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囚凰》
第一章
出于大家都知道的理由,为河蟹起见,暂时做部分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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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甜美的酣睡中醒来,楚玉隐隐约约感觉到身边有人,她半支起躺得酥软的身体,睁开朦胧睡眼,楚玉随意的,甚至是有些漫不经心的朝身旁看去。
睡得很舒服。
她以为是她的好友在闹着玩。
这一看之下,楚玉却如遭雷击,周身的舒适闲逸不翼而飞。
睡在楚玉身旁的少年,年岁看上去大约十七八岁,乌墨一般的长发披在圆润肩头,形容秀美,眉是远山之黛,唇似三月桃花。
这少年生得好像女孩子一样秀美绝伦,可是再怎么秀美绝伦,他都是个男人。
任何一个正常女孩子,一觉醒来时,发觉身边睡着一个没穿衣服的男人,恐怕心情都不会太过愉悦,即便这少年相貌十分的秀丽。
因为睡眠还有些迷蒙的脑子顿时被炸得清醒过来,随后,她更加吃惊的发现,丝被下自己的身体,也是一缕不挂的——难怪她方才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
震惊之中,楚玉慢慢的感受到一丝屈辱,随后陡然放大,因为这屈辱她全身都微微颤抖起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此时楚玉方发觉,身上盖的被子是非常精细的丝被,被面绣工繁丽精致,而身下所躺的床,大得可以随意打滚。
这个少年是谁?怎么会睡在这里?她为什么又没穿衣服?
咬着牙,楚玉想要推醒那少年,忽然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浅浅的呻吟。
她的身体僵直住。
慢慢的转过身,慢慢的调动目光,看见身后躺着的另一个没穿衣服的男子时,楚玉终于无法再控制自己保持冷静。
错愕,惊恐,屈辱,复杂而强烈的情绪在楚玉胸中激荡,太过突然的变故让她无法接受,思维甚至陷入停滞状态,最后化作一声低哑的,极度压抑的叫喊:“啊————!”她双手紧紧的抱着丝被遮挡自己的身躯。
被楚玉的叫声惊醒,躺在她身侧的两个少年很快睁开眼睛,而在两个少年坐起来后,楚玉看见,在床下又先后爬起来三个少年,他们身上都只裹着一层薄薄的绢布,伴随着起身的动作滑落在地,露出光滑的身体。
楚玉只觉得眼前一黑,几乎要晕倒过去,所幸她自制力还算不错,强令自己不在这个时候失去意识,饶是如此,她还是不由得有些恍惚:一,二,三,四,五,竟然有五个没穿衣服的男人,这算什么?
这么荒诞的场景,怎么会在她面前呈现?
楚玉用力的咬一下嘴唇,坚硬的牙齿陷入柔软的唇瓣之中,微微的疼痛让楚玉冷静下来,神智略为清醒。
待楚玉定下神来时,那五个少年,其中四人已经整整齐齐的跪在床边,而剩下的那人,便是楚玉最先看到的少年,他飞快的一展臂,将挂在屏风上的宽大衣服拉下来,宽大的衣服像蝴蝶羽翼一样展开,披在他光洁修长的身躯上。
衣袂破空之声打破死寂的安静。
少年是屋内唯一一个勉强算是穿衣服的,楚玉不知道往哪里放的目光无措的投向了他。
楚玉这时候注意到,那衣服很宽大,制作得非常典雅,衣料是纯白色的,但领口与袖口却有一条大约一寸半宽的黑色镶边,其上纹着隐约滑过暗光的精美纹样。
衣服往身上这么一批,少年的神采气度当即显现了出来,他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模样,容颜秀丽,还带着那么一丝心底无邪的纯真稚气,可是他的眼神却那么的高雅,好似蓝天白云,高山流水。
方才他闭着眼时,觉着他容色秀美,可是他睁开眼后,楚玉却只能注意到他的神情高雅不可攀附,仿佛那温柔的秀色,都被高旷之气洗涤一空。
他是谁?
少年将衣服的领口用一只手拢着,另一只手将头发捋至颈后,偏头对楚玉微微一笑,相比其余四人的跪伏的姿态,少年几乎有一种洗练般的豁达。别人跪着,他站着,他是屋内惟一一个以平等的目光与楚玉对视的人。
少年慢慢的走过来,衣摆有少许拖过光滑无尘的地面,他温柔的看着楚玉,漫声道:“公主怎么了?是不是做了噩梦?”
空气中弥漫着舒雅慵懒的靡丽香气,楚玉心头陡然升起无可遏止的寒意,甚至在这温暖如春的室内,她也忍不住想要颤抖。
也许……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玩笑?(未完待续)
第二章 魂魄今安在(上)
这里是一间卧房。
这卧房内的摆设繁丽精美,透着一派婉雅秀丽之相,墙边挂着鎏金凤灯,屏风案几端庄典雅,皆是古式家具。
之所以开始怀疑这并不是一个玩笑,是因为,楚玉在找回了清醒之后,也终于想起,假如按照常理来说,她应该已经死了。
在这次醒来之前,她最后的记忆是飞机失事,那并不是什么好的回忆,可是她也必须去面对。
飞机失事,然后,她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睡在五个少年的身边,身上没有半点伤痛,屋内的摆设都是不可思议的繁华古雅,而她的手……
楚玉看着自己抬到了眼前的手,这根本不是她的手,骨肉均匀,白皙纤丽,细嫩的肌肤上没有伤痕或粗糙的硬皮旧茧,这双手简直养尊处优到了极点,绝不是楚玉自己所拥有的修长有力的,曾经伴随着自己攀援过高山,闯入过原始森林的手。
这是最大的不协调,也是莫大的证据。
这不是玩笑,她所认识的人里,没有人能和她开这样大手笔的玩笑。
楚玉生前闲暇之时,也曾看网上的流行小说,其中有写穿越时空,借尸还魂,夺魄重生,虽然极为新颖有趣,但楚玉却丝毫不曾当真,只作是奇妙的幻想,可是当无法辩驳的证据放到了自己面前时,楚玉才想起了这个不可能的可能。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少年,以及陌生的身体。
除了穿越,楚玉想不到别的更合理的解释。
楚玉眼前黑了一下,几乎要晕倒过去,心脏剧烈的紧缩,巨大的变故让她几乎无法接受,可是她不得不强迫自己接受眼前的事实,并且开始思索。
少年的说话的口音有些奇怪,发音与现代汉语截然不同,像是某地的方言,却又不是楚玉自己所知道的任何一种,可是奇怪的是,楚玉却能够毫无障碍的听懂,好像她原本就掌握这门发音一样。
楚玉知道,古代汉语的发音,在经历了千百年的变迁之后,与现代汉语是有些不一样的,但这都不是她所要追究的重点,目前最关切的是,她是谁?她在哪里?什么时候?
心口被极度的惊慌恐惧与不知所措充斥着,但是在理智被逼到极限的时候,却又无端的衍生出一种计算机般的冷静,好像将理智抽取出来,分成另外一个灵魂,冷冷的旁观着思索着考量着。
这少年叫她公主,在看他的衣衫,多半不是清代或元代的,这两个朝代首先可以排除,但是她现在的身份,难道真是一个公主么?
心念电转,片刻功夫间,楚玉脑中飞快的晃过了几个念头,她以尽量平稳的声音道:“你们都起来吧,先把衣服穿上。”话才出口她便有些后悔,要是让她们听出发音不同该怎么办,可是片刻之后她又猛然发觉,自己说出来的话,说话的语调发音,也因为这身体的改变而改变了。
发音的变化这个疑问也可暂时押后,因为楚玉分明的瞧见,在自己说了让四个少年起身的话后,最先站着的那少年,漆黑的眼睛里闪过惊诧之色,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间,可是这也被敏感的楚玉捕捉到了。
她说错话了吗?
楚玉心跳加快,不安的猜测着,只见那少年的惊诧之色一闪而过后,面上神情似笑非笑:“公主今日看起来有些不同。”他偏头随意的吩咐那四名少年,“你们先出去,待会有事便会唤你们进来。”
他的话似是极有威信,四名少年原本听楚玉要他们不要再跪,并不动作,但一听到他的话,却当即纷纷站起来披衣,楚玉甚至能听到,其中微微松了口气的声音,这让她心中越发的怀疑与不安。
四人绕过门口竖立的屏风,陆续离去,屋内只剩下楚玉与那神情高雅的少年,尽管少年的样子纯稚无害,可是楚玉依旧觉得很不自在,她轻轻开口:“你也出去。”她需要一个足够她冷静的空间,既然这少年叫她公主,那么相信她还是有些权威的。
“公主?”少年愕然,似是料不到自己也会遭到这样的对待,看着楚玉的眼神也随即变得有些奇异,好像指控楚玉做了什么不对的事一样,楚玉被看得十分心虚,但是此时此刻,她自顾不暇,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去顾虑别人的感受。
等了好一会儿没等到楚玉收回成命,少年神情中流露出丝丝奇妙的莫测之意,他微微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容止告退,但是公主,倘若有什么事,请随时传唤容止。”
自称容止的少年说完,便不疾不徐的,也跟随着先前四名少年的步履,离开了这间卧房。他走得不快不慢,阴暗的光线里背影孤绝料峭,与温和面容大不相同。
随后,这间宽大的屋子里,就只剩下楚玉一个人,孤独无助像云一样卷上她的身体,楚玉深呼吸了几下,才用力的压制住胸口疯狂滋生的软弱。
即便是在原始森林之中迷失,在黑暗之中只身摸索脱险的道路,她也不曾有过这样惨淡的情绪。
因为这已经超出了她所能掌控的。
身上还裹着丝被,楚玉下意识的寻找衣衫蔽体:距离床边不远的地面上摆放着一张方形的案几,上面整齐的叠着几件衣服,大件小件层层叠叠的让楚玉看得有些眼晕,一下子不知道应该先穿拿一件。
不等楚玉深思,被屏风遮挡的门外传来怯生生的女声:“公主,幼蓝来给您更衣了。”
楚玉原想不搭理,忽然念头一转,抿抿嘴唇,朗声道:“进来。”(未完待续)
第三章 魂魄今安在(下)
绕过门口竖立的插屏,出现在楚玉视线之中的,是一个相貌清秀神情胆怯的十五六岁少女,便是门外自称幼蓝的人,那名叫幼蓝的少女穿着浅蓝色的曲裾,端着一只铜盆,而她身后还跟着两个少女,两人手上一人捧着一块叠起来的手巾,低头跟在幼蓝的身后。
幼蓝走进来后,先是小心翼翼的看了楚玉一眼,随后将盆放在墙边的六脚盆架上。
楚玉阻止了她接过布巾放进盆中浸湿的动作,道:“你们两个出去……幼,幼蓝你留下来。”试图用一种熟练的口吻叫出幼蓝的名字,楚玉觉得很别扭。
两个少女不敢有异议,欠身拜了一拜便慢慢的退出门外,楚玉冷淡的吩咐幼蓝:“你过来,靠近一些。”
幼蓝神色间飞快的晃过一抹不安,她慢慢走到床边,端端正正的跪下,唯恐触怒楚玉。
少女惶恐的态度,让楚玉慌乱的心得到了一丝安慰,方才在面对那名叫容止的少年时,少年不卑不亢的态度,让楚玉无法把握与掌控,她想要得知自己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最快最直接的办法,莫过于询问身边的人,但楚玉性格谨慎缜密,深知自己的问题也许会惹来怀疑,而容止看起来又是一副不好糊弄的模样,相比之下,眼下诚惶诚恐的幼蓝,才是最好的询问对象。
楚玉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慌乱得害怕得要从别人的胆怯身上获取自信和勇气,可是现在事实却是如此。
她需要勇气,让她面对这一切。
稳定住情绪,楚玉微微一笑,道:“幼蓝,我问问你,你今年多大了?”
幼蓝神情有些畏惧,怯生生的道:“回公主,十六。”
楚玉沉吟片刻:“你来我这里,有多久了?”
“三个月。”
巧妙的引导,有一搭没一搭的问着话,片刻后楚玉转向正题:“我问你一些事,答得好了,我不会亏待你,要是你敢有半句假话或欺瞒,可就要多加小心……看着我回话!”最后一句话,她突然抬高音调,语气冷厉,从威慑入手。
面对不同的人,要用不同的办法,虽然吓唬一个年纪比自己小的女孩不太厚道,但是楚玉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最后的低喝让幼蓝胆怯的瑟缩了一下,她不敢抗命,怯怯的抬起脸望向楚玉:“公主请问。”
见想要的效果已经差不多达到,楚玉缓和语气,张口便直接切入主题:“我是谁?”
幼蓝愣了愣,很不理解楚玉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您是公主啊。”
楚玉心中暗道你们一直叫我公主不问也可以知道,她点出了重点:“我问的是,我的名字,我要你说出来。”
幼蓝赶紧伏拜在地:“幼蓝不敢直呼公主的名字。”
楚玉淡淡道:“我叫你说你就说,我不怪罪你就是。”她心中急切,想要知道答案,面上却不得不维持着随意淡然的神情,不让焦虑流露出来。
“公主……”声音犹在为难。
在幼蓝的迟疑之中,几个呼吸的功夫,楚玉的耐心已经被消磨殆尽:“说!”
楚玉一声低喝,这喝声之中的决断冷厉之意吓得幼蓝全身打一个哆嗦,跪在地上快速道:“公主姓刘名楚玉,封号山阴。”
山阴公主刘楚玉?!
一秒钟。
有一秒钟的时间,楚玉的脑海里,是一片空白的,就连眼前,也好似瞬间失去了视觉。
山阴公主……刘楚玉?
历史上,是有这个人的。楚玉知道刘楚玉是谁。
这个时代有掷果盈车的潘安,有明珠美玉的卫玠,有凤止阿房的慕容冲,侧帽风liu的独孤信,音容兼美的兰陵王,广陵绝响的嵇康,兰亭集序的王羲之,也有……山阴公主刘楚玉。
历史大部分公主,都是只有封号而没有名字记载的,而山阴公主刘楚玉,这位生于南朝宋国的公主,她的名字却流传到了一千多年之后。这并不是什么好的名声,刘楚玉之名,在一千多年前就以一种耻辱的姿态,被钉在了罪柱之上。
这位公主最出名的功绩,便在于她的弟弟刘子业当上了皇帝后,她对刘子业说:“我跟陛下虽然男女不同,但是我们都是同一个老爹生的,为什么你可以嘿咻那么多女人,我却只能每天守着驸马一人,这真是不公平?”
虽然宫廷之中,偷偷寻欢作乐的女人不算少数,但是像山阴公主这样光明正大问皇帝要男人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简直可说是剽悍!不是一般的剽悍!
美国总统他女儿都不敢这么干,但是一千多年前的山阴公主干了,不仅干了,还干得理直气壮。
而身为皇帝的弟弟刘子业听了他姐姐的话之后,竟然脑残的认为很有道理,随后立刻知错就改,精心挑选了三十名俊美少年供她享用。
对于楚玉来说,山阴公主的身份倒是其次,她甚至几乎忘却了方才所感受到的羞耻,屈辱,从他人的口中,确定了自己所处的时代后,她的整个灵魂,处在急遽的动荡之中,好像周围的世界寸寸断裂崩毁。
一千多年!
时光是多么的恐怖!
身体不是自己的了,环境也发生了巨大的变迁。
也许她应满足,毕竟她本来应该已经死去,但是生命却以这样的方式得到重生。这条生命,可以说是捡回来的。
可是……
她的家人朋友她的一切都离得那么那么遥远,远到了即便楚玉竭尽所能伸长手臂,伸得断了,也没有能力触碰到一千多年后,二十一世纪的残影。
父亲低沉威严却暗藏亲情的询问,母亲有些絮叨的殷殷关切,兄弟姐妹偶尔飞过的只言片语,朋友欢笑的眼神……全都没有了。
多么汹涌澎湃的灭顶之灾。
那么多的眷恋和羁绊,被时间之刀狠狠的斩断。
痛得她鲜血淋漓。(未完待续)
第四章 翩翩少年郎
山阴公主变了,简直就好像彻底换了一个人一样。
几日之内,公主府上上下下,都有了这样新的认知。
自从有一日早晨,她将侍寝的五个男宠都赶出门,甚至连平日里最纵容宠爱的容止也没能留下后,山阴公主就忽然变了。
她不再整日的纵情享乐,而是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也不叫人服侍,只让幼蓝几个侍女送三餐和打理她的起居,却从不肯见一见从前几乎离不开的男宠,几名男宠曾前去求见,都被挡了回来。
一连五日皆是如此。
到了第六日,男宠之中已经有一个人按捺不住了。
柳色是山阴公主后宫的男宠之一,他今年十七岁,容颜生得丰润娇艳,喜欢穿碧色衣裳,眉目波光流动之间娇媚无比,楚玉发生变化的那日他没能轮上侍寝,这些天来屡次求见楚玉不成,心中不免惊疑猜测,便忍不住去找容止。
公主府内苑分别有东上阁与西上阁,贵为公主的楚玉住在东上阁之中,而相对的西上阁,则住着她的驸马和男宠。
柳色找到容止的时候,容止正靠坐在庭院中的梧桐树下,手握着一卷竹册,低头专心阅读着。
柳色是后来的,在他到来的时候,容止就已经在山阴公主身边了,山阴公主对这个少年的宠爱让人难以想象,她不仅赐给他西上阁最好的院子,还因为容止喜欢看书,就命人给他四处搜集流传较少的书籍。
甚至的,她免去了容止一切礼节,令容止可以不用对她行礼。
论容貌,容止并不是男宠之中最娇艳美丽的,而他对山阴公主,甚至也不够恭敬小心,可是不管之后来了多么美丽的男宠,山阴公主对于容止的偏爱,依旧丝毫没有减少。
容止的来路,身份,对于众男宠而言都是一个谜,他们不知道这个少年的底细,只知道容止在山阴公主心中的地位举足轻重,容止说一句话,抵得上他们说百十句话,而山阴公主的心意,容止一眼就能通透了悟。
山阴公主这些天来性情大变,让府内的男宠也跟着猜测不休,不知道她又要做些什么。柳色出身寒门,依靠色相成为山阴公主的男宠,这个身份虽然让人不齿,但是却很是实惠,因为他的身份,柳色家中的兄长已经做了小官,过得颇为滋润。因此,山阴公主不再召他们取乐,让柳色很担心自己是否会就此失宠。
但是楚玉让人在门口挡驾,他也不敢仗着公主平日一点宠爱硬闯,只有来找从前一贯看不顺眼的容止。
走到沐雪园门口,安静隔世的气息便扑面而来,沿着曲折的道路,绕过亭台楼阁,柳色找到坐在梧桐树下的容止。
容止低头专注的看着竹简,侧面优雅的轮廓泛着玉石一般温润的光泽,呈现在扶疏的枝叶空隙之间,他看起来是那么的悠闲自在,山阴公主的拒不相见,似乎没有对他造成丝毫影响。
柳色踩上花径的小石子,发出轻微的声响,划破满园的静瑟,容止抬起头来,执竹简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偏转过头,瞧着柳色浅浅微笑:“有什么事么?”
来向自己一直看不过眼的人求助,柳色心里是有些别扭的,但他男宠都安心的做了,又怎么会在乎这些别扭,只迟疑片刻,他就放开顾忌:“我想请你去看看公主,这些天来,公主足不出户,也不再召见我们,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容止慢慢的站起来,他一手拿着合拢的竹册,宽大的雪白衣袖轻柔的垂着,随着风吹而轻摆,仿若云一般轻缓,月一样柔和,柳色看得直眼热:这雪蚕丝所织成的布料极为难得,整个公主府就只有两匹,但只因为容止所居住的苑子名称里有一个雪字,山阴公主便将布料全部送给了容止,让他制成衣服穿在身上。
这并不是单纯的名字的缘故,柳色相信,即便他们所有人的名字里都带着雪字,山阴公主也不会赏赐给他们一丝半缕雪蚕丝。
假如这小小的公主府西上阁是一个后宫,那么公主的驸马便如同那皇后,但是握有实际权利,最为得宠的宠妃却是容止,剩下的他们,不管多少人,都是容止照人光彩下的点缀。
容止将竹简放入宽大的衣袖中,微微一笑道:“公主自然有她的打算,我们又何必打扰她,给她增添麻烦呢?”
柳色愤然,忍不住脱口而出:“你当然不必担忧,但我们……”话语忽然中止。
在发觉自己把心底不甘的怨怼说出来时,柳色就后悔了。他虽然不喜欢容止,可是也知道他在府中的地位,几乎一句话就能左右他的命运……他不该在这个时候发作出来。
可是压抑不住。
他恨容止。
他的眼神总是那么高雅,恍若山巅不可攀附的冰雪,每每让他看了,都不由自主的自惭形秽。
明明都是男宠,为何他可以看起来如此洁白无垢?
容止发出一声轻笑,他好像完全没有将柳色的愤恨放在心上,脚步不疾不徐的走向门口:“好,那我就依你所言,去看一看公主。”
走出西上阁,穿过中庭,容止风采翩翩的身影来到了东上阁之中,找到山阴公主的卧房,因为容止拥有在府内随意来去的特权,院子门口的守卫没有阻拦他,自动放行了。
站在紧闭的房门前,容止光洁漂亮的下巴微微仰起,眉间却含着沉思之色,有些迟疑。
他确实是最了解公主的,也确实是最受宠的没错,可是在那日早晨,公主惊叫一声后,他便发现,他好像忽然看不透那个美丽的女子了。
容止微微皱起眉,回想起那日的情形,他被叫声吵醒惊起的那一刻,第一眼瞧见的,就是那么美丽女子惊恐慌乱错愕甚至……的神情,那眼神……
容止仰起脸,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嘴角溢出一抹浅浅的苦笑。
真是不愿意回想。(未完待续)
第五章 来路不可溯
收回思绪,容止有些涣散的目光,又重新聚集在面前的门上。
其实这些天来,他心中不是不奇怪的,公主的失常,他比任何人都更深刻真切的看在眼里,只是他的心志沉静坚定,养气功夫极好,没有如柳色等人一般流露出惊疑焦虑之态。
今日柳色找来,让容止猛然省起了一件事,那就是,全府上下,假如连他都不肯来探究山阴公主发生了什么事,那么就没人敢来第一个以身犯险了。
容止叹了口气,抬手推开门。
屋内是黑暗的,冷寂的,没有点灯,甚至也撤去了公主平日偏爱的熏香。
容止不由得皱眉。
当外界的光亮伴随着门轴转动的声音,精灵一般投入屋内时,容止听到那宽大的屏风后,传来低低的声音:“谁。”
那声音分明是熟悉的,却又是陌生的。
低柔微哑的调子,那是他听过了许多次的,只是没有一次,如现在这般,这般……
好像来自极为遥远的地方,冷静,坚定,内敛,并且,有着破茧重生的释然。
一瞬间,容止以为自己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见到了另外一个人。
“谁。”也许是因为沉默得太久,屏风后的人等不到回答,又问了一次。
容止站在门口,伸手推了一下挡在门口的屏风,可是只推开了一小段距离,便没了气力,一道阳光从不算大的开口处洒进来,低头凝视自己修长的手,他轻轻叹了口气:“是我,公主,我是容止。”
他缓步走向内室,再绕过一道屏风后,便瞧见了公主的卧房,不太意外,却又有些意外的,在床上看见了楚玉。
虽然已经成婚,并且广纳男宠,但是山阴公主目前还是少女的样貌与年岁,容止入目所见,便是那美丽的少女,身着深衣,乌黑的长发宛如丝缎一般披散着,坐在床边。
黑暗之中,少女的容颜还是欺骗世人的舒雅温文,可是眼神那么冷静清澈,与容止从前熟悉的迷离浅笑,截然不同。
同时容止也发现,几日不见,公主清雅的脸颊清减不少,他暗暗疑惑:山阴公主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是你。”楚玉看了一眼容止,这少年的风采还是那么的清雅高华,气度还是那么的从容淡泊,与她来到这里第一日所见一般无二。他没有戴巾帽,仅仅将乌墨一般的头发盘结成髻,以一根玳瑁发簪固定。
但是现在的楚玉,已经不像几日前那么的惊惶,她甚至可以冷静的审视少年,打量他的模样,思量他的身份。
虽然对于山阴公主的习性有些郁闷,可是楚玉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的审美十分不错,假如不知道容止的身份是男宠,她几乎会错以为,这眼神高雅的少年,是哪家显贵士族的孩子。
“你怎么进来的?”楚玉扬扬眉毛,假如她记得不错,她应该吩咐过,让人在外面挡驾,谁都不见吧?难道守卫给她摸鱼去了?
容止并未作答,他上前走了两步,就站在楚玉身前三步外,他温柔的道:“公主,你已经好几日没有出屋了,我们都很是担忧……”
楚玉淡淡接道:“担忧什么?”
容止笑了笑,宛如月光流水一般的宁静悠闲,他的语调也十分的悠闲安然,甚至有一些随意:“担忧辜负春guang,再过一些日子,到了炎夏,便不那么有趣了。”
楚玉原以为他会说担忧她身体,却没料到他说这样一番话,惊讶之余也不由得莞尔:“你说得对,时光如水不待我辈,我确实不能一直这么关着自己了。”
容止眸光微闪,道:“其实容止也十分的奇怪,这些日子公主在房中,想了些什么呢?”
“想了什么?”楚玉微微抬起脸,从下巴到颈项,构成一条优美的曲线,她霍然轻松的笑了起来,“想了很多,有过去,有现在,告别已经无法挽回的,放弃终生不得见的,接受已经发生的,面对并非梦境的。”身为二十一世纪楚玉,所拥有的一切,都在睁开眼的那瞬间,失去了。
她的亲人,朋友,熟悉的生活环境,以及她的生命。
倘若迷路,第一要务便是冷静,不要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跑,冷静的观察周围的环境,做出最有利自己的判断,并果断的采取行动。
即便穿越了时间与空间,在历史上迷失了道路,也应该是一样的。
只是这迷路,让她失去的太多了,以至于她花费了足足五天的时间,来整理自己的思绪。
仓惶,震惊,痛苦,迷惘,清醒,冷静,抛弃,决断,思索。
死了,又活了。
回不去,怎么办?
正视自己,面对当前。
一片片将痛得麻木的伤口揭开,让冷静的思维手术刀慢慢切割。
从不知所措到将思绪整理得调理分明,楚玉的灵魂经过了一次几乎可说是浴火重生般的磨砺考验。这过程不能说是不痛苦,幸而已经过去。
但尽管已经做好了面对的准备,做了许多的心理建设,但是出于本能的惰性与对周围一切的未知,楚玉始终不愿意推开门走出去。
直到容止进屋。
他将门推开,把阳光放进来,也好像推开了她心中紧闭的不愿开启的门扉。
楚玉站起来。
她没有穿鞋,赤足披发,走在光滑冰凉的地面上,沁凉的丝丝寒意从脚心窜入身体里,却让楚玉更为清醒与坚定。
她走到门口,绕过歪斜的插屏,便见好大一片春guang扑面而来,新抽的嫩绿映入眼帘,温柔清澈的日光一下子照亮了心底晦暗的角落,扫净沉闷之气,楚玉只觉得胸口豁然开朗。
多么美丽的景色!这些天来,她把自己关在了屋内,也把这大好的光景关在了屋外。
她转过头看向容止,真心实意的说道:“多谢。”透亮的阳光打在她白玉般的清丽脸容上,让她雪白的肌肤看起来好像半透明一般。
假如不是他闯入,她不知道还要磨蹭多长时间。
说着谢语的,不是山阴公主刘楚玉,而是千余年之后,穿透那如水的时光,越过不可逾越的障碍,来到此地的另一个楚玉。(未完待续)
第六章 唯恐负春光
“越捷飞,陪我走走。”楚玉向身旁穿着蓝色紧身武士服的青年道,随后也不等他答话,便自己走上了蜿蜒的石子小径。
名叫越捷飞的青年,有一具挺拔英武的身材,收身剪裁的衣服显出他漂亮的长腿窄腰和宽肩,他的面容虽然不是绝顶的好看,但是却别有一分飞扬英挺的俊气。
楚玉还记得她来到这个世界几天后,头一次走出屋子时,越捷飞好像鬼魅一般,无声无息的就出现在她身边,吓得她险些心肌梗塞,后来弄清楚越捷飞是她的贴身护卫,才稍稍安下心来,明白这大约是传说中高来高去的轻功。
只要走出起居室,越捷飞就会立刻出现在她身边,不分白天黑夜,不论什么时候,而只要楚玉回房,越捷飞就会自动消失,绝不浪费一秒时间。楚玉曾经尝试过清早突然跑出屋子,才踏出门口,往身边一瞧,就看见了那非常容易辨认的宽肩窄腰长腿,让楚玉不得不承认,越捷飞对她的保护真的是二十四小时贴身,完全不带休假的。
楚玉曾经私下里暗暗猜想,这么贴身的进行保护,越捷飞他平时都是在哪里休息的?难不成他每天就在她的屋顶上睡觉?万一到了下雨天怎么办?不过遗憾的是,楚玉自穿越过来始,几场雨都是在半夜落下,那时她基本睡得正香,哪里可能特地爬起来证实自己的疑问?
摆正心态以来,楚玉便敞开怀抱,享受原本属于山阴公主的一切,公主府占地面积可以称得上辽阔,简直就好像土地不要钱的一样,前世在现代城市里寸土值寸金,贵得不得了,有人工作一辈子,也不过是为一套房屋努力,但此时放眼放去,亭台楼阁,园林假山都是属于她的领地,让楚玉每每想起,都忍不住心花怒放。
而公主的衣食,也是超出想像的奢华,三四十个菜式,那是最简单的早饭夜宵,正餐菜式至少过百,这还是楚玉自己一个人吃饭的状况,衣服更是每天翻着心思的换花样,都是簇新的衣料,没有哪一天的衣服是相同的,楚玉问过幼蓝,得知那许多精美的衣裳,山阴公主一般只穿一次,穿过之后便送到仓库里堆积灰尘,让楚玉小小的心疼了一把。
在适应了没有现代设施尤其是没有电脑的生活后,楚玉过得极为滋润。
“奢侈,真奢侈,腐败,太腐败了。”楚玉一边这么感慨,一边笑眯眯的享受穿越重生的福利,新身份所拥有的一切,只除了一样——男人。
虽然走出了屋子,但是楚玉走得并不太远,她忘了解除禁令,导致来找她的男宠还是如前几日般被挡驾,至今为止,楚玉依然没有见除了容止外山阴公主其他的男宠,最初醒来那日虽然还看见另外四人,但他们模样在楚玉脑海里还是一团模糊。
好吃好喝好睡,楚玉将全部的精力投入在品尝古代天然无污染食品的活动上,过剩的营养迅速将前些天忧思造成的瘦削补了回来,只不过腐败了几日,楚玉的脸颊又恢复柔润动人的光泽,假如继续这么腐败下去,她怀疑自己的身材很有可能开始朝横向发展。
所以楚玉停了下来。不光是为了保持身材,也是想要活动活动身子,去见一见公主府上的其他人。
这其中十分重要的一部分,便是那些男宠。
前夜下了一场雨,虽然已经过了一日光景,铺就小路的石子之间还残留着微凉的湿意,庭院之间树木新抽的绿叶笼罩着一层动人心魄的苍翠,这样清新可人的碧色,只有在江南的春日才堪拥有。
走了不过三两步路程,楚玉忽然想起,自己身为公主,巴巴的跑去瞅自家男宠,岂不是太过奇怪了一些,她顿住脚步,唤来幼蓝代为传话,说她要在府内办春日酒宴。
幼蓝小心的问:“此事是否还与从前一样,交给容公子打理?”就她所知,公主府内苑的许多重要事宜,都是交由容止办理的。
楚玉略一迟疑,随即微笑点头:“对,交给他。”眼下她对一切都还较为陌生,事情交代给熟手会比较省事,但是楚玉也在心里揣度,山阴公主给那容止的权限,是不是稍微大了一点?不仅能够无视她的禁令在府内任意走动,还经常经手山阴公主交代的事务。这少年在众多男宠之中,必然是有什么不同的。
不过楚玉暂时不打算有所动作,凡事皆应先谋定而后动,她计划先考量一番。
楚玉下达命令后,容止便去代为执行了,他效率不错,不过两刻钟的时间,在一片杏花林中,便摆开了坐席,缤纷的花树之间,一尺高的矮桌上两列铺开,摆放着美食佳酿,而一个个或者美丽或者俊俏的少年,也都纷纷入座。
楚玉静静的坐在首座。身为公主,她本不必这么早来,但是楚玉心中另有计较,便让幼蓝领路,几乎是第一个入席。坐在长几后的锦垫上,她静静的注视着庭院的门口,看每一个来人,用自己的眼睛去衡量判断。
这个时候,虽然椅子已经从游牧民族那里传入,可是并不流行。人们要做什么事,比如谈话办公吃饭等等,都是跪坐着,而且是那种双腿并拢,脚后跟贴着臀部的那种坐法。
因此,在公主开聚会时,即便是公主自己,也必须跪着。
楚玉一边暗暗挪动跪得僵硬的双腿,以此来缓解麻木的感觉,一边腹诽这个椅子还没有开始流行的朝代,虽然双腿之下有柔软的垫子垫着,可是被身体的重量压迫久了,血液循环迟滞,还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
只跪坐了一会儿,楚玉便有些受不住了,但是她偏头看已经将所有琐事交代分派完毕,坐在右侧席首位的容止,他面上神情安宁平和,丝毫没有不适之色。她偷偷的撇撇嘴:难道这些跪坐的古人,腿都不会发麻的么?还是麻着麻着就习惯了?
楚玉只胡思乱想了一会儿,便有人入席了,这转移了她的注意力。(未完待续)
第七章
一个两个三四个,五个六个七八个,九个十个十一个……虽然史书上载山阴公主刘楚玉一共三十男宠,乃是皇帝一次性批发给她,但是楚玉问过幼蓝,事实并非如此,公主府上的男宠,一共二十四名,虽然有半数是皇帝一次性送的,但是也有半数,是山阴公主自己精挑细选四处陆续搜刮而来。
其中容止,便是山阴公主最早带回府中的。
各色美少年美青年从庭院门口接连亮相,看得楚玉心中惊叹不已,并且再一次肯定了这位公主的审美,不仅品味极高,而且趋向于多样化,几乎每个类型的,都要来那么两三个,同类之中又有细微不同,风格各异,真是异彩纷呈。
山阴公主就好像是一个挑剔的收藏家,不断搜集家中缺乏的艺术品,每一种风格的,她只要两三样同类相似,务必做到种类齐全化,风格多样化。
原本以为容止的容貌便已经十分不错,怎料见过其他男宠后,楚玉才晓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假如撇去气质这一项,光以皮相论断,公主府内比容止强的,实在不算少数。
这些男子的年龄,从十多岁到二十出头,不一而足,楚玉瞧见一个看上去才十一二岁的孩子,那孩子生得玉雪可爱,睫毛又长又翘,水汪汪的圆眼睛黑黑亮亮的,脸蛋嫩得好像一掐就能出水。脑子里“嗡”了一下,楚玉强作镇定,好似若无其事的问一旁的容止:“对了,他今年多大了?”手指向那孩子。
“十二。”容止的回答让楚玉的脑袋又嗡了一下,觉得山阴公主简直就不是人,才十二岁的小孩,她也好意思糟蹋……虽说眼前这孩子确实长着一副让人看了就很想糟蹋的模样,虽说山阴公主的年纪虽也不算太大,只有十七八岁,可十二岁,十二岁……她这是在摧残祖国的幼苗啊!
再看席上其他人的年龄普遍都不算大,楚玉摇摇头:显然山阴公主不是一个全年龄爱好者,甚至的,有比较严重的啃嫩草习性。
男宠加上容止一共二十四名,有二人据说病了,容止提前代其向楚玉说了声不能来,但至于是真不能来还是别的什么,楚玉无从判断,只有暗暗笑一声,记住那两人的名字。山阴公主的那位驸马何戢也不在府上,来了这些天,都没有瞧过这身体的正牌老公,让楚玉有些遗憾,不过从这个角度,亦可以说明,山阴公主和这位驸马爷的感情不怎么样——这是当然的,不管哪个男人,看着老婆当着他的面出轨,他和老婆的感情都不会太好的。
可怜的何驸马……看着面前两排各有风采的美少年美青年,楚玉不由得深深同情起了那个尚未谋面的男人,他头顶上的绿帽子,算算摞起来该有一层楼那么高了吧?
最后出现在席上的,是两个神情娇媚容貌艳丽的少年,他们一个穿着浅粉色衣裳,一个一身仿佛要滴出来的翠绿,并肩朝楚玉走来,此时楚玉正端起酒杯啜饮一小口果酒,还没来得及品出味道,便见这一红一绿走了过来,险些岔气呛住,她赶紧低头,强行咽下酒液,这才缓了口气。
楚玉舔舔嘴唇,也没什么心思喝酒了,她看已经走近的两个少年:逼人艳色炫目夺神,不管哪一个,单看都是了不得的美人,但是……红配绿,这是谁想出来的搭配?
那一身翠绿的妩媚少年正是求容止去见公主的柳色,他得知公主要在杏林之中设宴,连忙梳妆打扮,甚至还洁身沐浴了一下,这才匆匆赶来,以至于有些迟了,而与他一样迟到了片刻的,是一直与他争宠争得十分厉害的墨香。
两人从两条相对的小道上走出来相遇,看见对方都是精心打扮,各自以仇恨的眼光剜了对方一眼,随后谁都不肯落后,加快脚步,几乎是同时来到席间。
假如要问柳色在这公主府中最看不惯什么人,这个人既不是公主的驸马何戢,也不是倍受公主宠爱的容止,而是这个墨香。
何戢这个驸马做得窝囊,于他们没有半分威胁,而容止虽然极为受宠,平日为人却很是舒雅清简,除了偶尔向公主要些书之外,从不去主动争取什么,他所有的一切,都是公主自己主动给的,柳色对于容止,与其说是憎恨怨怼,倒不如说是因为不可攀附不可企及的绝望妒嫉。
然而这个墨香,却是真正能威胁到柳色实际利益,目前最为让柳色痛恨的。
府里的人几乎都知道,山阴公主挑选男宠,不喜欢有太多的重复,那么越是独特的,就越为珍惜宠爱,柳色与墨香同样是以艳色夺人,虽说在姿色上,柳色胜出半分,但是墨香却有一项特点是他所没有的,这成了墨香最有利的武器,也是他最大的资本。
此时席间还有两个空位,但是两个艳丽少年,连看了不看那空位一眼,同时向楚玉行了礼,就从两旁分头而行,绕过案几,到楚玉身边坐下。
两人才靠近,楚玉便闻到一股甜腻柔润的芬芳,那香味不同于平日所用的熏香,不带烟火之气,却又比花香温厚悠长,还隐约带着温温的暖意。
楚玉略一思索,忽然想到一个可能,忍不住偏头朝墨香看了又看,大约是路上走得急了,墨香的额头鼻尖,渗出一层微微的薄汗,轻风一吹,便有一阵馨香飘来。
清代有一位新疆的绝色美人,体有幽香,不施香料而自发香气,迷住了乾隆皇帝,被封为香妃,但楚玉没想到在一千多年前的南北朝,竟然有这么一个男性版的香妃,身在山阴公主的后宫里。
楚玉现在有点佩服山阴公主了:因为每个人自身体质的不同,能够天生散发动人体香的人少之又少,但这样少见的人,却被山阴公主这个美男子收藏家给弄到手,收入了后宫。(未完待续)
第八章
柳色墨香来时,也发觉了楚玉与从前的不同,两人心有顾忌,不敢贸然亲近,只保持着大约一尺多的距离,跪坐在楚玉的两侧随侍,但是柳色万万没想到,他们才一坐下,楚玉便立即扭过头,冲墨香看个不停,完全不顾另一旁的他。
相较于墨香的欣喜,柳色暗恨,面上却不能发作。从前此等聚会,他与墨香都随侍公主两侧,墨香虽然会与他争夺公主的注意力,可是他容颜生得娇媚,艳色比墨香更胜一筹,也不会被忽视,却不料今日……
柳色暗暗生气之时,楚玉还在看墨香,之前看着两人红配绿的出现只觉得好笑,没有细看两人的容貌,现在从近处仔细瞧了,却让楚玉从心底生出另一种惊叹,只见墨香姿容妍丽,凤眼中波光宛转,散发出的香气柔媚动人,肤如凝脂,这么近的距离也完全看不到毛孔,这样的美人,实在是世间难得,只是,呃……是不是太弱了一点?她现在感觉有点性别倒错了,一个男人比女人还妩媚,让她几乎错以为她才是男人,眼前的柔媚少年,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女子。
原来山阴公主喜欢这个调调么?楚玉暗暗思忖着,她抬眼看一圈席上其他的人,目光扫到容止的时候又觉得自己想的不对,同是男宠,容止的风采气度,与墨香柳色便截然不同,而席上诸人,亦是气质容貌各异。
这些人对楚玉的态度也有所不同,如柳色墨香者是殷勤备至,也有人并不那么热切,甚至有面色僵硬神情抗拒者,想来是被迫成为男宠,不肯完全屈服的。
可是这其中最为独特的,却是容止,他的神情那么从容自在,淡定温和,好像周围的一切,皆与他没有关系,他独自一人,在清幽林间漫步徐行。
“公主。”身边带着几分幽怨的轻唤让楚玉想起了柳色,她偏转过头,见柳色双手端起琉璃杯盏,眉眼妩媚,娇艳欲滴的朱唇轻轻开启:“公主,您前些日子闷在屋里,让柳色很是担忧啊,柳色是着急得没办法了,才求容止去找您的。还望公主不要责怪。”
这回近处看了,楚玉才发觉,柳色容色更在墨香之上,恍若春guang柳色之中,最浓艳凝翠的一抹。大大的眼睛黑白分明勾魂摄魄,眼睫浓黑长翘,嘴唇莹润娇艳,柳色的衣领微微敞开,露出小片白皙光洁的胸口肌肤,里衣领口的阴影下,还隐约可见漂亮的锁骨……这简直就是富有冲击性的美貌。
好在她方才看了一会儿墨香,有了点免疫力,这才不至于当场失态。定定神,楚玉眉毛轻挑,随口道:“原来如此,是你让容止来找我的,那么为什么你不亲自来呢?”
柳色愣了一下,旋即又笑道:“公主在拿柳色说笑么?公主不让我们见,我们又岂可擅闯?”他的语调转瞬间变得有些哀怨,“公主这样可不公平,容止时时都能见着您,但柳色却要苦苦思念等待呢。”
目光越过楚玉的肩头,柳色看见墨香讥诮的笑,两人的视线对上,墨香不屑的抬起头,嘴唇无声开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念头,你不就想和容止一样在府内有特权么?”墨香和柳色自从见面以来,两人便一直在斗,彼此都十分了解对方的想法,柳色才说出这饱含暗示的话,墨香便知道他打的什么鬼主意。
柳色也不管他,只冲着楚玉嫣然一笑,以此作为向墨香的示威。
楚玉沉思片刻,慢慢道:“你说得很对……”她说话间顿了一下,却让柳色心跳一下子加快,他原本并没有想到要得到与容止一样的待遇,只希望用这个为由头,以退为进的趁机要些好处,可是现在听楚玉的意思,似乎是有些赞同的味道,这让柳色也不由得紧张过度,猜想难道公主打算将他的地位提升到与容止一样了?
楚玉顿了一顿,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微笑,接着道:“你说得很对,我确实该一视同仁。”就在柳色做好了准备,打算要表达感激涕零时,却听见楚玉淡淡道:“今后,把容止在府内的所有特权取消,如此大家就都一样了。”
她这话一出,几乎席间所有人,都对此产生了反应。
柳色极为惊愕,也极为不安,他没想到自己这番话不但没有捞到好处,还牵连得容止失去了一项特权,也许这并不影响容止在公主府上的地位,但是会不会因此让容止记恨上他了?
况且,容止在府上许多男宠之间极受尊重,假如因为他而遭到损伤,他今后也许会遭到大部分人的联合抵制。
柳色一下子慌了神,他这一遭不单是损人不利己,还有可能招来敌视,实在是太失策了。
相比柳色的惊愕不安,墨香却在偷偷暗笑。
席上诸人,也是各自反应不一,有的人不平的看向楚玉,有的人愤怒的瞪着柳色,也有少数幸灾乐祸不小心流露出一丝喜色的……
楚玉垂下眼帘,眸中笑意一闪而过。只是一句话,便好像巨石入水,激起汹涌的浪花。突如其来的惊变会让人难以掩饰自己的情绪,根据不同人的反应,可以初步判断他们对公主,以及对容止的态度。(未完待续)
第九章 宠辱不为惊
虽然从幼蓝口中旁敲侧击的问出一些,但是楚玉未免露出破绽令人起疑,还是控制住自己没有问太多,更何况,从幼蓝口中得知的,只不过是一个不解事的小姑娘眼中的世界,真正的情形究竟如何,楚玉还要自己来判断。
席上诸人之中,有两人让楚玉较为留意,其中一个坐在左侧最下首的位置,那青年看上去比容止年岁大些,大约二十一二的模样,容颜瘦削清俊,但是这人自从进入庭院之后,神情郁郁,面上的孤涩之气半刻都无有消散。
他的神情气度,与这满园*格格不入,明朗的蓝天白云之下,只这么一小片晦暗阴影,因而显得分外的醒目。
从入席到楚玉说出罢免容止的权力的话之前,他甚至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连一个目光都吝啬给予,好像看楚玉一眼,就会玷污了他的眼睛一般。
楚玉说出话后,便留神着他的态度,只见那神情郁郁的青年果然有了反应,他错愕的扫了一眼楚玉,神情有些不屑,也有些不忿,但是他压抑住了自己,什么都没说,眼中一道冷光闪过,便又扭过头去。
但是所有人之中,最让楚玉惊讶的,是容止。
楚玉说出要免除容止自由来去的权力时,容止正举杯欲饮,听见楚玉的话,他的神情丝毫没有波动,动作也没有停顿,只十分文雅的喝了一小口酒,轻柔的放下酒杯,神情安适的转向楚玉,微微一笑:“好。”
有人在为他不平,有人在幸灾乐祸,可是他却好像全不知晓,不,他其实是知晓的,只是他并不在意,那种沉静,是一种接近奢华的高雅,宛如和氏美玉,只可偶遇,不可强求。
好像一切纷乱的情绪,到了他那里,都会被梳理被安抚。
很仔细的看完了席上个人的表现,楚玉微微一笑,道:“我说笑的,你们不要当真。”在没有弄清楚容止的底细前,她并不打算着急做出太大的改动,方才的话,不过是为了试探一二,众人的反应没有辜负楚玉的期待,只除了容止。
这少年眉间眼梢似有芬芳书卷,每翻一页都能看到新的内容,楚玉直到现在,都没看清这本书一共有多少页。
听见楚玉这么说,柳色吊着的心才安下来,暗暗庆幸避过一劫,并在心底盘算着待会是否要前去向容止示好以免他记恨,相对的,墨香秀丽婉约的眉间悄悄的浮现失望之色。
容止则依旧温和淡定,如天边白云漫卷,花树之下,衣衫如雪的少年微笑着再应一声:“是。”
这本该是一场聚餐,但是楚玉忙着观察诸人,心中别有牵挂,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就是吃进嘴里了,也感觉不到味道。她在席上偶尔说一些话,并观察众人的反应,以此来做出相应的判断。
楚玉吃得心不在焉,大部分男宠也不得心安,有的人在心中揣测这位公主又打算玩什么花样,吃得甚至比楚玉还少。
这些天不见,公主的变化实在太大了,相貌并无改变,关键在于她的神情,那坐在首座的少女,欺骗世人的优雅面容上,呈现的不再是往日半醉一般的迷离笑意,她笑得很少,很浅,但是也很果决,清澈如水的眼睛看着每个人的目光,好像要把他们看穿一样。
简直就像是,彻底变了另外一个人。
楚玉不是不知道众人的疑惑,但是她并不在乎,自打从侍女幼蓝口中得知了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后,她就开始放下心来。
只要平素小心一些,不要留下切实证据,有人怀疑她又怎么样?谁能拿出证据,说她不是真的刘楚玉?谁敢来质问她这么一个地位尊荣的公主?她与过去不同又怎么样?她高兴她乐意改变,谁有资格过问?
真要逼得没办法,她还有“失忆”这手最后绝招可以祭出去。
丧失记忆,这可是古今中外,附体穿越小说百分之九十的必杀法宝。但是对于楚玉来说,却是万不得已的最后手段。
用失忆来扮无辜,依靠他人来感知世界,被人牵着走,有什么问题也不能掌控,这不是她楚玉的作风。
不过楚玉对山阴公主的淫威有一点信心,在这个王府之中,想必没有人敢随便对她发出质疑……除了容止。
这少年,是楚玉目前最为顾虑之人。
按照楚玉原来最先想的,是应该立即遣散所有男宠的,美少年固然赏心悦目,但她毕竟不是山阴公主,没有那方面的需要,还是不要耽误好男儿的前程为好。
通过观察,楚玉发现容止在山阴公主心目中以及在所有男宠之中的地位都极为特殊,而容止的身份来历竟是一个谜团,他看起来不像是被迫成为男宠的,可是对于楚玉的态度也绝不谄媚,他甚至拥有在府内完全自由的权力,但却又从不妄尊自大,恐怕只有原来的正牌山阴公主,才知道容止是什么人。
他看上去好像无所求,正因为如此,楚玉才觉得他深不可测。
聚会在半个时辰后便结束了,楚玉宣布散席,但是她不动,又有谁敢当着公主的面走人,因此出现的尴尬境况便是大家都一个个默默的坐在座位上,互相的大眼瞪小眼。
楚玉道:“我还想在这里多留片刻,你们都先走吧。”
她说了这话,还是无人动弹,楚玉初时不解,仔细想了一会儿,才恍然明白,这山阴公主只怕是有不良记录,曾经用类似的办法耍弄过人,所以这些人才会如此谨慎小心。
她正在思索应该如何劝解,忽然有人发出一声轻笑,楚玉抬眼看去,却是容止,他端起酒杯,对楚玉遥遥一举后饮尽,随即长身立起,洒然离去。
在容止之后,那不屑楚玉的清俊青年,也跟着走了。有人带头,便会有人跟随,不一会儿,席上的人走了大半,可是楚玉身边两个美少年却不肯走,一个楚楚可怜一个娇媚艳丽,都眼巴巴的瞧着楚玉。
楚玉无奈又好笑,她如何不明白这两个少年打的是争宠的主意,可惜她不是山阴公主,解不来这么多的风情。不得以只有再出声赶人:“你们也先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墨香柳色对视一眼,彼此交换一缕敌意,又各自小心对楚玉行了一礼,才磨磨蹭蹭的走了。
两排坐席空落落的,虽说未必有多少感情,但是宴席过后那种曲终人散的寂寥,还是让楚玉不由得一阵怅然。
公主府富贵繁华,让初来乍到的楚玉狠狠腐败了一把,但是那么多的华服美食,却无法填满她胸怀之中的空旷。
来到这里,她付出了失去前世的一切的代价,虽然身为公主,拥有奢华的享受,可是却未必比在现代时更无拘无束更快活自在。
但是楚玉不抱怨,不自怜,不自伤。清醒过来后,她的目光坚定的投向前。
她骨子里便有着一种充满韧性的生机,在任何时候都那么的郁郁葱葱,即便是在这蒙昧的一千多年之前,也能绽放出绚烂的花朵。
这是一种坦然,发自灵魂上的高贵,与物质无关,与身份无关,与世俗无关,更与时间无关。
楚玉一抹眉毛,朝杏林之外看去,目光穿过艳红的花枝雪色的花瓣,蓝天白云辽远澄明。
她总有一天能自在飞翔。(未完待续)
第十章 绿竹伴疏桐
该走的都走了,长几锦垫什么的都撤得差不多了,只是没动她公主大人面前的这张。
人也几乎走得干干净净,但是越捷飞却一直守在她身后的不远处,楚玉扭过头看着越捷飞挺拔的身姿,道:“越捷飞,你到前面守着,不要看我。”
越捷飞的神情一下子变得有些奇怪,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脸上微微一红,便依言向前走了十多步。
看见越捷飞脸红,楚玉脸有点绿,他刚才那个表情,该不会是以为她要做什么下流事吧?其实她之所以让人先走,只不过是因为……
楚玉一下子垮下脸,挣扎着挪动身体,双手撑着地面,将两条已经麻木得失去知觉的小腿从身下解放出来,坐得太久,她腿麻了。
手攥成拳敲打没有感觉的双腿,针刺般的痛感一寸寸卷入肌理,揉了一下双腿,舒活被压迫久了的血脉,再站起来摇晃的走几步,楚玉才堪堪恢复过来,打定主意今后要在公主府内大力推行座椅。
在来回走动一会,行走才完全自如,楚玉轻轻的吐了口气,叫唤越捷飞:“跟我过来,我想走一走。”她还没有好好看过公主府。
越捷飞道:“是,我这就命人将轿子抬过来。”从前若是走得远一些,山阴公主总是以轿子代步的。
楚玉摇头道:“不必,你陪着我步行就好。”
“是。”越捷飞嘴上应着,眼神却左右漂移,躲躲闪闪的不敢看楚玉,好像楚玉是什么吃人的野兽一样,过了片刻他犹豫的问道:“公主是否需要多叫上几人作陪?”
楚玉先是一愣,看着他的神情,忽然反应过来,敢情这小子是怕她趁着两人独处时兽性大发非礼良家帅哥,把他给糟蹋了,才这么的不清不愿。
以公主府上那么多美貌男子为参照标准,越捷飞这样的容貌简直就是在及格线之下,这样他还能如此自恋,也让楚玉不由有些佩服。
楚玉好气又好笑,想要解释两句,转念一想又觉得没必要,便先行朝杏花林外走去:“得了,别罗嗦,随我来。”
一边走着,楚玉一边默记府内的地形路线,慢慢的在脑海中勾画出一副公主府局部地形图,之所以说是局部,主要是因为公主府占地面积太广阔,楚玉足足走了三十多分钟,走走停停,偶尔看看风景,才将内苑走了一半。
整个公主府分为外府和内苑,简单的说就是内外两层,这两层之间的等级界限十分的严格,有资格住进内苑的,都是公主信得过的侍女部下,以及所有男宠外稍带俊美驸马一名,而外府的部分,除了修葺来游玩享乐的地方外,还居住着一些门客,府上的官吏以及卫队私兵,最开始楚玉听说自己府中有私人武装时十分的惊讶,暗道这难道不会被皇帝咔嚓掉么?后来才知道原来这时候皇亲贵族的权利还是很大的,甚至可以在府上私人任命官吏。
既然不会被咔嚓,加上这些事有专人去管理,不须她多操劳,楚玉也就不再理会。
虽然路上不时的停下来,但是半个多小时站着走着,楚玉还是觉得累了,对于这个身体的娇贵,她有些不满,但是这个问题不是一天能改变的,现在只有忍着。
靠在一株梧桐树下休息,楚玉拿袖子轻轻擦拭额角的薄汗,四周种植着绿竹疏桐,环境极为清雅怡人,风吹过树叶发出的轻微声响,细细碎碎的抚慰着心中的躁动。
公主府内花木茂盛,园林假山秀丽端方,动辄小桥流水花树成林,美则美矣,但这般景色看久了,未免觉得枯燥,这片桐林竹枝,入目的清幽绿意,便有一分别样的雅意深致。
透过竹枝之间的缝隙,楚玉勉强看清前方立着一堵白墙,墙后也有桐竹扶疏,她唤过越捷飞,漫不经心的随口问道:“这附近是谁的住所?”
越捷飞不疑她在探问,不假思索道:“是容公子的沐雪园。”
楚玉轻轻的“哦”了一声,忽然隐约看见似有人朝这边走来,她定睛一瞧,却是一名儒雅俊美的青年男子,峨冠博带,行走之间宽袍广袖款摆飘动,颇有古时风雅名士之姿,他没有注意到隐藏于竹桐之间的楚玉,脚步匆忙的走向沐雪园,推开虚掩的朱漆门,便那么直接的走了进去。
楚玉这才注意到,沐雪园周围没有守卫,也看不出有任何的警戒布置,也正因为如此,此地才有那么清逸的脱俗之意。
那青年的面孔是楚玉没有见过的,出现在内苑,他的相貌又如此俊美,身份很快的在楚玉心中呼之欲出,要么他是她那尚未谋面的驸马,又或者,是那两个称病的男宠之一。
楚玉原本就怀疑,哪里有这么巧的事,在这么滋润温暖的春日,一连病倒了两个,不过究竟是怎么回事,还需要她进一步求证。
楚玉心里面还在盘算着应该怎么做,不一会儿又见一人走来,那人是先前在宴席上所见的神情阴郁的孤傲青年,与方才那人一般没看见她,并且也一样朝那沐雪园而去。
楚玉依稀记得,席上曾有人唤他做江淹。
嗯哼。
楚玉从鼻子里发出轻轻的哼声:她才在杏花林里办了春日宴,容止就要在自己的底盘办春日小宴吗?
随手扯下一片新生的竹叶在指尖缠绕,柔软的叶片随着她手指的动作不停的扭动,楚玉眼中忽然漾开笑意:很有意思。
丢下撕裂的叶片,她大步朝沐雪园走去。(未完待续)
第十一章
沐雪园之中,也是大片的翠竹与梧桐,枝叶扶疏之间分外的安静,地面上的败叶残枝已经陈腐,脚踩上去软绵绵的,空气湿润而清新。
按照楚玉的猜测,容止大概和那两个人,也许还有先前来的更多人,一群人聚集在一间黑漆漆的屋子里,容止身为头领坐在中央,其他人围绕在他身边,脸色阴森森的密谋什么坏事。
甲说:嘿嘿嘿。
乙说:如此如此桀桀桀。
丙说:这样我们的奸计就可以得逞了嘎嘎。
……以上纯属楚玉夸张无聊的胡思乱想。
事实大大出乎意料,楚玉像做贼一样悄无声息的闪进朱门内,才走了两三步,就愕然的瞧见,她想象中的邪恶轴心悠然的坐在一株梧桐树下的青石台上,手捧一卷竹简阅读,楚玉发现他后,他也发现了楚玉的到来,抬起脸容。
层叠的翠嶂绿云之间,衣冠胜雪的容止眉目分外的分明。楚玉瞪着容止,容止也凝视着楚玉,他漆黑的眼瞳深不见底,好像宇宙尽头可以吞噬一切的黑洞,又似最高山巅,永世不可攀附的冰雪。
撇了撇嘴,楚玉回过神来,她左右看了看,没瞧见先前进来那两人的影子,于是又望向容止。
两人一站一坐,隔着一丈多的距离心电感应眉目传情,但是大概是两个人之间导电率不够的缘故,楚玉除了眼睛有些发酸外,再没有别的收获。
大概是总算觉得这么怠慢不太好,容止把竹简放进袖子里。
楚玉又撇撇嘴,转身朝竹林后的阁楼走去,既然那两人不在周围林子里,就该在阁楼之中。快步的走出竹林,楚玉放轻脚步,这回没有让她失望,前方两扇半掩的纱窗内,传来了隐隐约约的人声。
身后传来细微的声响,偏头一看,发现容止也跟了过来,楚玉扬扬眉毛,心说你打算怎么办呢?出声朝他们示警么?倘若容止故意发出较大的声音,那么正好,她更有理由怀疑里面人的谈话见不得光。
容止微微一笑,飞快的眨眨眼睛,示意楚玉跟着他来。
回头瞟一眼越捷飞,他一直在身后不远处跟着,楚玉安下心来,抱着看容止要做什么的念头,放轻脚步跟随他走到窗边,这个时候,阁楼内的人声已经十分的清晰了。
才听到时,楚玉有那么一点点兴奋,以为能抓到什么好玩的把柄,但是等到听清楚谈话的内容时,她一阵失望。
屋内两道好听男声,一个温柔款款,一个隐带锐气,交织起来,竟显得异常的和谐,楚玉从窗缝里朝内看去,但见屋内两条人影投射在地面上,几乎交叠在一起,而影子的主人跪坐在侧面窗边的一张桌案后,两人肩膀相靠,低头看着桌案上摊开的竹简。
那古雅俊美的不知名青年身量稍高,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指着竹简上某处,对江淹道:“你方才所言,我并不赞同,你看这里所写……”之后便是对典故的论证。
江淹偏着头,阳光从窗口投射而入,打在他的眉梢和侧脸的轮廓上,将料峭染得柔和,虽然从窗外漏进屋内的春guang只有一点点,可是现在的江淹,整个人都好像化在了春意之中,与杏花林中的形貌大不相同。
两人在争论文学上的一个问题,时而彼此阐明论点,时而微笑着倾听对方说话,伴着微微的点头,不过对于不太听得懂他们在谈论什么的楚玉来说,她只觉得这两人身边好像漂浮着粉红色的梦幻雾气。
这个气氛简直太可疑了。
在前世的二十一世纪,网上流行一种文化,叫做耽美,便是两个美男子谈恋爱的小说故事,楚玉虽知道一些,但是并不沉迷,可是不料回到一千多年前的今天,却给她看见了活的断袖。
楚玉原是想来窥探江淹等人的秘密的,可是眼下确实给她窥探到了些东西,却不是她所想要的那种,就好像一个丈夫原本打算抓妻子的奸夫,掀开棉被,却看见床上滚成一团的是两个男人。
这落差让楚玉十分的失落。
两人所谈论的内容在文学方面太过艰深和专业,楚玉越听越是茫然无趣,心道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便想离开。
这么想着,楚玉不经意的瞟向站在窗户另一侧的容止,却见他神情专注的倾听着。他原就生得翩翩,这般神情更显动人,漆黑温润的眼眸好像夜空泛起星辰的波澜,安宁,深邃,美丽。
过了片刻,屋内两人似是谈论到了观点矛盾的地方,争论声音一下子大了起来,才令楚玉惊醒,她看容止还在听,便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朝林中一指,示意他那边说话。
来到林中,两人对面站着,楚玉望着他,却并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还是容止先开了口,他轻叹了一声,道:“公主既然瞧见,我也不能再欺瞒,桓远并未患病,我称他卧病在床,实是在说谎。”
他坦坦荡荡的承认,楚玉也在一愣之后将那个峨冠博带的俊美青年与桓远这个名字联络起来,这名字赫然便是,两个称病未到的男宠之一。
楚玉低低的轻笑一声:“好大的架子啊。”她面上悄然无波,无喜无怒,容止一时间也猜不透她的想法,只又叹一声低声道:“桓远有惊世之才,这等人物百年才得一见,性子傲一些是难免的,偏偏身世畸零坎坷,才造就如此行为,公主请不要太过责罚他。”
他说得没头没尾,楚玉听得一头雾水,她今天才是第一次瞧见那桓远,对他的身世啊性格啊什么的简直全不知情,容止劝解的话,却是站在知根知底的角度上说的,两人所知不同,也造成理解不能合拍。
楚玉自然不会追根究底的问怎么回事,只估摸着容止在为那桓远求情,便顺势微微笑道:“好,我不追究,这个人情算是卖给你了,但今后不要让我发现这样的事。”
她心里面也有了大概的猜测,版本一,估计桓远本是一名良家帅哥,路上走着走着被公主瞧见,色心大发抢回府内,这帅哥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前途无量,可惜被公主看上后,似锦的前程都葬送在公主床上。
版本二:这桓远和江淹原本是一对断袖楷模,然而奈何容貌生得太好,被山阴公主给硬生生的拆散,全部来伺候她了,情人被夺还得伺候情敌,不恨才怪。
不管哪一种,桓远当然都是对山阴公主恨之入骨仇深似海,却又无可奈何,只有借助与人谈论诗词歌赋来排遣忧思,又或者偷偷幽会老情人,她举办的宴会,尽量是能不去就不去,最好一年到头每天装病。
可后来她才知道,自己对于桓远的这些猜测,虽然不能说是全错,但也几乎差不多了。(未完待续)
第十二章 玩物的游戏
目送楚玉出门,容止叹了口气,转身朝阁楼内走去,推开门便见桓远与江淹并肩坐在桌案后,可是走近之后,却可以看见,那桌案上摆放着的竹简,竟然是反着放的。
见容止回来,桓远与江淹都站起来,躬身一揖,道:“多谢容公子为我二人示警。”其实楚玉最初所想虽然有些差错,但是距离竟然不是太远,桓远与江淹二人,却是在这府上,谈论着如何扳倒公主,获得各自的自由。
容止的居所孤幽偏僻,兼之因为他喜好清静,山阴公主便撤去附近的守卫,甚至下令不得轻易叨扰,桓远江淹二人皆是才子,原本来容止这里,只为借阅典籍,可长久相处下来,却逐渐觉察出对方心中的不甘抑郁,两人心思相同心意相通,一拍即合,日后再来,却是密谋思反。
虽然容貌俊美,可是因为不愿讨好公主,兼之桓远身份特殊,在公主府内极不自由,别说出府,就连要去什么地方,也要提前备报,容止这里,对他们而言反而是最安全的。
最初这件事,两人是瞒着容止进行,交换的任何意见,都是只言片语,甚至是通过暗示委婉传递,可后来江淹觉察出容止已经发现他们正在密谋的事了,二人担忧容止向公主告发,便索性将计划向他盘托而出,并且邀请他加入反叛计划。
那时容止神情散淡,只道:“你们要做什么,皆与我无关,我既不会将此事密报公主,也不会帮助你们,不论成功失败,结果自己承受,你们好自为之。”
从那之后,两人每次商谈,容止都会主动离开坐在林中看书,表明不愿参与他们的事,放任自流,但是他却又在林中青石下布置机关,一旦有人到来,只需起身之间的动作,便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传递警讯。
桓远以为,容止如此行为,已经证明了他的偏向。
容止漫声道:“我前几日便说过,公主似是有些不同,今日在宴席上没有见到你,竟然寻到此地,不知她有什么打算,我从前如此说,今日也是如此。”
淡淡的交代几句,他便要转身离去,桓远却大步赶上来拦在他面前,恳切道:“容公子留步,桓远有事相商。”
容止停步,敛眸:“请说。”
桓远犹豫了一下,片刻后才下定决心道:“我与江兄密谋,公子隐瞒不报,这份恩德桓远铭记在心……但是公子可否想过,公子虽从不参与,但是他日不论成功还是失败,公子只怕都逃不脱干系。”他说罢嘴角露出一丝微微笑意,“公子虽然受尽公主宠爱,但放纵甚至暗中提供便利方便我等反叛,只怕公主也不能容忍。”
虽然这么做有些恩将仇报,可是为了争取容止的支持,他只能将心头愧疚暂且压下。容止在公主府内苑权力极大,地位极尊,几乎大小事务,只要他愿意,都可随意插手,不夸张的说,几乎可谓一手遮天,倘若有他相助,他的行事便可以更加的便利。
桓远在说出话来时,早已准备好承接容止的怒气,可是等了片刻,却见容止十分随意的笑了笑。
他神色原本柔和散淡,但是这一笑之下,却显出微微的犀利:“你在威胁我?”他的语意低柔宛转,可是隐约之间却有一种凛然的威势,令桓远心神为之一慑。
桓远强压下心头升腾的不安,拱手温声道:“在下只是无奈出此下策,请容公子不要见怪。”
容止展颜微微笑道:“我的立场始终如一,我实话告诉你,桓远,我之所以不将你与江淹的图谋告诉公主,是因为我认为你根本就无法动摇公主分毫,等待他日你事败,尽管将事情推到我身上,你倒是看看,我会不会因此受到责难。”他似笑非笑,神情散淡,语意却隐带尊贵之意,“我知情不报,只是懒得作为,并不是护着你们,你千万不要自作多情。”
他这一番话连打带消,损人不带脏字却又讥诮无比,说得桓远无言以对,白皙的脸上泛起愤怒的红晕,却偏偏发作不得,只能将一口郁气积在胸口。
咬了咬牙,桓远甩甩袖子,切齿道:“江兄,我们走。”
两条人影一前一后的穿过竹林梧桐,离开沐雪园,但是他们都没有发现,就在那阁楼顶层的飞檐之上,有两道目光一直看着他们。
一直到桓远江淹的身影隐没在林木的遮蔽之中,楚玉才收回视线,她望着距离脚下七八米的地面,淡淡一笑道:“好了,他们走了,越捷飞,带我下去吧。”
方才她虽然表面上做出了离开的假象,但是立即就杀了个回马枪,让越捷飞暗中的带她回来,听到桓远与容止的谈话,这才是她所想要获取的真正真相。刚才为了避免与出来的桓远二人撞个正着,越捷飞带她跃了上来,仿似短短片刻的腾云驾雾,让楚玉亲身体会到世界上是有轻功存在的,现在,她又要再“飞”一次。
越捷飞揽上楚玉的腰,轻轻一带,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便宛如一只大鸟般从飞檐上轻飘飘落下,半空中一个转折改变路线,斜插入竹林之中,落地之后他立即放开楚玉,动作极为规矩守礼,不过楚玉猜他大约是怕她忽然兽性大发把他给玷污了,才这么的小心翼翼。
虽然频频遭到误解,但楚玉并不打算解释,日久见人心,时间长了,他人总会觉察出“公主”的改变。
桓江二人走后,容止将两人放下的书册收拾起来,片刻后耳边听到微小的衣袂破空之声,他微微皱眉,快步来到窗边,却正瞧见越捷飞带着楚玉落在竹林之中。
楚玉双脚站定,回头对上容止的目光,并不惊愕,也不慌忙,只非常自然的冲他粲然一笑,便转身朝园外走去。
容止轻轻的摇摇头,暗道桓远二人只怕尚不知他们早已失败,多么苦心的策划落在公主眼里不过是玩物一点小小的反抗游戏,只是楚玉最近一些举止大出他意料之外,让他有些许困惑。
……只是少许而已。(未完待续)
第十三章 江郎才未尽
楚玉走出沐雪园,便朝自己居住的东上阁走去,她来时强记住路线,回去之后已经不需人指引。
回到东上阁,楚玉命人取来府上所有男宠的卷宗记录,交待下去后她瞥见越捷飞站立一旁,脸上神情欲言又止,便笑道:“想问什么便问吧。”
越捷飞想了想,道:“公主打算如何处置桓远与江淹?”
楚玉微微蹙眉,她目前为止还没有什么打算,听方才容止所言,似乎对山阴公主十分的有信心,认定桓远二人不能把她怎么样,但可惜她不是正牌的公主,遇到这个情况,实在是有点不知所措。
想了想,她抿一下嘴唇,笑道:“秀才造反,三年不成,那两人根本不需要太过计较,我先瞧瞧情况。”
卷宗即刻被送来,这些男宠的资料是以锦帛卷轴记录的,卷起来后盛装在丝绢袋子里的,淡青色的绢丝上书写着所记载的男宠的姓名,随意打开一封,便能看见该人的资料。
虽然是繁体古文,但是楚玉父亲是研究古代文学的,她幼时曾受过一阵子家学熏陶,虽然不能说是很有研究,但是看懂这些叙述性的文字还不算太过吃力。
楚玉首先打开了写着江淹名字的袋子,卷轴上记载,江淹原本是少年丧父,甚有才名,曾经做过小官,后来被人诬陷受贿入狱,他在狱中上书陈情。可是那陈情书却几经辗转,落入山阴公主手中,山阴公主见那陈情书写得辞气飞扬精美绝伦,字里行间不卑不亢,便动了心思,设法将他从牢狱之中弄出来。
可怜江淹以为自己出了牢笼,却不料却又立刻进入另一个更为华丽的监狱,在山阴公主的后宫,有志不能抒,有才无用武之地。
江淹,江淹……楚玉皱着眉头反复在齿间咀嚼这个名字,她怎么感觉这名字有点眼熟呢?努力的思考了许久,楚玉猛地一拍桌案,叫道:“想起来了,江郎才尽!”
江郎才尽是一个成语,用来比喻一个本来很有才华的人才情减退,但是这个成语的典故来源,也就是这位江郎,正是公主府上的江淹!据说此人年轻时才华横溢,可是中年之后,文采逐渐衰退,就有了这一典故,称之为“江郎才尽”。
江淹的诗文也许不像李白杜甫那样脍炙人口是个人都能背上两句,可他的那句“黯然销魂者,惟别而已矣”却也是极为著名,武侠小说《神雕侠侣》中杨过自创的黯然销魂掌,名字的出处便是这句话。
总算想起了江郎的名字,楚玉忍不住有一种荒谬的错位感,这位历史上曾经留下名姓,成为典故的才子,此时正在山阴公主……准确的说,是正在她的后宫,而她前世所看的典籍记载之中,江淹并没有被迫成为男宠这一段遭遇,也许这只是一个同名同姓的人。
但是所处时代是这样的接近,还同是少年丧父家境贫寒,身世遭遇相近到这个程度,很难说服她认为这是两个人,至于记载……历史是由人记录篡改的,只要掌握住权力,爱怎么改就怎么改……
楚玉看着江淹的资料,许久都不能确定,但不管这个江淹究竟是不是历史上那个,她都打定主意要将他放出公主府,今后让他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又阅览了别人的资料,楚玉发现后宫男宠们的身世来历各不相同,复杂得足以书写一部百态恩怨史,根据不同人的情况,楚玉在心中分类,初步制定出处理的办法,最后翻到了桓远的卷轴,袋子边缘的花纹绣得格外精致,楚玉试图打开袋子,却发现与别的丝袋不同,这只袋子是封起来的。
有什么秘密?
楚玉一下子来了兴趣。
楚玉从袖中取出发簪——她嫌发髻麻烦,没有绾发,只将长发用一条丝绢束起来,但是却在袖子里收纳了一支银簪,楚玉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做,照理说她不需要防身武器,可是带着尖锐的东西才感觉比较安心——用发簪的末端挑开缝合袋子的麻线,片刻后,桓远的资料便在楚玉面前一览无余。
展开卷轴时,楚玉面上还带着浅浅的笑意,但看清卷轴上以朱笔书写的前几行字时,她的笑意在嘴角凝结住。
这是!
桓远?
原来……
竟然……
果然……
这么说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放下卷轴,忽然间就有一点头疼。
江淹很好处理,随便写封信把他推荐给一位皇亲贵族或者什么官员就行了,但是这个桓远,却有点难办啊。
用力揉散皱起来的眉头,楚玉片刻后又振奋起来:不就是几个面首吗?山阴公主搞得定,她也搞得定。
楚玉重新将锦帛卷起来,斜眼瞥向一旁的越捷飞,沉声道:“越捷飞,你要记住,今天在这房里看到的事,一件都不准外传。”她虽非真正的公主,但是扮起威严来,也有几分气度模样,越捷飞心中一凛,连忙口称不敢。
楚玉定了定神,犹豫一下,还是将手伸向了最后一份卷轴:容止。
一个桓远就已经如此的有来头,那么地位在府上无比特殊的容止呢?他会是什么人,又是因为什么原因,通过什么途径来到公主府上的?为何在与桓远相对时,他言辞之间会如此维护山阴公主?又为什么,山阴公主会对他百般宠爱?
指尖触碰到柔软的丝绢,楚玉脑海中便浮现那双漆黑幽深的眼眸,澄澈平和的,带着微微的笑意宛然。命令自己不要多想,她快速的将卷轴从袋中抽出,展开一看,却是大大的愕然。
本以为看过桓远的资料,她已经不会这么吃惊了,但是容止却又让她惊讶了一次,原来这锦帛之上,干干净净一片,什么都没有。
姓名,籍贯,年岁,只言片语的描述,甚至一个字都没有。
这诡异的空白化作一张绵密而无形的网,将她的不安和猜疑网在一起,缓缓的浮上心头。
这是怎么回事?忘记记录了吗?还是……什么都没有?
楚玉满心疑惑的合上卷轴,令人将这些资料重新归位,这次调查可以说是一半成功一半失败,通过这些文字记载,她知道了很多事,可是同时的,她又有了更多的疑问。(未完待续)
第十四章 一箭三雕计
楚玉坐在灯旁,手上横拿着一只银制蝴蝶发簪,放在眼前仔仔细细的看,发簪的尾端非常尖锐,锐利得扎心。
自从来到这个时代的第一天起,她便用这支银簪在床沿边上画正字,每划上一道,到了现在,已经足足有两个正字。
看了好一会儿,楚玉才慢慢的转动手腕,将发簪尾端,送到灯中的火焰上。片刻后她取出发簪,又仔细的看了一下,将尖端浸入清水之中,拿起擦干。
如此往复几次。
发簪尖利的尾端闪烁着流利冰凉的光芒,楚玉有些迟疑,拿在左手上对着右手比划了几分钟,最后才选准一个角度,飞快的向下一划。
锐利的银色尖端划破细嫩的掌缘肌肤,殷红的鲜血迅速的从一寸多长的口子里涌了出来,楚玉果断用丝帕压住伤口,扬声道:“来人啊!本公主受伤了!”
随后自然是侍女闻声赶来,叫来府上的医官一阵忙碌,楚玉任凭他们摆弄自己受伤的手,面上虽有痛楚之色,眼神却带着丝丝笑意。
虽然口音问题因为换了身体神奇的得到了解决,但是楚玉这两天私下尝试过,她的笔迹却没有因此而解决,楚玉前世童年时虽然练过书法,但是已经被时间荒废许久,写出来的字不成模样,倘若遇到需要写字的场合,只怕会留下破绽。
这个笔迹与平时的言行举止是不一样的,举言行的异样可以随口否认死不认账,但是笔迹却是留在纸上,实打实的证据。
楚玉明白自己一旦开始处理事务,免不了会遇到动笔书写的机会,她心思灵敏果决,不等他人有起疑的机会,便自伤右手,以微小代价免除巨大风险,如此一来,便有了名正言顺的让他人代笔的理由。
她做事也是极为小心的,先将发簪尾端清洁,再行下手,以免污染伤口,簪子顺着掌心肌肉纹理来划,表面上看起来伤势严重,但是愈合起来却很快,留疤也不会太严重。
自残这样的事楚玉原本很不喜欢,她原本也可以借故多假装玩乐一阵子,找来山阴公主手迹慢慢临摹,但是知道了桓远这档子事,时间便拖不得,她毕竟不是真正的山阴公主,她甚至不知道,除了江淹之外,还有谁参与和桓远的计划。桓远所能够鼓动的,大约就只有府内的男宠了,虽然楚玉笑言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但是多人拧在一起,还是让人不能掉以轻心。
既然不能胸有成竹的把握大局,唯有雷厉风行施展手段。
伤口才包裹好,楚玉便命人叫来容止。
望着手上一层层厚厚的白色丝绢,楚玉遣退左右,仅留容止一人共处一室,开门见山的便道:“我打算把江淹送出公主府,你怎么看?”其实容止并不是太好的选择,但是楚玉听他话语之中有对山阴公主的维护之意,估摸着容止应该是站在她这边的。
尽管直觉上还有些不安,但是理智的分析,目前容止应该可以作为不错的臂助。
容止也没有什么表面的客套,直接问道:“怎么送?”
“举荐,给予他官职。”楚玉早有腹案,随口答来。
容止眼睛一亮:“只有江淹一个?”
“不。”楚玉露出玩味的笑容,她报出了五六个名字,不过其中却不包含桓远。
容止偏头思忖片刻后含笑道:“一箭三雕,公主既然已经拿定了最好的主意,为什么还要问我的意见呢?”
两人四目相对,彼此看进对方眼睛里点点微妙的笑意,忽然就有一种奇妙的会心之感。
楚玉所打的主意,无非就是分化,既然桓远与江淹是计划的首脑,那么她就把这两个人分开来,放江淹自由,一来可以消减江淹的恶感敌意,二来也断绝了他和桓远的联系。
江淹的离去,将会是对桓远极大的打击,削去他一半的力量,加上把其他一些可能参与其事的男宠也一并送走,这更加等于折断了桓远的手脚,让他的布置无从施展。
第三点便是,江淹并不单单是获得自由而已,他甚至还经由楚玉的举荐,走向光辉的仕途,这无疑是给府内其他男宠一个暗示,今后他们也将有希望如此,如此一来,桓远那边的人心更散,有了看得见的前程,还有谁会跟着他冒险?
他们只会努力的讨好她,甚至有的人会为了自由不惜出卖桓远。
这一手一举三得,不可谓不俐落,是楚玉深思熟虑的想法,但是她才稍微透露一些,容止便通盘明了,心思之敏悟,又岂止是玲珑剔透心肝所能形容?
楚玉一边忍不住暗暗赞叹,心里却不由自主的升起强烈的警戒防备之心:她想了许久的东西,容止听她提一下便片刻通晓,这少年简直太聪明了,聪明得她有些害怕。
假如他和桓远做一样的事,她绝不可能如此轻易的应付过来。
这份警戒将才萌生会心之意强行压抑下去,楚玉眼珠子转了转,问道:“我叫你来,是想问你,我应该把江淹推荐给谁?平心而论,他是个人才。”
容止闻言愕然望向楚玉:“公主真要举荐此人?”
楚玉比他还要愕然:“这个是自然的,难道要本公主出尔反尔不成?”
容止定定的看了楚玉片刻,好像是想要看清她是真心还是假意,过了片刻才豁然笑道:“公主当真不同了,倘若是从前的公主,就算表面上用此计离间众人,但是暗地里,一定会暗中处置江淹,更遑论举荐他任职。”
楚玉心中狂跳,面上若无其事道:“我变成这样,是好还是不好呢?”楚玉也没料到,自己竟然露出了这样大的破绽,但一想容止并无证据,便稍稍安下心来。就算是让她知道山阴公主原本的作风,为了不露破绽而辣手杀人,她也是不愿意的。
容止笑道:“说不上好与不好,从前的公主心思细密滴水不漏,杀伐决断从不手软,但是却欠缺些胸怀,今日公主似乎心软了一些,可是气度却大不相同,江淹试图反叛,公主不但不以为忤,反而给他一个前程,虽然未免有放纵之嫌,但是这等气度,容止也不由心折。”
楚玉忍不住脸上发热,虽然她对容止现在还谈不上多少好感,甚至有些戒备,但是被这么一个漂漂亮亮的美少年用真诚的眼睛看着,笑吟吟的说对她心折,楚玉还是不能免俗的心跳快了几拍。(未完待续)
第十五章 指间有阳谋
楚玉性格果决坚定,片刻后微受影响的心情已经平复,她努力不去想容止刚才的话,道:“我只是看他才华难得,不忍心看明珠蒙尘罢了。”假如她猜测得不错,这个江淹,应该就是历史上那个写“黯然销魂者惟别而已矣”的江淹啊,虽然地球上少了他照样能转,但毕竟是太过可惜。
容止微微一笑,他神色虽有些不以为意,但是却没有说什么来反驳。
在楚玉的授意引导和容止的配合下,很快的,六个将要放出公主府的男宠全部安排完毕,根据个人的情况,给于他们不一样的未来,其中分属带头的江淹与另外五人有一定的距离,等于被孤立了。
由于楚玉手上有伤,推荐信以及盖印章等事宜皆由容止代劳。
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楚玉总觉得,容止的目光,似是有意无意的扫过她被白纱包裹的右手。
*************
楚玉又一次在杏花林中开聚会,时间间隔不到两日,不少人都以为公主只不过静下来几日,又恢复到了以前醉生梦死的状态。
但江淹心头却有不祥的预感。
由于上次容止的告诫,桓远也来了,他数日不见公主,也不知道公主有什么变化,只有来亲自一看,眼见为实。
席上,柳色与墨香都没有能坐到楚玉身边,他们两人望着首席的楚玉干瞪眼,却不敢上前,因为楚玉身边坐着一个容止。
楚玉右手不便活动,倒酒和一些烦琐的小事都交给容止代劳了,容止坐在身边,比起柳色墨香二人还有一个好处便是,他不会逮着机会就贴近抛媚眼色诱她,只会在适当时候领会她的意思给予帮助,这省了她不少心。
喝了几杯酒,楚玉便以眼神示意容止可以开始了,后者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六封封了火漆的信件:“江淹,你上来。”
江淹心头一沉,他来此之前,便已经直觉不妙,看见容止坐在楚玉身边,暗道难道容止不甘心受桓远威胁,先发制人将他们所密谋的事告诉了公主?
步子几乎有千钧重,江淹慢慢的朝楚玉走过去,他只是一介书生,想要在这里动武强行逃脱根本就是痴心妄想,更不要说逃脱之后沦为被追捕的罪犯。
不管将要发生什么事,他都只能坦然处之,坦然受之。
不过三四丈的距离,江淹却觉得自己宛如走了一生,来到楚玉席前,他缓缓跪下,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心头却没有慷慨激昂之意,只是空落落的空得可怕。
临到关头,江淹忽然有些后悔参与了桓远的计划。觉察到自己心里的变化,江淹又忍不住有些羞愧,可是慷慨赴死,并不是一件那么容易能做到的事。
江淹的心理活动反映到脸上只是一片黯然,楚玉见他神情,也猜到了少许他心中所想,她仔细的端详江淹的模样,俊俏斯文的面容,浓黑如剑的双眉增添了些许英气,狭长的眼睛和紧抿的薄唇显得有些抑郁。楚玉看得专注,毕竟马上就要放他离开,今后应该没有机会再看到这个才子。
历史名人难得一见,楚玉看得有点久,直到容止轻轻的在长几底下拉她的衣袖,楚玉才反应过来应该办正事了,她微微一笑,左手从容止手中拿过一只信封递向江淹,神情温和的道:“江淹,你来我这里也已经有了一段时间,我决定让你出府,这里有一封举荐信,你只要拿去求见建平王刘景素,便能够得到他的任用。”
前一秒还以为将落入地狱,可下一秒睁开眼睛,却瞧见身边是天堂。
江淹听着那一个字一个字的声音,每个字他都知道,但是合在一起,那意思却是那么的令人不敢置信。他震惊得甚至连手掌也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他梦想了那么久的,自由和前程,两样东西,同时呈在了他面前。
唾手可得。
伴随着醒悟一起来的是欣喜若狂,江淹狭长的眼睛里闪过热烈的神采,他伸出双手,就要接过楚玉手上的信封,他可以离开这个牢笼,他可以尽情的施展自己的才华……
江淹脑海一片空白,他深吸一口气,就要镇重的接下那封信,可是这时背后却传来一声轻咳,那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曾经与他探讨诗文,曾经与他密谋议事……心头好像蓦地打响一声霹雳,江淹脸色刷白,他看着面前含笑的楚玉,忽然明白了她这封信的用意。
离间。
他不动,楚玉也不动,就那么笑吟吟的手执信封,维持着递给他的姿态。
她悠然微笑:你接还是不接?
这不是阴谋,这是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的阳谋,就这么坦然的摆在明面上给他看,可是江淹偏偏无法拒绝。
现在楚玉手上拿着的,是他梦寐以求的,只要接过来,他就不再需要冒险,能够平安的离开,平安的奔赴前程……可是这么做的前提是——
背叛桓远。
桓远的身份,他略微了解一二,假如按照正常的途径,桓远此生都不能脱离牢笼,因为这个理由,桓远才会冒险考虑反叛的事,他这么一走,等于在桓远毫无防备的地方,给他血淋淋的一刀。
就算别人不知道,可是江淹自己却明白,他与桓远之间相知相惜心灵相通的情谊,虽然那日在公主面前是做戏,可戏是假,情是真,若不是两年深厚的交往,又如何能做出那样逼真的戏来?
看出江淹的动摇,楚玉温声的再加一把火:“你素来有才名,建平王应该会很喜欢,你曾经做过的诗文我已经派人给他送去了,只要你去,就能得到他的任用。”说着楚玉觉得有些好笑,觉得自己好像是拿着香甜的毒苹果引诱人的巫婆,不过这毒苹果对于江淹有益无害,所损害的,不过是另一个人的利益罢了。
她并不太担心江淹最后会拒绝。
一面是安逸的仕途与可见的自由,一面是已经可以算是失败的反叛,一面是无限风光,一面是崎岖坎坷,一面是锦袍加身,一面是流血死亡。
利益得失是永恒的矛盾焦点。
人皆有趋利避害的本能。
想起早亡的父亲,想起母亲对自己的期望,脸色像是纸一样的苍白,江淹的手指微微颤抖,从楚玉手上接过了重逾千钧的举荐信,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容止不着痕迹的微微摇了摇头,轻叹口气。
楚玉满意的笑笑。(未完待续)
第十六章 刚极容易折
江淹袖子里揣着沉甸甸的信件,脚步不是太稳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他一直不敢去看桓远,害怕看见他面上的责难,怨怼,指控,这任何一种情绪都会刺伤他。
江淹之后,是另外五人,楚玉亲自把信交给每一个人,十分温和的给予适当的勉励,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一个宽容的上位者,没有得到举荐的,也在这其中看到了希望,有的甚至露出了跃跃欲试的神态
可是席中一人,风仪古雅,面色却凄厉惨白,眼神幽冷似鬼。
这个人是桓远。
入眼是灿烂的春guang,桓远却只觉得自己身处隆冬,满枝雪白的杏花尽作冰雪。
他本以为就算被公主发现事败,也不过就是一个死字,却没料到楚玉采取了这样的手段,她不要他死,她要他众叛亲离被所有人背弃。
他不在乎失败,可他在乎江淹。
直至现在,他还记得,昔日在容止阁楼之中,他与江淹有一段时间同处一室,但彼此都不交谈,直到有一天两人在找书的时候,不约而同的摸上同一本,看向对方,才忍不住开了口:
“这位……”
“兄台……”
支离破碎片片飘零……全都一去不返了。
**********
安排好了六人,楚玉心情放松了不少,她端起酒杯,下意识的瞥向桓远所在的方向,想要看看现在他是何神情,目光触及桓远神情,楚玉愣了一下,虽然计划是她安排的,可她没料到江淹的背叛给桓远的打击那么大。
虽然心头有些过意不去,但是假如再来一次,楚玉还是不会改变做法,毕竟此事不可不为,她并非真正的山阴公主,暂时无法掌控全局从容布置,只能别辟蹊径分化他们。
宴席散后,楚玉特地留下江淹,给他敬了三杯送别酒,微笑道:“建平王向来喜欢文章书籍,并且也是年轻人,你在他那里,一定能够如鱼得水,我在此祝你一路顺风。”
此时人已经散去,留在楚玉身边的,只有江淹容止,以及不远处贴身保护的越捷飞。
听着楚玉的话,江淹百感交集五味陈杂,他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对楚玉是憎恨还是感激,但楚玉给予了他恩惠和帮助,这是不争的事实。
猛地灌下一杯酒,江淹脸颊上浮现两片飞红,他低头恳求道:“公主,我走之后,请不要降罪桓远,此人有惊世的才华,即便是我也远远不及,倘若……实在可惜。”他估计楚玉大概是知道他们密谋的事了,才会使出这样的手段分化他们,带着对桓远的愧疚之心,他向楚玉求情。
楚玉微微一笑道:“这个可以放心,倘若我真想处置你们,根本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你也看出来了,我今天故意在众人面前让你选择,逼迫你背弃桓远,这一点,你是否怨我?”
江淹神情迷惘道:“我不知道。”
楚玉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酒,此时的酒度数不高,加上又是温和的果酒,她纯粹就拿来当果汁喝了:“你很诚实,假如你立刻说不怨我,那就是胡说八道了。我这么做,有我的用意,你是否还记得当初你遭人诬陷入狱,虽然是那人不对,可是你有没有反省过自己?”
江淹立即就有些不痛快:“我没有过错,为何要反省?”
楚玉叹息道:“为什么那人不诬陷别人,偏偏诬陷你?而且你从前的同僚,没有一个为你周旋,难道这不是你平时做人太失败的缘故么?”
见江淹发愣,楚玉继续道:“有一个词,叫做刚极易折,太过刚硬了就容易折断,我绝不是让你和贪官污吏同流合污,可是你在保持自身高洁品格的同时,也要懂得一些委婉周旋,没有几个官场上的朋友,你的仕途很难顺利的。”她安抚一笑,“我并没有想说服你什么,只是希望你在一些时候能想起我的话,有时候低头和妥协并不可耻,太过在乎一些不必要的东西反而会害了自己。”
江淹凝视楚玉许久,才镇重举杯,道:“多谢公主教诲。”虽然并不认同楚玉的话,但是他能够感受到楚玉说话间情真意切,确实是为了他好。
楚玉笑一下,举起杯子来,却发现杯中的酒不知什么时候空了,让容止倒酒,但是酒壶中也是涓滴不剩,便索性放在一旁:“我今天这么做,其实是想磨一下你的锐气,这样今后你再碰壁,受到的挫折会少一些。你才气惊人,有大好前程,更美好的在今后,往日都可视作尘烟。”这么说,虽然一开始是存着一点收买人心的意图,但是她也确实不忍心让这个才子因为过于刚强的性格遭受打击才说的那番话,劝到后来,却是诚心诚意了。
尘烟?
江淹有一些惘然的看着前方枝头飘落的杏花,在这里的一切,真的都可以当作过往尘烟么?
话说到这里,该说的该劝的都已经做齐了,楚玉慢慢的站起来,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偏头看着江淹,轻轻的念道:“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
越捷飞不懂得诗文,但是容止和江淹听了,先是不由得一愣,奇怪楚玉为何说出这样的话,可是两人暗中拿这话在心里一揣摩,心中皆是一动。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这话乍听起来浅白,却道尽了别离之意,有些东西,第一个说的人是天才,第二个说的则是跟风,从前从未有人这样形容过别离,因此二人听来,都觉得耳目一新,却不晓得楚玉不过照本宣科。
江淹自己就是个很会写文作诗的,鉴赏品味也十分的不错,他将这句话细细琢磨几遍,神情越来越惊讶,这句话太合他心意了,不知怎么的,无端便有种难以言喻的亲切感,胸中有什么隐隐约约的要萌发出来,却又好像少了些什么。
可是他也能确定,自己从未见过或听过这句话。
楚玉说出这句话,本意是想试探一下,最后分辨一下这个江淹是不是历史上那个,说出来后瞥见二人神情,她忽然想起个忽略掉的细节,暗叫一声糟。
就算这个江淹就是那个江淹,以他现在的年龄阅历,也写不出来这句话,换而言之,她把今后江淹要写的句子给剽窃过来了。
哎呀呀,真不是故意的。
楚玉耸耸肩。
不过事已至此,反正都已经剽窃了,她也不能说这是你今后会写的诗文我提前说出来还给你,只故作镇定微笑着,任由江淹放眼打量。(未完待续)
第十七章 翻覆真小人
喝完了送别酒,楚玉让人带江淹去收拾离开路上需要的东西,自己却留在杏花林中,靠在一棵杏花树边,未受伤的手拿起空了的酒杯随意把玩。
“你看我处置如何?”她凝视着杯缘,口中话却是问一旁的容止。
容止笑道:“很高明,我从不知道公主是这样好口才的,一番话,不费吹灰之力就淡化了江淹心头的不快,他日若有缘相逢,他也会记得今日公主的恩惠。”
楚玉扯扯嘴角。其实她并不是很耐烦留在公主府内算计一帮男宠的事,但是既然继承了山阴公主的身体,也应理所当然继承其他的一切,处理这些事,是她的义务。
不一会儿,便有一个相貌英气勃勃的少年走回来,他站在杏花林边,犹豫着要不要接近,倒是楚玉先发现了他,让他过来说话。
这少年也是是男宠之一,楚玉记得他好像姓沈,名字却是忘了,少年走过来,神情似是有些不安挣扎,最后才终于下定决心的跪下,道:“公主,沈光左有十分重要的事,向你禀报。”
楚玉手指一紧:来了。
容止淡淡的笑了笑:“他倒是见机得快。”
沈光左将自己所知道的桓远的筹划全部盘托而出,原来桓远身在府内,却设法买通了公主府上的人,得以与当朝一些手握权势的重臣联络。
楚玉听着不由得有些惊叹,惊讶于桓远的手法之巧妙,其实说白了,他所用的手法,无非是买通,可是这买通也需要技巧,什么人能买,什么人不能买,需要多少代价,从内府到外府的传递,机密的保护,彼此的制衡,因为要考虑的事情太多,兼之自身局限,导致进行得比较慢,还没完成就被楚玉中途截断,可是这其中的巧妙精细之处,也足够令人惊叹了。
不得不说桓远等人毕竟是读书人,办事情还是比较文明的,没有动不动要打打杀杀,他的计划,也不过就是借助外界压力,强迫楚玉释放他们,兵刃相见,那是不得以的最后一步。
怕楚玉不相信,沈光左特地说得十分详细,楚玉虽然一直面带微笑听着,心中却有些不太舒服。毕竟这才是前后脚,这少年便摸上门来告密了,可见利益的诱惑何等的强大,人心又是何等的容易动摇。
眼前这沈光左,倘若为官,恐怕也只是趋炎附势之辈。
但是他所为毕竟是对她有好处的,楚玉不会傻到因为一点个人好恶而做出任性的决断,她十分亲切的扶起沈光左,微微笑道:“你说的这些,我查证之后,会给你重赏,你来到我这里也有一阵子了,想不想出去闯一番事业?”
沈光左面上露出跃跃欲试的神情,却又不太敢直接说出来,楚玉随口道:“你是擅长文还是擅长武?”
沈光左眼睛一亮,道:“我自幼练习武艺……”
楚玉打断他:“很好。”她偏头望向容止,“你说我应该把他举荐给谁?”
容止认真的思考了一下,道:“我建议,将他推荐给龙骧将军沈攸之。”方才沈光左所说的桓远欲联络的重臣之中,首当其中的便是当朝重臣沈庆之,沈攸之则是沈庆之的堂侄。
沈光左一听他的话,脸上压抑不住热烈的狂喜之色,楚玉就算不知道这个龙镶将军是干什么吃的,但看他的神情,也知道这是一个好去处。
打发走了沈光左,楚玉便忍不住的问容止:“这个沈光左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你为什么反而给他这么优厚的待遇?”口头虽应下,但由于沈光左投诚得太快,楚玉还是有点瞧不起这个人,尽管沈光左是投靠向自己这一面,可是楚玉心里的观念令她更为看重有骨气的人。
容止微微一笑道:“眼下时局动荡不安,派他到沈攸之那里,还能够发挥更多的用途。我曾经查过沈光左的底细,他算是沈家远房的族亲,有这层关系,他的晋身会更快些。你不要嫌弃他是小人,正因为他是小人,用起来才格外的得心应手,假如是江淹这样的人,我反而不敢随意使用。”
听他言下之意,这个沈光左,今后尚有用处,楚玉略一沉吟便不再追究。
有时候感情和理智是不能统一的,这个道理她能明白。
再等一会儿,没有人跟着来告密了,容止便对楚玉道:“我去跟沈光左说一些要注意的事。”说罢先行离去。
容止找到沈光左,两人在房中叹了足足小半个时辰功夫,过后,容止走出沈光左的卧室,忽然想起一事,便朝距离此处不远的修远居走去。
修远居是桓远的住所,也是单人独居,整个西上阁里,除了驸马何戢,就只有桓远与容止是独居的,别的男宠,都是跟他人住在一起。但是与容止住处的清净不同,桓远的居所,周围有侍卫在把守着,门口站着的两名侍卫一看容止来了,立即行礼让路:“容公子请进。”
面前摆着一只长方形漆盘,盘中装着一只酒壶,两只酒杯,桓远跪坐在角落的阴影之中,模糊了脸容神情,只隐约能瞧见修朗眉目的轮廓。
容止走近的时候,桓远忽然从地上一跃而起,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重重的按在墙上,肩胛骨与坚硬的墙面狠狠撞击,钻心的痛楚立即蔓延到四肢百骸。(未完待续)
第十八章 天地为炭炉
“你要做什么?”身体痛得几乎僵硬,容止冷淡的道。
因为痛楚,他额上迅速的涌出冷汗,一粒粒的汇聚滑落下来,可是他的神情却还是那么的散漫,眼色从容悠然,好像那身体与他全无关系:“动粗不是你的性子,桓远,不要丢了自己的风度。”
桓远面无表情的凝视容止片刻,才缓缓的松开手。他坐回原来的位置,拿起放在面前的酒壶,自己斟了杯酒,道:“公主知道了我和江淹谋划的事,是否是你密告?”这酒,是他为了给江淹饯别准备的,虽然江淹弃他而去,可是他还是想要再见他一面,却不料在门口就被侍卫拦下,限制了他的行动。
从前他行动虽不自由,可是却也不似这般被困于室内,显然这些侍卫得到了特别吩咐。
容止轻笑一声道:“你太低估公主了,今天席上的处置,是公主所想出来的。那日你与江淹密谈,公主在假意离开后,又去而复返,连我也不曾防范,随后公主便决定把江淹遣出府。”不过那拦阻桓远的侍卫,却是他吩咐的,桓远虽然已经失败,可是犹不死心,想要藉由送别来勾起江淹的愧疚,便于他今后行事,但容止偏偏不给他这个机会。
桓远沉默半晌,才慢慢道:“容止,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怎么样已经没关系了,我真心真意的问你,在公主身边,你真的甘心么?”
容止笑而不答。
桓远低声道:“虽然除了平日帮助公主管理内苑事务,你从来不显风头,可是我却觉得,你所展示的才华,尚不及所拥有的一成,你是不世出的人物,到了外面,足以呼风唤雨影响天下,你真的甘心留在这公主府,做一个骄奢女子的玩赏的面首?”他的声音低沉沉的,在暗沉的空气中压了过来,“你真的甘心么?”他来到公主府两年,就认识了容止两年,这么长得时间,他从未真正看透过容止。最初以为他温和可欺,后来却渐渐明白,这个貌似无害的少年有多么的深不可测。
容止依旧笑而不答。
望着他好一会儿,桓远神情一松,忽然笑道:“你不甘心的,否则你为什么不敢回答我?你没办法真心实意的说自己心甘情愿。”他相貌极其温雅俊美,神情舒展开来,刹那间仿若在暗处翻开大片姣白的花瓣,于洁净之中漂浮着抑郁又空灵的美。
桓远说完这番话,容止有了反应,他伸出手来,慢慢的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倒得很满,直到酒液快要没出杯子,他才放下酒壶,轻声道:“桓远,你不要忘了,今天你能够安然的活着,是谁给的,你是罪人之子,倘若不是公主设法救护,你早就死在乱刀之下,你不但不感激她,反而心心念念着反叛,忘恩负义,桓家的祖先是这么教导后人的吗?”
桓远道:“不可否认她救了我,庇佑了我,可是她的营救,纯粹出自私心,将我当作禁脔收藏起来,老死在这公主府中,可是容止,我不愿意。”他以非常平静的口吻这么说,这是一种已经彻悟的决然,他的眉眼修长疏朗,眼睛里的光彩,宛如润玉上那一点微微的莹泽,看上去柔和,实际上却坚韧无比,“至于桓家祖先……难道不就是毁在她刘家的手上么?”
曾经辉煌一时的士族,多年前连衣衫上都带着不可逼视的荣光,如今都埋葬在不知名的黄土之中,这乱世里成王败寇,他无话可说。
可是……
“我不愿意。”他坚定的说。
尽管已经沦落至此,可是让他做一个女子玩赏的器物,他不甘心。
他也绝不会为了成全清白而自杀,生存乃是世上至大的恩赐,放弃生命才是懦夫的行为,曾经府内有男宠因不愿受辱而投湖自尽,看着他冰冷的尸体,桓远虽然感慨,却并无一丝敬佩。
生难死易,他选择艰难的那条道路。
“不愿意啊。”容止轻轻的笑出声来,“好志气,好风骨。可是桓远,你没得选择。”
他端起酒杯,观赏澄碧的液体,酒液因为他的动作洒出来少许,撒在他雪白的衣衫上,洇开一小片幽绿的印渍:“你方才说我不甘心,你不是我,又怎么会知道我的想法?”
见容止起身要走,桓远知道今天无法说服他,叹了口气道:“也罢,你甘心,我却不甘心,就算这次失败了,只要我活着,就不会放弃。纵然不幸死了,也强过在此忍受煎熬。”
容止笑一下,慢慢的朝屋外走去,走到门口时他的脚步顿了一下:“煎熬?”他反问桓远,“你觉得,留在这里锦衣玉食生命无忧,对你来说是一种煎熬?”
桓远嗤笑一声:“难道我应该认为这是天大的恩宠?”
容止脚步顿一下便继续朝外走去,过了一会儿,桓远好像听见屋外隐隐约约模模糊糊的传来一句话,好像有,但又好像是他恍惚间产生的错觉,那声音是那么的渺茫,好似自亘古洪荒始便存在的沧然:
“天地为炉,世间万物冥冥众生,谁不是在苦苦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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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止离开后,楚玉在杏花林中又徘徊片刻,便打算回去,途经东上阁与西上阁的交界处,正看见江淹和其他五名刚才已经得到出路的少年朝外府走去,楚玉朝他们点点头便从他们身边错肩而过。
没有牵挂没有回头,出了这扇门,他们今后便是陌生人,事实上,对于楚玉来说,这些人原本就是陌生人,没有什么舍不得的。
从此之后便是永诀。楚玉这么想着,嘴角微微翘起,没有回头。
从此之后再无相见。几乎是同时,这么想着的江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他从前日夜所想的,无非是早些离开这个鬼地方,可是能够离开的时候,却产生了一些困惑。
那个女子的背影,洒脱而自由,没有了往日的高高在上,陌生得好像第一次看到一样。(未完待续)
第十九章 街头狂奔秀
送走江淹沈光左七人,又过两日,陆续有男宠向她投诚,说出桓远的安排,他们也得到了想要得到的,自由与前程。
至于具体将谁举荐给什么人,由于楚玉对环境的陌生,还是不得不将这件事交托给容止,让他全权办理。
虽然楚玉依然没有完全相信容止,可是在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假如不借助他人的力量,她只能像是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有的男宠是只求走人就了事了,但也有些不安分的,临走前还不忘陷害别人,比如跟她告密说谁谁谁某日某时骂过公主什么的,楚玉左耳听进,右耳听出,一边笑笑点头,转身忘得干净。
三个女人是不是一台戏她不晓得,不过三个男人一台戏,她在这里算是见识到了,她要是真耐心处理这些乱成一团的关系,不知要耗费多少精神,不若什么也不理,干干脆脆一刀斩断。
短短几日,人物风liu云散。除了不能放的,不想走的,没处送的,二十多个男宠,只剩下六个还留在府上。
虽然每天被一大群美男子围绕着十分的赏心悦目,但是看久了也会眼花,更何况,他们大部分并不是真心诚意留在这里的,在一起困久了难免会出什么乱子,桓远的这件事虽然被她扼杀在摇篮里,可是他日难保不会再出现一个张远李远,不如早早将他们送走,还能顺便做个人情,让他们心存一点感激。
楚玉知道,倘若是从前的山阴公主,绝不会像她这么压不住阵,但是山阴公主的威信,无非是通过酷厉手段换来的,她无法狠下心效仿,便只能做千年之后的楚玉,用她自己的法子。
虽然楚玉本意是想要全部送走,可是最后却还是意料之外的留下了六人。
那日在席上看到的十二岁男孩,名叫百里流桑,便是没处送的,毕竟一个十二岁的男孩子,再有才华也是能力有限,而当初山阴公主见到流桑时,他的父母已经被盗贼杀死,现在就算放流桑出府,他也无处可去。
柳色墨香两人,他们虽然有出府的机会,但是两人都拒绝了,表示一定要跟在楚玉身边,甚至给她玩起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这两人中,柳色是贫寒出身,因为听说山阴公主好男色,便大着胆子埋伏在山阴公主游玩的地方,进而被收入府内,而墨香,则是别的权贵送给山阴公主的玩物,据说家中犯了重罪,已经被满门抄斩。
两人一个哭着说假如被赶走就会活不下去,一个泫然欲泣的控诉当初叫人家小香香现在要就翻脸不认人,同时一个上吊一个投河,简直就好像事先编排好的一样。楚玉何尝不知道他们在装模做样,这套把戏当初她在电视上不晓得看过多少遍,曾想狠下心驱逐二人,但又担心这二人寻死太过用力,弄假成真真挂了,不得以只有留下他们。
毕竟是于心不忍。
另外一个叫做花错的,就是那个两次宴会都抱病不来的男宠,不过与桓远的称病不同,花错是真的伤病缠身卧床不起,他的命全靠公主府的上好药材和医生吊着,因此楚玉也不能就这么将他赶走。
而桓远……楚玉觉得这个人十分的为难,在看到资料之后,楚玉才知道,原来桓远的祖辈桓家也曾经是一个权倾朝野的名门世家,可是在几十年前,桓家的主事者因为造反,被山阴公主的先祖刘裕找机会给灭了,而桓家没有参与谋反的成员则被软禁,几十年来也陆续被杀了差不多,只留下桓远这么一条血脉。
两年前山阴公主无意间看见桓远,大为心动,便想方设法的将桓远秘密弄到了自己的府上,至于桓远愿不愿意,却不是她会关心的事。
从这层关系看来,楚玉的祖先是桓远抄家灭族的仇人,所谓父仇不共戴天,更何况楚玉家里把桓远的父仇母仇这仇那仇给全占了,桓远没有拿刀子捅她,那是他忍辱负重,绝不是仇恨化解了。
但是微妙就微妙在,桓远是罪人之后,他虽然憎恨着山阴公主,但是却也要依靠公主的势力才能保全自身的安危。
最后是容止。
楚玉也曾问他想不想离开,结果容止没有回答,只笑着对她念了一首琴歌《凤求凰》,语调温柔款款,念得楚玉心跳加速脸颊发烧,竟然没好意思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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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身为公主,既不用关心国计民生,也不用操劳外敌内乱,有吃有喝有房有地有权有势,外加有美男子,也难怪山阴公主闲着无聊,将大好的青春都消耗在卧室里那张华丽大床上。
既然自己来到这个身体里,山阴公主不用多想,八成是挂了,楚玉也不关心她是怎么挂的,只不过,她既然继承了山阴公主的身份,那么顺理成章的,吃喝嫖赌……呃,嫖就不用了,吃喝赌之外,她应该以一千多年后的眼光,发掘些新玩意来给自己找乐子,否则在这个没有电脑的年代,生活会苍白缺少乐趣。
花了点时间研究山阴公主的笔迹,楚玉发现山阴公主从前写的都是行书,一手字写得很是娟秀,难以在短时间内模仿得相像,斟酌再三,楚玉决定练习隶书,从头练起,这样就没有人能指出笔迹的差异了。
两三天时间把从前荒废的字练得像些模样,看上去勉强能唬人了,楚玉也懒得精益求精,便、开始执行身为公主的主要任务:玩。
留在家里没什么意思,无非便是吃吃喝喝,她现在已经无聊得开始拿夜明珠当弹珠玩儿了,假如再自由发展下去,她恐怕会效法古人,撕绸缎听声音玩,于是很快的,楚玉将目光放到了公主府外。
楚玉现在所在的城市名叫建康,但是在今后的一千多年中,它会改名叫做金陵,最后叫做——南京。
千年古都南京,这个城市凝聚了太多的繁华光彩,太多的颠沛沧桑,厚重得难以想象。重生在古代,并且正好重生在这个时代这个地方,假如不好好浏览一番,实在是辜负上天的美意。
既然要玩,楚玉自然有自己的原则,假如一大群侍卫跟着,前呼后拥的逛街,那有什么趣味,唯一的好处就是看到良家帅哥强抢起来方便,可是现在楚玉没这嗜好,完全不需要。
家中才清理走一批,留下的那六个还让她有点头疼,她毕竟不是山阴公主,没那么大的胃口吞下。
楚玉也不想在街上太过引人注目,那么最好的办法便是改装,她穿上男装,将头发剪短一些束起来,摇身一变便成了个翩翩美少年。
她容貌原本就舒雅清秀,即便是做男子打扮,依然显得风仪出众。
两人从公主府后门溜出去,穿过偏僻的巷子,便看见了人来人往的街道。
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旗帜招展,一些人家门口种植者高大的柳树,此时正是春季,暖风一吹,柳絮便在空气中飘飘荡荡,有的飘到了楚玉身上,楚玉拿手指将柳絮捻起来,仔细的看了一会才丢开,虽然这柳絮与公主府内的,与一千多年后的并无两样,可是楚玉却忍不住打心眼里的觉得飞扬欢喜。
走着走着,楚玉发现有很多人在以热烈的目光看着她,最初是一些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她没有往心里去,可是后来发展到了街上百分之八十的人都在看她,一边看还一边朝楚玉指指点点,彼此窃窃私语。
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楚玉有点慌神,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都看着她,楚玉自觉穿男装的样子虽然俊俏,可是却没有到达那种能把人迷得神魂颠倒的地步,那么她被人瞩目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难道他们看出来她是女孩子了?
楚玉停住脚步,走向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平民少女问道:“你们为什么看……”她话还没说完,却听见那少女一声惊叫,抬手取下头发上簪的绢花,朝楚玉丢了过来。
楚玉心头一凛,立即后退:“你做什么?”难道她看起来这么像色狼禽兽吗?连一个小姑娘都要朝她丢东西不让她靠近?但是要丢东西自卫,也不要丢这么没有杀伤力的东西吧?
更何况,她曾经用水盆照过脸,觉得自己这外貌还是比较拿得出手的啊……
在少女行动之后,恐怖的事情发生了,只见附近的男男女女都拿出了东西,有的拿着花,有的拿着柳条,有的拿着还没成熟的瓜果,甚至有人拿着一颗个头尚小的白菜……
纷纷朝楚玉砸过来。
疯了。
楚玉脑子里陡然浮现这个词,她下意识的拉住越捷飞,护着头拔腿就跑。
都这个架势了,她要是还留在原地被人砸,那她就是个傻瓜!
虽说楚玉完全可以命令越捷飞殴打甚至驱散这些人,可是她毕竟不是山阴公主,生于自由平等环境的少女,骨子里完全没有视百姓为蝼蚁的蔑视心态,遇到这种情况,第一个反应不是“给本公主打散这群蚁民”,而是不知如何是好的逃跑。
跑了几步,楚玉回头一看,脸刷的一下白了,只见刚才拿东西砸她的人,砸完了还不过瘾,居然纷纷的朝她追了过来,嘴里还叫喊着。
楚玉哪里见过这个阵仗,心绪杂乱如麻,根本就没注意他们乱糟糟的在喊些什么,她只想赶紧逃走,于是拉着越捷飞跑得更快。
这帮人简直就是一群暴民!就算,就算她看起来比较像禽兽,也用不着这么对她赶尽杀绝吧?
但楚玉越是逃跑得飞快,那些人追得更起劲,最初是十几人在追楚玉,她每跑过一条街,身后都会多一些人,最后竟然发展成了百人队伍!
楚玉和越捷飞两个人在前面狂跑,后面跟着一百多人狂追,浩浩荡荡好不壮观!(未完待续)
第二十章 禽兽啊禽兽
狂奔!
暴走!!
疯了!!!
楚玉脑海之中一片混乱,她甚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只是出来逛一次街,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堂堂的南朝首都,治安民风怎么糟糕到了这个地步?!
一片混乱之中,楚玉脑中飞快的闪过破碎的念头,乱七八糟的撞在一起,砸出得四分五裂,一瞬间又被急迫的焦虑所淹没,在慌乱之中,越捷飞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她放开了,转眼间连人都看不到,楚玉也不敢回头去找,只能继续的跑下去。
身后的脚步声噼里啪啦轰轰隆隆,敲打着楚玉紧绷的神经,这身体毕竟不够强健,跑了一会儿便忍不住开始喘气,楚玉的脚步忍不住慢了下来,可是一听到身后逼近的人潮声音,身体里又凭空的注入一股力量,又跑得快了一些,直到再一次感到力气不支。
如此反复几次,楚玉终于再也无法从身体里榨出更多的潜力了,拐过一个拐角时,心中一横暗道死就死吧,可是眼前忽然横里闪出一个人,飞快的对楚玉道:“跟我来。”
他带着楚玉,在复杂交错的小巷中穿梭,不一会儿,便甩开了那些人,楚玉停下脚步激烈喘息,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感觉汗水拼命的往身体外汹涌奔腾。
其实也不是一片空白,身体极度的负荷之中,楚玉在回想刚才自己的表现,刚才她骤然看到这么多古代人气势汹汹的围过来,一下子慌了神,甚至来不及思考如何才能做出最合适的处置,只直觉的逃跑。
那人在身旁好像说了什么,楚玉迟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位兄台,你说什么?”她的声线原本就稍偏低沉,剧烈奔跑之下喘息未定,更是掩盖了所有的女性特色。
救了楚玉的那人,容貌端正,衣衫十分的华丽,显然也是家境不错,他近处瞧着楚玉姣好的容貌,心底暗暗赞叹,对于楚玉刚才没听到他说什么也不以为忤,只又重复了一遍:“在下裴述,阁下是第一回独自出门吧?”
楚述点点头,诧异的反问:“你怎知道?”
裴述笑道:“看你刚才的反应就晓得了,你其实不必害怕,那些人没有恶意。”
楚玉犹自有些惊魂未定,下意识的脱口而出:“那还叫没有恶意?”都拿着东西砸人了。假如这叫没恶意,那什么才是有恶意?
裴述道:“阁下有所不知,其实方才他们只是想要表达对美男子的仰慕,才会群情激动,阁下一逃,反而刺激了他们,导致他们追得更加的疯狂。”
楚玉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中听到的话:“怎么可能?”这都快赶上二十一世纪的追星了,可她有什么好追的?
裴述一笑道:“你莫要奇怪,本地风气向来是如此的,其实只要你应对得当,并不会引发sao乱,又或者今后出门时,多带几个护卫,这样便可隔开你的仰慕者。”他见楚玉衣衫精致,风仪华美,想来家世多半不凡,便有心刻意结交,利用对地形的熟悉为她解围。
听裴述慢慢解说,楚玉才明白,这原来是潘安那时候传下来的风俗,看见美男子出行,大家就那鲜花瓜果丢给他,来表达自己的倾慕之意,她听着便感觉头皮发麻,遥想潘安当年竟然能在那么多瓜果的攻击下保住一条命,也委实不容易。
古代还有个美男子叫做卫玠,和潘安一样都十分的帅,帅到什么程度呢,就说他往人群中那么一站,仿佛明珠美玉居于瓦砾之中一样。当年他头一次来南京,也就是建康,本地群众听说这个美男子来了,结果人山人海的围观,街道上水泄不通寸步难移,硬是把人家体弱多病的美少年给活活看死了,但是结合今天自己的遭遇,楚玉怀疑那位卫家美男子是被果子鲜花什么的活活砸死的。
这是一个崇拜美色的时代,尤其是男色。
这年头当美男子不仅需要外表漂亮,还需要一具灵活矫健的身体。
楚玉愣了半晌,松了口气笑道:“长见识了。”心道原来不是她看起来太禽兽,而是本地的民众太禽兽,见着个美男子就要扑过来,如此说来,她的变装还不算失败。
休息一阵,两人挑选僻静的地方走,路上又攀谈一番,楚玉心中透亮,明白自己不过是半桶子水,大多数时候都是倾听,在能明白的地方偶尔插上一两句自己的见解,她含笑沉默的神情翩翩,显得沉稳深沉,兼之见解别有独到之处,令裴述更为心折。
裴述所谈的,多半是诗文,虽然楚玉对古代韵文的研究不深,但是这并不妨碍她装高明,毕竟她胸中所藏,是积攒了千多年的诗文精粹,见识上就高出不少,因此每每说话时,虽然只寥寥片语,却能恰好说到点子上。
裴述刻意结纳楚玉,楚玉也想结识一下外面不同的人,有助于自己更了解这个世界,两人越谈越是投机,虽然不知道对方内心是怎么想的,但是表面上看起来,却已经像是多年好友一般了。
时间就在交谈中慢慢流过,裴述想起自己还有事要办,便向楚玉告别,才走了两步又回过神来,赧然笑道:“说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应该如何称呼阁下。”
楚玉微微一笑:“在下喻子楚。”考虑到山阴公主那绝对算不上好的名声,她不便说出自己真正的名字。
“原来是子楚兄。”裴述笑道:“三日后我将在城外的平顶山举办曲水流觞诗会,子楚兄可否愿意参加?”他见楚玉见解深刻,便想当然的以为她作诗一定不错,又哪里知道楚玉不过是占着时代的优势,直接攥取前人的精粹。
顿一下,他又好似漫不经心的道:“届时,千金公子也会前来。”虽然表面上像是漫不经心的,可是楚玉能看出来,他话语之中有一种压抑不住的,近乎炫耀的意思,仿佛在说:“大明星也会参加,你要是不来,那太可惜了。”
虽然裴述被蒙骗了,但是楚玉对自己的水准却是心知肚明,她刚想拒绝,忽然念头一转,便应承下来:“好的,我一定去。”虽然另有目的,但同时的,裴述的言行让她不由得对那位千金公子有些好奇,不知是何等了不起的人物。(未完待续)
第二十一章 临时抱佛脚
目送裴述离开后,楚玉才郁闷的想起来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方才情急之下,她忘了记忆路途,现在大约是迷路了。
她左右看看,选了一个方向便要尝试找来路,身边却忽然多了一条人影,那人影无声无息的,鬼魅般出现,若非在公主府内已经有过同样情况,楚玉此时恐怕就要叫出声来。
来人自然是被楚玉不小心甩掉的越捷飞,他望着裴述离开的方向,道:“公主不要把那人带回去么?”
楚玉正想直觉的反问为什么要带回去,话未出口便福至心灵的领悟过来:那山阴公主从前只怕没少让越捷飞干这类勾当,在街上瞧见顺眼的男子便让人打昏了带回府去,现在想来裴述长得也算不错,只是在公主府内那些人的映衬下,却仅仅能够得上端正二字而已。
有比较才有优劣,楚玉现在才明白,山阴公主收藏起来的男人是什么等级的优质货色,但是却被她一下子放走了大半,假如,她是说假如,假如山阴公主地下有灵,也许会被她气得再死一次。
“不必……”伴随着心里一声叹息,楚玉淡淡的道,忽而又想起来:“你方才为何不带着我逃离?”看越捷飞这个架势,似乎并不似如她原先所想的一样被甩开,而是一直跟在她身后,为何他不出手相救,难道存心看她笑话不成?
越捷飞惊讶道:“公主原来不喜欢那样么?”
楚玉无语。
原来因为她没有下令,导致越捷飞以为她在享受被追逐的乐趣,时下确实有名门公子有这样的嗜好,被这么多人倾慕追赶,是一种极大的荣耀,甚至有极端者攀比谁身后追逐的人比较多。
两人挑选僻静的小道回公主府,走过一条街巷时,楚玉听到巷口传出妇人的喝骂声:“你们若是再不听话,就叫坏公主把你们给捉了去!”
坏公主?
楚玉心中微动,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朝巷子里望去,只见参差不齐的两排木房之间,一个健壮的妇人正拿着条看不清原本什么颜色的抹布,单手叉腰喝骂身边的两个小孩。
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好像在地上打过滚一样脏兮兮的,都是六七岁上下,男的那个听了这话,立即瑟缩一下老实了,而女孩儿却还不肯乖乖听话,用稚气的嗓音反驳道:“我才不怕,坏公主只抓男娃娃,不抓女娃娃。”
他们口中的坏公主……
楚玉心头有一种很不妙的预感,下意识的朝越捷飞看了一眼,对方回以十分肯定的眼神:说的就是你。
楚玉大为郁闷,心说这山阴公主真是恶名在外了,连大婶都拿来当作狼外婆吓唬小孩子,幸好刚才没对裴述说本名,否则他九成九跑得比兔子还快。
不过话说回来,她就算要抓男人,也至少是抓家里容止桓远那个等级的,至于看上这脏兮兮的小破孩么?
那妇人见吓唬不了女孩,立马变了脸色,骂道:“坏公主不抓女孩儿,但是妖法师抓,当心把你们俩抓去,正好凑一对童男童女。”
小女孩一听,似乎极为戒惧,也跟着老实了。
楚玉眼睛一亮,心说原来还有比她更加恶名昭彰的人啊,不晓得那妖法师是什么人物,又有什么杰出事迹,比她的名号更能吓唬小孩?
带着疑问楚玉回到公主府里,结束了这一次虎头蛇尾的出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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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玉站在沐雪园门口,这是她第二次来到这里,上一次是闲逛时瞧见桓远与江淹相会,这次,却是为了临时抱佛脚。
虽然她胸中有超出千年的品味见识,但是楚玉却并不打算完全依赖这些。
文学这个东西,因为时代的不同,欣赏的角度与方向也是有所差异的,假如她在诗会上做出一首元曲,甚至是现代散文诗,只怕没有几人会欣赏,因此当务之急是多了解现在的诗文界流行风向,所谓临阵磨枪不亮也光,至少她能装装模样。
打听到府内最大的藏书阁在容止的睡雪园中时,楚玉就在心中犹豫着要不要来,犹豫间却不知不觉的走到了这里,站在门口,她踯躅不已。
她有些不敢见容止。
几天前的情形还清晰的在脑海中回荡,当她处理完府内其他的人后,转头问他是否想要离开时,那个眼神高雅仿若不可攀附的少年,用看不到底的眸子注视着她,似笑非笑,那么轻缓的念着: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旁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这是一首用来求爱的琴歌《凤求凰》,大意是说看到一个美丽的人,对她思慕如狂,希望能与她比翼双fei。
楚玉忍不住皱眉,容止究竟是什么意思呢?难道他在借助这首琴歌来表达对山阴公主的爱慕?可是山阴公主身上哪有一丝一毫值得爱慕的地方?又或者,他是如柳色墨香一般的邀宠献媚之辈?可是假如他是那样的人,眼神却为何那么的高雅?
他的容貌明明不是顶尖,不要说柳色墨香,就连被她赶走的男宠之中,也有七八个比他强的,他唯一不同的便是那高雅不可攀附的神情,游离于众人之外,既不反抗,也不谄媚。
难道这就是山阴公主看重他的原因?
蓦地,楚玉明白过来,原来她心中一直对容止有着最深的忌惮,超过她重生以来所见过的任何人。不管是献媚讨好的柳色墨香,还是傲骨隐忍的桓远,刚极易折的江淹,又或者反复小人沈光左,这些人至少有一方面是可以看透的,只要一个人有所求,那么便不难找到他的弱点,可是容止不同,他看起来好像什么都不需要,什么都不在乎,甚至连自由也不要……
假如容止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白痴废物,什么都不要的混沌度日,这也不足为怪,但是他的心思那么的敏悟通透,处理事情起来井井有条,甚至桓远还曾想拉拢他,这样一个人,怎么甘心以这样尴尬的身份,消磨在在一个声名狼藉的公主府里?
又想起那支《凤求凰》,楚玉有一种不敢置信的荒谬感,容止,他该不会真的倾慕着山阴公主吧?这太令人不愿相信了。还是说,这《凤求凰》之中,别有什么深意?
意识到自己已经在门口站了太久,楚玉抿一下嘴唇,推开门步入园中。
只见满园的清气之中,梧桐树下,青石台上,靠坐着一个悠然的人影。
容止白色的衣衫好似云一样散落在石台上,竹简放在一边,他背靠着梧桐树,平日里看来深不可测的双眼闭合,睡着的姿态显得毫无防备。
楚玉想了想,放轻脚步,朝林后的阁楼走去,可是在经过容止身边时,脚下不知道踩着了什么,顿时林中响起了清脆的玉石碰撞声,楚玉一惊,还未及有所动作,容止便已经醒来。
“啊,是公主。”容止懒洋洋的揉一下睡眼,看清是楚玉时也没起身行礼,只笑着问道:“公主来我这,可是有什么事么?”
楚玉略一迟疑便直言道出:“我想拿几本诗集看看。”
容止有些惊诧,神情莫测的看着她,道:“我记得,公主从前似乎是不爱看诗文的啊。”
一时间,春guang璀璨绿意葱荣的庭院,在脉脉不得语间生出些寒意。
楚玉连眼睛都没有多眨一下,不慌不忙道:“我现在想看了,不成么?”她知道容止已经开始起疑,但是只要她不留下确实证据就不必紧张。
静默片刻,容止一笑道:“公主若是想要亲自寻找,只怕不太容易,还是让我来帮公主吧。”
来到藏书阁之中,楚玉才明白,容止所说的不太容易,究竟是什么意思。(未完待续)
第二十二章 三日锁心丹
书阁的第一印象:大。
非常的大,七八间宽大的屋子,全都摆满了书架,架子上也放得满满的,几乎不见什么空余。
书阁的第二印象:乱。
这是楚玉细看之后发现的,书架上有放着纸书,有锦帛卷轴,也有竹册。一捆捆竹简卷轴以淡青色的丝绸书衣包着,整整齐齐的摞放在书架上,干净无尘,空气间漫溢着淡淡的书香与檀香混合的味道,可见容止平日里对书阁的打理十分用心。
但楚玉说乱,并不是说容止乱丢书籍,而是这些书籍的摆放,几乎没有什么规律,竹简与纸书混放在一起,虽然各自拜访得整齐,但是整体看起来,却是有些乱了。
而这些书也没有按照内容分类,各种类型的杂放在一起,非常不便寻找。
书阁的第三印象:杂。
楚玉随意的翻了一些书,发现这书阁之中,所收藏之繁杂,超出她的想像,山河,地理,政治,诗文,民间故事,异闻杂录,几乎什么都有。
容止静静的站在书阁门口,看着楚玉在书架边不断的来回走动,拿起一本本书草草翻阅,也没有上前动手帮忙,他只是在原地默默的看着,乌黑的深不见底的眼瞳里,好似有叠云一般莫测的情绪漫漫舒卷着。
他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只出神似的看了许久,才慢慢的出声,凭记忆指点楚玉应该在哪里找她要的诗文书册,自己也帮忙挑选诗集。
“左侧书架第二排第三格第七册。”按照容止的指点,楚玉准确无误的找出他所说的书籍,心中对于他的记忆力表示一百二十万分的佩服,如此杂乱的排布,还能一丝不差的记得哪本书放在哪个位置,这人脑简直堪比电脑。
怀里抱着二十多本书,楚玉感觉双臂酸麻发痛,才回头想要招呼容止帮忙,却见容止手上捧着十本书,样子有些吃力的道:“公主,我拿不动了,你帮忙分担些吧。”说着,他走过来,给在楚玉雪上加霜的又叠了十本。
楚玉无语的瞪视着他,后者神情倒是十分坦然,好像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一样,想起自己这些天从未见过容止拿起比一册竹简更重的东西,也许大概真的是体质柔弱弱不胜衣,便咬牙忍下,充当了一回大力水手。
当楚玉抱着书慢慢的往外走时,作势继续翻找诗集的容止停下了动作,从楚玉看不见的角度,深深看着她。
满是书卷芬芳的空气里,那少女容貌是欺骗世人的清雅,虽然因为手上重负有些难过,可是压抑之下的神情依然明快如山间松风,目中又有几分飒然之意。
恍惚间,容止好像看到了另外一个影子,模模糊糊的,与楚玉清丽的面庞分离又重合。
他不知不觉的伸手抚上心口,直到楚玉走出书屋,身影完全消失,才从迷梦一般的幻境中苏醒:他方才在看着的人,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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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翻了两天的书,楚玉看得头昏脑胀,她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前世上大学时,每到临考试前,大家便都拼命的学习,努力的记忆书中要点,靠着这种考前突击的做法,竟然一路平安,大学四年都没有落到补考的境地。
对于这种突击式的学习,楚玉是轻车熟路早已习惯,但是两天来一直看着她的容止却十分不解,终于忍不住在两天后问出来:“公主,你这么辛苦看书,是要做什么么?”
楚玉放下书本,揉揉酸涩的眼睛,道:“没法子,我受人邀约,要去参加诗会,总要做些准备。”
容止失笑道:“竟然是这样,公主是想要自己做出诗来么?”这可有些不太容易。
楚玉想想道:“这倒未必,只是诗会上若只有我一人不作诗,未免有些出格。”
容止抿一下嘴唇,柔声道:“倘若公主在为这个烦恼,大可不必如此辛苦,只消在参加诗会时带上一个人便可。”
“谁?你?”楚玉微微眯起眼,觉得颇为有趣,难道参加诗会也能带枪手?
容止摇摇头,道:“我算什么?我说的那人,是桓远。只要带上他,保管没有人会留心公主你是否有作诗。”
他顿一顿道,“不过桓远身份不便示人,公主应该掌控得严密一些。”他说着走到书架的尽头,手按在墙面上,掌心一转,便有一个暗格弹了出来。从暗格中取出两只瓷瓶,一只瓶身上有斑驳的青蓝色莲纹,一只瓶身晶莹玉白。
楚玉有点紧张又有点好奇的睁大眼,盯着两只瓷瓶:那该不会是传说中的毒药吧?
容止仔细端详了一下两只瓷瓶,最后将带莲纹的握在手心,玉白的那只放回去:“这药名为三日锁心丹,服下一粒,大约有三日左右的时间身子乏力,只能堪堪行走,跑动却是不支,更遑论动武,如此一来便不必担忧桓远借机逃走。”
“这个,会不会对身体有损害?”
“自然是有一些的,三日之后,桓远需要卧床调养半月,才能恢复如初。”容止很随意的说着,好像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手中药瓶朝楚玉递了过来。
楚玉盯着他,手却不去接:“桓远是不是曾经得罪过你?”假如没有,何以要怂恿她对桓远施加这么阴损的药物?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既然容止在内苑的权力如此之大,那么那些记载各男宠资料的卷轴,是不是他也曾经手过呢?
假如是这个缘故,卷轴上不见容止的记载,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她还记得,府上曾经有几个男宠,据说因为不守规矩被处置了,那是不是容止干的?
容止闻言一愣,他抬眼望向楚玉,漆黑的眼瞳里,如云一般翻卷着微妙的情绪,他平素看来总是高雅又深沉,这一番错愕,带着几近微微的哀恸之色,好像严密的面具乍然破裂,露出了一角绝色的脸容。
他的神情素来平和高雅,这不同寻常的刹那波动,反而令他生出一种别样的惊魂动魄的诡艳,楚玉刹那间几乎失了神,片刻后才收敛心志,却还是被他看得心虚。虽然明知道自己没什么可心虚的,可是被这样一双眼睛望着,她还是忍不住心虚……不仅心虚,还还心跳乱了好几拍。
“公主既然舍不得让桓远受苦,那么便让越捷飞留神将他看紧一些,此人假如放到了外面,一定会反过来成为对付公主的利器。”容止微微一笑,方才异样的眼神好似水月镜花的幻影一般,就那么不着痕迹的抹去,他将药瓶放回原处,“容止还有要事,先行离去了。”他甚至连最简单的礼节也省略了,头也不回的匆匆离开。
楚玉就算再迟钝,也晓得容止好像是生气了,而生气的原因恰好是她。可是她想不通那家伙为什么生气,她只是不想伤人而已,这样有什么问题吗?
那家伙究竟在计较什么?有什么问题坦白说出来不行吗?给她摆什么脸色?
古人真是莫名其妙!(未完待续)
第二十三章
容止莫名其妙的走了,楚玉比他还要莫名其妙的留在原地,手上虽然拿着书,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她想来想去,怎么都想不通,容止在气恼什么,照理说,容止在府内的地位,几乎就是在山阴公主一人之下,其他所有人之上,甚至连驸马都未必能比得上,而根据幼蓝所说,容止平素待人十分的宽厚,并不似小心眼的人。
她只不过是带桓远出府而已,也没有说要给他什么天大好处,容止不至于连这点小事都容不下吧?
思来想去的乱成一团,不知不觉太阳西斜,夕照从窗口打入屋内,打在书页和楚玉手上,给如玉的手指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辉,楚玉知道自己这个状态是看不进书了,只有暂时放下,回到东上阁吃了晚饭,又洗漱一番,天色便完全暗下去了。
楚玉记得明天就是与裴述约定的参加诗会的日子,也不想睡得太晚耽误时候,便走回卧室准备睡觉,她心中有事牵挂,没有留神卧室所在院子前侍卫的奇怪神情,以及幼蓝的古怪眼色。
推开房门,楚玉如同这些天一般随口吩咐幼蓝不用守着伺候了,进屋反手关门。
屋内没有点灯,但是楚玉这些天来已经把摆设位置记得烂熟,不需分辨便顺畅走到床边,手摸在腰上准备解衣上chuang,可是她尚未动手,便嗅到空气里有一抹温暖柔滑的,若有若无的香气。
楚玉皱一下眉,原本这卧室里是点燃熏香的,但是楚玉嫌点香时紧闭门窗空气不流通,加上身上沾染得满是香味也不习惯,便让人撤了,几日下来屋内香味渐渐消散,怎料现在又闻到了,她才想出声叫人进来询问,却又忽然想起这香味似乎不是熏香,她好像在哪里闻过。
沉思片刻,楚玉眯起眼睛,借着屋内微光,却隐约的瞧见,在自己的床上,被子下似乎有一个人形的隆起。
楚玉沉默的看了一会,走到墙边点燃挂在墙上的灯具,并不算明亮的黄色光线,立即充满了整个房间,也让楚玉看清楚了床上的人,那人整个身子连同脑袋几乎都埋在被子里,只露出宛如丝缎般柔软光滑的黑发,铺在床上。
楚玉走回床边,双手环胸,淡淡道:“出来吧。”
那人缓缓的爬起来,不出楚玉所料,果然是墨香,他身上独特的香气只此一家别无分号,若不是闻到了这香气,她还不会觉察床上有人。
墨香姿态慵懒的支起身子,丝被顺着他起身的动作滑落,一点点的,露出光洁的颈项,圆润的肩头,修长的手臂,和纤细柔韧的腰身,他的肌肤姣白如玉,神情似梦非梦,狭长凤眸之中水光潋滟,流转着惊人的妩媚,伴随着周身的异香,简直是天生尤物。
但是楚玉并不为之所动,只是冷淡的注视着他,墨香似乎能感觉到她心中所想,咬一下嫣红的嘴唇,眸子半垂下已是泫然欲泣,但眼泪却不落出来,只在眼里盈盈的含着,他轻启朱唇,道:“公主,都已经这些天了,你当真一点儿都不想墨香么?”
楚玉皱了皱眉,并不说话。
墨香眼睫微微颤动,一滴晶莹的泪水便凄然落下:“墨香很害怕,墨香原本便是主人送来的玩物,除了侍奉主人,本身全无所长,倘若公主不要了,墨香不知该如何自处,公主会不会厌倦了,要把墨香送给别人?”
楚玉原想呵斥他,可是见他身体微微颤抖,已是不能自持,心头还是一软,温声道:“你尽管放心,我虽然不再贪恋……床笫之事,可也绝不会如此待你,若你实在是不愿离开,有我一日,有公主府一日,便不会少了你的衣食,你就算想在这里住一辈子,也行。”她心中叹息,看这个情形,这墨香也是受过不少苦,才会如此没有安全感,甚至想方设法爬到了她床上,希望能用身体争取什么。
好不容易打发走感激涕零的墨香,楚玉叫来侍卫,问道:“你们怎么放他进来的?”她不是早就宣布过不要轻易放男人进来么?幸好这是墨香,倘若是心存杀意的人,趁她就寝时一刀刺过来……
侍卫恭敬的道:“是容公子带他进来的,我们以为是公主的意思。”
楚玉默然片刻,点点头,叫来侍女换过盈满墨香体香的床单被子,终于躺上chuang时,已经有了倦意。
虽然心中尚有许多不解,可是倦意与黑暗一起袭来,楚玉慢慢睡去。
****************
墨香用单薄的衣衫包裹住身体,走出东上阁时,面上还带有凄色,可是才走入西上阁,神情便陡然一换,倘若楚玉在此,定会吃惊得说不出话来,此时的墨香,妩媚的眼眸中目光平稳坚定,身躯虽然柔弱,却似蕴藏着不可摧毁的韧性。
西上阁的隐香苑,是墨香的住所,原本与他同住的还有一名男宠,只不过此时已经离开。
走近隐香苑的主屋,屋内站立着一个人,那人背对着墨香,雪白的衣衫曳地,身姿孤绝冷峭,在黑暗之中,仿佛漂浮的冰雪。
墨香趋步上前,半跪在那人身后,道:“见过容公子。”
那人转过身来,弯腰搀扶起墨香:“说了许多次,不管是私底下还是外面,都不要对我行此大礼。”在外是不能,在此是不必。
他的嘴角牵着柔和散淡的笑容,漆黑的眼眸幽深不可度测。
正是容止。(未完待续)
第二十四章 敬酒与罚酒
夜沉如水。
容止身后跟随着四名侍卫,双手端着一只托盘,盘上放着一尊酒壶,一只白玉杯子,五人走进了修远居。
而门口的侍卫并未阻拦。
这个时候,桓远还未入睡,正捧着一本书坐在灯下,表面像是在看书,目光却无焦距,不知神游何方,门被推开的声音将他惊醒,转头一看,见容止面带笑意的走进来,桓远心中一沉,顿时便与这夜色一般的凉了。
容止面上带着慵懒散漫的笑意,眼神高雅又温柔,可是桓远知道,这人甚少有从容以外的表情,虽然从未亲见,可是他能想像,这人即便是在杀人的时候,也不会流露出血腥的戾气。
那么现在,他是要做什么?
目光落在容止端着的托盘上,桓远心头浮现猜测,神情也警惕起来:“这么晚了,容公子驾临修远居,可是有什么吩咐?”
容止微微一笑,道:“明人不说暗话,桓远,在你面前我也不想兜弯子,喝我一杯酒,我便走。”
桓远放下书本,淡淡道:“若我不愿呢?”
容止洒然笑道:“你以为,我带来这些人,是做什么的?”言下之意便是,假如桓远不肯,敬酒不喝,那么他只能让人用强,逼他喝罚酒了。
由不得他。
桓远将目光移向酒壶,好似知道他心中所想,容止淡淡道:“你大可放心,我并不是来杀你的,让你饮下这杯酒,乃是另有用途,快些做决定吧,桓远。”
知道再无转圜余地,桓远拿过杯子,稳稳端着让人斟满,毫不迟疑的仰头一饮而尽,酒液之中,带着微微的甜味,过喉却又有淡淡的苦涩回转,他情知酒中加了别的料,只是不知是什么。
容止了然微笑着:桓远的性子,他还是能捉摸的,此人虽然有纵横的才华,但是因为生平眼界局限,骨子里有些放不开的书生气,就算明知道这杯是毒酒,为了面子上不难看,他还是会主动饮下的。
喝下酒后,桓远感觉身体并无异样,并无料想之中的剧痛,也无昏沉晕眩之感,疑虑之间,容止已经带人离开。
这厢里桓远迷惑不解,那厢里,楚玉安睡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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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醒来,楚玉着衣出门,才推开门,便见到容止站在门外,似乎是正要抬手敲门。
“公主早啊。”他微微笑着,眼神如云,好似昨天的不欢而散是一场幻影。
楚玉也乐得装无辜,虽然有点想责难他为什么往她床上送男人,可是想起从前容止只怕没少干这事,也不便说些什么,只含笑点点头。
两人并肩而行,容止漫不经心的道:“公主是打算去找桓远么?”
沉默片刻,楚玉点点头:“不错,我是要带他出去。”她也明白,自己的诗文水平是很难在短时间内突击提高的,因此不管有没有用,既然容止说了,那她就尝试着带上桓远出去,同时也算是借这个机会,试试看能不能与桓远构建良好的关系。
不想一直被人敌视着,也不愿意消灭敌视的来源,那么只有想办法消除敌意。
容止看看楚玉的男装打扮,浅笑道:“公主这个模样,要是走在街上,只怕会颇受百姓倾慕呢。”
楚玉听他这话,想起了三天前的遭遇,马上就有点面无人色了,可是她是要去参加诗会,总不能穿着女装或者邋遢不堪的去吧?
容止眼色了然的道:“公主如是不弃,我可以为公主稍加修饰。”
一个时辰后,楚玉走出沐雪园,样子已经不大一样,容止取了一些药物为她修饰容貌,这不是易容,只是将脸色变得暗一些,风华登时少了四五分,以确保她不会因为皮相过于俊美而被人追逐。
算算时间差不多了,楚玉便去找桓远,她原本还担心能不能找到,但是才靠近修远居,便正好与目标遭逢,桓远与流桑从远处走来,流桑抱着桓远的手,样子很是依赖。
一看见流桑,楚玉便忍不住在心中暗骂山阴公主禽兽,虽然她已经得知山阴公主并未真正对流桑下过手,但是看这个架势,很显然这位公主是想玩养成,自己养一个美少年出来使用,有这份心思,就已经很禽兽了。
桓远偏着头,好像在对流桑说些什么,走近了才瞧见楚玉,他的神情有些僵硬,站在原地不进不退,倒是流桑欢呼一声扑上来,抱着楚玉的胳膊,叫道:“公主,你怎么穿着男装?”流桑的身高只到楚玉的肩头,他仰起脸,一边说着,一边用水汪汪闪亮亮的大眼睛望着楚玉。
这双大眼睛那么的纯真可爱,楚玉见了,心中不由得柔软了几分,想起流桑的身世,她拔出被抱住的手,安抚的拍拍他的肩膀:“我想出去走走,换上这身衣服方便些。”
她话才说完,却看见流桑的眼中忽然绽放出明亮的光芒,他又一次抱住楚玉的手,贴在楚玉身旁用力蹭:“公主,我也想出去玩,你带我出去好不好?”
流桑细软的黑色发丝微微颤动着,嫩嫩的脸蛋看起来令人食指大动,忍不住想要捏一下,楚玉并不好色,可是这种好像柔软绒毛小动物一样的东西,让人无法不喜欢,她活动一下手指,忍住开捏的冲动:“好,我可以带着你出去,但是你要记住,在外面要叫我公子,不准暴露我的身份。”
流桑自然是连连点头,要求得到了满足,他一开心又抱着楚玉蹭啊蹭的,像一只幼小乖巧的猫咪,楚玉被他嫩嫩的小脸蹭得心痒痒的,心说难怪山阴公主要糟蹋幼苗,就照着他这么蹭,要是色心再足一点,她也忍不住……
自己能出去了,流桑看一眼桓远,又得寸进尺的提出要求:“公主……公子,我们也带桓哥哥一起出去好不好?”
楚玉原本就有此意,闻言瞥一眼桓远,只见他双眸垂敛,似是漠不关心,她微笑道:“好。”
听闻她此言,一直冷淡的桓远忍不住震惊的抬起眼来,似是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楚玉,楚玉对他微微一笑,他立即收敛神情,又恢复了一派漠然。
“公主。”出声叫她的人是越捷飞,被楚玉瞥了一眼后,无奈的改了称呼:“公子,桓公子……”桓远毕竟是叛逆之子,这么带他出去,万一他跑了怎么办?
楚玉笑道:“有你在身边,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带桓远去参加诗会是容止的建议,给桓远下药也是容止的建议,但是楚玉以自己的意志决断,采用前者而抛却后者。
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而伤害他人的身体,楚玉认为不可取,那么就只有依靠侍卫的严密保护了。
越捷飞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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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问最后是不是NP,我就顺带在这里统一解答一下:全文一共六卷,我拟了总纲,而细纲则写了三卷,在这三卷内,尚无NP迹象,我不会写得太正经严肃,可也并不想单纯的写你侬我侬,小楚亦不是好色无脑之辈,但因为穿越成山阴公主,导致她身边的异性稍微多些,但是她一直坚持着自己的信念,并没有被色相所迷。至于具体今后是不是NP,我无法肯定的回答,也不能承诺,因为最后三卷的细纲还没有写好,不过就我目前的倾向,百分之七八十是不会,但是不否认,我今后可能受到读者的影响,改变自己的想法,因为今后的事无法预料,我也不能肯定的承诺什么,先在此向各位镇重道歉。(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章 新忍者神龟
为免太多人注意,楚玉和上次一样,还是从后门出发,四人走出门去,便是公主府后的巷子,这巷子十分冷清,平素少有人来,可是这个时候,他们却听到了一阵马蹄声。
一人一骑出现在尽头巷口,马踏声声,片刻后已来到他们面前,仿若一阵疾奔的风。
骑士勒住骏马停下,此时楚玉才看清他的模样。因为骑马疾驰,他身上的衣服有些凌乱,帽子斜落在肩头,可是乍看上去,却丝毫不觉狼狈,反而有一种飞扬挺拔的气质,他俊美的面上没有表情,坐在马上微微侧眼俯视四人,身姿笔挺,用现代的话来说,这造型很酷。
“驸马爷。”流桑喃喃的出声,抱着楚玉胳膊的手臂慢慢的松开。
那就是这么多天也没能见到的驸马何戢?这具身体名义上的丈夫?
即便这些天楚玉已经被府上的容止等人养刁了眼睛,看到帅哥早已见怪不怪,但楚玉还是不得不承认,何戢的样貌,十分的上等,就光靠着这张脸,也足够成为驸马。
何戢骑马回府,瞧见门口不远处站着一个似是从未见过的人,身边是越捷飞桓远和流桑,他眉毛微耸,本以为这是公主新带回来的男宠,暗道不过如此,可是再看一眼却有些眼熟,更仔细观察……
何戢面色微变,翻身下马,来到楚玉面前,深深一揖:“见过公主。”
看到何戢时,楚玉以为自己又要遭一次白眼了,毕竟身为山阴公主的丈夫却被戴上这么多顶绿帽,是个男人都无法忍受的,就算没办法休妻,也至少会摆出高傲不屑的姿态,对这个妻子视而不见,就好像江淹那样。
可是何驸马的反应大出楚玉的预料之外,导致她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何戢抬眼瞧见楚玉眼中流露迷茫,立即面露关切之色,上前握住楚玉的手,担忧的道:“公主的身子是否还未恢复?前些天公主生病,我身为驸马,却因为公务繁忙无法探望公主,如今想来真是羞愧万分。”他一边说着,眼角还微微泛红,似是动了真情。
楚玉被他的手一握就立即惊醒过来,随即在心中赞叹:演技!什么是演技?这就是演技呀。这位驸马的演技,绝对是奥斯卡影帝级别的!这么细腻的神态表演,如此真情流露的台词,假如不知道内情,外人看来,绝对会认为这是一对如胶似漆的恩爱夫妻。
楚玉绝不认为,何驸马会对自己妻子养男宠的事宽宏大量毫不介怀,事实上,没有哪个男人会对这种事毫不介怀的,她甚至认为,假如自己的身份不是公主,早就被何驸马杀了一万遍啊一万遍,可是,现在她身边还站着两个男宠,何驸马却能够如此深情款款的说话……
微微的寒意笼罩着心脏,尽管被帅哥亲热的握着手,可楚玉丝毫不觉得甜蜜温馨,只警觉的暗叹,能忍常人所不能忍,这样的人不是有大智慧,便是有大图谋,今后对这个人,她要多加小心。
她淡淡一笑,从何戢手中抽回自己的手,道:“我没有事,驸马如果事物繁忙,不必理会我,我有流桑桓远陪着就好。”
何戢犹豫一下,见楚玉神情散淡,便再说两句关怀的话,才口称尚有急事,将马匹交给看门的人,走入公主府,尽管衣衫凌乱,可是他风姿仪态,却好似穿着整整齐齐的盛装华服一般。
身后的大门关上,楚玉才长长的吐了口气,流桑再抱住她的手臂,低着头闷闷的道:“公主……公子,我不喜欢驸马。”
楚玉莞尔一笑,终于忍不住伸出另一只空闲的手,摸摸他的头顶,手下发丝柔软细致:“为什么不喜欢他?”
“我不知道。”流桑困惑的摇摇头,又习惯性的蹭了楚玉两下,“我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是不喜欢他。”他的眼睛清澈真纯,漾着粼粼波光。
楚玉一愣,随即恍然:孩子的心是最敏感的,他能够感受到何戢伪装外表下所掩藏的恨意,直觉的转化为自己的不喜欢。
失笑出声,楚玉拍拍他嫩脸,、细嫩手软手感极佳,终于忍不住顺手捏了一把:“没关系,我也不喜欢他,我们一起不喜欢好了。”
听她这么说,流桑很开心的笑了起来。
楚玉跟着微笑,眉间不由得透出一丝沉沉忧色。
尽管何戢的外貌极好,风仪出众,让人无论如何都讨厌不起来,可是才见过一次,楚玉立即将他上升为心目中危险程度仅次于容止的角色。
何戢是驸马,是世家子弟,是有官职在身的人,不像公主府上那些男宠一般没有后台,这样的人,根本无需看公主的脸色行事,他却如此隐忍,甚至不惜做出恩爱的表象,究竟是为了什么?
想得心烦,楚玉决定暂时放下,不再困扰自己,念头一转想起一事:这位驸马大人,被公主免费赠送了那么多顶绿幽幽的帽子,自然是大大的王八乌龟了,但是他不但不发作,还这么能忍,表面上做出很爱公主的模样,简直就是神人,为表达尊敬,她决定今后暗地里尊他为忍者神龟。
也是为了在心中警醒自己,千万要防备这位驸马。
他如此忍耐,必有所图。(未完待续)
第二十六章 流水非诗会
才走出公主府后的巷子,走到大街上,楚玉便敏锐的觉察到,桓远的在宽大衣衫下的身躯有些僵硬,尽管他极力的掩饰,但却仍被楚玉看出了动作上的不自然。
而他俊美的脸容,也不由自主的流露出少许像是有些防备,又像是有些向往的神情,恋恋不舍的看着每一样事物,好像怎么都看不够。假如一定要拿什么来比喻,楚玉觉得是刚降临到这个世界上的生物,想要探索外界,却又本能的防备。
心头随即浮现容止今天对她说的话:桓远已经有两年未曾踏出公主府了。
而在被公主看中纳入后宫之前,桓远也没有多少自由,他身为叛逆族人,被皇室软禁,本身就不得自由,想要做什么都受到监视,时刻如履薄冰,甚少有像这样在街上行走的机会。
四人挑较为僻静的街巷走,但是饶是如此,桓远俊美的外貌还是极为引人注目,不一会儿,便有个小姑娘红着脸跑过来,朝桓远身上丢了一支桃花。
楚玉暗叹失算,她只记得自己改装了,却忘了桓远的俊美比起她来甚至犹有过之,幸而他们今天没有跑到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否则只怕会被瓜果活生生的砸死。
桓远下意识的接住桃花花枝,神情有些不解,楚玉偏头瞥着他笑道:“你怎地不高兴?有人倾慕你呐。”
桓远白皙俊美的脸容上瞬间闪过赧然之色,他从出生开始,就没有像这样光明正大的走到大街上,从被软禁到被强辱,不过是一个牢笼到另一个牢笼,从未有过像现在这般走在路上,收到年轻少女的倾慕。
从小在封闭的环境下长大,比谁都渴望挣脱牢笼,现在辽阔的天际就在眼前,他几乎是用尽全力,才压抑住发足逃跑的冲动。因为桓远知道自己逃不了。尽管身边只有一个越捷飞,可是他见识过此人的武技,知道绝非自己所能力敌,只要他稍有妄动,越捷飞腰间的长剑,就会准确无误的架在他颈上。
桃花逸散着浅浅的馨香,桓远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虽然那少女的容貌平常普通,可是这毕竟是他生平第一次遭遇到……
尚未来得及思索许多,桓远脑中闪电般的掠过一件旧事,面色微变,好像甩开什么大麻烦一样,飞快的丢开花枝。
他并不害怕楚玉因为他收下花枝而惩罚他,却怕楚玉加害那个姑娘。
那是一年多前,公主一个时常往来的很要好的堂姐看上容止,便嬉笑着问公主索取,被公主笑着婉拒,然后,桓远就再也没有见过那女子,疑虑之下请人打听,却得知是出了意外丧生。
可是谁又晓得,那意外是不是真的意外?
楚玉眼明手快,捞过半空中坠落的花枝,笑道:“人家小姑娘送你的花,怎么丢了呢?你若是不要,我便要了。”这枝桃花开得很是娇艳,看花枝折断处还很新鲜,想来是才摘下来不久。
桓远忡怔着,不知道她说这些有什么用意,还不及细想,楚玉便朝前走去,而他的袖子一紧,身不由己的被流桑拉着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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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顶山是城外一座并不算出名的小山,这名字甚至也不在记载之中,山虽不高,但看上去倒也秀丽婉约,来到山脚下时,楚玉便瞧见有一汪清澈的流水,顺着山间的岩石狭缝潺潺流下。
山道虽然有修葺,可还是稍嫌陡峭,幸而山间林荫不时送来缕缕凉风,令人心情舒旷。
山道有几处分岔,林木十分密集,晃眼看去宛若铺上一层碧装,看不清远处的道路曲折,走上一条岔道时,楚玉却听见从另一条道上飘出来的人声,碧色的绿荫遮挡住了人影,只有那轻快的声音隐隐传来:“意之兄,往这边走!小心!”
另一人似是回了什么,但因为声音稍低,听不清楚,随后发出声音的人便渐渐行得远了。
过了片刻来到山顶,山顶上是一大片的平台,大约这就是平顶山名字的来由,平台尽头的尖角处是一座依着山崖边建造的八角亭,亭边青白色的山石之中,有一汪清澈的泉水潺潺流出,从一条像是人工开辟出来,约莫一尺多宽的弯弯曲曲的水道里,顺着山石的坡度蜿蜒而下。
曲折的流水两旁,每隔大约两米间距,每一个位置,都放置了一两张锦垫,而锦垫边,又是一张四方矮几,放置有肉脯糕点,供客人取用。
不过楚玉却无暇关注这些,因为她的心神正处在惊讶之中。
山顶上已经来了不少人,想必都是来参加诗会的,人不稀奇,可是稀奇的是,这些人几乎都是美男子,走动起来的时候,一个个长袖飘飘身姿潇洒,甚是好看,就算其中有几个外貌不是那么出众,脸容平凡的,但是举止仪态也都是十分的优美,让人一看就产生亲近的念头。
这哪里是什么流水诗会?分明是美男荟萃!
楚玉有点郁闷,早知道如此,她何必突击式的啃那么多古文?直接带着一张脸来就好了!
与楚玉心中的惊讶不同,桓远和越捷飞都是一脸恍然大悟的神色,不由自主的各自看一眼楚玉,心说难怪公主最近好像转性了一样,还以为她准备朝高雅层次发展了……原来如此。
这下子可算是狼掉进羊群里了。
除了与桓远所想的一样之外,而越捷飞却在为可能发生的另一件事犯愁:这里上档次的美男子实在不少,假如公主看上的目标太多,他要怎么把这些人全打包带回去?(未完待续)
第二十七章 美男来荟萃
邀请楚玉来此的裴述正与几名美男子谈笑风生,冷不防的瞧见楚玉,便于正交谈的人告了声罪,施施然走过来,笑道:“子楚兄真是守信。”说罢将目光移到楚玉身边其他三人身上,带着几分询问的意味:“请问这几位是——”
楚玉接上他拖长的调子,道:“这两位是我家人。这位是喻子远,这位是喻流桑,子远才学胜我许多,我想他才更为适合参加诗会,便带着他们来了。”嘴唇上下一碰,便轻巧的给桓远流桑二人改了名,介绍完他们,楚玉又指向越捷飞:“这是我的好友,姓越,前日听说我遭了意外,便送我来此。”
越捷飞也知道自己在一旁很是突兀,便微一点头,告一声罪,退到了一旁不起眼的角落,在那里照看楚玉的安危。
随后,裴述带着楚玉绕山顶走了一圈,向她介绍那些美男子,同时也将楚玉介绍给他们,彼此只通姓名,不说来历。
裴述每介绍一个人,楚玉都含笑的冲那人点点头,她心中坦然,神情翩翩,不管裴述介绍到什么人,都似是丝毫不为所动,更让裴述对她高看几分。
其实楚玉之所以没反应,主要是因为,光听名字,她不太清楚这些人的来历,因此这些名字对她来说不过是一个个抽象意义上的符号,并没有更深一层的含义,可是一旁的桓远听着,心中却翻涌起波涛。
这里共有约莫二三十人,从他们的姓氏和彼此之间的态度亲疏,以及他所掌握的资料来分析,他们大概是南朝上层阶级将近半数的权贵的继承人,换而言之,假如将来没有什么太大的政治变动发生,这些人将会成长为新一代的政权中心。
桓远心里翻滚着什么楚玉丝毫没有觉察,她的注意力,正随着不时看向裴述,而被另一件事给吸引了过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感觉今天裴述的样子,比三天前看到时好看了不少,皮肤变白了,并且还细腻了很多,几乎可以说是跨上了一个台阶。
虽然暗道这也许是错觉,可是楚玉心里的怀疑越来越深,若非古代没有整容技术,她简直怀疑他去做漂白了,还有一点便是,裴述身上不时飘来淡淡的香气,让楚玉怀疑自己是不是碰到了第二个墨香?可是前些天她遇见裴述时,他身上并没有这种香气啊?
注意到楚玉关切得有些过分的眼神,裴述先是一愣,随即领悟过来,笑道:“子楚兄有没有看出来,我今天擦了粉?”
“擦粉?”面对完全无法联系起来的人和语言,楚玉怀疑自己是否出现了幻听,几乎是无意识的重复了一遍。
在她生前二十多年的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中,好像擦粉这个词,是专门为了女性塑造的。还记得有这么一款化妆品广告,一个肌肤雪白滑嫩的女人指着自己的脸,在屏幕上笑嘻嘻的说:“你猜,我今天擦粉了没有?”那时候楚玉正在追看一个电视剧,每天都要忍受电视剧插播的这则广告,故而印象十分深刻,今天裴述的一句话,将她多年前的回忆又重新的勾了起来。
“对啊。”裴述的神情有点得意,指了指自己的脸道:“我擦的是特地从歆兰坊购来的桃花粉,这种粉很细,擦在脸上跟没有擦粉差不多,并且也不容易掉落,不信你看?”今天是特别的日子,当然要认真打扮。
楚玉的心神,还留在震撼之中没回过来:这裴述原本怎么看都像一个正常人类啊,怎么有这么让人郁闷的毛病?而旁边的人,听见他这么说,似乎丝毫不觉得惊讶奇怪,好像这么做再正常不过似的。
猛地想到一个可能,楚玉环顾四周,随后又猛地看向裴述:“这些人不会都擦了粉吧?”一想到她现在正身处于一群涂脂抹粉的男人中间,楚玉便忍不住全身一阵恶寒。
“倒也不是。”裴述的这句话让楚玉心头一松,暗道还好,下句话却又让她郁闷起来:“一半一半吧。”
看楚玉表现出一副在潮流方面很无知很震撼的样子,裴述好心的给她做了特殊补习,让楚玉知道了现下的流行,在这个时代,男子擦粉熏香都是一种时尚,就好像穿衣服那样平常,当然也有天生丽质本钱雄厚又或者喜好亲近自然的,这样的人不会这么做。
假如要给擦粉派的风潮拟一个口号,想必应该是:更白!更嫩!更闪亮!
楚玉暗暗的松了口气,心说幸好还有些比较正常的,否则她真的想拔腿就跑。
真可怜。
楚玉怜悯的看着裴述:好好一个帅哥(勉强算吧),怎么审美扭曲到这个地步?
真可怜。
裴述看着楚玉,也这么想,连擦粉都不知道,这孩子从前不晓得被家里怎么严格管束甚至囚禁呢。
参加诗会的这些人好像大多数都十分健谈,几个几个凑在一起谈论人生哲学,天地道理,气氛十分热烈,裴述带着楚玉一路走一路说,经过山崖边的亭子时,裴述道了声歉:“请稍待,我补一下妆。”说着是施施然的从袖子里取出一只粉盒,拿一小块细软绒布沾着往脸上扑。
楚玉又是一阵恶寒,不过看裴述一脸十分自然的神态,她也不好表现得太明显,心里说服自己今后把他当作姐妹就好,但这个景象对她来说毕竟有点冲击,索性佯装四处张望转过头,却瞥见亭中坐着一名蓝衫青年。
方才在远处时,这青年与楚玉之间隔着几个正在聊天的美男,导致楚玉走近了才发现他。
青年面前的桌案上摆放着一具古琴,他双手拢在宽大的袖子里,垂目注视着琴弦,俊美的脸容紧绷,好像笼罩着一层冰冷的寒霜,但那双垂下的眼眸又让他看起来有些忧郁。
他周围好像有一层刻意隔绝的空气,仿佛外界的事与他全无干系,他不想去理睬别人,也不希望有人来理会他,楚玉正想问刚补完妆的裴述这是何人,忽然发现周围的人有些骚动,不少人都朝一个方向走了几步。
发生什么事?怀着好奇心,楚玉也望了过去。(未完待续)
第二十八章 王家有意之
楚玉视线转移时,眼角余光瞥见裴述几乎是朝那个方向小跑而去,很快就赶到了众人之前,扬声对从山道上走过来的三人道:“可算是把你们盼来了。”
这从山道上徐徐而来的一行三人,一人在前,两人在后,前者与裴述似是熟识,笑嘻嘻的道:“恕罪恕罪,我们贪看山间景色,耽误了些时候。”
楚玉一听差点嗤笑出声:贪看山间景色?这小山虽然也算秀丽,却没什么出奇的景观,倒是上山的岔路比较多且复杂,照她看,此三人八成是迷路了。
裴述也不知道是真信了他所言,还是跟着装傻,笑着拍拍那人后,转向后方的那两人,长身一揖:“意之兄,印之兄,两位到来,真是不胜荣幸。”
楚玉冷眼旁观,看裴述这态度,似乎来的这两人很是了得。她站在原地,微微眯起眼睛,这才看清两人的形貌,尽管原先心中有些不以为然,可是在看清二人后,她还是忍不住暗暗的赞叹一声:好人物!
尽管楚玉认为这里是美男荟萃,可是这两人一现身,立即就将周围的美男子,比下去了一个档次,尤其是站在左侧的那位,大约二十六七岁上下,不同于别人梳着发髻甚至戴冠,他的头发只在脑后松松的束着,狭长双目眼角斜飞,随意悠然的敛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假如单纯比容貌,这男子最多便是与在场众人打个平手,可是他往那里一站,整个人都带着让人难以移开视线的气质,明明站立不动,可是楚玉却有一种错觉,好像他是随意流动的水,就算伸手去抓,也抓他不住。
右侧的那名青年男子,年岁看上去相若,却与身旁的人截然相反,略显下巴的棱角有些傲意,他的存在感,好像是险峻陡峭的山岳,巍峨逼人。
两人气质强烈的反差,却又恰好互补,站在一起,反而形成一种奇异的氛围,强烈得让人屏息。
放眼在场众人,楚玉环顾一圈,竟然找不到能与这两人相抗衡的人物,不,其实有两个,一个是亭中的蓝衫青年,即便王谢二人的到来引发sao动,他也好似完全没注意到一般,依旧是宛如冰霜封结,周身散发着生人勿扰的气息,而另外一人,则正在她身边。
桓远的古雅风仪,又是另一番风采,虽然不能说压过这两人,却也堪互别苗头。
自然,不管是楚玉还是桓远,都没有这种无聊的争强好胜念头罢了,而楚玉更是只在心中好奇,这两位,究竟谁才是裴述那天所说的千金公子?
裴述清清嗓子,向众人隆重介绍,最先被介绍的,就是楚玉留意的那人:“这一位,便是王意之,想必大家都知道了。”
“王意之?”众人之中有人发出不和谐音:“哪个王意之?”
裴述瞥那人一眼,带着一点骄傲和不屑的,道:“天底下有几个王意之?自然是琅琊王氏的王意之。”
裴述才说完,在座诸人之中,便发出了一阵惊叹,方才仅仅是倾慕二人的风采,这会儿却已经有人露出了仰慕之色,甚至有人按捺不住上前见礼,更加热情的,则请求王意之在他所穿的衣衫上留下墨宝。
楚玉听了也是惊讶了一下,虽然她历史并不太好,可是对于琅琊王氏,还是知道一些的。
不为别的,只因为这个王家,实在是太有名太显赫太尊荣了。
纵观中国历史,几乎没有哪个世家大族堪与琅琊王氏比肩,这个家族曾经是那么那么的繁荣昌盛,爵位蝉联,文才相继,几百年的王朝更迭,时局变幻之中,王家始终屹立不倒,显赫华贵冠冕相承,数百年来,王家出的名士是以百为基本单位计算的,而宰相则有九十多人,这样辉煌的华彩,这样显赫的历史,没有一个家族可以匹敌。
唐诗中有这么一句:“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其中的王,说的就是琅琊王氏,
毫不夸张的说,王家是第一贵族,第一世家。
在这一刻,楚玉真真切切的再一次体会到,她是真的穿越了,她可以用自己的眼睛,亲眼见证琅琊王氏的传奇。
楚玉知道王家,可是她所不知道的是,这位王意之,即便是在王家,也是一位传奇人物,他有什么本事无人知晓,只知道现任的王家的主事者是他的伯伯,打算跳过自己的儿子,让他继承王家领导人的权位,面对这样的重视和宠爱,王意之却笑着婉拒,将大好的生命投放到山水之间,成了出名的浪荡子。
可即便是放纵不羁,他依旧是名满天下的浪荡子,他的伯父直到现在都未曾放弃让他继承家业的念头,时不时派人苦劝,每劝一次,王意之的名声便显赫一分。
接下来与王意之站在一起的那人身份也藉由裴述之口公布出来,他名叫谢印之,一听这个姓氏,不需要别人提醒,楚玉便知道这姓谢的,八成就是那“王谢堂前”的谢家了,这是一个与王家并称的家族,虽然不似王家那么威名赫赫,可也是一流的门阀贵族。
这王意之与谢印之来了之后,众人在曲水两旁纷纷坐下,楚玉心头雪亮:看来这次美男荟萃的重头戏是王谢两位公子,这两位来了,就没别人什么事了,她在这里,也不过就是个凑数的。
接下来,楚玉看到裴述差人取出纸笔,心中十分惊讶,这才总算想起来,这是那个什么流水诗会,只不过之前的美男子亮相过于重头戏,令她险些忘了真正的主题。
楚玉与流桑桓远找了个周围人少的空位,坐在流水边,锦垫旁桌矮几上的点心看起来玲珑精致,楚玉顺手拈了一块送进嘴里,绵软的甜香在舌尖化开,还没等她下咽,眼角余光便瞥见刚才引起骚动的王意之,慢慢悠悠的来到她身旁不远处,悠哉悠哉的坐下。
虽然坐在附近,但王意之并未多留意楚玉,诗会很快就开始了,这所谓的曲水流觞诗会,其实不过就是文雅版的击鼓传花,在琴声起时,将乘着酒的酒觞放入流水里,让它顺水漂流,琴声停下时,酒觞漂到谁的面前,那人就要喝酒加作诗。
之前楚玉所见,亭中坐着的蓝衫青年此时终于有了动作,他缓慢的抬起手来,在琴弦上虚按一下,随即开始了弹奏。
酒杯顺水而下,楚玉念咒一样默默的心中祈祷:不要停在我面前,不要停在我面前。
她是真没那诗才啊!
可是也不知道是楚玉自己乌鸦嘴,还是命运专门与她作对,琴声停下时,酒觞正在楚玉面前的水流漩涡里,微微的打着转儿。
众目睽睽无法蒙混,楚玉苦笑着拿起酒杯。(未完待续)
第二十九章 别有玲珑思
抄袭?瞎掰?装晕?
一瞬间,楚玉脑中同时闪过三个念头。
抄袭,这条道路最简单最实惠也最快捷,此时还是一千多年前,在唐朝之前,还没有到达诗词繁荣鼎盛的时代,所有的唐诗,只要是她记得的,都能借来使用,绝对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跳出来跟她追究版权问题。
楚玉在突击诗文时,也曾动过这个念头,为此还在记忆中仔细筛选,将用了典故的剔除,不符合这个时代潮流趋向的剔除,留下来的也有七八首,足够她拿来应付凑数了。
但是临到头来要她真这么做,她却又有点儿心理障碍。
因为楚玉记得的诗,多半是极喜欢的,连带着也会对诗人本人有尊敬之意,就这样拿走他们的才华结晶,她有些过意不去。
第二条路瞎掰,便是楚玉自己胡诌出几句诗来,这一条更是万万行不通,且不说文辞绮丽这方面她不达标,光想到那些平仄用韵,就让人脑袋一团浆糊。
第三种办法比前两种更无耻,就是她死皮赖脸的往地上一躺,假装自己犯病了,头脑昏昏沉沉的,便能逃过此劫,可先不说这么做丢不丢面子,倘若她实施了,只怕会被立即送下山去。
楚玉面上神情凝重,一动不动的握着酒觞,心中还在天人交战,忽然感觉垂下那只手的袖子被人拉了一下,扭头一看却是流桑,流桑低着头,小小声的提醒:“公……”话才出口他就想起楚玉方才对他们的介绍,连忙改口:“子楚堂哥,大家都在等着你呢。”
他一只手扯着楚玉的袖子,另一只手却灵巧的钻入袖子下,指尖在楚玉手背上慢慢的写了几笔,楚玉仔细辨认,认出那是一个“止”字。
止?容止?
想到容止,楚玉蓦地想起容止的建议——桓远。她竟然差点把这个人给忘记了!
于是第四条路在眼前霍然呈现:枪手。
从某种意义上说,第四种办法的无耻程度不下于前三种,但是在眼前,对于楚玉来说,似乎确实是极好的办法。
楚玉露出微笑,朝裴述所在方向举杯:“我现在做不出诗来,可否请同行的堂兄喻子远代我接下这考题?”
裴述还未答话,楚玉便听见旁边传来带着笑意的声音:“这自然无妨,只不过他既然是代你接下,那么诗要做两首,酒要喝两杯。”
闻声偏头,却见说话的人是王意之,他拿着酒壶自斟自饮,一双眼睛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望着楚玉。
既然王意之抢先这么说了,裴述也不好提出异议,便顺势点头:“如此正好。”
楚玉皱一下眉,随即很快笑着道:“作诗交给我堂兄,喝酒留给我便好。”倒不是她小气,只是怕桓远喝醉了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出来。
桓远闻言面色微变,正要说些什么,忽然见楚玉靠近他,耳边传来很轻的声音:“这是为了你自己而作的诗。”
声音细微得好像一线若即若离的丝,可是桓远听了,手指却不由得轻轻颤抖起来。楚玉这么说,也是出门前容止特别所交代的,他早就料到桓远有可能会拒绝,因此教给她这么一句话,笑言只要说出这句话,桓远的诗就多半能出来了。
楚玉不过是依言而行,但桓远却心中激荡,他想起两年前被带入公主府时,见到那个傲慢的女子,以近乎调笑的轻蔑口气,让他“做两首诗来玩玩”。
他自然是拒绝,从那以后足足两年,再也不曾写出半句片语诗文来。
可是此时楚玉却对他这么说。
为了他而作?
什么笑话?
虽然在心里嘲弄着,可是桓远的情绪却无法那么快的平复,今日的片刻自由已经动摇了他的心神,两年的压抑已经将他逼到了某种极限,楚玉稍一触碰,便好似决堤一般汹涌喷薄而出。
打铁要趁热,看出他有所动摇,楚玉笑眯眯的让人送上纸笔桌案,摆在桓远面前。
桓远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才握住笔,宛如岩石乍裂,泉水涌动,心头锦缎一般的诗句便源源不断的流出来。
再也不能闭锁。
桓远正奋笔疾书时,在角落里站着的越捷飞,却已经无聊得快要蹲在地上数蚂蚁了:来了这么久,没看到发生什么意外,公主竟然认认真真的参加起什么诗会来了……难道真的是转性了么?
照公主以前的习惯,这时候早就把一个两个三个甚至更多美男子往回带了。
他就是个没文化没品位的俗人,看见眼前这个情景闷气得要命,就差没挠地了……
越捷飞在心里小声的呻吟:公主,您要是看上谁就直说吧,不管那人是谁,我都给您打包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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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止进入东上阁,便径直朝公主卧房所在的院子走去。
一路行来,无人阻拦,甚至有人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忙,都被容止笑着拒绝。
进入楚玉的卧房后,他反手关上房门,转身落栓,如此一来,便不会有前来整理的侍女误闯进入。
目光在室内环顾一周,容止眼神幽深莫测,嘴角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
四处翻找一番后,容止来到楚玉床边,正要俯身掀开被褥,手扶在床沿上,指尖却触碰到凹凸不平的粗糙刻痕。
他扬扬眉毛,偏头看去,看见床沿上刻着几个“正”字,还有一个只刻了三笔,并未完成。
再过了约莫一刻钟的功夫,容止双手空空的离开。(未完待续)
第三十章 倚马可千言
桓远片刻功夫便做出两首诗,楚玉拿过来看看,觉得大概还不错,但并没什么把握,只有拿给一旁的仆僮,让其交给裴述,裴述念出诗句,众人一阵交口称赞,楚玉这才相信这诗是真不错的了。
第二支曲子响起时,酒觞顺水再流,楚玉又一次在心中念咒,可是最后琴声停下时,那酒觞还是正好的来到了她的面前。
一分不多,也一分不少。
楚玉下意识的看了那弹琴的蓝衫青年一眼,几乎想脱口问他是不是故意的,可那青年始终只凝视着古琴,俊美的容颜上封着不能亲近的寒霜,让人猜不透他的真正想法。
默默的再看蓝衫青年一眼,楚玉举杯朝裴述笑笑,仰头一饮而尽,而纸笔桌案,又一次被抬到了桓远面前。
楚玉笑笑拍一下桓远的肩膀:“看你的了。”现在,她只能冀望于容止所说的没有夸大,桓远确实有倚马千言的诗才。
与此同时,她心中也在疑惑着:两次琴曲停下,酒觞都停在她的面前,究竟是巧合还是刻意?倘若是后者,那蓝衫青年为什么要这么做?
山巅,流泉,听琴,酌酒,吟诗,这本来是极为风雅的事,可是对于一旁的越捷飞却是莫大的折磨,听着幽幽的琴声,再听着华美的诗篇,他默默的从内衬的里衣里私下两条布,卷成小团塞入耳中。
两首诗又好像流水线作业一样现场生产出来,楚玉把写着诗的纸交给裴述时,他看着桓远的眼神,已经有点儿像是看怪物。
第三支琴曲响起,酒觞再度漂流,楚玉这回没有在心里念咒,只扭头定定的看着蓝衫青年,嘴角挂着浅笑。
她倒是要看看,这回还会不会再一次的“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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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止徐徐的走出东上阁,面上神情似笑非笑,此时墨香正好从西上阁里走出来,瞧见他的笑容,犹豫一下,还是走上前去。
容止对他微微点头,漫然笑道:“陪我下一盘棋。”容止除了看书之外爱好便是下棋,偶尔拉府上其他男宠去相陪,这一点几乎所有人都知道。
两人来到沐雪园中,只见绿竹荫影之中,青石台上摆放着一张棋盘,纵横交错的格路间黑白二子疏密不等的散落排布着。
这是一个残局。
墨香已经不是第一次和容止下棋,很自觉的便上前坐在一侧,从棋盒之中拈起白子,落子,口中却轻声问道:“公子去了东上阁?”
容止随即落黑子,淡笑道:“去证实一件事情,你不必忧心,我自有分寸。”
听他这么说,墨香也是一笑,道:“是我多事了,公子素来先谋而后动,不会有什么危险。”再落一子,他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公子,我听说今天公主带着桓远出去了。”
容止道:“不错,是我劝公主这么做的。”
“为什么?”墨香忍不住蹙起眉头,“我始终不知,公子为何对桓远如此看重,他也不过就是个文采好些的书生罢了,能成什么大事?”
容止正拈起一粒黑子,听他这么问,抬起头来,慢慢的道:“你知不知道,桓远是什么人?”
墨香老老实实的说出自己所知的:“我听说过一些,桓远似乎是反贼桓家的后人。”
“反贼?”容止偏头想想,一笑道:“也对,对于刘氏的王朝来说,桓家确实是反贼吧,但是若说反贼,南朝高祖刘裕也是,这乱世之中,忠诚便如竹纸一般易摧,姬发灭商而建周,刘邦反秦而成汉,司马篡魏而立晋,几乎每一代成就帝王之业的人,都要推翻前一代的王朝,又有谁不是反贼呢?”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倘若当初败的人是刘裕,那么今天便轮到桓家的人统治天下,刘家的人被赶尽杀绝了。”他语调虽然从容温和,可是言语之间对于开国皇帝却毫无敬意,甚至满不在乎的直呼南朝开国帝王的名字。
墨香对此似是见怪不怪,他甚至没露出一丝半分惊讶的神情,只静静的听容止说下去。
容止微微一笑,落子:“我今日之所以如此多言,是希望你不要把眼光局限在一家一姓之中,以天下之目看天下之事,会看得分外清楚。”
“昔年操纵东晋权柄的顶级士族之中,只有桓家与谢家是白手起家的,可谢家的崛起经历了好几代人的持续努力,桓家却仅凭一人,那便是桓远的先祖桓温,以一人之力,在短短的十数年内,振兴出一个顶级士族,桓温是绝世豪杰,只因为病死太早,没能成就功业,而他的儿子桓玄却是个志向与才能不匹配的草包,白白做了刘裕建功立业的踏脚石。”
“桓家的传奇本应就此结束,可是我看到桓远时,就知道,他身上还留着桓家最后的希望。”容止沉默片刻后,继续说道,“我打听到,公主之所以知道桓远的存在,是桓家的其他人设法传递来的消息,那时还是公主的父亲为帝,准备对桓家最后下杀手,赶尽杀绝斩除最后一脉,他们不得以让桓远被公主瞧见,以便进入公主府得保安全。”桓远的命,便是这样保住的,除了他之外,桓家的人死得一个都不剩。
对于这件事,墨香倒是第一次听闻,他忍不住惊讶的道:“那么桓远知不知道此事?”
容止微微一笑:“他当然不知道,我那时也不会让他知道。”
“这又是为什么?”
“你看不出桓远有多大本事,因为桓远的才能被限制了,他自幼便被软禁,虽然受些限制委屈,可是真正复杂的人情世故,世间百态,他一样都没有见识过,他所学所知,不过来自书本和同样受软禁的家人,可是你看他前次做出来的反叛计划,像是一个毫无历练经验的人能想出来的么?”
假如说,这世界上有天才的存在,那么就是桓远了,完全没有社会经验,完全没有勾心斗角的经历,却可以做出这样缜密的计划,其中环扣巧妙,虽然在他眼中仍有破绽,可也不过是因为他比桓远多一些眼界罢了。
也许桓家先辈桓温天生的政客才能,在这一代这个人的血液中又复苏了,即便是在那样狭隘的环境下长大,依然不能磨去其所有的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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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声停下,最后一个音符落入楚玉耳中,而酒觞再一次的,来到楚玉面前。
依旧是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恰恰的在楚玉正前方。(未完待续)
第三十一章 卿本佳人也
这个时候,就连其他人,也感觉出些许不对劲了,即便不管多么凑巧,也极少发生这样的事,连续三支曲子停下来时,酒觞流到同一个人面前。
哪里有这样的巧合?!
裴述不由自主的望向蓝衫青年,欲言又止:“萧兄……”
蓝衫青年依旧只凝视着琴弦,其他什么都不看,也不理睬裴述。
楚玉忽然笑了起来,她探手从冰凉的泉流之中取出酒觞,转向蓝衫青年露齿一笑:“真巧。”随即仰头一饮而尽。
别人看来,似乎是楚玉想要和平带过此事,含混不去追究,但是楚玉自己却知道,她的话别有用意。
她在试探。
这句话,是对着那蓝衫青年说的。
楚玉虽然大概知道山阴公主是什么人,有过什么重大事迹,可是这是作为史料上的山阴公主,那么作为一个人的山阴公主呢?她曾经是什么样一个人?她的亲人是什么样的?她过去有什么遭遇?她好色是天生还是后天的?她是否有深爱的人牵挂的人?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以及,她曾遇见过什么人,认识谁,又或者……有谁认识她。
虽然曾经设法向幼蓝套话,可是那仅仅是套幼蓝对别人的看法,关于她自己的问题,她只问了身份后便刻意回避,以免留下更多惹人怀疑的破绽,因此虽然来了这么多天,继承这个身份,她对于自己所用身份的过去的了解,依然十分的单薄。
她知道一个作为历史人物的山阴公主,却不知道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的刘楚玉。
又或者,她其实是潜意识里回避这个问题。假如了解得太多,山阴公主在她脑海之中真正活起来,对于侵占这具身体,也许她会失去一些平常心。
文字叙述的空渺抽离感,与现实具体的捉摸体会,在这一刻,奇妙的反差起来,也终于有了一个融合点。
虽然不知道蓝衫青年为什么要为难她,但是她估计这青年也许从前认得山阴公主,才会刻意如此。
这猜测至少有七八成可能是准确的。
所以楚玉以语言加以试探。
话说出口,楚玉即便在喝酒时,也不忘分出心神观察蓝衫青年的反应,却并不见他有所动容,心中不由得有些失望,可想起何驸马惊人的演技,又立刻释然了。
没人送上桌案纸笔,因为上一次放在桓远面前的那些还没拿开,伺候的仆僮偷了个小懒。
这一回,不需要楚玉开口,桓远的手便自动伸向了笔墨。
他压抑得太久了,需要一个机会来倾泄出来,两年的郁郁,两年的隐忍,已经将他的心志压迫到了某个极限,身为不得自由的笼中鸟,他唯一发泄的方式,便是眼前的纸笔。
又两首诗送上,这下子不光裴述,在场大部分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桓远的身上。
第四支琴曲响起时,许多人都直接将视线投向了楚玉的面前,而那蓝衫青年也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当酒觞正好顺水流到楚玉面前时,琴声终止,楚玉笑吟吟的拿起酒觞,朝蓝衫青年遥遥一举,饮尽。
武,她有侍卫越捷飞,文,她有枪手桓远,即便那青年过去真与山阴公主有什么过节,她也无所畏惧,兵来她将挡,水来她土淹,倒是要看看,他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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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远的可贵之处,在于他没有经过刻意雕琢,现在你看着他,也许仅仅认为这是一块形状好看些的石头,其实这外壳之下,埋藏着真正的美玉。”竹林中很静,静得只有风吹叶动声和容止的说话声,“但是这块美玉并不好到手,虽然因为少接触人而书生气,可也因为此,再加上身为桓家后人,他骨子里带着傲气,不可能轻易的臣服任何人。”
墨香看棋盘上的局面,自己的白子已经岌岌可危,原本双方均势的局面,现在却已经呈现了一面倒。
“我要压着桓远的心性。”容止凝视着黑白两色棋子,仔细的盘算棋路后,“他受的委屈还不够,我要慢慢磨去他身为桓家后人的傲气,让他忘却先辈的荣耀,我有的是时间这么做。接着在合适的时候,在所有人都离弃他的时候,向他伸出手。”要让桓远认为,所有人都抛弃了他,包括他的家人。
溺水的人,在绝望之中,即便是一根稻草,也会死死的抓住不放的。
他微微一笑,笑容有一点点愉快,修长的手指拈起拈起光滑的黑子,按在棋形的眼位:“然后,他就是我的了。”
那一刻,想必会十分的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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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六,八,十……
当桓远写出第二十首诗,在场众人看着他的眼神,已经有些像看着天外飞仙。
曾有人怀疑桓远是自己从前写着早就攒好的,要求现场命题作诗,可是桓远照样接来,听过命题后便拿起笔,期间的间隔连走七步路的时间都不够。
可是这样近乎批量生产的诗文,却并没有干枯晦涩之嫌,甚至也不见有雷同相似之处,文采更是华美端丽,令人心折。除了蓝衫青年,王意之谢印之,楚玉一行人还能保持点冷静外,其他人的情绪简直都近于狂热与敬畏了。
这不是一首两首,而是接连做了几十首诗,身为读书人,在场许多人都有过文思滞涩的时候,曾经为一个句子绞尽脑汁,何曾见过如此宛如倾流直下的文采?
古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可是这前半句成立的前提,却是在彼此相若的条件下,桓远压抑两年,此刻喷薄而出,此时竟是映衬得一干人等黯然失色,对他心悦诚服了。
相比起桓远的光辉万丈,楚玉简直就被遗忘到了天边的角落,现在她唯一的价值,就是一个替喝酒的。
几杯酒尚能忍受,太多了也不行,而虽然特制的酒觞内盛装液体不多,可数倍叠加起来还是很惊人的,喝下第十杯酒后,楚玉虽然还没有醉,却已经开始刻意的控制饮酒量,从水中拿起酒杯时,都好像不经意的歪一下手腕,倒去大半杯,最后甚至干脆整杯一起倒进泉水里。
可是那时候已经没人理会她喝不喝酒,因为大多数人都以一种接近迷狂的态度,等待桓远的下一首诗。
二十,二十二,二十四,二十六……词词璀璨,句句华章。
到了第三十首诗时,就连蓝衫青年,也不由得抬起头来,看了桓远一眼。
这场楚玉临时起意参加的诗会,最出风头的,不是放荡不羁的王意之,不是沉毅的谢印之,不是那个不知道是否来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人的千金公子,而是作为枪手,最开始仅仅被看作楚玉附带的桓远。
酒觞第十六次放入流水中时,琴声却没有响起来,蓝衫青年抱起古琴,慢慢的走出亭子,他来到桓远面前,看他一眼后冷冰冰的道了四字:“卿本佳人。”
随后头也不回的离去,任凭裴述如何呼唤也未停顿。(未完待续)
第三十二章 千金公子萧
卿本佳人,后面四个字那青年虽然没说出来,但楚玉甚至不需要劳动脑细胞就能接上:奈何从贼。
这下子,完全可以肯定了。
蓝衫青年认识从前的山阴公主,又或者,曾经吃过什么亏之类的。
望着青年的背影,楚玉有点不怀好意的想:至于他能吃什么亏……在山阴公主面前,还能吃什么亏呢?
裴述几番都唤不回蓝衫青年后,神情为难的走到楚玉面前,道:“子楚兄,萧兄虽然不近人情,但是也绝非不讲道理,你从前是不是开罪过他?”
楚玉耸耸肩,无所谓的笑道:“谁知道呢?也许没有,也许有,可我忘记了。”
见从楚玉这里问不出什么端倪,裴述又去向其他人赔罪,没了操琴的人,诗会便少了一半的风雅,其他人分别过来认识了桓远,详谈片刻后,还是一个个的离去。
那蓝衫青年虽然好似处在隔绝的空间,可是他对诗会的影响之大,却出乎楚玉的预料,就如同眼前这些人,都很倾慕桓远的文采,可是却好像有什么顾忌一般,不愿深谈,结识之后便告辞。
一个个陆续的离去,热闹的山顶一下子变得空旷,留下来的不过寥寥几人,王意之慢慢的站起来,又慢悠悠的走到桓远面前,仔细的看了看,微微一笑,才又转向楚玉,笑了声道:“有意思。”
楚玉扬眉反问:“什么有意思?”
王意之哈哈一笑:“你若问我,我却问谁?”他忽然转身,大步的朝山下走去。
最后一个离开的人是裴述,他望着楚玉,犹豫了很久才道:“子楚兄,我也要告辞了。”
楚玉浅浅一笑:“请自便。”见裴述要走,她想起一件事,问道:“你前次所说的千金公子,我怎么没见着?他是哪位?”
裴述惊讶的睁大眼睛,片刻后叹息道:“我这方相信你是真的不记得了,那方才因你而走的萧兄,便是千金公子萧别啊。”一边叹着,他告辞离去。
一旁的越捷飞大大的松了口气,从耳朵里扯出布团:总算解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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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风轻送。
容止在棋盘上按下决定局势的最后一子,站起来道:“时候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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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撤退匆忙,那些矮几锦垫都没有收走,楚玉让越捷飞把原来自己身边的那张矮几连同上面的点心一起搬到亭中。
坐在亭子里,她迎着有些急的山风,俯视着都城健康,这城市透着迷乱的繁华之美。
楚玉有些出神,忽然感觉袖子又被轻轻拉动,不必回头,也知道是流桑,这里的人,也只有他会用这种方式吸引她的注意。
“咕”的一声从身后传来,楚玉听见这声音,才惊讶的转过头,确定这声音是从流桑肚子里传出来的,她才想起自己一直在吃独食,而其他人什么都没吃。
她潜意识里认为流桑他们自己饿了会拿吃的,可是却忘了自己的这具身体的身份以及与他们的关系,她不允准,他们不会在她面前妄动。
笑吟吟的把食盘朝流桑那里推一下,楚玉道:“饿了就自己拿。”虽然语调温和,可是声音里透着一些连她自己都觉察不到的冷寂。
但流桑却觉察到了,他没有去拿点心,只巴巴的望着楚玉:“公主不开心吗?假如出来不开心,那么我们回去好了。”忽而他又想到,“是不是方才那些人叫你不开心的?”
楚玉莞尔,她伸手摸摸他的脑袋,笑道:“那些人与我有何干系,他们有什么能耐能教我不快?”她微微笑着,眼神辽远,宛如碧蓝如洗的万里长空。
就算她现在是山阴公主,那又如何?
旁人的毁誉,与她有什么关系?
桓远原本立在一旁,听见这话朝楚玉看去,却见那清雅的少女目光坦然,却是他从未见过的高阔。
楚玉正要再说些什么,忽然身子被猛力的一拉,推至一旁,随即在耳边响起的是流桑几乎变了调子的惊叫声:“小心。”
兵刃相交,发出刺耳的响声。
楚玉踉跄几步,来到站在角落的桓远身边,她扶着亭边栏杆转过身,却见山上亭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几人,身材高大,动作矫健,头戴着斗笠,身上披着蓑衣,也不知是何时潜伏上山的。
更重要的是,他们手上都握着一柄长剑。
来人的身份昭然欲揭,是刺客。
刺客一共五人,着装统一彼此配合默契,他们有三人缠住越捷飞,两人直接越过他,直扑向亭中的楚玉。
雪亮的剑锋迫近,空气瞬间变得阴冷而萧杀。
楚玉眼前一花,却见流桑一个闪身挡在了她面前,迅速拔出袖中短剑,挡住来人。刚才也是流桑将她从亭中央拉开,推到较为偏僻的角落。
对方见流桑年幼,并未留意,只随意的挥剑,两剑相交,流桑手腕一抖,犀利准确的振臂横斩,竟将那人逼退一步,而那人的同伴上来接下流桑的剑势,才免于见血之灾。
两名刺客皆感惊讶,彼此对视一眼,挥剑再上,这回却已经不敢轻敌。
楚玉也十分的惊讶,她原本只当流桑是个什么都不太懂的孩子,可是此时看见他的侧脸,虽然尚年幼稚嫩,却已经散发出坚毅果决的气息。
可饶是流桑剑术不错,可毕竟经验不足,几个回合下来便露出生涩之处,便给其中一名刺客闯过防线,直扑桓远和楚玉所在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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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时候差不多了?”墨香见容止似是心情不错,便随意的问道。
容止嘴角含笑,眼眸幽深如海:“大约是……刺客吧。”(未完待续)
第三十三章 谋算无遗策
危机迫近,楚玉的脑子反而十分冷静和清醒,尽管心脏已经因为太过的刺激开始隐隐作痛,但她依然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做什么。
她伸手一捞,想要抓住桓远一起躲避,可是却不意捞了个空,侧眼一看,发现人形作诗机桓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亭子,面无表情的站在亭外。
楚玉不由得一愣。
因为这一个片刻的耽搁,刺客已经来到楚玉面前,她情知自己逃不了了,无奈的苦笑一声。
没想到又要死了。
好不容易得回来的生命,就要这样再失去了么?
真不甘心。
这一回假如死了,她会不会再穿越呢?还是运气只有一次,这回死去,便是真的再也不会有知觉?
永远?
她真不想死。
可是预期之中的剑锋并没有加到他身上,刺客来到了她面前后,看了她一眼,竟然转过身,跳出亭子去杀桓远。
连理睬都不多理睬她一会。
……
楚玉目瞪口呆。
看着桓远有些狼狈的闪躲刺客的追杀,此地身份最重要最有刺杀价值的人反而被撂在亭子里,虽然险死逃生,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了,这样很好,可楚玉还是有一种很轻微的被羞辱的错觉。
喂喂喂,不带这样的。
她知道这个时代崇拜美色十分严重,以貌取人十分严重,可是就连刺杀,也先挑比较俊美的那个去杀,这就过分了点吧?
哪里有这样不讲职业道德的!
……
还是说,这些刺客不是冲着她来的,根本目标就是桓远?
这也不太可能啊,桓远从小不是被软禁就是被禁软,哪里有机会到外面去得罪人,甚至严重到要动用刺客的地步?
******************
“您要刺杀公主?”墨香之前问话时,还拿着一颗棋子看看有没有机会扳回少许败局,听清容止说的话后,惊得手指一松,棋子落在盘上,与几枚棋子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怎么可能?”容止散淡的笑笑道,“刺杀是有的,只是并不是出于我的授意,另有他人安排。”
“什么人?”
容止弯身将棋盘上的黑子慢慢的捡回棋盒,轻声道:“桓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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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远在刺客的剑下左右闪躲,他从前也曾得家人教导,学了两三手粗劣武艺,虽然不如越捷飞,甚至不如流桑,但是自保片刻,却是够了。
可此时他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力不从心,气力好像流水一般从他身体里流失,动起来艰难迟滞宛如干涸的河床,他忽然想起昨夜里容止逼他喝的酒,心中蓦然有所了悟。
不过片刻功夫,桓远便气喘吁吁,身上多了好几道伤痕。
越捷飞见桓远情势不妙,猛地发力逼开与他缠斗的三人,箭一般的疾冲过来,于千钧一发之际解除了桓远的危急,拉开桓远,挡住刺客的长剑。
一对一的局面下,那刺客立即落入下风,越捷飞击伤那刺客,接着又回身与其他三人战在一起,慢慢的将四人逼于一处,不让任何人有机会走脱。
越捷飞将桓远推向亭子的方向,后者退了几步,后背碰到亭边支柱才停下来。
流桑且战且退,慢慢的与那刺客退到了亭边,他经验不足,偶尔会被刺客的一些小花招弄得手忙脚乱,前期优势荡然无存,反而被步步逼退。
楚玉见流桑眼看就要退到自己这里了,为免刀剑无眼,她也跨过亭边的栏杆,出了亭外。
桓远才堪堪站稳,瞥见楚玉就在一旁,下意识的往相反的方向迈了一步。
可是他忘记了这里是山崖边,也忘记了在迈步之前,先查看脚下。
鞋底好像踩着一粒小石子,桓远脚下不稳的一滑。
倘若这是在平地上,也不过就是摔个跤。
倘若他没有因为药物而体力衰竭,那么还有能力自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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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桓远在谋划出府的时候,也准备了破釜沉舟的最后一招,他自命君子,不到最后关头是不会兵刃见血的,而这一招,由于事关紧要,并没有太多人知情,而又因自身的不自由,负责替他出面安排的,是沈光左。”容止微微一笑,“他却不知道,我能许诺给沈光左的,比他要多得多。”
沈光左的第一个投诚倒戈,是他一手安排的,否则哪里有人会那么的莽撞,在别人甚至还没有分辨清楚这是否是一个陷阱时,便急匆匆的前来告密?
而因为这样,桓远的全盘计划,也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桓远的住处,有养着一只鸽子,那是江湖上的隐秘刺客组织转剑堂所专门培养出来,用于与雇主联系的,但桓远一直没有放出,因为他不到最后关头,不会使用暴力手段。
可是楚玉前些日子的作为,彻底的让他失去了希望。
昨日,桓远得知楚玉要前往平顶山参加诗会,便放出了这只鸽子。
墨香想了想,问道:“那么,公子是打算助桓远一臂之力,还是打算阻止他?”
“皆非。”终于将黑子全部收回棋盒,容止支起身子。笑着道,“我打算利用这场刺杀。我的手虽然没办法伸得太远,可是在都城建康之中,还是有些办法的。对于转剑堂,我略知一二,想要几个刚来到建康城的刺客,在打探刺杀目标的外貌时,有所偏差,也是不是太难的事。我根据外界传言,将公主说成是身材高大如男人一般的女子,但相貌上佳,而公主一行之中,最符合这个说法的,便是桓远了。”
他劝公主带桓远一起去参加诗会,逼桓远喝下削弱体力不能剧烈活动的毒酒,以及,临出门前,以药物遮去公主的风采美貌,没有一件事,不是全无目的的。
“桓远现在恐怕也想明白了我的五分用意。”容止笃定的微笑,“我要在他心头种下一个念头,他永远敌不过我。”假如没有得到良好的解决,这个阴影会伴随着桓远一辈子。
他要施恩,可是在此之前,也要威压。
墨香看着容止,也跟着笑了。
不管看多少次,容止的心思始终深沉不可度测,每次他以为触摸到他的心思时,却意外的发现,所触摸到的,不过是一个假象。
永远不要与这个人为敌。
从两年前第一次见面第一次相谈,他便决定跟随容止。
永不背叛。
永不后悔。(未完待续)
第三十四章 不舍弃的人
桓远脚下一滑,身子一歪,再一踩空,便已是情知不妙。身体在半空之中,没有任何事物可以依凭。
此时桓远的神智反而一片清明。
容止容止,你真是算无遗策。
下落的瞬间,桓远苦笑着想。
他早就料到了一切,料到刺客,也料到,这刺客是他请来的……甚至的,连刺客不认识他这件事,也一并料到了。
又或者,这根本就是容止所谋划的。
这样的算无遗策,已经不能仅仅用可怕来形容。
桓远心头升起前所未有的萧索。
不过,这些与他都没有什么关系了,此地景致也算秀丽,埋骨于此,未尝不是一件快事。
他已经觉得疲累。
假如获得自由的前提是一定要胜过容止的谋算,那么他承认自己技不如人。假如容止打算用这一局杀死他,那么如他所愿好了。
也许在这里死去,会获得前所未有的宁静。
可是耳边风声尚未啸起,桓远手腕上忽然一紧,被人紧紧的拉住,身体顿了一下,悬在崖边。
是谁救他?
桓远惊讶的睁开眼,却看见了他这一生都无法忘怀的景象:他一直深深憎恨的人,此时正神情艰难的趴在崖边,抓着他的手腕。
相较于桓远的震惊,楚玉心中却是一片的无奈:倘若她知道,自己下意识伸手会有什么样的后果,那么她说什么也会管住自己的手的。
方才前一刻,她瞥见桓远摔向崖边,没有来得及想什么,便下意识的伸手抓了一把。
但她力量不足,不仅没有拉住桓远,反而被他下坠的力量一起拉了出去,摔在崖边,另一只手扣住崖边的石头,身体紧贴着地面,才没有一下子被拽下去。
可是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多余的气力,把桓远一个过百斤的大男人拉上来了。
身体有一部分露出崖边,好像隐约有慢慢被往下拖的趋势,楚玉咬着牙齿,觉得自己的手腕好像要被拽断,却不由自主的更用力的握紧了桓远的手腕。
桓远愣愣的看着楚玉,脑海中一片空白。
她?
楚玉看不见身后的情形,只听见打斗声交错在一起,一会近一会远,腿上还不知道被谁踩了一下,不过根据对方踩的力道判断体重,估计大概是流桑。
所有人里,就他最轻了。
因为看不见局面,心中逐渐的焦虑起来,山顶上的人还在打斗,局面却在僵持,桓远吊在悬崖外,楚玉为了拉住他趴在崖边,越捷飞以一敌四脱不开身,流桑的剑招虽然慢慢的变得圆融,可一时间却也无法击杀对手,返回来将二人救回安全之地。
楚玉苦笑一下,她现在是上下不着边进退维谷,没办法把桓远拉上来,可是也不能阻止桓远的体重将自己慢慢的往下拽,虽然这下拽的速度很慢,几乎是以不到一毫米的秒速进行,但是楚玉知道,越是多被拽出去一分,她的生命就越少一分保障。
在这个局面下,最理性的自保方法应该是立刻松手,松开桓远这个巨大的负担,这样便能轻易的保存自己。
楚玉不是不知道,可是她做不到。
这种一点一点慢慢被拉进深渊的感觉很不好受,好像用钝刀子有一下没一下的磨,可是不能放手。
假如事先知道会发生这样的情况,她也许会在犹豫间错失救助桓远的机会,又假如她当时失手没抓住,那么事后也不过就是内疚一阵子。
可是现在她抓住了桓远,她是桓远唯一活下来的希望,楚玉没有办法说服自己放手。这个时候放手,与谋杀的距离不算遥远。
这山虽然不高,可也毕竟是一座山,摔下去,九成九不会活下来。
生命有多么可贵,来自一千多年后死过一次的楚玉再明白不过,也再尊重不过。
“公主!放开桓哥哥。你这样太危险了!”打斗中的流桑终于发现楚玉的身体已经朝悬崖外挪动了几寸,却苦于无法脱身,惊恐的大叫出声。
他这一叫,几名刺客终于醒悟自己搞错了目标,恼羞成怒的他们攻击一下子疯狂起来,越捷飞一时间几乎招架不住。
桓远听着流桑的声音,胸口已接近麻木,在公主府里,除了兴趣相投的江淹,与他最为亲近的,便是流桑这个可爱的孩子了,可是时日长久,他却忘记了,在流桑心目中,排在第一要位的人,是公主。
假如是为了公主,那么其他所有人都抛弃掉也没关系。
他明知道自己不该在乎这个,可是心头还是不可避免的泛起了近乎绝望的哀凉:永远不敌容止,永远不会得到自由,永远都会被亲近的人因为某种理由抛弃掉。
假如他的一生就是这样,那么这生命还有什么价值呢?
可是在逐渐空茫的神思中,却忽然闯入了这么一句话,让他猛地清醒过来。
“不要放手。”
因为拼尽全身的力量,楚玉涨红了脸,非常艰难的出声:“不要放手。”
有一名刺客终于获得一线空隙,将长剑朝楚玉掷去,越捷飞中途一拦,却仅仅打偏少许,长剑依旧朝楚玉呼啸而去,却是正正从她的头顶擦过,将发髻削开,长发轻柔的散落下来,遮盖住她的脸容。
楚玉惊出一身冷汗,此时她抓着桓远手腕的掌心也沁出了汗水,湿滑得得越来越抓不住。
楚玉咬牙道:“桓远,抓住我,别放手。”
桓远张大眼睛,几乎是不敢置信的,看着说出这话的楚玉。
他方才……听到了什么?还是因为太过伤怀而产生的不可能的妄想?
那人的脸容埋在散发的阴影之中,可是一双眼睛却明亮莹澈,焕发出动人心魄的辉光。
不要放手,她竟然这么说。
桓远曾有一度以为,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什么人,会拉住他了。
在这乱世里,命运宛如浮萍一般飘荡,又有谁能分出多余的心思,去理会别人的生死?
可是为什么在这生死关头,却有一个人,毫不犹豫的伸出手来,不顾一切的,在危风猎猎的断崖边,将他紧紧的拉住?
竟然是她?
怎会是她?
容止,你千谋百算,有没有算到这件事?
楚玉不知道桓远心中汹涌,只继续艰难的道:“不要这么快放弃,坚持住,总会等到机会的。”也许下一刻,流桑和越捷飞就立即大发神威打败刺客了呢?
即便那希望异常的渺茫,可是在真正绝望之前,无论如何不要放弃。
话未说完,楚玉便听见身后传来流桑的欢叫声,心中大喜,知道大概是有了转机,她勉力稍稍偏头一看,在眼角的余光之中,瞥见一抹红云,和一片灿烂的剑影。(未完待续)
第三十五章 三千繁花剑
兵刃交戈之声宛如雨点密打,因为扭头看的动作太吃力,楚玉只匆匆的瞟了一眼,便不得不继续努力的拉着桓远,对他吃力一笑:“再撑一会,很快。”
如她所言,在一连串的剑光和惨叫声后,几个重物落地的声音接连响起来,很快的,便有人跑过来,扶着她的身子不让继续下滑,而越捷飞则上前救下桓远。
流桑小心翼翼的搀扶起筋疲力尽的楚玉,看见她衣服上的污迹和被削去少许的头发,一句话也不说,眼泪就噼里啪啦的往下掉。
楚玉哭笑不得,她靠在流桑身上喘息片刻,才慢慢的伸出手,轻拍一下他的脑袋:“你哭什么?别哭了,没事了。”
好累!刚才她也不知是怎么才支撑了那么久的,好象一下子把好几天的力气全部透支了一般,骨头里都好像是空的,现在她只想找个平地什么都不管的躺下去。
不过楚玉想起刚才看见的那片红云,又勉强转头,可此时山顶上别说红云,连红线都没瞧见半根。
楚玉有些不确定的问流桑:“刚才,是不是有人来帮了我们?”怎么一会儿就不见了?
流桑抽抽搭搭的道:“是花哥哥,花哥哥帮了我们,然后便离开了。”
花哥哥?
谁?
我还花姑娘呢。
楚玉眨眨眼,有点迷惘的扭头看越捷飞,以眼神询问:流桑会叫人花哥哥,你总不至于叫花哥哥吧?
越捷飞没有辜负楚玉的期待,如实回答道:“是花错,他身子不太好,给我们解了围便回公主府修养去了。”
花错?
楚玉愕然。
花错是谁,这个名字她是知道的,便是府上那个据说病重,需要用珍贵药材吊着命的药罐子,当初楚玉瞧见花错的资料时,还暗暗感叹山阴公主对于美男子品种多样化的追求,连药罐子也不放过,如今看来,花错似乎并不是什么单纯的药罐子啊。
知道再继续多问下去会露出马脚,楚玉便适时的露出一副“我了解了”的神情,随即虚弱的的要求流桑把自己扶回亭子里。
坐在亭中任由山风吹拂,楚玉慢慢恢复了一些气力,她忍着不自在看越捷飞翻检地面上的五具刺客的尸体,却讶然发现,除了身上杂乱的伤痕外,五名刺客的的咽喉,双肩,眉心,胸口处都有着一点不超过指尖大小的伤口,而鲜血从伤口中流出来,染红附近的地面。
楚玉想了想,问正在给桓远包裹伤口的流桑:“你把刚才的情形和我说一遍。”
流桑自然不会不从,从他的叙述中,楚玉得知那花错是忽然出现,而后以极高明的剑术快速杀死五人,得手之后毫无停顿,飘然而去。
楚玉好奇道:“花错的剑术那么厉害?比越捷飞还强么”流桑和越捷飞打了半天没搞定的刺客,那花错一下子就解决了,这其中的表现差距未免太大了些。
越捷飞脸黑了一下,默默的转过身去,搜索下一具尸体。
流桑摇头道:“这倒未必,花哥哥之所以这么快得手,是因为那几名刺客被越哥哥缠得无暇防备从旁来的袭击。倘若让花哥哥和越哥哥两个人交手,败的人也许是花哥哥,因为他的体力不能久战,力量也有所欠缺。”
楚玉点点头,她这回算是知道流桑的逻辑了,花错叫花哥哥,越捷飞叫越哥哥,桓远叫桓哥哥,那么依此类推,容止就是容哥哥了。
见流桑的神情依然有些沮丧,楚玉大概猜出他的心思,鼓励的揉揉他的头发,道:“流桑今天也很了不起,拦住了一个刺客啊。”
流桑咬着嘴唇,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谢谢公主。”忽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抬起头来,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道:“幸好今天容哥哥叫我把短剑佩在身上,否则我就算是想帮公主,也帮不上忙呢。”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楚玉挑了挑眉毛:容止?
压下心头的别样心思,楚玉笑着问流桑:“你将来打算做什么呢?”看他这么小年纪剑术就已经不错,再怎么不济,估计也能谋一个好职位吧?
一听她这话,流桑当即仰起脸,嫩嫩的脸颊上还带着少许不只是兴奋还是羞涩的绯红,直直的望着楚玉道:“流桑将来长大以后,要当公主的面首!”
楚玉脸绿了大半,仍怀疑自己是听错了,等流桑以纯真又热情的眼神将面首宣言再重复一遍后,她默默的将一口血咽进肚子里。
不得不说,山阴公主的养成调教,很成功,非常的成功。
****************
容止收起棋盘,便将墨香送出沐雪园,可是他并没有立刻返回,而是慢慢的绕着公主府行走,沿途有人都向他行礼,容止也都微微点头回礼、
他的嘴角一直挂着不变的微笑弧度,眼神却幽深安静,不见波澜。
绕着公主府走了几乎半圈,他再慢慢的折回,最后在一间极为冷落僻静的院子前停下脚步,院子里传来很浓郁的药味,这药味不是一朝一夕,而是积年累月留下来的。而院门上的牌匾伤痕累累摇摇欲坠,隐约可以瞧见五个字:三千繁花剑。
虽然此时是春日,可是院内的景致却十分萧条,花木零落一地,好似*肆虐过一般。
才踏入院门,便瞧见一柄细剑斜插在地面上,剑身上似乎还带着些隐约的红色。
容止微笑一下,这时候,他的笑意才终于感染到了眼底少许,走入房门半开的主屋,容止轻柔的唤道:“阿错。”(未完待续)
第三十六章 无以破妖娆
为免再度遇险无力相抗,几人在山顶上又休息了片刻,待楚玉稍微恢复些体力后便匆匆的下山,越捷飞虽然仔细搜索,却并未从刺客身上搜出任何可以当作线索的事物。
流桑先行一步回公主府,再带着车架前来接楚玉回府,否则以她现在的外型,估计路上能引发的回头率比来时还要厉害。
回到公主府,这一路上桓远一直保持着惊人的沉默,虽然他之前在楚玉面前也一样不怎么说话,可是这沉默却与来时有些不同,好像有什么彻底沉下去了一般,静得让人心凉。
两人进入公主府走了一段路,就要在东西上阁交界处分别,桓远走了几步,忽然转身叫住楚玉:“倘若花错没有到来,只需迟一会,你我便将落崖,那时候,你会不会一直拉着我?”
楚玉闻言有些惊讶,她仔细看着桓远,这俊美青年的眼中有着无比的失落和迷惘,似是找不到方向了一般,想一想,她道:“我不知道,生死关头人的所为未必由本身意志所决定,也许到了那一刻,我会因为怕死放开你的手也说不准,可是……”楚玉望着桓远,真挚而诚恳的道,“方才,至少方才,我是真的不想放手的。”
桓远忡怔片刻,低声道:“我信你。”随后离去。
楚玉轻轻的叹了口气,也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虽然她方才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实话,可在这个时候说出来,却是别有用心了。
桓远的心志显然已经有些动摇,她要适当的把握住。
回房间里换了身衣服,楚玉让幼蓝给整理一下她的头发,由于被刺客掷剑削开发髻,她的头发被削去不少,下半部分参差不齐,也需要修剪一番。
不过这么修剪下来,头发又短一截,楚玉来到此地,最开始是继承了山阴公主的及腰长发,为了扮男装方便剪去一些,这下子又要剪短,仅仅齐肩,基本上很难梳比较复杂的发髻了。
不过楚玉对于这种状况很满意,她原本就不耐烦在脑袋上堆着一堆东西,前些天尝试过一次,差点没把脖子压断,眼下倒落了个清爽。
楚玉心里痛快了,幼蓝却在犯愁怎么给公主梳个漂亮的发式,拿着梳子左右比划,迟迟无法下决定,这时门外遥遥的传来容止轻柔的嗓音:“公主是否回来了?”
楚玉略一沉吟,让幼蓝自行退下,披上外衣,出门去见容止。
正好,她也想要见他。
两人一路并肩而行,各自的想着心事,谁都不先开口,最后还是楚玉暗叹一声,挑起话头:“你来找我有什么事,说罢。”
容止微微一笑道:“今日我担忧公主安危,让花错前去照看,他从前是江湖中人,性子放旷不羁,倘若有失礼之处,还请公主见谅。”
还没等楚玉询问,容止便自己把相应的回答给说了出来,令她听了不由得一愣,随即淡淡道:“无妨。”倒是省得她询问,为什么花错会出现在山顶了,至于流桑为什么会佩剑,为什么会与桓远一起出现,她也为容止想好了现成答案:都是因为担心她的安危。
如此一来,她心中所有疑虑,都不必再问,可是不知为何有莫名的不安,楚玉强行压下踯躅,又道:“你来找我,便是为了这个?”
容止偏头瞧着她,展颜一笑:“自然不是。”
两人已经走到前次设宴的杏花林边,虽然过了这些天,可杏花仍未开败,此时正在最盛的时刻,雪白的花瓣繁复的簇在一起遮蔽住花枝,有一枝横逸斜出,几乎擦过容止的脸颊,映着他幽静深沉的漆黑眼眸,几乎绽放出一种灼伤人眼的妖娆。
是花,还是人?
楚玉有一瞬间的恍惚,片刻后又立即的清醒过来,她握紧双手,指甲深深的掐进肌肤里:在这个人面前,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容止笑着道:“我自然是还有一事要与公主说,不过却不是在这里。”他回头望一眼跟了两人一路的越捷飞,温和有礼的道,“能否请阁下退守于林外?我有非常重要的事与公主相谈。”
越捷飞并不为其所动,只将目光投向楚玉,似是在询问她的意见,楚玉心头剧烈交战片刻,答应,还是不答应?
倘若答应他,进林子里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毕竟她到了现在还没弄明白容止的意图。
可若是不答应呢?看容止这个架势,假如不答应,那么他恐怕不会把接下来要说的话讲出来,更加无从探究他的目的。
犹豫只在片刻之间,楚玉果断做出决定,对越捷飞点点头,却又吩咐道:“不要走得太远。”
越捷飞脸上浮现有些古怪的神情,随后领命行事,楚玉先是愕然,转身与容止再走几步才醒悟,越捷飞那个表情,恐怕又是误会她和容止打算在没人的地方做些什么什么……看来山阴公主留下来的阴影依然十分严重。
在林中穿花而行,雪白的杏花偶尔因为两人动摇花枝而簌簌落下,眼前是一派极美的景象,楚玉走着走着,兼之今日已经受过一次惊,强行提起来的心神逐渐放松,慢慢的忘记容止就在身边,大部分心思,都放在了眼前的杏花之上。
耳边传来一道十分柔和,柔和得让人完全提不起戒心,甚至有可能会更为放松的声音:“你叫什么名字?”
“楚玉。”几乎是不假思索的,楚玉下意识脱口而出,话说出来后,她才悚然的领悟方才那话是谁问的,又有什么目的。
山阴公主的名字叫刘楚玉,而她的姓楚名玉,两者之间只有一字之差,若非如此相似,她只怕现在就要露出破绽!
楚玉心头凛然,目光锐利的逼视容止。(未完待续)
第三十七章 两株能白红
真是一刻都不能掉以轻心。楚玉冷笑着想。
容止却微微一笑,他轻柔的拉过身旁的花枝,靠近轻嗅杏花的芬芳,因为他的动作,有两朵杏花一先一后的从枝头坠落,轻飘飘的落在地面上,楚玉几乎可以听见落花的细碎声音。
容止低低的道:“公主,你是否还记得,四年前,你带着我来到公主府时,曾对我说过一句话。这句话,我一辈子不会忘记,你也不会。”
楚玉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她面无表情的凝视着容止,好一会儿才慢吞吞的道:“你这话,是在问本公主?”
她自然不是山阴公主,容止的这个问题,她不可能答上来,乱答是不可能的,但是也不能推说自己不记得。
楚玉想了想,正打算用“都是陈年往事了,你还提起来做什么?”这样的话含糊过去,忽然心头一凛,冷然晒道:“你以为,本公主是什么人,你凭什么用这样的口气来审问本公主?”
什么都不答是最好的回答,但是这并不代表沉默。
方才楚玉临时想到一个可能,那便是,根本就没有容止所说的那句话,那不过是一个引她上钩的幌子,不管她怎么样回答,都是致命的错处。
而容止接下来的话更是让楚玉松了口气:“公主不屑回答自然是对的,因为那时候,你什么都没有对我说。”
果然。
但是楚玉并没有因此露出得意的神情,反而继续冷笑着瞧容止,因为方才那句话,也有可能是引诱的陷阱,她不能贸然上钩。
在这个人面前,每一步行动,都要先反复再三思量,真可谓步步惊心。
楚玉现在庆幸自己当初没有选择假装失忆一途,虽然那么做会让她轻松许多,假如露出那么大的痛脚,她指不定怎么被他盯准弱点蒙混得团团转呢。
至少,现在盯着过去山阴公主的名头,很多人都不敢玩太多花样。
容止望着楚玉,眼波柔和得几乎要滴出水来,可是说出来的话却吓得楚玉心脏差点罢工:“请公主宽衣。”
楚玉暗暗压住脆弱的小心脏,面上冷笑一声,继续扮酷:“本公主今日不……”她的话还没说完,便瞧见容止一只洁白修长的手伸了过来,手指捂上她的嘴唇。
楚玉睁大眼睛,正要闪避,可是此时容止迫近半步,含笑的脸容看起来是那么的温柔纯挚,可是手上动作却半分不含糊,他另一只手飞快的擒住楚玉的双腕,压过头顶,接着仰面往地面上一倒,再一个翻身,楚玉便被他给压在了身下。
放手!
容止的拇指和食指中指扣在楚玉的下颌关节处,虎口则卡在楚玉微张的嘴唇中,他的力气并不算太大,可是手法却巧妙得骇人,不管楚玉怎么拼力挣扎,都只能发出含糊而微弱的唔唔声。
口被封住,她的双手双脚更是被牢牢的压制着,说来奇怪,楚玉甚至能够感觉到,容止的力量不算大,可是她自己却好像忽然脱力一般,怎么都挣不开。
她虽然料到容止别有用心,可是却没想到他竟敢就这样直接的对她下手!楚玉徒劳无功之后,只能冀望于越捷飞能听到林子里的异样声音。
容止笑了,他俯视这楚玉,眼神高深莫测,从容尔雅的道:“公主,不要这么着急,我很疼呢。”
他在说什么鬼话?
片刻后,楚玉领悟他这话并不是说给自己听的,而是说给林外的越捷飞。
当林中传出好像有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后,蹲在杏花林边的越捷飞下意识的站起来,想要进去看看情况,可片刻后容止从容不迫的声音又让他立即释然了,脸上随即浮现相应的古怪神情:公主又在玩某些特殊游戏了。
因此,他不但没有入林,反而非常识相的非礼勿听,朝相反的方向又挪动几步。
等了一会儿不见越捷飞闯过来,楚玉知道大约是容止的那句话起了作用,心顿时凉了大半,现在到了这个境况,她反而心中一片清明坦然,毫不畏惧的与容止对视。
容止微微一笑,俯下身去,嘴唇贴在楚玉的耳边,气息伴着羽毛一般的声音吹拂:“别怕,我知道,你不是公主。既然你不是公主,那么告诉我,真正的公主去了哪里?”
他就这么笃定?
楚玉心中叹息一声,知道自己这阵子表现得是有可疑之处,稍微缜密和细心一些的人都会发现,可是就算被发现了,他们也仅仅只是猜想公主转了性子,谁都不似容止这样的胆大,做出最不可思议,可也是最接近事实的判断。
“我在你的床边发现了正字刻痕,所刻下的笔划,算起来,正好与那日你将我与其他面首赶出房间,直至今日的日子数目相同。”
楚玉心头一颤:他连这都发现了?那些正字,最初是楚玉彷徨迷惘之中,下意识做的一些安定心神的标记,后来一天一刻已成习惯,却没料到容止连这个小地方都没有忽略掉。
楚玉望着容止,虽然不说话,可是眼神却讥诮锐利,向容止传递“那又如何”的讯息。
是,被发现了,可是那又怎么样?她自己的床,自己高兴刻着玩儿,又有什么问题?谁能干涉她?
容止的气息还在她耳边吹着,这一次,那声音是那么的富有诱惑力:“不要害怕,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只要你告诉我,你是谁?公主眼下在什么地方?我会保你自由,要知道,我也是身不由己才留在这里的。”
楚玉情不自禁的屏住呼吸。(未完待续)
第三十八章 相信不相信
说?还是不说?
楚玉望着容止,眼睛一眨不眨的。
他的相貌十分秀丽,乍看上去仿佛柔软而高雅,他的眉目分明,眼珠子是纯粹的漆黑,黑得好像宇宙尽头的深渊,多看一会儿便有一种快要被吸进去的错觉,他的鼻梁挺直,鼻尖又有些柔润,他的肌肤不是纯粹的雪白,而是温润细腻宛如玉石,可是又比玉石温暖柔软。
四目相对,在这样近的距离下,彼此的情绪都似乎能一目了然,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流转着真挚的诚意,随着他的耳语声微微波澜:“相信我。”
楚玉看着他,眼中的讥诮之色逐渐转化为嘲弄。
相信他?
她,不信。
一个字都不相信。
虽然在来此之后,她曾经分别给过不同的人不同程度的信任,可是那是以山阴公主刘楚玉的身份,而不是作为一千多年后的楚玉。
作为山阴公主刘楚玉,她会相信一些人,可是作为楚玉,她不信。
一千多年后的楚玉,来到这里,谁都不相信,她保持着最严格的戒心,谨守着自己的秘密和底限,在保护自己的前提下探究周围,思索着未来的方向。
她不确定,不知道,可是她不会为此伤怀,不因此消沉。
来历的秘密,是她最后的底限,也许告诉容止后,他会与她合作,可是也有截然相反的可能,他会利用这一点,将她推往万劫不复。
楚玉并不多疑刻薄,她只是无法相信——容止有什么能值得她抛弃最后底线去信任呢?
容止扬扬眉毛,他的眉形很好看,扬眉的样子有一种好像振翅欲飞的风采:“你不肯说?不肯说,我也有凭证。”
楚玉眼中的讥诮之色更浓厚:凭证?什么凭证?难道他还有本事剖开她的脑子,看见她的想法不成?
容止不会伤害她。楚玉心中有这样的直觉,不光是因为容止眼中没有杀意,也是因为他在公主府内的权限,令他有过太多的机会这么做,他完全可以做得更隐蔽更加不着痕迹,而不是在这杏花林中,光天化日下动用暴力。
而即便是动用暴力,他的手法依旧轻柔,就连刚才将楚玉压在地上时,他也是先自己身体后仰承接了倒地的撞击,才翻身反压楚玉的。
但是容止的下一个动作,让楚玉情不自禁的全身僵硬瞠目不已:他俯下身,张开嘴唇,用牙齿轻轻的咬住楚玉的领口,慢慢的往一侧拉。
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好像要集体跳出来抗议,楚玉无法遏制身体本能的恐惧,只觉得连骨头最深处都在颤抖,带着微微屈辱的刺痛。
他在脱她的衣服!
虽然此刻身为山阴公主,可是生前的经历造就了她的性格,她不是一个放纵yu望的人,遣散男宠一来是避免麻烦,二来也是本身不需要。
在某些方面某个意义上,楚玉反而比山阴公主这个古代人更传统,她坚持两情相悦,也坚持尊重和平等,容止行为的亲密程度,已经侵犯了她的底限。
容止之所以用咬的,只是单纯因为他两只手都不得空闲,不得以只好用嘴,楚玉也知道,她告诉自己不要去介意,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本能,令身体不要太过僵硬,同时想着别的事情,让自己分心:方才容止说是四年前,看容止现在的外貌不过十七八岁,四年前也就十三四岁,难道他那么小的年纪就被山阴公主看中了?还是说,她估计错了他的真实年龄?
容止慢慢的咬开楚玉的一边衣襟,抬起头来轻轻的吐一口气,接着又低下头去,继续咬里衣,少了一层衣服的阻隔,他温热的呼吸吹拂在她颈项的肌肤上,楚玉睁眼看着上方天空一动不动,只当自己是条死鱼。
瞥见楚玉一脸严肃悲壮准备就义的烈士神情,容止忍不住莞尔一笑:“你是哪家派来的?来此之前,不知道公主平日的喜好么?竟然连这么点都忍受不住?”他心中已经将楚玉认作是哪一方派来的细作,只不过仍有些好奇,在公主府森严的戒备下,她究竟是怎么把真正的公主换走的?
终于将里外好几层衣服都扯开了一边,楚玉光洁的肩头裸露在外,容止轻轻吐一口气,目光自然而然的投向锁骨下方。
然后,他的目光凝固了。
锁骨下方的一粒细小红点,宛如朱砂那么的鲜艳,与楚玉的眼神一起,好像在嘲弄着他。
容止露出思索的神情,他放开卡住楚玉下颌的手,伸出手指抹过那枚红点,然而他所看见的并没有消失。
楚玉这时心中的石头方落地,撇撇嘴:她还道容止有什么证据呢,原来是在找身体特征,他大概万万没有料到,这具身体根本就是属于山阴公主的吧?但是她的锁骨下究竟有什么呢?为什么她自己从来没发现?大概是不小心忽略了吧。
此时容止放松了对她的钳制,楚玉连忙扭头大叫:“越捷飞!”还不快点进来救驾?!
林内是否太安静了?走出几步继续蹲守的越捷飞过了一会儿,忍不住有点起疑,他正犹豫着是否要回去看看,忽然听见楚玉拔高的声音,顿时不再估计,飞身朝林中扑去。
当看见林中两人的现状时,越捷飞傻了,他使劲的揉一下眼睛,才确定自己没有眼花。就他所知,从前哪一次不是公主主动扑倒容止,怎么可能发生容止压住公主的情况?难道扑着扑着容止就习惯了?扑着扑着容止就反扑了?
看着越捷飞眼中显而易见的怀疑,楚玉大怒:他这是什么眼神?难道看见天鹅想吃那什么什么不成?(坚决不承认自己是那什么什么……)
楚玉再叫一声:“越捷飞你在哪里做什么?快来救本公主!”
听到她的催促,越捷飞才如梦初醒,快步上前。(未完待续)
第三十九章 八卦只一半
虽然对眼前的情形感到荒谬和不可思议,但是越捷飞还是十分尽忠职守的,不管怎么像是做梦,但是即便是在梦中,容止冒犯了公主,这是事实,他应该行动。
楚玉只见越捷飞三两步走过来,弯腰劈手朝容止肩膀一切,趁他松开楚玉的片刻,拗过他的手臂反折。
“咔嚓。”
楚玉耳朵一麻,听到一声悚然的好像是骨头断裂的声音,随即瞧见容止的手臂以不正常的角度弯折着。
越捷飞拉起容止,朝着他肋下曲膝狠撞,又伴随着一声可怕的折断声,容止的身体就好像风筝一样斜飞出去了。
楚玉的手脚很快的就变凉了,她不由自主的坐起来转身,目光追随者容止的身影,看着他向后飞的身体撞上三米外一株杏花树。花枝折断了小半,但依然拦住了容止,他的身体停顿片刻,便伴随着缤纷飘落的花瓣,一起落在地上。
容止……还活着吧?
楚玉脑中出现大片的空白,她叫来越捷飞,原本只想让他帮忙拉开容止,却不料他风格这么狠辣,下起手来完全没有当容止是个活人,容止在府内的超然地位,也丝毫没有让他动作轻一些。
容止在公主府里不是很有地位吗?他不是很受公主宠幸吗?为什么越捷飞出手这么不容情?
方才还肆无忌弹钳制着楚玉的容止,此时却毫无生气的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任由雪白的杏花撒在他的黑发雪衣之上。
楚玉忍不住屏住呼吸观察,直到看见容止的身体微微动了一下,才放下心头悬着的大石,又重新恢复了正常思考的能力。
她虽然气恼容止扒她衣裳,可是却从来没有想要置他于死地,越捷飞的重手也颇出乎她意料。
容止动了动后,用完好的那只手支撑着地面,慢慢的翻身坐起来,他的头发散落开,洒在苍白的脸容两侧,花瓣顺着他的动作滑过黑发间,慢慢的飘下。
容止坐起来后,背部靠在树干上,双目却依旧凝视着楚玉,更准确的说,是凝视着楚玉裸露的肩膀,楚玉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是衣衫不整的模样,赶紧哼了一声站起来,拉好衣服。
容止的神情很复杂,脸容上千万种微妙的神情交织在一起,最后——楚玉确定自己没有看错,最后所流露出来的,竟然是一种如释重负的神采。
曾经有偏激的人说过,每个人都戴着面具,假如容止脸上也有面具的话,那么大约就是从容与微笑了,楚玉几乎没有看过这两种以外的表情,可是这一刻他的平静恬淡被打破,让他看起来是那么的生动照人,好像盛放的烟火,在夜空之中久久不散。
越捷飞却不管这一套,见容止还能坐起来,上前又要下狠手,楚玉开口叫住了他,才又转向容止:“你现在可算信我了?”
片刻的动容过后,容止又戴回了他的面具,他淡淡的一笑,眼神安寂平静:“我今日在做这件事之前,便已经预料到了最坏的后果,也完全做好了承受的准备。”言下之意,便是任由处置。
他语气虽然平静,可是那种自然而然的态度却让楚玉有一种凛冽决然的错觉,她忍不住开口道:“你胆子很大。”明知道失败后会有这样的后果,却依然这么做,是什么令他不顾一切的?
容止微微一笑道:“我胆子素来很大,公主三年前就该知道的。”
见楚玉迟迟的不做出对他的处置,容止又笑了笑:“公主既然不打算追究容止,那么容止要告辞了。”他说着低下头,一只手扳着受伤的另一只手的上臂,猛一用力接上脱臼的部分,骨节交错声响起来的那刻,他的笑容一下子绽放开来,前所未有的璀璨,灿烂得令楚玉心头发寒!
接着,他又接好了折断的臂骨与肋骨。
楚玉以为越捷飞下手已经非常狠了,可他没有想到容止更狠,越捷飞狠,那也仅仅是对别人,身体是人家的,他打起来不心疼,可现在容止满不在乎摆弄的,是他自己已经损伤的身体!
更她心头悚然的,也还不是容止对待自己的血肉之躯好像死物一样的动作,而是他脸上的笑容,从始至终一直那么的灿烂,没有丝毫的勉强痛楚,好像骨折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一样。
山阴公主的后院里,究竟都养了些什么生物啊:一个貌似正常可爱但是竟然立志当面首,一个短短时间内飚出几十首诗的人形作诗机,一个剑术卓绝超然的药罐子,一个头顶绿帽拥有奥斯卡级别演技的驸马爷,接下来便是眼前这位不把自己的肉体当肉体好像积木一样摆弄的家伙了。
其他被她放出公主府的男宠,又不知道还有什么特殊之处,也亏得从前的山阴公主能镇住,还没什么大乱子。
楚玉眼睁睁的看着容止面带笑容接好骨头,慢慢的站起来,扶着肋部的创伤,慢慢的朝林外走去。
楚玉没有阻止他,也没有再问他什么。
待容止离开,楚玉随口对越捷飞道:“你下手很重啊。”
她这话只是随便说说,并没有追究的意思,毕竟越捷飞也是尽职,可是一听见这话,越捷飞立即单膝跪地,低头请罪:“越捷飞自作主张,请公主降罪。”
楚玉有些惊讶,她伸手把自己领口再拉紧一些,叹了口气道:“你保护了我,何罪之有?”
越捷飞不肯起来,依旧低着头道:“越捷飞原可不对容止下重手,但却因为私怨有意为之,公主还记得从前的那桩旧事……请公主饶恕。”
随口一句话竟然勾出陈年往事,这绝对是始料不及的,但越捷飞话说到最关键最八卦的地方忽然停住,楚玉的心一下子被勾起来,很想知道从前究竟发生过什么,可那之后越捷飞便只是请罪了。
虽然好奇得要命,楚玉也不便多问,以免越捷飞觉察出不对来,只有打断他的请罪道:“什么都不必说了,这件事就此揭过,我累了要回去了。”
鄙视!
鄙视说八卦只说一半的!(未完待续)
第四十章 问君如有意
山顶上惊吓一场,回公主府后又是一阵起落,楚玉觉得疲惫,第二天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换好衣服散着头发,楚玉悠哉的吃幼蓝送来的早饭,严格的说,这已经是接近午饭了,吃了半饱时,她留意到幼蓝的神情拘谨,好像有什么话想要说,便温声问道:“有什么事么?”
山阴公主的侍女自然不会只有幼蓝一人,但是楚玉来此之后第一个见到的除自己以外的女性便是幼蓝,更从她口中初步的了解了自己的身份,从那以后便指定她一人专门服侍,并且提升了她的待遇。
见楚玉心情好像不错,幼蓝才大着胆子道:“公主,外府的一些人从今早上起便站在内苑的门口那儿,现在都还没走。”
楚玉扯过丝帕擦一下嘴唇,好整以暇的问道:“他们守着门口做什么?”
仔细观察楚玉并无不悦,幼蓝心中暗喜,攥了一下藏在袖子里的名贵珠花,低下头恭敬的道:“他们是来找容公子的,一些大笔的花销款项,需要容公子的批条才能去库房领取,以及半个月核对一次的帐目,府内的人事安排……”她很乖巧的说了一半没有说下去,但是意思已经很明了了,因为容止的关系,这些事都卡着,
容止在公主府管的事情这么多?
楚玉原想再吃一些东西,此时却不由得停了下来,她思索片刻,道:“容止不肯见他们?”这行为,算是在给她颜色看么?
“自然不是!”讶异于楚玉的想法,幼蓝连忙的摇头,唯恐楚玉误会什么,“容公子并没有拒不相见,但是花公子却守在他院子门口。”
楚玉沉默片刻,放下筷子,站起来披上外衣:“好,我去看看。”
出门之后,越捷飞自然跟上,两人一路行至西上阁,素来清净的沐雪园附近,此时零落的站了不少人侍卫侍女侍从,算起来也有二十多人,但是他们谁都不敢接近园子的大门,面上带着惊惧之色,好像那里有什么吃人的猛兽。
这些人身上也几乎都有一个共同特点,那便是衣衫的领口开了个一寸长左右的口子,又或者头发被削去一段。
这大约便是花错的杰作。
有人发现公主的到来,连忙想要行礼,楚玉摆摆手阻止了他们,她随意叫过来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年轻人,问道:“里面情形如何?”
那人连忙低下头,小心翼翼的道:“回公主,花公子说,他不会让任何人见到容公子。我们想要进去,可是都被打了回来。”第一剑是警告,第二剑便会动真格了,他们虽然是给人办事的,可是也没有必要拿自己的命去冒险。
此时又有勇士大无畏的闯入园内,一两秒后,园中传出惊叫,伴着惊叫声,墙头上抛垃圾一样抛出来一个人,正是一两秒前闯入的勇士。
楚玉朝门里望了望,只见碧色的竹影微微摇曳,并不能窥见人影,她转头又问年轻人:“一定非找容止不可么?”难道没有了容止,他们就不能自行处理?
听着年轻人的回话,楚玉这方知道,容止平时虽然看起来比较悠闲,但是他手里掌控着公主府的印鉴,以及公主府内金钱人事等最为重要的几条运转命脉。
容止竟然有这样大的权限?
楚玉心中惊讶不已,却又有了更多的不解:容止手中权力如此之大,假如他不想留在公主府,早就能走了,甚至连害死她也不是不可能……究竟是什么让他一直留下来的?
在沐雪园外站了一会,楚玉把周围人召集过来,告诉他们她会有所处置,令他们先行散去。
待众人走得差不多了,楚玉也没有望沐雪园走一步,她转过身,步伐快速的朝来时的道路走去。
越捷飞追上她,忍不住开口问道:“公主,你要去哪里?”
楚玉淡淡道:“修远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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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远居中,桓远却不像往日一般,手中握着书本浏览,他前次从容止那里借来的书已经看完,眼下也不愿再见到容止。
屋外隐约传来侍卫的说话声,随即有人推门而入,桓远忍不住偏头看去:是谁在这时候来找他?
楚玉微笑着跨入桓远的屋子,扫视一眼看见坐在角落的青年,便径直朝他走了过去。
见到楚玉,桓远俊美的脸容上泛起复杂的波动,他迷惘的看着朝自己走来的少女,觉得自己从前好像从未认真的瞧过这个人,经过昨日之事,他的心志已然动摇,可是两年来埋在心底的耻辱,又岂是片刻的动摇可以抹杀的?
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在桓远心中交织着,一面是救命的恩情,另一面则是被迫成为禁脔的耻辱,他现在甚至不晓得,应该以怎么样的神情去面对楚玉。
相对于桓远的挣扎,楚玉的想法却十分明确,她来到桓远面前,与桓远隔着一张桌案对坐,开门见山的道:“桓远,我今天来,是来和你谈一笔交易。”
桓远皱了皱眉,道:“我有与公主交易的资格么?”他这句话是想也不想的脱口而出的,话才说出来,不知为何又有些后悔,缓了缓口气道:“公主恕罪,桓远失态了……请问公主,是什么交易”
楚玉缓缓的伸出手来,比出三个手指:“三年,今后你不再是我的面首,而是我的幕僚,为我做三年的事,三年之后,我给你安排一个家底干净的新身份,还你自由,这笔交易,你可愿意答应?”
这个时间跨度虽然稍微长了一些,但楚玉也有自己的考量,她需要一个得力的可靠的帮手,比起不知深浅的容止,此时的桓远反而更符合她的要求。
“可是桓远。”楚玉目光锐利的紧紧盯着他的双眼,不容他回避,“这三年之内,我要你完全献出你的忠诚,这是我最基本的要求,假如你不能做到,那么就当我今天没有来过。”(未完待续)
第四十一章 击掌以为誓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楚玉面上虽然果决坚定,但是心里却不是很有底。她知道自己这是在冒险,她心中想法虽然明确,但是桓远不一定吃她这套,就算吃了这套,也不一定完全信守承诺。
这种完全依赖于个人信用的事情,倘若选择错了人,后果是一败涂地。
但是目前眼下,楚玉也没有别的选择,毕竟她目前的接触面还不够广泛,称得上认识甚至比较熟的人不多。
流桑虽然年纪小有可塑性,可是他对人没有什么防备心,一声声容哥哥叫得那么亲热,改天容止把他卖了,他还说不定反过来帮数钱呢。
奥斯卡演技的驸马爷更是不可信,设身处地的反思,楚玉觉得何戢比较愿意一刀捅了她。
柳色墨香二人楚玉也不是没有考量过,不过感觉他们走的都是花瓶路线,能力方面值得商榷,也只有略过不提。
至于花错,看方才的情形,他明显是与容止站在一条线上的,可以提前出局了。
于是只剩下桓远。
他有才华,心思细密,性格之中有刚直隐忍的一面,除了对自己的身份和过去有些放不开外,已经找不出什么别的缺点了。更为重要的是,楚玉昨天才冒着绝大风险救了他的命,虽然当时是下意识的不由自主,可是现在却正好能拿来动之以情,而许诺给他全新的自由人身份,便是诱之以利。
双管齐下,楚玉自认为已经尽了自己所能做到的人事。至于能达到多少效果,今后会有什么变数,却是她无法预计的。
尽人事而不从天命,如此而已。
听到楚玉开出的条件后,桓远几乎有些不敢置信的望着他,想要相信却又忍不住怀疑,还没欣喜自己便暗暗的泼冷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等了一会儿见桓远只是沉着脸色,没其他反应,楚玉站起身来,对他微笑道:“我等你的答复,你好好想想,不急在一时半刻。”
她站起来的时候,身体正好背光,脸容埋在阴影里,但是一双眼睛却澄明清澈,蕴藏着冷静坚定的辉光。
昨日的那一刻,她也是这般模样。
好似有什么在脑海中陡然炸开,桓远神智一空,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好。”话说出来他又微微有些懊悔,想要收回已是不能。
楚玉心中雀跃,手掌朝外飞快的伸到桓远面前:“一言为定,击掌为誓。”
袖子随着动作微微卷动,她纤细的手腕露在外面,桓远注视着这手腕,想起昨天就是这只手拉住了他,即便是在那么危急的关头,也始终没有放开。
就在楚玉等得有些心焦时,桓远慢慢的抬起手来,掌缘轻轻的贴上她的,两只手慢慢的合在一起。
楚玉认为自己在冒险的时候,桓远又何尝不是?
可是所有的猜疑和不安,都被相互贴着的手掌平缓而温柔的压下。
一言为定,击掌为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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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出修远居,楚玉的心已经放下了一半,接着她又折回沐雪园。
因为她的吩咐,周围人都已散去,绿竹梧桐又重新显现出了风致的幽静,接近院门口时,楚玉瞧见一名侍女双手端着托盘,正慢慢的朝这里走来。
她上前拦截那侍女,问道:“这是什么?”
侍女想要跪下,被楚玉阻止,她小心翼翼的偷眼瞧楚玉,确定她神情没有异样,才低声答道:“是给容公子准备的药粥。”
托盘之中放置着一只瓷盅,楚玉掀开盖子一看,里面盛着的果然是热气腾腾的稠粥,不过粥的颜色却不是大米粒的白色,而是带着些肉色混合褐色,米粥里混着碎肉沫,以及不知是什么切成的白色细丁。
盖子一揭开,药粥的香气便弥散开来,虽然带着药味,但是并不令人反感,米饭的香气和肉香奇妙的融合起来,令人胃口大开。
楚玉盖上盖子,便伸出手将托盘顺了过来,道:“你回去吧,这个我来送。”
似是料不到楚玉会如此,那侍女一脸见了鬼的受惊神情,也没能阻止楚玉把托盘拿走,过了好一会儿,楚玉见她用一种很梦幻的神情行了一礼,接着好像梦游一样,以近乎漂浮的姿态朝原路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发出做梦一般的呢喃:“我一定还没睡醒。”
与一直维持着震撼表情的越捷飞走到沐雪园门口,楚玉回想起方才那位壮士的前科,微笑着让出一步,以眼神示意越捷飞先行,在前面顶着,假如花错杀过来,她也好有盾牌。
这时两人听见园内传出声音,楚玉又连忙摇摇头,示意越捷飞且慢。
那声音是容止的,漫然悠长,有一些虚弱,可是更多的却是惫懒无奈:“我说阿错,你这么守着,也不是办法,总不能让他们一辈子不进来,我一辈子不出去吧?”
接着便有一道沙哑的声音响起:“你不必多说,倘若不是因为我的伤势不便大肆动武,我定要把那伤你的人刺穿千百个窟窿。”不必分辨,这个声音,自然便是花错了。
楚玉听见身旁一声轻哼,才升起不妙的预感,但已经阻止不及,越捷飞大步的跨了进去,冷声道:“伤了他的人是我,倘若不是公主阻拦,我会下手更重些,把他给杀了。”
随后楚玉便听见花错反唇相讥:“我当是谁,原来是手下败将的师弟,真是丢人,没办法与我堂堂正正的较量,却对不能动武的阿止出手,你们一门也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你不是时刻跟随着公主么?她在哪里?”他的声音沙哑低柔,但是说起话来却十分狠毒刻薄,声音不大,但是却好像细细的真,一直扎着人最痛的地方。
越捷飞这一个冲动,把自己给暴露了,心知没办法继续听墙角,楚玉叹息一声,抬脚跨入门内。
朝园内林中走了两步,顾不得看越捷飞与越捷飞对着的那条红色人影,楚玉的目光,直接落在了半躺在青石台上的容止身上。(未完待续)
第四十二章 豌豆美少年
一看见容止,楚玉的目光就几乎错不开了,倒不是这时候容止有多么俊美,主要是他现在的着装,比较有个性。
容止半躺在青石台上,靠着梧桐树,他的身下垫着四层棉被,而身上也裹着一层一层的被子,里三层外三层的,把原本一个身材修长风度翩翩的美少年裹得好像一个球一样,楚玉很克制的才没有用眼神去数他身上一共裹了多少层。
楚玉小时候看过一则童话,是说一个王子想找一个真正的公主当妻子,结果挑了许多公主都难以判定,最后在一个下雨天,遇见一个来城堡里借宿的姑娘,那姑娘自称是真正的公主,于是王后便给姑娘亲自准备床铺,她在床板上放了一颗豌豆,然后在豌豆上铺了二十层床垫和二十层羽绒被,第二天他们来问公主是否睡得好时,公主说她几乎整夜没合眼,身下好像有什么硬东西,弄得她的皮肤青一块紫一块的。因为有着无比娇嫩的肌肤,这位公主被认为是真正的公主。
现在的楚玉,也很有往容止身下的被子底下放一颗什么豆的冲动,虽然被裹成圆球的样子有些可笑,可此时被柔软羽被埋住身体的容止,脸容苍白得接近半透明,半敛着漆黑的眼眸,像是被上好的丝绒小心翼翼呵护着的珍贵易碎的艺术品,不能有半分损伤。
看见楚玉惊诧的神色,容止瞥一眼自己身上,无奈的笑道:“我说想出来吹吹风,阿错便一定要把我弄成这副模样,让公主见笑了。”
他神情坦然自在,好像昨天的事是一场幻觉,楚玉顺着他的意思微微一笑,道:“他也是为了你好,你现在这样,吹不得风,不过……这么厚的被子,伤口没有压着吧?”昨天的一幕,她自然不会忘怀,但是此时她还没有摸清楚容止的目的,眼下也不是与他正式翻脸的时候,能装一下胡涂,自然是好的。
此时楚玉才想起来,她好像一直没有见过那位药罐子剑客花错,连忙转头朝一旁红影所在的方向看去,原以为会看见一个脸色苍白瘦骨如柴的男人,但是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火烧般的艳红。
花错的样子,其实说不上多么俊美,他的五官分开看都十分的平凡,可是凑在一起,却生生的焕发出不一样的骄狂风采,一身鲜红的衣裳令他看起来几乎是有些艳丽,他的嘴唇没有血色,却十分骄傲凌厉的勾着,弧度宛如剑尖一样锐利,几乎能刺伤人,楚玉完全看不出来,他是一个需要用珍贵药材吊着才能活命的人。
他看起来大约二十三四岁的模样,手里拿着一柄剑,这剑的剑身比起普通的要稍微窄一些和薄一些,并且微微发红,也不知是映着他身上的红衣,还是本身色泽如此。
见楚玉忘了过来,花错狂傲一笑:“长公主殿下,希望您能管好自己身边的狗,不要放他出来随便咬人,要是一不小心被人宰了,那就糟糕了。”
他话语中指桑骂槐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就差没有指着越捷飞的鼻子破口大骂了,面对这种侮辱,越捷飞自然也没必要忍受,他拔出剑来,飞快的朝花错刺了过去。
花错等的就是他主动出手,冷笑一声,手腕轻抖格住他的剑势,一击之后,两人谁都没有收手的意思,反而更加激烈的打了起来,越打越远离,几乎将楚玉和容止忘在了一旁。
楚玉看不太清楚他们的动作,但是见容止毫不关心,连看都不看一眼,便也暂时放下不管,昨天流桑说过,假如打起来,败的人应该是花错,因为花错体力不足,不能久战,现在就是验证这个判断是否正确的机会了。
她就算要阻止,也要等他们“久战”之后,看出胜负了再说。花错口舌锐利恶毒,越捷飞沉不住气,让两人都吃一点教训也好。
看容止正闲着,楚玉便在青石台边放下手上的托盘,揭开瓷盅的盖子,道:“我给你带来了一碗药粥,趁着现在还热,赶紧喝了吧。”
容止微微一诧,随即露出柔和的笑容:“多谢公主。”他动了动身子,慢慢的从预备里抽出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拿起托盘上摆放的勺子,轻轻舀了半勺,再慢慢的送入嘴里。
药粥入口,他的手顿了一下,一直留神观察的楚玉连忙问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不。”容止抿一下嘴唇,微微笑道:“很好吃,多谢公主为我费心。”
楚玉松了口气:没事就好,刚才也不知怎么的,她直接联想到粥里有毒了。
在楚玉的注视下,容止一口一口的,慢慢吃光了药粥,他安静含笑的模样柔软而无害,楚玉凝视着他,心里叹息:假如容止真的如同外表这样乖巧无害,该多么好?
可假如那样,也大约不是容止了。
喝完了药粥,花越二人那里的战斗也接近了尾声,花错面上泛起了艳丽的绯红,这让他的五官看起来洋溢着骄横的艳丽,而他的动作,也不似最开始那样凌厉狠毒,慢慢的散乱起来。
两人周围的树林是一片狼籍,绿竹梧桐伤的伤,断的断,清幽之气荡然无存。
楚玉正在想要怎么出言阻止这两人,容止却早她一步,他看也不看二人一眼,放下勺子,悠然漫声道:“你们非要毁了我的园子不成?”提醒之后,他的声调陡然一沉,“越捷飞,花错言语罪你,你出了气也就算了,不要得寸进尺。”
几乎是立刻,两人同时住了手,花错单手扶着胸口,低头喘息不已,而越捷飞神情虽有不甘,可是却好像有什么顾忌,压抑住了他的冲动。
楚玉端起托盘,对容止道:“你这些天假如身体不适,我让桓远暂代你处理事务。”
容止笑笑,道:“好。”他神情从容平静,好像了然的看透一切一般,对于楚玉明着说是要帮他减轻负担,实际上是分权的行径完全没有该有的反应。
楚玉轻叹一声:“你好好修养。”假如容止的目的能更加明确一些,假如他不是这样的完全看不透,也许她还不会如此戒备,她一直在想,自己这么做,究竟是不是正确的,尽管原本计划得很好,可是真的临到实行时,还是会有些过意不去,“这药粥假如你喜欢的话,我让人每天给你煮。”
听她这么说,容止却露出了诧色,他慢吞吞的开口道:“公主,你知不知道,这药粥有什么功用?”
难道不是补品么?楚玉心底狐疑着,听他不紧不慢的继续说下去:“除了补气养血之外,这药粥里的一些药材,是用以补肾的。”
补肾,更直白一点的说,就是壮阳。(未完待续)
第四十三章 花伤并鹤唳
补肾?壮阳?
饶是楚玉做好了十分坚强的心理准备,听见这个答案,依然忍不住想要抓狂。
这家伙,哪里像是肾虚的模样?
这种粥究竟是哪个混蛋煮的?
容止笑吟吟的道:“我猜想,是府内尚药司的人所为。”他眨眨眼睛,目光纯洁极了,“他们猜想我也许是因为服侍公主不力,才会遭到如此惩罚,于是特意给我进补,我回头找他们说说便好。”
楚玉望着他,目光也纯洁极了,好一会儿才领会他的主题思想:敢情公主府里那个什么尚药司的人,以为容止是因为在与她进行某种活动时不够卖力,才被她下令打成这样的?!
其实当时的情况,叫外人粗略看来,也确实是惹人误会:楚玉和容止走入杏花林中,越捷飞在外蹲守望风,片刻后越捷飞入林,再来是容止重伤着勉力走出来,接着楚玉衣衫不太整齐的,身上还有明显的在地面上滚过的痕迹,面带不悦之色的走出来。
综合以上现象,再经过流言的扭曲,最后便成了一个十分惊怖的故事。
容止平时待府内上下都算不错,也积累下不少的人缘,尚药司是公主府内专门司职医药的机构,医官又与容止交好,便想帮容止一把,于是与厨房联手精心调制药粥,差人给容止送去——便是楚玉端来的这盅。
楚玉现在觉得手上端着的托盘无比烫手,端着难受,但是丢也不是办法,过了一会,她才想起来问:“你既然知道,又为什么要喝?”
容止凝望着她,柔声道:“因为是公主你端给我的啊,我永远不能拒绝公主的。”
他的声音那么温柔,楚玉与他对视片刻,终于正视了一个从前不愿去正视的问题:会不会,也许,可能,容止的心,真是向着山阴公主的?也许在她的观念中,不可能有人甘心与别的男人一起服侍一个女人,可是在这个疯狂的时代,又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楚玉从前一直不愿意这么想,不是不能,是不愿,因为倘若容止真的是喜爱着山阴公主的,那么,她的到来,算不算是夺走了他恋人的躯壳呢?
假如他知道这身躯之下的灵魂已经换了一个,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可是,她又能怎么办呢?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来到此处,更不清楚山阴公主魂归何方,她要去哪里,寻找一个真正的山阴公主给他?
倘若他知晓真相,又会不会因此伤怀甚至愤怒?
不管是出于哪方面的考量,都不能说出事实。楚玉默默的想。假如今后证实了她的猜测,也只有尽量的补偿他。
虽然在情感上,楚玉依然不愿相信这件事有百分之一真实的可能。
楚玉垂着眼眸,仿佛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假如我要杀死你呢?”她才说完,那边花错便警惕的看向她,手再一次紧紧的攥着长剑,只要楚玉稍稍有不利于容止的举动,他便会动手。
容止伸出手朝花错摆了摆,目光却一直胶着在楚玉的面上,道:“只要是你的愿望,我都会为你达成。”
楚玉终于无法再维持表面的平静,扭头就走。
走出很长的一段路,楚玉才慢慢的冷静下来,她深吸一口气,藉此摒除脑海中关于容止的事,边走边随口问一旁的越捷飞:“你对那花错知道多少?不管多少,都给我仔细的说一遍。”
越捷飞跟着楚玉的脚步,道:“是,公主。”
花错原本是江湖人,一手凌厉狠毒的折花剑十分出名,昔年他与一个年岁相仿的鹤姓少年一道四处游历,两人皆是剑术高手,人称花伤鹤唳,一时风头无两。
但是大约四五年前的时候,两个少年不知道因为什么闹翻,分道扬镳,而很快的江湖上便失去了花错的踪影,再过两三年,花错被仇家找到围攻,虽然他杀死了所有人,但是自己也身受重伤,便来到公主府找容止,由容止将他作为面首安顿进来,一直以药材吊着性命。
越捷飞还说了些花错在江湖上的战役,说得比较专业,楚玉听不太懂,说话间,两人已经走近尚药司,途中楚玉将烫手的托盘随便交给遇见的侍女。
楚玉早些天在府内闲逛时,便曾经路过这里,只是没有进去一瞧,但是路线却还是记得的。一进尚药司的院子里,便闻到浓郁的药材味,有几名医工学徒正在院子里以刀圭量取药末分装,专注得连有人到来都没发觉。
楚玉径直走入里屋,屋内坐着两人,一个五十多岁,还有一个三十多岁,身上穿着很庄重的服装,应该便是府上医官。他们都正在阅读书籍,楚玉轻咳一声惊动二人,趁着二人行礼之际,问道:“容止的伤势,你们去看过没有?”
