觉得有些蹊跷。回头我也打听打听,有什么事我再联系你。”
“费心了。”
关宇飞“嗯”了一声,什么都没说便挂了电话。
言幼宁的眉头却紧紧皱了起来。他能从关宇飞的语气里听出这样的一顿家宴在他眼里完全可有可无的。他是关政安后认回去的孩子,像明家这种多年没走动的世家子弟,他很可能还不认识。而明家只来了明铁和弟弟妹妹,关政安作为一个长辈是不会主动出面招待的。也就是说,今天的家宴实际上是关宇森张罗的。关宇森这么做的用意莫非是想告诉明铁:在关家还是他说了算?
是想要拉拢明铁作为他的盟友?
那么,他为什么要选择这个时机表态?难道关宇飞做了什么让他感觉不安?或者,关政安的存在已经不能够让他感觉放心了?
这一世的关宇森他只在报纸杂志上见过,不知道为人处世的手段有没有什么变化。因为知道他对关家的态度,明锋也从来不在自己面前主动提到这个人。言幼宁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距离关家散席应该还有一段时间,他竟有些迫不及待想见到明锋,想跟他打听打听有关关宇森的事情了。
做客也是个技术活儿。
尤其像明、关两家如今的情况。两家原本世交,父辈深厚的交情在延续到儿子一辈的时候因为时间和地域的原因,小辈之间的交情又有点儿夹生。这样的条件下,客人们来赴宴就特别需要有眼力。
比如从关政安布菜的时候,第一筷鱼肉先夹给了半路认领回来的小儿子,就可以推断出有关关家两位少爷的流言并非空穴来风;从关宇森端起酒杯敬酒的时候,有意无意地无视了他弟弟的存在就可以判断出这位看着挺有性格的小少爷确实对关宇森产生了一定的威胁;从关政安一个揉捏肩膀的动作,可以判断出他的身体已经不太好了,只是坐了一个半小时已经开始感觉到疲倦。这个时候懂事的客人们就要识趣地主动提出告辞了。
当然,等到他们的车子驶出关家老宅之后,这些疑问就不需要继续憋在心里了。
“这位二少到底什么来路?”明悦好奇地问他的三哥,“我看关伯父对他很看重。说不定杂志上写的那些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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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伯父才把他认回来不久,具体也不好说。”明锋含含糊糊地说:“最近倒是经常见关伯父带着他在媒体面前露脸。”
明悦若有所思,“老来子,老来子,是这个意思吗?”
明锋失笑,“老来子是指年老的时候家里有年幼的孩子出生,并不是指人老了从外面捡回来一个儿子。”
明悦耸耸肩,“我觉得意思差不多。”
明锋反问明铁,“你看呢?”
“这人不简单。” 明铁皱了皱眉,“依我看关宇森未必是他的对手。”
明锋愣了一下,“你这么觉得?”
明铁微微颌首,“他一个初来乍到的私生子,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老爷子笼络到自己手心里,手段心计可见一斑。”
明悦也说:“我看关伯父对他就比宇森哥好得多,总给他夹菜,但是他很少给宇森哥夹菜。还说什么‘这个汤很补肺,你总咳嗽,要多喝这个汤’什么的,你看他对宇森哥就没有这样表示过。”
兄弟俩都没有出声,各自沉默。
明悦想了想又说:“我怎么觉得关伯父的身体不太好似的?爸爸不是说过他们以前比赛伏地挺身,他能比爸爸多做一百多个吗?可是现在看着可真不像是比爸爸壮实的样子。”
她这么一说,明锋也有些疑心了。几个月前他在财经杂志上看到一篇有关华航集团的专访,当时他看着关政安的照片时,也觉得他看起来好像不是很精神。双眼无神,有那么几分强打精神的感觉。不过关宇森从来没提过这方面的问题,一时倒不好下什么结论。
明铁忍不住提醒自己的弟弟,“我知道你跟宇森关系好,不过现在非常时期,在摸清底细之前静观其变。老三,你可别轻易许什么诺,回头把咱们都给套进去。”
明锋连忙点头,“我知道。”
“知道就好。”明铁见他答应得痛快,脸上也流露出满意的神色,“对了,我和老四打算回去了,你这边生意不忙的话也跟我们回去一趟吧。陪陪爸妈。”
明悦也笑着说:“我们来之前妈还惦记你呢,说这边气候潮湿,你打猎留下的疤会不会又疼起来了。”
“没事。”明锋犹豫了一下,“圣诞节我准回去过。”
明悦不怎么高兴地嘟起了嘴,“圣诞节还有半年呢。”
“是这样,”明锋笑着解释,“最近一段时间忙得不行。等我有时间了,得到下个月了,不过我已经答应了幼宁,趁着他放暑假的时间,跟他一起去外面走走……”
“去旅游?”明铁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来,“打算去哪里?”
“只是个想法。具体去哪里还没计划呢。”明锋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神色各异的两兄妹, “两个人的活动,当然也要听听他的意见了。”
明悦轻轻哼了一声,“我看你呀,人家还没怎么样呢,你就主动凑上去被他管得死死的。”
明锋不以为意,“你个毛丫头懂什么。”
明铁淡淡扫了他一眼,没有出声。
明锋从他的表情里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抿着嘴无声地笑了笑,把头扭向了窗外。
66、最后的试探
明锋回来的时候,言幼宁还没有睡,正抱着本本靠在床头看网页。扫了一眼他手里拎着的盒子,脸上露出一个稍稍有些得意的笑容,“是什么?”
“烧卖。”明锋略有些无奈地看着他。言幼宁不怎么喜欢吃零食,但是不知什么时候养成的毛病,睡觉前总喜欢吃一点儿东西,“牛肉馅的。我拿去热一下。”
言幼宁爬了起来,顺手把笔记本放在一边,“我自己来。你要不要也吃一点?”
“要。”明锋把餐盒递给他,有些抱怨地说:“我根本就没吃饱。”
言幼宁的手顿了一下,“怎么会没吃饱?你们跟关家不是世交吗?”
“别提了,”明锋忍不住皱起了眉毛,“你先热热宵夜,我冲一下,出来吃饭的时候再跟你细说。”
言幼宁接过他手里的餐盒去了厨房,装盘放进蒸锅里加热。这边把餐具摆上桌,明锋也擦着头发出来了。在餐桌边上坐下来的时候,甚至忍不住叹了口气,“可算能消消停停吃一顿饭了。真是……”
“到底怎么了?”言幼宁心里也有些好奇。先是关宇飞打了个那样一个电话,引得自己情绪一度失控。然后又是长吁短叹的明锋,难不成真是个鸿门宴?!
明锋夹了一个烧卖塞进自己嘴里,含含糊糊地说:“关伯父心情不好,关宇飞又心事重重的不怎么说话,气氛压抑得很。我看着宇森大概是惹什么麻烦了。”
“关宇森?”言幼宁愣了一下,“他惹什么麻烦了?”
“不知道。”明锋想了想,“宇森没说。不过我感觉吧,他大概做了什么事儿,自己以为家里不知道,但是看关伯父的意思,应该是已经知道了。说不定……”说不定还是他那个半路捡回来的弟弟告的密。
他没明说,但是言幼宁已经明白了。
“关宇森自己没察觉?”言幼宁有些奇怪地反问他,在他的印象里,关宇森是个挺精明的人,怎么会犯这种错误?或者说,他觉得某些无足轻重的事情,但是落在关政安眼睛里,或者再经过关宇飞的挑唆,就变得不可接受了?
“察觉还是察觉了,”明锋想了想,“不过他大概没当回事儿,觉得都是关宇飞在闹鬼,所以有点儿没沉住气,光顾着拿话刺他弟弟了。我看关伯父不太高兴。”
言幼宁抿着嘴笑了笑。关宇飞果然有心眼,又告了状,挑唆了人家父子关系,还在关政安面前装了无辜。虽然是些小花招,但是积少成多的话,关政安对关宇森这个嫡长子的印象肯定会打折扣的。一旦他们父子之间真的生了嫌隙,关宇飞的一条腿就算是真真正正地迈进了关家的大门。
“多吃点儿,”明锋给言幼宁夹了两个烧卖,“你没看关宇飞那张小脸瘦得,还有关伯父,我看他的精神也不好,脸色都是黄的。”
“嗯?”言幼宁闻言又是一愣,他记得关政安的身体在几年之内都没有什么问题。他年轻时候就爱运动,家里又常年配着医生、营养师。怎么会身体不好?
“反正看着挺怪的,”明锋抱怨,“我看宇森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没事儿闹什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回头别玩鹰的被鹰啄了眼!”
言幼宁心里赞同这话。闹不好关宇飞真是一头凶猛的小鹰呢。
“不说他们了。”明锋说着也有些不耐烦起来,“哎,等你放暑假咱们出门走走吧。你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想去的地方啊,”言幼宁咬着筷子想了想,“西藏、新疆、内蒙、陕西。”
明锋想了想,“行,回头咱们查查攻略什么的。还有时间呢,你也好好考虑考虑。”
言幼宁好久没有离开过岛城了,最近几年又一直陷在关家在一摊烂事儿里,想想过去的几年时光,他自己都会有种要窒息的感觉。乍一听要出门,言幼宁整个人都雀跃了起来,烧卖都没吃完就跑去上网查旅行社的信息。
明锋望着他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慢慢收了起来。
有些事可以瞒着言幼宁,有些事则必须瞒着幼宁。但有些事,言幼宁不知道不代表自己也不知道。
从某种角度来说,明锋要比任何人,包括他的爹妈都更加了解明铁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诚然,明铁一直试图做家里四个孩子的头头,他觉得老大太随性,性格又糯软,完全没有支撑起一个家族兴旺的魄力与胆识。他觉得弟弟妹妹都不懂事,在应该怎样生活的问题上看法太幼稚,而且目光短浅。但是明爸明妈的态度也在其中起了不可小觑的作用:他们一直觉得这是孩子们之间的问题,交给他们自己解决就ok了。
明锋一度也这样认为。他觉得他们会像其他的家庭一样,年幼时孩子们互相争夺领导者的位置,长大之后便会结束这种无聊的游戏,各自分开去过自己的生活,偶尔会聚一聚,遇到什么困难的时候会向兄弟们求助。
事情的转机是在明锋上高二的那年夏天。他结识的第一个男朋友无缘无故地跟他分手,并且以最快的速度转学到了另外一个城市。明锋找不出他们分手的理由,然而男孩的态度极其坚决。明锋百思不得其解,便用自己积攒的零花钱雇佣了一个专门从事这方面工作的人去帮他寻找原因。那个人给他带来了一盘录像带。是普通的酒店大堂里安装的用于安全监视的录像带。画质不是很清楚,但是足够他看清某张餐台边坐着的人是他的二哥和他的小男友。
除此之外,明锋还得到了一段音频文件。是他的小男朋友跟他的网友抱怨自己的坏运气。他说他结识了一个男孩子,但是被那男孩的哥哥威胁了。那个野蛮的哥哥当着他的面拿出了一把□□,告诉他不分手的话,就打瞎他一只眼睛。
……
明锋用整整一个夏天的时间来消化这个消息:他的二哥已经不再是那个只想在家庭游戏里占上风的单纯的孩子了。他已经长大了,并且对身边的人抱有很强烈的支配欲。这种古怪的思维模式甚至是……危险的。
然而最危险的是:他的父母还没有意识到这种危险的存在。
明锋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暗地里开始做准备的。他有预感,明铁的支配欲绝对不止表现在阻止他过早地结交男朋友方面。
两年后,他的大哥明涵把同窗女友带回了家。当天晚上,在明涵和明铁之间就爆发了一场争吵,争吵的主题是:明涵到底该不该自私地只顾及自己的小家庭。明爸明妈对长子的女朋友不是很满意,于是意见一致地对此事保持了沉默。而事实上,他们在面对固执的二儿子的时候,已经是有心无力,想干预也干预不了了。
争吵的结果是明涵当天晚上就从家里搬了出去。除了极度反感弟弟干涉自己的感情生活之外,父母对明铁的妥协也让他感觉失望。
接下来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明锋就不知道了。但是接下来的几年明涵始终没有再回过家。他虽然还会跟明锋明悦不时地见面,偶尔也会给父母打个电话,但对明铁却是完完全全地断了联系。
曾经让明锋感觉无比温馨的家庭生活自此开始完全变了样。
明涵的事给明锋敲响了警钟,再一次印证了自己的猜想。明涵当时已经从父亲手里接管了一部分生意,已经独当一面了,也不过勉勉强强跟明铁打了个平手。意识到这一点的明锋丝毫不敢松懈。在他能跟干涉他生活的人叫板之前,他必须要具备让人高看一眼的能力。
不客气地说,明铁完全就是他几年来一直拼命工作的……人形发动机。不管多苦多累,只要一想到有朝一日会和这厮狭路相逢,明锋立刻就有用不完的力气。直到他生意上的拍档好心好意提醒他:如果一个人的神经始终处于绷紧状态,那迟早有一天会断掉。
于是深感压力重大的明锋决定给自己放一个长假。
他跑到了明铁的势力轻易触及不到的地方:父母的出生地。像任何一个急于用最短的时间让自己从疲劳状态中恢复过来的游客一样,肆无忌惮地和明铁眼里“不成器的废材二代”关宇森厮混在一起,抽烟喝酒泡吧、插手娱乐行业、包养小明星……现在回过头想一想,明锋也觉得自己当初的举动很有些歇斯底里的味道。
就在他开始觉得无聊,觉得这种看似无所顾忌的自由自在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儿的时候,他遇到了言幼宁。
明锋起初以为这会是一个新游戏,追逐与被追逐,征服与被征服。然而越纠缠越深陷,被征服的那个人,反而变成了自己。
明锋瞟了一眼抱着笔记本盘膝坐在卧室地毯上的言幼宁,从桌面上拿起手机找到明铁的电话拨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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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很快就被接起来,明铁的声音听起来很清醒,“老三?”
明锋拿着手机钻进了卫生间,很仔细地关好门,“哥,我就是想跟你谈谈我和幼宁的事。我想跟你说我们现在过得很好。以后我也不会回去了,你知道的,我的生意也都在这边,以后我就打算在这边生活了。”
明铁沉默了一下,“你是明家的孩子,家族的发展对你一点儿意义都没有?”
“那些都是死的。”明锋漠然说道:“我不想拿自己的幸福给它陪葬。”
明铁嘲道:“真自私。”
“或许吧。”明锋抿了抿嘴唇,无声地笑了一下,“我是想告诉你,我不能放弃这样的生活。我做不到。”
“那我来帮你放弃。”明铁的声音通过电波传来,冷硬如铁,“你迟早有一天会知道,我是为你好。”
“二哥,”明锋闭上了眼睛,“如果我听了你的安排,以后我会后悔的。”
明铁明显地有些怒了,“放任你这么浪荡下去,等你老了才会后悔!”
明锋苦笑了一下,“不是浪荡。二哥,我是在很认真地生活。”
明铁的回答当真斩钉截铁,“你是这个家族的一份子,你没有任性的权利。”
“是吗?”明锋觉得失望又疲惫,“我还是希望你能站在我的角度考虑一下……”
“这件事没有什么商量的余地。”
“真的没有吗?”明锋的声音显得很失望,“二哥,为什么我的幸福在你眼里这么的不重要?”
“因为你还太年轻,”明铁放缓了语气,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加有说服力,“相信我,你还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幸福。”
明锋挂断了电话,低着头不再迟疑地按下了手机的快捷按钮。自己的助理一向高效率,电话铃声从来不会响过三遍。
“喂?老大?”苏桦的声音含含糊糊的,“有何指示?”
明锋随口问道:“在吃东西?”
“在刷牙。”果然水声过后,苏桦的声音重新变得清爽了起来,“好了,现在可以说了。”
“你把咱们手里所有的股票整理好,马上发给摩尔,让他统计股票的总数。”
苏桦的呼吸微妙地停顿了一下,“明白了。”
明锋知道这个指令传达下去,很快会被执行。然后……然后有些事情就真的再也无法维持现状了。
这些事他已经准备了很久,从大学还没毕业的时候就开始了,为了应对日后可能出现的僵局,细心筹划。然而他心里始终都抱有一丝侥幸,觉得或许是他想得太多,他所筹划的事情永远也不需要摆到明面上来,不需要当做对付自己哥哥的筹码。
他知道,自己筹谋了这么久的事情,等的就是这一天。然而当它真的发生,他的心情仍然复杂到无法形容。
“老大?”苏桦没听到明锋说话,然而电话始终没有挂机。这让他也有些不安起来。他跟在明锋身边太久,也深知这步棋意义重大,走出去便再没有了回头的余地。
明锋深吸了一口气,“去办吧。”
苏桦不再废话,干错利落地挂断电话去加班了。
明锋靠在洗手池边抽完一支烟,心情才稍稍有所平复。他其实想得很明白,这一步无论如何也得迈出去。
绕不过去的。
但他心里仍然不好受。
以他对明铁的了解,当他在车里问出“去哪里旅游”的问题时,一个主意就已经在他的脑子里成型了。所差的只是如何完善这个计划的细枝末节,以及找什么人去实施罢了。他甚至不是很在意会不会露陷,会不会被明锋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因为在他看来,这个弟弟就算知道了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果然乖弟弟的角色太深入人心了吗?
可惜的是,二哥,这一次你恐怕要失望了。
因为即便是我,也有自己真心想要保护的东西。
67、麻烦
言幼宁还没睁开眼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烟味,他迷迷糊糊地伸手往旁边拍了一把,“怎么还没睡?”
“就睡了。”明锋的声音略略有些沙哑,不过听起来很清醒,“吵醒你了?”
“那倒没有。”言幼宁翻了个身,一抬眼正好看见抱在明锋怀里的笔记本屏幕上跳出一个“邮件发送成功”的小窗口,“忙公事?”
明锋把笔记本放在床头柜上,身子往下缩了缩,将睡得迷迷瞪瞪的言幼宁搂进自己怀里,“就快忙完了,你先睡。”
言幼宁在他胸前蹭了蹭,含含糊糊地嘟囔,“你今天不对劲。”
“嗯?”明锋有些好笑地看着他,“怎么不对劲?”
言幼宁睁开眼睛看着他,“全身都不对劲。受什么刺激了?”
明锋笑而不答。
“你有事瞒着我。”言幼宁不怎么爽地在被子里踹了他一脚,“是不是跟我有关的事……不对,是不是跟你二哥有关的事情?”
明锋凑过来在他鼻尖上轻轻啄了一口,“真聪明。”
言幼宁的眼睛刷的一下就睁大了,“你要干什么?!”
“没干什么。”明锋说着,伸手把薄被往上拽了拽,虽然天气越来越热,但夜里总踢被子还是容易着凉的,“你好好睡吧,我动作尽量轻一些,很快就要弄完了。”
“到底什么事儿?”言幼宁有点儿着急,他那个二哥看着就不是善茬。明锋要是能对付他哪里用得着跑到这离家千里远的地方来?别回头自不量力,主动跑上去当一枚撞石头的笨鸡蛋,“算了,我不问你的秘密,你只说你要达成什么目的吧?”
“目的啊,目的当然有啦。”明锋轻描淡写地笑了笑,本来还想敷衍过去,但是看到言幼宁一脸的紧张,他的眼神里不由得透出几分狡黠的神色,“别紧张,我就是想弄出点儿事分分他的心,让他没精力管着咱们过日子的小事儿。”
言幼宁的眼睛反而瞪得更圆了。其实他前段时间一直觉得明锋在面对他二哥的时候表现得太温吞了,温吞的让他觉得……违和,换了个人似的。他一直在暗中怀疑,是不是这孩子从小到大被欺压惯了,所以形成了某种条件反射,见了恶霸就会自动矮一头。就像那个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似的。
还好……不是。
言幼宁暗中松了一口气,又有些不放心起来,“我看你二哥是有能力有手腕的人,你玩的过他?要是你给他制造的小麻烦人家抽支烟的功夫就解决了呢?”
明锋抿了一下嘴角,眼里有戾色一闪而过,“那我就给他制造点儿大麻烦,让他以后见了我都得磨着后槽牙说话。”
他眼里的那股狠劲儿没有瞒过言幼宁的视线,但言幼宁自己都觉得怪异的是,他心里居然由此生出了几分熨帖的感觉。也是,明锋也乖了太久了,再乖下去可就得任人欺负了。言幼宁可没打算当他们兄弟相争的炮灰,在他看来,能不能斗得过是个人能力的问题,但选择斗还是不斗,却是一个人面对生活的态度问题。
“嗯,我支持你。”言幼宁冲着他挥了一下拳头,恶狠狠地说:“让他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别总是对着别人家的事儿指手画脚的!”
明锋笑了起来,凑过去在他唇上亲了亲,“嗯,就这么办。”
言幼宁的心境豁然开朗,之前被关宇飞的电话逼出来的那股郁气也随之散开。他觉得自己就像一株枯萎了的辣椒苗淋了一场雨似的,枝枝叶叶都舒展开来,从心底里直透出了一种无法言喻的惬意。言幼宁伸了个懒腰,趴在明锋的胸前兴冲冲地问他,“那你有什么作战计划?能说么?”
明锋的手在他后腰上不老实地揉了两把,有些遗憾地瞟了一眼床头柜上的笔记本,“作战计划当然是有的喽。听说过打蛇打七寸吧?咱们要一把捏住明二爷的七寸,死死捏住,让他翻不过身来!”
“他的七寸在哪里?”言幼宁也很想知道。
明锋反问他,“你觉得他最爱的是什么?”
“权势呗。”言幼宁撇了撇嘴,“其实我想说他最爱管闲事儿,不过没了权势怎么管别人闲事啊,对吧,人家会当他神经病的。所以他其实爱的就是权势本身,爱那种凌驾于别人之上,谁都得听从他的安排的那种感觉。”
“有道理。”明锋笑着在他屁/股上拍了拍,他真是爱极了言幼宁这副眉飞色舞的小模样,“所以就要让他知道,他的绝对权威被挑战了,而且他还不得不让步。”
言幼宁的眼睛果然又睁大了。
明锋把他拉低了一些,凑到他耳边说:“计划呢,现在还在进行中。暂时还没有出结果,等过两天我再跟你汇报哈。”说完在他耳垂上轻轻舔了一下。
言幼宁略有些失望地扫了他一眼,“有把握吗?”
明锋笑而不答。
放在床头柜上的笔记本叮咚一声,提示有新邮件。
“乖,去睡吧。”明锋恋恋不舍地松开手,“我把这几个邮件处理完就睡了。”
言幼宁从他身上爬了下来,不放心地嘱咐他,“你也早点儿睡。要对付你家那个伪家长可不是光靠着点灯熬油就能行得通的。”
“我知道。”明锋坐了起来,伸手把笔记本捞到自己腿上。
言幼宁翻了个身躺回去接着睡,不过他的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明锋刚才说的那些神神秘秘的话,闹得他怎么也睡不着。好不容易有了困意,刚闭上眼睛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于是口齿不清地补充了一句,“别有压力。实在斗不过也没关系,到时候咱俩私奔去……”
明锋微愣,探头过去看时,言幼宁已经趴在枕头上睡着了。小脸皱巴着,脸上的表情有那么一点儿小小的纠结,挺不甘心的样子,像个还没有听到童话故事的大结局就被大人撵去睡觉的小孩子。
明锋忍不住笑了起来。
对于那天半夜明锋说的话,言幼宁多少是有点儿半信半疑的。不是他看不起自己男人,而是敌人太变态,实力也太过强大,明锋无论从年龄还是阅历上讲,都跟他差着一截子,而且明铁那是干什么的,那是合法卖枪的人,生意一半白一半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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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想的时候,言幼宁又会有些埋怨明锋的爹妈。他觉得这俩老人一定是没看过莎翁的《李尔王》,过分轻信自己儿子,没有充分认识到权力交接的重要性。
结果现在儿子管不住了……
言幼宁有些担心明锋。他看得出明锋确实是忙起来了,接下来的几天常常要很晚才回来,回到家匆匆吃个饭又带着苏桦一头扎进书房。有时言幼宁已经睡了一觉,半夜醒来还看见书房里亮着灯。
言幼宁被这种备战气氛所感染,不由自主地跟着紧张起来。下午放学的时候还特意去了蛋糕房买了几盒蛋糕卷、曲奇之类的小点心,留着他们工作到半夜的时候当宵夜。对于他们在忙的事情,言幼宁一点儿也插不上手,只能给他们当当后勤。
这让他有点儿小郁闷。
不过,言幼宁的小郁闷很快就因为另外一件事的发生而被冲淡了:他的经纪人凌傲亲自给他打来祝贺的电话,渝凡的《赌石》在国际影展中获得两项提名,最后捧回一座最佳剧情的奖杯。虽然奖项与言幼宁没有直接关系,但言幼宁一个刚出道的新人就搭上了这样一辆顺风车,不能不说是一件很幸运的事。
“国外媒体对这部影片以及演员的评论报道我正在让小丁整理,”凌傲的声音听着也是很高兴,“回头发给你,好好看看专家的意见对你也是有好处的。记得要给渝导打个电话祝贺一下。”
“谢谢凌哥。”言幼宁忙说:“我这就打。”
“还有一件事。”凌傲又说:“渝导的助理给我打了电话,说渝导的新片正在紧张筹备中,片中有一个吐蕃王子的角色,渝导希望你能过去试镜。虽然还是男二,但是戏份很重,是一个很有分量的角色。”
言幼宁稍稍犹豫了一下。这段时间他一直闲着,已经在心里做出了要回学校老老实实做个乖学生的决定。但他和华艺的合同还没到期,就这么闲着也确实不是个事儿,再说凌傲是他的经纪人,当初说好了工作上的事情要听从他的安排。从入行到现在,凌傲一直对他照顾有加,他不能让凌傲太为难。
“剧本在我这里,”凌傲又说:“晚上我让明少给你带回去,好好看看啊。”
言幼宁迟疑地说了句,“好。”
凌傲听他声音恹恹的,忙又安慰他,“不要有什么心理压力。只是试镜,就算看在渝导的面子上你也该过去给他捧个场的。如果实在不想接这个角色,你也可以拿华艺的新片当当借口。哦,对了,忘了跟你说了,我本来打算在华艺的新片里给你争取一个角色的。虽然也是年度的重头戏,不过偶像剧么,就那么回事儿,跟渝导放在一起,无论是票房号召力还是导演本身的实力,就压根没法比了。所以我说你要好好考虑啊。”
这一点,言幼宁心里自然也很清楚,而且凌傲从他的角度出发,全盘为他考虑的口吻让他有点儿不好意思。
“我会做好准备的。谢谢凌哥。”
“不客气。”凌傲也笑了起来,“咱俩利益一致,你好我好才能大家好。”
68、绝境里的阳光
言幼宁拿到剧本的时候,有关吐蕃王子的戏份都已经被他的经纪人细心地做好了标记。言幼宁原本只是随便翻翻,没想到剧本一拿起来就放不下了。
古装片,盛唐背景。吐蕃起兵被镇压,于是吐蕃王不得不把自己的儿子送给大唐的皇帝做人质。他从他一堆儿子中选了最不受宠的一位送去长安,一面安抚唐王,一面暗中备战。所有的人都清楚,这位小世子是一枚可以随时被放弃的旗子。最有可能的结果就是吐蕃起兵的时候被大唐天子斩了祭旗。悲剧的是,这一切世子自己也知道。但是在他被彻底放弃之前,他还要充当细作,辛辛苦苦地为他的族人发光发热——真是个苦逼的角色。
言幼宁把剧本翻到头,把剧情重新捋了一遍。
片中的主角是驻守边塞的将军和一位世家千金,两个正面角色饱受来自家庭的刁难,忠贞不渝的爱情故事里穿插着国仇家恨,剧情十分感人。当然了,一心向往和平的苦逼的吐蕃王子也爱上了这位姑娘,并且为了成全自己的爱人最终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嗯,是个挺煽情的角色。
言幼宁把心里刚才得出的“苦逼角色”的结论稍稍修正了一下。这个角色温柔、沉默、隐忍。甚至于台词都很少,心理活动完全需要通过眼神、表情和肢体语言来表达,是一个十分挑战演技的角色。
言幼宁还从没接触过这样的角色,心头倍觉压力。然而不可否认的是,因为难以驾驭,这个角色对他更加有种莫名的吸引力。
剧本被人一把抽走。
言幼宁不悦地抬头,看见明锋正气鼓鼓地站在他面前,身上穿着一件宽松的t恤,头发稍还滴着水珠,看样子刚洗完澡。
言幼宁知道明锋这是在埋怨自己光看剧本不理他,不由得抿嘴一笑,“哟,谁家的大帅哥,都出浴了,居然没人搭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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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锋哼了一声,拿手里的剧本在他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你还好意思说,吃饭前就看,吃完饭还在看,好不容易我有时间了,你又开始摆上谱了。”
言幼宁顿时精神一振,“你忙完了?”
明锋大大咧咧地在他身边坐了下来,顺手把剧本扔在了一旁的角柜上,“勉勉强强算是告一段落吧。”
“你这些天都忙什么了?”言幼宁对这个问题好奇得要死,无奈前一段时间明锋太忙,他压根没有机会问。
明锋故作高深地举起一只手,冲着半空中做了一个扼住什么的动作,“七寸!”
言幼宁,“……”
明锋看着他纠结的表情,哈哈笑了起来,“真的是扼住他的七寸!”
“算了,你自己得意吧。”言幼宁冲着旁边的角柜探了探身,作势要去拿他的剧本,“我还是继续忙我的工作好了。凌大爷可是提醒我了,这个试镜标准很高的……”
明锋一把将他拽了回来,“我说的是真的。”
言幼宁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原来你二哥和白娘子是同类。还有七寸呢。他喝了雄黄酒会现出原形不?”
明锋笑了起来,“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言幼宁瞥了他一眼。
明锋脸上露出求饶的表情,“好吧,好吧,其实说出来就没啥稀奇的了。要对付他就是想办法分他的权呗。我知道他就受不了这个。”
言幼宁来了兴趣,“怎么分?”
明锋把他拉进自己怀里,轻描淡写地说:“我上大学的时候跟同学一起开了公司。这些年我的目的就只有一个:挣钱、挣钱、挣钱!”
言幼宁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可真务实。”
明锋捏了捏他的鼻子,继续说道:“挣到的钱除了扩大再生产,就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收购‘汇成’的股票。”
言幼宁怔住,“你们家那个……那个卖枪的公司?”
明锋对这个表述表示抗议,不过还是点了点头,“现在不能说是我们家的,要说是明铁的公司。”
“一回事儿。”言幼宁被他说得有些兴奋起来,“明铁没有发觉吗?”
“或许有所察觉,但是没想到会是我吧。”明锋想了想,“这件事我费了好多心思,前前后后花了几年的时间,而且都是分散开来,通过不同的公司来收购的。”
“现在有多少?”
明锋伸出两根手指冲着他比划了一下,对目前的情势似乎并不是十分满意,“加上一开始老爸老妈给的百分之五,我手里的股票有将近百分之二十。”
言幼宁对商业上的东西不是很明白,但他觉得明锋看起来不是很高兴的样子,就问他,“这个比例很低吗?你二哥有多少份额?百分之五十一?决策权?”他记得那些宅斗的电视剧里都是这么科普的。
“不能算低了。”明锋听了果然笑了起来,“我这么跟你说吧,公司的表决权通常是按持股比例计算的。当然你说的也没错,如果某个人持股超过百分之五十一,是可以对公司进行绝对控股,也就是你刚才说的决策权。”
言幼宁眨巴眨巴眼睛,“然后呢?”
“我二哥持有的股票加上我父母委托给他的部分,本来是达到了这个标准。不过可惜的是,他在几年前为了套现,背着我老爸暗中卖掉了一部分股票。”明锋脸上浮现出阴谋得逞的坏笑来,“他以为这事儿办的神不知鬼不觉,可惜,放出去的股票再想收回来可就难喽。”
“他放出去的很多吗?”
“你当他傻啊。”明锋斜了他一眼,“虽然放出去一部分,但是他有我父母委托给他的那些,他还是公司里持有最大份额的股东。不过呢,我手里的这些虽然还不能取代他这个老大做决策,但是要干预他的决策已经很够分量了。以后他想一意孤行的话……哼哼。”
言幼宁想象了一下明铁知道这件事的真相之后可能会有的反应,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真遗憾啊。这种事情是挺让人闹心的……”
明锋瞟了他一眼。
“好吧,我说实话。”言幼宁笑着耸了耸肩,“我其实觉得挺爽的。就是不知道你会不会有什么麻烦?”
“暂时不会有。”明锋解释说:“按照时间来推测,他现在已经知道有人在收购他的股票,或者正在把这些从散客手里买到的股票归到一起。但他应该还不知道这部分股票到底有多少,也不知道这个幕后的人是谁。”
“我觉得这个时间不会很长吧?”
“无所谓。”明锋抿嘴一笑,“我只是觉得现在这样挺好,他忙他的去,咱们忙咱们的,互不相扰。一旦知道是我弄的鬼,咱们怕是又要不消停了。”
言幼宁担心的就是这个问题,“你觉得他会怎么对付你?”
明锋脸上带着笑,眼神却显得得有些冷酷,“我会让他知道,在我手中持有这些股票的情况下,我可以成为他的一大助力,也可以成为一个强有力的制肘。就看他怎么选了。”
利益的驱使能让很多人丧心病狂。言幼宁不知道明铁会不会是这样的人,但是……假如在明铁眼里利益果真大过一切,那他和明锋的处境……
明锋像是猜到了他心中的担忧,沉沉地笑了起来,“如果他真的不顾一切……幼宁,你不觉得真到了那一步事情反而简单了吗?对付一个疯子,和对付自己的哥哥,那可是完全不同的事情。”
言幼宁没有出声。
“放心吧,幼宁。”明锋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我心里有数。”
他会这样说,是因为还有件事他没有告诉言幼宁。早在他和同学成立公司的最初,他就和他的大哥明涵在某个问题上达成了一致意见。明涵手中也有“汇成”的股票,具体数目明涵没有透露,但是明锋琢磨着,就算明涵只是在业余时间分出一部分精力来防备明铁,这么多年下来,即便不比自己散购的更多,也不至于会少到哪里去。如果真有需要,明涵的股票会是他们最后的筹码。明锋甚至觉得他们俩的股票合起来足够取得“汇成”的绝对控股权。
不过真到了那个时候,局面就不止是制肘明铁的问题了。明铁会被他们从“汇成”最高的位置上拽下来,由公司的决策人变成一个普通股东。而明涵有自己的生意,他是不会插手“汇成”的运作的。到时候,恐怕还是得由明锋自己来接管这个烂摊子。而这正是明锋竭力想要避免的。
他不想接手“汇成”的生意。他也不想兄弟三人真的闹到那个地步。他只想守着言幼宁,守着他们这个小窝,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所以无论对他还是对明涵,这都是最后的一步棋。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明锋希望永远都不需要用到它。
因为渝凡是第一个对他的演技表示肯定的人,所以能有机会再接渝凡的戏,言幼宁心里还是很高兴的。不过,到了试镜那天,言幼宁心里就不止是高兴,简直是惊喜了。他刚拿到剧本的时候也想过渝凡会不会再把林君请来当男主角,但也只是猜想了一下,没想到进了影棚之后,言幼宁一眼就看见一群人站在窗边说说笑笑,最显眼的两个人一个是渝凡,另外一个竟然就是……林君。
言幼宁一把抓住了小丁的胳膊,“小丁,你看,林君也在啊。”
小丁还没说话,正跟小丁说话的化妆师助理就笑着说:“渝导想让林哥出演男主角,不过林哥好像还没答应。”
男主角就是剧本里保卫边疆的青年将军,标准的正面角色,相貌英武,品性高洁。外形气质与林君十分相符。只是不知道林君会不会嫌弃这个角色太没有挑战性?
小助理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听说林哥想转行做导演呢。”
言幼宁和小丁配合地发出“哦”的一声惊叹。小丁戳了戳言幼宁的后腰,“你不过去打个招呼?”
言幼宁瞥了一眼窗边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我还是先去上妆吧。这会儿大家都在那里,我也挤不进去呀。”
化妆师助理也忙说:“对,对,先上妆。今天来的人多,大家都排着号呢。你这个号还是林哥特意嘱咐我给你留的,别再耽误了。”
林哥?
言幼宁稍稍有些疑惑。他怀疑这小助理其实想说的是凌傲的“凌哥”吧,林君自己都还没定要不要接这个戏呢,怎么会想着要给自己留号?再说就算他已经接了这部戏,剧务这块也不归他管吧?
小丁推了推他,“快去,快去。”
上了妆出来,窗边的人果然散开了。主要是快到试镜的时间了,大家都领了号牌,自己在一边准备去了。
言幼宁远远地冲着林君笑了笑,走过去先向渝凡问好。
渝凡上上下下打量他,甚至还围着他转了一圈,从各个角度观察了一下他妆后的效果,这才笑着对林君说:“你看,你把小言这么美型的男二推荐给我,我找谁当男一才能把他的风头给压下去?”
言幼宁微怔,下意识地看向林君。难道之前的化妆师助理没有口误,说的本来就是林君这个“林哥”?
林君笑着拍了拍言幼宁的肩膀,“怎么样,伤都好了?”
“都好了,谢谢林哥。”言幼宁知道自己住院的时候他还去探视过,只不过那时自己还没清醒过来,两个人并没当面见过。
林君笑着说:“剧本我已经看过了,我觉得吐蕃世子这个角色挺有挑战性,本来我还想把这个角色留给自己呢。但是从开始看剧本,我脑子里就全是你上了妆之后的样子,怎么把自己代入进去都行不通。没办法,只好跟渝导说我演不了。”
言幼宁这回是真的惊讶了。他原本以为让自己来试镜是渝凡的主意。原来……
渝凡也看出了他的惊讶,解释说:“你别误会,我一开始也想着让你接这个戏。不过上周我遇见了老徐,他说要带你们那个《游戏规则》的剧组去外地进行宣传,大概要两个多月的时间呢。所以我想了想,算了,一把年纪了,还跟这个倔老头子抢人干什么呀,搞的怪没面子的。”
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言幼宁也曾听说他和徐正因不合的传闻。如今听他讲,似乎也不像是交情不好的那种不合,反而从他的话里让人听出了几分惺惺相惜的感觉来。
渝凡也笑了起来,“结果林子又跑来找我,说你最合适这个角色,除了你谁也演不好。我回去琢磨了一下,既然大家都这么认为,那还是你来演好了。至于老徐,大不了我躲着他走路呗。就这么的,最后还是定了让你过来试试镜。”
林君在旁边笑着打趣,“不怕徐导砸你家玻璃了?”
“那老家伙就是一个纸老虎。谁怕他。”渝凡露出一个不屑的表情,“哎,小言,剧本看了没有?”
言幼宁忙说:“看了。”
“那我来考考你,”渝凡伸出一根手指比划了一下,“你觉得这个角色,他的性格特点到底是什么样的?”
“性格特点么……“言幼宁陷入沉思。
剧中的吐蕃王子被大唐的天子赐名“宜安”,他在吐蕃的时候就因为母族出身低微而倍受歧视,即使他有一身好武艺,也不能得到他父亲的一句夸奖。当他得知自己要被派去长安,从心里就觉得自己被遗弃了。即使他的父母族人都在用冠冕堂皇的言辞虚伪地劝说他要以民族大义为重,他仍然清楚地知道,他的存在根本无法牵制吐蕃和大唐之间的战事。
他其实是一枚弃子。
他心里会觉得委屈、愤懑、同时又有种扭曲的忍辱负重。这些压在他心头的东西,同时也刺激着他活下去,让他看到了自己活着的价值所在。但是到了最后,这些支持着他活下去的精神支柱,随着吐蕃的起兵,一样一样地从他的灵魂里被抽离了出去……
“这个时候的宜安开始变得迷茫,看不到自己活着的意义。”
林君和渝凡交换了一个视线。
渝凡又问他,“那么……他的爱情呢?”
言幼宁的眼里微微闪过一丝亮光,“宜安会觉得自己生活在绝境里,而那个女孩子的存在,就是绝境里的阳光。而阳光是迟早都会随着时光的流转消失掉的东西,甚至在她出现的最初,宜安那个带着悲剧色彩的灵魂就已经预感到了这样的结局。”
林君只是微笑,而渝凡却觉得自己被言幼宁的描述迷住了,“阳光……嗯,很温暖,又不能触碰……”
“于是,在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之后,让这一缕阳光继续存在下去,成为宜安最后的愿望。”言幼宁的声音潺潺如水,流露着伤感的味道,“为她去死,让宜安觉得自己的生命还是有价值,有意义的。”
“除了这个,他对活着已经别无可恋。”
69、试镜
听完了言幼宁的讲述,渝凡和林君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直到助理捧着资料夹过来找渝凡签字,两个人才如梦初醒似的回过神来。
渝凡看着言幼宁的时候神色稍稍有些复杂,一方面为自己伯乐般的眼光感到欣慰和骄傲,另一方面又因为言幼宁对人性超越年龄的领悟力而感到了几分纠结,“说真的,小言,我有时候真的怀疑你到底有多大。有很多东西,我觉得应该是我这个年龄的人才领悟得到的。拍《赌石》的时候我就有这种感觉,如果把你的脸挡住,我说不定会觉得你是一个……一个经历过很多沧桑,对人生有独到感悟的这么一个人。”
言幼宁垂着眼眸笑了笑,心头却微微泛起苦涩。他曾经一夜之间从乞丐变身为王子,得到了以前甚至不曾幻想过的东西:金钱、地位、亲情,就像美梦成真。然后支撑着这个梦境的能量开始慢慢流逝,美妙的梦境渐渐斑驳,终于有一天,露出了烟雾后面白骨搭建的框架。就像古代的传说故事里那些神秘的仙人,为了点醒痴迷红尘的凡人而特意幻化出的一段虚无缥缈的经历。
枕上黄粱、镜中风月。
一夕天堂,一念地狱。
还有什么会比这样的经历更加触动人心呢?
言幼宁喃喃地念道:“金满箱,银满箱,展眼乞丐人皆谤。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
林君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言幼宁笑着摇头,“我只是在想,《红楼梦》里跛足道人在大街上唱《好了歌》,很多人都当他是疯子。可是甄士隐不但是个聪明的读书人,更有着家破人亡的经历,所以他一听之下,就悟到了其中警醒红尘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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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幼宁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林君不是特别明白。但是言幼宁年纪轻轻,论年龄还只是一个没有走进社会的半大孩子。从这样一张稚气尚未褪尽的脸上看到如此清冷的神色并不是一件令人感到愉悦的事。
林君是一个演员,而且还是一个极有经验的演员。但是他不喜欢那种入戏太深,以至于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的空茫感觉。他还记得在《赌石》里搭戏的时候,言幼宁就把自己逼进了戏里去,一度情绪失控。
言幼宁或许是一个很有天赋的演员,聪明敏锐、有灵气,能在很短的时间里找到最合适的切入点,让自己完全蜕变成剧本里的那个人。
这样的领悟力甚至让人感到……揪心。
林君心里十分矛盾。一方面他觉得或许等言幼宁再成熟一些,有足够的心智区分开现实与虚假之后再来拍戏可能会安全得多。但是另一方面,蹉跎这么些年的时间,对一个好演员来说又委实可惜……
在这种矛盾心理的驱使下,林君伸手过去在言幼宁的脑袋上轻轻拍了一巴掌,“什么勘破红尘,那都是骗人的。你没听说过吗?即便是修道的人也讲究‘大隐隐于市’呢。”
言幼宁微怔,随即便笑了起来,“林哥你是怕我去出家吗?”
林君的表情便有些尴尬起来,“我只是提醒你:戏就是戏,那些都是假的。入戏太深未必就是好事,要学会调整自己,不要让真正的你迷失在了这一个又一个虚假的角色里。”
言幼宁悚然一惊,蓦然间背上竟有种汗津津的感觉。他不知道林君是怎么看出来的,但是在他分析宜安这个角色的时候,确实是有些过分的……沉迷了。
言幼宁忙说:“谢谢林哥,我明白了。”
林君知道他这是回过神来了,心里略觉放心,“你明白就好。行了,好好准备一下吧,你前面还有别人介绍过来的两个‘宜安’的候选人,你看看别人都是怎么表现宜安这个人物的性格特点的,可以当做一个借鉴交流的机会。”
言幼宁从他话里听出了自己已经被选定了扮演这个角色,心里也是很高兴的。连忙道了谢,悄悄回到了小丁给自己预留的座位上。他的号牌是十二号,听小丁打探回来的消息,前面的六号和十号两个人都是来竞争“宜安”这个角色的。
言幼宁顺着小丁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六号是一个看起来十分阳光的大男孩,一张微黑的脸孔棱角分明,很是英俊;十号看起来年纪比六号略大,眉眼要温和一些,微卷的头发带着几分少数民族的感觉。
“六号是东星公司的艺人,叫徐浩,选秀出道的,拍了几部偶像剧反响都不错,有个外号就叫王子。”小丁凑到言幼宁的耳边,嘀嘀咕咕地给他作介绍,“十号叫孔园,原来是新x路的签约模特,去年在一部电视剧里客串了一个反派角色,没想到就这么红了。哎,对了,就是那个同一天出生在一家医院的两个男孩被抱错了的电视剧。他演那个被抱进豪门的反派哥哥。媒体说他擅长挖掘反派角色的内心世界,说不定人家就是奔着渝导片子里的这个反派角色来的。”
言幼宁扫了孔园两眼,“听你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
“嗯?”小丁没理解他这句话的意思。
“因为宜安根本就不是反派角色呀。”言幼宁笑着说:“再说渝导给自己戏里角色的定位也不会那么片面的。你放心吧。”
小丁想了想,自己也笑了。剧本他没看过,言幼宁说的什么反派不反派的,他听的不是很懂。但是前几天凌傲让他整理的国外媒体对《赌石》的评论他倒是都看过了,对渝导的赞美就不用说了。言幼宁的演技也颇受好评,很多人都认为这个演员在情绪的掌控方面很有爆发力。而且他和渝导、和林君之间也相处得十分融洽,小丁暗想,不找他拍找谁拍呀。
很快就轮到了六号竞争者。言幼宁立刻腰身挺直,全神贯注。试镜之前渝导的助理就通知过,来试镜的“宜安”需要准备好与女主初见的那一场戏:宜安刚刚从劫匪手中救下了女主,他在皇家的宴会上远远看见过她,而她却不认识他。
六号徐浩扮演的宜安快步朝马车走去,在距离马车四五步的距离外停了下来,神色犹豫地望着马车,迟疑地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马车里的女主低声□□,像是受了伤。
宜安焦虑地在马车外来回踱了几步,下定了决心走过去伸手掀开了帘子,“姑娘,得罪了。你碰伤了?!”
