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误入正途》 1、第一章 佳偶天成 永安侯府门前张灯结彩,深红色的门板上也贴上了一双火红的“喜”字,周围人来人往,笑语不断,看起来极为热闹喜庆。 说起这永安侯府,其祖上是跟着景朝开国皇帝苍帝一起打天下的,苍帝从一介白丁到黄袍加身,离不开诸如永安侯祖上这些人,于是加恩功臣,赐下了爵位。这其中,以永安侯荣宠最盛,被封了王爵。只是这世代传袭下来,到了如今的永安侯这一代,早就由王爵变为了侯爵。也从骁勇悍战的一代人,变为了靠着皇家养着的世家子弟了,空有虚名,并无实权。 一代悍将变一代纨绔,说来也让人惋惜,不过更叫人同情的是。永安侯夫人和永安侯两人伉俪情深,只是孩子缘则太薄。成亲多年,永安侯夫人好不容易才怀上了,却为了当今圣上挡了一劫,险些丧命。肚子里的孩子出生后先天不足,孱弱的就如一只马上就要断气的小奶猫似的。 这永安府的世子,自小起就是三天一大病,两天一小病,说明白就是在药罐子里泡大的,永安侯费了力气才请回来的神医断言,世子是早夭之相,活不过弱冠。 而今世子眼看已经过了弱冠,但永安侯府上上下下战战兢兢,不敢放松,就怕出什么事情,不想这神医的话还是成真了。 几日前,世子踏春归来后忽然发起了热,紧接着昏睡不醒,算上今天,已是整整七日,圣上亲自派遣宫中御医前来,却毫无效果,永安侯夫人四处求神拜佛,不知从何处听来了的法子,竟想着给世子提前成亲冲喜。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所谓提前成亲,是说永安侯府与长乐伯府早年有过婚约。 因为这婚约,永安侯府数月之前请媒人上门,两家商议之后已经订下日子,就在明年的阳春三月,春暖花开之际。长乐伯府听闻情况,原本想退亲,却没想到宫中圣人忽然下了道旨意,赐婚两家,并让钦天监的人为两人合了八字,挑定了日子。 人人惊讶永安侯府受圣恩之深,却不曾深想这其中付出的,除却祖上积下的血肉,更是因为这家人对天子曾有救命之恩。 十二月二十日,正是钦天监择定的良辰吉日。 永安侯府上上下下忙的脚不沾地,身穿新衣的下人来来去去,脸上挂着喜气洋洋的笑容,不仅仅因为这侯府多年未有的喜事,更因为前几日,他们的主子已经由危转安,到昨夜,不仅是清醒,更是能下地了。 …… 纷纷扬扬的彩纸落下,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响起。吹吹打打的唢呐锣鼓声,还有那外三层里三层围着的人群,嬉笑声不断,当真是热闹非常。女官扶着一身大红嫁衣的新娘子跨过门槛,小心翼翼的引入厅堂,然后将拜堂用的红绸递给了她。 众人瞧不清新娘子的面容,但看她刚进门时,身姿绰约,步履飘逸的模样,便猜测这红盖头底下的颜色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人们看完了新娘子,就去看红绸另一端的新郎。 永安侯当年乃是京城有名的美男子,虽没什么大本事,但凭着那张脸和身上的爵位,不知引得多少的闺阁女子芳心暗许。而永安侯夫人,称不上什么绝色美人,不过却长得秀丽端庄,配永安侯足以。 这两人所生的儿子,剑眉浓郁,鼻梁高挺。在一身大红袍子的映衬下,那张带着几分病容之色的面孔虽白得叫人心惊,却也俊得让旁人舍不得移开眼睛。 傧相拖长了音调,缓声唱词,“一拜天地,跪。” 新娘子纤细的身子微不可察的一顿,如水似的眼眸微垂,不过还是俯下了身。 新郎官却是直挺挺的站在原地,身体僵硬得宛如石化一动不动。 “琛儿!”坐于高堂上的永安侯夫人陈氏见状,担心不已,扶在黄花梨木上的手忍不住紧了紧。 观礼的客人不知出了何事,听到陈氏这一声,便都噤声敛色。这原本人声鼎沸的厅堂,顿时静了下来,只将目光投注于中心的新郎。 新郎官听到了陈氏的声音,笔直的身板一滞,而后像是瞬间清醒一般,一掀衣摆,缓缓跪了下去。 众人齐齐松了口气,原本寂静下来的大厅又顿时热闹的起来。 陈氏抚着自己的心口,暗中吐出一口气,含笑望着自己面前的新人,心中暗道,这民间冲喜的风俗,也未必全然不可相信。这不,自己的儿子身体已经转好了吗? 他人的心中是怎么想的,陆明琛不知道。跪在地上,一张俊脸上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心里却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死后发现自己变成了别人还不算可怕! 更可怕的是,你竟然在和一个素未相识的姑娘拜堂成亲! 陆明琛此时的内心简直是复杂万分,不知是因为为自己重新活了而欣喜,还是为瞬间成为有妇之夫的自己而苦笑。 他没有想到的是,此时此刻,有一个人的内心,正如同他那样错综复杂。 太子长琴本是上古仙灵,却因触犯天条剥去仙籍,罚为凡人轮回转世,并且身为凡人的每一世,都注定孑然一身。这原本已经算悲催了,然而更悲催的是,太子长琴在转世为人的途中被人夺去了命魂四魄不能投胎,最后只好以渡魂的方式来轮回。 上一世他的身份是一个富家子弟,没想到这次却变成了世家贵女,还正处于拜堂成亲的场景。 饶是太子长琴,也不免愣住了,这就是之前新娘子身体一滞的原因。 太子长琴长眉微蹙,他记得他先前原本是站在永安侯府外的,却被一股拉力莫名的拖进了这位姑娘的身体里。 “夫妻对拜,跪。” 不等太子长琴深思下去,傧相又唱了一句。 太子长琴细长白皙的手指攥紧了手中握的红绸,复又松开,眸光微微闪动,而后转过身,朝着自己的对面缓缓拜了下去。 新娘子盈盈一拜,身姿婀娜。 新郎官容姿非常,挺拔俊美。 如果不是这拜堂成亲的两人皆是心不在焉,倒真称得上佳偶天成了。 天色渐渐暗了,除却新郎官得在厅中宴请宾客,身为新娘子的太子长琴则被一群女眷簇拥着进了新房。 陆明琛是新郎官,但情况特殊,让他敬酒陪酒简直是要命的事情,便用茶代酒,同宾客们喝了一会儿,接下来的酒就都被陆明琛的堂哥堂弟等早有准备的兄弟给挡下了。 对于陆明琛,一众客人不敢闹得太过分,过了一会儿后主动便放了陆明琛离开,有没眼色想闹新房的,也都被考虑周全的人给拦了下来,因此陆明琛这回新房的路上可算得上平静了。 小厮弓身在前面提灯探路,丫鬟则跟在陆明琛身边,为他打伞挡雪。 陆明琛站在拱桥上,前面的房间灯火通明,在这白茫茫的天地,隔着一道窗散发着一股酥人的暖意,仿佛触手可及。 他盯着前方灯火看了一会儿,眸色越发显得深邃,而后在侍女茫然疑惑的神情下忽然顿住了步子。 “世子?”见他停了片刻,丫鬟轻声询问道。 陆明琛没有理会,迈开步子继续往前方走了过去。 原本陪着新娘子的女眷此时都已经散了,房内的丫鬟看见陆明琛抬脚进来,也都退出了门外。 除却烛火偶尔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房间静的出奇。 陆明琛站在房门口停了停,看着双手并在膝上,姿态端庄的新娘子,脑子飞快闪过千万种打破寂静的方法,然而看了一眼桌上摆着的点心,正欲开口,却见坐在喜床上的姑娘娇小的身体晃 了晃,一副要倒的模样。 陆明琛没做多想,快步上前扶住了对方,低声问道:“你没事吧?” 这话问了等于没问,太子长琴听了,只是轻嗯了一声。他没想到,这头上的头饰竟然如此沉重,从之前到现在,他的脖子连同身体已经全盘僵硬了。回忆这姑娘记忆中贵女们盛装时的金钗玉钗,太子长琴不由暗叹身为女子之不易。 陆明琛伸手揭开盖头,新娘子的脸露了出来。 花瓣似淡红的唇,小巧的下巴,莹白如玉的肤色,这无疑是位一等一的美人……他的目光在她有些凌乱的头发扫过,眼中划过疑惑的神色,正想开口,却先听见了对方清脆悦耳的声音。 “劳烦……”太子长琴一哽,心中那叫一个百转千回的纠结,“劳烦世子替我取下钗饰。”这头饰繁重复杂,他刚才在人走光后试着取了取,将自己头发揪掉了数十根不说,头皮到现在还是发麻的疼痛。 陆明琛默了默,看着对方那华丽璀璨的凤冠,伸出了手。 太子长琴也不再没说话,只是微微低头,好方便陆明琛取下头饰。 陆明琛不经意瞥见对方低头露出一段白皙而细腻的脖颈,还有那低首垂眸仿佛娇羞似的神态,陆明琛心里有些尴尬,抬头避开这段视角,伸出手一个个取下了对方头上的金钗。 如此,两人之间的距离就瞬间拉近了。 2、第二章 佳偶天成2 这距离一近,太子长琴就感觉到了对方身上淡淡的药香,还有暖暖打在自己脸边的呼吸,酥酥麻麻的,耳朵顿时痒了起来。 他拧着眉,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这双纤细细腻,柔若无骨。 这叫什么回事啊,太子长琴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也不再继续纠结了,转而想起了之前的事情。 这次渡魂,不仅对象不是他自己选定的,而且竟然也没有了上一次渡魂的痛苦……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盯着前方的烛火想着问题,抬起头后才发觉,原来不知不觉头上的头饰已经都被卸下了。 陆明琛端着一盘点心,来到了他的面前。他觉得他一个男的折腾了大半天都累了,人家姑娘作为新娘指不定从昨夜就开始被人折腾了,一直到现在肯定就饿了。于是便说道:“你先用一点儿吃的。”见对方接过盘子,又走去摆在外间的枣红色木柜前,果然翻出了一床棉被。 他把被子铺在了外间,对太子长琴道:“我睡外面,有事你叫我就好。”说完这句话,顿时对上太子长琴那双透亮清明的双眼,那眼里是显而易见的疑惑。陆明琛有些头疼,新婚之夜洞房花烛,他这样的举动,显然是说不过去的。 他承认,这姑娘长得着实不错。 可是,这美人再美,在他眼里也就是个小姑娘,要是放在了现代,都不知道有没有高中毕业,他实在没有那么禽兽。 陆明琛思量片刻,想到了一个借口,沉吟道:“我身体还未痊愈,怕是会把身上的病气过到你身上。”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他自认为这个理由还算可以,但在太子长琴眼里看来,十分好笑,谁不知道这位世子爷的身体如今已经大好?尤其是在他那副十分不自然的表情下,这话就更容易反驳了。 为了避免两人同床共枕的尴尬,太子长琴原本想答应,只是转念一想,就这位那不堪一击的体质,大雪天在外间地上睡,指不定又出了什么毛病。对方要生病了,那辛苦的还不是他?何况他又不是真的姑娘,两人睡在一起也没什么问题。想到这里,太子长琴对着陆明琛温温一笑,轻声道:“外头冷,世子大病初愈,不宜在外久留。”看见陆明琛皱着眉不说话,他站起身,洗干净脸上的妆容,又说道:“我从小到大身体就好,极少生病,你别担心。” 陆明琛抬眼看他,见他语气虽然轻柔,但神色却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味道。他想自己总得去适应目前的情形,于是也不再提出拒绝的话了。 见太子长琴洗好了脸,顺手把架子上的帕子递给了他,等他擦好了,便吹了烛火,放下了纱帐。 两人就此歇下。 陆明琛连外衣都没脱,只是占了床边的位置,还好这雕花木床宽敞,不然他还真怕自己半 夜翻了个身就到了床下。 太子长琴看他那副小心翼翼,把自己当作洪水猛兽的样子实在有些好笑,心里忽然起了戏弄之意,于是板起脸,慢吞吞的道:“世子,你压到我的头发了。” 陆明琛一愣,立即起身,扫了一眼自己刚才躺的位置,果然发现了一簇青丝。 他立即就皱起了眉,“抱歉。”他顿了一顿,“不然我还是到外面去睡吧。”说着就准备下床。 太子长琴原来是和他开玩笑,听见他这么说,立马拦下了,他微微一笑,说道:“没事的,我躺进来一点儿就可以了。”话落,果然往床内挪了许多。 陆明琛在黑夜中静坐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躺回去了。 太子长琴闭上眼睛,就当没看见对方又悄悄往床边挪动的行为,转而开始琢磨起了刚刚接受的记忆。说实在的,这次渡魂除了性别不对,他还是挺满意的,除去投身王公世家,吃穿喝用这些不说,能免去了他之前渡魂所要承受的万蚁噬身的痛苦,这一点就足够他轻松了。 至于渡魂后附赠的夫君……太子长琴想,如果不能好好相处的话,也只好想其他办法了。 想到这里,太子长琴感觉到之前被自己压下去的困意越来越浓烈了,他也不勉强,翻了个身就沉沉睡去。 这一睡,可苦了一旁的陆明琛。 两人中间原本被陆明琛特意空出了能再躺下一个人的空间,没想到对方一个翻身,再一个翻身,就滚到了自己的怀中。 借着窗外漏过来的光,陆明琛定定的盯着太子长琴看了一会儿,确认他是真的睡的沉了,就轻手轻脚的将对方往床内移动了几寸。 只是还没松口气,对方又滚到了自己的怀里,还伸手抱住了自己的胳膊。 陆明琛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 这觉没法睡了! 就这么煎熬了许久,陆明琛也忘了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之后一大早的就被人叫了 起来。 太子长琴注意到某人眼底浓重的青黛色,想到了自己早上醒来的姿势,瞬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想到原主的习惯每晚必要搂个东西才能睡着的习惯,他叹了一口气,心道这渡魂的后遗症愈来愈严重了,自己竟然还受了原主的身体影响,朦朦胧胧中抓到个人就把对方认成了抱枕搂紧了不放。 总之,太子长琴是绝对不会承认这是自己会做出的事,并且毫无压力的推到了人家姑娘的身上。 “等见了爹娘,你再回来睡一会儿。”太子长琴说道,起身撩开纱帐,倒了一杯茶,递给了陆明琛,“你喝着醒醒神。” 陆明琛昨晚不仅受了太子长琴睡姿的“折磨”,还断断续续的做了梦,梦里说得都是和原来这个“陆明琛”的事情。 做了大半夜的梦,陆明琛醒来的时候头昏脑胀,忍不住揉起了太阳穴缓缓神。 看见太子长琴递过来的茶杯,陆明琛也没拒绝,低声道了一句谢,就一饮而尽,然后拿着已经空了的茶杯站起了身。 “很冷,你先床上。”他看着小姑娘单薄的身形,禁不住叮嘱了一句。 太子长琴微微一笑,回道:“好。”果然回到了床上,还盖上了被子,一副很是乖巧的模样。 陆明琛见了,忽然想起了自己家里猴子似一刻也不肯安分的妹妹,要是她也像人家姑娘一样,文文静静就好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心里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自己出事后,家人过得怎么样。 心不在焉的打理好了自己,陆明琛对着床上的人说道:“我在外面等你。”见对方点头答应后打开了房门。 门外正守着两个丫鬟,见陆明琛出来,行了一个礼,对他说夫人嘱咐两人早上不用去敬茶了。 陆明琛听了,心道这一定是“陆明琛”的父母心疼儿子的身体,才让人免了敬茶。想起“陆明琛”记忆中父母的百般呵护,他沉默不语,虽然不清楚自己的穿越是怎么回事,但既然得了别人的身份,那总得替人把家人照看好。 想到这,身体突然感觉到了一阵轻松,仿佛什么东西脱离了一样,他不禁一怔,只听到耳边响起了一句轻轻的“有劳了。” “世子爷,您和夫人可要用饭,厨房那边都已经准备好了。” 刚才那是“陆明琛”的声音? 丫鬟的声音让陆明琛回了神,他应了一声,想了想,吩咐两人进去帮太子长琴洗漱,自己就先站在前面的小花园里透透气。 昨夜下了场很大的雪,白茫茫的一大片,积雪把灌木的树枝都压折了不少。 “世子。”不一会儿,太子长琴就从房内走了出来,身上还披着一件白色狐毛镶边的红色斗篷。 大约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的原因,他现在对于陆明琛这个夫君的存在已经没适应的差不多了,看见陆明琛站在雪地里,还有心思嘱咐丫鬟再去房内拿件玄色的披风,完完全全代入了自己已经“嫁人”的身份。 “外面冷,请世子先披上衣服。”见陆明琛看着自己,太子长琴笑着把衣服递给了对方。 陆明琛愣了一下,倒是依言披上了披风,他的视线扫到对方冻得微红的鼻尖,皱了皱眉, 说道:“母亲免了我们敬茶,你要是累的话不如在房内休息,一会儿我让人把饭送进去。” 世子爷真是体贴,丫鬟听了忍不住有些羡慕。 太子长琴看起来很是害羞的模样,低垂着眼眸,小声道:“礼不可废。”他抬眸看着陆明 琛,一双墨黑的眼睛闪着光芒,看起来明亮极了,“闷在房内无聊,不如赏赏雪景,也是别有一番滋味。”说完这一通话,他觉得自己演戏的本领真是又强了几分。 陆明琛见他神色之间透露出的期待,想起昨夜对方肃着脸,正襟危坐的模样不禁哑然失笑,对嘛,这才是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应有的活泼样子。 既然对方想出来逛逛,他也不坚持,笑着说道:“不急,先去用饭。”说完了,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停顿了一下,对太子长琴说道:“呆会儿带你去堆雪人玩。”这语气,完全把人当作了孩子哄。 太子长琴听了一怔,倒也兴致勃勃,点头应道:“好。” 丫鬟听这两人对话,面面相觑,他们没有听错吧,大病初愈的世子爷准备带夫人堆雪人,打雪仗? 3、第三章 佳偶天成3 用完了早饭,时间也还算早。大雪天路上滑,又兼刚才吃饱,陆明琛按着记忆中,慢慢地向永安侯和侯夫人两人居住的屋子走去,后面跟着走路不急不缓的太子长琴。 陆明琛和太子长琴一前一后走过穿山游廊,一路上都有人朝着两人恭敬行礼,陆明琛对此不甚在意,太子长琴倒是一路上都带着温和的笑,温温柔柔的模样又不动声色的刷了一回下人们的好感度,为什么说又?大部分都认为世子此时此刻活蹦乱跳的样子离不开这次成亲的冲喜。 主子好,他们这些做下人也高兴。 陆明琛和太子长琴还没有走到门口,就有跟在侯夫人身边好多年的丫鬟彩云出门迎了,脸上带着笑意,说侯夫人听见两人要过来,心里很是高兴。 屋内的角落里烧着几盆炭,陆明琛刚一跨进门槛,就感觉到了一阵暖意。 “小心。”他注意妻子的衣服及地,而这门的门槛又高,怕她跌倒,就伸出手扶了一把。 见她进了门,陆明琛就松开了手。 脱下刚才披的外衣,陆明琛上前对父母行礼,“父亲,母亲。” 太子长琴把斗篷解下递给身后的丫鬟,就随着一齐行礼,就跪在陆明琛的身边,神色很是尊敬。你问他身为仙人(曾经的),对不曾入眼的凡人行礼是什么感受,太子长琴答曰,很平静。要是真的对这些小事感到憋屈,那他轮回这些年估计得憋到吐血而亡。 身为太古时代的仙人(曾经的),他的心思倒不至于这么狭隘。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一时的屈服是为了更丰厚的回报。 一个模样长得很是讨喜的圆脸丫鬟端来了茶,太子长琴将茶奉上,唇角带几分笑,看起来大方又得体,“父亲,母亲,请喝茶。”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陈氏一早就注意到了夫妻两人进门时的动作,心里也很高兴,小两口恩爱才好。 “都是好孩子,别的话我也不多说,你们夫妻两人日后好好过日子。”陈氏喝了一口茶,含笑道。 永安侯也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和媳妇。 见完礼,陈氏又交代了几句别的事情后,上下把陆明琛打量个透,然后蹙眉,问道:“你这气色怎么这么差。”她派人看着小夫妻两人的新房,知道两人昨夜没圆房,心里有些奇怪又有些担心,别又是病了吧? 陆明琛笑了一下,解释道:“就是昨天忙的事情多,有些累,也没什么大碍。” 陈氏不放心,准备呆会儿找个大夫去看看儿子,又嘱咐儿媳多看着点,最后就放了两人离开。 “昨夜,是不是我连累世子了睡不着?”太子长琴随口一问。 陆明琛摇头否认,吩咐其他下人拿来羊皮手套,两块煤块以及一顶帽子,在挥退了其他人后就带着太子长琴去了积雪最多后花园旁边的院子。 这地方比较偏僻,府里的下人虽然打扫,但是昨夜雪下得太大,这里就没来得及清理,刚好让陆明琛可以带着太子长琴堆雪人。 “堆过雪人吗?”陆明琛转头问站在身边的太子长琴。 无论是原来的小姑娘姜清婉,还是太子长琴本人,记忆中都没有这种记忆。前者虽是长乐伯府大房所出的嫡女,但母亲早逝,继母又不是个和善的,哪里还有心思用来堆雪人打雪仗,而后者,则是压根就没想过这回事。 其实太子长琴是个挺有好奇心的人,乐意尝试一些不曾接触的东西,即使是堆雪人这样的小事,否则也不会在这冰天雪地跟着陆明琛在这里了。 “先堆个小的。”陆明琛笑着说道,而后嫌身上披着的外衣碍事,就扔在了一边。看着太子长琴走看过来,兴致盎然的模样,撸起袖子就开始滚起了雪团。 先用一团雪捏成了球,放在地上慢慢的滚大,不一会儿就变成了一个有洗衣的木盆子那么大个的雪球。 陆明琛抬头注意到到太子长琴正看着自己做好的雪球,站起身,把刚才拿来的手套给他戴上了,“做了一半,还有一半给你试试。” 太子长琴看着他滚雪人觉得还挺意思,于是点了点头,接着手放在斗篷的系带上,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样子。 陆明琛见状马上拦了下来,心里有些哭笑不得。 接收到面前人困惑的视线,他想起自己往日哄妹妹的记忆,尽量放柔了声音,说到:“外头冷,脱了衣服容易着凉。” 听他的语气,太子长琴也好笑,这位是当自己是小孩子来哄了?不过他也不做反驳,只是盯着陆明琛刚才挂树枝上的外衣看。 陆明琛发现了,心里有些虚,于是也不再说其他劝告的话,只默默的捡起了树上的披风,拍了拍上面不小心沾上的雪,又再次披了回去。 太子长琴嘴角稍稍上翘了几分,弯腰捏了团雪,就这么慢条斯理的滚起了雪球,那动作,那悠闲的模样,就跟在做什么风花雪月的雅事一样。 陆明琛看着,觉得这姑娘真有意思。 之后他闲着无聊,他又再次滚起了刚才放地上的雪球。 两人把做好的一大一小两个雪球衔接好,又给雪球嵌上两颗煤球当做眼睛,最后戴上之前让人准备好的毛衣等东西,一个模样憨厚的雪人也就出炉了。 太子长琴看着雪人微微一笑,脱掉了手套。 不知何时,天上又开始掉起了雪花,落在树木上,扑簌扑簌的响。 陆明琛望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偏头对身边的人说道:“寒气重,回去吧。” 这里离他们的屋子有一段距离,而两人又偏偏没带伞,陆明琛看了眼裹着斗篷,年龄越发显小的太子长琴,脚步一顿,便把刚才披在身上的衣服解了下来,笑着对他招手,“来。”然后撑起披风,把人结结实实的罩在了衣服底下,让雪花不会落到她的身上。 太子长琴因为他的动作一愣,抬起头看他,发现对方的脸色跟常人相比较,看起来依旧是有些苍白,不过可能是因为刚才花了力气堆雪球的缘故,倒是比昨晚自己见到他的样子多了几分血色。 心意虽好,但是对方的身体……太子长琴正想开口,又听见对方说,“现在天气冷,花园那边的湖水已经冻上了。不过等到初春冰融了,就可以带你去钓鱼。” 随他去吧。 太子长琴忽然就不想说什么了。 两人回了屋子,差不多就到了用午饭的时间,外面来了丫鬟提醒,陆明琛转头问太子长琴饿不饿,见他说再过一会儿,就吩咐人过半个时辰后再准备饭菜。 也许是昨晚太迟睡的原因,陆明琛觉得眼皮有些沉,不禁眯了眯眼。 “世子不如先去休息一下。”太子长琴见他眼皮直打架,就劝道。 陆明琛实在困得厉害,便点点头,脱了外衣躺到了床上。 太子长琴走到外间,站在窗口,看着外面纷纷扬扬的雪花入了神。 当年他的魂魄停留在l山,却被人界龙渊部族的工匠角离所拘。角离用禁法取了他的命魂四魄,铸造了令天界都忌惮的七凶剑之一焚寂。 在他成为角离之子角越的那一世,焚寂遭女娲封印带走,找不到焚寂的他最后投进了铸剑炉中自焚而死。 想到这里,太子长琴的手指轻轻一颤,烈火焚身的感觉好像刻在了骨里,至今记忆犹新,只是这种痛苦还远远比不上魂魄分离的痛苦。 如果找不到焚寂与自己的二魂三魄融合,他剩余的魂魄终有一日会成为荒魂消散于人间。 上一世他借助自己世家子弟的身份找了几十年,却依旧没有任何焚寂的消息。这一世的身份是闺阁女子,难度比起之前的身份大了许多,该用什么办法继续探听焚寂的下落才好? 太子长琴皱眉想着。 突然,内室响起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听这声音,仿佛要咳出肺来才肯罢休似的。 太子长琴一怔,快步走进了内室。 只见躺在床上的陆明琛额头尽是汗珠,俊俏的眉宇紧蹙,一副睡得很不安慰的模样。 太子长琴的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眉头皱得更深。 “世子,世子,醒一醒。”他轻轻推了推陆明琛,见他毫无反应立即换了另一种称呼,“明琛,明琛,陆明琛。” 见他慢慢睁开了眼睛,这才松了口气。 陆明琛半睡半醒之间听到有人在叫自己,即便睁开了眼睛,却还是处于迷迷糊糊的状态,缓了一会儿才认出眼前的人是自己的“新婚妻子”。 “嗯?怎么了?”他的声音除了沙哑,还带着几分鼻音。 “你发热了。”太子长琴收回手,从床边坐了起来,“我去给你请大夫。” 陆明琛恍然大悟般说道:“难怪早上起来就感觉头有点儿重。”他还以为是自己昨晚熬夜的缘故。 太子长琴默,这人还真是不懂得照顾自己,就这样还敢带他去钓鱼和堆那什么雪人。 “清婉,你刚才是不是叫了我的名字?”没等太子长琴接话,他就自言自语了起来,“还是叫名字好,听着舒服。” “……”清婉?太子长琴嘲讽一笑,脚步一顿,再度往门口走去。 4、第四章 佳偶天成4 门口有丫鬟在候着,太子长琴不好走开,就吩咐她去请个大夫。丫鬟听世子生病,大惊失色,连忙往外走去。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永安侯府里面是有大夫的,一接到人通知,很快就赶了过来。 他给陆明琛把了脉,看了一会儿对站在一边的太子长琴说道:“夫人放心,世子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受了风寒,吃几副药,多加休养就可以了。” 太子长琴听了,放下了心,他目前的计划里,可是有对方的一部分,为了提高自己找到焚寂的成功率,陆明琛在这几年最好是不要出什么事情。 他让身边的丫鬟拿了药方去煎药,自己又问了一些忌口的东西和需要注意的事情,然后坐在了床边,用沾湿的汗巾给陆明琛擦了擦汗,而陆明琛则是在太子长琴和大夫说话的时候又睡了过去。 药煎的很快,没过一会儿就被丫鬟端到了太子长琴的手里。 “世子,喝了药再睡。”太子长琴把人叫醒,看着对方一副努力找回状态的挣扎表情,觉得自己简直是罪恶。他叹了口气,拿勺子舀了一口药送到了陆明琛的嘴边。 他下意识的张嘴,瞬间就被药苦得清醒了。 陆明琛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来,然后接过太子长琴手中的碗,坐正了身体,神情严谨,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太子长琴有些想笑,却忍住了,从丫鬟的手中递给了他一小碗的甜粥。 陆明琛三下两下的用完了,看向太子长琴,“父亲母亲知道这事吗?” 太子长琴摇头,不过他猜这请大夫的动静,那边肯定是已经知道了。 陆明琛皱了皱眉头,交代丫鬟去永安侯那边说一声,表示自己没有什么事情,不用担心。 “饿吗?饿的话去吃饭,不用顾及我。”陆明琛眯起了眼睛,已经是昏昏欲睡,“明天我陪你回门。” 太子长琴没想到他还记挂着这件事,明天回门?他有些怀疑陆明琛的身体能否支撑的住,不过看他这幅困倦万分的样子也不想他再说话,替他捻了捻被子,点头道:“好,有事你就叫我一声。” 陆明琛点了点头,闭上眼没过多久就又睡过去了。 这一睡就到了第二天清晨,中间除了喝药,陆明琛就根本没有睁开过眼睛,实在是累。 不过还好,陆明琛早上被人叫醒喝药的时候,发现自己身上的不适差不多已经消失了,就是出了汗身上现在黏糊糊的有些难受。 他叫人打了盆水,挥退了想要伺候自己的丫鬟,自己脱了衣服,不紧不慢的擦着身体。 见生病的世子爷不让自己伺候,丫鬟有些为难,正纠结着,就见太子长琴从走廊那边走了过来,很快到了门口。她眼前顿时一亮,上前就道:“夫人,世子叫人打了盆水,可不让我们伺候。” 太子长琴看了她一眼,嗯了一声,说:“我就进去。”说着推开了门。 陆明琛此时正擦着背,由于是反手,他又求细,动作就慢了下来。 见到太子长琴进门,坐在浴桶里的陆明琛皱皱眉,表情看起来有些不自在。 这会加重病情的吧?太子长琴看得眼角微抽,上前直接接过对方手中的巾子,替他擦了起来。 “怎么不让丫鬟伺候?”他轻声问道,心里想,对方如果是个风流好色的人,自己日后就做个通情达理的人,给对方多纳美妾,相敬如宾,也好省了一些麻烦。但让太子长琴有些可惜的是,陆明琛的房里不仅没有侍妾,就连平日里在身边服侍的也都是小厮,是真真正正的不近女色。 陆明琛觉得这话有些奇怪,不过也没多想,随口道:“不习惯。”无论是原来的陆明琛,还是他自己都没有让人服侍沐浴的习惯。他低低的咳嗽一声,本想开口让对方先出去,然而突然想起,两人身为夫妻,朝夕相处,早晚应该习惯现在的情况……想到这里,陆明琛不禁垂眸暗叹,他怎么就成了已婚人士呢! “你身体感觉怎么样?要实在不行,我一个人回去也可以。”太子长琴拧干了巾子,又替他擦了擦手。 陆明琛的表情略微带着几分僵硬,这被人伺候的感觉就跟自己是个三岁小孩似的。 他心中有些别扭,只是面上没有显露出来,神色淡淡的,“没事,等一会儿向母亲他们请了安,我就陪你回去。”回门对于新妇来说是件大事,一般来说,男方不能缺席。不过以陆明琛的情况,他如果不去也是女方家里能够理解的,但无论如何,也有些不合适。 陆明琛擦完身体,极力无视着自己的不自在,穿好衣服,弯身提起靴子,站了起来,“无妨,我现在已经没事了。”女子嫁人是一辈子的大事,他不想在这种事上让对方委屈。 太子长琴见他执意,也就不劝了。 等陆明琛打理好自己,就跟在他身边去陈氏那里请安。 陈氏坐在主屋的软椅上,手中正拿着一块颜色清雅的布绣着什么,见陆明琛领着太子长琴过来就放了下来,叫人倒了一杯热茶,就吩咐两人块坐下来。 陆明琛喝了一口茶:“母亲,我过会儿带清婉去伯府。” 陈氏点点头,上下打量了一番陆明琛,关切的问道:“身体可好了一些?”陆明琛虽然让人来告诉了一声身体没有大碍,但她还是有些担心,因此不免多问了几句。 陆明琛放下茶,摇了摇头道:“睡了一觉就什么事情也没有了。”他的目光落在陈氏放在一边的刺绣上,忍不住劝道:“这些东西做起来伤眼睛,母亲放着让绣房的人做就是了。” 陈氏脸上带着笑,“闲着无聊,也只做一会儿,不碍事的。”说着又把太子长琴叫了过来,拉着他说了几句话,问的皆是吃穿住用,态度温和和亲切,让太子长琴都不由心头温暖。 “外面天气冷,我那里还有几张上好的火狐皮子,正好适合你这个年纪的小姑娘,等你回来就让人送过去。”她最后又对太子长琴说道。 太子长琴自然是笑着谢过,陆明琛玩笑道陈氏不疼他了。 陈氏被他逗得笑弯了眼睛,拍了拍他的背,跟哄孩子似的,“娘哪里还有几张白狐皮子,留给你……唉”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语气顿时一转,带了几丝忧愁,“蒙神医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你爹派出的人都找了好几年。”现在陆明琛看着是活蹦乱跳,然而不让大名鼎鼎的神医再看一遍确诊,她还是难以放心。 蒙神医全名蒙云绕,是当年断定陆明琛活不过弱冠之年的老神医。为了寻找一些珍稀药材,经常出没那些个不知名的深山老林,踪迹难料,当年永安侯夫妻两人能找到他,也是碰了大运气。 “蒙神医指不定正窝在哪个山里的角落,您别急,慢慢找自然能找到。”陆明琛安慰陈氏。 陈氏白了他一眼,“我这都是为了谁。”然后不等陆明琛说话,就对他摆摆手,“去去去,做你的事情去。” 时间也不早了,陆明琛便顺着她的意思,领着太子长琴离开了。 两人要出门的时候,陈氏的贴身丫鬟彩云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嘱咐两人别忘记了把备的礼带走。 陆明琛叫下人帮着把礼物抬手门前马车,自己则扶着太子长琴进了车厢。 车轮骨碌骨碌的转,不知是碰到了什么东西,猛地停了下来,让车内的两人撞上了车壁。 陆明琛连忙用左手去拉他往外滑去的身体,低声问道:“没撞到什么地方吧?”说着,却不动声色的收起了刚才防止对方脑袋撞上车壁的右手,此时已经是一片红肿。 “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撩开一半车帘,沉声问道。 “路上有乞丐拦路。”驾车的侍卫也是惊出了一身汗,恶狠狠的盯着乞丐。拦车要钱,真是不怕死! “爷……这……”车夫的意思很明显,就是问要不要把人抓起来。 陆明琛的目光落在了趴在地上,浑身脏乱,黄皮寡瘦的人,长眉一紧,面上没有太大波动,心中却在想,富饶繁华如京城,天下脚下,尚且有乞丐乞讨为生,要是换了其他地方呢?乞丐的数量岂不是多出京城百倍。 当今圣上的皇位并非夺来,而是先皇子嗣困难,只有他一个选择。如今的大景看似一副太平盛世的模样,实则隐患重重,北方有匈奴蠢蠢欲动,南方有蛮族蓄势待发,这面上的繁花似锦似乎一戳就能戳破。陆明琛的心中隐隐生出一股冲动,好似即将破土而出。这股冲动并非是他的,而是属于原来的陆明琛。陆明琛自小博览群书,贯通百家之言。原本是想入仕为官,大展经纶。无奈身体病弱不堪,能不能活到弱冠都是个问题。 陆明琛叹了口气,说道:“让人拿钱给他,让人让出道来继续走吧。”说完,他放下了帘子。 侍卫一拍脑袋,心想自己也是犯了傻,这大好的日子抓什么人,太晦气!于是给跟在后面的其他人打了个眼色,立即有人把碎银递给了地上的乞丐。 “人让开了吗?”太子长琴听到陆明琛和车夫的对话,就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嗯,没事。”陆明琛握了握负在身后的右手,痛倒是不痛,就是感觉好像烟熏火燎一样,有些火辣辣的。 小事而已,没必要叫对方担心,自从感受侯府里对待自己犹如稀世珍宝的态度,陆明琛不着痕迹的拉了拉袖子,而宽大的袖子正好遮住了他手背的伤。 5、第五章 佳偶天成5 两人到的时候已经有人在外面候着了,见着陆明琛和太子长琴就把人往大厅中引。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路过的风景是太子长琴熟悉却又陌生的,他垂着眼眸,想着自己那姑娘最后一缕魂魄离开后留给自己的话。 远离这伯府,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太子长琴不由轻轻一叹,这大概是他难得一遇的渡魂对象了吧。 “怎么了?”陆明琛听见他的声音,轻轻拍了拍他的手,问道。 太子长琴淡声道:“没事,就是再回到这里,有些感概。” 他这么一说,这声叹息就显得十分正常,于是陆明琛也没再问,两人被下人引着来到了大厅。 还没进去,就见一个穿着淡粉色衣裳的姑娘从厅中走了出来,容色娇俏,就是那眉眼间,带着几分骄纵。 见到太子长琴,她先是一愣,“三姐姐回来了?”而后又去看陆明琛,见他俊美非凡,仿佛浑身都发着光似的,不禁又是一愣,“……这就是三姐夫了?” 太子长琴皱了皱眉,无论是身为仙人,还是凡人的时候,他身边的女子讲得都是矜持二字,哪里像面前这个,盯着一个男人目光灼灼。 “五妹。”心中不喜,太子长琴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扫了她一眼,冷淡的应了一声。 这只一眼,却气势十足。 陆明琛轻咳了一声,眼神正直,目不斜视,只关注着太子长琴。 粉裳姑娘被他这一眼看得有些虚,又听见了陆明琛一声咳嗽,于是有些悻悻然。发现自己在两人面前丢了面子,她有些不开心,撅起嘴巴,嘟囔了一声,“不就是一个病秧子吗?谁稀罕。”说着,跑着离开了太子长琴的视线。 “那是我的妹妹,从小娇惯长大,让世子见笑了。”他轻描淡写的说道,就见陆明琛正看着自己,眼中带着点笑意。 他有些奇怪,却不并放在心上。 等到了大厅内,陆明琛自然的放开了他的手,对着坐在厅中的人行了一礼。 “晚辈明琛,给岳丈大人请安了。” “不必多礼。”还未行完礼,他就被姜长衡扶了起来。 陆明琛在京城里露面的少,其实要不是自己的女儿嫁给了对方,就是走在大街上,姜长衡估计自己也难认出陆明琛。 他看着面前的女婿,见他气度沉稳,不急不躁,就先是在心中点了点头,但又扫见陆明琛有些苍白的面孔,又忍不住摇头,是自己对不起女儿啊,把她嫁给了一个鼎鼎有名的病秧子。 他这么想着,看向太子长琴的脸上不免漏出了几分。 “你过得可好?”他招手让太子长琴过来,问了这么一句话。 “好。”探见他眼底的后悔和愧疚,太子长琴语调无波无澜的回答道。这婚约本来就不是姜清婉的,只是姜清婉在家里不受宠,就被姜家人推了出来。人已经嫁了,现在后悔了起来,早干什么去了。 发现女儿冷淡的态度,姜长衡有些气闷,却不敢说出责怪她的话,只好讪讪的收了话头,招呼两人去用膳。 太子长琴不想和长乐伯府的人纠缠,又见了几个长辈和昔日姜清婉比较要好的人后就动身准备离开,至于姜清婉的那位继母,不仅他不想见,对方大概也是不想见到姜清婉的。 “脚下小心。”陆明琛出声提醒,将太子长琴扶上了马车,向站在门口的姜长衡揖了一礼,随后跳上了马车,嘱咐驾车的侍卫,“走吧。” 姜长衡看着渐渐远去的马车,长叹了一口气。 “三姐姐她什么时候会再来啊?”有人在姜长衡身边嘀咕,他一转头,看见是自己的小女儿,有些无奈,“你怎么出来了?” “我也出来送送姐姐。”姜妙脸上露出明媚的笑,目光依依不舍地望着离去的马车。 “进去吧,外面风大。”姜长衡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跟在自己身后。 姜妙看了一眼已经消失在视线的马车,眼里透出几分不甘心,却还是乖乖的跟在了姜长衡 的身后进了门。 陆明琛回来后就去找了永安侯。 书房内,永安侯正盯着一张小猫扑蝶的画发着呆,见到陆明琛进来,连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 “父亲。”陆明琛无奈的出声,永安侯不同于一般的纨绔,不喜欢吃喝嫖赌,反而痴迷收藏名画。 “哦,你来了。”永安侯抬眼扫了他一下,又重新低下了头,看向画里小猫的眼神充满了柔情蜜意,如同看心上人一般。 陆明琛有些无语,旋即说明了自己的来意,“我想学武。”陆家的剑法和驭兵之术,那在当年都是出了名的,只是到了永安侯这一代就没落了下来,而陆明琛又是药罐的存在,根本没人把重振陆家兵法威名的希望寄放在他的身上。 听了这话,永安侯这才肯正眼看他,“学武?嗯,学武好啊。” 陆明琛面上不露半分,内心却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这……这就是答应了?也不问自己为什么突然就想到了这件事情。 “放在那里上的东西你拿去,最近没事干,就看看吧。”说完,给陆明琛指了指书架的方 向,然后就又低下了头 陆明琛满腹疑团,却还是上前取下了永安侯指的书出了门。 等回到了书房,陆明琛就开始盯着自己手中的书开始看了起来。不看不知道,一看就吓了一跳,这本封皮上没有写任何字的书籍,原来是陆家祖上留下的兵书,除了战场上的策略,更有陆家祖上打了胜仗,败仗后的经验和思考。 不可谓不贵重。 可永安侯现在却把它交给了自己……陆明琛眸色深沉了起来,脑海中永安侯不问世事的画 痴形象一转,顿时就变得高深莫测了起来。 书房里的永安侯打了一个喷嚏,惊得他立马捂住了口鼻,又小心翼翼的看着书桌的画,见它完好无损才松了一口气。 “怎么忽然就想练武了呢?都这么大了,也不知道还练得起来不起来?”永安侯摸了摸下巴,眼神一转,看到了缺了一个空的书架,一拍大腿,立即嚷了起来,“哎呀,这小子拿错书了!” ### 彼时,屋内。 太子长琴沐浴更衣完毕,正坐在书桌前,身边站在两个他从姜家带过来的丫鬟,正用巾子给她擦头发。 “世子呢?”中午回来,这人就没有出现过,太子长琴不免有些奇怪。 “正在书房读书呢。”明心用象牙梳梳头轻轻为他梳理头发,“世子爷身边的小厮来过了,说世子爷晚上不会早回来,让夫人困得话就先休息。” 太子长琴点了点头,转眼想到了一件事,吩咐道:“过会儿去拿一支擦皮外伤的药膏。” 明心知道他不喜欢人多话,也不问这药膏要用来做什么,梳完了头发转身就出了房门拿药膏去了。 太子长琴坐在椅子上,墨发披散,黑眸朱唇,神色看起来有些懒懒的。 陆明琛早上遮掩的手,他后来在姜家就注意到了,再想到之前在马车上他挡住自己额头的动作,哪里不明白对方这是为了自己受的伤,只是不想在姜家那个地方多事而已。 “夫人的面色看起来不大好,要不要叫个大夫?”明玉小声道。 太子长琴一只手搭在自己腹前,眉尖微蹙,这种隐隐的坠感是什么回事?这点儿感觉还没什么影响,而且已经是大晚上了,太子长琴不想麻烦,便摆手示意不用。 正巧,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来人正是在书房呆了好几个时辰的陆明琛无误。 明玉见了,对着陆明琛行了一礼就低头退下了。 陆明琛没去注意她,看向了倚在窗边的太子长琴。 “怎么不去床上休息?”他看出太子长琴脸上的困意,脱了外袍问道,脸上的表情严肃的过分,这是用功看了大半天兵书的后遗症,陆明琛现在满脑子都是用兵排阵。 “马上就要睡了。”太子长琴不知道他在书房做什么事情,看他这幅表情,还以为出了大事,有些奇怪的问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吗?” 陆明琛语调上升的嗯了一声,随即反应过来太子长琴的问题,摇了摇头,“没有什么事情。”知道他是误会了,脸上的表情便缓和了许多,不过在旁人看上去仍旧是冷峻得很。 太子长琴见状也不问什么了,把刚才明心送来的药膏递给了陆明琛,见他眼神从疑惑瞬间转为明了。有些好笑,遮什么遮,他又不会骂他。 见陆明琛伸出手擦药,这才看清了对方早上偷偷摸摸遮住的地方,果然是青了一大片。 陆明琛草草的抹完药膏,旋好盖子,就放到了一边。 “你先睡吧。”话音未落,就坐到了外间的书桌前,研墨写字。 太子长琴也是有些困了,听见陆明琛这么说也没别的反应,倒真脱了刚才披着的外衣,躺到了床上,手压着腹部,闭上了眼睛。 陆明琛看着纸上越写越好的字,神色怔怔,心想自己这又是占了“陆明琛”的便宜,这大气磅礴的字,可不是自己一朝一夕就能练出来的。 他叹了一口气,安置好笔墨,洗手,走进了内室。 雕花木床果然被人留出了大片的位置,床上的人睡得正沉,面颊红润,神色平和。 陆明琛见了微微一笑,脱了靴子,轻手轻脚的上了床。 “焚寂……焚寂……”他听见对方轻声呢喃,不由得挑了挑眉头。 “焚寂?……焚鸡?”什么东西?难不成在梦里梦见了烤鸡?陆明琛替他压了压被子,然后躺下望着床帐。心想,大雪天吃一回热腾腾的烤鸡,再配上几杯小酒,貌似也很不错。 6、第六章 佳偶天成6 陆明琛做了一个复杂的梦。 梦里的场景先是战场,他跟着千军万马和敌人厮杀,情况胶着。等他正要将自己手中的剑捅进对方的身体时,画面忽然一换,又变成了永安侯府的后院,他带着姜清婉一起烤肉,好不容易等到肉熟了,他要下嘴的时候又重新回到了战场,而战场上的敌人不知什么时候都变成了一只只烤鸡,拿着武器朝着自己冲了过来。 不得了,烤鸡成精了!陆明琛顿时就醒了。 他怔怔的盯着床顶,一时还有些回不过神来,等回想起刚才做的那个梦,自己都觉得好笑。 什么鬼梦境,果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正坐着,陆明琛就听见了断断续续响起的呻.吟声。 夜深了,屋子里静得落针可闻。 陆明琛很快就找到了声音的来源。 来不及点灯,他伸出手,探了探身边人的额头,结果却摸到了一手的汗。他皱起眉头,立即下了床,点上了蜡烛。 陆明琛走进一看,才发现对方的脸色苍白得可怕,头发濡湿的好像刚洗过一样。 “清婉,清婉。”陆明琛喊了两声,就见对方缓缓睁开了眼睛。 人还清醒,他稍稍安下了心,问道:“清婉,你哪里不舒服?” 豆大的汗珠顺着滑了下来,太子长琴下意识的捂着腹部,有些虚弱的回答他,“肚子疼。” 陆明琛看他疼都缩成了一个团,汗水又不停的流,眉头就皱得老紧。 “我去叫大夫。”他替他擦了擦汗后,站起了身。 太子长琴终于明白了刚才睡前的坠痛感是种预告了,他苦笑了一下,见陆明琛正担忧望着自己,低声道:“我这是……来了月事,没有大事,不用请什么大夫。” 陆明琛愣了一下,月事?他想了想,瞬间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不过脸色仍旧还是很不好看。 “不行,你疼的太厉害了。”陆明琛在现代照顾过痛经很严重的前女友,深知这种痛苦不好忍。 说着,就要起身离开。 太子长琴拉住他的衣摆,摇头道:“你去叫我的丫鬟来就行了,她们那里有药,别叫大夫。” 陆明琛见他坚持,又听说丫鬟哪里准备了药,也不急着叫大夫,先出门把人叫了过来。 明玉匆匆敢了过来,坐到了床边,替太子长琴揉起了腹部,身后跟着端着一碗药的明心。 也不知是明玉用得是什么手法,太子长琴顿时感觉腹部的疼痛好转了许多。 “给我吧。”陆明琛上前接过明心手中的药,一勺一勺喂给了太子长琴,看他舒展了眉头,脸色顿时好了许多,一颗心终于落地。 “备水,伺候夫人洗漱。”知道对方出了浑身汗难受,陆明琛吩咐了一句,自己起身去了外间。 等到一切都折腾完,已经快天亮了。 躺在床上,看着陆明琛有些疲倦的脸,太子长琴心里难得有些愧疚。正要说话,就听见对方特意放轻了的声音。 “你继续睡,明早我让人和母亲说一声,不必去请安了。” 看着对方俊秀逼人的侧脸,太子长琴不由出了神,这大概就是大部分女子所求的良人吧,只可惜他不是真正的姜清婉。 这么想着,太子长琴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女子身体偏寒,尤其是在这个时候,手脚更是冰凉。 太子长琴睡着睡着,只觉得越来越冷,不禁在被窝里蜷缩起了身体。 陆明琛不放心身边的人,其实一直都没睡。 发现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把缩成了一团,他有些担心的伸出手摸了摸太子长琴的额头,对方并没有流汗。 等触碰到对方手脚的时候,才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他叹了一口气,侧着身将对方搂进了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部。 睡梦之中的太子长琴感觉到暖意,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又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了人。 太子长琴用手挡住透过窗户落在脸上的阳光,眯着眼睛,缓缓从床上坐了起来。 昨晚半睡半醒之间,还记得自己被陆明琛搂进了怀里才睡得安稳…… 明玉正端着盘子从外间走了进来,看见太子长琴醒了,很开心的笑了起来,“夫人醒了正好,起来用饭吧。” 太子长琴下意识的问道:“世子去哪里了?”话一出口,自己都愣了一下。随即摇头,心想习惯这种东西真是可怕,不知不觉间他都习惯了早起就能见到了陆明琛。 明玉偷偷笑了一下,自己的姑娘真是在意世子,她是从小就跟着姜清婉伺候的丫鬟,眼见两人夫妻恩爱,心里很替自家姑娘开心,笑吟吟地回答道:“听说永安侯给世子找了个练武师 傅,现在正在前院呢。” 太子长琴点了点头,坐在了桌子前,动作不紧不慢的用起了饭,等吃完了,就带着明玉去了前院。 果然,陆明琛就在哪里,旁边还站着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家。 小厮仰慕无比的看着面前的老人家,人家年龄虽然大了一些,但他那气势,那剑法,简直是佩服的人不要不要的。 “唉,早知你是这样的根骨悟性,我几百年就收你当作弟子了。”老人家捋了捋长须,摇了摇头,旁人居然能从他的脸上看出几分痛心疾首来。 “这位是我祖父的故友,展伯伯。”几百年前?几百年前您老人家还没有出生吧。陆明琛没理会老人家的耍宝,见到太子长琴来了,便对着他介绍道。 “唷,这小女娃长得好,可是你的妻子?”展老爷子看着太子长琴,脸上挂着很深的笑意。 陆明琛微微颔首,展伯拍了拍手,看起来很满意的样子,说道:“不错。”也不知在说什么是不错的。 陆明琛见他净说一些有的没的事情,拧着眉头,问道:“今天不做什么事情吗?” 展老爷子挑着眉头看他,然后摆手,说道:“不做,不做,今天特殊,教你武功的事情明天再开始。” 陆明琛应了一声,转头就要走。 展老爷子诶诶了几声,连忙问道:“你哪里去啊?” 陆明琛深深地觉得自己刚才陪着对方就是扯蛋浪费时间,不过看在对方是自己师父的面上又不好意思不搭理,于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去找些材料,今天天气好,适合烤肉吃。” “烤肉啊,这主意不错。”展伯点了点头,深表赞同,而后十分积极的问陆明琛,“需不需要师父我搭把手?” 陆明琛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对着他摆了摆手,抬脚去了厨房的方向,让人准备了一些用来烧烤的东西,当然,没有忘记了昨晚被太子长琴念到的“焚寂”。 等到烤架,调料,食材一切就绪,就这么在前院摆了开来,十分悠闲的烤起了肉。 没多久,空气中就弥漫开了一股香喷喷的烤肉味,馋得人能把肚子里的馋虫给勾起来。 陆明琛给烤翅刷上了一层蜂蜜,顺手递给了身边的太子长琴,“先解解馋。” 太子长琴拿着烤翅:……? 他正忙着,身边就有人过来了,轻声禀告道:“六皇子来了。” 陆明琛听见了,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微一颔首,说道:“把六皇子领到书房去吧,我换身衣服就过去。”对着看着自己的太子长琴说了一句话,又与展伯告辞后,他便匆匆离开了。 等陆明琛到了书房的时候,六皇子正看着他墙上挂着的一副字看,正是昨夜陆明琛写下的 字。 见到陆明琛,六皇子笑了一下,指了指墙上的字,“明琛啊,你这字写得越来越好了。” 陆明琛听了这话,先是惊了一下,旋即想到,别人根本不可能发现这具身体的内里已经换了一个灵魂的事情,瞬间就舒了一口气,然而还是不敢放松。 只因眼前这一位,除却与陆明琛本人相交多年的好友身份外,更是一个心思深沉,隐忍不发的角色。 想到对方,陆明琛也不由想到了原身,从记忆里看,这两个人可谓是“气味相投”,暗中不知给别人挖了多少坑,让人有苦说不出。最后,竟然谋划着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在记忆中得知了这件事的时候,陆明琛震惊了好一会儿,然后发现自己差不多已经和六皇子绑在了一起,现在想下贼船也难了。 不得不说,当陆明琛消化了这件事情后,心里还真有点儿跃跃欲试。 “闲着没事练练。”陆明琛轻描淡写的回答道,走到桌前,倒了一杯茶推了过去。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京城的清晨寒气深重,昨夜又悄悄的下了一场大雪,即使穿了再多的衣服,也难以阻挡这能沁入骨髓的寒意。 喝杯热茶倒真是不错。 六皇子也不跟他客气,接过茶水饮了一口,脸上多了几分古怪的神色,“这不是红糖水吗?这是姑娘家才喝的玩意儿。” 这红糖水是明心她们今天特意泡了一壶给太子长琴的,陆明琛见了感觉不错,便也让人准备了一壶到了书房。 “红糖水温补养生,正适合我们这种人。”他神色淡淡的说道。 六皇子闻言笑了一下,笑中透着几分无奈,“这倒也是。”比起陆明琛,他这个皇家出品的病秧子更加有名。大概全天下都知道他这个皇子天生心悸,走个几步就能呕出几口血来,又兼大家都知道他和陆明琛的关系好,有人就在私底下编排他们两个病秧子凑在一起,命更加短。 “唉,我这心口真是难受。”六皇子捂住心脏的部位,开玩笑的说道。 陆明琛没有理会他,这家伙身上的毒在几年前就已经被蒙神医给解了,却还是不肯暴露,让全天下的人都以为他有心疾,兄弟不防备他只拼命拉拢,谁让上面那位最宠爱的,就是这位由贵妃生出,又体虚的小儿子呢。 “来一局。”演完了戏,六皇子的手指了指面前已经被小厮摆好的棋盘和棋子。 棋子是用上好的白玉制成的,温润光滑,即使是在大雪天,握在手中也不会感觉冰凉。 一边对弈,这是“陆明琛”和六皇子谈事的习惯,陆明琛便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执黑先行,六皇子先落下一子。 “老三,老四那边已经开始不安分了。” 