年长的那个低头答道:“回公主,容公子的伤势并无大碍,只需修养数十日,便可痊愈。”
楚玉点了点头,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她既然过来了,也不能就只问这么一个问题吧,但要说让她问那个壮阳的粥,她也实在不晓得应当如何开口。她佯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顺着屋子行走,目光晃过靠墙的书架,最后落在两人面前的桌案上,书架和桌案上都摞着一些书籍和诊断记录,还有公主府里用药的记录。
看情形,这两人是在整理过去的资料。
楚玉随手抽了几本册子浏览,看着看着她皱起眉来。
原本只是随意的翻看,渐渐的楚玉看出一点不对劲,在三年半到四年前左右,这段时间里,诊断记录竟然是一片空白,好像凭空缺了这一块似的,不过与诊断记录不同,药物消耗的记录却还在,并且就正好摆在桌案上,她取过来那本册子,低头仔细的阅读。
那段时间的药物消耗量十分的大,楚玉拿了另外几段时间的记录做对比,三年半前那段时间,府内的药物消耗超出正常水准三四倍,并且,大部分都是治疗外伤的药物。
联想起越捷飞方才说的话,楚玉眉头一皱,张口便想问那两名医官,话到嘴边又转个弯咽回去:倘若真的曾经发生过什么大事,作为公主不可能不知道,而那份不见了的诊断记录,也许是刻意销毁掉的。
念头一转,她的话便变成了:“你们在这里多久了?”(未完待续)
第四十四章 怀才气自华
“三年。”年老的那名医官恭敬的回答。
楚玉扬扬眉毛,放下记录册子,便朝外走去。
时间,掐得可真是恰到好处。
那一段,被掩盖住的时间,也许是无意,也许是有意,但是想必都是很值得深究的过去,然而她不可表现得太过明显和急切。
因为现在她是山阴公主。
楚玉已经吩咐人把应该处理的事务暂时移交给桓远,当然,这并不是说,马上就让桓远取代容止的地位了,因为不管是人缘还是威信,乃至经验手腕,桓远应该都不如已经做得手熟的容止。
而假如一下子进行权力移交,先不说容止那边,光是下面就恐怕会引起动荡甚至反弹。
因此名义上的借口仅仅是暂代处理,实际上也只能暂时如此。
她让桓远去容止那里,一方面是把印鉴取来,另一方面,也是带着批条和帐目去请教容止,容止是一个现成的前辈,拥有丰富的经验,在他的指导下,能够事半功倍,假如让桓远自己摸索,也许会走许多弯路。
等容止伤势好些了,大部分的权利也许还是要还回去的,不过桓远也可以分过来一些做,但不会太多。
循序渐进,不骄不躁。
楚玉有那个耐心。
回到自己的住处,楚玉让人调来府内的人事记录,从四年前一直到现在的,之所以要这么多,是为了混淆目标,不让人看出来她的直接目的,不过关上门后,楚玉翻看的,还是从三年前到四年前的那段时期。
有些出乎意料但是又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楚玉看到三年前公主府内苑有一次庞大的人事大换血,换而言之,内苑的人,三年多前和现在的,完全不是同一批,而那些被换走的人,记录上则没有做太过详细的说明。
那个时候,一定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才会有如此剧烈的变动。
但是楚玉现在所正在考虑的问题是,是不是真的要去探究,假如花费心力探究出来的结果,与她所想像的不一样,反而因为太过分心去做这件事导致她做出失误判断,那么岂不是得不偿失?
可放着不去理会,楚玉的好奇心始终压抑不住,而那件事也未必与眼前毫无关联。
让人把宗卷拿走,楚玉慢慢的在公主府里踱步,希望能藉由流动的空气吹散她心底的谜团,可没走出东上阁多久,远远迎面过来一人,楚玉一看便忍不住有些无奈的笑起来。
那人是柳色。
山阴公主的面首楚玉最后留下了六人,容止是不知深浅,桓远是身份特殊,花错是怀有痼疾,流桑是年纪尚小,而柳色与墨香两人,却是纯粹作为花瓶摆设留下来的,公主府也不是养不起两个闲人。
这六人里,除了天真的流桑外,楚玉最放心的,反而是这两人,只不过他们留下来的目的令她有些啼笑皆非,墨香虽然平时没什么小动作,但是前些日子光溜溜跑到她床上的举动却是令楚玉吓了一跳,而相比墨香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柳色则是更为细水长流的骚扰。
虽然被限制不能随意闯入东上阁,可每当楚玉走出东上阁时,柳色几乎总能有意无意的晃到她面前,比偶遇还要偶遇,理由千奇百怪,借口五花八门。
就好像大大前天,楚玉看见他时,他正一脸迷惑的左右顾盼,目光扫到她后立即欢悦的跑过来,竟然自称迷路了。那时两人所在的地方距离公主府主干通道不足二十米,这样的借口他也好意思找出来。
再说大前天,柳色从她身边走过,就在即将走过去时脚下歪一下,然后倒在地上眼泪汪汪的看着楚玉,楚玉当时很想告诉他,他的演技和驸马爷不是一个档次的,就好像三流小明星和奥斯卡影帝之间的差距那么大,不过最后她还是没说什么,把柳色交给附近的侍卫送回去了事。
至于前天就更为有趣,楚玉远远看着柳色蹲在地上摆弄什么,一时好奇便走了过去,却见他一脸苍白,眼角挂着泪珠,手中拿着把小铲子,正在……葬花。
比林妹妹足足先进了一千多年。
柳色的小把戏每次都十分拙劣,让人一眼就能看穿,让楚玉无奈之余,又觉得很好玩,每天一段不重样的小插曲,甚至忍不住有些期待。
可是今天却好像有些不同了,柳色直直的朝她走过来,中途既没有故意扭着脚,也没有左顾右盼,更不曾吐血葬花,他来到楚玉面前,停下来一脸的哀凄:“公主近来每日里不是与容止在一块,便是去找桓远,是柳色有什么做得不好,让公主厌倦了么?”
楚玉凝视着眼前的少年,柳色只有十八九岁,他出身贫苦,没怎么念过书,身体也不太强壮,唯一的特长,便是天生的美色了,将前程赌在身为人男宠之上,是无奈的选择,也是他不甘心贫苦的yu望驱使。
比起容止,柳色的心思目的简直宛如玻璃一样透明。
心中念头打定,楚玉笑眯眯的看着柳色,道:“你知道我这些天为什么不理会你么?”
这些日子以来,不管柳色怎么使尽手段,楚玉总是对他爱理不理,态度漠然,冷不防的亲切起来,让他忍不住有些受宠若惊:“柳色不知道。”
楚玉微微一笑,把已经检查过一遍的腹稿说了出来:“你相貌极美,但是比起桓远容止,仍然是差了不少,须知美貌只是皮囊,终有一日会衰老,内在的才华才是最重要的,正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桓远便是如此。”
柳色艰难的想了想,没说什么,走了。
越捷飞好奇的问:“他这就走了?”老实说,楚玉方才的话,他没怎么听明白。
楚玉笑吟吟的道:“大概是培养气质去了。”短期内,不用担心他再前来骚扰。
才处理好柳色,另一条道路上走来的人影却让楚玉才稍微好些的心情沉了下去,对方明显是冲着她走来的,所以楚玉也不做无谓的躲藏,做好心理上的武装便大大方方的迎上去,道:“忍者……驸马。”好险。
何戢走近,温文有礼的道:“公主,今日上朝后,陛下对我说,已经许久不曾见公主了,希望公主能入宫去见他。”
陛下,也就是现在的皇帝,同时也是山阴公主的弟弟,刘子业。(未完待续)
第四十五章 近亲情反怯
终于来了,楚玉心中一沉,随即暗叹了口气。
山阴公主的弟弟,也就是现在的皇帝陛下,就楚玉所知的历史资料,是个荒淫好色的少年皇帝,并且,好像在亲缘关系之外,与公主有那么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暧mei。
楚玉所以一拖再拖,不主动去见刘子业,也就是因为那么一份暧mei,在公主府里,天大地大她最大,只要她不想要,没有人敢强迫她,可是一旦入了宫,她便处在了被动的位置,倘若刘子业对她有某方面的要求,却被她断然拒绝,会不会因此为她招来杀身之祸?
但不管怎么不情愿,应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假如她现在因为害怕就抗命不从,那才是死定了呢。
见机行事随机应变吧。
主意打定,楚玉果断的道:“走吧。”
何戢讶然的望着楚玉:“公主就这样入宫?”眼神还带点儿不可思议。
楚玉先是一愣,随即想起来自己昨日剪了头发,仅仅及肩,便一直披散着了,这打扮在自家里没人敢说什么,可是她现在要去的地方是皇宫,不能如此仪态不整。
楚玉回房让幼蓝给自己梳发,只梳了一个简单端正的发髻,头一次上了淡妆,而后换上较为正式的服装,这一准备又是近半个时辰过去。
在这做准备的当口,楚玉听见屋外有兵刃交戈之声传来,紧接着听见越捷飞的呵斥:“花错,你擅闯公主居所,要做什么?”
花错嘿的笑了一声,道:“就算我要杀人,也不会这么光明正大的来做,是容止让我来见长公主,有件事物必须交给她。”
越捷飞马上反应道:“什么事物,我先看看。”
门外又传来打斗的响动,似是这两人又交起手来,过了片刻楚玉才听见花错嘲弄的声音:“容止给公主的东西,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过问了?倘若这其中放置的是私房话,你也要看不成?”
楚玉预感假如放任他继续说下去,接下来不知道会有什么狠话吐出来,便起身开门打断他们:“停手。”她先对越捷飞点点头,“不妨事。”随后望向花错:“是什么?”
花错手腕一转伸出来,在他的掌心上,静静的躺着一只拳头大小的丝囊,里面满满的不知道填装着什么。花错道:“这是容止让我交给你的。”
楚玉接过,对他展颜一笑。
花错收回手,抬起眼来,漫不经心的瞥向楚玉,一看之下却不由得一怔。
他平日里甚少见公主,就算瞧见了,也极少正眼仔细的看她,印象里那少女周身始终带着靡丽的气息,这两日来更是没有整齐模样,可今天乍然近距离的看见盛装的楚玉,她目光清澈而高远,神情坚定却不逼人,一洗胭脂的娇慵,若山间有泉流淌,若林间有风轻柔。
花错惊讶过后,却是不由得皱了下眉,冷笑一声,转身离去。
楚玉好奇的解开紧缚的缎带,拉开丝囊的袋口,发觉丝囊之中盛装的都是香料,各种切碎的香料混合在一起,散着宁和舒缓的香气。
楚玉不知道容止这时候送来东西是什么意思,但是想来他也不会做无谓的事,此举必是别有用意的,楚玉想了想,将丝囊的口系好,仔细的放进怀里。
这回出门是为了入宫,公主府门口已有一架华丽的车舆在等待,两人才坐稳,车驾便开始动了起来。
楚玉与何戢共乘一车,两人坐在车内,之间隔着大约有一米的距离,但楚玉依然觉得很不自在,神情也随之僵硬起来,何戢很关切的望着她:“公主若是身体不适,不妨现在回府。”
楚玉淡淡笑道:“我若不入宫,陛下恐怕会怪罪你。”现在才说这废话,不觉得晚了一些么?刚才干什么去了?
何戢极为诚恳的道:“我就算拼着受陛下责罚,也要也不能罔顾公主的身体啊。”
楚玉叹了口气,摇摇头,闭上眼睛靠在身后的软垫上,假装闭目养神,不再理会何戢。论起拼演技,她实在不是这位的对手,更何况,就算拼赢了也没什么好处,表面的和睦并不能改变内里的事实,这是双方都心知肚明的。
公主府距离皇宫还算较近,不一会儿便抵达了目的地,何戢将楚玉送到宫门处,便与她分别,随后楚玉由宦官引领着前去见皇帝。
在见到刘子业之前,楚玉做过无数种可怕的设想,她的历史知识并不算深厚,可也大概知道,刘子业是一个好色又残暴的少年,这样的少年倘若是普通人,也就为害一下乡里,可偏偏他是皇帝。
楚玉甚至很认真的考虑过,假如刘子业向她提出某种要求,她是否应该谎称自己好朋友来了,藉此逃过这一次?
由于先入为主的对刘子业有极坏的印象,楚玉几乎把这个与山阴公主有血肉亲缘的少年想像成一个面目狰狞青面獠牙的怪物,也因为如此,当楚玉看见刘子业时,脑海中的想像与眼前所见是极大的反差。
楚玉见刘子业是在后宫中一座空闲的大殿里,宽敞的殿内,那个身穿玄色衣袍的少年靠在桌案边,与墨香同样是狭长的眼睛,可这少年的眼睛却闪烁着焦躁的戾气,令他看起来有几分阴狠。那苍白的脸容上写着痛恨的不耐,可尽管这样,他的面貌却是出乎人意料的……俊秀。
忽略他暴躁的神情,这少年的相貌,竟然是算得上十分端正清俊的。
少年看见楚玉,双眼一亮,一扫不耐之色的扑过来,将楚玉紧紧的抱住:“阿姐,你有好多天没来看我了!”
这少年便是当今南朝的帝王,刘子业。(未完待续)
第四十六章 暗香缘何绕
刘子业扑过来的刹那,楚玉心头大叫来了来了,但是却也只能老老实实的站在原地让他扑。
被一双手臂牢牢的箍住,楚玉的身体顿时僵硬无比,冷汗直冒。
不会这么直接就那什么什么吧?
但是出乎楚玉的意料,刘子业并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就只是静静的抱着她,脑袋埋在她肩头,一动不动的,好像睡着了一般。
楚玉心中忐忑,不知他要做什么,却也不敢妄动,也同样安静的等待着。
先前胡乱想的说辞,这一刻竟然是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约是直到楚玉僵直的身体接近麻木的时候,刘子业才终于出了声:“阿姐,你这么些天不来看我,是不是讨厌我了?”
楚玉揣摩他的语气,似乎并没有质问或指责的意思,才慢慢的筛选词汇,道:“怎么会?我前些日子身体不好,休养了数日,这两日才稍微好些。”
“怎么会这样?!”刘子业听了一惊,连忙松开楚玉,仔细的端详她的脸容,好一会儿才忧虑的道:“阿姐你的脸色好生苍白,要多吃补品才行。”
楚玉心说这纯粹是被你给吓的,再说养生之道可不光是在于吃补品多少,不过她并未多言,只是任由刘子业拉扯着坐到桌案边,刘子业唤来在殿外守着的宦官,口述了他的旨意,赐给长公主大量的珍贵补品和珠宝绸缎。
楚玉在旁听得头皮发麻:这对姐弟平常的小意思都如此大手笔么?那正式的封赏又会有多少?
宦官告辞之后,刘子业的手又一次爬上楚玉的腰,身子一歪就躺在她跪坐的双腿上。
楚玉心中咬牙,暗道这小鬼倒是会躺,不过刘子业的动作似乎并无猥亵,他就只是很安静的躺在楚玉的腿上,随着一呼一吸,时间慢慢流逝,他面上的暴躁戾气逐渐消散,最后竟然变作一片安宁平和。
他的脸容微微苍白,神情有一种紧绷之后放松的释然,方才的模样与现在相较,简直就宛如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楚玉几乎怀疑在自己一眨眼的功夫,有人把躺在自己腿上的少年皇帝给调了包,现在在她面前的,仅仅是一个面貌相同的人。
刘子业轻轻的舒一口气,道:“阿姐你今后可要常来看我,你不在,我烦心得很,总想杀人。”
这句话,让楚玉心头一沉,知道刚才所想不过是错觉,这个神情安宁的少年,依然是那个狠毒残暴的小皇帝。
楚玉暗道既然知道你想杀人我还常来做什么。虽然从外面看,两人一片姐弟和睦亲融的气氛,可楚玉心中惊惧无以言表:天知道躺她腿上这少年曾杀过多少人?听他的语气,杀个把人就好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平常,倘若他现在生气了,是不是会下令把她给砍了?
她面色虽然沉静,心中的警戒却是提到了最高点,能不说话就不说话,以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
过了片刻她又听刘子业慢慢开口,带着点儿疑惑:“对了,阿姐,你今天身上的香气好像有点儿不对,和以前不太一样呢。”
楚玉愣了愣,想起临行前容止给她的香囊,念头在脑中转了五六个旋儿,她轻声道:“今天出门前恰好沐浴了一番,用了新的香料,所以与往日不太一样了。”那香囊的气味与她初次醒来时屋里的熏香类似,她还没觉察出其中有什么细微不同,这刘子业倒是觉察出来了。
“哦。”刘子业不再多问,他眯着眼睛,脑袋在楚玉腿上蹭了蹭,像是找个更舒服的姿势躺好,“阿姐身上总是这么香呢,每次我头疼,闻到阿姐身上的香气,就好了许多。”
楚玉随口应着,盯着睡在腿上的少年,目光如临大敌,好似看着可怖的生物。
传说中,历史上,荒淫暴戾的废帝刘子业,此时竟然像一只收起了利爪的小猫,慵懒的睡在她的腿上。
午后的阳光温暖和煦,从窗口打进来,打在两人身上,这情形倘若是发生在寻常人家,只怕并不出奇,可是皇室之中,怎么会有这样的情形出现?
楚玉很是困惑。
躺了片刻,刘子业又不太老实的翻了个身,眯着眼睛,扯住楚玉袖子拖长声音:“阿姐,你帮我按一下额头吧,我这两年常常头疼,阿姐按着就会很舒服呢。”
楚玉先是不解,随即明白过来,她伸出手指,轻柔却坚定的按在了刘子业的太阳穴上,缓慢的施加力量揉动,同时,方才的一些疑窦,在心底汇聚起来,也慢慢的浮现出一个令她惊骇的答案。
告别刘子业离开皇宫时,已经接近黄昏时分,楚玉走近宫门之际停下脚步,从怀里取出容止临行前交给她的香囊,放倒鼻尖下深深的嗅了嗅,慵懒的香气进入肺腑,使整个人都舒展平静起来。
这香囊,似乎是有安神静气效果的。
而刘子业,又似乎是有着某种暗疾,时不时头疼,导致平日性情暴戾动辄杀人,也许应该称之为间歇性狂躁症,而山阴公主屋内的熏香长年累月的点着,时日长了,也便沾染到了山阴公主身上,因为这香气能舒缓刘子业的神经,于是刘子业便认为和这个姐姐在一起分外的舒适,各方面都对她宽待不少。
而自从楚玉成为山阴公主以来,她嫌整日点着熏香气闷,便令人撤去,时日久了身上香气渐渐的淡去,倘若不是今天有容止送来的香囊,只怕根本起不到舒缓少年皇帝神经的作用。只不过直接从香料散发出来的,和人身上沾染的香气毕竟有所不同,才会让刘子业察觉细微异样。
楚玉仔细回想每一个细节:假如仅仅是香料便能让刘子业的情绪缓和,山阴公主为什么不说,直接把香料提供给刘子业,她也就不必频频进宫了……又或者,她其实是故意不说的?!
故意隐瞒真相,甚至,连刘子业发病的原因,也是因为她?!
虽然逐渐转夏,天气渐热,可楚玉还是被生生的又惊出一身冷汗。
手脚冰冷得好像浸在雪水里。(未完待续)
第四十七章 不闻旧人笑
一步一步慢慢走出宫门,何戢的车舆还在宫外等候,越捷飞靠在车边,嘴里叼着一片树叶,眼睛半合,好似昏昏欲睡。
楚玉上前拍醒他,上车,回府,路上与何戢依然是一路无言。
回府的时候楚玉在东西上阁交界处与何戢分开,两人斯文有礼的道别,各怀鬼胎,相敬如宾。
楚玉回到住处,下意识的摸出银簪,才俯下身,脑海中随即浮现容止漆黑幽深的眼眸,她撇撇嘴,手腕一转银簪又收回袖子里,不过一下子戒掉开始便依赖上的习惯,总是有些不好受,心头好像没什么轻挠一样的微微躁动不安。
定下神,楚玉唤来幼蓝,让她把前阵子撤去的熏香炉子搬回来,再给她点上。
门窗闭锁,舒雅轻靡的香气很快的便充盈着房间,让整个人的神经都放松起来,但是楚玉却没办法安宁的睡过去,她坐到床边的桌案前,自取纸笔,大张的白纸摊在面前,她垂眸沉思,握笔的手却悬在半空,迟迟落不下去。
发生了容止那件事后,楚玉便有了更深一层的危机意识,这年头面首不可靠,侍卫不可靠,驸马不可靠,连皇帝也看起来很不可靠,她唯一能够放心相信的便知有自己。
思量片刻楚玉还是放下笔,叫来幼蓝吩咐了几句,幼蓝回以惊愕的目光时,楚玉微笑道:“记住,不要多打听,不要多问,按照我说的去做便是,我自有打算。此外不要让太多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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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早,楚玉早早的起来,把跟自己一样被熏香薰了一整晚的衣服穿在身上,犹豫一下带上容止昨日送的香囊,坐上自己的车舆,上午未过半的时候便入宫去了。
昨天她虽然根据所看到的做出一些推导和想像,然而毕竟没有充分的证据来支撑,昨日所见,也许只是巧合,想要证实,最好自己再用眼睛亲自看一遍。
这回楚玉见到刘子业,却不是在空荡荡的宫殿里了,她被宦官引领到皇帝的书房,也就是所谓的御书房里,便又看到那个脸容苍白的少年,一脸阴戾的坐在长几后,眼神狠毒得骇人。
他丝毫不遮掩满腹的杀意,就这样喧嚣着张扬喷薄而出,这少年尚不足弱冠,心肠却好似被早已墨汁染得漆黑,楚玉见了心下一凉,又忍不住忐忑起来。
虽然她府上男宠,也有心怀叵测者,然而没有一个如他这般毫不遮掩全无克制,那些人所做之事,必然是有理可偱有利可图的,并且在某种程度上受她身份的钳制。
可是刘子业呢?他身为帝王,手中的权力在王土之上无可限量,偏偏是这样喜怒无常的脾气……
刘子业好似正在发怒,他不经意抬起眼来,瞧见楚玉站在门口,却没有如昨天一样扑来,只阴沉沉的道:“王姐,我想杀人。”今天的刘子业不再像昨天那样扑过来,显出了几分为君者的持重,可这样才让楚玉更为的担忧。
楚玉心头一突,面上却不动声色的走过去,轻声道:“杀谁?”不会是她吧?现在跑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温柔的香气在空中飘散,宛如丝缕一般的抚过刘子业刺痛的神经,他深吸一口气,忽然不再那么暴躁了,可眼神依旧有些阴沉:“有个人太讨厌,每天上书教训我,我很不想看见他。”
楚玉慢慢的跪坐在刘子业身边,目光瞟过桌案上的谏书,将其中几行收入眼中,大概意思是说小皇帝行为不检,宠幸奸邪,有失君王风范什么的。
这谏书写得很不客气,刘子业又是这样的脾气,楚玉觉得那大臣能活到今天,实在是老天保佑。
刘子业抬手一挥,那奏章便被扫落桌下,他身体歪斜倒在楚玉腿上,深吸口气后,发出一声舒服的呻吟,片刻后他懒洋洋的拉楚玉的衣袖:“阿姐,你怎么今天又来了?是不是缺什么?我立即下旨赏赐给你。”
楚玉无声的摇摇头,尽可能压抑住心中的异样,柔声道:“什么都不需要,我前阵子来得少了,今天特意补偿一下还不行么?”尽管这身体与少年皇帝是至亲的血肉,但心理上,刘子业对楚玉而言不过是个拥有可怕权势的陌生人,就算刘子业表现出多么的依赖,可是楚玉的反应,依然是戒惧审慎居多。
她不过是一千多年后错误到来的游魂,要她对一个才见两次的恶魔产生亲情,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仔细观察刘子业的神情从暴躁一点点逐渐变得平和,楚玉的心也在一点点的往下沉:她的猜测,大概是正确的。不管真相如何,刘子业的情绪,确实会被这种香气所影响。
如此推算,山阴公主所以这么受皇帝偏爱,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那么,接下来所需要思索的是,这是容止的主意,还是山阴公主本人?
目光触及地面上的谏书,楚玉伸指帖上刘子业的太阳穴,像昨天那样为他按揉,趁着他神经放松的时候,问道:“陛下刚才说要杀人,究竟是杀谁?”
刘子业随口说了个名字,是叫沈深之,楚玉搜索一遍记忆,不认识,不仅没从史料上看过,也从没听容止提过,估计不是什么太重要的人,她犹豫了一会,缓缓开口:“陛下能不能饶恕那人?就将他贬官算了。”
“为什么?”刘子业忽然睁开眼睛,眼底的光芒正对上楚玉,那么令人心寒,“阿姐你从前可是从来不管这种事的。”
楚玉压下如擂鼓般的心跳,不紧不慢的道:“我……”她还没解释,刘子业便笑嘻嘻的打断她:“我知道了,那沈深之相貌很是不错呢……阿姐既然看上他了,我明日便令他去公主府服侍阿姐。”
楚玉张口结舌,想要给自己辩白,但是想想这个理由好像也不错,至少比她编造的那个更加合情合理,便闷声背下了这黑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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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名改了下,觉得这个更好玩儿~~~(未完待续)
第四十八章 但见新人哭
可以确定的是,山阴公主有能力影响身为皇帝的刘子业的判断和决定,不过这个影响的程度能有多少,还需要今后慢慢的逐步了解。
楚玉并不因此觉得惊喜,相反她很是惶然,假如今后发现自己的影响力比想像的更大,她也许会更为惶然。
就好像一个不怎么喜欢花钱的人,手握着宝藏金库的钥匙一般。
与刘子业扯些不着边际的话,楚玉在宫里又心惊胆颤的待了半日,听小皇帝一会儿像正常少年一样撒娇,一会儿又阴着脸怨恨发狠的说要杀谁,七上八下的锻炼了半天的心脏强度,最后离去前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才松口气。
这回出皇宫时,楚玉没有太着急,她一边走着,一边悠闲的四处张望,暗中记下周围环境。
顾盼之际楚玉却瞧见一个人,其实宫中可以瞧见的人不少,但唯独这个人,让楚玉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目不转睛的深深凝望。
那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论貌美,他不如柳色墨香,也就是容止桓远那个等级,楚玉这些天来阅惯美色,早已能视美色如浮云,可是这少年不同,太不同了。
他的双眸清澈,却不似容止那般深沉,而是一种接近初生婴儿般的纯真无垢,眉宇之间的纯净几乎令人屏息,他虽然行走在这天底下权利yu望最为集中的地方,可是楚玉却觉得他走在红尘之外,没有沾染上人世的半丝爱恨情仇,贪嗔痴怨。
这少年,太干净了。
他身穿几乎曳地的紫色长袍。长袍外笼着一层轻纱,行走之间轻纱扬起,飘然若仙。
容止与这少年年龄相近,气质也有些相仿,可是这两人之间,却有着天渊一般的差别,相反的两个极端,容止是宛如宇宙尽头的黑洞一样深不见底不可度测,怎么都瞧不见真实的心思,而这少年,却仿若世外不染纤尘的水晶,那么的一目了然清澈纯净。
好像觉察到楚玉的注视,少年停下脚步,微微偏头瞧来,望见楚玉时,他浅浅的笑了笑,点一下头,随即又朝前走去。
与楚玉同行的宦官察言观色,小声的冲楚玉耳语:“长公主殿下,那位是太史令天如镜,乃是云锦山一脉的传人,仙术很是了得的,公主如是冲撞了什么晦气,可以请天师大人前去驱邪。这番天师大人入宫,便是为了为宫里闹鬼的屋子驱邪呢。”
太史令只不过是按照体制安排的官职,平时的工作十分空闲,就仅仅是推算历法,不过天如镜的另一重身份却是效忠皇室的天师,因此虽然职位不高,王宫之中却无人敢小看于他。
天师?
回味过来天师是什么意思后,楚玉才萌生的好感立即去了七七八八:这气质纯净的少年竟然是那种装神弄鬼的神棍?反差也未免太大了吧?
这个世界,果然人人都是不可貌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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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自己的车舆上,楚玉已经将方才在宫中瞧见的少年忘却,就算再怎么气质纯净,再怎么表里不一,天如镜也与她没有关系,她不需要驱邪也不贪恋美色,遥遥的一瞥之后,两人之间不会再有什么交集。
车舆之内除了软垫摆设矮几的之外,此时却比来时多了一样东西,是一个被绑得很艺术的年轻男子,他身上是新换的干净衣裳,头发还有一些湿润。楚玉研究了一下那绳子,觉得不是一般高手能绑出来的,就算正常的解开,也至少要解五六分钟。
那青年嘴里塞着白巾,呜呜的说不出话来,一双眼睛却含着愤怒又屈辱的泪水,眼睛里的光芒化作利剑射向楚玉。
这青年便是刘子业送给他姐姐的新礼物——沈深之。方才刘子业觉得捡日不如撞日,早点把沈深之解决了,也省得再一次瞧见他,便在与楚玉闲聊的期间内,下令把沈深之洗干净送到楚玉车上,假如楚玉有兴趣,路上就可以享用,不着急的话,也可以带回府慢慢品尝。
此时车正在往回行驶,楚玉坐在车上,面无表情的承受沈深之的目光凌迟,心中却是无奈的苦笑。虽然她这么也算救下来了一个人,但是保住性命的同时却要身为男宠,这对于有志向的年轻人来说,是更加无法忍受的事吧?
但是楚玉并不打算告诉沈深之真相,也没有打算获得他的感激,她救下此人不过是一时怜悯,并不是多么伟大的情操,也不打算对其推心置腹。只要把这人关在公主府里,就算是取得了初步的胜利,至于今后,还可以慢慢从长计议。
回到府里,楚玉让人给沈深之安排一个住处,就住在已遣散面首的旧居里,如此一来也算落实了他的身份,楚玉叮嘱人对沈深之严加看管,以防止他一时想不开自杀,临去之前她忽然转身望着面如死灰的沈深之,这也是两人见面以来的第一句话:“你如是真的心存死志,旁人很难阻拦得了你,但须知生难死易,假如你就在这里死了,那么不过是我公主府上的一个卑微的面首。永远都是。”
沈深之闻言目光大放异彩,楚玉心知已经打消他内心消极的一面,这才放心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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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楚玉绑着一个男人回府的时候,便已经有人向容止报信,容止彼时正在摆棋谱,听到消息时依旧不紧不慢的用完好的那只手落下棋子:“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与此同时,桓远那里也收到了消息,他闻言愣了一下,面上神情变幻,好一会儿才挥手让那人退下。
府内众人反应各异,柳色虽然着急,但是却无可奈何,只有继续努力培养气质。
最为忧愁的人却是越捷飞:“原来公主最近的口味转向了有身份的贵人,有些人可是不好惹的……今后我的任务是不是更加的沉重了?”(未完待续)
第四十九章 河流的流向
又半个月慢慢的过去,春日渐暮,薄衫取代了层层重衣,不知不觉间,初夏悄然降临。
正是流光易抛。
楚玉躺在长椅上,头顶是盘着棚架的枝蔓植物,绿荫遮挡着阳光,炎夏还未到来,她已经开始提前做消暑的准备了。
触手可及的,是摆放在长椅边的矮几,上面放着精致玲珑的点心,以及才煮好的甜汤,微微的温热,在这个时候喝,既不嫌太热,也不嫌太寒凉。
楚玉揉了揉眉心,轻轻叹了口气,虽说这环境情致悠闲,可她的心却一直放松不下来。
这半个月,她几乎每隔两日便要进宫一次,一方面是为了揣摩小皇帝与山阴公主的关系,另一方面,则是她发现了山阴公主的用来收藏男宠的后院居然还有这个作用,于是继沈深之之后,又有一位官员被洗干净五花大绑的送到了她的车内。
不得不说,刘子业这个不务正业的皇帝,虽然做皇帝做得不太称职,可是送起面首来,还是相当的顺手麻利的,下手那叫一个快准狠,全套服务送货上门。
沈深之已经安分许多,这些天已经不需要捆着,便很乖的在一个院子的方寸之地里待着,他甚至还主动劝慰起那个后来被楚玉带回来的官员,让他也安分下来。
另外一方面,这些日子来,楚玉也发现了刘子业对山阴公主信任偏爱到一个什么地步,他甚至完全不介意把奏章给楚玉看,楚玉随口说些什么处置,他也十分轻松的应承照办。
而后来楚玉又在无意间骇然的发现,山阴公主那一手漂亮的行书,字迹竟然与刘子业相差无几!
假如说,原本楚玉只觉得自己拿着一座小金库的钥匙,那么现在,她算是知道了,这金库的容量,远远超出自己所想像的,因此也令她更为不知所措起来。
楚玉幽幽的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就没过几天悠闲日子,不过几十天的算计,竟然比前世所有考试加起来还要复杂。
身旁传来悠然的笑语:“公主究竟何故叹气?良辰美景,为何不放宽心境,浮生偷闲?”在与楚玉身侧一米外,是另外一张长椅,长椅上躺着个清秀温柔的少年,他的眉目好像润着一层柔光,周身的如雪衣衫云一般的散开来,可是倘若凝神细瞧,便能发觉他眸底不可度测的深渊。
这少年自然便是容止。
他的伤势已经日渐好转,可是却不见他问桓远索回权力,反而每日将更多的工作交给桓远承担,交付之后他便毫不过问,好像巴不得甩开肩头重担似的,倒是桓远,一时间被加诸于身上的重任压迫得喘不过气来,手忙脚乱之下,才骇然的发觉原来容止从前是在处理这么多烦琐的事,而那样的情况下他还能看起来很悠闲,这人的手腕简直令人敬畏。
容止这番动作让楚玉疑惑不已,觉得他这么做,仿佛是在向她表态什么,可是却也想不明白缘由,反正目前桓远接管事务对她暂时是没有危害的,所以楚玉也默不作声,乐见其成。
听见身旁容止的声音,楚玉偏头瞥他一眼,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袖口,袖子底下,她的手臂上,绑着易拆装的袖箭,这是她让幼蓝秘密的延请工匠,与那工匠交流一番后选择的防身武器,虽然是古代的打造技术,但是其中也加入了一些现代武器的设计,一些簧片的构造出自楚玉的提议,精细方面的要求提高了不少,直到昨天才打造完成,送到楚玉手上。
这也是现在,为什么楚玉敢这么安然的和容止并肩躺着的原因之一。
自然,这袖箭造出来,也不单是为了对付容止,而是在今后可能遇到危险的时候,令她多出一点自保的能力,只要一点点令人意外的手段就好。
大概没有人会料到,她一介公主之尊,会在自己衣服里藏不入流的暗箭。
见楚玉出神不答,容止不恼也不急,他悠悠闲闲坐起来,从自己手边的矮几上端起盛装甜汤的碗,很文雅的喝了一小口,慢慢的咽下,放下碗后又慵懒的躺了回去。
藤蔓的绿荫遮蔽着午后的阳光,这实在是个午睡的好地方。
楚玉有点妒嫉的看了他一眼,这些天来,最为悠闲的,莫过于容止了,他每天的正式工作,无非是喝药养伤,偶尔开口指点一下桓远,近几日来竟然有把身上任务完全撇清的意思,而桓远的辛苦,更反衬出容止令人发指的悠闲。
见容止甚至已经舒服得半眯起眼睛,她迟疑一下,还是忍不住开了口:“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这个问题令我十分不解。”之所以无法决定今后的动向,也是因为这个问题一直悬疑未决。
容止的眼睛眉毛很好看的弯了一下,道:“是什么问题?公主如果有什么烦恼,不妨告诉容止,容止一定会竭尽所能为公主分忧的。”
楚玉不是很信任的看看他,回想起桓远的话,心中也十分无奈,这个问题,她在前些天已经问过桓远,可对方思索之后的回答是他不知道,并且建议她来问容止。
桓远虽然有天才般的天分,可是毕竟才开始开发,远远不及容止那近乎可怕的洞察与练达。
楚玉又迟疑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的道:“我的问题,是与河流有关的,关于河流流淌的方向。”
容止眉毛微微一皱:河流流向?公主什么时候关心起这类问题来了?他眼帘一动,天下山川河流的分布便在脑海中浮现,却不明白这与楚玉有何关系……更何况,最近似乎没有哪条河出什么大问题啊。(未完待续)
第五十章 河流的意志
虽然心中疑惑着,但容止并没有把自己的疑问说出来,因为他看出来,楚玉现在面上的神情,是很认真很真诚的在苦恼着,并不是寻常说笑。
楚玉又想了想,才开口道:“我的问题,是有关河流的。假如有这么一条河,很长很长的河,从很久以前就一直流淌着,润泽河道两侧的土地,今后也将一直流淌下去,可是有那么一天,假如,我是说假如,这条河流忽然有了自己的主意,又或者说,还在上游的时候,河流里有那么一小股水流有了自己的主意,想要换个方向流一会,然后,因为它的念头,整条河的方向,都发生了一点变化,随后,变化越来越大,整条河远远的偏离了它应该流淌的河道……”
楚玉皱了皱眉,咬一下嘴唇,思索着应该用的言辞,这话虽然已经对桓远说过一遍,可是在容止面前,她却是要提起超出十倍的小心谨慎,反复斟酌言辞,暗喻不喻,确定不会被容止看出真实用意后才说出来。
容止此时也暂时放下了悠闲的姿态,很诚恳肯认真的倾听着,如同世界上最好的听众。
楚玉又缓了片刻,才接着道:“假如光是河流改道,这没什么,可是问题在与,河流下游有一大片的土地,那些土地非常渴望着被河水润泽,假如没有那条河,那片土地就会干涸。”楚玉苦恼的望着容止,“你说,那条河,究竟应不应该改变方向?”
容止很平静的眨了眨漆黑漂亮的眼睛,慢慢的又坐起来,白皙修长的手指拈起一粒不过指头大小的点心,轻轻的送入口中。
虽然预先有过设想,可是谁能想到楚玉问的这个问题竟然这么的荒谬?河流有了自己的主意?这算是什么道理?
又或者,她打算借着河流,说些别的什么?
容止又拿起一粒点心,很沉静的想着。
楚玉很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她在比喻,用河流来比喻历史。这滔滔不断的河流,便是滚滚而下的历史,夏侯商周,汉晋隋唐,宋元明清,历史的汹涌波涛,呼啸而来,奔腾而去。但是很偶然的,河流里出现了那么一丝不和谐音,有一小股水流,想要换个方向流流看,这小股水流,便是千年之后而来的楚玉。
她知道历史之上的山阴公主很快就会死,但是换成了现在的她,她不想死,所以要为此做出一些改变,这是一切的大前提,为了活下去,她必须有所动作。
可问题就糟糕在两点上,第一,楚玉不知道应该如何动,第二,她不知道,自己这一动之后,会带来什么后果。
楚玉的历史很糟糕,很糟糕,糟糕到,在偶然看到有关山阴公主的故事之前,她甚至几乎完全不知道历史上有南北朝这个朝代的存在,而在偶然知道山阴公主的故事之后,她也不过是当普通故事一样的随意看过去,笑一笑,知道有这么个人,这么个时代,然后不再理会。
所以,尽管知道历史上山阴公主很快就要挂了,她却始终想不起,那个带头谋反,杀死刘子业自己坐上王位的人是谁,只依稀记得,好像是刘子业招了三位亲王,也就是她与刘子业的叔父回建康,关在宫中取乐,其中一位参与了这场政变,楚玉刚醒来后就设法的打听到这件事还没有发生,暂时能安下心来,知道自己短期内不会有什么问题,她的时间还比较充裕。
比较麻烦的是,她实在想不起那位叔父是谁了,即便是浏览了一遍所有拥有皇室血脉之人的名字,也想不起,那人究竟是谁,而在叔父政变之前,还有别的兄弟也要政变,楚玉自然也记不得那人是谁。
要怪只能怪,山阴公主的父亲和祖父太能生了,留下来叔伯兄弟一大堆,光是记清楚他们的名字,就要花好大的一番功夫。
楚玉曾经十分阴冷的想过,假如她能找出来那个人,那么说什么也要先下手为强把那人给解决掉了的,虽然她心理上对杀人有着极大的抵触,可是假如逼急了,她未必不会那么做。
自然,这是万不得已的最后一步,就连楚玉也不知道,自己届时是否真能下得了手,只是理智上提供出这么一个蛮横的解决方案。
但是只知道一味的杀,也是完全不够的,真正的不安定因子,其实在小皇帝刘子业身上,官逼民反,君逼臣反,假如小皇帝能不那么残暴,假如对各王以怀柔政策加以安抚,那么有反叛之心的人,只怕会少一半。
现在从山阴公主对刘子业的影响力看来,想要左右一些皇帝陛下的决定,并不是太难的事,但是由于楚玉缺乏这方面的斗争经验与政治触觉,并不太清楚,应该从哪方面入手整顿朝纲,假如弄巧成拙,实在是大大不妙。
这是“进”的那一面。
楚玉在来到这个时代,定下神之后,首先想到的,便是进退两方面,进,便是主动出击,抢先斩除会危害到自己的因子,假如她身为男子,其实不需要考虑这么多麻烦,但是女子干政,总是有些犯忌讳的,而与之相反的,退,则是为自己安排好后路,假如事态最终无法挽回了,也好保全生命,安然远遁。
但是这个退也是有讲究的,流离失所,三餐不继,衣不蔽体的退也是退,锦衣玉食,华服美宅,安然度日的退也是退,关键看怎么安排。
想要隐遁,并不是一件举手之间就能做好的事,尤其是在知道山阴公主与皇帝的牵扯如此之深后,想要全身脱出,更加的不容易。
潇洒走江湖,这种事最多就是在书上看看,但是自己做来,却很不实际,首先,想要生活下去,需要钱,她需要一大笔钱给自己打底,这个不难,公主府很有钱,可是难得是,她必须悄无声息的抽调出一大笔钱,还不让别人发现去向和用途,这个就需要花一些手脚,这也就是,为什么楚玉急着让桓远从容止手上分权的原因:她要掌握住钱,但还不能让别人发现。
啧啧。
楚玉喝口甜汤,咂了咂嘴,觉得很不是滋味,本来应该属于她的钱,她用起来还需要这么偷偷摸摸的,真是感觉别扭。
假如要隐遁,就必须彻底抛弃公主这个身份,抛弃得干干净净,一点关系都没有,绝不能留下可容追溯的线索,那样的情况,必然是小皇帝看她不顺眼了,又或者小皇帝倒台了龙椅换人坐了,想要杀死她,解决一个看不顺眼的东西,并不需要太多理由的。
假如她托庇于什么人的保护下,那人出卖了她,她连哭都找不到地方哭。
楚玉所完全信任的人,只有自己。
要隐遁,就需要一个新身份,这个是身份,必须是不在皇家掌握之下,只由她自己控制的,可是这并不容易。
首先必须在某个地方,有一处房子,房子最好不要太小,那么买房子要花些钱,这个倒是其次,关键在于房子的选址,那个地方,最好是在近几十年,少经战祸的地方,假如长期遭铁骑践踏,她就算住下,也不得安宁。
房子有了之后,便是户籍身份,这个身份自然是假的凭空伪造的,并且由楚玉亲自去伪造,经手之人,必须能够保守秘密。
那个户籍身份,必须完全与皇室脱离关系。
接着,便是阶级地位问题。
生活也有不同的生活方式,假如是以平民的身份,很难逃过官宦以及当地豪强的欺压,就算是再有钱的平民,假如没有自己的防卫力量,也不过就是一条比较肥嫩的羊,会被群狼一口一口的享用掉,楚玉是绝不愿意自己成为那只被享用的羊的。
而一个人的阶级地位,某种程度上取决于他的交往对象。
需要与当地官府和豪强打点关系,需要在当地建立自己的防卫力量,需要金钱人力时间!这些,没有一项是可以轻易完成的。
所以楚玉需要桓远,她不仅需要桓远,还需要更多的人为她未雨绸缪,为她奠定基础。然而她现在所能用的,也就是半个人,桓远经验不足,只能算半个。
流桑年纪太小,暂时不方便接触这些,墨香柳色目前尚未看出能否有用,花错容止她目前不敢太动,只有桓远能算上半个自己人,就连越捷飞,楚玉也不能在这方面信任他。
来这里的前几日,楚玉已经套出来了,越捷飞之所以效忠于山阴公主,是因为他的整个师门,都是效忠于皇室的,是皇室,当今的皇帝,不是她本人,因此,楚玉不能信任越捷飞的立场,也不能告诉越捷飞自己要做什么,否则对方会想,为什么一介公主会想要隐姓埋名隐遁,她要怎么对他解释?
就算是退,楚玉也不愿意狼狈的作为逃难者,四处受人欺凌,假如她现在就逃走,只怕今后真会落到这个下场。
她需要在这乱世之中能保障自己安乐的实力。
不仅仅是单纯的武力,还有势力,人力,脉络。
假如说别人看情势,是从一州一县,一隅一地,最了不起也不过就是从当今天下去看,那么楚玉看情势,便是从历史的角度去看。
她的眼界穿透了千年的时光,看起来也格外的不同,也许因为阅历和处世经验的不足显得有些天真稚嫩,可是却绝对拥有着凌越于时代之上的超然。
他人或以利益,或以强弱,或以识人判断局势,然而楚玉的眼光却是——历史。
这是她超出别人的地方。
尽管她的历史实在是学得有些糟糕,可是在大局方面,她有明确而清晰的把握。
虽说在很早就制定了攻变退遁的战略,然而楚玉却还不得不考虑一个问题,假如她为了自保而有所动作,会不会影响到今后的历史发展?
假如因为她的异动,导致历史上发生小小的波澜,而这个波澜慢慢扩大,最后不小心的影响到了一千多年后,怎么办?
更直白一点说,就是楚玉担心因为自己的愿望,不小心直接或间接的导致二十一世纪的楚玉的不知道多少辈祖先被咔嚓掉了,那么她楚玉还会不会存在?
这个问题,可能有点无聊和无趣,却是楚玉不得不去正视的,假如因为她改变了历史事件,导致历史的轨迹发生了偏移,那么……会怎么样?
她会不会嗖的一下,凭空就没了?
也许别人看来这个问题实在是庸人自扰,可是事关自己的小命,楚玉怎么可能不反复思量?
“呃……”容止想了许久,好一会儿才想起楚玉是在等他的回答,沉吟片刻后道:“公主,我想问一下,那条河流,真的那么想改变流淌的方向么?”他好像隐约猜出来了什么,但又好像什么都没猜到。
那条河流,真的那么想改变流淌的方向么?
一个字一个字的,轻而慢的敲打在楚玉的心脏上。
楚玉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缓缓的睁开来,平稳的道:“想,很想。”尽管刻意维持平静,可是楚玉微微颤抖的嗓音里,还是流露出了那么一丝压抑不住的渴望:“那条河,真的很想换个方向流一流。”
很想,很想。
容止笑意宛然的看着楚玉:“既然那条河流很想换一个方向,那么我说什么,能改变她的念头么?能阻止她么?”
听着他的话,楚玉陷入呆愣,很快的,她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即便是在遮蔽了阳光的绿荫下,依然耀眼得不可逼视:“你说的不错,那条河自己的主意,不会被改变。”她话语间坚定了不少,并且有着放下什么的释然。
是的,那条河流,是一定要改变方向的。
楚玉忽然站起来,快步离去。
楚玉走了,容止整个人又好像没骨头一样躺回长椅上,神情慵懒而舒适。
河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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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基本更新和9000分加更章节,这是两章合并成的一章,因为不好拆开,为了完整性起见我便一起发出来了。
这一章,说道理说得可能有点枯燥复杂,不过假如有心的话,还是请仔细看看,不单是承前启后,也是说明一下小楚,同时也是我的思路。全文之中用笔墨说这么长一段理论的,大概就是这一章了,今后基本不会再有。
进为攻,退为遁,但是攻要攻得巧妙,遁要遁得漂亮,需要考虑的方面很多,并不是太简单的事情,这是我思考后的结果,也算是回答一下书评区里的疑问,为什么小楚不为了即将到来的政变做准备,她其实一直都在思索,只不过迟迟无法做决定,导致她动作缓慢,并且,即便是做出了决定,也需要时间去执行。
小楚为什么在遇到裴述后答应参加诗会,并不单纯是为了好玩,而是看裴述的外表风仪,决定结交这个人,结交这个世界的文人集团,使用另一个身份打入这个世界,为了今后的谋划做准备,虽然出现了一点她意料之外的波折,但是她最初的目的,却是早就已经决定了的。
当然,我不会写什么太多朝堂上的斗争,毕竟我自己并不擅长这一套,写出来也是贻笑大方,不为难自己,也不为难各位看书人的心情,我自然,还是更愿意在朝堂之外,多写帅哥o(∩_∩)o,看起来更加赏心悦目一点。
请各位继续保持轻松愉快的心情看下去~~(未完待续)
第五十一章 我赠君砒霜
很蠢,很无聊。
楚玉走出容止的园子,自嘲的笑了笑。
其实前世看穿越小说,她也曾对那些担忧历史变动的描述有些不以为然,可是现在轮到了自己头上,却意外的沉重。
她身在局中,不敢轻易冒险。
犹豫了这么久,与其说是瞻前顾后,最根本的原因,其实不过是楚玉骨子里对历史潜在的敬畏,这敬畏让她不敢随意的“换个方向流流”。
在终于下定了决心,放下了负担之后,再来看这些天的挣扎,楚玉不由得感到一丝豁然与释然,也忍不住有些好笑。再怎么敬畏,又有什么用呢?这个历史,是要她死的,假如不变,她怎么活下去?
所以说,这些天来的烦恼,用十个字来概括,大约便是:很傻很天真,很蠢很无聊。
但是,人生在世,要是一直一点儿傻都不犯,那又有什么意思呢?
她转身回望,容止的身影已经被两人之间隔着的竹桐给挡住,楚玉所能瞧见的,不过是一片绿意,她微微眯起眼睛,嘴角翘起很浅的弧度,片刻后舒展容颜,突兀地哈了一声,耸耸肩,像是在对过去做最后的告别,随后也不顾身旁越捷飞的惊讶,大步离去。
总是要说再见。
在小命面前,历史的尊严什么的,就请容许她稍稍的……践踏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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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容止,便去见桓远,经过这些天的变动,修远居已经与从前看起来大不一样,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和信任,楚玉撤走了在桓远门前看守的侍卫,容他自由出入不须备报,这个自由自然是有限度的,假如要出府,还是必须和她说一声。
一入修远居,便瞧见桓远有些苍白的脸容,他的嘴唇抿成薄薄的一线,那双沉静古雅的眸子正在快速的浏览帐薄,左手翻着帐薄,空出来的右手笔走龙蛇,一行行流利的小楷自笔尖流出,简要的记录关键。
楚玉走进屋子里,桓远竟似太过专心,没有发现她的到来,楚玉暗暗一笑,走到他所在桌案面前坐下,静等着看他什么时候发现。
大约足足等了半刻功夫,桓远似是觉得有些累了,他放下笔,抬起手捏一下自己的眉心,这时候才瞥见楚玉就坐在身前。
桓远一愣,按照他现在的身份,似乎应该立刻诚惶诚恐的离座向她行礼,可他心中却仍有些不情愿和别扭,动作也僵在原地。
瞧见他面上显而易见的挣扎之色,楚玉笑着摆摆手,凑过头去看了眼账册,随口问道:“做得怎么样?”
“勉力而为。”桓远的回答既不自谦也不盲目自大,是很稳重的那种,但是顿了一下,他还是忍不住道:“可这些日子来,我观府内繁多事务,从前在容止手上竟然井井有条一丝不乱,越发觉得容止真是……”
楚玉在他停顿的当口,笑吟吟的接上一句:“什么?”
“深不可测。”
他用尽全力才能勉强处理好的事务,在容止手上,好像是转眼间就能完成一般,虽然这与经验历练有些干系,可是抬起眼来,桓远还是忍不住有种高山仰止的错觉。
那是一种无形的压力,压在身上令他几乎有些喘不过气了来。
楚玉微微一笑,拍他的肩膀,觉察到他因为她的触碰身体僵硬,便笑着拿开手,柔声道:“不必灰心丧气,我并没有要你现在去和容止对上,我只是让你学习管理一些事务罢了。”虽然时间不等人,但是倘若迫得太紧,让桓远还没成长起来就在幼苗期被压垮,反而会令目前的她前功尽弃。
她想了想,慢慢的道:“我让你做这些,自然是有我的打算,却不是让你和容止对上,你也不必拿自己与他比较,你有你自己的好处。”顿了顿,楚玉咬着嘴唇一笑,望着他道,“我想,就算容止再本事,也没有你当日在诗会上流水成诗的才能。”
楚玉只是无意间提起,桓远却立即想起了当日悬崖上的一幕,那日后越捷飞也有派人去查,却不知为何没有查到他头上,线索似乎被人给强行的掐断了。
他轻轻的叹了口气。
我赠君砒霜,君予我浮木。
假如那刺客不是他请来的,他几乎要怀疑那一幕是楚玉刻意安排来收买人心的,也恰恰因为刺客是他请来的,桓远的心神震荡才远比一般情形下巨大。
为什么,你会伸出手来呢?
桓远凝视着楚玉,迷惘之中,甚至有一丝无法觉察的怨怼:为什么是她呢?假如是别人,那么他报恩的心,不会如此的矛盾为难吧?
见桓远好像发呆了一样的看着自己,楚玉先是下意识的检查自己身上有什么意外,再摸摸脸,确定没什么问题,才微微松了口气,她看看账本,不是很能看懂,决定放弃培养自己这方面的才能,直接问桓远:“这些日子来,接手了多少?”从容止手上,接手了多少权限过来?
桓远闻言惊醒,连忙收敛心神道:“大半。”
内库,钱粮已经几乎全到了他手上,而人事安排方面,普通的人手调动,容止交给了他,但是防卫力量的安排,却是给了越捷飞:“容止几乎放下了所有的事务,但是唯有几样,他坚持不放。”
楚玉神情不变,掀了掀眼帘:“是什么?”
“香料,药材,以及尚药司。”他去接手容止手头事务时,容止几乎是毫不吝啬的全部给他,但是却也摆明了车马的告诉他,别的东西他都可以拿去,唯独这三样,半丝念头都不要动,他不会交给任何人。
香料,药材,尚药司。
这三个词,桓远每吐出一个,楚玉的眉毛就跳一跳,她垂着眼,淡淡道:“他留着药材和尚药司,大约是想一手安排医治花错的伤势。”这个她打听明白了,容止的医术很不错,至少尚药司里两位大夫,甚至有时候还需要向他请教。
“至于香料……”楚玉的手忍不住抚上腰间挂着的香囊,轻轻的弹了一下,一阵淡雅的香气便弥漫开来,“也一并给他留着好了。你先暂时管理手头的事务,待时机成熟,我有事情交代给你。”
临走之前,楚玉又抚慰桓远几句,劝他不要灰心,另外也不要这么拼命,累坏了自己今后怎么办云云,才说到待会让人送补品来,却听见外面传来巨大的喧哗声。(未完待续)
第五十二章 卖艺不卖身
非常大的喧哗声,由远及近而来,好像有人在唱歌,好像有人在惊叫,又好像有人在哭诉,抑或是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
四字以蔽之:非常混乱。
楚玉眉头一皱,下意识隔着袖子抚过臂上暗箭,随即果断的站起来朝外走去:“越捷飞,跟上,陪我去看看。”
越捷飞从屋顶跃回门口,脚步轻盈的与楚玉同行,他一边走一边说:“公主,还是不要去了吧,对上那疯子,我也有几分吃力,届时恐怕难以保护公主,横竖他也就是闹一番,收拾收拾就罢了。”
楚玉却没有停下脚步。
从越捷飞的话中,可以得到两个讯息:
第一,对方比较强大,就连越捷飞也自承对付不了,虽然当日在山上遇险,但是楚玉从流桑口中得知,被越捷飞首先拦住的三个刺客都是一流的高手,越捷飞以一敌三以一敌四的挡住那些人,本身已显示出极为高超的剑术。
第二,当前情况并不紧张,听越捷飞的口气,甚至这还不是第一次发生的,可能已经习以为常,山阴公主也大概知道这件事的存在。
但是楚玉不知道。
她很想看看究竟是什么回事。
快步的走出修远居,便正瞧见一群人从远处朝这里过来,当间的一片红影,竟是分外的显眼。
楚玉定睛看了一会儿,才瞧清楚那抹红影,竟是曾见过一次的花错。
此时的花错,与楚玉那日所见大不相同,他脸上泛起红晕,眉毛飞扬,眼眸朦胧的含着水雾,稍嫌平凡的五官顿时多了几分逼人的艳气,他一手握着长剑,一手提着酒壶,拖着步子踉跄摇晃,且行且歌,几乎称得上目中无人,而在他周围的,多半是府上的守卫侍从,他们小心翼翼的包围着花错,却又不敢靠得太近,花错上前一步,包围圈也都要跟着动。
见是花错,楚玉便大约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身旁越捷飞又道:“公主,您不要走得太近,花错那酒疯子一喝醉便不认识人了,他喝醉之后剑术威力倍增,我也有些为难。”
楚玉随意笑笑,找了个隐蔽角落站着,和越捷飞一起观赏花错……发酒疯。
不错,花错这个模样,便是实实在在的发酒疯了,只是不知道他究竟喝了多少酒,才能被这种超低度数的酒给弄醉。
在楚玉看来,这个时代的酒,比起现代那些高浓度的醇酒,酒精浓度实在是不够看的。
花错一边高声唱歌,一边慢慢的朝楚玉所在的地方靠近,就在即将在楚玉面前走过去的时候,好像警报预告,酒壶哐当一声摔在石子铺就的道路上,他停下了脚步,众人顿时如临大敌,越捷飞也动作矫健的挡在了楚玉身前,手扶在腰间剑柄上严阵以待。
楚玉被挡住视线,看热闹很不方便,于是歪过脑袋,悄悄的从越捷飞身侧探出来,继续观摩剑客酒疯。
比起周围众人的严肃,花错的态度是极为散漫甚至嚣张的,他醉意熏染的面上笼罩着仿佛要滴下来的艳色,仿佛怒放的蔷薇花,他慢慢的抬起手中的细剑,剑身上隐约映着浅浅的红光,口耳相传,这红光是因为杀人过多,死者的血染出来的。
花错挑着一边眉毛,左右看看,他目光停在谁的身上,谁就情不自禁的后退一步,然而最后,花错的目光却越过包围圈,停在了越捷飞身上。
越捷飞苦恼的哀叹一声:“怎么又是我?”
花错眯起醉意潋滟的眼睛,剑尖直指越捷飞,围住他的人见花错已经选中了目标,都纷纷的散开来,让开一条路,容花错方便的直取越捷飞。
越捷飞叹了口气,吩咐其他侍卫暂时保护楚玉,不待花错过来,自己直接冲过去,出剑。
两人再度战作一团。
楚玉有些好笑的想,似乎她每次见到花错时,越捷飞都要与他打上一场,上次是这样,这次也是这样,这两人就好像前世的冤家一般,见了面就保不住要打一架。
伴着花错沙哑的歌声,两人还是像上次一样,从近处打到远处,损毁花木无数,只不过这一回花错那淡红色的剑光似乎更加艳丽了一些,光彩也稍稍夺目了一些。
看着看着楚玉便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不知道是不是她眼花了,总觉得那滚滚的剑光中,好像有什么细碎的东西在往外落。
她站的距离不太近,加上两人的动作太快,楚玉心说也许是看错了也说不定。可又过片刻,在两人剑光绞缠分开的空隙,楚玉陡然发觉,越捷飞身上的衣服,好像稍微少了一点,他现在只穿着一件白色的内衫,还少了一边袖子,露出了修长结实,肌理匀称的手臂。
衣服呢?去哪里了?
楚玉的视线慢慢的下移,落在地面上,这才看清地面上一路零落的,竟然都是细碎的布条。
越捷飞身上的衣服,竟然被花错一条一条的,全都挑成了碎布。
嘶啦一声。
清脆的布帛撕裂声划破空气,楚玉闻声抬头,却见越捷飞的衣裳被花错以剑割挑开来,整个上半身几乎都露在了空气里,也落在了周围所有人的视野之中。
褪去了衣裳累赘的包裹,越捷飞上半身完美的线条流畅而矫健,每一分肌理都蕴藏着强劲的力道,然而却不像健美先生那样肌肉隆起,是一种十分亲近自然的美感。
被周围或者艳羡或者妒嫉或者审视评判的目光包围着,越捷飞脸皮上涨出几分红色,他咬着牙齿道:“花错,够了吧,每次,每次喝醉你几乎都找上我,用剑扒我的衣服,你够了吧?”不管是谁,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脱guang了让大家观赏肉体,基本都不会是一件太愉快的事。
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他是来卖艺的,不是来卖身的。
花错却好像没听见越捷飞的话一般,歌声稍歇,眯眼歪头打量了他一会,长剑反手一削,他自己身上的层层红衣也翩然落地,同样裸露出来了上半身。接着,花错剑尖一抖,再度朝越捷飞刺了过去,这回的目标,却是直指越捷飞腰下的部位。
“花错好酒,然而好酒无量。”正看着,身边传来不疾不徐的声音,楚玉偏头一瞥,容止受伤的手以绷带吊在颈上,笑吟吟的站在她身边,“饮必醉,醉必脱。”
醉了之后,花错便六亲不认,只管在周围的人里挑一个最不顺眼的开脱,他不仅脱别人的,也脱他自己的。
只要不脱到自家身上,府上其他的人是十分乐见其脱的,毕竟,习武者的身材,是很好看,十分具有可观赏性的。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个时代,男色是一种时尚。
这便是,每隔约莫两三个月时间,公主府内苑里,必然上演的一场大戏。(未完待续)
第五十三章 你已经死了
嘶嘶嘶的几声轻响,越捷飞的裤子已经被挑下了几缕布条,想起楚玉就在一旁,越捷飞脸色大变,瞬间就联想到了一个非常不妙的未来。
他仿佛隐约看见金光闪闪的“面首”两个大字,正在前方飘荡着朝他招手。
他真的不卖身啊!
恍惚之间,花错又是两剑,分别从越捷飞左右大腿两侧削下来两片布,越捷飞只觉得腿上一凉,而前方的面首两字,似乎又飘荡着靠近了一段距离。
越捷飞毛骨悚然心惊胆颤拼死反抗,剑光瞬间暴涨,凭着绝境之下爆发出来的潜力,一时间竟然与花错打了个持平,身上的布料也暂时不会减少了。
但两人打得精彩,周围的人却发出了一阵惋惜的叹息,楚玉这才发现,除了护卫侍从,还有一些侍女也悄悄的围了过来,两只手挡在眼睛前,可五指之间张开的缝隙什么都遮不住,露出来的明媚眼睛里满是欣赏爱慕之意。
越捷飞与花错的动作已经快得完全看不清楚了,刀光剑影之间,楚玉有点担心,忍不住偏头问容止:“你有没有法子让他们停下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刀剑无眼,万一一不小心伤了谁怎么办?
话才出口她暗道自己真是问错人了,容止又不会武,否则那日也不会被越捷飞打得那么惨,现在两个超级高手过招,他能有什么办法?
容止抬手抹了抹眉毛,眼睛里盈满悠然笑意:“公主不必忧心,花错不会伤越捷飞,只要把他身上的衣服挑干净,发完了酒疯便没事了,过些时候便好。”
楚玉又凝神看了一会正在远处交手的两人,忽然冷不防的张口问道:“花错是真醉还是装醉?”
容止不意她陡然发问,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然而出声之前却本能的顿住,他面上浮现微妙的神色,似笑非笑的看一眼楚玉,才慢慢将方才卡在嗓子眼的两个字吐出来:“真醉。”
确实真醉,倘若花错眼下是清醒的,以他现在的剑术,不会仅仅只将越捷飞的衣服脱guang,还会顺便削越捷飞一层皮下来。
这两人几乎从三年前就互相看不顺眼了,若非他偶尔居中拦着,只怕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次生死决斗。
花错所学的剑术三千繁花,乃是以华美细腻着称的,却并不注重杀戮,然而花错少年时有深仇背负,心思偏戾,硬是凭着自身的剑术天分,将柔和宛转的三千繁花剑,去繁存简,专取杀招狠招,甚至换用薄窄的长剑,成就现在的花错,虽然杀伤力倍增,然而剑意的层次上,却是低了不少。
虽然仇恨已了,然而此时的花错却再也找不回从前的繁花剑。
唯独在他喝醉之后,能抛弃所有的烦恼与重负,重现繁花剑的风采……自然,抛弃了重负的花错,酒品实在说不上太好,这个一喝醉便脱人衣服的毛病,就连容止,也不知道是怎么给养出来的。
楚玉瞥着他微笑道:“假如我一定要他们分开呢?”
容止笑了笑,道:“公主既然有此意,我便去试试。”他扶了一下绑着夹板的手,确定尚且稳固,便慢慢的走上前去,众人见是他来,都纷纷的让开道,尽管今日府内风传容止已经在公主面前失宠,公主的新宠应是最近弄回府的两人以及桓远,可是容止积威之下,竟然无人敢对他少半分不敬。
容止走近花越二人,在一丈开外便能感觉到凌厉的剑风刮面,他站定看了片刻,弯腰捡起半根不知被谁削断的树枝,十分随意的,好像漫不经心的朝二人抛了过去。
树枝没入交织剑光之内,一瞬间被绞成数段,接着化作碎屑落在地面上,然而两人却也因为这一根树枝的加入停了下来。
花错的肩头多了一道浅浅的血痕,伤势虽然不重,但疼痛却让他满是醉意的眼睛慢慢的恢复清醒,他迷惘的看身前不远处的越捷飞,忽然跳起来叫道:“越捷飞,你在我面前脱guang做什么?”骂过之后他又瞥见自己衣衫半褪,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你要做什么龌龊事?!我警告你,今后不准靠近我三丈以内,否则我的剑对你不客气!”
越捷飞闻言也是大怒:“你酒醒了吧?我的衣服是被你给割没的,你倒是有脸皮栽到我身上,不信你可以问大家,是谁脱谁的衣服?!”
花错一脸的不信任:“胡说八道!我脱谁的衣服也不稀罕脱你的!你的肉很好看么?你是什么了不得的美男子么?”
越捷飞也怒道:“难道你是什么美男子么?我会稀罕你这个样子的?”
两人愤怒的对骂,这个挑剔那个的肌肉线条不够优美,那个挑剔这个的肩膀太宽骨架僵硬,片刻后演变成互相人身攻击,将皮肤松弛带黑痣等莫须有的罪名安在对方身上,慢慢的骂战升级,两人连穿上衣服都顾不上,又再度开展起全武行。
容止无奈的耸耸肩,转身冲楚玉摇了摇头,眼神似在问:“我拉过了,现在怎么办?”
楚玉翻翻白眼:“凉拌。”不管了,让他们打吧。
她转身打算让侍卫送自己回去,却瞧见有一个人站在侍卫的拦阻之外,身上一身灰色的袍子显得有些黯淡,望着楚玉的神情有些踯躅。
那人看着有些脸生,楚玉用心回想一会,才想起这是自己半个月前从刘子业的铡刀下抢救出,并且以面首名义带回来的沈深之。前几天沈深之已经比较老实,因为他表现良好,获得了在西上阁自由活动的权利。
望着沈深之,楚玉对他点了点头,道:“跟我来。”并让侍卫不要阻拦他。
楚玉走在前面,沈深之在后,回到东上阁楚玉卧房所在的园子,护卫们便在门口止步,楚玉领着沈深之,一直走到房门口。
一手拉开房门,楚玉回头望着忐忑不安的沈深之,微笑道:“怎么?害怕了?害怕的话,可以现在就离开。”楚玉知道她现在带沈深之回自己的卧房,会给别人带来怎样的错觉,但是目前这个错觉却是对她而言最好的掩护。
说罢楚玉进屋,片刻后,沈深之也跟着进来了。
楚玉打量着满面疑惑的沈深之,心中暗暗的叹息:倘若不是时间不等人,她也不会冒这样的风险。不等沈深之安下心,她冷然道:“你可否知道,你已经死了?”
沈深之一愣,楚玉从墙边桌案上取出一卷锦帛,丢给沈深之:“自己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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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公主府内无声无息的少了一批布帛钱币,一辆马车,也少了一个人。(未完待续)
第五十四章 上梁下梁歪
对于沈深之的失踪,没有人给予过多的关注,府上护卫侍从都知道什么应该睁一只眼,什么应该闭另外一只眼。
越捷飞只负责楚玉的安全,其他的事情他就算看见,也会转眼忘记。
桓远虽然知道楚玉从他这里调走一笔钱物,却没有多加追问。
而容止呢?
竹林的绿意之中,青石台的十九路纵横棋盘上,漆黑与雪白的棋子杀伐从容,容止半边身子倚在青石台边,深沉的眉宇之间有一丝慵懒的倦意,他手边放着一碗漆黑的药汁,苦涩的药味弥散开来,冲淡竹叶的清香。
容止散漫的笑道:“沈深之?”
坐在棋盘另一方的墨香想了想,道:“是的。”
“不用去理会。”容止端起药碗,轻轻的吹了一下,苍白的嘴唇轻轻开启,他长长的眼睫如帘子般半敛,盖住深不见底的眼眸,“放任。现在不比从前,公主在栽培桓远,我们作壁上观便好。”
墨香犹豫一下,忍不住又为容止有些不值:“这些年来公主府一直是公子打理的。”
容止含笑喝了一口药,打断他道:“但终究是属于公主的。”那药汁味道极为苦涩,墨香送药来时,曾经偷偷的尝了一点,苦得他险些呕吐出来,却不料容止此时神情平静如水,好像他方才饮下的是甜蜜的糖浆。
抬起眼来,看出墨香心中所想,容止微微一笑,道:“我并不是个喜欢说道理的人,这两年来为了你,我破了许多次例,你也该明白我的用心,怎么如今还如此沉不住气呢?”
墨香心头一惊,满面惭色的低下头。
容止笑笑道:“你是为我忧心,我知道,但这大可不必,待花错的伤势痊愈,我会把手头上把持的最后三项都交给桓远打理,也正好落得一身轻松。”
“公子……”墨香想要说些什么,对上容止沉静的带着些微笑意的目光后,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容止望着他,莞尔一笑道:“放手,是因为我不在乎。”交给桓远也好,交给别的什么人也好,三年多的经营,说放手也不过是一个呼吸的瞬间,
但是他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那您在乎什么?”墨香忍不住问道。
容止没有说话,他的眼光穿透竹叶间的缝隙,扫过墙外的天空,深处飞快的掠过一丝轻渺的光芒,嘴角却始终挂着那丝莫测的笑意。
过了许久,容止将见底的药碗放下,慢悠悠的舒了口气,折了一片细嫩的新竹叶含在口中:“公主,现在在宫里吧?”
楚玉在宫中,确切的说,是在皇帝陛下身边。
姐弟之间的相处模式还是如同往常那样,刘子业躺在楚玉的腿上,脸上的戾气慢慢消散,而楚玉则随手拿起一本奏章浏览。
看了一会便觉得有些疲累,楚玉拧一下眉心,半闭着眼好像在养神,但她心里却在思考一个问题。
怎么样改造刘子业?
凭着山阴公主对刘子业的影响力,她也许能够稍稍的改变这个少年,她并不奢望刘子业能做什么流芳百世的明君,只要不成为天怒人怨的暴君,不至于因为暴行过多被人推翻杀死,便是极大的胜利了。
可是,要怎么做呢?
小皇帝的暴戾,虽然大约有一小半是头疼引起的,可是他自身的狠毒因子,却是根深蒂固,楚玉曾经尝试着与他交谈几次,在她面前,小皇帝丝毫不遮掩他对血腥的直白渴望,那种狠毒的快意,每每令她感到心寒。
想要改变这么一个人,实在是一项有些不可能的大工程。
楚玉忍不住有些埋怨山阴公主那死去的父亲,也便是前任皇帝陛下,他究竟是怎么教儿子的,教出这么个变态出来,还让他继承了皇位?
再转念一想,她既然有这么多兄弟姐妹,估计那位父亲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了无限的生育之中,根本没空管养孩子的事,刘子业长成变态,极可能是顺着那不正的上梁,一路朝脑残的道路上狂奔。
而现在,她却要把刘子业从那条道路上拉回来。
有多么困难楚玉不知道,但是即便知道不容易,也要尝试一下。
时间就在刘子业的舒适与楚玉的反复盘算中度过,准备离开的时候,楚玉的手指抹过袖口的镶边,浅浅的芬芳在之间萦绕。这些天来,她一直坚持的给每件衣服熏香,入睡时也不再排拒在屋里点燃香料,虽然稍微闷了一点,但却是为了今后做出的努力。
香料这一环,目前不着急,但今后要设法问容止要,既然山阴公主给她留下了这条线,她就要彻底的利用起来。
“阿姐,你什么时候再来?”楚玉一边整理衣服上的皱褶,一边仔细的想着今后的每一个环节,忽然听见刘子业这么问,不由得朝他看去。
这个集狠毒、暴躁、好色、偏激,变态于一体的少年,脸容有些苍白,眼神却颇为渴盼,他穿着庄重的朝服,歪歪斜斜的趴在桌案上,一双眼睛直勾勾的望着楚玉:“阿姐,我们什么时候再一起出去玩儿,好不好?”
阿姐。
楚玉咬了一下嘴唇。
她前世是独生女,没有兄弟姐妹,穿越过后,也不会天真的把这个变态皇帝当作弟弟看,可是人心毕竟是肉长的,最初的恐惧过后,楚玉慢慢体会到刘子业对自己毫无防备的依恋,那一声声的“阿姐”虽然听过便忘,可还是不小心的有一声抵达到了她心里,轻轻的敲打着她的心房。
这个变态一点都不可怜。
虽然反复告诫自己,但楚玉终究还是在这个时候,有了一丝丝的动摇。
这少年的相貌,和在水中瞧见自己的倒影,真的是有几分相似的。
然而迟疑也不过是一个眨眼的空档,楚玉迅速恢复清明如止水的冷静,神色如常的快步离开。
正朝宫外走着,迎面走过来一个身穿紫衣的少年。
隔了半个月,楚玉又在宫中瞧见了人称是天师然而她看来不过是神棍的天如镜。(未完待续)
第五十五章 目下无尘埃
楚玉发现天如镜时,两人之间尚有二十多丈距离,虽然看不清脸容,但是一看那一身紫衣和轻飘飘好像脚不着地的走路姿态,楚玉便准确认出了来者何人。
庄严而辉煌的宫殿之中,少年的身影仿若行走在隔绝的空间里,不染俗世的尘埃。
天如镜……楚玉不屑的撇撇嘴。她有些瞧不上神棍。
生长在信息爆炸的唯物论时代,楚玉很难对宗教产生什么盲目的信仰,尽管自己来到这里本身便是不可解释的存在,可是历史上侍奉皇帝的方士,无非都是炼一些带重金属的丹药给皇帝吃,不但不能长生,反而吃得短命了。
更别说眼前这位,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高姿态,倘若真个清高,为什么还要身居官职享受荣华?这便足以让楚玉暗地里对天如镜鄙视一百遍啊一百遍。
天如镜这个架势,估计又是去宫内哪位娘娘那里驱鬼的,他身前领路的是两个年约十五六岁的小宫女,其中一人不知是否是头一次给伟大的天师大人领路,显得有些紧张,看见迎面过来的楚玉时,惊了一跳,后退两步,后脚跟恰好踩上天如镜的鞋子。
意识到自己踩着什么后,小宫女吓得脸蛋嘴唇和雪一样的白,她慌慌张张的跪下,求天师大人宽恕。
此时楚玉已经走近,她放慢脚步冷眼旁观,假如天如镜要责罚那小宫女,她也好及时阻止。
天如镜宽袖一摆,便半弯腰扶起全身发抖的小宫女,淡淡的道了声:“不要停下,继续走。”
楚玉脚下顿住,微怔的轻咦一声。与她的想像不同,天如镜既没有严苛的责罚小宫女,也没有温和的抚慰她表示自己的宽容大度,他的神情清淡得仿佛游离于人世之外,好像没有谁踩谁的脚,一切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这让楚玉有一点点意外。
望见楚玉好奇探询的目光,天如镜如初见一般,嘴角微微翘起,对她笑了笑,随后就从她面前走过。
两次错身而过,第一次楚玉对天如镜的印象从极好到极差,而第二次见面,因为一个小宫女引发的意外,又让楚玉稍稍的往好的方面改观。
楚玉可以看出来,天如镜并不是故意在她面前作态,那种目下无尘的冷淡好像天然带来的一般,而他对她的微笑点头,其实也只是纯粹出于礼节,几乎近于敷衍,但正是这敷衍,让楚玉对他恶感稍减。
然而天如镜也不过就是分了楚玉片刻的心神,片刻后,她又把念头转回到先前所想的问题上,在死胡同里思索如何改造刘子业。
讲道理这种事,楚玉相信刘子业当太子时,他的老师没少干这类事,现在刘子业这副模样,看来口头教育没什么效果,那么她又该如何呢?
坐到自己的车上,车身才稍稍晃动,楚玉便连忙叫住驾车的人,道:“暂且停下。”
坐在车上思索片刻,楚玉身子一侧来到车厢边缘,角落里摆放着几只箱子,掀开第二只,箱内摆放着折叠整齐的男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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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越捷飞跟在楚玉身后,低声道。
楚玉手握折扇,转身敲了他脑额头一记,笑眯眯的道:“叫公子。”她在自己的车上放着干净的男装女装以备不时之需,还特别问容止要了那日给她遮掩容貌的药物,方便随时易装出游。
现在的楚玉,就是数日前诗会时的打扮,经过几次练习,她已经能很熟练的梳发髻。
“好的公子。”越捷飞皱着脸改口,但还是忍不住尽忠职守的提醒楚玉:“公子,您为什么不让多带几个侍卫呢?上次刺客的事还没查出来,我实在不能放心。”
楚玉笑道:“难道你对自己的剑术没有自信,觉得没办法保护我么?”
要越捷飞说自己剑术不行,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所以他很快闭了口,乖乖的跟在楚玉身后。
说来楚玉似乎与易服出游这种事很没有缘分,头一次,因为看起来太俊美被人追得满街乱跑,第二次参加诗会又遇到刺客,但倘若要老老实实的呆在公主府里,又或者只能在公主府皇宫之间两点一线,楚玉还是宁愿每次都遇到意外。
甩开属于公主的那些排场累赘的时候,是楚玉最欢快的时候,即便曾经有过两次受挫,也不能抑制她飞扬的心情。
向路人询问了一下,楚玉沿着街道,直取歆兰坊,这是在上次诗会时,听裴述所说的贩卖上好脂粉的地方,然而店中不仅贩卖脂粉,还兼售各种香料,楚玉找到歆兰坊,站在半开的店门前,便嗅到了门内传出来的细腻幽雅的脂粉香。
楚玉踏入门槛之内,目光在店内巡回,只见店中不仅有女子,还有一些俊美的青年少年,也都在挑选香粉或香料。
暗地里叹了一下时下的爱美风潮,楚玉直接走到看起来像是柜台的地方,对其后正在算帐的男子道:“这里有谁比较懂香料的?我有些东西想要请教。”
柜台后的男子抬起一张瘦削的脸,打量一下楚玉,似是在端详她荷包是否足够丰满,打量了片刻后才朝同往内堂的门里喊了一声,好像是在叫谁的名字,他这么一声喊,把店内其他人的注意力也吸引过来了不少。
楚玉便听到一个惊讶的声音:“子楚兄?”
楚玉心说这名字有些熟悉,那声音也似曾相识,便偏头瞧了过去,却见是裴述一脸惊讶,才想起自己前次结识裴述便是用的“喻子楚”这个假名。
“子楚兄也来买香粉么?”裴述高兴的走了过来,他左右望了望,迟疑片刻后道:“怎么不见那位喻子远?”
楚玉做了一个稍带的手势,因为方才账房叫的人出来了,她从袖子里取出一只丝囊递了过去,微笑道:“劳烦你替我看看,这里面,究竟都有哪几种香料?”(未完待续)
第五十六章 六朝建康城
账房叫出来的是个身穿灰色布衣的年轻人,他打开丝囊之后,瞧见其内的香料碎片,眉头飞快的皱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对楚玉道:“这位客人……”
他话才起头楚玉便打断他,道:“能否找个僻静地方说话?”
对方想了想,点点头,便引领着楚玉和越捷飞从侧门穿出,越过一片苗圃后,来到一间空房之中,三人站定,他不紧不慢的开口:“这位客人,您这些香料切得太细碎了,又混得太匀,只怕难以辨认完整。”
楚玉笑笑道:“倘若是完整的,我也不必来找你们了。”正是因为有难度,才需要找专业人才。
灰衣青年被噎了一下,转念一想也是,便朝一旁的墙边走去,靠墙的位置以木架支起一块光滑的石板,光从窗棂之中透过来,打在石板的边缘。
灰衣青年手腕轻震,将丝囊中部分香料倒在石板上,随后从怀中取出一条与衣衫同色的布巾,布巾里缝着暗兜,兜中放置着各种形状的工具。青年取出一只细小的方寸匕,把倒出来的一小堆香料缓慢均匀的摊开,他的手很稳,神情也十分专注,刀尖偶尔灵巧的挑起碎屑放在鼻尖轻嗅。
虽然青年熟练的动作让楚玉有些安心,但等了一会儿又忍不住问道:“这位兄台,还要多久?”
青年沉默一会,才道:“这位客人,丝囊之中的香料足有二十余种,我才能不足,恐怕难以很快的一一辨别,”他神情磊落自如,不卑不亢,令人不由心生好感。
楚玉思索一下,道:“建康之中,还有没有谁对香料比较内行的?”
青年嘴角微微扬起,似是有些自傲:“公子,建康之中,各坊各堂,再没有比在下更熟识香料之人,若说比在下强,只有一人,只不过那是位贵人,公子只怕请不来。公子如是肯稍待半日,我去向那位贵人请教,再来告知公子。”
观他语气神情,似乎是对“那位贵人”极为有信心。
楚玉忍不住笑了:贵人?除开皇帝陛下,只要她想,以她现在的身份,什么贵人请不来?只不过她不想为了一袋香料如此大张旗鼓罢了。
思索片刻,楚玉心知不能太过苛求,便道:“也好,明日的这个时候,我来问你结果,香囊先放在你这儿,明日我来这里取回。”
顺着原路走回,回到歆兰坊大堂中时,裴述还在店内,楚玉微一犹疑,还是走上前去,扬起笑容:“裴兄,别来无恙。”她现在几乎可以肯定,那萧别并没有将与她结怨的事说出来,尤其是没有说出她的身份,否则裴述不会如此热情的招呼她。
两人打了招呼,待裴述提出想要拜访桓远时,楚玉一脸真诚抱歉的神色,道:“我那堂兄近日正在闭门读书,谢绝访客。”原本以为那萧别肯定把自己的身份说出去了,裴述这条线算是断了,但现在看来,似乎还有回旋的余地,楚玉心头微动,不由得又将前些天放下的念头重新提了起来。
于是她脸上的神情变得更加的真诚和恳切。
目前是绝对不能让裴述拜访桓远的,这张牌她要留着,在合适的时候以恰当的方式打出去。
听说人形作诗机不见客,裴述有些失落,随即想起眼前楚玉是人形作诗机携带者,又十分热情的与她攀谈。
两人交谈一会儿,说到裴述接到了王意之的邀请,待会要去拜访他,参加王意之家中举办的私人集会,楚玉便顺势请求一道前往。
裴述有些迟疑:“这……”话未出口,他面上已经浮现犹豫之色,似是打算拒绝。
楚玉不慌不忙,祭出杀手锏:“我那堂兄不喜欢与人交往,我却是盼望他多结识些名士呢。”她就不信,桓远那个人形作诗机会对这帮文人一点诱惑力都没有。
裴述立即上钩:“虽然也许有些冒昧,但是意之兄向来胸怀广阔,想必不会介意,不过萧兄也在,你如是与他有什么过节,还是早些化解了为好。”
楚玉笑吟吟的满口应下,便与越捷飞跟随裴述走出歆兰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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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古都建康,亦是千年后的南京,在这个时候,还没有经历完称呼里的“六朝”,建康城以大江为固,没有建成坚固的城墙与城门,主城的范围并不太大,然而城外还围绕着许多小城,这种突破城墙局限的松散式城市模式即便是在整个中国历史上,都是不多见的。
王意之的居宅,便在主城南面的长干里,那里是名门望族的聚居之地。
在秦淮河边叫了一艘载人的小舟,三人乘舟而下,一路繁华,行至长干里边上岸,再随着裴述穿过几条街巷,便来到一座青瓦白墙宅子前。
与周围显贵人家的高墙相较,这间宅子的墙实在矮了太多,就好像满是逼人贵气的琼花玉树之间,混入了那么亲切纯挚的寻常草木,显得有些突兀,然而楚玉看着却十分的顺眼。
朱红色的木门半开着,并没有一路行来所见高门紧闭的森严,裴述上前几步,轻敲一下木门便不请自入:“意之兄,在下来晚了,还请见谅!”
楚玉跟着他走入门内。
门后的是一片园子,一花一木乍看并无章法,可是倘若细细看去,却好像暗合了一种很自然的韵味,楚玉尚在观察,却听见越捷飞的惊叹声,他指着道旁一株一人高的小树,道:“这是南方一种十分名贵的树木,十年方生一寸,价值可抵万金。”
听他这么说,楚玉才知道那看起来没什么奇特之处小树苗竟然有这样的身价,而前方裴述也转过身来,笑道:“这位越兄真是眼光高明,子楚兄不要看此间布置毫不起眼,意之兄家中的物件,便是你我脚下的泥土,也是比别处珍贵的。”
有钱人。
超级有钱人。
很低调的有钱人。
听裴述简单介绍了一下院子里的一草一木价值,楚玉看着这间园子的眼光,已经大不相同。
而脑海中王意之的形象,也在此时正式晋升为钻石镶边的。(未完待续)
第五十七章 弦为知音断
前方走过来一名青衣童子,走近三人后行礼道:“裴公子,我家主人已经等了许久了。”这童子约莫十二三岁,也就是流桑那个年纪,相貌俊秀,他眉宇神情很是清雅,行止之间颇有风致,身上的衣衫虽然不华丽,可是却极为的素净整洁,与整个园子含而不露的贵气十分协调。
见微而知着,单是看仆从的表现,便能揣摩出其主人的作风气派。
裴述连忙回礼道歉:“是在下的不是,但在下有礼物将要送给意之兄,还须在此等仆人送来……这两位是在下的好友,因仰慕意之兄而来,还望代为引路。”
他转手就把楚玉越捷飞推给了青衣童子,自己则往回走到了门口等候。
楚玉下意识张口想辩解自己不是仰慕王意之来的,但想想这毕竟是别人的地盘,姑且看在王意之超级有钱的份上,便仰慕一下好了。
沿着曲折清幽的回廊,青衣童子在前,楚玉居中,越捷飞最尾,还未走到回廊尽头,便听见了轻渺的琴声,缓缓的在空气中回荡,而回廊尽头是一片青郁的垂柳,碧玉裁成的柳丝好像一道天然的屏障,遮挡住楚玉的视线。
那琴声是从垂柳林之后传出来的。
虽然是在初夏的中午,可在这园子里,却没有丝毫燥热的感觉,就连阳光也好像比外面的温柔了许多,清凉的绿意伴着微微的水气,渗入呼吸之间,令人心旷神怡。
王意之不仅有钱,还很会享受。
在低垂的柳枝之间穿行,那琴声便越来越清晰,当三人穿过垂柳林,眼前豁然开阔之际,淡远的琴声却嘎然而止。
楚玉放眼看去,只见眼前是一片清莹如翡翠的湖畔,湖中养着水草游鱼,湖面上漂浮着片片莲叶,莲花尚未绽放,雪白的花苞紧紧闭合着。偶有柔风吹过湖面,为周围带来凉爽的湿意。
湖中有鱼,湖上有亭。
此间的主人王意之,以及另外三位上次在诗会上见过的青年,便在湖上修建的亭舍里休息,亭边有长桥与岸相连。
楚玉等人出林之际,便是琴声休止之时,亭中诸人的目光,都聚在萧别的手指之下,那修长的手指底下,一根断弦无力的贴在琴身上,而其他的琴弦,依然有细微的震动。
弦,断了。
一时间众人寂寂。
身为聚会主人的王意之靠在亭旁的梁柱边上,随口打趣道:“弦为知音而断,来者可是萧别兄的知音?”他在众人的最边上,因此也是最早发现垂柳林中有人行走的。
听闻他此言,亭中的人也都将目光投向了湖畔边,萧别也抬起了冷若冰霜的眼。
亭子距离湖畔边的垂柳林也不过四五丈距离,因此楚玉三人甫穿出林,众人便看清楚了她的脸容。
王意之轻轻的咦了一声,眼中多了些玩味之意,而萧别瞧见楚玉,却陡然的面色骤冷,虚按着琴弦的双手无意识的下压,古琴发出沉闷的声音。
楚玉也是一眼就瞧见了亭中端坐抚琴的萧别,更瞧见了他眼中冷冽的排拒之意,不过她既然已经厚着脸皮来了,当然不会在乎个别人的反对意见。
亭中都是文人雅士,武者若在其间大家都不自在,楚玉让越捷飞在湖边守着,自己随青衣小童踏上方一尺多宽的石桥,不疾不徐的走向八角亭。
亭前站定,迎来的目光,有不屑的,有排拒的,有好奇的,也有玩味的。
青衣童子向王意之行了一礼,三言两语简要的说明楚玉是裴述带来的,王意之挥了挥手便让他退下,而后,他对上楚玉坦然的目光。
王意之轻轻的拍了拍手,笑道:“来者便是客,我家中没什么规矩,请这位客人随意自便。”他眉间带着慵懒不羁的笑意,衣衫领口半敞开,发未束髻随意的散着,颈项边还残留着半抹可疑的嫣红,看起来像是姑娘家芳唇的印痕。
上次诗会时,也许是因为在公共场合,王意之还稍微收敛一些,而现在在自己家中,他好像抛开了所有的束缚,怎么自在怎么来。
楚玉才踏上亭子的台阶,便听见萧别冷冷的道:“她怎会在此?她若在,我走。”话语虽然简短,但是态度却表露无遗,显然是有点和楚玉不共戴天的意思。
王意之微微抬手,做了个拦阻的动作,虽然并没有拦到实处,但萧别却因为他这个动作停了下来,只听见王意之笑道:“弦为知音而断,二位如此有缘,纵然过去有什么恩怨,也该就此化解了为好。”
恩怨?
楚玉饶有兴味的看着萧别,只打算看他怎么应对。
萧别双目含霜,冷然道:“这琴弦,是不堪忍受有污浊之人倾听,才断了的。”
他所说污浊之人,自然也是楚玉。
楚玉微微一笑,毫不客气的反唇相讥:“这琴弦也真是难为,每日在不入流的弹奏者手下饱受折磨,终于在方才了断残生。”她抬手对王意之一揖,扬眉道:“说在下是知音,在下是绝对不敢当的,这等庸俗之音,又有什么值得人去知的?”
她话音未落,众人便给惊住了。
千金公子萧别,生平所长便是琴艺,这个名字的由来也与琴有关,昔年曾有人千金求一曲而不可得,因此有人送了他一个千金公子的名号,这从一个侧面也反衬出萧别的琴艺之高,当世少有人及,然而楚玉竟然毫无顾忌的贬损,简直就是狂妄至极!
不入流。庸俗。
就连放浪不羁如王意之,也没想到这样的形容有一日会被放在萧别的身上。
楚玉虽然才刚刚来,但是却因为短短的几句话,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聚集到了她身上。就连才往回走了几步尚未远离的青衣小童,也不由得回头望了一眼,看这人究竟有什么本事,竟敢放出这么狂妄的话。
这也正是楚玉的目的。(未完待续)
第五十八章 你是什么人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虽然不知道山阴公主被杀确切的时间,但是楚玉每次合上眼睛,似乎总能感觉到,历史的*在脑海中轰隆隆的滚动,以不可抗拒之势朝她推近,漫起的尘沙仿佛遮蔽天地。
在楚玉的计划里,有进与退两面,然而这两面之间,唯一重合交错的纽带,便是眼前这些人,这是楚玉偶然从桓远口中得知王意之等人身份后,便不由自主的萌发的念头。
她要打入这个阶层这个团体,也许靠着桓远,她能够摸上这群人的边,然而那远远不够,她需要的是成为能够影响他们的人物,就好像王意之,又或者萧别那样具有特殊地位的。
纵然桓远有惊世的文才,但是那是桓远的,不是她的,她一定要有什么东西,能镇住这些眼高于顶的文人。
于是今天才一见面,萧别便被她拿来开刀。
徐徐图之,这不是不可以,但是也许会来不及,所以楚玉只有采用激进的态度。
她这也是在赌博,要么一夜成名,要么失去手头可用的所有筹码。
萧别正要冷笑,这时又有人穿林而出,楚玉原以为是裴述终于姗姗而来了,随意的偏头一看,看清来人后,却不由得愣住了。
来人不是裴述,可是却也是方才她见过的,正是那歆兰坊中年轻的香料师傅,他随着青衣小童来到湖畔边,皱着眉对那小童说着些什么。
楚玉一下子忘记了萧别,忍不住张开嘴:真是意外的重见啊……
联想到先前这位香料师傅所说的“懂香料的贵人”,楚玉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王意之。
青年朝亭中看来,也正好瞧见楚玉,神情一下子变得有些尴尬,他原本是打算来向东家求助疑难,却没料到提出疑难的客人竟是与东家认识的。
王意之目光先后扫过楚玉和香料师傅的脸上,片刻后了然一笑,站起来懒散的道:“在下有些私事要处理,各位还请稍待。”
他拖着步子慢慢的朝湖边走去,楚玉这时候才发现他脚下穿的是像拖鞋一样的木屐,而不是中规中矩的靴子。
木屐是深紫色的,接近于黑色,鞋帮一下一下的敲击在石桥上,发出圆润的极有质感的响声。
啪嗒,啪嗒。
长衣的款摆之下,声调节奏很是从容。
王意之懒懒散散的走到湖边,便与那年轻香料师傅一边说话,两人的声音不大,亭中诸人都听不到,不过楚玉看香料师傅将一只拳头大小的蓝布小包交给王意之,并且不时朝她这里投来目光,便大致能猜出他们谈话的内容。
交谈了片刻,香料师傅神情复杂的最后看楚玉一眼,才向王意之作揖告辞,而王意之手中拿着蓝布小包,一抛一接的慢慢走回来,脚下木屐啪嗒啪嗒的敲打着石桥。他走在桥上时,楚玉的心也跟着他手中的布包一跳一跳,生怕他一个失手就把小包掉湖水里了,她手头可就只有这么一份香料,没有备份的。
王意之拖着脚步慢慢的走回来,先朝其他几人点了点头,随后盯着楚玉道:“这位子楚兄,能否私下详谈?”在说到子楚兄三字时,他稍稍加重了语气。
楚玉知道他大概是要说香囊的事,神情自若的点了点头,便随着王意之离开亭子,走过桥梁时,越捷飞便自动的来到楚玉身后,王意之停下脚步,望了越捷飞一眼:“这位兄台最好不要跟来,我只想与子楚兄一人交谈而已。”他态度虽然随意懒散,可是话语之间,却仿佛透着难以抗拒的高贵威仪,朝越捷飞压了过去。
越捷飞停下脚步,看了楚玉一眼,意思是全凭楚玉吩咐,楚玉思索片刻,还是让越捷飞留下来了。
之所以如此冒险,首先因为王意之没有害她的动机,其次,她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
尽管已经有了容止的前车之鉴,但是楚玉并不畏惧冒险。
两人来到湖畔边一座清雅的屋舍之中,屋子里空空落落的,家具摆设整洁干净,但是太齐整了,缺乏温暖的人气。两人才进屋,楚玉便笑道:“这间屋子很久没人住了吧?”
王意之一边关门一边道:“不错。”他转过身,手腕一转把袖子里的蓝布包取出来,打开外面的蓝色小包,里面装着的果然是楚玉今天留给香料师傅的丝囊。
王意之托着丝囊,微笑道:“子楚兄是否应该说些什么呢?”
楚玉眨眨眼,装傻:“意之兄认为我应该说什么?”
两人打了一个来回的哑谜,都觉得很是好玩,看着对方了然的眼色,忽然齐齐的笑出声来。
楚玉摆了摆手:“算了算了,装慕做样没意思,那位香料师傅想必已经和你说了许多,我就是好奇,你为什么猜到我会希望私下谈论这只香囊呢?”有些问题,在有第三者在场的前提下,她还实在不方便问。
王意之靠在墙上,身姿很是潇洒:“那是因为,你在香料店中,便要求找个僻静地方……自然,这还不足够猜疑,假如再加上,你是女儿身这一条呢?”他漆黑的眸子荡漾着玩味的笑意,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楚玉,“我说的对不对,子楚姑娘?又或者,这不是你的真名?”
楚玉并不吃惊,她从来就不认为自己女扮男装可以全无破绽,从前看的武侠电视剧里,女主角换个男装打扮就没人能认出她是女儿身那绝对是艺术的夸张,因为女性和男性的身体骨架首先就有差异,行动起来也可稍减端倪,就算她再怎么极力掩饰,碰到眼光狠毒的,一样是无所遁形。
王意之不着急拆开香囊,只望着楚玉道:“我可以保证,这建康城中,没有什么人能比我更懂香料,姑娘假如想要我如实回答,那么我也要问姑娘一个问题,希望姑娘老实回答。”
他一字一顿,清晰而沉着:“你,是,谁?”(未完待续)
第五十九章 难得无价宝
你是谁。
我是谁。
这个千百年来被哲人们不停讨论思辨的问题,在这个时候发出,目的其实十分的简单和明确。
王意之要求楚玉亮底牌。
就好像两个武林高手放弃了小心翼翼的试探,直接以凶狠的杀招交锋。
王意之的问题来得尖锐又直接,楚玉听了不由一愣,她还没想好应该怎么回答时,又听到王意之道:
“你那位护卫的身手十分高明,在我所见的剑手之中,算是有数的,建康城里的豪门通常都会养着一些剑手,然而如他一般水准的却实在不多,更别说,这样一位剑手,竟然被派遣来保护一个姑娘。”
王意之嘴角含笑望着楚玉,他的眼眸里好像含着千万种深情,温柔款款的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呢?”不似容止的含而不露,他的眼神,是毫无顾忌赤裸裸的勾引。
真是为难。
楚玉轻咳了两声,很无奈的开始拖延时间,目光上下左右的飘移,从房梁到窗棂,从箱子到柜子,看了半天,虽然没有看出一朵花来,却让她发现了一件事,那便是,这屋子里的木质家具,与王意之脚下的木屐一样,似乎都是紫黑色的木料,表面浮现出一种非常光滑的,缎子一般柔润的光泽。
王意之一直定定的瞧着楚玉,不容她就这样混过去,楚玉情知没有办法,只好找了一个看起来不太相干的话题:“你穿的木屐,是什么木材做的?”
王意之微微一笑:“小叶紫檀。”
紫檀是一种稀有的木材,分为大叶小叶的两种,其中小叶紫檀最为珍贵,是紫檀木中的精品,古时候有寸檀寸金之说,换而言之,王意之脚下踩着的,几乎是同体积的金子。
然而楚玉也能看出来,他并不是刻意的彰显自己的豪阔,倘若她不问,他不会告诉她脚下那双木屐的价值,她问了,他也不避讳说出来,就好像把名贵无比的小叶紫檀当作最普通的木料来对待一般。
他不在意,不在意别人看不出来他有钱,也不在意别人看出来他有钱,他傲然而自由的活在这个世界上,我行我素的做自己想做的事。
而现在,他想知道的,便是楚玉的身份。
楚玉抿着嘴唇,定定的望着王意之,两人的目光交汇,坚持着探询的意味,彼此在心里猜测揣摩,相比起王意之的胸有成竹,楚玉却是有些紧张。
过了一会儿,楚玉笑着呼出一口气,她脑中浮现一个念头,忽然有点儿恶作剧的心态,望着王意之,也是一字一顿的道:“我,是,刘,楚,玉。”
刘楚玉,山阴公主刘楚玉,不管她承不承认,这个身份现在与她密不可分。
说完,楚玉便等着看他有什么表情,最好吓得他转身就跑,反正横竖是要摊牌,能吓唬一下王意之,也是不错的。
刘楚玉?
王意之微微皱眉,有些困惑的在脑海中搜索这个似曾听过的名字,慢慢的,他俊逸的脸上浮现惊愕的神色,望着楚玉的双眼微微张大……
楚玉笑眯眯的望着他:再激烈一点,再震撼一点,发抖吧逃跑吧。
但是楚玉所希望的并没有发生,只不过片刻功夫,王意之便迅速恢复了冷静镇定,但是眸子里还带着几分讶然之色:“会稽郡的那位长公主?”山阴公主的名号是根据她的封地山阴县来的,不过最近刘子业为了让她欢欣,又把山阴县所属的会稽郡给了她,因此现在楚玉在外的正式称呼应该是会稽长公主,只不过楚玉心里并不怎么习惯这个称呼,迟了一瞬才反应过来王意之说的是自己。
楚玉笑着点点头,无耻的剽窃了别人的台词:“这世界上,有几个刘楚玉?”
王意之望着楚玉,他的眼神很复杂,但是令楚玉吃惊的是,这双眼睛里,始终没有流露出鄙弃嫌恶的神情。
楚玉不信王意之一点都不知道山阴公主家有面首的事,尽管这个时代还不似宋代以后被礼教严格束缚,但山阴公主的所为,对于男权社会来说是一次挑战,但凡正统社会的人都会觉得不齿。
可是王意之没有,他的眼中,有好奇,有揣摩,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就是没有厌恶。
也不知过了多久,王意之微微笑道:“和传闻不一样。”
楚玉顺口接道:“什么和传闻不一样?”
王意之笑道:“传言中你貌若夜叉,今天看到却不一样……你生得很是美丽。”他语气近于调笑,说着还伸出手来,手指抚上楚玉的颊侧,“为什么要用修容膏遮掩住呢?你这样很好看。”
楚玉微微侧脸,避开他的手指触碰,以眼杀人:“你不怕我?”
王意之很有兴趣的问道:“怕你什么?”
楚玉翻翻白眼:“当然是怕我把你捉回去当面首。”虽然王意之这个不同寻常的反应让她有点高兴,不过也让她有点郁闷,眼前这个男人,好像完全无视他的恶名一般。
王意之摸了摸下巴,笑道:“我所关心的,不过是姑娘家的美貌,对我而言,你生得很是好看,这便够了,至于别的,我理会作甚?”他满不在乎的耸耸肩,“倘若你真有法子让我成为你的面首,那我也会甘心服气你。至于你养面首么……但凡家里有些底子的,谁不养着几十个歌妓呢?”
楚玉凝视着他,沉默一会,才叹了口气,想说什么,张口却又没说。
因为已经不需要说了。
看王意之靠在墙上的样子很悠闲很舒服,楚玉也学着他的样子,靠在他身侧的墙面上。
虽然旁人的毁誉并不能伤害她,可是遇到一个眼光如此豁达的男子,楚玉还是不由得有些震动。
山阴公主的作为,他认为那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他也不畏惧她的恶名,甚至满不在乎的对她调笑。
楚玉来到这世上,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
他有智慧,懂享受,在世情里打过滚,却保持着不羁的本心。
正如裴述所说,王意之的家宅,每件事物都比别处要珍贵不少,可是楚玉却觉得,这其中最珍贵的,却是宅子的主人。
他是无价之宝。(未完待续)
第六十章 不见有情人
深呼吸几下,楚玉才平复内心的震动,歪了歪头,瞥着王意之问道:“如今我可是说了自己的名字,你可以履行你的承诺了。”
她可没忘记,最初的目的是让王意之辨识香料。
王意之笑了笑,修长手指扯动一下拉开丝囊的袋口,轻嗅一下其中传出的香味,慢慢的他皱起了眉。
楚玉看出他神情,感觉出了一些不妙:“怎么样?”难道他也辨不出来?
手腕晃动一下,王意之扭头回瞥楚玉:“这香囊是由谁所制的?”
楚玉不意外的眨眨眼:“我要是知道的话,难道还需要找你么?”
“也是。”王意之耸耸肩,不再继续靠在墙上,而是带着楚玉走向内室,里屋打扫得比外面更干净,没有任何家具摆设,但是在房屋正中的地面上,却有一张圆形的石台,石台表面光滑如镜。
王意之走到石台边上,将部分香料洒在边缘,随后他手中多了一柄银色的纤小匕首,将香料的碎屑慢慢的刮开:“这块石头,是在建房之前便生在地上的,我见它石材甚好,形状也佳,觉得很是有趣,令人不要将其从地下凿出来,稍加打磨,便是现在这个模样。”
他手腕一抖挑起香料碎屑,放倒鼻尖下轻嗅,动作与香料师傅先前所做的一般无二,但是却随意自在许多。
里屋的光线比外面又暗了不少,与方才的随意懒散不同,此时王意之认真起来,眉目间汇聚着不可逼视的端凝之色,他脸容的轮廓在昏暗的空气反而更加深刻。
过了片刻,王意之轻轻的叹了口气:“这位调制香料的兄台,是不可多得的高手,倘若能够亲见,我倒是希望能把这位请到我的歆兰坊之中。”
楚玉自然不会告诉他香囊的来源,只有些焦急的问:“如何?”
王意之却没有答话,只将匕首尖上的香料弃于一旁,再小心的挑起些碎屑,轻嗅其味。
香料被切得太碎,混得太均匀,光看外表,已经很难辨认出其原本的模样,所以王意之索性放弃了用眼睛辨识这一道工序,直接来到较暗且异味不多的地方,用嗅觉来判断。
人的五感有时候是互补的,当其中一种有所缺失时,其他的四种会相应加强,在黑暗之中视觉无法发挥,而相对的,嗅觉会稍微灵敏一些。
偶尔沉思,偶尔皱眉,偶尔微笑,足足过了大约两柱香的时间,王意之才翻转手腕,银色匕首反递回袖中,他将香料重新归入丝囊之中,对楚玉道:“再稍待片刻。”
他又走回外面的主屋,开门吩咐仆人准备一些清水来,接着楚玉看见他从一只靠墙的箱子里取出很多瓶瓶罐罐,一件一件的摆在地面上,最后他盘坐于地,身前整整齐齐的放了一排两寸高的白色瓷碗,瓷碗的大小几乎完全相同,看起来很是齐整。
这个情形怎么看起来这么熟悉?
楚玉微微眯起眼睛,直到仆人将一桶清水送来,王意之用白色的勺子把清水倾倒入每个瓷碗中,接着再从瓶罐里取出一些带颜色的粉末,倒入碗中,以瓷勺搅拌时,楚玉才恍然大悟。
难怪她看起来这么眼熟,眼前王意之所做的一切,和前世高中时做化学实验何其相像?只不过王意之没有玻璃试管,便用白色的瓷碗来充当容器。
楚玉目瞪口呆的看着王意之把将粉末用水化开,再挑出少量香料碎屑浸入碗装溶液里,仔细观察碎屑变化,过了许久,她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你这手法,是跟谁学来的?”
“跟谁学来的?”王意之的思路似乎还沉浸在香料之中,重复了一遍才领会到楚玉话中的意思,他微微一笑道:“这法子是我自己想出来的,怎么,你见过有谁和我用一样的法子辨识香料么?”
自己想出来的?
楚玉有些失望,也有些不信。
王意之笑了笑道:“确实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只不过有些用料,却是出自前任太史令的建议,比如这些碗,还有一些药物的获取。”
太史令?楚玉回想一下,才想起这是神棍天如镜在朝中的官职,却不知前任太史令是什么人物。
王意之所做的这些,从某个角度看。几乎可以看成是现代化学的一个萌芽,古时候方士为了炼丹,经常接触矿物,也可以说,他们是化学科学的前身,然而可惜的是,这个萌芽还没有怎么成长,就被各种各样的原因给掐断捏死了。
前任太史令。
楚玉犹豫一下,没有问王意之前任太史令是谁,虽然心中忽然萌生了一个想法,但是她自己也无法太过确定。
王意之没有留意到楚玉的神情变化,他一直低头摆弄着面前的器具,不时将药粉加入不同的碗中,搅拌均匀后再浸入少许香料碎屑,仔细观察它们的反应变化。
楚玉忽然一点都不着急了,反而有些安心,看着他不算熟练的动作,好像回到了前世的高中化学实验室里,是那么的久远而怀念。
直到王意之忙碌完毕,将废弃的液体倒入一旁木桶中,令仆人清洗瓷碗器具时,楚玉才轻声的问道:“你很喜欢香料?”
王意之耸了耸肩,正经事结束,他立即又恢复了先前的随意散漫:“尚可吧,我最初精研香料,如此别辟傒径,其实是为了一位姑娘。”
楚玉很感兴趣的在他身边坐下,催促道:“姑娘?说说看?”她倒是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能让王意之这样的男子倾心?
王意之低头看着自己修长有力的手,眼中浮现温柔之色:“有什么好说的,不过是十年前的往事罢了,她如今已经不在。”
楚玉有些后悔,神色一黯低声道:“抱歉……”她无意揭开别人的伤口。
王意之伸手拨了一下她的头发,指尖带着残留的香气:“无须歉疚,她留给我的,都是欢悦的往事,她死前盼我活得更好,我也不会将自己埋在哀伤之中。”
虽然曾经经历过悲痛,但是哀伤最终还是被时光冲散,留下生命里焕发着华彩的珍珠,王意之是善待自己的人,他懂得怎么活得更好,不会流连在无法挽回的过去。
身体放松靠在身后的紫檀木柜子上,因为想起了曾经的恋人,王意之的语气也分外的温柔,仿佛春水缓缓荡漾涟漪:“都有什么香料,我已经弄明白了大半,那么,你想要问些什么呢?”(未完待续)
第六十一章 战神沈庆之
“这其中有没有毒物?”
“没有。”
“有没有成瘾性的香料?”
“什么叫成瘾性?”
“就是用上一段时间会产生依赖,进而再也离不开。”
“约莫没有。”
楚玉与王意之聊了很久,然而究其要点,也不过就是这几句。
至于香料各自的名称,用途,特性,这些次要的讯息,楚玉虽然也一一的记下来,虽然没什么用处。
据王意之所言,这些香料在切碎之后应该还被一种药水浸泡过,所以他也不能十分准确的把所有香料分辨出来,只能猜测个大概。
药材和香料,这两样东西,目前都是掌握在容止手中的。
楚玉坐在地上,望着又交还到自己手上的锦囊发愣。
王意之这时候已经站了起来,但还是懒洋洋的靠在墙上,鞋帮支地,有一下没一下的踩着木屐,名贵的紫檀木发出悦耳的响声:“是否有什么为难之处?说出来,我也许可以帮忙。”
楚玉收敛忧色,摇了摇头:“没,只是在想一些事。”她抬起头,对上王意之了然的目光,那目光之中透着宽容的理解,以及通透的豁达。
他看出来她没说实话,只是宽容的不拆穿她。
楚玉又有了些抱歉:“我并非有心隐瞒你,只是一来不知该怎么说,二来还有些事要考虑。”
王意之了解的笑笑,道:“不必介怀,这世上,有谁没有几件不愿告诉别人的私事呢……”
他的说话被轻轻的敲门声打断,门外轻敲了两下后,是一个年岁有些幼小的声音:“主人,萧公子等人说今日先行离去,改日再来拜访。”
王意之这才省起自己把客人丢在了亭子里,苦笑着拉开门,门外立着先前引领楚玉进来的青衣童子,见了王意之恭声道:“萧公子他们已经离开。”
楚玉这才恍然她与王意之消磨了许多时间,把萧别给消磨走了。她有些惋惜,心说只有下次再接着打击他,这回就干脆缓缓好了。
见识到王意之这样的人物,她今天已经十分满足。
青衣童子说完话却没有离开,他像是犹豫了一下,才小声道:“萧公子离开之前,给这位客人也留下了一句话。”
王意之笑着瞥楚玉一眼:“说吧。”
青衣童子清了清嗓子,脆声道:“下一次,他会向这位公子讨教琴艺。”
王意之让童子退下,笑吟吟的望着楚玉,两人四目相对,沉默片刻后忽然同时笑出声来。
王意之一边摇头一边道:“你可是把萧别给激怒了,萧别平日冷若冰霜,甚少关怀身外之事,能把他给撩拨起来,实在是难得至极。你究竟做过什么,让萧别对你如此怀恨在心?”
楚玉站起来,边笑边道:“也许是我把他给玷污了也说不准。”
“真可怜。”王意之虽然说着可怜,脸上却是一副等着看好戏的神情,半点对萧别的同情都没有。
两人并肩走出湖畔屋舍时,天色已经微暮,湖面上笼罩着一层暗色,而在暮色之中,越捷飞笔直的站在湖边,双臂环胸,身姿挺拔如剑,影子长长的拖在地上,也同样的笔直。
王意之走几步便停了下来:“你的护卫还在等候,我便不远送了。”
楚玉回头望他,抬手一揖:“今日多谢意之兄,不过我的身份,还请意之兄代为保密,毕竟不是每个人在知道了我的身份后都能如你这般不以为意的。”
王意之微微一笑:“这是自然。”
楚玉和越捷飞走出王意之家,来到秦淮河边时,暮色已然降临,白日里热闹的秦淮河此时变得很是安静,只有那几不可察的水声柔婉的流向远方。
暮色深静。
白日里河上的行船已经不在,楚玉与越捷飞只有步行回去,好不容易,在终于回到内城时,有些压抑的夜色环绕着这座城市,街上只有楚玉和越捷飞两个人在一前一后的行走。
忽然越捷飞大步朝前踏上,赶到楚玉身边,低声道:“公主稍待。”他的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剑上。
下一刻,前方街道的转角处出现一队人,其中有人拿着灯笼,在昏暗的灯光映照下,可以看清楚那些人大多穿着军服。
对方也发现了楚玉二人,为首的是一名军官模样的青年男子,他走过来,目光警惕的看着他们,主要是看着越捷飞:“你们是何人?不知道近日宵禁么?”
看清了来人模样,越捷飞反而收回了戒备的姿态,他在腰上一抹扯下块令牌,举起冷声道:“我们是公主府的人,今日出外办事,耽搁了些时候。”
年轻军官辨认了一下令牌,面色微霁,然而看着楚玉却显露出不屑之色。
楚玉现在是男装打扮,面容俊俏秀丽,猜出对方大约是把自己当作了公主府上的男宠,也不解释,对年轻军官拱了拱手:“辛苦了。”便要从他们身边走过去。
此时在街角又传来人声:“怎么回事?”
那声音沙哑苍老,可是却透着浑厚豪迈的气概,楚玉忍不住看过去,却见从街角转出一人一马,一名身材高大的老人坐在马上,他须发皆白,脸上的皱纹就连在这黑夜之中也能看出来少许,年纪已经是相当大了,可是他坐在马上,雄壮的肩背却好像山岳那么的沉重巍峨,不可摧毁。
青年军官一见那老人,面上立即浮现仰慕尊敬之色,他快步过去将事情简要禀告,老者听完之后,朝楚玉这里看了一眼。
楚玉只觉得他的双目如电如剑,拥有无比的威势,被他看上一眼,她几乎动弹不得,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直到老者与青年军官所带的队伍从二人身边走过远去,她才惊喘一口气,犹有余悸的道:“方才那老者是谁?”
越捷飞回头望了一眼老者的背影,道:“沈庆之。”(未完待续)
第六十二章 灯半昏黄时
沈庆之,南朝宋的战神。
楚玉在这些天来,也听闻过一些关于这位沈庆之的传闻。
他是南朝的守护神,因为有了他,才有了山阴公主的父亲成为皇帝,有了刘子业的帝位,他非常善战,几乎每战皆胜,虽然已经年过八十,但是气概不减当年。
这些,都是楚玉听来的闲话,如今她才算是真正见识到,沈庆之的豪雄气概。那一眼看过来,她几乎整个人都无法抵抗的被镇住,那是久厉沙场兵戈磨砺出来的气势,没有相似经历的人,很难与他匹敌。
至少楚玉在前世今生,都没见过这样的人。
最先从楚玉府上出去的反复小人沈光左和近日收纳的沈深之,他们都是沈庆之的远亲,可惜是八杆子打不着的亲缘关系,否则她还可以就此利用一番,拉拢拉拢什么的。
沈庆之和青年军官带领的小队走到街尾,背影终于看不见了,楚玉才收回目光,又想起方才青年军官所言的宵禁:“方才听闻近日宵禁,是怎么回事?”
宵禁的意思,便是晚上的某一段时间内禁止外出,通常与戒严并用,这是在特殊时期或状况下执行的警戒方案。
越捷飞微微欠了欠身道:“前些日子公主遇刺,我已告知官府,令他们严加查探,夜间便戒严了,近日城中又有人无故被杀,因而有官兵四处巡逻。”
楚玉这才知道这宵禁的原因是出在自己身上,想想后也没表示异议,毕竟夜晚戒严对普通老百姓的生活影响并不大,晚上黑灯瞎火的,大家都老实躺床上造孩子呢,没人有那闲心四处乱跑。
楚玉自己这些天都是在傍晚之前就回府,直到今天才知道正在宵禁。
“这宵禁还要禁多久?”楚玉回想起王意之慢慢悠悠懒懒散散的走路姿态,忍不住根据记忆模仿了一下,不过走了几步后发觉脚上没穿他那种木屐,很是缺乏脚感,于是又恢复了正常的姿势。
越捷飞奇怪的看了看楚玉的脚,道:“属下也不大清楚,现在这已经是官府的事了,根据以往的惯例,大约还要再等半个月吧。”
“哦,陪我继续走吧,我很久没有这么行走了。”
两人回到公主府时,夜色深沉如墨,除了巡夜的守卫,大部分人都已经睡下,周围沉寂着。楚玉慢慢的往自己的居室走,走到了东西上阁的交界处,却瞧见了一个人影。
桓远还是那一身峨冠博带的打扮,一个人站在西上阁的门口,身姿仿佛有些落寞,他手上提着一盏灯笼,昏黄的光从薄纸之中透出来,照在他俊美的脸容上,一半映着浅浅的光,另一半埋在阴影之中。
他眉宇之间含着忧思,神情似在迷惘,然而更多的却被夜色掩埋,楚玉也看不清楚。
楚玉一直走到了桓远身侧,见他依然没有反应,才恍然他是在发呆,忍不住笑着拍拍他:“怎么还不睡呢?”
她不拍则已,一拍之下,桓远刹那间的反应却是激烈无比,他猛地侧过身子,挥手打掉楚玉的手,退了一步后,才看清楚来人是楚玉,神情转为错愕。
楚玉若无其事的甩了甩手腕,手背火辣辣的生疼,估计已经红了。她尽量的不在面上表现出来,只望着桓远笑道:“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这个时候虽然换算到现代只是晚上十点,对于很多夜猫子来说还算很早,然而在古代却已经过了标准睡觉时间,毕竟古人的夜间活动没有那么多。
她本是随口一问,可是问出来后,却见桓远神情迷惘,好一会儿才垂下眼眸淡淡道:“今日处理事务有些累了,便四处走走,正巧遇见公主,公主怎地这么晚才回来?”
楚玉笑笑,一语带过说是在新认识的朋友那里忘了时辰,但没有说是什么朋友。
一日没有休息,又徒步走回公主府,楚玉身体里的疲惫逐渐的返了上来,她打了个哈欠,随意的又拍下桓远的手臂:“你也早些休息吧,太晚入睡对身子不好。”桓远的身高比她高不少,拍起肩膀来很不顺手,楚玉便改拍手臂。
初夏的夜晚不冷,站着不会着凉,可是活生生一个大活人,在这里还是很招蚊子的。
身着男装的少女慢悠悠的踱入东上阁中,桓远却站在原地,神思飘摇不定,一如他手上提着的,时明时暗的灯笼。
夜风轻暖,夜色却带着些微的冷意。
在原地发了一会愣,桓远才转过身,朝西上阁内走去。他心中很是奇怪:他为何要那么一直站着?
七窍玲珑仿佛被堵塞,如何都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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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醒来时,楚玉给自己放假一天,并让幼蓝给容止带话,说自己把香囊弄丢了,让他再给准备几个。
打发走幼蓝,令人不要再来打扰,楚玉舒服的在床上打个滚,又缩进了被子里,准备睡香甜的回笼觉。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屋外的天光已经大亮,大约是已经快到中午时分,楚玉才懒洋洋的再爬起来,洗漱穿衣,等待午饭。
与午饭一起送来的,是一份礼物,放在精美的锦盒之中,并附有一封短信,字迹龙飞凤舞,逸气纵横:“薄礼奉上,子楚兄笑纳。”
落款是王意之。
楚玉好奇的拆开来,却见锦盒之中,端正的摆放着一双黑紫色的木屐,色泽光滑圆润。
昨日交谈时,楚玉偶尔问起王意之的紫檀木拖鞋是哪家匠人做的,过后也便忘了,却不料王意之还记得。
楚玉脱下鞋袜,将双脚伸入木屐之中,鞋底的弧度十分合脚,冰凉润泽的触感从脚底缓慢沁入。(未完待续)
第六十三章 睡到自然醒
穿木屐有一个好处,便是舒服,双脚不必受鞋袜的严密束缚,露出来让皮肤呼吸。
在自己家里面,穿着双拖鞋慢慢晃悠,还是很悠闲很自在的。
楚玉慢悠悠的品尝着午饭。其中一盘小银鱼做得很美味,便多吃了几口,雪白的鱼肉细致鲜嫩,含在口中还有些微的甜味。她脚下有节奏的一踏一踏,听着昂贵的小叶紫檀敲打地面的圆润声音。
睡觉睡到自然醒,让别人帮数钱数到手抽筋,口啜白玉肴,脚踩黄金……拖鞋,假如没有迫在眼前的政变风暴性命之忧,那么这样的生活真的没有什么可以挑剔了。
幼蓝站在一旁,楚玉想吃桌上的什么菜,便动动嘴吩咐她盛过来,楚玉吃得半饱后,才放下银筷,叹了口气道:“要说什么,说吧。”
刚才她就注意到了幼蓝一脸有话想说但又不敢说的神情,知道肯定是有事,不过为了避免听过之后没心思吃饭,她还是先自己吃了半饱,才开口询问。
幼蓝慌忙的低下头:“是容公子。”
楚玉一听果然失去了胃口,忍不住皱眉道:“他又做什么了?”
幼蓝小声道:“今天早晨公主让幼蓝给容公子带话,说要他多准备几个香囊……”
楚玉偏了偏脑袋,想起了这么回事,道:“不错,是这样,他怎么说?”
幼蓝迟了片刻才道:“容公子,他说,要等公主用了饭后再交给公主,否则公主会吃不下。”
楚玉愣了一下,忽然忍不住笑出声来,仿佛能瞧见容止说这话时,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她拿起一旁放置的丝巾擦拭嘴唇,淡淡道:“他要你转交什么,拿出来吧,横竖我现在也吃不下去了。”
幼蓝从袖子里取出来的,是一块折叠起来的白色锦帛,展开来有一尺见方,洁白丝滑的缎面上,墨黑的字迹很是俊秀优美。
楚玉仔细一看,脸色顿时阴沉起来,吓得幼蓝肩膀一哆嗦,暗暗叫苦,心说容公子你和公主闹别扭就闹呗,把我夹在中间做什么?
楚玉静静的将锦帛上的字看了一遍又一遍,许久之后才放下来,想要冷笑一下表态,却又不知该如何抒发现在的心情,只有随便哼了一声了事。
容止完全看穿了她。
她之所以特意让容止多准备几个香囊,一来是想要多一些让王意之分析研究的材料,二来,可以直接从他所取用的香料之中,获取原始成分——也许容止会取一些别的香料来做烟雾弹,但是毕竟可以缩小范围。
但是,容止亲手送来的这方锦帛上,规规整整的写着的,是香料的名称,用料,加工方式,最后还有一份药水的配方。
锦帛上所书香料的名称,大部分都是昨天楚玉从王意之口中听过的,最后的药水也没有超出他的判断,这说明了王意之对于香料的研究十分精深,可是,另一面,也说明了,容止洞悉她的意图,她稍有动作,容止便能判断出她想要什么。
就如今天这桩,眼前此事。
有一点点不爽……但是不爽的同时,却好像又有一点点的……楚玉说不出来那是什么心情,好像有什么在水波之下涌动着,波纹的交汇之间,折射出锐利的光辉。
也许,还有一些佩服吧。
只不过,让楚玉不解的是,容止这么做,究竟是在打算干什么呢?
他应该不知道王意之的事,毕竟楚玉得见王意之是纯粹的巧合,容止只是从今天她的命令里猜出她的意图……但是,为什么他要直接把配方送过来?
他有什么目的?
示威?表示他能看穿她的想法?显摆他很聪明?
还是示好?用实际行动证明他没有敌意?
不管从哪个角度去思考,容止都不像是会做示威这种无聊的事的人,至于另一个可能……
假如容止这个行为是示好,那么他想通过这向她要求些什么?
将锦帛折叠起来放进怀里,楚玉看一眼面前的饭菜,果然失去了胃口,倒不是因为生气,而是心中塞着太多杂乱的思绪,没有心思再品尝美食。
想起方才幼蓝说的话,她忍不住笑了起来,有点儿生气,又觉得有些有趣。
容止有什么目的,她自己一个人胡四乱想是没有用的,最好最直接的办法,就是直接去找容止询问。
倘若这香料的配方是正确的,他有什么要求,只要不过分,她都会允准。
楚玉思索停当,便让人撤下饭菜,却不着急出门,只取来纸笔,沉吟片刻才缓缓在纸上书写。
她练字的时间不多,字迹还有些生涩,但是慢慢的写来,也算是端正好看。
幼蓝在一旁小心的伺候磨墨,偶尔偷瞧一眼,她不识字,楚玉写的什么,她看不明白,但是在一些字的旁边,纸上还画着图,最大的东西像是锅炉,旁边还有些看起来像是碗的图形,中间还有些线条连着,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她不敢多看,但每隔一小段时间都会偷偷的抬起眼来飞快的瞟一下,多看几次,也便将画上的东西给记得八九不离十,还有些细节想看清楚时,楚玉已经拿起纸来吹干墨迹,小心翼翼的折叠起来,收进怀中。
做完这些楚玉才慢吞吞的出门,可是才走出东上阁,却见桓远站在东上阁的门口,与门口的侍卫说着什么。
楚玉好似漫不经心的问道:“他等了多久了?”
幼蓝下意识的回答:“约莫过了一个时辰。”话说出口她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刹那间脸色惨白。
楚玉停下脚步,笑眯眯的望着幼蓝:“很不错啊,你敢冒着会让我不高兴的风险,给容止传递消息,桓远是来找我的,你却不捎带着通报一声。”看来,容止的影响力,在公主府上依旧非常巨大呢。
意识到楚玉话语中的幽冷之意,幼蓝脸色惨白,咚的一下双膝跪地,哆嗦着道:“公主饶命。”
楚玉依旧笑吟吟的,居高临下望着她,却不出手相扶。(未完待续)
第六十四章 别人手抽筋
虽然楚玉并没有对幼蓝下黑手的打算,但是却有意识的延长她恐惧的时间,这是一种心理上的压迫,也是对这个小姑娘的一次小小警告。
不要太放肆,不要太自作主张。这是楚玉的潜台词。
每一个人,都是独立自主的个体,楚玉从来不认为,她虎躯一震,又或者喊两句平等什么的就能够轻易的收买人心,利益,情感,理性,yu望,人是由多方面因素组成的集合体,有时候所谓忠诚不过是利益的附带衍生物,每个人都有私心,包括楚玉自己。
既然连她自己都不能免俗,又凭什么要求别人成为完全没有自我意识的木偶呢?
因此对于幼蓝的小小心思,楚玉是完全可以理解的,虽然现在看起来容止好像已经失宠,然而日久积威之下,还是能令幼蓝下意识服从。
在最新受宠的桓远和貌似失宠的容止之间,幼蓝无意识的选择已经表明了立场,她潜意识里认为跟着容止能得到更多好处,因而冷落了想要见楚玉的桓远。
理解归理解,然而不能轻纵。
其实幼蓝的作为并没有怎么造成损失和伤害,只不过她正好倒霉撞在了楚玉刚磨亮的刀口,被楚玉给逮个正着,准备宰来给别的猴子看。
只不过具体应该怎么宰,涉及到细节方面,楚玉自己却首先犯了难,幼蓝也不过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假如拖下去打几板子,先别说会不会打死,楚玉自己就开不了这个口,但假如罚得轻了,又怕对别人没有震慑力,不能给人留下教训。
思索了一会,楚玉吩咐侍卫:“把她关柴房里,不准给她送吃的,三日后的这时候再放出来。”她语气淡淡,却隐约透着冰冷。
幼蓝哆嗦着身子,被侍卫架着双臂拖走,楚玉望着她幼小的惨白脸容,有些心软,几乎要脱口而出收回命令,但理性还是及时回笼,压抑住了不该有的冲动。
这时候不能够心软,楚玉对自己说。
不去理会被拖走的幼蓝,楚玉径直走向桓远,问道:“找我有什么事?”没等桓远回答她又吩咐两侧的侍卫:“今后桓公子要是来找我,你们就直接放行,记住了。”
两侧侍卫彼此对视,交换惊奇的目光,心中暗暗揣摩公主的宠爱果真已经移到桓远身上,今后要多加小心。
交代完毕,楚玉才又一次望向桓远:“有事便说吧,今后若有什么要事,可以直接唤人来通报我,我给你的那几个侍从不是用来摆着好看的。”看着桓远有些清减的俊美脸容,楚玉是有些愧疚的,因为在她偶尔睡觉睡到自然醒的时候,那个帮她数钱数到手抽筋的人却是桓远。
有了桓远在幕后的忙碌,她才能有足够从容的余裕做其他的准备工作。
桓远请楚玉与他走到一旁较静的地方,面带愧色的道:“府内,接连有些珍贵物件失窃。”其实这件事他昨日便想禀告,却不知为何昨晚见到楚玉后竟忘了此事,以致拖延到现在。
楚玉眉头一凝,道:“查出来是谁干的没有?”看桓远神情,她心中已经明了了答案,不待桓远回答,她微笑着自己接道:“都丢失了什么?损失很大么?”
“少了些饰物摆设,折合起来约莫有三四十万钱。”桓远微微抿着嘴唇,道:“还有一些陈年帐目有些问题。”
楚玉一听桓远提到帐目就头疼,那些繁琐的数字能把人看晕过去,她屈起手指扣着自己的下巴,片刻后有了主意:“这事情交给我吧,我现在要去一个地方,你随我来。”
桓远愣了一下跟上楚玉的脚步:“公主这是要去哪里?”
“沐雪园。”容止的住所。
容止的沐雪园清幽如故,前些天被花错越捷飞斩断的竹子已经被清理掉,并从别处移来了新的树木,在正午的阳光下,散发着令人心旷神怡的绿意。
专门搭起来遮荫的藤架下,容止悠闲的躺在软榻上,直射的日光大半被藤蔓的宽阔绿叶遮挡,他眼眸合敛,嘴角含笑,身姿慵懒,似在假寐,但是楚玉却直觉的认为,他在等她。
当楚玉走到容止身边时,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便缓缓的睁开了。
楚玉也不拐弯抹角,直接从怀里掏出叠起来的锦帛,在他头顶上晃了晃后收起,道:“你不要说,不知道我的来意。”
容止笑笑道:“这是当然,容止原本便是在此等待公主的。”他一手支着软榻缓缓起身,坐起来时好像牵动到了伤口,身体顿了一下,脸上却刹那间浮现欣然的微笑,好容易才坐起来,他微微喘了口气,过了好一会才道:“我想问公主讨一件东西。”
“是什么?”
“七叶雪芝。”
七叶雪芝?那是什么东西?
楚玉眨眨眼,正在努力回忆,一旁桓远却低声提醒:“公主,是前些天陛下的赏赐之一。”
虽然容止手上掌握着尚药司,药材库,香料三项权力,然而诸如七叶雪芝这样皇帝赏赐的珍贵又可以较长时间保存的药材,却是归于宝物那一类,收藏入宝库之中的,而这一项权力,目前已经由桓远接管,但凡有谁想要从中取用,都要通过楚玉这一关。
容止微微一笑,他仰头望着站在身旁的楚玉,神情坦然:“阿错的伤势已经拖延了好几年,如今总算是等到了关键的一味药材,希望公主能够成全。”
容止有所需求,察觉到楚玉想要香料的配方后,便主动的送上,以此来交换治愈花错的药材。
凭心而论,这笔交易其实是很划算的,因为那什么七叶雪芝对楚玉而言可有可无,可是假如把香囊的配方掌握在手里,对于楚玉而言,只有好处而没有坏处。
但是……
楚玉俯视着容止,两人的眼睛只有不到二尺的距离,彼此表露的情绪都一目了然。
她几乎是有些恶意的微笑:“假如,我不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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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有人表示对文中相应历史不了解,么事,了解的人可以对照历史看,不了解的就当架空看好了,我不会让历史知识来影响大家阅读的,毕竟我写的是小说~~这是11500分的加更~~
至于这个七叶雪芝什么的,大家就当我是虚构的吧,我对稀有中药材这个实在不擅长,昨天摆渡了半天,还是两眼一摸黑~~无奈就随便编造了个名字,这个东西也不是很重要,只是一个线索罢了。
推荐一本下个月要PK的新书,《孤月行》~~作者张廉,很多人都看过她的《黯乡魂》吧,这次她又推出新书,故事角度很是有趣,对强势女主有爱的可以去看看~~
简介:
影月国,这个异世界一个与世隔绝的由千百年前穿越女创建的女儿国度,一场政变,女王沦为鸭女(服侍鸭子的女仆),又一场男人的革命,外面的世界侵袭了影月。
女尊国的女王来到了外面的男权世界,她会在这个世界上感受到遭遇到什么呢?(未完待续)
第六十五章 那是两回事
容止慢悠悠的笑起来,却没有如楚玉所希望的那样露出焦急为难之色,只十分安适的道:“公主还想要什么?”
楚玉无奈的叹了口气:“你就不能稍微笨一点,不要猜出我的想法么?”她倒也不是小气,只不过容止现在既然有所要求,她便想趁着这个机会多掌控一些东西。
正所谓趁火打劫,过期不候。
而方才刻意为难的说辞,也不过是不甘心的小小任性,想要看容止不管何时都从容不迫的脸上出现别的神情。
容止依旧慢悠悠的笑:“让公主失望,实在是我的罪过。”说虽是这么说,可他的神情自在得很,没有半点儿罪过的意思。
楚玉不爽的撇撇嘴,伸出三根手指:“三件事。”她继续俯视着容止,“你替我完成三件事,我给你你想要的。如何?”
容止微微一笑:“难道我可以拒绝么?”绿荫的遮蔽下,他的脸容苍白得惊人,几乎与身上的雪裳同色,眉毛眼睛却漆黑如墨,仿佛深不见底。
他缓缓的站起来。
两人原本就挨得极尽,只不过一站一坐才显出些距离,容止这么一站,几乎就正正撞上楚玉,一瞬间他们脸容贴得很近,呼吸几乎交错。
楚玉微微瞠大眼,看着他羽扇般的眼界颤动,柔软的发丝几乎擦过她的鼻尖。
楚玉下意识的后退一步。
容止长身而立,敛容敝衽,正色道:“公主有何吩咐?”
虽然后退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还是近了,楚玉不得不抬起头才能正视容止,她又退了两步,不动声色的将方才桓远所说的又重复一遍:“你如此聪明,该知道我要让你做些什么。”
容止想了想,有些无奈的道:“公主这不是强人所难么?我近来足不出户,怎么会晓得是谁手脚不干净?”
楚玉此时却一步不让,她冷静的微笑着,定定的望着容止:“你知道的,不要含混过去。”尽管没有任何证据,可是楚玉心里异常清晰的感觉,容止知道一切。
他所掌握的,绝不仅仅是物质上的权力。
虽然对一个不明底细的人有这样强烈的信心是一件很荒谬的事,可是楚玉的感觉从来没有这样的明确和有力过,简直就好像理所当然的事情一般。
容止抿了一下苍白的嘴唇,忽然又是一笑:“假如公主一定要这么认为,那么我也只有勉力尝试。”他欠了欠身,“偷盗那人应该不会立即出手,尚且需要时间等待,请公主调给我一些侍卫,三日内,我将给公主答复。”
见他愿意配合,楚玉自然是十分满意,点了点头允准他的要求,然而冷不防容止的声音传过来:“那么公主,第二桩和第三桩事是什么呢?一并在此说了吧,我也好一同办了。”
楚玉冷笑一声道:“你先办好了此事,再来谈第二桩吧,倘若这一桩也办不好,我便将那七叶雪芝切碎了喂鱼去。”
丢下这挟灵芝以令容止的话,楚玉心虚不已的转过身去。什么第二第三件事,她现在压根都还没想好,就连那第一件,也不过是临时拉来凑数的,虽然她原本带着桓远来就有让容止为此出力的意思,然而能够这么轻易的得手,还是让楚玉有些意外。
楚玉招呼一声桓远跟她离开,快步走动之际,听到身后容止的声音悠悠传来,“既然如此,那么我便不送公主,只是公主,你对那小丫头的惩罚,似乎太轻了些。”
才不过饿上三天而已,这么做,最多也就是能吓唬到幼蓝一个人。
楚玉心头一震,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只开口问道:“那你说当如何?”
他的嗓音轻柔如雪,可是言辞之间,却闪烁着杀伐决断的冷酷辉光:“杖杀,拖到最显眼最多人来往的地方,施以杖刑,不要一棍子打死,要打上整整三日,让所有人都瞧见。”如此,才能显示出威慑的力量,让所有人心有所惧,胆寒不已,头顶仿佛有利剑高悬。
楚玉冷然道:“你不觉得如此御下,太过严苛酷厉了么?”
容止微微一笑,重新坐回软榻上,尽量不牵动伤势的,小心翼翼的躺好:“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如不行非常手段,难以在极短时日内奏功。”
楚玉依旧定定的站着,背脊笔直,身子没有半点动弹歪斜。
桓远就站在楚玉身旁,听了容止的话,忍不住偏头瞧了楚玉一眼,却见那张清雅的脸容上仿佛凝着阴郁的层云,澄澈的眼底翻卷着狂澜。
“你说得不错。”过了好一会儿,楚玉微微的笑了,这些微的笑意好像自云层深处折射出的一缕光,登时扫进她面上的阴霾之色,有一点无奈的,可是也有一点骄傲的:“这确实是最好的法子。”
最后一句话,压在她心底没说:可是她做不到。
楚玉知道,自己现在想要的行事动作,需要花很大的气力,也许每一步都会遇到很大的阻力,假如想要快些达成目的,抛弃怜悯决断行事,是最好的选择。
容止应该也是隐约觉察到了她想要做些什么,才会如此提醒,楚玉也明白,他说的很对——
可是她做不到。
假如能够做到,那么她便不是楚玉了。
因此,她宁可抛弃最容易的那条道路,曲折而迂回的前进,小心翼翼的靠近那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触摸到的目标,尽管身后的历史*滚动声已迫近耳旁。
楚玉扬了扬下巴,嘴角的笑容有些倔强,再回过头去时,眼底已经是灿烂的眸光:“你这么说,可不太对,幼蓝受到责罚,可是因为你。”他这么说,可是在拆自己的台子。
容止漫不经心的笑笑:“一码归一码,那是两回事。”
楚玉也是一笑:“你说得不错,那是两回事。”(未完待续)
第六十六章 原非聪明人
夜过半。
一弯新月如钩,高挂在墨蓝色的夜穹之上,撒着极为淡薄的清辉,一条纤细的身影走近柴房,左右看看,确定了四下无人,才取出藏在袖中的钥匙,打开柴房门上的铜锁。
柴房门吱呀一声响了。
这柴房乃是好几间相连的大屋,屋内堆叠着干柴,一捆一捆高高的几乎摞到了梁上,幼蓝纤瘦的身子蜷缩在角落里,初夏的夜晚依然有些微的凉意,一天的饥饿更是令她全身虚软。
好饿……幼蓝脑袋晕乎乎的想,整个人都空空的,好像飘在软绵绵的云端,但身后坚硬的柴枝却硌着肩背。
幼蓝想要挪动下身子,可是却又没力气动弹,她今日一早上去给容止传话,中午没来及吃饭便去服侍公主,接着便进了柴房,一直饿到现在。
幼蓝倒没有怨恨楚玉,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是个下人,做了让公主生气的事,公主只饿她三天便已经是格外的开恩,只盼着这三日赶紧过去。
意识在昏芒中沉浮,幼蓝心说睡着就不饿了,才含含糊糊的闭上眼睛,却又听见门外传来的声音。
开锁声,推门声。
寂静将声音放大,深深的传入幼蓝耳中。
是谁?
幼蓝迷茫的睁开眼,视野好一会儿才由模糊到清楚,借着从窗口打进来的些许微光,瞧见猫一般溜进来的,是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粉衣少女,她进屋之后便反手将柴房门掩上,将手上提着的竹篮子放在地上。
幼蓝忍不住吃惊的叫出来人的名字:“小黛?”来人竟是平日与她最为交好的侍女粉黛,两人是一同进入公主府的,在她受到公主重用之前,两人都是同吃同住,受了府内其他人欺负,也是抱在一起互相安慰。
只不过,当幼蓝被楚玉提拔之后,便与粉黛渐渐生疏了。
粉黛生得很单薄,整个人都是小小的,纤细的手脚,瓜子脸下巴尖得仿佛能瞧见骨头,一双眼睛却是大而明亮,看起来楚楚可怜,篮子很大也很沉,她提着有些吃力,放下后大大的喘了口气,才着急凑过来瞧幼蓝:“小蓝,你没事吧?”
幼蓝心底涌现感激的暖流,也不由得有些焦急:“你来这里做什么?”一时间,她竟忘了问粉黛是怎么有柴房钥匙的了。
粉黛抿着薄薄的嘴唇一笑,悄声道:“饿了很久了吧?我给你送吃的来了。”她说着将盖在篮子上的蓝布小袄掀开,把篮中盛装的碟碗杯子一件件的取出来放在地面上,一共有四张面饼,一大碗拌了肉汤的米饭,一小罐腌菜,还有两只煮熟的鸡蛋,另外篮子里还放着一只大铜壶,看起来里面装满了水。
这些食物虽不精美,但胜在数量够多,足够幼蓝吃上一天还有余。
幼蓝惊愕不已,望着粉黛失声道:“这些……你哪来的?”
粉黛被她的声音吓了一跳,赶紧跑回门边,透过门缝望一下外面,确定没引起别人注意后再回到幼蓝身边,小声道:“偷来的剩饭,你别这么大叫啊,要是给人发现了,我有十张嘴都说不清呢。”
幼蓝感激的望着粉黛,道:“小黛,你对我真好,你快些走吧,这么太危险了,要是你被发现……”幼蓝现在总算明白,患难才见真情,也为自己前些日子没有好好照顾粉黛而羞愧。
粉黛的神色飞快闪过一丝不自然,她打断幼蓝道:“你别这么说,我们是姐妹啊……快些吃吧,吃完后留着些藏起来,我明日这时候再来看你。”她把盛米饭的碗放在幼蓝的无力的手上。
幼蓝聚起气力,端起碗来狼吞虎咽,粉黛拿起搭在一旁柴垛上的小袄,给她披在背上,道:“虽说夏风不凉,可你还是要小心为好。”
幼蓝饿得狠了,加上肉汤拌饭也算美味,她把脸埋在碗里,连连应声,粉黛看着她,善睐的明眸中流露些微怜悯之色,等幼蓝差不多吃饱了,才低声道:“其实,这些东西,不是我弄来的。”
幼蓝惊讶的抬起头,嘴角边还沾着几粒饭粒,这才想起来,她方才吃进肚子里的拌汤饭,是温热的,眼下已经是深夜,怎么还会有温热的剩饭?
这饭粒粘软香甜,又哪里是剩下的?分明是才做好的,幼蓝又去摸一下面饼,也是温热微软的。
粉黛咬着薄薄的嘴唇,好一会儿才慢慢的道:“其实,早些时候,我原本打算去伙房给你偷些干馍,但是却在那儿瞧见一个人,你猜是谁?”
幼蓝眨眨眼,她实在想不出,这个时候还会有什么人敢冒着让公主生气的风险给她找吃的。
粉黛的嘴唇贴到幼蓝的耳边,声音很低:“是公主。”
“啊?!”幼蓝惊呼出声。
粉黛伸出一根手指,压住她的嘴唇,悄声道:“我偷偷告诉你的,你可别对别人说,公主是很宠你的,今日因为你擅作主张而生气,罚过之后便有些后悔了,但也不好收回说出的话,便命我给你送些吃的,她还让我别告诉你。”
幼蓝忍不住又要惊呼出声,想起粉黛的话,连忙闭上嘴,两个女孩子又悄悄的说了一会儿话,粉黛才提着轻了不少的篮子离开,走前又将门锁原样锁上。
先将篮子放回厨房,粉黛快步赶往东上阁。楚玉就站在东上阁门口,见她来了问道:“给她送去了?”
“是。”粉黛低着头,轻声道。
楚玉笑笑:“你也回去睡吧。不必服侍我了。”也不等粉黛应声,楚玉便返身往回走。
脚步如风,脸上却不自觉的浮现自嘲的笑容。
假如那家伙知道她干了这件事,一定又会用那种看不透的眼神说一些含糊的话,甚至有可能在心里嘲笑她蠢吧?
用这么曲折的办法,才增加一些一个小丫头的忠诚砝码,她似乎确实是蠢得够可以。
杀伐决断是聪明,理性取舍是聪明。
……也许,她这辈子,都没办法做个聪明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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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奔泪奔~~~今天无意间打开作者栏里的短消息,发现几天前编辑发的短信~~这才惊恐的想起来,我忘记了签约~~当场崩溃~~~然后光速去找编辑请罪了~~抱头~~我这个弱智弱智弱智~~~!!!!
这几天一直有点神思恍惚,感觉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结果发现是这么重要的事~~庐山瀑布泪!!!!!
幸好今天及时发现了,不然到时候pk完了我连上架都不能~
今天光是弄合约就弄了半天,这个合约好复杂的样子~~这是今天的基本更新章节,12000分的加更我努力一下,看看能不能写出来,假如今天来不及,就明天发。(未完待续)
第六十七章 此间有真意
次日早上再进宫。
除了第一次应召以外,之后楚玉挑选的进宫时间,几乎都是掐在小皇帝散朝之后,对于朝上所发生的事,能通过刘子业的情绪并稍加套问,有一个粗略的掌握。
今天也不例外。
然而在进宫的时候,楚玉却又无意间瞧见了天如镜那一抹飘渺离尘的紫色身影,朝刘子业后宫的方向走去,直到天如镜的背影消失在宫墙之后,楚玉才皱了下眉头,偏头问一旁的宦官:“他时常来宫中驱鬼?”
来回数次都是这太监领路,约莫十七八岁,楚玉已经知道他的名字叫玄安,这些天她已经记熟了宫中路线,眼下的领路,也不过是做个姿态,摆一摆身份罢了。
玄安的声音有些细,但因为音调低柔,并不显刺耳:“是的。”
虽然他回得中规中矩,但是楚玉并不满意,她从袖子里取出一支金簪,递给玄安,微微一笑:“还有呢?”
现在楚玉的袖子里,有金簪银簪玉簪各数支,轻巧易携,贿赂防身两用便利。
不动声色的接过簪子纳入袖中,玄安低声道:“后宫之中,哪天是能不死人的呢?人死得多了,鬼便自然生了。”
楚玉笑一下,慢慢的向前走:“你该知道,我要的并不是这个回答。”玄安说的虽然不能算错,可是却不是楚玉想要知道的方面。
玄安犹豫片刻,跟上楚玉的脚步,还是开了口:“其实有些时候,是宫中女子发自私心,以驱鬼为藉口,天师大人年轻俊俏……”
说到这里,楚玉已经明了,深宫之中女人很多,除了少数受宠的,大部分也很寂寞,但她还是忍不住惊讶不已:“陛下他……不知道?”这算是给刘子业戴绿帽子吧?
玄安连忙道:“公主千万不要误会,天师大人人品端正清雅,从不与世俗沾染,天如镜大人是天人转世,又岂是凡俗人能匹配的?”那些后宫妃子召天如镜前去,了不起也便是瞧上一瞧,连碰上他的衣角都难。
楚玉冷静的审视玄安,发现他的神情微微狂热,对天如镜的仰慕竟然完全找不到半点生硬的痕迹,好似发自真心一般:“那天如镜有这么了不得?”
玄安叹道:“天师大人是有道之士啊,自然与我等凡夫俗子不同,那周身的气派,岂是凡人能有的?公主若是靠近天师大人,便会感觉到,他周身都好像带着一片空灵之气。”
楚玉实在听不下去这么肉麻的吹捧,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说,去见了刘子业,重复之前每日的安抚功课。
楚玉出宫之际,还是玄安相送,于是很顺利的又接上了先前打断的话头:“倘若请天师大人去驱鬼,需要付出多少酬劳?”说到天师大人四个字时,她微微冷笑,加重了读音。
玄安一怔,道:“天师大人是人间仙郎,又怎么会贪图酬劳?”
楚玉很想再讽刺几句,然而想起眼前的太监似乎对天如镜很推崇,不想与他发生太大矛盾,便暗自忍下,只微笑道:“如此实在太好了,这些日子也不知怎么的,我的府上有几间屋子闹鬼,我已经与陛下说过,倘若天师大人有闲暇,便请他来我府上驱鬼吧。”
两人已经走到了宫门前,闻她此言,对天师大人仰慕不已的年轻宦官僵立在当场,眼睁睁的看着扬长而去。
过了好一会儿,直到楚玉的车架离开,他才缓过神来,脚下踉踉跄跄的便朝天如镜现在所在的宫室跑去:他要,他要提醒天师大人,这位公主可是啃男人不吐骨头的。
***************
楚玉直接回了公主府,直取修远居去找桓远,才走到东西上阁交界处,便有人告知今天有位姓王的给她投递了一封帖子,楚玉懒得为一封帖子特地停下,便令人一同送往修远居。
修远居中,桓远还在处理事务,楚玉坐在他对面,定定的望着他。
虽然楚玉让桓远不必理会她,可是桓远始终无法忽略长几对面投来的视线,越是想要忽略,反而越是无法不去在意,仿佛有芒刺在背,骨梗在喉,终于,他忍不住抬起头来,正欲张口,外面却传来敲门声。
“公主,您要的帖子拿来了。”声音怯怯的细细的,说话的人是今日方被楚玉调到身边的粉黛。
粉黛进来送了帖子又快速的离开,楚玉翻开帖子,帖子是王意之写的,不过是邀请“喻子楚”前去参加一场聚会,除了正常的邀请措辞外,下方还有一些闲笔,是向楚玉询问蒸馏水以及其他的一些细节问题。
昨日楚玉出门找容止之前,曾写写画画弄了封信,去见过容止后,便让人给王意之送去,其实信中不过就是写了一些她所知道的化学实验注意事项,比如用水最好用蒸馏水,试验之前要洗净双手,取药粉时要用不同的容器,以及一些保存的方案,都是一些非常基本的现代化学试验要求,但是对于一千多年前,却是闻所未闻的。
不出所料,这些引起了王意之的兴趣,使得他主动的提出邀约,楚玉的第一步算是取得了成功。
看完了帖子上所有的内容,楚玉忍不住有欣赏了一遍王意之写的帖子,王意之的字很漂亮,尽管身在古代,写一手漂亮的毛笔字是每个人的基本技能,容止桓远的字都很好看,可是王意之的字,别有一股飘逸洒脱的味道,已经接近了艺术的领域。
楚玉之所以要一直留在桓远房中,倒不是故意要给桓远找不痛快,她这么做,是要用实际行动让府上的人看明白现在的风向,让他们看清楚她的偏向。
桓远并不知道楚玉的想法,他已经无心处理事务,见楚玉拿着帖子看了又看,忍不住有些好奇,也想看看是什么,能让楚玉这么欢快。眼光才悄无声息的飘过去,此时外面又有人敲门:“公主,太史令天如镜来访。”
“来得好!”楚玉将帖子一合,刷的一下站起来,快步朝外走去。
桓远望着楚玉离开的方向郁闷不已:他还没瞧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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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为今天的基本更新章节,正在写12000分的加更(未完待续)
第六十八章 闭口不须辨
天如镜。
楚玉快步的走出西上阁,便看到被带来见她的现任太史令大人,据说是不惹凡俗的天师,天如镜静静的背对着她站立。
他的身姿还是宛如初见一般出尘,轻风吹起他的衣衫,在白纱的笼罩下似幻似真,远远看去,有翩然若乘风而去的错觉,楚玉虽然对他很是不以为然,可是见此情形,还是不由自主的放慢了脚步。
不得不说,这卖相还是极具欺骗性的。
楚玉正要走近天如镜,忽然眼前一晃,仿佛有什么挡在身前,她连忙刹住脚步,定睛瞧去,却见是越捷飞单膝跪在她面前,面带恳求之意。
楚玉皱眉道:“越捷飞,你这是什么意思?有什么话起来再说。”
越捷飞却不肯起来,只问道:“公主请天如镜来此,有何用意?”
楚玉眉毛一跳,尽量平静的道:“自然是找天师来驱鬼,除此之外,还能做什么?”她有些心虚,暗道难道她的意图表现得这么明显,连越捷飞都发现了?
越捷飞先回头看了一眼天如镜,才转回身道:“请公主放过镜师弟。”
放过……楚玉好一会儿才领他的意思,这神棍天如镜,竟然是越捷飞的师弟?
楚玉还来不及深究一个术士和一个剑客是怎么扯到一起的,便见越捷飞面现壮士断腕之色,沉声的道:“公主若是放过镜师弟,越捷飞愿意为公主物色十名绝色美少年相换。”越捷飞是跟随在楚玉身边的,他虽然性格单纯,可是也能一眼看穿楚玉所谓的驱鬼不过是借口,他平素都跟随在楚玉身边,又哪曾见过什么鬼怪?
借口,这绝对是借口,至于楚玉为什么要用借口召来天如镜,越捷飞采用了他一贯的直线思维,得出一贯的直线思考结果。
假如是别人,他完全可以不予理会,可是这回公主的猎物竟是他最疼宠的小师弟。
他师从云锦山一脉,师父也是非常厉害的天师,然而门下诸弟子,除了天如镜外,其他人都没有资质学成师父的道法,只学成了还算高明的武技,今后传承师门的希望就放在了天如镜身上,加上天如镜年纪最小,也颇受到师兄弟们的宠爱。
他维护天如镜,是责任,也是发自真心。
楚玉自然知道越捷飞在想些什么,却不解释,只微笑道:“假如要我放过他,你愿意为了他做到什么地步?”她对此很是好奇。
越捷飞牙一咬,决然道:“任凭公主吩咐。”
楚玉居高临下望着他,有些好笑的问:“假如我要你代替他呢?”任凭吩咐?这话未免说得太满了。
然而让楚玉惊讶的是,越捷飞这回只犹豫了一会儿,便闭上眼睛,艰难的道:“也可。”
这两个字很轻。
可是这些日子来对越捷飞有些了解的楚玉,却明白这两个字的分量有多重。
越捷飞很自恋,也很害怕被她看上,然而为了一个天如镜,他竟然甘心去面对从前最为避之不及的事情。
楚玉原以为他头脑一发热便夸大其词,说什么都愿意做,却没想到这竟是真的。
什么样的力量,驱使他甘愿代为牺牲?
不再玩笑,楚玉柔和了眉眼,弯腰扶上越捷飞的双肩,在触碰到他的身体时,感觉到一瞬间的僵硬,更是有些怜惜:“你不必如此,我方才都是说笑的。”
她要扶起越捷飞,但后者却沉着不愿起来,楚玉正要拿出公主架子,身前忽然变得有些暗,抬眼一瞧,是天如镜走到越捷飞身旁,挡住了部分光线。
天如镜面上是一派平淡,既不见生气,也不见越捷飞为他牺牲而产生的感激,只静静的道:“师兄,请不必为我担忧,我自当无事。”
他伸出一只手朝越捷飞肋下一托,后者便顺势站了起来,楚玉也跟随着二人的动作后退半步,抬眼望着天如镜,微笑道:“天师大人,要驱鬼的地方便在我的卧房,请随我来。”
说起来,山阴公主的好色性情是不错的保护色,一切想要暗中进行的事,都可以藏在这个表皮之下。
越捷飞一听又有些焦急,忍不住叫出声来:“镜师弟……”
相较于越捷飞的焦急,天如镜却是淡漠以对,楚玉很是好奇,他竟然一点都不害怕么?难道他不知道山阴公主的传闻?
本想再说上两句试探试探,但是看一旁越捷飞已经焦急得不得了的模样,楚玉心头一软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若是不小心把越捷飞给逼得叛变了,那可不太妙。
三人进入东上阁,一路行往楚玉卧房,临走到门前,楚玉令越捷飞在门口守着,拉开门就要往里走,眼角余光朝旁一瞥,却瞥见令她哭笑不得的景象。
越捷飞紧张又不舍的拉着天如镜衣袖,殷切关怀的嘱咐:“阿镜,假如你进去之后,公主要对你做什么奇怪的事,你千万不要答应,说什么也不要答应。”
天如镜面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但是点了点头,态度还算认真。
越捷飞放开衣袖,又好像猛地想起来什么,抓住他的手腕:“对了,倘若公主要你吃什么或者喝什么,千万不要入口,知道么?”
天如镜又不厌其烦的点了点头,样子看起来几乎可以算得上乖巧了。
楚玉忍不住猛翻白眼:至于么?她就那么像色中恶鬼豺狼虎豹?就算真发生什么事,按照传统男女观念来看,吃亏的人应该是她吧?
见越捷飞有拉着天如镜不舍得放手的意思,楚玉冷冷的提醒:“你打算拉他一辈子?”
越捷飞很失望的松开手,眼睁睁看着跟楚玉走进屋的天如镜,好像看着走向大灰狼血盆大口的小绵羊。
就在楚玉回身打算关门的时候,越捷飞踮起脚朝门内喊:“阿镜,你记住,假如有什么事,就大声叫师兄,师兄会保护你的!”
靠!你究竟是领谁薪水的?!
当着越捷飞的面,楚玉黑着脸狠狠的摔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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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不破新书《仙有仙归》,书号:1018852(未完待续)
第六十九章 草木本无心
楚玉用力的摔上门,仍然有点余怒未消,落栓之后又在门上踹了一脚,这才转过身来。一转身,她的目光便陷入一双漆黑澄莹的眸子之中。
天如镜就站在她的身后一尺处,他脸容如玉典雅,神情无喜无怒,无忧无怖。他纯黑的眼眸的边缘好似泛着一层浅浅的微光,圆圆的眼瞳好似映着婴儿般不染世俗的纯净。
头一次挨得这么近,楚玉脸颊上的肌肤好似感觉到天如镜身侧的空气格外清爽,她猛地回过神来,暗道自己竟然被神棍崇拜者的言语给误导了,竟然也产生了“仙人身旁有仙气”的错觉。
去他的仙气!
楚玉甩甩手往屋里走,自己拉了张椅子坐下,自从头一次开聚会跪坐得双腿发麻后,楚玉便火速令人制造了几张椅子,原本还想在公主府里推行,不过看别人的接受热情都好像不太高,便只有在自己屋子里普及了,除了自己屋里,还有容止也要过去两张。
楚玉在外屋墙边坐定,望着站在屋中央的天如镜,脑子里还有些乱,没怎么厘清便张口问:“名字?”
“天如镜。”
“今年多大了?”
“十九。”
比她小五岁。
一问一答两回,楚玉自己先打住了,觉得自己好像在查户口,她注视着天如镜,被她一直看着的人却没有半分不自在,好像世界上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这种跳出红尘之外的漠然,好像一种接近大自然的无情,若草木山石,流风缺月。
草木本无心,风月不关情。
这看在别人的眼中,便成了破出红尘的仙人气质。
虽然还有别的事必须做,可是现在楚玉最想做的,却是探究天如镜是不是真如他的外表一般超脱。
压下这奇怪的念头,楚玉神情一正,道:“我听人说,你是仙人转世,会很多法术?”
天如镜静静的听着,并不接话。
楚玉很亲切的问:“都会什么法术?会呼风唤雨么?”
天如镜摇摇头:“不会。”
“会移山填海么?”
“不会。”
楚玉一手托腮,手肘支在椅子扶手上:“那你都会些什么法术?”
天如镜又沉默了。
楚玉暗暗的揣摩两人刚才的问答,发现在问及天如镜是否会法术,又或者会什么法术的时候,他都会很适时的保持沉默,而在具体问到会不会某项法术时,他又会很诚实的回答不会。
他没有说自己不会法术,也没有说自己会法术,这样的回答反而更加坐实了楚玉先前的猜测,这个神棍根本就是在装神弄鬼,问真实的本事,他是没有的。
楚玉心下冷笑,面色却更为的柔和:“那么……驱鬼呢?”
这回,天如镜却没有保持缄默,他直视着楚玉,眼神之中没有闪躲只有坦诚,楚玉几乎无法想象,一个装神弄鬼的人怎么会这样的坦诚:“没有鬼。”
他静静的道:“这里没有鬼。”
楚玉微微一笑:“我的屋子里自然不会有鬼,可是你心里呢?”她将语速放得很慢,“我听说,你经常给宫里的妃子驱鬼呢?”
她心里有些奇怪,天如镜为什么要这么坦诚?假如他说谎,至少能够拖延一二?难道他有就算被拆穿装神弄鬼也不会遭到罪责的把握么?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楚玉还要进一步继续逼问,此时门外却传来桓远的声音:“公主是否方便相见,桓远有要事禀告。”
桓远的性格楚玉是知道的,倘若不是真的有事,他不会来找她的。昨日的警告显然有些用,桓远能直接抵达她屋外,应该是途中侍卫一路放行的缘故。
“进来。”楚玉走过去起栓,拉开门道。
门扇缓缓分开,屋外白炽的阳光一下子打进来,照亮阴暗的外屋角落,桓远俊美的脸容在日光里好像发着光,他面上略带焦虑之色,开门瞧见楚玉身后的天如镜,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压住讶色。
见他神情为难有踯躅之意,楚玉了然一笑偏过头,示意他附耳说来,很快便听到桓远压低的嗓音:“太后病危。”
太后姓王,是现任皇帝刘子业的母亲,亦是楚玉这个身体山阴公主的母亲。
楚玉这才恍然想起,她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竟然一直没有去见过这身体的母亲,与其说是忘了,倒不如说是抵触,就连去见小皇帝刘子业,也是拖延到不能再拖,才应召入宫的。
虽然太后对现在的楚玉来说是一个陌生人,但毕竟与这具身体有血亲之缘,眼下病危,她这个身为人子女的,应该去做做样子,楚玉很快便下决定,立即进宫。
桓远嘴唇张了张,似乎还有话要说,楚玉自动把耳朵凑过去,又听到个让她意外的消息,听完这个消息,她的脸色变得有些阴沉:“他怕鬼?”
很好很强大。
楚玉目光一转,转到一旁的天如镜身上,她走过去一把抓住天如镜的手腕,只感觉入手之处触温润微凉,好像上等的玉石,顾不得多想,她拉着天如镜朝外走:“天师大人,还有事要劳烦您一下,请随我一道入宫。”
坐在疾驰的马车上,楚玉面上的阴云一直聚集不散,方才桓远告诉她,王太后病危,想要在临死前见自己的儿子一眼,派人前去通传,但是刘子业却不肯去,还说病人屋里有鬼。
虽然楚玉从没把王太后当作自己的母亲,可是在此时也不由得为她有了一丝悲哀,辛苦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却是这么个不孝的孽子,得到这样的回话,那女子心中的痛苦应该十分强烈吧?
同时楚玉也在心里怀疑,对于刘子业这么一个本性恶劣天性凉薄的少年,她真的可以改造他么?
楚玉发自内心的觉得前途渺茫。
与楚玉天如镜同车的,还有一身衣衫如雪的容止,他靠坐在角落,黑眸深不可测,饶有兴味的观赏楚玉现在的神情。(未完待续)
第七十章 疾驰马车中(12500加更)
容止是楚玉半途给硬拉来的,她拽着天如镜步出东上阁,正要往公主府外走时,却忽然想起曾听说容止的医术在公主府内是最为高明的,虽然不清楚到了什么程度,比之宫中御医如何,但是死马当作活马医,顺道带上他,也算是有备无患。
楚玉自己生了一会而闷气,慢慢的也平静下来,现在不管怎么样反正是到了这一步,她就算再怎么郁闷也改变不了事实,静下来后,她开始注意到车内两个人。
此时容止已经收回了观察楚玉的目光,转而投向坐在车内另一侧的天如镜,他很仔细的看着天如镜,剖析的目光好像连被观察者的每一根头发都要切开来看看,这时候楚玉不得不佩服天如镜的定力,假如她被人这么看着,铁定浑身不舒服,亏他还能平静如初的与容止对视。
楚玉不说话,容止不说话,天如镜也不说话。
车内一片诡异的安静,只有车轮和马蹄声贯耳而过。
容止和天如镜两人的年龄看起来相仿,而气质也有些相似,都是像玉一般温润,像云一般高雅,可是仔细分辨,却是天渊之别,一个好似天上明澄之镜,剔透清澈,一个宛如渊底无尽之潭,深沉悠远。
容止嘴角扬起一个微笑而奇妙的弧度,他望着天如镜,慢慢的道:“你就是现任的太史令?虽然曾经听闻大名,但如今还是头一次见到你的模样。”
天如镜淡淡的道:“我也知道你。”
车壁的内侧贴着雪白柔软的毛皮,容止靠在皮毛上,身上雪白的衣衫与身后几乎溶为一体,他纯黑色的眼眸中泛起一丝浅浅的波澜,很快有湮没在无尽的幽深之中:“他提过我?”不等天如镜回答,他轻轻的叹了口气,道:“你和他……前任太史令,是什么关系。”
前任太史令?
楚玉猛地想起来,上回听王意之说。提出化学试验方法雏形建议的,便是前任太史令,楚玉这回找来天如镜,除了想要利用他达成目的外,还想顺便问一下他前任的去向,怎料还没问到点子上就被给打断了。
听容止的口气,他似乎和前任太史令打过交道?
天如镜的回答很平和:“他是我师父。”
容止点了点头,道:“几代太史令都是由你们云锦山一脉传承,你与他的关系我原也能猜出,只是不求证一番,总是心有不安,既然你继承了太史令之位,那么……”他的嗓音陡然幽冷,仿若浸在寒冬的雪水之中,“他……呢?”
这话问得极好,也是楚玉想知道的,前任太史令呢?去哪里了?
“师父已死。”天如镜静静的说,他说这话时神情依旧冷淡漠然,好像死的并不是至亲的师长,而是一个毫无关联的路人。
容止眼波温柔的望着天如镜,很慢很慢的道:“原来他竟已死了……真可惜。”他说话原就轻缓低慢,马车行驶之间,几乎将他的声音完全盖住,只余些微纤细游丝在空气中漂浮。
楚玉也想跟着说些节哀顺变什么的场面话,虽说人家看起来并不怎么哀伤,可是连容止都说了可惜,想必那位前辈是个不错的人,她也该表示表示……
还没张口,却又听见空气里飘来容止轻慢的声音:“这样惨淡收场一死了之,可真是不像他的为人,不过你既然是他的传人,我也不会怀疑你说的话,云锦山一脉的正统传人,从来不在这种事上说谎的……虽然此时应道节哀顺便,可是我还是想要说,这是我四年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他死得实在太好了,听闻他的死讯,我心中欢悦,无以言表。唯一有些可惜的,便是我没能亲手了结他的性命。”
他语调轻柔如雪,语意却又何其的恶毒刻薄。
楚玉这才回过味来,容止根本就不是在叹惋,只是可惜没能亲手干掉天如镜他师父,这两人究竟有什么天大过节,竟然直到对方死了,还依旧怀恨在心?
可是面对这样的言语攻讦,天如镜别说色变,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看他的样子。楚玉甚至有些开始怀疑那死的究竟是不是他师父,过了片刻,他才道:“师父临死之前,曾对我说过,世间万物,皆有定数,不是你的终究不属于你,人之生死也是如此,他的死,与世间万物的生灭一样,皆是天数,每一天,都会有无数的新生与无数的死亡,他不过是其中之一。他对我说,倘若我有机会与你相见,便带一句话,你是他生平所遇最可怕的敌人,也是最了不起的敌人,倘若死后有幽冥鬼域,他会在那里等着你。”
楚玉从最初瞧见天如镜始直至现在,头一次听天如镜说这么长的一段话,他的咬字很清晰,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然而一长串的听下来,却更有种奇妙的违和感,好像他只是在朗诵一段写在纸上的话,没有自己的半点感情加入其中。
容止听了,面上浮现莫测的笑容,他静静的笑了一会儿,才低声道:“确实,令师是个了不起的人,他也是我这一生唯一的败绩,算到如今已经有三年七个月。只可惜他已经身死,我有生之年再没有机会挽回……倘若有鬼域,我会去寻找他的。”
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到,若非楚玉坐得较近,兼之马车行驶的声音减弱了,她也许会错过这段话。
而当容止说完后,放慢了速度的马车也在此时停了下来。
目的地皇宫已经抵达。
方才楚玉焦急去见王太后,心中只嫌马车行驶得不够快,现在,她却是忽然觉得,马车的速度太快了,因为车才停下,这两人便又恢复了如最初那般死寂般的沉默,甚至连看也不怎么看对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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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尽人事而已
三人之中,楚玉是坐在最靠马车门口的,因而要下车的话,也是她先下,此时容止和天如镜都朝她投来了目光,很自然的等着她先下车,他们才好通过。
楚玉却是很想叫车子绕着皇宫再慢慢转两圈,好让这两个人有时间说更多的话,然而外面越捷飞也在催促:“公主,已经到了。”虽然有一个容止在车上,越捷飞还是不放心让天如镜和楚玉在密闭空间内共处。
无奈的低叹一声,楚玉弓腰下了车,不多停留,便领着三人进入皇宫,原本越捷飞和容止没有应召,也不似天如镜有特权,是不应进入皇宫的,以前楚玉入宫与刘子业,越捷飞也是在外候着,但是此时情况不同,楚玉便动用自己的权力多带了两人。
穿过层层宫门,周围的景致由辉煌变作柔婉繁丽,便是已经来到了后宫女子居住的地方。走近王太后居住的永训宫,远远的便听到了些吵闹声,楚玉眉头一皱,直接越过领路的宫人,便飞快的朝那混乱声来源处跑去。
楚玉提着群摆,在长长的回廊之中奔跑,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着急什么,只是心中有一个念头,让她快些更快些,回廊上的宫人纷纷看着楚玉,有的想要行礼,挡在了楚玉身前,被她一把推开。
几乎是飞奔着闯入永训宫,穿过几扇门,绕过精致华美的屏风,在弥漫的浓郁药味里,楚玉喘息未定的,看见了一个垂死的女子,便是这繁丽之中唯一破灭的腐败。
非常华丽的屋子,非常华丽的床榻,被褥上绣着绚烂的繁花,可是一片繁盛之中,那个苍白的妇人面上写着凄厉的痛意,她披散着头发,双手不住挥舞着,若不是旁边有宫女扶着拦着,她只怕要立即滚下床来:“拿刀来!拿刀来!”
一名年老医官脸上涨得通红,手足无措的站在一旁。
妇人喊得声嘶力竭,可是也许是病体虚弱的缘故,这喊声并不能传出太远,周围宫女一片慌乱,不住的劝慰:“太后,别伤了自个身子……”她们也是手忙脚乱,毕竟这床上躺着的是尊贵的太后,谁都不敢太用力气按着她老人家,可是倘若放开,却又怕她伤着自己。
楚玉站在屋子里,停下脚步,方才的焦躁仿佛都散去了,她用陌生的眼光审视着王太后:她身姿削瘦,大约三十多岁的模样,并不似楚玉想象中的那样苍老,此时她的风度仪态荡然无存,只哭泣喊道:“快拿刀子来,我要剖开肚子,看看怎么会生下这样的儿子!”
她双颊上泛起病态的嫣红,这让她看起来更加憔悴。
此时有宫女转头让人再传唤别的御医,却发现了楚玉的到来,就要上前见礼,楚玉挥了挥手,快步走到床边,握住王太后一只挥舞的手。
好瘦。
所握着的手纤瘦苍白,光滑的皮肤应该是长期保养所致,可是皮肤便是硌人的骨头,所谓的皮包骨也莫过于是。
楚玉心头有些怜悯,暗道就算是继承山阴公主的身份,替她尽一尽孝道吧,虽然她不确定山阴公主本人是否想要尽这个孝道,但至少她实在不忍心看到一个母亲这样痛苦的死去。
察觉手猛地被人抓住,王太后转过头来,瞧见楚玉,一怔之后,面容慢慢的由疯狂变得冷静:“是你?”
楚玉叹口气,曲膝跪在床边,让自己与王太后之间的视线尽量持平,她伸出另一只手,两只手一起包住妇人瘦得只剩下骨头的指掌,心里稍稍别扭了一下,才开口唤道:“母……母后,是我,从前都是女儿不好,没能尽为人子女的孝道,今日女儿才知道后悔,希望母后能原谅。”
楚玉真诚恳切的望着王太后:“母后,不管我们从前有什么不快,今日都暂且放下,好么?”
从王太后先前的反应,她拿不准这对母女之间的关系如何,但是不管怎么说,先低头认错总是没问题的。
楚玉注视着王太后,此时冷静下来的妇人,眉目间终于隐现昔年的高贵风仪,即便是病痛缠mian的憔悴,也不能够完全遮掩,她还这样年轻,却已经走到生命的尽头,而这个时候她的儿子竟然连看也不来看一眼。
心头浮现柔软的怜悯,楚玉面上也浮现丝毫不曾作伪的悲色。
王太后注视了她片刻,才颤抖着伸出另一只枯柴般的手,轻轻的抚上楚玉的脸颊,嘴角似是想要笑,眼泪却从目中流出:“原来我还有一个女儿……”她艰难的想要坐起来,却被楚玉赶紧按住:“母后,您现在的身子不宜妄动。”
王太后见到楚玉,虽然来的不是儿子,可是也有些欢喜,可欢喜之余,方才的气力却好像忽然全部失去,就连意识都有些恍惚。
楚玉见王太后就要虚软的合上双眼,连忙叫道:“母后!”第一口“母后”叫出来后,之后便顺口了许多。
眼角余光瞥见门口一角雪白的影子,楚玉稍稍偏头,冷然道:“容止,来了就进来吧,我知道你医术高明,替我母后瞧瞧,能不能治好她?”
容止与天如镜越捷飞二人原本不过是跟着楚玉行来,也不敢擅闯太后寝宫,只有在门口站着,却不料给楚玉瞥见了衣角。
容止迟了片刻才缓缓的踱入屋内,在楚玉目光的逼视之下,来到太后的床边,只随意的瞥了一眼,便摇了摇头,意思不言而喻,就是没救了,赶紧准备后事吧。
楚玉冷笑道:“我特意带着你来,可不是为着让你说这话的……”她顿了顿,拉长了声调:“七——叶——雪——芝——”现在唯一能牵动容止心思,大约便是这医治花错的药材了。
容止无奈的道:“公主,你不能这样强人所难,我也有做不到的事。”太后已经是病入膏肓油尽灯枯,眼下仅余半口的生气,能一直活到现在,已经是心头愤懑意志支撑,即便他有通天的医术,也救不回来。
楚玉松开太后的手,小心的让她躺好,拉上被子严密的盖上,才转过身望着容止,道:“我要你竭力相救,而不是只是瞧一眼,就对我摇头。”
容止沉默一会,道:“既然公主这么说,我也只有尽力而为,给我准备药材针具,所有人听我指派,也许能延长些许时候,可是如此也不能完全作保。”
楚玉也知道这是他能让步的极限,得到这个结果已经满足,便咬了咬牙应下:“如此便好,尽人事听天命,倘若不能挽回,我也不怪罪你。”说完按照容止说的吩咐下去,末了转头望着已经陷入半昏迷的王太后,柔声道:“母后,您不是想见那小子么?我这便去把他带来!”(未完待续)
第七十二章 原来是这样
人渣!
禽兽!
不,这么说侮辱禽兽了,应该是禽兽不如!
原本楚玉对刘子业的感观,只不过来自于记载与风评,可是眼前这一幕,却勾起了她的怒气。
身为人子的,竟然在母亲重病濒亡的时候,拒不来见最后一面!这样的心肠,又岂是狠毒凉薄可以形容的?
留下一个容止给王太后诊治,楚玉转身又匆匆的走出永训宫。她出门时飞快的拽上天如镜,动作快得连越捷飞都有些反应不及。
看着小师弟被楚玉拽走,越捷飞连忙想要跟上,却被屋内穿出容止的声音给叫住:“越捷飞,花错不在,你来帮我一把。”越捷飞一愣之间,已经被随后走出来的容止扶住肩膀。
楚玉拉着天如镜走出几步,听到容止的声音脚步微顿,头也不回的吩咐道:“越捷飞你也听从安排。”说着又继续朝前走去。
越捷飞满面为难,在小师弟和抗命之间犹豫,最终还是打算冒险跟上去,可面前却横着容止伸出来的一只手,拦住他的去路,前方楚玉与天如镜正越走越远。
容止轻咳一声道:“你便放心吧,眼下公主没有心思动你的宝贝师弟,事有轻重缓急,公主不会不分轻重。”他眼眸半敛,嘴角含笑,“你难道瞧不出来么?公主并不想你跟随着。”否则也不会命令越捷飞留下。
越捷飞面色阴晴不定,片刻后才扭头瞪着容止,道:“你保证公主不会对阿镜下手?”
容止失笑道:“我保证有什么用处?就算公主真下手了,你还打算怎么给他找回来不成?”见越捷飞瞬间色变,他才收起戏弄之色,微笑道:“这回不是骗你,我与你师门旧日有怨,府里有一个你便已经足够头疼,我又何苦再让公主弄一个天如镜与我相伴?”
他提起旧日恩怨,越捷飞的心思陡然被转移,他望着容止,面上不由得浮现凛然杀气,几乎便要克制不住的出手,可一想容止现在的境况,公主还要留着他救太后,只有强自忍下,硬梆梆的道:“回屋。”
楚玉和来时一样疾走如风,拽得天如镜也不得不跟着她加快了脚步,可是楚玉并没有直接闯入刘子业的宫室,而是先在路上找了个冷僻的院落,打量一下发现无人居住,便拉着天如镜一起走进去。
微微喘息,楚玉停下脚步,这才放开气度清华的紫衣少年。
虽然这些日子楚玉已经刻意的让自己多加活动,身体比从前灵活了一些,可她方才气闷之下一路疾走,还是有些乏力。
园中的花圃已经荒芜,因为少人打理,不知名的野草灌木拥挤在一起,深浅不同的绿色混杂成一片,楚玉喘息之际看着杂乱的草木,心中不但不曾安宁,反而更加的烦躁。
转过头来,楚玉的目光,陷入一片空灵的澄明之中,心头仿佛被猛地浇了一盆凉水,混乱焦躁都被冲刷得干干净净,半点儿不剩。
天如镜却没什么反应,他只是被动的被拉来,被动的跟着楚玉,之后也没有主动将目光调往别处,就这样望着楚玉,他的眼眸清澈剔透如水晶,在接近于天道无情的眸中,好像能看到最真实的自己。
楚玉拉着天如镜来到这里停下,原本是为了别的目的,可是此时却忽然鬼使神差的问道:“你是否知道,你师父与容止的恩怨?”
话才出口,楚玉陡然一惊,可心头也随之陡然一松,整个人好像放下了一层重担一般:原来在她心里,容止给她带来的压力已经如此之重,重到了超出所有事物之上,甚至在眼下这个时候,内忧外患交逼之下,一找到机会,她最先想知道的,却是容止的事。
因此,当下意识的问出心中最为沉重的负担之后,楚玉惊喘一口气,忽然有种冲动想要笑出来。
原来如此。
世界上最可怕的,除了死亡,莫过于未知,在容止身上,有着太多的未知,她才会如此的忌惮小心,如此的百般防备。
天如镜的话让楚玉的心再一次的提起来:“师父曾经对我说过一些。”
楚玉几乎没有觉察到,自己的脸色已经微微苍白,她紧张的上前一步,用力抓住天如镜的手腕:“你师父说过什么?”
一阵风吹过来,吹动两人的衣衫,天如镜衣袍外笼罩的纱衣被风卷起少许,反贴在楚玉的手上。
若是此时有人从园外经过,从门口看来,便会看到这两人相对僵持着,楚玉的手还抓着天如镜的手腕,距离近得有些暧mei,传扬出去,该是公主大人又成功糟蹋美少年一名。
过了片刻,楚玉有些恍然的,松开天如镜的手腕,也不知是失落还是释然,慢慢的后退两步。
原来是这样。
半猜测半询问着,从天如镜的口中,楚玉才算是断断续续的知道昔年发生的一些事。
三年多前,容止在游历之际,毒杀了越捷飞的师兄,于是他们的师父天如月前去寻找容止,经历了半个多月的斗智追逐,容止因为年龄尚轻经验不足落败成擒,可是就在天如月要杀死容止时,山阴公主赶去阻拦,将容止带回自己府上。
天如月与容止定下约定,除非他能挽回败绩,否则容止要一直留在山阴公主身边。
重担卸下之后,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巨大的空茫的失落,楚玉有些茫然,现在确定了容止真正的敌人并不是山阴公主,她应该为此松一口气并感到高兴才对,可是在放松的同时,不知为何,她又想起了容止今天在马车上的反应。
倘若一个心心念念要战胜的人,却在忽然之间得知他已经死了,此生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那种怅然的失落遗憾,会不会比她现在更加的空茫虚无?
而天如月一死,容止所受约定的束缚,会否就此解除?(未完待续)
第七十三章 永世无诳言
心中所想的问题,楚玉也便这么的问了出来,反正她已经问了天如镜太多,也不差这么一个。
与让她不由自主心生警惕的容止不同,天如镜身上好像天生带着令人安然放心的气质,纵然楚玉在这个时代百般提防,可是在他面前,却依然不自觉的问出心底最迫切的焦虑。
这种令人卸去武装的无形力量,从某种意义上看,其实比容止更加的可怕。
天如镜慢慢的摇摇头:“师父与他的约定,由我来继承。”他神情淡薄,只是在陈述一件很自然的事,语调平静,目光纯然。
楚玉沉默片刻,情势一下子剧烈转变,原先所认定的产生彻底的颠覆,这让她思想上一时之间还转不过来,因此除了必要的思考外,楚玉脑海之中,竟是一片混沌的茫然。
命令自己不要在这件事上耗费太多心神,楚玉抬起双手用力揉了一下脸,再拍打两下,才振作起精神来,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楚玉望向天如镜:“待会,我要带着你去见陛下,陛下以太后房中有鬼为由不愿去探望太后,你便告诉他,你可以驱散那些鬼怪,让他尽可放心。”
这个时候宣扬破除迷信是不可能了的,楚玉也不奢望能在短时间内唤起刘子业的良知,眼下,既然刘子业迷信畏鬼,她就以迷信制迷信。
天如镜缓慢的道:“我不会驱鬼。”
这话是意料之中的,所以楚玉也不惊奇,她冷笑着挥手打断他,道:“我才不管你会不会驱鬼,你只要宣称自己会便可以了,你不必担心,此事之后,我会给你足够丰厚的酬劳。”
天如镜神情不变,只淡然的道:“我不说谎。”
他竟然敢如此坦然的宣称自己不会驱鬼,也许是真的不担心此事揭破有任何的后果,又或者天如镜真是一个从来不说谎的正直之人?
思绪转了几圈,楚玉放缓神情,改以怀柔政策,试图动之以情:“天如镜,你在门口,也瞧见了我母后的模样,她如今已是将死,只想再见一见自己的亲生孩子,这样一个母亲临死前的愿望,你怎么忍心让她含恨离去?”
她自觉声音已经难过得快要滴出泪水来,语气也是分外凄然,可是听到这一切的天如镜,神情不曾有半分波动……不,也是有波动的,他明净的眼睛里流露出微微的不解,好像听不懂楚玉所说的话一般。
楚玉又反复劝了几次,什么仁爱慈悲的道理都说出来了,才听得天如镜慢慢的道:“我不会说谎,此生皆不会。”他说得很慢,楚玉一听却紧紧的闭上了口,她能感觉到天如镜说这话的不容否定,已经完全不能改变了。
楚玉叹了口气,对天如镜这种软硬不吃的家伙感到很无奈,她想了想,还是自己先退让一步,打算今后再慢慢从头收拾旧山河:“好吧,这样如何?我不逼着你说谎,但是,请你在适当的时候保持沉默总可以吧?至少,在陛下面前,不要说你不懂驱鬼这样的话,不要拆我的台子,这样总行了吧?你今天要是不答应,我便不放你走了。”
到了这份上,楚玉不得不使出无赖手段,才说完又觉得十分的好笑。她紧紧的盯着天如镜,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看到天如镜的下颌微微的动了一下,点头的动作几不可查。
总算解决了这一关!楚玉心里谢天谢地一声,转身就走:“跟我来吧。”
她现在觉得天如镜比容止还难对付,容止仅仅是难以度测他的想法,正常的对话还是很有条理可循的,可是这天如镜,他时不时的就玩一把沉默是金,半天问不出什么来,可偏偏一回想,又发现他的思维回路简单到空白,所言所行,好像完全没有任何动机。
路上抓了几个宫人询问,楚玉总算得知了刘子业现在所在方位,母亲并在垂危的皇帝陛下,此时正在一处名叫仁德宫的偏殿里与妃*女享乐。
楚玉就站在宫殿外,听着里面传出来女子的欢笑声,觉得那“仁德”二字分外的讽刺可笑。
平复心境,楚玉面上扬起最自然温和的笑容,她回眸望了一眼天如镜,紫衣少年目不斜视,神情自若,并没有像她这样有好像即将上战场的紧张感。
还是定力不够。
摇头笑一下自己,楚玉步伐缓慢的走入宫殿。
一入室内,虽然已经在来之前做了心理建设,可楚玉还是为眼前所见一惊。
宫殿之中,分布着十多名妙龄女子,她们身上所穿的布料,大约加起来还没有楚玉身上的一件多,几乎接近不着寸缕,她们或坐或卧,还有几人在中央空慢慢爬动,爬动之间身体曲线优美的晃动,偶尔露出隐秘部位,她们的肌肤姣白如玉,泛着年轻的动人光泽。
而在这其中衣裳穿得最多的,大约便是刘子业了,他身处七八位美貌女子的包围之中,头枕在其中一人丰满的胸脯上,脚搭在另外一名女子的玉腿上,几双如玉的手在他身上揉捏按摩,还有个美丽女子不时的拿起旁边桌案上的点心送入他半张的口中。
白日喧淫。
目睹如此荒唐的景象,楚玉不由呆愣站立。
空气中弥漫着的轻浮香气充斥鼻间,仿佛靡丽的艳帜徐徐展开,意识清醒的瞬间,楚玉几乎想要立即夺门而出!
冷静,要冷静。
努力的说服自己,楚玉心下反感不已,面上却维持着微笑,缓慢的走向娇美胴体包围间的刘子业。
此时刘子业也发现了楚玉,他推开身边的女子,欢喜的站起来:“阿姐,你怎么来了?”
楚玉并不答话,只是微笑环视周围的女子,刘子业很快的注意到她的目光,手一挥道:“你们都出去。”
直到殿内只剩下三人,刘子业才攀着楚玉的肩膀,奇怪的道:“阿姐找我有什么事么?”今天早上楚玉才进过宫,此时去而复返,也难怪刘子业惊奇。
楚玉慢慢的,小心的,柔声道:“我听人说,陛下不愿意去见母后?”
刘子业一听,登时用力的甩开楚玉的手,面色阴冷的道:“阿姐你也是来跟我罗嗦什么孝仁孝么?”
瞥见他狭长目中的阴狠之色,楚玉只觉得毛骨悚然,她强压心中不适扶上刘子业的手臂,柔声的道:“陛下,我与别人不同,此番特地来见你,却是为了你啊。”情知刘子业已经生怒,她的每一个字都说得极为小心,因为说错一句话,也许就会召来杀身之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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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00分的加更。
今天早上就起来了的,可是却一直没有心思码字,只是不停的刷着网页,虽然名次已经比较稳定了,可是知道pk就要结束的时候,心中还是弥漫着无可言喻的焦虑。
之后,十二点,终于结束了,而我,则忽然有一种极致疲惫之后放松,全身虚脱的感觉。
想要掀桌子摔电脑,可是身体却懒懒的一点都不想动弹(当然也是舍不得^^)
一个月,整整一个月,终于熬过来了~~这一个月对我来说,是这样的漫长,而回头看去,竟又是那样的须臾而纵,这一刻,坐在电脑前,我心潮起伏,不能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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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装神不弄鬼
楚玉作了一件很简单的事,说故事。
她跟刘子业说了一个故事,只不过这个故事有些不同,是一个鬼故事。
其内容是说一个富家浪荡子,他喜好花天酒地,每日不着家,一日他醉醺醺的喝酒回家,发现老父已经断气,可也混没在意,便随意令人埋了,可那之后的每天夜晚,却有厉鬼作祟,却是那老父含恨所化,终弄得那浪荡子心惊胆颤夜不能寐,最后家破人亡。
浪荡子重病在床,生命垂危之际,依稀想起昔日自己喝得大醉时,似乎曾有家仆前来叫他见父亲最后一面,却被他拒绝了,如今却是落得他一人死去。
楚玉这故事是临时编来,可此时面临着压力,她的心思反而分外的机敏镇定,竟是慢不紧不慢的将这个故事娓娓道来,情节详实细节生动,说得活灵活现,甚至在说道夜晚浪荡子被鬼魅侵扰之际,特地绕到刘子业身后,冲他的颈后轻幽幽的吹了一口气,压低声音道:“就是这样,那时他只觉得颈后一股凉气传来,这口气可比我吹得还要阴冷得多,当下他只觉得全身如坠冰雪之中……”
楚玉故事馆在一千多年前头回开张,说的竟是最为荒谬不经的鬼故事。
刘子业虽然贵为皇帝,可是见识上哪里是来自信息量爆炸时代的楚玉的对手,听着听着便给曲折离奇的故事给吸引住,被她这么一表演,禁不住“哇”的叫了一声,脸色苍白,也觉得自己全身如坠冰雪之中。
楚玉故作关心的扶住他,道:“陛下,你没事吧?都怪我,和你说这个故事?我还是不要说了。”
她才松开手,衣袖却被紧紧的拉住,只见刘子业面色惨白畏惧,可神情之中竟有渴盼期待之意,分明是又是害怕,又是想听下去。
大凡听鬼故事看恐怖小说的人,几乎都是这样,虽然心有恐惧,可是还是一边害怕着一边的往下瞧,只盼能知道结局,最后究竟怎么样了,更何况刘子业从小到大,从未听过这样的故事,自然大是新鲜,虽然无比的恐惧,却是怎么都不肯就这样停下来的了。
楚玉心中暗笑,自然如他所愿,继续将故事说完,只不过在气氛上又往恐怖里渲染了几分,直吓得刘子业紧紧的抓着她的手,力气大得几乎要握碎她的骨头。
楚玉手上疼痛,心中却是快意,暗道总算是找到了你害怕的东西,当故事讲完后,刘子业脸色犹自惨白,可是过了好一会儿,却阴森的问道:“阿姐,你不会是故意编造这故事来吓唬我吧?”
他这么一说倒是说个正着,可是楚玉怎么可能承认,只笑得更自然些,反握住刘子业的手,柔声道:“陛下,这故事又岂是我能编出来的,乃是前阵子认识一名异人,他给我讲了许多,这不过是其中一个故事,说是若死者临死之前怀有怨恨,死后化作厉鬼,将缠着所恨之至死方休,而血亲之间的关联又极为紧密,甚至伤那厉鬼不得,我害怕陛下你今后给太后的鬼魂缠上,才会告诉你这些,我本是一片好意,陛下竟然怀疑我?”
她说着,眼中自然而然的闪现泪光,内心却是在对自己冷笑:楚玉啊楚玉,你现在骗起人来可真是越来越拿手了,过不了多久,想必就能与何驸马一较高下了。
她前世生前并不怎么擅长这一道,然而此时做来却是得心应手,好像排演过许多遍一般,却是因为情势所迫。内外忧患交逼,逼得她步步为营处处心机,思量起来,心中忍不住有些难过。
刘子业虽然也有些意动,但面上还有狐疑之色:“真的?”
楚玉便抬手一指天如镜:“陛下,我此举全是为了你着想,陛下是天命所授的帝王,寻常鬼鬼魅又怎么能伤着陛下,更何况,有天师大人在,又有什么鬼魅敢在他面前现身。”
刘子业看一眼天如镜,后者遵从与楚玉的约定,不言不语,不能说谎,便保持沉默。
楚玉趁机加把火道:“陛下,你看天师大人分明是胸有成竹,这等小事,想必根本就不在话下。”
前有鬼故事,后有天如镜,一个吓唬一个抚慰,刘子业终于下定决心,摆驾太后所在的永训宫。
前呼后拥的去了,楚玉抢在前面先入室内,见满屋药箱弥漫,容止面无表情的坐在床边,修长的手指按在太后的颈侧,而太后的头脸颈上,扎着几根纤细的银针。
越捷飞就在他身旁立着,铁青着脸不时递送器具,楚玉猛地想起方才从天如镜口中知道的,容止与越捷飞有杀师……兄之仇,她竟然不小心把他们给放在了一起,真是太过冒险,好在现在二人相安无事,否则她实在对不住容止。
见楚玉进来了,容止扬扬眉毛,道:“我以用针术暂时稳住太后,然而也不过还有一时半刻的功夫,拔出银针后她便可醒来,公主可要与太后说话?”
楚玉想了想,点头。
容止手腕一动,手指好像翻出绚烂的花,转眼间便将数支银针取出,身体一旋飞快起身,立在旁侧不起眼的位置,不消片刻,王太后便轻吟一声,缓缓睁开眼睛,而此时,刘子业也进了屋内。
刘子业虽然心中不愿来看太后,然而记着楚玉说的鬼故事,心里也是有些害怕,进门之后,礼数倒也是做得足够,只不过稍微虚假了些,不过这个状况,却是比之前不愿前来要好了许多了。
然而王太后看见刘子业,并无多少欢喜之色,楚玉一旁看着暗暗奇怪,她不是很想儿子前来的么?怎么这会儿来了又不高兴了。
嘱咐了刘子业一些话,无非是要好好治国什么的,刘子业在一旁口不对心的应着,面上渐渐浮现不耐之色。
楚玉看着着急,才想劝解,却听见王太后道:“你们都出去吧,楚玉留下,我们母女有些话想说。”
刘子业面上毫无遮掩的闪过一丝喜意,即便有天如镜跟着,他在这重病人的房间里也很不自在,如今能够离开那是再好不过再合意不过,当下便快步离去。
屋内侍女御医以及容止越捷飞也纷纷的朝外走去,楚玉也想走,可是碍于太后命令只能留着,她孤伶伶的站在房中,有些忐忑,不知道王太后单独留下她一个人是什么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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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今天的基本更新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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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王,一个末路的王。
强敌环伺,内乱外攻中,她离开了自己的国家,手持权谋这颗棋子,准备重新翻盘!
王与王的碰撞,智慧和美色的游戏,谁能把爱情和天下同时捕猎?
张廉是个很勤力的作者,更新很快,并且有完本保证,大家可以尽管放心跳坑~~(未完待续)
第七十五章 天命不可违(解禁)
众人一走,室内顿时空旷了许多,周围的药味好像更加的浓郁起来。
药味之中,似乎还有少许若有若无的熏香,在这繁丽华贵的屋子里,显出一股绮丽的衰颓之意,仿佛花开到了极致,即将凋陨的那一刻。
她要干什么?
紧张了一下,楚玉暗笑自己太过小心,她连皇帝都红口白牙的哄了,怎么眼下竟然怕起了一个垂死的病人?
释然一笑,楚玉走过床边,在王太后手旁跪下,柔声的道:“母后还有什么吩咐?”已是下定决心要让这妇人走得安心,楚玉神情也分外的自如,虽然心里还是以怜悯居多,但面上至少像个孝顺的女儿。
王太后稍稍抬起手,楚玉便顺势握住,又一次为这双手的削瘦感到哀凉。
床角边原本还有一女官留下来伺候,看起来像是太后的心腹,可太后又吩咐了一声,竟是连她也赶出去了。
楚玉于是更加的不安,不晓得山阴公主的母亲要对她说些什么。
注视了楚玉良久,王太后才低声叹道:“你果真是我的女儿么?”
自然不是。楚玉心里应着,嘴上却道:“母后,昔日都是我的不对,眼下就别提那些旧事了好么?”她心惊不已,唯恐王太后说起从前的什么事,对于山阴公主过往从前毫无印象的她,只怕会立即露出马脚。
因此楚玉立即岔开话题:“母后不是想见陛下么?要不要我叫他进来一同听您吩咐?”
好在太后没有继续问下去,只定神凝视了楚玉片刻,眼底流露出温情的笑意,她无力的伸出手来,在楚玉手背上拍了拍,道:“那孽子是你设法请来的吧?我的儿子是什么个样子,我还是知道的,他对我这个母后,根本毫无情意,也亏得你能让他过来,想必花了不少心思。”
楚玉很温顺的摇摇头,心说不花心思,只是讲个鬼故事罢了,您有话快说有什么便快放,别吊着让人难受。
太后微微的笑了,她苍白憔悴的脸上忽然焕发出动人的容光,眼眸好象一下子生动起来,肌肤上也泛起了光泽,眉宇之间气韵优雅清丽,好像一下子年轻了十岁:“楚玉,你附耳过来,我对你说……”
楚玉见她面色好转,也有些高兴,听话的凑了过去,只听见王太后说道:“皇帝如此昏聩,这天下,迟早要给他人夺了去……倘若,倘若有那么一日,你……”
她的声音一下子低弱下去,好像游丝一般,风大些就会吹跑,楚玉几乎是屏住了呼吸,才堪堪听清楚她的话,听完之后愕然的愣住,甚至没有注意到,太后面上挂着安然的神色,生动的脸容迅速的衰败,好像一朵花谢的瞬间。
当楚玉回过神来时,发现太后已经合上了双眼。她伸手去探太后的呼吸与心跳,却只摸到这具尚有余温的身体渐渐冷却僵硬,于是这才知道太后方才的精神焕发是回光返照。
孝武帝皇后王宪嫄,为王氏大家之女,生有二子四女,重病终于永训宫含章殿,年不足四十,临死前,在身边陪伴着的,只有一个不是女儿的女儿。
楚玉怔怔的望着太后,虽然面前的是一具尸体,可是不知为何她并不害怕,只觉得怜悯,她的深思飘遥,想起太后出身王氏,如此算来,她与王意之也算是有些亲缘关系。
意识到自己已经发愣太久,楚玉连忙俯下身体,按照王太后临死前所说的,将手伸到床下,小心的逐寸摸索到一块扁圆形的凸起,连忙按了下去,听到一声轻响后又朝左转了半圈,再继续朝下按,随后,床沿边便弹出了一个小抽屉,仅有一掌宽的抽屉里,静静的躺着一只白玉盒子,楚玉却没有着急伸手去拿,而是先在抽屉底部边缘按动机簧,解除了抽屉里的机关。
玉盒入手温润凉滑,楚玉不忙着打开,先收藏进了袖子里,拍拍外面确定瞧不出来了,才将抽屉恢复原样,一推回去,抽屉口边缘立即与周围密合切上,看不出分毫的缝隙。
站起来酝酿一会,楚玉酝酿出一脸的悲色,出去通知众人太后的死讯,其余人自然要实时适当的表达出震惊与哀恸,于是又是一番表演略过不提。
反复确定了太后不会变成鬼缠着他,刘子业下了一道旨意,让太后与先皇合葬,随后一脸高兴的走了,楚玉望着他的背影,深思了许久。带来的人都跟在她身边,越捷飞与天如镜这对师兄弟并肩站着,容止悠然的盘膝靠坐在回廊的梁柱边,微扬着脸,笑意吟吟的望着楚玉。
“天如镜,你随我来一下。”楚玉思索良久,才做出决定,才要转身走,又想起了什么,回头吩咐容止,“你先回去吧,越捷飞留下来等我就好。”她这次赶人,却是为了容止着想,得知这两人之间的仇怨后,楚玉再也不放心把他们单独放在一起,生怕自己一个疏忽,回来再看时,便是一死一活。
容止轻松的应了一声,起身便走,走了几步他停下来,转头望着天如镜微笑:“我与天如月的约定,如今应转移到你身上,天如月已死,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天如镜没有回答他,容止原也没有期待着他回应,说完后便不顾而去。
有了先前容止的劝说,越捷飞这回也没有拦着楚玉,于是在他恋恋不舍的目光之中,楚玉带着天如镜,又回到了他们先前私下说话的那座荒芜园子。
二人站定之后,楚玉望了天如镜片刻,忽然长身一揖,礼数已是恭敬足够,然而面对楚玉以公主之尊行如此大礼,天如镜却并无动容,他甚至也没有退避,而是坦然的受了这一礼。
“你要我做什么?”天如镜淡淡的问道。
他心思虽纯,可并不是笨,别人所言所行所思,他其实看得很通透,只是不去在意罢了。
楚玉凝望着他,温声道:“陛下年少失德,如今母后又已病逝,我身为陛下的姐姐,理应多多照看陛下,可惜陛下年少气盛,听不得劝,唯独害怕鬼,我希望天师大人能与我配合,共同的教导陛下走上正途。”其实这话用浅白粗俗的方法复述一遍,就是:老的都死啦,现在没人能管教那无法无天的小兔崽子了,正好他怕鬼,你这个神棍便跟我合作一下,一起把小皇帝吓唬得规矩些吧。
楚玉面上虽然极为诚恳正气,内心却很郁闷,照理说这应该是朝上官员该干的事,她本不过是个清闲公主,却要额外揽下不属于自己的工作。
天如镜冷漠的摇了摇头:“公主,你不该妄想以一己之力,改变一个王朝的气运。”他的神情是高高在上的,好像天空张开了眼,无情而悲悯的俯视众生。
楚玉气结:“什么叫做妄想?”她想活下去,想要很好的活下去,这算是什么妄想?对于天如镜说的什么气运,她半个笔划都不相信。
不管楚玉怎么放低姿态,天如镜始终回以冷漠,楚玉心头急怒之下,伸出手来紧紧抓住天如镜的衣领,另外一只手已是金簪在握。
尖锐的簪尾抵着天如镜的咽喉,楚玉冷然的问道:“我再问你一次,你答应还是不答应?”她已经丧失了耐心,不愿意继续磨蹭下去。
她之所以选择天如镜做合作对象,是因为他本身的身份和形象,而看刘子业对此人也非常信服,虽然对神棍不以为然,可楚玉不会因为自身的喜恶小瞧他的影响力。
楚玉才出手,金簪堪堪抵着天如镜的颈部肌肤上,忽然她觉着掌心一麻,从天如镜身上传来一股无形的却是无可抗拒的力量,将她整个人掀翻抛向空中,片刻后,落在拥挤的花木之间!(未完待续)
第七十六章 世界观颠覆(解禁)
手中金簪脱落,锐利的发簪落在地上,好像没入软豆腐中一般,无声无息的插入土壤一小截。
身体仿佛仰面飘在半空之中,视野瞬间变幻,天如镜霎的从眼前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大片辽阔的天空,凝滞在眼眸中的蔚蓝,一刹那间瑰丽到震撼。
直到身体落在花木从中,过了好一会儿,躺在繁茂草叶上的楚玉才醒悟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身下的枝叶浓密柔软,保护她没有受到半点伤害。
蔚蓝的天空中,有一团洁白的云朵,结成眼睛的形状,仿佛天空之眼,与楚玉对视。
躺着发了一会愣,楚玉才慢吞吞的爬起来:“下手真不客气……”她对天如镜说,可是可是瞧见天如镜现在的模样,话语哑然中止,楚玉陷入了更大的惊愕之中。
此时的天如镜……
此时的天如镜,静静的立着,可他的身体之外,却笼着一层透明球形光罩,正好将他整个人包裹住,刚才,好像也是这个把楚玉给硬生生弹开的。
光罩是很浅的蓝色,好像天空的颜色稀释无数倍,光华之中,天如镜容颜清隽出尘,衣衫拂动飘然若仙,仿佛与尘世隔离。
那是什么?!
见此情形,楚玉整个人濒临崩溃。尽管超越了时空,尽管魂魄夺体这么荒谬的事发生在了自己身上,可是本质上,楚玉依然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兼唯物信仰者,把自己来此理解为时空裂缝以及电磁波转移,不相信有什么超自然的存在。
可是,她一直以来的信念,被眼前的情形彻底打破颠覆了。
这是什么?
楚玉几乎是不知所措的,在心中不断自问,她想起了之前所见的宦官对天如镜的狂热崇拜,想起了容止对天如镜的看重,想起了刘子业对天如镜的信服,她甚至想起了,第一次出公主府时,听到大婶拿自己吓唬小孩,与她坏公主并列恐怖的妖法师……
然后,楚玉联想到了之前天如镜的坦然,他诚实的承认自己根本不会驱鬼,也毫不畏惧她会拿这个来威胁他,并不是因为他有多么的忠直诚恳,宁可背上杀身的罪名也不撒谎,而是他根本有恃无恐。
不会驱鬼?那又怎么样?只消将这套排场在众人面前一亮,没有人会怀疑他是有道的法师,就连压根不信鬼神的楚玉,也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瞪视了天如镜良久,楚玉才慢慢的问道:“原来你真的会法术?刚才说的什么气运,也不是信口开河?”虽然语气之中依然带着强烈的质疑,可是如今楚玉,却是有些想要相信了。
她就算再怎么坚持唯物论,也没办法自我欺骗说天如镜外面那层光罩其实是光线的折射又或者是她眼睛花了。
而由于楚玉本身的来历,她也是知道,这个王朝即将倾覆,与天如镜所说的气运衰败,正好不谋而合。
怀着最后一丝侥幸心理,楚玉伸出手指想要碰一碰那浅蓝色光罩,手才伸出去一半忽然想起可能有危险,便拔出斜插在地上的金簪代替手指,才捡起来又担心金簪不够长,于是从旁边的花木上折了一条约莫两尺长的细枝。
楚玉随手拨去纸条上的分岔,只留下尾端的两片细小树叶。树枝慢慢的朝前探,天如镜站在原地丝毫不动,任由她尝试。
在尖端的细软枝叶伸到距离光罩还有大概一尺半距离时,楚玉便感觉到了一股阻力从透过枝上传来,那阻力并不是碰到什么坚硬的东西,而是仿佛陷入了极为浓稠的液体之中,好像那一层的空气极度压缩起来,有一种强大的张力。
再努力往前探,枝端却是不能寸进,被那浓稠的压力迫得动弹不得。
楚玉心中猜测这也许就是刚才弹开自己的力量,证实了心中的想法,她弃去树枝不再尝试,而天如镜也在此时撤去光罩,细枝失去依托的力量,颓然落地。
轻轻叹息一声,楚玉垂下头,伸手抚上自己的额,只觉得这个动作做起来那么的无力,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苦笑一声道:“我真是少见多怪了,居然被吓成这副难看的模样,让你见笑,实在抱歉。”
放下手时,楚玉的神情,已经恢复了冷静,不仅恢复了冷静,甚至她清雅的脸容上,对眼前的天如镜,并无多少敬意。
见楚玉如此,天如镜反而有微微的奇怪,因为凡是见过他和他师父这个模样的人,惊吓之后,几乎无不把他们当作神人来膜拜,如楚玉这般还能坦然直视的,他从没见过。
这奇怪也是须臾间一纵即逝,天如镜很快又恢复了原本的心止如水。
楚玉此时又感到了早些日子面对容止的无力感,容止是完全看不透,他的心思比深渊更深,手段关系盘根错节,牵一发唯恐动全身;而天如镜的则是完全相反的,他将一切都摆在你面前,本人完全没有什么目的,纯澈如一汪清水,可是他却拥有不属于这世间的力量,毫无所惧的行走在所谓的凡尘之中。
楚玉轻声道:“倘若我要做些什么,你会不会阻止?”
天如镜淡淡道:“不会,你做什么都是枉然。”一个朝代的气运,不是一个人能够左右的,他并不认为楚玉能有多少本事,更过分一些说,他完全没把楚玉放在眼里。
“很好。”得到答案,楚玉转身便走。
发生意外状况,策略临时改变,她需要再从头考量。,现在留在这里,已是完全无益。
她原本以为天如镜只是一个装神弄鬼的神棍,能够诱之以利或晓之以理,邀请他合作一起影响小皇帝,可是没料到他竟然真的拥有超出世俗的力量,这令她意识到,天如镜不是她能够用自身权柄全盘掌控的人,甚至可以说是完全不受控制,那么原本的计划就要彻底推翻。
即便发现了天如镜的非人力量,可楚玉并不为之困扰,天如镜与容止不同,他是那种你不去动他,他也懒得理你的人,最坏的状况也就是不能任意指使他做事,对她目前的主要方向目标并不构成影响。
他虽然有超然力量,可是并不屑理会她的动作。
这就很好,她巴不得天如镜轻视她,如此她才能不受阻碍的行事。以天如镜的影响能量,假如出手拦阻,将会对她造成很大的压力。
目标是什么,想要什么,楚玉心中宛如明镜,清醒而冷静,即便发现天如镜拥有非人力量这样震撼的事,也依旧不会令她迷失方向。
她要改变自己灭亡的命运,她要减缓这个王朝衰败的脚步,即便被天如镜说是妄想,她也不在乎。
楚玉离开院子,便去找被她丢下的越捷飞,一同回公主府,两人正面相对时没什么,可当楚玉转过身朝宫外走时,越捷飞却看见楚玉身后,衣裳发上沾着尘土和凌乱的花叶瓣。
楚玉被天如镜摔开又爬起来时,由于心神太过震撼,忘了打理自己的仪容,后来更是没想起这事,她在宫中行走,每个看见她身后的宫人都很是古怪,可是没人敢到她面前提醒一二,就让楚玉这样一路走过来。
什么样的状况下,身后会沾上尘土草叶?越捷飞想着想着脸色大变!
他下定决心,今晚要偷个空跑出来,好好询问天如镜,是否遭到了楚玉毒手。假如……假如……木已成那什么,米已成那什么……他也不能拿公主怎么样……
师弟,都怪师兄没有保护好你。
越捷飞悲痛的想。(未完待续)
第七十七章 酸甜苦辣咸(解禁)
楚玉回到府中,天色已经微暮,经历一日波折,她有些疲累,但并没有就此休息,而是拉人问了容止在自己院子里,衣裳也不换的径直去找他。
在车中,她已经发现了身后的玄机,回想起所遇到宫人的古怪神情,才恍然大悟,知道明天宫中大约又将谣言四起。
不过她并不在意。
在屋里没有找到容止,楚玉便返回竹林之中,这一次容止没有坐在一入林便能瞧见的青石台上,那青石台空空落落,楚玉伸手去摸,指尖冰凉。
容止心中想必也和她一样,不太平静吧?三年的目标陡然消失,这样突如其来的变故,任是谁都很难转变接受。
现在的容止,也许在某个隐蔽的角落,静静的沉思。
正要返身离开到别处去寻找,楚玉忽然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好像是烤肉的香味,她心中一动,便朝竹林深处走去,走着走着,那香味也越来越浓郁,让楚玉及时的想起来,她今日来回入宫,都没怎么太吃东西。
走到了园子的角落,也是竹林的边缘,楚玉不意外的瞧见了容止,他随意的坐在地上,面前支着一个木架,架下有火,木架中横着一根树枝,枝上串着一只体型比鸡略小,已经被拔光毛烤得焦黄,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鸟。
香气就是从这只烧烤鸟身上传出来的。
心中忽然平静了,不知道是因为鸟还是因为人。
容止秀丽清雅的脸容上没有表情,雪白的衣衫上沾着少许烟灰污渍,火光明暗不定的跳动着,照不亮他漆黑如墨的眼睛,光一投入他的眼眸,便好像被彻底吸收了似的。
即便是在烧烤,他看起来依然是从容优雅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般自然。
拿起一旁的瓶子往小鸟上撒一些粉末,香气顿时变得无比勾人,楚玉再也忍不住,三步并作两步上前,隔着火堆坐在容止对面,笑道:“见面分一半。”
容止抬眸看她一眼,并不讶异,只微微一笑,道:“公主确定真的要吃?”
楚玉笑道:“难道你在这里下了毒?”
“自然没有。”
“那么还有什么问题?”
容止凝视了楚玉片刻,露出个奇妙的微笑,他移开架着烤肉的木架,冷却片刻后便从袖中抽出一柄不过巴掌长的纤细小刀,割下鸟腿上的一片肉,约莫二分之一手掌大小,穿在刀刃上递给楚玉:“眼下器具不足,还请公主将就,不过如此用餐,也别有一番风味,公主不妨尝试一二。”
那片烤肉只有不到半寸厚,一面焦黄流油,另一面却是洁白鲜嫩,色香俱全令人食指大动,楚玉接过刀柄,小心的吹了几下,确定不怎么烫了才送入口中。
过了片刻,楚玉面无表情的停止咀嚼,容止了然的笑笑,指指火堆,示意她吐在火里,又随手把她手上的小刀顺过来。
楚玉犹豫一会,还是把嘴里的东西强行咽了下肚,望向容止,斟酌着词句道:“你,是不是用错了调料?”肉烤得完全没有问题,表皮焦脆内里鲜嫩,咬起来口感极佳,可是问题却出在渗入肉里的调料上。
这烤肉的味道其实也不算夸张,不像那些初学做菜的新手做得太咸或太淡,只是有微微的扭曲,进入肉中的咸味里,多了一点不该有的苦味和甜味,这两种味道混合起来,尝起来便很奇怪。
就宛如调色一般,明明该是绿色,却不小心混入了红色黄色的颜料,整体匀起来便很奇怪。
看容止一脸聪明相,也不像是厨艺白痴的样子,怎么会这样?
容止淡淡一笑,并不解释,只拿起小刀端详,刀刃上还穿着大半片楚玉方才吃剩的烤肉,他也没有丢弃,低头张口轻轻的咬下。
文雅的一小口一小口咬下肉片,容止吃得极为从容惬意,好像丝毫不受那古怪味道的干扰。
楚玉见他这个模样,忽然想起了一个可能:“你……感觉不到味道?”假如是这样,那么就说得通了,色盲难以完美的调色,而没有味觉的人,自己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美味,自然也很难做出美味的饭菜来。
但话才说出口,楚玉就驳回了自己的猜测:“不对,感觉不到味道,你为什么要调味?你的味觉……我是说舌头……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楚玉思索着道。
容止低头咬下刀刃上最后一片肉,火光映照下他浅色的嘴唇泛着柔润的微光,眼帘如扇半敛,乌黑的发丝滑落少许,遮挡住半张脸容。
再抬起头来时,他看向一旁,微笑道:“越捷飞,可否帮个小忙,替我给厨子传话,让他们料理只野兔送来。”
越捷飞平素皆是与楚玉共同进出,如影随形,只不过他身为侍卫,时常在不易被觉察的暗处隐藏着,此时听见容止吩咐,却先是望了楚玉一眼,后者点头后才转身离开。
越捷飞走了,容止这才接着说:“我的舌……”他停顿一下,似在思索应该如何表述,“尝出来的味道,与旁人都有些不同,人觉着是苦的,我却尝来带着一丝甜,人说是酸的,我却觉着有些咸,我觉着好吃的,别人却未必如此想。”
他轻耸了耸肩,虽然无奈,却也满不在乎着:“就是这样了。”公主府上的厨子都知道他喜好的味道与别人不同,给他准备食物时,都是专门单独准备一份,却不晓得有这等缘由。
楚玉愕然,好一会儿才道:“这件事,除了我之外,还有谁知道?”
容止微微一笑,又从已经微微冷却的烤鸟上挑下一小片肉,他折断的右臂现在已经不用吊着绷带了,可依然不能太过使力,可完好的左手却灵活至极,动作轻盈得像灵巧的燕子:“没有人曾问起这事,只当我口味古怪,所以也只有公主知道此间真正的缘由。”
楚玉皱眉道:“怎么会这样?”他这样的味觉,和别人一起吃饭时,岂不是很不方便?
容止笑了笑,舔了舔沾上油光的嘴唇:“其实小时候还是如常人一般的,也许是后来尝过太多的毒药,不知怎么的就变成这样,也不知该如何医治,横竖没什么大碍,这些年便这么过来了。”别人做的东西多半不能吃,他便自己摸索着学习调味,倒也是练出了一手好厨艺,可算是意外收获。
容止说得轻松,楚玉却有些明白,他的“这么过来了”,并不是那么惬意的,可是见他不愿多提,她也不便相询,只有岔开话题:“越捷飞怎么还不回来?”
容止望了楚玉片刻,带着几分玩味的目光在她身侧周遭扫了一圈,随后高深莫测的一笑,道:“他恐怕一时半刻回不来。”
果然如容止所言,当被宰好剖开洗净的兔子由厨房下人送来时,越捷飞还没有回来。
而容止动作俐落的穿枝切肉,把兔子架在了火上,翻动兔肉时抹盐刷酱,不一会儿便又有香味飘出。
楚玉看一眼他还没吃两口的靠鸟,忍不住道:“你一顿要吃多少?”一只鸟还不够?
容止笑了笑:“这是给公主你准备的啊,我口味虽然不寻常,可要想做常人的饮食,也不是难事,公主稍待片刻,很快就好。”
容止烤好了兔肉,灭去火堆,便连枝递给楚玉,楚玉一尝果然十分美味,便索性将晚饭直接在这里解决了。
幽静的竹林边上,暮色渐沉渐暗,一男一女,一鸟一兔,一人一只,相对微笑,这景象虽然奇怪,却别有番动人之处。
两人吃饱后休息片刻,越捷飞也回来了,他脸上带着欢悦之色,好像知道了什么令人高兴的事,容止微微笑着,望了越捷飞一眼,再望望楚玉,随后站起来,宽袖一掸衣袍扫去其上灰烬,道:“公主来的正好,我有一事相告,请随我来。”
楚玉下意识的问道:“什么事?”
容止笑道:“公主忘了么?前日你令我做的三件事,那第一件……”如今已经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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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合起点活动,三章解禁完毕~~~(未完待续)
第七十八章 十步见芳草
啊?她还真忘记了。
楚玉恍然一阵子才想起,两天前,她还用七叶雪芝威胁容止来着,目的是让容止帮她做事,而第一件事,便是找出府上的窃贼。
今天过的很是混乱,不仅得知容止与越捷飞一门的结怨缘由,又瞧见天如镜的非人能力,楚玉受了太多震撼,以至于把偷窃小事给抛到了十万八千里远。
她当初之所以那么做,是因为无法捉摸容止的立场,只能暂时将他假象为敌人,针对他做的每一件事都不太客气,但今天知道了当年一些原委后,便为自己的过度小心产生了些许愧意。
她那时实在是有些逼迫过甚。
思及此,楚玉看着容止的目光便不由得有些抱歉:“已经找到了?”
容止静静的微笑而立:“不错,已经找到了。”
假如是今日之前,楚玉定要怀疑他这么快找着窃贼,是不是与对方有所勾结,可现在一旦改观,想事情也会往好的方向想,不再一味的怀疑猜忌。
楚玉觉得发自内心的轻松:容止不是敌人,这实在是太好了。
虽然天如镜的事让她有些挫折,可得知容止的真正目标并不是她,也算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楚玉也拍拍衣裙站起来,道:“是谁?已经扣起来了?带我去看看。”她说着就要往穿入竹林往园外走去,却被容止伸手拉了一下衣袖。
楚玉停步回头一看,见容止递过来一块折叠好的丝帕:“公主,先擦一擦吧。”
楚玉有些忡怔,不知他这是何意,容止笑了笑,握着丝帕一角,抬手来擦拭她的嘴唇,他轻柔又仔细的擦去她唇上沾着的油渍后,轻声道:“如此好了。”
两人站得很近,楚玉全身僵硬着任由他动作,周围的一切都是昏暗的,容止笑意模糊,只有一双眼睛清润如水,幽静如潭。直到容止拿开了手,楚玉才回过神来,禁不住脸上发热,幸好此时夜色已浓,她才不必发愁该如何掩盖。
容止先朝林中走去,他雪白的衣衫在黑暗中轻轻拂动,不时有纤细竹枝划过,偶尔有淡薄的月光透过竹叶之间的缝隙,打在他身上,仿若浮冰碎雪,楚玉迟了片刻,才跟上他的脚步。
穿过竹林走出沐雪园,才走出几步,便有侍卫靠近,那侍卫先向楚玉行礼,才请示容止道:“容公子,都已经安排妥当。”那是楚玉前日分配给容止的人手。
容止瞥了楚玉一眼,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笑道:“公主也一起去瞧吧,虽然那人我早已猜到,可却也有猜不中的地方,如今我方信了那句话,十步之泽,必有芳草。”
由那侍卫在牵引路,没出西上阁就到了目的地,园门前书着这座园子的名称:春色暖园。
这是从前山阴公主两名男宠的住处,如今这园中,只有一人居住——便是柳色。
竟然是柳色?
楚玉感到愕然,她转头看向容止,容止也恰好在此时转过来,笑吟吟的点头,其意不须多言。院门是虚掩着的,从缝隙里隐约传出蛮横的叫骂声,听那声音像是柳色,容止一笑推门,几人走了进去。
进了院子时,楚玉也听清了柳色的骂声,多半是市井间的粗鄙俚语,骂得流利无比,话语之间不带半点儿停顿,有些词句之妙,楚玉甚至要回味好一阵子才能领悟其中的意思。
从院门口走到房屋前不过二十多步的距离,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柳色一直从容止的祖宗八代骂到祖宗十八代,并且多次试图与容止的父母发生某种不正当关系,容止一进屋,便笑着接口道:“那可真是对不住,家父家母已经入土为安,你晚来一步。”
二人进门的那刻,好像有谁按动了消音按钮,骂声陡然中止。
屋内只点了一盏灯,光线很暗,有几名侍卫在门口屋内看守着,见容止楚玉来了,连忙纷纷行礼,容止径直走向房屋正中央,目光含笑,望向柳色。
此时柳色被拇指粗细的麻绳绞缠绑缚着,翠色衣衫凌乱,长发狼狈披散,雪白的脸上有掌刮的红痕,看起来显得楚楚可怜,他先是看见容止,正要继续破口大骂,忽然瞧见容止身后的楚玉,立即变了颜色,眼中迅速涌出晶莹泪珠,嫣红丰润的嘴唇微微开启着,颤抖着道:“求公主救救柳色!公主若是不来,柳色便要被容止给害死了。”
接着,柳色便滔滔不绝的控诉容止的跋扈专断,简直将容止说成了天上有地下无的天字第一号恶人,楚玉听得颇为有趣,而一旁的容止也忍不住连连微笑,好容易等柳色说累了,才接口道:“好口才,听你这么说,就连我,也都险些要信以为真了。”
楚玉偏头瞧他,故意道:“他说的不会是真的吧?”
容止漫然笑道:“公主以为呢?”
他拍了拍手,门外便有一行人走了进来,是一对侍卫绑缚着几个人,这几人之中,有府内打杂的下人,有守门的守卫,外府账房,亦有普通商贾,贩夫走卒,以及一个相貌阴柔与柳色有几分相似的青年。
柳色一见那阴柔青年便变了脸色,叫道:“容止,你有什么私怨便冲着我来,抓住我哥哥做什么?”原来那青年是柳色的兄长。
容止摇了摇头,望着柳色的目光是居高临下的怜悯,他一弹手指,身后便有人将搜索来的证据奉上,正是公主府上丢失的珠宝玉器。
柳色的面色已经是苍白,可想到承认的后果,他依然嘴硬抵抗:“这是你在栽赃陷害,我压根就没见过这些东西。”
容止也不气恼,只又弹了下手指,便有人替他说出查探的经过,以及对其他人单独审问的结果。
听着听着,柳色一下子泄了气,他双目发直,浑身无力,非有绳子强行靠柱绑着,只怕就要立即瘫倒在地上。
柳色早些年入府后,就曾经大着胆子做过一笔,勾结外府的账房贪污,贪来的钱财却是给他哥哥送去,用于走入仕途后官场上的交际,后来因为容止全面接掌了府内的事务,他便没敢再下手。而这些日子,柳色预感到自己今后再也不会受到公主宠爱,便又动起了念头,想要在被赶走之前捞上一笔,今后也能过得舒服,却没料到已经被削权的容止,再次横插一手,将他给硬生生揪出来。
他被人捆在此处时,心中还抱有侥幸,现在却是完全绝望,证据确凿,他再没有喊冤的理由和立场。
容止微微一笑,转向楚玉道:“我从前倒是没有留神,柳色是这样的人才,他勾结外府的账房贪污,并盗取珍玩,辗转偷运出去变卖,销赃的路子也算隐秘。”虽然看在他的眼里,尚算粗疏,可对于没有经受过任何指导的柳色而言,却是极为难得的了。
容止原虽然仅凭对府上各人的了解,猜出了偷盗者是柳色,但在查证过程中,却有些意外:柳色出身贫民,他没有念过书,只是跟着商人的父亲学过些算帐,可是对金钱与买卖却有着出人意料的敏感与热爱,帐目做得很是巧妙,虽然瞒不过容止,可却至少糊弄过了新手上路的桓远。
容止将前后向楚玉详述交代一遍,便问她如何处置,楚玉目不转睛的看着柳色,心里也有些犯愁,不知该如何是好。
其实她对于偷盗府上财物的人,并无多大痛恨,命令容止将其找出来,不过是不想身边有只耗子啃墙脚,甚至没想过真抓出来时要如何处置。
最为为难之处,是因为楚玉前两日才从严处置了幼蓝,倘若一下子放轻处置,会令她前面的一番做作宣告无效,但现在柳色犯下的是大错,不要说从严,甚至正常的处罚,都是打死也不为过。
难道还真要打死不成?
似乎是瞧出了楚玉的为难,容止一旁翩翩笑道:“公主倘若为难,便把柳色交给我处理如何?”
柳色一听,登时面色惨白,哭着求楚玉饶命,容止虽然平日里待人谦和,可是柳色心里,对他始终有着不可抹灭的莫大惧意。(未完待续)
第七十九章 一叶而知秋
容止太可怕了。
在他幽深的目光下,好像一切都无所遁形,只不过一日的功夫,他便将所有的一切连根给挖了出来。
准确的洞察,决断的行动,冷静的判断,这些,与容止温雅的外表截然不同,也显示出他的手段是何等的圆融犀利,这与桓远的生涩是截然不同的。
也因为此,柳色越发的害怕落在容止手中,他看不透这个人,根本无从猜想会有什么后果。
楚玉想起容止昨日说过的要仗杀幼蓝的话,虽然已经对他改观,但是他手段冷酷狠毒,这却是事实,当下便要摇头。即便柳色该罚,也不要太过狠戾为好。
楚玉虽未说话,容止却仿佛猜出了她的意思,又道:“公主请放心,我不会无辜苛待柳色,只不过见他天分惊人,埋没了未免可惜,倘若教导一番,可做桓远的帮手。”
容止提到桓远,楚玉也想了起来,桓远接掌府内事务也有了一段时间,很是尽心尽力,可是始终成效上不来,对府内其他人也没有统领的魄力,自打她得知容止并非敌人,便打算将权力转交回给他,如此也算是减轻了桓远的负担,而桓远,她则另有别的打算。
楚玉才这么想,便见容止微微摇头,漆黑温润的目中流露出少许不赞同之色,正要细问,却听他道:“公主,我们到一旁再说。”
两人走到院中,容止站定便张口道:“公主不可。”
楚玉反道:“如何不可?”她尚未说,他便知道她要做什么了么?
容止幽深的黑眸几乎与夜色漫成一片,他轻声道:“公主待我前后大不相同,我如何不知公主所想,只是不能如此。公主,虽然我重新掌管事务,是再方便不过,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桓远?他会如何想?”
楚玉陡然清醒,也明白过来容止的用意,假如她将刚交给桓远将掌管不久的事务再交还容止,这自然是维持正常运作的最好办法,而桓远也可以从中脱身,可是问题在于,这么做,几乎等于当面给桓远一个耳光,等于是告诉他,因为他太无能了,才不得不让容止重新执掌事务。
容止反对这么做,便是为了保护桓远的自尊心。
凝望楚玉,容止柔声道:“公主,倘若你给予了桓远信任,却又忽然在此时收回,他会受不住的。”
这与他对桓远的打击不同。他与桓远平素并不相合,来自于他的打击,仿佛一种敌对的磨砺,可是楚玉对桓远,却是委以重任在先,桓远初上手事务,尽心竭力,已是疲惫不堪,任何人都能看出他的憔悴,倘若楚玉此时收回桓远的掌权,便是全盘否定了他之前所做的努力,就好像两人同一阵营,但是楚玉却在桓远不设防之时,背后捅了他一刀。
楚玉先前急于夺取容止手中权限,两人之间的权力移交太过粗暴,导致桓远身负重担疲惫不堪。现在的桓远,需要的是他人给予的信心与信任,倘若没有,身上压力过重的他,也许真的会被粉碎。
想明白前后,楚玉冒出一身冷汗,假如容止没有提醒她,那么她可能真的会说错做错。行动表明态度,就算她事后努力向桓远解释,可是破败的信任却是再也不能挽回来。
幸好有容止。
思及此,楚玉抬手想要作揖,但是又忽然想起自己身穿女装,这姿势不伦不类,又中途放下一只手,想起拍容止肩膀表示感谢,可是转眼间她面色变了一变,手强行的在空中转了个弯,掩饰地摸上自己的下巴。
忽然的生疏起来,是因为楚玉想起一事。
方才容止说,桓远的自尊会被伤害,那么容止呢?被她叫来的越捷飞打断骨头,养伤期间被趁机剥夺权柄,被算计被冷落被薄待……他又是什么心情呢?
楚玉全身僵硬地想。
会不会,她已经犯下了什么无可挽回的错误?
楚玉望着容止,两人的距离很近,可是仿佛永远触摸不到,他们之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墙,如何都不能打破。
对上容止含笑的目光,楚玉忽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口中默默的不能言语,即便容止原本的立场是站在她这边的,可在那样被对待后,他还会毫无怨恨毫无芥蒂的帮助他么?
她过度的小心,是否已经将一个本来是朋友的人,推到了敌对的位置?
楚玉想问,可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见楚玉神情变换不定,容止莞尔一笑道:“公主在想些什么呢?”
楚玉心中正乱,随口回道:“你应该知道我在想些什么吧?”她现在已经毫不怀疑容止洞悉人心的能耐,也不认为容止会看不出她现在所思所虑。
容止轻笑一声,道:“公主若不说,我怎知道公主在想些什么呢?”
楚玉撇撇嘴,下意识的反问:“难道我不说,你就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了?”
容止接口道:“难道公主不说,就认定我知道公主在想什么?”
这一回,楚玉没有再接下去,这样叠加反问着的对话,实在太没养分太浪费时间了,可是……两人的目光正正对上,仿佛胶接在一起一般,而后微微错开视线,彼此一笑。
方才那堵无形的墙,瞬间融解消弭。
几句心知肚明却互相反问的说话,听起来有些无聊,可楚玉的心,就这样安稳下去,她也明白,容止方才与她无聊斗嘴,目的用意便是为此。
他在无声息的传递讯息:请放心,我会置身事外,不会对你造成阻力。
你不说,我不说,蒙着一层纱雾里看花,可彼此都是明白的。这样的隐约,最是微妙。
楚玉才感安心,又想起一事,问道:“那么你是否需要什么?”
容止飒然一笑,望着她目光又转温和:“我只需在此容身便好,公主还是快去瞧瞧桓远吧,这里大可交给我来办。”府上事务对他而言已经太不新鲜,重复同样的烦琐工作,已经失去了当初独自接手的挑战,他不愿回收权力,还有一个没说出口的理由,便是这个。
不过,调教柳色,想必十分的有趣。
楚玉听了容止的话,急急赶往修远居,才一推门入内,便见桓远端坐在案几之前,正低头专注的整理账册,一本本整整齐齐的叠摞好,放在两侧,而正中摆放着一只方形托盘,盘上垫着一层锦布,托着公主府理事的印鉴。
听见推门声,桓远抬起头来,并不奇怪楚玉的到来,只平静道:“公主,我已收拾停当,账册整理完毕,什么时候交给容止?”他修长的清隽的手放在书册上,俊美的脸容没有表情,眼中却好似有什么濒临破碎。
楚玉心中叹了一声,暗道容止实在料事如神,走上前坐在他对面,正色道:“谁告诉你,我要把这些事再交给容止的?谁造的这等谣言,说出来,我定要重重的惩罚那厮,竟然敢背着我这么胡说八道。”
桓远死寂的神情中终于产生一丝裂缝,流露出少许惊讶:“难道不是么?”
细微的不经意的行为,会反映出人的倾向,今日楚玉随容止去看被擒住的柳色,却没有通知桓远,是因为那时她已经放下了对容止的排拒戒心,并准备信任他的决定判断,倘若是在今日之前,这样的情形下,楚玉会先叫上桓远陪同。
见一叶落,而知天下秋,容止有洞悉全局的能力,桓远在这方面虽不及他,可是也有敏锐敏感的思维,当有人告知他楚玉与容止一同去看被抓住的柳色时,他便知道,自己恐怕要被放弃了。
对于这个结局,他很平静,并没有什么愤怒,只默默的做准备,等待那一刻。
他不如容止,完全比不上。
这个认知再一次打进桓远心里,打在他已经摇摇欲坠的信心和自尊上,只待楚玉前来收拾残局,给他最后一击。
楚玉微微一笑,双手覆上桓远的手,目光清澈澄明,丝毫不动摇地注视着他:“我相信你。”她没有解释,也没有说什么多余的勉励的话,只温柔又坚定的道:
我相信你。(未完待续)
第八十章 今朝有色香
楚玉毫无所觉,倒是桓远神情微震,片刻后觉察手背上温热柔软的触感,有些不自然的挣出手来,低声道:“公主,容止之能,远在我之上。”虽然不情愿,可是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他慢慢的说着:“公主,我才能不足,这些事务,还是交还给容止为好。”
真是口是心非。
楚玉双臂撑在长几上,身体前倾越过低矮的桌案,脸与桓远不足一尺距离,她紧紧的盯着他:“我说你可以,你就是可以,今后不要再让我听见你说出妄自菲薄的话,你才接手这些事务多久?而容止又是做了多久的?你资历不如他,此时艰难些在所难免,倘若你不思进取,那才是真正的输了!”
一张脸猛然在眼前放大,桓远一时间不由得屏息,他的的目光在楚玉姣好的容颜上停留片刻,有些不自在的避开,身子后仰少许:“是,公主。”
为什么,心中忽然升腾起无可遏制的欢悦?暗暗的高兴着?
真是可耻。
不对,他与她之间,仅仅是交易,他付出忠诚,她给他自由,先前彷徨失落,只是怕她会反悔罢了。
定是这样的。
收敛起心神,桓远垂目肃容道:“是。”
楚玉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一下子变了语气,但她现在已经极累,一日奔走耗费心力,解决了桓远,此时便有了倦意。懒得多想,她站起身,摆了摆手道:“总之你莫要再提这件事,我不但不会让容止取代你的位置,过些天,我还有重要的事要交给你去办,你等着便好。”
还有?
楚玉说完便起身离开,留下桓远身如木雕般呆坐着,他微微懊悔:早知道会这样,方才应该更坚决的辞去职责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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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睡到自然醒,已经是中午时分,楚玉躺在床上,看着从窗纱透出的阳光,也知道时候不早,可是身体惫懒着,不怎么想动弹。
已经有好几天,是这样的度过,除了处理必要的事,基本都躺在床上发呆。
往常这个时候,她已经进入宫中,和小皇帝套亲情关系,可是经过那日,她格外的不想看刘子业那张脸。
而针对刘子业的那部分计划,也因为天如镜的拒不合作而暂告中断,不得不重新拟定。
楚玉翻个身,幽幽的叹了口气,想了想,还是起床了,唤幼蓝粉黛进来服侍她洗漱。
那三日的惩罚时间已经过去,楚玉又把幼蓝调回了自己身边,毕竟这个心灵手巧的侍女在本职工作方面还是做得很不错的,不过因为幼蓝三日囚禁,她也多提拔了一个粉黛,一起留在她身边。
懒散着衣,脚踏木屐,楚玉拖着步子,先去桓远那里逛了圈,照例说番勉励的话,随后便前往沐雪园,发现容止不在。
楚玉想想,又慢悠悠的折往春色暖园,还没走近院子大门,便听见一声凄厉惨叫:“啊!”惨叫声落下后,柳色愤然的声音传出:“疼啊容止!你能不能让花错放下那根竹条,我又怎么了?你动不动让他打我?”
楚玉一笑的推门进去,放轻脚步,小心的不惊扰屋内的人,只听见容止悠然道:“你方才瞧错一个数,自然该打,再有异议,我让花错加倍打。”
柳色声音弱了些,可还是十分不平:“你要打也成,可别打我的脸,再这么打下去,我还要见人么?”
容止轻笑一声:“你怕这个作甚?若是爱惜容颜,我这里有上好伤药,待你完成了今日应做的课业,我便给你敷药。”
之后屋内的声音模糊起来,大约是柳色小声的抱怨几下,最后还是不得以屈服于强权。
楚玉走入屋内。
窗户打开着,阳光从屋外透入,令屋子里看起来显得十分明净,花错靠在窗边,一手拿着条约莫两米长的细竹竿,竹竿的尖梢正好搭在一条黑色长几边上,容止与柳色坐在长几一侧,面前摊开几本陈旧账册,容止背靠身后梁柱,眸光半阖,而柳色则扭着被抽得青一道姿一道的脸,痛苦的浏览账册。
听见楚玉脚下木屐的声响,柳色抬起头来,正让楚玉瞧清楚了他脸上的伤痕,柔媚娇艳的容颜上。一共八道青紫交错的瘀痕,纵横的隐约的构成一个字:花。
楚玉一瞧便忍不住笑出声来,虽然有些可怜,可这尊容实在太有趣,柳色慌忙的抬手捂住自己的脸,不想让她瞧见这么一副难看的模样,片刻后他忽然想起来,即便他容貌无损,公主也不会在宠幸他了。
目光黯淡了少许,柳色慢慢的放下手,起来行礼:“见过公主。”
见他如此凄惨的模样,楚玉也有些不忍,她注目一旁的容止,以眼神问他能否不要那么严苛。
容止笑着摇摇头道:“公主,你有所不知,柳色虽然天分惊人,可是我却发觉,他有个好逸恶劳的毛病,、倘若不逼上一逼,想让他学点儿东西,可是比登天还难。”柳色怕同怕苦,如此作为,是制住他的最简单的办法。
若非好逸恶劳又贪图享受,柳色就算只是子承父业,也能混个小康,但他偏偏不愿意辛苦劳累,才巴巴的自个送上门来当面首,而在公主府偷盗贪污,也是为了今后能安然享受冒险。
楚玉想想也是,倘若柳色不快点儿学习并职掌府内的帐目,她很难把桓远给腾出来做别的,她自己这边也很缺人手,于是便不再过问容止的管教方法。
想起自己的事,楚玉下意识的瞥了容止一眼,后者闻弦歌而知雅意,手指轻敲一下长几,道:“暂且休息片刻,花错,劳烦你给柳色敷药,我与公主出去一会。”
两人走入园中,又听见房中传来惨叫声:“花错!轻点轻点!死人啦!”
相视一笑,容止对楚玉道:“公主可是有什么为难之事?”
楚玉想了想,决定道出自己的烦恼:“确实有为难之处,我想在城中或近郊处,另外置办一处清净宅院,可是不能以我的名义来,而是伪以他人之名。”要做到完全的隐秘,不让人知道房主的身份,家中仆役也要全新的与公主府全无关系的。
这件事说起来容易,但是到了想要实施的时候,操作起来却不方便,先别说隐藏伪造身份,光是想要找一处清净宅院,便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容止悠然的道:“公主烦恼于此,为何不去相求与王意之?”不论是财富还是人脉,王意之都是顶尖的,只要王意之愿意代为出手,什么假身份,又或者清净宅院,都能手到擒来。
楚玉一听愣住,她定定的看了容止许久,才无奈的撇撇嘴:“还有什么事,是你不知道的呢?”她认识王意之,也不过便是最近的事,然而却好似一切都逃不过容止的耳目,令楚玉很是无可奈何。
不过……知道就知道吧,眼下也没什么必要瞒着他,甚至还有可能借重于他的力量。
容止笑了笑,漫然道:“公主如是愿意信任我,可以将此事交给我,改日由我与王意之商谈,担保公主如意便是。此外,除了柳色,我想向公主推荐一人,大约能帮桓远一二。”
“那就交给你罢。”听到说正事,楚玉收拾好了心情,问道:“是谁?”
容止静静的道:“墨香。”(未完待续)
第八十一章 惺惺遥相惜
“墨香?”
容止微微一笑:“不错,墨香。我调教了他两年,本想过阵子再告知公主,眼下既然有用,便让他派上用场。”
楚玉一愣道:“那,桓远……”桓远会不会再想些什么有的没的?
容止悠然的摇摇头,道:“不是我,便不会。”桓远所受到的压力挫败,大半来自于他,倘若不是他,桓远便不会有那么严重的压抑感,更何况,墨香派过去,是作为桓远的属下,全权听桓远调派,只会减轻桓远的负担,不会令桓远有任何为难。
这便是容止与墨香的不同之处,倘若是容止,就算仅仅是作为桓远的副手听从调派,到了最后,不管有意无意,掌控权还是会到他手上,这不仅仅是天性使然,也是他的才能手腕所致。
选择在这个时候用上墨香,一来是为了让桓远对之后的柳色有所准备,二来,墨香可以在桓远与柳色之间做个中介的搭桥。
不管是曲意逢迎,揣测心思,还是进退合度,经过容止两年的调教,墨香在这方面远比柳色在行,他懂得什么时候该低头,并且极为识时务,不会让桓远有任何不快。有一就有二,接受一个墨香,那么再让桓远接受一个柳色便不是难事了。
墨香是先导,也是缓冲。
原来如此。楚玉点了点头:“就依你的意思办吧。”
又过一日容止便告知楚玉,要办的事已经办好,这个世界上,又凭空出现了两个叫喻子楚和喻子远的人,分别是给楚玉与桓远用的假身份,从前这两个名字还只是自称,可给容止这么经手一遭,却是实实在在的落在户籍上,谁来查都不怕了。
容止很谦逊的说,这大半是王意之的功劳,他不过从中穿针引线,出面与各方面机构说话都是王意之一手包办,甚至大半置办的钱财,也是王意之给垫上的。
通过王意之伪造身份还有个好处,那便是不会有人怀疑这身份的真假,因为王意之这三个字就是响当当的保证。
虽说已经对王家的豪富有所认识,可是这惊人的效率还是让楚玉吃了一惊,她特地易装随容止去瞧了新宅院,宅院命名为楚园。
府内的守卫仆役不知道是从哪里找来的,素质很不错,手脚俐落,外貌也甚为齐整端正,里外都很有面子,想必王意之也有在其中出力。楚玉去认了一回人,对王意之的帮忙很是感激,想起那日王意之送来的请贴,楚玉想了想,笑笑,去给准备了一份回礼。
王意之什么都不缺,尤其不缺钱,所以假如要送珍贵器物,反而落得下乘,那么想要表现心意,便要送这世上没有的东西。
不日便是王意之的邀约之期,楚玉赶着做了准备,到了日子,便乘上车前去,车上摆放一只沉甸甸的木箱,这回楚玉不是独自前往,而是带上了流桑。
带上流桑,也是偶然想起来的,楚玉需要一个人给她打下手偶尔跑腿,但是为了安全起见,在外越捷飞绝不能离开她身边,因而就需要多一个人手。
带的那人身份若是太低,不方便出现在上流阶层公子们聚会的场所,而倘若带上容止桓远之流,又太过大材小用,因此年纪较小的流桑刚刚好。
得知楚玉要再带他楚出去,已经被遗忘了许多天的流桑自然是赶着点头说好,不管楚玉说什么都连连应声,上车下车都是用跳的。
楚玉是先从公主府来到楚园,再从楚园整理出发的。楚园距离王意之的宅院很近,不一会儿便抵达了,将马车交给王家仆役,楚玉三人便在一名童子的带领下去见身为聚会主人的王意之。
王意之就在湖边。
眼下时候还早,大约是早上八九点钟,别的客人尚未到来,湖边停泊着一叶扁舟,王意之就躺在这船上,伴着湖水微微的荡漾,闭目享受轻暖的晨风。
看见王意之这样,楚玉心里便不由得微微羡慕,她走上前去抬脚踢了踢船身,笑眯眯的道:“意之兄好兴致。”
小舟浮在湖边受不得力,被她轻轻踢了一下,顿时晃荡起来,躺在船上的人便有一种船快要翻身的错觉,一旁的童子瞧着睁大眼,怎么也料不到这位看起来秀秀气气的公子哥会如此不客气,见了他们家主人,敢拿脚上前打招呼。
童子愣了片刻就想上前阻拦楚玉,却被越捷飞尽职的拦阻,王意之在摇晃的船上却不慌张,他不疾不徐的睁开眼睛,身体随着船摇晃:“子楚兄,这可不是为客之道。”
他虽然嘴上说着斥责的话,眼睛里却荡漾着欢快不羁的笑意,没有一丝生气的意思,楚玉微微一笑,道:“意之兄若是心有不平,下次让你踢回来便是。”
王意之慢腾腾的站起来,小舟依然摇晃不定,可他站在舟上,却没有半点儿站不稳的迹象,让存心等他笑话看的楚玉略为失望。
王意之朝楚玉身后望了望,瞧见流桑后微露讶然之色,他抬脚踏上岸边,也不在乎衣袍角沾上了湖水,便笑道:“我原以为陪你同来的是几日前的那位。”
王意之说的那位,自然便是容止了。
楚玉不知道他在此时提容止做什么,心里咯噔了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道:“他另有要事繁忙,不能前来。”
“那可真是遗憾。”王意之明显的表现出惋惜之色,毫不掩饰对容止的欣赏,“我原想他若在你手下无甚大用,便将他给要过来呢,如今看来却是不行的了。”
楚玉扬扬眉毛,表示不解之意。
王意之恳切的道:“我这话出自真心,他日你若是不想留他了,便将他给我吧,如此人才,便是做宰相也足够了。”既然知道楚玉的身份,王意之对于容止的身份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他怎么也想不通,这么个惊才绝艳的少年,会甘心为人面首呢?
倒不是他瞧不起楚玉,而是那少年太不平凡,根本不是区区一座公主府能容下的。
楚玉无言以对,只好陪着傻笑,心里对当日的情形好奇得要死,后悔当初容止来跟王意之商谈的时候,她不该一时犯懒没有随行旁观。
到底这两人都干了什么,让他们对彼此如此欣赏?毫不吝惜对对方的赞美?(未完待续)
第八十二章 数折轻风聚
楚玉才想探问,王意之却又转了话头,向她询问起了当日她所说的蒸馏水:“你前些天给我说的东西,别的倒也罢了,但是其中一件,我如何也想不明白,难道那水煮过了之后,便比没煮过要干净许多?”
楚玉知道他大概不会多说了,也便顺着他道:“这个意之兄便有所不知了,我们平日所用的水虽然清澄透彻,可是这世界上,有许多尘埃,是我们的眼睛瞧不见的。”
王意之狡黠的反问:“既然瞧不见,那么你又怎么知道有那些尘埃呢?”
楚玉仔细想了想,道:“意之兄,在早晨一些时候,日光从窗户里投入,你是否会瞧见一些很细小的灰尘在凌空飘舞?”显微镜什么的楚玉没条件制作,只能用大家都能瞧见的例子做示范,“这便是我们平日瞧不见的尘埃,只有偶尔能瞥见其踪影,水中也是一般模样,我们平日里看不见,却并不意味着它不存在。”
楚玉紧接着又补充道:“意之兄若是时常见人烧热水便会晓得,倘若锅炉长时间烧水,就只是烧水,并不烧其他的东西,锅内壁会留下一层水垢,这也是明证之一。”其实水垢是水中矿物质的沉淀,但是眼下楚玉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也就胡乱拿过来用了,只要能说服王意之,不管真的假的,总归是好的。
倘若王意之再不信,她可以给他来个当面演示,玩玩沉淀结晶什么的,要是再精深一点的,她就玩不转了。
楚玉连举两证,也不由得王意之不动摇,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原来我们平日饮食用的水是如此肮脏?”
楚玉一听大窘,心说要是把王意之忽悠得不敢喝水那就糟糕了,连忙又补救道:“倒也不能这么说,平日空中处处微尘,我们不也照样活得好好的?只不过对于实验来说,自然是材料越纯净越好,些微差错不得。”
“实验?”王意之准确的捉住了楚玉说出的新名词。
楚玉心念急转,不慌不忙解释道:“不错,实验实验,实地检验也,若无实验,怎得真理?”
“妙哉!”王意之思索片刻后击掌赞叹,对于楚玉的解释很是赞赏,神色之间满是飞扬快意:“若无实验,怎得真理,正如纸上谈兵终不可信,子楚兄这话,实应为我辈训诫。”
接着楚玉又叮嘱王意之,取蒸馏水时,用具本身要洗净,如何将水蒸成气后用洁净容器冷凝收集,虽然本身并非化学专业,但是中学时受到的基本教育让楚玉有这么个概念:对于实验来说,其材料都是尽可能的纯净些好。
仔仔细细的交代完毕,楚玉冷不防听王意之问道:“你说得很是有理,可我却还有疑难,你贵为公主,怎么会对这些事知之甚详呢?”领路童子已经离开,去迎接新的客人,所以王意之也不在乎说出楚玉的身份,可他这个问题,也听得楚玉一惊,意识到自己的失言。
灰尘在阳光里飘舞这种事是每个人都能发现的,这且不提,可是以一个公主的身份,怎么会去关注烧水的锅炉呢?
可一时之间,楚玉却找不出用来补救的语言,忍不住抓住自己的袖子,手指摸到其中的硬物,楚玉忽然想起来随身携带的东西,便取出来递给王意之,生硬的转移话题:“还要多谢前些日子意之兄鼎力帮忙,在下有份回礼相赠。”她从袖中取出一柄合拢的折扇,双手端着递给王意之,以示诚意。
扇子这个东西是古来有之,可是这个时代尚无折扇,楚玉特地找人打听了,时下用的几乎都是羽扇执扇等等,却无纸扇折扇,楚玉前些日子令人做了柄自己使用,便是这世上头一份,只不过做出来时天气尚不热,她把玩两天便束之高阁。
她前些日子想要回王意之一份别出心裁的礼物,想来想去便想到了这折扇,毕竟别的东西技术含量太高,她做不来,而这折扇仅仅是一个别致的创意,说出来工匠便能照做。
她心中有鬼,话题转移起来也很不自然,带着明显的刻意之象,旁人如何不知,然而王意之也没追究,只笑笑接折扇过来,打量一会而发现其中玄机,带着点好奇的,双手拎着两侧扇骨,慢慢拉开折扇,瞧见扇面上画着的墨色山水,他眼中的惊奇之意更甚。
楚玉自己再拿出一柄折扇,手腕一动刷的展开,笑道:“意之兄,该是这么做的。”她拢起折扇,又放慢做了一遍示范。
王意之看一眼也明白了过来,也学楚玉用一只手展开折扇,他手上灵活有力,很快就做得比楚玉更潇洒好看,拢起折扇,王意之目中难掩欣喜之意,口中却道:“你身为公主,也未免太过小家子气,竟然拿几片竹条两张薄纸来做回礼,不觉得太过轻慢了么?”王意之素来不在乎钱财,反倒对于巧思之物极为喜爱,楚玉这份礼正对他的心思,已是令他极为满意,之所以出此言,不过是高兴之余,忍不住想要逗逗楚玉。
楚玉抿着嘴笑道:“自然不是,这扇坠也有巧妙,意之兄不妨看看。”
扇坠乍一看是块条状的白玉,约莫一指长,白玉虽然无暇,可这玩意王意之家中多了去了,并不怎么放在心上,还嫌这白玉条坠子太破坏折扇的雅致意境,然而听楚玉提起,他拿起来细细端详,却发觉这白玉条,竟然也是一柄折扇。
一柄纯粹玉制的折扇,因为通体洁白,接缝太过浑然一体,导致王意之先前竟然没有发觉。
慢慢的用手指展开白玉小扇,便可见其全貌,每一片扇页都打磨得十分均匀纤薄,白玉接近半透明,精巧玲珑,好像稍一用力便会粉碎。
而这白玉薄片组成的扇面上,以秀逸的字体雕刻着一份邀请,反面则雕着山水,与纸扇上的水墨画结构颇为相似,字便隐在山水之间,映着画意,却并不重叠。这份邀请不过寥寥数字,请王意之在一个月后,去楚园参加聚会。
以折扇为由,巧妙的送出自己的请贴,也以送请贴为由,巧妙的送出折扇。
虽然折扇是后人智慧的结晶,然而这扇外有扇,以扇为邀,画中有字,字中有画的构思,却是楚玉自个儿费心想出来的;那精巧细致的白玉小扇,则是容止花了足足两个日夜,亲手细细琢磨成就。
府上虽有工匠,可是却没人做得来这样的精细致密的雕工。
这不起眼的地方,才是楚玉真正煞费苦心之处。(未完待续)
第八十三章 萧别的发难
楚玉如此作为,不过是为了让王意之能够感受到她的诚意,折扇的构思虽然当下没有,但是制作工艺并不复杂,明眼人一看就差不多能明白,可是那玉扇却是非巧手耐心不可得。
王意之是识货的人,也知道这样的玉扇要花多大的功夫,越是精巧纤细,才越是考校手艺,暗暗领了楚玉这份心意,口中笑着应声道:“好,届时我一定前往。”
楚玉微微一笑,这扇子不过是个路引,她还有些玩意,要准备一些日子才能拿出来。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出柳树林,流桑与越捷飞跟在他们身后,越捷飞是早就习惯了被忽略,但流桑却望着两人背影闷闷不乐。他听不懂二人的谈话,仿佛楚玉与王意之站在了另外一个世界,他看得见,却摸不着。
好容易等楚玉与王意之谈完了,流桑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抱住楚玉的手腕,并特意看了看王意之,可惜他的示威并没有多大的震慑力,看起来反而像一只全身毛竖起来的小猫。
王意之的目光在流桑的手上停留片刻,随即转向楚玉,扬了扬眉毛,笑道:“你养的小猫很是有趣。”
流桑年纪虽小,却并不笨,他如何不知道王意之这话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气不过道:“你别得意,今后你来了公主府,论起先来后到,你还得叫我一声百里哥哥!”他之所以叫容止等人作哥哥,并不是因为他们的年龄比他大,而是因为这些人都在他之前便已经在公主身边。
这个,与世间男子纳妻妾,后来的小妾叫先来的做姐姐,是一样的道理。
!
!!
!!!
流桑话音方落,周围便陷入可怕的寂静之中。
楚玉愣了。
越捷飞愣了。
王意之也愣了。
过了片刻,王意之陡然爆出大笑声,他一边笑,一边用手按着腹部弯下腰,俊逸的脸容微微扭曲,似是笑得肚子都痛了。
楚玉一瞬间脸烧得好像要燃起来,只恨不得身旁有个地缝能让她钻下去。
太丢人了!
呸呸呸呸呸!童言无忌大风吹去!
看流桑还有再开口的意思,楚玉连忙伸手一把捂住他的嘴,严厉的盯了他一眼:“出门前我怎么对你说的?要听话,不能乱说话,你怎么做的?”