女主神色不安地看着他,“公子……”
宜安伸手将她扶了起来,“不介意的话,让我来给姑娘包扎一下伤口吧。”
女主凝视着他,微微颌首,“那就有劳公子了。”
十号孔园扮演的宜安快步走到马车前面,小心翼翼地掀开了帘子,女主角歪倒在马车里,一只手还按着自己的额头,似乎受了伤。
宜安小心翼翼地扶起她,神情关切,“你受伤了?”
女主疑惑地扫视了一圈四周,“匪人是被公子赶走了吗?”
“我的随从去追他们了,”宜安望着女主,笑微微地从袖笼里摸出一条手巾,“不介意的话,让我来给姑娘包扎一下伤口吧。”
女主凝视着他,微微颌首,“那就有劳公子了。”
言幼宁站在马车旁边,微微侧过头,留神倾听马车里的动静。听到马车里的女主低声□□,他朝前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
马车里与他搭戏的女生等了一会儿,不见他走过来掀开车帘查看自己的伤势,忍不住挣扎起身,伸手掀开了帘子。
四目交投,言幼宁的视线停留在了她的额头上。
女主伸手扶住自己的额头,柔弱不堪地靠在了门框上。言幼宁连忙从自己的袖笼里抽出一条手巾,低着头递了过去。
女主从他手中接过手巾,有些赌气地反问他,“你是让我自己包扎吗?可是我的胳膊受了伤,抬不起来。”
言幼宁的眉尖微微一跳,视线连忙扫向她的手臂。隔着衣衫,他看不出她的手臂是否真的受伤,脸上流露出踌躇的神色。
女主角忍不住嘴角微扬,“你不会说话吗?”
言幼宁迟疑地看着她,“我……”
女主角眼睛微微一亮,“你是外域人?!”
言幼宁像是松了口气,点了点头,脸上流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女主举起手巾压住自己的额头。
言幼宁上前一步,轻声细气地跟他商量起来,“不介意的话,让我来给姑娘包扎一下伤口吧。”
女主角凝视着他,微微颌首,“那就有劳公子了。”
渝凡抬抬手,让言幼宁停下来,然后问了一句,“一开始宜安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言幼宁抓了抓头发,“这个,剧本里写宜安从来没有离开过家乡,他的汉话应该是离开吐蕃的时候才开始学的,所以我觉得他这个时候语言交流方面应该不是很顺畅。而且他是个生性谨慎的人,身份又那么敏感,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他是不会多走一步路,多说一句话的。”
影棚里的视线都集中在言幼宁身上,影棚里光线不太好,一双双眼睛看起来闪闪烁烁的,让言幼宁不自觉的有些后背发凉,他补充了一句,“这是我个人的一点儿想法。不对的地方,还请大家多指教。”
大家没有指教。六号徐浩轻轻哼了一声,把脸扭到了另一边。十号孔园则面带微笑地看着他,视线相触,还冲着言幼宁轻轻点了点头。
言幼宁心里有点儿小别扭,自己也说不出哪里别扭,只好也冲着他微笑一下。
渝凡没有说什么,摆摆手,示意下一个上台。
小丁在旁边拽了拽言幼宁的衬衣,“哎,你跟孔园不要过分接近。”
言幼宁知道他会这么提醒自己一定是出于好意,但还是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这人心眼多,”小丁说:“我也是听人说的,总之当心一点没错的。”
言幼宁笑着点头,“好。”
小丁又说:“刚才出来的时候听见小陈他们几个商量说要去宰凌哥,想让他请客去吃‘川老大’呢,你去不去?”
“我今天有事儿。”言幼宁有些遗憾了,“去不了,你们玩去吧。”
言幼宁说的有事儿是真的有事儿。就在他刚从化妆间里出来的时候,接到了明锋发来的一条短信:晚上早点儿回来,二哥和阿悦要来咱家吃饭 。
言幼宁的小心脏抖了抖。
这是真相暴露了吧,明老二其实是要打上门来报仇的吧?早说过明锋那些小阴谋在这个终极大boss面前其实根本不够看。明锋顶多倒腾倒腾各地的土特产什么的,人家可是买卖飞机大炮的……
“露陷了?”言幼宁不放心地把电话拨了过去。
“应该不是。”
言幼宁不放心,又追问一句,“真不是?”
明锋犹豫了,“……也有可能是来试探的。”
“……”言幼宁,“我就知道他不好对付。”
“没事的。”明锋安慰他,“无论他说什么咱们都假装不知道。”
“这样也行?”
“当然行。啊,对了,阿悦最近迷上了那个紫薯凉糕,回来的时候记得买一点儿。”
“好吧。”言幼宁挂了电话,心想也不知紫薯凉糕能不能起点儿作用,让这位大小姐看在特意跑腿给她买点心的份儿上,替他们说几句好话。最好别让他们当场打起来,家里厨房那可是什么刀都有……
唉,这日子真是让人不省心啊。
70、紫薯凉糕
言幼宁按照明锋的指示,特意绕到了南区那家据说手艺最好的蛋糕房,打包了两大盒各色点心。紫薯凉糕必不可少,除此之外还有店家特别推荐的抹茶凉糕、菠萝酥和蔓越莓曲奇。女孩子么,口味都刁得很,多准备一些总是没有错的。何况这些小点心看起来一个个都美味得不得了。
唯一的插曲就是结账的时候,他被人认了出来。
他这边刚从口袋里摸出钱包,眼角的余光就瞥见后厨的那道玻璃门里走出来一个人影,还没等他抬头,就听见一声高分贝的尖叫,言幼宁手一抖,钱包啪的一声掉在了柜台上,正在收银的小伙子也被吓了一跳。
发出尖叫的是一个带着白帽子的女孩,冲过来拉住言幼宁的胳膊,兴奋得一张脸都通红了,“你是不是……是不是那个……”
“我是。”言幼宁哭笑不得,心说不管我是谁,你也不应该吓我呀。
女孩子立刻跳了起来,“啊,我最喜欢你了!《赌石》和《游戏规则》我都有看过!我最喜欢阿默!你演的好棒啊……”
不得不说,有时候愉快的情绪是会传染的。言幼宁看着这个陌生的女孩子,仅仅因为看见了自己就高兴得蹦跳了起来,等下就要见到明铁的事实好像也没那么让人觉得郁闷了。或许过日子就要像这个女孩子这样,善于在生活里发现让自己感到快乐的东西。其实换个角度想想,明铁就算是来兴师问罪的,那不也正好表示明锋有力量跟明铁相抗衡了吗?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这世间的事本来就是如此。
言幼宁于是也微笑了起来,“赶紧的,签字笔、笔记本都拿出来。记得要拿个好一点的本子哦,随便什么餐巾纸的,我可不给你签名。”
女孩子兴奋得一头扎回柜台后面一通乱翻。旁边收银的小伙子很机灵地抢在她前面拿出了一卷海报,腼腆地递给言幼宁,“这个是我们店里刚印好的海报,能不能给签个名让我们挂起来做做宣传?”
言幼宁觉得海报的设计还是很不错的,画面精致,但是不会让人有那种过分甜腻的感觉。小伙子看了他的签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抱歉,我一开始没认出你来。我们学校的女生都特别喜欢你。”
言幼宁随口问他,“你看过我的电影吗?”
小伙子更不好意思了,“电影票好贵,我看的是网络版……”
言幼宁被他逗笑了,“没关系,我也经常在网上找电影看。”
女孩子找出了自己精致的日记本,打开来递到言幼宁的面前。小伙子也从自己背包里翻出抄笔记的本子一起递了过来。
有了这么一出插曲,女孩子坚决不肯收言幼宁的钱。言幼宁看得出这家店是女孩子开的,不想占人家小女孩的便宜,只好多掏了几百块钱在女孩子这里办了张会员卡。他对甜食之类的东西虽然不怎么感兴趣,但是会员卡之类的东西是可以送人的,他也可以把这家店介绍给认识的人,也算是给自己的粉丝帮了一点小忙。
蛋糕房的女孩子一直把言幼宁送到了店外,言幼宁的车子开到了街道拐弯的地方,还能从后视镜里看到她站在店门口,冲着这个方向摆手。
言幼宁站在门口拿钥匙开门的时候,忍不住哼起歌来。
房门推开,就听明锋笑着说:“怎么今天这么高兴?”
“天气好,心情也好呗。”言幼宁顺手把点心盒放在鞋柜上,一转身,见明锋明悦正坐在沙发上一起看着他,两双十分相似的眼睛都带着笑意,明悦手里拿着一个吃了一半的苹果,面前的茶几上还摆着一盘水灵灵的樱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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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幼宁嘴角微微扬起。女孩子们好像都喜欢吃零食,丁蓉也是这样,不论走到哪里,小提包里都带着一堆好吃的东西,什么话梅、巧克力的。也难怪上次明锋挖苦明悦生平最大的爱好就是:逛吃逛吃……
“我带了点心回来。”言幼宁笑着扬了扬手里的盒子。
明悦果然眼睛一亮,“什么样的点心呀?”
“紫薯凉糕、抹茶凉糕、菠萝酥还有蔓越莓曲奇。”言幼宁笑着说:“我在那里办了一张会员卡,等下拿给你。”
明悦稍稍有些难为情,“这怎么好意思?”
“我们俩都不怎么吃甜食的。”言幼宁还是头一次见到明悦难为情的样子,心里觉得特别好笑,“我问过店里的老板了,她说还可以打电话让送外卖。然后你报出卡号就可以了,她从卡里直接扣钱。”
言幼宁取了一个素白的盘子,把点心每样摆了一块,剩下的留在盒子里,等明悦走的时候带回去当宵夜。
明悦看到半透明的凉糕果然很高兴。言幼宁却有些奇怪怎么只有明悦一个人坐在这里,不是说兄妹俩一起来吃饭吗?
他给明锋使眼色的时候被明悦看到了,明悦咬了一口紫薯凉糕,不怎么在意地解释说:“二哥回去收拾烂摊子去了。”
言幼宁略有些尴尬,“是吗?”
明悦微微一笑,“还不是你们俩给他下的绊子?”
“可没我什么事儿。”言幼宁赶紧把自己摘出来,人家兄弟之间怎么斗都是有个度的,夹进自己这么一个外人,那可不是上赶着当炮灰的吗?
明悦笑了起来,“我知道。不过,我三哥就是为了你才闹出这些事情来的呀。”
言幼宁揉了揉鼻子,悻悻地说:“好大一口黑锅。”
“不过我二哥可是很生气的。”明悦又说:“我估计他对你现在很有看法呢,觉得你就是一个……一个……”
“祸水。”言幼宁好心好意地替她把话接上。
明悦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是想说这个。”
其实她就是想说这个。言幼宁心想,那现在算是怎么回事儿?明铁回美国了,但是一腔怨气都已经从他弟弟身上转嫁到了自己这个无辜小炮灰的身上?那接下来的戏码是不是就该起兵勤王、清君侧了?!
言幼宁瞥了一眼坐在旁边笑而不语的明锋,忍不住踹了他一脚,“元芳,你怎么看?”
明锋笑着搂住他的肩膀,“你放心,我不会让人动你的。你专心演你的戏就好了。”
言幼宁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现在是一肚皮的纳闷,但是当着明悦这个双面间谍,他什么也不能问,心里真是憋屈得要命。
“张阿姨怎么还没过来做饭?是要去外面吃?”言幼宁只得转移话题,想着怎么才能早点儿吃完晚饭,早点儿把这位大小姐打发走了,他才好细细地跟明锋打探打探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局面。
明锋脸上流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阿悦说想吃咱们俩做的饭。”
“……”
言幼宁看看正一脸淡定吃点心的明大小姐,心里十分认命地琢磨:做就做吧,做几样简单易做的,赶紧把她填饱了好打发走。
言幼宁回忆了一下冰箱里的原料,“明小姐有什么忌口的东西吗?”
明悦摇摇头,眼里兴味盎然。
言幼宁无奈,“那就烧一个排骨、炒两盘青菜、做一个西红柿蛋花汤?”
明悦乖乖点了点头,“谢谢你。”
言幼宁挺郁闷地跟她客气,“不用谢。”
明锋笑着挽起袖子,“我帮你。”
“你会做什么呀?”明悦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俩人的互动,“从小到大,我就从来没见过你下厨房。”
明锋老气横秋地教育她,“所以说世事无常呀,妹妹。”
排骨洗了,开水烫过,放进砂锅里加水焖上。言幼宁从冰箱里取出张姨买来的青菜放到水槽里,明锋很有眼力价地凑过来主动开始洗菜。他虽然不会做饭,但是看得多了,怎么把菜洗干净还是没有问题的。
言幼宁扫了一眼他身后,压低嗓子偷偷摸摸地问他,“怎么个情况?”
“露馅了。”明锋挤出一副沉痛的表情,“居然这么快就露馅了……幼宁,我对不起你。”
“得了吧,”言幼宁没好气地踹了他一脚,“你故意的吧?!”
“咦?”明锋这次真的惊讶了,“你怎么猜到的?”
“我只是打赌你是不是真的那么没用。”言幼宁看了看他,“为什么?”
明锋抿着嘴笑了笑,脸上的表情正经了一点儿,“没有为什么,纯看他不顺眼,指手画脚,这样那样的,烦!”
这个回答让言幼宁又好气又好笑,“然后你就告诉他,这事儿是你干的?!”
“我说话哪能那么没水准呢?”明锋立刻否决,“我只是含蓄地暗示了一下下。”
言幼宁摇摇头。
“放心吧。”明锋张着湿漉漉的两只手搂了他一下,“我把话说的很清楚了,他要真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做利益最大化。”
利益最大化这个人当然是知道的,问题是,人都是有脾气的。被自己弟弟摆了一道,明铁是不是能咽下这口气认输呢?或者说,明锋的提议所带来的利益,是不是大过了和某个家族的联姻?言幼宁并不知道明锋还有一招跟他大哥明涵暗中联手的后招,所以他很没有悬念地忧虑了。
“别担心,”明锋看出来了,开始拼命给他吃定心丸,“你放心吧,这件事我心里有谱。你大胆地信任我吧。”
不信任他还能怎么办呢?
言幼宁摇摇头笑了,“好吧。”
明锋还要说话,就听明悦在客厅里喊,“谁的电话呀?这个白色手机,国际歌的……”
言幼宁连忙拽了一张纸巾擦了擦手上的水渍,跑出去拿起电话一看,是小丁打过来的。言幼宁猜测这应该是来说新片的事儿。
“幼宁?”小丁的声音听起来不是很高兴的样子,“渝导那边来电话了,确认了你来扮演宜安的角色,凌哥过去签合同了,片酬分红什么的,晚一点儿了凌哥会打电话告诉你的。”
“好。”言幼宁等着他后面的话。
小丁的声音果然不太高兴起来,“还有一件事,孔园也进了剧组。孔园你还记得吧?新x路那个模特,最擅长演反派角色那个?”
言幼宁忙说:“我记得。他演的是……”
小丁不屑地哼了一声,“试镜的时候他不是想演宜安么,宜安没戏了之后不知怎么弄的,编剧又给弄出来一个宜安的师兄。呐,就这么个角色。”
言幼宁惊讶地挑眉。他印象里渝凡是个挺古板的人,随意更改剧本,只为了增加一个角色……话说这个孔园到底是什么来头啊。
小丁像是猜到了他的心思,压低了嗓子神神秘秘地说:“听说他跟制片人有关系。”
言幼宁随口问道:“什么关系?”
小丁冷笑了两声,“你说呢?”
言幼宁沉默了。别说这还只是小丁听来的流言,就算是真的……在这个圈子里,这种事情再寻常不过。言幼宁又有什么资格对别人的选择品头论足?
“嗯,我不会跟别人说的。”言幼宁想了想,“还有什么事?”
“就是嘱咐你当心点儿,离他远点儿啊。”小丁想了想又说:“对了,差点忘了正经事。这部戏里有一些打斗镜头。剧组已经安排了两位武术指导,你也要过来培训一下。明早八点,我过去接你。”
71、激将法
四菜一汤摆上桌的时候,明悦其实已经吃了个半饱。言幼宁带回来的点心新鲜又美味,她一吃起来就没停住,电视上正好播放的是她喜欢看的一档旅游节目,于是,她一边吃一边看,不知不觉盘子就空了。明锋知道她吃了不少零食,因此盛饭的时候只给她盛了小半碗,也就是个喂猫的量。
明悦既幸福又为难地在餐桌边坐了下来,餐桌上摆着莲藕炖排骨、酱爆牛柳、蒜蓉空心菜、清炒笋丝和一大碗西红柿蛋花汤。都是家常菜,而且看他们俩做饭那架势,估计手艺也就是个中等偏下的水平。但是不知为什么,明悦坐在这里,看着这两个男人一边说笑一边摆碗筷,却觉得特别有胃口。
明明不饿的。明悦有些纳闷地问自己,可是这种坐下就不想起来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她想起小时候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的情景,也是这般说说笑笑,热热闹闹。有时母亲还会亲自下厨,兴致盎然地做两道既不好看又不好吃的菜,逼着大家都吃完。后来家里的孩子都长大了,各自都有了要忙的事,尤其大哥明涵跟家里闹了别扭之后,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顿饭的机会就越来越少了。
明悦把牛柳和米饭拌在一起,搅了搅又加进去一筷子笋丝。抬头看见言幼宁正好奇地看着她,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从小就喜欢这么吃饭,不过我的礼仪老师批评我吃起饭来活像个建筑工地上打杂的小工,所以……”
明锋笑着替她解围,“所以她在外面就装淑女,在自己家人面前才这么吃。”
“没事,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吧。” 言幼宁笑了,心里觉得明悦这个小毛病也挺可爱的。像个小孩子。
明悦慢吞吞地吃饭,一边不停地瞟着饭桌上的两个男人,“其实我想说,你们俩挺好的。”
言幼宁嘴角一弯,“哪里好?”
明悦想了想,“像个家的样子。”
明锋和言幼宁相视一笑,“这话说的……还文艺上了。”
明悦拿了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眼神微微有些纠结,“三哥,你刚才不是问我为什么没跟二哥回去吗?其实是这样的,我呢,有一个重要的活动要参加,时间就在下周的周末。还有一些跟这个活动有关的事儿我想跟你谈谈。”
明锋心头一动,“什么事?”
明悦微微犹豫了一下,“是这样,严家的邦妮——就是做钢铁生意的那个严家,他们家的三小姐严邦妮的生日宴会。我跟邦妮交情平平,不过我和邦妮的表姐关系不错。哦,她表姐就是做化妆品生意的李家,就是刚才广告里‘中药美妆’的那个李家……”
言幼宁和明锋都被她这一通严家、李家的给绕迷糊了。明锋摆了摆手,“你刚说的李家,是不是跟二哥岳父家沾亲的那个李家?”
明悦连忙点头,“就是他们家。我也是通过二哥的关系跟李安妮搭上交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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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锋还是有些糊涂,这些闺秀们的事情他向来不是很在意,但是听到跟明铁又扯上了关系,他心里还是有些警觉起来,“怎么又跟托马斯家扯上关系了?”托马斯家就是明铁的岳家,因为明铁的关系,明锋对这一家印象并不好。
“李家的一个女儿嫁进了托马斯家,”明悦知道他的这个哥哥对世家的这些交情上素来不上心,这会儿跟他解释起来就真是有些费劲了,“悖艺饷此蛋桑新硭辜沂嵌绲脑兰遥苣┪乙サ氖茄霞摇@罴夷兀饬郊叶颊辞住n揖褪峭u绲墓叵荡钌狭死罴遥缓笙衷谙胪u罴业墓叵等ゲ渭友霞业难缁帷!
明锋明白了,但同时心里却又升起了更大的疑团,“你费了这么大力气,是想认识严家的什么人吗?”
明悦的表情稍稍有些纠结,“严家的情况你了解吗?”
明锋被她问的莫名其妙,“不了解。怎么了?”
明悦咬了咬嘴唇,“算了。等过了周末我再跟你说吧。”
“你可急死我了。”明锋有点儿火了,“你到底是有什么话要说啊,吞吞吐吐的。你是存心来气我的吗?”
言幼宁连忙拽了一把他的胳膊。他这么凶神恶煞的,他老妹肯说才怪。虽然明悦到底想说什么,言幼宁也是一头雾水,完全没听出头绪来。
明悦嘟起嘴,很是委屈地看着他,“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你还跟我凶?”
“什么……什么就为了我?”明锋听了这话,心里突然就生出几分不那么美妙的预感来。
明悦吞吞吐吐地说:“严家的长女嫁给了威尔家的次子。”
明锋狐疑地看着她,“你到底是要说什么?”
明悦看看他,再看看言幼宁,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低声说:“严家和威尔家有很密切的关系,周末的聚会上,严家的长小姐和他的丈夫要来。据说同来的还有威尔家的幼子罗宾。”
明锋脸色大变,“什么意思?!”
言幼宁已经听出了大概,脸色也变了。
明悦赌气似的放下手里的筷子,“没什么意思,我就是想通过严家的聚会认识小罗宾。如果我能顺利嫁进威尔家,不也是明家和威尔家的联姻吗?那样的话,二哥就没有理由逼着你娶你不喜欢的女孩子了。”
明锋气得声音都抖了,“明铁到底看上了威尔家的什么东西,连自己弟弟、妹妹卖了也要拿到手?!”
明悦避开了他的视线,“这个不重要。”
“谁说不重要?!”明锋手里的筷子砰地一声拍在了餐桌上,言幼宁面前的饭碗都几乎跳了起来,“这他妈的最重要了!”
明悦抿了抿嘴唇,“威尔家的三条航线。”
明锋气得说不出话来。
言幼宁则一眨不眨地盯着明悦,直到明悦不太自然地避开了他的视线,他才站起身来,把手里的筷子重重地扔在桌子上,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回了卧室。
他知道明锋这会儿是气糊涂了,脑子里还没有转过弯来。可言幼宁只是一个旁观者,所以他看的清清楚楚,明悦就是在使一个不怎么高明的激将法。
而且貌似还成功了。
这一家人办的事儿怎么就这么糟心呢。
言幼宁就想不明白了,明悦到底从明铁那里拿到了什么好处?她现在帮着明铁这么算计自己的三哥,她就没想过有朝一日她也会受到同样的对待吗?
果然明锋再进来的时候,第一句话说的就是,“幼宁,我得回去一趟。这件事我必须彻底解决了,不然就像埋了个□□似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炸。”
言幼宁蓦然间觉得筋疲力尽。从心底里透出来的累,一寸一寸渗进了了四肢百骸,他甚至连反驳明锋的话都没有力气说了。
“我不能让明铁这么算计下去了,没了我还有明悦,我不能看着自己妹妹进了他的陷阱。”明锋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言幼宁脸上那种沉默的疲倦的表情让他有些担忧,他搂住言幼宁的肩膀,声音不知不觉变得柔和起来,“幼宁,我要挖出这颗炸弹,我不能让我们的生活里存在这么不确定的因素。”
言幼宁摇摇头,“明锋,你没发现炸弹已经爆炸了吗?你口口声声说不能让你妹妹进陷阱,可是现在跳进陷阱里的人是你!”
明锋沉默了一下,“我知道明悦说的那些话半真半假。但是幼宁,如果明悦真的那么做了,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言幼宁忍不住苦笑了起来,“是啊,这就是一个比谁更心狠的游戏。显然的,你输了。”
“幼宁你别这么说。”
言幼宁没理他,明锋的手臂还搭在他的肩膀上,沉甸甸的,压得他透不过气。
“明锋……你到底还是被他们弄回去了……”
“别这么说,”明锋摇了摇他的肩膀,“你要对我有信心。我大哥那里还有汇成的股票呢,幼宁你知道吗?我们俩合起来足够辖制老二了。”
“然后呢?”言幼宁转过头,静静地看着他,“然后你接手汇成,或者你为了你们家的汇成继续到处拉盟军?如果诱之以利不好用了,你也会像明铁一样动之以情吧?你又会和哪个世家联姻来壮大你的力量?”
“我不会那样的。”明锋被他冷静得有些过分的态度刺激得有些心浮气躁,“我就是为了不让别人左右我的生活才要……我怎么会那么做?”
言幼宁冷眼看着他,这一刹间的感觉真是心灰意冷。从那个对自己一脸敌意的男人出现,他就一直提心吊胆的,结果……
“我会尽快结束汇成的事。”明锋握住他的手,心里不由得感到焦虑。他没想到言幼宁会是这样的反应,“你听我说,等忙完汇成的事,我爸妈那边也需要安顿一下,然后我就会回来。不会很久的,你相信我。”
言幼宁沉默不语。相信两个字说起来容易,可是要让他怎么相信?他生平最不知该如何去做的,就是相信。他曾经相信过自己的生身父亲、相信过所谓的兄弟、相信过有着最亲密关系的情人,结果又怎么样呢?
早在他活过来的最初,他就已经下定决心再也不去相信谁了。
言幼宁自嘲地笑了笑,他跟明锋相处的太久了,久到他几乎都要忘记了自己曾经发过的这句誓言了。
“幼宁你听我说,我二哥很有可能还在打你的主意。”这些话明锋本来是不打算说的,但是现在也不容他不说了,“我不想被动地等着接招,你明白吗,幼宁,我不想给他这么一个主动伤害你的机会。”
“你说的都有道理,”言幼宁转过头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不过说来说去,那都是你的家事,跟我其实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明锋哑然。
“我已经烦了,明锋,你自己不觉得过分吗?一下被打压,一下又看到希望,这种忽高忽低的日子,我已经腻了。”
明锋心头的不安扩大,他下意识地抓紧了他的手,“幼宁,我保证不会让你等我太久的。”
言幼宁摇摇头,“我不会等你。”
明锋陡然色变。
“我不会等你。”言幼宁的脸色还有些苍白,但是眼神却冷静到了悲哀的程度,“我不会等任何人。明锋,你要是走了,就不要再回来了。”
72、陈伯
“我到机场了。有雨,飞机晚点了,大家都在等新的通知。”
“雨真大,窗外白茫茫的,也不知航班会不会取消。”
“幼宁,我知道你心里埋怨我,但是我没有别的选择,这件事不彻底解决,这样的戏码就会不断上演。被动地躲在这里,并不是最好的办法。”
“我会尽快回来。”
“幼宁,我爱你。”
言幼宁将这些短信一条一条从手机里删除,在明锋的名字上微微迟疑了一下,面无表情地将他拉进了黑名单。
一莲曾经说过,在这世上,唯有回忆是永恒的。因为只有那些发生过的事情是不会再改变的。它会停留在那个已经被固定了的时间坐标上,永永远远都不会再有变化。
不会再有变化的意思,就是无论好坏都已经有了一个结果。
言幼宁看见了那个句号,知道自己人生中的一段时光已然落下帷幕。
他又一次变成了一个人。
前面的路,或许繁华或许寂寞,然而活着就得拿出活着的姿态来,不能软弱得让自己都看不起。
因为《盛世》开拍在即,剧组安排了一大堆的培训课程:武术、马术、仪态训练等等。言幼宁忙得晨昏颠倒,期末考试还是徐向北特意打电话提醒他才想起来的,于是又忙着学校剧组两头乱窜,除了看剧本背台词,还得忙着抄笔记背重点,每天都得折腾到后半夜去,连做梦的时候脑子里都闲不下来,不是在背台词就是背笔记。
生活突然间变得这样的忙碌,最大的好处就是让他没有时间去琢磨什么不该琢磨的事情。清醒的时候每一分钟都被填得满满的,然后脑袋挨着枕头就会睡个昏天黑地。连李翱都说这孩子虽然瘦了不少,但精神头看着倒比原来好了很多。
言幼宁的期末考试过的惊险万分,商贸法语直接低空飞过。放假前一天还被辅导员特意拎到办公室谈话,谈话的中心思想无非就是言幼宁年纪还轻,要分得清楚人生中什么事情最重要,不要被浮华迷了眼云云。
言幼宁出了办公室,抖掉一脑门子冷汗,转头又杀回了剧组。
他很忙,忙到没有时间再去顾虑那曾经经历过的前生今世,那些过往的纠结与甜蜜。只是在某个不经意的间隙里,他会因为某个曾经去过的地方,或者曾经听过的歌曲而突然间有些失神。
学校放暑假的第一个周末,言幼宁拖着自己的旅行箱跟着剧组去了西安。渝凡亲自选定的《盛世》外景地就在那里的某个山村。言幼宁从来没有来过这个城市,坐在飞机上满脑子都是兵马俑、骊山、蓝田玉和羊肉泡馍。据说外景地距离骊山很近,也不知有没有机会过去看一眼鼎鼎大名的华清池。
接机的大巴穿过了繁华的西安市区,一路向东穿山越岭而去。在接近午夜的时候,终于到达了位于半山腰的谢亭村。这一带属于骊山的支脉,据说在天气好的情况下能远远看到骊山最高处那座周幽王为博美人一笑烽火戏诸侯的烽火台。临时充作向导的剧务这样给大家介绍的时候,言幼宁也十分应景地跟着看了两眼,可惜黑天半夜的,群山连绵,什么也没看见。
早在大队人马到达之前,剧组已经把村里小学因为放暑假而闲置的二层教学楼给租了下来。条件虽然简陋,但好在是夏天,也不需要什么供暖供风的。山里一入夜比市区要凉快,只要自备蚊香就能舒舒服服一觉睡到大天亮。
因为是学校,所以空房间还是很多,平均两个人就能分到一个房间。卫生间和水房在走廊的两侧,水房后面有单独的淋浴间,有电热水器,就是得排队。
言幼宁带着小丁住进分配的房间时才发现对门就是孔园的房间。孔园比他们早到两天,是跟制片人一起过来的。据小丁说,孔园搭上的就是那个名叫陈明浩的制片人。言幼宁在机场看见过这个人,中年男人,五官平常,看着挺和气,渝凡给他介绍剧组的成员时,还拉着言幼宁的手说了两句“一表人才”之类的客气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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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事不关己,言幼宁也并没有把这些闲话很放在心上。再说也累得很了,大家随意洗漱过了就都匆匆睡了。言幼宁半夜醒来的时候,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的,似乎还有竭力压抑的哼哼唧唧的声音,似乎就是从对面房间里传来的。
言幼宁有点儿心烦,蒙着头继续睡了。
有了夜里那一出,白天再看见孔园的时候,言幼宁心里多少有些别扭。如何处理自己的私事是一回事,但是……但是在眼下这种宛如集体宿舍一般的环境里,就算还隔着一道门,差不多也就是众目睽睽了,在这种情况下自己那点儿私事是不是应该注意一下下呢?毕竟村子里自己盖的楼,隔音方面是没那么讲究的。
不过这种事情除非当事人自己反应过来,否则别人即使有意见也只能默默地蛋疼。言幼宁在化妆师一边给他梳头一边打着哈欠含蓄地抱怨,“昨晚没睡好。哎呀,住在人家楼下就是不好啊……”的时候就明白了,看样子昨晚没睡好的人绝对不止他一个。
山里条件有限,化妆间也只分了男女两间,当天有戏的艺人按照出镜的顺序轮流进来上妆。言幼宁换好戏服进来梳头的时候,一眼就看见林君正坐在那里上妆,看见他进来,林君在镜子里冲着他眨了眨眼,笑着说:“幼宁,等下是不是要拍马上那一组镜头?”
“是啊,”言幼宁忙说:“就是孔园扮演的师兄追杀我的那一场戏。今天也有你的戏?”
林君点了点头。他之所以会答应出演《盛世》,最主要的原因是渝凡答应了让他做这部戏的副导演。不过能和言幼宁再度搭戏,他还是很高兴的。
林君又说:“等下要记住教练的嘱咐。你们几个都是刚上了几节马术课,山里路况不好,万一有什么状况千万别慌张。”
言幼宁点点头。岛城能骑马的地方并不多,言幼宁还是中学时候被一莲带着玩过几次,不过都有马术教练全程陪护,所以单论骑马,他还真是个外行。
“我看孔园骑马就很不错,”林君问旁边的人,“他以前学过?”
旁边正在上妆的侍卫甲说:“我听他跟别人说他以前在马场做过兼职。是做马术教练。应该技术很不错吧。”
几个人正在谈论骑马的问题,小丁敲门进来催人。化妆师连忙给言幼宁脸上拍上最后一层定妆粉,急匆匆地把人打发了出去。
言幼宁出来的时候孔园已经牵着马等着了,渝凡带着助理正在讨论摄影的角度问题,灯光剧务都已经各就各位。
这段戏是讲言幼宁扮演的宜安在去长安的路上与孔园扮演的师兄不期而遇,师兄不知道宜安是自己的师弟,一心要行侠仗义,杀尽吐蕃人什么的。这段戏其实说白了,就是看在制片人的面子上为了孔园的角色硬加上去的。但是渝凡的神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怒,剧组其他的人也都不敢说什么。越是这种莫名其妙的情况,工作人员就越是不敢大意,谁都不想让自己撞到枪口上当了渝导泄怒的沙包。
言幼宁不是搞文学创作的,也弄不懂什么剧情结构。但是他看剧本的时候,这个角色是没有的。从心里讲,他也不觉得这个角色有什么存在的价值,怎么看都属于可有可无的性质。言幼宁甚至怀疑渝凡会不会在拍完之后把这个人的戏份全部剪掉。
好吧,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现在必须配合编剧大人的神展开,拍一出你追我逃的恶俗戏码。
作为副导演的林君跑过来给言幼宁解释了一下他需要注意的角度问题。看样子渝凡是打算拿这场戏给林君练手了……
言幼宁飞快地扫了一眼一副游侠装扮的孔园。那张略显阴柔的漂亮的脸蛋上一如既往地挂着淡淡的笑容,温柔谦和,看不出任何异样的情绪。言幼宁觉得他这份从容倒是让人不得不佩服。
言幼宁翻身上马,按照林君的要求站到了指定的位置上。马术指导拉着缰绳往前走了几步,将手里的缰绳递给了言幼宁,见言幼宁的神色已经放松了下来,就放心地闪开,闪开之前还在马臀上拍了一巴掌,好让马儿能轻快地小跑起来。言幼宁按照教练的指导压低了上半身,同时频频向后看去,眉眼之间带上了恰到好处的焦虑之色。
孔园顺着小路追了上来。这个人的演技或许还不够圆熟,但是从骑在马上的姿势便能看出马术不是一般的好。
挺短的一段路,言幼宁很快就跑到了指定的地点。孔园还没有追上来,就在他考虑要不要放慢速度等等他的时候,身下的小红马猛然向前一窜,将马背上的人用力甩了出去。
言幼宁猝不及防,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一头撞在了树干上。
言幼宁觉得自己昏迷的时间并不长,然而睁开眼时已是彩霞满天。
脑袋还有些昏沉沉的,言幼宁很有些沮丧地想起自己似乎是又一次从马背上摔下来了。他一直觉得自己其实是个挺喜欢户外运动的人,游泳打拳都还不错,但不知为什么每次骑上马就会显得那么笨拙。
言幼宁刚刚用胳膊肘支起上半身,又跌回了床铺里。他忽然知道心里那种不对劲的感觉从何而来了。
他骑马摔过两次,一次是在关家,陪着关政安去俱乐部散心时摔的,第二次就是拍戏时被马儿甩了下来。他现在应该是躺在半山腰的树林里,他的周围应该是山石、树木和剧组的工作人员,而不是……
站在门边的中年男人蹑手蹑脚地走过来,对上他清醒的视线,脸上立刻浮现出一个惊喜的笑容,“少爷,你醒了?”
言幼宁尚未从震骇中回过神,眼神呆滞地看着他,喃喃唤了声,“陈伯?”
这个人就是关家老宅的管家陈伯,言幼宁记得他还送过自己一个十分可爱的小盆景,似乎是榕树。
陈伯很小心地替他掖了掖被角,“头还疼吗?张大夫说你就是撞了头,休息休息就好了。”
言幼宁点点头,心里却还是疑惑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要不要吃点儿东西?”陈伯看了看他皱着眉的样子,一张老脸也耷拉了下来,“今天的事情其实都怪穆助理,他就在你旁边,居然就看着你掉下来了,真是……”
言幼宁忍不住笑了出来。一方面觉得陈伯的语气好笑,另一方面也有些自嘲的意思。他心里明白,现在躺在床上的自己是在时光的轮回里转了一圈又回来了,而不是当初被领回关家的那个对穆坤一往情深的自己。
言幼宁只是不明白这一切为什么会发生。
然而它真真切切地发生了。
陈伯被他笑得脸色更不好看了,“你这孩子就是耳朵太软,像当年的太太一样。别人说什么你都相信,被骗了都不知道……”他说的太太并不是后来嫁进关家的唐静怡,而是言幼宁的生母一莲。一莲刚到岛城的时候,住在东区的别墅里,日常起居就是陈伯照顾的。
言幼宁听他说起自己母亲,笑容也僵在了脸上。
陈伯叹了口气,“要不要吃点儿东西?我让厨房熬了粥。”
言幼宁摇摇头,他现在急于确定一件事,“陈伯,今天是几号?”
陈伯不疑有他,“九月十六号。”
“哪一年?”
陈伯诧异,不过还是告诉了他。果然是他跟着关政安去俱乐部骑马受伤的时间,距离关宇森接手华航集团还有整整两年。这个时候关宇森为了演戏演得更逼真,已经不再跟关政安一同出现在社交场合了,媒体似乎也默认了关家在栽培新的继承人——关家需要散播的消息都已经散播了出去,所有的暗潮涌动都已经被严严实实地遮掩在了安稳的表象之下。
言幼宁侧过头,看着床头柜上自己和关政安的合影,看着相框里两张带着笑容的相似的面孔,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无力感。
陈伯显然误解了他的反应,“老爷去了公司,等下才能回来……”
言幼宁苦笑了出来,“陈伯,没事。我就是想睡会儿。”
“好。”陈伯连忙站起身,帮他放下窗帘挡住了外面微微有些炫目的漫天晚霞,“我去通知张大夫你已经醒了,等下让他过来给你做个检查。”
言幼宁觉得自己已经累得无力再反驳什么了,他闭上眼,在脑震荡引起的轻微晕眩中沉沉睡了过去。
只是刚刚睡着,言幼宁就被一阵吵闹声惊醒了。他听到耳畔极近的地方闹哄哄的,其中居然还夹杂着两声马嘶。有人在他头顶上喊,“轻点,轻点,先把人放平。”
言幼宁听出这个是渝凡的声音。不同于平时略显不耐的淡漠,此刻的声音里居然急急火火的,旁边还有人吵吵嚷嚷地喊着村里的大夫过来了之类的话。
言幼宁费力地睁开眼睛,一片绿茵茵的树叶扑入眼帘。
山风过耳,枝叶婆娑。
林君熟悉的声音急切地问他,“幼宁?醒了?感觉怎么样?头晕想吐吗?”
言幼宁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脚,没感觉有哪里摔断了。应该是没事,就是后脑勺撞在了树干上,鼓起了一个大包。
言幼宁扶着小丁的胳膊慢慢坐了起来,看了眼团团围在身边的人:渝凡、林君、孔园,甚至化妆师都跑了过来,一脸关切地看着他。言幼宁不好意思地冲着大家笑了笑,“撞了个大包,别的就没什么了,不难受。害大家担心,不好意思……”
听到他说没事,大家看上去都松了一口气。
林君小心地扶住他的另一边胳膊,“你今天就坐边上歇着吧,我先拍下一组镜头。”
73、人红是非多
言幼宁竭力说服自己,白天发生的那一幕只是自己昏迷时的幻觉,或者一场梦。可是他心里的不安并不因此就减弱。
如果真的是梦,那这一场梦未免太过真实了。
言幼宁隐隐觉得发生的一切都和这枚戒指脱不开关系。自己能活回来,或许正是因为前世临终前的强烈怨气推动戒指发挥力量将自己送回了现在,那么,强烈的怨气与戒指的魔力之间是不是本身就存在着一种相互的吸引力?这个被戒指的力量刻意扭转的时空,是不是已经开始变得不稳定了?
言幼宁抚摸着胸前那枚扭转时光的戒指,忽然觉得这世间所有的得到果然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幼宁?”门外传来林君的声音,“幼宁在吗?”
“在。”言幼宁连忙起身开门,把林君迎了进来,“林哥你怎么来了?”
林君把手里的一个小药瓶递给他,“跌打药。刚才在外面我看见你胳膊上青紫了一块,腿上是不是也有伤?等下自己上点儿药,把淤血的地方都揉开。”
言幼宁有点儿不好意思,“谢谢林哥。”
林君在房间里唯一的一把木椅上坐了下来,“村子里条件就这样了,住得惯吗?”
“没事。”言幼宁对住宿条件真没有多挑剔,毕竟这里只是个小山村,又不是度假村。
林君沉默了一下,不知如何开口似的轻轻咳嗽了两声,“小丁呢?”
“他说自己吃多了,绕着村子散步去了。”言幼宁想起小丁腆着肚子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林哥你有话就直说吧。”
林君略有些意外地瞟了他一眼,随即自嘲地笑了起来,“幼宁,我呢,是有些话想跟你说,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合适。”
“是白天我从马上摔下来的事?”
林君点点头,“刚才我和教练去马棚检查了一下,你骑的那匹马有一条腿上带着伤口,而且看上去不像是刚才在树林里刮伤的……”
言幼宁有些明白他要说什么了,“你是说有人……”
林君迟疑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我已经嘱咐老陈不要往外说。但是这件事……我确实是有所怀疑。”
言幼宁没有出声,事实上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他心里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想要收拾他的人自然是有着非动手不可的理由,而且仔细想想,想要收拾他的人还真不少……这个认知还真是让人灰心丧气啊。
林君压低了声音,“我刚才也悄悄打听过剧组的人都有谁去过马棚。”
言幼宁看看他,“有孔园吧?”
林君震惊了,“你也怀疑他?”
言幼宁笑着摇头,“我只是觉得他最容易有嫌疑。我想大家也都是这么猜的。如果我受了伤的话,出演宜安的人应该就是他了。”
林君不吭声了。他之前跟渝凡谈话的时候确实把孔园列为第一号嫌疑人,但是听言幼宁这么说,又觉得有些不确定。再联想到上次他从楼梯上摔下来的事……果然人红是非多,可不要在剧组里出什么事才好……
林君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咱们大家都小心点儿。我会跟渝导商量一下,尽量把你和孔园的戏分开拍。”
言幼宁想说没必要,但是看着林君如临大敌的模样,又把话都咽了回去。被人关心着总是一件让人感觉温暖的事,他又怎么会不领情呢。
“早点休息,”林君拍了拍他的肩膀,“明天拍宜安和云歌的对手戏。”
言幼宁点点头,“我会好好准备的。”
云歌就是被大将军和吐蕃世子一起喜欢着的女孩子,她的父亲也是朝中要员,母族中曾经出过两位贵妃,在长安也算是赫赫有名的大族。
今天要拍的就是云歌被宜安搭救之后,特意安排筵席向他道谢的一场戏。扮演云歌的是东星娱乐公司最近两年风头最盛的玉女掌门人黎妙萦。黎妙萦自出道以来演的最多的就是偶像剧里清纯善良的角色,人气虽高,但是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好作品。东星公司此次为她争取到了云歌这个机智飒爽的角色,也是希望她能有所突破的意思。
言幼宁私底下觉得黎妙萦扮演云歌从气势上看还是弱了一些,不过一千个人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观众眼中的云歌到底是什么样,导演眼中的云歌又是什么样,谁又能拍着胸脯打包票呢?
言幼宁按照林君的要求站在栏杆边,听到身后的声音下意识地回过头看了一眼,这一看便再也移不开视线。言幼宁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了第一次看见明锋朝自己走过来的情景,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服装助理在摄影机扫不到的角度整理了一下黎妙萦宽大的裙袂,又猫着腰飞快地闪了开来。
林君冲着她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可以开始了。
黎妙萦面带微笑地朝着窗边的宜安走了过来。因为是宴客的场合,她身上穿着宽袖的礼服,发丝束成了一个圆滑的抛髻,鬓边珠围翠绕,衬得她一张小脸唇红齿白,颇有几分明媚夺人的青春气息。言幼宁不由得突发奇想,觉得黎妙萦要是能再胖二十斤左右的话,那种世家贵族的千金所特有的雍容大气,就能完全从外在形象上展现出来了。可惜的是,现在的女孩子一个比着一个地减肥,都瘦的什么似的。
云歌见他回头,含蓄地露出一个微笑来,“世子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出神,是云歌哪里招待的不周到吗?”