陆明琛落下一子,“家大业大,老子老迈,儿子年龄却大了,有想法正常不过。” 六皇子冷笑了一下,“那两个脑子都不好使,迟早把自己作死。” 7、第七章 佳偶天成7 窗外的树枝被狂风吹得萧瑟,沙沙作响。 陆明琛闭眼听了听,复而睁开,叹气道:“忍字头上一把刀。” 棋局渐渐凌厉起来,波云诡谲,若是有人旁观,一定会被这棋盘上的步步杀机惊到。 六皇子的步步紧逼,每一子都像是猛虎扑食,势必要将陆明琛的棋子拆骨入腹,与他平日里风度翩翩的贵公子形象形成了明显了反差。 观棋如观人,陆明琛知道,这是对方急躁了。 他静观棋局,忽然冒出了一句话,“皇上最近可好?” 六皇子沉默了一下,“操劳过度,恐有中风之嫌。” 这话一说,陆明琛心里就有了几分明了,也难怪六皇子急了起来。 六皇子蛰伏这么多年,也急了。那么被皇帝压制了多年的太子,又会怎么做呢? 陆明琛盯着棋盘,而后缓缓落下一子,不动声色的吞下了六皇子的子。 六皇子手中捏着一颗棋子,看着已经陷入了死局的棋盘,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唉,娶了媳妇忘了兄弟,连一子也不肯让。”六皇子嘴上调侃道,皱紧的眉头也渐渐松了开来。 陆明琛知道他这是想通了,颔首回道:“那是,兄弟怎么比得上枕边知暖知热的人。” 六皇子嗤笑了一声,“爷我又不是没有媳妇,得瑟个什么劲。”说着,便把手中的棋子丢进了棋瓮里。 “好了,就下到这里吧。”六皇子站起身,抬起眼问他,“要不要和我一起去醉春楼?听说哪里的如梦姑娘弹得一手好琵琶,才色无双。” 醉春楼是京城著名的风月场所,消费虽高,但确实一众纨绔子弟、达官显贵最爱去消磨时间的地方。 六皇子去得不少,也带过陆明琛去过那么一两次,说实在的,这京城著名的销金窟,在陆明琛这个现代人眼中看来没有什么吸引力,更别提他现在已经是有了妻子的人。 这种地方,是非不少,还是能不去就不去的好。 于是陆明琛就拒绝了。 “正拜了个师父练武,就算了。” 六皇子也不生气,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我这身体的病是假的,你这却是真的。你好好练,不求能成为什么武林高手,能强身健体就好。” 这话说得,跟陆明琛他爹似的。 陆明琛面无表情道:“我送你。”赶紧把这二货给送走,拉新婚的好友去逛青楼,什么人啊这是。 六皇子打开门跨出了半只脚,道:“不必,这侯府的路我熟悉,自己走就好。” 门口的侍卫给他披上了一件玄色的大氅,他对着陆明琛摆了摆手,自己迈着步子,潇潇洒洒的离开了。 陆明琛目送他消失在拐角处,想了想,抬脚又返回了前院。 原本在烤架底下烧着的炭火已经灭了,展伯不见踪影,只有太子长琴和几个丫鬟还在前院。 见到陆明琛,太子长琴眼神中闪过一道锋利的光芒,脸上却依旧是温温和和的模样,对他道:“展伯吃完回去休息了,这些已经烤好了。”他手指点了点桌上的盘子,“刚烤得,应该还热着,你先吃着吧,再过一会儿就该用饭了。” 陆明琛点点头,刚才出书房的时候还不觉得,他发现自己现在的确有些饿了。 “客人已经离开了吗?”太子长琴像是随口一问,坐下给陆明琛倒了一杯水让陆明琛配着吃。 陆明琛嗯了一声,举起杯子喝了一口,再吃了几口烤肉后就放下了手。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只见彤云密布,恐怕又是要变天了。 “让人收拾收拾,都进去吧。”此时的风又大了一些,吹在人的脸上,好像刀子在刮一般。 陆明琛站了起来,轻轻碰了碰还坐在凳子上的太子长琴,“要下雪了,先回屋吧。” 太子长琴点了点头,就跟着他走进了游廊。 果然,在他们离开之后,天空就又飘起了雪花。 深冬的时候,天色暗的尤其的快,也格外的寒意砭骨。 陆明琛在书房看了一会儿的书,就吹灭烛火,回到了屋子里。 太子长琴坐在床上,神色自如,经过这几天的磨合,两人之间同床共枕的尴尬消失的已经差不多了,相处模式也渐渐固定了下来。 有时候太子长琴都忍不住想,自己如果真是姜清婉,那和身边这个男人真过一辈子也很不错。 可是不能,他必须得趁着自己的二魂三魄还算凝练的时候找到焚寂,不然什么东西都只是镜花水月。 太子长琴正想着,突然目光落到了一处。 陆明琛此刻已经脱了外衣和靴子,屋子里烧着地龙,暖意熏得他苍白削瘦的脸多了几分血色。见太子长琴的目光正看着自己,他顺着的视线,看向了自己袖口。 洁白的中衣上有几点血迹。 陆明琛挑了挑眉,眼中带着几丝诧异,“这是……”他停顿一刻,不明白这血是哪里来的。 太子长琴的耳根红了起来,第一次有种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的冲动。 他第一次用那个叫做什么月事带的东西,起床之后一看才发现身上的东西漏到床上,而陆明琛昨晚一直抱着自己睡,肯定是在那个时候给沾上的。 看着太子长琴奇怪的脸色,陆明琛怔了怔,瞬间就悟了。 “咳,睡吧。”他轻咳了一声,吹灭了烛火。 太子长琴在黑暗中的脸烧了起来,迟疑了一下,却还是问了出来,“不换一件衣服吗?”空气很安静,太子长琴无比的庆幸灯已经熄了,对方看不清自己的神色。 陆明琛掀开被子躺了进去,仔细听得的话,可以察觉到他的语气中藏着几丝浅浅的笑意。 “睡吧,很晚不折腾了。” 第二天一大早,陆明琛起床的时候太子长琴还没有醒。他换了一件衣服,交代了一句站在门口的丫鬟,套上外袍后就去前院找展老爷子去了。 到的时候展老爷子正站在前院的空地上练剑,剑式令人眼花缭乱,在普通人的眼里,只能看见长剑划过,在空中留下的残影。 注意到陆明琛的到来,展老爷子收了剑,“来了。”剑刚一入鞘,旁边被剑气划过的树木竟然齐齐断开,噼里啪啦砸在了地上。 这让刚接触武功的陆明琛有些震惊,原来“剑气”这种只存在于武侠小说的东西是真的存在的,那么轻功,还有内力呢?也一样存在? 他忍不住向展老爷子问了几句,惹来老人家的肯定以及几个白眼。 “……”谁年轻时没有一个武侠梦呢?想到自己可能成为小说里摘花飞叶即可伤人的武林高手,陆明琛还真的有点儿期待。 展老爷子看着他亮得放光的眼神,毫不留情的泼了一盆冷水。 “武林高手有什么用,遇到千军万马不是照样死。”展老爷子深吸了一口,拍了一下陆明琛的脑袋,“你让你父亲请我来,最想学的可不是武功吧?” 展老爷子年轻时就是他祖父的副将,打过很多胜仗,陆明琛请了他来,除了为了强身健体,最主要想的还是展老爷子脑中的用兵之法。 就如展老爷子所说,任凭你武功再高,在军队的面前就是只蝼蚁,碾死都不带劲的。 “嗯,明白就好。”展老爷子撩起眼皮,指了指桌子上的托盘,“饭还没吃吧?吃完这 些,给我蹲马步去。” 陆明琛点点头,三两下用了早饭,真蹲马步去了。 这一蹲就是大半个时辰,陆明琛专心致志,对抗着已经发出抗议的双腿,连太子长琴什么时候来的都不知道。 说来也奇怪,自从陆明琛穿了过来,这个原本三天两头生病的身体竟然健康了许多,连为陆明琛诊断的太医都感到神奇。 陆明琛想不明白,就放着不管了,而陈氏知道了,觉得这一定是冲喜的神效,暗暗把太子长琴当成了福星,最近宠得连陆明琛这个儿子都放在了一边。 “夫人,世子爷的身子受不了这个苦啊!您要不上去劝劝?”陆明琛的小厮阿七看着脸色隐隐发白的主子,脸都皱成了苦瓜。这能叫他不愁吗?世子爷要伤了哪里,那府里的老夫人还不得扒了他的皮啊! 太子长琴瞥了他一眼,心里在想这蹲的时间的确有些久了,但面上却淡淡道:“你的主子自己懂得分寸,用不着你来操心。” 阿七内心长叹了一口气,眼巴巴的看着展老爷子。 不知是不是感受了他灼热的目光,展老爷子终于发了话。 “好了,先到这里,你休息去吧。” 陆明琛双腿发麻,差点儿就跪在了地上。 太子长琴眉头一皱,仓促上前,眼疾手快的扶住对方,忍不住说了一句,“何必这么拼命。”说完,接过阿七递过来的湿手帕擦了擦他的满头大汗。 陆明琛其实也很无奈,“比别人晚了那么多年学,可不得多用一些心思。”从前的“陆明琛”虽然也看兵书,但却没有深入,那是因为不确认自己还能活多久。 现在则不同了。 陆明琛没有动原身离开下留下的布局,但多学一些东西,只是为了将来再增加几分筹码。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看着面前的陆明琛眼睛里闪动的光芒,太子长琴沉默了下来。 陆明琛试图自己站起来,动作看起来却十分的艰难,眼看着就要摔倒。 太子长琴连忙用身体撑住他。 女子的身体力量有限,纵使陆明琛的身形并不算强壮,太子长琴却还是有些吃力,阿七看见了,立马就要过来帮忙。 展老爷子伸手拦住他,面对着阿七有些茫然的眼神,撇了嘴角说道:“人家夫妻恩爱,你过去凑什么热闹。”不等阿七反应过来,往他手里塞了一张纸。 阿七一脸懵的捏着纸,满脑子的问号。 “快去快去,按着这方子上的抓药去,等一下让你家世子泡这个药浴。” 见他还木着,展老爷子抬脚轻踹了他一下,“别发呆了啊,快去啊。” 听明白这是世子的事情,阿七捏着药方,急急忙忙的离开了。 等到太子长琴扶着陆明琛回了屋,陆明琛灌了几口水后正准备洗澡,就见阿七匆匆跑了过来,屁股后面还带着一个痕迹清晰的脚印。 看着有些狼狈的阿七,陆明琛皱了皱眉头,“跑什么?有急事?” 阿七手里捏着几包药材,赶紧把展老爷子的话说给了陆明琛。 陆明琛点了点头,转头对太子长琴说道:“我先沐浴。”见他应了,转身去了浴房。 浴房里有镜子,可以清楚看见全身的那种,不过陆明琛没有欣赏这个身体的兴趣。他摸了摸肩胛骨下方的位置,不知是不是错觉,这几天这个部位总有股奇怪的灼烧感。 陆明琛背过身照了一下,登时就愣了一下。这块好似肩胛骨下方,好似被人用印章盖上一样的红痕,不正是他上辈子的胎记吗? 记得他的这个胎记很特殊,还总是被他的老妈有事没事就拽出来感慨一番,还差点儿就因为这个把他取名为陆章了。 难道胎记还能跟着穿越过来?陆明琛脑中闪过一种猜测,随即就被自己否定了。 开玩笑,胎记还有穿越功能,他又不是老天爷的私生子。 热水舒缓了身上的大部分不适,陆明琛泡得差点儿就睡过去,直到守在外面的阿七把他给叫了清醒。 等到他起身,水已经不那么烫了。 陆明琛擦了擦身上的水珠,换上了一身耐脏的黑衣,又转去书房研究兵书了。 8、第八章 佳偶天成8 天气渐渐转暖,转眼又到了桃花艳丽,绿草茵茵的春风三月。 天气纵使不冷了,但全京城上下,因皇帝的一番动作,内心都犹如严冬来临一般,冷到了骨子里。 四皇子因为收礼受贿,抢占民田一事,被人告到了朝上,最后查证无误,叫皇帝禁在了府里,没有旨意不得出门。 三皇子跪在殿前为弟弟求情,却被皇帝怒斥,也一并关在了府中,一下子,六个皇子就关了两个。 大皇子早逝,几年前就走了,仅剩下的几个皇子也是战战兢兢,生怕皇帝把火撒在了他们身上。 朝廷上的御史们还参了左相一把,说他教子无方,王清山在宁州任职期间徇私舞弊,纵容下属鱼肉百姓。 皇帝一看证据确凿,就下了道旨意把王清山关进了牢里,然而后面怎么办,却没有说了。 左相位高权重,辅佐皇帝多年。他的女儿又是太子妃,可谓位高权重。 自从皇帝身体抱恙后,这朝堂就变得风云诡谲,能当官的都是聪明人,哪里会不明白王清山这是成了皇帝敲打太子一党的牺牲品。 一时间朝廷上下,人心惶惶,生怕下一个就轮到了自己。 数月后,皇帝忽然对众人说是要出京城,去景明园去散散心,又点了太子监国,把三皇子放了出来。自己就带着剩下的五皇子、六皇子以及几个受宠的贵人,乘着御驾浩浩汤汤的离开了。 留下太子和满朝文武大眼瞪小眼,着实有点儿懵。 他们本来都以为皇帝把左相的儿子关进大牢是为了打压太子,可现在又把监国的重任交给了太子,究竟心里是怎么个想法呢? 皇帝的心思你别猜,猜来猜去也不明白。 太子和自己的岳丈两人暗地里琢磨了一阵子,也是摸不透自己亲爹的心思。不过说到底,心里还是很高兴有了这个机会。直到京城外传来了一个消息,皇帝遇刺了,不过刺客被五皇子给挡下了,没有出大事。 太子不想承认,在得知了这个消息的时候,他的内心除了担忧,还有隐隐带着几分失望。究竟为什么失望,他不敢去深想。 忍忍忍,太子站在书房里,手里捏着一本奏折,眼神幽深得叫人心惊,他已经忍了十多 年,几个兄弟在身旁于虎视眈眈,他究竟还要忍多久? 皇帝不知道太子已经开始转变的心思,御驾回到京城,看着这掌握在自己手下熟悉的一草一木,他的心里很高兴。 五皇子和六皇子站在他的身侧,前面走过来的是他精心培养多年的太子,而他们转眼都长大了,他也由当年的初登上皇位战战兢兢的皇子,变成了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帝王。 “这几日,辛苦你了。”皇帝拍了拍太子的手,有安慰之意。 太子有些惶恐,立马说:“父皇过奖了,儿臣只是做了自己应做的。” 皇帝笑了笑,“还没用饭吧?过会儿你和你的两个弟弟,都和朕一起吧。” 皇帝发话,你是不饿也得饿,并且这话是父皇有意亲近自己,太子压下自己原本有些复杂的心思,立即应下了。 一顿饭吃得太子心情不错,皇帝在打发了其他两个儿子后,还跟太子聊了好一会儿,话里话外都透着欣慰和鼓励,却没有听见皇帝在他离开之后,发出的一声叹息。 这个儿子太平庸了,平庸到他不放心把江山交给他。如果他不是皇后所出的嫡子,他绝不会将他立为太子。 可是如今看来,当年的坚持也许并不正确。 …… 皇帝的表扬让太子激动的许久,直到一道道的圣旨,把他炙热如火的心给生生的扑灭了。 皇帝不仅把四皇子放出,还把五皇子,六皇子封为顺王和端王,各自领了差事,前者皇帝把他放进了兵部。 这一举一动,让太子难免多想。不说六皇子,在太子的心中,他根本就算不上敌人,没有与自己一争的可能。但五皇子,他身后不输太子本人的岳家,再加上如今为皇帝舍身挡刀的功绩,让太子深深感到了忌惮。 他的手无意识敲击着檀木制成的桌子,发出了“笃笃”的声响,一下一下好似敲在了人的心头。 深受太子信任的内侍注意到太子阴沉的神色,噤若寒蝉。 “把这封信送给左相大人,小心行事。”太子淡淡道,眼中却藏着几分阴霾。 这送自然是要秘密的送,内侍低了头,收好信,悄然无声的退了出去。 夜色如水,月色如霜。 明明正是不暖不凉正正好的天气。 太子的心却冷得结了冰。 “我那五哥近来锋芒太过,已经让太子记在了心里。”手中捏着一枚棋子,端王唇角一勾,表情看着有些嘲讽,“我那哥哥可不是个好性子,别人要拿了东西,可得付出不少代价。” 窗户关得不严实,有几一阵风随着缝隙涌了进来,吹得两人宽大的衣袖直飞。 陆明琛低垂着眸,在灯光下的眉目莹润如玉,五官俊美的好似画中人般。 他摩挲着手中的酒杯,不可置否道:“这两人斗得厉害,上头还是照样压着那座山。” 陆明琛微一停顿,忽而看向端王的眼,问道:“那位的身体近来如何?” “上次遇刺,五哥虽为父皇挡了一劫,但还是受了些惊吓,前些天手抖得厉害。”端王正在想事情,随口道了一句。 “启禀王爷。”身着黑衣黑靴的侍卫步履沉稳的走了进来,附在端王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端王皱眉听着,等到侍卫退出去,他忽然站了起来,“明琛,你说太子他会不会想要……”他话没有说完整,陆明琛却听懂了。 他没有说话,心里却赞同了端王的想法。 “我们的机会来了。”端王哈哈一笑,那双眼瞳,在晕黄的灯光里,显得格外明亮,闪烁着一种名为野心的光芒。 花开花落,花落花开,转眼便到了十月。 十月十日,乃景朝当年建国之日,是以这日宫中举办了两场宴会,第一场是为诸位大臣准 备的,第二场则算是家宴。 陆明琛早早就穿戴完整,玄衣黑发,眉飞入鬓,鼻梁高挺,整个人看起来清瘦而苍白。 “今日没事的话,就不要出门了。”剑被他擦的光洁如镜,在阳光下闪烁着点点寒芒,将剑收入鞘,他肃了脸色,沉声对太子长琴交代道。 太子长琴与他磨合数月,早已清楚此人处事沉稳,绝不会空口白话,又知道他向来与端王交往甚密,心里早就有了猜测。 他对于此事乐见其成,陆明琛权势越大,助力越大。 他温和的笑了一下,点点头,“好。” 陆明琛不放心,拨给他几个侍卫,这才抬脚离开了。 家宴是在承乾阁举办的。 此时皇上还未到,还不能入座,因此众人只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聊。 “大哥。”太子为一国储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因此见到太子,顺王和端王这些兄弟便要向他行礼。 看到几人行礼,太子眼中闪过满意的神色,嘴上却还是显得极为宽厚,道:“大家都是兄弟嘛,不用多礼。” 太子近来架子端得越来越厉害,面上却依旧摆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但顺王和端王几人哪敢真应了他的话,连道这是应该的,前前后后做全了礼数。 太子笑了笑,目光看向顺王,语气十分温和,“你的差事办得如何?可有人为难你?” 龙子皇孙的,只是下来办事,兵部的人都是人精,还用不着为难顺王。 顺王暗暗不屑,却带着一副兄长关心我十分感激的小表情,摇头道:“初来乍到,只怕是弟弟不明事妨碍了诸位大人,诸位大人都极好,有问必答。” 太子嗯了一声,又和其他几个兄弟聊了起来。 于是皇帝一来,就看见了这幅兄友弟恭的场景,不管这是表演出来的还是事实,都让他最近暴躁的心情舒缓了许多。这心情一转好,面上便表现了出来。 “大家都坐吧。”皇帝手向下压了压,近来因为诸多事情发生苍老的许多的脸上露出了几分笑意。 众人向皇帝行了一礼后,这才入座。 美酒,佳肴摆在了众人面前的小案几上,浓郁香气飘荡在空中,叫人垂涎三尺。 戏台搭在了离众人不远的前面,开场的锣鼓声响起,承乾阁一瞬间就热闹了起来。 这出戏主要说的是一个穷书生靠着爹编草鞋含辛茹苦赚的钱读书识字,被员外相中招为女婿,再考中状元的逆袭故事。 “这儿子挂念着父亲,也没叫他的父亲辛苦白费啊。”看着戏台上穷书生高中状元后的第一反应就是将亲爹接到了京中,皇帝轻飘飘的感慨了一句。 联想到近日里发生的事情,坐在案几前的一众妃嫔皇子眼观鼻鼻观心,别的话那是一句也不敢搭。 注意到下面人噤若寒蝉的样子,皇帝放下酒杯,有些意兴阑珊。 一顿饭,所有人食不知味。 戏到末尾,宴席也差不多要结束了,众人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气。 天空绽开了一团团五光十色的烟火,引得大家不由自主的抬头去看。 皇帝皱起眉头,直觉有哪里不对劲。 “嘭”的一声,酒杯在地上碎的四分五裂。 太子不知从何处抽出的匕首,架在了旁边的顺王脖子上。 匕首寒芒闪烁,锐气逼人,顺王脖颈上有鲜红色的血渐渐渗了出来。 除了端王,众人都呆住了,倏忽间变得鸦雀无声。 有些胆小的妃子傻了,惊声尖叫了起来,却被太子充满寒意的双眼扫过,顿时发不出了声音。 刀剑相触的声音在殿外响了起来,一声声哭饶,惨叫接二连三的响了起来,划破了这座静静矗立了几百年皇城的夜。 一阵混乱的脚步声响起,殿门被猛地撞开,一个个身穿黑衣的侍卫哗啦啦的涌了进来,一众妃嫔连同皇子团团围住。 “逆子!你这是想弑父篡位吗!”皇帝在一众黑衣侍卫的包围之下,冷冷地望着太子,除了愤怒,藏在眼底的更是失望。 “父皇,这一切都是您逼的!”太子平日的文质彬彬面具被撕了下来,恶狠狠的瞪着皇帝,那目光犹如一只饿得许久的野狼,“太子……太子!从母后去世起,到五弟六弟他们长大成人,我至今依旧只是太子!……一个永远只能顺着皇帝,永远无法展示自己才能的太子,有倒不如没有!” 皇帝像是被人抽走了脊髓,失去了所有精气神,“可朕当初也是这么过来的。” 太子露出一个苦笑,“帝王之心高深莫测,儿臣猜不透,也不敢再猜下去。”他一顿,语重心长地道:“父皇,我不如您,我等不下去了。” 皇帝不怒反笑,连连道了几声好,“你真是朕的好儿子,景国的好太子。” “父皇……”面对着积威已久的皇帝,太子的心里不禁有些胆怯,他稍稍后退了一步,引得置放在端王脖子上的匕首又深了几分。 “够了!”盯着顺王滴落的血,皇帝低斥了一声,“你想要我怎么做?” “只要父皇下旨传位与我——”太子紧了紧手中的匕首,神情有些紧张,但心情却是激动的,“儿臣保证,绝不伤五弟一根毫毛,而您则是万人之上,尊贵无比的太上皇。”他使了一个眼神与身边的近卫,近卫捧着一张明黄色的布帛,呈到了皇帝的面前。 皇帝一看,冷笑了一下,上面是已经拟好的传位圣旨,字迹看起来竟然和皇帝本人的相差无几。 本以为自己这个儿子平庸无能,现在看来,却还是有几分可取之处的。 “父皇,不要再拖延时间了。”太子唇角一压,冷笑着卸掉了顺王的一只胳膊。 顺王惨叫一声,捂着血流如注的手臂倒在了地上。 见到自己五儿子被二儿子砍伤,这骨肉相残的场景,让皇帝一惊,反应过来后怒不可遏。 “混帐东西!”他颤抖着手指指向太子,身体一滞,唇角竟然溢出了几丝鲜血。 妃子们见了,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好几个人抱成了一团,瑟瑟发抖,呜咽不止。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悄然无声的,太子的身后出现了一个人。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那人的身后,宫殿门口,如潮水般涌入了一群人。 那正是皇帝的人马,前身为陆家将的铁骑们。 “微臣陆明琛,叩见皇上。” 那个身穿玄衣的青年半跪在地上,沉声回道。 太子呼吸一滞,心沉了下来。他想到几个月前,皇帝把陆明琛调到了御前行走的职位,又让他成为了御前军的统领,难道那个时候父皇就发现了他的不臣之心? “铿锵”一声,匕首掉在了地上。 “给朕拿下这个逆子。”皇帝闭了闭眼,语气里不悲不喜。 太子的铁骑在御前军下无力反抗。 太子呆呆的看着这一息瞬变的局势,当破釜沉舟的勇气消失,压在心底的惶恐不安如潮水般席卷而来。 景平四十九年,太子被废,皇帝也因为这件事情元气大伤,缠绵病榻。 又过了几日,皇子几人皆奉旨入宫侍疾。这日,恰好轮到六皇子。 皇宫寝殿中,皇帝眯着眼躺在床榻之上,双目下淡淡淤青,重病缠身,他已有之前已有好几日不曾睡过一次好觉,昨夜太医院几位经验丰富的老太医商量后给他换了副药,皇帝服下后,倒是难得有了场好睡眠,因此心情和精神都算是很不错。 六皇子是他最为宠爱的儿子,也是几个儿子中最为出色的一个。 一睡醒看见这个小儿子,皇帝的心情更是好了几分,面上的表情不由得柔和了几分,拍了拍自己的床边,“坐。” 六皇子自小与皇帝亲近,如果是换了其他皇子,听了皇帝的话,此刻内心应该是惶恐大于惊喜的,他却自在得很,也不和皇帝客气,坐在了边上。 皇帝见了,眼中顿时流露出几分笑意,和他谈论起了近日的事情。 朝堂的事情皇帝也没有深入的意思,父子两人便谈起了其他的话题,说得都是一些鸡皮蒜毛的小事,六皇子甚至还说了些自己强拉着陆明琛去花楼却被他“惊恐”拒绝后发生的糗事,逗得皇帝龙颜大悦,难得的放声大笑。 “永安侯世子不错,是个难得的好孩子。”皇帝感慨了一声,“他们陆家子弟为我震慑了多少外族,即便是日后,也不该叫他受委屈。” 皇帝叹了一声,目光慈爱的看向他,道:“我听说近日京城来了位神医,治好了丞相夫人 的顽疾。”丞相夫人的病是和六皇子的“病”十分相似的心疾,出了名的难治,这些年不知喂了多少名贵的药都不曾见效,竟然被这外来的郎中治好,想来也应该有些真本事,“若朕百年之后,又有谁护着你,朕实在是不放心啊。” 皇帝这一生除却忧国忧民,小儿子的病也是他心头上的一个疙瘩,如果不是他的心悸,他根本在皇位的人选上犹豫,自己这个儿子,不仅是心性,还是天赋,都是几个儿子中最为出色的,只可惜,天公不作美。如果……这病能够治好的话。 这神医本就是六皇子安排好的计划,但听皇帝吐出这么一句话,他的心中还是十分感动。 “……父皇。” 皇帝拍了拍他的手,眯起了眼睛,一副倦怠的模样。 “好了,你先退下吧。” 六皇子替他掖了掖被子,轻手轻脚的退出了房门。 两个个月后,六皇子的“病”被神医所治好了,原本就已经进入白热化的皇位之争,在六皇子病愈后更加激烈。 皇帝的病也在此刻突然转急,甚至一度睁不开眼。 弥留之际,皇帝强撑着立端王为太子,与自己的心腹大臣交代了几句话,便去了。 皑皑白雪悄然无声的覆盖住琉璃青瓦,这座巍峨高大的宫殿沉默无声送走迟迟暮年的老皇帝,又迎来了雄心壮志的新帝王。 这一年,京城的冬天来得很早,也分外冷。 9、第九章 佳偶天成9 春去秋来,转瞬新帝登基已经三年。 景云帝登基,新旧交替,正是用人之际。除了颁发的一系列利民的新条令,景云帝大开恩科,选拔了大批人才。 陆明琛自不如说,那是景云帝年少时一起长大的好友,又辅佐景云帝登上了皇位,那功劳和情分自然是不一样。 原本逐渐没落的永安侯府因为陆明琛一人水涨船高,成为了京城中炙手可热的权贵。 这日早朝,景云帝端坐于龙椅上,神色不善,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昨夜皇帝批完奏折,解衣脱鞋,正要休息时,有人送来八百里加急的公文。 八百里加急乃是朝廷情况危急采取的传递方式,一般在边关告急或者某地有人造反谋逆的时候才可使用。 因此当景云帝收到这份公文时,都来不及收拾,匆匆披上外袍,就让人点起了灯,坐在了桌前。 这一看公文,他的脸就沉了下来。 蛮族举兵偷袭中原,攻打了南云八城。 八城之后,便是燕南关,燕南关乃是屏护中原的兵家重地。 蛮族一突破燕南关,那关内的百姓便要完蛋。蛮族一向野蛮,行事作风残暴,所到之处哀鸿遍野,百姓痛不欲生。最重要的是,一旦突破了燕南关,那蛮族的铁骑便可以直入中原。是以面对羌族,景朝绝不能退后半步。 满朝文武面面相觑,皆是沉默以对。 文武百官可用的竟然没有一人。 景云帝气得摔了奏折,一双虎目冰冷的扫过下位的大臣,几位武将的身上。 有人犹犹豫豫的站了出来,表示近日江南水患,河道决堤,正是需要银两粮食赈灾的时候,不宜大动干戈。 这话一出,竟然还有一些人附和。 景云帝的拳头攥紧,手指捏得发白,忍了忍,终究还是个没忍住冲动将对方骂了个狗血淋头。 那位大臣灰头土脸退了下去。 见景云帝动了大怒,能站在大殿之上的大臣那个不是聪明人,顿时明白了景。云帝是决意出兵的。他们互相交换一个眼神,低下了头。 景云帝失望这泱泱景国,自己竟然无人可用。 他叹了一口气,“退朝吧。” 众大臣伏身行了大礼,鱼贯而出。 景云帝想了想,对着身边的人道:“陆统领如果回来让他来见朕。” 景云帝不放心江南的赈灾之事,前些日子就派了陆明琛去守着,几日前陆明琛回到了京城,只是景云帝体谅他一路奔波劳累,特地免了他这几日的早朝,让人回去休息了几天。 景云帝摩挲着着指上的玉扳指,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只怕这次陆明琛是休息不久了,也不知道这小子会不会骂朕。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第二日。 景云帝下了旨意,封陆明琛为镇南将军,平叛关外蛮族之乱,即日启程。 陆明琛领旨谢恩,送走了读旨的太监,转身扶起跪在地上的陈氏。 陈氏抓住了陆明琛扶住她的手,眼中含着点点泪光,“琛儿,朝中武将那么多不挑,皇上为什么偏偏挑了你!我可……我可就你这么一个儿子。” 永安侯也不复平日里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眉头紧成一个川字,沉声道:“昨日皇上宣你入宫,为的就是此事?” 陆明琛点点头,面上的神色很沉稳,搀住陈氏的手,低声道:“母亲,大景周围强敌窥伺,几位大将军镇守边疆难以脱身,皇上朝中无人可用,我身为陆家子孙,大景子民,怎能置身之外。” 陈氏怔怔的,看着儿子年轻又清俊的眉眼,身上却透着一股与同龄人截然不同的沉稳,一时间竟然说不出什么话来。 陆明琛对着服侍陈氏的彩云看了一眼,彩云很机灵的上前扶住了陈氏。 永安侯凝视着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子,腹中有千万句话要叮嘱,只是身为父亲,一向摆着长辈的模样,有些拉不下脸来,最终只拍了拍儿子的肩,鼓励道:“好,好志气!果然是我们陆家的好儿郎,陆家祖辈在上,定引你为傲。”不想儿子牵挂,永安侯将心中的担忧掩去,哈哈大笑道,眼中尽是欣慰之色。 可陆明琛哪里又看不出,这几年相处,他早已经将永安侯夫妻当成了自己的父母。两老不想让他挂心,他又何曾想让他们日夜担忧。 只是外地入侵,朝中大臣无一人站出,无论是为了他的志向,一家人的平安,大景的安定,他都必须接下这差事。 “我不在家,父亲母亲就劳你多加注意了。”见太子长琴正望着自己,陆明琛几步走到他的面前,低声道。 人的感情都是培养出来的,陆明琛如今对姜清婉的感情暂且称不上一个爱字,却也是真心把他当成了妻子,放在了心上。 太子长琴点点头,这大概是他生活得最为舒服的一世。锦衣玉食不说,永安侯夫妻两人和善宽厚的性子,待人极好。 至于陆明琛,说来别人也不会信,两人从成亲到现在竟然也没有圆房,让太子长琴一度以为陆明琛身上有难言之隐。 陆明琛如果知道太子长琴是这么看自己的,心里只会无奈。 也许是展老爷子让陆明琛所修行的功法问题,陆明琛这几年过得很是清心寡欲,对于男女之事,并没有太大的欲望。 何况姜清婉嫁过来的时候不过十四岁,年龄小得很。身为一个现代人,陆明琛要是下得了 手,那就叫做禽兽了。 至于纳妾,这种容易闹得家宅不宁的事情,他也没什么兴趣。 两人对视,沉默半晌,陆明琛又道,“我留了一些人,你有事,可以吩咐他们去做。” 陆明琛话中提到的人,指的是在自己身边保护多年的侍卫。这些人是当年战无不胜的陆家将留下的后代,到了永安侯这一代,人数不多,大部分也转向了暗处不说,但无一不是忠心耿耿,武功高深。也只有留下他们,陆明琛才能放心奔赴战场。 陆明琛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想了想,说道:“好好照顾自己,半夜如果身体不适,不要强撑。”他知道对方看起来温温和和,其实内里是个极为坚决执着的人,怕他再出现那次的情况,不免多说了一句。 太子长琴一怔,低声应道:“好。”他忽而握住陆明琛的手,将手中的锦囊递给了他。 “刀剑无眼,这是我求来的护身符,你贴身放置,不要丢了。”这护身符其实并非太子长琴从什么寺庙道观求来的,而是他自己制成的物件。太子长琴曾是天界仙人,即使现在修为全无,但知识渊博非常人所能及,用秘法制成一张这样的护身符还不在话下。 陆明琛微微一笑,心中一片暖意,伸手接过了锦囊,果真按照太子长琴所说的,贴身放好。 “将军,该准备了。”奉旨成了陆明琛副将的永康安小声提醒道。 平叛之事十万火急,一刻也耽搁不得,陆明琛自然明白,于是将未尽的话咽了下去。 目光转向正看着自己的父母二人,他抿了抿唇角,掀起下摆,跪下对两人行了一礼,陆明琛站起身,不再回头,一脚跨出了门。 10、第十章 佳偶天成10 将军出征,满京城的百姓都得了消息,老老少少自发前来送行。 陆明琛骑在高头大马上,腰身笔直,身姿挺拔,一身戎装化开了他因从小久病眉目间几分的孱弱之气,又兼之已经习武,神色冷峻之下,身上反倒多了几分禁欲的气息。 百姓没有想到这位出征的大将军是如此的年轻,惊讶着交头接耳。 大景民风开化,相比起陆明琛记忆中的明清,对于女子的束缚并不严格,因此只要他注意,就能看见有很多的姑娘,站在酒楼又或是人群中,目光灼热的看着他这位新鲜出炉的定南将军。 “将军小心!”身后传来一声疾呼,陆明琛瞳孔一缩,浑身肌肉紧绷,侧身躲过从身后袭来的暗器。 等看清楚落在地上的暗器是什么,陆明琛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原来那是一个成人拳头大的木瓜,摔在地上碎成了好几半,露出里面晶莹透红的果实。 站在酒楼上的姑娘也没想到自己激动之下往下砸的水果竟然差点儿砸中了陆明琛,愣了愣神,见陆明琛有些尴尬的神色,脸顿时热了起来。 不知是不是这位姑娘一时冲动的举动,其他的姑娘见了,也一个个效仿了起来,解下身上的荷包,绣品等随身物品,纷纷朝着陆明琛的方向砸了过去。 好在这次再也没有向陆明琛投掷木瓜这种杀伤力不小的重物了。 “陆将军真是好福气。”跟在陆明琛身边的永康安有些酸溜溜的说道,他们这些打战的人,在京城的闺阁女子看来,一向是大老粗,别说像是陆明琛这种姑娘齐齐掷物以示爱意的“盛况”了,就连找个能喜欢自己的,那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等打完了蛮族,领了军功,你还怕找不到媳妇吗?”陆明琛见他憨憨的脸上,两条粗粗的眉毛纠结成一团,不禁哑然失笑。 这话说的也不错,永康安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就借将军吉言了。” 陆明琛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春寒料峭,空气中还带着几丝丝的冷意。 马声嘶鸣不断,装备着军需的车马骨碌碌的行在官道,,落下的马蹄踩在了方才姑娘们扔下来的鲜花上,激起了一片尘土,向远处行驶而去。 戈甲耀日,旌旗蔽天。 这数万大军,携带着景国百姓的期待与祝福,慢慢消失在了官道尽头。 三月底,大军抵达。 此时南云八城已被蛮族连攻下三城。 景国大军驻扎在山里,暂且休整几日养精蓄锐。 如果翻过这座山,前面就是安城,蛮族接下来的目标。 是夜,夜深如墨。 除了值夜巡逻的士兵,大部分的人都已经睡着。呼噜声此起彼伏的响起,在寂静的夜色中交织成一片。 营帐中,明亮的篝火熊熊燃烧着,亮如白昼。陆明琛和几位副将聚在一起,神情严肃而凝重。 军情紧急,蛮族虎视眈眈,燕城危在旦夕,士兵们不清楚这其中的细节,他们这些身为将 领的,却明白的很。因此在其他士兵都已经睡着的时候,他们却难以入睡。 陆明琛等人时而低头看看放在桌上的地图说上了一两句话,时而沉思不语。 几人正商量着对策,有人气喘吁吁的从帐外冲了进来。 “将军!出事了!” 见他神色慌张,陆明琛皱了皱眉头,“发生了什么事情?” 永康安和其他几位将领对视一眼,难不成是蛮族突袭?他们齐刷刷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神色凝重。 “有一列巡逻的人失踪了!”士兵喘了一口气,急忙向陆明琛汇报了事情原委。 军营重地,放置了众多粮草兵器,因此都安排了守夜的士兵,划分几个区域,几个小队, 实行轮班制,在军营周围来回巡逻。 而陆明琛面前的这个士兵则是这其中一个小队的负责人,在卯时初刻的时候正要和另一个小队的人进行交接的时候,却迟迟没有等到那一队人的到来。 “没有一个人回来?”永康安挠了挠头,“你们那队人有去看过吗?” “那地方的雾太大了,末将一队人不敢贸然行事,所以就想着先回来,问过诸位将军后再做打算。”士兵恭敬回答道。 陆明琛点了点头,很是认同道:“不错,凡事谋定而动。”话落,他的目光落在了皱眉沉思的永康安等人的身上,“诸位怎么看?” “……末将以为,这极有可能是蛮族搞的鬼。”赵副将忧心忡忡的说道,脸色很不好看,“末将想带一队人去一探,看究竟是不是那些蛮子搞的鬼。” 陆明琛想了想,觉得这样也好,颔首答应了。 只是令他奇怪的是,直到帐外天色大亮,刘副将那一群人也没有任何的消息传回来。 这下陆明琛有些坐不住了。 让人叫来之前向他报告的那个士兵,问清了地点是在距离这里仅仅只有几里远的山谷,他带上几个身手利落,武功高强的士兵,又把营帐中的事情向永康安交代后,领着一行人向着山谷的方向赶了过去。 果然如那士兵所描述的那样,这附近起了很大的雾。距离山谷中心越近,雾气就越密。 “停。”前面的雾气浓到了伸手不见十指的地步,陆明琛担心再走下去会出事,就喊了停。 “刘三,你还往前走什么!陆将军都喊停了!”后面的人见刘三脚步不停,眼见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立马出声叫住了他。 “你……你看见没有?”刘三的声音有些颤抖,一只手指着一步外的草丛,额头淌下了几颗冷汗。 “什么东西啊!大惊小怪的!”那人见刘三这幅样子,嘴角一撇,上前了几步。 等看清了静静躺在草丛的东西是什么,他惊得倒退了一步。 两人的异状引起了处于两人后方陆明琛的注意,迈开长腿走了几步,他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陆将军……这是……这是赵副将的头颅……”陆明琛走到两人的身边,目光一扫,果然看到了赵副将的尸首。 双目圆睁,头颅的表情显得格外诧异。 他沉下脸,沿着血迹往前走了几米,发现了更多穿着景国战袍的士兵倒在地上,兵器四处散落,死状可怖。 跟在陆明琛身后的一队人也看见了这一幕,齐齐倒抽了一口凉气,面面相觑,皆是看见了对方脸上的惊恐和不安。 “将军……这难道是蛮族做的吗?!”见到自己朝夕相处的同伴落得这幅尸首不全的悲惨下场,刘三捏了捏拳头,内心恐惧之余,更多则是愤怒。 “恐怕不是。”陆明琛掀起衣袍,蹲下.身,单腿屈膝跪在一具尸体的身边,低头检查着。半晌,才缓缓站起了身,“他们身上的伤痕,是地上这些兵器造成的,而且周围并没有任何一具蛮人的尸体亦或是物品。” 赵副将的外家功夫不错,纵使是比景国人身强力壮的蛮人,以一敌二绝对是没有问题了。 陆明琛百思不得其解,这些尸体的周围他也看过,没有留下任何与外敌争斗后的痕迹,那么这些士兵尸体身上累累的伤痕,又是从哪里来的?难不成是出了什么事情,导致了赵副将他们这一队人自相残杀? 陆明琛深入一想,越觉得就是这么一回事,他转头瞥了一眼误认为蛮族杀了赵副将因而愤愤不平的刘三等人,心霎时沉了下来。 究竟是什么原因,才会让赵副将他们自相残杀?! “将军,这雾好像变淡了。” 陆明琛看了一眼天空,太阳已经爬到了正中间,也难怪雾气开始慢慢散开。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我……我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刘三支起耳朵,小心翼翼的说道。 “我也听见了。”有人皱着眉,屏声敛气听了一会儿,然后十分肯定的说道:“我也听见了,是马蹄声!” “不不不,不止,还有厮杀的声音!”除了陆明琛,所有人很快都慌了起来。 “是蛮族!大家快跑,他们的人马太多了!我们根本拼不过!”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话,一群人一下子就乱了起来,无视了陆明琛,往四面八方跑了起来。 11、第十一章 佳偶天成11 陆明琛没有听见这些人口中的声音,也根本没办法拦住往各个方向慌忙而逃的一群人。 他沉着脸,追上跑得最慢的刘三。 “奶奶的,我刘三爷杀了你们这群蛮妖子,为我大景百姓报仇雪恨!” 陆明琛看着刘三挥舞着手中的长.枪,嘴里骂骂咧咧的朝着另一个士兵冲了过去,神情凶狠,眼中带着几丝血色。而另一个士兵也是咬牙切齿的往刘三的方向直直冲了过去,额头上的青筋只跳,那副样子,就好似与刘三有着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一般。 猜想成真,陆明琛脸色隐隐泛青。 眼见着面前两人就要打起来,陆明琛眼皮一跳,上前一人一个手刀,劈晕了两人,然后连忙去追之前四处散开的其余人。 剩下的人,离得不远的都被陆明琛及时救了下来,而剩余的,则是和落得了赵副将他们一样的下场。 陆明琛目光扫过新增的尸体,面色沉凝似深潭,沉默着回到之前的地方,弯腰叫醒了刘三。 “……将军?”刘三摸了摸后脑勺,一脸的迷糊,“我怎么在这呢?” 陆明琛:“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 刘三皱着眉头,“雾……我们跑进了雾里。” 陆明琛:“……雾?” 刘三点头:“对,一进浓雾中,我就看见了蛮人。”他看了一眼四周,见到躺在地上的同伴,急忙爬了过去,抬手探了探对方的呼吸。 陆明琛叹了口气,“他没事。” 刘三顿时放下了心,满脸疑惑道:“将军,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我刚才明明正和蛮族厮杀,怎么现在这里却没有一个蛮族。” 陆明琛沉默了一下,才道:“应该这雾有问题。” 刘三有些惶恐的望着四周缭绕的雾气,他听过南疆有毒雾,却没有想到南云这地界的雾气比南疆那边的,还要古怪百倍。 “将军,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我要不要叫醒地上这家伙。”刘三不安地问道。 陆明琛点了点头,看来迷雾的影响只是一时的,只要人再次清醒过来就不会受到迷雾的影响。 不过,为什么自己没有受到影响? 陆明琛沉思片刻,问道:“你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刘三叫醒了地上的同伴李寒,听到陆明琛的话,摇了摇头,道:“没有。” “刚才好香的味道。”李寒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没说别的,先是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陆明琛很敏锐的感觉到了什么,目光转向了他,“味道?什么味道?从哪里来的,” 是什么样的香味?李寒很是糊涂,摸了摸了脑袋,看陆明琛正盯着自己,猛地想了起来,“那味道正是大人你身上的!”说罢,还点了点头,仿佛在肯定自己的话一般。 “将军,李寒这么一说,似乎刚才晕过去的时候,我也闻到过!”刘三急忙补上。 陆明琛听得紧拧眉头,“我身上?”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寻找片刻,将目光落在挂在脖颈 上的那根红绳上,这个红绳上挂着的正是之前太子长琴送给自己的护身符。 放着护身符的锦囊是有香味,却与两人话中的浓香不符,陆明琛心有疑惑,然后把护身符解了下来,拿到了两人的面前,“可是这个味道?” 两人对视一眼,点点头,“是这个味道没有错,不过和之前的比起来,淡了好多。” 陆明琛眼中划过沉思的神色,告诉了两人其余众人的方位,并嘱咐道:“你们去问问他们有没有闻到这个味道。”目送两人离开,陆明琛的视线落到手中握着的锦囊上。 如果猜测没错的的话,自己和刘三几人能够脱险,不是运气,而是靠了自己妻子给的锦囊。 可这个锦囊,不似俗物,她又是哪里来的? “将军。”思考间,刘三和李寒他们领着一拨人很快的赶了回来。 一群人齐齐的向陆明琛请罪,脸上带着浓浓的自责与内疚,“是我们大意了,擅离职守,我们一群人自请罚罪。” 陆明琛收回思绪,将疑问暂且压在了心中,颔首道:“回去领军棍五十。”一句敌军来袭的话,竟然引得一队人如同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逃。即使其中有这古怪的迷雾在作祟,但这些人逃跑的事实却无法更改。要知道,无论是哪一朝的军队,训练士兵以及制定的军规有所差异,但有一条却是永不更改的铁律,那就是临阵退缩者斩。 只是这一次情况有些特殊,因此这些人是死罪可饶,然而这惩罚却是不可避免的。 想到这里,他有些感慨,果然是没有受过磨砺的新兵,如果换了陆家培养出来的那些将士,这个问题绝对不会出现。 太阳高升,山谷中的雾气渐渐散了个干净。 让人把地上的断肢残腿收敛,陆明琛心事重重的带着一群人回到了营帐。 主帅和一队人消失了几个时辰,永康安一人在营帐中等得心急火燎,前前后后,不停的走来走去,等陆明琛掀开帘子进来,差点儿没迎面撞上。 “将军啊!你可回来了!”永康安哭丧着脸,抱怨道。 陆明琛嗯了一声,径自往里面走去,铺开了安城的地图,对凑近自己身边,一脸探究的永康安道:“去请胡将军他们。” 大景将士现今驻扎的地方,是蛮族攻占安城的必经之地。而那迷雾遍布的山谷,可过可不过。 陆明琛现在想做的,就是把蛮族那些带进这条沟里。 这件事情,如果策划得当,不知会为大景省去多少麻烦。 这次景朝中战场经验丰富的几位将军也跟了过来,陆明琛不敢托大,这件事情还是得跟几人商量一下为好。 这一商议,就商议到了深夜。 胡将军他们同意陆明琛大体上的计划,只是认为一些细节上还需要修改几人商量着,以确保无误,又用沙盘推敲了好几遍,这才算结束了谈话。 送走胡将军,陆明琛坐在木椅上,手中拿着不久前刚送过来的信。 一封是妻子报平安的家信,一封则是手下向陆明琛汇报京城最近的动静,末了还提到夫人正在找一把名为“焚寂”的剑。 焚寂……陆明琛微怔,这名字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 陆明琛皱了皱眉头想了想,无果。 想到姜清婉与自己夫妻三年,算起来,自己也未曾真正送过对方什么东西,再过几月就是对方的生辰,陆明琛思量片刻,在回信中最后添了一句“尽所能找”便把此事放了脑后。 时间转眼到了八月中旬,丹桂飘香的日子。 南疆传来大战捷报。 景军使出添兵减灶示弱之计,将蛮族兵马骗至山谷,借用山上复杂的地形作为掩饰,设下陷阱,配合谷中迷雾出现的时机,不费吹灰之力,狠狠折杀了蛮族的元气。 消息传回京城,景云帝龙颜大悦,下旨犒劳三军,并且还在宫中宴请了群臣共赏丹桂,一扫近日忧愁之色。 夜色深沉,一灯如豆。 帐中只点了一盏蜡烛,因此显得有些黯淡。 年轻的将军坐在灯光下,手中拿着一卷书,难得的没有穿着冷冰冰的盔甲,长眉入鬓,一双桃花眼泛着犹如宝剑出鞘一般锐利的光芒,唇角携着一两分浅浅的笑意,昏黄的烛火投在他的脸上,像是柔光似的,化开了他身上近日来越发凌冽的气息,将他整个人都衬得温柔了几分。 帐外灯火通明,人影幢幢,时不时传来高声谈论的敬酒声,伴随着阵阵的欢声笑语,烤肉的味道和醇厚的酒香交织着,香气四溢,空气中弥漫着胜战后的喜悦。 “陆将军,你不和将士们一起庆祝吗?”坐在将军身边的人小声的问道。 那是一个生得唇红齿白的小少年,一身青衣。衣服即便算不上华丽,然而衣服针脚细密,质地精致,绝非一般。那在灯光下隐隐浮现的暗纹更不是一般绣娘能织出来的东西,更别提这小小年纪的少年在军帐中的一举一动,好奇之余却不显失礼,处处彰显着对方出身不凡。 “不必,我去了,他们只会不自在。”想到这群大老爷们在自己面前扭扭捏捏的模样,陆明琛不禁一笑,摇头说道。 他翻了一页书,看向坐在自己身侧的小孩,轻而易举的捕捉到了他脸上的倦色,“随云,困吗?”他抬手摸了摸小孩的头发,放低了声线问道。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原随云摇了摇头,竭力忍住自己揉眼睛的冲动,声音很轻地说道:“表哥,我想听你讲战场上的事情。”他仰头看着他,清秀的眉眼间是显而易见的孺慕之情,只是那双原本应该熠熠生辉的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层阴翳,透不出丝毫的光彩,让人不由得心生惋惜。 少年依赖的模样不禁让陆明琛想起了自己的妹妹,又兼他目不能视,陆明琛心中怜惜更甚,抬手抚了抚了他的头发,温声道:“你先去床上躺着休息,表哥再和你说。” 原随云闻言矜持的颔首,走到床榻前,自己脱了靴子和外衣,躺到了里面,双手交叠于小腹前,一双眼睛却依旧“望”向陆明琛的方向,模样极为乖巧。 12、第十二章 佳偶天成12 陆明琛微微一笑,坐在了床榻边上,缓缓给原随云说起了与蛮族的这一战。他的声线其实偏冷,在压低了几分声音后就更显冷清,加上他并不出彩的描写能力,这场在他人眼里看来明明带着几分传奇色彩的战役硬是被他说成了再平平无奇的事情。 不过原随云却听得认真,纵然他已经南疆这块广阔的土地,从不同的人口中听过了各种不同的版本。这些版本各异的故事里,唯一相同的点就是把陆明琛当成这次的大功臣狠狠地捧了一把。 “陆哥很厉害。”他知道以陆明琛的家世,完全可以做个纨绔子弟,锦衣玉食,走马斗鸡,哪一样不比守在这边疆,对着这一群如狼似虎的敌人好。 他在陆明琛身边这些日子,很少见他好好休息过,就算是夜晚,也大多是点着一盏灯,端坐在桌前,一刻也不肯放松凝视着沙盘沉思,一身戎装更是难得见他解下,也只有打了胜战的这几日,才见他轻松了几分。原随云初来之时,对这表哥的感觉平平,然而这些日子相处下来,见他行事举动,却是渐渐的佩服了起来。并且最重要的是,他人因他双目有疾,对他好似易碎品,处处小心翼翼。而他这位表哥,对他却与常人无异,渴了饿了自己去解决,饭来张口衣来伸手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这里不是江湖,只有战场。金戈冷刃,刀枪无眼,人们的心思都放在了胜败,生死上面,谁又有那个空闲来关心他人如何,只求能活得久一点,盼能再见到苦守在家乡的亲人一眼。 换了其他世家子弟,在边疆这种缺衣少食,就连洗澡也要抠着水的地方估计要疯,然而原随云却是如鱼得水,自在了许多。 他外表彬彬有礼,温文敦厚,实则是个性极为高傲自矜。原随云无法接受那些不如自己的人,看似惋惜实则幸灾乐祸的眼神。 江湖上人人都知道无争山庄的少庄主是个神童,资质绝佳,聪颖好学。 武林前辈们提起这位原少庄主,嘴上虽然赞不绝口,心里却都在暗暗的可惜同情。 原随云面上风轻云淡,仿佛并无在意。 可只有他自己清楚,每当接受这种可惜一分,他自失明后就滋生的黑暗,便更盛一分。 他的父亲似乎发现了他的问题,带他游历山水,希望能以此开阔他的胸襟驱散他心中的阴暗。并且在发现这种方法有效后,甚至把他托付给了母亲的娘家人,这位近年来名声越盛的定南将军。 原随云只在诗中读过边塞,并不能体会那种金戈铁马,醉卧沙场的若云豪气,直到跟在陆明琛身边,才渐渐有了感悟。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目盲,比起战死,马革裹尸的将士,着实算不上什么。 “陆哥,你说,我也能上战场杀敌吗?” 他想和陆明琛学兵法,想像他一样,顶天立地,无愧于己。原随云闭了眼睛,再睁开眼,淡黄色的灯光投在他因年龄尚小显得有些稚气的脸上,他的神色竟意外的带了几分坚定。 陆明琛差不多说完了故事,正给原随云话外总结,恰好说到身为将领,应因地制宜一事。听到了原随云这么一句话,稍稍怔了一怔。 原随云见他不应话,还以为这事情希望渺茫,心中燃烧的火苗“蹭”地一下,就弱了下去。 陆明琛凝视着他的面孔,想起自己的姨夫原东园曾经委婉提起过原随云心中的阴暗之处,开口回道:“有何不可?” 原随云天资聪颖,七窍玲珑,却身有缺陷,目不能视。 这样的人,心性坚韧非常人所能及。日后不是光风霁月,就是大奸极恶。身为长辈,陆明琛希望原随云走得是正途,虽活得比一般人辛苦,却坦荡自如,无愧于心。 得到了陆明琛的肯定,原随云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这对于他平日里克制自持的表现是极为不符的,不过也终于是多了几分孩子气。 陆明琛墨黑的眸子里升起了几分笑意,掖了掖他的被子,压低了声线,“睡吧。” 原随云知道他如果应了自己的话,那就绝不会只是一句空话。 后来从第二日开始,陆明琛果然每天抽出一些时间,教他排兵布阵之道,与他讨论自己读兵法的感悟,甚至是与众将谈兵定计时,也极少避讳他。 他本就天资过人,又虚心好学,经常去请教胡将军他们这些老将。老将们子侄不在身边,见他相貌端正,又冰雪聪明,不禁将他看成了自己的孩子,更是不藏私,这样一来二去,原随云学到的东西当还真不少,以惊人的速度成长了起来。 原随云常在军中出没,又肯放下身段与士兵们谈天说地,于是迅速与这一群人熟络起来。 景军中眼线众多,除却要掌握军中情况的景云帝,和一些居心某测的外敌之外,还有不放心自己儿子的永安侯。 原随云跟在陆明琛身边的消息传回京城,还叫他愣了许久,这姓原的小子,难不成是自己 儿子的私生子? 消息里并未提到原随云的身份,陆明琛在军中也没有明说,是以军营中的将领,连同各方的探子,都以为原随云是陆明琛的私生子。 都说要不人家怎么就对这少年特好,还教他陆家剑法和兵书呢? 永安侯手中拿着南边传回来的消息,着实有些心慌意乱,消息中说着少年大约十三四岁,算算自己儿子的年龄,那是完全有可能的! 要真是像这信中所说,这小孩是自家儿子的种,那该怎么办好呢?他方寸已乱,拿着信去找了自己的妻子陈氏。 陈氏知道后也是一脸懵,目光悄悄划过站在自己面前的媳妇,琢磨着语句,艰难的思考着这事情该怎么开口好呢? 陆明琛这小子真可恶!回来打死算了。 陈氏捂着胸口闷闷的想道。 ### 就在陈氏盘算着如何委婉含蓄的告知太子长琴这一件事情后,太子长琴先一步知道了消息,并且还是加强版的。 这版本中说是陆明琛在边疆收了个女子,那女子原本是良家出生,曾与陆明琛相识相知,后因蛮族入侵,家破人亡。陆将军重遇故人,动了恻隐之心,便救了对方,还顺带接收了对方的拖油瓶。 陈氏听到新版本后吓了一大跳,原本就心存怀疑这事情的真实度,等更离谱的事情传了出来,她反倒更加肯定了有关陆明琛私生子的事情是假的。 这心里有了底气,她也不再迟疑,把太子长琴叫到了自己面前,跟他说了这事情,叫他放心,说陆明琛不是做出这种事情的人。然后又当着太子长琴的面,写了一封警告陆明琛的信,骂了他一番,陈氏这才心满意足。 