流桑眼光一闪,顿时变得可怜巴巴,像被遗弃的宠物一样垂下头去。
教训完流桑,楚玉苦笑的转头望向王意之,道:“意之兄不要介意,小孩子胡乱说话。”
她还想解释,却有外人从远处插入话来:“老远便听见意之兄的笑声,不知是什么事让意之兄如此欢喜?”楚玉闻声看去,见来者是裴述,面上尴尬之色立即收敛,自己也退到了一旁。
说起来,裴述还是引荐她与王意之结识的牵线人,若不是头回出公主府在街上被人追逐偶遇裴述,楚玉也许现在都找不到接触本朝上流阶层的机会。
即便她身为公主,可是有些贵族的家世,追溯算起来比这个朝代的年岁还要长,他们若是不愿意带着她玩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只能先获得这些人其中一部分的承认,进而溶入这个圈子。
虽然遇见裴述是偶然,可之后的每一步,越是走下来,楚玉心中的计划便越是明确。可惜她毕竟不是精于谋算的人物,虽然尽量冷静与缜密,可是在过程之中还是有不少意外。大思路是对的,错误的是小细节。
府内,宫中,以及外交,这三者之中,前二者在进行时,发生了不少的意外,比如容止,比如柳色,比如桓远,而宫中的天如镜又是最大的挫折,眼下唯一没有什么波折的,便是这里了。
可偏偏这是最不着急进行的。
事有轻重缓急,本来王意之这边算是缓的,可以徐徐图之,而刘子业那边却是急的,需要加紧进行,可是一来是因为天如镜,二来是因为楚玉对刘子业极端失望,导致本来该着急的那方,反而寸步不前。
王意之令童子先将裴述领往余香斋,自己落后几步,瞧着楚玉微笑道:“虽然子楚兄来了我这里后,一直与我谈笑,可是我却晓得,子楚兄心有所忧,我虽不知是什么事,也不知该如何劝解,但子楚兄若是有暇,可常来我这儿休憩,聊以忘忧。”
说罢,他便大步去追已经走远的裴述。
楚玉站在原地,苦笑着摸摸脸:她竟然表现得这么明显么?明日不能这么虚掷光阴了,须知她现在每一天都是用来救命的,明日就算再怎么反感刘子业,也要以一副好姐姐的模样去见他。
会客的大厅名作余香斋,其他宾客陆续到来时,楚玉也身在其中了。
余香斋简洁而清雅,厅中木质摆设,乃至房梁木壁,皆采用带着香气的木料,因为时日已久,香气早已消散,可是倘若细细的嗅闻,却又于虚无之中,感觉到那么一丝若有若无的余香。
余香斋大厅内摆放着两排堪一尺高的长几,楚玉与随她同来的流桑越捷飞一起坐在一条长几后,越捷飞虽然也跟着坐下,但他的手始终按在剑柄上,随时可以拔剑。
聚会的主体无非是吃吃喝喝,众人在一起谈论些文学或人生道理,更有甚者讨论起了生命的意义,场面很热闹,楚玉却觉得没什么意思,不想参与其中,她不说话,流桑和越捷飞就更加不会说,因此楚玉这一座的沉默,便成了唯一的不和谐。
裴述与萧别是坐在一起的,就正好在楚玉所在长几的对面,萧别神情冷淡,不怎么说话,但是裴述却与人交谈得热切,好容易休息下,楚玉瞧见萧别偏头对裴述说了些什么,心中警铃声陡然作响,不一会儿,就看裴述望了过来,开始发难:“子楚兄一直不说话,可是心中有什么高论?”
楚玉凝视着裴述,见后者的目光有些闪烁,便知他此举是萧别所指使的,再看看萧别,后者又恢复了眼观鼻,鼻观心的不理睬状态。
知道是萧别有意为难,楚玉心中冷笑一声,镇定的开口道:“在下其实在想一件不怎么相干的事,一直百思不得其解,请诸位见谅。”
“哦?是什么事呢?子楚兄请说。”王意之取出折扇,刷的一下展开,这个动作顿时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力,便有人询问折扇的来路,王意之自是笑笑抬出楚玉,于是又有更多的人将目光集中在楚玉身上。
楚玉冲王意之一笑以示谢意,随后吩咐流桑去马车上取来自带的折扇,流桑快步跑出去了,她才不紧不慢的道:“我所想的,是前几日有人跟我说的故事,是说,一位拥有神通法术的天师,将一名二十八岁的男子送往三十年前,命令他杀死两个人,那两人便是男子的生身父母,而三十年前,男子还未曾出生。听了这个故事,我觉得很是奇怪,倘若那男子在自己出生之前,杀死了他的父母,那么三十年后也不会有他,可是倘若没有他,也不会有人去三十年前杀死他的父母,那么他的父母又将生下他来,可是倘若他能够生下来,又会回到三十年前去杀父母……如此反复想下来,怎么也不是个尽头呢。”
楚玉丢下遗传话,便自顾自取出折扇展开,风度翩翩的轻摇。
其实她方才所想的并不是这个,但这个问题,她在一段时间前却是考量过的,这是个奇妙的悖论,每一个结局,都可以造成其前提不成立,想必足够这些人费些时间思考,没有人会再有闲暇来为难她。
不出楚玉所料,她话才说完,周围便一片寂静,众人各自陷入沉思,楚玉嘴角挂着一丝冷笑,瞥一眼发愣的萧别后望向首座的王意之,后者并无为难之处,只如楚玉一般慢悠悠的摇着扇子,似是胸有成竹。
过了片刻,流桑抱着一堆折扇回来了,这是楚玉事先便准备好的,而每把折扇的吊坠上,都是一只小扇子,扇上刻着她的请贴,只不过这些小扇子的材质多半是木材,制作较为简易,不似王意之手中那柄花了许多功夫。
楚玉微微一笑打破沉默:“这是我自家自制的折扇,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物,平日出入携带也方便些,算是给各位的见面礼,此外,吊坠之中有在下的邀约,一月之后,我楚园将举办一场极为别致的聚会,诸位如是有暇,盼望拨冗来访。”
众人接过折扇,看了都觉新奇,一时间投向楚玉的目光和悦了许多,萧别嘴角一勾,像是笑了,可笑意却冷冰冰的透着寒气:“这扇子确实别致,可惜主人人品污秽不堪,前日你说我的琴声粗劣,眼下大家都在,你可敢操琴一曲,让旁人品评一番。”
原来萧别见裴述没能为难着楚玉,便自己开口挑明,语调的冷意之中,颇有几分咄咄逼人的意思。(未完待续)
第八十四章 琴心今何在
然而楚玉还真就等着他亲口发难,否则她还不知道怎么办。她微微一笑,又摇了摇折扇,她外貌清雅秀美,又兼风度洒落,明亮,坦然,锐利,亭外的日光打在她身上,好似将光源汇聚起来。
就连王意之,也不由得挑了挑眉头。
……装吧。
楚玉心中无奈暗叹,表面却不露破绽,风仪越发的从容优雅,她过了片刻,才望着萧别,慢慢的道:“这位……萧别兄,会下厨烧饭么?”
萧别不知她这话什么意思,不由得愣了下。
趁着萧别没反应过来,楚玉又慢悠悠的问:“人言君子远庖厨,想必萧别兄也是不会的,可萧别兄却会吃饭吧。会吃饭的人,未必要会做饭,同理可证,会听琴的人,未必要会弹琴,只因我说萧别兄琴艺粗劣,萧别兄便逼在下弹奏,这未免心眼儿太小了些,难道不会抚琴,便没有资格说不好了么?”
她这一番话连打带消,乍听起来很有道理,但楚玉自己却晓得,她不过是在无耻的偷换概念罢了。
吃饭是每个人的本能,饿了就会想吃东西,好吃不好吃,味觉会自动品尝出来,可是琴艺到了萧别这个水准的,想要挑出其错处,却是需要极为高明的艺术修养的。
只不过她这个概念偷换得十分巧妙,用了相似类比的办法,所以就连王意之也没能分辨出来,虽然感觉出些不对劲,可是却抓不住其中的关键。
用这句话噎住萧别,楚玉摇着扇子,继续教训:“萧别兄抚琴的技法的确无可挑剔,可是我倒要问,你的琴心呢?”一声脆响,她拢起折扇拿在手上,目光清澄而锐利,逼视着萧别:“琴是什么?清微淡远高山流水之声,乃是最为出尘的,可是萧别兄,你在拿琴做什么?你在为自己逐名!替人演奏,供人玩赏……”
“住口!”裴述急急打断楚玉的话,腾地站起来,怒指楚玉道:“你这人真是不知好歹信口开河,萧别兄前次为我等伴奏,乃是朋友之谊,你明白什么?”
楚玉展开折扇,神情翩翩的等他说完,裴述正高声斥责,说着说着忽然感觉到不对劲,瞧见楚玉面上带着点嘲意的微笑,他感觉周围十分安静,安静得令人不安,左右看去,发现所有人看着他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劲。
王意之懒洋洋的直起腰来,用折扇敲了敲长几边,笑道:“裴兄,你有点儿失礼啊。”
裴述也陡然醒悟过来,方才他情急之下,竟做了一件很不招人待见的事——插嘴。
如王意之举办的这类聚会,有个名字叫做清谈会,说白了也就是聊天辩论会,没事扯扯嘴皮子,但是清谈会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那便是,其中一方在陈述观点时,另一方应该倾听,等对方说完了再针对的回答,打断别人的说话是很冒失无礼的行为。
因为裴述这么一来,便引来纷纷侧目。
楚玉虽不知道这规矩,但是她一来抢不过话二来也觉得没必要抢,跟人辩论时,假如气急败坏脸红脖子粗,那么气度上便首先落了下乘,有理有据娓娓道来才更容易让人信服。
所以楚玉让裴述尽情的抢。见裴述停了下来,楚玉笑笑,很好脾气的问:“裴兄说完了么?”
裴述很是后悔,他恨恨的看了楚玉一眼,暗道当初在街上怎么没看出这小子是个狠角色,早知道如此,便不该邀请他参加诗会,然而此时后悔也是晚了。
确定裴述不会再来抢话了,楚玉才又凝望向萧别,悠悠然的道:“追名逐欲,以琴为器具,在你的琴声里,我听不见悠远的情怀,也听不见淡微的深意,纯粹完美的技法之外是一无所有。孤傲之心蔽目,孤芳之心塞耳,孤寒之心绝情,可……你的琴心呢?”
她声音不大,声调不高,几乎可以说是温文尔雅,可是每一个字都好像尖刀一般,刺进萧别的心里。她说话间,萧别的面色变化几次,最后一字话音落下时,转为雪一般的苍白。
裴述很是不忿,正要继续反驳,忽然面前横出一只手,却是萧别站了起来。
萧别拦阻住裴述,却没看他,只转向王意之微一欠身,随后转身离座,朝外走去。裴述狠狠一瞪楚玉,也跟着追了出去。
耶?就这样连战都不战就认输了?
见萧别如此,楚玉也有些意外,她原本还做好了迎接对方反击,并且一条条与之辩驳的准备呢,却没料到自己只一亮兵器,对方就转头跑了。
大约是,正好被她说中了吧。
楚玉曾经令人翻找山阴公主曾经留下笔迹的所有书籍或卷宗,总算在一本琴谱上,瞧见山阴公主对萧别的琴曲点评,说萧别徒具琴技而无琴心,千金公子这个俗气的名号对他而言是再适合不过。
这便是山阴公主曾与萧别打过交道的唯一证明,楚玉思来想去,决定就围绕山阴公主这句话的核心来批驳萧别,以他为踏脚石竖立自己的形象,反正萧别是看她不顺眼的,倒不如她抢先出手……但她并不能判断山阴公主这话的可靠性,因而还做了许多的准备,用来对付萧别的反击。
却没料到,萧别在这番话面前,竟是如此的无力,直接逃跑认输了。从这一点看来,似乎山阴公主音乐鉴赏水准,还是相当不错的。
通过这个激烈的手段,想必在座的所有人都记住了喻子楚这个名字,也许这名字甚至并没有伴着太好的印象,但总算是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想忘也忘不掉。
目的已然达成,楚玉宽袖一掸衣袍站起来,转向王意之,手握折扇一揖,微笑道:“扰了大家的谈兴,子楚实在是有愧于心,今日尚有旁事,就此作别,还望意之兄见谅。”
见王意之微微点头,楚玉也没多客套,慢慢的摇着扇子,翩然走出余香斋。她每个动作都文雅从容至极,行云流水赏心悦目,可是这离去的时机,却是嚣张又高调。
楚玉在前,越捷飞与流桑随后跟从。三人走出很远,楚玉才停下脚步,抬袖擦拭额头,眼下天气和暖,可她额头上的汗水都是冰冷的。
楚玉擦完汗,又用力的摇扇子,再无一丝方才的风雅之态,脸上的神情古怪又难受,好一会儿才恢复如常。
她方才作态,全是刻意伪装,因为她的对手是名门弟子,世家风范,她不仅仅要在言辞上压倒对方,风度也不能输人,为了这个,她曾把自己关在房子里排练了大半日,而这些动作,有几分是学的容止。
仔细回想一下方才的情形,楚玉又是一阵寒毛倒竖,她很是奇怪,为什么同样的文雅风度,容止做起来赏心悦目,她模仿起来却感觉那么的不自在呢?仿佛全身上下,每一根骨头的位置都不对劲……
这大约便是自然与刻意的区别吧。
走出大门,巷道内停着一大排的车驾,来此的客人都是有些身家的,出车入轿的自然不会少,楚玉便在其中寻找自己的马车。
正要上车,身后却传来拔剑声,回头一看,却是越捷飞停下脚步,执剑指着三五步外的萧别,看他的样子,似乎是早就在这里等待了的。
萧别面色微白,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楚玉。方才跟出来的裴述已经不知所踪,只剩下他一人。
楚玉皱着眉道:“你做什么?”难道是不忿刚才被她打压,特地前来找场子的?
怎料萧别长身一揖,坚定的道:“愿赌服输,萧别自愿入府,请公主收留。”
咦咦咦咦咦咦咦?!
自自自自……自愿?!
楚玉瞪大眼,看萧别似乎不是在开玩笑,脑子里忽然嗡了一下:她刚才,是不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啊?
怎么会演变到这个局面?(未完待续)
第八十五章 你有天师道
看萧别的模样,不像是在开玩笑。
楚玉极力镇定,不让自己表现出震惊的神色,咳了两声,佯作漫不经心的问道:“愿赌服输?”
萧别轻叹一声,道:“四月之前,我与公主狭路相逢,公主烧毁了我的琴谱,我一直视公主如仇寇,今日听闻当头棒喝,才知晓公主烧得没错,我确实已经失却了琴心。”他原本学琴,不过是为了陶冶性情,以求自娱,可是不知从何时开始,越来越在乎外人的赞美,技法上努力的精益求精,并且频频参加各种聚会……
虽然受万人盛赞,可是他再也找不到当初弹出第一个音时,那欣喜欢悦,宁和淡远的情致。
然而这些变化,他却不曾发现,反而是眼前这声名狼藉的女子一针见血的指了出来。
之前山阴公主嘲弄似的与他立下的赌约,他愿赌服输。
楚玉迅速在心里盘算一下,四个月前,她还不在这里,换而言之,真正跟萧别有过去的人是山阴公主,究竟怎么回事她现在大约也能猜出五六分,倘若是原来的公主,面对萧别自己送上门来,只怕会欣然笑纳,而对于现在的楚玉而言,却好像烫手山芋般接不得。
流桑抱着楚玉的手臂,带点警惕的盯着萧别,这个可能成为他……呃,成为他弟弟的人……
楚玉沉默半晌,才慢慢的道:“不过是一句戏言,你不要当真,就当我没说过那话吧。”说完她不再理会萧别,自顾自的上了马车。
萧别下意识的上前一步,面前却横过越捷飞的长剑,阻拦他靠近马车。
虽然不知道楚玉为什么放弃自己跑到嘴边的肥肉,但既然楚玉已经表明了不想让萧别接近,越捷飞还是按照指示拦阻住了他。
一拦之下萧别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收住脚步,眼睁睁的看越捷飞驾车离开。
楚玉透过马车门的缝隙,瞧见萧别伫立在道旁,高挑的身形有些孤单,她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安抚的摸摸身旁流桑的头发。
流桑蹭一下楚玉的手背,困惑道:“公主,你不让那个人入府吗?”
楚玉语塞了一下,她低头瞥着流桑,微笑道:“你很想他进公主府?”
流桑想了会,眨眨眼,摇摇头,诚实的道:“不想。”他之前便在公主身边的人倒也罢了,可是他之后的来的,怎么都看不顺眼。
“那不就得了。”楚玉又摸摸流桑的头发,细软的发丝摸起来很舒服,她的眸光转向马车后方,一刹那间变得幽冷:
她的脑海中,似乎依稀有这样一个印象,山阴公主所在刘宋王朝之后的下一朝代,皇帝好像是姓萧的。
而萧别,也是姓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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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王意之那里回来,时间才是中午,楚玉回府换回正装,便令人驱车入宫。
宫中远远瞧见一抹出尘的紫色身影,楚玉当即让领路太监改道,绕远路去找刘子业,不和天如镜撞上。
绕路途中路过一座空园子,楚玉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想起几日前她便是在这里发现天如镜身具非人力量,几乎打乱她的所有计划。
她曾经装作不在意的随口问容止,倘若想要杀死天如镜,需要多强的武力,容止在思索片刻后,给她的答案是——至少五千精兵,还是骁勇善战状态完好武器装备齐全的那种。
听容止这么说,楚玉立刻便打消了从武力上制服天如镜的念头。这么尊大神,她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么?
今后远远见了避开就是,眼下她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来到永和宫偏殿,踏入门口,刘子业在里面发脾气,又摔书本又摔笔,一旁的太监宫女也不敢反抗,只有硬着头皮站在原地任他随意砸,楚玉到来时,看到的便是几人鼻青脸肿头破血流的模样。
楚玉下意识的摸一下藏在袖子里的香囊,这才走上前去,柔声的问道:“又是谁惹陛下不高兴了?”
刘子业正回头那东西,听见身后有人说话,怒火蒙心之下也没想起是谁,反手拿了条玉如意就要往来人脑袋上敲下。
楚玉眼睁睁的瞧着那玉如意当头砸下,一瞬间本能的想要躲闪,可身体却动不了那么快,只有僵立在原地。
玉如意砸下之际,刘子业也看清楚了身后的人是谁,淡雅的香气令他神智一清,他猛地转动手腕,如意改变路线,擦着楚玉的额际侧过,在额角上留下一小块红痕,但万幸的是没有砸实。
刘子业丢开如意,也不管那上好白玉在地上摔成两段,他倒抽一口气拉起楚玉的手,有些后怕的道:“阿姐,你怎么突然来了?”他是知道自己手劲的,那玉如意也不是什么丝绢羽毛,真要敲中了,楚玉脑袋上只怕会出现不小的血口子。
楚玉安抚下狂跳的心脏,若无其事的微笑道:“前些天说的故事,我一直想来有些后悔,一直在家中反省呢。”
过了片刻,刘子业的情绪稍稍缓和,令左右退下,一旁被打得满头鲜血的太监宫女感激的望了楚玉一眼,以尽可能平稳的步伐往外走,可是步伐的频率却泄露了他们迫不及待的心情。
刘子业兴致勃勃的拉着楚玉坐下,却没有如同往常一般将脑袋枕在楚玉腿上,只摇晃一下楚玉的手,有点儿迟疑的道:“阿姐,你上回给我说的故事,还有没有别的?要稍微不可怕一点儿的。”
楚玉坐下后便忍不住抬手揉额头被擦伤的那块,第一次没听清楚,待第二次听他重复原话,她忍不住有些惊讶的偏头,目光越过抚额的手瞟向刘子业:他神情带点跃跃欲试,可是却又有点儿惧意,很想可是又不敢。
不会是听鬼故事听上瘾了吧?可她现下肚子里没鬼故事了,怎么办?上回给刘子业说的那个,已经是集合了她所看所有恐怖小说的精华,短时间内无法超越。
楚玉目光飘移不定,最后在飘到了小皇帝身上时,忽然有了点子。她清清嗓子,道:“我这里还有个故事,没有鬼,不知道陛下可愿意听?”
听说没有鬼,刘子业略显失望之色,楚玉看着直想翻白眼,感情他就是冲着鬼故事来的?鉴于眼前人的身份,楚玉不便发火,只有温声解释:“我只听人说了那么一个有鬼的故事,别的故事也极是有趣的,陛下不妨听听?”
楚玉要了杯清水,润了润嗓子后开口道:“话说在千万年前,有上古的朝代,比我们所知的三皇五帝还要久远许多,远到所有的记载已经消失,有一个皇帝,名叫康熙……”
手指有节奏的敲着杯沿,楚玉便将前世看过的电视剧胡乱的换了个名头,当故事给刘子业说了出来,她说的正是前世中学时代曾无数次在电视上播放过的——《康熙微服私访记》。
横竖这时候不可能有人指出康熙生于一千多年后而不是什么所谓的上古时代,楚玉也乐得瞎编。
电视剧格调不高没关系,能吸引住人就好,准确的说,能吸引刘子业听下去便好。
“……话说那康熙皇帝手下有一名忠臣,名叫纪晓岚。”楚玉喝口水润润冒烟的喉咙,忽然发觉不对劲,那纪晓岚是康熙的孙子乾隆那一辈的,她一时失言给说错了,只了愣了一会,楚玉又安心的继续说下去:“那纪晓岚有个外号,名叫铁齿铜牙,为什么呢,因为他这人特别能说会道……”串就串吧,反正这时候不可能有人来指出她的错误,这个故事是由她说了算的。
在这个小说尚未成为体系的年代,她抬出来的这故事领先了上千年,糊弄个刘子业,足够了。
刘子业趴在楚玉腿上,眼睛一眨不眨的听得入神,听到紧张处便忍不住抓楚玉的裙子,原本平整的衣料被他抓得皱皱巴巴的,但楚玉反而心中欣喜:只要他能听进去,别的什么都好说。
楚玉方才又想了一遍刘子业如今性情的形成原因,一来大约是他的爹上梁不正,二来,也大约是那教导他的人教不得法。
刘子业的性格偏急躁,经常会不耐烦,而教导他的人,恐怕不懂得什么因材施教的道理,只会一条一条灌输刻板的教条。
叛逆期的小孩都有这样的毛病,那些大道理他半个字都听不进去,越是教训,反而越是逆反,以至于道路越走越偏,最后一条道走到黑,假如把想要说的道理不着痕迹的溶入故事之中,也许反而有些效果。
楚玉并不期待,自己说个故事,刘子业便会立即大彻大悟改邪归正重新做人了,那不现实,也决不可能,江山易改,本性却要慢慢的潜移默化。
她不辞辛苦的说故事,只是想告诉刘子业这么一个大致的概念,什么是善的,什么是恶的,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坏的。
所谓的故事,不过是在刘子业心中种下一颗种子,这颗种子什么时候发芽楚玉不知道,也许永远都不会萌发,可至少是个希望。
楚玉是这么想的。
这一说,就说了大半日,直到夜色完全降临,楚玉才疲惫不堪的走出永和宫,刘子业还依依不舍的拉着她的手,反复叮嘱:“阿姐,你明儿一定要来继续给我说,要是你不来,我便到你府上去听故事。”
楚玉反手拍拍他的手,微笑哑声道:“那陛下便来吧,最好是午后再来,我也好令人做些准备。”
所谓连续剧,便是以长为特点的,更别说楚玉自己又加进去不少情节,估计没个一两月说不完,这样也正合了楚玉的心意,至少一两个月刘子业惦记着她的故事,便没空去做混世魔王了,也好安稳些少惹事。
好容易告别了依依不舍的刘子业,楚玉踏着夜色,慢慢的朝宫外走去。
接近宫门时,迎面走来天如镜,这回楚玉没有避开,目不斜视的与他错肩而过。
你有天师道,我有电视剧。
各凭手段,阳关道独木桥,大家走着瞧。(未完待续)
第八十六章 你看过天书
回到府上,楚玉虽然疲累,却并未睡下,她穿着单衣,找来纸笔,便简要的将今天所说的故事给记录下来。
虽说是瞎编,但也要编圆了,一个漏洞百出的故事,即便是故事,也没多少人愿意听的。
鉴于她已经让纪晓岚穿去了康熙时代,楚玉想了想,又把唐宋元明清五代的有名人物都穿到了康熙手下,从魏征到魏忠贤,忠臣奸臣文人名士,个个顶尖角色,
整理完讲过的故事,又顺便给明天要说的部分编了个大纲,把写下来的文稿放在床头,楚玉才揉着酸涩的眼睛放心睡下。计划是想得不错,可是楚玉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第二天她醒来,竟是被嗓子的不适唤醒的,喉间麻痒隐痛,张张嘴,只能发出低哑得变调的声音。
原来昨天楚玉在宫中给刘子业说了一整个下午故事,嗓子一直没得到休息,已经是伤着了,回府之后又不曾调养什么的,写完故事便躺下,睡一觉便恶化成现在这个状态。
拍门把幼蓝粉黛传进来,楚玉比划着让粉黛去叫容止,说一下自己的情况。在幼蓝的服侍下洗漱完毕,坐在床边,楚玉看见容止从门口进来,顿时露出松一口气的神情,她伸手指自己的喉咙,无声的张张嘴,随后露出无声的苦笑。
容止走过来,站在楚玉身前,原本站在一旁的幼蓝立即自动退开,给他让开空间。尽管已经受过教训,但幼蓝依然丝毫不敢对容止有半分不敬。
嘴角挂着浅笑,容止静静的看着楚玉,却迟迟没有动作。楚玉等得不耐,又拿手指了指咽喉,才见他低笑一声,耳边轻飘飘的擦过三个字:“失礼了。”
容止微微倾身,伸出手来轻扣楚玉下巴,漆黑的眼眸里却有些好笑的意味:“公主,你不张开嘴,叫我怎么瞧呢?”他声音依旧是如方才一般的轻,轻得好像羽毛的尖端,若即若离的划在心尖。
楚玉有些窘迫,想要挣开他的手,却又怕动作过大显得可疑,她犹豫一下,最后还是顺着容止的动作扬起投来,慢慢的张开嘴,可嘴张开了,她又忍不住回想她刚才漱口有没有漱干净,恨不得立即回头再漱一遍才能放心。
仰起来的目光只能看见容止额际以上的头发,漆黑不带半丝杂色,好想他的眼睛一般。看不见容止此际的神情,楚玉的其他感官分外的敏锐起来,她能感觉到容止低下头,由于赶来得太急,他连头发都没仔细梳理,几缕如丝柔软的发丝顺着他的动作垂在楚玉脸颊上,发梢有点刺人,而容止的呼吸很近,温暖的气息吹在她的颈脖上,那部分肌肤好像冒出了细小的疙瘩。
而楚玉的呼吸,则吹拂动容止额前的头发,微微的飘开来,很快又落在她脸颊上,楚玉几次忍不住屏息,可过一会儿又憋不住,反而让呼吸更加的剧烈了。
时间瞬间被无限的拉长,每一秒都慢慢的数着过去,楚玉仰着头,双手放在腿上,尽管容止扣着她下巴的动作很轻柔,轻柔得随意便能挣脱开,可她却好像被施了定身法,任由他摆弄着。
感觉上好像是过了许久,楚玉深呼吸一口气,伸手扯扯容止的袖子,以行动示意问他什么时候结束,接着便听见容止的笑飘过:“公主你昨日究竟做了这么,喉咙里肿成这副模样?”楚玉感觉到下巴上的手松开,立即如蒙大赦的朝床里坐了一些,直起仰得发酸的脖子,目光正与后退半步的容止对上。
容止凝望着楚玉,温声安慰道:“公主不必忧心,我这便去开药,只需调养三五天,便可恢复如常,不过这些天要留神别再说话,以免伤上加伤。”
楚玉已经吃到可苦头,哪里还敢任意乱来,连忙闭嘴点头,虽然遗憾这两日不能继续给刘子业播种,但她也要先保住这嗓子,才能今后继续作为。
粉黛送走容止,楚玉又比划着让幼蓝取来纸笔,给刘子业去信,说明自己的情况,故事暂时停止连载,等她什么时候嗓子恢复了,再继续说。
容止先去了尚药司取了医治咽喉的药,写明用法用量后令人给楚玉送去,他却一个人回了住处,在书阁中将自己关了足足大半日。
一直到傍晚,容止才缓步的步入修远居,坐在一旁静静的看着桓远与墨香忙碌,直到桓远忙完了歇下来,问他来此何事,才带着点困惑不解的神色,问道:“桓远,你可知道,古诗有个叫康熙的皇帝?我阅遍典籍,也未曾找到有关康熙帝的记录,你学识渊博,想必知道的典故比我多些。”
今日给楚玉看喉咙时,他不小心瞥见楚玉放在床头的文稿大纲,纸上写得密密麻麻的。他倒也不是存心偷看,只是他目力极佳,又兼记性惊人,只瞟了一眼便记住了七八成,好奇心下又多看了两眼,虽然不耽误给楚玉看病,可心里却记住了那个名叫康熙的皇帝,以及纸上所记载的有关事迹。
那纸上所书的断断续续,甚至有些文理不通,但容止心思灵敏,很容易便通篇理解,然而他搜遍记忆,却想不起史上什么时候有这么一个富有传奇色彩的皇帝。
桓远自然也不记得什么时候有一个叫康熙的皇帝,然而他知道容止不是一个会在这种问题上胡闹的人,思索片刻后道:“也许我所学也有不足之处,不知你房中书典可有记载?”
容止摇摇头道:“我来此之前,已经将有关的文稿翻阅遍了,自然是没有,才来求助于你的。”
两人默然对坐一会,没什么话可说,容止站起身道:“也许我有所疏失,错过了什么也未可知。”
接下来的一连好几天,府上两位学识最渊博的人,都在为了同一个问题在困扰:康熙是谁?
而几日后,楚玉嗓子痊愈再入宫中,却看见天如镜就站在一座偏殿门口,楚玉本想眼不见为净,目不斜视的从他身边走过,然而在走到天如镜身侧时,却听见他清澈无波的声音:“康熙。有没有乾隆。”
就算是问话,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说得好像陈述一番。
楚玉陡然停步,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转过身去看天如镜,眼神好像见了鬼。她对刘子业说的故事,是有胡乱编造没错,可是她敢发誓,她绝对未曾从嘴里吐出过乾隆这个名词!
楚玉还没来得及深思,天如镜的第二句问话又来了:“你看过天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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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闷,隔壁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又是钻墙,又是敲地的,声音吵得没办法想东西,直到他们不吵了,我才有空写两个字,今天晚了,大家不好意思。已经这么折腾好几天了,再这么下去,我估计我得跑网吧去写了……(未完待续)
第八十七章 袖里藏乾坤
天书?
什么是天书?天如镜为什么要问她这个?凭什么判断她看过那什么天书?
楚玉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在飞快的思索盘算着,联系天如镜的前一句话,他说出一个“乾隆”,康熙与乾隆都是一千多年后,不可能被这个时代的人所知的角色,她知道康熙,是因为她本身来自一千多年后,那么天如镜呢?
难道他也是穿越而来的?
不对,这并不能解释他身上那圈蓝光的来路,而所谓的天书又该怎么说?
天书天书,顾名思义,便应该是书了……楚玉面无表情的看着天如镜,胸口却好似有波浪在翻滚,一波又一波的,连灵魂都跟随着泛起了涟漪。
天书……天书……
天如镜认为她看过天书,是因为她说出了康熙,而天如镜说出来乾隆,其原因是否是……他也看过那什么天书?
而所谓的天书,上面记载的,竟然是超出这个时代的历史?
短短几分钟的功夫,楚玉心里面已经做出了几十种设想,她双眼一眨不眨的看着天如镜,反问道:“在我答话之前,你也该先告知,你是如何知道,我说过康熙此人的?”
其实不用天如镜说,她也能大致猜出来经过,无非是刘子业将她说过的故事又告诉了别人,也许是直接让天如镜听到了,又也许是经过几人之口的辗转。楚玉问这个问题,并不在乎天如镜的回答,只是想给自己一个缓冲的时间,让思路更加清晰些。
她要怎么说,才能在不暴露自己来路的前提下,获取更多的讯息?
经由天如镜,楚玉才知道她养嗓子的这些天,刘子业闲着没事,又记挂着她的故事,便将从她这儿听来的东西向后宫妃子显摆,直接在宫中开个说书馆,而那些妃子听了之后,又彼此相传,偶然被应召前去“驱鬼”的天如镜听到,便又顺藤摸瓜的找到了故事的源头,也便是楚玉。
绕了一个圈,终于又回到她身上,于是天如镜就在这里等着楚玉,等她前来,问个分明。
楚玉凝视着天如镜的眼睛,微微一笑,慢慢的道:“天如镜,我忽然有一个很有意思的想法,我们来对上一对如何?看我所知的,与你所知的是否一样?”天如镜应该与她不同,并非穿越而来,否则他不会问什么天书,而是直接问她来自什么时候,现在的重点,便在那“天书”身上。
不意楚玉会这样说,天如镜微微一愣点了点头,两人撇开官宦,在宫中一条安静的小路上并肩徐行。
楚玉先开口:“三国之后是两晋,两晋过后南北朝,隋朝一统南北,唐取隋而代之,而南北朝中,南朝又分四代,宋为第一代。”
楚玉所说的,是自己所在的这个年代前后的历史,她所处的南北朝位于隋朝之前,三国两晋之后,是天下南北两分的局面,这段时期超级混乱,混乱到楚玉甚至记不清一共换过几个朝代,只能泛泛的简述,对于南边这半边儿的地盘,她大致知道分为四代,第一代刘裕所立的南宋,不是唐宋元明清的那个宋,而是南朝宋。
至于今后的三代,楚玉只记得接下来的那个朝代皇帝姓萧,其余的,完全没印象了。
楚玉说完后便扭头看着天如镜:“之后又是什么?”该他说了。
天如镜也侧脸看向楚玉,目下无尘的清淡眼眸里,头一次真正刻印了楚玉的身影,他莹润的眼睛里浮现微微的讶色,好像才看清楚玉的模样。惊讶转瞬即逝,天如镜很快恢复了冷漠,接着楚玉方才说到的地方,道:“唐,宋,元,明,清,帝制结束。”
这是……今后真实的历史。
楚玉合上眼又飞快的张开,她扯了一下嘴角,感觉自己笑得有些勉强。
天书?天书!
这分明是,今后真实的历史!
虽然不知道具体到什么程度,但是至少可以肯定的是,天如镜从什么地方看来了今后的历史记载,甚至的,这份记载也许就为他所拥有。
所以,他才会直言这个朝代气数已尽,因为就楚玉所知,刘宋这一代,确实是距离覆灭不远了。
又细细的想了想,楚玉稳住自己的心神,问道:“我们继续来,历朝的更迭你我都已知晓,那么你可知道,康熙帝下一代的帝王雍正,乃是康熙的第十四子?”
天如镜一怔道:“分明是第四子,怎会是第十四子?”
楚玉眼角不着痕迹的弯了一下,狡猾的反问:“怎么会是第十四子?分明是第四子,你记错了呢。”
被她这么反问,天如镜有些困惑,也拿不准自己是否记错了,他匆匆忙忙的对楚玉一点头,脚步一转便朝一旁走去,走出七八步外,他背对楚玉站立,抬起左手,低下头,也不知道在看着什么。
她这一动作,也是大出楚玉的意料之外。
雍正是康熙的第四个儿子,这个楚玉是知道的,而方才她也是故意的说错,为的是混淆天如镜的思路,如此一来,为了求证,天如镜便会翻阅那所谓的天书查证,而楚玉也正好可以得知天书的所在。
楚玉原本以为,天如镜的那什么天书,应该是放在家里的,趁着天如镜回家翻天书,她可以向容止借花错一用,去看看那“天书”的所在,可是却没料到,天如镜竟然是随身携带着“天书”!
看到天如镜这般动作,楚玉迟了两秒才反应过来,醒悟天如镜避开她就是为了看那“天书”,她脑中一片空白,直觉的奔过去,伸手要扳过天如镜的肩膀,以期看个究竟。
来到天如镜身后两步时,楚玉越过天如镜肩头,瞧见微微的蓝光,下一瞬间蓝光大盛,她又和上次一样,被无形的力量弹开,只是这一回的力量不强,并没有把她掀到半空,只震退了她几步。
踉跄着站稳身子,楚玉才想起来天如镜有这么一招防身的秘技,方才她一时情急,竟然忘了这点。
不甘心的想要从旁侧绕过去看,才踏出一步,楚玉便失望的瞧见天如镜转过身来,光罩消失,他神情冷淡而平静:“你记错了,不是第十四,而是第四。”他目中写着了然,此时也明白了楚玉方才诓骗他的用意。
机会错过不复来,楚玉苦笑一声,道:“没错,是我记错了。”
两人又走了一会儿,便分开了,临别之际,楚玉死死的盯着天如镜的左袖,道:“我不知道我的那个是不是天书,眼下我未曾带在身上,假如你想看,四日后来我公主府。”虽然在身后看不分明,可是楚玉可以肯定,天如镜抬起了左手看了什么,那东西八成就藏在袖子里。
最后恋恋不舍的看一下天如镜的袖子,楚玉才大步的朝宫内走去。
那袖子里藏着什么,她一定要弄个明白!(未完待续)
第八十八章 无聊的刺杀
入宫,讲故事,回府。
回到公主府时,夜已经深了,楚玉却没回房,而是大步踏入西上阁,一路踩着旖旎夜色,杀入沐雪园。
在沐雪园附近巡夜的一队侍卫瞧见楚玉行去的方向,都愣了一下,甚至忘了上前见礼,直到楚玉和越捷飞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内,才互相对视一下,目光心照不宣。
命令越捷飞在门外候着,楚玉砰的一下推开门,有些意外的发现这门没闩上,转过几道房门,便来到容止的卧室。
卧室没点灯,窗户也紧闭着,让室内更加的漆黑如墨,伸手不见五指,楚玉放慢脚步,摸索着附近没有什么障碍物,才走到床边。此时眼睛适应了屋内的黑暗,她依稀可以瞧见床上睡着一条白色的人影,一把掀开幔帐,楚玉曲起一膝上床,一手撑在床上,倾身伸手,揪起床上躺着的人,暴躁的唤道:“容止,起来,我有事要问你。”
片刻后,静瑟里一声轻笑。
黑暗之中,那最先分明,是一双清如水的眼,黑白分明的,幽深无底的,也是……似笑非笑的。
楚玉原本闷了一肚子的焦躁火气,可是见了这双眼眸,刹那间火气忽然消散了。
容止慢悠悠的道:“公主,你确定我们要这么谈?”
楚玉一怔,也终于意识到此时两人姿态暧昧,她几乎整个人都伏在床上,只有一条腿还在床外,并且只要稍一个不稳,她就会趴在容止身上。
楚玉慢慢的放开手,慢慢的退下床,强自平稳心神,点上一旁的灯。等容止起身坐在了床边,她才张口问道:“上一回,你告诉我天如镜抵五千精兵,是真的还是你胡诌的?”
昏黄而柔和的光线里,容止只穿着一件白色的单衣,黑发披散在肩膀上,眸光柔和似水,漆黑如墨,他微微一笑,道:“自然是我猜的,我又没有五千精兵,更不可能试过袭击天如镜。”
楚玉一听忍不住翻了翻白眼,当日说得那么夸张,感情他是胡扯的,骇得她丧气了那么久:“为什么要骗我?”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片刻的沉默后,楚玉觉得容止的笑容里似乎多了一丝无奈,好一会儿才听他慢慢的道:“所以如此说,是因为不希望公主你冒险。虽然天如镜未必比得上他的师父天如月,可是应该也是有几分本事的。公主,也许你忘记了,可是我却记得的,花错这一身伤,便是当年刺杀天如月时落下来的。”莫要以为他看不出来,楚玉对天如镜隐约的敌意。
楚玉原本有些责怪容止,可此时却不由得默然,心底有了些歉意,前日她已经提前找借口把七叶雪芝给了容止,却没料到原来花错的伤是如此落下来的,思及此楚玉随口问道:“花错现在如何?”
容止点了点头,笑道:“谢公主关心,我正在收集其余药材,待齐备之后便可为花错医治。”
听他如此说楚玉也安了心,只是对于天如镜还有些耿耿于怀,见她似是犹有不甘,容止笑道:“公主如是不信,我可让你亲眼瞧着,什么时候公主将天如镜约出来相见,也好给我下手的机会。”
楚玉愣了一下,见容止笑容平稳笃定,已经有些想要信了,寻常人力根本无法伤害天如镜,然而她两次被那奇怪的蓝色光罩弹开,身为被弹开的那个人,都没怎么从旁看清过程,假如能看清楚些,想必也是好事。
不过片刻功夫,楚玉便从沐雪园回转而出,面上还挂着点满意的笑容,那队巡逻的侍卫还没走远,见楚玉出来了,又是一阵面面相觑:这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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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三天,楚玉也照常入宫给刘子业说故事,她提供点子和基本思路,让容止给做出类似于金嗓子喉宝一样滋润保护咽喉的含片随身携带,说一段后便含上一片,味道虽然有点儿不尽人意,但药效却是不错的,至少楚玉说个半天下来,声音也只是微微的发哑,回来再喝药调养一二,第二天又是金嗓子一副。
三日转瞬即逝,到了第四日,也是楚玉与天如镜约定之日,楚玉已经提前一天跟刘子业请了假说那天休息不入宫,自己在府内一大早便起来,梳洗完毕便静静的在屋内等待,她已经派了人在街口等待,一见天如镜身影便回来通报,她也好去门口迎接,顺便观赏容止给她准备的一场戏。
当站在门口,看着天如镜从马车上走下来时,楚玉的心情十分平静,平静得连她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对于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她好像一点紧张的感觉都没有。
天如镜依旧是一身紫衣,风采出尘,当他走到距离楚玉大约只有十步远的时候,对面的墙头传来一声断喝:“妖道,纳命来!”
墙头上出现四人,皆是头戴斗笠,身批蓑衣,与上回行刺楚玉的人打扮一般无二,楚玉一看便忍不住皱起了眉头,然而此时也不容她多想,因为戏已经开场了。
那四人在墙头喝过之后,便跳下来朝天如镜奔来,照理说在行刺之前还要先和敌人打招呼,这是很蠢的事,然而更扯的是,天如镜这个被打招呼的刺杀目标,对身后疾奔而来的刺客看也不看,明净透彻的目光只望着楚玉:“我来了。”
对于天如镜这个反应,四位刺客都有点儿意外,他们原本打算由他们四人来吸引其他人注意力,真正的杀招在第五个人身上,可却没料到天如镜连看都懒得看他们一眼,而公主府的侍卫,也都只顾着围着楚玉,并无分出一人去保护天如镜。
楚玉心中了然,她自然知道天如镜为什么看都不看,他那个光罩是全角度全方位防御的,一个空隙半个死角都没有,既然如此,又何必回头?
目标如此的配合,刺客们很是无奈,此时天如镜马车上那驾车的车夫将头上的斗笠往下压了压,跳下车来,他从车辕底下抽出一把长剑,与四名刺客走在了一起。
他便是隐藏着的第五人,若非雇主一定要他们在公主府前杀人,他只怕在行来途中便下了手。
五剑一起朝天如镜刺了过来。
蓝光,又见蓝光。光罩,又是光罩。
可是这回楚玉看得更清楚了一些,先是天如镜的左袖内发出一瞬间的蓝紫色微光,随后光罩才瞬间出现。
完美浑圆的球体包裹着天如镜,他稳稳的站立不动,而五名刺客被齐齐的震飞开去,那力量异常的巨大,一直撞破了身后的墙壁还止不住去势,最后楚玉派侍卫去查看那五人情况时,侍卫回报说,都只剩下一口气了。
好厉害!
楚玉愕然的看着天如镜,并且感到了一丝后怕,她单知道那光罩可以防御,却没料到竟然也是可以攻击的,五个健康强壮的大男人,转眼间就快没命了,她当日的一时莽撞,是否也曾差点落到这个下场?
能活到现在真是万幸。
将天如镜请到了自己房里,关上门谢绝任何人探询,楚玉才抬目望着天如镜,天如镜从遭遇刺杀,到进门,直到现在,都是沉默着的,他的神情冷淡无比,好似什么都漠不关心,也好似什么都透彻了然于心,楚玉甚至觉得,他已经猜出那些刺客是经由她所授意的了。
与天如镜相对站立,楚玉轻咳一声道:“我能否看看你的天书?”
天如镜摇摇头,道:“师门规矩,不能让外人得窥。”
楚玉叹息一声道:“这天书,其实你也未必能完全看懂吧?假如我能解除你的疑惑呢?”
天如镜好看的眉毛微微的皱起,神情依旧淡漠,道:“我是头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一个普通凡人,竟然妄言要指导他看天书?这口气,是不是太大了些?
楚玉踯躅片刻,把心一横,决定再赌一次,她深吸口气,从怀中取出一张纸,展开亮给天如镜:“你可看过这些字?”
这是她昨晚趁夜写好的,纸上写着的,是纯正的简体字,而非古时所用的繁体。
天如镜瞧见纸上的内容,眼睛微微一亮。
见天如镜的反应还不够剧烈,楚玉又取出第二张纸,这一回上面写着的,是大部分古人都看不懂的符号,然而对于现代人来说,却是再寻常不过,那是:a,b,c,d,e……直到z,二十六个英文字母。
看到这英文字母时,天如镜的平静终于被彻底打破了,他深深的凝望着楚玉,目中是怎么都压不住的惊愕。
他面上的神情不断变换着,在是否妥协之间挣扎,楚玉也不打扰他,只静静的等待着。
过了许久,天如镜的右手,终于慢慢的抚上左袖的袖口。(未完待续)
第八十九章 一个大笑话
当天如镜开始慢慢的拉开衣袖时,楚玉的心脏一阵狂跳,她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而后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叫道:“等会!”
天如镜停下动作,静默的望着她。
楚玉意识到自己这时候喊停很没意义,于是又苦笑一声,道:“没事了,继续吧。对了,你的动作稍微慢一点,不要像上次那样一下子就藏起来,也好让我瞧个清楚。”
天如镜穿的是两重衣衫,紫色外袍的袖子撩起来后,里面露出白色的里衣,又一次相同的动作后,他的手腕呈现在楚玉的面前。
白皙的手腕上,严密的扣合着一只银白色的手环,那手环约莫两寸宽,一厘米厚,通体是宛如丝缎般细腻的银色,柔润的光华流转浑然一体,只在手背朝向方向的正中部位镶嵌着一粒鸽蛋大小的红宝石。
天如镜肃容道:“这是我云锦山世代相传的神物。”
楚玉面无表情的问:“那么天书呢?”天书何在?
天如镜轻移右手,伸出食指点在红宝石上,随后,他的手腕上空,出现了奇异的变化。
星星点点的幽蓝色光点,在空气中缓慢的显现,光点异常的晶莹,仿佛将天上的星辰的光辉浸染了流沙,聚集在眼前,闪烁着动人心魄的美丽。浮动的光点仿佛有生命一般,聚沙般缓慢的汇聚,最后在空气中浮现一面浅蓝色的光幕,光幕上那些光点构成端正的文字,文字内容正是史书的片段。
这景象,楚玉只在前世的科幻电影里看过相似的景象,大约叫什么三维立体投影的,只不过眼前的一切更加具体实在。
天如镜刻意放慢了速度演示,待光幕出现,他才抬眼望向楚玉,却惊讶的瞧见这女子看到这些之后,神情平静得甚至接近冷漠。
天如镜有些错愕,光幕也随着他情绪的波动抖动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如初。
当年他师父天如月教导他如何使用神物时,所展示出来的也是今天他给楚玉瞧的这一番景象,虽然只是片刻功夫,却令一向冷淡的他大受震动,几乎不能自持,然而眼前的少女,明明是多思多忧易喜易怒的凡人,为何在这一景象面前如此的平静?
她究竟是什么人?
天如镜却不知道,楚玉面上没什么表情,心中却不似外表一般毫无波澜。她的灵魂好像分成了两半,一半由纯然的理性控制着,一片澄澈宁静,每一条思路都格外的清晰分明,在瞧见三维立体投影时,心里便冷静的道:“果然如此。”
可是另一半不受理性控制的部分,却汹涌沸腾得好像要脱出身体一般,复杂而浓烈的情绪激烈的冲撞交汇,几乎要撑破她的心脏,这一半在心中不断的呼喊着:“竟然如此!竟然如此!”
楚玉平静的问道:“你身上那蓝色的光罩子,也是这……神物弄出来的吧?”说到神物二字时,楚玉顿了一下,有些不情愿的才吐出声音。
天如镜点了点头:“不错。”妥协了第一次,第二次便不那么困难,天如镜从善如流的又演示一次,银色手环上晃过一片微微的蓝光,随后他身体周围瞬间出现蓝色光罩。
楚玉定定的看了一会,闭上眼,再睁开。
自从天如镜被她诓了去看天书验证历史之后,楚玉心里面便有一种隐约的猜测,那便是,天如镜的手上掌握着什么不属于这时代的东西,这东西令他通晓历史,并且,拥有非人力量。
这个猜测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清晰,方才在门口看到天如镜排拒刺客时,已经距离真相只有一片纱的阻隔,而现在,天如镜亲手掀开了这层纱。
天如镜腕上的手环,也许甚至超出了楚玉所处的那个时代的科技。
不是什么法术,而是科技,也不是什么朝代气运,而是许多年后所记载的历史,意外的来到不该出现的时空,与它所同挟的科技一起,造成微妙的扭曲与影响。
尽管理智早已先一步的预料到真相,真正面对时并不惊讶,可是在亲眼证实后,她的情感却不受控制的激荡。
果然如此,竟然如此。
这两种情绪是同时产生的,看似矛盾,其实相生。
楚玉不知道这件东西是如何来到这个时代,她也不太清楚这东西的来历,可是在瞧见投影之后,她忽然有些想哭。
她和这手环,都是这个世界的外来者。
在遥远的年代,小心翼翼的隐藏着自己的来历,一个人思索着不可知的将来,努力适应陌生的人和环境,脑子里有很多东西,就算大声的喊出来,也不会有人能理解。
寂寞得要死。
纵然是玲珑剔透如容止,也不可能完全明了她心中所思,一千多年的壁垒,不是那么容易跨越的。
她始终还是一个人。
片刻的怅然之后,楚玉又迅速强迫自己回归冷静,眼下并不是抒情的好时候,她还有更重要的问题需要面对,比如:如何利用现有的所知,站在对自己最有利的位置,来获取最大的利益?
现在已经知道,天如镜腕上那只手环——目前不晓得这玩意具体是什么,也不愿称之为神物,就叫做手环好了——应该是偶然落在了天如镜的师父,又或者某一代师长的手上,他们也许是偶然发现了手环的神奇功能,便尊其为神物代代相传,而手环之中记载了一套历史,又被他们奉为天书。
那球形的防御光罩,应该也是手环的功能之一,本该是纯粹的科技结晶,却被用来彰显所谓神迹,成为人人敬惧的天师。
比较有趣的是,他们并没有使用手环建功立业称霸天下什么的,而是将这当作了上天赋予自己的使命。
历代掌握了手环力量的传人,比如天如镜这样的,都小心翼翼的将天书奉为圣旨,让历史的轨迹与未来的历史记载重合相叠。
楚玉望着手环,眼神有些温暖和怀念,虽然这手环并不能理解她的情感,可是骤然在冷寂的一千多年前,看到只有自己能完全理解的外来物,还是让楚玉有一种在异乡看到亲人的错觉。
你也很孤单吧?
她默默的对手环说:明明是智慧的结晶,却用来传播愚昧虚妄,记载的历史被当作天书,防御的设施被当作法术,生不得其所,你也很孤单吧?
思及此楚玉又忍不住有些想发笑,她真想告诉天如镜:喂,小子!你所谓的天书,不过是历史书而已!(未完待续)
第九十章 我乃世俗人
忍住笑意,楚玉一本正经,十分严肃的望着天如镜,道:“除了天书和那光罩之外,这……神物还能做什么?”
这一回,天如镜没有再如她所愿的演示,也许是已经从楚玉带来的惊愕中清醒了,他不再失神的任由她牵着走,而是又恢复了那种近乎透彻的冷淡,对楚玉的问话不理不睬。
不说?不说也没关系,她另有办法。
楚玉耸了耸肩,又拿起来那张写着二十六个英文字母的纸在天如镜面前晃啊晃,伴随着她的动作,天如镜的目光也不由得跟着晃动。
天如镜即便多么的冷淡,即便多么的不关心世俗,可是他毕竟还是一个人,无法做到真正的超脱无我,无法真正的做到万事不理。
见天如镜这幅模样,楚玉心中微微的高兴,他这个样子,可比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顺眼多了。
虽然看起来像是不解世事,可天如镜并不是真的不解,只是不去理会罢了,别人想做什么,他还是心里明白的。他知道楚玉在逗他上钩,她如此动作,表示她知道那些符号的含义,并且以此为条件,想与他做某种交换。
倘若他想获知那些符号的含义,便必须在某方面做出严重的妥协,甚至有可能必须让她更深入的了解神物的奥妙。
这是很危险,也是对他很不利的交易。
可是……那些符号,乃是他云锦山师门一脉,世世代代以来,都想要解开的谜题,困扰了多少代多少年,已经成为了一条刻在历任传承者心中的信念,却没料到在天如镜这一代,从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这里,看到解惑的曙光。
教他如何能不心动?
天如镜自己一个人思索着挣扎着,楚玉将书写了英文字母的纸收了起来,在旁冷眼瞧着,也不催促,更不打扰。要让天如镜一下子下定决心,并不是容易的事,毕竟此事对他来说应该是十分重要,她要给他思索的空间余地,不宜催逼过急。
现在这个时候,她反而不着急了。
现在她和天如镜,两人各自都有一些对方不知道的底牌,天如镜的底牌大半在那手环上,那手环内还有什么资讯,还有什么功能,这是楚玉想要得知的,而楚玉的底牌,却是她自己。
虽然现在手环的主人是天如镜,但是最能够理解其内涵的,却是楚玉。
现在天如镜完全不知道楚玉的来历,反倒是楚玉知道手环大概是怎么一回事,认识上的差距,就决定了优势在楚玉这边。
思量许久,天如镜终于开了口:“我要回去好好的想想。”他转过身朝外走去,却忘记自己原本就站在距离门不远的地方,恍恍惚惚的走了两步,眼看就要撞在门上,那蓝色光罩却陡然出现,将两扇门强硬的弹开,避免了他额头受苦。
楚玉在他身后看见这一幕,眉头一皱,暗暗记下这点:天如镜并不是个张扬狂嚣的人,刚才他也确实是神思恍惚,根本不会来得及反应前方的阻挡,如此看来,那光罩似乎是可以自动发动的。
目送天如镜离开视野范围,楚玉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紧绷的心情放松下来,她一下子有些疲惫,懒洋洋的什么都不想。
发一会儿呆,幼蓝来问是否要用饭,楚玉才发觉时间已经到了中午,挥挥手让幼蓝退下,她关上被天如镜弹开的已经有些松动的房门,返身走入卧房,看了一会儿床,随后像没骨头一样扑上去,脸容埋在柔软的羽被之中。
眼睛闭着,什么都看不见,一片黑暗的静寂中,有一种被全世界遗弃的错觉。
楚玉用力的抓住被角,肩膀微微颤抖。
她很想家。
虽然已经很坚决的告诉过自己一切已经过去,人要向前看不能沉溺过去,这些天来她也很好的做到了这一点,积极的为了未来打算着,偶尔想起从前,却并不深思,一笑而过。
她以为自己放下了,其实根本没有,过去二十四年的生活经历,生长的环境已经烙印进了灵魂深处,怎么会是那么容易抹杀的,而今天天如镜手环所展示的一切,又一次明确的提醒了她——她不属于这里。
被浓烈的发自灵魂的孤单所包围,楚玉身体中的力量仿佛被瞬间抽空,尽管心中对今后有着清晰而明确的思路,可是此时却一点都提不起劲来。
今天与天如镜的交锋,表面上看起来是她赢了,实际上她也占据了优势,可是楚玉却并不能感到欢欣,回头收拾战场,她的内心却伤亡惨重,无法遏制的孤独感让她全身发冷,在这个不属于她的世界,她找不到归属和依恋,绞尽脑汁的延长性命,也仅仅是为了活下去罢了。
室内的光线慢慢的变暗,楚玉一动不动的趴在床上,身影慢慢的埋被昏黄掩埋,一直到屋内很暗了,楚玉才慢慢的从床上爬起来,肚子咕的叫了一声。
她说不让人来打扰,到了晚上吃饭时间,侍女也不敢敲门,楚玉从早上一直到现在都没用餐,早就饿得前胸贴后心了。
原想唤侍女来,但楚玉想了想,又决定自己去找食。轻飘飘的走出门去,她一路朝外走,可走着走着,却又忘记了自己的初衷,不知不觉的乱走起来,待回过神来时,眼前却是一片幽静的竹林,她已经身在沐雪园之中。
怎么会来到这里?
楚玉摇头笑了一下,打算转身离开,余光瞥见不远处的青石台,便是容止时常靠卧的那块,楚玉心中一动,忍不住走过去,
青石台光滑而冰凉,楚玉伸手摸了摸,没灰尘,便放心的躺了上去。石台上虽然有点儿硬,但是表面微微下凹,正好与背部的线条有些吻合,睡起来还是很舒服的,而那冰凉的感觉也不刺骨,浅浅凉意如水般温润,难怪她时常瞧容止靠在这块石头上。
夜里的夏风凉而不寒,温而不燥,楚玉躺下后,又不想动弹了,她闭上眼睛,迷迷糊糊的又睡一会。半梦半醒之间感觉有些异样,楚玉张开眼睛,却瞧见模糊的夜色里,容止一身白衣,宛若浮冰碎雪一般,站在一旁。
他凝视着她的眼眸深不见底,带着似笑非笑的意味,楚玉却没有笑,她看了他一会,忽然开口道:“容止,我很不快活。你不快活的时候,会做什么?”
容止微微一怔,对她的问题有些意外,他很仔细的想了想,才微笑道:“我也不知晓,不快活便不快活吧,有多少人是能真正快活的呢。不过我在下棋的时候,心里会舒畅些。”
楚玉笑了笑,便不再说什么了。
容止并没有在这里站得太久,见楚玉没有再说话的意思,笑了一下,转身离去。
楚玉没留他,甚至也没有转头去看他的背影一眼,只依旧静静躺着,仰面向天。从疏朗的竹枝空隙里,她可以看见墨蓝色的天空,星子晶莹而璀璨,可是每一颗都十分寂寞。
这些天来她费心思量步步为营,说穿了,还是她自己没实力没底气的缘故,倘若把她和天如镜的位置换换,有那手环光罩护身,她只怕哪里都去得,也犯不着管这么多。
楚玉在心里幻想了一下,要是她能得到那手环,一切都该会是多么美好?最起码,假如有人要杀她,她可以凭借光罩防御一切物理伤害,而手环中的历史资料,也可以令她更好的把握眼下的局面,直接得知将来谁要篡位,而不是一个人孤独的慢慢摸索。
但这自然是不可能的事,天如镜对那手环如斯重视,不论明抢还是暗骗,应该都很难得手。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十分清幽的竹林清香里,漂浮着非常诱人的食物香气,楚玉皱皱眉,想起什么翻身站起,走出林外,便瞧见容止席地而坐,面前生着一堆火,火上架着一口锅,香气便是从锅中沸腾的浓汤中飘出来。
容止撒了一把切成丁的蘑菇进汤里,抬眼笑吟吟的望着楚玉,眨了眨眼睛,好像在说,就知道这样你会出来。
楚玉有点不忿,想要抬脚离开,可是浓汤的香味不住的往她鼻子里钻,把饥饿感全勾出来了,又看见容止拿汤勺搅动一下汤,露出锅里煮得酥烂的肉骨头,她便很没出息的挪动脚步,朝容止走过去。
愿者上钩,上钩就上钩吧,民以食为天,输给天并不是什么太丢脸的事。
容止准备了两个碗,拿起其中一个盛了些汤,还特地舀出一大块肉放入碗中,随后将碗递给楚玉,他没说话,只一直笑着,楚玉原本有些郁闷,可过后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接过碗道:“多谢。”
夏夜里喝肉汤,喝完后便出了一身汗,虽然身上有些难受,可是充实起来的胃部格外的满足,楚玉垂目凝视着空碗半晌,忽而抬眼望向容止,又笑道:“多谢。”
前一个多谢是谢肉汤,后一个多谢则是容止。
面前的火堆烧得很旺,热气熏着身体,可楚玉不想离开,与方才入口的肉汤一样,这样真实而温暖的烟火气,让她忽然间觉得很安稳,今天下午所有的不开心,都慢慢的化作烟尘散去。
她其实是一个很世俗很寻常的人,会做错事,会为了一些事耿耿于怀,会思念会沮丧,可是让她愉快起来也十分简单,比如只需一碗温暖的肉汤,就能够驱散孤独的寒冷。
身体是热的,心中也逐渐温暖了起来。
没有家,没关系,她自己建立一个家,没有亲人,也没关系,她可以在这里找到关心的人。
慢慢来,总会好的。
“容止。”放下碗,楚玉轻唤道,叫出名字,她忽然又不说话了。
容止放下碗,挪动身体坐过来,他的手按在她的手背上,火光之中他的眼眸依然如雪般清洌,带着温柔的笑意:“我不会离开。”
他的话说得有些没头没尾,楚玉却知道他在定她的心,可依然忍不住问道:“假如十分危险呢?”手掌上传来光滑温润的触感,楚玉有些不自在,想要抽出来。
容止微微一笑,拉起她的手,一根一根的合拢她纤长的手指,最后慢慢的握住:“也不会。”他微温的掌心贴着她的指腹,肌肤摩挲着肌肤,他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齐,力量不大手却很稳。
声音宛如誓言一般。
夜风温凉,仿佛沉静的春水,楚玉情不自禁的张大眼,心跳好似擂鼓。
那么急促。(未完待续)
第九十一章 微服去私访
“玄安,我没来的日子里,陛下都做些什么呢?”缓慢在宫中踱着步,楚玉一边走,一边问身旁的玄安。
玄安是贴身服侍刘子业的太监,也时常被派过来给楚玉领路,其实来往宫中这么多次,该记住的路线楚玉早已铭刻在心,现在玄安的作用,与其说是领路,倒不如说是用来摆摆架子,兼说话解闷了。
接着带路的机会,楚玉给过玄安几次好处,一来二去这识趣的小太监也颇为心神领会,不需要楚玉多问,便垂着眉眼将刘子业的一言一行挑重点汇报。
自从她开始说故事后,刘子业比以前老实了不少,不再动不动发怒把身边的人打得头破血流,也再也没有拿朝中看不顺眼的大臣下刀,这些天还偶尔会想什么想得出神,时而发出笑声,令周围宫人有些惊惧,不晓得他又在准备玩什么花样。
楚玉听了却忍不住心中一喜,心道也许是她说的故事起了作用,让刘子业开始学会思考,假如真是这样,那么她这些天辛苦入宫累得半死,也就没有白费。
见了刘子业后,后者便让左右退下,楚玉正待关门说故事,却见刘子业摆了摆手,一脸神秘兴奋的笑意:“阿姐,我思量了许久,我们今天去微服私访好不好?”
楚玉先是一诧,瞧见刘子业面上跃跃欲试的神情,随即了然,她的故事固然是对刘子业产生了影响,却不是她所期望的那方面,刘子业正是好玩好动的年岁,又没什么人管束,听了她的故事,倒是没怎么想做明君,反而想着什么微服私访玩儿了。
楚玉在心里反省了一下自己的策略,想想其实目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要是真给小皇帝说什么比较严肃的连续剧,他只怕没耐心听下去,眼下刘子业虽然是好玩一些,但是稍微收敛了残暴的性格,也算是不错的成果。
眼下刘子业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楚玉知道他这念头已动,便很难劝阻,问她的意见,只不过想要一个附和罢了,她不能在这时候拂他的兴致,便顺着他的意思笑道:“好哇,要是遇到什么刁民作乱,我们也便顺手平了去,陛下可不比那康熙帝差呢。”说完她一阵反胃,这吹捧也太昧着良心了。
然而刘子业却很是受用,欢喜的叫了一声,便要唤人进来,让他们准备出行车辆。
楚玉赶紧拉住他,道:“这么大张旗鼓的便不叫微服出行了。”好歹劝说刘子业换了常服,楚玉也借了刘子业一套衣衫换上,她的身材在女子中尚算高挑,刘子业也还是个没完全长大的少年,他的衣服穿在她身上,虽然有些过于宽大,但也不算过分。
两人换好了衣服,便一路朝宫外走去,路上虽然也有侍卫瞧见,上前询问陛下要往何处,刘子业只将眯起眼睛阴狠一瞪,那人便摄于淫威,不敢再问,更别说阻拦,就这样两人一直顺当的走到了皇宫的出口,才遇到了真正的阻力。
站在宫门前的老者和两人一样穿着便服,甚至不够华贵,可是这身寻常衣裳穿在他身上,却有无比的威势,他的年纪已经很大了,满头的白发,脸上也有深刻的皱纹,可是他的目光却好似锋利的宝剑,直直的朝他们刺了过来。
这人便是上次宵禁之时,曾与楚玉有过一面之缘的南朝大将沈庆之,虽然已经年近八十,可是他依旧在朝中担任着官职,是南朝的一尊屹立不倒的守护神。
楚玉只觉得心中一震,忍不住在这逼人的目光之下停住脚步,只觉得那目光好似要刺穿她的身体,她对沈庆之虽然有些畏惧,然而却不反感,甚至的,对这位戎马一生的老人有些敬意。
武力是政权的保障,若非沈庆之当年力保刘子业的父亲继位并平定叛乱,哪里来的今日刘子业的皇位?
刘子业虽然任性暴躁,可也在这老人的目光下有些不自在,跟着楚玉停下来。
沈庆之只看了楚玉一眼便不再理会,他望着刘子业,先行了一礼,才沉声问道:“陛下要前往何处?”
刘子业迟疑一下,想起了自己好歹是皇帝,根本不需害怕什么,才挺起胸朗声道:“朕要出宫去走走,你可是要拦阻?”
沈庆之淡淡的道:“臣自然不敢,但陛下乃是一国之君,还得顾全己身,出宫怎能不带着侍卫?”楚玉朝他身后一看,见门外一片士兵,便知道在他们走到宫门前的这段时间内,有人去告诉了沈庆之这事,而后者便赶来阻拦皇帝私自微服出游。
沈庆之作为朝堂重臣,说话还是很有分量的,刘子业就算对他不满,看在他以前功绩的份上,也不能说杀就杀,然而这正旺盛的兴致被粗暴的打断,还没法说出个反对的道理来,刘子业还是气得脸颊发红,眼神一扫方才开朗,变得阴戾起来。
刘子业不爽,楚玉却是不安,看小皇帝眼神开始不对劲,她连忙打圆场道:“沈大人说得很对,陛下是万金之躯,怎能如此轻易的抛头露面?”听到这番话,沈庆之又朝她看了一眼,这回目光这多了些探询的深意。
她悄悄的在袖子下拉住刘子业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再对沈庆之道了声谢便往回走,走了一会儿,刘子业忽然用力的甩开她的手,焦躁的叫道:“阿姐,连你也帮着那老匹夫!”
楚玉回头看了看,已经看不见沈庆之身影了,才转头温言道:“沈大人好歹是国家重臣,你也要给他几分面子,难道还要在宫门口与他冲突不成?那样岂不是让别人看了笑话去?”真要冲突起来,她对身为皇帝的刘子业反而没什么信心。
见刘子业神情更加阴郁,楚玉叹了口气,宽慰道:“陛下,我们犯不着跟一个老顽固较劲,他不是不让你微服出宫么?那么你明日便先移驾到我公主府,我们再换了衣服出去,我就不信他能管到我公主府门口来。”
听楚玉这么说了,刘子业才总算有些松口,经过这么一闹,两人一个无心说故事,一个无心听故事,楚玉便提早离开,再回到宫门,却意外的瞧见沈庆之还没走,门外的侍卫已经撤去了,他却还留在这里,看样子,竟然像是在等她。
既然来了便躲不了,楚玉心中有些不安,可还是迎了上去,面上若无其事的笑道:“沈大人可是在等本公主?”被沈庆之森严的目光所笼罩,楚玉觉得很是不好受,然而却不能表露出来,她下意识的看一眼宫门外,她的马车就停在附近,越捷飞靠在马车边,也望着这边的情形,他双手抱剑,身躯微微紧绷,见楚玉投来目光,便朝她点了点头,示意她放心。
沈庆之缓缓的道:“我听说长公主殿下很会说故事,近来一直说给陛下听,恕老臣失礼,这样的故事,公主还是少说一些的为好。您只是公主。”
过了一秒,楚玉才想明白到沈庆之这是在警告她,遵守作为公主的本分,乖乖的吃喝玩乐便好,不要试图蛊惑刘子业做什么。
楚玉冷笑一声,道:“本公主的事,似乎轮不到沈大人来过问。”她也懒得和沈庆之讲道理,像沈庆之这样的老人,一般十分的顽固,根本就无法说服,既然他认定她在蛊惑皇帝,那么她说什么都没有用,还不如省下一些气力,明天继续去哄骗刘子业。
若不是这帮朝臣没能劝诫好刘子业,她何苦如此操劳?
道不同不相为谋而已,她依旧敬重沈庆之朝堂重臣南朝大将的身份,也很欣赏他的忠直,可是由于立场和看问题的角度,对于他的观点,她却并不能认同。
不仅不能认同,也许还要跟他作对。
话音方落,楚玉便见沈庆之面色陡变,他没有什么动作,可是整个人散发着森严,每一根皱纹都好像散发着杀气,假如此时有蚊虫飞过,定然死于非命。
就算心里知道沈庆之不会把她怎么样,楚玉还是禁不住的后退了半步。她知道自己这回是把这位老将军给得罪了,得罪沈庆之这件事也许很严重,可是比起可是她所要进行的,却又不算什么了。因而楚玉仅仅是在心里担心一二,便放下了忧虑。
就算沈庆之怎么看她不顺眼,也必须顾及她的公主身份,这个南朝之中,唯一能光明正大让她死的,只是刘子业一人而已。(未完待续)
第三卷 缓带轻裘疏狂事,天阔云闲向歌声 第九十二章 似被前缘误
在马车中柔软的矮榻上躺着,伴随着行车的微微的摇晃,楚玉很快就忘记了宫门前的不快,即将行至公主府时,她忽然记起了什么,掀开车帘子问坐在前方车辕上的越捷飞:“前面有没有……呃……情况?”
越捷飞望了望前方的巷口,答道:“回公主,没有。”
楚玉想了想,还是做出了决定:“绕路,今天走后门回府。”
前方越捷飞笑了一声,声音里有点强忍的笑意:“是,公主。”
对于越捷飞的表现,楚玉有点恼怒,不过怒了一下觉得自己也实在没什么出息,忍不住笑了起来,又躺回到软榻之上。
马车绕了段路,从公主府后门联通的巷子里穿入,远离了主干街道,这里便多了几分寂静的冷清。
马车转了个弯,比楚玉预料得早的停下,不需要特别向外看便知道还没到达,因为按照楚玉的记忆,公主府的后门距离巷口是有些距离的。
“怎么回事?”没有多想,楚玉直接拉开车门跳下马车,这里距离公主府也不太远了,走几步也无妨,然而才下马车,楚玉便瞧见前方站立着她特意绕路的原因。
对方长身玉立的站着,面色虽然冷漠,却没有了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隔膜感,瞧见楚玉,那人冰冷的眼中便带上了些许暖意。
他的背上,背着一个长长的木匣。
“萧……别?”楚玉神情古怪的叫出来人的名字,随后忍不住问道,“你今天怎么来这儿了?”她今天特地的避开前门走后门,就是要躲萧别,怎料竟然正正在后门给他撞上。
自从那日萧别自请入府被她拒绝之后,没几天,楚玉从宫中回府的时候,便瞧见萧别站在她公主府门口,等着她说是新制了琴曲,请她品评,当场骇得楚玉落荒而逃。
开玩笑!她可不是原来那正牌的山阴公主,能品出个什么来?要是胡说一气,只怕会露馅。
可被回绝了一次后,萧别并不灰心,又接二连三的找上门来,好在公主府的正门也并非正对街道,平素没什么人,否则千金公子萧别成为山阴公主入幕之宾这一劲爆消息只怕要瞬间传遍建康城。
萧别望着她,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笑意很淡,淡到放在别人身上几乎看不出是在笑:“公主不愿见我,我如何不晓得?可我既然视公主为知音,又岂有轻易放弃之理?”
楚玉一边面上僵硬微笑,一边在心里腹诽道:“你才知音,你们全家都知音!”尽管十分不满,但她还是决定不耻下问:“你今日算准我会走后门回府?”
萧别道:“公主莫要忘记了,萧别虽然擅长抚琴,然而家中却有人以武晋身,萧别从前,也是学过兵法的,兵法云,兵者,诡道也,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公主前几次都是在正门见到我,算算下来,也该心生避意,这一轮,该往后门来了,我便在此恭候。”
楚玉听得脸皮发青,心说算你狠,竟然连兵法都用上了,同时也算是知道,萧别的决心有多么的坚定,她想要完全避开,不是没办法,可是那样要花费太多的功夫,实在不划算。
思索片刻,楚玉道:“也罢,今后我不会再躲着你,但你也不要来这儿找我,我给你们每人一把的扇子你没扔吧?请贴上顺便标明了楚园的所在,我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往那儿去,你若是要见我,便去那里找我好吧。”
萧别一怔道:“公主不愿意别人知晓我与你相交?”他并不是笨拙之人,如何听不出楚玉言语中的避忌?
楚玉无奈的道:“你镇日来往于公主府前,好在这些天无人知道,若是传出去了……”她想了想,山阴公主根本就没有清誉可言,要说萧别影响她名声,这太不要脸了,只有改口道:“若是传出去,对你的清誉很是不好。”得,她没清誉,萧别总算有了吧?
萧别淡然道:“我并不在乎。”经过楚玉当头棒喝,现在他也看开了,那些名声又算个什么?于他有何干系?
楚玉的面色由青转黑,咬着牙道:“你不在乎,我在乎。”生怕萧别又说出什么话来,楚玉斩钉截铁的下定论道:“就这么说定了。”不等萧别反应,她越过萧别,快步的走向公主府后门,最后的三步并作两步,几乎是用跑的。
楚玉生怕他追来,走得极快,但萧别却并未这么做,他只转身望着楚玉,有一点难过的,低声道:“我就是这样不堪交往么?”
越捷飞跟在楚玉身后,在经过萧别身侧时,停下来拍拍他的肩膀,宽慰道:“公主进来也不知怎么的,一下子变得清心寡欲起来,也许过阵子便会恢复了,届时你就算不上门,公主也会去找你的。”
楚玉跑回公主府中,又走了几步,回望确定萧别不会追来,才松了口气,可是没走几步,她又及时的想起来,府外有一个她避之不及的,她能躲到府内,可府内的那位呢,假如要躲,她要躲到哪里去?
幸好,府内的那位,并不像萧别那样充满了行动力。
走到东西上阁的交界处,楚玉先没回屋,反是去了桓远的修远居。
现在修远居中一般都有三人在处理事务,柳色已经正式的交派用场,与墨香一起,将桓远身上的重担接了下来。墨香管人事和物品,柳色管金钱,但是接受墨香和桓远的监督,桓远有全权指挥处置柳色墨香的权力。虽然职权分工不同,但三者之中,柳色却是处于被压迫的最底层的。
来到修远居见到桓远,询问一下事务都在正轨上运转,楚玉便不再多关心,而是告诉桓远一件事,这些天尽量的空出来,她有别的事交付给他。
离开修远居,楚玉原本应往东上阁去,可不知怎么的,脚步却不太听使唤,慢慢的走着,来到一个地方停下,瞧见前方的门上的字迹,她忍不住无奈的叹口气。
门是虚掩着的,只要她上前一推便能推开,假如推开,即便闭上眼睛,也能感觉到那萧疏而清爽的绿意,而层层叠叠的绿影之中,却有一道雪白的身影,宛若浮冰碎雪,永远不能磨灭。
那日……落荒而逃了。
那日容止握住她的手,誓言一般的温柔话语后,她的脑海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虽然当时极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离开,可她心中的狼狈比对上寻来的萧别时更甚。
这些天她一直避着这儿走,心慌意乱的不想瞧见容止,而容止仿佛也知道她的心意,一直没走出沐雪园来,每日都把自己关在园内。
不知道他现在如何了?
忍不住这么想着,楚玉慢慢的走过去,手按在黑漆大门上,入手的凉意让她头脑一清,没有推开门,更没有踏入门中。
也正在此时,在一片寂静之中,她听见门内传出来棋子的脆响。
啪。
啪。
一粒一粒的敲打在棋盘上,清脆的声音一直传到园外,传入楚玉的耳中,一声又一声。
楚玉隐隐约约的想起来,那日容止似乎说过,他不开心的时候,会下棋。
脑海中仿佛浮现了这样一幅画面,在幽深寂静的竹林绿影之中,衣衫如雪的少年坐在青石台上,白皙的手拈着黑白二色棋子,一个人非常寂寞的下着棋。
在疏落的棋声里,门内门外,一人一人,多情无情,各怀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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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王,一个末路的王。
强敌环伺,内乱外攻中,她离开了自己的国家,手持权谋这颗棋子,准备重新翻盘!
王与王的碰撞,智慧和美色的游戏,谁能把爱情和天下同时捕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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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最是不分明
楚玉的心情很复杂。
避开萧别,是因为担心自己琴艺造诣不佳被瞧出破绽,此外也是不希望有人通过萧别将她的两个身份联系起来,这行为里是有目的和利害权衡存在的,而避开容止,则是纯粹出自心情。
她从来不是娇柔文静的女孩子,放假的时候,别的女孩子逛街买衣服,她却喜欢登山入林,到绝少有人前往的地方,领略另一番风光。也许是因为性格过于大而化之,她从小到大的桃花运少到几乎没有,与山阴公主这儿的花团锦簇大相径庭。
也正因为此,她才会因为容止的一句话那么的不知所措。
心里面好像有非常隐秘的一角被揭开,有一点儿羞涩有一点儿欢喜,又那么的不安着忐忑着,就在隐隐约约的沉沉浮浮,隔着一层雾气,却始终不能分明,暧昧不可言说。
倘若告诉别人,拥有众多面首的山阴公主正在为了一句暧昧的话辗转难安,一定笑掉旁人的下巴,可又有谁知道,这身躯内换了个崭新的灵魂,于这乌黑的泥土里,绽放不可思议的皎洁纯净?
最看不分明的,是她自己。
容止的话,虽然没有直接说出来,可言语之间却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暧昧不清的,也只有她一人而已。
楚玉原可以问得更清楚,喜欢或不喜欢,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可是她却仓皇地心生退意,在那温情款款的时刻落荒而逃。
她不知道容止那话是对着谁说的,是她,还是山阴公主?她想多半是后者,倘若如此,她要如何告诉他,那个他不离不弃的人已经不在?
退一千步一万步,不考虑其他的任何人,单考虑她自己,这也是最根本的原因,她弄不清楚自己的心意,她对容止是有好感,容色秀美,手腕高超,善解人意,待人温和,即便是之前认为容止是敌人的时候,她也忍不住十分佩服容止的本事……可这究竟是什么样一种心情?
楚玉毫无类似经验,更不可能在这个时代求助于身边的人,只能自己摸索,然而摸索来摸索去,也仅仅只是浅浅的游离的暧昧,始终挥不去那层浓郁的雾气。
还不够,好像有什么,还不够。
在门外站了半晌,楚玉终于完全的清醒过来,趁着棋子声稍歇,她转身匆匆的逃开。
现在,还不是面对容止的时候。
对,不是时候不是时候。
楚玉强迫自己将思绪放在接下来要进行的事之上,她走得很急,带起耳边风声呼呼,很快的压过心底微弱的质问声:你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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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刘子业即将摆驾公主府,楚玉自然要在门口迎接,提早来到门口,却意外的瞧见,在皇帝之前,还有一人来了,只不过这人应该说是“回来。”
正是多日不见的忍者神龟驸马爷何戢。
楚玉来这个世界这么多天,算算见到这位驸马爷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她在府内时,他基本不在,而他回府的时候,她又基本外出了。何戢在西上阁也有住处,但一年到头三百六十天,只怕有三百五十天是空着的,可以想象何戢有多么的不愿意留在公主府内。
然而让楚玉比较佩服的是,即便这样,那少数几次的相遇,他都表现得对她关怀备至,让楚玉一阵又一阵的恶寒。
现在,何戢又与前几次一样,风度翩翩的上前来请安,楚玉挑眉望着他波澜不兴的俊逸脸容,笑着问道:“驸马这些日子都宿在何处?”
何戢正有些奇怪楚玉为何站在门口,心思在别处,不及提防便脱口而出:“在尚书吏部郎褚渊家中。”话方出口,他瞧见楚玉神情变化,当即大为后悔。
褚渊这个名字,楚玉来到这个时代前便有印象了,据说是个绝世帅哥,并且是山阴公主的姑父,不过楚玉之所以知道他,还是因为山阴公主曾觊觎过这位帅哥,甚至让求子业下旨让褚渊来他的公主府,足足过了十日,褚渊靠以死相逼,才保全了自己的清白。
据说何戢与褚渊的外貌举止有些相似,故而何戢又被称作小褚公。
思及此楚玉忍不住道:“我听闻褚渊与你相貌有些相像,倘若走在一起,不认识的人会误以为你们是兄弟,是不是真的?”
何戢背上冷汗连连,既不愿说是,又不能说不是,他看楚玉的神情,分明是有些意动,倘若让他瞧见褚渊,那么只怕本朝又一美男子要遭到辣手摧花,可是假如说不是,却又是睁眼说瞎话,倘若公主他日发现他说谎,只怕会遭到迁怒。
是与不是间,何戢汗湿衣衫,只推脱道:“这个都是外人传言,我与褚公相交,是倾慕他的品德,与外貌并无关系。”
大热天里,楚玉见何戢额头上的汗水就那样的涌出来,也知道他在痛苦些什么,有些好笑,又有些怜悯,她心说索性就此带过,放他一马,可此时门外却传来另外一道声音,让何戢的心一直沉到底:“想知道是不是,改日让褚渊来姐姐府上住上些日子便好了。”
楚玉抬目看去,发现竟是刘子业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他身穿黑衣,虽然仅仅是常服,可袖口领边的精细花纹也显出了十分的庄重,虽然身量比何戢还要矮一些,可是他看着何戢的眼神,却是居高临下睥睨的:“到时候驸马与褚渊同吃同住,姐姐去看,就知道他们像不像了。”
看眼前的境况,山阴公主应该还没来得及如历史所记载一般的辣手摧姑父,可是却阴错阳差的,让继承山阴公主身份的楚玉有机会完成这一未竟的事业。
何戢是如遭雷击,可是楚玉心里也很不情愿,两人各自以高超的演技控制住面部表情,向刘子业谢恩。刘子业很是不耐烦看到何戢在眼前碍事,谢完恩了赶紧让他滚蛋,随后亲热热的拉着楚玉到僻静地方,悄声的问:“阿姐,我们什么时候溜出去?”
他心里还一直惦记着那儿戏般的微服私访。(未完待续)
第九十四章 陪皇帝逛街
楚玉早有准备着,听到刘子业这么说,便先让粉黛带他去花厅中休息,自己回房换上男装。之后便按照昨天的布置,与刘子业从公主府一侧的墙头翻出去。
穿过冷清的巷道,两人便来到了街道上,刘子业拉着楚玉的手左右顾盼,从前即便是出游,他也是坐车出来的,周围侍卫重重,从未有过像现在这样自由自在的,全身上下每一根骨头都好似轻了几分。
虽然楚玉和刘子业的外貌都极为不错,可街上的百姓没有再如楚玉第一次上街那样,其中一个原因大约是刘子业,虽然换上常服,甚至心情十分轻松,可是刘子业不经意间还是会流露出些许容易给人带来压力的阴狠。
刘子业平素与楚玉亲近,并不怎么在她面前摆架子,因此楚玉也没有太过注意尊卑的分明,可是在别人眼中,刘子业还是有几分上位者生杀予夺气派的。
而更重要的原因,则在他们的身后,楚玉和刘子业并肩走在前方,他们身后三四尺外跟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是越捷飞,始终作为楚玉的侍卫存在,而另外一名男子看起来三十出头的模样,五官原本还算端正,但脸上一道伤疤额头斜着划过鼻梁,一直延伸到左侧耳下,这道骇人的伤疤令他的脸容微微扭曲,看起来极是恐怖。
这人名叫林木,是刘子业的贴身护卫,有点儿像是越捷飞在她身边担任的角色,只不过他藏身得更加隐秘些。楚玉出入宫中这么多次,竟然一次都没瞧见这个林木,还是方才翻墙时,刘子业将他从暗处叫出来帮忙,楚玉才得知此人的存在。
林木十分的沉默,不仅言语上沉默,神情也同样沉默着,不管越捷飞在他身旁怎么说话,他始终一言不发,假如不是刘子业在命令他的时候他答了一个“是”字,楚玉只怕要以为他是个哑巴。
通过越捷飞对林木的称呼,楚玉知道林木是他的师兄,算起来,天如镜应该至少有三个师兄,被容止干掉一个,一个越捷飞一个林木,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的选手。
两人先去了建业城边的东市,市集上有卖各种东西的,楚玉虽然不是第一次出门了,可也是头次来这样专门用以交易的市集,各种摊贩密集的拥在一个地凡,熙熙攘攘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各种商品都混杂在一起,有的卖家禽,有的卖粮食布匹,又或者一些手工制作的小玩意。
楚玉是见识过现代超市的,见到古代的市集,只稍微新鲜一下便失去了深究的兴趣,倒是刘子业兴致盎然,买了这个又买那个,他只负责挑选自己钟意的东西,付钱全由越捷飞代劳,而林木则负责当搬运工,左右手和背上都挂着新买来的东西,稻草扎的叶子包的麻袋装的,好好个毁容派酷哥弄得形象尽失,最后刘子业甚至要买一只活鹅抱回皇宫里玩,被楚玉死活给拦住了。
好容易等到刘子业买得尽兴,时间也快到正午,空气很是燥热,楚玉提议到附近的建初寺去休息,由越捷飞开路,四人在拥挤的市集里杀出一条路,其实也不需要怎么杀,林木的那张毁容脸摆在那里,只需要稍微阴沉一些,便足以令左右旁人自动退避了。
路上刘子业将自己买来的东西一件件拿过来把玩,玩一会就失去了兴趣,又一一的丢弃在地上,一路走一路丢,等他们走出市集的时候,已经将买来的东西丢得只剩下十分之一二。
越捷飞有点心疼钱,不过这些钱也都是楚玉事先给他的,人家皇家子女喜欢自己买东西扔着玩儿,他能有什么异议?倒是林木在丢掉了大部分杂物后,虽然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可是动作明显轻松了很多。
建初寺的距离不算远,一会儿便走到了,这座寺庙是三国时孙权建造的,也算是有些历史,远远的看去,最先瞧见的是一座塔,立在寺庙的中央。
这时候佛教十分盛行,单说寺庙,楚玉在建康城中及周围见到的就不止五六座,然而还要数眼前的建初寺最为豪华,基本也就比楚玉的公主府差一点,但是绝不多。
建初寺前挂着巨大的牌匾,漆金的建初寺三个字很是遒劲有力,楚玉一行人走近的时候,却瞧见一个令楚玉有些意外的人从寺内走出来。炽烈的正午日光下,即便在这庄严的佛寺边,那人的气度依然如流水一般的悠然自在。
“意之兄,你怎么在此处?”楚玉快步上前,不能不说有些惊喜,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惊喜什么,可瞧见王意之,周身的燥热便仿佛减了几分。
王意之看见楚玉,也有些意外,他的目光先投向楚玉,随后扫过她身后的三人,眼中划过一丝惊异后,又对楚玉道:“你怎么在此?”
与此同时,楚玉也问:“你怎么在此?”她印象中王意之是个放荡不羁闲散自在的人,和佛学这些严肃的东西扯不上半点儿关系。
两人的声音一字不差的重合起来,连惊诧的情绪都那么的吻合。
王意之微微一怔,随后忍不住与楚玉一起笑了起来。
楚玉笑着道:“失礼失礼,我却是忘了,意之兄你是有本事把一切无趣的东西变得有趣的人物,你来此,想必也是找到了有趣之处。”
王意之也笑道:“失敬失敬,我也是忘了,子楚兄的言行常常能出人意表,想到什么旁人想不到的事物……”他学着楚玉说话,然而最后一句却是怎么都学不来了,只有道:“不过你来此,想必无他目的,不过是累了歇脚而已。”
他心思是何等的多智明慧,见到刘子业形貌及其他两人的样子,便极快的推断出他们方才做了什么,以及来此的目的。
两人说完又是一笑,交换了一下“知我者子楚兄”和“知我者意之兄”的笑语,王意之随意的作了一揖,道:“子楚兄想必身有旁务,我今日便不多加打扰,改日我们再聚。”说完他又一指身边的人,道:“这位是我在寺中的好友,法号寂然,于佛理玄经都很有研究,可以请他领着你们在寺中游览一番。”
楚玉这才注意到王意之身侧站着一名身穿白色僧衣的和尚,与王意之并肩而立,这和尚大约二十五六的年纪,他双手合十,眉目低垂,神情安详平和,该是方才和王意之一同走出来的,可楚玉眼中只瞧见王意之,竟是把他给完全忽略了。(未完待续)
第九十五章 两个刘子业
呃,昨天临时想了一个和尚法号,但是回头看看,发现这个名字和天如镜重合度太高了,便改作寂然,给大家带来不便,在此向各位致歉。
今天和朋友商量用哪个名字,她提供意见之余,道:你连和尚都不放过……
我:我……我又没有真把他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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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是王意之介绍的,楚玉便多瞧了寂然几眼,他相貌俊秀不凡,气度清逸出尘,眉心缀着一点米粒大小的嫣红朱砂,他的白色僧衣并不似如雪的洁白,而是那种陈年的旧白,松松垮垮的穿在身上,却也别有一种飘然之意。
方才之所以被忽略,主要是因为寂然和王意之站在了一起,又兼神情低调内敛,才被盖去了风采。
王意之没有多做停留的走了,楚玉对着陌生的寂然,却并不觉得不自在,虽然才是初见,可是寂然身上好像有一种使人心神稳固安宁的力量。
转身跟这时才从后面跟过来的刘子业介绍寂然的身份,随后寂然便带领着他们参观寺院了。
寺院的占地范围很大,方才在远处瞧见的高塔在寺院中心,院庭的前方有殿堂,四周院落重重回廊围绕,壁画鲜丽华美。
楚玉一行人参观完毕后,再由寂然将他们送出寺院,楚玉在最前面与寂然并肩而行,忽然问道:“意之兄时常来这里么?”
寂然笑了笑,仿佛悄然绽开一朵姣白莲花:“意之居士胸罗万有,小僧与他相交,不论是佛法,还是世俗道理,都进益不少。”
楚玉微微一笑:“今日有所不便,改日我会再前来请教,届时希望寂然小师父不要将我拒之门外。”
告别了寂然,便该往回程路上出发,楚玉走出二十几米,又忍不住回头看去,之间寂然站在寺庙之前的阶梯上,双手合十,有不少前来进香礼佛的人从他身边络绎经过,他们面上的神情或者带着祈盼或带着虔诚,有的衣衫华贵有的风尘仆仆。
而寂然低垂着眼眸,好似什么都没看到,却又好似什么都看到了。
楚玉停下脚步,望着人群中寂然的身影出神,直到刘子业回转过来,手扶着她的肩膀问:“阿姐,你看上那光脑袋了?你要是看上了,我明天就下旨……”
楚玉哭笑不得,言语劝阻,好容易才让刘子业打消这个念头,没有再给山阴公主的功绩簿上添一笔亵渎出家人。
回去的路上没什么波折,四人乘坐秦淮河上的泊船,顺着贯穿建康城的河流行驶,节省了不少的脚力,最后四人是先回了公主府,再让刘子业与那些侍从在一起,摆驾回宫。
目送刘子业离开,楚玉才缓步返回自己的卧室,在她的房间里,竟还站着一个“刘子业”,只是神情少了些阴戾,气韵从容平和,然而这些细微差别也只有在明处近观会显现出来,房中光线昏暗,猛一看便是第二个刘子业。
那“刘子业”见楚玉回来,抿着嘴笑:“公主回来了?”他缓缓的走到屋子角落,从怀里取出毛巾浸入水盆中,再拿湿毛巾往脸上轻抹,擦了几遍,便还原了本来面貌。
这“刘子业”却是容止假扮的。
虽然楚玉与刘子业翻墙偷偷外出,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为了防止有什么预料之外的状况发生,容止穿上相似的衣裳,用药物修饰容貌假扮刘子业在楚玉房中坐着,就坐在可以让外面人瞧见的地方,房中的昏暗很好的遮盖住了装扮上的破绽。一天下来,宫内护送刘子业的侍卫统领几次从院门口走过,硬是没发现他们的陛下被人调了包。
楚玉瞧见容止,顿时就有些踯躅,其实这件事她本不想让容止参与进来,但是她府上会易容这种旁门左道的,也就只有容止一人,因而不管心里面再怎么打鼓,她还是在昨天去找了容止,说明自己的要求。
好在容止并没有为难她,完全不提前些天的事,待她的态度也是从容又自然,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令楚玉大大的松了口气。
容止身上穿着与刘子业相仿的黑色衣衫,这是楚玉头一次瞧见他穿着白色以外的服色,感觉有些儿怪异,往容止身上望了几眼,楚玉的目光才转向他的脸庞,却讶异的发现容止脸颊上有一小片微微的发红,印在雪白的脸容上显得分外的碍眼。
楚玉皱眉道:“怎么回事?”昨天她看容止的脸还是好好的,怎么今天变成了这副模样?
容止先是有些忡怔,随即恍然抬手抚上脸颊,笑道:“公主不必担忧,只因今日要装扮的人不同寻常,为了力求逼真,我用了些刺激的药物,这是修容的药物在脸上留得太久了,伤了肌肤,我自行调制一副药,三两日便可复原。”
听他解释完毕,楚玉便不知道该接什么才好,两人相对站立着,相距一丈之遥,然而楚玉却好像能听见容止浅浅的呼吸,应和着她有些错乱的心跳。
说安抚的话,会否太亲昵,此时送客赶人,会否太冷漠?
正在忐忑之际,一声通传解救了楚玉此时尴尬的窘境,是天如镜前来拜访。
来了?
那日天如镜说要回去考虑,便再无消息,如今看来总算是做出了决定,然而楚玉现在却不是为了他做出决定而惊喜——
有了天如镜这个借口,让容止现在走掉感觉便不那么伤人。
楚玉正如释重负,却听容止低笑了一声,回头看去,只见容止伸手按在腰上,解开了收束的腰带。
容止解下腰带后还不停手,又不紧不慢的拉开了衣裳,楚玉有些着慌,脱口问道:“你脱衣服做什么?”
容止深深的望了她一眼,眼神似笑非笑的:“公主以为我是要做什么?”
对上了他的眼神,楚玉明白自己可能又误会了什么,心中有些发恼,面上却已经完全恢复镇定,她看着容止脱下外衫,弃于地面,正等着他下一步动作,容止却就这样仅着单衣,缓缓的走了出去。
直到容止走出门外,楚玉才恍然他这么做的用意,容止是在昨天夜晚,绕过所有人的耳目由越捷飞带过来的,才能在今天一早在皇家护卫的眼皮子底下上演大变活人,倘若他现在穿着类似刘子业的外衣出去,给府上的人瞧见,也许会被有心人联想到什么。
容止心细如发,连这点儿微末之处都没有错过。
容止身穿单衣,纯白的衣料贴着他的身体,单薄的衣服将修长的身躯线条勾勒出来,此时大约是下午三四点,还算明亮的阳光将他的衣服照得有些透明,似乎能瞧见衣服下漂亮的腰线,楚玉瞧着他的背影,呆愣一下,忽然不知怎么的就冲了出去,将他给拉回房中:“你给我在这里待着,等晚上了再回去。”
容止高深莫测的看着她,嘴角微微翘起,说不出是在笑还是不笑,好一会儿他才慢慢问道:“公主不是要与天如镜商谈要事么?我在旁总是不好。”
楚玉瞪他一眼,道:“我去别处谈!”
反手关上门,把容止关在房间里,不一会儿天如镜便被幼蓝引领了进来,他的神情十分平静,看着天如镜,楚玉脑海中却浮现了白日所见的寂然。
笑着摇头甩去幻影,楚玉让幼蓝退下去,转身带着天如镜前往一旁花厅,也就是今天她让刘子业等待的地方,这里用来谈判,是再适合不过了。
她不会以为天如镜将会乖乖的接受她所开出的一切条件,总会在某些地方做些坚持,因此接下来她将进行的,是一场或者十分激烈,或者十分不激烈的讨价还价。(未完待续)
第九十六章 各自的底限(上)
楚玉在花厅内设了檀木椅子,一左一右的摆在黑漆的高脚方桌边,桌上摆放着些干果零食,中心立着一只羊脂白玉瓶子,瓶中插一支青翠新柳。
楚玉坐下来后便迫不及待的转向天如镜,道:“许多天不见,你想得怎么样?”从前她入宫的时候一般能偶尔遇见天如镜,可这些天来竟然一面也不曾见过,想必是天如镜刻意要避开。
如今他既然亲自前来,便说明他已经做出了决定。
已经作出决定——这个事实楚玉只稍微想想,便忍不住激动得微微颤抖,虽然早知道天如镜会让步,可是终于能让她接触那手环里的东西时,楚玉的心神还是不由得飘荡摇曳不能自持。
那里面会有什么?除了历史记载外,是否还有别的东西?天如镜的师父天如月曾经制作类似化学实验的容器,想必也是从那手环里得来的知识。
天如镜垂下眼眸,淡淡的道:“你想要什么?”他没有亮底牌,而是让她先开条件。
楚玉尽量做出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态,微笑道:“我尚且不确定你那里有些什么呢?万一我要的你没有,那岂不是糟糕?”她微微低下头,以这个动作掩盖眼中的急切。
虽然尽量表现得不太在乎,可是楚玉自己知道,她简直在乎得要死,可是她不能表现出来,现在这个时候,是谁比较不在乎,谁就占了上风。
天如镜也明白她的意思,是要现在就要看到些实在的东西,否则交易无法进行,于是便问道:“你要怎地?”
楚玉淡淡的道:“我知道接下来再过一段时间,陛下便会被乱臣杀死,改拥立一位皇叔做皇帝,我要看看这部分天书的内容与我所知的是否相同,倘若一般无二,我才肯信你。”
目前她还暂时不知道天如镜手环里都有些什么,也不打算胡乱猜测要些没有的东西,楚玉把自己最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当作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放上台面,以验证天书真伪为理由,让天如镜展示出接下来的那段历史。
她刘子业会死,可究竟是谁所杀,接下来又是哪个皇帝上位,这个关键性的问题她却不记得,这是楚玉最大的烦恼,倘若能骗得天如镜展示出那段历史,她也好相应的针对主事者做出对策,接下来不管这场交易谈判是否成功,她都已经先取得了实在的利益。
楚玉打的,就是这个如意算盘。
这个要求表面上是合情合理的,看起来也没有什么破绽,然而天如镜却道:“这一点我不能同意,我只能给你看本朝之前的那部分天书记载,而本朝之后的,时候尚未到,我不能呈现在人前。”
楚玉心中陡然一沉,面上不动声色,道:“这又有何不可?我已经知道陛下必死,朝政必改,难道看一看天书上是否有记载都不成?”她陡然冷笑一声,目光锐利的看着天如镜,“本朝之前的事物,各种典籍之中皆有记载,我又看你的天书作甚?还是说,你的天书,根本就没有本朝之后的部分?那天书根本就是你捏造出来的?!”
楚玉红口白牙的倒打一耙,很不客气的指认天如镜在说谎,用的也无非是激将法,只要天如镜不受激,一个冲动,说不定就把接下来的部分历史亮给她看了。虽然嘴上言辞激烈,可是楚玉心头却并不抱有多大的期待,相反沉甸甸的,沉得把先前的激动都压了下去。
天如镜肯来找她,应是做好了各方面完全的考量,他的底限不会因为她的一两句话而变动,所谓的激将法,对他冷静无情的心性更是很难产生影响。
面对楚玉的信口污蔑,天如镜神情没有半分的动摇,他静静的望着楚玉,既不辩驳,更不为此生气,只十分平静的看着,澄明的目光好似穿透了她的灵魂,过了许久,他才淡淡的开口,道:“不能给你看天书的这一部分,是因为你会为了扭转自己的命运,做出违背天书记载的事,我很明白。”
楚玉苦笑一声,一下子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仰起头,她抬起一只手横盖住双眼,轻声道:“你说得不错。”
关心则乱,现在乱的那个人,是她。
天如镜看出来了,虽然前阵子她的突然袭击打乱了他的思绪,让他慌乱了片刻,可是这些天冷静下来后,天如镜知道她并不完全清楚接下来的历史,因为倘若她完全的知道是谁杀死了皇帝,又是谁夺去了宝座,她一定会为了自己的生存去对付那个人。
可是她没有,因为那么多人里,她根本无法找到正确的目标。
因此天如镜不让她看与她切身相关的那部分“天书”。
这是他的底限。
虽然经过这些天的思索,心神已经十分坚定,但见到楚玉这副模样,天如镜还是忍不住微微的好奇,他想知道除了这些外,楚玉又还知道多少?她是如何得知这些的?
还有便是,在得知自己注定会死亡之后,她心中又是什么样的一番感受?她是以什么样的眼光看着自己一步步迈向死亡的?
天如镜从小受到的教育便是旁人之事微不足道,不需挂怀,这些年来,他也是如此成长的,他能看明白很多事,却从来不曾放在心上,他看着别人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却好像是看着另外一个世界,那么的漠不关心。
可是如今……
天如镜微微的颦了下眉毛,他却开始有些好奇眼前的少女,虽然只是有些,虽然只是开始,却让从未有过此种感受的少年产生了不知所措的情绪。
我该怎么办?师父?
天如镜在心里默默的问:师父,我眼前的女子,名叫楚玉的,她也是知道天书的,那么,她是否可以不算入旁人的那个范围内?成为不是旁人的那个人?
天如镜望着以手遮眼的楚玉:“你在难过?还是绝望?”不由自主的问出话来,天如镜听见自己的声音,忽然又忍不住有些后悔。
“难过?绝望?”楚玉听见他的问话,忽然哈的笑了一声,她拿开手,以肘支撑伏在方桌边,目中神采丝毫不见黯淡,在奇怪之中还带着些兴味:“你这个问题问得真奇怪?我为什么要绝望?”(未完待续)
第九十七章 各自的底限(下)
不能否认,没能诓骗出来自己想知道的东西,楚玉有一点沮丧:天如镜已经有了警觉,将来会越来越不好骗。可要说到难过绝望,却是半点也扯不上干系。
与盲信“天书”的天如镜不同,作为穿越者的楚玉,是用挑剔和审视的目光来研究
自己和这个世界的,她清醒的知道自己走在一条什么样的道路上,也清楚的知道那并不是什么天命,只不过是既定的历史。
纵然自身遭遇离奇,但楚玉并不打算任由所谓的命运摆布。
时候尚早,一切尚未到来,她为什么要为了还没有发生的事去绝望?
真是好笑。
两人的目光一触即分,更准确的说,是天如镜避开了楚玉的目光,他垂下视线,注视着自己的双脚,淡声道:“无论如何,我不会将天书上本朝之后的内容透露给你,你可以死了这份心了。”
楚玉微微一笑,也不气馁,她拈起桌上碟子里的一片肉脯放入口中,曼斯条理的嚼碎咽下,又喝了口水,才轻声开口:“你既然如此坚持,那么我也不勉强,可是天如镜,你看,为了不触及你的底限,我连自己的生死大事都放在一边了,那么你是否应该给我一些回报,来补偿我遭受到的损失呢?”
楚玉方才激动不能自持,有至少一半的原因是以为即将能知道山阴公主的具体死因,这一点暗藏心思被天如镜识破并拒绝之后,她反而彻底的冷静下来。
天如镜亮出底限,好像是冰凉的冷水浇在她心头迷乱的狂热上,让楚玉躁动心一下子变得冷静凝固,却并没有因此不甘,更不会失去希望。
在知道天如镜拥有历史记载之前,她也是对未来知之甚少,现在只不过是和从前一样的不知道,并彻底打消了她走捷径的念头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而冷静下来的楚玉,立即利用起了这一点,当作自己的筹码与天如镜讨价还价。
假如换了从前,对于楚玉这种哀兵政策,天如镜根本不加理会,可他目光一转,对上楚玉的双眼,那双眼睛清澈坚定,又带着微微的恳切哀求,显出十分的美丽,他心中鬼使神差的一软,竟然没再坚持,低语道:“我让你看看这神物之中的东西,除了天书之外,可以让你选一项。”
耶?这算不算是意外之喜?
楚玉原本以为还要经过一番激烈的讨价还价才能达成一点点最初目标,毕竟现在天如镜立场清明很难哄骗,可是没料到才一提出来,对方便让步了,一下子连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天如镜说出那些话来,原本有些懊悔,可视线对上她猛然一亮的眼睛,那眼中的欣喜仿佛会传染一般,一丝丝的懊悔竟在不知不觉间消散了。
楚玉身体往前靠了少许,更加倾向天如镜,期待的道:“那么,都有什么可以选的,你总该让我瞧瞧吧?”
天如镜下意识的身子微微后仰,他抬起手来,一只手指按在手环上的宝石中央,楚玉举了一下手:“等等,你是怎么使用这个……呃,神物的,用手按在那宝石上?”
天如镜随口答道:“偶尔需要这样,有些简单的用途,只需要想一想便可以。”若非如此神奇,他也不会认定这是神物。
居然还带脑波操作的!
抓起桌上的水杯给自己灌了压惊,楚玉极力的排除心中的郁闷,这时,浅蓝色的光幕显现,光幕上两排标识出现在她的眼前。
就好像电脑上的功能选项一般,光幕上一共有六个图标,左右分布各三项,分别标注着:经,史,文,理,技,御,下面还有半页没有显现出来。
楚玉瞟了瞟天如镜,眼神示意他展示下半页,天如镜垂下眼帘,不予回应,看他的样子,应该是隐瞒了下方的那部分,只让楚玉在这六项中抉择。
“史”的那部分,应该是历史的,这一项天如镜不可能让她看,而剩下五项,楚玉并不太能分辨清楚它们各自所代表的内涵,一时间有些茫然,她定了定神,一项项的仔细分析。
天如月传授给王意之的那部分约莫来自“理”的那部分,而但是这部分对于目前的楚玉来说并无大用,对古人传授理科知识,能确定保住她的命吗?
不能。
假如“理”指的是理科知识,那么相对“文”的那部分,代表文科知识,也可暂时排除,“经”大约可以理解为经典或经书,亦不是她所需要的,于是接下来只需在技,御两项之中筛选。
楚玉的目光来回在技与御之间徘徊,心里计算着何者为她所需要的,耳旁冷不防听见天如镜冷淡的催促:“请快一些。”
赌一把吧。
楚玉牙一咬,抬手朝“御”字戳了过去,她纤细的手指尖点在“御”字上,穿透淡蓝色的光幕,浅浅的蓝光照在她的手上,让楚玉又有一种回到了前世,坐在电脑前被电脑屏幕的光芒映照的错觉,胸口生起少许的怀念。
“御?好的。”因为楚玉的行为,天如镜又愣了一下,他料不到楚玉竟然敢伸手戳过光幕,昔年他头一次看见这光幕时,别说触碰,就连靠近,也是在天如月告诉他无害并命令之后。
眼前名叫楚玉的女子并不是冲动无脑之人,然而她却敢伸手放心的触碰光幕……她早就知道这蓝光不会伤人?
天如镜奇怪的望了楚玉一眼,随即又命令自己不要深思,脑海中发出指令,楚玉便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周围展开,空气仿佛有点紧缩,眼前亦被浅色蓝光所包围。
这便是曾数次弹开楚玉的球形光罩,然而此时却将两个人一起包裹在其中,从光罩内朝外看,外面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浅蓝的色泽。
现在,这个“御”字的含义已经明白的显现出来了,乃是防御的意思,这光罩是手环本身所具备的防御手段。
对于这个讯息,楚玉很不满意,早知道她就选另外一项了:“这可不够,这罩子我早就见识过了,现在也不过是从里面往外看,没什么稀奇的,至少要让我知道,这光罩的发动原理才行。”
“发动原理?”天如镜微微皱眉,随即眉心展开来,道:“这罩子,神物之中确实有一些解说,然而也许是我天分驽钝,竟然不怎么看得明白,让你看看……也无妨。”
他在心中默默的道:师父,我并不是违背你的训诫,只是,也许她真的能看懂,对我等今后传承大有帮助。
天如镜又飞快的操作了几次,蓝光屏幕上界面变幻得极为迅速,楚玉甚至还没怎么瞧清楚,天如镜便调出来了储存在资料之中的,光罩的原理说明。
楚玉仔仔细细的阅读这份说明,过了许久之后,她抬起眼来微笑凝视天如镜,一字一顿的道:“我也看不明白。”
方才她阅读之际全神贯注,一会儿沉思一会儿皱眉,显然是把其中内容给看进去了,此时却自称不懂,分明是睁眼说瞎话,天如镜微微有些愠怒,才一动怒他又立即警醒,暗怪自己今天情绪波动太厉害,实在是大大的不应该。
楚玉又笑了笑,道:“我没骗你,我真的是没有完全的看懂,最多也就明白了五成。”她只看明白了防御光罩的发动条件和发动后果,而具体的原理部分,因为其中所用的专业术语名词太过艰深,她无法了解其原理。
最多也就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不过就算只看懂一半,这也足够了,毕竟每个用电脑的人,不一定都要深入理解电脑中每个程序的原理结构。
楚玉笑眯眯的瞥着天如镜,道:“怎么样,要不要我给你解说我看懂的那部分?”
天如镜倒也没有矜持,很干脆的点了点头,道:“你想要什么?”他很明白,她肯坦言看懂,并且出言引诱,无非是为了获取更多的利益。
楚玉笑道:“爽快,我要看你方才所隐藏起来的那部分选项。”正好趁这个机会得知手环的全部功用,就算是知道个大概也好。
待天如镜应允,楚玉便将自己所理解的内容说了出来:其实那光罩,只是一个按照某种条件发动的力场,防御外来的袭击。力场以身体中心为球心,其作用最大的地方,也就是排拒力最强的地方,在距离球心两米的位置。
而发动的条件细说来比较复杂,简单总结则是,外来的物体,假如以超过某个范围的速度朝天如镜接近,那么这防御力场就会自动发动。比如先前楚玉两次朝天如镜出手,又及天如镜遭到刺客袭击,速度都超过了那个限速范围,导致力场自动发动。
而力场发动之后,会给予力场作用范围内的物体一些反作用力,运动速度越高,所承担的反作用力越大,这就是为什么楚玉仅仅被轻描淡写的弹开和掀开,而那些刺客却好像炮弹一样被打出去的缘故。
因为楚玉袭击的速度不够快,这反而让她逃过了一劫。
至于那蓝色的光不过是附带的光芒效果,没有什么别的用途。
楚玉说完之后,天如镜又针对他听不懂的部分做了询问,比如什么是速度,什么是力场这些名词的具体解释,楚玉存心给他一些甜头,便反复的解释说明,直到他听懂为止。
“所谓力场,就是说,在某个范围内,一些集中作用的力量,这个范围称作力场……你明白了么?”楚玉低柔的声音在花厅之中慢慢的回荡,越捷飞已经被早早的遣开,难得面对一个可以做一些交流的人,楚玉说得兴致勃勃,没有一点儿不耐烦。
然而她的声音,却通过了墙上的管道,隐隐约约的传递,一直传到另外一间房里。
容止的身体贴在墙边,他的一只手掀起了墙面上挂着的一幅画,画下的墙面上,一条不知通往何处的管道漆黑幽深,从中隐约传出楚玉的声音,虽然通过传递,这声音低弱了许多,然而依旧能勉强听清。
容止面无表情的听着,他的脸容苍白如雪,眼神深不见底,好像蕴藏着无处不在的极其可怕的掌控力。
过了一会儿,管道之中又传来对话。
“公主,我想知道,这些你究竟是从何处学来?”冷淡的声音是属于天如镜的,然而今天却在冷淡之余,多了些不该有的好奇。
“嘿,你想知道?”楚玉的声音带着笑意,光是听着这轻快的声音,容止便能想象出她现在得意微笑的模样,“我偏不告诉你,你有底限,难道我没有么?”
想着楚玉现在的样子,几乎不自觉的,容止嘴角翘起很浅的弧度,眼中带出些微的柔和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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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侃价的结果
楚玉完全不知道自己和天如镜的对话还被另一个人听到了,见天如镜欲言又止,秀丽的脸容上强自压抑着不情愿的神色,心中止不住的愉快。
看见天如镜这副模样让楚玉心中暗爽,不过更重要的是,她得到了十分宝贵的讯息,便能以此为依据,做出抉择判断。
得知那光罩,也就是防御力场发动原理后,楚玉便打消了从外界武力突破的念头,那力场的发动除了速度过限外,还有几项附加的标准,比如防御系统只能判断对会对天如镜造成损伤的物体,包括生物和人,都会自动的排拒在防护罩外。
而另外一个资讯则是,那手环的操作通过脑波进行,具体的细节如何尚不清楚,可是看天如镜将手指按在宝石上的动作,楚玉估计大概还有指纹什么的因素包含在内。
这样的尖端物品,倘若没有一点防护保护措施,那才真正见鬼呢。
换而言之,就算她想方设法抢夺过来,没有天如镜的手指,可能也无法对手环进行操作。
砍天如镜的手指下来,这么血腥的事她自然是做不来的,而手指砍下来后她也有没有相应技术能保持完好不损,如此无异于杀鸡取卵。
望着流转着美丽银光的手环,楚玉不甘心的抿一下嘴唇,提醒天如镜:“好啦,我都给你解释了,你方才应允我看的呢?”
天如镜点了点头,他心念一动,屏幕便缓慢的上移,将方才楚玉没有看到的那部分呈现出来。
屏幕
时,位,囚,医,攻,记。
也是六个选项左右各三,然而却多了一些比较浅显明白的关键词。
时和位,大约说的是时间位置,“囚”不知道是什么,“医”应该指医疗,“攻”是攻击,“记”不清楚。
心中迅速的有了判断,楚玉含笑凝望天如镜:“那么,开始谈判吧,我教你那种文字,作为报酬,你要让我知道,其中六项的具体内涵。”
天如镜摇头,斩钉截铁道:“不行,你的要求太多了,最多只能一项。”六项,简直就是狮子大开口。
楚玉忽然站起来,双手撑在桌沿上,身体前倾盯着天如镜,提高声音道:“太多?!你知不知道这是一套完全不同的语言体系,你不要以为只有二十六个字母符号就错以为它很简单,你要记的东西多着呢,三个月都未必能学得完!”
也不知道是被楚玉气势所迫还是觉得她靠得太近,天如镜身体又后仰了一些,背部靠上了坚硬的椅背:“你要求得太多了。”他脸颊微微发红,不是很熟练的开口。
他记事以来便被保护着长大,高高在上几乎不食人间烟火,除了师父之外,从来都只有别人向他妥协,哪里有像这样站在对等位置商讨的机会?更别说是如此激烈的讨价还价了。
接下来,便是一场拉锯战,楚玉尽可能的占便宜天如镜尽可能的避免被占便宜,好像侃价一般一分一分的慢慢磨,偶尔做出一拍两散作势欲走的姿态等对方喊住自己让步……
当然,这些大部分都是由曾经见识并学习过侃价的楚玉所做出来的,天如镜在这方面毫无经验,对上楚玉时,尽管神智十分的清明,可是完全没想过原来讨价还价可以这么干,这样赤裸裸的毫不遮掩的索取利益,表示自己有多么吃亏多么不值得,进而得寸进尺的索要,简直就是让他见识了一片截然不同的新天地。
谈完了用几项来交换英文教习后,两人又在哪几项之间慢慢的磨,足足过了一个时辰,几乎没有讨价还价经验的天如镜被楚玉杀得节节败退,最后签下丧权辱国不平等和约,答应让楚玉看三项,并且用笔抄录下其中一项的内容。
这样的结果,其实是超出楚玉的预想的,她虽然一开始信口开河说要看六项,但那不过是为了方便喊价而做的上线罢了,前世去一些市场买衣服的时候,侃价的秘诀便是先压到原价的三分之一,再一点点的往上和对方磨。原本估计撑死能要到两项的观赏权,却不了比预计收获多了不少。
签下了丧权辱国条约,按照他们方才谈的,天如镜先履行部分和约,先将其中一项展示给楚玉看:攻。
现在楚玉知道了手环的防御手段,却从未见过天如镜有主动攻击任何人,为了保险起见,她必须先得知手环的攻击手段,届时即便到了最坏的状况,双方翻脸了,她也好有针对性的做出应对。
天如镜的手指依旧按在红宝石之上,等了半晌没有任何反应,楚玉出声提醒他:“喂,攻击啊,等等,先别冲着我,换个方向。”
天如镜面无表情的道:“我已经发动了,没有攻击,这一部分无法用出来。”
楚玉很轻蔑的斜瞥天如镜:“你这个神器还会坏的?”质量真差。
天如镜忍不住一拍桌子,他方才经历了一场侃价大战,情绪还有些波动没能恢复,被楚玉一激又腾地一下升了起来:“你可以侮辱我,但是不能侮辱我师门神物!熟归熟,乱讲话我一样告你诽谤!”
楚玉噗哧的笑出声来:“这台词你哪里学来的?”
天如镜下意识的瞥一眼手环。
“真好。”楚玉笑眯眯的点了点头,“很好。”手环里大概还储存有娱乐的内容,她真是越来越想要这东西了,只可惜短期内无法到手,只能看着解解馋。
笑意一凝她又回到了方才的话题上:“你这神物不能发起攻击?”
天如镜摇了摇头:“不能。”他目光清澄,神情无比坦然,纵然楚玉再问一万次,他的回答还是一样的。
楚玉冷笑一声:“难怪你方才在这一项上让步得这么快,原来是因为根本无需保密。”方才她在与天如镜讨价还价,商量具体给楚玉展现哪一项时,谈到“攻”这一项时,天如镜几乎没怎么跟她僵持便让了步,让她错以为自己占了好大的便宜,却没料到结果是被人反摆一道。
也许是天如镜的操作方法不对,也许是程序上出了什么问题,令手环的攻击功能无法实现。既然无用,天如镜也不打算攻击,那么便不介意让她知晓。
楚玉不甘心的道:“我小瞧你了。”先前因为越捷飞对他的保护态度错以为他很弱,方才又因为天如镜的不谙世故而低估了他的心机,直到现在,楚玉才意识到,即便是看起来单纯如天如镜,必要的时候,也是会耍一点小手段的。
天如镜微微点头,此时也恢复了冷静的神色:“过奖。”
楚玉做出送客的手势:“我需要时间来判断你是否有说谎,从明天起你每日午后来我府上,我教你那种文字。”
天如镜面上虽然平静,心中依旧有些纷乱,此时离去正是求之不得,他没说什么,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去。
楚玉又在花厅之中坐了一阵子,才慢慢起身回到起居室,容止不在外面的房间中,楚玉有些奇怪,便朝里走去,一直到了卧室,才瞧见一条白色的身影斜躺在她的床上,伴随着呼吸身体微微起伏。
楚玉想了想,上前拍醒他:“容止,醒来,我有话问你。”容止原本是身体朝内侧睡着的,被她拍了一下翻过身来,微微睁开眼睛,轻轻的“嗯”了一声。
他丝质单衣的衣领顺滑的敞开,露出胸口大片平坦雪白的肌肤,那肌肤充满着温润的光泽,竟比身上的丝缎还要细腻光滑,楚玉心跳陡然加快,连忙快步走出去,丢下一句话:“穿好衣服出来,我有正经事要问你。”
楚玉走出卧室后,容止半眯着的眼睛立即清醒的张开,眼中的困倦荡然无存,只余冷静的清醒,他慢慢的坐起来,漆黑的眸中翻腾着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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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血色无情月
在前厅坐下,又猛灌了好几口凉水,楚玉的心跳才逐渐的平复下来。她从前也不是没看过光着上身的男人,上学时男生们打篮球热了就把上衣一脱,挥汗如雨的继续跟一个球过不去,那时她看了也不见得怎么样,今天容止裸露的部分比那少多了,可她的心跳却快得不成样子。
大概是因为……太漂亮了。
平常容止穿着衣服时,只觉得他容颜秀美,风华高雅,可是他今日衣衫不整,却好像不慎将平凡的伪装掀开一角,露出其下鲜亮诱惑的气息。那双明明是黑白分明的眸子,却仿佛汇聚了众生诸般色相,深不可测,好像能吸食人的灵魂。
没一会儿容止便走了出来,敞开的领口已经合拢,平静柔和的秀丽脸容高雅莫测,见到与平常一般无二的容止,楚玉才舒了口气,做个手势让他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才道:“你对天如镜了解多少?”
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方才她与天如镜讨价还价,虽然折腾得天如镜够戗,可是她自己也是大费心神,此时已经没有那么多的耐心和精力与容止绕圈子,反正最后是一定要暴露自己的目的的,不如早早的和盘托出。
容止思索片刻,沉着的道:“我对天如镜几乎一无所知。”还没等楚玉有反应,他又微微一笑,笑意里带着些狡黠,“可是我知道天如月,公主想要听么?”
天如镜与他不过便是几面之缘,要说了解,那实在是夸张了,而且对于天如镜,他也不认为有什么需要了解的,天如镜比他师父天如月实在差得太远,在容止看来,根本就不是一个阶层上的对手。
楚玉点了点头:“那便说天如月,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说得越多越好。”其实她只想从容止这里侧面了解到那手环的能力,天如月也算是手环的曾经拥有者,了解一下没坏处。
“公主,你知不知道建康城中有个传言?”像是在回忆应该从何说起,容止又沉默了一阵,才低缓柔和的开口:“这些日子公主时常出府,有没有见到大人吓唬小孩子……”
楚玉白眼一翻,明白过来了,她第一次出府便亲眼目睹有位大婶拿自家名号生生吓唬得小男孩不敢造次,自然,这不是什么太光彩的事,之后再见到类似情形,她都视而不见,装作对方或自己不存在。
“有一位妖法师与公主齐名呢。”容止一说,楚玉也跟着想起来更多,她的名号只能吓唬男孩,不能吓唬女孩,反倒是那位“妖法师”的名号男女通吃,男孩女孩都管用。
那妖法师不是说天如镜么?难道……
楚玉心中的疑问很快就在容止口中得到了解答:“那妖法师说的自然不是天如镜,他接替他师父的职位才多长时间,名声尚且不彰显,又有多少威势?那妖法师,说的是天如月。”
容止说完这些,又陷入了沉默,目光虽然望着前方,却好似没有焦点,而是穿越了时间的阻隔,看到了从前的影像,过了一会儿他回过神来,为自己的失神向楚玉道歉,随后微微笑道:“我这辈子,一共见过三个半人,能让我另眼相看,一个是王意之,前阵子与王意之会晤半日,令我心折不已,轮权谋之术,他不如我,然而论起洒脱自在,我不如他,这世界上亦没有人能比得上他。”
先说了王意之,容止才说到天如月:“接下来便是天如月,也是一个能令我另眼相看的,现在的天如镜,与他的师父相比根本就不成气候,他太干净了。”
听到容止这个形容,楚玉不由得为之 愕然:太干净了,这是什么意思?
容止忍不住微笑一下:“天如镜太干净了,他手上几乎一滴鲜血都没有沾染,也不曾害过什么人,他的心思也很容易看明白……和天如镜比起来,天如月简直就像一条在腥风血雨里慢行的毒蛇。”
他第一次见到天如月的时候,便觉得十分吃惊,这世上能让他那么吃惊的人事物很少,天如月偏偏就在其中。
天如月那时身穿牙白色的衣衫,月光之下貌若好女,如月皎洁,可是他的眼神却书写着漆黑浓重的血腥残酷,让容止此生头一遭感受到这样彻底的威胁和恐怖。
就算是月,天如月也是凄厉骇人的血月。
由于天如镜的关系,楚玉也想当然的以为他师父天如月是类似人物,也是一样出尘脱俗水晶般透明无垢,如今听容止说来,彻底的颠覆了想象中的印象,觉得很是不可思议。
容止慢慢的道:“天如镜的无情是不解世事,天如月的无情却是本性狠毒,你知道他曾经做出过什么事得来那个妖法师的名号么?他问先帝要了五百个童男童女去祭天,但是根据我的查探,这祭天之说根本就是藉口,也不知道那五百童男童女到了什么地方,派了什么用途。”
听着容止似笑非笑的说着往事,楚玉感觉心脏好像被一股寒意笼罩,她心里对自己低声的道:“我知道。”
她知道天如月要那五百童男童女做什么去了,虽然不能完全肯定,但这猜测大约有八成的准确率。
天如月在做实验。
那手环的真正内涵和功能,不是这些未受过现代系统教育的古人能够完全理解的,他们要如何摸索手环的用途?唯一的办法,大约就是试验。
天如月恐怕是其中的极端翘楚,为了得知自己想要的东西,不惜用活人来做实验,就好像现代的科学家,用小白鼠来当作实验材料一样,只不过天如月的试验更加残酷更加灭绝人性。
现在楚玉也忍不住发自内心的想说:这家伙死掉,真是太好了,不管是出自私心还是出自良心,她头一次觉得一个人死得如此之好……要是活着的人是天如月,她恐怕完全没勇气对他进行这些天对天如镜做的一切。
如此看来,天如镜也实在是出淤泥而不染,有这样的一个师父,这些天竟然没有对她采取暴力手段,甚至在她得寸进尺步步紧逼的时候,也没有对她下黑手。
倘若是换了杀人不眨眼的天如月,她只怕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遍。
因为天如月的事太过震撼,导致楚玉把方才容止所说的三个半数目抛去了九霄云外,忘了问接下来的一个半人是谁,而是接着听容止道:“我很讨厌天如月的那个手环。”
楚玉忍不住一惊:“你也知道那个手环?”
容止微微一笑,拿起桌上的水杯,楚玉后知后觉的想起这水杯是她方才喝水用的,其中还剩下半杯水,张开口还没来及阻止,便看到容止的嘴唇凑到杯沿边,苍白而柔软的唇正好印在她留下的水印边,好像低头亲吻她残留下来的唇角痕迹。
楚玉的嗓子好像被什么塞住,一下子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有眼睁睁的看着容止将杯中水一饮而尽。
容止放下杯子,神情清澄坦然,继续道:“我与天如月也算交过手,如何不知道他的那些奇异力量来自那手环?我讨厌的,并不是那些奇异的能力,而是觉得那手环似乎是不该在这世上出现的。”
他的直觉,真是敏锐真切得恐怖。
楚玉轻轻的叹了口气:那手环,确实是不该在这世界上出现的,那本来就是不属于这时代的产物。
超越了一千多年的时间,用多少代人的智慧结晶,结合目前无人能运用的能量欺负古代人,实在是拥有太多的优势,说起来,容止败给天如月,丝毫不算丢人。
输给时代,这是不能抗拒的。
楚玉悄悄的打量容止,他秀美的脸容上并无颓丧,也无不甘,有的只是从容,带着些许嘲弄笑意的漫声道:“而我尤为看不上的,是天如月口口声声身负天命。真是可笑,天命什么时候竟是由他这种人背负起来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章 天生购物狂
待容止说完他想要说的,楚玉问出她最关心的事:“那么,你有没有办法设法夺来那手环?”她说得很慢,每说出一个字,心脏就跟随着跳一下。
容止偏了偏头,凝望着她笑道:“公主以为,我昔日没有尝试过么?”
楚玉恍然的“哦”了一声,看他现在这样,自然是失败了的,否则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境地,然而意外的是,她听见容止道:“我曾经试过,虽然有些艰难,可是我确实曾骗得天如月取下那手环交给我,可是……”他无奈一笑,“我无法像天如月那般用手环施展出那些门道,相反,我才将那手环套上自己手腕,怎么也无法令那手环发出蓝色的罩子,也不能做其他功用,过了不一会儿,便有一股奇怪的力量闯入我的身体,好像针刺,又仿佛火烧,令我全身疼痛麻痹,几乎脱力。”
容止详细描述了当时的情况,楚玉心中了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容止那分明是触电的症状,那手环应该也有防范保护机制,限定范围之外的人拿到后,会产生电流电击对方。
如此看来,想要拿到那手环,先必须准备一双绝缘手套。
与容止一番长谈,虽然还不知道具体应该如何拿到手环,但是至少得知了一些注意事项,可以放在今后慢慢的打听,比如手环对使用者有所限制,也许需要指纹验证,以及会放出电流麻痹意图夺取者。
如此看来,还需要进一步的加深了解,以便徐徐图之,不可操之过急。抢夺手环对她来说,不过是在笼络天如镜失败后的最后手段,假如能够不对立,将是最好不过的。
两人一直交谈到夜深,分析了种种可能,楚玉在言语之间透露出少许她对手环的了解,但是容止并没有询问,直到分别时,楚玉才想起来先前容止说他对三个半人另眼相看,便随口问道:“剩下的那一个半人是谁?”
在他们商讨期间,楚玉让越捷飞去拿了容止的一套衣服,此时容止已经是衣冠整齐,不过因为要谈论手环的事,一直拖到深夜才让他离开。
容止的心思原本还在天如月与手环身上,听楚玉忽然扯回话题,不由一怔,随即露出笑容:“那一个半人公主并不认识,说了也没什么用途。”
楚玉这么一问,也不过是忽然想起,听容止那么回答,也便不再多想,看容止转过身,她也将一手扶着的门关上,回房安睡去了。
缓步走出东上阁的容止却并没有直接回自己的住所,他白色的身影在西上阁中缓缓绕行,脸容平静,神情深沉,穿过写着“三千繁花剑”的牌匾,穿过院中仿佛被狂风肆虐过的草木,他缓缓的走入花错的房中。
不一会儿,房中穿出哀叫呻吟声:“你来得正好!阿止,你给我用的是什么药?弄得我全身又麻又痛,好像被千万只蚂蚁咬一般,全身一点气力都没有,这样下去我实在受不了!”
昏暗的室内,花错全身绑着厚厚的绷带躺在床上,绷带下透出深黑色的药膏,散发着浓重难闻的味道。
容止立在床边,不紧不慢的道:“就是这样才能治好你,昔年你不听我的劝阻,去刺杀天如月,落得一身伤深入筋骨,假如不用狠一些的药物,会留下病根。”
花错噎了一下,有些不甘心:“谁晓得他是那么古怪的?”说完后他又继续哀嚎,“好痒好疼啊啊啊,什么时候才能不用这该死的药啊?!”
容止无奈的道:“你今天一整天都不叫,怎么偏偏就捡着我来的时候叫?”
花错嘿嘿一笑:“当然是专门叫给你听啦,若是没人听着,我叫什么?不是白费气力么?”
容止转身便走:“内服外敷,外敷的药我治不了你,你尽管叫,等着吧,明儿我让尚药司在煎药汤时多给你加二两黄连。”
花错立即迭声惨叫:“等等等等等等!阿止!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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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暗地里盘算着谋夺天如镜的手环,但再见到天如镜时,楚玉面上并没有什么异样,并不是因为她不想要,而是目前根本要不来,再加上他们之间的矛盾并没有达到针锋相对的情况,目前还不着急对付天如镜。
容止昨夜说过,倘若真到了生死相见的时候,天如镜并不是不能对付的,这少年比天如月生涩太多了。
在皇宫门口遇上天如镜,楚玉对他微一点头,趁着错身而过的机会对他低语:“午后到我家里来。”她也该履行自己该付出的条件了。
怀着平静的心情,楚玉见到刘子业,他坐在长几前,身穿庄重朝服,案上的文书都被他扫落在地,被昨天从市集上买来的小玩意占据着。刘子业一会儿碰碰这个,一会儿碰碰那个,看起来很是兴致勃勃,见楚玉来了,他遣退左右拉住楚玉,道:“阿姐阿姐,昨天真是好玩儿,我们改天再出去微服私访如何?”
楚玉瞥一眼长几,心中郁闷极了,她虽然没打算教育出来一个旷世明君,可是也没打算养成一个购物狂啊,看刘子业这个模样,显然是对逛街购物此类活动上瘾了。
早知道带他出去竟然是这个结果,她还不如一直关在宫里给他讲故事呢。
楚玉想了想,劝阻道:“陛下,上次我们出宫,已经很不容易,这件事只怕要慢慢来。”
刘子业一听大是扫兴,忽然他眼睛又是一亮,道:“阿姐,不出宫也可以微服私访,我们在宫里弄一个市集,让宫女太监们装成买卖东西的,这样不就成了?”
楚玉一听险些背过气去,刘子业这想法太天才了,在皇宫里开市集玩微服私访,亏他想得出来,简直就分明在脸上写着“昏君“两个字,生怕别人不来谋反。
强行压下打人的冲动,楚玉耐着性子道:“陛下,微服私访可不仅仅是逛市集而已,您忘了么?我给你说的康熙帝的故事里,那位康熙帝做得更多的,是锄强扶弱除暴安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啊。”她的教育方向是不是弄错了?不仅没让刘子业产生进取心,反而激发了他作为一个潜在购物狂的热情。
楚玉这么一提醒,刘子业也从购物的狂热里暂时清醒过来,他皱起眉道:“可是,昨日我们微服私访的时候,并未瞧见有人作恶啊,也没有马贼强盗什么的,要怎么样去除恶呢?”
楚玉心说在这天子脚下,治安好歹也是有点保证的,倘若这里都有马贼强盗横行,这个皇帝就不用想当了,这里所谓的恶,也就是些豪门的纨绔子弟,然而那些人多半都有些势力背景,别说楚玉撞不上这些人作恶,就算撞上了,也要先衡量一下是否应该莽撞出手,虽然她背后就是最大的靠山,然而得罪强大的力量并不划算。
沉思之中,楚玉的面色变了几变,最后她牙一咬下了决定,正色对刘子业道:“陛下,再过几日,我们再出去微服私访,昨日我们去的地方太过太平,导致没有人作恶,下回我们换个去处,便能微服私访了!”
安抚下了刘子业,又草草的说了段故事,楚玉很早便从宫中离去,回府之际才恰恰是正午时分,她一回府,便立即传召容止桓远柳色墨香,连同正在养伤的花错,排除年纪太小的流桑,召开第二届面首大会。
众人围坐一圈,唯独花错远远的在圈外,花错全身包得好像木乃伊一般,只露一张脸在外面,他躺在一张软榻上被抬来,身上药味很是浓重,因此只是在远处听着,并不靠近大家。
“花错是习武之人,耳力比寻常人好上不少,公主不必担忧,他听得到。”容止轻描淡写的道。
楚玉微微一笑,目光扫过几张各有特色,但是都同样出众美貌的脸容:“叫你们来,是有事要吩咐你们去做。”
伸出一只手指,楚玉提出论题:“我一个人才智有限,希望大家群策群力,共同帮我想——怎么样善意的欺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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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遁,撤。(未完待续)
一百零一章 善意的欺君
欺君,是的,楚玉要欺君。
现在的楚玉,对于刘子业这个皇帝的印象,有一种很矛盾的割裂感,一方面,她畏惧刘子业所处的权位,身为皇帝,他能一句话便让她死,可是另一方面,她对于身为皇帝的刘子业并没有多大的尊敬。
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楚玉,天性中对于所谓天赋皇权的说法打心里的排斥,也没有太多的阶级观念,对她来说,一个人就是一个人,并不会因为他所处的位置和所拥有的权利高人一等或低人一等。
她知道什么是阶级,也懂得如何去利用,甚至她自己就站在这所谓阶级的顶层,可是她的内心深处,始终不能将这种人分三六九等的制度烙印在观念之中。
因此她对于身为皇帝的刘子业,既是戒惧,又是不敬,戒惧的是那皇帝的权力,不敬的则是刘子业本人。换而言之,她是把刘子业和皇帝这两个身份割裂开来看的。
此外还有一点儿,大约便是一点点连楚玉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心软。
那个阴戾狠毒的少年,纵然有千般的不好,可是不曾有过对她半分的伤害,甚至全然的依赖着她相信着她,纵然心里不断的提防戒备,楚玉在偶尔的回眸时分,会对刘子业产生一点点的愧疚。
楚玉想出来要欺君这个点子,是既把刘子业当皇帝,又有些不把他当皇帝看的结果。
楚玉简单的说了一下刘子业想要锄强扶弱行侠仗义的私访愿望,当然不会说这一切都是她引起来的,只道:“现在,陛下是一定要微服私访了才舒心,但是我决不可能真的将他带到危险的地方,令他陷入险境,所以,陛下要除恶,我们就造出一个恶来给他除。”
经过一番商量,终于敲定了欺君的细节,楚玉开这个会的目的,主要是把所有人都拉上自己的贼船,上来了就谁都别想下去。
现在楚玉最为放心的,反而是这些面首,柳色墨香等于是她养着的,干什么由她说了算,桓远被拉来,却是楚玉为了表现对他的信任,而容止花错,花错来此是因为必须由他扮演欺君主力,容止虽然不需要参与,可以他与花错的交情,楚玉不认为花错会不告诉他这件事,倒不如一开始便告诉他她要做些什么。
其实这也并不是什么太过需要保密的事,虽然需要冒一点不敬之罪的风险,但楚玉权衡之下,认为即便此事曝光,刘子业也不会为了这善意的欺骗而惩罚她,了不起便是生气抱怨一下,而假如成功了,则可以让刘子业过一下微服私访显威风的瘾,免得他满脑子的开市集玩采购。
商定之后楚玉便接到通传,天如镜来访,时间掐得刚好,一点儿都不浪费。
让面首们撤走,楚玉最后叫住桓远,问道:“楚园那边准备得如何?”
桓远略一欠身,微笑道:“公主请放心,一切顺利。”
楚玉微微叹了口气:“辛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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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顺利得让楚玉觉得有些不真实。
持续进行的一件事是教天如镜学习英文,一开始是认字母,跟着是让他背单词,发现天如镜的记忆力惊人,很长一串的单词他只需要看一遍就能记住,为了能更方便的给自己争取时间,楚玉有意的扭曲教导的进程,这并不是说,她故意把错误的知识教给天如镜,她只是教了一些对天如镜来说完全没必要的东西。
英文的语法与中文是有很大差异的,并且复杂起来让人很是头疼,凡是学习英文的学生,在考试的时候,几乎都受过那些超长超复杂的长句的刁难。
而楚玉把自己记忆中的刁难,加了点料转给天如镜,让他也尝试一下千多年后学子们曾遭受过的苦难,深刻体会考试的黑暗,考官的无情,以及零分的惨淡。
什么完形填空,概括句子大意,阅读理解,各种考试题型,楚玉都翻出来对付天如镜。这样一来,为了学习那些复杂长句的句式语法,天如镜的学习进度不得不放慢下来。
在虐待天如镜的期间内,楚玉又请求天如镜启动那手环,深入的查探了一下手环中“攻”那一项,却意外的发现,天如镜之所以无法发动攻击,是因为那一项的程序文件有部分缺失,想来大约是不知道哪一个古人,失手错误删除掉的。
楚玉前世再刚刚接触到电脑时,也曾胡里胡涂的干过类似傻事,将某些程序的文件删除了,导致文件无法启动,这是一样的道理,天如镜的那个手环内部,相当于一个多功能电脑,其中装有资料,也安放了一些与外界关联的实用程序,比如自动防御的光罩等等。
可是假如程序中的文件被删除,再怎么强大的功能都无法用出来,并不是手环质量差的缘故,而是操作手环的人使用不当,才令其明珠蒙尘。
英文教习之外,楚玉的欺君大计也同样顺利,事先已经让柳色墨香等人排演过几遍,由花错扮演反派,身穿黑衣脸蒙黑布,装成打劫的强盗,“正好”让微服私访的刘子业一行撞上,之后路见不平把剑相助自然是顺理成章,林森作为主力打手,刘子业也冲上前去砍了几剑,花错意思意思的招呼下便落荒而逃。
唯一一点波折是为了符合劫匪身份,花错需要换用武器,丢下常用的细剑,改使九环大砍刀,对于如此缺乏气质破坏品味的行为,花错自然是强烈反对,却被容止一个眼神给高压镇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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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得很快,非常快,快得楚玉伸手去抓,也抓不住飘逝的影子。
天候很快就由初夏时分进入了酷暑,蝉儿在树上垂死似的叫着,许多天没下一滴雨,空气中盈满了干裂一般的燥热。
然而在这一天,建康城中不少名流公子,士族青年,都坐乘着华丽的马车,前往同一去处。
那个地方的名字叫做楚园。
楚园的主人是一位神秘的少年,昔日与一位作诗如流水般的才子共同参加诗会,与风流倜傥的王意之亲密交好,又曾狂妄的斥责千金公子萧别的琴音不堪入耳。
而萧别并未反驳。
他所送出的折扇,亦是别具一格。
那少年的名字叫喻子楚。
还是早晨时分,楚园外的街道上,便拥满了各式车驾。倘若此时在这里放一把火,至少能烧着都城内半数以上的权贵家人。
紧闭的黑漆大门上挂着牌匾,龙飞凤舞的楚园两个字,笔意之中带着欲凌风而去的气派,乃是王意之亲笔所书。(未完待续)
一百零二章 宁可食无肉
王襄是王意之的本家,同属王姓一脉,辈分上算是王意之的堂弟,虽然亦属名流,但却有高下之分,他在王家的地位与王意之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对于这位亲戚,王襄的心中是即是羡慕,又是妒嫉。
他没见过那名叫喻子楚的少年,然而在风声传开后,得知自家的堂兄与此人交好,便也不由得升起了好奇心,想方设法寻了执有请贴的人,与他一并前往。
因为心中好奇,许多人都来得早了些,却不料在门口吃了闭门羹,有的性子高傲急躁的派人上前拍门,却得不到门内回应,愤愤的走了。
此时才有人想起来,那“喻子楚”胆敢当众训斥千金公子的那份狂妄。
在炎热中等待的滋味不太好受,好在不过一会儿,邀约的时候便到了。
楚园的黑漆大门吱呀一声开启,开门的是四个身穿白衣的清秀少年,大约十三四岁模样,身上白衣清简至极,一丝多余的装饰也无,头发整齐的梳成髻,眉目之间透着灵秀。
其中一名少年对来客微微欠身,道:“诸位贵客,请随我来。”
一入园中,众人便感到一股清气扑面而来,霎时间冲散了酷暑的燥热,全身的毛孔都舒畅的张开,园中的景象也映入他们眼底。
绿。
许多的绿。
粉白的高墙之内,是一片盈满的绿意,在第一时间闯入人的眼帘,也洗涤着人的呼吸。
迟了片刻,才有人惊叹道:“好多的竹子。”
寻常人家之中,林木不过是作为建筑的装饰存在,将亭台楼阁点缀得更为生动,然而在楚园之中却正好相反,眼前一片茂盛的竹林,绿意压眼,哪里有房屋的踪影?
见此情形,王襄不由得惊讶的问身边的白衣少年:“这是怎么一回事?”
开门的四名少年,留两个在门口候着,另外两个则与此时已经到来的名流士族在一起,一个在前方带路,另一个就走在王襄身侧。
少年微微笑道:“我们家主人生性爱竹,他曾对我们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医。”这少年文质彬彬,虽然身为仆从,却也能出口成章,又兼态度不卑不亢,令人观止可亲。
“好一个士俗不可医。”少年话音方落,便有道声音从后方传来,王襄转头一看,却是自家那位高不可攀的堂兄,他靠在门边,手中折扇合拢轻敲掌心,意态潇洒至极:“子楚兄真是个妙人,给她这么说,明儿我也要在家中栽些竹子了,以免成了俗人。”
那少年见了王意之,却也不曾如何动容,只将他与其他人一般对待:“公子既然来了,便随我们一道走吧。”
王意之笑了笑走过来,与那正在王襄身边的白衣少年并肩而行,王襄想了想,绕过去,走在王意之身边,先行了一礼,才道:“见过堂兄。”
王意之漫不经心的扫了他一眼,目光微微闪动,道:“你,是叫王襄没错吧?怎么也在此处?我记得上次子楚兄发请贴时,你并不在。”
不意王意之竟然认得他这个人,王襄强压心中欢喜,小心的道:“我听近来传闻甚嚣,便随朋友慕名而来。”
“这样啊。”王意之淡淡的应了一声,接着便没再说话,王襄更不好搭讪,只有一路默默的跟随着。
白衣少年将众人领入竹林之中,绿意之中枝叶扶疏,遮蔽住阳光,将人身上的残余的暑气给侵销殆尽。
林中的竹枝并不太密集,偶尔三五根一丛,丛与丛之间也有间距,在缝隙之间地面上撒了白色鹅卵石权作道路,周围尽是湿软芬芳的泥土,林间温柔的湿气凉意将燥热的心灵从内到外的洗涤通透,在这酷暑的日子里,此处却仿佛挽留住了些许动人的春光。
走出这片竹林,众人才瞧见隐藏在竹林之后的屋舍,才出竹林,暑意又朝人身上包拢过来,甚至有几人忍不住要转身回那竹林之中去,继续感受那透彻的凉爽,幸而前方带路的童子出声提醒,才没有人脱离团体:“前方便是了,请诸位贵客随我来。”
王意之笑了笑:一进院中,不见房屋,却先穿林,这安排格局与时下宅院大不相同,就连当日他找到这宅子时,也想不到楚玉会如此的布置。
这宅子本是久无人居住,竹林才生得如此肆无忌弹的茂盛,王意之原本想派人将这片竹林给除去,但楚玉却巧妙的利用起来,稍一改动,便是绝妙天地。
林后的房舍倒是并无出奇之处,只极尽了清逸简洁之能,立在这竹林之后,便显出了十分的秀丽雅致。
众人与两名白衣少年一路行来,并无瞧见其他的人,此时在竹林屋舍之后,才见到一名白衣青年,站在屋前相候。
那青年容颜俊美,峨冠博带,宽袖轻摆之间很是飘逸,他见众人来了,便微微一揖,淡然道:“诸位请了。”
凡是参加过山顶诗会的人,都认出了这青年,他正是那有倚马千言之才的喻子远,也便是桓远,此际他神情坦然磊落,比起山顶上压抑着什么的模样更为光彩照人。
而初见桓远的人,都不由得在心底暗暗的赞叹。
桓远微微一笑,两名白衣少年便立即退下,返回去迎接新来的客人,将这群客人交给他来接待。
王意之也忍不住微微好奇,走上前去,折扇半展挡着,低声说话:“怎么不见子楚兄?”他们究竟是玩的哪一出?
桓远神情不动,依旧十分温和的笑着:“阁下何必着急,再过一会儿,便都知道了。”
王意之愣了一下,随即放声笑道:“你说得不错。”他不再追问,而是与桓远并肩,共同朝屋舍走了过去。
一行人穿过曲折的回廊,却发现他们聚会的地方并不在室内,而是四周被房屋环绕的一处庭院,庭院之中亦是错落的栽有翠竹,地面上摆放着一圈案几和锦垫。
案几之中已有一个人在等待,那人却依旧不是楚玉。(未完待续)
一百零三章 可以清心也
黛青的瓦与青白的墙,翠绿色的竹枝与白衣俊美的青年,眼前的一切仿佛与喧嚣的尘世隔绝开来,宁静得只听见水沸的声音。
咕嘟咕嘟,一声声的不断绝。
红泥小火炉上,虽然没有绿蚁新醅酒,但紫砂壶中的水翻滚着,不住的有白色蒸气冒出来,然而很快便散在了一片青绿之色中。
照看火炉的青年和尚身穿旧白的衣裳,仿佛披着一大片陈年的月色,动作不疾不徐的执扇轻扇,低垂的眉眼柔化了面部英俊的线条,眉心一点米粒大小的朱砂嫣红清寂端丽。
这和尚跪坐在案几锦垫之外,竹林下的青石板上,安静悠闲的煮着水,他的神情十分专注,好像壶中的水一直如此翻滚着,也将一直这样翻滚下去,滚水声中是极致的安静沉寂,众人的到来,与他毫无关系,他也毫不关心。
此情此景之中,炉中跳动的火焰也如同不曾沾染烟尘之气,明净宛如琉璃。
眼前一切,好像只在梦中才能瞧见,众人都情不自禁的放缓了脚步,有人甚至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唯恐稍微大气些便会吹散眼前的幻象。
桓远轻咳一声打破寂静,温文尔雅的笑着:“诸位,地方已经到了,请入座。”
众人如梦初醒,才各自的走入席间,座旁皆有竹荫遮蔽,挡住阳光的照射。王意之落后两步,之前他虽然也愣了一下,但吃惊的方向却与别人大不相同,只因那白衣和尚是他再相熟不过的人——寂然。
他却又不知道,楚玉什么时候竟与寂然如此相熟了,寂然性子随和,但是不太喜欢离开寺庙,就连他,也难得请寂然离寺一遭,然而眼前情形,寂然分明是听了楚玉的安排,才在此煮水。
虽然并不知道煮的这些水有何用途,王意之也不慎关心此事,他只好奇,楚玉究竟是如何请动寂然的?寂然虽然性子随和,可是若他不愿意的事,便是以权势威逼,也未必可成?
眼下寂然的模样安然悠哉,也不像是遭人用强劫来。
疑问如云般盘踞在王意之心间:楚玉是怎么打动寂然的?
虽然心里疑惑着,王意之面上却并无异状,神情甚至可以称得上从容自如,眼中闪动着兴味盎然的光彩。他原以为除了竹林之外,不会再有什么意外了,却不料竹林之后更让他惊奇,他很想知道,这几手外,楚玉还有什么筹谋。
王襄就坐在王意之身旁的案几后,待他们坐定,便立即有司命身穿白衣的少年仆从流水而出,端上来藤条编织的碗,藤碗之中盛放着清洗干净,并在冰凉泉水中镇了一夜的瓜果,光滑的表皮五颜六色鲜亮可人,拿起来便可闻到一股清甜的泉水香味,大热天里冰冽清凉,咬一口便是满口的清脆。
王意之家中也是富贵惯了的,自然知道这冰凉瓜果是如何来的,每到冬日,富贵人家都会凿冰或凝冰储藏在家中的地窖里,留待夏日享受之用,但是用大量冰块来冰镇瓜果,而不是直接碎冰取食,这手笔也算是比较奢侈了。
客人很快的便差不多齐全了,虽然有之前不耐等待忿而离开的,然而不请自来的客人却又补上了名额的空缺,因此席间桌案并没有如何空下,待众人差不多都入座时,只听见一声悠远的琴声,渺渺的响起,听声音似是来源于先前他们所经过的竹林。
而琴声在竹林一侧响起之后,竹林的另一侧,随即跟随着唱了起来,低柔如云烟,清雅如林风。
那琴声和歌声都不甚分明,一东一西,却仿佛遥相应和,琴声稍高时,那歌声便低缓下来,而歌声清远之际,琴声便微不可闻。
不论琴声还是歌声,其中的清幽之意,都令人沉迷,仿佛又再度身临无边无际的竹林之中,世间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景致去处。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王意之听着这歌声有些耳熟,细细想起来,才想起声音的主人竟是与他有一面之缘的容止,他此时合琴唱来,声调漫然,却又仿佛随时要破空而去。
“……瞻彼淇奥,绿竹如箦。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反复咏唱了几遍,琴声忽然降低,便几乎成了容止一人的清唱,他的声音在竹林中越飘越高,仿佛顺风乘云,叠叠而上,又在达到最高处时,声音哑然而止,而琴声却又在此时渺渺然的响起,渐渐的低弱,直至再无声响,好像一位尘世外的仙人,闲暇于竹林休息,长啸作声之后,复又飘然远去。
琴声方停歇,众人渐渐回过神来,然而才回过神,却又发现周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芬芳,那并不是花香,也不是惯用的熏香香料,那香气有些清,有些浅浅的涩,可是却那么的沁人心脾,与竹叶的芬芳融在一起,竟无半丝不协调。
王襄忍不住出声问道:“这是什么香气?”
桓远此时正施施然的朝寂然走去,听见问话,依旧缓步而行,边行边道:“此乃茶香。”
“茶?”众人俱是惊诧不已,就连王意之也不由得感到吃惊:“茶怎地会如此芬芳?”
此时人们喝茶,几乎都是煮叶而饮,还要在茶中加入芝麻、食盐、瓜仁、桃仁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楚玉头一次喝到这里的茶时,几乎喷了出来,后来才弄明白此时与后世的茶大大不同,又经由一些契机,便萌生了这个念头。
有桓远这个作诗机固然不错,可是想要更多的搏名,莫过于推行一种文化,真正树立起自己无人可取代的地位。此时的茶酒都还在原始初级的阶段,有很大的上升空间,不管是真正的清茶还是蒸馏的烈酒,都可以尝试拿出手,但是楚玉并不好酒,加上增添一群醉鬼对她没好处,便选择了茶作为自己的武器,借着这一席,宣扬她所知的茶文化。
不论是清幽的竹林,领路的文士,煮茶的僧人,还是琴歌合唱,以超出十多个世纪的审美积累,结合时下的流行观念,楚玉将风雅玩到了极点,也把做秀做到了极点。
最后的为众人沏茶,是由桓远与寂然两人一并进行,细白瓷的茶盏中,碧绿的茶水清澈莹然,与时下混浊的茶汤大不相同,茶水之中沉沉浮浮的漂着几片细小的茶叶,很是巧致可人。
王意之端起茶盏,微微抿了一小口,只觉入口茶水味淡,还带着些许涩意,可在唇齿间转了半圈,却又化作了缭绕回旋的余香,明明是热的茶水,可是入喉之后,便感觉到一片清透悠远之意缓缓的荡开来,暑气尽消。
王意之半合眼眸,轻轻叹了口气,才转向桓远道:“这是子楚兄的安排吧?王意之自以为喝了二十多年茶,可如今才觉得,算是第一次喝了茶。”
一旁的王襄惊诧不已:得王意之这么一赞,那还未露面的“喻子楚”,明日便将名满建康,怀着好奇心,他也忍不住学王意之饮了一口,茶方入口时,他起初不以为然,随后没过一会儿,便跟着愣住了。
茶盏的盖子放在一旁,王意之似是别有心事,并未如其他人一般沉浸于茶香之中,随手掀起盖子要盖上茶杯,可才掀起来,却瞧见盖子反面,绕着轴心转圈写着五个字,字迹圆润温雅,相邻两个字之间的距离几乎完全相同,这五个字分别是:可,以,清,心,也。
王意之轻声念道:“可以清心也?”可以清心,这五字写在茶杯盖上,真是不能再妥当。
而此时,旁侧也有人注意到了盖上的字,随口念出:“清心也可以。”
又有一人接着道:“也可以清心。”
三种不一样的读法引发了众人兴趣,反复看了一遍才发觉,顺着某个固定方向,不管以哪个字为开头,都是一句完整且意思相近的话。
纵然王意之眼中尚有忧色,也不由得为这巧思莞尔一笑。
接下来,楚玉一直没有现身,而是由王意之与寂然二人与众位来客相谈,这两人风姿翩翩,意态不俗,一人文采斐然熟读经史,一人深谙佛学,对儒家学说亦有涉猎,几番深谈下来,更是令席上众人佩服不已。
一直到日光西斜,众人才依依不舍的离开,虽然楚玉甚至完全没有露面,可是喻子楚这个名字从今往后,便在所有人心里生了根。
王襄很想瞧瞧那喻子楚生得什么模样,忍不住在临走前问桓远:“请问,此间主人喻子楚究竟身在何处?”
还未等桓远回答,旁边便有个名士笑道:“王襄你俗了不是?我等乘兴而来,尽兴而归,见与不见子楚兄,又有什么关系?”接着便是几人一番大笑,笑得王襄面上微红,也不敢再提见楚玉一事。
所有客人几乎都走了,只有一人例外,那人是王意之,他走在最后,看所有人都离开了,站在门边,转身问桓远:“容止在哪里?”
先前琴歌合唱之际,也许别人听不出来,可他却能听出,容止最后的一段歌声,最后的一个发音并不是人为中止,而是好像被什么强行打断,气力不足而不得不中断,而琴声也并非早已安排好,乃是发觉不对,见机而行。
容止怎么了?
王意之一直到现在才相问,已经是十分的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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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上琴歌太难查了,我百度了一多小时,都没找到能应和情景的琴歌,没奈何,只好拿诗经暂且凑数。
今天这一章有点儿长。我写得久了点,也发得晚了点……玩了两章的风雅,我也到了极限了,这是我所能写出来的最好的状态……经过这一天,“喻子楚”这个身份在名流圈中的地位算是就此垫定……可以开始自由展开活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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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零四章 台上一分钟
在桓远的带领下,王意之在一条回廊的最末端找到楚玉和容止两人,雅致清简的房屋中,两条长椅并排摆放着,中间放一张方形矮几,屋内两人就分别躺在左右长椅上,身下垫着柔软的垫子,你一粒我一粒的拈起矮几上的碟中的果仁吃着玩儿,
见王意之来了,楚玉猛地坐起来,笑眯眯的招手道:“意之兄来啦?今天席上的事我听人说了,还要多谢意之兄你在那时候为我美言。”
见容止看起来暂时安然无恙,王意之松了口气,笑着转向楚玉:“我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就算我什么都不说,你喻子楚之名还是会传遍建康。”
楚玉微微一笑,知道王意之不想居功,但心里还是记下这份谢意,锦上添花,那也是花,假如不是王意之第一个站出来肯定,名流之中肯定会有不和谐音出现,他的那句话,压住了所有微弱的反对源头。
目光转向王意之身旁的桓远,楚玉朝他点了点头,感激的道:“今日辛苦你了。”其实楚玉原本是打算自己亲自上阵做秀,可是思量一番后,还是让桓远取代了她的工作,她则退隐到幕后,进行全盘的布置与筹划。
然后,才有了这么个茶话会。
秘密的训练了一个月,今日将成果展现出来,躲在暗处偷窥,楚玉才发现自己先前犯了什么样的严重错误。桓远根本就是交际谈辩的天才,昔日却险些被她给埋葬在账本里,险些生生的毁掉自信,套用前世的说法就是——好好的一个文科天才,被她逼着去钻研数理化。
茶话会上的桓远,游刃有余的与众多不同的来客周旋着,最开始是一人两人,最后是同时与七八个人谈话,每个人说的话题都还不一样,桓远应对自如,条理丝毫不乱,风度翩翩的一个个加以辩驳,令对方心服口服。
而在谈话的过程里,他没有冷落到与他交谈的任何一人,每个人都觉得桓远好像是在优先跟他说话的,没有一人受到冷落。
这样的本事,不仅需要强大的记忆,也需要极为圆融的待人接物,然而桓远不过是练习了这么一阵时间,就做得如此完美,这已经不是训练的结果,而是天生的才能。
只是这才能缺乏自信支撑,一直没有被发掘,直到今日才爆发出来。
是的,自信,一直以来,被软禁着控制着,入府后又一直被容止压制着,桓远的才能得不到发挥,他看不到自己价值的实现,自尊太强,信心太弱,这矛盾的差异导致他的心中越来越低郁痛苦,虽然痛苦是文人的精神财富,可是这种痛苦对一个人的心理建康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这一个月来,楚玉做得最多的并不是什么细节上的指导——说到古雅风仪,满身书香味的桓远比她强多了——而是不断的对桓远说:“你可以的,我相信你。”
虽然只是寥寥数语,却是现今桓远所最为缺乏的。
一遍一遍的,不断的对他说,目光无比的坚定,语调无比的诚恳,就算原本是谎言,重复了一千遍后也成为了真话。
今日座上,几乎脱胎换骨的桓远是唯一的发光体,明亮却不刺人,吸引所有人的视线,就连王意之也略有不及,因为他毕竟不是主角,也没怎么太过积极的参与。
此番之后,不仅喻子楚这个名字会传开,喻子远之名也将一并的口耳相传。
此时桓远面上依然残留着温润明亮的笑意,虽然身体疲惫,可是他的心情却飞扬着不能落下,脑海中一遍又一遍的回想着方才与人相谈的情形,胸口不断滋长漫溢着欣悦,幸福得好像在梦里一般。
桓远对楚玉微一施礼,道:“公主言重,这是桓远应该做的。”真要谢谢,应该是他来感谢楚玉才对,可是这份感激不论用什么言辞来表示都显得浅薄,桓远只有默默的记在心底。
眼光才一抬起,桓远便瞥见楚玉身旁的容止,他依旧懒洋洋的靠躺在长椅上,漆黑眼眸深不可测,微微翘起的嘴角似笑非笑,似是有些玩味和嘲弄,桓远心中忽然一阵不舒服,好心情也给压抑了不少,又一行礼便转身离去。
容止微不可闻的低笑一声。
不是没觉察到桓远与容止之间的异样,但王意之依然有些介怀容止方才歌声的停歇,毕竟那歌声真不似自然停下来的,便讲出自己的来意,问道:“你当真无事?”
容止微微一笑,道:“意之兄不必忧虑,在下方才歌声停歇,说来有些丢人,却是中气不足,不能发声,才勉强停下。”
盯着容止一会儿,王意之才缓缓露出笑容:“你这么说,我便放心了。”他走到楚玉所在的长椅边,就在楚玉身边坐下,想起今日所见,不由得对她赞道:“你这园中是如何弄得如此清凉的?好像与外边两个时候。”他自家院子里虽然有湖泊和树木,可也做不到如此透彻纯粹的清凉,便想向楚玉请教一二。
假如能在夏日里时刻享受凉爽,那实在再好不过。
王意之不提还好,一提起来,便让楚玉忍不住连连叹气,道:“我如今才知道,所谓的高雅,都是阿堵物给堆起来的。”
正所谓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为了这一出做秀,楚玉虽然没有花费十年苦工,可是一个月来也是殚精竭虑,煞费苦心。
除了训练人辛苦外,楚玉体会更深的,则是如流水一般的花费,这些天来她都不忍心去看帐目,怕心脏受不住。山阴公主虽然有钱,可也不带她这么花的。
首先这宅子花钱自是不必说了,宅子买下后,因为买的是旧宅,又需要按照自己的要求装修整理,这又是一大笔钱,这些还是小数目,最让楚玉心疼的,却是为了营造所谓的清凉气息,楚玉使用了大量的冰块,用来冰镇瓜果的冰块不过是一点点碎片零头,绝大部分都用来白白的溶化了。
听楚玉心疼的解说,王意之才知道,为了办好今天这个茶话会,楚玉花了一大笔金钱,几乎购买了建康城富贵人家中半数以上的储藏冰块,装放在水车之中,藏在宅子的四处角落任其自由溶化。
楚玉随便一指墙壁,道:“外面是不用说了,屋内也不少,不信意之兄你去旁边的房屋里瞧瞧,定然还有没来得及收走的水车。”
冰溶化时需要吸收热量,极大量的冰块融化,便会整体降低周围空气的温度,而富余的水蒸气也令许多天没有下一点雨宅院变得湿润清凉,如此一来,客人从炎热的外部走入楚园中,感受到院内中的凉意,便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一般。
从酷热到清凉,这样极大的反差会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在外面越是炎热,进门之后的清凉便越能令人震撼,选在这个炎夏的天气开茶会,以及之前有人早到,楚玉不但不放人反而让他们吃闭门羹,便是为了营造这样的反差。
所谓风雅,是需要金钱基础的。有了亲身体验,楚玉说起这话来,便不由得分外切齿,一字一字吐出来尽是心疼。
细节决定成败,那些看起来不起眼不经意不引人注目的地方,才是她真正花费心思之处。
楚玉指着自己的微微苦笑的脸,一本正经的对王意之道:“你莫要看我现在在笑,其实我是在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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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屋子里跑进来一只猫,小小的,脑袋很小,身体很柔软,毛不长不短,是浅棕色的,带着白色条纹,虽然这只小猫看起来很无害,但是我很害怕……= =
想赶走它,它却净往角落里钻,我又不敢伸手去碰它,可是也不忍心拿着扫把打……费了好大的功夫,总算把它请出房门,然后关门落锁,大大的松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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谍云四起,引出一南一北两位年少得志叱咤风云的“少帅”登场
年少天纵的他们,被当作风帆扯上了“旧中国”这条大船的桅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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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零五章 谁的钟子期
又交谈了一会儿,楚玉送走王意之,一个人慢慢的踱步,却来到门口正对着的那片竹林中。
此时夜色已深,明月挂在墨蓝的夜空之上,点点清辉洒落,银色的辉光洒在夜晚染了墨色的竹林间。
楚玉面上的笑意化作淡淡的无奈,先前她同王意之说的那句“面上在笑,心里在哭”,是从一部漫画里化用来的台词,可当她顺口说出嘴来时,才失落的想起,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能听懂这句话,并且对她会心一笑。
王意之不懂,容止也不会懂。
一瞬间,虽然当时身边就有两人,可楚玉还是感觉到了无比的寂寞。纵然这世界上有千千万万个人,可她依然仿佛是一个人,被遗弃在世界尽头荒凉的角落。
尽管早就明白这一点,并且告诉自己不要介意,可是真正面对这个事实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会有些难以遏制的失落。
既然难以遏制,那么就不要遏制,楚玉放任自己散漫着思绪,慢慢的在竹林中走着。
该用的冰都已经用尽,空气渐渐被外界的酷热侵蚀,些微的风吹起来,将温热的空气吹在楚玉面上,转瞬间又散了开。
幽静的竹林之中忽然传来琴声,很低,并且是断断续续的,弹奏者弹了一会,便又停下来,好像在思索着什么。
楚玉才想起萧别依旧留在竹林之中,便信步走了过去。
楚玉安排容止与萧别在竹林里唱歌和弹琴,不同于容止,是在最后关头实在找不到人了,才由他顶上唱歌,萧别却是她一开始便想到的。
虽然山阴公主把萧别批评得很差,可是那也是上了层次和境界的差,别人想差还差不来,至少在建康城中,应该找不到比他更好的琴师。
于是楚玉便找了隔三岔五前来楚园的萧别,将自己的意思跟他说了说,请求他在竹林之中帮忙伴奏,萧别二话没说便答应下来了,快得让楚玉心里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演奏完后,萧别一直留在竹林之中,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走得近了些,楚玉的目光透过扶疏的枝叶,看到萧别跪坐在古琴前,为了防止弄湿弄脏衣服和琴,他身下垫着厚厚的毛毯,眉头微微锁起,神情沉凝专注,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想了一会儿,他又抬手拨动琴弦,琴声之中带着犹疑不决,如此反复几次,他的眉头舒展开来,顺畅的弹奏出一段清幽淡远的曲调,弹奏完后,他的嘴角翘起一个不易觉察的细小弧度,似是笑了。
楚玉轻咳一声走出去,不再偷窥,瞧见萧别时又有些尴尬,最开始她说他说得那么不客气,可到头来他还是愿意帮忙,让她反而内疚起来:“你怎地还留在此处?”
萧别抬眼望向她,道:“我方才新想出来一支曲子,便索性在此演练一会……”他话才说完,忽然有些忡怔有些不知所措的朝周围看了一眼,才发觉此时竟然已经天黑了,他一直沉迷于琴中,竟然连天色变化都不晓得。
出神片刻,萧别眼帘垂下,淡淡的道:“原来,竟然已经这么晚了啊。”面上落寞寂寥之色一闪而过,他抱琴站起身来,对楚玉微一点头,道:“公主,时候不早,我也该走了。”
觉得自己简直就好像是专门赶人来的,楚玉有些过意不去,陪着他并肩走,道:“今日还是多谢你了,我昔日的言语,你不需要放在心上。”
萧别停下脚步,有些诧异的望向楚玉,道:“公主何出此言?”
楚玉微微一笑,道:“我说你为了搏名利而弹琴,难道我便是真正的脱俗高雅?今日这场茶话会若不是能博取盛名,我又怎会如此煞费苦心?我那日斥责你,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她小心的吐了口气,转身正视萧别,真诚的道:“我其实没有资格教训你什么,也请你不要再把此事放在心上了。”
假如萧别对她如同初见那般针锋相对,楚玉还不怕,有什么招原样反击回去便是,可现在他待人态度依旧冰冷,却偏偏对她一人有求必应,并且时不时的前来造访,请她听他的琴曲……这样的萧别,楚玉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楚玉有点后悔:早知道当初不那么说他就好了。
萧别没说话,他凝望着楚玉,眼眸在黑夜里显得很幽深,俊俏的眉目好似封着一层冰,可是冰下却依稀可以看见温暖的神情,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低声道:“公主,你是真个坦率的人,你坦率的承认自己的想望,坦率的去获取,也坦率的承认自己搏名利,这是我真正佩服你的地方。我之所以如此,并不是因为你说了那些话,而是因为,你能听懂我的琴声。”
他换了一个动作抱怀中的琴,声音虽然依旧冷漠,却又蕴藏着情感:“琴为心声,公主你可以听懂我的心声,这便足够。”
楚玉完完全全的呆愣在当场,眼睁睁看着萧别对她微微欠身,转身缓步离去,他走得很慢,也很稳,可直到他走出大门,楚玉都没能挽留他。
她说不出话来。
原来山阴公主,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了如此深刻的痕迹,就刻在那人的心底,一直无法磨灭。
楚玉忍不住叹了口气:她要如何对那个人说,真正能听懂你心声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她要如何告诉那位弹琴的俞伯牙,他的钟子期已死,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不过是一个占据着“钟子期”皮囊,对音乐一窍不通的隔世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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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已经做到在名流之中扬名,可是第二天楚玉的活动与之前并没什么区别,依旧是进宫讲故事,回府教英文。
她搏名并不是为了炫耀显摆,而是为了今后在以喻子楚身份行事的时候,能多一份便利。
屋内放着一张方桌,两人坐在相邻的两侧,楚玉看着天如镜写完考题,拿过来检查一番后,用朱笔勾出几个错误还给他,虽然她着意刁难,可天如镜还是靠着很强的记忆力和学习力,慢慢的提高,测试的错误一天比一天少。
望着天如镜沉静淡漠的神情,楚玉将写着考题的纸按在桌子上,欺近他,附着他耳边道:“你知不知道,昨天我做了什么?”
不待天如镜说话,楚玉又道:“我请了一个和尚。”伴随着她“喻子楚”,桓远“喻子远”这两个名字的传播,与桓远在一起的寂然的名字也不会寂寞,也会在短短时间内传遍名流圈内,让众人都知道有这么一位精通佛法的年青僧人。
除了冰块很花钱外,楚玉另外一笔较大的花费,却是花在了寂然身上,她向建初寺捐献了一大笔钱,让寺僧借出寂然半个月时间,以便与桓远排演茶话会上的那一幕。
寂然本身才学出众,外貌英俊,眉心一点朱砂更是令人难忘,除了这些外,他在建初寺内也有比较重要的地位,是被当作住持的继承人培养的,楚玉拉拢他,其实是一个双方互赢互惠的交易。
她以皇家成员的身份,给建初寺提供资金和势力支持,而建初寺则派出寂然帮助她达到她想要的目的。
之所以让和尚在她的剧本里参一脚,是临时决定,也是局势使然,她在培养另一种宗教,试图让这种宗教信仰壮大,壮大到完全磨灭天如镜所属道家的存在。
更直白的说,她要让寂然在小皇帝刘子业身边,取代天如镜的地位。
稍微后退一些,盯着他,楚玉缓慢而坚定的道:“我一定会成功。”
天如镜明白楚玉的意思,想要说他知道,他不在乎,可是楚玉这时候贴得很近,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少年的目光定定的看着少女清雅的眉梢眼角,她清澈的眼睛里,闪动着与文秀外表截然不同的坚定倔强,那种光辉不同于他所见过的任何人,几乎夺走他的心神。
她不害怕他,见识到他的本事之后,也不曾将他当作神明看待,只是看着一个普通人,会跟他吵架,会对他微笑,威胁又利诱,还会向他拍桌子,出题考他,他做错了就骂。
鼻端嗅到慵懒舒缓的香气,天如镜心神有些恍惚,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着了魔一般,如何都无法转移视线。
慢慢的,他的脸上被火烧一样的热起来,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情绪,带着奇妙的滋味,在他的胸口滋长,仿佛春日的蔓草一般肆无忌弹扩张,青葱,茂盛。
那是他从来没有体味过的新鲜感受。(未完待续)
一百零六章 一盏茶功夫
楚玉的假身份在建康名声大噪时,楚玉自己却不得不离开建康城。
原因是刘子业已经不满足于在自己脚下微服私访了,被楚玉配合了好几次“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后,小孩子的虚荣心高度膨胀,他打算“访”得更远一些。
青春期叛逆期的小孩真是难伺候。楚玉一边在心里抱怨着,一边开始准备筹划。好在现在她的布局已经稳固,没有什么大乱子,她令人以喻子楚的名义,开了一间茶楼,名字便叫做“可以清心也”,所用茶具一概采用茶会上的那种,虽然茶楼是托的他人的名头开的,但是大部分人都知道,茶楼的幕后出资人是“喻子楚”,而又有极少数的人晓得,更深一层的幕后者身份。
茶楼老板是王意之提供的人才,有“喻子楚”和王意之两人加在一起的声望,再加上王家的势力,建康城中凡是想打压找茬的,都需要先掂量一番。
朝堂上也没有遇到什么阻碍,皇帝要出巡,也是他自己正当的权力,只不过这回却不是偷溜出宫,而是端足了架子公开出巡,朝臣们稍微关怀了一下皇帝的安危,多派了些军队保护,便没什么别的事了。
出巡的目的地放在会稽山阴,正好是楚玉的封地,这是一块十分富庶的地方,山阴公主的收入主要有两大块,一块是皇帝的封上,另一块便是封地缴纳上贡的钱粮。
选山阴县为出巡目的地是楚玉撺掇的,一来这好歹是自己的底盘,比较放心,二来,楚玉也想亲眼看看,自己的封地是什么模样。
刘子业上朝归来,将与朝臣商议的出巡时间告知等待结果的楚玉,就在七日之后,这还是刘子业强烈要求加紧的结果,毕竟皇帝出游是件大事,需要诸多的准备,倘若按照正常的规矩慢慢来,只怕一个月后他们还在建康城中待着。
又说了些出巡的注意事项,又骗得刘子业仿照电视剧康熙微服私访带着一个和尚的配置,同意允许寂然随行,楚玉才告别了刘子业,准备回府安排自己家的事,可是还没走到皇宫门口,她便被拦住了。
拦路的人堵在皇宫门口,楚玉整个人几乎都埋在对方的身影中,她垂目看了眼地面,然后抬眼望向对方,笑笑道:“沈将军,这好像是你第二次拦着我,我好坏也是公主呢,身为臣子,不觉得这样太过失礼了么?”
面前的老人虽然脱下了盔甲,仅仅身穿朝服,可是近处看来,依然是兵戈之气扑面而来,尤其是老人一脸威严杀气,这种几乎毫不遮掩的敌意,让楚玉觉得很不舒服。
这人便是沈庆之,南朝的老将军,刘宋的守护神,他身边还站着一名约莫四十岁上下的男子,也是一身朝服,他的身材比沈庆之矮上不少,相貌也甚为平庸。
沈庆之淡淡的道:“公主是害怕了么?如若害怕,今后便不要蛊惑陛下,让他贸然犯险。”
楚玉嗤笑一声,道:“沈将军这是恐吓么?没有本事教导陛下,却来吓唬我一个弱女子,真是威风凛凛。”
趁着沈庆之一愣之际,楚玉从他身侧绕过,沈庆之回过神来后大怒:这公主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喜好小白脸的骄奢女子,竟然这么对他说话!
他伸手就想扣住楚玉的肩膀,那双好似铁铸般的大手才伸出去,却被横里探出来的另外一只手给拦截住,抓住他的手腕,不让他接触楚玉。
楚玉停步转身,发现帮了自己的竟是沈庆之身边面貌平庸的中年男子,忍不住有些吃惊,只见那男子抓着沈庆之的手腕,两人的力量旗鼓相当,在半空中僵持住,男子不赞同的道:“叔父,您太莽撞了,这位可是金枝玉叶的公主,您若是伤了她,陛下只怕会不高兴。”
沈庆之面色冷硬,沉默片刻,才猛地甩开他的手,却没有再刁难楚玉,任由她离开。
楚玉嘴角翘了一下,望了眼平庸男子,一言不发的走了。
回到府中,楚玉便跟着着手安排自己府上这些人,墨香柳色是必须留下来的,否则公主府的事务没人负责打理,桓远在建康城里继续做交际草,替她在名流圈中交际,扩张人脉。
流桑原本闹着要去,但却被楚玉给驳回了要求,让他留在府内老实待着。伴君如伴虎,虽然这只老虎对她还算不错,但这不代表他的獠牙不会咬住其他人,为防止发生意外,楚玉没有带上府内的任何人。
最后便是——容止。
房间里容止与桓远各在一侧,安排下了所有的在她离开期间的任务,最后才轮到正在她身边的容止,楚玉望着容止,反而为难起来。
越是和容止相处,她便越觉得容止深不可测,他好像什么都会,什么都难不倒他,安排他做什么,他都能够从容胜任,好像棋盘上一粒万能的棋子,不管放在什么位置,都能发挥举足轻重的作用。
太过万能的结果便是,楚玉觉得不管安排容止去做什么,都太过大材小用了,她有时候觉得甚至应该把容止放在她所处的位置,让他负责谋断筹划,会比她做得好十倍。
过了许久,楚玉才下决定,对容止道:“你先行一步,去我在山阴县的府邸,替我安排好一切,其余的,可以暂且不理会。”
听到楚玉的话,容止却没有马上应承,他面色平静的沉默着,沉默得楚玉逐渐陷入不安,不知道自己又说错了什么,只有硬着头皮问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么?”
容止微微一笑道:“没事,公主请放心,我会完成好公主的交代。”
得他应承,楚玉总算松口气,一旁桓远又提起一件事:“公主,半多月前送进府的那个至今还不肯服软,公主以为应该怎么办?”
现在楚玉的西上阁偶尔还会有些客人进出,这些人都是楚玉从刘子业盛怒的刀口底下救出来的官员,本身就很有文化,并且有一技之长,被楚玉以面首为掩护救下来,关几天等他们服软,然后才好谈交易。
前几个都很顺利,得知自己被皇帝放弃,并且在一番开诚布公的谈判后,都成为了楚玉的私人部下,在各地为楚玉营造狡兔第三第四第五第六窟,唯独眼下关着的这人,十分的死脑筋硬骨头,怎么都不肯屈服,一见到有人劝降便破口大骂,甚至几次绝食,弄得楚玉桓远十分无奈,现在楚玉要出门,桓远建议先把这小子给处理了,是继续关着还是干脆放走,让楚玉给个指示。
听桓远提起,楚玉也十分的头疼,那官员名叫石磊,实在是人如其名,满脑子的石头块,可倘若不能够收为己用,楚玉也不放心把人给放走。
就在楚玉大感为难之际,却听见容止道:“公主,将此人交给我可好?”他笑意晏晏,看起来十分轻松写意的样子。
楚玉虽然知道他很本事,可是见他一脸的满不在乎,还是忍不住有点不是滋味,提醒他道:“那小子很是冥顽不灵,你确定要去?”
容止笑道:“公主,把他交给我处置,只需要一盏茶的时间便可以。”
听他这么说,楚玉很是不相信,她是见过那石磊有多么难办的,就算把烙铁放在他身前,他也是一脸慷慨就义的神色,容止有什么办法?
一盏茶,也不过就是十分钟的功夫,连说些话都不太够。
楚玉皱眉道:“你不会是打算用刑吧?”
容止神秘的笑了笑,道:“公主如是不信,随我前来瞧瞧便是。”
楚玉彼时已经半信半疑,毕竟容止不是那种喜欢说大话的人,没有把握的事他不会夸口,但他还是跟着来看了,主要是好奇他打算怎么做。
石磊被关在一间空置的院子里,被五花大绑的锁在屋内,令人打开房门,容止施施然的走进去,才进去便反手关上了房门,将楚玉桓远隔绝在门外。
容止才走进去,门内便传出激烈的大骂声,虽然饿了两天,可石磊的中气依旧很足,骂起人来丝毫不怕浪费体力,楚玉桓远一直听着,听了七八分钟,都没听见屋内传出容止什么动静。
楚玉在外面也越来越担心,虽然她知道石磊是被绑着的,不可能伤害到容止,可容止这么久没出声音,难道门内发生了什么变故?正当楚玉打算叫人闯入时,门内石磊的骂声陡然停止了。
片刻的诡异安静后,他又以高出先前好几倍的音量叫了起来,声音之高令楚玉十分佩服:“你!你要做什么!不要过来!过来我就喊人了!不要啊!不要啊!”
语调之凄惨,简直令闻者落泪,草木含悲。
又过了不到两分钟,容止打开门,施施然的走了出来,他的外衣敞开,露出里面白色的单衣,一边走一边拉起衣服:“好了,公主。”
见他这幅模样,楚玉心中已经猜到了两三分,但还是忍不住脱口问道:“你做了什么?”
容止仔细的整好衣衫,才抬起头笑吟吟的道:“我什么都没做,只在他面前脱下外衫,他便说,只要我不靠近,他什么都愿意做。现在公主你可以与他静下来详谈了,我想他再也不会随意的喝骂了。”
就是这么简单。
与此同时,驸马何戢与褚渊正在距离不远处的院子里喝酒谈天,原以为那日陛下不过是随口说说,可是过了些日子,褚渊还是被一道旨意给派来了,然而令何戢吃惊的是,楚玉只不过前来看了眼褚渊,露出了一种“不过如此”的神色,便没有再来他的院子。
其实原因很简单,褚渊虽然是美男子,可是他留了胡子,还不短,一缕缕很是飘逸,不管那胡须有多么飘逸优美,楚玉对胡子完全无爱,自然对褚渊的美貌评分打了好几个折扣。
退一万步,就算楚玉是胡须控,以她现在的心性,也不可能对一个才见面的人太过亲近。
何戢和褚渊并不知道楚玉的想法,两人依旧战战兢兢,十多日以来一直同吃同住,唯恐哪天晚上楚玉兴致来了想起他们,幸好楚玉仿佛将他们完全遗忘了一般,始终未曾前来,今天是褚渊奉旨前来的最后一天,一想到明天就能解放,两人都有些高兴,便在院子里喝酒,才喝了一半便听见石磊凄惨的叫声。
两人俱是一阵哆嗦,酒也撒了少许,何戢苦笑着道:“褚公,今晚我们还是同榻而眠吧。”以免公主前来夜袭。
褚渊感激的举杯:“多谢。”
有人惨叫有人脱,有人欢喜有人愁,这又是一个不眠之夜。(未完待续)
一百零七章 远道昆仑奴
其实微服私访这种东西,在楚玉看来,不过是拿着公款吃喝玩乐,那些电视剧里,不管是《戏说XX》,还是《XX微服私访记》,又及《铁齿铜牙XXX》,甚至《还珠XX》,几乎所有的微服私访,都是以吃喝玩乐为主,以巡视民情为辅,皇帝到了民间,顺带还能捎回去一两个江南美女作为当地的特产留念。
所以说皇帝不管私访还是公访,一般都往江南跑,这里有山有水,有美食美酒还有美人,基本很少有反其道而行之,往漠北风沙之地去的。
刘子业,也不例外。
虽然这个巡视地点是楚玉所建议,然而也必须刘子业点头才成。
一路吃喝玩乐,仪仗队浩浩荡荡全开,各地官员隆重接待,上表政纪,自然都是吹得天花乱坠,或求升官,或求赏赐,如此且行且停,历时一月,方至山阴。
路上除了楚玉伴驾外,同行的还有一位姓谢的贵妃,那位贵妃看起来比刘子业年纪大,看起来二十出头的样子,她的相貌十分美艳,举止神情无时不刻散发着成熟女人的致命魅力,就是平时不怎么说话,楚玉跟她同车了一路,竟然都找不到跟她说话的机会。
在一些风景很好的地方停留时,刘子业还做了几首诗,虽然不能说有多么的文才卓然,但是作为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能做出这样的诗,还是很不错的。
山阴县是一个很有典故的地方,远的不说,就说王羲之那一会,王羲之听说山阴有一个道士养鹅很好,便前去求取,道士要王羲之替他抄写了道德经,才将鹅送给他,这件事从此便流传了下来。
另一桩典故便是曲水流觞的诗会,最初便是在山阴兰亭进行,写出了千古流传的兰亭集,王羲之作序。
楚玉在自己的封地也有府邸,公主府接待了刘子业一行。抵达的时候是中午,站在门口迎接的人却是墨香,这让楚玉有些吃惊,接风洗尘一番忙碌,等刘子业休息下,已经入夜,楚玉才唤来墨香,问道:“容止怎么没有来?”
墨香眉头轻皱一下,望着楚玉柔声道:“容公子本来即将出发的,可是临行之前忽然患病,无法奔波,只有派遣我代替他来了。”
患病?
楚玉愣了一下,什么都没来得及想,只问道:“什么病?”
墨香摇了摇头:“这个墨香不知。”尽管天色已暗,可是他还是清楚的瞧见,楚玉的面色,在听说容止患病之后,慢慢的,一点点变得苍白。
用力的咬一下嘴唇,让自己的思绪从空洞中抽离,楚玉强自镇定,问道:“那么你离开之前,容止的病怎么样?”
心头仿佛揪着乱麻,楚玉只感觉自己的心跳一下比一下更疾,可是她现在身在山阴,就算想要赶回去,也不是顷刻间能办到的。
墨香微微一笑,低头施礼:“公主不必忧心,只是体虚小病罢了,不能奔波劳累,修养一阵子便好。”
虽然听墨香这么说了,楚玉稍微放心了一些,但依然有些不安,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不安着什么,只又反复追问了几次,从墨香那里得到的重复的回答后,才安慰自己不必太过挂怀,说不定她回去的时候,看到的又是一个完好的容止。
虽然担心容止,但楚玉也不可能这个时候回去,败了刘子业的玩兴,第二日刘子业醒来,一觉睡去了路途上的劳顿,便问楚玉附近有什么好玩的。
楚玉心说我也是第一次来啊,你问我我去问谁呢?好在她还是记得兰亭诗会那段典故的,便随口提出来,说去看看兰亭好了。
刘子业欣然同意,此时的天气渐秋,虽然依然有些热,但天高云淡,空气很是爽朗。
楚玉和刘子业带着的人不多,除了两名贴身侍卫外,便是一队护卫,为了不惊扰他人,所有人都穿了便装,一路朝山阴县外的行去。
虽然只有一队护卫,但带队的人却是将军宗越,这人相貌看起来很阴柔,细细长长的眼睛,笑起来便眯成一线了,但是楚玉却听说过,这人下手很是凶残,当年竟陵王刘诞占据广陵城谋反,城破之后,便是这位先生把广陵城中的男子上上下下杀了个干净,人头堆成了小山。
虽然宗越对楚玉说话时都是细声细气的,可是楚玉在对上他的视线时,总是觉得胆寒,幸好他对皇帝还算忠诚,皇帝说什么他便做什么,是刘子业忠诚的部下,暂时不可能对楚玉怎么样。
山阴郊外,景致极美,越是接近目的地,清气便越是扑面而来,正如兰亭集序中所书的: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虽然并非春日,但夏末之际来到此处,也是另一番的别致面貌。
沿着呈“之”字形蜿蜒流淌的小溪一路行走,美景接连入目,楚玉烦乱的心情也安定了不少,暂时不去想远在建康城中的事,没走一会儿,却瞧见前方的溪水边趴着一个黑乎乎的人,看动作好像是在溪边喝水。
没等楚玉或刘子业出声,宗越便冷冷的吩咐护卫:“上去看看,什么人在前方,把他给赶走了,别让他扰了陛下的游兴。”
护卫走到那人身边时,楚玉和刘子业也走近了少许,看清楚了那人的模样,那人站直起身子,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琥珀色的眸子便投向来人,他看一看护卫,又看看护卫身后的楚玉等人,剔透的眸子里流露出不解的神色。
看到那人的模样,楚玉也十分的惊讶,忍不住脱口而出:“黑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人一身衣衫破破烂烂,只勉强以破布遮挡住腰臀,束腰的麻绳尾端自然的垂落,胸膛大腿都裸露在外,然而那肌肤却与别人大不相同,竟然是接近黝黑的深蜜色,这与长期日照晒黑的不同,而是天然的颜色,阳光照在他的身上,折射出缎子一般滑腻的反光。
他的身材修长,肌肉微微隆起,显得结实健康,但却不是后世健美先生那样生硬的块状,而是宛如流水山峦般自然的起伏,一眼看去好像一头人形的黑豹,全身都蕴藏着爆发的力量。
他的头发很短,黑色的头发一绺绺的打着卷儿,因为太黑了,站得比较远的楚玉暂时看不太清楚他的五官样貌,只觉得他应该比较年轻,而他的眼睛,是非常纯粹的琥珀色,仿佛盛在水晶杯中的美酒,那么的剔透动人。
“要我……让开?”被护卫驱赶后,那人慢慢的开口,语调很生硬,还有些迟缓,“为,为什么?不,不让!”
刘子业此时也惊讶的叫了起来,告诉了楚玉此人的身份:“昆仑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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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零八章 谁家昆仑奴
昆仑奴,其实就是海外贩卖来的黑奴,他们身体健壮,性情温良,耐劳肯干,是非常好的奴仆,能得到一个昆仑奴作为仆人,是一件很时髦的事。
但是,这个昆仑奴怎么会一个人出现在此处呢?
看他的模样,似乎并没有主人。
护卫见赶不走昆仑奴,害怕宗越责罚,便拔出了刀,楚玉趴他伤人,连忙叫道:“不要用刀,省得血迹污了此地的美景!”这时候表现得慈悲为怀未免太扯,楚玉只有用这个理由避免干戈。
公主大人开口,护卫只有收了刀,伸手去推那昆仑奴,可是他用尽了气力,依旧无法动摇对方半分,黑人依旧稳稳当当的站着,他低头看了眼抓在他肩臂上的手,像挥开一只蚊子那样,轻描淡写的挥了一下手,护卫便整个人飞出去,片刻后摔落在溪水中,溅起好大片雪白的水花。
“不,不走。”他结结巴巴的说,口音有些奇怪,眼神却异常坚定清澈,宛如上好的琥珀,澄澈,坚硬。
宗越皱了皱眉,细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阴毒,但很快就压了下去,他抬了一下手,便又有四名护卫围上去,合力推搡着黑人,而此时,越走越靠近的楚玉也看清楚了那昆仑奴的相貌。
那还是个少年,十七八岁的模样,脸容勃发着青春的气息,五官十分的标致,大大的杏眼,挺直的鼻梁,嘴唇丰润饱满,假如剔除那黝黑的肤色,甚至有几分艳丽之色。
真是漂亮的一头豹子。
楚玉在心中赞叹着,虽然见惯了府内的美色,但是乍见这种截然不同的野性风味,还是让她不由得产生了惊艳的感觉。
四个人上前一起推,总算是稍微推得黑人少年动了动,但是也只是动一动而已,他一皱眉,伸出双手抗拒,大喝一声,那四人便被他给反推开了,虽然没有如同第一个护卫那样凄惨的掉进水里,但也狼狈的退了好几步。
宗越面色变了一下,几个护卫都奈何不了一个昆仑奴,这个事实让他大感面上无光,心中的凶意也慢慢的升了起来,楚玉虽然在关注昆仑奴那边,可也没忘记时不时看一眼宗越,发现他眼神有点不对劲了,连忙在一旁道:“再上几个人,我倒要看看,这昆仑奴的气力有多大。”
楚玉这么发话了,宗越只好服从,于是,五个人,六个人,七个人,一直加到八个人,才送算将昆仑奴给推开。
黑人少年跌跌撞撞的后退,一屁股坐在溪水边,一条漂亮的长腿被清澈水流没过一半,他双手撑着地面,神情懊恼的看了楚玉等人一眼,很不服气:“你们,人,人多。”
楚玉笑眯眯的道:“对,我们就是人多,欺负你一个人。”其实他们的八个护卫都没怎么讨好,有的扭了关节有的脱了臼,一个个痛得直抽气。
听她这么坦白的承认,昆仑奴一下子泄了气,没再说什么,他手脚俐落的爬起来,拍拍身上的泥沙转身就要走,在黑人少年的心里,人多欺负人少,输了也就是不服气一下,并不会认为对方仗势欺人什么的,更不会有什么羞辱之感,既然楚玉等人推赢了他,那么他便走掉好了。
他才转身,肚子里便发出了“咕”的叫声,声音大得连楚玉都听到了,昆仑奴沮丧的摸一下肚子,轻轻的拍拍,望着肚子自言自语说话:“不,不饿。”好像这么说,就能真的不饿似的。
楚玉噗哧一声笑出来,她拉起刘子业的手,低声道:“陛下,我想要这个昆仑奴,他力气这么大,一定很好玩。”虽然面上笑着,可她心里却在吃惊,这少年还是饥饿的状态,力气便能抵过八个壮汉,假如让他吃饱了,不知道会是什么一番模样。
只不过是个昆仑奴而已,看得高兴的刘子业自然不会反对,他点了点头道:“好的,要不要我令人把他给捉起来?”
楚玉笑着摇摇头,已经准备抬步上前:“不必,我自己来便可以。”走出去时,楚玉听到身后刘子业的叮嘱:“那你可要小心,昆仑奴力气很大的。”
她没回头,只反手做了个放心的手势。
顾忌着昆仑奴那惊人的力量,楚玉没敢靠得太近,只站在距离他六七尺的地方,问道:“喂,你叫什么名字?”
见昆仑奴露出不解之色,楚玉笑吟吟的指了指自己,手指点在鼻尖:“楚玉,我叫楚玉,你叫什么名字?”她洁白的脸容映着阳光,手指鼻尖,都映着玉石般柔润美丽的色泽。
昆仑奴呆了一下,才学着她的模样,点了点自己的鼻子,却一不小心太过用力,痛得他“啊”了一声,捂着鼻子弯下腰去,再直起身子时,他鼻尖泛出点不易发觉的暗红。
黑人少年琥珀色的眼眸眯了起来,眼角沁出泪花:“痛……”他鼓起腮帮子用力吹气,想让疼痛减轻些,可是伤口在鼻子上,鼻子在嘴巴上,吹出来的气完全无法接触到伤口,他想了想,稍微仰起头,这样气息便可以朝上喷,可是他仰起头时,鼻子也跟着朝上了,还是吹不到。
怎么都吹不到,昆仑奴很着急,呼呼呼呼的吹得更用力,不断一点点抬头,最后头仰到了最大幅度,楚玉完全看不到他的脸了。
身后的刘子业已经哈哈大笑起来,护卫们也是笑成一团,楚玉虽然也想笑,但不得不强忍着,继续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已经发现怎么都吹不到自己的鼻子了,昆仑奴悻悻的低下头,仔细想了想,吐出一大串楚玉听不懂的发音后,又有些结巴的道:“阿,阿蛮。”
前面那个是他本来的名字,不过后来,被绑着上一条船后,大家都叫他阿蛮,叫来叫去的,他也默认这是自己的名字了,可是从自己口中说出来,却还是第一次,因为没有人这样问过他的名字。
从来没有。
“好,阿蛮。”楚玉的语气变得很温和,忽然她有一种照镜子的冲动,想看看自己现在像不像哄骗小孩的狼外婆:“你愿不愿意跟着我走?”
“跟,跟你走?”阿蛮迷茫的眨眼睛,“为,为什么?”
楚玉脱口而出:“跟着我,有肉吃。”她原本只是随便说说,可是话音才落,便瞧见阿蛮的眼睛陡然发亮,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一瞬间漂亮得难以逼视。
“真,真的?”伴随着生硬结巴又欣喜的声音,与之合奏的是阿蛮肚子里的长长鸣叫:“咕——”
“有,有很多肉?”阿蛮一边说,一边不由自主的吞口水,整张脸都好像在发光,仿佛又艳丽了几分。
楚玉很肯定的点头:“我让你一顿都吃肉,吃到饱为止,怎么样,跟不跟我走……”
她话还没说完,阿蛮便着急的打断她,生怕她反悔似的猛点头:“我跟,我跟!”
……这么容易就到手,这小子是不是太好拐了?
楚玉开始怀疑,这拥有怪力的黑人少年,根本是因为贪吃,才被人抓来当奴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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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现在人物(食物)差不多都出来了,安排下菜谱:
头盘是天如镜,
汤是桓远
副菜是王意之
主菜是容止
沙拉是越捷飞
甜品是柳色
饮料是昆仑奴
那么萧别呢?进餐时他配乐好了。
嘿嘿,今天偶然兴起分配的,这是西式菜,等下回有空我想想中式菜该怎么用这几人排布。(未完待续)
一百零九章 湘中出天子
既然阿蛮表示愿意跟着楚玉,那么便是她的人了,可他穿这么破烂,不能这么跟着他们一路走,楚玉虽然不在乎,但是刘子业不乐意。
宗越很是知情识趣,命一个护卫带着自己的令牌,领着阿蛮暂时先回去公主府安顿,阿蛮站在原地不愿走,直勾勾的望着楚玉:“肉……”
楚玉翻翻白眼,道:“你跟着我们的护卫走,先回我府上,到时候自然有人煮肉给你吃。”说完她转头叮嘱护卫,“你带他回去后,吩咐厨子,说我的命令,烧肉给他吃,让他吃到饱。”
那护卫妒嫉的看了阿蛮一眼,心说自己都没这么好的待遇,便踢了下阿蛮的小腿:“走啦,黑蛮子。”
他这一脚是带点怨气踢出去的,可是没想到才挨着阿蛮的腿,却感觉好像踢在钢铁柱子上一般,痛得他抱脚跳起来,于是又是一番折腾,才好不容易送走了阿蛮,继续他们今日游玩的行程。
顺着溪流进入山中,过一小桥,便是兰亭,又称为流觞亭,正是当年王羲之等一干名士一觞一咏,畅叙幽情之地。
山间的日光被遮蔽了不少,阴凉的微风里,楚玉与刘子业二人坐在亭中,呼吸山间清新的空气,周围竹林散着淡淡的芬芳,刘子业兴致来了,吟道:“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正是《兰亭集序》中的句子。
两人坐在亭边,亭是八角亭,并不如何的华丽精美,亭栏方过膝盖高,支撑亭盖的柱子也有些红漆脱落了,露出木质纹理,但是这里有一处曲水流觞的典故,便可流传千古。
吟了两句,一路上走来的乏累也有些反了上来,刘子业双脚分开,一脚跨在亭栏外,一脚跨在亭栏里,他的头枕在楚玉的腿上,在这清幽的景色中大睡,楚玉低头看着刘子业,伸手拂去停在他额角的一只细小飞虫。
被楚玉的手骚扰,刘子业皱了皱眉,嘴里含含糊糊的说了些什么,又合上眼睛。
楚玉平静的看着他:基本上只有在这个时候,这个凶残狠毒的少年皇帝才是可爱的,睡着的时候,他不会动不动杀人,也不会脾气暴戾的打骂身边的人,甚至不会流露出那种令人心寒的阴毒神色。
也只有这个时候,楚玉才会感觉到,这少年今年才不过十六七岁,并且,是这具身体的亲生弟弟,他的脑袋枕在她腿上,彼此之间的接触传递着脉脉温情,她可以不带恶感和恐惧的凝视着他。
温热的风吹得人昏昏欲睡,楚玉也不由得靠在亭柱上,迷迷蒙蒙的合上眼睛。
好像才眯了一会,楚玉便感觉腿上动了动,便也跟着睁开眼,却瞧见刘子业侧枕着她的腿,脸朝向她定定的望着,平时残忍狠毒的狭长眼睛里,此时竟然映着柔软的怀念与温情。
“怎么了?”楚玉还没怎么睡醒,神智不太清楚的就去摸他的脸,拍一拍,还顺手轻捏了一把刘子业的鼻梁,捏完之后她立即被自己给吓醒了:她刚才做了什么?这可是皇帝的鼻子!
但是刘子业并没有因为楚玉的动作生气,他换个个更舒服的姿势,翻过身来半趴在她腿上,扬起脸来,喃喃道:“阿姐,我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
小时候?那就是真公主那阵子了,怕露出什么破绽,楚玉不敢多说,只好带着疑问的语气嗯了一声。
刘子业微微一笑,依旧是一脸怀念的神色:“小时候,我也是这样枕着你的腿,我们在花园里吹着风睡觉,那时候很舒服,别的皇子都不怎么理睬我,只有阿姐你愿意跟我玩,那个死酒糟鼻要责罚我,也是阿姐你帮我求情。”
楚玉一边听一边点头:明白了,刘子业和山阴公主的交情是从小打下的,只是那酒糟鼻是谁?能责罚太子,大概是太子的老师一类的人吧。
楚玉自然不会知道,那酒糟鼻,指的是先帝刘骏,刘子业和山阴公主的父亲,刘子业恨极了这个父亲,竟然连一声父皇甚至先帝都不肯称呼,直接叫他外貌上的缺陷。
相对的,刘子业有多么恨他父亲,就有对这个姐姐有多么亲近依赖,楚玉虽然还不知道这亲近到了什么程度,却隐约明白,就算她问刘子业要一半江山,只怕他也是肯的。
两人又说了会话,多半是刘子业在说,怀念儿时的一些小事,楚玉在他停顿下来时嗯嗯两声,表示她正在听着。
说着说着,此时远处却隐约传来清脆童稚的歌声,好像有几个孩童在唱着什么歌,声音亮亮的很是好听。
宗越听见这歌声,暗道怎么又有人骚扰,正想令人将小孩赶走,刘子业却忽然坐起来招招手,道:“让他们过来。”他兴高采烈的转向楚玉,“阿姐,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教我唱的歌谣?”
楚玉心中一真慌乱,面上却很镇定,微笑道:“都是这么久的事了,我哪里还记得?”
幸好刘子业并未起疑,他张嘴想要自己唱,张了几下后无奈的闭上:“我也不记得了。”只一会他又高兴起来,“我叫那些小孩来,让他们唱给我们听。”
被护卫带过来的是四个孩子,二男二女,都是六七岁的模样,男梳着冲天辨,女的头上扎两个小包,他们穿着的衣服很简谱,是薄薄的洗得发白的麻衣和草鞋,不过四人手上都拿着香甜的糖酥和新鲜的果子,吃得满嘴满脸都是。
刘子业心情正好,也没有计较这些小孩在御驾前仪态不佳,只挥了挥手,问道:“你们刚才唱的都是什么歌?很好听,再唱一遍给我听听。”
四个小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点害怕,他们刚才就在唱歌,却被两个很凶的大哥哥带过来,现在不太敢开口了。
刘子业不满的看了宗越一眼,后者从怀里摸出几个钱,弯下腰对四个小孩道:“看到这个了么?这个是钱,拿了钱能买很多好吃的,你们好好的唱,就像刚才那样唱,唱好了我给你们钱。”他笑眯眯的,眼睛眯成一条线,很和气的样子。
看到钱,小孩子们一个个眼睛发出光来,其中一个也顾不得脸上的糖渣汁水没擦干净,头一个唱出声来,有了他开头,剩下三个小孩也跟着唱了起来,他们一边唱,一边随着音律转圈蹦跳,大概是小孩子的一种游戏,因为跳动着,几人的发声也不是很清楚,更不整齐,只是听着孩童清脆柔嫩的嗓音彼此交错。
刘子业原本面带微笑听着,可是听着听着,笑容僵在了他的嘴角,他的面色变成了一种奇怪的铁青。
楚玉看他神情不对,已经知道不妙,可是那几个小孩唱歌带着点地方的口音方言,方才她没仔细听,也没明白小孩子唱的是什么,不过现在她也无暇再细听了,连忙打断他们:“停下!都停下!”刘子业脸色难看成这样,这些孩子一定唱了些什么他不爱听的。
刘子业的嘴角不带感情的扬了扬,慢慢的道:“对,停下,我方才没听清楚,现在你们站在我面前,一个个把这首歌谣清清楚楚的唱一遍给我听。”
小孩子不疑有他,听话照做了,四个孩子,唱的都是一模一样的歌词:真皇帝,假皇帝,皇宫有二帝,老天子,少天子,湘中出天子。
听到最后,楚玉已经是心中冰凉一片。
刘子业不咸不淡的问:“这首歌谣是哪里来的?”
四个小孩互相看了眼,其中一人道:“是我们大家都在唱的歌,很多人都在唱的。”
刘子业瞥了宗越一眼,淡淡的从嘴里吐出来两个字:“杀了。”(未完待续)
一百一十章 谁是真天子
杀了。
直到抵达公主府,这两个字依旧在楚玉的脑海里回旋。
她始终忘不掉那时候刘子业的眼神,那是一种混合着极度的狰狞,残忍,恐惧,焦虑,阴暗,最终糅合而成的可怕的平静。
她也始终忘不掉,在刘子业说出了那两个字后,宗越手一挥,身旁护卫便如狼似虎的扑上去,雪亮的刀锋切过小孩子细幼的颈脖,鲜红的血从伤口处喷出来。
她忘不掉小小的身躯像羽毛一般的倒地,身下的鲜血染红了碧草,四双清澈纯真的眼睛里甚至还来不及痛苦,只有一点点的错愕,凝固在瞳孔中。
简直好像有什么人拿刀子刻在了她脑子里一样,怎么都抹不去。
这不是她第一次看到杀人,先前山崖之上遇刺的时候,她也算历过生死,见过死尸,可是从来没有像这样,看着单方面残杀手无寸铁的人——还是四个孩子!
她为刘子业的眼神所惊悚,来不及阻止,声音犹含在嗓子中,几个孩子便已经纷纷倒地。
回去的途中,楚玉一直处在一种接近木然的情绪中,脑海里反复回放那一幕情景,说不出是难过愤怒或是怨恨,她只觉得自己整个人好像变成了木头。
那几个孩子只是唱一首流传的歌谣,却不料因此丢了性命,他们也许甚至不明白这歌谣的具体含义,只是倒霉的在刘子业面前唱了出来。
一直到快接近山阴公主府的时候,楚玉才找回自己说话的能力:“陛下,您可知道,那湘中出天子,是什么意思?那歌谣虽然大不敬,可说得好生含糊,实在是叫我不解。”那首歌谣其实很浅白简单,意思也很明确,就说皇宫中有两个皇帝,湘这个地方会出天子,但是目前楚玉对大局的了解还不够,不知道那真皇帝假皇帝各自指的是谁,而那老天子少天子,又是什么人物。
刘子业看了楚玉一眼,阴郁狠毒的眼神有些柔化,静默片刻,他叹了口气道:“前面一句是说,宫里有两位皇帝,我是假皇帝,戴法兴是真皇帝。”
戴法兴?
楚玉偏头想了一会,才把名字和真人对起来,她出入皇宫时也曾见过这位大臣,是先皇留下来的老臣,看起来很忠厚的样子,难道这人想篡位?
刘子业抱着楚玉的手臂,道:“阿姐别看我现在是皇帝,可我看的奏折,都是他先看过的,不知道有多少被他扣下,我想赏赐什么人,都得被他说两句,上回我想赏赐阿姐你一些东西,戴法兴却给你减去了一半。难道他不是真皇帝么?”
除了戴法兴之外,其他几个先帝留下来的老臣,也都事事处处管着他,对他指手画脚,他虽然杀人,但杀的只是些小官员,没办法对戴法兴之流怎么样。
楚玉险些脱口而出“我不介意”,但看看刘子业现在的脸色,还是忍了。
赏赐多少她是真不介意,那都是额外来的,她公主府有足够的钱财挥霍,再来什么赏赐也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楚玉的观念是钱够用就好,生活舒适就行,否则就算坐在金山银山上,又有什么意思呢?
不过显然刘子业并不是这么想的,他面色猛地晃过一片艳丽的血红,一瞬间诡异的阴戾后面容又变得更加苍白:“至于后面的,嘿嘿,湘中出天子……阿姐,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的皇叔,湘东王。”
湘,就是湖南一带,而在那里封王的湘东王刘彧,是刘子业的叔父,比刘子业年纪大,正好应了“老天子”一说,巧合的是,刘彧的名字,正好与本朝开国皇帝刘裕读音相同。
楚玉深呼吸几下,反手握住刘子业的手:“从前一直不知道,陛下竟是这样辛苦的,希望陛下要好好保重,对了陛下,我们立即回去吧,以免陛下不在宫中,被这些小人给趁虚而入了。”
刘子业微微一笑,道:“阿姐你放心,我定然不会让这些老不死得逞的。我会让所有人瞧瞧,谁才是真天子!”此时他的神情既不凶狠也不残暴,语调甚至还有点儿温柔,可是楚玉看着他的眼睛,从心里凉到手掌心,几乎要不可遏止的发起抖来。
那眼睛里仿佛闪烁着幽幽的绿芒,是属于野兽的目光。
走到公主府门前时,已经是接近傍晚,虽然天色还比较明亮,但也染上了少许暮色,墨香身穿墨绿色的衣裳,一脸焦急的在门口站着,见她回来,连忙上前迎上。
先向刘子业施了礼,墨香才转向楚玉,舒了口气道:“公主,你可算是回来了。出事了!”
见墨香似有焦虑之色,楚玉心里咯噔了一声,猛然就联想到了昨天听到的消息:容止病了。眼下墨香如此着急,难道是建康那边传来了什么消息?
楚玉先前就经历了一番惊吓,已经是身心俱疲,此时想到容止有事,好像一下子被抽离了最后一分气力,身体晃了晃,几乎就要摔倒在地,墨香连忙伸手搀扶住她,急切的唤了两声,楚玉才缓缓的回过神来。
楚玉用力抿一下嘴唇,失去血色的双唇泛起少许血红,过了好一会儿,她反手握住墨香的手腕,神情平静的道:“说吧,容止出了什么事?”
墨香一愣,随即有些失笑,道:“公主,您想到哪里去了?建康那里没事,我今天还收到公子的传信,问您是否抵达了呢,我说的,是这府里的事。”
听他说容止没事,楚玉才安下心来,暗道自己怎么这么沉不住气,一听说有事就自动扯到容止身上了,思绪在这里晃一下便过去,她很快就把注意力转移回眼前:“府里出什么事了?”
墨香哭笑不得的,很无奈的道:“还不是您白天让人带回来的昆仑奴……”想说什么,墨香又闭上嘴,道:“还是您自己看看吧。”
在墨香的带领下,楚玉走进公主府,来到府内的一大片……废墟前。
楚玉迷茫的看着废墟,转头问身旁的墨香:“这是什么?”她记得原本这里好像是一片房屋来着的?怎么变成了这样?砖瓦石块乱七八糟的落了一地,屋内的家具也都成了碎木板。
就算是房子翻修,也没必要拆得如此彻底吧?
墨香重重的叹了口气:“这便是您那昆仑奴的杰作!”(未完待续)
一百一十一章 美人世无双
“阿蛮?”楚玉更惊讶了,“他怎么了?”话才问出口,楚玉立即很紧张的道:“难道他是个奸细?”
墨香又愣了愣,看着楚玉的眼神变得奇怪:“公主,今日你怎么了?好像很不对劲,发生了什么事?”
接连两次,楚玉都将他的话想到别的方面,就算墨香再迟钝,也发觉出不对劲了,更何况他的心思十分细腻,第一次失误还可以用楚玉太过挂怀容止来解释,可第二次的错误猜想又是哪里来的?
不需要墨香再说什么,楚玉便知道自己又问了蠢话,这世界上哪来这么目标突出的奸细?又是有哪家奸细是以摧毁别人家房屋为目标的?
楚玉苦笑一声,拍拍自己的额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你接着说吧,别管我。”
听了墨香有条不紊的叙述,楚玉才知道阿蛮干了什么事,那黑人少年被带回来后,墨香便按照楚玉的吩咐,让厨房专门给他一人煮肉,足足吃了五六碗才停下来,吃饱了,墨香便让人给他刺字,于是……
“他反抗的结果,就在您面前。”墨香无奈的道。他知道昆仑奴的力气都很大,却没想到这昆仑奴的力气会大到这个地步,十多个人一起围上去还制不住他。
楚玉道:“为什么要在他身上刺字?”她没觉得阿蛮做的有什么不对,要换了她在相同的位置,肯定也会反抗的。
墨香解释了下,告诉楚玉这是通用的惯例,因为昆仑奴是很抢手的奴隶,刺字是为了标明他的所有权,告诉别人这昆仑奴已经有主了,虽然对这规矩不能苟同,但看墨香一脸理所当然,楚玉也不好说什么,只摆摆手道:“不必刺了,现在阿蛮在哪里?”不会是跑了吧?
阿蛮没有跑,拆了几间屋子后,他便自己一个人蹲在了院子角落,等楚玉回来,留着这么个怪力少年,墨香自己也很头疼,才会在门口等着楚玉,问她该如何处理。
楚玉让墨香领着自己去看,在公主府一角找到了要找的人,只见阿蛮抱膝蹲在墙角,整个人缩成一团,听见有人来了,他猛地抬起头来,看见楚玉后眼睛变得亮亮的,十分好看,不过他很不高兴看见墨香,一手指着墨香,跟楚玉告状:“坏人!他刺,刺我。”
这状告得可真没水准。
楚玉哄小孩一样好生安抚:“好啦,我骂了他了,他以后不会刺你了,你也乖乖的听话,明天跟我走。”
墨香听见楚玉的话一惊:“怎么公主要离开了?”才来了不过一天啊。
楚玉叹了口气,道:“这是陛下的意思。”
墨香皱起好看的眉,身上浅浅的幽香被风吹过来:“可是墨香接待有什么怠慢的地方,让陛下生气了?”
楚玉苦笑一下:“没有,跟你没关系。”也许,跟她有些关系,假如不是她提议去看兰亭,也许就不会遇到那几个小孩,不会听见歌谣,也不会多四个夭折的幼小生命了。
又哄骗了一下阿蛮,告诉他跟着她回建康可以有更多的肉吃,楚玉被刘子业派来的宗越找去,说明天启程的事。
房间里,只有刘子业楚玉两人,刘子业默默的喝着酒,并没有说话,楚玉看着他喝,也不开口。他喝得很慢,面色在光线阴暗的屋子里更显阴沉,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重重一摔杯子,叫道:“阿姐,我害怕!”
青瓷杯子摔在地面上,清脆的碎成好几片。
他猛地抬起头来,目光狰狞凶狠,却又痛苦狼狈:“阿姐,我害怕,还是太子的时候,我怕那死酒糟鼻废了我,找借口处死我,他喜欢一个小杂种,却不喜欢我,为什么当上皇帝后,我还要害怕?!”
楚玉被他摔杯的声音吓了一跳,上前也不是,不上前也不是,只能全身僵硬的坐在原位,但是她知道自己一定要做些什么,刘子业现在需要的是她表明态度,假如她不做什么,可能一时之间不会怎么样,可是今后的路大概不能太好走。
她应该上前安慰他鼓励他,甚至像从前那样,让他的头枕在她腿上,可是她没有勇气在这个时候去接近一只咆哮的野兽。
刘子业又低下头,开始咬牙切齿的诅咒,从戴法兴到刘彧,以及他的各个叔父和兄弟,一个个的名字点过去,口头上把他们统统凌迟了一遍,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也越来越快,几乎有些歇嘶里底,楚玉知道他大概快要到了爆发的顶点,却依然不知道该如何上前抚慰。
正在楚玉左右为难之际,门被砰的一声推开了,楚玉赶紧的朝门口看去,发自内心的感谢给她解围的救星,可是才看清门口的情形她又愣住了,在门口是墨香,他白皙颀长的脖子被宗越一手掐着,整个人被提起来,双脚脚尖伸直才勉强能接触地面,他白皙的连涨得通红,因为痛苦而微微扭曲,看见楚玉后,他连忙投射来求救的视线。
“怎么回事?”抢在刘子业和宗越开口之前,楚玉问道,“宗将军,你抓我的人做什么?”
宗越看了楚玉一眼,对刘子业欠了欠身才道:“陛下,方才发现这小子在这间屋子门外鬼鬼祟祟,似乎在偷听,我便将他给抓了起来,请问陛下,应该如何处置?”
说完原委,宗越转向楚玉,一双眼睛眯得很细,阴阴凉凉的问道:“长公主殿下,您的人不会是奸细吧?”
楚玉心头一惊,知道宗越这话问得恶毒,不仅给墨香扣了个死罪的帽子,还顺便把她给扯下了泥水潭子,她连忙开口,因为慌乱,连说话都有些断续:“不,不是这样,陛下,墨香只怕是一时好奇,绝非有意偷听陛下的说话……”她越说越是混乱,竟然找不到正确的措辞。
刘子业淡淡的道:“我自然相信阿姐不会害我,宗将军,今后少说无用的废话。”
宗越低下头:“是。”
听刘子业如此说,楚玉才松了口气,正想进一步的为墨香求情,抬眼却瞧见刘子业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容,那笑容和在兰亭后杀人时一般无二,极度残忍混合而成的平静,温情的外衣掩盖不住血腥的本质,眼中闪烁着野兽般的绿芒:“至于这小子……”
“杀了。”
和兰亭时一模一样的两个字,还是那么的轻描淡写,似乎只是碾死一只蚂蚁似的那么简单。
楚玉睁大眼睛。
嗓子里含着声音,可是还是和先前一样,发不出来,也来不及发出来。
刘子业话音才落,宗越便飞快的抬手拔出腰间长剑,剑光映着黄昏最后的血色辉光,他放开墨香的颈脖,随后横剑一划。
墨香白皙的颈项上印着可怖的红色指痕,随后这指痕被喷出来的鲜血所掩盖,那鲜血也喷到了剑上,盖住了剑身倒映的残阳。
墨香粉色的唇瓣微微开启,平日里狭长的凤眼睁得大大的,好像在困惑为什么竟然招致了死亡。
容貌端丽的绝世美人,世间无双的幽雅生香,就这么简单轻易的失去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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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絮※※※
“杀了。”刘子业轻描淡写的道。
宗越领命,拔刀,血光闪耀。
容貌端丽,身具异香的绝世美人倒在地上。
……
“卡!”
“停下停下,效果不好!起来,再拍一次!”
这里是《凤囚凰》拍摄现场。
墨香从地上爬起来,抹一把脖子上的番茄酱,举手道:“天导,我有个提议,你听听看可不可行。”
“说。”
“你可以让我死得更唯美一些,比如,让我倒下时落在公主的怀里,她紧紧的抱着我,诉说她的不舍,然后我在她焦虑的呼唤声中离开人世……”
“你做梦吧!那是主角待遇!”
墨香(泪奔去换衣服):配角没人权么?
继续开拍。
“杀了。”刘子业轻描淡写的道。
宗越领命,拔刀,血光闪耀。
容貌端丽,身具异香的绝世美人倒在地上。
……
“卡!夕阳的角度稍微偏一些!重来,再死一次!”
……
“卡!刀划的位置稍微偏上了一点,不能完美的显现出墨香线条优美的颈项!重来!再死一次!”
……
“卡!倒下的方向不对,应该朝外倒!重来,再死一次!”
……
“卡!眼神不对,要痛楚之中带着微微的错愕。重来!再死一次!”
……
“卡!重来!再死一次!”
……
“卡!再死一次!”
……
“卡!”
……
“卡!”
……
“卡!”
……
“等一下,天导!”墨香举起沾满番茄酱的手,皱着眉,“我只是一个小配角而已啊,没必要为了我浪费大家这么多的时间和胶片吧,您看我都死了五六十次了……随便拍拍就好了,没必要这么认真的。”
“卡!你说什么?在我这场戏里,虽然大家戏份有不同,但是每个人都是自己人生的主角,都有自己丰富的内心世界,每一个演员都要尽自己的本分做到最好,这是一场你的高潮戏,怎么能不认真的发挥?”
“那,天导,我能不能再提点意见。”墨香又举了一下手。
“卡……说。”
“我认为,我死的过程太简单了,并不能充分完全的体现出这个人物复杂的内心,您看是不是这样,在我死前,给我来一段内心独白戏,用超慢镜头演绎刀锋划过的过程,然后在这过程中我回想自己的一生,我的理想,我的愿望,等等……”
“……”
“又或者要不然这样,就说我是一个深藏不露的武功高手,见生命危机了,被迫显露出武功,与宗越大战三百回合,最后惜败而亡……”
“……”
“还有,我受了致命伤后不要立刻死,让我留点气回光返照说点什么,比如‘我觉得我还可以抢救一下’什么的……”
“……”
“天导,你看我的建议怎么样?”
“……小楚小刘老宗!”
“什么事,天导?”
“我们去准备下场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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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这部分花絮是我用修改大法加上去的,不计入字数里,单订的筒子请放心。
主要是昨天群里面一位叫“一一”的mm跟我提了一句,“再死一次。推倒重来”,就是这个花絮的灵感由来,嘿嘿,充分满足你的愿望~~姿势不对,再死一次~~~(未完待续)
一百一十二章 最为珍贵的
“真对不住啊,阿姐,错杀了你一个人,改天我再送你十个好了。”这是事后刘子业对自己行为做出来的唯一补充解释。
那日墨香死后,楚玉走出门外,发现门口地面上躺着一只小小的香炉,又想起门被推开时传来有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方知墨香其实是来给屋内换熏香的,却在几句话间丢失了性命。
楚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建康的,又或者说,她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不及理会身体周遭的人事物。
唯一记住的,就是刘子业这句满不在乎的话,好像在说:“对不起哦,打碎你一个杯子,改天我送你十个赔偿。”
可是杯子与杯子是不同的,每一个杯子都有自己独一无二的地方,视人命如草芥的他如何能明白?
楚玉与墨香并不算多么的亲近,除了那次墨香跑到她床上色诱之外,两人几乎没有怎么单独相处,对墨香的全部印象便仅仅是他温婉如水楚楚可怜的样子,以及接手桓远工作之后的从容沉静。
回程没有绕路,也没怎么在途中停留,比来时要快很多,不多些日子,便抵达了建康,刘子业回他的皇宫,而楚玉则回到自己的公主府。
物犹相似,人却已非。楚玉慢慢踏入睽违一个多月的地方,心头浮现的竟是这句话。有的人还在,可是有的人却再也不再了。
而当她瞧见容止的时候,毫不自觉的,全身一下子紧绷起来。
因为楚玉下令不要传递墨香的死讯,容止这边也没有接到消息,他就站在她的住处门口等着,笑意吟吟,虽然脸容有些苍白,看起来像是病过的虚弱,可是神情却极为从容自在:“数十日不见,公主一切可好?”他微笑着问。
楚玉看着他,脑海中一片空白,墨香是容止一手调教出来的,想必花费了不少苦心,她应该如何对容止说,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只因为不小心正好在刘子业诉说心事时来到门口,便成为宗越的剑下亡魂?
见楚玉不答,容止微微流露疑惑之色,随后他笑了笑,拉开门:“我却是忘了,公主远道归来,自然是累了,请先进屋休息。”
楚玉听他的进了屋,木然的坐在椅子上,看容止将准备好的热茶倒入杯中,慢慢的道:“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墨香的死讯,总是要说的,只是她觉得应该由自己来说。
这是她的责任。
容止笑吟吟的将茶杯放在黑漆方盘上,端到她面前:“公主请说吧,其实我在这里等公主,也是有事要说,不,是有一事相求。”
对上他莹然如雪的目光,楚玉凝聚的意志刹那间便有些涣散,她别开视线,低声道:“你先说吧。”
“好的。”容止也没有谦让,将托盘放在桌上后便坐到另一侧椅子上,身子半侧过来,“我这件事是替人求的,公主还记不记得那个叫粉黛的小姑娘?就是被公主调到了身边,看起来很纤弱的姑娘。”
“当然记得,她怎么了?”
容止低头笑了笑:“墨香其实心里面有些喜欢这姑娘,我便代他向公主求个情,求公主将粉黛许给他。”
听见墨香的名字,楚玉的脸容刷的一下变得苍白,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迟疑着开口:“墨香,粉黛?我怎么没发觉他们……”
容止微微笑道:“其实就只是墨香一个人的心思,粉黛还不知道,所以我今日才特地来为他求公主,请公主应允他们俩的事。”他眼眸和发丝是纯然的漆黑,仿佛能吸收时间所有的光辉,更衬得他肤光如雪。
好像被无形的手一把攥住心脏,呼吸停窒胸口作痛,楚玉惨然一笑,闭上双眼:“容止,墨香死了。”
她之前想过很多次,该如何的说出墨香的死讯,在说出关键讯息之前,应该怎么样的减缓这件事的冲击力,可是临到头来,还是以最简单的方式表达出来。
总算说了出来,那只抓住她心脏的无形之手消散无踪,麻木了好些天的心脏终于有了别的感觉,复杂的情绪错杂交织在一起,冲击着她的胸口。
假如说从前墨香在她心里,还仅仅是一个不那么熟悉的影像,伴着一缕幽香,那么此时,在他死了数日后,反而真正在楚玉脑海中血肉丰满起来,他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喜欢的人,有自己的希望与渴求。
但是他死了,这一切都没有了。
过了好一会儿,楚玉才睁开眼睛:“容止,对不起。”
她偏头去看容止的神情,容止并没有如何悲伤,他纯黑的眼眸泛着微微的错愕,片刻后,他轻声开口:“公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楚玉慢慢的将发生的事告诉他,只省略了刘子业为什么发怒的那部分,她的声音一点点的降低,最后几乎低微到听不见,忽然,手上传来微凉柔软的触感,她惊诧的抬头,却见容止的手伸过横于二人之间的桌面,按在她扶着扶手的手背上,他沉静的凝视着她,柔声道:“公主,不要自责,这不是你的过错。”
楚玉抿了一下嘴唇,似是迟疑,最后依然将心中的话说了出来:“不,我不能原谅我自己,并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原因。”
容止感觉到自己所盖住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随后听见楚玉痛苦的声音:“我不能原谅我自己,因为在墨香死后,过了许久,我回过神来,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幸好来的人不是你,幸好来的人是墨香。幸好……”
容止错愕的抬眼,他清楚的瞧见,眼前的少女用力咬着嘴唇,牙齿几乎要深深的嵌入唇瓣之中,她清澈的目中,毫不掩饰对自己的痛恨,尽管这么痛苦和自责,她还是坦然的直面自己的阴暗,软弱,胆怯,私心。
楚玉不能原谅自己,那瞬间后,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萌生那样的念头,都是无辜的,没有哪个人是比哪个人更应该去死,可是在那一刻,她竟然会觉得庆幸,因为死的人不是容止,而是墨香。
多么可怕。
容止依旧静静的凝视着她,他忽然觉得,楚玉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加美丽,纵然她现在衣衫素简,不施脂粉,面上身上还留着一路风尘的残迹,可是真的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美丽了。
伤病和死亡并不是最可怕的,从某种意义上说,人最大的敌人是他自己,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去坦然的面对自身的污点,楚玉的坦然是她痛苦的来源,也是莫大珍贵的勇气。
“公主。”容止站起来,走到楚玉面前,微微低身,抬手揽过她的肩膀,随后将她缓缓的拥抱进怀中,“公主,你已经很好很好了,不要再责怪自己,你的想法不过是每个人都会有的私心,这是不可避免的,你并不是不在乎墨香的死活,你只是……”
他顿了顿,连他自己也没发觉,他的目光在一瞬间变得无比的柔和,像春天的水那么的温软,眼底的纯澈化作涟漪的水波,一圈一圈的扩散开来:“你只是,更在乎我。”
容止拥抱着楚玉,一遍又一遍的,反复的轻喃:“请不要自责了,这并不是你的罪过。”(未完待续)
一百一十三章 人形破坏机
“啪。”门被推开。
“公……”来人在只出声唤了一半时,瞧见屋内两人相拥的情形,声音中断。
楚玉连忙推开容止,抬眼朝门口看去,却见来人是桓远。
桓远此际也想起了自己方才的失态行为,他抬手欠身一揖,道:“桓远莽撞,请公主恕罪。”直起身子时,他的目光飞快的扫过容止。
楚玉抬手捋了一下微乱的发丝,强作镇定的道:“什么事?”虽然方才她和容止没什么,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此刻楚玉竟然有一种被捉那什么的感觉,止不住一阵又一阵的心虚。
桓远面上浮现微妙的有点哭笑不得的神情:“公主带回来的那名昆仑奴……”
闻弦歌而知雅意,他话没说完,楚玉便猜到阿蛮大概又干了什么闯祸了,她摆了摆手:“带我去看。”这一路回来时她心神恍惚,竟然忘了自己拐骗回来的黑人少年。
他又闯了什么祸?
桓远带着楚玉去了花错的院子,花错的伤势已经痊愈,以往在院中弥漫的浓郁药味也散去了七八成,只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意,而原本住在院中负责照顾花错的仆从也都搬了出去,正好空出的房间不需要怎么太收拾,便让新来的阿蛮居住。
虽然楚玉没有交代,桓远还是从同行人的口中得知阿蛮是楚玉路上收来的,也得知了一点阿蛮在山阴县公主府的光辉事迹,衡量一二昆仑奴的蛮力,他把阿蛮跟花错放在了一起,必要的时候以暴制暴,但是饶是如此,他还是低估了这个外表并不算太健硕的黑人少年。
院子门口三千繁花剑的牌匾已经摇摇欲坠,楚玉踏入院中,看着里面的情形,噗哧一声笑出来。
此刻阿蛮正呆呆的站在门前,清澈的眼睛懵懂而不知所措,像是一只迷失的小狗,而他的手里,正拿着一扇门板。
“怎么回事?”心中的痛楚沉闷一扫而空,楚玉扭头问桓远。
桓远叹了口气道:“那门是往里推的,可是他只轻轻的往外一拉……就……”就这样了。拉坏门后,阿蛮便死活不肯进门,可他也就是站在门口,并没有闹事,没奈何,桓远只好来找楚玉,却看到了楚玉被容止拥抱着的场面。
听完桓远的解释,楚玉走上前去,笑着问阿蛮:“怎么站在这里不进屋里?这里今后就是你的家了。”
阿蛮一看见楚玉,琥珀色的眼眸里立即晃出不安的神色,他哀求的望着楚玉,结结巴巴的道:“肉,不要,不给我,错了,不要赶,赶走……”虽然才踏上这片土地没多久,也不了解这里的风俗制度,甚至头脑有点笨笨的,可是阿蛮心里面也隐约晓得,自己做错了一些事,很可能会让眼前这个给自己肉吃的人不高兴。
楚玉好一会儿才理解过来阿蛮的话,她摆了摆手指,柔声道:“你应该这么说,不要不给我肉,不要赶我走,这才是正确的顺序。”
让阿蛮跟着她缓缓的念了一遍,把话说顺溜后,楚玉才伸手摸一下他的脑袋,短短的卷发虽然不够柔顺,但毛茸茸的也很是别致:“不要怕,今后小心些便是,进屋子休息吧,你走了一路,也该累了。”和安适坐在车上的她不同,阿蛮可是一路跟着步行跟来的。
阿蛮望了眼屋内,摇头:“不,要,以前,睡外面,地上。”
楚玉又不得不自行把他的话整理一遍:“不要,以前我都是睡外面地上的,来,这么跟我说一遍。”她决定从现在开始培养这小子的语言能力,不要求多么的舌灿莲花,至少能说得能让人一下子听懂。
随后她才道:“我不管你以前是怎么样的,到了我这里,就一定有地方住,我说过,跟我走,你不但会有肉吃,还会有屋子住,有衣服穿……”说到这里楚玉忽然消音,目光停留在阿蛮身上,他身上穿的衣服已经不是前些天见到他时的破布片,而是和众人一样的衣裳,可是还是崭新的衣服,现在却已经东裂开一条口子,西缺少一块布料,零零落落的,这里露出一条大腿,那里露出半片胸口,穿了和没穿,也不差多少。
阿蛮羞愧的低下头:“不,不习惯,衣服,麻烦,伸手,坏了。”他不习惯穿这样遮得严严实实的衣服,再加上他的力气大得惊人,衣服便很容易成为破布挂在身上。
楚玉的笑容僵硬了片刻,继续摆手道:“没关系,我这里有的是衣服,坏了一件可以再换一件,假如你不喜欢这样的衣服,说一下你原来的穿着,我让人给你做。”
一听这话,阿蛮十分高兴,立即动手撕身上的破衣,然而他的力气太大并不是夸口,只轻轻的那么动了动,几层衣服便好像一张薄纸似的嘶啦一声,全开了。
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彻彻底底的……
楚玉的目光,顺着他光滑的胸口慢慢下移……然后郁闷的转身,拍拍桓远的肩膀:“你把他安排住在这里,还真是有先见之明。”看来他跟花错会很有共同语言。
让阿蛮又穿上新衣服后,楚玉才再一次的正视他,新衣服是府上裁缝临时赶制出来的,由容止指导口述昆仑奴的着装,因为试样很简单,并不如何花功夫,上身赤裸斜批帛带,横幅像短裙一样绕腰,像短裙一样包住阿蛮的腰部和臀部,裸露出来半截劲瘦的黑色腰线和赤裸双腿显得十分的有力,散发着野性的诱惑。
虽然异国情调的美人很好看,但可惜的是这美人太怪力,虽然本性纯良,可是稍不小心,举手投足间就会毁坏什么家具,才不过进屋转了一圈,屋子里便多了一堆木料残渣……
楚玉很囧的看着破坏现场,终于明白为什么阿蛮会一个人单身流落上路了,一来他一身怪力很少有人能强制了他,二来便是,就算能强制了,让他干活时,那身怪力所创造的破坏远比劳力的代价高……
若非她公主府身家还算丰厚,可经不起这么破坏。
她原以为自己捡来一个大便宜,却没料到是个人形破坏机。
但是人既然已经捡回来了,楚玉也不忍心把阿蛮给赶走,照他这样的性情,倘若让他流落街头,只怕会活活的饿死。
转念间楚玉已经做好了打算,今后阿蛮屋子里的家具房门全部都换成铁制的,各种器具也做好随时替换的备份,总之一切慢慢来,也许今后他便能慢慢的学会控制力量。
正好阿蛮住在花错这里,楚玉便顺便让花错教阿蛮学武,假如这样的力气再学会剑术,大概会是一个很可靠的武力,超级打手或者超级保镖。
一开始楚玉拐骗阿蛮,动的就是这个心思。
她需要一个真正完全属于自己的战斗力,不像越捷飞那样属于皇家,也不像花错那样每次指派都需要通过容止。
天生神力的阿蛮,假如经过训练,想必是很好的选择。(未完待续)
一百一十四章 教导与学习
之后的几日,楚玉一直留在公主府内,依然按时给天如镜上课,顺带又多了一道课程,教阿蛮识字说话,换句话说,她在开英语四六级培训的同时,又开了一门叫做小学语文的课程。
阿蛮不聪明,是那种真的不聪明,天如镜虽然不解世事,可是思维极为的透彻明晰,学起东西来也很快,可阿蛮不一样,他是那种真正有点笨笨的人,别人说话,他能听懂,但是自己正确的说出来却比较困难,认字也认得很慢,天如镜一天背上百个单词小意思,可阿蛮一天认十个字都比较勉强。
所谓资优生和落后生的差距,在两人身上算是体现出来了。
纵然慢慢的拖延时间,可是楚玉可以教天如镜的东西依然是越来越少了,直到有一天,天如镜告诉她,他能读懂手环里英文记载的那些文字了,他看不懂的那部分,其实是整套西方历史,只不过是用英文记载的。
“是么?”楚玉听他这么说,挑了挑眉毛,微微一笑道:“那么从明天开始,你不用来了,之前约定的东西暂时寄放在你那儿,我不着急索取酬劳,拜拜。”
天如镜没料到楚玉竟然如此干脆,他心思剔透,在此之前早已发觉了楚玉的刻意拖延,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他并不想拆穿她的小小阴谋,就顺着她的意思一直拖延下去,只不过没想到这个拖延的尽头,竟会这么早到来,而在到了尽头的时候,她又是那么的毫不留恋。
她心里在想什么?
女人心真是海底针,困惑的天如镜,心头浮现曾在手环一篇小说里看过的语句。
低头为即将前来上小学语文课的阿蛮准备材料,过了好一会儿,楚玉抬起头来,却见天如镜依然站在门口,不曾离开,不由奇怪道:“你还在这里做什么?”不会是想继续冲击托福雅思吧?不好意思,她的水准还没到那程度。
天如镜没说话,只定定的望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无言的转身,正遇上兴冲冲赶来的阿蛮,阿蛮奇怪的看了一眼天如镜,没怎么理他,径直进屋去了:“公主,今天,教什么?”虽然口齿依然有些不清晰,可是经过这阵子的锻炼,他说话的顺序已经基本没什么大错了。
楚玉一看见阿蛮便笑,道:“你过来,今天教写你的名字。”
天如镜正朝外走去,听见楚玉的话,脚下顿了一顿,他皱了皱眉,只觉得胸口好似有微微涌动着,好像吃到了调味失败的菜,味道流淌入了心里,可他却又说不上是什么缘故,只停顿片刻,便接着走了。
阿蛮虽然有些笨拙,但他人十分乖巧,见楚玉在纸上写了阿蛮两个字,便轻手轻脚的拿过铁制笔杆的毛笔,小心翼翼的往砚台里沾了点墨水,又极为小心翼翼的,站在桌前,往桌上的白纸中写字。
看着他一脸惶恐生怕弄坏什么的模样,楚玉忍不住微笑,她还记得第一天教阿蛮写字的时候,阿蛮就不小心捏碎的竹制的笔杆,用一支坏一支,虽然阿蛮极力小心放轻力道,可他经常容易投入专心,一专心,就会不自觉的用力,于是后来便都换用铁笔了,饶是如此,那铁笔笔杆现在也微微变形。
而椅子更是坐不得,自从阿蛮开始习字以来,楚玉屋子里的椅子都给他坐报废了,不得不另外重新命人赶制。
虽然器具不断损坏,不过好在阿蛮十分的认真,虽然笨拙一些,可是十分的肯练习,也不算太让楚玉费心,反而是花错那边已经快要承受不住。
楚玉拜托容止,让花错教阿蛮习武,尝试看能不能把他那一身怪力用到正途上,几天功夫下来,花错已经快要发疯,好几次跑来楚玉这儿说要撂挑子不干:他从没见过这么笨但是破坏力又这么强的学生,力气大虽然是好事,可坏就坏在这力气不受控制,总是用力过猛,而花错的剑术,走的却是轻灵花巧一脉,怎么也没办法将二者融合起来。
教阿蛮学武的这几天,花错的院子几乎被拆了一半,而铁剑也用坏了好几把,然而阿蛮的剑术却一直不见长进,依旧停留在乱劈乱砍的阶段,让身为教导者的花错觉得很是受创。
楚玉正想得暗自发笑,忽然听见阿蛮的叫喊声:“公主,我写好了。”
她侧身往桌上看去,只见到白纸上写了满满的密密麻麻的“阿蛮”两个字,从最开始的鬼画符,到最后的勉强能看,期间进步显而易见。
楚玉发现阿蛮的脸上沁着汗水,一双琥珀色眼睛满是兴奋,忍不住又伸出手去,摸摸他的脑袋:“乖,你写得很好。”他一身怪力,平时搬动五六百斤的重物也不见怎么大喘气,可今天为了放轻力气写好字,却硬是出了一身的汗,可见他对能写自己的名字很是上心,也十分的高兴。
阿蛮学会了自己的名字,依然有些不满足,手里攥着已经有点变形的铁杆毛笔,问道:“公主,名字,怎么写?”
楚玉眨眨眼,随手换了一张白纸,提笔在其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楚玉。
不是刘楚玉,而是楚玉。
她放下笔,轻快的道:“这便是我的名字,不过你今天已经学了十个字啦,不用再练习了,明天再来学吧。”
阿蛮认认真真的盯着纸上两个字看了许久,才听话的点点头。
直到阿蛮离开了,楚玉面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她放松身体靠在新制的檀木椅子里,目光带着茫然。
经过山阴一行,她已经大概能确定,最后发动暗杀篡了刘子业帝位的,就是那位湘中出天子的湘东王刘彧,假如没有发生那四个孩子以及墨香被杀的事,她大概会毫不迟疑的帮助刘子业吧?
可是现在她十分的不确定,是否还要继续下去?
狡兔三窟,现在她在各地已经有了几个暗中的“窟”,想要撤走,随时可以隐姓埋名做一个地主什么的,眼下她完全可以独善其身,带着公主府上几个亲信偷偷逃走,逃到不会被人认出来的地方,这似乎是目前最安全也是最舒心省力的办法。
可是她不甘心。
她不甘心之前做的一切成为了无用功,也不甘心像一个失败者那样灰溜溜的逃走,她心中有强烈的渴望,那是在见到墨香死去,而她深感无能为力的之后所逐渐萌生的。
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心底催促,一定要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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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花错正在熟睡,忽然觉察出一些异样,他闪电般的探手入枕下拔剑,雪亮的剑光毒蛇似的直指站在床边的人影,还没刺中对方,他的动作陡然停下来,瞪着来人骂道:“找死么!你进门怎么不出点响动?我险些就将你当作敌人给杀了。”
笑吟吟站在花错床边的,正是一身白衣胜雪的容止。
花错喘一口气吐出心底的惊骇,庆幸自己方才及时看清了对方,他平日出招一般都对着要害部位,这一剑直指来人的咽喉,倘若真刺出去,而容止没避开……
容止瞥一眼在咽喉前不到半尺处不住颤动的剑尖,并未如何动容,只悠然微笑道:“我怎知道你会睡得如此之熟?若是以往我如此进来,你该早就觉察到了才对。”
花错重重叹了口气,道:“还不是长公主殿下带回来的那个昆仑奴?本来我看他力大无穷,应该是学武的好材料,可没想到那小子笨得没救,空有一身蛮力却不能正确的运用,教得我累死了。”
容止嘴角微微翘起,道:“我今夜前来,便是来解除你的麻烦的。”
花错一下子睁大眼,很兴奋的道:“怎么解除?不着痕迹的把那黑蛮子杀了毁尸灭迹?”(未完待续)
一百一十五章 深夜来相会
“咦,你来做什么?”楚玉正在给阿蛮整理下一个阶段的课程,听见有人敲开了房门,转头一看,却见天如镜站在门口,不由惊讶的问道:“找我有什么事么?”
“上课……”天如镜话还含在嗓子眼里,忽然想起来,他与楚玉之间的课程已经在昨天结束了,可他今天却忘了这一点,依旧如同往常那样,习惯性的前来公主府,习惯性的来到她面前,在她惊讶的发问后,才想起来,他们之间的教与学,已经结束了。
由于两人暗中达成的协议,天如镜已经是公主府的常客,朝中关于天师大人已成长公主入幕之宾的流言喧嚣尘上,楚玉对自己的名声早已是破罐子破摔不去理会,而天如镜也不怎么在乎这个,懒得澄清避讳什么,就连公主府上的人,也默认了天如镜与楚玉的某种“特殊关系”,今天天如镜一路走过来,都没有人拦阻。
习惯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
只错愕了两秒,天如镜立即恢复平静,他淡淡的道:“记错了。”他转身从原路返回,走出东上阁时看见阿蛮,原本并没有如何在意,可是与对方错身而过的时候,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回头看了一眼。
阿蛮还是原来那个阿蛮,可是天如镜却感觉,这个黑人少年的身上,仿佛有了什么与从前不一样的地方。
看了几眼再没有别的发现,阿蛮的背影消失在一面墙之后,天如镜收回目光,慢慢的朝公主府外走去。
不管有什么不同,都不关他的事。
天如镜离开没一会儿,楚玉便等来了阿蛮,照例是先让他跟着她读一段话,接着教他写字,教了八个字后,楚玉抿嘴一笑,道:“昨天正好给你写了我的名字,今天就教这两个字吧。”她在白纸上写下“楚玉”二字,随后让阿蛮临摹。
可令楚玉惊讶的是,阿蛮拿起铁毛笔,蘸了蘸墨水,手腕轻抖,不过一个呼吸的功夫,“楚玉”两个字便跃然纸上,端端正正,整整齐齐,竟然比楚玉自己写的还要工整漂亮些。
楚玉有点不敢置信,假如不是亲眼看着阿蛮落笔,她几乎要怀疑那是别人代笔的,阿蛮开始写字以来,从来没有写得这么漂亮过,今天究竟是怎么回事?
跟阿蛮说话,楚玉没有绕圈子,直接问出了自己心底的疑问,虽然他们现在沟通还算顺利,可是按照阿蛮的理解力,假如拐着弯儿问话,只怕到死也得不到回应。
阿蛮期期艾艾的低下头,小声的道:“昨天晚上,一个人,练习。”
楚玉慢慢的把他的话重复一遍,忍不住发自内心的露出微笑:“你是说,你打算给我一个惊喜,所以昨晚上一直在练习写我的名字,对吗?”
真乖,真可爱。
楚玉伸出手用力的揉阿蛮的头发:她一直想要一个很乖的弟弟或者妹妹,却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个异国来客,给了她这种感觉。
阿蛮偷偷的看楚玉一眼,心虚的点了点头。
楚玉沉浸在高兴中,虽然阿蛮并没有做什么了不起的事,可是却是没有丝毫目的和私心,一心一意的为她而做的,只是这么一点点小事,便足以让她的心情好起来。
仔细看看,发现阿蛮的眼睛下有少许浮肿,因为他实在太黑了,所以看不出黑眼圈来,沉浸在高兴中的楚玉,并没有觉察出阿蛮眼中的躲闪和心虚。
她甚至也没有发现,今天阿蛮写起字来,轻松了许多,不像昨天那么吃力。
楚玉给阿蛮放了假,让他早些回去休息,熬夜不好,阿蛮回房后,也确实是躺在铁床上睡了,可是半夜,他又睁开了眼睛。
从身上掀开被他在梦中撕碎的被褥,阿蛮穿上铁屐朝外走去。走出门时,他看见了一条雪白宛如浮冰的身影,在月光下分外的朦胧,也分外的遥远。
“很准时啊。”容止笑吟吟的转过身来,朝阿蛮招招手,“过来,我今天继续教你怎么用力。”
阿蛮听话的走了过去,接过他递过来的瓷碗,碗中盛满了水,阿蛮小心翼翼的端着,唯恐水洒出来,但是又怕手上用力过度,不小心把瓷碗给捏碎了。
一边端着碗,一边听从容止的指示,他小心的做着每一个动作,庞大的蛮力在身体中流动着,渐渐的收束控制起来,当容止让他休息的时候,阿蛮全身上下都已经被汗水浸湿了。
放下已经被捏出裂缝的瓷碗,阿蛮看一眼站在身前不远处的容止,迟疑的开口道:“今天,我写了,她的名字。”
容止轻轻的“哦”了一声,似笑非笑的抬眼瞥了他一眼,道:“然后呢?”
阿蛮盯着他,慢慢的道:“我没有说,是你教的。”这句话,他竟然说得意外的顺畅。
“很好。”容止点了点头,
“我也,没有说,你半夜,来教我。”昨天,今天,以及今后的半夜。
“也很好。”相对于阿蛮越来越凝重的神色,容止的却是越来越漫不经心,好像阿蛮说的事情完全与他无关。
“我,很不,舒服。”阿蛮低叫起来,“骗她,我不舒服。”昨天半夜,他正在地上用铁棍练习写楚玉的名字,这个人找到他,说可以教会他用力的技巧,让他像普通人一样的生活,不至于害怕一不小心弄坏什么物件,或者……什么人。
而相对交换的条件则是,阿蛮不能将这件事告诉楚玉,就算楚玉发现阿蛮的变化,问起来,他也只能推说,是花错教得好。
这个条件的诱惑力实在太大了,从小到大都为自己的怪力所苦恼,因为他力气太大,动不动便弄坏东西或弄伤人,导致几乎没有人愿意理睬他,假如有一天能摆脱这困扰,阿蛮愿意用一切去换取,因此在容止提出来的时候,他连想都没有想,便一口答应下来。
昨天晚上,容止教了他一些基本的控制力量的技巧,
可是面对楚玉说谎的时候,他心里面忽然升起来很难受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不愿意隐瞒,才会对容止如此抱怨。
容止微微一笑,笑意明净如雪光,却也冷漠如冰霜:“你就那么忠诚于公主?为什么?”
阿蛮很努力的想了想,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理由:“她,给我,肉。”
容止笑了笑道:“竟然是这样么?倘若我也保证给你很多的肉,你会不会离开她,转而跟着我?”
阿蛮不假思索的摇头。
容止笑道:“我的肉难道与公主的就有什么差别?同样是给你肉吃,你为什么不愿意跟着我,却要跟着她?要知道,我能够给你的,可比她能够给的多许多。”
阿蛮也陷入了苦恼之中,照理说谁的肉都是肉,可为什么他刚才不愿意呢?想了许久,他才想到一个勉强能解释的理由:“她在先,你后来的。”
也许还有很多的原因,复杂的微妙的,汇聚在一起,但是阿蛮简单的思维里想不到那许多,也懒得去想,一个最简单直白的答案已经足够:楚玉是第一个主动朝他伸出手来的人。
跟着她,可以吃肉。
她是第一个这么对他说的人。
所以,他跟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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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玉回建康后的几日,朝堂之中发生了一些变化,他杀了戴法兴。
就是那首歌谣之中,皇宫有二帝中的“真皇帝”,这个“真皇帝”,被“假皇帝”给干掉了。
刘子业杀起人来,动作和他送面首一样的雷厉风行,先下旨让戴法兴退休,接着命令他回乡养老,一出城便改令发配远方,最后一杯毒酒赐死了事。
楚玉听到这消息时,除了吃惊于刘子业的动作之外,对于戴法兴的死并没有什么意外,她知道,在山阴县的时候,那首歌谣已经彻底点燃了刘子业心底的暴虐,他一定会在朝堂上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那些与造反歌谣中有关的人,统统都会死。
也就在戴法兴的死讯传来之际,楚玉接到了一封请帖。(未完待续)
一百一十六章 与尔同去回
邀请函上的地址是全然陌生的,而王玄谟,这是邀请人的名字。
这个名字楚玉曾经不知道听谁提过,好像是朝中的某个大臣,但具体是干什么的,却没有太深刻的印象。
只不过这个人……姓王。
邀请函是桓远安排在楚园的人收到,转交而来的,受邀请的人自然是那个被创造出来的虚假身份“喻子楚”。
假如是千百年后,看到两个姓王的,楚玉绝不会太在意,也不会将他们之间联系起来,可是这时候,人们提起“王”姓,首先想到的便是那秦淮河畔乌衣巷里的辉煌家族,楚玉在心里斟酌片刻,便换上男装,驱车前往王家——王意之家。
邀约的时间大约在下午,对方大概是给她一点时间来考虑,既然尚且得闲,楚玉也不介意去问一下旁人的意见,想要问王家的事,找王家的人应该是最直截了当的。
然而目前楚玉比较熟识的,就是王意之一人。
通报求见,楚玉被童子引领到卧房,见到才起床的王意之,他穿着一身白色的中衣,黛青色的外袍松松的披在身上,半躺在床边的模样极是慵懒,见楚玉来了,他眯着眼微微一笑,道:“子楚兄好啊,夏日酣睡不觉时日,衣衫不整,在下失礼了。”虽然嘴上这么说,他脸上却没有丝毫觉得羞愧或抱歉的意思。
楚玉不禁莞尔一笑,道:“这么早前来叨扰,是鄙人打扰了才对。”
两人一个鄙人一个在下,自称相映成趣,听了彼此会心一笑。
接过侍从送上来的冷水手巾擦了擦脸,王意之有些清醒过来,眼神也不那么困倦了:“子楚兄这么早来寻我,是否有要紧事?”
楚玉也不绕弯,从怀中取出请柬递过去,道:“今天一早,我收到了这个。”请柬是用金漆硬纸做的,上面蒙了一层雪白的细纱,看起来很是精致。
接过来看清请贴上的字迹,王意之的眼神微微的变了变,他沉思片刻,随即道:“我与你一道前去,路上我会告诉你你想要知道的。”
一直到王意之来到楚玉车上,与她正面对坐时,楚玉才回过神来,有些不安的道:“意之兄,这样太麻烦你了。”自然,有王意之陪着前往,她心中底气增强不少。
王意之靠在车厢壁上,懒洋洋的一笑,狭长的双目中流转着水一般的奇异光彩:“其实不过是顺路罢了,昨天我这位叔祖也差人前来找了我,让我今日去见他,我原本懒得动弹,但既然他也找了你,那么便正好顺路,一道前往吧。”
经由王意之的口中,楚玉得知那位王玄谟老爷子是王意之辈分上的叔祖,不是直系的那种,而是之间隔着五六层血缘的远亲,今年已经七十多岁的老人家宦海沉浮一生,目前正担任王家的当家。
王意之淡淡的道:“接下来要说的,是我们王家内部的事,本来不该于外人道,但是你今日要去面对老爷子,为免出什么岔子,我还是先对你讲明为好。”
楚玉错愕道:“你怎么这么相信我?”
王意之微微一笑,并未见得如何作态,可眉眼之中的自信却刹那间流溢开来,双眼仿佛在有些暗的车厢内发着光:“虽然生性惫懒不成器,可说到看人,我还是有些自信的。我说与你听,自然是相信你。”
不待楚玉接话,他摆了摆手道:“外人之中,有人叫他草包,也有人叫他直臣。说他草包,是因为他当年曾经力主发兵北伐,却对一城久攻不下,不听部下的劝说,错失战胜良机,却又在此期间内搜刮民财,最后险些被处斩,当时还是靠着沈庆之帮着求情,才逃过一死。”
楚玉不可思议的望着大肆批评长辈的王意之:这就是他们王家的当家?这……未免也太……低能了吧?这样的人也能当上家族统领?现在她忍不住要对所谓的世家有点怀疑了。
至于王意之对于长辈的冒犯,她倒是没怎么往心里去,就算是长辈,做错了也是做错了,没什么好避讳的。
王意之继续道:“然而他又生性严直,刚正不阿,与朝中一些官员不合,几次遭人构陷,生死交逼,仕途起落。”
“等等。”楚玉连忙举起手,请王意之暂停,虽然王意之没有说多少,但是她已经听出来少许不对劲,原以为王玄谟是个贪财无能的草包,可是这样一个草包,又怎么会刚正不阿生性严直?
这二者之间的矛盾是如何调和的?
王意之含笑望着楚玉,见她眉头紧锁神情困惑,便又补上一句:“虽然一生起伏,可他活到现在,七十多岁,依然活着。”
这话好像是一点灵光,点散了横亘在真相之前的迷雾,楚玉猛地抬起眼,直直望着王意之:“你说,难道他是故意的?”不管草包还是忠直,都是他装出来的表象?
王意之赞许的点了点头:“你能看出这点,可算是不错,当年在征战之前,他还不是王家的主事,可是他的声望与权柄,已经开始能威胁到当时的主事者,几乎有了性命之忧,他故意战败,自污名声,乃是为了避祸,也是为了今后的长期考量,虽然战败之后险些丢了性命,但是他事前已经做好了准备,刻意与沈庆之交好,在关键时候保住自己一命。”
而之后的政权更迭,官职的起落,也都是为了政治和局势的需要,在他的掌握之中操控。直臣,不过是一个掩护的表象罢了,倘若是真正的直臣,又怎么可能活到现在?
想通了前后,楚玉悚然而惊,对自己来找王意之的决定,也暗暗的庆幸,倘若她是从别人口中获取王玄谟的资料,只怕会小看了这位老人家,而现在,她心里已经做好了十二万分的警戒准备。
而同时,她心中也更为的疑惑了,这样的一位人物,找她来做什么?
虽然她喻子楚的名声在建康城名流中还算响亮,可是距离权利的高地还有不短的距离,王玄谟怎么会忽然想到找她?
带着这样的疑问,楚玉转向王意之,后者摇了摇头道:“你莫要看我,我不理会家中事务很久了,老爷子怎么想的,我半点儿都不晓得。”顿了顿,他微微一笑,“你大可放心,我既然与你同去,便自会与你同归。”
两人低慢的说话间,马车已经驶入一条冷清的小巷,停在一座精致的小型宅院门前。
下了车,王意之一边推门一边朝楚玉解释:“这并非老爷子的住处,而是他名下的一处宅院,平日少有人至。”
一般来说,楚玉走到哪里,越捷飞便会跟到哪里的,尤其在她出府之后,更是一路随着,可是这一回他才想跟在楚玉身后走近这小宅院时,却被门口的两名青衣家仆拦阻住。
“除了这位公子和王少爷,其余的人不得入内。”家仆很忠实的传达上面的命令。
越捷飞一皱眉,就要发作,楚玉却朝他摆了摆手,道:“你在这里等着我便好。”
越捷飞有些焦急道:“公……公子,这里可不比……”不比皇宫,皇宫里都是皇帝的人,没有人敢伤害她,可是这是王家,世家的人,天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
楚玉瞥一眼王意之,悠然一笑道:“我相信意之兄。”
听她这么说,王意之的眼神微微诧异,两人走进院子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道:“你竟然不怕?”她方才听了他叔祖的事,照理说,该是更为戒慎才对,怎么对自身的安全如此放任?