宜安微微垂下眼睑,“云姑娘太过客气,称呼宜安便是。”
云歌笑着说:“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宜安。”
宜安微微一笑,垂眸不语。一只手却不由自主地捏住了腰带上垂下来的璎珞。
“你来长安的时间还短,喜欢这里吗?”
“还好。”宜安老老实实地答道:“就是热闹了些。”
云歌笑了起来,“热闹还不好吗?这里可是最繁华的长安城啊。”
宜安反问她,“你们的书上不是说‘梁园虽好,终非故里’吗?”
云歌诧异地挑眉,“宜安还要回吐蕃去吗?”
宜安自知失言,眼中闪过慌乱的神色,“我……”
云歌笑了起来,“宜安,我是把你当朋友的,在我面前,你不必拘束。”说着眨了眨眼,压低了声音说道:“你说过的话,我是不会让其他的人知道的。你尽管放心好了。”
宜安弯了弯唇角,暗暗松了一口气的样子。眼中灰烬一般沉寂的神色也在这个瞬间焕发出一种与他年龄相符合的、明亮而动人的光彩。
莫名的情愫浮漾在琥珀色的眼眸中,如春水般脉脉动人。
林君拍了拍言幼宁的肩膀,脸上的表情十分愉悦,“幼宁你知道吗,你的眼睛实在很出彩。我以前看书上说‘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总觉得这种说法莫名其妙,想不明白眼睛怎么会说话。直到我看到你,我才发现原来书上说的是真的。”
言幼宁不习惯别人这么直白地夸他,尤其还是夸他的长相。他微微有些无措地冲着他傻笑,“林哥,你就别再夸我了。说的我好像一个小姑娘似的……”
林君笑着说:“我只是告诉你:你的表现已经超出了我的期望值。继续加油!”
“我会的。”言幼宁看着他,心里暖融融的,“谢谢林哥。”
林君回到摄影机旁边,跟渝凡讨论下一组镜头。言幼宁今天的戏份已经拍完,卸了妆出来看见小丁正像个没头苍蝇似的满世界找他。
“怎么了?”言幼宁微微蹙眉。
“当然是有事找你。”小丁拉着他就往外走,一直走到了剧组的人看不见的地方才停了下来,他指了指村口的方向,“有人来探你的班。”
言幼宁心头猛然一跳,随即便又反应过来,明锋人在美国,这个时候他家里的事情还不知道闹成什么样,怎么可能会跑到这里来看他?
“是谁?”
小丁摇摇头,“身份太复杂,不好解释,你还是自己过去看看吧。我就在这里等你,有啥情况你喊一声我就过去。”
言幼宁一头雾水地走过去,见村口的空地上停着一辆越野车,一个年轻女孩子正靠在车门上朝这边张望。身材高挑的女孩子,长长的卷发在脑后束成一个利落的马尾,身上穿着牛仔中裤和短袖的t恤,看起来有点儿像是自驾游的游客。
看见言幼宁,女孩子三步两步走了过来,朝他伸出了一只手,脸上也流露出惊喜的神色,“您是言先生?”
这架势……又不太像粉丝。
言幼宁有些疑惑地伸出手与她相握,“你好,请问是有什么事吗?”
女孩子从手包里取出一张名片递了过来,“你好,言先生,是这样的,我是容先生的生活助理丁玲,容先生让我过来看看你,我来之前跟你的助理丁先生联系过。”
问题是小丁什么也没说。言幼宁越发不解,“你说的容先生是……”
丁玲微怔,脸上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你不知道容先生?”
言幼宁越发的莫名其妙,“不知道啊,怎么了?”
丁玲脸上流露出一个略显无奈的笑容,“是这样,容先生是荣发集团的执行总裁,也是明先生的生意伙伴。”
言幼宁听到“明先生”三个字,心里涌起怪异的感觉,“你说的是明锋?”
丁玲点点头,“是的。”
言幼宁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愣了一会儿才说:“不好意思让你跑了这一趟。不过,我和明先生并没有什么来往,这个……就不麻烦你们了。”
丁玲愣住。
言幼宁冲她笑了笑,转身走开了。
女孩子在他身后似乎喊了一句什么,但是言幼宁没有留意。他只想快一点离开这里,这种氛围,会让他觉得心里发酸。他好不容易才把自己的生活扭到了一个没有明锋的轨道上,怎么可以那么轻易地又转回去呢?
人们都说吃一堑长一智,而他从生活的教训里学到的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不要给自己无谓的希望。
希望那种东西,看似华美,然而他这颗经历过沧桑的心却已无力再去承担它破灭的后果。对他来说,走了就是走了,放弃了就是放弃了。在他这里,或者走或者留,除此之外再没有似是而非的中间状态。
既然已经做出选择,就继续往前走吧。就像他之前劝自己的那样:活着就要拿出活着的姿态来,何必瞻前顾后,给自己徒惹烦恼?
言幼宁摇摇头,他心烦的事情已经够多了!
心烦的事情太多,而排在首位的就是他自从拍戏从马上摔下来,恍恍惚惚梦到了前世关家的情形之后,连着几天下来,但凡闭眼就会梦到关家老宅里自己曾经住过的房间,以及……曾经经历过的那些生活场景。
曾经经历过的噩梦再度重演,让言幼宁有种崩溃的感觉。
他开始变得惧怕夜晚的来临,他宁可坐在窗边,抱着无法连接网络的笔记本出神。或者叼着烟在学校的操场上来回踱步,煎熬似的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他宁可在拍戏的间隙里靠着树干小睡过去,时间到了再被小丁或者林君喊起来,也不愿意在夜幕降临的时候躺到那张床上去。
没有人能知道他到底有多恐惧。
他知道有些事情已经脱离了掌控,慢慢滑向了未知的方向。或许最糟糕的结果就在前面等着他,当初带着他活回来的力量会将他再送回去。或许,这枚戒指的力量支撑起来的空间原本就是一个首尾相衔的圆环。
言幼宁在路边的石块上坐了下来,远处是剧组的工作人员发出的声音,头顶是蓝天白云,林间鸟雀鸣叫,泉水叮咚。
一切都是如此的平和安谧。
只有言幼宁知道眼前所见都只是表象,而内里蕴藏着的无法抗拒的神秘力量,会挟裹着他,走向一个不可知的世界。
言幼宁把头埋进了臂弯里,浑身阵阵发冷。
这一刻的他,无法再压抑心头汹涌的悸痛与脆弱,连一直刻意压抑着的思念也变得疯狂起来。那个将他丢在这里的男人,那个曾经给过他温暖拥抱的男人,那个说了会回来却始终不曾出现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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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锋……”
74、现实和交错的梦境
言幼宁睁开眼,发觉自己还是躺在关家老宅自己的那间卧室里。
卧室不久之前才重新装修过,稻草色的壁纸换成了自己喜欢的柔和的灰蓝色,窗帘也从原来花朵图案的丝绒质地换成了灰蓝色宽条纹的麻质窗帘。没有了繁琐的装饰,这间卧室看起来清新而舒适——那个时候的自己,是真的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幻想着可以一直住下去,所以在装修的细节方面花了很多的心思。
天色未亮,房间里像絮着一团灰黑色的雾气,看什么都影影绰绰。言幼宁掀开被子,慢慢走到窗边掀起窗帘朝外看了看。
初秋的天气清爽宜人,是以陈伯并没有将窗户关的很严实,还留了巴掌大的一道缝隙,清新的空气扑进来,带着清晨露水的味道。绿茵茵的草地像一床绵密的毯子,从窗外的台阶下一直延伸到了远处的树林。
这原本是言幼宁最喜欢的景致,重活一世,也仍然喜欢,只是……只是此刻的他不再把自己当做此间的主人。对于这座老宅子和宅子里的人来说,他只是一个看客——只可惜前世的自己即使看透了这一点,也依然自欺欺人地不肯承认。
言幼宁刚要转身,就听到一阵细微的的声音,有人似乎走进了他的卧室。不等他回身去看,就有两条手臂从背后环了过来,将他紧紧搂进了怀里。
被另外一个人的体温熨帖着,言幼宁的脑子里不自觉地空白了一下,身体却先一步靠进了那个怀抱里。就好像这样的动作已经重复了无数次,以至于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已经对他的触摸无比熟悉。
两只大手顺着睡衣的下摆探了进去,在他的腰腹之间暧昧地揉捏,同时一个缠绵的亲吻落在了他的耳后,然后顺着他的脖颈一下一下地吻了过去,轻轻咬住了他的下颌。
言幼宁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开始发热,喘息声也急促了起来。
身后的男人像是被他的喘息声撩起了满腹浴火,不管不顾地将他压在窗台上,伸手就去撕扯他的睡裤。
言幼宁也被这个粗鲁的动作惊醒了过来。
不,不对,不是这样的。那个人,从来没这样不管不顾地对待他。言幼宁挣扎了起来,用力推开身后的男人。拉扯间窗帘被拽开,一缕灰蒙蒙的晨光正好照在男人的脸上。
一瞬间,言幼宁只觉得心跳和呼吸统统停住了。
“穆坤?!”
言幼宁一身汗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把伏在床边的小丁吓得几乎惊跳起来,“妈呀,幼宁,你可算醒过来了,吓死人了!”
言幼宁太阳穴突突直跳,满头满身都是汗,心跳也急促的像要从胸口蹦出来一样。
“你自己都不知道吧?”小丁连忙扶住他,一边拿过干净的毛巾替他擦拭额头的汗,一边絮絮叨叨地发牢骚,“你这一睡过去就是整整两天,怎么叫都叫不醒。没把我们都吓死。大夫说你是疲劳过度,我猜就是你前段时间失眠给闹的……”
噩梦的余悸还萦绕在言幼宁的心头,不过知道这一切只是一场噩梦,他的心情还是慢慢地平复了下来。
“这里是酒店?”
“是啊,”小丁端了杯子过来,扶着他小心地喝了半杯温水,“咱们不是山里的外景拍完了吗,渝导说放两天假大家都好好休息休息,然后进影视城的。结果可好,大少爷你还真是结结实实地‘休息’了两天……”
言幼宁模糊记得好像真是这么回事儿。不过,自己怎么会一睡就是两天呢?
小丁摸了摸他的额头,一脸不放心的表情,“你哪里不舒服?去不去医院?要不要吃点儿东西?”
“没事,”言幼宁拍了拍他的胳膊,“对不起啊,小丁,连累你了。”
“你说这些干啥?”小丁不乐意了,“你是公司的艺人,我是你的助理,把你照顾好本来就是我的工作——我可是拿薪水的。你就别瞎想了。饿不饿?我去给你弄点儿吃的。”
言幼宁点了点头。刚醒来的时候还不觉得,但是一听自己竟然睡了两天,肚子里顿时饿得发慌。
小丁嘱咐他两句就出去了。言幼宁把床头柜上剩下的半杯水喝完,躺回了枕头上暗暗琢磨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现实和交错的梦境……
言幼宁摇了摇头,或许是自己想多了,事实就如小丁所说的那样,只是因为失眠的缘故,身体严重缺乏睡眠导致了自己连着睡了很长时间。
嗯,一定是这样。
言幼宁揉了揉还有些昏沉的脑袋,觉得其余的事情还是先不去想,《盛世》就要杀青,他的戏也快要拍完了。
对他来说,这才是目前最重要的事。
火烧行宫。
这是言幼宁在《盛世》中的最后一场戏,叛军逼近行宫,皇帝带领宫眷和朝中大臣沿山路逃跑,随同皇帝出行的宜安为了洗刷吐蕃人叛乱的嫌疑,自告奋勇带领行宫中的禁军迎战叛军,为皇族们争取撤离的时间。而云歌作为深受皇帝宠爱的右骁卫将军的新婚妻子,理所当然地被叛军当做了人质。
宜安从叛军手里救出了心爱的女子,护着她一路后退。随着他的走动,台阶上留下斑斑血渍。
火光映着他满身血迹,狰狞如浴血罗刹。
叛军逼了上来,宜安已经没有退路了。他把臂弯里昏迷的云歌交给了身边的护卫,让他带着云歌先走。
护卫不敢忤逆宜安的命令,含着眼泪跪下行礼,“世子保重。”
宜安的手掌轻轻抚过云歌的脸,满眼眷恋。
“噼啪”一声爆响,一根燃烧的木柱掉了下来,溅起一蓬火星。
“走吧。”宜安收回手,毅然决然地转过身。叛军已经逼上台阶,宫门之外便是山路,崎岖难行,又是在夜里,也不知他们能跑多远。宜安只能守在这里,也必须守在这里,将他心爱的女子护在身后。哪怕多护着一刻也是好的。
护卫带着云歌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云歌在颠簸中醒来,朝着宜安的方向伸出手,“宜安!”
“快走!”宜安怒喝。
云歌失声痛哭,“宜安……”
宜安回身凝望着云歌离开的方向,眼角慢慢沁出一抹湿意。随即他抖了抖长刀上的血渍,大喝一声,挥刀迎上了叛军。
一队叛军绕过燃烧的山门,朝着云歌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宜安一脚踹开与自己缠斗的几个卫兵,从台阶上飞身跃起,拦住了叛军的去路。
宜安杀红了眼,使出浑身解数阻拦追兵的脚步。斜刺里一支长箭透胸而过,将他牢牢钉在了山路上。
宜安望着云歌离开的方向,眼中神采慢慢涣散开来。他的嘴唇微微动了动,无声地念出了那个铭心刻骨的名字。
无论是真心喜爱这部戏,还是只想借着它摆脱自己的心事,《盛世》中的宜安都是言幼宁倾注了最多心血的一个角色。自己的镜头全部拍完的时候,言幼宁心中有种难以割舍的依依之情。
三个多月的时间,劳累、失眠再加心事重重,言幼宁整整瘦了一大圈。虽然按照拍戏的进度,剧中人宜安的外貌也是初时健康端正,随着剧情的推进,他被卷入了各种是是非非之中,人也越来越憔悴消瘦。但是作为一个演员,言幼宁几乎将生活里的自己和戏中人完全重叠了起来,这种拼命的劲头实在让人有种……发憷的感觉。
不过,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言幼宁敬业的好声誉也是这个时候传开的。渝凡和林君虽然对言幼宁的精神状态颇有些担忧,但是媒体曝出对《盛世》有利的新闻,他们还是十分乐见的。言幼宁离开剧组那天,林君甚至还悄悄对他说,他正在筹备自己执导的第一部影片,到时候他会邀请言幼宁来出演男主角。虽然还是尚未决定的事情,但是林君这样看重他,言幼宁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戏拍完了,回去了他还是得住华艺的宿舍。他心里其实是有些惧怕一个人住的。因为他的失眠症还是没有起色。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一开始的不敢睡就变成了如今这样想睡也睡不着的状况。很多事他明明没有刻意去想,但是那些东西却始终像阴影似的压在他的心头。越是夜深人静的时候,越是无法摆脱。
他开始试着口服安眠药。可是药物带给他的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睡眠,而是放松了他的四肢百骸,让他沉入了一种浅睡眠的状态。动不了,像是在睡觉,可是脑子里翻涌的东西反而更加变本加厉。
言幼宁迅速地憔悴了下来,情绪也开始变得焦躁,整个人都不对劲。
然而他毫无办法。
离开岛城的时候刚刚入夏,回来的时候却已经入了秋。
言幼宁背着他的单肩包从图书馆走出来的时候,被刺眼的阳光晃得眯了一下眼睛。因为刚开学不久,他落下的课程并不多,补课并没给他增加太多压力。只是他才回来没多久,又快到国庆长假了,真不知道漫长的七天假期该如何打发……
手机响了起来,是林君打来的。林君如今可是大忙人,不仅全程参与《盛世》的后期制作,发行宣传方面的事渝凡也都交给他来运作。三天之前的专访节目也是他出面安排的,言幼宁琢磨着,林君这是铁了心要退居幕后了。
“喂?林哥?”
林君笑着说:“幼宁,我和渝导等下要去吃烤鱼,顺便聊一聊《盛世》宣传方面的事情,你有没有时间一起过来吃个饭?”
言幼宁正在发愁不想一个人回宿舍,林君的邀请简直是正中下怀,当下满口答应,“有啊,我这会儿刚从学校出来……上哪儿跟你们碰头?”
林君电话那边跟别人嘀嘀咕咕了一番,“这样,你不是有车吗?你直接去‘塞上江南’吧。我订了房间,咱们直接在哪儿碰头,你看呢?”
言幼宁痛痛快快地答应了,挂了电话就快步往外走。“塞上江南”距离这里可不近,这会儿正好赶上下班的高峰时段,打车可是不好打的。他虽然有车,但是因为回来之后睡眠始终不好,白天精力也差的很,所以出门一直不敢自己开车。
赶到“塞上江南”的时候,言幼宁还是来晚了。渝凡和林君已经到了,正坐在包厢里陪着一个年轻男人说笑。
是一个言幼宁从未见过的男人。三十上下的年纪,肤色微黑,眉眼深邃,言幼宁刚刚走到包厢门口,这人的视线就刀子似的扫了过来,倒让他不由得怔了一下。
短短一个对视,这男人的视线由审慎的凝视转为略带惊讶的欣赏,脸上的表情也随之变得柔和了起来。
渝凡和林君连忙招呼他坐下,“来,来,介绍一下,这是咱们《盛世》最大的投资人,容庆容先生。言幼宁,这就不用介绍了,这张脸就是活招牌,现在走到大街上,不认识他的人可能真没几个。”
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容庆站起来十分正式地和言幼宁握了握手,“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说起来我也是言先生的影迷。”
这个人的姓名让言幼宁模模糊糊的想到了什么,不过印象模糊的很,一时间也想不起什么来。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言幼宁总觉得这人看自己的眼神中仿佛别有深意。女明星出来拉赞助陪酒的新闻他也不是没看过,不过以渝凡和林君的身份来推测,言幼宁又觉得这两个人还不至于做出这么龌龊的事情来。
林君看出了他心里的疑惑,一边替他倒了半杯红酒一边笑着解释说:“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新片吧,那也是容先生投资的。我想着,正好你人也在岛城,到时候影片开拍了少不了大家在片场还要见面的,就把你喊过来见个面,认识一下。免得以后在片场碰见了,你还当他只是个普通粉丝。那可就闹笑话了。”
容庆也跟着笑了起来,甚至还主动替他拉开了身边的椅子,“言先生,坐。”
“容先生太客气,”言幼宁不知道他的深浅,也不好表现得太疏离,“您叫我名字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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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庆笑着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幼宁。”
75、容庆
言幼宁的酒量一向不好,又是许久没沾过,从“塞上江南”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觉得晕沉沉的。言幼宁模模糊糊记得谁曾经跟他说过,喝酒喝到这个程度刚刚好,正可以回家去睡一个好觉。
可是为什么,对于他来说,连睡觉这样的事情都变成了奢侈的事情呢?
言幼宁垂着头在街上慢慢地走,脚下虚浮的感觉让他觉得好像身体都变轻了,而脑子里却依然沉甸甸地清醒着。像那些似睡非睡的夜晚,被噩梦靥住了,手脚都动弹不得,越是心急越是醒不过来。
言幼宁在路边坐了下来,摸出烟盒给自己点了一支烟。
出来的有点儿晚了,或者他刚才走的方向不对,这会儿看看自己身边竟然没有多少行人,也没看见有出租车……或者有,只是自己一路走来根本也懒得花心思去找找看吧?因为在他看来,这个时候,无论他身在何处都没有什么区别。
言幼宁伸直了双腿,懒洋洋地抬起头,头顶是被城市的高楼大厦分割成了方块的墨蓝色天空,笼着薄薄的一层雾,没有星星,月亮也不知躲在那一座大厦的后面。
连夜空也是如此寂寞。
自从闹起了失眠的毛病,无所事事的时间就突然多了起来。白天可以忙着去公司,忙着上课,忙着……可是夜晚他该做什么呢?
这么静,这么漫长。
好像全世界就剩下了他一个人。
言幼宁把手里的烟头弹了出去,看着那一星微弱的亮光在半空中滑出一道弧线来,然后消失在了下水井的井口。言幼宁看了看烟盒,还有两支烟。也好,等下可以去找找哪里有二十四小时的便利店,不管怎么说,去买两包烟也算是有事可做了。
身后有脚步声慢慢走了过来,停在他的身后,然后……一个人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声音里带着微弱的笑意,“还有烟吗?”
言幼宁看了看这个不请自来的家伙,沉默地将手里的烟盒递了过去。这个男人刚才看着自己的眼神就有问题,这会儿会出现在这里,似乎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容庆从他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上,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坐着。反而是言幼宁有些沉不住气了,“你这么贵的衣服也坐马路边上……一点儿不心疼吗?”
容庆忍俊不禁,“你不也坐马路边上?”
“你能跟我比吗?”言幼宁抖了抖自己的腿,“超市打折牛仔裤,七十块钱一条。买方便面的时候顺手淘的,你有吗?”遇见李翱之后,他的衣服都由李翱打理。这些都还是以前自己买的。那时候没有多少钱,自然也不会买很贵的衣服。
容庆很是真诚地赞美他,“你长得好,腿又长,穿什么都好看。”
言幼宁不喜欢别人说他的长相如何如何。他本来就喝多了,喝多了酒的人能有什么顾忌呢,一张小脸立刻就耷拉了下来。
容庆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变脸,随口问道:“就这么一直坐着?”
“嗯,坐这里。”言幼宁这会儿回宿舍也是睡不着,反而坐在这里看看路过的车辆行人还有意思一些。
容庆微微蹙了蹙眉,“我听说你失眠很严重?”
言幼宁回过头来瞥了他一眼,不怎么高兴地问他,“听谁说的?”
容庆莞尔,“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有几个月了。”这个话题言幼宁也同样不愿意谈论,“大夫说慢慢会好的。”尽管言幼宁自己也知道,“慢慢会好”这种说法就是个安慰人的话。
容庆有些担忧地看着他,“就这么一整夜地不睡?”
“睡不着。”言幼宁点着了最后一支烟,长长吁了口烟气,“没办法。”
“是心理方面的原因吧?”容庆斟酌着劝他,“要不找找心理医生?”
言幼宁摇摇头。他这情况能着心理医生么?找了去要怎么说?说自己梦见前世的事情?说自己一闭眼就穿回了前世?这话谁会信啊?搞不好都不要给他诊治,直接就把他扭送到精神病医院去住院观察了。
容庆的眼睛里带着试探的神色,“是不是失恋了?”
言幼宁继续摇头,心里却涌起了几分又是好笑又是酸涩的感觉。他这算失恋了吗?或许明锋的离开对他来说真的是一个打击,而自己却还没有意识到。否则怎么解释他一走,自己的精神状况就差成这个样子?或者,明锋的离开只是一个诱因。原本安稳的生活被打破,重新陷阱了不确定的状态之中,所以埋藏在他心底的恐惧都借着这个由头被释放了出来。
平衡被打破,总要经历一个适应期才会达到新的平衡。言幼宁觉得现在的自己就处于这个不稳定的状态。
这应该只是一个暂时的状态。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那你有女朋友或者男朋友吗?”容庆继续若无其事地套着他的话,“恋人什么的?”
言幼宁摇摇头,“你问这干嘛?”
“聊天么,不都是这么聊的?”容庆笑着说:“哎,你对你的另一半有什么要求?”
言幼宁不太想聊这样的话题,太敏感了,而且跟不熟的人谈私事总是会觉得格外别扭。但是这样的时候,能有个人陪自己坐在马路边上聊聊天,他心里还是很乐意的。只得不情不愿地答道:“没什么要求,是个人就行。嗯,能陪着我的。”
容庆喷笑了出来,“不会吧?这也算要求?”
言幼宁没有笑。他的双手支在身后,微微仰着头看着头顶雾蒙蒙的夜空,懒洋洋地说:“这怎么就不算条件了呢?你以为这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条件吗?我睡不着的时候还不是自己一个人满大街瞎溜达?”
容庆笑不出来了,他看着言幼宁,言幼宁的眼睛在夜色里微微发亮,像月光下沉默的河流,波光流丽,寂静无声。
容庆忽然间有种被蛊惑的感觉。
言幼宁没有注意到他的失态,自顾自地问道:“容先生你是做生意的人吧?为什么会把钱投到拍电影上?”
容庆回过神来,洒然一笑,“这有什么?投资什么不是为了赚钱?何况这个圈子里还有那么多的俊男美女呢。”
这样的回答……还真是个实诚的流氓。跟某人果然是一丘之貉。
“俊男美女?”言幼宁低声笑了起来,侧过头微微带着几分戏谑的神色看着他,“所以你现在是打算要泡我?”
“本来没这个打算的。”容庆很认真地想了想,“不过现在……好像还真有了。”
言幼宁又笑了起来。他现在能感觉到酒精后遗症了,身体轻飘飘的,心情好像都轻快了不少,好像路灯下面飞过去一只小蝙蝠他都会觉得好笑。
“你笑什么?”容庆觉得自己被嘲笑了,可是嘲笑他的人还真是让他生气不起来,反而很想凑过去,狠狠地吻住那张漂亮的嘴。
“没什么,”言幼宁摇摇头,“我是觉得你该回去了。现在应该很晚了。”
容庆看了看表,“那你呢?”
言幼宁想了想,“我要去买包烟。”
“然后呢?”
“没有然后,”言幼宁歪着头想了想,“然后就抽烟呗。”
容庆摇摇头,“想去哪儿买?我带你过去。然后送你回家。”
“不用。”言幼宁连忙推辞。
容庆忽然很想叹气,“走吧,都这个时间了,难道你要走着去吗?”
再拒绝反而显得矫情了,言幼宁只得站起来,“谢谢容先生。”
容庆又想叹气了,“还是叫我名字吧。”
言幼宁笑而不答。他只是喝的有点儿多,又不是真的喝傻了。
容庆的车停在路口,两个人走过去的时候,容庆又说:“对了,我父亲的一位世交是个很有名的医生,我带你过去看看吧。你总这样……不好。”
言幼宁连忙推辞,“不用麻烦容先生了,我自己回去看医生的。谢谢,谢谢。”
容庆深深看了看他,也没再说什么,心里却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言幼宁本来以为这件事也就到此为止了,没想到第二天放学,一出校门就看见一辆嚣张的越野车停在路边,容大少手里夹着半支烟,正靠在车门上等着他。
言幼宁开始觉得纠结了。其实昨天夜里睡不着觉的时候,他就已经想起这个容庆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人了。就在不久之前,他还在西安拍戏的时候,那个莫名其妙来探班的女孩就说的很清楚:容先生派她来探班,容先生是明先生的生意伙伴……言幼宁如今是人红是非多,真有能力来招惹他的,都是有点儿家世背景的主儿。在这种情况下,明锋拜托的人,自然也不会是普通老百姓。这样的人,哪里是言幼宁能惹得起的?
言幼宁觉得自己已经当着明锋的面把话说的很清楚了,分开了彼此就再无瓜葛。他自己也确实是这样看待这件事的。可是明锋非要拐弯抹角地找个熟人来照顾他……
这到底算个什么事儿呢?
搞的好像自己也藕断丝连一样……
言幼宁昨天喝了酒,但是偏偏一夜都没睡着,白天难免各种焦躁不适。就算面对这么一位惹不得的大少爷,他的表情还是十分僵硬,“好巧啊,容先生。”
容庆的脸色沉了沉,昨天晚上他还嘱咐让他喊自己名字,这会儿又变回了“容先生”,自己这是上赶着给他嫌弃了吗?
“不巧,”容庆的表情也变得阴沉了下来,“我专门等你的。昨天不是说了得你去看一位医生的吗?”
“那个……”言幼宁实在不想跟这个人多做纠缠,“我其实……”
“走吧。”容庆不容分说,替他拉开了车门。
言幼宁左右看了看,这里是在大街上,不知什么地方就躲着一双娱记的眼睛,自己推来推去的,反而会让人生疑。
言幼宁不情不愿地坐进了副驾驶座。
容庆瞟一眼言幼宁微微板着脸的小模样,嘴角微微弯了起来,心里那点儿小郁闷也不知不觉散开了。
言幼宁心浮气躁,只顾着注意后视镜里有没有车辆跟踪,街角旮旯里是不是猫着娱记,别又让人拍到什么引人遐想的照片,惹来什么舆论上的麻烦,也没有注意车子到底是往哪儿开,直到车子驶进了陈老医生家所在的小区,他才后知后觉地想着:这人该不会是带着自己去看陈老医生的吧?!
事实证明,有些圈子它就这么小,想绕都绕不开。
车子停在陈老医生家门外的时候,言幼宁简直无语了。等到陈老医生出来,隔着个铁门一脸惊诧地看看他,再看看旁边的容庆,言幼宁简直不知道该如何给他们做介绍了。这算怎么回事儿啊这是……
陈老医生也回过神来,一边开门,一边恨铁不成钢地伸出一只手先点了点言幼宁,又朝着容庆的方向点了点,“幼宁啊幼宁,你说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啊?你这孩子哪儿都挺好,心肠也软,就是挑男人的眼光太差!”
容庆,“……”
言幼宁,“……”
“一个是这样的,两个还是这样的,”陈老医生简直不知道该批评言幼宁有眼无珠,还是该叹息这孩子运气太差,“你说你怎么就碰不见个踏踏实实的好男人呢?!”
容庆忍无可忍,“死老头你别太过分了,我哪里不好了?!”
言幼宁也听不下去了,“陈爷爷你先别激动,我跟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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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一起瞪着他,眼神里都有点儿气势汹汹的架势。
言幼宁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心说这都是怎么档子事儿啊?!
76、进与退
言幼宁费了许多口舌,才解释清楚容庆和自己的关系……哦,不,是容庆和自己完全没关系。可是陈老医生看上去仍是半信半疑的。原因无他,容庆在他解释的过程中始终紧紧盯着言幼宁,活像一头饿狼盯着一只傻肥羊似的。言幼宁只不过不小心往他的方向瞥了一眼,背上的汗毛就都根根立了起来。
卧槽,明锋结交的都是什么朋友啊这是……
磕磕绊绊地跟陈老医生解释了一下自己目前的状态:明锋远走高飞了,自己忙于工作,并没有找个第二春什么的,单身!绝对单身!陈老医生的脸色总算是缓过来了。言幼宁趁热打铁,把话题拉回到了自己的身上。
“容先生其实也是好意,说我一直失眠什么的,不好,所以把我给带过来了。主要是他没说是带我上您这儿来——要是早知道上这儿来,我还用别人带着来么?”言幼宁跟陈老医生相处的久了,说起话来不自觉地就带出了亲昵的味道,“对了,陈爷爷,我从西安回来特意给您带了一副蓝田玉的象棋,下次过来蹭饭我给您带过来。”
陈老医生闹明白了在他看来最重要的一个问题,注意力便自然而然地集中到了言幼宁的身体上,按着他细细把了脉,眉头就紧紧皱了起来,“这是怎么搞的?你这才几个月的时间怎么就把身体搞成这样?”
这个问题要言幼宁怎么回答?只能含含糊糊地说:“您也知道我接了新片,这几个月一直忙得很,所以就……”
陈老医生摇了摇头,一双老眼神情通透,“你还想瞒着我?工作再忙还能把人忙成一个精神病人?你这简直就是……就是……”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心里除了担忧,还有点儿替孩子感到委屈。视线扫过容庆,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两眼。
容庆莫名其妙,“我怎么了?”
陈老医生看他的眼神简直像看一块抹布,而且还是用过的抹布,“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几年就跟明家的老三走得最近。哼,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容庆平白躺枪,不乐意了,“我说陈爷爷,不就是小时候打碎过你的破砚台么,你要不要记恨这么久啊。我怎么了我?我简直无辜极了!”
陈老医生不搭理他,转过头问言幼宁,“明老三又不是什么好东西,走就让他走呗,你犯得着这么糟蹋自己身体吗?”
言幼宁连忙辩解,“我没有……”
陈老医生不耐烦地摆摆手,示意他闭上嘴。自己按着他的手腕,再度细细揣摩他的脉象。
言幼宁这么些日子的辗转反侧,到了这个时候才算是舒了一口气,他靠在沙发上,周围是熟悉的、安心的场景,鼻端是淡淡的药草香气。言幼宁闭上眼,不知不觉间竟然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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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庆连忙抓紧机会跟他介绍言幼宁的情况,“陈爷爷,他的助理说他经常几天不睡,然后会突然睡过去,连着睡一两天也不醒来。您看……”
陈老医生嫌他嗓门大,不怎么高兴地瞥了他一眼,没吭声。不过眉头却紧紧皱了起来。言幼宁跟着剧组去西安之前,他正好跟着钓鱼俱乐部出去玩了,也没见着,通了个电话也只知道明锋走了。当时他还想着,言幼宁这个死心眼的孩子不定得偷摸的难过成什么样儿,没想到几个月不见,糟糕到了这个地步。
陈老医生心头忿忿,转头看见容庆正眼巴巴地看着他。便压低了嗓子呵斥了一声,“你看我干嘛?给我把人抱到楼上卧房里去!手脚轻点儿!”
他年轻的时候和容庆、明锋的父亲是同窗,交情非常铁的那种,后来几个人各自成家立业,几家的小孩子也都是混在一起长大的。可惜后来明家移居海外,容家的根基又在帝都,见面的机会就越来越少了。
容庆连忙凑过去,小心翼翼地把人给抱了起来,跟着老爷子往楼上走。言幼宁看着身高腿长,但是抱起来才发现他很瘦,腰腹之间更是没有几两肉。容庆不由得有些心疼。他刚才听了陈老医生的抱怨,心里也有些怀疑言幼宁闹成这样是因为明锋离开的缘故。不过言幼宁自己说不是这个原因,而且他说起这些事的时候神情总是淡淡的,容庆也有些拿不准这孩子说的是不是真的。
把人抱到卧室,容庆又在陈老医生的监视下帮着言幼宁脱了外衣长裤,还没等他过足眼瘾就被轰了出来。气得容庆在心里叫了他好几声“死老头”。容庆从小就淘,老爷子最喜欢乖乖巧巧的孩子,所以一直看他不顺眼。
言幼宁这一睡,又是整整两天。醒来的时候陈老医生正在楼下跟阿姨商量午餐的菜色。厨房里已经炖着汤,食物的香气飘在初秋暖融融的空气里,让睡了两天的言幼宁食指大动。
“陈爷爷。”言幼宁吸溜着鼻子来到厨房门口。
陈老医生听到他醒来,满心愉悦的表情在回身的刹那僵在了脸上,眼中的笑容还未成形就慢慢变成了担忧的神色。或许言幼宁自己还不知道,他的脸色看起来比没睡之前还要苍白,眼睛下面淡淡的淤青也显得格外刺眼。
“陈爷爷?”言幼宁疑惑地看着他。
“哦,醒了?”陈老医生勉强笑了笑,“饿了?我让阿姨先给你盛碗汤,等下就吃饭。”
言幼宁乖乖点头。
陈老医生看着他这个样子,不知怎么就想起了自己两个小孙子小时候的样子,对这个孩子也不由得心疼起来。
饭菜上桌的时候,陈老医生若无其事地问他,“幼宁啊,我看你这个情况跟别人失眠还有一些不同。你的身体并不是没有睡眠的需要,倒有点儿像……像是压抑着不让睡,然后压抑不住了就一头睡死过去……”
言幼宁停住了手里的筷子。他觉得陈医生这么说已经很接近真相了。不论前生今世,他确实都没有过失眠的毛病,之所以会闹成现在这样,最初的原因是惧怕睡着之后会继续梦到前一世的情景而不敢入睡。身体的需要一再受到压制,一到夜晚就会习惯性地紧张起来。久而久之,想睡也睡不着了。
言幼宁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含含糊糊地说:“因为……做恶梦。”
陈老医生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一直做恶梦?”
言幼宁眼里闪过无助的神色,“是。一直做噩梦。只要闭上眼就会……”
陈老医生拍了拍他的手背,“我明白了。”
言幼宁把脸埋进了掌心里,声音微微有些沙哑,“陈爷爷,我其实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心里害怕的东西,白天拼命压抑的东西,都会在夜晚来临的时候变成噩梦,让你陷在里面出不来。只要闭上眼睛就会回到那种处境里去……怎么都摆脱不了……”
陈老医生以为他会哭出来。然而没有,言幼宁只是把脸埋了起来,深深叹息。
“只是害怕吗?”陈老医生微微蹙了蹙眉,“因为害怕,所以想要逃避,但是又逃避不了,所以就熬着自己的身体?”
言幼宁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然而实情似乎……确实如此。
陈老医生缓缓说道:“我的小孙子程颢,哦,我给你看过照片,就是现在在美国读医科的那个。这孩子五岁的时候来我这里过暑假,我就发现他有个毛病,每天到了要睡觉的时间就要把所有的灯都开着,院子里的灯也要开着,否则他就不肯上床去睡觉。他父母也都纵容这个毛病,觉得小孩子胆子小嘛,也不算什么大毛病,说不定长大一点儿就改过来了。”
言幼宁抬起头凝神倾听。他知道陈老医生在这个时候说这样的一番话,一定有着要点醒自己的用意。
“可是天天这样,我就觉得不对了。有一天晚上,他又闹着要开灯,我就问他,程颢啊,你告诉爷爷,为什么要开灯啊?”陈老医生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瞟了一眼言幼宁专注的神色继续说道:“孩子就说:爷爷,没有灯光的地方有妖怪。没有亮光,妖怪就会扑上来把咱们都吃掉。”
言幼宁不自觉地弯了弯唇角。
“我就说,你怎么知道灯关了妖怪就会出来呀?咱们俩去看看吧。”陈老医生说道这里,自己也笑了起来,“程颢当然不敢啊,我就给他看我书房里的那把宝剑——其实就是朋友旅游给我带回来的纪念品,挺普通的玩意儿。我就跟程颢说那是山上庙里的法师送给我的宝剑,有了妖怪就会自己跳出来斩妖除魔。就像他看的电影里剑侠燕赤霞的剑囊一样。然后这孩子就信了。”
“我带着他先把卧室的灯关了,让他借着外面草坪灯的灯光仔仔细细地观察他的卧室。孩子的眼睛适应了光线之后,也慢慢能看清楚屋里的摆设了。然后,他就发现他的卧室跟亮着灯的时候是一样的。什么变化也没有。然后,我再带着他出门,关了走廊里的灯。带着他顺着走廊一遍一遍地走来走去,好,走廊跟开着的的时候也是一样的。然后我们下楼,依次关了客厅的灯和院子里的灯。晚上有月亮啊,外面还有小区里的路灯,这个时候程颢才真的惊讶了,他发现就算关了房间里的灯,房屋还是原来的样子,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出现。而且有星星、有月亮、有路灯,有这些亮光,他生活的这个世界就不可能有真正意义上完全的黑暗。”
言幼宁听的怔了。
陈老医生看着他的反应,知道他已经听进去了,抿着嘴笑了笑继续说道:“然后我就把手里的宝剑留在了他的窗台上。故事里燕赤霞的剑囊也是放在窗台上的,来了妖怪自己会跳出来。我跟他说我这把宝剑就跟故事里的宝剑是一样的。”
“接下来的几天,关了灯之后我就带着孩子守在他的卧房里,把宝剑放在窗台上,我们就等着。当然了,什么也没等到。程颢慢慢适应了关了灯睡觉,然后……”陈老医生拍了拍手,“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他发现关了灯也没有他害怕的东西,当然也就不怕关灯了。”
言幼宁出了会儿神,“您是想劝我别害怕?”
陈老医生笑了笑,“遇上了生活里的难事儿,进是一种办法,退是另一种办法。不过,要是退无可退,那就不要再退了。”
言幼宁细细咀嚼他这两句话,心头的浮躁慢慢地静了下来。盘踞在脑海里的那一团乱麻也好笑就被掐住了线头似的,抖一抖,满脑子的毛线似乎……也没有那么乱了。
“没有退路,那就往前走。”陈老医生抿着嘴笑了笑,“你真的咬着牙往前走了,说不定就会发现并没有你想的那么艰难。”
77、摊牌
言幼宁摊开记事本,一笔一划地把心里所有困扰他的枝节都写了下来。好的、坏的,一目了然。
这个办法还是陈老医生教他的。
言幼宁仔仔细细地看着自己写下来的东西。糟糕的情况无非是以下几种:陷在过去的时光里出不来,关家的大环境、关宇森父子的算计、和穆坤之间不清不楚的纠缠。最糟糕的不过就是再被关宇森弄死一次。不过……
这似乎也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言幼宁轻轻抚摸着中指上的戒指,心里暗想:其实死亡的过程其实也没有多难熬。有这个东西在自己手里,他应该还是会继续困在这一段时光里,不会真正死去。
或许因为自己内心恐惧的缘故,他陷进那个梦里的时候,虽然情景略有不同,但是每一次都是在关家老宅的卧室里醒来。有时候是看着管家陈伯替他收拾房间,有时候是穆坤来找自己,有时候则是关政安来探望自己的病情,甚至有一次,陈伯正在替他收拾衣柜,关宇森把电话直接打到了陈伯的手机上询问言幼宁的恢复情况。
言幼宁现在有些疑惑,会不会因为自己的恐惧,所以在梦里的时候自己才会一直困在卧室里,被动地接受他讨厌的人的出现?如果自己可以像陈老医生说的那样,不再后退,不再缩在角落里自怨自艾地感叹命运的不公,而是主动寻找可能会扭转这一切的办法……那是不是那个既定的结局会真的发生改变?
反正最糟糕的结果也不过就是被弄死,再活回来的话,他的日子也还是像现在这样。当然,如果这中间除了什么问题,他没能活回来……好吧,那更是一了百了,更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言幼宁咬着笔头想了想,或者下一次当他再回到关家老宅的卧室时,自己可以试着走出去看一看。离开那个小房间,看看在困在那个空间里的时候,周围的世界是不是还和自己记忆中的一样?
不管怎么说,陈老医生的那句话说的是很有道理的:没有退路,那就往前走。
包厢的门打开,身穿黑色旗袍的楼层经理带着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男男女女走了进来。包厢里都是熟客,少爷小姐们正要各自找位置坐下,就听上首的男人懒洋洋地说了句,“我这不用,去那边坐。”
旁边的几个男人都笑了起来,其中一个大大咧咧地笑道:“这又是怎么了?这个东东你上次来还说人家皮肤细滑什么的,这才几天,就不待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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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庆扫了一眼站在沙发后面,脸上微微带点儿委屈的神色的清秀少年,懒洋洋地晃了晃手里的酒杯,“不是有句诗叫做:曾经沧海难为水么。我这是看见了看鲍鱼海参,就吃不下去素炒小白菜了。”
“卧槽,”刚才说话的男人立刻喷笑了出来,“你这是给哥儿几个说笑话来了?还看见?看见的意思就是你压根还没吃到嘴吧?!”
坐在另一边的男人也是精神一振,“容大少这是看上什么绝色了?”
“绝色?”容庆盯着手里的酒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唔,绝色……”
几个男人互相交换着疑惑不解的眼神,先前说话的男人推开身边的女人,凑到容庆身边问他,“嗨,嗨,我说少爷你这是玩的哪一出?”
容庆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没吭声。这几个人都是平时混熟了的朋友,在他们面前,容庆也不会过分地掩饰自己的情绪,不过……都还没影儿的事儿,他自然也不会说太多。被他们这么一问,他倒是想起了另外一件事,颇有些不情愿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冲着哥儿们几个晃了晃,示意自己要打个电话,便不再理会包房里的人面面相觑,甩手就出去了。
走廊里要安静一些,容庆拒绝了服务生的领路,顺着走廊来到休息厅外面的露台上。露台上没有人,容庆坐在藤椅上给自己点了支烟,心里忽然有点儿烦。从感情上讲,这个电话他真不想打。至少,不是现在打。
指间只剩下半支烟的时候,容庆还是调出明锋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算算时间,那边的人应该已经起来了。
果然电话很快就被接了起来,明锋的声音听起来略略有些沙哑,不像是刚睡醒的慵懒,倒像是彻夜未眠的疲倦,“五哥?”
容庆在容家这一辈里排行老五。关系走得近的世家子弟会称他一声容五,明锋比他小两岁,五哥这个称呼是从小就听熟了的,但是这会儿听他这么称呼自己,容庆竟微微觉得有些不自在。他决定不跟他拐弯抹角。
“老三,你当初让我替你关照的人,究竟跟你是什么关系?”
明锋微微迟疑了一下,“为什么问这个?”
容庆语气淡然,“知道是你什么人,我才好安排关照的程度。”
明锋忙说:“五哥,他是我的男朋友。”
容庆反问,“前任?现任?”
明锋被他漠然的语气噎了一下,“五哥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容庆被烟头烫了一下手,嘴里嘶的一声随手将烟头甩了出去,“你说的这人我见过了,有些话我也问过了,人说了,跟你已经分手了,再没关系,不领你的情。”
明锋哑然。
容庆仰着脖子看着头顶上方灰蒙蒙的夜空,心里忽然觉得空荡荡的,“老三,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把人怎么了?他的情况可不太好。”
明锋顿时紧张起来,“他怎么了?”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明锋叹气,“我家老二想把我俩给拆了。就这个事儿。”
“看样子拆成功了?”容庆冷笑,“你个窝囊废。”
明锋没有反驳,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他毕竟是我二哥,我一开始还是想着能说服他的。毕竟一家人,以后还要相处……我没想到他做的这么绝。”明锋说到这里,深深吸了口气,语气也坚决了起来,“不过我不会再给他这样的机会来破坏我的生活了。”
容庆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你怎么对付你哥我不管,我就问你一句话,你跟言幼宁,到底分了没有?”