太子长琴站在一旁,看她把信封好,眼皮子跳了几下,心中那叫一个无可奈何。 “母亲,世子出门在外,多有不便,有个女儿家能在身边照看,我也放心许多。”这话讲得落落大方,多么贤惠的正妻,太子长琴差点都被自己的大度给感动了。 陈氏却听得很不入耳,一拍桌子,一瞪眼睛,气势十足的喝道:“他敢?”话音未落,又补上一句,“他要是敢做出对不起你的事情,家法伺候!”神情严肃,语气铿锵有力,完全不像是玩笑。 太子长琴眉头一挑,一时竟然无言以对,索性垂下了眸,做乖巧状。 陈氏目光瞥到他的神态,以为他是为了传闻中的私生子发愁,又想到儿子与儿媳夫妻几年,却没有任何消息,在心中暗暗的叹了一口气,柔声道:“你和明琛还年轻,别急,孩子总会有的。” 孩子?什么孩子?太子长琴茫然了一瞬。 陈氏看见他这幅神色,心中怜惜更甚,拍了拍他的手,“休息去吧。”她思忖着,应该找个婆子来给自己的媳妇调理一下身子。 “……”太子长琴反应过来,无可奈何,他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他能说他们俩个根本就没圆房,所以您老人家别想孩子这事了。能吗?能吗?自然不能。 太子长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13、第十三章 佳偶天成13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说回陆明琛这边,这些日子除却防备蛮族卷土重来,闲暇之余还偶尔带着原随云去南云的城镇里逛逛,日子忙碌而充实,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的事情在侯府掀起了一阵风波。 等再一次收到家中寄来的信,清楚了这段日子京城发生的事情后,他的面前简直可以用“精彩”二字来形容。 原随云正坐在一旁收拾着棋子,两人常以棋盘为战场,棋子为将士进行对阵,通常是他输 多赢少。 彼时两人正手谈完一局。 原随云就坐在他的对面,兼之他身有不便,因此对于察觉他人心思这方面比常人敏锐许多。 感受到陆明琛瞬间低了几度的气压,原随云有些奇怪,接到万里之外的家书不应感到高兴吗?怎么反倒还生起气来。 “陆哥。”他把最后一枚白子放到棋篓里,眉目轻蹙,话语中带着关切,“可是姨母那边有什么事情?” 陆明琛无意宣扬“家丑”,将信重新收到信封中,夹进一叠书信中,摇了摇头道:“小事而已,不必挂心。”他能告诉原随云,你这表弟被京城中的人当成了我的私生子吗?简直叫人笑掉大牙! 原随云听他这么说,也不多问,他对陆明琛很是信服,认为对方不说,那不是小事就是有了已经解决的方法,闭了闭眼,思索起刚才的棋局来。 陆明琛拿起架上的毛笔,沾了沾墨,写起了回信。 开头先是问候一句家中可还安好,紧接着就点明了原随云身份,着重向陈氏强调了不要胡乱猜测。 帐外起了风,随着并未合拢的帘子吹了进来。烛火在营帐中明明灭灭,噼里啪啦的响,陆明琛盯着火光,有些出神,脑中竟然不由自主的浮现一对清新淡雅似明月的眼睛。 墨水沿着笔尖滴落在洁净的纸面上,渐渐晕了开来。 陆明琛回了神,将这张纸收入信封中,又重新抽了一张干净的纸,在纸上落下四字,夫人亲启。 至于写什么,他凝视着烛火想了想,描绘了一番南云这边独特的风光与习俗,又清清楚楚解释了原随云的身份,末了,抿唇在信上落下一行字。 更深露重,寒气增,勤添衣物。诸事皆好,切莫担忧。 回信送到京城,已经是九月份的事情。 太子长琴手中攥着纸张,望着高悬夜空的明月默然不语,两人朝夕相处好几个日夜,陆明琛看似内敛强硬,实则是个内心柔软的人,对待家人极好。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要说毫无触动,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然而陆明琛要知道自己不是姜清婉,他还会这么对自己吗? 太子长琴勾起唇角,笑了笑,不可置否,心中竟然带着几分期待,将信笺收好,压在了奁盒里。 临近年关,京城中下了一场大雪,冰雪覆盖了整座城,到处皆是白晃晃的一片,即使有厚实的衣服在身,也叫人生不出出门的欲望。 整座京城的鞭炮声不绝,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硝烟味。为了应景,永安侯府门前不仅 贴上了红色的对联,还挂上的火红火红的灯笼。 这是陆明琛不在家中的第三年。 除却永安侯一家。全京城的人都暂时将一切不愉快的事情放在脑后,喜气洋洋的迎接着即将到来的新年。 太子长琴立于窗边,身上披着一件玄色的外衣,手上攥着一张信笺,出神的凝视着窗外漫天飞舞的雪片。 前些日子,南边传来消息,说是又开始打战了。 蛮族如同受伤的孤狼,躲在阴暗的角落添了几个月的伤口,如今又卷土重来,五万铁骑兵临安城。 陆明琛没有辱没陆家子孙威名,射杀蛮族大将,素有战神之名的乌步,令五万大军群龙无首,接连三战力挫蛮族铁骑,蛮族大军被景军围困于安城,插翅难飞。 一时间,陆明琛被人称作军神,不止在南疆名声响亮,威名远播京城,连三岁孩童也知道了陆家子孙的赫赫战功。 全天下的人都在赞美陆明琛的骁勇善战,足智多谋,永安侯府的人却是半分也提不起兴趣,他们从跟随陆明琛身边的暗卫那里得到了陆明琛重伤的消息。 消息来得很急,也很不好。 乌步被蛮族称作战神并不是没有缘由的。 此人生性狡猾,擅于谋略,又修得一身好功夫,陆明琛虽成功取了对方首级,自己却也受了对方全力一击,伤到了肺腑。 强撑着打完了这一战,陆明琛一回营帐连呕出几口鲜血,就倒了下来,当夜高烧不退,神智不清。 南疆不比京城,军医只治得了一些简单的病,像陆明琛这种已经伤了心肺的,别说是军中的医师,就连京城太医院里的御医也觉得棘手。 蛮人尚未驱除出境,却仍然贼心不死,只是被陆明琛凶残的声名所震慑,不敢再进半步。 几位将军封了陆明琛昏迷不醒的消息,竭力寻找名医,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原随云凭借着无争山庄经营了几百年的势力,在这鸟不拉屎的边疆还真找到了一位神医,还恰巧是十多年前断定陆明琛过不过弱冠的蒙神医,这才把陆明琛从生死线上拉了回来。 太子长琴手上的信说得正是此事,陆明琛由危转安,按理来说,他该安心了才对,只是今日莫名其妙的心悸,像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样。 卷起的风将雪花吹进了窗内,恰好落在了信笺上,雪屑很快在纸上化了开来,留下点点的水渍。 “夫人,外头寒气重,还是先把窗户关上吧。”明心端着一杯热茶进了屋子,将茶杯搁在桌上,轻声劝道。 太子长琴“嗯”了一声,低下头,将信上的水迹抹干,压在了砚台下。 明心担忧的看了他一眼,清楚他不喜他人多言的性格,拿起托盘,退出了门外。 她心知,定是对方挂念着南疆的世子。 ###### 南云自几天前就开始下起了大雪,断断续续的,直到今日也没停过。 大雪覆山,玉树琼花。 景国大军驻扎处,一座营帐前,重兵层层把守,气氛沉寂凝重,与别处的军帐显得格外不同。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这正是主帅所在的营帐,此时此刻陆明琛正躺在帐中的软塌上,双目紧闭,口唇淡白,一张脸更是苍白得可怕。 “蒙前辈,您已经用了药,我陆哥何时能够醒来。”这少年一身灰衣,长眉皱起,清俊的面孔上尽是凝重。 “不知道。他受了乌步全力一掌,震伤了肺腑,”蒙老爷子搭完脉,把陆明琛的手放进了被窝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那副药,是重药,险药……乃是不得已而为之。只能暂且保住他这条小命。至于日后如何,老夫不是大罗金仙,实在难以预料。” 这青衣少年正是原随云无误,听了蒙老爷子这一番话,脸色霎时一白,难看得很。 “蒙老……”内心有些心烦意乱,原随云还是竭力压制了下来,他斟酌着语句,“如果能治好陆哥,永安侯府和无争山庄定当结草衔环,报酬于您。” 蒙老爷子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说,摇头道:“你当老夫是什么人。老夫不曾上场杀 敌,但也是景国人,陆小子为国负伤,于情于理,我也当竭尽全力救治他。” 原随云默了默,“蒙老大义,是随云多嘴了。” 蒙老爷子站起身,收拾好摆在床榻边的药箱,“我去煎药,这是最后一副,若喝了这幅药陆小子还不醒,老夫再想办法。” 原随云紧抿唇角,对他行了一礼,掀开帘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14、第十四章 佳偶天成14 营帐外寒风凛凛,漫天飞雪。 吩咐外面的士兵将蒙老爷子安全送回,原随云放下了帘子,刺骨的寒意霎时被隔绝在了帘外。 原随云走到陆明琛的床边,缓缓坐下,一双因不能视物显得有些萧索的眼睛静静的注视着他,紧紧抿着薄唇,“陆哥,你快些醒来吧。南云八城我们已经得了六城,局势已经大好。只是蛮族心有不甘,近日又开始蠢蠢欲动。” 似乎是听到他所说的话,陆明琛原本舒展两道眉毛微微蹙了起来。 原随云沉默许久,又道:“陆哥,南疆下雪了,大雪封城,南云暂时不会出什么事情。”他抬起头,望向帐外,那目光悠长,仿佛透过了营帐探向了南云这片广阔的土地,复而低下头,目光低垂,语气轻飘飘的,却透着一股决然,“我和诸位将军一定会全力守住南云。”为陆明琛,为景国,也为自己。 帘子被人掀开,伴随着脚步声的,是一阵浓郁的药香。 原随云站起身,让出一个位置,“蒙老。” 然而蒙老爷子却没有理会他,盯着陆明琛看了一眼,放下药碗,坐到了陆明琛的身边,探了探他的脉门。 “我离开之后发生了什么?”蒙老爷子皱眉问道,想到对方可能理解不了自己这话的意思,又进一步说,“你刚才是不是说了什么话,又或者做了什么事情?” 原随云愣了一下,凝眉问道:“我只和陆哥交代了一些南云现今的状况。” 蒙老爷子捋了捋长须,眼中绽放出几分欣喜的神色,笑道:“哈哈,好。”他连连赞了几 声,指着陆明琛,“你可知道,他刚才动了?”这话一落,他忽然想到对方的眼疾,轻咳了一声,掩饰过去。 原随云也不在意,现在整个人的心思都放在了蒙老爷子前面说的话上,不敢置信道:“陆哥这是要醒了?” 蒙老爷子摇头道:“哪有这么快。” 原随云心中有些失望,却也没有到灰心的地步,因为他知道,蒙老爷子后面还有话要说。 果然,蒙老爷子又道:“我原本以为他是意识全无,所以才觉得棘手,没想到还能听见你的声音。这样一来,我便有把握了许多。” 原随云唇角勾起,瞬间上扬了许多,“蒙老可需要晚辈再做什么?” 蒙老爷子哈哈一笑,指着桌上的碗,道:“先给他喂了这碗药。”他语气一顿,“平日里找些关系亲近的人,与他多说说话。”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亲近的人?姨母和姨夫年事已高,不宜长途跋涉。听闻陆哥与其夫人伉俪情深,还曾经为了夫人拒了上面赐下来的妾侍。原随云脸上掠过深思的神色,心中已经有了决断,当即修书一封,让人快马送回了京城。 ##### 旁人不知陆明琛的昏迷是陷入了梦魇,梦魇中是战场上景国士兵溅满鲜血的头颅,还有他战败身亡后家人苍白鬓白的面孔,这些面孔在陆明琛来还替换,让他无法摆脱,直到熟悉的声音,一双温热的手,将他拉出了这无边的黑暗中。 陆明琛再睁开眼时,看着帐顶,竟有种不知今昔是何年的感觉。 脑子里混乱一片,陆明琛闭上眼,忍不住揉了揉眉心,这才想起自己现在是在距离现代上千年之远的景朝。 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陆明琛复而睁开,准备下床,视线触及趴在自己身侧的人,他不禁一怔。 竟然是原本应该呆在京城的妻子。 “清婉……?”他轻声唤道,想要起身,发现太子长琴自己的手被人紧紧攥住了,这时才恍然,原来黑暗中的手就是来自于自己的妻子。 太子长琴因为忧心陆明琛,原本睡得就浅,听见身边的动静,就立即从梦中醒了过来。 “明琛。”看见从床上坐起身的人,睡意顿时散去了不少,太子长琴抿了抿唇角,不自觉的露出一个笑容,“你醒了。” 陆明琛点点头,“你怎么来了?”他记得自己妻子此时此刻应该在京城才对,目光扫过对方装扮,陆明琛的眉头轻轻一挑,好一个俊俏的公子。 只见太子长琴束起了一头乌发,长眉凤眼,眉眼比起一般的男子来说,秀气得多,但并不过分女气,加上一身黑衣,不由得添了几分冷冽,将衬得的他利落而干净。 这世是女儿身,不过因为他的灵魂本就是个男人,因此一身男装,但配合他的行为举止看起来却没有丝毫突兀,不知情的人看了根本不会起疑。 然而看着眼前这幕,陆明琛的眼中却掠过了一缕深思,只是他掩饰得好,才没叫太子长琴看出异色。 “我去叫蒙老。”简单的解释了几句,太子长琴让陆明琛躺下,自己则跨出看门,只是那脚步有些凌乱,与他往日的平稳淡定有所区别。 蒙老爷子很快就到了,进门之后也没有什么话,直接给陆明琛把脉诊断,他开了一副药让太子长琴立即去熬,等到太子长琴离开后,他长叹了一口气,面色感慨道:“你小子还真是福大命大。” 陆明琛微微一笑,抱拳道:“小子能够醒来,都是蒙老您的功劳。” 蒙老爷子捋了捋胡须,“我不敢揽下所有功劳,如果不是原随云不辞辛苦找到我,还有你的夫人不远万里赶来,恐怕你现在还是像具尸体躺在这床上动弹不得。”他那后半句话说得颇不讲究,别人可能会觉得不舒服,但换了陆明琛,却没有放在心上,只是点点头,道:“蒙老所言甚是。”想到自己原随云和太子长琴,他眼神柔和了许久。 蒙老爷子见状,忍不住又是一声叹息,眼中露出为难之色,道:“你能活到现在,而且之前还活蹦乱跳本就是奇迹,但此次伤了心肺,损了根本,只怕已经是折了寿元。” 陆明琛一怔,而后点了点头,问自己还能活多久。 蒙老爷子沉吟片刻,答道:“若是调理得当,多则五六年,少则两年,其中之重,你这身武功是不能再擅自动用了。” 陆明琛有些失落,却也预料到了这种结果,更差的也不是没有,好在自己还保住了命。 蒙老爷子见他眸光明朗,神色洒脱,便晓得他并不把此事放在心上,这番置生死于度外的模样,叫他不禁心生敬佩之意。 陆明琛见他神色隐隐露出的折服之色,有些奇怪。琢磨了一下,他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想法,不由无奈又好笑。陆明琛自认并非对方眼中无视生死,品行高洁之人。他能不在意蒙老的话,因为他认为这段人生,本来就是他多出来的寿命,能多活这些年,陆明琛自觉已经足够了。 蒙老爷子心生不忍,安慰道:“老夫学识浅薄,这世上一定有比我医术高明之辈,陆小子你未必没有希望。” 陆明琛淡淡一笑,谢过了蒙老爷子的好意。他心中清楚,这世上若论医术,蒙老爷子绝对可以排到前三,如果是连他也治不好的病,放在其他人身上,也不会有太大希望。 “你刚醒,好好休息,老夫就不打扰了。”蒙老爷子心中叹息不止,摇了摇头,退了出去。 “你刚才说了什么,蒙老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太子长琴端了药碗,脚步轻轻的走了进来。 “没什么。”陆明琛不想让他知道蒙老爷子的话,便轻描淡写的转移了话题,“家中近来如何?” “没有什么大事。”太子长琴吹了吹药碗的热气,才道:“等你喝完药,写封信向母亲他 们报个平安就好了。” 陆明琛见他忙里忙外,神色隐隐带着几分倦色,心里不免有些愧疚,伸手轻握住他的手,低声道:“这几日辛苦你了。” 太子长琴眉目莹润,温温一笑,“无妨。” 夜渐渐深了,陆明琛刚醒不久就与蒙老说了一通话,精力消耗得极快,现在又喝下了药,药力发挥出来,他很快就困倦了起来,胡乱着应和着太子长琴的话,不知不觉间就睡了过去。 太子长琴替他拢好被子,自己也开始犯起了困,趴在床边,同样闭上了眼睛。 15、第十五章 佳偶天成15 等到太子长琴再醒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属于陆明琛的那张软塌上。 他用食指捏了捏睡得发涨的太阳穴,从床上坐起了身。 只见两个小兵正抱着一个浴桶进了营帐,身后跟着拿着一件干净衣服的陆明琛。 对着陆明琛行过一礼,那两个小兵就退下了。 太子长琴以为他是要沐浴更衣,迟疑片刻,道:“我先出去了。” 陆明琛摇头,把衣服放在床边,“你洗,我出去。” 太子长琴一怔,而此刻陆明琛已经走出了营帐。 他知道太子长琴向来喜洁,只是这南疆资源稀少,别说是热水,就连用干净的冷水洗澡都算是一种奢侈。好在陆明琛身为大将军,又是重病未愈的伤患,使用这点特权也是能让人理解的。 虽然太子长琴做了变装,但毕竟还是女儿身,这军营中男子众多,再心大,陆明琛也难以放心对方一人在营帐中,因此便守在了营帐外。 原随云早就已经得知了陆明琛醒来的消息,只是陆明琛醒来的时间是深夜,又有太子长琴在身边,他不好打扰,就挑了早上已经用完饭的时间来看望陆明琛。 此时太子长琴已经沐浴完毕,穿好陆明琛所准备的衣服从营帐中走了出来。 “陆哥,嫂子。”原随云唇角携着几分清雅的笑容,让人颇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他来本来就是有事要说,太子长琴不好打扰,微微颔首,道:“我四处走走,你们两人谈 事吧。” 陆明琛点点头,和原随云进了营帐,两人在桌前坐下,陆明琛抬手为他倒了一杯热水,与他闲谈了起来。 “你的眼睛我问过蒙老,他说能治,只是缺了几味药材。”陆明琛见他神色平静,想来早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他顿了一下,“这些药材,宫中应该有,等到我回京,向陛下求取,他应当不会拒绝。” 这几位药材的确是世上难得的奇珍,即便是江湖中势力强大如无争山庄,也难以一时集齐,皇宫宝库别说是药材了,要什么宝贝没有。陆明琛这句话便化解了原随云目前的难题,他眉眼舒展,如春风化雨一般笑了起来,“那就有劳陆哥了。” 陆明琛摆了摆手,开口问他近来南云局势如何。 说到这个话题,原随云唇边的笑意顿时消散的一干二净,面色一沉,语气低沉道:“自陆哥杀死那蛮族将领后,蛮族元气大伤。只是他们仍旧贼心不死,陆哥你重病的消息不知被谁透露了出去,据潜伏在蛮族那边的暗探说,他们近日正准备卷土重来,夺回陆哥你打下了那两座城池。” 陆明琛脸色不大好看,皱眉沉思片刻,道:“去召集其他几位将军。” 蛮族反攻的事情在几位将领这种不算秘密,知道陆明琛于昨夜就醒了,他们早就准备好了陆明琛被陆明琛召唤的准备,因此看到原随云来了,很快几人就到了陆明琛的帐中。 陆明琛连同几人,午饭都没来得及用,以防蛮族的反攻,一直谈到了天黑。 南疆的冰雪化尽,又是一年春。 蛮族大约是在暗中积蓄着实力,近来并没有什么动静,除却一些必须处理的军务,陆明琛养伤的这些日子过得还算是安闲,心中却时刻不敢放松,有空便到校场亲自坐镇,操练士兵。 这段日子里士兵休养生息,却又从未松懈,因此面对蛮族突然发动的攻势,并未感到惊慌 失措,反倒因为之前几场大战,都胜过了蛮族,他们军心大振,即便是野蛮凶狠的蛮族士兵,也未在他们的手下讨得什么便宜。 陆明琛之前所受的伤,伤到了心肺,即使是养了一段时间,但亲自上阵杀敌是依旧是不可能的事情,因此他便坐镇后方,把前方的战场交与了其他几位将领。 原随云主动请缨,信念坚定难以动摇。 陆明琛顾及他是无争山庄唯一的继承人,本想拒绝,然而却接到了原东园的一封信,说是 让其历练一番也好。 这一次原随云崭露头角。竟然斩杀了近数百人,一身盔甲染遍了鲜血,让敌人为之胆寒,叫原本轻视他的人刮目相看,就连后来所谓的罗刹之名,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流传了起来。 因这一战是夺回南云八城的最后一战,史书便称其为南云之战。 南云一役,让蛮族损失惨重元气大伤,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的退回了自己的地盘,数十年内再无进犯景国边疆的可能,景国也算是暂时除去了这个心头大患。 景国战胜,大军择日班师回朝。 等到大军得胜而归那日,京城人山人海,以声势浩大的热情欢迎着这支军队。他们目不转睛的望着这支军队从城门徐徐走来,目光敬佩而灼热——正是他们击退了凶悍残暴,为我们夺回了南云的军队! 几十年了,景国终于用蛮人的血洗清了蛮族铁蹄践踏领土的耻辱。 看着骑在高头大马上,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的将军,因为蛮族妻离子散的白发老朽满心激动之余,忍不住泪流满面。 ### 今日是景国将领最为忙碌的一天,不仅要入宫赴宴叩谢君恩,还要赶赴一场场的宴会,直到夜深,才得以脱身回家,与家人一叙相思之苦,离别之痛。 陆明琛赴了宫宴,与景云帝君臣两人聊了一会儿后,便告辞由景云帝身边的大太监李尽忠亲自送出了宫门。 “风大雨大,还请大人请留意脚下。”李尽忠将油纸伞递给陆明琛,躬身道。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有劳刘公公了,也公公请多加小心。”陆明琛打开油纸伞,颔首道。 李尽忠应下,笑眯眯的目送他出了宫门。 “干爹。”李尽忠的身边冒出一个小太监,小心翼翼接过李尽忠手中的伞,神色恭敬的跟着他的身后,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却保证了李尽忠不会被雨水淋湿,“您何必亲自送陆大人出门,这等小事交与小明子就好了。” 李尽忠笑了笑,“你还小,不懂。”这永安侯的世子,是皇帝从小到大的好兄弟,又是个难得的聪明人,不远着,不得罪,总归是没有错处的。 而且更难得的是,他对他这个阉人,不卑不亢,叫他看得极为顺眼。要知道他身为残缺之人,即使跟在皇帝身边伺候,旁人必须巴结奉承他。但那谄媚之下对他却是藏着几分鄙夷,只是他们以为自己掩饰得好,他便看不出来罢了。 “跟在我身边,多看少说,在这宫中,多说一句就是差错。”李尽忠慢悠悠的说道,语气甚至有些轻淡,但他身边的却不敢有半分不满,甚至微微弯着腰,弓身听得极为认真。 小太监陈恳地说道:“干爹说得是。” 陆明琛不知这对“父子”之间关于他的对话,出了宫门,坐上马车,想起刚才自己于景云帝的谈话,那话中隐隐约约透出的暗示,他忍不住闭了闭眼。 人总是会变的,尤其是当那人已坐上了九五之尊之位,便免不了为了维护自己皇权,做出一些事情来。 陆明琛睁开眼睛,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此时定南将军的杀神之称已经传遍了大江南北,人人都在称颂陆明琛三战定南,击退蛮族的功绩。 上至老妪,下至顽童,都知他大名,无一人不敬佩他为大景作出的贡献。 陆明琛却未沉溺于这些赞美之中,因为和景云帝谈了一场,他的脑子反倒变得无比的清醒。 所谓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功高盖主的人往往没有好下场。即便他与景帝为多年好友,辅佐他成功登上大位。只是伴君如伴虎,圣心难测,陆明琛不敢保证对方不会有其他想法。 马车骨碌骨碌往前行驶着,很快就到了永安侯府的门口。 陆明琛来不及换下衣服,带着一身湿气进了门,径直走到了永安侯的书房。 父子两人闭门叹了许久,第二日陆明琛亲自上了一封奏疏,表明自己如今顽疾缠身,命不久矣,请求致仕,希望能在剩余的日子里过上闲云野鹤的日子。 景云帝大为震惊,亲自派了身边最为信任的太医前去诊治,果然如陆明琛所说,他长叹一声,准了陆明琛的奏疏,而后在大殿上厚赏了陆明琛。 陆明琛叩谢皇恩,退朝后,无视着旁人同情惋惜的种种眼神,径自走出了殿门。 春雨绵延,雨水顺着宫城光洁的琉璃瓦滑落,串联成珠,结成一副浑然天成的帘的幕布。 陆明琛打开伞,融进进了雨幕中。水汽氤氲成一片白茫茫的雾气,模糊了陆明琛挺拔清瘦的身姿,同时也将他人探寻的目光挡在了身后。 16、第十六章 佳偶天成16 暮色已至,黑暗渐渐笼罩这座繁华的城市。 只是京城不同于别的地方,这里入了夜,反倒要比白天更热闹上几分,是名副其实的“不夜城”。 安王府上,美酒佳肴,笙歌燕舞,觥筹交错,好生热闹。 安王一身宽衣大袍,黑发披散在背后,怀中搂着一个面容妖娆的女子,端得一副潇洒狂放的模样。 事实上他也的确有这个资本,先皇乃是他的亲哥哥,当今皇上又是他的亲侄子,只要他不动什么谋反的念头,这一生的富贵荣华是享之不尽,用之不竭。 陆明琛坐在一边,只管自己喝酒吃菜。 这是安王打着祝贺庆功称号的宴会。 此人平日为人放荡霸道,不过最出名的还是他的重面子和小心眼。 陆明琛不欲得罪他,便应了他的邀请。 舞姬轻纱薄衫,仅仅遮掩住关键部位。素手纤纤,随着靡靡之音,扭动着腰肢,眼波脉脉,勾得在座诸人难以移开眼睛。 只是作为一个身处现代已经见识过各种歌舞的非土著人,面前的舞姬对于陆明琛而言其实并无多大的吸引力。 对着来人又饮下一杯酒,他已经有了几分醉意。 不知这大厅四周点燃的香炉是否有问题,陆明琛总觉得这味道闻得他极不舒服,熏得人有些头晕眼花,热气翻涌。 他皱了皱眉头,此时宴会差不多已经接近尾声,有几个已经搂上了身边的侍女亲热了起来。 陆明琛耐住性子忍了许久,见时间已经差不多,他便站起身,向安王告辞。 安王此时兴致正浓,见陆明琛提出要走,虽觉扫兴,碍于他的身份也没有说什么,倒是有一人自作聪明,为讨好安王,起身拦住了陆明琛。 “美酒美人摆在面前,陆大人何必急着离开,莫非家中有河东狮不成?”那人不怀好意的笑道。 陆明琛尚存一丝清明,听了此话,冷冷的瞥了他一眼。 他卸甲不久,身上尚存着几分煞气,那人接收到他冰冷的眼神,顿时联想到这位彪悍的战绩,剑下不知存了多少亡魂,额头不由得冒出几颗汗水,连连倒退了几步。 见他主动让出位置,陆明琛便不再与他纠缠,径自走出了大厅。 等到他回到侯府时,已经是深夜了。 外面春雨已经连下了三日不止,陆明琛回来的时候雨势正大,即使撑了雨伞,浑身也已经湿透了。 门房知道安王今夜宴请,世子会回来的很晚,不敢关门,就守在了门口。 见到雨中一个清瘦颀长的身影撑着伞朝着这边走了过来,他一愣,很快就认出了对方。 “快过来。”他朝门内招呼了一声,两个机灵的小厮立马从门后跑了出来,迎向了陆明琛。 陆明琛此刻已经醉得差不多了,只是勉强保持着神志,等到两个小厮迎面跑了过来想要扶着他,却被他抬手拒了,然而在上台阶是险些栽了个跟头。 陆明琛掩着唇咳嗽了一声,这回倒是不再拒绝小厮的搀扶了。 门房看得脑子都大了一圈,直到太子长琴朝着陆明琛走了过来,他才松了一口气。 “世子交给我吧。”太子长琴走到几人面前,眉心一跳,他已经闻到陆明琛身上的酒味,“去让人烧些热水,给世子爷沐浴更衣。” 他在府上颇有威严,小厮也不敢说什么,点头应下,手脚利索的去做事了。 太子长琴扶着陆明琛进了屋子,让他坐在床上,自己替他宽衣解带,等到闻到陆明琛身上那股淡淡的脂粉味,他眉尖一蹙,手下的动作也微微顿了顿,心中忽然有些烦闷。 “清婉……?”陆明琛原本闭着的眼睁了开来,像是在确定面前的人,他定定地看了一会儿,注视着太子长琴的眼里浸透了深情,简直像是上等的佳酿,不知不觉醉意沁入了骨髓。 太子长琴望着他被酒意熏得通红的脸,像是试探一般小心翼翼的伸出了手。 陆明琛怔怔的看着他,却是没有回避他的触碰,醉酒的他,像是天底下最听话的小孩,任由着太子长琴的触碰,就算是他伸手把他的脸颊捏疼了,也只是眨眨眼,皱皱好看的眉宇,却连半分的反抗也不曾有。 “我不叫姜清婉,我是太子长琴。”太子长琴嘴角溢出一丝略带嘲讽的笑,心中的不甘好似雨后疯长的藤蔓,一圈一圈的缠绕攀升。 “太子长琴,长琴……”陆明琛喃喃的重复着这几个字眼,忽而他笑了一下,“他不是姜清婉,我本就知道。” 耳边像是炸响了一道惊雷,太子长琴一怔,缓缓睁大眼睛,眼中溢满了难以置信的神色,有点急促地开口,“……你知道?” 他本以为陆明琛是清醒着的,却见他眼神迷茫显然是在无意识之下吐出的话,太子长琴深吸了一口气,便明白了他这是酒后吐真言。 “你不觉得他是妖怪吗?”没有问对方是怎么知道的,太子长琴只在意一个问题。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妖怪?”陆明琛低低笑了几声,“他又不曾伤害过我,我征战在外,他为我操持家事,孝顺爹娘,后来又为了我不辞辛苦奔波万里,即便是妖,也是我的家人,我的妻子。”何况他自己的情况,又比妖怪好得到哪里去。也许是心底始终存在着一分警惕,陆明琛即便是意识不清晰,也没有将自己来自于异世的事情说出去。 太子长琴神色怔然,酸涩的痛楚划过心尖,竟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现在听到的。 他竟说不在意。 太子长琴原本身为仙人,生性温和淡然,因从未接触过凡尘,不知世事。他的心性可以称得上是单纯,只是渡魂几世,将他骨子里那点天真打了个粉碎。 因魂魄不全,他需靠上古邪法,不断渡魂到他人身上。只是这几世渡魂,一旦得知渡魂一事,他的亲朋好友就将他视为怪物避之不及,甚至是请了道士想要收服他。 太子长琴不想伤害他们,只能选择避而不见。人心,就是这样慢慢变冷变硬的。 可陆明琛……说他不在意。 太子长琴被这话击中了软肋,一时半刻,竟不知再说些什么好。 人心都是肉做的,若是上古时代,那位高高在上的神祗——太子长琴,他可能不会为了这份情意而打动,可如今太子长琴已经不再是太子长琴,经过几世的游荡,太子长琴比平常人更贪恋温情,他渴望能够抓住这点儿温暖,哪怕只是短短一世。 他忍不住碰了碰陆明琛的脸颊,在他的眉心落下了一个吻。 陆明琛神色茫然而无辜,盯着太子长琴许久,眼神渐渐幽深了起来,竟伸手攥住了太子长琴的手腕,轻轻一拉,将他拽到了自己的怀中。 陆明琛的气息是冷冽的,清醇的好似像是高山白雪,一旦触及,就再也难以忘怀。 太子长琴的心狠狠的跳了一下,仿佛有只手在重击他的胸口一般,“咚咚”的声音在这寂静如水的夜里清晰可闻。 “长琴……”陆明琛低语,唇边徐徐展开一个明亮的笑容。醉酒之后,陆明琛看起来与平日大为不同,不再紧抿唇角,绷着一张脸,浑身散发着一股生人莫近的气息。 他倚在床边,仿佛散落着细碎星光的桃花眼含笑注视着太子长琴,原本皱起的长眉顿时展了开来,就连往日里那张清俊冷凝的面孔,在此刻显得格外柔和,整个人仿佛清泉映明月一般,皎皎生辉。 就犹如他刚才对陆明琛所做的,一个清浅的吻落在了太子长琴的眉心,带着珍视的意味。 心头好似烙印了一样,一片灼热,太子长琴低垂的长睫轻颤。 一双白皙而修长的手拦住他的腰身,将他搂进了怀里。 太子长琴的手抵在他温热的胸膛,闭上了眼睛,并未有推拒之意。 腰带从腰间滑落,与系在上面的玉佩一同落在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 两人双双倒在了柔软的床榻上,昏黄的烛火在这一刻变得暧昧起来。 一个个缠绵的吻落下,太子长琴莹白的面孔即刻涌上红潮。 原本澄澈的目光渐渐变得迷离,太子长琴感觉自己的神智在一点点的抽离,他想要脱身,然而此刻为时已晚。 素色的纱帐轻轻颤抖着,掩去了帘内的大半春光,只隐隐约约露出几寸衣角。 屋内的灯火摇曳生辉,温暖可人,而此刻的屋外,不知何时落起了片片雪花,悄然无声,却很快覆盖了青灰色的屋檐。 17、第十七章 佳偶天成17 第二日,太子长琴在充满热意的怀抱中醒了过来,他侧身望着身边的人,发现对方正睡得沉,眉眼一片沉静。 自陆明琛受伤以来,他已经许久没有睡得这么安稳了。 太子长琴不想惊扰对方难得的好梦,轻轻拉开对方横在自己腰间的手臂,坐起身,穿鞋下床,弯下.身的时候,他只觉得自己的腰都已经变成了别人的,酸疼得他只紧蹙着眉头,抿唇不语。 太子长琴虽是尽力放轻了手脚,但他混身酸软乏力,动作之间难免弄出了些声响。 陆明琛身为习武之人,又兼近几年征战在外,丝毫不敢松懈,警惕心本就是不同常人,听见细细碎碎的声音,皱了皱眉,睁开了眼睛。 太子长琴正坐在床边穿着中衣,外衣尚未套上,披散着一头乌黑的头发。 他低着头整理着自己凌乱的衣裳,垂眸淡淡,眉目如画,唇若朱涂。在微光下本就白皙的肌肤更显莹润如玉,只是大片的肌肤上还留着斑斑点点的青紫痕迹,乍一看如同被人狠狠欺凌了一般,看起来又可怜又可爱。 陆明琛的目光滑落至对方青丝下半遮半掩的肩头上,那里似乎被他所偏爱,留下了格外明显的痕迹。 陆明琛闭了闭眼,头疼欲裂,即便对昨夜的事情不清楚,但看到眼前这一幕,他哪里还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混账。他扶住额头,面色变了几变,不知是在骂昨夜的事,还是在唾弃自己的行径,亦或者两者都有。 太子长琴抬起眸,发现他已经醒来,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陆明琛望着他,喉头滚动一下,最终只吐出一句,“……我去叫水,你先歇着。” 他目光滑落散乱一地的衣物,眼神微变,呼吸微微滞了一滞,俊美苍白的面孔渐渐浮上一层淡淡的红色。 他深吸了一口气,很快将面上的异色压了下去,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 弯腰捡起散落的衣服,陆明琛利落的穿上鞋子,整理好衣服,抓起床边的黑色外衣,往门边走去。 他的步履与平日并无不同,只是看他迈过门槛时,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就知道他的内心并不如他面上的神色一般平静。 太子长琴看得愣了一下,到最后,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自那夜过后,陆明琛能感觉太子长琴对自己的态度发生了变化,然而让他具体说出是哪里变了,他却也说不清楚。 一日,陆明琛与太子长琴两人坐于湖中心的亭子对弈。 陆明琛落下一子,抬目去看太子长琴,只见他右手撑着脑袋,垂着眼眸,视线落在棋局上,左手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晶莹剔透的棋子。 感受到陆明琛看了过来,太子长琴抬起眼,眼眸中眼波流转,顾盼生辉,如同冰雪初融后脉脉流动的溪水,明朗而动人。 陆明琛看得不由一愣,旋即微微蹙眉,不断地推敲自己那晚究竟说了什么。 长琴……长琴!脑中忽然闪过几个字眼,紧接着是一段零碎的画面。 他不由自主抚住了额头,这个身体,是真的不能喝酒。 他现在总算是明白了自己的妻子这几日为何心情上佳了,原来自己说漏了嘴,原来是解开了心结。 “世子?”太子长琴抬眼看向他,眼中带着询问之意。 陆明琛回过神,目光落在棋局上,而后抬手缓缓将棋子落下,对着太子长琴笑了笑,道:“再过段时间,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我们去江南游玩如何?”正如他那晚所说,无论对方是男是女,是人是妖,他都只是自己妻子,家人。 太子长琴瞥了陆明琛一眼,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好” 卸下了所有官职,陆明琛赋闲在家,两人之间能够相处的时间便多了许多。 太子长琴身为仙人,又轮回几世,所见的,所学的,可称得上博学多才了。 陆明琛与他在一起,竟从不觉得乏味,两人偶尔于家中桃树下手谈一局,你来我往,不亦乐乎,感情升温得极快,虽不夸张明烈,却是旁人轻易可见的温情脉脉。 转眼,又是一年新春。 惊蛰初至,春暖花开。 陆明琛准备好了马车,惜别站于门口,依依不舍的父母,承诺自己每到一处必写信报平安,这才扶着太子长琴上了马车,自己则坐上驾车了位置。 “啪”一声鞭响,车轮轱辘缓缓地转动起来,很快便绝尘而去。 永安侯与陈氏两人站于门前,目送儿子和儿媳离去,神色怅然。陈氏低头,拿起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孩子长大,翅膀硬了,就任他飞吧。”永安侯低声叹道,作为陆家家主,即便是陆明琛,也难以对他隐瞒自己的病情。他知道自己的孩子命不久矣,与其在最后的时光将他禁锢在这京城,倒不如放手海阔天空任他游,让他悠闲自在的过完这一生。 隐去眼中的泪光,永安侯与陈氏互相搀扶着,走进了府里。 ### 正值春分时节,天气变化多端,尤其是江南地带,通常昨日是晴空万里,今日便落起了瓢泼大雨。 夕阳西下,夜色渐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水汽,甚至还带着几分泥土的腥气。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大雨疯狂而下,就犹如从天垂挂而下的大网,衬得原本黑沉沉的暮色更是压抑了几分。 青石板的街道被雨水冲刷得一尘不染,两旁的店铺除却开门迎客的酒店外,都不曾开门,就连平日里街旁摆着各式各样的摊子也无影无踪。 干净的青石板犹如一面镜子,倒映着万家灯火。街上很安静,偶尔只有几个行人撑着油纸伞,零零落落地,小心翼翼地从青石板路上走过,生怕踩到水洼处,溅起泥点。 “娘,我想吃万和斋的杏花酥。”男童紧紧攥着母亲的衣角,恋恋不舍的望着已经闭门的店铺。 万和斋乃是江南知名的老字号,每年三月多,杏花正娇艳时,杏花酥香浓动人,也卖得格外好,只是今日雨大风寒,店铺便没有开门。 男童刚下了学,结果发现自己心心念念的杏花酥没有了,自然是不依不饶,扯着自家母亲的衣服,眼巴巴的望着。 母亲无奈至极,柔声劝着男童,男童却忽然闹起了脾气,撅起小嘴地嚷了一声,气呼呼地推开自己的母亲,转身往对面跑去。 长街转角处,车辚马嘶,犹如落在皮面上的鼓点,马蹄声越来越急促,一辆黑漆漆的马车从尽头疾驰而来。 男童满心愤怒地往路中央跑去,并未注意到马车向自己这边赶来,直到母亲的一声惊叫,才惊醒了他。 夜色灰沉,又兼大雨遮挡了大片视线,等到赶车的大汉注意到路中央的男童时,为时已晚。 “闪开!快闪开!”大汉惊悚万分,勒住缰绳,想让前方的马停下来。 然而大雨遮天雨大雾浓,道路湿滑,大汉原本驾得便是快车,因此即便是攥紧了手中的缰绳,也依旧无济于事。 马车已经近在咫尺,男童抬起头,神色恐惧,面色惨白。 骏马嘶鸣一声,马蹄高高扬起,就要踩下。这脚若踩实,男童必将命丧当场。 男童的母亲惊骇欲绝,惊声尖叫,往男童的方向冲了过去,然而一母一子相距有一段距离,又哪里来得及。 眼见一场血淋淋的惨案即将发生,道路两边的行人,已有人目不忍视,闭上了双眼。 但出乎他们意料,意想之中的血案并未发生。 一声悲惨的马鸣声,那匹惊马竟然双腿跪地,倒了下去,再看那马腿上,赫然插着两根筷子,深入马身,一下叫惊马失去了行动力。 这一手干净利落,行人的目光落在那个怀中抱着男童的黑衣青年,不由为他击掌叫好。 “好了,没事了,下次过路的时候要记得看车。”黑衣青年放下孩子,温声安抚道。 男童惊魂未定,只愣愣的看着他,等到母亲泪流满面的将他抱在怀中,他这才回过神,嚎啕大哭了起来。 18、第十八章 佳偶天成18 “多谢少侠出手相助。”那母亲紧紧搂住男童,擦了擦眼泪,面露感激道。 “小事而已,不必挂齿。”黑衣青年摇了摇头,而后走向驾车的大汉,淡声道:“雨大路滑,此处又是闹市之中,阁下还是小心几分为好。” 当时情况紧急,仅仅一瞬,黑衣青年自然不可能撑着伞救人。大雨滂沱之下,一身衣服连同头发很快就湿了个透。放在旁人身上,这本该是极为狼狈的场景。但黑衣青年样貌生得极好,长眉俊目,清冷的神色,身姿挺拔,即便是让雨水浇个透,却无损他身上清透凛冽的气质,只是他似乎大病初愈,面色不大好看,因此看起来有些苍白和文弱。 不过大汉却不敢因为他那看起来有些单薄的身形而小看他,就凭刚才陆明琛所露那一手。 大汉的视线落在那匹倒在地上的骏马腿上,目露忌惮之意。 那力道之大,下位之准,绝非常人所能及。 他不敢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抱拳道:“少侠所说有理。” “车夫鲁莽无知,有劳公子了。”马车内,一个轻轻柔柔的女声传了出来。紧接着,一只完美无缺的玉手缓缓地拉开了帘子,一股香气从车中飘了出来,那是比鲜花的香味还要更香的香气,当帘子拉开,玉手的主人露出了真容,对着黑衣青年嫣然一笑。 那是一张令大多数男人能够窒息的脸,尤其是在她绽放笑容的时候。 她身穿一身样式简单的素衣,然而这身简朴的素衣并不曾折损她半分的美貌,反而因为她一头乌发披散,雪肤红唇,平添了几分美艳。 只可惜,她面前的青年不在那大多数之中。他出身不俗,京城又是各方出色人物聚集之地,美人对他而言,早已司空见惯。因此只是面无表情地扫过,并未停留多久。 马车很宽敞,车厢里堆满了五色缤纷的鲜花,素衣少女坐在花从里,就像是一朵最珍贵,最美丽的花朵。除却素衣少女一人,还坐着两个丫鬟贴身伺候着她,丫鬟的容貌比起一般人,出色许多,甚至可以称得上“美丽”二字,然而放在素衣少女面前,就犹如随处可见的杂草遇到了娇艳尊贵的玫瑰,低微到了尘里。 素衣少女见黑衣青年毫无反应,目光微沉,美眸中闪过一丝不悦。她目光微不可察的打量着面前的黑衣青年,确认这的确是个极其出色的男人后,才把这丝不悦压了下去。不仅如此,她反倒对这个男人起了兴趣。 她向丫鬟只轻飘飘的送去几分目光,丫鬟便立即拿起了早就放在一旁准备完毕的油纸伞,递给了黑衣青年。 她脸上保持着令人着迷的笑容,柔声道:“公子,夜色深重,雨寒风大,你我虽是素昧平生,但像公子这样的好人,理应保重身体,福泰安康才是。” 听了这话,似乎想到了什么,黑衣青年一怔,抬眸看了素衣少女一眼,清棱棱的目光在她的身上停了一刻,便又低垂下眸,竟没有拒绝丫鬟递过去的伞。 素衣少女眼波流转,笑吟吟地望着他,有借必有还,她的东西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明琛。”正在黑衣青年即将接过伞的时候,一把油纸伞撑在了他的头顶,为他挡住了以连绵不绝之势落下的雨水。 陆明琛一怔,不必想也知道身后为他遮雨之人是谁。他轻轻叹息一声,原本冷硬淡漠的眉眼像是冰雪融化一般,一下子生动了起来。他伸出手臂揽住执伞人的肩头,自然而然的接过对方手中的伞,眼底的神色既像是无可奈何又像是把人捧在心头的宠溺,低声道:“外面风大,你怎么出来了。”至于丫鬟递过来的伞,早就已经被他忽略。 执伞人的视线扫过素衣少女,只是轻飘飘的一眼,却让她产生了一种被毒蛇盯上的错觉,脊梁骨甚至都窜起了一股寒意。 他的面容气质也是上佳,但因这一眼,素衣少女升不起半分好感,她默不作声的打量着面前的两个男人,猜测着这两人的身份与关系。 断袖?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原本存在引诱的心思顿时消散的一干二净。 “既然已有人来迎接公子,小女子便先走一步,两位有缘再见。”素衣少女放下帘子,语气冷淡道。 马车只在路上停留了一刻,很快就又换上了另一匹健壮的骏马,连带着那匹伤马,一同离开了人们的视线。 油纸伞并不大,陆明琛怕太子长琴淋湿,便倾斜了大半的伞面过去,至于那个少女,只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罢了,谁会在意她的去留,至少伞下的两人都不曾在意。 陆明琛和太子长琴踏入了身后的建筑物。 事出之时,他正与太子长琴两人坐于这座江南极富盛名的酒楼里,吃着这里最有名气的松鼠桂鱼。一月有余,两人已将江南大大小小游览得差不多了,本该启程去往别处,太子长琴却 说自己想多停留几日。 江南人杰地灵,名医众多。 陆明琛又哪里不明白太子长琴的心意,只是每日看着他寻医问药,奔波劳碌,心里又酸又痛,最后只得拉住了他的手,温声软语劝慰了一番,才让太子长琴停了下来,不过这也只是暂时的。 陆明琛此时并不明白,这便是所谓执念。 酒楼上,有两人正看着陆明琛和太子长琴走进大门。 “陆小凤,美人已走,是时候收回眼睛了。”坐于酒楼之上的白衣青年出声提醒,脸上带着令人感到温暖又亲切的笑容,只是那原本应该有着明亮光芒的双目,一片黯淡。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花满楼,这个全身上下连头发丝都仿佛散发着温暖的人,正是出自于那个就算骑着快马奔驰一天,也还在他们家的产业之内的江南花家。 同样的出身不凡,同样的天资聪颖,与原随云一样,他同样是个目不能视的瞎子。 但他与原随云也不一样,他不曾因为自己眼盲心生黑暗,纵使有片刻的茫然无措,他也很快能够调整过来。 听到男童脱险,没有命丧马蹄,他的心情很好。就算是平常人,目睹了好人好事也会感到开心的,更别提身为瞎子的花满楼。 作为一个热爱生命,热爱生活的人,他比起平常人,更要乐观,更要善良。 陆小凤摸了摸自己唇上的胡须,他将他们修剪得和自己眉毛的形状一模一样,又加上他在江湖上颇有名望,因此就被人叫做了“四条眉毛”的陆小凤。 与花满楼轻松闲适的心情不同,陆小凤的神情很凝重很严肃。 花满楼微笑道:“你看起来好像很烦恼。” 陆小凤摸胡须的动作一顿,转而伸手去勾了一杯酒,“吸溜”一下全进了他的肚子。 “那个驾车的车夫我见过,不是什么阿猫阿狗,是个很有名的江湖人。”陆小凤重重地放下酒杯,就如同他的心正在重重的沉下,“他被人叫做勾魂,是江湖上擅使双刀的四大高手之一。这样一个人,愿意当别人的车夫,而且还是个容貌非凡的女人的车夫,他们行色匆匆,即便是在这大雨的天气也要赶路……我的直觉告诉我,有不好的事情正在发生。” 花满楼唇边的笑意淡了几分,陆小凤绝不是一个无中生有的人,在江湖打滚摸爬多年,又能有所成就,这样的人本来就不简单。更别说陆小凤还是个事故体,常年麻烦缠身,却到紧要关头又能够次次脱身,这显得他更是不凡。除去对方身为自己好友的身份不算,光凭“陆小凤”这三个字,花满楼他也愿意相信对方的直觉。 “最近这附近的新面孔多了不少,听说附近酒店的生意更是火爆得不行。客人络绎不绝。”陆小凤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近日江湖上,关于前朝宝藏的消息甚嚣尘上,据说盗了藏宝图的人,就出现在这附近。” 花满楼脸上的笑意消失了,沉默片刻,道:“财帛动人心。”一张藏宝图,搅得江湖腥风血雨,花满楼并不愿意见到这样的场景。何况涉及前朝,这消息是谁传出,是真是假,目的为何,实在是难测。 陆小凤道:“何况传闻中,这前朝宝库还藏了一本绝顶的武功秘籍,有人说,只要得到这本秘籍,就能够称霸武林。”财帛动人心,然而对于江湖人来说,还是后者的诱惑更大。陆小凤对藏宝图没有兴趣,但他对这件事情背后的事情感兴趣。 藏宝图,众多武林高手。前后加起来足以形成一件危险神秘又好玩的事情。 神秘危险好玩,三样只要有一样,陆小凤就会被吸引,更何况三种都有的事? 花满楼摇了摇头:“我就不和你一起了。”再过几日,是花家家主花如令,也就是花满楼父亲的生辰。这两年来,花如令的身体并不大好,又是难得的整寿,花满楼并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参合进这件事情里。 陆小凤点点头,“好。”花如令大寿,身为花满楼多年好友,又是小辈的他自然不能错过。陆小凤盘算了一番,心里已经有了打算,等大寿后再去调查此事。 “对了,刚才那位少侠,我看着似乎有些眼熟。”回想起刚才的那一幕,那个身穿黑衣的男人,陆小凤皱了皱眉。 19、第十九章 佳偶天成19 陆小凤的记忆力不错,更兼陆明琛着实是个让人印象深刻的人,因此他很快就想了起来。 “他是定南将军。”陆小凤脸上露出惊奇的神色,“没想到他竟然出现在了这里,莫非是朝廷上派来的差事不成,难道还与藏宝图有关?” 花满楼的脸上露出愕然的神色,惊讶而喜悦,“陆哥?陆哥竟然来江南了。” 捕捉到花满楼对于陆明琛的称呼,陆小凤有点儿奇怪:“陆哥?你认识这位大将军。”他能认识陆明琛,是因为他几年前曾经在京城停留数月。那时候,正是多事之秋,蛮族来犯之时。陆明琛出征那天,他也在众多百姓中,目送着这位将军离开城门,任是谁也不曾想到,几年前这个年纪轻轻的青年,会成为让蛮族人闻风丧胆的杀神。 陆小凤虽是江湖浪子,玩世不恭。和许多江湖人相同,他也未将朝廷真正放入眼中,但对于陆明琛这类保家卫国的将士,他却是一千个一万个敬佩。 “家母正是永安侯夫人的大姐。”花满楼眼中带着愉快的笑意,“小时候陆哥的身体很不好,太医说江南气候宜人,适宜休养,姨母就把陆哥送到了花家。” 他是花如令的幺子,出生时,前面几个哥哥都已经长成,与他的年龄差距颇大。几个哥哥 对待他极好,但是他和他们并不能玩到一起。说起来,花满楼那时候还是寂寞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陆明琛的到来。 陆明琛大花满楼六岁,说起来相差并不是太大。花满楼是性格安静,陆明琛也是喜静之人,两人同为天资聪慧的孩子,相处得十分不错,因此即便是到了如今,花满楼对于这个表哥的记忆和感情还是十分深刻的。 青梅竹马啊,陆小凤恍然大悟。他想起刚才走进门的两个人,心中喃喃道:他看起来不大好啊。那样的脸色,绝不该是一个健康的人所拥有的。 陆小凤:“花伯父大寿在即,他大概是为了此事而来吧。” “陆哥辞官,我已有所闻,只是没想到他会离开京城来到江南。”花满楼点点头,站起了身。 他找小二了问清陆明琛的房间号,不过却没有立即去找陆明琛的想法。 在冰冷的雨水浇过之后,洗个热水澡是件再应该再舒适不过的事情了。 这个时候去打扰,未免太过失礼了。 正如花满楼所预料的那样,刚才浑身湿透的陆明琛一回房间,便立即叫水洗个了澡。 沐浴更衣完毕的陆明琛坐在床边,也许是他大病未愈的缘故,即便是热腾腾的水汽,也没能将他的脸色红润几分,反而是如同纸片一样的白。 由于刚洗完澡,陆明琛并未束起头发,刚擦干的头发有些凌乱,几缕散落在他的颊畔,倚在床榻旁边,显得他罕见的带了几分柔弱。 “你刚才不该就那样出去的。”太子长琴坐在他的身侧,面色平平淡淡,甚至连眉头都未曾皱起一下,可陆明琛就是知道他生气了。 陆明琛蹙着修长的眉,点漆似的眼睛凝望太子长琴,眼神幽静,似乎是在思考着让他消气的办法,清隽的眉宇间不知不觉带了几分忧郁的神色。 他不喜欢看陆明琛皱眉的样子,尤其是当他露出这种忧愁的神色,太子长琴的心绪会不由自主因他而牵动,仿佛有谁在他的心口拧了一下,隐隐约约的作痛。 太子长琴叹了一口气,道:“我没在怪你。”他只是在担心,担心陆明琛的病情会因此加重。说他见死不救,心肠恶毒也好,如果可以的话,他并不希望陆明琛去救那个孩子,然而谁让他放在心上的——就是这么一个光风霁月的人。 “你刚才用了内力?现在感觉如何?”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陆明琛。 陆明琛张开手臂,伸手一拦,将对方拥入怀中,下巴抵在他的头顶上,轻轻的摩挲,低声道:“我刚才没用内力,不过是巧劲罢了。”不过终究是运了气,现在肺腑正在隐隐作痛,不剧烈,却也无法忽略。陆明琛本就是擅于掩饰的人,没让太子长琴看出端倪来。 “别担心,我没事。”他抬手抚了抚太子长琴的头发,轻声道:“再过几日就是花家家主的大寿,母亲信中特意提过,让我们两人去问候一番。”他把他搂得更紧了一些。 “好。”太子长琴叹了一口气,眼里又是心疼又是无奈,“你日后多加小心,不要任意行事了。” 这话把他训得跟个三岁孩子似的。陆明琛笑了笑,低头在他的唇角落下一吻,颔首道:“都听你的。” …… 花满楼有一座自己的小楼。 小楼里装潢和摆设很简单,本应该给人一种冷清单调的感觉。 但因为这小楼里正在盛开的鲜花,还有坐在窗前面带微笑的白衣青年,一切就好似在瞬间染上了温暖的色调,又如何会显得冷落。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陆哥,喝茶。”花满楼微笑着给面前的青年斟了一杯茶,他虽是瞎子,但做起这样的事情来却与常人没有什么两样。 陆明琛也不跟他客气,接过了茶,小啜一口。事实上,面对这个记忆中的玩伴,他有些不知如何开口的感觉,好在对方是个极容易相处的人,即便陆明琛不开口,他也绝不会让两人之间变得尴尬。 昨日那样的滂沱大雨,到清晨的时候就已经停歇。不过春寒料峭,即便没有了雨,空气却也还是阴冷湿润的,叫人从骨子里的发寒。 一阵风卷着湿气而过,顺着半开的窗户毫不客气的涌了进来。 被冷风一激,原本被陆明琛刻意压制的气息顿时泄漏了出来,胸口忽然一阵绞痛,以陆明琛的坚忍,这阵痛楚竟叫他忍不住弓下了腰,扶住了一旁的木桌,低头咳嗽了起来。 木桌不大又轻,在他这一番动静下,往前偏移了几寸,擦碰着地板,发出“刺啦”尖锐的声音。 “嘭”的一声,原本放在木桌上的茶杯顺势掉在了地上,碎了个四分五裂,淡褐色的茶水四处飞溅,打湿了陆明琛大片的衣襟。 咸涩的铁锈味在陆明琛的口腔中蔓延开了,咳嗽渐渐停歇,他回过神,张手掩住唇畔,看着这一片狼藉,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花满楼已被这短短几秒内发生的事所惊到了,并非因为这散乱满地的茶叶和白瓷碎片,而是因为陆明琛的身体。 