楚玉停下脚步,笑道:“意之兄方才既然肯相信我,对我直言相告,我为何不能相信意之兄?”
她并没有因为王意之的信任和坦然相告太感动,因为她已经决定回报以相同的信任,这是应该的,自然而然的,并不需要什么解释或者感激。
两人踏过园中白石子小径,来到一处院子里,王玄谟就在院中,楚玉仔细的打量这位老人,除了外貌清癯一些,精神疏朗一些,这位老人和普通的老人家并没有太多的不同,他也不像沈庆之那样,拥有健壮的身躯。
此时王玄谟靠在躺椅上,半眯着双眼似在假寐,他身旁陈列着案席,上面放置着精致的菜肴。
王意之微微一笑,走上前道:“老爷子,人已经来了,还在装睡么?”
老人缓缓的张开眼,一双眼睛里闪过精光,一瞬间骇亮得简直不像是七十多岁的老人,让楚玉不由自主的心头猛地一跳,而王玄谟接下来的一句话,让楚玉真的跳了起来:“长公主请入座。”(未完待续)
一百一十七章 竟要休驸马
长公主?!
楚玉只觉得全身的汗毛都随着这一声称呼竖了起来。
他是怎么知道的?楚玉下意识的望了一眼王意之,后者苦笑着摇摇头,表示他也不晓得。
想起王意之在路上所说的,这位老人家的神奇之处,楚玉很快就释然了,她前些天在建康也算是出尽了风头。更何况又与王意之有些来往,得到这位老人的关注并不算奇怪,而以上位者之能,想要查清楚她的身份,也并不是太过困难的事。
一惊之后,楚玉随即又恢复冷静自如,她朝王玄谟点了点头:“多谢。”言罢便在桌案后的锦垫上坐下,坐定之后,她又抬首望向王玄谟,微笑道:“请问王都督,请本公主来可是有什么事?”
一时之间想不出该如何称呼,学着王意之那样叫老爷子显然是不行的,那是人家自家人的特权,楚玉只好称呼王玄谟现在的官职,而王玄谟既然点出了她的身份,她也索性不再作伪,直接以本来的面目相对。
王玄谟睁开眼睛后,便一直注视着楚玉,他看着楚玉落座,才淡淡的道:“公主与从前有些不一样了。”
楚玉叹口气,不用想,她也知道那个“以前”指的是从前的山阴公主,尽管已经很努力了,可是她与山阴公主的区别,还是会让明眼人一目了然,只是没有人前来过问,楚玉也就当没人发现罢了。
她心里面知道,自己做不来山阴公主,她不够狠,不够果决,不够精明,她也做不来山阴公主,只有尽量做一个不违背良心的楚玉。
迅速安定了心神,楚玉正视王玄谟的目光,微笑道:“人总是会变的,难道这世上有谁是一直一成不变的么?”趁着说话的机会,她仔仔细细的打量这位王意之口中的传奇人物,好像要将他每一根头发都看清楚似的那么仔细,还带着点高山仰止的心情:眼前这位老爷子太强大了,她要是有那份政局和形势的判断力,也不至于到现在都还在发愁。
对于楚玉探究的目光,王玄谟有些惊讶,于是他也仔细观察了一下,略一思索便知道原委:“原来意之来时已经告诉你了我的事,这小子还是这么不向着家里人。”
被当面叫破,王意之无奈苦笑一下,也跟着在楚玉身旁的锦垫上坐下,道:“老爷子,你就不要玩虚的了,下马威不是这么下的,直接说出找公主有什么事吧,说完了我们也早些回去。”
正好早饭还没吃,他便随手抄起筷子,夹一块长案中摆放的菜肴往嘴里送。
王玄谟深深的凝视着楚玉,道:“公主方才称呼我为都督,其实错了,我前日得到陛下旨意,回朝任领军。”
楚玉见王意之一点都不客气的在旁大吃,肚子里的饥饿也给勾了起来,她收到请柬后便没睡好,眼下看王意之这么自在,也跟着拿起了筷子,一边吃一边随意的道:“恭喜高升,那么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王玄谟沉默看了她一会儿,道:“公主此刻的作为,似乎并不怎么稳妥吧?”当着他的面大吃,可以说是十分失礼的,难道她并不怕触怒他?
楚玉放下筷子,拿起放在一旁银盘上的绢帕擦拭嘴唇,笑容绽放开来,刹那间显出十分的清澈明亮:“王将军在试探我,我又何尝不是在试探王将军呢?本公主一直以为,有些话,必须在双方立于平等地位的前提下,才能谈下去,否则便只是一方对另一方的操控或命令。”顿了顿,她一指桌上菜肴,“更何况,王将军准备的菜肴,不就是为了给人吃的么?”而她也确实是饿了。
王玄谟笑了起来,自从楚玉来了之后,他这才露出头一个笑容,并慢慢的从软榻上坐起。伴随着他的动作,楚玉隐约的感觉好像有什么纷纷扰扰的浮现了出来。
这个看起来并不是太打眼的老人,是王家的主事者啊。她有些心惊肉跳的想。觉得口中有些干涩,楚玉伸手去拿茶杯,喝了一口浅碧色的茶水,还没咽下,便听见王玄谟道:“公主觉得意之如何?可有资格做你的驸马?”
楚玉呆愣两秒钟,缓慢消化完听到话,正在往下咽的水一下子呛在嗓子眼,简直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不对啊,就算出现幻听,也不至于是这么离谱的内容吧?
好不容易平复剧烈的咳嗽,楚玉无语的瞪视王玄谟,从对方的神情之中正视自己方才听到的话不是幻觉,才终于愿意承认:现实就是这么离奇。
王意之只比楚玉晚一些放下筷子,之后便展开折扇闲看一老一少斗法的好戏,却没料到老爷子第一句话便扯到了他身上,不由得也呆住了。
比楚玉先回过神来,王意之苦笑道:“老爷子,你这是在报复么?”老狐狸!
楚玉此时才找回说话的能力,慢吞吞的道:“王将军,我已经有驸马了。”虽然只是挂着好看的一只神龟,但好歹是有个名头。
老狐狸神色不变:“公主何等身份,随时可以休了何戢。”
楚玉郁闷的皱眉,声音依旧慢吞吞的:“这,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我家意之比不上姓何的那小子?”王玄谟不屑的道。
倘若不是惦记着要尊重老人,楚玉现在就想掀桌子暴走:“不是比不比的上的问题啊啊啊!为什么您老人家可以面不改色的说出这么惊爆的话啊啊啊!这不是媒婆的工作么!!”
自然,她只能在心里悲愤呐喊,面上却不得不十分客气的道:“是本公主,不,是鄙人觉得自己配不上意之兄,怕平白糟蹋了意之兄……”更何况,那驸马也不是说休就休的。
纵然山阴公主的胆子极大,养了二十多面首,却依然没有做出休夫这么惊悚的事,她又怎么可能做得来?
何家好歹也算有些势力,这简直就是在活生生的往何驸马及其家人脸上扇耳光啊……当然,之前山阴公主也扇了不少就是了。
……靠,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王玄谟大度的挥了挥手,道:“没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我看你们倒是很搭调,我说配得上就配得上。”
果然是宴无好宴鸿门宴,楚玉感觉十分的倒霉,早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她干脆就赖掉邀请不来了。
王玄谟还在做说客:“公主看看我们家意之,论样貌,论才学,没有哪里比姓何的小子差,你还有什么好迟疑的?更何况,何家还不敢与我们作对,公主尽管放心休了便是。”他说话的口气极为随便,简直好像把王意之当成了猪肉在兜售。
就算休个把驸马不是什么太了不起的大事,可这替换的人选竟然是王意之,一想到今后要换称作王驸马,楚玉便感觉一阵的奇怪和不自在。
王意之此刻也无心再摇手上的折扇,他无奈的道:“老爷子,你说来说去,却没有问过我的意思呢。”这么就把他的终身大事给断送出去,不太好吧?(未完待续)
一百一十八章 愿意不愿意
王玄谟看了王意之一眼:“你不愿意?”
王意之叹了口气:“我自然不愿意。”
楚玉也赶紧跟着接口道:“我也不愿意。”
都不愿意。
气氛一下子沉寂下来。
王玄谟的笑容,变得有些冷。
过了一会儿,王意之无奈开口道:“老爷子,我不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可是通过婚姻将王家与公主的利益牵系在一起,这并不可靠,我不是一个可靠的人,公主也不当背负这样的责任。”
联姻?!
楚玉这才恍然大悟王玄谟的用意,这看似胡闹的决定下,隐藏的是赤裸裸的利益交换。她想了一会儿,诚恳的对王玄谟道:“老狐……王将军,为什么您会认为我是一个恰当的合作对象?又为什么会选择这种方式?”就算不联姻,合作的方式也有很多种,他何苦将王意之送进她这个外人看作是火坑的公主府?
甚至是有些迫不及待?
王玄谟叹了口气,苍老的手放在躺椅边上,骨节筋络纠结突出,好像是苍老绞缠的树根,过了许久,他才慢慢的道:“选择公主,是因为公主对陛下的影响力,公主自己也应该知道这一点才对,至于后一个问题,则请公主宽恕,我不能回答。”
楚玉慢慢的站起来,她弯腰拍去衣袍下摆边角沾上的灰尘,动作十分的从容不迫,随后她抬起眼帘,坦然无伪的对上王玄谟的目光:“王将军,也请恕我暂时不能给你回应,你研究我,想必花了不少时日,那么相对的,我可否也思索一阵子呢?此外,婚姻一说,王将军还是不要再提了。”
王玄谟愕然道:“公主可以告诉我理由么?”
楚玉身体挺直,她转头望一眼苦笑不已的王意之,笑道:“我与意之兄之间,并无男女之情,清风明月,高山流水,这些东西,本来就不该是沾染俗务的。”不论用何种方式,也不应联姻,那不仅仅为难了她,也折辱了自由自在,洒脱无羁的王意之。
就算仅仅是挂着婚姻之名,也不可以。
她朝王玄谟所在的方向做了一揖,才转向王意之:“意之兄,你走不走?”
王意之歉然道:“我还有些话想与老爷子谈谈……”
观他神情,楚玉便知道王意之要谈的是不能让自己知道的话,一笑洒然道:“那么我便在门口等你,同去同归,意之兄你可要说话算话。”
王意之微微一征,随即展颜笑道:“这是自然。”
目送着楚玉走远,王意之发现楚玉走路时背脊笔直,脚步间好像带着风,虽然此时的衣衫讲究宽袍大袖,行走当风,却好似没有见过什么人,像她这样的毫不迟疑,毫无阻滞。
一直等到楚玉消失在院子门外,又过了一会儿,听见她脚步声渐远渐弱,王意之才走到王玄谟的身边,伸出双手给老人捏肩,他一边用力一边道:“老爷子,我想听你不能告诉公主的理由。”顿了顿,他问,“是不是因为我?”
王玄谟叹了口气,这一叹之间,他仿佛足足老了好几岁,微笑一下,老狐狸慢慢的道:“我一直不明白,你生得如此聪明,明明看穿许多,却为什么如何都不肯接掌王家呢?”
王意之俊美的眉眼浮现些许歉然的愧色,他纵然再怎么洒脱,面对这个虽然血缘不如何亲近,却一直为自己着想的老人时,还是偶尔为自己的任性会感到愧疚。他嘴角微微翘起,道:“也许,我其实是个愚人吧。”
王玄谟反手拍拍王意之的手背,道:“我也知道你志不在此,不该强逼,你很久没有理会家中的事,不知道王家现在是什么情形,我得告诉你的是,也许过不多久,家主的位置,便得换人了。我也不是舍不得这个位置,可这些年来我对你的偏爱,已经造成家中许多人的妒恨,我的年岁也大了,倘若我一旦归天,便再也护不住你,为此不得不提前打算。眼下你只有两条路可走,第一,回来帮我,接掌我的位置,站在王家的顶端,便没有人能将你怎么样;第二,借着公主的权柄以及驸马的身份寻求庇佑,那些家伙胆子虽然大,却也不敢太明显的招惹公主。”
老人精锐冷漠的目光柔化,在王意之看不到的地方,变得有些慈爱:“你选哪条路?”他也知道,不管是哪条路,对于王意之来说,都是不那么尽如人意的,可是倘若要保住地位乃至性命,便只有这么做。
王意之捏肩的动作顿住,他停下来,转到王玄谟的面前,半蹲着身子,双目平视老人,柔声道:“叔祖,你是为了意之好,意之铭感在心,可是意之是不受教的顽劣性子,这两条路,我一条都不会选。”
王玄谟睁开半眯的眼睛,精光一下子掩盖住了柔和:“你倘若一意孤行,将来会吃很大的苦头。”
王意之不在意的笑道:“倘若我为难自己,才是真正的现在就吃苦头。”他握紧老人的手,感到自己掌中所握的手竟然是那么的瘦削,忍不住一惊道:“您……”虽然说他自己没什么干系,可是王玄谟呢?家族之中汹涌暗潮他是知道一些的,王玄谟年纪已经这么大了,他是否还能支撑住?
王玄谟叹了口气,心情复杂的抽出手来,拍拍王意之的肩膀:“也罢,你一向很有自己的主见,既然执意如此,我也不便拦着你。至于我……”老人冷笑一声,神情很是老辣,“就算我不再是当家,他们也不能拿我怎么样,我这些年可不是白活过来的。”
听见老人这般说话,王意之才放了心,他还想多陪着王玄谟一会儿,却见老人又闭上了眼,身体后仰,重新睡在躺椅上,已经是送客的态度:“你走吧,公主还在等你呢,你素来风流,此际又怎好让一个姑娘家等着?”
感情老狐狸还没放弃他和公主这档子事,王意之有些哭笑不得,但也没有拂老人的意,只低声告别,便起身朝外走去,走了几步,他听见身后传来微不可闻的低语:“这公主与从前传闻的很是不像,虽然未必配得上你,却也是个有意思的女子。”
王意之脚步一顿,没说话,之后又继续的朝外走去,一直到走到了宅院门口,瞧见倚门等待的楚玉,楚玉此时靠在门边,神情悠然随意,正伸出手来去摘离她最近的一条树枝上的嫩叶。
她双目清朗透彻,目光坦荡如水,秀丽的脸容看起来十分的雅致。
想起之前的一些事,王意之在心里默默的道:“是的,很有意思。”
同去同归,王意之和楚玉又重新坐在返回的马车上时,楚玉凝望半空良久,忽然开口道:“意之兄,你们家老爷子的信用如何?”(未完待续)
一百一十九章 只谈风月事
王意之闻言,惊异的望了楚玉一眼,道:“我以为,你会先问我与老爷子先前的私下说话。”
楚玉微微笑道:“他人的私隐,我并不想过于深入探究,其实你也不用回答,我知道,权柄之中,是没有什么信用可言的。”
能爬到现在的位置,出卖了多少人,背叛了多少人,伤害了多少人,抛弃了多少人,只怕已经数不胜数,富贵权柄,是用血腥白骨编织起来的华丽衣裳,她纵然不擅长算计,可是来之前和来之后看了这么多,又如何会不明白?
王意之笑了笑,没说话,既然楚玉已经明白,他也不愿多费口舌数落自己的叔祖。
功利场上尔虞我诈本是常事,倘若大家都坦诚相待,那才是最大的不正常,他性好自由,不喜受到拘束,素来不愿牵扯入此间,若非得知楚玉被王玄谟叫去,他今日只怕不会前来。
楚玉缩着肩膀,靠在马车壁上,叹了口气道:“正因为如此,我才不愿意立即答应你的叔祖啊。”联姻这件事是万万不能同意的,而协议合作,楚玉也十分的不放心,不太放心王玄谟的立场和信用,同时,也是对自己尚存迷茫。
她不知道,是否应该继续帮助刘子业,那个残酷又天真的暴君。
这些天来,墨香死去的那刻情形,依旧一遍遍的在她面前回放,梦境里被洇得血红一片,漂亮的五官脸容在惊愕中定格。楚玉知道这是自己的心结,需要时间去化解,因为墨香,以及先前被杀的四个孩子,楚玉始终无法释怀。
她知道王权的残酷,知道人性泯灭的可怕,可是亲眼看到时,还是会被骇得动弹不得,不仅仅是害怕死亡,也是害怕那狰狞又血腥的脸容。
不管她心怎么想,纵然对刘子业有百般的怨怼,在外人眼中,她和小皇帝是牢牢的绑缚在同一阵营内的,刘子业的利益就是她的利益,倘若刘子业倒下了,她也会跟着失势甚至被杀。
戴法兴死了,接下来,阻挠刘子业任意妄为的朝中其他老臣大概也会被杀,再接着会有一位皇叔谋反,杀了小皇帝,自己坐龙椅。
那位谋反的皇叔,楚玉现在也大概能猜测到是什么人了,大约便是那首歌谣中提到的湘东王刘彧,倘若过阵子他还没死,那么将会拥有大大的后福。
楚玉又忍不住思索起来,她要不要干脆现在就去讨好未来的皇帝,在关键时刻帮他一帮,以便在龙椅易主之后,刘彧会感念她的恩情,特赦放过她呢?
可是这个主意极为的不可靠,先不说未来的皇帝是否真的就是刘彧了,即便是,世界上恩将仇报的例子也是数不胜数的,纵然她施惠在前,可假如刘彧翻脸不认人,她只怕会比原来更凄惨。
细细的思量许久,楚玉悲哀的发现,她现在可以相信的,能够不伤害她的政权中人,竟然只有刘子业一个人。
扶植别人上位,首先将面对的,便是刘子业的敌意,斗争之中的利益争夺,残酷竞争,而就算最后取得了成功,那个上位者会不会过河拆桥兔死狗烹,还是个未知之数。
倘若要以公主的身份活下去,她最好最省事的选择,竟然是依附着刘子业,保证这个暴君天长地久。
这个现实让楚玉心中一阵厌恶。
楚玉又长长的叹了口气,王意之倾身过来,抬手按平她眉心的皱褶,微笑道:“不要时常皱眉,会变得苍老的。”
楚玉自然而然的,反手抓住他的手,带着点期冀的目光看向他,问道:“你知不知道,你们家老爷子,究竟在打的什么主意,他究竟是站在哪一方的?”
王意之无奈的摇头道:“我素来不干涉这些,又怎么会了解个中内情?”抽出手,他望着楚玉,柔声道:“我很不喜欢这些东西,这大约是我头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这方面帮助你,奉劝一句,在争斗之中,谁的承诺都不要相信。”千万不要相信,谁相信了,谁就输了。
楚玉这才恍然的想起,眼前的男子,是那个沉浸在风月山河之中,于世俗无碍无扰的王意之,这一趟实在是为难了他许多,倘若不是看着她的面子,他的脑海里,连半点儿权柄的影子都不会出现,更不要提说出来了。
思及此,楚玉不由得愧疚的道:“意之兄,实在对不住。”明知道王意之不喜欢,她还这么对他问东问西,实在是强人所难。
王意之微微一笑,道:“子楚尽管放心,我纵然不喜欢官场之事,但是并不会因为自己的不喜欢,而与参与其中的人断交,你依旧是我的子楚,我也从来都是你的意之兄,今后我们只谈风月,不谈家国天下,如此可好?”
楚玉凝视着王意之,良久后展颜一笑,道:“多谢意之兄,今后我若是去寻意之兄,必定携茶带酒,身无旁骛。”虽然困难依旧在前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情陡然轻松开阔了许多,原本苦恼于不知道该如何选择,可是现在竟有车到山前必有路的错觉。
王意之也笑道:“我也定然随时恭候,只怕你不来。”
一瞬间烦忧消散,两人相视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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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送王意之回了他家中,楚玉才让人驱车返回公主府,王意之离开后,她又忽然觉得,身体周遭的气氛,沉重起来。
依旧是找不到答案,依旧是看不见前路。
入府经过东西上阁交界处,楚玉原本该直接回自己居所,脚下一转却往西上阁而去,她先去找了桓远。
房间里桓远和柳色都在忙碌,楚玉见着微微一怔,景物虽然相似,人却不一样了,从前的三个人,现在只剩下两个。往常她偶尔前来,都会听见墨香曼斯条理的讥讽柳色,可如今却安静了不少,连空气里,都有一份寂寥的味道。
楚玉将桓远叫出来,询问了一下在她离开的期间,桓远交际的结果,得到的回答大大出乎她的预料。
这出乎预料是往好的那一方面超出的,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桓远取得了比预想更好的成绩,他已经与几个世家子弟成为好友,成为经常出入的常客,甚至还见过了两位世家的当家,有数人对“喻子楚”其人表现出来了一定程度的兴趣,虽然这些交往目前还浮于表面,但却是因为楚玉一方还没有真正的体现出能让人看清楚的实力的缘故。
从桓远的叙述里,楚玉发现了一件事,那便是,桓远虽然与建康城中的世家贵族交好,可是这其中唯独没有王家,然而今天王玄谟却直接找上了她本人,可见别家都暂时不清楚她的底细,而王家却是直接对准了正主下功夫。
这从侧面上,也体现出了王玄谟的老谋深算。
带着重重的疑虑,楚玉离开修远居,前往沐雪园。
时节已经约略的入秋,夏日暑意还残留着少许在空气里并未消散,可是在沐雪园的竹林之中,却被洗涤一空。
一进沐雪园,看见大片的竹林,楚玉忽然恍然,自己那楚园的格局是如何想到的:进门见林,这难道不是从沐雪园抄来的创意么?
进门见林,入林而见人,这已经是毫不迟疑的事,容止舒舒服服的躺在林中青石台上,神情安适双眼半合,但楚玉知道他并未睡着,便走上前去,就在石台便站着。
不一会儿,容止睁开眼,并未如何动作,只冲她一笑,笑意在青影竹香之中绽开,宛如月光流水般的皎然:“公主有事?”
楚玉低头望着他,沉默许久,才将自己心里的疑问问出来:“墨香死了,我怎么从来没有见你伤心过?”好歹,他也教导了墨香这么久。
虽然先前她困于自己的心结,没能注意到容止的异常,可是这些天回味过来后,便忍不住有些为墨香感到心寒:他就这样被放弃了?毫无牵挂和痛苦的?
容止依旧微笑着,道:“公主,我不伤心,你可以说我无情,也可以说我狠心,可倘若我做出悲痛之态,那便是可笑了,会被人笑话的。”
他悠悠然的一笑,眼睛里黑白分明的,倒映着冰雪般的无情:“我,本就是无情之人,眼下所能在乎的,惟公主一人而已。”(未完待续)
一百二十章 皆是无情人
楚玉定定的注视他眼中化不去的冰雪,许久才慢慢的道:“你是无情之人,不在乎墨香的生死,可是你对我说的,便是真话么?”
焉知道,他昔日是否也曾对墨香说过什么话。
现在她就在他面前,他可以自然而然的说出在乎,可是倘若有一日她不幸的故去了,他会否也会如此若无其事的,冰雪无情的微笑着,对另外一个人说“我本是无情之人”?
心脏微微收缩着,隐约的寒意缓慢而坚定的围拢过来。
胸口发着冷,楚玉面色却是一片的平静,望着容止眼睛一眨不眨。
容止神情不变,动作也没有丝毫变化,他躺在青石台上,身姿慵懒到了极点,眼底却料峭而孤寒,他依旧冰冷的轻笑着,道:“公主难道想看我为了墨香伤心欲绝?可是公主……”他的语调柔和低缓,语意却藏着锐利的锋芒,“我伤心,有什么用?痛恨,又有什么用?我该视谁为敌,以谁为仇?我要为了什么雪恨?用什么来洗刷怨怼?”
楚玉被他一连串的问话问得心头巨震,是的,他伤心有什么用?痛恨又该如何?杀死墨香的人是刘子业和宗越,她也是原因之一,难道她要让容止去找这几人复仇不成?难道她潜意识里,竟然是希望容止怨恨她么?
他不恨她,她会为了墨香不甘心,可是倘若他恨她,她自己却又会不开心。
一边是她不甘心,一边是她不开心,她又要如何让容止选择?
楚玉呆呆的站着,默默的道:是了,其实她才是最最没资格质问他的人,那时候,她为什么没有扑上去阻止呢?为什么她竟然会害怕得不能动弹,连语言的能力都失去了呢?
假如她不是那么的没用,也不会发生这桩惨事吧?
瞥见她神情的细微变化,容止忽而又温柔的笑了笑:“没有用的事,我是不会去做的,而多余的爱恨,我也极为吝啬。”他缓缓的站起来,站立的落脚地与楚玉几乎贴在一起,楚玉看着他几乎贴上自己,眼睛望着在眼前的光洁下巴和嘴唇,以及他优美的颈项线条,却是一片的茫然。
容止让开两步,转过身去,淡声的道:“公主,当断不断,必受其害,手握权柄的人,必然执掌一柄生杀予夺之剑,剑有双刃,一面对敌,一面朝着自己。纵然心里面有万般的不舍,可是为了某个目的,还是应当抛弃一些东西,倘若您做不到狠下心,还是尽早的离开这是非之地的好。”又想温柔良善,又想身居高位,又想保全所有人,哪里有那么便宜的事?
就算是他和王意之,也做不到这一点,更何况区区一个楚玉?
王意之便是早早的预见这些,才不欲牵涉入名利之中,甘心放浪纵情,而他入局太深,开弓莫返,不能退,也不愿意退。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永远没有什么是十全十美完满的,获取什么便要失去另外的什么,他在很早以前,便已经知道。
容止的话,好像在空气里盘桓了许久,才传入楚玉的耳中,又兜兜转转的映入脑海里,当楚玉体味出他话中的意思时,容止的身影已经消失不在,不知道去了何处。
楚玉没有去找,她站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竹林的芬芳和寂寞将她包围,清透的气息洗涤她纷扰杂乱的心灵,许久之后,她转出沐雪园,快步的前往隐香苑。
隐香苑是墨香生前的住所,而此时在院子里立着墨香的衣冠冢。墨香身死的时候还是夏末,天气十分炎热,楚玉担忧将尸体运回来路上腐烂,便命人将他安葬在山阴县的公主府那里。
而回来之后,容止又让人整理墨香生前的遗物,取了一套衣冠鞋袜和墨香常用的器具,在隐香苑里立衣冠冢。
原本只是任由容止安排,可眼下,这衣冠冢却似乎成为了楚玉倾诉的对象。
楚玉立在墓前,点燃了一段一指粗半尺长的香料,插在在碑前,让香味伴随着烟气缭绕挥散,这若隐若现的香气,让楚玉又想起了安葬墨香的情形,容姿妩媚的美人,脸容因为痛楚和惊愕微微的扭曲,失去温度的身躯只残留着一抹淡淡的冰冷余香,
等待香料燃尽,楚玉才缓缓的道:“这是我第一次祭拜你,大约也是最后一次,墨香,我大约又要对不住你了,我没能救你,也不能为你报仇,这是我欠你的,你可以怨恨我,因为这是我的选择。”今后这个地方,她也不会再来。
说罢,她深深一揖,随即转过身去,断然的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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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当楚玉再一次来到皇宫门前时,眼前所见的还是富丽景色,可是她的心境,却与从前似乎有些不同了。
从前每次到来的时候,她都会有些忐忑,可是现在,她的心端被逼出了一股锐气,让她咬着牙往前方看。
此时正是退朝的时间,楚玉看见了沈庆之,从前,她一直对这个老将军有些害怕,可是现在看来,似乎也不是那么可怕的,她只淡淡的瞥了眼沈庆之,便自顾自的朝宫中走去。
沈庆之眉头微皱,身旁他的侄儿却拉住他:“叔父,不要与一个女子动气,陛下对您宠信正盛,此时还是与她交好的为妙。”
沈庆之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楚玉一边走着,一边奇怪为什么沈庆之明明面带敌意,却没有上前来教训她,不过她很快就将这小小的疑虑抛诸脑后,接着,她看见了数日未见的刘子业。
刘子业身穿玄黑色的衣衫,正在花园里拿着条竹鞭抽打四处跑动的宫女太监,宫女太监们配合着他的动作,纵然痛楚也不敢跑得太快,只能绕着圈子,一个个轮流让小皇帝抽个尽兴。
欢快的抽着人,刘子业觉得自己的心情舒畅了不少,看着周围的人发出惨叫声,露出痛苦的表情,脸上脖子上多处一道道青红交错的痕迹,他便发自内心的感到一阵酣畅快意。
这是刘子业平时比较喜欢的游戏之一,且还是最为不伤人的游戏。
他又一次举起了竹鞭,还没落下,忽然半空中横出来一只白皙纤细的手,一把精准的握住竹鞭的中段,刘子业大怒,转头去看是谁在打扰他的兴致,入眼的脸容却是楚玉。
“阿,阿姐?”先前蓄满的气势一下子消弭殆尽,刘子业连忙扔下竹鞭,像赶苍蝇似的挥手示意宫女太监们滚蛋,随后亲热的拉起楚玉的手,小心翼翼的道:“阿姐,你好些天不来看我,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他就算再怎么狼心狗肺,也感觉出了楚玉对他的态度改变,是从墨香死后开始的。
楚玉冷冷的一笑:“我怎么敢生陛下的气?”
虽然楚玉神情冰冷,可毕竟是愿意对他说话了,而且今天肯主动来找他,刘子业悄悄的舒一口气,拉着她的手道:“阿姐,只不过区区一个面首而已,杀了也就杀了,你不要一直生气啦。”
楚玉叹了口气道:“你知不知道,墨香其实是枉死的?他根本没有偷听你说话。”她将自己那日走出房门后所瞧见的告诉刘子业。
刘子业眨眨眼,似是不为所动的道:“就算他没听到我说话,我也是要找个由头杀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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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恢复一些了,虽然还有点疼,但是不那么厉害了……那种手指持续燃烧的感觉,我想自己大概一辈子都会记得了。
吃一堑长一智,今后再也不赤手空拳切辣椒了~~~(我一个朋友听我说了这件事后,居然拿了别人送的辣椒膏自己体验那种感觉……崩溃,服了她了。)
另外,大家的心意(猪蹄)我心领了~谢谢哈~~(未完待续)
一百二十一章 已经死去的
“为什么?”楚玉惊异的问。
刘子业低下头,拿脚踩着地上的竹鞭,来回滚动着玩:“阿姐,你难道忘记了,那个带着香味的家伙,是什么来路?”
楚玉微微一怔,她只大约记得墨香是权贵所赠送,可是具体的情形,却是忘记了。
她努力的回想当初统一看面首资料时,锦帛卷轴上所记载的内容,脑海中浮现一段文字,刹那间点亮了迷雾,楚玉不由得叫出声来:“是湘东王!”
她想起来了!墨香,是湘东王刘彧送给山阴公主的生辰礼物!
湘东王,就是那首造反歌谣里,“湘中出天子”的“老天子”暗指的刘彧。
而眼下,刘子业要对付湘东王,便也顺道的看不顺眼湘东王送到山阴公主身边的活人,顺便的命人杀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
刘子业冷冷的笑道:“湘东出天子,我把他的人都杀了,把他也杀了,我倒是要看看,他想要如何的当天子!”他这话说得杀气横溢,说完后猛然想起楚玉还在生气,一张脸又可怜兮兮的垮了下来,他伸手揪了揪楚玉的袖子,又重新拉住她的手,小声道:“阿姐,你别生气啦,我要是知道你那么喜欢那小子,就不会杀他了,现在横竖杀了也是杀了,要不然这样,我明天下一道旨意,让各地的官员搜罗体带异香的美少年,多送给你几个便好啦。”
顿了顿他又补上一句:“那小子身上的香味也不好闻,还没有阿姐你身上的味道好呢。”
楚玉被他热乎乎的手握着,这么炽热的掌心,心肠却是如此的冰凉,让她很是感慨,她叹了一声道:“搜集美少年就不必了,我近来不太想要这样的类型了,陛下也不必下旨,以免又有臣子发出非议。”
刘子业得意洋洋地道:“阿姐,这个你大可不必担心,我杀了戴老头儿后,上朝时便安静了许多,没有谁敢对我大呼小叫了,今后谁要是再敢对我说三道四,我就杀了他!”
楚玉淡淡地道:“我今日进宫,便是要告诉你,我可以不再生你的气,可是你也须得应承我一件事。”
“什么事?”刘子业一听楚玉松口,顿时很是高兴,一副一百件事也能应承下来的样子,只有在面对这个姐姐的时候,他完全想不到摆身为皇帝的架子,并且总有回到从前的错觉。
在楚玉的面前,他不是一国之君,而是一个地位乃至生命都有可能随时失去的倒霉太子,只有阿姐愿意关照他保护他,在她的身边,他觉得很安全,很舒适。
阿姐是他的手足,友伴,乃至母亲,他已经不记得母亲的面孔,却还记得自己小时候被父皇责打时,阿姐心痛的给他擦药的情形。
这个世界上,他唯一不会伤害的人,是阿姐,而阿姐也是这世上他完全相信依赖的人。
想的入神,刘子业几乎忽略了楚玉说话的声音,待他意识过来的时候,楚玉已经说完了。
刘子业顺口的道:“好啊,我答应你……呃,阿姐,你能不能再说一遍,是什么事?”
楚玉忍着怒,又重复一遍方才的话:“我说,要我不生气也行,今后,你不可以因着自己的喜怒,随意杀死朝中大臣。”
刘子业没料到楚玉想的竟然是这个,忍不住皱起眉,眼神阴戾,有点焦躁的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阿姐你怎么变得和那些老头子一样爱唠叨了?”
他如此神情语气,有些吓人,倘若是换了从前,楚玉一定早就吓得闭嘴了,可是现在她看着刘子业,奇怪的是,心里面竟然没有一丝害怕的感受,她直直的盯着他,一字一顿的道:“陛下,你的国家还需要有人来帮你治理,倘若现在都杀光了,让谁来帮你治国?”
她十分敏锐的能感觉到,刘子业不会因为她的要求而发怒。
刘子业顺着她的话,想想觉得也是,便轻快的道:“也对,假如把人都杀了,那么那些事便都要我来费心了,累都会把人累死,阿姐,我答应你便是。”
他应承得极为随便,毫无诚意,楚玉知道能达到这个效果已经很好,便暂且停缓,不再进一步的催逼督促,见刘子业还在拿脚踩动地面上的竹鞭,她和颜悦色地道:“那么陛下,对于那首歌谣……”
见她神情转柔,知道这风波算是过去了,刘子业心中高兴,也顺口把自己的计划给说了出来:“我已经下旨,命令湘东王,建安王,山阳王三人前来建康,阿姐,这回你可不要拦着我,我就算不杀他们,也得牢牢的看紧他们,不让他们有谋反的机会。”
为了防止刘子业再发疯而她不知道,楚玉补习了刘家的亲缘关系,湘东王刘彧,建安王刘休仁,山阳王刘休佑,这三人都是刘子业,也同时是山阴公主的叔父,三人平时的关系也都比较要好,所以刘子业决定三个人一网打尽。
楚玉迟疑一下,默许了刘子业的行为,这三人应该是谋反的关键人物,倘若早早的把他们囚禁甚至杀死,也许将来便没有人会出来夺刘子业的皇位。
这个想法虽然自私,但是却是自保的本能。
更何况,刘子业并没有立即杀死三人,楚玉也决定先看看这三位叔父,再决定下一步如何处置。
现在她已经下定决心站在刘子业这边,先扫除谋反的可能,再接着慢慢考虑别的。为了这个目的,她不得不将对墨香的歉疚埋葬起来,冷硬的对自己说,这是理智的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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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园之中楚玉正思索刘彧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时,百里之外的刘彧,也在为此行的前程担忧。
“你是说,我此行建康,真的会平安无事?”刘彧一行人在当地官员提供的住处休息,一间幽静的书房里,刘彧沉默良久后问。
“湘东王请宽心,您此次面见陛下,纵然会受到些惊吓,但今后尊荣华贵必当无可限量。”书架之后立着一条墨绿色的人影,一边寻找书籍,一边曼斯条理的回答。
虽然说话的对象是皇室中人,可是这人的态度并没有多少恭敬,他的语调很淡,淡得仿佛两人只是陌生人。
走了一路找不到想要看的书册,那人走了出来,他看起来约莫十八九岁,样貌极为秀丽妩媚,脸容如玉唇若丹朱,狭长的凤眼宛转柔媚,明明貌若美女,可是不论动作还是神态,都藏着坚韧的刚性。
见少年走出来,刘彧讥讽的笑了笑:“两年前我送出你,本来只是随手做个人情,所有人中,我最没有抱持期待的人就是你,却没料到,你却成了唯一一个在这时候给我报讯的人。”
轻声的,他说出少年的名字:“墨香。”
这少年,是墨香。
两年前除了以色侍人什么都不会的男宠,如今却仿佛脱胎换骨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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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又一个揭密!
其实呢,最开始,“杀”了墨香,我没料到大家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可是杀完后我发现我自己错了,面对qq上和回帖中的群情,我只能苦笑,心里面说,墨香并没有死啊><
但是我又不能把真相给说出来,因为这关系到后面一个设计,这是埋下的伏笔,在我原定计划里,大概是第四卷甚至可能要到第五卷才重新用上他的,所以我顺口说周日举行追悼会,也是为了提醒自己要咬紧口风,不能剧透~~
不过这几天来不断的看到为墨香的惋惜,我就开始担心我撑不下去,没办法闭口到最后,会忍不住提前把真相说出来,我昨天码的时候,也在想着什么时候让墨香再出来,情不自禁的把柳色写成了墨香,闹了大笑话……
为了不让我一直惦记着继续闹笑话,我稍微调整了一下结构,让墨香提早“诈尸”……
汗,之前以为墨香死了的筒子们,不好意思……其实,是诈尸……呃,不对,是诈死……
而之前的一些情节,也都在这里有了解释。
我不是单纯为了促进小楚小容的感情而写死一个人,写死他是有用地。前面我也埋下了一点点看似闲笔的伏笔,多少章我忘记了,说墨香是权贵送给山阴公主的礼物。
最后感想:修炼闭口禅这活儿实在太艰难了,好几次我都要忍不住跟大家说墨香没死……现在还是一口气全交代了吧。
因为提前让墨香“复活”,所以明天的追悼会也省了~~~(未完待续)
一百二十二章 还余一段香
墨香,他原本并不叫做墨香的,这名字,原本是为了献媚邀宠而改的。
刘彧抚额想了一会,却不太想得起这少年的本名了:“你原本是叫莫……莫……”莫什么来着了?
墨香淡淡的接口道:“莫襄。”原本是看起来很平凡带点俐落的名字,因为主人的境遇,转为同音却柔靡的暗香,虽然现在人已经脱离了原来的环境,可是过去那个没有忧虑的天真孩子,却是再也找不回来了。
“对,莫襄。”刘彧松了口气,他定定的看着少年,“今后你还是叫回原来的这个名字吧,改日我给你造个户籍,让你跟随在我身边,但是在此之前,我还要问你。”
他一字一顿的:“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他今日抵达此地时,墨香拦队要求见他,他见这少年极为美貌,且看着有些眼熟,便允了他相见,却不料少年一表明身份后,便告诉他一个糟糕的消息:小皇帝召他去建康,并非是为了旨意上所说的祭祖,而是担心他谋权篡位,要将他囚禁起来。
尽管墨香带来的消息令他十分的吃惊,可是焉知道,这是不是一个引着他往里跳的陷阱?
望着墨香似笑非笑甚至有点儿高深莫测的神情,刘彧心头忽然有些暴躁,他是什么人,眼前的少年,不过是一个面首而已,他凭什么这样看着他?
他猛地站起来,快步走到墨香面前,一手捏住他尖尖的下巴,指甲几乎要捏碎墨香的骨头:“给我老实交代?”
痛楚深入到了骨头里,墨香吃痛颦眉,可是他的眼睛却笑了起来:“改名倒是不必,横竖我已经用惯了这个名字,叫什么又有什么关系?湘东王以为,现在的我,竟还会怕死么?”他一眼就看出来,刘彧貌似凶狠的外表下,十分的不安。
墨香是战火中幸存的孩子。
几年前,一名王爷占据广陵城造反,城破之后,他被杀是理所应当,但是当时还在当政的刘子业的父亲诏令一下,一城的无辜百姓都要为了这件桩他们没办法左右的谋反付出生命,而主持屠城的人,便是宗越。
对于过去,墨香有部分记得很清楚,但是有部分已经模糊,不过他一直记得,那年的广陵城,秋天还没有过完,便迎来了肃杀的冬。
真是肃杀。
他的父亲是跟随谋反王爷的谋士,其实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原本只是想靠皇家中人这棵大树养家糊口,混吃混喝过一生,却在这棵大树做出谋逆抉择时,不可抗拒的上了贼船。
怎么都是死,跟着谋反,可以晚一点死,不跟着,当时就死了。
墨香问过父亲,为什么要造反,父亲很是愁眉苦脸的抚他的脑袋,不太情愿的说“当今陛下无道”之类的话,他觉得那时候父亲说话的语气,和他被逼着背书时差不多。
墨香那时候已经知道一点道理,但是他并不明白,难道这位谋反的王爷就是很有道了?没有等他想通,便迎来了城破,很多官兵闯进来,四处杀戮。墨香和父亲藏在一个隐蔽的地方,透过缝隙看外面的情形,他看到了宗越,那时候,宗越的眼睛还不像现在那么细,凶残戾气也更为的外露彰显,他骑着马在街道上横冲直闯,看到平民便一剑斩下去。
鲜血横飞,映着宗越快意的脸。
后来墨香还是没能藏住,当一队士兵经过的时候,他实在饿坏了,肚子不受控制的发出叫声,就这样被可笑的找到,然后与父亲一道,和城中的其他人一起,准备待宰。
那时候其实是感受不到太多恐惧的,因为他已经被吓呆了,昏昏沉沉的被绑缚,昏昏沉沉的和城中百姓挤在肮脏的牢笼里,昏昏沉沉的被推上屠宰场。
他的神智一次清醒过来时,转过头看左侧发出惨叫的人,是他的父亲,父亲的头滚到了地面上,肩膀上面平平的,还有很多鲜红的血。
这就是……死。
墨香无可遏止的恐惧,尖声惨叫起来,听见他的声音,宗越很有兴趣的走过来,拔出剑:“这个让我玩玩。”墨香知道他要杀自己,可是他被绑着,全身僵硬着,连倒下滚动的力量都没有……
后来他还是没有死成,因为那时候沈庆之求先帝下了旨意,五尺以下的孩童可以免死,他小时候个子长得矮,看起来比外表小上两三岁,也幸运的逃过死难。
但是没有死并不是一件幸运的事情,他生得太美貌,便不断的被人辗转贩卖,待价而沽,一次一次的被鞭子刑具教导如何服从,如何献媚。
最后一次被转手,是他被刘彧买去,送给当今最受宠的公主,作为生辰礼物。
那时候,整个世界都是灰暗的,不管怎么都看不到希望,他以为自己这一生都将这样度过了。
镇定的望着刘彧,墨香的笑意之中,多了些柔媚,眼波温柔得好像情人的刀,那么的柔和,却又那么的锋利:“湘东王,我不怕死,真的,一点都不怕,只要你有那个决心,现在就拔出腰上的佩剑,杀死我。”他早年筋络骨骼受过严重的伤害,虽然这两年有在调养,可是依旧柔弱,不能习武,没有多少自保之力,只要一个稍微健壮一些的人,便能够杀死他。
刘彧在墨香眼睛里搜寻许久,始终找不到其间的恐惧,最终他挫败的松开手,沉声道:“你究竟有什么目的?倘若你不说明,我是不会相信你的。假如我没记错的话,前不久公主府上死了个据说体带异香的面首,那是不是你,你又是如何活下来的?”
虽然得到的消息并不精确,但是刘彧也不是全然的一无所知。
跟随着宗越外出,听到了那首歌谣的士兵已经被秘密处死,可是墨香的身故,楚玉却仅仅盖了个病故的名头,并没有如何掩藏。
墨香笑笑道:“那是很容易的事,我曾无意间瞧见一个形貌与我极为相似的孩子,便留心养来做用途,那日陛下带着宗越驾临公主府,我趁着与宗越要陪陛下出门的当口,对他说我是当年广陵城的冤魂,随后再让我那替身出面,找个机会,让宗越有理由杀死。”他则承诺那少年给他家人足够的金钱。
那时候正值黄昏,光线有些昏暗,即便面孔上有细微的不同,也会被认为是因为痛楚扭曲了,又或者是明暗的问题。
最为熟悉墨香的楚玉,在那时没有忍心多看。
而墨香提早到公主府,也为偷梁换柱做了一定的准备。
“湘东王请放心,我纵然不来与您相见,您难道不也是终究要入建康的么?且不论我所说的是真是假,如今局势,您是非去不可。当今陛下若是没有那个念头倒也罢了,去也无妨,倘若有,而您奉召而不入,岂不是给了陛下一个说您谋逆的借口?何不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随机而动?”微微欠身,墨香低下头,将笑意掩盖,心中却有快意升起:“我此时前来传讯,不过是为了让您相信我的才能,湘东王若是愿意倚重我,我不仅能保住您的生命地位,还能辅佐您更为尊荣。”
他慢慢的道:“我现在有一身本事,我要拿这本事换取些东西。”
犹豫良久,刘彧伸手扶起他看不透的少年:“倘若我他日能平安尊荣……最好的官职,由你挑选。”
墨香依旧低着头,讥嘲一笑:“多谢湘东王……不,主人。”
说这话,是天大的荣宠么?给块看不见的肉骨头,便想要人给他做狗?莫忘了,有的时候,狗,也会挑主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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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七月,三王抵达建康。
一个不落,甚至,还多了一个。(未完待续)
一百二十三章 四王来相见
多出来的那一个,是义阳王刘昶。
义阳王刘昶这个人也是刘子业的叔父,楚玉头一次瞧见这个名字的时候,还以为他叫刘永日,后来才反应过来永日两个字是凑一块的,不念永日,念“场”。
刘昶手握兵权,是一方刺史,在刘子业还没有继位前,刘昶就很不受自家皇帝哥哥的喜欢,时常被猜疑要谋反,战战兢兢的好不容易等到刘骏死了刘子业继位,他依然是被怀疑要谋反的首选。
皇帝这种生物的疑心病素来是很重的,更别说这疑心还带点遗传性质。
这么折腾人会把人折腾出神经病的,尤其刘昶的神情还有那么点脆弱。有的时候,梦回午夜时,刘昶几乎自己也误以为自己真要谋反了或者已经谋反了。
在听到那首造反歌谣之前,刘子业最猜忌的对象不是别人,正是刘昶,以至于这位义阳王生活得十分痛苦,一言一行都小心谨慎,生怕给人拿住把柄。
像惊弓之鸟一样的刘昶终于受不住无休无止的猜忌了,他做出决定,放弃自己的驻地兵马,回首都在皇帝身边待着,以消除刘子业的疑心。
不过他没敢直接出现在刘子业面前,与三王一起面见刘子业的,是他属下的一位使者。
楚玉看到三王和使者的时候,正与刘子业在御花园的湖边欣赏荷花,虽然已经是秋天了,荷花还没有凋零,平静的湖面上花朵清雅,别具情致。
等四人参见完毕,楚玉仔细的打量四人的外貌,几人之中刘彧比较富态,稍微胖一些,但是白皙圆润的脸上眉目很是典雅,胡须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显得雍容很有风度,刘休仁最瘦,像是一根竹竿,脸上带着笑,但是又不太像是笑,感觉只是在活动面部肌肉。三王的外貌都在基本水准之上,不过跟站在他们后方的刘永日使者比起来,却又逊色许多了。
这位使者大约三十出头,长得一副白马王子的模样,又高又帅,朝服穿在身上也显得风流倜傥,人往那里一站就是鹤立鸡群的感觉,对比起来,好像他才是真正的王爷,其他三王只是他的随从一般。使者递交了刘昶的回首都申请,刘子业便撇开其他人不理会,先问那使者:“我听说你们家王爷要谋反?”
使者的思维回路很显然还在正常人的范畴内,没料到刘子业居然一开始就这么不客气的直接污蔑,愣神了好一会儿,才赶紧出言补救:“没有的事,义阳王对陛下十分忠诚,陛下千万不要听信那些流言。”
刘子业才不理会,只继续的道:“他要谋反,你身为他的部下,怎们能不阻止他呢?”
两人足足对话了二十多分钟,使者绝望的发现,不管他说什么,刘子业都一口咬定是他们家王爷要谋反,明明大家说的都是中文,每一个字都能明白,可是联系起上下文,怎么看怎么不通顺,不光使者有这种感觉,楚玉也有同样的感觉。
刘子业没跟人讲道理,他根本就没理,他只是一个劲的说你要造反了你要造反了,没造反也硬说你造反了……这莫不是要存心逼反对方?
楚玉坐在刘子业的身边,手悄悄的伸到刘子业的袖子下,紧紧的抓住他的手,示意他不要太过分,感觉到楚玉的不悦,刘子业稍微收敛了一些,他没再继续逼迫,只对使者道:“你先留在这里,待我派人去徐州查探一番,也许真是谣言也说不准。”这才算是放过了对方。
让人给三王和使者安排住处,等人都离开后,楚玉松开刘子业的手,冷淡的问道:“你答应我的事,不会作废吧?”
刘子业心虚的看她一眼,小声的辩解:“我只是说不杀那三个人,但是又没说不杀义阳王,阿姐你干什么那么在乎这些家伙的死活?那些外人值得你这么重视么?”
外人?是你叔叔好不好?!
楚玉闻言瞪着他,过了好一会儿,她紧绷的神情松懈下来,伸手抱住刘子业:“听阿姐的话好么?阿姐是怕你杀人太多,招来他们的鬼魂……鬼魂暂且不提,你杀死太多人,今后谁来帮你治理国家?刚才你分明是逼着刘昶造反,这样才有借口名正言顺的杀死他,难道我会不知道么?”现在她每天都在房间里点熏香,那熏香是按照容止所给配方制作的,并且在熏衣物时加重了分量,让香气的作用能更加明显。
刘子业乖巧的偎依在楚玉的怀里,闻着楚玉身上飘散出来的舒雅芬芳,他慵懒的闭上眼睛,心中杀意慢慢的缓减,只觉无限的安宁和悦:“好吧阿姐,我这回听你的,先不杀刘昶,把他和那三个一起留在建康中看管着。”
“嗯……一起?”楚玉原本随口应着,忽然发觉不对,刘昶并没有来首都啊,怎么留着?难道刘子业要再下诏让人来?
刘子业眯了眯眼,不以为意的撇撇嘴:“原来阿姐你不晓得,刚才那个使者,就是刘昶假扮的啊。嘁,他从前一直在外,几乎没回来过,便以为我不认识他么?”那小子不老实,既然自己来了,怎么不敢以真实身份相见?还要假冒使者?
他本想着一会拆穿他治个罪,不过楚玉就在身边,不喜欢他杀人,他只有暂时将此事压下:反正,就算让刘昶回去发兵,他手上的兵力也不足以与他抗衡。
楚玉恍然大悟,难怪她方才觉得那使者反而比三王看起来更高贵些,原来也是王爷。刘昶虽然耍了小花招,但是其他三王倒是无辜,可惜楚玉分不出来,究竟这四个人中,哪一个才是最后篡位的那个?
按照歌谣上说,应该是刘彧,但是也许是那位隐瞒身份的刘昶也说不定。
楚玉心中陡然浮现一个念头:假如把这四个人全杀了,这样就不会有人谋反了吧?不,也不对,刘子业还有其他的叔伯兄弟,杀了这些,还有别人,反倒是杀了四王后,会落人口实,说皇帝暴戾无道,平白给人提供谋反的口号。
她也不可能让刘子业把有机会篡位的刘姓人全都杀了,先不说刘家人太多了,一时半刻杀不完,倘若这么做,她的行为与刘子业等一干暴君有什么不同?
想着想着,楚玉忽然发觉,其实刘子业刚才那个逼人反叛的法子,是很好的。先设法逼着对方起兵,这样道义上他就占了制高点……只不过,这么做的代价是,牺牲百倍千倍的……士兵的生命。
胡四乱想了不知多久,楚玉发现怀里的刘子业已经睡熟,便小心的移开身体,扶着他躺在柔软的草坪上,招手让远处的太监过来服侍,楚玉悄然的离开。
还没走出皇宫的地界,楚玉迎面走来个紫色的身影,走近的时候两人都站住了。
楚玉微微一笑,招呼道:“好些天没见,你还好吧?”
瞧见楚玉微笑的脸容,天如镜有些忡怔,待楚玉说了话,他才如梦中醒来般道:“好,你呢?”
楚玉有点吃惊的望向他:“天如镜你怎么了?今天有点奇怪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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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不是月票加更,而是为了弥补昨天错手误删帖子的赔罪……今天的情绪一直很低落,觉得自己是个笨蛋……(未完待续)
一百二十四章 心如飘飞絮
楚玉觉得很奇怪,天如镜今天怎么了,竟然会主动问她好不好?他从前一向不关心这些,也从来不说客套话的啊。
问好的话从她口里说出来是正常,可是从天如镜口中说出来,却是大大的反常了。
楚玉下意识的朝天际望一眼:没错,太阳还挂在东边,没蹦到西边去。
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什么后,天如镜咬住下唇,不知道为何有些懊恼,却又不知为何,胸中淡淡的欢喜,仿佛泉水一般,源源不断的涌出来。
从未有过这样的迷茫,这样的懵懂,这样的不知所措。
也从来没有过,仅仅是因为看到一个人,心跳便陡然雀跃起来,而仅仅数日不见,又让他感觉缺失了重要的东西。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没有人教导过他,他也丝毫不明白,可是他隐约的能预感到,倘若继续这样下去,会不妙,很不妙。
会坠入一个未知的境地,不知道有何等的下场。
朝楚玉点了点头,天如镜想要从楚玉身旁绕过去,才抬脚走了一步,身前却横着一只手,拦阻住他的去路。
正好在这里撞见了,那便把事情给一起办了吧,楚玉笑眯眯的拦着天如镜,道:“天师大人,别跑啊,来来来,我们先履行当初的契约,你没有忘记你欠着我什么吧?”
天如镜一愣,随即想起之前的约定,也便不得不留下来,他停下脚步,心底却忍不住轻松的松了口气:“好。”他不是自愿留下来的,是为约定所迫,不得以才如此。
楚玉一笑向前带路:“那好,我在公主府里等着你,你进宫把事情给办完了后,便立即来见我。”
前些天她暂缓索取报酬,是因为没有想好今后应该站在哪一边,现在她想好了,便不再有任何的迟疑。
天如镜摇摇头道:“我入宫没什么事,只是来这里走走。”那个驱鬼的邀请,他不过是去当个摆设,不去也没有关系,这便是没有事了。
楚玉笑道:“如此正好,我们一起走吧。”
两人上了马车,坐在车里楚玉便兴致勃勃的道:“现在开始吧。你先打开‘文’的那一块给我瞧瞧。”马车开始行驶,从车底传来轻微的震动,横竖车内除了他们没有别人,楚玉决定干脆现在就开始。
天如镜却没有动,他看着楚玉,看着她明亮的目光定定的望着他的手腕,他与她的全部牵系,便在于此了,她所有的心思都在手环上,分给他的目光只是附带。
忽然间,天如镜觉得手腕上扣着的金属环很沉,沉得他很不舒服。
他压下心头的不适,双手微错抬起,撩起袖子露出手腕,和往常一样,将手指按在红宝石之上,心中默念启动。
假如是从前,一两秒钟内,便会有淡蓝色的微光亮起,可是这一回,一直过了十多秒,马车内还是一切如常。
楚玉不知道天如镜在玩什么玄虚,看着他手指按在红宝石上却没反应,等了一会以为他心存顾忌怕被人看见,便宽慰道:“没事的,这是我的马车,不会有人进来看的,你尽管放心亮出来吧。”
天如镜困惑的道:“我……”他神情陡然一变,好似遭遇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
楚玉正要问他怎么了,却见天如镜飞快的伸出手去,掀开遮挡的车厢帘子,然后,从疾驰马车上,跃下。
没料到他会有这样的举动,楚玉甚至连出声都来不及,便眼睁睁的看着天如镜跳下车,马车行驶很快,一瞬间便没了那紫色的身影。
片刻功夫后,楚玉才出声大叫:“停车!停下车来!”她话音尚未完全落下,蹄声便伴随着骏马的嘶鸣放缓,又过几秒钟,车身的振动停止。
没等马车停稳,楚玉便生气的跳下车:天如镜刚才那举动,是想赖账么?哪里有那么便宜的事?
马车停下来的时候,已经距离天如镜落地的地方有四五十米远,楚玉快步的往回跑,打算抓住赖账的家伙,可是却在跑出十多步时觉察到不对:天如镜就算想要赖账,也不必采用这样拙劣的手法啊,他就算是摆明了对她说他要赖掉交易内容,她也不能将他怎么样。
毕竟他拥有超越时代的自保能力。
这里还在皇宫外围,天如镜跳下车后,整个人狼狈的摔在地上,忍着痛楚爬起来,正好有一队巡逻的卫兵走近,看见天如镜狼狈的模样,他们停了下来。
“你是什么人?”一个新兵不认识天如镜,首先出声喝道,“这里是皇……”
他话没说完被身旁老兵拦住:“你不要命了,这是天师大人。”
领队的队长上前对天如镜一施礼,道:“见过太史令大人,请问大人,出了什么事么?”
此时的天如镜,形容是前所未有的狼狈,他跌倒时脸颊擦过地面,脸颊沾了一片灰尘,灰尘中又渗出殷红的血珠,他的衣衫凌乱满布尘灰,发髻松开垮垮的坠着,而最最狼狈的,是他的眼神,接近惊惶的茫然和不知所措。
昔日那个周身洁净一尘不染,仿佛在云端之上的天师,怎么会落得这样狼狈难看?
已经有认识天如镜的卫兵小声交头接耳起来,他们的声音全都落入了天如镜耳中,他呆呆的站着,觉得好像被扒光了衣服丢在大庭广众之间,他毫无防备的被人围观,被人议论,喧嚣盈耳。
头顶的日光炽热,照耀得整个世界都发着白光,整个身体好像飘飞起来,随后被一片耀眼的白吞没殆尽。
楚玉这时候也看出了不对劲,她想要走近问个究竟,身前却忽然拦着了一只手,就好像她方才拦住天如镜一般,越捷飞赶到她面前,拦住了她:“公主,请留步。”
越捷飞面色凝重,低声道:“公主,请留步。”
楚玉被他所阻,不得不缓下脚步,她不满的道:“越捷飞,你干什么?我没打算对你的师弟怎么样?收起你那些疑心,我只想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越捷飞依旧固执的拦住她,这一次,他的语调中带着恳求:“公主,您能不能,先回府?不要管镜师弟了……真的,这件事,求您,别管了。”
楚玉沉默片刻,道:“是不能让我知道的事情么?”
越捷飞道:“是。”
他的神情十分坚持,楚玉知道自己不能强行闯过,也不为难,很干脆的转身往马车的方向走:“好,我不过去,你也不能过去,至少,在送我回府之前。”
越捷飞如释重负,松口气跟上楚玉,行走之间,他匆匆的回头瞥了一眼,看着依旧站在卫兵面前的天如镜,眉宇之间飞快的划过一丝忧虑。
一到公主府,脚还没踏入门内,越捷飞便立即申请向楚玉告假,看他的样子,楚玉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是要去看天如镜,当下也不为难,挥一挥手准了假,看越捷飞三两步跃上围墙,直接从别人家头顶上抄近路,楚玉也飞快的跑进府内,用她最快的速度直奔西上阁闯入沐雪园,从竹林里揪起在青石台上午睡的容止。
“快,快……”楚玉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一会儿才能将话说顺溜:“你让花错偷偷去看看,天如镜究竟出了什么事?!”她将方才发生的事简要的跟容止叙述了一遍,末了补充一句:“别让越捷飞发现了。”
切,拦住她一次她就会放弃了么?
做梦!
事关她重要报酬,她今天还偏要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未完待续)
一百二十五章 一波未平息
楚玉说完后,却发现被她揪在手上的容止眯着眼睛,又有要睡过去的趋势,不由得气结摇晃他:“醒醒!等办完正事再睡!”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些天容止每天都睡得很晚才起来,好像怎么都睡不够一样,以至于她每次来找,他几乎都在林中或者房内睡觉。
“恩,好。”容止打了个哈欠,慢悠悠的开口,“这点小事,公主直接去找花错便可,只要是和越捷飞一门有关系的,能让他们为难的事,即便不须恳求,花错也会自己去做的。”
他说完后便漫不关心的往石台上一躺。
楚玉急匆匆的去找了花错,得他应允后片刻转回,见容止呼吸缓慢均匀,显然又睡着了。
伸手想要去拍醒他,手才伸出去一半,楚玉停下动作,她望着容止安宁的睡颜,方才焦躁,猜疑,纷扰的心,一下子的安静下来。
像是被施展了魔法。
交错的竹桐荫影遮挡着炽热的正午日光,他平和的脸容秀丽绝伦,以往深不可测的眼眸闭着,长长的睫毛宛如羽扇,他的唇瓣颜色很浅,浅得几乎与白皙的肌肤化作一样的色泽,只有在仔细看的时候,才能瞧见那么一丝淡淡的浅粉色。
他的嘴唇,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苍白了呢?
楚玉他身旁,青石台上空出来的边缘侧身坐下,目光依旧凝视着容止,思绪是空旷的,但是并不迷惘,只好似在万里云天之上,无拘无束,顺风飞翔,呼吸也如同周围的空气一般,炎热中带着微凉。
时间慢慢慢慢的流,日光照射的角度移动,终于有一柱正打在了容止的脸上,他缓缓睁开眼眸,望见坐在一旁的楚玉,支起身子避开光照,他露出浅浅的笑容:“公主,早。”
两人目光相对,一尺多遥。
“还早呢?”楚玉没好气的道,看着他含笑的眼眸,那点儿不悦忽然又尽数的散了开去,“你很奇怪啊,照理说,天如镜的事,你难道不应该很关心么?怎么听我说了之后,你还睡得下去?”
容止从容的道:“这种事,我便是心急如焚,也不会有半分用处,花错已经前去打探,我只需要坐等他的消息便好,若是没有这样的心境,又如何在纷杂之中找到正确的路途呢?”不着急,并不代表毫不关心,他只是比别人更加沉得住气罢了。
对于不能确定的事,不要漫无边际的胡乱猜测,假如没有强大的心志掌控力,这么做很容易让自己陷入乱麻之中不得脱困。
漆黑的眼眸深如幽潭,容止沉静的道:“公主,等待。”
是的,等待。
一直等待到了接近傍晚时分,才等来披着一身晚霞回来的花错。
因为缠绵几年的旧伤已经被治好,花错的面色比从前好了许多,顶着烈日出去一躺,他的脸微微的发红,气韵看来更为艳丽。
他来到竹林里,看着并肩坐在青石上谈笑的楚玉容止,微微愣了一下,随即抬袖拭去额上汗水,喘了口气道:“不见了。”
“不见了?什么不见了?”他这话猛地冒出来很没来由,可楚玉却有些许不妙的预感,已经在脑海内补完了缺省的内容。
“天如镜不在他的家中。”花错停顿片刻,继续说道,“我去了他家中,找遍了也没有找到他,我又抓了他家中看门的仆人逼问,得知天如镜今日根本就没有回去,倒是越捷飞曾在我之前去找过天如镜,也一样无功而返。”
去过天如镜家中后,花错还专程去了皇宫,伪装成天如镜家中的人,询问门口的守卫天如镜是否入宫,得到的回答是也没有。
之后又寻找了一阵,还是一无所得。
简单地说,就是:天如镜,失踪了。
带着他的手环,以及还没有支付给她的,四六级外语培训费。
楚玉完全糊涂了,从今天见到她开始,天如镜就开始反常,先是破天荒的像正常人一样打了招呼,随后在应该履行约定时二话不说的跳车逃走,眼下又失踪了。
她忍不住又往天上看去,看今天太阳是不是往东边落了。
太阳很正常,她也很正常,反常的只有一个天如镜。
他就这样跑了,完全不顾形象地,不负责任地,不守约定地,跑了。从头到尾都没有交代下一句话。
楚玉完全摸不着头脑,她下意识朝身旁容止投去探询的目光,容止微微一笑,反问道:“公主,越捷飞向你告了多久的假?”
楚玉道:“六个时辰。”折合十二个小时。
容止笑道:“那么,接着等。”这一回,等的却是越捷飞。
天如镜会失踪,但是越捷飞不会,等时候到了,越捷飞自然会回来。
花错忙了一下午,回来汇报后便自顾的回自己房中睡了,容止让人给准备了晚饭,就在露天摆着,两人一边吃一边等。
大部分时间是沉默的,偶尔楚玉会忍不住出声问容止天如镜究竟怎么了?虽然她明知道容止不能给她答案,可是仿佛这么问了,她焦虑的心情会稍微舒缓一些。
吃了个八分饱,暮色又稍微深了少许,院子门口传来响动,楚玉偱声望去,看见越捷飞推开门奔了进来,直奔到楚玉面前才停下,他双腿修长,动作极为的轻捷矫健,可是神情却仓皇忧虑。
还未站定,越捷飞便单膝跪下,焦急的道:“求公主应我一事!”他比预料的要回来得早一些。
楚玉一手虚抬示意他起来说话:“有什么事?你起来再说话。”
越捷飞却不肯起来,只低下头道:“求公主派人寻找镜师弟,他人不见了。”这一下午,他找遍了整个建康城,都找不到天如镜,最后却是从城门守卫那里得知,天如镜朝城外去了。
但是那已经是两三个时辰之前的事,谁都不知道,天如镜去向何方。
楚玉叹了口气道:“这件事我自然应允,你可以起来了,你也不要如此的担忧,天如镜也不是小孩子了,也许他只是出去走走也说不定。”
越捷飞焦灼的抬起头,道:“公主,并不是这么简单的,今天您也发现了,阿镜他不对劲,前不久,师父也曾有过那样的情形,不告而别失踪了几日几夜,不多久,他便离我们而去。”他不敢想像天如镜也将迎来这个命运。
他还那么年轻。
楚玉忽然想起来,天如镜跳下马车是很危险的,可那时候,手环所具有的自动防御功能并没有开启,反而任由他狼狈的摔倒,难道那与这有什么干系?
思想着种种可能,楚玉的心也沉了下去,她快步的往外走,一面走一面下令:“容止,帮我做准备,派兵出去找人,要尽快的找到天如镜!要快!”
天如镜不能死,他死了,她的报酬该向谁要去?更何况,这些天相处下来,就算原本没有什么干系,也会有些亲近的感情,她不希望天如镜就这样死去。
马车很快就准备好了,府上的私兵也聚积起来,此时夜色微暮,换上男装的楚玉与容止坐入马车之中,才驾驶出街口,却被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拦住去路。
“车上什么人?”为首的军官喝道。
楚玉看了容止一眼,后者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公主府令牌,掀开马车帘子,只探出一只手拿着令牌冲对方晃了晃:“公主府外出办事,我们是会稽长公主的人,前方何人阻拦?”
军官的口气缓和了不少,道:“原来是公主府的人,下官冒犯了,请诸位今夜不要外出,现在正全城戒严。”
楚玉忍不住隔着车帘问道:“戒严?怎么回事?”
军官犹豫一下,还是走近说出真相:原来那义阳王刘永日,不,刘昶,今天早上被刘子业那么一顿吓唬,竟然坚定了他逃跑的决心,在今天临近傍晚的时候,从接待的住所逃走了!(未完待续)
一百二十六章 狭路再相逢
虽然刘昶跑了,但是他真正的身份并没有公开,刘子业的命令是以捉拿逃跑使者的名义发布的,不过总归是那个人却不错了。
刘昶的画像已经散播开来,此刻的建康城全城戒备,气氛森严凝重,仿佛此际头顶直欲压下的黑云。今天天黑得很快,夕照也黯淡不少。
“那个混蛋。”楚玉在车内听完军官的解释,便忍不住低声咒骂了一句。今天小皇帝已经被她劝下,只要刘昶安分守己的,就暂时不会出什么乱子。
不过楚玉转念一想,也便随即释然了,假如换她在刘昶的立场上,察觉皇帝有杀他的决心,她只怕会跑得比永日叔父更快。
处于惊惶之中的鸟,纵然只是听见弓弦声,也会吓得到处乱飞,更何况刘昶已经足足做了超过十年的惊弓之鸟。
不过他这么一出逃,导致他们的行动也受到了影响。
那军官隔着车帘向楚玉请示:“下官自然是不敢为难诸位,只是城中其他地方也在戒严,您带着这么多人,万一起了冲突……”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言下之意已经表露无余。
楚玉瞥一眼容止,以眼神问他该怎么做,容止略一思索,便下令府内私兵暂时撤回大半,只带着四十人一道外出。
楚玉冷冷的对车外军官道:“让路,今日本公主是无论如何也要出去。”
撤走大半的人,已经是给了很大的面子,那军官一听楚玉自报身份,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拦了,便低身一礼,让开去路。
说话间,天光好像被什么吞没掉,天色刹那间的转暗。
车轮再次转动的那一刻,已经变得漆黑的天幕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还有些热的空气被湿凉的水汽侵袭。
下雨了。
雨势瞬间转骤,稀里哗啦的泼下来,好像要将夏天夺去的水份一次性补偿回来一般。
在这漆黑的夜里。
楚玉在结实舒适的马车内坐着,还没怎么样,但外面的不论皇家还是自己的卫兵,都转眼前被浇了个湿透。
容止的目光不动声色的朝外微微转了转,道:“公主,此时天气不宜外出搜寻,你看是不是……”
他话没说完,便被车外一直听着的越捷飞打断:“公主。”他没有多说什么,只这公主二字喊得哀婉至极,百般恳求都蕴藏其中,好像谁要是不允了他的请求,就是辜负了他一般。
楚玉笑了笑道:“准备一下,我们继续。”虽然天候恶劣,但是人还是要找的。
因为突如其来的大雨,一行人不得不再耽搁了片刻功夫,回府取来雨具,府上护卫们全都头戴斗笠身披蓑衣,冒着大雨,在视野极其不佳的雨夜中,缓慢前进着。
途中有遇到几拨巡视的士兵,在得知这是哪家的马车后全都自觉放了行,除了那些片刻的停候,几乎可以说是一路畅通无阻。
而雨,越来越大了,明明在黑夜里,近处眼前却是茫白的一片,车轮滚动时带起很大的水花,卫兵们的斗笠蓑衣已经形同虚设,里里外外湿成一片。强大的雨势不仅压迫着人的身体,也让人的心加倍的滑向疲劳。
楚玉的目标很直接,既然天如镜出城,那么他们也出城,不过越是朝外走,她越是有些信心不足,眼下这个天气,别说在城外找一个不知所踪的人,就连他们想要保全自己的人马不丢失,都有一定困难。
楚玉在心里犹豫要不要先下令回转,但是先前已经答应了越捷飞,这时候反口,只怕不好,就在她迟疑间,打头的马车已经驶过了一条街道,也就在这时,与这条街道纵横交错的另一条道上,飞驰过来一辆马车。
四匹马几乎撞上,暂时担任车夫的越捷飞眼明手快,及时勒马,对方的技术却明显差了不少,没能拉住,导致还是各自有一匹马当头撞上,马吃痛狂奔,带着另一匹马也不得不跟着,偏移了原本的方向,两辆马车硬是没停住,眼看便要碰在了一起。
越捷飞斗笠下的眼睛冷静无比,在两辆马车即将撞上前的瞬间,他飞快的拔剑,斩马,斩车,随后收剑驾驭住马匹,马车停下。
斩的是对方的马,对方的车。
越捷飞只用了两剑。
第一剑,斩去对方那匹因为吃痛而狂奔的马,正好从与马车连接的部位斩下,马身还保持着余势跑出去,而马头却和车一起留了下来。
骏马垂死吃痛的嘶鸣,纵然在巨大的雨水声中,依然传出了老远。
第二剑,斩的却是对方的车辕,第一剑极为大开大阖,而第二剑却甚是巧妙轻灵,并未如何用力,车子也没见有损毁,可是当他控马停车,对方的车顺着余势撞过来的时候,车身却仿佛朽木一般散了开去。
方才那一剑,他已经摧毁了对方马车结构最脆弱的地方。
最为凌厉与最为巧妙的剑,这两剑已经是耗尽越捷飞毕生所学,再费力控马,三个动作做完,饶是以他的能耐,也不得不停下来暂作喘息,以图恢复。
容止坐在车内,听着车外动静,等车停下后,轻轻的道了声:“好。”
这两剑的判断十分准确,在方才千钧一发的关头做出来,以损毁对方为代价保存己方,是十分损人利己的招数。
而与他们相撞的那辆马车,被越捷飞斩马又斩车,导致车厢摔在地上散了开去,而车内的人也随着跌了出来。因着方才马车的剧烈晃动和车外马嘶,楚玉忍不住掀开车帘看外面的情况,却正好看见对方车上的人跌出来,他手中抱着一只几乎足有半人多高的盒子,这动作看着极为熟悉。
眯着眼睛细瞧,楚玉认出来了对方:“萧别!”
在这雨夜驾车疾驰的,竟是千金公子萧别。
楚玉忍不住问道:“这么大雨,你外出做什么?”更别说现在还正全城戒严。
瞧见这边车上的人是楚玉,萧别被雨水淋湿的俊美脸孔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他忧心的看一眼怀里的木盒,道:“公主,能否借你的马车暂放我的琴?”虽然琴盒内外密封很严,可是这么大的雨,他担心会有水渗进去。
楚玉点了点头,看他把琴放上车后又退开,笑道:“你不怕自己淋着,却怕琴给淋着?”
萧别抿了抿嘴唇,紧绷着脸孔,没说话。
楚玉把帘子更掀开了少许,邀请道:“方才实在是对不住,我们不是有意要破坏你的马车的,你现在也没有车坐,不如上来吧,假如顺路的话,我还能送你一程。”看见车外的狼籍景象,楚玉大概能猜出方才的情形。
萧别的车原本也有一名车夫,因为越捷飞方才所为,狼狈不堪的摔在了地面上,他爬起来的时候,头上的斗笠滑落,脸容正好映入楚玉的眼帘。
纵然在这大雨天看得并不算太真切,可是楚玉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这马车夫的形貌,分明就是今天白日里在皇宫里见过的,此时正在被四处缉捕的,冒充使者被刘子业吓得半死的,皇家中年帅哥刘永日……不,刘昶!(未完待续)
一百二十七章 深夜风雨晦
刘昶!
“刘永……”在这暴雨深夜里,楚玉太想念太阳了,几乎脱口而出些不该说的,不过她及时警醒,立即闭上了嘴。
刘昶看见楚玉时,也顿时知道了不妙,方才雨声太大,加上他被摔得头昏眼花,他没听清楚萧别与楚玉的对话,假如他知道这辆马车里坐着的是一个公主,他怎么也不会抬起头来的。
看见刘昶,楚玉一下子全明白过来了,为什么方才萧别的神情那么不自在,为什么他在这个漆黑的雨夜独自外出。
她的目光停留在刘昶的脸上:原来是这样。
萧别正在帮刘昶秘密逃离,他假装要出城,让刘昶假扮成他的马车夫,以期能够掩人耳目。
这场大雨原本是极好的掩蔽,可是他们的运气偏偏不好,在途中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故,交通工具被越捷飞两剑了帐。
“公主。”萧别紧绷的俊美脸容有些尴尬,不知道该做如何说辞,也不太愿意直视楚玉,不管音乐上多么的相通,可是他们现在却站在相反的立场之上,至少在所有人看来,楚玉都是刘子业那一边的。
此时刘昶心中只有四个字:天要亡我。
他方才是见识了越捷飞剑术的,他和萧别两个人加起来,都不会是他一只手的对手,想要从眼前这一关闯过,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正在刘昶绝望之际,刘楚玉将车帘完全掀起来,淡淡的道:“你们在外面站着做什么?赶快上车。”
萧别惊愕的转回目光:“公主?”她竟然让他们上车?
楚玉左右看了看,催促道:“你们快点,不要磨磨蹭蹭的,我车上还算宽敞,两个都上来。”
刘昶和萧别两人对视一眼,虽然有些迟疑,但是若是在外面耽搁久了,只怕会更加不妙,便先后上了楚玉的马车。
马车内足以容下四人,容止和楚玉坐在一侧,后来上车的两人坐在另一侧。
楚玉放下车帘后,容止便立即吩咐越捷飞:“离开这里。”随后他掀开身旁的藤箱,取出两条干净的布巾分别丢给萧别和刘昶:“擦干。”
接着他又一指车外:“擦干血迹后,劳烦刘兄暂代车夫之职。”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睛是看着刘昶的。
越捷飞斩马喷出的鲜血有少许溅到了刘昶脸上身上,不过很快就被大雨冲刷掉了大部分血迹,只两三下便将残余血迹擦干,他听到容止的话,拿着手巾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他现在是一副车夫的打扮,虽然说不会有什么人有胆子进入公主的马车搜查,可是为策万全,还是让刘昶继续扮演车夫的为好,倘若真的被人拦下,对方也许会仔细搜查车内,却不会太关注一个马车夫。
“不过在此之前,请刘兄赎罪。”冷不防地,容止欺近刘昶,双手手指在他脸上巧妙的轻轻一拂,刘昶只觉得自己的眉尖眼角鼻梁和脸颊四处被擦上了些什么温热的东西,但是并没怎么看清楚,随后容止抽身而退,萧别往这边一看,看见刘昶的形貌,忍不住大吃一惊。
容止改动的并不太多,仅仅是将刘昶的眉毛往内凑了一些,眼角勾出一条线拉长拉细,鼻梁和脸颊两侧分别抹上了一点颜色,便立即让整个人都看起来不一样了,脸颊和鼻子的变化尤其明显,鼻子带着明显的鹰钩,而脸颊则好像被削去了两片。
倘若是不熟悉刘昶的人,只怕现在完全认不出他来!
容止收回手,又懒洋洋的靠在了车厢壁上,淡淡的道:“我们今夜冒雨出行,本来是为了寻人,准备不太足,仓促为之,两位见笑。”
萧别却笑不出来,他们一上车,便是这文雅得有些文弱的少年从容调派,言语之间竟似认得刘昶,但是对其却毫无恭敬之意,指派得理所当然,这种气度,仿佛长期处于上位一般。
而他方才露出的一手,也是神乎其技。
这少年是什么人?
刘昶经由容止巧手一改装,立即戴上了斗笠,虽说对于容止毫无恭敬的指派有些不悦,但现在是生死存亡的关头,不是要面子的时候,他是个很识相的人,立即就遵从了他的调遣,戴上斗笠往马车前头钻去。
马车内他原来坐的地方,留下了一滩暗色的水渍。
等刘昶出去了,一直任由容止安排的楚玉才感觉出一些违和之处,她并没有说出刘昶的身份,但是看容止的表现,似是已经掌握住了全盘局势一般,他又是如何知道的?
不过因为萧别在此,她并没有问出来,只在眼神之中流露少许疑惑。
容止懒慢侧身,在她身边轻轻的解释一句:“察言观色辨局思人。”简单的说明他为什么会看出刘昶的身份。
谋断的高手,可以观一叶落而知天下秋。
萧别拿过布巾后,却是先把琴盒上的水渍擦拭净,然后才轮到他自己,他全身业已几乎被浇得湿透,头发有几缕从发簪下脱出来,紧紧的贴在俊美的脸颊上,坐在车内,他显得有些拘谨,神情也越发的紧绷起来。
楚玉望着他,微微一笑道:“正好我也要出城,便顺道送你们一程。”
萧别欲言又止,然而就在这时,马车停了下来,一股沉凝而肃杀的气氛,伴随着如瀑落下的雨水,丝丝冰凉的水汽,侵入马车内。
楚玉静静的问:“越捷飞,怎么了。”
车外传来越捷飞压低的声音:“公主,过不去了。前方是,前方是……”
楚玉倾身掀开车帘,透过茫茫的雨幕,她看前前方森然的银光,刀枪剑戟,锋芒扑面而来,而为首的人坐在马上,更显身材高大,他和其他士兵一样穿戴雨具,可是纵然脸容被遮挡了一半,这种气势依旧是无人可模仿的。
前方是——南宋战神沈庆之。
楚玉微微一笑,只露出小半张脸,也不下车,便在车内慢慢的道:“沈将军,你拦住我的去路,可是有什么事么?”
沈庆之冷笑一声:“公主在戒严的深夜外出,可是有什么事么?”
楚玉心头一阵紧张,暗叫倒霉,之前她就和沈庆之不太对盘,沈庆之一直认为她蛊惑皇帝,看她很不顺眼,今夜这个关头却正好撞上,就算她亮出了公主的名头,也没办法顺利的通关。
越捷飞冷喝一声拔出长剑:“大胆,沈庆之,这可是长公主殿下的车驾,你是要冒犯公主么?”他剑一出鞘,沈庆之身后的士兵们也齐齐举起了武器指向前方,大喝一声:“呔!”他们的动作极为整齐统一,喝声一刹那将雨声完全的压下,与刀剑的锋芒一般,扑面而来。
转眼间双方已经是剑拔弩张,仿佛一言不合便要开战,忽然楚玉感到头上的发簪被抽走,发丝披散开来,紧接着,肩膀上从后方被搭上一只手,另一只手伸过她耳边,将车帘子完全的拉开,一道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宛如春水一般的化开,甚至连这滂沱大雨也被化得旖旎了:“公主,怎么还不回来?”
沈庆之这时候看清楚车内的情形,却不由得一愣,楚玉顺着声音扭头去看来到她身后的人,却也是同样一愣。
正在楚玉等人与沈庆之僵持之际,城东外四十里的东山脚下,一条人影孤伶伶的站着,遍身包着紫色衣裳,几乎要被浓深的夜给吞没。
风雨如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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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八章 归来见东山
好,好色情!
楚玉回头一看,首当其冲的感想竟然是这个。
方才还洁净整齐的马车,现在竟然变成了这副模样!
车厢底的毛毯上凌乱的堆着两件衣服,马车内摆放的箱子桌案等物件翻倒在地,最让楚玉吃惊的,则是现在贴在她身后的容止和躺在里面的萧别的模样:容止的外衣已经脱下来了,只穿着一层单衣,他漆黑如墨的头发披散,从肩头柔软的滑落,眼角微微的上挑,眼波流转之间便有了十分的妩媚,微微敞开的领口向上,线条优美的颈项光洁修长,其间还有几点可疑的红痕,像是唇瓣的印记。
现在的容止,简直就好像被柳色墨香附身了一般。
而萧别也几乎是一般模样,他躺在车厢稍里面一些的位置,头发散乱,眼神迷茫,外衣被褪去,甚至露出了一小片胸口,裸露的部分散布着红痕,他的相貌原是冰冷俊美,可是现在却透着十足的诱人魅力,仿佛高岭之花待人摘采。
容止的双手从后方伸出来,揽住楚玉的腰,袖子往上提了一些,露出白皙如玉的手腕,他漫不经心的瞥了沈庆之一眼,随后伏在楚玉肩头低笑:“公主,不是说要出城抓住那小家伙的么?怎么还不往前走?”
这,这简直就好像那什么什么现场,被人捉那什么在车嘛!
看到这个情形,沈庆之的脸色顿时黑了大半,脑海中自动勾勒出马车停下前车内的景象:一个美少年,一个美青年,两人衣衫不整的偎依在楚玉身边,而楚玉左拥右抱,亲一口这个,再亲一口那个……虽然对这位公主的作风早有耳闻,但是没想到竟然是这么荒唐的。
楚玉在容止贴上来的那一刻,脑海中便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只听见自己的心跳,跳得比雨水落下更密集,她强压下慌乱,佯作镇定的任由容止抱着,转向沈庆之,冷然道:“沈将军,本公主的人便都在这车了,你若是想要查探,最好还是快些,本公主府上逃了个不听话的家伙,已经出了城,现在要将他给追回来,耽误这些时候,只怕他逃得远了。”
她反应也是灵敏,很快就编造出了一个合情理的借口,声称要去追捕逃走的面首。
沈庆之神情一滞,虽然他也是见惯战场上风浪了,可是对于这么混乱的私生活,还是觉得十分匪夷所思,深感和年轻人很有代沟。
下令检查了一遍公主府的士兵,没有发现什么异样,沈庆之内心带着对楚玉的浓浓唾弃,让开了道路。
马车再度开动的时候,楚玉放下来车帘,方才装出来的强硬气势一下子松懈了下去,整个人无力的倒在了容止怀里。
她仰起头与容止对视一眼,两人眼中同时闪过一丝笑意:“哈。”低微的笑声中,有一种恶作剧得逞的快意。
多么默契,多么好玩。
想起方才沈庆之的脸色,楚玉就忍不住想要发笑,不过回想起来,她方才的表演,似乎有那么一点儿的熟悉,在漫画里,小说里,又或者电视里,女主角遭人追捕,碰到了男主角后,就与男主角装成情侣或者藏在男主角的床上,以风月之事来掩蔽真相,只不过在她这儿,男女的位置稍微调换了一下。
想着想着,楚玉忽然想起自己竟毫无自觉的靠在容止怀里,容止只穿了一层单衣,两人间亲近得暧昧,连忙若无其事的起来。
容止微微一笑。
再回头仔细的看容止,楚玉发现他在自己的脸上也做了手脚,稍微画了一下眼线,眼尾上挑,便造成了妩媚的错觉,萧别那些也是一样,对外貌做了少许修饰。
车帘子自放下之后,萧别连忙抓起堆在地上的衣服,又手忙脚乱的把衣领拉起来,掩盖住胸前外泄的春光,他将外衣披在身上,抬起眼来正瞧见楚玉倒在容止怀里,两人目光胶着相视而笑,神情忽然黯淡了少许。
不一会儿楚玉便离开了容止怀抱,坐在一旁看两人穿外衣,穿好后又得擦去皮肤上的胭脂,虽然惊讶于容止作假的速度,但是过程她大概能想出来,无非便是弄乱车内摆设,脱下二人衣服,散开头发,以颜料勾画眼角营造妩媚气质,再用车上备用的胭脂在身上点成唇印,便让人误以为他们方才正在做某些事。
横竖山阴公主的名声已经是这样,假如能够利用,楚玉并不介意更糟蹋一些。
容止这么做并不是毫无用处的,冲击的景象扰乱了沈庆之的心神,让他失去了冷静的心态和准确的判断力,没有仔细的搜查每一个人,仅仅是让部下草草了事,更加忽略了就在他们之前的马车夫,反而将目光放到了后方。
容止玩弄人的心思,可以说是到了巧妙的地步。
只不过……楚玉对萧别笑了笑道:“委屈萧兄了,我们也是不得以而如此为之,感谢萧兄方才的配合。”她倒是没什么,容止想必也不甚在意,不过萧别平日里一本正经,楚玉害怕他的神经承受不了,便出言安慰。
萧别的嘴角淡淡的勾了勾,道:“情势所迫,更何况公主乃是为了帮我。这位少年好手段,我很是佩服。”虽然感情上十分的尴尬,全身很不自在,但是他也知道这么做对于方才那一关的作用,会尽量的不往心里去。
马车继续朝城外驶去,途中又遇到几拨士兵,都没有再遭遇沈庆之那样的阻拦和检查,一直到出了城,向北驶出了约莫十里地。先让卫兵后退一段距离,楚玉掀开前头车帘,才笑着叫刘昶停下马车,将缰绳还给越捷飞。
刘昶站在车外,楚玉坐在车内,望着他笑道:“送到这里,应该安全了,请问皇叔,此行离开建康,可有什么别的打算?”
刘昶站在马车旁,神情忧郁的道:“这里已经没有了我的容身之所,我还能有什么打算,只有逃离这片土地了。”
越捷飞就在一旁,楚玉也不怕越捷飞听到,只断然的对刘昶道:“如此再好不过,逃离这个国家,不要再回来,我今日帮你,并不代表我决定背叛陛下,我只是不希望他造成太大血亲相残的杀孽,希望皇叔能够明白。”
刘昶想了想道:“这个我自然知晓,今日的恩情,他日若有机会,我必定会报偿。也许你听不进去,楚玉。”他叫了山阴公主的名字,“也许我这话不中听,但是我还是要奉劝你,陛下的身边,并不是久留之地。留在这么一个暴君身边,不见得会有多么长久的安宁。”
知道他是真心的担忧自己,楚玉心中一暖,微笑道:“这个我记下了,皇叔一路保重。”
目送刘昶慢慢的走远,楚玉目光一转转向一旁的越捷飞,冷笑道:“今天这件事,不准说出去,算是我帮你找天如镜的条件,如何?”
越捷飞正在发愣,听到楚玉这么说,他迟疑一下,便果断的点了头:“好!”
横竖已经是出城了,加上与越捷飞有约定,楚玉便命人分散开来寻找。
天如镜是从北面出城的,所以楚玉等人也从城北为起始,冒着漫天的风雨,但是这个时候,天如镜正在城东的东山脚下。
他的衣衫紧紧的贴在身上,湿衣与肌肤之间一丝空隙也无,他的双脚踩在混着泥沙的积水之中,大风吹在他的身上,雨水浇在他的身上,他从里到外都冷好像一块冰。
天如镜却仅仅是静静的站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慢慢的仰起头,抬起了湿漉而冰凉的脸,看眼前的东山。(未完待续)
一百二十九章 朝花初凝露
叫做东山的山很多,贵阳有一座,山东有一座,这建康城外,也有一座。
东晋时候一个叫谢安的年轻人人仕途不利,便会稽东山隐居,直到四十一岁才再度来到建康(当时叫建邺)当官,在建康城外的一座山上住下,并将这座山命名作东山。
大约八十年前,在他的指挥下,东晋取得了一场以少胜多的决定性战役,这一战不仅暂时稳定了南北格局,也稳定了他在朝廷中的地位,从此权倾朝野,官至宰相。
东山在起这个成语,便是以这个典故而拟就的。
但是天如镜与这座东山的联系,却是他师父天如月告诉他,他是在东山山顶上被捡来的。
他今天魂不守舍的出了城,也不知道朝哪里走的,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待他再度清醒过来时,便已经在这东山脚下。
这莫不就是天意?来到最初开始的地方。
雨水浇在头脸身上,流水顺着脸颊一波又一波的刷下,似乎不会有停下来的时候,但是天如镜已经感觉不到寒冷,他的思绪空渺而迷惘,清澈的眼眸写着浓浓的不知所措。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师父曾告诉他,使用神物的没有别的要求,只需要心志纯一,全无旁骛,之所以选择他作为继承人,是因为他心思单纯没有杂念,他从前一直不曾多想这些,可是自今日始,发现再也无法开启神物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心中的杂念,已经纷乱得几乎不可收拾。
他越是想要专注,越是无法凝聚心神,仿佛千丝万缕密密纠缠,令他惶恐令他不知所措。
师父是个骄傲的人,当他发现自己再也没有办法开启神物的时候,便将神物传承给他,而后悄然自尽,可是他现在应该如何呢?
天如镜与天如月不一样,他并不曾因自己的失败感到耻辱什么的,也没有自我了断的念头,他只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难道现在就要去找传人了?可是应该往何处去寻找呢?
没有人能指导他,没有人能给他做出正确的示范,而天如镜还太过年轻,纵然心思有十分的通透,却缺乏足够的阅历与从容回转的冷静。
站了不知道多久,他直觉的认为应该做些什么,便慢慢的抬起了脚,朝山上走去,才起步,长时间凝立不动的双腿才感觉到麻木,脚下一阵虚软刺痛,天如镜狼狈的摔倒在泥水之中,头脸身上,都沾满了泥沙。
他在地上伏了一阵子,才慢慢的爬起来,拖着依旧有些刺痛发麻的双脚,一脚深一脚浅的,朝山上走去。
风,在此时越来越大了,密如麻的白色雨线被吹得东倒西歪,一波一波的,好像源源不绝的波浪,而在这个天候下攀山的的紫色人影,也歪歪斜斜的,几乎要跌倒。
脚下的泥土浸饱了水,湿滑而泥泞,天如镜的脚有时候陷入泥坑之中,有时候一踩上去又几乎滑到,跌跌撞撞的走到半山腰,他脸上身上已经多了几处瘀痕擦伤,身体的疲惫和疼痛交错着折磨,刹那冰凉刹那火热,可是奇异的,被迷雾笼罩的心灵却逐渐的清明起来。
什么也不要去想,就是这样。
他抬手抹去蒙住双眼的雨水,朝上方看去。
并不是多么高的东山,在夜色的作用下竟有一种巍峨森严的错觉,山上林荫重重,黑漆漆的压着视野,大雨滂沱如瀑,遮蔽住前方的路途,但是他只需要前行。
继续前行。
轻轻的舒了口气,天如镜继续朝山上走去,一次又一次的滑倒,使不上力气,就随手抓住身旁的草木山石,他全身都好像在泥水中打过滚一般,伤痕之上再添伤痕,冰冷的疼痛里,他迷蒙的眼睛却渐渐变得清醒而坚定。
风雨好像鞭子一般抽打着冰冷疲惫的身躯,整个人都仿佛不属于自己了,浑身每一处清爽的,可是心中某一处,却整整洁洁,明明白白的浮现出来——
楚玉。
那一线斩不断的牵挂,陡然间的汇聚起来,让他清楚的感受到。
他的心被扰乱,是因为楚玉,这个女子太过奇特,她知道他知道的,她知道他不知道的,他怀念他们共坐一桌,她微笑说话的样子,有一种别人不知晓的亲密,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可是他知道,从未有过一个人,这样深刻的在他心里留下烙印。
就连天如月也不曾。
微微的甘甜,微微的苦涩,会不小心想起,会看得不知道什么时候失了神,他好像完全不像自己了,可是却又好像更像是自己了。
在这漆黑如墨,风雨大作的夜里,在这阴影森然,泥泞密布的山上,不解情愁的少年天如镜,胸口却有一块新鲜干净,那么羞涩而生涩的,缓缓绽放开来。
宛如才开启的花瓣上,凝结出生命中第一滴晶莹的露珠。
疲惫反复积压,灵魂却是前所未有的轻盈,轻得好像要飘出身躯,随着时间的推移,雨势逐渐的减弱,到终于抵达山顶的时候,雨终于停了,空气里是一片喧嚣也似的清爽,天边蒙蒙的微白。
山顶上近崖处的树下,有一块一尺高的园形石盘,石盘上刻着纵横十九道纹路,天如镜低身去抚摸那已经有些模糊的线条,擦伤的指尖微微刺痛。
他发了一会呆,忽然似有所感,转过头去。
天色陡然发亮,天边的层云镶着金色的边,云彩流动着滚动着,渐渐的染上微红带金的颜色,好像整片云霞被火烧一般,忽然,云间好像裂开一大条缝隙,金色的阳光从缝隙中透出,好像长剑斩开最后的暮色。
下一瞬,一轮红日,从沸腾的云海,跳出!
天如镜屏息看着,他的心,也仿佛随着太阳跳出云层,一并跳出了胸膛。
云层逐渐的淡薄消散,天如镜剧烈的心跳也慢慢平复,一夜的疲惫都被初生的日光洗刷干净,身体从内到外都是轻盈的,再没有冗余的杂质。
天如镜抬起手腕,心静如水,幽蓝的微光再度亮起来,虽然心里还有一块牵挂着楚玉,但是这牵挂已经不能再扰乱他。
彻底的松懈下来后,疲惫与疼痛在再度侵伐天如镜,他眼前一黑,栽倒在地上,失去意识前,他听到一把清越的声音:“咦,怎地被人抢先了一步?”(未完待续)
一百三十章 王孙自可留
楚玉一行人足足找了大半夜,找了不知道多久,依旧没有天如镜的踪迹,府上虽然有擅长追踪的人,但是大雨已经洗刷掉了几乎所有的痕迹,从城北顺着路来到城东,在雨势歇止天色微明的时候,众人也来到了东山脚下。
越捷飞眼尖的看见山脚下的一块尖石上挂着一小缕紫色的布条,当下便飞身跃了过去,拾起布条,仔细辨认后,他焦急的回头对楚玉道:“公主,这是阿镜的衣料。”
楚玉惊讶的朝山上看了眼:“难道天如镜在山上?昨晚上这么大风雨,他爬山做什么?”她思量片刻,还是自己下了车,命士兵守在山下,而她与容止越捷飞二人一同上山,看个究竟。
下车之后,楚玉才想起萧别依然在她车上,萧别是送刘昶出城的,也不便让他单独回城引人疑窦,便这样一路的带着。
楚玉回头对萧别道:“你就在车中休息,如何?”
萧别摇了摇头,抱着琴自己走下车来:“不,我与公主一同上山。”
因为雨势已经停歇,还有越捷飞不时的搭扶帮忙,楚玉等人这一路上山来比天如镜要轻松许多,只是苦了越捷飞,他本已经是心急如焚,但是却又不好甩开楚玉自己奔上山去,只有来回走动舒缓自己的焦躁。
路上又不断的发现天如镜留下来的痕迹,确定他是往山上去了。
好不容易终于到了东山山顶,此时太阳已经升起来了一些,朝阳的光辉肆无忌弹的挥洒着,好像要将天地间的沉郁洗刷干净。
四人最先看见的便是站在崖边的人影,头顶上一轮红日耀眼夺目,人影背对着他们负手而立,仿佛随时会跳下山巅。
越捷飞惊骇得无以复加,再也顾不上楚玉,他三步并作两步,飞身跃到那人影身后,从后方一把抱住他,向远离崖边的方向拉扯,叫道:“阿镜,你可千万不要想不开啊!”
将那人朝后拖了五六尺后,越捷飞才感觉到有些不对劲,手感不对,他的镜师弟,好像没有这么高啊……
迟疑的松开手,越捷飞后退两步,而被他抱住的人此时也转过身来,俊美的脸容上泛着潇洒不羁的笑意,他的眼神带着莞尔的调侃望向越捷飞:“意之并无龙阳之好,兄台的一片盛情,也只好忍痛辜负了。”
认错了人,越捷飞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然而他更加忧心如焚的,却是天如镜,方才已经确定,天如镜是上了山的,可是此时却不见他踪影,难道……
顺手玩弄了一把越捷飞,王意之便笑吟吟的走向楚玉,拱手一笑道:“子楚兄怎么这么有兴致,一大早的上东山来?”
看见王意之,楚玉也很意外,也是一揖笑道:“我们来找人的,不知道意之兄有没有看到一个大约十八九岁,身穿紫色衣裳的少年?”
王意之微微一怔,随即展颜道:“他正在舍下,请随我来。”
跟着王意之走,众人才发现,在这山顶稍下方的密林里,一处极为隐蔽地方,建有一座精致清雅的宅子,屋顶青灰色的瓦片埋在灰色的林影之中,若不细瞧很难发觉。
王意之引领众人进门,一边走一边道:“这屋子是谢家的,我兴致偶发,想来东山赏景,便问谢家借了来用,屋内的仆从也暂且让他们离去,留我一个清净。”昨夜暴雨正好眠,今天他一早起来,原想看初升的朝阳,却不料正好拣到了昏迷的天如镜。
天如镜静静的躺在床上,脸容苍白地昏睡着,容止给他诊了脉,发现他仅仅是脱力和疲劳过度,身上的伤也仅仅是皮外伤,并不怎么严重。
得知天如镜没有生命危险,越捷飞才终于放下心来。
王意之邀请楚玉在此休息,楚玉昨晚一夜没合眼,到了现在也终于感觉到了疲惫,便点头应承下来,将其余的杂事交给容止处理。
一躺在床上,她便被滚滚翻涌而来的黑暗淹没。
这一觉睡得很是香甜安稳,直睡得全身舒畅酥软,楚玉才慵懒的睁开眼睛,望一眼头顶的纱帐,看看天色还暗,便迷迷糊糊的翻身继续睡,没一会儿,她又被咕咕叫的肚子给强制弄醒了。
睡得太爽,楚玉不甘不愿的爬下床,把脚踩进鞋子里,外衣披在肩头,就这么拖着双腿往外走,才推开门,一股微微的凉意便沁了进来,空气中残留着雨后的清新,分外的悠远舒展。
她以为这是黎明,可是抬起头来,却发现群星闪耀。
高旷悠远的墨蓝天幕上星子璀璨的闪烁,一刹那间千万颗星辰涌入视野,晶莹璀璨的辉光无限生长,有一种漂浮在星海之中的错觉。
楚玉愣了好一会,才意识到自己这一觉睡了一整天,将整个白天都睡过去了。
左右看看,没见到其他人,旁侧一排房间都是空着的,冷冷清清闻不见人味,楚玉有些疑惑的顺着屋舍走动,才走了几步,便听见了隐隐约约的片刻人声。
楚玉这时候才醒来,脑子里还有些发蒙,听见叫声,也没有多想,便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过去,绕过一排屋舍,眼前霍然开朗,方才瞧不见的人,都聚集在林间空地上的一道泉水边,王意之,容止,萧别,天如镜,就连越捷飞也在!
停下脚步定睛一看,楚玉才看见在泉边架起的泥炉,炉上放着一大口铁锅,锅里沸腾着不知什么汤,色泽微深,发出阵阵香气,王意之和容止不时的往锅里加着什么。
萧别和天如镜站在一旁,一个抱着琴,一个双手拢在袖子里,神情都有些不知所措,生硬的站着,有点像是被强拉来的感觉。
不一会儿便有一童子端着托盘走来,目不斜视的从楚玉身边走过,楚玉认得那是常伴王意之身边的侍童,侍童从楚玉身旁越过的片刻功夫内,楚玉看清了他所端的东西,只见二尺宽漆盘之上摆放着四只质地莹润的青釉瓷盘,而瓷盘上整整齐齐的堆叠着的,则是一片片切得极薄的肉,鱼羊猪牛兔,各种不同颜色和纹理的肉片映着青色的瓷盘,更显得鲜嫩。
这架势是……火锅?
最先发现楚玉的人是萧别,王意之和容止在给一大锅汤调味,他不懂得烹饪之道,不知这时候应该做些什么,只有为难的左右顾盼,不意间却瞥见楚玉站在屋舍旁,目光为之一顿。
既然被看到了,楚玉也不再停留,便直直的走了过去,先冲王意之抬手一揖,笑道:“意之兄,多谢收留。”
火锅后方摆放着两张桌案,一张案上除了方才侍童端来的肉片外,还有各种切得精致整齐的新鲜蔬菜,齐齐的叠成一排或一圈摞放,刚洗过的叶子在炉火的照耀下显得翠绿可人,而另一张距离远些的案上,摆放着巴掌大小的白瓷碗碟,其中盛着各种各样的调料,因为这边光线暗些,楚玉看不分明。
泉水顺着山石活泼的流淌而下,此际是初秋,芳菲已歇,然而天气高远却别外生动,王意之去了一只空的小瓷碗,从各个调料容器里取了少量各式调料混在一起,随后他拿起竹筷将肉片放入锅中,在滚动沸腾的汤里飞快的涮了一下,切得纤薄的肉片便转眼间变了颜色,他涮了片肉,转手一蘸调料,便往嘴里送去:“差不多了,大家也别闲着,这里没有多少人手,要吃什么自己来便好,子楚兄你也来吧。”
瞧见楚玉,王意之并不意外,只笑吟吟的招呼。
楚玉没怎么客气,瞅着王意之和容止之间还有块空地,便走过去坐下,自动从案上拿了竹筷,火锅她在现代是常吃的,只是来了这里之后,没想过弄,府上也没人做,眼下看到这个情形,仿佛想起了她来此之前,却又是一千多年后,和家人围成一桌吃火锅的情形。
熟练的涮了肉片,王意之已经给她另外混了碗调料送上,楚玉蘸一下送入口中,鲜嫩的肉片在滚烫的汤里卷了起来,上面沾了一层薄薄的调料,放入嘴里一咬,软嫩的肉便被咬开,肉香在舌尖弥散,酱料的味道外,伴随着微微的辛辣,又有一点点儿香醋的绵软酸甜。
楚玉吃了一片肉,正想再动筷子,忽然瞧见王意之又混了碗调料给容止,连忙伸手拦截住,起身去强塞到站在三五步外的天如镜手上:“天如镜,这碗给你,一起过来吃吧。”
出乎楚玉的预料,原本以为还要再三邀请,可是她才说完,便见天如镜在火锅旁另一处空位坐下了,天如镜坐下,越捷飞也跟着蹭到了他身边,萧别终于不能一个人站着,也跟着来到锅前。
楚玉拿了个空碗给容止:“你自己来。”
虽然别人不知道,但是楚玉却还记得那日在竹林里,容止告诉她关于他味觉不同的事情,此事解说起来麻烦,楚玉也懒得对众人细说。
接过碗,容止微微愣了愣,随即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吃火锅是很热闹的一件事,纵然在场的人不算多,有的还性情冷淡,但在这气氛的带动下,也不由得融了进来,听容止,王意之,越捷飞三人谈论他们昔日在在外地的见闻。
期间侍童又送了酒过来,楚玉等人便就着火锅喝酒,楚玉也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酒精被火锅的热力蒸开,血液奔流沸腾,便有了些肆无忌弹的冲动。
萧别是最早离开火锅旁的,他吃得很少,看着楚玉左容止右意之,心里也不太痛快,离开几步,他盘膝坐下,将古琴从琴盒里取出来,抬眼望了一下星空,便开始弹奏起来。
琴声幽幽的想起,王意之趁着酒兴,执筷敲击碗边,合着琴声唱道:“君不见……”他才起了个头,一旁楚玉便放声的接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入海不复还!”
王意之一愣,转头看去,却见楚玉清雅的脸容上颊生双晕,宛如白玉珊瑚,美不胜收,她的眼眸里映着星子的辰光,没有留意王意之的讶然,只继续的唱道:“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容止也不由得转过头来,这时楚玉笑吟吟的抓住他的手,继续高声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她合着琴声胡乱唱着,虽然不怎么成曲调,却别有放旷自由的意味,唱得兴起了,楚玉顺手拿起筷子,学王意之在碗边敲击:“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楚玉来此之后,一直谨慎的控制酒量,从来不曾喝醉,也不曾忘形,可是今天,她醉了。
也许是夜色太美好,也许是心情一下子放松,也许是火锅太热闹,她有些醉了,不仅醉了,她还忘形唱出应该在几百年后才出现的诗歌。
即便是处在诗歌最繁盛年代,这一支《将进酒》依旧璀璨耀眼,即便是将时空提前了几百年,依旧散发出它奔放的魅力。
楚玉唱了一遍,还觉不够,便又翻过来唱,而这一回,王意之却出声和了起来,顺着楚玉的调子,一同唱道:“君不见,长江之水天上来……”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容止柔声的跟着唱道,“朝如青丝暮成雪……”
越捷飞拔出长剑,弹剑高歌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楚玉一边笑一边唱:“将进酒,杯莫停。”手中竹筷一指天如镜,她眼中含着微醉的水光,火光的映照下,竟然潋滟明媚不可方物,天如镜心跳快了一拍,不由自主的将手中端着的酒喝下。
对!就是这样!今朝有酒今朝醉。
楚玉心中欢快,她忘了一直以来的顾忌,忘形的抓紧容止的手,仰头唱道:“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啊哈!与尔同销万古愁!”
最后一句,她又重复了一遍,一筷子敲下去,瓷碗清脆的应声裂开。
楚玉看也不看,随手丢开筷子,复又仰起头,看着天空。
墨蓝天幕里的星子璀璨明丽,楚玉看得入神,忽然抬手指天问道:“喂,你们知不知道,这些星光,来到我们面前,已经是几亿年前的光辉。”
与久远的恒星相比,人的一生是那么短暂,短暂得宛如尘埃般微不足道。
随着她手指的动作,众人一起仰起了头,千亿星辰,瑰丽而深刻的映入眼帘,好像无数颗晶莹的宝石,闪烁着动人的光彩。
也许今后他们将分离,将反目,将痛恨,将死亡,可是这一刻,宛如记忆中的宝石,即便埋入尘土,也不能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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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还有的说明就是:
虽然本来想着要尽量用南北朝及以前的诗歌,但是我昨天和今天两天,几乎一直泡在诗词库里翻找,也有读者给我意见,但是怎么也找不到感觉完全合适的,要朗朗上口,不沉郁幽怨,要通俗易懂,最好大家还都知道……
结果最后无可奈何,我还是用了李白的《将进酒》,剧情也跟随做了相应调整,这首诗歌实在是太赞了,简直宛如滔滔流水,一气呵成,风格又奔放自由(HCing……)(未完待续)
一百三十一章 进宫复进攻(上)
“后,后来呢?”楚玉觉得自己的嗓子有点发抖,“我唱了一曲《将进酒》之后,又做了什么?”今天早上一起来,楚玉还有些宿醉疼痛的脑袋隐约想起了昨晚上的事,细想之下她后悔不迭,暗恨竟然还是破戒用了后人的诗歌。
楚玉喜欢诗,尤其喜欢李白的诗,才会在酒后一时无状唱出《将进酒》,但是她的喜欢与尊重相伴,提前抢了人家几百年后才会做出来的诗,楚玉打心眼里觉得过意不去。
但是这些都还是其次,她的记忆只最后停留在一起唱歌的那时候,再之后还做了什么,却是一点都不记得了,唯恐自己又干了什么不该干的,楚玉一边喝容止送来的醒酒汤,一边小心翼翼的发问。
容止笑吟吟的望着她,慢悠悠地道“公主不记得了么?你唱完了歌,便抱住了意之兄,说让他做你的驸马……”
楚玉脸色大变,一口醒酒汤喷出来。
容止继续道:“接着,公主又把我推倒在地,骑在我腰上。”
楚玉脸色雪白,身体僵硬,动弹不得。
“越捷飞想来拉开公主,被公主反手撕开衣服……”
好,好禽兽。
“公主你放开我后,又亲了天如镜和萧别……”
他每说一句话,都把楚玉打下一层地狱,楚玉脸色青白的听着,简直想当场找个地缝钻下去:她的酒品,怎么会差到这个地步啊?简直就好像被山阴公主给附身了一样。
“还有……”容止顿了一下。
楚玉叹了口气:“还有什么?一起说了吧!”她能挺住。
容止微微一笑:“还有,公主,我骗你的,方才说的都是假的。”他顺过楚玉手上的汤碗,脸上似笑非笑的十分可恶,“公主上当的模样很有意思。”
去你的!
楚玉猛翻一下白眼,好气又好笑的捶了他的肩膀一下,但是同时,她心里暗暗悄悄的松了口气。
撇开坏心眼的容止,去书房找王意之作别,楚玉看见王意之就坐在桌案前,红木桌案上平摊着一叠接近二尺宽的白纸,王意之悬着手肘提笔,在纸上写着些什么。
楚玉见他神情专注,不由得放缓脚步,慢慢走近,看他笔走龙蛇,字迹狂放不羁,可是仔细辨认,他写的竟然是: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
楚玉按住他额头,觉得方才才减轻少许的头疼又有了加剧的迹象,但是她没有上前打断,只等王意之写完了,才开口道:“意之兄,我有一事相求。”
王意之闻声转过头来,随口道:“谈不上什么相求不相求的,子楚兄有什么吩咐便说吧。”
楚玉叹了口气道:“昨日那支酒歌,并非是我所做,而是我认得的一名隐士所写……”
王意之凝望着她笑道:“那这位隐士现在身在何方?”
楚玉险些脱口而出说在几百年后,所幸及时咽下,改口道:“这位隐士不欲他人知道他的存在,因此,这支歌,也请王兄不要传出去。”
王意之沉默了一会儿不说话,在楚玉有些着急的时候,才笑道:“这个自然好说,正好我将那支歌抄写了下来,还请子楚兄告知那位隐士的名字,我这幅字才算完成。”
楚玉道:“李白,字太白,号青莲居士。”
王意之轻轻巧巧的在字幅末端留下青莲居士的字迹,晾干墨迹后才将纸卷起来递给楚玉:“这便送给子楚兄了。”
楚玉接过这一卷字,盘算着回去裱起来挂在卧室里,也算是留下一个纪念,跟王意之说了要走的事,两人简单告别,她便离开了书房。
楚玉回到建康城时,已经是她出城第三天的下午,这时候戒严已经撤除,车上比上回出城时少了一个人,但是又比出城时多了一个人。
方一入城,便有一阵秋风吹开车帘送入马车内,楚玉静静的去看车外,在一场大雨过后,天气里终于显露出了少许秋的萧瑟,轻风吹起地上的尘沙,打着小小的旋儿。
街道上的行人不太多,偶尔几个,眼光里都透着木然或不安,看见楚玉一行人的车子是驶入城中时,有三两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楚玉有些惊讶,怎么她才离开了两天,城里就好像换了一个气氛似的,照理说就算秋天来了,大家也不该提早冬眠啊。
遣了个护卫去打探,回报的结果让楚玉觉得既吃惊又理所当然,前天夜里,刘昶跑了,搜遍全城也没有搜到,于是第二日刘子业将怒火发泄到剩下的三个叔叔身上,不再让他们住招待贵客的地方,而是把他们三人统统的给抓起来关在竹笼子里,昨天已经正式游街了一次。
楚玉面色一变,隐隐约约的感觉到,记忆力有什么模模糊糊的被唤醒了,却又不能辨得分明,这好像是记忆里曾经有过的,换而言之,历史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候,一下子跳到了她面前。
什么宿醉啊,什么将进酒啊,听到消息后,在一瞬间,楚玉将这些忘得干干净净,脑子里只专注的回荡着一个念头:开始了?要开始了?
静默片刻,楚玉淡淡的道:“我知道了,回府。”
回府,然后进宫,同时也是,进攻。
楚玉在书房看到刘子业的时候,很意外的发现他这时候身边还围绕着朝臣,都是些六七十岁上下的老头子,其中之一便有王玄谟,还看到了沈庆之。
照理说这时候应该早已退朝,而退朝之后,刘子业是不喜欢朝臣来打扰他玩乐的,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在?
楚玉看到了众大臣,大臣们也自然看到了楚玉,他们正言辞激烈的要求刘子业放了三王,其中以王玄谟的声音最大最响亮,不过楚玉进来后,书房内便一下子安静下来。
刘子业慢慢的道:“说够了么?”他的心情好像十分的好,就连被这么多大臣围着进言——这可是他从前最讨厌的事——居然也没有生气。
见到楚玉来了,刘子业站了起来,走向楚玉,拉住她的手,两人并肩而行。
不少大臣看到这一幕,都皱起了眉头,但是他们今天的主要目的不在于此,不方便分散精力,也就没有谁多嘴。
刘子业道:“阿姐,你昨天上哪儿去了?”
楚玉微微一笑,将曾经对沈庆之用过的借口再用一遍,接着道:“陛下这是在做什么呢?”她一点都不害怕刘子业会怀疑她送走了刘昶,因为在外人看来,不管于情于理,她都是和小皇帝一条船上的。
不经意的朝旁瞥了下,电光火石间,她与王玄谟对视了一眼。(未完待续)
一百三十二章 进宫复进攻(下)
再收回目光时,楚玉眼中凝聚起些微决然。
刘子业对自己昨天做的事很是得意,见楚玉来了,心里痒痒的想对她说一遍,那种凌辱人的快意,三个叔叔都被他关在笼子里,透过空隙望着他的目光怜悯而哀求,他的血液沸腾着,在这种扭曲的快意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欣悦。
因为这欣悦,他今天连被一群老臣围着念,都没怎么往心里去。
刘子业一点儿都没觉察,他正在往变态的道路上狂奔。
楚玉与刘子业并肩而行,忽然感觉好像有一道目光狠狠的剜了她一下,偏头一看,却不是预料之中的沈庆之,而是另一位老人。
老,这个词是不可忽视的,官场上的升迁交际,有时候需要资历来支撑,年岁越大,就意味着资格越深厚,此时除了楚玉刘子业和小太监,书房里站着的几乎都是一班老人,这帮老人在朝堂上拥有不可忽视的地位声望,每一个人说出来的话都极有分量。
然而有时候,老人的另一个含义却是固执,所以他们对于刘子业囚禁羞辱自家叔父的行为不能谅解,认为这有失一个皇帝的德行标准,便一直在此劝诫。
刘子业见楚玉来了,便不再耐烦与一帮老家伙磨菇,他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吧,三王的事情朕会考虑,现在朕要与阿姐说话。”
“陛下!”一道稍微有点趾高气昂的声音插了进来,楚玉偱声一看,却是方才用眼睛剜她的那老者,他的着装好像比周围的大臣都更华丽庄重一些,教训刘子业的口吻像教训自己的孙子:“陛下年岁也不小了,也该知道礼仪,会稽长公主见陛下而不下拜,现在又与陛下并肩而行,这是不合礼节的。”
“此外,还望陛下尽快的释放三王,给予安抚。”
楚玉正在好奇这老者是谁,敢这么对皇帝说话,却听刘子业阴冷地道:“刘义恭,不要以为你是朕的叔祖,就能这样放肆,朕是皇帝。”
他这话一处,刘义恭神情大变,顿时安静了下去,而楚玉也在这时候明白了他的身份,这刘义恭应该是刘子业他爷爷的弟弟,算起来也是祖父那一辈的,难怪训刘子业像是训自家孙子一样,算起来他也该是三朝元老,而因为皇亲的身份,比别的元老更加的贵重些。
但是……太忘形了。楚玉在心里叹息。
因为自恃身份,便敢这么教训刘子业,他只记得自己是刘子业的叔祖,却忘记了刘子业的另一个身份:皇帝。
生杀予夺,这本来就是皇帝的权力。
楚玉站得近,她看得很清楚,刘子业眼底业已经牵动了隐约的怒意。
楚玉笑了笑,权当没听到刘义恭在说什么,只将自己的来意说了出来:“陛下,我听说您将三王囚禁起来了,这是为什么呢?”
刘子业道:“阿姐,我这么做,可是有缘由的,前日那刘昶明明与他们住在一起,我也派人看守着他们四人,可那刘昶偏偏跑了,他们三人定然是包庇的帮凶。”他的语气还有一点委屈,好像都是别人的过错。
楚玉看了一眼王玄谟,后者立即心领神会,率先告退,其它臣子见有人起了头,也都陆陆续续的跟着走了,很快的,书房里便只剩下刘子业和楚玉两人。
刘子业有点闷闷不乐的抿着嘴唇,好一会儿才道:“阿姐,你不会也是来劝我放了那三个坏家伙的吧?”他这时候忽然想起来,楚玉是一直反对他杀三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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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玉走出宫门时,意外的发现,在她的马车旁,并排的停着一辆车,而越捷飞则有点警惕的看着那辆车,手一直按在剑柄上。
当走近两辆车的时候,对方拉开了车帘,从缝隙中,楚玉看见了一张脸,那张脸苍老却不衰败,精神矍铄,是属于王玄谟的。
楚玉对王玄谟略一点头,便上了车,两辆车并排缓缓的行驶,而在几乎相贴的车厢壁上,两个小窗口一直相对着。
楚玉靠坐在小窗边,听到窗外传来声音:“公主出来了?”王玄谟在通过相对的窗子跟她说话。
楚玉闭上眼睛,淡淡道:“方才,我劝陛下杀了三王。”话说出口来时,楚玉的声音是自己都吃惊的幽冷。
方才刘子业问她是不是给三王求情去的,她却一反之前的态度,劝刘子业杀了三王。
这是她到此以来,第一次,主动,要去杀害与她无怨无仇的人。这感觉很不好受,楚玉说出那句话后,一直到走出来见到王玄谟,心情都是低郁的。
但是她很清醒的知道,自己没有错,之前她要求刘子业不要为难三王,是因为还没有到生死相见的时候,能够不死人,她还是尽量的希望能和平解决,可是现在已经没办法挽回了,在她稍微一不注意,出城找人的当口,刘子业做出了无可挽回的事情,他最大程度的羞辱了三王,这已经在三王心中埋下了仇恨的种子,倘若将他们放回去,今后不知道会生出多少事端。
情感上不愿意死人,但是理智上楚玉很清楚,这已经是必死之局,除非有一方死亡,否则这份仇恨将一直延续下去。
所以,楚玉劝说刘子业尽早的杀掉三人,在一个适当时机,找一个差不多的借口,彻底斩断祸根。
要么不动,要动,则如九天之外雷霆牵发杀机,瞬息倾覆,一击成功。
羞辱什么的都是没必要的,把人赶紧杀了,才是最最关键的事。
楚玉轻轻的吐出一口气,慢慢的道:“不知道王将军有什么看法?”
过了一会儿,从窗户里再传来那位王家当家有些欣慰的声音:“公主终于下定决心了。”
楚玉忍不住有些惊讶,她偏过头从小窗看对面马车里的王玄谟此时的神情,可是这时候忽然王玄谟的车行驶得快了一步,两扇窗户错开,楚玉眼前只晃过了一片模糊的影子,过了好一会儿,窗口才再度对上:“王将军何出此言,难道我从前没有下定决心么?”
王玄谟轻笑道:“这个,公主心中应该才是最明白的。”
楚玉沉默了,是的,王玄谟没说错,在政治里,心软和迟疑是最要不得的累赘,她必须将之抛弃。
直到现在,楚玉依然觉得有些儿奇妙,她当初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成为类似于昏君帮凶一类的角色,去怂恿皇帝杀人。倘若传了出去,只怕她要遭到众多的口诛笔伐。
为了测试王玄谟的立场,楚玉将自己做的事说了出来,却不料王玄谟是这个反应,她忍不住开口问道:“你究竟忠于谁?”他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忠于皇帝的样子,可是也不曾偏向三王。
王玄谟慢慢的道:“我忠于王家。”
通过两扇小窗,楚玉总算看清楚了王玄谟此时的模样,几乎整个人埋在阴影之中的老人,眼神异常的清醒坚定:“我只忠于王家。”谁能给王家带来利益,他便与谁合作。
就是这么简单。
什么都是虚的,只有利益是永恒的存在。
楚玉慢慢的伸出手,探向几乎相接的窗口:“成交。”
两只手在空中虚拍一下,并没有接触,就各自收了回去,算是达成协议。而两辆一直并行的马车,也就此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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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回去之后告诉当家,他要我做的事情,我已经做了,今后不要随意来打扰我。”萧别回到自己家中时,看到一个人静静的坐在屋内,毫不吃惊,只冷漠的对那人道:“义阳王刘昶已经安然离开,你也可以走了。”
那人站起来,对萧别行了一礼,道:“公子为何不肯回萧家呢?老爷子对你寄望甚高,甚至有意将萧家交给你职掌……”
萧别打断他,语调不容分说:“人各有志,我心意已决,你不必多劝,你若是不走,那么我便走。”
那人不愿与萧别言语冲突,匆匆的离去:“小的先行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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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楚玉提出要杀三王,可是每次刘子业想要动手的时候,都会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理由,被这样或者那样的人阻止,简直好像冥冥之中有着一股不可抗力,在与楚玉所做出的努力抗衡着。
每一次受到阻碍,楚玉虽然感觉危急,但是在内心深处,却又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
也许是因为朝局的紧张影响了建康城,今年建康城的秋格外的萧瑟,名流士族们的玩乐也减少了,气氛显得十分消沉,可是这消沉的气氛因为一个人的到来而打破。
那个人被称作——天下第一美人。(未完待续)
一百三十三章 年年有年年
“天下第一美人?”楚玉听到这个词时,这位所谓的天下第一美人,已经来到建康有两日的光景了。
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字叫做钟年年,这钟年年的身份有一点复杂,她本是商贾人家的女儿,因为家道中落,在十六岁时不得以沦落风尘,但是她和别的烟花女子又不一样,她四处游走,认识有才华的人,她一直歌唱,唱自己喜欢的歌。
倘若遇上可心的男子,她便会和对方过一夜,假如不喜欢那人,便仅仅是卖唱换取金钱。
钟年年与不少富家豪门子弟有交往,因此也不怎么会遇上被强逼的事,出道七年,钟年年这个名字传遍江南,她在各地行走时,结识了不少名流士族,见过她的人,几乎无不认为她是天下第一美人。她才华横溢,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不少与她结交的文士,在与她相谈后,都拜倒在她的文才之下。
钟年年一共来过四次建康,从四年前到去年每年一次,不过山阴公主并没有百合倾向,便没有费心去看,就算她去看了,现在的楚玉也无可能对钟年年有任何印象。
钟年年这一次来建康,广发邀请函,邀请建康城内的名流豪门,就连楚玉近期才崛起的假身份“喻子楚”,以及桓远所扮演的“喻子远”也都分别收到了一份。
仔仔细细的端详手上这封做工精致的请贴,楚玉笑眯眯的望向屋内也同样拿着一份请贴的桓远:“怎么样桓远?要不要去看美人?”
桓远面色沉静得像无波的水,眼观鼻鼻观心:“请公主吩咐。”
见他答得一板一眼,楚玉立即就失去了继续玩笑的兴致,道:“好啦,不要弄得这么严肃,我是真想去瞧瞧那天下第一美人是什么模样,子远兄便陪我一道去吧。”
柳色正好端着账本走进屋来,听见了楚玉的最后一句话,随口接道:“公主要去看钟年年?去年她来建康的时候,我正好在路旁看了,确实是个美人。”
楚玉偏头看柳色,墨香走了之后,柳色似乎整个人都沉寂很多,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变着法的打扮自己,神情动作亦不曾刻意勾引,想来墨香这个竞争对手的离去,也给柳色带来了一定的打击。
现在的柳色,沉默少言,偶然还会发呆出神,与从前娇媚横生的模样相比简直就好像是两个人。
楚玉听说柳色看过钟年年,忍不住好奇的问道:“那个钟年年长得很美?美到什么地步?”
待楚玉问出来,柳色面色有些尴尬,他竟然一时忘记了,公主也是个女人,他怎么能在一个女人面前夸另一个女人好看呢?
见柳色支支吾吾的不肯说话,楚玉念头一转便知道他在想什么了,心里觉得有趣,便也不解释,只笑吟吟的要看他如何应对,憋了好一会儿,最后柳色还是不得不开了口:“不一样,公主是皇家第一美人,钟年年不过是民间的美人,公主与她身份不同,怎能相比?”
他答得很是取巧,按照那第一美人的名头看,钟年年必定是比山阴公主要美丽的了,倘若他昧着良心说钟年年不够美,楚玉若是有心找茬,便能办他个欺瞒之罪,而倘若老实说钟年年比较美,又害怕激怒了楚玉,因此,他很巧妙的将两人的身份分开来,都是第一美人,但因为身份不同,没必要相互比较。
听了这个回答,楚玉觉得很是有趣,虽然有一点拍马屁的嫌疑,但是也体现出了柳色的一点急智,于是笑笑之后,她便将话题带往别处,不再让柳色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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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两日,楚玉便换上男装,携带着桓远,去赴了第一美人的邀约。
邀请的地点是建康城郊外一位士族子弟的宅院,钟年年自己在建康城里没有固定房产,每次来都是蹭别人家的屋子住,就连举办聚会,也是用别人的地盘,前几年都分别在不同的地方,能让那些年轻高傲的公子哥争相借出自己家给她,钟年年的魅力可见一斑。
这一次聚会在一间宽大的厅内进行,厅外是一大片的枫林。
楚玉走到大厅门口,瞥一眼里面,靠墙的两侧各摆放着一排案几,背后竖着花纹精美的屏风,此时已经有不少人到来,估计都是冲着美人来的。
楚玉的眼睛在厅内转了一圈,没发现可能是钟年年的那位,心知对方想必还没到,便也不着急入座,她目光一转转向旁侧的枫林。
也许是因为最好的时候还没到,也许是因为这些枫树的品种不太好,枫林并不像楚玉所想像的那样霜叶红于二月花,有一半的叶子泛红,但还有一半残留着青绿的颜色,红红绿绿的混杂在一起,虽然别有番热闹,但并不够华美。
然而在这枫林外,却有一人负手而立,看这片景色看得津津有味。
让桓远先行进屋,楚玉自己快步走过去,抬起手来拍那人肩膀:“意之兄也在此处?”
王意之肩头受了一拍后,并不吃惊,只笑笑转过身来,瞥着楚玉笑道:“第一美人的邀请,我怎么能不来瞧瞧?倒是子楚兄你,怎地也对这第一美人有了兴致?”
楚玉笑道:“怎的?难道就许你们看第一美人,却不许我来瞧瞧么?倒是意之兄你,既然是为了美人来的,怎么不进屋,反而在这里磨蹭?”
王意之淡淡的道:“我只是心里奇怪,钟年年今年为何来得如此之晚?”他做了个手势,示意边走边谈。
“哦,怎么说?”楚玉随口问道。
“前些年钟年年前来建康,几乎都是在春夏两季,今年却是入秋方至,我心里觉得有些奇怪……”王意之说着说着,忽然释然一笑道,“也罢,这与我并无什么干系,或许是我多心了,我如此忧虑,又是何苦来哉?”
他说完之后,两人正好来到大厅门口,王意之衣袖一振,率先踏入门内。
王意之是天底下第一风流人物,加上楚玉所刻意营造的虚假身份喻子远,两人同时进来,顿时吸引了在场不少人的目光,自那次茶话会后,楚玉还是头一次如此在大众面前露面,一下子受到众多目光聚焦,心中猛地一跳。
可是她还没心跳完,便听到了一个柔婉软腻的声音,好像春天最旖旎的水调和成的蜜糖:“让诸位久等了,实在是年年的不是。”
这声音里好像含着麻药,凡是听到的人,都会在第一时间里骨头酥软一半,楚玉虽然是女孩子,不至于反应过度,但是也忍不住全身窜过一片战栗。(未完待续)
一百三十四章 年年三好生
这声音,太让人受不了了。
声音的主人其实并未曾如何矫揉造作,也没有刻意的扭捏或引诱,那是音质本身的魅力,非常柔软的女声,黏得像是新煮熟的糯米,然而这黏软之中又带着微微的沙哑,每一丝震颤都好似滚在人的心尖,这样的嗓音,配上微微疏离淡漠的语调,便构造了奇妙的魅力。
在听到这个声音时,厅内几乎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往了声音的来处,楚玉也跟着看了过去。
而这个时候,一个盛装少女正从厅后的侧门里走了出来。
那少女看上去十八九岁模样,目如秋水顾盼生辉,样貌是极美的,眉间的俐落气质也很是别致,可是楚玉一看之下却不由得有些失望,不知道是否因为期望过高才导致失望更大,她看着这少女,觉得第一美人不外如是,似乎是外界传闻将所谓的钟年年的美貌给夸大了,才会传出第一美人的称呼。
然而少女走出来后,却没有如楚玉所想的那般走向众人,而是停步转身,恭立在门边。
紧接着,又一个少女走了出来,相貌与先前那少女生得一模一样,只是神情略微沉静些,她走出来后,站在了门的另一侧。
王意之偏头对楚玉低声道:“这二人是钟年年的贴身侍女,名叫朱颜和朱砂的,从三年前起便一直陪伴在钟年年的身边。”
在两名侍女走出来后,接下来的,才是钟年年。
先伸出来的是一只手,那只手肌肤洁白滑腻,带着温润的玉泽,好像是由一整块玉石雕琢而成的一般,这只是一只手,比普通女子的手白了那么一些,光滑了那么一些,线条形状优美了那么一些,可是却仿佛有一种无形的魔力,吸引住他人的视线、
细说起来很长,可实际上时间却很短, 钟年年伸出手来在最先走出来那少女,不知道是朱颜还是朱砂的肩上轻轻拍了拍,接着,她便走了出来。
她就那么平常的走了出来,神情温柔而宁静,一身海棠红的长裙色泽娇软艳丽,她来到大厅中央,朝几个方向各施了一礼:“年年迟来,让各位久候了。”
楚玉目不转睛的看着钟年年,她现在才知道,原来世界上真有这样的美女,周身上下,你一点儿毛病都挑不出来,她的五官精致,几乎无可挑剔,她的妆容很淡,睫毛长长的半敛,敛住明澈的眼神,她的神情不幽怨也不如何娇媚,就那样清清浅浅的,然而清浅之中,却可以遐想出万种风情。
她走动的时候,每一个动作都好似一朵花悠然绽开,那么的从容优美。
钟年年的美貌并不仅仅在外表,假如仅仅是容貌的美丽,各人的审美角度不同,并不会公认她为第一美人,钟年年真正令人倾倒的,就是这不经意间的风华。
就连身为同性的楚玉,也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连半点儿比较的心思都没有。
天下第一美人,钟年年的确当得起这个称呼。
钟年年,这本来是一个十分普通的名字,可是在见到了本人后,这三个字就仿佛蒙上了一层梦幻般的美感,钟——年——年,每一个音节,每一个升降调,都好似从心口发出来,带着不忍心唐突美丽的谨慎。
钟年年行礼完毕,走回大厅正面后方,缓缓的在首位坐下,楚玉轻轻的吐了口气,这才移开目光,转头对王意之道:“名不虚传。”
王意之并未如在场许多人一般看得入迷,虽然眼中带着欣赏之意,但楚玉一说话,他便立即能顺当的接上:“确实是美人,怎么样,子楚兄动心了?”他笑嘻嘻的调侃楚玉。
楚玉忍不住翻翻白眼:“意之兄不要开玩笑。”
王意之哈哈一笑,便一拉楚玉,两人在角落随意找了个空位,并肩贴近着坐下,也方便继续说话。目光一转,楚玉看见桓远坐在他们对面的位置,正神情专注的望着钟年年,忍不住微微一笑,又转向王意之:“意之兄,你知不知道,钟年年邀请人聚会,通常是做什么?”
王意之轻声道:“不外乎便是与人探讨琴棋书画,作诗唱曲,钟年年的才学,我也很是佩服的,本朝虽然文人名士众多,但是能及得上她的,却是少之又少。”
楚玉一笑,也跟着压低了声音:“那么比起意之兄你来如何?”
似乎是头一次有人问这个问题,王意之思索片刻道:“这个,我并未曾想过,别的,我大约比不上她,但是唯独‘书’这一项,钟年年应该比我逊色两分。”他坦然而公正的评价,说到自己不如时,并不如何的挫败,而说到自己比钟年年强的地方时,也并不多么自得。
假如说钟年年各项才艺都是九十分,比起别人的五六七八十分强了许多,但唯独在书法一项上,王意之是一百分,钟年年远不能及。
“再说到诗才,钟年年应该也不如你府上那位喻子远,那位兄台可是我自识字以来,所见的文采最为卓越的人物。”王意之看了一眼桓远,毫不掩饰的赞扬,“而再论琴艺,钟年年也不如萧别,萧别的琴音,是只差临门一脚便可踏入化境,钟年年距离这个境界还有很远。”
换句话说,就是,钟年年的每一项才艺,都很优秀很出色,比起大部分人都要好,可是距离顶尖的层次,却还有那么一点儿距离。
这样的例子,楚玉在前世二十一世纪也曾看过,上学时学生要考数门学科,而学生之中也有各种各样的,有的学生就只擅长一项学科,把那一科学得很好很好,每次考试几乎都是满分,学科竞赛也是频频拿奖,然而学生考试算的是总分,纵然他把这一科学得如何好,也不能完全补足他在其他方面的欠缺。这样的学生,往往让老师又爱又恨。
而有的学生,每一门科目单科都不算顶尖,然而他用力十分平均,所有科目都学得不错,如此总分算下来,最后排行榜上稳居榜首的,便是那总分最高的学生,这样的学生,则是最让老师放心的那种,每一年三好生优秀生都少不了他的份。
拿这个来作比方,王意之就是那偏科的学生,而钟年年则是能让老师放心的好学生。
虽然做全才并没有什么不好,但是当大家提起偏科的学生时,都会说是“那个什么学得很好的某某某”,可是提到全面发展的好学生时,说的却是“学习好的某某某”,若要细说他哪一科学得比较好,却又说不上来了。
钟年年便是这样的好学生,大家都说她琴棋书画作诗唱曲无一不精,可是具体那一项比较厉害,却又不明不白,她每一项都不错,可是都不是那个领域的顶尖。
感觉……有点儿奇怪。
楚玉忍不住想。
虽然她说不上是哪里奇怪,可是就是很奇怪。
而这时候,优秀生钟年年说出了自己邀请大家前来的目的。(未完待续)
一百三十五章 青丝红颜刀
楚玉还没厘清心里异样的感觉源自什么,便被钟年年的话吸引去了注意力,只听得她道:“年年此行,是最后一次为诸位唱曲……”
钟年年举办这次聚会的缘由是,她老人家打算金盆洗手嫁人了,至于决定嫁给谁,她还没决定,所以希望在场众人能送她一件东西,倘若正好合她的心意,便愿意将一生托付,而其余的人,她会用一支曲子回赠对方。
其实钟年年并不老,她今年也才不过二十三岁,还是一个女子正在盛放青春的时候,丝毫不见半点儿老态,虽然已经过了古代女子嫁人的时期,但是以她绝世的风华美貌,从来就不缺乏倾慕者。
楚玉正在惊讶于钟年年这么早就要嫁人的决定,王意之却留心到了钟年年身后两个侍女的异样神情。名叫朱砂的侍女气质俐落一些,她皱了皱眉,好像对钟年年的决定十分惊讶,而后她与那名叫朱颜的侍女飞快对视了一眼。
钟年年的要求很简单,她会等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的时间,便是大家去寻找礼物的期限。
钟年年说完这些后,在场的大部分人都动了起来,或者亲自回家去取,或者吩咐属下去找,场面顿时显得混乱,而一片混乱中,除了钟年年自己的人外,只剩下三个人安坐于席上,便分别是王意之,桓远,和楚玉。
与周围的忙碌相比,这三人的不作为便显得分外的醒目。
钟年年温柔的目光也自然投往了三人身上,她的眼波在桓远周遭转了一圈,随即望向楚玉:“这位便是近来大家都在谈论的喻子楚公子吧?”
楚玉一怔,随即点了点头。
钟年年继续微笑道:“喻公子一会能否也送年年一件薄礼呢?虽然今日方是头一回见着公子,可是年年却觉得好像认识公子许久一般。”
她说的这话,简直就好像是男人对女人搭讪,说感觉好像十分面熟,是不是从前认识一样,这样的套路楚玉生前在网上帖子和小说故事里不晓得看过多少遍,不料来到古代后头一次遇到,却是被一个女人搭讪,感觉很是诡异。
因为这诡异的错位感,楚玉沉默了好久才回话,在她沉默的当口,收到了不少钟年年仰慕者的带刺目光,更是让她全身不自在:“咳,多谢年年的赏识,这是在下的荣幸。”
才答话不久,楚玉便后悔了,早知道最开始就不该搭理钟年年,因为在她接话之后,钟年年好像被她勾起了莫大兴趣,一直跟她说话,对于她私人密制的茶叶很有兴趣,并且一直询问那次茶话会中的情形。
因为钟年年的浓厚兴趣,导致聚集在楚玉身上的目光如刀如剑如刺,越来越多,楚玉只觉得自己好像要被穿成筛子了,最后只有借口说要去寻觅给钟年年的礼物,逃也似的离开。
其实钟年年人生得美貌,酥酥软软的声音虽然一开始让人发麻,可是听久了十分顺耳,她说话也十分的有见地,只可惜时间不对,地方不对,倘若换个没有钟年年仰慕者在的场合,楚玉还是很愿意和她聊天的。
毕竟她来到这里之后,所见过的女子之中,才华出众的,仅钟年年一人而已。
楚玉逃出大厅,发现身后跟上来两个人,分别是王意之和桓远,桓远跟来她不奇怪,但是……楚玉转向王意之,苦笑道:“意之兄你出来做什么?不好好的看你的美人,却来看我的笑话?”
王意之哈哈一笑,伸手搭上楚玉的肩膀:“自然是因为子楚兄你的笑话更为好看的缘故啊!”
被他这么一说,楚玉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方才的情形实在是要命,而有时候男人吃起醋来,更是让人吃不消。
与王意之桓远在枫林边消磨了一阵子时间,便瞧见先前出去取礼物的公子们一个个回来了,楚玉对桓远略一点头,示意他们也趁着这个时候回去,
王意之站在一旁笑道:“你的礼物准备得如何了?方才你可是答应了钟年年要送礼的。”
楚玉不慌不忙的从袖子里取出一只玉簪,拿起来在王意之眼前摇了摇,笑道:“不就在此处么?”她随身携带玉簪金簪等装饰物,一来可以防身,二来便是为了随时送出“薄礼”。
今天来参加聚会的都是有钱人,出手礼物想必更是不菲,楚玉这支玉簪实在是有些寒酸,但是她暂且也没有更合适的礼物了,横竖也不指望钟年年选中她,寒酸就寒酸吧。
回到大厅时,钟年年正在唱曲子,一边弹着琴,一边慢悠悠的唱:
“……
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
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
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
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她的歌声极美,优雅而缠绵,神情却是有些漫不经心的满不在乎,好像唱成什么样都没关系,也不在乎是不是有人愿意听。
不管在什么时候,不管在什么地方,她只是在那里,歌唱。
不如何欢快,也不如何幽怨,她只是十分自在的唱着歌,从歌声之中,飞扬起来。
楚玉忽然间觉得,她方才想错了,钟年年没有一项是特别擅长的,可是她又何尝不是每一项都擅长?至少这歌声便足够打动她。
重新入座,便是众人先后给钟年年呈上礼物,虽然钟年年再三的表明不要太贵重的东西,可还是有败家子为了讨美人一笑,几乎将传家宝给弄了来,以至于钟年年不得不一一的奉还,或者许诺作画,或者写诗,或者唱歌弹琴,作为拒绝的补偿。
王意之送的是一个字,他在外面的枫林中折了一片红色的叶子,借来笔墨写了一个字:年,就那样当作礼物给送了出去,当钟年年拿起枫叶时,一直平静的美丽眼眸里终于泛起了波澜,她深深的凝望向王意之,最后什么都没说,也没有像对其他人一般以诗文或歌曲回报,只缓缓欠身行了一礼,接着便将枫叶收入袖口,看起了下一件礼物。
王意之微一举酒杯,受了她这一礼。
当钟年年对王意之行礼的时候,在场众人,包括楚玉,几乎都以为钟年年看上王意之了,不过因为王意之身份超然,也没有人敢对此有什么意见,只在心里暗暗的着急,因此当钟年年若无其事的继续看下一件礼物时,厅中甚至有人情不自禁的发出松一口气的声音。
最后被拿起来的,才是楚玉的礼物,楚玉来的时候是早晨八九点左右,此时已经接近傍晚,时间流逝得很快。
楚玉的礼物很寒酸,不仅实质上寒酸,连包装都没有,就只是素素净净的一支玉簪,甚至没有多么华美的花纹,转手卖出去,也值不了多少钱,然而钟年年拿起玉簪后,却站起来,从座位上离开,一直走到楚玉的面前,随后,她散开头发,用楚玉所赠送的玉簪绾起一个已婚女子的发髻。
看着她的动作,楚玉不由自主的张大眼,几乎想要夺路而逃,可是还没等她将愿望付诸实践,便听到钟年年宣判死刑一般的声音:“我愿将这一生,托付于喻子楚公子。”
她话音未落,楚玉便感觉到,在场至少三分之二以上人的目光,好像利剑一般,刷刷刷,朝她扫了过来。
楚玉只觉得自己好像再一次被人“看”成了筛子。
最是杀人不见血,美人青丝红颜刀。
楚玉苦笑一下,斟酌词句着想要拒绝,然而她还没开口,钟年年便接着道:“莫非是公子嫌弃贱妾此身卑贱,配不上公子?”
已经不能成为筛子了,直接被铰碎成了粉末。
楚玉忍不住问道:“我有一个疑问,为何年年姑娘对在下如此亲睐有加呢?众位送的礼物,哪一件不比在下的强,为何年年姑娘独独选中在下?”
她这个问题不仅仅是她所想知道的,在场众多输了的公子所迫切想弄明白的。
沉吟片刻,钟年年如水一般的目光环视众人,柔声道:“年年已经过了轻狂的时候,此次乃是想嫁作他人妇,喻子远公子所赠玉簪毫不奢华,暗含洗净铅华谨慎持家之意,我便以此簪为君绾起长发。”
楚玉郁闷的眨眨眼,她只是随便拿了身上一件东西送出去而已,送出去前可一点都没想到这些杂七杂八的。
在众人可怕的目光相逼之下,楚玉不得不答应下来,接钟年年回她的楚园,不过她现在必须先回去准备一番,过一会儿再来迎接她。
楚玉招呼桓远先撤,两人才一走出来,桓远便低声道:“公主当心,我怀疑此女有诈。”
楚玉冷笑一声道:“这个你勿须担心,我方才也感觉出来了,她哪里是来挑男人的,分明一开始便是冲着我来的,就算我送的是一根肉骨头,她也可以用民以食为天的理由赖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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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三十六章 人约黄昏后
桓远闻言有些愕然:“那么公主为何……”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了出去,来到自家马车边,楚玉登上马车,一直到坐在车内,背靠着车厢壁,才微微笑道:“因为我好奇她要做什么啊。”
她方才忽然明白了过来,为什么钟年年各项才艺都优秀得如此平均,每一项都学好了并且学精了,这是需要花费大量精力时间的,倘若不是每一项都喜欢,强迫自己学不喜欢的东西,那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楚玉曾煎熬过痛苦的学习生涯,对这种痛苦很有体会。
假如不是被人要求,楚玉很难想象一个人对于琴棋书画唱歌弹琴都保持着均衡的兴趣,而在沦落风尘之前,钟年年不过是一个商人之女,不可能有太过深厚的艺术氛围熏陶,而埋藏在水下的答案也跟随着呼之欲出:她是有目的的。
纵然都是有权有势的人,每个人的喜爱偏好也有所不同,比如王意之好书,萧别喜琴,唯独各项都精通了,才能获得所有人的喜爱。
钟年年的才艺不是为了自己而学的,与其说是才艺,不如说是属于她自己的,独特的武器。这武器没有锋芒,然而却无坚不摧。
色字头上一把刀,不管这刀是谁拿的,总归是刀。
现在这把刀,架在了楚玉的脖子上。
肩膀缩了缩,换了个舒服一点的姿势靠坐,楚玉慢慢的道:“方才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我不论接受还是拒绝,都会遭到不少人的敌视,假如我拒绝,那钟年年不甘心的哭两声,我们辛苦建立起来的人脉就算是毁去大半了,现在暂时接受,是为了谋求缓和的余地。”
楚玉说完后又沉默了一会,才轻叹一口气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贼呢?”既然知道钟年年别有目的,她也会小心防范,不让她有机会达成什么阴谋。
她隐约能猜出钟年年的真实身份,她是一个间谍,又或者说探子,细作,怎么称呼都行,不论是在古代还是现代,又或者在楚玉所看的书和电影里,女间谍总是拥有过人的美貌和才华,用如花的生命堆垒钢铁一般的政权。
所以楚玉并不如何痛憎,反而为钟年年感到惋惜:这样一个美貌多才的女子,本来不应该陷入这政治的泥泞之中的,假如和普通的女子一样长大嫁人,想必会幸福许多。
楚玉正返回楚园的途中,钟年年却已经先向宅子的主人告别,带着两个侍女,还有轻便的行礼,便直向楚园而去。
众多失意的公子虽然对楚玉妒恨不已,但是这毕竟是钟年年自己的选择,只有在妒恨之余目送钟年年离开。
上了马车,钟年年与朱颜同坐在车内,朱砂却换上了男装充当马车夫,她虽然身为女子,但是控马极为娴熟,马车走得异常平稳,而在平稳的车内,朱颜沉静的开口:“钟年年,你究竟想做什么?”
她身为钟年年的侍女,竟然直呼主人的名字,显然是无礼至极,可是钟年年却没有丝毫责怪惊讶之意,只微微一笑,道:“只不过是玩个小小的把戏,两位不需要在意,我这番作为,不会耽误你们家夫人的大计。”她抬手抽出发间楚玉所赠的玉簪,拿在手中把玩。
钟年年这些年来不知道接触过多少权贵,多么珍贵稀奇的宝物都见过,然而今天席上她所收到的两件礼物,却是从未有过的轻。
钟年年娴熟于各种手段,她心里也得明白,王意之枫叶上写一个年字,未必是含有什么深意,但是越是简洁,反而越有想像的余地,从各种角度去理解,一片叶子一个字,真的能想出来许多东西,倘若她今日这场不是做戏,而是真的选择归宿,也许真的会选择王意之。
至于楚玉送的簪子,她也看得出来,完全是敷衍的态度,只不过这也算是她头一次收到女子的礼物,还是她开口索要来的,留下了个别致的纪念。
钟年年微微一笑,将发簪纳入袖中。
朱颜看着钟年年,不太赞同的皱了皱眉:“什么叫你们家夫人?夫人难道不是我们共同的主人么?”
钟年年漫不经心的笑笑,她容颜极美,一笑之下,纵然是同为女子的朱颜,在近处看来,也不由得有些惊艳,她转头从马车侧面的小窗望向窗外,柔声道:“你一直错了,夫人是夫人,我仅仅是听命于公子,暂时任由夫人调派,我真正的主人是公子。”
朱颜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如此也好,你我各为其主,我与朱砂会时刻的看着你,千万莫要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否则夫人怪罪下来,我可保不了你。”她神情依旧沉静,可是沉静之下,却展露出了一抹犀利。
钟年年淡淡一笑,道:“多谢。”
两个美丽的女子,在并不宽敞的马车车厢内,进行了短暂的言语交锋,最后竟然是以一句温柔的致谢宣告结束,钟年年出说这话后,朱颜忍不住别开了脸,不去看她。
虽然朱颜和朱砂两人陪伴在钟年年身边,虽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全,但是也同时有监视之意,可是两个女孩子都不是真正铁石心肠的人,数年的相伴行走下来,纵然原本如何的陌生,也有了些情分,倘若钟年年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她身负职责,只有狠心杀她。
朱颜不愿意对钟年年下手,所以她警告钟年年不要犯错,外表虽然严厉,但实际上却是为了她好。
钟年年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她说“多谢”。
来建康城之前她们便已经做足了准备功夫,很顺利的便找到了楚园,并且把准备出门的楚玉堵在了门口。
楚玉望着钟年年又是一阵苦笑,假如她是一个男人,面对送上门来的桃花运想必会十分开心,但是这桃花运不仅不是她想要的,还可能别有用心,她一想到这个,便觉得头疼。
然而钟年年既然找上来了,她也终究不能将她给赶走,只有跟原来计划的一样,先安排她住下,让桓远小心着,而她自己,则与越捷飞回到公主府中。
回到府上后楚玉想起来今天原本说好了要教阿蛮背诗,但是却不料因为钟年年耽误了这么久,心中有些抱歉的,她前往花错的院落去找阿蛮。
三千繁华居中,房屋有一半是新修葺的,院子里两个身影正在交手,凝立在中央挥舞着枪的黝黑少年赤裸着上身,一滴滴汗珠顺着矫健的动作飞溅,而一条红色的身影游走在少年的周围,剑影伸缩不定诡变莫测。
见楚玉进来了,红影的身形陡然一变,迅速的突进,剑尖指在黝黑少年的咽喉上,结束了这场战斗。
阿蛮苦恼的扔下枪:“还是打不过你。”沉重的铁枪闷声倒下,微微陷入柔软的土地里。
花错瞥楚玉一眼,嘴角一翘:“这是自然,也不看你才练了多久?我练了多少年?”虽然他现在犹能凭着精妙轻灵的剑术战胜阿蛮,可是在容止指导了阿蛮用力的技巧后,这个来自他乡的异族少年好像一下子开了窍,进步的速度让花错几乎觉得有些可怕。
虽然他现在犹能轻易的战胜阿蛮,可是一年之后,只需要再一年,当阿蛮能够完全将天生神力溶入这一套专门为了他而设计的枪法时,他也许将败给自己曾经的手下败将。
对于这种恐怖的进境,花错甚至忍不住有一点微微的妒嫉。
谨记容止的吩咐,在动手之后先平静呼吸,体会身体中力量的奔流与衰减,过了好一会儿,阿蛮才注意到楚玉来了,连忙迎上去:“公主,今天你去哪里了?”经过这些天的调教,阿蛮已经能够流畅的说话,不再结结巴巴。
楚玉微微笑道:“今天我去看了那天下第一美人,那可真是个绝世美人。”
花错撇撇嘴,往外走去,说话的语气极为不屑:“天下第一美人?钟年年算哪门子的天下第一美人?”
他走得极快,转眼间便没了影子,楚玉虽然有些奇怪,但一旁阿蛮在等着,她便很快的将花错这句话给忘记了。
反正也不是多么重要的事,就算有另外一个美人,也与她没多大的关联。
阿蛮跟着楚玉回东上阁背书,又顺便在楚玉那里吃了一顿晚饭,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一片静瑟的黑暗里,他的耳朵灵敏的动了动,随即整个人宛如豹子一般轻捷又迅猛的越过几道墙头,飞快的赶了几步,正好截在往外走的白衣人面前。
发现拦截住的人竟然是容止,阿蛮愣了一下,还是警戒的问:“你要去哪里?”
容止漫不经心的看了他一眼,微微笑道:“我要去哪里,这与你有什么干系么?听话,乖乖的回去睡觉,忘记你今晚上看到我。”说话的语气很是随意敷衍。
阿蛮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忍不住又问道:“你,是不是要出去做坏事?”望着眼前的白衣少年,他发自内心的感到敬畏。
他不害怕每天跟他练习对打,并且每次都能打败他的花错,可是他害怕容止,没有来由的,好像野生动物的灵敏直觉,他觉得这个看起来柔弱无力的少年十分可怕。
容止摇了摇头,上前了一步,阿蛮下意识又退一步,可是想起刚才才吃了楚玉的一顿饭,这让他鼓起了勇气:“你不能害公主。”
然而下一瞬,他只听见脑后生风,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后脑便传来一阵剧痛,随即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见阿蛮闷哼着倒下,容止抬起眼帘,看向左侧前方的墙头,那里坐着一个红色的身影,在月光下镶上一层银白的辉芒,显得有些妖异,他微笑一下,点了点头:“阿错,这小子交给你了,等我回来再慢慢料理。”
说完,他便继续的朝前走去。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虽然时候晚了一些,但是“天下第一美人”的邀约,他怎么能不去?(未完待续)
一百三十七章 南风知我意
钟年年进驻楚园后,并没有休息,反倒是将桓远给邀请了来,两人灯前对坐。桓远眼观鼻鼻观心。
钟年年笑意盈盈:“妾身的容貌就这样不堪入公子的尊目么?”她笑盈盈的斟酒满杯,双手端起敬给桓远,桓远不愿多与这女子相处,草草饮下便打算告辞。
可是他还没站起来,便感觉到脚下酸软,而他眼前的绝色女子也越来越模糊,最后留在印象里的,是那一抹尽管模糊,却饱含着讽刺的微笑。
他万万也没想到,这个外表温柔美丽并且明显是富含心计的女子,竟然会满不在乎的采用这种近乎蛮横的手法,就这么明目张胆的昭示她来意不善。
看着桓远带着不敢置信的神情倒下,钟年年缓缓的站起来,笑了笑,对一旁的朱颜道:“读书人纵然有千般计谋,但是他们经常会想不到,有时候,暴力才是真正决定一切的手段。”
古往今来,王朝更迭,皆是如此。
说完,她便慢慢的走出门外。
月色非常温柔的洒落在钟年年身上,她眉眼间的清气如梦一般的氤氲开,好像人世间最容易破碎的幻影,她轻移脚步,从容徜徉在夜色之中,就那样不紧不慢的,不慌不忙的。
门外的监视者都已经被朱砂和朱颜清除,横七竖八的倒在各处,钟年年却好似没有看到,只径直向前走着。
她一边走着,一边低低的歌唱: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最后一句,她反反覆覆的唱了好几遍,绵软而又微微低哑的嗓音在夜色里回荡着,那么的空灵飘渺,好似神话故事中引诱凡人的山精鬼魅,每一个音调的起伏都带着无穷的魔力。
就这样在夜色里边走边唱,她走出了楚园,接着看到了在门外负手而立的身影。
那身影整个的沐在如水一般的月光下,白色的轻柔衣衫宛如漂浮的冰雪,那么的柔和,又那么的寒冷。
钟年年走上前去,在白衣人身后一丈处拜倒:“多谢公子愿意来见年年。”
容止转过身来望着这绝美的女子,他柔软的眼波中没有情感,纵然钟年年美貌不可方物,可他看着她的样子,却好像是在看着一件无生命的东西,比如石子,比如棋子。
看了钟年年一会儿,容止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他一撩衣摆,就在钟年年面前坐下,与她相对平视:“你的歌声还是那么的动听,与七年前我所听到的相比毫不逊色。”
钟年年如水的盈盈目光不由得晃动一下,因着容止的话语,仿佛又回到了七年前,那时候她家道中落,父死母病,家中唯一的男孩子是弟弟,才五岁,甚至都不太懂事,更别说支撑起家业了。
那时候,面对众多的债主,钟年年唯一的选择是嫁给一个有钱的富商做妾,那富商年纪大得可以做她的爹还有余,身子足有两个她那么宽。
花样年华的少女正是对未来充满了憧憬和幻想的时候,有哪个女子愿意面对这样悲惨的未来?可是钟年年那时候没得选择,她只能一个人跑到附近的湖边,一边哭一边唱歌,从小她就喜欢唱歌,只有在唱歌的时候她才能忘记烦恼,可是她唱着唱着,泪眼模糊得完全看不清楚时,忽然听到有水声接近,随后一把十分柔和,可是却又好像无异于天神一般的声音响起:“你唱歌很好听。”
这是容止跟钟年年说的第一句话。
“我想让你为我办事。”
这是第二句。
“你家中的欠债和你的弟弟我会顾全。”
短短三句话,打动了钟年年的心,她勉力的擦干眼泪,看到的那个人便是现在坐在她面前的少年,虽然容貌有些改变,神情也更为柔和,可是那种掌控一切的无形力量,从过去到现在,没有丝毫的变化。
思绪飘飞了一会,钟年年的神智才回到当下,她望着容止,忽然一笑:“在见着公子之前,我原本有许多话要对公子说,可是见着之后,忽然觉着什么都不用说了,公子分明胸中早有定计,我又何须多言?”
容止依旧似笑非笑的,他站了起来,缓缓朝旁边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淡淡的道:“钟年年,明日即刻离开建康城,你回去禀告她,早则半年,迟则一年,我便会返回,让她再接着支撑些日子。”
听他语气转变,钟年年知道是吩咐正事,神情一凝转为肃然:“是。”顿了一顿她迟疑着问,“那么,要不要对公主……”
“不要动她,公主之事,我自有计较,你无需插手。”
“是。”
钟年年躬身下拜,当她再直起身子时,容止已经走得很远,他如雪的背影在银白色的月光里几乎融成一片,仿佛连接着天空与地面。
钟年年小心的舒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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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楚玉在公主府一醒来时,接连传来的三个消息便打得她晕头转向,头两件事是连着的:
第一,桓远昨天在楚园被钟年年给药昏了,直到今晨才被救起,而楚园内的所有仆人守卫都被放倒,无一例外。
第二,钟年年药翻了桓远之后,竟然好像强盗一样席卷了楚园里所有值钱的货色,甚至包括王意之帮楚玉写的那一帖《将进酒》,于今天天方蒙蒙亮的时候出城。
楚玉听桓远禀告消息时几乎惊得说不出话来,这钟年年难道不是女间谍么?怎么这么没有职业道德?还是说她兼职干强盗?
太……粗暴了,太嚣张了。
楚玉愣了半晌,才从牙齿缝里挤出来一个字:“追!”桓远才要去执行,却立即被楚玉叫住,“等等,不要动用公主府的力量,而是以喻子远和喻子楚的身份去追,通过官府这一层。”
桓远匆匆的离开后,楚玉才接收到紧随而来的第三条消息,这条消息是花错遣府内的下人来转告的:“阿蛮病了。”
自从见识到了阿蛮的天生神力后,楚玉就打心里的认为他简直好像一架人形战车,与伤病这种东西是万万扯不上关系的,听说阿蛮病了反而有点稀奇,便连忙穿衣去看。
楚玉最初仅仅以为阿蛮生的只是咳嗽感冒之类的小病,可是看到人的时候,才明白自己的认知是何等的错误。
楚玉看到阿蛮时,他正躺在床上,一直昏迷着,尽管他肌肤黝黑,可是楚玉还是看出来那黑里透着滚烫一样的暗红色,他的头脸身上冒出汗水,洇湿了身下的被褥,即便在昏迷之中,他依然不时发出轻微的呻吟,可见现在他十分的痛苦。
楚玉一阵愕然,转头问花错:“怎么回事?”
花错摊了摊手,一脸你问我让我去问谁的神情,道:“我怎么知道?今早我来叫他过招,打开门便看他是这副模样了。”
楚玉伸手摸了一下阿蛮的额头,只觉得触手之处滚烫无比,热得超乎想像,以楚玉所知,假如一个人脑子里高热过久,会把脑子烧坏,有部分白痴就是这样炼成的。
虽然阿蛮智商本来就不太高,但是总归还是有的,假如把那点不算多的智商给烧没了,楚玉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有些焦急的,楚玉转头问花错:“有没有请大夫来看过?”
花错一怔,摇摇头道:“还没有,我先派人告诉你了,同时也派人去请了容止。”
说容止,容止便到,他是匆忙而来的,外衣仅仅披在肩上,进门后对楚玉略一施礼便来到阿蛮床边,伸手去探他的脉象。
容止的两根手指压在阿蛮的手腕上,可是就在这时候,半昏迷中的昆仑奴少年迷迷糊糊的哼了一声,似是被人惊醒,眼睛微微张开一条线,竟然反手抓住了容止,纵然在重病之下,他的力气依旧大得出奇,容止微微一笑,接着楚玉便便听见他腕上传来骨节错位的声音。
花错神情大变,飞快劈手斩在阿蛮的颈侧,令他再度陷入昏迷,可即便在昏迷中,阿蛮依旧捏着容止的手腕,好在他已经停止用力,否则继续扭下去,难保不把容止的手直接拧断。
黝黑的五指和容止雪白的手腕贴在一起,白加黑分外的对比鲜明。
花错很焦急:“阿止,你的手怎么样?”他神情焦灼之中带着隐痛,好像受伤的那个人不是容止,而是他。
相比起花错,容止倒是镇定得很,他转向一旁的楚玉,道:“公主,可否劳烦公主去取一些伤药来?花错必须时刻看管着阿蛮,眼下走不开。”
见容止受伤,楚玉一下子也心乱了,连忙应下来,出去找伤药、。
待楚玉离开,花错面上顿时闪过深沉的杀意,以指做剑的便刺向阿蛮。
“慢。”容止不紧不慢的开口,阻止了花错杀人的动作,“不要杀他,我的手并无大碍,这样的伤势没什么大不了的。”
花错抿了抿嘴,虽然有些不甘心,但是还是遵从了容止的意思,放下手来转而去解救容止的手腕,将阿蛮的五指一根根的掰了开来。
容止微笑着偏头,看看不自然扭曲的右手腕,微笑一下道:“这昆仑奴倒是有趣,即便神志不清了,也依然记得不让我好过。”幸亏花错出手及时,眼下仅仅是脱臼,比骨折要好医治多了。
说着容止便神情自若的接上手腕,而楚玉这时候也急忙的跑了回来:“我已经吩咐人去拿了,容止你怎么样?”
她现在心里乱成一团,已经分不清楚东南西北,方才跑出去后好一会儿,才想起可以吩咐下人去做这件事,楚园的人被放倒,钟年年挟财私逃,加上阿蛮重病,容止来诊脉却又被阿蛮弄伤,这一连串的事在她心里堆积着挤压着,她心中积攒着一股怨气,却不知道对谁发去,对钟年年吗?那女人已经跑得没边了?对桓远吗?别说是他,就连她也没想到钟年年竟然转脸翻脸,对阿蛮吗?他此时昏迷着,想来扭伤容止也仅仅是本能的防备反应。
容止微微一笑,正待说些什么,忽然瞥见楚玉神情,他想了想,走过去,伸出那只尚未受伤的手握住她的:“公主无须担心,我不过是小伤,不要为我分神。”
楚玉深深呼吸几下,强令自己平静下来,那只握着她的手虽然有些凉意,可是不知为何却又那么的温暖,好像无形间给她注入了力量,这才将注意力转移更应该重视的地方:“阿蛮的病怎么样?”
“三日之内,我可令他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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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止说三日,便真是三日,三日之后,阿蛮果然退烧醒来了,只是大约是烧得有些迷糊,生病之前的一些事记得比较混乱,其余的倒没什么大碍,楚玉问了他几句话,见大部分正常,估计他的智商没有烧掉太多,便也放下心来。
不过钟年年,楚玉倒是没能追回,她夹带着财物私逃,也不知道是怎么逃的,竟然比轻装追捕的官兵还要迅速,两日之内便没了踪影。
楚玉知道这个结果之后没有什么反应,只挥挥手说算了,反正钟年年带走的那些都是些身外之物,心疼一会也就过去了,唯独有些觉得对不住的,是王意之那副字帖,白白给人顺了去。
钟年年的各仰慕者反应也不大一致,最初听说钟年年竟然偷盗,几乎所有人都异口同声的表示不相信,最后证据确凿时,有的人表现得很愤怒,认为自己竟然被一个女贼欺骗了青春肉体金钱感情,有的人比较淡定,表示钟年年也许有什么苦衷,还有人执迷不悔,一口咬定是楚玉在污蔑钟年年,假如碰到楚玉,一定会让他好看……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因为钟年年的缘故,“喻子楚”接到了不少的恐吓信,不过大家都是读书人,即便竭力辱骂,也还是文绉绉的用辞,楚玉看得很是有趣,看到好玩的,甚至拿去跟容止一起欣赏。
虽说是收到了恐吓信,楚玉略为加强戒备之后,便没有再往心里去,可是她低估了钟年年的魅力,也高估了单方面热恋中的某些男人的智商。
一日楚玉正在楚园里,忽然间腰上一紧,却是越捷飞将揽住了她的腰,飞身跃起,落在了墙头上,越捷飞扶着她站稳,便顺手拔出了长剑。
空气里传来锐利的尖啸声几乎要刺破耳膜。
楚玉回头看去,却看见自己原来站立的位置,一道深深的划痕嵌入地面,而在那痕迹旁,站立着一名黑衣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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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历史很渣,十分渣,这篇文对我而言是知难而上,我不像那些熟知历史的作者那样,可以信手拈来,我其实是十分十分笨拙的。就好像前几章我写火锅那一节,我先去查了历史上那个时代有没有火锅出现,确定了有类似的东西,接下来又查那时候没有辣椒,是用什么来调辣味的?而他们唱的那首《将进酒》,我原本是打算用南北朝以前的诗歌的,为了这个,我去诗词库按照年代和作者一个个的翻找阅读,几乎足足两天的时间,我都把光阴消耗在那些古涩或不古涩的诗句上了,终究还是没有找到适合情境的诗歌,最后绝望之下,才不得以用了后世的诗歌,之前做的功夫几乎都白费了……这样的无用功,我做过不止一次。
我不是那种速度流的作者,我写一章,有时候要花好几个小时,现在的这个更新速度,对我来说是很吃力的,我几乎一天到晚都坐在电脑前,有时候就什么都不做,瞪着电脑想情节,想措辞,有的时候我神经比较紧绷,在写完今天的更新之前,都不太敢去看书评区,因为我害怕被影响,前阵子墨香那个,我就是不由自主的受了影响,提前把他给弄活了,拆散了自己原来的布置,结果回头一看,败局。
墨香的那里,我原本可以写得更出彩的,这几天,我一直在反复的想这个问题,但是现在文已经发出去了,我也没办法再做大修改,只有今后在小说完结出版的时候,稍作调整。
我不是在抱怨大家影响了我,相反我很高兴,大家对墨香有爱,这是我没料到的,让我甚至有一点受宠若惊的感觉,关于这一点是纯粹我不好,我定力修为不够,导致处置失当,希望大家能原谅我这次的失误,今后我会更加谨慎的。大家该说什么还是说什么,猜剧情啊评价人物啊评价情节啊什么的,不要因为我影响了兴致,需要加强的是我自己的定力,千万不要因为这个就不回帖了,那才是对我最大的打击>_<
有人以为我不看书评区,其实书评区其实我是都有看的,虽然因为网络不好不经常回帖,但是我真的是有在看的,有的时候我回复会晚一些,那是因为我必须趁着我自己有时间,并且当时网络速度还可以的时候才能回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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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三十八章 十步杀一人
乍看之下是少年,可是仔细的再看,却发现那人已经有了二十一二的模样,只因为他眉间张扬的锐气凌厉逼人,让他看起来年轻了好几岁。
黑衣人一击未中,甩了甩手上的剑,神情很是无所谓的,斜眼瞥向站立在墙上的两人。
楚玉一看清这人的脸容,心底便浮现两个字:坏人。
原来世界上,真的有人是生得天生一脸恶人相的:黑衣人的相貌其实并不丑陋,相反,他长得十分英俊,但是不论是狭长凌厉的眉眼,高挺的鼻梁,还是闭合的薄唇,分开看凑起来,给人一种错觉——这是个坏蛋。
不是不英俊,只是那种英俊带着逼戾的杀气,那么张狂而放肆的,张牙舞爪的向观者扑过来,尤其他斜眼看人的时候,你会觉得他心里正在谋划什么杀人放火的坏事。
虽然,他现在确实是在杀人。
相对于黑衣人态度轻松,越捷飞却是如临大敌,拔出剑后他让楚玉扶着横过墙头的树枝,随后便放开他,双目紧张的凝视着黑衣人,一刻也不肯放松。
感觉到越捷飞态度的不同,楚玉忍不住问:“很强?”
越捷飞轻轻的嗯了一声就算做回答了,连打理楚玉的空档都分不出来,他现在的心神不能有半丝放松,唯恐有所差池。
好吧,明白了。
知道这回没什么好事,楚玉便不打扰越捷飞,乖乖的缩在一旁抱着树干观战。
越捷飞握紧了手中的剑,盯着黑衣人问:“来者何人?”方才那一击,太可怕了,那种剑速,快得简直让他有些胆寒,而那黑衣人方才并不是想杀人,越捷飞心里很清楚,他方才直觉的感到危机接近,本能的带起楚玉逃离那个位置,这才勉强的避开了一击,看对方的模样,似乎对方才那凌厉的一剑的失手并不怎么重视,能随时施展出更强的剑术。
这个人是高手。
越捷飞心里这么说。
黑衣人却没有回答越捷飞的问题,他轻慢的瞥了一眼一旁抱树的楚玉,道:“喻子楚?”没等楚玉接话,他便往下说:“有人花钱买我,让我杀你。”话音未落,他长剑一振又再出手!
楚玉只觉得黑衣人的身形模糊的闪了一下,便忽然在原地消失,接着一道黑色闪电扑向半空,长而尖利的破空啸声里,她只觉得一股森然逼戾之气直迫而来,身体却怎么也无法移动寸许,剑锋尚未触及,寒意便已经笼罩全身。
一瞬间,临近死亡的恐怖将楚玉包围,压得她好像连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所幸只是片刻功夫,那黑衣人便被及时赶到的越捷飞阻拦住,两人在半空中飞快的交换了几剑,速度极快,兵刃交戈的声音几乎重叠在了一起,转眼间他们双双落地。
落地的下一刻,两人又极快速的交手,楚玉看不清楚他们的动作,只听见金属撞击的声音密集得好像雨点。而在金属交击的铿锵声中,还不时的夹杂着一两声宛如禽鸟凄厉鸣叫的声音。
楚玉皱了一下眉,她偏头小心的看了下墙的另一面,看下方是柔软的草丛灌木,便将心一横,最后担忧的看了越捷飞一眼,见他和黑衣人打得不可开交,才放下树枝跳下墙去。
方才越捷飞转过身去时,给了她一个快逃的手势,这让楚玉感到了危机,越捷飞的功夫有多高明,她从第一次被刺杀以及后来他与花错的交手之中便可窥得一二,而越捷飞本身也是极为自信的,对方只有一个黑衣人,照理说站在他身边才是最安全的,可是现在越捷飞竟然叫她逃跑,这说明他没有自信打败黑衣人,担心黑衣人战胜了他之后会继续杀她。
楚玉不是那种让她跑她却非要留下来同生共死的人,她知道武力不佳的自己对于越捷飞是一个负累,就算守在一旁也帮不上忙,不如现在逃走,让越捷飞能心无旁骛。
逃!
落地之后,这个字便占据了楚玉的脑海,她撩起衣袍的下摆,用她所能达到的最大速度向外跑去,身后剑锋交戈的声音逐渐减弱,跑着跑着,楚玉却发现整个楚园几乎都处在一种可怕的死寂中。
是的,死寂。
因为园子里绝大部分活着的人,都死了。
那些外貌清秀的,风仪不凡的,进退知度的,有的甚至是她一手调教出来的侍从,以及保护着楚园安危的护卫,钟年年虽然掠劫,但是也仅仅是把他们给药晕或打晕,并没有夺取他们的生命,可是他们全都在今天,死在了一个黑衣人的剑下。
横躺在地上的尸体,每一具的伤痕特征都是一样的:皆是咽喉上一点致命伤,鲜血从颈上流淌出来……一剑夺命。
楚玉几乎可以想像当时的情形,黑衣人大摇大摆的闯入楚园,见人便杀,毫无顾忌,毫无怜悯,一剑一人。
楚玉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好像已经僵化,她来不及感受到愤怒,也来不及感觉伤心,她的心被恐惧包围,她的身体忠实的执行着逃跑的命令,可是当每看到一个死人的时候,就会有一个声音,好像铭刻一般的,在她心里刻下一个数字。
一,二,三……
七,八,九……
十五,十六,十七……
从墙头落下的地点,一直到楚园门口,一共三百四十八步,一共四十七人。
从马车上解下一匹马,不顾被粗砺绳木磨得破皮的手,楚玉翻身上马,生疏的抖一下缰绳:“驾。”嗓音沙哑。
楚玉曾经学过一会儿骑马,就真的只有一会儿,没一会儿她便觉得马背磨得大腿内侧不舒服,便停止了一时兴起的练习,然而这个时候她才有些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好好学。
马才起步,楚玉便险些摔下去,她用力的伏在马背上,确定身体平衡后才再直起腰,她回头看了一眼,楚园的门大开着,好像张着吃人的口,原本清雅的安静的庭院,此时里面已经是血光漫天。
楚玉牙一咬挥下鞭子,随后用力夹紧双腿,在摔死和被追上杀死的双重恐惧间,她竟然顺利的回到了公主府,虽然这个时候她已经狼狈不堪,头发是散乱的,衣服也不知道脏了多少处。
惊魂未定时,楚玉便想起她离开楚园之际,越捷飞还在跟黑衣人打斗,也不知道现在凶吉如何,便飞奔去找了花错,顺带连阿蛮一起叫上,正要准备召集卫兵时,她想要找的人,便已经出现在门口。
越捷飞勉强靠在门边,他左肩膀和小腹都中了一剑,左肩处的伤势较重,鲜血染湿了整条袖子,还在不断向下嘀嗒着鲜血,他以往英挺的眉宇被灰败所笼罩,连眼光都有些涣散。
见到楚玉,越捷飞白眼一翻,便倒在了地上。
楚玉心中大急,连忙想赶上前去,看越捷飞怎么样,忽然肩膀被人扣住,回头一看却是一同跟过来的容止,容止按着她的肩膀,目光投向前方的上空:“当心。”
顺着他看的方向望去,楚玉看见,在公主府大门上方位置的墙头,站立着一个死神般的黑影。
由于方才匆忙,护卫还没有能召集过来,眼下周围也不过是楚玉,花错,容止和阿蛮几人而已。
楚玉身体瞬间僵硬。
黑衣人的神情轻慢邪恶,带着微微的冷酷笑意,他手中提着剑,视线从几人的脸上一个个的晃过,目光投往楚玉身边时,他的笑容忽然凝固,震惊得变了颜色。(未完待续)
一百三十九章 坐困城池中
“你怎么会在这里?”震惊之后,黑衣人的眼神转为愤怒,伤心,疑惑,怀念,这么多种强烈的情感在他逼戾英俊的脸容上交织,竟然一点都不显得矛盾。
楚玉下意识的朝自己身旁看去……容止?呃,不对,方向错了。
再转向另一侧,楚玉才知道黑衣人看的人是谁。
是花错。
花错此时也望着黑衣人,神情有些复杂,过了好久,他才轻声的招呼:“许久不见,鹤绝。”
看样子,两人竟然是从前认识的。
被称作鹤绝的黑衣人冷笑了一声,道:“原来你竟然还记得我的名字,我只当你早忘得一干二净了呢。”
花错苦笑一下,没说话。
鹤绝盯着花错,继续道:“怎么不说话呢?四年不见,花伤鹤唳相对无言,这可不像样子。”
花伤鹤唳?
他这么一说,楚玉便猛地想了起来,越捷飞曾经说过,昔年花错曾经与一名姓鹤的少年剑客交好,后来二人反目,如今看来,便是这位鹤绝。
只是想不到这位鹤绝竟然还是一个杀手,而在刺杀过程中,又与昔年反目的好友重逢。
花错神情有些恍惚,道:“是四年又五个月。”已经那么久了。
鹤绝分出眼神来看了一下楚玉,眼神不屑又厌恶,只一眼他便立即移开了目光:“昔日你我分别时,你说要去找天下第一美人,这就是你找到的天下第一美人?你的眼光是否太低劣了些?”
此时楚玉的头发散落下来,虽然看起来狼狈了一些,但是至少可以看出是个女的,听了鹤绝的话,她也有些错愕:天下第一美人?不是钟年年么?
花错依旧是有些出神,好一会儿他才笑了笑,低声道:“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现在,早已经不是啦。”他声音里带着浓烈的感伤,好像有一股挥不去的怅然盘旋其中。
鹤绝哼了一声:“不要以为你这么说,我便会放过你。”他手腕抬起,长剑剑尖凛冽的直指花错,厉声喝道:“拔剑!四年光景,我要看看,你究竟长进了多少!”
此时此刻,他竟然将注意力完全放在了花错身上,而他原本的目标楚玉,也被他抛在一边,毫不理睬。
楚玉此时是巴不得被忽略,趁着鹤绝向花错挑战,她连忙拉着容止走到一边,转头让阿蛮也跟过来,他们才刚走开,鹤绝便动手了。
鹤绝的剑几乎总是伴着仿佛要撕裂耳膜的破空啸声,他与花错两人都是走的快速狠毒的路子,很快的楚玉便看不清楚两人交手的状况,干脆暂时不看,此时越捷飞依旧一个人不省人事的躺在门边,楚玉拉着容止去探他的情况——没死,万幸。
见越捷飞还有呼吸,楚玉连忙让容止给他止血包扎,这时候又听见阿蛮那里叫了一声,抬头一看,阿蛮握紧长枪加入了战团。
因为阿蛮的加入,交击之后,伴随着一声厉啸,花错与鹤绝两人的动作停顿下来,让楚玉看清楚了他们现在的情形,只见花错脸上身上伤痕累累,都是较轻的伤,可是如此积累下来也十分可观,再对比鹤绝,除了因为动武,令衣服不太整齐外,没有半丝损伤,胜负结果一览无余。
阿蛮想必也是看清楚了花错的劣势,才提枪上前助阵。
鹤绝轻蔑的看着花错:“真不知你这四年是怎么过的,剑术丝毫没有精进,四年前你我剑术水准相若,眼下却已经相差得如此之多。”
花错叹了口气,并没有说出自己伤势缠绵三年的事实,任由他去猜想误会。
鹤绝更加不满的皱着眉头:“我以前就对你说过,女色误人,我们学剑的人就更应该远离女色,你却不听我劝告,去找那什么天下第一美人,该不会你这些年为了讨好那美人,荒废了剑术吧?”
楚玉方才派人去召集卫兵,在这个时候终于赶来,看见这般情形,近百名护卫将鹤绝三人团团包围住,内层的人拿着刀剑,而外层的人则张着弓弩,目标瞄准鹤绝。
鹤绝心里盘算一下,他虽然并不惧这个阵势,但是真要把这些受过训练的卫兵都杀死,也需要花一些气力,一旁还有花错在虎视眈眈,合起来对付他,他只怕讨不了好。
迅速的想明利害关系,鹤绝便不再迟疑,他脚下发力,朝包围薄弱的方向冲了过去,闪电般的连杀数人,趁着混乱之际逃离无踪。
侍卫统领正要命令去追,楚玉出声阻止:“慢,都留在这里,传令下去,加强公主府的防卫,今后不要再让人这么轻易的闯进来。”
一想起鹤绝今天视防卫无物的出入公主府,楚玉便忍不住感到一股寒意窜上骨髓,假如今天不是有花错在转移了鹤绝的注意力,她只怕真的会被杀死。
花错和越捷飞都受了伤,容止为二人处理后,便转手交给府上的大夫照料,这只是纯外伤,不需要他亲自的花太多功夫。
花错身上的伤口虽然多,但是都很浅,鹤绝仿佛是要刻意折磨他一般,一剑一剑慢慢的在他身上割,而越捷飞就比较惨了,除了楚玉之前所看见的肩膀和小腹两处外,他背后还有一道剑伤,再加上他跑会公主府的路上失血过多,差点就没抢救回来。
楚玉命人画下鹤绝的容貌,在建康城中全城通缉,悬赏了大笔金额,不论生死。最后一句是楚玉特别加上去的,楚园四十七人,再加上公主府八人,鹤绝一共欠她五十五条人命,只还一条,实在太便宜了。
而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楚玉只能留在公主府内,哪里都去不了,从前她但凡出门,都需要越捷飞跟随着,发生什么意外也可以应付,但是现在碰到个剑术高明得可怖的刺客,不但她的安危没办法保障,就连越捷飞也是自身难保,没办法,楚玉只有一直留在公主府内,依靠公主府的兵力防卫,以策安全。
里三层外三层的守卫,将公主府包围着,这是楚玉的城池,只有这里是安全的。
每日例行的进宫自然是没办法再进行了,而与外界的联系也都少得可怜,楚玉只能从收集来的片段讯息中了解现在的局势。
三王依旧好好的活着,没有被杀死。这件事让楚玉在放松和紧张之间徘徊,情感上,她很难接受杀死这三人,但是理智上,她却知道这是不死不休之局。
而在一片的愁云惨雾里,假如说还有什么能让楚玉稍微高兴些,那便是那日鹤绝闯入楚园时桓远正好不在,幸运的逃过了一劫。
八月,秋意渐浓,秋风萧飒,这秋天仿佛鹤绝的剑一般,杀意扑面而来,只是鹤绝杀的是人,秋天杀的是那碧绿装点的万物。
在闭关数日后,两道宛如闪电而来的消息,令楚玉再也坐不住了。(未完待续)
一百四十章 血染的爱意
风云变幻,真的是风云变幻。
两件事。
第一件,刘义恭,也便是那次楚玉在小皇帝书房看到的那位仗着自己身份不把刘子业当回事的老人,他与几名在朝中有地位的老臣密谋造反,主要参与人员有柳元景,颜师伯,后来柳元景又拉了沈庆之入伙,但是被他们拉入伙的沈庆之知道了他们的计划后,面上答应说不会对人说出去,可是出门便去向刘子业告了密,刘子业亲自带领羽林军,杀了刘义恭,再派人召柳元景,柳元景知道自己必死,穿上朝服从容就戮,而颜师伯也被半途截杀。
三个主谋皆死,刘子业又杀了数个同谋,才满足的收了手。
连杀数人,迅若雷霆。
刘子业并不在乎几个老臣在朝堂上的号召力和影响力有多大,兵权在他的手里攥着,只从这个角度看,他与钟年年还算有共同语言。
第二件事却不是朝堂上的,反而与王家有些关系。
楚玉在听到这两桩消息后,登时心志大乱,纵然明知道鹤绝还没有抓住,正在外面晃荡着,也许不晓得什么时候就会蹦出来刺杀她,可是她实在是坐不住了,挣扎了片刻,她决定冒险外出。
先进宫。
见到刘子业,楚玉也顾不上行礼,劈头便问:“你为什么要杀那些人?”
刘子业瞧见多日不见的楚玉,原本十分高兴,可是楚玉迎头便是大声的质问,好一会儿,他才想明白楚玉是为了刘义恭等人来的。顿时就觉得很委屈:“阿姐,是他们想要谋反啊,我难道还不能杀他们?”
楚玉哑口无言,一下子便不知道该接什么话才好了。
她方才只顾着气愤刘子业杀人太过,心狠手辣,却一时间忘记了这是作为一个帝王应该做的,假如他不杀刘义恭等人,难道要等着对方来推翻他么?
楚玉忡怔了好一会儿,才深呼吸恢复平静:“陛下杀死谋反者自然不错,可是陛下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他们会谋反呢?”归根结底,还是刘子业这个皇帝太不称职的缘故吧。
假如不是刘子业任性,暴虐,滥杀,又怎么会有人冒着生命危险做下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呢?虽然身为现代人,楚玉并不觉得谋反是什么太坏的事,但是她也知道,在古代,这是要背负骂名的。
刘子业满不在乎的道:“还能是为什么?刘义恭那个老贼也想当皇帝呗。”
楚玉无力的瞪了他一会,觉得假如对他讲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也许是对牛弹琴,反正人也已经杀了,她现在就算跟刘子业闹翻,也不可能复活那些死去的人,沉默片刻,楚玉绕开话题:“陛下杀了这些人,朝中有些位置便会空缺,陛下决定怎么办?”刘子业杀了几个老臣,但是朝堂上所损失的,却不仅仅是被杀的几个人,死去的那些人之中,还各自有好友,有朋党,有利益共同者,见情势不妙,不少都递出了辞官申请。
只不过是一两日的功夫,朝堂上便空了一块。
但即便是这个情形,也不能让刘子业有危急感,反省自己的错误,只一迳的认为是别人的错,他猛地想起一件事,十分兴高采烈的对楚玉道:“对了阿姐,那天在书房里,我瞧见刘义恭那老贼拿眼睛瞪你,就把他的眼睛给挖下来了,送给你玩儿好不好?”
他眼神纯真热烈,直勾勾的,像一只讨好主人的小动物一样望着楚玉,好像送出寻常珠宝一样的,即将用仿佛还带血的双手捧上来一对眼睛。
虽然刘子业这么做是一心想要讨好楚玉,可她却感到心中骇然,纵然时空如何变幻,她都没办法像一个真正的上位者那样,视别人的生命如草芥,更不要说接受这么一份染满了殷红鲜血的爱意。
她无论如何,也不是山阴公主。
是的,刘子业爱着山阴公主,将她当作自己的姐姐,母亲,知心友伴,几乎凡事都想着她,觉得有了好东西,便要送给她,可是对楚玉而言单方面的爱太过扭曲和凄厉,楚玉不但不觉得感动,反而十分的害怕。
害怕得……恨不得夺门而逃。
继上次亲眼看到刘子业下令杀死四个孩童和墨香后,楚玉再一次见识到这个少年皇帝暴虐残忍的一面。
又或者说,他其实根本就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杀人是很自然的,就连挖出叔祖的眼珠子做礼物,也是轻轻松松的小菜一碟。
这是多么黑暗的人性,多么扭曲的时代,一时间,楚玉怔怔的望着刘子业,只觉得一切是不真实的荒谬。
刘子业全不知她内心所想,只继续兴高采烈的叫着:“阿姐,我们以前也玩过挖眼珠游戏的,今后再一起玩吧。”
楚玉苦笑一声,勉强掩盖住内心的恐惧,找了个借口,称自己今天身体不适,匆匆的告辞,便离开皇宫。
近来诸事不顺。
当楚玉再度坐在马车上时,心里面想的便是这个。
她想要救的人,救不及,她想要杀的人,杀不了,她不愿发生的事情偏偏发生,她在名流士族中声名关系正好时,来了一个天下第一美人的钟年年,而好不容易钟年年肯自己走了,又来了个刺客逼得她不敢出门,而因为刺客逼得她不敢出门,导致她错过了这场朝堂巨变,不要说事先知道有所反应,就连稍微做一些努力都不能。
一连串的事件不断发生,看上去好像没有什么关系,可是楚玉有时候忍不住会想,是否冥冥之中有一只虚无之手,操控着这一切?
会不会真的有这么一个人,在跟她作对?她要杀的人,对方就保住,她要保的人,对方便偏不让她保,她要建立声望,对方给她毁掉,她要左右皇帝,对方便甚至让她不能出门?
那人是谁?世界上有这么可怕的能不留痕迹操纵一切的人么?
虽然说这个可能很小,但楚玉在马车上闲着,还是将可疑的对象在脑海里一个个的过滤一遍。
滤过了沈庆之,滤过了驸马何戢,最后认为最有这个可能的,却是天如镜。
可是也不对,倘若是天如镜,他有很多的机会杀死她,又为什么要花大力气请一个杀手来?
眼前好像被什么遮挡着掩蔽着,盖住了最重要的那部分,让她无法瞧见事情的关节与真相。
楚玉先回公主府,再换上男装,又马不停蹄的令人驱车前往王家。
惊动她的第二件事,与王家有关,与王玄谟有关,也与王意之有关。
在她无法出门的期间内,王家的权利构架也发生了一些改变,王玄谟从家主的位置上走了下来,他不是自愿走下来的,而是被人拉下来的。
而新任的家主,很是看不惯王意之的逍遥做派,头一个便要拿他来开刀。(未完待续)
一百四十一章 王家无意之
楚玉赶至王意之宅院时,已经有不少人在附近围观,看热闹者有之,关心者有之,幸灾乐祸者,也兼而有之。
每个人的脸上都浮现不同的神情,全神贯注的看着那洞开的门庭。
门被撞坏了,断裂的木栓躺在地上,残破而安静。
楚玉心底一沉,便走下马车,紧跟着花错也走了下来。
越捷飞伤势未愈,楚玉打算冒险出门,容止便让花错暂代护卫一职,平时越捷飞都是坐在马车前面或者直接躺在马车顶上的,但是花错一出门就十分自觉的跟着楚玉一起坐在马车里,楚玉也随着他去。
一下车,楚玉随手拉了旁边看热闹的闲人询问,便知道大约一炷香功夫前,王家的人带着一群仆从,不曾敲门便直接破门闯入,也不知道里面现在是否凶多吉少。
谢过那人,楚玉略一思索,便与花错走上前去,走到门边时,门后便有四个身强力壮的护卫拦在她身前。
楚玉看看四人,微微一笑道:“我姓喻,名子楚,是意之兄的好友,不知此地发生了什么事?”
四名护卫对视一眼,再看看楚玉衣着华丽,竟默然的让开了道。
楚玉进门之后,便按照自己的记忆,与花错一道往内院走去,路上只见四处一片狼籍,那些名贵但不起眼的花木被恣意践踏,折断倒伏躺在地面上,一直走到接近人工湖的时候,楚玉方瞧见了王意之。
湖边的柳树已经有些凋零,再不复碧玉妆成丝绦的美丽,一张舒适的软榻就摆在柳树林边,王意之很悠闲的躺在软榻上,软榻边摆放着一张小小的黑漆方形案几,案几上立着一只酒壶,而王意之修长的手指稳稳的端着酒杯,神情平静,笑意微微。
王意之就是那样的人,不管他身在何地,不管他身边有多少人,但是一眼看去,第一个注意到的,总是他。
楚玉从第一次见到他,直至现在,皆是如此。
来到此地,楚玉才发现,能进这里来的人,不仅仅是她,但凡建康城内有些家底的名流,似乎都被门口的护卫放了进来,这些人聚在一起,远远望着王意之和他身边的人,偶尔交头接耳说上两句。
外面那群围观的似是普通百姓,能来宅院里参观现场的,却都是世家豪富出身,门口护卫看衣放人,如此把关,倒也有趣。
不过楚玉现在并不觉得轻松愉快,见王意之状似无恙,她微微松了口气,与花错一同走上前去,瞧见萧别也在其中,便走到了他身旁。此时她看清楚了正站在王意之身前的人,那人楚玉也曾见过,名叫王行之,是王意之的堂兄,他站在王意之身前一丈外的位置,神情有些阴沉。
“难道这人就是王家现任的当家?”楚玉有些奇怪,看王行之喜怒形于色的模样,完全不像是能斗得过王玄谟那老狐狸的样子啊。
楚玉原是自言自语,但是一旁萧别却低声接上了话:“王行之乃是现任当家的儿子。”
原来如此,老子不出面,让儿子代劳以避免欺压晚辈的口实么?可现在也算是欺压了啊,单看王行之身边仆从护卫呼啦啦的好几十号人,而王意之却只得一人,情势便一目了然。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楚玉看到王意之的样子,竟然一点都不觉得着急,她来的路上,还是一路的心急火燎,可是来到这里,看见王意之悠闲的模样,好像整个人都跟着他一起放松下来。
王行之今天前来,是来抄家的,王意之的吃穿用度,衣食住行,都是挂着王家的名义,也许是因为懒,也许是什么别的原因,他竟然完全没有将这些东西转入他私人名下,因此王行之此时以王家的名义来收回,也是完全合理合法的。
虽然并不合情。
他清点了一切属于王家名下的物件,包括房屋地契,桌椅板凳花草树木衣帽鞋袜,事无巨细,全都登记在册,最后清点下来,王意之家中内外,全身上下,竟然没一件是属于他自己的,包括他身上穿的这件衣服。
假如说真有什么是属于他的,大概也就是他这个人了。
待王行之令人清点完毕,王意之慢悠悠的放下酒杯,很悠闲的问道:“点完了?”他满不在乎,好像他才是掌控局势的人。
王行之料不到此时此刻,王意之依旧是如此的满不在乎,衬得他一番做作,好像跳梁小丑般可笑,心中更为愤恨,他冷声道:“王意之,从今往后,你便不是我们王家的人,今日我命你离开此处,不得带走王家任何东西。”
王意之笑吟吟的从软榻上坐起来,抬手便开始解身上的衣服,此时天气已经转凉,王意之脱下两层,才露出雪白的内衫,王行之目瞪口呆的看着他的动作,好一会儿才如梦初醒地叫道:“你做什么?”
王意之望着他,笑吟吟地道:“行之方才不是说了么?我出门之际,不许带走王家的任何东西,这身上衣衫也是王家之物,我自然要脱下来还给行之。”
他一句话堵得王行之差点哑口无言,好一会儿才道:“这几件衣服送与你了,你不必再脱。”说完他又有些后悔,倘若让王意之光着出去,难道不是更能羞辱他么?然而话既出口,此地这么多人看着听着,他也不便反悔。
王意之哈哈一笑,随手将外衫一拢,站起来便朝门外走去,楚玉略一犹豫,也跟着追了出去,王意之走得很快,一直追到门口,楚玉才追上他,抓住他飘荡的袖子,道:“意之兄要前往何方,在下送你一程可好?”
王意之看了楚玉一眼,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两人上了马车,待花错也上车后,王意之便说了一个去处,楚玉原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待马车行至而停下,正停在一条巷子前,她才发觉周围是一片低矮的木屋,参差不齐的排布让环境显得十分的杂乱,周围的人看衣着都是贫民,各个拿好奇的眼光偷偷看不知道为何而来的华丽马车。
王意之谢过楚玉,便毫不迟疑的跳下马车,他朝巷子里走去,一直走到尽头,在一座稍微显得有点儿新的木屋前停下来,推开虚掩的门便走进去。
屋内的空间很狭小,除了一张木床之外,便再无其他杂物,王意之一进门,便张开手脚往床上一躺,闭上了眼睛,好一会儿才张开来,冲着门口目瞪口呆的楚玉道:“子楚兄可是觉得奇怪?”
楚玉苦笑一下道:“是觉得奇怪。”她现在算是明白了,这间贫民区里的屋子,是王意之给自己准备的,他似乎早就知道自己会被赶出王家,便准备了这么一个栖身之所,只是,“你竟然知道王行之要那么对你,为何还要任由他妄为?”被赶出王家很好玩么?失去经济来源,吃苦受累很好玩么?
从前被人伺候大的少爷公子,即便是在低矮昏暗的木房里,也宛如皎洁的明珠一般散发着柔光,怎么看怎么与周围格格不入。
王意之微微笑道:“我为什么不能由着他?我无意于权势之争,在王家白吃白喝了这么多年,也算够本了,他们没有叫我还债,说起来,还是我占了大便宜。”他笑起来的样子好看到了极点,身上衣衫仅仅是随意的拢着,满是惫懒随意的味道。
楚玉拿他没办法,只有暂时由他去,只道:“你若是住不惯这里,我楚园的大门随时为了你敞开。”转身欲走之际,楚玉听见身后传来低低的一声“多谢”。
天上明月跌落在污泥里是什么样的感觉?现在的王意之,便给楚玉这样的感觉,他本是世家公子,从小被呵护着长大,被长辈所期待,被世人所瞩目,被亲友所艳羡,但是现在的他,却被一文不名的赶出家门,居住在贫民区低矮的木屋内,甚至不知道下一顿有没有保障,因此楚玉虽然嘴上说不管他,但第二天还是驱车前来探望。
从此王家无意之。
这话虽然落寞,却也现实。不能给王家任何好处的王意之,即便被赶出来,也没有家中的人给他说半句好话,而唯一疼爱他的王玄谟,此时已经退隐二线,不再管事。
倾覆是那么容易的事,一日之间从云端跌落,纵然王意之不觉得疼,但楚玉却看得心惊。
可出乎她的预料,王意之并没有饿昏在屋子里,他竟然在巷口摆了一个摊子,专门替人写字,王意之的那一手字是极好的,不光是周围不识字的贫民有的央他帮写信,就连从前认识的世家公子,也都巴巴的赶来,求王意之的一幅字帖。
王意之就靠卖字为生,竟然也过得逍遥自在,简陋的食物,他也吃得,坚硬的木床,他也睡得,楚玉一开始是吃惊,之后接连几日,便渐渐的转为佩服。
素来是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像是王意之这样适应自如的,楚玉还是头一次见到。
这样的日子一连持续了四五日,楚玉头两天出来时,还有些提心吊胆,担心鹤绝又来刺杀,可是过了两日不见动静,便渐渐的放下心来,她之所以如此频繁的来看王意之,是担心他会离开。
繁华富贵拘束不住他,建康城也拘束不住他,偶尔的一瞥,楚玉看见他眼中的去意,已经宛如远道的尘沙,飘扬到了眼下她无法抵达的地方。
可是楚玉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早,如此之快,和以往的早晨一样,楚玉又去找王意之,推开门来时,却见屋内空空荡荡,只在木板床上用半块砚台压着一张一尺见方的纸。
楚玉拿起纸来,只见纸上写着:
天地之间,任我逍遥,子楚见字,不必相送。
虽然隔着纸端,楚玉却仍能想像得出,王意之写下这四句话时,眼中飞扬着的洒脱不羁的笑意,如今他是真的没有了任何的拘束和羁绊,这个世界如此之大,他可以听从自己的心意,随意的去往任何一个地方。
或许,王意之很早就想离开了,王家驱逐他,反而正合了他的心意,天地之大,方是他的归处。
建康城里的局势他不是不知道,但是他懒得管,别人怎么样争来斗去,都与他全无干系,这时候离开,并非为了避祸或别的什么,只是因为他想走了。
他想走了,于是他便走了。
就是这么简单。
楚玉反复的读着这四句话,渐渐的,她的心也仿佛随着这四句话飞扬了起来,忍不住抿唇笑道:“我真是作茧自缚。”
她招呼了花错一声,走出房门,外面阳光耀眼生花,楚玉才要将王意之留下的纸折叠起来,忽然手腕一顿,面色变了一变。
她看见,白纸与墨迹之中,竟然混杂着星星点点的针孔,在明亮的光线下,隐约地显现出来。(未完待续)
一百四十二章 见不到的人
那些针孔十分的细小,在室内的时候,根本就看不出来,只有到了阳光下,被光一照,才呈现在楚玉的眼前。
而针孔连成了一个字。
楚玉的眼皮跳了一下,又想起花错便在一旁,她连忙假装若无其事的将那张纸纳入袖中,与花错返回马车中。
原定计划就是来看完了王意之便去进宫,楚玉也不打算做出改变,走进皇宫里,她才又一次站定,拿出那张字条,再对着光确认了一次。
楚玉皱着眉头,许久之后才慢慢的将纸张折叠起来,有一点困惑的收好。
王意之想对她说什么呢?
为什么要用这么隐蔽的办法,将那个字藏在留书之中?
甩甩头,楚玉暂时压下疑问,先提起精神去见刘子业,两人交换了一下姐弟感情后,刘子业提起人手不足,打算全体官员晋升两级,来弥补因为杀了几个辅政大臣而造成的权力机构空白。
楚玉对于政权的人事变动并不太了解,但听刘子业说缺人手后,便忽然生出个念头,道:“陛下,我给你举荐一个人,如何?”
楚玉打算举荐的那个人,自然便是桓远,现在她与建康城的世家子弟至少有一半交恶,而她对刘子业也几乎失去了仅存的一点信心,现在举荐桓远,却是全然的私心了:让桓远掌握一部分兵权,今后出了什么乱子,她的安全保障也多了一分。
刘子业连杀数臣,空出来的职位自然不少,眼下见楚玉竟然有兴趣,便让她随意的挑选,楚玉比较了一下各个职位,便给桓远选择了一个“丹阳尹”的职位。
这个职位说白了,其实就是京城的地方长官,以执掌军权、掌治民政、荐举任用与掌刑政诉讼为主,并参预朝政,这个官职的级别未必有多么高,但是却十分的重要,乃是近天子之官。
楚玉看中的,就是近天子三个字和掌握京城君权这一点。
虽然因为一个女子,喻子楚现在在名流圈中寸步难行,但是喻子远这个人的文才还是远近扬名的,再加上楚玉先前的造势,赐给他这样一个官职,倒也说得过去。
与刘子业商讨定了这件事,楚玉内心一阵轻松,又顺便跟刘子业提了一下科举制度的可能性,这时候选拔官员,是采用举荐的制度,这便容易倾向于任人唯亲的恶性循环,官员大致从各地的高门权贵中选拔,促多出身低微但是有真才实学的人,反而不能进入政权中心,这就是楚玉为什么之前要与那些人交好的原因。
可是现在倘若换一个角度来看,即便与那些权贵交恶,难道就混不下去了吗?
刘子业粗暴而蛮横的作风让楚玉心惊,可心惊之余,楚玉却也看到了另一个角度的曙光,那便是打破门阀的政权垄断地位——科举。
也许在一千多年后的二十一世纪,科举是一种落后的选拔制度,但是现在才是公元几世纪,换而言之,科举制度在这个时候,其实是非常先进的。
楚玉原本没有想到这方面,毕竟她印象里对科举的感官不是太好,但是换了一个角度思维后,她才发现自己走了多么远的一段弯路:与其去讨好那些士族门阀,倒不如直接帮助皇帝加强中央集权,把人才选拔的权力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楚玉越想越是心跳加速,只要能稍微钳制住小皇帝的暴戾任性,这也许是可行的,反正她已经想好了退路,索性便最后放胆一试好了。
刘子业听了楚玉的描述,也觉得很是新鲜,这对他来说又好玩,又能够打击门阀贵族,实在是很合他的心意,唯一需要考虑的,便是这个制度推出来后,门阀贵族那一方可能会产生的强烈反弹。
毕竟这将损害他们的利益。
刘子业虽然性情暴躁,但这些日子来也算有些长进,他看出来这个制度的前景和难度,也不忙着在一日之内定计,而楚玉自己对于科举的具体程序也不太了解,只大致的明白是通过考试在各地选拔读书人为官,但具体怎么考,却又需要仔细的思量。
走出皇宫时楚玉觉得很轻松,因为今天她没有跟刘子业提杀三王的事,王意之留书的那一笔,让她看到了从前的狭隘和软弱,她根本就不是那种心狠手辣杀伐决断的人,也不是擅长钻营谋算的智者,她虽然有超越千年的眼光,却未必有超越千年的智谋,强迫自己去做那样的人,反而容易弄巧成拙。
看到了短处,这是一件好事。
让自己痛苦难过的事情不要去做,她想要活下去,想要舒舒服服安安稳稳的活下去,假如因此要让良心背负上无法卸除的愧疚,那么这样痛苦的活着,又有什么滋味?
回公主府换上男装,楚玉犹豫一下,让花错留在府内,却转而让阿蛮和越捷飞两人一道陪同前往,经过一阵子的修养,越捷飞的伤势也好得差不多了,虽然不能说是完全痊愈,但是至少动手打架还是没问题的。
马车在建初寺门前停下来,楚玉深吸一口气平缓心中的不安,才接着走下马车。
王意之留给她的纸上,针孔连成一个字:然。
什么然,楚玉想到了与王意之交好的寂然,才来到这所寺庙前。
为什么王意之用那么曲折隐蔽的办法将消息传递给她?他不希望谁看见?楚玉拿不准,但是那些天,每天与她一道的人是花错,楚玉虽然不愿意怀疑花错,却还是秉持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的念头,暂时将花错与自己隔离。
然后来找寂然。
也许从寂然口中,她可以得知王意之想要告诉她的事。
然而楚玉才一下车,便看到建初寺门前站着一群人,朝寺庙内指指点点的,似乎在议论着什么。
楚玉心头浮现不祥的预感,她连忙奔过去,拉了其中一人询问,却得知刚才有刺客前来光临建初寺,杀了几个和尚后,那刺客闯入素来与人无怨的寂然大师的房中,片刻之后,房内便没有了人影,只留下一滩血迹。
那刺客,据说脸上蒙着黑布,一身黑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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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的沐雪园内,一个黑衣人站在容止身前,身影在夕照下镀上一圈血色光辉。(未完待续)
一百四十三章 公主非公主
在与守寺僧人交涉一番后,楚玉与越捷飞和阿蛮步入建初寺,被刺客杀死的几名僧人尸体已经整整齐齐的并排摆在正院里的地面上,旁边站着的三五和尚面无血色,神情惶然不安的小声议论。
楚玉吩咐越捷飞上前检查尸体,接着便向旁边僧人询问当时的情形,据看到那刺客杀人的僧人说,那刺客全身都包在黑色的衣衫里,头戴斗笠,斗笠下露出的半张脸上也蒙着黑色的缎子,根本就瞧不见外貌,但是刺客每次挥剑的时候,都会发出一声令人心悸的,尖而长利的啸声,宛如鹤鸣一般。
“是鹤绝没错。”楚玉问完之后,越捷飞也检查尸体完毕,回到楚玉身边,取出手巾擦拭去指尖的血迹,“留下来的几具尸体,是他惯用的杀人手法,直刺咽喉,一剑致命,出手狠毒险恶,而鹤绝还有一个人尽皆知的特点,那便是,他的每次快速出剑时,剑身上都会发出如同鹤唳一般的尖啸,这也是他外号的由来。”
楚玉点了点头,道:“如此说来,刺客便是鹤绝没错了。”可是,他为什么要杀寂然呢?是偶然他要杀的人就是她要找的,还是说,她来找寂然,与他有什么关系?
鹤绝?怎么会是鹤绝呢?
他跟王意之寂然有什么关系?与王意之想告诉她的事情又有什么关系?
楚玉直觉地感到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真相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应该只到这里为止,可是她越是着急,越是想不起来被她忽略的要素。
为什么是鹤绝?她现在全副的心神,都被这个疑问给吸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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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容止身前的黑衣人脱下外面罩着的黑衣,露出里面的一片鲜红。
花错一把扯下面罩,拿手在脸旁扇了一下风,想扫去皮肤上的闷气:“你让我假扮谁不好?偏要扮鹤绝那个讨厌鬼去杀人?”
容止悠然一笑:“你们两人真是小孩子,不过是几年前的一件小事,也可以闹别扭闹到现在,谁都不肯低头认错。”让花错这么做,是因为花错了解鹤绝,这两人曾经是至交好友,不管是出手用剑的方式,还是出剑时的鹤鸣声,花错都能惟妙惟肖的模拟出来。
花错不屑的撇撇嘴:“别拿我与他相提并论,我跟他可不一样,行啦,事情我已经办完,公主不会找到寂然啦,我回去休息。”
容止微微点了点头,他身体倚在青石台上,秋天里,竹林也显得有些萧瑟,青石台整个是冰凉的,寒冷的秋意从石上渗入衣衫里,再侵入他的身体,可是容止却并不觉得寒冷,他的目光柔和平静,完全不像是才下令杀人灭口的模样,只从袖子里取出来一张折叠起来的纸,展开来看,纸上墨迹宛然:天地之间,任我逍遥,子楚见字,不必相送。
对着夕照最后残余的光辉,纸面上的针孔组合成一个“然”字,望了一会儿,容止叹了口气,自语道:“想不到王意之在临走之前,竟还留下这么一手。”
幸而今晨花错瞥见楚玉出门之后看着纸张的神情异样,趁着回府的期间将今天发生的事情来龙去脉告知于他,又按照他的交代将纸从楚玉的衣衫里偷来,王意之的字里藏字,虽然能瞒过花错的眼睛,但是又如何能躲得过他的心思?
一见字中藏字,以容止的智慧,当即便想透许多,他丝毫不问前因后果,更不需要去找寂然或王意之求证什么,他只简单的对花错说了一个子:“杀。”
接着又补充:“扮作鹤绝。”
如此凌厉,如此果决,如此狠辣,如此缜密。
并且,绝不留情。
唯一可惜的是,花错方才回来回报,并没有成功杀死寂然,在紧要的关头,被他给逃了,不过他给寂然留下了一道很深的伤口,只消一时半刻无人救助,便会血尽人亡。
横竖是不让公主见到活着的寂然,既然根本目的已经达到,过程稍微出现一些偏差,容止并不是十分在乎。
“王意之……”容止慢慢的将纸揉碎,又把碎屑小心的收回怀中,忍不住微笑了一下,“不必相送吗?你倒是看得开,即便是看出公主并非公主,你也毫不理睬,只将她当作与你相识的子楚。”
王意之的洒脱,他远远不能企及,但是他并不羡慕,也不向往,他心里清楚明白着,他与王意之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这是他们自己各自的选择,清醒而理智,并且,不会后悔。
又细细的盘算了一阵,计算今后的各种路线,他手头所掌握的棋子能发挥的作用,各方面影响的交汇,这样的计算十分的繁重且琐碎,可他还是不慌不忙,一条条宛如抽丝剥茧般梳理顺畅,仿佛无形之中有一只强有力的钢铁之手,将这些东西稳稳当当的统合集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感到少许疲惫,便缓慢的合上眼睛,就这样在竹林之中睡着了。
合眼的时候,暮色降临,一片黑暗笼罩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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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日,楚玉都在派人寻找寂然,她心里还存着最后一线希望,没有看到寂然的尸体,就不能确定的说,他已经死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除了寻找寂然外,楚玉还想找到王意之,但是这方面却似乎比寂然更加难寻找,王意之是在她见到留字的前一天走的,一直到她知道寂然死去的时候,已经有一天多的功夫,早就走得没了影,她也不晓得王意之的目标,更加不愿意大张旗鼓的寻找,以免在她见到王意之之前,王意之已经被人先一步杀死。
除了派人在城内外搜寻寂然的下落外,楚玉每天都会前往王意之之前所居住的贫民区,希望能从周围人口中得知王意之在离开之前的言行举止,以期可以从中推测出一些蛛丝马迹。
一连失望了好几天后,楚玉终于发现了一点线索,一个与王意之隔一条街的居民将楚玉带到一座又脏又旧的木房前,只见木屋的屋顶上漏了一个大洞,而门板和墙面都满布腐朽的损坏,好像稍微用力一推,这座饱经风霜的屋子便会倒塌。
这屋子里住着的,是一个给人编草鞋的瘸子,可是在几年之前,他曾经是公主府内苑的护卫。(未完待续)
一百四十四章 斩草复除根
付了一些钱将带路的人打发走,楚玉转头凝望着眼前的房屋。
门是虚掩着的,楚玉伸出手来,稍稍拨动一下门边,门口便开了一条缝,她有点犹豫忐忑的将门拉开,迎面而来的便是一股陈腐的湿气,好像稻草在水里泡久了发霉的味道。
楚玉忍不住皱了下眉头。
这里简直就不像是能住人的地方,但是偏偏方才那人却告诉她,王意之曾经来过此处。
越捷飞见状问道:“公主,要不然我们就别进去了?”
楚玉摇了摇头,令越捷飞在周围看守,随后与阿蛮一起进入屋内。
狭小而低矮的房屋内,摆设简单而寒酸,只有一只歪歪扭扭的木架子,一堆已经腐烂了的稻草,而屋内的人正躺在草席上呼呼大睡。
屋子的主人据说叫杜威,他身上穿得破破烂烂的,衣服脏污得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而脸孔也被乱糟糟的胡子盖住半张,最惹人注意的,是他脸上的伤痕,深紫色的伤疤将脸部肌肉扭曲,看起来十分狰狞,伤痕从鼻梁处一直没入胡子里,可以想象出当初伤势的惨重。
他的身材还算是高大,却瘦得只剩大骨架,看起来很不健康,而他的两条腿,其中一条腿是齐膝而断的,裤管空空荡荡,另一条腿,足踝处不自然的扭曲着,看起来也是陈年旧伤。
墙根边上躺着一根手臂粗细的拐棍,像是直接砍了一根树枝下来用。
楚玉轻轻的叫了两声,却不见杜威醒来,仔细的观察,才闻见空气里飘荡着一股酒味,三四只空酒瓮倒伏在墙边。
看来他早已烂醉。
楚玉又忍不住皱眉,暗道自己来得不巧,怎么杜威早不喝醉,晚不喝醉,偏巧在这时候喝醉?
越捷飞在门外望风,等了约莫一刻钟,才见楚玉阴着一张脸走出来。
站在阳光底下猛地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以驱散方才在屋里吸入的霉味,楚玉咬牙切齿的,愤愤地道:“见过醉的,没见过醉得这么厉害的,怎么弄也弄不醒,摆驾回府,明天再来!”
越捷飞“啊”了一声,随即想到了什么似的道:“公主,不如这样,您若是有什么想问,不如把那小子弄回府里去,等他醒来再问便可,这样也省得您纡尊降贵再来一次。”这里的环境实在是不怎么样。
楚玉愣了一下,随即面上浮现一种有些奇怪的神情,她轻声道:“不必,就让他留在这里吧,带回府里,恐怕反而不太好。”
说完,她也没理会越捷飞的一头雾水,便转身走出这杂乱的巷子。
楚玉没有上马车,她顺着弯曲的巷道慢慢走着,越捷飞不解其意,但是看楚玉的模样,直觉的感到似乎不该发问,便驾着车一路跟随,楚玉慢慢的走到了秦淮河畔,河水静静的流淌着,就连水面上的波纹,也是如此的温柔与轻缓,好像不忍心伤害任何人与事物,可是又有谁知道,河底有多少的暗流,在湍急的激荡着呢?
楚玉才离开不久,一条白色的身影便出现在楚玉方才进入的房屋前,他松松地挽了一下宽大的衣袖,露出白皙洁净的手腕,修长的手指按在门上,粗糙的木质刺着柔软的指腹,容止缓缓地叹了口气,拉开门,进入。
见屋内的人在沉睡,他神情不变,只从怀中取出一只药瓶,拔开塞子在杜威鼻子下晃了晃,刺鼻的味道钻入鼻子,尖锐的直刺连接脑海的神经,很快的令酒醉的人清醒,杜威迷迷糊糊的张开眼惊,不耐烦的嘟囔道:“是谁啊?”
容止微微一笑,柔声问道:“你还记不记得,三四年前,公主府上发生的事?”
一提到公主府,杜威全身打了一个激灵,当即清醒过来,他看清楚容止的形容,先是有些困惑,随即好像想起了什么,全身剧烈的发起抖来!
他的上下牙齿不受控制的连连磕击,连话都说不连贯:“你,你,是你……”
容止微笑依旧,他漆黑的眼眸那么的温润柔和,可是在杜威的眼中,却无异于妖魔的魔魅:“你……你来……做什么?”
容止笑吟吟地道:“你这是在质问我么?当年活下来的无名小卒,竟然胆子变大了?”
他的话语十分柔和,可是杜威却感到一阵森然酷厉的杀意,吓得胆子都破了,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那个雨夜,他从郊外乱葬岗中的大坑里爬出来,失去了一条腿和建康的身体,苟延残喘的在这座城市里延续生命,却不料在今日,又见到几年不曾驱散的噩梦。
容止叹了口气道:“方才有人来找你,你可曾说出来什么?”
杜威恐惧得连连摇头,他方才醉得那么不清醒,又怎么可能记得有谁来过?
容止非常和煦的微笑一下:“这就好。”
说罢,他转身离开。
杜威整个人脱力的瘫在草席上,这才发觉自己全身被汗水浸湿,虽然遭了一场惊吓,但竟然意外的保住性命,这让他很是欣喜,唯恐又被人找来,杜威连忙爬起来,支着拐杖整理屋内的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好整理的,他从席子底下摸出两串钱,往怀里一揣,便一瘸一拐的往外走去。
才拉开门,杜威却瞧见门口站立着一条红色的影子,那影子背着光,挡住了门口的出路,衣衫鲜红,他还来不及多想,便感到咽喉一凉。
那是一抹很薄的凉意,薄而尖锐地侵入肌肤,好像很轻易的,便把什么给斩断了。
怎么会凉呢?他迷茫地伸出另外一只手去摸脖子,却摸到了涌出的温热液体,困惑的抬起手,只见一手的鲜红,与那人的衣衫变成了一样的颜色。
杜威想要开口呼喊,可是咽喉里却灌入冰冷的秋风,还没有完全想明白,他便倒在了地上。
容止慢慢的在巷子里走着,他身后是不紧不慢收回长剑的花错,秋意十分的高爽,微风吹起他雪白的衣衫,让他看起来仿佛漂浮起来了一般。
容止轻声开口,也不知道是对谁说话:“王意之既然留书,自然是知道了什么,我既然猜到此点,又怎么不会彻底的斩草除根呢?”
第二日,楚玉清早先入宫,随后回府换装出门,她并没有机会得知杜威的死讯,甚至的,马车还没有行驶出公主府外的街道,就发生了意外。(未完待续)
一百四十五章 阴错而阳差
头几天楚玉出门的时候,也是忐忐忑忑小心翼翼的,但是接连几日平安无事,让她解除了警报,以至于再一次遭到袭击的时候,她甚至有些反应不过来。
最初是马车遭到撞击,楚玉坐在车内,只觉得马车一阵剧烈的摇晃,晃得她险些摔倒在车内,勉强伸手扶住车厢壁稳住身形,她侧脸从车帘的缝隙里往外看去,却瞧见几个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剑客,持剑围攻过来,而越捷飞和阿蛮分别在马车边以一敌众,虽然并未落败,却一时之间无法顾上楚玉。
楚玉虽然心里当下一惊,但念头一转后却并没有太焦急,因为这里就在公主府门口,只要稍微拖延一点儿时间,公主府的护卫便会涌出来保护她,届时这些刺客便会就擒的就擒,撤退的撤退。
具体对方是什么来路,等她容后审问便好。
但是她才这么想没多久,马车却忽然动了,不是马匹缓缓的走动,而是一下子猛烈的带动马车,向前行驶。
因为这突然的动作,楚玉险些又摔倒,刹那间她好像想到了什么,连忙掀开前面的车帘,却见应该是驾车人坐的位置,也坐着一名蓑衣斗笠的刺客,那刺客专注的驾驭着马车,似乎并未留意到她的窥探。
刺客并不在乎她是否坐得舒服,抽打马匹的动作十分粗暴,导致两匹马嘶鸣着拼命向前跑,颠得楚玉头昏脑胀。
楚玉面色大变,也不管能不能坐稳了,她迅速的翻身,就要从车后方跳下去:假如就任由他们这样带走,前景如何她实在不敢想像,倒不如冒险跳车,也就是受一点伤的风险。
现在楚玉已经来不及思索那一点伤究竟是多少,也来不及想自己这么做是否稳妥,紧迫的情势下她的心情也同样的焦虑,能够分出一点心神想出应对的办法已是极为不易。
可是楚玉还没有接近车门,车帘便被掀开,紧接着一条黑色的身影灵巧地弓身钻了进来,下一刻,她的动作凝固,因为一抹冰凉的剑锋贴在了她颈上,剑刃的锋芒好像能破开她的肌肤。
楚玉全身僵硬,她抬起目光,正对上鹤绝阴戾森冷的眼神,那目光好像实质的利刃一般,几乎将她的生机割断。触及那目光,她只觉得脑海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了,思绪停滞间,她看见鹤绝的嘴唇一张一合,过了一会儿,话语才传递入她耳中:“你莫要妄动,假如试图逃跑,我有本事在你迈出第一步前杀了你。”
他的语调十分平静,但是楚玉却知道,他并不是在威胁,而是陈述事实。
正因为是陈述事实,所以才更加的恐怖。
车厢内空气紧绷得好像一根拉直的弦,好像稍微喘息大力一些,弦就会崩断。
说完这话,鹤绝便收起剑,身子向后一靠倚在楚玉对面的车厢壁上,好像完全不担心楚玉会逃跑。
马车依旧在飞速奔驰着,不时的颠簸震得车内的两人都不能坐得太稳,尤其以楚玉最为倒霉,她的身体摇摇晃晃的,竟然在古代体会到了一次晕车。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混乱的思绪终于恢复了少许清醒,楚玉抵抗着晕车的难受,尝试张口:“那个……鹤绝。”
鹤绝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看他似乎没有什么太激烈的反应,楚玉这才小心的接话说下去:“你……不杀我吗?”虽然有许多疑问,但现在她最奇怪的反而是这一点,前些天鹤绝还要杀死她,怎么现在却只捉不杀了呢?
在这样条件下,她很难思索得周密,只能挑最切近的问题来问。
鹤绝冷淡的瞥了她一眼,略带不耐的道:“我已经放弃那笔生意,我虽然是刺客,但是许多人都晓得,我不杀女人,你既然是女人,我便不杀。”
听见他这话,楚玉顿时觉得安全感加强了不少,在现在这个她完全弱势的情形下,鹤绝完全没有必要对她说谎,既然他说了不杀,那就真的不杀了。
生命得到了保障,楚玉的胆子也稍微大了些,她又很小声的开口:“既然你放弃了,为什么要绑架我?”她尽可能放轻声量,以免一不小心刺激到鹤绝哪根残酷神经。
鹤绝嘴角浮现一丝冷诮的讽笑,慢慢地道:“你以为我是为了你?我是为了花错。”他上上下下看了楚玉一遍,才不屑的接着道,“虽然不知道花错为什么会看上你,但是他留在你府上却是真的,我只要绑了你来,花错自然会乖乖的来对我认错。”
看他得意洋洋的样子,好像对自己想出来这个主意颇为自得,楚玉目瞪口呆,片刻后才哭笑不得地道:“你……吃醋也应该找准对象啊。”为什么她所遇到的武力比较强悍的家伙,智力都不太高?越捷飞花错已经是单纯直白,阿蛮更是有点笨笨的,原以为鹤绝会不一样,可还是没有打破四肢发达头脑不太发达的定理。
他是从谁那里获取的消息?根本就完全搞错了!
花错哪里是为了她才留在公主府的?真要那家伙投降,应该去绑容止才对,绑着她有什么用?!
在心里面反复咬了几遍牙,楚玉面色肃然地道:“鹤绝,你真的找错人了,花错根本就不是为了我才留在公主府里的。”
鹤绝哼了一声,道:“你若是想让我放了你,也该找个好些的理由,他不是为了你留下,难不成竟是为了我留下来的?上回我刺杀你的时候,他若不是为了保护你,又怎么会明知道必败却依然不逃走?”
当时容止也在啊。
楚玉翻了翻白眼,知道一时半刻没办法说服他,只好耐下性子慢慢解释:“上回你刺杀我的时候,不是说了么?花错的剑术几年不见长进,难道你不觉得奇怪?”
从鹤绝自己验证过的事实入手,果然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仔细的思索一下,鹤绝皱眉问道:“也对,究竟是何原因?”虽然吵架闹翻,但是他们毕竟曾是知交好友,鹤绝还是有些了解花错的,花错并不是一个懒怠的武者。
“因为他受了伤,受了很重的伤,几乎致命。”楚玉努力让自己的面色看起来凝重一些,一边说一边偷瞄鹤绝的神情,果然见他变了脸色,便继续补充道:“因为花错身受重伤,正好我与他也算是有些相视,便把他藏在府内,让他疗养,他的伤势,直到前不久才算痊愈。”她说的倒也不是假话,只是省略了一些很重要的部分罢了。
鹤绝没有注意到被她剪切掉的那部分,他在听说花错受了致命创伤后,面色瞬间变得冷冽,他猛地靠过来,一把揪住楚玉的衣领,阴冷地问道:“是谁伤了花错?”
他心里一着急,却忘了控制手上的力量,只听见“嗤”的一声,楚玉领口的衣料竟然不那么不结实,就那样的被撕裂开了。
什么都没来得及想,楚玉的身体做出了本能反应,挥手一巴掌打出去。(未完待续)
一百四十六章 你不要乱来
楚玉这一下反应大,却不料鹤绝比她的反应更大。
楚玉一巴掌扇出去,已经是女性本能直觉的反应,快得不能再快,但鹤绝退得比她还要快,他闪电般的松开手,身形一晃便后撤到她够不着的地方,背部紧贴着车厢壁。
一巴掌挥了个空,楚玉心中的恼怒羞愤才缓缓的浮现出来,她来到这里后,顶着个公主的身份,除了上回被容止怀疑她的身份外,再没有人敢剥她的衣服。
楚玉低头看了眼,意外发现衣服破损程度不如想象中眼中,刚才听那长长的撕裂声,还以为撕坏很大一道口子呢,其实原来不过就是露出了领口一小块和一边肩膀,就当穿回露肩装吧。
松了口气,楚玉得怒火来得快去得也快,毕竟鹤绝不过是一时情急失手,而这情急说到底还是她挑起来……抬眼望向鹤绝,正想说些什么缓和气氛,楚玉却看见鹤绝一脸厌恶的闭着眼睛,脸色惨白如纸,好像看到了什么极为讨厌害怕的东西一般。
楚玉心中一动,起身想要靠过去,鹤绝此时眼睛微张,看出她的意图,连忙闭眼大叫道:“你,你不要过来!”
楚玉奇怪道:“为什么不要过去?”看鹤绝现在这个样子,好像她一下子变成了洪水猛兽一般,楚玉反而一点都不害怕了,稳当了一下身体,便继续朝鹤绝那边移动。
此时马车不知道行驶到了什么地方,震荡比方才更为剧烈了,而好像正在往什么上面跑,楚玉不知道从自己被俘虏一直到现在具体过了多长时间,但是约莫已经到了黄昏,从缝隙里投射进来的光线都是晚霞的残晖,最后一次离开公主府前她还没吃午饭,现在肚子已经感觉到了饥饿。
马车一直在飞速的行驶,楚玉偶尔分出几眼瞄从车帘缝隙瞄车外,只瞧见一会儿黄,一会儿绿,一会儿青灰,虽然因为车行太快,缝隙太窄,看不清楚景物的模样,却可以知道环境是在一直改变着的,半日的疾驰,也不知道行了多少里路程。
虽然知道鹤绝的目标不是自己,让她放心了不少,但她并没把握鹤绝就会这样放过她——万一鹤绝为了保险起见,决定先扣着她呢?
眼下看到鹤绝反常的样子,楚玉直觉这是一个机会,鹤绝越是让她不要靠过去,她反而偏想冒险一试,在车厢中部停下来,仔细观察一下鹤绝的样子:他似乎并不是假装,而是真的在害怕什么。
鹤绝闭了一会眼睛,等一会儿没动静,以为警报已经过去,便又张开来,怎料才张眼,一只雪白的肩膀便映入眼帘,柔滑的肌肤泛着如玉温润的光泽,鹤绝呆愣片刻,下一瞬,他拿手捂住鼻子,但指缝间还是流淌出了鲜血。
懊恼地捂着鼻子,鹤绝移开视线不去看楚玉裸露的肩膀,迭声叫道:“你你你你你,快把衣服掩上!”
楚玉也愣住了,方才她曾想过鹤绝表现得如此害怕的几个可能,却完全没想到,竟然是这个原因——
这时楚玉也想起来了最开始鹤绝上马车后执剑威胁她的情形,那时候鹤绝也是尽量离得她比较远,只拿剑指着她的脖子,放下话让她不敢逃走后又坐在马车内距离她最远的地方,起先她以为是鹤绝艺高人胆大,不怕她跑了,可结合现在的境况看来,根本原因是这家伙恐惧女色!
方才她打人是本能,而他后退……也是本能。
只看个肩膀就这么受不了,要是给他穿越到二十一世纪的夏天,他大概会失血而死吧。
楚玉忍不住想。
鹤绝止不住地喷鼻血,见楚玉完全没有把衣服拉起来盖上的意图,鲜血好像泉水一样不断的鼻子里涌出来,好像是开关坏掉的水管,只能开,不能关。
见楚玉竟然似乎想继续往他这里靠,鹤绝终于惊恐起来,想起楚玉的身份,再想起那个身份的作风,他禁不住高声叫道:“你,你不要乱来啊!你要是再过来,我就喊人了!”
楚玉下意识的接口道:“你叫吧,你就是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话方出口她也郁闷了,这立场颠倒得真奇怪。
两人在车内这么大动静,可是意外的是,车外明显是与鹤绝一伙的,那个负责驾车的刺客,却好像完全没有听到一般,丝毫没有停下车来关心一下车内的倒霉人。
楚玉和鹤绝同时意识到了这一点,登时都感到反常,便齐齐的朝车头看去,鹤绝虽然还在喷血,但也强自打起了精神,也便在这个时候,车前的帘子被掀开,出现在二人面前的,却是一张秀丽高雅的脸容。
容止的面色苍白到了极点,眼眸却漆黑得宛如可吞噬一切光泽,他左手扶在车厢入口边缘,右手提着一柄长剑,他神情慵懒倦怠,好像极为的虚弱,但是他手中的长剑却缓缓的抬起来,剑尖异常稳定地指向鹤绝:“我昔日尝听花错说,鹤绝天不怕地不怕,唯一的要害便是——天生恐惧女色,我原本有些不信,却不料今日一见,竟然真是如此。”
鹤绝却好像没听见他的调侃,他的目光森冷阴戾,紧紧的盯着容止的剑尖,好像如临大敌,楚玉不懂剑术,不知道容止这看似随意的一指,究竟有什么玄妙,但是鹤绝心中却是宛如明镜,虽然眼前这白衣少年看起来孱弱无比,可是他剑尖牵引的杀机,却正好指在他的脆弱死角,倘若在这个状态下反击,会对他很不利。
鹤绝心中凛然。
方才他们便在马车上闹,但是前面驾车的人一点动静也无,想必是早已被这少年除去,可是少年却没有急着进来解救公主,反倒是等着他的弱点爆发出来,才趁着机会拣便宜。
他鹤绝狠毒,只对自己不在意或者痛恨的人狠毒,可这少年分明是要来救公主的,这样的情况下,他竟然还能沉得住气,等待到对他有利的那一刻,为此甚至不惜让要解救的人继续深处险境……这种对自己人也狠毒无情的心性,他远不能及。
权衡一下情势,鹤绝自忖恐怕没办法拿楚玉来威胁容止,而他现在的状态又极为糟糕,虽然对自己的剑术有信心,但总不能一边喷着鼻血一边跟人拼剑,念头一转,鹤绝脚下用力一蹬,身体后撤,从车后方跳下马车。
见鹤绝走了,容止轻轻的吐了口气,手中长剑却是再也拿不住,砰地落在马车中。他也没有去理会那剑,只靠在车厢入口边上,白衣乌发,凌乱却风采沛然,他漆黑眼瞳中氤氲的倦意丝一般地化开,朝楚玉浅浅一笑:“公主受惊了。”(未完待续)
一百四十七章 温柔的谎言
楚玉没有笑,她只是冷冷的看着容止。
鹤绝想到的事情,她如何想不到?
虽然知道容止是为了取得有利条件,可是那种漠视的心态,让她的心一阵阵的发冷。楚玉也没想到,自己竟然在这个紧要关头,在这么危险的境地里犯起了别扭。
可是她不能不去在意,因为这么做的人是容止。
她觉得心里很凉,冰凉。
容止笑了笑,他笑得很随意,也很轻慢,身体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态,倚靠着马车厢入口边,伸出一只手扶着,马车一直在颠簸,方才容止脱手的长剑顺着震荡滑动,滑到了马车边,借着冲力插入了车厢壁,可是他竟然就着这个不能算平衡的姿势站得稳稳当当,完全没有要摔倒的意思。
楚玉注视着他,甚至也没有说要让马车停下来,就这样马车还在倾斜超上方疾驰着,车轮越过障碍,车厢壁不知道撞上什么,就这么好像是喝醉一般横冲直撞:“你方才就在外面等着?”等着鹤绝的弱点发作?假如鹤绝的这个弱点不是真的呢?假如鹤绝恼羞成怒下把她给杀了呢?
他就那么放心?还是因为根本就不在乎,所以才这样的放任?
容止漆黑的眼眸黑得纯粹,里面微微荡漾起一丝浅浅的笑意,好像是玩味,又好像是嘲弄:“是的。”
虽然早已猜到,但亲耳听他这么说,楚玉还是觉得,心脏上好像被人用针扎了一下,只是微微的刺痛,但是十分的不舒服。
第一个问题问出口,接下来便好办多了,楚玉继续问道:“你追上来救我,也并不是情愿的吧?”
容止笑了笑,这回没有说话,可是从那满不在乎的笑容中,楚玉便大概能读出他的回答。
楚玉深吸一口气,再重重的吐出,闭眼又睁开,她很不舒服,心口的针扎进去后便没有拔出来,一直用微微的刺痛提醒她它的存在:“我明白了……容止,回去之后,你便离开吧。”这样的话,他还是不要留在她身边的好。
容止又是一笑,那么温柔而从容的,那么高雅而出尘的:“好。”
他总是这样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从前说过的那些话都是假的假的假的!
说什么不得於飞兮,说什么不会离开,说什么……
楚玉忽然被激怒了,她很不忿,为什么在她惊涛骇浪的时候,容止却可以如此平静无波?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她冷声道:“既然你我相看两厌,你还不快些下车?省了你的心,也省得污了我的眼!”
马车飞驰得如此之快,楚玉原本并没有能安然控马或者跳下马车的把握,但是看容止这样,她反而被激起了怒意,决定待会即便受伤,也不要容止扶上一把。
怎料容止却轻笑道:“公主若是不愿见我,便自个儿下车去吧,眼下乘风而行,我正好自在,却不想离开呢。”
这明显的反客为主让楚玉更加的惊怒,她恨恨的咬了一下嘴唇,再看了容止一眼,只见他神情从容高雅,纵然衣衫头发被狂风吹得凌乱,依旧丝毫风采不减。
楚玉轻叹了口气,转身就打算从马车后方跳出去,他们现在大概在一座高山上,马车正在疾速的往山顶疾驰,一路磕磕绊绊,楚玉从自己坐的地方移动到马车边,便费了很大的气力,中途险些摔倒,掀开车帘,看到外面不断后退的林木和山石,楚玉狠了狠心,就要往下跳。
猛烈的狂风忽然灌入车内,被风一吹,楚玉的脑子忽然清醒过来,方才她一直在生气,竟然忽略了一个问题,那便是,她如此小心翼翼了,可依旧还是差点儿摔倒,容止站的位置和姿势比她的更加恶劣,他是怎么站得那么稳的?
已经准备要伸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楚玉摇摇晃晃的挪到车头的位置,来到容止的身旁,双目紧紧的盯着他,而被她盯着的容止微笑着慢慢道:“公主您这可是出尔反尔,方才还说要走的,怎么现在又不走了?莫非是舍不得我?”
他语调低柔,话语却暗讽得厉害,楚玉一听忍不住又想生气,但是她强忍下来,只冷着脸伸出手,猛地拉开前方的车帘!
——他一向是温柔入骨的样子,更不曾这样明显的嘲讽过她,此时一反常态,反而让她起疑。
——马车前的情形,清晰的展现在楚玉面前。
楚玉倒抽了一口凉气。
她看到了容止站得这么稳的原因:他一只脚的足踝硬生生卡在了马车前方与马车厢底仅有少许距离的一条活动木杠内,那条木杠楚玉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但看情形大约是固定马匹和马车的衔接,可是这个时候,却是用来固定住容止的脚。
木杠因为车行的震动,碾磨着容止的足踝,楚玉只看见容止的半截小腿之下,白色衣摆和露出来的白色靴子都已经被鲜血染红,因为有衣服遮盖,更严重的状况她看不到,但是却能想像出来。
那是人体的关节,根本没有多少肌理缓冲,磨破了皮肤后便轮到筋骨,她能想象到,那有多么疼痛。
他之所以站得这么稳当,完全不曾因马车的摇晃而摔倒,并不是因为他多么有力量,而是因为他付出了伤残身体的代价——他的脸容苍白至此,也是因为这个。
他根本就已经是强弩之末,甚至连拔出脚解救自己的力量都没有了,所以方才才会行险招等鹤绝露出破绽,随后再故意作态惊走他,倘若真的打起来,他根本就不是鹤绝对手。
他亦不欲让她知道他的情形,便故意言语讥讽,想要让她先自行离开。
目光转移不开,楚玉定定的看着容止的脚,一瞬间五味陈杂,不知道胸口是什么滋味。
说谎说谎说谎……你这个骗子!
容止笑了笑,神情还是那么的漫然,有点儿满不在乎的意味,好像那伤势压根便不在他身上:“还是被公主觉察了,如此也好,公主,此间危险,眼下我实在是无法离开,方才与车前刺客交手时,刺伤了马匹,这车停不下来,只能一直到山顶。”
跑到尽头,然后,摔落。
“公主。”马车在飞速的疾驰,可是楚玉却觉得时间过得很慢,容止的每一个动作,都再清晰不过的放缓,他抬起苍白的手,抚在她额发边,动作轻弱得好像跌落枝头的花,“保重。”
晚霞里,他的眸光有些模糊,却依然那么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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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四十八章 夕阳无限好
听他说保重,楚玉心头升起不祥的预感,这句话听着简直就好像是在诀别。
来不及多想,楚玉已经一把握住了容止的手腕,只觉得他的手凉得吓人,贴在掌心宛如一块冰,容止的体温好像原本就偏低,这个时候更是冷得可怕,应该是失血过多的表现。
“既然知道快要死了,你在这里发什么呆啊?!”楚玉咬牙切齿的拔出来刺在车厢壁上的长剑,就要交给容止。
把那根该死的木头砍断,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容止却没有接剑,只无奈的笑了笑:“公主,我拿不动了。”他的声音无悲无喜,只平静的陈述事实,楚玉想起方才鹤绝走后,他的剑便脱手,想来那时便已经支持不住。
怎么会这样呢?楚玉有些惶惶然不知所措,前一刻还沉浸在愤怒里,几乎要开始憎恨,可是这一刻却又不知道如何能减轻他的痛楚。
马车仍然在疾驰,每震动一下,那木杠便辗转碾磨着容止的足踝,鲜血不断的往下滴落,惶急之中,楚玉想起来应该先让马车停下,这么下去他们俩都得摔死,可是想起来容易,想要付诸实践,却有一定的困难。
楚玉最先想到的是杀马,毕竟越捷飞也曾这么做过。
两匹疯狂奔跑的马距离马车厢有大约一米多的距离,这段距离倘若是在平地上还好办,可是在疾驰的马车中,她很难保持平衡来到马身边,并顺利的将两匹疯狂的马杀死……她不被马杀就不错了。
第二个便是砍车,将马车与马匹衔接的部分斩断,让马车失去前进的拉力,这一条比较可行,也是楚玉现在打算做的。
看出她的意图,容止摇了摇头,道:“公主,这不行的。”他眼色温柔,微笑着让她放弃,“公主,我已经算过了,以你的气力,想要将马车与马匹分开,至少需要全力斩下四十剑,这四十剑里包含因为马车颠簸斩偏,然而约莫在斩下二十剑后,你便会脱力,倘若要休息恢复,马车已经落下山崖。”
他的语调冷静又清晰,不带感情的给楚玉剖析,在这个生死关头,依旧好像漠不关心一般,平静的诉说自己的命运,即便将要死去的那个人是他,他依然可以这么冷静。
楚玉没有理会他的话,只用双手握紧长剑,一下又一下的,朝衔接的部分砍去,她不像容止那样能算计得那么清楚,即便她可以算清楚,她也不会独自一个人逃生。
这辆马车是公主府特制的,做得非常结实,结实得有点过头了,这在平时是很好,可是现在却成了他们致命的负累。
每一处薄弱的地方,都有牛筋或铁皮铜片加固,夹住容止脚的那条横杠也是如此,马车上所有木料亦是选择最为坚固的,更增加了楚玉达成目标的难度,但是楚玉来不及计较这些,现在不是计较琐事的时候,她只是专心致志的一剑又一剑的斩下去。
他要放弃,她便偏不放弃。
狂风凛冽,吹起楚玉的衣发,她的头发完全的散了开来,毫无顾忌的在空中狂舞,她的脸容被风吹得发白,嘴唇没有血色,可又在霞光里映上了温柔的光泽。
她的目光专注无比,黑眸中透出恐惧,可是却又强硬着坚定,这样的矛盾。
容止微微敛眸,轻声道:“公主,剑朝右上偏一寸,那里比较容易使力。”
楚玉不假思索照他的话去做,果然接下来轻松了不少,每一剑斩出来的痕迹比先前要深一些。然而虽然有所改善,到了第二十三剑的时候,楚玉终于还是如容止所言的,停了下来。
并不仅仅是脱力这么简单,她每一剑斩下的时候,马车的颠簸,反震的力量,都会顺着剑身传达到她手上,震得她的双手连同双臂又痛又嘛,手臂与肩头连接的部分好像要脱开一般,痛苦得不能言说,她原本想凭着意志强撑下去,可是她却不知道,世界上有些事情,并不是意志坚定便可以达成的,身体总有达到极限的时候,会失控,会不听使唤。
楚玉的双手麻痹,几乎失去了知觉,只能勉强握紧剑柄,不让长剑脱手,双臂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她只能靠在车厢壁上,勉强维持着身体的平衡。
马车依然没有停下,相反,因为楚玉方才斩车的举动,惊到了前方的马匹,使得原本便疯狂的两匹马更加的失控。
楚玉焦急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可是容止却十分镇定,他的身体靠在马车厢边,笑意更是不合时宜的从容:“公主,跳车。”这已经不知道他是第几次说这句话,但是楚玉一次都没有听。
她不愿意。
上一回,同样是在山上,同样是在生死关头,她下意识的拉住坠崖的桓远,之后没有放手,是因为不忍心,可这一回,她分明有很多次机会思考利弊,她明明不愿意死去,甚至容止也不只一次让她一个人逃离,她不走,又是为什么?
不仅仅是因为不忍,也绝对不是同情怜悯,是一种更加复杂,并且也更加难舍的东西。
那是微微的欢悦和惆怅,如丝一般缠绕着,心口好像有这么涨起来,又好似被挖空了一块,充盈而虚无,可是她清楚地知道,她不能够离开,这与理性无关,甚至也与利弊无关,只是她不愿意。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居然有这么一刻时光,可以让她完全的抛弃理性,让她甚至不去想将来的生死,在狂风之中,在料峭山巅上,固执的留下来,与这个人对视。
马车的颠簸好像不见了,两个人被绚丽的霞光环绕着,他的衣衫脸容,都被这温柔的光泽包覆。
靠坐在车厢边,手臂是酸软的,双腿也忽然不想动了,楚玉定定的看着容止,过了一会儿微笑道:“那就这样吧。”这条命原本就是捡回来的,这个时候还回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容止漆黑的眼瞳里泛起奇异的波澜,过了片刻他轻轻地叹口气:“公主,我不会死的,你不必如此,这样留下来陪我冒险。”
楚玉对他的话并不相信:“你有什么办法?说来听听?”他要是能早脱困,为什么不早点用?
容止静静地道:“再过些时候,我便可恢复些气力,届时只需斩断我的腿,便能从此脱身。”见楚玉面上色变,他又是一笑,道,“玩笑而已,但我确实需要些时候积攒气力。”
楚玉沉默片刻,道:“好,我等。”鉴于容止之前的恶劣记录,她决定亲眼看着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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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四十九章 千钧只一发
骏马疯跑着,失去了控制,也失去了理性。
而车上的楚玉,也觉得自己也失去了理性。
在这个生死关头,她竟然愿意留下来,跟另外一个人同生共死。
可是她没办法控制自己,心脏被灼热的东西盈满,脑海也被乱流的狂热所充斥,让她根本就冷静不下来。
惊惧,难舍,迷惘,彷徨……不知道多少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好像五颜六色的颜料,彼此渗透沾染,可是最终回归的,竟是雪白的纯色。
山崖渐渐的近了。
夕阳西下。
楚玉望着马车前方不远处,本来该十分恐惧的,可是她忽然间阴错阳差的,想到一个笑话,是说武侠小说里,跳崖或落崖的人,基本都不会死,反而会在崖底下遇见前辈高人或者发现武功秘籍,又或者找到什么能增长功力的灵丹妙药,总之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想到这里,楚玉忍不住笑了一下。
她并不觉得自己会有这样的好运,也不期待武功秘籍或灵丹妙药什么的,只要她和容止能捡回来这条命就好。
容止见她露出笑容,微微诧异道:“你笑什么?”她脸容苍白,不仅仅是被风吹的,也有自己吓的,眼眸里依旧深藏着惧意,可是这笑容也是发自真心,两厢比较,很是矛盾。
楚玉又是一笑:“快到崖顶了。”
容止点了点头,他望了一眼楚玉还虚握着的长剑,楚玉连忙醒悟过来,反手将剑柄递过去。
接过剑,容止道:“公主,还请坐稳。”说罢,他轻吐一口气,身体猛地后仰!
他一条腿卡在横杠里,另一条腿勾着马车底,双腿弯曲,腰部好像柔韧的弓一般拉开,而他的手也跟着伸展,看了不看的回手一剑,剑尖正好划过了左侧马匹的左后腿腿弯上。
只不过瞬息功夫,容止又借着方才躺倒之际,脚下续集的反弹之力,如放开绷紧的弓弦一般重新的直起身子,他轻喘了口气,身体靠在马车边,闭目,弃剑。
楚玉不由得发怔:方才容止的动作并不快,她也看清楚了,可是这样一剑能做些什么?只不过弄伤了其中一匹马的马腿,即便这匹马不能跑了,另一匹还是活蹦乱跳的啊?
接下来的变化及时解除了楚玉尚未问出口的困惑,左侧的马匹腿部受伤之后,才又踏出一步,那条后腿便因伤痛弯曲了一下,从腿弯处喷溅出鲜红的血液,而因为受伤的是侧面一条腿,马匹前进的方向也发生了偏移,不再是直上山顶的道路,而是朝着旁侧一棵足有一人合抱粗的大树冲了过去。
另一匹马虽然没有受伤,可也还是受到了它同伴的影响,被稍微拉偏了方向。
两匹原本紧挨着并行的马分别从那株大树的左右两侧冲了过去,楚玉只觉得褐色的树干以飞快的速度接近马车,几乎就要撞上,幸好前方有将两匹马并排固定住的木架和结实的牛筋,猛烈的冲力在折断了这两样物件后,来到马车前,已经是减弱了几乎一半,就算这样撞上了,楚玉也不会受伤。
可是,容止呢?
楚玉一眼就看到,夹着容止足踝的那条横杠是在马车前方的,倘若就这样撞上,强大的力量会压迫着横杠碾碎容止的骨头。
脑海中一片空白,她只能定定的看着容止的腿。
接下来毫无意外的迎来猛烈的撞击,这力量十分巨大,震得楚玉差点而直接摔出马车外,好不容易稳住身体,手脚都被震得发麻,这时候马车已经停了下来,其中一匹马脱离了束缚,继续朝前奔去,另外一匹,也就是被容止斩伤的,侧躺在地面上。
因为遭受撞击,大树也震动了一下,片刻后,一片叶雨纷纷的落了下来。
楚玉当即想起来容止的脚,急切的低头看去,只见那横杠居然没有撞上树干,虽然距离大树仅有一寸的距离,但是毕竟是避开了最严重的后果。
可是,究竟是撞着了什么,让马车停下来的?
楚玉左右看看,也没有找到比马车厢更突出的物件,看着她一脸迷茫的样子,容止忍不住笑了笑,指了指上方。
楚玉抬头一看,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马车厢顶上伸出来一道遮雨檐,是在雨天给赶车的人遮挡雨水用的,大约比下方的横杠要突出两三寸左右,如此一来,先撞上大树的,便是这道遮雨檐。
虽然方才表面上容止只出了一剑,可是这一剑却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做到的。
在已经力竭的前提下,容止只剩下出一剑的力量,这一剑要用在最有效的地方,即便他将马车与马匹分离,因为强大的惯性,马车还是会朝前冲去,一直到冲出悬崖。
因此,容止将这一剑用在了马腿上,他没有力量也没必要斩断马腿,只需要弄伤便好,在最紧要的关头,时机,角度,环境,电光火石间算计得分毫不差,让马匹偏移原来的方向,并且接着大树的阻力令马车停下来。
冷静,精密,果断,胆识。
倘若不冷静,便不会想出来解救的办法,并沉着的蓄积力量。
倘若不精密,稍微差错一些,就有可能掉下悬崖。
倘若不果断,出手稍迟,也不能达到得救的效果。
而即便算计得多么准确,在这样的生死关头,依旧是一种巨大的冒险,只要失之毫厘,便会谬以千里。没有胆量的人,不会这么做。
楚玉怔怔的愣了好一会儿,才找回了自己的呼吸心跳,而容止只是平静的抬起眼帘,十分自然的对她笑了笑,仿佛清晨醒来时,露出的第一个笑容:“公主,现下能劳烦你一会么?将横木斩断。”
相比起方才的凶险,现在时间一下子变得充裕起来,就算慢慢的磨,也不必担心马车会自己往山崖边滚。
但是容止的脚已经不能耽搁,楚玉赶紧跳下车,捡起容止扔下的长剑,按照他的指点,小心将横杠拆卸下来,如此容止的脚也终于获得了解救。
屏住呼息看容止抬起脚,楚玉胸口悬着的大石才终于落了地,容止也没有多话,他就靠在马车撞上的那棵大树脚下,抬手拔下绾发的木质发簪,于三分之二处轻轻扭开来,却原来这发簪是中空的。发簪内左右分有两格,其中一格内装着十多支银针,另外一格却只有一支,容止从银针较多的那格里取出一支,手腕一抖便插入了伤腿上。
楚玉不忍心去看他满是鲜血的那条腿,尽量转移注意力,指了指占据了一格空间的那根针:“这里为什么只有一根?”
容止又从同样的一格中抽取出一支银针,再朝腿上扎入:“因为那格中装着的是毒针。”
毒针?
楚玉旋即明白容止是怎么解决掉车前那名刺客的,但是……
“你为什么不拿这个对付鹤绝?”
她话音未落,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道阴冷的声音:“我也想知道,你为什么不用毒针刺我呢?”
楚玉身体陡然的僵硬了一下,才转过身去,此时霞光已经黯淡,鹤绝提着长剑,眼神阴戾,慢慢的朝他们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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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结局是否是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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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会不会虐容止?
回答:限于不剧透原则,我不能透露太多,但是可以保证的是,我绝对不会让他这么一直春风得意为所欲为下去的(握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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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五十章 拥有与掌控
天已暮。
鹤绝去而复返。
楚玉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虽然并不懂得剑术,但是从周围人的态度,以及前些天交战的胜败看来,鹤绝的剑术可以说是十分的高明,先别说容止原本就身体孱弱,就算他原本是个强壮的人,流了那么多的血,足踝上又伤得严重,也很难站起来跟鹤绝对拼了。
但容止看都没看鹤绝一眼,尽管知道这个人只要一剑就能将他击毙,但他依旧是那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只低头抽出第三支银针,继续插入伤处附近,手上一边动作,嘴上一边道:“你这话,不是明知故问么?我若是能用仅余的一根毒针击杀你,又何必如此辛苦?”
用最小代价换取最大利益是他的宗旨,他是骑快马追来的,抄捷径上山来到马车之前埋伏着,做完这些已经几乎力竭,兼之他出门匆忙,无暇做充足准备,手头只有四支毒性不算烈的毒针。
他伏在车行前方的树干上,在马车经过的瞬间跃上车前,趁着驾车刺客一愣之际快速出手,甩手将三支毒针刺入刺客脸上,再无声无息的割断那刺客的喉咙,弃尸。
那时候马车行驶得颠簸,偶然车身还撞上旁边的岩石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所以弃尸的动静并未引起鹤绝的注意力,而容止跃上马车前时,为了能站稳,强行的使用最后一分力量,将脚伸进那后来一直碾磨着他的地方。
之后的事情,不管是楚玉还是鹤绝,都知道了。
不用相同的办法对付鹤绝,一来是对方身手远在之前那刺客之上,就算甩出毒针,也无法刺伤他,二来则是,即便刺伤了,毒针的药力并不足以对一个身体强壮的年轻男子造成太大影响。
鹤绝没有立即靠近容止,而是站在四丈之外的距离,低头观察地面上的痕迹。
他是下山之际,发现自己部属的尸体面上钉着毒针,并且颈部的剑痕很浅,才猛醒过来方才容止在装模做样,故意装出实力很强的模样,让他心生退意,于是他便悄悄的返回来查看,情形果然如他所想。
容止不紧不慢,从从容容的插下第五支银针,苍白的嘴唇勾起微微的弧度:“你要杀死我么?”
鹤绝很仔细的看地面上的痕迹,从容止斩马腿的那个位置开始,一直到两人身旁的马车底下,接着目光又上移到容止所倚靠的树干上,片刻后他轻吐了一口气:“不错,我要杀你。”慢慢的举起剑,鹤绝眼中有一丝敬意,也有一丝畏惧,“我只知道公主府上值得注意的高手只得三人,让我的部属缠住他们,却不晓得原来你才是最可怕的。倘若让你活下去,我会很不安心。”他是刺客,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剑侠,发现强大的敌人,早早的杀死免除后患才是正理。
虽然在某些方面有些欠缺,但鹤绝毕竟是一个合格的刺客,也是一个高明的剑手,拥有非凡的眼光,从地面和马车上遗留的痕迹,他几乎可以推断出马车转向的全过程,以微乎其微的力量做到这一切,已经不是高明两个字可以简单形容的了。
倘若让这少年拥有他五成……不,三成的力量,便能正面击败并杀死他,有时候,胜负不完全是由力量的多少决定的,而在于对力量的掌控。
阿蛮纵然拥有强悍的蛮力,但当时他不曾跟随容止练习的时候,他只怕连花错一只手都拼不过。
这是同样的道理。
重点不在拥有多少,而在能掌控多少。
说完了闲话,鹤绝慢慢的走了过来,虽然容止现在这个状态相当于半残,根本无法对他构成什么威胁,可他内心对这少年极为的戒惧,早些除掉他,他才能心安。
见鹤绝一步步走来,楚玉下意识的挡在容止身前,微凉的肩头提醒了她方才的事,她牙一咬,抬手准备把衣服更撕开些。
容止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还是那么的不紧不慢:“公主,不必多此一举,花错还说过,虽然鹤绝畏惧女色,但一次过后,便有至少十日半月不受影响。”
假如时刻发作,见一次喷血一次,鹤绝也活不到现在。
听了容止的话,楚玉几乎要绝望了,之所以还没有完全的丧失希望,是因为容止话语中的稳定镇静,让她内心期待着他有什么办法。
容止看也不看鹤绝,取出第八根针,扎针的位置上移,却是在大腿的位置:“鹤绝,我对花错说过,你们两个简直就好像小孩子,不过是几年前的一场小小吵架,犯得着记恨至今么?倘若没有宽大的胸怀,如何挥出纵横的剑术?”
鹤绝不由自主的停下来脚步,因为容止方才的话里提到了花错,还提到了……剑术。
容止十分镇定,第九支银针稳稳的扎入左手手腕,双手没有一丝颤抖:“你们两人的剑术,都太小家子气了,难怪直到现在依然不堪造就。”
“你说什么?”听到容止毫不宛转地贬低他,鹤绝不由得大怒,眼中戾气倍增,楚玉也是吓了一跳,她一旁看着,大概能猜出来容止在拖延时间,可是有他这么拖延的么?难道不是应该先安抚鹤绝的情绪,怎么反而故意激怒他?