明锋被他的语气弄得心里没底,“当然没分啊。”
容庆冷笑,“人家跟我可不是这么说的。”
明锋的语气也沮丧起来,“当时他不想让我回来,就说走了就算分了什么的,不过我……”
“你怎么样我才懒得管你。”容庆的语气里多了几分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怒意,“老三,要让我说,你真挺不是东西的。”
明锋叹了口气,“我这边也快了,明铁被我踢出董事会了。下一步就是拆分拍卖。”
“等你回来说不定人都送到安定医院去了。”
明锋怔住,“你……什么意思?”
“我找人看他病历了。”容庆低下头点了支烟,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老三,他神经衰弱你知不知道?”
明锋有点儿急了,“怎么会神经衰弱?他从来没这毛病……”
容庆打断了他的话,“他失眠很严重,经常几天几夜睡不着。”
明锋没有出声,呼吸声却变得急促起来。
“不是我说你,真没那个本事把人照顾好,就不要搞出一本正经的架势去追人。像你之前似的,花钱养个人在身边不就挺好?装什么情圣?嗯?没你这么祸害人的。”
“我不是……”
容庆很是烦躁地打断了他的话,“你跟我解释个屁?!”
明锋也沉默了。多年的交情,彼此熟悉的程度早已超出了自己认为的程度,他很轻易就从容庆的语气里察觉了一些微妙的东西。他的语气也变得生硬了起来,“容五,你当初可是答应替我把人照顾好的……”
“我答应的事当然会做到。”容庆漠然答道:“人我在照顾着。他不肯去医院还是我把他拖到陈老爷子跟前的。”
“容五,”明锋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理智一些,“五哥,我也请你理智一些。人家都说你一诺千金,你可别在我这里砸了招牌。你别忘了,我把人托付给你,不是为了让你来挖我的墙角。那是我的男朋友!”
“已经不是了。”容庆的语气微嘲,“言幼宁说的很清楚,你们俩已经没关系了。那天在陈老爷子家他还说自己是单身。你可以自己找陈老爷子证实。”
明锋怒道:“不管他是什么状态,你别忘了你已经订婚了!”要不是容庆已经订婚,他怎么可能把言幼宁托付到这种人手上?
容庆伸长了双腿,让自己更放松地靠在藤椅里,声音听着也懒洋洋的,带着一丝疲倦的味道:“婚约已经取消了。大概再过两三天媒体就会曝出来了。”
明锋觉得一道雷劈下来,正好劈在了自己的脑袋上,劈得他魂儿都要出窍了。像容家这样的大家族,订婚结婚都是很有影响力的大事情。怎么就容他这么轻易就取消了婚约?容庆背地里到底做了什么?
明锋说不出话来,心里却这个人生出了浓重的危机意识。
容庆终于成功地把话题引到了自己想要表达的方向上,心里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老三,你没把他照顾好,这是事实。他现在因为你,整个人都快要垮了,这也是事实。如果你对他还有感情,那就请你真心替他想想,放他一条生路吧。”
“你……”
“我的助理跟我汇报她去探班的情况时我就是这么想的。她的原话是:言先生说他跟明先生完全没有关系。他对于明先生委托朋友照顾他的情况非常排斥。”容庆停顿了一下,才又缓声说道:“老三,我相信你这方面觉得你们没分手,觉得他还是你的什么人。但是我感觉言幼宁说的那句:走了就是分了,他是真心那么说的。或者,你可以换个角度想想:你觉得你对他的好,是不是真的是他需要的好?”
容庆强势惯了,也不等他回答便自顾自地说道:“所以我现在不用顾及你的想法。我只在意他怎么想,既然他说自己是单身,那么他当然有接受别人追求的自由。何况,”他抿着嘴无声地笑了笑,“我现在也是单身。咱们把丑话说在前面,生意归生意,人情归人情,这些跟咱们想追谁可没有关系,看各自的手段运气吧。”
明锋已经放弃了说服他的想法,语气强硬地宣布,“我会尽快回去。容五,你给我等着,我饶不了你。”
容庆反而笑了起来,“老三,你回来也是跟我一样,需要从头追起。我觉得咱们俩如果站在同一个起跑线上,我应该比你有优势:在他面前,我可没有过黑历史。”
明锋大怒,“容庆!”
容庆把手里的半支烟按灭在了藤制的矮桌上,看着柔和的灯光下藤条上那一个暗色的印记,淡淡地说道:“老三,你自己放手的宝贝没理由老天还给你留着。既然幼宁已经说了‘走了就是分了’,你还非要回美国,那你还有什么可抱怨的?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我跟你有什么道理可讲?!”明锋冷哼了一声,“反正我这就回去了。咱们当面谈。”
“没什么好谈的。”容庆抿着嘴笑了笑,“我刚才已经说了,生意归生意,人情归人情,这两样都跟咱们追谁没关系。我看好的人,不会让着你。”
“去你妈的,”明锋忍无可忍,“哪个龟孙子用得着你让?!”
容庆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那就……走着瞧吧。”
78、Oceans Deep
该说的都说了,该做的也都做了。
言幼宁从关宇飞的车里下来的时候,被酒精浸染得熏熏然的脑子里除了后事都已交待妥帖的释然之外,便是一片空茫。
全然无所谓的感觉。就好像无论生也罢、死也罢,无论命运如何安排,都已经与自己全无关系。在这一刻,言幼宁甚至不知道这种感觉究竟来自于冥冥中诡异的预知,还是……还是仅仅因为自己习惯性地先做好最坏的打算。
当然,现在已经无所谓了。
关宇飞不放心地扶了他一把,“你行不行?半瓶红酒呢,用不用我送你上楼?”
言幼宁摆摆手,“不用。”
关宇飞看他晃晃悠悠往前走,忍不住嘱咐了一句,“有事给我打电话。”
言幼宁眼神飘忽地笑了笑,“宇飞,其实你能花时间听我讲完这些神神鬼鬼的事情,我已经很感激你了。”
关宇飞抿着嘴苦笑了一下。其实他也说不好自己究竟是信还是不信。不过能有机会跟这个兄弟坐在一起喝喝酒聊聊天,他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言幼宁也一样,他许久没有过这样轻松的感觉了。心头无所顾忌、无所牵挂,安安静静地只是等着即将发生的事情。他最初所求的,无非是活下去。现在也是如此。然而那种即将发生什么的预感重重压在他的心头,并且越来越清晰,容不得他假装自己没有察觉。
他知道有些事情即将发生,或者下一秒,或者下一个白天。
他逃不掉的。
言幼宁晃晃悠悠地走到宿舍楼下,忽然觉得不想上去。楼上那间黑乎乎的宿舍这个时候一定是静悄悄的,他又睡不着,上去干什么呢?他抬起头看着头顶明澈的天空,一时间看的有些入神。初秋的天气,暑热刚刚过去,寒冷还未到来,正是一年中最让人感觉舒适的季节。沁凉的夜风吹在他被酒精蒸的滚烫的脸颊上分外舒服。
没有雾气,夜空晴朗如洗,银河横过星空,像一条钻石堆砌的河流。美得……不像是真实存在的东西。
言幼宁这样想的时候,心头微微一动,想起了刚才和关宇飞说过的话。他说他已经分辨不清白天是真实的,还是入梦之后的所见所闻是真实的。关宇飞回答他说:“笛卡尔最有名的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我思故我在。你觉得现在是真实的,那就是真实的。你自己觉得现在的一切都是虚假的,那它就是假的——这个全在你。”
全在于我……
言幼宁觉得这句话简直把他给难住了。前一世固然不好,而这一世,这短短的两年也尽是费尽心机的盘算:如何不招惹关家的注意、如何在自己并不热爱的圈子里立足……和明锋在一起之后倒是过了几天舒心的日子,可惜这短短一段日子也架不住别人的破坏,终究落了个人走茶凉,不了了之。
他的这一世,似乎……也没有什么可留恋的。
言幼宁忽然觉得这样也未尝不好。眼前的这道坎,无论自己这一缕孤魂能不能过得去,都不会有什么深刻的羁绊。
他如今是真真正正能够随遇而安了。
“啪”的一声轻响,打火机的火苗在不远处闪了一下,一阵淡淡的烟味随风飘了过来。干燥、微苦的味道里带着黑咖啡似的醇厚。
这个味道言幼宁不久之前才闻到过,他瞟了一眼烟味传来的方向。这个时候已经很晚了,没想到他还会在这里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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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生意的人,不是晚上都有应酬什么的么?”言幼宁在一旁的木椅上坐了下来,懒洋洋地伸直了双腿,“你怎么有空一趟一趟地到处乱跑?”
黑影里的男人走了过来,一言不发地在他身边坐下。
言幼宁对这个男人的出现一向是无所谓的。他看得出,他和明锋是一类人,甚至性格比明锋还要来得骄狂,对于自己想做的事是听不进任何人的劝告的。于是他也懒得多说什么,实在想来就来吧,要坐在这里那就坐在这里好了。
夜晚那么长,有个人肯花时间陪自己坐着,这种感觉其实也挺不错的。
“还有烟吗?”言幼宁问身边的男人。
容庆无声地笑了笑,顺手把指间的烟递到他嘴边,眉眼之间的神色微微带着戏谑,像是等着看他被烟呛得受不了而闹出什么洋相来。
言幼宁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偏过头,借着他的手深吸一口。
烟味果然冲得很。言幼宁被呛得咳嗽了起来,容庆大笑,将他拽进怀里一下一下地顺着他的后背。容庆身上的烟味闻起来带着一丝淡淡的暖意,在微凉的夜晚,格外地吸引人。言幼宁懒洋洋地靠在他的胸前,没有动。
容庆低下头,正好看见言幼宁的眼角因为咳嗽而洇出的一丝水光,心头突的一动,没忍住,低下头去在那里吻了一下。言幼宁的皮肤贴着他的掌心,凉滑如瓷,不带烟火气。容庆的嘴唇贴在他的眼角,恍惚间有种错觉,仿佛这人身上的血肉都是冷的,怎么暖也暖不热。
明明是很近的距离,容庆却没来由的有些不安起来。他的嘴唇慢慢下滑,停在他的嘴边,抬眸,对上言幼宁微带醉意的茫然的视线。没有慌乱,没有排斥,但是……也没有丝毫的愉悦。就好像他靠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石头、一棵树。
容庆在他唇上轻轻吻了吻。他的嘴唇果然也是凉的,又凉又软,诱得人恨不能用力去咬上一口,咬出那柔软的唇瓣里深藏的火热。然而他终究克制着没有动,温热的气息拂过言幼宁的面颊,带着诱惑的味道,像是一种无声的邀约。
这是花花公子们惯用的伎俩。
言幼宁这样想着,却没有推开他。他潜意识里觉得容庆就是个浮浪公子,见了看得过眼的人搂搂抱抱也没什么可惊讶的。这种人应该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性子,不会对身边的人负什么责任,也不会要求什么真情实意。此刻坐在自己身边,明天或许连言幼宁是谁都不记得了。
言幼宁只是不想一个人呆着,却并不想欠谁的人情。如果只是逢场作戏,各取所需,他心里反而没有那么多负担。
言幼宁的视线落在容庆转折分明的嘴唇上,垂眸吻了上去。
容庆没有动,甚至在言幼宁的嘴唇贴上来的时候,他也只是安静地配合着他。他能感觉到言幼宁想要在他这里得到的是一种类似于安慰的东西,不需要他主动做什么,只要安静地坐在这里就好。他觉得言幼宁此刻的心态,就像一个陪着朋友进饭店的人,心思不在饭菜上,没有糖醋排骨?那有没有椒盐牛柳?也没有?没关系,那就有什么上什么吧——就是这种性质的。说句让自己泄气的话,言幼宁现在这个状态,哪怕是凑过来的是一条流浪狗,他都会高高兴兴地搂在身边。
接触的时间还短,容庆对他的了解都浮于表面,但是他能感觉出言幼宁是一个戒心挺重的人。以他们现在的交情,哪怕自己问了,言幼宁也绝对不会告诉他自己在为什么事焦心。所以容庆干脆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他想让自己抱着他坐着,那就坐着好了。不想说话那就不说好了。反正容庆抛下一堆公事跑来这里,原本也不是为了找谁聊天打发时间。
一夜悄然逝去。
天边亮出第一抹朝霞的时候,言幼宁眨了眨眼,如梦初醒般喃喃说道:“容少,谢谢你。我欠你一个人情。”
容庆放开手,若无其事地活动了一下酸麻的肩膀,语气一如既往的淡漠,“不用客气。无论你有什么要做的事,我都很乐意陪着你。”
言幼宁闻言抬头,第一次认认真真地打量这个男人。
被言幼宁挂在胸口的那枚戒指自昨夜起就开始发热,到了白天几乎有些烫手了。言幼宁不知道这预示着什么,一整天都心神不定的。直到小丁打电话催促他,他才想起今天是《盛世》剧组吃散伙饭的日子,他不能不去。
散伙饭的地点选在了一品轩,这是个让言幼宁感觉挺复杂的地方。他当然还记得在这里他和明锋之间发生过什么。那个时候,他还没想到自己和明锋后来能走的那么近,再后来又分开,变得……那么远。
他其实能理解明锋为什么执意要回去,因为他觉得他的妹妹需要他去为她出头,而他也需要利用这个机会扫清埋藏在两个人之间的隐患。那个时刻的明锋,浑身上下充满了莫名其妙的使命感,热血、冲动。
但也让人感觉疲倦。
言幼宁觉得自己已经苍老到禁不起任何折腾了。情敌的破坏、受伤、家人的阻挠、算计,一桩桩一件件,他都可以从容接招,因为这个人许诺了会一直陪在他的身边。他一直以为这是两个人齐心协力对感情的争取。然而明悦一个小小的计谋就轻而易举地把他打回了原形,让他猛然间意识到这出闹剧从头到尾都只是明家自己的家务事,根本与他无关。
他被排除在外了。
这让他之前在明铁面前的叫板变成了一出滑稽剧。明铁回去了,明锋和明悦也回去了,明家人关起门来解决问题。只有他,被关在外面、被动地等待着一个模棱两可的结果。或者明锋在解决了所有问题之后,亲手为他打开这扇门,或者……
明锋会说你如果也进来的话,很有可能会伤到你,所以你就安心等在外面吧。可是像这样被排除在情况之外,谁会安得下心来?
自以为是的保护,换个角度去看,未尝不是一种距离。
言幼宁其实不太知道明锋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爱情这种说法太虚幻,他自己也不太相信的。言幼宁只能摸索着用自己的方式对他好,给他炖并不怎么美味的山药排骨汤,帮他取回送去干洗店的衣服。
相比于明锋所表露出来的热烈的感情,言幼宁最想要的是一种安心的感觉。有人陪着的,会让他感觉温暖的、不离不弃的陪伴。
明锋差一点就做到了。
遗憾的是,终究差了那么一点点。
剧组的人都来了,让言幼宁觉得意外的是容庆也来了。他坐在渝凡的身边,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虽然不热情,但也不会让人觉得有架子。容庆并没有对他表现出什么不同,这让言幼宁感觉安心。于是他也像剧组的其他人一样上前敬酒,泰然自若地说几句客客气气的场面话。
孔园当然也来了,而且这人酒量还不错。拉着周围的人划拳拼酒,把包厢里的气氛炒得热热闹闹。
言幼宁从西安回来的路上就听小丁说了,其实孔园当初确实是存着把言幼宁弄下来的意思。但是具体堕马事件是否跟他有关就不好说了。后来容庆的助理出面给剧组施压,孔园的愿望落了空,这件事才算揭过去了。言幼宁对这件事并不怎么在意。这个圈子里每个人都有向上爬的办法,而自己也并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最主要的原因是以后跟孔园可能也没有打交道的机会,他犯不着揪着他不放。
但孔园显然没打算就这么轻轻松松地放过言幼宁。言幼宁看得出来,孔园是憋着一股劲儿要让他出个丑的。所以,当他拼酒输给了孔园,而孔园又若无其事地提出让言幼宁到大厅给大家唱一首歌的时候,言幼宁很痛快地就答应了。
不把这人憋在心里的一股邪气放出来,谁知道他以后会怎样?只是唱首歌而已,就算大家都在传他唱歌跑调又怎么样?他本来也不是十项全能,这样的出丑,言幼宁并不觉得怎么没面子。
剧组里的年轻人都一窝蜂地跑到大厅去给言幼宁助威。一品轩是这个圈子里的人经常出入的地方,管理方面非常严格,一般的娱记轻易是混不进来的。这也是言幼宁不在意的原因之一,丢脸也只是小范围的丢脸。不过大厅里到底年轻人居多,言幼宁跳上舞台的时候还是被人认了出来,口哨声此起彼伏,言幼宁拿起麦克风的时候冲着人群露出了一个微笑,“喂,丑话说在前头,我可不会唱歌,等下要是跑调了你们别给我喝倒彩啊。”
大厅里的年轻人都哄笑起来,拍手的声音噼里啪啦响成一片。
容庆站在人群的后面,也微笑了起来。
言幼宁点了一首英文歌《oceans deep》,音乐响起的时候,不少人都跟着他一起唱了起来,还有不少人举着手机在录像。
大厅里的气氛十分热烈,像歌迷见面会似的。然而容庆远远看着,却觉得那个唱歌的男孩整个人都浸在了悲伤里。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被灯火晃着,泛着亮光,让容庆生出一种错觉,仿佛下一秒就有泪水流下来。
“……
my oceans deeprivers wide
the strangers weeppleasures side
oh whyi not see the only one unseen
i’m lost withoutseemstrue
you left from here fromto you
wellheartbroken
i’m trying can’t you see, can’t you see
……”
那是一首悲伤的歌。
可是,我的幼宁,你为什么那么难过呢?
一曲歌罢,言幼宁没有理会舞台下吵吵嚷嚷的年轻人,捂着胸口急匆匆地离开了大厅。他顺着走廊往前走,一直走到了拐角处空无一人的露台上。
他的脚下就是灯火喧嚣的都市,再远一点的地方就是夜幕下沉睡的大海。
言幼宁靠在栏杆上,一阵头晕目眩。他的手抓在栏杆上,因为过分用力的缘故,骨节已经泛出了惨白的颜色。
心脏的每一下跳动都又快又急,碰通碰通地撞击着他的胸口,让他有些透不过气来。他觉得自己应该赶快离开这个地方,可是他动不了,他全身的力气都汇聚到了他的掌心里,而那枚被他紧紧握住的“轮回之眼”正在微微震动,烫得像是要融化在他的掌心里似的。言幼宁几乎要握不住它了。
他能感觉到某种波动正围绕着这一枚戒指缓缓流转,静电似的,刺激的他的头发都丝丝立了起来。
言幼宁心头的恐惧不断地叠加,他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事,前一世横死的恐惧在这种未知面前被无限放大,慢慢逼近他所能够承受的极限。
在他的身后,露台的门被推开,容庆端着水杯走了过来,正要开口说话却被言幼宁惨白的脸色和惊恐的表情吓住,连手里的水杯摔在脚边也没有注意到。
“你怎么了?”容庆抓住言幼宁的肩膀,惊得声音都变了,“出什么事了?!”
言幼宁摊开手掌给他看那枚越来越亮的戒指。
容庆的视线从他的掌心里一扫而过,飞快地落在了他的脸上,“是不舒服吗?”
言幼宁的脸上流露出绝望的表情,“你看不见吗?”
容庆握住他摊开的手,在那空无一物的掌心里安抚地吻了吻,“我看见了世界上最好看的一只手。”
言幼宁怔怔地看着他,忽而平静了下来。
容庆心中那种大难临头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他看着言幼宁惨白的脸,不安地试了试言他爬满了冷汗的额头,“是着凉了吗?要不要带你去医院?”
言幼宁摇摇头,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的一根浮木似的紧紧抱住他的腰,“容庆你抱抱我,你抱抱我。”
容庆本/能地环抱住他,心头被莫名的东西涨满,隐隐作痛,却又茫然不知所措。
言幼宁攀着他的身体,浑身抖得几乎站不住。他费力地扬起下巴,望着头顶灰蒙蒙的天空低声说:“你看见了吗,那里,就在那里,有一个大大的漩涡。”
容庆茫然抬头,满天乌云,哪里有什么漩涡?低下头时,却清清楚楚地看见言幼宁眼睛里那一簇亮丽的光很突然地涣散开来。
容庆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得魂飞魄散,“幼宁!”
随着他手臂的晃动,言幼宁的身体慢慢地滑了下来,毫无知觉地软倒在了他的脚边。
79、倚仗
明锋从梦里惊醒过来,满头满身都是冷汗。他坐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气,砰通砰通的心跳声震得胸口都隐隐涨痛。
手机还在床头柜上嗡嗡作响,明锋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伸手把电话拿了起来。看到屏幕上“凌傲”的名字,心头又是一突。凌傲这人手腕灵活,做事一向细致,所以明锋在托付了容庆之后,还是把言幼宁在公司里的事情细细交待给了他。若不是有什么急事,他应该不会挑着这个时间给他打电话。
明锋心里不由生出一种大难临头般的惶恐,接通电话的时候,手指都有些不受控制地微微发颤,“凌傲?有什么事?”
“不是我有事,”凌傲的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焦躁,“是幼宁出事了。”
明锋的呼吸停顿了一下,像没听清楚似的反问他,“你说什么?幼宁……幼宁怎么了?”
“幼宁深度昏迷,现在在平安医院的特护病房里。”隔着半个地球,明锋清清楚楚地听出了凌傲声音里焦头烂额的疲惫感,“专家还在会诊,一堆名词我也听不懂,总之就是无法肯定病人能否清醒……”
明锋像挨了一记闷棍似的,大脑里一片空白。
电话里凌傲还在说着什么,明锋却一个字都听不到了。零零星星的画面从他的眼前飞快地闪过:初见时被小混混堵在小巷里打架的凶悍青年、一品轩倒在他怀里的醉美人、病床上冲着他微笑的幼宁……
明锋机械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用最快的速度换好衣服,拎起床边那个早已收拾好的皮箱,拉开房门走了出来。不知是不是被他发出的声音惊动,斜对面的房门拉开,穿着睡衣的明悦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看着他,“二哥?你这是要上哪儿去?”
“回去。”明锋脚下不停地往外走。
明悦怔愣了一下,像是搞不清眼下是什么状况,“回哪里?”
“回我该去的地方。”
明悦猛然回过神来,三步两步追了过去,在楼梯口拦住了他,“二哥,你好不容易才回来,就不能多呆两天?你就不考虑我的安全啦?你到底关心不关心我?你就不怕二哥又在我身上打什么鬼主意啊……”
明锋停住脚步,回过头看着她,“明悦,你别把别人当傻子。”
明悦被他的话噎了一下。
明锋盯着她,眼神锐利,“去岛城之前,二哥许诺你什么?”
“什么许诺啊,”明悦不自然地避开了他的视线,“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是我妹妹,我不介意你跟我玩心眼。”明锋伸出手,在她面前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不过,你所有的那些把戏,到此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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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哥,我其实……”明悦拽住了他的袖子,她觉得明锋现在的样子让她有些害怕,于是斯斯艾艾地说:“我其实没想怎样,就是答应他把你弄回家。真的。”
明锋任由她抓着自己,淡淡说道:“忘了告诉你,二哥被他的分公司绊在中东回不来,是我做的手脚。还有,他的公司我和大哥已经接手了,并且……拆分拍卖了。”
明悦目瞪口呆,“你说什么?!二哥他知道吗?”
明锋冷笑,“他现在应该知道了。至于他能不能在我们办完所有手续之前赶回来,就看他的本事了。”
明悦身不由己地松开手,像看一个陌生人似的看着他,“三哥……”
“我给你的建议就是去大哥大嫂家里住几天,避避风头,免得明铁回来又缠上你。”
明锋转过身,快步走下楼梯。这个时间,明爸明妈都还没有起来,倒也省下了不少解释的时间。去机场的路上,明锋打了两个电话,一个是给他的万能助理苏桦,让他全力配合明涵。第二个电话就是打给明涵,他简单解释了一下自己的情况。明铁的公司已经拆分拍卖,后续的工作并非自己出面不可。原本他的计划就是一周之后返回岛城。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令他的行程提前了。
等飞机的时候,明锋不是没想过给容庆打电话。但是直到他上了飞机,在空姐提示之下关掉手机也始终没有打这个电话。对这个人,他的感觉相当复杂,他照顾了言幼宁,但同时,他也蛮不讲理地插进了自己和言幼宁之间。
说不难过是假的,但是明锋并不觉得自己离开岛城的决定是错的。父母亲很少插手他们兄弟之间的事情,有些问题就只能靠他自己来解决。而且明锋一直都知道,要想依靠父母的力量来制止明铁是根本行不通的。因为在他们的心目中,明铁始终都是兄妹四人当中最适合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
正因为明锋知道这一点,所以至始至终他都没有对父母开口提过什么要求。他只是按部就班,整合他和明涵之间的股票,然后利用明涵在境外的分公司给明铁制造麻烦,调虎离山。然后用最快的速度接手了汇成。算算时间,等明铁甩掉麻烦赶回来的时候,他的汇成早就不存在了。
当然,明涵这个做大哥的一向公平,他会按照明铁持有的股票比例对他进行补偿的。明铁能够拿到的钱绝对会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明铁或许可以依靠岳家的势力用这笔钱东山再起。但是明锋相信,跌了这个大跟头之后,他应该会吸取教训,知道什么人不能惹。
经此一役,他们之间的兄弟情份还能剩下多少就很难说了。
这段时间,明锋忙得连坐下来好好吃顿饭都顾不上,连睡觉都得挤时间。本以为熬过这一段艰难的时光就是雨后晴天……
明锋呆呆望着舷窗外厚厚的云层,整个人都像被掏空了似的,自己都分辨不出是疼痛多一点,还是焦虑多一点。
他到现在都还记得言幼宁被推下楼梯醒来之后对自己说的话,他说:“还等什么呢?再等下去,人都老了,心还是空的。那种一个人的日子,我早就过的腻了。”
这句话初听时并没有对他产生太大的触动,然而它是一粒种子,落进了他的心里便在那里无声无息地生根发芽,结出了一颗名为“不自信”的果子。明锋时常会揣测自己对他所抱有的那种热烈的感情,言幼宁心里到底有还是没有?他会选择自己,到底是因为自己出现在了最为合适的时机,还是仅仅因为他厌烦了一个人的生活?
就是因为这种被刻意掩饰起来的犹疑不定,明锋在面对两个人的生活时才会有那么大的压力,因为他急着向他的爱人证明自己可以照顾好他。他想告诉他:自己可以保护他,给他安稳适意的生活。
所以他会在明铁出现的最初充当和事佬,他想让言幼宁知道他的家是和睦的,并且他也可以成为这和睦生活的一份子。然而明铁有自己的私心,他并没有如他所愿地配合他。而明悦的小把戏也终于让他明白,一味的退让并不是最好的办法。他必须主动出击,扫清他和言幼宁之间的所有障碍。
言幼宁或许不能接受他的决定——毕竟他接受自己的初衷就是希望自己能一直陪在他的身边。但是明锋觉得,他一定能理解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明锋赶到医院的时候,医院门口还被记者和言幼宁的粉丝堵着。医院的保安守在门口维持秩序。还好来的人虽然挺多但是大家都很安静,没有闹出什么乱子。有的人直接把花束放在了医院临街一侧的栅栏外面,花束上系着各式各样的彩带和卡片,上面写满了祝福的话。
正门是进不去了,明锋只能打电话联系凌傲,从医院的侧门溜了进去。两个人搭员工通道到了神经内科所在的楼层,电梯门一打开,明锋一眼就看见了斜靠在病房门边的那个男人。
明锋的脚步微妙地停顿了一下,心头五味陈杂。
容庆嘴里叼着一支没有点燃的香烟,眸色深沉地紧盯着玻璃门里面那个沉睡的人。他的助理站在他旁边,正举着文件夹一项一项地汇报工作。容庆不时地点点头,或者偏过头说几句话,不过视线始终没有离开病房。
明锋慢慢走过去,站在他身边,一起望向病房。
言幼宁安静地沉睡在一堆仪器之间,露在病号服外面的的皮肤苍白黯淡,像冰冷细腻的玉,质地柔润,却没有生气。
明锋鼻子一酸,眼眶微微发热,“大夫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容庆看到他,心里的感觉也颇为复杂。他和明锋是发小,从小到大,虽然也有互相攀比竞争的心思在里面,但是一起长大的情分却是谁也忽视不了的。如今为着言幼宁的缘故,他心里竟有些埋怨起明锋的轻狂来。
明锋听出了他的话外之意,没有再出声。其实大夫的诊断凌傲已经跟他解释的很清楚了,明知道不会从容庆这里得到什么不一样的说法,但是见了他,还是神差鬼使的问了这么一句。
容庆从嘴里拿出那支没点燃的香烟,淡淡说道:“没有定论。专家组的一半成员怀疑幼宁昏迷是因为急性创伤,另一半怀疑他得的是一种类似于huntington病的神经变性疾病。已经开始催醒治疗。希望他能尽快醒来。”
明锋恍若未闻,只是出神地凝望着言幼宁安静的睡颜。
容庆漠然问道:“后悔吗?”
明锋深深吸了口气,“这不是后悔不后悔的问题。该我做的事,我迟早都得去做。我后悔的,是我走的不是时候。”
容庆面无表情地看了看他,“老三,我就问你一句话:你当时是非回去不可吗?”
明锋垂眸不语。
“真是……”容庆的眼里浮现出自嘲的神色,“现在问这还有什么意义?”
言幼宁睁开眼,看到关家老宅里熟悉的摆设时,心里非常平静。
天色将明未明,昏蒙的光线从窗帘的缝隙里透了进来,雾气一般,让他眼前所见的一切都显得格外柔和。
终于还是回来了。言幼宁叹了口气,不知道那边现在闹成了什么样子……
言幼宁从床上坐了起来,环视着这间熟悉的卧室,心里默默盘算自己需要做的事:首先要借助关家在珠宝行业的优势寻找“耶诺的希望”,其次要想方设法弱化自己的存在感,不能再当关家的出头鸟。
只是这第二件事恐怕会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困难,言幼宁微微皱眉。关家父子都是老狐狸,要怎样才能把自己安全地缩到关宇森的背后还不引起他们的怀疑,这可是个技术活儿。再有公开露面的机会,他要想办法让关政安把关宇森也带上,不能再单独和关政安公开露面这是他要做的第一步,其余的他还得好好想想。
言幼宁洗漱之后,从衣柜里拿出一套黑色的衣服换上。
推开卧室门,言幼宁穿过长长的走廊下楼来到餐厅门口,听到里面传出关政安打电话的声音时,言幼宁停住了脚步,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这个人是他的父亲,他们曾经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好几年。然而兜兜转装,自己竟然又一次站在了他的面前。
“幼宁?”关政安收好电话,一转头看见了站在餐厅门口的儿子,他微微有些意外地看着他身上的装束,“你这是……”
言幼宁垂下眼睑避开了他的视线,“我想去看看我妈。”
关政安沉默片刻,微微叹了口气,“我今天没事,等下吃完早饭我跟你一起过去。”
言幼宁双眼一亮,“真的?”
关政安含笑颌首。
“谢谢……”言幼宁迟疑了一下,“谢谢爸爸。”
“两父子,说什么谢谢。”关政安指了指自己对面的座位,“吃早饭吧。”
言幼宁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去给一莲扫墓是他刷牙的时候很突然地冒出来的一个想法。他这么做是想知道关政安对一莲到底有几分情,这几分情如今还剩下多少,投注到他身上的关心又有多少?
在眼下这个再糟糕不过的处境之中,他唯一能倚仗的就只有关政安的关心了。
80、温情加暗黑
一莲的笑脸凝固在了小小一方照片里,无论星移斗转,世事变迁,她都固守着岁月中特定的那个节点,永不再变。就像她曾经说过的那句话:只有回忆才是永恒的。它会停留在那个已经被固定了的时间坐标上,永永远远都不会再有变化。
言幼宁跪在墓碑前面小心地擦拭着上面的灰尘。不论是前生还是今世,这个地方始终都保持着他记忆中固有的样子。也只有在这个地方,看着他的母亲眼中的温情,言幼宁才能真正感到安心。
关政安带来的百合花和他买的薰衣草并排放在墓碑下面,百合花束的银色包装纸和浅绿色丝带让言幼宁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曾经不止一次地在一莲的墓碑下看到这样的花束,却从未把它们和关政安联系起来。
真相的揭开并没有带给他愉悦的感觉,反而更加让他感到心酸。
关政安把手按在了言幼宁的肩上,轻轻拍了拍。他的声音略有些低沉,带着中年人特有的醇厚沉稳,“幼宁,她不会愿意看到你难过的。”
言幼宁没有动。有关他和一莲之间的事情,以前是因为顾虑太多所以他从不敢问。但是现在,看着一莲那张明媚的笑脸,他按捺不住想要替她求得一个答案。
“你爱她吗?爱过吗?”
关政安沉沉叹息,“这世间的事,并不只有爱或不爱。”
言幼宁固执地重复着自己的问题,“你爱过她吗?”
关政安的手掌在他的发顶轻轻摩挲,声音里夹杂着淡淡的惆怅,宛如叹息,“怎么会不爱?那样的女人,谁会不爱她?”
言幼宁的眼眶蓦然发热。
“我这样的家庭,婚姻原本就不由自己做主。我一早就知道,但是我舍不得放开她,就骗了她来了这里。但她最后还是知道了。”关政安沉默片刻,缓缓说道:“她这样的人,不允许别人践踏她的骄傲。她是个刚烈的性子,爱和不爱都不给人留一丝拒绝的余地。而我,亦无颜再见你们母子。她求我的最后一件事,便是不许去打扰她的生活。”
言幼宁满心酸涩,却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这番说辞。
“我不是一个好父亲。”关政安有些叹息地把他拉了起来,“幼宁,别怪我。”
言幼宁轻轻抽了抽鼻子,没有出声。他的母亲都已经死了那么久,现在说什么怪不怪的有什么意义呢?他一心想要试探关政安对一莲的心意,但是当他真的说了,言幼宁却又觉得自己难以分辨真假。
算了,算了。言幼宁有些自暴自弃地想:无论真假对一莲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
父子两个沉默地走下山,回城的路上,关政安的神色一直有些恍惚,像是陷在了回忆里不能自拔似的。言幼宁则坐在一旁,不动声色地暗中打量他。这个男人的心思,他一直都有些拿不准。本以为是爱护自己的时候,他把自己推到了关家权利之争的最前沿;认定了他对自己并没有感情的时候,他的眼神里却又流露出慈父的关爱。或许就像别人说的,假话里要掺杂一些真话,让人分辨不出真真假假,这才是撒谎骗人的最高境界吧。
关政安像是察觉了言幼宁的视线,转过头在他的手臂上轻轻拍了拍,“爸爸没事。”
言幼宁微怔,随即苦笑。或许原来的言幼宁在这样的情况下会为他担忧,但是事情都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他怎么还会真的去关心这个男人是不是开心?他真正的开心是需要自己拿命去博的,这个代价付出一次已经足够了。
关政安似乎也不喜欢车厢里沉默的气氛,便强打精神地岔开了话题,“对了,吴伯伯前天打电话,说车行里进了新车,让你们都过去看看。宇森已经挑了一辆跑车,今天没什么事情的话让穆坤带你过去,看看有没有喜欢的车子。”
气氛正好。言幼宁决定趁着关政安刚刚从回忆里回过神来的机会把话题引开,这个时候的关政安脑子里应该还想着昔时与一莲的相处,在这个时候向他提要求,他应该比较容易心软吧。
“谢谢爸爸,不过……”言幼宁吞吞吐吐地说:“不过我不想买车。上次爸爸送我的车子我很喜欢,并不打算换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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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政安哑然失笑,“年轻人不都喜欢跑车吗?”
言幼宁抬起头看着他,“我可不可以向您要求另外一样东西?”
“说来听听。” 关政安并没有一口答应。这种态度也在言幼宁的意料之中。
言幼宁貌似对他的态度毫无察觉,“爸爸,家里是不是在做珠宝方面的生意?”
关政安点点头,“怎么?你也对这一行感兴趣?”
言幼宁冲着他比划了一下自己的手。关政安送给他的那枚祖母绿戒指被他戴在中指上,幽深的绿色在略显昏暗的车厢里熠熠生辉。
关政安有些好笑地看着他,“喜欢?”
“嗯,喜欢。”言幼宁咬着后槽牙点了点头,“不过前几天我在网络上查资料,无意中看到一个介绍珠宝古玩的论坛,上面有提到这枚戒指。还说它其实是成套的首饰,除了它之外还有一枚戒指,叫做‘耶诺的希望’,比它还要漂亮呢。”
关政安呵呵笑了起来,神色间却不以为然,“你让穆坤带你去找陈主任,让他安排人去找,找到了就给你买回来。”
言幼宁又惊又喜,“真的可以吗?”
言幼宁眼里货真价实的喜悦也感染了关政安,他抬起手臂笑着揉了揉儿子的额发,“关家本来就有搜罗世界各地的古玩珠宝的传统。这些搜罗来的东西,还不是要留给你们做小辈的?难道我还能带到棺材里去吗?”
言幼宁被最后那句话惊了一下,“别这么说。”
关政安笑了起来,温暖的神色直达眼底,“对了,明天晚上有个慈善拍卖会,你陪我一起去吧。”
又来了!
一股怒气瞬间冲上言幼宁的头顶。就是这样,一次又一次地由着他将自己带到了公众面前,才一点一点夯实了关宇森失宠,言幼宁上位的流言。以前的自己单纯地把这种举动看作是关政安对自己的喜爱,但是现在……
言幼宁的拳头在身后紧紧捏在了一起,再抬头的时候却是一脸诚恳的神色,“爸爸,宇森有好几天没回家了。每次都只带着我出门,好像哥哥失宠了似的,多不好啊。不如我们三个人一起去吧。”
关政安若有所思地扫了他一眼。
言幼宁的心跳骤然加快。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就一起去吧。”关政安抿了抿嘴角,神色间微微有些不快,“宇森这孩子越来越不懂事了,不肯陪着我这个老头子不说,也不抽时间带你出去玩。等他回来我一定要好好说说他。”
言幼宁恰到好处地流露出雀跃的神色来。
不管怎么说,公开露脸的机会不再只有他和关政安两个人,他的计划已经算是迈出了成功的第一步。
作为跟在言幼宁身边时间最长的一个助理,小丁最近的工作量也随着言幼宁的入院而大幅缩减。但是他并没因此就感到心情愉快,相处这么久,从他的感情上讲,言幼宁不仅仅是他的“工作”,也是他的朋友。因此手里没有工作的时候,他还是会夹着自己的笔记本赶到医院去。他知道言幼宁家里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一个重病昏迷的病人身边只有护工陪着,未免也太可怜了。
不过来回跑了几天之后,小丁又开始觉得郁闷了。他本来是来看护病人的,结果来了才发现自己居然成了一个特大号的……灯泡。真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打电话给凌傲,凌傲却说医院里总要留下公司的人,否则被曝出来言幼宁受伤住院,公司对他不闻不问,也是很影响公司形象的。
小丁怨念地看了看坐在床边的明锋。其实这个人是公司的股东,有他天天跑到医院来陪着,对公司形象的影响应该比他一个小小助理要有效得多了吧。他之前并不知道明锋和言幼宁的关系,现在看到他每天都跑来病房,心里的感觉也慢慢由最初的惊讶和意外变成了深刻的同情。
或许他也是言幼宁的粉丝吧,小丁猜想。不但是粉丝,而且正好也是自己的公司下属,于是假公济私,借着工作机会公然接近偶像什么的……
一定是这样的。
专家交待了要多跟病人说话,小丁自然不便在旁边听人家都说些什么。每次明锋过来,他都很自觉地躲到走廊上去。只有一次从门口路过,听见明锋在低声地给言幼宁读剧本。是《盛世》的剧本。明锋一字一句地念着那些他不熟悉的对话,很认真的样子,像小学生在课堂上朗读课文。低沉沙哑的声音里仿佛隐忍着莫大的痛苦。
小丁叹了口气,忽然觉得不忍心再听下去了。
经常出现在病房里的人除了明锋,还有一位陌生人。
这人小丁不认识,但是他那张脸小丁却不止一次在财经杂志上看到过。小丁听到别人喊他“容先生”,据说是个实业家。当然办什么实业,小丁一个娱乐圈里混的小助理是不知道的,让他对这人感兴趣的也不是他的背景,而是他对待言幼宁的态度。他经常在嘴里叼着一根没有点燃的香烟,眸色沉沉地望着昏睡中的言幼宁,沉默不语。
这位容先生比他的顶头上司明少还要气势逼人,每次他往病床旁边一坐,小丁都会身不由己地顺着沙发往门口的方向挪一挪,再挪一挪,然后抱着他的小笔电一溜烟窜到走廊上去。听医院的人说,当初就是他把言幼宁送到医院来的,而且这间高级特护病房也是他出面给定下来的。小丁琢磨着,他这个架势,该不会也是言幼宁的粉丝吧?
暗中恋慕什么的,当面不敢表白什么的,只能在偶像病倒之后默默照顾什么的……
小丁觉得自己被深深打动了。
不过有他在场的时候,病房里的气氛就会变得很压抑,搞得人大气都不敢出。偏偏这人还一坐就是大半天。每次离开之前还要例行公事向他打听病人的情况。眼神冷飕飕的,就好像在警告他:一旦让我发现你照顾病人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立刻揪着你的领子把你扔到窗户外面去!
天天上演一遍这套温情加暗黑的戏码,小助理终于招架不住了,寻了个病房没人的机会,揪着言幼宁的被角悲摧地哭诉,“赶紧醒过来吧,幼宁,兄弟我要挺不住了……”
81、有毒的蜜果
轻轻两下叩门声,片刻之后,又是两下。
很轻的声音。
然而夜色寂静,再轻微的声音也会被放大,变得显得格外清楚。
言幼宁躺着没动,心头却微微刺痛。
片刻之后,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叮咚响了一声,一条短信挤了进来:我在外面,开门。
言幼宁扫了一眼渐渐变暗的手机屏幕,面无表情地关掉手机,拉起被子蒙在了脑袋上。他这会儿还不困,但是裹在被子里会让他有种跟这个人已经完全隔绝的感觉。果然心变了,同样的景致也褪去了明媚的色彩,只留下了深重的……耻辱感。
他知道穆坤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敲不开他的门便会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而且白天即使碰面,也绝对不会在神色间流露出什么来。在面对自己的时候,他一贯冷漠自持,好像自己就应该等在那里,随时等待他的临幸。或许自己的委曲求全让穆坤忘记了,他需要的只是一个会爱护他的恋人,并不是一个君王。
当然穆坤这种自傲的性子也并非一无是处,只要在见面的时候言幼宁的表现正常一点,言谈举止表现出适度的距离感,他就会明白自己的意思,并且绝对不会追在他身后来讨好。或者,追着讨好的角色一向都是自己来扮演,让穆坤觉得自己根本离不开他,偶尔的翻脸也只是自己欲擒故纵,所以根本无须理会,反正自己挺不了多久就会再贴上去。
言幼宁把脸深深埋进了枕头里。他现在是真的想不明白,前世的自己,为什么会把姿态放的那么低。果然是被孤苦无依的日子吓怕了,所以见到了火光就会不顾一切地扑过去,直至耗尽了自己所能够去爱的全部能力?
是不是这个原因,他在面对明锋的时候才会那么的……随遇而安?
他想起和明锋相处的那些日子,即使是在最情浓的时候,他也存着私念,做好了面对明锋离开的心理准备。正因为心里这根弦始终绷着,所以当他真的离开了,言幼宁反而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难过、委屈当然也有,然而更多的是是一种无力感。一种“果然如此”的释然与失落。这种诡异的感情对他的杀伤力并不大,然而它们在自己的心里激起的那种自我厌弃与自我怀疑,却最终摧毁了他对于感情所抱有的最后一丝希望。他开始觉得或许自己命该如此,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了他没有爱情圆满的机会。
前世如此,今生亦然。
所以他会在面对容庆的暧昧时,抱有一种完全无所谓的心理。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言幼宁回想起容庆最后的那个拥抱,还有他眼里惊痛的神色,心里微微生出几分歉疚来。就那么在他怀里睡死过去,他一定吓坏了吧。
言幼宁叹了口气,决定不再想这些让他心绪不宁的事情。明天还有很多事情呢,穆坤要带他去见陈主任、关宇森要回家、晚上的时候关政安还要带着他们兄弟去参加慈善拍卖会。
朦胧睡去的时候,言幼宁模模糊糊地想:不知是否一闭眼又回去了另外的那一世?