他知道凡是从戎之人,必定会落得一身的沉疴,但听陆明琛紊乱的气息,并不像是一般的疾病。 他蹙起眉头,站起了身,伸手扶住因为刚才的疼痛有些脱力的陆明琛,“陆哥,你……七童冒犯了。” 陆明琛并没有回答,其实是他此时根本听不清花满楼在说些什么,此刻他的心肺犹如一把利刃横在了当中,不断地搅动着他的心口,痛得他面如蜡纸,毫无血色。 花满楼比不得那些久誉江湖的神医,但他的医术其实也算不错,至少比一般医馆里坐堂的大夫要好得多。 他的手搭在了陆明琛的脉搏之上,神情变得越来越凝重。这脉象,极为杂乱无章,混乱不堪,绝非一般的伤病。 “陆哥……”花满楼放下手,脸上满是忧色。感受到陆明琛的隐忍疼痛苦,微抿唇角,抬手点住了对方身上的穴道。 他扶住陆明琛靠过来的身体,将对方在小楼的客房里安置好,自己坐在房间的椅子上,轻轻地皱起了眉头。 故友久别重逢,本是一件再令人欢喜不过的事情。只是得知故友身染重病的消息,这层本该留存于心中的喜悦,此时被冲了个一干二净。 黄昏已至,当太阳落下,原本明亮的小楼霎时变得昏暗了起来,仿佛因为主人眉间的愁绪,而落了一层灰。 20、第二十章 佳偶天成20 客房里窗户紧闭。 黑暗处,花满楼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陆明琛的病他没有把握治好,但缓解一两分他痛楚的药方他还是能够开出来的。 花满楼的动作很快,写药方,抓药,短短功夫内完成,只是煎药稍微费了一番功夫,不过也不过半柱香的时间而已。 把药碗放在一边的木桌上,花满楼伸手解开了对方的穴道。 “陆哥。”房间里很安静,花满楼不由得压低了声音,轻声地叫仍旧还未彻底清醒过来的陆明琛。 苦涩而浓重的药味渐渐在空中弥漫开来,陆明琛蹙了蹙眉头,被熏得清醒了几分,他捏了捏眉心,目光落在桌上的那碗药上,抬眸看着花满楼,叹气道:“麻烦你了。” 花满楼的身上还残留着浓厚的药香,而这小楼只有花满楼独自一人,并无奴仆,这煎药之人,便只有花满楼了。让一个目不能视的人为自己劳累,陆明琛的心里实在有些过意不去。 身为一个瞎子,花满楼的感官比之常人,要敏锐得多,他轻而易举就察觉到了陆明琛此刻身上的情绪。 他笑了笑,“陆哥,这不过是举手之劳,不必挂怀。”何况这药并非他煎的。花满楼心中轻叹一声,端起了桌上的药。 白瓷碗此时的热度渐渐地冷却,心中估计着冷热大约已经差不多,便把药碗端到了陆明琛的面前,“陆哥,你身上的伤……七童医术浅薄,无能为力,这药有定神静心的效果,服用后你大概会舒服许多。 这类药蒙神医也开过,的确能够缓解几分陆明琛身上的痛苦,只可惜,到后期,这药便慢慢失去了效果。 然而陆明琛自然不会对花满楼这么说,也没有人会拒绝来自好友善意的关心。 他微微一笑,伸手接过了花满楼手中的药。药汁很苦,堪比黄连,简直能叫人的味觉麻木。不过陆明琛近来喝药如饮水,对此早已习以为常,他仰头将黑色的药汁一饮而尽,面不改色放下了药碗。 “陆哥,你先在这里休息片刻,有事尽管叫我。”自己开出的药方,药效如何花满楼自己自然知晓,他轻声说道,仿佛怕自己的声音再大一点儿便会影响陆明琛的休息一般。 这幅样子回去被太子长琴见了,只会让对方平添担心。好在自己离开时曾经和对方交代过,晚点回去倒也没有什么关系。 陆明琛叹了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任由翻涌而上的困意将他淹没。 花满楼站起身,替陆明琛盖上被子,轻步往门边走去,又拿了一盏灯。 花满楼是瞎子,瞎子本不该燃灯的,因为他早已习惯了黑暗。 这灯是他为陆明琛准备的。 身为常人,若是半夜醒来,发现周围一片漆黑,又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那定会心生不安。作为主人,他为何不做件力所能及的事情。 花满楼将灯搁在桌上,悄然无声地走到了门外,伸出手,轻轻将门带上。经过长廊的拐角处,木梯旁边的窗户尚未合拢,半掩半开,皎洁的月光如流水一般流泻而下,落在了窗台上,旁边的几株无名花在月光下幽静地绽放,白色的花瓣纤尘不染,散发着清新淡然的香味。 珍藏已久的花终于开了,月色醉人,花满楼本该坐于窗前静静品味,然而此时此刻,他心神不宁,竟根本没有注意到,径直走下了楼。 “嫂子。”白衣青年正站在楼梯口,见他下来,将乌黑幽静的眸子探向他,并不因为他的称呼而奇怪,反而问道:“他睡了吗?” “刚睡下。”花满楼回答道,他知道面前的人是自己表哥的妻子,因陆明琛,他们两人已经认识。花满楼也已经记住了对方的气息和脚步。 他不奇怪自己表哥的妻子为何扮作男子,也无意追问,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藏住的秘密,又何必选择去解开。 “有劳表弟了。”太子长琴垂眸道。 一个不愿让对方担忧,一个为了让对方放心,便装作不知。花满楼的脸上渐渐染上一层忧郁的色彩,那是因为自己只能旁观,无能为力的悲哀。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半晌无言,太子长琴轮回多世,心思非常人所能及,若是他想开口,就绝不会让对方接不上话。 只是他现在并不想开口。 花满楼心思敏锐,又善解人意,自然不会勉强对方。 “我上楼看看。”许久,太子长琴说道,修长的手搭在了木梯的扶手上,他的脚步很轻,如同踩在了云朵上,如果不是花满楼耳力非比寻常,恐怕根本听不见这轻微如尘的声音。 花满楼叹了一口气,他都不知道自己今天这是第几次叹气了。 夜渐渐深沉,四周一片寂静。 就在这寂静中,小楼里闯进了一个十七八岁的素衣少女。 她神情很惊慌,呼吸也很急促,频频的回看身后。 花满楼怔了怔,随即反应了过来。大门总开着,这位素衣少女显然是在惊慌中无意闯进来的。 “我……我能在这里躲躲吗?”素衣少女有着一双小鹿似灵气十足的双眼,此刻眼睛里布满了恐惧。 花满楼虽看不见她的表情,却能听得见她声音中的恐惧。 小楼的门从不曾关上,正是为这些有难之人所准备的,于是花满楼压下了心底的担忧,展开了一个温暖的笑容,点了点头,“自然可以。” “我是江南的上官飞燕,谢谢你。”得到这个回答,素衣少女松了一口气,她灵动的黑眼珠滴溜溜的转着,频频看向门外。 花满楼看了一眼楼上,缓步走向门口,少女的身后有人追来,他既不愿看到求助于自己的人受到伤害,也不愿这里的动静吵醒楼上沉睡的陆明琛。 素衣少女奇怪的看着他,却还是紧紧地躲在了身后。 黑暗笼罩着门前的街道,除却风吹动落叶的沙沙声外,寂然无声。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打破了这寂静,一个大汉暗处中冲了出来,凶神恶煞的,手中提着一把大刀,口中骂骂咧咧的。 看见花满楼和他身后的上官飞燕,那大汉瞪着一双凶恶的虎目,扛着大刀砍了上来。 大汉看着凶恶,不过实际上算不上什么武功高深的人,花满楼没花多少功夫,轻轻松松就解决了对方。 大汉无可奈何,只能恨恨地放下一句狠话,扶着自己受伤的部位,一身狼狈的离开了。 站在花满楼身旁的上官飞燕感激一笑,连声对花满楼道着感谢。 上官飞燕的声音动听悦耳,如同黄莺出谷般清脆,对于旁人而言,可谓是一种享受。可是花满楼心头牵挂着其他的事情,便没有多加注意。 “不必客气。”花满楼面上带着微笑,眉宇中带着淡淡的忧愁,回头看了小楼一眼。 刚才闹出的动静不小,也不知惊醒了陆哥没有。 他复而踏入门内,发现了另一股气息,正是来自于站在楼梯的白衣青年。 “嫂子。”他脸上显露出愧疚的神色,“陆哥被我吵醒了吗?” “没有。”太子长琴冷漠的目光落在上官飞燕的身上,他已经认出了对方是之前马车上的那个少女,“下面有动静,我下来看看。” 那就好。花满楼顿时松了口气。 “是你!”太子长琴气质出众,是属于那种你见过就再也难以忘记的人。上官飞燕一眼便认出了对方,她不禁失声喊了出来。嫂子?她狐疑地打量着对方,对于花满楼的称呼极为不解,但看着花满楼神情露出的困惑,她忽然想到,不仅今天没有做易容是个错误,那日主动出手去吸引那个黑衣青年的行为更是个错误。 一步走错,步步皆错。原本的计划出现了意外,上官飞燕咬了咬唇,谁会想到花满楼会与这两人有关系呢? 气氛一下子变得古怪了起来。 突然间,寒光一闪,往上官飞燕的方向直冲而来。 上官飞燕瞳孔一缩,衣角轻飘,人已经闪开了几米外。 而那疑似暗器的东西,“叮”的一响,打在了离上官飞燕近在迟尺的茶碗。 茶碗被击中,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瞬间四分五裂。 花满楼的目光朝楼上看去,已经感觉到了那股气息,他微微皱眉,没有追问,因为以对方的性格,绝不会无缘无故做出这种事情。下一秒,他只听见耳边响起了一道极为冷淡的声音。 “七童。” 花满楼转身面对着对方,轻声道:“陆哥,你醒了。”他已然想起,面前少女的声音,与几日前那辆险些出事的马车的主人极为相似,只不过这两者表现出来的性格截然不同,使他一时没有联想起来。 一张面孔,两种性情。花满楼心底纯良,却又不是愚蠢,自然明白对方不怀好意。他面上虽仍旧是在笑着,但像是戴上了一张微笑的面具,神色却是冰冷的。 “此人居心叵测,不必理会。”陆明琛披着一件外衣站在楼梯口,他的头发尚未整理好,因此有些碎发散落在了脸颊两侧,看着不如平日那般一丝不苟。但那双修长的剑眉微微蹙着,眸色冰冷,看着仍旧是气势非凡,叫人望而生畏。 上官飞燕娇俏的脸一白,实在是想不明白自己今天为什么会碰见这两个煞星。 “我……不是这样的。”她张了张唇,想要解释,然而看见花满楼微笑的脸,却冷淡的眸,就明白了此时再多的话摆在对方的面前也是无用的。 陆明琛一看就知道这姑娘仍旧贼心不死,花满楼的家世和品性,的确容易被有心之人盯上,他以长辈的身份叮嘱了花满楼几句,见他一脸认真的应下了,点了点头。 “记得早点休息。”他对花满楼道,见太子长琴正仰头看着自己,眉心微蹙,眼里带着关切的神色。他走下楼,极为自然的牵住了太子长琴的手,唇角微微翘起,“我们回去吧。” 太子长琴看着两人相握的手,不由得叹气,对方总是有不经意之间就将自己安抚的本事。 21、佳偶天成 完 几日转眼即逝, 很快便到了花家家主花如令的寿诞。 上官飞燕坐在酒楼上, 正对着花家大宅。看着花家门口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的场景,暗暗咬牙, 要不是那两人,花满楼怎么可能逃的出她的手掌心, 她绝不是个容易善罢甘休的女人,无论如何, 一定要叫那两人付出一些代价。 “陆哥, 嫂子,这边请。”花满楼唇边带着笑意,对着门口的陆明琛做了个请的手势, “母亲在里面等你们很久了。” 陆明琛微微颔首, 牵着太子长琴的手进了门。 大厅中正站着一位身穿华服的夫人,看着不算年轻, 不过胜在气度出众, 端庄大气。见到花满楼和他身后的陆明琛两人,夫人的眼睛顿时微微一亮。 花满楼走到了夫人的面前,笑着说道:“母亲,我按照你的话,把陆哥和嫂子都带到你的面前了。” “好。”花夫人点点头, 目光却是落在了陆明琛身上,叹气道:“这么多年不见,你长大了, 一表人才,叫姨母差点儿没认出来。” 陆明琛苍白的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意,道:“姨母开玩笑了,您不怪明琛这么多年没回江南看您就好。” 花夫人望着陆明琛的眼神满是疼爱,摇头道:“哪能这么说,这次你能来就好了。”就算是在江南花家养了几年,陆明琛的身体也依旧还是不好。京城到江南路途漫长,一路颠簸劳累,指不定出什么事情,永安侯府哪里敢放人,至于后来,陆明琛则是领兵打蛮族去了,更是没有时间了。 “姨母,这是清婉。”陆明琛笑了笑,不再纠结于这个话题,对着花夫人介绍道。 太子长琴行了一礼,之前他和陆明琛大婚,花夫人因为身体抱恙,并没有观礼,因此说起来,这算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快起来吧。”花夫人面上尽是笑意,她常听自己的妹妹陈氏在信中赞扬自己的媳妇,因此对太子长琴的印象颇佳,此番一见面,打量之下见他温柔文静,更是满意了几分。当下就把自己戴在手腕上多年的手镯脱了下来,送给了太子长琴作为见面礼。 “明琛?”门口踏进一个深蓝色锦袍的青年,见了陆明琛,眼中露出几分诧异。 “……庭哥?”陆明琛有些惊讶,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本该在京中的花九庭。 花家几兄弟,唯一走了仕途的便是花满楼的四哥花九庭,两人同在朝中为官,又是亲属关系,虽因一个文官,一个武官,在朝廷皇帝的眼皮子底下,不好走得过近,但实际上关系很是不错。而此时陆明琛已经不是手握重兵的大将军,更没有了忌讳,因此等到花九庭反应过来,就立即满脸惊喜的迎了上来。 “真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他挑了挑眉毛,很是高兴的伸出手,作势欲拍陆明琛的肩膀。 “庭哥,你怎么回江南了,圣上之前不是交给你差事了吗?”陆明琛问道,往前轻挪了半步,不着痕迹的避开了对方伸过来的手。 花九庭说起这事情来就犯愁,也没注意到陆明琛动作,叹了一口气,道:“说来话长,最近那前朝藏宝图的风声,你听过没有?唉,就是江南这边传出来的风声……” 陆明琛眉心一跳,已经猜到了几分,比起大部分的帝王,景云帝没太大毛病,不贪美色,知人善用,但就是贪财和疑心病有点儿重。作为景云帝多年的好友兼臣子,陆明琛自然清楚,能让花九庭放下手里正在处理的事情,这说明这件事情已经引起了皇帝的注意,或者说忌讳,更加恰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即便是前朝的财宝,那说起来也是属于皇帝的,你们一大帮外人跃跃欲试,是想干什么? 陆明琛不用多琢磨,也能明白上面那位的想法。花家在江南根基已深,财势不凡,花九庭又是景云帝的心腹,岂不是处理这件事情的最佳选择。 “这事……恐怕庭哥要辛苦一番了。”做皇帝的臣子难,做皇帝的宠臣更是难上加难,想起自己为官的那几年,陆明琛感触极深。 “唉,谁说不是呢。”花九庭微微低着头,皱眉说道,忽而想起了什么,看向陆明琛,“明琛,正巧你在这里,可有时间,不如我们兄弟两人一同叙叙。” 陆明琛正好要与他说一些事情,点了点头,“嗯。” 大厅人来人往,实在不是个说话的地方,因此两人便换了地方。 花满楼几人知道陆明琛和花九庭有要事商量,也不去打扰。花夫人拉住了太子长琴询问陆明琛这几年的事情,而花满楼不方便在这久留,则离开这里去了前面。 等陆明琛和花九庭聊完,从书房走出来的时候,天已经灰暗了许多。 “明琛,你是说,那个叫做上官飞燕的女子,在打我们七童的主意?”花九庭站在书房门口,眉头皱起。花家到了花九庭这一辈,花满楼是年纪最小的一个,却又双目失明,让人怜惜更甚,其中以花家哥哥最甚。听了有个不怀好意的女人接近花满楼,不知打着什么主意,花九庭脑中的警报顿时就拉响了起来。 “七童心思通透,但有心之人难防,庭哥你们在此事上还是多加注意为好。”陆明琛提醒道。 花九庭眯了眯眼睛,唇角一弯,笑了起来。他长着一张与花满楼有五六分相似的脸,同样是笑,花满楼看起来温暖动人,他此时笑起来却是透着一股森寒之意。 能够在朝为官,又是皇帝的心腹之臣,花九庭本来就不是简单和善的人。 陆明琛见事情已经说得差不多了,又去拜见花如令送上贺礼,本打算趁着夜色未晚,与太子长琴告辞离开。 花满楼和花九庭两人极力相邀,盛情难却之下,陆明琛只好应下。 他却不知道,花满楼两人这番行事并非单纯好客,而是为了陆明琛的病。 无论是身为陆明琛的亲属,还是身为这大景的子民,他们均不愿意见到陆明琛出事,前者是人之常情,后者则是这样一位为大景立下汗马功劳的战神,实在不应该落得这番地步。 花如令大寿,前来送礼之人四面八方,其中并不乏医术高明之辈,比起陆明琛各处寻访神医,这次的寿诞可谓是个再好不过的机会。 陆明琛原本并不明白花家人的意思,直到一位又一位医术非凡之辈前来问诊,他才恍然,旋即内心复杂。 他从未想过,自己的病竟然牵动了那么多人的心绪。既然是一片心意,纵使知道无望,又怎么好辜负。陆明琛削薄的唇勾了勾,虽是在笑,眉眼间却蕴着几分怅然。 房间里,除却浅浅的呼吸声,别无他声。 坐在陆明琛面前诊脉的灰衣老人,是江南最有名的神医‘金针渡危’叶天士,若是连他都没有办法,其他的医者自是不必说。 拔除陆明琛手腕上的金针,叶天士将自己问诊的用具整理好,站起了身。 “叶神医,陆哥的病如何?可有解决之道?”花满楼问道。 “老夫无能为力。”叶天士摇了摇头,走出了房门,他对自己的医术颇为自信,可行医多年,他早已明白,力有殆尽之时。有些病,并非常人所能为。 “叶神医,我送你出去。”花满楼大失所望。却仍旧没有失了身为主人的礼数。 陆明琛早已预料到这种结果,也不丧气,只闭起了眼睛,当作浅眠。 …… 花九庭送完了宾客,安排人收拾好结尾,这才进了门。 花家兄弟各有各的事情,即便是花如令的寿诞,也还是一两人要事在身,难以脱身,因此花家七兄弟,现在只到了五位。但这几人,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对身为老幺的花满楼绝对关心,花九庭也没瞒着他们,就说最近有个心怀不轨的女人盯上了花满楼和身后的花家。 听闻此事,兄弟几人目光冰凉,脸登时就沉了下来。 “她算什么东西,敢打七童的主意。”花六哥自小脾气就不大好,闹腾得很。常常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惹得全家人都头疼得不行,后来这人不知怎么,忽然转了性子,跟着大理高僧一 灯大师学起了什么佛法,惊得一家人好几天没吃好饭,好在对方也没有出家为僧的念头,花家人便放手不管了。 花六哥面容俊秀不凡,又兼修习了佛法的缘故,看起来自有一股出尘气度,若不是他忽然冒出这么一句充满戾气的话,旁人不知情的,一定会以为这又是一位如同“七绝妙僧”无花一般的存在。 “你不要冲动。”花九庭有些头疼,他这位六弟看着平和,实际上,常常剑走偏锋,行事手段果决,叫人瞠目。要是他出手,那只燕子估计连喘气的机会都没了。 花六哥眉目低垂,看着慈眉善目的模样,听了花九庭的话只勾起唇角,微微一笑,道:“四哥,你尽管放心,我知道你在疑心这只燕子和藏宝图之事有关,我会留她一口气的。” “唉,你留些分寸,看着办吧。”花九庭摆手道,他回来并非只为寿诞的事情,主要还是为了皇帝的任务,一张藏宝图弄得江南波澜四起,他一个头两个大,正忙得很,交代完花满楼的事情,也不多留,一个人钻进了书房里琢磨去了。 兄弟几人聊得都差不多了,见花九庭离开,各自说了几句,也都散了。 暗处,正同属下交代事情的上官飞燕言语一顿,蹙了蹙秀眉,这种眼皮直跳不好的预感是什么? “陆小凤已经在江南了,为什么已经过这么久,你们还请不到人!”上官飞燕伸手压了压额角,目光冰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属下,“都是一群废物!竟然要我亲自出手!” “姑娘饶命。”几个属下压低了身体,几乎都快贴紧了地面。 “算了。”最近人手紧缺,面前这几个又是她大力培养出来的,实在不好直接处理,上官飞燕摆了摆手,“都站起来吧,最近藏宝图的下落怎么样了?”她是个很贪婪的女人。否则也不会以绝色之躯,妙龄之年委身给一个七老八十的老人。即便这个老人名为霍休,是富甲天下的存在。 “据消息,藏宝图被一个名为楚清河的小贼拿到手了。”属下不敢抬头,仍旧跪伏在地面,语气恭敬道。 “哦?名为楚清河的小贼?”上官飞燕翘起唇角一笑,眼中闪过锋利的寒芒,“如果是一般的小贼,能够拿到那张藏宝图。” 属下道:“此人乃盗墓之人,听说那张藏宝图,便是他从前朝古墓中偷盗而出。”他微微一顿,又继续道:“近来,他已经出现在了江南附近。” “给我盯紧了。”上官飞燕一字一顿道,一双美眸亮得惊人。金鹏王朝的财富她想要拿到手,传说中属于前朝的宝藏她更是不想放弃。 …… 花如令寿诞己过,又在花家停留了几日,陆明琛便不愿再打扰下去。和花家人告辞后,便携着太子长琴离开了。 这日,两人在一处酒家刚用完闻名于江淮一带的名菜“鱼咬羊”,把马车寄托与酒楼小二附近,自己携着太子长琴去爬这附近有名的山。 山林草木郁郁葱葱,清脆悦耳的鸟鸣声不绝于耳。 距离两人不远处,有一溪悬捣,万练飞空,千千万万颗水珠飞溅,在光照下绽放绚丽的色彩,配合着这气势磅礴的飞流倾泻,令人目不胜收。 陆明琛和太子长琴已经走了好一段路,陆明琛见身边的人脸颊被太阳晒得通红,额头尽是汗珠,缓缓顿住脚步,指了指立于两人几步远的大石头,“歇歇吧。” 的确是有些累了,太子长琴点点头,依言坐在了石头上。 陆明琛见几米之远有条小溪,从怀中掏出一条干净的帕子,去溪中浸了点水,轻轻擦了擦太子长琴额头的汗珠。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帕子浸了溪水,贴在红得仿佛在发烫的脸颊上,舒服得简直叫人喟叹。 太子长琴抬眼看他,露出温和的笑意,伸手在他的脸上摸了摸,“你看,这瀑布好看吧?” “嗯。”陆明琛点点头。 “可我见过更好看的。”他凝望前方飞流直下的瀑布,一时间有些恍惚,似乎记忆中l山似乎也有这么一条瀑布,不是面前这条瀑布恢弘壮阔,却也是如绢如练,悠然垂下,更具一番美感。 “明琛,你可相信起死回生一说?”太子长琴垂眸问道。 “这三界广阔无边,很多事情我们无缘得以一见,却不代表他们从来不曾出现过。”陆明琛抬头仰望着天空,神色认真,“也许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神仙精怪。”虽然没有见过这类神话人物,但想起起自己的经历,陆明琛对此并不抱有太大怀疑。 太子长琴有些惊讶,在他眼中,陆明琛并不是会相信鬼神之人,从平日的行为举止看来,他更是相信“人定胜天”之人。 想到九天之上的神仙,太子长琴的神色冷了冷,“神仙如何,勾心斗角,与他们视为蝼蚁的人类无异。” 他这番话说得有点儿失态,陆明琛有些诧异,敏、感地察觉到了不对劲,他正欲开口,就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阵喊打喊杀之声,并且离着两人越来越近。 陆明琛眉头微紧,移步到太子长琴面前,不动声色的护在了他的面前。 一个黑影席卷着一阵腥风朝着陆明琛这边袭了过来,大概是因为后面追兵太急,他并未注意到陆明琛和太子长琴两人,转身迅速的向两人身后的密林跑去,黑色的身影迅速的消失在了陆明琛两人的面前。 “快追!”那黑衣人前脚才走,就有将近数百人浩浩汤汤的冲了过来,而此时那黑衣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这些人的面前。 众人面面相觑,看向了唯一在场的两人,陆明琛和太子长琴。 一位身穿道袍,慈眉善目的老道人走上前,对陆明琛两人行了一礼,客气问道:“敢问两位是否见过一位身穿黑衣,行动鬼祟之人路过?”说话间,他不着痕迹的打量着这两人,不由暗赞一句,好俊的一对兄弟。年龄较轻的那位容貌秀丽,气质高雅,另一位则是面如冠玉,身姿濯 濯。这两人站在一起,简直叫人赏心悦目,老道人因为黑衣人不见踪影而焦躁的心,在看到这两人时也平静了许多。 他是平静了,其余数人都觉得烦躁不安,尤其是队伍中蒙着面纱,做了易容的黑衣少女。 不错,她正是接到了消息,带着一队人前来追赶手中握有藏宝图的上官飞燕,却不曾想会在这里遇见陆明琛和太子长琴,早就已经被她认作是“灾星”的两人。 上官飞燕眼珠子转了转,思索着两人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而后前去追黑衣人的几十人回来了,面色阴沉不定。 沉默了一会儿,不知是谁先开了口。 “楚清河那奸贼不见了!我们该如何是好?” 上官飞燕听了这话,顿时抬起了头,眯起了一双眼睛,高声道:“我看呐,定是这两人贪图藏宝图,将他藏了起来。”她对着隐藏着人群中的属下们使了个眼神,旋即勾起唇角,露出看好戏的眼神。 “就是!一个大活人怎么会无缘无故不见!”接到上官飞燕暗示的属下很快行动了起来,大声附和着上官飞燕的话,开始搅起了局。一瞬间,指向陆明琛的声音渐渐多了起来。陆明琛皱起眉,从这几人的话中,他已经拼凑出了一件事。刚才隐入密林中的黑衣人叫做楚清河,是窃取了他人藏宝图逃之夭夭的无耻小贼。 这话中的真实性如何,陆明琛觉得值得商榷,不过他没有兴趣与这群人纠缠下去,沉了脸,冷声道:“我兄弟二人只是碰巧路过此地,与你们口中的楚清河素未谋面,对于那藏宝图更是不曾听闻,试问我们有什么理由藏起他?”他眸色冷黑,眼里渐渐渗出了几分寒意。 老道人观他眉目沉静,身姿如松,气度非凡,看起来不似歹人,心里已经是信了几分,正想开口,却听身后的人尖声道:“谁知你是怎么想的,那藏宝图乃是前朝宝藏,里面金银财宝,武功秘诀数之不尽,是人都动心!” 太子长琴淡淡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这人名为韩伟,与名字相反,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在江湖上人人喊打。这次全靠 杀了这其中一人,取了他的面皮易容才得以混入这些人的队伍之中。平日里因遭他人鄙夷,性格古怪记仇,最恨别人骂他小人。听了太子长琴这话,顿时鼓动起蠢蠢欲动的众人,朝着陆明琛和太子长琴两人冲了过去。 上官飞燕唇角一撇,冷笑了起来。近日来,她在江南的行动处处受限,又打听到了要对付她的人。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又哪里不明白此事因何而起。花家势大,她不好谋划,但那两人,却容易对付得多。此时正是浑水摸鱼的好时机,想要报复,不趁此时,更待何时? 老道人与要好的几位同伴一愣,陆明琛已经和几十人打了起来。他与同伴想要阻止,却见两人打得激烈,一时竟然不知从何下手。 只听见一道冰冷清透的声音传到了耳边,“道长,我名陆明琛。方才见您举止言行与这些人大为不同,知道道长乃是心思通明之人,还望劳烦照顾我兄弟一二。”老道人神色一变,见周围之人毫无反应,便知道这是对方使用了密音入耳。 这功法,非内力高深之人不能使用,而看对方相貌,年纪轻轻竟然就有了如此功力。而此时,陆明琛已经凭着自己深厚的内力,将护在自己身边的太子长琴推出了众人的包围圈。 老道人心道这青年是算定了自己不会袖手旁观,长叹一声,用巧劲接住了太子长琴,然后迅速带着几人离开。 其余人看到本想去追,却被陆明琛牵制住,无法脱身。 陆明琛无所顾忌,下手便越发凌厉了起来,他本身修习的武功与战场相适应,杀伐之气极重, 无一不朝着他人的命门而去,转眼就已经击毙了数人,剩下之人见状,不敢再度上前找死。 上官飞燕看得眼都气红了,心中连骂乌合之众,皆是废物。在人群之中,她突然伸出一双纤纤玉指,几丝亮光从她的手中快速的滑落出去,朝着陆明琛的方向飞射而出。 战场上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于暗器方面,陆明琛感官极为敏锐,反手挥剑,剑光一闪,那几枚乌针便被他扫了出去,飞快地滑至上官飞燕的方向。 上官飞燕闷哼一声,已被自己送出手的毒针刺中。 陆明琛并未多关注她,一个冷冽似冰的眼神轻轻扫过面前的人,剩余之人打了个寒颤,连连的倒退了几步,而后手忙脚乱的逃跑了,惊慌之下甚至在地上栽了个跟头,滚了满身泥,不过即便如此,他也不敢停留,踉踉跄跄的离开了陆明琛的视线。 陆明琛没有再追,将手中的剑抵在满是落叶的地上,他扶着剑身,低头呕出了一口鲜血。 “在下楚清河,多谢公子出手相救。”黑衣人不知从何处出现,轻飘飘的落在了陆明琛的面前。 陆明琛抬头,冷冷的吐出一个字,“滚。” 铺天盖地的杀气朝着楚清河扑面而去,他呼吸忍不住一滞,对上陆明琛的眼眸,只见那双眼眸血色翻滚,仿佛一只凶兽即将破土而出,把天地都吞噬殆尽一般。 “在下告辞,日后有机会,定当相报公子救命之恩。”他识相的很,知道对方下一秒可能杀了自己,便转身麻利的消失了。 陆明琛抹了把唇角的鲜血,晃了晃身体,紧握着剑的十指缓缓松开,倒在了地上。 ##### 玄清观坐落于一处无名山上,现任的观主名为道远,道术高深,救死扶伤,因此受无名山庇佑的老百姓对于玄清观上下,颇为敬重。对于贫穷的百姓,玄清观不取财物,然而附近村民心思淳朴,虽无银钱供奉,平日里却也会亲自把一些瓜果蔬菜送上山。 这日附近的村民照旧送自家刚成熟的果蔬上山,却看见了一位道长背着一个男人,身边跟随 着一位面貌不凡的青年,脚步匆匆地冲进了道观里,后面缀着往日里处事不惊,如今却脸色青白的老道长。“师兄,出大事了。”见到自己的徒弟已经将人安置好,老道长一个箭步冲到了观主道远的打坐之地。 道远一身黑白相间的道袍,满头鹤发,面容却不显苍老,见到自己的师弟道明面色惊慌,神色平静不变,端得是道骨仙风的模样。 道明见他这幅模样,心里也镇定了许多,将之前发生的事情向道远一一道来,最后长叹了一口气,“此人所使用的剑法,杀伐果决,并非江湖中任何一派的路数,反倒似是专门为着战场杀敌所创,我听闻他之前自称为陆明琛……心中已经肯定,他就是那位归隐山林的定南将军。” 道远听了,原本沉静的面色终于变了,站起身,快步出了房门,那脚步稳健迅速,完全不似一个已过耳顺之年的老人。 太子长琴守在陆明琛身边,见他紧抿嘴唇,面色惨白灰暗,心急如焚,简直坐立难安。 见到一位鹤发童颜的道长朝着自己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之前见过的老道长,心中清楚,这就是对方口中医术高明的观主道远了,脚步一错,迅速的为对方让出了陆明琛身边的位置。 道远坐下为陆明琛把脉,面色越加凝重。 “陆公子之前可否受过重伤?伤在了肺腑?”道远问道。 “道长所言不错,南云一战,他被蛮族将领乌步一掌所伤,正是伤在了心肺,昏迷了数日。”太子长琴目光凝视着陆明琛苍白的脸,没有隐瞒陆明琛的身份,缓缓说道。 果然,道明叹气,这人果然是那位战功赫赫的定南将军。 “恕贫道无能为力,人体何其精妙,心肺之处乃是重中之重。陆公子原本伤重未愈,擅动行气,乃是雪上加霜之举。”他重重的皱着眉头,连连叹了三声,“贫道有丹药,暂且能护住他一时半刻,不知之前为陆公子疗伤之人是谁,也许他能够救治陆公子。” 太子长琴缓缓点了点头,将陆明琛安置好。抿着唇角,没有做声,转身出了门。 两日后,一位身穿青衣的俊秀少年郎风尘仆仆地赶来无名山,他的双目无神,面带焦急,抬脚垮门槛的时候险些摔了个跟头,却又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甚至不拂去身上的尘土,慌慌忙忙的冲进了门。 大家后来才知道这少年从太原之西赶过来的,无名山距离山西相距甚远,就算是快马加鞭,日夜不休也要四五日,则少年竟然两日就赶到了,也是怪了。 等到了夜晚,一位挎着药箱的老者也上了山,正是知道陆明琛出事后,不远千里赶过来的蒙老爷子。 老人家一路奔波劳累,却顾不得休息片刻,就去了陆明琛房内诊脉开药。 但即便是医术高深如蒙老爷子,也无法拯救已是强弩之末的身体。 陆明琛不断咳嗽,每次咳出来的都是血,他拿着帕子将血掩饰,却瞒不住任何人。只是陆明琛不想让他们知道,他们也就装作了不知。 两方都故作糊涂,好似这样,陆明琛就能多活几日一样。 时间是最无情的存在,毫不留情的揭破了双方想要掩饰的 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的衰落了下去。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偶尔清醒的时间,与太子长琴他们正说着话,就会咳嗽不止,紧接着就开始咯血。 最后的一段时间,老爷子不再让陆明琛喝药,两人正如忘年之交一般,在陆明琛清醒的时候,谈论这大景的庙堂和江湖。 …… 这日,这座无名山开始飘起了片片的雪花,因为生病近日神情憔悴的陆明琛今日的精神显得格外的好,一双点漆似的眸里盛满了熠熠生辉的神彩。顽疾缠身,近日来他清瘦了许多,俊目高鼻,瘦削的下巴,外面披着一件素色的道袍,青丝被一根木簪束好,剩余的乌发披散在身后,面色苍白,素衣墨发,俊得同时,越发显得冷清,没有人气。 太子长琴心中隐隐约约有了预感,平日里温和平静的眼,浮起了一层浓浓的悲伤,却又很快的被他压在眼底,以至于陆明琛根本没有发现。 陆明琛没有感觉到自己与往日有所不同,听玄清观的道童说道观的后院栽了不下百株的梅花,并且品种诸多,他忽然来了兴致,想携着太子长琴一同去看看。 他穿着一件白色的中衣,外罩了一件样式简单的黑袍长袍,半敞着衣襟,露出了白皙的锁骨窝和若隐若现的胸膛。太子长琴伸手替他整理好衣裳,手抚过着他的背部,他知道那里有一个像是印章一样的胎记。 陆明琛还和太子长琴开过玩笑,说若是还有来生,太子长琴说不定可以凭借这枚独特的胎记找到他,当时还被太子长琴取笑了一番。 陆明琛偏过头,见他凝视着自己背部出神,有些好笑,转身环住对方的腰身,用额头轻轻抵住对方的额头,鼻尖对鼻尖,柔声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下一辈子我要怎么找到你。”太子长琴笑着回答,虽是笑着,他的眼里却笼罩了一层浅浅的忧愁。 陆明琛低头吻了吻他的鬓发,将怀中的人搂得更加的紧了,唇角微微上翘,俊美苍白的面容上浮现几缕淡淡的笑意,“如果还有来生,我会先找到你的。” 太子长琴一怔,点了点头,“好。” 整理好衣裳,陆明琛拉着太子长琴站了起来,两人牵着手走到了道观的前院,那里栽种着数多梅树,此时梅花已经开了,在茫茫的白色中绽放着,姿态傲然,绝艳脱俗。 陆明琛拉着太子长琴坐在高高的门槛上,他们两个人都很难得有这幅不顾及形象的模样。 一片片的雪花掉落在地上,将一寸寸的天地悄然无声地覆盖。 陆明琛抬头看着灰白色的天空,眉尖一蹙,敛起的眉宇间缠绕着一丝淡淡的忧愁,“此时此刻,京城已经过年了吧。”深山不重岁月,陆明琛住在这数月,悠闲安逸,渐渐就不去记日子了。 太子长琴微微一笑,“往年不是在京城便是在边疆,今年在道观,倒是清静了许多。” 陆明琛眉目间隐隐藏了几分倦怠,喟叹道:“如果不是因为我的病,我们现在倒可以去更远,景色更美的地方。”对于自己没能游遍大景的山河,陆明琛隐隐约约有些失落。 “北方的荒沙千里,南方的林木葱郁,西方的遮天大雪,东方的沧海奔流,种种美好与浩大却是说也说不尽。而天下可大可小,若心静,一片残香、一具古琴足矣。”太子长琴缓缓道。眸掩住了眼中浓重的哀伤。 “吾妻所言甚是。”陆明琛轻轻一笑,他近来精神不佳,肺腑处痛楚不堪,因此太子长琴常常为他抚琴,助他凝神静心。 他的琴声清雅从容,悠然淡泊,如同仙乐。陆明琛觉得只要听过了太子长琴的琴声,这世上就再无可以入耳的乐声了。 陆明琛不再说话,凝视着面前的雪景许久。 忽而刮起了一阵寒风,寒气侵入肺部,引得陆明琛一阵咳嗽,许久才平复了下来。 陆明琛漠然地看着手帕上刺目的血迹,神色困倦,眼皮有些支撑不住,他忍不住闭了闭眼睛,再睁眼时却见身边之人用着惊骇欲绝的眼神看着自己。他想微笑,想开口安抚自己的爱人,大口大口的鲜血却从嘴里呕了出来。 陆明琛疲倦的闭上了眼,无边的黑暗席卷而来,将他的意识蚕食吞噬。 22、佳偶天成 番外1 大景十年, 陆明琛的死讯传回了京城, 上至百官,下至黎民百姓,无一不感到震惊哀恸。 百姓心思淳朴, 仍旧记得陆明琛的功劳,未等皇帝下令, 就纷纷穿麻戴孝,以示哀思。 有人因此参了永安侯府一把, 景云帝龙颜大怒, 一脚踹倒其人,大骂其为卑鄙无耻的小人,而后一挥衣袖, 把自己关在了御书房中, 不吃不喝许久,等侍奉皇帝的太监宫女都心慌不已的时候, 他忽而挥笔下了一道旨意, 追封陆明琛为定南王,又写下了一篇悼文追忆前尘影事。那文章字字珠玑,字里行间流露着好友哀思与挽留。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只不过人死如灯灭,文章写得再华彩动人,也无济于事。 载着陆明琛尸身的灵枢运回京城, 百姓跪拜在街道上,男女老幼混杂其中,神情沉重而哀 恸, 望着那缓缓驶来的灵枢潸然泪下,哽咽不止。 一代将星殒落,怎能叫人不痛心疾首。 百姓尚且如此,陆明琛的亲朋好友更是悲痛万分。 永安侯府,门前悬挂着白幡,一片缟素。 门内堂前摆放着一口棺材,尚未封闭,棺中之人墨发白衣,双目紧闭,两片唇瓣淡白无血。然而他的面容除却比起常人来说苍白了些许,并无其他异状,好似熟睡了一般。 棺材旁一个贵妇人十指攀在木板上,脸色惨白,神色木然盯着棺内,也不说话,只是每眨一下眼睛,便掉出了一连串的泪水。 一个面色清俊的青年人站于她的身旁,轻轻搀扶着她的手臂,好让她不至于因为腿软也滑落在地上。 他名为原随云,乃是江湖上被各路英雄豪杰誉为“武林第一世家”无争山庄的少庄主。 无争山庄的少庄主惊才绝艳,只是在别人的眼中他只是个出色的瞎子,再出色的瞎子,也只是瞎子。 但是此时此地,如果有认识他的人见了原随云,定会大吃一惊,他那原本蒙着一层灰色阴翳的眼睛,已经变得熠熠生辉,绽放着比常人更要璀璨夺目的光彩。只是他如今神色黯然,倒是折损了这几份光彩。 太子长琴站于棺木前,脸上染着不正常的红晕,痴痴的目光流转于棺中人身上不放。 自陆明琛去后,他便染上了风寒,蒙老爷子虽然开了药,他却还是断断续续的咳嗽。 病迟迟不好,叫人不由得质疑起了蒙老爷子的“神医”之名。唯有心思通透之人岂才能知晓,太子长琴这病根并非在风寒身上,而是在于陆明琛。 比起两人的痴态,永安侯尽管悲痛,却要冷静镇定得许多,任谁也瞧不出半分不妥,不过只要有心留意,便能看见他在得知儿子死讯后,一夜间斑白的两鬓。 原随云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眼神幽深,宛如一把钝刀悬在了胸口,不是剧烈的痛,却也磨得鲜血淋漓,比起前者,更加痛彻入骨。 陆哥待他如父如兄,若不能报这无妄之仇,日后奈何桥上,他又何脸面再去见陆哥!原随云垂眸,眼中神色尖锐而狠辣。 皇宫前殿,景云帝注视着面前的青年,见他身姿挺拔似青竹,生得剑眉星目,年龄不算大,眉眼见却是老成得很,一瞬间,竟有些恍惚,将面前的青年与记忆中的那人重合了起来。 他闭了闭眼,复而睁开,这才定下神来。 “你就是明琛在信中大肆夸奖的表弟原随云吧。”景云帝唇角带笑,不住的点头赞道:“好,今日一见,果真是少年英雄。” 陆明琛死前曾写了三封信,一封留于父母,一封留于妻子,剩下一封则是给景云帝的。 洋洋洒洒几千字,信中大部分是游历四海的体会,除了感慨了一把民生艰苦,陆明琛也提 到的原随云。随时寥寥几笔,也足够叫皇帝重视他了。 因此听说原随云此次进京,皇帝收到消息后就让人传他进宫面圣。 “皇上过誉,小民愧不敢当。”原随云神色恭敬,语气诚挚道。 景云帝笑了笑,问道:“当年你小小年纪杀了不少蛮族,替朕守疆卫土。只是念你年纪尚轻,未免得意忘形,因此朕未曾赏你,如今你可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说出口。” “愿继承兄长意愿,守卫我景国山河。”原随云心中一动,跪拜在地上,朗声说道。 景云帝愣了一下,随后抚掌大笑,连声称赞,“好!果然是陆明琛看中的人!” 原随云跪在地上,心神激荡,面上却没有显露半分,看起来沉着而可靠。 景云帝见状,心中更加满意了几分。 “朕记得,你是无争山庄的少庄主?”他唇角的笑意变得浅淡了几分,眼中蕴着几分嘲讽之色,“武林第一世家,好大的名声,好一个无争山庄,所谓无争,其实是争。” 原随云闻言登时浑身一僵,一股寒意从脊背后窜了上来,额头上沁出了一层薄汗。 “这无争山庄乃是江湖人所称,家祖并无此意,还望皇上明鉴!”来不及抹去额头的汗水,原随云面色青白,咬牙说道。 “原公子起身吧,朕只是随意一提,并无他意。”景云帝笑了笑,风轻云淡的说道。 他不把这话当话,原随云却万万不敢掉以轻心,他凝眉不展,不知无争山庄哪里惹了皇帝忌讳。 “朕有意打造无极阁。”景云帝负起双手置于身后,神情莫测,眼中翻滚着阴郁晦涩的情绪。 “……”无极阁,这是原随云从未听说过的名称,他低着头,不敢去问,却暗自琢磨起了这个名字。 景云帝又道:“无极阁搜罗天下有武学天赋的人才,以孤苦无依,家境贫寒之人为佳,授予其上等武功,初成后,将其定级为三六九等,待遇与百官无异。”皇宫内库武功心法不计其数,早就生了灰,此时能够物尽其用,培养出武学顶尖之人为国效命倒也不错。 习武不仅靠根骨,还要靠环境培养,许久有武学资质的人,后来归于平凡,就是没有合适的功法和教育,无极阁如果建成,这天底下不知多了多少武功高强之人。 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 原随云的脑中划过这一句话,终于明白了面前的天子忌讳的并不是无争山庄,而是整个江湖。 “你知道这是谁提出来的吗?”景云帝笑了一下,在原随云困惑,恍然,难以置信的眼神下点头道:“不错,正是你的表哥。” “他的这封奏折,朕留中不发,原本是等着他回来之后,让他亲手去施行的……”说到这里,他苦笑了一下,“没想到,天意弄人。” 陆明琛果然有先见之明,这些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江湖人果然是国家之乱,一张伪造的藏宝图,竟让堂堂定南侯因此殒命 谁能保证有一天,这群江湖人的剑不会指向他?!前朝的皇帝正是因为这些江湖人而死的。 原随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原本迟疑的眼神一瞬间变得坚定了起来,抬头看向景云帝,“小人愿意。” 景云帝颔首,指了指桌上一封奏折,“这便是你表哥当日留下的奏折,你拿去看看。” 原随云接过奏折,向景云帝行了一礼,拿着奏折退了出去。 回到永安侯府,他翻开奏折,见那笔锋如刀,刚劲张扬。字里行间,一股锐气直冲凌霄,好似在下一秒就会破纸而出。 这奏折密密麻麻有数千字,如果是别人,可能都不耐烦看下去。但换了原随云,却像是得了稀世珍宝,看得极细。 直到天亮,他才看完这篇奏折。 陆明琛在这其中写到的不止无极阁,对于原随云而言,其中更重的是陆明琛自己身为现代人,越过时光长河,站于巨人肩膀上所看到的一切。 原随云天资不凡,又兼自小熟读群书,更能明白这上面的内容之重。 这封奏折,让手捧之人觉得重如千金。 他深深吐出一口气,坐于窗前,抬头望向天边愈渐明亮的晨曦。 陆哥,若是你还在该有多好,你写下的计划,本因由你去实现。 景云二十二年,无极阁阁主原随云手执一柄古剑,于无名山上挑战六大门派挑衅武林各大顶尖门派,偌大武林,竟无一人能敌。 自此,原随云与无极阁闻名于天下。 23、黑魔王的叔叔1 佛言人死如灯灭, 一如油尽灯枯。 陆明琛本以为自己在结束身为永安侯世子那一世, 会回归于尘土。亦或者去往传说中的阴曹地府,总之,一切不应该是他如今这幅模样。 陆明琛现在的名字叫做维克多·里德尔, 出身于一个叫做小汉格顿的乡村,他的父亲是地方里有名的乡绅, 比起一般的平民,里德尔一家的生活可以称得上“富裕”二字。同时, 维克多有个叫做汤姆的哥哥, 不过两兄弟除却外表同样英俊外,性格确实天差地别,经常在同一件事情起争议, 让他们的家人头疼不已。而后来兄弟两人闹翻了, 维克多在一个雨夜中默不作声的离开小汉格顿。 维克多是个不折不扣的文艺青年,于绘画上小有成就, 来到伦敦后靠着画像为生, 然而这份工作说起来并不是很靠谱,尤其在战争刚结束不久,整个英国乃至于欧洲都处于一种百废待兴的状态,人们并没有心思放在除了生活之外的事情,因此维克多经常处于失业状态。 更雪上加霜的情况, 维克多的身体不是很好,常年需要用药。如果不是他从家中带出来的钱财,他早该如同街头的流浪汉一样, 在某个夜晚在公园的某个角落里落魄而安静的离开人世。 只是钱财总有用完的时候,维克多病发离开了人世,便由陆明琛接替了这个身体。 当时摆在陆明琛面前的情况称得上“严峻”二字。残败病弱的身体,一穷二白的窘境,好在他拥有一张俊美的面孔,让人心生好感的谈吐,以及一颗比起平常人来说,聪明得多的大脑。 凭借着这些资本,和自己身为未来者的身份,陆明琛很快由一无所有的穷鬼变成了即便是王室贵族都难以轻视的存在。 “先生,外面的车已经为您准备好了。”仆人低声说道,替他整理好衣服,扫视一眼无误后,而后恭恭敬敬地退下。 女管家推着餐车将早就已经准备好的早餐摆放到长桌上,空气中弥漫着香甜的味道。 “好。”陆明琛点点头,低头咳嗽了几声,苍白的俊脸上浮现淡淡的红。 “先生,药在这里。”女管家神色关切,立即将之前和早餐一起准备好的药丸和放在餐车上的水递到了陆明琛的面前。 陆明琛接过对方手中的药和水杯,仰头将药全部咽了下去,对着女管家微微颔首:“谢谢你,吉娜。” “先生,这是我应该做的。”女管家看着并不年轻了,眼角带着深深地皱纹,在笑起来的时候尤为明显。她负责陆明琛所居住的庄园,已经有了好几年。 陆明琛对于她的工作一直很满意,也并不吝啬自己身为主人的慷慨,女管家的工资和待遇,比起其他的人,只高不低。 “先生,你的行礼准备好了,已经放在了车上。”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女管家的语气略微停顿了一下,着重道:“先生,你的药我单独准备了一个包裹,请务必记得按时服用。” “我记住了,吉娜。”陆明琛唇角带着几分笑意,点了点头。 女管家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望着陆明琛的眼神带着显而易见的慈爱。女管家孤独一人,没有亲人也没有爱人,陆明琛与她年龄相差颇大,多年下来,一直操心着陆明琛的生活,女管家不知不觉间,已经将陆明琛看作了是自己孩子的存在。 只是在定时吃药这方面,陆明琛已经有前科在先,前几年,他忙起来,别说是药,就连用餐这方面也是抛在了脑后,直到因为过分劳累而被送进医院后,他这才调整了过来。虽然对方已经做了保证,但女管家实在放心不下,她心中已经打算让跟随陆明琛离开的仆人在这方面上多加注意。 要是有个女主人能够在这些方面上管束先生就好了。对于自己至今无影无踪的女主人,女管家看着面前风度翩翩的主人家,不知第几次在心中哀叹道。 陆明琛不紧不慢的用完早餐,看了钟表上的时间,这才由女管家和剩下的仆人,送出了门。 汽车早就在外面等候,陆明琛打开车门坐了进去,他此行的目标正是那个维克多已经多年从未回去过,名为“小汉格顿”的小乡村。 几天前,陆明琛忽然收到了一封信,一封没有寄信人联系方式的“无名信”。当陆明琛拆开信笺后,才知道了寄信人的身份。正是的哥哥汤姆·里德尔,他在信中表示自己死期将至,希望能够临死前见一面已经离别多年的亲弟弟。 事实上,陆明琛很好奇,对方是如何寄出这样一封信的,在他们已经许多年从未联系过的情况下。维克多是个很倔强的人,自从离开了小汉格顿便没有再用原来的名字,陆明琛之后也没有改变他死前所使用的名字。至于容貌,经过这些年,原来的维克多与现在的陆明琛,说起来也有了一些差别,即便是陆明琛此刻站在他的面前,里德尔一家人也难以认出。 陆明琛几年前并不是没有去过小汉格顿,既然接受了维克多的身体,总不好一直放着他的家人不管,起码也该给里德尔一家报个平安,不过让人遗憾的是,陆明琛去了小汉格顿的时候,他们已经卖掉了自己的庄园,一家人搬走了。至于落脚的地点,即便是他们邻居的乡村民众也不是很清楚。 没想到,几年后的今天,里德尔一家人已经回到了小汉格顿,并且还送来了这样一封信。 于情于理,陆明琛都没有推脱的理由。 司机把陆明琛送到了火车站,陆明琛提着行李箱,登上了前往小汉格顿乡村的火车。 火车轰隆隆的行驶着,除却偶尔一两段路程的颠簸,大体上还算是平稳。 此时正值春日,初生不久的嫩绿覆盖着周围的一切,火车窗外一片春意融融。 陆明琛低头着阅读着被自己带上车厢的文件,手中握着一支笔,沉眉思索着,时不时的勾画几下,修改着自己之前制定的工作计划。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咖啡香味,服务人员将一杯刚刚新鲜出炉的咖啡端到了陆明琛的面前,并且很小心翼翼的放得离了陆明琛手中的文件有些距离,好防止有个万一,咖啡飞溅出来的液体不会沾染上重要的文件。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火车的车窗被打开了几分,太阳下被晒得温暖的春风吹佛而过,让人觉得惬意而舒适。 陆明琛眯了眯眼睛,将手上的文件收拾放好,端起手边的咖啡,浅浅地啜饮了一口。 苦涩的味道在口齿间化开,陆明琛的眉头微微蹙起。放下了茶杯,无论是在从前的现代,还是在这个时代,他从来就不喜欢这种味道,这让他不禁想到了从前,身为另一个“陆明琛”时,把药当成水灌的日子。 往事总是不堪回首的。脑海中闪过一双温和而沉静的眼,陆明琛的眸色暗了暗,其他人, 除却他,身边有亲朋好友牵挂,他没什么放心不下。然而那人却是孑然一身,踽踽独行,自己离开之后,他实在难以安心。只希望时间真如人们所想象的那样强大,能够抚平和淡化任何一切。 逐渐加快的火车将车窗外的风景模糊成了一片花花绿绿的背景板,在暮□□临之前,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身为有钱人的好处就体现在了这里,不必陆明琛多加劳累,就已经有人在他下站的地点准备好了迎接的汽车。 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毛毛细雨,很快就变成了豆大般的雨珠,噼里啪啦地砸在了车上。 好在周到的迎接者准备了一柄宽大厚实的黑色雨伞,才不至于让还未见到里德尔一家人的陆明琛变成了狼狈不堪的落汤鸡。 外表低调的汽车停在了通往里德尔庄园的路口,立即引来了乡民们的注意。他们好奇地看着车上下来的人,这座乡村其实已经很久没有来过外乡人了,更别提还是看起来这么格外不同的外乡人。 其中熟悉里德尔一家的乡民们很快认出了那位穿着讲究,面孔英俊的青年,眼睛微微一亮,“这是汤姆的弟弟,维克多吧!” 几年前陆明琛曾经回过这里,虽然他的到来并不张扬,但身上沉稳而内敛的气度还是给一些人留下了印象。 不等陆明琛走向里德尔庄园,就已经有机灵的乡民先去跟里德尔家的下人通报了这个消息,要知道里德尔一家作为这个地方为数不多的富绅,并不会吝啬于提早告知了他们维克多返乡归来这个好消息的报酬。 这条乡村的小路在维克多的记忆中,是一遇下雨天便会变得泥泞不堪,可如今虽然修缮过了,看着宽阔干净了不少,但毕竟是用泥土和石子造出的路,一下雨仍旧是一团糟的画面。 踩在这样混乱不堪的泥地里,即便是隔着一层厚厚地皮革,跟在陆明琛身边的贴身秘书都 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他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老板,却见他看着这幅画面,别说是皱眉,就连神色都不曾波动一下。他跟着老板已经有几年了,很清楚这位有着一定的洁癖,可如今面对这样狼狈的场景,竟然也能面不改色。 果然,这就是自己是个小员工,而对方则是掌握着自己生杀大权的老板,这两者之间的区别。 秘书暗暗想道,随即饱含崇敬的看了陆明琛一眼。 雨势越来越大,即便头顶上撑着一把面积不小的伞,然而打落在地上而溅起的水渍还是不可避免的沾上了陆明琛洁净的裤脚。 “先生,雨太大了,您还是尽快进去吧。”秘书在陆明琛身边低声道。 他的高薪当然不是白来的,小声的提醒了自己的老板,秘书转过身,脸上立即带上了客气的微笑,不容置疑的把想要和陆明琛交谈的人统统挡了下来。 24、黑魔王的叔叔2 也许是从乡民那里提前得到了消息, 里德尔庄园很快就做好了准备。 这具体表现在, 当陆明琛还未走到庄园时,就已经有仆人站在门口摆出了迎接的架势。 “先生,这边请。”女仆伸出手, 面上带着客气的微笑,为陆明琛引路。 作为乡村里为数不多的富豪, 里德尔一家虽然拥有一座属于自己的庄园,但比起大都市的那些贵族, 这座庄园的面积并不是很大, 并不值得陆明琛露出任何惊奇的神色。 女仆为陆明琛引路,一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身边的男人,他并没有像是主人家来访的其他亲戚一样。一进入这座庄园, 如同从未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一样对这里的一草一木啧啧称奇。同时他的穿着十分得体讲究, 即便是雨水将他的头发和衣服打湿了一些,他看起来也没有露出狼狈的神色。 他所展现出来的气质, 看起来比自己仰慕的心上人——这座庄园拥有者汤姆·里德尔看起来更要优秀几分。 女仆将自己的轻视收了起来, 提高了自己对于对方的重视程度,并且这种心思很快在服务的态度上显露了出来。 