容止依旧低着头,发出轻微的嗤笑声,手上扎针的动作还是不停,只是这回已经不局限于伤腿,而是更广泛的位置,手,肩膀,膝盖,他下针又快又稳,毫不迟疑,好像扎的不是自己的身体,而是练习用的人偶:“既然你不愿提,那也就罢了,然而我也要告诉你,你想让花错对你低头,找错了人,应该找我才对。”方才歇息的时候,楚玉已经将鹤绝的目的告诉了他。
从鹤绝去而复返露面起,直到现在,容止才是第一次抬起头直视他:“花错是为了我才留在公主府的,否则你以为,我如何轻易便知晓你剑术的命门?自然是花错告诉我的。”淡淡的暮色里,他的眼眸黑白分明,霜雪料峭。
鹤绝的眼睛一下子变得通红,在微沉的暮色之中显得有些可怖,容止微微一笑,毫不畏惧地道:“说你小家子气还不信,不过是这点小事,你便轻易动怒。”
他扶着树干,慢慢地站起来,接着让楚玉将剑捡起来递给他:“现在我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才是纵横的剑术。”他动作十分吃力,说完这段话后,还低头喘息片刻,然而他漆黑的眸子里,没有丝毫的虚弱无力,只有坚定与自信。
鹤绝也没有急着动手,而是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容止,等着看所谓“纵横的剑术”,横竖现在容止伤势严重,他纵然放任片刻也没关系。
容止走到前方的空地前,他脚步虚浮,神情却十分稳固。
楚玉在一旁看着,忍不住放缓了呼吸:也许鹤绝没有注意到,但是她看到了,从一开始的被动局面,容止在言谈之间,攻守进退,一寸寸瓦解了鹤绝的敌意,不知不觉间将局势掌控在了自己的手上。
重点不在拥有多少,而在能掌控多少。(未完待续)
一百五十一章 生死或尊严
容止一步一步的,慢慢的走到前方空地处。
鹤绝虽然任由他动作,但是依旧十分的警戒,只要容止稍有异动,向他发起攻击,他便能立即反应。
不怕他打什么主意。
鹤绝也有自己的自信,容止对剑术的了解纵然再什么了不起,可是一个人的身体是根本,他的身体已经如此孱弱,纵然有绝高的剑术,也不能发挥多大作用。
他只等着看看,容止那所谓纵横的剑术。
看着容止走到空地处,楚玉忽然间涌起了一种十分不祥的预感,此时之间容止露出一个笑容,这个笑容和他从前的都不太一样,骄傲,讥诮,还有那么一点点的狡黠。
素来内敛的黑眸中,头一次浮现如此动人的华光,以至于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变得不一样了,纵然是在朦胧的暮色之中,楚玉与鹤绝依然可以看见,那苍白秀丽的脸容上,显出不可思议的美丽,好像花朵最后绽放的芳华,好像夜莺垂死清丽的歌唱。
容止没有看楚玉,他望着鹤绝,嘴角绽放狡猾的微笑,可他的眼神深处却隐藏着宛如冰霜的酷厉决绝:“没有人能杀死我,除了我自己。”说罢,他纵身向后一跃,就那样毫无预警的跳下悬崖。
在楚玉震惊的目光中,在鹤绝不及阻止的身影前。
楚玉在原地愣住,她终于想起来方才那不祥的感觉来自何处,是容止身后,因为天色黯淡,她忽略了他身后便是悬崖。
容止方才做那些,原来并不是有什么打算,而是宁可自己死,也不愿意死在鹤绝手上。
他原本就是一个能对自己狠下心狠下手的人,当初被越捷飞折断手臂却笑着接骨,一直到今日自残身体险中求生……
容止外表柔弱秀丽,甚至有点儿像女孩儿,可他的内心意志却是无人能及的强韧坚固,宛如钢铁,不可摧折。
楚玉心中一片空空荡荡,望着原本站着人的地方,却好像失去了感觉,整个世界只有那一片空白,而鹤绝在容止跳下悬崖后,忡怔了片刻,才想起赶上前去,站在崖边往下看,只看见深崖底下一个小小的白点,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从如此高的地方落下,即便是他也难以保全生命,更何况是一个已然重伤的容止?
鹤绝发了一会儿呆,旋即神情肃然地后退半步,长剑轻轻在地上一点,算是表达对容止的敬意。
虽然这时候容止未必需要。
他想杀掉容止,是因为意识到容止的可怕,这是作为一个刺客的立场,而此时表达敬意,则是对对手的尊重,他已经将容止看错一个与他平级的,能与他站在同一高度上的对手。
容止死了,固然令他松了口气,但无可避免的,也带来一抹回不去的怅然。
没有发呆太久,鹤绝转过身走了几步,在楚玉身旁停下来,双眼却凝视着前方的半空:“虽然他方才说带着你无用,但眼下死无对证,我还是要带着你上路。”方才容止求死的行为,令他现在依然有些无法回神。
楚玉没说话,只默默的点了点头。
鹤绝也不怕她跑,从这里下山基本只有一条道,就算她想逃,也逃不远,见楚玉点头,他便继续朝前走去,可没过一会儿,楚玉的脚步声将神游天外的他惊醒过来,想到什么,鹤绝面色大变的转过身。
此时楚玉已经站在了崖边,背对着悬崖,她在山顶的风中站立着,衣衫被风吹起来,就那么安安静静的对鹤绝笑了笑:“我跟容止走,不跟你走。”随后也如同容止一般,没有迟疑的跳了下去。
鹤绝愣住。
方才那少年跳崖,是为了个人尊严不死于他手,这个鹤绝可以理解,可是后来跳崖的楚玉,却不在他能理解的范围内,她原本可以不死的,为何偏要往死路上走?
鹤绝知道这位公主的往日事迹,很难把楚玉的行为跟“殉情”两个字扯在一起,然而这件事就这么在他面前发生了,让他如何也想不明白。
鹤绝对两人并没有多么深厚的感情,加上他原本就身为杀人不眨眼的刺客,手底下人命不知道有多少条,纵然容止楚玉在他面前先后跳崖,也不过动容一会儿,随后便收拾心情朝山下走去。
原本没打算见血,而是想要用人质引花错主动去找他,出一口当年的恶气,可是现在却发生这样的意外,仇恨再度加深,大约会演化到不死不休的局面。
鹤绝慢慢的走远后,山崖底下才发出轻微的声音。
“走了?”楚玉小心的朝上看了一眼,悄声问道。入眼所见的尽是岩石和草木藤蔓,并不能看到鹤绝。
“走了。”容止一直凝视着楚玉,见状苦笑一下,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我跳下来是置死地而后生,可眼下鹤绝并不打算伤害你,你跳下来做什么?”
楚玉瞪他一眼:“我刚才忽然想到,你这么狡猾的家伙,怎么可能就这么傻乎乎的跳下去?”
容止是对自己狠毒的人,但是那狠毒建立在强大的掌控力和信心上,而他看起来也不像是自尊心压倒一切,为了一点尊严自己寻死的人。
这是楚玉在回忆往事的时候,忽然想到的。她不似鹤绝等人那样,身为武者,拥有武者的尊严,在她看来,死在别人手上和死在自己手上都是死,没有多大的区别,正因为这样,她才能更轻易的接近容止的真实想法。
容止并不是寻死,而是求生。
不管是先前的千钧一发,还是现在的死地求生,容止都毫不吝啬冒险,也从不畏惧冒险,他将危险掌握在手上,操纵使其成为助力,之前的一番作态,不过是让鹤绝确信他是一心求死,以免鹤绝再下山搜查。
他不是慷慨豪情的剑客,却是果断善谋的弈者。
此时两人蜷缩在距离山崖不到十米,崖壁上一块向内的凹陷里,暮色和周围的藤木将两人的身影完全遮盖,这里空间狭窄,两人不得不靠在一起才能容身,黑暗中看不清彼此的脸容,只有清亮如水的四目相对。
容止的外衫已经扔下了悬崖,透过单薄的衣衫,楚玉感到容止的体温越来越低,方才还好似有些热度,现在却冷得像一块冰,楚玉忍不住握住他的手,低声问道:“你怎么了?”刚才她落下来时,被容止一把拉住,拽入这里,那时容止的手心还有些暖气,现在却好像连一丝都不剩下了,好像又逐渐打回原形,变回了先前半死不活的模样。
容止喃喃道:“不过力竭而已……公主,让我休息一会……”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沉没在黑暗里,而他的身体,也软软的倒在了楚玉身上。
他以银针逼出身体潜力,但由于底子太差,才这么一会,便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
楚玉却没有立即去看他的情形,她只是握着容止的手,好一会儿才低下头,以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道:“我为什么跳下来,连我都不知晓……容止,我想相信你,你千万莫要骗我。”(未完待续)
一百五十二章 容止的微笑
容止昏迷的时候,楚玉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状况。
暮色依然沉下,加上外面枝蔓遮挡,让这一小块容身的空间更加的黑暗,她只能依稀看见一尺范围内的事物,再远了便瞧不分明。
容止方才在周围撒了些药粉,能驱赶蛇虫,不必担忧遭到侵扰。
这里是崖壁上一块朝内陷的部分,下方比较平整,人坐在上面很安稳,不用担心会摔下去,楚玉抬手朝上方摸,手才伸出一半便摸到凹凸不平的冰冷岩石,朝左右探去,也是才伸直手便碰到尽头。
洞内阴暗狭窄,楚玉单手抱着容止,确定他不摔下去,静静的坐着,黑夜里她能看到的很少,但是内心却意外的平静宁和。
容止的上半身躺在她腿上,脸部朝上,楚玉低头凝视着他,透过黑暗,她可以隐约看见他苍白的脸容,秀丽的五官仿佛一碰就会粉碎的琉璃,他的气息微弱,宛如游丝。
就这么定定的凝视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楚玉才朝外看了看,只见繁星漫天,很是璀璨美丽,这一眼,她才感觉双目酸乏疲累。想了想,楚玉蜷起双腿,固定住容止的身体,上半身稍稍前倾,双手探出去,将外面的藤蔓交错拉起来打了几个结,随后才以不太舒服的姿势,紧挨着容止一起睡下。
这里很黑很安静,不会有什么人来伤害她,黑暗里她什么都做不了,现在休息恢复体力,是最好的选择。
夜晚风寒露重,楚玉闭眼没一会又睁开眼来,她咬了咬嘴唇,脱下外衫罩在两人的身上,衣衫下她紧紧的搂住容止,两人之间几乎一丝空隙也没有的贴着。
楚玉的脸有些发热,除了那次醒来不能自主外,她从未以这样暧昧的姿态,拥抱着一个异性,身体好像连在了一起似的,可是现在容止体温很低,她要是不抱着他睡,只怕他挺不过今天晚上。
你抱着的是一个南瓜。楚玉这样催眠自己,但是这个世界上哪来这么雪白秀丽的南瓜?好在过了一阵子倦意渐渐涌上来,才缓解了她满身的不自在。
半梦半醒里,楚玉感觉自己心口好像有什么软软的化开,好像暖洋洋的春水,无声无息的销蚀着心脏周围的樊篱。
可是这感觉很舒服,她竟然不想去抗拒,嘴角带着一丝微笑,楚玉进入梦乡。
山崖下没有隐居高人,没有武功秘籍,但是有一个容止。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天明,清透的晨光投入岩洞内,空气里带着露水的湿意和寒意,楚玉张开眼睛,只觉得全身很不舒服,想要动一动,一动之下却发出惨叫声:“好痛!”
因为空间太小,她连睡觉都不敢大意,睡姿很是扭曲,而两只手又要仅仅抱着容止,其中一只手伸到他身体下压了一晚上。
睡姿不对的后果便是现在这样,楚玉只觉得全身好像被水泥糊了一般无比僵硬,骨头好似被压得变形,每动一下就酸痛难当,忍不住痛叫出声。
虽然很疼,但是楚玉知道不能停下来,咬着牙继续下去。她生前在书上看过这个状况,因为长时间维持压迫的不正确姿势,导致身体骨节轻微错位,只要正常舒展一下身体便好。
慢慢的从容止身下抽出手,再小心的伸展手臂,活动腰脊,伴随着骨节咯吱咯吱的响声,一连串的惨叫后,楚玉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总算是舒服一些了。
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楚玉朝身前看去,却瞧见一双笑吟吟亮晶晶的眼睛。
容止醒了。
呆愣了一会,楚玉才意识到刚才自己的声音吵醒了容止,她脸上微微发烧,别过头去。
刚才她叫痛的时候,脸都皱起来了,会不会很难看?
等了一会不见动静,楚玉再调回目光,容止的脸容还是和昨天一样的苍白,但是手底下的温度却稍微升高了一些,不再冷得好像死人。
意识到自己的一只手还箍着容止的腰,楚玉连忙松手放开,扯了扯嘴角,算是对他笑:“你醒来了?”
瞧见身上衣衫,容止便知道昨夜发生的事,他看了一会,没有说什么,只淡淡的笑了笑,一手支撑着身子坐起来,顺便也扶着楚玉坐正。
容止将衣服还给楚玉,也和楚玉刚才所做的一般,在小范围内活动身体,舒展因为睡姿压迫的筋骨,身体里发出骨节的声响,楚玉方才尝试过,光听声音便知道绝不好受,但容止面上却一直挂着如沐春风的笑容。
扭正骨节,容止又低头处理足踝处的伤,经过昨夜,伤处已经收口,但是并未愈合,惨白的肌理间隐约可见森森白骨,楚玉只看了一眼便不由移开了视线,抬眼却见容止一脸春风,好像那不是他的脚,也没有那么眼中的伤。
楚玉不舒服的搓了一下手臂上冒出来的鸡皮疙瘩,虽然已经知道容止有笑对疼痛的毛病,已经不像第一次看到时那么感觉骇然,但还是觉得很是怪异,忍耐了一会没忍住,她终于忍不住道:“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笑?眼下没有旁人,在我面前,不必还如此伪装吧?”
容止微微一笑,道:“公主误会了。”他瞥了楚玉一眼,她距离他很近,眼眸之中满是真挚关切,她温热的呼吸绵绵的传了过来,就仿佛他今天睁开眼睛时一般,其实在楚玉醒来之前,他便已经醒了,只是不曾动弹。
撕下衣服包扎好伤口,他又轻声道:“这些伤势,并不怎么疼啊。”
楚玉咬着嘴唇,对他说的话,半个字都不相信:“怎么可能不疼?”连骨头都几乎看到了,除非没有感觉神经,除非是机器人,否则怎么可能不疼?
容止微微笑道:“习以为常耳,相比起从前,这算不了什么。”相比起从前,眼下这点伤势,简直轻微得让他发笑。
他语调平常散淡,可是楚玉听了却心头一酸,这种事,哪里是可以习惯的?
可是,他好像却是真的习惯了,把自己的身体当作器物来使用,他对别人是冷酷,对自己却是接近残酷。
见楚玉怔怔的望着他,目光之中竟似是大有怜意,容止眨眨眼睛,似笑非笑的柔声道:“公主当真了?我随口胡说的。我这么笑,自然是为了骗人。”
楚玉没有发怒,她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看得甚至连容止也有些不自在了,下意识的别过视线,忽然容止感到一双手环过他的肩膀,接着他被一股力量拉入一个温暖柔软的怀抱:“是假的?你这个骗子。”楚玉的下巴抵着容止的发际,低声道。
容止被楚玉拉入怀里,脸埋在她的领口处,有些愕然,随即听见头顶上传来低低的声音:“很痛吧?”
容止抿了抿嘴唇,有些后悔方才一不留神说漏嘴,正要笑着敷衍过去,可是话到嘴边却又忽然堵住,一向言辞巧妙的他忽然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的身体不算强壮,即便用尽全力抱着他,他也可以轻易的挣脱开来,可是一种突如其来的,不合时宜的懒散袭击了他,让他一动都不想动弹。
楚玉没有再说话,容止也没有,他任由她静静的拥抱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慢慢地道:“公主,你若是再不放开我,我们便又要在这里过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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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下这章,容止的笑那部分,叙述得太直白用力了,而且写完后发现有点不对,修改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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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五十三章 奇货当可居
容止打算离开这里。
虽然花错越捷飞等人有可能会随后赶来解救,但是他并不太习惯将自己的生死交托给别人来掌控,这与无聊的自尊无关,纯粹是习惯使然,不管是什么东西,还是拿在自己手上比较保险。
更何况,他追来之际,一路并未来得及留下暗记,公主府的人想要找来这里,只怕要花一番功夫。
与其在这里等待逐渐陷入绝境,不如在尚能行动自如时,从此地脱身。
之所以没有在昨晚离开,是因为那时天色已经很暗,难以看清楚周围的情形,而又担忧鹤绝未曾走远,才在此过了一夜。
足足有一天没有进食,楚玉的手脚有些发软,相较之下,容止的情况好一些,经过一晚的休息,他已经恢复了几成的气力。
又拿银针扎了一遍自己,容止先攀上悬崖脱身,随后再以藤蔓编成绳子,拉着楚玉上来。
两人都不是勇武有力的强者,仅仅不到十米的高度,他们花了半个时辰来对付,好不容易拉楚玉爬上来,容止自己先倒在地上喘气,楚玉也是四肢无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昨夜夜色深重,她看不清楚悬崖下面的情形,也便不怎么害怕,可现下天光已亮,她方才爬上来的时候,不小心朝脚下瞥了一眼,下方的深崖仿佛没有尽头,绝壁料峭,险峻的高度令她光只是看着,便有一种晕眩的错觉,几乎要松开手脚摔下去。
楚玉觉得很不可思议,昨天晚上,她究竟是怀着什么样的大无畏精神跳下来的?居然连这种地方也敢跳?!
假如她昨晚上能看清,大约便没有胆量追着容止了。
仰面躺在地上,望着蔚蓝天空,漂浮的白云缓缓流动,刚刚从鬼门关逃回来,周围的一切什么都是漂亮的。
方才那一刻,真的好像一脚踏入了鬼门关里,此时又似劫后余生。
约莫躺了半刻钟,楚玉感觉手上被人拉了一下,这才意识到容止拉她上来时,紧紧攥着她的手,现在还没有松开。她扭过头去,看见容止和她一样躺着,此时也正朝她看了过来。
一看之下楚玉不由得莞尔:容止原本白净的脸上这里一片灰,那里一片土,头发散乱,看起来狼狈不堪,才笑了一下她立即想到,既然容止是这样了,那么她也好不到哪里去,忍不住脸上微热,瞧着容止又笑出来。
楚玉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笑,身体虽然劳累疲惫,可是心口却异常的轻快欢悦,好像除了笑,她想不出应该做什么。
昨天被迫停下来的马车依旧留在原地,但是马匹已经不知所踪,在山顶上坐着吹了一会儿风,容止到车上取了一些食物,并从固定在车厢地板上的箱子里取出衣服,让楚玉重新穿戴好。
虽然仅仅是寻常出门,但是楚玉总是习惯在马车上放着些备用的衣物,点心也是路上给自己解馋用的,却没料到在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
一番打理后两人周身都清简不少,楚玉吃了几块糕点,但因为没有水,只吃了一点便咽不下去,容止吃的也不算多,剩下的糕点又放回食盒里,用一件衣服包起来背在背上带走,而车上的一些值钱物件也一并地捎带。
商量一下,楚玉容止相携下山,在山脚下找到一条小溪,溪水大约有一米多宽,水质还算清澈干净,水面上漂浮着一些泛黄的落叶,显示秋天已经到来。
平时楚玉喝水都是要先煮开了再喝的,但这时候也顾不上那么多,先用手掬起水来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水流入肚子里,刺激得胃部一阵紧缩,干咳的唇舌得到滋润后,楚玉才扯起沾水的袖子,擦拭脸上的尘土污垢。
两人就着溪水洗漱一番,各自都是焕然一新,为了方便上路,楚玉还是男装打扮,而容止昨天救命的木簪又重新插回了发髻里。
方才在山顶上楚玉便看清楚了周围情形,四处是连绵起伏的山峦,山体依然大体是青绿色的,青绿之中夹杂着一丝丝黄,因秋天的杀意而显得有些萧条,此时来到山脚下,四周巍峨高山凝立,乍一看好像有一种要压过来的错觉。
楚玉被挟持来时,一路是坐在马车里的,被车子颠簸得昏昏沉沉,也不知这里是到了何处,问了容止才知道,这里大约是距离建康约莫二三百里的地方,若是想要徒步走回去,只怕要花费些许时日。
两人慢慢的走了一程,便听见马蹄声和车轮滚动的声音,楚玉心中一喜,下意识的便想要迎向发出声音的地方,还没迈出脚步,便感到肩头一紧,回头看却是容止按住了她的肩膀,愣了一下她也立即明白过来,跟着容止的脚步,两人后退到前方的岩石后,等到对方近前,看清似乎是一队送货的马车,几辆马车上堆载了大量的货物,而随行的人员虽然强壮,但都是干粗活的下人打扮。
从外表看,这应该是商家送货的队伍,楚玉和容止对视一眼,从对方眼色中彼此确认,才放下了警戒。
这回却是容止让楚玉先藏着,自己走上前去。走到商队前方一丈外时,商队的马车和随行人员也都停了下来,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容止。
容止微微一笑,是那种最容易让人放下戒心的无害笑容,温雅秀丽,纵然此时他苍白憔悴,依旧让人如沐春风,笑了一笑后,容止才柔声道:“诸位见谅,在下并非恶人,在下与友人原本要去建康访友,怎料恶仆勾结贼人谋害,我与友人侥幸逃脱,却迷失了方向,今日见到诸位实在喜出望外,还望各位告知此,若是要往建康去,须得朝什么地方走?”
他言辞文雅,风采翩翩,又是一副弱质少年的模样,外貌极具欺骗性,衣衫精致华贵,怎么看都不像是恶人,车队的人当下便放松了警惕,热情地回答了容止的问题,并与他攀谈起来,几句话后,车队主人出言邀请他与他们同行,在路上照应他。
容止原本就意不在问路,此时目的已经达到,便向车队主人告了一声罪,说是让同伴过来。
在容止跟商队搭话的时候,楚玉已经从岩石后走了出来,此时见容止投来目光,当即意会,缓步走上前去,学容止一样施礼。
他们用的是假名,楚玉自称于楚,容止自称于容。
商队主人对二人很是礼遇,邀请两人到他乘坐的车上休息,楚玉有些踯躅,但被容止一拉,也跟着放开来。
商队主人姓任,穿着很简谱的麻衣,车队上下叫他做任老板,其实这支车队并不是前往建康的,反而是前往相反的方向,不过任老板还是以免得路上再出意外为由,邀请二人同行,并保证会护送他们前往最近的城里,在做其他打算。
两人上了车后,任老板下车交代些事,看车上只有他们两人,楚玉靠近容止,低声问:“会不会有什么问题?”他们素不相识,为什么那个任老板会对他们这么好?
无事献殷勤,不能怪她杯弓蛇影。
容止淡淡笑道:“公主不必忧虑,那姓任的不过是瞧着我们奇货可居罢了。”纵然万分落魄,但是他与楚玉的衣着外貌,行止谈吐,还是处处透着贵气,那任老板自然以为他们是门阀贵族,主动讨好尚且不及,又怎么会相害?
战国时吕不韦见到秦质子,认为奇货可居,资助金钱赠送美女,帮助其回国登上帝位,后来他自己也权倾一时。虽然任老板未必就有想到那么远,但是他讨好落难的二人,以求二人他日想起这好处,和这个故事是一样的道理。
不怕他有所图,就怕不知道他图的是什么。
容止说完后便困倦地合上双眼,身子歪倒在楚玉身上,虽然休息的时间差不多,但是他所消耗的体力远比楚玉的要多,也更为辛苦,支撑到现在,已是极为不易。
楚玉见他睡下,也不去打扰,这静静的坐着,让容止靠在她肩头,她将包袱放在身旁,自己也垂下了头,好似昏昏欲睡。
过一会儿任老板回来,看到车内情形,愣了一下,随即目光停留在楚玉手边的包袱上,神情有些游移,好一会儿他才艰难地移开目光,下令车队继续前进。
楚玉等了一会儿没听到任老板有什么动静,只一直坐在车厢入口的位置,才暗暗的松了口气,放心的闭目休息。
原只想闭一下眼睛,可楚玉毕竟也是累了,心情一松,便沉沉的睡了过去,她醒来的时候是被吵醒的,马车外传来很大的喧嚣声,由远而近的,闯入她安宁的梦里。(未完待续)
一百五十四章 途中生惊变
马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而原本坐在车厢入口边上任老板也不知所踪,车外喧嚣声听来有些不善,像是有人在斗殴叫喊,楚玉心中一惊,迅速清醒过来,她拉一下容止,随后掀开车帘一条缝,悄悄看向车外。
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人回答她,但是眼前的景象回答了她。
外面,两方人正在厮杀,商队这边的是一群保镖和苦力,而另一边则是挥舞着钉锤大刀的马贼,粗看去约莫有四五十人。
商队的保镖和苦力毕竟不是专业打架的,很快就被人多势众的马贼杀了个干净,马贼将商队包围起来,分出来四五人挨辆车子搜索,以及检查地上躺着的人,发现还有一口气的便补上一下,保证死得透彻。
看着倒了一地的尸体,楚玉有些害怕,情不自禁的朝车内缩了缩,背部碰到了什么,扭头一看是容止。
见容止神情平静,楚玉也跟着放松了少许,她低声问他:“有没有什么办法?”
容止摇摇头,以同样轻微的声音回答:“没有法子,马贼人太多,我对付不了。”
杀人,也是需要看天时地利人和的。
顿了一顿他又接着微笑道:“公主不必忧心,他们不过求财,不会伤害我们。”
两个马贼逐辆车检查,最后查到了楚玉容止所在的车上,掀开帘子瞧见二人,当即眼前一亮,用刀尖招呼着:“你们俩,下来!”
容止拍拍楚玉示意她安心,随即趋身上前,俐落的跳下车,站定之后他彬彬有礼地问道:“请问贵首领是哪位,我想和他商量一件事。”
他话音未落,其中一个较为强壮高大马贼便猛地扇了他一巴掌,这一掌力量很大,竟然将容止给给掀翻摔在地上,倒在一株小树旁,周围的马贼看了,都发出一阵大笑声。
楚玉忍不住叫出声来,冲出车子来到容止身边,手忙脚乱的扶起他:“你怎么样?”
容止低低的呻吟一声,转过脸来,只见他秀丽的脸容上满是痛楚之色,眼眸紧闭,脸颊上印着半个鲜红的掌印,看到容止这个模样,马贼们又发出哄笑。
楚玉只觉得一股愤怒涌上脑海,但还未等她有所动作,便觉察手被容止紧紧的反握住,他握得很用力,用力得甚至让楚玉吃痛,刹那间,她也跟着冷静下来。
不对,容止这个模样……是装的。
他是故意挨打。
看起来虽然并不像是有意挑战,但是容止先神态轻松地下车,又越过马贼要找他们的首领,这种行为让被他询问的马贼有一种遭到轻视的错觉,脾气暴躁的人便动起手来。
换而言之,这一巴掌,其实是容止自己找来的。
还没等马贼笑完,容止嘴角便涌出一缕鲜红的液体,竟是吐出血来,而他藏在衣袖下的手,依旧紧紧的抓着楚玉。
“啪!”
又是一声响亮的巴掌声,楚玉闻声看去,却是刚才那打容止的马贼被一个更高大的男人给打了,脸歪到了一边去,那男人脸上留着络腮胡子,一边大一边粗声大骂:“娘的!别打坏了这小子!他们都是宝贝!”
揍完了自己的同伴,那男人走过来两步,铁塔般的身躯站在容止跟前,声音洪亮好像雷声滚过:“小子,你找我做什么?”
容止抬起手,示意楚玉将他扶起来,可是手才抬起来一半,又吐出来一大口鲜血,殷红的液体洒在雪白的衣衫上,留下一串艳丽的痕迹,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轻的喘一口气,抬眼望向马贼首领,虚弱地道:“我,我们是江陵于家的人,假如首领愿意让我们回家去,我可以让家人送来大量赎金。”
首领咧嘴一笑:“江陵于家?原本就是想拿你们去换钱,你自个说出身份正好,但要钱送来了,我们才会放人。”
说罢他挥了挥手,令喽罗们把抓到的其他人全绑起来:“都给老子小心点!别打坏了,这些人都是要拿去换钱的!”
楚玉粗略一看,只见与他们一起被俘的,还有任老板,商队里的管事账房,以及与商队同行的几个零散小商人,马贼们大概是打着用肉票换赎金的念头,难怪刚才容止说马贼不会伤害他们。
楚玉和容止所得到的待遇最优厚,别的俘虏是绑成一串在地面上赶路,他们不但没有遭到绑缚,还被获准两人单独乘坐一辆马车,就是楚玉容止原来乘坐的那辆,虽然马车周围绕着不少马贼看守着他们,然而毕竟没有再遭到实质的身体伤害。
可是楚玉的心情并不好,因为容止正脸容惨白,双目紧闭的躺着,她跪坐在他身旁,紧紧的握着他的手,生怕他就这样消失了。
再次上车后,容止一下子便没了气力,握着她的手也几乎松开来。
过了好一会儿,感觉到自己握着的手微微动了一下,楚玉低声唤道:“你怎么样?”
容止没睁开眼睛,只微微的摇了摇头,手指在楚玉掌心写字:“不妨事,休息片刻便好。”
楚玉抿了抿嘴唇,也学他的样子以手交谈:“你干什么故意挨那一巴掌?”现在容止脸上的掌印已经有些发肿,看起来很是凄惨。
看着那掌印,她心里很不好受。
容止依旧闭着眼,嘴角却微微翘起,指尖继续写道:“是为了抢先提醒他们,我们是贵重的货物,不能轻易伤害,若是没有那一下,又哪里来的现在这么舒适?”
楚玉咬了咬嘴唇,在他洁白的掌上慢慢的划:“可也不必如此糟蹋自己……”
容止手腕一绕,指尖好像蝴蝶一般掠过楚玉的手背,来到她掌心:“还有别的用处,我方才倒地之际,在树根下留下了暗记,倘若花错能找来,便能凭暗记得知我的境况。”
听他如此说,楚玉虽仍有些疙瘩,也不好再说什么,但她很快便想起另外一件事:“你刚才假冒别人的名字,假如马贼真的去了江陵,发现没有姓于的大家族,又或者于家没有我们两人,又该如何是好?”
但是容止这个时候却没有回答她,就连抓着楚玉的手,也彻底的放了开来,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昏了过去。
马蹄声声,车轮滚滚,楚玉忧虑的望一眼车外,原本只想搭顺风马车去最近的城市,可是却不料倒霉的遇到了山贼,以至于前方的路途越来越遥远和莫测。
万幸的是,他们都还活着。
握住容止的手,尽管依旧看不到前路,但楚玉忽然间有一点安心。(未完待续)
一百五十五章 随遇可安然
楚玉和容止一共在马车上待了三日,虽然没有再挨打,但每天吃的食物都很少,楚玉的包袱自然是早就被马贼们拿去了的,两人下车时,都饿得头昏眼花。
不消说,这也是马贼防止肉票逃跑的办法,把他们给饿得没力气跑掉,只能乖乖的跟着他们走。
到了最后一天,所有肉票都被蒙上眼睛,大概是不想让他们知晓贼窝的确切所在地,楚玉和容止虽然获得了特别礼遇,没有给他们上眼罩,但是却多了两个马贼坐在车内看着他们,不让他们朝车外张望。
尽管不能朝外看,但是外界光线的明暗还是能反应到车中,车队停下来之前,曾经有一段路途极为的黑暗,就好像行驶的火车钻过山洞里那样,周围陷入一片漆黑,等走过了那段路,车内又忽然亮了起来。
楚玉一被获准下车,所做的便是朝前后左右看去。她原本以为,他们停下来的地方,应该是马贼们的大本营,应该是建立在穷山恶水之中,极为险峻的山岭之上的山寨,可是事实证明,她所想象的,与眼前的有极大差距。
这是一个安宁又美丽的村子,四周平坦而开阔,屋舍排列整齐,土地肥沃,田间小路纵横交错,还偶尔能听见村子里传出隐约的鸡鸣与犬吠。八九名妇人老者正在田间劳作,田地里是已经结了穗的麦子,沉甸甸的挂着,还有绿油油的蔬菜,长势很是喜人。
这是怎么回事?楚玉一下子愣了神,下一刻,她立即想到,这一片平静的田原,即将被凶残的马贼洗劫,顿时心中一阵不忍。
可是又让她大大意外的是,村里人见马贼们来了,不但不害怕,反而热情的迎上来,妇人放下了手上的农活,村里玩耍的孩子也蹦蹦跳跳的迎了上来,擦汗的擦汗,送水的送水,俨然是一家人的模样。
楚玉刹那间已经明白过来:这里,竟然是马贼的老巢!
马贼们回到这里,一个个都归了家,有几人已经上去和自家妻子闲话,也有人抱起孩子转圈,就连最凶悍的马贼,也流露出了柔和温馨的表情。
在外面,他们是凶残的恶鬼,掠劫财物和生命,可是回到家中,他们却是好丈夫和好父亲,一家人其乐融融幸福无比,纵然这幸福是建立在别人的不幸之上的。
容止站在楚玉身边,他比楚玉更早明白先后原委,看周围的马贼都放松了,便低声对楚玉道:“我猜得果然不错,这一群,是横行十多年的追风盗,他们手段狠毒,来去如风,虽然官兵曾经出动剿灭,但是始终找不到他们的老巢,却不料原来是这样一个地方。”
这村庄的所在,应该是极为隐蔽,即便是有人偶然来到这村子里,也不会以为这样一个宁静祥和的地方,遮挡着凶残狰狞的真相。
至少一半的马贼先离开队伍去和家人团聚去了,剩下的一半则继续押送肉票,所有人被分成两拨,关在村头的两间屋子里,其中楚玉和容止两人算一拨,所住的环境比较舒适,而任老板等人则被赶入另外一间较为寒酸简陋的房中。
楚玉心里明白,他们能一直受到礼遇,几乎是多亏了容止说的谎,士族毕竟身份高贵,顾忌着他们的身份,也看在巨额赎金的份上,马贼会尽量的善待他们;但是皇族的身份却不能暴露,因为这个身份意味着很可能会有军队介入,为了避免麻烦,马贼反而会尽快的杀死他们。
楚玉才和容止进入屋内,身后便传来响亮的关门落锁声,她并没有着急回头,反而四下打量。
此时差不多是正午,墙上一人高的位置,开有一个约莫七寸长宽的窗口,给屋内带来了光源,楚玉看清室内的情形,屋子里没有床,只在墙角铺了厚厚的稻草,占了半屋地面,算是容人睡觉的地方。
屋内还算干净,另一处墙脚处摞着两张小马扎,除此之外便没有别的用具。
以他们的身份,尚且还是这个待遇,可以想想另外一间屋子里会是何等的恶劣。
楚玉还在打量,容止便已经越过她走到稻草旁,翻身一躺,悠闲而慵懒的躺在厚厚的稻草上,嘴里发出长长的叹息:“可算是能躺下了。”
见他如此轻松写意,楚玉走近几步,撇了撇嘴,道:“你有功夫睡觉,不如先想想如何脱身吧。”为面隔墙有耳,她将声音压得很低。
容止也没起来,只静静的躺着,与站在一旁的楚玉对视,他的目光漆黑幽深,平静无澜:“走不了,追风盗横行十数年,就连军队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可见此地隐蔽,在你我寻找到出路之前,只怕早就已死在乱刀之下。”
楚玉朝窗外看了一眼,村庄里还是那样的宁静美丽,马贼们也换上了务农的衣裳,来到田地里干活,倘若不是见过他们凶残的行径,楚玉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一群马贼。
村子里每一个人的脸上,都荡漾着满足的笑容,这片土地是如此美好,简直就好像传说中可遇而不可求的世外桃源,可是然而桃源中的幸福生活,却是用外面的流血换来的。
她可以想象出这个村子的生存模式,平时妇女和老人在家务农,而男人们出去抢劫杀人,不管他们抢劫是基于什么理由,这里并不是陶渊明所描述的那个淳朴祥和的桃花源。
知道楚玉在看什么,容止淡淡道:“你且稍安心,江陵距离此地有一段路途,往返需要些时日,纵然他们到了江陵,也未必就会发觉我们是假冒的。”
楚玉闻言微微惊讶,转头看向他,却见容止笑吟吟,并不慌忙。。
“与其担忧那么久远的事,不如与我一道,随遇而安。”他拍了拍身边的稻草,笑道,“不来试试么?你身份尊贵,这稻草想必不曾睡过吧?来试试,还是很舒服的。”
楚玉犹豫一下,也学容止的样子,和他并肩躺下,稻草中有些较粗硬的秸杆,隔着衣服戳着背脊,让肌肤有些微微的发痒,然而身下蓬松的感觉,却让精神紧绷了好几天的楚玉一下子舒缓了紧张。
转眸正对上容止漆黑的眸子,楚玉微微笑道:“果然很不一样。”(未完待续)
一百五十六章 动机和目的
还没躺下多久,楚玉便听见门外锁链响动,片刻后有人开门进来,她睁开眼睛一看,却是那马贼首领。
那首领手中拿着纸笔砚台,一进屋看见两人躺着,忍不住笑了一声:“两位倒是安心。”
容止慢慢地坐起来,目光柔和直视马贼首领:“阁下客气,我们如今落到这个境地,再怎么费劲也是枉然,不若任由各位安排。”
马贼首领爽朗一笑,道:“到底是有教养的,和旁边屋里的匹夫就是不同。”他将白纸平铺在地上,砚台放在一旁,里面盛着已经研磨好的墨汁,接着,他手上拿笔递出来:“劳烦两位谁给家中写个信,我们也好作为证物,带给你们的家人。”
这便是要写勒索信了。
楚玉尚在发愣,容止便自然而然的接过笔来,左手一拉白纸,蘸墨,沉腕,悬肘,一封求救信写得文辞斐然清丽绝伦。楚玉回过神来的时候,容止已经写完了,她草草扫一眼,文中大致说的是被追风盗的兄弟请去住一阵子,希望家人送钱来云云,行文不卑不亢,从容不迫。
倘若不是知道容止长居公主府,楚玉简直怀疑他是不是经常被绑票,遭绑票信这种业务也能如此熟练下笔流畅。
将容止的信拿过来看了一番,马贼首领十分满意:“你们先在这里好好休息,我派人出去送信,一会儿有人给你们来送饭。”
容止笑了笑,还是那种极度无害的笑容:“敢问这位首领尊姓大名?”
马贼首领神情一冷:“怎么,你脱困之后要回来教训老子么?”
面对杀气腾腾的男人,容止并无畏惧,只淡淡地道:“兄台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为了方便称呼阁下罢了。”
“早说嘛。”马贼首领怒容一敛,又恢复成刚才和气好说话的样子,他转身走出屋子,落锁时门外传来四个字:“我叫孙立。”
果然如同孙立所言,过了一会儿,两个男人开门给他们送饭,楚玉认得这两人,他们都是参加掳劫杀人的马贼,但是此时这两人换上了寻常的衣服,盖住了满身的剽悍戾气。
马贼给他们准备的牢饭竟然出人意料的丰盛,本来按照路上的待遇,楚玉以为最多给两块干饼让他们啃就是最高待遇了,却不料装食物的藤篮里,整整齐齐摆放着两大碗香喷喷的米饭,还有两碟可口的小菜,一盘素的,一盘肉菜。
这群马贼挺人道啊,还知道优待俘虏。
两个马贼放下藤篮便先后走了出去,又再度把门给锁上,楚玉好几天没好生吃顿饭,已经饿得要死,却不得不在人前一直维持着端庄的仪态,见外人走了,赶忙扑上去,端起碗筷,先递给容止一碗,接着自己拿起另一碗,便不客气的夹菜往嘴里送了。
碗筷碟子筷子都是木质的,木材还很软,在防止肉票逃跑这一方面,马贼们显然很有经验。
藤篮底部还装着两碗水,楚玉喝了半碗,剩下半碗小心翼翼的拿来沾湿衣服,擦拭脸部,三天没洗脸,她感觉不太舒服。
另外一碗水,自然是给容止的,容止倒是没浪费,很干脆的端起碗来一口气喝光,再过一会,送饭的马贼又前来回收碗筷,此间容止趁机跟他们套交情,得知这两人一人叫孙虎,一人叫孙当。
他的笑容和言辞,就是现在他握在手中的利器,孙虎孙当二人一人收拾碗筷,一人在门口看守,从进来到出去,说起来也不过就是一两分钟的事情,但是短短的几句闲聊里,容止便获得了这两人的好感,其中收拾碗筷的孙当在出门的时候,还冲容止笑了一下。
从小窗里看着孙虎孙当走远了,楚玉才转向容止笑道:“还说什么都不打算做,那你方才是干什么?”不断的套问对方名字,她不信他仅仅是想正确称呼而已。
这是从以往经验里得来的判断,容止做什么,必定是有目的的。
容止笑笑,并不辩解,只道:“你今后便晓得了。”他挪动身体,在稻草铺上慢慢后退,一直退到背部靠上了墙壁,才朝楚玉招招手:“过来么阿楚?横竖闲着没事,听我说故事吧。”为了避免在交谈时不经意的泄露出彼此的身份,两人已经商量好了,容止叫她阿楚,楚玉则叫他小容。
真正的叫起来,这还是第一次,但容止的语气神情却似极为熟捻自然,好像他一直是这么唤楚玉一般。
一刹那间,楚玉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二十一世纪,与相熟的朋友谈笑,她的朋友都是叫她阿楚的。
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叫她了,那些逝去的远去的,像是虚无缥缈的梦境,她也只能在梦境里寻找。
愣了好一会儿,楚玉才意识到容止刚才说了什么,紧接着又是一愣。
怎么又有兴致的要说故事了?
虽然心中疑惑,但楚玉还是顺着容止的意思,坐到了他身边的稻草上,与他一样背靠墙壁:“什么故事,说吧。”
容止微微一笑,便说了个故事,故事很浅显,有点儿像是楚玉小时候听听妈妈讲的床头故事,不过多了些曲折和起伏,然而对于阅览过不少小说的楚玉而言,却是少了些吸引力。
一个故事说完,容止又接着说下一个故事,这个故事比上一个还要简短,楚玉听得有一点闷,正想开口打断她,却见容止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又按住疑惑,忍耐下来。
一直讲到第三个故事的时候,容止说了一半,却忽然中断不说了,楚玉才要松口气,却听见与他们一墙之隔的外面,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怎么不继续讲呢?后来怎么了?”
容止咳嗽两声,眼眸里浮现浅浅的笑意,依旧靠着墙道:“不说了,我口渴。”
沉默了片刻,那稚嫩的声音道:“你等着,我去给你拿水来。”
接着两人便听到一阵蹬蹬蹬的跑步声,又过了一会儿,那声音又回来了:“我拿水来了,怎么把水给你?”
在容止的指点下,小孩又搬来两张小马扎,叠放在窗下,再困难的端着水爬上来,将已经因奔跑颠簸撒了半碗的水从窗口递给容止。
这时候楚玉看见那孩子大概有八九岁年纪,晒得黑黑的小脸上满是期待,容止也站了起来,笑眯眯的接过盛水的木碗:“多谢。”
拿着水碗坐下,容止没有喝,他掀开衣衫下摆,拆除绑缚伤处的布料,却是拿这碗水来清洗伤口。(未完待续)
一百五十七章 逐日慢侵销
接下来几天,楚玉算是见识到了容止哄小孩的本事。
每天固定八个故事。
第一天,仅仅只有孩子听墙脚故事,第二天,那孩子便又带了两个小伙伴来,第二天下午,人数增加到四人,第三天,墙脚的蹲着的脚变成了十二只,第四天,容止说要喝水,不消如何等待,便立即有七八只碗争先恐后的递过来。
碗中盛装的都是清冽冰凉的井水,清洗伤口之余,剩下的干净井水便留给楚玉洗脸洗手,虽然不能够洗澡,但是也算聊胜于无。
但是从第二日起,容止便不仅仅局限于要水,他描述出几种常见草药的模样,让孩子们替他找来,而容止将草药揉碎,敷在自己的伤处。
找草药这活儿并不算轻松,但是容止说的故事,对这群长期关在村子里,没有见识过市面的小孩还是很有杀伤力的,他见多识广,故事之余,讲起各地风土人情来说得娓娓动听,有时候就连楚玉也听得入神。
楚玉曾从小窗子里看过一次,只见墙脚下蹲着十多个孩子,从五六岁到十五六岁的都有,容止就是把这群孩子指使得团团转,让他们干这干那,一点怨言都没有,几个孩子之间原本还有矛盾,也被容止几句话化开,一团和气的乖乖听话。
这样特异的情形,一开始村里的大人虽然注意到了,但知道了容止要的东西并不过分后,便没有多加关注,只让孩子们注意不要把危险的东西交给容止。
但是第五日后,楚玉觉得有些担忧,虽然容止不过是讲讲故事,偶尔要一点水和草药,但是他已经在无形之间,聚集起了村子里所有五岁以上的孩子,他的笑容哄大人都绰绰有余,更不要说哄骗几个小孩子。
不光是村中的小孩,就连每天给他们送饭的孙当孙虎,也都和容止热络亲近起来,有时候送饭来时并不急着离开,而是坐下来和容止聊上几句,甚至告诉了他村子的一些基本情况,比如有多少人诸如此类消息。
但是楚玉隐约有种预感,这样的日子不会长久,容止闹出来这么大的动静,虽然只要了一点水和一点草药,可是村子里的马贼不可能一直这样坐视不理。
她将自己的忧虑告诉容止之后,容止却不慌不忙地笑道:“我自有计较。”
还没等楚玉看出来容止的什么计较,第七天上,中午该是往日有人送饭来的时候,今天却迟了许久,终于等到门锁响动,门被推开的时候,出现在门口的却不是以往的孙虎孙当,而是身材高大宛如铁塔一般的马贼首领孙立,孙立不仅仅是马贼的首领,也是这个村子的村长。
他站在门口,便几乎将整扇门给遮挡住了,需要稍微弓腰才能走进来,他一手提着送餐的藤篮,脸上没有表情。
楚玉下意识的拉了一下容止的衣袖:你勾搭别人家花朵,大人找你算帐来了。
容止直视孙立,笑得很从容,完全没有身负诱骗未成年人罪的自觉,只淡淡地道:“孙立当家的,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孙立进屋后,他留在外面的人便立刻将屋门关上,还进一步的上锁,连孙立也一并关了进来。
马贼首领的胡子比上次见到的时候剪短了不少,不再是严严实实的埋住半张脸,从空隙里可以依稀瞧见他粗犷刚毅的轮廓。
他眉骨高耸,显得眼窝深陷,近处来细看,楚玉才发觉这马贼首领有一双深邃的眼睛,虽然他的外型无一处不粗犷,可是这一双眼睛却从粗犷深处翻出来别样的细致,这马贼是一个粗中有细的人。
孙立盘腿在两人身前坐下,目光如刀子一般轮流在二人面上刮过,当然,刮容止的比较多,给楚玉的压力则相对小了不少。
良久,孙立才缓缓开口,问道:“你究竟打的什么主意?”在回村之前,面对马贼部下,他表现得十分粗鲁蛮横,但是回到村中,那种剽悍的莽夫气质却好像一点点的收敛起来。
容止温文尔雅地笑了笑,有一点矜骄的,还是那么从容不迫的拂了拂已经理得十分整齐的衣衫,他这个做派,让楚玉不由自主想起了建康城中见过的那些士族,也是这样矜持傲慢的神情动作,因为家世而自傲,标榜自己的身份。
现在的容止,就在完美的扮演一个世家公子,然而那些士族的风度,是安乐时才能保有的,容止在劫难之中犹能如此,令孙立眼中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如此做作了一番,容止才柔声道:“我并没有打什么主意,只是想要过得稍微舒服一些,以我和阿楚的能耐,并不足以翻起风浪,当家的过虑了。”
孙立冷冷地瞪视着他,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你想过得舒服些?为何不问我要?”
容止微微掀了一下眼帘,眸光沉静安宁,他浅笑道:“难道我现在不是在跟当家的要么?”
孙立一怔,片刻后很快恢复如常,过了一会儿,他忽然站起来,一脚踢翻了放在身旁盛装食物的藤篮,篮中的饭菜食水翻倒出来,撒了一地。
楚玉不知道他将要做什么,不禁有些紧张,但是孙立只是转身走到门口,轻敲了两下门,门外候着的人随即将门打开。
孙立站在门口,头也不回地道:“好,我答应你。”
孙立走之后,楚玉和容止立即被请出了牢房,搬到村子里的一间屋内居住,这屋子有桌椅床榻,有柔软的被褥和干净的衣服,质料虽然比不上公主府里的,但是却也不是一般人家提供得起的,而他们的午饭,也从简单的两个菜变得丰盛起来。
作为良好待遇的交换,孙立要求容止暂时担任夫子一职,教村里的孩子念书。
两人吃饱了饭后,便有个皮肤微黑的小孩推门进来,这个小孩是最早来听故事的孩子,九岁,叫孙小江,同时的,他也是孙立的儿子。
孙小江蹭蹭的跑进屋,先亲热的叫了声容哥哥,再随便敷衍的叫楚玉一声楚哥哥,亲疏之别一目了然,楚玉无心哄骗马贼家的花朵,也不在乎这小孩子亲不亲他,只见孙小江从怀里掏出一只拳头大小的小瓷瓶,拿到容止眼前晃了晃:“容哥哥,我爹说你的脚伤不能这么拖着,叫我拿伤药给你。”
容止温柔的谢过他,又保证下回给他多讲个故事作为报偿。
打发走了孙小江,容止拿着瓷瓶在手中把玩,楚玉在一旁看他只玩不用,好奇道:“你怎么不上药?”
容止微微一笑道:“倘若敷上这药,我的腿只怕这辈子就废了。”论起玩药,孙立还差太远。(未完待续)
一百五十八章 必不负所托
楚玉闻言色变:“是毒?”孙立为什么要那么做?
容止笑了笑,随手将药瓶搁在一旁,却没有回答,他低头思索了一会,随后便开始解衣。
这个时候,楚玉已经不会误解他的动作,然而尽管明知道他应该有别的目的,但是看见他衣衫渐宽,她还是不由得心跳快了一拍。
容止并没有脱下衣服,他仅仅是解开衣带,翻开层层叠叠的衣衫,从腰侧的内衣里取出一样东西。
因为两人一路上表现得都很乖巧,加上他们的身份摆在那里,马贼们仅仅是拿走了他们装食物的包袱,并没有搜他们的身,容止和楚玉原本身上带着什么,现在便依然带着什么。
不过这对楚玉来说没什么涌用途,她平时出门连钱都是越捷飞帮带着的,原本袖子里是有装着袖箭的,但是在先前跳崖和爬上来的时候,用来固定山藤用光了,就算袖箭还有剩,她也不敢拿来对付马贼,那不但不能解救自己,反而会加速自身的死亡。
越捷飞曾经告诉过她,她的袖箭最多就能够在突然袭击的时候,射伤几个没什么防备,并且是身手不太高明的人,遇到真正的高手以及对方人多的时候,千万不能使用。
因此看到 容止拿出来一个什么东西时,楚玉以为那是什么藏起来的杀手锏,登时便有些欣喜,能让容止这么慎重其事藏起来的东西,一定不会太糟糕,基于容止的一贯作风,也许是那种无色无味见血封喉的剧毒。
然而当看清楚容止手中的物件时,原本抱着很大幻想的楚玉顿时大失所望,那并不是什么毒药,也不是什么杀伤性的利器,那只是一块仅有拇指粗细,长一寸半的白色长方体玉石,首尾两头包着刻有精美花纹的金制薄片,金片将长方体的头尾两端完全包住,边缘又伸展出来好像花萼一般的小片,紧紧的压着玉石的两端侧面,让金质薄片与玉石之间一丝空隙也没有。
其中一端的薄片上,隆起一个用来穿绳带孔凸起,并穿过了一缕紫色丝线。
容止取出这件物体后,凝视了一会儿,便将其交给楚玉。
他神情郑重,眉目间不见笑意,被他的严肃所感染,楚玉先伸手接过,才开口问道:“这是什么?”原本以为这块白色的长方体是玉石,可是拿过来细看,才发觉与玉石的细微不同,这长方体表面光滑,呈现一种十分浓郁的乳白色,少了几分玉石的莹润,但是却又多了几分光滑,这长方体的重量比寻常玉石至少重上一倍,纵然剔除两遍金片的重量,也比寻常玉石重出来不少。
容止低声道:“这不是玉。”
楚玉忍不住翻翻白眼:“我自然知道这不是玉。”
听她言语轻快,容止嘴角扯起来一个很浅的弧度,道:“这是我家传信物。”他的笑容还是如往常一般沉静从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楚玉却好似听到了一些冷寂灰败的味道,“阿楚,再过些时日,你便能离开此地,但是我却是走不了了……”
楚玉听他这么说,心头陡然一颤,睁大眼睛看着他,却不晓得该说些什么。
容止继续道:“我少习观人之术,少有走眼,那孙立并不是简单的马贼,此人颇有心计,也极富野心,只怕会留下我以做图谋,他假自家儿子之手赠药,便流露了两分心思。”
孙立要留住他,但是也要压制他,最简单最容易的法子,就是让他在某方面残疾,一个瘸子,是很难轻易获得独立威望的,只能充当幕僚一类的角色。
但是孙立还想用他,并不愿太过激怒于他,也不愿与他正面翻脸,便让孙小江把药送来,届时要是出了什么问题,有这曾中间人可以推脱。
然而孙立尽管已经尽可能高估容止,却依旧还是低估了他,他的心思也许比起寻常人复杂深沉,可是在容止面前,却宛如透明的一般。
楚玉用力的咬了一下嘴唇,道:“难道你就没什么解决的办法?”他那么的细心缜密,聪明机变,就连在鹤绝那样的高手面前都能够两度诈骗逃生,难道现在就没辙了?
她直觉地预感到,容止接下来将要说的东西,绝对不是她愿意听的,但是她却又必须听下去。
容止轻叹了一口气,道:“天时,地利,人和,眼下我们三者都欠缺,如何借势?”孙立并不像鹤绝那样好骗,纵然孙立的武功不如鹤绝,然而在为人处事,思谋决断方面,却比鹤绝不止强了一个层次。
假如纯以智谋论,孙立远不及容止,可是智者纵然有千般计谋,但大部分时候,暴力才是真正决定一切的手段。
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容止清醒而冷静的看到这些,对将来的前景并不如何乐观,但他还是笑了起来,十分沉静和从容的,好像他才是掌握一切的主导者,他抬起手按在楚玉的手上,将她握着那块信物的手包起来,一双漆黑润泽的眼眸凝视着她的眼睛,仿佛要看到最深的地方:“阿楚,我求你一事。你离开此地后,便自己回公主府,不要来寻我,追风盗横行十数年绝非浪得虚名,你对付不了他们的。”
楚玉何曾听过他这样托付后事一般的语气,纵然马车在山上疾奔,面临坠崖危险的时候,他也不曾这样郑重的交代,手上不知什么材料的信物仿佛有千钧重量:“你究竟要说什么,便直说吧。”她受不了在这紧要关头悬着的感觉,可是才问出口,却又后悔听到答案。
然而阻止不及,容止已然笑道:“阿楚你果然爽快,也好,我便直说了吧,这其间有些曲折,你要牢牢记住——你回去等我,倘若我两月不归,便当我已经死了,届时,请你差遣人前往江陵于家,找一个叫于文的人。”
楚玉听到这里,脱口而出打断他:“把这信物交给他?”她记得容止在孙立的要求下写求救信的时候,写信的对象就是叫于文。
“不。”容止微微摆手,否定了她的猜测,“你派去的人,须得沉静稳重,千万不要只派花错,他性情跳脱单纯,保不住什么时候便给人骗了,不过让他随行保护倒是可行。待派遣之人见到于文之后,出示我的信物,令他寻找一个叫沧海客的人,找到沧海客后,再将这信物交付给他。”
他目光似水一般,在楚玉指缝间露出来的信物上流过,眼眸里刹那间闪现复杂的情绪,但又迅速的被压倒一切的平静盖过。
楚玉心里有许多的问题,比如于文是谁,沧海客是谁,江陵于家与他有什么关系,但是她一个都没有问,只是握紧了手中的信物,点头道:“不负所托。”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二十天过去了,楚玉每日都关在屋子里,不是吃就是睡,容止倒是忙碌不少,每天都出去勾引,不对,是教导马贼家花朵,有时候,楚玉还会看见容止与孙立并排在田埂间走过,两人似是在交谈些什么。
楚玉没有打探,更没有自作主张的横加干涉,她知道自己能力的上限,也明白眼下的情形,不管她做什么都是无用功,她能够发挥力量的地方并不在这里,她所拥有的力量在于她的身份,但是在这里她的身份毫无用途。
分别的日子在预料之中,却也是毫无预警地到来,那是一个清晨,两人才各自起床,孙当便推门入内,却不像往常一样来找容止,目光只看着楚玉:“于楚,跟我来。”(未完待续)
一百五十九章 鸟为贪食亡
楚玉坐在被严严实实的遮盖住的马车中,身前不远处是孙立,与他们一道坐在车中的,还有商队的任老板,只不过现在任老板的商队已经化为乌有。
被孙立一直盯着,楚玉也不敢造次,老老实实的做俘虏,马车足足行驶了一天后,孙立才掀开车帘让他们下车休息。
如此又过了三日,当马车行驶上一条平地上较为宽敞的道路,孙立命令负责赶车的马贼停下马车。
孙立自己先跳下马车,与另外一个马贼卸下两匹拉车的骏马,却不忙骑上,只取出两只钱袋,分别交给楚玉和任老板:“两位,我就送到这里了,这里有一袋钱,留作两位路上花用。”送完了盘缠,他又递过来两把短剑,与钱一样,也是她和任老板人手一份,“这留给两位路上防身用。”
虽然他赠送的金钱不过是赎金中极少的一部分,而赠送短剑是在两人被他们抢劫了之后,但是,也勉强能算是盗亦有道,至少比什么都不给强。
任老板哆嗦的接过来,连声向孙立道谢,楚玉却犹豫了一下,没有伸出手,她望着孙立,嘴唇微动,最后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你们不会伤害于容,是吧?”
虽然她很想相信容止,但是之前容止托付信物的行为让她一直深感不安,这是从前从未有过的,尤其她现在看不到容止,更加加深了这种不安。
孙立看了楚玉一眼,虽然身份同样是姓于的士族子弟,但是在孙立看来,容止就好像一粒熠熠生辉的细致珍珠,而相较之下,楚玉顶多算一块劣质的玉石,两人的风度,才能,教养天差地别,这不单是容止刻意表现的结果,也是二人本身的才能差距使然。
其实差遣人打探了江陵于家的具体消息后,孙立原本是想直接杀掉容止楚玉二人的,因为于家是所谓的次等士族,这样的家族并不是以深厚的文化底蕴和高贵的地位做基础,而是以武勋快速提升地位,用一个粗俗的名词去形容,那便是——暴发户。
这样的暴发户,虽然名气上不如正统士族,但是倘若出兵交战,却是他们较为强一些,孙立等人是不愿意惹上这样的对头的,更别说前去敲诈。没有多少钱,反而容易惹来麻烦,所以在得知于家的底细后,孙立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杀了二人。
可是那时候他已经舍不得杀容止了,最开始送毒药是第一次试探,之后的时日让他越来越不舍:容止太罕有了,每次与他交谈,都感觉好像打开了一个全新的宝库,山河地理,诸子百家,大至排兵布阵,小至民俗风情,容止竟然少有不知道的,这让孙立难得的动了惜才之心,想留下容止为己用。
这也正是容止的谋算,他知道自己假托的于家身份会孙立产生杀机,便使用另一种办法保存二人,他与孙立谈条件,表示愿意留下来,但是条件是他们必须放楚玉安然无恙的离开,容止表现得越出众,便将楚玉衬托得越暗淡无光,因此孙立并不在乎放走一个楚玉,只要容止愿意听话便好。
完全将楚玉看成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孙立勉强的点了点头,敷衍她道:“我自然不会害他。”说完便丢下短剑,上马离去。
楚玉拾起短剑的时候,任老板已经打开了装钱的口袋,那口袋比他料想的沉重不少,打开一看,只见在钱币之外,还放着一根金灿灿的金条,两粒龙眼大小的珍珠。
没有想到孙立送的盘缠竟然如此丰厚,任老板呼吸急促起来,他的商队遭劫,家里又付了一大笔的赎金,已经是一贫如洗,可是有了这些,他就能拿来做本,继续做生意。这时候,他看到楚玉也打开了钱袋,顿时想起来,假如那一份钱袋也是自己的,该有多么好?
任老板下意识的抓紧了孙立赠送的短剑。
楚玉没有注意到身旁人的异动,因为与容止的分别,她现在依然有些迷惘,下意识的捡起来短剑,她忽然感到身后一阵劲风,敏锐的直觉告诉她有危险,几乎没有怎么多想,她横剑朝身后一挡,正好挡在任老板砍过来的短剑前。
慢半拍的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楚玉才有些慌张,她转身后退两步,警戒的看着神情凶狠的中年男子:“你要做什么?”
怎地才出虎穴,又遇豺狼?
楚玉自认为并没有与任老板结怨,很奇怪他为什么攻击自己,顺着他的目光看到自己手上的钱袋,她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贪婪作祟。
紧接着她也想到孙立留下钱财和短剑,其实是不怀好意,他故意将他们两人放在一起送走,给他们每人一把短剑,一笔不算少的钱财,假如其中有一个人有贪欲,便会杀死另一个人以求获得钱财,即便两人都没死,也会彼此结下仇恨。
这样一来,他们对马贼的仇恨便会分散不少,转嫁到同样落难的同伴身上。
这一手不可谓不阴毒。
楚玉心中暗暗的叹了口气,随手将自己拿着的钱袋丢在地上,道:“你既然想要,就拿去吧。”以她公主府的身家,还不至于在乎这点金钱,因此楚玉第一个想法便是破财消灾,尽量不想与人发生争斗,然而才丢下钱袋,楚玉便意识到自己错了。
任老板的眼睛微微发红,他没有去拣那钱袋,而是几步冲过来,要砍杀楚玉,楚玉慌忙的逃跑,也想明白了任老板这么做的用意:他既然抢了她的钱,害怕她今后报复,便想干脆杀人灭口,楚玉先前息事宁人的想法,却是大错特错了,不但不能给自己带来平安,反而让对方认为她软弱可欺,想要得寸进尺。
贪欲足以令人变成魔鬼。
毫不迟疑的转身就跑,楚玉没有举起剑和任老板硬拼,她没有学过剑术,倘若跟人对砍,难免身上会少什么零件,倒不如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任老板飞快的捡起被楚玉丢弃的钱袋,连同自己的一同塞进怀里,便举着短剑朝楚玉追了过去。
楚玉是女孩子,天生体力较弱,但是任老板在马贼村里被关得十分憔悴,虽然放出来时路上补了一些,可身体依旧是虚了,加上他揣着两个不算轻的钱袋,更增加了他的负担,两人一前一后,短时间内竟然没有拉近距离。
楚玉很想停下来休息,可是她每次脚步慢下的时候,回头一看,任老板一脸仇恨的在身后追着,便又不得不强打精神往前跑。
这条道上很是冷清,两人跑了许久,都没有见到人烟,到了后来都是气喘吁吁,全身乏力,楚玉眼看着任老板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心中有些绝望,她的短剑早就在上一次摔倒的时候掉落,忘记捡起来,此时就算想跟人对砍,也没有能用的兵器。
脚下一软,楚玉倒在道旁的一棵树下,她翻身坐起来,背靠着树干,望着越来越近的任老板,也许是因为太疲惫了,此时她竟然不觉得害怕,只感到有些荒谬和讽刺。
容止好不容易才让她离开的,大概他也没想到,孙立会玩这一手,而任老板会如此贪婪吧?
闭上眼睛准备等死,可是等了一会没等到预期之中的疼痛,反而听到了重物倒地的声音,伴随着一声闷哼,楚玉疑惑的睁开眼,却见任老板仰面倒在她身前五六布外,双目圆瞪,而他的心窝处,插着半截羽箭,一大片深色的液体从箭杆插入的地方慢慢洇开。
箭从何处而来?
楚玉转头朝身后方看去,却见在四五十米外立着一人一马,马上骑士手握长弓,显示这一箭是他所发,骑士的脸容看不清楚,但单看身姿便极是飒爽。
那骑士慢慢的策马走得近了,楚玉才看清他已经三十多岁年纪,一身衣衫华贵,眼角有细细的皱纹,但是依然十分的英俊,富有成熟魅力,他见到楚玉,翻身下马来到她面前,和气地问道:“请问阁下,你一路行来,有没有见到一个叫自称于容,相貌很是秀美的少年人?”
顿了一顿,他想起自己似乎是忘了自我介绍,歉然一笑道:“敢问阁下名姓?在下姓于,名叫于文。”(未完待续)
一百六十章 两厢自曲折
于文!
听见救下自己的骑士自报名姓,楚玉心中狂跳。
她几乎是下意识的,抹了一下腰侧,在最内层的衣服里,贴着肌肤收藏着容止交给她的信物,而容止指名交代,假如他两月不归,那么就拿着信物去江陵于家找于文。
可是却不料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提前遇到了这个人。
于文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刚才问得不对,补充道:“倘若没有见过一个叫于容的少年,叫于楚的也可以。”
见自己方才救下来的少年公子眼睛圆睁,直勾勾的望着他,于文心中疑惑,却依旧耐着性子柔声道:“这位公子听过在下的名字?”
楚玉又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才问道:“你说你是于家人,有什么证据?”
于文一怔,看着楚玉好像明白过来什么,他没有说话,只做了一个手势。
对上了,没有错。
将于文做的手势和几天前容止比划给她看的动作比较一下,楚玉这才放下戒心:“我是于楚。”
于文不着痕迹的皱了一下眉头,问道:“于楚公子……请问于容他……”于家并没有收到容止写出去的第一封求救信,孙立在打听到于家的情况,又见识了容止的本事后,便将那封信给烧掉,转而让容止写了另一封,便是让他们花钱单单赎一个于楚。
信中完全没有提到容止的存在,就好像追风盗只抓了楚玉一个人,按照正常的程序让他们花赎金一般,楚玉本就不是于家人,这样的信原本该被无视过去,然而于文却从字迹中认出来容止的惯用记号,以为于楚是容止除了于容之外的另一个化名,便面上支付酬金,暗里做了巧妙安排。
孙立并不笨,他们这群马贼的行事手法已经用了十数年,因为足够谨慎,几乎没有失手过,这回对容止让步,实在是舍不得容止的一身才华,孙立自己何尝不知道留下容止是巨大的冒险,可是他也知道,倘若他能收服这个人,将会获得前所未有的报偿。
容止赌上了自己的生命,孙立也赌上了自己所有的身家,然而楚玉却被他们排除在了赌局之外,并且遇上了同样没能进入赌局的于文。
于文碰上楚玉,并不是巧合,他收到了勒索信后,意识到也许容止已经落入了盗匪手中,而根据这勒索的手段,又判断出对方是横行十数年的追风盗,便派出人手,在追风盗可能出没的地方暗中搜寻,自己也亲自前来,希望能临场调度,做出接应。
于文自己也没料到,他亲自前来,原本是为了接应容止,却不料原来信上的那位“于楚”是另有其人,并不是他所期望的容止,望着楚玉神色,于文心中也有不祥的预感,只是他为人老成,并没有表露出来。
楚玉心中一黯,她从怀里取出一封折叠起来的纸条,这是容止交给她的,让她假如遇到于家人,便交给对方。于文见了,有些失礼的劈手夺过,展开一看,纸上只有四字:无须忧我。
四个字墨迹宛然,从从容容,光看着这字迹,便几乎可以想象出写字的人当时闲适悠然的姿态。
见到这四个字,于文忽然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甚至立刻就露出了笑容,他小心的把字条收好,随即再向楚玉施了一礼:“多谢阁下。”
于文让楚玉稍待片刻,他手脚俐落的将任老板的尸体拖入一旁树林处理了,看他的动作十分娴熟,好像经常干毁尸灭迹这一行当,没两分钟他从林中走出来,复又朝楚玉笑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便走边说。”
楚玉刚刚险死还生,对于任老板之死最多算是有些感慨,纵然见他身死,也生不出多少同情,而于文又是与容止有些关系的,见他邀请,便欣然的同意与之同行。
于文原本见楚玉疲惫不堪,想建议让她坐上马,却被楚玉坚决拒绝。
两人慢行细说,楚玉大致的交代了自己与容止在与商队同行的时候遇到马贼,以及到了马贼村中所发生的事,却隐瞒了自己的身份,以及容止与他同行的原因。
那边于文也说了他在接到容止的信后所做的事,然而也同样的隐瞒了容止与于家的关系。
两人虽然彼此知道对方有所保留,没有尽数吐实,但是因为自己也做了同样的事,也不好继续追问,于文不知道楚玉的底细,更不知容止对她是如何打算的,不敢轻易造次,否则他只怕早就诉诸武力。
虽然彼此都有没说出来的事实,但是光就说出来这部分,便已经是各有曲折,然而在曲折之间,两人竟然又巧合的碰在了一起,也不知道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又或者是容止早就料到了这一切?
两人足足走到傍晚,才找到一个村庄,敲开一户人家的大门借宿住下,楚玉贴身收藏着容止交付的信物,只觉得沉重无比,她见于文气定神闲,忍不住问道:“你一点儿都不担心他?”这个“他”,说的自然是容止。
于文微笑道:“他既然说了让我们无须担忧,我便不必多虑,以他的本事,定然可以从那地方脱身。”他言语之间带着强烈的信心,似乎对容止的能力毫不怀疑。
楚玉听了他的话,却没有半点儿轻松,她心里低声道:那是因为你不知道这一回有多么严重,容止竟然连贴身带着的信物都交给我了,可见他自己都没什么把握。
她很想相信容止的,可是腰间的信物好像一颗定时炸弹一般,时时刻刻提醒着她。
楚玉忽然有一种冲动,想要现在就将信物出示给于文,提前完成容止的交代,去找到他所说的那位沧海客,可是这个念头才起来,她又忽然想起,容止交代她两个月后去做这件事,倘若她提前两个月,会否会弄巧反拙?
毕竟她根本就不知道那沧海客的身份,更不晓得他是敌是友。
可是若不做些什么,只安安稳稳的等待容止死活的消息,她实在是难以心安。
见楚玉面上神情变幻不定,于文随口问道:“于楚公子,你在想什么?”
楚玉正在犹豫间,听见于文问话,冷不防惊了一下,片刻后她咬了咬牙,下定决心:“请问阁下,你是否认得一个叫做沧海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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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六十一章 琴弦为谁断
久违的建康城。
进了城门,走出几十米,楚玉便停下来脚步,周围的人来来往往,她却恍若未觉。
安稳仿佛脱水的花瓣恢复生机,在心头层层叠叠的绽放舒展开。
连同疲惫慵懒,一同滋生起来。
穿过建康城的风,自秦淮河上吹来,温柔的水汽被秋意散开,来到楚玉面前时,只余一点点清凉。
金秋的阳光十分铺张的从天际洒下,辽阔得无边无际,楚玉微微眯起眼睛,一刹那间竟然有恍若隔世的错觉。
之前的一个月光景,就好像是做梦一般,被风一吹,便如同烟云流散了无痕迹,可是容止却留在了那个梦境里,离开她的身边。
那个深沉莫测,神情清雅却手段狠毒的少年,将信物交付给她,让她带了回来,可是楚玉也感觉,自己好像有什么失落在了容止身上。
也不知道呆站了多久,楚玉才缓缓的回过神来,循着记忆慢慢的往回走,不知不觉间,她来到楚园门前不远处,望着前方门上高悬的牌匾,不由得微微苦笑。
那牌匾说起来还是王意之写的,现在物虽在眼前,人却已不知到了天涯的何方。
一种很浅的,但是又无法挥散的怅然抓住了楚玉的心口。楚玉知道自己为什么不知不觉地来到这里,她累了想回家,就好像每一只要归巢的倦鸟,想要找一个地方休息,可是她又下意识里不想回公主府,结果绕来绕去,却绕到了这里。
她有一点不想回去……否则在看到花错的时候,她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容止是追着她离开的,可是为什么她回来了,容止却没有?
又定定的凝视了许久,楚玉才缓缓的靠近楚园的大门,此时大门紧闭着,门口的守卫也不知道去了何方,她心中疑惑,抬手在门上轻拍了两下,不一会儿,门被拉开了一条缝,一个侍从模样的少年从门内探出头来,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楚玉,皱起眉问道:“这位公子,可是有什么事?”人看衣装,此时楚玉身上衣衫质地华贵,因而少年说话间也十分客气。
楚玉一怔,这才想起来原本楚园上下的人都已经差不多被鹤绝给杀光,后来她也没有怎么来楚园,新换上的仆人并不认识她。
她一时之间也拿不出来自己是此间主人的证据,空口说白话只怕无人肯信,想了想只有道:“我与此地的喻子远兄有旧,从外地前来寻他,请问他是否在此?”事到如今,只有先找到桓远算数。
其实楚玉对于能在这里找到桓远,也没多大信心,毕竟她一个月前出了事,久无安排,桓远应该不会在这里花费太多时间。
果然不出所料,那少年摇了摇头,道:“喻公子不在,他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来了,您请回吧。”
楚玉点了点头,转身就打算往回走,虽然不愿意回公主府,但是那是她必须面对的一切,无论怎样为难,也必须回去。
楚玉还未走开,那少年也没有关上门,就在此时,从楚园里传出来清雅空渺的琴声,琴声虽淡,可是其间的哀伤悲切之意,却好像绵绵丝线,无有断绝。
听着那琴声,楚玉才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转而问那少年:“是谁在弹琴?”
那少年抿了抿嘴唇,道:“是一位客人在此怀念故人。”
楚玉呆了一呆,顿时想到了什么,便抬手朝那少年一揖,道:“可否带我去见那位客人?”
那少年愣了一下,正要拒绝,忽然见楚玉趋上前来,十分麻利的朝他手里塞了件东西,少年一看,却是一粒鸽蛋大小的明珠。
楚玉十分熟练的送上贿赂,报以温和的笑容:“我听见那琴声,认出那位客人也是我相识的,只是他如今正在弹琴,不好打扰,只请这位小兄弟带我去见他便好。”
少年握了一把躺在掌心的明珠,温润的触感令他心间发颤,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与他一般大的客人竟然出手这样阔绰,终究还是舍不得这一粒珠子,他咬牙点了点头:“好,我带你去。”有他在一旁看着,这客人也不会出什么事端。
少年才转过身,楚玉面上的笑容便刹那间冷淡下去:自从第一批她亲手培训的侍从被鹤绝一把剑杀了个精光后,临时换上的这批素质差了很多啊,才一颗珠子就给收买了,要是再给多些财物,指不定能让他做什么呢。
但是她现在也无心计较这些,只默默地跟着少年往楚园内走去,这条道楚玉其实比少年更熟悉,几乎是踏着少年的脚步往前走,走着走着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她竟然要贿赂自己的下人以偷偷进入自己家中。
少年带着楚玉走入竹林,那琴声也越发的近了,又走了一会儿,竹林角落的一片空地内,楚玉看到了弹琴的人。
见到那人,她心中低叹一声:果然是萧别。
建康城中,除了萧别,无人可以弹奏出如此动人的琴声,此时的琴声,比楚玉离开之前似乎又多了些什么,楚玉不懂琴,说不上来,倘若有懂琴的人在此处,会赞叹萧别的琴技已经脱离了最后一丝匠气,臻入了至高的境界。
听山是山,听水是水,听琴还是琴。
琴为心声。
楚玉没有上前打扰萧别,只是站在不远处静静的看着,萧别盘腿坐在地上,坐姿并不十分端正,他面上没有表情,修长的手指轻轻的拨动琴弦,让心中的哀伤一层层的扩散开来。
弹着弹着,萧别似有所觉,忽然抬起投来,目光正对着凝视着他的楚玉。
被发觉了到来,楚玉自然而然的,冲萧别微微一笑。
而萧别却是一下子呆愣住,手下一个用力不慎,生生勾断了一根琴弦。
琴声就此中止,琴韵却一直回荡在竹林中,仿佛久久不曾断绝。
萧别愣愣的看着楚玉,好像此生第一次看见她一般,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眼断掉的琴弦,他轻叹了一声,道:“我这琴弦,已经是第三次为你而断了。”(未完待续)
一百六十二章 无端招魄来
楚玉见过萧别,便与他一道离开楚园,两人乘上马车,坐在车内,萧别定定的望着她,目光一转不转的。
楚玉装作没有注意到萧别的目光,转头去看车外风景,好一会儿,她听到萧别的声音:“你不在的日子,发生了许多事。”
只一句话便将楚玉的心吊了起来,她皱了皱眉,心里也知道这是必然的事情,她一下子离开这么久,还是被人劫走的,不管是府内,还是刘子业那里,都肯定会发生变故。
听萧别话中的意思,似乎并不太妙,楚玉也在心里做好了准备,迎接最坏的结果——不管是小皇帝又杀了哪个亲人,她都能承受住。
“说吧。”
萧别想了想,垂下眼眸道:“因为你遭人……掳劫,陛下大怒,全城惊动,同时,你扮作喻子远的男子身份被发觉了。”
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楚玉的回应,萧别有些奇怪的抬眼,却意外的看见楚玉神情沉稳镇定,眼中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像是候着他继续说下去。
她……怎的却似并不难过的模样?
担心楚玉是强作笑意,萧别安慰她道:“其实此事知道的人并不多,只有昔日与公主交往的士族公子们知晓了,他们各自将此事压了下去,除了再不用公主所赠与的茶和扇子外,并无太大的风声。”
萧别避重就轻,并没有说出造成这个结果的真正原因,之所以这件事只被压在一个很小的范围内,是因为那些贵族子弟,都不愿意让人知道他们曾与山阴公主有过交往。
但是萧别纵然没有说出,楚玉心里却如何不明白?她轻轻的嗤笑一声道:“他们不屑与本公主来往,难道本公主又看得上他们几多不成?”固然,士族之中有如王意之那样令人心折的贵公子,可大部分,都是平庸无聊之辈,楚玉现在有了更好的想法,士族这条路断了便断了,她也不是十分在乎。
至于他人褒贬,于她而言更是过眼浮烟,先莫说她不是真的山阴公主,就算她是,只要自己过得自在,又何必为了别人而影响自己?
唯一有点可惜的,便是她原以为已经改动了历史上至少两件东西的进程,比如茶,比如扇子,甚至已经有世家所掌管的作坊商行跟她接洽制作茶的工艺,以期能大规模的发展,如今看来,似乎却是又被打回了原点。
挥了挥手楚玉便让萧别不必再提此事:“这些琐事不必去理会,我不在的这阵子,公主府上……有没有什么动静?”她本来还想顺便问皇宫里怎么样,但是一想到萧别仅仅是个喜欢弹琴的贵族子弟,想必不会太深入了解朝政,便就省去那一节不问。
萧别看了楚玉一会儿,才慢慢地道:“我大半时日留在楚园之中,并不怎么理会外界,公主如是想知自家情形,马上便可知晓,又何必多问我?”
楚玉咧了咧嘴,心说也是,提前从别人口中得知和自己亲眼看到,也不过就是早晚的分别罢了。
不过,萧别的那个腔调,怎么好像有点奇怪别扭?
当马车渐渐接近目的地,楚玉依然忍不住有些紧张,可是她下车之际,胸口澎湃的心潮刹那间被视野中所瞧见的景象冻得冰凉:只见公主府门口的树下,几支白幡迎风招展,门上又挂着白帘孝幔,这般摆设,显然是公主府中有人过世。
关心则乱,楚玉不及多想,便直奔向门口,随便朝一个守门护卫问道:“府上是谁去了?”她忽然想起了一个一直被她轻忽的问题,刘子业的脾气有多暴躁她是知道的,而对她有多么依恋,她也是知道的,她就在公主府门口被人劫走,刘子业知道后,盛怒之下,难保不会迁怒府上的人……
难怪萧别刚才不跟对她吐实,府上究竟死了多少人?!
楚玉越想越惊怕,也顾不上守卫看到自己的眼神像看到了鬼,越过他们便直朝府内走去,萧别跟在她身后,冷笑一下,也跟了上去。
一路在公主府内行走,只见各处屋舍,几乎处处披挂着白幡,而见到她的仆人侍从,无一不呆愣立在当场,不管楚玉如何焦急的问,一个个都双眼圆睁,嘴巴大张,硬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楚玉没闲心与他们蘑菇,容止可能无法活着回来这件事一直压在她心头,此时又看到这番景象,府内的那些人,不管是桓远还是流桑,甚至是柳色幼蓝,这些与她曾经相处过一段时日的人,哪一个死了,她都不能轻易释怀。
前方几乎完全被白幡丧幔给盖住门口的大厅之中,传来隐约的哭声,楚玉心中一恸,原本就疾步行走的双脚直接跑了起来,她穿过被风吹起来的数道丧幔,冲进被改造成灵堂的大厅。
厅中围着一圈人,几乎个个批麻戴孝,听见有人闯入,其中一人转过身来,目光却在触及楚玉的时候凝固住,整个人像是中了定身法,如雕像一般呆呆站着。
最先转过身来的人是柳色,他瞪大一双漂亮的杏眼,十分恐惧的看着楚玉,过了一会儿,其他人也跟着转过身来,看见楚玉,都是齐齐的一呆。
桓远,流桑,阿蛮,越捷飞,柳色,花错……幼蓝,楚玉一个个数人头,大家基本都在,除了神情伤心憔悴些外,似乎也未曾怎么遭到虐待。
就在这个时候,许多人风一般的冲进灵堂,几乎要把楚玉给挤到了一边,都是府上的侍女护卫什么的,他们一进来便纷纷朝桓远喊道:“桓公子,公主回魂了!”
胆小的侍女已经吓得哆哆嗦嗦:“公公公公公主变成鬼魂回来了!还在大白天里就现身,一定是很厉害的厉鬼!”
楚玉站在一旁,听得直翻白眼:她现在算是明白过来了,感情这灵堂是给她设的,而她这一路上走来,之所以大家都反应诡异,是以为看到了她的鬼魂,都给吓坏了。
这群没文化的孩子。
楚玉一边摇头叹气,一边望向桓远等人,心说劳动人民没读过什么书,造成这种错误情有可原,你们现在总该明白我没死了吧?
还没等楚玉开口,流桑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他扑过来抱着楚玉道:“公主,你是来带我走的吗?你死了,我活着也没意思!”
萧别缓缓走进来,正瞧见这一幕,嘴角翘起一个不知道是不是笑容的弧度,感觉好像是在嘲笑。
楚玉脑子里嗡的一下,真希望自己能就地昏过去。(未完待续)
一百六十三章 如此已足够
一番解释后,楚玉让大家明白她是个大活人,这才总算安抚了因为“白日回魂”这一灵异事件而鸡飞狗跳的公主府个人,大家各回各家,该干啥干啥去。
依然留在灵堂里的,是原本就在此守灵的几人,以及才进来的萧别和楚玉。
门口遮挡着的白幡已经叫下人给拿去,灵堂中央摆放着的两只黑漆棺材孤伶伶的躺着,此时竟是没人去理会了。看着灵堂内东一道西一道的丧幔,楚玉忍不住有些好笑:她怎么会料到,她回来时,迎接她的竟然是她自己的葬礼呢?
这也算是一次新鲜的体验吧。
知道自己犯下了多大的失误,桓远等人各自沉默不语,楚玉也不说话,只有静静的等他们先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桓远缓缓道:“回来就好。”他嗓音温厚醇和,目光真挚柔暖,楚玉被看得心中一热,忍不住微微一笑:“是的,回来就好。”
萧别站在距离门口最近的地方,也是距离桓远等人最远的地方,他的目光扫过穿着麻衣孝服的几人,嘴角冷峭的一勾,道:“斩衰和齐衰,嘿。”
古代办丧事的时候,有一种制度叫做五服,是以丧服来表示亲属之间的远近尊卑关系,分为斩衰,齐衰,大功,小功,(不是大攻小攻= =),以及缌麻。
桓远现在身上所穿的,是用极粗生麻布为丧服,不缝衣旁及下边,乃是五服之中最重的一种,服期三年,也就是说要守三年的丧。
桓远人生得俊美如玉,虽然穿着这样的粗布麻衣,宽大的麻布衣袍笼罩下,也是极有风姿,他的脸容清减了不少,眼神郁郁中含着隐痛,却在看到楚玉后,从沉寂里重新焕发出生机。
柳色流桑等人所穿的,从齐衰到大功,二三等丧服各不相同,服丧期都比斩衰要少,只一年或几个月。
虽然自己没死,就被人办了葬礼,这一点很让人哭笑不得,但是楚玉却可以感觉到其中的心意,桓远他们以为她已死去,是在以家人的身份为她守丧。
……足够了。
轻轻的合一下微微发热的眼睛,楚玉在心里对自己道。
回来就好。
有这句话,这些人,足够了。她曾经以为自己失去了家,没有家,可是这里,这些为了她穿上一身粗麻的人,就是她的家人。
是的,她有家人。
从未有一刻这样清晰清楚的明白着。
若非现在看着她的人太多,而是她一个人独处,只怕楚玉现在就要流下泪来。
不管她是不是山阴公主,不管她是不是千年之后的楚玉,有人为她至此,已经足以令她铭感。
楚玉心潮涌动,眼眶发热,但面色却依然平静如水,在眨了眨眼睛后,她露出一个笑容:“把这些都撤了吧,我还好好活着,不用招魂了,再招,也不过是把人招来而已。”顿了顿她道:“桓远,你随我来。”
她叫来桓远,是因为不论在之前还是现在,桓远都是公主府内苑的中心,她离开之前,也许桓远还是靠着她所赋予的权利,可是她方才所见,那些惊见她“回魂”,赶来报告的仆人们,第一个禀告的,都是桓远,所有人的行止,也是看桓远的眼色,听桓远的命令而发,桓远已经不再是名义上的总管,而是俨然真正成为了这些人的主心骨。
因此想要了解府内外的情形,问桓远应该是最快的。
“公主不要丢下我。”桓远还没应声,一旁的流桑又扑了过来,他用力的抱着楚玉手,看那架势好像死都不肯放开。
楚玉试图抽出手来,可是她才一用力,流桑立即哭了起来:“公主太坏了!这么久都不肯理睬我,一下子失踪那么久,害我以为你死了,现在回来后你又把我撇在一旁……”
流桑眼睛的情况是众人之中最糟糕的,两只眼睛肿得像核桃,红红的极是可怜,楚玉被他哭得手忙搅乱,连忙小心安抚:“我这不是回来了吗?而且我也不是故意撇开你,我是找你桓哥哥谈正经事……”
流桑带着哭腔打断她:“骗人,公主是骗子!你压根便是嫌弃我年纪小,不能帮上你的忙,才不理睬我的,我已经不小了,你骗不了我!”他的声音哭得沙哑,从前那种脆脆的有点嫩的声音,如今好像被砂子磨过一般,让楚玉好生不忍。
楚玉叹了口气,拍了拍流桑巴在自己手臂上不肯松开的手,道:“你一定要的话,就一起来吧。”反正也不是什么太狠毒血腥或者要紧的事情,让他听听也无妨。
一听楚玉这么说,流桑立即又破涕为笑,眼泪还挂在小脸上,眼睛却已经笑得几乎看不见了。
楚玉又看一眼他红肿的眼睛,吩咐幼蓝去取打一盆凉水浸湿毛巾来先给她放在屋子里,她和桓远谈事情的时候,要让这小家伙冷敷一下眼睛,这么肿着可不好。
抬脚要往外走的时候,一条人影无声无息的靠了上来,楚玉以为是桓远,定睛一看却是阿蛮,忍不住奇道:“你有什么事吗?”
远看太黑看不清楚,此时近处看,楚玉才发现这个昆仑奴少年也有些憔悴,一双琥珀色的眼瞳旁布满了血丝,仿佛有好些天未曾合眼的模样。
阿蛮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尖,好一会才慢吞吞地道:“我也要去。”他的声音不大,但是语气却十分坚定。
楚玉望着阿蛮叹口气:这个少年被她捡回来后,她也没怎么多花心思,得他如此真切的关怀,让她有些汗颜:“那就来吧。”反正已经带上了一个小猫一样的流桑,也不在乎多一个小狗一样的阿蛮。
四人才要相携走出灵堂,忽然身后传来一声低唤:“且慢。”
听到那声音,楚玉的脚步顿了顿,慢慢转过头去,花错在灵堂里便脱去了外面套着的麻衣,露出他平时穿的鲜红衣裳,他神情急切的看着楚玉,急急地问:“容止呢?”
原本以为容止和楚玉都一块儿死了,花错伤心不已,他虽然对楚玉没什么感情,这身丧服却是为了容止所穿。
可是眼下楚玉竟然回来了,不仅回来了,她全身上下,竟似完完整整的,没有半点损伤,这让花错已然冰凉的心底又燃起了无穷希望:这是不是说明,容止也和她一样,安然完好的活着?(未完待续)
一百六十四章 粉黛三千人
房里燃着熏香,暖热的香气弥漫了整间屋子,迤逦而缠绵,把寒凉的秋意阻隔在房屋外。
楚玉坐在屋子里,捧着热乎乎的茶杯,带着茶香的热气从杯中冒出来,熏得楚玉十分舒服。
她左边坐着的是流桑,哭惨了的小孩眼睛上绑着浸着冷水的手巾,虽然目不能视,但是他伸出来的手依旧紧紧的抓着楚玉的衣袖。
她右边则是阿蛮,虽然入了秋,但昆仑奴依旧是一身清凉的打扮,露胳膊露腿的,他坐姿不算端正,但是认认真真的一动不动,
楚玉静静地听桓远说这一个月来她所错过的事。
朝堂之中有一些变化,但是并不十分巨大,至少,不是颠覆性的改变,让楚玉比较欣慰的是,刘子业并没有违背她被掳走之前做下的承诺,让桓远出任了官职,并且,开始在建康城中开辟一个地方建设学府。
楚玉的大概想法是直接实施后世的科举制度,但是桓远经过仔细的思考后,认为这么做操之过急,宜徐徐图之,便先办起来了书院,并且请了几位学问大家坐镇。
他这个做法和后世新的大学开办发展以后,请有名气有地位的专家教授挂名类似,只不过那些大学请教授有时候花钱也请不来,桓远却方便许多,因为刘子业就是他的后盾,想要什么人,直接用圣旨召来便是。
但是桓远也并不是完全采取强制的手段,用圣旨把客座教授召来后,他便亲自与他们交流,桓远自己是有真材实料的,加上这一段时间来的成长,让他在待人接物方面长袖善舞,最后竟是让这些人心甘情愿的留了下来。
交代完外面的事,便轮到公主府内部了,这一方面桓远说得很简短,只说陛下因为公主遭掳劫十分震怒,来了公主府几次等消息,直到听说楚玉的死讯,便没有再来。
他们之所以会认为楚玉已经死去,是因为一周前鹤绝转回来,告诉他们楚玉和容止已经双双坠崖而死,并且带回来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花错当时就疯了,拼着玉石俱焚不顾一切的朝鹤绝出剑,所用的无一不是两败俱伤的凶险招数,但是被还是被鹤绝跑了。这些天花错除了每天花三个时辰守灵,别的时间都在没命一般的练剑,花错既然信了,他们二十天没找到楚玉的下落,也便跟着信了,又怎么想到鹤绝竟然会说谎呢?
桓远说完这些,楚玉便感觉自己的袖子被扯了一下,转头一看是流桑,他取下了敷在眼睛上的手巾,甜甜的笑了一下,道:“桓哥哥是不居功的人,他有些事没说呢。”
在流桑的补充说明下,楚玉得知原来刘子业在获知她的死讯后,除了立即下死命令追捕鹤绝外,他当时暴戾得还想让整个公主府给她陪葬,是靠着桓远的全力斡旋,才勉强保了下来,竟然奇迹的一个都没有被处斩,这也是为什么全府上下现在对桓远如此服从的原因。
楚玉听完流桑连说带比划的叙述后,转头惊讶的望着桓远,后者方才一直从容沉静,但是却在楚玉此刻看过来的时候,微微闪过一瞬困窘赧然的神情。
什么时候,桓远已经成长到这个地步了呢?刘子业的杀心有多重她是知道的,能从他手底下救人,并不是一件如何容易的事。
时间是多么奇妙的魔法师,不过是一个月不见,桓远又有了些不同。
楚玉抿着嘴唇笑了笑,她拍拍流桑的手让他暂时松开,站起来走到桓远面前,定定的看了桓远一会后,她深深的一揖。
深深的深深的,几乎一揖到地。
桓远一惊,连忙扶住楚玉,低声道:“公主,我当不起。”
楚玉任由他扶着,双眼却一直盯着他,慢慢地道:“不,你当得起,我这一揖,不仅仅是为了你,也是为了公主府上上下下。”她缓慢地,也是十分真诚地道:“真的,桓远,我谢谢你。”
倘若不是桓远,她今天回来的时候,看到的恐怕就不是一场闹剧,而是一场巨大的悲剧了,她会憎恨刘子业,也会憎恨自己,虽然杀人的是刘子业,但是最初诱发的主因却是她。
她谢谢桓远,是因为他不仅仅挽救了全府的生命,也避免了她陷入血腥的怨恨之中。
“对了。”桓远有些窘迫,尽管他可以面对大部分人应对从容游刃有余,可是楚玉这么认真的对他表示感谢,却让他有些不适应,想起一事,他连忙岔开话题,“还有一事忘记禀报公主,您那位叫做粉黛的侍女……”
楚玉一怔,忽然想起来刚才在灵堂之中并未看到粉黛,随即问道:“她怎么了?”
得知答案后楚玉略约松了口气,粉黛并没有死,也没怎么受伤,只是刘子业前几次来公主府的时候,都是粉黛负责服侍他,结果服侍着服侍着就服侍到床上了,结果粉黛便被刘子业带到皇宫里,桓远纵然有心,也无法阻拦皇帝带一个已经属于他的女人走。
楚玉苦笑一下,就算她当时在,也没办法阻止刘子业带粉黛走,毕竟她从前没少问刘子业要面首,相对的,刘子业问他要一两个女人,看起来也是极为自然的事情,不给的话,反而是她小气了,更何况,他是皇帝。
后宫粉黛三千人,这回粉黛倒是真的成了后宫粉黛。
楚玉苦笑一下,安抚了一遍流桑和阿蛮,再换上女装,便下令驱车前往皇宫。与桓远谈话之前,她便已经下令让人给皇宫里送一封信,通知刘子业自己依然活着,等她沐浴更衣便前去拜见他。
皇宫的路楚玉已经走得很熟,虽然一个月没有来,但是这皇宫里她甚至要比在走在建康城中更加的熟捻,闭着眼睛都能找到刘子业所在的宫殿,当然楚玉并没有闭眼,她在宫殿门口站着,与站在门内的紫衣少年对视。
对视了片刻,楚玉忽然笑了一下,问道:“我没有死,你会不会有点失望?”
天如镜面无表情地道:“不会,你不应该是这个时候死,也不会是以这种方式。”
楚玉笑了笑,道:“你是说我一定要按照天书上所记载的方式那么死,对吧?难道你就不怕发生什么意外,我没有跟天书一样,反而是提前死了?”
见天如镜似乎有些出神,楚玉越过他朝前走去。
历史是怎么样的,她已经不强求知道,因为她已经想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明确了目标,摒除纷繁的杂念,目光就会分外的稳固和清晰。
直到楚玉走出很远了,天如镜才缓缓的摇头:“我不担心,因为容止活着。”他一直活着。
他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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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刘子业,姐弟之间自然是叙述彼此离情,楚玉说了自己这一个月的遭遇,听得小皇帝惊叹连连,末了拍胸口信誓旦旦的保证会派军队围剿了那群马贼。
叙完了别情,楚玉佯作不经意的左右看看,随即装作刚想起来一般道:“对了,陛下,我听说陛下看上了我的侍女粉黛……”楚玉笑眯眯地道,“这自然是她的福气,不过我好些天不见她,想要见她一见,不知道陛下是否允许。”
楚玉的打算很简单,亲眼看看粉黛过得好不好,假如粉黛过得好,那么她也就可以放心了,毕竟当皇帝的妃子衣食不愁还不用干活,刘子业脾气虽然不好,但好坏算个帅哥,想必古时候大部分女孩子都是比较愿意在后宫就业的。
自然,她不是古人,也不能完全猜对别人的心思,所以要看一眼粉黛才放心。
刘子业也不推脱,很干脆的命人召粉黛前来相见。
楚玉仔细看着一个月不见的粉黛,这个女孩原本就生的极美,大大的眼睛仿佛能荡漾出水来,下巴比原来更尖了一点,反而生生多了几分妩媚的风致,她穿着华贵的衣裳,头上插着各色玲珑发簪,简直要把脑袋变成首饰展示台,不过楚玉知道这是现在时兴的华贵打扮,见了也不奇怪。
见了楚玉,粉黛盈盈一拜:“见过公主。”她身姿娇小,弱不胜衣,低下头时,很有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
大概就是这种风致吸引了刘子业吧。
楚玉仔细的看了粉黛一会儿,看她气色不错,神情也十分的平静,便放下心来,拍了拍刘子业,随口让他好好关照粉黛,便告辞离开。
府内,还有人在等着她。
楚玉走了之后,原本一直站着的粉黛当即支撑不住,面色惨变的倒在地上,刘子业也不去扶他,面上依旧残留着面对楚玉时的笑意,看着粉黛的目光却是阴冷无比:“你做得很好,没有被阿姐发现破绽,今后我不会再打你,不过你也该知道自己的本分,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明白么?”
粉黛伏在地上,含泪恐惧的点了点头,若非在来此之前,有专人为她上妆掩饰憔悴的面色,只怕楚玉一眼就会看出来她过得很不好。
她后悔了,早知道刘子业是这样残暴的一个人,她说什么也不会一时鬼迷心窍,勾引了他,以期能够享受荣华富贵。
她仅仅看到了刘子业在楚玉面前的真情,却忘记了这个少年其实是一个喜怒无常,性情暴戾的皇帝,自从楚玉的死讯传来后,刘子业没能杀光公主府里的人陪葬,回来后便折磨她来出气,却偏偏不杀死她,只每天在她身上增添一些伤口,现在她的外表看起来光鲜无比,可是衣服底下,却几乎没有完好的肌肤。
后宫粉黛三千人,她不过是无足轻重,随时都可以消失的那一个。(未完待续)
一百六十五章 从此与君绝
楚园——公主府——皇宫——公主府。
这是回建康第一日,楚玉的行程。
纵然最开始的时候有彷徨不安,甚至近家情怯,可是一日下来,楚玉已经能够以十分镇定的神情,面对花错质疑的目光。
从楚玉下午入宫始,一直到她傍晚回来,花错一直就静静的站在公主府进门的地方,他抱着剑,骄傲的脸容好像已经压抑不住某种冲动,可是他依旧压抑着等待着,等待楚玉给他一个答复。
今天楚玉去和桓远说话前,他问她容止在哪里,那时候她沉默片刻,告诉他这件事待会再说,这一待会,便待到了现在,她和桓远说了话便立即入宫,直至夕阳西下,才终于返回。
秋天白日简短,太阳也落得比夏天要早些,晚霞的余晖好像血光,但是花错觉得很自在,他习惯血,正如他习惯剑,这是剑客的宿命。
楚玉回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沐浴在似血残阳的光辉里,红衣鲜艳的花错。
见花错要张口,楚玉抢先微微一笑,冲他摆了摆手:“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可是不要着急,就算有什么事,也先等我吃饱了饭再说吧?”
又走几步,便见幼蓝迎上来,行了一礼后对楚玉低声道:“公主,随您一道回来的那位萧公子还没有走,现在正在流桑公子那儿,您打算如何处置?”
楚玉不由得“啊”了一声,失笑拍了拍额头:竟然把萧别给忘记了。进入灵堂后她便被自己的葬礼弄得哭笑不得,之后注意力又迅速转移到了别的方面,竟然忘记了与她一道前来的萧别。
与其说是她善忘,倒不如说,是因为她根本就没有太认真的把萧别放在心上。
楚玉皱了下眉,想起自己在楚园听到的曲子,那琴曲十分的悲伤,既然桓远等人以为她死了,那么萧别应该也是有相同的误解,所以在乍见到她时,他才会太过惊讶,导致一时失手挑断了琴弦。
楚园看门的仆人说过,萧别在那里弹琴,是在怀念一个故人,而这个故人,如今想来,显而易见就是她自己了。
相比起她对萧别的漫不经心,萧别对她却是极为认真和用心,这种眼中的不对等关系让楚玉十分不自在,她和萧别本来应该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之所以会有现在这个状况,皆是因为山阴公主,能听懂萧别琴音的人是山阴公主,能指出他谬误的人也是山阴公主,高雅懂得鉴赏的还是山阴公主,与她楚玉半根头发的的关系都没有。
然而那个让萧别百般牵挂的人,已经早就不在了。
楚玉心里低叹一声,又细问了幼蓝一些事,便吩咐她去自己房中取一件东西,便先去流桑的住处,一入院门,楚玉便看见前方亭中的两个人,地上坐着的那个是萧别,而眼巴巴的站在一旁的,则是流桑。
萧别在教流桑弹琴。
幼蓝告诉了楚玉原委:今天楚玉突然跑回来,拆了灵堂见了桓远,又匆匆的入宫,便将萧别撂在灵堂里,让萧别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后来流桑闲着没事跑来与他攀谈,得知他擅长弹琴,便拿了一具琴过来,缠着让他教,萧别也便顺势留在府内等着楚玉。
流桑是先看到楚玉的,他欢叫一声,飞快的跑了过来,十分熟练的抱住楚玉的手臂,用脸蹭了两下。
楚玉随手揉了下他的头发,目光却一直望着萧别。
萧别也在此时抬起头来,毫不避让的对上楚玉的目光,片刻后,他淡淡地道:“我近来又制出一支新曲,你能否听上一听?”
楚玉一笑,摇了摇头,此时幼蓝匆匆忙忙的小步跑来,她手上拿着一本用蓝色丝缎包着书封的册子,楚玉接过来打开看看,确认无误后走过去转递给萧别:“萧兄,这是我送给你的赠别礼物。”
她话音才落,萧别的面色便陡然一寒,他没有去接那书本,只望着楚玉,冷冷道:“你这是何意?”
楚玉好像没看到他寒冽的眼神,她的目光垂落在蓝缎书封册子上:“这是公……这是我写下来的对琴曲的心得。”这大概也是,山阴公主唯一留给萧别的东西。
萧别冷笑一声,他推开身前的琴,缓缓站起来,道:“公主殿下,我再三前来,并不是为了受辱而来的。”
楚玉不为所动,她的心神游离在外,冷漠的注视着自己和萧别,控制自己的声音平静得不带感情:“倘若萧别兄觉得受到了侮辱,那么大可离去,建康城并不是久居之地。”
萧别望着楚玉半晌,忽然笑了起来,他笑得很冰冷,眼中的冰霜好像要满溢出来一般:“公主说得极是,萧别告辞。”
他冷冷的说完,便快步踏出,从楚玉身边越过。
萧别不是没有傲气的,出身高贵,在家族中受重视,精通高雅乐器,这三样加起来,足够萧别自傲,他之所以愿意对山阴公主拜伏,也仅仅是因为她比他在某方面站得更高,眼界更深。
伯牙子期高山流水,几乎每一个琴者,都在潜意识里希望找到一个知音。
萧别也是。
纵然山阴公主声名不堪惊世骇俗,可是她能听懂他的琴。
但假如一次又一次的曲意接近,换来的是漫不经心的漠视,最后甚至是显而易见的驱逐,纵然知音这两个字有多么重,萧别的自尊也难以忍受。
建康已经不是留人之地,他的钟子期不愿意听高山流水,这里纵然有多少繁华,可是看在眼里,也不过是满城萧瑟的落叶。
萧别决定明天就走。
望着萧别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楚玉悄悄的吐了一口气,假如她记忆不错,历史上的政变应该越来越近了,假如萧别继续和她交往,恐怕会让他牵扯入危险之中,倒不如趁着他尚未入局,将他逼走。
公主府里的其他人已经与她牵扯太深,必须同进退,只有萧别不同,他尚未入局,尚可脱身。
这样也好。
这法子也许有些急进,也许会伤害到萧别的自尊,但是楚玉并不太关心。
她原本就不是萧别的知音,如此快刀斩乱麻,也算是痛快淋漓,今后不必挂碍。
楚玉摸了一下流桑的头发,微笑道:“不好意思啊流桑,我把教你弹琴的人给赶走了,你若是想学琴,我让人给你请个琴师来如何?”
流桑拿脸蹭下楚玉的手背:“公主不喜欢他,那我也不喜欢琴了……”蹭过之后他想起来,“公主,容止哥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他年纪虽然小,却并不是一无所知,楚玉单独回来,避而不答花错的问话,花错一下午阴沉着脸色,这些已经足够让流桑有了不妙的预感。
“是啊。有话大可直说出来,何必一等再等?”身后传来花错有些阴冷的嗓音,“公主可是在害怕什么?”
一直默默跟在楚玉身边的越捷飞感觉到花错针刺一般密集的杀意,下意识的握住了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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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六十六章 终于走出来
此时花错的脸色已经是极为难看,仿佛楚玉只要说出半句不中听的话,他的剑就会闪电般的出鞘。
为了防着花错,越捷飞握紧剑柄,闪身挡在楚玉面前,隔开他们两人。
花错尖锐地盯着越捷飞,面上浮现出来冷笑,他看不顺眼越捷飞很久了,从前他们交手,都是因为他身带旧伤不能久战,次次落在下风,这回正好试试剑。
两人正剑拔弩张之际,越捷飞感觉肩头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望,却见楚玉轻快地笑道:“你们这架势是做什么。”
她目光在花错面上飞快地一晃,嘴角翘一下:“边吃边说。”
于是上饭菜。
上菜期间,楚玉回房换了一套男装。
此时天色已暗,几处灯台上点着蜡烛,微微摇动的烛火照出来周围的情形。
屋子里几张方形矮几在各人面前摆放,案上放着新制的菜肴,除了楚玉外,其他人都没动饭菜。
他们吃不下。
忙碌一天,楚玉早就饿了,先自个吃了三分饱才停下来,笑笑看一眼对面的花错越捷飞,两人左手拿着筷子,右手却放在剑柄上,目光不时朝对方扫射,而他们的坐姿也不是跪坐,而是蹲据的姿态,随时都能暴起拔剑。
楚玉笑了笑便转头看身旁的流桑,小男孩低着头,看着饭菜愁眉苦脸。她忍不住伸手摸摸流桑的脑袋,笑道:“怎么不吃?”
流桑的声音闷闷的:“吃不下。公主你很快又要走了是不是?”方才幼蓝让人上饭菜的时候,他听到楚玉吩咐幼蓝去准备外出的马车行装,看意思似乎是打算出去不算短的一段时间。
楚玉夹了一片鹿肉放入口中,细细咀嚼:“不错,我确实有事情要外出,你愿不愿意乖乖待在公主府里等我?”
等了一会儿,她听到流桑闷闷的声音:“不会,我会想法子跟着公主,公主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就知道会这样。
楚玉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轻松地道:“那么你就跟着我来吧。”放他在家里反而会不放心,倒不如一开始就放在身边。
其实相比起萧别,楚玉更加想送走的人是流桑,这个孩子也是因为着山阴公主而依赖着她的,但是她实在找不出理由送走他,更何况,就算她找出理由,流桑也可以赖在她身边。
撒娇是小孩子的特权。
“你要出去?去哪里?”花错敏锐的感觉到了什么,顾不上与越捷飞用眼神交锋,急忙望向楚玉。
楚玉慢慢地又吃了点东西,直磨得花错不耐烦了,才点了点头:“你不是想知道这一个月发生了什么事吗?我告诉你。”
端着细致的青瓷茶杯,楚玉喝了口热茶,冲洗去菜肴的味道,才一点一点的,从容止在马车前出现的那一刻,慢慢地讲起。
时间有限,她说得比较简单,其间许多曲折和惊心动魄之处都省略了去,但是花错犹可想像,容止是如何在生死攸关的刀尖上行走。
越是听下去,花错的神情便越是难看,一直到最后,楚玉轻轻的说道:“于是这样,我便回来了。”她只说自己被孙立放走,至于路上的事,也没有多说。
花错立即脱口而出:“你就这么回来了?留容止一个人在那鬼地方受苦?你于心何忍?”他很生气,很不满意,为什么回来的人是她而不是容止?为什么她在这里心安理得地享受仆人的服侍,容止却要在那个鬼地方生死不明的受苦?
一种难言的刺痛攥住花错的心脏,他没有多想,直接将自己的不满冲楚玉发泄出来。
听了他的指责,楚玉神情没什么变化,甚至的,她连眉毛也没有颤抖一下。她十分镇定地看着花错,目光稳定而坦然,过了好一会儿,她抿了一口茶,轻声道:“那么你要我如何?”
轻轻巧巧的一句话,花错被问得一怔。
“你要我如何?”垂下眼眸,楚玉望着杯中澄碧的茶水,悠悠然地道,“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我留在那里,对容止有何用处?”原本她以为会很难面对花错,可是却没想到临到头来,她可以如此自如的应对。
花错一时语塞,好一会儿才吞吞吐吐地道:“至少,你不要把他一个人留在那儿……”
楚玉忍不住笑了出来,她好似很有趣地看着花错:“我从来不晓得,你是这么天真的一个人,我纵然留在那里,与容止共进退,我能帮助他做什么?难道我会配毒药?还是会武能杀人?”
她放下茶杯,拿起几边叠得整齐的白色丝帕,细细的擦拭嘴唇:“花错,不要以为只有你一个人担忧容止的安危,我的担忧不下于你,可是倘若我留在那里,除了成为容止的累赘外,再无别的用处,我只有回来,才能设法解救他脱身。”
花错惊诧的看着楚玉,他隐约能感觉到,这个女子,不一样了,虽然话语还是那么的低柔,可是那缓慢的嗓音里,好像隐藏着一股极为柔韧,又极为坚定的力量,
她的眼睛里,多了一些从前没有的东西,仿佛经历了远道上风砂的磨砺,磨去玉石上黯淡的瑕疵,反而显出了原本的光泽与坚固。
此时有人来报马车准备好了,楚玉随手丢开丝帕,站起来拉拉流桑:“好了,你回去做些准备,想带什么上路早些拿好,不过不要带太多。准备好了便去门口上车等我。”
两句话打发了流桑,楚玉又转向花错,她走到他面前,她站着,而他蹲据着,一个仰视,一个俯视。
烛火的光芒照在楚玉的脸侧,柔和的光芒勾勒出她美好的脸容,然而花错却看见,那一双眼睛,沉淀着黑夜的光彩,竟然有了一些让他捉摸不透的意味。
楚玉淡淡地道:“我这回出去,是要找一个可能可以帮上容止的人,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人,也不知道此行会不会有危险,甚至不知道这么做有没有用,但是有些事情,我一定要去做。为了安全起见,我想带上你,只问你去是不去?”
花错正要点头,却见楚玉先他一步,摆了摆手,打断他道:“你先别忙着答应,跟着我去,你我必须约法三章,第一,你不得透露我的身份;第二,除非是他人向我攻击,否则你不得随便出手,第三,这一路上都听从我的吩咐。”
她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你若是答应,便跟着我来,否则咱们各走各路。”
她明明是有求于他,却是这么一番从容不迫稳操胜券的态度,反客为主,便是吃准了他一定会因为放不下容止而答应,花错咬了咬牙:“三章就三章,你也要言而有信,真的想法子去救容止。”
楚玉微微点头,转身朝外走去:“那便跟着来吧。”
花错有些发愣的看着她的背影,她穿着一身浅蓝色的衣服,夜风吹起来她的衣摆,反而显出她脚步稳定,不紧不慢。
前阵子,容止做些什么,他是知道的,也知道这女子一直被蒙在鼓里,有时候他心里会暗暗发笑,笑她身陷容止的指掌而不自知。
可是现在的楚玉,却仿佛与一个月前不一样了。从回来,入宫,回府,再到离开,她的每一个行动,每一个判断都毫不迟疑毫不犹豫,没有多余的徘徊也舍弃了软弱的忧思——此时的楚玉,有一点像刚刚遣散面首那阵子的模样,可是却又比那时候更清楚,更明确,也更坦然,更强大。
花错隐约觉得,在楚玉身体里,真的生出来了什么,他无法撼动的东西。
他不能,容止不能,任何人都不能。
经历了死亡和流离,分别与相聚,她正在从无边无际的迷惘困顿中……
走出来。
一步一步地,毫不迟疑地。
走出来。(未完待续)
一百六十七章 一日共两夜
楚玉离府,是为了找于文。
那日她心中彷徨之下,向于文询问沧海客的下落,随即一不做二不休,便谎称是容止让他找到沧海客,有要事相告,希望于文代为引荐。
抵达建康城的一天前,她与于文分别,约定三日后在某处见面,一同去见那沧海客,接下来,便是她回府的那些事。
容止的信物楚玉贴身收藏着,但是她并不打算拿给于文看,而是预备以另外的理由去接近那沧海客,这样也不算违背容止的嘱托。
临行之前,楚玉将公主府再次托付给桓远,并留了一封书信,让他明天交给刘子业。
写信的主要目的是希望刘子业派出人去搜寻马贼和容止的所在,但不是军队,因为大规模的行动会令马贼们有所警醒,而孙立有可能会认为是容止招来了军队,对容止不利。
投鼠忌器,她目前所能做的,就是这么多,另外一半期望,楚玉则放在那个不知道是什么来路的沧海客身上。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虽然不知道那位沧海客是什么人,但是能得容止如此郑重的托付,想必不会是平庸之辈。
除此之外,楚玉还有不曾对任何人表露的,另外一重用意。
走到公主府门口的马车前时,流桑已经在车边等待,他腰上佩着短剑,背上还背着长弓箭袋,睁大眼睛,一副要出去打仗的模样。
而在流桑身边,有还站着一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人,黝黑的皮肤结实健康,手中握着一杆精铁长枪,腰背挺得笔直。
明丽的星空之下,华丽的马车之旁,这个组合怎么看怎么诡异。
楚玉看着两人,有些无奈,却又十分想笑,面部神情扭曲了几秒钟,她才压抑住笑意,道:“你们这是做什么?我可不是出去跟人打架的。”
流桑扁了扁嘴唇,稚嫩的小脸努力显出大人的样子:“我们要保护公主,不能再让公主有危险。对吧,小黑?”说最后两句话时,他拍了拍阿蛮,而后者也在这时候很认真地配合点头。
楚玉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无奈的轮流看两人几次,她率先走上马车:“都上来吧。”好在马车够大,否则还得另添一辆。
要走就要连夜走,她才脱险归来,又要这样只带几个人便轻装外出,刘子业若是得知,一定不会允准,到时候若非留着她,便是派大批的军队随行保护,那样反而容易耽误事情。
但是她假如先斩后奏,就算刘子业有些生气,等她回来时说上两句好话,想必便能雨过天晴。
连着花错阿蛮流桑,马车内坐了四人,越捷飞照例充当了马车夫的角色,外加一队可靠的护卫,一行人便这样乘着车,披覆着漫天的夜色星华,趁夜出城。
此夜有星无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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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
皇宫。
刘子业慢慢地握紧桓远送来的信,面色一沉就想揉碎信纸,可是转眼间又舍不得,忙再小心地展开,用手指一点点地压平纸上的皱褶。
一边压,他一边吩咐身边的太监华愿儿:“去把粉黛唤来。”
粉黛忐忑不安地应召而来时,见刘子业在专心的抚摸一张纸,心中虽然奇怪,但也不敢多问,只小心翼翼的上前行了礼,她看皇帝现在神情并不生气,暗想也许今日陛下心情不错。
可是她才直起腰来,便听见刘子业随意的吩咐声:“华愿儿,替我掌嘴。”
刘子业手上慢慢的抹平信纸,耳中听着清脆的耳光声,心中那股暴戾的郁气也逐渐平息下去,等他想起来叫停的时候,粉黛的双颊已经肿得好像馒头一般了。
把好不容易抚平的信纸折起来收好,刘子业挥挥手,让完成了任务的粉黛退下,却没有注意到,粉黛盈满泪水的眼中,一闪而过的绝望怨恨之色。
入夜,刘子业才要就寝的时候,有宫人传来消息,却是粉黛在自己的房中,用一条腰带悬梁自尽了。
她今天被刘子业传去打着玩之后,便一个人把自己关在房中,也不让宫女服侍,直到傍晚一个宫女去送晚饭时,推门进屋,见粉黛只穿着一层单衣,悬在半空中的身体显得纤细娇弱,却是已然冰冷僵硬,救不回来了。
听闻此事,刘子业面色变了几变,好一会儿才从牙缝里挤出来声音:“有多少宫人知道这件事?”都杀了。
彻底封锁消息。
绝不能让粉黛的死讯,传入阿姐的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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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中的刘子业被粉黛的死讯闹得睡不好觉,但是连夜出了建康城,并且赶了一天路的楚玉等人,却是在新抵达的城镇里,在一家供人歇脚的酒馆中住下。
楚玉远道回府,没怎么休息便再度上路,到了傍晚已经累得不行,好容易找到住处,脑袋一沾枕头,她便沉沉地睡下,两边相邻的房子里,阿蛮流桑也同样睡得香甜。
然而在与楚玉相隔一间房里的花错,却一直静静地坐在靠窗的床边,等三更的敲打声过后,他抓起横放身侧的长剑,身体灵巧的一翻,便从窗口跃了出去。
落地的时候,花错的衣衫像花瓣一般的展开,宛如血色蝴蝶的双翼,片刻后,这是血色蝴蝶在黑夜的掩盖下,迅速的朝城外奔去,一口气奔出十里地,他在一片土丘前停下脚步。
而他要见的人,已经站在土丘的上方,双手背负,那身姿看起来竟然有一点儿眼熟的味道。
提起精神,几个起落,花错来到那人身边。
那人身披黑色斗篷,盖住了大半脸容,见花错来了,也不废话,开门见山问道:“你这么急非要见我,究竟有何要事?你要知道,我在皇宫里出来一遭并不容易,还得追着你们的马车跑,究竟是什么事如此急切?”
花错微微喘了口气,才捡着要紧的关键,将楚玉回来后诉说的经历转告给他:“眼下容止只怕不妙,我希望你调用些人手想法子救容止脱险……”
他话未说完,就给那人打断:“不可能,我所能指派的人各自都有自己的事要做,这是公子事前吩咐下来的,不能有分毫疏忽,以免坏了公子的事。”
花错有些着急,争辩道:“但是容止的性命是最为重要的,我们所做的一切,难道不都是为了这个么?倘若容止死了,这些安排还有何用处?”
那人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地道:“我比你更相信公子。”
一句话将花错堵得哑口无言。
一直到黎明将近,花错才踏着快要散去的夜色,从离开的窗口返回暂住的房屋里,和衣小睡片刻,他便被楚玉派人叫起来,一行人继续上路。
又行了半日,在一个种满了桑树的村庄里,楚玉见到了分别三日的于文。(未完待续)
一百六十八章 惟人可自迷
假如是春天,可以看到鲜嫩新绿的桑叶,假如是初夏,便能收获饱满可口的深紫色桑葚,但是在秋季,便只能瞧见开始凋零的桑园。
但是从村中分布的房舍间,楚玉还是感受到一种极为悠闲的气氛。
于文显然比她来得要早,也许已经在这里停留了一两日,他很客气的站在村口,与一个老人说着话,看到楚玉的马车接近时,他朝那老人拱了拱手,便径直朝他们走来。
在距离有一丈距离时,马车与于文同时停了下来。
于文的目光在越捷飞身上不经意地扫了一下,随后便对上跳下马车的楚玉,微微一笑:“兄台果然守时。”
楚玉也是一笑:“比不上阁下,让阁下久等了。”
两人没有多废话,会合之后便立即出发。
于文骑着一匹马,带着一队护卫走在前方,而楚玉的马车和人手则紧随在后。
在马车里,楚玉大致说了于文的身份,也稍微透露了一下,容止似乎与江陵于家有着不寻常的关联。
这些事,是她在公主府内所没有说的,待她说完,便看见花错皱起眉来,自语道:“江陵于家,我怎么不知道?”
他无意识发出的声音极小,但是马车内没有人吵闹,加上距离很近,楚玉一丝不差地听到了他的自语,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哦,原来你不晓得于家和容止的关系么?我见你与容止如此亲近,还以为你知道呢。”
她的轻声细语十分低柔,可是却好像一柄细剑,一下子刺入花错的心扉,骄傲的剑客面上当即浮现有些尴尬的神情。
虽然不愿意承认,可是花错不得不正视到,他其实对容止了解得并不太多。
虽然因为这三年来他一直陪伴着容止,知道他做了什么,可是回想起来,他甚至不晓得容止来自何方,可有父母家人再世,他一身本事是从哪里学来的。
他一直以为自己知道很多,可是今天楚玉状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却让他猛地想到,相比起他知道的,也许他不知道的更多——至少,江陵于家以及沧海客,这二者,他从未从容止口中听说过。
花错心里有些慌乱,他抬眼望了望坐在对面的楚玉,容貌秀丽的少女扮作男装,显得十分的清雅洒脱,她一双温和清澈的眼睛含着浅浅的笑意,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那种笃定的目光好像能看穿他的心虚。
相比起因为发现有不知道的东西而产生的迷惑,更加让花错有些惊慌的,是他竟然因为这么一句话,开始有些怀疑容止……
不对,打住,容止那么做,定然是有他的苦衷,他怎么可以因为这公主的一句话而产生动摇?
望着花错变幻不定的神情,楚玉微微笑了笑,背部靠上了车厢壁,背后的皮毛让她靠得更舒服些。
她可没有故意挑拨离间,只是随便问问罢了。
花错的爱憎太强烈,对她的敌意也有些过甚,这么动摇一下他,也未尝不是好事,至少今后一段时间,他也许会分散心神安分些。
只不过这个讯息让她也有些意外,她原本特地勾着花错来,就是想让他和于文见上一见,然而看他们的神情,似乎彼此都不知道对方的存在,也彼此都不知道对方和容止的关系。
那么相对的,于文也许也不知道她的身份,她原以为既然是和容止有关系的,那么便应该知道才对——不过这一点并不重要,知道与否,并不能影响现在的楚玉。
笑意才浮上眼角眉梢,便化作一声心底的叹息:虽然说鸡蛋不要都放在一个篮子里,可是,容止的篮子,究竟有多少个呢?
而篮子里的鸡蛋,又有多少呢?
看一下坐在马车里的“鸡蛋”,再偶尔从窗口看看前方骑在马上的“鸡蛋”,楚玉小心地吐出一口气:两颗鸡蛋碰在一起,可千万别碎了。
她的确有些冒险,其实她大可平安地留在公主府中,派人代替她来走这一遭,但是一来她信得过的人不多,二来,那次在山崖上主动选择跳下去后,她的心境也终于有了变化。
好逸恶劳,贪生怕死。
楚玉很不客气地评价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的表现,纵然她努力地觉得自己已经很忙碌很辛苦,但是仔细想来,其实还是那八个字。
飞机上死过一次,那并没有减轻她对死亡的恐惧,相反反而更加深了,因为死过,所以才更想要活下来,而苏生之后,发现自己成为公主,也让她的心志产生了些微的偏差。
被鹤绝掳劫走,经历了千钧一发的生死一瞬,接着又落入马贼手中,这期间的辗转波折,纵然让她吃了一些苦头,精神上也饱受磨砺,可是现在回想起来,却未尝不是一种幸运。
面临生死的那一刻,容止的镇定和冷静带领着她,让她从一个超出局外的角度去观看,之后敢冒险从悬崖上跳下去,是源自新生的勇气与果决。
而在被马贼囚禁的那阵子,容止施展手段,与孙立交涉的时候,她的反思也一刻不曾停止过:我究竟是自己迷失了方向,还是被温软的奢华腐蚀了肌骨?
她来到这里,一下子变成权力颇大,地位极尊的公主,多少人的生死操于她手,就连一国之君的皇帝也对她依赖亲近,锦衣玉食,前呼后拥,纵然她极力地想要保持自己原来的观念思想,可是平日里的环境还是在不知不觉间影响着她,多少人对她毕恭毕敬,让她有些迷失了原本的自己。
她可以不在乎别人的轻蔑或鄙夷,面对来自别人的敌意,她可以本能地自然而然地树立起心防,可是舒适的生活,旁人的恭敬奉承,这些不带敌意的东西,就好像房屋里燃烧着的熏香,无形无色,靡丽醉人,不知不觉地潜移默化改变着她。
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
惟人可自迷。
外力不过是借口,真正改变的根本,是不够坚定的内心。
楚玉的好处便在于,她对自己足够诚实,纵然一时看不清楚,也会努力地反省,并且及时自我约束。
容止是对自己的身体狠毒,楚玉却是对自己的内心严苛,她敢于审视自己心中阴暗的软弱的地方,并且客观的评价甚至谴责,无过则勉之,有过则改之。
人最容易面对的是自己,但是最难面对的,也是自己。
马车上和马车外的人,各自怀着各自的心思,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双方并不怎么多加交往,花鸡蛋和于鸡蛋也都十分安分。
在经过了数日的行程后,他们来到士族云集的江陵。(未完待续)
一百六十九章 古来江陵城
江陵城,又称作荆州城,地处长江中游,江汉平原西部,南临长江,北依汉水,西控巴蜀,南通湘粤,古称“七省通衢”。三国时刘备借荆州,有借无还的就是这块地方。
因 “近州无高山,所有皆陵阜,故称江陵”。
又因江陵富庶繁华,处于水路交通要冲的地位,战争时期,这里是兵家必争之地,而在和平时期,这里又是封王置府的重地,比之长安,洛阳这样的城市亦是毫不逊色。
江陵城具体的情形,楚玉也不是太清楚,不过大体上知道这是一个不逊于建康的繁华都市,远处看去,城墙之外有护城河环绕,从河上的桥梁通过,一入江陵,优雅又繁华的气韵便扑面而来。
虽然是一般的繁华,但是楚玉从窗子里朝外看去,总觉得路上的百姓看起来比建康城里的要悠闲自在一些。
也许是因为这里不是天子脚下的缘故。
于文在城东给楚玉一行人找了个空宅院,让他们暂且住下,而他自己则需要先去寻找那位“沧海客”,并且获得他的允准之后,才能带他们去见面。
听于文这么说,楚玉忍不住微笑了一下:“好大的架子。”顿了一顿,她垂下目光,恳切地道:“于文兄大约比我熟悉那沧海客,相见之时有什么忌讳,能否提点一二,以免我冒犯那位?”
于文怔了一下,苦笑道:“非是我不愿告诉你,而是就连我也不晓得那位有什么忌讳,只是于容几年前告知我有这么一人,要我时时小心,恭敬相待,却没说那人是何身份,倘若硬要说那沧海客有什么忌讳,那便是他不愿有人上门打扰吧。”
真扯,这算是哪门子的避讳?
楚玉还想多套一些消息,但是于文已经不愿再透露,匆匆的告辞,便将楚玉一行人撂在了这座宅子里。
这一撂,便是十日的光景。
每天楚玉的工作便是吃饭,睡觉,等于文的消息,于文特地调来了一些仆佣来照顾他们,这宅子虽然不大,但是住起来十分的舒服。
楚玉曾令侍卫去打听江陵于家的消息,得知于家其实是原本住在南朝之外的的另一半——北魏境内的汉人,几十年前迁居来此,后来靠着军功慢慢爬了上来,但是因为于家底蕴不厚,在士族云集的江陵,并不算多么打眼的角色,也就是个二等贵族。
但是楚玉却心知于家远非表面看见的这么简单,再见到于文的第一日,越捷飞便抽了个没人在的空档,悄悄地告诉楚玉,说于文带着的那一队护卫,表面上很普通,但是实际上却个个受过特殊训练,他们服从命令的效率比正规军队更加严密,而那些人的实力,越捷飞估计自己大概一个人只能对付三四人。
面对这样的一群人,越捷飞感到危险,劝楚玉立即回转,又或者至少回建康让皇帝派一支军队随行,但是楚玉却笑着拒绝了。
虽然未必要学容止那样冷酷地拿自己的生命去搏,但是她也要有一点点冒险精神。
自然,楚玉也不是没有留后手,她出发前便跟桓远交代了自己的目的地,在抵达江陵城之后,又给桓远发了一封信,用事先约定好的暗语向他报平安,倘若她出了什么事,建康那边自会有应对。
十天内楚玉不知道催了于文多少次,但是每次于文的回复都是,那位沧海客还不曾答应见他们。
楚玉不知道他这话是真还是假,也许那沧海客的架子真的很大,又也许是那于文在说谎,可是他说谎又有什么目的?留他们在这里好吃好喝供养着么?
楚玉心有挂念,每天留在宅子里,也就是看看书打发时间,流桑从没来过江陵,小孩子对新鲜的环境感到好奇,便每日出去玩耍,十天下来,竟然认识了一帮的孩子,后几天,每天都有孩子上门来找流桑玩。
看流桑很少有这么开心的模样,楚玉心有所感,暗道也许流桑从前的同龄朋友太少,才会对山阴公主如此依赖,今后多放他出去玩,大概能分散他的心思。
一直等到第十日上,楚玉终于有些不耐烦了,十天时间,已经是她给于容的极限,算是客人对主人的尊重,再这么拖延下去,于文拖得起,但是她拖不起。
于是一大早,楚玉便去找了花错。
既然于容坚持在取得沧海客的同意前,不让他们知道那人的所在,那么她便自己去找。
其实论起轻身功夫,越捷飞比花错要强一些,但是楚玉总是想留个可靠的在身边保护自己,只有让花错去完成这个任务,让他跟踪于文或于文派出去的属下,看看他们是否有去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楚玉前次的话的影响,花错这些天来意外的安分老实,来到江陵后,只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偶尔从窗口看去,都可以看见花错坐在床边,一脸珍惜的擦拭长剑。
不过花错并没有消沉,楚玉在说出让他办的事情后,便瞧见他的眼睛里,陡然闪动的亮光。
派出去花错不久,楚玉便和往常一样,那本书坐在院子里慢慢的看,才看了没两页,便听见有人走近,接着一双手从她身后伸出来,捂住她的眼睛:“猜猜我是谁?”
那人故意压低声音,问道。
楚玉抿着嘴唇一笑,道:“让我猜猜看啊,是花错?”
“不对。”
“越捷飞?”
“不对。”
“阿蛮?”
“也不对。”那声音有点不高兴了,也忘记压低掩盖音色。
楚玉笑意加深,继续道:“不会是于文兄吧?你也跟我开这样的玩笑?”
“讨厌啊。”流桑不高兴地放开手,“公……公子你不记得我了么?”
楚玉哈哈一笑,回过头来伸手刮一下流桑的小鼻子:“笨蛋,跟谁学来的游戏?你也不想想,这宅子里除了你,谁敢跟我玩这样的游戏,又有谁的手和你一般小?你没说话,我便知道是你了。”
这游戏大概是流桑跟同龄人玩的时候学来的,见他比前些天开朗了不少,楚玉也发自内心的为他高兴,男孩子就该这样才好。
用力揉了一会流桑的头发,过了一把手瘾后,楚玉才想起来问道:“今天不跟你的朋友去玩么?怎么想起找我来了?”
“是这么回事。”楚玉一提醒,流桑才想起来自己提早回来的目的,高兴地道,“我昨天在城外发现一个好玩的地方,想带着公……公子你去看看。”
虽然跟同龄的孩子一起玩耍很开心,可是发现好玩的地方,他还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和楚玉一起分享。(未完待续)
一百七十章 秋风悲画扇
楚玉见她兴高采烈,也不忍拂他的意,想想目前暂时无事可做,便点头应允,与她一道外出。
虽然于文并未表露出敌意,但是为了安全起见,楚玉出门时,还是让越捷飞紧紧跟随,以备不测。
而既然他们都出门了,又不好厚此薄彼,留着阿蛮一人在宅子里,于是便是四人同行,阿蛮样貌奇特醒目,走在路上,惹来不少人的目光。
他们四人虽然打眼,但是并没有什么人敢上来找茬,昆仑奴虽然是好用的奴仆,但是因为数量稀少,能够拥有的,一般都家底颇厚,这江陵城中,纵然是纨绔子弟,也有几分眼力,不是无脑之辈。
既然已经出来了,便索性抛开心事玩个痛快,江陵,也便是荆州,既然曾是三国重地,便也留下了不少有传说的地方,楚玉带着流桑在城里逛了一圈,买了不少零食吃着玩儿。
一直到了中午,一行人才从东门出城。
出城的时候,越过护城河上的桥,正在与流桑说笑之际,一辆马车从楚玉的身边越过,行驶到了他们前方,那马车外观典雅,用的是上好木料打磨而就,边缘装饰的云纹很是漂亮,蓝色的车帘稍微素净了些,这种程度的排场,在江陵城这等地方,也算不上怎么出奇,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楚玉感觉有些古怪横于心间。
她心中虽有异样之感,但是并未多加关注,只在那马车还在视线范围内的时候多看了几眼,见车后的帘里伸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片刻后又收了回去。
然而等距离远了,楚玉便将疑虑放下。
那马车在走远后,车内便传出来一道冷漠轻哼,随即还是那冷漠的声音道:“她怎会在此?”
话语未落,便有一道低低的琴音接上,带着仿佛丝一样漫长的寂寥,氤氲地散开来,许久才重归寂静,接着,车中响起微不可闻的低语:“罢了,我与她已不相干,管她为何在这里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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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玉自是不知道方才在桥上与一位故人失之交臂,出了东城门一路东行,没过一会儿,便到了城东的画扇峰。这江陵城内外四周有什么景致,楚玉方才在逛街的时候也找人打探了清楚,这画扇峰便是其中之一,然而楚玉没料到的是,与她想象中的崇山峻岭不同,这画扇峰,只不过是一片丘陵。
《荆州记》有云:一峰屹然,西映落月,远而望之,如画扇然。
现在这个时候不是晚上,落月什么的楚玉无缘得见,此时又是秋季,草也开始凋敝,也显不出芳草鲜美,便让楚玉颇生出了“见面不如闻名”之感。
绕过画扇山,便瞧见了一小片湖泊,流桑兴致勃勃,拉着楚玉绕过湖水,欢快地闯入湖泊后的一大片竹林之中。
竹林里横着一道大约三米宽的溪水,水质清澈见底,流桑带着楚玉,沿着溪边逆流而上,他们走得并不快,偶尔流桑会停下脚步,伸手去捞水里的细小鱼虾,抓到之后又放回溪中。
如此走走停停,差不多又过了一个时辰光景,流桑才指着前方转弯的溪水道:“公……公子,绕过前方便是了。”
楚玉笑笑,这一路行来,满目皆是竹林,与容止院中清雅幽静的翠竹不同,这里的竹林多了点山野的风味,景致算是各有千秋,算是一个游玩的好去处。
顺着溪水转过一道弯,少了林木的遮蔽,楚玉看向前方,一看之下愣住了。
只见前方约莫七八米的地方,在一块半人高的石头上,坐着一个穿着孝服的人,看样式是第一等的孝服,服孝三年的那种,那人还以粗麻布制了一件斗篷,盖住了他的大半脸容,从楚玉这个角度去看,竟是一丝也看不到了,仅仅能通过身材判断那人是名男子。
他手握一杆鱼竿,正在溪边垂钓。
但是让楚玉吃惊的,并不是那身穿孝服的人,而是站在那孝服人之后,一身蓝衣的青年。
“萧别?”他怎地会在此?
萧别身后还跟随着一个劲装打扮的男子,看上去应该是他的护卫。
流桑也惊讶地叫道:“怎么石头上有人了?”
楚玉这边惊讶不已,而那边萧别看到楚玉,内心也是五味陈杂,更料不到她竟然也来到了此处,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片刻的惊愕后,楚玉冲萧别略一点头,歉然道:“不知道两位在此,还请见谅。”说着便拉起流桑,要往回走。
流桑却站在原地,一双眼睛盯着孝服人身下的石头,好似很舍不得,而孝服人也在此时出声道:“萧公子请回吧,我为父亲守孝,孝期还有一月方满,不便离开此地。”
这人不错啊。
也许是因为之前看着桓远等人为她穿孝服的缘故,楚玉一听这话,便对这孝服男子极有好感,不管怎么说,为了父亲守孝,孝顺总不是一件坏事。
萧别冷冷一笑,也顾不得楚玉在侧了,道:“在下怎么记得,阁下在三个月前,也说过同样的话呢?莫非是在下记错了?”
他说这话,本意是讽刺那男子出尔反尔,就连楚玉也听出了其中的意思,却不料那男子竟然顺口接道:“不错,定然是萧公子你贵人事忙,记错了时日。”
好厚实的……脸皮。
楚玉听着忍不住一笑,萧别却是面上一寒,此时楚玉就在旁看着,他纵然有心发作,也有诸多不便,只好愤怒地一揖,转身拂袖而去。
萧别走了,面对一个不知道是什么身份的人,楚玉也没有多少好奇心,转身就想离开,但是流桑却脱开她的手跑了上去,道:“就是这块石头,公子,我昨日跟人来玩的时候,这块石头自己会叫呢……眼下怎么不叫了呢?”
流桑也不管有没有人坐在上面,趴在石头边摸了起来。
那孝服男子淡淡道:“此时无风。”
听到那人说话,楚玉当即明白过来,她前世的见识也算广阔,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无非是石中有些细密的孔洞,风吹过的时候,就好像人吹笛子一样,空气摩擦发出声响,流桑没见过这等东西,才会觉得新奇,但楚玉却兴致不高,上前两步笑笑道:“好啦,既然它不叫,我们便回去吧。”
那孝服男子忽然出声道:“这也不难。”他摘下斗篷,闪电般地在半空中挥了一下,随即又披回身上,动作之快,甚至让人来不及看清楚他的脸孔。
同时,楚玉便感到一阵风卷了起来,纵然是站在距离男子五六米的地方,也感觉到了一阵拂面之风,而那男子身下的石头,更是发出如泣如诉的呜咽。
下一瞬,楚玉眼前便晃了一下,却是越捷飞拦在她身前,沉声道:“危险!”
楚玉心中也是凛然,刚才那阵风是男子挥斗篷造成的,仅仅是随意的一挥,便连她也感觉到了那风,那需要多么可怕的力量?(未完待续)
一百七十一章 凑巧赌对了
尽管越捷飞严阵以待,但那孝服男子却并未如何动作,他甚至还悠闲地晃着鱼竿,清澈平和的溪面上打出来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流桑却没有发觉那阵风的可怕,他还在很有兴致地琢磨那石头是如何发出来声音的,也试着伸手扇了扇风,并没有发出声音,便伸手去推那孝服男子:“你让开一下好不好?”
那小子找死么?
楚玉整颗心都快要提到嗓子眼了,她从越捷飞身后探出头来,叫道:“流桑回来。”话出口之后,她才发觉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变调。
那男子低笑了一声,竟然听了流桑的话,轻轻的从石上跳下来,朝与楚玉等人相反的方向走了几步再坐下,身形更是被石块遮挡了大半:“你喜欢这块石头便拿去玩吧,这石头是我在游历之际发现的,觉着好玩便搬回来,坐了三年也几乎坐厌烦了,送你无妨。”
流桑原本想听楚玉的话回去,一听孝服男子这么说,立即又欢喜得凑回去,爱不释手地抚摸那半人高的石头,他伸手推一下,不太推得动,便回头招呼阿蛮:“小黑,你来试试,能不能抬起来?”
阿蛮却好像没听到,一双眼睛只定定地望着前方,面上满是憧憬之色,显然方才那孝服男子露的那一手令他心折。
楚玉也是直直地瞪着前方,好一会儿才露出一脸释然的神色,笑着拍拍越捷飞的肩膀:“无须戒备,那人倘若对我等有敌意,你可能防备住么?”
对方从容宽厚,一再容让,他们若是还小心戒备,反而显出小家子气了。今天与这人相遇,应该是纯属巧合,并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算计搀杂其中,不过是他们几个有点特殊的人遇到了另一个有点特殊的人,反倒是他们自己草木皆兵,对男子产生敌意,让楚玉颇为歉意。
越捷飞一怔,随即赧然低下头,手也跟着从剑柄上放开。
楚玉上前两步,朝那男子的方向做了一揖:“在下前些日子经历了些危险波折,家人不免担忧了些,方才冒犯之处,还请阁下见谅。”那男子坐在石后,又兼身上披着斗篷,也许是不愿别人看到他的脸容,楚玉便不靠近,只隔着一段距离发话。
虽然隔着石头又兼斗篷遮拦,男子瞧不到她的动作,但是楚玉还是诚诚恳恳地礼数做足,招手让流桑过来:“流桑,不要胡闹了,那么大一块石头,就算阿蛮能抬起来,难道还要一路招摇着抱回去?你若是实在喜欢,我明日命人来取。”
流桑犹豫一下,他们今天是步行出来游玩的,也知道几个人抱一块石头回去不成样子,
男子懒懒地道:“你的护卫尽忠职守,并无不对之处,你也勿须在意,横竖他也没法子冒犯于我。”
他这话说得颇为自大,简直将越捷飞这么一个高手视若无物,但是越捷飞并无不忿之色,只依旧谨慎地看着男子从石后露出来的粗麻斗篷,不敢太过放松大意。
虽然有些好奇萧别与这人是什么关系,来此又有什么目的,但是眼下这斗篷男子一与他们毫无交情,二不能以武力拿下,简直就是块没有缝的铁板,思索片刻,楚玉无可奈何,只有下令打道回府。
“流桑,回去吧,还要等那于文的消息。”
楚玉转过身率先往回走,边走边道:“虽然说我们要见的那人几日没有答复,但空着个宅子让他找不到人也不好。”
流桑心中奇怪,暗道他们出门前不是跟留在宅院里的护卫交代去向了么?届时于文来了,转告便是,又有什么不好的?
但是他瞥见楚玉神情冷然,也想起来该有所顾忌,玩闹之心稍稍收敛,压住疑问,一言不发地跟着走了。
楚玉才走过溪水转角,一行人消失在竹林遮挡之后,水面上又一次泛起了一圈一圈的涟漪。
路上楚玉等人并未如来时一般的游玩,毫不停歇地返回宅中,才进门时,却发现院子里气氛与往日的悠闲有些不同,抓住一个正迎过来的护卫一问,楚玉面色陡变:原来在差不多中午的时候,花错一个人跑了回来,才跑回院里便晕倒在地,吐出一大口鲜血,身上亦是带着重创,虽然请了大夫来看,但却至今依然没有醒来。
花错是她派出去的,目的是跟踪于文,本以为以花错的功夫,纵然被发现,也来得及逃脱,纵然来不及逃脱,被于文抓住,看在容止的份上,亦不会有什么危险,却不料竟然是这样惨烈的收场。
楚玉才走进门几步,乍闻得消息,一时间心乱如麻,不知道该如何处置,片刻之后她精神缓了过来,见于文安排的下人除了有些慌急外,并无其他异状,而他们所带着的护卫,也似是全不知情……
倘若是于文令人下了这个狠手,只怕此时已经找上门来等他们自投罗网了,周围又怎么会如此宁静?
楚玉去看了花错的现状,据大夫说,花错胸口带着被利物划开的伤痕,内腑也稍稍创伤,但是总体来说并不危及生命,
她心中盘算一二,原本第一个念头是火速带着一干人连同花错逃走,现在仔细想来,却是不着急了,强迫自己冷静,楚玉在心里慢慢的梳理一遍,估计于文等人似乎是尚未知道花错跟踪他们,而她现在面前有两条路,无非便是走与留,表面上都要装得若无其事,可是还没等楚玉做下决定,忽然外面又有通传,竟是于文来了。
十日以来,都是她差遣人去找于文,后者从未主动上门,如今前来,想必是有了不同的答复。
楚玉微微一怔,随后站在花错床前苦笑一下,这消息本来是她一直盼望的,可是这个时候来,却让她没法子高兴。
凝望花错片刻,楚玉忽然一笑,转身走出门去,没一会儿在正厅内瞧见于文,后者似乎对花错的事情毫不知晓,开门见山地道:“沧海客已经答应与阁下相见,但是他有一个条件,那便是,只准许阁下与我一道前往,其余人不得跟随。”
越捷飞闻言当即露出怒色,但是还没等他发难,楚玉便抬手横在他身前:“好,我一人去便一人去。”
越捷飞还要劝阻,却正对上楚玉回眸,只见她的目光柔和坚定,似有不可动摇之力,而眼中的清澈明皎的笑意,更是比从前多了几分坦荡决绝:“不必劝阻,我心意已决。”
人总是要有点冒险精神的。
于文见楚玉如此爽快,不由得赞了一句,他请楚玉坐上他的马车,便使人驱车从东门外出,越过画扇峰,再驱车行了约莫半个时辰后,才令车子停下。
两人走下车来,于文命令车夫在原地等待,便带楚玉穿入道旁的竹林。
从出东门起,楚玉嘴角便浮现了很浅的笑意,直到过画扇峰,再入竹林,她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
最后跟着于文走到小溪边,看到又重新坐回了石块上,身穿麻衣孝服,背对着他们的男子时,楚玉终于禁不住长出一口气。
凑巧,她赌对了。(未完待续)
一百七十二章 垂钓沧海客
事实上,在见识到孝服男子的武力之后,楚玉便萌生了一个大胆的联想。
武功高绝,远避尘世,纵然连萧别这样的士族公子也要礼待相求,这个身穿孝服,看不到脸孔的人,会不会就是他们要找的那位沧海客?
自然,楚玉不认为自己会运气好到随便走走就碰上一个想要见的人,但是细细想来,似乎这巧合之中,又有着必然。
于文将他们带到江陵城附近等待消息,那人便该是就住在江陵城内又或者江陵城的附近,如此才方便通传和求见。
容止当初嘱咐楚玉的时候,并没有说真正的名字,而是以“沧海客”三字唤之,说明那人对外的称号便是这个,这种带着点出世意味的称呼,也大概可以推测沧海客大约是隐士一类的人物。
江陵城附近隐藏了多少隐士,楚玉不知道,她甚至也无法确定那身穿孝服,平易中带着点惫懒无赖的男子是不是她要找的人,只是在那一瞬间,她脑海中奇异地将眼前人和一个虚幻的名字联系在了一起。
因此,楚玉才会故意在离去之前,状似无意地说出要等于文找人的消息,这话表面上看起来并无多少异样,只有真正的局内人才能明白,倘若孝服男子便是沧海客,他定能听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并非如她所想是沧海客,那么她说了和没说一样,不会有什么损失。
她此番孤身前来,也是冒着一点风险的,倘若于文有什么歹意,以他射杀任老板的情形看,应该也是习过武艺,真对上了,她只有受死的份。
所幸于文并未欺她,而更幸运的是,孝服男子真是她要找的人。
纵然这场会面是楚玉自个儿设计引发的,但是看到孝服男子的背影时,楚玉还是立即发出了惊叹的声音:“啊,是你?”连同表情也变得十分惊讶。
于文诧异道:“阁下认识沧海客?”话说完他又觉出不对:倘若认识,又何需他来通传?又何需等待这十日光景?
楚玉低声说今日出来游玩的时候偶然见过,简单地释了于文的疑惑,才郑重地朝沧海客一揖:“在下于楚,想不到阁下便是沧海客,前次相逢,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那穿着孝服的沧海客却没有回她,只吩咐于文道:“你且先退开,我有话要与这位单独说。”
于文行了一礼,旋即立即朝林外退去,没有半刻停留。
过了好一会儿,大约是确定于文已经退到无法听到他们说话的地方了,楚玉才听见沧海客没好气的声音:“得了小姑娘,你也不必装出一副无比吃惊的模样,你前次离开之前,故意说的那两句话,就是冲着我说的,你当我听不出来么?”
不光是她的心思,还是她的性别,都在几句话间被拆穿。
这一下,楚玉是真的吃惊了。
既然被人看破,楚玉也不好意思继续演戏,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走上前几步,站在了沧海客的身后侧:“呃,我扮男装哪里有破绽么?怎么你看都不看便认出来了?”她的声音本偏低,刻意压抑之下,更加肖似少年,她来自二十一世纪,走路都是大步走的,动作上也学不来古代女子的婉约,这也是她为什么经常扮成男装的缘故,一来是为了外出方便,二来则是因为穿女装时,必须小心注意自己的举止。
再者,本朝男子以阴柔为美,比如柳色之流甚至比她还柔,在这个追求美色的环境里,若非是眼光非常毒辣的人,一般不会这么快认出来她是女子。
沧海客依旧没回头,他晃了晃鱼竿,慢慢地道:“我不是看出来,而是听出来的。不论你外貌装扮得如何肖似男子,但是你的呼吸韵律,脚步轻重,乃至言语动作之间,依旧脱不去女子的痕迹,光是听着你走路的风声,我便能判明你的骨架形状。”
纵然是武侠小说里的听声辨位,也莫过于此吧?
楚玉还在心中惊叹,又听那沧海客不紧不慢地道:“你要找我,我已经听于家小子说了……你跟容止是什么关系?”他的声音并不苍老,但是叫起小子小姑娘却毫不客气。
容止?
于文一直称容止叫做于容,而她也从未在于文面前提过容止这个名字,那么看起来,容止似乎是他真实的名字了?
楚玉微怔一下,随即有一点高兴,但是转眼间,她又为难起来:什么关系?她和容止是什么关系?
公主与面首?
猜疑与被猜疑人?
报恩者与施恩者?
朋友?
楚玉凝望着溪水,只见溪面平静而缓慢地流淌,偶尔带起小小的漩涡,百转千回之后,她微微一笑,轻轻地舒一口气,坦然道:“我喜欢他。”
就是这么复杂。
就是这么简单。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不管她承认与不承认,甚至也不论她曾经如何竭力抵抗逃避,到了现在,已经是她无法否认的事实。
看到他,心头便会荡漾柔软的温情,那个外貌幽雅柔软,心思深沉狠戾的少年,已经深深地刻在了她的脑海里,如何都不能抹去。
奇怪的是,这在别人面前说不出来的话,在这个人身边,很自然而然地便脱口而出。
沧海客嗤笑一声:“你知道他多少,便喜欢上他了?”
楚玉笑眯眯地接道:“就是不晓得,所以才要向你请教啊,你既然与他相熟,便告诉我吧。”
大概是没见过这样给三分颜色就毫不客气开染坊的女子,曾经顺当噎过萧别的沧海客也被噎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嘟囔道:“知道也不告诉你。”
楚玉笑了出来。
她感到全身一阵轻松,现在站着显得拘谨了,她便在附近找了块泥土少些的地方,自在随意地坐下。
沧海客身上有一种随意散漫的气息,言谈之间让人不由自主地放松,从第一次初见时的戒备,到现在才不过短短半日的光景,楚玉却在这个连真实姓名都不知道,并且连外貌也没让她看到一角的人面前,几乎完全放下了戒备。
这种感觉,与王意之有点儿像,但是不同于王意之身为贵介公子,纵然随意,身上也带着令人无法忽视的尊贵华光,沧海客的散漫,更像是山野之中肆无忌弹生长的草木,因为平淡,而更加容易亲近。
先前楚玉因位置角度限制,没看清楚石后另一面的情形,现在从后方看,才瞧见沧海客身下那块石头边上,放着一只竹篾编织而就的鱼篓,鱼篓中装着不少小鱼。
假如除去他身上怪异的孝服,楚玉几乎要把他当作一个专业渔夫。
“言归正传,你想方设法找到我,究竟是有什么事呢?”沧海客手腕一抖,拉起鱼竿,十分娴熟地摘下鱼钩上的小鱼扔进鱼篓中,又再一次地将鱼钩投往溪水里。
说到正事,楚玉也微微收敛了笑意,她思索片刻,斟酌着道:“我此次前来,是受容止所托。”(未完待续)
一百七十三章 闲散世外人
楚玉并没有拿出容止交付的信物,而是编造了一个谎话。
她谎称容止现在受困于马贼,而她受容止嘱托前来找他,希望沧海客出手救人。
这话一半真一半假,容止受困这一部分是真,托她前来求救这部分则是假。
这个谎话,楚玉在来时路上,便已经起了念头,只是那时候不能确定沧海客是什么人,没有深入打算,但容止既然肯将重要信物转托交付给他,想必这个人应该是站在容止那边的,倘若以容止的名义向他求助,估摸他应该不会拒绝。
越捷飞那个层次的武力,已经算是一流水准,鹤绝虽然高出他一筹,却并未高得太离谱,还是在此生有可能抵达的范围,但是先前回去的路上,她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问越捷飞孝服男子的武艺高到什么程度,换来的却是越捷飞瞬间变了色的脸容。
之后过了许久,越捷飞才慢慢地说出,他完全看不透沧海客的深浅,但是以他的见识而论,这个世间应该没有人比更强了。
这样强大的一个人,假如愿意出手相助,那么不论如何,想必对援救容止,是有帮助的。
骗沧海客出手的念头,是在猜测孝服男子便是沧海客的时候就同时产生的,来时的路上,楚玉已经将这个谎言默念许多次,正式说出来的时候,她的叙述条理清晰,呼吸心跳与平常一般无二,就连她自己,也几乎以为这是真话了。
但是沧海客听了她的话,沉默半晌,才慢慢地,还是那么懒散平和地道:“假的。”
见鬼了!
怎么她两次扯谎都被此人识破?
正要悻悻地承认,楚玉忽然想起沧海客也许是故意诓骗套话,声音瞬间转为义正词严,继续睁眼说瞎话:“若不是要求你相救容止,我何苦辛辛苦苦找来?阁下未免太过自以为是了。”
沧海客不为所动,他的身体好像凝固在了石上,唯有发出的声音证明他是活人:“半真半假,你求我救人是真,容止托你而来是假。”
她骗人的技巧不会这么差吧?
楚玉有点郁闷,但还是决定垂死挣扎一下:“假如不是容止托我而来,我又是如何知道该通过于文来找你?”
沧海客哈哈一笑:“小姑娘,你不服气么?那我便说与你听。”
“容止嘱托了你一件事,让你前来找我,可却不是去救他,但是你因着自己的私心,自作主张改了主意,想唬我前去救他。”沧海客的声音里带着爽朗的笑意:“你说是也不是?”
他的声音本来便不怎么苍老,这么一笑起来,更显得年轻而有力,长笑声中,竹林中发出一阵颤动,许多飞鸟惊起,展翅飞向空中,水中的小鱼也纷纷逃散开来,激起细小的水花。
他寥寥几句,点明前后因果,居然一丝不差,若非其中细节较为含糊,楚玉简直要怀疑,他是否有看透他人心理的特异功能。
先前见沧海客武力惊人,楚玉便犯了经验主义的错误,她先前所见的阿蛮,花错,越捷飞,就算是行事狠辣的鹤绝,都是心思较为单纯的人,便下意识的认为武功高明者,脑袋便会相对的退化些,可是这一条在沧海客面前却被彻底推翻。
先是她以言语勾引被对方轻易看透,并顺势将她引来,再来便是自以为还算过得去的谎言一戳便穿,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这句俗语在沧海客身上完全不成立,强大的武力之外,他还拥有清晰的思路。
变态。
在心里暗暗腹诽着,楚玉叹了口气,不得以只有承认:“你说的不错,请你去救他,是我自作主张……实在对不住。”
虽然谎话被揭穿,照理说已经没什么事了,但楚玉并不甘心就此离去,既然被拆穿,那便明着恳求吧,她才要开口,却又听沧海客道:“你可知道,为什么我知道你所言非实?”
楚玉一怔,随即点头道:“愿闻其详。”就算骗不过,吸取一下经验教训,总是好的,今后也方便戒骄戒躁再接再厉。
“他不是个好人,这个,你知道吧?”沧海客并没有直接点出来她哪里做得不够完善,而是先问了一个看起来并不相干的问题。
心头泛起一丝涩意,楚玉缓缓地点了点头,轻声道:“他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
她话音未落,沧海客忽然一把扯下了他的斗篷,在楚玉惊讶的目光中转过来,直到这个时候,楚玉才算见到了他的容貌。
他没有梳发髻,长发用一根细绳束在脑后,额前两旁的发丝松松地散落在脸侧,不凌乱,却很懒散,相比起那强大的武力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智慧,此时他展露在楚玉面前外貌,让她有些失望。
这并不是说沧海客相貌不佳,他看起来大约二十七八年岁,容颜端正俊秀,嘴角浅笑自然可亲,但这样的相貌,并不像是一个绝世高手,也丝毫显不出来武人的气质。
换一身华服,他便是翩翩公子,长衫纶巾,便可似文弱书生,而他所具有的那种平易的气质,让人很难对他生不出敌意。
他只是江陵城外,无名溪边,一个闲散旷达的钓鱼人。
楚玉看了一会儿,才发觉沧海客面上不协调的地方,方才她只顾因为沧海客的外貌惊讶,却忽略了一处,那便是他的眼睛,相比起柔和平易的神情,他的眼睛似乎太冷漠,也太……缺少光彩了。
又盯着沧海客看了一会儿,那双眼睛仿佛没有焦距,投向没有尽头的远方……
楚玉倒抽一口气:“你……”他看不到?
这个人,竟然是个盲人?
沧海客微微一笑,那双冷漠的,不协调的眼睛慢慢地合上:“正如你所看到的,我是个瞎子。”
“这双眼睛,是容止弄瞎的。”
“我并不是容止的好友,相反,我是他的仇人。”
“倘若你想找我救他,那么你找错人了。”
他的声音很低缓,很平和,也很清晰有力,每一个字都敲打在楚玉心上,不啻于雷声轰鸣。(未完待续)
一百七十四章 我是他仇人
我是他的仇人。
当沧海客吐出这句话的时候,楚玉便整个的傻在当场。
她很想柔弱地玩一把眼前一黑晕倒,但是奈何最近的营养良好,精神状态也上佳,遭受到这样的打击还稳稳当当的坐着,别说眼前一黑,连阴影都没见着半片。
倘若此时容止在她身边,她一定会忍不住扑上去咬他。
不带这么玩人的!
楚玉原本以为,容止既然在这个关头,愿意将贴身信物托付给沧海客,那么沧海客即便不是他的心腹手下,也是他的至交好友。
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他们之间的关系竟然是仇敌。
有临死之前把重要事物托付给仇敌的么?他明明有那么多鸡蛋……呃,属下,干什么非得紧着找仇人办事?
愣了半晌,楚玉恨恨地一咬牙,在自己膝盖上用力捶了一下:那家伙的脑沟回路绝对是外星人级别的,她无法理解!
沧海客对她笑了笑,又从容地转过身去,继续钓鱼,这时候楚玉才注意到,他的鱼钩上没有鱼饵,只是在有鱼从鱼钩附近游过的时候,动一下鱼竿,牵动水中的铁钩,准确地钩上鱼腮或鱼嘴等部位,随后扯上岸来。
与其说是钓鱼,不如说他在钩鱼。
尽管他目不能视,但是如斯精准的控制力和辨别力,依旧让人不能小觑。
又随意地钩上来一条鱼,沧海客甩手丢进竹篓里,他收获的鱼都不太大,最大的也不过两指宽,小的便只得一根手指粗细,但是好几十条堆在一块,量还是很可观的。
“只有在容止死后,恩怨一笔勾销,我才会答应他的嘱托。”沧海客晃一下鱼钩,“但只要他尚在人间,我便绝不会出手。”
楚玉一阵默然:确实是这样,容止当时所说的,是假如他两个月没有脱身,就当他已死,已然是交代后事的意思,而他所托付的这个人,只有在他死后,才会应承出手。
这看似不经意的托付,藏着这样的扣合玄机,一丝差错都出不得,如她这般自作主张,一下子便被拆穿识破。
沧海客也不再多说,任由楚玉自家沮丧,过了一会儿,他又勾起来一条鱼,奇怪道:“你怎地不走?我可是容止的仇人,你不怕我出手折磨你么?”
楚玉瞥他一眼,嘴角飞起一抹笑:“原本是想跑的,但现在不想了。”最初听到沧海客自承与容止有仇,她惊愕之余,便下意识地想要逃走,怕这人因容止迁怒于她,可刹那间,她又改变了主意。
沧海客若是想对付她,早就对付了,又何苦心平气和的与她说这么多?
假如他有心,以他的武力,她也没法子从这里逃走,既然横竖都是无用功,又为什么要去做?
纵然见识了沧海客的绝世武力,知道他拥有不凡的智慧,可是楚玉就是没法子对他升起提防之心,反而觉得他好像是一个多年相处的好友,令人舒适且安心。
横竖都已经是定局,不如坦然处之。
不过有件事,她还是想尽力试试。
楚玉想了想,兴致勃勃地建议道:“你不是跟容止有仇么?像他这般默默无闻地,在你看不到的角落死去,你会不会有些不甘心?”
沧海客笑了起来:“你接下来要说的,是否便是让我去找到容止,亲手杀之方解心头之恨?我去对付马贼,你便可尾随我设法营救?小姑娘,为了救情郎,你可真是不遗余力。”他偏不上当。
楚玉脸上红了一红,知道自己转动的这点心思逃不过对方的明察秋毫,沧海客虽然目不能视,心中却宛如明镜,尽管如此,她还是忍不住小声分辩:“他不是我的情郎。”
原本只是为了辩解而辩解,话说出口后她又忍不住有些黯然:她待容止已是真心,容止对她,又是如何呢?
似是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沧海客慢慢地道:“我虽是容止的仇敌,不过他的能耐我素来是很佩服的,我所以不找他报仇,一来是因为我自认技不如人,二来则是眼睛瞎了对我未必没有好处,我虽然看不见俗世万物,却更清楚地能看到人心。小姑娘,我劝你一句,容止并非良人,如他这般,保不住什么时候便给你卖了,还是早早远离他为上。”
楚玉低头凝视着自己盘坐起来的双脚,这一路走来,鞋尖沾了不少的泥土,还夹带少许残败的叶片,地面上的凉意透过衣衫,逐渐渗入她的身体,让她更真切的感受到,这秋意的寒凉。
秋天来了,天气渐渐地变凉了。
在心里反复念了几遍小学课本里才会出现的简单文字,楚玉的神情一会儿忧伤,一会儿愉悦,最后化作浅浅的笑意,平静地抚上眼角眉梢:“多谢阁下指教,我也该告辞了。”
沧海客转过身,从石头上跳下来,他弯腰拎起鱼篓,对楚玉笑道:“不吃过了再走么?我这些鱼,可是为了你才多钓起来这许多的。”
天色已经微暮,此时正是晚饭的时候。
楚玉释然一笑,替他拿起放在一旁的钓竿,笑道:“那么我便恭敬不如从命。”难得遇到如此妙人,她其实也想多交往一二,虽然隔着一个容止,可沧海客不在乎,楚玉也不在乎。
容止是容止,沧海客是沧海客。
而她楚玉是楚玉。
不管是情是仇,互不干涉便好。
两人说说笑笑,宛如多年不见的好友一般,相携向竹林中走去。
而于文,犹在远处林外的马车边苦苦等待,他虽然好奇那神秘的沧海客与楚玉说了什么,但是他也知道沧海客实力惊人,只要稍一靠近,便会遭到觉察。
他看了看天色,皱眉继续等待,心说沧海客总不会要留人吃晚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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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玉返回马车边的时候,已经月上枝梢,于文蹲在马车边数蚂蚁,闻见楚玉遍身的烤鱼香味,禁不住黑了脸色,暗道早知如此,他不如先回去吃一顿再回来接人。
不过在哪里吃晚饭和跟谁一起吃,实在是别人自己的自由,于文纵然满肚腹诽,也只有默默地认了。
马车往回行驶,经过画扇山的时候,楚玉往窗外看了一眼,只见夜色之中,一轮皓月洒下清辉,山顶的轮廓当真宛如水墨画扇,悠远绮丽。
“原来画扇山要在夜里看才觉出好看。”楚玉侧过身子来,笑了笑,笑得于文莫名其妙。(未完待续)
一百七十五章 建康的局面
“我没有杀你……”
“是你自己寻死……”
“你别来找我……别来……”
“不要过来啊……”
“啊!”
刘子业一声惊叫,从床上弹坐起来,他神色惊惶,汗水不断地从他的脸上身上冒出,很快便浸湿了单薄的内衫,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过了好一会儿,空洞迷惘的眼睛才渐渐恢复了焦距。
他抬手擦拭额头上的汗水,心脏依旧在激烈跳动着,脑海中不断回放在梦中的情形,却是粉黛一直瞪着他,伸出两只手一直掐他的脖子。
他还记得那日得知粉黛自杀的消息后,他去看了眼粉黛的尸身,娇小少女的颈上勒出黑紫色的瘀痕,生前水灵灵的大眼睛死不瞑目地睁着,诉说着主人的怨愤和不甘。
他怕给阿姐知道,就将粉黛宫中的宫女太监统统杀了给陪葬,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粉黛的死讯还是没几天功夫便传遍宫廷内外,甚至听说好像传到了市井之中。
怎么会这样?
刘子业焦躁又愤怒地想,最近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越来越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时不时地便陷入易怒的暴躁之中,就连折磨宫女取乐,也不能让他焦虑的心情舒缓。
已经不是第一次梦见死去的粉黛,好几个晚上,她都在他的梦里纠缠,每每让他在噩梦中惊醒。
要是阿姐在便好了。
他烦躁地想。
翻身走下床,刘子业光脚踩在地面的毛毯上,内衫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他掀开窗子望向外面,发现天际已经开始微微的发白。
轮廓变淡的圆月在天边挂着,显出来有些发白,刘子业皱起眉毛,回想起来楚玉便是连夜离开的,神情又禁不住阴沉起来。
他在屋里一有动静,外面守夜的太监便立即觉察了,连忙进屋来问皇帝有没有什么需要,刘子业原要挥手让他退下,但忽然又改了主意,让人伺候着穿上衣裳,便开始在宫中闲逛。
护卫远远地跟在他身后,保持了一段距离,不敢上前打扰。
刘子业走得很慢很随意,没什么目标,只是漫无目的地行走,他穿着一身玄黑的衣衫,身上披一层尚未散去的夜色,宽大的衣摆被风吹起,看上去好像无主的游魂。
转了几个宫室,心中的烦躁却没有减少,刘子业想起前些天说要杀三个皇叔,后来不知因为什么给忘了,让三个皇叔又多活了一些时日。
不如今天去把那三人杀了算了。
少年皇帝意兴阑珊地想。
他正要转去囚禁三王的地方,就在这时候,他前方经过了一队宫女,她们拿着要清洗的衣物,见到皇帝便在附近,连忙跪下来行礼。
刘子业眯起眼睛,目光掠过宫女队伍里其中的一人后,陡然定住了:那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娇小秀丽,一双眼睛大大的,镶嵌在巴掌大的小脸上,模样身姿竟然与粉黛有六七分相似。
许多天以来的噩梦仿佛都找到了源头。
他慢慢地伸出手来,指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宫女,嘴唇轻轻开合,吐出来一个字:“杀。”那么轻描淡写的,好像拾起一片柔软的花瓣。
随后,瑰丽的血光便喷洒在浸染了一夜月色的地面上。
刘子业依旧眯着眼,他打了个哈欠,觉得心情轻快了不少,便转头往回走去,打算睡个安稳的回笼觉。
一边走他一边思忖,何戢应该到江陵了吧?
要快点把阿姐接回来啊。
他的心口有些发闷:阿姐总是喜欢东奔西跑,为什么她就不为了他想想,让他安下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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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玉凝视着手中的信,却没有拆开。
信是桓远送来的。
虽然离开了建康,但是她并没有完全放松对建康的观察,桓远每隔两天都会送来一封信,信上用的是他们约定的暗语,不知情的人就算拿到了也看不懂。
她于谋断一道并不擅长,但是不代表她身边没有人擅长,不说远的容止,就是近的桓远,从压抑中被解放出来后,也终于展现出来了他本身的才能。
他操纵着他所负责的部门,一方面正常执行公务,另外一方面,暗地里,小心翼翼的,执行楚玉所交代的事。
朝堂上的事,身在朝堂上的他自然更加的敏感,有什么变化也能先一步觉察,但是令楚玉讶异的是,刘子业虽然没有做一个好皇帝的才能,但是想要自保似乎并不成问题,他以强力的手腕和优厚的赏赐让几名带兵的主要将领站在他那一边,又以暴戾的手段令反对他的官员不敢稍有微词。
朝堂上蔓延着一种恐怖森然的气氛,但是这气氛并不会危害到刘子业。那个总是对她一脸依赖的少年,坐起暴君来竟然意外的娴熟老练,根本不需要她如何动心思,便掌控了皇宫,掌控了建康。
刘子业的身边,总是跟随着严密的保护,纵然是有心刺杀暗袭,得手的几率也十分之低下。
在这样的情形下,楚玉不知道还有什么能伤到刘子业,以她所看,皇宫中唯一的变数,大约便是天如镜这个特殊的存在了。
可是天如镜也说过,他不会亲自出手干预……
她要不要稍微提醒刘子业一些事情,让他早些做防范呢?虽然想不起来历史上刘子业被杀的全部过程,但是少数细节,她还是有印象的,倘若让刘子业避开某些事,在现在的局面下,或许能改变命运。
楚玉一边在心中暗暗地盘算,一边撕开信封。
才掀开封口火漆的部分,楚玉便感觉到不对劲,因为信封封口的方式,也是她预先与桓远商量好的,外表看起来没什么特别,但是在封口的一角,会用一点搀杂了黑墨的火漆来做一个小标记,而她手上的这封信,却少了一直以来的标记。
这封信被人动过手脚。
楚玉皱了下眉头,手顿了一下,取一块锦帕包住自己的手,取出信纸后摊放在案几上,观察了一会,她没看出信纸上有什么玄机,便从袖中抽出一只银簪,慢慢地将折叠的信纸挑开。
信纸还没有完全展开,便滑出来一张其间夹着的字条,简简单单四个字映入楚玉的眼帘:
粉黛自尽。(未完待续)
一百七十六章 鸡蛋碰石头
突如其来的消息少少地动摇了一下楚玉的心神,但是她迅速地将注意力放在了别的方面。
继续用簪子展开信纸,信上的内容还照旧是桓远所书,字迹是熟悉的,暗语也没什么错误,楚玉草草浏览一遍,没看出什么新玩意,只是在信末,流露出了隐约的不安。
具体什么事,桓远没写,楚玉便再回头去看那张小小的字条。
不知道信纸有没有问题,楚玉依旧拿银簪在其上轻轻勾画,不肯上手。
这封信是被动过手脚的,那么显然,应该是有人偷取了这封信,拆开来塞了张字条进去,再重新封好让送信人送来,目的是让她瞧见这条消息。
这消息应该不是假的,倘若是谎言,只要她一回建康,便能证实明白。
对方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让她和刘子业之间生出嫌隙,楚玉纵然明知道这一点,但是看着粉黛自尽这四个字,内心里还是一阵的不舒服。
粉黛自尽。
她为什么自尽?
由小婢女变成皇帝的妃子,锦衣玉食不再需要辛苦干活,她私底下问过桓远,对于入宫这件事,似乎是粉黛刻意引诱促成的,并不是刘子业强抢民女,也谈不上什么被迫失身。
虽然粉黛勾引了刘子业,但是楚玉并没有因此讨厌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和理由,她想通过这条道路过上好日子,也是人之常情。
只不过,粉黛出身贫寒,是曾经吃过苦的,入宫之后,即便受什么委屈,她也不该像那些娇滴滴的千金小姐一般经受不住,那么究竟是为什么才造成了她自寻短见呢?
要么,就是刘子业虐待得太狠了,要么,就是有心人干掉粉黛,伪装成自杀的假象,并向外传播。
不管是哪一种,楚玉心里都不太舒服,她仔细回想那日见粉黛的情形,想起一些她所忽视的细节,那日粉黛前来见她,打扮得似乎太隆重了,简直就好像是特意显示自己过得很好一般,如此想来,前一种的可能比较大,当然也不排除后一种。
眼下的问题是她的态度。
楚玉的眼睫微微扇动,如蝴蝶的翅膀,沉静良久,她小心地将字条和信纸再重新塞回开了口的信封中,仔细收好。
她从沧海客处归来的时候已经是子夜,若非于文与城门那里有些交情关系,只怕他们连城都进不了,只能在外面过夜,回来后便收到了这封送来的信。
从窗口朝外看,明月挂于天际,清辉洒在地面上,宛如在地上铺了一层薄薄的银霜。
天空墨色沉沉,屋内烛火微微跳动,将女子身影映在窗纸上,楚玉偏头凝视着这跳动的烛火,脑中却是一片空旷,过一会儿,这一天的疲惫终于返了上来,她打了个哈欠,便返身入内屋,正待解衣上床,忽然听见外间有人敲门:“公子,花公子醒了。”
楚玉一个错愕,也顾不上睡觉,便急忙朝外走去,倦意暂时一扫而空。
换了个房间站在花错床前,楚玉定定地望了一会躺在床上的人,白天大夫已经说了,花错的伤势不打紧,养养便能好,看花错现在醒来,她也安心不少。
抬手揉了揉眉心,楚玉命左右退下,目光里含着恳切的歉意:“都是我考虑不周,让你去跟踪于文,也怪我出来匆忙,人手不够……是不是于文做的?怎么弄成这样?”
没料到楚玉进门来对他说的第一句话竟是先自我批评,花错有些吃惊,原本心中微小的怨气顿时消散,他从前因着容止,对楚玉颇有成见,可是这些天相处下来,他心中疑惑渐生,有时候忍不住想公主也并非他原本所以为的那般不堪,此时半夜里楚玉还赶来看他,衣装神情似是还未入睡,又有些感激。
他自然不可能知道,楚玉是才吃饱了野炊夜游归来,正准备上床,听到他醒来,顺便过来看的,绝不是他所想象的因忧虑他伤势不愿入睡。
回想一下自己昏迷前的事,花错苦笑一声道:“这跟于文倒是没有干系,是我招惹上了不该招惹的人。”
他慢慢从头说来,楚玉才知道原委,原来花错受了楚玉委派后,便大早晨守在于家附近,见于文出来,便在马车后远远跟着,出城后跟到片竹林里,便看到于文在溪边跟个穿着孝服正在垂钓的人说话,他站得远,不太能听清二人在说什么,只见孝服男子挥了挥手,于文便苦恼地原路返回。
他估计那人便是楚玉要找的沧海客,就打着容止的名义上前说话,希望他能救出来容止,却不料两句话间,那连脸孔都没露出来的沧海客长笑一声,毫无预警地对他出手。
鱼竿表面上像是竹子所制,动起手来才显出其坚硬,鱼竿细部顶端像利剑一般划过他胸前,还没等他看清楚,那人便来到了他身前,给了他重重的一拳。花错自知不敌,深感对方恐怖,只有连忙逃走,一直支撑着逃回来才晕倒。
花错含糊带过了他如何对沧海客说话的那部分,但是楚玉经过今日,已经知道沧海客并不是一个好战的人,推算起来,应该是花错误以为沧海客是容止的部下,上前说话的时候便不太客气,因他担忧容止安危,失去了分寸,才惹得沧海客出手教训。
虽然眼前局面尚未解开,但楚玉依然有些想笑:花错误以为沧海客是跟他一样的鸡蛋,便拿自己去碰,结果对方其实是伪装成鸡蛋的石头。
又好生安慰了花错一下,楚玉才回房睡觉,没睡多久她又被外面的声音吵醒,似乎是有人在争执,穿上衣衫出门去看,却见原本清净的宅子被士兵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着,而她带来的护卫守着门口,正与对方僵持。
见楚玉过来,护卫彼此看看,便朝左右让开,这让楚玉看清楚了站在门口的人。
甫一对上,楚玉便不由怔住。
何戢!
他站在门前,身长玉立,风度翩翩,俊美的脸容上带着一点恶意的笑容,而他的身后,是黑压压的一片军士。
“公主。”他清晰地道,“陛下命我接你回去。”
“公主,请回吧。”用的是请字,但是看这个架势,倘若她敬酒不吃,便要让她吃罚酒了。
楚玉平静地看着何戢,这个她曾经暗暗注意,但是却又因为其人行事太过低伏,被她不知不觉完全忽视的男子,在这个时候,露出了他的獠牙利爪。
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怨毒的快意,想必等着这一天已经等了许久。
楚玉微微一笑,道:“好。”她自然不会拒绝,现在拒绝,无异于鸡蛋碰石头,虽然她不会像花错那般受伤,但是总归面子上不会太好看。
总归是要回去,那么就风风光光地被接回去好了。原本还想在江陵多留几天,做些别的打算,现下只有暂时放开。
主意拿定,楚玉笑吟吟地走上前,在何戢微微惊愕的目光中,握住了他的手,十分温柔地,也十分深情地望着他:“本公主正在思念驸马,驸马便来了,实在是意外之喜,我们一同回去,路上也好倾诉别情。”
虽然何戢面色如常,但是楚玉很敏锐地感到,一瞬间,他的手变得僵硬无比。
她笑意转冷,不客气地盯着他:很好,她不快活,他也休想开心。(未完待续)
一百七十七章 故人心意变
悄悄悄悄地来,大张旗鼓地走。
与两千军士同行,前后左右都是人,楚玉笑笑,越过何戢,走上早已备好的华丽马车。
马车驶出江陵城的那一刻,楚玉坐在车中,回头望一眼即将远离的城市,这座城市她只留了十日,连全貌也未得尽窥。
江陵依旧是江陵,这座古城从前是这样伫立着,今后也依然这样伫立着。但是楚玉却不再是来时的于楚。
她没有向于文辞别,就算之前于文不知道她的身份,眼下闹得这么大,也该人尽皆知了。
马车厢内,除了楚玉外,花错躺在另一侧,而阿蛮与流桑则坐在她身边,这两人虽是一个大天真一个小天真,但都能看出来,楚玉眼下的心情不大好。
楚玉自从上车后,一直沉默着。
纵然故意作弄了一下何戢,但这样被迫的,如同遭到押解一般地离开,她心中总是有些不快,这说明了一件事:何戢本身并没有兵权,否则她早就借过来使用了,何戢能带着军队来押解她,一定是得到了刘子业的允准和支持。
一个月的断层里,她只知道自己发生了改变,却忽略了别人也在改变着,比如桓远,比如刘子业。
桓远露出了他独有的锋芒,从前的压抑自卑变作现在的圆融稳重,可以将一切都放心地交给他,若非信任桓远,她也不会在这样紧要的关头离开建康,并且见过沧海客后也不着急回去;而刘子业,这个在她印象里会赖着她向她撒娇的少年,此时也开始与她离心,开始不再一切由着她,并且巧妙地启用了对她心怀怨恨的何戢。
变化的人,不仅仅是她啊。
楚玉脸色冷漠地想,她将自己从局面中抽出来,好像灵魂飘飞到上空,静静地俯视地面,虽然这对于解决问题没有多大的助益,但是却能让她的心情平静。
行了几日,楚玉便又呼吸到了建康的空气,与江陵的放松不同,这里的空气是尖锐而紧绷的,又或者,其实空气是一样的,只是她的心情大不相同。
景物依旧,人心易变。
莫说是她,任何人都一样。
想明白这些,楚玉绽出微笑,朝阿蛮和流桑招招手,道:“来,我教你们一个打发时间的玩意。”
她手腕一翻,掌心握着一副纸牌,这是十日来她闲着没事做的,无非是用些硬纸笔墨,虽然简陋粗糙,但只要能玩就好。
头两日只是三人玩牌,到了第三日,花错伤势好了些,也爬起来加入了战团,纵然外面威武森严,可是在舒适华丽的马车中,却是另一片小小的欢快天地。
就这样一路张扬着回了建康,也回到熟悉的公主府,楚玉转脸对走在她身后的何戢一笑:“本公主想要进宫面见陛下,驸马总不会不允准了吧?”
两人这一路上都不曾交谈,楚玉忽然说话,让何戢愣了一下,他有些弄不清楚这女子的心思,倘若换了从前的公主,被如此形同押解着回来,定会视为奇耻大辱,深深痛恨,可是这些日子来,他偶尔偷瞧楚玉,却见她一派从容,怡然自得,仿佛自己真的只是单纯的接她回府,没有半丝强迫的意思。
楚玉平静地望着何戢,她并不是真正的公主,没有那种以自己为尊的意识,虽然被迫离开让她有些不舒服,但也不过是片刻功夫,不能改变的就接受,在有限的范围内,让自己的心情好一些。
发觉自己出神了一会儿,何戢心中又有些恼怒,他让自己的声音尽可能听起来嘲弄和冰冷:“可以,但须得我陪同前往。”
楚玉轻笑一下:“这也无妨。请驸马稍待片刻,我去换身衣衫。”
听她用了个“请“字,何戢又是一惊,但是没等他多想,楚玉便已经快步离开。
楚玉走到东西上阁交界处,那里桓远正在抱臂等待,他见到楚玉,俊美的脸容随即浮现歉意,走上前两步道:“公主,桓远无能,近日一直被软禁于此。”他最后一次给楚玉送出信后,第二日便发现公主府被包围了,外苑中换了一批人控制住了公主府,而他也被告知禁足于此。
楚玉叹口气,拍拍他的肩膀道:“这不怪你,我也没想到。他们有心算无心,兼之力量雄厚,我们怎么都玩不过。”
只是她现在想知道,为什么刘子业会忽然改变了对她的态度。
楚玉想了想,拉桓远走到一旁,又细细问了一些事。
桓远的手被楚玉拉着,虽然还有一半心神清醒回答楚玉的问话,但另一半却飘飞起来,纵然他现在已经能独当一面,可是面对眼前的人,他总是会感到些拘谨和不自在。
楚玉拉着桓远,只是无意为之,可是桓远却感到,那只手温软细腻,骨肉匀亭,他这些日子来,也算见识了些世面,与达官显贵交往,也曾见人召歌姬陪伴,却并未如何动念,却在此时,因为握着他的一只手,生出了一点点儿绮丽的思绪。
桓远不是天如镜,他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心中大惊,简直接近惊骇,却又不晓得该如何处置,连着那只手的半边身子都有些不自在,却又不舍得挣脱开来,只任由楚玉说完了,主动松开,才暗暗长出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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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玉见到刘子业是在后花园,彼时是秋天,除了常青植物,花叶都已经凋敝,光秃秃的枝干再不复春夏的繁荣气象。
刘子业一身玄色衣衫,坐在临池的亭子边,低头凝视池水里游动的鱼,他看得很专心很认真,好像在鉴赏什么珍稀的宝物,可是从楚玉的角度望去,却觉得这少年的身影单薄又寂寞。
纵然有侍卫就站在他身后,他却仿佛一个人站在无边无际的旷野之中。
楚玉走上前去,在他身后站了一会儿,才低声道:“陛下,天气凉,怎么不多加件衣服。”
可是刘子业却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说话,两只眼睛依旧直勾勾地望着水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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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写这一章的时候想起来一句漫画台词:坏人做坏事,都是因为寂寞口牙~
捶地……
这是482张月票的加更~~~~~~~稍微迟了一点不好意思,最近正在改稿,过阵子就要交上《凤囚凰》出版上半册了,因为我写的过程中遗留了一些问题,所以这些必须都在出版稿中全部清除。
大概改的部分有:一些还残留的错字,查资料没查利索留下来的BUG,一些龙套配角关系的调整,有关墨香的那个坑的重新编排……等等。
与原文的差别并不大,都是些细枝末节的东西,不影响阅读,但假如我不知道没发现倒也罢了,知道有这些毛病,就一定要修改好。网上的这部分我可以随时修改,但是出版后印成铅字就改不了了,所以我希望交稿时毛病尽可能的少一些。(鞠躬)
说起来这还是我的书第一次变成铅字,感觉十分的兴奋和开心~~(未完待续)
一百七十八章 不可修复的
皇帝在发呆,身为长公主的楚玉也只有一道陪呆,两人一站一坐,杵了不知道多久,就在楚玉快睡着的时候,刘子业终于停止了鉴赏池鱼的行为艺术,侧过身子,开口道:“阿姐,你要离开我吗?”
楚玉悚然一惊,她这才对上刘子业的目光,只见这少年狭长的眼睛阴冷森然,深处翻卷着不安定的暴虐,以往相见时的温情依赖好似被藏起来了一般。
楚玉有些惊吓,不光是因为少年皇帝的眼神,也因为他所说的话,不偏不倚地,正说中了她最近考量的事:虽然不清楚具体还有多少时间,但是她直觉地感到,发生改变的那一天已经逐渐到来了,纵然在表面上依旧看不出端倪,但是有备无患,楚玉已经开始命令桓远暗中联络从前发派出去,用以构造狡兔三窟的人手,并准备逃离的路线。
倘若一旦建康发生变故,她可以立即逃走。
强压下不妙的预感,楚玉跨上前一步,抬手扶住刘子业的手臂,试图让他平静下来:“陛下,我怎么会离开你呢?”
她入宫之前,特地换了衣衫,取了熏香用的香料,她知道这香味对刘子业的影响,会让他紧绷的神经放松,也较容易听进她的话。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这一招并没有收获到同样的效果,刘子业的神情不但没有放松,相反在听见楚玉回答的那一刻,瞬间变得阴冷起来,他的面容微微扭曲狰狞,显得十分可怕,楚玉忍不住后退了半步,而这半步更加刺激了刘子业,让他目中射出仇恨的光芒:“阿姐,你说谎。”
他慢慢地说,每一个字,都好像切齿咬碎了才吐出来一般地缓慢:“阿姐,你骗我。”他一把抓住楚玉的肩膀,望着她痛苦又痛恨,暴虐的少年皇帝从来都不是受了委屈便默默忍受的角色,他受的委屈,会从别人的不幸里讨回来。
刘子业手劲出乎意料地大,好像钢铁一样钳着楚玉的肩膀,她忍不住吃痛地叫出声来:“好痛!陛下,你这是做什么?”
但是刘子业没有放开她,他只是阴冷地盯着她,目光冰冷,好像毒蛇盯着自己猎物,过了好一会儿,他一只手依旧紧扣着楚玉的肩膀,另一只手从身旁取了一叠纸交给她:“你看吧。”
那叠纸原本就放在他身边,但方才楚玉以为是奏折什么的东西,便没有细看,此时一望之下,竟然手脚冰凉,无法伸出手去接:那是大约一寸多厚的纸叠在一起,纸张大小不太统一,颜色也有差异,有的已经有些陈旧,有的却是暂新,最上面露出来的部分的印着官印。
刘子业不管她有没有接过,递出去后便松开手来,一张张的纸零落地散在地面上,偶尔有风吹过,被掀起来翻一页。
这些纸张都是……地契。
散布在各地的,以各种名义明目身份取得的合法拥有房屋居住证明。
是楚玉所准备的狡兔三窟,留着今后做退路用的,现在却全都在刘子业的手上。
这些,是怎么被发现的?她一直做得很隐蔽很小心,应该不会让他觉察才对啊!
见楚玉迟迟不语似在沉思,刘子业更为恼怒,手上用劲,几乎要将她的肩膀生生掐断:“你有什么可说的?”假如楚玉对他承认倒也罢了,他可以既往不咎,当她一时好玩,可是楚玉偏偏方才又对他说谎,这一再的欺骗隐瞒让他无法容忍。
楚玉吃痛回过神来,勉强露出若无其事的微笑道:“没什么可说的,陛下不相信我,就是这么简单。陛下若是信我,那么看见什么都不会疑我,陛下不信,几张纸便能令你我离心。”
虽然尚不清楚缘由,但楚玉现在知道,刘子业已经对她生出了嫌隙,这裂缝一时之间难以弥补,恐怕今后都难以修复,现在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尽量不显出自己理亏,让刘子业无从疑起。
刘子业冷笑道:“你在外暗设私宅的事情,是天如镜告诉朕的,这些地契,是宗越带人去搜来的,天如镜身为天师,乃是方外之人,难道会与你有什么私人仇怨不成?”
天如镜出手了?
听到这个消息,楚玉比方才看到地契时还要惊讶,一时间不能思考,怔在原地。
那家伙不是说不会出手干预的么?怎么出尔反尔?
她的出神看在刘子业眼中,正是被说中不能反驳的表现,刘子业心中痛苦,情绪更为暴躁,伸手将楚玉一推,楚玉不及防备,脚下不稳摔在地上,手掌蹭过不甚平整的石面,顿时一阵火辣的刺痛传来。
这也是刘子业第一次对她动粗。
刘子业脸容扭曲,他的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像是在极力控制自己,将无形的绳索加诸己身,倘若那绳索一旦崩断,他便会忍不住冲上来对楚玉施展暴力:“你给我滚,现在便走!不要让我再瞧见你。”
楚玉咬着牙关慢慢站起来,见刘子业现在情绪激动难以沟通,她也压下了辩解的念头,转身往外走去,临出花园门口的时候,她想起一事停下脚步,问道:“陛下,我尚有一事请问,地契都在此处,那么那些人又在何方?”她派出去替她准备狡兔三窟的人呢?
刘子业瞪着她,冷冷地从齿缝里迸出两个字,映着嘴角血腥的狰狞:“杀了。”他让宗越都杀了,一个都没留下。
楚玉心中抽痛,没再说话,也没再停留。
目送楚玉的身影消失在墙后,刘子业呆了良久,直到扭曲的脸容逐渐平复,才陡然如梦初醒:他方才做了什么,他竟然对阿姐发怒了?
他的目光停在石制地面的一处,见上面有些许微红,脑中一片混乱:他甚至还将她推在地上?让她受伤?
不是原本想着要好好地跟阿姐说的么?怎么没几句话他便被怒火冲昏了头脑?
从前在阿姐身边时,他并不会易怒的啊?
他做的这些,在原本亲密不可分的两人中间,划下了一道不可修复的伤痕。
刘子业痛苦地抱住头:原本是那么亲密和依赖的人……他们之间,怎么会变成这样?(未完待续)
一百七十九章 四面楚歌声
走在楚玉前面的,是刘子业最宠幸的太监华愿儿,走在楚玉后方的,则是四个皇宫侍卫。
这五人是在宫门口迎接她的,将她一路送到刘子业面前,此时又将她一路护送出宫外,说是护送,倒不如说是怕她跑掉的监视者。
楚玉心中冷笑,她一不能飞天二不能遁地,在守卫森严的皇宫里,她哪里有可能逃走?
距离宫门还有一半路途时,楚玉忽然停下脚步,转身望向左侧远方,只见一抹紫色的身影遥遥伫立,正是天如镜。
楚玉望着天如镜,天如镜也看着她,目光定定地胶着,楚玉眼睛望着他,口中淡淡地对前方跟着停下来的华愿儿道:“停下,本公主与天师大人有事要商谈。”
华愿儿皱了皱眉,变了调的尖利嗓子慢吞吞地道:“长公主殿下,陛下让我们送你出宫,你看……”
他说话语气毫无恭敬之意,从前楚玉为刘子业亲近之时,宫中有谁敢有半分不敬?眼下却不过是片刻的功夫,一个太监也能给她脸色看了。
楚玉冷冰冰地瞥了华愿儿一眼,面上浅笑道:“见风转舵也是要讲技巧的,今天风往南吹,难保昔日不会再往北吹,你若是能保证一辈子风向不变,本公主也算佩服。”
她言下之意便是威胁华愿儿,她现在虽然一时失势,可将来未必没有翻盘的机会,倘若他日她得势了,必然会对在失势时落井下石的人加以报复。
华愿儿一个激灵,懂了楚玉的意思,顿时便换上张笑脸,而楚玉也如愿地能与天如镜单独对话,让四个半男人退得远远的。
荒废冷宫的花园里,到处都是杂草乱木,巧的是,这正是他们头一次单独说话,并且楚玉见识了手环的防御功能的地方。
看华愿儿等人退远了,楚玉才转向刘子业,微笑道:“天师大人,好久不见。”
天如镜抿了抿嘴,有点儿不太自然地,认真回了她这句只不过仅仅作为开场白的话:“好久不见。”
楚玉古怪地看着天如镜,好一会儿才道:“假如不是知道你有很强大的自保能力,我简直要怀疑你被人宰掉偷换了,你从前可不是会打招呼的人啊。”
不得不说,这样的天如镜,多了一点儿人味,当然,这人味对她没什么用。
楚玉沉着脸想。
天如镜并不是一个喜欢闲话的人,楚玉找他说话,也不是叙旧的,片刻地沉默后,楚玉便直接说出了自己的质问:“陛下告诉我,我在各地置房的事,是你说出来的,是不是这样?”
纵然知道刘子业没什么理由欺骗她,但楚玉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天如镜不然尘埃的清秀面孔神情沉静空灵,过了好一会儿,他轻启嘴唇,道:“是。”
是他做的。
他承认了。
楚玉的愤怒一瞬间爆发出来,她并没有失态大吼,但是她的神情比大吼更愤怒,也更冰冷尖锐:“好个天如镜,你好……你当初是怎么说的?你说我不能改变朝代的更替,所以不会出手阻止我什么,可是你现在又在做什么?一脸无辜不管事的样子,最后背地里却做出这种勾当!”
她并不是因为刘子业与她离心而愤怒,也不是因为失去了各地的狡兔之窟,她心痛的,是那些曾与她做出约定,替她照看各地宅院的那些人。
这些人之中,有府内得力的人,也有她故意问刘子业要来的官员,她给他们做出美好的承诺,引诱他们帮她做事,有的人甚至将一家都搬迁到了购置的宅院中,现在那些人应该都死在了宗越的刀剑之下。
她见识过宗越的狠毒,连几个小孩子都能下得了手的魔王将军,没道理放过那些本来便是刘子业要杀之人的家人。
粗略算下数量,因为这件事而死的,至少超过上百人,而这上百人,都是因她而死!
而这一切的起源,皆因为天如镜轻巧的一句话。
天如镜看着她,张口欲说,楚玉却忽然伸出手挡了一下,道:“等等,你先不要说话,我现在听着你的声音心烦。”
她咬紧嘴唇,竭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楚玉现在好像有了点方才刘子业的感受,倘若不压抑住暴戾的情绪,会忍不住冲上去殴打天如镜,但是天如镜不是她凭一己之力能伤害的,她能克制住的,也只有自己。
渐渐平静下来后,楚玉的神情缓和了少许,虽然胸中依旧梗着火焰,但她至少能维持表面的平静:“你说吧,为什么要这么做?出尔反尔是很光彩的事么?”
不管之前她做了什么。天如镜一直没有出手干涉,可是他一动作,便是雷霆之击,首先断了她的后路,其次毁了她不少可用之人,最重要的,他令刘子业对她生出来嫌隙,两人之间的裂痕难以修补。
纵然粉黛那件事是假的,但此时的一百多条人命却是千真万确,如何都不能抹杀。
现在纵然是刘子业想要与她和好,她心中也不愿意了。
相较于楚玉的愤怒,不平,自责,天如镜的心情却十分的纯一简单,他仔细地看了一会楚玉,觉得她比前些日子瘦了一些,但是却绽出一种无法忽视的光彩,好像不经磨砺便不会显出美丽的宝石。
此时她站在他面前,就在伸手可及的地方,只要朝前探出,便能摸到她温热的呼吸和柔软的肌肤,但是他并没有被这些扰乱,他的目光一如往常清澈纯净,接近无有情感。缓缓张口,天如镜低声道:“因为你不一样。”
她不一样,和世人不同,她好像是来自奇异的另外一个地方,知道许多不该知道的事,倘若是她,也许真的能从另外一个角度影响这个世界。
虽然大部分时候,他都仅仅是作为一个旁观者看着朝代更迭兴衰,可是他师父天如月在临死之前,也曾经交代,假如遇到了认为危险的角色,不必顾虑太多,出手清除掉便是。
天如月所说清除,自然是将人杀死,但是楚玉是天书上有载的人,她的死亡应该与刘子业在一起,因此天如镜能做的,便是斩除她的羽翼,让她什么都做不了。
他成功了,只需要静静等待,不出两个月,便能等到楚玉的“自然死亡”。
天如镜没有絮絮叨叨的解释,但是楚玉已经明白了他的用意。
方才路上,华愿儿已经向她传递了刘子业的旨意,让她今后都待在公主府里,不得外出,也就是变向软禁了她。
华丽的公主府居所,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囚牢。
也许将一直困她到死。
楚玉凝望着天如镜,她的愤怒逐渐消散,眼角聚起来少许的忧伤:“要让我等死么?让我被困在公主府中,一天天等待那一天的到来,然后被反叛者乱刀杀死么?你要让我在临死之前,尽情地品尝死亡迫近的恐怖,随着时间推移一点点绝望么?”
天如镜一怔:他原本只想着这样便能不违背天书,却忘了身为必死的人,楚玉的感受。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看见楚玉清丽姣好的脸容上露出凄凉的惨笑:
“竟然要我眼睁睁看着死期逼近……天如镜,你真残忍,你这么做,比直接杀死我,更多十倍的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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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玉走出皇宫的时候,身前身后除了华愿儿和四个卫兵外,与她并肩而行的,是方才私下谈了许久的天如镜。
两人肩膀之间虽然仅有一尺距离,却好像隔着一条不可跨越的鸿沟。
楚玉的神情冷漠,方才的痛苦和伤心,都好似被掩盖在了这冷漠之下,走到门口,华愿儿看一眼外面等待着的何戢和一百护卫,停下脚步:“公主,小人便送到这里,陛下想必也只是一时恼怒,很快便会想明白的。”因为顾忌着楚玉方才的话,华愿儿的态度好了许多,横竖说好话不花钱,便随口多说了两句。
楚玉嘴角扯了扯,也没说话,便径直朝外走去,天如镜也是要出宫的,与她一道朝外走,但是过了几步,两人便要一个向左,一个向右。
楚玉自然是毫不迟疑地转向,却意外地听见,身后天如镜幽幽的声音:“对不住。”
楚玉冷笑一声:“你也会觉得对不住的么?”做都已经做了,现在道歉,又有什么用途?
见楚玉停下脚步,却不回头,天如镜知道她心中对他恼恨到了极点,但是他并不奢求楚玉能原谅他,他只说出心中要说的话:“这是我的职责。”
从数代以前便传承下来的,维护天书所记载的朝代更迭,天明所归,这是一种比一时一家更沉重的责任,他既然继承了神物,便必须这么做。
也许在楚玉眼中,这天书宛如儿戏一般,可是天如镜从小建立的观念,便是万事遵从天书,这是凝立在他心中的,不可动摇的信仰。
他不能伸手救楚玉,甚至反而要往黄泉路上推她一把,即便他心里多么喜欢,也绝不能忘记自己肩负的职责。
纵然偶尔会难过得不知道该如何呼吸,也不能阻止他的决心。
心志单纯的人,一旦决定坚持某件事,便会比石头更执拗。
楚玉听了天如镜的话,神情动了动,却没有回头去看他,只继续朝何戢所率领护卫包围的马车走去,马车边还站着越捷飞,虽然在这个“护送”阵容之下,越捷飞已经没什么用处。
楚玉看了越捷飞一眼,嘴角溢出冷笑:“你也是尽忠职守吗?做得真好。”
越捷飞一怔,面上随即浮现愧色,楚玉不再看他,径直上车,随后,她抱紧自己,好像很冷一样,蜷缩着坐在车内。
车厢壁上有一层柔软的厚毛皮,但是楚玉依旧觉得冷。
为什么连刘子业都不晓得的隐秘之事,天如镜却会知道?楚玉不需要询问,便知道是越捷飞在其中搭的桥梁。
纵然做得如何隐秘,但是越捷飞是贴身保护她的人,兼之武艺高强防不胜防,因此想要得知这件事,并不困难。
楚玉没有去追究越捷飞是什么时候探知此事以及什么时候告诉天如镜的,已经成为了定局的结果,再去追究过程,是一件很无聊的事,她现在应该把心力放在前方,而不是向后看。
但是……
楚玉低下头,更用力地抱紧自己:刘子业离心,越捷飞背叛,天如镜出手,何戢开始报复。原本还算缓和的局面,一刹那间变得剑拔弩张,从前勉强算是同伴,以及不是敌人的人,也都站在了她的对立面,让楚玉一时间有四面楚歌之感。
纵然在外面表现得十分刚强,但一下子陷入这样的境地,楚玉还是忍不住生出了软弱的情绪:要是容止在就好了。
明知道他不是好人,明知道他……可是在这一刻,她第一个想起来的,竟然依旧是容止。
想起容止,楚玉陡然从怅惘的迷雾中惊醒过来:容止现在还是生死未卜,甚至的,他的处境有可能比她更危险,她怎么能只想着依赖他?
楚玉深吸一口气,抬起两只手,轻轻拍打自己的面颊:“楚玉,坚持住。”
她力气不大,手掌与脸颊接触,发出轻微却清脆的声响,一声声慢慢重叠。
楚玉,坚持住。
楚玉,坚持住。
……这个时候,要化身钢铁,不可摧折。
要活下去,要再见到容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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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绝拿着一张看起来还很新的小羊皮地图,顺着地图上的标识,找到了隐藏在密林里的山洞洞口,他毫不犹豫地走入洞内,在长长一段时间的漆黑后,又看见了光明。
但是这光明里,却多了一重妖异的火光。
往日清净祥和的桃花源,此时化作一片人间地狱。
烈火席卷了一切,肆无忌弹地焚烧着一切可焚烧的事物,火舌疯狂似四处舔舐,杂草,树木,屋舍,以及,人。
火海中,唯一响起的,是灼烧的声音,火中的人都一动不动地躺在地面上,似乎是早已失去生机。
唯一不见火焰的,大约便是山洞出口附近方圆二十多丈范围,因为附近的可灼烧之物都已经被铲除清理掉。
在出口侧面的不远处,安然地坐着个身穿白衣的少年,少年脸容有些瘦削,下巴眉梢都尖了起来,虽然颜色苍白,却显出一股奇异的秀丽气韵。他神情从容至极,纵然眼前是一派凄厉的景象,周围火光漫天,热浪滚滚蒸腾,但少年却仿佛安坐在青青翠竹中一般,那么的清雅怡然。
他面前摆放着一只酒壶,手中端着白瓷杯液体半满,举杯在苍白的唇边碰了一碰,也许只是让酒液堪堪润湿嘴唇,少年便转过身来,望向鹤绝。
四周都是火光,可是少年的漆黑的眼睛,却宛若无底的黑洞,将这些光芒一丝不剩的吸收,只留下纯然的漆黑,漫开来无边无际的夜色。
此时尚是白天正午,鹤绝却有一瞬间以为自己看到了无尽之夜,他陡然心中烦乱,开口打破两人间的沉寂:“容止,你想法子把地图送到我手里,便是要我来看你放的火?你找我来,就不怕我杀了你?”
“转剑堂的继承人,天下所有刺客的头领。”容止放下酒杯,“整天不理会正事,你这头领做得可不怎么在行。”
猝然被叫破身份,鹤绝情不自禁愣了愣。
容止微微一笑,十分从容的漫声道:“鹤绝,我们做一笔交易吧。”他意态悠闲,嘴角的微笑,却透露出些许引诱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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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是两章合并做一章,一章基本更新,一章加更。
特地来谢谢大家帮我保住了月票前三,按照我先前的承诺,我需要再加更两章,现在还欠一章,但是我今天实在写不动了,希望这一章留在明天补上,十分不好意思。
这一章末,第四卷完结。
这一卷的名字叫: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说的是局势,也是人心。
原本另外个犹豫不定的选项是: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山雨欲临,容止归来,剧变开始。
接下来即将进入第五卷。(未完待续)
第五卷 一百八十章 明里修栈道
一辆马车公然进入公主府。
一辆马车飞快驶出江陵城。
一辆马车缓缓地驰往首都建康。
也有一辆马车,悄无声息地,越过南宋北魏的分界线。
四散的,汹涌或脉脉的明波暗流,因着不同的理由和愿望,循着各自的轨迹流淌,而其中一条,现在则流到了楚玉面前。
天如镜乘坐的马车是一直进到公主府内才停下来的,停下来后,便立即有一对护卫围上来,站在马车周围,随后走过来的人是驸马何戢。
何戢古怪地望了一会天如镜,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来拜访楚玉,他昨天天如镜与楚玉并肩走出皇宫,想起前阵子流传的谣言,说天师大人已经失身于公主,而有一段时间,天如镜确实经常出入公主府……
于是何戢越发的不解了,他怎么看都没有看明白,楚玉身上有什么值得天如镜委身的地方,看他的模样,似乎也不像被迫……
世外之人的口味竟然是如此的奇特么?
纵然百般的不愿让楚玉痛快,但以何戢的身份,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他奉刘子业之命,看管着楚玉,将她的活动范围限制在府内,却不能伤害她,倘若楚玉有了什么闪失,不管是伤了还是跑了,只怕第一个遭殃的人,便是他。
他也能依仗自己所掌握的权势,阻挡一些外来人,但是天如镜在皇帝面前的分量比他要重不少,强行阻拦,只会弄得他面上难看,倒不如在此卖个顺水人情。
当然,天如镜人可以进去看楚玉,车却必须留在他们的看守之下,以防天如镜此番前来助楚玉逃走。
何戢客气地解释皇命难违,天如镜仿佛没听到一般,还是一脸淡漠的神情,连一个点头都懒得施舍,便离开马车迳自走上同往内苑的道路。
这公主府他之前走过不少次,已经不需要他人引路。
遭到这样明显的轻视,何戢面上飞快闪过一丝厉色,转眼间又隐藏在和气的笑容之后。
天如镜不理会何戢有什么心思,他心里正在思考着另一件事,昨天与楚玉在皇宫分别之后,他以为那是最后一次见到她,毕竟楚玉对他痛恨已极,在公主府内,两人更无交集的机会,却不料今天一早,越捷飞前来寻他,代楚玉发出邀请,让他在有空的时候前往公主府一晤。
天如镜是获得允准不必上朝的,以往还应付一下宫中妃子的邀约,但听说楚玉要见他,他便立即推掉了今日的所有杂事,出门前甚至还特地换了身新做的衣裳。
他并没有如何刻意的费心思,很自然而然的就这么做了,登门之际,心中虽然有些踯躅,却也全压在平静的表象下。
两人相见在东上阁楚玉的院子外,楚玉斜靠在院门边抱臂而立,很放松,也很悠闲。
这动作不太文雅,但是楚玉做来,却看着很好看。
见到她,心底便微微地泛起来柔暖,天如镜正要走上前,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响起一句话:
“……天如镜,你真残忍,你这么做,比直接杀死我,更多十倍的残忍。”
这话让天如镜不由自主地停下来脚步,接着呼吸带动着心肺疼痛起来,这是他做出决定后,便时常发生的事,只不过这一次,从前的隐痛此时越发地明显起来。
她会死,她会和天书上所记载的一样,在不久的将来,被人下令自尽,那个时候,他将会再也看不到这个人,听不到她的声音,也再也不会有这么多纷扰的情绪,再也不会……被如此严重的影响。
会注意到一个人的想法,会像这尘世的普通人一般,生涩的说着些没有用处的话,会情不自禁地想念,心情因为她而波动。
因为她,他变得像一个人。
这是什么,天如镜已经知道,可是有些感情,再怎么温柔,也撼动不了残酷的命运,以及根深蒂固的责任。
他已经作出选择。
见到天如镜来了,楚玉放下双臂,笑着走过来,轻轻松松地迈过天如镜停下来时两人之间的距离:“你总算来了,我原以为至少要等上半日呢。”
她笑意吟吟,眉宇间完全不见昨日的愤恨伤悲之色,看得天如镜又是一怔:怎么一夜之间,她便好似整个变了一般?
而这时候,他又听到楚玉院子里传出来开凿之声,越过她的肩膀,却见几个年轻力壮的男子挥舞着锄头,在院内的一片空地上奋力挖掘。
注意到他的目光,楚玉一笑道:“我已经想通了,与其凄凄惨惨地等死,倒不如在今后有限的时光里及时行乐,我让人在府里各处挖几个坑,打算修建鱼池。”顿了顿,她的笑容忽然又有些黯淡,“也不知道是鱼活得久还是我能活得久……”
虽然她的自由被限制,但是想要在自家的院子里挖个鱼池,或者建两间亭子玩玩,还是很容易办到的。
天如镜默然,他自然是知道,楚玉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是身为造成这一局面的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楚玉消沉了片刻,又立即展颜笑出来,伸手拉起天如镜道:“成了,我们到别处去说话,这里实在太吵闹,我们换个清净的地方。”
她拉着天如镜一路走出东上阁,却是直往西上阁而去,天如镜想不到在决裂之后,竟然还可以与她有如此亲近的时候,一下子回不过神来,任由她拉扯着走,当他好不容易清醒过来,两人已经身处在一间废弃的空宅院里。
这里是从前山阴公主两名面首居住的地方,被楚玉清理了大半之后,便空了出来,但因一直有人定期打扫,还是十分的整洁干净。
进屋后让人点燃熏香,待侍女退下,楚玉才很有诚意地望着天如镜:“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我教你那些文字,你还欠着点学费没付,我想问能不能宽容地替换一下,反正我现在快死了,现在这个局面,我如何都不能逃脱……你就让我死个明白吧。”
天如镜心中一惊:“你是说……”
楚玉目中的恳求之色更加浓厚,她很有诚意地望着他:“我想看今后发生了什么事,反正我已经是必死之人,想做什么都做不了,你不如成全我,让我至少完整的知道,我死去前后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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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玉的院子里,劳工依旧奋力开凿挖掘着,声音很是吵闹嘈杂,而在楚玉的房中,她的床榻之下,竟然也传来了类似的,较轻微的声响。
挖掘,挖掘,挖掘。
隐藏在床下,黑漆漆的洞口里,黑漆漆的人影奋力地挥动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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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有朋友跟我说我开虐了~~其实我自己以为这不算虐,只要楚玉没有垮下,只要她依旧坚强着支持着,那么就不算虐。
这只是一条路,只是有的路段平坦宽敞,芳草葱郁,有的路崎岖坎坷,走起来艰难些。
在文档里写下第五卷卷标的时候,我全身窜过战栗一般的感觉(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最近天气转凉了),从第一卷开始,我就在盼望着写这一卷,这大约是黎明前最深沉的一抹夜色,是高歌咏叹之前的喑哑无声,沉沦和挣扎,交锋与杀戮,抉择或信念,有情无情有心无心,在刹那盛放之前。
可能想要表达出这些不太容易,但是我会尽自己的全力。(未完待续)
一百八十二章 此际知天命
听了楚玉的请求,天如镜怔了怔。
他直觉地感到有些什么不对,可是这一点点预感,在看到楚玉哀求的目光后,便融在那目光中了。
两人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一条一尺半宽的黑色矮脚长案,跪坐的姿态让衣摆向两侧平平摊开,乍一看去仿佛两只相对低伏的蝴蝶。
轻盈,舒展,美丽,以及哀伤。
楚玉轻握住天如镜的手掌,忍住将那手环用力撸下来的冲动,小心翼翼地,尽量不露出自己的真实意图,眉宇间压着一丝轻愁,她低声道:“天如镜,我知道,我已经没有多少日子好活了,你就当作是满足我临死前的愿望,好不好?”
也许是因为她的目光太黯然,也许是因为掌上传来的触感太温软,也许是因为想到她即将永远离开人世,天如镜胸中闷痛,判断力随之下降不少,他想了想,觉得现在楚玉确实再也做不了什么,纵然是告诉他政变的具体过程,她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
刘子业已经与她离心,她所说的话,少年皇帝不会再轻易的相信和遵从,而他只需要从旁说项一二,她即便是将之后的事告诉刘子业,他也能让刘子业无动于衷。
身为天师,他在皇帝身前,有着超然尊崇的地位,而他的话,一句便可抵上别人十句。
这样想了一遍,天如镜也略为放下心来,再看楚玉一脸期盼的神情,终于禁不住心软了一下:“好。”
天如镜话方出口,楚玉的眼睛微微亮起来一些,随即又垂下眼帘,低声道:“虽然这个局面是你造成的,但是你愿意答应我这个要求……还是很谢谢你。”最后一句话,她的声音陡然低弱,低得几乎要听不到了。
天如镜感觉到,她握着他的手微微颤抖,低眉的模样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意味,禁不住心中又是一软,反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他以为她想到将来要死心中害怕,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能笨拙地拍着她的手。
楚玉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欢喜,因为这难以克制的情绪,让她很费劲地才不表现出来自己真实的心意,在这场剧本里,她是一个即将要死去的人,不管是什么消息,都不应该表现得太高兴,否则很有可能会引起天如镜的怀疑。
她要表现出一点认命了的坦然,也要时不时的明媚忧伤一下,要恰到好处地诱发天如镜的内疚,瞒天过海。
这是从昨天与天如镜说话的时候,便已经开始做的准备,她故意在天如镜面前露出一脸悲伤的神情,说他太残忍,那根本就不是她的性格,就算是觉得痛苦悲伤,假如不是别有目的,她绝不会在敌人面前表现出来,更不要说去哭诉“你好残忍”那么肉麻的话。
现在楚玉回想起来,都觉得有点头皮发麻,但是那时候她可谓是超水平发挥,达到了苦情戏女主角的演技水准。
如今她所拥有的资源太少,唯有攻心为上。
纵然四面四处可闻楚歌声,但是楚玉依旧丝毫没有放弃的念头,她一心一意的往下走,走得比从前更加小心,也更加坚定。
“太宗与左右阮佃夫、王道隆、李道兒密结帝左右寿寂之、姜产之等十一人,谋共废帝。戊午夜,帝于华林园竹堂射鬼。时巫觋云:“此堂有鬼。”故帝自射之。寿寂之怀刀直入,姜产之为副。帝欲走,寂之追而殒之,时年十七。”
——《宋书?本纪第七 前废帝》
上先已与腹心阮佃夫、李道儿等密共合谋。于时废帝左右常虑祸及,人人有异志。唯有直皞将军宋越、谭金、童太一等数人为其腹心,并虓虎有干力,在殿省久,众并畏服之,故莫敢动。是夕,越等并外宿。佃夫、道儿因结寿寂之等殒废帝于后堂,十一月二十九日夜也。
——《宋书?本纪第八 明帝》
天如镜的所谓天书中,保存的是较为正统的史书,而非乡间野史,古文读起来不够浅白,但意思也能理解。楚玉压抑着心中的狂喜,慢慢地将自己从前梦寐以求的内容收入眼底,她看得很慢,恨不得每一个字都看上十遍,深深刻在脑海中才算看过,最后她挑出来重点的两段,因为这两段关系着刘子业死亡的具体过程。
前废帝,指的是刘子业,因为他生前暴虐残酷,被推翻后死后连一个称号也无。而明帝,则是刘子业之后的下一任皇帝,正是现在被刘子业关押宫中的,三王之中体态较为富态的那人,名义上是他们的皇叔,叫刘彧。
史书上记载,刘彧与他的心腹密谋,并联络刘子业身边的侍从寿寂之、姜产之等十一人密谋废帝。
刘子业对于自己安全的防护是比较严密的,但是有一日夜晚他在华林园竹堂驱鬼,身边的防备稍有疏漏,便被刘彧勾结他身边的人将其刺杀,“殒废帝于后堂”
时间是十一月二十九日夜晚。
现在是阴历九月下旬,还有两个多月的光景。
终于确定了准确的时间,楚玉禁不住松了口气:还好,还有两个月,她能够多一些活动的余裕,也可以有针对性的进行防备。
将刺杀行动里的几个名字默默地记下来,又重复看了两遍,确定自己已经记牢,楚玉才放开天如镜的手,对他微笑一下:“多谢你。”
这话是真心实意的,虽然她用了诓骗的手段,但是若不是天如镜对她心存怜悯,也不会如此顺利成功,这其中有一半的功劳,却是要算在天如镜的头上。
一直贴着手掌的肌肤离开,天如镜心头有一抹怅然,此时楚玉因为心情放松,显出破绽,她看完了自己死亡的日期后,照理说不该如此平静,但是楚玉因为心里高兴,忽视了这一点,可是天如镜此时也有些心神不属,竟然没发觉楚玉的异常。
依然有点儿意犹未尽,楚玉渴盼地望着天如镜:“反正我快死了,你让我见识一下你这个手环……不,是神物,神物的其他的几项功能好不好?”
这时候,楚玉心头悬着的大石已经放下来,说要看别的,也不过是想得寸进尺的顺手揩点便宜,此时手环展开的立体屏幕还没收起来,她随手朝其中一项上一指:“不如就给我看看这个吧。”
出乎楚玉的预料,天如镜竟然没怎么犹豫,便不声不响的满足了她的要求,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在她“将死”的份上优惠大放送。
楚玉起初只是漫不经心地瞥去,定了定神后看得更仔细,然而当她看清楚屏幕上所显示的东西,又细细想明白这是什么后,她面上浮现了极为震撼,极之惊愕,不可思议的神情。(未完待续)
一百八十三章 暗中度陈仓
楚玉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去的。
她面色苍白,眼光空散,脚步如踩在云端,软绵绵,轻飘飘,用一种腿很软,好像随时会摔倒的姿势,慢慢地走着。
她踩过院子里名贵的花木,脚下沾满了泥土和花木叶片,她一脚踏进道旁的浅沟里,只漠然地低头看了眼,又维持原来的神情,梦游一般地继续往回走。
楚玉这幅轻飘飘的模样,像极了做多了某种运动后虚脱的表现,因此当天如镜神清气爽精力十足的走出来后,所有人望着他的目光已经敬畏得不能再敬畏,而不一会儿,便从公主府内苑里传出流言,言说天师大人精通采阴补阳的法术,专门采别人来补自己,今天公主就被采了云云。
楚玉没有闲暇注意别人的目光,她几乎是靠着本能引领身体回到自己的院落,走到自家门前的时候,她停下脚步,回头漠然地看了眼还在院中挖坑的几名仆人,道:“今天不用干活了,你们都退下。”
等院子里的人都散去,楚玉才慢慢从怀中取出钥匙,开了门口挂着的铜锁后,她慢慢地拉开门。
院子的前后左右,都还有些微挖掘的声音传来,她指定建造池塘的地点,除了自家院子外,其他的基本都分布在与院落相邻的四周,这样多重声音重叠起来,也不容易发觉她房里的一点响动。
门才开启,里面便冒出来一个脑袋,流桑的大半身子藏在门框后头,看开门的是楚玉,忙松了口气,笑道:“公主,流桑一直乖乖的守在这里,没有人进来哦。”
为了防止有什么人误闯或者偷入她的屋子,楚玉不仅在门外上锁,还在上锁之前叫来流桑,让他给他看门,经历前阵子的流桑的抱怨,她不再将流桑当作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而是有分寸的让他知道一些消息,有意识的让他执行一些事务。
换做平时,楚玉肯定会笑着摸摸他的脑袋,说几句好听的话嘉奖她,可是现在她心神不属,闻言只看了流桑一眼,失魂落魄地点了点头,便踏入屋内,反手关门。
门扉轻轻的合上,楚玉的身体里好像一下子抽离了所有力气,她软软地背靠着木门,门上的雕花硌得她背脊生疼,不过她现在无心顾及这些。
察觉楚玉情绪有异,流桑轻轻地扯了扯她的衣袖,道:“公主,你怎么了?”
他连唤了好几声,过了好一会儿楚玉才仿佛从梦游里清醒过来,她嘴角微微翘起来一下,却并不像是在笑,仅仅只是做这么一个表情:“没事。”
没事才怪。
流桑担忧地看着她,也知道楚玉既然不想说,他也没法子从她口中挖出来太多东西。他正暗暗苦恼,忽见楚玉站直身子,朝卧室的方向走去,连忙也跟随上去。
楚玉走到自家床边,又发起愣来,耳中听着从床底下发出的挖掘声,脚下也偶尔有微微的颤动,却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感觉到,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她才弯下腰,朝床下的洞口叫道:“阿蛮,先休息一会儿,别挖了。”
听到她的话,流桑赶紧帮忙把床榻先推开到一旁,露出来一个直径接近两米的洞口,洞口大约有六米深,到底之后,又在底部侧面开了个洞,平着朝旁开凿,没过一会儿,一条黑影从洞中蹿出,矫健一跃跳上地面,那黑影赤着上身,只在腰下围了一块布,黝黑的皮肤上沾了不少泥土。
阿蛮一手拿着铁镐,另一手抬起来在脸上抹了把汗,又在脸上蹭了把泥印子。看见他的花脸,楚玉取出手帕给他擦了擦脸,道:“今天就到这里,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要想些事,你们从别处回去,路上小心别给人瞧见,明日再来继续。要注意保密,这件事就我们三个晓得,不要再让别人知道。”
这是她昨天回来后做出来的决定,从自家床底下挖出一条通道通往公主府外,虽然这法子乍听起来荒谬,毕竟公主府占地广阔,想要挖出去并不容易,但是靠着阿蛮过人的蛮力,却并非不可实现的事情。
从坑中挖出来的泥土,由闲着的流桑负责用盆盛出来倒在旁边,现在已经在卧室里堆成了一座小山,几乎占据了这还算宽大的卧室的三分之一空间,这些泥土要等到晚上再处理掉。
然而现在不论是坑还是泥土,在楚玉眼中都仿佛失去了意义,她的目光扫过屋内,虽然事情进行得如她所想,可是她一点高兴的感觉都没有。
阿蛮奇怪道:“我还不累。”她不是说要快点儿挖到外面么?现在时候还早,还能再挖半天呢。
楚玉勉强笑了笑,道:“不累也先回去休息,乖,听话。”
见楚玉坚持,阿蛮老实地点了点头,单手把床榻抬回原位,放开锄头转身往外走去,流桑却依旧站在原地,迟疑片刻后踯躅道:“公主,你若是有什么心事,不妨说出来,我年纪虽然小,但也可以为你分担一二。”
听了他这话,楚玉终于露出来一个真正的笑容,抬手揉了下流桑的脑袋,低声道:“好啦,我有分寸,不会出事的。”
流桑咬了咬嘴唇:“那,我便走了。”他走两步,又回过头来,带着点期冀的神情望着楚玉,等了一会不见楚玉留他,才终于露出失望之色,慢慢地离开。
直到脚步声渐渐远离,外面传来关门的声音,楚玉才轻叹了口气,喃喃道:“这要是能说出来的事情,就好了。”
楚玉放松身体躺在床上,双目空茫的朝上望,脑海中却在回放一刻多钟前的情形。
天如镜手环里,有一个“时”的选项,她原本以为是类似万年历,现实时间之类的程序,可是今天开启之后,呈现在她面前的,却是一张及其复杂的三维虚拟立体图。
横里,仔细分辨能看出来是全球地图,而纵里,线条如同交错的绳网一样复杂,以及在线条的各断上标注的时间。
除此之外,还有时间裂缝,跳跃,空间等等名次,楚玉将所有的资料汇集起来后,得出来一个连她自己也惊骇得失了态的结论:那手环,还兼具一项功能——
穿越时空。
这四个字浮上心头的刹那,楚玉的心脏几乎要爆裂开来。(未完待续)
一百八十四章 可望不可及
她从未想过有一日能回去。
二十一世纪的事,对她而言仿佛一个遥远而不可及的幻梦,她原本以为这一辈子就是这样过去了。
可是却意外的,让她又看到希望的曙光。
领悟到那是什么后,楚玉几乎是拼尽了全身的力量,才没有冲动的去抢夺天如镜的手环。
从未有一刻如此狂喜,从未有一刻如此急切。
好像各种色彩和声音快速地从四面八方纷沓而来,一下子全拥挤在她的脑海之中,让她目不能视,耳不能闻。
以这具身体回去之后的身份问题,怎么样跟家人解释自己的经历,时间和空间的定位,以及过程之中是否会发生风险,这些细枝末节都是后来才慢慢想到的,在能够回去的绝大引诱下,变得那么微不足道。
只要能回去,不管是什么身份,不管是什么途径,也不管是要冒多大的风险,她依然认为这有百分之一百值得尝试的可能。
从前她很羡慕天如镜拥有那手环,但也仅仅是羡慕而已,想得到但也不强求,而如今她的心情却发生了巨大改变。
一定要拿到手。
这个念头接近狂热,烧得她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
纵然是为求生而努力,她也未曾有过如此狂热渴盼的心情,有那么一瞬间,她无比的妒嫉天如镜,妒嫉他身怀至宝而不自知。
慢慢冷静下来后,楚玉才想到一个现实的问题,这问题一下子又将她从云端打到了泥泞里,那便是:如何弄到手?
手环自身对执有者有保护的作用,使用暴力显然不现实,更何况她现在被刘子业软禁,也没什么暴力可以使用。
楚玉静静地躺在床上,压下这个目前来说不切实的念头,她也曾想过下迷药,但容止当年和天如月斗法的时候,以他的长才,肯定没少用过这手段,后来的结局便能说明这手段不管用。
只是——
容止似乎曾说过天如镜的层次远不及他师父天如月,假如是他,会不会有办法呢?
这个念头也是一样是镜中花水中月,她甚至不知道容止现在在什么地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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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止安坐在颠簸的马车厢里,虽然上上下下仿佛都在摇晃,但是他的动作却好像是坐在平稳的地面上一般,十分的宁静安然,他身前摆放着一张四方矮几,提笔往纸上写着字,因为马车不太稳,他写得有点慢,但是字迹却很是秀丽端正。
鹤绝怀抱长剑,坐在马车厢内与容止斜对面的位置,眼神古怪的看着容止:从他们今天早上启程开始,容止便一直在书写着什么,时不时停下来思索一下,接着继续落笔。每一张纸上,都写上寥寥几个字,然后将纸折叠起来收好。他曾好奇的去看容止写了什么,容止也很大方的让他看,但是纸上的那些字,拆开来他都认识,连起来便是只有字认识他了。
那好像是一些字无意义的拼凑在一起,根本不能连成通顺的句子。
鹤绝自己也是有点见识的,知道这大约是容止特定的暗语,不是事先有约定的人,不可能看懂这些话,也难怪他不怕他瞧见。
只不过鹤绝有些好奇,容止从今早到现在,已经写了不下六七十张纸,昨日下午经过城镇时买下的纸已经用去了一半,究竟是什么暗语要写那么多,并且现在看来还没有停下来的苗头?
他有一种预感,容止写下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仿佛有引发什么的力量,就如同一条条细小的水流,但是所有的水流汇集起来,将会是奔腾的惊涛。
他也不怀疑,而容止写下来的那些东西,原本在他的脑海中,便是一张早已成型的,巨大的,细密而繁复的罗网。
容止又写了一张,抬眼朝马车外瞥一下,接触到白炽的阳光,他眼前却忽然一暗,身体随之软倒。
鹤绝上前扶起他来,让他靠躺在他的臂弯中,只见他双目紧闭,容色如雪,嘴角红迹斑斑异常鲜艳,竟是呕出血来。
鹤绝熟练的取出手帕,擦拭去他嘴角淌出的液体。
他们同行不过两日,这却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的事情,起初鹤绝以为容止有什么阴谋,好几次后,他才明白容止的身体虚弱到了什么程度。然而他每次看到,依然都和第一次一样的惊讶。
容止给他的感觉太强了。
从第一次交锋开始,他都一直处在下风。他徒有强大的武力,却屡次被容止玩弄于股掌之中,以至于虽然明知道容止身体孱弱,他却经常会忘记这一点,若不是两人之间已经有了协定,他已经萌生了几次想杀死容止的念头,并且将之付诸实践。
这是他有生以来头一次如此戒惧一个人,头一次因为对方压倒性的强大甚至生不出争胜的念头,就连教导他剑术的师父,将刺客组织传给他的父亲,也不曾让他如此敬畏,而给他这种感觉的人,却是一个仿佛风一吹便会倒下,生命好像随时会结束的柔弱少年。
过了好一会儿,容止缓缓睁开眼睛,微展颜一笑,这一笑将苍白憔悴全都压了下去,他谢过鹤绝,又端坐在矮几前,继续先前未完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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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止在写字,同一时间,在不同的地方,萧别也在写字,以类似的方式。
他写的是一封信。
坐在平稳行驶的加大马车中,车厢的角落燃着香炉,底下铺着厚厚的毛毯垫子,纵然马车稍有颠簸,也被垫子给吸收了。
萧别的信很简单,无非是即将回家去,并且表示愿意接受成为当家的安排。
现在这辆马车正向江陵城外东面行驶,越过画扇山,目的地是沧海客的隐居之所。
他还打算在江陵城再留半个月,用这最后半个月说服沧海客出山助他,他之前沉迷于琴,于家族权力夺取方面并无用心,若是此时回去接任,定然会遭到阻力,沧海客的才华武功,是他数年来所见第一人,倘若能请得他帮助,对他今后助力不少。
更重要的是,沧海客是一个瞎子,这个先天的缺陷局限了他,自古以来,没有哪个领袖是身有严重残疾的,沧海客可以为士,却不可能反客为主。
为士为臣,沧海客是上上之选,因为他很难完全自立。
目光触及一旁摆放的琴,萧别目中闪过一丝痛色,楚玉决绝的话犹在耳边,彻底激起了他的傲气。
没有萧家的支持,他只是一个琴弹得比较好的人,在她面前根本无足轻重,可是染指了俗世的权力斗争之后,他是否还有资格触碰那出尘的清音?(未完待续)
一百八十五章 垂堂千金子
楚玉半夜里忽然醒来时,脸上满是泪水。
做了一个十分悲伤的梦,梦里她拼命追逐着远去的家人,却怎么都追不上,周围是久违的高楼大厦,虽然城市里空气污染很严重,但是那毕竟是她生于长于的地方,纵然在古代有多么的清新,她依旧怀念那污浊的空气。
家人远去的时候,周围的景色也淡去了,逐渐化作无边无际的黑暗,最后将她一并吞没。
然后,她就醒了。
虽然梦里的情形现在已经模糊,只记得二三成,可是那种永世不可触及的绝望心情,却始终盘桓于胸口,挥之不散。
已经强迫自己淡忘的东西,因为发现天如镜所拥有的财富,而在一度的被清晰深刻的记起,让她甚至在梦里也不由自主流下来眼泪。
楚玉静静坐着,双目凝望室内的黑暗,直到自己的心情逐渐平复,脸上的泪痕也已干涸,才轻轻的喘了口气,自语道:“真是的,不是说过不要再软弱了吗?”
分不清楚是前夜还是后半夜,空气里漂浮着安静的因子,楚玉做梦惊醒,一时半刻睡不着,便从软榻上下来,回头看一眼:除了天如镜的因素外,今晚临时换床睡大概也是让她做噩梦的原因吧。
卧室已经被泥土堆成的小山占据,假如要在那儿睡,便会闻到很新鲜的湿润泥土的气味,虽然那味道并不算难闻,但是能够有更好一点的睡眠环境,楚玉并不太愿意将就差的,于是便将睡觉的地点转移到了偏厅内平常用来休息的软榻上。
夜晚的寒气有些许渗入了屋内,偏厅本来就不是一个太适合过夜的地方,楚玉抱着锦被,慢慢地走向卧室,看到那几乎冒到了房梁处的小土山,竟然有一种类似安心的情绪。
室内装饰华丽高雅,与土山显得格格不入,而泥土的气息在周围弥散,盖过室内的熏香。
楚玉定定的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笑起来:何戢大概做梦都想不到,她竟然会用这么野蛮,这么笨拙的办法离开吧?
天如镜那边暂且无法图谋,为今之计,还是先脱身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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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中,也有人和楚玉一样睡不着,那人是被关起来的刘彧。
现在这个时候,除非能透视未来,否则大约没有人会想到,将来他可以登上龙椅宝座,执掌半壁江山。
因为这位未来的皇帝,此时狼狈到了极点,也凄惨到了极点。
他的身上左一道又一道的交错着鞭痕,是今天早上刘子业心情不好,拿他出气时打的,秋夜已然深寒,薄薄一层衣衫根本抵挡不住冷意,他今天被打后昏了过去,又错过了吃饭,现在他又痛又饿又冷,人被关在铁笼里,吃的是剩饭残羹,睡的是干柴稻草,没一日能得舒适。
与他一同被关押的两王都已经睡熟,虽然环境恶劣,但是这么多日子来,他们已经越来越习惯这种折磨,竟然能在这样的情形下睡得香甜。
刘彧挪动身体,试图让冰冷的手脚热一些,却又牵动了身上的伤口,痛得他闭上眼倒吸一口冷气,而当他睁开眼睛时,却看见一个人就站在笼前。
那人身披黑色的斗篷,头脸以及整个身体几乎都被与夜色连成一片的斗篷掩盖着,只露出来一个尖尖的漂亮下巴。
一见到那人,刘彧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一股气力,不顾全身的疼痛,他抓住笼子边,急切低哑地道:“你来了,什么时候才能救我走?”
那人蹲下来望着刘彧,兜帽下传来清冷的声音,更让刘彧感到寒冷:“这里是皇宫,处处守卫森严,我一人来去已是不易,又如何带湘东王离开?”
刘彧听了一阵沮丧,他松开牢笼,身子瘫软在地上:“既然不能,你又来见我作甚?”
那人从怀里取出三件折叠起来的细毛织成的内衫,轻轻放在牢笼前的地上,轻声道:“我是来告诉你,我已经找到了你的心腹,阮佃夫和李道儿,这二人对你甚是忠诚,届时我再收买皇帝左右之人,他日寻隙而动,废帝而自立……”
他一边说着,刘彧的眼睛一边张大起来。
那人飞快的说完这些,便低头朝刘彧欠了欠身:“然而在此之前,请湘东王保重性命,只有你保住了性命,才有他日可言。这衣衫穿在衣内,不容易给人看出来,若是别的,容易给皇帝知道有人在暗中助你。”
听了那人的话,刘彧心中又燃起了希望,但是他看着地面上三件同样的衣衫,又有些奇怪:“我一人可穿不下三件,另外两件放在何处?”
那人本已要转身离去,听见他这话又停了下来,发出一声像是嗤笑的声音,慢慢道:“您身边不是还有两位贵人么?我总不好厚此薄彼。”
看那人走远了,刘彧赶紧脱下外衣,先挑一件看起来最厚实的内衫穿在里面,顿时便觉得暖和了不少,但看着另外两件,触手绵软温暖,他有些舍不得就这么给出去,便强撑着再都套着穿上,身材一下子显得臃肿不少,上半身也紧束得难受,他只有赶紧脱下来,看看旁边睡着的两个兄弟,他低声道:“便宜你们了。”
才要叫醒二人偷偷加衣裳,他又忽然想起来,他们三人同吃同住,同时受苦,他身上多件衣裳,别人不知道,却瞒不过这二人,若是只有他得穿,难免引发妒嫉,那人一次拿来三件,又何尝不是为了封他们的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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凄冷的秋风吹过公主府,吹过皇宫,吹出建康城,吹过南宋与北魏的分界线,一直吹到北魏境内的一座荒凉的小村庄里,吹动王意之单薄的衣衫。
王意之所在之地,是比建康更往北许多的平原,这里的秋意更加的深浓,也更为的凛冽,不似江南多山多水的温婉,一望无际的原野有一种辽阔的气魄,也让风更加的毫无阻碍。
王意之并没有在乎不断吹在身上的冷风,他正十分清闲的,十分随意的,坐在一间土屋的屋檐下,一双目光含着轻快笑意,竟像是在欣赏夜景。
也是这个夜晚无星无月,并无多少夜景可言,有的仅仅是暗沉的,仿佛无边无际漫开的夜色。
这夜色让他想起容止的眼眸,也是那么的漆黑深沉,一望看不见底。
忍不住笑了一下,王意之感到一点冰凉的湿意顺着风飘到他脸上,他偏了偏头,快速探出手来在空中一抓,便又抓到三两粒雨星。
过了一会儿,雨星渐渐的密集起来,这秋天的雨并不暴烈,它仅仅是淅淅沥沥的下着,如这萧瑟的秋一般,给人带来更深一重的寒意。
王意之到来的时候,这座小村庄已经因遭遇流寇洗劫,空无一人,此时周围方圆数十丈,除了他之外,便只有屋内一个活人。
他身上穿着的是粗糙的麻衣,流离的行程也让他面上多了些风尘的颜色,可是此时的王意之,看起来比在建康时更自在,更快活,就连秋雨凄寒,也不能阻挡他露出微笑。
雨慢慢的下,将屋檐打湿,汇集出一滴水滴,颤颤巍巍的,从一尺宽的屋檐边上落下来,正滴落在王意之的鞋尖上,与此同时,他听到远处传来的嘈杂的脚步声,眼中笑意又更深了几分。
“终于来了。”
凄风,冷雨,暗夜,有多少人不能成眠。(未完待续)
一百八十六章 天下共两分
王意之在等人,他等的人也在此刻到了。
一行七人从远处奔来,前后不一的,在冰冷的丝雨之中快速穿行着,雨水打湿了他们的衣衫头发,以及锐利的剑锋。
那七人来到王意之面前一丈外,呈半包围的姿态停下,他们前三后四的错落站着,面上有比王意之明显十倍的风霜疲惫。
王意之依旧安坐着,他抬起眼来微微一笑,纵然是在这么荒凉简陋的地方,他一笑起来,依旧如同金玉满堂,眉梢眼角的从容风度很是有贵公子的气派,
见了王意之这副模样,七人都不由得一愣,他们也算见过些达官贵人,却从未有一人,如王意之这般,即便是身处瓦砾之中,依旧宛如名贵无暇的明珠美玉。
在生死之端,尤面不改色。
“我有些倦了。”王意之道,“从南宋一直追杀到北魏,你们逼迫愈甚,我原本不想伤人,如今看来,也不得不偶一为之。”他言辞雍容典雅,与萧杀气息格格不入,以至于纵然他做出了要伤人的宣言,依然没有人能提高戒备。
他话音未落,便有一名刺客感觉眼前一花,颈项一凉,最后的视野里,竟是王意之平和的眼神。
他什么时候过来的?
倒下的时候,刺客犹在想。
刺客倒下的刹那,王意之丢开手头的半截断剑,顺着第一个刺客倒下的势子,轻松摘取了他手头的长剑,那半截断剑是他捡来的,能有好的替换,他自然不会客气。
摘了剑,王意之又露出一个漫不经心的微笑,斜踏一步,将剑锋朝右侧的第二个刺客递了过去,纵然是极为疾厉的杀伐,他的动作依旧带着天生贵公子的优雅,就仿佛才折下一枝新鲜的柳枝,再随手转赠给他人。
又是在颈上轻轻的一抹,便在对方惊愕不敢置信的眼光里,解决掉第二个敌人。
轮到第三人时,对方终于反应过来,及时避开要害,只在肩头留下一道血痕,王意之笑了笑,有些惋惜的,反手朝第四人刺去。
七人如何都料不到,这贵公子一般的人物竟会突然变为杀星,转眼间便折去他们二人,他们从南宋境内追入北魏,王意之都只是不断的迂回躲避,尽力的免除与他们交锋,却不料忽然在此时反手,而且,他的剑术还是如此的高明。
冰凉的雨丝一直密密不得停歇,洒在屋顶上,顺着檐边零落滴下,一重又一重的凄清寒意伴随着水汽漫卷了大地,王意之的脸容此时也覆上了一层雨水,他的头发已经全部浸湿,几缕发丝紧贴在脸颊上,衬得他的眉眼越发清俊。
他身上有几处伤痕,鲜血从伤处渗出来,浸透了衣衫,又被雨水稀释得浅淡,好似身上晕染了几处水红。
王意之叹了口气,将长剑从身前人的颈上抽出来,注视着他慢慢倒下,成为地上躺着的第七具尸体。
有些古怪的笑了笑,王意之丢开夺来的长剑,转身朝身后的土屋行去,还没走到门前,那残破腐朽的木门便吱呀一声开启,站在门口的男子身上血迹斑驳,几乎看不出僧袍原本是白色的,他的眉心有一点清妙的嫣红,头顶上微微发乌,头发才长出来不足一分。
王意之对那僧人一笑道:“寂然,怎么出来了?你的伤还未好,还是多休息为妙。”
寂然的目光扫过王意之的身上,再扫过他身后的尸体,目中掠过悲悯的痛楚,合掌道:“居士为了救我,手染鲜血,损及自身,实在是寂然的罪过。”
王意之笑着拉着寂然将他拖进屋内,不让他再多看雨中的尸体。
寂然身负重伤,被人追杀,皆是因他的嘱托,若真要追究罪过,最初的起源还是要算在他身上。
前阵子他发觉一些异样,欲给楚玉警示,但他那时已准备离开,便顺道将此事托付给了寂然,却不料中途生变,让寂然受此牵连。
寂然险死逃生,但是已经又有一拨人盯上他,并追随着寂然的脚步,找到正暂留江陵的他,打算斩草除根。
王意之虽然少时习剑术,但素来不喜欢与人争斗,遭遇刺客颇感无趣,便想索性避一避,正好他打算往北魏一游,便带着寂然进入北魏境内,可是没有料到的是,进入北魏后,原本的暗杀变成了明杀,对方似乎放开了所有顾忌,逼得他也不得不认真起来。
他打算带着寂然前往北魏的一个朋友家中,方便寂然养伤,倘若带着一群刺客上门,给朋友带来危害,总是不好。
说不得,只有杀人了。
今夜此处,便是他专程准备的死地。
瞥见王意之沉思的神色,寂然心中愧疚更甚,他是知道王意之的,虽然出身显贵,但是王意之手上,从未沾染一条人命,今日却是为了他破了戒。
注意到寂然投来的目光,王意之略略一想便知道他在愧疚什么,他扶寂然躺在屋内的土炕之中,洒然笑道:“杀便杀了,这事起因在我,难不成杀了人,我便不是王意之不成?”
寂然伤势一直缠绵,强撑着起来已是不易,见王意之神情轻快,也终于放下心,又昏睡过去。
笑着等寂然睡熟,王意之转首望向墙壁,朝着建康所在的方向,仿佛能透过墙壁那遥远的地方:“公主,看到我的留书,你也该有所觉察吧?”
他并不着急回建康向楚玉传讯示警,之前留下的讯息对于楚玉而言已经足够,更何况,王意之对于楚玉,还是有一些信心的。
只是……
“北魏,北魏……”王意之喃喃地念了两遍,清俊长眉微微扬起。
这些刺客进入北魏后,反而更加无所顾忌,这是否意味着,他们本就是来自北魏?而容止,又与北魏有什么关系?
“容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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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姐……”凄冷的寒意深入被暖意包围的室内,让刘子业情不自禁蜷缩起身体,往被子里缩了缩。
他的眉峰紧锁,即便是在梦中,也流露出不安定的痛苦神情。
翻了个身,残酷暴虐的少年皇帝在梦里喃喃地道:“阿姐……你不要怪我……”(未完待续)
一百八十七章 容止回来了
耽搁了半日工程后,第二日,楚玉便再叫来阿蛮和流桑,让他们继续进行挖掘工作。
白天阿蛮做地鼠,流桑将挖出来的泥土一盆一盆的用绳子吊上来转移到地面上,等到了晚上,他们又趁着夜深人静,将挖掘出来的泥土,分开抛到四周开凿水池的大坑边,因为建造水池也会挖掘出大量泥土,多一些少一些,并不会太引人注目。
为了避免二人工作完跑来跑去,楚玉索性让两人在自己院子里住下,也省得露面太多惹人怀疑,只不过如此一来,公主府又有全新版本谣言产生。
连续数日的挖掘工作,就是天生神力如阿蛮,也觉得有些负担,而楚玉动口不动手,只每天挑剔院落四周的水池施工,一会儿说要方形的水池,一会儿说要圆形的,一会儿说要三角形的,又一会儿说要葫芦形的,主意翻覆不定的折腾,尽可能延长施工的时间,以此为阿蛮争取更多的掩护,
楚玉白日里左右挑剔,夜晚便正常在侧屋睡觉,阿蛮和流桑却是除了挖坑之外,还得趁夜处理挖出来的泥土,导致两人睡眠不足,偶尔在人前露面,都是有些疲倦的样子。
而结合前些天楚玉见过天如镜失魂落魄一路走回东上阁的情形,谣言遂又演变成:公主向天师大人学习了采补的法术,每天采流桑和阿蛮二人,流桑年纪虽小,但是平时习武身子强健,阿蛮更是天生神力,以这两人的资本,还被采成这幅模样,可见那采补大法是何等的阴损。
公主府内众人,看着楚玉的目光,也渐渐变得和前些天看着天如镜时一般的敬畏。
不管暗地里动作如何,楚玉至少在表面上做到了安分,三天两头邀请天如镜来作客,偶尔挑一下水池建造施工的毛病,活动范围仅局限在内苑里,何戢见她如此老实,也渐渐地也放松了警惕,头几天还是每天亲自镇守在公主府外苑,后来却是把任务交给手下的将领,每天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
一直到第十日上。
基本上朝中消息灵敏的人都知道公主和陛下闹僵了,前者被后者软禁,因此原本门庭冷落鞍马稀的公主府门口更是门可罗雀,有的人宁可多绕几条街,也不要从公主府附近经过。
然而在这一天,门口却来了个不速之客。
那是一个身穿白衣的少年,他身上的白衣已经有些旧,也不算如何的好材料,在萧瑟的深秋风中飒然轻扬,却显出十分的从容风度。
少年站在门前站了许久,神情似笑非笑,凝视着公主府门上挂着的匾额。
门口巡逻的一小队的护卫见他形容陌生可疑,领头的队长便走上前去呵斥:“你是何人……这里是公主府,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因为何戢全面接管公主府的防卫守备,旧人基本都已经换走,来的新人,都是不认得从前府内人的。
他话未说完,便猛然窒住,因为那少年朝他瞥了一眼。
那并不是多么凶狠的眼神,也不见如何有威慑力,只不过寻常无比,平淡无比的一瞥,无喜无怒,不可度测。
那眼神让人不由自主地屈服,并非摄于威势,而是好像面对亲近之人十分自然的责问:你怎么能这样?
愧疚畏服之心油然升起。
那少年眼神高雅宁和,宛若山巅冰雪一般不可攀附,他温文道:“我名容止,原本是内苑中人,前些日子与公主失散,还请这位到内苑通传一声。”
那护卫队长听闻他所言,吓了一跳,忍不住暗道居然还有主动回来当面首的,不知道这人是真是假,便想先派出人传达消息,向何戢请示这件事,没等他叫人过来,公主府内便走出来一人,拉住这队长,小声道:“此人所言非虚。”
那人从前是公主府外苑专管粮食的管家,姓黄,也算是一个旧人,在强威之下投靠了何戢,因而自由度大一些。他认得容止形貌,也晓得容止当初在府内是何等的荣宠,能不得罪此人,最好还是不要开罪,更何况,放容止进去,也能顺便给公主卖个人情,今后公主若是能翻身,他也可称自己身在曹营心在汉。
至于容止回来后是否会给驸马爷带来麻烦,黄管家自动选择了忽略。
在别人手底下打工,每时每刻都应该以自保为上,别人两夫妻较劲,他们实在没必要卖命掺和进去,只需要学习那墙头草,风吹两边倒便好。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也都会思虑自保之道。
找几个府内人证实容止确实是公主府内苑中人后,那护卫队长也没有理由再行阻拦,让开门给容止入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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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止回来的消息,迅速传遍整个内苑外苑,没过一刻钟的功夫,便有人络绎前往沐雪园,这些都是公主府内公主一派的人,何戢虽然软禁楚玉,但是也不能无端撤除公主府内依然心向公主的旧人,以免被人说他排除异己,但是这些人的日子绝不算好过,吃了驸马派的不少刁难。
容止一回来,他们便看到了希望。
虽然是打着不同的理由,但是众人前往,只有一个目的,便是请容止设法出手,虽然容止已经有阵子没怎么管事,桓远之前也接掌过公主府上下权柄,但是明眼人都知道,那是容止让的,倘若容止不让,桓远半点儿都夺不去。
彼时楚玉正在观摩阿蛮和流桑挖坑,听到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忍不住皱了皱眉:她不是吩咐过,不是吃饭时间,不要来打扰她么?
下一刻,幼蓝急促的声音让楚玉整个人都化作木石:“容公子回来了!”
一瞬间,周围极致的寂静,楚玉听不到地下阿蛮的挖掘动静,也听不到一旁流桑担忧的询问,她的脑海中,只反反覆覆的回荡着那一句话:
容止,容止回来了。
这些天除了暗修地道外,她也时常忧愁如何设法营救容止,刘子业已经与她反目,楚玉一筹莫展。
虽然表面上若无其事,可是每次想到容止,她的心都会朝不可知的深渊沉下去。
她有时候会很害怕他永远回不来,每当那时候,怀中他所交付的信物就宛如火烧一般。
终于醒悟到那句话代表了什么后,楚玉猛地站起来,冲到门口,手忙脚乱地打开门,开门后便一把揪住幼蓝的领子:“你刚才说了什么?”声音微微颤抖。
幼蓝险些一口气没上来,她有些害怕地看着楚玉,结结巴巴地道:“容,容公子回来了,他,现在,正,正在沐雪园中。”
楚玉想也不想松开幼蓝,快步朝外走去,她几乎是凭着直觉走到了沐雪园附近,才稍稍恢复冷静,站住了脚步。
沐雪园外,以往清幽的地方人来人往,公主府内的管事规规矩矩地在门外排队,整整齐齐地分作两列,面色恭谨地等待容止接见。
每隔一段时间,便有一个人被叫进去,同时又有一人从门内倒着退出来,一边后退还一边十分恭敬地朝门内行礼。
尚在排队的人,面上皆无不悦之色,有的仅仅是期待与盼望。
简直就好像是参拜君王。
不知为何,楚玉心头不期然地浮现四个字,这四个字用在现在的容止身上很是诡异,可是却又让她觉着很贴切:
王者归来。(未完待续)
一百八十八章 暴风的荒原(一)
容止回来了。
容止回来了。
……回来了。
心中仿佛有一面无形的回音壁,反反覆覆的激荡着这句话,一重又一叠的,让楚玉的心跳时快时慢。
瞥见有人走过来,她没有多想,下意识地退到附近的林木阴影中,等那人走了,她才猛然地省起这里是她的公主府,根本没必要做贼心虚。
她方才,在避什么?
府内人皆知公主对容止宠爱有加,听说他回来,亲自前来探望也不奇怪,她究竟做什么,如此害怕被别人看到?
她避的,究竟是旁人的眼目,还是……
摒除心头杂念,楚玉缓步走出来,树木的阴影里比旁的地方更冷且更暗些,因此才走到阳光下,楚玉便感觉头顶上洒下来的光芒刺目得让人晕眩。
纵然本能地情怯,可是楚玉的脚步没有半刻的停顿,一步接着一步的,她强迫着自己迈过每一寸每一尺距离,眼看着沐雪园越来越近近在眼前,她面无表情之下是宛如擂鼓般急遽的心跳,却依旧不曾停下。
她不知道容止回来时,她会说什么,也不知道该以何等的面貌去对着他,但是这诸多的犹豫迟疑,都抵不过她想要见他。
是的,她想要见他,即便明知道他心怀叵测,即便明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即便明知道他的心思在她也许永远看不到的地方,可是她还是想要看一眼他清幽高雅的眉目,深不可测的眼眸。
只一眼就好。
然后,摊牌。
她藏在心里的,和他藏在心里的东西,都一并说出来,坦坦诚诚地,曝光在白日之下,正如现在的她。
楚玉走近沐雪园,门外守侯着的公主府管事下人见是她来了,纷纷主动让开一条道,并且默默地后退,排上队即将进去的人也赶紧退开,来的人是公主,他们也只有任她插队了。
楚玉走入园中,虽然因经秋而显得有些萧索暗沉,但竹林之中的清幽之意,不曾有半分减少。
冷清了许多日子的青石台,如今又有熟悉的人影坐于其上。
依旧是雪衣乌发的少年,低垂敛着墨黑眉目,那么清隽的神姿,那么从容的身形,才一入眼,楚玉便感觉眼眶微微发热。
亲眼看到的这一刻,她躁动的心才陡然安定下来,一直在心底回响的声音也终于化作实质。
他,回来了。
容止闭目养神了片刻,才缓缓睁开眼,望见凝视着的楚玉,他毫不意外地露出微笑:“公主别来无恙。”
楚玉定定地看着他,初看时不觉得,可是定下神来细瞧,却发现他瘦得可怕,他的下巴线条原本优美柔和,现在却仿佛削尖了一层,尖尖的能刺伤人,而他的脸色,原本偶尔还有些人色,现在却似完全苍白的冰雪,更衬得眉目漆黑幽深。
虽然知道容止若要回来,必然会异常辛苦,但真正看到了他的憔悴,还是令她忍不住心头一痛。
楚玉不说话,容止也不着急,他好整以暇地沉默着,目光清雅柔和。
要说什么?
楚玉迷惑地想,问他几年前的旧事,问他为什么要在这个当口回来,问他是如何脱身的,还是先说自己的决定,又或者先……
想要说出口的东西太多,一时之间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混乱了片刻,楚玉叹了口气,走上前去,在容止的身旁坐下,两人之间相隔二尺的间距。
然后,她注目地面,口中轻声道:“你回来了。”
纵然有那么多的利益矛盾,恩怨交缠,可是她最想说的,竟然还是这句话。
之后,又是许久的沉默,入耳的尽是风吹竹叶的细碎声响,好像非常寂寞的空旷萧声,穿透心中的荒原。
容止好像在发呆,他的神情有些忡怔,好一会儿才转头来,问道:“公主方才说了什么?”
楚玉笑了笑:“没说什么。”
听不到就算了。
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话。
先后历险归来,两人之间似乎生份了不少,在外面,他们就仅仅是单纯的楚玉和容止,在生死之间,不必考虑前景和将来,也不必考虑过去和从前,更不必考虑他们彼此的身份和立场,只是一个人和另一个人,反而可以自然而然,看着他的眼波,看着他的动作,也回以欢欣或悠闲的微笑。
现在却不一样了。
回到这里,他和她所附带的一切都跟着被打回原形,无从遮掩,也无从遗忘。
在险境决地,他以实际行动,告诉她什么叫做从容,可是纵然已经有了决定,纵然已经有了决心,在面对这个人的时候,她依旧不怎么从容得起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楚玉的心情,向来圆融自如的容止,也同样没有说话,静静地维系着这一段生涩的安静。
但是有些人,有些事,始终要去面对。
楚玉用力地拿指甲掐一下掌心,张口道:“容……”
却不料容止比她要快一步,也几乎在同时,只比她快半秒开口:“公主,怎么不见越捷飞?”
容止先开了口,楚玉便暂时压下自己的言语,还未开口便先冷笑一声:“他么?”
在裂痕产生之前,越捷飞一直是她的贴身护卫,不管她走到哪里,他都在不远处跟随,看见他的身影,她会觉得安全比较有保障,但是现在,这个名字只会让她冷冷发笑。
她怎么会那么蠢,因为习惯了他的保护,便忽略了他根本就不是跟她一条心的,出卖起来完全不会迟疑留手,必要时也许会兵刃相向?
他总是执剑挡在她身前,竭力阻挡一切朝向她的锋刃,害怕被她染指的自恋心思偶尔又十分有趣,让她不知不觉间忘记他是天如镜的师兄,是属于皇室的打手。
因为已经不知不觉地对他放下戒心,将他当作了可以信任的人,所以在面临背叛的时候,才会更加的愤怒。
虽然天如镜和越捷飞是同谋,可在某种意义上,楚玉对越捷飞的不满远超过天如镜。
她知道这样很没道理,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一如她面对容止。
所以,在那日见了刘子业,被何戢押送回府后,楚玉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让越捷飞给天如镜传讯,之后,她将他赶出内苑。
他爱干什么干什么去,去继续给刘子业卖命也好,去继续呵护他的镜师弟也好,总之不要出现在她眼前。
容止略一惊讶,面上随即浮现了然笑意:“原来如此。”结合他方才询问府内管事下人的话,再结合楚玉对越捷飞的态度,他已经将整件事的前后因果摸索出来八九成。
楚玉感觉手背上一凉,却是容止将手放在了她的手上,他的手冰凉如雪,冷得不似活人。
面对楚玉疑惑的目光,容止不慌不忙地伸出来三根手指:“眼下情形,我有三策,分上中下三策,公主你要听哪一策?”(未完待续)
一百八十九章 暴风的荒原(二)
不动声色地将手从他掌下抽开,楚玉问道:“上策如何,中策如何,下策又是如何?”原本打算一见到容止便摊牌,但是听他说了个上中下三策,又引起了楚玉的好奇。
至于她自己的事,可以暂且压下来。
容止微微一笑,道:“眼下情形,乃是因皇帝与公主反目,那么惟三之计,上策,当今皇帝昏聩,公主可令择一幼弟取而代之,届时幼弟登机,公主在他身后指点,便可把握朝政;中策,乃是安抚皇帝,令其相信公主并无异心,同时构陷驸马,让他失去皇帝的委任;下策,乃是独善其身,从公主府内悄然脱身离开。”
矛盾的焦点在楚玉和刘子业反目,那么解决问题的办法也很简单,第一刘子业消失,第二,反目的理由消失,第三,楚玉消失。
他侃侃而谈,笑意从容幽雅,仿佛说的并非谋夺权柄的大事,而是轻风明月小桥流水。
楚玉古怪地望着容止,她早就知道容止胆子很大,却没料到他狂到了这个地步,张口上策便是谋反,让她垂帘听政做武则天还没出生时的幕后武则天,而她现在所正在做的,照他说来反而成了下策。
其实细细想来,也确实如此,从她的角度出发,自然是希望能以最少的伤害损失达成最基本的平安,可是容止不一样,她早就知道他是个狠毒的人,他的好坏判断,并不是以自身的安全为基本考量,而是从全局上把握,攫取最大利益。
倘若她逃了,一定会面临刘子业的追捕,倘若她希望化解与刘子业的矛盾,可化解了这一次,难保没有下一次。
而容止的上策,乍看上去虽然冒了绝大风险,执行的过程也不可谓不艰难,可是一旦成功,前方将会是一片坦途。
只不过……楚玉冷笑一下:是谁的坦途,还说不准呢。
倘若她被容止的言语所蛊惑,选择了他所说的上策,那么势必要大幅度的依赖于他,用谋施计,人事调派,都经由他手,他想要做什么手脚,实在是再容易不过了。
她绝对相信,容止能够完成这个上策,站在她的角度,这也是可行的,因为很快刘子业将会死于一场刺杀,只要她看准时机,便能从中牟利。可是——上策归上策,但那是他容止的上策,而非她楚玉的上策。
更何况,容止所选的道路,必然是一条狠毒无比,充满了杀伐的路途,路上不知道要牺牲多少无辜的生命。
就算这里面没有容止的算计,是真真正正地为了她好,她也不愿意如此执行。
她心肠软,她优柔寡断,她感情用事,她拿得起放不下,因此有时候即便知道怎么做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她也很不情愿。
她宁愿做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平民百姓,也不愿做公元五世纪的地下女皇。
等等?!