转天见到穆坤,他果然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昨夜那个小小的插曲根本就没有发生过。开车送他去见珠宝公司的陈主任的时候,言谈举止也一如既往的得体。言幼宁虽然可以借着他的反应证实了他对自己的不在意,但多少也有些不是滋味。不过,这颗有毒的蜜果他是说什么也不会再去碰了。
从珠宝公司出来,穆坤又送他去了华航的总部。言幼宁虽然没有什么实际的职位,但是每天都要去关政安的办公室报到,有时关政安也会派给他一些活儿让他独立完成。虽然他接触不到华航核心机密,但是总是出现在关政安的身边,无形中也会给别人一种他已经插手公司运作的印象。
这个时期的关宇森被打发去了郊区的厂子里。言幼宁知道郊区的工厂已经全部交给关宇森来负责了,在华航内部,他可是实打实的实权派。但是因为人在郊区,时常出现在关政安身边的言幼宁反而更受人瞩目。
言幼宁不想再继续当这个出头鸟,首先就得扭转眼下的这种状况。他不能再经常出入华航总部,关政安的办公室更是能不来就不来。不过这件事不能急,只能慢慢等待机会。如果让关政安父子俩知道自己心里已经明白了他们的计划,只怕会对他有所防范,那样的话,他再想做点儿什么手脚可就难了。
晚上的慈善拍卖会关宇森果然也一起出席了。穿着一身深色的正装,器宇轩昂,举手投足之间颇有几分世家公子的倜傥劲儿。言幼宁对他的感觉很复杂,一开始是有些畏惧的,毕竟自己的存在对他这位继承人多少会有些影响,后来见关宇森并不在意这一点,他反而有些半信半疑起来。言幼宁后来想想,其实那个时候自己就对这位关大少产生了疑心,只不过种种顾虑阻止自己去深想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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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如果自己够仔细的话,还是能从关宇森不经意的表情或者没有及时收敛起来的一个眼神里看出那种深藏在他内心深处的鄙夷不屑的。言幼宁不得不检讨,前世的自己,是不是真的被与父亲相认的喜悦冲昏了头脑,以至于对这一切都视而不见。
还有关政安的表现,每次当他那些商界朋友问起言幼宁,他总是满口称赞。言幼宁曾经以为那是父亲对自己的肯定。可事实证明,他的父亲不过是抓紧了每一个机会,借着宣传他对幼子的喜爱来暗示旁人他的长子已然失宠罢了。
关宇森皱了皱眉,颇有些不耐烦地碰了碰言幼宁的手臂,“爸爸在跟你说话。”
言幼宁回过神来,一抬头正好看见关宇森扭过头去。眼角一丝不屑的神色也完全没有顾忌会被人看到。好吧,反正人人都知道言幼宁要踩着他同父异母的哥哥上位,关宇森不讨厌他反而惹人生疑。他这也算是本色演出吧。
关政安假模假式地瞪了关宇森一眼,转头看向言幼宁的时候脸上已经是一副慈父的神情了,“刚才你哥哥说想买那个同治粉彩花鸟罐,你有什么喜欢的没有?”
言幼宁瞄了一眼手里的宣传册,摇了摇头。他对古玩之类的东西没什么兴趣,自己又是个外行,就算手里有钱也不会选这一行来投资。
“谢谢爸爸。古玩我不懂,没什么特别喜欢的。”
关政安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愣了一下。关宇森也瞟了他一眼,神色稍稍有些意外。
“傻孩子,”关政安伸手揉了揉言幼宁的脑袋,语气柔和,“跟爸爸还用客气吗?”
言幼宁还是摇头。他来这世界也不过是个过客,金银财宝什么的,真真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只有这一枚被下了诅咒的戒指能带着,他哪里还会对这些东西有贪念呢。
“这是爸爸送的礼物。”关宇森神情古怪地看着他。后半句话憋着没说:不喜欢了可以转手卖掉,不喜欢古玩难道还不喜欢钱么?
傻b。
言幼宁还是摇头。一方面这些东西对自己确实没用,另一方面他也不想接受这种虚情假意的示好。原来的自己就是什么事儿都顺着他们,才会被他们认定了自己好欺负吧。以后可不能再这样了,要开始一点一滴地向他们灌输自己也有性格,有脾气,并不是一颗软柿子的信息。这样做或许仍然不能改变那个结果,但是知道自己不会对他们的安排全盘接受,他们玩手段的时候好歹能有些顾虑吧。
“爸爸已经送了我很多礼物了。”言幼宁冲着关政安笑了笑,“够了。”
大概关政安也不知道该对他这样的表现作何反应,于是笑着拍了拍言幼宁的肩膀,没再说什么。反倒是关宇森冲着言幼宁翻了个白眼,心里暗暗骂了句矫情。
不过拍卖会开始之后,关政安还是替兄弟俩一人买了一件礼物。关宇森的是他自己看中的粉彩花鸟罐,给言幼宁的是一对金镶玉的手镯。也不知是不是自己要找“耶诺的希望”让关政安产生了什么误会,以为他对珠宝感兴趣。言幼宁这下倒是真有些手足无措了,这种一看就是女孩子才会喜欢的东西他拿着有什么用啊?
关政安拍了拍他的手,若无其事地说:“可以留着送女朋友。”
旁边的关宇森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
言幼宁心里却咯噔一下,又一次回想起了昨天夜里的敲门声。与此同时,一丝一缕也随之浮上心头:以关政安的精明,怎么会察觉不到他和穆坤之间的眉来眼去?他为什么从来不对此发表意见?如果他真的把言幼宁当成了儿子看待,又怎么会对这样的事情不闻不问?或者,他是觉得言幼宁反正也是要被炮灰的命运,左右也不过两三年的命,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怎么去折腾?!
言幼宁坐在人群中央,心底一片冰凉。
明锋阖上剧本随手放在一边,《盛世》的剧本念完了,他又找凌傲找来了《赌石》的剧本。就这样一本一本念下去,也不知他能不能听得到。
明锋用手背蹭了蹭言幼宁的脸颊,细腻的触感和记忆中一模一样。他记得言幼宁并不喜欢他做这样的小动作,总觉得这样亲昵的动作是把他当做了小孩子。可惜现在沉睡着,明锋有些心酸地想:要是他这会儿能跳起来打掉他的手,冲着他翻个白眼说一句“别拿我当小孩”,那该有多好呢。
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嗡嗡响了起来,是关宇森打来的电话。明锋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接了起来,“喂?”
“老三?”关宇森的声音还是大大咧咧的,“你怎么回事儿,回来也不知道吱一声。要不是碰见容五,我还被你蒙在鼓里呢。”
明锋抿了抿嘴角,“有点儿忙。”
“忙什么呢,跟自己兄弟还藏着掖着的?晚上有事儿没,出来聚聚。”
明锋不自觉地瞟了一眼病床上毫无知觉的人,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言幼宁的眉毛好像微微皱了起来,不太高兴似的。
“老三?明锋?”关宇森不高兴了,“我说你干嘛呢,我这还跟你说话呢。”
“我在听。”明锋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你说个地方,我自己过去。”医院晚上是不允许亲属陪护的,他晚上也确实没什么事儿。
“兰州路有个no.7,你知道不知道?八点碰头?”
“好。八点见。”
82、温柔乡,英雄冢
两杯啤酒下肚,明锋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松弛了下来,一时间只觉得疲惫得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了。
先是和明涵一起收购“汇成”,然后又火急火燎地赶回来,接下来的这几天都陪在病房里,晚上回家也心事重重,难以入眠。心里压的事太多,又找不到可以倾诉的对象,明锋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都要疯了。
关宇森的目光从舞台上穿着皮裤的舞者身上收了回来,若有所思地看着明锋,“哎,我下午打电话给你办公室,你那个秘书说你自打回来都没上班。”
明锋闭着眼嗯了一声。
关宇森狐疑地看着他,“你就没啥说的?”
“你就没什么可说的?”明锋窝在沙发里闷声闷气地反问他,“你们家到现在为止除了关宇飞都没人过去看他一眼。”就算是关宇飞,也只是皱着眉头闷闷地坐了一会儿就走了,连一束花都没带来。
“看他?”关宇森嗤的一声笑了出来,“你搞笑的吧?我们家的人为什么要看他?”
明锋睁开眼静静地看着他,目光中带着关宇森从没见过的深沉。关宇森被他看的有些不快,忍不住哼了一声,“老三你有没有搞错,言幼宁就是我爸留在外面的一个野种。我爸都没发话,我吃饱了撑的去看他?看他干嘛啊?认回来?让我妈不痛快?让关家丢脸?让我多一个争夺家产的对手?!”
明锋垂下眼眸静静地看着手里的半杯酒。
关宇森还在那里喋喋不休地抱怨,“明知道关家的根基就在岛城,那个女人还非要带着儿子在这里安家,这就没打着好主意。幸亏我爸还没被她迷昏了头,要把这些小杂种一个一个都领回家,我妈非给他逼疯了不可……”
明锋突兀地笑了起来。
关宇森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你干嘛?”
“是我自己想左了。”明锋眼中流露出浓重的嘲讽之意,“我一直以为幼宁是想要认回你们这些亲人的,只是碍着面子所以才会没有表示。现在我才发现我错了,他压根就没把你们当成是自己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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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宇森的脸色有点儿不好看,“他想什么关我什么事?”
明锋却笑得有些停不下来,“是啊,关你什么事?他饿死在学校里还是病死在医院里你都可以假装不知道。没有他,你会过得更好更舒心。你这样的大家公子又怎么能体会跟在单亲妈妈身边长大的孩子都在想些什么……”
“你够了啊,”关宇森不高兴了,“我家的事你就少掺和吧。”
明锋摇了摇头,“我掺和的不是你家的事。我只是在替幼宁感到难过。他竟然摊上这么狠心的爹,不但从来没尽过身为人父的责任,儿子一只脚都已经踏进鬼门关了居然也不肯来看一眼。你还可以自我安慰说不是一个妈生的,没兄弟感情。那你家老爷子呢?那到底是不是他的亲生儿子啊?”
关宇森的脸色变了,手里的酒杯重重放在了吧台上,“明老三,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没想说什么。我也没有那个资格去对别人的生活指手画脚。”明锋放下酒杯站了起来,神色之间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意味,像是在苦笑,又像是十分感慨的样子。
“明锋!”关宇森脸色变了,“你他妈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明锋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似的看着他,漠然说道:“我觉得你们家的人做事真狠……让人害怕。对自己的血脉都这么下得去手,对别人呢?生意伙伴、朋友、在你们眼里又算什么?”
关宇森忽然反应过来他这几句话暗指的是他们利用关宇飞的事。在认领关宇飞之前,他曾经跟明锋谈过这件事,他当然也知道言幼宁曾经是他们备选方案的事。
那时候他们和明家有生意往来,利益相关,又是私交极好的朋友,关宇森和他的交情,说是兄弟也不过分。所以关宇森做这些事也没瞒着他。不过自从他跟那个言幼宁混到一起去之后,明锋的态度就开始变得微妙起来了。
果然温柔乡,英雄冢。
关宇森不屑,“你只是在替你的小情人打抱不平?”
明锋点了点头,“本来是的,但是现在看来,也没必要了。”说完这句话,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酒吧。
关宇森这下真的愣住了。明锋这算什么?
绝交了?!
真tmd莫名其妙!
明锋的车刚刚驶进医院的停车场,就看见两个男人从住院部的方向一前一后地走过来。走在后面的男人瘦高个子,带着一副墨镜,追着前面的男人不停地说着什么。前面的男人低着头,身形看着十分眼熟。
离得近了明锋才看出来这人是李翱。李翱的眼睛和鼻子都是红的,像是哭过。后面的那个男人赶上来搂住他的肩膀,低声安慰了起来。
这应该是刚从言幼宁的病房里出来吧,好像每一次探病李翱都是这个反应。明锋以前没觉得李翱是这么感情丰富的人,现在才知道,果然艺术家都是感性的。
不想出去跟他们寒暄。明锋索性在车里坐了一会儿,等两个人开车走了才慢吞吞地拎着刚买的薰衣草花束走了进去。言幼宁所在的楼层因为条件特殊,一向清静,没想到电梯门一打开,明锋就看见言幼宁的病房门口堵了一堆白大褂。
明锋愣了一下才急匆匆地赶了过去。从人缝里往里看,根本挤得连病床都看不见,倒是一个白头发的老大夫正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明锋突然间怒从心中起,看这架势是现场授课,拿着言幼宁当成了教学材料吗?
明锋推开前面挡着的人,在一片埋怨声里硬是挤了进去。不过挤进去之后他又十分意外地发现那个跟老大夫说着话的人正是容庆。容庆一眼扫过就把明锋的心理活动猜了个七七八八,也不等他说话,先做了个制止的手势,示意他什么都别说。
容庆板起脸的时候还是挺吓人的,明锋只好按捺着性子退到一边。容庆把这个老人家一路送到电梯门口,再回来的时候脸色挺阴沉。
“怎么回事?”明锋连忙发问,“这人谁啊?”
容庆在病床边坐了下来,顶着明锋要杀人似的视线轻轻摸了摸言幼宁的脸颊,“他是个中医。资历比陈老爷子还要老,真要论起辈分,陈老爷子还得叫他一声师叔。”
明锋惊了一下,注意力也难得的从容庆那只讨厌的爪子上转移了开来,“你怎么找到他的?他怎么说?”
容庆抿了抿嘴角,“他会试一试中医的方法。我听着大概是要针灸。”
明锋瞬间失望无比,“只是……试一试?”
容庆嘴角浮现出一个苦笑来,“还能怎样?”
两个人一起沉默下来。
清晨的阳光穿透了云层,将一缕金色的光线洒在了言幼宁的脸上。像是被光线刺激到,昏迷中的言幼宁微微蹙眉,把脸扭向了容庆的方向。
病床旁边的两个人被他这个小小的动作惊得大气都不敢出,直到言幼宁轻声地叹了口气,明锋才如梦初醒般冲出了病房,“大夫!大夫!”
容庆没有动,他也不敢动,他的一只手还按在言幼宁的肩膀上。这么近距离地看着他那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他觉得心脏都要从口腔里跳出来了。
大夫带着护士冲进了病房,将闲杂人等都轰了出来。
“你说他是不是要醒了?”明锋激动不安地在病房门前走来走去。
容庆靠在窗口,叼着一支没点燃的香烟沉默不语。良久之后才轻轻摇了摇头,“哪有那么容易。”
隔着玻璃门望进去,病房里的言幼宁依然沉睡着,就好像刚才的小动作只是他们的幻觉。
明锋觉得一颗心慢慢地沉了下去。
“耶诺的希望”在半个月之后终于有了消息,最后一次公开出现果然是在东京的拍卖会上。陈主任连忙打电话向言幼宁汇报这个消息,同时表示已经安排了人手跟进这条线索。当然一件并不是十分昂贵、也并没有什么历史研究价值的珠宝,为什么会引得这位少爷这么关注,不惜耗费人力物力去寻找,陈主任心里不是没有疑惑的,不过他拿的就是关家的俸禄,这种事自然没有他去质疑的余地。
最重要的事情总算是有了眉目,言幼宁顿时心情大好。
陈主任来汇报这件事的时候,言幼宁正陪着关政安出席陈家的庆祝酒会。陈家也是关家的生意伙伴,听说陈家有意要把一个女儿嫁进关家来联姻,不过关宇森貌似地位不稳,言幼宁的身份又委实尴尬,这件事才不得不拖了下了。
陈家的酒会是为他们家的二公子陈赓良举办的。陈家的这位二公子据说从小就有些离经叛道,放着好好的商学院不念,自己跑去念导演专业,把陈家二老气得不行。不过几年下来陈赓良居然也给自己混来了一个新锐导演的称号,一部有关打工人群的纪录片刚刚在国际上拿了金奖。
其实无论在哪一个行业,真正混到了顶尖的位置上,都会赢得公众的认可。现在看陈家父母的表现,估计也不觉得儿子不从商是多么丢人的事情了。
言幼宁趁火打劫,跟关政安提出自己也要选个学校再去深造深造。
之前关政安刚跟陈家父母夸赞自己如何如何关爱这个小儿子,如何如何对他言听计从,结果言幼宁就当众甩给他一个炸弹,关政安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了。
陈老先生倒是不在意,反而拍着关政安的肩膀笑着安慰他,“他们小年轻都有自己的爱好,趁着年轻,让他们也去追求追求自己的理想也好。管理方面的兴趣得慢慢培养,心急不得。再说你这才刚到五十,身体还好得很,我看你至少还能当二十年的一把手,那么急着让儿子接班做什么?”
关政安一时间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勉勉强强地答应了。
言幼宁其实一直捏着一把冷汗。心里那根绷紧的弦直到关政安点头答应了也没有放松下来。他知道自己刚才的举动简直就是老虎嘴上拔毛一样,还好他答应了。言幼宁偷瞟一眼关政安阴沉的脸色,不太放心地想:不知道他会不会事后反悔呢?
83、场面话
从陈家回来的路上,父子三人都阴沉着脸。
言幼宁多少有些惴惴不安,不知道自己那个炮点的是不是时候。关宇森本来也没拿正眼看过言幼宁,他一直觉得言幼宁对关政安的任何提议都是言听计从,对于关政安给他的将来要接管关家产业的暗示也是抱有很大的期望的,这会儿见他竟然提出出去念书的要求,心里多少有些意外。
言幼宁自然看得出关宇森心里的疑惑。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出去上学就没有办法再天天跟着关政安去公司了。让人知道言幼宁出去读书,远离华航的权力中心,而长子关宇森却手握实权,管着华航旗下的厂子,谁还会相信这个小儿子会从长子手里夺走家产呢?关家之前煞费苦心的造势不是都落空了吗?
言幼宁估计关政安也想到了这一点,但是他能肯定关政安不会想太多,十有八/九他会觉得言幼宁年轻气盛,又没见过什么世面,轻易的就被陈赓良那种叛逆的性格所影响,觉得像陈二少一样不服从家族的安排也没什么,在另一个领域取得成功之后同样能光耀门庭之类之类的。
关政安脸色阴沉,言幼宁也猜不透他是不是在心里偷偷骂那位多事的陈家二少爷。关宇森的反应就要复杂一些了,他起初是有些幸灾乐祸的,觉得这位同父异母的弟弟简直就是扶不上墙的阿斗。后来醒过味儿来,又有些悻悻然。
言幼宁假装自己什么也没意识到,老老实实地坐在旁边打瞌睡。
下车的时候,关政安慢条斯理地说了句:“很晚了,宇森也留下。”
关宇森老老实实地答应了一声。
言幼宁心里明白自己这么一闹腾,关家父子的计划就被打乱了,他们自然是要重新谋划谋划的。天晚了什么的,纯粹就是借口。
当然他什么也不能说。依照言幼宁那种单纯的性子,对自己的父兄的意见向来是没有疑心的,这会儿他只要装出个傻乐的样子感谢关政安同意他的任性就行了。
关政安走进客厅的时候到底还是叹了口气,“明天让穆坤带你去见赵伯伯,想听什么专业的课可以让他给你安排。”
“谢谢爸爸。”言幼宁回来这么久,只有这句话说的发自肺腑。
关政安揉了揉他的额发,眼里多少有些无奈的神色,“去吧,早点儿休息。我和宇森还有事情要谈。宇森跟我来书房。”
言幼宁忙说:“我让陈伯做点儿宵夜给你们送过去吧,今天晚上爸爸没怎么吃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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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政安点点头,目光中微带暖意。
关宇森把脸扭向另一边,很是不屑地哼了一声。
父子俩一前一后去了书房,言幼宁轻轻吁了口气,一转头却正对上穆坤略带审视的目光。言幼宁微怔,随即不自在地避开了他的视线。他有些疑心穆坤是不是看出了什么,不过没有根据的猜测,料想这个事事周全的人也不会空口白牙地就跑去找他的主子告状。
言幼宁冲着他点了点头,“你也去休息吧,累了一天了。”
刚一转身,手臂就被人抓住。言幼宁回过头看了看他,“有事?”
穆坤微微蹙眉,眼睛里有着困惑的神色,“幼宁,你怎么了?”
言幼宁心头一跳,脸上的神色却是淡淡的,“我不懂你说什么。”
穆坤飞快地瞥了一眼书房的方向,压低了声音说:“去你房间吧,我有话跟你说。”
言幼宁挣开了他的手,“这么晚了,去我的卧室太不方便。”说完言幼宁又改了主意,他觉得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跟穆坤吊着似乎也不是个事儿,找个机会说开了也好,于是又改口说:“要不……去院子里走走吧。”
穆坤却怔怔的,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似的反问他,“你说……不方便?”
言幼宁抿了抿嘴角,“走吧。”
率先走出了客厅,沿着台阶走下来的时候听见背后粘滞的脚步声慢慢跟了过来。看起来,自己不按常理出牌也让穆坤颇为困惑。
不过,他该怎么说呢?
言幼宁稍稍有些头疼。说浅了不行,白浪费时间。说的太明白更不行,这个人可是关政安派来的探子,转头就能把他的话传递过去,让关政安父子知道自己已经洞悉了关家所有的谋划,那言幼宁还能有好日子过吗?这些天可就白操心了。
言幼宁垂着头慢慢往前走,脚下的草坪修剪的整整齐齐,踩上去像柔软的毯子。言幼宁忽然想起自己昏迷之前已经入了秋,而现在却是刚到清明……真不知道两个世界的时间都是怎么换算的。
穆坤跟着他走了几步,低声问道:“幼宁,这几天,你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事是不能跟我说的?”
言幼宁苦笑了一下,心里却想着:跟谁说都行,就是不能跟你说啊。
“没什么,”言幼宁停住脚步,回身望着关家老宅灯火通明的主屋,微微叹了口气,“没什么,我只是想着,二十多的人也不好总让长辈养着,出去念念书也算是接触社会,要是有能养活自己的机会就更好了。”
穆坤吃了一惊,“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我有这样的想法不是很正常吗?”言幼宁很奇怪地瞟了他一眼,“我总不好一辈子住在这里吧?还不是迟早要搬出去过自己的生活?”
穆坤的眼里飞快地闪过一丝慌乱的神色,“你是关家的孩子,当然要住在家里……”
言幼宁只是看着他,眼里却噙着冷意。明明已经知道了结果,可是眼睁睁看着这个男人在自己眼前打马虎眼,要说没有一点儿触动那也不可能。
“我在关家是什么身份,你可比我清楚,何必说这些场面话呢。”言幼宁忍不住打断了他的唠叨,“其实有时候我也挺佩服你的,能为了你的主子牺牲到这一步。”
穆坤一把拉住了他,眉毛皱着,脸色不太好看,“你今天怎么说的话都四六不着的?什么牺牲的……到底受了什么刺激了?”
“没什么。”言幼宁摇摇头,“只是累了,不想再骗着自己玩了。”
穆坤张了张嘴,他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可是又本能地抗拒着他这样说。
言幼宁对他这种愚忠的人多少还是有些佩服的,于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跟我走这么近到底为什么,其实我也知道,只是一直不想承认罢了。穆坤,就这样吧,以后该怎样就怎样吧。别再搁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穆坤站在他身后,神色悲喜莫辨。
言幼宁到底还是上学去了,不过他也知道仅仅做到这一步是远远不够的。如果想要避开那个可能会来临的结果,仅仅被动的躲避是不够的。
下课之后,言幼宁从学校的后门离开,打车去了宁和雅居。
店里没有特别要紧的客人,李翱正系着围裙在厨房里烤饼干。言幼宁看着他围裙上那个咧着大嘴的青蛙图案,心里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喂,卖萌可耻。”
李翱翻了他一眼,“我在自己家卖,你管得着么?”
言幼宁靠在厨房门口问他,“跟你打听个人。”
李翱很警觉地反问,“你要干嘛?”
这个人无论前生后世都是他的朋友,言幼宁也不会瞒着他,“我想找个机会见见唐静怡。”
“在我这里?”
言幼宁点点头,“去她住处拜访,她肯定不愿意见我。要是在外面见面的话又太显眼了,我不想让关家人知道。我估摸她应该是你这里的客户。”
李翱点点头,也没问什么多余的问题,垂着眼皮想了想说:“今天下午三点她约了要来做头发,到时候你过来吧。”
言幼宁松了一口气,“你放心,我不会连累你。”
李翱没好气地瞪着他,“你都欺负到门上来了,还要怎么连累?!”
最重要的事情有了眉目,言幼宁心情大好,“那我以身相许赔偿你吧。”
李翱做了个要吐的表情,又把话题拉了回来,“哎,我丑话说到前头,我这里毕竟是做生意的地方,要是客户喊保安,我可就只能把你轰出去了。”
“理解、理解。”言幼宁连忙举手做发誓状,“绝对跟你无关。”
对于言幼宁要见唐静怡的事,李翱心里其实一直揪着心。唐静怡他当然知道,宁和雅居的大客户,每个月耗在他这里的银子都超过五位数。看外表就是一个温文有礼的阔太太,但是接触得久了,就知道她本性是非常冷淡的,跟自己无关的热闹,多一眼她都不会看。话不多,面又冷,无论是做头发还是护肤,工作人员很少敢跟她聊天。
李翱虽然不知道言幼宁到底找她什么事,但是关家的事情他多少还是听说过一些的,自然也知道以唐静怡的身份,无论如何是不可能拿正眼去看言幼宁的。言幼宁碰个钉子还好说,唐静怡真要发起狠来收拾他,那这亏可就吃大了。
朋友的忙该帮还是要帮的。但他的担心也是真的。李翱在vip会客室给唐静怡修剪头发的时候,多少有那么一点儿心不在焉,听到约定好的敲门声时,手一抖,剪刀差点儿戳到唐静怡的脖子上。
会客厅的门打开,言幼宁出现在了落地镜里。唐静怡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视线瞟向站在她身后的李翱。
李翱忙说:“请问你有什么事吗?这里是vip会客室,不接待非预约顾客。”
言幼宁冲着唐静怡笑了笑,“我的身份关太太一定是知道的。不知道能不能跟您谈谈?”
唐静怡淡淡扫了他一眼,“谈什么?”
言幼宁含蓄地微笑,“我认为我们私下谈更合适。”
唐静怡犹豫了一下,轻轻颌首,“麻烦李老板先回避一下吧。”
李翱忙不迭地点头,退出了会客室。关系到世家隐私,他自然不会傻乎乎地去偷听,但是又担心言幼宁,急的在门口不停地转圈圈。
半小时之后,门开了,言幼宁沉着脸出现在了门口。李翱连忙迎上去正要说话,就听唐静怡的声音从会客室里传了出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言幼宁停顿了一下,“我只是不想给别人当棋子。”
门关上。言幼宁迎着李翱担忧的目光轻轻摇了摇头。
当这一切都风平浪静之后,李翱再度问起了他见唐静怡的事时,言幼宁笑着替他解开了疑团,“我就是告诉她,反正关家也在打唐家的主意。如果她化被动为主动,借着唐家的东风把关家的产业拢到手,到时候一切还是她儿子的。如果她不闻不问,听之任之,到时候唐家的产业被华航收归旗下,以关政安对我的关爱程度……到时候家产可就不一定归谁了。”
李翱张了张嘴,“那……那她能干啥?”
“就算她干不了什么,她上面还有老爹,还有一个能干的哥哥。”言幼宁冷笑,“你说,他们要是知道女婿打的好算盘,会怎么做?”
李翱不吭声了,良久之后摇了摇头,“你们这些有钱人家……放着好好日子不过,折腾什么呀。”
言幼宁笑而不语。
就在言幼宁私下里见过唐静怡的半个月之后,陈主任打电话向他报喜,说已经找到了那枚“耶诺的希望”。
84、困
“耶诺的希望”与云舒女士的描述几乎完全一致:圆形戒面被设计成□□的形状,周围镶嵌着四颗金色太阳石,中央镶嵌着一颗比“轮回之眼”略小的泪滴形祖母绿。
两枚戒指放在一起的时候也并没有发生什么让人瞩目的事情。不过或许是言幼宁的错觉,他觉得仿佛有一种无形的波动围绕着两枚戒指缓缓地向周围荡开,胸口有一霎间窒闷的感觉,随后……便风平浪静了。
什么都没有发生,这让言幼宁觉得有些郁闷。从陈主任的办公室出来,一路上他都一言不发,情绪十分低落。虽然他也对自己说无论活在哪一世,他都是了无牵挂,然而真的回来了还是觉得能回去的话更好一些,毕竟那里还有一份自己的事业。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盛世》或许都要首映了吧……
司机转过头扫了他一眼,眼神中带着惊慌的神色,“二少,后面那辆车是不是大少爷的?”
言幼宁回头看了一眼,一辆跑车正从后面追了上来,从侧面将他们逼到了路边。司机胆战心惊地停好车,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见前面跑车的车门拉开,一个人气势汹汹地直奔他们过来。
确实是关宇森。
不过言幼宁从来没见过关宇森这么气急败坏的样子,一时间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自己也拉开车门下了车。
关宇森走过来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子,“你的狗胆子不小,谁允许你去骚扰我妈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事儿。
言幼宁挣了一下,不过关宇森抓的很紧没挣开。言幼宁皱了皱眉头,“你一定要像个疯狗似的汪汪汪吗?”
关宇森举着拳头就砸了过来,言幼宁向旁边一闪,关宇森的拳头落了空,不等他收回手,言幼宁便屈膝顶在他的肚子上。这一下他使了大力,关宇森险些吐出一口血来,捂着肚子踉踉跄跄后退了两步,整张脸都皱成一团。
“少爷,少爷,别打了!”司机在一旁大叫起来。
言幼宁抬头,这才发现就在兄弟俩撕扯起来的短短时间里,周围竟然已经被人围住了。不是看热闹的闲人,而是一群带着墨镜的彪形大汉。
敌众我寡,这种情况下言幼宁自然不会傻到拿鸡蛋去碰石头。看着这些人十分利落地将他和关宇森的手脚捆起来扔进车里,言幼宁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些模模糊糊的画面,同样是行驶途中被拦住,被人捆住手脚扔进车里……唯一的不同就是多了一个关宇森。
如果这不是关宇森一手策划的绑架,又会是谁呢?
脸上的黑布摘掉的时候,言幼宁发现他们被关在了一间方方正正的房间里。二十平左右的房间,像是地下室的模样。四面的墙壁和天花板都光秃秃的,没有窗,只有两扇换气窗和屋顶的荧光灯管。靠墙角的地方扔着一个半旧的床垫和几张旧报纸。瓷砖地面倒是挺干净,没什么灰尘,像是经常打扫的样子。
解开了绑在他们手上的绳索,几个彪形大汉就一言不发地退了出去。铁门咔哒一声落了锁,只留了铁门上一扇不足尺把宽的小窗口。
言幼宁解开腿上的绳子,扫一眼关宇森,见他正坐在地上笨手笨脚地解绳子,也懒得理他,自己顺着房间走了一圈,发现这间屋子用来关人确实没有什么破绽,心里不免有些失望。而且从铁门的小窗口看出去,那几个劫持他们过来的男人都还静静地守在外面,彼此之间也不见交换什么眼色,一副训练有素的模样。
言幼宁在屋角的床垫上坐了下来,觉得这个地方简直比当初关宇森关着自己的地方还要严密。至少当年那个仓库还有一扇窗户,能看见外面荒凉破败的院子和院墙上方的一角蓝天。这里简直像个耗子洞一样。当然好处也是有的,他没有像上一次那样生病,没有发烧烧得晕晕沉沉半生不死,而且身边还有一个跟他作伴的关宇森。
关宇森也老实了,学着言幼宁的样子围着房间上上下下摸索了一遍,然后一脸失望地在床垫另一头坐了下来。
两个人谁也没心情说话。
手表、手机这些东西都被收走了,跟外界联系是不用想了。言幼宁本来还想问一问关宇森怎么会不带助理保镖,一个人到处乱跑,后来想想大概是他急着想找自己算账,所以才疏忽了。言幼宁也就懒得再问他。反正不管自己会落得怎样的下场,关宇森都有关家的人来救。他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好了。
也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铁门咔哒一声从外面打开,一个看守他们的男人捧着一个纸箱子走了进来,也不说话,直接把纸盒子放在门口的地板上,转身就要出去。关宇森跳起来喊道:“哎,哎,那个……我要上厕所!”
看守他们的男人扫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冲身后招招手,门外又进来两个男人,把关宇森围在中间一起走了出去。
言幼宁对关宇森的做法多少有点儿心理准备,他知道像关宇森这种大家公子小时候都学过遇到紧急事件时自救的方法。当然,以关宇森那种跋扈的性格,要想让他老老实实等着也是不太可能的。他肯定要用自己的方法做一些尝试才会死心。
果然没多久外面就传来厮打的声音。紧接着铁门咣铛一声被踹开,关宇飞被人从外面一推,踉踉跄跄地跌了进来,一个跟头摔在了地上。几个看守面不改色地在他身后阖上铁门,咔哒一声落了锁。
言幼宁看了看趴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的关宇森,还是走过去把他扶了起来。两个人在床垫上坐了下来,言幼宁在纸箱子里翻了翻,找出一包湿纸巾递给了关宇森,“擦擦脸吧,这种情况也不能讲究什么了。”
关宇森一言不发地接过纸巾。
言幼宁也不理他,自顾自地翻箱子里的东西:盒饭、矿泉水、纸巾。言幼宁不由得叹了口气,这些人还真是谨慎,吃饭配的都是塑料小勺子。这么个软趴趴的东西,还真是干不了什么。
言幼宁拿出盒饭递给关宇森,自己拿了另外一盒埋头吃了起来。关宇森神色复杂地看了看他,也打开饭盒吃了起来。米饭、炸鸡块、炒豆芽海带。作为给囚犯的伙食,言幼宁觉得这已经很可以了。
关宇森却有些食不下咽,看着言幼宁狼吞虎咽的样子,忍不住出言讥讽,“你还真是随遇而安。”
言幼宁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要不怎样?饿着?”
关宇森不吭声了。
“至少给你饭吃,说明人家也没想真要你的命。”言幼宁扫了一眼他脸上的颓色,自顾自地说:“否则直接饿死就好了,还费那么多事儿干嘛?反正眼下这情况咱们俩也出不去。”
“饿死?”关宇森挑眉,“怎么搞的你好像还挺有经验?”
言幼宁的脸拉了下来,不理他了。关宇森当初不就是这么干的么?没有水、没有食物,眼睁睁看着自己就那么死掉了。
关宇森碰了个钉子,也不说话了,低下头拿着那个不怎么趁手的塑料勺子慢慢拨拉着盒饭里的东西往嘴里送。良久才自言自语似的念叨了一句,“也不知道是要绑谁……”
言幼宁冷哼,“当然是你。你可是关家的太子爷,是关、唐两家的纽带,我算个屁啊。”
关宇森含着勺子没出声。
言幼宁扫了他一眼,自嘲地挑了挑嘴角,“有妈的孩子是块宝,没妈的孩子是根草。这他娘的简直就是真理啊。”
关宇森跟唐静怡之间的关系并不密切,后来又在关政安的授意之下对唐家打起了主意,就更不敢在唐静怡跟前露面了。这会儿听言幼宁这么一说,脸色的表情就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反驳了一句,“就算你没有妈,爸爸对你难道还不够好吗?”
言幼宁别有深意地看着他,反问了一句,“对我好?”
关宇森再一次避开了他的视线,心里却莫名的有些惊骇。他一向觉得言幼宁呆头呆脑的,怎么这会儿看人的眼光……好像什么都明白呢?
关宇森一时间倒有些拿不准这个人的底细了。
两个人沉默地吃完饭,外面的看守进来把杂物收走,铁门再一次关上了。
地下室里一直亮着灯,让人分辨不出白天还是黑夜。言幼宁只能按着每天三顿饭来计算天数。
日子有些难熬,两个人都憔悴了不少。言幼宁本来是深恨着身边这个人的,但是眼下这样的处境,倒把他心里的恨意消磨掉了不少。再说恨他又能怎样?打回去?杀回去?等到自己的手上沾染了他的鲜血,自己真的就能快乐起来了吗?
言幼宁知道自己并不是宽容大度的人,他只是不能把做人的底线放得那么低。他是一莲唯一的儿子,他不能把这个儿子变成一头像关宇森那样的禽兽。
他怕九泉之下的一莲会感到难过。
关宇森枕着手臂躺在床垫上闷声闷气地问他,“你有什么打算?”
言幼宁冷笑,“你说梦话吧?咱俩现在这样,啥打算都等活着出去了再说吧。”
关宇森却不希望房间里静得只有呼吸声,于是又问他,“那等我们活着出去了,你有什么打算?”
言幼宁漠然答道:“离你们远远的,有多远离多远。然后安安静静过我的日子。”都已经到了这个处境了,言幼宁也不太在意关宇森会不会认为是他们父子俩的计划已经露陷。
关宇森的表情果然很惊讶,就是不知道这惊讶是真的还是装出来迷惑他的,“关家的产业你都不在乎了?爸爸不是说了要让你当接班人?”
言幼宁再也忍耐不住,哈哈笑了起来,“关宇森,你真以为你的脑容量比别人多吗?拜托,你能不能别那么自以为是?!”
关宇森被他的话噎住,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你是不是以为我比你穷,过的比你落魄,就一定比你蠢?”言幼宁积攒了两辈子的怒气再也按捺不住,一股脑对着这个人倒了出来,“哪怕被你们耍着玩,把你们的虚情假意当成了真心也不会觉得难受?你们凭什么这么心安理得地踩踏着别人的真心去达到你们自己的目的?”
关宇森抿了抿嘴角,“你一定要这么想那我也没有办法。”
言幼宁咬了咬后槽牙,太阳穴的位置有一根青筋鼓了起来,在他白皙的皮肤上狰狞地跳了两跳,“有时候真想一把捏死你,然后一了百了。你说在这么个没人的地方,我们俩动起手来谁能赢?嗯?”
关宇森顿时觉得一股凉气顺着脊柱窜了上来。他从来就没见过这样的言幼宁,哪里能想到一向温和乖巧的人也有这么狰狞的模样。下意识地就向后躲了躲,“你别乱来……”
言幼宁嗤的一声笑了起来,心中却无比悲凉。
从前的自己就是被这么个怂货活活弄死的,这也太tmd窝囊了。如今看着他这副心惊肉跳,却又强打精神的样子,自己简直都不屑去跟他动手。前一辈子的自己,到底是有多看重这两个人渣才会中了那并不高明的算计?!
言幼宁不理会关宇森惊惧的眼神,自顾自地靠着墙壁闭上了眼睛。知道自己在神志清醒的时候不会中了他们的奸计,不会被他们弄死,这对言幼宁而言也算是一种安慰了。然而他的心里并不好受。
他觉得心底那些他拼命想要掩饰的千疮百孔,在这一刻又被掀开了遮盖的幕布,□□裸地暴露了出来。让他想要无视都做不到。那么疼痛的伤痕,从前生疼到了后世,让他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甚至不能够安安稳稳地入睡。
这样的伤害,谁又能真正忘得掉呢?
言幼宁知道自己的情绪已经失控了。他越是压抑,心里那种嗜血暴戾的东西反而越是汹涌。或许是眼下任人宰割的处境催化了他心底的仇恨,令前一世濒死的恐惧统统叠加到此时此刻这个封闭的空间里。
言幼宁睁开眼,直直地看了过去。关宇森有所感应般睁开眼,顿时被言幼宁一双通红的眼睛吓住。甚至不等他反应过来,言幼宁已经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重重一拳砸在了他的鼻梁上。关宇森疼的眼前一阵发黑,腥热的液体顺着鼻腔喷溅了出来。然而不等他做出反应,言幼宁的拳打脚踢已经尽数使了出来。
关宇森这样的世家子弟自然也学过一些防身的招数,但是言幼宁盛怒之下一副拼命的架势,他又失了先机,哪里还是言幼宁的对手。等到铁门外面的看守察觉出这两个人并不是在做戏想骗他们开门,而是真的拼上命的时候,言幼宁已经把半昏迷的关宇森从垫子上一脚踹到了地上。
几个看守连忙冲进去拉开两个人,关宇森像一滩烂泥似的躺在地上不动了。言幼宁被拉开的时候脸上也带了伤,不过跟关宇森的伤相比就不痛不痒了。他知道关宇森没死,他不可能真的让关宇森就这么死了。
如果关宇森真的被他下黑手弄死了,那他自己又跟关宇森有什么两样?
领头的看守仔细检查了一下瘫软不动的关宇森,回身一脚踹在了言幼宁的肚子上。言幼宁身边有人拽着,根本没法躲开,硬生生挨了这一脚,疼得冷汗都下来了。然而他的内心却有种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轻快,仿佛一直压在肩头的重担忽然卸了下去。从未有过的、豁然开朗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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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小子手真黑。”踹人的看守骂骂咧咧地说:“肋骨至少断了两根。赶紧打电话。”
言幼宁晃晃悠悠地站直了身体,“我要见关太太。”
几个看守面面相觑。
言幼宁侧过头在肩膀上擦了擦嘴边的血渍,回过身一字一顿地说:“我要见关太太,或者说唐女士,麻烦几位给通报一下。”
85、醒
“你怎么知道是我?”优雅的女士站在窗口眺望庭院里刚刚栽种的郁金香花苗,清冷的声音宛如细碎的冰粒轻轻敲击着水晶杯。
言幼宁不由自主地恍惚了一下。这样的时刻,敌我未明,他本该全神贯注为自己辩解,然而他的思绪却飘向了另外一个方向。他想起了一莲,忽然有些疑惑一莲有没有见过唐静怡?是不是在过去的某个时光,一莲也曾经像他这样,站在这个女人的背后,心头压着阴云,觉得她的声音冷冰冰的没有人情味?
言幼宁很突兀地问道:“你见过我母亲吗?”
唐静怡的背影僵硬了一下,随即她转过身来,脸上浮现出一种自嘲的神情,“当然见过。早在他们回国之前我就见过她了,不过那个时候她在明,我在暗。”
言幼宁微微蹙眉,“是在国外?”
“在米兰。”唐静怡漠然说道:“埃马努埃莱二世长廊。她和关政安手拉手地走在一起,身上穿着prada当季的褶皱连衣裙,手里还拿着一支粉色的冰淇淋。”
言幼宁想象不出那会是什么样的情景,不过那个时候的一莲应该很快乐吧。
唐静怡的唇边浮现出一丝浅浅的嘲讽的笑纹,“如果你是想问我有没有暗算过她。那你大可以放心。没有人会恨她那样的女人,事实上,我还相当地欣赏她。”唐静怡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自己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描述自己的心情,“她有一双很干净的眼睛。”
言幼宁的眼眶微微一热。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唐静怡深深吸了一口气,“现在说说你和宇森是怎么回事儿。”
言幼宁苦笑了一下,“关宇森的计划是等我当了出头鸟,引出了他想要引出的人之后,就不声不响地弄死我——这个理由够不够?”
唐静怡沉默片刻,低声问他,“我怎么相信你?”
“你可以去问他。”言幼宁知道她这样的女人没那么容易被语言打动,“你是他母亲,我想他不会对你有所隐瞒。”
“我会问的。” 唐静怡按铃叫来一个助理模样的年轻人,“现在你可以走了。”
言幼宁没有问她让自己去哪里。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年轻的助理一路将他送到了大门外。直到这个时候,言幼宁才发现之前关押他们的地方,就是唐静怡隐居的山中别院。年轻的助理站在别墅的门口,把他的钱包和手机交还给他,还好心好意地指给他一条下山的近路。
“我真的可以走了?”言幼宁有些半信半疑,“去哪儿都行?”
“是的。”年轻的助理点点头,“夫人说你可以回关家老宅去收拾你的私人物品。之后想去哪里都行。”
言幼宁瞥了一眼身后那幢隐藏在树丛中的小巧别墅,“就这样?”
助理抿嘴一笑,“是的。等你回去就明白了。”
言幼宁步行到山下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的事了。天色将晚,火红的晚霞铺满了整个天空,空气里都仿佛跳动着金红色的颗粒。
言幼宁一瘸一拐地顺着公路往城里走,他身上的衣服虽然没有破,但是打架撕扯得皱皱巴巴,袖子上还蹭上了不少血渍。看起来十分狼狈,他这副样子当然没有人肯停下来让他搭车。言幼宁除了肚子上挨了一脚的地方之外,腿脚也有几处伤疼的不行。实在走不动了,就拿出手机来想找个人来接自己。手机大概搜上去就关机了,这会儿居然还剩了两格电。言幼宁一圈号码翻下来,调出李翱的号码打了过去。
李翱赶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看见言幼宁坐在马路边,一副被打劫的惨样吓了一跳,“卧槽,你报警了没有?!”
言幼宁摆摆手,“你先送我回家。这事儿慢慢说。”
李翱也不敢多问,扶着他上了车,一路开回了关家老宅。李翱扶着他刚下车,就看见管家陈伯迎了出来。陈伯虽然是五十来岁的人,但是一向都保养得很好,然而几天没见,居然头发都花白了。
言幼宁也吃了一惊,“这是怎么了?爸爸呢?”
陈伯连忙扶住他,眼圈微微一红,“老爷身体不好,已经被夫人送到南山疗养院去了。大少爷也不在。夫人打电话说过几天要搬回来住。”
言幼宁僵了一下。南山疗养院他当然是知道的,设施和服务都很好,但是也十分偏僻,周围都是山,仅仅靠走路的话,几天也走不出来。在他们这个圈子里,只有那些无儿无女,了无牵的老人才会去那里颐养天年。关政安年富力强,身体又一向保养得很好,他怎么可能自己跑去那里养老?
言幼宁心里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他想关政安或许一辈子都不能回来了吧?或者,即便过一段时间之后他能想办法回来,他的江山也早已易主,幼主登基,母后垂帘,他一个光杆司令的太上皇,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呢?
唐家做事,果然雷厉风行。
言幼宁定了定神,对陈伯说:“夫人让我回来收拾自己的东西。陈伯,以后我就不能住在这里了。”
陈伯点点头,脸上浮现出难过的神色,“走了也好。过一段时间我也要回乡下去养老了。我也是快六十的人了,正好回家带带小孙子。”
除了随身带着的那一对戒指,言幼宁就只带走了几件换洗衣服和陈伯送他的那盆小盆景。关政安当初送他的手表珠宝之类的东西他都留给了陈伯。
陈伯很是不舍地拉着他,“你身上也没多少钱,要去哪里?”