她同陆明琛交谈的语气和声音,在一瞬间变得柔和了起来。 陆明琛自然注意到了女仆这一点,眉头微挑,有些诧异于对方短短时间内发生的转变, 然而他无意探究对方的心理活动。 “有劳了。”并未拒绝女仆提出要将他淋湿的衣服拿去烘干,陆明琛脱下了外套。 女仆的脸上露出一个受宠若惊的笑容,接过他的外套, 微微低头,说道:“先生,您要见的人就在前面的房间,请稍等片刻。”她敲了敲门,在门外低声说了一句话,随后抬起头,对陆明琛说道:“可以了,先生,请进去吧。” 陆明琛推开门,里面的人顿时将目光投向了他。 陆明琛没有说话,而对方低低的咳嗽了一声,似乎是想引起他的注意。 陆明琛看向他,略微上前一步,低声道:“我回来了,好久不见,汤姆。” “真没想到你还愿意回来。”躺在床上的人笑了起来,低沉的笑声在空荡的房间里渐渐扩散开来,透着一股如同雨后墙角霉斑一样的阴暗。 空气中飘荡着一股腐朽的气息,这股气息陆明琛再熟悉不过,或许可以把它称作死神到来前的预兆。 “我也没想到你会变成这个样子。”陆明琛合上门,平淡的目光落在对方的身上,那是一具消瘦到即使套上一件厚厚的毛衣还是显得空空荡荡的身体,也许说是骨架会更加恰当。 “呵……”汤姆撑着床边的扶手,从床上坐了起来,他微微偏头,打量着自己这个血缘上的弟弟,黑色的眼睛中闪过一丝诧异:“看来这些年你过得不错。与我想象的不同,我原本以为,在离开了小汉克顿后,你很快就会饿死在街头。不过现在看来,这些年我和母亲是白为你担心了。”他有些惊奇,在自己预估中,他这个心高气傲的弟弟,在离开了小汉格顿活,很快就会因为放不下自己的身段犹如流浪汉一般沦落街头。他写的那封信只不过是一个心血来潮的念头,却从来没有期待过对方真的能够收到信并且回到小汉格顿。 “托你的福,过得还算可以。”陆明琛颔首道,唇边浮现了客气的微笑。 汤姆惊讶地看着他,如果是以前的维克多,早已经被他的话和轻视的态度所激怒,而现在出乎意料,他的弟弟对此波澜不惊。 汤姆在心中满意的点点头,对方真是越来越符合他托付家族的条件了。他翘起唇角,对陆面前的青年说道:“看来你已经收敛起了你那点臭脾气,不错,你真的长大了。”他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些欣慰的神色,似乎是为许久未见的弟弟如今却已经长大成人而感到欣慰。 “……你的病?”陆明琛并没有在成长这两个字上面多加展开的意思,转而换了一个话题,这也是他今天来到这里的主要目的。 “显而易见。”汤姆的脸上浮现出一个苦笑,“我已经病入膏肓了。” “医院也没有办法?”陆明琛看向他,汤姆的下巴尖瘦,两颊微微凹陷,原本英俊的面孔此时暗淡无光,如果不是他刚才主动开口和自己说话,陆明琛怀疑自己根本认不出对方的脸,因为面前这个形貌枯骨的家伙与维克多记忆中那个风流潇洒,游走于花丛中贵公子的形象实在相差甚远。 他忽然想到,也许里德尔一家几年前搬离小汉格顿不是如他所预料的那样,而是为了治疗里德尔的病。 “也许伦敦的医院能够治疗你的病。”沉默片刻,陆明琛开口道。 “算了吧。”汤姆皱起眉头,眼里展现出轻而易举就能够窥见的厌恶,“那些所谓的大医院,只会那些冰冷的仪器在我身上摆弄,却没有任何效果。”他耸了耸肩,一副已经不放在心上的样子,“我在信中说我马上要拥抱上帝,并不只是一个笑话,医生说,这几天大概就是我的死期了。” 听了对方极其消极的话,陆明琛抬起眼帘,望向对方,眉心出现了几道浅浅的皱褶。 汤姆看见他皱眉,勾起唇角,嘴中发出了轻轻的嗤笑声,“我的弟弟,不用为我感到伤心。”话是这么说,汤姆看着对方深沉的眼睛,不论是从这短短的交谈中对方表现出的沉静,亦或是他们兄弟之间除却血缘之外,为数不多的感情,他并不觉得对方会为自己这个已经多年不曾见过面的哥哥而伤心流泪。 “原来我还在为里德尔家族的未来发愁,担心我们的家族财产会便宜那些混球,不过看到你,我就放心多了。”汤姆翘着唇角,微笑着看着陆明琛,“你看起来,能够完美的接手这一切不是吗?” 对于里德尔家族的财产,陆明琛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他现在所挣下的财富,足够他实现这世上许多人所无法想象的事情。当然,要是他拥有的这具身体如果能够更加健康的话,陆明琛会更加高兴。 压制住自己想要咳嗽的冲动,他皱着眉头,沉声道:“我并没有这个意愿。” 汤姆盯着他,像是在确认他话中的真实性,旋即他蹙起了眉头,发现自己的弟弟并不是开玩笑。 “接收另一份财富对你而言很困难吗?”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可思议,因为他从来都没有见过有人会拒绝已经送到嘴边的肉。 陆明琛没有接话,以沉默作为回答。 然而这样的态度,配上他毫无波澜的表情,竟莫名其妙的带了一股倨傲,却又不会让人心生反感,仿佛与生俱来就该如此一样。 汤姆深吸了一口气,重新评估起了面前的青年。如果一个人对于已经摆在面前的财富毫不动心,那么不是他愚蠢,就是他的确对此看不上眼。 鉴于青年是自己同源而出,亲弟弟的份上,汤姆愿意相信对方拒绝自己的原因是属于后者。 他眯起眼睛,重新打量起了面前的人,然后有些遗憾又有些惊喜的发现,对方的身份和背后的财富,可能真的大于了自己原本对于他的评价。 “好吧。”汤姆叹了一口气,倒也不再和陆明琛纠缠这件事情。说了这么多,他感到了自己的喉咙开始发干了起来,他的目光瞥向床前的桌子,那里正放着一壶刚被女仆准备好的茶水。 他伸手勾了勾,却因为那个桌子离自己有一段距离而宣告放弃,但是全身酸软无力,此时要他站起来绝对是一个颇有难度的挑战。刚才为了不让别人打扰他们兄弟两人的谈话,他特地让女仆离这个房间远一点儿,现在估计扯开嗓子喊,对方也没办法听见,看来只有麻烦自己的弟弟了。 他皱着眉头,眼神中透出纠结的神色。 有什么比在英气逼人的弟弟面前,自己却只能像个木头人一样躺在床上难以动弹,更令人尴尬的事情吗?开口让对方帮自己倒水,无异于承认离开了仆人的自己就是一个废物。 他的自尊心实在让他做不到这点,汤姆沉下了脸。 正在他内心阴郁地快要长毛的时候,对方走到了他的床边,拿起了桌上早就已经准备好的杯子。 “不介意我倒一杯水解渴吧?”陆明琛就像是没有看出此时的尴尬,在得到汤姆故作矜持,表示不介意的点头后,把水壶举了起来。 他偏头看向对方,“你需要吗?” 汤姆接过他手中的水杯,客气的颔首,“多谢。”他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天知道这杯水对于他此刻来说有多么重要。 汤姆端着水杯,喝了一口水,说道:“母亲这几年一直在挂念你,你知道,你带着病离开,实在让人难以放心。”他其实没有放弃对陆明琛劝说的念头,只是对方很明显不吃强硬的那一套,那他就只好打亲情牌了。 没有接他的话,陆明琛只是微微一笑,随后转个了话题。 “那封没有寄件人地址和姓名的信是怎么回事?” 汤姆唇角勾了勾,表情看起来有些嘲讽,“你相信魔法吗?那封信就是一封有魔力的信,不需要寄信人的地址和名字,只要你寄信的对象,他还活着。” 汤姆抬眼看着他,撇了撇唇角,说道:“很神奇,但是也很邪恶,让人厌恶不是吗?” 对于他的解释,陆明琛有些惊讶,却没有质疑的意思。 既然他都能死了再生,那么魔法的存在,并不是太过让人难以置信的事情。 只是对于魔法的看法,陆明琛没有他那么偏激,却又能股理解他的想法。未知,总是令人们忌惮而恐惧。 “该死的魔女。”汤姆低声咒骂了一声,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看得出,汤姆对于他口中的魔女并不愿提起,而陆明琛也没有揭人伤疤的爱好。 两人不约而同转移了话题,以各自近年来的生活作为开始,闲聊了起来。 当汤姆得知陆明琛已经在伦敦生活多年,他显得兴致勃勃,和陆明琛聊起了他几年前去伦敦时所发生的趣事,不过大部分是陆明琛在听,他在说。 说到后来,汤姆也累了,他闭上眼睛,脸上露出疲倦的神色,“如果那个女人没有来信时说谎的话,我的孩子,应该在伦敦的一个孤儿院里。”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那个女人在汤姆离开后,给写了很多信,汤姆看过信寥寥无几,后来更是直接丢进了废弃的垃圾桶里。然而他看过的那些为数不多的信中,那个女人曾经提过,如果无力抚养这个孩子,她会将这个孩子取名为汤姆·里德尔,放到伦敦某处孤儿院里。她希望,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汤姆能够看在他和孩子存在血缘关系的份上,去看一眼那个孩子。 说到这个孩子,汤姆内心复杂。他的血液中流淌着女巫邪恶的血液,可也流淌着自己的血液,在医院确诊自己患了绝症后,并且他绝无可能再留下任何血脉的情况下,那个一直被他无视的生命开始若隐若现浮现在了他心头。 如果……那个孩子并没有继承邪恶的力量…… 也许是死期将至,以前从不会出现的犹豫开始在他的心中来回徘徊。 “维克多,你可以不接受之前的要求……”他睁开眼睛,原本的犹豫变为了前所未有的坚定,“但作为你的哥哥,家族的一员,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情,这也是我死前唯一的心愿。” 来到小汉格顿这个村庄的时候是雨天,离开这里是天空仍旧下着瓢泼大雨。 汤姆于一个雷雨夜离开了人世,而他的父亲早已在几年前因病离开了人世,因此偌大一个庄园,只剩下了汤姆的母亲一人。 作为一个责任心尚存的人,陆明琛自然不能把汤姆的母亲,也是这具身体的母亲,他自然得将对方安排好。 陆明琛原本打算带里德尔夫人一起离开这里,但她表示自己年事已高,希望能够在平静的乡村里度过最后的时间为由,拒绝了陆明琛的邀请。 这位外表看起来和蔼温柔的老夫人在这方面格外的固执,任凭别人怎么劝也是没有效果。 陆明琛最后只好选择了放弃,重新安排了一些曾经照顾过老人的雇工,并且向老夫人承诺会隔三差五的回来,这才告别了满面不舍的老夫人,离开了村庄。 回到伦敦的时候天气阴阴沉沉,看起来马上就要落雨的样子。 办公室的秘书见到陆明琛,感动的泪眼汪汪,她终于能从这无穷无尽的电话和事情中脱身而出了。 陆明琛坐在办公桌处理了一些自己离开几日而积攒的事务。 秘书小姐正面带笑容端着一杯茶水进门,随后听到自己老板又要离开两天左右的事情,原本灿烂明媚的笑容立即黯淡了许多。 陆明琛低头喝了一口茶,熟悉的清香在口中蔓延开来,就连空气中飘荡的茶香也是沁人心脾。 咖啡和茶,他果然还是比较喜欢后者。陆明琛放下茶杯,抬起头看着秘书,说道:“珍妮,你知道伦敦有哪些孤儿院吗?” 秘书小姐的眼中浮现出困惑的神色,不过面对自家老板的问题,她还是点了点头,“先生,这并不难查。” “这里有一件事情,需要麻烦你一下。”除了孩子大约出生的日期、目前生活的范围以及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名字,汤姆并不清楚那个孩子究竟处于伦敦的哪一家孤儿院里。 伦敦的孤儿院数量不少,陆明琛绝不可能亲自出马,一个一个寻找过去,这个时候,下属 的作用变得格外突出。 交代了一些汤姆之前对自己所说过细节,陆明琛用询问的目光看向秘书小姐,问道:“还有其他的问题吗?” 秘书小姐是为数不多清楚自己老板原本姓氏的人,听了陆明琛要找个叫做汤姆·里德尔的孩子,她顿时脑补出了一大段不亚于戏剧剧本的情节,脸上却没有显露出半分惊讶的神色。 不得不说,能跟随在陆明琛身边的人都是人才,至少在隐藏心思方面,做得比一般人更加得心应手。 “没有问题,先生,我会尽快办好这件事情的。”她的脸上带着自信满满的微笑,十分果断的回答。 陆明琛为她的态度感到满意,微微颔首,“嗯,现在去做吧,你现在手上的事情暂时交给其他人。” 秘书小姐点点头,默默回想着自家老板刚才交代的几个点,在心中着重标了星号。 看来他们这些员工,在等候老板娘的到来之前,要先迎接这位名为汤姆·里德尔的小主人了。 …… 由于陆明琛所给的信息还算详细,而整个伦敦,在除夕前后出生,又叫做汤姆·里德尔的孩子并不多,因此秘书小姐很快完成了她的任务,并把这份即将成为她老板的未来继承人,男孩的资料迅速且利落的递了上去。 她没有私自翻看这几张记载着男孩出生到现在所有信息的资料,但她看到老板在翻看这张资料时,皱起的眉头,以及越来越低沉的气压,很快就想到,也许这个男孩并不是很符合自己老板的期待,不过毕竟只是出生于孤儿院的孩子,其中并不是没有出色的存在,但那毕竟是在少数。 秘书小姐微微低下头,努力缩小着自己在这间办公室的存在感,虽然她的老板并不是一个会因为某些事情迁怒于下属的人,但这并不妨碍她在这种强大的低压下面瑟瑟发抖。 “谢谢你,珍妮。”陆明琛伸手揉了揉眉心,珍妮的事情办得很好,他现在拿在手中的资料,详细到那个叫做汤姆的孩子,都不清楚自己曾经做过这些事情。 尽管遭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个孩子可能并不如同他想象中乖巧得如同天使一般的存在,但陆明琛看到这份资料上,这个名为汤姆的男孩所做出的,可谓是劣迹斑斑的行径,仍旧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不过既然已经答应了他的兄弟汤姆,准确来说是刚刚过世不久的老汤姆,陆明琛并不会轻易放弃这个孩子。 “珍妮,请替我准备一下,等一下我要去趟这个孩子所在的孤儿院。”他放下揉捏眉心的手,语气稍稍一顿,“对了,做完这件事情后,你可以提前休息了,前几天你不是跟我提过想要休假的事情吗?” 听了这话,秘书小姐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好的,我会把事情安排好的,谢谢老板。”她抱着文件,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办公室,脸上阳光灿烂,全然脱离了陆明琛身边低气压的影响 秘书小姐的办事效率格外不错,尤其在她即将开启自己期盼已久的假期的时候,很快就将陆明琛出行的事情准备妥当。 陆明琛坐上车,很快就到达了他此行的目的地——伍氏孤儿院。 25、黑魔王的叔叔3 孤儿院的孩子们一大早就从负责管理他们的女社工的口中, 得知了今天这里有个大人物即将到来的消息。 很多孩子洗干净自己常年脏污的小脸和小手, 穿上了自己最为干净和满意的衣服迎接着这位能够令势利而小心眼,脾气如同火山一样暴躁的女院长笑得亲切慈善的大人物。 当黑色轿车停在了孤儿院的门口,女院长立即满脸笑容的迎接了上去。 孤儿院很洁净, 但看起来很贫困。 一个空空荡荡,没有任何设施的大院子, 高高却光秃秃的楼房,也许是怕孩子会从上面摔下来, 房子的四周紧紧地围成人高的栏杆, 看起来严密而阴森。 陆明琛为这环境微微皱起了眉,却知道,在这样一个时代, 面对孤儿院的环境, 你无法苛求更多。 “欢迎您的到来,凯西先生。”女院长伸出了手, 笑得十分热情。要明白, 他们孤儿院大 部分的开支都需要依靠这些富豪们的慷慨解囊。面前这位,更是位千里挑一的大财主,只要他愿意,手掌缝里露出一些,就够她这一辈子吃穿不愁了。 “你好。”陆明琛伸出手和她轻轻地握了握, 一触即分,他的目光扫向旁边,那群正目光灼灼望着他的孩子们, 低头咳嗽了一声,问道:“请问汤姆里德尔在哪里?”他的记忆力实在出色,而小汤姆也继承了里德尔一家长相上的优点,长着一张让人绝对无法无视的面孔,如果他在这群孩子当中,陆明琛觉得自己并不需要多加寻找。 “额……”没有想到陆明琛会提起汤姆,女院长的笑容出现了一瞬间的僵硬,神情显得格外错愕,然而她很快回过了神,脸上重新恢复了笑容,“小汤姆吗?他可能正在什么地方玩耍呢。” 实际上,前几天因为汤姆吊死了一个孩子的宠物兔子,女院长又惊又怒之下,罚他在今天之内洗干净所有人换下来的衣服。 “我能见见他吗?还是现在不方便?”陆明琛的目光落到女院长身上,说着询问的话,但他的语气中却透着一种不容置疑。 秘书小姐恪守保护老板隐私的职业操守,并没有将汤姆里德尔的事情透露出半分。因此女院长并没有想到这位大人物今天的到来,是为了那个糟糕透顶的坏小子。 “方便,当然方便!他……”女院长愣了一下,连忙接口,“凯西先生,汤姆他很快就会来到您的面前。”女院长很快地反应了过来,神色不似原来那样自然,却还是准确无误的给身边的女社工送去了一个暗示的眼神。 接收到院长信号的女员工低下头,很快消失在了原本簇拥在陆明琛四周的人群身后。 孤儿院的孩子不比一般的孩子,从小就体会了人情冷暖的他们很是早熟,也格外的懂得察言观色,听到陆明琛和女院长的对话,很快就知道了面前这个出身不俗,教养良好的先生是为了汤姆,那个孤儿院里有名的小恶魔而来的。 他们之中的人,有些感到失落,有些感到伤心,还有些人,则是因为汤姆的幸运而愤愤不平——为什么不能是我,而是这个已经坏透了的恶魔小鬼。 此时汤姆已经被女社员从盥洗室带了过来,由于来得匆匆。即便女社员已经尽力帮他打理了一番,但他看起来仍旧有些狼狈。 “凯西先生,他就是汤姆。”看着被女社员带到两人面前的汤姆,女院长略带几分不自然的神态瞬间转好,脸上立即带上了和蔼的笑容。 她伸出手,想要抚摸汤姆柔软的黑发,却被他一脸嫌恶的躲了开来。 面对如此不配合的汤姆,女院长脸上的笑容僵硬了几分,她再次开口的声音中带了几分冷 意,“汤姆,这是想要见你的凯西先生。你不是一直想要离开这里吗?这位先生高贵而且慷慨,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听见女院长的话,一直低头不语的汤姆,黑色的眼里闪过一丝厌恶,甚至是轻蔑。他原先并没有注意站在女院长身边的男人,但听了这番话,他才抬起自己的头,如同国王施舍一个乞丐一样,依稀可以窥见日后俊秀的眉眼间尽是倨傲,仰头看向了陆明琛。 女院长抬眼看了陆明琛一眼,有些担心他会因为这个孩子轻视一般的动作而心生怒意,但出乎意料,对方不禁不生气,面上还带上了淡淡的笑意。 汤姆打量这个男人,有些奇怪于他良好的脾气。如果换了其他人,早该因为他的举动心生不满,之前他能够让那些道貌岸然的领养者放弃带走他的想法,这就是第一招。 通常,这群自命不凡的家伙在他这里碰了钉子之后就不会再抱有领养他的想法。比起他这种一看就是桀骛不驯的孩子,他们更想领养一个,乖巧无害,就如同绵羊一样的孩子不是吗? “你是谁?”汤姆犹如黑宝石一样纯粹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陆明琛,毫不避讳,那种眼神像是一只初生不久的幼虎,小心而警惕地打量着周围一切陌生的事物。 “埃德加。”陆明琛微弯下腰,对着正盯着自己的汤姆伸出了手,脸上是恰到好处,足以让人感到亲近的笑容,“但准确来说,我名字是维克多·里德尔。” 听到他的话,尤其是听到后者的姓名时,汤姆的身体忍不住颤抖了一下,黑色的眼睛里浮现出震惊的神色。 汤姆·里德尔,这个他痛恨却又无法抛弃的名字, “我是你父亲的兄弟。”陆明琛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语气温和道:“如果愿意的话,你可以叫我叔叔。” 他的声音很轻很低,除却站在两人的身旁,一直小心翼翼地关注着两人的女院长之外,并没有人听到他的话。 远处望着这一幕的孩子们心情复杂,为什么是汤姆,而不可是他们呢? 女院长则是恍然大悟,原来汤姆是凯西先生的侄子,难怪他拒绝了自己推荐的人选,一定要选择汤姆这个可怕的小恶魔。 她望向汤姆的眼神充满了遗憾,如果早知道这件事,她一定会给予对方在孤儿院中最好的待遇,最好是让他一辈子都记住了孤儿院,这样她的孤儿院就能得到来自自己身边这位大人物最真诚最丰富的报酬。 可惜,自己已经错失了这个机会。按捺不住心中的悔恨,她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也许是正处于震惊中的缘故,汤姆并未如同拒绝女院长那样拒绝陆明琛的触碰,只是瞪大自己的眼睛,有些呆滞的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青年。 叔叔?他迷茫了一刻,很快回过了神,抬起眼帘,打量着这个自称是自己叔叔的家伙,而令他讶然的是,单纯从样貌上来看,面前的青年真的与他有几分相似。 女院长开始见缝插针的吹捧起了陆明琛。 虽然厌恶女院长表现出来的谄媚,但这并不妨碍汤姆从她的话中了解到青年的出色。 他的神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不得不说这是一个极为优秀的收养人,至少从对方目前所表现出来的一切,他已经达到了自己的标准,并且对方和自己还有血缘上的联系。 说实话,不谈及汤姆在孤儿院所展现出来令人恐惧而厌恶的性格,光从外表上来看,他其实是个很让收养人动心的性格。 对于未知的事物,少部分人勇于探索,乐观接受。但剩余大部分的人,则是报以深深的畏惧,甚至试图将其毁灭。 发生在欧洲中世纪时期,那场庞大而恐怖的猎巫行动,就能很好的论证后者。 这些年,并不是没有人想要领养汤姆,不过那些人都被汤姆用自己独特的恶作剧所恫吓,惊恐地称他为“魔鬼的孩子”,然后迅速打消了自己的念头。 孤儿院中听话懂事的孩子有千千万万个,他们又何必选择冒险? 当汤姆收敛了身上尖锐的刺,他所表现出来的模样实在是让人忍不住心生好感,而一旁从未见过他这面的女院长,险些惊掉了眼球。 “里德尔先生。”汤姆微微垂下眼,长如鸦翅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了半圈阴影,看起来安静而乖巧,“是我的父亲让你来接我的吗?可为什么直到我长大了,你们才来?”他微微攥紧了拳头,遮掩在长睫下的眼神晦涩不明。 在过来的路上,陆明琛就已经想到小孩可能会提出的疑问,而对方此刻提出的问题的确在他的预料之中。 即便汤姆竭力想要隐藏此刻自己内心的波动,然而说到底,他只是一个七岁多的小孩子,与一群人精打交道的陆明琛如果看不出来,真是白白比别人多活了两世。 陆明琛并不打算隐瞒或者推脱什么,伸手摸了摸对方的头发,出乎他的意料,对方竟然没有躲开。 “这是一个说起来有些长的故事。”陆明琛的语气很平淡,他弯下腰,尽量让面前的孩子能够平视着自己,“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在回家的路上慢慢说给你听。” 汤姆从对方的举动中感受到了其他人所从未给予他的认真和重视,他不禁抿了抿唇角,积压在眼底的阴郁顿时消散了几分。 “凯西先生!”在一群孩子中,有人对着陆明琛大声喊了起来,“汤姆他根本就是小怪物!他会给收养他的家庭带来可怕的厄运,您绝对不能把他带回家!” 陆明琛看向声音的方向。那是一个拥有着纯金色的头发,睫毛又卷又翘,双目明亮而有神的男孩。 他纯粹如同大海一般湛蓝的眼睛紧紧地盯住了陆明琛,向前走了好几步,语速有些快的说道,神情中透着一股焦急。 “先生,汤姆劣迹斑斑!他曾经吊死艾琳最心爱的兔子,还经常抢走别人的玩具!而且,更可怕的事情是……在夜晚的时候,他会对着墙壁自言自语!我曾经和他同寝过,真的,我不会骗您的。他……他拥有跟魔鬼沟通的能力!”金发男孩紧张地望着陆明琛,想要看到对方脸上平静的神色会因此发生变化,然而让他十分失望的是,对方对此波澜不惊,仿佛汤姆那个恶魔所作所为只是一件再微不足道的事情。 金发男孩有些失落,如果是以前来过孤儿院的那些大人,听了他的话早该对汤姆避之不及,为什么面前这位先生对汤姆的这些劣性毫无反应? 连汤姆这种小怪胎都即将过上富裕而充实的生活,为什么他还需要生活在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过着单调乏味的生活。 不是没有人动过领养他的念头,但那些人实在太过一般,跟眼前的先生相比起来,简直就是天差地别。 明明他才是孤儿院里所有孩子中最出色的一个不是吗?为什么只愿意把目光落在汤姆那个小恶魔的身上却对方看不见自己? “亚伦!你在做什么!”被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女院长的眼中闪过一丝错愕的神色。然而她很快反应了过来,深深地皱起了眉头,知道两人关系的她担心惹怒金发男孩会因此惹怒对方。 “快回去,这不是你应该出现的场合!”女院长厉声喝道,脸上的神情紧张而严肃。她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在平日里表现得机灵而听话的男孩,会在今天像是受了刺激一样,不管不顾冲出来说出这些话。 女院长在这座孤儿院里拥有着绝对的权利,从某种意义来说,她就是孩子们的女皇,掌握着他们的命运。 因此每个孩子,即便是汤姆,也不得不承认在一定程度上对于女院长的畏惧。 当女院长很明显的发怒时,亚伦忍不住瑟缩了身体。 “回到你原来的位置,快点!”女院长沉着眉头,语气冷硬的重复了一遍。 亚伦垂眸,咬了咬唇,用余光扫向近在迟尺的男人,不过让他结果注定让他失望不已,男人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正低头和面前的男孩说着话。 他的表情很柔和,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温柔二字。这与对方身上所展现出来,带着几分凌冽的气质并不相符。可是就是这样的反差,才让自己更加嫉妒起了汤姆。 女院长的表情更加不耐烦了起来,她的目光紧紧盯着亚伦,压在眼底的怒气在翻滚,如同处于火山口即将喷发的熔岩。 当沸腾上涌的热血被人狠狠地泼下了冷水,亚伦反而变得更加理智了起来。他张了张唇,原本想开口解释,然而看见女院长脸上的神色,他忽然醒悟以目前的情况看来,这个时候并不是一个向女院长解释的合适机会。 “对不起。”他低声吐出一句抱歉的话,心不甘情不愿的退回了孩子们的队伍中。 当耳边嘈杂的声音终于消失,汤姆撩起眼皮,将视线转向远处——那群孩子们所在的队伍。鉴于那头金发在太阳底下实在是熠熠生辉,引人注目,他一眼就扫到了目标人物。 汤姆勾起唇角,朝着对方露出一个得意洋洋的笑容,然后也不管对方是否能够看见,慢悠悠地转过了头。 当对上陆明琛那双沉静而清明,仿佛能够只是人心的眼睛,他微微低下了头,忍不住避开了陆明琛的视线。 陆明琛并不是没有听那个金发男孩的话,只是汤姆的所作所为,在秘书所给的资料中他早已清楚。 既然答应了老汤姆,会照顾好这个孩子,陆明琛就绝不会对其置之不理。尽管对方现在看起来已经长歪了,不过胜在年龄尚小,还有纠正的机会。 但如果纠正长期无效,对方实在无可救药的话,陆明琛不敢保证,自己不会放弃这个孩子。 因此有深知陆明琛性格的好友曾深深地感慨,陆明琛是个心地柔软,而实际上却又果决的人。一旦别人触及了他的底线,他会毫不犹豫的将对方推出自己的世界,并且这种疏离是难以再次修复的。 陆明琛注视着汤姆,眉心微微蹙起,沉吟道:“如果你不愿意离开的话……”他也考虑过对方不愿意离开孤儿院的可能,并且做好啦相应的准备,即便是汤姆想要继续留在这里,他也会尽可能的给予对方自己所能做到的。无论汤姆做出哪一个选择,他都愿意尊重对方,但如果选择了跟随自己离开,他的要求必然不轻松。 陆明琛顿了顿,将自己的意思简单告诉了汤姆。 其实只要不出意外,对方选择留下的概率很低。 果然,在下一秒,汤姆开了口。 “……我愿意和你离开这里。”他略微停顿了一下,稍稍抬起眼,视线直直地投进陆明琛的眼里,像是要通过眼睛探进他的内心世界,“道那个小鬼说得没错,我和其他孩子不太一样。” 不太一样?陆明琛一怔,旋即明白了对方话中所指的意义。如果说这孩子的母亲是老汤姆口中的魔女,那么汤姆很可能从她那里继承了这方面的基因。 对于老汤姆而言,这极可能是个灾难,但对于陆明琛而言,却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如果拥有魔法的女人应该被架上火刑架,那么他这个比常人多活了两世的人也绝对没有被放过的可能。 “我知道这件事情。”没有过多的解释,陆明琛只是温和的望着面前的孩子,尽量放轻了自己声音,微笑着说:“没关系,我不会在意。” 谁知道你是真的不在意还是假的不在意。汤姆心中有些轻蔑的想道,并有些恶劣的期待着对方见到他所展现出来奇特的能力时,不复淡定惊慌失措的表情。 “那好吧。”汤姆缓缓的点下了头,神色有些微妙,“我们现在就离开吗?” “不出意外的话,是的。”陆明琛注视着面前皱起眉头的男孩,问道:“你还有需要收拾的东西吗?我可以在这里等你。” “……嗯。”汤姆低声回应了他,转过身朝着身后高大的房子跑去。 以最快的速度上楼,汤姆来到自己的房间。 因为他的怪异和孤僻,没有孩子愿意和他共处一室。无奈之下的女院长只好让汤姆独居一室。 房间狭隘而潮湿,泛着一股令人皱眉的霉味。 边角泛黄的窗帘破破烂烂的悬挂在窗户上,勉强遮住了从外投射而入的日光。 汤姆胡乱的将窗帘扯到了两旁,原本阴暗的房间顿时亮堂了许多。 房间的角落散落着几件衣服,以及汤姆从其他孩子哪里抢夺而来的玩具。 他当然不是为了这些如同破烂的东西而回来的。 汤姆的视线在房间里扫视了一圈,口中发出低沉的嘶嘶声,那是犹如蛇吐信子时所发出的的声音。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如果有旁人在场,一定会为此大惊失色,因为随着汤姆的嘶嘶声,窗户的外面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一条小蛇沿着窗台上蔓延成整片的爬山虎攀沿而上,利落而麻利地来到了汤姆的面前。 “纳吉尼,我要离开这里了。”汤姆用蛇语对小蛇说道说道。 “我能和汤姆一起离开吗?”小蛇沿着他的小腿爬了上来,用蛇身盘住了他的手腕。 听到意料之中的答案。汤姆翘起唇角,黑色的眼睛因为笑意而弯成了很可爱的半月形。 “当然,我回来是特地接你的。”汤姆深吸了一口气,不再压抑自己内心的兴奋,语气上扬道:“我父亲的家人来找我了。” “太好了,汤姆。”为自己的小伙伴感到由衷的开心,小蛇忍不住用脑袋轻轻蹭了蹭汤姆的手背,它知道汤姆一直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离开这里,而现在,这个机会终于到来了。 目光划落至散落在墙角的东西,汤姆的眸色暗了暗,他再也不需要抢,才能得到这些。 “嘭”的一声,房间的门被狠狠关上。 没有一丝留恋,汤姆面无表情的离开了这个已经被自己抛弃的地方。 26、黑魔王的叔叔4 三月的天气说变就变, 当陆明琛带着汤姆坐在车上, 车子驶离孤儿院的时候,灰色的天空已经飘起了零星的小雨。 如同他之前所承认的那样,陆明琛并没有隐瞒, 而是如实告知了自己领养对方的前后因果。 汤姆坐在柔软的车椅上,听着陆明琛的话, 原本平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微微动了动,慢慢地握了紧。 原来他体内神奇的力量, 源自于他那位在他出生不久就死去的母亲, 而他的父亲只是一个比起一般人富裕了一些的普通人。 “按照您的话,我的父亲,抛弃了我和我母亲?”汤姆垂着眼帘, 竭力压制住自己内心的怨恨, 神色阴沉的询问陆明琛。 三月的伦敦依旧保持着冰冷的温度,只是在车上, 当坚固的玻璃将刺骨的寒风统统挡在了外面, 车内的温度完全可以称得上“温暖”二字。 然而汤姆却感觉不到任何的暖意,听了对方的话,他心中仅剩不多,对那个和自己同名同姓的家伙产生的期待在这一瞬间消散的烟消云散。 如果不是对方的无情和决绝,他的母亲也许根本就不会死, 更遑论会将自己抛弃在那座阴冷潮湿的孤儿院中! “……”因为他的话,陆明琛皱了皱眉,按照老汤姆信中所描述, 汤姆的亲生母亲是利用了某种魔法药剂,才让他爱上了对方。如果老汤姆的话没有错误,在小汤姆和他母亲的事情上,并不能单纯将事情的过错都推给他一个人身上。 陆明琛摇了摇头,却没有多加解释,他侧过身,凝视着面前的孩子,语气显得一丝不苟,却更能说明他的认真。 “很多事情,你不能单单只凭着一个方面去判断,那样太过片面,很容易造成你错误的认知。我会把你父亲所留下的信亲手交给你,在那之后,你可以去问问别的人,你的祖母或者是其他了解这件事情的人,再去下定论好吗?” 陆明琛知道汤姆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并不担心他会难以理解自己话中的意思。 汤姆稍稍垂下视线没有说话,细密卷长的睫毛遮掩住了他眼中复杂的神色。 但看他已经陷入沉思的神色,陆明琛知道,对方已经把自己所说的一番话听进去了。 陆明琛的眼里浮现了淡淡的笑意,心里感到了一些欣慰。对方的反应说明了,他是一个愿意自己思考,并且听进别人意见的孩子。 这在尚且处于幼年,对于大部分的事情都仍旧处于懵懵懂懂的孩子中,格外的难得。 沉默了一会儿后,即便是汤姆有些不想承认,对方的话的确说的很有道理,他抿了抿唇,点了点头:“好。” “你能明白就好。”孺子可教,陆明琛伸手揉了揉孩子柔软的头发,颔首道。他从未有过和这么小的孩子相处过的经验,本想说出一些鼓励的话,但无奈搜刮了一番自己肚子里的语言也没选出什么合适的话来,最后只好干巴巴的说道:“你比我想象的优秀,很不错。” 汤姆原本想挥开他放在自己头顶的手,然而听见这句话,在看见对方眼里的赞许和欣赏时,忽然怔住了。 因为从未有人,以长辈的身份,用这种认真却又不失亲切的态度对待过自己。 他动了动唇,本想说些什么,却又发现自己和对方并没有什么话说,便抿着唇角,微微偏过头去,做出一副正在观望风景的模样。 只是微红的耳根已经将他完完全全的出卖了。 看出对方的别扭,陆明琛忍俊不禁。 也许领养一个孩子,并不如自己所想象的那样糟糕,也许在未来还会拥有许多乐趣? 汽车飞速的前进,车窗外的景物在不断地倒退,在汤姆的眼中模糊成了一片花花绿绿的背景板。 他盯着从玻璃上滑落的水珠,直到它们一颗颗的滑落在车窗的边缘,然后顶端又重新的汇聚的新的水珠……一遍又一遍,仿佛在凝视一部永远不会厌倦的电影,汤姆目不转睛的望着这样的场景,直到他的神经向他发出了疲倦的信号。 “叔叔。”他迟疑了一下,第一次对着对方说出了这样的称呼,“我可以睡一会儿吗?” 汤姆从来不是一个愿意委屈自己的人,想要的东西就去表达,得不到就主动出击去争夺,那些他积攒在自己房间角落的玩具正是他贯彻了这句话的行动。 因为只有这样,他才可以得到自己所想要的,这是这些年下来,汤姆在孤儿院中生活所得出的不二真理。 他知道自己这说得上是一个毛病,但到目前为止,他并不打算改正。 陆明琛原本在闭目养神,听见了汤姆的声音,立即睁开了眼睛。 “看风景看腻了?”陆明琛问道,偏过头,看见了孩子脸上的疲倦。 汤姆只觉得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他神色怏怏的应了一声,因为困倦忍不住垂下了眼帘,愈发显得他的睫毛浓密而卷翘。 下一秒,他被陆明琛的举动所惊愕,原本浓厚到即将支撑不住的睡意登时消散了大半——因为这个家伙竟然把自己抱进了怀中。 的确,这样是舒服了许多没错,并且对方柔软而温暖的怀抱,绝对是一个再合适不过的入睡地点。 “……”他皱了皱眉,原本想开口拒绝,但转而想到,既然这个被自己叫做叔叔的愿意,而自己又能舒舒服服的睡觉,那么他为什么要拒绝? 他的神色在这一瞬间变化莫测,简直让一直注意着汤姆的陆明琛由衷的感到了惊讶——一个孩子为什么会拥有这么复杂的心理变化。 汤姆挪了挪身体,在做完了心理准备之后,枕在陆明琛的臂弯中,他毫不客气的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然后闭上了眼睛。 还好刚才纳吉尼已经离开了自己的身边,躲进了车座后面。在即将睡过去之前,汤姆迷迷糊糊的想道。 “乔治,前面的路请开得慢一点。”陆明琛看着在自己怀中陷入沉睡的男孩,出声叮嘱道。 比起清醒时的汤姆,睡着时候的他乖巧得简直像是一个天使。 轻轻撩开对方垂至眼角的碎发,陆明琛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个时候的孩子本出于是无忧无虑的年龄,然而汤姆却有着与拥有着比同龄人更为复杂的心思,也不知究竟是好是坏…… “纳吉尼……”睡梦中的汤姆咕哝道,打断了陆明琛正在深入的思绪。 未来是难以预测的,并且对方的年龄还很小。陆明琛为自己发散的思维感到好笑,微微抬高手,他将座椅后面的毯子拿了出来,盖在了汤姆的身上。 窗外的雨下得越来越大,源源不断地落在光滑的车身上,滴滴答答的,连绵成了一片。 离抵达目的地还有大段的距离,听着富有韵律的落雨声,陆明琛闭上了眼睛开始静心养神。 从去小汉克顿起到接了汤姆回来,他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等妥当的安置好汤姆后,他需要处理完之前在公司留下的事情。 那注定是一个难眠的夜晚。 为了自己的健康着想,陆明琛决定在回去的路上休息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司机提醒的声音在陆明琛的耳边响起。 听到动静,陆明琛很快睁开了眼睛,他定了定神,看向了窗外。 果然,已经到达了家门口。 他收回视线,低头看向怀中的孩子,对方紧闭着双眼,似乎睡得很熟,额头上的碎发被入睡时所沁出的汗水所浸湿,湿答答的贴在了额头上,一张脸在微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的红润。 陆明琛稍稍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不把怀中熟睡的男孩叫醒。 考虑到离开车后外面的空气会格外的湿冷,所以陆明琛并没有拿掉盖在对方身上的毯子。 他拢了拢毯子,确认能够挡住外面的寒风,这才把车门打开。 司机有些惊讶的看着被他抱在怀中的孩子,连忙说道:“先生,由我老抱小少爷吧。” “不用了。”陆明琛压着声音,低声拒绝了司机,抬脚朝着门前走去。 司机见状,急忙将已经打开的雨伞倾向了他的方向。 女管家早已经站在门口等待,见到陆明琛和他怀中的孩子,她的眼睛微微一亮。 作为服侍了里德尔先生多年的她总算是明白了,其实对方就是个实实在在的不婚主义者,在有生之年,她是难以看到对方做出结婚生子的计划了。 因此当陆明琛告知她,他即将把自己的亲侄子接回家中,并且有长期抚养想法的时候,女管家开心了好几天。 尽管不是里德尔先生的亲生孩子,但能够让这栋冷清的宅子里热闹起来也是非常不错的事情,最好能够让里德尔先生发生一些变化,天知道她每一次为对方送茶时,看着对方冷冷清清,没有一丝人气的样子就觉得心惊。 “吉娜,准备一些热水。”陆明琛尽量放轻了声音,对着身边女管家的嘱咐道。 女管家立即答应了下来,“好的,先生。” 看到熟睡的孩子,女管家立即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先生,我已经准备好了房间。” 陆明琛微微颔首,跟随在女管家的身后,将怀中的孩子抱到了准备好的房间。 看得出来,女管家对于孩子的房间准备的极为用心。天蓝色的壁纸,明亮却不刺眼灯光,桌子上还摆放着近来在孩子们中风靡的卡通人物玩偶,整个房间看起来温馨而舒适,相信大部分的孩子都不会拒绝这样一个卧室。 “……”一直被陆明琛抱在怀中的汤姆的睫毛轻颤了一下,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正准备将汤姆放到床上的陆明琛注意到了动静,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醒了吗?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汤姆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还没有彻底清醒的他神色迷茫,直到过了好几秒,才意识到陆明琛在和自己说话,并且自己现在仍旧被对方抱在怀中。 “……不。”他将眼神的焦距对准陆明琛的脸,有些迟钝的摇了摇头,“我想洗个澡。” 陆明琛点了点头,看着汤姆这幅迷迷糊糊的样子,眼中多了几分笑意,笑着说道:“没问题,热水已经准备好了。” 陆明琛示意对方看看这间为他而准备的卧室,出声问道:“喜欢吗?这个房间。有什么地方你不满意,可以告诉吉娜,她是这里的管家。” 汤姆下意识的看向女管家,她则是对着汤姆露出一个和蔼而慈善的笑容。 这是不同于女院长浮于表面的慈祥和善,对方看起来真诚的笑容让汤姆不由自主的多了几分好感。 “没有,我很喜欢。”汤姆说道,果不其然看见女管家眼中越发浓厚的笑意。 陆明琛把汤姆放下地,“那去洗澡吧,一会儿早点休息。” 看着女管家带走了汤姆,陆明琛带上房间的门,转身去了书房,在公司积压的文件大部分被他带回了家,虽然不用在今晚将这些文件全部处理好,但总不能就这样放着不管。 挂在墙上的钟表缓缓地移动着时间,渐渐指向了夜晚十一点钟。 陆明琛看文件看得眼睛发酸,放下笔,忍不住揉了揉额角。 房间里窗户紧闭,因此原本就寂静的空气越发的沉闷了起来。 陆明琛合上笔帽,将桌上的东西整理好,起身打开了窗户。 当清新的空气涌入房间,开始流通了起来,原本沉寂的房间像是注入了一股活力,令人舒服了许多。 陆明琛拿起桌上的水壶倒了一杯水,又弯腰从抽屉里取出几盒药。当他一手水杯,一手药 片,正准备服用的时候,书房的门忽然被敲墙了。 “叩叩叩——”对敲门的声音有些急促,仰头将药片咽下,陆明琛放下水杯,打开了门。 “先生。”女仆的脸映入眼帘,对方此时此刻的表情看起来有些焦急,“里德尔少爷出事了,刚才忽然发起了高烧。” 闻言陆明琛立即皱起眉头,“请了医生没有?” 女仆点了点头,“已经打过电话了,乔治医生说他马上就来。”乔治是陆明琛的家庭医生,一直以来都负责着陆明琛的病情,对于他的医术,陆明琛还是十分放心的。 不过陆明琛紧蹙的眉头并没有因此舒展开来,他迈开长腿,快步朝着汤姆的房间走去。 女仆一愣,连忙跟上了他的脚步。 当陆明琛进入房间时,女管家正在用温热的毛巾擦拭着汤姆的额头。 “汤姆从刚才起一直没有醒吗?”陆明琛来到床边的位置,拧着眉头,沉声问道。 “是的,先生。”女管家将毛巾重新浸在了放在旁边的脸盆中,眼中带着愧疚的神色,“抱歉先生,这是我的失职。如果不是女仆来检查少爷的房间,我根本不知道少爷在夜里发起了烧。”女管家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原本自己还信心满满的想要照顾好孩子,没想到这只是第一个夜晚,就出了事情。 “不关你的事情,吉娜。”看出女管家的自责,陆明琛叹气道。 女管家没有因为陆明琛的不在意而感到庆幸不已,反而更加内疚了起来。 他坐到坐在床边,伸手探了探汤姆额头上的温度,手掌下滚烫的温度,让他原本皱紧的眉头愈发深刻,“再去打一个电话去催催乔治,让他尽快过来。” 陆明琛转头对女管家说道。 女管家立即应了下来,转身走出了房间。 “汤姆。”陆明琛轻轻地喊着小孩的名字。 也许是陆明琛冰凉的手让汤姆感到了舒适,他颤动着睫毛,犹如一只终于愿意低下自己高傲的头颅,向人类撒娇的野猫一般,蹭了蹭陆明琛的手背。 “……叔叔?”汤姆迷瞪着双眼,眼睛里充满了晶莹的水汽,神情恍惚的确认着这双手的主人,“我好难受。” 陆明琛的心软了软,低声道:“医生很快就会来了。” 在几分钟后,乔治医生终于带着他的药箱姗姗来迟。 他快步冲进房间,来到汤姆的床前,从药箱里拿出了听诊器,为汤姆仔细的检查了起来。 为了不打扰到乔治医生的工作,陆明琛在他进来之前就已经退到了旁边,而剩余的女仆则是非常自觉的退出了门口,根本无需陆明琛开口。 检查了一番,乔治医生收起了听诊器,看起来胸有成竹,“这位小少爷就是感冒才引起的发烧,没什么特别大的问题,吃了药,再好好休息几天就可以康复了。” 说完这句话,他很快对正在生病的汤姆做了一系列退烧措施。 在这之后陆明琛又伸手摸了摸对方额头的温度,果然温度降低了许多。 “麻烦你了,乔治。”陆明琛收回手,看着汤姆紧皱着眉头,红扑扑的脸蛋,“等一下需要叫醒他喝药吗?” 乔治医生给汤姆测量着体温,一边摇了摇头,“不用把他叫醒,我等一下会给他挂一瓶抗生素。在那之后,请让人多加注意,不要让孩子翻身的时候扯掉手上的输液管。” “好的,我知道了。”陆明琛点了点头。 “希尔先生,您的脸色看起来很差,您最近有按照我的要求好好用药吗?”他的这个病人可是有前科的。乔治医生的目光落在陆明琛的脸上,眉心紧紧地攥了起来,“恕我直言,如果您再这样不在意,您的健康状况将会变得愈加糟糕,到时候,即便是再厉害的医生,也无法拯救您的身体。” 见陆明琛没有开口说话,乔治医生便把他的沉默当成了默认的回答,他忍不住摇了摇头,“希尔先生,就算您不在意自己的身体,也应该多想想关心您的人。”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他也没有再继续讲下去,而是对陆明琛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等到小少爷的事情忙好了,我建议您去医院再好好的检查一次身体。” 见陆明琛点头接受了自己的建议,乔治医生的心中稍稍感觉到了一些欣慰。 “……叔叔?”被身边的动静所惊扰,汤姆缓缓睁开了眼睛,看见站在床边的陆明琛,他先是有些疑惑,但瞥到拿着针管正靠近着自己的乔治医生,他的脸色瞬变,原本有些迷茫的眼神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微微眯起了眼睛,神色变得警惕了起来,“这是要做什么?” “你生病了。”注意他谨慎的眼神,陆明琛放缓了语调,温声道:“医生现在要给你打针,别紧张。” 汤姆的神色稍微缓和了几分,却仍旧是盯着乔治医生不放。 乔治医生对着汤姆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试图缓和面前这个孩子绷紧的神经,然而他的这个笑容好像起了反作用,汤姆抿着唇角,撇过了自己的头,甚至没有将分出半分的余光给予乔治医生。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乔治医生唇角的笑僵硬了一下,抬手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尖,他认为自己的样貌即便比不上希尔先生,但也绝对称得上不错,不然那些源源不断对他扑上来的女士该怎么解释呢? 陆明琛没有理会乔治此时此刻内心的郁闷,他坐在床边,伸手碰了碰汤姆的头发,再次温言安抚道:“不用害怕,闭上眼很快就过去了。” 他才不是害怕,汤姆撇了撇嘴角,却没有出声反驳对方的话,因为在他看来,这种无意义的反驳实在太过幼稚。 当针刺入体内,他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手腕,却被一直注意着他的陆明琛压住了手腕。 他的视线对上陆明琛的眼睛,陆明琛蹙着眉头,表情看起来很是严肃,“汤姆,不可以这样做。” 好吧……看见对方认真的表情,汤姆识相的放弃了挣扎。 他现在的情况,完全符合他在孤儿院里一个华裔的小鬼口中经常抱怨的俗语——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陆明琛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真听话。” “……”汤姆转过头,悄悄地对天翻了一个白眼。 27、黑魔王的叔叔5 送走了乔治医生, 陆明琛坐到了床边。 汤姆抬眼看向他, “你要走了吗?” 听出他语气中有些微妙的别扭,陆明琛扬了扬眉,“我不走。” 汤姆没有说话, 微抿着唇角。在陆明琛来的时候,他并非意识全无, 迷迷糊糊也听到了对方和别人的谈话,这个被自己称作叔叔的人对他的关心并非作伪。而从小到大, 在孤儿院长大的自己从未被一个人这样在意过。 “你还在打点滴, 先躺下睡一会儿吧,不用担心,我不会走的。”陆明琛为他压了压被子, 温声说道。 汤姆低低的“嗯”了一声, 说不出心里是失落亦或是其他的,但总归, 还是有些小小的高兴。 然而也许是之前从车上开始到刚才睡得太多了, 此刻此刻的他全无睡意,即便是闭上了眼也毫无效果。 汤姆心中感到一阵烦闷,他索性睁开了眼睛,看向了身边的人。 感受到他的视线,原本闭着眼睛正在养神的陆明琛睁开了眼睛, 目光落到了汤姆的脸上,“睡不着?” 汤姆闷闷地应了一声,“我不想睡觉。”他隐隐感觉到了身体里有一种奇特的力量正在上下游动, 好像即将破土而出,而他心中的烦躁不安也正是来自于此。 睡不着?陆明琛想了想自己平日里治疗失眠的方法,但都不太适合这个年龄的孩子,他沉吟片刻,对汤姆说道:“不如我给你讲讲故事吧?”他记得自己和晚辈相处的时候,他们只要听了一会儿自己的故事就能够睡着。 陆明琛并没有意识到是自己平淡无奇的描述方式才导致别人昏昏欲睡。 睡前故事吗?自认为已经长大成熟,与其他孩子截然不同的汤姆神色在一瞬变得有些古怪。 但在无聊之下,听故事看起来又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于是他并没有开口拒绝,只是默默地 点了点头。 虽然汤姆比一般的孩子要聪明早熟,但陆明琛也没有选择什么特别壮阔深入人心的故事,而是选择了对于孩子们而言,再合适不过的童话故事。 等到一个故事说完的时候,陆明琛看向了汤姆,发现他的眼睛睁得极大,脸上毫无一丝睡意。 “……叔叔。”汤姆的额头渗出了一些汗水,脸色不大好看的样子,“我感觉有些不对劲。” 不对劲?陆明琛皱了皱眉头,旋即注意到了他不正常的脸色,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很明显已经降低了下去,跟平常的温度没有什么差别。 “你哪里不舒服?”陆明琛抬手擦了擦他额头上的汗水,低声问道。 “难受……浑身都难受。”汤姆喃喃着回答,觉得体内的血液像是被熊熊烈火烧得沸腾了起来,并且他的神智在一点点的抽离。 从车上下来后,一直躲在房间的小蛇沿着床单轻巧地钻进了汤姆的被子里,轻轻地蹭着他另一只被陆明琛放在被窝里的手。 “嘶嘶。”汤姆,你生病了吗?发生了什么事情?小蛇忧心忡忡的问道。 “纳吉尼,我不知道,但就是不舒服。”汤姆用蛇语作为回答,忍不住闭上了双眼。 只与汤姆一个人类接触过的纳吉尼并不明白太多的事情,但身为与男孩朝夕相处的动物拥有着更加敏锐感官的它却准确的接受到了来自于汤姆所发出的求助的信号。 一时间,纳吉尼有些手足无措,它用着自己小小的脑袋努力的思考着,如何才能够帮助自己最亲密无间的小伙伴,并且很快找到了自己所认为的原因。 “汤姆,是这个人类伤害你了吗?”纳吉尼询问道,并且得到了汤姆疑似回答的声音。 收到回复的纳吉尼很快钻出了被窝,面对着陆明琛的方向,直起了身体,高高地抬起了脑袋,吐着信子,摆出了一副攻击的架势。 “汤姆,你不用担心。”纳吉尼的内心满是坚定,即便这个男人看起来并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对象,但是为了可爱的汤姆,它绝对不会退缩半步。 “……”看着面前不知从什么地方忽然冒了出来的蛇,并且还表现出了攻击的意图,陆明琛的神色微变。 “纳吉尼,不可以!”听到动静的汤姆睁开眼睛,连忙用蛇语阻止了纳吉尼即将发动的攻击。 陆明琛听着他刚才口中发出的嘶嘶声,再看忽然收起了攻势的小蛇,哪里还有什么地方不明白。 陆明琛想起了之前在孤儿院里,那个向自己告状的金发男孩所说的话,恐怕汤姆在夜晚的时候并不是对着墙壁自言自语,而是在对着这条蛇说话。 ——汤姆会蛇语,并且能够操控蛇类,让它们听令行事。 陆明琛的目光落在了窗台的位置上,那里出现了很多影影绰绰的身影,虽然由于窗帘的遮挡,看不清具体的样子,但从身形,还有窗户外面传来的嘶嘶声,那些应该都是被汤姆召唤而来的蛇群。 “汤姆,你究竟怎么了?”身为蛇类,纳吉尔比陆明琛更早感觉到了大量的同类正在往这边赶来。既然身边这个人类没有威胁,那么汤姆究竟怎么了,纳吉尔觉得自己的小脑袋却快撑破了,也没有想到合理的解释。 汤姆无暇回答的纳吉尼的话,他的头部开始莫名其妙的疼痛了起来,并且这种痛感还在不断的加剧,汤姆忍不住低下头,并且伸出双手抱住了自己的脑袋,口中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输液管因为他大幅度的动作晃动了起来,血液开始倒流回针管。 陆明琛神色一凛,立即上前按住了汤姆,制止他疯狂的动作。 身体像在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拉扯,即将要撕裂开来一样。