二十一世纪?
思路漫无边际地飘飞着,前一刻,楚玉还在苦恼着如何安然从公主府逃离,可是下一刻,她的全副心神都集中在了方才想到的事情上。
是啊,她怎么忘记了,天如镜的手腕上,有她回去的希望,假如她能够拿到那个手环,并且研究出来那手环是怎么工作的,是否就可以藉由此回到她原来的世界?
思及此,楚玉的呼吸不由微微急促,她也想起来,容止对天如镜的评价——
现在的天如镜,与他的师父相比根本就不成气候,他太干净了。
说天如镜干净,是相对于天如月曾经的行径而言,相比起杀人不眨眼拿活人来做实验的天如月,天如镜不过就是在紧要关头陷害她一下,确实是干净不少。
而容止坦言曾骗得天如月取下那手环……
楚玉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越来越急促,前些天强行浇灭的渴望又重新燃烧起来:假如是容止,能不能再一次从天如镜手上取得那手环?
只要取下来就好,她拿到手环,可以好好研究一下,看看能不能使用,而相对的,天如镜失去手环,也等于失去他最大的依仗。
虽然这么做极大损害了天如镜,但是想到能回家,楚玉便什么都顾不上了。
她要回去。
谁都不能够阻止。
能回去就好,只要回到那个世界,即便一时半刻没办法弄到合法身份,也不会有人想要她的命。
对,只要回去就好。
楚玉从来没有这样渴盼过一件事,也从来没有这样,因为一个目的,热切的希望几乎烧光她的理智。
这个目的对她而言实在太诱人了。
思及此,楚玉忽然开口问容止:“你有没有什么法子,再将天如镜手腕上的手环给取下来?”
容止闻言微怔道:“公主要那东西做什么?那事物只有天如镜一人用得,当初我从天如月手上骗下,就是因为用不得,反而给弄得全身剧痛,才吃了大亏。”
楚玉心说你那是被电了,但是她并不会告诉容止其中关键,只道:“总之我问你有没有法子骗过来,只要能骗天如镜脱下那手环便好。”至于具体用途,她自己想法子。
容止似笑非笑道:“公主若想要弄到那手环,实在再容易不过,只消邀请天如镜来公主府,请他用饭,在饭菜酒水之中加些许迷药,便可手到擒来。”自然,假如楚玉愿意亲手敬酒,想必效果更佳。
楚玉满脸狐疑,望着他一百二十分的不信。
他说的,简直就是普通的黑店手法,在饭菜里下药,这手段简直俗滥得不能再俗滥,倘若这么容易便能成功,容止当年又是何苦跟天如月斗得死去活来?
容止笑吟吟的瞧着楚玉,他的笑容很可恶,高深莫测地,是那种好像知道了什么她所不知道事情的笑法,让楚玉心中很是郁闷:“你笑什么?”
容止的笑意更深,眼眸之中闪烁着玩味的光辉:“我虽然时常说笑,但是这一回却是千真万确,公主大可一试,若是不成,公主在找我算帐也不迟。”
他顿了顿,目光刹那间变得深凝,道:“只不过,我有一事相求,倘若公主取得了手环,可否让我知晓,公主要这手环,是想做什么?”(未完待续)
一百九十章 暴风的荒原(三)
楚玉在房间里收拾东西。
二十颗龙眼大小的夜明珠,四十粒几乎一模一样,浑圆洁白的上好珍珠,四块毫无杂色的翡翠和美玉,两根黄灿灿的金条,各色宝石玛瑙若干,放在一起五光十色珠光宝气,几乎能晃花人的眼。
楚玉仔细地数了一遍,才分别用细软的丝囊分开盛装,随后再将所有小号丝囊放入一只用加厚双层细麻布制作成的背包中,布料染成了蓝色,边角部分又局部漂白,乍一看去便似后世的水磨牛仔背包。
楚玉强压着雀跃的心情,放开背包,又从床上拿起她请裁缝专门制作的衣裳。
上衣是以白色丝绢缝制的宽大衣裳,设计十分简单,长袖上窄下宽,朝下方延伸放开,好像蝴蝶羽翼,荷叶领如花瓣开展,柔软地盖住肩膀,内衬白色锦缎和丝质小背心贴着肌肤,感觉十分舒适,与背包经过类似处理的“仿水磨牛仔裤”包裹着修长的双腿,勾勒出漂亮的线条。
虽然已经是秋末东初,但是屋内点着火炉,缱绻的香气环绕着温暖的室内,纵然只穿着单薄的衣衫,也不会觉得冷。
穿上特制的衣裳,楚玉缓缓散下头发,自己一个人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却失望的发现这里缺少明亮的落地镜子,只有随便拿了个铜盆盛水自照,水中的少女披散着长发,模样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为她已经习惯了这具身体,许多次从水里看到自己的倒影,陌生则是因为身上久违的衣装,已经过了这许多日子,穿上仿制的现代的服装,竟然有一丝陌生的违和感。
舍不得地最后摸了几下,楚玉换回平时穿的古装,将脱下来的这套衣衫整整齐齐叠好,与珠宝放在一处,接着便开始整理其他物品。
余下的事物很简单,一柄锋利的匕首,四套由精钢和皮套制作的袖箭,两瓶据说见血封喉的毒药。
没有亲手触摸过,更不曾做过试验,楚玉不知道那手环的穿越功能有没有风险,又或者是否能精确地到达她想要去的时代和地点,可是假如不愿意冒这个风险,她便永远没有回去的机会。
准备的财宝和凶器,都是为了穿越时间地点不精确的可能准备的,假如她没有成功的回到想去的时代和地方,而是出了什么偏差,她也必须保证自己拥有一些自保的武力,以及生活的本钱。
假如不小心去到了荒无人烟的地方,还需要带能维持一些时日的食物引水,不过这些东西容易坏,还是要在出发的前一天再准备才好。
因为自己的卧室在动工,楚玉早已经在原本空置的房间里另外布置了一个临时卧室,她让人找来自己所需的东西,还另找裁缝按照她的要求缝制衣服背包,如此花了三日功夫才算大致准备停当。
必备物品差不多齐全后,楚玉便让人传话越捷飞,令他明日和天如镜一起来内苑,她要摆酒席,也是准备按照容止的提议,对天如镜下药。
只不过楚玉不知道自己要琢磨多久才能弄明白那个手环操纵的原理,为了避免越捷飞发现她做的事而闹起来,便决定索性将越捷飞一起放倒了。
这几日来,楚玉心中涨满一种微微狂热的情绪,直到今天该准备的东西准备得差不多了,才稍微冷静下来。
这一冷静,楚玉终于想起来一直被她忽略的问题:她走了,那么府上的人怎么办?
柳色,流桑,阿蛮,桓远……以及,容止。
假如她走了——在她能离开的前提下——她一走了之倒是方便无比,可是被她留下来的这些人呢?
容止可以暂且不去想,但是想起其他几人,楚玉忍不住有些愧疚。
而假如她在公主府里失踪了,府内的其他人会不会被连累遭殃?这一次,桓远应该挡不住刘子业的杀意。
楚玉看一眼外面的天色,此时暮色已经降临,过了这个晚上,便是明天的鸿门宴,她忽然有些后悔这么快邀请天如镜和越捷飞来,之前她整个人被能够回家的兴奋笼罩,以至于忽略了身旁:这么短的时间,她要怎么给其他人安排后路?
唔,如此说来,在放倒了那两人后,她还不能马上走,还必须先安排好其他人,才能真正无牵无挂,否则她就算平安回去了,也会一直担忧这些人的生死。
楚玉兴奋之情略减,她打开门走出房间,外面的冷空气迎面而来,让她的思路更清晰了一些。转了几个屋子,再穿过一间花厅,又穿了几道门,才回到自己原来的卧室,这里已经几乎没有卧室的样子,地面上满是散碎的泥土,因为已经动工深入到了地底深处,挖掘的声音已经听不到,只有蹲在洞口的流桑,表明阿蛮依旧在地下担任土拨鼠的职位。
楚玉走到流桑身边,弯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流桑,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流桑乖巧地点点头,站起来走过来两步,扬起纯真的脸容直直望着楚玉,水汪汪的眼睛漂亮极了。
楚玉看着他,沉默许久后叹了口气,道:“流桑,你今后想做什么呢?”其实流桑什么都好,他文师从桓远,武师从花错和越捷飞,算起来也算是文武双全的未来栋梁,就是那个志向有点不好,当什么不好,偏偏想当山阴公主的面首。
不出意外的,流桑又回答出以前不知道说过几次的理想,但是楚玉这一回却没有苦笑着转移话题,她只是伸手摸了下流桑的头发,低声道:“其实假如这真是你的理想,人各有志,我也实在不应该强行干涉……”她的声音很低,低得只有她自己一个人能听到,片刻后她的音量稍微抬高了一些:“流桑,我只是建议,假如你觉得我说的对,便稍微听上一听,假如觉得不对,便忘掉我说的话。”
“其实以你的才能,不出三五年,便可以在这个世上有所作为,你假如一定要做面首,我不拦着你,可是完全依附于他人,是一件很可悲的事,假如能够独立自主的活在世间,其实是一件再美好不过的事。”
没等流桑想明白,楚玉便又拍了拍他,自己离开了房间。
走出东上阁,楚玉的脚步顿了一下,才慢慢地走入西上阁中,走过了柳色的居所,在门口看柳色映在窗纸上,很小心地将什么东西拿过来摆过去,楚玉知道那是柳色的习惯,自从几人被软禁后,大家都闲了下来,柳色便每天清点自己的财物来打发时间,看了一会儿,楚玉才一笑离开,又走了十多丈,却是来到了修远居。
凄冷的夜色中,修远居内亮着清浅的灯光,虽然并不明亮,却在黑暗里燃起一抹温柔的暖意。
楚玉迟疑片刻,才抬步走入。(未完待续)
一百九十一章 暴风的荒原(四)
不轻不重的磕击声在门上响了起来,非常圆润而干脆的声响,好像水波的涟漪一圈一圈地向外扩散,
拉开门,见敲门的人是楚玉,桓远有些意外,但是他只是一愣之后,便迅速让开门口:“公主请进。”
两人在屋内坐定,眼角余光瞥见楚玉的指甲微微发青,想来是一路走来路上风吹冻的,他便将放在案几上的黄铜手炉推给楚玉,让她拿着暖手。
楚玉感激地点了点头,便不客气地伸手握住,她身体微微弓,双手平放在桌案上,一时之间却又仿佛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楚玉忽然来访,桓远心中也有些忐忑,那个挖地道的计划,桓远虽然最初不知道,但是以他的聪明,看阿蛮和流桑连续几日在楚玉那里,再结合府内到处挖池塘的景象,便大致猜出楚玉打的什么主意。
因为用心去看,知道现在的楚玉已经与从前不同,才不会如旁人那般陷入有关色情的错误猜测。
对于当土拨鼠这件事,桓远实在是没有什么心得,他基本上算是个比较纯粹的读书人,学的两手剑术连流桑都拼不过,对于这种纯粹依靠体力的活并不能太能胜任,只偶尔让流桑过来,告诉他一些府内的地形方位,就是为了提醒他们不要弄错方向和位置。
桓远的知情也在楚玉的料想之内,我知道你在做什么,你知道我知道你在做什么,这个心照不宣的把戏便在共有的默契下维持了许多日子,楚玉不主动提,桓远也从不主动询问,没有什么事便在府内看书,直到今天楚玉趁夜来访。
虽然现在的日子和从前被公主软禁时没有多大区别,但是放开过眼光,见识过这个世界的桓远与从前已经大不相同,至少眼力明显有进步,一看到楚玉,他便敏锐的发觉,她心中仿佛在烦恼着什么,而那种烦恼,隐约让他有了一种不妙的预感。
是出了什么事吗?
桓远静静打量着楚玉,但是仔细端详她,似乎并不是地道被发现,也不该是有什么危害,反而是有一些焦虑,又有一些不舍。
意识到自己已经沉默得太久,楚玉放开手炉,正色望向桓远,这个容颜俊美,风仪古雅的青年,虽然一开始是她救了他,并且给予了他自由的空间,可是到了后来,很大一部分程度上,却是她仰仗于他,假如没有桓远,只怕她现在的处境还会糟糕许多。
不知不觉间,桓远已经变得十分可靠,最初见到时,他还有点倔强和意气,可是现在,却是在不知所措的时候可以倚靠的肩膀。
柳色太贪财,流桑年纪小,阿蛮头脑单纯,唯一有过人手腕和清晰意志,并且不会起什么坏心眼的,大概就是桓远了。
这个人也许不及容止,但是她并不要他跟容止争锋,只要他能代替她保存公主府内的其他人便好。
“桓远。”楚玉慢吞吞地将自己令阿蛮二人挖掘地道的事情说出来,一边在心里斟酌之后的措辞,“这些你应该都知晓了吧?”
桓远抿了抿嘴唇,润着柔光的唇瓣绷出一个很优美的线条:“公主是否去意已决?”他没有像容止那样很华丽地祭出上中下三策,而是直接问她对今后的打算,从某种意义上说,容止惯于主导,而桓远则稍微倾向于配合。
大约也是因为如此,桓远缺少了一点容止的俐落狠毒,也缺少一点强势的魄力。
发觉自己竟然不自觉地比较起来了这二人,楚玉连忙打断思绪,她现在正在桓远身前,反而想着容止,这实在是一件对桓远很不尊重的事。
“是的,我去意已决。”清了清嗓子,楚玉认真道,她对于公主府的权位和财富并无多少留恋,更何况前方还有已知的死亡在等着她,若说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却是桓远等人。
她是一定要走的,只不过在走之前,她必须安排好其他人的后路,离开公主府后,如何安然混出城,如何逃避刘子业与何戢可能跟随来的追捕,应该前往何方,如何在他乡安顿下来,怎样经营今后的生计……
这些问题楚玉原本以为可以慢慢考虑,毕竟两个月时间还早,而地道也没有挖出公主府外,然而她突如其来的决定令这一切都急迫起来,让楚玉回想起来,又微微的懊悔。
可是懊悔归懊悔,楚玉并没有停手的意图,她实在等不及了,就算要在这里多滞留一些时日,也要等手环拿到手再说。
桓远的嘴角微微翘起,他朝楚玉低了一下头,道:“在下倒是有法子,只是还得先请公主赎罪。”
他什么都没说便先说赎罪,楚玉便知道他后面一定有什么玄机,这个时候,不管桓远有什么罪过,她也懒得去追究,只随意挥了挥手道:“你说吧。”
桓远垂敛眼眸,低声道:“我瞒着公主做了一件事。先前公主使人往各地安顿家宅的时候,我暗里多派了数人,另在别处有安家。”
虽然楚玉对他可以说是十分宽容和信任了,可是要说桓远就此死心塌地将前途完全赌在她的信任和宽容上,那也实在不可能,因此掌握到了实权后,桓远小心翼翼地做了一件事,便是假如有一日楚玉翻脸,那么他已经给自己留下来了完善的退路。
从买通人手方便出逃,到出逃的路线,以及安家的地点,在悄无声息间,已经安排停当,这并非楚玉所亲自安排的,因而越捷飞无从得知,也在上回刘子业铲除她的狡兔三窟时,没能挖掘出桓远的后路。
桓远低声说完全部,便不再言语,两人之间再一次陷入可怕的沉默。
过了许久,楚玉才把手炉抱进怀里,反复摩挲着发凉的手指,轻声问:“为什么告诉我呢?”这件事她之前被瞒着,假如桓远不说,她今后也不会发现,他倘若想脱身,也可以自己独自一人离开,他其实完全没有必要告诉她这些。
桓远有些茫然地摇摇头,他一直垂敛着眼眸,不去看楚玉,也不去想象她现在的表情。
这已经是他最后的底牌,此时全部交了出来,等于将自己的生命以献祭的姿态完全奉上,倘若楚玉因此要处置他,他完全反抗不了,完全抵挡不了。
“为什么?”桓远喃喃地道,“也许是我想要信你吧?”
他给自己留后路的安排,源自于对楚玉没办法完全信任,可是看到方才她认真苦恼的神态,她真切忧心的眼眸,他忽然间强烈不忍起来,竟然鬼使神差地,将自己苦心的安排和盘托出,说完之后,他也竟然没有后悔。
楚玉放下手炉。
发觉她的动作,桓远终于忍不住抬起来眼帘,但是楚玉却将脸别向一旁,她的声音里有着细弱的颤抖:“谢谢你愿意相信我。”
对于楚玉而言,桓远留后路的做法根本就无可厚非,她脑海里并不存在主从之间需要完全服从坦诚的概念,可是桓远最后的坦白,这分量却重得让她不能忽视。
不仅仅是因为正好解除了她的燃眉之急,她知道桓远这一坦白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完全地袒露在她面前,她随时可以伤害他,他却不能反抗抵挡。
不同于年纪小的流桑,也不同于没那么多心思的阿蛮,更不同于不在乎是否依附他人卑微存活的柳色,桓远的骄傲楚玉是见识过的,她也知道,他有多么的渴望自由,他曾经受过侮辱和伤害,他思路严密个性谨慎,不容易轻信人,也绝少这样毫无防备。
但是他现在退让到了这么一步。
在这个世上,在这个人身上,彻底的信任有多么可贵。
楚玉从来不认为,别人为她付出什么是理所当然的,当有人真心地对待她,她也会感受到并记在心里。桓远这份心意沉重得难以想象,让楚玉的鼻子钻进一种酸疼的刺痛。
居然因为这个差点儿哭出来,楚玉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但是更多的则是震撼。
积累下来,她已经亏欠他太多了。
既然有桓远的后路支持,楚玉也便放心许多,她纵然是立即消失,其他人也可托付给桓远。
只是如此一来,她欠下的更多,并且永远都偿还不了。
接着便迎来了第二日。
鸿门宴。(未完待续)
一百九十二章 暴风的荒原(五)
虽然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并且事先在心中排演了许多次,但是真到了下药黑人的当口,楚玉还是止不住地紧张。
望着已经来到房屋门口的天如镜和越捷飞两人,她胸口的心跳已经急遽得快要穿透她的身体,手指藏在袖子下微微颤抖,但是面上却依旧是一副无比冷淡的模样。
她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免得异样表现得太明显让两人发现蹊跷,随后才淡淡瞥二人一眼,目光冷淡地一扫而过便收回来。
楚玉今天招待客人,用的是一间僻静的空置院子,幽深僻静,显得很是冷清,然而屋内摆设却大不相同,显出一派富丽之相。
地面上铺着厚厚的毛毯,才一进门,越捷飞便感到屋内带着温软香味的热气迎面而来,冲散外面初冬的冷意,但是看着楚玉冷凝的神情,他心里又有些捉摸不定。
越捷飞自然不会天真到认为,在他做出了背叛的举动后,楚玉还会对他和颜悦色,可是楚玉邀请他们来,却不知道是有什么用意。
幼蓝引领着二人来到楚玉宴客的房间,这屋子比寻常待客的大厅小一些,就是一间单独的屋子,除了正门外没有其他出口。
天如镜只在门口一顿,便抬步踏入,而越捷飞看到屋内只有楚玉一人,也微微松了口气,倘若花错或者容止在,他大概会考虑一下要不要进屋。
屋子里分散摆放着二尺宽四尺长的黑漆矮几,楚玉坐在上首方,左右两侧则容二人相对坐下。
楚玉冷漠地向二人打了声招呼:“两位请坐。”随后便自顾自地拿起放在身旁的书卷,佯作怠慢地看起书来。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假如她在这个时候对二人的到来表现得十分欢迎和热切,反而会引起越捷飞和天如镜的怀疑,尽量冷淡,才是她应该展现出来的正常面貌。
幼蓝领着几个侍女里里外外忙碌,将酒菜送进来,整齐地摆在三人面前的长几上,雪白的瓷叠衬着乌黑的桌面,菜肴精致,颜色鲜亮缤纷,站看上去甚是好看。
等幼蓝等人最后换上新的熏香,躬身退出去了,楚玉才放下书册,看了一会同样沉默的二人,冰冷的神情稍稍软化,叹了口气道:“为什么,我们之间变得如此生疏冷落呢?”
她话起了个头,越捷飞也想起来从前跟着楚玉的日子,虽然每天提心吊胆的担心会被公主看上,可是事实上公主并未染指于他,相反待他还甚是宽厚,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天如镜好好的一定要密告公主,一反常态地参与政事,逼得陛下与公主离心。
他不知道天如镜和楚玉有什么内里纠葛,可是之前他们相处得不是还不错么?甚至天如镜失踪了,楚玉还特地亲自出城去寻找?
心里想着,越捷飞不由自主地看向天如镜,却见他的小师弟一如往常的面无表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屋子里溢满了浓郁的暖香,香气之中那种懒洋洋的意味几乎要从呼吸渗透到心跳,那种醉人的余味令人不由自主地安定松弛下来。
楚玉给自己斟了一杯酒,藉由倒酒的动作稳定自己的手,即便是在熏香的舒缓之下,她依旧难以压制疯狂的心跳。
很近了,很近了。
她的目光装作不经意地扫过天如镜紫色衣袖下的手腕,刹那间变得火热期盼,但是她随即装作喝酒,掩盖住跃跃欲试的神情。
尽管菜肴做得像花一样精致,但是楚玉并没有吃几口,她慢慢地自斟自饮,也慢慢地跟二人说一些从前的事情,她的声音里充满着落寞和惋惜,听得越捷飞也不由得恍神起来。
“还记不记得我们一起在东山上喝酒?”楚玉说着忽然想起王意之,心脏陡然一沉。当初一起喝酒的人,已经不在身边了,而当初一起喝酒的心情,也再找不回来,她垂下眼帘,“那时候真的很好。”
美酒,星光,一同放声大笑,肆无忌弹地歌唱。
这样的日子,再也回不来了。
有的人远走他乡,有的人不能相信,有的人彻底决裂。
而她很快也将离去。
从前繁荣的土地变成了荒芜的平原,荒原之中不会剩下一个人,只有无穷无尽的暴风呼号着席卷。
越捷飞听着楚玉的话语,已经有了些绝望的颓意,他忍不住开口安慰道:“公主不必如此,你与陛下不过是一时不合,等过阵子,陛下气消了,自然便不会再怪你了。”听着楚玉的话,他觉得很不祥,她这个口气,简直就好像是即将死去的人一般。
楚玉古怪一笑,瞟了眼天如镜:原来他没有将她必死的未来告诉越捷飞。
如此也好。
笑着摇了摇头,楚玉先自己满上一杯,随即从座位上起身,端起自己面前的酒壶来到二人身前,给他们分别斟了一杯酒,柔声道:“最后一次吧,我最后敬你们三杯。”随手放下酒壶,楚玉回到座上,斯文地端起酒杯,目光先后望过二人,“第一杯,我敬越捷飞,我谢你从前一直保护我,不遗余力。”
楚玉给越捷飞倒酒的时候,他受了点惊吓,似乎不习惯楚玉做这样的事,但是还是没有阻拦,听闻楚玉的话,他神情有些难过,跟着举起杯来:“公主何必言谢?那是我职责所在。”
楚玉抬了抬眉毛,举杯快速一饮而尽:“那是你的事,本公主还是要谢你。”纵然是职责所在,也不能否认越捷飞那么多次为了她刀光剑影出生入死。
越捷飞先浅尝一口,接着也学楚玉的样子,仰头尽饮,却见楚玉的目光投往他对面的天如镜,天如镜看着酒杯,好像在呆呆的出神,越捷飞轻咳了一声,天如镜才怔怔地回过神来,慢慢举杯喝光液体。
他不会看出来什么问题了吧?
楚玉有些忐忑地想。
不过她第一杯酒完全没有加料,就算天如镜疑心,也没办法发现什么。
都已经做到了这一步,临时退缩也不是办法。
楚玉咬了咬牙,这时候反而完全镇定下来,之前疯狂的心跳,颤抖的手脚好像全都是幻觉一般,她露出忧伤的微笑,继续起身,端起自己的酒壶,照例是先给自己斟满了酒,然后才走到越捷飞桌案前。
弯下身子的时候,有那么一刹那,楚玉宽大的袖子罩住了酒壶,也就在那一刹那,她扶在壶盖上的手微微使力,转了个很小的角度,接着若无其事地继续给越捷飞倒酒。
这只酒壶,是她陈述要求,让容止亲手加工出来的,乃是曾经在电视和小说中看过的鸳鸯壶,酒壶内分作完全隔绝的两半,一半酒没有问题,另外一半则混了迷药。
转动机关,便可控制从壶嘴中倒出来的是哪一半的酒。
虽然已经做足了表面功夫,让越捷飞二人以为她这次邀请是来跟他们叙旧的,而且容止提供的迷药味道也不重,混在酒中完全尝不出来,但楚玉还是怕他们小心防备,便故意用自己用过的酒壶给他们倒酒,并且自己先行喝酒,以表示酒中无毒,降低他们的警惕性。
不仅如此,她第一轮斟上的酒还是完全没有加料的,更是为了解除对方的戒心。
十分冷静地给二人斟满酒,楚玉又一次返回座上举杯:“这第二杯酒。”她转向天如镜,真诚笑道,“虽然你害了我,但我还是要谢你,谢你告诉了我一些事。”
随后又是满杯尽饮。
这酒是什么味道的,楚玉一点都没尝出来,她现在的心思全在天如镜手腕上,不管吃什么喝什么,吃菜味如嚼蜡,喝酒也好像喝着白开水一般。
第三杯酒,楚玉也是依样画葫芦,虽然容止跟她保证只要一杯酒的药量便足以放倒一个人,但是为了保险起见,楚玉还是自作主张地加了一倍。
“这第三杯,我敬你们二人。”楚玉平静地端起酒杯,面无表情道:“从今之后,恩断义绝,各不相干。”
越捷飞一怔,面上随即浮现毫不掩饰的难过之意,但是他没有说什么,只是慢慢地拿起酒杯。
天如镜倒是比他干脆,举杯,喝光,然后,身子一歪倒在地毯上。
天如镜倒下的时候,越捷飞也终于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他头脑昏沉,四肢无力,见天如镜失去意识,他也刹那间明白过来。
他一把摔开酒杯,极力维持清醒,勉强想要拔剑,可他的手才摸上剑柄,后脑上却忽然一痛,痛苦的晕眩疯狂地涌入他的脑海,让他再也支持不住,意识陷入一片漆黑。
楚玉站在越捷飞身旁,面无表情地丢开手中的酒壶,也不管壶中液体溢出来浸湿地毯,她弯腰摸了摸越捷飞还有气,才缓缓松了口气。
怕越捷飞学过武体质强健提早醒来,楚玉扯出早已准备好的麻绳把他绑成肉粽,料理停当,她才一步步走向一直倒伏在对面的天如镜。(未完待续)
天如镜番外——喜欢上一个人,那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假如没有遇到她,就好了。
天如镜曾经不止一次这样想。
假如不曾对她说话,假如不曾听过她的声音,甚至从来未曾见过彼此的脸容,那就太好了。
可是假如那样,他也许会有另外一种后悔和遗憾吧,又或者,连后悔和遗憾都不知道,就那样单调空洞地活着。
那样的话,是不是便不能感受到生命的丰沛和华彩?
天如镜看过很多,知道很多,手环中蕴藏的东西使他比寻常人眼界更辽阔,他知道上下五千年的历史,知道后世会产生什么东西,也曾经观摩过那些会动会发声的影像(电视剧电影视频),看过许多种人生。
可是那是别人的,他只是在一旁默默地看着,没有丝毫感触。
就如同时常在身体周围保护着他的蓝光罩子一般,浑圆完美的空间没有半点儿缝隙,那个与旁人隔绝的距离,便是他的世界了。
但是,她侵入了他的世界。
在一个不恰当的时候,从一个没有料想的角度,闯入了一个不该闯入的人。
因为她,呼吸里沁入了绵软的芬芳,眼睛里看到锦绣的华光。
从前仿佛虚幻的心跳,头一次真切起来。
但是这是不对的。
她是一定要消亡的人。
而寄托在一个注定消亡之人身上的思慕,也如镜花水月一般,终有破碎的那一天。
可是已经投注出去的心思,收不回来,他只能克制,面上依旧没什么异样,心中却因为能见到她一次次地欢喜。
可是这真的是不对的。
假如有一个人,从刚懂事有记忆起,便不断地被告知他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使命,反反覆覆地,一遍又一遍在他的脑海中刻印,如同无形的魔咒,主宰他的意志和灵魂。
头一次出手干涉政事,设计在皇帝和她之间设置出隔阂,是为了自己的职责,也许源于他心中对于未来的不安定的恐惧。
他知道她会死的,并且那一天很快会到来,可是他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去面对那一日,只要稍微想象一下,便会难过得忘记呼吸,深切地憎恨着自己,可是却又不得不这么做。
那之后每次接到她的邀约,他都又欢喜又害怕,欢喜是因为能再见到她,害怕却也是因为要再见到她,他想多看看她,可是他又害怕看到她伤心或者指责的目光。
理智与情感将他割裂成两半,一半挣扎着思慕和痛苦,一般冷酷地坚守着职责。
越是想要抽身而出,反而越来越泥足深陷。
可是,越来越喘不过气来了,现在便已经是这样,他真的不知道,假如她死了之后,他应该如何度过漫长的岁月。
直到他与师兄越捷飞同时赴约。
去到公主府之前,他便觉察到有些不对劲,一直到对上她的视线,那是执拗的,不甘心的,甚至有那么一丝凌厉果敢的眼神……他之前怎么会以为,她完全放弃了抗争呢?
她并不是那么容易便灰心的人啊!
尽管她极力掩藏,可是又如何能逃过用心之人的目光?
但是她要做什么呢?
当她给他斟满了酒,心中也终于有了一丝了悟和恍然——原来如此。
眼前的是美酒佳人,还是穿肠毒药。
原来她那么痛恨他么?
浑身的血液冰冷,好似被严酷的冬天完全封冻,一直过了许久,他才回过神来。
假如他如她所愿,她会不会有一点点的怀念和难过?
假如这是她所希望的,那么……
好。
一刹那间,澎湃的情感倾覆了一切,他忘却了一切,看到她紧张的神情,心中一酸,举杯仰头。
明知道是苦涩的毒酒,也要平静地饮下。
那么冰冷,却又好像烈火灼烧,入喉的那一刹那,苦涩得他几乎快要哭出来。
这是她给他的毒酒。
他愿意喝下。
不说话,也不后悔。
接下来的第二杯第三杯,他干得毫不犹豫,手指和手臂的动作稳定,好像这便是他应有的归宿。
意料之中的晕眩来临时,他也丝毫没有恐惧和愤怒,只如她所希望的,在暖意融融的芬芳之中,倒向柔软的地毯。
就这样吧,在她之前死去,也许会平静和安乐许多,今后再也不必难过,再也不会闷闷地无法呼吸。
喜欢上一个人,那真是,完全,完全没有办法的事情。
无法以理智来主宰,不能用力量去摒除。
但是他会一直沉默,直到将这个秘密带到尘埃之中。多少欢喜和哀愁,多少思慕和心酸,多少冰冷的绝望,都湮没在合上的眼帘之中。
她永远都不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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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如镜的番外,算是对正文的一点补充解释,这个是隐藏的情节,确定不会在正文中写出来了的,而且也确定不会剧透,就在此放出啦。
天如镜是自愿喝下那三杯酒的,他其实是个很聪明的人,一些事情看得很明白,所以楚玉的那点小动作,瞒不过他,但是因为心里面太难过,他还是自愿喝下了。
虽然表面上极力维持着冷漠,可是实际上他心里面已经十分难过,可是他又完全不能违背自己从小受到的教导,他的生命和灵魂都囚禁在了这里面,挣脱不出来。
喜欢的人亲自给他倒毒酒(他以为的),那是什么心情呢?
是为了满足她的愿望,再加上以为那是毒酒,干脆结束自己的生命。
不过呢,那一刻,他是完全忘记了越捷飞的存在了(囧),假如那是毒酒的话,小越同学就要一起被毒死了……可怜的小越……乃被师弟54了哦……(未完待续)
一百九十三章 有仇的报仇
才走了三四步,楚玉猛地想起一事,连忙退开,她拿起从越捷飞腰上缴获的长剑,连鞘缓慢探去,在天如镜肩膀上碰了碰,看看没反应,又用力捅了一下。
还是没反应。
楚玉丢开剑,这才亲自走过去,天如镜侧躺在绵软的地毯上,几缕黑发从细腻的羊脂玉发冠中散落出来,轻柔地拂在他秀丽的脸容之上。
楚玉半蹲在他身边,扶住他的肩膀翻过他身子正面,让他仰面躺着,接着便细细地打量起来。
天如镜双目紧闭,眼帘敛住清冷无情的眸子,羽扇般的睫毛好似微微颤动了一下,楚玉吓了一跳,以为他要醒来,惊得后退了几步,过了片刻功夫,她看到天如镜并无动静,才又重新靠了过来。
天如镜静静地躺着,倘若不是胸口的起伏和鼻端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简直就好像已经死去了一般。
这回,终于可以完全确定,她得手了,成功了。
纵然事前做过很多准备,可是一路这样顺畅地进行下来,却让楚玉忍不住有一种“这样就完了?”的错觉。
好像……得来得太容易了啊。
简直好像在做梦一般虚幻。
不过不管怎么样梦幻,这总归是摆在眼前的现实,看着天如镜昏迷不醒的样子,楚玉一下子又高兴起来,她小心地伸出手,轻戳一下他白皙的脸颊,指尖微微陷入细致的肌肤中,柔软滑嫩而富有弹性的的触感从通过手指传递而来。
她就是被这家伙给害的,弄成现在这个处境,现在他可算是落在她手上了!
想到现在她可以对天如镜为所欲为,楚玉便有一种莫名的兴奋感。
终于,你也有这么一天啊!
一边在心里默默地想,楚玉又更加用力地戳了下天如镜的脸颊,把天如镜的脸戳出来个红印子后,便换一个地方继续戳。
戳戳,戳戳戳。
戳戳戳戳戳戳戳。
把天如镜斯文秀丽的脸颊戳出来七八个漂亮的小红点,又散开他的头发绑了十多个小辫,楚玉才心满意足地收了手,压抑住继续玩的冲动,先办正经事。
虽然她对容止的迷药很有信心,但是还是不要太过忘形才好。
走向旁边的柜子,取出来一副手套和大号靴子,楚玉仔细端详片刻,弯腰直接将那双靴子套在自己穿着鞋的双脚外,随后才戴上一只手套。
这手套和靴子也是她令人特制的,手套以双层鹿皮缝制,中间夹层夹了一层棉布,靴子也同样是皮革制作,鞋底则是硬木,特地做得十分厚。
这些都是绝缘的物质。
楚玉原本还想弄点橡胶,但是橡胶树的生长地应该在两广云南那边,想要去获取制作又费事耗时,还不一定能顺利成功,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深呼吸一口气,楚玉用戴着鹿皮手套的手摸上天如镜的手腕,小心翼翼地掀开他的衣袖,便露出了她朝思暮想的东西。
超越时代的物件就那样静静地套在天如镜稍嫌纤细的手腕上,银色的圆弧边缘流转着细腻而冰冷的光辉,一侧中央镶嵌着朱红色的宝石,美丽剔透,宛如凝固的血液。
它就那样寂静地在那儿,没有发挥作用的时候,谁都不会知道它拥有多么可怕的力量。
楚玉一只手按住天如镜的手臂,掌沿触摸到他温热的肌肤,她顿了顿,随后用力按住。戴着手套的手扣住手环边缘,十分小心地向外拉。
脱下来的过程十分顺利,只在经过天如镜手掌的时候因为手掌的宽度产生了些许阻碍,但是楚玉稍一用力,便彻底地拔了出来。
天如镜大拇指根与掌缘相连的部位被蹭得微微发红,有一点破皮,过了一会儿,便从破皮的地方沁出来几粒纤小的血珠。
不过楚玉没有注意到这个,她一拿到手环,便好似完成了个大工程,一直屏着的呼息缓缓吐出,接着便迫不及待地研究起战利品来。
楚玉现在还是没敢用自己的手直接去触碰手环,可是倘若不去触碰,她又该如何使用呢?
先尝试了一下意念遥控,数次失败后,楚玉拉起天如镜的手指,学习天如镜从前所做的那样,将他的手指按在朱红的宝石上,接着再发动指令:
“阿里巴巴。”
“芝麻开门。”
“天王盖地虎。”
“地震高岗,一派西山千古秀。”
“ABCDEFG。”
“我们都是木头人。”
“……要买碟吗?”
……
也不知道尝试了多少句可能是关键暗语的话,楚玉最后还是疲惫地终止了没有目的的探询。
原本火热的心也渐渐冷了下来:不是天如镜就不行吗?
一定要是固定主人所发出的号令,这手环才会启动吗?
不太甘心地咬了一下嘴唇,楚玉拿出藏在自己桌案底下的紫檀木盒子,将手环轻轻放置其中,收纳入自己怀里。接着,她拉过原本摆放在墙边当装饰的红木椅子,拖着天如镜到椅子上坐下,双手放在扶手之上,随后就着这个姿势,把他手脚身体都跟椅子绑在一起。
虽然天如镜多了张椅子坐,但是在绳子的用料上,楚玉对这对师兄弟是一视同仁的。
接下来,便要把他弄醒了吧?
楚玉在心里盘算。
虽然不甘心,但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她可能会因为某些局限无法操纵手环,因此还是必须回头来请教天如镜。
要怎么样,才能哄得他说出实话呢?
虽然计划里早已经排上了“用刑”这一项选择,但是假如能够不通过这一关便顺利解决问题,那便再好不过了。
楚玉叹了口气,走向墙角的盆架,走回来时,她手上已经端着一盆水。
她的计划表里,各方面的安排,都已经在屋子里藏好了相应的道具,别看这间屋子表面上繁华祥和,实际上处处杀机,高矮柜子里藏有各色刑具,皮鞭,蜡烛(你想干嘛?),老虎凳,辣椒水,枷锁……等等等等,都是在不同时候为了派不同用场而准备。
楚玉还没走回天如镜身边,便听到身后门口的位置传来猛烈的撞击声,她吃了一惊连忙转过身来,却见雕花木门晃了两晃,在接下来的再一次撞击中,门闩断裂,两扇门砰地豁然开启,而一条人影带着撞门的余力,快速闯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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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之外,今天发了一章番外,天如镜的,设置的免费章节,包月的和订阅的都可以随意看~~~
今天在修改文的时候,想起来一件事,把寂然的名字全部用兰若(梵语“寂静处”的音译)来代替,主要是觉得兰若这个名字很有味道……不过后来又转念一想,已经是中原的和尚了,就不要纠缠鸟语了,还是统一汉化吧……于是又重新改了回去……爬……做了一回无聊的无用功……(傻笑)(未完待续)
一百九十四章 何事轻别离
闯进来的那人,是桓远。
他神色惶急,似在恐惧害怕着什么,闯进来后一眼瞧见楚玉,见她端着水盆,也不知道是要做什么,怔怔地安然站着,才悄然松了口气。
见楚玉现在暂时无恙,桓远稍稍心安,这才有心思打量屋内的其他,可他一扫周围,瞧见被绑成了肉粽的越捷飞,神色便有些震动,目光再一转,就看到了被绑在椅子上,白皙脸上浮现七八个俏丽红点,头上被乱糟糟绑了十多条小辫的天如镜。
天如镜从前身份特殊地位超然,不管是何等时候,几乎都是一副整洁干净一尘不染的模样,而伴随着他的喧嚣传言,几乎从来都与他的神秘强大脱不开关系,然而此时此刻,桓远却吃惊地目睹:天师大人无力地被人绑缚着,而他的身体也被拿来当作玩偶一样玩弄,什么清华气度啊,什么出尘风致啊,全都没了影子。
那些小辫,有的细,有的粗,有的绑在鬓角,有的直接朝天,三股麻花,四股麻花……总之,楚玉在天如镜脑袋上尝试了她所能想到的所有辫子编法。
桓远一看天如镜,脸上便露出来想笑又强忍着的神情,好一会儿才艰难地咽下那阵笑意,重新望向楚玉,目光之中已然有了些了悟之色:“公主今日便是要拿下他们?”
楚玉此时也回过神来,她随手在一旁矮柜上放下水盆,甩了甩犹带着水珠的手指,示意桓远先合拢上门,才微笑道:“差不多吧。”擒住这二人只不过是方法,她的真正目标,自然是不好对人直言相告。
顿了顿她又问:“你来可是有什么急事?”
桓远现在已经变得十分稳重,若非有十分紧要的事情,他绝不会这样不管不顾地硬闯进来,连敲门都顾不上了。
楚玉问出,桓远才记起自家来意,从看见天如镜的震撼中回过神来,犹豫一下,道:“我今日反复思量公主昨日见我时……”
昨日楚玉在问明他有退路后,又与他说了一会话,楚玉心中有事,言谈间隐约透露出了一点假如他日她不在了,希望桓远代为照料众人的意思。
她说得十分隐讳,但是桓远却依旧感觉出来了不对劲,昨夜一夜未眠,一直思量到今日,终于确定她的确是存着托付后事的心思,又听闻楚玉今天邀请越捷飞天如镜来此,以为她存有死志,欲与二人同归于尽或是做些别的什么凶险之事,便什么都不想地闯了进来。
虽然楚玉怎么看也不像是想要寻死的模样,可是她那番话思索起来太像遗言了。
越想,便越能确定这种猜测。
简直就好像是,马上要离开这个世界上一般。
怎料进屋之后却发现完全不似他所想的那样,楚玉竟然已经轻松制住了二人,然而虽看到她安然无恙,悬着的心放下了一些,桓远心中那种不妙的预感却依旧挥之不去。
可是他倘若直言询问,问她是不是想死,会否显得太过冒失?
纵然对外人可以八面玲珑,但是面对楚玉,桓远总是有那么些放不开的心思,事到如今,那已经不是什么提防戒备,而是因为在乎而异常珍惜的心情。
踯躅片刻,桓远抬起头来,正要说无事搪塞过去,却正对上楚玉关切的眼眸,禁不住心中一软,暗道罢了,便苦笑着坦言说出。
他害怕她要做些什么危险的事,只是因为一些托付的话语,便惴惴不安得如此狼狈冒失,唯恐她就此消失,这样的心思对他而言,已经是有些隐秘和不愿启口。
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发觉是什么缘故。
可是桓远转念一想,他连最后的底牌都毫不保留了,又为何要隐瞒这些想法?如此一来,反倒心中坦然:就当他是多虑了吧。
他桓远本来就是个喜欢多思多虑的人。
楚玉无奈地笑了笑,昨天因为确定其他人也能脱身,一时高兴跟桓远多说了几句话,也存在着一点暗示他今后照拂的意思,却没料到桓远敏锐如斯,这么轻易地便发觉了她的意图。
只不过,她不会承认便是了。
楚玉笑着安抚了桓远几句,勉强安下他的心,桓远才告辞离去,他没有问楚玉绑住天如镜二人做什么,也不打算横加干涉,只盘算着出去后如何替楚玉遮掩。
手摸到房门上,桓远看到门上挂着的半截断裂木栓,面上一赧,暗道方才实在是太冒失了,可是他思量一番,却还是放不下心,又回身看向楚玉,眼光真挚温柔,低声道:“倘若公主有什么烦恼,大可说出来,桓远虽然不才,但至少也可分担一二,公主万万不要独自犯险。”
楚玉一愣,笑着又安抚了几句,好容易哄桓远离开,望着重新合上的门扉,她出神片刻,才找来条新的木栓,重新将门扣上:
“你说这些,不是让我更加舍不下么?”
花了些时间平静思绪,楚玉又重新端起来铜盆,打算继续先前被桓远闯入所打断的,可是才迈出半步,身后的门又一次被人撞开。
这回,来人却是直接破门而入,门扉四分五裂,在空中飞散,有一块直接落到了楚玉的脚边。
这个时候这个地方,能没引起外面骚动就直接闯进来的,基本上都是府里的人,上回是桓远,这回不知道是谁。
怎么想扮回坏人逼供都行不通?
楚玉没好气地放下铜盆,回头看究竟是哪位再一次打断她的“好事”,却见一抹艳丽的红衣站在碎片之中,他和桓远一样也看到了天如镜现在的模样。
天如镜脑袋上的小辫,即便是心事重重的人看了,也会忍不住一笑,可是花错面上却尽是凄惶之色,半点笑意也无。
“公主!”花错咬了咬牙,朝楚玉半跪下,“容止……容止他……”他的衣衫上,有几处稍深的暗红,仿佛是才溅上去不久的新鲜血液。
花错一直看她不怎么顺眼,这楚玉是知道的,他平素素来骄傲,并且对她不假辞色,可是这一刻他竟然向她行大礼,定然是发生了极为可怕的事情。接着再听他说到容止,楚玉脑海中已经是一片空白。
耳旁传来的焦灼声音仿佛沉闷的炸雷:“容止他,快不行了!”(未完待续)
一百九十五章 命悬于一线
怎么会这样?
楚玉站在床边,看从宫中请出来的御医给容止诊断。
据花错所说,容止正与他谈天,忽然就口吐鲜血不止,随后陷入昏迷,怎么也叫不起来。
她知道容止出事,便也顾不上逼问天如镜,反正现在手环在她身上,横竖也跑不掉,便暂时将这二人交予还没怎么走远的桓远,随后便跟随花错来到沐雪园。
公主府上也有医官大夫,但是那些人才一诊断完便都是跪地求饶,口称公主饶命,就是不肯说容止的病情,这反而让楚玉从另一个角度明白了容止现在的处境,反而越来越忧心如焚。
府上的医官不管用,楚玉便让人传话入宫中,请皇宫里的御医来,至少御医的本事应该比府上大夫强吧?
此时何戢不在外苑留守,负责监视楚玉的是他的手下,得知公主最宠爱的面首命在旦夕,也不敢令人阻拦楚玉的信差,很快便从皇宫里请来医术最高明的陈御医。
这位御医已经七十多岁,但是看上去还是五六十岁的样子,保养得很好,此刻他坐在容止的床沿边,伸出手指按在容止几乎可以看到骨头形状的手腕上。
楚玉望着他的手指,瞥见容止惨白手腕上青色的血脉,忍不住又是一阵难过,她光知道容止清减了不少,可是此时是冬天,大家都穿着好几层的衣衫,她竟然直到方才,才知道容止已经憔悴成什么样?!
在大夫来之前,楚玉脱下容止沾了血的外衣,让他只着单衣躺在床上,她看到容止衣衫下的身体,原本年轻柔韧的修长身躯,眼下竟然瘦削得好像只剩下一具空架子,惨青的血管在皮肤下清晰显现,每一条都仿佛容止即将断绝的生命。
而容止的呼吸和心跳也是那么的微弱,微弱得好像随时都会消失。
他的身体,怎么会糟糕成这样?
回来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
能走能坐,能稳稳当当地运筹帷幄,能笑嘻嘻地算计人。
楚玉凝望着容止尖尖的眉梢,他的容色苍白如碎雪,总是似笑非笑的眸子如今已然合上,纵然不省人事,他周身依旧笼罩着一种深沉又料峭的气韵。
她一直望着容止,目光定定地不移开,口中却是问御医:“他……怎么样?”
御医放开容止的手,望了眼楚玉,却是欲言又止。楚玉瞥见他神情,知道他在害怕什么,咬了咬牙,道:“有话直说吧,本公主不会怪罪。”
至少,告诉她究竟怎么样了。
总这么吞吞吐吐的,她反而会越来越担忧,不管结果如何,总归要让她知道个确切。
于是那御医壮了壮胆子,加上最近楚玉确实在宫中失了势,便真的有话直说了:“公主还是……给他准备后事吧……”他没说完便中途噤声,因为看见楚玉的嘴角溢出来一线朱红鲜血。
她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火辣辣的疼痛从唇瓣内侧传来,楚玉强迫自己露出一个笑容,那笑容在别人看来甚至是有一点儿阴冷凄厉:“究竟怎么回事,你细细说来。”
御医叹了口气,躬身一礼,细细禀告。
容止的身体在三四年前便已经严重受损,这些年来虽然一直调养,可是底子却是虚的,明明是个少年人,体内生机却消耗殆尽,而前阵子,容止又受了次伤,大大的亏损,之后又没能好好调养,更是令他的身体彻底衰败下来。
御医低声道:“这位公子能活到今日,约莫是心志坚定,强自支持,如是换了寻常人,只怕早就死了。”在他看来,容止早就是个空壳子,现在还活着简直就是不可思议。
可是不管意志如何坚忍稳固,终究不能够起死回生,该死的总是要死的。
楚玉抬起手来,抹去嘴角的血迹,以极大的自制力稳固住即将溃散的心神,缓慢问道:“没有法子救么?”
御医没说话,看着她的目光似是带着点怜悯。
没有答案便是答案。
楚玉沉默一会,挥了挥手,好像用尽了全身所有气力一般,有气无力地道:“你下去吧。”
怎么会这样呢?
御医走了之后,楚玉心中再一次发出这个疑问。
容止的身体,从他回来的那时候,便已经衰败得不成样子,但是因为他总是掌控一切,让人觉得他很厉害很胸有成竹很胜券在握的样子,反而忽略了他虚弱的体质。
包括她。
就连她,也被他的强大狠毒冷静坚定给迷惑了。
因此在他的身体超越极限终于崩溃的时候,她的第一感觉不是伤心,而是震惊,惊讶于这件事的发生,也惊讶于——原来他也会倒下的。
容止闭着眼睛,楚玉想起了刚才被她用药放倒的天如镜,也是这样闭着眼的,可是她没有心思像作弄天如镜一样作弄容止,因为天如镜醒来之后什么事都不会有,可是容止也许永远醒不来了。
要怎么办他才能醒来?
假如醒不来又会怎么样?
楚玉不敢去深思,深思的前方是无以计算的恐怖,可是却有一个声音在清晰地提醒她,这个少年会死去,在她面前凋零开败,就好像世界上每一朵短暂的花。
可是她怎么办?她还有话想要对他说,她不知道该怎么样面对这场死别。
楚玉望着容止,她感觉不到那种撕心裂肺的悲伤,可是却觉得好像有黑色的浓雾慢慢地合拢过来,将她整个人包裹住,一点点吞噬湮没。
她不想这样,这样太消沉了,可是她控制不住。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门上传来轻敲声,楚玉随口道:“进来。”目光却依旧停留在容止身上。
花错走进屋内,见楚玉目沉如水那种死灰般的眼神简直令他的心也揪了起来,他低唤楚玉,直到楚玉回过神来,才轻声道:“公主,我想起来一事,或许与容止此时昏迷有关。”
楚玉闻言,顿时精神一振:“你说。”她其实并没有对花错之言抱多大期待,只不过在这个时候,任何一根救命稻草,她都会紧张地抓住。
哪怕那根稻草比丝线还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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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絮※※※※※※※※
御医诊完了脉,站起身来,楚玉连忙追问:“他怎么样?”
御医:“请问,这位公子是不是腿脚曾受过伤?”
楚玉:“是。”
御医:“那就是了。”
楚玉:“腿脚受过伤,和他现在有什么关系?”
御医:“那他受伤之后有没有拄拐?”
楚玉:“拄拐干什么?”
御医:“那就是没有了。毛病就出在这里。”
御医:“由于他没有坚持拄拐,导致他受伤产生的病毒迅速的往上涨,他两条腿有两根大筋,好比是两条高速公路,病毒一每小时一百八十公里的速度迅速往上转移……他完了!无情的病魔正在吞噬着他的大脑健康细胞!一个崭新的植物人即将诞生!”
楚玉: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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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九十六章 我不会答应
花错说得很慢,也不是很连贯,那是陈年的记忆,他要极力回想,才能想起大致的情节。
那是两三年前他与容止饮酒闲谈,容止说他落到如此境地,都是拜天如月所赐,此身受制于他,衰败凋零,唯一解脱的法子,也在天如月身上。
在花错有些颠倒错乱的叙述里,楚玉了解到一些事,容止原本拥有绝世的剑术,甚至比鹤绝还要高明不少,以花错这些年所见,大约也就是那个沧海客能略胜他一筹。这本在她意料之中,但是在她意料之外的是,容止变成今天这样,是天如月给他加了什么制约,容止身体衰败如斯,也是与那有关。不是武侠小说里的废除武功,具体是什么,因为当时花错已经喝醉,加上时候久远,也说不太清楚。
但是,可以确定的是,假如解除那个制约,容止也许有救。
但是天如月已经死去。
天如月……
天如镜的师父是天如月,天如月的徒弟是天如镜,虽然天如月已经死去,但是天如镜似乎曾说过,他继承了天如月的东西。
方才因容止的突然倒下,她一下子乱了方寸,不仅暂时搁浅了之前正在进行,甚至完全忘记了要回家这档子事,而回想起天如镜,楚玉便忆起了方才到手的手环。
天如月制住容止的方法,是否也是手环的功能?
假如这样,她是不是也能将容止从此际绝境中救出来?
但是,这前提是她必须能启动和使用手环,假如连使用都做不到,不管是救人还是回家,都只是存在于脑海中的幻想。
等花错离开,楚玉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以唯恐惊扰了什么一般的动作小心坐在床沿,她就这样凝视着容止,看他清减憔悴的脸容,好像削得极薄的雪片,稍一触碰就会化去。
楚玉伸出手,想碰一下容止,却在距离他下巴两三寸的地方停下来,削尖的下巴看来有种凌厉的错觉,仿佛触及就会被割伤。
但是楚玉的手只顿了两三秒,便坚定地抚了上去。
被割伤也无所谓。
她的手指在他的下巴上停留片刻,接着顺着他脸容的轮廓,慢慢向上移动,最后停留在他的眼角眉梢,指尖缱绻着恋恋不舍。
他的肌肤冰冷,好像寒冬的霜雪,即便这屋子里点了火炉,熏得空气暖洋洋的,却依旧无法温热他的躯体。
冰冷得仿佛已经死去。
“真狼狈。”楚玉忽然开口,随后起身,离开。
踏出屋子的时候,已经是星光满天,幼蓝还在外面等候着,此时天气已经变冷,夜晚寒气犹重,幼蓝也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久,她不停地抖手跺脚,脸被冻得发青,看起来极是可怜。
一见楚玉出来,幼蓝也顾不得身体寒冷,赶紧迎上:“公主,要用饭吗?”
听她这么一问,楚玉才想起来自己今早上放倒天如镜二人后,惊闻容止昏迷,之后便一直为此忧心,连什么时候到了晚上都不知道,更别说吃饭了。
草草吃了些东西,楚玉又回到了今天审讯两度被打断的地方。
被花错撞碎的门已经换上了新的,楚玉敲两下门边,里面便传来沉静中略带警戒的声音:“谁?”
“是我。”楚玉淡淡道。
下一刻,门被打开,桓远神情奇异地站在门口,迎楚玉进屋。
进屋后桓远立即掩门落栓,随即拉开靠近门口的墙边立柜,大大的柜子里装着已经失去反抗能力的两人。
今天桓远让人来修门,为怕外人瞧见天如镜,便将这对师兄弟塞进柜子里,还找出来楚玉在屋内藏着的迷药,多给二人加了点量,以防他们醒来。
因此现在天如镜和越捷飞都还是昏迷不醒的。
虽然现在天如镜可以说是任人鱼肉的状态,但是他的声名是与他拥有的神秘力量在一起的,桓远不像楚玉那样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因此在他的心里,天如镜可以说是有点类似天人一样的存在,现在却落得被绑缚囚禁的境地,还被楚玉随意作弄,这在他看来简直就是不可想象的。
他现在虽然是无条件站在楚玉这一边,可是要他看楚玉折腾一个天人,总归不是那么兴高采烈。
同时他也为楚玉这种从骨子里蔑视神明的做法感到震动。
她是怎么做到的?对天地鬼神毫无敬畏之意?
甚至是在见识了天如镜的神通之后?
不敬鬼神,这对于在以唯物论滋养长大的二十一世纪人来说,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可是对于还相信着世上有鬼神的古人而言,却是不可想象的,想要超脱这一点,多半需要有站在最高处的睥睨心态,又或刻骨无情的冷厉性情。
桓远却并不具备任何一点,他太拘谨,也太温柔了。
楚玉没有觉察到桓远的心中的波动,她只是让桓远帮忙把天如镜扶到外面来,依旧和白天一样绑在椅子上,接着,她端起白日里两次放下的铜盆,翻腕一掀,冰冷的水毫不留情地朝天如镜泼了过去,浇湿他一头一脸,还有不少水泼在了他身上,浸湿上半身的衣衫。
这回,总算没谁再闯进来打扰。
桓远不由自主地扭头转向一边,不忍心看天如镜狼狈的样子……虽然之前天如镜已经够狼狈了。
天如镜脸颊上白天被楚玉戳出来的红点已经自然淡去消失,被水一浇,乱七八糟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勾勒着优美秀丽的脸容轮廓,他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水珠,白皙的皮肤蒙上一层水光,显得煞是动人。
猛地被冷水当头浇下,天如镜身体一紧,随后,他的睫毛微微颤抖一下,慢慢睁开眼睛,一双莹润而纯净的眸子,正对上楚玉。
看见楚玉,天如镜先是有些茫然,像是在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过了片刻,他觉察到些什么,面上陡然浮现十分微妙的神色,好像有点儿想哭,又好像有点儿想笑。
“原来如此,我居然会错了意。”天如镜低低地说,他的声音微不可闻,楚玉只见他嘴唇开合,却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便忍不住追问道:“你说什么?”
天如镜注视着她,很专心地看,他眼眸中不知道浮动着什么情绪,那情绪的变幻越来越慢,越来越浅,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化作一片澄明的清宁,他抬高了一些声音,一字一字地道:“我说,我不会答应的。”
绝不会。(未完待续)
一百九十七章 视死宛如归
天如镜并不愚笨。
他醒来的第一刻,原以为自己应该死去,可是立即便感觉到身上被绑缚,并且少了一件他平时随身配戴,即便是入浴时也不会摘下的物件。
那物件的价值只有楚玉知道,而眼下不在了,他又为楚玉所擒,自然是她拿走了手环。
天如镜恢复清醒后,只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大致的情形。
接着,他便有点儿伤心,楚玉要的是他的手环,对她而言,他的全部价值,便在那神物上了吧。
楚玉皱了下眉,对于天如镜少有的强硬语气有些惊讶:“我还没说要什么呢,你怎么一口咬定不答应了?”
天如镜静静地看着她:“还能是什么呢?你难道不是为了容止而来的么?”
心脏被尖针的酸楚刺着,但是天如镜面无表情,十分冷静,也十分肯定地道:“神物一直束缚着容止,让他一身本事无从施展,这你也是知道的。只是你们大约不晓得,神物虽是束缚了他,但也是保全了他的性命,倘若神物从我身上离开,便会对容止造成最后的致命伤害,眼下他应当是生命垂危,你说是也不是?”
天如镜的嗓音清澈无比,好像一望见底的水流,却又那么地无情:“你想救他,却反害了他,便想从我这里得来救人的法子。”他顿了顿,语气陡然强硬了一些,“但是,我不会说。”
喜欢的人,为了另一个男子,用药来害他,谋夺走他最重要的东西,甚至还为了那人,现在要来逼问他。
天如镜心中哀凉,敛眸掩住忧伤之色。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伤心,心脏的部位,好像有很多把细细的刀子反复来回切割,酿着浓浓的酸意,他头一次这样渴望成为另外一个人,希望能够变成她心里所维护的,而不是这样敌对的状态。
但,这也仅仅是幻想而已。
天如镜猜对了一些,也猜错了一些,虽然楚玉此刻是为着容止而来的,但是最初的开始,却是他不曾料到的理由。
楚玉定定看了他片刻,也不说话,只当着他的面,打开屋内所有的箱柜,让他看到其中所藏物件,最后她又回到他面前,冷冷地问:“看到这些,你也该知道,我打算做什么了吧?”
天如镜的目光扫过位于他身前的部分,面上却毫无畏惧之色,听完楚玉问话,他便缓缓合上双眼:“随你。”
他既然喝下那杯酒,便已经决定不再顾惜这条生命。
楚玉想怎么样,都随她。
但是他不会去救容止,更不会教她如何救容止。
这不光是因为妒嫉,还有师父的交代在。
容止并不是普通人,他拥有影响天下大势的才能,这样的人一旦得到施展的地方,定然不会默默无闻,要么是一方诸侯,要么将名满天下,但是天书所记载的历史中,并不存在这个名字。
换而言之,与楚玉的必须消亡一样,容止也是不应该存在于这世界上的。
天如镜面上是一派平静,他的神情很安详,可是却带着一种彻悟后的决然,似乎是已经做好准备,迎接一切苦楚伤痛,乃至死亡。
这是一种殉道者的神情,他愿意为自己所信奉的东西付出一切。
假如痛楚来到,他会用信仰去抵抗痛楚,假如死亡降临,他会视为自己应有的归宿,并且死得其所。
楚玉看到了,感受到了,也被震动了。
倘若是平时,倘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她一定会十分欣赏天如镜这等无所畏惧的风范,可是现在这份无所畏惧,却是令她痛恨的固执。
他连一丝动摇和考虑都没有,便毫不犹豫的拒绝她,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也完全没有退让的可能。
面对这种顽固得如同石头一般的态度,楚玉根本不知道如何是好。
她甚至有一种预感,就算是将十大酷刑轮流加诸于天如镜身上,这个顽固得好比石头一样的少年,也绝不会松口半句。
更何况,倘若真要用刑,她未必狠得下这个心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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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公主府严密的守卫下,一抹稍嫌宽大的黑影飞快从暗处掠过。
过了片刻,那抹黑影晃过所有人,潜入沐雪园,悄无声息地来到容止床前。
笼罩住全身的漆黑斗篷一撤,底下藏着的却是两个人,其中一人身穿艳红衣衫,正是花错。
花错不看另外一人,只快速返回窗边,从窗缝中朝外看了看,确定没有惊动外面的守卫,才步履轻盈地返回床边。
这时候负责照料容止的小厮已经趴在外面的矮几上睡着了,花错方才进来时,还给他闻了一下迷药,保证他睡得更熟。
看着容止雪白憔悴的容颜,花错绷着脸,伸手进怀里摸出一只玉色小瓶,拔开塞子,倒出一粒拇指大小的朱红药丸,喂给容止吃下,过了片刻,容止的眉毛动了一下,口角溢出来一线鲜血,但眼睛却缓缓地睁了开来。
见容止醒来,花错紧张的神情终于稍稍放松,他倾身扶容止坐起来,手摸到他衣服下的骨头,忍不住又流露出难过之色。
花错带来的另外一个人,身材较花错稍嫌文弱,他面上贴着黑色的面具,盖住大半张脸容,只露出漂亮的嘴唇和下巴。
那人一见容止醒来,便连忙趋身上前就要下拜,却在容止含笑的目光之中停下动作,重新直起腰来。
容止缓缓摇了摇头,微笑道:“说了多少次,在我面前,虚礼可以免去,说正事吧。”他三言两语间便立即居于主导地位,花错站在一侧沉默不语,而那人也低头听从吩咐。
“我时日已经不多,假装不支晕倒是为了骗过天如镜,但是若是真算起来,也不过还有一个月的生机。”他神情从容沉静,好像身体残败濒死的人并不是他,“因此,花错,我交给你的事,便是时时看着公主,公主八成是无法从天如镜那儿得到操纵手环之法的,天如镜的性子我也知道,他绝不会那么容易屈服。”
“三日,三日之内,假如公主还不能得手,那么你便替我将手环偷出来还给天如镜,顺道将他师兄弟二人放了。”
“为什么?”
“这不成!”
花错和他所带来的那人,同时发出疑问和反对的声音。
容止微微笑着,他眉宇间的笑意仿佛山巅冰雪那样遥远不可攀附,那种沉静又高华的气韵,让二人逐渐平静下来。
“你们且听我说。”容止慢慢地道,“尤其是花错,你性子冲动,我怕你自作主张,之前瞒了你不少事,如今也该告诉你了。”(未完待续)
一百九十八章 重为操棋人
“我不离开公主府,一来是这里便于行事,二来,也确实是因为受制于天如月,他不知对我做了什么,令我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容止简单地陈述了自己的处境,便道,“这些年来我也做了不少安置,如今已是万事俱备,虽然公主出手实出我意料之外,但我们的步子不可因此打乱。”
只不过,楚玉为什么会忽然想要那手环了呢?
她如此急切,甘冒风险,图谋的是什么?
容止的心思在这上面一晃而过,暂且找不到什么头绪,便暂且放下。
“花错小心瞧着公主,从而今起,以三日为限,三日后再出手偷取手环解救天如镜,这三日内,只要公主不杀天如镜,随她怎么做都好。”
花错与那人进屋时,身上带着少许寒气,被屋内暖炉的热气一熏,很快便消散无踪,花错定了定神,联系容止前后所说,问道:“我救出天如镜,便挟恩要求他救你,是不是这样?”
难道就这样简单?
容止微微一笑道:“自然不是。倘若你以此胁迫天如镜,他只怕是宁可不接受你的恩惠,也绝不肯助我,更何况,昔年我决意与天如月一较高下,纵然天如月已死,换成了个好对付的天如镜,我也不占他这个便宜,我绝不哀求这一脉来解救我,我要他们心甘情愿对我低头。”
他神情散淡平和,可是伴随着话语声,却有一种极其澎湃浩大的凛冽高华之气,仿佛绝世名剑,在他的眉宇间一现即隐。
纵然是身体受制于人的情形下,他也一点都不狼狈,反而好像他才是一切的主导者,旁人只能依从他的心意行事。
容止浅笑柔和,道:“至于如何逼迫天如镜,这你便不必忧愁。”他说完便转向另一人:“我今日让花错带你来相见,是为安你的心,今后我纵然强撑着不死,也多半昏迷不醒,少有这样说话的时候,你也不必为我忧心,只需全盘遵照前些日子我让花错交给你的密语行事,必要之时见机变动一二也可,以你才智,应该不难办到。”
那人低下头,低柔的嗓音在昏暗室内别有一番宛转意味:“是。”顿一顿他又开口问道:“公子,请恕我冒昧,我有一事不明,还请公子解惑。”
容止说了一长串话,感觉有些疲惫,他休息了片刻,才淡淡道:“说。”
“公子为何如此纵容公主?公子此番是凶险非常,多一日的功夫也是好的,为何要多给公主三日光景?眼下立即放了天如镜岂不正好?”那人说着,话语间便浮现了些许不平之意,“再说当日她遭掳劫,公子又何需冒奇险前去相救?甚至一路全力保护?她肆意妄为这么些年,纵然是吃一些苦头,也是应该的。”
那人心中似是有些恨意,原本前几句话还是称楚玉为公主,到了后来却是连尊称都懒得叫了,直接以“她”相称。
说到底,他对楚玉的恨意,其实大半来自于容止身体的破败,倘若不是那一遭,容止眼下也不至于憔悴到这等境地,倒不是说要让楚玉死去,可是倘若容止不是那么全力相护,也许能少亏损一些。
更何况,在他看来,楚玉也算是困顿容止的祸首之一,就算是在她身上找回来一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容止听了那人的不平之音,眼眸里依然是笑吟吟的,舒展的气度极为从容,一直静静地等那人说完,他才慢悠悠道:“你可知,你哪里不如我?”
他并不解释,只问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
那人一怔,以为容止动怒,连忙惶恐地低下头:“公子才智岂是我能企及的?我自然是没有一处能比得上公子。”他虽然谦卑,但这话却是真心实意,发自肺腑,并非为了讨好容止而发违心之言。
容止慵懒地地笑了笑,道:“你扯些做什么?这也是我的疏失,你跟着我有段时日,也算是学了不少筹谋算计,平日所见,也尽是暗中手段,固然是让你在算计人之时长进不少,却失之阴损了。”
那人的脸被面具遮挡着,但是耳朵却微微发红,因为容止的话涨红了脸,阴损二字,不管用在何时何地,都不是什么好话,尤其是容止说来,更让他心中难过,但是出于对容止一贯的服从和仰慕,他并未出言反驳解释。
容止叹了口气道:“我能支持的时日不多,这毛病也只有今后给你慢慢扳回来,只是你要记住,倘若太过沉迷阴谋诡道,便会迷失己身,为自家智计所误所迷所御,要精通计谋,也要跳出所有计谋,把持堂堂正正,恢宏浩大之心。”
他眼下已经衰弱得连一柄剑都提不起来,可是眸中目光却清远深刻,温言淡语,眉目含笑,便宛如天底下千万剑气归于一处。
这是何等的气魄,又是何等的风度。
花错看了,忽然笑出声来:“直到今日,我才瞧见昔日那个容止几分模样,我原以为这些年困顿一处,已经将你消磨软弱了。”
容止笑笑瞥他一眼,并不接话,只又转向那人,道:“你眼下用计已是不弱,不该执着于此等微末小节,纵然我与公主昔日有些嫌隙,然而也不过是各自所想不同,我便是以阴狠手段报复了她,令她吃尽苦头,又与大局有何干系?”
他十分缓慢地,也十分从容地道:“一直以来,我的大敌便是天如月,而不是她啊。”
不伤害楚玉,甚至保护她,是因为没有必要去伤害。
这不是他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达到目的所施展的手段,那么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更何况,容止已经知道,现在的这个楚玉,已经与当初那人并不相同,只不过出于他自己还不曾深思的理由,他不想告诉旁人这一点。
楚玉要对天如镜出手,这并不妨碍他的计划,他为什么要阻拦?
她要施为,他便放手由她。
一个真正了不起的谋算者,并不是精通世间所有阴谋诡计的人,而是分明精通诡计,却从不因个人好恶爱憎滥用,不为其所迷惑的人。
驾驭计谋,而不是为计谋所驾驭,容止所秉持的,无非便是一颗极为坚韧稳固,不为外物动摇分毫的强大心灵。
杀伐决断也好,冷厉残酷也好,阴谋诡道也好,杀什么人,伤害什么人,这仅仅是手段,而不是目的。
他娴熟的操纵这一切,却从不沉迷。
为计所御者,只能是棋子。
他是操棋的那个人。
而这如画江山几万里,离乱人间数十年,是他施展的棋局。
几年前,天如月以不应存于这世间的手段强逼他退出棋局,只许他旁观,不让他落子,现在,是他重新拿回来席位的时候了。
这一回,他不会再失败。(未完待续)
一百九十九章 忧心如火焚
已经是第二日。
楚玉已经留了天如镜整整一天,也与他僵持对峙了整整一夜。
她并不担心自己留下天如镜和越捷飞会有什么大问题,只要不给外面的人闯进来瞧见真实的情形,因为山阴公主的名声,外人会自行曲解出另外一个事实,而不会担忧这二人的安危。
天如镜被绑在椅子上,楚玉自己也拿了一张靠背红木椅子坐下,她全身都是放松的,只有脸容和心脏紧绷得仿佛一根快要拉断的弓弦。
明亮的阳光从窗户的缝隙里刺进来,正好投射在两人之间,在他们彼此面前劈开一道屏障。
细小的灰尘在晨光之中飘飞舞动,只不过这个时候的灰尘,比楚玉后世所见的要少许多,大约是因为空气较为洁净的缘故。
楚玉一夜没睡,兼之忧心重重,面上已经浮现明显的疲惫之色,她的眼睛开始发红,却依旧定定地盯着天如镜。
天如镜也不是多么强壮的身体,虽然之前因为迷药昏睡过一阵子,但是一直没有进食,身体亏损的程度与楚玉相较是半斤八两。
其实这样的对视很没有意义,楚玉知道,她光盯着天如镜看,而不采取什么行动,就算看到眼睛瞎了,天如镜也不会动摇半分,还不如先休息好好睡一觉,再来思索别的办法。
可是她睡不着,一想到容止虚弱的样子,心口上便好像有一把火在煎熬灼烧,她很害怕自己一闭眼,再睁开来时便听到容止的死讯,所以她连眨眼都不怎么舍得。
而天如镜却也同样舍不得。
他认真地看着楚玉,虽然明知道现在这个女子心里面想着的是另外一人,每多看一眼,便会难过一分,可他还是挪不开目光。
不管结局如何,在能够看到她的时候,多看一会儿,总是好的。
门口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楚玉用力按了下自己的眉心,试图让脑子更为清醒一些,便前去开门。
门口站着的人是桓远,他原本也是在屋中陪着她与天如镜对峙的,半个时辰前却忽然告辞离开,楚玉原以为他去休息去了,可是看到此时他端着的黑漆方盘,盘中摆放着热腾腾的饭菜,才知晓他是去给她准备早饭。
桓远见她神情忡怔,便晓得她又忘了吃饭这回事,心中叹息一声,他走近屋内,反手关门,道:“公主虽然忧心容止,可也要顾惜自己的身子。”
为了容止这样,不值得。
这句话,他咽在喉咙里,没有说。
在他看来不值得,但是在楚玉看来却未必,其实以他身份,说这话并不算太过逾越,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说这些有些不好,就连多想一想,也是不好的。
桓远的归来,给这气氛僵硬得即将凝固的屋子里带来些许亮色,一样是熬了一夜,可是他的神情较二人明显轻松不少,一丝丝不易觉察的倦意,被清亮的俊美尽数压下,而他话语里的圆融温厚之意,也让楚玉感到稍稍放松。
“多谢。”楚玉拿过来一碗粥,坐回椅子上一勺一勺往嘴里送,热腾腾的米粥里混了剁碎的肉末和不知道什么药材,色泽有些发褐,初尝有一些微微的涩,可是于唇齿间转上一圈,便化作沁人心脾的温润清甜,连同绵软的肉香,回味悠长地暖着身体。
楚玉胃里填了食物,精神明显好了许多,放下碗,再一次谢过桓远,抿了抿嘴唇,她有些艰难地问:“他怎么样?”
心照不宣,这个他,说的自然是容止。
桓远离开这么久,不可能就只去厨房走了一遭,他大约应该将府内的情形都了解了个大概,包括容止现在的情形。
她昨天来此之前,派人小心照料容止,也交代花错,倘若容止的情形有什么变化,一定要立即来通知她,但是从昨晚到现在,她都没有收到从沐雪园传来的任何消息。
她不知道这该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听到楚玉这么问,天如镜也稍稍提起来精神,等待桓远的回答。
桓远低声道:“还是原来的老样子。”
一直昏迷着,呼吸微弱,心跳也几乎感觉不到,那种死人般的冰冷和苍白,纵然他与容止素来不睦,也忍不住为之心惊。
楚玉面露失望之色,而此时耳中又传来一旁天如镜冷淡的声音:“果然如此,容止只怕时日无多。”
心口好似被猛力揪了一下,楚玉狠狠地瞪一眼天如镜,虽然明知道他并不是故意落井下石,可是这个时候,除非是他肯帮容止,否则不管天如镜说什么,都是讨厌的。
但见他沉静的神色,楚玉也知道自己奈何不了他,脑中更是乱成一团麻。
桓远就站在楚玉身后,他站得很近,近得能看到楚玉颤抖的肩膀,虽然穿了几重衣,但是从桓远的角度看来,这肩膀依然有些单薄和瘦削了。
他忽然开口道:“公主,我来吧。”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公主如是不愿脏了双手,桓远愿意代替公主。”他来对天如镜用刑。
楚玉闻言一怔,慢慢地转身,眸中浮现些许不可思议的讶色,虽然桓远没有明说,但是她也能看出来,他对于她“亵渎”天师的行为是不怎么拥护的,怎么这时候却忽然主动要求参与进来?
对上桓远目中担忧的关切之色,楚玉登时恍然:他并不是忽然转了性子,只是为了减轻她的负担,才强迫自己违心做这些不愿做的事。
楚玉叹了口气,摇摇头道:“再让我想想。”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不愿意,难道桓远就是那种能面不改色把人抽筋剥皮的?她不可能为了自己一时的轻松,将这件事推给桓远。
时至今日,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对桓远说谢谢。
其实倘若真要动手,她可以将天如镜交给花错,事关容止生死,想必花错不会手下留情。
但是,楚玉依然是不忍心,她不忍心看着容止死去,也不忍心真的刑求天如镜,到头来折磨的却是她自己。
更何况,就算交给花错,也不一定能问出真相,假如被折磨得狠了,天如镜随便说出一个错误的办法来骗她,岂不是弄巧反拙害了容止?
这一“再想想”,便一直想到了第三日。
偶尔见到花错,楚玉看见他明显的黑眼圈。
因为天如镜的滞留,外面的传言也开始流往可以预想的方向,并且流传得异常热烈。
阿蛮将地道挖到了外苑,因为不确定哪里才是公主府外的范围,不方便往上挖,便暂时停工。
柳色不再数钱。
流桑来找楚玉七八趟,都被桓远挡驾。
何戢一次都没回公主府过。
桓远路过沐雪园时,俊美的眉宇间浮现些如芒刺般的锐利气息。
不知不觉间,整个公主府,都陷入了一种微微的,难以觉察却无处不在的焦灼气氛中。
但是楚玉并没有注意这些,她不眠不休,所在乎的,不过两件事。
第一件,天如镜始终不松口。
第二件,容止依然昏迷。(未完待续)
第二百章 山有草木兮(上)
楚玉低下头,将脸用力埋进冰冷的湿手巾里,冷水的寒意穿透肌肤直达大脑,让她稍稍振作了一些。
三天没有休息,大量透支了她的体力和精力,但是奇怪的是,楚玉一直睡不着,她曾经很努力地想让自己休息一会,可是才闭上眼睛不几秒,就好像被什么催逼着一般睁开来。
放下手巾,楚玉转头望向天如镜。
天如镜和她一样三天没睡,比楚玉更糟糕的是,他三天来没有吃半点东西,只喝过少许清水,每当他支撑不住要失去意识的时候,楚玉都会趁着他迷糊时问手环的使用方法,希望能趁着他神志不清时套出来,但是每当问及关键的时候,天如镜都会适时清醒,又恢复闭口不言的状态。
两人互相对视,精力的消耗让他们已经做不出别的表情,只面无表情地看着彼此,目光幽冷而空洞,仿佛两只孤伶伶的鬼魂。
天如镜全身的骨头都仿佛在凄厉的叫嚣,脑子里好像有人拿着大锤用力敲打,发出巨大的,令耳朵轰鸣的声响,视野范围变得很狭窄,看着楚玉,便看不到周围其他的物件,倘若稍稍偏转目光,便又瞧不见楚玉了。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很糟糕,他没有尝试过这样长时间的困顿疲惫,心志虽然犹可支持,但是身体也许会先被击垮。
可是……
他专注的凝望着楚玉,视野之中,只有一小片圆形的范围是亮着的,让他能看清楚楚玉的样貌,周围尽是一片漆黑,只有聚集于她眉眼的那一块是明亮清透的,她的眉梢累着恹恹的倦意,目光却宛如凝固的冰块。
虽然身体很是难过,但天如镜看着楚玉僵冷的神情,面上飞快晃过一抹不易觉察的悲哀怜悯。
慢慢地,他开启嘴唇,张合几下,却忽然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来,喉咙里好像破败的风箱一般,吹过空洞的风声,嘴唇到咽喉几乎都是干涩的。
发觉天如镜有要说话的意思,楚玉连忙拿起来搁置一旁的白瓷茶杯,走过去给他灌了一口。
三日下来,她的耐心已经被焦躁消磨干净,最开始还能耐心将水杯放在天如镜唇边等他低头沾唇,现在却是直接硬灌,也不管天如镜是否喝下,又或者会不会被呛着。
冷水流入气管,天如镜狼狈的咳嗽,剧烈得整个人都好像要被咳散一般,可是楚玉却仅仅是一旁冷眼观看,就好像在看三流电影一般的冷漠。
只看了片刻,她便放下茶杯,又从怀中取出手环,三天来不知道第几次端详研究。
确定手环不会产生电流伤害她后,楚玉便没少把玩这东西,她现在就算闭上眼睛,也能在脑海中描摹出手环的每一条弧线的形状,宝石的大小,以及最细微处的形态,但是她始终无法使用。
不是她的,始终不是她的。
焦灼和疲惫真是十分可怕的东西,将她几乎要逼得疯狂,只余下一点点清明记住最初的执念,却已经没有多余的心力分给那些柔软的美好的情感。
天如镜知道楚玉是怎么一回事,并没有因为她的粗暴和冷漠愤怒,只是越发的悲哀怜悯。
虽然被绑缚着的人是他,可是他手中依然握着不败的底牌,最先被逼迫到绝境的人,反而是她。
是他将她逼迫到这等境地的吗?
如此想着,天如镜剧烈的咳嗽之后,终于总算又恢复了说话的能力,他哑着嗓子,慢慢地道:“……是不可能的,你是不可能使用神物的。”
这也是三天以来,天如镜头一次主动跟楚玉说手环的事情,楚玉冷冷抬起眼,等他的下文。
“想要使用此物,必须得到现任执掌者的承认。”天如镜艰难地道,之前呛着水,他的气管中依旧火辣辣的,每说一个字,从肺部到咽喉,都带动起一阵痛楚,“又或者,杀了我,再等三年,神物便自然无主,听凭驱策。”
他说的两个条件,都极难达成,手环的现任执掌者自然是天如镜,他坚持了这么久,又怎么可能愿意帮她?而三年光阴,她更是等待不起。
她可以晚三年再回家,可是三年之后,容止只怕已经化作一堆枯骨。
楚玉没怀疑天如镜所言是否虚假,这个时候,他已经没有必要编造什么谎言来骗人,纵然编造,也不会提出杀死他这种自寻死路的办法。想了一会儿,她静静地问:“你告诉我这些,是为着什么?”
这三日来,她已经费尽口舌,就连那所谓的天书不过是历史记载这件事也一并说了,目的无非便是希望软化天如镜那固执的心念,可惜天如镜纵然是听了这些,也没有如何动摇。
他修炼了三天的如封似闭,若非有所图谋,没必要在这个时候破功。
天如镜垂下眼帘,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是淡薄浮云上飘过的微风:“我想了三日,想通了一件事,你最初应当不是为了容止而来的,以容止的智计,不该是用这等手段,也不会让你出面,你挟持我,最初应是为了另一件事。”
楚玉面无表情道:“你说的不错,我确实并非为了容止。”她原本是为了自己,可是现在容止的昏迷,已经让她改变了第一目标。
既然被看出来了,也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
天如镜没有看楚玉,他依旧看着地面,低声道:“那与容止是不相干的,是吗?”
“是。”
“你想从此间脱身?”
“是。”
“远走他方?”
“是。”
“再不回来?”
“是。”
“平淡度日?”
“是。”
“倘若我应允你这个,你是否愿意放弃容止?”
“……”
楚玉险些惯性地脱口而出“是”,好容易艰难地咽回去,但是不可否认,天如镜所说的,对她而言拥有莫大的诱惑力,就算是细细思索之后,她也很有答应的冲动。
天如镜看着他,慢慢地道:“我想过了,你是否活着,对大局的影响并不大,但是容止活着,却足以改变天下大势。”
两厢比较,楚玉的危险性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天如镜自己知道,楚玉对他所说的话,并非全无影响,听到那历史记载之说,与其说是震动,不如说是让他悄悄地松了口气:他终于有了能让楚玉活下去的理由。
大不了,等过了二十年,他走遍天下,修改所有的史书,让所谓历史变得和手环中的记载一模一样,按照楚玉的说法,这也未尝不可。
虽然辛苦一些,但是至少能保全她。
带着一丝恳求,他望着楚玉:“我已经让步,所以,你也退让一步吧。”
他认输。
他低头。
他屈服。
他退让。
不是为了容止,不是为了他自己,也不是为了任何人,只是为了她。
他也从来没有想过,竟然会有这一日,他珍惜一个人超过自己,最后甚至压倒从小到大竖立的信念和执着,令他做出这样的后退。
他退的这一步,看上去很小很小,但却是从未有过的。
继续僵持下去,最先崩溃的人将会是楚玉。
他到底还是不忍心。
三天不眠不休无食少水并没有击倒他,可是他却在她冷凝绝望的眼眸底败下阵来。
看着楚玉怀疑审视的目光,知道她疑心他有所图谋,天如镜苦涩一笑。
他终于认输,终于低头,终于屈服,终于退让,却并不是为了自身,而是缘于她永远不会知道的理由。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这是世界上最深的寂寞和绝望——我就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未完待续)
二百零一章 山有草木兮(中)
“放弃容止。”天如镜慢慢地说出这句话时,花错几乎要压抑不住心底愤怒的杀意。
他整个人伏在房顶上,面孔正对着推开半片瓦片的缺口,窥视着屋内的景象,而两人的说话也自然而然传入他耳中。
花错受容止托付看着楚玉,不让她对天如镜做出危害生命的举动,不过他一直忧心容止身体,只是偶尔偷偷的来看一眼,确定天如镜没死便回去。
这一回前来,他却正好撞上天如镜对楚玉说,让楚玉放弃容止。
纵然知道容止原就没打算依靠楚玉救命,可是他还是为这句话感到无可遏止的怒意,几乎当下便要发作起来。
但花错也知道现在不是发作的时候,以免给容止增添不必要的麻烦,强自忍耐了一会儿,他分散的心神又被下方传来的声音吸引去。
“换不换?”
“不换!”
“换!”
“不换!”
要求交换什么的是楚玉,而另一方坚持着“不换”的,自然是天如镜。
花错想了想,猜测被他漏听的那段话,大约是楚玉要求用天如镜允诺她的要求换取救治容止,但天如镜依然坚持己见,虽然知道容止这边早有安排,但花错还是忍不住对楚玉产生了些许感激之情。
不管怎么说,也不管之前她做过什么,此刻她愿意放弃自己的利益顾着容止,这份心便足以让花错对她稍稍改观。
但是尽管如此,花错依然不认为,楚玉这样能说动天如镜,她花了三天才让天如镜退那么一小步,容止计划里只给她这么多时间,不会有第二个三天。
到头来,还是必须他出手。
花错这回决定不回去了,他就在屋顶上等着,等两人什么时候松懈下来后,最多再等两个时辰,他将伺机侵入,击昏楚玉,取走手环,归还并释放天如镜。
以他的武技,在楚玉发现之前击倒她,这并不是什么难事。
纵然对不住楚玉,但是为了容止,也只有如此。
花错在屋顶上无声等待,而屋子里的争吵声也渐渐地产生了火药味。
“换!”
“不换!”
依旧是一样的对话,但是不光是楚玉气急败坏,天如镜也开始焦躁起来:“你不要再说了!我退让这一步已经是容忍至极,你不要得寸进尺!”
“换!”
“不换!”
为什么是他呢?为什么一定要是容止呢?
“换!”
“不换!”
天如镜有些狂乱的想,她为什么还不肯放弃呢?那个人真的那么重要吗?甚至比她的生命还重要?
“换!”
“不换!”
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份上,挑明了利害和底限,彼此都逼迫到绝境,为什么她还是不放弃?
容止有什么好的?
“换!”
“不换!”
情绪波动之下,他竟然失去了一贯的冷静平和,不是以一个局外人的眼光,而是下意识地在心里贬低容止。
“换!”
“不换!”
这个时候,天如镜再也不是那个高高在上,飘然出尘的天师,他跌落云端,跌在尘埃里,满身的泥泞,满腹的委屈和妒嫉。
天地如炭炉,他只是那正在被苦苦煎熬的众生之一。
爱不能言,求不可得。
“换!”
“不……”
天如镜不敢置信地张大眼睛,声音卡在喉咙里,定定的看着身前的楚玉。
而与此同时,屋顶上的花错,也低低地倒抽了一口凉气,怀疑自己眼花产生了幻觉。
楚玉心平气和地,慢慢地说:“天如镜,我求你,请你将应允我的,换成救治容止。”她的声音陡然火气全消,宛如盛夏中涌现清凉的流水,平静柔和地朝四面八方延展。
她跪在天如镜面前。
纵然是来到尊卑分明的古代,由于身份特殊,楚玉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个人行过大礼,骄横跋扈的小皇帝是她这具身体的弟弟,对她十分依赖,纵然是两人决裂,也不曾让她做出代表屈从的动作。
但是现在楚玉曲膝,为了容止。
她清雅的容颜没有表情,漆黑的眼眸仿佛千百次琢磨过的黑色宝石,紧抿的嘴唇泛着惨白,而她眼眸中闪现的水光,压抑着浓重的屈辱。
面对天如镜,没办法以利益引诱,没办法以死亡伤痛逼迫,唯一小小的缺口,大约便是一点点心软的同情。
她什么都没有,她只有她自己,以壮士断腕的决然,舍弃平等的尊严和骄傲,用这样屈辱,也是这样平静的姿态,向天如镜发出最后一次请求。
纵然排除楚玉的现代人身份,以她公主之尊,为了救人而向人曲膝,也是极为震惊的,不光天如镜,屋顶上的花错也惊呆了。
他隐蔽自己的行藏,只怔怔地看着下方:印象中那个骄傲的,不可一世的,飞扬跋扈的女子,竟然为了容止……
天如镜屏住了呼吸,他的目光渐渐化得迷惘,却是好像投往了不可知的远方。
纵然天如镜和花错感到无比震动,但是他们却永远不会知道,这一跪,对楚玉而言,意味着什么。
纵然是从前的山阴公主,也曾经跪过君父,跪过鬼神,但是楚玉来自一个完全不同的环境,她不曾跪父母,也不曾朝拜天地,更不曾刻意的讨好和乞求过什么人,这一跪给她带来的屈辱感受,比旁人所认知到的还要强烈上一倍。
但是她只是平静的,坦然的,强抑着,她望着天如镜,双膝弯曲,背脊笔直。
天如镜的目光慢慢从遥不可知的远方收回,重新投注在楚玉身上,他低声问:“我放过你,真的就只有这么一次机会,今后我不会再留情的,到了你应该死去的时候,假如你不死,我会让人来杀你,至于容止,我会全力对付他……即便是这样,你也坚持如此吗?”
听出他话语中有松动的意思,楚玉心中浮现一丝欣喜,也不管天如镜将后果说得如何严重,眼下他能够救容止,不管什么,都答应下来再说:“是的。”
天如镜面上晃过一抹恍惚,他的呼吸陡然变得有些急促,似是心绪澎湃不能自已,可是转瞬间便又压了下去,紧紧咬着牙关,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声音里带着连他自己都没觉察的赌气:“好,就遂了你的意,今后你可莫要后悔。”
目的既然达成,楚玉便上前去解天如镜身上的绳子,而屋顶上花错也终于回过神来,他轻轻把瓦片推回原位,一个纵身从屋后飞掠而下。
这么大的变故,他要将这件事告诉容止。
楚玉释放了天如镜,看着他白皙手腕上深紫色的勒痕,伴随着心情的放松,歉意再度浮上来:“我先去瞧瞧容止,你在此休息片刻。”
她话说完便急匆匆地走出门外,看着房门关上,天如镜快速低下头,他抬手用力捂住嘴唇,但是从指缝间,还是传出来压抑不住的痛苦呜咽。
再也无法忍受了!
明知道她是为了另外一个人,明知道她心中没有任何容纳他的余地,为什么到了现在,他竟然还会因为她的痛苦,而加倍的感到痛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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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想了又想,删除重写,还是这样了。
么么小楚,乖啊,乃吃的苦,付出的一切,偶最后都会一点点给乃找回来的……
绝对。
趴……其实最近已经有读者给我提意见了,说虐小楚太狠了虾米虾米的,以及希望不要把手环还给天如镜什么的……所以这章我写得满犹豫的,不过后来仔细想了想,还是决定按照原计划写,我还是想写出来我心目中的那个故事,假如在这个关节改了,那么我今后的所有步调都会被完全打乱,设计的很多情节也会随之作废,所以,这一关是必须的。
假如看这一章感到不愉快的筒子,我在这里道歉,但是我依然坚持。(未完待续)
二百零二章 山有草木兮(下)
楚玉的脚步匆忙,她赶到沐雪园的时候,花错正从园中走出来,相对站住,两人目光碰个正着。
花错看着楚玉,眼神有一些不自然,他张了张嘴好像想说什么,但是最后还是只说了两个字:“公主。”
楚玉隐约感到好像有什么不对,但是她挂怀着容止的身体,也懒得在花错身上多花费脑子,只直接问:“容止如何?”
因她问话,花错的面色更加不自然:“阿止他……还没醒。”
楚玉点了点头,她让花错去看着点天如镜,随即越过他便朝内走去,她穿过清冷无人的竹林,推开门让小厮守在屋外,再走到卧室看到容止时,面上却没有多少欢悦的神情。
她没有欣喜若狂,上前抱着容止说“你有救了”。
她也没有关上门便哭出满腹的心酸委屈,说“我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她只是站在床边,静静地站着,静静地望着容止。
而容止也静静地安睡,气若游丝。
过了一会儿,楚玉在床边坐下,侧过身子仔细凝视容止瘦削的脸容,和上次一样,看到昏迷着的他,都会有一种不敢置信的荒谬感,这个人也会倒下的,他也确实倒下了。她看了许久,似乎是看得入神,忽然开口轻唤:“容止。”
连唤了几声,容止的呼吸依旧微弱,楚玉低叹了口气,道:“明知道你不可能醒来的……不过这样也好。”她微微一笑,有点儿释然的:“也许很多人都知道我喜欢你,可是我想,就连几乎无所不知的你,大概也不知道,我喜欢你喜欢到了什么程度。”
她的心神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竟然没有觉察,当她说“喜欢你到了什么程度”的时候,容止的睫毛,轻轻地,微微地,颤动了一下。
在这盛满了暖意的屋内,绵软熏香之中混合了少许清新的草药味,她说得很慢也很低,只有贴近了才能听清分明:“因为这一点,我也是刚刚才知晓的。”
“你大概不会知道,我究竟放弃了什么。”
“假如在三天前,有人告诉我,我将伸手推开放在我眼前的回家机会,我一定不相信。”
“啊,对了,你大概也不会知道,我的家在哪里,我一直不敢对人说,这是我心里的最大秘密,除非我死……不,就算我死了,我也不会说的。”
“我来自一千五百多年之后,那时候距离现在,已经又更迭了许多个朝代,虽然那时候污染严重,生活压力也不小,但是我还是很喜欢很想念,我的亲人朋友都在那里,我的过去也都在那里……发现可以回去的时候,我高兴得快要疯掉……”
她低低地说着,混乱且没有条理的随口说来,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好像想要一口气把心中的压抑郁气发泄出来一般,一开口便停不下来。
这是她最大的秘密,谁都不能说,她在这个孤独的时代里,一直严守着自己来历的底限,纵然会感到寂寞,也绝不对任何一人提起。
但是这些天来她的情绪接连波动,到了如今已经有些压抑不住,假如不找个地方倾吐,她也许会先自己把自己压抑成精神病。对着容止说是个不错的选择,现在容止昏迷着,听不到她的说话,但是她又可以一吐为快。
就好像童话里那个理发师,看到国王有一对驴耳朵,却不能向任何人说起,只有跑到森林中,对着树洞尽情大喊:“国王长着驴耳朵!”
“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我来自一千五百年后。”
“我根本就不是山阴公主。”
“天知道她怎么不见了。”
“我不叫刘楚玉,我的名字比她少一个字,我姓楚,名玉。”
“上次你突然袭击问我的名字,当时我是真中招了,不过我的名字和山阴公主只差一个字……哈,你想不到吧?”
楚玉把“昏迷”的容止当作了自己的树洞,说着不能对任何人启齿的秘密,一直说了半个小时,她才停下来,长舒一口气,只觉得全身都轻松了不少。
她虽然很想找个人诉说,但是也只有在面对昏迷不醒着的人时,她才能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秘密说出口。
休息了一会,楚玉自嘲地笑了笑,道:“经过这一次,天如镜应该对我很有戒心了,想要再把手环弄过来,不会再如此容易,就算弄来了,我也不一定能够使用。”
也就是确信容止听不到,她才会说出这些,她做这些是因为她想要这么做,而不是为了换取什么博取什么,她也绝不会让任何人知道,她所舍弃的东西有多么宝贵。
她的声音低低的,充满了难过的意味:“我回不去了,容止,可是我不会后悔,这是我以自己的意志做出的选择……为什么会喜欢上你呢?说外貌,你不是最好看的,说待我真诚,十个你也比不上桓远,我很难猜到你的心思……”
只能说,喜欢上一个人,真是完全完全没有办法的事——不管是理智还是利害,都不能掌控主宰。
“……就算是,我比较笨和比较倒霉吧。”楚玉笑了笑,很轻松也很释然的,她忽然俯下身体,很轻很慢地,嘴唇亲吻上容止的眉梢。
柔软的唇瓣轻轻擦过他冰冷的额角,若即若离的暧昧着,只稍一触碰,便立即抽身离开。
天如镜不是嘴碎的人,不会到处说他们的交易,而相对的,作为交易另一方的她自然也会守口如瓶。
不是不能说,而是不愿说。有的事情不说,是因为骄傲。纵然这么喜欢了,她也绝不用自己做出的牺牲作为筹码去哀求爱怜。
楚玉快速起身朝门外走去,她赶着去看天如镜,问他什么时候可以开始着手救人。因此在她转身朝外走的过程中,甚至没有停下脚步回头看一眼,只要她回过头,便会瞧见被她以为是昏迷不醒的容止,此时已经睁开了双眼,那双一贯从容深沉的眼眸里,闪动着的却是无可遏止的震惊错愕。
可是她只是快步地走出门外,就连回身关门之际,也没有朝屋内多瞥一眼。
而容止张开眼睛,只怔怔地望着上方,却不曾出声叫住她。(未完待续)
二百零三章 失之以毫厘
他……听到了。
容止静静地张着眼,望着上方的虚空,他性子素来沉定自持,少有如此沉不住气的时候,方才楚玉尚未离开屋内,只转过身去,他便忍不住睁眼来,这在别人也许不过是些许小事,可是在他而言,却是极大的失态。
他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回响着方才楚玉所说的话,心中已是一片惊愕,惊愕得甚至分不清楚自己究竟在为了什么而震惊,惯常明晰的心思此时竟混乱成一团,好像潮水波涛澎湃不可抵御。
但是他还是克制住了自己,没有在楚玉转身之前“醒来”,更没有在她转身之后叫住她。
就如同是汹涌澎湃的潮水,不管多么的激烈暴戾,却遇上更为坚固强韧的高大堤坝,一分一毫都动摇不得。
他曾对人说,为谋用计者,要掌控住自己的心态,不能沉迷于阴谋诡道之中,可是他却隐下了一点未说:掌握得太过强硬稳固了,也便失了寻常的人性。
若连自己的感情思绪都能完全以理性掌控,人生之中没有意外也没有悲喜,这是何等的可怖,又是何等的可怕?
容止知道这样不好,可是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人生的观念和信条都已经固定成型,兼之他自己也没有改变的意图,便一直这么下来。
纵然是有花错先告知他发生的变动,再来是楚玉以为他昏迷,将心中最大秘密说出来,这接二连三的冲击性消息,也不过是让他心神震荡惊愕有加,可是要说是感动,却还尚且不及。
楚玉并不是第一个待他好的人,倘若每个人对他好,他都要感动一番,那么容止也不会是今日的容止了。
只不过……
容止微微颦眉,他秀丽的眉梢原本婉约柔和,却因为瘦削而显出来一点儿料峭的锋芒,每稍一动作,便仿似轻轻地飞出一刀:“楚玉,楚……玉……吗?”
他有些无意识地念着这个名字,从前只不过是一个人的寻常代号,可是此时念起来,每一个音调,带起微微的气流,都仿佛缓慢震荡起来什么。
一直盘桓在胸口的,那只强大的无所不在的,掌控着一切的钢铁手腕,在这一刻,产生了细细的裂纹,很细小很微不足道,甚至觉察不出来,可是确实实在在是产生了。
容止有一些些惘然的无错,不知道该如何处置这份奇异的震动,思索片刻,最后还是决定暂且压下,楚玉的事情可以容后再想,现在需要优先考量的,则是因为这一变故,对他所布置计划的影响。
依花错所说的情形,他约莫不必通过自己的安排,便可获救,可是如此一来……他的计划是在楚玉不能成功,他让花错将手环取来还给天如镜的基础上进行的,可是观花错方才的神情,对楚玉的此举十分乐意,大约会暂缓出手,等天如镜救治他之后再行打算。
而在此之后……
容止静静躺在床上,有条不紊地梳理着一条又一条的线索,反溯每一处安排,过了许久,他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花错……”
他轻声开口,但是没人回应。
花错不在。
抿了一下嘴唇,容止慢慢蓄积全身的力量,支撑着自己坐起来,想要走下床去:有一个关节可能会出差错,花错他……
他这一睡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来,即便是得天如镜救治,也不一定能够立即苏醒,倘若醒来得晚了一些,便来不及了。
一定要提前制止……
他的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纵然有一些作伪的意味存在其中,但也是他以自身钢铁意志强行抢过来的时间,若是换了旁人,只怕早就支持不住。
才坐起来,容止便只觉得胸中血气翻滚,一片漆黑的无力将他整个人罩住,片刻后喉间涌上来一抹甜意。
他想要张口呼唤,可是嗓子里却发不出声音,他想要下床留下只字片语,可是全身的力量都被瞬间抽离。就只差那么一步,他总是与成功失之毫厘,四年前是这样,如今也是这样。虽说人生总是由一个意外和另一个意外组成,可是发生在他身上的意外,未免太多了一些。
身体失去了重量,周身轻若鸿毛,好像在天上飘飞,但背后却撞上了床铺,震得鲜血涌出口角。
容止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这回是真的到达了极限,本来他至少还可以再多维持一日半日的清醒,但是今天听到的事极大的震荡了他的心神,令他强自维持的身体提前崩溃。
有一些无奈的,他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也不知道是在嘲笑什么,苍白嘴角边染上点点鲜红,显得煞是刺眼。
也罢,人算不如天算。
愿赌总要服输。
在这静悄悄的屋子里,柔软的芬芳香气中,以此处为中心,无形的波涛失去了掌控的那只手,四处激荡奔流着,越来越汹涌越来越奔放,很快便要脱去轨迹。
容止缓缓合上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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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玉自己整理一下,回到天如镜所在的房屋中时,屋子里四个人正在一言不发地面面相觑。
一方是桓远和花错,一方是天如镜和越捷飞。
看到天如镜脑袋上的小辫消失无踪,又重新整齐地梳成发髻,楚玉暗暗惋惜。
越捷飞十分愤怒的瞪着桓远花错二人,见楚玉进来,立即便调转了炮口:“公主,我们是真心念着旧情,才喝下你的酒,你竟然如此算计我们!”
楚玉与天如镜僵持的三日内,越捷飞一直都关押在隔壁房间里,每天灌加足了分量迷药的参汤,迷药是为了确保他不醒,参汤则是确保他不饿死,现在看来,他虽然昏迷了三日,但气色却比天如镜要好上得多。
面对越捷飞的指责,楚玉微微一笑,道:“不错,我就是算计你们来着了,怎么,就准你们坑我,不准我反坑回去?”她直言承认,噎得越捷飞无话可说,接着便转向桓远。“你来了。”
之前她与天如镜达成协定的时候桓远不在,是去料理府内其他事务以及稍作休息去了,方才得知楚玉从屋子里走出来,料想有了结果,便急忙赶来,顺便放了越捷飞。
越捷飞被关了三日,不仅大量喂药,还用绳索结实绑缚,身体里残留大量迷药手足酸软不说,还因为长时间捆绑导致血脉不通,纵然此时放了他,也不怕他翻出浪来。
桓远看着楚玉的眼神有些探询,他走之前天如镜还是一副顽石的模样,怎么才不过两个时辰功夫,便一下子答应下来了?她究竟做了什么才令天如镜改变主意的?
但是观楚玉神情,似乎并没有解释的意思,他也不好紧迫逼问。
其他的人都可以不予理会,楚玉深吸一口气,望向天如镜:“你怎么样,方便现在就开始吗?”
开始,救容止。
天如镜微微地,点了点头。(未完待续)
二百零四章 命运由天定
再度回到容止床前,楚玉身边多了一个天如镜,两人都各自休息了两个时辰,让天如镜养了会精神,才总算是开始了。
令照料容止的小厮下去,卧房内便只剩下三个人。
天如镜面上没有表情,他看了一会容止,随后转头对楚玉道:“虽然我出手救他,但也须有言在先,他的身子亏损太过,能不能醒过来,还要看他自己的造化。”
他这话,就好像医院里医生在进行有危险的大手术之前,让病人家属签字,生死由命,楚玉闻言愣了一下,随即咬牙道:“你就不要废话了,尽人事听天命,这个道理我也不是不知道。”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她难道还要说不救我们换家医院?
楚玉倒不会怀疑天如镜拿这个来骗她,她现在已经把手环交还给了天如镜,倘若天如镜有心毁约,现在转身就走,她也奈何不得他,这个时候,天如镜肯留下来,便是他信用的表现了。
天如镜低头按了下手环,原本看起来好像严密无缝的手环上,立即浮起来一块指甲盖大小的正方形凸起,仔细一看,竟然是一个开口的盖子,天如镜手指一动,便将那银色的金属盖子掀开,随即微转手腕,从中倒出来两粒绿豆大小的白色药丸。
楚玉看他走上前去,弯腰将药丸塞入容止口中,感觉十分不可思议:“就这样便可以了?”
天如镜淡淡道:“自然不止,你当知晓,我师父对他的禁制,岂止只是单纯的限制他的体力?但是这是首要的一节,昔日他吃下衰竭身体的毒药,算是他身体虚弱至今的祸首,这一粒正好是解药,只不过……”
楚玉听他的解说,原本有些放下心来,但是听他又补上一句“只不过”,忽然又被吊起在半空:“只不过什么?”至于那句“你当知晓”指的是什么,她虽有些好奇,但不方便询问。
天如镜慢吞吞地道:“其一,师父虽然给人吃过毒药,却从未用过解药,虽然此间有标注是解药,但是已经过了这么久,能不能解,我也拿不准。”
楚玉心说你拿不准的药还来给人吃,她压着怒意,道:“不能找个猫狗什么的来试验么?”好歹先看看效果吧?
听出她言语中的不满,天如镜目光微微黯然,低声道:“毒药是先辈留下来的,已经用光了,也没有配置的方子。”当初天如月给容止吃的毒药,是最后一粒,倒是解药剩下来不少,所以他方才考虑到容止身体衰败了这么久,用上两份解药也许效果会好一些。
楚玉听着他的话,捕捉到一点不对劲,她仔细想了想,忽然想起一事,陡然色变道:“你说是先辈留下来的,先了多少辈?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天如镜不隐瞒地道:“至少三百多年,祖师在得到这神物之前,药便已经藏在其中。”
听到他这话,楚玉的心整个儿都凉了:三百多年!正常药物保质期三五年就算长的了,这个药竟然经放置了超过两百年,也许还不止这么些时间,说不定之前还度过了漫长的几百年……天知道变质成什么样了!
楚玉开始努力回想,天如镜拿出来的药丸有没有长绿毛什么的,虽然刚才看似是雪白无暇,但是万一她看走眼了呢?
就算手环是高科技产物,这里面的药也应该是高科技药,但是再怎么强大,也架不住几百年几百年的放置吧,总会过期的。
这种过期的药,她怎么能放心让容止吃下?
楚玉正要开口责问,忽然又苦笑一下顿住:就算天如镜事前告诉了她这件事,她又能怎么样?就算明知道这药是过期的,她也不得不让容止服用,因为没有别的办法。
现在只能期待,既然毒药是能发挥作用的,那么相对的解药也发挥其应有的药效吧。
天如镜喂完了药,重新站起来,静静等待着,楚玉不知道他下一步要做什么,也跟着等待,足足等了大约半个时辰,才终于有了点动静:容止的身体动了动,随即嘴一张呕出微微发乌的鲜血,两口之后血的颜色恢复正常,但是他嘴里却好像开了个专门往外冒血的涌泉,嘴唇间涌出来的红色液体一直没停下来。
一口两口三四口,五口六口七八口……只不过片刻功夫,容止吐出来的血便染红了半张床铺,好好一张床弄得像是谋杀现场,甚至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楚玉看到这幅情形,一下子吓呆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艰难地挣扎反应过来,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去,想碰碰容止,却又怕把他给碰坏了,只有回头揪住天如镜的衣领,切齿地问道:“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容止他怎么了?”
天如镜也有些吃惊,他抿着嘴唇,目光似是在忍耐着什么,一字不说。
看到容止吐血,他竟然暗暗地有些幸灾乐祸的心思,虽然他并没有在其中动手脚,可是能让容止吃一些苦头,总是让他心里高兴。
这是不对的,他不该因为一个人的死活而轻易牵动心神,可是凡是牵扯到楚玉,他便很容易乱了方寸,失了平常心。
对上楚玉焦虑的眼眸,天如镜的好心情顿时荡然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波又一波的酸楚。两人对视了好一会儿,天如镜别过视线,垂目道:“我也不知。”他没有给人解过毒,天如月虽然拿活人做过试验,但是每一个吃下解药的人都死了。
这些,他自然是不会告诉楚玉的。
也许容止命大,能活下来,也许容止撑不过这一关。
假如真的有天意存在,那么他将容止的命运交给上天来决定。
听天由命,这是最不负责任,也是最容易心安的做法。
——听天由命。
楚玉心底也浮现了这么个词,片刻后她忍不住有点儿讽刺的笑起来:容止应该是最讨厌这个词的吧?
这时候看过去,容止那被鲜血染红的嘴唇,似乎形成了个嘲笑的弧度。(未完待续)
二百零五章 名侦探容止
吐啊吐啊的,终于停下来了。
眼看着容止几乎把身体里大半的鲜血都吐出来后,终于停止了这种可怕的行为、
楚玉伸手探一下他的状态,却惊喜的发现,吐出来那么多血后,他的呼吸和心跳,居然都稍微增强了一些,不再像先前那样断断续续,仿佛随时会停止。
一瞬间楚玉觉得先前的所有担忧都值得了,整个屋子里仿佛开满了芬芳的花,她转头笑望向天如镜:“想不到还是有效的。”那解药真强悍,过期了这么久还能发挥作用。
与楚玉不同的是,天如镜有些微微的失望,虽然他并没有打算存心害死容止,但是眼看着容止从鬼门关捞回一条命来,他还是有些微的不顺。
这细微的心绪被他面无表情地压下:“是的。”也许,并不光是药的缘故,容止能支撑下来,与他意志坚定也许不无关系,先前那些用药的全都死了,唯独他一人活了下来,而这些人中,服下解药之时,要数容止身体状态最为孱弱。
就连他师父天如月,也曾私下对他说过,容止的心志坚如钢铁不可摧折,倘若容止不是敌人,倘若他能早些年遇到容止并收他为徒,只怕如今继承手环的人,是容止而不是他。
眼看容止看起来不像是马上要死的样子了,楚玉也松了口气,随口询问起天如镜毒药的细节:“那毒药和解药在别人身上,都产生了什么效果?”她原本想问那毒药对容止究竟产生了什么作用,但是事关容止,原来的山阴公主不可能不知道容止前后的变化,所以楚玉只能旁敲侧击来探询。
天如镜不疑有他,直言答道:“与容止差不太多,只不过药在每个人身上的作用程度不同,容止的身体似是最能抵抗药性,别的人吃下药后,除了体力衰竭之外,年岁至少缩减十五岁,只有他才不过缩减了四五岁的模样。而吃了解药之后,其他人虽然都死去了,但都是以恢复原来的年岁的姿态死去,也只有容止没什么改变。”
柯,柯南?
楚玉脑海中瞬间就浮现了一部漫画的名字,漫画的主角是个少年侦探,被一神秘组织灌了毒药,没有死却变成了小孩……
当然,这时候不是回味漫画的时候,楚玉的惊愕只在脑海中一晃而过,便立即投放到了眼前:“这样就结了?是否还要做什么?”
“自然不止。”天如镜淡淡道,顿了一会儿,他有点儿不情愿地道,“你先睡在容止身边。”
啊?
睡?
因为之前有了柯南的前例,楚玉顿时又产生了其他的联想,她中学时代除了大量的漫画外,还看过些批量制造的三流武侠小说,小说中男主角中了毒,没有解药,都是靠着跟女主角(或女二女三)OOXX才解除的生命危机。
好歹是高科技产品,容止的解药该不会也这么……吧?
心中不太情愿,楚玉也没有动弹身体,天如镜有些奇怪道:“你怎么还不上床?不想救容止了?”
楚玉咬了咬牙道:“难道就只有这个法子?”
天如镜有些奇怪道:“你若是想救到这一步便收手,我也不介意。”这法子并不为难,她为何满面不情愿之色?想了想他又安慰道,“你不必忧心,不会死人的。”
竟然……有可能激烈到联想到死亡吗?
楚玉的脸色红了又白,以她这具身体原来的身份,OOXX不过是常事,但是她却是第一回啊,而且还是由她去主动OOXX一个昏迷的人……又心理交战许久,楚玉才艰难应道:“假如一定要这样,那就这样吧!”
顿了顿她问道:“能不能,呃,你能不能转过头去?”虽然下定了决心,她还是不太习惯有人在旁边看着。
天如镜道:“我不看着怎么行?”
……居然,居然还要现场指导么?
楚玉有点欲哭无泪,涨红着脸道:“可是我不习惯啊。”话还没出口,她便陡然想起来,天如镜未免也太平静了,而他们方才也始终没有指出来究竟具体要怎么救治,假如是用OOXX来救人,纵然天如镜如何的冷静超然,也不会这么镇定吧?
心念一动,她便问道:“你究竟打算怎么救人?我睡在他身边后,要做什么?”
天如镜道:“你睡下就好,其他的事情交给我即可。”
听他言语中的意思,似乎不是让她去OOXX容止昏迷的身体,楚玉心中大大松了口气,她让人进屋清理了下染了半床血的被褥,换上了新的干净的,稍稍把容止的身体往床的一侧挪了一些,便躺在他身旁。
天如镜戴着手环的那只手平举,宝石顿时发射出一束发散的蓝光,将两个人一齐笼罩住。
在蓝光之中,楚玉没有任何不适,虽然不知道这是做什么的,但在这光芒之中,她渐渐平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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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止还是活了下来,虚弱苍白的外表下,以一种强硬而坚韧的姿态,保存了一线生机。
他的呼吸心跳增强了一些,体温也在慢慢回升,但是只有一点,只有一个小小的问题:他一直一直没有醒来。
他好像中了睡眠的魔法,就那样苍白而沉静地安睡着,不知道是否在等待公主的亲吻。
不苏醒,但也不死去。
就好像时间的光轮,独独在他身上停留息止。
容止停了下来,楚玉停了下来,公主府也停了下来。
地道已经挖通到外苑的边缘,只需要再朝上方挖个五六丈,便能够通向外界,但是楚玉却不知道现在该不该走,假如她离开,便是一定要带着容止走的,可是带走了他,应该如何照料?现在容止的生命每天就用药材吊着,他昏迷前曾经开出养气养身的方子,现在那些药材全都用在了他的身上,假如离开了公主府,虽说不至于立即断药,但是少了公主府财力和权势的支撑,她哪里去找那些源源不断的药材?
因此曾经的脱身计划,因为意料之外的事情,不得不搁浅下来。
容止昏迷后的第二日夜里,天气骤然变冷,建康城内降下了今年第一场冬雪,纤柔而轻盈的雪花自墨蓝苍穹上飘摇而下,映着月光点缀深沉的夜色,给地面笼罩上一层晶莹的霜雪银白。
而沐雪园,此刻也沐着雪花,静静地静静静地,仿佛随着它的主人一并沉沉睡下,只不时有雪花簇簇落下的声响,那么静瑟,也那么的幽远。
而公主府外,一条无人的巷子里,沐着深沉的夜色与飘零而下的雪花,一袭红影飞快地踏雪而行,乍一看去,好似须臾掠过的红色流星,只留下虚幻不真的残影,伴随着飞溅的冰雪碎屑,薄薄一层雪地上留下来串浅浅的足印。
那条红影一直疾奔到一栋宅院外才停下脚步,站定之后望着门上的牌匾,楚园两个字依旧飘逸飞扬,但是牌匾上的漆已经有少许脱落,已经不复昔日气象。
这里早已经被荒废弃置,却被拿来做了他用。
花错只在门口略一停顿,抖落衣衫和发髻的冰凉雪珠,才踏足步入,走入竹林之中,他不意外地看到了那背对着他的身穿斗篷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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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零六章 未知的偏差
“叫我来何事?”约莫是天气寒冷的缘故,那人身上裹了厚厚的衣裳,显得有些臃肿,也约莫是等了有些时候,他的语气有些不善:“我还须办公子交代的事,有什么事你便快说吧。”
花错叹了口气,道:“你什么都不必做了,因为天如镜已经出手救了阿止,现在他的身子已经好转。”他将事情前后给那人说了一遍。
虽然不晓得天如镜是怎么做的,他踏入屋中时看到满床鲜血也很是恐怖,但是探其脉象,却是前所未有的有力,几年来从未这样有力过。久病成良医,花错曾自己重伤几年,熏陶着学了不少医理,虽然比起容止尚且不及,但是基本诊脉什么的还是会的。
那人冷然道:“这又如何?你叫我出来,就是告诉我这些?只要公子不曾醒来,我便绝不停下,更何况,纵然公子醒了,我想必也乐于见到我按他的吩咐办事。”
花错想了想问道:“阿止究竟让你做什么?你们神神秘秘的弄那些暗语,我根本看不懂。”原本他忧心容止身体,无心关心这些杂事,但是现在容止已经算是没有生命危险,他也稍稍分出来一些旁的心思。
那人想了想,觉得花错也算是容止的心腹臂助,加上武功极佳,倘若有他帮手,或许能轻便不少,便简单地说了说:“公子来自北魏。”
他才说出这么一句,花错的手便微微颤抖了一下,但是他动作很不起眼,因此也没被觉察。
那人继续道:“公子几年前便已经在南朝各处安插心腹,有带兵的将领,也有潜伏在亲王身边的谋士……”
他说着说着,语调逐渐扬起,显然是有些难以抑制兴奋激昂之意,得知了容止的全盘安排后,他便禁不住为之心醉神迷,这是什么样的谋算啊,看似不经意的安排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步紧接着一步,一环扣着一环,扣住了这天下的半壁江山。
在他最脆弱的时候,生命悬在微不可闻的呼吸里,身后恢宏凌厉的刀锋,却浩荡无匹地向四周疾厉展开。
纵然足不出户,纵然昏睡不醒,但呼吸之间犹可杀人,转瞬之间犹可倾覆。
在那人说到引诱刘彧等人出手暗杀刘子业,接着挟立另外一位亲王以大义之名讨伐时,花错神情微变道:“这样一来,岂不是天下大乱?”
那人不以为然道:“乱就乱了吧,与我又有什么干系?这刘氏的王朝,乱一些有什么不好的?”
花错却很是在意:“假如南朝大乱,岂不是给了北魏入侵的机会?”
那人笑道:“就是要给北魏入侵的机会啊,倘若局面大乱,也只有公子醒来这一途才能稳住局面,以倾国的安危来威胁天如镜,这岂不是更妙?”虽然他尚且不知道在这个无解的死局之下,容止打算如何扭转乾坤,但是他对容止有着莫大的信心,只要容止说可以,那么便一定可以。
以一人或者几人来权衡,这个价值太小了,也太微不足道了,容止直接将整个国家作为自己的人质,以此来威胁天如镜,而倾国混乱的局势,这绝不是天如镜能够凭着一己之力扭转的。
结合各方面的讯息,容止细细研究过天如月与天如镜的行为模式,发现唯一能动摇他们的,便是这江山大局,他便以这所谓大局来一场豪迈赌博。
那人低下头,忍不住微笑了一下,每当审视容止的全盘计划,他便打心底地感到敬畏,容止和他的差距,并不是对待一件事的计谋高低,而是胸怀与器量的差距,假如他是一杯水,那么容止便是滔滔江海。
这手法手法狠毒而浩大,直接拿一个国家的前途,来赌自己的生死。
谁敢开这样巨大的赌局?
谁又能有这样的冷酷无情,他人生死,家国荣辱,于他而言不过是一盘棋局,或者一份筹码。
那人正说着,忽然颈后一痛,他惊骇扭头,却见花错面无表情地抬着手,手指并拢成刀。
“我不能让你如此作为。”花错轻声道,“倘若容止还未获救,我也许会同意帮你赌上一赌,但是此时不同,纵然出身草莽,我也终究是南朝人,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掀起大乱,令北魏平白得利。”
他顿了一下,又道:“方才我没有跟你说,公主用什么法子换取了天如镜的出手,纵然你知道了,只怕也不会如何感怀,但是她待容止至此,至少我要回报她一些。就算是为了公主,我也不能让你得手。”他是亲眼看着那过程的人,所受到的震动远比旁人要来得巨大。
他知道那人已经被他打晕,失去意识,此时该是听不到他所言,但花错依旧不住地往下说,好像不说话,便不足以平复他波动的心绪:“等容止醒来,我会向他告罪,但是我也要问他一些事,否则我心中不得安宁。”
“公主曾经有些话,却是说对了,我对容止所知,实在太少。”少得简直接近一无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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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废楚园里所发生的事情,楚玉一无所知,她甚至也不知道,自己间接地影响了什么人,又间接地影响了什么事,而因为间接影响的人和事,又将对她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容止一直沉睡着,每天只用补药来维持生命,但是奇异的是,他却没有继续瘦削下去,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显出来一种夺人心魄的魅力。
他的脸容并没有多少变化,五官都还是原来的样子,但是眉宇之间却微微舒展开来,好像长期被囚困的凤凰,终于得脱出牢笼,舒展开绚烂的羽翼。
他的脸容依旧是如雪一般的白,可是雪白之外,却又焕发着极为清润柔和的光彩,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如金如锡,如圭如璧,一天比一天的生动鲜亮起来。
就连有时候楚玉来看容止,甚至会忍不住看得出神。
容止一直不醒,这原让楚玉有些担忧,但是看他原本瘦得几乎只剩下骨架子的身躯反倒多了点肉,缓慢显出些健康的兆头,她也逐渐放下心来。(未完待续)
二百零七章 此去应无路
雪一场接着一场的下,霜冬如刀剑严逼,刘子业的暴戾也在这季节里达到了极致,他好像一只受伤的野兽,稍有不顺便疯狂噬咬,他甚至下旨赐死了因为他行为日渐出格,忍不住进言规劝的沈庆之,在沈庆之辞官之后便让沈庆之的侄儿沈攸之带去一杯毒酒。
楚玉听说此事后,只是略一吃惊,便不去理会。刘子业在自毁长城,虽说沈庆之为人刚直对他多有约束,但是这个人不会背叛,有他在,将会是刘子业安全的一道屏障。可惜刘子业自己毁了这道屏障。
倘若是从前,楚玉也许会去阻止,现在她却无心多管闲事,刘子业要自己往黄泉的入口狂奔,她又何必阻拦?
然而沈庆之之死,楚玉所不知道的,却是有些内情。
沈庆之的侄子沈攸之几年前被叔父阻拦了一场升官,早就怀恨在心,又被身旁侍从撺掇了一下,便几次向刘子业说沈庆之的不好,终于给他等到了这么个机会,最后以一杯毒酒鸠死了身经百战的威武将领。
那侍从的名字叫做沈光左,据说是沈家八杆子打不着的远亲,但是只有极少的人晓得,他原来是从公主府出去的。
在花错阻止之前,容止的计划已然起步,花错只阻止了剩下的步骤。
应该发动的,有一部分发动了,有一部分却没有发动,原本精巧的环环相扣的设计被预想不到的外力粗暴摧毁,反而形成一个错漏百出的尴尬局面。
而所有跃跃欲动的棋子,因为一下子失去了主宰着的那只手,各自不安起来,有的按兵不动,有的急躁冒进。
原本编织得细密的,面面俱到的,无所不在无所不到至的罗网,如今却是千疮百孔,容止的安排,需要环环相扣,有时候甚至需要一件微小的事去引发另一件微小的事,以此构成连锁反应,以曲折迂回的方式达成目的。
但是失去了代他执行计划的人,这个局面虽然也是乱了,却不是按照他所预想的方式而乱,本应该先增强地方兵力,进一步削弱中央,以免中央太强,地方太弱,才能进一步延长乱局,但是因为花错的插手,均势尚未及形成,便遭到了破坏。
容止看不到,阻止不了。
楚玉一直牢记着那个日子,十一月二十九日,那应该是刘子业丧命的日子,随着时间的逼近,纵然容止依然没有清醒的迹象,她也不得不为了离开做准备了。
她原本是想等容止什么时候醒来了再走,因为容止现在看起来就像是普通睡熟了一般,可是随着时日的推移,这个愿望已经显得不太现实。
在十一月二十七日中午,楚玉总算是准备停当,决意入夜便与桓远一行人离开公主府,流桑阿蛮花错柳色以及昏迷的容止,一个都不能少。
在此之前,楚玉已经找来了所有人,包括花错和柳色,跟他们说了要走的事,她自然不会说是预知了政变和自己的死亡才要走的,只道刘子业越来越凶残暴戾,她与刘子业此刻又已经离心,指不定什么时候也遭殃,还是提早远走为妙。
近半月来公主府外苑何戢的守卫松懈不少,在花错以及府内自己人的鼎力协助下,路上所需的物件已经提前备好,马车行李自是不可少,而黄金珠宝滋补药材也一应俱全,由来去自如的花错在几天之前先带到城外去。
今天晚上就要离开,楚玉心中忐忑,微微不安,等待天黑之际,却接到何戢带来的刘子业的旨意:入宫。
刘子业要见她,今天,现在,马上。
楚玉闻言一怔,暗忖不知道为什么刘子业又想要见她了,她跟刘子业,大约有两个月没见着了吧?
这时候召见,又是怎么一回事?
去了,不知道会有什么事等着她,可倘若此时不去,说不定会触怒刘子业,反倒更加不妙。现在她和刘子业的关系可不比从前,就算刘子业不杀她,拿她身边的人泄愤也是可能的——粉黛便是先例。
接着换衣服的机会,楚玉告诉桓远,假如她能在晚上戌时(晚七点正到九点正)回来那是最好,倘若回不来,那么接下来亥时,也便是九点正,依然按照原定计划,桓远等人走。
楚玉说出这些话后,桓远却神情微沉,迟迟没有应声,过了好一会儿,他低声道:“那么,公主呢?”假如他们走了,她又当如何?虽说他们也可以逃离后再让花错回来接人,可是假如这期间发生什么变故,又该如何?
楚玉无奈道:“建康不是久留之地,本来便该早早离开,但因我的私心耽搁这么久,今夜不能再留了。”她今天有一种很不妙的预感,总觉得会出事,甚至也怀疑过是不是刘子业打算对她下杀手了,但这个时候刘子业既然要见她,甚至何戢还带着人来迎接,她想要逃跑也是困难,执意不从反而会连累其他人。
这些心中所想,楚玉自然不会对桓远说起,费了一番口舌总算是说服桓远先行离开,但是桓远也与她约定,出城之后便让花错立即返回来寻找她,倘若她三日内不曾与他们会合,他们也不会远离建康,而是会返回来寻找。
楚玉这边说服了桓远,接着却到书房写了一封信交给他,让他递给花错。
信中写的却是请花错在二十九日夜之后,说什么也要迫桓远离开,绑着他也好,打晕他也好,说什么也要离开这是非之地,是否能找到她,并不是第一要务。
一封信匆匆写完,楚玉便封口交付给桓远,让他记得亲手转交,桓远是端方谦和的君子,她给花错的信,他定然不会私下拆开来看,对这一点,楚玉十分放心。
处理完一些,她才换好衣装,施施然走向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的何戢,对上他焦躁的双眼时,她微微一笑:“我们走吧。”
不管此番前去,是何等路途,艰辛还是死亡,她都要走下去。(未完待续)
二百零八章 夜来竹林堂
楚玉方来这时代的时候,所见的山阴公主的生活,是十分奢华的,只不过她实在不惯那些,便让人一切从简,除非特别必要,平素都一人在屋子里用饭,衣裳的数量亦是做了节制。
而她从前进宫见刘子业,后者除非是才刚刚退朝,一般都穿着常服,但是今天傍晚,步入华林园竹林堂,楚玉瞧见刘子业时,却发现他身上的衣衫意外的庄重。
少有见刘子业这幅打扮,现在也不是刚退朝的时候,楚玉有些奇怪,但她与刘子业之间已经不是从前那样可以随意说话,因此她心中纵然疑虑着,也不曾开口询问。
天气寒冷,刘子业坐在竹林堂主殿内的首座,他身下垫着足有三寸高的锦垫,肩膀上披了件厚厚的黑色毛皮大氅,衬得他的脸容十分苍白,他狭长的眼角微微发红,看上去似乎是没怎么睡好。
见到楚玉,刘子业挥退在一旁服侍的宫人,竹林堂大殿内便只剩下这对血缘意义上的姐弟,楚玉看着刘子业,也不知道这时候该说些什么,但也不想上前去行礼,便就这么站着。
刘子业的神情有些古怪,目中流露出来仿佛想要说些什么的意味,可是嘴唇动一下,却没有开口。
虽然穿着庄重,但是小皇帝很快就坐没坐相,他两条腿并拢屈在身前,微微弓身,双臂环过双腿,手肘支在身前的长案上,而十根手指绞缠在一起,很不安分地扭来扭去。
他偶尔垂敛眼眸,又时不时抬眼飞快地瞥楚玉一眼。
刘子业既然愿意这么耗着,楚玉也乐意陪着他耗,她眼观鼻鼻观心,面上一派沉静,心思却早早地飘飞到了宫外,暗想希望桓远他们最好能快些走,她人在宫中,能分散走何戢的一部分注意力,那边逃走也应方便一些。
正胡四乱想着,楚玉渐渐感觉寒气渗透衣衫,冰冰凉地钻进肌肤骨头里,忍不住缩了一下肩膀,她来时匆忙,衣衫稍嫌单薄,坐马车上虽然有暖炉,但进入宫门后走这一路,热气已然散去,再在这空寂宽大的殿内久站不动,全身都通透的凉了。
刘子业再一次抬眼时,正好瞧见楚玉这个细微的动作,见她冻着了,一下子什么都忘了,他慌忙站起来,抬脚跨过桌案,三两步来到楚玉身前,脱下大氅披在楚玉身上,嘴上一边迭声抱怨:“阿姐你怎么穿得这么少?真是的,冻坏了怎么办?”
他絮絮叨叨的,抱怨了好一会儿才忽然想起来他们正在冷战,手上动作陡然停下,拿着大氅却不知道应该是放手让楚玉披着,还是板起威严拿回来。
只不过,现在拿回来,也不能抹杀他方才的动作。
低下头扁了扁嘴唇,刘子业还是轻轻地给楚玉披了衣,十分笨拙的,帮她拉好领子。
刘子业显然不是个惯常伺候人的主,手底下没轻没重,他怕领口系得不严让冷风漏进去,便用力地系紧,勒得楚玉险些喘不过气来,等发现楚玉不舒服后,他又赶忙拉开,拉开了又觉得不够严实,于是忍不住又紧了紧……
如此反复几次,楚玉给他折腾得直想翻白眼,若不是明白瞧见刘子业脸上的焦急神色,她几乎要以为他就想这么勒死她,忍了一会刘子业还在折腾,楚玉叹了口气,抬手一把抓住刘子业的手:“算了。”
刘子业悻悻地放开手来,正要唤人进来代劳,楚玉一摆手自力更生,毛皮大氅是从刘子业身上取下来的,里层都被他的体温捂热,因此穿在楚玉身上后,她也很快感受到了温暖,这温暖是从刘子业身上传递过来的。
楚玉看着刘子业,这个少年脸色苍白瘦削,眼睛红红的,对上她的目光时,有些不知所措,立即又别开视线,楚玉心里叹息一声,低声道:“子业,多谢。”她没有再如往常一样称他陛下,而是直接叫了他的名字。
刘子业又扁了扁嘴,目光闪动有点想要哭出来的样子,他一把拉住楚玉的手,只觉入手冰凉,便拿自己的手来回摩挲,好一会儿,他低下头,道:“阿姐,你不要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他期期艾艾地求和,楚玉闻言又是一叹:“我怎么敢生你的气?”生杀予夺的权利,从来都掌握在他的手上,真是笑话,她有什么资格跟他怄气?
刘子业眼睛更红了,他的声音又低又快:“骗人!你眼下便是在怨我!”等了一会儿等不到楚玉安抚他的声音,他心中更为委屈难过:他是皇帝啊,阿姐就不肯说好听的话哄哄他么?
分明是阿姐的错,她怎么可以想着离开他,在别处躲藏起来?
楚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简直不知道该说他什么才好,过了一会儿她慢慢将手从他掌下抽出来,又犹豫片刻才拍上他的肩膀:“从前的事,就当作不曾发生,别再提了。”
横竖她马上便要离开,便顺着一会他的意思吧,横竖她也没办法为死去的人报仇,这时候跟他怄气很没意义。
心里如此想着,楚玉面上也浮现一些笑意:“今天你寻我来,可是有什么事?”
刘子业见楚玉终于松口,苍白的脸颊上浮现喜悦的红晕,笑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道:“我实在太想阿姐了,倒是没什么事。对了,阿姐要不要待会留下来?近几日宫中闹鬼,我打算在竹林堂做一场法事,驱鬼。”他穿得这么庄重,也是为了这个。
——帝于华林园竹堂射鬼。
楚玉心中猛地一突,脑海中便浮现了早已经背熟了的,事关她生死存亡的一段话。
眼看着刘子业就要叫人进来,楚玉做了个阻拦的手势,问道:“陛下,宗越将军呢?”虽然说她非常不喜欢宗越的阴狠毒辣,但是这人至少是确定对刘子业忠诚的。
刘子业想了想道:“哦,近日有人谋反,我让宗将军和其他几位将军出城检阅军队去了,过些日子朕要御驾亲征。”他的口气轻描淡写,完全没将谋反那人放在眼里。
——唯有直皞将军宋越、谭金、童太一等数人为其腹心……是夕,越等并外宿。
楚玉微微张大眼睛,又想起一事,问道:“那,林木呢?”越捷飞和天如镜的师兄,保护刘子业的贴身影子,他在不在?
刘子业不以为意道:“他今日向我告假,一个时辰前已然离开皇宫,阿姐找他们可是有事?”
楚玉摇了摇头,接着便看见刘子业唤人进来,做各种举办法事的摆设。
若有所悟,她全身僵硬,几乎动弹不得。
——佃夫、道儿因结寿寂之等殒废帝于后堂,十一月二十九日夜也。
今天是十一月二十七日。
可是她记得,那段记载中的日期是十一月二十九日。
怎么会是今天?(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二百零九章 竹林堂射鬼
眼看着竹林堂里里外外画好了驱鬼用的幡,幡上画着楚玉看不懂的鬼画符,不一会儿太监华愿儿入内禀告,说是巫师已经集齐,正与天如镜一道在外等候。
天如镜也在?!
楚玉的面色越发的不好看,仔细一想,时间问题反倒不是主要的,不过是一个数字的差别罢了,重要的是,往常保护刘子业安全的人,都已经不在身边,留下来的只是一些普通侍从,周围的防卫格外薄弱,而天如镜竟然又在巫师之中,难道这件事是他一手主导?
与刘子业一道走出竹林堂,此时已经入夜,竹林堂外的竹林黑漆漆的,虽然林外挂起了灯笼,但是却照不太远,晃动的打在竹枝竹叶上,地面上的影子交错闪动,好像鬼影重重,更让人觉得阴森鬼魅。
楚玉一眼便看到了巫师群中的天如镜,比起那群穿着华丽无比五颜六色的巫师,天如镜一身紫色衣裳,却是极为素净的了。
楚玉跟刘子业说了一声暂时少陪,便直直朝天如镜走去,拉住他的袖子就将他扯向一边,道:“这是不是你弄出来的?”
天如镜定定的看着他,也不说话,他的脸容有些苍白瘦削,但是因为削瘦而衬得更大的眼睛里,一双眼眸宛如一泓清亮的秋水,每一个波光晃动,都仿佛欲说还休。
见天如镜迟迟不答,楚玉有些恼怒,咬了把牙道:“今日是二十七日,史书上记载应该是二十九日,你把这个时日提前,就不怕违反你的天书么?”
这回天如镜终于开了口:“我也不知时日为何会错开两日,这本也并非我一手安排。”他来此之际,心中也在困惑,或者——
天意本来就是这样。
楚玉闻言一怔,忍不住追问一句:“真的?”真的不是他弄的?
天如镜淡淡道:“这个时候,我骗你作甚?”
两人远离了众人,在竹林里低低的说话,冷硬的泥土上,挨着竹根边,还残留着些许未褪的残雪,莹白的雪反射着弦月的微光,在竹林月夜之下,显得格外静瑟美丽,而天如镜苍白的脸容,也蒙上了一层如梦如雾的光晕。
楚玉沉默一会儿,忽然道:“倘若我现在便告知陛下,他或许便不会死了。”现在立即让刘子业加强防卫,到安全的地方去,将三王处死,等等……改变历史的机会就在眼前,扭转乾坤的机会就在眼前。
方才刘子业给她披上衣服,别别扭扭地讨好她,这又勾起了楚玉心底的些许温情,她做不到坐视刘子业死亡,纵然刘子业有千万般不好,可是他依旧是这具身体的弟弟,并且对她极为厚待,楚玉本打算一走了之,可是临到关头,却又不由得不忍心起来。
天如镜依旧面无表情,他有些木然地道:“随你。”他已经不敢去审视,现在的局势与天书上记载的偏离了多少,自从他背叛了自己的信念,救下容止之后,他便无时不刻不处在心灵的自我折磨之中,以至于虽然经过这么多时间的调养,他却反而比被饿了三天离开公主府时更瘦了一圈。
楚玉叹了口气,扭头回转,便直直朝刘子业走去。此时刘子业一身玄衣,衣衫上绣着华丽的暗纹,神情端肃,看起来也有几分庄重的味道,他左右站着华愿儿和玄安两个太监,一人捧着一柄桃木弓,一人捧着一袋棘枝箭,桃弧棘矢都有能抵御不祥的传闻,能驱邪避凶,用桃木弓射出棘枝箭,射中鬼魂,便是这场驱鬼法事的重头戏了。
楚玉从前就拿鬼故事吓唬过刘子业,这时候自然不会反口说世界上本没有鬼,只上前询问:“陛下怎么会想要驱鬼呢?”她还是不太相信天如镜所言,想从刘子业口中套套,这场法事是不是天如镜所主使。
刘子业踯躅一下,想想就是现在不说,楚玉待会也会知道的,便慢吞吞地说了:刘子业虽然性情暴戾,但是他怕鬼,这几日来他为噩梦所扰,好像看到被自己杀死的粉黛以及那个像粉黛的宫女回来找他索命,惊得他魂不附体,便只想出来举办法事驱鬼这一招。
他原本也是没怎么把杀个把人放在心上,说起来也渐渐忘了顾忌,却没注意到楚玉一下子变得古怪的神情,以及瞬间转为冷漠的目光。
是了。
楚玉冷冷地看着刘子业,在心里静静地道:是了,她怎么忘记了,虽然在她面前,刘子业是体贴的好弟弟,可是对别人,这少年却是暴虐的皇帝。
他杀了那四个无辜的孩子,杀了墨香,害死了粉黛,也间接杀死了她手下的一百多号人。
那么多的鲜血,如何能够清洗?
他不过就是对她好了一些,她怎么可以忘记那些无辜死去的人?
楚玉静静地看着他,方才微微热起来的心口,一下子又变得冰凉。
刘子业指挥巫师们开始做法,天如镜此时也走了回来,就站在刘子业身旁,楚玉张了几次口,最终还是没有发出声音,便向刘子业告辞:“陛下,我身子有些不适,想提前回府休息。”
一听楚玉不舒服,刘子业也顾不上什么驱鬼了,张口便要吩咐人传唤御医,楚玉连忙阻止,再三保证自己只是觉得有些冷,回去睡一觉便没事了。
才走出两步,楚玉被刘子业叫住:“阿姐。”
她转过身,少年皇帝发红的眼睛里写着显而易见的忧虑:“阿姐,你今后都不要离开我了好不好?”
楚玉一愣,随即有口无心地道:“好的,不离开,再也不离开了。”
“不骗我?”
“嗯,不骗你。”听起来斩钉截铁。
得到楚玉的保证,刘子业松了口气,又安心坐下来看人驱鬼,楚玉没让刘子业派人相送,自己一个人孤独地走在皇宫之中,她还披着从刘子业身上解下来的毛皮大氅,走着走着,纤薄的雪片自天穹之上稀稀落落地洒了下来。
很快便走到接近宫门的地方,在走出一个转角前,楚玉听见何戢的喝声:“什么人?”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可是侧耳倾听,才发现何戢那话并不是对着她说的。(未完待续)
二百一十章 公主与驸马
何戢喝问出声后,声调便陡然一转,叫出那人的名字:“姜产之?”
——太宗与左右阮佃夫、王道隆、李道兒密结帝左右寿寂之、姜产之等十一人,谋共废帝。
楚玉听到这个名字,猛地屏住呼吸。
她在第二重宫门边上,而何戢正在宫墙后不远处等着她,两人有一墙之隔,但仅算直线距离,也不过就是三四丈而已。原本守在这一重宫门的守卫,则正在偷懒与何戢带着的士兵闲聊。
依史书上所言,刘彧的部下勾结了刘子业的近臣,寿寂之与姜产之,这二人一人是执掌帝王官职的官员,是谓主衣,另一人是禁军的细铠主,楚玉方才还问得刘子业,得知主衣寿寂之便在宫中,然而姜产之今日却正好轮假。
这也是让楚玉有点疑虑的原因,怀疑这一遭是否便是历史记载中的那场法事,然而现在听到何戢叫出那人的名字,她立即完全没有怀疑了。
何戢叫住姜产之,与他闲聊了几句,便让他与禁军随从进宫来,楚玉听脚步声知道姜产之朝他所在的方向走来,下意识后退,退到身后一棵大树的阴影里。
退了之后,楚玉才想起来自己没必要心虚,就算姜产之是来杀刘子业的,在目的完成之前,也多半不会动她,以免打草惊蛇功亏一篑。
但是这时候她退都已经退了,也不方便再重新走出来,楚玉站在树后,眼看着姜产之带着七八人,朝皇宫内走去,几人的脚步很沉,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统一,月光伴随着零星的冰冷雪花洒在他们身上,更添几分肃杀之意。
楚玉看着他们,忽然有一些后悔,甚至想现在便赶回去提醒刘子业小心,可是眼前一闪而过墨香死前的眼神,她又强迫自己硬起心肠,不去理会。
一直等姜产之等人走远,楚玉才静静地舒一口气,想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出来,这时候却又听到宫墙后两人的脚步声渐进,停下来后是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驸马,方才那姜产之……我见他怀中仿佛藏有硬物,恐是要图谋不轨。”
何戢冷哼一声,放低声音道:“我如何不知,那姜产之身后几人,也并非他同僚,只怕是欲行谋反,他既然要反,便看着他反罢,我为何要阻拦?”
两人的说话声虽然压得很低,但是还是让墙后的楚玉听了个分明。
楚玉猛地咬住嘴唇,不让惊呼声逸出口来。
何戢继续道:“那陛下今日召见那女子,怕是要与她重新修好,待她得势之后,焉有我的好日子过?那姜产之若能成事,对我而言是再好不过,若不能成,也怪不到我身上。”面前这人是他何家心腹,因而何戢也不怕说与他听。
一言以蔽之,他就打算当那墙头草,顺着风吹倒,姜产之身怀利刃,带身份不明之人入宫,他也只当没看到。
何戢话才说完没多久,却听到墙后传来一声暗哑的折木声,他心中大惊,连忙绕过宫墙,却见自己心中深深憎恨的女子,安静站在宫门边的树下,脚下正是一截断裂的干枯树枝。
楚玉看到何戢,心中也是沉到了底,她方才听何戢语意不善,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却不料才迈出一步,不慎踩到地面上一段干枯树枝。
楚玉心中叫苦,也不等何戢有什么反应,毫不迟疑地转身就跑。
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她要是还站在原地,那就是等着何戢杀人灭口。楚玉不太清楚何戢的武功怎么样,但是一个健壮的大男人,杀她一个弱女子还是很容易的。
何戢见楚玉转头跑了,先是犹豫一下,随即想到大事不妙,倘若楚玉现在跑回去找刘子业告密,并且刘子业也逃过了姜产之那一劫,就该换成他倒霉了。
何戢一时间,甚至不知道应该先追楚玉,还是干脆带着人马闯皇宫,犹豫了片刻,他还是没叫上人,朝楚玉追去了。
潜意识里,他还是不想惊动太大,更不想亲手弑君。
楚玉没有出声叫喊求救,她始终不确定,刘子业是否已经死了,倘若惊动太多人,只怕她就算逃脱了何戢的追杀,也逃不过谋反者的屠刀。
能够一个人静悄悄地离开,是最好不过的。
楚玉毕竟是女子,天生体力弱势,才跑了一段路,便听到身后何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两人来到宫中最为冷清无人的地方,夜色下名为夫妻的一男一女,一追一逃,静瑟的月光和冰冷的雪花洒在他们身上,注视着这段扭曲的婚姻最后的终结,做生与死的挣扎。
也只有雪与月静静看着他们。
楚玉牙关一咬,猛地转过身来,抬起手腕,扣动机簧。
何戢距离楚玉只剩下五六步的距离,正要追过来,却只听见空气中“嗤”“嗤”的两声锐响,好像有什么擦过脚边射在地面上,同时腿上传来剧痛。
楚玉射出暗藏的两支袖箭,其中一箭射得偏了,贴着何戢的一只鞋边射在地上,另一箭也是偏的,但是好在没偏太远,射中了何戢的大腿。
一箭失败,一箭奏功,楚玉既未失望,也不欢喜,只再度转过身去,一言不发地逃开。
何戢身为驸马,家中也是士族,何曾有这样受伤的机会,楚玉一箭虽然没有射死他,却也让他一时间痛得蹲在地上没法动弹,只能看着楚玉跑远。
何戢的心腹在不久后便带着几人追了上来,将何戢扶了起来。草草止了血,何戢咬牙切齿道:“给我追!”
楚玉逃到的地方,是永训宫附近,这里曾经是刘子业生母王太后的住处,但是太后病死之后,刘子业害怕太后的鬼魂,便命人不得接近此处。
她气喘吁吁地闯入永训宫内,很快又听到后方追来的脚步,这回听脚步声足有六七人,但是她带着的袖箭,才不过八支,而她的技术不太好,就算射出去,也不一定能射中。
楚玉躲躲藏藏,但对方毕竟人数较多,且都是军人出身,搜索起来很有一套,最后她还是被堵住逃亡的路,就在太后生前的卧房内。
楚玉靠着墙边,注视站在门口的黑影,屋内没有灯,她看不清楚对方的脸容,也看不清楚对方凶狠的神情,她只是慢慢地坐下,坐在太后死去的这张床上,双手按在床沿。
那人追上楚玉,暗暗松了口气,心说总算对何戢有了个交代,但是他却讶然看见,楚玉的身体忽然翻倒,伴随着铁索铰链的声响,床面忽然下陷,开了一个巨大的方形洞口,而楚玉后仰的身体,便正跌入那洞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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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林园内,巫师们已经举行了仪式,召出鬼来,指点着刘子业张起桃木弓朝虚空中射去,连射了十数下,巫师便称鬼已经被射死了。
刘子业大喜,终于放下悬着的心,命人奏乐。
而这个时候,在竹林边上的人群里,却投来饱含杀意的阴郁目光。
天如镜就站在刘子业身旁不远处,他目光如水,宛如明月清辉,等待应该发生的事情发生。(未完待续)
二百一十一章 漏网的大鱼
之后的事情很简单了。
————寿寂之怀刀直入,姜产之为副。
姜产之带来的人暂时牵制住了刘子业的侍从。
天如镜静静地望着天空。
一片混乱中,刘子业逃入了竹林堂,他身后跟随着太监华愿儿和玄安,寿寂之紧随在他们身后,执刀追逐不舍,四人闯入后堂,刘子业返身张弓搭箭,一箭射空。
寿寂之手腕微侧,黑暗里刀光一闪。
此刻亥时过去,子时方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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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越带着一队士兵,快马轻骑地往回赶,他先前得到消息飞报,是说近侧有人欲行谋刺陛下。
纵然刘子业暴虐无道,但是对宗越自己而言,却是个再大方不过的君主,他不希望刘子业就这样死去,所以他一得到消息,便挑了军中最快的马,以及两百名勇猛的骑兵,跟他一道往回赶。
可是才入城不久,穿过街巷的疾奔途中,宗越的目光却瞥见一个人。
那人身穿翠绿色的衣裳,怀里抱着一个鼓鼓的蓝色小包裹,在一条无人的巷子里慢慢走着,娇艳的脸容上满布不安的神色。
那人宗越是见过的,因为山阴公主曾带着他出游,但是这时候他为什么会鬼鬼祟祟地出现在此地?难道他不该安分地留在公主府中么?
心中疑窦大起,宗越下令暂停,自己独个打马过去,一只大手单手揪住柳色,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就像当初提起来墨香那样。
包裹掉在地上,里面滚出来一些珠宝金银。
柳色对上宗越的目光,登时吓得魂不附体,宗越眯了眯眼睛,那眼风更是如刀般锐利,欣赏了一会柳色瑟瑟发抖的情态,宗越才以一种阴狠的,好像猫戏弄老鼠一般的声音道:“你怎会在这里?”
此时正是亥时过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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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呢?”
桓远等人出城之后,在城外五里寻着了久候的花错,花错小心接过阿蛮背上背负着的容止,扫了一眼后却发现少了两人。
除了桓远阿蛮流桑等人外,还有幼蓝和几名信得过的侍从同行,但是却少了逃亡行动的核心,另外一个人倒是不值一提了。
将容止抱上早已经准备好的马车,让他躺在柔软的锦垫上,再厚实的盖上被子,花错才回过身来,再看一眼,确定看不到楚玉和柳色,才转向桓远又一次询问。
桓远目光微黯,简单说了楚玉的交代,并取出信来给他,顿了顿,他苦笑一下,道:“至于柳色……他约莫是私逃了。”
发现柳色私逃后,桓远并没有去寻找,而是按照原定计划,与其他人一道会合花错。
柳色的去向他并不怎么关心,人各有志,如今公主府已经不能给予他想要的,走便走了,没有必要为了他费心。
想必公主也不会为了这点小事烦恼。
桓远心里默默地想。但是就连他自己也没有发现,对于楚玉身边异性的减少,他表现出了一种乐见其成的态度。
桓远让流桑和随行的幼蓝暂时休息一下,花错走开两步,撕开信封口,抽出信纸来,草草浏览一番,片刻后,他的面色陡然骤变。
楚玉信中已经是写明,说是务必先请花错骗得桓远远离建康城,能骗得远些便骗远些,倘若二十九日后不见她与他们会合,也不必以她为念,直接下药药翻桓远等人,把他们远远地带走,最好走到天高皇帝远的地方。
虽然楚玉没有如何明说,可是花错却从信中感觉到字里行间蕴含的诀别之意,好像真的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即将发生,那件事是她预先知道的,但是不能回避。
花错在一旁拿信纸沉默了太久,这引起了桓远的怀疑,他吩咐完侍从后,便走过来问道:“公主信上写了什么?”
不能让他知道。
花错合上信纸,淡淡道:“没事,公主叫我照顾你们。”这话倒也没说谎,楚玉确实是有请花错暂时照拂的意思,以桓远的智慧和手段,想独自活下来并不算难事,楚玉只怕他担忧她的安危回到建康这个险地。
花错虽然也想回去,事到如今,他对楚玉的恶感已经消失得差不多了,但是他不可能放下容止,在他心里,还是容止更为重要些。
虽然花错反应十分迅速,但是他面上晃过的迟疑却没有错过桓远的目光,桓远猛然想起前阵子,楚玉下药放倒天如镜之前,也曾经对他说过一番诀别的话,难道……
他越想越是不安,便试探道:“可否让我看看公主的信?”
花错这回却是应得干脆:“好。”他说着便将信纸递了过去。
见花错如此爽快,桓远反倒疑心自己猜错了,然而花错的手伸到他面前后却未停下,只飞快地抬起来,横里在他颈侧一切。
阿蛮正在偏头跟流桑说话,几个侍从也在做出发的准备,没有人留意这一瞬间花错的动作。
单手接住倒下的桓远,花错佯作惊讶地叫道:“桓远,你怎么了?”
声音惊动流桑等人后,他便解释道桓远方才忽然晕倒,大约是这些天来劳心劳力过度,导致身体不支。
桓远已经起了疑心,花错知道自己绝无可能欺瞒过他,便索性提前启用了楚玉在信上的建议,使用暴力。
众人并未听到两人方才的对话,也没料到花错会有别样心思,便信了他所言,还帮忙将桓远扶上马车,与容止并排躺着。
花错转动一下手腕,垂眸沉思片刻,这时候桓远昏迷,作主的人,便是他了,他想了想,对流桑阿蛮道:“我们先走得远些。”
阿蛮眨了眨眼,有些不解:“不等公主么?”先前桓远跟他说过,他们出了城后等着公主呢。
花错勉强笑道:“公主有她的安排,不是我不等,而是她让我们到远一些的地方等。”
倘若是有桓远之外能作主的人在这里,便会看出花错的言不由衷,但是眼下流桑和阿蛮两人,几乎都被花错指点过武技,感情上较为亲近,两人又是心无城府,很容易给花错骗了过去,就要听话启程。
众人尚未动身,便听到身后的道路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很快地便接近了他们,从后方道路口转出来一队骑士,领头的正是宗越。
宗越身后跟着三十名骑兵,而他的马匹前方,横着一道绿色的身影,花错一看便叫出声来:“柳色?”
宗越翻身下马,反手拍了拍马背上柳色已经红肿的脸颊,微笑道:“真乖,没有骗我,我会给你个痛快。”
拔刀一抹。
也未曾收刀,宗越便带着血腥的笑意,转向花错等人,方才从柳色口中得知公主等人准备私逃,他便立即分出三十人,由他带领着追来,另外一百多人则继续前往支援皇宫。
两方面准备,即便陛下真的遭遇到了不测,他抓到公主,也可以向新君领功,而倘若陛下安好,他把公主带回去,也是功劳一件。
但是方才柳色在惊恐之下,竟然忘了说一起逃走只是楚玉原本的计划,现在楚玉却是身在皇宫之中,而宗越也忽略了这一点,只以为他们都是一道走的,便让柳色带着他追过来。
目光扫了一眼,宗越看到花错身后的一辆马车,认定楚玉便在车中。
而花错也认得宗越的身份,自然不会以为对方是来送他们的,不需要多言,他招呼众人护好马车,便挺剑迎了上去。
花错一人架住宗越,而阿蛮和流桑则与其余三十名军士战在一起,阿蛮轮着铁枪大开大阖,流桑则灵活地游走与缝隙间时不时刺出一剑。
但是纵然花错武艺高强,流桑阿蛮也不算弱,可是对方也是精兵强将,宗越为人虽然不怎么样,武艺却是与花错不相上下,而加上另外三十名军士的帮助,很快三人就要支持不住,渐渐地退向马车。
守护马车的侍从加入战团,稍稍抵御了一下对方前进的脚步,但是这道防线也迟早会被突破。
花错招架宗越的攻势,身上已经添了几道伤痕,他心中暗恨柳色死就死了,竟然还拖累他们至此,然而现在他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剑上传来的压力越来越重,让他几乎要招架不住。
忽然花错脚下一个踉跄,身体向后仰,就要摔在地上,宗越眼中闪过一丝快意,举刀向下劈斩,然而刀至半空,却被一道细小白影打中,力道不大,只让刀身稍稍偏了一个极小的角度,却给花错争取来了活命的时间。
花错一个扭身,从刀锋下逃离,让宗越劈了个空。
然而两人并未继续交手,只同时朝身后看去。
只见不知什么时候,马车后方的青色帘子掀开一条缝,从缝隙里,无声无息地探出来一只苍白优美的手。
宗越的脚边,一支玉簪碎做几段。(未完待续)
二百一十二章 一梦今日醒
宗越和花错停了下来。
阿蛮,流桑,以及其他军士也停了下来。
他们的目光,都看向了那一只手。
那是一只极为秀美的手,稍稍有些瘦削,但是更显出优雅的骨节,手指好像无瑕的白玉雕琢而成,丝毫不带烟火气息,就这样凝固在苍茫的天地间。
是的,凝固。
周围的一切都仿佛跟随着凝固起来,只有白茫茫的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沐着忧悒的月色,洒向这片大地。
一瞬间连呼吸都变得轻缓,一瞬间连心跳都变得压抑,一瞬间杀意尽数化作春风般的旖旎。
那只手手腕微转,就顺势扶在了马车厢边上。
车内的人轻轻叹息一声,悠悠长长的,也是极为从容的:“好长的一场梦,一梦醒来,便入了冬。”
那声音,仿佛从天上飘落下来的雪,融进了这无边无尽的夜色月色里。
宗越眉头一皱,仿佛想到了什么,神情登时变得有些难看。
车内人又带着点儿浅浅的笑意道:“数年不见,宗将军风采依旧。”
听到这句话,宗越的神情陡然间转为森寒酷厉,因为他已经证实了心中所想,猜到了车内的人是谁。
花错呆呆地看着马车,一直等那人跟宗越说上了话,才终于醒悟过来,面上随即浮现不敢置信的狂喜之色。
他张了张嘴,却忽然发现自己嗓子哽咽,几乎发不出声音来。
宗越心中骇极之后,也终于冷静下来,他想起了一些这几年关于此人的传闻,稳定了一下心神道:“你便打算就这么缩在车内与我说话么?”
“宗将军说得极是,我确实有失了待客之道了。”车内人又是轻轻一笑,很自然地便将自己放在了“主”的地位之上。
接着,车帘掀开了一下,便露出来车内端坐的白衣少年,黑暗里少年模糊的脸容仿佛在笑,只一个停顿,便起身下了车,他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做得行云流水,双脚踏上雪地时,所有人都便看清了他的模样。
那是一个微笑的少年。
白衣,散发。
他乌黑的发丝柔顺地滑落在肩头,而原本束发的发簪此时正躺在宗越脚边。
所有人看见他时,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花错眼中更是多了一些怀念的光芒。
那是一种极为动人的气韵,仿佛天地间的秀逸与高旷同时汇聚于他一人身上,宛如宁静流水下澄澈的月光,宛如峻岭山巅上不化的冰雪,宛如天高云淡中舒展的微风,宛如料峭早春隐约踏歌声里第一朵绽开的花。
那么从容,那么自然。
那么……美。
他柔和秀美的眉目浸在温软的月色中,漆黑如墨的眼眸底浮现些许似笑非笑的意味,那眼色有一种足以令人为之生,为之死的力量。
他的相貌极为年轻,可是神情却有一种超越于一切之上的从容……你可以说他十七八岁,也可以说他二十七八岁。
最先回过神来的人,却是流桑,他有些讷讷地开口道:“容……容哥哥?”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不确定,眼前的这个少年,容貌分明与从前的容止并无多少差别,可是整个人却好像被换掉了一般,在他看不到的内里,仿佛有什么要破出来。
有他在……钟年年算什么天下第一美人?皮相的精致与气韵的瑰丽,又怎么能相提并论?
容止下得车来,便朝宗越悠然一笑:“此地月色极好,又有白雪作伴,正是绝佳的埋骨之地。”
宗越心中已生退意,面上却依旧冷然道:“埋骨?你的我的?”
容止笑了笑,道:“宗将军以为呢?”笑得有一点点委婉,有一点点料峭。
他手朝后一带,便抽出一柄剑来,那柄剑比寻常的剑稍微短上一些,剑身略宽,剑脊上刻有精美的花纹,看起来装饰的作用还要大于实战,这是桓远的佩剑,但是容止浑不在意地握在手中,便朝宗越踏出去一步。
他踏过来一步,宗越便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纵然百般的不情愿,但望着容止眉梢的清浅笑意,他还是不由自主地记忆起了昔日的恐怖,那是令他曾经在梦中都战栗不休的眼光,从容安宁,掌握着绝对的生杀予夺。
宗越面色阴沉,一声令下,自己先转身回到马前,率领部下上马离开。
宗越那边折了六名士兵,容止这边的侍卫则全军覆没,雪地上横躺着十多具尸体。
没有人阻拦他们。
眼望着宗越等人率众走远,消失在道口转角,马蹄声渐行渐远之后,容止长舒出一口气,道:“总算走了。”话音未落,他便支持不住似的跌坐在马车厢边上,花错赶忙奔过来扶起他,问道:“你怎么了?”
容止眉毛微掀,笑道:“你若是学我一睡这么久,也会站不住。”虽然身体恢复了健康,但是长时间的沉睡,还是让他的体力大幅度的衰竭。
“那方才?”花错愕然。
容止笑道:“自然是我骗他的。”
他目光左右略扫,不见楚玉,再想起方才醒来在车厢内所见昏迷的桓远,以及现在前方地面上横躺着的柳色的尸体,便大致猜出了眼下境况。
见到容止苏醒的狂喜逐渐褪去后,花错终于想起自己所做的,破坏容止计划的事情,看着他欲言又止。
容止瞥他一眼,道:“你先去埋了柳色。”接着他有吩咐阿蛮将其他的尸体拖到道旁。
看着花错抱起柳色尸身走向一旁,容止嘴角浮现一丝莫测的笑意,路口转角处却发出一道阴沉的声音:“你果然只是虚张声势。”
宗越方才走远后,越想越是不对,觉得容止不可能就这么轻易放他走,便命全体下马,带着二十五军士去而复返。
他们没有骑马,这隐藏住了返回来的动静,也让宗越听到了那句“我骗他的。”
心中气怒自己竟然因为四年前的回忆被吓退,宗越的杀意也越发炽烈。
他拔出刀疾奔过来。
花错想要前来救援,却被宗越分出来的二十名士兵挡住,而阿蛮正拖着战死的侍从尸体走到远处,一时间赶不回来。
在容止身边的只有流桑。
流桑匆忙地从旁侧出剑,试图阻拦一下宗越,宗越不当他一回事,随手挥刀格挡,然而就在此时,他直觉感觉到一股极为危险尖锐的寒意,下意识侧了一下身子,接着颈上传来一道寒意,痛楚紧随而来。
容止笑吟吟地收回剑。
宗越捂着颈侧的伤口倒退几步,又惊又怒地瞪着容止:“你!”他本以为容止已经是任他宰割,却不料自己又在鬼门关打了一遭圈子,方才那一剑,若非他侧了那么一下,刺中的便是他的咽喉。
一剑未中,容止也并未继续,只笑道:“我料到你会去而复返,方才那些话自然是……我骗你的。”
顿了顿他又道:“我纵然再怎么不济,自保一时的本事却还是有的,宗将军若是还记得四年前我的喜好,此时便该顾着自己才好。”
什么喜好?
宗越心中一寒,陡然想起来,眼前这少年,是最喜欢用毒的,那么这剑上……
容止提醒道:“这毒发作虽慢,然而死状极惨,宗将军若是还想留得一命,还是尽早回城,寻人医治的好。”
宗越压着伤口,满怀恨意地最后看容止一眼,喝令部下跟随他一道狼狈离去。
这回,却是真的走了。
容止低低喘了口气,整个人躺回车上,哑声道:“阿蛮,驾车,我们快些走,此处停留不得!”他故弄玄虚,两番诡诈,加上从前积威深重,才算骗走了宗越,否则若是硬拼起来,只怕他们讨不得好。
一行人驾车行了许久,直至晨光亮起,前方的三岔道口边,却立着一个黑点。
渐渐地近了,容止一笑,让花错拍醒桓远。
桓远醒来时瞧见花错,想起自己先前是被此人击晕,兼之忧心楚玉,登时急怒交加,还未发作,肩膀上却搭上一只手,却是容止一手按着他,另一只手掀开前方的车帘。
大地已经被白雪覆盖,只勉强能看出道路的形状,三岔道口,立着一个身穿黑色毛皮大氅的人,正是楚玉!
桓远失声叫道:“公主?!”
楚玉立在雪地里,身姿单薄却站得笔直,她转过头来,目光明亮温暖宛如春水,朗声笑道:“公主是谁,谁是公主?”
昨日事,譬若昨日死。(未完待续)
二百一十三章 雪中慢来香
桓远也不等马车完全停下,便直接跳下车去,他快步走到楚玉面前,在距离她三尺远的地方又急刹车般陡然站定。
纵然是关心则乱,他依然习惯保持一个礼貌的距离。
桓远上上下下打量楚玉,确定她没有受到丁点伤害,才终于在心里舒一口气。想起自己方才行止很是失礼,他连忙抬手补了一揖,道:“公主。”
楚玉望着他微笑道:“既然已经出了建康,今后便不要叫我公主了,今后我们还得改换身份,为免说漏嘴,你先适应一下,叫我楚玉吧。现在就叫来听听。”
楚玉,这两个字对楚玉来说,不过是她名字的正常称呼,可是放在山阴公主身上,却是一个女子的闺名,桓远张了张口,好半天才吐出如蚊子叫一般的两个字:“楚……玉……”
轻唤出声后又觉得仿佛太温柔亲昵了,桓远禁不住脸上发热。
见桓远神情古怪,面颊绯红,楚玉有些奇怪,但是并没有怎么往心里去,只笑着点点头,应了一声,交代道:“今后都这么叫我吧。”
问了桓远路上的情形,在得知花错将桓远打晕时,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因为那是她出的馊主意,在听说柳色死于宗越之手时,她沉默地点了点头,而在听说容止在那时候醒来时,她反而完全没有任何表现。
桓远简单说了路上发生的事,接着便想问楚玉是如何赶到他们之前的,但楚玉却岔开了话题,转眸看向马车。
两人说话间,花错,阿蛮,流桑,以及幼蓝等人都下了车,一并朝她走来。
在他们之后的,是容止。
他并没有走向她,只闲闲地倚靠在车边。
流桑等人自然是来到了她身旁,因她正与桓远交谈,没有上来打扰。
花错见楚玉无恙,心中的愧疚终于开解,才走出一半,发现容止没跟上来,他迟疑地在半途顿住脚步,却又不知道该不该往回走。
就好像一条跑道,她是终点,马车是起点,心无芥蒂的几人一直走到了她身旁,摇摆不定的人在跑道中段停步,而唯独一人,始终站在起点,一步都未曾迈出。
他本来也可以和别人一样,假装若无其事地走向楚玉,但是他没有。
楚玉笑容微敛,她的目光越过流桑等人,投注在容止身上。
容止此刻也抬起眼眸,平静地对上她的视线,在脉脉不语之间,起点与终点遥遥相望,静静地看着彼此。
虽然在容止昏睡时已经有过心理准备,但是楚玉还是没料到,真正解放了的容止,竟然会是这样的美丽,纵然站在那里不言不动,他也仿佛汇聚了世上所有的灵气。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初说起钟年年时,花错会那么不屑一顾,对比此时的容止,钟年年简直就好像皓月一旁的萤火般毫不起眼。
可是……
楚玉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太美丽了,美丽得不像是她所能够拥有的东西,看起来是那么的遥不可及,如同云端的轻风和水底的月光,不管她怎么伸出手,都无法触摸得到。
楚玉才想开口,忽然面现惊愕之色,看着他们后方。
桓远顺着楚玉的眼光转头看去,却见身后雪白的道路尽头,一片褚色压了过来,再近一些,方看清楚了,那是一支骑兵队伍,与先前宗越所率领的三十人小队不同,足有三四百人,马蹄声错落交叠在一起,甚具声势。
桓远方才才染上少许绯红的脸容一下子刷的变白了。
不光是他,花错等人亦是心惊不已,一个人的武力固然能暂时牵制住几人,但是在对方数量占绝对压倒性优势的前提下,他们没有任何胜算可言,甚至连跑都跑不了,因为对方是骑兵。
与宗越在前方骑马并行的,是另一名将领,这也是宗越去而复返的原因,他返回途中,遇到这支队伍,从队伍中的军医那里确定自己颈上伤口无毒之后,便与那将领一同率领骑兵再度追来。
这已经不是功劳不功劳的问题了,领功的念头早就被抛到了一旁,现在的宗越,满心想着的是如何将容止一刀一刀剐成肉片,以消被他两次戏弄的心头之恨。
容止瞥了眼越来越近的宗越,笑笑道:“毕竟还是人算不如天算。”
他醒来之时,仓促拔出玉簪解了花错的危急,剑还是从桓远身上借来的,又哪里去寻得来毒药?说是用毒,不过是利用自家从前积威,以及宗越自己的狐疑,吓唬一番罢了。
然而,他的思虑再怎么周密,也不可能算到预期之外的偶然事件,比如宗越回去的路上竟会遇到自己人,又比如——
容止回头看了一眼。
又比如,楚玉。
不是刘楚玉,而是楚玉。
在心里默默计算还有多少气力能动用,在这个情形下能做到什么程度,容止又一次拿起了剑,经过半日多的休息,他又稍稍恢复了少许,倘若先前他能有现在这个状态,便能将宗越一剑杀了免除后患。
自然,这时候说倘若毫无用处,容止也只不过闲闲随便一想,便将念头全副放在对敌之上。
然而,宗越的骑兵军队尚未来到他们面前,容止却仿佛感到什么,全不顾宗越等人很快便要逼近,他转过身,朝相反方向看去。
楚玉随之讶然回望。
在他们的另一侧,一条道路分成两条,左侧那条道路上,却竟然也有黑云伴随着马蹄声,浩浩荡荡地疾奔而来。
一前一后,两支队伍将楚玉等人前后包抄。
黑骑是晚一些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的,但却几乎与另一支骑兵队伍同时抵达他们身前。
楚玉只听见蹄声如雷,数百乘马疾风般地席卷而来,雪地上碎雪飞扬,翻起白茫茫的一片云雾,看上去就好像黑骑踏云而来一般。马上的骑士皆是全身玄黑色衣衫,身上披着黑色毛毡大氅,脸上罩着遮挡风雪的黑巾面罩,而更为难得的是,每一匹马也是与骑士衣衫同色,天生通体黑毛,雄峻威武。
为首的骑士疾驰到楚玉跟前,忽然一抬手,勒住缰绳,骏马长嘶一声停下,而紧接着,他身后的上百骑马一同发出长长的嘶鸣,竟然令行禁止,齐齐地停了下来。
直到这一拨骑士停下,楚玉才看清楚他们总共也不过百骑,但是个个矫健非常,分作两排整齐排列,每排不过五十多,气势上竟然比宗越那边三四百人还要强上不少。
为首那人翻身下马,大步走向容止,在距离容止一丈时,他停下脚步,除去面罩单膝跪地:“宇文雄见过公子。”
那自称宇文雄的人,却是楚玉曾经见过的于文,此时他已经不似当初与楚玉同往江陵时那般和气谦冲,他目光坚毅,整个人显得刚健凌厉,就仿佛一把出鞘的利剑,现在这柄剑,正低伏在容止脚下。
容止依旧依靠在马车边,手掌虚抬一下示意宇文雄站起来,接着便回头朝面色惊疑不定的宗越笑道:“宗将军可是愿与我们一战?”
方才容止还没什么把握能从这番局面中逃脱生天,但是宇文雄这一到来,局面便完全反转了——至少在他心中已然是如此。
宗越神情古怪地看着宇文雄带来的骑士,南朝士兵在骑射之上并没有多大成就,他想不到在南朝境内,竟然会有这样威猛的一支骑兵队伍,不需要正式交战,只看对方声势,便知比自己身后的骑兵要强上十倍。
但是两次欲对付容止失败,他又不甘心就此退却。
宇文雄冷冷地看了宗越一眼,旋即转过身去,高声喝道:“儿郎们!备战!”他的声音雄壮豪迈,仿佛滚雷一般在这平地上炸开。
“杀!”那百名骑士齐刷刷地应声,喊声震天,他们同时抽出佩刀,一瞬间刀身上的白光燿得宗越几乎睁不开眼睛,雪花夹带着冲天杀气扑面而来。
这是何等的勇武,何等的气势。
宗越几乎是有些妒嫉起来,他不知道这是哪里来的骑兵,倘若他南朝的骑兵都能如这般威武刚健,那该有多好?
天助容止。
事已至此,宗越也知事不可为,倘若失去理智的硬拼,只会自己全军覆没,他含恨咬牙,与旁边那名将领说了几句话,带领队伍慢慢撤退。
他三番追来,却又三次被容止逼退,纵然口中好似含着黄连苦涩无比,却也不得不含恨咽下。
宇文雄转向容止,问道:“公子,可要追击?”
容止笑笑道:“不必,建康既已事变,新帝必不能容下此人,我们何需多费气力?”顿了一顿,他却又笑着瞥向宇文雄:“你怎会赶来?”
没等宇文雄回答,他的眉毛轻轻一掀,忽然想起一事,便笑吟吟地朝百名骑士后方看去。
那已经被马匹践踏得凌乱不堪的路上,后方缓缓行着一骑,却是一个身穿黑色斗篷的人,骑着马慢慢走着,马蹄声不紧不慢地敲打在地面上,也传入楚玉等人的耳中。
那人行得近了,一百黑骑自动从中间分开,给他让开一条路,让那人一直骑到容止身前。
容止笑了笑。
那人停住马,缓慢下来,他下马的动作有些笨拙,好像身子不太灵便,骑术更是粗劣得不值一提,但是宇文雄却并没有流露出轻视的神色,反而尊敬地看着他。
那人慢慢下马站定,又慢慢地抬起手来,掀开黑色的绒毡斗篷,露出一边颊侧刻下了深深刀痕的脸。
那张脸原本是极为美丽柔婉的,此时却被那可怖刀痕和憔悴的情态衬得煞是凄惨。
万籁俱寂。
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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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这一章,才应该是真正墨香复出的时候,但是当初我因为自己太不坚定了,忍不住让他提前复出了……泪,是我的罪过……这部分,我会在出版稿中全部改过来……(未完待续)
二百一十四章 今朝香如故
墨香掀开斗篷时,楚玉一行人,几乎都呆住了。这个在他们认知中早已死去的人,此刻却又活生生地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纵然形容憔悴,容貌损毁,甚至神态也与从前大不相同,可是他们还是能辨认出来,这是墨香。
这确确实实就是墨香。
雪地里,好像有幽婉的暗香,如丝如缕地扩散开来。
流桑喃喃道:“那个,好像是墨香哥哥啊……他不是死了吗?”说着他自己抖了一下,“难道是鬼?”
楚玉瞧见墨香,略一错愕,旋即有所领悟,笑了起来。
花错在墨香掀开斗篷前,就知道了来人的身份,可是看到墨香现在的形容,面上登时浮现愧疚之色。
楚玉所能想到的,桓远自然也想通了不少,他心中浮现被欺骗的怒意,目光锐利地望着容止,道:“容止,你是不是该给个解释?”
容止没有回他,甚至没有朝他瞥一眼,只一径凝视墨香,墨香掀开斗篷,便缓慢低下身,想要行礼,他的行动似是极为不便,连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做起来都千难万难。
容止这回终于没有继续靠着马车,他轻轻往前踏了一步,扶住正要下拜的墨香,低声道:“苦了你了。”
纵然没有人跟他细说前后,他也能大致猜出来事情的经过:他让墨香负责执行他的计划,但是因为楚玉所做决定产生的意外,导致花错的想法改变,为了制止墨香,花错将墨香囚禁了起来,并摧毁了他一切与部属联系的途径,但墨香还是想方设法逃了出去,并直往江陵找到于文,也就是宇文雄,向他请求武力增援,以应付因为花错胡乱插手而产生的乱局。
虽然只带了一百人,但是这一百人个个都是娴熟弓马惯于厮杀的猛士,马上马下皆可杀人,纵然是在千军万马之中,亦可如利箭般突围。
江陵那边墨香请出来宇文雄,让他们赶来建康,而楚玉等人此时正遭受到宗越的追击,正好赶上给他们解围。
这一遭的功劳,却是要算在墨香身上。
容止猜的与事实几乎相差无几,只是少了些细节:墨香被花错打晕后,便被他关在建康城一座空宅子里,雇了人看守着他,墨香不似花错那样身具武力,他想尽办法逃出囚牢后,发现已经失去了与部属联系的渠道,不得以只有一个人只身前往江陵求救,他先天体质柔弱,身无分文,这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头,甚至还有歹人打上他美色的主意,为了自保,他自毁容貌,历尽艰险方至江陵,见到于文雄。
而赶来建康的途中,虽然宇文雄见他身上带伤,劝他不要同行,但是墨香还是以他在比较容易判断局势的理由坚持一道前往,一路折腾又让他受了不少罪,但是不管多么痛苦吃力,墨香却咬紧牙关,从不叫喊,完全没有拖慢黑骑的行进速度,硬是以孱弱的身躯支撑过了这段路途。
几日来,他已赢得了宇文雄以及一百黑骑的敬意。
墨香吃的苦受的罪,他不打算说,容止也不打算问,他扶起来墨香后,那双足以夺去人心志的眼眸看了他一会儿,便放开他后退两步。
接着,容止抬起双手,正了正衣衫,弯下腰,端端正正地朝墨香做了一揖。
墨香挨饿受冻时,并没有后悔,他自毁容貌时,也不曾迟疑,可是面对容止这一礼,他却忽然慌乱失措起来,连忙想躲开容止正前方,但是他的肩膀被身后伸来的一双大手稳稳地固定住,硬是让他受了这一礼。
一直等容止重新直起腰来,宇文雄才放开墨香,道:“这是公子的心意,你受得起这一礼,不须避开。”
纵然宇文雄这么说,墨香依旧惴惴道:“但是我还是没办成公子交代的事……”
容止轻笑着打断他,道:“墨香,成事在天,非你之过。”
几乎在同时,站在三四丈开外的楚玉轻笑一声,伸肘捅了捅桓远:“哎,你可有觉察到,那家伙方才行礼的样子,很有你的几分架势呢?”桓远一直是这样端方严谨,礼数周到的样子,却不料今天能在容止身上看到相似的动作。
虽然还散着头发,只正了衣,没有正冠,但是这对平素居高临下的容止而言,已经是极大的诚意了。
桓远见楚玉还笑得出来,忍不住讶然道:“公……”主字还没吐出口,他便见楚玉明媚的眼眸带点警示意味的眯了一下,随即想起来正确的称呼,涨红了脸蚊子叫了一声:“楚……玉。”
顿了一下,他说话才恢复正常:“墨香诈死,该是容止授意,你怎的好似并不生气?”
楚玉偏头想了想,笑道:“我生什么气?”
楚玉没有气,桓远心中却有,他几乎忍不住要脱口而出质问:“你就这么喜欢他?喜欢到什么都可以不在乎?”但是他有直觉地感到自己没有立场这么问,只闭口不言,面色微沉。
见桓远有点变了脸色,楚玉心说不逗他了,又笑了笑道:“其实,我心里早就隐约知道,容止手里拿着什么我不知道的倚仗,但那是什么,我却不怎么晓得,今日总算是略知一二。”
楚玉偏过头,看着依旧对墨香说话的容止,神情晃过一丝恍惚,低声道:“我是怎么打算的,你待会便会晓得了。”
容止对墨香说完话,便让宇文雄率众退至一旁,他迈开脚步,来到楚玉跟前,道:“公主,能否借一步说话?”
楚玉却没有像对桓远那样纠正他的称呼,只淡淡道:“有什么事便在这里说吧。”
容止一笑道:“那也无妨。”说罢,他也像方才对墨香那样,对楚玉端端正正地做了一揖。
楚玉懒得避开,只冷笑道:“你拜我作甚?我又没有像墨香那样诈死,顺便还请援军来给你解了围。”
容止抿了抿嘴唇,笑道:“那时候,我听见了。”
“什么?”他没头没尾的来这么一句,让楚玉有些摸不着头脑。
容止静静道:“一千五百年。”她来自一千五百年后,这是她最大的秘密。
楚玉当即色变:“你装睡的!?”
“是。”
楚玉面色变幻不定,咬了咬牙道:“……我们借一步说话。”(未完待续)
二百一十五章 借一步说话
容止走向楚玉的时候,花错也来到了墨香身前,他看着墨香面容损毁憔悴,禁不住一阵愧疚,那日在楚园里他打晕墨香后将之囚禁,目的并不是想伤害墨香,只是要阻止他罢了,可是他万万没料到,墨香外貌柔婉,内心却是如此刚强不屈,竟然不畏艰险地逃了出去,如今更是凑巧解了他们的围。
虽然花错并不认为自己做的有什么错,但面对墨香冷漠的眼神,他还是禁不住心虚,道:“墨香,当日不得以之处,还请你不要见怪。”
墨香冷冰冰道:“花公子这是哪的话?小人不过是一介小小奴仆,怎么敢见怪公子你?公子不杀了我,已经是极为宽宏了。”他虽然强以意志支撑过这些天的苦楚,可是心中怨气却不是没有的,因而见到花错服软,便忍不住出言讽刺。
他言语讥讽,花错脸皮挂不住,暗暗有些恼怒,而那边楚玉也容止正说到要“借一步说话”,但是就在这时候,雪地上传来一道冷厉的声音:“在此之前,可否先让我借这一步?”
那声音传来之际,众人才注意到,白茫茫的雪地上,不知何时来了一个人,那人一身黑衣,本该是极为显眼,可是不知为何,竟然没有人发觉他的到来,容止花错这些正与人分心说话的倒也罢了,可是一旁守卫的宇文雄等人,竟然也是如此,怎不叫人骇然?
宇文雄见那人英俊的脸上满是逼戾傲慢之色,下意识地挡在他与容止之间,而百名黑骑也跟收拢了队形,以防那人忽然对容止出手。
容止笑了笑,摆手示意宇文雄不必紧张,随即朝向那人道:“鹤绝兄别来无恙?”
鹤绝淡淡道:“托福。”
容止笑道:“鹤绝兄不是说要借一步说话么?请随我来。”说着他首先迈步朝一旁走去,走出一步后他回头瞥向花错:“你也来吧。”
花错听了容止与鹤绝的寥寥两句话,一下子神情大变:他少年时便与鹤绝同行共游,对鹤绝的性情也算知道一些,他如此说话作态,似乎是与容止有过一些交往,可是除了上次容止去救公主外,他们之间哪来的机会相处?
虽然鹤绝如今神情还是与从前一样,可是花错却能感受到,鹤绝对容止少了一些杀意,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看一眼容止,花错心中升起强烈的不安,但踯躅片刻,他还是跟了上去,宇文雄也想跟随相护,但是却被容止一个眼神所阻。
三人走到道旁,却是距离楚玉所在不远的地方,风送着他们的声音,一直送到楚玉的耳中。
相对站着的三人呈现一个三角形的姿态,鹤绝满面的恶意,花错满脸的狐疑,唯独容止不慌不忙,从容淡笑:“鹤绝兄今日前来,可是你我的交易有什么变故?”
鹤绝冷笑一声道:“你我交易照旧,但我无意中知道了一事,想要向你请教一番。”
“请说。”
“昔年你与花错相视,是你刻意为之还是偶然相逢?”鹤绝话方出口,花错陡然色变,忍不住道:“什么叫刻意为之?”
昔年他年少轻狂,兼之与鹤绝吵了架,便四处流浪散心,那时他仇恨已报,一时间没什么事可作,便发了个狂言要找天下第一美人,却没料到真给他找到了一个。
找虽然是找到了,却是个男的。
当年的容止,尚未遭天如月挫败,容光比之如今更为不可逼视,花错虽然没有断袖的心思,但是先是见容止相貌好,心生亲近之意,后来与他相处一段时日,两人说话甚为投机,偶尔切磋武艺,容止的武艺更是令花错倾心折服,渐渐视其为知己。
再后来容止遭遇天如月,虽然并未想过自己最终会败得那样的惨,但是也思索了一条落败之后的退路,便是给花错留讯,让他前去公主府寻他,如此两人才再一次相聚,那时候花错见容止落得那般凄惨,心中恨不过,便去找天如月麻烦,却不料自己遭到反噬,落了个重伤,也不得不留在公主府中。
一来是因为朋友之谊,二来则是怜惜容止的困境遭遇,他便一直留在了容止身边,否则即便是伤势缠绵,以他的骄傲,又如何肯留在公主府中?
这么些年来,花错一直对容止深信不疑,纵然是之前破坏了容止的计划,他也想着跟容止好好解释,两人坦诚相见,可是鹤绝的一句话却让他整个人都几乎要颤栗起来,将一个他从来没想过的问题放在了他面前:容止是否早就存着利用他的心思?
他虽然不愿相信,但是鹤绝他也是了解的,若非发现了什么,他定不屑说这样的话。
鹤绝虽然是取人性命的刺客,却并不稀罕做信口雌黄这等事情。
容止微微笑道:“原来还是给鹤绝你想到了,当初我与花错相逢,确实是偶然,我原本并不太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也没有费心去打过他的主意。”
花错才松了口气,可是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几乎陷入疯狂:“然而昔日我与他初次相逢后,我便命人去彻查了花错的底细,发现他居然与刺客之首的阁下有交情,于是我便刻意与他交好,以期能钓出阁下这条鱼。”
在双方之间没有敌意存在的前提下,以容止的本事,只要有那份心思,想要让什么人对他产生好感,是再容易不过了,花错又焉能例外?
花错怔怔地看着容止,好像看着另外一个人,他看着容止的嘴唇一开一合,声音接着传入他耳中:“怎料突然生出变故,我遭受沉重打击,不仅一身武艺尽数毁去,部属也几乎给铲除了十之六七,身边一时之间竟无可用之人,于是我便改了主意,不再想钓鹤绝兄你出来了。我对转剑堂的了解,也是从花错口中得知的。”
“其实以我的医术,本可以立即治好他的伤势,但是我存心留下他,便一直拖延了三年。”
昔年花错鹤绝相交,鹤绝并未隐瞒自己的身份,也不避讳让花错瞧见刺客组织的行事,这间接地让容止得了一些讯息。
鹤绝没料到容止竟然会如此爽快承认,忍不住惊讶道:“你如今却怎地愿意说了?”他此番是特意来离间容止和花错的,虽说两人之间已经有交易,交易归交易,这种能落容止面子的事,他很愿意做上一做。可是他没有料到,容止竟然会顺水推舟承认了这一切。
想来他方才叫花错一道过来说话,便是存了跟花错摊牌的意思,难道他早就料到了?
容止随意笑道:“自然是因为此际花错已无用处。”
他话音方落,花错已经是面色雪白,好一会儿才含恨道:“容止……你……好冷硬的心肠。”从前看容止对敌的手段时不觉得,但是对他只这么一句话,便教他几乎承受不住。
初见时的惊艳,交往时的欢悦,几年来的倾心相待,一幕幕在他眼前滑过,那么令人不舍,可是眼前的人却只一句“已无用处”,便轻轻巧巧地了结了这一切,让他怎不心肝如焚?
容止依旧笑吟吟的,面貌如雪,眼波却似见不到底的一汪深潭:“我说的难道不对?我昔日留下你,也不过是因为身旁没有一个武艺高明的帮手暗中替我跑腿,如今我已脱出牢笼重获自由,帮手更是不缺,你坏我大计,平素桀骜不驯难以调遣,我又留着你做什么?”
花错忽然狂笑起来,那笑声中充满了悲愤和不甘,笑了好一会儿,他才停下来道:“好,好……我从前常常暗地里嘲笑别人是傻子,却不料只有我自己才是真正的傻子!”
四年!
人生有多少个四年,这四年的大好时光,他为了容止身受重伤,为了他做了不少见不得光的事,为了他深陷于泥泞之中,剑术不得进益,却没料到昔年两人交好,却也是在这人的算计之中!
他转过头来,目光如电如剑,扫了周围一圈,扫过了黑骑众人,扫过墨香,扫过楚玉等人,最后停在鹤绝身上,艰难道:“鹤绝,能否借剑一用?”
本来他也可以向在场任何一个身具武力的人借兵刃,但是他心中羞辱愤怒至极,潜意识里不想和公主府以及容止的手下扯上半句话,只有向鹤绝开口。
鹤绝眼睛眯了一下,更显得狠毒逼戾,他并未说话,只沉默地拔出背上的长剑,随手一丢插在雪地里。
花错回头再望向容止,厉声喝道:“容止,拿起剑!昔日我对你的剑术很是佩服,今日你武艺也算是恢复了些,应有足以与我一战之力!”
他面容扭曲,神情凄厉,显然心中已是痛苦至极,就连声音也隐约变了调。
宇文雄着急地想要抢上前去,但是鹤绝却似笑非笑地转过身来,朝前迈了一步。正拦在他去路之上。
虽然把剑借给了花错,但是以他的武力,想要空手解决一个宇文雄,还是不难办到,只要宇文雄敢上来,他便敢杀。
容止微微抬手,示意宇文雄不须担忧,便随意地拔出雪地上的长剑,却是先从衣摆上撕下来一条衣料,缠绕绑住剑身靠柄处,才轻声道:“好。”
两剑铮然相交。(未完待续)
二百一十六章 愿终有一日
宛如疾风迅雷,“好”字犹在空气里扩散,两人已经交上手。
鹤绝的剑身末端是有部分镂空的,快速挥动的时候,与空气摩擦,会发出宛如鹤唳一般的声响,虽然这么大动静对于一个刺客来说并不算好事,但是鹤绝生平最喜欢光明正大地杀人,极少行暗杀之事,因此这鹤唳声对他算是没什么影响,反倒是有可能扰乱敌人的心志,容止特意包起来那部分剑身,便是表示不愿意占花错这一点便宜。
楚玉也是头一次见容止这么正式的与人过招交手,显露出高明的剑术,忍不住看得出神,虽然不能看清两人的每一个动作,但是大概情形还是晓得的。
花错在容止身体周围不断地游走,剑光密集宛如暴雨,而容止却是双脚站在原地几乎不动,却好像十分随意地,左一下右一下地格挡花错的剑招,他的动作本是杂乱无章,可是由他做来,却仿佛浑然天成,好像每一个动作招式都是本该如此,不像是容止去挡花错的剑,而是容止随意的挥洒,但是剑之所向,正好是花错所攻之处。
鹤绝挡着宇文雄,确定他不会再上来了,也回头去看激起了凌厉剑风的战场,在场中人除了容止外,以他武学见识最高,看着容止长剑纵横捭阖,竟然禁不住心神微醉。
花错的剑术套路他在几年前便是知晓了的,令他心醉的,乃是容止施展的剑法,那套剑法不见得如何快,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意味,令鹤绝这样的绝顶高手也不由得有些出神。
他从前一味求取狠戾快速,在这条道上已经算是走到了尽头,最近一段时间总觉得自己的剑术没有丝毫进展,如今看容止使剑,可算是让他瞧见了另外一条道路。
然而众人之中,最为心惊的,却还是要数花错,身处在战场之中,他比战局外的人更清楚地感受到容止的可怕,更隐隐有一种被制肘的郁闷感。容止的速度和力量都不算强,可怕的是他每一剑都恰到好处,打在他最弱的地方。
他与容止多年相交,也没有想着提防,对方早就把他的剑术摸了个透,可是容止施展出来的剑术,却是与从前他们切磋时大不相同,更让他认定昔日容止可以隐瞒,包藏祸心。
花错移动得太快,楚玉甚至看不清楚他的身影,但是她还是能瞧见,处在狂风骤雨般攻击里的容止,笑意散淡悠闲,却不像是在与人生死相搏,而是正春日漫步青郊。
但是 楚玉已经学会不从容止脸上判断现在的形式,便拉了下看得眼睛一眨不眨的流桑,问道:“谁会赢?”
“啊?”流桑缓过神来,想了想道:“容哥哥吧,我看花哥哥已经没有余力,容哥哥却不同。”
果然,过不片刻,容止长剑一摆,竟然将身体周遭环绕的几乎织成网一般的剑光尽数荡开,花错身形疾退,才退了不过四五尺距离,便扑的一声跪倒在雪地上,他双肩双腿上射出来四道血箭,抛向半空后,零落地洒在雪地上。
雪白血红,相映极是美丽,也极是惨烈。
花错剧烈喘息,胸口起伏不定,脸上身上的汗水被寒风一吹,正是让他如坠冰窟,他抬眼望着容止,满怀恨意喝道:“技不如人,你要杀便杀,想必我这种已经没用的棋子,杀了也是无关紧要的。”
容止却反手将剑交还给鹤绝,才转头笑吟吟地望着花错,柔声道:“与你交手,不过是满足你的心愿,我杀你作甚?”
他言辞之中丝毫不带火气,依然是那么平淡,花错望着那双柔和宁静的眼眸,忽然间悲从中来,他双目通红,悲愤狂笑道:“容止,我诅咒你,终有一日,你会尝到肝肠寸断,心碎欲死的滋味!上天绝不会让你如此逍遥,终有一日一定会的!”
他顿了顿,语气微微缓和,神情却是怨毒至极地道:“我愿终有一日,你会因为得不到什么而辗转反侧,得到了之后又日日夜夜惶恐失去。”
这个人……这个没有心的人……
谁能伤害他?
他死死地盯着容止,好像要将他这一刻的模样烙印进心里,一个字一个字清楚无比地道:“我愿终有一日,你付出一片真心,却被人弃之如履,因爱别离,求不得而失措发狂,身心千疮百孔。”
这个人……他没有眼泪……
谁来摧折他的微笑,谁来毁灭他的从容?
希望他会痛苦,希望他哭泣流泪,希望他……
花错闭上眼睛再张开,勉强摇晃着站起来,撕下衣衫给伤口止血。容止下手巧妙,并未伤及他的筋骨,肌肉也是顺着纹理切开,包扎止血都很容易。他扎好伤处,再度看向容止,面上已是一片坚毅:“我若活着,这辈子余下来的时日都会来寻你报仇,我若死了,化作厉鬼也要日日夜夜纠缠诅咒你……你不杀我,日后定会懊悔莫及。”
容止笑道:“请便。”对于花错的威胁,他并没有如何放在心上。
鹤绝从容止手上接过剑后,扯下容止缠绕的衣料,猛地一挥剑,剑身上发出凄厉的鹤鸣声,他使剑时是听惯了这声音的,可是不知为何此时却没有欢悦之感,他此番前来,目的已经达到,离间了容止与花错,也顺带报复了花错,本该十分高兴,可他心头却陡然生出一股怅然之感。
留此已是无益,他收剑回鞘,转身扬长而去。
花错深吸一口气,转头环顾四周,此时的他仿佛由仇恨铸成,目光散发着冰冷刺骨的寒意,只在看到流桑和楚玉时,稍稍和暖一些,前者是不解事的小孩子,至于后者,在花错的认知中,是跟他一样被容止欺骗的可怜人。
“公主。”花错望着楚玉,恳切道:“容止此人冷酷无情,纵然在他身上花费再多的心血,也得不到半点真心相报,花错从前遭容止欺瞒,对公主多有不敬之处,也不奢求公主谅解,只盼望公主不要像我这般,给人骗了这么久。”
言尽于此,他单手提剑,蹒跚着朝远处走去,红色的背影在雪地里渐渐变小,最后缩成一个小红点,宛如一滴凝固的血液,隐没在荒芜的雪地里。
墨香有些不安地走近容止,问道:“公子,就这么放他离去,好么?”语意之中已是隐含杀机。
这并非为了他与花错之间的私人恩怨,而是怕花错伤害到容止。方才花错赌咒般怨恨的誓言让他担忧,虽然说这些年来,容止的许多谋算计策,都是交给他来主导,但是有时候实施起来,会需要花错来跑腿,如此下来花错也算是知道了不少内情,从前花错一味信任容止倒也罢了,现在花错成了敌人,倘若他有心,可以破坏容止的不少安排。
容止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你心中顾虑,但是我既然说了不杀他,也希望你不要自作主张暗中下手,他若是要来,便冲着我来好了,难道我会怕他不成?方才我与他交手一番,用的是这四年来思索悟出的剑术,待他静下心来,便会从中获益,五年之内即可大成,也算是我回报他四年相伴相助之情……嗯?公主你做什么?”
将剑还给鹤绝后,他的目光便重新转向了楚玉,一直注意着她的举动,就连墨香过来说话,他也分了一半儿心思望着她,这时见她走到马车边,拿起被他放在车边的桓远的佩剑,忍不住微微惊讶,出声询问。
楚玉捡起桓远的剑,翻来覆去仔细看了一会,才小心握紧拿在手上,接着慢慢地走到容止身前。
不光是容止,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她该不会想像花错那样,也跟容止那么打上一场吧?(未完待续)
二百一十七章 第一个回合
在所有人错愕的目光中,楚玉走到容止面前。
自然,她没有像花错那样凶猛地一剑砍过去,拿着剑也仅仅是拿在手上,既不放下,也不举起。
容止面上微微笑着。
其实他的气力并未恢复太多,方才与花错一战,已经耗费了几乎全部的体力,只不过他掩饰得极好,没有一个人能看得出来。
楚玉提着剑,前后左右张望了一会儿,好像在寻找什么,确定找不到后,才正眼瞧向容止,掀了掀眉毛道:“现在,该不会再有人来抢我借的这一步吧?”别一会又来一个什么绝的。
容止没料到她注意的竟然是这个问题,愣了一下才道:“约莫是没了。”
楚玉满意的点了点头:“那我们接着刚才的,借、一、步、说话吧。”说完她便率先朝一旁走去。
容止有些茫然,但还是跟了过去。
假如楚玉就这样一剑朝他刺过来,现在的他未必能抵挡得住,但是容止心念一转,暗道她若是真想出气,那便让她刺一剑好了。
两人就这么“借一步”去了,但一旁的人却不放心,墨香一拉宇文雄,就要跟上去,桓远则轻拍了下阿蛮的肩膀。
听见身后传来不止一个人的脚步声,楚玉一皱眉,转头道:“你们不要跟来。”这话是对桓远等人说的。
而她声音传开的同时,另外一个声音也响了起来:“不要跟来。”
一模一样的的四个字,低缓平和地从容止口中吐出,与她的声音节拍不偏不倚地吻合在一起,一个清朗一个低柔,却又仿佛能融在一起。
两人俱是一楞,片刻后各自回过神,楚玉冷笑一声,投给桓远一个放心的眼神,容止抿了抿嘴唇,朝墨香摆了摆手,两人便又继续朝前走去。
一直走到了确定没有第三者可以听到他们说话的地方,楚玉才停下来,转过身面对容止,容止一直跟在她身后,保持着四五尺的距离,见她停下,也跟着停步站定。
面面相觑的两人沉默了许久,容止才缓缓开口道:“公主可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楚玉奇怪地道:“你怎么反过来问我?方才不是你叫我借一步说话的么?现在你可以说了。”要借一步说话的人是他,问她有什么话要说的人也是他,真是有些莫名其妙。
容止微微颦眉,很细微很细小的动作,即便是站在他面前的楚玉也发现不了。
他在等着楚玉质问他,甚至等着楚玉刺他一剑,相信事到如今,楚玉应该也发现了许多东西,但是为什么她依然能如此平静,平静得甚至宛如静瑟的湖面?
面对在他预想之外的反应,他有些茫然,现在的楚玉,甚至有了一些他看不穿的东西,仿佛有什么跳出了他掌控之外,让他捉摸不定。
这情形极为陌生,因此他只有先沉默着,心中抽丝剥茧般地慢慢梳理思绪。
等了好一会儿依然不见容止说话,楚玉想了想,无奈道:“好吧,既然你不说,那么我就说了……”
“我问题不多,只有三问,第一问,你就不怀疑那时候我是在胡说八道?”一想起容止将她说的那些话都听进耳中,楚玉便不由得一阵发窘,那时候她是真以为容止听不到,才放开了尽情说的,把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
比如她最大的秘密,又比如她喜欢他这件事。
秘密暴露了也就暴露了,反正她现在已经不是公主,容止看起来也没有传扬这件事的意思,但是——
纵然是站在郊外寒冷的雪地里,楚玉脸上依旧禁不住微微发热,倘若那时候知道容止是醒着的,打死她也不会说出那些话……她简直就是当着容止的面做了一场长篇表白外加自我介绍。
那些话,一个人自言自语发泄一下也就罢了,对着喜欢的对象说,实在太过肉麻,也太难为情了。
容止温声道:“我为什么要怀疑呢?虽然公主当初所言极为不可思议,可是异地处之,细细想来,也确实合情合理,我有什么道理不去相信?”
他目光如水,嗓音柔和,楚玉对上他的双眼,心中叹息一声,别开视线:“换做别人,绝不会如你这般作想的。”
来到这个时代,就连身为当事人的她自己,也花了好些天才接受这个事实,倘若是别人听她说了这些话,只怕会立即斥她为疯子,但容止却会站在她的角度仔细思考,相信她的每一句话。
从前她和容止说话时,有时候会因为自身顾虑,说出一些没头没尾的话,但是他却从来没有轻忽,而是会认真地思索,并说出他的见解。
这种仿佛不经意处的温柔,让人不知不觉心动,但是很久过后,也许才会发现,那只不过是他个人的习惯,习惯于缜密的分析每一件事,造成温柔的假象。
思绪慢慢地越跑越远,眼看着楚玉就要回想到她刚来到这里的事,忽然被容止的声音唤了回来:“公主既然问了,那么可否也让容止解惑一二?”
楚玉一愣,心说刚才让你问你不问,现在我问了你又来反问,但是反正横竖是要说开的,她也没什么意见,只道爽快:“你问吧。”
容止很诚恳地问道:“请问公主是什么时候知道我……别有用心的呢?”看楚玉现在的样子,似乎是早就知道了他一些心思,但是他却不晓得自己是哪里露出来的破绽,难道是他昏迷后花错不小心泄露了什么?
容止话音方落,楚玉面色陡然一沉,好一会儿才逐渐缓和:“当初王意之给我留信,让我去建初寺找寂然,在我去的时候,寂然被人刺杀,是你让花错干的吧?”
“是。”到了这个时候,容止也不避讳承认,“难道那寂然不仅没死,还找到了公主你,告诉了你什么事?”
楚玉叹了口气,道:“我倒是没有再见到寂然,但是我那几日在王意之住处的附近转悠,得知王意之曾经去找过一个人,那人从前是公主府的侍卫。”
公主府内苑的人手,几乎都在三四前有过一次大换血,因此想要知道那之前的事情,必须找从前的老人,但是那些人的去向是一个谜,并无文字记录,楚玉也跟着断了线索,但是间接地通过王意之,又重新接了上来。
容止讶然道:“那人不是喝醉了么?”他查探过那侍卫的情况,确实是喝醉了不假。
话才问出口,他忽然想到一个可能,一个极为偶然的巧合,一个意想不到的状况。
楚玉微笑道:“那人是喝醉睡着了没错,可是谁都没规定,喝醉睡着之后,不能说梦话呀?”难得巧合那侍卫会说梦话,更巧合的是,他梦见的,正是三四年前的往事。
容止面上依旧,心中却震动不已:竟然是这么早?
不是在他昏迷后,而是在那么早的时候?
楚玉低声道:“我从那侍卫梦话中得知,当年你其实并不是自愿留在公主府的,三四年前,你被当时的天师天如月生擒,被山阴公主要走,但是公主府困不住你,你以一人之力,尽杀内苑中人,即将逃得自由的时候,天如月却赶了过来,不仅再度生擒你,还毁去了你一身武艺。”
被摧毁的健康,被剥夺的自由,被践踏的尊严。
那侍卫便是那场杀戮之中的幸存者和见证者,当时他倒在尸体堆里,身上的伤很重,被当作尸体一起抬走了,他苏醒后偷偷地离开,在建康城贫民区找了个住处,以编织草鞋为生。
容止就是再怎么神通广大,也想不到那侍卫竟然有说梦话直播梦境的毛病,差错出在这里,他也无可奈何。
楚玉想起来,当初容止试探她身份时,曾经称自己并不是自愿留在公主府的,现在想来,却竟然是实话。
她在木屋中听到那侍卫的梦话,心中震动自是不说,但是那只是梦话,并不能全部当真,她虽有疑虑,却不想表现出来,便瞒过了所有人。
后来又发生了一连串的变故,也便一直耽搁着,当然,也有一点她自己的因素,直到现在,她才与容止坦诚相告。
甩甩头,不去深思,楚玉将注意力转移到自己的第二问上,道:“公主既然如此待你,你为何不杀她?纵然不杀,但是我见你周围监视并不严密,为何不逃走?别告诉我你没有这等手段。又及,既然你知道了我不是公主,就算不杀我,又为何依然留在公主府中?”
纵然容止那时候已经是手无缚鸡之力,但是她相信以他的智慧谋略,先假装臣服于山阴公主,消除其戒心后,杀一个人或逃离一个地方,也不算什么难事。
为什么他没有那么做?
她现在可绝不会认为,容止对山阴公主日久生情了,那是完全不可能的。(未完待续)
二百一十八章 第二个回合
但是,这个时候,楚玉却没有等到容止的回答,回应她的是一片沉寂,以及风从远处吹过的声音。
她抬眼看去,却见容止清润漆黑的眼眸泛着一层茫然,仿佛不认识一般地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容止低声问道:“你既然早知我有所图谋,也许尽是虚情假意,又为什么要放弃回家,换来救我?”
她想要什么?
他太擅长阴谋算计,太擅长计较得失,也太习惯掌控全局,他怎么也没想到,楚玉竟然会是在已经知道他心怀叵测的前提下,依然舍弃了那么珍贵的回家机会,让天如镜解救他。
她说过她的时代很好很和平,她说过她十分想念家人……留下来,她能得到什么?
他不是不晓得世间情爱,亲缘之情,朋友之情,夫妻之情,这些他都知道,只不过他的心神太过稳固,很难为此动摇,反而会翻覆掌控,操纵利用这些情感。
比如对花错,比如对楚玉。
以及对山阴公主。
四年前,容止偶遇山阴公主,那时候山阴公主还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女,尊贵骄傲,以及,对他一见钟情。
但是那时候,纵然知道对方是公主之尊,他也懒得敷衍,毕竟他那时已经在南朝之中布下自己的势力,无须向任何人低头便可逐步达成所愿。
但是容止没有料到,因为这个女子,他遭遇了生命中最惨烈的意外。
为了得到他,山阴公主请来了一个叫莫问的人,那人的武艺不错——容止的武学造诣极高,能得他赞一句不错,已经是极为难得了——但是还是被他击败杀死,但为了隐藏自己的实力,他给做出中毒的假象。
莫问固然是难得的高手,但是容止并不畏惧,就算再来三四个这样的人,以他的武功智计,也不难应付,但是,因为莫问的死,引出来了莫问的师父,也便是天如月。
莫问是天如月的徒弟,天如镜和越捷飞两人的师兄,假如莫问没有死,那手环本该是由他来继承的,原本属意的继承人就这么轻易死了,天如月当然要去瞧一瞧杀死他的人是谁,接着他便发现了容止,并跟着发现了容止的身份,以及他的图谋。
天如月对付容止,却不是为了帮山阴公主,而是为了他所肩负的职责,在天如月那不该属于这世间的手段面前,容止终于被迫拿出了全部本事,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条件,但最终还是败了。
就在天如月要杀死容止的时候,山阴公主赶到,请求天如月将容止交给她,天如月虽然在实质上击败了容止,但是他心里知道,若非有手环的那些手段相助,他只怕早就被容止算计了不知多少回。他性情骄傲偏激狠毒,纵然是实质上的胜利,也不能抚慰他被被容止打碎的自尊,正确的做法,他本该立即杀了容止免除后患,但是那时候却极想羞辱他一番,便顺势将他送给了公主。
容止也是能屈能伸,他入公主府后,先花费些时间,养好了自己的伤势,才欲行突围,山阴公主不放心他,对他看得紧,但是这并不妨害他施展手段。
用计,下毒,杀人,这些对他是家常便饭的事,公主将私兵调来,也没办法阻挡他,可是就在他即将顺利脱身之际,天如月却忽然出现在他面前。
之后是再一次的挫败,这一次,为了防止他逃走,天如月给他喂下了一颗药,令他的身体衰竭,几乎连重一些的东西都拿不起来,甚至在他身上下了奇怪的禁制,令他不能远离公主府,更不能伤害山阴公主。
那奇怪的禁制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他不晓得,但是他尝试过,只要他有试图伤害山阴公主的念头,便会头疼欲裂,而倘若他离开建康城的地界,身体更会无可救药的衰竭。
这是天如月的目的,他让容止失去足以自傲的武力,让他不得不托庇活在山阴公主的羽翼之下,甚至连向公主报复都做不到,因为假如公主死了,他也会跟随着一并死去。
摧毁他的健康,剥夺他的自由,践踏他的尊严。
他想看着容止连憎恨的权力都被剥夺,痛苦不堪,最终让他走向绝望。
倘若换做别人,落到如此境地,只怕早就想到一死,又或者痛恨度日,但是容止却没有。
不是不痛苦的,容止比别人能擅长忍痛,但是并不代表他不会感受到痛苦,只不过这痛苦也在他的掌控之中,不会令之扩大蔓延,更不会影响他的心志。
他曾对桓远道“天地为炉,世间万物冥冥众生,谁不是在苦苦煎熬”,这并非空口白话,但是纵然是煎熬,也是一种经历,这世上有谁能永远不败?容止不是喜欢钻牛角尖的人,他赢得起,也输得起。
健康被摧毁,那又怎么样?
自由被剥夺,那又怎么样?
尊严被践踏,那又怎么样?
纵然经历了这些,容止的心志依然稳定如磐山岳,没有什么能撼动,没有什么能转移,纵然深陷泥泞之中,他也没有如天如月所希望的那样绝望或自暴自弃。
他有一颗强大的,凌驾于一切之上的心。
胜固欣然,败也从容。
天如月不仅摧毁了容止的健康,容止从前在南朝的部属,也被天如月拔起了十之七八,以至于容止不得不重新谋算。
为此,容止与山阴公主达成协议,在山阴公主愿意主动放他离开之前,他不会再考虑逃走的事情,他会在她身边一直陪伴着。以自身的臣服和退让为为条件,容止换来了在内苑的掌控权力,以此为根基,重新布置他的罗网。
这,便是其间内情和缘由。
他不能伤害山阴公主,甚至要设法保全她,不是不愿,而是不能,否则以容止的冷酷心性,又何至于对一个女子如此呵护?
他在公主府,一留便是这些年,之后,山阴公主消失,他遇上了楚玉。
楚玉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容止的回答,想知道答案的心也渐渐淡了,她想起来当初天如镜解救容止时,除了给他吃解药外,还让她躺在容止身边,接着一片蓝光同时笼罩住了他们,如今想来,应该是对容止的某些限制,让他有许多事情都不能做。
知不知道内情又怎么样呢?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楚玉心中自嘲的笑了笑,暗笑自己还是有点放不开,在雪地里站得太久,纵然身上穿得厚实,但是她还是开始觉得冷了,心说早死早超生,她盯着容止,一字一顿地问:“那么,最后一个问题吧。”
“容止,我喜欢你……那么,你有没有一点喜欢我?”其实从头到尾,她最想问容止的,也不过是这句话罢了。
她眼眸清正澄澈,毫不回避地望着他。
抛开矜持和疑虑,放弃所有的顾忌,从未有一刻如此坦诚,大大方方地说出自己的心意:“喂,我喜欢你,你是否喜欢我?”
这只是很简单的,很纯粹的,一个女孩子的表白。(未完待续)
二百一十九章 若非长相守
怎么可能不喜欢他呢?这样一个少年。
他的外貌是她最偏爱的类型,既不如柳色墨香那样太过娇媚,也不似越捷飞那样刚毅英挺,那是一种很柔软很清新的秀美,只微微一笑,便能轻易卸下重重心房。
被外貌吸引,是最开始的事,最初只看到色相之美,可是相处的时候久了,便会发现他的那双眼眸,敛着惊心动魄的深不可测。
他沉吟的样子,他微笑的样子,他专注凝视一个人的时候,眼眸里仿佛带着能吸走魂魄的魔力。
初见时的怦然心动,相处时的宁和怡然,迷茫时看到他便会心中安定,胆怯时从他身上寻找勇气,交谈时会悄悄地欢欣,纵然是一开始她将他当作敌人的时候,也禁不住欣赏他的风仪气度,之后她从天如镜的只言片语中摸索当年的事,其实是有一点被自己误导了的,她潜意识里不希望他是敌人。
不管面临怎么样的险地,不管落入如何的困境,他总是那么的沉静从容,那份从容她很向往,亦或说是有一点点倾慕的情感。
还有,还有……楚玉在心里默默地找着理由,忽然间忍不住一笑:还能有什么理由呢?因为他是容止。
楚玉喜欢容止,非常喜欢。
“我喜欢你。”
“喂,我喜欢你。”
容止怔怔地看着楚玉,眼前女子的目光如水如天空,如世间一切澄澈明净的事物,那么的洗练真挚,心中便好像有什么要浅浅地浮了上来。但是容止的神情依旧是那么平和,他心中的无形之手微微翻转,又将那不知什么给压了下去,这个时候,他需要绝对的冷静。
他听见自己缓慢地道:“没有,一点都没有。”
“从前那些话,都是骗我的?”
“是的,都是骗人的。”他不会道歉,不祈求宽恕,所有作为,他一人承担,她若怀恨,可随时报复,他会等候。
纵然心中早就做好了准备,但是听到这话时,楚玉的还是忍不住难过了一下,就好像有人拿细小的针刺入她的心脏。
然后她闭上眼睛,十分洒脱的,如释重负地笑了笑:“多谢。”纵然难过,但是她还是得谢谢容止,帮助她斩断了最后一丝念头。
容止是不可能爱上任何人的,他太理智了,而爱却是一种非理性的情感,他总是那么缜密从容掌控着全局,又怎么会有为一个人怦然心动的时候?
倘若是因为容止仇恨着公主,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她还有翻盘的希望,可是偏偏都不是,他只是——没有感情。
她起初喜欢上他是因为他的从容,可现今掐断这份喜欢也是因为他的太过从容。
楚玉的反应大出容止的预料之外,毕竟他最初是以假象误导了她,导致她的心系在他身上,这一点他不会否认,因此也做好了承担楚玉怨恨的准备,横竖憎恨着他的人不少,也不怕加上她一个。
但是她没有!
楚玉轻轻地叹了口气,转眸瞥向旁侧,被白雪覆盖的地面,远方边缘隆起平滑的弧度,那里是花错离开的方向,此时已经看不到那红色的影子。她和花错是不同的,花错性情激烈如火,知道自己遭到欺骗利用甚至背叛,原本深厚的情感便会化作滔天恨意,以最激烈的方式表现出来。
但是她不是,纵然伤心难过,她也不会愤怒喝骂,更不会诅咒对方如何,因为这除了痛快痛快嘴之外没什么用处。
楚玉看着辽阔的地平线,心底渐渐舒畅不少,暗想耽搁了这么久,也是该走的时候了,这时他却听见容止有些迟疑的声音:“你不恨我?”
为什么她的反应这样平静?为什么她眼眸底丝毫看不见恨意的阴霾?
楚玉看着他,很用心的凝视着他,过了好一会她才道:“容止,我不恨你。”
顿了顿,她微微一笑,笑容虽然难过,眼角却有十分洒脱明媚的味道:“我也不会报复你。”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带点抱怨地道:“我觉得我很倒霉,先是坐飞机死了,好不容易有个机会活过来,结果附身在一个糟糕公主身上,要替她解决一大堆烂帐,这个公主也没当多久,很快皇帝就被推翻了,然后,”她声音忽然放轻,轻得很温柔,“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却喜欢错了人。”
“可是容止,”楚玉微微扬起下巴,有一点倔强的看着他, “容止,你不要小瞧我,我喜欢上你,是我自己愿意,你做的那些事虽然不那么地道,但是想想你的处境,我也能理解。我既然继承了公主的身份,那么接手她的烂帐也没什么。”
不可否认,容止在发现她不是山阴公主却依旧占着公主的躯壳后,为了安全起见,偶尔撩拨那根暧昧的弦,比如念《凤求凰》,又比如说永远不离开,但是即便没有那些,她迟早也会喜欢上容止,只是早一步和晚一步的区别罢了。
她喜欢上他,并不是因为他为了她付出多少,爱情并不是商品,不是给予什么便能换回来的,她喜欢他,只是因为他是容止。
楚玉望着他,目光莹然字字清晰俐落:“喜欢上你,是我自愿,放弃回家的机会救你,也是我自愿,今天离开你,还是我自愿。”她眸光似水,却仿佛具有一种锋利强硬的力量,“我不乞求你什么,也绝不想用这些来交换什么,喜欢你是我一个人的事,离开你也是我一个人的事。”
“你不喜欢我,那么我便也不喜欢你好了,就这么简单。”
很清淡的语调,并不激烈,也不高昂。
她的声音原本偏向低柔,可是此时听起来,却仿佛坚硬的玉石清脆敲击,每一个声调都那么地决绝美丽。
好像被巨大的波浪冲击,容止只觉得微微晕眩。
是太阳太刺眼了吗?
不,是眼前这个女子,太耀眼了。
他可以看透很多人,可是直到现在他才发现,他竟然从来没有真正看透过楚玉。
他从来不知道,她竟然是这样的人。
坦然的说喜欢,坦然的说伤心,坦然的说承担,坦然的说着爱和放弃,那么的自由洒脱。
与山阴公主截然不同,与,他从前遇见的所有人都截然不同。
舍弃宝贵的东西,却并没有想过要换取什么,她有时候会做一些旁人看来很傻的事,但是谁都不晓得,她只是诚实而坚定地面对自己的心。
容止头一次发现,自己竟然会有如此震撼的时刻,即便是当初得知楚玉的真实身份,也不曾有过如此情形,他身体里仿佛有什么在冲撞着,又仿佛有什么在慢慢地碎裂。
他终究是错看了这个人,她与公主,是截然不同的。
说起来,其实公主与他有些相似,同是那种一旦付出什么便一定要索取回报的人,他们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目的,有条件的,可是楚玉不同。
这个女子,坚定,温柔,广阔,坦荡,拥有不可思议的明净晶莹,她的喜欢,也是如此磊落洒脱,一旦确定,喜欢便是喜欢了,倘若遭到拒绝,也绝不怨恨。
她的真挚从不痴缠,她的喜欢毫不计算,她的放手那么洒脱。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未完待续)
二百二十章 无心我便休
她所坚持的,不是最高利益,不是什么有好处,就一定要去做什么,有的事情,明知道要损毁自己利益,但只要想做,便一定要去做。
也许在许多聪明人眼里,她简直笨到了极点,但是楚玉自己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的,假如每一件事都要用利益得失计算得清清楚楚,那么她便不是楚玉,而是容止了。
容止看着楚玉,陷入了长长的沉默。
她可以追随着他的脚步跳下悬崖,可以为了救他放弃与家人相聚的机会,但是这样几乎付出所有后,她却依然可以如此干净洒脱地,抽身而退。
放弃并不是一件那么简单的事,恋爱是一场赌博,有的人赢得满载而归,有的人输得一贫如洗,下的注越多,便越是不甘心一无所获,拿得起放得下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做到的事,这需要坚毅果决的心性,以及达观通透的大智慧。
容止以为楚玉会要求什么,并不是他将人性往糟糕处想,而是纯以常理推断,在倾注了那么多的情感之后,谁能真的毫无挂碍?
——又不是每个人都能如他这般,以理性操控一切的。
感情不是算术题,二减一等于一,想要减去,便真的能干干脆脆的减掉。已经那么深厚的情感,要多少决然的魄力,才能彻彻底底地斩断?
他无法感受,也估算不出来。
楚玉朝容止微微一笑,一直拿在手上的剑忽然抬了起来,朝自己的颈边切去。她这个动作毫无预警,之前也没有流露出任何要自尽的意思,可是现在做来,却仿佛毫不迟疑。
容止乍见她如此,猛地一惊,下意识想要上前阻止,但是他此时体力又复衰竭,才抬起脚,膝盖便忽然发软,单膝跪在地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楚玉将剑搭在颈边。
楚玉看着容止,嘴角浮现一丝诡秘笑容,她笑眯眯的,有些调侃地道:“你跪我做什么?免礼,平身吧。”一边说着,她一边散开发髻,让乌丝散落下来。
楚玉在刚来到这里不久时,嫌山阴公主这具身体的头发太长,曾经自己削过一次,几个月下来又长了一些,软软地从肩头垂落,她随意地抓起一缕头发,便横剑切过去。
青丝是情丝,她要断发断情,以表决心。
但是,片刻后,小小的意外发生了……
楚玉一手就着头发,一手握着剑用力切,来回拉锯,但锯了几个回合,楚玉发现自己高估了这柄剑的锋利程度,别说是杀人,就连杀几根头发都得费大气力,她锯了这么久,也才锯断十多根头发罢了。
会不会是抓起来的头发太大束了导致切不开?楚玉想了想,分出更细的一束发来,原本她一把抓下去,起码有数百根头发,可是分出来的这一小缕,算起来大约也就二三十根……
这回总能够切断了吧。
楚玉满意地想,剑一挥便斩下去,希望能达到一剑两断的效果——
“啊!”剑锋还没接触到要断的那一缕头发,楚玉便感到头皮一痛,好像有谁用力扯住她一缕头发似的,仔细一看,却发现是刚才她将一小缕头发分出来时,不小心让剑萼处勾住旁边的发丝。楚玉的发髻梳得比较复杂,原本散开时便有些打结不顺,现在更是缠在一起,一下子竟纠结在了一起。
她想要赶紧解开,可是偏偏勾住的那一缕头发在脑后,她想转过头去,那缕头发也会带着剑跟着转,忙乱之间,竟是弄不下来。
楚玉又是疼又是窘,她原本想在容止面前耍一把酷,表示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你不喜欢我我还不稀罕你呢,结果却没料到因为业务不熟练,闹出来这样的乌龙。
饶是容止原本心如铁石冰雪,看见楚玉这副模样,也不由得莞尔失笑,他调息片刻,重新站起来,走近道:“公主,我来帮你。”
楚玉被头发挂得偏过脸去,眼角余光瞥见一袭白影来到她身侧,随即感到一只手从她脑后环过,轻柔地扶上她的另一边额角,她身体僵硬一下,但很快便放松下来,任由容止作为。
容止握住楚玉执剑的手,微微侧转剑伸,略一用力切断被勾住的那一缕发,他随意地瞥向楚玉,却见方才在他面前发出铿锵有力宣言的女子,此刻满脸通红,半是因为疼痛,半是因为羞窘,她眼角闪着晶莹的水光,嘴唇紧紧抿着几乎发白,看上去却意外地可爱。
他知道她从来就不是豪杰,倘若是豪侠女子,有这等作为尚不奇怪,但是她不是,也正因为如此,她做出的那些事,才格外地令他震动。
容止眨了眨眼睛,忽然停下来动作,心口某个地方,好像非常微妙地柔软了一下,好像有什么狡猾的东西,从被坚硬外壳的裂缝里,悄然地钻了进去。
就宛如切下来的那一缕发丝轻柔地落入他宽大的袖口中。
好,好窘啊……楚玉泪汪汪地想,以前在电视小说里看到那些割发断情然后挥袖而去的美女们觉得很酷,好不容易轮到她做一回,却又让容止看笑话了。
然而……
眼前雾蒙蒙的,但是视野一角的白衣却是那么的鲜明,鲜明得仿佛好像要烙印进心里一般,虽然说了要彻底放弃他,但是哪有这么容易说断就断的,被贴得如此近,耳旁传来他微温的呼吸,纵然不情愿,还是会有心跳加速的感觉。
容止垂敛眼眸,松开手退了两步,顿了一会儿低声道:“好了。”
楚玉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拿着剑远离自己的头发,心里给自己打了下气,从闹笑话的打击里振作起来,便很江湖地朝容止一抱拳:“既然咱们掰了,那么也该就此分开,青山绿水,后会无期。”她心里有些失落,原想很潇洒的割完头发,一把扔在地上,再说出这段话,感觉应该是很酷很有气势的,但是现在却只能勉强扳回一点面子。
说完,她快步地往回走,赶回桓远身边,便招呼众人上车,让阿蛮赶紧驾车离开。
宽大的车子里坐着三人,楚玉,桓远,以及缩在角落可怜巴巴的幼蓝,阿蛮流桑在前面赶马车,原本那么多人离开建康城,只不过一夜的间隔,便零落至此,楚玉定了定神,暗道风流云散不过如此,终究是忍不住有些黯然。
抬起眼,对上桓远担忧的目光,楚玉又冲他一笑,道:“你这是做什么?我好不容易脱离苦海,你该为我高兴才对……”声音渐渐变得有点低弱,她叹了口气,道:“我承认,我还是有些余情未了,毕竟想放下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但如今我已死了心,只要时日如水消磨,这世上有什么是无法淡忘的?”
她一点都不担心自己会没办法放下容止。时间是最可怕的黑洞,它能不动声色吞噬一切。
桓远仔细地观察她,见她眼角虽有湿痕,但眉间神采却轻快明澈,知她说的大约是实情,心头一松,便也不在此处多做纠缠,调转话题问道:“公主……楚玉你今后有何打算?”
楚玉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一时间该去往何方,你怎么看?”
桓远略一沉吟,道:“今日我们与宗越结下过节,他只怕不会如此轻易放过我们,不如我们往北去,那里也没人认识公……楚玉你,如何?”当初他在布置自己退路时,重点却是在北面的那个国家,因为那是南朝的手无法触及的地方。
楚玉笑着接口道:“好,就按你说的,去北魏!”
走吧!去北魏!(未完待续)
二百二十一章 疏途而同归
一直等到楚玉一行人乘坐的马车驶出去很远,容止才迈动脚步。
之前楚玉与容止“借一步”说话时,墨香被命令不得跟上去,好容易盼着容止回来了,才连忙迎上,道:“公子,我们当下应如何?”
容止收回微微飘移的心神,暗忖南朝的局势虽然有些乱了,却不是他所期望的方向,这个时候倘若还想从地方发兵,可能没办法敌过建康的军队,打了也是白打。
更何况,他现今也不需要再利用这场乱局。
这一盘棋局,被花错莽撞地伸出一只手,搅乱棋盘上的棋子,也不知道他可用的棋子还剩下多少,能否捡回来一些。
略一沉吟,他开口道:“我们先在此滞留片刻时日,墨香你与宇文雄带着我的手信,去联络各地的自己人,看看还剩多少可用。”
容止抬起手,忽然感到身体内一阵空乏虚脱,几乎要倒在地上,他只道是方才与花错交手耗力过甚,但为了谨慎起见,还是自己切了下脉。
墨香见容止无缘无故自己诊脉,忍不住担忧问道:“公子,怎么了?”
容止松开手,摇了摇头道:“无事。”
接着他转向宇文雄:“你带着黑骑出江陵,该引动了不少有心人注意,也算是放弃了江陵这一处据点,这是过失,但是你们是为了救我而来,也确确实实救了我……”容止微微一笑,“功过相抵,功大于过,就赏你们回家乡如何?”江陵一隅,放了也便放了,好的弈者不会为一地的得失耿耿于怀。
宇文雄坚毅的面容上浮现惊喜之色,单膝跪下道:“谢公子。”
容止转过头,沉静而悠远的目光投向北面:“待南朝打点完毕,我们便回北魏。”阔别四年有余,不知故人可一切安好?
远方冰雪堆叠,宛如天际的层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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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里的江陵也堆叠着层层冰雪。
何戢令人停下马车,从暖香萦绕的车厢内走出来,接触到冰冷的空气,他整个人精神一振。
矜骄地抖了下肩膀上华丽的狐裘披风,何戢站定之后举目四顾,瞧见竹林尽头的简陋竹屋,不由得皱起眉头。
“确是此处无错?”
何戢转头问身旁的侍从,那侍从恭谨道:“我寻人问过了,江陵城外住着的姓观的人家,就只此一家。”
听完侍从的回话,何戢挑剔地皱了皱眉,再度望向那两间挨着的竹屋,还是抱着尝试一番的心情走了过去。
两间竹屋并排立着,都是由一般粗细的楠竹拼接构建而成,但那手艺并不怎么精细,显然建筑者的心思只顾着舒适,却忽略了好看,外观很是粗陋,这在何戢眼中看来自然是不入流。
让人上前去敲门,过不一会儿,屋内传来懒散的声音:“来者何人?”
何戢略一迟疑,清了清嗓子,慢慢地道:“何家后人。”
片刻后,屋内那声音有点儿不太情愿的传来:“门没有锁,你自个儿进来吧。”
何戢微微扬了扬下巴,侍从便伸手推开门,让侍从在外等候,何戢袖手而入,身后的门便再度合上。
进屋之后,何戢的目光扫了一下,便将屋内情形尽收眼底,屋子虽然不大,但因为家具甚少,也不算拥挤,只有几只箱笼放在墙角,正对门的一张竹制矮榻旁,置着红泥小火炉,炉上温着一壶酒,而炉子边的地面上,放置着几碟爽口小菜。
屋子的主人正横卧在矮榻上,一只手拿着酒杯,另一只手执筷夹菜,样子极为悠闲,听见何戢进来的声音,他也没有起来相迎,只自顾自地喝酒吃菜。
何戢见到那人,有些吃惊于对方的年轻,但很快便被另一件事给吸引去注意力:“你看不见?”那人的双眼一直闭着没有睁开,但是他的动作却有条不紊,单看动作完全看不出他是个盲人。
那人笑了笑,道:“我确实看不见,怎么,这位何家公子,你来此之前,竟没打听我是怎么样一个人么?”
何戢想了想,从怀中取出半块玉佩,玉佩好像是被人掰断的,断口并不是十分平整,他食指与拇指捏着玉佩,道:“我家中长辈曾对我言,昔年他曾经施惠于人,倘若他日我有事相求,可以拿这半块玉佩,来江陵城找一个姓观的人。”
那人扯了扯嘴角,面上浮现怪异的神情,随手将杯筷放下,这才肯走下床来,他脚上没穿鞋,就这么在走在屋内的竹板地面上,纵然屋子里燃着火炉,但这点微弱的热力,根本抵不住侵入屋内严冬的寒意,他一边慢慢地走,一边慢慢地道:“我是姓观没错,我叫观沧海。”
这时候何戢才发觉,那观沧海身上仅仅穿着一重单衣,却似乎丝毫感觉不到寒冷、
观沧海走到箱笼旁,打开来一通乱翻,嘴里还在嘀咕着什么,何戢隐约听到诸如“麻烦”,“死老头子”,“没得安乐”此类的词句,却听得不甚分明。
他翻找了一会,好容易才拿着半块玉佩站起身来,走回来随手与何戢手上的那块一对,两半玉佩正好吻合在一起。
何戢有些发呆,观沧海分明是一直闭着眼的,可是拿着两半玉佩对齐的时候,动作却分毫不差……他真的看不见么?
“是你没错了。”观沧海口气淡淡地道,随手拿过何戢手上的半块,道:“你说的受惠之人,应该是我的父亲,如今他已过世,我身为他的儿子,自然会继承他的承诺。”他手上拿着玉佩,双掌用力一合,在何戢惊骇的目光之中,坚硬的玉石化作细碎的颗粒,落在地面的竹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何戢方才还在想观沧海究竟是否真的瞎了,亦有些担忧此人是否能完成交托的请求,这一刻却被他状似随意的动作镇住,观沧海的双手看起来也不如何强健,只是外表很普通的一双手,方才竟然生生压碎了玉石!
趁着何戢还在惊骇的当口,观沧海重新坐回竹榻上,那只足以碎裂铁石的手轻轻拿起尚且微温的酒杯,不疾不徐地问道:“说罢,你所求何事?既然是我父欠下的人情,只要我能力所及,便会为你办到。”
何戢回过神来,咬牙道:“我要你替我杀一个人。”虽然明面上的记载里,那人已经死去,可是知道内情的人都晓得,那人现在不知在何处还逍遥地活着。
只要那人活着一日,他心中的芒刺便横亘不去。
“什么人?”
“刘楚玉。”他的妻子,他最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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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写错了,应该是“殊途而同归”……vip章节改不了标题,大家见谅。(未完待续)
二百二十二章 谁操黑白子
观沧海独自一人走着,南北相通的官道上。
由南向北。
无月无星的夜空下,白色的雪地也笼罩上一层幽暗的蓝色,道旁错落立着树木,光秃秃的枝桠交错重叠,行成大片的黑影,远方则是起伏不平的地面。
观沧海一步步慢慢走着,每一步都深深踏入雪地里,在他身后,留下来一串半尺深的脚印,又渐渐被风吹过带起的积雪所填满。
北风凛冽地吹着,吹在人的肌肤上,好似冰刀刻骨切割,但是观沧海神情从容怡然,他闭着双目,嘴角含着丝浅淡轻松的笑意,仿佛走在明媚的春日里,仿佛踏在青葱的草地上。
他已经走了一日一夜,却并不觉得疲惫。他身上穿着单薄的衣衫,背上背着一根钓竿,衣衫是细麻布,钓竿材质也是随处可见的竹子。
他的双眼看不到隆冬与黑夜,心中也没有隆冬与黑夜。
在地平线的尽头,天空与地面的分野是那么的不明显,夜色与雪光仿佛揉碎了混在一起,当晨曦的第一缕光辉绽开的时候,雪地也泛起了一层晶莹的辉芒。
观沧海并没有能看到这一切,但是他还是停下了脚步,静静地对着前方。
因为在他正前方十多丈外的道路正中,坐着一个人,倘若他想要走过去,便必须绕开那人。
那是个看起来只有十八九岁的少年,乌发如墨,眉目秀丽神情高雅,他身上拢着厚实的雪白狐裘,脸容嘴唇皆失去了血色。
少年见观沧海停下脚步,微微一笑道:“听闻你重出江湖,我特地在此等你。”
观沧海面上浮现冷淡的笑意,道:“原来是你,虽然感觉与从前不大相同,但是除了你外,也不会有人在此时挡在道上了。”
“容止师弟。”
“沧海师兄。”
两人互相称呼对方,但语气却未见得多么亲切友好,平和之中隐藏着微微的冷峭。
容止虽然一直挂着微笑,但望着观沧海的目光却深沉幽远,片刻不曾偏移;观沧海也是笑着,却微微偏过了头,用耳侧对着容止——他的感觉极是敏锐,平素甚至不需要如何刻意,便可从气流的变动判断周围的环境,但此时他却特意地来“听”容止。
他们师出同门,各自知晓对方本事惊人,又因曾有过节,四年不见,分辨彼此是否有敌意之前,先拿起十二分的戒备。
容止最先释去防备,伸手轻轻在身前扫过,扫去一层薄薄的雪,却露出来下方的木质棋盘:“我在此等了一个时辰,便是等与师兄你手谈一局,不知四年不见,师兄棋力可有长进?”
观沧海微笑接口道:“容止师弟有心了。”说着他解下背上鱼竿,便在棋盘另一边坐下。
容止从身后取出黑白两罐棋子,放置于棋盘边,观沧海执白,容止执黑,现在四个星位上分别放置黑白各两粒棋子后,观沧海执白棋,轻巧地将云子按在棋盘上。
两人对面而坐,在小小一块四方棋盘上,黑白二色棋子错落绞缠在一起,每一处皆伏着凌厉的杀机,明的,暗的,那黑白之间无声无息的生死杀伐之意,仿佛要朝四面八方漫溢开。
晨光逐渐亮起,在寒天中不怎么显得温暖的太阳慢慢升空,一直升到两人头顶上时,观沧海拈起一粒白子,看了棋盘片刻后,叹息一声弃子认负:“师弟棋力比之从前进展不少,这四年想必没少阴谋算计人。”
棋盘尚未到达终局,虽然他已居于劣势,但是倘若着意拖延,也未尝没有翻盘的微弱机会,但是观沧海性素惫懒骄傲,不屑为之。
容止笑眯眯地道:“是师兄让着我。”赢了一局,他的神情一下子轻松不少。
棋局终了,两人开始收拾棋子,都是只拣自己那一色的棋,互相不管对方的那块。
观沧海拈起白子随手丢进期罐里,冷笑一声道:“我没有让你,是你自己赢回去的,说罢,只要是我能办到的,我便应承你。”
这是他们师兄弟之间的默契,倘若一方想要求另一方做一件事,便会在他们共同都会的才能中挑一项进行比试,赢的那方可以提出要求,但不能超出对方的能力所及范围。
容止微微一笑,也没继续客套,开门见山道:“我要你放弃此行目的。”
不意容止竟然这么说,观沧海眉头微簇道:“你知道我此行要做什么?”
容止低头微笑道:“我得人传讯,知何戢去了江陵,找到你,他想要做什么我再清楚不过,无非便是要你杀死公主,但是我的请求也正在于此,希望师兄你就此罢手,不要与她为难。”
观沧海闭目笑道:“你要我罢手倒也容易,告诉我缘由便好。”
他与容止分开四年有余,也在江陵居住了四年多,这四年来他居于郊外荒野,对世事不闻不问,于文,也便是宇文雄虽然偶尔前去拜访,但也仅仅是把他当作贵客看待,并无提出任何要求,也不曾对他说过容止的情形。
因此,直到何戢来访,观沧海才大致知道这些年来容止身在何处。
但是就算听何戢说了不少,观沧海也不认为容止与山阴公主有什么太大牵扯干系,在他的记忆里,容止心肠如铁石,会留在公主府,想必也是有所图谋。
他万万没有料到,容止竟然会专程摆下这一局棋,提出让他放过楚玉,惊讶之余,也终于禁不住对楚玉产生了些许好奇。
照理说那女子失去了公主身份,应该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难道还有什么可用之处不成?
容止不动声色,淡淡道:“我欠她一份天大人情。”他知道自己这位师兄的性子,观沧海虽然平素万事不管,可是倘若是对什么产生了兴致,便会追根究底。
观沧海听闻此言,立即嗤笑出声:“你素来无血无泪,什么时候竟成了会顾忌欠下人情的人?”容止说的话,他半个字都不相信。
容止扬起的嘴角泛起了浅浅的无奈:他要怎么才能对观沧海说,这其间缘由,连他自己都道不明白?
他只知道,在得知观沧海要出手杀楚玉时,他的第一个念头,便是不能让死去,直至现在也无法抹除。
难道是四年来保护已成习惯,如今竟然戒不掉了?(未完待续)
二百二十三章 冬去春又来
容止本来是想要先想明白这个问题再做决定的,他素来谋定而后断,极少有这样没想清楚便行动的时候,可是他也知道观沧海的实力,想杀个楚玉是很轻易的事,等他释除疑惑,楚玉只怕早就变成了尸首。
他隐约有一种预感,倘若他今日不理会此事,任由楚玉被杀掉,今后也许会后悔。
容止也质问过自己,是否对楚玉起了如天如镜一般的心思——他多谋善断,老练世故,不会像天如镜那般直至心境被搅得一塌糊涂,喜欢到了极点还不明白;也不会如桓远那般,分明已经心存爱慕,却依旧自欺欺人,连对自己承认都不敢——倘若他真的起了这般心思,应该极早想出应对之法,将这份情感控制住。
他是冷静而冷酷的人,一旦发现有可能,便不畏惧直面自己的心。
但是结果却让他困惑:他能够看懂天如镜隐藏着的热烈而缠绵的眼神,也能够看懂桓远强以理性压抑的妒嫉,可是轮到他自己的时候,却是几乎有些看不分明。
什么是倾慕?
什么是相思?
他素来心如冰雪,那冰雪接触到微微的暖意,有溶化的迹象时,竟然让他有些不知所措,而越是深思,从前与楚玉相处的情形,便分外清楚地一幕幕在他脑海中浮现。
但是,这并不是情,他依旧冷静理智,犀利强韧,不曾如痴如狂,不曾相思忧愁,动了情的人,该是似天如镜那般,再不济也该有桓远那个程度,怎么也不该是他如今的模样。
他还能有这么多闲情和余暇来思索是否动情,也许这本身便说明了他尚未动情。
……可是无可否认,他还是动摇了。
容止知道这是什么引起的,楚玉所做的令他太过震动,这撼动了他稳固的内心,因此想要恢复平静,恐怕只有先偿还这一份天大人情。
从这个角度上看,他方才对观沧海所说,也不算是说谎,只不过省略了其间诸多细节罢了。
观沧海听着容止久久沉默不答,也不着急,只冷笑道:“你既然不肯说,也就罢了,别人不知道你,难道我却还不知道么?你这人看似无欲无求,出尘高雅,实际上心思比谁都深,算计比谁都重,倘若不是有所图谋,你又怎么会特意来与我说项?”
他冷冷笑着,双目虽然不能视物,但是他的感觉极为灵敏,能感觉到容止就坐在他身前,甚至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和表情:“我说得是也不是?”那是一种极为奇妙的感觉,周围的一草一木,任何物体的存在,都逃不脱他的感知。
他虽然失去了视觉,但其他几种感觉却运用充分到了极致。
容止也不反驳,只淡淡道:“你既然说是,那便是了,只是我的图谋,不不便告诉你。”
观沧海按下这一节,道:“也好,我们不问缘由,只问结果,只怕我不能应承你,我父,也便是你师父,曾经受过何戢长辈的恩惠,如今对方执信物所要承诺来了,我身为人子,自当代父行事。”
同样是承诺,一边是父亲欠别人的,一边是他方才输给容止的,这却要如何衡量?
容止静静等着观沧海的后文。
观沧海笑了笑,道:“所以,你我再比一场,倘若你赢了,便可提出让我违背父亲遗言,如此一来,我放弃此行目的也不算为难,倘若我侥幸胜过,那么方才你赢我的那一局便作废。”
容止心中权衡一二,知道这是观沧海让步的极限,用两个承诺去打败一个承诺,这对他而言已经很宽松了,便点头应承下,道:“如此甚好,师兄可是还要手谈一局?”
他故意如此说,观沧海也不动怒,只平稳道:“你如今棋艺我已不能比,倘若再来一局,便是我存心让你了。”他伸手将棋罐朝容止那边推去,随即拿起鱼竿站立起来,“以我们的武艺决胜负吧,如此也算简单明了。”
观沧海单手握竿,鱼竿梢端轻轻点在雪地上,纵然手执的不过是普通竹子制作的鱼竿,但容止知道,这鱼竿在观沧海手上,会化作可怕的利器。
数年前他们分别之时,他便不是观沧海对手,如今数年过去,观沧海潜心静修,他却身体遭创健康大损,差距更是加大。
但是容止什么都没说,他只是掀开棋盘,棋盘下的雪地里埋着一柄通体漆黑的长剑,连剑柄到剑鞘,都是深沉得不带一丝杂色的乌黑……拔出剑来,剑身也是漆黑如墨。
既然在此阻拦观沧海,他便做好了这份准备。
这是师兄弟之间的默契,也是他们的交易法则。
“看”着容止慢慢地站起来,观沧海凝聚心神,全身戒备,虽然几年前他是比容止稍强,但是他父亲曾说,容止的天分高于他,假以时日,必然有超越他的时候,也不知这个时候到了没有。
容止站直,下一秒,他忽然整个人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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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来,一晃眼又是春日复返。
楚玉连同桓远一行人逃出南宋,进入北魏,已经在洛阳城中住了一段时日。
这一年的春天仿佛来得特别早,冬眠的酣睡尚未足够,便迎来雪融冰消,从泥土中冒出来小小尖尖的可人新绿。
但是楚园之中,依旧残留着冬日的缱绻慵懒,楚玉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足足花了一个时辰慢悠悠地洗漱吃饭,又在宅院里闲逛了一会儿,才找来幼蓝问话:“你有没有看到桓远?”桓远又不见人了,平日里最常待的书房也找不到他。
幼蓝想了想,恭声道:“桓公子今天一早便去了城南。”
“哦。”一听幼蓝说城南,楚玉便知道了桓远的去处,暗忖横竖无事可做,便去找人好了,也顺道逛一下街。
楚玉现在所居住的地方叫做景宁里,在洛阳城的青阳门外,“里”是古代一个系统的民居管理单位,就好像是现代的“XX小区”的意思,一般每里有五百到一千户人家,而楚玉来到洛阳城以来,发觉这里的街道纵横交错,规划得非常整齐恢宏,房屋街道都规规矩矩,看地图都是一个个方块。
而洛阳的街道也是极为笔直宽阔,走在街上,纵然是好几辆马车并行,也不会觉得拥挤。
楚玉慢悠悠地在街道边走着,过青阳门,再穿过开阳门,便在开阳门外不远处,看到了立在一片石碑之中的桓远。(未完待续)
二百二十四章 心安是归处
洛阳是个很有历史很有文化气息的城市,这里曾经十分繁荣,曾经做过汉、魏、西晋的首都,曾经有天下士子云集的盛况,曾经是世界上最大的古代都城。
楚玉可以说是半个历史盲,她对于洛阳的认识,也大概就是洛阳的牡丹比较出名,至于别的,还真没什么印象,
选择在这里定居,是桓远的意思,他对这个城市有一种接近仰慕的心情。
整齐排布的数十块石碑,每一块都比人还要高,远远看去便是一小片石林,走得近了,便可以看见石碑上斑驳的痕迹。
石碑上雕刻有文字,这些文字已经很久远了,并且遭受过损害,有的字迹已经模糊看不清楚,有的石碑上还残留着火焚的斑纹和墨染的颜色。
但是楚玉所感受到的,并不是破败,而是悠久。
这些石碑名叫熹平石经,是汉代所立,距今已经有两三百年的历史,用了七年时间将《周易》、《尚书》、《鲁诗》、《仪礼》、《春秋》和《公羊传》、《论语》七部经典用雍容典雅的隶书刻在四十六块石碑上。
经历了战乱,时光如水磨过,朝代更迭与替换,当年的大汉朝早已经扔进了历史的故纸堆中,但是这些石碑依旧在这里矗立着。
而这些石碑之后,正对着的建筑名叫“太学”,是汉朝时设立的高等学府,相当于大学或者研究生院,在太学最鼎盛的时候,学生曾达万余人,全国各地的学子都聚集在这里,甚至有西域人前来学习。
桓远一身白色锦袍,绣着草花云纹的宽袖和衣摆被和煦的春风吹起,俊美的年轻男子宛如玉树,立在古老的碑文之中,更显出他温文尔雅,风神出众。
楚玉还记得,她头一次来看这些石碑,是陪着桓远一起来的。
昔日还是落雪的冬天,他们才来洛阳,方安定下来,桓远便带着他来到此处,那时候桓远望着这些石碑,眼神缠绵热烈,宛如望着世界上最美丽的女子。
只不过这热烈也未免热烈得太久了一些,从去年冬天到今天春天,桓远隔三岔五的便往这里跑,也不怕天气冷,时常一看就是一整天,简直就好像是痴心的少年守侯爱慕的女子。有一次还因为在雪地里站得太久,生生给冻感冒了,结果在床上躺了十多天。
楚玉耸了耸肩,走过去准备把桓远叫醒。虽然已经是早春,但是春寒还有些料峭,这时候正好是温度变化的时候,乍暖乍寒的最容易得病。
虽然很无奈,但是她可以理解桓远这种心态,洛阳太学可以说是天下学子心目中的圣地,他想来朝拜也是情理之中,她小时候也是很梦想能住在北大清华旁边的。
只不过这一回没等到楚玉叫,才走过去,桓远便听到她的脚步声,自动回过神来了,他转头望向她,目光温和嘴角含笑:“楚玉,你来了。”经过这些日子,他叫她的名字也已经不再别扭。
楚玉笑嘻嘻地调侃道:“真难得,舍得醒来了么?”
桓远面色微赧,垂下眼眸,片刻后才道:“前些日子是我做得太过,如今想来已是愧疚不已。”自从他那次冻感冒之后,便没有再那么狂热,但是真正令他热情减退的并不是自身的病倒,而是他生病的同时,楚玉也因为出来找他而着了凉,虽然不似他那么严重,但却让他瞬间从那种几乎失去理性的狂热中苏醒过来。
他身边还有其他的人。
这些石碑只是过去,虽然光辉灿烂,但过去了毕竟是过去了,只能在缅怀和瞻仰之中寻找过往的痕迹。
现在他看这些石碑,虽然心潮依旧澎湃,但已经比当日多了几分理性与克制。
桓远微微一笑,伸手摸了一下走过几百年的石碑,低声道:“今后我不会来这里了,你放心吧。”
“为什么?”这回却轮到楚玉惊讶了,看他那么狂热的架势,不像是这么快就能抛下的啊,更何况他们现在除了吃饭养肉没别的正经事可干,每天来此走动走动,也算是给自己找点娱乐。
桓远微微一笑,目光却有些黯然:“因为在这里只会徒增感伤。”昔年的太学已经风流云散,如今只能看着石碑缅怀驶去的光辉,那万名学子云集的盛况,今日已经不复得见,那么他在这里,又有什么意义呢?
看着桓远的表情,楚玉明白了少许,不过她对于文明文化什么的兴趣实在不太大,这时候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无言地走上前两步,楚玉拍拍桓远的肩膀,微笑道:“好啦,不要再想了,想这些也没有用处,这不是你我的能力可以左右的……我们回家吧。”
桓远的眸光微微和暖:“好的,我们回家。”
虽然从南朝流离到了北朝,从一个城市流离到了另一个城市,可是有关心的人在,可以安安心心睡觉的地方,便是可以安顿的家。
与桓远并肩走在街道上,春风吹拂在脸上,如此安宁温柔。
原本在南朝的一切,才不过过了几个月,便仿佛前世的幻梦一般,早知道会如此的安稳舒适,她会更早一些离开建康。她跨越了南北的国界,也仿佛跨过了一场人生,来到另外一个世界。
每天可以睡死再起床,不必担心什么时候会被砍脑袋,更不用花心思去想人与人之间复杂的关系,这样惫懒的日子,却是再舒适不过,再悠闲不过。
虽然有时候楚玉也会认真地反省一下,这么一直坐吃山空是否正确,但是很快又放弃了思考,难道一定要做些什么人生才是有意义的?不管怎么样,先享受一阵子难得的安宁吧。
走回楚园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才走进宅院里,便听到流桑的叫喊声,楚玉笑道:“昨天流桑和阿蛮说要去白马寺玩,我还以为他们至少得玩到晚上才回来呢,想不到居然还记得回家。”
白马寺距离他们的住处不近,虽然坐着马车,但是一来一回也要花不少时间,却想不到流桑这么早便回来了,按这个时间算,他们俩也才玩了一会儿罢了。
走过一道门,楚玉抬目搜寻,却意外看到一个不该在这里,甚至在理论上应该已经死去的人。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清越传来。
寂然一身素色僧衣,眉心一点朱砂嫣红,双手合十怡然微笑:“施主别来无恙。”(未完待续)
二百二十五章 寂然不寂然
看见寂然,楚玉有一瞬间的恍神,仿佛又回到了那秦淮河畔的建康,年轻的僧人站在寺庙门口,低垂的眼眸仿佛悲悯。
但是只过了那一瞬间,幻觉烟消云散,楚玉却发觉,寂然好像比昔日所见有些不同了,从前看他,毫无疑问看到的是和尚,可是现在看他,第一感觉却是“人”的印象大于“出家人”这一概念。
这并不是说寂然不再像一个和尚了,只不过他身上的人味,却似是比从前多了一些。
楚玉虽然有一点意外,但是并没有深究,这时候流桑蹦蹦跳跳地扑过来,一把抱住楚玉的手,指着寂然道:“……公主……”他很小声地道,“是从前认识的人,他说想见你。” 当初在准备举办茶会的时候,流桑曾经去建康里的那座楚园玩过,也与寂然照过面,这两人也算是互相认识。
与桓远一样,来到北魏后,其他人也都对楚玉改了称呼,楚玉在这里做男装打扮,幼蓝称她公子流桑叫她玉哥哥,阿蛮跟着桓远叫她楚玉,但是因为遇到从前的故人,流桑又不由自主叫回了原来的称呼。
楚玉也懒得去纠正,只投给桓远一个眼色,后者立即会意,将流桑拉到一边说话,留下楚玉和寂然面谈的空间。
上下打量了寂然一会儿,楚玉露出欣慰的笑容,道:“我原本一直愧疚于心,若非是为了给我传讯,你也不会遭到横祸,如今才总算是放下。”虽然这件事该是容止所为,但是也是因为她那时太不小心,露出了马脚,才会教容止发现端倪,进而痛下杀手。
容止想做成的事少有做不到的,因而今天竟然能见到活的寂然,令楚玉感到十分意外。
见到了活人,楚玉便一时顺口问起寂然是怎么逃脱的,怎料她话才一出口,便见寂然面上闪过非常不自然的神情,似是欢喜又似忧愁,还带着些尴尬,随即他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只说王意之暂时不在洛阳,等他什么时候回来便会告知她。
说完这些,寂然便逃也似的匆匆告辞,好像这院子里有什么吃人的猛兽一般,竟似忘了是他主动找来的。
看着寂然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已经将流桑哄开的桓远走过来,淡淡道:“他有事隐瞒。”这一点,只要是明眼人,都能一下子看出来。
虽然熟读经文精通佛法,但是寂然说谎和转移话题的技术实在太拙劣了。
楚玉点了点头,道:“我原本只是随口一问,现在却是真心实意地想知道他逃脱的经历了。”寂然好歹也修了这么多年的佛,定力和气度都可算是不错,却因为她一个问题露出那样的神态,想必在他们逃亡的路上,定然遇到了什么很了不得的事。
她想了想,随即转身搭上他的肩膀,笑吟吟地道:“不急于一时,今天时候已经不算早,倘若明日的天气不错,我们便一道出外游玩吧,听说洛阳的白马寺很是有名呢。”
桓远静静地看着她,她的笑颜并不算多么艳丽,但却宛如春风扑面而来,纵然有心事,在这笑容之前,也可暂时放下。跟着露出一抹笑,他低声道:“是的,我们来洛阳这么久,也不曾好好四处走动。”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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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容易挨到次日。
天才蒙蒙亮,楚玉便拉着桓远乘马车出门,她昨天虽然说不着急,但是这么多天无所事事,也实在闲得有些发慌,如今遇见故人,又发现了值得探究的事,顿时燃起了无比浓厚的兴趣。
楚玉倒不会疑心寂然会对她有什么不利的举动——世界上哪有这么笨拙,连掩饰都不懂得掩饰一下的反派?
车行缓慢平稳,上车后楚玉便倒在车上的软榻上补眠,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被桓远叫醒的时候,便已经在白马寺附近。
作为已经有四百年历史的古刹,白马寺看起来很是庄严恢宏,山门是并排的三座拱门,不时有人络绎出入,应该是上香拜佛的信徒。
楚玉和桓远在白马寺山门前晃了一遭,却不着急入寺,两人对视一眼,在对方眼中看到默契的认知,便吩咐仆从先将马车赶往别处,两人却自己下车来,慢慢地走到一旁。
桓远去打探消息,楚玉随便找了个地方歇脚,一边看着白马寺兴盛的景象,一边听旁边的路人闲扯聊天,去年是换天子的好年份,不仅南朝宋那边换了皇帝,北魏这边也同样换了一个皇帝。
稍有不同的是,南朝宋那边刘子业是被叔父谋逆篡位的,而北魏这里则是先帝病死,原太子顺理成章地继位。
不过这其中还有一点小小的八卦,便是北魏那个死去的皇帝,在举行葬礼的时候,按照北魏的习俗,要焚烧他生前所用的衣物器具,而他的皇后在仪式之中,忽然跳入火堆中意图殉葬,虽然后来被救回来了,但是这一举动赢得了当时的满朝文武的赞叹。
那皇后姓冯,现在应该称之为太后了。
先不说冯太后这一手是不是在收买人心,但是至少人家表面上做得很漂亮,再回想起南朝那乱七八糟的宗室亲缘关系,楚玉不由得露出苦笑。
不多会,桓远回来了,他简单说了打听到的事,寂然是去年冬天来到白马寺的,甚至比他们来洛阳还要晚一些,只不过楚玉并不怎么关心佛教事业,所以一直不晓得。
虽然是外来和尚,但是寂然在白马寺里地位很不错,一来便担任了重要的职位,权利极大,人事财物他皆可过问,但是手握着这么大的权利,他却可以十分清闲,有什么事吩咐手下和尚去做即可……
虽然说和尚是方外之人,但是古龙说得好,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和尚再怎么清修,也毕竟是活在这尘世上的,不可能完全超脱,寂然能够得到这样的待遇,定然是背后有权势之人支持。
原本只是好奇想打探一下,只当这是一个好玩的游戏,但听到桓远的回报后,楚玉却不得不深思起来:寂然也就是比她早进入北魏疆域几个月而已,他哪里认识的位高权重之人?