“我先去朋友家住几天,”言幼宁指了指等在门外的李翱,“等安顿好了,我再来看你。”
陈伯低下头擦了擦眼睛,不放心地嘱咐他,“以后可没人照顾你了,万事都要当心。”
言幼宁抱了抱他,“陈伯,我会想你的。”
陈伯在他背上拍了拍,眼眶又红了。
李翱也没多问,带着言幼宁就回到了“宁和雅居”。他先把人安顿到客房,自己赶紧洗洗手进了厨房。他接到言幼宁电话的时候正在厨房里做晚饭,结果饭都焖好了,案板上的牛肉才切了一半。
“葱爆牛柳、炸小黄鱼、蒜蓉笋丝,”李翱冲着客房的方向喊,“再来个西红柿蛋花汤,怎么样?”
客房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回答他。
李翱也不在意,自顾自地点火上灶。等到饭菜都上桌的时候,客房的门还是紧闭着。李翱回想起言幼宁脸上的青紫,微微皱了皱眉,这人别是受了什么伤,刚才还硬挺着,这会儿昏过去了吧?
“幼宁?”李翱摘下围裙搭在椅子背上,走过去敲了敲门。见没有人应声,便推门走了进去。
灯开着,言幼宁的行李箱堆在衣柜旁边,看样子里面的衣服都还没有拿出来。他带来的那个小盆景放在窗台上,绿茸茸的,看着挺可爱。李翱瞥了一眼浴室的方向,不放心地喊了一声,“幼宁?”
没有人答应。李翱快步走过去推开门,浴室里空荡荡的,并没有被使用过的痕迹。李翱一头雾水地站着房间中央,视线从衣柜扫到床铺上,忽然觉得枕头上有什么东西闪了闪,像是戒指的模样。不过细看的时候,又什么都没有了。
李翱挠了挠头,这人到哪里去了呢?
李翱做了个梦,梦见言幼宁在山上被打劫,然后挂电话向他求救。等他把言幼宁接了回来,这人又消失不见了。而且就是在他家的客房里消失不见的。
不知为什么,这个梦让他有种很微妙的感觉,让他心绪颇不安稳,于是吃完早饭,他把店里的事情都交代给了安河,自己跑去医院看望病号。
车子刚拐到医院所在的那条街,远远就看见医院门口堵着黑压压的一群人。
眼瞅着是开不进去了,李翱匆匆找了个犄角旮旯把车停了,一溜小跑地过去。离得近了,李翱透过医院的栏杆外墙看见台阶上一个人正比比划划地说着什么,周围一群扛着□□短炮的记者挨挨挤挤,好像恨不得能冲过去挤到这个人的面前。
李翱看到这架势,心里有些嘀咕是不是跟言幼宁有关。他离得远,模模糊糊只听见几句“醒了”、“复健”之类的话,正暗自心跳不已,就见台阶上的人转了一下头,果然是言幼宁的经纪人凌傲。
下面有人递过去一个喇叭,凌傲不客气地接了过来,试了试音,便哑着嗓子继续给大家解释情况,“大家都知道,言幼宁昏迷已经超过了三个月,所以他接下来需要进行一段时间的复健。这是一个很辛苦的过程,希望记者朋友们不要去打扰他,留给他一个安静的休养空间,我们相信他很快就能重返大屏幕了。”
下面的记者叽叽喳喳地提问,凌傲回答的时候嗓子都已经沙哑的不成样子了,“是的,言幼宁目前被公司送到了南山疗养院。那里有最好的设备和复健医师,相信他一定能很快恢复健康。”
南山疗养院很多人都知道,但是真正去过的人却不多。那里据说是岛城最好的疗养院,无论是软硬件都是顶级的,只有又有闲又有钱的老人家才去那里养老,那里也是最偏僻的疗养院,群山环绕,不熟悉路线的人轻易摸不进去。
李翱看着这一幕,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不过人醒了,这就比什么都重要。他在心里默念了几遍“南无阿弥陀佛”,转过身正要离开,却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正靠在路边的栏杆上发呆。
李翱惊讶了一下,转念想到言幼宁是去复健,时间很长,明锋不能跟着去似乎也好理解。毕竟他还有工作,哪里就能抛下一切跟着往大山里跑呢。
明锋也看见了他,当然也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李翱正在想什么。他苦笑了一下,冲着李翱摇了摇头,“别看我,我过来的时候就这样了。幼宁根本就没让人通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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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翱张了张嘴,又识趣地闭上。这才想起前一阵言幼宁说自己跟明锋已经分手的事。不过当时李翱并没太把他说的分手当回事儿。言幼宁那个人他知道,心态跟老头子似的,过日子只求安稳,哪里会轻易去闹什么分手呢。
他拍了拍明锋的肩膀,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了,“醒来就好。”
明锋深吸一口气,“是啊,醒来就好。”
最坏的情况已经过去了,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呢?
86、新锐导演
言幼宁沿着树林中的小径慢慢往前走。他的助理小丁走在他身后一步远的地方,很是紧张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言幼宁毕竟是年轻人,身体底子又不错,很快就能下地了,但是因为之前的昏睡造成的身体机能退化,每天的运动量还是有限制的。当然,他每天的时间除了在复健室内做训练,还要进行按摩和针灸治疗,能出来散步的时间并不太多。
两个人一前一后慢慢地走到了树林中央的观雨亭,略事休息之后再按照原路往回走。每天这个时候言幼宁都会让小丁把他推到这里,轮椅停在林外,慢慢走一个来回。这条林间小径其实不长,如果是小丁自己走的话,大概用不了一刻钟,但是陪着病号走一圈下来差不多得耗去一个小时的时间。
山里空气好,又安静,而且疗养院的伙食也营养搭配得非常合理。言幼宁来了不到半个月,脸色虽然还保持着病后的苍白,但是脸颊已经明显地丰润了起来。不过,到底是大病了一场,他的性格难免会受到一些影响,小丁就觉得言幼宁自从醒来之后就变得不爱说话了。往往小丁逗着他说话,他也只是抿嘴笑一笑,也不知道别人说的话他都听进去了没有。
像是……有心事的样子。不过让小丁感到放心的是,言幼宁的沉默并不像是因为病痛的缘故而感到意气消沉,倒像是在心里认真地筹划着什么。
小丁拿着毛巾水瓶跟在他身后,言幼宁不让人搀扶,他只能跟在身后看着,万一摔倒了,伸手扶一把。
快到小径出口的时候,言幼宁停住了脚步,小丁连忙从后面赶了上去,伸手扶住了他的手臂,“累了吗?”
言幼宁摇摇头,眼睛却盯着不远处。小丁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见小径转弯的地方一位护工正推着一辆轮椅缓缓朝这边走来。轮椅上坐着一位中年男人,或许是常年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中年人气色非常好,也显得很年轻。坐在轮椅上腰背挺直,硬是把一件松松垮垮的条纹病号服穿出了几分危襟正坐的味道。
小丁觉得这个人看起来有些眼熟,但一时间却想不起来这人是谁。正想问问言幼宁,却见他紧紧抿着嘴唇,眼睛里却像是掀起了滔天巨浪。
“怎么了?”小丁也不自觉地紧张了起来。
“没。”言幼宁收回视线,搭着他的手坐到轮椅上,略略有些疲乏地垂下眼睑,“回吧。”
小丁看出他这是累了,连忙把手里的毛巾和水瓶递给他,然后推着轮椅往回走。这一走,正好和那个中年男人迎面碰上。言幼宁是低着头的,但是小丁却看得很清楚,那个中年男人在看到言幼宁的时候陡然睁大了双眼,像是看到了什么意想不到的东西。
两辆轮椅擦肩而过。行到拐弯处时,小丁神差鬼使地回了一下头,却见那个中年男人还停在原地,神色茫然地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而言幼宁则始终低着头,像是什么也没有注意到似的。
小丁忽然觉得这两个人一定是认识的。
直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言幼宁才悄悄松了一口气。刚才那一路上,没人知道他有多紧张,两只手交握在一起,掌心里全是汗。
他怎么也没想到关政安竟然在这里。
陈伯曾经对他说过“先生身体不好,被夫人送去了南山疗养院。”可那毕竟是他苏醒之前的那个时空里发生的事,为什么在这里也会发生同样的事?关政安在这里,也就是说唐静怡还是借着唐家的手有了动作,那么关宇飞又怎么样了呢?会不会像她对待自己的方式那样,轻描淡写地放过他?
自他醒来之后,就把“耶诺的希望”也挂在了项链上,和“轮回之眼”挂在一起,一直贴身戴着。也从来没有发现任何异兆,它们看上去就是很普通的首饰。言幼宁拨拉着这两个小东西,心里简直疑惑到了极点,想不明白为什么前生今世会重叠在一起。
当天吃过晚饭,言幼宁让小丁推着他去了医生的办公室,用那里的座机给关宇飞打了个电话。没想到连着响了两三遍也没有人接听。言幼宁无计可施,只得打给李翱,让他帮自己留意一下这方面的消息。宁和雅居也算是个八卦集中地了,尤其像这种事关大家族的秘闻,大家尤其感兴趣。
李翱其实很想跟他谈谈明锋的事。不过每次他想把话题引到明锋身上的时候,言幼宁都能及时地察觉,然后不动声色地再把话题引开。几次三番下来,李翱便知道这是言幼宁并不想触及的话题,心里虽然有些遗憾,但也只能暂时放在一边,转而嘱咐他好好保养身体,争取早日归来。
言幼宁又给凌傲打了个电话,凌傲的声音听起来还是有些沙哑。自己苏醒的时候是在半夜,当夜的值班医生只知道小丁这个助理的电话号码。小丁又从没遇到过这么大的事儿,于是大老远地把凌傲给叫到了医院,又是组织专家会诊,又是联系疗养院,听到专家建议转南山疗养院的复健科,不等天亮就把人急急火火地送过去。凌傲本来只是有点儿感冒,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就发起烧来了。天亮之后他又忙着出面应付各路记者,嗓子也喊哑了,直到现在也没好利索。
“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凌傲兴致勃勃地说:“《盛世》已经报名参加本年度电影协会的年度电影节,并且还要参加本年度的金松枝奖。幼宁,大家都很看好你呢。”
言幼宁心头一动,“谁都盼着能拿个奖,好运气也不一定就落在我头上啊。”
“这可不全是好运气的问题。”凌傲乐了,“咱不是有实力吗?说到实力,我这里倒是有个角色,想推荐给你,有没有兴趣听听?”
言幼宁翻了个白眼。他很看不上凌傲这种明明憋不住要跟你说,但是非要你自己提求他才肯讲的恶趣味。
“是这样的,陈赓良你听说过没有?”
言幼宁又一次目瞪口呆,“你说的是……”
“就是刚出道就拿了国际金奖的那个新锐导演?”凌傲说着兴奋了起来,“这个人在国际上还是很有声望的。刚一出道就以一部纪录片拿了金桐奖,后来陆陆续续拍了几部影片,不说票房怎么样,都在国际上拿了奖。要想提高自己在国际上的知名度,傍上他还真是一条捷径。”
言幼宁无语,心说把他说的跟什么一样,还傍上……
凌傲又说:“我考虑了一下你的情况,他的新片还在筹备阶段,拉资金什么的,这你也明白的。离开拍大概还得有两三个月的时间,这么算的话,你刚好能赶上。而且你本身病倒、复出就是很有宣传效果的一件事,正好借着这部新片提高自己的国际影响力。”
“是什么片子?”
“是一部魔幻片,就跟那个《魔戒》似的,要去新西兰取外景。我考虑到你的身体情况,也怕你累着,所以还是给你申请了里面的一个配角。这个配角戏份不多,但他的存在是串起整个故事的最重要的线索。你正好可以借着这次的机会好好散散心,就当是公费旅游。”
言幼宁被他说的心动了。他醒来之后,原本就一心想要离开岛城,找个安安静静的地方,好好消化消化这段时间来自己的经历和心得。没想到到了南山疗养院,又被一个关政安拖得自己反而更深地陷进了所谓的前生今世的回忆里。真能远远地离开这些纷纷扰扰,哪怕只是离开一段时间,对他而言也是再好不过的一件事了。
言幼宁不怎么放心地问他,“是个什么角色?”
“一个被死去的老魔法师用咒语困在森林里的预言师,”说到这里,凌傲换上了一种十分蛊惑的语气,“这个预言师不能说话,所有的戏份都要靠眼神、表情和肢体语言来表达。相当的考验演技哦。”
言幼宁怦然心动,“好。”
凌傲笑道:“我就知道你会心动的。得了,我明天就约他吃饭,给你争取一下这个角色。有了消息我再想办法联系你。”
“哎,等等。”言幼宁脑海里忽然划过一些很模糊的片段,他有些拿不准这些信息是否和这一世全无偏差。不过迟疑了一下,他还是提醒他说:“陈赓良酒精过敏,完全不能喝酒,甚至连含酒精的饮料也不能喝。还有,他不喜欢西餐,最爱吃四川火锅。”
凌傲吃了一惊,“这个人脾气古怪得很,媒体对他私生活方面的报道一向都非常少。你是怎么知道的?”
“怎么知道的你就别问了,”言幼宁笑着说:“我说的这些,对咱们有用没?”
“太有用了。”凌傲兴冲冲地说:“行了,你好好养身体,等我的好消息吧。”
言幼宁后来又给关宇飞打过两个电话,但是都没有人接。倒是李翱那里打听到一些消息,说关政安身体不好,摔了一跤,中风了还是什么的,反正被他太太送去了疗养院。公司里的大小事宜现在都是由关宇森做主。而且为了帮衬自己的儿子,一直隐居的唐静怡也开始频繁地出入华航集团的总部。
果然是幼主登基,母后垂帘。即使没有言幼宁煞费苦心地跑去挑拨,唐静怡那样的女人也是断断不能容忍别人从她儿子手里抢走本该属于他的家产的。至于颇为受宠的小少爷,没人知道他的下落。这个人好像一夜之间就消失不见了。
言幼宁觉得以唐静怡那种谋而后动的性子,应该不会在关家权力更迭的节骨眼上闹出什么人命来,关宇飞很有可能是被她远远地打发走了,打发到一个不会再对她的儿子有什么威胁的地方去了。言幼宁想起关宇飞,心里不免有些惆怅,以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见这个孩子。
除了关宇飞之外,言幼宁还有两个人是没有办法忽视的,那就是容庆和明锋。他从小丁那里已经知道了自己昏迷以来这两个人的表现。明锋的举动还比较好理解,毕竟两个人曾经交往过,就算分手了,多少也还是有些情分在的。但容庆的表现就很有些令人费解了,在他看来,两个人那有限的几次见面,也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谈不上有什么特别的感情,怎么这个人就忽然痴心起来了呢?
言幼宁想来想去,还是决定找个机会把话说清楚。他不喜欢这么不明不白地跟什么人纠缠在一起。更何况以他现在的情况,也没有那个心思去考虑谈情说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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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凌傲那边为他申请到了陈赓良新片角色的话,就在走之前请明锋和容庆出来吃个饭,顺便把话说说清楚。
毕竟人家照顾了他那么久,道声谢也是应该的。
87、枇杷
一过清明,岛城的天气就明显地暖和起来了。
言幼宁睡过了整个冬天,感觉自己像是从秋天直接过度到了初春。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窗外花圃里的玉兰花都已经长出了寸把长的花骨朵。
他醒过来之前的那个时空正值仲春,回到这个世界了恰好是初春,这样算下来,两个世界的时间似乎也没差很多。自从在疗养院里见到关政安,再联想到两次都是关政安捕蝉,唐静怡在后,言幼宁就有些疑心会不会是两个不同的时空已经微妙地重叠在了一起。不过这种事情他根本没有办法求证,只能埋在自己心里暗暗纳闷。
因为山里没有手机信号,言幼宁一直没有给明锋和容庆打过电话。何况他也拿不准这两个人到底是个什么心思,也不知道打过去了自己该说些什么。索性拖着,等回岛城之后再说。不过,时间长了,他也慢慢地察觉了这两个人曾经跑来看望他。只不过他们来的不巧,并没有面对面地见到人。或许,他们已经猜到了言幼宁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所以特意挑了这样的时间露面,好让他没有机会说出拒绝的话来。
最近的一次探视是在两天之前,言幼宁当时正在复健室做训练,在医师的指导下做腰腿部的力量训练。正做得满头大汗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忽然扫见了病房门上的小窗口闪过一个人影。因为眼睫毛上都是汗水,所以言幼宁并没看清楚到底是什么人,但是过后回想起来,那个人应该是明锋。因为当天做完训练回到自己的房间时,言幼宁发现门口多了一箱新鲜的枇杷。而知道他爱吃这个东西的,除了一莲,就只有明锋。
言幼宁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
他心里其实从并没有真心怪他,只是觉得那样一个不考虑自己的感受,很轻易就能被人牵着鼻子走的男人,自己实在有些接受不能。他从穆坤那里得到教训,不肯再被动地等待结局,所以一旦感情里有了风吹草动,他都会立刻做出反应。在他看来,只有主动抽身这样的办法才能保证自己不再受伤害。可是明锋这样不声不响的关怀,却让他有些茫然了。他甚至有点儿分不清楚自己是希望这个人不再出现,还是希望这样的无声无息的关怀能够持续下去。
有的时候,言幼宁也会觉得或者是曾经的那些经历改变了他,让他变得越来越自私。不想付出,却又渴望着得到。
言幼宁把箱子里的枇杷取出来,自己留下一部分,其余的拿去分给了自己的复健医师和左邻右舍的病友。岛城不产枇杷,也不知明锋从那里弄来的,居然还这么新鲜。
小丁一边剥着枇杷皮一边欲言又止。
言幼宁摇了摇头,“你什么都别说。”
小丁低下头专心吃水果,心里却暗暗叹了口气。
明锋很难用语言来形容自己隔着一扇玻璃窗,看见言幼宁满头是汗地做复健时的那种复杂的心情。
他印象中的言幼宁一向都很健康。健康、漂亮、生机勃勃。他一直以为看见他面色苍白了无生气地躺在病床上就已经是自己所能够忍受的顶点了,但是现在才发现,看见言幼宁进行复健训练,明明累得下一秒就会瘫倒在地,却还咬着牙死撑着的样子;看见他额头的发丝都被汗水打湿,一缕一缕地粘在苍白的脸颊上,更加让他觉得难受。
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再去考虑它当初是不是能够避免是完全没有意义的。让明锋感到难受的,是当这件事发生的时候,自己远在千里之外。明锋不知道哪一种病痛是在发作之前完全没有征兆的。他有时会猜想,在言幼宁对他说出“走了就别再回来”那样的话时,他身体里的不适或许已经显露了端倪。他之所以会给他列出一道选择题,还是希望自己会选择留下来吧。
明锋把车停在路边,给自己点了一支烟。
下山的这条路是近几年刚刚开出来的,路面平整,连路面上的标示线都泛着崭新的色泽。公路两侧是连绵不断的树林,叫不出名字的常青树在冬日的天空下长得又粗又高,严严实实地遮蔽了阳光。即使到了盛夏时节,走在这条路上也是一派荫凉。
林木太密,他的视线完全被灰绿色的枝叶遮挡住了。靠在车边只能听见声声鸟鸣和远处隐隐的水声,却什么都看不见。即使他知道疗养院就坐落在道路尽头的拐弯处,可是从他现在的角度也依然什么都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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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里念着的人,好像跟他隔开了两个世界。
有的时候,明锋会觉得言幼宁很像是自己收养的一只多疑又敏感的野猫,你要时时刻刻爱护着它,把好吃的东西送到它的嘴边,细心地照顾它,它才肯屈尊让你摸摸它的背毛。有一天,在路上遇到了来挑衅的野狗,呲牙裂嘴地冲着他们汪汪汪,他看见小野猫伏在自己脚边炸毛喵喵喵,生怕这小东西会受伤,所以揪着它的脖子把它拎到了自己的身后。然后……
它就伤自尊了!它生气了!
生气的结果就是之前对它的好统统作废,他重新被打上了“陌生人”的标签。无论你怎么跟它示好,它都骄傲地不肯再分给他一个眼神。即使受了伤,生了病,也仍然对他好意的照顾视而不见。
那么敏感又骄傲的小心脏,要怎样去讨好呢?
还是要一点一点地去接近他吧。明锋心想,要不动声色地慢慢消磨掉那浓浓的戒心,要让他再度适应自己的存在,觉得一旦离开了自己的照顾生活就变得不对劲。
明锋想着想着,忍不住低下头自嘲地笑了起来。果然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所有那些好的想法听起来都是那么让人欢欣鼓舞,可是他要怎么做呢?
明锋叹气。
谁来告诉他,面对一个对他避而不见的人,他要怎么做才能让他重新看见他?
五月初,陈赓良的剧组果然发布了有关新片的一系列消息,其中最受人瞩目的就是前段时间神奇病倒的言幼宁将要出演预言师这一角色。而言幼宁康复出院的消息更是把这部影片的前期宣传炒得火热。
陈赓良的新片定在了五月中旬或者六月初出发去外景地,言幼宁出院的时间是五月初。原本陈赓良在看过了言幼宁出演的几部影片之后,就对他的演技颇为赞赏。等见了真人,更是觉得没人比他更合适了。因为言幼宁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原本就比别人白皙的肤色更显苍白,而他的眼睛又是浅浅亮亮的琥珀色。这个样子的言幼宁,精致、漂亮、苍白、带着几分大病初愈后脆弱的味道,从外形上就十分符合被困在森林里无法脱身的预言师一角。
开机仪式上,言幼宁也是穿着戏服亮相。
因为之前剧组已经打过招呼让他不要剪短头发,所以几个月下来,言幼宁的头发已经长到了肩头,他的发色偏棕色,留得长了就更加明显。发梢微微有些卷翘,衬着他的肤色和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倒真有几分西方故事里精灵的感觉。他在片中身着浅色的长袍,大大的斗篷帽子压下来的时候,能把大半张脸都挡住,充满了神秘的美感。
仪式过后,大队人马转去了酒会现场。言幼宁在保姆车里换掉了他的精灵装,换上了李翱给他准备的深红色礼服。用李翱的话说,红色是压邪的,他这段时间这么不顺,又是闹分手又是生病的,一定是冲撞了什么邪气。因为这个离谱的猜测,李翱还特意给他准备了一打红内裤。大红的颜色,屁股后面还绣着一个“福”字。搞的言幼宁哭笑不得。
到了会场,言幼宁才发现明锋和容庆也都在场。明锋是华艺的高层,他会出席这样的场合,言幼宁一点儿也不奇怪,但是容庆……
容庆也看见了他,扔下一群正在寒暄的人朝他走了过来。路过放着食物的餐台时,还顺手拿了两杯酒。
这人目标明确地朝着自己走了过来,这个时候要是躲开未免显得自己太小家子气。言幼宁只能站在原地,看着他面带微笑地走到自己面前,将手中的酒杯递了过来。
“嗨,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言幼宁心里稍稍有些不自在,但是有些话还是非说不可,“那个……一直承蒙你的照顾,真是非常感谢。”
容庆把头扭到一边,无声地笑了笑。
言幼宁忽然觉得有点儿澹亲隽耸裁纯尚Φ氖虑槁穑
“我是真的这样想。”言幼宁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我已经听小丁说了,是你把我送到医院,而且病房这边……”
容庆回过头,凝视的眼神若有深意,“你真这样想的话,就应该知道,我期望的并不是你的道谢,幼宁。”
言幼宁稍稍有些困惑,“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我以为你的好奇心已经磨没了。”
“好奇心吗?”容庆笑了起来,“你从哪里看出是好奇心了?”
“呃,”言幼宁被他这样看着,心里又开始觉得不自在,“对不起。”
“不需要道歉的。”容庆轻轻碰了碰他手里的酒杯,“幼宁,我大概能猜到你期待的是什么样的回答。很遗憾,我恐怕要令你失望了。我很希望你能认真地考虑我。”他看了看言幼宁略略有些惊讶的表情,笑着说:“我曾经有一个未婚妻。不过,在认识你之后,这个婚约就已经解除了。我这么说吧,从认识你开始,我的身边就没有任何人。这个说法是否足够表达我的诚意呢?”
“呃,”言幼宁这下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了,“这是表白吗?”
“或许时机不那么好,”容庆看了看周围,流露出一个微微有些遗憾的表情,“不过我想要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
言幼宁并不讨厌这个人,跟他相处的时候也没有压力,那种轻松、无所顾忌的感觉他到现在还记得。如果只是游戏的话,他会毫不犹豫地在这个人的名下打个勾。不过显然,容庆要表达的,是更加认真的一种态度。
“我妈说遇到这种情况,应该先说谢谢。”言幼宁想了想,自己也笑了,“不过,容先生,你也知道我的情况。我耽误了几个月的时间,而且目前最重要的事情似乎是我的工作。我要把错过的几个月弥补回来。暂时,我不想考虑感情的问题。”
容庆做了一个很扫兴的手势,“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本来我也没打算一见面就说这些的,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说着说着就说到这里了。”他有些无奈地看着幼宁,带着几分纵容的神气笑了笑,“那么,你答应会考虑我吗?”
“这个我怎么保证……等我开始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你都结婚了也说不定。”
容庆摇摇头,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你可真是个狡猾的孩子。”
“你别这样。”言幼宁翻了他一眼,后半句话没有说出口:那么多人都看着呢。
容庆哈哈笑了起来,“好吧,我不会逼着你做什么决定。不过你记住我的电话了吗?如果有什么事,一定打给我好吗?”
“这个……”言幼宁不想把话说得那么肯定,“我可以考虑。”
“我可就这么一个要求啊,孩子。”容庆歪着头,眼睛里闪动着不怀好意的神色,“如果你不答应的话,我可不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事儿来。你看,周围这么多人都在看这边呢。”
言幼宁被他逼得没有办法,“好吧。”
容庆又笑了,“真乖。”
好不容易容庆被人叫走了。言幼宁松了一口气,刚躲到一个人少的角落里吃了半块绿豆酥,就看见明锋手里提着一个袋子朝他这边走来。
言幼宁心里忽然觉得有些无力。
这两个人你方唱罢我登场的……这是事先商量好的吗?
88、一根大刺
言幼宁不知道的是,这还真是商量好的。
就在言幼宁出院的前两天,明锋和容庆好巧不巧地在一个饭局上碰面了。当天请客的是岛城最大的地产开发商,他请明锋是因为明锋是他公司的股东之一,请容庆是因为他是另外一个股东的生意伙伴,并且有投资地产的意向。
两个人碰了面,一开始还若无其事地你好我好,酒过三巡之后,明锋先沉不住气了。拖着容庆就去了楼顶。楼顶原本有几对看星星看月亮的小情侣,这两个满身酒气的人一上来,把人家玩浪漫的人都给熏跑了。
明锋有了四五分的酒意,也懒得跟他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地问他,“幼宁快回来了,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容庆的酒量要比明锋好一些,到这会儿也就是个微醺,听见明锋问的这么不客气,他反倒笑了,“老三,你是跟我摊牌来了?”
明锋被他脸上的笑容刺得一阵烦躁,“摊什么牌?!我就是问你有什么想法?”
容庆从口袋里摸出烟盒,低着头给自己点了一支烟,“来一支?”
两个男人,如果谈话的气氛闹得有点儿僵,一支烟递过去大都能有所缓和。这一招用在他和明锋之间也同样凑效。
明锋抽了一支烟出来,低下头就着他手里的打火机点燃了,抬眼看着容庆,“你当初和那个女教授为什么订婚?”
“我都快忘了她长什么样了。”容庆居然歪着头很认真地想了想,“她虽然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学教授,但是她爷爷跟我爷爷一样,也是军方的人,而且跟我爷爷还有一些……利益关系。两家联姻是所有人都乐见的事。再说,她长得不错,职业什么的也很拿得出手。”
明锋又问:“那你为什么要取消婚约?”
这一次,容庆沉默了很长时间。就在明锋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容庆忽然低声笑了起来,声音里压着几分自嘲的味道,“因为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会遇到一个人,只是想一想跟他朝夕相处的情景,都会觉得很期待。”
明锋以为自己听的这种话会一拳打过去,然而他只是傻站着,心里有些莫名的情绪翻涌不定,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其实我也说不好这种感觉到底意味着什么,”容庆又说:“所以我打算观望观望。结果他就在我身边出了事。当时那种感觉……眼睁睁看着他倒在我怀里的那种感觉,我想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明锋这次是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言幼宁出事,他却远在千里之外,只是他心头的一根大刺。
容庆低下头,把烟头按灭在了栏杆上,“但是要再说的细一点儿,我就没法说了。我只是有些拿不准自己该怎么做。这种感觉……就像在拍卖会上发现什么稀世珍宝。觉得自己完全被它迷住了,但同时心里又有些迟疑。会忍不住去想它若是被xx博物馆收走,是不是会被更多人知道,是不是会得到更加精心细致的保护?”
容庆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地说:“所以,我还是会找个机会跟他谈谈。我姓容又不姓雷,干不来默默无闻那一套。”
明锋双手缩进长裤的口袋里,已经紧紧捏成了两个拳头。这个时候他简直都要佩服自己了,听到别的男人在抒发对自己心上人的绮念,他居然这么淡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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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会接受的。”明锋干巴巴地给他泼冷水。
“那又怎样?”容庆斜了他一眼,“喜欢他当然要让他知道,哪怕他拒绝呢?”
明锋莫名其妙地觉得酸。心里冒酸水,甚至眼睛都觉得酸,“你知道什么啊,你。你对他又有多少了解?觉得他漂亮?性格迷人?还有呢?”
容庆当然也听出这几句话说的酸溜溜的,笑了笑没出声。
“你知道他喜欢吃枇杷,炒菜的时候不能放生姜吗?你知道洗干净的毛巾一定要挂在花洒旁边,因为他洗澡总是想不起带毛巾进去吗?你知道下雨天一定要去接他,因为他从来不记得自己带伞吗?你知道夜里一定要留着一盏灯,因为他经常做噩梦吗?”
容庆手里的烟盒被他捏成了皱皱巴巴的一团。
两个人诡异地一起沉默下来。
明锋望着远处沉睡的城市,略有些疲惫地摆了摆手,“去说吧。我知道你做什么事都不会半路放弃。不过,容庆,我也是不会放弃的。”
容庆深深吸了口气,“老三,不管怎么说,一码归一码。咱们俩还是兄弟。”
明锋在言幼宁对面坐了下来,把手里的袋子放在他面前的矮几上,从里面取出一个方便餐盒和一双一次性的木筷。
“这是……哪里来的?”言幼宁看着餐盒里的煎饺,很难想象像这种西化的酒会上会准备这种食物。看包装也不像……
明锋大概是没有睡好的缘故,神情显得疲惫,眼睛里还带着血丝。这让他看起来比平时的样子多了几分温和的感觉,“我让助理去外面打包回来的。趁热吃吧,动作快一点就不会被人发现。我帮你盯着外面的记者。”
言幼宁不用再问他就知道面前的煎饺一定是自己喜欢的三鲜馅的。
明锋见他没有动,便伸手替他掰开了筷子,“绿豆酥不要再吃了。甜食吃多了你又该胃里不舒服了。”
明锋看着会场中央的方向,好像自己的注意力全部都从对面的人身上转移开来。他的视线在主席台旁边的某个点上停留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荡开。
言幼宁觉得他这种“我不在”的肢体语言其实是挺幼稚的,不过……他揉了揉鼻子,煎饺的味道还真是香,比绿豆酥、香橙慕斯什么的诱人多了。言幼宁自我安慰,就算有话要跟他说也得等吃饱肚子以后再说,饿着肚子哪里还有底气谈这么严肃的话题呢。
言幼宁拿起筷子埋头开吃。明锋适时地递过来保温杯装着的玉米蛋花汤。
事实上,言幼宁复健期间一直在吃营养餐。每份餐点的蛋白质、纤维素都是严格按照比例来搭配的。虽然营养,但是把吃饭这种事情搞成严肃的科学实验,总还是有些倒胃口的。所以他才会在出院之后,连平时根本不屑一顾的绿豆酥都会另眼相看起来。
煎饺什么的,果然好吃。尤其外面一层还挂着脆脆巴巴的一层冰花。言幼宁喝完最后一口玉米蛋花汤,接过明锋递过来的纸巾,正想咳嗽两声,危襟正坐开始谈话。就见明锋低下头手脚麻利地把杂物放回袋子里,然后……站了起来。
“你干嘛?”言幼宁觉得这人简直太不按常理出牌了,吃饱喝足,不是应该谈话了吗?
明锋居高临下看着他,眼神很温和,“我去把杂物处理掉。我跟小丁说过了你在这里,等下他送你回家。”
言幼宁微怔,“你这是……”
明锋看了看腕表,“我等下还要去趟公司。有个会要开。”
计划被打乱,言幼宁稍稍有些不适。
“回去早点儿休息,”明锋嘱咐他,“有事给我打电话。”
既然他还有公事要忙,言幼宁自然不会挑这个时候跟他谈什么感情问题,只能等以后有机会再说了。
“好吧。”言幼宁稍稍觉得有些遗憾。他虽然不喜欢感情问题这么拖着,暧昧不清的。但是他也不能缠着人家不去工作呀。不管怎么说,在成年男人的世界里,事业的分量总是很重要的地位。
明锋拎着袋子走了。
言幼宁坐在沙发上消食,心里忽然觉得哪里有那么一点点不对劲。好像有事情悄悄地脱离了他自己预订的路线。
没等他想明白,就听身后小丁的声音喊,“幼宁?幼宁?”
言幼宁从沙发靠背上探出头,“这里。”
“我送你回家吧。”小丁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耸了耸鼻子很疑惑地问他,“什么味道?”
“没什么,”言幼宁有些心虚地左右看看,还好没什么人注意他这边的角落,“散了?”
“他们要去夜总会,”小丁说:“凌哥有指示,说你刚出院,必须作息规律。我送你回去,早点儿休息。明天准备一下,后天就要进影棚了。”
言幼宁折腾了一天,也确实累了,便点点头,说了声好。
会场里的人比刚才少一些,容庆还没走,跟两个制片人聚在一起喝酒聊天。言幼宁站起来的时候,他也下意识地看了过来。隔着半个会场,言幼宁觉得绕过去打招呼的话未免有些太过刻意,便远远地冲他点了点头,跟着小丁一起离开了。
容庆的目光一直黏在自己的背后,言幼宁能感觉到。不过,他还是觉得自己假装不知道比较好。毕竟有些事情,只能交给时间去淡忘。在它真正被淡忘之前,他所能做的,只是保持适度的距离,不要让它变得更加深刻。
宁和雅居的春装发布会比往年要晚了将近两个月,简直变成夏装发布会了。这样的时间调整完全是为了配合当时还在复健的言幼宁。
之前曾有传媒界的朋友采访李翱,李翱当时就表示不排除放弃举办本年度时装发布会的可能性。毕竟有言幼宁这样的新闻制造机在,不愁宁和雅居没有知名度。而且年前新店就已经开张,而海报、购物宣传册之类的东西是一早就准备好了的。每年例行举办的时装发布会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并不是非有不可的。
言幼宁第二次参加同样的活动,其实也很有些感慨的。回想起第一次走秀的情形,不敢相信一年的时间居然就这么流过去了。
真像做梦一样。
他看见李翱跟着安河在后台忙进忙出,一会儿帮他拿衣架,一会儿帮他找饰品,乐颠颠的。偶尔还趁着旁边的人不注意,偷偷摸摸拉拉小手。言幼宁一直觉得安河有些过分严肃,但隔了一段时间没见,乍一见却觉得像换了个人似的,五官的线条都仿佛柔和了不少,时不时地还能微笑一下下。
至于陈家航,言幼宁没有再问。或许他还在苦苦追求林影帝,或许心中已经另有所爱,但是不管怎么说,他都不再是李翱所要操心的问题了。言幼宁甚至有些恶趣味地想:当他知道李翱和安河在一起的消息时,不知有没有感到后悔呢?
安河为这一场发布会特别设计了一个系列,全部采用顺滑柔软的丝质面料。言幼宁穿着黑色的丝质衬衫站在秀台挡板的后面,穿着同款不同颜色衬衣的男模们在总监的指导下在他身后排好队,安河肩膀上搭着一堆花花绿绿的领带围巾在给模特们做最后的调整。
隔着一层挡板,外面的顾客们发出的声音已经慢慢地低了下来。
音乐声响了起来,面前的挡板慢慢向两边滑开。
言幼宁深吸了一口气,唇角浮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昂首挺胸走了出去。
掌声响了起来,会场里的嘉宾纷纷站了起来,用目光和掌声表达着他们对言幼宁的支持和祝福。
言幼宁站在台上鞠躬致意,不由自主地微笑,眼睛里却漫起晶莹的水雾。
89、生活计划
或许是发生在言幼宁身上的这种死去又活来的剧码本身就具有一定的传奇性,言幼宁的康复归来着实让媒体惊喜了一阵子。尤其在他接拍了新锐导演陈赓良的魔幻影片《魔神谭》之后,更被媒体夸成了一朵自强不息的高岭之花。即将跟随剧组远赴新西兰也被赞为敬业。言幼宁有时也会想,要是让媒体知道凌傲当初游说他的时候说的是“正好你刚出院,就当是公费旅游了”,不知又会作何感想?
言幼宁回到岛城之后,小丁帮他搜了一堆有关《盛世》的新闻让他看。据说首映的时候有一个特别的环节,就是为当时陷入昏迷的他祈福。台上台下点了很多蜡烛,剧组的成员们一起演唱言幼宁唯一一首公开发行的单曲,台上台下哭成一片,连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渝导都是流着眼泪唱完这首歌的。
虽然他刚刚回到岛城的时候,凌傲就以他的名义发表了官方声明,一方面宣布言幼宁重新开始工作,另一方面也向这段时间以来关心他的粉丝们表达谢意。但那毕竟是别人代他去做的,现在看到这些新闻,言幼宁觉得自己真心被感动了。这让他打心眼里萌生出一种“要好好工作才能报答大家的关心”的感觉。
言幼宁在《魔神谭》中扮演的是一个配角。影片的男女主角都是新人,演技还略有生涩,但外形条件却好得无懈可击。这也是陈赓良的个人习惯,他喜欢启用新鲜人。他喜欢他拍摄的东西给人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言幼宁的戏份不多,没有他的戏时,他有时也会跑去看看,了解一下陈赓良的拍摄习惯,同时也是为了尽快熟悉剧情。
因为他还处于病后休养的阶段,公司并没给他安排太多的工作,只是使他不至于离开观众的视线太久罢了。言幼宁有了时间,终于想起来整理一下自己的私人物品。他的宿舍不算大,又分出一半的地方堆放原来家里的东西和一莲的遗物,活动空间就显得小了。原来是抱着走一步看一步的态度,所以住在哪里都无所谓。不论是住宿舍也好,在明锋家里住也好,都无所谓。现在既然已经知道会在这个世界里一直活下去,他自然就想着要做一些生活方面的计划。
比如,给自己安个家。
言幼宁有了这样的想法,第一时间就开车去了原来的家。只不过远远看着,那幢他和一莲生活了很多年的房子已然有了陌生的感觉。庭院里多了两株樱桃树、台阶两侧的盆景都不见了、窗帘和门外的块毯也都换过。
不再是言幼宁记忆中的模样。
言幼宁心中难掩失落。然而他心里明白,就算他真能把这幢房子再买回来又能怎么样呢,守着他们共同的家,并不表示他的妈妈就能回来了。
言幼宁围着这幢房子慢慢地绕了一圈,算是跟自己的记忆告别。
不管怎么说,人总是要往前看的。
对现在的他来说,尤其如此。
言幼宁原本只是想打听打听房子的信息,因为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要跟着剧组去外景地,他觉得现在买房子并不是一个特别好的时机。这种事情当然都是要精挑细选才好决定的。没想到这么一打听,还真让他看中了一套房子。是一套位于南湾的顶层复式。楼上楼下再加开发商赠送的部分,实用面积将近有两百坪,房屋的结构不错,还附赠一个宽大的露台。因为房主要出国,卖的急,价钱在这个地段来说并不算贵。
言幼宁手里有三部电影的片酬加分红,买下来的话也足够了——因为他先前住院的费用都是公司支付的,所以他的小金库并没有因为这场飞来横祸而缩水。当然,公司这么做也是有条件的。就在言幼宁醒来后不久,凌傲就遵循董事会的提议,重新起草了一份合同,将言幼宁和华艺的合作期限延长到了八年。至于薪酬方面,有凌傲这样的经纪人在,也没有谁会吃撑了去驳他面子。更何况上面还有一个明少呢。当然,这份合同言幼宁没有犹豫就签了。能在他病成那个样子的时候对他不离不弃,就算是为了给公司树立形象,那也是很仗义了。
言幼宁上上下下看了个仔细,还趁着房主在楼下打电话的时候,站在露台上吹着海风做了一套广播体操。因为楼层高,可以清楚地看到内海湾秀丽的景色,碧海黄沙,海天一色,正是一莲最喜欢的景色。
言幼宁对这个谈吐温和的房主也十分有好感,当下交了订金,后续的事情就全部交给小丁去帮他跑腿了。
不过不巧的是,他这头拿到了房产证明,刚刚找好了设计公司,那边剧组就通知出发去外景地了。这一走,少说也得个把月。言幼宁头痛之余,也只能把装修的事情全权委托给了凌傲。好在设计方案都已经敲定,倒也没有什么需要他来做决定的事情,只需要有个人时不时地去盯着点儿就行了。
到了这个节骨眼上,言幼宁也只能如此了。
从设计公司出来,言幼宁刚走到停车场,口袋里的手机就嗡嗡响了起来。言幼宁拿出手机,看着屏幕上“明锋”两个字,犹豫了一下接通了电话。
“幼宁?”明锋的声音听起来很是疲惫,“你在哪儿?”
言幼宁小小地别扭了一下,心说老子跟你有个毛的关系,到哪里去还要向你报备吗?
明锋似乎并不是真的要打听他的行踪,见他不说话,就自顾自地说:“过两天你们就要去外景地了,晚上一起吃饭吧。”
言幼宁想了想,也觉得应该找个机会把话说清楚,“好。”
明锋的声音里透出了轻快的味道,“那这样,江南路有个私房菜馆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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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幼宁“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
“我在那里定了位,”明锋想了想,“等下我还有个会,五点半怎么办?我过去接你?”
“不用了。”言幼宁还想去逛逛家具城,“地方我知道,等下我自己过去。”
“那也好。”明锋想了想,又嘱咐他说:“你要是先到就先点餐吧,他们家有时候会推出几份套餐,看看你爱吃什么,先点好让厨房做着。我应该不会到的太晚。”
“嗯,知道了。”言幼宁挂了明锋的电话之后,不知为什么就有些心不在焉起来。脑子里好像什么都没想,又好像一直在想跟明锋有关的事情。刚认识的时候那个吊儿郎当的男人,其实相处久了就知道他其实还是挺细心的,把自己在生活上那些别扭的小习惯摸得清清楚楚。做饭做菜也都尽着自己的口味来……
言幼宁弯下腰摸了摸竹编的躺椅,鬼使神差地想起了明锋家里的阳台上那架舒服的躺椅。有时他躺在上面摇摇晃晃,昏昏欲睡,明锋就会轻手轻脚地凑过来给自己搭上一条毛毯,生怕自己睡过去了会着凉。
似乎,一直都是他在细心地照顾着自己。
服务员站在他身边口沫横飞地作了半天介绍才发现这位戴着大墨镜的年轻顾客竟然在魂游天外,于是一脸不高兴地退到一边,不再搭理他了。
言幼宁叹了口气,忽然间对逛家具城失去了兴趣。
明锋赶到江南路私房菜馆的时候,言幼宁已经先一步到了,正靠在桌边心不在焉地翻着当天的晚报。手边一壶茶一碟青豆,挺悠闲的样子。
看见他进来,言幼宁扔下手里的报纸,冲他笑了笑,“他们家今天就两种套餐,我点了b套餐,里面有焦香小排。”
“好。”明锋很是纵容地回他一个微笑,“你喜欢就好。”
言幼宁替他倒了一杯茶,轻轻推到他面前。
这还是自两个人分开之后,第一次单独相处。言幼宁发觉这样的相处并没有他臆想中的那么不自在,于是也慢慢放松下来。随即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可笑。他们毕竟是曾经的恋人,朝夕相处,生活上的习惯更是熟到不能再熟。坐在一起只是吃顿饭而已,又怎么会觉得别扭?
他表现的轻松,明锋心里那根紧绷的弦也随之放松下来。其实从美国回来之后,明锋就一直有个想法,想找个机会详细谈谈自己家里的情况。或许两个人就是在这个问题上沟通太少,才导致言幼宁不理解他当时为什么非要回去不可。
明锋来之前就存了这样的心思,趁着言幼宁一句随口问出的“家人都好?”赶紧抓住机会把话题引到了自己家的方向上去。他跟言幼宁讲了明爸爸的生意,讲了明爸爸有意退休,想要从弟兄中选出接班人时明涵和自己的推脱,也讲了自己夭折的初恋和明铁的野心。
言幼宁起初只是敷衍地听着。然而听到后来,却不由自主地被这个话题吸引住了,“也就是说,你爸妈之所以那么放任你二哥,是因为你爸爸想退休的时候,只有你二哥表示要接班?你爸妈觉得你和老大就是两个好吃懒做的货,而你二哥则是一头辛勤的老黄牛,把最拼命的生意压到了自己肩膀上。所以才会对他生出一种想要补偿他的心理?”