头靠在陆明琛怀里的汤姆倔强地咬着牙,忍住自己想要喊叫的冲动,面色已经接近如纸一样的惨白。 一股无形的力量席卷而来,房间的空气发生了剧烈的震荡,天花板上的吊灯开始摇晃了起来,摆在床头柜的茶具迅速地滑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发出来巨大的声响。 看着这一幕,再看看蜷缩在自己怀中,神情痛苦而挣扎的男孩,陆明琛大致明白了什么,这极有可能是汤姆从母亲那里继承的血脉力量发生了异变。 “先生?”被声音惊动的佣人来到的门口,隔着一扇门,询问着陆明琛。 空中飘荡着许多物品的画面自然是不能让其他人看见,即便陆明琛对宅子中女佣在守口如瓶这方面放心,却也要防止节外生枝。 “没事,你不用进来。”陆明琛皱眉道。 确认主人安然无恙的佣人放下了心,即使对房内传来的动静感到奇怪万分,却也不敢提出任何质疑的话来,退回了自己原来的岗位。 “汤姆。”陆明琛触摸着男孩柔软的发,试图借此安抚对方的痛苦,然而这却毫无效果,男孩蜷缩着身体,犹如一只在雨夜街头被冰冷的寒风冻得瑟瑟发抖的小猫,迷茫而无助。 抚摸着男孩的手一顿,陆明琛眸色微暗,他不清楚这种力量,所以也没有解决办法对方现在身上的问题。这种只能眼睁睁却无能为力的画面,让他产生了一种挫败甚至是自责,也因为此时此刻的无能为力,让陆明琛日后在对待汤姆的问题上更多了几分耐心,直到对方将他的怜爱和耐心挥霍一空。 不知过了多久,将头埋在陆明琛怀中的汤姆感觉到,自己体内那股原本在暴动的力量开始缓缓地平复了下来,而身体那股让他恨不得昏死过去的疼痛也开始渐渐的消散。 汤姆抬起头,望着面前的青年,“……叔叔。”这次他第一次真心实意的这么称呼对方。 因为担心汤姆,陆明琛一直没有闭眼,注意着自己怀中的男孩。 听见他的声音,他闭了闭眼睛,微微调整了自己长时间紧绷的神经而疲倦的神经,复而睁开眼,温和地注视着汤姆,出声问道:“现在是不是好多了?”他观察对方的神色,虽然依旧苍白,但比起起刚才那副样子,却是好看了很多。 汤姆点了点头,咬着下唇,他的观察力不错,很轻易就注意到了对方眼底下淡淡的青灰色,以及明显疲惫的神色,而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 他听过乔治医生对陆明琛说的话,对方的身体明明不是很好,却依旧坚持陪在自己的身边。即使汤姆不愿意承认,他心里竟然产生了在之前他认为极为可笑的感动的情绪。 “渴了吗?”陆明琛问道,见到汤姆点头,他将汤姆放回床上,盖好被子,站起了身。 站起身时,陆明琛扫了一眼挂在床头的输液瓶,之前刚更换不久的液体经过这么长的一段时间,已经接近了底部,是时候可以拔针了。 原本放在桌上的水壶连同茶具一起摔了个粉碎,里面的热水自然也是丝毫不剩,陆明琛只好开门,叫来了女佣。 面对着一片狼藉的房间,女佣面不改色的送进了水,并且小心翼翼地拔掉了汤姆手上的针头,在询问陆明琛是否需要打扫后,才退了出去。 “再睡一会儿,天还没亮。”对正紧紧望着自己的孩子,陆明琛低声说道。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汤姆看着他脸上的倦怠,迟疑了一下,才说道:“叔叔,你也去休息吧,我一个人没有关系。” 面对来自于汤姆难得的关心,陆明琛的眼里泛起了几分笑意,颔首道:“好,等你睡着了我就去休息。” 汤姆私心想让他多陪着自己,因此听了这话,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小声地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28、黑魔王的叔叔6 汤姆并不知道自己那晚的痛苦是怎么回事, 直到进入了霍格沃茨后, 他才明白了原来那一晚自己体内流动的力量是一种被人叫做“魔力”的存在,而他原本认为的生病在魔法界巫师的口中,叫做“魔力暴动”, 是未成年前的巫师还不能够控制自己身上的魔法力量而产生的情况。 魔力暴动对于小巫师的精神和身体极容易造成伤害,可汤姆在那次之后并没有出现什么大的问题, 吃好睡好一切照旧,并且因为这次, 他感觉自己对于这种力量的掌控更加得心应手。 在汤姆来到霍格沃茨之后, 那里的校医得知了汤姆的这次经历。不禁瞪大眼睛大呼梅林保佑吗,然而汤姆却认为是自己体内,来源于伟大的巫师——萨拉查·斯莱特林的血脉在起着重要的作用。 当然, 这都是后话了。 自那次生病之后, 明眼人所能看出来的,汤姆对陆明琛亲近了许多, 虽称不上卸下了所有心防, 却也大有进步,至少不再对陆明琛这个叔叔抱有警惕防备的心思。 很多人都不太明白汤姆这种防备的心理从何而来,最后只好认为这是汤姆在孤儿院生活了几年,难以对旁人产生信任的原因。而汤姆自己却清楚得不能够再清楚,他对于他人的警惕, 虽与孤儿院有关,但更多的还是因为自己与生俱来与常人不同的能力。他能够使放在桌上的物品漂移,能够和蛇类对话, 而且操控它们做事。 而现在,陆明琛已经知道了这个秘密,他没有再掩藏下去的必要,并且……重要的是,他没有如同其他人那样,把汤姆当成怪物,露出恐惧、甚至是厌恶的神色。 无论汤姆反复地对着自己说着无需在意这些肤浅而愚蠢的人,然而他们的紧张的退避,厌恶的表情,还是在汤姆的心底留下了痕迹,即便他从来不愿意去承认这点。 只有维克多·里德尔,他这位与自己流动着相似血液的叔叔,与那些愚昧无知的人不同,能够平静无澜的面对自己。也只有这样的存在,才有资格让他接受并且承认。 年少的汤姆在心中默默地想道。 …… 陆明琛没有养过小孩,在现代时,唯一的妹妹和自己的年龄有差别,却也只有几岁,不像是他和汤姆相差得这么大。 好在妹妹怀孕后,对着妹妹几乎可以称得上百依百顺的三好哥哥陆明琛,按照对方的话看了许多幼儿教育的书籍,虽然没有什么实战经验,但好歹也拥有了丰富的理论知识。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陆明琛当时是这么想的,但当他想要使用自己车库里的轿车出门的时候,司机一脸为难的告诉陆明琛,他的车在今天上午刚刚被里德尔少爷给拆了。 “……”陆明琛按了按额角,回忆起早上女管家拿着报纸,听闻自己要出门时,一脸欲言 又止的模样终于明白了哪里不对劲。 这已经是汤姆拆坏的第几个家用工具了,陆明琛放下手,皱着眉头想道。 “叔叔,你今天要出门吗?”不知何时,汤姆已经站在了门口,正目含疑惑地看着陆明琛。 “……汤姆。”陆明琛叹了一口气,看向汤姆的眼神里饱含着无奈,“说过多少次了,拆掉的东西要装回去,就算是装不回去,也要及时和管家说一声。” 在他的预料之中,对方并没有生气,只是不痛不痒的说了他几句。汤姆挑了挑眉,纯黑的眼瞳中闪过一丝狡黠,将自己翘起的唇角压了下来,微垂着眼帘,看起来一副很是受教的样子。 “好的,我知道了。”他语气低沉的回答道,态度看起来很是端正。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已经发现了自己的叔叔面上看着冷淡而严谨,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然而私底下却是一个相当能够包容他人的人。 对待汤姆,除却一切必须学习的礼仪和知识,陆明琛的要求极为严格,但在其他的事情上,他管得并不严格,甚至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宠溺”二字。 即便是汤姆拆了家中昂贵的电器,陆明琛也仅仅只是皱眉,却不会因此火冒三丈的责骂对方。他只会心平气和的看着汤姆,告诉汤姆做事情一定不能毫无意义,在满足了对于电器的好奇心后,可以试着把自己拆卸下来的电器重新装回去。 孩子的好奇心只能够持续一时,即便是聪明如汤姆也不能够例外,他很快就对着一堆零件失去了兴趣。陆明琛原本以为他已经消停了下来,却没想到他对着汽车动起了手。 “一会儿能够修好吗?”陆明琛问道,得到司机肯定的回答后点了点头,转头看向了汤姆,“今天我准备带你去小汉格顿。” 汤姆微微睁大眼睛,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开口问道:“小汉格顿?”他顿了顿,很快想到了陆明琛曾经和他提及过的事情,“是去见我的……祖母吗?”并不习惯给予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这样的称呼,汤姆说到这个词语的时候稍稍停顿了片刻,才向陆明琛问道。 “嗯,你已经被接回来一段时间了,是时候回到小汉格顿去看看了。”陆明琛颔首,确认了他的疑问。 汤姆蹙起眉头,没有说话。回到小汉格顿意味着他一直埋藏在心底的疑惑即将解开一部分,当年父亲究竟为什么抛弃他和他母亲?以及他的母亲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当谜底即将揭晓的时候,汤姆发现他此时的内心并没有自己所想象的那样激动。 “你不想去吗?汤姆?”注意到了汤姆的神色,陆明琛问道。 汤姆缓缓地摇了摇头,“不,没有。”他停顿了片刻,抬眸看向正注视着自己的陆明琛,脸上出现了短暂的微笑,“叔叔你通知的有些突然,所有我有些没有准备好。” 陆明琛有些好笑,以眼神示意他跟在自己的身后。 “你的祖母是一位很和蔼的夫人。”陆明琛迈开长腿,转身进了门,他脚步微顿,偏过头对汤姆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安抚道:“只不过是去见一见她,如果你不愿意留在那里,我们可以早点儿回家。” 汤姆点了点头,跟在了陆明琛的身后。 “车的话一时半会儿应该还修不好,你现在饿吗?如果饿的话和我一起用餐,等我去躺公司,我们就坐火车去小小汉格顿。”低头看了看手表,估算了一下时间,陆明琛问道, 汤姆倒是无所谓吃不吃,也许是为了特地空出时间小汉格顿拜访里德尔老夫人,陆明琛这几天的工作十分忙碌,几乎很少回家,更别提与汤姆一起用饭。 难得这几天两个人能够坐在一起吃饭,因此汤姆也没有拒绝,而是与陆明琛一起坐了下来。 陆明琛在餐桌上并不喜欢说话,汤姆与他相处得久了,也渐渐继承了他的这个习惯。 除却餐具互相碰撞所发出的声音,整个餐桌悄然无声。这样一副画面放在素不相识的陌生人面前,本来应该是一件非常尴尬的事情,但放在了已经磨合了好些日子的汤姆和陆明琛,倒是没有了这种烦恼。 陆明琛拿起餐纸擦了擦唇角,抬起眼看向对面,而汤姆此时同样用好了饭。 “叔叔。”知道对方有话要说,汤姆不自觉的挺直了腰身,目光毫不避讳地对视上陆明琛的眼。 陆明琛缓缓道:“你的功课很不错,昨天我回来的时候,布朗先生向我夸奖了你。”布朗先生是陆明琛为汤姆所请的家庭老师,是一个学识渊博,却又不失幽默风趣的老先生。即便是汤姆,也不得不承认,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先生出色的授课能力。 他伸手摸了摸汤姆的头发,眼中带着几分笑意,鼓励道:“汤姆,继续保持。” 听到陆明琛的话,汤姆并未喜形于色,只是翘起唇角,矜持而克制的轻点着脑袋。 “我会的,叔叔。”得到老师,尤其得到了陆明琛夸奖的汤姆眼神亮得出奇,如同黑夜中流光溢彩的星辰。 “先生,车已经修好了。”女佣来到陆明琛的身边,轻声提醒着陆明琛。 陆明琛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又与汤姆交代了一声,这才离开了家。 刚才吃饭的时候有一两滴汤水飞溅了出来,沾到了汤姆的袖口,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汤姆准备先去换上一套干净的衣服。 出乎他的意料,在他重新换完衣服没有多久,司机的车就已经到了门口。 面对汤姆有些惊讶的表情,司机笑着解释:“先生今天的事情并不多,他让我先把少爷送到车站,再过几分钟就去哪里与您会和。” 汤姆点了点头,坐上了司机的车。 等到他到达了车站,果然,没有多久陆明琛就赶到了,身边并没有跟随其他人。 因为是去小汉格顿,而且汤姆打心底不准备久住,所有他的行礼寥寥无几,只有一些属于他认为出门必须的小玩意,被装在了一个迷你型的行李箱带走。 “我们可以走了。”陆明琛对汤姆说,并顺手帮他拿起了行李,然而女管家为汤姆所准备的行李箱,还贴着一些在孩子的眼中十分有趣可爱的卡通人物,占据了整个箱子的大部分面积,与陆明琛身上有些冷肃的气质形成了极大的反差,让旁人看了就想要发笑。 当陆明琛提起这个箱子开始往前走的时候,汤姆已经看见有好多人回头注意,并且唇角还止不住的上扬。 汤姆并没有认真观察,这其中大部分回头的人中,女性占了多数。当一个长相英俊的男人,身边跟着一个模样可爱的孩子,并且这个男人手中还拿着与自身气质并不相符的行李箱,让人好笑之余,更多的是则是为这幅画面而感到温馨。 真羡慕能够拥有他们的女人。看着这对出色的“父子”,女士们忍不住想道。 当然,汤姆并没有发现这些女士内心的真实想法。当回头率一直居高不下,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扯住了身边人的衣角。 “叔叔。”汤姆叫住了对方。 陆明琛停了下来,“怎么了?” 汤姆抿着唇角,仰头看着陆明琛,“我想自己拿行李箱。”他担心陆明琛会拒绝,于是语气停顿了一下,又特意强调道:“我已经长大了,能够做好自己的事。” 看着一个孩子故作老成的说出自己已经成熟的话实在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陆明琛勾了勾唇角,眼中浮现起星星点点的笑意,把箱子交还给了汤姆。 “好了,给你。”陆明琛略微弯下腰,拍了拍汤姆的肩膀,像是一个小小的鼓励。 汤姆舒展了皱起的眉头,重新展露出一个高兴却又克制的笑容。 “谢谢。”他地陆明琛说道,握紧了行李箱拉动的杆子。 经过这一小段插曲,两人终于坐上了前往小汉格顿的列车。 等到经过了好几个小时,终于达到目的地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彻底底的暗了下来。 即便他们坐的车厢仅仅他们两人,但当他们从车站出口走出来时,涌出的人潮实在让人有些头疼。 陆明琛不得不抓紧了汤姆的手,才让他没有淹没在人群中,而还好,他们有专车接送,不必像其他人一样,再走上一大段的路程,这对旅途疲顿的乘客来说实在是一种折磨。 汤姆到达小汉格顿的时候,也许是没有睡饱的原因,他的神情显得有些萎靡和低落,甚至在通向里德尔庄园的那条小路时,险些被地上的石子绊倒,摔了一个脚朝天。这让汤姆不得不打起精神,以防再次发生什么意外。 “先生,欢迎回来。”站在门口迎接陆明琛的,还是上次接待陆明琛的那个女佣,看见陆明琛,她显得十分高兴,就连脸上原本客套的笑容都真诚了许多。 “这就是里德尔少爷吧。”她的视线落在了汤姆的脸上,不得不承认,这个小孩与她不久前刚刚离开人世的主人,从样貌上来看的确十分相似,这让她不禁怔了一怔,不过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对着两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并且说道:“夫人已经准备好了晚饭,正准备和你们一起享用呢,请跟我到这里来。” 汤姆看了陆明琛一眼,唇角微微撇了撇,这个女仆刚才的眼神,还有对自己和叔叔两个人的过分热情,都让他感觉到了小小的不适,还好对方在送他们到大厅的时候就已经自觉的离开了,不然汤姆可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让一直跟随在自己身边的纳吉尼出动,去咬对方一口。 “汤姆,不用担心。”敏锐的感觉到了跟在自己身边的孩子所表现出来的焦躁,陆明琛压低了声音,出声安慰着对方。 汤姆的烦躁自然不是因为即将与里德尔夫人相见,但面对陆明琛的关心,他也没有多加解释的意思,只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维克多。”里德尔夫人出现在另一端大厅的门口,看见陆明琛的到来,她原本有些黯淡无神的眼睛登时明亮了起来,眼角的皱纹因为唇角止不住上扬的笑意更加深刻了几分。 不过里德尔夫人已经无暇估计在平日里令自己头痛不已的皱纹,她早就已经得到了来自于陆明琛的消息。因此清楚的知道这次自己小儿子的到来,即将带回那个流落在外头已久的孙子,这让她高兴了整整好几天,明明知道对方晚上才会到达小汉格顿,却一大早就让庄园上上下下的佣人准备了起来,打扫、布置,她准备用一个全新的里德尔庄园来迎接他们。 “这是……这是汤姆吗?”里德尔夫人低头看着站在陆明琛身旁的孩子,声音中带有着几分颤抖,她没有想到,这个孩子的样貌与自己英年早逝的大儿子如此相似,相似到,如果对方的年龄明明白白的摆在那里,她都开始怀疑了起来,面前的这个小家伙,会是自己大儿子汤姆的转世。 “汤姆,跟祖母问声好。”见身边的孩子没有什么反应,陆明琛不由出声提醒。 看着面前神色激动,甚至是想要伸出手抚摸自己的老夫人,汤姆咬了咬下唇,这是他紧张时不自觉就会带出来的小动作。 “……祖母。”他小声的叫道,看见对方一瞬间湿润的眼眶,以及眼中满满的,仿佛都快溢出来一样的疼爱与回忆,抿了抿唇角,忽然发觉来到小汉格顿的这个选择,并不像他所想象的那样糟糕。 里德尔夫人拿起帕子压了压自己的眼角,压制住自己哽咽出声的冲动,“他……他和汤姆 小时候长得可真像。”里德尔夫人偏过头,遮掩住自己的失态,对陆明琛说道。 离家许多年,维克多对于家人的部分记忆已经产生了模样,他甚至连自己小时候的样貌都已经记不大清楚,更别说是老汤姆的小时候了。 但注意到里德尔夫人正泪眼朦胧的看着自己,一副寻求认同和寄托的模样,陆明琛还是点了点头,“是的,汤姆和哥哥小时候的样貌的确很像。” 仅仅这一句,就让里德尔夫人原本含在眼中的泪水瞬间抑制不住,涌出了眼眶。 “……我刚才还以为汤姆回来了。”里德尔夫人擦拭着泪水,断断续续的说着话,话里话外都充斥着对于老汤姆的怀念,“上帝怎么忍心从我身边带走他,汤姆是个多么孝顺的孩子……”她开始回忆起了几件老汤姆让她觉都感动不已的往事,说到后面,已是泣不成声。 “母亲。”陆明琛伸出手,不得不扶住了里德尔夫人有些摇晃的身体,“请别伤心了,您看,汤姆还站在这里呢。” 里德尔夫人回过神,低下头发现汤姆正表情古怪的看着自己,于是收敛了再次即将涌出来的泪意,“抱歉,我刚才失态了,没有吓到你吧?”她拿起帕子重新擦了擦自己的眼角,由于她有意的克制,眼泪没有再次落下。 汤姆沉默着,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里德尔夫人刚才的话让他觉得受到了冒犯,仿佛他只是自己父亲的替代品,而汤姆却认为自己是特殊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够代替他,即便是他的父亲也绝无可能。 “快过来,你们上车到现在没有吃东西,一定饿了吧?来,汤姆,和你的叔叔一起跟我走。”里德尔夫人伸出手,想要牵住汤姆的手,将他带到餐厅,却没他缩回手,轻巧的避了开来。 “有牛肉吗?”汤姆状似不经意的提问,让里德尔夫人顿时忽略了他的动作,但陆明琛却将这一幕全部收进了眼里,他微微蹙起眉,注意到汤姆看似平静,却一直下压的唇角——他看起来并不是很喜欢里德尔夫人。 陆明琛略微一想,发现问题终于出在了哪里。以汤姆敏感的心思,里德尔夫人刚才的话,极有可能引起了汤姆的反感,尤其是他一直认为老汤姆抛弃了他的母亲以及尚未出生的自己。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当然,我让厨房的人准备了很多食物。”里德尔夫人很快接上了汤姆的话,“其中一定有你喜欢的菜。” 她领着汤姆和陆明琛来到长桌前,的确如她所说,桌上摆放了着数十道的菜,正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然而很可惜,这些菜中没有一道是汤姆所喜欢的。大概是因为平日里都跟着陆明琛一起吃饭,他的口味与对方渐渐相近,喜欢清淡看着简单的菜,而里德尔夫人所准备的这些,看起来都太过油腻了。如果是放在其他时候,汤姆会与兴趣尝试一下,不过刚从火车上下来,觉得肚子里有些翻滚的汤姆,面对着这一大桌丰盛的晚餐丝毫提不起兴趣。 天知道他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喝上一碗简简单单的粥,洗澡,然后睡觉。 “稍微吃一些。”看出了汤姆的犹豫,陆明琛稍微靠近了汤姆,对着他低声说道。 丰盛的大餐是很好不错,可是也要吃得下才行,不仅是汤姆,就连陆明琛面对着这一大桌油光晶亮的菜也是难以下手,但面对着里德尔夫人期待的眼神,陆明琛实在不好意思拒绝。 汤姆默默地选择了一个最为清淡的菜,吃了一口,还好这菜的味道没有他想象的那么不堪,不过实在是咸了很多。 他的桌旁放在一杯果汁,汤姆顺手拿了起来,想借此冲淡口中的味道。 “爸爸!” “蹬蹬瞪。”从拐角处的楼梯跑下来一个金发碧眼的小男孩,满脸高兴地抱住了陆明琛的腿。 29、黑魔王的叔叔7 剧烈的咳嗽声在大厅里响起, 那是汤姆喝水时呛住的声音。 当自己被人抱住大腿, 还喊着爸爸的时候,饶是处事不惊的陆明琛也不禁愣住了。 他低头看着抱着自己不放的金发男孩,“小朋友, 你认错人了吧,我不是你的爸爸。” 金发男孩抬起头, 望着陆明琛的脸,眼中闪过几丝迷惑, 却仍旧是没有放手, 他瘪了瘪嘴巴,小声的说道:“可是我们长得很像啊,为什么你不是我的爸爸?” 经过他这么一说, 陆明琛不禁一愣, 这才发现两人从样貌上来看,的确有些相似。 汤姆和他父亲都继承了来自于里德尔夫人的黑发黑眸, 而陆明琛则是与汤姆的祖父一样, 拥有着金色的头发和灰蓝色的眼睛。 金发男孩的话让陆明琛不禁怀疑了起来,难道这是当年原主在哪里春风一度后留下的孩子?可维克多与风流多情的老汤姆不同,感情近乎为零,唯一一段可以称得上浪漫的感情,在即将开花结果的时候却因为女方父亲的强烈反对, 最后遗憾的选择了分手。 陆明琛翻遍记忆也没能从角落里挖出这个孩子的身份,最后他确认了下来,维克多的的确确不会忽然冒出来一个私生子来, 而陆明琛本人更是不会。平日里汤姆的存在都已经开始让他觉得头疼,再出现一个,除非他是疯了。 “欧文,这是你的叔叔,维克多。”看着陆明琛的尴尬,里德尔夫人及时出来解围,“你的爸爸还在德国呢,怎么可能突然来到小汉格顿。” 金发男孩狐疑地盯着陆明琛看了一会儿,最后只好承认,自己认错了人。他白皙的脸颊上浮现了一层薄薄的红色,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小声的对着陆明琛道歉,“维克多叔叔,对不起。我……我认错人了。” 陆明琛自然不会跟一个孩子计较,对着他笑了笑,“没有关系。” 陆明琛的笑容让金发男孩更加觉得不好意思,他偏了偏头,避开了陆明琛的视线,小腿迈开,跑到了里德尔夫人的身后,只探出一个头来,望着陆明琛和坐在椅子上的汤姆,眼神里都是好奇。 “欧文,不用害怕,你看,坐在那里的人,是你的表哥。”看着这一幕,里德尔夫人的眼中升起了浓浓的笑意,她抬手摸了摸金发男孩柔软的头发,轻声道:“来,去和表哥打声招呼吧。这是他第一次来到小汉格顿,明天带他去逛逛这里怎么样?” 欧文看了看坐在椅子上,那个看起来格外沉静,与他所认识的玩伴截然不同的孩子,心里不免有些畏惧。然而里德尔夫人轻轻推了推他的后背,示意他大胆一些主动接近汤姆。 收到了来自长辈的鼓励,欧文握了握自己的拳头,仿佛一下子充满了力量,上前对着汤姆伸出了自己有些肉乎乎的小手,细声细气的介绍着自己:“里德尔哥哥你好,我的名字叫做欧文·乔伊斯,第一次见到你很开心。” 汤姆对于这个乱攀关系的小屁孩根本没有丝毫兴趣,但陆明琛和里德尔夫人都在看着他们,他只好伸出了手,接受了欧文伸过来的手。 只是轻轻一握,甚至都没有一秒,他就收回了自己的手,扯动唇角,对着欧文展现出一个极为敷衍的笑容,“你好,我是汤姆。”讨厌的金发小鬼,对方的模样不由得让汤姆想起了在孤儿院里,那个曾经向陆明琛打小报告的讨厌鬼,心里对欧文更加腻歪了起来,他在心里啧了一声,低头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自己盘里的食物。 没有察觉到汤姆的不乐意,欧文还觉得今天第一次见面的表哥十分与众不同,简直和童话故事里的恶龙一样酷呆了,要知道欧文最喜欢的生物就是龙了,那种能够上天入地,口中吐火的大家伙,即便是最厉害的圣骑士也没有办法打败一条成年的巨龙。 不知道已经被欧文贴上了“酷毙”“恶龙”的汤姆低着头,正用桌子上的开水冲洗着食物上的油渍,眉头皱得像是一座小山。 “哥哥,你是从哪里来的?”一旦打开了话匣子,欧文就再也守不住嘴巴。 “伦敦。”汤姆面无表情的回答。 “诶……听起来是个很棒的地方,哪里有什么好玩的东西吗?” “没有。”汤姆的语气毫无起伏。 “那你简直太可怜了!”欧文很轻易就相信了汤姆话,瞪大着眼睛,蓝色的眼眸里满是对于汤姆的同情,他伸手抓住汤姆的衣角,惋惜的说道:“你应该住在我们的小汉格顿,这里有趣的事情可多了,下河捉鱼上树摘果子,你一定不会觉得无聊的!” 汤姆转过头,默默地闭上了眼睛,他不断地告诉着自己,一定要冷静,冷静,绝对不能放蛇咬这个小鬼,否则一定会被叔叔大骂一顿的。 “欧文是你父亲那边亲戚,这几天他的母亲把他托付给了我,让我代替她照顾孩子几天。”里德尔夫人对陆明琛说道,这也解释了欧文为什么会和陆明琛长得有几分相似。 “如果需要的话,您可以再收养一个孩子。”见汤姆对着欧文无话可说,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陆明琛有些好笑,旋即想起了这似乎汤姆为数不多,稍微表现出几分孩子气的模样。 说起来汤姆平时的课业其实算不上轻松,而陆明琛的事务繁忙,大部分都被工作所占据,算起来陪伴汤姆的时间并不多。在之前,陆明琛曾经想把汤姆送去学校,和同龄人多加接触,但考虑到他的特殊以及汤姆强烈表现出来的反对,陆明琛还是放弃了这个,并且请回了布朗先生作为汤姆的老师。 然而今天这一幕让陆明琛不禁重新考虑起了一件事,是不是应该让汤姆多和同龄人接触。 在陆明琛看来,孩子还是应该活泼一点儿好,就像是他妹妹的孩子,只不过才三岁,一天不说,就能把房子都给你拆了。 相比起大部分的孩子,汤姆实在太过沉静了。 汤姆并不知道陆明琛的这个打算,他忍受着欧文的如同炮弹出击,喋喋不休的话语,感觉自己的脑袋在下一秒即将裂开。 “停。”终于忍受不住,汤姆沉着脸,眼神阴郁的对欧文做了一个停止的动作。 “怎么了?”欧文眨了眨眼睛,一双蓝色的眼睛显得越发的纯洁无辜。 “够了,安静吃饭。”汤姆绷着脸,眼里充斥着不耐烦的神色。 明显察觉到自己受到了对方的嫌弃,欧文扁了扁嘴巴,心里有些委屈。他的相貌极为可爱,又加上性格活泼开朗,跟什么人都可以聊上一两句的话。因此他很少收到别人的拒绝,更别提像是汤姆这种冷漠的表现了。 “哦。”他情绪低落的应了一声,乖乖地闭上了嘴巴,迈开自己的小短腿走到长桌的尽头,低头看着女佣刚为他准备的餐盘。 里德尔夫人正在和陆明琛聊着维克多和汤姆两兄弟小时候发生的趣事,由于说的入迷,她并没有注意到欧文和汤姆之间发生的事情。 但对于里德尔夫人所说的事情丝毫没有兴趣并且不敢兴趣的陆明琛则是分出了几分注意,关注着坐在自己身边两个孩子的动静。 听到两人鸡同鸭讲,完全不在一个线上的对话他有些忍俊不禁,能够把汤姆逼到这个份上,欧文这个孩子也算是一个独特的人才了。 陆明琛却不知道,如果不是为了在他的面前能够展现出自己宠辱不惊镇静的模样,汤姆早就把这个臭小鬼有多远丢多远了,哪里还会听对方絮絮叨叨个不停。 什么他住在伦敦太可怜了,这个可笑的乡下小鬼! “汤姆,对朋友友好一些。。”趁着里德尔夫人喝茶的功夫,陆明琛转过头,对着汤姆说道。 原本就郁闷的汤姆听了这话更加郁闷了,尤其是在看到陆明琛对着那个小鬼柔声说话,还伸手抚摸对方金发的时候,他简直整个人都暴躁了起来。 起身来到欧文的位置,看着因为汤姆冷淡的反应,眼神连同灿烂的金发都好似黯淡下来的金发男孩,陆明琛轻叹了一口气,说道:“欧文,汤姆没有讨厌你。他在家都是一个人,没有和别人相处的经验。如果地方做得不对,你不要放在心上。” 与刚才被自己错认为是父亲的青年对话,让欧文不禁有些紧张,直到对方说了这一番话,并且还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这才让他的情绪稍微缓和了下来。 “真的吗?汤姆他不讨厌我?”金发男孩的眼睛一瞬间就亮了起来,熠熠生辉的模样如同在阳光照耀下波光粼粼的海面。 “很抱歉,让你误会了。”看见金发男孩瞬间展露出来,犹如雨后初晴一样的灿烂笑容,陆明琛的心情不由自主也好了起来,他微微一笑,“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能够成为他的第一个朋友,可以吗?” “第一个?汤姆没有朋友吗?”金发男孩皱着眉头,歪过头看了一眼正满脸不高兴看着这边的汤姆,微微咬着下唇,最后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虽然他的脾气看起来不太好,但是他真的很酷,很帅气!我愿意当他的第一个朋友。”说到后面,金发男孩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甚至连坐在桌子的外沿,故作不屑的汤姆都听到了声音。 谁愿意和你做朋友!别自作多情了好吗?汤姆冷漠的看了那边的金发男孩一眼,内心发出了一声轻蔑至极的微笑。 “那我先替汤姆谢谢你了。”如同两人在样貌上的南辕北辙,这个名为欧文的金发男孩的性格也与汤姆截然不同,如果说汤姆是难以接近而且保持着坚硬的寒冰,那么欧文就是一簇温暖明亮的火苗。 陆明琛的目光落在欧文乖巧无邪的脸上,原本只是刚刚升起不久的念头顿时坚定了几分。如果要给汤姆找一个玩伴,绝不能沉默寡言。而是需要像欧文这样活泼开朗,又能够容忍汤姆性格的孩子,形成互补才好。 可一时半会儿,这样的人选并不容易寻找,要是能够将欧文带走就好了。这样的念头在陆明琛的脑中一闪而过,却很快被他压了下来。先不说欧文的家长能不能同意,仅仅是第一次见面就做下了这个决定,还是太过仓促了,毕竟汤姆说起来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孩子,在玩伴的选择上还是要慎重起见。 “不用客气的,叔叔。”被陆明琛用温和的眼神注视着,欧文的脸红了红,伸手摸了摸自己纯金色的头发,对着陆明琛露出了一个带有几分羞涩的笑容。 要是汤姆能够这么听话就好了,看着金发男孩乖巧十足的模样,陆明琛在心中叹了一口气,然而要是汤姆有一天真变成了这幅样子,陆明琛说不定还会认为是对方生病了。 “那我去找汤姆了。”欧文眨了眨眼睛说道,在得到陆明琛带着微笑的同意后,端着自己 的餐盘踩着欢快的步子,朝着汤姆的方向小跑了过去。 “我又回来了,汤姆。”欧文拉了一张凳子,熟练的爬了上汽,将餐盘放在桌子上,满眼笑意地看着汤姆。 汤姆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并不搭话。 欧文却认为这只是汤姆别扭的表现,并没有放在心上,开心的和汤姆聊了起来,如果忽略汤姆因为刚才陆明琛所交代过的话,用简单的单音节“嗯”来会答的话,那的确算得上两个人之间的交谈了。 里德尔夫人看着两个孩子“相谈甚欢”的画面,眼神渐渐变得柔和了起来,“真是两个可爱的小家伙。”她面带感慨的说道。 陆明琛此时已经坐回了自己的位置,里德尔夫人说话的时候,他正在低头喝水。闻言,陆明琛抬起眼扫了一眼那边的两个孩子,然后默默地点了点头。 是挺可爱,其中一个不要拉着一张脸,会更加可爱。 得到了陆明琛的回应,里德尔夫人显得很是满意,她把目光转移,落到了陆明琛的身上,像是在重新打量着自己数月未见的小儿子,很快转换了一个话题。“维克多,你还记得那个叫做珍妮弗的姑娘吗?” 陆明琛一怔,稍微回忆了一下,很快从记忆中找到了这个叫做珍妮弗的女孩,她正是维克多那场无疾而终的感情中的女主角。 陆明琛放下水杯,抬起视线看向里德尔夫人,表情有些疑惑,不太明白对方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个人,并且心里升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所谓好的不灵坏的灵。 下一秒,里德尔夫人开了口,语重心长地说道:“维克多,看来我所预料的没有错,你还是忘记不了珍妮弗。” 完全不明白里德尔夫人的话,陆明琛眼里的困惑愈加浓厚,并且没有掩饰的想法,他微微 蹙起眉毛,问道:“母亲,为什么这么说?” 里德尔夫人深深地凝视着陆明琛,似乎是在衡量他的疑惑是否为真,在确认了自己的小儿子不是故作不解后,她反倒迷惑了起来。 里德尔夫人:“难道你不是因为珍妮弗才一直没有找个伴的打算吗?”得到陆明琛否定的回答,她有些失望,难道自己的小儿子是打算以后孑然一身吗? 正当里德尔夫人打算对自己儿子确认一二的时候,欧文扯着一脸不乐意的汤姆来到了两人的面前。 “叔叔,我带汤姆一起去阁楼上可以吗?”在陆明琛的面前,欧文表现出了格外的羞涩。比起在汤姆等人表现出来的“不拘小节”,与陆明琛说话时,他连同音量都小了不少,这让陆明琛不由得怀疑起了自己在孩子眼中的形象,是不已经可怕到让人觉得不敢接近的地步,“那里在晚上,可以看到很美的星空,我想让汤姆也看看。” “去吧。”陆明琛看着满脸都写着“我不开心”的汤姆,眼里泛起了丝丝笑意,“好好和欧文相处,你们可以成为好朋友的。” 汤姆的嘴角下撇了几分,略有些控诉的看了陆明琛一眼,不甘不愿的跟着欧文上楼去了。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夫人。”在两人交谈的时候,女佣来到了里德尔夫人的身边,在她的耳边低语。 里德尔夫人抬起头,扫了陆明琛一眼,神色在一瞬间变得有些微妙。 “维克多。”她注视着陆明琛,表情和语气可以称得上“古怪”二字。 陆明琛疑惑的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母亲。” “那倒没有。”里德尔夫人叹了一口气,说不出心里是遗憾,亦或是其他的情绪,“刚才忘记告诉你了,其实欧文是珍妮弗的孩子。” 陆明琛有些诧异,却也仅仅只是一刻,很快就恢复了波澜不惊的样子。他想了想,很快找到了里德尔夫人面露异色的原因。 陆明琛:“是欧文的母亲来接他回去了吗?”回忆起里德尔夫人刚才提到的,欧文是亲戚寄托在这里的孩子,他默默的想,难道后来珍妮弗嫁给了维克多的远方表哥或是表弟吗?……这可是真是让人觉得一言难尽,也难怪里德尔夫人的表情会有些奇怪了,大概是觉得自己会介意和尴尬。 如果是真正和珍妮弗相爱过的维克多,听闻这件事情之后可能会复杂万分,但对于陆明琛而言却没有丝毫的感觉。 知道里德尔夫人在等着自己的话,陆明琛摇头表示自己并不介意,“请那位夫人进来吧。” 这样客气的口气让里德尔夫人明确了陆明琛的态度,她对着身边的女佣点了点头。 很快,一个衣着简单,面容却颇为秀丽的女人跟随在女佣的身后来到了大厅。 看到陆明琛的时候,她明显怔住了。青年的相貌和气质发生了一些变化,却依能够与她记忆中,那张略显青涩的年轻面孔对应得上。 对方变得更加出色了,而自己却仍旧在原地踏步,甚至在样貌上,不如从前那样青春貌美。 她兀自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中,直到身边女佣的轻声提醒,才反应了过来,忽然有种转身离开的冲动,可是在这个时候,离开只会让她的局面更加尴尬。 “晚上好,夫人……里德尔先生。”她略微低下头,掩饰住眼中翻滚不止的复杂,低声道:“我是来接欧文回去的,希望没有打扰到你们的晚餐。” 陆明琛只是微微颔首,表示回应。 “当然没有。”里德尔夫人笑着与女人打着招呼,“晚上好,珍妮弗,真高兴又和你见面了。” “我也是。”珍妮弗勾起唇角,勉强笑了笑,“请问欧文在哪里?” “他正在阁楼上和汤姆一起看星星呢。”里德尔夫人说道,然后看了一下挂在墙上的时钟,“现在时间还早,不如在这里坐上一会儿,孩子们马上就会下来了。” “汤姆?”珍妮弗的语气中带着询问,有些失落。她以为这些年的时间早就已经让自己淡化了维克多在心中的位置,但当与对方再次相见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仍旧记得对方。 提起汤姆,里德尔夫人唇角上扬的弧度立即扩大了几分,“汤姆里德尔,我的孙子。” 珍妮弗看了陆明琛一眼,有些失望的发现对方并未将半分的眼神分与自己。她的眼眸暗了暗,在里德尔夫人看向自己的时候,立即将自己将自己的情绪压了下去,抬起眼,笑着道:“希望我能够见一见这个可爱的孩子。” “他们下来了。”里德尔夫人看向楼梯的位置,眼神里的慈爱仿佛快溢出来一般,“汤姆,快到祖母的身边来。” 没有看见欧文跟在汤姆的身边,里德尔夫人有些奇怪,便问了起来,汤姆冷哼了一声,“他在上面睡着了。”睡着了才好,省的来烦自己。 汤姆看了陆明琛一眼,见他正注视着自己,并没有在意那个金发小鬼半分的意思,心里才好受了几分。 但当汤姆看见那个一直盯着陆明琛不放的女人,心情瞬间又跌落至了谷底。 这个地方为什么总是跟他过!不!去!自从来到这里,总是有莫名其妙的人出现! 心情不好的汤姆,当里德尔夫人介绍珍妮弗的时候,连个眼神都没有分给对方,表现出极为冷漠的态度。 这个孩子那双黑色的眼睛仿佛看穿了自己的想法,珍妮弗觉得很是难堪,在接过女佣从楼下抱下来的儿子,珍妮弗很快选择了告辞。 里德尔夫人为刚才的场景感到有些尴尬,看了汤姆一眼,想说些什么,却又选择了放弃。毕竟这是她和自己的孙子第一次见面,她不想因为一件无伤大雅的事情伤害了汤姆对于自己的印象。她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叹了一口气。 陆明琛向里德尔夫人交代了一声,在汤姆惊讶的眼神抱起了他,决定在睡前和他聊一聊。 “汤姆,你看起来不大开心。”他感觉到了孩子消沉的情绪,“星空不好看吗?” 自上次在车上睡着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被对方这样拥抱在怀里。汤姆耳根微红,可笑地发现自己原本低落的心情竟然小小的雀跃了起来。 “不……”他低垂着眼帘,小声的说道:“我只是不喜欢那个女人看叔叔的眼神。” 陆明琛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有些无奈,“她只是一个陌生人。” 但那个女人明明不是这么认为的!汤姆在心中反驳,却没有对陆明琛说出这句话。 “对不起,刚才我太没礼貌了。”汤姆干巴巴地说道,有些不想承认自己的错误。 “希望你是真的明白了。”陆明琛叹气,伸手拨开汤姆不知何时滑落到眼角的碎发。 听到了陆明琛的叹气,汤姆抿着唇角,心里有些难过。他知道以陆明琛的身体不应该动怒,可是自己一不小心又惹了对方生气。 我真的知道了。汤姆看着陆明琛眉间淡淡的愁绪,在心底小声的说道。 30、太子长琴 上 人生长则百年, 短则数十寒暑, 然而在仙人的眼中,不过是转瞬即逝。 即便太子长琴已经渡魂了几世,知晓人生短暂, 但心爱之人的逝去,才让清晰而深刻的感受到这一点。 人死如灯灭, 当尘埃落定的那一刻,万事皆空。而时间是一件很可怕的东西, 若非将痛彻心扉一起融入了骨血中, 再大的伤痕也能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地愈合抚平,最后只留下一个模模糊糊的印象。 陆明琛的棺木入土落葬已经是好几个月前的事情了, 人们渐渐开始淡忘了定南将军逝去所带来的伤痛。 只有人在茶馆, 偶尔听说书人夸赞起这位大景战神的赫赫战功时,才会一脸怅然若失的感叹着他的英年早逝, 若有他坐镇边疆, 哪里还有蛮族敢前来冒犯。 不过他们并非与这位将军非亲非故,伤心过后,恢复常态本就是人之常情,无可指摘。 唯有身为陆明琛的亲朋好友,却是仍旧沉浸在他的猝然离世难以自拔。 永安侯夫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一心礼佛,听说是为了能叫她的儿子下辈子投个好胎,不求富贵荣华, 只求能够平平安安度过一生,切莫要再像他这一生如此辛苦,前半生于病痛中辗转反侧,后半生兵戈戎马,连最后的清净都被一帮无耻之人破坏得一干二净。 儿子的死仿佛抽去了他的精神气,永安侯不再埋头于自己往日心爱的书画之中,只常常看着家传的兵书入了神,神情沉默。 偌大的侯府静如深潭,与陆明琛的逝去,一同陷入了死气沉沉中。 这一日,太子长琴忽然被陈氏身边派来的的丫鬟请到了佛堂。 太子长琴来到这里的时候,陈氏正跪伏于佛前,一下一下,缓缓地敲击着木鱼,口中轻声呢喃。 直到听到侍女的提醒,她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站起了身。 “这是之前明琛那孩子交予我的。”也许是陆明琛的离开,让陈氏心灰意冷,从此投入佛家,万事不理,待人也是冷淡到了极点,除却面对与儿子举案齐眉多年的媳妇,眼中才有了几分温度。 陈氏将信从袖中拿了出来,对太子长琴说道:“他之前还与我说过,若他走后,不愿意见到你苦守在侯府蹉跎岁月,日后你若有其他考虑,不必顾及我们,去留由你随意。” 太子长琴一愣,尚未反应过来,陈氏已将信塞到了他的手中。 “无论日后如何,你都是我永安侯府的媳妇。”想起儿子曾经嘱咐与自己的话,陈氏神色柔和的看着太子长琴,缓缓说道。 “娘……”并不清楚这信中的内容,但太子长琴也能够猜到几分,他大约猜到了这封信是什么时候留下的了。呆在无名山的那几日,两人形影不离,陆明琛的一举一动都清楚,只有一日,他支开了自己。 太子长琴心中又酸又涩,开口的声音沙哑而艰涩,却半晌没有后话。 知晓他此时心中的感受,因为她在看到儿子走后托人寄过来的信也是如此……陈氏伸手轻轻拍了拍太子长琴的手,目光落于他眼底淡淡的青灰色,轻叹了一口气,“你要多保重身体,不要让他为你担心。”这个他,自然不必说是谁。 太子长琴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我知道了。” 有些话并非光说就有效果,有些痛苦并非简单的安慰就能够抚平,旁人能够平淡以待,只不过因为伤心痛苦的人不是他们, 陈氏自己深知,因此没有再开口劝说,转身踏入了佛堂。 佛台上的菩萨慈眉善目,含笑俯视着芸芸众生。 陈氏跪在蒲团之上,双手合掌,俯下’身深深一拜,心中一片虔诚。 愿我佛慈悲,保佑我儿来生福佑安康。 房间里,太子长琴坐于桌前,神色怔然。 房间的布局未曾变过,陆明琛的衣物还挂在一旁的雕花木架上,书桌前还压着陆明琛留下的笔迹,两人离开京城的时候这墨迹未干,而再次回来的时候,字迹虽干了,写这字的人却再也不会归来了。 侍女推开门,看着桌前衣着单薄的太子长琴皱起了眉头,神色担忧。 “夫人,该休息了。”侍女轻手轻脚的合上了窗户,小声地提醒道。 太子长琴神情平淡,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侍女是已经伺候他许多年的人,深知他的性格,因此也不敢多劝下去,担心的看了他一眼,更换了茶壶中已经冷却的茶水,悄然无声的退了出去。 房内昏黄的烛火将他消瘦的身形投射到了窗纸上,越发显得形单影只。 侍女看着,鼻头一酸,眼睛红了起来。世子未走之前,外头的姑娘提起自家夫人,嫉妒得眼珠子都红了,而如今,却是换了一副更为可恶的嘴脸,嘴上说着惋惜不已的话,眼中反倒是满满的幸灾乐祸。为什么上天会这么冷酷无情,愿意给那些怨侣纠缠不休的时间,却不愿给两个□□的人白头偕老的机会。 太子长琴并不知道外面还有人为他和陆明琛质问着老天,即便是知道了内心也不会有太大感触。 他翻出那封被自己压在梳妆台下的信,不知已经是多少次看了起来,原本平整的信笺边缘微微蜷缩了起来,太子长琴伸手将其抚平,即使不用再看,他也能将信的内容一字不差的复述出来。 太子长琴的目光落于那行龙飞凤舞的字迹上,微微阖上了眼睛。什么叫去留两便,若重新心有所属,不必顾忌他和永安侯府。 陆明琛啊陆明琛,你可真是大方……太子长琴复而睁开眼,手指轻轻摩挲着信纸,嘴角勾起,溢出几分略带嘲讽的笑意。 只是他却依旧是丝毫提不起责怪对方的心思,试问一个人若在死前将你紧紧地记挂在了心上,一切的打算都在为你考虑,你又能再说些什么?只能归咎于他们两人情深缘浅。 太子长琴熄灭了烛火,合衣倚在床间,手下意识着抚着身边的被褥,仿佛那里还残留着属于陆明琛的气息。 太子长琴获罪于天,无所e也。寡亲缘情缘,轮回往生,皆为孤独之命。 想到陆明琛大口大口吐着鲜血的模样,而自己只能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太子长琴垂着头,口中发出一声轻笑,充满着苦涩和自嘲,缓缓地,笑声愈来愈大,到最后却被面无表情所替代,残余的笑声似乎依旧回荡在沉寂的房间里。 太子长琴紧紧地蜷缩着身体,胸口好似横了一柄生锈的钝刀,在心头缓缓地轻磨着,之前被强压在心头的钝痛开始一点一点,如同潮水慢慢的从心脏的位置蔓延开,不过片刻就浸透了五脏六腑,叫人心如刀绞。 太子长琴忍不住想,如果不是自己,如果自己没有渡魂到姜清婉的身上,那么陆明琛是不能能够一生平安,长命百岁? 他人知晓他渡魂一事,将他视为异类,喊打喊打。前一刻温情细语,下一刻便能将朝夕相依之人当作怪物般惧怕鄙弃?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唯有陆明琛,即便知道他并非姜清婉,却依旧待他如昔,他甚至根本就不介意这具身体的灵魂是一个男人。以后还有这样一个人吗?太子长琴不知道,只知道自己已经永远坠入了那张名为“陆明琛”的网,即便前路崎岖难行,但已经回不了头,也不想回头。 他本以为他能够和陆明琛相伴数十载,或许更长,总之不该是如此短暂,尚未清醒,梦就已经碎了。而漂浮如萍,踽踽独行于这世上,便是上天给予他的命运! 太子长琴垂下眸,秀长的睫毛下,掩住了眼底深处的冷冽寒意。他绝不会如此认输,在这世上一定有能够让亡灵复活的重生之术,能够让陆明琛再次回到他的身边。只是重生之举本就是逆天而行,付出的代价不言而喻,然而他却在所不惜,即便要以千万人的性命作为代价,即便他的下场将万劫不复。 若陆明琛知道了,一定会阻止自己的吧,他本就是那样一个光风霁月的人,与自己截然不同。 呼吸着床榻间对方残存的气息,太子长琴微抿唇角,盯着某一处的虚空,内心一片酸楚,眼中的涩意几乎要涌出了眼眶。 为什么你还不来见我,即使是在梦中也好。 太子长琴闭上眼睛,仍由自己的思绪沉入了一片黑暗中。 “诶,说你呢,说你呢,那个喜字贴歪了。”耳边忽而响起了嘈杂的人声,似乎许多人聚集在了一起,大声嚷嚷着,连同着慌忙的脚步声,交织成了一片喧哗声。 太子长琴睁开眼睛,熟悉的场景映入了他的眼帘,他的面前正是自己已经居住了许久的永安侯府。 “哎呀,你下来你下来,我亲自来。” 那女声又嫌弃道,太子长琴看向了说话的那人,惊诧的发现对方是陈氏身边的大丫鬟伺候多年的丫鬟彩云。 不过彩云几年前就已经被陈氏许配了一户人家,之后便随着夫家离开了京城,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并且相貌还年轻了许多? 正当太子长琴皱眉不解时,彩云已经朝着他走了过来。 太子长琴的表情微变,因为彩云像是没有看见他的存在一般,直直的朝着他的方向撞了过来,之后穿过了他的身体。 太子长琴平淡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惊讶万分,他微微低下头,愕然地发现自己衣着竟然与当年他身为仙人时的一模一样。 在第三个的人穿过他身体的时候,太子长琴终于确认了他人无法看到他的存在。 不过短短片刻,太子长琴并不是很清楚摆在自己面前的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只是看着侯府门前朱红色的大门,抿了抿唇角,内心有些紧张和期待,陆明琛呢,陆明琛他在哪里? “等会儿你们动作都利落些,马上就把对联贴好,还有新房的东西都打扫布置好了吗?明天就是世子成亲的大好日子了,可千万不要耽误了,知道吗?”贴好喜字,彩云神色严肃的对着一众人交代道。 成亲?什么成亲?当门前大红的“喜”字再次映入眼帘,太子长琴愣住了。 31、太子长琴 下 人生八苦, 最苦是求而不得。 当听着下人的交谈, 太子长琴神色怔怔。 陆明琛要成亲了。 可是自己站在这里,即将和他成亲的人会是谁? 很快他从下人的闲聊中得到了答案,正是长乐伯府上的大姑娘。 大姑娘?那不正是姜清婉吗?他们成亲了……那他呢?此时此刻的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 太子长琴忍不住按住了额角, 一阵如针扎的疼痛在脑中泛了开来,那贴在门前大红的喜字, 更叫让他觉得刺目非常。 “这是侯府的大事,你们千万给我放在心上, 要是出了差错, 小心夫人发怒。”不放心的看着面前忙碌的众人,彩云再次强调了一遍,这才起身离开。 下意识的跟着彩云走进了门口, 看着侯府到处张灯结彩的画面, 太子长琴脚步微顿,心底忽然生出了一种怯意。 他并非愚钝之人, 相反比起一般人, 他的心思可称得上通透清明,因此即便是不愿去多想,心里已经隐隐浮现了一个念头。 如果这不是梦境,如果自己没有渡魂,那么和陆明琛成亲的人, 便只有真正的姜清婉了。 想到这里,太子长琴的心犹如被什东西刺了一样,痛楚而酸涩的感觉渐渐在心中蔓延开来。 他垂下眼帘, 细密而卷翘的长睫下微微颤抖,眼底渗透出几丝的挣扎。 无论如何,他都还想再看他一眼,哪怕所看到的并不如自己所愿……太子长琴长袖下的手握了握紧,最后松了开来,而后迈开了长腿,向着自己居住了几年,再熟悉不过的地方走去。 卧房的窗户并未合拢,依稀可以看见那人修长笔挺的身影。 太子长琴站在拱桥上,看着那人微低着头,提笔书写的样子,原先黯然的神情一下子如同春花初绽般鲜活了起来,眼神温润而柔和,静静地凝视着那人。 时光似乎逆转,陆明琛没有离开自己,他就站在与自己仅仅几步之远的地方,触手可及。 太子长琴立于桥头许久,未曾移动半分,他痴痴望着窗口的青年,神色眷恋。 也许是近情情怯,太子长琴发现自己甚至不敢走近,生怕那人会如同春雾稍纵即逝,一旦散了,就再也抓不住了。 最后还是陆明琛自己走出了房门。 似乎写字累了,陆明琛伸手压了压自己的肩膀,眉头微蹙,随后将目光转移,落到了太子长琴这边的方向。 他眸似点漆,眼神深邃,正沉眉凝视着虚空中的某处。 有一瞬间,太子长琴甚至以为他正看着自己。 但当太子长琴走到陆明琛的身边,想要触摸他,手却穿过了对方清俊的面庞,才不得不承认,此时此刻对方根本看不见自己。 他原本熠熠生辉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了许多,垂眸望着自己的手,勾了勾唇,嘴角露出一个苦涩的笑意。 此时正值寒冬之际,空气干燥而凌冽,吸气呼气间都叫人觉得困难万分,寒意化作实质,如同一条通体冰凉的蛇,一点一点攀沿,直到渗入了骨头里。 太子长琴并不能感觉到这里低沉的温度,但看见下人们身着棉衣,行走是止不住的瑟缩,也料到了天地间的寒意。 然而陆明琛只穿着一件素色的衣袍,外罩一件根本遮挡不了什么的简单外衣,站在寒风中,俊脸雪白若纸,低声轻咳着,让站在一旁的太子长琴见了,简直忧心到了极点,就连刚才错综复杂的情绪都暂且落在了脑后。 他为什么总是照顾不好自己……太子长琴抿了抿唇角,眼神哀伤而担忧地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人。 他站在陆明琛的身前,想为他挡住扑面而来的凌冽寒风,然而就连风也将他无视得彻底,毫不留情地透过了他的身体,吹乱了陆明琛披散的头发。 他动了动唇,想说外面风大寒重,让他回房添件衣服,却无奈地发现自己连这么简单的事情也不能做到。 仿佛回到了陆明琛重病的那一段时间,那种手足无措,无可奈何的悲哀再次涌到了心头。 陆明琛微微弯下腰,断断续续的咳嗽着,白皙的面孔因为咳嗽而浮上一层薄红,看起来虚 弱而无力。 将全部心思都记挂于陆明琛身上的太子长琴深深地攥起了眉心,伸手想要扶住对方摇晃的身体,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手再次穿过陆明琛的身体。 “世子爷!外面风这么大,您怎么站在这里。”