难道是王意之的关系?
也不对,给他安置这么一个尊荣又清闲的地位,这根本不符合王意之的作风,也与从前的寂然大不相同,原本在南朝建初寺的时候,寂然虽然在寺中也有地位,但却是近似于苦修的清贫简朴,才不过几个月而已,怎么会发生这样大的变化?(未完待续)
二百二十六章 白马寺见闻
楚玉原本是想稍稍了解一下寂然来到洛阳的近况后,便直接入寺求见,跟他聊聊天什么的,现在她却忽然不想这么去见他了。
在背后支持寂然的是什么人?对方这么做有什么目的?能从中获取什么?王意之现在在什么地方?他是否知道寂然现在的情形?是否赞同?
寂然在白马寺中担任重要职位,是否与她有关联?
楚玉越是深思,眉头便锁得越深。
她倒不是自恋,非得把每件事都跟自己牵扯上关系,倘若寂然这一桩与她毫无干系牵连,那是再好不过,可是倘若有关联呢?
寂然应该是在被花错刺杀不久后便逃离南宋进入北魏,以期能避开容止的追杀,可是他在洛阳安顿下来的时间比她还要迟。
楚玉不安地望向桓远,在后者眼中也看到了相同的疑虑。
现在楚玉的心情却是两难的矛盾,倘若就此放下不理会,或许会有什么未知的危险在不知不觉间降临到她的头上,可是倘若这件事本来与她没关系的,却因为她错误的判断,将他们几人全都牵连进去,又是得不偿失。
仿佛看出了楚玉的心思,桓远低声道:“你勿须如此忧愁,倘若你想,我们便试探寂然一番又何妨?纵然是误算,了不起便是一走了之。”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绕寺院建筑走,沿着高耸的围墙,两人慢慢地绕到了寺院后方。
寺院后也有一道门,朱漆木门紧闭着,与前面的山门不同,这应该是供寺僧处理事务进出,以及运送货物的地方。
两人还未走近,便见两扇朱门左右打开,楚玉心中对白马寺已是有些芥蒂,见后门一开,不及多想,连忙拉着桓远退到隐蔽的角落处。
桓远被拉着一时不及反抗,被楚玉一把推到墙边,紧接着楚玉的身体也靠了过来,他心中窘迫,却又不能推开楚玉,只有尽可能地让身体贴着墙,让两人之间留下两寸左右的距离。
距离是如此的亲近和暧昧,桓远忍不住屏住呼吸。
等退到了角落的阴影中,楚玉才想起来自己根本没必要回避,但是这时候走出去仿佛有些不好,她便索性站在原地,又抬眼朝门开的地方望去。
一望之下,楚玉不由发怔,最先从寺庙中出来的,是一辆贵重的马车。
马车没有繁复精美的装饰,外表试样简单到朴素,但是在公主府混过一段时间,楚玉对奢侈品的鉴赏能力大大提高,不需要任何提点,她便一眼看出那马车的制作材料是一种坚硬昂贵的木料,能抵御一定程度的刀枪袭击,倘若换算成金钱,足够买下好几个她现在居住的楚园。
马车的两侧与前方,是一队神情肃然身体健壮的护卫,他们紧靠在马车边,尽忠职守地执行保护的任务,所有人步伐整齐,目光坚毅直视前方。
但是这都不是让楚玉惊讶的,真正让她讶异的,却是马车行驶出寺院后门后,紧跟在护卫队之后出现在门口的,一个身穿玄色僧衣的和尚。
这和尚正是楚玉方才还在想的寂然。
看这个情形,却是寂然送马车中的人出寺,也不知车中所坐的是何人,竟然劳动寂然亲自相送。
寂然停在寺院门口后,马车也随即停了下来,几乎在同一秒内,保护马车的侍卫们,也跟随着停下脚步,动作整齐划一,显是训练有素。这群护卫的整体质量,恐怕比楚玉在建康所见的正规军人还要高出一些。
坚固的马车,得力的护卫,能有这样的配置,不仅需要有钱,恐怕还需要有权。
但是……
楚玉忍不住扬了扬眉毛。
这种以整齐化作威势的架势,她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似的。
寂然双手合十,对着马车默默不语,马车中的人也一样不说话,这让存心想通过听声音猜测车内人身份的楚玉扼腕不已,就这样默默相对了一阵子,马车继续开走,而寂然依旧站在原地。
他的神情带着几分萧索的落寞,双目望着前方,好像出了神,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楚玉见寂然不走,心中暗暗着急,却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暴露行迹,然而她越是不想怎样,运气却偏偏与她作对:后颈处忽然吹来一股温暖的气流,不及细想地她惊叫出声,跳开来回头看去。
在她身后,桓远正弯腰抚胸大喘气,好不容易呼吸平复少许,桓远歉然地望向楚玉,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解释方才的举动:他方才一时失神,屏息太久,最后是实在屏不住了,才吐出那么口气,却不料惊着了楚玉。
楚玉苦笑一下,想起还站在寺院后门边上没走的寂然,无奈地回过头,却意外地发现寂然的神情比她还要窘迫,白皙的脸上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
看寂然慌乱无措的样子,楚玉忽然间不尴尬了,她笑笑走上前去,道:“寂然大师别来无恙。”打招呼的方式与昨日寂然的一般无二。
她本有所怀疑,可是看到寂然现在这个样子,却心知自己委实是猜错了:寂然在白马寺中,就算是有什么图谋,只怕也不是冲着她来的,因为他此刻的神情是纯然的羞耻,却没有半点儿愧疚甚至心虚。
如此一想,楚玉心中轻松了不少,走到寂然身边,欣赏了一下他还没褪色的通红耳朵,她开门见山直接问道:“抱歉,我与桓远来此游玩,方才见你在送客,不便打扰,对了不知车中坐的是什么人?”
疑心去除大半,剩下的便是好奇了。
既然被发现了,便索性开诚布公地询问吧,也免得她心中诸多猜疑,一个不小心伤害了什么人。
寂然面上浮现为难之色,他低声道:“那位的身份,我实在不便告知,还请施主见谅。”
楚玉微微一笑,也不勉强,只道:“你有为难之处,那么不说也罢。”她又与寂然随口寒暄几句,从他口中得知,王意之自从探知她从建康逃脱后,便抛开俗务在北魏各地游走,说不定什么时候才来洛阳。
白马寺一行虽然不能算圆满,但是也算是收获了一些,楚玉朝寂然告辞,与桓远一同离开。
两人慢慢走着,一直走出了白马寺周围地界,才停下脚步,楚玉笑着转头问:“你怎么看?”
桓远亦是微笑道:“我观他颜色,似是真的有难言苦衷,并且于我们无害,是否就此放手,还是看你抉择。”
倘若楚玉想知道其中原委,那么即便寂然会为难,他也会毫不放松的探究下去。
反正与自身没有关系,楚玉也懒得多花心思精力,她笑笑正想说算了,却见前方街道口,方才所见的那辆马车缓缓驶过。多情的春风吹起柔软的车帘,明媚的春光挥洒入内,只不过是一个呼吸的功夫,却让她瞧见了端坐在车中的人。
看到那人的模样,楚玉全身僵硬,如遭雷击。(未完待续)
二百二十七章 神秘车中人
那个人……
那个人是……
虽然车内的光线不太好,虽然仅仅是半张侧脸,可是那在阴影之中浮现的眉眼轮廓,却与她心中烙印镂刻的模样重合起来。
距离上次一别,已经有两三个月,可是那个人的影像,却清晰得仿佛昨天还看见一般。
那是——
容止。
这个名字在心头浮现,仿佛打破沉冬的第一声春雷,在辽阔而荒芜的原野上,以无可抵御之势,轰鸣着炸开。
随后又伴随着旖旎的春风,反复地在胸臆之间回响。
楚玉情不自禁地抓紧桓远的手腕,那一瞬间她用力之大,超出她身体的极限,几乎要生生将桓远的腕骨捏碎。
“怎么了?”忍着疼,桓远顺着楚玉的目光看去,但是车帘被风吹起来只有那么一瞬间,桓远看去的时候,已经又重新盖了回去,掩得密密实实的,看不见车中的情形。
楚玉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叹道:“车中的人,是容止。”意识到自己还抓着桓远的手腕,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松开来。
桓远心中一突,忽然觉得手腕上的疼痛益发地鲜明起来,好似有一圈烧红的烙铁印在上面,他又看了眼马车,低声道:“会不会是你看错了?或许仅仅是一个相貌相似的人罢了。”
听桓远这么说,楚玉也开始怀疑起自己来,毕竟那人坐在马车之中,正好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又兼只露出半张脸,而她也不过是只瞥了一眼……
再细细回想,车中人的神情冰冷漠然,却是与从前总是微笑的容止大不相同,难道真是她大白天里犯了花痴,看到一个有几分像的人便在脑海中自动幻想成容止?
望着远去的马车,桓远继续道:“更何况,那辆车的车厢边缘,有一个被刮去的纹样,我依稀记得在书上看过,乃是北魏官家女眷的标志。”
桓远本来是想进一步打消楚玉的疑虑,但是他不说还好,一说楚玉便想到了极为郁闷的层面:“万一,这辆车是别人借给他的呢?北魏贵族女眷借给他用的马车?就好像当初我公主府的马车也一样随他用一般……”
容止该不会做回了在南朝的老本行,继续给人当小白脸吧?
一想到也许有这个可能,楚玉便禁不住怒火万丈,她知道自己应该与他彻底断了关系,这怒火怒得很没来由,可是她就是忍不住生气。
假如容止又给人当了面首,她就,她就——
忽而沮丧:她也不能怎么样。
桓远闻言微微一怔,随即有些古怪地看楚玉一眼,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不怎么情愿地道:“容止不会,他不是那样的人。”虽然很不喜欢容止,也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但是作为敌人,他对容止还算是有一定了解的。
容止也许会因为势比人强而暂时低头,但是绝不会为了一点利益去主动伏低,这世上基本还没什么值得他这么做的人,而他也没可能两次让自己处于相同的境地里。
楚玉沉默片刻,才道:“你说的是。”容止不是这样的人,只是她自己先混乱了判断。
她最后看了一眼街道尽头,马车已经从那里的拐角处消失。
楚玉怏怏不乐地与桓远回了家,纵然告诉自己那不过是看错了,可是那短暂的一幕却仿佛一根刺一般扎进她心里,怎么也拔出不出来。
她总是控制不住地在心中去想:倘若那是容止,他来洛阳做什么,又为什么与寂然在一起?她没办法不去在意,这里面不仅牵扯了容止,还牵扯了王意之。
对前者她是已经彻底放弃,可是后者的问题她却不能不去理会。
桓远将她的是神情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没过几天便将调查来的资料整理送上——他在洛阳虽无势力,但任何一个地方都有三教九流,也有那游手好闲四处打探飞流长短的闲人,只需要花费些财物,自然会有人将他所想要知道的事情告知。
虽然不是什么内部消息,可是能从表象上推导,也是不错的。
先是寂然。
寂然是在他们之后来到洛阳白马寺的,但是他前来的地方却是北魏的首都平城,那里的佛教也十分盛行,倘若只是要做和尚,没必要特地从一千里外千里迢迢地来洛阳做。
至于上面关照他的人是谁,这一点桓远无从得知,只隐约听人透露说对方地位极高,并且,似乎与皇宫有些干系。
再来便是那神秘的马车,那马车护卫的架势,少有人会注意不到,因此得到的资料反而更多一些。
那马车中的人出门时都一缕坐在车中,曾偶尔有人窥得车中人面貌,却是一个极为俊俏美丽的少年,那一行人现在却是居住在本地官员的别院里,那些官员对那神秘少年的态度也甚是恭敬,显见其地位极尊。
最后一条讯息,便是桓远自己反复看来,也有些怀疑自己先前的判断了:“曾有人听闻,本地官员称呼那人做……容公子。”
听到最后一句话,楚玉终于咬紧了牙。
居然还姓容!
假如是巧合的话,哪来的这么多的巧合?
相貌相似不说,还偏偏姓容,这叫她怎么不起疑?
切齿好一会儿,楚玉放缓语气转向桓远,道:“不管怎样,倘若不是容止倒也罢了,假如是容止,我想知道他究竟有何目的。”
桓远面上掠过一丝失落,低声道:“公主还放不下容止?”原本奉命办事,这本是他当做的,他既然承诺了楚玉为她工作三年,不到期限之前他不会离开,可是看到楚玉如此在意容止,他忽然忍不住多问了这么一句。
楚玉全没留意桓远改了称呼,只叹了口气道:“怎么可能?我只是担心意之兄,更何况,容止若是身在洛阳,定然是有所图谋,一日不弄清楚,我心头芒刺便难以拔除。”
桓远不自觉地露出释然微笑:“公主说的是,桓远自当竭尽所能。”
两人做出决定,便开始商讨该如何弄清楚车内人的身份,最直接直观的办法无非是亲眼在光线充足的地方看上一眼,可是那人总是坐在车中,又如何让他走出来呢?
指望着风再次把车帘吹开,那可不现实,更何况,就算风把车里吹开了,对方坐在车内阴暗处,也看得不甚分明。
但倘若说到使用武力,那更是异想天开,对方的那一批护卫可不是摆放着好看的,她现在已经不是公主,没有足够的武力可以达成这件事。
正在为难苦恼之时,忽然流桑蹦蹦跳跳地闯入书房,叫道:“玉哥哥,外面来了好多人!”
楚玉眉头一皱,跟着流桑快步穿过几个院子,走到门口站定,看清楚外面的情形,她心中蓦地一凛。
只见一队二十多人的护卫队伍打头,步伐整齐行止如一,而方才她与桓远谈论的对象,那辆来路神秘的马车,正缓缓地朝他们这儿行驶过来。(未完待续)
二百二十八章 冰与火之歌
楚玉方才还在与桓远谈论,要如何才能清楚看见车中人的面貌,却不料被他们谈论的对象,这就来到了她面前。
该不会是来找她的吧?
楚玉看着马车,心中一片慌乱,假如车中的人是容止,她甚至没有想好应该用怎样的神情去面对。
马车行驶到门前时,楚玉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可是出乎她的预料,马车却没有停下来,只继续朝前行驶,而马车旁的护卫警戒地看了她一眼,确定一个文弱公子和一个小孩没什么威胁后,又收回了目光。
原来只是路过。
楚玉松了口气,忍不住暗笑她实在是有些自恋了,她现在对于容止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他又怎么会来这里?只怕纵然他们擦肩而过,他也懒得多投来一瞥。
正想就此回屋,楚玉最后朝马车行驶往的方向瞥了一眼,却讶异地看见,那马车竟然停在了旁边一座宅子的门前!
楚玉现在所居住的楚园,是当初桓远为了给自己准备后路而买下的,提前派人来北魏打点照料,等楚玉等人来了后,便改作楚园。
楚园的两侧,都是空置的宅院,但是在楚玉等人搬来后不久,左侧的宅院便也住进了人家,门口没有像别的人家一样挂上主人的姓氏或身份表明所有权,只悬着一块空白的牌匾。
宅院的主人几乎从来都不出门,所有的琐事都是几名管家负责打理,除了偶尔有仆从进出采办购买货物外,其余时间大门皆紧闭着。楚玉在与对方相邻的花园里,偶尔能闻到围墙后传来的药味,得知其府上大约有病人在。
楚玉从来没有邻里和睦的打算,更加不是好打探是非的人,因而虽然做了两三个的邻居,却对这位新邻居毫无了解。
然而这位新邻居竟是可能与容止有关系的?
马车在无名宅院面前停下,接着便有一个护卫上前去敲门,接着马车从开启的门直接驶进去,那门前本来是有门槛的,并不方便车子直接出入,照理说车中那人该下车自己走进门去,可是他偏不现身,而是直接让护卫将马车整个人抬高几寸,越过门槛后再小心放下。
居然连几步路都不愿意走,容止好像没有懒惰娇贵到这个地步吧?
尽管疑虑重重,但是有一件事,在楚玉心中却是雪亮分明:她一定要弄明白车中人的真实身份,否则她的心境无法再度得到安宁。并不是因为容止,而是因为牵扯了寂然。
现在有两个下手的方向,其一为使用武力硬闯,劫道袭击马车,以期能看清楚车内人的容颜,其二便是混入旁边那间宅院里,她就不信,那人可以坐着马车进园子,难道还能坐着马车进屋不成?
当然,楚玉也不是没想过趴在墙头偷看,可是一来这样自己目标太明显,万一被人发现打下墙头就不好看了;二来他们的宅院也不是普通的小四合院,亭台楼阁流水园林一应俱全,虽然不若当初公主府那样幅员辽阔,便是想要前门走到正对方向的后门,也得约莫十分钟时间。她若是想趴在墙头看,必须先练就X光加望远镜的神功,穿透园林障碍外加远距离瞭望。
自从那马车第一次造访无名宅院后,楚玉便让流桑搬一个小板凳在自家门口坐着,随时监视邻居家的客人往来,如此过了半个月。
那辆马车大约每隔两三天便来造访一次,有时候早上来,有时候下午来,每次都是停留两个时辰便走,也同样是每次都不曾在楚玉视线可及的范围内露出真容。
楚玉曾想私下用金钱收买无名宅院中的仆佣,探问些事情或为她行方便,也曾让人隐瞒身份掳劫无名宅院里出来采购的下人,然而不管她是威逼还是利诱,对方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比烈士还烈士,让楚玉见识了一把什么叫忠贞不二。
就在楚玉做好长期抗战准备的时候,揭开谜底的机会比料想更快地到了她的面前。
那是一个很平常的下午,楚玉照例坐在花园中发愁,周围春光繁盛得几乎要满溢开,无意识地望着眼前绽开的花朵,楚玉猛然想起来,她来到这个世界,从去年的春日杏花吹满头,到此刻的今年花胜去年红,已经超过了整整一年的时间。
不知不觉,她习惯了古代的一切,衣食住行,都沾染上这个时代的气息,她没能改变这个时代,却被这个时代改变着。
还有便是,她喜欢上一个人,然后跟那个人说最好再不相见。
心头微微黯然,纵然是满园清丽的春光,也没能让楚玉的心情好转,这时候她看见花园门口站着的两个人,一个是桓远,另外一个,却让楚玉不禁愕然:“花错?”
他怎的来到了此处?
与桓远并肩而立的花错依旧是一身红衣,看着那一身艳色,楚玉眼前不由得浮现几个月前的雪地里,他与容止决裂时,发出怨毒而凄厉的诅咒。
几月不见,花错整个人的气质发生了巨大的改变,从前的花错,纵然对她有冷言冷语的时候,但给人的感觉还是一团炽热的烈火,骄傲恣意,可是现在,这团火焰好像凝固冷却了,虽然他嘴角挂着笑容,眼睛里却仿佛凝冻着万年不化的寒冰。
他的性格,几乎可说是被完全扭转。
从极端的热情天真,变作极端冰冷憎恨。
非此即彼,非爱即恨,花错的逻辑是如此简单和直接,爱与恨都是这样的浓烈和深刻,甚至让有类似遭遇的楚玉都有些自愧不如。
当然,花错至少还有一点没有改变,那便是他心中的情感,都坦白真实地表现在脸上,不管是过去对容止的维护,还是现在对容止的憎恨,不隐瞒也不遮掩。
桓远这些天在搜集洛阳城情报时,无意中发现了花错的踪迹,想起来楚玉要做的事,便设法找到花错,与他说明原委,接着将他带来。
花错曾经跟身为刺客首领的鹤绝混过一阵子,虽然鹤绝不屑使用暗杀手段,但这并不代表花错没有见识过,而跟在容止身边,各种诡秘手段他更是学了不少,想要暗中刺探什么,让花错来做是最合适不过。
楚玉身边的武力少得可怜,而唯二两个能动武的流桑和阿蛮又太过单纯,这些事交给他们并不稳妥,但是花错一来,一切都解决了。
桓远简单说明后,楚玉便朝花错点了点头,道:“如此便劳烦你了,多谢你愿意出手相助。”
花错淡淡道:“不必言谢,我并非是为了你。”
他抬眼看了看与无名宅院相邻的围墙,闻到围墙后的药味,他皱了皱眉道:“在刺探马车中人是谁之前,我要先瞧瞧,这宅院里所居何人!”
言罢不等楚玉反应过来,便一个纵身,俐落地跃了过去。
红影在墙头一闪而逝。(未完待续)
二百二十九章 幽人独往来
这是花错的心结。
长期的带伤带病,长期的住处飘荡着药香,这与当初花错留在公主府的情形何其相似?只是于从前不同的是,这一切已经化作花错耻辱而痛恨的回忆,是难以愈合的伤口,一触碰便剧痛不已。
桓远为了能请动花错,将他们所知的情形几乎全部告知于他,自然这其中也包括了邻家宅院的古怪。
横竖那马车也不是立即便来到这附近,在此之前,花错却按捺不住冲动,想要一探那宅院的究竟。
他对那药香耿耿于怀,不能放下,一如他对回忆。
桓远带着花错来,虽然也有想让花错一探邻宅的意图,可是却没料到纵然心性大变,但花错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行动派,他原想交代花错晚上再潜入,却没料到他竟然连几个时辰都等不及。
眼看着花错勇猛地跳过围墙,二人来不及阻止,连花错衣角的残影都没来得及够上半分。但此时花错既然已经跳了过去,他们也没能力追回,只能无奈对视,苦笑之后,便一起在围墙下,静等花错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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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错沿着墙壁疾走,脚步悄无声息,风从他身侧犀利地切过。
他的脚步极轻,偶尔踩在湿软的泥土上,却只留下一个浅得让人觉察不到的印子。
他神情冰冷而沉默,伴随着他的跑动,横逸斜出的树枝一道道出现在他眼前,但他没有受到任何干扰,只轻微的一个侧身或偏头,便轻易地绕开了障碍。
他动作太流畅太快速,纵然是绕过障碍,奔走的速度依旧没有降低半分,倘若此刻有人在旁看着,会错觉是那些树枝自己给花错让开了道路。
一路行来,附近不是没有人,却无一人觉察花错的入侵,纵然是有人瞥见了花错的所在,那片刻便消失无踪的红影也只会让他们认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这样的敏捷和灵活,是他几个月前做不到的,但是有了这样大的进步,花错却丝毫不觉开怀振奋,他胸中充斥着浓烈仇恨火焰,那火焰无时无刻不在焚烧他的脏腑,一如几个月前决裂分别之际。
忽然,花错停下脚步,身形一转贴在一棵大树后,接着林木的掩蔽,他朝宅院的主道上看去,那里正走来一个侍女,手上端着长方形托盘,托盘上摆放着白瓷盅。
见到那侍女,花错的手当即按在了腰间的长剑上,可是下一瞬,他又放开手来,剑鞘口绽出的寒光在绿叶之间隐没去。
静待侍女走过,花错悄无声息地缀上她。
化身为猎手,不远不近地跟着猎物,走过几道院门,穿过轩室长廊,周围的药香一下子变得浓郁起来,这让花错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眼中浮现片刻的迷惘恍惚。
但是他当即便清醒过来,眼中尖锐凌厉的杀意如狂澜一般翻卷肆虐。
见那侍女走近一扇门,似乎要推门而入,花错不再犹豫,他快速地走出藏身的隐蔽处,隐约带着血光的细剑无声出鞘,宛如毒蛇一般,便要刺向那侍女的颈部。
杀了侍女,再进去看看是屋内什么人。
花错是这么想的。
倘若是从前,花错只会将可能碍事的侍女打晕,但是对容止的恨意消磨去了他心中的柔软怜悯,让他行事更为狠辣无情,此际他也并非有意要杀人,只是下意识地直觉这么做。
或许事后他会后悔,可是这一刻,他完全没想过要手下留情。
花错锐利的剑锋长驱往侍女颈后,眨眼间剑尖便要刺入少女娇嫩的颈项,可是就在这时,侍女身前虚掩的门忽然开了一条缝,不知什么东西飞快地探出来,带着一缕极细的锐风,越过侍女肩头,正正击在花错的剑脊上。
花错剑尖一偏,顿时失去准头,却是从侍女的颈侧擦过,钉在门棂之上。
他反应极快,眼见一剑落空,知道屋内人已经得知了他的存在,立即收剑后撤,退了好几步后在院子中央站定,定定地瞧着那微开的门缝。
方才他甚至没看清楚是什么打歪了他的剑,但是他知道,从前的容止,也是能做到如此的。
一直等花错后退站定,那侍女才知晓方才自己竟在鬼门关前绕了一圈,惊得双手一松,手中托盘直直地往下落,眼见便要摔在地上。
又是在几乎同时,花错敏锐地听见锐风破空之声,有什么飞快地打在门边,让两扇门之间的开口更大了一些,随即又有什么闪电般地伸到了托盘之下,速度之快在花错的眼力所及范围外,伴随着啪的一声脆响,那事物稳稳地托住托盘,顿了一下,就这样平缓地将托盘往回送,收入屋内。
那人始终不曾现身。
这样的态度,又何止是嚣张二字可以形容的。
花错只道容止轻视于他,连露面都不屑,他面色发白,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容止,我已身在此地,你连出来相见的胆量都没有么?”
门内发出一声轻笑,过不片刻,脚步声缓缓来到门后。
两扇门豁然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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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玉与桓远等了约莫一刻钟有余,却始终等不到一个花错出墙来,等得久了,两人逐渐开始猜疑不安。
楚玉抬眼瞄一眼墙头,忍不住开口道:“那个花错,不会是倒霉被人给抓住了吧。”
桓远也朝相同方向看去:“花错不当如此不济吧?”他不太懂武,实在不能太准确地判断花错的水准高低。
楚玉开玩笑道:“要是他落网成擒,还供出了我们,被对方找上门来,我们就给他来个不认账,推得一干二净……”
她话音未落,便听到旁侧传来阴沉的声音:“你说谁要推得一干二净?”
循声望去,却见院子门口站着一袭熟悉的红影,花错面色不太好看,显然是听到了楚玉方才所言。
楚玉干笑两声,道:“说笑说笑,怎么样,你有什么发现?”
花错扬了扬眉毛,忽然不悦的神色尽消,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略带讥诮的嘲弄冷笑:“发现了一个人,我把他带来了,你见了他,便可知晓前后缘由。”
说罢他朝旁边一让,露出身后挡着的人。
在院门处是有门槛的,花错方才站在门槛上,便高出来一截,挡住了门口大半,楚玉说笑被撞见,心中正尴尬,也未曾注意那人露出的衣角,直到花错毫无预警地让开。
那人双手背负而立,他的衣着很简朴,是寻常人家便可穿上的细麻衣。视线顺着修长挺拔的身躯往上,是干净的下巴,含笑的嘴唇,挺直的鼻梁,但是看不到眉眼。
他双眼上覆盖着一条两寸宽的锦带,锦带缝制得较厚,角落有些许褐色的药汁渗透出来。
恍若云破月出,记忆中模糊的人影与眼前渐渐重合,楚玉万万想不到出现在此地的人竟然会是他:“沧海客?”
观沧海微微一笑:“吾名观沧海。”(未完待续)
二百三十章 风水轮流转
见楚玉神色惊讶,花错冷笑一声,想起方才他见到观沧海时,甚至比楚玉还要惊讶。
待观沧海开门走出来,他才发现观沧海手上提着一根钓竿,看来方才打断他攻击甚至将托盘接住的东西都是此物。
走出门来,观沧海便示意侍女安静退下,便转向他道:“不知道是哪位客人,为何如此辣手,要杀我的侍女?”
如楚玉一般,花错也是不曾料到,这位原本应在南朝境内的绝顶高手,竟然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北魏,甚至与楚玉做了邻居。说来他与观沧海也算是打过交道,当初他误以为观沧海是容止的部下,命令他去救容止,结果反被教训了。
事后他才从楚玉口中得知,观沧海其实是与容止有仇的。
花错原本想好了,倘若看见的是容止,又或者如他一般被容止蒙骗的人,应该怎么做,他都做好了打算,然而观沧海却是大出他的意料之外,以至于他在乍见此人时,好一会儿愣神反应不过来。
一方面是与自己有过节,另一方面却又是仇人的仇人,这其间关系该如何拿捏,花错全无主意,只有先问他为什么会在此地,而在得知观沧海的目的之后,他便立即将他带来见了楚玉,甚至忘记了询问那辆造访他的马车。
楚玉吃惊了一会儿,接下来一句便是:“你孝期满了?”当日看观沧海在溪边对待萧别的架势,感觉他似乎打算再守个五六七八年孝也说不准。
观沧海笑笑道:“守孝一事不过是用来挡刘备的借口。”他久居江陵,不愿四处走动,便索拿守孝当作接口,凡是上门骚扰的,一律以此为由挡回去。就算别人有三顾草庐的耐心和诚心,他也不是那个愿意治国平天下的卧龙先生。
瞥了还在冷笑的花错一眼,楚玉有些无奈地,但还是问出了不得不问的一句话:“那么沧海兄,请问,为何你要离开江陵,来到北魏呢?”甚至还是正好成为了她的邻居,时常与身份不明的可能是容止的人来往?
倘若要说只是纯粹巧合,这未免也巧合太过了些。
观沧海一笑坦然道:“既然你已找上我,我也不须隐瞒,我与你为邻,确是别有用心,昔年我父亲曾欠下人情,允诺他日偿还,他死之后,这笔债便落在了我头上,我如今乃是受何戢所托,为了杀你而来。”
为杀你而来。
桓远原只是站在一旁,一听见这几个字,登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待他重新恢复思考能力时,却发现自己已经挡在了楚玉身前。
楚玉听闻观沧海此言,最先也是一阵慌张,可是当桓远挡在她与观沧海之间时,她忽然迅速地安下心来。
桓远是不可能阻拦观沧海的,她知道。可是当面临危险的时候,有人愿意这样毫不迟疑地护在她身前,她便忍不住毫无道理地觉得安全了。
视线被桓远的身影挡住,冷静下来的楚玉想起了什么,思索片刻后她豁然一笑,抬起手拍拍桓远的肩膀,低声道:“没事,他并不想杀我。”
倘若观沧海想杀她,以他的本事,楚园之中无一人可匹敌,这几个月来,要杀早便杀了,又何必等到现在?
她转身从一旁绕出来,再度望向观沧海:“可否请沧海兄为我释疑?为何你如今不杀我,为何你要与我为邻?而那出入你府上的马车中,坐的究竟是什么人?”
顿一下,她补上一句:“是不是容止?”
这才是最关键且重要的。
观沧海却只是笑,过了许久,他才慢慢开口道:“你见过那人的相貌?”
楚玉点了点头,忽而意识到观沧海看不到,又开口说是。
观沧海有些莫测地笑了笑,这个时候,他的笑容看起来竟有几分肖似容止:“我在此处且不杀你,此间缘由,我有些顾忌,不便告知,你只需知晓,我对你并无加害之意便好。至于出入我府上那人,我纵然是说了不是,你只怕也不会信的。你若是真想知道其身份,明日来我家中,我可为你安排。”
算起来,那马车已经有两日未至,明天也该到下一次光临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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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楚玉身穿侍女衣饰,站在观沧海身后,却是在暗暗发笑。
他们现在身处在一间花厅之中,观沧海没骨头似的躺在长椅上,手中握着鱼竿,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教育花错:“腿并拢,低下头,待会你要是也这么正脸看人,只怕头一眼便会给那人瞧出来。”
今天楚玉遵照观沧海昨天所说,前来他家中等着见那车中人,花错也强行跟了过来,却不料观沧海的安排是让他们扮作侍女和小厮,等观沧海与那人见面时站在两侧,便可自然地看个分明。
对于这个要求,楚玉是毫无抵触地答应了,反正她做了这么久的公主,还没尝试过当侍女的感觉,就当角色扮便好,但花错却是不情不愿,纵然放下了剑,和楚玉一般换上侍从的衣饰,他身上的傲气,却始终是太过张扬扎眼了。
同样是站着,他的身体笔直如剑,什么都不必做,便仿佛有剑气自然散发,这一点,便是观沧海现在正在挑剔的。
花错面上含怒,好几次都要发作出来,可偏偏观沧海的鱼竿好像长了眼睛一般,他稍有异动,便飞快点在他最弱的关节处,让他清醒地认识到两人的巨大差距,纵然观沧海没给他造成什么伤害,但是他知道,那是对方刻意留手的结果。
技不如人,只能任由摆布。
楚玉不太清楚要见的那人是真的需要如此镇重对待,还是观沧海在趁机玩弄花错,横竖事不关己,她也可高高挂起,只是看着看着,楚玉却想起来,这情形竟是她见过的:在接近一年前,花错也曾这么对付过柳色,那时他在帮容止在训练柳色,只要柳色稍一偷懒,他便不客气地教训过去,只不过此际被教训的人反成了花错。
巧合的是,那时花错用的是竹竿,这时观沧海用的是竹制鱼竿。
真是风水轮流转,楚玉才想发笑,可是不知为什么,却一时间笑不出来。
观沧海又玩弄了一会儿花错,忽然放下鱼竿,拍拍身旁的扶手,示意他们做好准备,而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了整齐的脚步声,以及马蹄和车轮滚动的声音。
来了!
楚玉心中一凛,瞥一眼花错,却见他完全忘记了方才观沧海训练的要收敛低调,他的目光凝成寒冰,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门口。
很快的,门被拉开,先出现在门口的是两名侍卫,他们开门之后,马车上的人才缓缓地走下来。
楚玉不像花错那样毫不掩饰,她状似恭敬顺从地低着头,不时拿眼睛偷瞟门外。一直有护卫包围在那人的前后左右,她看得不甚分明,虽然有些心焦,却只有默默地等待。
那人被侍卫簇拥着走到门口,这才撤除警戒,侍从左右散开门外相候,而那人独自缓步踏入屋内,也终于在楚玉面前露出来真容。
这样的近,这样的清楚。
楚玉只瞥了一下便飞快地低下头,不贪多看,也不必多看。
那个人……
不是容止。(未完待续)
二百三十一章 我不是求你
不是容止。
楚玉低下头,说不出此刻心情是失落还是放松,又或者二者兼有。
那日她在白马寺外的匆忙一瞥,可以说是看错了,也可以说是没有看错。
那少年进屋之后便自己找了个锦垫团子,正对着观沧海坐下来。他的容貌与容止很相似,不管是那如画的眉目,还是那秀丽的轮廓,几乎与容止一般无二,若是远处匆忙看去,加上光线的影响,真的很容易错将他看作是容止。
但是,他不是。
方才只一眼,楚玉便看清楚了他与容止的区别。
不是外貌上的细微差异,就算这少年顶着与容止一分一毫都不差的脸孔,楚玉也能毫不犹豫地认出分开他们俩——那是在气质上根本性的迥异区别。
容止是从容的,容止是沉静的,纵然心中伏着凌厉的杀机,他也始终是那么一副高雅温柔的模样;可是这个人不同,他的眉眼神情,始终不似容止那般善于收敛,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冷漠,周身都是让人不可逼视的尊贵气势。
然而这些只是次要,楚玉能一眼区分开他们,却是从另一方面。
即便是在身体最虚弱的时候,容止依然给她一种强大的感觉,那种强大平时并不显露,只在山穷水尽之际,才偶尔能绽出来些许端倪,他是无可转移的山岳,他是永不干涸的海洋……可是眼前的少年,纵然外貌凛冽尊贵,可是在那份刻意展现的强势之中,却始终伴着脆冰薄刃一般容易摧折的脆弱。
这少年……不够强大,
亦或者说,他的强大,不够本质。
他身侧纵然环绕着很强的武力保护,可是这些只是外部附带的,容止的强大,始终在他的内里。
这少年生得与容止十分相像,他们之间也许有莫大的关系,可是不管怎么样,他不是容止,这个认识首先让楚玉大大松了口气。
现在她也算明白了观沧海说的话,这少年是不是容止,只有让她在近处用自己的眼睛去确认,别人说什么都是没用的;而他让他们扮侍从站在他身后,也不全然是为了好玩,而是给他们一个好的视角,假如只让他们远观,因为外貌上的相似,很容易将这两人弄混。
心情放松下来,楚玉开始有闲暇去思考对方的身份,以对方的配置来看,其人应该是位高权重,而他周围的保护异常严密,这说明他的身份地位也许令他处于一个十分危险的境地,要防备着别人的袭击和暗杀。
身份尊贵,加上处境危险,再联想到去年的帝位换人事件,楚玉隐约能嗅出一些其中隐藏的味道,虽然尚不能确定这少年是什么身份,可是约莫是与北魏政权脱不开关系的,甚至的,与北魏皇室有关联。
想明白这一节,楚玉又分神瞥向一旁的的花错,一看之下大感无奈,此时花错脸上带着一种好像要把少年一口吞下的可怕神情,双眼紧盯着不放,好像要将少年身上剥一层皮下来一般。
花错脸上好像明白写着“我不是一般人”这几个字,而那少年也算沉得住气,尽管被花错这么盯着,他依旧好像没事的人一般,权当花错不存在,只斯斯文文地问观沧海一些问题。
楚玉原本想仔细听听少年在询问观沧海什么问题,不过听了几句她便放弃了,这两人说话太绕弯儿了,什么事都不放在明面上说,一个劲地玩暗喻。
什么天上的鸟儿啊,地上的马儿啊,山川河流啊,春花秋叶啊,一切可以拿来作比喻的事物,都从他们嘴里冒出来了,就是死活不说到人。
楚玉隐约能听出他们是在用暗语交谈,那些什么鸟儿马儿山水花叶,应该都别有所指,只不过她并不清楚这谈话的背景资料,也无法一一推导出真实的情形,只能跟着迷迷糊糊地听,听十句忘九句,最后索性放弃不去深究。
反正观沧海不可能马上就跑,她若是真想探究,待会儿问观沧海便好。
那少年与观沧海谈了一个时辰左右,便告辞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少年停步转身,用一种深沉得可怕的目光扫了一眼花错,那种深沉与容止深不见底的沉静不同,充满了张扬逼人的凌厉骄傲,尊贵得仿佛对世上任何事物都不屑一顾。
花错何尝经得起这么撩拨,对上少年这样的眼神,再衬着他与容止几乎一样的脸容,纵然明知道此人不是容止,他也控制不住,脑子里嗡的一下,便要朝那少年冲过去。
观沧海的动作比花错更快,他飞快地拾起鱼竿,反手一晃打在花错脸上,在花错脸上正中的位置印下了一道鲜明的红痕,这一下不重,只让花错稍微缓了缓,又不管不顾地疾奔而出,他反手拔出藏在身后的剑,朝少年直刺而去。
这片刻功夫,对少年而言已经足够,他踏出门外,守候在门边的侍卫便迅速包围上来,当前两人迎上花错,登时刀剑交击之声破空传开。
剩下的一半侍卫也在下一瞬间迅速聚集过来,极有章法地从各个不同方向和角度攻击花错,这些人的武艺虽然及不上花错那么高明,可是难得他们配合有度,且凶猛狠戾悍不畏死,将花错生生困在门口,一步都前进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少年走向马车。
少年没有理会花错,对于身后激烈的交战,他甚至没有多看一眼,这样突如其来的袭击,他好像习以为常,只自顾自上了车,命剩下另一半留守原地的侍卫与他先行离开。
纵然被那么多人包围着,楚玉从屋子里遥遥看去,却禁不住产生一种错觉:那少年的身影,是那么的孤独。
一直看着那少年上车走了,门口花错还在于那些侍卫缠斗,眼见着门口地上的血迹越来越多,楚玉忍不住低下头,小声问观沧海:“你不阻止他?”这么打下去不太好吧?
观沧海懒散一笑,点了点头道:“你说的是,倘若死在我家,我还得费神叫人埋尸,不如就此分开他们。”
他话音未落,手上鱼竿便闪电般地点了出去,楚玉只听见一连串几乎叠在一起的脆响在刀剑声中响起来,紧接着门口几乎缠斗成一团的几人快速散开。
少年的侍卫后退了几步,形成合围之势包着花错,他们身上都带着不轻的伤,血迹在衣衫上洇开,而花错身上的伤势比他们更重,他虽然剑术长进,可是这群侍卫并不是普通的武者,个个都拥有一流的身手,竟然将他给逼迫到了这个境地。
看清楚花错的伤势,楚玉心中微动,对那少年的武装配置又提高了一层评价。
观沧海语气平淡地道:“花错,你回来。”
花错全身都在往下滴着血,衣衫几乎完全被染红,可是他眼中的杀意却异常的明亮,语气也是毫不动摇的坚决:“不。”
观沧海冷冷一笑,道:“我不是在求你,我是在命令你,你若是不肯听从,今天便索性死在这里好了。”
之前在楚玉面前一直表现得十分平和亲切的观沧海,此刻终于展现出了他骨子里的强硬冷酷,他的嘴角依旧挂着笑容,屋内屋外的人,都感觉到一种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强大压力。
这是一种无以伦比的威势,与容止精神上的强大不同,这是不逊于容止的,另外一个层面上的可怖强大。
观沧海不带感情地道:“假如你始终如此冲动莽撞,只怕还未再见容止,便不知死在什么人手上。与其放任你自寻死路,不如我在此了结了你的性命。”
他说话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得就仿佛只是在陈述事实,可花错却禁不住颤抖了一下。
他可以听出来,观沧海不是在开玩笑,倘若他不愿听从,只怕真的会被他立即杀死。
而这个时候,花错方才被那少年激得发热的脑袋也渐渐冷静下来,那少年并不是真的容止,他根本不须如此在意,退一步来说,即便他想杀那少年,也不必如此明着来,暗杀手段用上一二便好。
心情一松,身上的伤随即产生了效果,花错眼前一黑昏迷倒地。
观沧海轻描淡写地打发走少年的侍卫,再叫人来处理花错身上的伤,好不容易得闲下来,已经是半个时辰后。
楚玉和观沧海坐在花园边上的凉亭中,两人面前摆放着点心水酒。此时观沧海又恢复了平常的模样,但方才的印象还残留在脑海中,让楚玉说话时,都不由自主地带上一种小心翼翼的感觉:“观沧海,你能不能告诉我,那少年究竟是什么人?”
观沧海微微一笑,拿了杯酒在手上,却不沾唇,好一会儿才道:“我曾对某人做出承诺,不对任何人透露其身份,故而不管你问什么,我都不会说的。”
楚玉一听不由沮丧:“什么都不能说?”
“自然。”顿了一下,观沧海忽然神秘地对楚玉笑了笑,“可是,我不能说,你却未必不能看啊……只要你不介意继续扮作我的侍女。”
那笑容带着点恶作剧的意味,一下子便将楚玉方才在脑海中建立起的充满威势的印象打破,不由跟着笑出来:“当然不介意。”
下一次那少年来访时,只有楚玉一人跟在观沧海身边,花错因为伤势太重,不得不卧床养伤。那少年照样是与观沧海花花草草山山水水的猜谜,可是这一回,那少年交谈完毕站起来,却没有立即离开,他抬手指向楚玉,问观沧海道:“这侍女我瞧着很合眼缘,居士能否将她送给我?”
料不到竟然毫无预警地扯到自己身上,楚玉愣住了。(未完待续)
二百三十二章 不安全之地
楚玉原本是低垂着眉眼,安安分分扮作侍女的,可听见少年的话,她禁不住震惊地抬眼,望向那少年,只见少年眼中是一片淡漠,没有什么特异的情绪。
镇定一下情绪,她的目光带着惊异疑虑,下意识地投往观沧海。
那少年,会否发现了什么?
楚玉并不认为,那少年是真的看上了她,以少年所展现出来的东西,可以推断其拥有极高的地位,什么女人没见过,想要什么样的绝色得不到?
她虽然比不上容止那样聪明绝顶,但是还算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这具身体虽然可称得上清雅美丽,却并不足以让少年这样的人动心,甚至拉下面子开口问观沧海索取。
但是楚玉现在也不能开口拒绝,她现在扮演的角色是侍女,去留都是应该由观沧海决定的,倘若这个时候为了避免被要走,而主动承认自己的身份,那么不光是断绝了今后光明正大旁听的机会,也是在扯观沧海的后腿。
虽然不知道这少年是什么身份,但楚玉觉得若是让他知道观沧海帮外人来窥探其身份,总是有些不好。
莽撞的失误,有花错一个便足够了。
当然,楚玉也相信,观沧海定会毫不迟疑地拒绝少年的要求。
下一刻,楚玉感到自己腰间一紧,随即被一股力量拉倒,倒一个温暖的怀抱中,清淡的草药香气迅速地包拢住她,让她全身僵硬动弹不得。
楚玉微微睁大双眼,只听见头顶上传来爽朗的笑声:“承蒙你看重,可是这侍女是我极为心爱的,实在不便相让呢,你若是不弃,我这儿还有不少美貌侍女,你尽管挑选便是。”
楚玉实在不知道,她这个时候是应该甩观沧海一巴掌,骂声“流氓”后站起来,还是应该配合观沧海的说辞嘤咛一声“公子,有外人在”,前者她实力不够后者她脸皮不够,犹豫了半秒,楚玉选择了折衷的办法,稍稍转身,她假装害羞将脸完全埋入观沧海怀里,以免那少年看出她神情不对。
少年有些讶异,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问道:“真的不能通融?”
观沧海单手抱着楚玉,他的手臂很稳很有力,将楚玉的身体圈在他怀中挣脱不得,另一只手则轻轻抚上楚玉的头发,微笑道:“还请恕罪,唯独这个,我不能给你。”
少年嘴角一翘,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楚玉背对着少年,看不到他的表情,担忧他还有什么后招,过了一会儿,她听见脚步往外走的声音,再接着是马车车轮声和整齐一致的脚步声远去。
听着少年坐车与他的随从远去,楚玉这才放下心,她翻了翻白眼,出声道:“喂,观沧海,人都已经走了,你还打算抱到什么时候?”
下一刻,楚玉便感到腰上一松,她双手在观沧海肩上扶了一下,几乎是跳着离开他的怀抱。虽然知道观沧海是为了做戏给那少年看,但太过亲密的接触还是让她有些窘迫。
方才她几乎是整个人躺在观沧海怀里,身体紧贴着他的没多少缝隙,稳定的热力透过衣衫传递过来,与容止单薄的温凉不同,这是一种让人放心的温度,强大宽厚宛如山岳。
站稳之后,楚玉忍不住瞪了一眼观沧海,看见他眼上蒙着的锦缎,才想起来他其实看不到,观沧海的行动太像一个正常人了,以至于她常常会忘记,他其实是个瞎子。
观沧海淡淡一笑,又随意地拿起身旁的酒壶,自斟自饮。
这么一会儿功夫,也让楚玉抛开了窘迫与慌乱:不过是抱一下,这也是为了表演逼真,让那少年知难而退,观沧海已经放开她,她还有什么放不开的?
这么一想,楚玉心中也跟着释然。
今天来此的目的已了,楚玉向观沧海告辞。
观沧海家和她的楚园虽然两家相邻,但想要自回自家,却还要先从观沧海见客的屋子里出来走一大段路到门口,再转弯走上一程,才抵达家门。楚玉一边往门口走,一边心里盘算着要不要建议观沧海在两家间隔的高墙那里开一道门方便直接来去,忽然她听到脑后传来异样风声,还没等她有所警觉,脑后的痛楚便将她卷入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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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绑架了。
再度醒过来时,楚玉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有了这个认知。好在她也算是有过被绑架经验,如今再度面临,勉强能临危不乱,观察周围的情形。
楚玉揉了揉还有些隐隐作痛的后脑,慢慢地从床上爬起来。
这是一间装饰清简的卧房,房间里除了床之外,便是梳妆的镜台,以及屏风木架,屋内除了她之外没有第二人,她身上也没有绳索铁链等任何束缚的物件,对方将她带来,好像就这样把她扔在床上便不理会了。
对方要么是太轻忽,要么是对他们的防范能力有足够的自信。
仔细回忆一下昏迷前的情形,楚玉已经能大致猜出来绑架自己的是什么人,没一会儿,斜对面的门被推开,站在门口的人证实了她的猜测。
正是那问观沧海索要她不成的少年。
楚玉很容易便想明白了前因后果,那少年假装离开,却只是离开观沧海的视线,随后令人埋伏在她出门必经的路上守着,将她打晕绑来此处。
观沧海家的宅院虽大,人手却不多,更没有多少保卫力量,观沧海本身实力强大不需要保护,这并不意味着,他家中是完全安全的,正相反,观沧海看不到的地方,谁都能侵入,谁都能任意妄为。
楚玉正是忽视了这一点,她因观沧海不会伤害她,便下意识地将观沧海家中也视作安全的,身边没带上保护的人,才落得如此境地。
默默在心中反省自己的失误,楚玉镇定地盯着少年,等着他开口。
既然对方不杀她,反将她带走,那么必定是有所图谋,她且看这少年要做什么。
少年缓缓走进来,做了个手势,侍卫便在门外等候,他用一种极为严苛的目光审视了楚玉片刻,沉声道:“你好似并不惊慌。”
他说话的时候,那种居高临下的尊贵傲气更为显著,隐约有一些霸道的意味,也越发地显出他与容止的区别,楚玉心中低叹一声,面上微笑道:“我纵然是慌张哀求,也是无济于事,倒不如先听公子说请我来此的用意。”
楚玉直起上半身,毫不回避地望着少年,坦荡镇定地对上他凌厉冰冷的目光,却没有丝毫退缩。(未完待续)
二百三十三章 双兔傍地走
不出楚玉所料的是,那少年索要甚至绑架她的目的自然不是看上了她,而是想从她口中,获知花错的真正身份。
听罢少年问话,楚玉神情有些古怪地问:“你若想知道,为什么不亲自去问我家主人呢?”在上次花错的全力表演之下,吸引去了所有的注目和怀疑,楚玉也乐于这少年真的将她当作观沧海的侍女,只是有什么话,她不能亲自问观沧海,反而要特地抓她来呢?
少年淡淡道:“我自然是要问他的,只不过在此之前,要将你拿在手上。”顿一下,他自嘲冷笑:“因为我很多疑。”
楚玉想了想,明白了。
少年若是直接问观沧海的话,就算观沧海说实话,他也是不愿相信的,所以打算先抓她来问话,再挟持她质问观沧海,接着将他们二人的回答对照一番,以此验证真伪。
这种不信任,并不是基于不安,而是身处上位者习惯性的怀疑。
楚玉禁不住很好奇,这少年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竟然养成了这种惟我独尊又百般怀疑的性格?
这种感觉,汇集成四个字,简直就是——孤家寡人……而天底下最高处不胜寒,最孤独的地方,是皇位。
不过这完全不可能。
念头一出,楚玉便当即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这时候南北有两个国家,南边的皇帝,现在已经确定就是她那位被刘子业关起来的叔父,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是在二十七日的两日后才宣布杀帝继位,正好符合了天如镜那里的记载,而北边的新帝,从街巷的谈论之中可以得知,今年才不过十三岁左右,而眼前这少年,却是至少有十八九岁了。
就算北魏的贵族发育再怎么好,也不大可能一下子看起来比真实年龄大五六岁吧?
心里面胡四乱想着,楚玉慢慢地回答少年的提问,尽量站在一个真正侍女的角度,客观地叙述曾经发生的事。她只说几日前花错侵入观沧海家中,好像把观沧海当作了什么容止,再接着,也不知道观沧海与花错谈了什么,便让他在那日再来,扮作侍从在他身后,接下来的事情,这少年便应该也都知道了。
少年一边听楚玉说,一边皱眉思索,楚玉则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神情,在她说出容止的名字时,少年的眉毛微微动了动。
审问完毕,那少年沉思片刻,带着几分讥诮嘲弄的,对楚玉道:“想不想知道观沧海心中你有几分分量?他若是当真看重你,便会前来相救,在他来之前,你便跟在我身边吧。”
他这一番郑重其事的话听得楚玉啼笑皆非,她跟观沧海又没什么关系,但这话自然不能对少年说,只能低下头忍笑应声。
楚玉跟在少年身后,走出用来关押她的房间,才一出屋,守在门外的护卫随即严密地围了上来,把楚玉也一并围住。
楚玉和少年一前一后,两人之间隔着二尺多的距离,一共十六名侍卫分别在她们前后左右,距离她们的距离都是统一的三尺,这些护卫的步伐间距几乎完全一样,仿佛一个模子刻出一般,行动之间,隐约有一种森严杀气满溢出来,让身处其中的楚玉感觉很不自在。
再看一眼走在她前面的少年,少年仿佛全没觉察,又或者说她早就习惯了如此。
走到书房前,少年停下脚步,问楚玉一声:“你识字么?”
楚玉下意识点点头,但听到少年的下一句话,她便后悔了,因为少年说:“正好,来服侍我看书吧。”
进入书房,又只剩下少年和楚玉两人,那些护卫依旧是在外面守候,几面书架上摆放着各色书籍,而靠窗的桌案上还摆放着一卷摊开的书册。
那少年在桌案前坐下来,便拿起看了一半的书继续往下看,停下翻页沉思许久,面上浮现隐约笑意,楚玉在旁边站着偷瞟一眼,发现是一本记载着民情和官吏考核的资料,再看书架上的书籍,也多半是兵书史书,再不然就是一些记录宗卷,
少年看得很专注,也很专心,偶尔叫楚玉找些什么资料,竟是真将楚玉当侍女用了。
楚玉醒来的时候大约是下午,她原以为观沧海很快便会发现她失踪,却没料到一直等到了晚上,依然不见观沧海或者别的什么人前来救援。
就算观沧海不来,她自家的桓远流桑等人发现她失踪后,也总会想办法吧。
就这样一边猜测一边等待着,楚玉兼职当了一个下午加晚上的侍女,一直当到少年睡觉,她终于有点沉不住气了,因为走进卧房后,少年便张开手命令她替他宽衣。
纵然原本楚玉认为少年不可能对她怀有别样心思,但这个时候,还是忍不住退缩了一下:虽然知道少年真正的目的是探知花错身份,可是这并不意味,他不会顺道用她来暖床。毕竟现在她在他眼中,不过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侍女罢了。
少年发现楚玉的反应,念头一转也跟着明白她的想法,他秀丽的脸容上露出嘲讽的笑容:“你的主人难道没有告诉你,我并不是男子?”
听闻他此言,楚玉当即愣住了。
不是男子?
那么,换而言之,这少年……是女的?
过了好一会儿,楚玉才回过神来,目光下意识地转移到少年胸前,发现那里确实有微微的起伏,只不过因为衣服太过宽大,让人很难看出曲线。
她是个女人。
有了这个认知,楚玉打量她身体各处,便不断地发现新的证据来支持这个论点:她的相貌虽然稍微偏向中性,嗓音虽然低沉沙哑,但她的皮肤太细嫩,颈项稍嫌纤细,身材在女子中虽然算是高的,比起容止还是稍矮了一些……
这些证据,都说明她的女性身份,可是倘若不事先说明,楚玉还是会将她认作是男子,甚至的,假如容止与她站在一处,告诉她两人之中有一个是女子,她可能反而会将容止当成女的那个。
因为这女子的气质太过强硬刚毅了。
近处看到这女子的第一眼,楚玉所注意到的,就并非她的外貌,而是她骨子里凌厉尊贵的气势,那种高高在上的骄傲宛如狂风般席卷一切,迅速地让她区分开她和容止,也迅速地让她潜意识里认为,拥有这样气质的一个人,是名男子。
楚玉还在发愣,却见那少年……不,应该说是扮作少年的女子冷笑一声,走出卧房,推开外屋的窗子。
夜色里,隐约而混乱的骚动,由远及近,快速袭来。(未完待续)
二百三十四章 轻风拂山岗
女子望着窗外,又冷笑一声:“观沧海来救你了,总算你在他心底还有些分量。”
楚玉听见她说话,跟着走出来,站在女子身边朝窗外看去,只见院子门口出现一个人影,他双眼蒙着锦带,以一种非常奇特的节奏奔行,他的速度虽然快,可是给人的感觉,却好像闲庭信步一般。
但是他才闯进来,便有三四十名护卫迅速地拦在他身前,紧接着从他身后的门口,也涌进来四五十名护卫,雪亮刀枪森严以待。
院子里一下子聚起来百来人,原本宽大的空间仿佛变得拥挤,那些护卫的行动极为统一有效,打扮与曾经合击阻拦花错的人一般无二,当初十来人就逼得花错寸步难移惨败当场,可是如今的人数却是那时的好几倍。
看来那女子出门时,为了避免太过扎眼,并没有将所有的武力都带出去,不过就算什么人都不带,她本身也是令人瞩目的存在。
观沧海被包围住后,停下脚步,他微微转向楚玉所在的方向,道:“没事吧?”
见到观沧海,楚玉悬着的心才算放下,可是又立即为观沧海的处境担忧起来,毕竟女子这方人多势众:“我没事,你要小心。”
观沧海笑了笑,夜色中他的笑容有些模糊,但却似全然的无所畏惧,他也不去理会包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侍卫,只沉声对那女子道:“放人。”声音稳如山岳。
并非请求,而是命令。
对花错是这样,对这不知什么来路,但是至少位高权重的女子也是这样。
他不专横自大,也不服软求人,他只是做自己认为应该做的事,非常平稳的始终如一,对方是什么人,对他来说并没有分别。
他本身就是稳固和强大的代名词。
观沧海一生,从不求人。
面对观沧海这样的态度,女子并未动怒,只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但纵然是浅笑,她的眉宇之间依旧充满了凌人的威势:“观沧海,你定要与哀家为敌?”
哀家?
楚玉还有部分心神沉浸在性别带来的惊愕余韵中,这会儿又听到了更劲爆的讯息。
哀家,意思就是皇太后的自称,南朝的那位皇太后是楚玉目送着去世的,至于新登基的那位本身年岁已经不小,其母是否健在还是两说。再加上,这里是北朝的地界,出现在这里的皇太后身份,显然已经呼之欲出。
不久前,楚玉还听说到她的传闻,据说那非姓冯的太后在先帝的葬礼上,哀恸欲绝投火自焚,救下来后便获得了朝野的一致拥戴,对于“太后”这个名词的印象,楚玉一直停留在电视剧里所见的老太太,最起码也是个中年妇女,却没料到北朝的太后,竟然是这样一位青春美貌的妙龄女郎。
当日第一次窥见她时,桓远说马车上有北魏贵族女眷的标识,身为太后,这确实算是北魏最贵的女眷了。
只是,应该在深宫之中的太后,为什么会离开北魏首都,不远千里地来到洛阳?
观沧海不为所动道:“我不欲与任何人为敌,但我也不惧与任何人为敌。你是平民也好,太后也好,都不能逆我意愿。”他声音不大,语气亦不严厉,只就这样陈述着事实,“你若是愿意就此罢手,我可以既往不咎,就此揭过,然而你若是紧逼不休,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不管外力如何凶猛,可是对他而言,都仿佛不过轻风拂山岗。
冯太后的眼睛非常亮,却不是女子明媚的亮,她的目光凛冽刚硬,直刺观沧海:“你是在威胁哀家?”
观沧海慢慢地将双手抱在胸前,好整以暇地微笑:“一口一个哀家的,你可是想拿身份压我?皇太后,很了不起么?北魏,很了不起么?你莫要忘记了,容止会的,我也会,容止可以帮你获得这个地位,我一样能毁掉你。”
楚玉怔怔地看着观沧海,他站在十多米外,站在侍卫们的重重包围中,夜色温柔春风和暖,他的笑容也很是散淡,可那骨子里狂傲的意味,却形成一片无所不在的强大压力扑面而来。
简直就是……藐视一切。
这是基于自己实力上的可怕自信。
一瞬间,楚玉以为自己看到了容止:虽然表现的方式不同,可是观沧海身上真的有某种与容止仿佛出自同源的东西,那种强大,稳固,坚毅的自信,在任何境地下绝对相信自己坚持不变的本质,是那么的……惊心动魄。
倘若容止神秘如深不可测的海,那么观沧海则稳固如高不可攀的山。
观沧海慢慢地道:“你并不是蠢人,说起来,你勉强能算我半个师妹,我虽然会偶尔玩弄些花样给自己解闷,可并不会真的伤害你,你该明白这一点,那花错却是我好玩放他见你的,但倘若你因此对我生疑,进而与我敌对,以你如今的境况,却是自寻死路。”
“你只能相信我。”
“你该知道,以我实力,杀尽此地之人也可从容离去。”
“我说到便能做到,你没得选择。”
“我言尽于此。”
观沧海每说一句话,楚玉便发现,站在她身侧的冯太后面色便苍白一分,她明丽刚强的眼眸中浮现难言的痛苦挣扎之色,但只不过呼吸间的功夫,又被强行压制下去,化作一片冷漠平静。
“是。”冯太后略约点了点头,口吻比方才放软了些,“此番是我做错,希望师兄原谅。”只不过片刻的权衡思索,她便果断地做出决定,如此决绝干脆,毫不拖泥带水,让旁边一直看着的楚玉终于忍不住升起微微的佩服之意。
冯太后挥了挥手,所有的侍卫便左右分开,让出通往院门口的道路,她也不看楚玉,只冷冰冰道:“你可以走了。”
等楚玉走到观沧海身边后,冯太后又派人将他们送出去。
没想到居然这么轻易便能脱身,兵不血刃地解决问题,以至于离开了冯太后暂居的府邸后,楚玉依然有一种不真实感。
这个晚上对平静了很久的她实在是太过刺激了,与容止相貌非常相似的少年是个女子,这女子的身份又是北魏冯太后,同时还被观沧海称为半个师妹……
观沧海是坐车来的,两人上了马车,各自在一边坐下后,楚玉才略为清醒,盯着观沧海道:“眼下,你是不是应该对我解释解释?”(未完待续)
二百三十五章 往事已成伤
观沧海就坐在楚玉身前不远处,此时是夜晚,车内没有点灯,更加的漆黑一片,楚玉只能在黑暗里隐约瞧见他端正俊秀的脸容轮廓,以及挂着可亲笑容的嘴唇弧度。
倘若不是亲眼所见,楚玉很难想象,这个看起来十分和气亲切的男子,竟然会有那样可怕的威势。
他不过二十七八岁的样子,身材也偏修长而非健壮,可是见识过几次后,楚玉再也不会认为这人软弱无力,相反,他连指尖发梢都是无以伦比的强大,这不同于阿蛮的蛮力,而是纯粹的实力与本质的强。
他之所以能兵不血刃地逼得冯太后让步,并不是他言语厉害,而是他的每一句话都基于他本身而发,他本身就是强横无比的实力保障,不管是智略还是武力,都有令人胆寒的成分在其中。
听了楚玉的问话,观沧海笑笑,他笑得很随意,与在冯太后府邸上充满魄力的笑容又大不相同:“你想知道什么?”
楚玉一时语塞,她想知道得太多了,观沧海一摆出这么副随便问的架势,她反而一下子不知道该问什么。树立了一下乱如麻的思绪,楚玉决定问自己比较关心的:“你们三个是怎么回事?从头说,详细说,越细越好。”
黑暗中,楚玉看见观沧海的笑容仿佛模糊了一下,但是很快便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一切都还是原样。
接着,她听到观沧海低缓的声音,那声音沿着缓缓流逝的光阴逆流而上,让旧日的时光逐渐地浮到表层,翻越无数如山峦般起伏的思绪,便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那个楚玉所不知道的辰光。
楚玉静静地听着,在马车之中,伴着微微的颠簸,黑暗中马车车厢木材的香味,和从观沧海身上传来的药味混合起来,慵懒轻缓地浮游不定。
那是一个很俗套的故事,在二十年前,又或者是十八九年前,总之时间已经不太确定,一对孤独相伴的父子,来到了洛阳城定居。
自然,这不是一对普通的父子,虽然就连做儿子的,都对父亲的人品有些怀疑,可是对于父亲的才能,他却从来都很是佩服。
过不久,这对父子居住的地方,来了一个不速之客,那位不速之客送来了两个孩子,一男一女,请那个父亲代为教导,只不过那女孩没多久便被带走了,只留下其中的男孩,与儿子一同长大。
那父亲将自己的学识,毫无保留地教给那个男孩,甚至对其教导得比对自己的儿子更严格,更用心,那作为师兄的儿子是有些妒忌的,但是他并不是钻牛角尖的人,偶尔妒嫉一下便又恢复如常。
随着时光流逝,这一对师兄弟渐渐长大,他们年岁相差本不太多,又是师从一人,共同长大,彼此可以说是最亲近的伙伴,却也是最留意的对手。
人总是有比较之心的,这对师兄弟所学重合不少,因此便不时地以其中一项较量,各有胜负无数,并逐渐形成一个习惯,那便是凡是有什么事要对方去做,便先比较一次胜负,败者答应胜者在能力范围内的一件事,这个不曾约定过的默契甚至直到现在都还存在着。
只是好景不长……
观沧海顿了顿,忽而又轻柔微笑道:“其实好景已经很长,可是我每每回想,总是觉得不够长的,后来,那个师弟与他的师父和师兄发生一些争执,彼此不欢而散,那师弟去了他该去的地方,做了他该做的事,而那师兄和他的父亲,则离开洛阳,前往江陵定居,又过了几年,那父亲死去,只留下那师兄一个人,独自打着守孝的名义在江陵城外做那世外闲人。”
他说这话时,语调极为柔暖,虽然他双眼为锦带所蒙,可是楚玉相信,倘若他眼睛完好,目中的光芒必定是无比的怀念温柔。
观沧海淡淡道:“我说了这许多,你也该能猜出,那师兄便是我,而那师弟是容止,至于那与容止一同被带来,又很快带走的女孩儿,便是你今日瞧见的北魏太后冯亭。”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哪国的臣民,南宋的不是,北魏的也不是,故而他言辞之间,对所谓的太后并无多少尊敬之意。
楚玉沉默许久,问道:“那你当初跟我说的,你是容止的仇人,是骗我的了?”
观沧海微微一笑,道:“也不尽然,昔年我与容止决裂,他用毒伤了我的双目,这些年来一直未能复原,也算是恩断成仇,只不过,那冯亭,当初差一点儿便成了我的师妹,当初她着急顶替人进宫,没来得及受我父亲教导,我如今代父为师,帮她这一把,却是与容止无关。”
虽然贵为太后,但是冯亭如今的处境并不怎么好,她扶持先帝的儿子坐在皇位上,可是朝中却有大臣手握重权跋扈专横,想要真正将权力握在手中,只有先除去那权臣。
冯亭留皇帝在北魏首都平城那里做幌子,自己却千里迢迢南下洛阳,寻找到观沧海,向他求助。
观沧海早已打定主意不为任何人出仕,因此纵然冯亭以太后之尊前来邀请,他也仅只是代行师职,教导冯亭真正的权术手段和治国方略,让她拥有自保甚至进一步掌控权力的机会。
这也是为什么方才观沧海说“她只能相信他”的原因。
观沧海的解释很详细,很完整,也很长,说了整整的一路,将三人的关系说得分明,包括他原本是受何戢所托前来杀她,但是半途却被容止阻了一阻,后来来到洛阳,又改变了主意在楚园旁住下。
楚玉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将观沧海说出的讯息完全消化,这时候马车已经行到她家门前停下。
观沧海又是一笑,道:“回去吧,你的家人在等你,是他们今日来寻我,我才知道你消失不见的。”接着他便顺理成章地想到了冯太后,前去要人。
楚玉却有些踯躅,她抿了抿嘴唇欲言又止,观沧海静待片刻,忍不住微笑道:“你还想知道,容止现在何处,对吧?”
楚玉轻声道:“你应该知道,对不对?”不得不承认,这个名字,对她至今还存在着影响力,尤其在她知道是容止阻拦了观沧海杀她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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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二更。
今天查了一下午的资料,始终木查到冯太后的真实确切的名字,手头资料比较匮乏,《魏书》上就写叫冯氏,其他记载上也多是以“冯太后”称呼,百度上倒是有,但是却是有好几个名字@_@
始终不确定哪个是真正正确的……网上有个名字是“冯有”,我感觉不好听……既然不确定哪个是真的,我就干脆自己瞎编了个……等日后发现真相,再慢慢改过来吧~~╮( ̄▽ ̄)╭
这个女人可以说是满传奇的,她辅佐了两代皇帝,本身也曾经执掌朝政,史载她“及登尊极,省决万机”,“威福兼作,震动内外”,还有“智略,猜忍,能行大事,生杀赏罚,决之俄顷”……嘿嘿,很帅吧~~
冯太后正好处在这个时代,我便忍不住想写她一笔,于是想方设法把她跟容止挂钩了~~偏巧她的年龄也很相当,实在不能不说是莫大的巧合。
……
汗,反正都已经废话那么多了,我就再多废一点:
最近有人问我什么时候完结,我就顺便在这里说一下接下来的计划。
假如没有什么意外,应该是十一月,迟一些便是十二月完结,新书还在构思阶段,大体什么时候成型我也拿不准,所以目前预定是十二月参加pk,来不及就推迟一月,但是否真的能赶上,还要看我的努力。>_<
新书暂定的类型是玄幻,不过手头还有历史和仙侠的点子随时做候补,所以具体是什么题材的新文,我不能在这里铁板钉钉地说定。
唔嗯,总之先在这里跟大家预约一下哈,一直包月到十二月的筒子们,希望到时候把pk票保留给我o(∩_∩)o…(未完待续)
二百三十六章 时间足够爱
沉默了许久,观沧海轻笑着出声,道:“不错,我确实知晓,只不过,我只知道他的去处,却不晓得他现在究竟身在何方。”
楚玉皱眉道:“这话又是和解?”什么叫做“知道去处又不晓得他身在何方”?
观沧海慢慢说出容止拦阻他当日的情形。那日他们才要以彼此武力较量第二局的时候,容止忽然倒下,却并非是作伪,而是他的身体真的有问题。
容止自获救苏醒之后,感到自身体力恢复,本以为应该再无挂碍,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却时常会有脱力现象发生,第一次发作是在与花错激斗一场后,那时他并未如何在意,只探了探自家脉象并无异常,以为是一时使力过度,却不料在那之后,却一次又一次地发作起来。较轻的症状是使不出力,更严重者甚至会陷入短暂的昏迷。
楚玉一听观沧海说了容止的情况,便立即想起来,当初天如镜答应她救昏迷的容止,给容止喂了两粒已经有至少三百年以上历史的解药……她当初的担心显然没错,看这情形,那解药果真是过了保质期。
简单地说,就是容止吃错药了。
楚玉吞吞吐吐地告知观沧海其中原委,后者愣了好一会儿,嘴角才浮现古怪的笑容,须臾之后化作放声大笑:“居然是这样。”
他一边笑一边道:“容止只道是那天如镜做了什么手脚,眼下却是去找那天如镜去了,只不过,我听说南朝换了皇帝后,天如镜也不晓得去了何处。”
自然,去找天如镜的容止,也一样不知所踪。
也许容止会找到天如镜,得到彻底解决问题的办法,也许他就算找到了天如镜,也不能改变现状,又或者他甚至没法子找到天如镜——这一点可能很小。
但是,这些都与她没有关系了。
她是楚玉,是只属于自己的楚玉,现在不管容止做什么,只要不干扰她的生活,那么都与她毫无干系了。
楚玉微微一笑,朝观沧海道了谢,便跳下马车,才一下车,她便瞧见楚园门口的三个人影,其中最矮小的那个风一般地冲过来,一下子撞进她怀里,伸出双手紧紧地抱住她的腰。
楚玉低头轻抚流桑的头发,复又抬头望向门口,桓远站在门口,手中提着一只灯笼,散发出昏黄柔和的微光,蹲在一旁的阿蛮,则慢慢地站了起来。
这些人,都在等着她。
拉着流桑,楚玉慢慢地朝门口走去,面上缓缓绽放出欢欣的笑容。
把楚玉送到了家,马车却没有着急离开,观沧海坐在车内,嘴角浮现一丝古怪的笑容,他静静倾听楚玉越来越轻快的脚步,听她踏入楚园之内,连同其他几人关上大门。
春天的夜里,也吹着旖旎的风,观沧海伸手探出车帘外,感觉春风轻吻上他的指尖:“嘿,我虽然甚少骗人,可近墨者黑,近了那么多年的容止,我胡扯起来,还是颇有几分模样的。”
“你说,是也不是?”
微不可闻的低语声在车内回荡,很快便被透入车中的轻风吹散,而回答观沧海的,只有一片仿佛悠长深远的静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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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定了车中人的身份,更确定了观沧海与自身无碍,楚玉也终于放下悬着的心,便在自家宅院内,悠哉悠哉地过日子,偶尔心血来潮了,便又去假扮观沧海的侍女,去参观本朝太后冯亭的求学现场,这可是在别处想看都看不到的。
对于冯亭,楚玉并无多少怨怼之情,毕竟她除了让人打晕她,并没有对她造成实质的伤害,再加上是她窥视她身份在前,如此一想也算扯平,反正事情已经过去,再记恨也是无济于事。
跟着又旁听了好些天,楚玉开始逐渐能听懂两人花花草草的暗语,但是她无心于此,常常是听了几句便自顾自地神游天外,相比之下,冯亭的专注让楚玉自叹弗如,她向观沧海请教时,那种肃穆认真的神色,让她的眉宇之间仿佛笼罩了一层动人的光辉。
冯亭虽然来到洛阳,但是并不担心北魏首都平城那边会发生变故,因为她在先帝葬礼上往火中的一跳,极大程度地巩固了她与现任小皇帝的地位,获得了朝野上下的支持。楚玉现在看来,冯亭那一场火蝴蝶的大戏不过是为了给自己增加政治筹码,可是即便是做戏,一个地位尊贵年轻美貌的女子,敢豁出去一切跳入烈火之中,这本身就需要莫大的勇气果决和刚强。
楚玉自问并无这样的胆略。
除了冯亭这边水落石出外,结合多方面收集来的消息,楚玉也弄明白了寂然那边的前因后果,寂然与王意之在击退了容止部下的又一次追杀后,藏身在北魏首都平城的一间佛寺之中,正巧遇上了前来礼佛的冯亭,彼时冯亭已经是太后,她替寂然解决了被追杀的后患,并且让寂然在佛寺中好生养伤。
这么一养便养出了问题,一个太后,一个和尚之间竟然生出了一些若有若无的暧昧,虽然并没有真的发生什么,可也足够让寂然羞惭欲死,因而伤势才愈,寂然便请求离开平城,冯亭自知在当前情形下,两人的身份绝无可能,她是个刚强不输男子的人,更不会为了一点点情意失去理智要死要活,便让寂然来了洛阳,在白马寺中得到重要地位。
而之后冯亭因为要请观沧海而前来洛阳,请不动观沧海,在此停留向他求教,想起寂然,又去白马寺拜访了一次,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又恰好被楚玉给瞧见。
这其中并无阴谋,也无诡计,只是一场无端生出,又断然中止的风月情怀。
终于得出结论后,楚玉有些唏嘘,又有些觉得不可思议:当时王意之应该是与寂然一道的,冯亭遇见寂然的同时,应该也遇见了王意之,怎么竟然会有人在看见王意之的前提下,反而看上了一个和尚呢?
最后她只能归结为:人的审美真是多种多样。
不知不觉间,楚玉和观沧海越走越近,原本只是偶尔去参观太后求学记,到了后来,每天往隔壁跑的时间比在自家宅院里待的时间还要多,因为观沧海这个人实在太对她胃口了,除了眼睛看不见外,他身上几乎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缺陷。
相比起容止,观沧海的爱好更加平民化一些,他喜欢钓鱼,有时候钓来一大筐鱼,兴致一起,便翻着花样做来给楚玉和桓远等人吃。
他有一双灵活的手,这双手可以充满力量与阿蛮平分秋色,也可以轻柔地穿梭在草叶之间,编出精巧的花环,随后精准无误地丢到楚玉脑袋上。
当然,更多的时候,他是往花错脑袋上丢。
也在不知不觉间,观沧海侵入了楚玉等人的世界,两家之间的墙形同虚设,最后索性打通建了一道门。
一边跟花错阿蛮流桑三人同时过招不落败,他一边还能跟桓远谈古论今,空闲时还不忘跟楚玉商量明儿去哪里玩。
他的眼睛虽然看不到色彩,可是他的心比明眼人更斑澜。
春天他坐在林中听鸟鸣,夏日躺在池边闻荷香,秋天正是好季节,他领着楚玉把水产吃了个遍,冬天,他拉着楚玉一起蹲在屋檐下听雪落。
那簌簌的声响,在夜晚静静听来,竟然是那么的优美。
两人全身上下都裹着皮毛,远看蹲着的两人,好像两个并排放着的一大一小的毛茸茸的毛球,紧紧地相伴挨在一起。
楚玉一边听一边抱怨道:“为什么我要来陪你做这种事啊,大冷天晚上的我应该在屋里睡觉才对。”可是抱怨的时候,她还是禁不住聚精会神地去倾听,从前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竟然会无聊到专程听这样不起眼的声响,并且还乐在其中。
观沧海笑眯眯地道:“自然是陪我,我这人毛病不少,好玩又惫懒,多谢楚玉你啦。”
白他一眼,楚玉用一种恍然大悟的语气道:“对哦,你这么一说我才发现你有这么多毛病,我居然一直容忍下来了,真是心胸宽广。”
观沧海依旧笑眯眯道:“那么心胸宽广如你,便一直陪着我吧。”
“陪你有什么好处?你养我啊?”
“这个倒也不难。”
现在他几乎就是在养着她了,她的每顿饭,都是在他家蹭着吃的。
当然,这只是说笑,说完之后哈哈一笑,两人谁都没当真,至少楚玉是完全没当真。
春暮夏至,过秋入冬,再到第二年的春,这些时日过来,楚玉几乎没有再想起过容止,那些过去的影响,在脑海中渐渐淡去,偶尔闪现的一些浮光掠影,甚至连波澜都不曾吹起。
时间足够去爱,也足够去……忘记爱。(未完待续)
二百三十七章 青少年问题
又是一年春来早。
经历了秋霜冬雪,楚园又再度布满生机盎然的绿意。楚玉在北魏已经度过了一年有余的安宁时光。
春风绿了楚园,也连带绿了观沧海的宅院,在后院的角落里,有一个十多米宽的池塘,楚玉坐在池塘边,用小勺舀起饲料往池塘里撒。
她最近对养鱼有了些兴趣,正好观沧海家里有池塘,便弄了几十条活鱼进来,有红的有白的有灰的,形状也不一致,也不必管是什么品种,混在一起放养。
楚玉每天变着法儿的弄饲料,有时候是吃剩的米饭和菜,有时候是特地炒的小米,有时候甚至干脆丢下去一块骨头,有时候忘记了就没喂,养了这么多天,这些鱼还没被她弄死,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
这一碗饲料是用煮熟的米粒混合了麦麸粉末做成的,还掺了一点儿调味料,撒一勺下去,被饿了好些天的鱼儿便争相游过来,几乎要撞在一起,接着又追逐着水中往下沉的米粒不住吞食。
观沧海坐在楚玉声旁听着声响,手微微动了动,几粒石子便直直射出去,正敲在抢食抢得最凶的几只鱼脑袋上。
他用力恰到好处,足够让鱼吃痛受惊,却又不会让它们真正伤着,那几只鱼惊慌地退开少许,其余的鱼随即补上空位。
两人一人喂一人玩,边喂边玩,虽然不说话,心里却仿佛有相通的默契和乐趣。观沧海手头一把石子射得差不多的时候,楚玉的小半碗饲料也差不多见了底,这时候他们身后传来蹦跳的脚步声,楚玉心中一叹,接着脖子被一双手臂搂住。
流桑撒娇地蹭着她的肩膀,道:“楚玉,楚玉,我们去游春好不好?”最近的几个月,流桑开始不叫她哥哥姐姐或公主了,而是学起了桓远,直呼她的名字,楚玉给扳了几次,没扳回来,便只有由着他去。
这个时候的流桑,虽然脸蛋还是一样白里透红的水嫩,眼睛还是圆圆大大的,但是身高比起一年前来到洛阳时却高了不少,眼看着长了六七寸,如今已经到了楚玉齐眉处,也不知道是因为洛阳的水特别养小孩,还是流桑正好到了发育期。
轻轻从脖子上扯下流桑的手臂,楚玉转过身时已经是换上一张笑脸:“你自己也可以去玩儿啊,去找阿蛮还有桓哥哥他们陪你吧。”顿了顿,她微笑道,“我今天身子有些乏力,不怎么想外出呢。”
流桑扁了扁嘴,闷闷不乐地哦了一声,他偷偷地看了眼坐在楚玉身旁的观沧海:自从这个人出现后,就大把大把地霸占了楚玉的时间,可是他竟然完全不敢对这人有任何抱怨不满,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观沧海,他就会不由自主地服从。
等了一会儿,确定楚玉没有答应的意思,流桑只有垂着头慢慢地从来时路上回去,待到他走远了,楚玉随即听见身旁传来轻笑:“我怎么不知道你今日身困体乏?”
楚玉瞥了观沧海一眼,无奈道:“自然是推脱的话,你就不要跟我较真了。”
观沧海笑道:“可是有什么烦恼,说来与我听听。”
楚玉轻叹一声道:“前几日我跟流桑他们除外游春,遇见一户人家也在游玩,他家有个与流桑差不多大的孩子,两个人玩作一处,那家人便随口问我流桑可曾娶亲,又说起他家孩子将来要谋出路。”
这本是随意寒暄,可是却问到了楚玉一直忽略的问题:当初她初见流桑的时候,他还是可以称作是小孩子的十二岁,可是两年下来至今,他的身高往上蹿,声音也不似从前脆嫩,微微低哑了一些,已经到了可以归入少年的年岁。
现在她在洛阳,就是在做一只混吃等死的米虫,带着一群人一起混吃等死,反正他们逃出南朝时携带了足够的财物,如今她也没有特定目标,混上几十年都不成问题。
可是这样是不对的。
楚玉郁郁地道:“这是不对的,从前公……从前我太娇惯养着流桑,导致他现在对我太过依赖,但是他的人生不该是只有我这一块,他今后要娶妻的,最好也要自己做出一点成就,才不辜负大好人生。”流桑的生命轨迹和重心,已经被山阴公主彻底带歪,她不知道该如何再带回正轨。
桓远是个知道自己要什么的成年人,有自己的主见,不需要她担心,阿蛮身份特殊,留在她身边是最好的选择,可是流桑不同,他本来应该有一个正常美好的人生,而不是只围绕着她打转。
可是她不知道怎样才能说服流桑走出这个圈子,她曾尝试着跟流桑透露了一点自己的意愿,却立即遭到了强烈反弹,被质问是不是嫌他麻烦不想要他了。而在那之后,流桑仿佛觉察出了些什么,变得更爱黏着她,
楚玉皱着眉说完后,抬眼瞧向观沧海,却见他嘴角挂着诡异的笑容,忍不住微微恼怒道:“你笑什么?见我发愁你很开心?”
观沧海又笑了笑,才不紧不慢地道:“我却是不明白,为什么你总是在烦恼些奇怪的事。”那本是别人的人生,她不需要那么担忧不是么?为什么她竟然会当作一件重要的事情来认真地苦恼呢?
楚玉撇撇嘴,道:“你可以认为我是太闲着了,不过我一定要想出来解决的办法,流桑是我的家人,我怎么能不为他打算?”倘若是不相干的人,她才懒得这么费神。
观沧海闻言,虽然还是笑着,却沉默下去不再说话,一直到楚玉拍拍手走了,他才低声道:“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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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在观沧海面前信口开河地说一定要想出来法子,可接下来几天,楚玉还是毫无进展,倘若说几句狠话,固然可以激走流桑,就好像对萧别那样,可是萧别与流桑是不一样的,纵然同是山阴公主遗留下来的问题,萧别对楚玉来说是外人,而这两年来,楚玉早已经将流桑当作了自家弟弟。
她想要在不伤害他的前提下达成自己的目的,只不过这个目的看起来依然十分遥远,因为现在流桑便正在缠着她一块儿出去,并且数着日子告诉她她已经有整整半个月没有陪他了。
楚玉正被他扯着衣袖,缠磨得没法子,正要让步,却见流桑忽然停下动作,偏头倾听着什么,过了片刻,他的面色一连数变,又是惊讶又是怀念,还隐约有些不敢置信,过了片刻,他松开楚玉,拔腿飞快地朝外跑去。
楚玉心中疑惑,也担心流桑会出事,便叫上阿蛮,一道追至门口。(未完待续)
二百三十八章 春风知我意
楚玉追到了门口时,流桑已经打开大门,站在门边定定地望着外面。
门外不算宽阔的青石板道路上,停着一顶轿子,一条人影斜靠在轿边,坐在轿杆上,悠悠地唱着歌。她唱的是一支儿歌,一口吴侬软语的江南小调,温温软软地顺着春风送了过来。
那曾经令无数男子神魂颠倒酥麻入骨的声音,如今却充满了诚挚与温情,声音的主人一边歌唱,一边专注凝视着流桑,好像看着什么失去许久的珍宝。
曾经艳光四射的绝世容颜,此时卸去了昔日的铅华,素净而柔婉,如一支亭亭玉立的荷花,这是楚玉不曾瞧过的,钟年年的另一番面貌。
钟年年慢慢地唱着歌,唱了一遍又一遍,而流桑也静静地听着,待钟年年停下来时,他已是泪流满面。
楚玉站在一旁冷眼瞧着,心中已经有了几分明白。
胡乱地用袖子抹去脸上的泪水,流桑有些抽噎着开口问道:“这曲子你是哪里学来的?”
钟年年温柔地望着流桑,目中亦有晶莹闪动,她低了低头,柔声道:“这曲子不是我学的,是我自己想出来的……许久不见了,阿桑……你还……记不记得姐姐?”
话未说完,她的泪水自白玉般光洁的脸颊上滑落,楚楚动人更添风姿:“昔日我们家中破败,我为了还债跟人走了,你则送到一户姓百里的人家寄养,算起来,你我姐弟已经有九年不曾见面,你不记得也是理所应当。”
流桑怔怔地看着眼前美貌绝伦的女子,已经淡去很久的影像又再一次地浮现在脑海中,记忆中的美貌少女与眼前的绝色女子重叠起来,竟是有七八分相似,只是却少了如今的风情,他慢慢地张口,低哑道:“姐姐……”这一声终于唤出口来,却让他更加的确定。
接下来,一场认亲大戏便在楚园门前隆重上演,流桑飞扑着抱着钟年年大哭,而钟年年笑中带泪,不住地抚摸他的背脊,反复道:“流桑,你长大了。”
这一番热闹也惊动了桓远,他走出来时,正瞧见流桑钟年年姐弟相认,按说钟年年算是与他有过节的,不过眼下时过境迁,再计较也是无用,更何况她是流桑的姐姐,索性就当忘了,不过令他奇怪的,却是楚玉的表情。
楚玉饶有兴味地看着姐弟相认,见桓远来了,连忙拉他过来品评:“你看钟年年哭得多漂亮?”她前世看娱乐新闻,说苦情言情片选女主角,都是要选那种能哭会哭的,还要哭得好看,眼睛一眨不眨地深情凝望,两行清泪便顺着脸颊流下来,按这个标准来说,钟年年的哭相显然可以打满分。
跟流桑抱着哭了一会儿,钟年年擦干眼泪,抬眼望向楚玉,这时候开始说正事了,她目光盈盈,语带哀求道:“公主殿下,昔日我受命容公子,得罪之处还要多请原谅。”
流桑愕然抬起头来,也似乎想起了什么,虽然他一直被养在公主府中,但关于钟年年此人的身份,以及她给楚玉带来的麻烦,他还是曾听过只言片语的,只不过方才姐弟重聚,他心情激动,一时没想起这茬。
害怕楚玉因这件事迁怒或讨厌他,流桑下意识松开手,可又有些不舍,便朝楚玉投来恳求的目光。
楚玉笑了笑,道:“过去的事我懒得追究,钟年年,我知道你是了不起的女子,也不必在我面前做出这么一副可怜的模样,直说吧,你今日前来,有什么目的?”得知钟年年是容止的部下,楚玉吃略一吃惊便又恢复如常,有了这一条前提,过去的事情也算是能说通了,为什么钟年年当初死活赖上她,原来是为了接触容止。
钟年年仿佛受惊一般地低下头,倘若不是见过她长袖善舞的模样,又吃过她一点亏,楚玉恐怕真会觉得她楚楚可怜,但是现在楚玉只感到好笑,只听钟年年说道:“如今我已是自由之身,想要补偿这些年来与流桑分别的亏欠,还望公主能允准我带着流桑离开。”
果然是这样。
楚玉还没有什么反应,那边流桑却叫起来:“我不要!”他直觉地不满道,“我不要离开楚玉身边。”
料不到流桑会如此干脆直接地拒绝,钟年年的神情带着微微的受伤,她柔柔地朝楚玉看了一眼,轻启朱唇道:“公主意下如何?”
楚玉盯着她笑道:“你要是能劝得流桑自己跟你走,我自然不反对。”虽然钟年年出现得太过突然,但楚玉细细想来,她的身份约莫不会是假的,倘若她真有什么不好的图谋,只需要趁着流桑单独外出之时派人强掳带走,以她的本事,做到这一点不难,但她既然亲自来见她恳求,这边说明了她的诚意。
但。就算钟年年真的是流桑的姐姐,想要带走流桑,也得流桑自己愿意。
她虽然希望流桑能离开她身边,不要局限于这么一小片天地,可是并不希望强行扭曲他的意志。假如流桑不愿意,那也只有对不住这位亲姐姐了。
说这话的时候,楚玉已经做好送客的准备,虽然接下来她也许还会为流桑的去处烦心,可是她并不愿意有一丝一毫勉强流桑。
这时候,钟年年做了一个让在场众人都吃惊的动作,她弯曲双膝,也不顾地上有多少尘灰,就这样跪在楚玉面前,这个时候,她眼中不再是伪装的柔弱,而是一片坦荡的清澈:“多谢公主成全。”
见她如此,楚玉微微忡怔,旋即苦笑道:“流桑还没答应呢,你谢得未免太早了些。”先前她只道钟年年一番做作好生有趣,此刻却能感受到她一片诚心,她早已不是公主,钟年年根本无需对她如此恭敬,如此小心,只怕多半是看在流桑的面上。
流桑看着钟年年,心中有些不安,他方才才喊出不走便有些后悔了,却不是为了不走,而是怕伤了多年不见的姐姐的心,想了想,他拉拉钟年年的衣袖,低声道:“姐姐,我不愿与公主分开,反正这里很大,你跟我们一起住下可好?”若是钟年年住在楚园之中,这样既不用离开楚玉,又能够跟姐姐团聚,实在是两全其美再好不过。
流桑想得倒是很好,可惜两方面都不太愿意,楚玉盯着钟年年的嘴唇,生怕她吐出来一个好字,先不说钟年年跟容止的关系,她可不愿意这么个招人眼球的万人迷住在她家里,万一给到处惹来狂蜂浪蝶怎么办?
钟年年目中也带着几分犹豫之色,她却没有直接回答,只站起来转过头,附在流桑耳边说了一些话,她说话的时候,流桑的面色随之变化,并且频频看向楚玉,显然那话的内容是与她有关的,楚玉心里好奇,却不便这么凑过去跟着听。
待钟年年说完了,直起腰离开流桑耳旁,流桑依然呆呆地站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下定决心地道:“好的,姐姐,我跟你走!”
楚玉愕然:钟年年究竟说了什么,这么快便让流桑改了主意?
楚玉反复地问了流桑几遍,问他是不是心甘情愿跟着钟年年离开,得到的回复都是他没有受到强迫,她仔细观察他的神情,发现他只红着脸,不像是被威胁强迫的模样,虽然不解,但也只有由着他去。
目送流桑与钟年年一同坐入轿子里,轿夫抬着他们远去,楚玉心中挥之不去的却是满满的怅然,虽然她心里很想流桑离开,可是当他真的离开后,她却忽然舍不得起来。(未完待续)
二百三十九章 对影成双人
怅然地从巷口收回目光,楚玉望向身旁的桓远和阿蛮,强笑道:“今后就剩下你们陪着我了。”虽然家里还另外住着一个花错,可是那家伙每日只顾着疯了一般的练剑,完全将她这里当旅馆使用,还时不时去找观沧海过招,因为观沧海从不对他下重手,但是却能指导他剑术上的偏差。
也不知道花错发的什么疯,在知道了冯太后,观沧海和容止三人的关系,以及他们在此的原委后,竟然依旧死活认定容止便在这洛阳城内,坚定地守在这里不挪窝。
不过花错平素只在院子里活动,并不怎么外出惹事,楚玉存着多养个保镖的心思,也便放任他在楚园住下。
桓远看着楚玉失落的神情,心中有一股冲动想要抚平她眉间所有的担忧,但是还未有所行动,他的内心便陡然警醒,理性地克制住了不该有的动作。他垂下眼眸,低声道:“我们回去吧。”楚玉点了点头,率先往内走,桓远迟了片刻才跟上,两人之间,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从过去到现在,默默地默默地,始终是这样不远不近的距离。
既不会太生疏,也不会太暧昧。
如此便恰到好处,退一步是不舍,进一步却是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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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年年与流桑坐在轿子里,两姐弟细细地说这些年来分别之后的经历,多半是流桑在说,钟年年在听,不时地柔声附和两句。
说了不少,流桑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对了姐姐,你怎地知道我与楚玉住在这里?”他们逃出南朝时还是颇花了一番功夫的,方才见着钟年年心情激动忽略不少事,现在想来,却很是奇怪。
钟年年被问得一怔,眼波流转,便绽出笑意道:“我昔日交游广阔,想要寻什么人,实在是再容易不过,更何况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我自然时时令人留意你的去向,莫说你是从南朝来了北朝,便是去了那荒蛮之地,我也一样会找着你。”
她说得情真意挚,毫不费力地便让流桑放下疑虑,抱着她道:“姐姐你真好。”
流桑偎依在钟年年身旁,感受着轿子微微的摇晃,又忍不住忧虑地问道:“姐姐,你方才说我这么一味地没出息,楚玉永远会当我是小孩子,倘若我将来有出息了回来,她真的会对我另眼相看?”
方才钟年年附他耳边,并未如何劝说,只问:“你自以为,你比起容止如何?比起桓远如何?甚至的,比起墨香之流如何?你是愿意一辈子在她身后做个孩子,偶尔被她摸摸脑袋便当作安抚,还是愿意她正眼看你?”
她说的几个人,正好都曾经是楚玉身边的人,并且都有流桑及不上的地方,最后的一句话正说中了流桑的心事,他眼看着楚玉跟观沧海越走越近,他却只能用小孩子的手段撒娇耍赖,除此之外再想不出别的法子,他心中不是不难过的。
所以,他要改变。
即便是多么不舍得,他也要暂时离开楚玉,今后回来时,他将会是一个不一样的百里流桑……不,现在他应该改回本姓了,叫钟流桑。
钟年年正想顺口敷衍他一定可以的,可是瞧见他晶亮的眼神和期待的目光,心中霍然领悟他是认真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软了下去,她停顿一会儿,才道:“我不能将话说死,纵然你真能有所成就,她也未必会重视于你,可是我能直言,倘若你就只这么跟在她身边,你永远只是她眼中的小孩子。”
流桑忧心忡忡地点了点头,他今日大哭了一场,方才说话又有些疲累,到了现在有些支持不住,他合上眼,靠在钟年年肩头,很快便沉沉睡去。钟年年眼中流露出温柔的光芒,她抬起手,将流桑的身体小心揽入怀中,就这样静静地抱着他。
轿子一直抬出洛阳城外,却是在一辆马车前放下来,钟年年轻轻地放开流桑,走出轿外,就在马车前行了一礼道:“谨尊使命,已经将流桑带出来。”
车内的人没有说话,这沉默让钟年年额头不知不觉地沁出汗来,她忐忑不安地等着下一步指示。
钟年年虽然却是流桑的姐姐不假,可她本不是想这么快地便来接流桑,一来姐弟分别了这么些年,她心里竟是有些怕两人生疏,二来则是因为她为人效命的时日未满,只不过前些日子她却忽得传讯,言道提前放她自由,但却要让她再做另一件事,乃是一并将流桑带走,且教了她哄流桑自愿离开的法子,如若办得晚了,便等着收流桑的尸体。
她骇得无以复加,只有乖乖照做,虽然不晓得流桑是哪里碍着了上头那位的眼,但是尽快将他带离是非之地总是没错。
终于,车内发出了一声轻轻的磕击声,接着车旁侯立着的随从便给她送上早已准备好的行李与文书,钟年年略约翻看了一下,看到其中有一份地契,便放下心来,朝车内再行一礼,复又返回自家轿内。
凝视着伏在座上熟睡的流桑,钟年年目中浮现温柔之色,她捋了下流桑额前的发丝,接着缓慢在轿内所剩不多的空位坐下,虽然前途未卜,可是她从未有一刻如此刻一般充满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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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桑走了数日,虽然一切的生活依旧照常,可是楚玉却总觉得身边仿佛少了些什么,长时间地没有人黏过来缠着她,反而让她无端莫名地生出一股失落感。
失落归失落,但楚玉并不后悔,也没有因此萌生出将流桑找回来的想法,只不过叹息声多了些,平白让观沧海的耳朵受折磨。
“我说……”当楚玉又一次叹息出声后,观沧海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前些天你还在烦恼如何打发那小鬼,如今可算是天遂人愿,你还有什么不满的?”她这么一声声的叹息,不是故意在折磨他的耳朵么?明知道他是以耳代目的。
楚玉瞥他一眼,不但没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再用力叹息一声,才开口道:“我只是一时有些不惯罢了,你就忍耐几天吧。”顿了一下,她犹疑着问,“你说我是不是日子过得太无聊了?要不要干点什么,比如开个店什么的?”
观沧海毫不客气地冷笑道:“你?你还是好好做你米虫这份很有前途的职业去吧。”这句话中的一些名词,他前些天才听楚玉说过,如今转眼便恰到好处地返用在了楚玉身上。
“喂,喂,不用这么打击我吧?”
“我这人惯来实话实说。”
“信不信我咬你?”
“你有本事就来咬啊。”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话题一如既往地歪到了不知道什么地方,到了最后楚玉自己也忘了方才要说什么,但这一番下来,她心中的郁结却是舒展不少,最后竟畅快地笑出声来。
闲扯半日送走楚玉,观沧海慢慢地往回走,他居住的屋子很大很宽敞,有好几个相连的房间,平素除了仆从来打扫整理外,并没有外人出入。
但是观沧海进屋关门后,屋内却有两个人影。
其中一个人影道:“你还打算留多久?”
另一个人影却不说话。(未完待续)
二百四十章 平城失先手
桓远与楚玉相对坐在酒肆之中,两人之间的桌案上摆放着一只酒壶与两只酒杯,楚玉低头给桓远斟了一杯酒,一边慢慢啜饮,一边漫漫谈笑。
他们是出来买东西的,本来这些事也可以交给仆从去做,但是桓远有心想买一些书籍,加上楚玉又想逛街散散心,便一道出来,买了书后便在道旁的酒肆里休息。
桓远听着其他酒客的闲聊,估算着当下的情势。
通过楚玉,他略为知晓冯太后,观沧海,及容止三人的关系,冯亭在去年上便已然返回北魏都城平城,一力周旋主导,联合朝内的亲王大臣,诛杀了攫取权位意图谋反的丞相乙浑,并彻底地帮助她自己和现任皇帝拓拔弘稳固了地位。
解决了外忧,这对曾经面临相同困境站在同一战线上的母子便立即开始了争锋相对的斗争,两人争夺的焦点在于权力。
皇帝拓拔弘年纪虽小,但是却性格刚强极有抱负,而冯太后亦是果决坚毅不肯放权,两人一个皇帝,一个辅政太后,一个是名正言顺的帝位继承人,一个以皇帝年纪尚小为由,继续临朝称制。
思及此,桓远忍不住冷笑一声:古往今来,皇室之中,几乎便没有过真正的亲情,远的且不说,就说近的,刘子业在他父亲死后,不但没有悲色,反而因为继承帝位而面现微笑,更何况,冯太后与北魏这位皇帝,并不是真正的母子。
在北魏的皇室之中,有这么一条与众不同的规矩,那便是子贵母死,倘若哪位妃子生下的皇子被封为太子,便要处死那名妃子,生下来的太子交由别人扶养。冯太后与拓拔弘之间没有血缘关系,少了这么一层缓冲,两人夺权起来便越发的尖锐和无所顾忌。
思及此,桓远不由得低语出声:“好一对母子。”
他声音虽低,但楚玉却堪堪能听得清楚,知道他在想什么:她从前在网上看宫斗小说,后宫中妃子的斗争多半都在于要自己努力生下皇子,被封为太子,并拼命阻止别的妃子生育,但是倘若是到了北魏皇宫的后宫,只怕要千方百计地避孕,就算怀上了,也要想方设法地主动流产了。
在脑海中想象出这么一副荒诞的画面,楚玉禁不住一笑,这时却听到酒肆里南来北往的行商谈论北魏都城平城的见闻,却是拓拔弘将出生不久的孩子封为太子,交由冯太后抚养。
楚玉听闻,禁不住吐了吐舌头,觉得这小皇帝够了得的,今年才十四岁,却已经为人父,而冯太后更是不容易,二十多岁的年纪,却当了祖母,她心中无所挂碍,所想之处亦是十分轻松,却不经意瞥见桓远神情惊诧。
楚玉不解道:“怎么了?”北魏皇家的事,他们当八卦听听也就罢了,桓远为何要一脸凝重?
桓远想了想,压低声音道:“你难道不觉得奇怪么?”想了想在酒肆内说这话还是不安全,他结帐与楚玉走出来,两人坐回马车上,他才接着道:“冯太后身后有什么人,楚玉你也该心中大略有数吧?”
楚玉一怔,微微点了点头,冯太后身后的人,除了观沧海之外,只怕还应该有另外一个人,这一点,她隐约有些猜测。观沧海仅仅是教导冯太后一些为政的策略,并不直接参与政治,但是以冯太后与容止的关系,就算他正在寻找天如镜,也应该会时不时帮助冯太后谋划夺取政权,这几乎是毋庸置疑的。
心中想着来龙去脉,楚玉猛地一惊,顿时明白了桓远的意思。
不管是楚玉还是桓远,两人在得知这对名义上的母子之间的矛盾后,都下意识地认为,最终的胜利者一定会是冯太后,因为她背后有容止——可是眼下又是什么情形?
冯太后负责抚养太子,这虽然只是一个征兆,却显出了她被迫退让二线的苗头,将君主的权力交还给皇帝,也许尚未交全,却说明她在斗争之中确实是落了下风。
楚玉皱眉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桓远摇头苦笑道:“我们身在洛阳,距离平城有千里之遥,其间的关节,又岂是我们能知晓的?”不论皇城之中如何风起云涌瞬息变幻,远离争斗中心的他们,也只能从少许的讯息之中推断也许是过时的消息。
楚玉想了想,笑道:“不管怎么样,他们爱怎么斗就怎么斗吧,跟我们无关便好。时候不早了,我们快些回去吧。”
她神情轻快明朗,不带半丝阴霾,桓远细细观察着她,方才虽然提到容止的名字,却仿佛对她没有半点儿影响,仿佛那真的只是一个寻常认识的人,与她没有半点儿特殊关系。
其实北魏的政权之中不管如何争斗,对于桓远而言,都不过只是一场无关己身的闹剧,刻意了解这些,只不过是为了避免祸及己身方便提前趋利避害,而方才有意无意地提醒楚玉容止在其中的位置,则是出于一股他自己无法理解的冲动。
容止所属的一方落败,可是楚玉却没有流露出半点儿忧虑之色,这让他心中有些隐约的欢喜,那种欢喜根本压抑不住,就仿佛泉水一般,不断地涌上心尖。
桓远不断地告诉自己,他仅仅是不想楚玉陷于过往无法自拔,见她完全放下,情不自禁地为她欢喜,可是这个理由那么薄弱,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
距离那个真正的答案只有一层薄膜,可是他始终不愿意自己伸手捅破,仿佛一旦越过那个界限,便会有什么崩毁溃败不可收拾。
桓远心中的波动没有半点呈现在面上,他依旧是一脸沉静如水的神情,楚玉在车中坐着无趣,便凑近小窗朝车外望去,却正碰上一阵风吹来,浅浅的香风将她包围,却不知是哪家的花在这春日里开得繁盛。
春光一片明媚,楚玉心中也是一片明媚,方才得桓远提醒,得知容止那边也许有变故,她却不感担忧,这并不是因为她对容止已经漠不关心,而是她觉得这点小风浪应该难不倒容止,他不会真正出什么事。
假如容止真垮了,她一定会给面子地多一点反应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怎么挂心。
大概……会吧。
楚玉不怎么确定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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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观沧海的居室内,还是两个人影。
其中一个声音隐带笑意:“平城局势有变,你不回去?你若是再不动作,只怕真的会失去先手。”
另一个声音却始终不曾响起,依旧只是沉默。(未完待续)
二百四十一章 今朝圣旨到
马车是在楚园挨着的巷口停下来的,因为前方传来一些喧哗声。楚玉和桓远走下车来,却见有几个人影正站在楚园门口外的位置,两人对视一眼,心中疑惑,便慢慢地走过去,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走得近了,他们瞧清楚了具体的情形,只见楚园的门开着,而门口的两拨人正在对峙。
其中一方站在门内,是阿蛮和家中的侍从,阿蛮双手大张,就正正地拦在门口,而门外则站立着一个身穿着官服,像是官员似的中年男子,以及几名随从。
被阻拦在外的官员已经气得脸上发红,怒骂阿蛮道:“你这蠢笨的昆仑奴,有什么资格替你家主人作主?还不快些让开?”
阿蛮站在门口,眼睛微微发红,显然是那蠢笨二字正好刺中了他心中的难过之处,跟着楚玉学认字以来,他知道的越来越多,便越知道自己的无能,虽然有一身可怕的力气,可是除了能听命挖挖洞外,楚玉遇到麻烦时,他什么主意都没法想出来。
因为这,本来就不多话的阿蛮越来越沉默,越来越不起眼,几乎恨不得将自己缩在自卑的角落里,平常别人叫他做什么他都去做,就连流桑都能指使动他,但是面对这些想要硬闯楚园的外来人,他却倔强地抿起嘴唇,难得表现出了一步不退让的强硬。
楚玉走近瞧见这一情形,却没有招呼阿蛮,更没有打扰入其中,反而拉着桓远后退几步,站在一处阿蛮瞧不见的转角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她忽然偏头低声问桓远道:“你说,我是不是一个非常糟糕的人?”
桓远讶然道:“何出此言?”
楚玉眼睛转回去,依旧盯着阿蛮,淡淡道:“我自以为对你们每个人都很好,其实不过是我自以为是罢了,阿蛮在这里过得并不快活,我做什么都不带上他,不需要他的时候便将他撂在一边,因为我下意识里觉得他头脑简单,不是可以顺畅交流的对象,可是这样想着的我,岂不是更加的自私自利卑鄙可恶?”
桓远微怔,却听楚玉继续道:“我与你出门,却将他一个人丢在家里,这种软性的伤害比直接的辱骂更可怕,我将他带在身边,却又让他孤独一个人,以前流桑在的时候还好,可是现在流桑走了,他便彻底的孤单起来。”
阿蛮在难过,在自卑,是的,可是这何尝不是她造成的?她无意中的冷落给了他这么一个印象,让他觉得自己是很没用的人,当初那个在山阴水边明澈纯净,宛如野生动物一般充满活力的少年去哪里了?
他的眼睛依旧如同琥珀一般剔透,可是却蒙上了一层忧伤,那种充满野性的天然生机仿佛被消磨殆尽,她把他带回来,除了给他吃的,还给了他什么呢?
当初的阿蛮也许比现在还要笨,可是却比现在快活许多。
楚玉静静望着阿蛮,桓远则静静地看着楚玉,目光化作他自己瞧不见的柔和,他忽然觉得移不开目光,仿佛不论什么都不能转移他看着这女子的心愿,在他看来,楚玉完全没必要考虑阿蛮的心情,那不过是府上养着的一个下人,但是她这样认真自责着的模样,不知为何却有一种别样的动人之处。
阿蛮拦在门口,只要那官员敢叫人过来,便轻轻一推给推出去,他力量奇大,几个随从都被推得踉跄后退,他自己却纹丝不动。他心里没有别的心思,只想着绝不能让这些人进门,一直守着等到楚玉回来,这时却听见上空传来冰冷的人声:“你为什么不索性关上门呢?”关上门,把不想见的人挡在门外便好。
阿蛮一愣,抬头望一眼坐在侧面墙头的花错,随即下意识道:“我忘了。”想了想他又摇摇头道:“不关门,万一他们砸门怎么办?”要是门被砸坏了,还得让楚玉重新花钱修理,倒不如他自己辛苦一些,守在这里。
花错紧绷着的脸容难得被逗笑了一次,他眼风朝楚玉藏身的地方一飞,对那官员道:“楚园的主人回来了,你若是找她有事,便可对他说出来意。”
顺着花错眼望的方向,那官员也看了过来,正瞧见楚玉与桓远,连忙气急败坏道:“你来得正好,你们家的家奴怎地如此无礼?”
既然被花错叫破行藏,楚玉只有牵着桓远站出来,走近那官员,笑道:“那不是我的家奴,是我的家人,我若是不在,他便可代我作主,请阁下莫要弄错了。”
走到门前,她冲阿蛮笑了笑,才又一次转向那官员道:“本人便是户主,请问阁下来意为何?”
官员先是给楚玉满不在乎的说辞给惊了一下,好一会儿才想起此行的目的,他呼吸几下平复怒火,过不久神情转为平和道:“请问阁下是否名作桓远?”
楚玉朝桓远偏了偏头:“找你的。”说着她后退半步,让桓远上前去交涉,自己则在一旁拉起阿蛮,小声地鼓励:“干得好,不过下回不要一个人挡在门口,万一发生什么危险怎么办?我教你啊,你看,墙头上那个穿红衣服的是我们家的食客,这个时候应该是尽情利用他的时候,要压榨干他的全部剩余价值,有什么事吩咐他来做就好。”
什么乱七八糟的?
楚玉的声量虽小,但对于练过的花错而言,却还是能听到的,他脸黑了下去,不过想想他确实是白吃白喝的食客,也没办法在这方面反驳什么,只有跳下墙去,暗道下回再不理睬门前闲事。
随口刺走了花错,楚玉才专心观看桓远那边的情形,可听着他与那官员的对话,她却不由自主地渐渐张大眼睛:原来那官员竟然是北魏皇帝拓拔弘派来的,说是什么听说桓远才学不凡,前来请他入朝为官。
先不说拓拔弘的手居然伸那么长,从北面千里之外的平城伸到了洛阳,她单只好奇,那拓拔弘是怎么知道桓远的存在的,甚至还要请他做官?
倒不是说不该有人知道桓远的所在,只不过楚玉一直以为,知道他们所在的,应该是容止所属的一方,就好像上回被钟年年找上,她并不怎么奇怪,但为什么是以皇帝的名义,而不是太后呢?(未完待续)
二百四十二章 一手遮洛阳
那官员说明了来意,还没等他提出官阶年薪休假等招揽条件,桓远便毫不迟疑地拒绝道:“请恕在下不能从命,阁下还是请回吧。”
楚玉正好奇地等着听拓拔弘打算为了招揽桓远付出什么代价,却不料桓远想也不想地便拒绝了,忍不住有些惊讶,而那官员更是愕然,想不到桓远这一介平民,竟然连皇帝的旨意也敢违抗。
不过一回想刚才阿蛮和楚玉的态度,他便大约明白了:这宅院里住着一群刁民。
那官员迟疑一下,心道自己此番前来带着的随从太少,倘若一味纠缠只怕不能讨好,光是那昆仑奴便够他们受的,还是索性暂时离去,待问本地官府借调些兵力,再回头来找刁民来算帐。他存着这门心思,便不再多停留,甚至没有再劝说桓远,只冷笑一声带人离去。
桓远沉着脸,与楚玉进了家门,关上门没走出几步,楚玉便迫不及待地问道:“你不想出仕么?”虽然桓远一直没有表示对米虫生活的不满,但是相对于其他人,楚玉对桓远的愧疚反而是最深的。
不管是从政还是为文,桓远都足以成就一番事业,但是他自打来到北魏后,却始终收敛着他的光华,他几乎不怎么与同城文人交往,更别说谋求仕途,除了偶尔与观沧海说两句外,又或者因买书或陪伴她而出门外,他最常做的事情便是待在家里看书。
楚玉心里知道是为了什么。
他这么做,是为了避免引起别人的注意力,尽量少让一些人留意到他们,以免他们本来的身份暴露,更准确地说,是避免她的身份暴露——他们所有人里,最缺乏自保能力,并且最有可能遭遇到危险的人,也就是她而已。
一旦她的身份曝光,没了从前那层身份的保护,她的处境也许会陷入艰难,虽然这里不是南朝的地界,但是楚玉从前的身份并没有多少好名声,因而等待她的未必是北朝的接纳。
不过既然皇帝的旨意过来了,便意味着皇帝知道了他们的底细,隐藏不隐藏都已经无所谓,楚玉原以为桓远会愿意担任官职,毕竟那是他一展才能的机会。
桓远停下脚步,却是先吩咐侍从去他房里拿来他放置在书柜里的包裹,才转向楚玉,一字一顿地道:“我不想做鲜卑的臣子。”
一听桓远这么说,楚玉才猛然想起来,北魏是鲜卑人而非汉人建立的政权,鲜卑族,通俗地说,便是胡人,原本是北方的游牧民族,但是在逐渐壮大后,开始建立自己的国家,金庸小说《天龙八部》里那个以复国为志向的慕容复祖先慕容氏便是鲜卑部族,那是一个真实存在过的民族,慕容氏曾经在南北朝之前的混乱时期建立过数个国家,但不久都覆灭败亡,而北魏的当家拓拔氏,则是鲜卑部族里的另一个分支。
主要是周围生活的多数是汉人,鲜卑人经过逐年汉化,统治体制也多半沿用汉人的,导致楚玉经常会忘了,这里其实是异族统治区。
楚玉内心对于胡汉之分并没有那么严格的分野,虽然不清楚具体历史,但是她总还是知道,若干年后隋朝一统天下,南朝北朝又归于统一,时代环境眼光所限,所以要她对鲜卑人产生什么阶级仇恨,实在是一件比较艰难的事情。
但楚玉也知道,想要让桓远理解她的这种想法,也是一件比较艰难的事,桓远的立场比较偏向于传统的文人,所以她很小心地没有表现出不以为然的神情,只道:“那你有什么打算?皇帝都已经派人找上门来了。”她沉默了一会儿,道:“要不我们现在便逃走吧。”
对方不大可能因为桓远的一句拒绝之言就此善罢甘休,想要避开那些麻烦,离开此地是最好的选择。
桓远缓缓摇了摇头,他面上飞快地掠过一抹奇异的神情,接着深深地,用一种不知道什么含义的目光凝望楚玉,过了许久,他慢慢地道:“不,不是我们走,而是我走。”
他一个人离开,这样便能解决问题。
楚玉有些不安地道:“为什么?”他这是什么意思?
桓远垂下眼帘,淡淡道:“我们一群人无处可去,北魏不能留,南朝也同样危险。”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虽然有两个王,但也是王土,而王土之外,漠北南蛮是荒蛮之地,他实在不忍因他之故而让她遭受颠沛流离之苦。
桓远抬起眼,他俊雅的双目之中光芒微微闪动,似是有些难过:“只要我走了,就算是北魏皇帝,失去了为难你的理由,也不会再来相扰。”
楚玉好笑地道:“你怎么会以为你走了,拓拔弘就真的会不计较?说不定他会迁怒于我呢?”两人对北魏皇帝都没有什么君主的意识,因此一个仅称其身份,另一个更是肆无忌弹直呼其名。
桓远的声音很低,但恰好能让楚玉听到:“不会,北魏皇帝要的只是我,至于你,只要我走了,他不会为了出气而直接与你背后的人对上。”
他说到这里,心中一痛,索性偏过头不去看楚玉:“也许你不知晓,但是我却逐渐觉察,我们一直被保护着,从我们到北魏始,一直至今,没有任何背景根基的我们,却不曾遭遇任何留难,不曾被商贩诈骗,不曾被里长欺压,不曾受权贵刁难,更没有引起旁人半点注意,甚至的,南朝的仇人再也没有差人追来……这却不是我的能耐,而是有人刻意在背后保护我们。”
那是一只手,不着痕迹地,悄无声息地,一手遮着这洛阳城的天空,抹除一切对他们不利的,将他们完好无损地保护着。
异常的强大,也异常的稳固,一直一直地保护着,这份强大和稳固几乎让他灰心到极点,对方不动声色便可护楚玉周全,可是他却什么都帮不上。
那个人或许是观沧海,可是他观这行事的风格,却更加像是另一个人。
楚玉怔怔地呆愣住。
原来,这一年多来她的安稳生活,都是被保护着的么?因为有人为她遮挡着一切危险和灾祸,她才能如此无忧无虑,平和安然?她能够享受清澈爽朗的风,能够自由自在地与人谈笑,都是因为已经有人为她树立起了遮挡风雨的无形壁垒?
看楚玉陷入神游之中,桓远微微苦笑,低声道:“不错,你的平安,压根不须我来保护,我留在此地,又有何益?”
这个时候,侍从已经依命取来了他所说的包裹,这里面装着一些财物和一套换洗衣裳,是他前些日子发觉有人暗中保护楚玉后便做好的准备,那时候他便已经萌生些许去意,只不过当时他离开的理由并不充分,他自己也不大想走,便一直拖延至今,如今确实是他该离开的时机了。
拓拔弘既然能派人来,说明那只保护的手已经不能太严密地遮挡风雨,他的离去大概能给楚玉减轻一些负担和麻烦。
他转身抬步,便要往不远处的门口走去,却见一条人影飞快地从他身边越过,接着拦在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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晕倒晕倒,出现了严重错别字,请恕写成了情书,检查时还没发现……汗,原来我潜意识里是想着让谁给谁写情书么?o(∩_∩)o…(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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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四十三章 似是故人来
看清那人影,桓远微微吃惊,旋即心头一暖。
拦在门口的人,是楚玉,她从桓远身边跑过去,赶在他之前来到门前。
怕桓远从她身后的出口离开,她的背部抵着门板,用身体挡住两扇门闭合的中缝。
看她一脸如临大敌的神情,桓远忍不住笑了笑:“你光是挡住正门有什么用,别忘了这宅院还有侧门与后门。”
楚玉一听,立即咬牙叫道:“来人,给我把其他们堵死了!”
桓远笑出声来:“别耍小孩子脾气,你拦得我一时,难道还要拦我一世不成……”话说一半,他瞧见楚玉的神情,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笑容也随之凝固。
因为楚玉现在正一脸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楚玉双手撑在门上,她知道自己的行为很徒劳,可是她不能就这么让桓远离开,一个人去漂泊流浪,可是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挽留他。
楚玉难过得快要哭出来,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开,流桑被钟年年带走了,现在桓远又要走,她还有一个阿蛮,流桑至少有钟年年,可是桓远有什么?
他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离开的?
一想到这个,她便难过得不能自持,她身边的人,都是她的家人,从南朝到北朝的一直相伴,相互扶持着这么走过来,她谁都不能割舍,谁都不愿意忽视。
流桑走的时候,她还可以自我安慰他有亲人陪伴着,可是桓远呢?桓远有什么?他一直默默陪伴着她,到了最后又打算默默地离开,他失去那么多,却什么都没有得到,连一个安稳的家都成了为难的事……
楚玉死死咬着嘴唇,眼眶发红,话语却哽在嗓子里。
不要走……
不要一个人去流浪……
不要离开她……
因为她会难过,因为他的孤独而难过。
桓远心中泛起复杂的滋味,他温雅自持的目光渐渐漫起春水,望着楚玉良久,他苦笑一声:“公主,不要这样,在下不过是一介孤零鄙陋之身,不值得你如此……”
不要哭,假如她哭了,他会不舍离开……
可是再怎么不舍,也终归是要走的,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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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约莫一刻钟功夫,桓远总算是走出了楚园,看着身后合上的大门,目光缠绵了许久,还是迈开沉重的脚步。
他先走到观沧海家门前,敲开大门,请开门的仆从将信件交给观沧海,并请其代为传话,希望他离去之后,观沧海能代为多照料楚玉。
他不知道这话最终会否传到那人耳中,但至少有观沧海维护着,楚玉的安危便能够有很大程度的保障,他也可离开得安心一些。
开门的仆从也认得桓远,问他是否要见观沧海,桓远微笑摇头,随后便礼貌告辞。他一点儿也不想见观沧海,因为见到观沧海,他就会不自觉地想起另外一个人,尤其是在此时此刻。
他用脚步慢慢地丈量洛阳城的地面,每走一步,便远离楚玉一步,但是他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走下去。
决定的事便一定要做,桓远的固执未必就输给任何人。
一路向东缓行而去,方才走出不过一里路,经过一条少有人至的巷子时,桓远却瞧见前方出口处,一条墨色身影背对着他负手而立。那人身穿黑色衣衫,背影单薄瘦削,风姿如柳柔而不弱。
桓远面色一沉,片刻后淡淡道:“是你,墨香。”
虽然只瞧见背影,但是认出这个从前曾与自己共事过的人,对桓远来说也不过便是一两秒时间。
墨香缓缓转过身来,望着桓远抬手一揖,微笑道:“桓公子许久不见,墨香在此等候,桓公子似乎并不意外。”他的神情动作学自容止,行止言谈风度翩翩,丝毫不见从前用作伪装的柔媚之色。
他脸上的伤虽然犹有余痕,但比之一年多前看见时淡去不少。
此时桓远已经不再敢有半分小看墨香,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桓远冷淡道:“我自是不意外,容止在洛阳城里一手遮天,莫说是你得知我出城,纵然此时站在我面前的人是他,我也分毫不会惊疑。”
墨香既然来找他,自然是有所图谋,他只消沉着应对,或许反而能获知一些讯息。
对于桓远的冷淡丝毫不以为意,墨香莞尔一笑道:“桓公子严重了,我家公子另有要事,拦阻桓公子,乃是墨香自作主张之举……桓公子方才可是推辞了陛下的旨意?”
桓远冷笑一下:“那是你的陛下,可不是我的陛下。”不管南朝皇帝怎么不成器,但他自始至终,也不打算奉鲜卑胡人为君主。
听闻桓远隐含怒意的话语,墨香先是一怔,思索一番才释然笑道:“桓公子且慢恼怒,谁的陛下这不重要,在下真正的主人只容公子一人,墨香在此拦阻,却是有事相求,请桓公子且熄心间之怒,听我从头道来。”
桓远皱了皱眉,道:“你说。”
墨香露出一个胜利的笑容,先躬身一揖,才以低柔的嗓音婉婉说开。
先前桓远所料想的对了一半,容止确实是站在冯太后这边的,但他并没有直接辅佐冯太后,而是派墨香作为冯太后的帮手,偶尔单方面联络墨香询问情况。但是最近一段时间,冯太后与北魏皇帝拓拔弘开始对立,原本眼看着冯太后即将以辅政的名义取得全面胜利,但是拓拔弘身边忽然出现了一个人,那人帮助拓拔弘扭转了劣势,甚至逼得冯太后稍稍让步。
桓远微微冷笑,刚要讽刺说这与他有何干洗,却又忽然想起来,倘若与他无关,墨香不会这样厌烦地说与他听,便又耐心地听了下去。
墨香说话之际一直观察桓远的神情,推测出他的想法,自己笑了笑,道:“桓公子不愧是桓公子,那人桓公子也是认得的,可是南朝来的故人呢。”说到故人二字时,他言语之间多了些切齿的意味。
见桓远颇沉得住气,始终不开口询问那人的名字,墨香便也不吊胃口,坦言告知:“那人是天如镜。”(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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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四十四章 不知何处在
这一回,桓远眉间终于出现一丝波动,他望着墨香,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不可否认,墨香抬出来天如镜,这勾起了他足够的警惕与戒备,天如镜不光是容止的敌人,同时也曾经暗害过楚玉以及被楚玉暗害过,从这一层面上来说,容止与楚玉反而是一条船上的人。
见终于引发桓远的注意力,墨香心中松了口气,继续解释:墨香原本辅佐冯太后辅政,但天如镜出现在拓拔弘身边后,也不知道他使了什么法子,便让胜利倒向了拓拔弘那一边。
楚玉知道天如镜和手环底细,容止在精神上站得极高,对一切报以俯视的态度,因而他们两人对天如镜的天师身份不以为然,但是墨香不同,他一不知道真相,二不能拥有容止一般的心境,前些天看到天如镜与小皇帝拓拔弘共同出现,他的阵脚顿时先慌乱了一半。
没有容止的指导,他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局面。
迟疑了一会儿,墨香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目的:“在下希望,桓公子能答应拓拔弘的请托。”说容止只与他单方面联系,这自然是假的,他知道容止身在何方,此番前来洛阳,一方面是为了找桓远,最主要的却是为了找容止。
只是他实在不确定,容止会不会再一次被天如镜用什么神奇的手法给制住,因而他要想方设法尽量地增加自己这一方面的胜算。
他希望桓远能作为他的内应,去到天如镜那边,以辅佐拓拔弘的名义,实际上却是探究天如镜的虚实。
墨香诚恳地望着桓远,道:“桓公子,虽然我们实在是算不上是朋友,我这番建议对你而言也是为难,但天如镜出现在北魏,实在不知他是何目的,或许是为了我家公子,又或许是为了公主而来。我不讳言,我是为了我家公子着想,担忧天如镜如他师父一般,再出手相害于他,但是,也未必全无可能,那天如镜不会再度对公主不利……”
他说到这里便停顿下来,满怀期待地望着桓远。
两人都是聪明人,墨香知道桓远应该能完全了解他的意思,天如镜曾经是容止与楚玉两个人的敌人,他来北魏,也许是冲着容止来的,但是也未必不会再阴楚玉一记。他知道自己的目的瞒不过桓远的心思,便索性和盘托出,让桓远自己权衡判断。
依他推断,桓远和楚玉的所在地,应该是天如镜告诉拓拔弘的,先不说天如镜有什么目的,只要拓拔弘对桓远有所期待,这便是桓远的机会。
倘若桓远能够答应拓拔弘的请托,去到拓拔弘身边得到他的重用,也许能伺机掌握住先机,窥视到天如镜的意图。
这不管是对容止,还是对楚玉都是有利的。自然,墨香承认,这其中对容止的好处要大一些,但对于楚玉而言也未必全然无用,就看桓远是否甘愿为了那一点用处而甘愿屈身为臣。
方才观桓远的态度,对于在北魏为官似乎极为抗拒,他应允与否,端看他对楚玉有多重视,因而墨香拦住桓远时,并没有多少把握能劝说动他,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这么做。
桓远一言不发,转身沿原路折回。
墨香静静地站在原处,等着桓远从他的视野之中消失,又估算了一阵时间,才走动起来,开始他真正的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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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远最终还是走了。
一直到身边的人只剩下一个阿蛮,楚玉终于不能再无动于衷,可怕的孤独感将她包围住,无时不刻的,严密无比的。就连去找观沧海,也不能抹杀这种感觉。
不管是流桑还是桓远,他们都是无可取代的,观沧海只是朋友,但她失去的却是亲人。
所幸还有一个阿蛮,虽然脑子不灵光,偶尔很笨拙,但是却是唯一留在她身边的,因为阿蛮的存在,才让她不至于失去最后一分安慰。
倘若阿蛮也因为什么理由离开,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如此过了数日,楚玉与阿蛮,观沧海二人闲逛市集,这趟出行是她提出来的,阿蛮是一切听命,观沧海无可无不可,如此便定了下来。
说是逛市集,其实楚玉不过是想外出透透气,观沧海知她心中烦闷,便让马车慢慢行驶,三人坐在车上,马车一路悠悠地行驶过半个洛阳城。楚玉靠着马车边,车帘子和旁侧小窗皆开着,方便她瞧清楚四周情形。
过了青阳门,经过辟雍太学之际,楚玉忽然叫喊停车,还未等马车停稳当,她便跳下车去,一直跑到太学之前的石碑中才停下来。
石碑和她一年前来此之时的模样几乎一般无二,表面上印着风霜战火的痕迹,只是那时候带着她来看碑文的人,现在却不在了。
楚玉望着石碑怔怔地发呆,她甚至不知晓此际心中是何滋味,可是有一个念头那么分明,便是桓远真的走了。
方才她几乎生出来幻觉,好像桓远就站在这石碑里,衣袂飘飘风姿古雅,就站在这里,等着她叫他回家。
那个有一点书生气质的的男子,曾经许多次跑出来看这些石碑,有时候她也会暗暗觉得有一点儿不耐烦,但是现在她却希望桓远的离开只是来看石碑,她出来一找,他便会跟着回去。
楚玉站在石碑中出神了一阵子,听到有脚步声走近,转头见是一脸担忧的阿蛮,才安慰一笑道:“我没事,就是来看看。”
正要走回马车上,楚玉瞧见不远处经过一个卖杂货的货郎,让阿蛮在原地等一会,她自己跑过去,问那货郎买了两个精巧的泥人娃娃,跑回来顺手给阿蛮递了一个:“拿着。”出来逛街怎么能不买东西?
阿蛮接过娃娃,立即就忘记了方才的担心,两人返回车上,阿蛮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娃娃,才想起来楚玉手上的另一个,目光瞟过去,却见这时候楚玉正望着自己的手苦笑。
楚玉在苦笑:她从前给阿蛮流桑买东西,为了不偏袒,都是习惯性地买双人份的,怎料流桑走了之后,这个习惯却保留了下来。
见阿蛮望向自己,楚玉随手将另一个娃娃也递了过去:“都给你吧。”反正,流桑也已经不在了。
阿蛮他接过娃娃,却没有如另一个一般把玩,而是小心翼翼地收起来,再抬起头来时,他对楚玉认真解释道:“等流桑回来给他。”
楚玉一瞬间露出一个奇怪的神情,她想说流桑也许不会回来了,可是却说不出口,只非常艰难地笑了笑,将脸转向一旁,假装去看车外的风景。
马车一路朝南行驶,一直行驶到洛阳城外,洛水之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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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奔……三章……三章之内一定让小容真正露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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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四十五章 一别有经年
洛阳,因座落于洛水之阳而得名。
马车出城又行驶了一段路途,便瞧见了前方缓和的水流,水波在阳光下折射出清亮的辉光,倒映着河边青翠欲滴的垂柳,那般缠绵悱恻地,将一江流水化作一江春水。
楚玉定定地看了河面一会儿,口中道:“观沧海阿蛮,陪我走一走吧,总坐在车上也有些闷。”
三人停车下来,让仆从照看马车,便沿着河道边慢慢行走,楚玉行在前面,观沧海在后,阿蛮一会儿走快,一会儿走慢,来回前后不定。
走了一段路途,楚玉才想起来今天观沧海意外的沉默,自打上车来,除了吩咐车夫行止快慢外,他几乎没怎么说话。
楚玉心中奇怪,但此刻她心中郁郁倦怠,也懒得询问。
平缓的河面上偶尔卷起一个小小的漩涡,而远处则有行船在缓慢地行驶,春光明媚,就连空气都是缓和温煦的。
楚玉自顾自走了不知多久,心中郁结稍稍纾解,吐出一口气,她平静地望着江面。此时楚玉站在江边一块地势较高的土丘边上,再往前迈一步便会下坠落入江水之中,但是站在这里,眼前视野一片辽阔,她的心情反而开阔不少。
下方行驶着一艘华丽的画舫,距离十多米看着很是富丽,想必是哪家有钱人家在游春,楚玉随意看了两眼便收回目光。
往好处想,桓远虽然走了,但也未必是再也见不找,再说桓远也是有自家主见的,她难道能一直管着他不成?至于路途辛苦,她相信桓远有照顾好自己的能力。
不必担忧什么,不必挂心什么。
楚玉对自己说。
心情好转,她转身回望,正要招呼身后的人,却见观沧海似乎不在身后,而几米之外的阿蛮望着她脚下,露出来一个惊骇的眼神,他张口似是要叫喊什么。
顺着他的目光,楚玉低头望着脚下,却见自己站立的大约方圆二尺的地面出现明显的裂纹,脚下传来石沙不断往下落的声音,却原来土丘边缘这一块是不怎么结实的,原本勉强能支撑自身重量,却不料她往这里一站,便产生了小范围的龟裂。
楚玉想立即逃开,但她的脚才微微一动,甚至还没有完全抬起来,脚下便又是沙石响动之声,骇得她不敢轻易妄动。
这一刻,时间和思绪仿佛都是凝固的,楚玉看着阿蛮慌忙靠近,而观沧海不知怎么回事落下一大截路途,似是发觉这里情形不对,也飞快地朝她奔来。
阿蛮的距离较近,先跑到楚玉身边,伸出手要拉楚玉,却又想起自己的力量奇大,害怕把楚玉给拉坏了,这一个迟疑间,他脚下也发生了变化,原本楚玉所站的位置仅仅是坍塌一小块,但加上阿蛮走过来,往旁边再施加重力,裂纹的范围迅速漫延扩大,两人身体一个歪斜,手在空中飞快交错一下,接着又迅速分开。
伴随着坍塌的沙土石块,两人一同下坠。
楚玉只觉得身体有一瞬间失去了重量,她的双眼望着自己落下的地方,这时候观沧海已经赶到,他迅速地伸出手,先抓住的,却是阿蛮的手臂。
抓住阿蛮,观沧海的手顿了顿,似乎是要松开,但最后还是往回拉去,这一个耽搁,却又耽搁了救楚玉的时机,观沧海将阿蛮拉回土丘上时,楚玉已经又落下一段距离。
这土丘不高,下方便是江河,掉下去也不至于死人。
楚玉脑海中一片空白,唯一的念头却是:她好像不怎么会游泳。
观沧海之所以先摸到阿蛮,是因为原本楚玉与阿蛮站立之际,就是楚玉在外,阿蛮在内侧的位置,失足之后,阿蛮也正好挡在了楚玉前方,导致观沧海不能及时救援。
随手用力将碍事的黑人少年甩到一旁,观沧海抬手摸上覆目的锦带,身体也做好了往下跳的准备,然而下一秒,他的手缓缓放下,脚下力道跟着卸去。
楚玉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心中并不太慌张,方才瞧见观沧海的身影后,她便放下心来,即便是不幸落水,想必观沧海也能赶在她淹死之前将她救上来……正这么想着,楚玉背后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一只手从她臂下穿出,紧紧地揽住她的腰,她背后贴着一个人的胸口,接着便看见那人伸腿朝同样落下来的大块岩石用力蹬了一下,借着反作用力,两人轻飘飘地斜线下落,正落入楚玉方才所见的画舫之中。
于此同时,观沧海转身走下土丘,朝更靠近江边平缓处的低矮地面走去。
两人双脚才一沾船,那只手便随即松开,船身微微摇晃,楚玉脚下不稳便要摔倒,伴随着一声轻快的“当心”,一双手牢固地扶住她的双肩,这一回却是确定了她站稳之后才松开来。
近处看着,才算是真正瞧了个清楚,画舫外每一处的雕饰镂刻皆是极尽秀丽华美之能,,聚起来却又不嫌繁复冗杂,只会让观者瞧见层出不穷的美丽,但楚玉此际却无心欣赏,她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身后的那人身上。
方才听到那人声音时,楚玉的心便剧烈地跳动起来,待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她慢慢转身朝后看去,映入眼帘的俊逸眉目,还是与记忆中一样,那么地散淡自在,仿佛无拘无束的水和风。
没有什么人能羁绊他的脚步,也没有什么人能打扰他的快乐。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几近暧昧,但是在这个人周围,什么暧昧都可以化作轻风朗月,流水云烟。
上一次他不告而别,留下字条说不必相送,而如今再见,他仿佛真的实现了自己所言:天地之间,任他邀游。
王意之笑吟吟地低头相望,手上折扇一拢,却还是楚玉当初赠送的那一柄,他微微笑着,仿佛两人不过是在街头偶遇:“一别经年,子楚兄别来无恙。”
怎么可能别来无恙?
楚玉有些恍惚地望着他,从他离开至今,有的人离开,有的人背叛,有的人死亡,有的人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她失去了自己的身份,从南朝到北朝,雪地里的摊牌与决裂,之后是身边患难与共的人逐一离她而去。
只不过一年多的光景,她却觉得仿佛过去了十几年。那么多变故那么多伤怀,一时之间如何能道得分明?
可是,可是,在这个人面前,好像一切都不重要了。分别的一年多时光,在他面前好像一下子被缩减到无,那些在心头留下深深刻痕的事,在他春风春水一般的眼波中,以目力可见的速度被抹平。
经历过的天翻地覆般的际遇,也仿佛淡得随时会被风吹走,找不到任何痕迹。
他们仿佛是昨日才方分别,而后便再度聚首,而后轻松地招呼:你还好吗?
她仍旧是子楚,他依然是意之。
不论光阴如何轮转,地域怎样变迁,身份各自不同,这始终没有改变。
心头涌现强烈的浪潮,冲击着五脏六腑,楚玉眼中泛起水光,泪中带笑又几近哽咽:“意之兄,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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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之前就说要把意之兄拉出来了,等了这么久总算等到他出场的时候……接下来套用一句话:
意之已经到了,容止还会远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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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四十六章 别来应无恙
意识到自己竟然哭了,楚玉有些赧然,连忙抬手去擦拭眼睛,口中开脱解释:“风太大了……”
鬼扯,今天风和日丽吹面不寒。
“那个,砂子吹进了眼睛……”
更扯……
楚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失态的哭出来,被何戢追杀死里逃生她没哭,与容止摊牌分别她没哭,从南到北流离失所她没哭,流桑桓远先后离开她最终也还是忍住了,可是在这一刻,面对王意之温柔的目光,仿佛长久以来积累的情绪轰然崩溃,化作汹涌的潮水,冲破理智的堤坝。
王意之静静地看着楚玉,他的目光之中没有嘲笑,更不曾吃惊,只是沉默地传递支持与理解。
对上这目光,楚玉仿佛全身都放松了,她索性也不再遮掩,释然地道:“让你见笑,我方才不知怎么的……”
说来奇怪,流了些眼泪,她这些日子以来郁郁的心情也仿佛跟随着流散。
王意之微微点了点头,十分体贴地不予多问,他下令让画舫靠近河边,画舫上放下小舟,两人乘舟靠岸,小舟行驶的方向,便是观沧海在洛水边上站立的位置。
观沧海站在喝水边,鞋子踏着湿润的泥沙,一手背负,静静地等待小舟靠岸,王意之方才救下楚玉时也顺便看到了观沧海,知楚玉与他一路,便令操舟的仆人靠向他。
距离河岸还有三尺多的时候,小舟便搁浅在了浅水里。
楚玉踯躅一下,倘若这时候下船,难免会浸湿衣衫鞋子,灌一脚河沙,她单足后退半步,提起裙子小心地朝河岸边跳去,却不料因为她起跳的动作,小舟一阵摇晃,而她自己也站立不稳,眼看便要栽倒进水中。
王意之眼明手快,一把揽住楚玉,索性抱起她,轻巧地跃上岸,落地之后他放下楚玉,却抬眼望向观沧海:“这位……”该怎么称呼?
阿蛮他是知道的,但这位……
楚玉给双方通了名姓,但被相互介绍的两个人都仿佛有些异样,虽然同时笑着,可是相对而立的两个人之间,仿佛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怪气氛。
倘若两个人经由介绍,初次相见相识,多半要打声招呼,又或寒暄两句,但王意之却一言不发,他微微笑着,只上下打量观沧海,目光透着端详估测,而相对的,观沧海亦是嘴角含笑,任由王意之随意打量。
直觉仿佛有些不妙,楚玉拍拍王意之的手臂,打断他对观沧海的凝视,道:“许久不见,意之兄,你这一年来过得怎样?”
王意之哈哈一笑,朗声道:“你若是问我,那可是说来话长,如何?我们找个地方慢慢说去?”
他这么一说,楚玉登时心中痒痒,见到王意之,她心中顿时畅快了许多,以往的郁结之气一扫而空,眼下也是恨不得能与他重拾往日谈笑。
王意之笑道:“那你的两位同伴……”
王意之似乎是不想带着观沧海和阿蛮一道,虽然奇怪他怎么变得这么小气,但楚玉也没说什么,只不太好意思地转向观沧海道:“沧海兄,今天实在是对不住,劳烦你陪我出来散心,能否请你带阿蛮回去?”虽然这么干好似有些过河拆桥的意思,但王意之素来无拘无束,万一耽搁些时候,他又因为什么原因走了怎么办?
至于观沧海,横竖两家相邻,他一时半会也跑不了,楚玉心中盘算,待回去再跟他好好地重新道一次歉。
观沧海也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道:“你即是与旧友重逢,我也不便打扰,先行带阿蛮回去。”说完他招呼上不太情愿的阿蛮,不多停留地转身远去。
等观沧海走了,楚玉才扯了一下王意之的袖子,问道:“方才你做什么总瞧他?”这回正主走了,总可以问了吧?
观沧海平时走在街上时,因为目覆锦带,也常常招来不少瞩目的眼光,还曾有顽皮的少年跑到他身前,伸手在他眼前乱晃,但是王意之并不是没见识且失礼的人,先不说一个盲人对他而言不算稀奇,就算是头次见,也不至于死盯着对方看。
王意之微微一笑道:“这位观沧海,与我的认得的一位故人有些相似,我一时看得忘形,怠慢了那位,子楚兄请勿见怪,也请代我向那位朋友道歉。”
楚玉摆了摆手,道:“观沧海自然是不会介意,走吧,我们找个地方说话去,是回你的船上,还是入洛阳城里?”
王意之抬目看了眼画舫,含笑道:“去白马寺可好,我有许久不曾得见寂然了。”昔日他与寂然分别,一来是他本性使然,不愿在一地过多停留,二来,却也是因着他身为见证寂然与当今太后暧昧的人,若时时出现在寂然身边,会让已经负罪感沉重的寂然更加难以承受。
如今过了许久,他算着寂然也该看开,才再一次途径洛阳,并打算停留些时日,却在入城之前,遭逢也同样来到了洛阳的楚玉。
算起来,王意之并不是第一次来洛阳,一年多前,王意之陪同寂然一道前来,并不知道楚玉也在这个城中,便辞别寂然匆匆离去,两人缘铿一面,直到如今才真正碰上。
重见王意之,楚玉心中畅意无以言表,跟这个人在一起,仿佛所有的忧愁都可以放下,世间烦恼皆微不足道,并不是王意之能帮他解决什么,而是整个人的心境便受到了他的感染。
两人说说笑笑,在观沧海之后,也回到洛阳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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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楚玉分别之后的观沧海带着阿蛮回到马车上,三个人一道出来,却只得两人回去,阿蛮一个人怏怏地玩着泥偶,观沧海则一直沉默着。
车行回去,将阿蛮送回楚园,观沧海才自己回了家中,从侧门入内,迎面却走来一人,身罩黑色斗篷,身子单薄瘦削。
墨香掀开斗篷的兜帽,朝观沧海施了一礼,道:“我今日便返回平城。”他前来洛阳,已经停留了些许时日,冯太后那边还需要他的辅佐,这时间,他耽搁不起。
观沧海随意点了点头,便继续朝前走去。
他的步伐不疾不徐,一直走到了自家屋内,反手关上房门,才问道:“他今日前来,可还说了什么?”
屋内本来应该没有人,但此刻却响起来另外一个声音:“说什么我自当转告于你,在此之前,我却是奇怪,你今日不是陪同楚玉出去么?怎地如此早便回来了?”(未完待续)
二百四十七章 谁是谁是谁
此时屋内有两人。
其中一人背靠门边,乃是方才归来的观沧海,他的身体藏在阴影之中,另外一人,却斜躺在靠窗沿边的软榻上,他背对着观沧海,整个人沐浴在柔和的春光之中,身姿懒懒散散。
观沧海嘴角浮现一丝奇异的微笑,道:“她遇上了一个人。”
那人道:“什么人?”
观沧海道:“王意之。”
静默片刻,那人才又开口:“那,你麻烦了。”
观沧海道:“怎么说?”
“因为……”那躺在软榻上的人,缓慢坐起来转身,朝向观沧海,道:“因为,那王意之,昔日在江陵之时,是与我认识的。”
他的脸容完全展露在春日明媚的阳光里,面上蒙着一条两寸多宽的锦带,样貌几乎与门边的观沧海一模一样!
两个……观沧海。
门边的观沧海微笑之中含着高不可攀的料峭雪意,道:“原来如此,但他当还未能确认我的身份,故而没有当场点出。”照他推测,他离开之后,王意之也不会告诉楚玉,因为他无法确定。
躺在榻上的观沧海还是那么懒懒散散,他摇了摇头,又重新倒回榻上,道:“横竖要面对难题的人是你,与我无关,你自己斟酌便好。”
门边的观沧海单手解下蒙在眼前的锦带,随手弃置一旁的屏风上,他缓缓走到墙角,站定在盆架前,就着铜盆中的清水,用沾湿布巾后轻轻擦拭脸颊边缘,浸了一会水,他的颊侧逐渐浮现一条不大起眼的白线。
手指探入那白线之中,指尖轻挑,挑起来的却是一曾肉色的薄膜,就着水盆边沾水慢慢掀开来,如此从脸上撕下来好几层,才终于露出真实的脸容。
他缓缓地张开一直闭合的双眼。
秀丽温雅的眉目,并不如何张扬尖锐,可是那清幽高远,从容自若的气韵,却仿佛拥有刻入心脏骨髓的奇异魅力。
听到他卸除伪装的声音,软榻上的观沧海笑道:“你总是这样冒我名义也不是法子,总有一天你得用自家脸容去对着他,总不能扮我扮一辈子吧……容止师弟。”
一个人,是很难完全伪装成另外一个人的,这一点不光精通此道的容止知道,了解过一点改装知识的楚玉也知道。
伪装改换,不外乎是从着装,身材,相貌上着手,身材可以在衣服内做文章,但每个人的相貌,却是不尽相同的,改变相貌很容易,但完全模拟某人的相貌,却有很高的难度,昔日容止扮作刘子业,也是在光线不好的屋内静坐,那已经是做到了极致,但倘若在阳光下活动,长期相处不露破绽,却是不可能的。
可是观沧海例外。
因为正在治疗双目,他面上覆着幅度颇宽的锦带,覆盖住了眉眼,以及大半鼻梁,这就首先掩盖了人脸上最为重要,也最难改变的外貌特征,兼之观沧海先前与楚玉并不算熟识,纵然有些微差别,楚玉也不会留心。
再者,锦带之中所浸的药汁,药香始终伴随观沧海身侧,这在掩盖了特征的同时,又给他自己增加了一条特征,在旁人眼中,一想到观沧海,脑子里的第一印象便是一个眼蒙锦带,身染药香的青年,只要看到锦带,闻着药香,那么观者便会下意识地认为这是观沧海,不会更多留神细微处的异样。
因着这两重缘由,容止扮作观沧海的模样,一年多来,楚园之中竟然无人觉察。
“沧海师兄。”容止唤观沧海的声音十分文气,话语之中却尽是掌控一切不容辩驳的意味,“这是我的事。”
“哈。”观沧海笑出声来,“确是你的事,但是师弟,你在我这里,已经有一年多的时光,平城有了大变故,天如镜突然现身,想必是冲着你来,墨香已然支撑不住,你若不早些做出决断,只怕真的会危害己身。”
顿了顿,他语调放平,变得有些低沉:“你素来杀伐决断,狠毒无情,没有什么不能割舍,没有什么不能放弃……容止师弟,你这性情着实可憎,但你若变了性子,我瞧着反而更为古怪。”
容止从容不迫,微微笑道:“我如今也不曾软弱可欺,沧海师兄,你多虑了。”
观沧海不信地冷笑一声,这一年多来,他看在眼里,容止冒着他的名义,去与楚玉结交,原本说好只在他这里留四五个月调养身体,待四五个月过去后,又说要再留两个月,两个月又两个月,一直至今还维持着原状。
也许在别的事情上,容止依旧拥有他一贯的冷酷镇定与缜密,他的判断依旧精准无误,纵然身在千里之外的洛阳,亦能影响着平城的局势,他站在冯太后身后,引导着她夺取北魏的权势,一步一步,有条不紊地排布他的棋盘。
可是在去留这方面,他出尔反尔,又是为了哪般?
最初容止留在楚园旁,是因为身上异样,虽然昔日武力渐渐回到了他身上,但却出了一点儿小问题,那便是他偶尔动作的时候,身体内会涌出横冲直撞的力道,生生剥夺他对身体掌控的权力,譬如他想要抬手之际,手腕之中便会冲出一股向下的力量,反令他的手垂下。
这情形虽然不常有,也便是三五天才来一次,但对于容止而言,却已经是不能放心的意外。
他并不疑心是楚玉做的手脚,也不觉得天如镜犯得着与他耍这等花样,只直觉这其间应有些曲折,是他所不了解的。
因而他一面下令搜寻天如镜踪迹,自己则与观沧海一道成为了楚玉等人的邻居。
说起来,这也不是刻意为止,而是这几间宅子,原本便是观沧海和他父亲住过的旧居,只不过辗转了几多年,又回到了原处罢了。
纵然与楚玉等人为邻,也不妨害观沧海什么,他只是想住在此处,谁在左右,这一点并不重要。
而容止与他住在一起,一面给他治疗双眼,一面派墨香前往平城帮助冯太后。
邻里之间互不往来地度过了几个月,直到冯太后前来洛阳,被楚玉偶然瞥见真容,接着楚玉注意到这位邻居,才有了接下来的交往。
而原本容止预定的离去时机,则一而再,再而三地后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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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终于将小容弄出来了……
那个,其实这一年多来,陪在小楚身边的,始终都是小容……先前有个读者朋友跟我私聊说出了她一个朋友的这个猜测,说观沧海是容止假扮的,惊出我一身的冷汗,心说这位大大太明察秋毫慧眼如炬了……
其实这是我早就设计好的情节,我之前也有埋藏下一些伏笔,不知道有没有人看出来o(∩_∩)o…
尤其是最近几章,这几天我一直在慢慢地,一步步地透露出一点点苗头,一点点地加强描写,这个度我在很小心地拿捏着,写得我很痛苦……上两章几乎已经是很明显了,王意之的反应,以及“观沧海”的表现……(未完待续)
二百四十八章 离开不离开
言语打发了观沧海的质疑,又问了一遍墨香来此的说话,容止擦拭干净面上残留的药物,复又清理手上覆盖的伪饰。
细细地洗干净双手,他缓步走到窗边,清透的日光照在他秀美的脸容上,呈现一种空灵高远的气韵。
他留下来的理由,观沧海不会明白。
因为就连他自己,也尚未能完全彻底捉摸清楚。
最初假冒观沧海去接近楚玉,只是源于心底的一些震动,他惊讶于她决绝的放弃,甚至忍不住想要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如她所言,能彻底放下。
再往后的相处,又是因为什么呢?
容止深不可测的眼眸之中流动着沉思的神色,冷静无比地剖析自己的心境,这样的事在一年来他已经做过许多次,容止不是别人,他是那个内心强大凌越于一切之上的容止,他不会让任何外物遮蔽他的双目,模糊他的心志。
包括楚玉。
他剖开自己的心,摊在眼前严密查看,一旦发现任何问题,他都会挥动决然之剑,斩断症结。
可是这一回,他发觉自己竟然找不到症结。
真荒谬。
容止在心里说。
与那个女子的相视,十分的荒唐和意外,从晨梦中被叫声惊醒后,见到的女子,眼中写着羞愤和惊惶,从那一刻起,一切都悄悄地开始不一样了。
她笨拙地掩饰着,认真地苦恼着,谨慎地思考着,以及……诚挚地坦然地爱着。
什么时候起,变得无法忽视了呢?
原本只想着再一天便好,因为次日与她约好了要一道去钓鱼,倘若就那么走了,正牌的观沧海可不一定会去,可是钓鱼之后,又干脆在河边野餐过夜,回到家时,连第三天的黄昏都过去了。
一次又一次地因为各种原因留下,但是容止心里明白,这不过都是借口,倘若他真心想要离开什么,无论有多少事务耽搁,他也可以置之不理。
他不离开,只是他不想离开罢了。
纵然时常与楚玉在一起,但是他并没有放弃原本的目标,通过冯亭,他逐渐渗入北魏的朝政,冯亭和小皇帝拓拔弘只是一个幌子,也是他目前使用的工具。
但是天如镜的出现打乱了他的布局,他站在拓拔弘那一边,明确地将拓拔弘与冯亭这一对名义上的母子对立起来,并阻止了冯亭进一步把握权势的举动,接着,他又通过拓拔弘前来延请桓远。
容止万分清楚地知道天如镜的目的,天如镜这么做,有两个用途,其一控制住楚玉一行人,其二,则是向他做出试探。
这是给他的战书:从南到北,虽然跨越了国境线,但北魏是他们新的战场。
过去的天如月,如今的天如镜。
天如镜并不可怕,但是他所拥有的手环却令人头疼,纵然是容止,也不得不有所顾忌,假如他此刻无所挂碍,此时应该立即前往平城,处理因天如镜引起的困局。
去平城解决天如镜,掌握北魏,整顿几年军备后,令自己在南朝的细作挑起战乱,再一举挥军南下,这些计划中的事完成之后,他赢下江山这场棋局……
然后呢……
然后又能怎么样?
容止微微颦眉,从前想到此处,他从来不会这样诸多思虑,只会更仔细地谋划筹备,可是现在,他心中不知为何有一种仿佛缺少了什么的感觉。
那空旷无法消灭,纵然是万里锦绣河山,也不能充满,一定要填入什么,才能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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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楚玉听得一惊,几乎跌落了手上的酒杯。
虽然饮了好几杯酒,但甜甜淡淡的果酒与饮料并无多少差别,她的脑子依旧十分清醒,仔细回想一遍,确定王意之方才确实说了那句话:“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楚玉忍不住皱起眉:“跟你一起走,做什么?”
王意之爽朗笑道:“你如今在洛阳也没什么牵挂,正巧我缺个旅伴,你我性情也算相投,不如随我一道,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悠游天地之辽阔,岂不快哉?”
两人此时正在白马寺里,寂然在寺中有独属于他一人的院落,只要他吩咐不让打扰,便不会有人进来。
清雅的禅室之中,寂然坐在角落,望一眼正对坐饮酒的两人,无奈一笑却也由得他们去,自顾自地研读经文。
只要王意之不招他喝酒,他在这片所谓佛门净土上做什么,他都权只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佛不在佛寺里,佛在人心中。
楚玉放下酒杯,她认真地思索起王意之所说的话,有些意外地觉得,这个建议竟然那么让她觉得舒心,假如真能如王意之所眼,无忧无虑地邀游天下,未必不是一件快活的事,同时也能让她摆脱现在郁结的心情。
原以为已经走远,却不料又再度遭逢,他满身尽是不羁的气息,笑意晏晏,朝她伸出手来。
越是深思便越是心动,楚玉忍不住问道:“一起去的话,能不能带家属?”
王意之扬扬眉毛,微感不解:“家属?”
楚玉眼也不眨地改口:“我是说家人,我想带上阿蛮,不知道是否方便?”
将阿蛮这个名字与方才在河边看见的昆仑奴少年对照一下,王意之答得也是爽快:“没有什么不便的……不过,你只带他一人?另外那位……观沧海呢?”
楚玉耸了耸肩道:“观沧海他本事很大,有自己的去处,不须我烦忧。”迟疑片刻,她又道,“你说这事情太过突然,能不能容我些时候考虑?”
虽然对王意之的提议很是心动,但楚玉并不打算立即满口答应下来,因为她还有些别的顾虑,要等她回去后才能细细思量。
王意之也不为难,只道:“这样自然最好,你若是一口应下,我还得怕你途中后悔。”他端起酒杯,眼带飞扬笑意:“三日之后,我在洛阳城南的洛水之上静候你佳音,倘若你答应了,便来我船上,我们一道出发。”
为他目中笑意所感,楚玉也禁不住笑了起来,她举起酒杯,与他的轻轻一碰:“一言为定。”(未完待续)
二百四十九章 真假观沧海
王意之送楚玉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时分。
两人在门口道别,楚玉瞥一眼黑漆漆的街巷,暗道现在已经这么晚,想必观沧海早已睡下,还是明早再去跟他说对不住吧。
楚玉走入楚园内,大门关上之际,王意之面上轻松的笑容微微凝结,他在原地站了片刻,却转而走向旁边的宅院,来到没有牌匾的门前,轻轻磕响门扉。
夜幕笼罩,将周围都蒙上了深深的暗色与寂静,王意之也不着急,他甚为悠闲地在门口等待着,微风徐徐地吹动他飘逸的衣摆与发丝,过了一会儿,门内传来谨慎的问话声:“请问门外何人?”
王意之轻笑一声,悠然道:“请去转告你家主人,就说江陵故人王意之来访。”与楚玉闲聊之际,他知道观沧海就住在楚玉的隔壁。
过不多久,那人的脚步声去而复返,这回回来却是将门打开,施了一礼:“请随我来,我家主人在前厅等候。”
跟随那仆人到了前厅,王意之一眼便看到歪斜靠坐在主位上的观沧海,观沧海身穿白色中衣,肩头松松垮垮地披一件蓝灰色的袍子,他的双眼之上,依旧是白日里所见的散发着药香的锦带。
听见王意之脚步走近,观沧海随即露出笑容:“意之这么晚到来,可是在怪罪我白日里明明识得你,却不与你招呼?”
王意之闻言微怔,他仔细看了观沧海一阵,与白天不同,此刻又感觉他是观沧海了……难道是因为太久不曾相见,导致他对印象里的观沧海生疏,才会造成白天的误解?
但他虽然误解,观沧海为何又不主动与他相认?
听着王意之仍不说话,观沧海知他在疑惑什么,却不解释,只淡淡微笑,任由他猜测个够。
现在的这个观沧海,却并非容止假扮,而是正牌的观沧海,他与容止听得下人通报,得知王意之到来,师兄弟俩心中雪亮,知道他是为什么来的,于是被推出来接客的,便是真货了。
楚玉没有对王意之说起容止与观沧海的关系,饶是王意之如何地机变敏锐,也想不到这两人竟然是有勾结的。
暗自揣测了一会儿,王意之终于能肯定,眼前的观沧海确是如假包换,卸下猜虑,他笑嘻嘻道:“抱歉抱歉,我今日乍见你时,疑心你是假的,故而装作不相识,眼下还上门求证,还请沧海兄不要见怪。”
王意之不是心里藏不住话的直肠子,但也不是满腹心机从不表露的深沉之人,他觉得自己此番玩的心眼对不住朋友,便坦然道歉,一来是他天性使然,放下疑虑后便无挂碍,二来也是因为知道观沧海不会介意他的错认。
观沧海一笑置之。
两人又说笑片刻,王意之此行目的达成,便起身告辞,观沧海自是一路相送到门前。
送走了客人,观沧海才独自顺着原路返回,王意之来之前,他与容止正在对弈,此刻容止依旧坐在棋盘前,听见他拨动棋子的声响,观沧海随口笑道:“我方才险些便要供出你来,容止师弟。”
王意之心中风光霁月,照得他几乎也差点儿坦然相告,好在他也并非冲动热血之辈,只心中念头微动,便彻底打消。
王意之和容止之间,他还是选择回护容止。
容止微微一怔,垂目淡淡道:“多谢沧海师兄,我们继续这一局棋。”
这是师兄弟之间的老规矩,虽然方才观沧海半途离开,却并不担心容止会趁机在棋盘上做手脚,他们这个层面的比较,不会使用不入流的下作手段,更何况,棋局早已在他心中。
两人的棋下了很久,每一步走经过了长长的思索,一直到夜晚过半,容止才以些微优势胜出。
默默地注视棋盘片刻,容止开始收拾棋子。
观沧海的棋力并没有多少进步,他的棋力也没有如何减退,他的操控掌握能力依旧强大稳固,但是……比起从前,他似乎多了那么一些东西,让某些地方出现了细微的意外。
观沧海叹息一声:“这一局作废,你心不在棋中,我们改日再弈。”
容止面无表情地提醒:“沧海师兄,这一局,还是我胜的。”别想耍赖。
观沧海哈哈一笑:“是吗,我忘了。”
两师兄弟一局完毕便各自回房睡着,第二日清晨,观沧海在睡梦之中听见脚步声靠近,他耳力绝佳,很容易便分辨出这是楚玉的脚步,情知又是来找容止的,他也懒得理会,翻了个身又要睡过去。
这一年来楚玉时常前来找“观沧海”,几乎将这里当作了第二个家,她来去时都不需任何通报,直接便能前来。
没过一会楚玉的脚步声便到了门前,敲门声和招呼声同时传来:“观沧海,你在不在?”
作为真货的观沧海自是不会应答的,但是过了片刻,却没听到容止假扮他回话。
观沧海十分清楚,容止的耳力虽然不似他这般可以完全以耳代目,但是也是灵敏过人,否则也不会假扮他这么久而不露破绽,兼之容止性情使然,一有风吹草动便会从睡梦中醒来,这样被叫唤却不回话,实在是有些反常。
心中疑惑,观沧海也顾不上睡觉,当即翻身下床,穿过主屋来到另一侧的卧房中,却觉察到容止依旧躺在床上,只是不知为何仿佛动弹不得。
观沧海知道容止因为天如镜留下隐患怪病,时不时便会发作,轻则身体某部分无法掌控,重则遍身力量失去控制,如今是那怪病正巧再度发作,而且这回比较严重,不仅全身都没法动弹,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相处一年,观沧海见过数次容止发作的情形,因而此时也不慌张,只飞快地来到床边,一手按在容止肩头,另一只手手指弯曲成扣,力道均匀地快速击打在容止身体各关节处,敲击如雨点般密集。
这是他与容止共同琢磨出来的,用这种手法,虽然不能根治,却能减少发作的时间,能让容止的身体状态尽快恢复正常。
只不过他凝神专注于此,竟然一时间忘了门外敲门的楚玉。
楚玉敲了一会门得不到回应,心里奇怪,又听见门内有隐约声响,便推门直入,朝着那声响发出的地方走去。(未完待续)
二百五十章 破碎的茶杯
一轮均匀快速的击打后,容止紧绷的身体终于渐渐松弛下来。
这一套手法不仅得快速,还需要力量均匀,不能有分毫轻重偏差,饶是观沧海武力惊人,控制下来亦是额上微微见汗,他才松一口气,却又听到已经来到卧房门口的楚玉的脚步声,这才警觉眼下是什么情形。
怎么办?
观沧海眉头轻皱,容止勉强半翻过身来,嘴角微翘。纵然面临这千钧一发的关头,两人依旧神情冷静,不曾露出半点儿慌乱之色。
观沧海自己虽有把握在楚玉再迈一步进屋之前从窗口逃逸,但是此刻容止体力尚未恢复,脸上更没易容,倘若丢下他一人,只怕他们这一年玩的调包计会立即被楚玉瞧出来。
但是带着容止走,却不大方便,那窗口容他一人进出已是有些勉强,带上一人,定会有所耽搁,届时两个都走不了,被楚玉撞个正着。
倘若这时候喊住楚玉不让她入内,固然能避免她瞧见容止,但是难免会令她生疑……
虽然想了这许多,但对于观沧海而言,却只不过是瞬息闪电般的心思,这时候容止有了动作,听出他想做什么,观沧海当即心神领会,做出配合。
楚玉走到卧室门口时,那引她走来的声音忽然停下,虽然对观沧海的实力十分认可,认为他不会出什么危险,但那么异样的声响还是让她忧心不已,顾不了太多便抬脚闯了进去。
走入卧室里,楚玉抬眼扫去,一看之下不由得愣住。
卧室内的摆设很简单,无非便是床铺柜子,最显眼的床上,此刻竟是躺着两个人的,其中一个头发散乱,衣襟大开,双目闭合的脸容上渗出晶莹的汗珠,正是她此番要找的人观沧海,而另一个人,伏在观沧海胸前,大半身体被观沧海遮挡住,肩颈以上包括脑袋也都盖着薄被,映入楚玉眼帘的,只有散落的乌黑发丝……
看着眼前的情形,楚玉愣了足足十多秒,一直到薄被里的人仿佛不堪忍受,发出一声浅浅的呻吟,才将她从呆愕中惊醒,连忙道歉退出门外。
从卧室退到主屋,楚玉犹嫌不够,一连退到大屋的门外,才缓缓停下脚步,她抬手摸脸,感到脸上滚烫似火,心跳亦是甚是急促。
她刚才……好像看到了那什么什么现场啊……观沧海额头上还有汗……
方才那所听到的奇异的声响……该不会是……那什么什么的声音吧?
不对,那什么什么就算发出声音,也不会那么快速吧……
那也说不定,观沧海是习武之人啊,说不定习武之人速度和力量都比较强大呢……
也不对,习武也不是用在这方面的吧?
……
一番乱七八糟的胡思乱想之后,楚玉终于逐渐恢复冷静,紧接着心头浮现的便是疑惑:她与观沧海交往一年来,几乎没怎么看他有过女人啊,怎么今天忽然……
转念一想她便又释然:别人房内的事,也没必要展现在她面前吧?
话虽是这么说,但是楚玉心里隐约有些不好受:方才看到那景象时,她只顾着震惊,现在回想起来,意识到观沧海也是有属于他自己的生活,便觉得仿佛有什么原本属于她的东西被抢走了。
从认识到交往,一直与她相谈无忌的观沧海,一直
一萌生这个想法,楚玉登时惊出一身冷汗:她不会是那么花痴的吧?容止不行换容止师兄,这期间也才只相隔一年多而已!
不行,这个苗头要坚决打住。
楚玉暗暗咬牙,心说绝不能栽了一次再栽一次,再说观沧海既然已经有那什么什么了,她就算喜欢,也坚决不能做小三。
这是原则问题。
正想得入神,楚玉忽然感到肩头被人一拍,下意识转头看去,看到“观沧海”,骇得慌忙后退。
容止的手还悬在半空,便听楚玉见了鬼一般地后退,忍不住心中疑惑,暗忖他今日的易容改装是否有什么破绽。虽然扮成观沧海破绽很少,可这也有个弊病,他眼睛被蒙住,无法通过直观的审视来判断楚玉的心思。
楚玉望着“观沧海”,脑子里再度闪现的却是方才的情形,脸颊又有升温趋势,她连忙深呼吸平复心绪,这才想起来她此番前来,是为了昨日之事镇重道歉来的。
觉察楚玉似乎又有站着发呆的倾向,容止轻咳一声,改变嗓音道:“进屋坐下可好?”
楚玉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猛地又想起刚才那观沧海怀里的人,道:“那个……不太方便吧……屋内那位……”屋里应该还有那谁谁在,这么请她进去没关系么?
因为楚玉自己也不清楚那位连脸都没看到的人是什么定位,因此便以那谁谁代称。
容止漫不经心道:“那人你不必挂心。”现在应该已经从窗户出去了。
因为认知上的偏差,两人说的虽然是同一件事,所指却是不同的人,楚玉万万不会想到,方才那位正版观沧海怀里的那谁谁,此时正以另一幅面孔站在她面前。
进屋就座,楚玉的眼光还是忍不住往卧房那个方向飞,就怕里面有人出来,虽然“观沧海”好像十分镇定的样子,但她却颇为尴尬。
等了一会不见“那谁谁”现身,楚玉心下稍安,这也集中起精神,先为昨日让观沧海先走的事道歉,接着便说到了王意之对她的邀请。
容止此时正拿起茶杯,听闻她的话,手腕在半空中一凝。
不仅仅是动作,思想,呼吸,连同血液,也仿佛停滞了一瞬间。
过了片刻,容止慢慢地放下茶杯,手指却不曾松开,他和声问道:“你,想随他一道走?”
楚玉点了点头,道:“老实说,我很动心,反正桓远他们都走得差不多了,我在这里没有太多的牵挂,带上阿蛮随时可以离开,跟着他一起去旅行好像也很不错。”说着她很期待地望向容止,道:“我今天前来,也想问问你的看法……你觉得怎么样?”
他觉得……怎么样?
容止怔了怔,又端起茶杯,在唇边沾了一沾,声音有几分暗哑地道:“你不该问我,你的去向,还该由你自家抉择。”
王意之……
容止几乎毫不怀疑,假如楚玉跟着王意之离开,他今后也许再没多少机会瞧见她,她会与王意之一样,化做无人可拘束的风。
可是此时此刻,此情此境,他竟然没有任何立场来阻止她。
楚玉笑笑道:“但我自己也不太拿得定主意,再说你是我朋友啊,我当然想听听你是怎么看的。”
发觉似乎从观沧海这里得不到什么意见,楚玉的兴味登时有些索然,没过多久便告辞离去,只留下容止一人执杯端坐。
一直等楚玉走远了,容止的才放下杯子,手指缓缓离开,细白瓷的杯缘流转着温润的光泽,杯中茶水澄碧,宛如一整块上好的碧玉。
他转身离开,只留着茶杯立在桌案正中。
清晨的阳光缓慢转移,一束明亮清澈的光柱打入屋内,照射在茶杯上,忽然听得“哗啦”一声,伴随着相互敲击的悦耳脆响,茶杯化作一堆碎片,而杯内的茶水再无盛装之物,从碎片的缝隙与光洁棱角之间流淌而出,漫至桌沿,晶莹细流滴落地面。(未完待续)
二百五十一章 江面起杀机
又一轮的夜色降临时,白日里喧嚣尽散,街道上再度恢复了冷寂。
春日里的夜晚都是和暖的,夜色里浮动着熏人欲醉的暗香,不动声色之间倾倒行人。
可是却有那么一个人,他心如坚冰,香气透过他的身体,却什么都不曾留下。
容止缓步走在夜晚的街道上,此际他已经又恢复了身为容止的打扮,衣衫如雪,在这暖春的夜里,透出来一丝萧然的冷凝与朦胧。
他的眼眸比夜色更漆黑更深沉,而在仿佛看不到底的莫测之中,却仿佛翻滚着妖异的狂澜,越来越浓烈越来越快速,最终没入无尽的深渊里。
穿过了半个洛阳城,出城门后,前方便是洛水,容止抬眼一瞥,放缓脚步,沿着洛水朝下游行去,不多时,便瞧见静静停泊的画舫。
翘角屋顶,琉璃筒瓦,舫柱雕花,夜虽已深,画舫上却依旧亮着灯火,缝隙里透出来的光线,映着江水半明半灭。
容止站在江边,听着画舫内隐约断续传出来的丝竹之音,他雪白的衣衫被江上吹来的风掀起,有些许卷在腰间所佩的长剑上,几有一种欲乘风而去的轻逸。他神情沉静至极,可是心底弥漫的,却是诡厉的杀机。
想不露声色地阻止楚玉,不是没有办法,只消杀了王意之,妥善处理一番,这个人便会从此在世上消失。
处理起来其实不难,王意之生性放浪,有时候谁都不知晓他到了何处去。
杀了王意之,世上便不会有第二个王意之,带着楚玉永远离开。
也许是因为容止在江边站得太久,还正对着画舫的方向,画舫边上的侍从对他产生了警觉,仔细看了他一会儿后,钻入屋内禀报去了,没一会儿,王意之慢慢悠悠地走出来。
半江相隔,一人站在船头,一人立于江边,天上圆月安静地倒映在徐缓清澈的河流里,水中也流淌着月光。
两人静默对视,并不言语,良久,王意之飒然一笑,道:“容止兄深夜来访,请恕在下有失远迎。”
容止微微笑道:“意之兄素来潇洒不羁,何必多礼。”他心中虽早存杀机,但见到王意之后,反而又恢复了深潭般的沉静从容,一双漆黑的眼眸底,含着无有波澜的平静笑意。
王意之令人放下小舟,载他抵达岸边,脚底踩着沙滩上浅浅的水渍,他望着容止悠然道:“这情形似曾相识,昨天白日里,我也是这般乘舟而来,那时候,在岸边的人,正是容止你,没错吧?”
他虽然对内情了解不多,但感觉甚为敏锐,之前觉察初见的“观沧海”不对劲,一时半刻没有想到容止身上,兼之后来观沧海又代为掩护,才暂时被欺瞒过去,此刻既见容止,当即便想明白前后缘由。
既然被王意之识破,容止也不隐瞒,只点头淡淡道:“你说得不错,那人确是我。”他凝视着王意之,眼前男子的身上,有一种他难以企及的洒脱,他随时可以放下,随时可以抽身而出,他游戏着这人间,除了自由,从来不曾真正看重什么……
王意之身上有一种令人心折的气度,不论男女,纵然是当初的他,也在一见之后,心中明白,这也许是他完全无法掌控的人。
两次。
王意之两次扰乱了他的计划,不经意的,甚至是极偶然地,在他严密的棋局上投落变数,并且两次都对他造成了干扰影响。
容止并不是一个因为这点小事便动怒杀人的人,从过去到现在,不知道多少人与他为敌,破坏他的计划,花错,甚至天如月,他也不过仅仅按照自己的需要行事,却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他心中凝聚着明确清晰的杀意。
再也没有多说什么的必要。容止垂下眼眸,手抬起来按住剑柄,他甚至不曾尝试对王意之要求,令其主动提前离开洛阳,因为即便他说了,王意之也不会屈从于他的武力而答应。王意之纵然闲散放浪,却绝不软弱可欺,他不会迫于威胁改变自己的想法意图。
倘若他试图以武力强逼王意之离去,反是对王意之的侮辱。
王意之轻叹一声,先一步长剑出鞘,他离船之际,也带上了佩剑:“我是该怨恨你狠辣无情呢,还是该感佩你知我甚深,知道我不可能因你改变主意呢?”
两人俱是十七八个玲珑心窍,容止知道王意之不会屈从,王意之也知道容止的来意,以及他不开口劝戒的原因,话语在他们之间反而成了最多余的东西,因为只需要一个照面,一个眼神,他们便能了解对方意欲何为。
王意之感慨地想:自打初次相见,他便对容止的才情佩服不已,容止也是知他甚深,他们本该成为朋友,可是又是为了什么,让他们在此执剑相向,杀机交逼呢?
因为楚玉。
但也不仅仅是因为楚玉。
楚玉只是诱因,真正本质的原因,还是这两人骨子里强硬无比的个性。纵然一个幽雅从容,一个随意潇洒,可是容止的孤高要求自己能掌控一切,王意之的骄傲则令他不愿为任何事物所掌控。
王意之并不清楚容止的武力强大到何等程度,但是既然容止敢只身前来,应该是有了完全的把握,此时在他面前的,只是死路。
可是他不曾畏惧。
从过去到现在,王意之从未真正畏惧过什么,他依从自己的本心,自在快活地活着,纵然是死了,也要自在快活地死去。
容止的剑迟迟没有出鞘,尽管来此之时,他早已明确杀人的目标,可是临到眼前,却反而好似迷惘起来。
他分明想杀王意之的不是么?又怎会如此迟疑?
他在顾忌什么?
倘若杀死什么人,必然要做好承担一切后果的准备,可是这一回,他心里竟然浮现模糊的恐惧感,倘若真的杀了王意之,也许,会出现什么他不愿面对的境况。
忽然,容止眉间浮现异样神情,转头朝身侧看去。(未完待续)
二百五十二章 这只是开始
江边出现了第三个人。
两人对峙之际,那人已经走到了他们身侧十米外,却竟无一人发觉他的到来。
那是一名约莫二十八九岁的青年,头发松松散散地束着,衣服松松垮垮地穿着,双目微微闭着。他随随便便打了个哈欠道:“两位当真好兴致啊,这么晚了,还在相谈闲话。”
王意之一看他的模样,当即笑了起来,道:“沧海兄这是做什么呢?”纵然今夜见到容止,知道上一回被观沧海诓骗过去,他亦不曾有半点儿恼怒,反而笑嘻嘻地与他打趣。
他和容止拿着剑倒也罢了,观沧海的身后,却是背着一根钓竿。
观沧海哈哈一笑,道:“我?自然是来此钓鱼,今夜风清月朗,正是下饵的好时候……意之你可愿作陪?”
心里知道观沧海是特地前来救他的,王意之心下感激,收剑回鞘,而于此同时,容止的剑却陡然拔了出来。
剑尖斜指地面,容止没再瞧王意之,只直接转向观沧海,微笑道:“沧海师兄是要来与我为难?”
观沧海笑道:“怎么能算上是为难呢?我不过是前来钓鱼罢了,只不过,你莫要打扰我钓鱼的兴致,伤害我的渔伴。”纵然他偏帮容止,却不能眼看着让他杀死王意之。
容止嘴唇微微抿起。
观沧海此番前来,似是护定了王意之,连“渔伴”这么荒诞的借口都能给想出来,顿时在容止面前竖起一道坚固的阻隔之墙。
观沧海了解容止,白日里听到楚玉与容止的说话,晚上再发觉容止外出后,他便立即明白他要做什么,很快便追着赶来,维护王意之周全。
容止同样了解观沧海,观沧海既然祭出了渔伴的借口,便表明他决意回护王意之。
这两师兄弟都是表里不一的性子,正如同容止貌似清雅出尘,实则城府极深,观沧海表面看起来可靠稳重,和蔼可亲,骨子里却是带点无赖的性子,否则也不会用守孝那么牵强的借口来挡萧别。
但是他的无赖,却是以异常强大的实力做后盾,就算被人识破,也没人敢对他怎么样。
现在这一招,作用在容止身上。
相较于容止的无奈,观沧海的神情却几乎可以用好整以暇来形容,他慢慢地道:“容止师弟,虽然你如今武力恢复,可是不要忘记了,我是什么人。”
慢慢地取下背上的鱼竿,他很平稳地叙述这样一个事实:“不错,我父说你是五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鬼才,奇才,全才……老头子嘴上一贯没谱,这几种说法都对我说过……但是你天才也好,鬼才也好,奇才也好,全才也罢……”
他微微一笑,唇畔笑意并不张扬,内蕴的却是强大无比的自信:“眼下,你不如我。”
观沧海甫来。登时将局面主导在了他的手上,他的武力足以横扫一切花招,纵然是容止,在他面前也讨不得好。
顿了一会,观沧海低声道:“意之,能否暂且回避,我有一些话想要对我这位师弟说。”
王意之点了点头,虽然他也惊讶于容止与观沧海的关系,但还是体贴地转身走远,给这对师兄弟留下一个私密谈话的空间。
王意之才走,观沧海便叹道:“容止师弟,你今夜不该来,杀人是好办法,也是坏主意。”
容止沉默不语。
他何尝不明白这一点,可是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外有天如镜远在平城出招,内有身体时不时会发作的隐患,内外交逼已经足够煎熬,而在这个节骨眼上,王意之如风过洛阳,眼看便要带着楚玉漂泊而去……
他要做什么才能得到满足?
他要如何才能消灭心底的不安?
他想来想去,竟然找不到在楚玉身上下工夫的途径,那个女子就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竟然无法伸出手去触碰。
生平头一次如此不知所措,强大而紧迫的压力令他的他选择了最极端的道路,斩草除根。
观沧海思索片刻,忽然似有所悟,他的面色有些怜悯:“容止,你心乱了。”倘若是从前的容止,不会用这样粗暴而极端的手法,纵然用了,也会雷厉风行,立下狠手,而不会一直等到他赶来阻止。
容止目光沉静,月光映在徐缓的江水中,也溶进了他深不可测的眸子里,尽管神情无恙,可是他心中却因为观沧海的话,微微的,微微的,动了一下。
他不知道如何留住楚玉。
他素来智计百出,胸藏城府,要做什么事,转念之间便能想出无数手段,可是他却不知道如何对楚玉下手。
头一次这样,因为一个人,不知道如何是好。
所有的智谋思虑都付诸流水,连伸手出去都仿佛成了禁忌,唯恐指尖的锋芒摧毁眼前的平衡。
他的狠辣手段,他的坚忍心机,现在完全无用。
做什么都不妥当,说什么都是错。
……终于开始不知所措。
是在什么时候,茫茫雪地之中,艳红如火的人影凄厉怨毒地诅咒:上天绝不会让你如此逍遥!
终有一天一定会的!
瞬间,容止眼瞳猛然收缩。
当初听见时,只当时笑话,如今想起来,却仿佛可怖的魔咒,化作荆棘的绳索,纵横交错地缠绕住他的身体。
观沧海看不到容止的细微神情变化,只继续道:“我帮你骗骗人本没什么,只是你不能杀王意之,从而今起,一直到他离开此地,我都会伴他左右,你若是有把握能胜我,便尽管来吧。”
容止微微点头,毫不迟疑地收剑转身,顺着原路返回。
他不是观沧海对手。武力上不及,花招也不管用,他会的东西,观沧海大半都会。
王意之已经杀不得,他也没必要在此继续停留。
容止走得很慢,很缓慢,脚步是一如既往地平稳从容,可是不知为何,王意之从远处看着,却产生一种错觉:那在月色下更显朦胧的雪白身影,好像迷途的旅人,在尝试寻找正确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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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就这样过去。
洛水之畔的杀机在溶溶月色里消弭飘散,第二日楚玉来找“观沧海”时,庭院里还是一片清雅可人的春意。
楚玉脚步轻快地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找到坐在鱼池边的“观沧海”,道:“早上好哇!”她心情似是极好,眉眼漾着笑意,连语调都是飘扬着的。
容止早已听到楚玉接近的脚步,却不回头,只继续手上的动作,将鱼食撒入池中,过了一会才淡淡回道:“嗯。”
楚玉完全没注意到容止的异样,只继续道:“我昨天回去后想了一整日,总算是想好了。”
做出了决定,她只觉放下了心头的一块大石,整个人轻松不少,心情跟着愉快起来:“我决定跟王意之一块儿走。”
她轻快地,兴高采烈地这么说。(未完待续)
二百五十三章 一夜听春雨
楚玉的话,就这样轻快地掠过满园春色,宛如离弦的利剑,一发便不回头地,刺入容止耳中。
容止撒鱼饵的手轻微地顿了顿,接着又恢复如常,他微微淡笑道:“是么?祝你一路顺风。”
楚玉点了点头,她侧身坐在容止身旁,叹了口气道:“其实我有点儿舍不得你,不过这世上没有不散的筵席啊,纵然是好朋友,也有必须分离的一刻,今后我会常常想念你的。”
是想念“观沧海”。
容止没说话,他嘴唇弯起完美的笑意,嘴角微翘着,显出仿佛心情极好的模样:“确实有些可惜,你也是我极相合的好友,今后我也会偶尔想起你的。”
声音,语调都没破绽,带着浅浅的欢喜,以及些许怅然,这应该是“观沧海”的表现。
楚玉笑道:“只是偶尔吗?你真是不会讨女孩家欢喜,你该说今后会日日想念我,这样说不定我心一软,便舍不得走啦。”
她满不在乎地开着玩笑,没瞧见容止的嘴唇张开一线,然而什么声音都没发出。
下一刻,她又很快地道:“说笑说笑,你就是真这么说,我也是要走的。我一直很向往王意之那种逍遥邀游的境界,就算他不来邀请我,总有一日,我自己也很想四处走走。现在时机正好,流桑桓远又恰好走了,我个人少了许多牵绊。路上有王意之作伴,想必不会无趣。”
容止轻声道:“确实如此。”
楚玉又与容止谈了许久,她即将离开,心中有些不舍,又想起一年来与“观沧海”相处的趣事,说得甚是开心,直到中午,日光直射之际,楚玉才意识到自己耽搁了太长的时间,她连忙向观沧海告辞,接着回家去处理私务。
除了差遣人去城外给王意之传一个准信外,她还要及时处理宅院的所有,包括家中仆人的安置,以及财物的收拢。
时间很紧迫,她只剩下不到两日了。
楚玉走后,容止依旧坐在池塘边,他慢慢地扯下蒙眼锦带,随手弃置一旁后,身形好像被定住了一般,一动也不动地低头凝视着池水。
明亮的日光照在他身上,于地面投下一个浓暗的缩影。
池水之中各色鱼儿还在欢快地游来游去,这些都是楚玉养的鱼,她有时候好些天忘记喂食,容止便会弄些鱼食来投入水中,就如同今日楚玉来之前他所做的那样。
他的身体是静止的,眼神也仿佛完全凝固,漆黑漂亮的眸子不曾浮现丝毫波澜,目光亦没有片刻转动,来来往往的游鱼倒影在他的眼眸中,好像映在镜子里。
满园都是郁郁葱葱的生机,但在这一个小小的角落,包裹住的却是清冷的寂寥。
容止就这样坐了很久,他一点也不担心楚玉会去而复返,因为她既然要离开,必然有着很多的事情要处理准备,她将会忙得连偶尔想起他都困难。
正午的日光慢慢偏斜,在天穹之上走过了每日的轨迹,逐渐稀落,光线也逐渐黯淡昏黄,容止缩小的黑影随着光线的角度偏转,一点一点地拉长,最后与夕阳一同没入黑夜。
入夜了,容止依然坐在水池边。
家中侍从大半是他的部下,他未曾传唤之时,没有人敢擅自前来打扰他,更不会有人知道,一眨眼便是七八个心眼的容止,竟然在这么长的时间内,什么都没想。
他只是在,发呆。
呆过了半个白日,又呆过一个晚上,清晨的第一束光穿破云空之际,容止的身上却湿得仿佛才从水里捞出来。
昨夜,下了一场小小小小的雨。
绵绵春雨,雨丝细得几乎感受不到,可是在悄无声息间,清寒的湿润又缓缓地浸染万物,很小的雨,却足足下了一夜。
而容止,也沐在这春雨之中,过了一整夜。
他的头发衣衫完全被打湿,长而翘的睫毛上凝着晶莹细小的水珠,衬得他的眼眸越发清润动人。
容止轻轻地吐了口气,这是从昨天中午到今日,除了呼吸心跳之外,他做出的唯一一个证明他还活着的明显动作,接着,他拿起放在身旁的,装着鱼食的碗——经过了一晚上,碗中的鱼食已经泡在了水里——反手一倒,便尽数倾入池中。
他缓慢启唇,声音微哑地道:“如此也好。”
仔细一想,她就此离开,对他其实有利无害,能够将他从眼下进退不得的局面中解脱出来,今后与他再无干碍。
“如此也好。”他再一次重复了这句话,很是郑重地,好像是在说服谁一般。
接着,他从怀中取出一只白色的瓷瓶,拇指一锨翘开瓶口,反手倒置瓶身,灰白色的粉末便飘飘荡荡地落入池水中。
起初是没什么变化的,可是渐渐的,池中的鱼游动越来越缓慢,最后竟一条条地浮起来,雪白的肚皮露出水面,再也无法游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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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一忙,时间很快地便过去了,楚玉将宅子留给花错,一来是因为花错还打算继续留在洛阳,二来则是这么大的宅院短时间内没办法找到好买主,索性不卖了。
家中仆人解散了大半,把卖身契还给他们,不过幼蓝却是没有卖身契的,楚玉想了想,还是把她留下了,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喜欢东奔西跑的。
挑拣贵重的东西带走,虽然已经尽量地精简,但还是装了整整一马车,其中还有些楚玉舍不得丢的衣服饰物,不过王意之的画舫很大,应该不至于装不下这些东西。
于是到了约定那日,晨光未亮,楚玉便让阿蛮赶着马车出城,她则跟在马车后面慢慢地走。
再怎么长的路途总有走到头的时候,终于出了城,楚玉站在城门口,对阿蛮道:“你先去找王意之,我再看看。”
此时天色已经亮了起来,晨曦中的洛阳古老而宁静,楚玉驻足回头,目光有些不舍。
看了一会儿,她才笑着叹口气,继续朝前走去。前方便是洛水,江边有一大片地方植着垂柳,那一段江水较深,画舫便在那片碧玉丝绦之后。
此时已经看不到阿蛮和马车的所在,想必他们都已经在船上等候。
走入柳树林,穿枝拂叶之间,已经隐约能瞧见江面,以及停泊在江边的画舫一角,楚玉正要加快脚步,忽然感到手腕被一股大力拉住。(未完待续)
二百五十四章
楚玉手遭擒住,被用力一拽,身体随即失去平衡,朝后倒去,却正好跌入一个怀抱里。
她突逢变故,张口欲叫,还未曾发出声音,带着微微凉意的手指便牢牢地捂住她的口唇。
抢劫?
下意识地挣扎,身体却被牢牢地禁锢住,对方的另一只手松开她的手腕,下一瞬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环绕住她的腰,将她的两条手臂也一并牢固地束缚在他的臂弯之中。
大得有一点出奇的力量勒得她的腰腹手臂生疼,楚玉又是慌张又是后悔,早知道如此,她就不和阿蛮分开了,只不过这么一会儿,却没料到竟会遇到劫道的。
意识到对方的力量远不是她所能抵抗的时候,楚玉当即停下了动作,她现在要是试图努力发出声音,也许能引起船上王意之等人的注意力,但更大的可能却是激怒身后那人,将她杀死逃走什么的。
前世网上看新闻时常看到反抗劫匪反遭杀害的报道,楚玉不认为一千多年前的无成本从业者会比一千年后更文明宽容。
现在只能期待阿蛮等不到她,回头来寻找,又或者身后这位只是求财,拿走她身上的钱后便会放开她。
可楚玉等了一会,却等不到那人接下来的动作,她安静下来后,对方也跟着安静下来,她的身体倚在他怀中,他的手揽着她的腰,身体之间密密实实没有空隙。
楚玉心里很奇怪,暗想难道不是如她所想的劫匪?她用眼角余光往下看,能勉强瞥见白皙手背的朦胧重影,但限于视角问题,却是瞧不见更多了。
这是做什么?
楚玉试探地动了一下,发觉身体还是被紧紧地箍着,对方既不是想抢劫,却又没有放她走的意思。
倘若不是口不能言,楚玉真想说句话问问:“你究竟要干什么?”
他究竟要做什么?
容止惊疑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以及看着被他抱在怀里的人。
手下的身躯很柔弱,只要他再用力些,便能掐断她的生机,她的生命其实一直掌握在他手中,只要他愿意,随时都能将她从这个世上抹除。
容止有些为难地颦眉,他来到此地,原只想最后送她一程,却不料眼看着她走往江水边时,忍不住出手将她拉入怀中。
他原本没想现身的,尤其是,今天他还没改装。
容止不知道应该怎么用自己原来的样貌去面对楚玉,因为倘若拆卸下伪装,他会想起来从前的事。
公主府中不动声色地试探,她骤然改变的神情气韵。
从那之后,一切就不一样了。
一直到雪地上分别,他看到了这女子最光芒耀目的一刻,然后,再也无法完全忘却这个人。
这一年来他扮作观沧海,并不是怕被什么人发现自己的所在,也不是顾忌楚玉在发现他所在之后远远地避开——只要他愿意,他甚至可以将楚玉囚禁起来。
他完全有能力有手段这么做。
他扮作观沧海,仅仅是他想尝试着用另一个角度去看清楚楚玉,他只想看得更清楚些,楚玉是什么样的人。
他可以面对楚玉,却不愿意在面对楚玉的同时,直面他容止的身份。
他不愿面对容止,不愿面对那个曾经被楚玉诚挚地爱着的容止,不愿意面对那个楚玉放弃极为贵重的东西去拯救的容止,不愿意面对那个在山崖边上楚玉不离不弃的容止,不愿意面对那个,即便知道他心怀叵测,楚玉还是张开手用力拥抱的容止。
假如以容止的身份见楚玉,这种认知便会格外深刻地浮现在脑海中。
他太过理性也太过聪明,从不做没有回报的事,付出了什么便一定要索取什么,这是他的本能,也是他的信条,所以他无法理解,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愿意那样一无所有的,含笑拥抱冰冷刀锋。
手下这具柔弱的身躯里,停驻着一个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奇异的灵魂,那灵魂深处燃烧着他所缺少的,另外一种勇气。
容止从来不认为,他是缺少勇气的,可是这一刻,用本来的面貌出现在楚玉身后,拥抱住她的时候,剥开观沧海的那层伪装,他终于愿意承认,假如易地而处,他绝没有那样的勇气,一如楚玉那样,去不计较回报地爱一个人。
在割舍了回到原本世界的最后机会,那么浓烈哀伤的时候,她也不过是仅仅轻吻一下他的额角。
她并不是一个纯粹而激烈的人,来到这个世上,她也会小心翼翼,也会贪生怕死,她有时候会自寻烦恼,为了旁人而自己陷入苦恼,因为一些暧昧窘迫羞涩,这些都是极寻常的……可是那一日,仿佛没有边际的雪地里,她洒脱而决然地放手,又是极不寻常的。
他这一年来以观沧海的身份与她相处,除了一而再再而三地难以割舍外,何尝不是存着另一种心思,希望能够通过寻常的生活淡化她的存在。
可是在方才那一刻,他脑海中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刹那间分外地清楚起来——
世上只得一个楚玉。
难得没有细想地冒失出手,便让他陷入这样进退不得的境地。
他现在要怎么做?
强行将她带走,还是趁着她还没反应过来他的身份,就此抽身离开?
他沉默着,思索着,而时间,也就在这沉默与思索间慢慢地流过,越来越缓和与漫长。
突然遭到袭击挟持,被制住后对方又不行动,楚玉很是莫名其妙,但随着时间流逝,她感觉对方似乎没有恶意,便逐渐放下心来,站得久了,她双腿有些发麻,索性放松身体,几乎将整个人的重量都靠在对方的身上。
而就在这个时候,也许是阿蛮久候楚玉不至,便跟王意之说要回来找她,他的声音穿过柳树林十来丈距离,传入容止的耳中,接着,便有轻微的脚步声朝他这里走来。
这声音太细微,楚玉是听不到的,但是阿蛮迟早要走过附近,届时便会发现他们二人。
容止眉头微皱,不及细想,他手上微一用力,双脚飞快地后退,脚踏在地面上,几乎不发出丝毫声响,轻得宛如浮云,快得却好似流星,就这样一连退了七八十步,他才停下来侧耳倾听。
过了一会儿,阿蛮走过他们原来站立的地方,没多停留,又继续朝前走去,他不知道楚玉已经入了林中,只道她还在城门那里耽搁停留。
既已安全,容止的心思又重新回到楚玉身上,此刻的她显得那么地安静柔顺,她的头发竖起来,露出白玉般的耳垂,近处看着,他忽然想起来,宣告决裂之后,她想要割头发,却不慎挂住剑,羞窘交加连耳朵都通红的样子。
他凝视着她的耳根,呼吸轻轻地吹在上面,很快便又看见,白皙的皮肤一点点染上红霞的颜色,挟持与被挟持,现在看起来,就好像拥抱与被拥抱一般。
亲密地环着身体,亲密地捂着嘴唇。
楚玉忽然全身不自在起来:她身后这位……该不会是……打算……劫色吧?(未完待续)
二百五十五章
难道真要劫色?
可是哪里有这么劫的?
光抱着有什么用?
再说,她现在是男装打扮啊……
会不会是那个人原本好男色的,劫上手来发现性别不对,就不下手了?
又或者,对方正在下手与不下手之间摇摆?
楚玉越是想便越是紧张:这个时候她应该怎么做?以前看女性防暴指南时,说可以打对方的要害,但是这个人明显是会武的,
容止敏锐地觉察到楚玉身体的僵硬,顿感疑惑,方才她明明已经放松下来,怎么如今却好似又害怕了?
楚玉拼命在脑子里回忆女性防暴指南,奈何那玩意她前世看到不过就是瞧个新鲜,完全没往心里去,袭击对方要害这种事想都不要想,虽然看不到身后人的动作,但她也晓得对方是练过的,倘若一击不成,弄得那人恼羞成怒将她先怎么怎么样再怎么怎么样,那就太划不来了。
因此楚玉僵硬归僵硬,却没有下一步动作,试图挣脱或反击什么的。
她又等一会儿,终于还是熬不住身为鱼肉的煎熬,勾起手腕,伸出手指努力向后探,勉强触摸到容止的衣袍后,她开始写字。
她在写什么?
容止有些好奇地看着,待那一个个字成型,他分辨出来了,是:我们谈谈吧。
她这是打算说服他?
心中升起一丝兴味,容止改变嗓音,问道:“你要说什么?”
楚玉试图张了张嘴,发现对方并没有松开手的意思,只有郁闷地继续以指代口:不知阁下挟持我来,究竟有何用意,我身上的所有东西阁下可以尽管拿去,只希望阁下能放我平安离开,我保证不会声张叫喊。
只要能消灾,楚玉是不介意破点财的,再加上她大部分家当都在阿蛮那儿,这边就算破了也不过只是小损失。
因着楚玉试图张口,手指上嘴唇的触感变得鲜明起来,温暖而柔软的唇瓣间吐出湿意,好像在亲吻他的手指。
容止心中微动,几乎没注意看楚玉写的字,过了一会儿才随口接道:“所有的都给我?”
他这一问顿时触动楚玉的敏感神经,她身体又是一僵,随后继续写字:是所有值钱的财物,衣服给我留下吧。
容止是何等心机,闻弦歌而知雅意,随即恍然领悟楚玉所担心的事,险些失笑出声来,他的呼吸变得明显,轻轻吹在楚玉的颈侧耳根,让楚玉更加紧张。
容止微微低头,附在楚玉耳边道:“你怕我对你不轨?”
感觉对方的呼吸几乎就在她的耳后,楚玉惶急无比,暗悔自己为何那么沉不住气,哪壶不开提哪壶,而这个时候,两人都听到来自柳树林外的呼唤。
那是十好几个人在叫她的名字。
楚玉心中大喜,知道阿蛮大约是找不到她着急了,心里盼着他们能找来这里,脚下也微微动了动。
她这一动,立即让容止注意到眼下钳制的漏洞,现在他只有柳树林做他的掩蔽,这里便是柳树林的边缘,若是出了林外,很容易便会被瞧见,但楚玉现在还有一双脚能活动,倘若给她发出什么声音,麻烦的却是他。
林外呼唤的人叫了一会儿后,便有数人分几路走入林中,其中一个脚步声却是渐渐接近两人的所在。
此时不比方才,方才阿蛮只有一个人,只消退后一段距离便自可隐藏身形,现在那些人却是有目的地分头在林中寻找,想要如方才一般避开再无可能,而容止也并没有与这些人玩捉迷藏的意愿。
心念立转,容止脚下移动,将楚玉整个人带到一株较粗的柳树后,钳着她身体的手忽然松开,捂着她嘴唇的手也跟随着放下,紧接着,他一个旋身到了她身前。
但楚玉只恢复了一瞬间的自由,身在垂柳之下,眼前晃动的尽是低垂的翠叶青枝,还没等她瞧清楚忽然出现在前方的人,视野便忽然一黑,却是一只手覆在了她双眼之上,而于此同时,她的身体被按在树干上,左右手腕被牢牢地捉住,而她的身体,也被对方的身体完全压制着,丝毫动弹不得。
膝盖顶着膝盖,身体扣着身体。
这一回,是完全的压制,与方才还能动动手跺跺脚不同,从手到脚,连同身躯,都被牢固地定住。
唯一没有被封住自由的,却是她的口。
楚玉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才想起来自己竟然可以呼救了:对方吃错药了么?光顾着拿手拿脚,却忘记如方才一般封她的嘴了?
耳中听到寻找她的人越来越近,楚玉张口欲叫,这时候,嘴唇上却似乎被什么给贴上。
那是……
柔软的,细腻的,带着微微的凉意和温润的,人的嘴唇。
脑海中一片空白,楚玉几乎整个人都傻了。
她两度为人,还从没给人占过这么大的便宜……
思考能力瞬间被抽离,过了好一会儿,那入林寻找楚玉的人叫喊一阵,走得远了,楚玉才艰难地捞回自己的神智。
对方的嘴唇依旧贴着她的,并不曾如何用力,仅仅是唇与唇的触碰,一枝垂柳正巧垂在两人之间,细柔的柳叶贴在她颊侧,微凉的叶片更让她感到自己脸颊火烫。
这时候楚玉也顾不上会被先怎么怎么再怎么怎么的问题了,她恶狠狠地张开嘴,自觉牙锋齿利,下巴一仰就要咬过去!
容止的一双眼睛清澄冷静,他大部分心神都放在周遭,警戒是否有人接近,对于楚玉的袭击,他只微一偏头,便避了开来,下一秒又低头封住楚玉的嘴唇。
她不是怕他劫色么?
那他便顺道劫一劫吧。
与此同时,容止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当初她割发失误,满脸通红的样子,以及方才她嘴唇贴在他手指上,柔软细致的触感。
嘴唇与嘴唇辗转相贴,一点一点地厮磨着。好像要磨尽一切的温软与缠绵。
有人说摩擦生热,于是温度上升。
不管是楚玉的脸颊还是容止的嘴唇,藉由交错的不规律的呼吸,传递着彼此的温热,已经分不清楚是他的还是她的,仿佛有沸腾的海水满溢开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容止离开楚玉的嘴唇,一获得自由,楚玉当即大口呼吸,她还没学会怎么换气。
她面色通红,嘴唇鲜艳湿润,目不能视物,思维尽数化成一团浆糊,只听见耳边有一个几乎钻进心尖里的,微微低哑的声音贴着道:“再来。”
不等她有所反应,容止再一次低下头。(未完待续)
二百五十六章
嘴唇才一触碰,楚玉便直觉地感到与方才的不同,唇与唇之间不再是缠绵碾磨,反而多了一线侵略的意味。
舌尖探出形状优美的嘴唇,仔细描绘她唇瓣的形状,过了片刻便果断地撬开她的嘴唇,试图更加深入。
楚玉紧咬牙关,容止也不着急,他好整以暇地亲吻着,舌尖灵活地扫过她的齿列,骚扰得她忍无可忍想咬人时又及时撤回,曼斯条理地舔吮她的唇瓣。
楚玉只觉得自己的头脑好像要沸腾起来,她什么都思考不了,只能本能地抵抗,全身的感觉都仿佛集中在了唇畔齿颊,被亲吻时便有火焰蔓延开来,连牙齿都好像有了触觉,微微地发麻发痒。
容止再一次离开时,两人的呼吸交错着吹拂在对方脸上,吹起暧昧麻痒的热潮,嘴唇挨得很近,不到半寸距离,只要稍稍低下头,便会又贴在一起。
要停下来了。
容止镇定地想。
人已经走远,不必再用这种手段封口……再这么下去,他可能自己会把持不住。
可是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不断有影像飞掠着闪现,她微笑的样子,她惊慌的样子,她坚定的样子,她难过的样子,她羞涩的样子,她窘迫的样子……再没有一个人,会如她这般,折断手脚背弃归途也要拥抱他。
越是想要遗忘,却越是无可遏止地深刻。
柔软的柳枝又滑到了两人之间,楚玉只感到一片冰凉的东西贴在自己嘴唇上,下意识咬了一口,却咬下一片嫩绿的柳叶,红唇与绿叶都分外地鲜嫩,容止低叹一声,再度垂首。
先是极轻的吮吻,唇瓣已经非常柔软与火烫,但柳叶却夹在四片嘴唇之间,冰凉单薄地辗转着,容止轻笑一声,张口咬住半片嫩叶,舌尖轻灵地一挑,这个吻又开始加深。
舌尖巧妙地打着旋,卷着柳叶尖若有若无地刺着她的舌面,随后甜腻地交缠起来,脆嫩的叶片不知什么时候被碾碎,溶化在不知道是谁的口中。
就好像……麻药。
楚玉模模糊糊地想,因为缺氧,她已经有些分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被掩住的眼前却不是一片漆黑,反而绽放着一重又一重的烟火,层层叠叠地交错在一起,连眼角都是绚烂的华彩。
嘴唇开始微微发麻,可是却本能地渴求着更多,这种亲昵的缠绵简直让人舍不得推开。
容止按着楚玉双腕的手逐渐放松,手指缓慢地摩挲着她的腕侧,好像在模仿亲吻的姿态,指尖极尽温柔地抚摸手腕内侧细腻的肌肤。
不知道过了多久,来寻找楚玉的人好几次从附近走过,但是两个人却仅仅沉浸在深深的亲吻中,谁都没有理会。
他们非常安静,沉默而无声地深入浅出,容止选的角落极好,也没有人前来打扰他们。
再来一次。
再来一次。
好像发现了有趣的游戏,嘴唇分开片刻又重逢,已经分不清楚是谁主动,柳树林的边缘角落里,春光简直肆无忌弹地挥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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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不到,怎么办?”好几轮来回寻找的人都无功而返,阿蛮站在画舫不远处的岸边手足无措,几乎要哭出来。
王意之抬手轻敲眉心,转头问观沧海:“沧海兄,你怎么看?”观沧海说要贴身保护他,便真一直留在他船上。
观沧海勾了下嘴角,笑容却有些古怪:“我估摸着,你或许不必再派人去寻了。”他的耳力不是容止能比的,也不是任何人能比的,一定范围内许多细微的声音,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王意之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他话中潜藏的含义:“被迫?”
观沧海神情古怪:“眼下不是。”起初是。
略一思索,王意之随即下令准备开船,阿蛮和马车都还在岸上,原本是打算等着楚玉来后再连人带货一起上船的,眼见王意之要走,他连忙出声道:“你不等楚玉了?”
王意之爽朗一笑,道:“她想必不会来,你也不必继续在此等候,回家去候着吧。”
阿蛮有些不明白,他下意识转向观沧海,观沧海没有立即答他,只张口问道:“你不等了?”这话问的是王意之。
王意之笑笑道:“她毕竟不是与我同路之人,就是带她走了,她心中仍会存有羁绊。倘若是十年之前,我年少轻狂,纵然无意温柔乡,也必定与那人相争。”
但是现在不同,横竖那两人各自有意,他索性自行离去,放手任凭他们折腾。
听出来王意之真的没有半点儿留下来的意思,阿蛮心里一着急,就要往船上挑:“你不能走。”楚玉还没有来!
观沧海笑笑跨了一步,张开右臂横拦住阿蛮,硬是将已经跳出岸边的黑少年再带回岸上,他轻轻巧巧地按阿蛮的肩膀,便轻易地让他动弹不得:“随我走吧。”
画舫开动,王意之漫不经意的歌声自江面上悠悠缓缓地传开:“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
他的笑意飞扬到天际,纵然别离,也要如同相聚一般快乐。
——人生得意须尽欢。
船行水流,歌声荡开,终至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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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长的亲吻终于歇止,容止微微喘息着,凝视着脸上几乎红得要滴出水来的楚玉,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划她的掌心。
他的另一只手,依旧覆着她的眼眸,他不确定倘若他移开来,那双直面本心,坦然面对她自己爱憎,软弱与卑微的眼眸会否也映出他的心思。
楚玉喘息许久,面上的红潮才缓慢褪去,此时她身上的钳制已经松到几乎没有,但是她并未曾用力挣脱,只靠在树干上,待呼吸平复后,才冷冷道:“可以放开我了么?容止?”
容止心中苦笑一下,松开双手,后退一步。
楚玉盯着他,她的嘴唇依旧鲜艳湿润,眼角带着浅浅的红痕,好像尚未褪去的缠绵余韵,衬上没有表情的脸容,显出一种别样的冰冷艳丽。
楚玉抬起袖子,仔细地擦拭嘴唇,她抬眼望向容止,眼前吹着一条条柳枝,翠绿栅栏后,雪衣黑发的少年身影宛然,笑意如水,眼眸深不可测。
那个……妖魔般的男子。
楚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道:“我应该称你做容止呢?还是叫你‘观沧海’?”
一个字一个字,语意如坚铁,柔情蜜意荡然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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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五十七章 久置的菜肴
容止笑了笑,道:“还是唤我容止吧。”
楚玉撇了撇嘴:“这一年来,从头到尾,以观沧海身份出现的人都是你?”
容止抬手轻拂去落在她发际的柳叶,神情淡然:“不尽然,初时几次是真的沧海师兄,那时候他对你所说的,也多半是真的,但后来少说十有九次是我。”
楚玉心说难怪有时候观沧海对她的态度稍微有点疏淡,她当初未曾细想,只道是他那日心情不佳,却全不知晓竟是换了一人的。
停顿一会,容止道,“你是何时觉察是我的?又是如何发觉我便是观沧海的?”答案他心中已经差不多有数,但总是想听楚玉亲口说出来听听。
楚玉下意识冷声道:“方才那个情形下,我若是再认不出你,就真是傻瓜了。”话才出口,她又猛然回忆起亲昵的片段,火热的唇瓣相贴,几乎能烧去神智。
瞥见容止含笑的嘴唇,嘴唇上鲜艳不同于以往所见的苍白,楚玉脸上霎时通红,简直快要冒出烟来。
垂下眼帘,楚玉压住心绪,继续冷言冷语:“还有,你身上的药味没洗干净。”容止一年以来一直假扮观沧海,但是锦带里用的药却是与观沧海相同,长期与药香相伴,让这种味道侵入了他的身体,纵然此番容止仔细清理后才来,却依旧还留下了些许破绽。
一旦意识到身前的是容止,以及分辨出他身上的药味后,一年来的时光随即在脑海中倒转,楚玉刹那间发觉,在许多细微之处,那个“观沧海”竟然是与容止那么地相似。
一个人想要完全扮演成另外一个人,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在熟识的人面前,楚玉虽然不熟悉观沧海,但是她熟悉容止。
一想到自己居然给蒙骗了一年,无名火登时从心头蹿到脑门,冲散了满怀的不自在,她镇定地转过头,上下打量可以说是一年多未见,又可以说是一年来时常见的容止。
容止静静地望着她,她的目光明亮锐利,眼神警惕戒备,再不见一年以来,她面对观沧海时毫无防备的爽朗亲密。
楚玉盯着容止,嘴角慢慢翘起极浅的冰冷笑意,道:“好吧,请你直说,你要做什么?”
容止眨了眨眼,十分柔和地道:“我要做什么?我不想做什么啊。”语气神情极之无辜。
这个语调,这个神态,楚玉仿佛又回到了前年春日,她初来之际。
那时候的春光,也是与现在一般地好,春光中少年衣衫如雪,清雅温柔,刹那间便令她怦然心动。
春日杏花吹满头,谁家年少足风流。
但是,时至今日,一起都已经不一样,前年的春天早已经追随落花流水飘零而去,再看着这个人,也只能冷漠相对。
楚玉掀了掀嘴角,露出一点儿微微的讥诮:“你这一年来假扮观沧海,跟我接近,难道不是在图谋什么?我不信你会做全无回报没有价值的事,现在刻意阻拦我离开,也是为了某个目的吧。”
她一字一顿地道:“眼下的我,可不会再被你蒙骗欺瞒。”
容止的笑容仿佛静默了片刻,原本漆黑的眼眸仿佛又深了些许,他很轻柔地道:“你这么想?”
楚玉璨然一笑道:“难道我还应该自作多情地以为,你喜欢上我了?”这可太不切实际了,她连做白日梦时都没想过这等事。
容止笑吟吟地道:“有何不可?这么想难道不会欢喜一些么?”
楚玉的笑容很灿烂,目光却是异样地冰冷,居然被欺骗了足足一年,这个事实几乎让她怒不可遏,但是她没有大喊大叫,反而竭力让自己冷静,十分清楚地道:“先不说我明知道这是假的,纵然是真的,我也不会高兴,因为我现在不要了。”
两人含笑对视,乍看上去仿佛相处融洽,可是他们之间却树立起一层无形的高墙。
容止目光略约闪动,有些奇怪地问道:“为什么?我以为你是喜欢我的。”
楚玉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容止,你还是不懂啊,我跟你打个比方,比如有一盘美味佳肴,但是我吃不到,为了不让自己因为吃不到而难过,我会让自己努力地忘却,等过了许久的时间,我再去看那盘佳肴时,那盘佳肴早就已经腐烂了。”
爱一个人,那是一种非常勇敢无畏,又非常容易凋零的东西,喜欢的时候极喜欢,一旦爱意消逝,又会变得极冷漠。
“我不后悔曾经喜欢,但是现在,我要保护我自己,我要忘记你。”楚玉目光毫不退避地与他对视,吐字清楚地道:“就如同佳肴,是有保质期限的,过期的爱意如同久置的菜肴,没人会稀罕多看一眼。”
那种东西,吃了会食物中毒的。
有那么一瞬间,楚玉觉得自己好像看到容止的目光碎裂开来,可是下一秒,他从容不迫地笑起来,那种稳固掌控的气韵让她立即认为方才所见的不过是错觉。
容止轻声道:“你说得不错,我确实别有目的。”他的声音有一点飘,仿若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楚玉耸了耸肩,哼笑一声,她站直起身体,回头望了一眼平缓的江面,洛水之上,已经瞧不见画舫的影子。王意之走了,这个认知让她微微失落。
但是……走了也好。她想跟着王意之走,其实是有些逃避了,她与王意之不同,王意之能放下一切,可是她还有许多的牵挂羁绊,不能真正地无忧无虑,容止这一阻拦她,反而是帮她做了正确的选择。
真相大白,看容止的样子,似乎也不打算明说接近她的目的,楚玉更是懒得追问,横竖也是问不出结果。
思路一清,楚玉猛然想起来,倘若她没有上船,那么阿蛮应该还在等着她……念及此,她赶忙朝江边跑去,将容止抛在身后。
容止出声叫她:“楚玉。”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缓下脚步。
正如她所言,真的没有再多看一眼。
容止望着楚玉逐渐被层层柳枝掩盖住的背影,心中仿佛模模糊糊地了悟:有的东西,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也许永远都追不回来。(未完待续)
二百五十八章 两地朝天子
楚玉走出柳树林,来到洛水江边,有些意外地看到马车停在岸上,而阿蛮则蹲在马车边,半张脸埋进膝盖里,露出的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好像被抛弃的小狗。
楚玉跑出柳树林时,已经想过在这里会看不到阿蛮,毕竟拖延那么久,阿蛮也许等不到她,便自己回去了,可是现在他还在。
也许有点傻,但是不论怎么样,这种始终有人等待着的感觉,真的很好,简直温暖得能把胸口塞得满满的。
楚玉走近的时候,阿蛮也同时看到了她,他呼地一下站起来,险些把身旁的马车撞倒。他一脸开心地迎上来,原本沮丧的神情一扫而空,走近了道:“我就知道你会来的!”所以观沧海叫他走时,他都没走。
但想起王意之走了,阿蛮又垮下脸来:“但是……船走了。”画舫开走的时候,他只能被观沧海按住,连一步走迈不出去,不管他怎么费劲反抗,都无法对观沧海造成影响,他这才头一次发觉,自己的力量是那么地无力。
楚玉宽慰地笑笑,道:“我们不坐船了,跟我回去吧。”船啊什么的,已经无关紧要了,现在她应该做别的打算。
还是如同来时一般,阿蛮驾车在前,楚玉步行跟随车后,绕经柳树林边时,楚玉朝原本容止站的地方看了一眼,已经看不到他的身影,想必他也自行离开。
回到楚园的时候,花错见她去而复返,有些错愕,但也没说什么。楚园还是今早她离开时的样子,屋子都维持着原样,楚玉进了卧房,一头栽倒在床上。
翻过身来,放松了一会儿筋骨,楚玉的目光逐渐变得有些空茫,伸手进腰间摸索一会,她扯出来一个精巧的挂件,雪白的长方体,似玉非玉,两头包裹有金箔,一侧挂着细绳。
这是……当初容止身处险境之际,交托给她的信物,让她倘若等他不到,便将此物交给观沧海,但是后来发生了许多事,她忘了这件信物的存在,而容止也似乎忘了问她索回。
这一年来她虽然可以请观沧海代为转交,但总是不太情愿经由第三人之手,想要亲手归还。
今天虽然揭破容止身份,但她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又忘记了这档子事。
手掌用力收拢,坚硬的长方体硌得掌心生疼,楚玉苦笑一下。
为什么生气?
因为恼羞成怒。
容止欺骗她,这固然让她不快,但更多的,却是对她自己:
在容止身份被看破之前,她已经对“观沧海”产生了隐约而模糊的好感,仿佛这个人有什么地方在吸引着她一般……
她居然两次吊死在一棵树上!
那株名叫容止的树换个了名字,把自己乔装打扮一下,再一次来到她面前时,她还是无知无觉地头一仰吊了上去!
这算什么?!
心里暗暗咬牙了半晌,楚玉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攥紧信物便直闯隔壁,邻家下人都已经习惯了她往来,见她满脸被人欠几百万钱的表情,虽然奇怪,却也不曾阻拦。
楚玉没有找到容止,倒是在一棵树下找到了观沧海,她仔细确认了一会,这个确实是正牌的观沧海,没有伪冒的迹象。
观沧海听出是楚玉的脚步,微微一笑道:“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这个人,也是帮着容止骗她的帮凶,什么师兄弟不合啊,八成是编出来骗人的吧。这对师兄弟狼狈为奸,简直合得不能再合了。
楚玉狠狠地瞪着他,在心里腹诽了一阵子,才开口问道:“容止在哪里?”
观沧海懒洋洋地道:“他方才回来之后,便收拾行装走了,你晚来一步。”
楚玉眯着眼睛分辨这话的真假,但是观沧海脸上看不出丝毫端倪,她也只有悻悻地放弃:“就当你说的是真的吧,他去哪里了?”
观沧海笑道:“他去哪里,与我何干?”他摆明了一脸我就是不说你奈我何的神情,让楚玉恨得牙齿痒痒的,就连对容止的恼怒也有点儿转嫁到了他身上,但是恼怒归恼怒,楚玉心里明白,她没办法把观沧海怎么样,这人的武力毕竟是有真本事的。
楚玉想了想,心说既然找不到容止,那便暂时放在一旁好了,反正容止既然有所图谋,便肯定会来主动与她接触的,横竖都已经耽搁了这么久,再迟一些还给他,也没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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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魏首都,平城。
平城是北魏都城,甚为恢宏壮丽,与江南温婉相比,又是一番动人景致,约莫是因为在天子脚下的缘故,纵然是到了春末,天气依旧带着一点凛冽的味道。
又是天子脚下。桓远有些嘲讽地笑了笑。
建康也是天子脚下。
不过此天子与彼天子却不一样,桓远依照墨香的请求,随使臣来到北魏皇都之后,见到了北魏现在的皇帝拓拔弘,发现这个年岁甚至比刘子业还小几岁的皇帝,却出乎人意料地老成大气。
拓拔弘今年才十四五岁年纪,也就是和流桑差不多的样子,但任是谁都无法从这个少年脸上看出不成熟的稚气,他的目光坚毅凌厉,黑瞳之中时常闪烁着野心的光辉。
在与拓拔弘一席谈话后,桓远心中便想,倘若他是北魏人,也许便会真心诚意做这人的臣子。
来到北魏的这些时日,他不光见了拓拔弘,也看到了两个南朝故人。
其中一个自然是天如镜,他此行的真正目的,但是天如镜始终是那么一副飘渺出尘的模样,他一时间也不能看出他想要做什么,只能暂且留下,见机行事。
而另外一人,则曾是南朝的一个亲王,因为被刘子业猜忌,在楚玉的帮助下逃亡来北魏的刘昶,他来到北魏后,北魏皇室便将公主许配给他,还封他做了高官,日子过得极是不错。
也许是因为同来自南朝的缘故,两人较为亲近,又兼刘昶对诗文也算有心得,时常邀请桓远去他府上,今日两人一番畅谈,临别之际,刘昶看着他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道:“桓远,我有一些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桓远微笑道:“你我之间有什么不当讲的?请说吧。”刘昶这人没什么不好,就是性格太过拖泥带水,就比如眼下,明明是有话要说,反倒需要旁人来鼓励他一下。
刘昶犹豫一下,还是说了:“桓远,有的人,不当碰的,不要碰。”
桓远有些迷惑,跟着追问下去,但刘昶却是闭上嘴,怎么都不肯说了。
出了刘昶府邸,桓远步行回家,他住处离此地不远,不须马车劳顿。
他身穿白色面料的广袖长衫,袖口衣摆纹绣精致草花纹,衣袂飘飘极具风致,每次走在街上,都能吸引来不少目光。
平城是北魏首都,尤其是这一带附近,居住着不少鲜卑贵族,街上身着胡服的人并不少见,但是自从桓远来了之后,便不断有鲜卑人因倾慕他风度仪态,舍弃胡服,改易汉装。
这自然是桓远始料未及的。
慢慢行着,桓远的心思却飘到了千里之外的洛阳,也不知楚玉现下境况如何,是否依然依旧安好?他或许该派人去瞧一瞧她,又或者,给她送一封信。
但是,信上写什么呢?
正思量着,桓远隐约听见有人在唤他的名字,却没怎么往心里去,那声音第二次叫时,稍微大了些,带着点笑意,破空而来:“桓远!”
这声音是……
桓远心中一震,朝着那声音的来处转身,抬目看去,只见身着男装的年轻女子,站在还有些春寒街头,笑意盈盈,如花盛绽。
车如水马如龙,桓远怔立当场,万物都仿佛笼上一层雾,眼中只有她一人的影像是清晰的,当真见到时,才觉察思念是来得如此急遽。
楚玉朗声笑道:“怎么,才这么些日子,便不认得我了?”
理当在千里之外的人出现在眼前。
梦耶?非耶?
什么胡汉分别,什么权力争夺,什么江表风流,什么南宋北魏,什么祖上旧怨,什么道德文章,在这一刻,皆尽轰然倒塌灰飞烟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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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两天踩到走廊上的水,然后身体一歪肩膀胳膊重重地撞在旁边的墙上,虽然没有摔地上很幸运,当时也没什么事,但是这两天却发觉肩膀开始疼起来了……考虑是不是要去看看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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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五十九章 何日再相逢
楚玉桓远两人街头重逢,各自说来别后近况,听得楚玉说这一年来与他们往来的“观沧海”竟是容止所扮,桓远心头一凛,暗道难怪他一直不是很喜欢观沧海,纵然与他谈论文章,也始终脱不去那一丝防备的意味,他原以为是因容止之故,如今看来,却原来那人本就是容止。
他蛰伏一年,又是何故?
一念及此,桓远担心地观察楚玉颜色,但见她淡淡恼恨中有几分不以为然,似是没吃什么亏,也便放下心来。
楚玉继续说她来平城的事:“我既然明白那观沧海便是容止假扮,也没兴致继续住在洛阳了,再加上我有些想念你,便跟阿蛮花错一道来了平城。”花错后来也知道了容止的身份,却没有太剧烈的反应,神情冰冷依旧,只是在她提出要离开洛阳来平城时,也说要一道前往。
她初到平城之际,人生地不熟,也不知道往什么地方找桓远,虽然有一个大目标,但她总不能往皇宫里闯吧?
桓远虽在平城声名不显,但是楚玉很快便打探到了另外一个人的所在,便是她亲自在危机之际,从建康送走的义阳王刘昶,他一离开建康便直奔自己的驻地,意思意思与刘子业手下将官打了一仗,随即收拾行装投奔北魏而来。
刘昶来到北魏,很受皇帝礼遇,楚玉让人投递拜帖,本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却意外地得到了全面的帮助,刘昶不仅告知了她桓远的近况,还在平城给她找了一间仆佣齐全的大宅子,一来便能让她住进去。
她来平城三四天,杂七杂八的琐事不少,今天才算完全安定下来,便专程来找桓远。
桓远一直倾听着他离开之后发生的事,不时含笑点头,平城位于北方,这里的春日景致总是不如江南浓郁,可是今天他却仿佛觉得,仿佛全天下的春光都聚集在了他身边。
楚玉说了自己的情形后,桓远也拣一些无关政务的事说给她听,只说自己住在何处,每日与什么人来往,但朝政这边,却是极少提及。
他现在虽然跟随着拓拔弘,却并未封官,只是偶尔被传唤召见,在一些政事方面询问他的意见,除了制定政略外,拓拔弘最迫切的,是从冯太后手中将权力完全抢夺过来。
冯太后掌控朝政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也收拢了一批亲信,只要她愿意,依旧可以影响朝局的变动,这对于野心勃勃想要独揽大权的拓拔弘来说,是不能容忍的。
帝是孤家寡人,不允许有人站在同样的高度,分享与他一样的权力。
不过冯太后那边也不是省油的灯,冯太后自己精于权争,手下又有得力谋臣,纵然有些落入下风,却并未彻底败退,两方便陷入了僵持的状态,拓拔弘纵然着急,却也无可奈何。
让桓远惊讶的是,天如镜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好像是站在北魏皇帝这边,却没有进一步的努力,仿佛只是一个安静的旁观者,静静地看着这对名义母子的互相残杀。
他忽然想起,在南朝之时,天如镜仿佛也如现在这般,随侍在刘子业身边,看着刘子业行事暴虐,自己走向败亡,却不曾出手干涉。
难道,天如镜要的就是现在这个状态?
他究竟安的什么心思?
桓远不论如何聪明,都猜想不到,天如镜此举,仅仅是暂时要维持住一个平衡,以符合某一段历史记载罢了。
两人说说笑笑,却是先去了桓远的住处,楚玉让桓远抛了此地,与她住在一起,桓远也未推脱,不过半日功夫,便顺当入驻新宅。
桓远让人把书籍等行李搬进家中,偶尔抬目一看,却见是楚玉含笑望着他,从南到北始终相伴,虽然不是亲人,但是已经比亲人更难割舍。
四目相对,两人心中俱是一片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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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玉来到平城,最主要的目的是找桓远,看他貌似一时脱不开身,便也跟着在这里安顿下来,好在刘昶提供的居宅极为舒适,几乎都是按照南朝的格局摆设,宅院里的仆人更是细心周到,尤其是厨子,还考虑到她会初来此地水土不服,在饮食之中加以药物调养温补。
但是……
太细心太周到了,什么都是她喜欢的类型,建筑摆设是她喜欢的样式,菜肴酒水亦是她偏爱的口味,虽然据刘昶说是南方来的名厨,但不管什么样的厨子,也不可能未卜先知地知道她喜欢吃什么吧?
才过了没几天的舒心日子,楚玉便渐渐地觉察出不对劲来,她先后找来几人询问,接着便在一日早晨,心中有数地去找了刘昶。
楚玉乘车来到刘昶府邸门前,先使人通传,没一会儿有人走出来,说是请她去往另一处相见,马车尾随着领路人行了一路后,楚玉发现那人又将她带回了自己的居所附近。
就在楚玉忍不住要问是怎么一回事时,那人在一扇门前停下来。
那正好是楚玉左侧邻居的大门。
入驻新居后,楚玉曾特地令人先去大谈了左邻右舍的来路,她左右皆是高官贵族的别院,其中左侧那座便属于刘昶名下,但刘昶多半住在自己府邸中,并不怎么来此。
领路人没有敲门,直接推门直入,两扇门并未上锁,只一推便两侧分开来,领路人朝门内走去,楚玉迟疑片刻,下车尾随而入。
顺着修葺的石子道路,走到一处偏院里,院中满是葱郁的竹荫,白衣宛如浮冰薄雪,在深静绿意之中分外地明显。
引领着楚玉到达这里,领路人便躬身一礼后退着离开,楚玉站在院子门口,冷笑一声:“果然是你,你又想做什么?”
建康——洛阳——平城。
真是阴魂不散。
发觉刘昶给她配的厨子竟然如此了解她的饮食习惯,楚玉便产生了怀疑,她询问了跟她一道从洛阳来的人,得知那厨子并未向他们询问她的喜好,这说明厨子的资讯从别处得来。
她回想起洛阳之事,很容易地便将这些与容止联系起来,只有他会如此细心缜密,也只有他,完全了解她的习惯喜好。
如此不难推导出,刘昶跟容止也是一路的,只要询问刘昶,便能找到幕后的容止。
如今正在眼前。(未完待续)
二百六十章 再也不相干
楚玉心中明白,她能发现那些细节,该是容止刻意给她留下,好方便她顺藤摸瓜找到他的线索,以容止的心机,不可能露出来如此大的破绽,否则刘昶不会连见都不见她,便派人直接带她来到容止的所在,而他也不会早就等在此处静候。
他到底想做什么?
这偏院与建康公主府的沐雪园是相似的格局,同样是入眼竹林,白衣少年独坐幽篁,青石台上,他笑意如水,眼光深不可测,只是物虽相似,人却非昨。
见到楚玉,容止并未询问别后之事,更没有解释自己的行为,只洒洒落落地微微笑着,好像面对着寻常人,说一件寻常的事:“我有一笔交易,想要与你做,不知你是否愿意?”
楚玉有些讥讽地笑了笑:“难道我可以拒绝么?”口气中除了嘲弄,还带着微微的倦意。
他总是在无声无息间布下巨大的罗网,等着她毫无知觉地走入网中,洛阳时是这样,来到平城也是这样。
她的居所只怕早在他掌握之中,而那些细心周到的侍从仆人,也约莫是他的耳目心腹,她现在居住的宅院里,除了从洛阳带来的原班人马外,就连一只微不足道的小蚊子,只怕都是姓容的。
很好,他全盘掌握,她不能,他位高权重,她没有,在这样不对等的条件下,她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值得他图谋的。
孙悟空无论如何都翻不出如来佛的五指山。
她从南到北都不曾彻底摆脱他的影子。
嘿,很了不起么?
方才见到容止的刹那,楚玉便做好了妥协的打算,面对这么一个人,跑又跑不掉,斗也斗不过,偏偏对方还好声好气地笑面以待,弄得她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
现在楚玉也想开了,摆脱不掉就不要摆脱吧,她认输,她服气,等她身上的利用价值消失,想必容止不会多看她一眼。
从过去一年的情形看,容止似乎并不想要对她造成伤害,甚至还加以保护,这也是她如今全无畏惧的原因。
说话间,楚玉注意到了一件事。
从建康到洛阳,再从洛阳到平城,周折辗转几千里,对于容止,她的神经已经锻炼得比较强悍,现在就算容止忽然变身赛亚人,她恐怕也不会吃惊。
可是这件事还是让楚玉稍稍吃了一惊,因为她如今才发现,容止并不是一个人在竹林中,他身旁还有一人,只是那人个头太小,兼之方才她的心思都放在容止身上,一时间没瞧见。
那是一个被华丽锦缎丝帛包着得圆滚滚的婴孩,用好几层锦被垫着,就躺在容止身旁,婴儿皮肤细白娇嫩,圆圆小脸上五官精致,尤其是那双小嘴柔嫩水亮,两只胖乎乎的小手还抱着容止的手掌,容止还时不时地伸指逗弄那婴孩。
与容止幽深不可度测的眼眸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婴儿不染尘垢的双目,虽然是同样的漆黑如墨,但前者幽深得仿佛能吞噬时间宛如,后者却清澈澄然地,完完全全倒映出竹林的青碧疏影。
楚玉仔细地打量那孩子,试图从小孩子漂亮的眉目中找出属于容止的痕迹,但那孩子漂亮归漂亮,却并不怎么像容止,找了一会儿,她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直接问道:“你的私生子?”
容止神秘地笑了笑:“我的侄孙。”
他一说关系,楚玉当即明白了那婴孩的身份:太后冯亭是北魏皇帝拓拔弘名义上的母亲,换而言之,容止是拓拔弘名义上的舅舅,再换而言之,拓拔弘早熟早婚早育生下来的儿子便是容止的侄孙。
这个婴儿,那么幼小那么柔弱,很有可能是北魏未来的继承人,现在却在容止手中。
楚玉忍住多看那婴儿的冲动,收回视线转到方才的话题:“言归正传,什么交易?”她仿佛隐约能窥见容止野心的一角,纵然身为太后的兄弟,但是容止似乎并不会满足于此,他也许会继续攫取,江山如画是他万里棋局,这婴儿或者便是他的棋子……但是,这些都与她没有关系。
楚玉平静地想。
他为王也好,为寇也好,这都与她无关,她不介意暂时做他的棋子,等事情一了便离开此地,也彻底地摆脱他。
容止微微一笑,道:“这交易有关天如镜,如今天如镜在拓拔弘身边,我不便直接出面与之争锋,我猜想,对于那手环,你大约知道得比我多许多,告诉我你所知道的,待北魏权柄最终有了归属,便是这交易完成之时。”
对于他提出来的要求,楚玉略一吃惊便立即释然,这大约也是容止唯一可以从她身上图谋的了,只是她依然有些奇怪,容止所要求的并不是什么难事,为什么上次在洛阳的时候他不肯直说呢?再往前推导,他作为“观沧海”时,她对他几乎没什么防备心,那时候他完全可以从她口中套话,为什么他也没有那么做呢?
不知道为什么,楚玉感觉好像不太应该问这些,便强捺住疑虑,直接谈起了条件:“好极,那么倘若我告诉你那些,你能给我什么?”
容止微笑着,他漆黑的瞳孔里映着楚玉的倒影,那么地深凝专注:“你想要什么呢?”
楚玉迅速在心中盘算一下,再看一眼容止,试探着开口道:“我也不要太多,第一,北魏的自由居住权,这个不过分吧?”
“不过分。”
“第二,事成之后,我希望你能不再出现在我面前,也不要再派人打扰我。”这个条件,楚玉是为了自己提出来的,倘若一直跟容止照面,她会很难把持住自己,就好像现在,只是跟他在一个空间内相处了一会儿,便又有一丝难言的滋味在心头蔓延。
这种感觉虽然还在能控制压抑的范围内,但楚玉很不甘心。只有真正与他断绝关系,她才有完全忘却的可能。
见容止只是沉默,却不回答,楚玉平静地继续道:“我这个要求也不过分吧?本来你也只是为了天如镜的情报,等你事成之后,也没我什么事了。算是恩怨两消,今后再不相干。这样难道不好?”
她不是在赌气,而是审时度势,这样最好。
“……很好。”容止微微一笑,慢慢地道。
好一个再不相干。
原来,真的可以冷漠到这个地步么?
容止望着楚玉,看着她带几分决然意味的眼眸,头一次感到这种冷意,分明夏日已然将近,但那发自灵魂深处的幽寒却将他整个包裹住,不明显不昭彰,无声无息无痕无迹,无所不在。
他心性素来强大坚忍,无可动摇,只要是对目标有利的,即便是折断骨头,甚至生命垂危,他也能受之如饴,那不是忍耐痛苦,那是基于强大掌控下的满不在乎。
他从来没想过竟然会有这么一天。
那个先动心的人,分明是她,最初无情的人,分明是他,可是为什么到了如今,却是她全身而退,他不知所措?
他只是对自己的身体狠毒,可她却是对自己的心狠毒。
你若无情我便休。
怎么喜欢都可以抛却,不管不顾,一刀斩下。
再不回头。(未完待续)
二百六十一章 一人咬一口
容止就那样当着楚玉的面陷入沉思,他城府极深,纵然心中汹涌着怎样的狂澜,只要他愿意,都能控制住不给人觉察,眉目神情反而更为从容高雅。
这一景象落入楚玉眼底,便觉得他大约又是在打什么坏主意了。
就在楚玉等他回神等得有些不耐的时候,才又听到容止的声音:“还有么?”还有什么条件?
楚玉精神一振,立即接上早就准备好的话:“还有,你想做什么我不管,但是我不希望你将手伸到我身旁,拖我身边的人入局。”
容止微微扬眉:“比如?”
楚玉直视他,目光坚定道:“比如桓远,比如流桑,我知道桓远之事也许与你无关,流桑跟着他姐姐走也是我所希望的,但是,我不希望这样的事再度发生,这个要求,也不算过分吧?”事实上,除了桓远,现在她身边还真没什么可以利用的人了,提这个要求,也只不过是以防万一而已。
楚玉所思容止自然明了,他含笑点了点头,道:“这个也可以允准。”他坐在石台之上,言语神情都甚是温柔,但是却生生让楚玉生出一种错觉,仿佛她就是那笼中鸟网中鱼,生杀予夺全在他一念之间。
这感觉不大舒服。
楚玉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心里又仔细思量了一遍,其实以容止的手段心机地位权势,想要从她这里逼问获得天如镜手环的全部讯息,并不是什么难事,但是他却选择了相对温和的交易手段,从这个层面上来说,应该是还算不错了。
再想想从前,容止被困于公主府内时,只怕日子比她还难挨,如今不过是风水轮流转轮到她身上而已。
眼下的境况虽然不甚令人满意,但是只要挨过这一阵子,应该能一了百了。
这么一想,楚玉的心情又好了起来,她面上的笑意忽然变得爽朗明快,笑眯眯地瞧向容止:“最后一个小小的要求,你别嫌多,这个和方才的要求可以算是合在一起的,那便是,你扳倒了天如镜的同时,最好也让桓远脱身出来,不再需要给拓拔弘拓拔绿的当什么幕僚。”
容止凝视着她,很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微笑道:“好,你说的这些,都不难办,我一并应允下便是,只不过最后一条,现在不是兑现的时候。”
楚玉原本还预备着讨价还价,却不料容止答应得如此痛快,惊讶之余,心中充满了欢喜,她脚步轻盈地走近两步,飞快地伸出手来,掌心朝外竖立,道:“成交!”
容止抬手在她掌心轻按一下,随即笑道:“仅以口头约定,你就不怕我反悔?”击掌为誓,这可是最不可靠的誓言。
楚玉嗤笑一声:“倘若你想反悔,就算白纸黑字写下来,你也不会被约束,倒不如索性简单些。”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方才容止的手掌与她相触时,不像是拍击,反而更像是安抚似的抚摸……
错觉,绝对是错觉。
两人如此算是一言为定,容止散淡地笑了笑,转头又去逗弄北魏将来的继承人,他的神情十分温柔,眉眼间流转的光彩好似春光,将料峭而高不可攀的雪意逐渐化开,楚玉忍不住看得呆了一呆,回过神后,她便觉得有些无所适从,不知道现在该做什么。
按照她跟容止的约定,她现在应该将自己所了解的手环的资讯告诉容止,可是看容止现在的样子,似乎并不怎么着急想知道,反而撇下她去逗小孩……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容止白皙修长的手指轻点在婴儿柔嫩的小嘴上,后者伸出肉团一样的小胖手,抓住他的食指往嘴里送,细白的小小虎牙卖力地啃咬着,好像要咬断手指一样用力。
楚玉看得都快呆了,心中暗暗为北魏继承人捏了把汗,就算是长牙期间需要磨牙,也该挑一下对象吧。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啊,无知者无畏,谁都敢咬,那可是容止啊,她都不敢咬……啊,不对,她咬过,但是没咬中……
想起来“咬人”的原因,楚玉脸上又热起来。
容止沉静地一笑,探出手指轻轻搔刮婴儿的脸颊嘴角,逗得婴儿咯咯笑起来,趁此机会,他抽出手指,食指的第一第二指关节间留下一个带着湿痕的细巧牙印,乍看上去好像套上一只指环。容止看了一会那“指环”,转头对楚玉笑道:“见笑了。”
楚玉想了又想,还是小步移动双脚走过去,差不多是用蹭的蹭到婴儿身旁,容止在婴儿左侧,她便站在右侧。
她不知道该用什么目光看容止,只好假装专注地看婴儿,原本是假装,到最后却是真地端详起来,并且越来越喜欢,这小孩子实在是生得太漂亮了。
看着看着,楚玉想起一事:“这孩子好像生得不大怎么像胡人。”不是说北魏的皇帝原本是游牧民族鲜卑拓拔氏么?
她老听桓远说平城胡人多,可是这些日子下来,她偶尔出门游荡,街上一看,却分不出谁是胡人谁是汉人,只觉得看起来都是差不多的,除了衣装外,跟南朝并无多大区别。
当然,具体鲜卑人长什么样,楚玉自己也没什么概念,只模糊地觉得应该是高鼻深目,但是又不像外国人那样金发碧眼,总之和汉人应该不大一样。
街上这样的情形可以理解,是因为进入中原后,鲜卑人与汉人混居通婚造成的,因为汉人的数量基数大,导致鲜卑人逐年被汉化,现在看来,就连所谓的皇室血统,也被汉化得厉害
看了一会,楚玉忍不住也学容止那样,伸手去逗弄,下一秒,她的右手食指也跟着步入容止的后尘,被小家伙用软绵绵的小手一把抓住,非常熟练地塞入口中啃咬,看来他干这事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楚玉倒抽一口凉气,吃痛地想抽出手指,却又怕失手弄伤婴儿,那么软那么柔嫩的小家伙,仿佛稍一用力就会弄坏的样子。
容止抿着嘴唇,眼角微弯瞧着她皱眉的样子,欣赏了一会儿,才拔指相助,逗弄婴儿主动张开嘴,解放她被咬住的手指。楚玉一抽出手来,便也看见,自己的手指上多了一个细小牙印,正好与容止手上的在同一个地方。
每人一个牙印,一模一样的位置,明明两人之间没有半丝儿接触,却仿佛有一条无形的丝线牵系着此端与彼端。
楚玉正不自在着,耳旁忽然传来问话声:“你喜欢孩子?”
楚玉一怔,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容止是在跟她说话,犹豫了一下,她点了点头道:“还好,不吵闹的时候喜欢。”就如同现在这样,要是闹起来,她就该跑了。
容止认真地点了点头:“我记住了。”
楚玉有些莫名其妙:他记住这个做什么?(未完待续)
二百六十二章 离心而同居
又逗弄了一会婴儿,楚玉脑子里先自行梳理一遍,才有条不紊地,将她所知的有关手环的全部,都告诉容止。
她轻声慢语,偏低的嗓音在清幽竹林中宛转回旋,从最初的最初开始,将她的来历,对于天如镜的观察与猜测,曾经与他做过的交易,等等,一五一十地告诉容止。
反正这些东西,上回在他装晕之际已经被他听去不少,此时就算再多说些,也不妨事。
楚玉说得很慢,遇到有听不明白的地方,容止便打断她的说话,细细地询问,直到解释清楚后,才继续往下说。
楚玉看着婴儿,容止也看着婴儿,他们交谈着同一件事,却似是极有默契地不去看彼此,目光交错而不交汇。
一直到楚玉说到她发现那手环还有穿越时空的功能,容止的手指微微一颤,他转过头来定定地注视楚玉,道:“你是说,那手环,能让你回到千年之后,你原来的地方?”
一想到没回成家,楚玉顿时心烦意乱,她草草地点了点头,道:“应该是吧,我自己没有尝试过,但是从理论上来说,应该是可以的。”
只要让她能操纵那手环……
只要……
没那么多只要了,她上次主动放弃了机会,天如镜有了防备,想要放倒他,已经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容止又深深地看了楚玉片刻,问道:“换而言之,那手环能将人带往千年之后?是么?”
楚玉正要随口答是,忽然心中一动,她扭头望向容止,道:“你是不是可以将手环弄来?”纵然现在两人不对盘,但这不妨碍楚玉对于容止的心机手段抱有非常信心,倘若他决定这么做,也许真的可以得偿所愿也说不定。
容止眨了眨眼,轻描淡写地巧妙绕过:“届时再说吧,我量力而行。”
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这个问题就含糊地带过。
因为想起往事,楚玉的心情低落不少,接下来也没什么重要讯息,她便有简单地说了些,接着便要告辞离开,临走之前,楚玉终于忍不住看了眼容止,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压在心口的话问了出来:“容止,你,想当皇帝吗?”
这个人,绝不像是能一辈子居于人下的,他拥有深沉的心机和钢铁般的手腕,他在南朝时便已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纵然因为意外而溃败,但想要重建也不会是太大难事,他的同胞姐妹能操控北魏一半的朝政,也等于掌握在他手中,北魏太子都能给他养着玩,他现在还十分年轻,绝不会就在这一步中止,将来,更进一步是什么呢?
再往前一步,这个世界权力的极致,便是帝王。
更极端些,则是唯一的帝王。
容止微微一笑,道:“你以为呢?”他不回答,只又将问题抛还给她。
楚玉轻叹一口气,又踯躅一会儿,才道:“你知道我从未来来的。”
“是。”他知道。
“我没有说谎。”
“是。”他相信。
“容止。”楚玉望着容止,她的目光忽然变得有些悲哀,这悲哀无名而生,不是为了她,也不是为了她,“容止,就我所知的历史,从来就没有一个姓容的皇帝。”
她的历史虽然不大好,但是,大概每朝每代的皇帝姓氏,她还是能勉强记得的,从现在起,南北对峙的情形还会持续几十上百年,直到隋朝一统天下。
历史犹如一条波澜壮阔的长河,翻出无数的浪花,可是这其中并没有一朵浪花,是容止的名字。
容止这样的人,不论在何时何地,处于何种境况,不可能湮没在平庸之中,只要他能够发挥自己的本事,必然会在这世界上永久留下属于他的痕迹,除非他死了。
除非他在真正绽放出光芒前便死去。
而在他死后,所有痕迹皆被掩埋,将他这个人曾经存在过的事实完全抹杀。
这是历史,不能违抗,她曾经想要逃脱这命运,但还是不得不遵从了那看不见的轨迹。去到洛阳后,她让桓远打听过南朝的消息,得来的是她已经死去——作为山阴公主死去,作为楚玉悄然地活下来。
不管是政客的统治要求,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山阴公主如历史上一般死去,除了好养男宠的恶名之外,她的美貌风致,她的音律才华,什么都没留下。
正如她昔年所说的,河流中的一小股水流,想要脱离河流的方向,可是她个人的力量太小了,不得不被滔滔大河席卷而去,无可抗拒地按照原来的轨迹奔流。
她是这样。
刘子业是这样。
已经死去和侥幸活下来的人都是这样。
所谓命运,无人可逃脱,无人可幸免。
从充满希望到现在悲观地随波逐流,那些变故改变的不仅仅是她的身份和环境,也包括了她的心态,现在她只要能平静安宁地度过这一生,便已经足够满意。
这些她本来可以放在心里不对人言,反正也不关她什么事,但是犹豫了半天,她终究还是有些不忍,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容止走向注定的惨烈败亡。
楚玉话音方落,便感到竹林间一片可怕的沉寂,只有不解世事的婴儿不时发出依依呀呀的叫声,反而显出这沉寂更为诡谲。
也不知过了多久,容止缓缓道:“你所谓的历史,也是由人造就,未必就不能改变。”他的神情无有丝毫动摇,仿佛楚玉所说的话对他全无影响。
楚玉慢慢地摇了摇头,道:“但是你也要知道,历史不是由一个人创造的。”由千千万万,无数个因素交汇而成,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人,什么事物,就会成为致命的变数。
容止又沉默了许久,他深思着,末了才再度流露浅笑,柔声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心领,但也仅仅是心领。
楚玉有些失望,却也知道这是必然的结果,她不可能劝动容止,似他这般意志坚定心如钢铁的人,不可能因为一两句话而动摇,即便明知道前方是刀山火海,荆棘地狱,他也会从容平静地走过去。
虽然明知道不能改变,但楚玉还是忍不住微微黯然,就在此时,有人走入院内,乃是侍女和侍从各一名,他们先向容止行礼,随后那侍从道:“公子,已经准备好了。”
容止微一点头,那侍女便上前来抱起婴儿,容止站起身来,朝楚玉微微一笑,道:“我陪你走一道。”
楚玉迟疑片刻,还是点了点头,两人并肩朝外行去,身后侍女抱着孩子,小心翼翼地尾随。
出了刘昶府邸,再往前走一段路,便到了楚玉自己家门前。
楚玉心情有些低郁,来到门前方想起对容止说不要送了,才一转头,却忽然看见容止身后跟随着一长串人,各个或端或抬,搬运着家什用具,简直就好像是要……搬家?
其中在最前头的,便是方才进院子的侍从和侍女。
她目瞪口呆,忍不住问容止:“你这是做什么?”
容止眨了眨眼,黑眸之中染上了丝丝不易觉察的狡黠:“自然是住进你家去,我在平城可是全无恒产,唯一一间宅子已经让给你住下了,刘昶的府邸我也不能长住……你总不忍心见我流落街头吧?”(未完待续)
二百六十三章 谁在股掌中
扯谎!
骗人!
睁眼说瞎话都不会脸红的么?
什么在平城没有产业?只要他愿意,以他的本事,想要几套房子还不是举手之劳?
楚玉足足呆了好久才找回自己说话的能力,想到方才容止所说,这是宅子是属于他的,立即便忆起,宅子的一个偏院中,种植着大片竹林,格局也与原来公主府容止的居所有些相似,她原以为只是巧合,因为那角落太偏僻,就没安排人住,如今想来,却是早有预谋。
瞪着容止一脸无辜的笑容,楚玉的牙齿忽然就有一点痒,很想亲自咬容止一口。
但楚玉也知道,她纵然不情愿,也不能改变什么,容止定然是做好了所有的准备,才露面与她交涉,如今她让也得让,不让也得让他住进来,否则他一定还会找到别的办法。
自然,她也可以自己搬走,但是一来在平城找居宅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二来,就算找到了,也不能避免容止再度设计,还不如干脆索性如他所愿。
按下冲动,楚玉冷诮地一笑,让开门口:“想要就近监视我的话,那边请进吧。”思来想去,她只能为容止的行为找到这么一个借口。
因为真正的原因,在最不可能的方向,而那个方向,则是楚玉绝对不可能去思考的。
——就连梦里,也不曾有过这样的幻想。
也因此,容止所有的异常,甚至洛阳城外昭然若揭的亲吻,也在有意无意的曲解下,轻易被忽略过去。
真心想要回避什么的时候,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会朝自己预设的角度思考,曲解和误会,这只是开始。
容止顺利登堂入驻,身后仆人搬着用具家什跟着鱼贯而入,他对宅院路径早已熟识,不须人带领,便自己偱道而行。容止脚步不停,身后的人也顺序尾随,远看去正像一条长龙,蜿蜒曲折地,足有二三十米长。
楚玉与他并肩走着,再回头细看身后的长队,只见有的人手捧书本,有的人肩抬箱柜,有的人平端装饰摆设,各式各样一应俱全,看来容止似乎有在她家长住的打算。
幼蓝从主道对面走过来,远看着这条长龙她便有些奇怪,待走得近了,一眼瞧见与楚玉并肩而行的白衣少年,当场骇得松了手,手中托盘落在地上,白瓷碗碎成了好几瓣,碗中雪白的鱼片粥流淌了一地。
“容……容公子……”脸色霎时刷白,幼蓝微弱的声音颤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
算起来,从建康到洛阳到平城,一直还在楚玉身边的,除了桓远等人外,便是幼蓝了。在建康公主府时,她是楚玉的侍女,在洛阳楚园时,她还是楚玉的侍女,而来到平城,她依旧做她本分的工作。
带她离开建康时,是因为她身为楚玉的贴身侍女,楚玉想做什么,并不能完全瞒过她,二来她没有家人,离开公主府后无处可去,便一直跟随着楚玉,默默地走过这么远的路途。
容止瞥了幼蓝一眼,又转向楚玉笑道:“你倒是很念旧啊。”
楚玉面无表情,道:“幼蓝,你先退下吧,今后他要住在我们这里,不过你不必理睬,他的人自会伺候。”
幼蓝低着头,胆怯地应了一声,她尚未退开,便有一条红影紧跟着出现在前方院落门口:“怎么回事?”原来方才那一番动静,竟是将住在这不远处的花错给惊动了。
花错手上握着出鞘的长剑,脸上还挂着些许汗珠,似是正在练剑,他和幼蓝一样,也是一眼瞧见了容止,原本冷漠的神情,刹那间变得铁青严酷。
楚玉心中一惊,暗叫糟糕,她方才只想着容止住进来后她应该怎么样,却忽略了这宅院里的另外一个人对容止恨之入骨,让花错见到容止,或许下一秒便会酿成血案。
楚玉大为懊悔,她想要说些什么缓和解释的话,却发现花错的双眼只定定地看着容止,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而容止含着浅浅的微笑,镇定地回望花错,全不在乎眼下紧绷的危险气氛。
两人对视片刻,令楚玉意外的是,花错并没有提剑冲上来,甚至很快的,他的神情又恢复如常,口中问道:“你要住在这里?”
容止笑了笑,道:“不错。”
“好极。”话音未落,花错已经返身转回门内。
一场风波就这样无形消弭,虽然知道花错现在不出手并不代表今后永远不会,但眼下没打起来总是好事,楚玉轻舒一口气,赶紧把容止给送到地方,甩开这个麻烦后,自己逃也似的离开。
容止在竹林里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就如同从前他静静地坐在公主府里那片竹林中一般,他的身躯仿佛与竹林融为一体,绿荫洒在他的身上,在雪白的衣衫上蒙上一层幽暗的凉意。
随手扯了一片竹叶,容止低头仔细看了看,而后一笑:虽然已经尽量按照南朝时的格局,但是毕竟还是有些不同,有的竹子并不大适宜生长在北方,种植在这院子里的,是与建康不同的,另外一个品种的竹子。
倘若还要种植建康的那种竹子,只怕就算不凋零,也不会生得太好。
什么东西,变了地方,总是另外一番模样。
不过……只要来到这里便好。
他在这里,并且掌控。
既然已经迈出了那一步,便不要迟疑,跟着走下来。
确定了就不会再踯躅。
该是他的,终归是还是属于他。
异常清雅秀美的脸容上,缓慢呈现的,是一种全盘在握,强大冷静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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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止住进家中的事情,原本南朝的人都知道了,但是并没有什么人对此产生反应,每人每天依旧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并不曾因为家中多了一人,便有丝毫的改变。
花错还是一如既往地足不出户每日练剑,阿蛮记住容止居住的院子后便绕着走路,桓远听闻此事,只嗯了一声,便再没过问……
而楚玉,则在数日之后,又一次踏入容止的院落,来此的目的自然不是容止,而是曾经咬过她的那个小家伙。
拓拔宏,是那个婴儿的名字,与他的父亲,当今北魏皇帝拓拔弘的名字同音而不同字,这个孩子,现在却是由容止身边的人代为抚养的,平日里容止也不怎么理会这小孩,只在楚玉来访的时候拿出来玩弄一番。
站在院落门口,楚玉一眼便瞧见了竹林边上的小木床,照料婴儿的侍女发现她的到来,愣了愣神,随即便行了一礼,恭敬地道:“公子今日有事外出,您请自便。”言毕便退出院落。
这个架势,仿佛便是在说:孩子放这里了,请您随便玩……
眨眼间院子里便只剩下一大一小两个人,小床边还有那侍女方才坐着的凳子,楚玉也顺势坐了上去,低头凝视熟睡的婴儿。
幼小的孩子仿佛完全不知道他在什么人手上,今后会面临什么情景,他圆润粉嫩的小脸泛着健康的光泽,红润的小嘴微微张开,嘴角流下一点透明的液体。
也不知低头看了多久,楚玉忽然开口道:“墙上的那个人,你可以下来了么?”(未完待续)
二百六十四章 大小两拓拔
楚玉话才说完,头顶上便传来一道惊异的声音嚷嚷道:“你怎知道我在上边?”
楚玉撇了撇嘴,抬起头来。
墙头上,一个身着黑衣的身影一脚在内,一脚在外地跨坐着,他的身体背着光,脸孔埋在阴影中看不大分明,但是听他的声音,约莫是不超过十五六岁。
楚玉看他一眼,不声不响地指了指地面上的影子,一道属于墙顶的阴影上,人影的形状再清晰不过。
“哈。”那少年尴尬地笑了一声,双手按在墙上一个用力,整个人便跳入院内,动作极为英武利落,落地之际,他腰间挂着的两块玉佩互相碰撞,发出圆润剔透的声响。
少年才一站定,便三并作两步地快走过来,这时楚玉才看清楚,这少年才十四五岁,也就是流桑那个年龄,但相貌却英气凛然,顾盼之间隐含威严,纵然是这般如同玩闹似的来到她面前,亦颇有几分隐约的威势。
这是长期处于上位者才会拥有的气质。
英武少年凑到楚玉身边,却没理会楚玉,目光只定定地集中在小婴儿身上,那目光混合着怜爱,思念,以及一点点好奇,看了一会儿,那少年便不怎么安分地伸出手来摸婴儿的小脸,他的动作不知轻重,没两下就把婴儿给弄疼惊醒,当下便见婴儿嘴巴一张,哇哇地哭了起来。
幼嫩的哭声在寂静空气里传开,显得特别凄惨可怜,几乎在同时,楚玉和少年不约而同地往旁边一跳,好像避开炸弹一样远离哭闹的婴儿,待跳开后,两人对视一眼,少年不客气地先发责难:“你不是照看孩子的么?怎么不去哄哄?”
楚玉冷笑一声道:“谁告诉你我是保姆?孩子是你弄哭的,你这个为人父的不去哄,要我这个外人做什么?”
才看清这少年时,楚玉顿时便明白了他的身份,他的玉佩之上,雕刻着一个“弘”字,而当今北魏天子的名字,便叫做拓拔弘。
他们的眉目有几分相似,两人放在一起,若是要说他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鬼都不信。
拓拔弘与拓拔宏同音不同字,楚玉怕弄混了,便只记其中父亲的名字,管小的那个叫小拓拔。
若不是认出来这个拓拔弘的身份,楚玉也不会任由他伸手去摸孩子。
只不过这北魏皇帝当得稍微惨了点,居然连看自己儿子都要偷偷摸摸地翻墙来看。
拓拔弘身份被叫破,先是一愣,这才匆忙转过头来打量楚玉,他眨了眨眼,想起什么似的道:“难道你是……”
还未说完,他的话便被小拓拔猛然升调的哭声打断,约莫是气愤旁边两个大人看见他哭了都不来理会他,小拓拔哭得更加伤心欲绝肝肠寸断。
拓拔弘这个父亲虽说早婚早育,还不怎么负责地把儿子送给太后当人质,但毕竟是父子连心,听见这哭声,整个人都慌了神,他忙不迭达地转向楚玉道:“你还不去抱抱他?”声音还微微颤抖,大约是没见过小孩这么哭。
楚玉面上比拓拔弘镇定些,但实际上也已经开始不知所措:“我说了我不是保姆……要不干脆叫人来……”
叫人?