明锋垂着眼眸想了想,“我和大哥是这样猜测的。”
言幼宁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不过这样的猜测也正好可以解释为什么明铁行事那么无所顾忌。因为根本就没有能降得住他的人了。
“那现在呢?”言幼宁把最后两块焦香小排拨拉到自己碟子里,想了想,又分出一块夹给了明锋。
明锋看着他的动作,不觉莞尔,“现在他大概得拼命讨好他岳父了。”
言幼宁想笑,又摇摇头,“他这是何苦呢。”
“其实对他来说,这也未尝不是一个机会。”明锋低着头把他夹过来的排骨吃了。果然味道不错。
“我大哥其实很早就想把家里的这部分生意给结束掉了。”明锋一边拽了纸巾擦嘴,一边跟他解释,“不过他也是顾忌到我老爸的情绪,一直没有下手罢了。这次我求到他那里,正好他也有了正当的借口,算是师出有名了。以明铁那种横冲直撞的做法,其实挺容易结仇的,真有什么事,我爸妈也会被牵连。所以为了他们的安全考虑,我也是站在我大哥这一边的。”
言幼宁不觉点了点头,“那你妹妹呢?”
明锋脸上流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她的心眼足着呢。毕竟她是家里的老幺,又是个女孩,谁会真心折腾她?”
言幼宁对明悦的印象并不好,因此也不再多问。反倒是对老大明涵颇有些好奇心。不得不说明锋其实是个挺幸运的家伙,要是没有他大哥帮忙,对付明铁的事情未必就能办的那么顺利。
“以后有机会见的。”明锋看出了他心里的想法,安慰他说:“我大哥也说了,两个人相处是不能想当然的。以后无论咱们遇到什么事,都要两个人坐下来一起商量,一起做决定。不能自己觉得怎样好就怎样去办。”
言幼宁点点头,觉得果然当大哥的人,说的话就是有水平。点完了头才反应过来,自己早就跟眼前这个家伙说了分手,什么两个人相处、什么一起商量,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尤其明锋看见他点头的时候,还笑得那么一脸暧昧。言幼宁看了,就气不打一处来。
“那是你大哥说给你听的,你跟我说什么?”
明锋含着笑握住了他的手,眼中的神色也变得正经了起来,“幼宁,我知道我的做法让你觉得失望了。是我的错。我曾经说过要守在你身边,让你觉得安稳舒服,可是你出事的时候,我却不在你身边。这是我自己都没有办法原谅自己的。”
言幼宁看着被他握住的手,不知怎么就有些心酸起来。
明锋看着他,眼神里透着心疼,“我不敢求你原谅。但是,幼宁,我希望你别急着跟我撇清关系。好不好?”
言幼宁忿忿地把头扭向一边,“嘁,我跟你有什么关系?”
明锋无奈了,“好吧,就算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咱们总还是同事吧,总还是熟人吧。能不能,就让我在你身边保留住这个关系?”
言幼宁磨了磨牙,没出声。
“别刻意躲着我,行不?”明锋紧了紧他的手,语气恳切,“我这个人其实也是有优点的,你慢慢的,说不定也能发现。”
言幼宁因为他的这句话,又一次想起了在家俱城时自己想到的事情:即使是在一起的那段日子,也大都是明锋在照顾自己。自己除了在面对明铁的时候起过想要维护的心思之外,在日常的生活中又为明锋做过些什么呢?
言幼宁垂下眼睑,静静地看着桌面上两只交握的手。明锋的手比他的大,也更加宽厚,掌心温暖干燥,被他握着,好像他掌心里的温度顺着肌肤相贴的地方一直传递到了心里去,让他感觉特别踏实。好像有这样一个人站在自己身边,无论做什么事都有了底气。
言幼宁察觉到了心底那一丝微妙的动摇,不由得生起自己的气来。他坐直了身体,从他手里用力抽出自己的手,“你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明锋手心里一空,心里也像是空了一块。不过听到言幼宁这像是赌气的话,脸上又不自觉地浮起了笑意。
“是不是会说不会做,你慢慢就知道了。”明锋望着他,眼中噙着笑意,神色却多少有些无奈,“不过至少现在你得给咱们留点儿斟酌的余地。”他说的是“咱们”,也就是对言幼宁心里的那一点儿愧意多少有了察觉。
真是个猴精猴精的狡猾家伙。
言幼宁哼了一声。心里却也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去外景地,两个人一分开好几个月,再见面是个什么情形还真不好说,现在也确实没必要把话说的太死。不管怎么样,他跟华艺刚刚签了新的合同,就算将来没有私交,共事的交情总还是要有的。
明锋见他不反驳,也就很有眼力价地适可而止了。他叫来服务员结账,又自作主张打包了一份菊花虾肉卷给言幼宁带回去当宵夜。刚才光顾着说话了,言幼宁吃的并不多,而且大夫也嘱咐他要少吃多餐,明锋估计他睡前会觉得饿。
言幼宁接过他递来的餐盒,微微有些不自在地说了声,“谢谢。”
“不用谢。”明锋站在他身侧,将他脸上别扭的神色尽收眼底,心中的感觉一时间柔软到无以复加。
他的幼宁,从来都是一个温情的孩子。柔软善良,见不得别人对自己好。如果他不停地关心着他,爱护着他,把他当成心尖上的宝贝那样珍惜起来,是不是积攒到最后,面对这些无法回报的关心和照顾,他就只能……以身相许呢?
90、最暖和的衣服
因为言幼宁也是自己开车过来的,明锋只能万分遗憾地在菜馆门口跟他道别。虽然在他的计划里,吃完饭了要把幼宁送回家去,然后一路上营造点儿温馨的气氛,到了楼下最好还能拉拉小手什么的。但是今天总的来说,他也算是有所突破了。明锋心里明白得很,在面对言幼宁的时候他必须要掌握好分寸,绝对不能贪功冒进。
言幼宁隔着车窗冲着明锋摆了摆手,看着他那辆旧车嘀嘀两下鸣笛,率先驶出了停车场。他低下头看了看手里的餐盒,摇摇头笑了起来。
算了,先这样吧。他想,反正感情这种非理性的、高深莫测的玩意,要想凭着他的智商想明白也是不可能的。干脆走到哪一步算哪一步吧。古人不也说“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可见随遇而安未必就不是一条出路。
或许就是因为不知道我们会在生活里会遇到什么样的人,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活着才有希望,才有趣味吧。否则都像他似的,刚一活过来就知道自己几年之后有一道坎儿等着,那还怎么开心得起来呢?
想通了这一节,言幼宁自清醒之后就一直压在心头的那一丝阴云也终于散尽。
《魔神谭》主要取景的地点是在新西兰南岛的皇后镇附近。这一带到了五月中旬已经慢慢进入了冬季,景色萧索,十分符合影片的要求。
言幼宁下了飞机就把明锋当初送来献殷勤的那件厚厚实实的毛领子的米白色羽绒服给裹上了。本来收拾行李的时候,他刻意避开了这件衣服。潜意识里有那么一点儿不想承他人情的感觉。不过后来一起吃了个饭,言幼宁心里也没那么多心理负担了,回家之后,便自然而然地翻出这件衣服收进了皮箱。毕竟这是迄今为止他最暖和的一件衣服了。
至于人情……
好吧,貌似他已经欠下了很多人情了。反正现在数也数不过来,还不如等回去之后再慢慢地算好了。
剧组在皇后镇停留了一夜,转天一早驱车前往峡湾国家公园。言幼宁沿途拍了不少照片。筛选出一些预备传给凌傲。他虽然人不在国内,但是自己的官网还是要定时更新的,用凌傲的说法:一定要保持适度的曝光率。否则,这个圈子从来都不会缺少俊男美女,观众说不定很快就把你给忘了。
言幼宁的戏份不多,第一场戏是男主角来到魔法森林向他寻求帮助。预言师看到了封印自己的那位老魔法师留在这个孩子额头上的印记,知道他就是预言中那个将要统一神魔两界的沉睡者,于是把神界长老藏身的方位告诉了他。
言幼宁穿着白色的袍子,光着脚踩在铺满落叶的草地上。袍角沾着青苔,在冬日昏弱的光线里透着诡异的黄绿色。就好像脚下那些快要腐烂的落叶都顺着袍角一路长到了他的身上。言幼宁看着这样的画面,心中隐隐捕捉到了几分预言师被封印的感觉。他守着这林间小小的一方空地,或许会一直到死都被困在这里。然而最可怕的,是他还没有等到死亡之前,他的身体和灵魂已经在这方寸之地腐朽了。
言幼宁不由自主地抖了抖。就算刚才猛吞了两口烧酒,他这会儿还是觉得冷得受不了。全身上下忍不住就要哆嗦,又得拼命忍着,简直是苦不堪言。尤其看到不远处的工作人员都裹着厚厚的棉服,那种因对比而产生的强烈落差简直要人命。他忽然有些理解了,为什么丁蓉当初拍《荒原纪事》的时候会被活活冻哭了——不光是温度的刺激,还有来自视觉上的刺激。
言幼宁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闭上眼睛定了定神。
预言师。他现在就是那个被魔法封印的预言师。
因为作恶,他被老魔法师封印在了魔法森林里,活动范围只有三棵树之间的距离。因为拥有预知的能力,他能看到将来的某一日,他的梦想在别人手里一步一步变成了现实。而他却只能一圈一圈数着自己的脚步,看天空的飞鸟、地上的落叶,除了希望和憧憬,他心里能没有怨,没有恨?尤其当他看到那个孩子会在将来成长为最有力量的人,统一了魔神两界,并且拥有解开他封印的强大能力,他心里的感觉,难道真的只有欣慰,而没有哪怕是一点点的……不甘和嫉妒?
言幼宁听到不远处响起了脚步声,睁开眼睛,看见长着一对尖耳的少年沉睡者正带着惊讶的神色朝他走过来。他穿着一件兽皮短甲,健康的褐色皮肤上布满伤口。蓬乱的头发下面是一张稚气未脱的面孔,眼睛里甚至还带着青稚的神色。
预言中将要统一神魔两界的沉睡者。他是将他封印在这里的那个魔法师的弟子,也是将来会拥有强大力量,将他释放人。
预言师琥珀色的眼睛里暗潮涌动。然而他没有办法说话,少年沉睡者完全猜不到他的想法,他歪着头,带着敬畏的神色打量他,“您就是他们说的那个什么都知道的人?”
预言师紧紧盯着他,少年的额角露出一小块鳞片似的图案,顺着图案往上看,一个形状奇异的纹身在发丝间若隐若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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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老魔法师留下的印记。
没有错,就是这个少年人。预言师眼里的神色由最初的惊讶和不甘,慢慢地变成了深刻的嫉妒以及……隐晦的畏惧。
少年沉睡者向预言师行礼,眉宇间是少年人对待强有力的前辈才会有的尊敬,“我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是想要知道神族长老在哪里。我的族长告诉我,只有找到他,我才能变成最强大的战士。我请求您,告诉我他的下落。”
预言师眼里诡异的亮光闪烁了一下,随即嘴角微微挑起,在他的脸上形成了一个略微有些嘲讽的表情。最强大的战士吗?那也曾经是他的理想呢,如今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去实现它。不过,这个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一定要摆脱这座困了他数十年的森林,而只有这少年变得强大了,他才有机会借助这个孩子的力量离开这里。
“请您告诉我,神族长老的下落吧。”少年沉睡者依然在苦苦哀求。
预言师闭上眼,眉尖微微蹙起,内心在做着激烈的斗争。良久之后,他睁开眼,像一个慈祥的长辈注视着受疼爱的后辈似的,脸上慢慢地浮起一个温和无害的笑容,他冲着面前的少年做了一个口型,无声地道:“west。”
少年沉睡者的脸上顿时泛出光彩,“谢谢您。作为报答,等我有了改变这一切的力量,我一定会回来解除您身上的封印。”
预言师等待的正是这样的一句承诺。于是他的表情越发慈和起来。他指了指西边的方向,示意他赶紧上路。
少年沉睡者向他行礼,然后兴冲冲地离开了森林。在他的身后,预言师的表情慢慢地、慢慢地变得阴沉下来。他远远看着少年离开的方向,无意识地握住了身旁的一根树枝。随着他手下一个用力,树枝喀拉一声折断了。
陈赓良喊停,一边拿着剧本敲打着手心一边若有所思地问言幼宁,“按照剧本的要求,你不是应该告诉他往南走?”
“这是我自己的一点理解。”言幼宁接过小丁递过来的长羽绒服裹到身上,一边哆哆嗦嗦地穿鞋一边解释说:“剧本里说,沉睡者后来发现寻找长老有两条路。预言师指给他一条近路,所以出于感激,他最后伐尽了那片山林,释放了预言师。我觉得沉睡者这个人是属于那种……嗯,郭靖式的老好人,单纯善良,对于自己答应过的事一定会做到。而预言师,他心里的想法就要多一些了。他对沉睡者甚至是有些嫉妒的。为了保证他自己的利益,他不得不帮助这个孩子,但是他真的那么情愿吗?”
陈赓良摸着自己的下巴陷入沉思。
言幼宁又说:“沉睡者最后释放预言师的时候,并没有向他询问米娅精灵的下落。之前剧本的解释是沉睡者不愿意再次欠下预言师的人情。但是我觉得,这也可以理解为他不信任预言师的一种表现。那么,有了之前的经历,他的不信任就有了很好的解释。或者,这里也可以稍稍改变一下,比如预言师在获得自由之后,以他的骄傲必然不愿意平白接受沉睡者的好意,于是他心甘情愿地告诉他米亚精灵在哪里。”
“这一次,沉睡者并没有相信。”陈赓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眼里微微透出几分兴奋的神色来,“不管他是不知道米娅精灵的下落,还是不敢再次相信预言师提供的消息。总之,沉睡者没有及时赶到魔界的许愿井,导致米娅精灵被暗天使封印在了许愿井里。”
“是的,我也是这样想的。”言幼宁接过小丁递过来的保温杯,小口小口灌姜茶。他只是按照自己的想法提出意见,至于剧情的走向,还是要靠导演把握的。不过对这个陈赓良,他前世的时候还是有一些私下里的交往的,言幼宁对他的脾气多少也有一些了解。这人虽然有些执拗,但并不是一个听不进别人意见的人。
果然陈赓良自己琢磨了一会儿之后,拍了拍言幼宁的肩膀,兴冲冲地跑去找编剧了。
小丁拖着言幼宁回车里换衣服,一边嘀嘀咕咕地安慰他,“还有几场戏就over了,再坚持几天。”言幼宁的戏份少,拍完就可以先一步打道回府了。小丁已经开始查询几天之后回国的机票了。
言幼宁穿上衣服,人暖和过来了,精神也好了许多。听见小丁唠叨,当下就笑了,“没事,我哪有那么弱不禁风。”
小丁催着他把杯子里热热的姜茶喝完,又翻箱倒柜地找热宝给他用。他知道言幼宁刚生了那么一场病,现在还属于康复阶段,这个时候闹毛病跟健康人感冒可不是一个概念。
“走前咱们去逛逛吧,”言幼宁提议,“尝尝美食,买点儿纪念品什么的。”
言幼宁想了想自己从旅游攻略上看来的介绍,又补充说:“太剧烈的运动医生禁止我做,不过坐坐缆车什么的应该没问题。”
小丁欣然点头,“好。”
休息的时候,两个人先去了最近的皇后镇。之前剧组曾在这里留宿,不过他们到达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转天又是一大早就进山,所以除了早餐的三明治和腊肠非常好吃之外,言幼宁对这个地方几乎没有什么印象。
两个人像普通的观光客一样,搭乘天际缆车到达山顶,远眺阿尔卑斯山的雪景和美丽的冬日湖泊;跑去附近的箭镇,参观当地的博物馆,体验早期的淘金生活;去汽船码头品尝海鲜;到旅游区的商店购买纪念品:羊毛毯、毛利人手工制作的木雕和玉器。
两个人从商店里出来,路过一家老教堂的时候还旁观了一场婚礼。穿着礼服的一对新人步出教堂,幸福地依偎在一起,接受亲友们的祝福。
冬日灿烂的阳光映得他们的笑脸都仿佛都发着光。
言幼宁远远看着这一幕,不禁微微有些走神。
91、关宇飞的店
言幼宁买的并不是毛坯房,基础装修都已经有了。除了墙壁要重新粉刷、地板和厨房、卫生间里的设施要更换之外,就只有顶楼露台需要重新装修。设计公司按照言幼宁的要求设计了斜顶的玻璃顶棚,这样的设计利于采光和排水,同时也十分美观。布置好之后,看着倒像是一个玻璃暖房的模样。
明锋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十分满意地在交接文件上签了字。
言幼宁走后没几天,凌傲就接到通知要去帝都开会。那时候言幼宁家里的装修才刚刚开始,随便交给什么人的话他也不放心,思来想去还是给明锋打了个电话。这么好的一个机会,明锋自然是满心欢喜地应承了下来。
当然,并不因为他心里急迫,需要他操心的事情就会多出来。言幼宁走之前设计方案都已经确定了,他过去也只是跟着看一看施工的情况,有些需要变更的小问题拿个主意。也就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就全部结束了。之后预定的家具和家用电器也陆续送到了,明锋也终于能够在这个重要环节上发挥一下自己的作用了。
家具虽然是预定好的,但是摆放的位置、角度毕竟还是要靠主人来安排。而明锋对于言幼宁的生活习惯真是再熟悉也没有了,做起这些事情自然是得心应手。他知道言幼宁喜欢那种高大的绿叶植物,特意买了不少摆放到了屋顶的暖房,又巴巴地把自己家里那张言幼宁特别喜欢的躺椅运了过来。一想到言幼宁躺在这里晃晃悠悠地晒太阳,手边的矮几上放一壶茶、几样小零食什么的,明锋就觉得那一定舒服得不得了。
容庆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明锋连厨房里的厨具都打理好了,就只差打听打听言幼宁什么时候回来,好买点儿吃的喝的塞进冰箱里预备着了。这让容庆有种轻微的懊恼。不是因为自己没赶上献殷勤,而是通过这件事突然间意识到自己对于言幼宁的生活习惯及喜好确实是一无所知。
容庆有一种被明锋压过了风头的微妙的不爽。
两个人再次不欢而散。
言幼宁坐在返程的飞机上,一边翻看手里的杂志一边漫不经心地问小丁,“你觉得我以后当导演的话,行得通吗?”
“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小丁微微有些惊讶地撇了一眼他手里的杂志,翻开的那一页似乎是个国际名导的专访。
言幼宁沉默了一会儿,“大概是想起了林哥吧。他不是正在走这条路?”
小丁并不是很把他这话当回事,言幼宁太年轻,进圈子的时间也不长,尤其是他的演艺事业正处于一个微妙的上升期,这一点跟林君是不同的。
言幼宁又说:“在剧组的时候,我一直留意陈导是怎么工作的,怎么调动演员、怎么控制剧情,还有就是拍摄角度的问题……”
小丁打趣他,“我看你一本正经地跟他讨论剧情,还以为你要改行当编剧。”
“剧情什么的,不是最重要的吗?”言幼宁不解。
“应该不是。”小丁想了想,略微有些烦恼地挠了挠头发,“我其实也不太懂,你也知道我其实是学电子的。不过我觉得吧,一个好的导演,他对影片应该有属于他自己的一套完整的思想体系。剧情、演员之类的,应该都是服务于这个大框架的。”
“是这样么?”言幼宁陷入沉思。
小丁不忍心打击他,于是安慰他说:“当然啦,你想当导演的想法是没有错的。不过你还这么年轻,用不着急着想改行。就算十年二十年以后真的当导演,你现在当演员积累的经验也是很有用的。”
“真的?”言幼宁被他的话刺激的开始不那么自信了。
“那必须真的啊。”小丁继续举例说明,“你看哈,林哥在圈子里混了多少年了?他拿了多少奖项?资历什么的,你也清楚对吧。他在《盛世》里跟着渝导当副导演,好多地方都感觉他信手拈来,一点儿也不陌生似的,对吧?”
言幼宁很仔细地想了想,似乎是这样的。
“我这么说吧,林哥的资历拿出来,那本身就是很有分量的。”小丁掰着指头数给他听,“还有那个《大秦天下》的赵导、《美人计》的钱导,都是演员出身,不过他们开始做导演也都是四十以后的事儿了。”
言幼宁仔细想了想,点了点头。
“所以现阶段,你就当好演员就行了。”小丁又说:“以后有时间可以学学这方面的课程。我这都是自己的想法,你别介意啊。”
言幼宁笑了,“不会,我觉得你说的很好。”
“话说回来,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这也是小丁觉得不解的地方,像林君,从艺多年,已经是影帝级别的人,想要自我突破,有更好的发展,重新走一条路是比较好理解的选择。言幼宁还这么年轻……
言幼宁垂下眼睑,微微有些不好意思,“因为我最初入行……是有一些不得已的原因的。我一直觉得自己并不是真的热爱这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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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丁挠挠头,不知道该怎么劝他了。其实小丁当初也不是心甘情愿跑来给艺人当助理的,那时候他大学刚毕业,一时间找不着合适的工作,正急的房租都要交不上的时候,有朋友介绍说华艺这边正招助理,他就过来试试。本来想着就是个过渡,没想到也是一干就这么多年。
“现在想这件事确实太早,我跟公司的合约还有那么多年呢,”言幼宁笑着说:“就算为了自己,我也会好好干的。”
小丁顿时对他生出了几分惺惺相惜的感觉来,“嗯,我也好好干。咱哥儿俩一起好好干吧。等你当导演了,我也能混个导演助理。”
言幼宁哈哈笑了起来。
监督工人装好空调,从海湾新城言幼宁的家里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的饭点。明锋开着车在路上转悠了一会儿,把车停在路边,选了一家原来常去的西餐馆。这家餐馆的菜色向来中规中矩,不过只是想随便填饱肚子的话,倒也不会让人太失望。
餐后的咖啡送上来的时候,明锋透过临街的玻璃窗看见街道斜对面的一家店铺正在装修,门口搭着梯子,几个工人正在忙着安装门楣上方的灯牌,看装修像是个酒吧的样子。明锋觉得这个开店的人还是挺会选地方的。因为隔一条街就是南区最有名的金融街,入驻的都是很出名的大公司。白领们下了班之后经常会三五成群地过来这边觅食,顺便消磨掉夜晚的时间。
明锋脑子里刚刚转过“以后有机会也过来坐坐”的想法,就看见梯子下面转出来一个人,t恤衫上沾满了灰尘,头上还带着一顶报纸叠成的帽子,仰着头指指点点的,像是在纠正几个工人的施工情况。
明锋瞪大了眼睛,一口咖啡几乎喷出来。
这不是关宇飞吗?!言幼宁走之前还特意跟他打听过关宇飞的下落,难道这人一直就窝在这个城市里,根本哪儿都没去?!
明锋急急忙忙结了帐,穿过马路,朝着正在装修的店铺跑了过去。也顾不上他身上的灰尘,一把抓住了关宇飞的胳膊。
“好小子!我说你可真够意思啊!”
关宇飞正仰着脖子看工人架灯牌,冷不防胳膊被人抓住,吓了一跳,“明哥?怎么是你?”
明锋刚吃完饭,又跑得急,肚子里很不舒服,脸色也就不好看,“我还想问呢,怎么是你?你在这儿是干嘛?”
关宇飞脸上展开一个略微有些得意的笑容,“我的店,下周开张。怎么样?”
“你的店?什么店?”明锋狐疑地上上下下打量他,“你不好好跟着你家的老爷子,跑来开什么店?!”
关宇飞吊儿郎当地耸了耸肩,“这是我去年过年的时候就买下来的店面。只不过一直没有动。现在我也不在关家混了,当然要给自己谋个吃饭的路子。”
明锋愣了一下。前段时间言幼宁病着,他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医院里,连公司的事儿都托付给了苏桦,自然是没心思管别人家的闲事。报纸上有关关家的报道他似乎也看到过,不过他满心都是言幼宁的病情,关家什么的,言幼宁不喜欢这个话题,他自然也不会去特意留意。这会儿听关宇飞这么说,才模模糊糊地想起不久前关宇森给他打过一个电话来。他在电话里抱怨自己现在被老妈管得太严,连泡吧喝杯酒的时间都没有。
“你爸真的去疗养院了?”明锋犹自怀疑这个消息的真实性。关家人心眼太多,玩的花样也是层出不穷。每一条放出来的消息听着都是真假难辨。
关宇飞垂下眼睑,眼中浮起一抹漠然的神色,“人是被关宇森他妈送去的,到底怎么样,我也不知道。”
明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不过这对关宇飞应该是好事儿吧,年纪轻轻,在关家那个大泥潭里耗着,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好前途。
“前段时间幼宁到处找你。”明锋一说起这个,神色间就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对关宇飞的不满,“我说他昏迷不醒的时候你还知道去看看他,怎么他醒了,你反倒不露面了?他前一阵到处找你,急坏了。”
听到言幼宁的名字,关宇飞的表情也变得柔和了一些,“他昏迷那会儿我在关家还没事儿,到哪里去都没问题。后来关太太回来了……你也知道,关家那些麻烦事儿,我忙着撇清自己还来不及呢,当然就没有那么多闲时间往外跑。再说我也不想让关太太注意到幼宁的存在,免得回头又把幼宁也牵连进来。决定了要把这地方开个酒吧也是最近的事儿。我总得混得有个模样了才好去见他啊。要不然他又得瞎操心。”
明锋很有些嫉妒地听着他在这里赤果果地炫耀自己跟言幼宁关系好,不由得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他知道你现在的下落吗?”
关宇飞笑着拦住他打电话,“先别告诉他。过几天开张了,他也正好回来,到时候他肯定得吓一跳。”
92、第二夜
言幼宁果然吓了一跳。
他拖着皮箱刚从机场出来就被明锋拖上车,一路狂飙带到这里。一路上明锋只说带他去见一个人,其余的什么也不肯说——这种故弄玄虚的架势,在见明铁兄妹的时候不就发生过一次吗?当时明锋也是这样神神秘秘的,说要介绍某个人给他认识,结果呢……言幼宁一想起这件事就满心不高兴。再说他刚坐了那么久的飞机,巴不得立刻就回家去睡一觉。被他不由分说一路狂飙,拖到了这条毗邻闹市区的街上,下车的时候言幼宁觉得自己连表面的礼貌都快要维持不住了。
“你到底带我去哪儿?”
“就这里,”明锋率先下车,讨好地给他引路,“不骗你的,你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言幼宁站在马路牙子上,仰着脖子看了看那个崭新的招牌:第二夜。
什么玩意儿?
“酒吧?”言幼宁试探地问。
明锋笑着点头,“刚开张,今天正好是试营业的第二天。”
言幼宁抿了抿嘴角,开始有些不耐烦了。其实从机场出来,冷不防看见明锋的时候,他心里还是挺高兴的。毕竟将近两个月没见了,而且走之前两个人相处的方式总的来说还是挺友好的。
“这还不到晚饭时间呢,人家开门吗?”言幼宁一点儿也不想进去,他刚坐着飞机从冬天直接穿越到了夏天,虽然已经快到黄昏了,但是空气里的热度一点儿也不见减少,他从头到脚都感觉很不舒服,“要不以后再来吧。”
“别,”明锋一把拉住他的手腕,拽着他往里走,“来都来了,哪能就这么走啊。”
言幼宁甩开他的胳膊。心里不乐意也还是跟着进去了。主要是明锋的眼神太热切了,就好像一个人,满心欢喜地把包扎得漂漂亮亮的礼物盒送到你手上,只为了他眼里的那种亮光,也由不得你不伸手接过来。
从外面的阳光明媚乍一进到暗处,言幼宁眼前只觉得一片黑,有那么几秒钟什么也看不见。然而周围轰然响起的笑声里却全都是熟悉的声音,让他有一刹间的惊喜。挨挨挤挤的声音里有人哎呦一声叫了起来,又有人低声埋怨。随即一个言幼宁怎么也没想到的声音高声喊道:“开灯,开灯,你们这帮土包子,玩点儿浪漫都被你们给玩走形了。”
言幼宁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
这是关宇飞的声音。清朗、底气十足、带着隐约的笑意。言幼宁一直以来的担心,到了这一刻,也终于放下心来。
灯亮了起来,言幼宁眨眨眼,看着不远处嘻嘻哈哈看着自己的几个人:李翱、安河、容庆,而趴在吧台后面笑得一脸得意的那个家伙,不就是关宇飞吗?
言幼宁不由自主地傻笑了起来,“你们怎么都在这儿啊?”
“接风呗,”关宇飞流露出一个很扫兴的表情,“本来想弄点儿惊喜,结果……刚才谁推我来着?肯定是李哥。”
李翱立刻反驳,“瞎说!”
“那就是安哥!”
“那必须不是。”李翱不乐意了,“明明是你家容哥好不好?!”
容庆懒洋洋地靠着吧台,一双眼睛带着笑意落在言幼宁的脸上,嘴里却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别有点儿事儿就往别人身上推啊,忒没品了。”
明锋站在旁边轻轻推了推言幼宁,“人都到齐了,咱开席呗?”
言幼宁这才注意到酒吧一角支着一张大圆桌,最中央支着一个老式的铜火锅,里面正咕嘟咕嘟地煮着底汤。难怪他一进来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火锅旁边除了肉类、海鲜和蔬菜之外,还摆着几盘凉菜和垫饥的小点心,只是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言幼宁跟着大家一起落座,看着关宇飞一副待客的架势,站在桌边指挥店里的服务员添汤,忍不住问了句,“哎,这到底是谁的店啊?宇飞?”
关宇飞洋洋得意地甩了甩头,“你猜。”
这架势……还用猜么?
不过言幼宁是真的不懂了,看关宇飞之前的做派,应该是对关家父子的事情心里有数的。但是再有数,他也是关家名义上的二少爷,吃住都在关家,零花钱肯定有,但是要在这样的地段买下一家上下两层的店面,仅仅凭着关家给孩子的零用钱应该是不够的。他这么大手笔,到底是怎么办到的呢?
言幼宁不由得为难了起来,钱这个话题实在太过敏感,他和关宇飞这样的身份,涉及到这个话题,他还真不太好开口。
关宇飞却已经从他斯斯艾艾的神态猜到了他心里的想法,漫不经心地笑着说:“幼宁,我早就说过,你这个人啊,外面看着精明,其实傻得很。搂钱的法子多得是,你以为指着那个死老头子给的零花钱够喝西北风的?”
言幼宁微怔,“嗯?”
关宇飞把明锋挤到一边,自己挨着言幼宁坐了下来,压低了嗓子一笔一笔数给他听,“表、珠宝、房子、跑车,老头子出事之前我就都带出来了。还有他交给我的几个工程的回扣……明白了吧?”
言幼宁“哦”了一声,心里的感觉稍稍有些复杂。这下他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这孩子果然比自己有心计。哪像当初的自己,傻乎乎的,不但什么都没捞着,还把命搭了进去。 唉,果然人比人,气死人。
关宇飞脸上浮现出一个冷笑的表情,“我刚进关家的时候,老头子为了安我的心,拼命买东西讨好我。我过生日收的那几块表加起来就有小一千万。”说到这里,他悻悻地揉了揉鼻子,“当然了,我卖出去的时候就卖不上这么高的价了。”
言幼宁没忍住,笑了起来。
“不过也没关系,”关宇飞小小地沮丧了一下,又摆出了一副很看得开的样子说:“零零碎碎地加起来,我也算是个富翁了,养活自己不成问题。”
言幼宁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那可真要恭喜你了。”
关宇飞觉得这个动作像摸小动物,一脸不爽地避开,然后压低了声音对他说:“哎,你前段时间病了……是因为那个戒指吗?”
言幼宁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那现在呢?”
言幼宁从他眼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紧张,心头微微一暖,“现在没事了。”
“嗯,那就好。”关宇飞的肩膀不易觉察地放松,又换上了一副大大咧咧的表情,“以后咱俩都好好过日子。我妈那边的那帮亲戚,我也不打算去认了。以后,就咱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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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幼宁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轻声说:“好。”
言幼宁很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了。
他是真的高兴,没有他这样死去活来的经历,关宇飞竟然也能把他自己的日子过得这么好。他不被关政安的父子情深迷惑,不被关家的富贵生活迷惑,至始至终都比当初的自己清醒地多。
以后的他,在这世上,是不是也算有了一个亲人呢?
这个想法让言幼宁觉得心里热乎乎的,他歪靠在副驾驶座上,嘿嘿嘿地笑了起来。
明锋在等红灯的间隙侧过头看了他一眼,眼里浮起温柔的神色。他得承认他一开始就存了私心,所以一整晚所有的人都推杯换盏,只有他滴酒未沾。哪怕容庆死命灌他,他也毫不动摇。果然,言幼宁几杯酒下肚之后,就开始闹上脾气了,不顾关宇飞的阻拦,非要回自己家去。
然后……他这在座的唯一一个清醒的人就在关宇飞“原来如此”的目光中,顺理成章地接下了送他回家的任务。
夜色静谧,海潮在远处温柔地起伏。
言幼宁微微有些惊讶地环顾四周,“这是……”
“当然是你家。”明锋笑微微地看着他,“我和凌傲把你的东西都搬过来了。不过不知道你要怎么收拾,那些箱子还堆在客房里没有打开。”
言幼宁静了下来,口齿不清地反问他,“都搬过来了?”
“是啊,”明锋伸出手,轻轻地揉了揉他额前一把柔软的碎发,“凌傲说你回来之后还有一堆的通告,没有时间忙这些事。为了不让你有后顾之忧,最好提前把这些事情给你解决了。所以,我就应招做了搬运工。”
言幼宁睁着雾蒙蒙的眼睛看着他,明锋以为他会道谢的时候,就听他微微有些着急地问道:“那我的大毛毛小毛毛呢?”
明锋连忙安慰他,“它们俩可好了。真的,你上去就知道了。”实情是,凌傲根本不会养这么娇贵的小植物,言幼宁前脚飞走,他后脚就把小盆景送到花房去寄养。今天中午才接回来的,而且是他使唤明锋给接回来的——明锋自己也发现了,在有关言幼宁的问题上,凌傲已经摸着了规律,放心大胆地使唤起他来了。
言幼宁立刻就放心了,“那就好,那就好。”
明锋看他动作不稳,连忙先一步下车,绕到副驾驶侧扶住了他。
言幼宁晃晃悠悠地看着他,觉得眼前这一幕熟悉到不行,仿佛以前已经上演过很多次。有时候下楼梯就是这样,明锋怕他心不在焉地会摔跤,总是站在比他低两三阶的地方伸手扶着他。
言幼宁握着他的手,突兀地问他,“你还好吗?”
明锋凝视着他,微微有些自嘲地笑了,“我不知道。”
言幼宁想了想,如果明锋这样问他,他大概也会这样回答吧。他松开他的手,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现在不知道没关系,以后会好的。”
明锋轻声笑了,“走吧,我送你上去。”
他把言幼宁送上楼,之后下来取后备箱里的行李。言幼宁大概是忘记了行李这回事儿,也忘记了自己曾经给过凌傲一套钥匙,当然,他就更不知道这套钥匙现在是在明锋手里。所以当明锋拖着皮箱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通往卧室的地板上,被他随手扔在地上的t恤、长裤和……内裤。
红色的内裤,最上面还绣着核桃那么大的一个金色的“福”字。
明锋忍俊不禁。
卧室的门开着,浴室里水声哗哗响。
明锋忽然觉得有些燥热。
言幼宁当然没想过家里会有人。他裹着大浴巾从浴室出来的时候,一眼看见站在卧室门口的明锋时,自己都吓了一跳。
明锋略有些尴尬地从他身上移开了视线,“我给你把行李都拿上来了。”
“哦,”言幼宁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谢谢。那个……我刚才忘记了。”
明锋的目光在他滴着水珠的发梢上转了一圈,又飞快地收了回来,心里却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那……你休息吧。我回去了。”说完这句话,他急急忙忙就转身往外走。
身后的男人犹疑地轻声唤道:“明锋?”
“嗯?”明锋的脚步停在,身体却保持着背对着他的方向,“什么?”
言幼宁冲了个澡,脑筋已经清醒了不少。这会儿看着明锋的反应就知道他是怕自己又对他生出什么不满来。不知怎么,明锋这样的反应让他有些不好受。他觉得明锋不应该是这么……这么小心翼翼的一个人。
“明锋,”言幼宁低声说:“再给我一点时间。”
明锋不易觉察地轻轻叹了口气,“我说过的,我不会逼着你做出什么决定。”
“我要说的不是这个。”言幼宁在床边坐了下来。他今天确实是累了,这会儿一旦放松下来,就觉得全身上下都隐隐泛着酸痛,“明锋,我想说的意思不是这个。就在刚才,我的脑子里还起过要不要把你留下来过夜的想法。”他看见明锋的背影陡然紧绷,不由得苦笑了起来,“我有的时候也会想你,想你对我的体贴和照顾。但是,明锋,我想好好过我以后的日子,我不想因为寂寞,就再次接受你。”
明锋没有动,似乎他也在困难地消化他的这番话。
“我以后的日子,想要认认真真地过。”言幼宁身上的水汽慢慢变得干燥,晚饭吹过光裸的皮肤时有种无法形容的适意,这让他的心情也变得很好,“认真工作,认真生活,也认真地去对待感情。我就是这样想的。”
明锋的声音略略有些沙哑,“嗯,我明白。”
“我的家,你帮我打理得面面俱到。谢谢你。”言幼宁走之前可是看过装修图纸的,家里哪些地方做了细微的修改,多出了什么样的东西,他都看在眼里。又怎么会没有一点儿触动?
停顿了一下,言幼宁的声音里微微带了几分倦意,“在一起的时候,你一直都在照顾我。你是个好人,明锋。所以我更不能敷衍你。我也不想在感情的事情上敷衍你。”
明锋不由得苦笑了一下,居然在这样的一个节骨眼上被发了好人卡吗?
“没事。是我愿意对你好。并不觉得辛苦。”
愿意两个字,把言幼宁后面的话都堵了回去。其实想一想,言幼宁自己都不太明白自己究竟要表达什么。
他只是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接受来自明锋的好意。
“我愿意这样做。”明锋转过身,望着拥着浴巾坐在床边的言幼宁,觉得他现在的样子真是该死地诱人。明锋艰难地移开了视线,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自若,“我做我愿意的事,你也可着你的心意做你愿意的事情。我们之间不迁就、不应付,用最真实的脾气、性格来相处。如果将来有一天,你还是要对我说不行,也用不着对我觉得抱歉。因为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言幼宁望着他,心底有什么东西莫名地涌动了一下。
明锋深深吸了口气,大步走到他面前,在他的额头落下一吻。嘴唇和皮肤轻触的瞬间,两个人不由自主地都闭上了眼睛。
人在疲倦的时候,总是容易被打动。言幼宁这样想的时候,就听见明锋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微微沙哑的声音,温柔隐忍,却又无比坚决。
“我会等着你的。”
“直到……等到你的那一天。”
93、容庆的番外
我叫容庆,男,二十九岁。
生意人。
我是家里唯一的一个生意人。我老爹,我爷爷,还有我大伯和他的儿子都是军方的人。如果在我的成长过程中没出差错的话,我也应该是他们当中的一分子。然而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人生就像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块是什么味道。
我没像堂哥一样去上军校,反而跑去读金融。从那时候起,家里人多多少少有点儿把我当怪胎看。
其实我小时候,家里人也有一些私底下的议论,说我命硬,一出生就克死了自己的妈。不到一岁又克死了自己的奶奶——她死于心疾。我老爹忙得很,压根没空管儿子。在我奶奶过世之前,一直是她在照顾我。后来这股流言传到了我爷爷的耳朵里,他狠狠地发了一通脾气,这种莫名其妙的言论才得以销声匿迹。
知道命硬这个说法的时候,我刚上幼儿园大班。那时候我从阿姨那里听来不少童话故事。总觉得我特么就是一个倒霉的白雪王子:上面只有一个爹,看着还不怎么靠得住。过不了几年,要是再有个后妈进门,估计我也能吃上毒苹果了。
我对这个恶毒的童话故事十分反感。所以在我五岁那年,我老爹打算把养在外面的女人带回家的时候,我爷爷还没说什么,我跳着脚首先反对,“不行,绝对不行!”
我老爹气得不行。我爷爷反而没发什么脾气,反而笑眯眯地问我:“怎么就不行了?你看别的小孩儿家,谁家没个妈?”
“那是妈?那是后妈!”我纠正他的措辞,我想我爷爷肯定没听过白雪公主的故事,所以跟他说毒苹果是没用的,要攀交情才行,“她要是进门,不就说明他把我妈给忘了吗?我姥爷姥姥能高兴吗?姥姥姥爷可是我以后的靠山,他们不高兴我还有靠山吗?谁要是害得我将来没靠山,我弄死她!”
我老爹哆嗦着手指头就要解皮带抽我。被我爷爷轻描淡写地拦住了,“再等两年吧。庆仔说的也有道理。总得给亲家留点儿面子。”
爷爷发话了,我老爹立刻就崴了。
我坐在爷爷腿上,得意洋洋地想:谁特么敢让我当白雪王子,我喂他毒苹果!
十二岁那年,我坐在饭桌上对老爹说:“行了,你的事儿我不管了。”
老爹又惊又喜,“你想通了?”
“想通什么呀,”我嗤笑,“我那是懒得管你。你爱娶谁就娶谁,反正开学我就去住校。以后眼不见心不烦。”
老爹,“……”
十五岁那年,我跟爷爷宣布:“以后我不会上军校,绝对不会上。谁再跟我说这个,我就离家出走!”
老爹和爷爷面面相觑。然后老爹咬着后槽牙在我后脑勺上甩了一巴掌,“你特么活活就是个土匪!专门克老子来的!”
十七岁的时候,我高二,开始跟着军区大院的几个哥哥一起倒腾买卖。咳,咳,这个大家都懂的,我就不细说了。也是在那一年,我有了自己的第一个保镖。他是我老爹的副官付叔叔家的外甥,也是从部队上退下来的人,是个很有本事的人。因为手指受过伤,不能再玩枪了。但是拳脚很厉害。
他也是我的第一个男人。
他叫付春宁。
春宁。
春暖花开,时日安宁。
“好名字。”靠在我身边的人也有了几分酒意,醉眼迷蒙地叹了口气,“真是好名字。呃,还有一个字跟我的名字是一样的。”
我忍不住掐了掐他的脸。微带醉意的脸颊,腻白中透着浅浅的粉色,琥珀色的眼瞳也蒙着一层水膜,细碎的灯光流转其中,亮丽得让人心动。
幼宁,春宁,也不知道我这辈子怎么就跟这个宁字这么有缘分。
“后来呢?”幼宁举着啤酒罐子,笑嘻嘻地看着我,“你是不是看上他了?”
“后来啊……”我沉默了一下。我已经很久没有想起以前的事情了,乍一听到他这样的问题,心头竟有些恍惚。
“后来他一直跟着我。”我垂眸看着他手里的啤酒罐,一时间有些移不开眼。言幼宁是混血儿,皮肤要比一般人更加白皙,十指修长,形状美好。这是一双没干过粗活的手,细嫩柔软。握在手里,软软的,十分可爱。
与春宁完全不同。
春宁是个当过兵的人,他指腹间长着的厚硬枪茧,即使闭着眼睛也能摸得出来。他的手指很长,指节粗大,连指节间的伤疤都蓄满了力量。他是个很安静的人,话很少,眼神沉默温和。总是不声不响地跟在我身后,像一道影子。即使不回头去看,也知道他必然在那里。
从我认识他开始,他就一直是我的影子。我走到哪里,他跟到哪里。或者正是这个原因,让我在很长的时间里,习惯了他的存在,却也忽视了他的存在。
直到那一天。
那天其实是一个普通的应酬,几个很熟的朋友聚在一起吃饭、喝酒,然后换个地方继续喝酒打牌。都是很熟的朋友,春宁本来是不需要陪着我去的,临出门的时候,神差鬼使的,我还是叫上了他。酒过三巡,我从包厢里出来接电话。电话还没接通,眼角的余光却扫见走廊拐角处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影。
是春宁。
我愣住。有些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这个沉默的男人留给我的印象太过清心寡欲,我几乎忘记了他也是个正值壮年、有需要的大男人。最令我感到意外的,还是被他搂在怀里的那个人。那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一个与我年龄相仿的男孩儿。眉目清秀的男孩,年龄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他的整个人几乎都缠在了春宁的身上,露出的半张脸布满潮红。
手机在我手里再一次震响起来。而我的视线却还停在春宁身上,傻了似的,收不回来。
我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最初的惊诧过后,更多的是一种说不出口的憋闷——就像小时候看见自己的玩具被别人碰了的感觉。
春宁那么警觉的人,自然也看到了我。隔着那个碍眼的男孩儿,他一动不动地与我对视。而那双手,却仍在男孩的背上缓缓游走。
我从来不知道春宁的眼神也可以是挑逗的,甚至……是挑衅的。
在我反应过来之前,我已经大步流星地朝他走了过去。我一把拽开那个碍眼的男孩,把他推到一边,在他的尖叫声里拽起春宁的衣领,一路拽着他往外走。春宁没有丝毫的抗拒,沉默温顺地任由我拽着他跌跌撞撞往外走。
我气得要发疯。
虽然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我为什么会那么生气。
我把他按在车里,死命地擦他的嘴。还有他这双手,我简直恨不得剁掉才好。
春宁安静地由着我折腾,直到我从车里翻出湿巾来擦他的手,这才反手抓住了我的手腕,安静地问了一句,“你为什么生气?”