看见陆明琛站于桥头上,正弓着身体剧烈的咳嗽着,侍女连忙迎了上来,伸手扶住了他,“万一受了寒那就糟糕了。” “不至于如此,你忙自己的事情去吧,不必跟着我。”陆明琛淡淡地笑了笑,不着痕迹的推开侍女的手,站起了身,独自一身回了房,留下那侍女神色担忧,犹豫了片刻,还是按照陆明琛的话,转身离开了。 太子长琴不做多想,抬脚跟了上去。 这整整一夜,太子长琴也不知自己是如何过来的,只觉得时间飞快,只不过是看了陆明琛几眼,眨眼间天就亮了。 他看着陆明琛被下人叫醒,换上了一身大红的新郎袍子。散落的乌发被玉冠束起,鬓若刀裁,面如冠玉,身姿皎皎如朝霞映日。 他看起来是原本没有多少人间的烟火气,仿佛在下一秒即将乘风而去。但此时此刻有这热闹的火红色衬着,一张面孔虽然依旧冷清,但看起来俊美而清贵,却是多了几分人气。 陆明琛与太子长琴两人相处时,穿着都极为简单随意,不说盛装,就连如此鲜艳夺目色泽的衣服他也极少穿过。 然而偶然之下,这身衣服倒将他衬得更是俊美了几分,一时间竟叫旁人有些出神。 太子长琴凝视着他,只觉得整颗心像是浸在了醋里,酸楚的感觉几乎将他整个人淹没,尤其是站在大厅前,看着陆明琛牵着姜清婉,对拜天地之时,他呼出一口气,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绞痛了起来。 他忍不住别开了头,期望眼不见为净,却发现周围那一幕好似已经刻在了脑中,根本无法摆脱。 太子长琴本以为这就算是让他最为痛楚的事情,然而更加痛彻心扉的事情还在后头。 当傧相拖长着音调,唱完了最后的婚词,太子长琴听着送入洞房几个字,倏忽间白了一张脸,他不可置信的看着陆明琛,却见他已经扶着新娘离开了大厅。 不知是怎么跟随那宛如天造地设的新人离开的大厅,太子长琴站在新房门口,看着烛火照亮的窗户上映出的影子,神色看似平静,修长的手指却开始泛白,看着心爱之人与别人成亲,如今又即将看着他们的洞房花烛夜,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说不出,已经没有知觉了。 他本来是想进去的,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在颤抖,连抬脚的力气都已经没有,只好站在了门口。 “……不该是这样的。”他怔怔地说,本想移开目光,却怎么也移不开放在那人身上的视线。 房间内,陆明琛掀开了新娘的盖头,她抬起脸,精致的面孔在昏黄的烛光下光彩夺目,只是眼角微红,应该是刚哭过一场,白皙细腻恍如上好的瓷器一般的脸上仍旧残留浅浅的泪痕。 她的视线对陆明琛相对,陆明琛在那眼底看见了深深地忧愁。 只这一眼,陆明琛便认出了她并非他,他那双原本散发着如同月光一般清明而温柔的眼神一下子暗了下来,沉默半晌,开口道:“……你哭了?为什么?” “我……我没有。”新娘下意识的伸手擦了擦自己的脸,隐没在宽大袖袍下的右手缩了缩,将原本隐藏在袖中的匕首收好,纤长如鸦翅一般的睫毛闪动着,流光四溢。 她咬着下唇,在陆明琛靠近的时候,表情一下子坚定了起来。 “你在藏什么?”然而陆明琛已经注意到了她的动作,看着她闪烁的眼神,如同壮士扼腕一般的坚决,他已是明白了几分。他伸出手,隔着衣服,如疾风迅雷一般抓住了对方的手腕,而后轻轻一折,“哐当”一声,那把衣袖中的匕首就已经掉落在了地上。 “我……”新娘张着唇,想要解释,但面对着对方好似能够洞悉了一切的眼神,阖上了眼睛,“既然已经被你发现了,我无话可说,任由你处置。” “如果你是因为不想嫁给我的话,大可不必如此。”陆明琛语气淡淡的说道,“这个房间留给你,自便。”他不是个容易迁怒的人,但当期待落空,又遇上一个人莫名其妙的想要杀死自己,任是谁的心情也不会太好。 没有在意对方一瞬间复杂不已的眼神,陆明琛打开门,迈开长腿径自走了出去。 门外不知何时落起了雪,北风呼啸,将外面雪花纷纷吹入了廊内,甚至有零零星星飘落至陆明琛身上大红的新郎衣袍上,很快融化开来,化作了一个深色的点。 陆明琛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吉服,眼神微暗,紧紧地的抿着薄唇,原本清凌凌的神色越发显得冷峻沉凝。 陆明琛倚在廊下,长腿微曲,抬头看着从空中大片大片下坠的白点,双眼不似往常那般幽深沉静,像是找不到聚焦点,看着有些空茫。 “长琴……”陆明琛低声轻喃,无意识的喊着对方的名字。 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来到了这里,只是闭上眼,再睁开时,他发现自己又再一次成为了这个与自己同名同姓,甚至是连样貌上都极为相似的人。 一切与从前相比,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大的改变,只是永安侯府与长乐伯府的婚约稍稍提前了半月,陆明琛来到时,短短三日后便是大喜之日。 不曾想自己即将与自己拜堂成亲的人不是长琴,陆明琛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上完全陌生的神态举止,心狠狠地沉了下去。 无人知晓陆明琛此刻的心情,像是兜兜转转地寻了一大圈,本以为回到了原点,以为能够再续前缘的时候,但相同的声音,相同的样貌,却再不是原来的那个灵魂了。 陆明琛心里升起了一种挥之不去的空落,甚至可以称得上茫然无措,不知自己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太子长琴原本以为自己要在这门外痴等到天明,撕心裂肺地听着里面的动静,可没有想到,那扇紧闭的门忽然开了,走出了失魂落魄的陆明琛。 来不及多想什么,那种喜悦已经蔓延上了心头。 强压住心中的欢欣,太子长琴看着他魂不守舍的倚在廊下,轻声的低语。当听清那人口中的音节是自己的名字,太子长琴神色愕然,旋即内心涌上的狂喜几乎将他淹没。 “陆明琛。”他忍不住叫出对方的名字,那种狂喜还没来得及扩散,就被面前的事实打个了粉碎——对方看不见自己,也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他本来生动而鲜活的眉目在瞬间沉寂了下来,黑阗阗的眼眸透出一股无计可施的灰暗。 “陆明琛,陆明琛……”他喃喃着,重复着对方的名字,伸出手沿着对方脸上分明的线条轻抚着,苦涩道:“我明明就在你面前,为什么你看不见我。” 陆明琛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微微低下头,脸恰好擦过了太子长琴的掌心,原本空茫的视线好似找到了聚焦点,直视着前方,眼中闪过一缕疑惑的神色。 注意到这一幕,太子长琴的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凑近陆明琛,又重复了他的名字,令他欣喜若狂的是,对方真的有所反应。 正当太子长琴打算继续进行时,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道将他牵扯住,拉远了陆明琛。 等太子长琴挣脱那道力量时,已经站在了自己和陆明琛两人从前所居住的房间里。 他看着地方,发现记忆中的样子与这个地方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窗台前布置灿烂明媚绽放的鲜花,桌前则摆放绣了一半的刺绣,上面是两只模样漂亮的鸳鸯,互相依偎着,看着恩爱万分,另一边的雕花木架上则挂着几件衣裳,那明艳的颜色,一看就知是属于年纪轻轻的姑娘。 但这间卧房却没有另一个人半点留过的痕迹,太子长琴原本紧蹙的眉头松了松,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响动。 他下意识的避开,只见姜清婉推门走了进来,身后跟着肃眉冷目的陆明琛。 “夫君。”听到姜清婉的声音,太子长琴的呼吸滞了滞,他不由看向了陆明琛,发现他听到姜清婉所喊出的称呼时,眉头紧拧了起来。 “姜姑娘,你我并非真正的夫妻,在人后,不必如此称呼。”陆明琛保持着两人间的距离,客气而疏离的说道。 姜清婉似乎是被噎了一下,随即幽幽地看向他,“可我们已经成亲了不是吗?夫妻之实很重要吗?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 “姜姑娘。”陆明琛打断了姜清婉,眉间拧成了一个疙瘩,“当初你不愿嫁给我的原因是因为你有了意中人,而我也已经心有所属。早在一开始我们已经说清,如果可以,我们可以立即合离,可你不愿意。” 姜清婉沉默了下来,她抬眼看着面前清隽俊朗的男人,很想说自己根本不在意那个男人,她现在的心中只有对方,可看见陆明琛脸上冷漠的神色,她瞬间明白,如果自己真的说出这段话,那么以后根本就不会再有靠近他的机会。 “那几个西域舞姬是圣上所赐下。”陆明琛揉了揉眉心,头有些痛,这几他与姜清婉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如果不是必要,他不会和对方多说什么,“她们情况不同,你怎可让人对她们动手。”那是皇帝忽然赐到侯府来的,陆明琛正打算将她们送离,没想到出了这茬子事。他渐渐发现了姜清婉的过界,因此今天才选择会和她说清楚。 这个地方不便久留,陆明琛很快离开了。 太子长琴看了一眼姜清婉失神的模样,内心无波无澜,他已看出了姜清婉的心思,却并不意外,因为陆明琛本就是一个容易让人动心的人。 他很快跟在了陆明琛的身后,此时却再也不敢喊他的名字,如果和上次一样,他出声的后果是被推离陆明琛的身边,那他情愿什么也不做,就这么静静地注视着对方,哪怕多出片刻也是好的。 并不知道自己所思所念之人近在眼前,陆明琛正收拾着自己去往江南的行李。 也许是某些事情发生了偏差,在这个世界里,陆明琛与五皇子只是普通的表兄弟关系,未 曾有多亲近。 两年多前,陆明琛参加了科举并金榜题名,皇帝见他丰神俊朗,年纪轻轻,不似其他世家子弟的纨绔,于策论上见地不俗,龙颜大悦下便把他点为了探花郎。 此时江南水患正重,今日朝会陆明琛被皇帝指派到了那处,即刻启程。正值事务繁忙之际,等和家人告别,他便乘着船离开了。 除却几个下属,陆明琛并没有带多少人,当夜幕降临,除却的流水声,船舱一片寂静。 由于陆明琛乃是水患的负责人,又兼他深受皇帝器重,为他安排出行的人不敢怠慢,选了一条精致的大船。 陆明琛推开窗,抬目望着悬于天际的明月,这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间,又是一个十五即将来临。 这几年时间在飞快的流逝,陆明琛拜访过名僧亦或是传言中的得道之人,均无法替他寻找到太子长琴。 不仅如此,就连原随云,花满楼灯存于他记忆中的人也不曾出现过。 陆明琛心中隐隐已经有所猜测,自己大概是来到了截然不同的世界,而这个世界并不存在太子长琴。 几声断断续续的琴音在落针可闻的房间里响起,陆明琛抬头,向声音来源看去,那是一把古琴,算不得什么珍品,只是用于房间里的布置摆设。 一段如流水泉鸣般悦耳的琴声在偌大的房间里响了起来,陆明琛的眼中掠过惊愕的神色,这是他太子长琴常常弹奏的那首乐曲。 古琴无人自鸣,又是自己熟悉的乐声,种种巧合,只有一个解释。 陆明琛深吸了一口气,快步向放置古琴的角落走去,手落于琴身上,手指微微有些颤抖,轻声道:“长琴?” 弦嗡嗡的震了起来,像是在回应陆明琛的话。 然而在陆明琛喜悦之时,那古琴却再没有了反应。 太子长琴又被那股奇怪的力道推离了陆明琛的身边,再次睁开眼时,只见自己心爱之人一身战甲,神情冷肃,于战场中厮杀。 这次他不敢再多做什么,生怕自己再次离开,看到的是白发苍苍的陆明琛,他并不在意他消逝垂老的容颜,只是害怕自己再也见不到对方。 太子长琴默然无声的陪伴于他左右。 岁月悄然流逝,偌大的王朝覆灭于外族的铁蹄之下,当陆明琛所带领的陆家军崛起,人们才恍然,那个被叫做战神的男人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掌握了这中原的大好河山,成了这片江山新一任的霸主。 …… 偌大的寝殿中安静无声,陆明琛坐于床榻上,膝盖上放着一把古琴,节骨分明的手指轻轻拨弄着琴弦,桃花眼中漾着浅浅的笑意,含笑对着古琴的样子如同在凝视着最心爱之人。 “明琛,你该上朝了。”藏身于琴身中的太子长琴叹气道。 陆明琛的手掌压于琴弦之上,淡声道:“一日不去也无妨,就说我病了。” 太子长琴默然无语,既然陆明琛不愿,他也就不再劝了,毕竟他也想对方能够多陪陪自己。 “这次的古琴住起来怎么样?”陆明琛问道。 “倒是好了许多,应该可以持续数月有余。”太子长琴顿了顿,“那些道士……你打算如何处理?”他知道如果不是因为自己,陆明琛根本就不会理会这些人。 “建个道观供着吧。”陆明琛回答道,这些得道之人出乎他的意料,竟然能够真的帮他找到太子长琴。 太子长琴也不明白自己如今究竟算是什么样的存在,他曾经和陆明琛讨论过,确认这是一个完完全全不同的时空,他的半魂也根本不存在。 太子长琴有一瞬的迷茫,那么自己就能以这样的情况永远的存在下去吗? “不要担心,万事有我。”陆明琛说道,轻轻抚摸着琴身,他的面庞苍白冷清,眼中却带着缱绻的情意,“这已是第二世,既然有第二世,那就还有来世,生生世世,他们说铸成了轮回阵,将我们两人神魂相连,这样就算是转世了,我们也能够再次相见。” 太子长琴愣住了,眼中闪过震惊的神色,失声道:“你疯了吗!”魂魄乃是何其精妙的东西,当年他的魂魄遭人生生分离,痛苦难以言喻,如今陆明琛竟然告诉他,他建筑了什么古怪的轮回阵,想要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不可以。”太子长琴从古琴中出来,冷冷地看着陆明琛,“我绝不会同意。” 陆明琛抬眼看他。微微一笑,“道平真人说了,不会伤到魂魄,所以你不用担心。” 太子长琴沉默半晌,“我要听这位真人和我解释这件事。”他虽已经不是仙人,但自认这些人还无法欺瞒他。 陆明琛笑着答应,果然立即让人入内宫礼谒。 旁人无法看见太子长琴,便由太子长琴问,陆明琛转述。 道平真人已知晓太子长琴的存在,听见皇帝重新问了此事先是诧异,但很快就猜到背后的原因,不慌不忙又道了一遍。 “此事如果不成,可有后患?”陆明琛问道。 道平真人叹道:“若说毫无风险,陛下你也不会相信吧。” “直说无妨。”陆明琛道。 道平真人毫不避讳,“陛下以崇朝几代国运为引铸造轮回阵,如若失败,便是朝代覆灭,与之前所得一并付诸东流。” 陆明琛面上波澜不惊,只颔首道:“我知道了。” 这才是祸水!亡国之人!道平真人内心感叹道,深深地看了一眼那桌上的古琴,行礼退出了殿外。 “……以国运为引?”太子长琴叹息一声,“你何必如此。”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陆明琛淡淡道:“我当这皇帝,本就是为了能够更快找到你,既然如此,这皇位又有什么放不下。” 太子长琴微微侧过头,掩住自己微红的眼,心已是柔软到了一塌糊涂。 几年后,轮回台建成,太子长琴的问题也已得到解决,不必再源源不断的更换所栖身的古琴。陆明琛将皇位传于他人,带着太子长琴离开了京城。 史书有载,崇明帝一生励精图治,任用贤良,开创了崇朝盛世之初。在后世诸多史学家的眼中,他称得上真正的中兴之主。 这位帝王一生无后,不近女色,一生无子,却痴迷古琴,乃是后世诸多帝王中有名的“琴痴”。传说他在位时,搜罗天下名琴,琴阁中的古琴不下数百,几乎摆满了整个房间。 是以当时琴风盛行一时,上至朝堂下至民间均以拥有一把名琴为傲,那些文人雅士,不仅能够弹奏,而且能够谱写大量琴曲,他们那时所留下的琴谱,在遥远的未来,成为了遗留于后世的瑰宝。 历史上关于崇明帝的记录数不胜数,比起其他朝代的皇帝,他的确有那么几分传奇色彩,年少体弱多病,险些夭折,而后竟然靠着荒唐的冲喜活了下来,虽然他与妻子的婚姻只持续了短短几年。 历史学家们猜测也许是因为年少时的经历,这才导致这位一切行举看起来都十分理智的皇帝,在登基几年后,信奉起了方术和道术,后来更是荒唐的派人去寻觅海外得到之人。 这让后世的人摸不着头脑,更离谱的是,在位数十载,这位皇帝竟然抛下了皇位传于自己的子侄,云游四海去了。 如果他人都像是这位皇帝这样洒脱,那么朝代更迭皇位争夺也不会让人争得让人头破血流,甚至是父子相搏,兄弟相残。 这位皇帝实在是留下了许多令人疑惑不解的谜团,又算是皇帝中异类的异类, 因此人们对于他津津乐道,乐此不疲。直到后世,关于他的考据论文和以他作为对象的小说更是层出不穷。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现在的陆明琛和太子长琴正到了海外的一座无名山,这里常年峰峦叠嶂,云雾缭绕,宛如仙境。 自离开京城来到此处,转眼已是数载。 这十几年间,两人差不多看尽了这世间风景,到最后也不走了,就在这处传说中仙人所居住的地方,建造了一间木屋,长久地住了下来。 山下有城镇市集,陆明琛有时便和太子长琴一齐下山采买一些生活用需。 这里的村民世世代代久居于这处,不曾离开过,外面若是改朝换代了他们也是一概不知,远离尘嚣,算是个不可多得的“桃花源”。 村民看不见太子长琴,却看得见陆明琛,因他姿容出色,气度不俗,又是从那座无人能去的仙山而下,险些把陆明琛认作了仙人,纷纷跪地而拜,令陆明琛哭笑不得。 好好解释了一番,这才让淳朴的村民相信了他并非仙人,引得一旁的太子长琴忍俊不禁。 春去秋来,四季轮回。 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 这日屋外落了茫茫大雪,寒风咆哮,雪花很快覆盖了这座山头,云雾飘渺,雪海茫茫,看着倒更像是传闻中的仙山。 陆明琛近日越发倦怠,裹在厚厚的棉被里,只露出一张脸,几缕青丝散落于额角,散去了几分清冷淡雅,多了几分散漫不拘。 太子长琴因是魂体,所以多年下来,容颜未曾改变半分,一如既往,如白玉般温润俊秀。而陆明琛这些年,岁月仿佛遗忘了他,并未在他脸上留下多少痕迹,他那张越发俊美逼人的面孔,只能说是老天厚爱了。 太子长琴看了他一眼,低头抚琴,他本就是琴中至圣,美妙古朴的乐声于他指尖流泻而出。令人平心静气,恍如褪去这世间一切繁华喧扰。 也许天天听着爱人的琴声,陆明琛发现自己的感触已不如以往那般深了,甚至听着这琴声,他却忍不住阖上了眼睛。 “铮”的一声,琴弦断了。 太子长琴闷哼一声,口中蓦然吐出一口鲜血。因那琴声是他栖身之所,多年下来与他有了联系,琴弦已断,他自然也受到了影响。 陆明琛的气息已消失于这间屋子中,无暇顾及唇边的鲜血,太子长琴坐于床边,凝视着陆明琛宛如沉睡的面孔。 他心中虽有失落,却再无遗憾。 他们还会有来生的。太子长琴微微一笑,伸手轻轻触碰着对方的脸庞。 下一秒,琴身崩碎,只剩粉末飞扬于空中。 …… 太子长琴睁开双眼,出神地望着上方的横梁,半晌才回过了神。 刚才的一切只是黄粱一梦吗?他久久不能回神。 “夫人,夫人……”侍女轻声唤着。 太子长琴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怎么了?” “原公子来了,正在大堂。”侍女小声道。 陆明琛走后,永安侯府便后继无人,因陆明琛生前对原随云多有照顾,原随云便与侯府多有往来,时常送些东西给两老。 只不过太子长琴为陆明琛遗孀,身份特殊,两人于明面上不好多接触,一切交流便只放在了暗处,几日前,原随云的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已经抓到了逃跑的上官飞燕与拿着藏宝图藏匿起来的楚清河。 原随云曾经询问过太子长琴的意思,是否要交予他的手中,太子长琴却无所谓。 原随云此人接触下来,绝非表面上那般温和可亲,也只有陆明琛那人才愿意相信他这个表 弟是个乖巧听话的。 这些人如果落到了原随云的手中,只怕是比死更加凄惨,这也是太子长琴愿意把人交与对方处置的原因。死了一了百了,是一种解脱,太过便宜这些人,他们应该生不如死,才可将他心中的痛苦缓解一二。 太子长琴来到大堂,原随云正与陈氏和永安侯几人交谈着,他本是七窍玲珑之人,如果愿意,可以让面对他的人如沐春风,至少太子长琴看到,陈氏和永安侯近来无悲无喜的眼中多了几分波动。 原随云看见太子长琴,立即道:“嫂子。” 陈氏握住太子长琴的手,神情略有些激动,“当初害了琛儿的那些人已经被随云抓起来了。” 太子长琴的手腕被她握得生疼,却没有挣脱,点了点头,“娘,我已经知晓了。” 陈氏眼中带泪,哽咽道:“随云,你可一定不能放过这群人。” 原随云颔首,面上神色平平无奇,眼中却闪过了一道寒光,唇边恰到好处的微笑叫人不寒而栗,“姨母放心。”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见陈氏悲痛的无法自抑,他便出声,温言安抚着对方,待陈氏平静下来,他看向了太子长琴,道:“嫂子,陆哥走前,曾经让我替你寻一把名为“焚寂”的古剑。你且放心,这几日,南疆那边已经传来了消息,相信很快就能够找到。” 没有想到陆明琛离开之前仍旧不曾忘记此事,太子长琴霎时愣住了,直到原随云告辞离开才找回了自己思绪。 侍女扶着他有些颤抖的身体,连声询问着他是否安然无事。 太子长琴闭上眼,一行清泪滑落。 陆明琛啊陆明琛,你叫我怎么能忘记你。 32、黑魔王的叔叔8 当得知陆明琛在考虑把欧文作为汤姆的玩伴时, 里德尔夫人显得很高兴。 “太好了。”里德尔夫人的眼角都带上了笑意, 她面上的神色很是感慨,“欧文是个好孩子,作为汤姆的玩伴再合适不过了。” 陆明琛的属下尽职尽责, 很快给了他想要了解的有关于欧文的资料。 这个孩子除却母亲的身份略有些尴尬,的确是再合适不过汤姆的玩伴。 陆明琛沉吟片刻:“麻烦母亲替我询问蒂尔夫人, 是否愿意让欧文跟随我们离开。”欧文·蒂尔,这才是那个金发男孩的名字, 而蒂尔夫人则是他的母亲。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听到陆明琛的话, 里德尔夫人叹了一口气,道:“她会答应的。” 对于小儿子唯一交往过,后来又嫁给了自己远房亲戚的珍妮弗, 里德尔夫人原本的感情是复杂的, 甚至还有几分厌恶,不过得知对方的丈夫去世, 自己又重病缠身, 心地善良的里德尔夫人对她也讨厌不起来了,反而多有同情。因此当对方带着自己年幼的儿子上门求助的时候,她并未解决,怎么说也是亲戚一场。 里德尔夫人所预料的没有错,当珍妮弗听说陆明琛有将欧文作为玩伴带离小汉克顿的时候, 她几乎是喜出望外,但自从上次看到对方那毫无波澜,宛如对待陌生人一样的神情, 她就已经明白了,因此并没有自作多情的认为对方这么做是为了自己。 小汉格顿不过是一个村庄,村民自给自足,许多人甚至一辈子只围绕着这里打转,去过最 远的地方也不过山那边的小镇,他们生活大多无聊而平乏,为此村庄中如果哪家饲养的牲畜生了病,哪家人在昨夜吵了架,都能引起村民们第二天不休的讨论。 更别说是像是维克多这样一看就与众不同的人物,他们早就已经热火朝天的议论了起来,珍妮弗听着他们的话,已经清楚地认识到对方如今身份的贵重。 如果欧文能够成为小里德尔的玩伴,不说衣食不愁,而且还能够得到在小汉格顿所接受不到的教育。 经过了一番思考,又征求了自己儿子的意见后,珍妮弗很快就答应了下来。一来是自己苟延残喘的身体告诉了她,自己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犹豫,二来是得知她认为比起其他穷凶极恶,一直觊觎着自她丈夫离开后所剩无几财产的亲人,反倒是里德尔夫人一家更值得托付。 里德尔夫人知道事成后,很是替双方高兴,当天就让厨房做一桌丰盛的大餐,并且特意邀请了欧文还有珍妮弗。 黑暗中,陆明琛蓦地睁开了双眼,他的眼神仅仅迷茫了一刻,很快恢复了往日的幽深冷静。 陆明琛伸出手,在床头的方向摸索着,按下了开关。原本笼罩着四周的黑暗被灯光所驱散,顿时亮堂了许多。 陆明琛轻轻按压着自己的额角,虽然意识是清醒了,但此时他的脑中还是有一些混乱。 刚才做了一个梦,梦里好像出现了他一直压在心底,不敢去多想的人。 试图去回忆着那个梦境,却半晌无果,陆明琛微微垂下眼帘,神色未曾改变半分,任何是谁也看不出,他此刻的心底,空空荡荡,竟然有种挥之不去的失落。 “先生。”看见房间的灯亮了,女佣来到门前轻声询问,“您醒了吗?我可以进来吗?” 陆明琛在里德尔庄园已经住了几天,女佣开始渐渐清楚了他的生活习惯,直到他在午休醒来后需要吃药,因此早就准备好了温度适宜的热水。 陆明琛应了一声,起身穿好衣服,略微整理了一下,打开了门。 女佣更换了壶中的水,为陆明琛倒了一杯热水,并且细心的将桌子底下的药瓶拿了出来,这才悄然无声的退出了房门。 陆明琛仰头将数颗药片咽下,低头咳嗽了几声, 他拿起早就准备好的手巾擦了擦自己唇角的水渍,这才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落地窗前,伸手拉开了窗帘。 一反清晨时的碧空如洗,此刻灰白色的冷调覆盖了大片的云层,挤压着天空,仿佛在不断地下沉。 陆明琛注视着外面的天色,有些担忧的蹙起了眉头。汤姆一大早就出门了,但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 越发暗沉的天空昭示着一场大雨即将到来,陆明琛不再多想,伸手抓起自己挂在衣架上的外衣,随意的套上,打开了门。 光洁的大理石地板在因为空气中浓重的湿气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水珠,而此刻外面雷声轰鸣不断,窗外的天色昏昏沉沉,一副风雨欲来的样子。 与欧文母子一同坐于餐桌前,里德尔夫人看着陆明琛从楼梯上匆匆走下,眉目见略带着几分忧色的模样,她放下手中还没有摆放好的餐具,诧异万分的问道:“维克多,你这幅样子,是要出门吗?” “是的,母亲。”陆明琛拿起倚靠在墙角的黑色雨伞,一边回答着里德尔夫人。 里德尔夫人惊讶地看着他,眉头微皱,“维克多,出了什么事情?现在是用餐的时间了,难道不能吃完再去吗?” “不是什么大事。”为了避免里德尔夫人担心,陆明琛并不打算告诉她,自己出门是为了找寻自午饭后就偷偷溜出了庄园的汤姆。 “您和客人先用餐吧,我稍后就回来。”陆明琛对里德尔夫人说道,长腿一迈,不过几步就离开了里德尔夫人等人的眼前。 里德尔夫人皱着眉头,见青年的身影已经消失于拐角处,这才收回了视线。 她扫了一眼餐桌上的人,微微停顿了一下,有些奇怪的说道:“汤姆呢?还呆在楼上没有 下来吗?”于是她立即吩咐了身边的女佣上楼,去把自己的孙子叫下楼用饭,几分钟后却得到了汤姆并没有在楼上的回答。 里德尔夫人眉头皱起更深,眼里充满着疑惑的神色,看着面前一桌子琳琅满目的佳肴,忽 而觉得有些食不下咽,只是因为欧文母子的在场,她只好压下心中的担忧,勉强一笑,道:“不用管他们了,我们先吃饭。” 欧文抬头看了自己的母亲一眼,察觉到餐桌上一下子变得怪异的气氛。 坐在与他瘦小的身形相比,显得极为宽大的木椅上,欧文有些不安扭动了一下身体,椅角摩擦着地板,发出了刺耳的“嘎吱”声,在这寂静的大厅中响起,尤为刺耳。 他略微僵住了身体,心中立即忐忑了起来,直到母亲伸手抚了抚他的头发,温柔如水地看了他一眼,才放下了心。 “不用在意。”看见了欧文脸上尚未消失,有些局促的表情,里德尔夫人稍稍收敛了自己担忧的心情,勾着唇角,对欧文露出一个和善中带着几分安慰之意的笑容。 欧文渐渐放松了下来,脸上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轰隆隆”一声震耳欲聋的雷响在天际边缘炸裂,几道刺目的闪电如同长蛇一般划破沉寂的夜空,顿时将这个已经陷入昏暗的村庄照亮,在一时间亮如白昼。 黄豆大的雨滴很快从乌云闭月的空中不断滑了下来,坠落在地面上,晕成一个个令人头皮发麻的黑点。很快这片黑点覆盖了整片大地。 豆大般的雨势骤然转急,很快化作了毫不留情的瓢泼大雨,朝着人狠狠砸落,即便手中拿着宽阔的大伞,从脚下开始蔓延的湿意很快就会沿着小腿攀升,迅速将一个衣着整洁的人变作甚至比起流浪汉都更加狼狈不堪的存在。 是以陆明琛撑着雨伞,在村庄入口,看见在暗淡昏黄灯光下,越显孤寂落寞的小小身影。心中是有多么的真假。 他眉头系成了一个深深的结,快步上前,蹲下\\\''身,用厚实的伞面为对方遮蔽住寒冷入骨的 风雨,看着对方失去焦距,茫然失措的眼睛,另一只右手轻轻碰了碰对方的脸颊,冰冷的触感让他微微一惊,面上的表情瞬间难堪了几分,沉声道:“汤姆。” 似乎是注意到了陆明琛的到来,汤姆的眼神渐渐恢复了神采,他看着陆明琛,神色呆滞,像是受了什么打击,喃喃道:“……叔叔,原来我真的错了。” 在这个村庄,他的母亲和老汤姆私奔的事情并不算什么秘密,他终于知道了他的母亲叫做梅洛普·冈特,甚至还在村民的指引下见到了口中那个在两人私奔后,被老汤姆抛在小汉格顿的老情人。 对于老汤姆当年弃她而去的事情,这位丧偶多年,看起来穷苦潦倒的夫人至今仍旧记在心中。 她怨愤的盯着汤姆,似乎是想透过他和父亲相似的面孔看到已经过世的老情人。她恨恨地告诉汤姆,如果不是那个相貌平平的女巫使用了魔法,蛊惑了她的爱人,老汤姆当年根本就不会抛弃她,说不定她现在已经嫁入了里德尔家,根本不会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她的眼神看得汤姆心中发毛,在危险的情况降临之前,汤姆扔下之前承诺给她的金钱,匆匆地离开了。 他父母的相爱是因为母亲使用了魔法?那他呢……仅仅只是那种魔法的产物?这太可笑了。 汤姆不愿意去相信,却依然想要得到一个答案,他固执地去向知情的村民求证。 这些人并不知道他的母亲是一个女巫,却纷纷表示老汤姆愿意为她抛下那位貌美如花的老情人是一件十分奇怪的事情。她的母亲相貌平平,性格阴沉,让人望而生畏,只要是有眼睛的男人都不会看上那样一个女人(村民语),更别说在小汉格顿里相貌英俊,身为万千少女梦中情人的老汤姆了。 可是事情就是这么古怪,汤姆对她一往情深,甚至不顾及父母的反对,带着她私奔了!这件事当年在小汉格顿掀起了一片波澜,人们对此感到不可置信,甚至在之后开了一个赌局,猜测汤姆能够在外忍受多久。 果然,没过多少日子,汤姆就回来了,而他的身后并没有那个叫做梅洛普的女人。 这些人没有欺骗汤姆的必要。 汤姆不是愚蠢的人,即使他多么不想承认,这些话中透露出来的信息,毫不留情的验证了那个女人的猜测,也证明老汤姆留给他的那封信中所说的,的确没有撒谎。 没有人能够体会到汤姆此刻内心的愤怒,难过,甚至是羞耻。 陆明琛看着他,汤姆却忍不住避开了陆明琛的视线,低下了头。他低垂着眼睑,浓密卷翘的睫毛上沾着许许多多细碎的水珠,似乎是刚大哭过一场,眼睛红得吓人。 “汤姆。”陆明琛猜到对方自己求证到了自己一直想要得知的真相,对于曾经坚信是父亲无情无义抛弃了自己,将全部错误归咎于对方的汤姆而言,的确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陆明琛斟酌着,在自己的脑中搜罗着可以安慰面前这个看起来失魂落魄的孩子,却无可奈何的发现以自己匮乏的组织能力,实在说不出什么合适的劝慰,这样倒不如不说。 因此他只是叹了一口气,将浑身淋湿的孩子揽入怀中。 闻到令人熟悉和安心的味道,汤姆一直压在眼底的泪水终于抑制不住,如同开了闸门一样源源不断涌了出来。 他也没有放声大哭,只是紧紧地抿着唇,垂下眸,眼泪顺着脸颊默然无声的滑落,看起来倔强得不行,也莫名得委屈,让人觉得这个孩子可怜又心疼。 “叔叔……原来父亲没有骗我。”这是他第一次称呼那个男人为父亲,汤姆咬着下唇,直到尝到了嘴唇破皮后,蔓延到舌尖上咸涩的血腥味才放了开来,“太可笑了,原来我的出生是因为母亲对父亲使用了魔法。” 他现在可以理解老汤姆之前的做法了。如果有一个他从看不上眼的人迷惑了自己,迫使自己爱上了她,他只会做得比自己的父亲更狠绝。 陆明琛拍了拍他的背,低声道:“可你的父亲到最后还是承认了你。”他顿了顿,“而且我,还有你的外祖母,都在你的身边,关心着你。” 汤姆终于肯抬起眼看陆明琛了,黑暗中他的眸子中闪烁着点点光芒,如同两团蓦然燃烧起的火焰,死死地盯着陆明琛,“叔叔,以后你会离开我吗?” 绝不会?陆明琛不敢给出这个答案,世事无常,生活就是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他曾经自己以为会找个善良可爱的女孩结婚,彼此间即使会有争吵,也不过是生活中的小小调剂,最后化为平静,度过一生,然而突如其来的死亡打断了他的计划。后来他成为另一个“陆明琛”,他本来以为自己能够和心爱的人厮守一生,不过依旧没有实现。 “我不确定。”陆明琛知道这个答案不会让孩子觉得满意,他低下头,平静无澜的眼神注视着汤姆,“你会长大,总有一天我会淡出你的世界。汤姆,我不可能一直陪在你的身边。能以依靠到最后的,只有你自己的强大。” 汤姆抿着唇角,看着陆明琛认真的神色,眼神微微闪烁着,却没有再说什么,好似默认了他的话。 陆明琛不确定他的话汤姆有没有听懂,他只是叹了一口气,愈来愈觉得抚养一个孩子长大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外面的风雨变大了许多,即便陆明琛所拿的伞足够宽大,一大一小两个人躲雨都绰绰有余,可这并不能阻挡斜飞而下的雨水。 很快陆明琛的外衣就湿透了,寒风吹得他原本就苍白的面孔越发惨白,压不住涌到喉头的痒意,他低低地咳嗽了起来。 躲在他怀中的汤姆听到了,这才注意到自己叔叔难看的脸色。他忽然想到了在医生口中,对方近日越来越重的病。积压在心底,诸如纠结,痛恨之类的情绪一下子统统消失不见,只剩下了满心的慌乱和焦急。 “叔叔,你没事吧?”他急声问道,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这么不管不顾的跑到这里,让他的叔叔冒着风云兜了一大圈,“我们回去吧。” 知道自己是吓到了孩子,陆明琛强压下喉中的痒意,伸手摸了摸汤姆湿漉漉的头发,“好,回去吧。”孩子的抵抗力弱,陆明琛有些担心再在这里站下去,对方会大病一场。 回到庄园时,两人浑身湿透的模样把里德尔夫人吓了一大跳,立即让女佣准备好了热水,催着两人先去洗澡。 只是这并没有什么效果,这天汤姆和陆明琛两个人齐齐病倒了,尤其是陆明琛,本来就有病在身,这下更是雪上加霜,当夜发起了高烧。 接到消息的乔治医生连夜立即从伦敦赶了过来,看到躺在床上沉睡的自家老板,天知道他是花费了多少力气,才没有把这个不爱惜身体,浪费他治疗精力的病人破骂一顿。 汤姆的感冒好得很快,隔天又能跑能跳了,而陆明琛则是断断续续地发着烧,连吊了几天的药水,吞下了一大堆药片,才勉强止住了发热不退的情况。 这让汤姆的内心,有些愧疚不安,因此当陆明琛询问他是否愿意将欧文作为玩伴的时候,以为这是陆明琛意愿的汤姆并没有拒绝,而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等到将近一个星期,陆明琛的病终于好得差不多的时候,他们已经在小汉格顿居住了十多天,是时候启程离开了。 告别了恋恋不舍的里德尔夫人,陆明琛带着两个小家伙回到了伦敦。 因为离开伦敦的日子实在是有些久了,即便已经提前处理了一些事情,但这么多天过去,新的事物又马上积压在了一起,为了保证自己过分劳累,陆明琛没有选择熬夜,全部是白天放到公司不紧不慢的处理。 至于汤姆那边,他则是让女管家在这些天多加照看,有时候回去也会带一些百货公司最新出产的玩具,当然,也有欧文的一份。 实际上,汤姆压根就不在意这些玩具,他真正想要的是自己的叔叔能够多多陪伴自己,可陆明琛最近白天忙得不见人影,到了夜晚才会回来,汤姆不想打扰他的休息,因此与陆明琛相处的时间一下子更是少得可怜。而在这点短促的时间里,往那个最讨厌的金发小鬼总会跑出来,与自己瓜分对方的注意力,这让汤姆烦躁不已,他决定给予对方一些教训,让他深刻认识到自己的位置。 这日,陆明琛终于差不多处理完了这些天积累的事情,提早回到了家。 他手中提着模样精致的礼盒,里面装着孩子们所喜爱的,卡通人物造型的糖果,走上了楼。 女佣正站在门口,神色困惑。 看见陆明琛的到来,连忙行了一礼,“先生。” 当陆明琛问起她站在这里做什么的时候,女佣恭敬地回答,“我是来送下午茶的,但是门好像被锁起来了。” 陆明琛闻言皱了皱眉,这两个孩子在里面做什么? 随即,门内传来了一声巨大的声响。 女佣吓了一大跳,还没有定下神,就听见了主人略有些急切的声音。 “快去拿钥匙来开门。” 这门是特殊制造出来的,用脚踹绝对只是白费力气,陆明琛虽然急,但没有失去理智。 女佣很快就拿着钥匙来到了门口,迅速利落的打开了门。 门内的一切安静得出奇。 女佣的嘴中发出了小小的惊呼,陆明琛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房间内的一片狼藉。 倒在地上摔的四分五裂的桌椅,发生了移位的衣柜,一切与汤姆那次出事的样子没有什么两样。 他的目光静静地注视神情中透着心虚的汤姆,以及眼中露出恐惧的欧文。 几乎可以肯定,上次是无意,不过这次却绝对是人为。 他黑沉沉的双眼扫过汤姆和欧文,脸色阴沉得好似能滴出水来。 “出去吧,把门关上。”他对女佣说道,扯了一下唇角,似笑非笑的看着汤姆,“你能够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吗?你知道,我不喜欢别人骗我。” 汤姆低垂着眼眸,道:“我只是用我的能力和他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他本来只是想给欧文一个教训,之后在威胁他一番,保准他绝不敢向自己的叔叔透露半分,只是他没有想到,对方今天会回来的这么早。 陆明琛不再看他,快步走上前,在金发男孩的面前弯下腰,仔细打量着他,轻声问道:“你没事吗?” 看到陆明琛关切的神色,欧文眼中的惊慌顿时褪去了几分,缓缓地摇了摇头,道:“叔叔,我没事。” 陆明琛发现他的脸色除却有些擦伤,看起来的确没有什么大碍,但无论如何,他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我让乔治来给你看看。”他对男孩说道,随后站起了身,冷冷地瞥了低头沉默的汤姆一眼,走出了门。 汤姆的心沉入了谷底,衣袖下的拳头慢慢捏了起来。 被发现了,该怎么办好? 叔叔他一定不会轻易原谅自己。 33、黑魔王的叔叔9 是夜, 夜凉如水, 北风凛冽,吹得树枝乱摆,倒映在浅色的窗帘上, 犹如鬼魅般张牙舞爪。 陆明琛拿着一本书躺在床上,凝视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眼, 但实际上却没有看进去任何一个字。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长久盯着一页纸的后果是他的眼前开始产生了虚幻的重影,眼睛一瞬间也是酸涩不堪。 陆明琛摘下眼镜, 揉了揉眉心。他之前的近视度数并不深, 因此大多时候并不带着眼镜,然而最近不知为什么,看东西的时候总有些模糊, 视力似乎一下子下降了不少, 尤其是在夜晚的时候,这种情况更加严重, 为此他在看东西的时候不得不带上了眼镜。 想到今天白天的事情, 陆明琛本来就在隐隐发作的头疼更加剧烈了起来。好在真的没有发生什么大事,不然他该怎么向欧文的家长交代,人家来做的汤姆的玩伴而已,又不是来送命的。 为此陆明琛在下午乔治医生在给欧文检查了一番后,曾经和欧文深入的谈过, 令他有些诧异的是,即便是受到了汤姆的刁难,欧文虽然流露出不愿意呆在宅子的想法, 但对陆明琛表示自己并不想离开伦敦。 既然如此,陆明琛也不勉强这个今天已经受到了极大惊吓的男孩,心中已经有了打算。 和汤姆的交流势在必行,但陆明琛却有种不知该如何开口的感觉,直到从孤儿院带回了汤姆,他才明白想要培养一个孩子并未,看了几本所谓的教育书籍就是用处的,尤其是,当你面对的,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孩子。 对待汤姆这样的孩子,打骂只能出现反效果,而讲道理看起来似乎也没有什么用处,因此陆明琛于现在真的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从汤姆身上暂时想不到任何可以处理的办法,陆明琛便开始反思起了自己。 汤姆的占有欲强得可怕,这是陆明琛在后来才发现的问题,而欧文的到来则让他开始感到焦虑不安,后来更是变本加厉。 可如果他不喜欢欧文这个玩伴,为什么在自己询问的时候不直接拒绝呢……陆明琛叹了口气,也许他应该多询问几次,又或许应该多加注意对方身上的变化。 陆明琛闭上眼睛,一下子想了许多,发现今天出现的场景,除了汤姆的性格原因,自己也 应该在其中负起责任。 他正思考以后该怎么改正自己对于汤姆的教育方法,只听门忽然被轻轻敲了敲响。 “门没有锁,进来吧。”陆明琛睁开眼睛说道,他已经猜到了敲门的人会是谁。 果然,下一秒,被推开的门缝里探进来一张小心翼翼的脸,而那张脸不是今天闯祸的汤姆又是谁。 “傻站在那里干什么,不是来找我的?”陆明琛面上的神色十分冷淡,轻挑了一下长眉,“不是的话把门关上。” 听到他冷冰冰的声音,汤姆的身体不由自主瑟缩了一下,咬了咬唇,他轻手轻脚的进了房间,并不忘把门带上。 “叔叔。”好半天,他才嗫嚅了一句,不敢去看陆明琛冷肃的眼神,他垂下了眼帘。 “我本来准备揍你一顿。”看见汤姆一副忐忑不安的样子,陆明琛勾起唇角,眼中的神 色似笑非笑。 “……”听到这句话,汤姆一下子僵直了身体,抬起眼,飞快的扫了陆明琛一眼,正好撞进他的眼神中,黑眸微微瞪大,闪过一丝惊慌,又迅速的低下了眼,根本无法想象自己刚才的举动在对方的眼中是有多么愚蠢。 陆明琛修长的手指缓缓敲击着桌面,一下一下,犹如无比准确的鼓点,全部敲击在了汤姆的心头,他有些害怕,本以为叔叔至多骂或者是揍自己一顿,然而对于这幅不言不语的模样更让他担心,忽然后悔起了自己今天为什么这么突然,应该提前打听好叔叔回来的时间才对。 没有人知道,比起责怪打骂,汤姆最怕的是他的叔叔突然不要自己了,再次回到那个没有人愿意接近他,没有半分温情的孤儿院中。 “叔叔。”被自己脑中预料的惩罚所吓到,汤姆将唇咬得发白,晶莹的泪珠已经在眼眶中不断地打滚,一旦从陆明琛的口中得到那个自己最不想要的答案,他的眼泪一瞬间就能如泉涌般汹涌而出,“你别放弃我,我以后会听话的。” “……”陆明琛被他抬起头,鼻子通红,一副眼泪汪汪的样子吓了一大跳,旋即只感觉到了一阵哭笑不得,他只说了一句话,真正严厉的重话还没有说出口,这孩子怎么就成了这幅样子。 一时间,陆明琛原本准备的话也已经说不出口。他看着正在用袖子抹眼泪的汤姆,叹了一口气,只觉得自己在今天叹的气,简直比前生加起来都还多。 “别哭了。”这话一说出口,汤姆原本含在眼眶里的泪水瞬间就滚了下来,哭得反而更加厉害了。 自己心中所准备的打算被对方这一场莫名其妙的大哭全局打乱,陆明琛无奈至极,心中有再多气,看到这幅双眼红肿,哭得可怜巴巴的模样都差不多消散了。 “你究竟为什么哭?”看汤姆这幅架势,没有一时半会儿根本停不下来,无计可施的陆明琛只好掀开被子下床,弯下腰,抱起对方,好笑又好气的闻道:“我没有骂你,更没有打你。” “可就是这样……这样我才怕。”汤姆擦了擦眼泪,抬起头,通红得好似兔子一样的眼睛望着陆明琛,哽咽着道:“我怕你对我失望,就不要我了。” 陆明琛听的沉默了下来,“原来你还知道我会失望,原来你还会觉得怕。” “我……我不会了。”汤姆哭得打了一个隔,不停地摇着自己的头,“我真的不会了……所以你别离开我。” 陆明琛见状,伸手轻轻拍打着他的背部,“我知道了。” 汤姆的右手紧紧地攥住陆明琛的衣领,好像这样对方就没有办法离开自己,埋在他胸膛里的眼神固执而倔强,发出的声音闷闷地,带着浓重的鼻音,“我讨厌那个金发小鬼。” 没问他为什么,陆明琛已经猜到了怀中的汤姆讨厌欧文的原因。果然,汤姆在下一秒闷声闷气的说道:“你是我亲叔叔,他只是陌生人,你的身边不能有除了我以外其他的孩子。”他抬起头,从陆明琛的怀里探出头来,一双眼睛亮的出奇,闪烁着别具一格的光芒,像是小心翼翼的探寻又像是殷切至极地期待。 真是强大的逻辑,陆明琛有种扶额的冲动。 “没有考虑你的感受,之前是我不对。”玩伴的话,在之前陆明琛认为汤姆需要,但在这件事后,陆明琛觉得这并不是一个好的决定,“欧文说他已经不想留在这里,我会安排他离开。” 也许汤姆所需要的同龄人,是那些于他一样,拥有着神奇的力量的人。在遇到和汤姆一样的孩子之前,陆明琛已经放弃了给汤姆寻找玩伴的决定。 汤姆的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他没有想到陆明琛会这么说。 “嗯。”他小声地应道,心里却因为陆明琛的话雀跃了起来。那个可恶的小鬼要离开了,叔叔的注意力终于又回到了他一个人的身上。 “你觉得我应该怎么惩罚你的错误?”陆明琛看着对方已经成为了花猫的脸,从桌上的餐纸盒中抽出几张纸,轻柔地擦拭着对方脸上的痕迹。 “我……”汤姆咬着下唇,“只要不把我送走,什么惩罚都可以。” 陆明琛深深地凝视着他,在衡量他话中的真实性。 汤姆大幅度地点下了头,像是证明着自己的决心。 陆明琛深刻的以为,汤姆所出的状况比其他的孩子要多,除了他自身的特殊,更多是闲的。 他决定让他忙碌起来。 于是,在和陆明琛约定了惩罚自便后,汤姆有些懵的发现,除了必须的课业,在他的日程中,忽然多出了稀奇古怪——诸如学习博大精深的汉文化,每周几次攀沿,野外露营等等让他恨不得分出另一个自己的事情。 好在这些新增加的日程中,大部分都有陆明琛陪同,因此汤姆虽然觉得辛苦,但因为于自己叔叔在一起的时间大幅度的增加了,他倒是也有些乐在其中的意味了。 也许是因为陆明琛改变了和汤姆相处的方式,接下来的几年,对方都没有再出过类似的幺蛾子,倒是让陆明琛放松了许多,不止一次感慨这孩子终于长大了。 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时光总在人们不经意间匆忙掠过。 下人们日复一日的忙碌,对于自己的工作尽职尽责,而汤姆也已经从那个当初埋在陆明琛怀里哭得打嗝的熊孩子长成一个日后可以窥见其样貌出色的少年。 不算上之前发生过的波澜,汤姆和陆明琛一对叔侄的生活,总体还称得上平静二字。 直到一只猫头鹰闯进了二楼那扇,于昨夜因为一场风雨被石子打碎的窗户。 “叔叔……”汤姆抿着唇角,“我不想去那里学习。” 34、黑魔王的叔叔10 猫头鹰大摇大摆携着一封信到来, 还在宅子里摆出一副混吃混喝的大爷模样, 这实在是很难瞒过陆明琛的眼睛。而且汤姆在收看了这封信后也没有想要隐瞒陆明琛的意思,直接告诉了陆明琛,这是来自于一个名为“霍格沃茨”魔法学校的录取通知书。 “叔叔。”汤姆垂着眼帘, 放在长袖下的手无意识的绞动着,唯有熟悉他的人才会清楚, 这是他内心感到不安时所带出的小动作,“我……我不太想去那里。” 听了这话, 陆明琛的有些诧异, 目光落在了汤姆都身上,轻扬了扬眉,奇问道:“为什么?你不是一直期待着能够进入这样的世界吗?”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可那会使我远离你。汤姆浓密秀长的睫毛颤了颤, 却没有将这话说出口, 因为他知道对方并不太希望自己过分依赖于他。 只是他即使不说,和他朝夕相处了几年的陆明琛也明白了他此刻内心所想。 “汤姆, 好好考虑。”陆明琛略微低下头, 手轻轻搭在汤姆的肩上,神情认真地注视着他的眼,似乎要看进他的心中,“上学的话,假期还是能够回家, 而我也一直在这里。” 陆明琛停顿了一下,说道:“汤姆,想想, 你是不是真的甘心放弃那个神奇的世界。” 听了他的话,汤姆的眼神划过深思的神色。是的,他对那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憧憬已久,他总觉得自己与那些凡夫俗子是不同的,如果就这么放弃,他不敢担保自己以后会不会后悔。 “按照这封信上说的开学日期,还有一些日子。”陆明琛看着面前长大的少年,神色莫名的柔和,“不用急,你可以慢慢想。” 事实上,除了在面对陆明琛的事情上汤姆会有些迟疑和犹豫,不过总体上来说,汤姆是一个很干脆利落的人。 在思考了整整一夜后,他跟随自己内心的渴望,做出了选择。 这些年相处下来,汤姆的表现告诉陆明琛,对方其实并不是一个容易安于现状的人,虽然陆明琛曾经给对方规划了一条平稳的路,但他后来发现这条路并不适合汤姆。 对方需要一片能够尽情翱翔的天空,哪怕这片天空充满着种种未知与坎坷。 陆明琛并不准备束缚汤姆,只是对他隐隐有种担心,哪怕是在这几年,汤姆所表现出来的,绝对符合一个天天向上的三好少年。 “叔叔,我决定好了。”汤姆把自己的选择告诉了陆明琛。 听到他准备接受这张来自于霍格沃茨的录取通知书,陆明琛的眼中浮现了浅浅的笑意,伸手揉了揉汤姆的黑发,这是自从汤姆长大后,他很久没有对汤姆做过的动作。 汤姆有些惊讶,压住自己内心浮起的小小喜悦,仰起头,对陆明琛露出了一个笑容, “那就好好准备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可以和管家说。”陆明琛放下手,看着因为自己的动作,脸上露出无奈表情的汤姆,笑了笑,说道。 至于叫做霍格沃茨的学校,不知道为什么,陆明琛总感觉自己好像在哪里听过。他想了一下,发现记忆中关于这个名词的记忆很是模糊,似乎是在一本小说出现过?不过除此之外,陆明琛就没有什么印象了。 想了一下,发现还是没有什么结果的陆明琛不再纠结于此,又低声和汤姆交代了一些话,这才放下了心。 女管家推着餐车,将准备好的午餐放到叔侄的面前,陆明琛看见她,想了想,交代道:“吉娜,过几天有一位来自于霍格沃茨的先生来拜访,那时候我可能不在,但麻烦你在第一时间通知我。” 那封信中曾经提到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他们会派遣一名代表来帮助汤姆去购买录取通知书中所到物品和学习用书。 即便信中所说的内容真实度很高,可没有亲自见过这位来自霍格沃茨的代表,问清楚一些问题,陆明琛仍旧是有些不放心。 女管家闻言,立即答应了下来,“好的,先生。” 等到陆明琛接到女管家的通知,已经是两天后的事情了,他马上从公司乘坐汽车赶了回来。 “我是汤姆的叔叔,邓布利多先生您好。”陆明琛不着痕迹的打量着对方,在扫到对方身上有些怪异的衣着时顿了顿,面不改色的伸出了手,和对方礼貌性的握了握。 “我是阿不思·邓布利多,很高兴见到你。”同时,邓布利多也在打量着面前的青年,心中略有些惊讶,他比自己照片中所看到的,要更加年轻。 真是个厉害的年轻人,知道对方在麻瓜世界取得了如何令人吃惊的成就,邓布利多不禁感叹道。 “里德尔先生,比起一般人,您对于孩子即将进入一个魔法学校的反应平淡得过分,似乎没有半分的惊讶。”邓布利多脸上带着让人看了就觉得亲切的笑容,对着陆明琛问出了自己的疑问。 “既然已经有了魔法的存在,那么再多出一所魔法学校接纳这些拥有特殊能力的孩子,实际上并不令人奇怪吧。”陆明琛微微一笑,回答着对方。 “是的。”邓布利多点了点头,愉快的笑了起来,“不过整个世界并非只有霍格沃茨一所魔法学校。” “哦?”陆明琛显得兴致勃勃,“那么魔法世界有那几所学校,他们有什么不同吗?” “如果里德尔先生愿意听的话,我会非常乐意向你介绍这些。”邓布利多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像个孩子一样顽皮的眨了眨自己的眼睛,“但我保证,霍格沃茨绝对是其中最好的学校。” “我相信。”陆明琛极其配合的说道。 他的反应让邓布利多大笑了起来,开始对陆明琛说起了魔法界的事情。 即便他所说的都是无关紧要的芝麻小事,不过在陆明琛的耳中听来却是别有一番风趣。 比起一个讲故事的人,陆明琛的组织语言能力让更适合当一个倾听者。 至少作为一个听故事的人,他是完完全全的合格,这点从直到汤姆回到家,邓布利多意犹未尽结束时意犹未尽的表情上可以轻易看出来。 与此同时,陆明琛仅有的疑虑也在与这位看起来有些怪异,实际上为人非常幽默风趣的先生交谈后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汤姆,过来。”陆明琛对着站在门口,面带疑惑黑发少年招了招手。 走到壁柜旁边,汤姆放下手里的钓鱼竿,没错,他刚才正是出去钓鱼了,这是汤姆近期才培养起来的爱好。寻找合适的地方,撒下致命的诱饵,然后静静地等待,不动声色的看着猎物上钩,这样恍如预料了全局的发展让汤姆渐渐爱上了这种在他之前看来纯属吃饱了没事干的活动。 “叔叔。”放置好物品后,他来到陆明琛的面前。 “这是来自霍格沃茨的老师,邓布利多先生。”陆明琛为他简单介绍了邓布利多的身份,不过并未展开,反正汤姆以后知道的肯定比他要多得多,“稍后他会带你去准备一些开学用品。” “您好,邓布利多先生。”