听到这个词,拓拔弘才猛然想起,这里是容止的地盘,他此番偷摸翻墙进来,若是被容止给撞见,纵然容止不会对他怎么样,但总归是丢面子……
想起这件事,他也顾不上儿子还在哭,立即拔腿朝墙边跑去,三两下蹬上墙头,很快便消失无踪,观其动作的熟练程度,便知道他不是头一回干这事。
照顾婴儿的侍女并没有走远,听见小拓拔的哭声便很快赶来,她熟练地抱起婴儿安抚,楚玉也有些做贼心虚,感觉好像是她把孩子弄哭了一般,趁着侍女照料孩子的空档,她自己悄然离去。
有一便有二,有二更有三,第一次碰面之后,楚玉便时不时在容止的院子里见到翻墙而来的拓拔弘,而几次后,楚玉终于禁不住同情心泛滥了一下,觉得这皇帝当人父亲当得也太惨了点,便与他约好,给他留着后门,并遣开附近的下人,也免得他连看儿子都跟红杏出墙似的。
第一次里应外合,拓拔弘十分准时,没有失约,但看到拓拔弘身后的人时,楚玉却宁愿他失约没来——
眼前一片恍惚,拓拔弘一身玄黑衣衫,在他的右侧后方,站立着一个身着紫衣的少年,熟悉的脸容和神情让楚玉几乎有回到了南朝的错觉。
天如镜。
他依旧是一身深紫衣衫,外笼一层白色轻纱,整个人如身在雾气之中,飘渺又冷漠。
而初见的那一瞬间,楚玉甚至以为与天如镜站在一起的不是北魏新君,而是已经死去的南朝废帝刘子业。
是的,刘子业,这具身体的弟弟,同时也是……她在这个世界上辜负最多的人。
一直到现在,楚玉也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还是错,又或者,这世上有些事本就不能以对错来简单区分,但是从她离开建康开始,又或者从正式听到刘子业死讯的那一刻开始,那份愧疚便悄无声息地深埋在心底,直到现在都不曾完全磨灭,此时此刻,更是宛如梦魇一般,再度升腾起来。
这个世界上她最对不起的人,不是任何人,却是一个凶残狠毒的暴君。
她不住地默默安慰自己,告诉自己这不是刘子业,而是与刘子业截然不同的,另外一个皇帝,这个皇帝有理想,有野心,也很想认真的治国,虽然他们之间唯一的交集是看孩子,可是从桓远的言辞之中,还是可以窥得一二。
是的,他们是不一样的,这不是刘子业,这是拓拔弘。
反复默念了不知道多少遍,楚玉的情绪才逐渐平复,她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正好这时候拓拔弘逗小拓拔逗累了,稍微让开来让她靠近。
现在小拓拔已经有一岁大,已经到了能学说话的时候,看到楚玉靠近,他小嘴一张,便将前些天楚玉教他说的话重复出来:“去洛阳,去洛阳。”声音软软嫩嫩清清亮亮。
这个,纯粹是楚玉一时的恶作剧,秉持着调教要从娃娃抓起的原则,她耐着性子反复教小拓拔说话,本来是想让他记住“今后要把首都迁去洛阳”这么一句的,奈何小拓拔说话尚不大灵光,反反覆覆,也就说出了“去洛阳”三个字。
她甚至曾偶尔想过,倘若真的把小拓拔调教出来,让他今后把首都换个地方,算不算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历史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小拓拔话才说完,拓拔弘眼睛便亮了亮,竟当着楚玉的面陷入沉思,而天如镜的目光,则一刹那变得有些古怪。
楚玉不客气地瞪过去,嘴唇无声无息地开合:就是跟你作对,怎么样?
天如镜瞥了眼拓拔弘,确定他没有怎么留意,才移步来到楚玉身边,道:“洛阳确实是做都城的好地方。”他靠近楚玉的耳畔,声音压低了少许:“你大概不知道,在二十多年后,拓拔宏确实迁都洛阳了。”这个拓跋宏,便是正在婴儿床上的那位。
她这么做,算不算是阴错阳差呢?
楚玉呆了足足十多秒,猛地回过神来,她连忙俯身逼近小拓拔,咬牙道:“忘记我之前跟你说的,不去洛阳,不去洛阳……”
但小拓拔只会重复末三个字:“去洛阳,去洛阳……”
“不去洛阳,不去洛阳……”
“去洛阳,去洛阳……”
……(未完待续)
二百六十五章 惊风飘白日
“不去洛阳!不去洛阳!”
“去洛阳!去洛阳!”
……
时光短岁月长,小拓拔一天天地长大,会说话,会爬,会走,再过不久,便能摇摇晃晃地跑起来了。
但奇怪的是,冯太后与拓拔弘的权力之争,亦或者说容止与天如镜的暗里交锋,却始终不曾真正激化,以及产生结果。
皇宫里和朝堂上具体是什么情形,楚玉不了解,也不打算了解,但是家中的情况她却心知肚明,家中的几人,也呈现出微妙的势态,明明几个人关系并不怎么好,但是却一直维持着表面的和平,没有爆发出来。
桓远自然是早出晚归,为北魏皇帝拓拔弘出谋划策,甚至制定政治方略等等,做北魏的谋臣并不是件太容易的事,因为北魏是由游牧民子转化而来的,尽管已经很努力的学习汉人的规矩,但是还是有许多地方不到位。改革一个社会制度是一件很费力的事,桓远的计划书做了一份又一份,也根据实际情况修了一次又一次。
虽然本人不承认,但桓远确实是在为异族人民汉化事业添砖加瓦。
家里另外两个人,阿蛮和花错,则镇日里缩在院子里练武,不光花错勤于练习,容止来了之后,阿蛮也主动勤奋起来,楚玉每次路过他们院门口,都能听见金属撞击声不绝于耳,往里面一瞧,便见刀光剑影闪烁,颇有几分磨刀霍霍向容止的意味。
好几次,花错与容止在家中狭路相逢,然而花错也真沉得住气,或许是他知道与容止的实力差距,在确定能对付容止之前,他不再莽撞挑衅。
这或许是成熟,可这样的成熟真的是花错想要的么?
至于楚玉,她与容止可以说是家里最闲的闲人,容止身上虽然挂着官衔,却仗着自己是太后的亲戚,整天“抱病”在家,每月顶多出门四五日,和真正闲人的楚玉没有多少区别。
容止不外出的时候,便会在竹林中设下两张方便休憩的软榻,弄几碟点心,煮一壶茶,随后将楚玉请来,让她给他上课。
在得知了天如镜手环的主要功用之后,容止还不满足,便又向楚玉提出来要了解她所知道的一切知识,于是继南朝教过天如镜英文后,来到北朝,楚玉又一次有机会重操旧业,教学对象是容止,教学范围则是全科。
在开课之前,楚玉已经做好了受打击的准备,她知道容止很聪明,学起东西来会很快,就算是见到他过目不忘,也不应该觉得奇怪,但是尽管做了这样的准备,待教学正式开始后,楚玉还是被容止的吸收理解能力给镇住了,那已经不是单纯的过目不忘不用教两遍,而是达到了闻一知二知三知十的境界:比如教他一个公式,那么他便能根据之前所学的,把相关的几个增补公式给推导出来,再比如教他一个英文单词,那么这个单词的各种变形,以及延展词汇他基本也能无师自通。
好在楚玉每天最多只教他半刻钟,否则一定会在第一天就被打击到死。
这已经不是人形学习机了,简直就是黑洞。
每天上课半刻钟,这是容止要求的,最初楚玉看到这个时间的时候觉得很不可思议,假如每天只教半刻钟,要多久才能讲完她十多年寒窗苦读所学啊?不过等真正上课后,她便发觉容止考虑得实在太周到了,不仅考虑进去了他的学习掌握速度,还把她的精神抗打击能力一起算计进去。
两人每天的日程是这样的,早晨楚玉先睡个懒觉,睡舒服了,洗漱完毕便有一个侍从在外面等着,请她前往容止的院落,到了地方,一般容止便已经在等待,两人一起吃早饭,假如起床晚一些,便顺便把午餐一块儿吃了。
待吃饱喝足,再休息片刻,才是短暂半刻钟的教学时间,饱受打击的半刻钟过后,又是愉快的休闲时光,楚玉偶尔说起二十一世纪的事,容止也饶有兴致地听,偶尔凑趣插上一两句。
在这个世上,虽然最早知道楚玉拥有超出时代局限知识的人是天如镜,可是能够理解楚玉思维的人,却偏偏是容止。
在公主府的时候,容止别有用心,楚玉亦是有所隐瞒,那是他们最为相错隔阂的时候,彼此不信任和存有保留;在洛阳的时候,容止化身做观沧海,单方面的欺瞒楚玉,而楚玉也对他保持有距离。
……直到现在。
一直到了平城,在一个至少双方都首肯的,表面上还算平等的交易后,他们彼此之间,才算是真正的,第一次彼此坦诚相对。
已经明确了一致的目标,彼此之间并无利益冲突,说起话来也轻松不少,楚玉不必时刻担心说话间会泄露什么,反正对于容止,她已经没什么值得泄露的了,说起穿越之前的事,也能十分随意。
而容止,他虽然还隐瞒了一件重要的事,但与楚玉相处的时光,却是他有史以来最诚实的状态,两人谈论到某些事时,他不再隐瞒自己的真实心思,而是坦然说出想法,有时候与楚玉意外地完全重合,有时候却又截然相反。
说到皇帝时,一个来自废除帝制的二十一世纪,一个心比天高凌驾于所有人之上,一个是漠不关心另一个则是满不在乎,看着彼此,俱是大笑。
但许多时候,他们的观点却又截然相反,就拿教导小拓拔来说,楚玉坚持要将小拓拔往四有新人那方面培养,容止则整天给一个两三岁的小鬼灌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理念。
“有纪律?有理想?有文化?有道德?身为帝王,道德是最多余的,而他的理想,也只能是自己的国家。”
“好吧,我教他未来的四有新人标准是不大正常,但你教一个不到四岁的小鬼怎么用权势杀人怎么耍阴谋诡计,这就比较正常?”
……
光是为了这件事,他们就不知道吵了多少架,吵完后不欢而散,第二天楚玉又没事似的过来吃饭,吃饱之后是拍桌子继续吵还是转移话题聊别的,要看当时的天气或心情。
那真是非常快乐的时光,就连吵架,都无比的愉快,比在洛阳维持的虚假和谐不知道快乐多少倍。
然而不管是楚玉还是容止,两人心里都知道,这样的日子,总有结束的一天。
他们不说,并不代表这件事不存在。
而那一天,在小拓拔四岁的那年,到来了。
惊风飘白日,光景驰西流。
时间好像生出一双看不见的羽翼,就在那眨眼睛的功夫里,须臾间飞逝而过。(未完待续)
二百六十六章 一怒为蓝颜
小拓拔是个很可怜的小孩子。
遵从北魏的“子贵母死”传统,他成为太子后,他的母亲依照制度被处死,他的太子之位上,第一抹血迹是属于他母亲的。
他年轻的父亲忙于权势争斗,起初还偶尔偷摸来看他,待他再长大一些后,却是连来看一眼的时间都抽不出来了。
他最初的生命里,时常在他身边的,除了照料他饮食起居的侍女随从外,便只是两个人,一个叫容止,另外一个,则叫做楚玉。
只有这两个人不像其他的仆人那样无趣,他们也不是他的仆人,按照辈分,小拓拔应该管容止叫“舅爷爷”,而楚玉呢……
“舅奶奶!”
一听到这软软嫩嫩的喊声,楚玉当即便垮下了神色:小拓拔长到了四岁,健康漂亮,聪明伶俐人见人爱,但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这小鬼对她的称呼,也不知道是谁教的,自从会认人会喊人后不久,每次见她,这小鬼都坚持管她叫舅奶奶。
先不说她跟容止不是那种关系,光是这称呼本身,便能成功地让楚玉起一身鸡皮疙瘩。
楚玉弯下腰去,伸出两根手指轻捏小拓拔的嫩脸,皮笑肉不笑地咬牙道:“小鬼,谁是你奶奶?叫楚姐姐!本姑娘年轻貌……”她瞥一眼容止,那个“美”字硬生生地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在容止面前自称貌美,这太不要脸了。
小拓拔揉着被捏出一点红印的脸,扁了扁嘴,眼角余光偷偷瞥了下旁侧,只见容止环胸而立,正笑眯眯地望着他,小家伙心里咯噔一下,反复盘算,决定还是坚持不改口,只鼓着腮帮子左躲右闪,避开楚玉的魔掌。
两人正玩闹着,忽然身后传来一个低柔恭敬的声音:“公子,墨香有事禀报。”
楚玉转身看去,墨香一身黑衣站在院子门口,浓深的墨色将他身上的妩媚风致几乎尽数压下,自从诈死脱身后,楚玉每次见到墨香,都看他把自己包在黑漆漆的颜色中,与从前在公主府内时几乎是两个人。
墨香来此的次数不多,最多不过一年见上一两回,每次都是有要事才亲自前来的,而这一回,估计又有要紧事了。
容止略一点头,靠着一丛翠竹就地坐下,淡淡道:“有什么事,说吧?”他并不打算避开楚玉。
墨香略一迟疑,道:“李奕被杀。”
不光容止微怔,听到这个消息,楚玉也吃了一惊。
李奕是北朝中的大臣,不过楚玉知道这个人的存在,却并不是因为她关心朝政,而是因为她关心八卦。
冯太后与山阴公主,两人虽然一南一北,性格作为也是南辕北辙,两人却有一个共通点,便是收面首。楚玉甚至觉得,倘若山阴公主现在还在,她甚至可以跟冯太后交流一下对男人的审美心得。
当然,养面首之余,冯太后并没有放弃朝政,她将工作和娱乐结合起来,收的面首都是朝中的俊美大臣,这样跟情人幽会的时候,还可以讨论国事,事业爱情两不耽误。
而如今墨香口中那位被杀的李奕,正是冯太后的最心爱的男宠。
墨香简单地叙述了前因后果,那李奕的兄长包庇贪污事发,被弹劾出三十多条罪状,满门抄斩,这李奕也一并牵连被斩了。
虽然没有明说,但楚玉和容止都知道,这并不仅仅是一桩单纯的贪污罪案,底下暗藏着的,却是冯太后和拓拔弘的矛盾,冯太后公然收面首,这就是当着拓拔弘的面,给拓拔弘已经死去的父亲头上戴绿帽子,拓拔弘自然气不过,便找了个机会干掉面首之一的李奕。
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墨香便知道,性格刚硬的冯太后不会忍下这口气,表面上平静的朝堂局势,很快便要掀起巨大波澜。
——要开始了。
楚玉容止对视一眼,彼此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这样的意思。
朝堂上的僵持平衡维持了这些年,已经很不容易,发生了这等事,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继续保持下去,拓拔弘先出手打破了这平衡,为了自己的利益和威严,冯太后会给予拓拔弘猛烈的回击,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也算冲冠一怒为蓝颜。
墨香前来报了讯,转身便走,因为他知道容止会有适当的考量和处置,不须他提醒劝告。容止是清醒而冷静的人,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他只消传达消息,真正的决断,还是交由容止来做。
小拓拔有些不安地站在楚玉身旁,他不太能听明白刚才那个漂亮哥哥说的话,可是他却敏感地觉察到,漂亮哥哥说了那些话后,“舅奶奶”就不打算跟他玩了。他轻轻地拉拉楚玉的袖子,小小声地道:“舅奶奶,你是不是生气了?我不跑了,你捏吧。”让她随便捏,他不反抗就是。
楚玉哑然失笑,又随手捏了一把,这时她听见才淡去不久的脚步声又重新响起,但是这回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墨香前脚才走,宫内的侍从便后脚跟来,站在门口向容止恭敬地请求,要带小拓拔回皇宫里去。不需要如何辨认,楚玉便知道这些人是冯太后那一边的,否则不至于会对容止如此毕恭毕敬。
小拓拔有些害怕地朝楚玉身后躲了躲,虽然年纪小,但是聪明过人的他已经开始有些明白现在发生了不太愉快的事,而这些人将要把他带走。
他有一种预感,倘若现在离开,也许今后都不可能看到楚玉了。
那个华丽的皇宫好像张着一张漆黑的大口,他一旦走入,就会被吞得连渣子都不剩。
小拓拔一躲到身后,楚玉便下意识伸手护住他,随即有些戒备地望向容止:冯太后在这个节骨眼上派人接走小拓拔,自然不会是什么好事,一想到这么小的孩子要被当作政治工具来使用,楚玉便有些不忍。
小拓拔的去留,这里唯一能说上话的人是容止,只要他出一声,就算十个冯亭来了,也会给他面子留下人。
容止温柔地凝视着楚玉,微微摇了摇头,他轻声道:“这是他的命运,你不能代替他去面对。”顿了顿,他的目光投向楚玉身后,正与探出头来的小拓拔对个正着,“倘若你决定留下来,我可以替你挡下这一桩,甚至能一劳永逸地将你送去一个安全的地方,改名易姓变作另外一人,但是,今后你都将只是一个平民百姓,而不是北魏太子,这半壁江山的继承人。”
他正色望着小拓拔,淡淡道:“是做无忧无虑的平凡人,还是做生死攸关的拓拔氏,你自己权衡,做好了决定,我都可以如你所愿。”
他说完之后,空气里便陷入一片寂静,楚玉只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慢慢地,她的衣袖被松开,再慢慢地,小拓拔从她身后走出来。
小拓拔从楚玉身后站出来,他小心地整了整自己的衣衫,软嫩的小手很用心地抹平方才疯玩弄乱的衣摆袖口,好不容易理好了,他挺直背脊,缓缓地抬起头来。
虽然脸上还有些畏惧,可是那双清澈的眼睛里,闪烁着微弱的坚定神色。
“我去。”他低声说。
容止说得对,纵然他避得开这一时,也避不开这一世,只要他身上流着拓拔家的血,便总有一天要面对这些。
不管他是四岁,十四岁,还是四十岁。
小拓拔脚步不太稳地朝来迎接他的宫人走去,离开他快乐的天堂,挥别他短暂得不可思议的童年,走向属于拓拔氏的命运。
一边害怕得发抖,一边强迫自己走过去。
他是拓跋宏,是北魏将来的君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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糟糕,题目忘记改了……这章本来是从冯太后角度叙述的,但是后来觉得不满意,就删掉重新写了一遍,但是忘记改标题了……标题看起来不太合,大家不要介意撒……(未完待续)
二百六十七章 司马昭之心
小拓拔走了,走得那么可怜巴巴的,楚玉好几次想要冲出去把他拉回来,却还是强抑住这种冲动,容止说的对,这是小拓拔的命运,她不能代为面对,虽然很可恶,却不得不承认,那家伙说得很对。
而她也必须面对她自己的命运了。
不知怎么的,心情一下子低落下去。
楚玉垂下眼帘,双目凝视着脚边的地面,口中却是对容止道:“冯太后和拓拔弘马上就要开战了,你和天如镜也应该出了个结果,当初我们是怎么约定来着的,你没忘记吧?”
容止下意识地露出一个和缓的笑容,道:“我自然记得。”
四个条件,层次条理分明:
第一,她离开。
第二,他永别。
第三,不入局。
第四,放桓远
记得就好。楚玉松了口气,道:“那么,你打算什么时候兑现?”
她的语调神情,还是如同前些年那般,毫不眷恋,全无不舍,容止凝望着她,许久没说话,直到楚玉再次问了,才慢吞吞道:“很快。”
楚玉对这个含糊的答案却不满意,只追问道:“很快是什么时候?”
容止微微吸了口气,还是那么从容地道:“今日起桓远不必再去皇宫了,三日后你做好准备离开平城。”
楚玉一怔,飞快而模糊地笑笑,道:“好,我现在就去准备收拾。”三天的时间很短,倘若只是她独个走,自然不必如何准备,但是她身边跟着一大家子,器物财产等等,整理起来是一桩不小的工程。
因为决定来平城,洛阳那座宅子的房地契还攥在她手上,楚玉打算带着桓远和其他人回洛阳,观望一段时间,看北魏的情形如何,倘若发生她不愿意看到的变故,就顺势从洛阳逃回南朝。
刘子业死后不久,刘彧便登上帝位,很快地,他在朝中展开新一轮的屠杀,扫除刘子业的余党,宗越便在被扫除的范围内。
过了这些年,南朝对她的搜捕应该早就淡去,只要换个身份名姓,小心一些,还是可以回去安然度日的。
主意打定,楚玉想了想,伸手入怀,片刻后摸出来一只白色长方体挂件,道:“这是当初你交给我的,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一直忘了,今后我们没什么机会再见面,就在此还给你吧。”这些年来她不是没机会,但东西在身上挂久了总有些舍不得,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的,一直拖延到现在。
容止漫不经心地道:“你喜欢便留着吧,这东西放在我这儿也是无用。”虽然是家中传下来的,但这物件对他而言并无多大价值,更何况在这个时候,他的心思全不在外物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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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远走下马车,眉心中写着忧虑,昏黄的夕照在他的衣衫上染了一层黯淡的金边。
拓拔弘的作为他不是不知道,相反,他眼看着拓拔弘下令搜查李家罪状,连坐斩杀李奕,他曾试图阻止拓拔弘,却没有成功。
纵然心怀大志,但拓拔弘现在也不过只是个不满二十的少年,沉静不足,眼看着冯太后公然给他死去的父亲戴绿帽子,这样巨大的侮辱他如何能承受?
冯太后时常召李奕等人入宫陪伴,亲眼看着自己的臣子朝太后寝宫走去,他却什么都做不了,而每次上朝之际,看到朝臣们的目光,纵然没什么异样,他都觉得那仿佛是在嘲笑他。
如此日积月累的压力下,拓拔弘对冯太后的怨恨已经到了无法压抑的地步,好不容易能抓住李奕家人的短处,便趁机连坐杀死了李奕,也算是出胸中一口恶气。
今日李奕遭斩杀的消息一传开,冯太后誓必不肯善罢甘休,接下来朝堂上会掀起怎样的波澜,他只略一做想,便心中微感寒意。
轻叹了口气,桓远决定把皇宫中的烦心事暂时压下,他抬眼朝自己称之为“家”的地方看去,却见楚玉站在门口,似是在等着他。
此时是秋末,平城的傍晚晚风很冷,楚玉有些怕冷地抱住手臂,一见桓远回来了,赶紧跺跺脚迎上去,笑道:“回来了?有件好事要告诉你。”
桓远不问她什么好消息,只解下身上的细绒披风,小心给楚玉披上,皱眉道:“天气转寒了,怎么不加件衣衫再出来?”
楚玉感激地笑了笑,扯了扯颈前的束带,继续方才的说话:“今天容止和我说了,从明日起,你不必再去见拓拔弘,三日后我们回洛阳去。”
她简单地叙述前后缘由,说完却见桓远面上并无喜色,反倒有些忡怔地望着她,好像看到了很吃惊的事。
被他看得有些心虚,楚玉抿一下嘴唇,微微不安道:“有什么不对么?”他怎的这么看着她?
难道他不想走?
过了一会儿,桓远露出苦笑,低声道:“你究竟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楚玉奇怪道:“不明白什么?”
桓远停下脚步,他望着楚玉,欲言又止。
这三年来,容止待楚玉如何,他们都看得到,先不说外面,至少在这家中,容止的用意已经如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就连最不晓事的阿蛮,都看出来了一点端倪,可是为什么她却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一般?
她是当真不知,还是故意装成这样的?
“容止……”他声音极低,含混地隐没在吹来的秋风中,楚玉一时走神,没听清楚,笑着问道:“你说什么?”
她神情轻快爽朗,目中全无即将分别带来的不舍忧伤,反而更像是想要迫不及待地离开,桓远心中黯然一叹,口中应道:“没什么。”
知道又如何呢?不知道又如何?难道他还希望楚玉为了容止而留下不成?
如今这个境况,难道不是他所希望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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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玉很高兴地与桓远说了许多,说今后回洛阳的安排。
要离开的消息,她已经通知了花错阿蛮两人,阿蛮自是没有任何意见,花错则说要考虑考虑。等在门口,则是想亲口将这件事告诉桓远。
事情交代完毕,楚玉一身轻松地回到自己居住的院落,才走入院门,却瞧见一个人影背对着她,坐在院子里的大树下,手上的鱼竿一晃一晃,姿态甚是悠闲。
楚玉面上笑意登时沉了下去,她停步站定,冷冷道:“观沧海?你来做什么?”(未完待续)
二百六十八章 离声断人肠
自从知道“观沧海”不是观沧海,而是容止所假扮之后,楚玉对正牌观沧海的好感便一下子降到了冰点。虽然主导者是容止,但观沧海全力配合了容止的作为,这是不争的事实。
观沧海似乎也知道她心里的疙瘩,三年多前他和容止一起来到平城,却极少在她面前出现,两人并不怎么打交道,如现在这般不声不响出现在她的院内,更是从来没有的事。
鱼竿悠然地朝后一甩,坐在树下的修长身影站起来,观沧海转向楚玉,他的双目之上依旧覆着一层锦带——他失明的时间过长,虽有容止尽力治疗,却依旧只能勉强分辨出光影和模糊的轮廓,反而不如他以耳代目来得灵便,故而观沧海便索性一直蒙着眼睛,权当自己完全看不见——面朝楚玉,他微笑道:“我有话要对你说。”
楚玉略一迟疑,道:“进屋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入屋内,楚玉让观沧海自便,自己也找了张椅子坐下。
两人各自坐定,观沧海也不客套,开门见山地道:“我此番前来,是做说客,劝你留下。”
楚玉拿起身边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
观沧海继续道:“你该心知肚明,我是为何而来,为谁而来,一定要我说出来么?”
楚玉苦笑着放下茶壶,低下头道:“你既然明知道我不想说破这些,为什么偏偏要来说破呢?”
两人嘴上打着哑谜,心中却是再分明不过。
——你究竟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桓远的话犹在耳旁,现在想起来,楚玉却只能苦笑。
怎么可能不明白?
也许第一年,她还能怀着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容止的一切行为,但是第二年,第三年……她竭力避免自己往那方面去思索,纵然百般不愿意承认,可是她心里其实早就有答案。
专注地凝视着茶杯,好像能从水中看出一朵花来一般,楚玉静静地道:“就算是这样,可我为什么要留下来?难道说他对我示好,我便该感激涕零地扑上去报答他的恩赐?”
她选择离开,并不是为了逃避而胡乱做下的决定,正是冷静思考的结果。观沧海对她说这些,没有任何意义。
抬起眼帘,楚玉望向观沧海,虽然也许观沧海看不到她的模样,但她还是想对着此人说话:“这是我的意志,与容止待我如何,并无干系。三年前我是这么想的,三年后的今天,我也是这么想的。”
“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跟他不是一条道上的,虽然过去三年能相安无事,但那是因为正好我们的道路交错了一段,能共同走一阵子,可是现在总是要分开,他有他的皇图霸业,可是我呢,我留下来做什么?”楚玉面无表情,冷静地道,“我不知道他将来会如何,成王或者败寇,可是这都与我无关,就算他能一统天下当了皇帝又如何?难道我要做他后宫里的妃子?别说笑话了。”
楚玉微微一笑,目光却有些难过:“我喜欢容止,没错,但我也同样不能接受他的一些想法和作为,倘若一直留在他身边,我无可避免地会目睹他伤人害人。我不会因为他不喜欢我而怨恨,因为我喜欢他是自愿的,但相对的,我也不会因为他改变态度转而忽视他一切的作为。”她的语调自始至终都十分平静,平静得令人心寒,“容止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比我更明白,我不奢望他改变,也不打算为了他改变。”
有那么一句话,叫做相爱容易相处难,也许相爱未必就是容易,但相处是比前者更艰难的事。光只是一个喜欢不能粉饰一切,至少对楚玉来说是这样的。
容止有容止的心性,她有她的骄傲……归根结底,也只有分开这么一途。
听出她语意坚决不可更改,观沧海叹了口气,道:“你说得……不错。是我冒昧了。”他沉思片刻,道,“你一定要走么?”
楚玉点了点头,道:“不错。”
也许几个月后,她便能将他忘却,也许这一生都不能磨灭,她会一直思念他,但也永远不见他。
就是这样,也只能这样。
他们之间有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他们只能相望,不能相守。
观沧海仿佛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无奈笑道:“也罢,此番是我多事,连带着先前我帮容止骗你,也一并在此向你致歉。”
只是,容止纵然有百般不是,他还是要帮着他。
听他语意诚恳真切,楚玉也随之释然,微笑道:“说来我也是小心眼,竟然记挂了那么久。”其实观沧海并没有义务一定要站在她这边,只不过她对观沧海第一印象太好,一时间难以接受罢了。
两人说到此处,该说的都已说尽,未说的心中亦已明了,楚玉心志如一不能更改,就算容止强行禁锢住她的去留,也不能改变她的决心,反而会将情势变得更恶劣。
容止心肠玲珑剔透,他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好的,因而比起观沧海的不解,他甚至不曾挽留楚玉。
因为他知道自己留不住,正如那朱颜辞镜花辞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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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去的那日是艳阳天。
骄阳艳丽如火,沐浴着耀眼的日光,楚玉走出大门,眼前一片光明大放。
这三日来,她没有再见过容止,容止一直留在他的院子里,但是她一次都不曾踏足那院落附近,容止也从未走出来。
相见争如不见。
楚玉的全身都沐浴在阳光下,阳光洒在白色的衣衫上,低头看去竟有几分耀眼,脸上肌肤还能感觉到薄薄的暖意。她身旁站着桓远阿蛮和花错,在考虑了一天后,花错表示要一道回洛阳,也许他想明白了不是容止的对手,便不再做无用功。
楚玉正撩起衣衫下摆,抬脚要踏上马车,一缕清脆透亮的叶笛声绕了个回旋,不疾不徐地破空而来。
不算连贯的调子,起伏十分的哀伤宛转,叶笛声本是清亮响脆,此刻却显出水一般的幽远缠绵。
叶笛声之中,白日里灿烂的光辉浸染上了浓郁的别离之意,容止的乐曲造诣自是及不上萧别,但吹曲的人是他,听曲的人是楚玉,一切的含义便都变得不同。
楚玉仔细听了一会儿,眼光瞥见身旁桓远担忧的神情,她微微一笑,道:“上车吧,要出发了。”
马车很快开动,车轮滚过石板路,发出接连不断的低沉声响,将渺渺叶笛声一路远远地抛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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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对了,还有,就是下个月闲的时候,大家可以点菜,点番外,凡是书中的非主角,名字出现过超过五十次的(也就是说至少有点戏份的),都可以点番外~~~我看情况写几个~~~(未完待续)
二百六十九章 延误的信件
楚玉走后的一个月,宅院内还会不时地响起叶笛声,薄而轻锐的调子忧伤缠绵,听得久了,甚至让人有一种肝肠寸断的错觉。
他不仅每日吹,时常吹,还换着地方吹,想躲都躲不开这声音。
不过没有人敢对吹叶笛的人发出什么异议,又不是不想活了,他爱吹便吹吧,最多把耳朵堵上不听。
容止悠闲地坐在菊花丛中,他取来一只新蒸的螃蟹,曼斯条理地剥开蟹壳,他的手指极为灵巧,眨眼间便露出白玉般的蟹肉,蘸一蘸身前长案上的姜醋,再缓慢送入口中。
食一口蟹,容止又端起酒杯,浅浅地抿了口温热的黄酒,他神情从容,沉稳得仿佛世间一切缤纷都黯淡下去,一身清寂压得满园金灿灿的菊花失了颜色。
秋后正是菊黄蟹肥的好时候,然而有酒无伴,有蟹无朋,有菊无亲,一个人自斟自饮自食自赏,终究是有些落寞冷清。从前一人倒不觉得什么,但过去三年总与楚玉一块,如今猛地人走了,容止才终于觉出些许索然无味。
又吃了几口,容止以丝巾擦拭手指,习惯性地又吹了一会叶笛,才拿起防止身旁的文书资料,认真翻看起来。
他看得甚为快速,几可谓一目十行,但字字入眼入心,百般计较盘算在呼吸之间,便从心中电闪而过。
不过多长时间,容止便浏览完毕足有一寸多高的文书,但是他并没有就此停下休息,顿了一顿,他又伸手入怀,取出今晨方送达的密信。
再仔细擦拭了一遍手指,容止才拆开信封,展开信纸慢慢查看:
信上的内容很寻常,无非是记录了楚玉近两日吃了什么穿了什么做了什么,与人说话谈笑,甚至中午多吃了小半碗饭这等琐碎小事都不遗漏。
所有的事整齐地抄录在纸上,通过特殊的渠道,送至容止手中。
与方才看文书时的快速干练不同,对于这一封信件,容止看得很慢,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在心间咀嚼几道,从这些记载之中,他可以想象出楚玉言行举动。
嘴角泛起悠然的笑容,容止默默盘算楚玉的行程。
这一封信写的还是路上的事情,乃是从半路发来,但算算时日,如今他们一行也该抵达到洛阳。
“倘若楚玉知道你的一只手还一直罩在她头顶上,不知会否发怒呢?”一道声音从花园门口传来,容止没有回头,就算不分辨声音,他也知道来人是谁。
能在他觉察之前靠近的,天底下也只有一个人。
折叠好信纸,将之重新纳入信封中,再小心放进怀里,容止微微一笑道:“无妨,她会有些生气,但她也会很快想明白,以我的性子,不可能任由她离去,想通之后,她便懒得生气了。”横竖她已经曾几次为了类似的事生气,再来一次也无妨。
在几年前,楚玉方到洛阳的时候,他便在她身边安插了一粒棋子,便是负责管理楚玉家中一切大小琐事的管家,那管家生得一副忠厚老实的面相,却是他手下极为精明能干的人物,几年来,从洛阳到平城,再此番回到洛阳,他跟随着楚玉桓远,不曾露出丝毫破绽。
那管家跟在楚玉身边,是为容止之眼,也起一些保护的作用。
知道容止脾性如此,观沧海也没再与他唱反调,他是闻着香味来的,说完了闲话,便不客气地走过去,在容止对面坐下,顺手捡起锅里一只捆好的螃蟹,利落地拆解开来吃。
容止没理会他,只自顾自地梳理思路,那管家本是他手下要员,被他派去保护楚玉,虽然周全了楚玉的安危,却也算阻碍了手下的前程,从前与他平级的人要么在朝中任有不算小的官职,要么手中握着万贯财富,唯独这人甚至连成家都给耽误了。
略一思索,容止决定等过了这阵子,便抽调那人回来任职,等平城局势定下,他也可以安心地去洛阳,届时便不需要属下代为照看。
只不过,到了那时候,楚玉知道真相,大概又要生他一阵子的气吧?
心中有了计较,想到楚玉可能的反应,容止嘴边浮现一丝有趣的笑意。
就等平城局势定下。
目前还是暂时要由冯亭出面,发动对拓拔弘的攻击,逼迫拓拔弘退位,小拓拔登基之后,他会正式参与北魏朝政,以辅政的名义。冯亭那边还需要一些时日做准备,容止也不着急,只慢慢等着,并整理自己的部属。
然而从秋日一直等到冬天,平城降下了好几场雪,容止终于等出来一丝疑虑和不安,他曾遣人想冯亭问过几次,时候对拓拔弘出手,但得到的回答却始终是再等一会。
再等一会。
再等一会。
他们掌握着全部有利的局势,冯亭究竟在等什么?是难言之隐的隐瞒还是别有用心的欺骗?或者说,她真正的目标并不是拓拔弘,而是想对付他?
容止并不会因为他与冯亭身上流着相同的血缘而放松警惕,手足相残对他而言并不稀奇,但之所以不认为冯亭会出手对付他,因为她没有那个能力。
先不要说现在掌管平城军权的人是他的部属,就算冯亭手中握有兵力,他和观沧海联手,一样是天下哪里都去得,哪里都闯得。
而假如一击无法毁掉他,必将会面临他的反击扑杀。
冯亭应该很清楚这一点,她虽然策略不如他,但好歹在宫廷里生活了这么多年,又得观沧海教导,不可能如此不智。
……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但是,为什么心头始终有不安的阴影笼罩,始终徘徊不去呢?
容止心绪微微紊乱,为了稳妥起见,他又回顾一遍朝中的布置,觉得并无疏漏,暗怪自己多心,正思索间,他的手不经意地抬起来,袖口擦过胸前,忽然省起少了什么……
是信。
自楚玉走后,每隔三日,必然有管家所书写的密信送到,向他报告楚玉的日常生活,可是最新一封密信却延迟了两日还未抵达。
他本以为是冬天下雪延误信件传送,从洛阳到平城,两日的延误还在可以允许的范围内,但和眼下的局势结合起来联想,却得出一个令他心悸得如坠入深渊的结论!
那一支始终藏在暗中的毒箭,指着的却不是他,甚至也不在平城,而在……洛阳……楚玉。
楚玉!(未完待续)
二百七十章 吹响的号角
一瞬间,凛冽的寒意贯穿容止的胸臆,他本不畏寒冷,此刻却觉得手指在轻轻颤抖,一生之中,他从未有过如此恐惧的时候。
他在……害怕。
那恐惧几乎要将他的心脏捏碎。
然而失措也不过只是一瞬,很快地,容止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迅速灌满胸腔,他的眼眸里,沉凝着刻骨的冷静。
现在不是惊慌的时候,首先要确定的是,洛阳那边是否发生了意外。虽然时间巧合得令他心悸,但信件的延迟,未必就与宫中有关。
关心则乱。
不过洛阳距离平城两千里遥,他一时之间根本无法获知具体的情形,这个时候,容止不由得想起楚玉跟他说过的后世的“电话”,要是这时候能有电话该多好?
他在洛阳也安排有人手,直接受管家管辖,负责周全楚玉的安危,倘若冯亭要对楚玉下手,他的部属大约能做一些阻拦。
即便确定洛阳生变,他也无法立即赶去救人。
冷静地压下杂念,容止略一沉吟,当下做出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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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沧海得容止派人传讯,请他一晤,口讯中语意甚是急迫。他心中奇怪,容止做事素来大局在握,从容稳妥,生死关头犹面不改色,这回究竟是出了什么大事,竟似是比生死更为要紧?
跟随着容止的部属一路行来快步,观沧海觉察街上的气氛冷肃萧杀,不断有马蹄声和整齐的奔跑脚步从他身边经过,
溅起飞扬的碎雪。
军队的号角首先在这条街道的街头响起,接着,观沧海听到四方传来的呼应,军官的喝令声,兵器的碰撞声,嘈杂而冰冷地敲击着观沧海的耳膜。
倘若这时候有人在天空上观看,便能瞧见被白雪覆盖的平城中,一个个细小的黑点汇聚成流,将雪白的城市分割成数个方块,这些黑色的流动,朝同一个地方奔涌而去。
那个地方是——
皇宫。
观沧海为之愕然。
目前在平城,唯一有能力调动大批军队的,只有容止。
容止这是要做什么?
想要杀入皇宫?
虽说冯亭的动作慢了些,但他也不至于这么没耐性吧?
观沧海一直记得,从很小的时候,容止便很能沉得住气,怎地今日变得这般急躁起来?
这个疑问在见到容止的时候变得更为强烈,观沧海敏锐地感到,容止的情绪被他自己强力压制着,仿佛只要稍一触碰,便会猛烈凌厉地喷薄而出。
“……容止?”观沧海有些不确定地道,他目不能视,此时甚至有些怀疑,站在自己身前的人,究竟是不是容止。
容止简明扼要地道:“洛阳那边的信迟了两日。”
观沧海平素虽然不怎么算计人,但论起心机来,并不比容止少多少,同时更是知道容止不少事,因而只听这么一句,便当即明白容止所虑,道:“或许真的只是信来迟了呢?”
容止静静道:“但或许是真的出了意外。”或许,或许,或许没事吧,可他赌不起那个“或许”。
一觉察到冯亭有可能对楚玉不利,容止便当机立断,召集起他所能立即调动的人马,控制住平城内外,固守城门,并且分出一半兵力锁住皇宫。
这些,都只是准备。
观沧海与容止两人肩并着肩,快步地走在军队让开的道路上,皇宫就近在眼前时,观沧海忽然开口道:“我还是不明白,冯亭怎么会这么做?”
他始终觉得,冯亭没有对付楚玉的道理。冯亭若是要对楚玉不利,目的无非是为了针对容止,可是不管怎么想,这都是极为不智的举动。
不过分的说,现在北魏接近一半的权力,暗中捏在容止手上,冯亭虽然贵为太后,但她若是想跟容止相斗,只一个照面就会被扳倒。
洛阳那边,可以分两个可能来看待。
其一,冯亭杀了楚玉。这是最蠢的可能。杀死楚玉,不但不能带来任何利益,反而会激怒容止,招致可怕的报复。
其二,冯亭绑架楚玉,用来要挟容止。这一途看似可能,其实也是难之又难,洛阳平城两千里之遥,押解前来的过程中,多少变数容止都能给他变出来。
然而这一切的前提,却是必须先瓦解容止在洛阳的部署,但那也不是太过轻易的事。
此刻容止已经能看到皇城的门口,在密密麻麻军士的包围下,往日辉煌庄严的皇宫竟显出几分不堪承受的脆弱,他眸光深不见底,不带感情地道:“就算与洛阳无关罢,今日也顺道将一直悬而未决的事解决了。”
他的思路和观沧海还算接近,观沧海能想到的,他自然能想到,不管从哪方面考虑,冯亭都没有对付楚玉的理由,因为她没有足够的力量能够依仗依靠。
只不过,与观沧海不同的,便是楚玉对于他的分量,他不接受一星半点的侥幸,他现在就要确实而肯定地掌控局面。
倘若冯亭真的做出不智之举,包围在皇宫外的军队便是他的筹码与武器;即便能确定洛阳无恙,另一方面,冯亭一直拖延着不进行皇帝废立却是不争的事实,他趁此机会强行将此事给解决了。
在召来部属之前,容止便已经思考了一切可能,想过了最好和最坏的情形,并各自针对做出对应方阵策略。
最好的情形,是他多心了,密信很快赶到,拓拔弘在压力下传位给小拓拔,由太后辅政。
最坏的情形……最坏的……
因爱而生忧,因爱而生怖。
两人走到皇宫门三丈时,观沧海觉察身旁的容止忽然停下脚步,扭头问道:“怎么了?”怎么不走了?
容止长长的睫毛上凝着几粒细小的冰珠,他微微敛眸,轻声道:“无事。”
倘若,他是说倘若,倘若楚玉真的有什么不测,他不介意拿整个北魏皇宫来陪葬。
这是最坏的情形。杀光皇族中人,对他有百害而无一利,现在他虽说掌控着很大的力量,但并不是整个北魏都受他控制,一旦最高统治者崩塌,必然会发生内乱和争夺。
自然,对他而言,和平夺取与武力征服的区别,不过是少些心力和流血的距离罢了,并无太大的不同,可是此时此刻,容止衷心地希望不要让他用到最后的手段。
他心肠冷酷,纵然满目山河遍地血,也不能动摇他分毫,但他不愿意其中有楚玉的血。
来到大门紧闭的皇宫前,两人停下脚步,容止微微仰起头,语意幽冷:“开门。”
话音未落,随即有两排军士合力抱起粗大的圆木,一齐撞开大门。
“哐”的一声巨响,高大的宫门向两侧分开,北风卷地而起,吹得枯草簌簌作响,夹带着凛冽的雪片,抢在容止之前扑门而入!(未完待续)
二百七十一章 意外的血红
记得最初来到洛阳的时候,也是在像现在一般的冬日。
静静地依靠在窗边,楚玉悠闲凝望从天空中飘落的白雪。雪片很大也很轻,好像天上雪白的羽毛,纷纷扬扬地落入人间。
不知道容止现在如何?是否已经达成了他的愿望,她派遣去探听消息的人现在还没回来,两千里的距离实在是不方便。
要是有电话就好了,一通电话就能解决问题。
楚玉想得有趣,忍不住露出微笑。
回到洛阳已经有一段日子,头些天想起容止时,还会有些难过,但渐渐地,心中只剩下一片空灵安宁,就如她现在一般。
在室内弄个温室养养花种种草,偶尔研究一下厨艺,看看古代的诗文笔记,排遣寂寞的方法有很多,有时候专心起来,便想不起容止了。
其实思念并不是一件太痛苦的事,只要确定他安好,远远地想着,自己也能有不少的乐趣。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有人匆忙闯入,打破这一方小天地的静瑟,楚玉讶然看去,却见是家中姓陈的管家。
陈管家姓陈名白,他们几年前头次来洛阳的时候,准备去市场上挑几个仆人,结果便看到了在人贩子手上的陈白,桓远见他气质不同常人,便上前问了几句,得知他本是南朝人,因家中经商破产,一个人背井离乡来到北魏,几经周折沦落至此。
因为来自同一个地方,又兼其谈吐不俗,桓远起了爱惜之意,便买下陈白来,让他负责家中的杂事。那时候陈白才不过二十四五岁,年岁虽然不大,为人却极为沉稳忠厚,行事亦是颇有章法手段,没几天功夫将家中的大小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省了桓远不少辛苦。
虽然陈白很能干,但却从来不显锋芒,平时没事的时候,他往往是沉默而低调的,有时候楚玉甚至会忘记他的存在。
陈白闯入院子里,目光一扫看见楚玉,连忙快步走来,他脚步如风,行动间透着挺拔傲然之意,不再是几年来一直微微低头的谦恭态度,而他面上神情紧绷严肃,与往日和气低调截然不同,平凡相貌里生生破开几分刚毅英气。作为管家,平常他是极少来此的,有什么事,也是先请人通报,从未如此失礼过。
在楚玉惊讶的目光中,陈白走到窗前,欠身一礼,道:“在下有十万火急之事禀报。”
他神情大改,语调神情亦是变得坚毅刚健,即便楚玉心神还未完全回归,也轻易觉察出了反常:“什么事?”
陈白三言两语,便将自己的身份来历,潜伏目的说了个分明清楚,他直视楚玉,掷地有声道:“在下本不应自承身份,但近日洛阳情形疑云重重,两日前洛阳城附近无端出现流寇抢劫行人,驻扎本地的士兵被调派离开,公子安排的人手今日忽然大半不知所踪,而负责传递信件的信使也迟了一日未归,在下身负公子嘱托,唯恐生出变化,请您随我一道,前往安全之地暂避一二。”
容止说过,隐藏身份只是其次,一旦出现什么意料之外的变故,保全楚玉的安危才是第一位。陈白虽然不能知道平城是否出了什么事,但眼下的情势,确实是让他嗅出来些许危险的味道,为了取得楚玉的配合,他索性坦承一切,否则一时之间,他很难找到理由和借口骗楚玉跟着他一道走。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容止将他放在这里,就是看重他的稳妥与缜密,他冒不起风险。
至于是否会受到楚玉的诘问和责难,这些都已经顾不上了。
楚玉目光奇异地望着陈白,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道:“在我家中一留就是几年,你很了不起啊。”眼下看来,陈白该是容止手下的得力人物,却不显山不露水地做了好几年的平庸管家,光是这份隐忍沉定功夫,便相当了不得。
陈白微微苦笑,等着楚玉责骂,但楚玉只离开窗前,绕路走出门来,对着陈白长长一揖:“多谢阁下数年暗中维护相助。辛苦你了。”
虽然才听陈白说他是卧底的时候,楚玉有些生气,但理智地一想,这怒气很快便消散了:陈白不过是听命行事,真正作主的人还是容止,她就算生气,也该对着容止发;再来,陈白虽然是卧底,但他做管家时,一直尽心尽力不曾懈怠,如今更是一力维护以她的安危优先,容止派来的人绝无庸才,这样的人给她做几年管家,实在屈才。如此算来,她不但不应怪他,反该谢他才对。
陈白连忙让开,道:“在下当不起,眼下情形紧迫,请立即随我离开。”
楚玉点了点头,返身回屋从衣柜里翻出件披风,走出来后披在身上,才发觉这竟然是一件旧披风,正是几年前最后一次见刘子业时,他给她披在肩上的那件。这件披风她后来再没穿过,却一直带在身边,却不料今天给翻了出来。楚玉心中一颤,但此时没有多少闲暇容她再仔细换一件,只有压下不安,道:“都交给你了。”
危难当头,当然是专业人士作主比较靠谱。
跟着陈白走出院门,楚玉才瞧见外面竟然齐齐地站着四五十人,而看清这些人的面孔后,她面上的苦笑更加深一分:“原来你们都是。”
此时站在她身前的四十多人,各个神情精悍坚毅,佩刀带剑,显然是陈白召集起来的部下,但这些人楚玉大半都是认识的,其中有家中的园丁,马夫,随从护卫,乃至附近的邻居,卖酒的商人,如今都以另外一番面貌出现在她眼前。
容止那家伙……究竟在她周围张下了多大一张网啊。
但是现在这时候,她生气也没什么用途,只转向陈白道:“现在我们怎么办?就我一个人走?我希望能带上桓远他们。”
陈白沉声道:“是。我已派人去寻他们,请稍待片刻。”
没过一会儿,桓远阿蛮便给找来了,一道带来的还有幼蓝,就只有花错没找到,自从回到洛阳后,花错便时不时不见人影,从早到晚不着家,谁都不知晓他去了何方,楚玉略一思索,觉得花错就算是一个人,也有自保之力,便让陈白带路出发。
楚玉被前后簇拥着,快速走出后门,登上早已准备好的马车,前后几辆马车将几十人尽数装下,护着最中间的楚玉桓远,一行人净走冷僻的小巷,穿过好几条街道。
马车轮飞快地印过石板路,陈白与楚玉同车,路上才慢慢解释,又对桓远说了一遍现在的局面,末了他道:“……如此这般,为免有什么差池,公子在洛阳还有一处隐秘宅院,地方虽狭小些,却胜在无人知晓,等平城那边确实消息传来,再回头安顿不迟。”
他话说完时,马车便在一座位置偏僻的宅院前停下来,陈白首先跳下马车,随即请楚玉下车。一行人正要走向门口,陈白仿佛忽然觉察到了什么,抢在楚玉身前,如临大敌地盯着逐渐开启的大门。
楚玉偏头从陈白身侧看去,却见缓慢开启的门口,立着一个如血一般鲜红的身影,那身影单手执剑斜指地面,剑身上滴滴答答地往下滴落着更为殷红的液体。
鲜红如血,他身上衣,如同他手中剑。
楚玉张大眼:“花错?”
当门而立的红衣人,嘴角泛起一丝妖异傲慢的笑容。(未完待续)
二百七十二章 倒戈的盾牌
“花错!”容止唇间低沉沉地吐出这两个字,猛地刹住脚步。
两人在皇宫中几乎畅通无阻,宫中的反抗防卫力量在第一时间被无情的扑杀,所见所至之处,皆尽以被征服的姿态呈现在容止眼前。
两人在宫中快步行走,容止猛地想起他遗漏的一个人,毫无预警地停下来。
他终于想起来,一直疏忽的那处。
是花错。
倘若只有花错一个人,根本不足以成事,但倘若他和冯亭联合起来呢?
花错一直未曾放下对他的憎恨,只要冯亭稍一许以复仇的机会,他定然会愿意与冯亭携手。
花错为什么不留在有他在的平城,反而跟着楚玉回到洛阳?
所有人都知道,楚玉是他唯一用心的人。
洛阳是他用心安设的地方,冯亭就算派遣人去袭击,也未必真的有能耐伤害楚玉,可是假如再加上一个潜伏在楚玉身边的花错呢?
往日凄厉的诅咒再度回响:
——你不杀我,日后定会懊悔莫及。
听到花错二字,观沧海一怔,抬手放在容止肩上,劝道:“现在连冯亭的面都还没见到,你不要净往坏处想,说不定原就是你多心所致呢?”
听着他的安慰,容止苍白面容上却未曾显出半丝欢容,他静静地道:“我也但愿如此。”他如今真是有些懊悔了。
他素来算无遗策,此生惟二失算,却是在天如月和楚玉身上,天如月拥有超出这世间的手段,输给他非战之罪,而楚玉……
这女子仿佛一切的错乱起源,一次两次三次,直到现在,凡是有关于她,他总会发生些偏差,连带着,他忽视了楚玉身边的花错。
可这回的疏失却是致命的!
容止静瑟的声音之中,似乎有着已成定局的绝望,观沧海听了,忍不住皱一下眉,道:“我还是不明白,不先除去拓拔弘,冯亭对付你做什么?难道她有把握在胜过你后再解决拓拔弘?她难道不怕把你逼迫到拓拔弘那一边?她有什么可倚仗的?”他这么说,并不是质疑,却只是为了抚平容止的不安。
拉开观沧海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合一下眼再张开,容止沉静地道:“我们去见冯亭吧。”
在他来到之前,身为皇帝的拓拔弘,与身为太后的冯亭,已经让人分别请到两个宫室内,前者可以暂不理会,后者却是容止的主要目标。
守在门口的军官是容止的部下,此时神情却有些不安,容止心中微动,快步踏入宫殿内,看清楚殿内的情形,他心头登时一片雪亮。
原来如此。
容止面无表情地开口,接上观沧海方才的问句:“冯亭倚仗的人,是天如镜。”
此时冯亭一身端丽华服,立于宫殿中央,神情尊贵庄严,而她的身前,却站着不该出现在此处的天如镜。天如镜左右两侧,是他的两位师兄,越捷飞以及从前跟着刘子业的那位,现在这些人站在这里,是为了保护冯亭。
天如镜,花错……一个成为平城的盾,一个化作洛阳的剑,冯亭找上花错,容止并不意外,可是他竟然不知道,冯亭什么时候却与天如镜串通一气。天如镜那一脉有多固执他是知道的,他在宫中布有不少耳目,重要成员的一举一动都不会错过,冯亭何以能瞒过他的耳目与天如镜接触,并且在很短时间内说服天如镜,让天如镜倒戈向她这方?
天如镜不是总是号称顺应天命么?怎地拓拔弘又不天命了?
来到此处,看到冯亭摆下来的这场阵仗,便再也不需要细细询问冯亭是否对洛阳出手,因为在他进门的第一时间,天如镜便张开了蓝色的光罩,保护包括他在内的四人。
冯亭嘴角嘲弄与得意的微笑,证明他之前的一切推测都是正确的。
看也不看天如镜,容止望着冯亭道:“你待如何?”从始至终,他都不曾把天如镜看作一个有分量的敌人,天如镜的手环只有自保的力量,却不能主动向他人发起攻击,只要他不想这杀死天如镜,对方便不能对他造成什么伤害。
当初他败给天如月,一来是想夺取手环,反遭手环的自我保护功能电噬,二来,天如月当初还指挥着一支军队,对他展开包围埋伏,才逼得他狼狈不堪。可现在在北朝,军队掌握在他手中,他也不想再夺取手环,天如镜无可能效仿他师父当年的做法。
天如镜至多也不过能保住几个人的生命,但大局的掌握,却不是寥寥数人的生死所能决定的。
眼下最为急迫的,是楚玉的安危,因而容止头一句话,便直指冯亭,也直指核心。
冯亭轻笑一下,与容止肖似但又多出三分英气艳丽的脸容蒙着浅浅蓝光,显得幽诡难测:“你竟不奇怪,我为何要设计你,又或者,如何与天如镜联手的么?”
容止淡淡道:“前一问我知道,后一问眼下已成定局,我不必深究,你若是愿说,便说来听听,若是不愿,也不必在此兜圈子,我没那闲工夫。”
见到冯亭之前,他心忧如焚几乎不能自持,但入殿之后,他却又瞬间恢复了波澜不兴的平静,以稳固强大的自制力控制住接近崩毁的心神,展现于面上的,是冰雪般冷彻的从容与高雅。
冯亭要反他,无非是不愿继续再做他的傀儡,虽说贵为太后,但冯亭一切较大的施政举动,都需要经过他的许可,朝野有一半在他掌握之中,倘若冯亭全无野心得过且过倒也罢了,但她偏偏野心勃勃,连拓拔弘的权力都想夺过来,更不可能甘心一直受他制约。
容止虽然知道冯亭心有不甘,却没有料到,她竟然会在除掉拓拔弘之前发难。
天如镜的存在,左右了这个意外。
因容止漫不经心的语气,冯亭一愣,随即又想起自己这位兄弟是最擅长骗人的,于是再度冷笑起来:“你约莫是不知道,数年前天如镜初到北魏,最先找上的人,却是我。”(未完待续)
二百七十三章 她在悬崖边
容止不知道,楚玉不知道,甚至拓拔弘冯亭也不知道,史书上的记载是怎样的,今后历史的发展又是如何。
但是天如镜知道。
小拓拔五岁的时候,冯太后会逼迫拓拔弘传位于太子,随后把持朝政近二十年,成就一个传奇——这是此后的事。
因此天如镜来到北魏时,最先找到的人,并非拓拔弘,而是才成为太后的冯亭,他知道这才是今后真正的掌权者,那个时候,容止还身在洛阳,不慌不忙地思索他与楚玉之间的关系。
天如镜找到冯亭,最开始,只是想要了解一下北魏的局势,却意外从冯亭口中得知容止与她的关系,随即意识到容止心中的志向,为了阻止容止,他主动向冯亭提出联手。
拓拔弘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幌子,是天如镜用以掩人耳目的棋子。
天如镜见冯亭,与冯亭定下对付容止的计策,接着假意投向拓拔弘,这几年来他与冯亭甚至没有说上几句话,可是两人每一次目光交错,他们都知道自己真正的敌人是谁。
——是容止。
几年下来,他们不动声色,以退为进,任由容止势力壮大,逐渐地形成一个整体,同时北魏的朝政,也藉由他暗中操控的那只手,整顿得越来越似模似样。
容止甚至制定出了今后二十年内的施政计划,冯亭只需稍加改动使用便可。
他们小心隐藏着真正的目的,等待一个机会,等待容止的弱点越来越明显和深刻,终于在这一刻,与花错两地联合遥相呼应,瞄准容止最薄弱的地方,向他发难。
空气中仿佛有一种凝滞般的沉重,过了一会儿,容止才发觉是他自己忘了呼吸。
这是一个局,一个五年前便设下的,针对他一个人而设置的局。
这些年的平静无波,是为了引他入局,也是为了让他渐渐放松警戒。
若论才智,冯亭绝不是容止的对手,倘若在政事上明刀明枪地争夺,又或者凭各自势力较量,冯亭天如镜花错甚至加上拓拔弘绑在一起,也未必能有容止一半能耐,但冯亭在宫廷中长大,她更为擅长的,是针对人,而非势,她此番攻的,是容止心性上难得的空隙,出手迅捷无伦妙至颠沛,以至于容止甚至还未来得及防备,便中了这一记绝杀。
花错是剑,天如镜是盾,而幕后操纵的人,还是冯亭。
容止轻轻地舒了口气,他露出一个极浅的笑容,丝毫不带火气:“阿亭,我小觑你了。”他静静地问:“那么现在洛阳如何?花错已经出手了?”
冯亭也同样微笑道:“不错。”
容止平静地道:“你要什么,我都可应允,但是你怎么担保在我应允之后,你能周全楚玉安危?”他心如明镜,冯亭不会杀死楚玉,否则便失去了与他谈判的资本,但是冯亭也不会给出空暇让他有救回楚玉的机会,眼下,洛阳那边大约已经动上了手,楚玉的生命等不到他赶赴两千里去挽救。
冯亭却没有回答容止的问题,听到“都可应允”这话后,她双眼一亮,问道:“你当真什么都舍得?”
此时不须她回答,容止自己也找到了答案,因为他看见天如镜的神情稍稍动了动,如此看来,另外一个关键,便在天如镜身上,他的作用不仅仅保全冯亭这个人,他应该还有某种非常手段,能转瞬间改变洛阳的势态。
这样一个局,宛如悬于丝线上的千钧,险之又险荒谬绝伦,只将所有胜负堵在楚玉一个人的身上,如果他能割舍楚玉,眼下的局势对他便是完全有利的,没有人能伤害他,没有人能左右他。
可是……
容止的手探入另一侧袖中,摸到一个锦囊,那个锦囊是几年前他便一直随身带着的,锦囊中没有其他,只盛装着一缕青丝。
那日雪地里,她割断的头发,他留了下来。
她舍弃的东西,他拾了起来。
他作茧自缚。
他不愿挣脱。
原本以为只是无关紧要的棋子,可是什么时候开始,竟然成为了他灵魂的主宰?
容止低下头,禁不住自嘲地笑了笑。
他以为他可以掌控的,他以为他囚禁住了她,可是谁能料想,真正遭囚禁的人,是他?
身心都不由自主,可怕的是,他却偏偏甘之如饴。
容止再度抬起脸,接着,他笑了一笑。他平素深沉内敛难以度测,心中喜怒皆尽难形于色,然而这一刻,他却少有真诚地笑了起来。
那是释然与坦然的从容,那是彻底放手的决然,是不存在于世间的瑰丽宝石,在碎裂的前一刻,绽放出无以伦比的华彩。
纵然是冯亭见惯了这张脸,也恨极了这张脸,看见他的笑容,也禁不住怔了一怔,紧接着她心中大为戒备,容止如此反常,难道他想玉石俱焚?
容止笑着摇摇头,道:“你不须如此防备,愿赌服输,胜者为王,不论用了什么手段,如今你胜了便是胜了,我也不是输不起。”
他转身唤人近身,说了几个名字令其代为传唤,这几人与墨香的身份近似,乃是他的直属部下,其中有人在朝为官,分别掌握军权财政人事,民间的则拥有大片土地财富,此外还有藏在暗地里的细作探子总领。这些人,容止现在要交给冯亭。
他不是不能保留一些以求将来翻盘,但容止虽然常施诡计,却从未赖过输赢,输了便是输了,他不赖账,更不屑赖账。他有失败的器量。
冯亭赢了,他便将她所想要的都给她,至于手下那些人会不会完全服从冯亭,那便要看冯亭自己的本事了。
权力的交割很快便完成了,虽然属下都不怎么愿意,但在容止难得一见的强令重压之下,却也不得不服从,这边才一了帐,容止便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殿后的另一间屋子,屋内站着等待他的天如镜,单刀直入道:“要怎么做?”
他半点时间都不愿浪费,每一个瞬间,都是楚玉的生死攸关。
天如镜却只凝视着他,沉默不语。
容止洒然一笑,道:“也罢,楚玉说过,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不过眼下我孑然一身一无所有,便只有求你吧。”他轻轻地一撩衣摆,身子一低,便曲膝跪在了天如镜面前。
天如镜惊得退了好几步,如遭雷击,身体剧烈颤抖不能自已。
数年前,楚玉也是这样,为了救容止,跪在了他面前。而如今,容止为救楚玉,做出了相同的举动。
这一刻,才真正感觉到刻骨的绝望。
他们心心相印天作之合,纵然身在两地,但是他们各自愿意为了对方向他曲膝,这两个人之间,一点儿容他人插足的空隙都没有,如同一个完美的圆。
天如镜艰涩地开口道:“我有一个法子,能在转瞬之间,让你直接跨越两千里距离,到达洛阳。”他吸了口气,语调这才稍微顺畅了一些,抬起手腕,他让容止看到腕上的手环,“虽然手环的主人是我,但若是得我允准,可让你暂且你施展手环的一种神通,籍着这神通,你能及时赶到洛阳,救下楚玉。”
他这段装神弄鬼的话翻译过来便是:他能够开放手环的部分功能使用授权,让容止通过空间转移瞬间直达洛阳。
容止微微松了口气,他站起身来,神情平和地笑道,道:“既然如此,那便来吧。”他话音未落,身后另外一道声音将两人的动作打断,“容止,当心其中有诈。”
说话的人是观沧海,在容止与天如镜说话的时候,他因不放心容止来到门口,虽然天如镜话语之中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但观沧海却敏锐地感到,这其中对于容止,必然还有什么他所不知的伤害。
被观沧海叫破,天如镜面上浮现些微的不安,他下意识望向容止,却见容止依旧只是平和地笑着,仿佛已经明了了一切真相。
天如镜心中巨震:不,他是真的已经明了了一切真相。
他知道他要害他。
天如镜和冯亭的安排是这样的,先逼迫容止交出权力,再以相救楚玉为由,让容止主动使用手环中空间跳跃的功能,这一项功能用起来风险极大,必须先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将身体状态调养到最佳后才开始,而使用之时,需要先在原地缓冲超过三个时辰,让身体逐渐适应从普通环境进入空间扭曲氛围,之后才能启动空间折叠。
自从几年前吃错药后,容止身体内便埋下了一点隐患,以容止现在的身体状态,再立即进行空间转移,空间扭曲的力量会诱发他身体深处的隐患以最恶劣的态势爆发出来,裂解他的健康,摧折他的生命。
天如镜仔细估算过,救下楚玉后,容止活不过三天。
他以为容止是不知道这些的,却没料到,容止与楚玉生活这些年,对相关知识的了解几乎已经不在楚玉之下,虽然楚玉对空间物理学没有多少研究,但根据一些科幻小说的描述,容止也可以猜测出其中的危险性。
他早就知道冯亭和天如镜不会这样轻易地如他所愿,但是即便知道前方是万丈深渊,他还是要走过去,因为楚玉就在悬崖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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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七十四章 怎么阻止他
几乎在同时,从容止的沉默中,观沧海也忽然明白了他的想法,一种可说是难以遏止的伤痛攥住他的心房,他抬手扣住容止的肩膀,低声道:“容止师弟,壮士断腕,还来得及。”
容止失去权势什么的,他并不如何在意,这等身外之物从来就不是他所看重的,可是当知道容止为了救楚玉,竟然要用自己的性命去填充时,他终于不能再安然坐视。
死并不可怕,观沧海无法忍受的却是,容止竟然是以这种方式自愿走向死亡。
他没有死在战场上,却死在诡计之中,他不曾被堂堂正正地打倒,却是为了一个人不得不放弃唾手可得的胜利。
观沧海手上加重力量,沉声道:“听着,容止,我不会让你自个去寻死,纵然是要救楚玉,也不单只这么一个法子,倘若那手环能让一个人眨眼间去到洛阳,那么让旁人去,也是一样的,你何必亲自犯险?”
容止低下头,笑了笑。
自从在前殿之中做出决定,他的笑意便一直这样温柔平和,好像并不曾被胁迫,并没有失去一切,笑看着死亡,他如此从容。
观沧海手上的力量显示了他的决心,只要容止不改变主意,他不介意使用武力来阻止他,容止尝试拨开他的手,没成功,只有叹了口气道:“沧海师兄,你何以待我至此?师父是师父,你是你,你全无必要为了师父当年的事耿耿于怀,一直对我忍让。”
当年……
其实说起来,容止和观沧海,与天如镜那一拨,是师出同源的,观沧海的父亲观日月,昔年正是天如月的师兄,而那手环,本来预定是要观日月来继承的,但观日月素有桀骜之气,不愿自己将来的人生被一件死物左右,更不愿去用自己的一生去维护什么天命,便主动放弃继承,如此,手环才最终落入作为替补存在的天如月手中。
论起智略谋算,天如月原不如观日月,但自打天如月继承了手环之后,依仗手环之力,暗害了观日月一记,甚至牵连观日月的妻子身亡,观日月心中悲郁孤愤,立誓要让天如月付出代价,但当初他放弃手环之际,又曾在他的师父面前立誓,此生绝不与天如月为敌,如此,他只有自己培养一个工具去对付天如月。
容止便是那工具。
虽然观沧海的天分不逊于容止,但观日月又怎么可能忍心让自己的亲生骨肉冒险对上天如月?因此当他见识到被父母送来求教的容止的资质时,顿时便确定了替他复仇的人选。
观日月倾其所有地教导容止,但是在容止十七八岁的时候,他发觉这工具成长得太过快速,已经到了一个他难以掌控的境地,他试图左右容止的意志,却遭他反戈一击,也就是在那一击中,观沧海失去了双目。
容止出走后,观日月苍老得很快,妻子儿子先后因他而遭受牵连,这让他心中负罪极深,而容止走后,对这个弟子的愧疚也终于在他心间浮现,他最初收下容止,便没有存着好心,又怎么能怪他不听使唤?
而观沧海,他在少年的时候,与容止之间一直存在着一种奇怪的竞争关系,过了许多年后,观沧海才明白,那时候他只是有些妒嫉父亲教导容止如此尽心尽力,一直到容止离开,他知道真相,对容止的情感,又转为矛盾。
一方面,他理解容止的作为,换做是他,也不甘愿如此受人控制的,可是另一方面,受害的人却是他,观日月的抑郁早死,也与容止有分不开的关系,以至于师兄弟两人分开的几年,观沧海尽力让自己不去打听容止的消息,便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容止。
观沧海受何戢委托,准备追杀楚玉的时候,容止再度出现在他面前,并且因为身上隐患发作倒下,观沧海接住容止,讶异地发现自己这位师弟竟然是如此的清瘦单薄,从那一刻起,怜惜才终于压倒过往的一切,他不动声色留在容止身边,守护他一直到现在。
他帮助容止,并不是因为容止治疗他的眼睛,也不是为了父亲昔日对容止的亏欠,而是因为容止是容止。
观沧海哑声道:“你这人肚子里九曲十八弯,万事万物无不可用计,心思太深,城府太重,实在讨厌极了,可是不管你如何地讨人厌,父亲死去后,你便是我唯一的亲人,却又叫我如何能放手不管?”他成长的过程中,除了父亲,几乎有一多半的时光,却是与容止在一起。纵然是相互较劲,他们之间也始终不曾成仇。
不管最初他对容止抱的什么心态,也不管谁亏欠了谁,那么多年的相伴,争胜,似远又似近,已经化作了他生命中宝贵的一部分,正如容止无法割舍楚玉,他也同样无法割舍容止。
说他自私也好,卑鄙也好,他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人去寻死?
楚玉是什么人,对他而言,也不过就是有过几面之缘交情泛泛之人,连说是朋友都有些勉强,可是容止却是他唯一的亲人,孰轻孰重一眼可知。
容止微微动容,旋即再度笑开,他反手按上肩头观沧海的手背,低声道:“师兄,你不明白,手腕可以斩断,可是你教我如何剖出自己的心?我这一生,没有多少时候真正快活过,唯独少年时与你相争之际较为无忧无虑,而这些年因为楚玉,我才有些真正像一个人,”他嗓音温雅低柔,语调却异常荒凉,好像孤独的旅人,走在没有尽头也没有同伴的漫长道路上,低低地唱着别离的哀歌。“师兄,就当是最后求你一次,我这个做师弟的素来任性妄为,你便再放纵我一次吧。”
观沧海怔怔听着,忽然落下泪来,手上力道也开始逐渐放松。
他固然能凭着一己之力强行阻止容止,可若是那样,便真的是对容止好么?这个惊才绝艳的师弟,生命却是这样的坎坷,他的父母逼迫折磨他,他的师父欺骗利用他,在他的心性还幼嫩的时候,便被专横之手强制扭曲得失去本来模样,好不容易遇上能让他放开心胸的人,却又遭到这样的胁迫打击,他空有绝世才能,却遇上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生生扼杀了他这么多年,如今更要夺去他的生命。
可是,自打他认识容止以来,从未听过他如此温柔的声音,此刻他是这样的幸福,他怎么忍心阻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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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七十五章 暂且留下你
容止曾经试图夺取手环,不过那时候他对于这种超出时代的高科技实在缺乏了解。一不当心着了道,而在几年后的今天,这件曾经险些置他于死地的物件,终于套上了他的手腕。
冰凉的手环如同镣铐,沉甸甸地坠在腕上,容止有些好奇的抬起手来仔细端详,一边同时听天如镜解说使用方法。
在天如镜的指导下,容止启动了手环的空间折叠功能,他身体周围出现了些微的扭曲,再看周围的物体,好像被扭曲了一般。而他自身的感觉更为明显,好像有澎湃浩荡之力在撕扯他的身体,而身体内部那股时不时与他作对的那股奇异力量,早在两年前已经沉寂蛰伏,却在这外力的诱导下,再一次苏醒,并比从前更加疯狂地躁动起来。
在外面的人看来,容止的身躯仿佛笼罩上了一层朦胧的武器,变得模模糊糊似幻似真,衣衫无风自动,恍若要乘风而去。
这所谓外面的人,便是天如镜,在观沧海之后进屋的越捷飞,以及天如镜的另一位师兄干林,观沧海虽然目不能视,却能敏锐地觉察到,在容止身边逸散出来的,极为可怕的毁灭性力量——那甚至是他所不能抗衡的。
撕裂身体也无妨……要快些啊。
容止温柔地想。
早些到洛阳,便能早些救下楚玉。
其实不是没有别的法子,比如让别的人代他走这么一遭,但是事关楚玉的生死,他又如何能放下心来,用那些微的可能去冒险?
他也知道,天如镜此刻心中也在忧心楚玉的安危,倘若他拖延下去,说不准天如镜自己便会按捺不住,去救楚玉。
可是他赌不起。
他不愿意楚玉遭受风险,他不能以楚玉的安危做筹码,光是这一点,他便彻底输了。
容止微微一笑,觉得人生转折真是荒谬,今天清晨,他还是不慌不忙局面在握,可是现在,却情势大变,沦为棋盘上一粒小小的棋子。
那拨弄着他的手,不是任何人,而是楚玉所说的命运。
他可以反抗命运,可是假如这有可能赔上楚玉的生命,他宁愿束手就戮。
天下是他一局棋,他原是操棋之人,但为楚玉,他愿沦为飘摇的棋子。
微微一笑,容止在心中默念启动,眼前好像出现大片的漆黑,空间生生撕裂开来,以无可阻挡之力将他卷入其中。
身影在空气里消失之前,容止留下两句话:“师兄,留下天如镜。”
后一句却是对天如镜说的,因为已经开始传送,他的声音仿佛从极为遥远的地方传来,听起来有些许失真:“天如镜,我认输,论狠心,我不如你。”天如镜可以拿心爱的人做工具,可他做不到。
话音还没有落下,容止便彻底从屋内消失。
天如镜脚下有些不稳,他面色苍白,嘴唇全无血色。目光几近空洞地望着容止消失的地方,容止虽然走了,可他留下来的最后一句话,却如同一柄锋利冷酷的刀,不动声色地,在他心头划下一道道血淋淋的伤痕。
他一直在竭尽全力地压制自己的情感,却被容止一句话,轻易地勾出藏于最深处的痛苦,以楚玉的生死为筹码,逼迫并诱使容止一步步走上不归路,这是他与冯亭共同的定计,最初他也同意了,可是执行的过程中,每一分每一秒,对他而言都是凌迟的痛苦,他努力想着自己的职责,几乎用尽了全身所有的气力,才让外表看起来没什么异样,然而容止的一句话,却轻易地将迫得他显露原形。
容止去了洛阳,屋内剩下四人之间当即延伸出剑拔弩张的气氛,越捷飞与干林护在天如镜身前,警戒地望着神情沉默的观沧海。
现在天如镜已经失去了他的护身手段,而身为习武者,越捷飞与干林都感受到自观沧海身上散发出来的无声的杀意,他的神情并不凶恶,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却给人一种全身如遭冰针穿刺的错觉。
观沧海静静地笑了起来,他转向天如镜,很和气地道:“若是有什么遗言,便趁着现在赶紧说了吧。”这不是恐吓,这是事实。
越捷飞与干林同时拔剑,一左一右攻向观沧海,观沧海脚下微微一让,以毫厘之差避开相错的两剑,他不慌不忙地抬起一只手,就在两剑因刺空而交错的瞬间,捏在两剑剑身的交叠处。
失去眼睛的干扰,他的知觉反而更为灵敏,在寻常人眼中极快的剑,于他而言不过是如此而已。
指下略一用力,两剑同时崩断。越捷飞面色大变,想要继续出手,眼前却忽然没了观沧海的踪影,转头一看,他却看见观沧海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天如镜身前,那只足可断金碎石的手,此时放在了天如镜白皙纤细的颈上。
只要观沧海微一用力,那颈项便会如同他们的剑一般折断。
越捷飞后悔不已,早知这人如此可怕,他说什么也不会让天如镜来趟这档子浑水,他和干林凌厉的剑招,在这人面前,却仿佛小孩子挥舞树枝似的微不足道。可现在情形也容不得他后悔,眼见天如镜命在旦夕,他握紧断剑又攻过去,想要迫观沧海回身自救,观沧海一只手依旧放在天如镜颈上,头也不回地反手一挡,随意夺下越捷飞手中断剑,他手腕一转,断剑直飞而出,挟凌厉无匹的力量,生生以断口穿过越捷飞肩头,击得他后退好几步。
干林也被观沧海如此泡制。
天如镜仿佛没有觉察到颈上放了只随时能置他于死地的手,也没有发觉他的师兄们收到了伤害,他的双目空洞迷惘,好像一尊即将破碎的水晶雕像。
观沧海冷笑一声,手上微一用力,却意外发觉天如镜丝毫不挣扎,甚至连痛苦的本能反应都没有,他眉头微皱,想起容止临行前留下的那句话,又将手收了回来,天如镜白皙的颈上浮现一道紫色的勒痕。
观沧海冷声道:“我改主意了,暂且留下你。”容止要他不杀天如镜,必然有他的用意,绝不是因为心软善良之故。
他且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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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如镜的另外一位师兄我改名字了,觉得这个名字比较有个性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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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七十六章 红豆生南国
陈白挡在楚玉身前。
楚玉看着花错,花错眉间杀意凛然。沉默了一会儿,楚玉慢吞吞道:“花错,我可是有亏待过你?”之前两人曾有些许矛盾,也不过是因为容止,可是现在,眼前的血色艳得令人心寒。
花错淡淡道:“你最大的错处,就在容止心上有了你。”冯亭,天如镜,以及他三个人各司其职,以冯亭为主导,天如镜为盾牌和后招,以及他作为剑。冯亭牺牲了她的男宠,天如镜背弃了他的爱意,而他,则要在这一刻摒弃良心。
憎恶与愤怒的毒火灼烧着花错,并且在这些年来越来越烈,做到这一点,并不是多么困难的事,仇恨可以蒙蔽一切,包括心智。
陈白厉声下令:“挡住他!”陪同随行便各自拔出武器迎上去,挡住花错去路,这边鲜血飞溅呼喝不断,而陈白却看也不看一眼,他护着楚玉重新回到车上,下令快速转回。
陈白直接夺了车夫位置,他抽了马匹一记,趁着一点空隙从怀里取出一只半个巴掌大小的纸包,一抽边上绳线,就从车窗扔了出去,做完这些,他对车内的楚玉等人道:“既然花错倒戈,眼下洛阳是留不得了,我们速速离去。”
纸包滚落在街角,砰地一声炸开,不一会儿,黑烟冲天而起,宛如古战场上萧瑟的狼烟,在森寒的冷风之中,静默地诉说即将到来的杀伐。
准备带楚玉前来此处暂避时,陈白还派了一部分人手做好了另外一方面打算,容止看重的,便是他半点儿不放松的缜密,遇到突发事件时,迅速便能做出最好和最坏的打算,并相应做出对策。
眼下情形,无疑是最糟糕的,但陈白依旧沉着地应对着,事先约定好,倘若无事,他会事后再传讯,而倘若发生变故,便需动用最后一着,走为上策。
这是他在洛阳城内最后一点准备了,所有容止藏在洛阳的暗棋都在这一刻,为了同一个目的被挖掘出来,行脚的商人,棺材铺老板,乐坊女子,各自以不同的方式,为陈白一行人提供便利,并阻拦他们身后的追击者。
追击者不止花错一人,还有一批经过了训练的人手。
马车一路急行,几乎可称得上风驰电掣,陈白坚毅的眉宇间写着显而易见的忧虑,手上马鞭不断抽在马背上,矫健的骏马吃痛嘶鸣,发疯一般地狂奔,带着马车在石板路上颠簸,震得车内几人东倒西歪。
但是这时候没人抱怨,楚玉靠在桓远身上,努力维持着不要被震得摔倒,后者的背部紧紧地倚靠着车厢壁,一只手按住楚玉肩膀,另外一只手紧握成拳。
马车很快便出了洛阳城,这时候他们身后的尾巴也终于给甩了个干净,陈白强行勒住马匹,飞快地跳下来请楚玉下车。
楚玉在桓远的搀扶下,头晕脑胀地跳下马车,才一踏上地面,便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好一会儿才稍微缓过来,发现他们站在洛水边,大约六七十米外,有一座码头。
此刻码头上也站着几人,一艘中型船只停在码头边,陈白飞快地道:“请随我来,走水路。” 他走在最前,带着众人直奔码头。
一行人从马车上下来之际,码头上也有一人快速奔向他们,与陈白错身而过,两人各自略一点头,陈白简短地道:“交给你了。”
交给他什么?
楚玉脑子还有些迷糊,心中奇怪,下意识追着那人背影转头,只见那人走向他们来时搭乘的马车,上座驾车朝河流的上游处行驶了一段距离,洛阳昨日和今天晨都才下过雪,地面上留下了一寸厚的白色,此时雪地上留下一道明显的车辙。
见到这一情形,楚玉的脑子虽然还有些混沌,却明白了陈白的打算,他预备用这辆马车来吸引花错等人的注意力,而他们则乘船沿水路朝另外一个方向逃离。
这是陈白在意识到情况不对时,便瞬间做出的安排,同时利用了今日的气候环境,昨日今日下了雪,江面虽然没有冻结,但是江上漂浮的冰雪和这样的气候并怎么不利于行船,陈白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利用天气和人的惯常心理制造错觉。
不容楚玉多想,便被连拉带抱的送上了船,陈白和码头上另外三四人也一样与他们同行,除了以自身做饵架势马车离开的那人外,码头上还留下一个人,他从码头边抬起一只竹筐,里面盛装着满满的积雪,船只开动之际,那人也从筐中舀起冰雪,一边仔细倒退,一边掩盖码头附近杂乱的足印。
没过一会儿,码头边上便好似没有人来过一般。
那人一边撒雪一边后退,一直洒到了方才马车停下来的地方时,又从身后抽出一根枝条,马车在这里停下来过,难免会有些不一样的痕迹,他要做得更仔细些。
正打扫着,他看见皑皑白雪之中,遗落着两粒颜色鲜艳的红豆,好似两粒心头滴落的血珠,凝在这寒冷的冰雪间。
他捡起来红豆,抿了抿嘴,有些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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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在码头上的几人负责划船,寒冽的风吹得他们粗糙的手发红,也没人节省气力,船只本就顺水而下,如此顺水行船更是一帆风顺,不多会儿,船只便行驶了大约半里距离时,陈白紧绷的面容稍稍放松,他走上船头,背对着冷冽寒风吹来的方向坐下,这才有暇细细思量之前安排的得失。
忽然间他听到有脚步声走近,偏头一看却是楚玉走出了船舱,连忙起身施礼,楚玉摆摆手,叹了口气道:“你不必如此恭敬,照理说我还要谢你救我一命才对。”
陈白肃然道:“主子千万不要如此,小的担当不起,这一切是公子安排巧妙。”他的智计,也几乎都是容止所教的。如今为了容止而施展,正是再恰当不过。
楚玉笑了笑,道:“我自然知道,但他是他,我是我,你救了我,我怎可不向你道谢。”
陈白不敢居功,只道:“此际还算不上周全,须得再过几日,到别处安顿下来,再做打算。”
楚玉自知在这方面远不及陈白,很虚心地请教:“那么在你看来,应该前往什么地方?”
陈白略一思索,苦笑道:“究竟何去何从,在下也没有定论,只不过,我怕只弄那么一个幌子,不能骗过他们。”
船行半日,陈白便让楚玉弃船登岸,改走陆路,而船只则由两人继续操浆向前行去,连施了两招金蚕脱壳,陈白这才稍微放心,他与楚玉一行来到最近城镇,买了马匹马车,继续踏上行程。
对方就算识破他第一次金蚕脱壳,心神放松之下,只怕也会沿着水路追去,朝东南而去,不会怀疑他们又一次改了道。
一路上饮食简陋,休息也没个囫囵,但楚玉只一言不发地默默忍耐,就算稍有不适,也隐藏起来,以免拖累大家。
楚玉等人朝温暖的南方跋涉,为了避免在官道上遭到冯亭追杀,他们尽量走的山路,可是约莫两日后,那一身梦魇般的红影,再度出现在他们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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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七十七章 春来发几枝
这是半山腰的一道狭窄山路的路口,花错蹲据在前方的大石上,他艳丽的红裳已经染上了风尘之色,划破些许口子的衣摆自他身体两侧垂下,盖住石上残雪。
他指尖拈着一粒鲜艳的红豆,面上的冷冽混合着疲色,虽然楚玉等人逃跑很辛苦,但他这个追杀的显然也不大舒适。
可是不管如何,他追上来了。
他是怎么找来的?
一行人面面相觑,楚玉无力苦笑,陈白面色如死。
陈白所擅长的,便是筹划排布,至于武力方面,实在不是他的强项,眼见着花错出现在他们面前,他心中一片绝望。
虽然这样绝望着,他还是没忘记自己的职责,反手将楚玉往后一推,陈白拔出腰间佩剑,朝花错迎了上去,口中犹道:“请您快逃。”
片刻功夫,他已下了决定,用自己的命阻花错一时半刻,但是他实在没有自信能阻拦花错多久,至于他死后的事,他实在无能为力。
花错毫不在意地弹开红豆,反手拔剑朝陈白劈去,眼看着剑风临面,陈白正待闭目等死,忽然一道黑色身影从眼前晃过,定睛再看,却见是阿蛮握着一把黑色短枪,挡住花错的长剑。
阿蛮头也不回地大叫:“你快点带楚玉走!快走!”第二句话还未说完,他的话音忽然一滞,紧张地招架花错刺来的长剑,再没说话的闲暇。
陈白左右看看,确定花错是只身前来,并无其他追兵,他牙一咬,转身朝楚玉一揖,道:“请您随我走。”不能浪费了阿蛮争取来的这片刻时间。
阿蛮固然神力惊人,可是花错这几年不断苦练,尤其他的剑术还得容止指点,闯过了瓶颈,更是大有进步,反观阿蛮却仿佛到了某堵墙之前被挡着,此番打起来,花错却还是在阿蛮之上。
只不过几剑功夫,花错的剑便险险地擦过阿蛮的手背,虽然阿蛮肤色深黑看不出是否受伤,但片刻后滴落在地上的血滴却昭明了胜负优劣所在。
陈白一见此情形,知道阿蛮不是敌手,更是大急,催促楚玉道:“请不要耽搁,快些逃吧。”
楚玉却怔在原地,双脚仿佛生根了一般动弹不得。
从前看小说和电视,时常会看到这样的情形,两个或两个以上的人被人追杀,追兵赶到之后,其中一人或一群人上前拼斗抵挡,对剩下最没有武力或最重要的那人喊“你快走”,决意牺牲自己换取那人逃生,但那人却哭喊着站在原地硬是不走,结果大家一起落网,成擒或被杀。
每当看到这样的桥段,楚玉都会颇有几分不屑,暗骂那人留下来也没用处,白费了同伴的牺牲,甚至把自己也给赔上了,可是当她遇到同样的情形时,却不知道应该如何迈出脚步。
踏着亲人的血铺开的生存之路,就算最终能逃离死亡,难道她就能心安理得活下去么?
心脏灼烧到干涩,楚玉目光转动,看了陈白一眼:“逃?去哪里?”
对上她的目光,那是一种已经认命的,灰色而绝望的神情,陈白愣了愣,飞快地道了声:“请恕我无礼。”说完弯下身子,一手横过楚玉的腰,将她整个人扛上肩头,快步朝来时的路走去。
山中是最好隐藏的地方,只要逃开一段距离,便多一分活下去的机会。
那边阿蛮眼角余光瞥见楚玉被带走了,才终于放下心来,专心致志地对付花错,花错也不着急追击,他冷笑一声道:“让我瞧瞧,这些年来,你的武艺长进多少。”反倒与他认认真真地过起招来。
一看花错没去追楚玉,阿蛮心中大为放心,想着总算能帮上楚玉的忙,虽然身上不断出现伤口,他面上却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欢喜之意。在楚玉身边,一直没有他出力的时候,直到现在,他才觉得自己是有用的,这一刻,反是他几年来最最快活的时候。
随行的其余两人,也拉着桓远幼蓝一同追去,脱出花错视线后,转个弯,便见来路上有一个分成三道的路口,当中一条,是陈白带着楚玉去了,那两名随行与桓远幼蓝走到路口,对视一眼,一人扛起幼蓝,一人扛起桓远,也分别择了剩下两条道。
幼蓝惊吓得捂住嘴,桓远心中了然,他们这是为了留下相似的痕迹,让花错分不清楚楚玉究竟是从哪一条道走的,同时也是为了缩小楚玉的目标,他放松自己,任由身下那人扛着他满山狂奔。
幼蓝这边却没那么配合,她小声惊叫着挣扎,身下那人不耐跟一个小侍女缠磨,伸手强硬地捂住她的嘴,也跟着走上另一条道。
然而在他们分别走了之后,一粒红豆静悄悄地躺在当中那条岔路上,在白雪的映衬下,显得分外娇艳欲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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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白扛着楚玉跑了好一段路,力气终于有些衰减,正停下来扶着身旁树木喘息之际,忽然听见肩头上楚玉低声道:“放我下来,我随你走。”
陈白一愣,赶紧低身让楚玉双脚着地,细看她神情,虽然依旧悲伤,却没了那种欲死的晦暗,这才略微放心,他劝慰道:“您不要太过伤心。”
楚玉勉强一笑,并不说话,只点了点头。
此时他们走的地方没有道路,极为崎岖,陈白扶着楚玉,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大约半个时辰后,来到山脚之下。
山脚下有溪流,溪边积着一团团白色残雪,偶尔有几片随水漂流,溪水清泠泠中带着不动声色的冷意,楚玉瞥见溪边雪团中刺出干枯的树枝,枯萎的败叶被埋在下面,却不知春来能再发几枝?
陈白低头喘了口气道:“好了,我们走这边,应该不会被找着。”
好像是在故意嘲弄他一般,他话未说完,便听到一声讥诮冷笑,宛如听见炸雷,两人循着那笑声看去,前方山岩之后,闪出来一道鬼魅般的红影。
也不知施了什么法子,花错再一次追了上来,与方才一样,他的手上,依旧拈着一粒鲜艳欲滴的红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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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七十八章 此物最相思
陈白面色惨变,接二连三的打击让他完全失去了信心,他精心部下的迷局对花错全无影响,不仅如此,还一而再再而三地让楚玉陷入险境。
此时他们逃也无路逃,打也打不过。
楚玉的神情倒是比陈白镇定,她望着花错道:“阿蛮怎么样了?”
花错冷笑一声,甩了甩剑锋上残留的血珠,道:“还能怎么了?你以为我会让他活着?”翻手看了看长剑,他笑了笑,道:“倘若容止当初没有给我演示那套剑术,我不会有今日成就,你若是恨,便怨恨容止去吧。”
现在他要用容止指点的剑术,取走楚玉的性命。
一想到容止会因此痛悔煎熬,他心中便窜过一阵快意。
他等不及了,他要让容止痛苦流泪,他要让他身心都受到无可救药的伤害,他要亲眼看着,看着容止伤心欲绝,这样他昔日受到的欺骗利用,这些年来的不甘和怨毒,才能得到平抚。
楚玉淡淡地“哦”了一声,虽然明知道自己就要死了,她反而感到无比的平静,仿佛只要死了,一切便能回归安宁,再也感受不到痛苦,再也不会如此焦虑,也再不会颠沛流离。
横竖都是死,为什么她不放宽心情,死得再从容一些?
陈白低叫一声,冲向花错,后者随手一剑,便在他的咽喉上化开一道利落的红线,随即鲜血喷了一地,热血融开少许白雪,旋即又被寒冷的天气冻住。
楚玉垂下眼,叹息道:“你大可以绕过他杀了我,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多伤人命?”
此时已经没了碍事的闲杂人等,花错也不着急杀楚玉,他似是更乐意看着猎物慢慢挣扎,陈白太警觉了,在他们逐渐清理障碍的前一天,就觉察了异样。
他虽然与冯亭天如镜合作,但是三个人并不是完全相同的,冯亭更想要容止手上的权力,天如镜希望杀死容止,但是他却只想看容止痛苦。
要那个人伤心,要让他痛苦流泪。
这个念头不断地焚烧着。
杀死容止,并不能让他痛苦,相反,让他活着,却杀死他心上的人,这才是最佳的复仇。花错听过有那么一个异族,其爱恨皆如烈火,对仇人的最佳报复是杀死仇人所有关心的人,亲人,朋友,父母妻子孩子,唯独留下仇人不杀。
这个习俗虽然凶残野蛮,却颇合花错胃口。
三个人三条心,但冯亭和天如镜也知道他不好掌控,未免他胡乱出手,便时刻节制约束,小心翼翼,他也知道那二人对他的提防,只假意顺从他们的安排,而今却终于给他找到了机会。
此地距离洛阳已经不算近,就算容止插了翅膀来到洛阳又怎么样呢?他不可能找到他们。
在不杀死容止的前提下,制造尽可能惨烈的伤亡,容止的部下,能杀一个是一个。总会让他惋惜的。
杀意如烈火,已然不可阻挡。
望着楚玉无喜无怒的双眸,花错忽然心中一颤,浮现些微愧疚,可转眼间又被他硬着心肠压下,道:“你要怨,便怨容止吧。”
他口中说着,也不知是要说服谁,手上的剑,却毫不含糊地朝楚玉咽喉刺去。
楚玉平静地闭上眼。
挣扎无用,逃避无用,痛哭无用,哀求无用。
她是卒子,是微尘,那么渺小微不足道,不能反抗死亡,只有等待。
死亡这样地迫近,她已经绝望。
可是为什么,心中却还有那么一丝隐约的期待,希望能有个人来救她呢?
血花溅出,如同缤纷散落的眼花,纷纷地落在雪地上,恰似一粒粒相思红豆。
但是流血的人却不是楚玉,而是花错。
花错手腕中箭,箭矢挟带大力穿透他的手腕,他吃痛松开剑柄,长剑斜插入雪地之中,这一回,却染上了他自己的血。
花错惊怒看去,却见上方山腰上,容止的白衣被风吹起,他手握长弓,张弓搭箭,又一箭遥遥地对准花错,破空疾射而来。
花错连忙拔起剑侧身闪避,却还是不慎被擦伤,这时,容止的第三支箭已经再度搭上。
一箭接一箭,几乎不曾停顿,容止少见的没有表情,他毫不停顿地射向花错,同时不着痕迹地,让花错在闪避的过程中一步步远离楚玉。
要避免楚玉受伤,也不能让花错想起来可以利用楚玉来挡箭,许多要害处都不能射。
容止冷静而缜密地算计着,如他所愿地,一点点逼开花错。
花错完全没想到可以利用楚玉来挡箭,甚至的,在容止出现之后,他对楚玉的杀意瞬间消弭无踪,相反,还隐约生出了一丝丝庆幸,仿佛在庆幸容止及时赶来,阻止他杀死楚玉。
容止的箭囊终有射空的时候,最后一支箭取出来时,花错已经全身伤痕累累,都不是太重的伤,但是各处的擦伤加起来,也极为可观可怖。
血迹在雪地上一路歪歪斜斜地拖曳着,从楚玉身前,一直到三四丈外花错的脚下,他的长剑因接连挡箭,剑身上已经出现裂纹,他面容痛楚,眼中却闪烁亮得骇人的光辉。
腥甜的血气混合着白雪幽冷的芬芳,瞬间又被凛冽的寒风吹散,容止毫不留情,手指松开弓弦,最后一箭疾射而去,花错抬手一挡,依然应声中箭。
他的手捂着心口,鲜血自他的指缝间不断涌出来,落在同样鲜红的衣衫上,在顺着衣衫落入雪地。
他的脸容极为苍白,神情却颇为安静。
好像这些年来,他就是在等待着这一刻。等待着……容止将他杀死。
所谓的爱和恨,永远没有终点,如何才能斩断?他手中的剑不会明白。
一直活在仇恨里的滋味不好受,他没办法解脱,日日折磨着自己,可是又学不来楚玉那样洒然放手……天地之间如此的寒冷,不如就此归去。
花错微微一笑,颓然倒下。
这时候,容止没有表情的脸容才微微有些动摇,他手一松,长弓落在山石上,箭囊跟着落地,接着,他缓步走向楚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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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还有一章。
今天十二点……我就要上战场PK了,用的是新书《龙龙龙》,求大家给《龙龙龙》投pk票,预定每七百分加更一章,到达一万分的时候,我把《凤囚凰》的H番外弄出来当作庆贺……是一场完整的H哦……因为出版那边严打,所以这段原本要放在正文里的H挪成番外,=。=初次这么正儿八经地写H,偶清纯的手指要8CJ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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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七十九章 凤何以囚凰(上)
容止射出第三箭的时候,楚玉已然张开了双眼。
她几乎是有些发怔地,看着那一支支宛如流星赶月般的黑色箭矢不间断地射向花错,殷红血滴从他身上飞溅出来,落在雪地上,一直到花错捂着心口倒下,她依旧分不清楚这究竟是现实,还是辗转于生死之间萌生的幻觉。
风势忽然转大,冷冽地从狐裘领子里灌入楚玉颈间,她打了一个寒颤,猛然清醒过来,而此时,容止以手合上陈白的双目,站直起来,他踏着缓慢从容的脚步,来到她面前。
望着容止清雅悠然的容颜,楚玉忽然想起了一部电影,一部在她大学时,曾经很多次跟朋友一起看,看一次笑一次看一次哭一次的电影。
《大话西游》里,紫霞仙子说:“我的如意郎君是一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身批金甲圣衣,脚踏七色云彩来迎娶我。”
容止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盖世英雄,他心中几乎没什么道义可言,世间在他眼中只是利与弊,他算计得太清楚太清楚,就连从容赴死,也不会失去理智地豪迈。
他没有身穿金甲圣衣,他时常穿着一身白衣,看起来秀雅高洁,但那些其实都是骗人的,他温柔的目光中是缜密的心机,他骗起人来,从来就不偿命。
他脚下没有七色云彩,他现在踩着的,是寒凉的冰雪和花错的热血,他曾经踩过许多人的鲜血,今后或许也将踩着许多人的血,走着他自己选择的道路。
所以,他不是她的如意郎君。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在见到容止的刹那,已经灰凉的心再度燃起温热,好像有什么狂涌而出呢?
她是否其实一直在等待着他?是否从开始到现在,便一直觉得他会这样从容不迫地出现,在生死关头将他救下?
从平城到洛阳,两千里的光景,她就算穷极了自己的目力,也看不到尽头。
可是他来了。
这是怎么样的神迹?
楚玉抬起手,用力捂住嘴唇,压抑即将逸出的哽咽,她的双眼一眨不眨,看着风雪之中尤显清雅出尘的容止,好像看着一个极容易破碎的幻梦,只要眨一眨眼睛,就会消失不见。
容止没说话,他甚至不曾出言安慰,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她,过了许久,他缓缓伸出修长优美的手,在楚玉面前静静地摊开。
楚玉犹豫一下,还是将自己的手放在了他掌心。
在寒冬里冻得冰凉的两只手,才一接触,便各自轻颤一下,可是在那之后,在这让万物凋零的冰冷中,却又无端生出来一丝丝温暖,将僵冷的寒意消解开。
仿佛只要相依,便能获得力量和温暖。
容止微微一笑,用力握住她冰冷的手,将她拉入怀中,张臂拥抱。白色宽袖宛如蝶翼一般,印在她黑色的披风上。
“终于见着你了。”容止轻描淡写,懒洋洋地道,“想看你一眼,就从平城过来了。”他抬起手来,指缘轻轻擦过她的耳垂,曼斯条理地梳理她凌乱的发丝。
被他闲适从容的态度感染,楚玉也一下子从紧绷的生死关头回过神来,虽然很想就这样一直被拥抱着,但她还是不得不振作起精神,反握住容止的手腕,道:“快跟我去看看阿蛮他们!”尤其是阿蛮,方才花错说阿蛮已死,可是未见到尸体之前,她还是不愿意放弃最后一丝侥幸。
楚玉拉着容止,往山上跑去,先后经过花错与陈白倒下的地方时,她的脚步缓了缓,却还是没停下,只继续朝山上跑去。
好容易回到阿蛮拦住花错的地方,远远地瞧见有几条人影在那儿晃动,赶过去时,却见是阿蛮躺在地上,而另外几个陌生脸孔正在给他包扎伤口。
耳边传来低柔嗓音:“安心吧,他虽身受重伤,但尚有生机,此番救得及时,兼之他身体强健,只消休养一段时日便可恢复如前。”
楚玉一愣,下意识望向容止,见他神情平稳毫不奇怪,立即明了这是他带来的人。
容止跟着淡淡道:“陈白是我调教出来的,他惯用什么手法我一清二楚,我觉察冯亭可能对你下手,赶到洛阳之后,循着蛛丝马迹,不难追来。”
陈白比冯亭等人预定日子的提早一天发觉异样,反令对方提早图穷匕现,引动杀机,而容止也比同样提早了一日发觉异样,两厢抵消,又是一个正好。
容止赶到洛阳之后,看到的却是满城的混乱和遍地的尸体,他心中虽然焦迫,却依旧当即想出应对之法,他熟知陈白惯用手法,只略一思索,便想明白楚玉等人大致的去向,召来洛阳附近的残留人手,快马加鞭追赶而来。
确定楚玉入山之后,他下令部下分散做几队搜索,但是凭着对陈白的熟悉,最先找到楚玉的人,还是他,至于其他人,此刻应该也找到了桓远等人。
侍从给阿蛮包扎好伤口,其中有一人将他背在背上,楚玉看阿蛮的口唇之间依旧有微微的呼吸,这才总算放下悬着的心,花错毕竟不是真的铁石心肠,他还是留下了阿蛮一条性命。
而这时候,另外分两路奔逃的桓远幼蓝也被带到楚玉面前。
见到桓远,楚玉扯了扯唇角,却无论如何都欢喜不起来,这一路上折损了多少人,陈白死了,阿蛮重伤,花错亦失去了自己的生命,这样的情形下,纵然是死里逃生,她也无法生出多少高兴。
桓远亦是心情复杂,虽然他很感激容止救下楚玉,可是此番他也算是再一次承了他的情,心中始终有些不甘之感。
容止淡淡地扫了眼桓远和幼蓝,接着,在楚玉桓远惊诧的目光中,他踏上前一步,伸手扣住幼蓝的景象,他的手指冰凉如雪,冷得幼蓝一个哆嗦,但下一刻,冷意化作惧意,幼蓝睁着一双盈盈泪眼,又惊又怕地望着容止,不知他这是要做什么。
容止嘴角啜着如云温雅的笑,手上动作却甚是冷静稳固,他一手扣着幼蓝的景象,另一只手则撕开她的衣领。从幼蓝怀里,落出来一只小小的荷包,荷包落在地上,滚出来十数粒光彩灿灿的红豆。
容止也不多问,只道:“你有什么可说的?”
见到此番情景,楚玉也顿时明白,原来花错之所以能一路跟随,竟然是因为幼蓝以红豆留讯的缘故,她不断地在关键地方丢下红豆,或多或少都给花错留下了指引的道标。
陈白的安排并没有多大问题,却坏在了这一粒粒相思红豆上,而他自己,也因此丢了性命。
想到先前陈白被花错一剑划开咽喉,楚玉终于禁不住有些悲愤,她望着幼蓝,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自问并不曾亏待幼蓝,就算这次逃命,也没有抛下她,可偏偏就是这不抛下,反而差点给她带来了杀身之祸,甚至还连累阿蛮重伤,害陈白平白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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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八十章 凤何以囚凰(中)
幼蓝瑟缩地低下头,小鹿一样的眼睛里写着不安和恐惧,她不敢看着楚玉,更不敢看容止,过了一会儿,她痛哭出声,道:“太后,太后……”
她的声音很细小,但还是传入了楚玉耳中:“太后应允我,只要我愿意替她办事,她将来便让我去服侍容公子。”
她的声音充满了绝望。
楚玉愕然地望了容止一眼,忽然间觉得很是荒谬:这算什么?
幼蓝的语调还是那样灰凉绝望,或许是知道此番再怎么辩解也是难逃一死,她反而什么都不在乎了,一五一十地全说了出来:“我从很久之前,还在公主府的时候,便极为仰慕容公子,可是公主对容公子的独占之心谁都知晓,我无论如何也不敢让公主觉察此事,只要能远远地瞧上公子几眼,便心满意足。”
“公主离开建康,离开南朝,我想着只要能跟着公主,就能瞧见公子,便也跟随着公主一道……”
从很久很久以前,那个从容高雅的少年,便深深地烙印在她的心头,一个漫不经心的微笑,便让她此生难以忘怀。
楚玉叹了口气,原来当年离开建康时她想安置幼蓝,却被对方拒绝执意要相随,并不是因为幼蓝有多么忠心耿耿,而是她想跟着容止。
“可半途中公子却离开了,我不知何去何从,依旧只有跟着公主。可是公主此番却又要离开,这回却是想要再也不见公子……后来,太后派人找上我……”最后,便是这样了。
太后只应允她这么一件小事,甚至不是将她许配给容止,只是继续做一个小小的侍女,只要能在容止身边,能一直看着他,便是她最大的美梦。
她没有别的奢求。
幼蓝说得不太连贯,说两句后,就会顿下来一会儿,在她又一次停下来之际,楚玉叹息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你不说,我从来没觉察你有这样的心思。”
幼蓝的肩膀抖动一下,慢慢地,她抬起头来,目光异常绝望:“让您知道又如何呢?”她之所以如此绝望,并不全是因为怕死,也是因着容止知道了这一切。
那簇柔弱的微不足道的倾慕光芒,失去了保护的屏障,很快便化作灰烬。
楚玉下意识望向容止,毕竟这一路来,折损最重的,是容止的部下,起因正好也是容止,于情于理,幼蓝的处置权都在他手上。
容止面上的笑意丝毫未改,他的眼神连半点儿动摇都没有,只手上微一用力,按了一按,幼蓝颈上传来一声脆响,脑袋无力地歪至一旁。
容止一来,先杀花错,后杀幼蓝,虽然说这两人都危害过她的生命,不是没有被杀的理由,但是杀得像容止这样干脆利落无情决断,却也是少有人能及。
前后两具尸体,一具是视容止为友被欺骗后忿而成仇,另一具则是因为爱慕他而受冯太后蛊惑,虽然可怜人都有可恨之处,但也都有可怜之处。
她不是以德报怨的圣人,不会想让容止宽恕这两人,可是看到容止这样全无动摇,她心中还是禁不住微微轻颤。
楚玉知道自己矛盾得有些多余,人都已经杀了,容止也是为了就她,但……
随意推开幼蓝尚带余温的尸体,瞥见楚玉有些惊悸的目光,容止微微一笑,主动挽起她的手:“我有话要对你说。”
楚玉尚在混乱之中,直到被容止拉着走远,只有两人独处时,才猛地惊醒:“什么事?”她隐约觉察,容止有了些微的不同。
自从容止方才出现开始,便一直温情脉脉,与从前的若即若离不同,他好像主动越过了某道界限,开始表明什么。
可是楚玉此刻却禁不住想要后退。
但让楚玉意外的是,容止什么都没说,他只是拉起楚玉的手,低下头细细端详,打量她掌心的每一道纹路,仿佛在肌肤之间,能绽出绚烂的花。
只看了片刻,容止便收回目光,他从怀里取出一物,轻缓地放在楚玉平摊的掌心上,微笑道:“这是你从前便想拿到的,我从天如镜那儿给你弄了来。”
楚玉定睛一看,银色的金属环安静地躺在她掌心,边缘流转着冰冷的光泽,方才容止抱住她的时候,她便感觉他怀里好似装有什么硬物,却如论如何也没想到,竟然是这东西!
容止笑吟吟地冲她眨眨眼:“我费了些心思从他那儿弄来了,虽然你不能使,但拿着玩儿也不错,拿着这东西,天如镜迟早得来求你,届时你大可藉此出口气。”
楚玉又陷入了恍惚之中,从容止出现开始,她仿佛总是出神的时候居多,一连串的事都好像做梦一样不真实,原以为再也没机会拿到这手环,却不料竟然是以这种方式,得而复失之后,又一次失而复得。
呆了好一会,楚玉才很珍惜地将手环放进怀里,看着她小心翼翼的动作,容止眼中闪过一丝有些古怪的笑意,转眼间又恢复如常。
楚玉以为容止提早发现了冯太后的计划,从平城赶往洛阳,再顺路找过来,至于获得手环,她也只当容止用了诡计,全没想到平城那边,容止竟然已经是一败涂地。
楚玉等人从另外一条道,容止与楚玉在当头并肩走着,两个人的手彼此交握,好像再也不要分开一般,然而走到了山下,楚玉却停下脚步,抽出手来,对容止笑道:“你什么时候回平城?”
容止也慢慢地收回手去,他眼波柔和如水,就只那么笑吟吟地瞧着她:“你随不随我一道走?”他目中少有如此真切地温柔袒露,只等着她一个回答。
看着他,楚玉几乎差一点便要答应了,可是她始终有抛不开的顾忌,方才死去的人,从前死去的人,容止的一贯手段作风……这些,都是横在他们之间,如何也不能抛开的障碍。
所以,她只是低下头,最终避开了他的邀请:“不。”
寒风如刀,凛冽而过。
道不同,不相为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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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八十一章 凤何以囚凰(下)
寒风凛冽而过,吹起地面上的残雪,覆盖在花错的红衣上,越积越多,渐渐地就要将他掩埋。
然而就在这时,有人走过来,看到雪中露出来的半张青白脸孔,发出惊疑之声:“是他?”
那人上前探了探花错的呼吸,意外发觉他还有微微气息,连忙将他从雪里拉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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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站在湍流的江边,楚玉低声道。
此处水流甚急,不时有岸边的冰雪被滔滔流水带走,在江水之上漂浮几个来回,便如泡沫一般散开来。
容止已经送到了地方,江边水势较缓之处,停泊着一艘大船,船上水手护卫齐全,是容止为楚玉准备来用以上路的。
此番分别,容止会回平城,而她则要去往与他相反的方向。
这个冬天好像十分漫长,漫长得让人有一种春天永远不会到来耳朵错觉。
楚玉心中恻然,她心知自己舍不下容止,可是却无论如何也不想跟着他一道走,看容止秀美绝伦的容颜依旧从容漫然,仿佛她的离去不会给他带来任何影响,她禁不住暗暗有些气恼:他难道就不会多说些好话留一下她?
这个负气的想法一出,楚玉又禁不住自嘲:她到底在期待什么?既然知道结局不能改变,容止也不会多费那些气力。
他本就是这样的人。
容止望着楚玉,他漆黑如墨的眼眸地氤氲着谁都看不懂的情致,脉脉的眼波便是这冰天雪地里唯一的暖意,他微微笑着,很是悠闲安适的,只抬手给她理一下被风吹开些的发丝,他的手指白得几乎透明,动作亦极温柔,仿佛拈着一片稍一用力便会破碎的雪花。
他梳理了她的头发,手指又缓缓滑下,指侧缓缓地抚过冰凉的脸颊,好似流连不舍地,亲昵地反复摩挲。
被他这么摸啊摸啊摸的,楚玉的那点儿恻然很快就烟消云散,全转化成了不好意思,被摸过的地方好像一下子烧起来,她眼光飞快地朝旁边瞟一下,抬手挡容止继续摸下去,压低声音,红着脸悄声道:“有很多人在看啊。”
容止很顺从地停了下来,但目光依旧温柔地徘徊在她脸容上,好像要将这个模样深刻地记住,他低声说:“你让我再看看你吧,今后或许便看不到了。”
听着他低低的声音,楚玉有点心软,犹豫片刻后道:“你,你今后也可以来看我啊,反正我身边都是你的人,你也应该知道我身在何方,偶尔见一两面,也是可以的。”
容止没有回答,只无声地笑了笑,道:“公主此去,一路保重。”
楚玉沉默片刻,点了点头,道:“再见。”她牙一咬心一狠,还是转头朝船上走去,甲板上,桓远已经在等她。
容止带来的所有人手,都跟着楚玉上了船,船开动之际,楚玉回头看去,却见容止孤伶伶一个人站在江边,他蹲下身,捧起一堆冰雪覆在脸上,再抬起脸来时,依旧是容色如雪,神情高雅,那种冰雪般的卓绝与无情,一直以来都让她又爱又恨,牵挂不已又恼怒不已。
楚玉站得有些远,角度亦偏了些,因而并未瞧见,那些自容止指间漏下的白雪之中,沾染着点滴触目惊心的红。
眼看着船顺水而下,渐行渐远,容止苍白的嘴角终于绽出一抹飘渺的笑意,如雾笼纱,如雪飞烟,既梦幻又美好,仿佛世间一切虚幻不真,眨眼即逝的事物。
又站了一会,他转过身去,不再看江面上缩小的船影,只埋着轻缓的步子,漫无目的地随意走去。
雪片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
身体内那可怕的力量已经彻底失控崩溃,他可以感觉到,仿佛有无形的利剑来来回回穿透他的骨骼肌理,他已经数不清有多少道这样的利剑,他的全身上下,从心脏到指尖,每一分每一寸都好似遭凌迟一般痛楚,纵然是他擅长隐忍性情坚忍,此时此刻,也终于禁不住微微流露出痛楚之色。
他容颜秀美,微凉的眼色与隐忍的痛楚,让他看起来拥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凄凉之美,但此刻天地之间只有茫茫的大雪与他相伴。
每一寸肌理骨骼都在剧痛,只走了几步,容止就觉得自己仿佛被铰碎了一遍,又重新组合起来,再度承受更剧烈的痛楚,那种失控的力量在身体内来来回回的肆虐,无可遏制不能阻挡,心脏好像被边缘锋利的金属丝网包住,丝网来来回回地切割,可是其中一小块地方,却那么坚定温暖,如何都不能磨灭。
——终有一日,你会尝到肝肠寸断,心碎欲死的滋味!上天绝不会让你如此逍遥,终有一日一定会的!”
——你会因为得不到什么而辗转反侧,得到了之后又日日夜夜惶恐失去。”
——终有一日,你付出一片真心,却被人弃之如履,因爱别离,求不得而失措发狂,身心千疮百孔。
我不会。
容止静静地对自己道。
我的生死,我的爱恨,皆是我自己抉择,我不后悔,也不痛苦。
这是我自己选择的道路,我不需要怜悯,亦没必要动摇。
生也是我,死也是我。
胜固欣然,败也从容。
容止微微笑着,慢慢走着,他想起方才临别前楚玉依依不舍的“再见”,忍不住又是一笑。
再见?
不,是永不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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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玉在甲板上站了一会,远远地看着容止在江边站了一会,随后转身离开,于是心中也是暗叹一下,朝船舱内走去。
船内被火炉烧得很温暖,楚玉解开毛氅,找了个靠火炉的地方坐下,觉得身上的寒气一点点被驱散,可是又忍不住担心容止会不会觉得冷。
虽说已经告诉自己不要去想,可是她还是无法控制地,一遍遍回忆方才分别的时刻,她心中有些遗憾,但想起容止既然能来,就是在平城的争斗中获取了最后的胜利,她又忍不住微微地,为他感到庆幸。
现在看来,容止还是扭转了局面,他没有应验她所说过的话,他终于还是战胜了所谓命运……
想着想着,蓦然,楚玉的双眼大张,浑身僵硬。
……不对。
容止既然追来,又怎么会如此轻易让她离开?
……不对。
假如他在平城的争斗中取得胜利,为什么要让他去南朝?留在洛阳岂不是更好更安全?
以容止的志向,必然不甘心只守着一半江山,将来定会挥军南下,到时候在南朝的她陷入战乱之中,岂不是更加危险?
他若是真心为了她着想,又怎么会这么做?
楚玉再也坐不住,她猛地站起来,快步朝外走去,走到船舱外冷风灌入领子里,她才想起裹紧大氅,厉声道:“停船!我要下船!”
声音散在风中,寒意中透着一丝丝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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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八十二章 血泪复交加
“停船!”
第一声叫喊出来后,却哑得几乎消散在纷纷落雪中,楚玉才发觉,此刻她心中竟然已然如此惊恐。
容止他,容止他……他最后告别的那一声,是叫的她公主,而不是她的名字,这个久违了许多年的称呼,仿佛是他故意与她拉开了距离。
连思绪都是破碎的,楚玉只觉得自己呼吸急迫,心脏被巨大的力量压迫着,假如不做些什么,她怎么都无法安心。
见楚玉如此慌张,桓远也跟着踏上甲板,担心地扶住她站立不稳的身体,低声问道:“怎么了?”
楚玉慌乱之间一把抓住他的手,如同抓到救命稻草一样,急忙道:“我要下船!”
她一定要回去看看,亲眼看他依然安好。
船已行驶到河道中央,并顺风行得正好,但在楚玉的坚持求下,还是找了个地方抛锚停下,楚玉只带着几个人,乘小船上岸,便迫不及待地往回跑去。
好不容易跑回两人分手的地方,楚玉弯下腰剧烈喘息,但回到了此处,却不见容止踪影,也不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楚玉只觉得一团焦急的火焰在心头胡乱焚烧,痛苦难当,却不知道如何纾解缓和。
容止,容止在哪?
方才下了短暂的一场雪,楚玉发顶身上已经落满一片莹白,这雪也覆盖住地面上所有的痕迹,楚玉喘息未定,仓惶四顾,最后抬起头来时,眼睛瞥见前方山腰上,一抹飘渺如孤鸿,但转眼间又消失不见的白影。
他上山做什么?
咬了咬牙,顾不上因为跑得太急的而疼痛的心肺咽喉,也顾不上酸麻发抖的双腿,楚玉又拔腿朝那山上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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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止随意地走了不知多久,骨骼肌理好像被铰碎了无数次,可是每次再低头看,他总会奇怪身体外表为何看起来依旧完好无损。
眼前的视线开始模糊昏暗,他已经有些分不清楚,自己此际是生存还是死亡,又或者,其实他的身体已经死去,只存着那么一丝不灭的妄念,在没有边际的寒冷中踯躅行走。
他这是要去什么地方呢?
为什么还要一直向前走着,不愿意停下来?
脚下忽然踏空,容止及时收回来,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在无意之间走上了死路,他定了定神,视野稍稍恢复了一些亮光,这方看清楚,此地是险峻的山头,与对面的山峰一同夹着下方几十丈远处湍急的流水,波浪呼啸着彼此拍击,看在此刻的容止眼中,便是一条雪也似的白练。
皱了皱眉,他转头要往回走去,身形微动,他又停下动作,嘴角浮现一丝微微奇异的笑容。
有人来了。
好像在一片昏暗里,循着急促而来的脚步声,辟开一条由光辉铺成的道路,直直地朝他指了过来。
容止轻拍宽袖,衣衫下摆一展,便席地坐在雪上。
楚玉上气不接下气赶来时,见到的,便是容止悠闲地坐在山崖边,侧脸垂目,似是在欣赏山下风光的情形。
此时天光一片明亮,山上覆盖着白雪,周围都是一片茫茫的白,又将雪色的光辉折射出来,容止就坐在这雪光里,沉静的脸容上也仿佛映着辉煌的光辉。
楚玉走近时,容止也转过头来,他微微笑着,目光沉静悠远,语意却带着几分调侃道:“怎么回来了,是舍不得走了么?”
楚玉板着脸不答话,顾不上自己喘息未定,只有些踉跄地走过去,盯着他仔细上上下下打量,确认他没什么事,才终于松了口气,一下子坐在雪地里:“原来是我多疑了。”
瞟一眼就在跟前的容止,楚玉有些窘迫,只小声埋怨道:“你刚才有些不对劲,我还以为你会出什么事,就赶回来……”刚才她慌慌张张的样子一定很多人都看到了,好丢脸!
容止的目光转柔,笑吟吟地道:“我方才自然是故意那般,便是想瞧瞧你是否会上当,想不到你真的回转回来,你眼下可会恼我?”
楚玉沉下脸色。她这么担心,结果却换来一句他故意戏弄她的,这家伙就不会说句好听的么?见她这么紧张很好玩么?
怒火窜上心头,楚玉就要负气站起来走开,可是才唯一动作,手掌摸到冰凉的雪地,她顿时想起来,刚才赶来途中,她不小心摔了一跤,却什么都顾不上,只爬起来继续追,那时候的心情是如何的急切惶恐,甚至对自己说只要容止无事,那她什么都不在乎了。
现在容止就好端端地坐在她面前,还能微笑着戏弄她,难道这还不足够?
怒火顿时烟消云散,楚玉撇了撇嘴,有些懊恼地道:“好啦,我就是比较好骗,很傻很天真,你满意了?”顿了顿,她伸出手来,握住容止冰凉的手掌,低声道,“你心机深,你本事大,我栽在你身上也不算丢脸,刚才我就在想,只要你能好好的,我什么都不在乎了,现在能看到你,就觉得十分高兴,你爱骗几次就骗几次吧。”
容止微微一怔。
好一会儿,他露出复杂的神色,摇摇头,无可奈何地道:“你啊……”他笑着,正想再说些什么,忽然觉得眼角嘴角有一点凉,随后便听见楚玉好像转瞬间变得很遥远的惊叫:“你怎么了?”
楚玉惊骇地望着容止,只见他的眼角唇边,都流淌出来一缕殷红鲜血,流淌在他冰雪般的脸容上,更显出一种别样的瑰丽。
容止此时却还有些困惑,他只觉着楚玉到来后,身上痛楚仿佛缓解了一些,但听楚玉此时的声音,纵然看不清她的神色,也知道自己身上出了问题。
他抬起修长白皙的手指,在眼角边轻轻一抹,再送入口中尝了尝,冰凉的血气让他顿时笑起来:“原来如此。”原来不是状况缓解,而是死期将近。
此时此刻,他反而忽然颇觉有趣:“花错说过我无血无泪,这下子可算是有血又有泪了吧?”
楚玉没心思听他说笑,她着急得快要哭出来:“我们去找大夫……不,你自己就是最好的大夫……这不是医术能解决的……去求天如镜,求他救你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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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程是坎坷的,前途是光明的……这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啦……大家挺挺,挺过去就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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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八十三章 天地之悠悠
容止静静地按住她的手。
他的手苍白冰冷,可是动作之间却有无限温柔,楚玉可以看到,一滴滴血珠从他眼角沁出来,顺着脸颊滑落,落到雪中时,却成了一粒粒嫣然红豆。
“怎么会这样?不是说近两年你的身体好转了么……我明白了,为了赶来这里,你是不是付出了什么代价?”楚玉又急又怕,想伸手去抹他眼角的血迹,却又害怕碰坏他,她哀求地望着容止,哽咽道:“容止,你想想办法啊……你不是一向很有主意的么?”那么多诡计,总有能用的吧?
容止微微笑道:“有什么法子?你也说过,我就算再怎么本事,也敌不过所谓命运,这般了结,倒也不坏。”
眼看着血从容止的眼角唇畔流出来,过了一会儿,他的鼻端耳中也淌出同样的鲜红来,楚玉浑身冰冷,手足无措。
七孔流血。
斑驳的血迹在他雪玉般秀美洁净的脸容上流淌,在骇人的诡厉之中,却又显现出别样的出尘安宁,容止笑了笑,随手端起一捧雪,擦拭狼狈不堪的面孔。
方才他也这么做过,只不过那时候只有嘴唇溢血,现下大约到了最后爆发的时刻。
楚玉不言不语,一动不动,容止反手握住她的手掌,抬起来送到唇边印下轻轻一吻,柔声道:“原本不想让你知晓,但既然你发现了,我还是告诉你吧,平城那儿,我输了,输给了冯亭和天如镜。”
“天如镜暂时将手环给我,让我跨越两千里行程赶到洛阳,我还能操纵手环的时候,瞧了会里面的东西,今后几十年,不管南朝北朝都不能算太安定,但是总有地方是有几年太平的,这我已经写在一封书函里,让我的部下携带者,你待会找一个叫陆鸣的人,问他要即可,按照上面所写,你可以自行决定去处。”
“不过其实你去哪儿都不妨事,我临出发前,求师兄今后代我保护于你,他算是被我这个没良心的师弟给坑害了,就连死后也不放过他。”
“我原本一心想掌握这万里河山,但这些年来,听你说古道今,这份念头反而渐渐有些淡了,天之悠悠如此广阔,你我在此之间不过沧海一粟,纵然君临天下,我亦不过是区区蝼蚁,这江山,我就算是到手了,滋味也未必如同原先说想的那般好。”他是通透颖慧之人,一旦接触到什么,便能触类旁通,迅速扩展开来,而他得知今后的世界,以及楚玉从前生长的环境时,眼界也更比从前高了一筹不止,虽然说不上立即大彻大悟,但有些事,总归是看得淡了些。
“我这人素来不做无利之事,此番救你,也是如此,我觉着救你会比得到北魏更好些,便舍北魏而取你。”容止十分平静地道。
“天如镜一定会来寻你,问你索还手环,届时你打算如何处置他,都看你的意思,他没了护身之物,有沧海师兄在,你就是想杀了他出气,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楚玉看着他,说不出话来,只拼命摇着头,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否定什么,拒绝什么,排斥什么,可是她不想听他继续说下去,仿佛只要他不说遗言,就不会死一样。
容止想了想,没再想出来什么可以交代的,觉得眼角又有液体流出来,他叹了口气,道:“我原本没想让你见我这般狼狈模样的,怎么料到你眼下竟是知我甚深,稍有异样便给你瞧出来。”
他又一次抬起手,想要抹去脸上血迹,却忽然觉察手背上也流出了鲜血,忍不住又是一笑:“太狼狈了。”
从手背开始,好像有无形的刀刃划过他的身躯,一道又一道的,纵横交错地,毫不留情地切割。
很快,他的白衣由内而外地被染红,雪白的衣衫竟变得鲜红一片,地上冰雪亦浸在血水里。
楚玉惊骇欲绝。
一刀。
两刀。
三刀,四刀,五刀。
十一十二十三十四刀。
一百零一刀。
……千刀万剐。
仿佛有无数的刀刃在他身体周遭飞舞,那灿烂的艳红血光,组成最后的镇魂调。
先是七孔流血,再来是千刀万剐。
可是,他的脸容,还是那么安宁,他的眼眸底写着刻骨的冷静,又是那么温柔——楚玉几乎为了这个眼神死去。
可是现在却是,他为她而死。
楚玉再也控制不住,想要去抱住他,却捞了个空,容止轻飘飘地站起来避开,连退几步退到山崖边,身后便是深渊江水,他淡淡道:“你莫要靠近我,我体内那奇异力量眼下已完全失控,或许会不慎伤着你,你站得远一些……你们来得正好,你们把她架住……不对,你们是谁?”模糊瞥见山下上来两条人影,原以为是桓远等人追来,容止毫不犹豫地道,但很快便觉察出不对,他秀丽的眉梢此刻也满是鲜血,微微一颦,又微笑起来道:“原来是你,花错,你还没死。”
此刻他视线已然模糊,视野之中一片滟滟鲜红,甚至连近在眼前的楚玉都看不分明,但还是能感觉到,来的两个人,其中一人扶持着另一人,被扶持的那个人,气息极为虚弱,似是才受了重伤。
楚玉转过头去,看见一身红衣的花错,在另一个身穿斗篷看不清脸容的人的搀扶下,慢慢地走了上来。
原来花错先前虽然受伤颇重,但容止的最后一箭,因他竭力阻了一下,只射进他胸口少许,并未触及心脏,只是因失血过多暂时倒地昏迷,他身旁那人披着厚厚的斗篷,自称是途经此地的旅人,花错才一苏醒,在那人搀扶下走了一段路后,正好瞧见楚玉的足迹,便一路跟了上来。
容止话音才落,花错便下意识尖锐反驳道:“你死了我也不会死……你这是怎么回事?”死里逃生一遭,他的心境平和不少,可看见容止,却还是禁不住想刺上两句。
然而看清楚容止此时的模样,发觉他身上的血并不是别人的,而是他自己的时候,花错呆住了。
容止怎么会到如此末路?
容止平静无波地道:“你也不须费神杀我了,从前是我对你不住,眼下我便将死,也算是以命偿你,以血还血,你解了心头恨,便就此去吧。”
他懒洋洋地冲楚玉笑了笑,虽然遍身血污,笑意之间,却有着十足春光明媚的味道,眼眸清远高雅,正如最初见面那时。
“我不想留下尸身,你也莫要看着,这么死去,必定很不好看。”
说罢,他后仰倒去。
他的眼睛里已经全然看不见,脑海之中却又有无数的影子飞掠而过。
这一刻,他的心完全地敞开,无数感情涌现出来。
对父母的冷漠,对师父的感激怨怼,对王意之的欣赏,对花错的亏欠,对观沧海的亲情,以及最后停驻在意识之中的……对楚玉的……爱。
他是被囚困了,还是被释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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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玉跪坐在雪地里,慢慢地回想。
从最初到现在。
最初,是那春日杏花吹满头,谁家年少足风流。
后来,红了樱桃绿芭蕉,流光容易把人抛,伴随着缓带轻裘疏狂事,天阔云闲向歌声,抛了流光,便迎来那大多好物不监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她想,此情应是长相守,你若无情我便休,本以为,相见争如不见,有情总似无情,分开来总是好些……
可是,为什么临到终来,竟是这般境况?
楚玉仿佛感觉不到双腿被冻得麻木,时间好像停滞了一般,她定定看着容止身影消失的地方,眼中所有的光彩都在刹那间寂灭。
花错也同样愣愣地望着那个方向,忽然,他猛地推开搀扶他的人,跌跌撞撞地上前跑了几步。
雪地里有很多的血,容止说是还给他的。
“不……”仿佛受伤的野兽,花错嗓子里发出低低的呜咽。
不是……他其实,不是想让容止死……
其实,他只是气不过,他恨容止无情无义,想看他受伤,想看他流泪,想让他露出软弱的一面,希望他看起来像……一个人。
就算容止骗他负他,伤他害他,他还是不想杀容止。
此刻容止死了,他反而整个人如同坠入永不回暖的寒冬。
容止死了,杀害他,也有他的一份。
花错忽然凄厉狂笑起来,正如数年前与容止决裂之际,甚至比那时更多了几分绝望。
为什么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呢……他最想要的,并不是杀死容止,也不是看容止痛苦,而是回到最初那刻,两人和睦谈笑的时候。
就算是假的也好。
花错的笑声很快就转为凄厉嘶哑,最后慢慢地低了下去,他左手拿起用来当拐杖拄的剑,看了看忽然哑声道:“好,好,你还给我,我也都还给你,从你身上得来的剑术,都还给你!”
话音未落,他猛地挥剑,反手齐肩斩下自己的右臂!
一条手臂落在地上,鲜血喷洒出来,花错原就身上带伤,此刻伤上加伤,几乎要昏死过去,他咬牙维持清醒,也不去看那他握了好几年剑的手,只撕开身上衣衫,给伤处包扎。
勉强止住流血,他拖着蹒跚沉重的脚步,朝山下慢慢走去。
花错下山之际,正与追上来的桓远等人擦身而过,桓远看着花错这等狼狈模样,心中更为骇异,直到看见楚玉,雪地里就只她一人独自跪坐,周围是缤纷血色,而一个被斗篷包住脸的人在一旁不远处站立,四周遍地茫茫,看不到容止身影。
桓远走到楚玉身边,这才瞧见她空茫的眼色,禁不住心下一恸,他扶上她的肩头,低声轻唤:“楚玉……楚玉……”
也不知叫了多少声,楚玉的目光才逐渐有了些焦距,她抬起手,用力攥住桓远的手腕,指节紧绷发白。
见到楚玉现下情形,他也估摸出容止凶多吉少,他手腕吃痛,却不挣开,只望楚玉能好过些。
微微张开嘴唇,楚玉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容止走了。”
她发出声音来,这才恢复了思考的能力,先前发生的一切再度在脑海中轰然回放。
相聚之后是永远的别离,紫霞仙子后来绝望地说:“我猜到了这开头,却猜不到这结局。”
……周身彻骨寒冷。
楚玉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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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地等待楚玉的神情缓和一些,桓远才弯身扶着她的双臂,道:“起来吧,地上太冷,莫要伤了身体。”忽而又想起站在一旁穿着斗篷的人,他忙转过头去,对那人道:“不知道这位兄台留在此处,可还有什么事?”
那人一直一言不发,让他有些不安。
对方伸手拉下斗篷,楚玉看见那是一只带着伤痕的手,接着,她瞧见了那人脸容。
已经过了这些年,从前的少年面孔,已经褪去了生涩的稚气,经过风霜琢磨的眉眼,更加地阴沉冷厉起来。
但这是楚玉几年来都不曾忘怀的脸容。
曾经的少年暴君,此刻长成了一个阴沉的青年,他没有死,他活了下来,他站在楚玉面前,比几年前还长高了些,就那么阴戾而沉默地望着楚玉。
楚玉可以看出,他吃了很多苦,他的手上有经年的伤疤,身上穿着陈旧的衣服,这对养尊处优的皇帝而言,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该来的,总会来的。
楚玉忽然释然,反而在这个时候,非常轻松地对刘子业笑了笑:“你是来杀我的么?那就来吧。”
她神情淡然无畏,心中却充满了郁郁的悲痛绝望,眼看着因她而败因她而亡,她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现在刘子业出现在眼前,她反而觉得,好像忽然找到了解脱的道路,假如就这样死去,一了百了,也未尝不好。
刘子业静静地看着她,当年寿寂之等人与刘彧部下串谋弑君,他逃入竹林堂里,眼看剑尖便要及颈,那日请假外出的干林却忽然赶来,救下他。
干林是天如镜的师兄,一直担任着刘子业的侍卫,刘子业性情虽暴戾,待他却甚宽厚,他本来应该照天如镜的吩咐对此事袖手旁观,但终究是舍不下数年恩情,暗中前来出手救下刘子业,让寿寂之斩下旁边小太监的头颅,抹上血污当作刘子业已死。
随后干林送刘子业出宫,放他自行离去,如此才保下来一条性命。
失去皇位离开建康,刘子业这才想起楚玉临别前欲言又止,似乎分明是知道了有人要谋反,却隐下不说,他心知复位无望,最为怨恨的人,是楚玉。
“阿姐。”刘子业缓缓开口,叫出这个久违了数年的名字,“你要财物,我给你,你要地位,我给你,你要男人,我也给你,纵使你要这个江山,只要你开口,我就是把皇位让你一半又何妨?可你为什么要害我?”
他的声音较之数年前低沉许多,已经是成年男子的音色,此番带着隐痛说出,更显饱历沧桑。
楚玉望着他,却只是笑,她满不在乎地道:“解释这些有什么用呢?难道我要求你饶了我不成?”
彼时,他是皇帝,她是长公主,现下,他是落魄流浪的复仇之刃,她是心灰若死的飘渺浮萍。
现下她只觉一切都是空的,连性命也可有可无,谁要拿去,便拿去好了。
桓远见此情形,连忙侧身挡在楚玉身前,但刘子业只伸手一拨,便将他整个凌空摔出去,桓远本用一只手扶着楚玉,这么一摔,连楚玉也被掼倒在地,她不像桓远摔得那样重,却不起来,只一动不动地躺在雪地里,像一尊没有生机的雕像。
刘子业静静地望着她。
这些年来,他不断地寻找楚玉,他相信她一定未死,他一定要找到她问个究竟,他一定要杀了她以泄心头之愤。
第一年,他满腔恨意,只想一杀楚玉为快。
第二年第三年,他从南走到北,一路上看了许多,经历不少磨难,渐渐地,仿佛也懂得了一些,知道当初自己做皇帝时,是怎么样的。
但是他依旧没有放弃寻找,他去过很远的地方,比北魏更北的地方,比南朝更南的地方,他做过很多事,杀过人也救过人,只觉昨日全非。
但他始终不甘心,他纵然是负尽千万人,也不曾负过楚玉,他要问楚玉要一个公道。而现在,终于给他找到了。
刘子业拔出腰间的弯刀,走向楚玉,贴在她纤细的颈间,却迟迟斩不下去,他本以为楚玉会哭泣害怕求饶,可是她现在的模样,却仿佛比死人死得更彻底。
这时,他瞧见楚玉的披风领子松开了,冷风灌进她的颈项,便不由自主地放开刀,伸手去给她系紧,这个动作和情形是如此的熟悉,刘子业猛然想起来,当年临别之际,他解下身上的狐裘披风,给楚玉穿上,还小心地给她系紧领口。
此时她穿的正是当初他给她的那件黑色狐裘,还是数年前那么崭新的模样,这些年来她都不曾丢弃。
时光是这样残酷地轮转,可以将爱变成恨,也可以让恨彻底消弭。
刘子业颤抖着手,他猛然站起来用力踢了楚玉一脚,高声叫喊道:“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这样!”
她为什么还留着这件衣裳!让他下不了手!
恍若疯狂一般,刘子业转身朝山下跑去,很快便再也见不着。
……又下雪了。
地面上的足印,血迹覆盖上一层银白,那样凄厉与洁净。
桓远挣扎地站起来,回到楚玉身边,用力抱住她。
大雪纷纷扬扬地下,将爱和恨都掩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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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评论晚上就要交了,所以假如有想上新评论尝试一下的同学,要快一些哦,截止到晚上八点吧。(未完待续)
二百八十四章 春闺梦里人
楚玉在雪地里太久,冻伤了双腿,血脉不通,以至于一整个冬天都不能自如行动。找了几个大夫都说不能医治,若非观沧海及时赶来,加以援手,楚玉这双腿或许便会废掉。
但饶是如此,楚玉还是需要修养好几个月。不能行走的时候,桓远请人给楚玉做了一张轮椅。
不论南朝或者北朝,楚玉都没有去定居,更准确地说,这一整个冬天,她都在走走停停的寻找,寻找容止的尸体。
她始终不相信容止死了。
或许这一次,他又是在玩弄什么把戏,筹划着什么图谋。
他向来不忌讳骗人,甚至是骗她的。
自从那日雪后,楚玉便反复地,一遍一遍这么告诉自己。
她顺着河流,一直朝着下游寻找,找到哪里,便在哪里暂时住下,不光是河道,河道周边的区域也不曾放过,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除非见到容止尸体,否则这回她绝不上当。
为免有误认错辨,每找到一具尸体,楚玉都会亲自去确认,她所要找的,无非容止一人,可是一冬下来啊,却瞧了几十具尸身不止。
饿死的,病死的,冻死的,遭兵祸匪患被杀死的,各种原因的早夭之人,最初,楚玉只管认是不是容止,看到尸体时还会有些害怕,只确认不是容止后,便令人小心埋葬。渐渐地,到了后来,对于每一具尸体,即便确定了不是容止,楚玉还是命人去打听其身份,寻找其家人,自然,每次都是找不到的居多。
这些已然冰凉的身体,他们姓什么叫什么家中可有别的人,他们的生前都有怎么样的悲欢,是否也会有别的人在什么地方为他们牵肠挂肚?
死去的男子,是否也曾风流潇洒马踏青郊?死去的女子,是否也曾婀娜娉婷闺阁画眉?
随着时间的推移,最初只因容止一人而生的悲伤,逐渐转化为一种更广泛的苍凉: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
在这个纷乱的世界里,他们都只是微不足道的蝼蚁。
有一首歌是这么唱的:
春去春会来,花谢花还会再开。
春天再度到来的时候,绿草新萌,青叶初发,鲜花再度装点大地,但楚玉心中却依旧全是冰冷荒凉的雪地,再没有一朵花开出来。
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找容止,就这么找下去,只要一日找不到他的尸体,她就一日不相信他死了。
“今日春光正佳,我们出去走走吧。”见楚玉这般模样,桓远终于忍不住,有一日早晨轻声提议。
楚玉怔了怔,望着神情微微憔悴的桓远,见此刻他眉目间已失了几分从前的儒雅淡定,这方惊觉愧疚,她这一冬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却苦了身旁的人与她一道受累,实在大大不该。
心里叹了口气,楚玉点了点头。
经过一个冬天的休养,她双腿的状况终于好转一些,昨天已经能在旁人的搀扶下勉强站起立片刻,但眼下还是需要继续借助轮椅。
桓远在楚玉身后推着轮椅,两人正要出这间暂时借助的村舍,忽然部下迎面跑来,言道前方河边看到一具尸骨。
桓远心中微涩,知道这回散心又是不成了,因为楚玉的神情已经在听到那消息后立即转为凝重,他索性转变方向,推着楚玉朝据称发现尸体的河边走去。
横竖这回也会最终确认不是,要是快一些,说不定还能赶上今日去踏青。
初春的风还有些微寒,迎面吹来湿润的水汽,楚玉远远地瞧见,在河边,观沧海竟然也在,他正站在水里,手伸进水中摸索着什么。
难道……
楚玉心中一凉,她转动轮椅,想要快些到达河边,过一会又嫌太慢,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她猛地从轮椅上站起来,踉跄着拼命跑到河边,来到河边,她站住了。
仅只七八米米宽的小河,河边的水清澈得几乎可以一看到底,在河底幽暗的绿色水草间,静静地躺着一具森然白骨。
而观沧海的手在白骨身上摸索,摸索到一个位置,神情变得黯淡。
楚玉几乎不敢深想下去,她的双腿开始有些站不住,颤抖着声音问道:“观沧海……你,有没有什么发现?”
一定不是的。这样一具白骨,谁能辨认出他生前的模样?
观沧海沉默片刻,道:“容止幼时曾遭虐打,虽然都已痊愈,但也有照料不周的地方,他肩后下方有块骨头,因为打坏了再接上,又接得不大好,长得有些不齐整,虽然外表瞧不出来,但却是能摸出来的。”
“那……这具……”楚玉的声音越来越低,心中越来越恐惧,几乎不敢问下去。
观沧海点了点头。
楚玉倒抽一口凉气,咬牙反驳道:“你莫骗我!才这么些日子,要腐烂也没这么快的?怎么这骨头这么干净?”不信不信不信!
观沧海神情落寞淡淡道:“你莫要忘了,容止当初是什么情形。”
当初……当初他身体如遭千刀万剐,肌肤血肉皆尽破碎,那般惨厉骇异情形,她此生都不会忘记。
观沧海继续木然道:“再加上一路激流冲刷……”
“别说了!”楚玉高声阻止,可是话说出口来时,却仿佛哀求一般。
双腿脱力,楚玉站立不稳,一下子跪进水中,双膝浸在冰冷的浅水里,但她顾不上这些,只定定地瞧着那尸骨:那森然的发白的骨头,挂着幽绿色的水草,就是那个曾经拥有无限光华的容止?
那个神情高雅不可攀附,可恶的深沉莫测的容止……
那个容颜辉煌目光沉静的容止,他鲜活柔暖的肌肤,他平稳跳动的心脏……
他清隽秀丽的眉梢眼角,他从容温和的声音……
卓绝孤高的身影,如水月镜花般的笑意……
全部都没有了?连血肉都不剩下,只余这么一具冰冷的白骨?
她的容止。
楚玉慢慢地伏下身体,也不管冰凉河水灌入衣服里,她小心翼翼地,唯恐弄痛一般,抱住那具白骨。
容止。
是哪条河边的凄寒白骨,又是谁的谁的春闺梦里人?
眼泪流不下来,微微张开嘴,楚玉喉咙里压抑的溢出撕心裂肺的破碎呜咽。
“容……容……容止啊……”
在这流离的乱世,纵然她已经见惯生死,可还是会因为一个人的死亡如此绝望。
“容止……容止……容止……”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七情六欲,喜怒哀乐,贪嗔痴怨,人世间,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断井颓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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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倒计时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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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八十五章 很好很好的
终于确定了容止的死讯,楚玉不再无休止地寻找。
她非常听话地让桓远和观沧海带着她到洛阳住下,还是当初那个她与容止观沧海比邻而居的宅院,她很安静地养伤,很规律的作息饮食起居,她不流泪不哭泣,也……不说话。
最明显看到楚玉变化的人,是桓远,他更愿意楚玉发狂痛哭,哭过之后彻底放下,也不愿见她这般模样。
楚玉安静得不像活人,有时候她甚至会微微地微笑,嘴角翘起很小的弧度,可是她的眼神,幽深冷寂,如看不到尽头的隆冬黑夜。
桓远不知该如何劝解于她,只有更悉心地在平日里仔细照料。
没过几日,家门口前,来了个不速之客,亦是旧识故人。
桓远见到来人,没说什么,只道:“你是来见楚玉的吧,随我来吧。”
楚玉坐在轮椅上,来到后院花园中一个人晒太阳,春光明媚柔暖,但楚玉的心中却感受不到暖意,她只是静静地望着这阳光,好像望着另一个世界。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楚玉自然而然地转过头,先瞧见前面的桓远,再来便是瞧见桓远身后的人,那是个大眼睛的俊秀少年,脸上还带着不成熟的稚气,但身材已经是一个成年人的高度。
那少年看起来有些眼熟,楚玉却懒得多回忆,既然是桓远带来的,他自然会给介绍。
来到楚玉身前,桓远叹了口气:“流桑,自从发现容止尸体后,她便一直是现下这幅模样。”
流桑?
楚玉迟疑一会,才将大眼睛少年和从前那个孩子联系在一起,分别的日子里,流桑长得很快,身材的变化自是不必说,他的脸较从前看起来瘦了一些,脸颊上的肉少了不少,只有一双大眼睛,依旧还留着几分旧日的神韵。
见到流桑,楚玉微微一笑,冲他点了点头。
流桑有些紧张,他期期艾艾地望着楚玉,道:“我回来了。”
楚玉点头。
“我回来后便不想走。”
楚玉笑一笑。
“阿姐也同意了。”
钟年年?楚玉依旧是点头微笑,而这时候,不知为何,对面的少年忽然流露出异常悲伤的神色。
楚玉眨眨眼表示好奇,为什么他这种表情啊?她又没怎么样。
见楚玉如此,流桑更为难过,他蹲下身子,双手握住楚玉的,哀求地望着她:“我好不容易说服我阿姐,她才让我回来……可是,是不是太晚了?”
流桑哽咽着,眼泪盈满双目,他快速低下头,用楚玉的手盖住他的双眼:“你不要这么伤心好不好?你伤心,我会更难过的……我不是为了这个才回来的……你跟我说说话啊……一定要容哥哥不可么?我不能代替他么?”
好像触碰了某个禁忌的机关,楚玉一瞬间变得呆滞,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从流桑手中抽出手来,看着空落落的手掌,低声道:“是不是一定要大哭一场才能表现我的正常?我只是不想哭而已啊……为什么你们都这么担心呢?”
自从那日后,她便一直沉默着,其实并不是不能说话,只是仿佛一下子失去了开口的气力,偶然发呆,感觉竟然很美好,假如能一直不思考下去,那就再完美不过了。
久违的眼泪静静地流了下来,如同告别的仪式,直到现在,楚玉才算是愿意承认,容止永远不在了。
楚玉低下头,抚摸靠在她膝盖上的流桑的脑袋,虽然流桑现在已经长大,可是在她眼中,还是和从前那个小孩子没什么两样:“你是你,容止是容止,每个人都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你们谁都不能取代另外一个人。”
更何况,容止,是不一样的。
纵然这世上有千万种温柔风情,对她而言,也及不上容止一个悠然的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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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沧海听着花园内的动静,微微舒了口气,他走过两家宅院相通的门,走回自己房中,拉开书柜,便露出一条暗道。
沿着暗道走下去,观沧海来到一间密室之中,幽暗无光的密室正中摆放着一具石棺,棺盖敞开着放在一旁地上,石棺中不住传来古怪的什么断裂一般的脆响,他就对那石棺道:“今日流桑来看她。”
那石棺内传来一把极低,也是极冷寂沙哑的嗓音:“流桑来了也好,能让她稍解郁结,她若是这么下去,迟早得生出病来。”
观沧海身子靠在密室墙上,苦笑道:“从前我帮着你骗她一次,如今我又帮着你骗她一次,她大约做梦也不会料到,什么尸骨上有异,都是我照着那具骨头的伤痕编出来唬人的,而这宅子里依旧是和前次一样,多藏着一个你。”
他有些感慨地道:“你又何苦如此呢?在她面前诈死,骗她伤心流泪,纵然她郁结成疾,难道病因不是你?”
棺材里声音又淡淡道:“自然是要骗她我死了,长痛不如短痛,难道要叫她日日瞧着我这副模样?”
听他如此说,观沧海又是一叹。
他虽视物不便,但也知晓容止现在的情形,倘若如今有个眼目清明的人来到棺材边往里瞧,定会瞧见做恶梦一般的情形:棺材里躺着一个人,但是这个人几乎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他全身的肌理骨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绽开破碎,又迅速的愈合生长,他的身体棺材底浸泡着一层浓厚的血水,人形的物体就躺在这血水之中,身体在破碎死亡与复苏重生之间不断地徘徊。
从棺材里传来的声音,便是骨骼肌肉碎裂再愈合的声音。
“我现下的模样,纵然是不相干的旁人瞧见,也会连着做好些天的噩梦,她定然难以承受……咳咳咳……”
他话说一般忽然好像被呛到一样剧烈咳嗽,观沧海忍不住问道:“怎了么?”
过了好一会儿,容止才若无其事接着道:“方才嗓子碎了一会……我不告诉他,一来是这半生半死的模样实在不能见人,更何况,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或许最终我还是会死,与其让她陪着我受折磨,倒不如一开始便告知她我死了。”除了脑部稍为完好一些,身体各部分都在被看不见的力量解离成细小的碎块,很快又迅速地生长痊愈,迎接下一轮的破碎,每一分的痛感都直接传递入脑海之中,永远无法到达尽头,在漫长的痛苦折磨之中,容止已经分不出现在是黑夜还是白天,也记不得现在是什么时候,只能通过时不时前来探望的观沧海获知时间的变化。
从几个月前他一跃跳下江中开始,便一直在重复这样的过程,他的身体被那股强横的力量冲击得几乎碎裂开,可是却又有另外一种力量修补着受损的身躯,让他不至于死去,但是这样的活着,容止也不知道会不会比死去更糟糕。
日复一日夜复一夜,没有半刻休息的时候,摧毁,苏生,摧毁,苏生,在看不到边际的,身体极致的痛楚之中,他在生与死的界限处缓缓徘徊,可是即便如此,他的思路依旧无比清晰,而他的眼眸,在没有流血的时候,依旧稳固沉静,幽深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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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八十六章 没有遇见你
自打流桑来后,楚玉的心情终于渐渐纾解,如同过了很长的隆冬,如今终于窥得些许细微春光。
人的心其实是有很强大韧性弹性的,只要有一息未死,一念未绝,就能慢慢地活过来。
但这并不代表,楚玉就因此忘记了容止。
她永远都不会忘怀,她曾经爱过,离开过,恼怒过,但是却从未真正憎恨的人,纵然容止死了,也是她心中永远闪耀着光辉的宝石。
她过去爱着,现在爱着,将来也会继续爱着这个人,她现在愿意承认,即便生命不再,有的东西,是可以永恒的。
流桑留下来,给家中增添了不少活力,楚玉终究也没赶他走,但看他模样,也约莫明白了些什么,再不提其他,只用他的方式给楚玉解闷。
这一日,楚玉忽然听见门口的方向,传来流桑的高声喝骂:“你来做什么?你还好意思来?给我滚!”
紧接着伴随着一阵兵器交戈之声,期间还夹杂着流桑的喝骂。
楚玉有些吃惊,流桑平时也是挺好说话的孩子啊,怎地会这么破口大骂?正好桓远就在附近,楚玉便请他去看看怎么回事。
没过一会桓远带着复杂的神情走回来,道:“天如镜在门口,说要见你。”
楚玉愣了愣。
桓远神情担忧地望着她,迟疑道:“你,见不见他?”与流桑不同,桓远并没有一见到天如镜便发怒赶人,对于这个人,他认为楚玉更有决断处置的权力。
楚玉忽然一笑,道:“自然要见,为何不见?你让人传话给流桑,让他把人带到客厅等着,你顺便去请观沧海来,我去换件衣裳。”
推着轮椅慢慢回到自家卧室,因为她行动不便,所以在这座宅子里,一切门槛都是不存在的,阶梯都用缓和的斜坡取代,就是怕她一不小心给绊着摔着。
关上卧室门,楚玉先自行换了衣衫,接着才从枕头下取出一只木匣,打开盖子,银白色的手环光泽流转,楚玉低头冷笑一下,盖上盖子,放在椅子边,又慢慢地转动轮椅出去。
客厅里流桑和桓远已经在等着,前者脸上还有些不忿之色,楚玉冲他们点头一笑,接着便转向站在客厅中央的三人。
居中的是天如镜,他两侧站着他两个师兄,方才与流桑动兵器的便应该是他们。
楚玉和天如镜看到对方时,彼此都是一怔。
天如镜还是那副衣衫干净装束整齐的模样,但是他整个人好像瘦了一大圈,脸上仿佛一点肉都瞧不见,紫色衣袍如同挂在架子上,空荡荡地撑不起来。
而天如镜看见楚玉竟然是坐着轮椅来的,形销骨立的面容上浮现诧色,站在他身旁的,越捷飞忍不住开口问:“你的腿?”他与楚玉毕竟曾主从一场,虽然他最终还是听命于师门的,可相处那些日子,要说他对楚玉全无恩义,那是骗人的。
正如干林不忍心地救下刘子业,那时越捷飞也曾好几次想来洛阳暗示楚玉小心些,却被冯亭及时发觉阻止。
楚玉微笑道:“冻伤了,托你镜师弟的福呢。”她眼波温柔,声音和蔼,但说出的话却带着冷厉尖锐的讥讽,每一声都直刺天如镜的心脏。
天如镜不安地抿了抿苍白的嘴唇,低声道:“对不住……”
楚玉也没多看他,只让桓远将她推到主座旁,扶她坐上去,顺手她又把盒子拿在手上,道:“你来我这儿,是问我要那手环的吧?”
她也懒得多说废话,直接帮他开门见山。
天如镜却恍若未闻,只仿佛失神一般望着楚玉,他可以清楚地看见,楚玉眼中写满了对他的嫌恶,就连偶尔不得不对着他说话,也仿佛看着什么肮脏丑恶的东西。
楚玉不耐烦地重复说一遍,道:“但这世上没有白来的东西,你若是想要,总得付出一点代价。”
天如镜轻飘飘地笑了起来,道:“我并不是来要手环的。”
楚玉讶然道:“你说什么?”她听错了么?
她冷然地,毫不留情地道:“不是来要手环的,那你巴巴地来我这儿做什么?讨骂么?”
越捷飞有些不平,禁不住插嘴道:“你嘴上便不能饶人么?镜师弟也是身份使然,才会做出那些事来,他心中知道对你不住,一病病了一冬,稍稍好转些便让我来寻你。”虽然对楚玉有恩义,但看楚玉这么嘲讽天如镜,他还是要回护自己的师弟,“他此番前来,是……是……”
他好像要说出什么,天如镜急忙打断他,道:“师兄,你答应我的。”
楚玉瞥了越捷飞一眼,微微惨笑道:“他是身份使然,天命驱使,难道就因为这样,我便不能恨他?他有他的使命,可谁来还我容止?”她恨天如镜,在容止之前,从未那样强烈地喜欢过一个人,而在此之前,她也从未有过像这样清楚而明晰的恨意。
越捷飞登时哑然。
再度转向楚玉,天如镜面上泛起一丝艰难,他缓缓道:“我不是来索回手环的,这手环,你不是一直想要么?我需要找一个继承人,正好你知道许多,通晓其中知识,做继承人是再适合不过。”
楚玉这回是真的给惊着了,她狐疑地打量天如镜:“你在打什么鬼主意?”不会是想用这种蹩脚的借口把手环给骗回去吧?
天如镜苦涩地笑了笑道:“你若不信,可让我服下毒药,解药拿在你手上,容不得我弄鬼。”
楚玉犹豫一下,还是同意了天如镜的提议,毕竟她现在固然能把天如镜千刀万剐又如何?她的容止永远回不来了,此外假如天如镜肯自愿服毒那是再好不过,也省得她让观沧海动手。
转头问观沧海要了他比较厉害的一种毒药,毒发时间为一刻钟,倘若一刻钟内天如镜不能如他所言的做到,没有解药,便会毒发身亡。
楚玉甚至有点希望天如镜是来拼死拿回手环的,干脆毒死他好了。
但让她惊讶的是,天如镜竟然完全没捣鬼,他很快速地让她贡献出一点细胞,手环记住她的DNA,接着转移权限,不过是半盏茶的功夫,便完成了一切。
手环没一会儿便套在了楚玉的手腕上,冰凉沉重的触感让楚玉有一种仿佛被什么给锁住的感觉,楚玉尝试着发动一下手环的防御功能,幽蓝的光罩顿时笼罩在她身体周围,这下子她才终于确信天如镜不是诓骗她的。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便宜她?
皱了皱眉,她刚要说什么,却见天如镜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道:“如今我总算能卸下职责,今后便交给你了。”他好像终于解脱了一般,整个人都显得轻松不少。
楚玉负气冷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拿着手环便会听你的话去维护历史?我若是偏要逆你的意改朝换代,现在你可奈何不了我。”
她一边说,一边从观沧海手中接过来解药,朝天如镜递过去。
毕竟天如镜遵守了承诺,她也没必要一下子毒死他,一想起容止,楚玉便又觉得,就这么毒死他太客气了。
可她毕竟不是一个恶毒的人,虽然有心让天如镜品尝生死不如的味道,却不知具体该如何实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天如镜却没接那解药,只露出一个飘忽的笑容,道:“你知不知道,每一个朝代,都有一个数,称之为势,假如这世上情形与天书所载不符,势便会发生偏差,而一旦势发生偏差过大,手环主人也会跟随着身死。”
换而言之,其实每一代的继承人,维护历史,并不仅仅是维护着所谓天命,还存在着一丝自保生命的意图。
假如历史发生不可逆转的偏差,那么手环主人也会跟随着死去。
楚玉一怔,手好像被蛇咬伤一般弹起来,她惊骇地望着套在自己手腕上的银色金属环,那物体不仅仅是套住了她的手腕,也套住了她的生命。
楚玉又惊又怒,下意识反手扇了天如镜一巴掌。她本以为天如镜意在取回手环,却没料到他在最后的时候,还摆了她这么一道!
天如镜的脸被这一下打偏至一旁,但是他什么都没说,只慢慢地又转过头来,固执又倔强地道:“所有可能影响势的人,容止我要杀死,你,我要锁起来。”
楚玉想也不想,立即用力把银色金属环从手腕上往下撸,冷笑道:“我不会也学你转移给别人么?”他会玩这一招,难道她不会?
天如镜眼神空落落地,他苍白脸上印着明晰的指印,嘴角却流淌出乌血来:“你知道不知道,原本拥有手环,但又放弃权限的人会怎么样?”他的目光逐渐空洞,声音也越来越慢,“会失去所有的记忆,变成一个傻子。”
这情形与容止那时的权限转移又有所不同,容止那时是借用,时间不超过一个小时,只要在此期间内不做什么,便不会有太大影响,而楚玉现在,则是将她的生命和这手环牵系在了一起。
楚玉原本满腔怒火,可是见他这副模样,却禁不住怔住,天如镜眼下的模样,分明是毒发症状,可现在距离天如镜服毒还没到一刻钟……她忍不住回头看观沧海,后者亦是有些茫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天如镜强撑着最后的意识,缓慢道:“我来此之前,便没打算活着离开,早已自行先服了毒药,我一生的价值如今已然用尽,来此完成我最后的使命,便是我死的时候。”
楚玉怔怔地看着他,不知该如何是好:她憎恨的人,却抢在她动手之前,自行踏上死路。
“我……”天如镜的目光涣散,言语开始变得模糊不清,“我求仁得仁……死又何妨……这是我的……道……我不后悔……可是……可是……没有遇见你……便好了。”
假如没有遇见她,他还会那般冰心无尘,不为任何俗世的情愁所困扰,那样他便可以坚定不移地朝着目标前行,不会这样挣扎地爱恨不能。
他的身躯无力地在她面前跪下,如同一具伤痕累累的可悲玩偶,一直在牢笼之中起舞,终于走到了生命尽头,他瘦削的身体倒在地上,很快地便没了呼吸。
只不过眨眼功夫,天如镜便在楚玉面前死去,他憔悴的脸容上挂着解脱的微笑。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眸底仿佛还印着生前最后看到的那个人影。
楚玉的脑海一片空白,她没料到天如镜竟然毫不犹豫地选择死亡,如此地决绝,这变化快得让她几乎反应不过来,原本她胸中满腔的恨意,可是眼下却皆尽化作茫然。
她隐约知道天如镜为什么会寻死,那是她从前不愿深思的问题,如今更没有必要深思,人一旦死去,爱和恨都无关紧要,不管多少往事都只能随风而去。
过了一会儿,楚玉下意识地望向与天如镜同来的越捷飞,后者神情虽然悲伤,却并不激动,显然他早已知道天如镜的决定,此番前来,就是来看着他死的。
越捷飞走上前来,弯腰小心地抱起天如镜的尸体,转向楚玉,道:“公主,阿镜已经用命还给你,这样可足够?他其实一直对你……算了,不提也罢。”
楚玉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越捷飞也没再说话,他抱着天如镜逐渐冷去的身躯,转过身,慢慢地朝外走去,干林随后跟上,这两人,都再没有回头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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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充说明下上章的标题,《很好很好的》,取自金庸一部小说的一句话“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我偏不喜欢”,说的是楚玉,不是容止……
啊啊,今天发现PK票很可怕地到达了一万……抱头,要兑现某个承诺了……我本来以为到达那个数,再怎么快也至少等过半个月,那时候我也完结了,正好抽空写番外来打发……囧啊……
咬牙,说什么也要写出来……预告,一万分承诺的那个,十号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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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八十七章 不如从此去
纤细白皙的手腕上,套着的冰冷金属环扣,带着沉甸甸的质感,和难以解脱的束缚。
坐在阳光灿烂的花园里,楚玉抬起手腕,对着光静静凝视。
从前做梦都想得到的,如今真正到了手,却有一种万事皆虚妄的幻觉。
原本指望着手环能送自己回家,可是真正到了手后,却发现这其实是做不到的,想要打破时空的壁垒,所需要消耗的能源是单纯空间转换的数倍。而这手环内储存的能源,不足以完成一次穿越启动。
更加通俗的说法就是:电池电量不足。现在手环里的能量格是两格,五格为满,而让一个人穿越时空需要三格。
亏了啊,太亏了。
等楚玉回过神来后,便不由得这么感慨。
她想要手环,无非便是指着能靠它回家,否则当日也不会上天如镜最后一个当,现在不但回不成,反而身上平白多了一副担子。
天如镜所说的势,楚玉在亲自查看之后,有了一个更明确的认识。
就好像河流的水,一般正常状态下的水面高度是一个数值,这个正常状态的数值便对应着每一个时间段每朝每代的势,假如历史发生偏差,这个数值就会改变,或者变高,或者变低,假如只是在那数值附近波动,并不会有太大影响,但是倘若产生了剧烈的变化,就如同喝水一下子发洪灾或者干旱一般,会造成连锁反应导致崩溃。
其实在天如月以及其之前的几代,这个数值都时常会有些变动,但是大抵还是脱不开正常范围,大局上没有偏差,直到容止出现,再经历天如月天如镜这两代,又一次将容止可能造成的偏差拉回来正常值。
楚玉现在所接下来的担子,表面看起来比较严峻,实际上只要她自己不主动乱来,乖乖地混吃等死,基本不会有什么大纰漏。
但楚玉所认为亏了的关键在于:就算不接这手环,她也能舒舒服服地混吃等死,如今反而平白多些什么,总是叫人不快。
拉起袖子,楚玉不再深思,转而将注意力放在如何吃喝玩乐这方面上,她最近都在致力于改变家居环境,希望居住的环境更加舒服一些,如何在没有空调没有电冰箱的地方更加舒适地做米虫,在屋舍的规划方面,观沧海提出了不少深得她心的好建议。
从椅子上站起来,楚玉揉一下僵直酸麻的双腿,在观沧海的医治下,如今她的腿已经能走动,虽然或许还偶尔会有些疼,但调理好也不过只是时间问题,现在观沧海每天给让人给她炖药,美其名曰说是她身体太弱需要进补,每天的这个时候,桓远就会把药端来。
虽说是良药苦口,但是这药未免也太良了,还偏偏是那种最难以入口的汤剂,虽然明知道观沧海不是这种人,但每次喝药的时候,楚玉都会情不自禁地觉得他是故意整治她。
算一算,现在时间也差不多了。
所以楚玉打算逃跑。
躲一会儿,等药凉了,她就能找借口不喝。
飞快地溜出庭院,特地绕开常走的道,楚玉打算先出去避一避,可是才跑了不过十多步,她尴尬地停下来,冲前方的桓远打声招呼:“真巧啊。”
桓远单手端着药碗,沉稳地站在楚玉的逃亡路线上,微微一笑:“该喝药了。”
虽然完全可以拒绝,但是看着桓远不温不火的神情,连推拒的话都说不出来,那种神情好像是最亲的亲人,在关切地望着你,仿佛一个回避的眼神都是莫大的罪过。
楚玉又一次认命地拿过药碗,非常熟练地屏息皱眉仰头,以就义的魄力一口气灌下。
盯着楚玉喝完药,桓远满意地接回碗,施施然离去,而楚玉则拖着被苦得只剩下半条命的身体回房漱口挺尸。
躺了好半天楚玉才慢慢回过神来,坐到梳妆台前,正打算整理一下仪容,楚玉忽然瞥见放在台上的一件事物。
那是她几次想还给容止,但是又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一直延误,最后容止还是留给了她的,不知什么材质的挂件。
从前她总是有意无意地忘记还给容止,其实她的记性并不是那么差,只是那时候她不想记起归还,因为她想留下容止的一些东西。
可是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现在她甚至并不怎么随身携带,因为她已经不需要依靠信物去思念容止,甚至的,她不需要如何特别去思念,她呼吸着容止曾经呼吸过的空气,她生活在容止曾经生活的世界,她的生命是容止挽救回来的,她的心跳延续了容止的心跳。
不需要如何哀悼,也不需要苦苦思念,她生命中的一切,都打上了属于容止的标签,再也难以磨灭。
无意识地把玩着那挂件,脑中却想着别的事,等摔落的声音传入耳中时,楚玉才猛地惊觉,手上不知什么时候竟然空了。
心中陡然一紧,楚玉连忙低头寻找,虽说是不常带着,但这东西总归是有些纪念意义,摔坏了不好。
快速捡起挂件,细细检查,挂件本身没问题,但挂件一头包着的金片因为方才的撞击,脱落松开了。
楚玉心说改日找匠人镶上,便随手揭开,却不料揭开之后,却发现下方是一只黑色的方盖,这白色的长方体只是一个容器。
楚玉有些好奇,掀开方盖,她抽出藏在内里的物件,却还是一块白色的细条状长方体,但两端却带着复杂的纹路。
看着这物件,楚玉先是愣了一会,接着想起什么似的面色大变,她快速脱下手环,操纵打开手环的能源部位,这里她拆开看过许多次,却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双手颤抖着,甚至有些拿不稳。
躺在手环中能量槽里的能源块,也是一只一模一样的白色细条。
大小,形状,色泽,完全相同。
有些恍惚和不敢置信地,楚玉拆下原装能量块,换上新发现的这支,再重新启动手环,切换至能源显示屏,屏幕上五个格子满满当当,分毫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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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八十八章 春去春又来
楚玉决定离开。
离开这个时代,是她早就希望的,如今机会到达眼前,虽然并没有想象中的狂喜,但她还是宛如下意识一般本能抓住。
按照能源量格数来计算,离开这里会消耗掉三格能源,那么剩下的便不足以让她再度回来,换而言之,她最多也就只能穿越一次。
这个地方虽然有许多的牵挂,可是在另外一个世界,同样有她记挂的人,假如一定要理性抉择,楚玉只能说她抉择不了,她只是本能地想回去。
或许是因为无论如何也想见家人一面,又或许是留在这里会一直不能真正开怀起来。纵然平日里她可以若无其事地与人谈笑,可每当夜深人静午夜梦回之际,可怕的空寂便会将她整个人密密实实地包住。
楚玉离开的时候,是静悄悄的深夜,夜里的春风也一样柔媚多情。楚玉的双腿才完全恢复,便暗中收拾好东西,深夜里去探访桓远。
之所以要偷偷走,是因为前些天她旁敲侧击地试探过流桑他们的口风,对与她离开的假设,流桑的反应很是激烈,阿蛮亦是十分生气,未免真正离开时与他们发生不必要的冲突,楚玉才这般连夜脱逃。
才一敲门,门便应声而开,桓远站在门口,衣冠整齐,似是早就料到她的到来,特地在门后等待。
楚玉见状一怔。
见楚玉这般神情,桓远微涩一笑,道:“你此番是要走了?”
好一会儿楚玉才回过神来,她轻点下巴,低声道:“是。”这些天她有些魂不守舍,异样情状落入桓远眼中,大约便给他瞧出了端倪。
不过给桓远瞧出来了也无妨,横竖她也是要跟他说一声的。
见楚玉神情落寞,桓远叹息一声道:“我虽说早知留你不住,却依旧不曾料到,这一日来得如此之快……你不会回来了,是么?”
这些日子,他瞧见楚玉每每瞥向他们时,目光带着浓浓不舍与歉疚,那分明是永别的眼神,倘若只是暂时分别,绝无可能如此流连。
楚玉抿了抿嘴唇,更加地心虚和不安:“是的,或许永远回不来了。”
桓远忽然微笑起来,俊雅的眉目映照着屋内昏黄的灯火,在这一刻,温暖到了极致,他轻声道:“一路保重。”他知道留楚玉不住。
楚玉眼眶有些发酸,她后退半步,躬身一揖:“我在屋内给流桑阿蛮留了两封信,倘若他们因我之故生气,还烦请代我向他们致歉……桓远,多谢你这些年来一直照应。”
桓远沉默不语,忽然也后退了一步,双手带着宽袖抬起来,非常端正,也是非常温文尔雅地一揖。
两人的影子遥遥相对,他与她之间,永远都有这样一段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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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洛阳,楚玉并没有立即启动手环,她独身上路,先去了平城。
这一去之后,可能再也回不来,因此楚玉离去之前,打算好好看看这个世界,并在临行之前,尽量地看一眼想要看的人。
冯亭终于得到了她想要的,在击败容止后,她强逼失去倚仗的拓拔弘退位,将皇位传给才五岁大的小拓拔,她作为辅政太后,地位尊荣,俨然便是没有冕冠的女皇。
拿到手环后,楚玉才发现其实有很多功能天如镜他们都没开发出来,比如其中有一向,便是改变光线的折射而达到短时间“隐身”的效果,利用这一点,楚玉潜入皇宫,偷偷地看了眼这对过分年轻的祖孙,冯亭依旧艳光四射,但是一双眼睛却已然显出远超出真实年龄的沧桑。
而年龄还是一个幼童的小拓拔,目中是令人心疼的早慧,楚玉再也看不到他面上无忧无虑的笑容,当初他作为拓拔氏的子孙选择了这条道路,不知道现在他是否后悔。
静静地看了许久,楚玉又离开皇宫,改变方向,缓缓朝南行去。
春光,夏日,秋风,冬雪,复春来。
楚玉刻意放缓行程,且行且住,所有曾经留下美好记忆的地方,她都一再流连。
从北朝进入南朝,这一路上不是没遇到过流寇劫匪,但只要祭出蓝色光罩,便能吓得劫道的人见鬼一般逃走,因此楚玉走得还算平安。
南朝的故人其实不剩多少,有些人楚玉甚至不知道该往何处寻找,回来南朝,其实多半是为了缅怀一些地方。
大约是因为被刘子业折磨过甚,推翻了刘子业的刘彧也没做多少年皇帝,他的生命在短短数年内便走到了尽头,将皇位传给了他的儿子。
建康那个城市,虽然仅居住了一年,却留下了她太多的喜怒哀乐,临行前不去看一眼,她心里总归有些牵挂。
建康城中,公主府楚园都已经易主,看着门楣上的招牌换成了别样,虽说早已决定放弃,但楚玉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感觉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别人给夺去了。
建康城内徘徊大半日,楚玉回到公主府外,虎视眈眈地守着。公主府现在的主人似乎是朝内哪位文官的居所,但那文官似乎很是喜静,楚玉在门口蹲了许久,都不见有人进出。
她虽然能隐身能防御,可毕竟不是真的超人,没办法飞檐走壁,或直接穿墙而入。
好容易见一顶轿子抬来,打开大门入内,趁着此时入夜光线昏暗,楚玉连忙发动“隐身”,跟在轿子后悄悄地入内。
公主府仿佛依旧保持着她离开时的大观全貌,建筑格局并无太大变动,内苑之中竟然没多少人,楚玉一路行来,别说是守卫,就连仆人都不见几个。
府内无人,兼之夜色深浓,楚玉索性便撤去了光线折射,独自慢行至从前的居所。
她从前居住的院落也几乎是与从前一个模样,就连院名都不曾改动,楚玉见此便不由得感慨此间的新主人实在太懒了,竟然就换了下门口的牌匾,内里一切照旧。
轻轻地开启旧日房屋,屋内打扫得很整洁,但一看便知道是许久没人住的冷清模样,楚玉轻叹一口气,回到闭着眼睛都能找到的卧室,床竟然也是原来的家具。
当初就是在这张床上,她睁开眼睛,第一眼便看到容止。
那时候她万万不曾料到,后来的波涛起伏,生死颠沛。
楚玉走过去坐在床便,忽然倦意上涌,仿佛这一路行来的疲惫都全数涌了过来,楚玉叹了口气,抬腕用手环设置了防护,只要一有人踏入设定圈子内,便立即祭出防御光罩。
如此就算有人发现她,也不虞生命之忧。
设置好这些,她如同几年前一样,在这张久违的床上沉沉睡去。
这一觉楚玉睡得很安宁,这一年多来,每每入睡之后,她总会梦到一些从前的事,然而这一夜却没有什么前来打扰她。
一觉醒来是清晨,楚玉整了整衣衫,趁着天光尚未尽亮,便朝昔日的西上阁而去,她走过从前熟悉的一个又一个院落。这些院落里从前居住的人也一个个浮上她心间,柳色,墨香,花错,流桑,桓远……
最后是沐雪园,容止。
楚玉站在竹林依旧繁茂的沐雪园前,老远便站定,她定定地望着黑漆大门,只觉得仿佛经过了一个轮回。
也不知站了多久,一道叶笛声,不知从什么地方忽然拔起,清越无比地,如抛至九天之上的丝弦,猛地贯穿楚玉的心魂。
那叶笛声是那么地清透脆亮,又是那么地宛转低回。
她这一生,只在一个地方听过这样的声音。
楚玉张大眼睛,几乎有些不敢置信地捂住嘴唇。叶笛声曲曲折折,迂回转折,那么地悠长。
她踏出一步,可是却又仿佛畏惧什么似的收回脚来,神情变得惊疑不安。
可是那叶笛声始终不曾断绝,一声一声,听得她几乎肝肠寸断。
全身都仿佛在叫嚣,终于,楚玉抬脚朝门口奔去,她的脑海一片空白,身体每一分每一寸都是急切,理性这种东西早就被丢弃到九霄云外,她身体内灵魂正在沸腾。
砰地一声推开虚掩的黑漆木门,楚玉三两步闯入层云叠嶂的翠色竹林内,叶笛声刹那停歇。
好似时光从未轮转,她才穿越而来,生涩而懵懂地,不知深浅地,闯入那白衣少年的世界。
光滑的青石台上,半倚着竹丛的少年白衣曳地,宛如浮冰碎雪,他的眉目清浅温润,肤光如玉,唇边似笑非笑,目光深不可测。
与从前不同的是,宽袖之中探出的秀美双手,白皙的皮肤上交错着斑驳的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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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着脚步慢慢地走过去,楚玉伸出不住颤抖地手,轻轻地抚上他秀丽无伦的脸容。
掌下接触到的肌肤,温凉柔软,是真实鲜活的。
楚玉小心地眨了眨眼,唯恐大力一些眼前人便会消失不见,她的手缓缓下移,指尖却接触到粗糙的伤痕。
满心满心的都是心疼,她掀开他的衣领,只见他颈项之下,白皙肌肤上交错着可怖的伤痕,光是看着这些伤痕,便能略约想像出此前他遭受过怎样的苦楚。
楚玉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她只是含着眼泪,一遍又一遍地抚摸那些伤痕,她顾不上问容止是怎么活下来的,也忘了思索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些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容止现在在她眼前。
他的呼吸是暖的,他的心跳稳定,楚玉小心翼翼地掀开他的衣衫,难过地以指尖划过每一道伤痕,纵然这些伤此时已经痊愈,可是她还是止不住想要流泪的冲动。
容止嘴角微微一晒,伸手便要拉上衣衫,口中轻道:“不要瞧了,很可怕,会吓着你的。”他还未动作便停了下来,因为楚玉用力地抓住他的手。
看着他身上几乎数不清的伤痕,楚玉终于禁不住哭了出来,她仿佛能看到,容止的身体是怎样地破碎绽开,她缓慢低下头,轻轻地将嘴唇覆在他颈间的伤痕上。
有什么可怕的呢?不管变成什么样,容止都是她的容止。
更何况,这些伤痕,每一分痛楚,都印着她楚玉的名字。
楚玉昏昏沉沉地,也是慌慌张张地,胡乱亲吻着容止的颈项,她几乎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本能地渴望再多一些温存,如此方能证明,容止是活着的。
不知不觉间,容止被按着躺在了青石台上,他有些好笑地望着楚玉,她一边哭一边胡乱亲着他,又亲又咬,她哭得满脸泪水,好像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在汲汲求取着一点点的安慰。
好笑之余,他又有些心疼,便抬手轻抚她的背脊,温柔地抚平她的不安。
也不知过了多久,楚玉逐渐回过神来,她擦了擦眼泪,看清眼前的情形,不由得惊呆了:这个,全是她干的?(未完待续)
二百八十九章 此时难为情
容止上半身的衣衫已经被扒到了腰下,他乌黑的头发如云一般柔软地散开来,仰面躺在青石台上。
这青石台正好能容纳一人躺下。
吻痕和咬痕从他带着伤痕的白皙颈项开始,漫延到圆润的肩头,顺着起伏的肌理向下漫延。他伤痕之外的肌肤原本还算光润,可是此时被楚玉咬了一遍下来,伤上加伤,有几处还渗出血丝。
楚玉脑子里嗡的一下,脸上好像有火炸开:她刚才都干了什么?被山阴公主附体了么?
就算是好不容易见面太激动,她也不必把容止啃成这样吧?
还是说,其实她骨子里有很浓重的SM倾向,只是从前没开发出来而已?
现现现现现在要怎么办?
楚玉羞愧不已地抬起眼,一不小心瞥见容止身上累累伤痕,更不知道该把眼光往哪里放。
是要镇重地扶起他说:“我会对你负责的。”
亦或掩面而去地说:“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
慌乱之间,楚玉对上容止含笑的眼眸,即便是这样又是被推又是被啃,他的态度还是那样从容不迫,望着她眼神似笑非笑。
对上他的目光,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勇气烟消云散,楚玉深吸一口气,驼鸟式地扭过头去,仿佛不去看,这件事就没发生一样。
不看容止,她的紧张才稍微放松一些,这时方想起早该注意到的事实:“你骗我。”沙哑着嗓子,楚玉有些埋怨地指控。
既然他没死,那么那具尸体肯定就是假的了。
观沧海所以会骗她,也一定是出于容止的授意。
一想到自己竟然又被他摆了一道,还白白地伤心这么久,楚玉就觉得很不甘心,她伤心了这么久,难过了这么久,结果这家伙又变魔术一样在她眼前忽然出现,而她立即便很没出息地扑上去了。
完完全全不假思索。
一想到自己的失态,楚玉便暗暗磨牙:刚才咬那么轻实在便宜他了,应该再咬重一些才对。
但若要让清醒过来的她现在重新咬过,她又不忍心。
容止单手支撑着身体半坐起来,他微笑地望着楚玉,深凝的目光逐渐转柔,对于楚玉的指控,他也没辩解,只淡淡道:“是啊,我骗你,对不住。”
楚玉转头瞥他一眼,看见他身上的伤痕,又是一阵心疼,可是看见伤痕的时候,她也顺带也不可避免地瞧见了那些牙印,紧随而来的是一阵窘迫,慌忙再转回头去。
“你骗了我,害我很伤心。”楚玉轻哼一声,决定这回一定要好好扳一下容止这种恶习,要是一直惯着他这么骗人,今后她肯定会接连上当,“我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容止饶有兴味地望着她,禁不住抿起嘴唇,笑道:“是,是,都是我的错,求你原谅我。”他语调散漫,这样的道歉几近敷衍,听起来简直全无诚意。
听他这个口吻,楚玉一阵气闷,可是下一刻,努力维持的严肃还是快速地流逝,她总是忍不住想去看容止,很想扑过去抱住他。
心中挣扎许久,楚玉认输地叹了口气,她转过身去,控制目光不去看容止脸部以外的部位。
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心中便涌现无数温暖,强烈的不敢置信的狂喜如潮水一般来回冲刷,她从未因为一个人的死亡如此绝望,也从未因为一个人没有死,从绝望之中如此快速地苏生复活。
然而心中的恐慌依旧存在,眼前的一切仿佛做梦一般,即便是现在,楚玉还是会控制不住地去怀疑,这会不会是一场过于真实的梦境,只要苏醒,容止便会与梦境一同消散?
小小的怨怼消失无踪,楚玉倾身再度用力抱住容止,怀里填满的时候,她才感觉到安心。手臂空旷的时候,她的心也会陷入不可挣脱的惶恐里。
被骗就被骗吧,她从前不是说过么?只要他好好地活着,被骗一下也无妨。
更何况,看着他身上的伤痕,她又怎么忍心多加苛责?
楚玉手臂抬起少许,越过容止赤裸的肩头,搂住他的颈子,有点不好意思地,她飞快在他嘴唇上轻轻地亲了一下。
亲过之后楚玉便偏过发热的脸,双手却抱得更紧,她贴在容止耳边,喃喃地道:“你还活着,实在太好了。”
她不管容止是怎么活下来的,又或者骗了她多少,以及这些日子来的伤心,喜欢一个人,又怎么能计较得那么清楚?
她伤心她难过也是她愿意,她深深地喜欢这个人,他活着她高兴他死了她悲伤,这个人是无可取代的,再也顾不了旁的那许多。
容止反手拥住她,他不为自己辩解,不提这一年多是怎么熬过来的,也不提是为了什么而欺骗她,只要两人能这样继续拥抱,那么一切都无关紧要。
抬起手扶着楚玉的脸庞,容止将她的脸正过来仔细端详,她哭得真是狼狈极了,脸上到处都是泪痕,眼睛红红的,现在还漾着水光。
他从来没见过她如此失态的哭泣,好像心中情感的堤坝决堤,泛滥千里。
心头润着温温的暖意,容止微微笑着,偏头怜惜地亲吻她。
从秀致的眉梢,到通红的眼角,他柔软的唇瓣一路向下,蝴蝶般掠过她带着泪痕的脸颊,细擦过她瘦削的下巴。
他亲得很仔细,嘴唇密密地覆盖,温暖叠着温暖,最后,他缓慢地印上她的嘴唇。
楚玉怔怔地张着双眼,望着容止的眼眸,就这么尽在咫尺的,她的目光一下子便陷入了那看不见底的深渊黑海之中。
她没有推开容止,而是更用力地抱紧他,生涩而笨拙地回应他的亲吻。
唇瓣碾磨着唇瓣,楚玉脸上宛如火烧无边漫延,因为羞怯,又或许是别的原因,她眼角又流淌出泪水。(未完待续)
二百九十章 冲动是魔鬼(上)
脸颊挨着脸颊,这样温存亲昵,楚玉微微喘息,双手按在他肩膀制住他,将脸别开少许,低声唤道:“容止。”
容止见她目中水光闪烁,声音惴惴不安,心中了然,他平稳安然地应着:“我在。”
楚玉松了口气,再唤一声:“容止……”
“我在。”
伴随着应声,一道而来的是失而复得的欣喜,这样珍重的心情从未有过,往后约莫也不会再有。
有些满足地轻叹一声,楚玉双臂下滑,手掌捧着容止的脸容,认真看着,眼前很快又朦胧起来,她慢慢地合上双目,胆怯温柔地,轻吻容止的面颊,一连串细碎的轻触,好像蝴蝶的羽翼,但又似更温存数分。
楚玉脸上已经如同火烧,霞飞双颊,红润的色泽映在白玉肌肤上,宛如白玉珍珠伴着艳艳珊湖,平添几分少见的丽色。
容止随意半躺着,任她动作,目光凝注地瞧着,只见她双目紧闭,长睫微微颤动,分明是有些羞涩,却偏偏强自镇定,湿润的嘴唇色泽鲜艳,呼吸都是滚烫的。
容止抬手勾过楚玉的颈项,修长的手指宛如初开的花一般半拢半展,指尖划过她耳后细致的肌肤。
楚玉双手抓紧容止的肩膀,只觉得全身的感官仿佛丝弦一般紧绷起来,全数聚集在耳后被触碰的地方,他指尖轻描淡写地撩拨勾画,偶尔有粗糙的伤痕擦过。
可过了片刻,她又发觉,掌下的肩膀是赤裸的,温热的肌肤边是粗糙的伤痕,这伤痕让她又莫名地慌张起来。
张开眼,楚玉望着几乎又要被她推倒躺下,神情从容洒落的容止。
现在容止已经不再是少年模样,他稍微长大了一些,看起来约莫有二十二三岁,骨架亦抽长舒展少许,但眉间的清丽高雅始终不曾改变,秀色绝伦,一如初见那时。
“……容止。”
“我在。”
楚玉鼓起勇气,更贴近一些,注视着他含笑的眼眸。
他在。
这样好容貌,好风致,绝世无双。
他没有如泡沫般消散,不曾像春雪般消融,不管经历了什么,他活了下来。
脸上的热度持续不退,理智上知道应该抽身,可是心里却失魂一般地想要拥抱。
“容止?”
“嗯。”
“容止。”
“我在。”
“容止,容止。”
“我在。”
“容止,容止,容止……”
“我在,我在,我在……”
温柔呢喃的细语声中,幽回交错着脉脉的情愫,楚玉垂目看着他赤裸上身伤痕,几乎又禁不住有落泪的冲动。
绿影叠嶂下,料峭春风里,楚玉心里一半火热一半冰凉,又是羞怯得想后退,却又禁不住想上前亲吻拥抱。
这正踯躅忐忑间,楚玉瞥见容止的眼神。
温润的黑眸底漾着似笑非笑,带点儿揶揄的意味,微微地还有他所惯有的若有若无的了然嘲弄,仿佛在说她不敢。
楚玉原本是真不敢的,但对上这目光,她瞬间便想起了从前的事。
被这家伙欺骗了多少次?
他总是这样什么都知道,好像什么都尽在掌握的神情……
太可气了!
脑子一热,长久以来盘桓的理智顿时被炸得烟消云散,楚玉牙关一咬,手上用力把他完全按躺下,紧跟着抬腿跨过他腰侧,整个人坐在他身上。
——事过境迁之后,楚玉一直在后悔,当时她怎么就一下子失去理智了呢?居然主动对他出手,这种事……这种事……她有什么可着急的啊?
——冲动是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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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衣:因网络整顿,为避免本文被和谐,删除h部分,因为修改字数必须比原来的多,所以这章和下章被删除的部分我用星号填满,后面我发了一个比较连贯的清洁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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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低下身体去拥抱他,也顾不上衣衫散开春光外泄,只弓起身子,尽量贴得近一些,含着泪水轻轻地吻他的嘴唇,呼吸急促,语调颤不成声:“容……容止……”
“我在。”
容止……
我在。
惶恐,不安,焦躁,烟消云散。
心口仿佛有什么跟着被填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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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九十一章 冲动是魔鬼(下)
删除h部分,本章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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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九十二章 执子之素手
楚玉把整个人埋进被子里,也顾不上整个人烧成了一只红色的虾子,只驼鸟地叫嚷:“你不要过来,出去,出去!”
她真是宁愿自己方才是真昏死过去,也不必似眼下这般尴尬。
被抛至浪潮的顶端,好不容易神魂归位,她才发觉自己竟然身处在竹林之中,换而言之,是在户外,以一种强迫压制的姿态,坐在容止身上,那什么那什么。
那时候,楚玉的神智还有些不大清楚,思路迟钝地没缓过来。
接着,容止坐起来,把她抱回屋内,看到卧室里的床榻,楚玉这才一下子扑过去,二话不说掀起被子盖自己身上,羞惭不已地叫容止快出去。
好丢脸,她不要见人了。
她刚才一定是被魔鬼给附身了,否则怎么会那么冲动,完全不顾自己身处什么地方,还主动把容止给啃了个精光,居然就那么在光天化日之下,把生米煮成熟饭。
幸好没有人路过,否则她可以直接羞愧自尽了,可是现在也好不到哪里去。
好……好想死啊。
容止并不上前劝她,只瞥了一眼她露在被外的半截玉白小腿,轻声道:“你好生休息。”便合拢衣衫往门外走去,行至门口,又复听见楚玉一声闷闷低唤:“容止……”
“我在。”他微微一笑,返身关上房门
他神情从容悠然,乌发披散,衣冠不整,缓步走在过去的公主府内,却不曾遭到阻拦,也没有任何人打扰。
一直走到东西上阁交界处,他瞧见前方站着的人影,才豁然露出笑容:“你一直在这儿等着我?”
观沧海不自在地抱怨道:“你们真是不知节制,光天化日……”从楚玉和容止一开始,他就听着了,偏偏他耳力奇佳,为了不听到什么不该听的,不得不躲得远远的,避开那些响动。
顿了顿,他眉头一皱,道:“我如今却是有些后悔帮你骗她,你连我一道给骗了。”他曾听楚玉说过,当初容止追去洛阳救护的情形,当时便觉着有些不对劲,如今串联前后,终于猛然明白过来。
其实容止一直在设局。
他在洛阳那时,便故意假装让楚玉离去,却又流露出异样,让楚玉觉察出来,返回瞧见他的惨状。
倘若他有心,完全可以不流露出半点而异常,但是他没有。
——他是故意的。
身体的崩毁固然是不能逆转,但是他偏偏反而利用了这一点。
楚玉心中一直存在着心结,认为纵然与容止在一起,也不能相安相守,于是他便下了一剂猛药,故意让她发觉,故意让她愧疚,故意让她目睹那最惨烈的一幕。
容止想要什么,便会想方设法拿到手,纵然楚玉身体暂时离开,他也要牵着她的心魂。他并不后悔为了楚玉放弃所拥有的东西,也不后悔身遭万剐之痛,可是他一定要得到。
他付出了这么多,怎么可能不索回?
他不是楚玉,绝无可能无私。
江山与楚玉不可兼得的话,他选择对自己更为重要的东西,但是,一定要得到才行。他不介意付出生命,但是楚玉想要离开,却是万万不能。
放手……怎么可能?
容止嘴角泛起浅浅的笑容,黑眸之中,却是无比的冷静沉稳:“你在怨我?”
观沧海叹息道:“我自是不会怨你,被你折腾的人又不是我,真要说上怨,楚玉才有资格。我如今依旧不明白,既然你不肯放手,为什么却又故意诈死,平白让她那般伤心?”
容止微笑道:“自然也是为了让她永远记着我。我生,要她记着我,我死,也要她记着我。”那时他是当真无把握活下来,所以故意一番布置,先是黯然分离,再让她发觉异样返回,接着教她瞧见他因她周身浴血,最后含笑永诀。
纵然是离别的最后一刻,他也是绝好风度姿态。
于是,他留给楚玉的最后印象,依旧是那从容的笑眼,以及为了她而身死这桩事实。
容止是玩弄棋局与人心的高手,他知道楚玉是怎么样的人,这一番刻意设计,足以让她心神接近崩溃,至死也忘不了他。
整了整散乱的衣襟,仿佛还能感觉到缠绕在指尖的温润滑腻,容止微微一笑,道:“有一句话,叫做久病床前无孝子。”换在任何地方都是一样的,他自然不会以为,倘若是他一直半死半生地活着,让楚玉照料看顾,楚玉会因此不爱他,可是那样做,无疑会冲散削弱他刻意营造出来的,一刹那凝固到永恒的凄厉惨烈。
倘若那样,他最后死了,楚玉或许会黯然伤心,但绝不会那般刻骨铭心,而倘若他最后活下来,楚玉也不会有今日这般狂喜失态。
他在最惨烈的那一刻果断下刀,给她的灵魂留下最深的伤口。
他是狠心肠的人,为了达到目的,连自己心上的人也舍得伤害,纵然听着观沧海跟他每日汇报楚玉如何伤心,纵然有些难过,但他也没有丝毫心软动摇,甚至还按照原定计划布置了河边骨让她瞧见。
他用死亡这柄利器让她痛不欲生,再用时间慢慢地煎熬,过了一段时日,确定她已经感受得足够深刻,才放流桑来打开她的心扉。
那个时候,楚玉便已经在他掌握之中。
后来出了一点意外,他也没料到,天如镜竟然会将手环交托给楚玉,而在听说楚玉要走的那一刻,他就明白,楚玉并不是要去什么地方,而是要离开这个时代,到达他永远触摸不到的未来。
别人不知道,可是无比了解楚玉来历的他却是晓得的。
幸好楚玉没有打算立即走,给了他一段时间的缓冲,于是他派人一路跟随,自己伤势初步好转愈合后,跟着赶来。
公主府是他早就安排好的地方,楚玉纵然要走,也定然会回来此地缅怀一番,他很早便派墨香回来打点,这地方表面上是南朝官员的住宅,实际上还是属于他的,
竹林中相聚后所发生的一切,表面上看去,只不过是楚玉失措激动,可是实际上,却是他精心安排,一步步引君入瓮。
他不着痕迹地引诱,让楚玉错以为是她主动,两人的关系更进一层。他并非重欲之人,但是楚玉性情害羞,倘若引她踏出这一步,便代表着她的牵绊更多一分,他也多了一分阻止她离开的筹码和把握,而事后,也怪不到他身上。
从头到尾,都在他掌中,偶尔有些脱离,也连着不断的绳线。
容止静静地道:“沧海师兄,你可知晓,那些日子,我躺在石棺之中对你说,倘若我死了,合上盖子烧了我,但我心里却不甘心的,我来到这世上一遭,却什么都不曾得到,但至少我要留住她,不管用何等手段,也不管她是否会伤心难过。”因为心中尚有执念,有想要得到的东西,他才强硬留着一口气,在生生死死之间徘徊,在那样可怕的地狱边缘,最终挣扎地活了回来。
谁也不能阻拦他。
听他说起那段日子,观沧海不由恻然,他低低一叹,道:“被你这样的人喜欢上,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容止微微一笑,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师兄你也不必过分担忧。”
尾声
楚玉与容止又在原来公主府中住了数日,这里表面上虽说是南朝官员的住所,内里,尤其是内苑部分,却依旧在容止手上。
楚玉也懒得问他又收买了谁勾结了谁,反正他有的是手段,别说是公主府,只要他有心,就算想在皇宫里开辟一间别苑,想必也不是太困难的事。
更何况,她尚有更重要的事,正苦费思量。
她一直是想回家去的,活下去,回去,自从知晓有回去的可能后,这个念头在她心中始终徘徊不灭,曾有几度,她也做出尝试,甚至这一回是真的打算这么做了。
可是啊,容止……
经过这些年来聚散分依,生离死别,想要再如当初那般决然放弃,已经是万万不能。这已经不再是她单方面的问题。
容止为她舍弃多少,她已经间接从观沧海口中得知,倘若她一走了之,是否会太对他不住?她几乎很难想象,容止那么骄傲孤绝一个人,那么冷酷无情的一个人……她怎么走得了?
相较于容止的从容安然,楚玉自己却是辗转反侧几乎夜不能寐。
又过数日,两人在街道上行走,却见一面带戾色的少年在街市内纵马疾行,惊翻行人无数,那少年便哈哈大笑。
楚玉看去,却见那少年虽然才十二三岁,眉目之间神情狠戾,甚至犹胜昔年的刘家子业。
容止嘴唇附在她耳边轻声道:“这人乃是刘昱,便是南朝现在的皇帝。”同时也是刘彧的儿子。
父亲还没死多久,继承了皇位,却连做样子都不做,在市集之中纵马飞奔。南朝的几代皇帝真是一代比一代更不成器。
楚玉瞥他一眼,道:“你可是后悔了?”大好河山啊,倘若他没有放下一切来就她,现在只怕已经挥军打进来南朝了吧。
容止不语,却只是笑。
楚玉只见他目中情意真切,终于禁不住心中一软,主动拉住他的手,脸上微热道:“走吧。很多人看着呢。”
“去哪?”
“天涯海角。”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句话古往今来不知被用过多少次,可是却是最真的承诺,在这片辽阔的天空下,她不过只是尘埃蝼蚁,任由无形之手恣意翻覆,生死颠沛,她也许什么都掌握不了,可是至少让她握住掌中的这一抹温暖。
不相离,不相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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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完结了。
写上END,我心中无比怅然。
《凤囚凰》终焉落幕,有人求仁得仁死不悔改有人抛开一切放歌四海,这流离终于能结束,暴风的荒原上,至少有两个人一直相拥。
对他们而言,就是这样了。
题目的凤囚凰,这个时候算是展现了真正的含义。
这是我最初最开始就设计好的全局。
容止的那些手段,那是他的习性,真要他痴痴傻傻对一个人掏心掏肺,那不可能,他习惯掌控,舍弃那么多,更加不可能全无所求。
当然,这些,他一辈子不会让楚玉知道。
不过至少爱是真的。
更何况,容止自身,在某个角度上看,也是被囚禁了。
其实被囚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心是自由的就好。有句话是这么说的:纵然被关在果核之中,我依然是无限空间之王。——莎士比亚《哈姆雷特》(大概是这样的吧,具体字句不记得了,就记得大概意思。)
真正能囚禁一个人的,是自身。
文中有些地方我其实还设置了些埋伏,含而不露的,但是最后也没有点出来,有的东西是不需要完全点破的,留一点余地更好。
大家能猜多少就猜一下。猜不到也不影响,猜到了是乐趣~~
此外,几个番外会慢慢写出来,能写就写,写不来只有算了。还有一些人的故事,正文内实在是不方便叙述,会显得太累赘了,用番外的形式补完。
就这样吧,凤囚凰结束了,不过还是希望大家不要下架这本书,看到收藏下跌我会心疼的,以及今后开新书,我还会在这里通告。(未完待续)
从前的事与将来的事
这一章专门用来集中放我自己预定要写的番外,今天先放出来一个隐藏结局,算是庆祝圣诞,等这阵子k忙完了,元旦我再继续,假如我没有开新章,那么就是在这一章里修改添加,请大家下次看的时候,点进来往下翻页就可以了。
尾声之二谁在谁的罗网
那是两年后的一日。
容止带着楚玉回江陵探亲。
解决了麻烦师弟的私事,观沧海又回到了昔日的江陵城郊居住,此时河冰乍化,春意犹寒。
观沧海依旧是在溪水边垂钓,正如楚玉初见他的那时候,两年下来,他似乎也不怎么见老,还是那般散漫平易的模样,只是在听见容止来时,他面上露出了一丝显而易见的不悦。
随即两师兄弟彼此假惺惺地客套
“容止师弟。”
“沧海师兄。”
楚玉这边看看观沧海微微冷笑,那边看看容止笑意宛然,心中很是莫名,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按照惯例来说,多半是容止的过错。
知道楚玉在场,观沧海缓和下神情,道“家中已无米粮,你若是要在此留宿,那便自个儿去城中采买。”
容止一笑,也不辩驳,只转身走开来,将楚玉留下。
楚玉身上披着厚厚的白裘披风,天气并不算暖和,微风吹在脸上。还带着微微的萧瑟之意,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些许冬的影子。
观沧海拉了会鱼竿,容止走了,他与楚玉在这儿,便好似有些冷场,暂时无事可做,便问楚玉“这两年来,你们去了何处”
楚玉微微笑起来“去了很多地方。”容止知道她的心愿,想要到处走走看看。两人再度重逢后,便踏上旅途,带她去了所有她想要去看的地方。
他们去过北地的草原,浏览了塞外风光,见识到了这个时代的游牧民族,也到过湘西的苗疆,闯入连绵的山岭之中。
观山观水观风物,虽然放弃了前半生所追求的,但容止很快又找到了新的乐趣,比如如何在不改变历史大方向的前提下。做一些可以控制内的,小小的扰动。
她捡了几件事草草地说了说,但观沧海却仿佛有些出神。过了片刻,他问道“我心里一直有些奇怪,那手环究竟有什么用途怎的容止一知晓天如镜将手环转给了你,便死活要从棺材里爬出来”
他也算与那手环有些关系,并不是一无所知,但后来见楚玉也不过是四处走走,怎地容止却以为她要去到无人可达的地方一般那样紧张
楚玉嘴角浮起一丝笑“他确实要爬出来,因为倘若放我走了。便再也回不来了。那手环的用途,可不止是挡挡刀剑而已,你可知过去五百年将来五百年”
顿了一顿,她道“这手环便能带着人到数百年之前,又或者数百年之后,一去不回。”横竖观沧海是容止的师兄,告诉他这些事并不妨害,不过她的身份这件事。世界上只容止一个人知道,她再也不会对第三人提起。
观沧海却有些震动,他并不知道楚玉原本就不属于这个时代,只道楚玉当初过度伤心,伤心到甚至不惜前往未知的时代。棉花糖他当初帮着容止骗她,实在大大不该。
但眼下这情形。他似乎又不该将当初的往事真相说出来,以免两人之间再生嫌隙。
楚玉瞥见他面上犹豫之色,笑了笑道“你是不是在想,该不该把容止装死的事告诉我”
观沧海一惊,道“你知道了”
楚玉叹了口气“原先是不知晓的,但这两年来,怎么也得慢慢回过味来了。”
最初再看到容止的时候,她真的是被狂喜冲散了理智,但是过了几个月,闲暇的时候,她偶尔会忍不住胡思乱想,便想到了一个可能会不会,从头到尾,都是容止安排的
不仅仅是河边那具尸骨,甚至之前的那一幕,也是他计划之中
冷静下来的时候,楚玉便想明白,她是被容止彻底设计了。
最初想通的那时候,她是真的很生气,生气得不得了,一整晚上都睁着眼睛,怎么都睡不着,那一晚上他们在江边赏月,就在江边的岩洞里休息,月在中天映着半江水,澄明而幽静,那一晚上,容止一直握着她的手,始终都没有松开。
楚玉静静地说“我明白,这是他故意让我明白的,以容止的谋略算计,想要对我隐瞒什么事,其实再容易不过,我能想明白这些,是他故意留下破绽,他并没有打算一直欺瞒我。”
虽然生气得恨不得咬容止十下八下,甚至干脆一走了之,到达容止永远找不到的时代,但最后楚玉还是什么都没做。
容止固然可恶,但是更可恶的是,她没办法真正舍弃这个可恶的家伙。
那一晚上,她睁着眼,他闭着眼,但是两人同时一夜未眠。
他们之间,有些事情不需要说出口,便可以心知肚明,那已经是无以用言语表达的默契。
经过了一段日子的挣扎,楚玉最终还是退了一步,纵然过去的伤心难过非常不值得,可是那都是过去的事,将来才是最重要的。
倘若她因为一时负气离开,很有可能再也回不来。
有些事情不是用值不值得来衡量的,作出决定前,她不希望自己后悔。
既然连容止这个罪魁祸首她都不计较了,自然不会与眼前的观沧海计较。
楚玉耸了耸肩,笑吟吟地去拿观沧海的鱼竿“你这个怎么玩儿的借我试试。”
不过呢,有一件事,她不会告诉容止的,其实这手环。只能往更古老的时代而去,并且底线时间是两百年,换而言之,只能回溯不能朝前,她就算用了,也无法前往二十一世纪。
那是她后来彻底放弃回去,撤掉满格电池摆弄手环,打开穿越时空的程序,最终才发觉的。在那之前。她以为一切十拿九稳,甚至没有多加检查。
反正目前,她不打算告诉容止这一点,今后要是吵架,还能吓唬他说要回娘家。
番外这其实是一篇说明书
副标题对于贯穿本文的重要线索物件手环做全方面三百六十度立体解析
这是一只手环,手环,当然只是它的通俗叫法,它真正的名字是一长串英文字母,出于作者考四级留下的恨意,它失去了在本文中出现的资格。
功用一
防御。
能在身体周围制造力场。防御一切被设定为危险程度的攻击,防御范围与危险程度可自行设置,比如限速1米秒。限制范围半径三米,那么凡是有物体以超过一米秒的速度进入以手环为中心半径三米时,便自动触发防御发动的条件,能将一切施加的力量以双倍朝相反的方向反作用。
功用二
进攻。能外放出能量束进行攻击。
功用三
资料。
又分经典,历史,文学。理学,技术,五个部分,包含纳括了古今中外的各学术学科的阐述,但是在具体的理论和技术方面,并无详尽解释,只有简要描述。
功用四
限制。
这一项,也是容止不得不留在公主府的原因。在制服一个人后,手环能锁定一个人的脑波,设置某些条件,对其进行某种程度上的控制,在人的意识层面设置一个关卡。虽然不能完全控制其行为,却可以阻止其做某些特定的事。以及产生某些特定的想法。
功用五
医药。
两种药物,一种使人衰弱,一种则能够大幅度恢复人体的生机,进行全面活化。保质期不祥。
功用六
时光穿梭。
只能回溯而不能向前,只能回到之前的年代,并且穿越时间必须在两百年以上。
功用七
空间转移。
通过空间折叠技术,进行空间的跨越。
功用八
记录。
这并不是什么功能,只是一个日记本,每一个手环拥有者都建立了一个文档,留下了自己的话,不过从留下的文字多少可以看出来每个人的性格,有的比较话痨,事无巨细都记录下来,有的比较寡言一个字都没留下,只有一个空文档。
然而最早的一个文档,楚玉却打不开。
那是有设置密码的。
“太无耻了。”本日第六十七次挑战密码失败,楚玉重重地吐一口气,手朝旁边一伸“茶。”一只白瓷杯随即送到她手上,澄碧温润的茶水温度适宜。
抿了一口润润嗓子,楚玉随手一递,便有一双秀美绝伦的手接过杯子,接着她继续挑战。
她就不信,这么一直尝试下去,打不开第一个文档。
这是一间位于宁静乡村的四合院,依山傍水的环境让人心旷神怡,青瓦白墙映着山清水秀很是雅致,两个月来,楚玉和容止便在这里居住。
又连续许多次失败后,楚玉已经懒得去计算自己猜了多少个密码,只对自己说最后一次,最后一次,这一次再不成功,那就放弃今天放弃,改天再说。
然而当她不抱希望地念出一串数字字母时,那个屏幕上一直不断跳出的的小提示框忽然不见了。
文档,顺利打开。
我不知道有没有人能看到我留下来的这篇记录,我故意留下记录,又故意加上密码,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是否希望后人看见这一切。
人就是这样的矛盾。
我来自许久之后,那时候,时空技术已经从理论上得到验证可行,却没有人能真正地成功尝试。
我不是科学家。但是我有钱。
我想穿梭时空,也不是出于什么浪漫的梦想,而是为了一个明确的目的。
我自己组建了一个科技公司,并且网罗了大量的人才,这只手环便是研究的成果。
虽然还没有人能真正穿越时空,但是时空法案已经出台,为了避免能量被扰乱,穿越时空是犯罪的行为。
但是我要犯罪。
手环里的资料和其他功能不过是附带,我真正的目的是回到过去救一个人。
我死去的恋人。
在她死后十年,医疗科学出现重大突破。她所患的绝症就不再是绝症,但是没有人能起死回生。
我要带着自己一手主导研发出来的药物,回到过去挽救她的生命。什么时空法案啊,什么能量扰乱啊,这都不重要,我是一个自私的人,只要我高兴,别人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甚至做好了准备,一旦离开了我的时代,我要带着她去二十一世纪定居。那个能量最为混乱的时期,去那里,就算有人想追捕我,也追捕不到,所以手环里的所有资料,都是到二十一世纪为止。
不过这个时候我已经四十多岁了,虽然外表看起来和三十岁无异,但我无疑知道。这样的我,争不过从前的我。但我也没打算把那个女孩让给从前的我,所以我又做好了一套囚禁设施,用来清除情敌,也就是我自己。
第一个意外是。我的研究计划被泄露,实验室大楼被军队包围。无奈之下,我只有带着还没有完全准备好的手环,提前穿越时空逃跑。
然而这一回,我又出了纰漏。
时空定位还不太准确,因为军方攻击,更是出现巨大偏差,我没有回到二十多年前,而是回到了两千多年前。
这在数字上也不过就是多了两个零,可是对我而言,却是毁灭性的打击。
不能回头,假如我想见到她,必须慢慢地度过两千多年前时光。
哈哈,命运之手是多么的残酷,只轻轻一拨,便玩弄了我剩下的人生。
我不管怎么做,都胜不过时间。
浑浑噩噩地活过余下的岁数,临死之前,我想起来,今后会不会也有别人穿越时空,改变某些事,从而改变世界
我调整了手环一些程序跟着那群科学家耳濡目染,这种事我还是能做到的今后会有一个人帮我维护历史,让其按照正常的轨迹进行。
就算不能救她,我也不希望她所属的那一部分世界消失,至少,让她来到这世上,并且充实地活过。
这是我所能做的最后一件事。
楚玉静静地看完,沉默许久,才转头望向容止“我们算不算是被囚禁了”囚禁在历史之中
容止微微一笑,伸手握住她的,倾身附耳低语“这有何妨呢只要是关在一个牢房里,那便很好了。”
楚玉也是一笑,便转过头去,挥手赶人“做饭去,今天中午我要吃鲈鱼。”
等待容止走了,楚玉整个身体缩在椅子上,做贼似地打开最新建立的空白文档,慢慢地输入
我睁开眼时,第一眼看到的人
汗,本来说一号上番外的,但是昨天放松睡觉放松过头了,合掌合掌,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大家手头假如有粉红票的,暂时不要投给凤囚凰啦,留到上架给那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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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阴公主番外——从来都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
我是山阴公主刘楚玉。
我是公主,我是金枝玉叶。
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身份带来的好处,那便是我想要什么,都比世上大多人容易许多。
父皇很宠爱我,身为女子,我不必像子业那样惶恐太子之位的问题,我只需要享受身份带给我的一切便足够。
但是后来我才知晓,这世上真的没有什么人,是能一生顺遂没有烦恼的,总会在什么时候,又或者什么地方,让你遇见那件事,又或者那个人。
于是我遇见了容止。
那是春光极好的时候,我居于山阴,闲时乘车出外踏青,春花芳树,垂杨裁柳,我遇见我的劫数。
那时候,他一身雪白衣衫,坐在白马之上,目光顾盼,流丽无双。
我从未见过如此风采的少年,禁不住下车与他攀谈,那少年甚是温雅,眸子浅浅含笑,语带机锋,他仿佛天南地北无所不知,我总觉得必须挖空所学所知,才能跟上他的说话。
分别之际我得知了他的名字和暂住之处,回到府邸,却如何都不能释怀。
那时我到了可以成婚的年岁,不久前父皇还曾问我看上哪家公子,他便赐给我做驸马,当时我并未如何往心里去,可与那少年交谈半日,我却禁不住心醉神迷,暗道若他是我的驸马,那我这一生都没有什么缺憾了。
他想必也是喜欢我的吧,否则怎么会那样对我笑
若论容貌才学,身份地位,天下间比得上我的女子不多,想来无论如何也不会配不起他。
我翻来覆去想了一夜,如何都不能成眠。心中满是他笑着瞧我的样子,第二天一大早,我便再也忍不住,前往他的住处,表明身份,说会让父皇下旨,让他成为我的驸马。
当时我并不知道,世上会有人对尊贵的皇室不屑一顾的。
说完之后,我瞧见了他的笑容。还是那么地温雅周至,眉目秀丽无双,可是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却仿佛多了一抹若有若无的讥嘲之意。
然后他对我说不。
之后的事,每次回想起来,我都觉得仿佛一场噩梦。
我痴缠不休,他始终以笑容拒绝,我生来顺遂,从未给人这么狠狠地拒绝过,一怒之下便派人擒拿他。却不料他的本事比我所想象的更大,一直到我请来了天如月,他才终于成擒。
看见他昏迷不醒重伤的模样。我有些心疼,却也微感快意,这就是拒绝我的下场,不知道他现在是否后悔了
然而他一睁眼,却又仿佛若无其事般地对我微笑,我这才警觉,他的笑容并不是为了欢喜而发的,之前也不过是我自做多情。
可我不甘心。我是公主啊,应该要什么便有什么才对,于是我留他在府上。
我待他好,他不领情,我折磨他,他也不在乎,我给他灌药,然而一夜之后。他还是那么微笑不管我做什么,都仿佛与他无关,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让我绝望。
后来,我到了要成婚的年岁,父皇问我要什么。我心里说我要容止,可是嘴里却随意说了所知道的一个贵公子的名字。我想看看,假如我跟别的人成婚,容止是否还会无动于衷
婚礼很盛大,可是夜晚我却偷偷地跑到容止的院子,发现他在安静地看书,见我来了,还是那么微微一笑。
那本该是新婚之夜,我却去看了另外一个男子,随后躲到无人之处,失声痛哭。
那之后,我便终于明白一件事。
原来世界上,真的有东西是我得不到的。
求不得就是求不得。
没有什么可以改变。
我的容貌不能,我的身份不能,我的财富不能,甚至我的满腔爱意也不能。
我最想要的东西,它就在我眼前,可是我永生永世都无法拿到。
容止。
我将我最好的年华给你,我将我最真挚的情意给你,但是你却让它们渐渐沉入冰冷的海底。
我没有办法改变容止,只能改变我自己,我跟他达成协议,求他留在我公主府中,我会在身份所允许的范围内,给他一些便利。
我隐约知道容止的身份来历诡异,可是我不敢去深思,唯恐想明白后,会真的与他断绝最后一丝关联。
至少现在,我可以骗自己说他是喜欢我的,所以才留在我身边。
后来,我又有了收集面首的嗜好,可很少有人知道,那些人之中,多多少少有容止的影子,眉眼鼻唇,脸型身段,神情动作,言辞举止,有一些像的,我便想拿到手。
仿佛得到了他们,我便能拼拼凑凑出来另外一个容止。
可是每当欢宴大醉,头痛欲裂地醒过来后,我总会心如明镜我在自欺欺人。
欢笑是我,悲伤是我,爱着的是我,恨着的也是我,痛苦挣扎的是我,不能舍弃的是我,从来都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而他作壁上观,微微冷笑。
就这么过了两三年。
后来的后来,一天夜里,我睡着之后,忽然觉得有些异样,仿佛有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侵入我的身躯,电光火石间,我明白过来,那是另外一个人的灵魂。
我感觉我在渐渐地消失,好像飞灰散在风中,那个外来的灵魂正在无意识地夺取我的身体。
她比我想活下去,那个愿望是那么的强烈。
是了,原来如此。
原来是我不想活了。
我所有的爱情和生机,都孤注一掷地消耗在一个人身上,现在活着的,只不过是一具名为刘楚玉的躯壳。
这样也好。
占据我身躯的女子,我该不该提醒你,当你睁开眼睛时,千万,千万不要去看睡在你身前的少年。
不要去看他的眼睛。
不要对上他的微笑。
不要与他有只言片语的交谈。
那是个会吞噬人心的妖魔。
不要爱上他,否则你会与我一般爱恨不能,生死不如。
意识越来越模糊
好啦。
戏已落幕,我该退场。
重新开个新章吧,这算是之前的故事。
一直很想用这种自言自语的文艺腔写点东西,加上群里有几位要求看山阴公主番外,于是,就
手头还有粉红票的同学,就不要投给啦,支援下,偶争取下,看看能不能进月票前十,假如能进前六那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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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如镜番外——喜欢上一个人,那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假如没有遇到她就好了。
天如镜曾经不止一次这样想。
假如不曾对她说话假如不曾听过她的声音甚至从来未曾见过彼此的脸容那就太好了。
可是假如那样他也许会有另外一种后悔和遗憾吧又或者连后悔和遗憾都不知道就那样单调空洞地活着。
那样的话是不是便不能感受到生命的丰沛和华彩
天如镜看过很多知道很多手环中蕴藏的东西使他比寻常人眼界更辽阔他知道上下五千年的历史知道后世会产生什么东西也曾经观摩过那些会动会声的影像看过许多种人生。
可是那是别人的他只是在一旁默默地看着没有丝毫感触。
就如同时常在身体周围保护着他的蓝光罩子一般浑圆完美的空间没有半点儿缝隙那个与旁人隔绝的距离便是他的世界了。
但是她侵入了他的世界。
在一个不恰当的时候从一个没有料想的角度闯入了一个不该闯入的人。
因为她呼吸里沁入了绵软的芬芳眼睛里看到锦绣的华光。
从前仿佛虚幻的心跳头一次真切起来。
但是这是不对的。
她是一定要消亡的人。而寄托在一个注定消亡之人身上的思慕也如镜花水月一般终有破碎的那一天。
可是已经投注出去的心思收不回来他只能克制。面上依旧没什么异样心中却因为能见到她一次次地欢喜
可是这真的是不对地。
假如有一个人从刚懂事有记忆起。便不断地被告知他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使命反反覆覆地。一遍又一遍在他的脑海中刻印如同无形地魔咒主宰他的意志和灵魂。
头一次出手干涉政事设计在皇帝和她之间设置出隔阂是为了自己地职责。也许源于他心中对于未来的不安定的恐惧。
他知道她会死的并且那一天很快会到来可是他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去面对那一日只要稍微想象一下便会难过得忘记呼吸深切地憎恨着自己可是却又不得不这么做。
那之后每次接到她的邀约他都又欢喜又害怕。欢喜是因为能再见到她害怕却也是因为要再见到她他想多看看她。可是他又害怕看到她伤心或者指责地目光。
理智与情感将他割裂成两半一半挣扎着思慕和痛苦。一般冷酷地坚守着职责。
越是想要抽身而出。反而越来越泥足深陷。
可是越来越喘不过气来了。现在便已经是这样他真的不知道假如她死了之后他应该如何度过漫长的岁月。
直到他与师兄越捷飞同时赴约。
去到公主府之前他便觉察到有些不对劲一直到对上她的视线那是执拗的不甘心的甚至有那么一丝凌厉果敢的眼神他之前怎么会以为她完全放弃了抗争呢
她并不是那么容易便灰心的人啊
尽管她极力掩藏可是又如何能逃过用心之人的目光
但是她要做什么呢
当她给他斟满了酒心中也终于有了一丝了悟和恍然原来如此。
眼前地是美酒佳人还是穿肠毒药。
原来她那么痛恨他么
浑身的血液冰冷好似被严酷的冬天完全封冻一直过了许久他才回过神来。
假如他如她所愿她会不会有一点点地怀念和难过
假如这是她所希望的那么
好。
一刹那间澎湃地情感倾覆了一切他忘却了一切看到她紧张地神情心中一酸举杯仰头。
明知道是苦涩的毒酒也要平静地饮下。
那么冰冷却又好像烈火灼烧入喉地那一刹那苦涩得他几乎快要哭出来。
这是她给他的毒酒。他愿意喝下。
不说话也不后悔。
接下来的第二杯第三杯他干得毫不犹豫手指和手臂的动作稳定好像这便是他应有的归宿。
意料之中的晕眩来临时他也丝毫没有恐惧和愤怒只如她所希望的在暖意融融的芬芳之中倒向柔软的地毯。
就这样吧在她之前死去也许会平静和安乐许多今后再也不必难过再也不会闷闷地无法呼吸。
喜欢上一个人那真是完全完全没有办法的事情。
无法以理智来主宰不能用力量去摒除。
但是他会一直沉默直到将这个秘密带到尘埃之中。多少欢喜和哀愁多少思慕和心酸多少冰冷的绝望都湮没在合上的眼帘之中。
她永远都不会知道。
天如镜的番外算是对正文的一点补充解释这个是隐藏的情节确定不会在正文中写出来了的而且也确定不会剧透就在此放出啦。
天如镜是自愿喝下那三杯酒的他其实是个很聪明的人一些事情看得很明白所以楚玉的那点小动作瞒不过他但是因为心里面太难过他还是自愿喝下了。
虽然表面上极力维持着冷漠可是实际上他心里面已经十分难过可是他又完全不能违背自己从小受到的教导他的生命和灵魂都囚禁在了这里面挣脱不出来。
喜欢的人亲自给他倒毒酒那是什么心情呢
是为了满足她的愿望再加上以为那是毒酒干脆结束自己的生命。
不过呢那一刻他是完全忘记了越捷飞的存在了假如那是毒酒的话小越同学就要一起被毒死了可怜的小越乃被师弟54了哦
因为是番外所以设置成免费单订的同学也可以随意看。
今天的正文更新会晚一点放出来
最后便是求包月推荐票已经虐了一个小天了今后一个个慢慢来把鞭子藏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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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8章-end未成年删节版
诸位同学,因为网络严打,所以我不得不把带h的部分删除,这次打得很厉害,我不得不小心一些,以免被和谐。
我不想因为几章的内容,整本书被删除。
希望大家能体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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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玉决定离开。
离开这个时代,是她早就希望的,如今机会到达眼前,虽然并没有想象中的狂喜,但她还是宛如下意识一般本能抓住。
按照能源量格数来计算,离开这里会消耗掉三格能源,那么剩下的便不足以让她再度回来,换而言之,她最多也就只能穿越一次。
这个地方虽然有许多的牵挂,可是在另外一个世界,同样有她记挂的人,假如一定要理性抉择,楚玉只能说她抉择不了,她只是本能地想回去。
或许是因为无论如何也想见家人一面,又或许是留在这里会一直不能真正开怀起来。纵然平日里她可以若无其事地与人谈笑,可每当夜深人静午夜梦回之际,可怕的空寂便会将她整个人密密实实地包住。
楚玉离开的时候,是静悄悄的深夜,夜里的春风也一样柔媚多情。楚玉的双腿才完全恢复,便暗中收拾好东西,深夜里去探访桓远。
之所以要偷偷走,是因为前些天她旁敲侧击地试探过流桑他们的口风,对与她离开的假设,流桑的反应很是激烈。阿蛮亦是十分生气,未免真正离开时与他们发生不必要的冲突,楚玉才这般连夜脱逃。
才一敲门,门便应声而开,桓远站在门口,衣冠整齐,似是早就料到她的到来,特地在门后等待。
楚玉见状一怔。
见楚玉这般神情,桓远微涩一笑。道:“你此番是要走了?”
好一会儿楚玉才回过神来,她轻点下巴,低声道:“是。”这些天她有些魂不守舍,异样情状落入桓远眼中,大约便给他瞧出了端倪。
不过给桓远瞧出来了也无妨,横竖她也是要跟他说一声的。
见楚玉神情落寞,桓远叹息一声道:“我虽说早知留你不住,却依旧不曾料到,这一日来得如此之快……你不会回来了,是么?”这些日子。他瞧见楚玉每每瞥向他们时,目光带着浓浓不舍与歉疚,那分明是永别的眼神。倘若只是暂时分别,绝无可能如此流连。
楚玉抿了抿嘴唇,更加地心虚和不安:“是的,或许永远回不来了。”
桓远忽然微笑起来,俊雅的眉目映照着屋内昏黄的灯火,在这一刻,温暖到了极致,他轻声道:“一路保重。”他知道留楚玉不住。
楚玉眼眶有些发酸。她后退半步,躬身一揖:“我在屋内给流桑阿蛮留了两封信,倘若他们因我之故生气,还烦请代我向他们致歉……桓远,多谢你这些年来一直照应。”
桓远沉默不语,忽然也后退了一步,双手带着宽袖抬起来,非常端正。也是非常温文尔雅地一揖。
这些年来相互陪伴与扶持,他们之间已经不仅仅是朋友这么简单,更是接近于亲人一般的情感,不仅楚玉是这么想的,桓远也是。虽然这过程之中曾有过怦然心动的一刻,但最终化作了脉脉的细水长流。
他是她的亲人。永远都是。
两人的影子遥遥相对,他与她之间,永远都有这样一段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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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洛阳,楚玉并没有立即启动手环,她独身上路,先去了平城。
这一去之后,可能再也回不来,因此楚玉离去之前,打算好好看看这个世界,并在临行之前,尽量地看一眼想要看的人。
冯亭终于得到了她想要的,在击败容止后,她强逼失去倚仗的拓拔弘退位,将皇位传给才五岁大的小拓拔,她作为辅政太后,地位尊荣,俨然便是没有冕冠的女皇。
拿到手环后,楚玉才发现其实有很多功能天如镜他们都没开发出来,比如其中有一向,便是改变光线的折射而达到短时间“隐身”的效果,利用这一点,楚玉潜入皇宫,偷偷地看了眼这对过分年轻的祖孙,冯亭依旧艳光四射,但是一双眼睛却已然显出远超出真实年龄的沧桑。
而年龄还是一个幼童的小拓拔,目中是令人心疼的早慧,楚玉再也看不到他面上无忧无虑的笑容,当初他作为拓拔氏的子孙选择了这条道路,不知道现在他是否后悔。
静静地看了许久,楚玉又离开皇宫,改变方向,缓缓朝南行去。
春光,夏日,秋风,冬雪,复春来,时光在一双不变的眼眸前缓缓流过。楚玉刻意放慢行程,且行且住,所有曾经留下美好记忆的地方,她都一再徘徊。
从北朝进入南朝,这一路上不是没遇到过流寇劫匪,但只要祭出蓝色光罩,便能吓得劫道的人见鬼一般逃走,因此楚玉走得还算平安。
南朝的故人其实不剩多少,有些人楚玉甚至不知道该往何处寻找,回来南朝,其实多半是为了缅怀一些地方。
大约是因为被刘子业折磨过甚,推翻了刘子业的刘彧也没做多少年皇帝,他的生命在短短数年内便走到了尽头,将皇位传给了他的儿子。
建康那个城市,虽然仅居住了一年,却留下了她太多的喜怒哀乐,临行前不去看一眼,楚玉心里总归有些牵挂。
建康城中,公主府楚园都已经易主。看着门楣上的招牌换成了别样,虽说早已决定放弃,但楚玉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感觉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别人给夺去了。
建康城内徘徊大半日,楚玉回到公主府外,静静守候等待。公主府现在的主人似乎是朝内哪位文官的居所,但那文官似乎很是喜静,楚玉在门口站了许久,都不见有人进出。
她想要进入什么地方。必须是那地方有一个容人出入的入口,尽管靠着手环,她能隐身能防御,可毕竟不是真的超人,没办法飞檐走壁,或直接穿墙过室。
好容易见一顶轿子抬来,打开大门入内,趁着此时入夜光线昏暗,楚玉连忙发动“隐身”,跟在轿子后悄悄地入内。公主府仿佛依旧保持着她离开时的大观全貌。建筑格局并无太大变动,内苑之中竟然没多少人,楚玉一路行来。别说是守卫,就连仆人都不见几个。
府内无人,兼之夜色深浓,楚玉索性便撤去了光线折射,独自慢行至从前的居所。
她从前居住的院落也几乎是与从前一个模样,就连院名都不曾改动,楚玉见此便不由得感慨此间的新主人实在太懒了,竟然就换了下门口的牌匾。内里一切照旧。
轻轻地开启旧日房屋,屋内打扫得很整洁,但一看便知道是许久没人住的冷清模样,楚玉轻叹一口气,回到闭着眼睛都能找到的卧室,床竟然也是原来的家具。
望着眼前的一切,楚玉不禁生出恍然之感:当初就是在这张床上,她睁开眼睛。第一眼便看到容止。
如今想来,已经是好些年前的事,那时候她万万不曾料到,后来的波涛起伏,生死颠沛。以及深深地爱上一个人。
楚玉走过去坐在床便,忽然倦意上涌。仿佛这一路行来的疲惫都全数涌了过来,她叹了口气,抬腕用手环设置了防护,只要一有人踏入设定圈子内,便立即祭出防御光罩。如此就算有人发现她,也不虞生命之忧。
设置好这些,她如同几年前一样,在这张久违的床上沉沉睡去。
这一觉楚玉睡得很安宁,这一年多来,每每入睡之后,她总会梦到一些从前的事,然而这一夜却没有什么前来打扰她。
一觉醒来是清晨,楚玉整了整衣衫,趁着天光尚未尽亮,便朝昔日的西上阁而去,她走过从前熟悉的一个又一个院落。这些院落里从前居住的人也一个个浮上她心间,柳色,墨香,花错,流桑,桓远……
最后是沐雪园,容止。
楚玉站在竹林依旧繁茂的沐雪园前,老远便站定,她定定地望着黑漆大门,只觉得仿佛经过了一个轮回。
也不知站了多久,一道叶笛声,陡然高高地拔起,清越无比地,如抛至九天之上的丝弦,猛地贯穿楚玉的心魂。
那叶笛声是那么地清透脆亮,又是那么地宛转低回。
她这一生,只在一个地方听过这样的声音。
楚玉张大眼睛,几乎有些不敢置信。
叶笛声曲曲折折,迂回转折,那么地悠长。
她踏出一步,可是却又仿佛畏惧什么似的收回脚来,神情变得惊疑不安。
可是那叶笛声始终不曾断绝,一声一声,听得她几乎肝肠寸断。
全身都仿佛在叫嚣,终于,楚玉抬脚朝门口奔去,她的脑海一片空白,身体每一分每一寸都是急切,理性这种东西早就被丢弃到九霄云外,她身体内灵魂正在沸腾。
砰地一声推开虚掩的黑漆木门,楚玉三两步闯入层云叠嶂的翠色竹林内,叶笛声刹那停歇。
仿佛电影里画面定格,好似时光从未轮转,她才穿越而来,生涩而懵懂地,不知深浅地,闯入那白衣少年的世界。
光滑的青石台上,半倚着竹丛的少年白衣曳地,宛如浮冰碎雪,他的眉目清浅温润,肤光如玉,唇边似笑非笑,目光深不可测。
与从前不同的是,宽袖之中探出的秀美双手,白皙的皮肤上交错着斑驳的伤痕。
*********************************************************************
拖着脚步慢慢地走过去,楚玉伸出不住颤抖地手,轻轻地抚上他秀丽无伦的脸容。掌下接触到的肌肤,温凉柔软。是真实鲜活的。
楚玉小心地眨了眨眼,唯恐大力一些眼前人便会消失不见,她的手缓缓下移,指尖却接触到粗糙的伤痕。满心满心的都是心疼,她掀开他的衣领,只见他颈项之下,白皙肌肤上交错着可怖的伤痕,光是看着这些伤痕,便能略约想像出此前他遭受过怎样的苦楚。
楚玉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她只是含着眼泪,一遍又一遍地抚摸那些伤痕,她顾不上问容止是怎么活下来的,也忘了思索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些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容止现在在她眼前。
他的呼吸是暖的,他的心跳稳定,楚玉小心翼翼地掀开他的衣衫,难过地以指尖划过每一道伤痕。纵然这些伤此时已经痊愈,可是她还是止不住想要流泪的冲动。
容止嘴角微微一晒,伸手便要拉上衣衫。口中轻道:“不要瞧了,很可怕,会吓着你的。”他还未动作便停了下来,因为楚玉用力地抓住他的手。
看着他身上几乎数不清的伤痕,楚玉终于禁不住哭了出来,她仿佛能看到,容止的身体是怎样地破碎绽开,她缓慢低下头。轻轻地将嘴唇覆在他颈间的伤痕上。
有什么可怕的呢?不管变成什么样,容止都是她的容止。
更何况,这些伤痕,每一分痛楚,都印着她楚玉的名字。
楚玉昏昏沉沉地,也是慌慌张张地,胡乱亲吻着容止的颈项,她几乎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本能地渴望再多一些温存,如此方能证明,容止是活着的。
不知不觉间,容止被按着躺在了青石台上,他有些好笑地望着楚玉。她一边哭一边胡乱亲着他,又亲又咬。她哭得满脸泪水,好像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在汲汲求取着一点点的安慰。
好笑之余,他又有些心疼,便抬手轻抚她的背脊,温柔地抚平她的不安。
也不知过了多久,楚玉逐渐回过神来,她擦了擦眼泪,看清眼前的情形,不由得惊呆了:这个,全是她干的?
容止上半身的衣衫已经被扒到了腰下,他乌黑的头发如云一般柔软地散开来,仰面躺在青石台上。
这青石台正好能容纳一人躺下。
吻痕和咬痕从他带着伤痕的白皙颈项开始,漫延到圆润的肩头,顺着起伏的肌理向下漫延。他伤痕之外的肌肤原本还算光润,可是此时被楚玉咬了一遍下来,伤上加伤,有几处还渗出血丝。
楚玉脑子里嗡的一下,脸上好像有火炸开:她方才都干了什么?被山阴公主附体了么?就算是好不容易见面太激动,她也不必把容止啃成这样吧?
还是说,其实她骨子里有很浓重的sm倾向,只是从前没开发出来而已?
现现现现现在要怎么办?
楚玉羞愧不已地抬起眼,一不小心瞥见容止身上累累伤痕,更不知道该把眼光往哪里放。
是要镇重地扶起他说:“我会对你负责的。”
亦或掩面而去地说:“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
慌乱之间,楚玉对上容止含笑的眼眸,即便是这样又是被推又是被啃,他的态度还是那样从容不迫,望着她眼神似笑非笑。
对上他的目光,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勇气烟消云散,楚玉深吸一口气,驼鸟式地扭过头去,仿佛不去看,这件事就没发生一样。
不看容止,她的紧张才稍微放松一些,这时方想起早该注意到的事实:“你骗我。”沙哑着嗓子,楚玉有些埋怨地指控。
既然他没死,那么那具尸体肯定就是假的了。观沧海所以会骗她,也一定是出于容止的授意。
一想到自己竟然又被他摆了一道,还白白地伤心这么久,楚玉就觉得很不甘心,她伤心了这么久,难过了这么久,结果这家伙又变魔术一样在她眼前忽然出现,而她立即便很没出息地扑上去了。
完完全全不假思索。
一想到自己的失态。楚玉便暗暗磨牙:刚才咬那么轻实在便宜他了,应该再咬重一些才对。
但若要让清醒过来的她现在重新咬过,她又于心不忍。
容止单手支撑着身体半坐起来,他微笑地望着楚玉,深凝的目光逐渐转柔,对于楚玉的指控,他也没辩解,只淡淡道:“是啊,我骗你。对不住。”
楚玉转头瞥他一眼,看见他身上的伤痕,又是一阵心疼,可是看见伤痕的时候,她也顺带也不可避免地瞧见了那些牙印,紧随而来的是一阵窘迫,慌忙再转回头去。
“你骗了我,害我很伤心。”楚玉轻哼一声,决定这回一定要好好扳一下容止这种恶习,要是一直惯着他这么骗人。今后她肯定会接连上当,“我很生气。”
容止饶有兴味地望着她,禁不住抿起嘴唇。笑道:“是,是,都是我的错,求你原谅我。”他语调散漫,这样的道歉几近敷衍,听起来简直全无诚意。
听他这个口吻,楚玉一阵气闷,可是下一刻。努力维持的严肃还是快速地流逝,她总是忍不住想去看容止,很想扑过去抱住他。
心中挣扎许久,楚玉认输地叹了口气,她转过身去,控制目光不去看容止脸部以外的部位。
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心中便涌现无数温暖,强烈的不敢置信的狂喜如潮水一般来回冲刷。她从未因为一个人的死亡如此绝望,也从未因为一个人没有死,从绝望之中如此快速地苏生复活。
然而心中的恐慌依旧存在,眼前的一切仿佛做梦一般,即便是现在。楚玉还是会控制不住地去怀疑,这会不会是一场过于真实的梦境。只要苏醒,容止便会与梦境一同消散?
小小的怨怼消失无踪,楚玉倾身再度用力抱住容止,怀里填满的时候,她才感觉到安心。手臂空旷的时候,她的心也会陷入不可挣脱的惶恐里。
被骗就被骗吧,她从前不是说过么?只要他好好地活着,被骗一下也无妨。更何况,看着他身上的伤痕,她又怎么忍心多加苛责?
楚玉手臂抬起少许,越过容止赤裸的肩头,搂住他的颈子,有点不好意思地,她飞快在他嘴唇上轻轻地亲了一下。
亲过之后楚玉便偏过发热的脸,双手却抱得更紧,她贴在容止耳边,喃喃地道:“你还活着,实在太好了。”
她不管容止是怎么活下来的,又或者骗了她多少,以及这些日子来的伤心,喜欢一个人,又怎么能计较得那么清楚?
她伤心她难过也是她愿意,她深深地喜欢这个人,他活着她高兴他死了她悲伤,这个人是无可取代的,再也顾不了旁的那许多。
容止反手拥住她,他不为自己辩解,不提这一年多是怎么熬过来的,也不提是为了什么而欺骗她。抬起手扶着楚玉的脸庞,容止将她的脸正过来仔细端详,她哭得真是狼狈极了,脸上到处都是泪痕,眼睛红红的,现在还漾着水光。
他从来没见过她如此失态的哭泣,好像心中情感的堤坝决堤,泛滥千里。
心头润着温温的暖意,容止微微笑着,偏头怜惜地亲吻她。
从秀致的眉梢,到通红的眼角,他柔软的唇瓣一路向下,蝴蝶般掠过她带着泪痕的脸颊,细擦过她瘦削的下巴。
他亲得很仔细,嘴唇密密地覆盖,温暖叠着温暖,最后,他缓慢地印上她的嘴唇。
楚玉怔怔地张着双眼,望着容止的眼眸,就这么尽在咫尺的,她的目光一下子便陷入了那看不见底的深渊黑海之中。
她没有推开容止,而是更用力地抱紧他,生涩而笨拙地回应他的亲吻。
唇瓣碾磨着唇瓣,楚玉脸上宛如火烧无边漫延,因为羞怯,又或许是别的原因,她眼角又流淌出泪水。
脸颊挨着脸颊,这样温存亲昵,楚玉微微喘息,双手按在他肩膀制住他,将脸别开少许,低声唤道:“容止。”
容止见她目中水光闪烁,声音惴惴不安,心中了然,他平稳安然地应着:“我在。”
楚玉松了口气,再唤一声:“容止……”
“我在。”
伴随着应声。一道而来的是失而复得的欣喜,这样珍重的心情从未有过,往后约莫也不会再有。
有些满足地轻叹一声,楚玉双臂下滑,手掌捧着容止的脸容,认真看着,眼前很快又朦胧起来,她慢慢地合上双目,胆怯温柔地。轻吻容止的面颊,一连串细碎的轻触,好像蝴蝶的羽翼,但又似更温存数分。
楚玉脸上已经如同火烧,霞飞双颊,红润的色泽映在白玉肌肤上,宛如白玉珍珠伴着艳艳珊湖,平添几分少见的丽色。
容止随意半躺着,任她动作,目光凝注地瞧着。只见她双目紧闭,长睫微微颤动,分明是有些羞涩。却偏偏强自镇定,湿润的嘴唇色泽鲜艳,呼吸都是滚烫的。
容止抬手勾过楚玉的颈项,修长的手指宛如初开的花一般半拢半展,指尖划过她耳后细致的肌肤。
楚玉双手抓紧容止的肩膀,只觉得全身的感官仿佛丝弦一般紧绷起来,全数聚集在耳后被触碰的地方,他指尖轻描淡写地撩拨勾画。偶尔有粗糙的伤痕擦过。
可过了片刻,她又发觉,掌下的肩膀是赤裸的,温热的肌肤边是粗糙的伤痕,这伤痕让她又莫名地慌张起来。
张开眼,楚玉望着几乎又要被她推倒躺下,神情从容洒落的容止。
现在容止已经不再是少年模样,他稍微长大了一些。看起来约莫有二十二三岁,骨架亦抽长舒展少许,但眉间的清丽高雅始终不曾改变,秀色绝伦,一如初见那时。
“……容止。”
“我在。”
楚玉鼓起勇气。更贴近一些,注视着他含笑的眼眸。
他在。
这样好容貌。好风致,绝世无双。
他没有如泡沫般消散,不曾像春雪般消融,不管经历了什么,他活了下来。
脸上的热度持续不退,理智上知道应该抽身,可是心里却失魂一般地想要拥抱。
“容止?”
“嗯。”
“容止。”
“我在。”
“容止,容止。”
“我在。”
“容止,容止,容止……”
“我在,我在,我在……”
温柔呢喃的细语声中,幽回交错着脉脉的情愫,楚玉垂目看着他赤裸上身伤痕,几乎又禁不住有落泪的冲动。
绿影叠嶂下,料峭春风里,楚玉心里一半火热一半冰凉,又是羞怯得想后退,却又禁不住想上前亲吻拥抱。
“容……容止……”
“我在。”
容止……
我在。
惶恐,不安,焦躁,烟消云散。
心口仿佛有什么跟着被填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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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玉把整个人埋进被子里,也顾不上整个人烧成了一只红色的虾子,只驼鸟地叫嚷:“你不要过来,出去,出去!”
她真是宁愿自己方才是真昏死过去,也不必似眼下这般尴尬。
从混乱中清醒过来,她才发觉自己竟然身处在竹林之中,换而言之,是在户外,以一种强迫压制的姿态,坐在容止身上,那什么那什么。
那时候,楚玉的神智还有些不大清楚,思路迟钝地没缓过来。
接着,容止坐起来,把她抱回屋内,看到卧室里的床榻,楚玉这才一下子扑过去,二话不说掀起被子盖自己身上,羞惭不已地叫容止快出去。
好丢脸,她不要见人了。
她刚才一定是被魔鬼给附身了,否则怎么会那么冲动,完全不顾自己身处什么地方,还主动把容止给啃了个精光,居然就那么在光天化日之下,把生米煮成熟饭。
幸好没有人路过,否则她可以直接羞愧自尽了,可是现在也好不到哪里去。
好……好想死啊。
容止并不上前劝她,只瞥了一眼她露在被外的半截玉白小腿,轻声道:“你好生休息。”便合拢衣衫往门外走去,行至门口,又复听见楚玉一声闷闷低唤:“容止……”
“我在。”他微微一笑,返身关上房门
他神情从容悠然。乌发披散,衣冠不整,缓步走在过去的公主府内,却不曾遭到阻拦,也没有任何人打扰。
一直走到东西上阁交界处,他瞧见前方站着的人影,才豁然露出笑容:“你一直在这儿等着我?”
观沧海不自在地抱怨道:“你们真是不知节制,光天化日……”从楚玉和容止一开始,他就听着了。偏偏他耳力奇佳,为了不听到什么不该听的,不得不躲得远远的,避开那些响动。
顿了顿,他眉头一皱,道:“我如今却是有些后悔帮你骗她,你连我一道给骗了。”他曾听楚玉说过,当初容止追去洛阳救护的情形,当时便觉着有些不对劲,如今串联前后。终于猛然明白过来。
其实容止一直在设局。
他在洛阳那时,便故意假装让楚玉离去,却又流露出异样。让楚玉觉察出来,返回瞧见他的惨状。
倘若他有心,完全可以不流露出半点而异常,但是他没有。
——他是故意的。
身体的崩毁固然是不能逆转,但是他偏偏反而利用了这一点。
楚玉心中一直存在着心结,认为纵然与容止在一起,也不能相安相守,于是他便下了一剂猛药。故意让她发觉,故意让她愧疚,故意让她目睹那最惨烈的一幕。
容止想要什么,便会想方设法拿到手,纵然楚玉身体暂时离开,他也要牵着她的心魂。他并不后悔为了楚玉放弃所拥有的东西,也不后悔身遭万剐之痛,可是他一定要得到。
他付出了这么多。怎么可能不索回?
他不是楚玉,绝无可能无私。
江山与楚玉不可兼得的话,他选择对自己更为重要的东西,但是,一定要得到才行。他不介意付出生命。但是楚玉想要离开,却是万万不能。
放手……怎么可能?
容止嘴角泛起浅浅的笑容。黑眸之中,却是无比的冷静沉稳:“你在怨我?”
观沧海叹息道:“我自是不会怨你,被你折腾的人又不是我,真要说上怨,楚玉才有资格。我如今依旧不明白,既然你不肯放手,为什么却又故意诈死,平白让她那般伤心?”
容止微笑道:“自然也是为了让她永远记着我。我生,要她记着我,我死,也要她记着我。”那时他是当真无把握活下来,所以故意一番布置,先是黯然分离,再让她发觉异样返回,接着教她瞧见他因她周身浴血,最后含笑永诀。
纵然是离别的最后一刻,他也是绝好风度姿态。
于是,他留给楚玉的最后印象,依旧是那从容的笑眼,以及为了她而身死这桩事实。
容止是玩弄棋局与人心的高手,他知道楚玉是怎么样的人,这一番刻意设计,足以让她心神接近崩溃,至死也忘不了他。
整了整散乱的衣襟,仿佛还能感觉到缠绕在指尖的温润滑腻,容止微微一笑,道:“有一句话,叫做久病床前无孝子。”换在任何地方都是一样的,他自然不会以为,倘若是他一直半死半生地活着,让楚玉照料看顾,楚玉会因此不爱他,可是那样做,无疑会冲散削弱他刻意营造出来的,一刹那凝固到永恒的凄厉惨烈。
倘若那样,他最后死了,楚玉或许会黯然伤心,但绝不会那般刻骨铭心,而倘若他最后活下来,楚玉也不会有今日这般狂喜失态。
他在最惨烈的那一刻果断下刀,给她的灵魂留下最深的伤口。
他是狠心肠的人,为了达到目的,连自己心上的人也舍得伤害,纵然听着观沧海跟他每日汇报楚玉如何伤心,纵然有些难过,但他也没有丝毫心软动摇,甚至还按照原定计划布置了河边骨让她瞧见。
他用死亡这柄利器让她痛不欲生,再用时间慢慢地煎熬,过了一段时日,确定她已经感受得足够深刻,才放流桑来打开她的心扉。
那个时候,楚玉便已经在他掌握之中。
后来出了一点意外,他也没料到,天如镜竟然会将手环交托给楚玉,而在听说楚玉要走的那一刻,他就明白。楚玉并不是要去什么地方,而是要离开这个时代,到达他永远触摸不到的未来。
别人不知道,可是无比了解楚玉来历的他却是晓得的。
幸好楚玉没有打算立即走,给了他一段时间的缓冲,于是他派人一路跟随,自己伤势初步好转愈合后,跟着赶来。
公主府是他早就安排好的地方,楚玉纵然要走。也定然会回来此地缅怀一番,他很早便派墨香回来打点,这地方表面上是南朝官员的住宅,实际上还是属于他的,
竹林中相聚后所发生的一切,表面上看去,只不过是楚玉失措激动,可是实际上,却是他精心安排,一步步引君入瓮。
他不着痕迹地引诱。让楚玉错以为是她主动,两人的关系更进一层。他并非重欲之人,但是楚玉性情害羞。倘若引她踏出这一步,便代表着她的牵绊更多一分,他也多了一分阻止她离开的筹码和把握,而事后,也怪不到他身上。
从头到尾,都在他掌中,偶尔有些脱离,也连着不断的绳线。
容止静静地道:“沧海师兄。你可知晓,那些日子,我躺在石棺之中对你说,倘若我死了,合上盖子烧了我,但我心里却不甘心的,我来到这世上一遭,却什么都不曾得到。但至少我要留住她,不管用何等手段,也不管她是否会伤心难过。”因为心中尚有执念,有想要得到的东西,他才强硬留着一口气。在生生死死之间徘徊,在那样可怕的地狱边缘。最终挣扎地活了回来。
谁也不能阻拦他。
听他说起那段日子,观沧海不由恻然,他低低一叹,道:“被你这样的人喜欢上,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容止微微一笑,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师兄你也不必过分担忧。”
尾声
楚玉与容止又在原来公主府中住了数日,这里表面上虽说是南朝官员的住所,内里,尤其是内苑部分,却依旧在容止手上。
楚玉也懒得问他又收买了谁勾结了谁,反正他有的是手段,别说是公主府,只要他有心,就算想在皇宫里开辟一间别苑,想必也不是太困难的事。
更何况,她尚有更重要的事,正苦费思量。
她一直是想回家去的,活下去,回去,自从知晓有回去的可能后,这个念头在她心中始终徘徊不灭,曾有几度,她也做出尝试,甚至这一回是真的打算这么做了。
可是啊,容止……
经过这些年来聚散分依,生离死别,想要再如当初那般决然放弃,已经是万万不能。这已经不再是她单方面的问题。
容止为她舍弃多少,她已经间接从观沧海口中得知,倘若她一走了之,是否会太对他不住?她几乎很难想象,容止那么骄傲孤绝一个人,那么冷酷无情的一个人……她怎么走得了?
相较于容止的从容安然,楚玉自己却是辗转反侧几乎夜不能寐。
又过数日,两人在街道上行走,却见一面带戾色的少年在街市内纵马疾行,惊翻行人无数,那少年便哈哈大笑。
楚玉看去,却见那少年虽然才十二三岁,眉目之间神情狠戾,甚至犹胜昔年的刘家子业。
容止嘴唇附在她耳边轻声道:“这人乃是刘昱,便是南朝现在的皇帝。”同时也是刘彧的儿子。
父亲还没死多久,继承了皇位,却连做样子都不做,在市集之中纵马飞奔。南朝的几代皇帝真是一代比一代更不成器。
楚玉瞥他一眼,道:“你可是后悔了?”大好河山啊,倘若他没有放下一切来就她,现在只怕已经挥军打进来南朝了吧。
容止不语,却只是笑。
楚玉只见他目中情意真切,终于禁不住心中一软,主动拉住他的手,脸上微热道:“走吧。很多人看着呢。”
“去哪?”
“天涯海角。”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句话古往今来不知被用过多少次,可是却是最真的承诺,在这片辽阔的天空下,她不过只是尘埃蝼蚁,任由无形之手恣意翻覆,生死颠沛,她也许什么都掌握不了,可是至少让她握住掌中的这一抹温暖。
不相离,不相弃。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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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完结了。
写上end,我心中无比怅然。
《凤囚凰》终焉落幕,有人求仁得仁死不悔改有人抛开一切放歌四海,这流离终于能结束,暴风的荒原上,至少有两个人一直相拥。
对他们而言,就是这样了。
题目的凤囚凰,这个时候算是展现了真正的含义。
这是我最初最开始就设计好的全局。
容止的那些手段,那是他的习性,真要他痴痴傻傻对一个人掏心掏肺,那不可能,他习惯掌控,舍弃那么多,更加不可能全无所求。
当然,这些,他一辈子不会让楚玉知道。
不过至少爱是真的。
更何况,容止自身,在某个角度上看,也是被囚禁了。
其实被囚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心是自由的就好。有句话是这么说的:纵然被关在果核之中,我依然是无限空间之王。——莎士比亚《哈姆雷特》(大概是这样的吧,具体字句不记得了,就记得大概意思。)
真正能囚禁一个人的,是自身。
文中有些地方我其实还设置了些埋伏,含而不露的,但是最后也没有点出来,有的东西是不需要完全点破的,留一点余地更好。
大家能猜多少就猜一下。猜不到也不影响,猜到了是乐趣~~
此外,几个番外会慢慢写出来,能写就写,写不来只有算了。还有一些人的故事,正文内实在是不方便叙述,会显得太累赘了,用番外的形式补完。
就这样吧,凤囚凰结束了,不过还是希望大家不要下架这本书,看到收藏下跌我会心疼的,以及今后开新书,我还会在这里通告。
天如镜番外——喜欢上一个人,那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假如没有遇到她就好了。
天如镜曾经不止一次这样想。
假如不曾对她说话假如不曾听过她的声音甚至从来未曾见过彼此的脸容那就太好了。
可是假如那样他也许会有另外一种后悔和遗憾吧又或者连后悔和遗憾都不知道就那样单调空洞地活着。
那样的话是不是便不能感受到生命的丰沛和华彩?
天如镜看过很多知道很多手环中蕴藏的东西使他比寻常人眼界更辽阔他知道上下五千年的历史知道后世会产生什么东西也曾经观摩过那些会动会声的影像(电视剧电影视频)看过许多种人生。
可是那是别人的他只是在一旁默默地看着没有丝毫感触。
就如同时常在身体周围保护着他的蓝光罩子一般浑圆完美的空间没有半点儿缝隙那个与旁人隔绝的距离便是他的世界了。
但是她侵入了他的世界。
在一个不恰当的时候从一个没有料想的角度闯入了一个不该闯入的人。
因为她呼吸里沁入了绵软的芬芳眼睛里看到锦绣的华光。
从前仿佛虚幻的心跳头一次真切起来。
但是这是不对的。
她是一定要消亡的人。而寄托在一个注定消亡之人身上的思慕也如镜花水月一般终有破碎的那一天。
可是已经投注出去的心思收不回来他只能克制。面上依旧没什么异样心中却因为能见到她一次次地欢喜
可是这真的是不对地。
假如有一个人从刚懂事有记忆起。便不断地被告知他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使命反反覆覆地。一遍又一遍在他的脑海中刻印如同无形地魔咒主宰他的意志和灵魂。
头一次出手干涉政事设计在皇帝和她之间设置出隔阂是为了自己地职责。也许源于他心中对于未来的不安定的恐惧。
他知道她会死的并且那一天很快会到来可是他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去面对那一日只要稍微想象一下便会难过得忘记呼吸深切地憎恨着自己可是却又不得不这么做。
那之后每次接到她的邀约他都又欢喜又害怕。欢喜是因为能再见到她害怕却也是因为要再见到她他想多看看她。可是他又害怕看到她伤心或者指责地目光。
理智与情感将他割裂成两半一半挣扎着思慕和痛苦。一般冷酷地坚守着职责。
越是想要抽身而出。反而越来越泥足深陷。
可是越来越喘不过气来了。现在便已经是这样他真的不知道假如她死了之后他应该如何度过漫长的岁月。
直到他与师兄越捷飞同时赴约。
去到公主府之前他便觉察到有些不对劲一直到对上她的视线那是执拗的不甘心的甚至有那么一丝凌厉果敢的眼神……他之前怎么会以为她完全放弃了抗争呢?
她并不是那么容易便灰心的人啊!
尽管她极力掩藏可是又如何能逃过用心之人的目光?
但是她要做什么呢?
当她给他斟满了酒心中也终于有了一丝了悟和恍然——原来如此。
眼前地是美酒佳人还是穿肠毒药。
原来她那么痛恨他么?
浑身的血液冰冷好似被严酷的冬天完全封冻一直过了许久他才回过神来。
假如他如她所愿她会不会有一点点地怀念和难过?
假如这是她所希望的那么……
好。
一刹那间澎湃地情感倾覆了一切他忘却了一切看到她紧张地神情心中一酸举杯仰头。
明知道是苦涩的毒酒也要平静地饮下。
那么冰冷却又好像烈火灼烧入喉地那一刹那苦涩得他几乎快要哭出来。
这是她给他的毒酒。他愿意喝下。
不说话也不后悔。
接下来的第二杯第三杯他干得毫不犹豫手指和手臂的动作稳定好像这便是他应有的归宿。
意料之中的晕眩来临时他也丝毫没有恐惧和愤怒只如她所希望的在暖意融融的芬芳之中倒向柔软的地毯。
就这样吧在她之前死去也许会平静和安乐许多今后再也不必难过再也不会闷闷地无法呼吸。
喜欢上一个人那真是完全完全没有办法的事情。
无法以理智来主宰不能用力量去摒除。
但是他会一直沉默直到将这个秘密带到尘埃之中。多少欢喜和哀愁多少思慕和心酸多少冰冷的绝望都湮没在合上的眼帘之中。
她永远都不会知道。
天如镜的番外算是对正文的一点补充解释这个是隐藏的情节确定不会在正文中写出来了的而且也确定不会剧透就在此放出啦。
天如镜是自愿喝下那三杯酒的他其实是个很聪明的人一些事情看得很明白所以楚玉的那点小动作瞒不过他但是因为心里面太难过他还是自愿喝下了。
虽然表面上极力维持着冷漠可是实际上他心里面已经十分难过可是他又完全不能违背自己从小受到的教导他的生命和灵魂都囚禁在了这里面挣脱不出来。
喜欢的人亲自给他倒毒酒(他以为的)那是什么心情呢?
是为了满足她的愿望再加上以为那是毒酒干脆结束自己的生命。
不过呢那一刻他是完全忘记了越捷飞的存在了()假如那是毒酒的话小越同学就要一起被毒死了……可怜的小越……乃被师弟54了哦……
因为是番外所以设置成免费单订的同学也可以随意看。
今天的正文更新会晚一点放出来
最后便是……求包月推荐票……已经虐了一个小天了今后一个个慢慢来……把鞭子藏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