我满心的狂暴都因他的一句话里变的僵硬。
为什么?
为什么?
春宁安静地笑了,他把我拉到他面前,轻轻地吻住了我的嘴。
那年,我十九。
他二十六。
“后来呢?”微醺的青年还在傻乎乎地发问。
我却已经没有了继续说下去的兴致。
看得出来,这个名叫“第二夜”的酒吧是一个很能让言幼宁放松下来的地方。或许因为他艺人的身份和关宇飞之间的关系,关宇飞在安保方面尽了十足的心。没有记者,哪怕有人玩的比较过火,也不会有闲言闲语流传出去。一来二去,倒有不少艺人闲暇时愿意到这里来喝两杯。
今天的聚会其实是为了李翱和安河,据说是他们俩同居两周年的纪念日。我跟这两个人原来是不熟的,可是言幼宁跟他们交情很好。所以在他身边混久了,他的朋友我也都认识的七七八八。
我看得出李翱是个挺实诚的人。对言幼宁,好的像是自己的亲弟弟,在生活上管着他的穿衣打扮,感情的事情上似乎也颇多留意。看见我把言幼宁拽到自己身边坐着,眼光就时不时地瞟过来,若有所思的样子。我想他大概也看出来我和幼宁是在逗着明锋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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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幼宁心里有我。是那种和关宇飞类似的、靠着我便觉得安稳的感觉。或许是我在他的面前一向对他表现得太过纵容,像宠着一个心爱的小孩子。久而久之,就真的把他宠成了一个小孩子,可以在我面前撒娇任性,随心所欲。
不过明锋可不懂。所以每次看到言幼宁靠在我的肩膀上,他都会气得脸色发红。然后我身边的这个坏孩子就会乐不可支。
看见他笑得开怀的样子,我的心情也会好起来。
我曾经想过要把幼宁追到身边来,日日夜夜长长久久地过下去。
真的想过。
然而到了最后,我还是觉得像现在这样最好。
他靠着我,一脸笑容地使使坏,全然拿我当他的靠山,对我而言,便是最大的满足了。
只要他快乐着,我便觉得别无所求。因为我曾经对于另外一个人的期望,终究还是在幼宁的身上实现了。
“后来怎么样了?”幼宁不依不饶地追问我,“你爱上他了?”
我苦笑了一下,“我那时候太年轻,哪里懂什么爱或不爱呢。他跟着我,我便觉得高兴。见不得他去跟别人在一起。就像小孩子霸占着自己的玩具,不肯分给别人一样。”而他,也始终纵容着我的恣意。不论我做了什么无法无天的勾当,他都默默陪在我身边。
那个时候,我一直觉得这样的日子是会延续到地老天荒的。
幼宁侧过头看着我,眼神安静得近乎怜悯。我心里却陡然间不安起来,被别人看穿的不安,让我浑身不适。
我轻轻咳嗽两声,压低了声音逗着他岔开话题,“嗨,嗨,坏孩子。你已经把老三气得半死了。还想怎么样?”
幼宁飞快地瞥了一眼明锋的方向,转头时脸上流露出几分孩子气的促狭,“我就是想看看他能忍到什么时候。明明就不是好耐性的人,偏偏学人家装什么君子。嘁。”
我伸手捏捏他微红的脸颊,“你学坏了啊,幼宁。”
幼宁斜着眼看我,不屑地反问,“学坏了又怎样?”
“不怎样。”我把他拉近一些,低下头在他额上轻轻吻了吻,“学坏了也是我的乖宝贝。”
幼宁躲了一下,半真半假地警告我,“你再这样我该误会你喜欢我了。”
“我是喜欢你啊。”我揽住他的肩膀,“从一开始就喜欢你。”
幼宁反问,“你说的喜欢,跟你的春宁是不一样的吧。”
“不一样吗?”我垂着眼睑,无声地笑了,“可是春宁始终也不知道啊……”说完这句话,没来由的,我的鼻子竟然有些发酸。
“啊?”幼宁惊讶了,“你跟他分开啦?”
“他死了。”我摇摇头,有些疲惫地笑了笑,“为了保护我,胸口中了两枪。还没送到医院就没气了。”
幼宁傻了,神色无措地看着我,似乎在竭力分辨我说的话是真是假。
而我,多么希望这一切都是假的。我没有看到他面色灰白地躺在台阶上,胸前一片腥红,没有看见他那张苍白的脸上竭力想挤出一个笑容,然后,他对我说了生平最后的一句话。
“来,庆仔,过来抱抱我。”
“来,庆仔,过来抱抱我。”
这句话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我的噩梦。只要闭上眼,就能听见他那微微带笑的声音说着与平时毫无二致的情话。
过来抱抱我。
庆仔,过来抱抱我。
我心情复杂地看着眼前漂亮的青年,他永远不会知道同样的一句话、同样的一场噩梦在我的眼前再度上演,带给我的是什么样的惊吓。我甚至恐惧到开始相信我真的是命硬。我开始相信那些流言都是真的,是我克死了自己的老娘,克死了我的奶奶,后来又克死了我的春宁,再然后……
如果真的是这样,如果我不再那么喜爱他,是不是……他就能醒过来?
我不敢再放任自己的追逐,但也不舍得就此放手。
在他面前,我陷入了两难。
何况还有一个明锋呢。
横刀夺爱,于我而言,并不是完全不愧疚的。
“后悔吗?”幼宁拿胳膊肘轻轻碰了碰我。一双猫儿似的眼睛闪着狡黠的光,“你从没对他说过喜欢,后悔吗?”
我靠在沙发靠背上,长长叹了一口气。
怎么不悔,怎么可能不悔。
可是后悔又能怎样?
我已经不想在继续这个话题了。这么多年,每隔一段时间我必然会梦见春宁,当我以为我已经忘记了他的时候,他总会在出现在我的梦里,沉默而温柔地微笑。每每让我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心神恍惚。
幼宁却似没有发现我的倦怠,不依不饶地又问了一句,“如果时光倒流,让你重新回到过去的时光,你会怎么样?”
我知道这只是一句玩笑,然而一句时光倒流却让我怦然心动。
会怎样?
能怎样?
当然是把那个人紧紧抱在怀里,像他保护我那样保护他,让他不用再面对那些因我的任性而招来的危险。我要带他去吃宏福居的狮子头和东坡肉,那个人向来都是无肉不欢。还要带他去看看南方的古镇和梯田,因为他生在北方长在北方,还从没见识过南方的杏花春雨,小桥流水……
我要每一夜都抱着他入睡,要让他每时每刻都不离我的视线。
我要亲吻他,在他温柔的注视下进入他的身体。
抵死缠绵,夜夜春宵。
幼宁伸手在我脸上抹了一把,神色悚动,“你哭了?”
“没。”我晃了晃脑袋,仰面躺在靠背上,浑身上下都疲惫到无以复加。有关春宁的任何话题,总会轻而易举地让我觉得累。
幼宁推推我,“哥,我想送你点儿东西。”
我失笑。他不知何时开始管我叫哥,叫着叫着,我竟然也听习惯了。
“什么?”
言幼宁摊开的掌心里托着一条很细的铂金链子,链子上拴着两枚戒指,一枚略小一些,嵌着一颗泪滴形的祖母绿。另外一枚略大一些,圆形戒面,也镶着一颗同样的祖母绿宝石,只是看着略小一些,四周多了四颗金色的太阳石。
“还是一对儿?”我拨拉他手里的东西,“什么意思?”
言幼宁郑重其事地把这一组奇怪的东西放进我的手心里,“贴身带着。”
他说的郑重,我便伸过脖子,由着他给我戴到了脖子上。两枚戒指擦过胸口的皮肤,带起一股宛如能量波动似的诡异触感。
胸口微微有些异样的感觉。
为了掩饰那种异样的感觉,我笑着捏了捏幼宁的脸,“怎么还想起送我戒指了?该不是跟哥求婚的吧?”
幼宁神神秘秘地笑了起来,“哥,如果你身上发生了什么怪事,一定要去找找做珠宝生意的行家,打听打听这对戒指的来历。”
“嗯?”我不解,“什么意思?”
幼宁笑得像一只偷了腥的猫儿,“我先不说什么。如果你身上什么怪事儿都没发生,你就当我是在祝福你早日得到幸福。如果发生了,你千万记得要去打听这对戒指的来历。千万别忘了。”
“好。”我答得漫不经心。
大概是喝多了酒的缘故,回到家的时候我的头晕的厉害,太阳穴的位置也像有针在扎着我似的。
难受。
可再难受也只有我一个人。
我点了支烟,推开窗想要透透气。这才发现窗外不知何时竟然下起了雨。牛毛似的细雨,丝丝无声,却有寒气悄无声息地一路浸到了骨子里。
像春宁离开的那个夜晚。
这是我名下的第一套房产。也是我和春宁一直生活的地方。他走后,这里一切保持了原样。我偶尔会回来坐坐。当我遇到了特别棘手的事情,或者特别疲倦的时候。
只是再也没有回来过夜。
没有他的夜晚,又长又冷,怎样捱都捱不到天亮似的。
让人难以忍受。
一双手臂无声无息地从背后探了过来,像很久很久之前曾经做过无数次的那样,将我环抱进了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里。
窗外不知何时起了雾,白茫茫的一团,将近处的大厦都遮挡住了。仿佛这世间就只剩下了一团雾气和两个拥抱在一起的人。
我想我大概是做梦了。
可是这个梦如此真实,真实的让我简直不想醒来。
我看着扣在腰上的这双手,这是春宁的手,骨节粗大,皮肤黝黑。因为指骨受过伤的缘故,小指总是无意识地微微蜷起,每一次做/爱的时候我都会一遍一遍地亲吻他的小指,又怎么可能会认错呢?
我掰开他的手,转回身,看见朝思暮想的春宁就站在我身后。利落的平头、轮廓分明的脸孔、深邃的眉眼以及……常年不变的温柔的笑容。
我难以置信地捧住他的脸,“春宁?”
春宁眨眨眼,微笑起来,像曾经做过无数次那样拉住我的手,朝他的方向轻轻地拽了拽,“来,庆仔,过来抱抱我。”
我像个孩子似的哭了起来。
94、关宇飞的番外
九分满的白兰地杯顺着吧台推了过来,杯口上放着一片堆着砂糖的柠檬片。
言幼宁略有些困惑地反问吧台后面笑得一脸促狭的男人,“鸡尾酒不是都得晃来晃去晃出好几个颜色么,你哄弄我的吧?”上天作证,他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但是怎么说呢,他一向觉得这花花绿绿的玩意儿是哄女孩子用的。所以从来没在这上面留心过。
关宇飞好心情地伸出手指示意他捏起柠檬片,“咬一口。”
言幼宁不喜欢柠檬,不过看着关宇飞兴致勃勃的样子,觉得自己也不好太扫人家的兴。毕竟提出来要见识见识鸡尾酒的人正是他自己。
言幼宁抿了抿嘴巴里因为看见柠檬而冒出来的酸水,颇有些赶鸭子上架似的捏起柠檬片包住砂糖,放在嘴里咬了一口,然后……哭了。
满嘴都是又酸又甜的味道,刺激得言幼宁脸都皱成一团了。
“喝一口。”关宇飞连忙把杯子推过去。
言幼宁困难地咽下嘴里的东西,泪汪汪地质问他,“你耍我?这什么玩意儿?”
“nikolaschika。”关宇飞打了个响指,“这是一种需要在嘴里调制的鸡尾酒。”
言幼宁把杯子推回去,一张脸还皱巴着,“你就不能在那个壶里调好了再给我?非得在我嘴里调?”
“土包子。”关宇飞很是嫌弃地给他倒了一杯苏打水,“其实我还会其他的鸡尾酒,要不要调一杯‘天使之吻’什么的给你尝尝?”
“算了吧。”言幼宁扫了一眼他身后的酒架,不怎么感兴趣地摇摇头,“我还是喝水好了。”
关宇飞从柜台下面拿了些干果给他吃,又嘱咐他,“等下人多,你别乱跑啊。”
言幼宁忍不住想翻白眼了,“我去舞台旁边坐坐也不行么?”
“不行。”关宇飞一口回绝了,“明哥可是特别交代过。现在变态多得很,你上次就被个疯子认出来,非逼着你往他大腿上签名……你忘啦?”
言幼宁有些悻悻然,“那不是意外情况么。”
“真出事儿就不是意外了。”关宇飞才不管他狡辩,“你现在是名人,要低调……呃,卧槽,怎么又来了?!”
言幼宁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几个青年男女正嘻嘻哈哈地走进来。看外表都是很随意的打扮,但是一眼看过去,总觉得他们的神色之间有哪里不太一样。尤其走在中间的那个高个子的男人,眉眼浓重,顾盼之间带着一种精悍的神气,一进来就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
言幼宁瞟了一眼关宇飞微微有些扭曲的表情,好奇地问:“你认识他们?是熟客?”
关宇飞流露出稍稍有些头痛的表情,“鬼才认识他。”
言幼宁说的是“他们”,而关宇飞说的是“他”。言幼宁直觉这里面有点儿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忍不住问道:“这人到底是谁啊?”
这个问题关宇飞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见那个高个子的男人有所察觉似的朝着他们这边扫了一眼,目光在言幼宁的脸上转了一圈,便落在了关宇飞的脸上。似笑非笑的眼神,看得人背后微微有些发凉。
关宇飞不由得缩了一下脖子,悻悻说道:“特么的,这几个都是市刑警大队的。”
嗯?又变成“这几个”了?
言幼宁敏锐地支棱起了耳朵,“他是谁?”
他其实并不知道关宇飞一开始说的“他”到底是口误,还是特指其中的一个。不过关宇飞的反应太微妙,言幼宁忍不住就想诈一诈他。
关宇飞不疑有他,顺口说道:“他是这几个的头儿……”说到这里觉得不对,转过身一把扭住了言幼宁的耳朵,“言幼宁你个小王八蛋越来越坏了。”
言幼宁一把拍掉他的爪子,“你还没回答老子的问题呢。”
“有什么好回答的,经常来,就认识了呗。”关宇飞扫一眼大门口,刑警队的几个人已经找了个角落里的空桌坐了下来。见这几个人的视线都往这边瞟,关宇飞不禁有些泄气,“看见了,老子不过去打个招呼都不行了。”
言幼宁好奇了,“他们经常来?”
关宇飞磨了磨后槽牙:“就因为他们经常来,老子的买卖都要被搅黄了——谁特么乐意跟警察坐一起喝酒。不行,这也太祸害人了,我得找他谈谈。”
言幼宁一把拉住他,“哎,我说,刑警什么的,跟你们这儿的买卖也挨不着啊。”
“谁知道他们抽什么风?!”关宇飞觉得憋屈了,他觉得其他人还好说,中间那个家伙最不可理喻。每隔几天就要过来查查岗,搞的几个有背景的熟客还以为他犯了什么事儿,被人民警察监控了。
言幼宁看着他晃着膀子走过去,再看看坐在角落里面目不清的刑警队长,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莫名的感觉。
好像哪里有点儿不对劲呢?
关宇飞拎着一箱百威走了过去,笑容满面地跟桌子旁边的几个人打招呼,“程队、薛哥、李哥、燕子姐姐……几位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休假?”
“小关老板,”离他最近的女警凑了过来,笑眯眯地捏了捏他的脸,“几天没见,想姐姐了没?”
“想了,真想了。”关宇飞躲了一下没躲开,只能呲牙裂嘴地任她捏着。他本来就拿女人没辙,再说这女人上次还帮他打过架,“我这正跟人调酒呢,这不一看燕子姐姐来了,我立刻就奔过来了么。”
女警不依不饶地逗他,“是奔着我来了,还是奔着我们程队来了?”
“咳,燕子姐你又开玩笑了。”关宇飞有些尴尬地瞥了一眼坐在她旁边的男人。不得不说,这男人看外表是不错,不过乖乖,那可是刑警队长,yy他?他吃撑了?!
女警被坐在她旁边的男人扫了一眼,立刻老老实实地收回了狼爪,朝吧台的方向瞥了一眼,双眼立刻一亮,“呀,那是言幼宁吧,我最喜欢看他演的电影了。小关老板,等下给姐姐去要个签名呗。”
“自己去要啊,言幼宁脾气可好了,跟粉丝一点儿架子都没有。”关宇飞说到这里,忍不住撇了一下嘴。他直到现在都还不太能接受言幼宁成了明星这个事实。他一向觉得言幼宁人傻,跟谁都没什么心眼似的。总觉得他会走上演艺这条路,十有八/九是被他那个一看就很精明的经纪人骗去的。
女警给自己壮了壮胆,捏着手机腼腆地跑去找偶像了。
关宇飞给几个人拿啤酒,又招呼服务员把爆米花干果之类的零食送上来。关宇飞会认识这几个人,是因为有一次他们过来喝酒的时候正赶上有人要砸场子。要不是他们几个出来镇住,那天的事儿还真是不好收场。所以,关宇飞虽然有点儿反感他们的身份,但也实在不能不承他们的人情。
东西送过来了,他怎么也得跟着聊几句才行。要不显得他有多不耐烦似的……虽然他心里确实有那么一点儿不耐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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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几个这是休假?”关宇飞挨着薛谭坐了下来,薛谭是他们当中年龄最大的一个,看着就是个脾气温和的人。逮着谁都喜欢掏出钱包炫耀他那个刚出生不到半年的胖闺女。关宇飞觉得小包子白白胖胖挺可爱,连带着对薛谭的印象也是这几个人当中最好的。
薛谭冲着程队努了努嘴,“你问俺们队长。”
关宇飞斜一眼坐在旁边的男人,脖子后面有点儿毛毛的感觉,“薛哥别逗我,要是机密什么的,我可不敢瞎打听。”
几个人都乐了。
程队也跟着抿嘴一笑,“机密倒是谈不上,不过确实有点儿事儿要跟你谈谈。要不,去你办公室坐坐?”
刑警队长要去他办公室谈?谈什么?!
关宇飞心里发毛,但是表面上倒是装的挺镇定,“行。”
他先起身,所以没看见身后的几个人冲着程队挤眉弄眼。其中一个瘦高个还拉长了声调说了句,“慢慢谈啊,老大,俺们不急。”
程队笑骂了一句什么,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关宇飞却没心思听他们说什么。也不知为什么,他看见程队心里就有点儿发毛。大概是原来摆小摊的时候,没少被城/管的欺负的缘故。心里留下阴影了,看见穿制服的人就浑身不得劲,就算这穿制服的人身上穿的是便服也一样。
他对这个程队的了解其实并不多,只知道他叫程炜。挺有威信的一个人,他的队员都特别服他。别的……身高貌似有一米八几,肩宽腿长。一张脸长得也挺耐看,就是看人的眼光挺深沉,好像谁都像坏分子似的。
办公室在二楼的东头。程炜一脚迈进去才发现隔音相当好,楼下的音乐、二楼包厢隐隐绰绰的嚎歌的声音通通都听不见了。临街的一扇窗开着,晚风习习,夹杂着后街过往行人车辆发出的嗡嗡嘤嘤的噪音。
程炜第一次进来这个地方,感觉跟自己预料中的不太一样。办公室不大,靠墙角摆着一张办公桌,摆着电脑打印机之类的常规设备,对面一溜皮沙发,茶几上还摆着一盆绿茸茸的盆景。简简单单的,看着跟普通的办公室没什么两样。屋角一扇门,似乎后面还有房间。程炜有些怀疑是不是关宇飞的卧室,因为他听说这个小关老板是住在店里的。
“程队,坐。”关宇飞看他东张西望的,稍稍觉得有些拘谨,“您喝点儿什么?”
哟,敬语都用上了?
“不用客气。”程炜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不由得笑了一下。他当然看得出这小孩儿有些紧张。不知道他自己发现没有,他一紧张那双眼睛就瞪得特别圆,像一只受了惊吓,时刻预备着要扑上来挠人的猫儿似的。
“是这样,”程炜轻轻咳嗽两声,“最近接到线报,可能有一个犯罪团伙把触角伸到了咱们这个城市。首当其冲的就是娱乐场所。所以如果有什么可疑的情况,一定记得要及时联系我们。”
关宇飞被吓了一跳,可是琢磨了一下他又有些犯难,“我这做买卖的,天天都有新客人上门。我上哪儿看他可疑不可疑啊?”
程炜嘴角挑了挑,又压了回去,“这样,你把电脑打开,我给你调几张照片看看,如果这几个人在你这里露面,一定给我打电话。对了,我的电话号码你有吗?”
“没有。”关宇飞没看见他嘴角压着的笑纹,连忙抓起手机来记录号码,又特意拨回去确认了一下这才挂掉,一脸模范公民的认真表情,“如果有情况,我一定第一时间通知程队。”
程炜把他刚打过来的电话号码存上,输入姓名的时候,手底下稍稍犹豫了一下,划拉上去三个字:小乖猫。
尚不知自己被吃了豆腐的小关老板一本正经地打开电脑,“程队,是需要联上你们的网络还是怎么的……”
“我来。”程炜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身后,微微俯下身,几乎将关宇飞整个人圈在了自己怀里。右手也无比自然地按在了关宇飞握着鼠标的那只手上。
关宇飞在椅子里悄悄挪动了一下身体,背上稍稍有点儿冒汗。
他觉得这个姿势……
好吧,虽然这个姿势比较……那个啥,但是自己似乎不应该把人想歪。人家可是人民警察。嗯,是正经人。
正经人登陆自己邮箱,从里面调出几张照片来,在桌面上一张一张打开来开始给他作介绍。声音醇厚得像一坛老酒,“最左边这个人是这一伙人的军师,有个外号叫蜂鸟。这里,你留意看一下,这里有一颗痣。”
温热的气息喷在关宇飞的脖颈上,微妙的触感令他的耳朵尖都红了起来。
程炜对这只红通通的小圆耳朵挺感兴趣,瞟了两眼没忍住,凑过去轻轻舔了一下。
关宇飞过了电似的惊跳了起来,肩膀撞到程炜的胸口又坐了回去。一手捂着耳朵,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猫眼看着他,完全搞不清状况了。一开始他觉得自己的反应有点儿丢人,可能这只是程炜的工作习惯,而自己的过度反应会让程炜觉得自己是个思想挺不纯洁的人,有点儿风吹草动就能联想到歪处去。不过,当他抬起头看见环着自己的男人一脸戏谑的浅笑时,又觉得可能还真不是自己想歪了……
对于没有正儿八经地谈过恋爱的小处男来说,最不好界定的就是程炜的举动到底有没有过界?
程炜最受不了他瞪着圆眼睛看着他的样子,好像挺迷茫,又好像已经明白过来了,但是不知该如何反应。
程炜忍不住伸手过去捏了捏他的下巴,“在想什么?”
关宇飞忍不住躲了一下,“程队……”该不会他觉得自己年纪小,所以举动亲热一点儿,把自己当成小孩儿似的看待?不过紧接着他就知道了,有些事情,在一开始产生怀疑的感觉时就足够下结论了。
程炜的手顺着他的下巴缓缓爬到了他的脸颊上,然后继续向后,揽住了他的后颈,毫不迟疑地拉向自己,在他那张还沾着啤酒味儿的嘴唇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卧槽!”
关宇飞一把推开他,跳起来就要往外跑。不过显然他身体上的反应绝对没有程队来得快,所以他毫无悬念地被程队抓住胳膊,一把拉进了自己的怀里。
“往哪儿跑?”
这简直就是恶霸的台词!关宇飞悲愤了,“你他妈不是警察吗?你怎么……你怎么……”
程炜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气得发红的一张脸,忍不住凑过去在他翘起的小鼻尖上又亲了一口,“警察怎么了?警察就不能谈恋爱了?”
关宇飞张着嘴看着他,“谈……谈……”
“谈恋爱。”程炜好心好意地替他把话补充完整。
“谁他妈跟你谈恋爱?!”关宇飞的脸腾的红了,人也开始扑腾,“你放开我,我说你先把我放开啊,卧槽。警察不兴耍流氓的。”
程炜转了个圈,靠着桌面站住,将他牢牢嵌进自己怀里。笑起来的时候胸膛微微震动,“我说,我每次来你这里都煞费苦心地找理由,你真就没一点儿想法?”
关宇飞挣扎不开,脸颊跟煮熟了似的,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一双眼睛倒是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我哪儿知道你那是找的理由。我上哪儿知道警察都执行什么任务啊。”
程炜盯着他,一双眼睛古潭一般,深不见底。
关宇飞被他这么盯着,心里又开始不自在,“好吧,我其实也想过……不顾我觉得大概是我自己想多了,你应该是个正经人来着……”
程炜挑了挑眉毛,“正经人就不谈恋爱了?我追你追的还不够明显吗?我们队里那群狼都看出来了,这帮混小子都等着看我笑话呢。你自己说说,这两个月我带着他们都来了几次了?你这里一瓶啤酒卖十五……老子为了追你,都快揭不开锅了!”
“我都给你打折了……”关宇飞的气焰略略低了一些,“那……以后我给你打五折。”
程炜脸上流露出又好气又好笑的表情,“哦,搞半天,你以为老子煞费苦心地追你就是为了到你这里占点儿便宜?”
关宇飞揉了揉鼻子,脸红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我哪里不够好?”程炜脸上显出了几分凶相。他算是看出来了,他看中的就是一块木头。而且还是一块滑不留手的木头,你跟他客客气气,他比你还客气。不下点儿猛药,一年两年他也别想把人拐回家。
“不是你不好。”关宇飞脸红红地看着他,“我这不是没想到么?”
“怎么没想到?”程炜不满,“你真当老子有钱又有闲,天天没事儿泡酒吧?”
“那也不是。”说实话,关宇飞还真怀疑过,但他哪里能想到这人三天两头往这里跑是对他有意思啊?这人表达的也太隐晦了,他得有多大的脸才能往那个方向去想啊?就算到现在,他自己表白……呃,这也算是表白吧?关宇飞仍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程炜是那种看着就很有威严的人,他甚至从来没敢把视线停留在他的脸上超过两秒钟。
“那好吧,给你两分钟,你好好想想。”程炜把人抱得紧了一点儿。隔着一层棉布的衬衣,他的两只大手忍不住在他的腰上轻轻揉了揉。只是无心的一个动作,程炜却觉得有些停不下来了。他想这一定是自己忍了太久的缘故。
“我今年二十八了。”程炜深吸了一口气,竭力把自己的注意力从手掌的触感上转移开来,但是头一次把这个人抱在自己的怀里,他的身体还是按捺不住地一寸一寸热了起来,“本地人。爸妈退休之前都是d大的教授,上面还有一个姐姐,叫程念,你也认识。”
“等等,”关宇飞拦住了他,“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不认识叫程念的女孩子。”
程炜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低下头亲昵地蹭了蹭他的鼻尖,“你当我是怎么认识你的?你记不记得过年的时候有个女孩子在你这里被人下药,要带出去的时候让你给拦下来了?那个倒霉的傻大姐就是我家程念。”
关宇飞影影绰绰觉得好像有这么一回事儿。
“我一个警察能没事儿跑酒吧么?就是因为我姐,我才跑来跟你道谢的。我想着,你这里要是出什么事儿我帮一把,这不就还了你的人情么。我来的时候你正站在吧台后面调酒,身上穿着件白衬衫,小眉眼好看的不得了。”程炜眉眼带着笑,五官的轮廓都变得柔和了起来,“我当时看着,心里就想,算了,口头道谢什么的太没诚意了。干脆我代替我姐,以身相许吧。”
关宇飞没笑,他仍觉得这件事处处都透着莫名其妙的味道。半个小时之前,他还趴在吧台上跟言幼宁斗嘴,半个小时之后,就有个男人把他搂在怀里告白。
这个世界要不要这么玄幻呐?
关宇飞想把他推开一些,被他这么抱着,他觉得脑子都要晕了,哪里还能冷静地想问题。不过不等他把人推开,程炜便捏着他的后脖子,冲着他这张满是问号的小脸吻了下来。额头、眉毛、眼睛、鼻尖、然后是……嘴唇。
关宇飞的脑子又变成了一团浆糊。
他不是没有跟男人上过床,但是接吻的经历却少之又少。似乎他遇到过的男人都和他有一样的想法,觉得接吻这件事委实太过亲密。
然而这个吻却是十分温柔而细致的,唇瓣相贴的时候,甚至有种小心翼翼的味道。就好像关宇飞变成了娇贵的瓷器,轻易不能触碰。又好像,他在耐着性子等着关宇飞回过神来,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
关宇飞忽然有些相信他说的话了。
薛谭放下手里的空啤酒瓶,看了看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心急火燎地跳了起来,“我得走了。我家公主再过半小时得喝奶,到时候看不见我又得哭。你们要没事儿就再坐会儿,我听说过了午夜还有节目。”
“我也回。”燕子姐姐不但拿到了言幼宁的签名,还搂着自己的偶像拍了好几张合影,十分地心满意足。
薛谭一边说一边冲不远处的服务员打了个响指,“哎,小伙儿,埋单。”
薛谭指挥小李送燕子回去,自己掏出皮夹来结账。
穿着黑色小马甲的服务员冲着几个客人腼腆地笑了,“老板刚才打电话交待过,说几位客人的酒水免单。”
“咦?”燕子伸了一半的懒腰立刻收了回来。
几个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会心的表情。
“告白了,肯定的。”
“看着有门。小关老板都给咱们白吃白喝了。啧。”
“以后不用再担心程大人因为欲求不满玩命折腾咱们了。”
“真不容易,咱老大可算熬出头了……”
“……”
“……”
言幼宁等的无聊,正想打个电话问问关宇飞窝到哪儿去了,就见他神色恍惚地从后厨飘了出来,手里还捏着一个……无线鼠标?
这又是什么情况?
言幼宁对他的不告而别十分不满,“你上哪儿去了,我这都等的快睡着了……咦?”他盯着关宇飞的嘴唇,坏丝丝地笑了起来,“鬼混去了?”
关宇飞下意识地捂嘴,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手里还捏着个鼠标。脸色一红,顺手扔到吧台下面,“你怎么还没走?”
“谁啊这是?这么生猛,”言幼宁搭住他的肩膀,上上下下打量他,“嘴巴都咬破了。我说该不会是刚才跟你上楼的那个傻大个吧?”
关宇飞不乐意了,“怎么说话呢,人才不是傻大个呢。”
“哦,”言幼宁拉长了声调,“勾搭上了?”
关宇飞恶狠狠地翻他一眼,“才没!是那傻大个跟老子告白来着。”
“告个白你就让他亲?”言幼宁才不信,“你是早就瞧上人家了吧?”
关宇飞没理他。
“明白了,”言幼宁笑了起来,“你其实是回来炫耀的吧?”
关宇飞自顾自地趴在吧台上出了会儿神,一本正经地问言幼宁,“哎,你说,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言幼宁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他,“老子光棍一根,你跟我咨询感情问题?没毛病吧?”
关宇飞想想也是,不吭声了。自己琢磨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说:“这人放到哪里都挺招人的,长得也好,做事儿也爷们儿,你说他怎么就看上我了呢?”
“你人傻钱多,不蒙你蒙谁啊。”言幼宁故意跟他较劲,“再说这人要钱没钱,要啥没啥,工作还那么危险,谁会看上他呀?”
关宇飞不乐意了,“警察怎么了,这职业多高尚啊。怎么就没人看上啊?”
言幼宁吃吃笑了起来,“还说没看上,你早就瞄好了的吧?”
关宇飞不吭声了,脸颊却有点儿发红。
言幼宁撞了撞他的胳膊,“被我说中了吧?”
“也不是。”关宇飞挠挠头,“我哪敢往那上面想啊。他是个警察,我就一个混子。我就想着吧,时不时能看见这人,养养眼就行了……”
“那不正好么,”言幼宁做了个握拳的动作,“狼有心狼有意的,上呗。”
关宇飞想了想,捧着脸傻乎乎地笑了起来。
95、明锋的番外
明锋刚从机场出来就接到了凌傲的电话。这个素来尖嘴利牙的经纪人在电话里笑着说:“恭喜,明少,你家幼宁入围了。两个最佳男配角提名,有他一个。”
电影协会年度最佳男配角。言幼宁入行将近三年,第一个正式入围的奖项。
明锋松了口气,不过仍然有所保留地跟他客气,“低调、低调。毕竟只是入围。”
“放心吧。”凌傲笑着说:“没有把握,我跟跟你这儿卖乖么。评委已经被我摸了一遍了,而且网上投票,幼宁排第一,整整把第二名往后甩了五位数。咱幼宁现如今也可以站在华艺楼顶上叉着腰大笑三声了”
明锋也跟着笑了起来,“幼宁自己知道了吗?”
“还没。我先跟你汇报来了。”凌傲的腔调活像个狡猾的老猫,“回头幼宁那边……那就是你们两口子的内务,我就不多嘴了。”
明锋嗯嗯点头,“好,好,我不会忘了你的。”
挂了电话,苏桦已经把车开了过来,“回您那儿还是……”
明锋看了看手机,笑着说:“去海湾新城。”
海湾新城,言幼宁的家。苏桦自然是知道的。明锋隔三差五就会厚着脸皮过去混顿饭吃,但是据苏桦掌握的情况,迄今为止他没有在那里留宿过。这会儿已经九点多了,到了市区至少十点过了。他家老大这是打算……不破不立了?
苏桦摇摇头,心里多少有那么一点点感慨。想当初,这两个人也曾经住在一个屋檐下,恩恩爱爱的,像一对普通的小两口。结果两年过去,自己的儿子都开始学着喊爹了,这两个人居然不进反退,变成了走得比较近的……熟朋友?
呃,这叫什么事儿?
相处的久了,明锋从苏桦的眼神里就把他的想法猜个八/九不离十。他自己其实也是有些感慨的,居然一晃这么些年都过去了,想当初……
唉,想当初他只是觉得言幼宁这个孩子长得真好看,哪里能预料到这种眼球的吸引会一直延伸到他的心脏呢?好像不知不觉就喜欢上了他。如今回想起来,那个质变的过程甚至自然到了无痕迹。
直到后来,明锋才慢慢地反应过来。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样一种人,他看起来像盛满了温水的瓶子,一颦一笑都带着暖意,然而等你把他捂到了手心里才发现表面的温润都只是你的错觉。他笑得再温和,眼底的光也是淡漠的。无论你做了什么,他都只是看着,像一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
明锋甚至觉得他的内心像一个空了的盒子,上了锁,无论怎么费力都打不开。最要命的,是言幼宁自己对这一切所抱有的无所谓的态度:无论你爱或不爱,对他来说好像都没有关系。那是你的事,与他无关,他也并不在意。
明锋偶尔也会觉得自己是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可是当他这样想的时候,他已经没有退路了。他喜欢上了这个漂亮的孩子,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加喜欢。而这个孩子则带着淡漠的神气,旁观他一步一步被自己的感情困在其中,动弹不得。
或者他生性就是凉薄的,对生命中另外一个人的关注就只有这么多。明锋知道,即使当初最情浓的时候,言幼宁对他也是带着戒备的。他的行李不多,随时都能拎着就走。
那是一种让人很不舒服的感觉,仿佛他已经看到了他们会分开的结局,而他则认命地等待着那个注定的结局的到来。当那一天到来的时候,当他对着自己说出“走了就不要再回来了”那句话的时候,在他心里,是不是……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有的时候,明锋也会觉得困惑:他们到底有没有相爱过呢?
车子停在言幼宁家的楼下,明锋下了车,仰着脖子往上看。客厅厨房的灯都暗着,但是露台上却有微弱的灯光透出来。
这个时间,也不知言幼宁到底睡了没有。
明锋拖着行李上楼,拿钥匙开门的时候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岔了一下,想着自己从装修开始就拿着他家钥匙,言幼宁竟然一句都没问过。这算是一种变相的承认么?明锋小小地激动了一下。也不知是不是这一次离开的时间有点儿长,他换拖鞋的时候手都有点儿抖。
楼梯拐角处球状的壁灯亮着,乳白色的光晕给楼梯上灰绿色的地毯也增添了一抹温暖的感觉。言幼宁有时看剧本会看到很晚,半夜饿了会跑到厨房翻东西吃。所以他家里的壁灯是整夜都亮着的。壁灯下面多了一盆杜鹃花,粉粉白白的花朵挨挨挤挤的,开得很是热闹。这是他走后才增加的东西,也不知道是言幼宁自己买的还是别人送他的。
卧室的门开着,有沁凉的微风拂面而来,风里还夹杂着微微有些潮湿的植物的气息。明锋耸了耸鼻子,嗯,有花的香味。言幼宁的露台上一定又增添了新的品种。言幼宁其实不太会养花,明锋还记得去年秋天他从李翱家搬回来几盆菊花,开完花就陆陆续续地死掉了。他还振振有词地辩解说这就是看花的品种,花开完了哪怕是园丁来养也养不活。
对他这种屡败屡战的精神明锋也不好说什么,好歹算是多了个爱好。他想折腾就随他去吧。嗯,还好最初买回来的大毛毛小毛毛都还活的好好的。
床上没人,薄被已经拉开了,枕头上还扣着一本翻开的剧本。空气里还残留着淡淡的烟味,似乎他出去的时间不长。
明锋打定主要今晚要赖在这里,跑到客房洗了个澡之后就挽着袖子进了厨房,翻出几包薏仁豆子的,开始熬粥。如果言幼宁回来不想吃宵夜的话,还可以留着明天一早当早点。
明锋的八宝粥快要出锅的时候,门厅里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明锋从厨房里一探头就看见言幼宁脸颊红扑扑地站在门口,像是很意外这个时候他家里还有别人。
“回来了?”明锋走过去,从他手里接过外衣挂起来,“怎么回来的?”
“宇飞送的。”言幼宁眨巴眨巴水汪汪的眼睛,好像还没有回过神来。离得近,他身上淡淡的酒味闻起来就格外明显。
“喝多了?”
言幼宁摇摇头。
明锋有些好笑地伸出手掌捂了捂他凉丝丝的脸颊,“我熬了八宝粥,要不要吃一点?”
言幼宁想了想,点点头,像个回答老师提问的乖小孩。
明锋拉着他在餐桌旁边坐下。言幼宁不怎么爱吃甜,他的八宝粥也就没放糖,又夹了一碟酱菜一起端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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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淡的蒸汽中夹杂着食物的香味,自然而然地带着家居生活的温暖味道。言幼宁的生活经常晨昏颠倒,所以他也并不经常在家开伙,有人陪着他在家吃饭的经历更是少之又少。有的时候,言幼宁自己也觉得他这个家里什么都好,就是缺点儿人气,冷清清的。
热粥下肚,言幼宁的酒意也消退了一些。他不太想动,又不能刚吃完宵夜就跑回去睡觉,只好懒洋洋地靠着门框看明锋刷碗。明锋觉得这个气氛很奇怪,于是清清嗓子,开始没话找话,“幼宁,你知不知道你那个街头艺术家的角色入围了?”
言幼宁用鼻子嗯了一声。
明锋没想到他的反应这么平淡,“你怎么知道的?”
言幼宁笑了,“导演一早就通知我了。”
明锋侧过头看了看他脸上平淡的表情,“高兴吗?”
“挺高兴的。毕竟这也是对自己的肯定。但是……”言幼宁停顿了一下,声音里微微透出点儿茫然来,“我其实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干什么,演戏什么的,好像也只是顺着老天的安排,不知不觉就走到这一步了。”
明锋也听得茫然。这又算是个什么状态?
他看着言幼宁,言幼宁看着窗外。其实有时候,言幼宁会觉得自己就像是个判了无期的囚徒,因为所有的精力都耗在了如何越狱的问题上,等到有朝一日真的重见天日得到自由了,反而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言幼宁看着他,轻声问道:“这可能也是一种心理疾病。明锋,在我这里,世界上的很多东西都可有可无。家庭、事业、爱情……对我来说,好像都不是必需品。”
明锋怔了怔。他其实并没想在满脑子都转着“如何让他同意我留宿”这种问题的时候跟他讨论这么形而上的话题。剖析心灵什么的,那不是得循循善诱么?这么直统统地说出来,他该怎么接话呢?
言幼宁扫了一眼明锋发怔的表情,微微有些窘迫地抓了抓头发,“我其实是想说……”
明锋打断了他的话,“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
言幼宁捕捉到了他眼里一闪而过的苦涩的意味,下意识地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我想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明锋,我说的这些话并不是一种变相的拒绝。”
明锋眼睛微微一亮。
言幼宁困难地咽了口口水,“你上次对我说,你是认真的,喜欢我,会等着我,等着我喜欢上你。可是明锋……我知道你期待的是什么,可是那种热烈的感情,那种想要全心全意投入一段感情的冲动,我没有。或许,我永远都不会有。我就是这样一个温吞吞的人,做什么事都比别人慢半拍,什么东西对我来说都可有可无,接受或者拒绝,对我来说都没有区别。我觉得很有可能我一辈子就这样温吞吞地过了。”
“我不想占你的便宜,明锋。我不想揣着明白装糊涂,享受你对我的好。这样对你不公平。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像李翱和安河之间的那种亲人似的信赖,或者像宇飞对程队所抱有的热烈的爱慕。可是明锋,你进错商店了。你想要的东西,在我这里注定是要失望的。”
明锋不错眼地看着他,再开口的时候嗓音微微有些沙哑,“你怎么就那么肯定我要的是什么呢?幼宁,其实说来说去,你还是不相信我。”
言幼宁摇摇头。他明白自己其实不相信任何人,不光是他。
“我知道。”明锋伸手捋了一把他额前的头发,略有些自嘲地笑了,“每个人的爱情都不一样。你想要的,就是有个人陪在你身边,不离不弃。上一次是我不好,让你失望了。”
言幼宁忙说:“你别这样想……”
明锋抓住他的手,举到嘴边轻轻吻了吻,“幼宁,我懂的。”
言幼宁忽然说不出话来。他想要表达的意思,好像都沉在明锋的眼睛里。
“我懂。”明锋闭上眼,轻轻叹了口气,“我们认识也三年多了吧?”
言幼宁无声地点点头。自他从昏睡中醒来,已经两年过去了。李翱和安河已经在国外登记结婚;关宇飞也顺顺利利地见过了程炜的爸爸妈妈,还跟程炜的姐姐处得像亲姐弟似的;苏桦也当爹了,凌傲也结婚了,就连小丁都处了个女朋友,每天一脸傻笑地缩在角落里发肉麻短信。
身边的人都变了,只有他还在原地踏步——因为他对于生活的经验都在这个范围之内,如果从这个圈子里迈出去,他自己也不知道会遇到什么。
他不是一个喜欢冒险的人。
“幼宁,”明锋捏了捏他的手,示意他看着自己,“有些事你想的太多,有些事你又想的太少了。”
“嗯?”幼宁不解。
“你自己不是也说了吗,每个人的爱情都有不同的方式。”明锋看着他,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个笑容来,“你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而我,恰好愿意接受这样的你。”
言幼宁这一次是真的愣住了。
“别人会怎样,那是他们的事。”明锋忍不住,凑过去在他的额上轻轻吻了吻,“幼宁,在你的心里,真的对我没有一丝一毫的好感吗?”
言幼宁摇摇头。他只是觉得自己最初接受他,不过是为着寂寞。如果再次出于同样的原因而接受他,未免有些对不住这个人。
明锋拽了拽他的胳膊,将他拉进了自己的怀里轻轻搂住,“幼宁,你就按照你的方式来接受我,我呢,我按照我的方式来喜欢你。好不好?”
言幼宁心里慢慢涌起一丝暖意。
这样的夜晚,他孤身一人从外面回来,家里弥漫着食物温暖的香气,还有一个人肯抱着他,说着动人的情/话。这一切都让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曾经同居的日子。如果不是……其实两个人朝夕相处的那些日子还是很让他眷恋的。
“你看,咱们认识的时间最长,知根知底。还有谁会比我更合适你?”明锋拦住了他的欲言又止,趁热打铁地继续给自己谋福利,“你也不用说什么勉强了我的话。幼宁,感情的事,原本就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言幼宁怔怔地看着他,明锋不躲不闪地与他对视,“你觉得你的感情不够热烈,没关系。如果这是你所能够爱的最大的力度,那就够了。”
言幼宁的眼睛微微有些发热,“真的没关系吗?”
“过日子,想的太多是不行的。咱们就这样一天一天过下去,说不定一眨眼就过去了一辈子。”
“就按照咱们自己的方式过吧。好吗,幼宁?”
言幼宁眨了眨眼睛,觉得刚才压下去的微醺的醉意又从心底漫了上来,从眼底慢慢浮起一丝潮红。明锋只觉得言幼宁这副样子看着可爱。要不是喝了点儿酒,他哪里可能在他面前摆出这么一副像是要撒娇的样子来呢?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同意了。”明锋在仍有些反应不过来的言幼宁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也不会空口白牙地让你相信我。不过幼宁,犯过一次的错我不可能会再犯。日子还长着呢。那句话怎么说的?路遥知马力,咱们走着瞧吧。”
“笨蛋,这句话不是放在这里用的。”言幼宁想笑,可是心里到底松开了一个结,比任何时候都要来的轻松。
他靠在明锋的肩膀上闭上眼,轻声对自己说:就这样吧。
就这么过吧。
每个人的爱情都不一样,也许他们真的可以走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