汤姆彬彬有礼的打着招呼,“希望我的事不会麻烦到您。” “这是我身为霍格沃茨的代表应该做的。”邓布利多悄然无声的观察着面前的少年,他看起来似乎是格外的纯良,英俊的外表,适宜的谈吐,让人不由自主就产生了好感。 这是一个优秀的孩子,看起来很不错,邓布利多在心中赞许的点了点头,决定在回到霍格沃茨后对这个叫做汤姆的孩子多加注意。 纵使在短短时间内在心中闪过了一大堆的想法,邓布利多的面上却仍旧保持着令人放松的微笑,在略微停顿了一下自己的语气后,他对面前的黑发少年继续说道:“而且这不过是一件 小事,请放心。” “谢谢。”无论对方是真的在意或是装出来的,汤姆并不会把别人的客气当真。他颔首,矜持的道谢。 邓布利多说道:“好了,时间看起来似乎差不多了,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现在就可以开始了。” 汤姆看了陆明琛一眼,见他正神色平和地看着自己,微抿唇角,他对着邓布利多点了点头,“是的,先生,我已经准备好了。” …… 几日后,邓布利多带着汤姆离开了。 看着一下子似乎空荡不少的宅子,陆明琛有些感慨,他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终于离开了自己。 虽然对于一下子安静了许多的宅子有些难以适应,但陆明琛心中却没有多少失落。 人总要长大的不是吗?孩子不可能一直跟在自己的身边。 汤姆的来信在一开始十分频繁,他向陆明琛描述了霍格沃茨里面的四个学院,开心的告诉陆明琛自己加入了高贵而纯碎的斯莱特林,并且在信中轻蔑的表示其他学院,尤其是格兰芬多里面,都是光有勇气却没有大脑的蠢货。 他似乎在那个名为斯莱特林的学院里过得很好,陆明琛看着汤姆信中透露的信息,稍稍的放下了心。 也许是学院的生活太过忙碌,汤姆后来来信的频率下降了不少,因为曾经也经历过那样的学生时代,陆明琛对此十分理解。 今年的圣诞节假期,汤姆并没有回到宅子,在信中表明自己正在忙碌一些事情,非常抱歉没有时间回来,并寄来一大堆魔法界有意思的小玩意,其中包括汤姆自己制作的魔药。 陆明琛倒还好,只有为此准备了许久的女管家对此感到了失望万分,表示没有孩子的圣诞节简直糟糕透了。 好在后来特地选择在假期来拜访陆明琛的金发少年——欧文,稍微缓解了她低落的情绪。 似乎是因为汤姆当年的事情,欧文一下子成熟了许多,虽然看起来依旧开朗外向,但却不像是小时候那样对待谁都那么的自来熟。 欧文很喜欢和陆明琛相处,这是旁人用眼睛就可以轻易看出来的事实。 大概是父亲早亡,母亲也在几年前过世的原因,对于陆明琛的态度,除却尊敬外,他还带着几分孺慕之意,经常会过来拜访陆明琛,只不过汤姆每次都对他摆出一副极度不欢迎的模样,他之后也来的少了。 这次听说汤姆不在,欧文很高兴的提早了几天前来拜访。 关于欧文,陆明琛至今留存着几分抱歉,在欧文离开这里后,他并没有遗忘这个被汤姆狠狠惊吓到的金发男孩,时常关注着对方。 令他有些惊讶的是,无论是从天赋,还是人际交往上来看,这个男孩似乎得到了上帝的宠爱,无一不让人感觉到他的出色,恐怕对方这些年遇到最大的挫折,就是汤姆那个熊孩子了。 “里德尔叔叔。”在陆明琛的面前,欧文的笑容中永远带着几分羞涩,“再过一段时间,我准备报考伊顿公学。” 以“精英摇篮”著称的伊顿公学大名鼎鼎,陆明琛自然不可能没有听说过。实际上,如果当初汤姆没有选择霍格沃茨,他也会向对方推荐进入这所院校。 看着金发男孩明亮中隐含期待的双眸,陆明琛微笑着说道,“你一定能够做到的。”仅仅只是一句简单的鼓励,他却看见了对方瞬间又亮了几分的蓝色眼眸。 陆明琛有些感慨,果然人和人是不同的,要是汤姆,可不会因为这么一句话就满足。 在宅子里度过了大半个圣诞假期,欧文依依不舍的告别了陆明琛,并强烈的表示,要是有机会的话,他一定要和里德尔叔叔再度过一个这样美好的假期。 陆明琛自然是答应了,不过由于接下来几个圣诞节的假期汤姆都准时从返回了家里,又鉴于自己和对方的性格不合,欧文只能遗憾的放弃了。 春夏秋冬,短短时间,说过就过。 从领养汤姆开始到现在,陆明琛偶尔一算,才知道已经度过将近十年的时间。 这实在可以称得上漫长了,然而处于这段时间的人却依旧无知无觉。 而且对于汤姆而言,这一段时光更是飞快,犹如装上了推进器一般。 与斯莱特林那群狡猾而高傲的蛇群一同相处着,汤姆以一种让旁人瞠目结舌的速度成长着,从一开始的小心翼翼到后来游刃有余,直到他的天赋和手段尽数展现。令那些自命不凡的小蛇都不得不低下了他们傲然的头颅,对他俯首称臣,掌握着他人的感觉实在太好,犹如一瓶珍藏的美酒一样让他不自觉的沉醉。 但这些还远远不够。 斯莱特林崇拜至上的权利,崇拜强大的力量。 而他则是那位伟大的创立者——萨拉查·斯莱特林的后裔与唯一的继承人。 他的蛇语,他在孤儿院中能够自保的能力,都是由这位大人所给予他的。 血统实在是一个神奇的东西,令他甚至忍不住想,如果他是一个纯血,如果他的血脉中不存在麻瓜的血液,那么他即将比现在的自己更要强大百倍。 麻瓜,是的,即便是在麻瓜的世界度过了十多年,但从孤儿院时期埋下的轻蔑,从来没有消失过,只是在他人,包括自己的叔叔面前,他从来没有展现过。 一个轻飘飘的咒语就能够不费吹飞之力杀死一个人,比起麻瓜世界的任何武器要简单方便得多。 在接受了魔法界的教育后,汤姆的轻蔑更重。 维克多·里德尔也是个麻瓜?不不不,对方与那些凡夫俗子绝对不同。 汤姆从来没有想过要将自己的叔叔与那些平庸无能的麻瓜放在一起。 他是最特殊的,没有人能够和他相提并论,即便是他目前信任的阿布也不可以。 汤姆的内心在酝酿着更为疯狂更为可怕的念头,为此他正在积蓄着自己的力量,默然无声等待着那个绝好的机会降临。 霍格沃茨——斯莱特林,真是个实在是个神奇的地方。 他站在陆明琛的房间门口,轻轻倚靠着墙边,注视着门内正在整理着穿着的男人,眼神莫名的柔和。 这么多年了,原本残酷的时间仿佛给予了男人格外不同的偏爱,不仅没有将他变老半分,反而因为岁月的沉淀,他看起来更多了成熟的男性魅力。 “叔叔,你一会儿要出门吗?”汤姆轻声问道,目光仍旧停留在男人的身上,像是一只贪婪的野兽,片刻也不愿意移开。 假如他那群跟随着的见了,一定会惊掉下巴,冷酷无情的汤姆·里德尔竟然也露出这幅样子? “嗯,有个约会。”陆明琛并不避讳汤姆,看了一眼镜中的身影,将目光转向了对方,“你今天不出门?”他看汤姆这几天即使是回到了家里,也常常是不见踪影,跟陆明琛几年前忙碌起来的生活状态差不多,即便是到了餐点也难以看到他露面。 汤姆摇了摇头,他的事情在这几天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小事完全可以交给阿布,这是一个合格的下属分内的事情不是吗? “约会啊……是和索菲小姐吗?”看见陆明琛点头,汤姆的眼中浮掠起一丝暗色。他从女管家的口中听过这个名字,当时并不以为意——那只不过是一个靠着家族荫庇,而现在已经落魄贵族的后裔。 即将加冕·未来·黑魔王大人根本不在意这种小人物,只是看见陆明琛今天的反应,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加强关注。 有心试探这个索菲小姐的不同,汤姆近年来越发精炼纯熟的交往能力让他丝毫不费力气就从女管家的口中掏出了对方与自己叔叔的渊源。 她竟然是自己叔叔的救命恩人!当年重病缠身的维克多晕倒在对方的马车前,是当时年仅十岁的索非小姐让仆人停下了马车,救下了这个看起来落魄不堪的青年。可以说,如果没有当初的索菲小姐,也不会今天的维克多。 听起来不是一个容易应付的对象,汤姆的神情沉了下来,却很快恢复了常色。 他站在门口,望着陆明琛缓缓走下楼,翘起唇角,露出一个看似愉悦的笑容,“叔叔,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 天知道,他从小时候开始,就担心着自己的叔叔日后会结婚生子,最后就那么把自己遗忘在角落。只是这些年下来,对方的身边根本没有类似女友的对象出现,才让他渐渐放下了心。 可是现在又忽然冒出来一个索非小姐!这让汤姆潜藏已久的担忧再次重燃,他绝不允许任何人插足在他和叔叔之间,之前的欧文不行,现在的索菲小姐更是不可能。 “今天我好不容易闲了下来。”汤姆抿了抿唇,垂着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大片的阴影。 他的撒娇与其他孩子的模式截然不同,通常是摆出一副受了委屈却假装不说的乖巧模样,“明天又要离开。而且假期快结束了,叔叔,这些天我们都没有好好的吃过一顿晚餐。” 他知道如果不是过分的要求,自己只要做出这幅姿态,对方一定会觉得考虑。 “……”陆明琛无言以对,这孩子好像已经抓住了怎么跟他讨价还价的方法。其实这场约会,并不像汤姆所想的那样暧昧,陆明琛是打算和索非小姐说清楚,自己对她没有半分,一丝一毫的兴趣。 即使自己已经拒绝,但近来对方愈加穷追不舍的态度开始让他感到头痛不已,只是碍于对方曾经救过自己的性命,而且还只一个性格有些内向的女孩。陆明琛才略有些迟疑。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被对方缠的有些无奈的陆明琛,觉得是时候和对方讲清楚了。 这样的场合并不适合汤姆出场,陆明琛正思考着该怎么拒绝汤姆,只听见耳边响起了一道娇柔的女声。 “维克多,就让小里德尔先生和我们一起去吧。” 声音的主人正是索非小姐,看得出来她今天是精心打扮过的,从脸上的妆容到身上的长裙,都可以称得上恰到好处,让人不由心生好感。 然而就是这样,才让汤姆的心里对这个女人升起了厌恶,尤其是她悄悄看着陆明琛,动不动就脸红的模样,更是让他不爽到了极点。 在心里轻轻哼了一声,不屑到了极点。 “汤姆他的家庭作业还没完成。”陆明琛面不改色的找个了理由。 汤姆蹙着眉,没有拆穿自己叔叔可笑的借口,而是说道:“我可以回来再完成,它们并不多,很快就能做完。” 他抬头看向索非小姐,黑眸中是沉静的神色,唇角带着恰当的笑意,看起来温文尔雅的问道:“索菲小姐,我对那家餐厅感兴趣已久,但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也许再也没有时间去那了,如果你愿意的话,能够带上我吗?” “……”这孩子,陆明琛无奈。 索非小姐对于面前温和有礼的黑发少年印象颇佳,考虑到对方是维克多的侄子,而且与他关系颇为亲密的份上,准备和对方好好相处的索非小姐点了点头,含笑道:“当然不介意。”她看向陆明琛,用眼神询问他的意思。 陆明琛忍住叹气的冲动,“好吧。” 汤姆勾了勾唇角,满意的笑了起来。 35、黑魔王的叔叔11 餐厅的环境算得上安静二字, 人们都特意压低了自己音量与同伴进行交谈, 除却轻柔悦耳的音乐,再也没有其他声音。 因此当走在陆明琛身侧的索非小姐险些摔倒并发出一声惊呼的时候,将餐厅中大部分的视线吸引了过来, 不过这只是下意识的行为,这种场面并没有什么值得众人关注的地方, 因此他们很快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陆明琛看着她低着头,一副欲语还休的样子实在是有些尴尬, 赶紧把人扶好, 自己退开了一些拒绝,低声道:“因为下雨了,所以门口有些滑, 小心点。” “谢谢你, 维克多。”在陆明琛的怀中重新站了起来,索非小姐红着脸点了点头, 小声的道谢。 汤姆眯了眯眼睛, 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如果不是从面前这个女人所表现出来的性格颇为单纯和内向,他一定会认为刚才对方的行为是故意的,毕竟从进入魔法界开始,他也遇见过不少矫揉造作, 以为光凭着一副漂亮的外壳就能勾引自己的女人。 在心里小小的嗤笑了一声,在陆明琛的目光扫向自己时,汤姆很快收起了自己眼底的嘲讽。 “汤姆, 这里的地板有些滑,小心点。”陆明琛对着还站在台阶下面的汤姆说道。 汤姆勾了勾唇角,点头道:“好的,叔叔。” 看到刚才的一幕,餐厅的服务员在为陆明琛等人点餐时连连说着抱歉。 汤姆和索非小姐已经看完了菜色,陆明琛再随意加了一些东西,就把手中的菜单递给了服务员。听着服务员的连声抱歉,摇了摇头,表示他们这一行人并没有介意,不过还是委婉的提出他们门前的地板可能需要更换的建议。 服务员将客人的建议记在了反馈卡片上,再三表明自己一定会向餐厅反映,在离开的时候还对着这个看起来十分和善的客人抱怨一句,表示他身边的这位小姐今天已经不是第一个在门口摔倒的人了。 “这家餐厅除了门口的地板外,看起来还是不错的,尤其是服务人员。”不知道该怎么和心上人开口,手足无措之下,索非小姐找了个可以说得上差劲的话题。 “是啊。”汤姆轻笑了一声,心中有些嘲讽,但面上看上去却像是回应着索非小姐的话题,这让她不禁对着外表风度翩翩的少年又产生了几分好感,并且不由自主的想,假如自己要是有机会成为维克多的妻子,一定会跟这个孩子相处的十分不错。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索非小姐有些失神,脸上却绽放了一个甜美的笑容,她的样貌极为不错,只是平时由于自己害羞腼腆的性格因此并不显眼,可当她这么展颜一笑,整个人像是一朵初绽不久的花朵,眉眼瞬间鲜活了起来。 一些男士注意到了,忍不住为她分散了注意力,直到自己身边的女士的咳嗽声响起,才回过了神,顿时感觉尴尬万分。 一看就不是什么适合结婚的对象,这么招蜂引蝶。注意到刚才发生的一幕,汤姆在心中冷哼了一声。 好在令他感到欣慰的是,自己的叔叔那时正在低头喝着咖啡,没有分出半点的注意给这个女人。 或许是今天的饭局让他有些尴尬,又或许是自身性格的原因,陆明琛在饭桌上所表现出来的,别说是健谈,甚至可以称得上沉默寡言了。 为此索非小姐有些失落,好在汤姆是个懂得聊天的人,他恰好好处的语言让索非小姐不至于感到尴尬,也不至于感到无聊,倒是缓解了索非小姐心里的失落感。 可她并不清楚汤姆笑意盈盈的面孔之下,在心里已经对她厌烦到透顶了。他敢向梅林发 誓,这是他人生历史以来,最无趣,最没有营养的谈话了,如果不是为了自己的叔叔,换了任何一个人来,汤姆会立马起身离开。 “汤姆。”低头扫了一眼自己手腕上时间,陆明琛不得不打断两人你来我往,看起来似乎非常愉快的对话。 已经过了半个小时,要是任由双方这样闲聊下去,陆明琛怀疑自己今天出门的目的大概是要泡汤了。 拒绝这种事情,越拖麻烦只会越多。 “刚才我好像没有关上车门,汤姆,你可以去帮我看一下吗?”陆明琛对正看着自己的汤姆示意道,灰蓝色的眼眸莫名的深沉,带着对方一看就能够明了的暗示。 “嗯,好吧。”汤姆原本想说不,只是看见了陆明琛表情中透出的不容置疑,他垂下眸,点下了脑袋,极其乖巧,还不忘和索非小姐说一声:“那我先离开一下,回来我们再接下去聊。” 再合适的聊天对象,但如果那不是自己心中所喜爱的人,乐趣也削减了许多,看着汤姆离开,索非小姐不仅没有感到失望,反而因为能多出一些和心上人相处的时间,在心里欢呼雀跃了一下。 “莫妮卡。”这是索非小姐的名字,听见暗恋的对象称呼自己的名字,索非小姐心中的小人情不自禁地跳起了轻盈美妙的天鹅舞,可对方的下一句话却,让她如遭雷击,一下子就僵住了。 “我很感激你当初伸手救下了我,但不好意思,其实……我只把你当作亲妹妹看待。”凝视着对方,陆明琛缓缓地说道。 索非小姐愣了一下。 “我这一生都没有任何结婚的计划、”陆明琛看着她一瞬间呆滞的眼神,叹气道:“如果之前我有什么举动让你产生了误解的话,我很抱歉。” 索菲小姐咬了咬唇,“……你说什么?”她的眼神迅速地划过不可置信,怀疑,不可理解等等诸多纷杂的情绪,脸色在短短几秒变得极为难看,即便是精心画好的妆容也无法掩饰她差劲的面色。 “对不起。”就在陆明琛准备重复的时候,索非小姐又出声阻止了他的开口。 “不用说了。”索非小姐低下头,眼眶顿时就红了起来,“我明白的,我其实一直都明白。” 陆明琛沉默片刻,将餐桌旁边的纸巾递给了对方。 索非小姐默不作声的接过,低着头擦拭着忍不住汹涌而出的泪水。直到过了一分多钟,才稍稍收敛了自己此时的失态。 “里德尔先生。”她微微哽咽着,另一种藏放在自己裙子上的手,情不自禁的攥紧了紧,“你之前的态度其实我已经察觉到了,只是……只是我有些不甘心,既然你的身边从来没有女性出现过,那为什么我不能做第一个呢?我总是忍不住这样告诉自己。” 不需要陆明琛说些,回应些什么,索非小姐语速飞快的接了下去,“这次约您出来,也是我的自作主张,这一定让你觉得困扰了吧,被这样一个不知羞耻的女孩纠缠着……”即便是不能和暗恋的人在一起,索非小姐也不想留给对方任何差劲的印象,将红唇咬得发白,即便是之前涂好的口脂也被她此时的动作弄了个乱七八糟,可索非小姐却已经无暇顾及这些,她咬着唇,一想到自己留给里德尔先生的印象可能是极度糟糕的,就有种心慌甚至是昏厥的冲动。 “没有,真的。”陆明琛试图安抚着面前已经泪流满面,即使是不断擦着眼泪也毫无效果的女孩,“你是个很可爱很善良的女孩,只是我的心里喜欢着一个人,直到现在也忘记不了。”他顿了顿,对面前展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莫妮卡,希望你能够理解,在我遗忘之前,我没有任何发展一段新感情的想法。” “真羡慕这个女孩子。”索非小姐放下手中的纸巾,喃喃地念道,眼中充满了向往与艳羡,“能够让里德尔先生念念不忘的,那一定是个很出色的人吧。” 并没有纠正索非小姐口中的她是他,陆明琛只是微微一笑,“的确是个容易让人记挂而且出色的人。” 索非小姐抬起眼,凝视着面前静静笑着的男人,似乎是因为提到心爱之人的缘故,他一向疏离冷淡的眉眼在此刻看起来都柔和了许多。 他一定很爱那个人。那个人呢,又会是什么样子的人,才会让看起来拒人千里之外的里德尔先生露出这种称得上温柔的表情,无论怎么样,都一定比自己强吧?能够配得上里德尔先生的优秀。 在脑海中勾勒出对方模模糊糊的形象,索非小姐在这一刻彻彻底底选择了放弃。 “里德尔先生,为什么我从来没有见过她?”索非小姐收起自己心中的失望,强打着精神问道。 “她?现在应该在一个很遥远的地方吧。”沉默片刻,陆明琛说道。 索非小姐小心观察着陆明琛的神色,一下子就把事情想歪了,以为他口中很远的地方是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心上人的天国。 不敢接着打探这件事情,她也沉默了下来,直到片刻后,才重新开了口。 “里德尔先生。”她勾起唇角,勉强扯出一个还算漂亮的笑容,“之前我的父亲为我安排了一门婚事,只是因为我当初对你还抱有不该有的念头,所以并不愿接受。” 她稍稍停顿了一下,“不过现在想起了,两家人门当户对,新郎长得不错,看起来还很喜欢我,我觉得我应该答应。” 陆明琛望着她,微微皱起眉,想要劝说,却被她摇头的动作阻止了。 “里德尔先生,其实属于我的人生本来就是应该这样。”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灰暗的双眼在这一秒变得熠熠生辉,“上天所给予我唯一的惊喜,就是在十岁那年遇见了你。真的,至今回想起来我还是很开心。请不要为我感到担心,这其实我深思熟虑已久的决定,在做好被你拒绝后所做的第二手准备。” 陆明琛默了默,“希望真是如此,如果以后需要我帮忙,请尽管开口。” 像是在忽然之间已经释怀,索非小姐露出一个灿如骄阳的笑容,“不用啦,这几年您已经帮了我们家太多了,再这样下去,我们会被变得贪心的。” 陆明琛发现自己在这一刻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如果没有遇见现在被自己放在心上的那个人,他可能会被这样大方明亮的女孩子所打动的吧?只可惜,在这个世界上,永远都不存在如果这两个字。 “小里德尔先生应该快回来了吧。”索非小姐将椅子往后挪了挪,站起了身,“我先离开一会儿。” 陆明琛点了点头,“好的。”其实这一顿饭吃到这里已经算是差不多了。但考虑到索非小姐刚才都没怎么用餐的模样,陆明琛叫来服务员又重新点了一些菜。 使用了属于魔法范畴里的小小把戏,汤姆听完了他们之间的整段对话,才施施然的回到了餐厅。 此时的索非小姐已经去过洗手间收,拾好自己原本有些狼狈的样子,虽然心里还有些难以释怀,但比起之前却轻松了许多,她悄悄呼出一口气,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因为听到了刚才的对话,汤姆对于她的警惕已经消失的差不多了,这个时候也不觉得对方特别碍眼了起来。 于是宽宏大量的黑魔王大人决定放弃之前自己所准备的计划,不将对方列入打击范围。 现在的他可与小时候不同,再也不会发生对付欧文却被人发现的事情了。 对于诸如莫妮卡·索菲这样,妄想与自己争夺叔叔的存在,他有一千种办法可以让对方悄然无声的消失,并且还绝不会让其他人怀疑到自己的头上。 只是叔叔口中的那个人……他从来没有听说过。汤姆蹙着眉,眼中闪过一丝郁色,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让对方念念不忘。 “汤姆?”陆明琛疑惑的看着他,“你在想什么,碗里的汤都快倒出来了。” 汤姆回过神,立即将手里的碗放到了身前的桌子,神情显得很平静,不见半分尴尬,“不是什么大事,抱歉,刚才走神了。” 他下定决心一定要叔叔刚才提到的人翻出来,即使对方已经不在人世。 然而时间过去了整整两年,甚至是汤姆已经组建了食死徒,成为了魔法世界令大部分巫师心惊胆战,甚至连名字都不敢提起的神秘人。 …… 实际上,陆明琛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汤姆了,即使是他想要知道对方最近在做些什么,为什么忙碌到一年到头都见不到踪影,却依旧找不到这个机会。 这几年的时间里,陆明琛将公司的大部分权利都分配了下去,自己只关注公司高层最后的决策。 事实上,即便是已经算得上轻松的工作量都让他感觉到了力不从心。 如同上一世一样,陆明琛能够感觉到自己身体里正在源源不断流失的生命力。 陆明琛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最终只能苦中作乐的安慰自己这是老天爷在赐予自己他人所没有的轮回是所给予的负面作用。 作为陆明琛的家庭医生,乔治医生直言陆明琛的情况正在不停的恶化,而他已经没有办法抑制,并建议陆明琛尽快进入伦敦最好的医院治疗。 陆明琛却不慌不忙,他早已经有了预感,自己的病无论是在科技落后的以前,还是在进步的未来,都不可能轻易解决。 在乔治医生不停的催促之下,陆明琛在写好遗嘱之后终于进了医院。 果然,如他所预料的那样,即便是伦敦技术最好的医院,设备在世界上都排得上前几的地方也对于他的病也还是无可奈何。 陆明琛进了这里,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养病,更直接来说是等死。 偏偏他的治疗态度又十分的积极,就是一直对他难以放心的乔治医生也无法指摘。 再一次见到汤姆,是在一个秋天,万物都已经开始凋敝的时候。 陆明琛望着窗外随着秋风打摆,摇摇欲坠的树叶,总觉得自己的生命与它们并没有什么区别,也就差着那么临门一脚了。 “叔叔。”汤姆来到陆明琛的面前,掩住眼中浓重的担忧,神色愧疚,“抱歉,我一直没有来这里看你,甚至在之前,我根本没有回过几次家。” 他看着陆明琛,男人穿着一件黑白色条纹的病服,看起来似乎瘦了很多,宽大的衣服穿在他的身上显得空空荡荡。他没有说话,听见了自己侄子的声音,只是抬头瞥了他一眼。整张面孔沐浴在昏黄的暮色下,英俊的五官越发立体了起来,面色却是苍白的,整个人看起来犹如被赋予了悲剧色彩的古典油画。 “叔叔……”汤姆坐到了陆明琛的床边,神情柔顺,甚至是有些眷恋,如同一艘在海上漂泊已久的船只终于找到了可以停留休息片刻的港湾。 “嗯。”好似刚反应过来,陆明琛伸手揉了揉眉心,目光落在许久没有见过的对方身上,“你怎么突然来了?不是说自己很忙吗?” 将近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汤姆似乎又长高了不少,再这么下去,对方轻而易举就能超越他的身高了。 陆明琛打量着坐在自己身前的黑发青年,神色中略过了一丝满意,俊秀的外貌,从行为举止上展现出来的气度。无论是谁,都不能否认对方的优秀。 “嗯……”汤姆有些不想提起自己最近忙碌的事情,因为他知道,对方如果一发现自己正在做的事情,一定会暴怒,并且很有可能再也不愿意理会自己 至于为什么不放弃……汤姆的野心勃勃和他现在身后跟随的食死徒绝不允许他后退半分。 在那之前,他会把陆明琛瞒得很好。直至他完成了自己的蓝图,他会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自己的叔叔,只要好好解释,展现给对方在自己统治下繁荣昌盛的魔法界,叔叔他……应该能够理解自己的吧? “我带了一些……可能会对你的病产生帮助的魔药。”迟疑了片刻,汤姆隐瞒了刚才闪过的种种心思,对陆明琛说道。 “谢谢你,汤姆。”即便已经不对自己的病抱有多大的希望,但陆明琛还是不愿意打击对 方的一片心意。 他注意到到对方眼底下的黛色,以及神情中隐隐的疲倦,猜测着对方这几天,至少在昨夜一定是为了准备魔药花费了很大的力气。 陆明琛猜想的没有错。 日理万机的黑魔王根本没有办法在白天炼制魔药,即便手下有个魔法大师,在于陆明琛的事情上,除非自己亲自动手,否则他实在没有办法放心。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无奈之下,黑魔王只好牺牲晚上的睡眠时间,依照古老的魔法药方熬制任何一切可能会对自己的叔叔产生帮助的魔药。 这也是昨天在食死徒的会议上,黑魔王会忍不住打哈欠的原因。 至于明明困得要死却不睡觉的原因很简单,如今他的谋划还有食死徒的一切都在朝着欣欣向荣的方向发展着,不能有半分松懈。 而且更重要的是,在他伟大的计划背后,还有个一直紧盯着他不放的老家伙,身为领袖的黑魔王更是不能放松。 好在他积威甚重,冷酷无情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低头伏在地上的食死徒根本不敢看他,反而在心底暗骂究竟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敢在这种严肃的场合上打呼,简直就是对黑魔王的蔑视。 只是他们并没有听见如意料中的钻心剜骨,在场没有人发出任何的哀嚎声。 黑魔王什么时候这么宽宏大量了?竟然允许别人在他的聚会上做出这么失礼,甚至是可以称得上轻蔑的行为。 下属们暗暗腹诽着,猜想着自己的大人是不是在积蓄着什么折磨人的办法,不过直到聚会完毕,仍旧处于忐忑不安的他们也没有猜想到那个打哈欠的人其实就是他们奉为神明的黑魔王。 “不过是一件小事。”汤姆翘着唇角,面上带着足以令旁人惊掉眼球、和煦的笑意,默默地注视着陆明琛,“叔叔,你试试吧,要是不够好的话,我再改进。”将自己准备好的魔药递到了陆明琛的面前,汤姆忍住再次打哈欠的冲动,对着他说道。 陆明琛接过他手中的魔药,一口饮尽。味道没有想象中的古怪,甚至还带着一些淡淡的甜味。至于感觉嘛,也许是时间太短了,陆明琛并没有赶紧到有什么变化。 “你躺在这里睡一会儿吧。”看着汤姆极力掩饰却仍然十分困倦的模样,陆明琛忍不住开口道。 他所居住的病房格外宽敞,住宿该有的设施应有尽有,除却摆在房间里属于医院独有的设备,与一般的豪华套间也没有什么区别,一张床更是宽大的足以躺下好几人,因此容下汤姆并不是什么困难的问题。 “不用犹豫了,就这么睡吧。”陆明琛伸手指了指他身上的衣服,表示不用这么麻烦了。 汤姆的确是很困,听了陆明琛的话也不再推拒,更何况这是他这些日子以来,为数不多能够和对方接触的机会。 “……”看了陆明琛一眼,他闭上了眼睛,汤姆本以为按照自己的警惕心是绝对不可能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睡着,但出乎他的意料,他的意识很快就陷入了一片沉静中。 陆明琛看着他疲倦万分的模样,认为在对方醒来后有必要和对方好好谈一谈,弄清楚对方这几年到底在做什么。 以汤姆的个性,这幅神神秘秘的样子,他总归是有些不放心。 大约是药效亦或是自己这幅身体不堪重用的原因,陆明琛很快也开始打起了瞌睡,撑不住自己的睡意,他也一同睡了过去。 等到陆明琛再醒来的时候,汤姆已经不见踪影。 不过在他离开之前留下了信息——一张纸条。 汤姆在纸上表明自己很快就会回来,并且向陆明琛解释他这几年所做的事情,但在这之前,请陆明琛相信他,不要追问和探究。 可能是汤姆之前所带来的魔药发挥了作用,陆明琛觉得自己这些天的精神好了不少,并且从刚刚做完的体检单来说,他的病情竟然发生了好转,这让乔治医生在内的所有医生都觉得不可思议,并且大呼奇迹。 顺带一提,在汤姆离开不久之后,欧文也来看望了陆明琛。 这些年过去,成长的人不仅仅只有汤姆,欧文身上所发生的变化也足以称得上“惊人”了。 这个孩子在伊顿公学毕业后,选择在牛津大学修读哲学、政治与经济,并且已经成为了保守党的一员。 这个一表人才的金发青年在陆明琛的病床前有些羞涩的描绘了自己对于未来的蓝图,表示自己最近所做的事情正在一步一步接近目标。 陆明琛对于他展现出来的志向感到很开心,笑着鼓励他,“说不定你会成为历史以来最年轻的首相。” 金发青年摆着手,连忙说自己想的没有那么厉害,能够在首相身边工作他就已经非常满足了。 一语成真,当若干年后,金发青年成为了保守党的领袖,并走向那个位置时,再回头回想这一幕时,感慨万分。 这位被称作大英历史以来最英俊最年轻的首相不止一次在公众面前表示了自己对于维克多·里德尔的怀念与感激。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人们才知道这位大名鼎鼎的富豪,其实他的真名叫做维克多·里德尔。 但对于魔法界的人们,维克多·里德尔这个,名字又象征着另一层的意思了,一个拯救了疯狂的神秘人,也拯救了整个魔法界的男人。 只是这些都是后话了。 陆明琛再一次见到汤姆的时候,是在一个寒冷的冬天。 在平日的中午,站在窗户边的陆明琛向下望去,可以轻易看见不远处在广场上锻炼身体的人们。不过可能是今天的天气太过严寒的缘故,广场上空空荡荡,别说是人影了,就连平时会出现在草坪上追逐打闹的小猫小狗也消失不见了。 “会下雪吧。”陆明琛望着灰蒙蒙的天空,自言自语。 他坐到了桌前,抽出一本黑皮笔记本,用钢笔在上面书写起来。 无聊的养病日子,让陆明琛写起了日记,而且一写就是一年多。 “叔叔。”耳边响起了熟悉的声音,陆明琛放下笔,合上了自己的黑皮笔记本。 “汤姆?”他转过身,困惑不解地看着对方一身黑袍,将全身遮蔽起来的装扮,“你为什么这幅打扮?” “叔叔,这是我为你准备的魔药。”不想让对方看见自己制作魂器后发生了改变的容貌, 汤姆不看拉下自己罩在头上的帽兜,闷着声音说道:“你快点儿喝下吧,不要耽误了。”他伸出了一双细长,却过分苍白的手,将魔药递给了陆明琛。 他希望陆明琛能不问起任何的事情。 然而陆明琛却早已起疑,眸色沉了沉,神色一下子冷了下来,“告诉我,你这些年究竟在做什么?” 不过可惜的是,陆明琛没有等待汤姆回答的机会。 “我……”汤姆顿了顿,“叔叔……”他正迟疑着,门外蓦地响起了几声清脆的叩门声。 “先生。”汤姆之前特意交代过自己的属下,因此外面的人并没有称呼他为“lord”,而是使用了不太惹人注意的先生。 心里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汤姆面上却摆出为难的样子,为数不多露出的部位——眼睛,注视着陆明琛。 陆明琛闭了闭眼,压住自己心中的怒意,点了点头。 汤姆保持着躲过一劫的庆幸,打开了门。 门外那个称呼汤姆为“先生”的人究竟说了什么,尽管陆明琛在房间里根本听不清楚,却依然可以感觉得到汤姆进门之后瞬间低了不少的气压。 “叔叔,你在这个房间里不要出去。”汤姆语速飞快的交代着,语气中带着他自己也没有发觉的焦躁与担忧,“外面出来点小麻烦,我解决好马上回来。” 在门前施下了一个咒语,交代好自己信任的属下就算是死也得把这扇门守好,汤姆关上门,离开了陆明琛的视线。 邓布利多所带领的凤凰社不知怎么回事跟着自己来到了这里,明明他很好的掩饰了叔叔的所在地。 该死,一定是食死徒中间出现了叛徒! 握着自己的魔杖,汤姆的眼中闪过了一丝阴狠。 对于叛徒,黑魔王从来不会手下留情,仅仅是阿瓦达索命都算便宜了对方。 心中闪过了千万种将叛徒碎尸万段的方法,汤姆冷笑了一声,与面前的老人对视着,“邓布利多,你究竟想做什么?” 邓布利多看着他,叹气道:“汤姆,这应该是我要问你的。” “我?我的目的太过简单了,统治魔法界,带领着巫师们走向辉煌。”汤姆张开双手,高亢甚至是有些尖锐的声音扩散开来,在偌大的空间中回荡着。 凤凰社的成员听着这声音忍不住颤了颤身体,握紧了手中的魔杖,神情警惕地盯着前方的黑魔王,提心吊胆的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 “汤姆,你太残暴了,你的高压统治是得不到人心的。”邓布利多再次叹了一口气,抬起眼,看向对面的黑发青年,眼中闪过一丝坚定与决绝,“我和我身后的这些人,是绝对不会让你的阴谋得逞。” 汤姆口中发出不屑的嗤笑,“不用那么多废话,你和我的理念不同,注意不能够相容,直接动手吧——”他抽出了魔杖,一道红色的光芒射向了邓布利多。 可是令他吃惊的是,邓布利多并没有躲过自己的攻击,摇晃着身体,倒在了地上。 “为了正义而战。”在倒下之前,他大喊出声,令汤姆的神色顿时沉了下来。 “lord!”食死徒的嘴里发出惊呼,在看到邓布利多倒下后变幻的身形,脸上欣喜若狂的表情瞬间僵住了。 “天呐,那根本不是邓布利多!” 汤姆兜帽下的脸色阴沉的仿佛能够滴出水来,他不自觉的咬着嘴唇,心如同绑了千斤坠一般狠狠地沉了下去。 邓布利多既然不在这里,那么他会在哪里? 这个答案不用多费功夫,伟大的黑魔王殿下就能够得到答案。 36、黑魔王的叔叔 完 豪华的病房很宽敞, 前面是一片很广很茂盛的灌木丛, 平日里并没有人会来到,因此更显清幽安静。 尤其是当病房中没有一丝声音的时候,这种安静更是达到了极点, 甚至让人不由自主开始恐慌了起来。 至少汤姆在到达这个房间时,内心十分慌乱, 更可以称得上害怕。 “……”看到陆明琛面上平静到没有一丝波澜的表情,汤姆原本要喊出口的称呼哽在了喉咙, 吐不出半个音节。 “邓布利多先生, 谢谢你的告知。”没有留给汤姆半分的余光,陆明琛对邓布利多说道。 知道在这个时刻,自己并不合适留在这里, 邓布利多给予了陆明琛一个礼貌而客气的笑容, 离开了房间,还不忘记体贴的关上门。 “叔叔。”在心中酝酿纠结了大半天, 汤姆低着头, 还是小声地发出了声音。 “不,我没有资格当你的叔叔。”陆明琛闭上眼睛,从邓布利多知道了自己抚养多年的孩子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他先是不可置信,紧接着就是怒火中烧, 但当怒气退去,他心中只有满满的无可奈何。 究竟是他的问题还是汤姆问题,为什么自己认为听话还算端正的孩子会变成这幅十恶不赦的模样, 不止祸害了无辜的民众,弄起了什么种族歧视,而且还为了所谓的永生,将自己的灵魂切割成了几份。 灵魂是多么精妙的东西,它的重要程度甚至远超于身体里的血液,但人永远不懂得珍惜此刻自己手中所有的。 有些人连完整的魂魄都求不到,可有些人却迫不及待的搞起了自残。 他扯起唇角,嗤笑了一声,神色略有些嘲讽。 “叔叔……”从没有见过陆明琛露出这幅神色的汤姆在心中惊了一惊,忍不住喊出了声,“我……” 他想要解释,却发现自己这次真的不知道从何解释起,一切的事实都已经摆在了自己叔叔的面前,即便他想要向对方阐述自己的理想,自己对于将来的魔法界伟大的规划,可是当看见陆明琛的神色,他就明白了自己绝不会有拥有这个机会。 “我觉得我们两个的角色应该互换一下,你才是我的叔叔。”也许是失望到了极点,陆明琛反倒已经没有了感觉,收起了刚才所展露出来的讥诮的神色,他淡淡的说道,“你可以告诉我,当初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导致了你变成现在这幅样子。或者你是天性如此,永远都改变不了……” 他合上眼睛,以肉眼可见的厌倦姿态,低低地说道:“汤姆,我其实也是你口中轻蔑不屑的麻瓜。” “可在我心中,你和他们完全不一样,毫无可比性。”汤姆不假思索的打断了对方的话。 “看来我该觉得荣幸,伟大的黑魔王殿下把我放在了一个特殊的位置。”陆明琛睁开眼睛,勾起唇角笑了一声,充满了讽刺的意味,“我是说,假如有一天,我成为了你在统治路上的绊脚石,那么在下一步,你是不是就应该对付我了?” 几乎是他的话音一落,汤姆立即就给出了答案,“我不会。” 陆明琛的话落在汤姆的耳中,像是一把尖锐而冰冷的心在剜开他的心,他张着唇,在斗篷下的脸色一片惨白,“……我怎么可能那样做?”已经很多年没有流泪的黑魔王,此时的眼眶已经红了。 “我应该高兴?至少你还把我放在了心上。”陆明琛叹了一口气,从没有觉得,一件事可以让他这么的疲惫过。冥顽不灵,脑中闪过这四个字,他现在根本已经提不起力气再和对方说话了。 汤姆抿了抿唇,沉默着,没有说话。任他可以在他人面前巧舌如簧。施展语言的华丽与魅力,然而在自己的叔叔的面前,他就像是失去了所有的辩解能力,吐不出半个字眼。 “我累了,你先出去吧。”陆明琛对汤姆说道,满脸疲惫的阖上了眼睛,“不管有什么事情,等我睡醒再说。” 汤姆张了张唇,最后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退出了门外,轻轻地合上了门。 门口的长廊,邓布利多正注视着他。 汤姆眼中划过冰冷的神色,高举起了魔杖。 邓布利多叹气道:“汤姆,你确定要在这里开战。”他的眼神看向他身后的位置——陆明琛所处的病房,眼神和神情在一瞬间变得严肃了起来。 汤姆无声的放下了魔杖,默认了双方暂时的和平。 “你不应该来到这里。”将阴冷得如同毒蛇一般恶毒的眼神掩盖在宽大的帽檐下,汤姆嘶哑着声音,“你已经触碰到了我的底线。” 邓布利多的眼中展现出一个复杂万分的眼神,像是感慨一样语气说道:“原来你也是有底线的,汤姆?这真叫人吃惊。” 汤姆冷笑了一声,将垂至眼睛的兜帽拉了上去,“邓布利多,你究竟想说什么?” 邓布利多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微微停顿了片刻,平静的说道:“汤姆,你应该知道的,这世界上,每一个人都在自己的心里画了一条线,作为其他人不可以触碰的领域。” 汤姆眯了眯眼睛,赤红色的眼眸划过一丝暗芒,握住魔杖的手紧了紧,却没有打断邓布利多的话,而是继续听了下去。 “有些人,会意志薄弱,又或性格中存在的妥协,不断的选择将这条线降低,但有些人,即便是死,也不会动摇,改变半分。”他顿住语气,意味深长的看着他,“你认为里德尔先生是前者还是后者呢?你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一旦被他所知晓,他又会怎么做?原谅亦或是……绝不认同?” 汤姆的脸色一下子变了,眉宇间笼罩着一团阴云,阴冷的犹如伦敦最严寒的天气,深沉的眼眸里折射出凌厉凶狠的光,一个一个字的往外崩,如同浸满了冰渣,“感谢你的教诲,他是我的亲叔叔,我想我比旁人更要了解他。他不会的……”像是在说服在自己,他又重复了一遍,“他不会的!” 看着他仍旧执迷不悟的样子,邓布利多摇了摇头,沉默了下来。 一时间两个人都安静了下来,身为食死徒的首领黑魔王以及白魔法师的领袖邓布利多,这两个处于不同阵营的死敌在此情此景下,竟然处于了同一屋檐下,并且还没有任何动手的意思,看起来是一种奇特却又让人不得不承认的和谐。 这幅画面,如果让魔法界的任何一个人见到了,都足以惊呆。假如要是处于麻瓜世界,绝不哑于两个争得你死我活的国家元首在某一天忽然握手言和——这绝对是足以登上世界任何一家报纸的头条。 一段很长的时间过去了,汤姆的目光划过紧闭的门口,眼中闪过担忧、迟疑等诸多的情绪。 最终还是推开了门。 房间里悄然无声,落针可闻。 一阵可怕的心慌席卷而来。 这间房间原本应该具有的气息,似乎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汤姆的视线触及床上的男人,微微睁大双眼,从未有过的毛骨悚然,正像是一条浑身冰凉的冷血动物,正沿着他的背部缓缓攀升。 汤姆整个人都在颤抖,他微微张着唇,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呆滞。 邓布利多在他身后走了进来,看着这幅画面,微微皱了皱眉头,走到了病床前。 许久的静默,他的脸上露出了几分悲伤的神色,用遗憾的语气道:“他离开了。”虽然接触过对方短短几面,但因为黑魔王的缘故,邓布利多对于维克多·里德尔的了解并不浅。 这是个光明磊落,值得尊敬的男人,即便是邓布利多也不能否认,这样的人离开了,也许对于世界都是一个损失。 可能对方这辈子最大的败笔,就是不小心培养出来一个像是汤姆·里德尔这样的魔王。 “……怎么可能。”汤姆颤抖着声音说道,大步奔向了床边,“叔叔……”他摇晃着身体,跪伏在床边,伸出修长而苍白的手指,小心翼翼触碰着对方的脸。 冰凉的触感让他的手指不禁往外瑟缩了几分。 对方消失的呼吸,让他的心如坠冰窟。 邓布利多看着冰冷无情,视人命如草芥的黑魔王在一瞬间所展露出来的脆弱与崩溃,心中复杂万分,原来对方还没有像自己所想的那样失去所有的人性。 汤姆跪在男人的床边,抓住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泪流满面,语无伦次的求着他别死。 然而这一切都无济于事,他只能感受对方渐渐冰冷下来的身体,连最后的体温也开始在消散于空中。 窗户在之前并没有关上,窗外凌冽的寒风吹进来,吹掉了汤姆头上的兜帽,露出他惨白古怪的的脸。 如果是在之前,汤姆一定会压住自己的帽子,可是如今,他最在意的人那个人已经离去,他还需要介意着什么。 “一定有办法能够救活你。”汤姆嘶哑着声音说道,语气中带着一股决绝,如同一头受伤的野兽,一双眼瞳赤红得好似能够滴出鲜血,眼底翻涌着歇斯底里的疯狂。 他抱着男人冰凉的身体消失在了邓布利多的眼前。 没有追上去,邓布利多只是站在原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中是化不开的担忧。 他忽然意识到,维克多·里德尔的死是一个非常难得的契机。 它会使黑魔王发生转变。 这种变化可能是好的,黑魔王会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然后改正回来。 也可能是坏的,没有了里德尔先生的束缚,对方很可能会变得更加疯狂。 邓布利多想着,目光落在了桌前的信,微微一怔。 他把信拿了起来,一共有两封。 一封是属于自己的,而另一封自然不必说,则是在纸面上写明了汤姆里德尔。 邓布利多收好另一封,打开了属于自己的信。 上面的话很简短,是陆明琛拜托邓布利多在自己离开人世后替他多看着汤姆,如果两人之间的战争无可避免,他希望无论如何可以留下汤姆的性命,作为回报,他名下的财产会划分出大半给予凤凰社。 即便是巫师,发展组织也是需要资金的。而陆明琛作为数一数二的富豪,他所留下的财产足以让世界上的大部分人感到眼红。 真是一片苦心,邓布利多有些感慨,他不禁想到了自己的妹妹,假如她还在的话,自己一定也会像维克多·里德尔一样,为她用尽苦心。 不不不,还是不一样的,毕竟他的妹妹是那么的乖巧,绝不会像是汤姆一样,让家长头疼 不已。 至于维克多·里德尔究竟在留给汤姆的信中写了什么,直到生命到了尽头,邓布利多也依旧不知道。 但令人庆幸的是,对方的信是像是在瞬间点醒了汤姆,令他不再胡作非为下去。 今年的冬天似乎提早到来了,狂啸的风,刺骨的寒意,让人们都龟缩在了温暖的家中不愿出门,然而在这样严寒的冬天里,魔法界的巫师们却得到了久违的安宁。 让人胆战心惊的食死徒在这个冬天开始沉寂了下去,他们不再发动突然,可怕的袭击。 当他们再一次出现的时候,变得平和,理智了许多。 随着时间的流逝,巫师们发现食死徒和他们的领袖似乎也不像原先那么可怕,尤其是改变了之前令人恐惧的“纯血论”,并且以肉眼可见却又不激进的方式改变的巫师们的生活,尤其是从中收益后,人们开始逐渐接受了这个组织的存在。 岁月于指尖悄然流逝,转眼已是数年。 几年前,声名赫赫的白魔法师邓布利多卸下了霍格沃茨校长的职位,选择了退休。 他回到了戈德里克山谷,那个埋葬着他的母亲还有他妹妹的地方。 而在邓布利多离开之后,才算是真正的掌握了魔法界。 魔法界在他的改革措施下,虽然小有波折,但总体上还是欣欣向荣的。 在许久的未来,人们对于这位魔法界当代三大主要执政党——食死徒的创始人,以及曾经的领袖voldemort充满探究与好奇。 英俊的外貌,年纪轻轻就领导着整个魔法,然而不仅如此,更让他们好奇的是voldmort突然发生的转变。 因为根据魔法界很多老人的记忆,voldemort原来是一个残暴而且冷酷的暴君。 究竟是什么让他发生了改变? 后人在伟大的白魔法师邓布利多先生处于戈德里克山谷的坟墓里找到了答案。 那是一本记载着老人在后期对于魔法生物的新发现以及保护种种方法的笔记,在笔记的里面记载了两页像是日记一样的几个片段。 【我从来没有想到,汤姆也会有那么脆弱、不堪一击的一面,我本以为,在他能够无视一切生命的,毕竟在他眼中,麻瓜的生命就如同蝼蚁一样低微卑贱。 我曾经对汤姆说过爱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武器,但是他不懂得爱。直到维克多的死去,使得汤姆发生了令我们震惊的改变。那个时候我才明白,原来他的心中还是有爱的。】 在看了这本笔记后,人们才知道了voldemort幡然醒悟的原因,也知道这个几乎是拯救了voldemort,甚至是拯救了整个魔法界的人物,他的名字叫做维克多·里德尔。 至于邓布利多先生在日记中曾经提及的,voldemort的叔叔留给他的信,有心寻找的人们却从来没有在voldemort的遗物中发现。 他们猜测,voldemort在看完那封信后,极有可能把它销毁了,而那封信中究竟写了什么,在若干年后已经成为了历史长河中,难以解开的谜团。 ##### 英国的天气如同翻书一样,说变就变。 明明在早晨的时候还阳光明媚,和风习习,到了下午,却又急转直下,落起了瓢泼大雨。 小汉格顿的石子路因为连绵不绝的雨水沦为了一片泥塘,假如雨势再加大一点儿的话,人们就可以考虑在这里开始养鱼养虾了。 雨水漫天飘洒,远处连亘不穷的山脉被模糊成了一片青黛色的背景,近处村庄的人家个个门窗紧闭,除却偶尔从窗户缝隙飘出来的电视声还有烟囱上袅袅上升的白雾,恐怕会让来访的人认为这是一座人去楼空的村庄。 里德尔庄园是这个村庄里最大最豪华的住宅,即便是在朦胧的雨中,静静伫立的它也还是格外的显眼。 雕花缕空的铁门本来是紧锁的,但此刻却被人轻轻推开了,门口走出来一个撑着黑伞的男人。 他的身上穿着柔软的白衬衣,外面是罩住一件纯黑色的西装外套,眼窝深邃,鼻梁高挺,下巴尖瘦,总的来说,这是一张显得阴郁却仍然足够让人觉得英俊的脸。 如果有魔法界的巫师见到这个男人,一定会在看到他的脸时惊叫出声,并且惶恐不已,因为这正是如今已经掌握着整个魔法界的领导者——lord voldemort。 这位日理万机的领袖不留在自己的地盘做什么?竟然来到了这种偏远的小村庄。不知道的人一定会觉得奇怪,但原因其实非常简单。 因为十几年前的今天,voldemort把自己最敬爱的叔叔埋葬到了小汉格顿,维克多的出生之地。 他的手中捧着一束娇艳欲滴的鲜花,没有使用魔法,而是徒步来到了距离里德尔庄园稍有一段距离的后山。 在那座郁郁葱葱的后山上,零零落落的立着几个坟茔。 里德尔一家都葬在这里,包括了几年前得知小儿子因病离世,从此抑郁寡欢的里德尔老妇人。 voldemort估计在自己死后,也会归于这里。 这才是他最后应该来到地方。 不用任何的墓碑,不需要任何的拜祭,只要能够静静地挨在维克多·里德尔的身边,那就足够了。 voldmort这样想道,弯下腰,将手中的鲜花轻轻地放在了墓碑前。 与其同时,他用余光瞥到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那个人来到维克多的墓碑前,饱含敬意的凝视了片刻,缓缓将手里的白百合放好,转头对身边的黑发青年打了个招呼,“汤姆,许久不见。” voldmort扯了一下唇角,一个客套,不带半分温度的假笑浮现在他的面上,“下午好,大英有史以来最年轻最英俊的首相大人。” 金发青年听了这话,脸上的神色怔了一下,随即眼中浮现出怀念、追忆的神色,感叹道:“这么多年过去看,你的性格……还是这么的让人一言难尽。”他翘着唇角,露出一个让英国万千少女尖叫的,如同暖阳一般的笑容,“很高兴能够再次见到你,我的……老朋友。” voldmort嗤笑一声,没有说话,而他身边的原本看起来成熟稳重的金发青年面对着维克多 的墓碑,在一瞬间性格大变,蹲在卑前,开始不停地碎碎念了起来。 金发青年不断地向自己的叔叔感慨着世风日下,人心多变,他这首相实在是不好当啊,最后还红着脸,对墓碑小声的说自己找到了一个性格可爱的女孩子,马上就要结婚了。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讨厌的家伙,看起来还真是没用,他在把自己叔叔当成垃圾桶吗?voldmort冷冷一笑,“你是不是连什么时候生孩子,孩子什么时候结婚都要通知叔叔一声?愚蠢。” “诶?”并没有介意voldmort的称呼,金发青年抓了抓头发,眼神明亮,像是极其赞同voldmort的话一样,点了点头,“我觉得生孩子这种大事,是应该通知一下叔叔和里德尔夫人他们。” “呵。”voldmort完全提不起兴趣和对方交谈的兴趣,用一个象征着冷笑的音节回复对方,他移开了视线。 “汤姆,我说你们魔法界是不是出现了一些问题啊?”金发青年以叫人摸不清的头脑的速度转换了一个话题,“最近老有一些像是巫师的恐怖分子出现在伦敦周围,我们负责安全的员工头都大了。你要对付不了的话,我们可以合作啊。” voldmort这才肯把视线移到对方的身上来,神色沉静,“不需要,不过是几只小虫子,很快你们就再也看不见了。” 远处传来了一阵车鸣声,金发青年看了一眼不远处,站起身,撑开伞,脸上的神色一下子变得正经无比,他收敛了唇角的笑意,对着汤姆说道:“我们有缘再会,汤姆。” 似乎在一瞬间,那个看起来没心没肺,天真烂漫的蠢货消失了。 看起来大英政府交到这个人的手里也不是完全不可救药的嘛,voldmort漫不经心的想道,收回了自己的视线,落于面前的墓碑上。 “叔叔。”他伸出细长白皙的手指,摩挲着冰凉的大理石墓碑,平静的神情下隐隐藏着一种执拗,“你在信中说过的,只要我不再继续下去,只要我恢复原来的样子,你就不会抛下我。” 阴沉沉的天空划过一道闪电,最后炸裂于天边,似乎是在回应着voldmort的话。 voldmord看了一眼天空,勾起唇角,缓缓地展开了一个笑容。 那笑容不带半分阴霾,甚至可以称得上明朗,散发着如同雨后初霁的清亮透彻。 ——完 37、玄霄的皇兄 传说人在死前能够看到自己的过往。 陆明琛感觉自己正于一片泥淖中沉沉浮浮, 脱身不得。 “哥哥。” “叔叔。” “陆明琛。” 耳边响起了各种各样的声音, 他们在对着陆明琛喊着截然不同的称呼。 随着这些声音的扩散,陆明琛的眼前飞快的闪过许许多多张面孔和画面。 有对着自己撒娇的妹妹,有正在含泪哭喊的汤姆, 有神情缱绻看着自己的太子长琴,不同的面孔, 最后一同对陆明琛伸出了手,口中说着不同的话, 然而话中意思却是一样的——他们都在挽留陆明琛停在这里, 留在自己的身边。 陆明琛的神智有些恍惚,他怔怔注视地站在离自己不远处的人。 太子长琴俊秀的眉眼郁郁寡欢,张着唇, 语气哀哀的说道:“陆明琛, 你又再一次离开我吗” “不……当然不会。”陆明琛喃喃道,对着他缓缓伸出了手。 “主人, 主人。”耳边传来了微弱的呼喊, 很小很轻,却又一直锲而不舍,“不可以,不能伸出手,那是魇魅, 会把你的意识蚕食的。” 陆明琛顿住了手,眼神中闪过一丝困惑,大概是在奇怪这声音的来源。 “陆明琛, 你是在犹豫吗?难道你不想和我厮守一生吗?”看出他的迟疑,太子长琴神色哀伤地望着他,语气里带着几分质问。 “主人,他是假的,你面前的一切都是虚幻!”那个声音非常执着,依旧对陆明琛喊道:“主人,你睁开眼睛看看!他根本不是太子长琴!” 随着一道声嘶力竭的叫声,那个声音终于消失在了陆明琛的耳边,却也成功拉回了陆明琛几分理智。 他那双如同蒙上了一层雾的混沌不明的眼眸在这一瞬间清亮了起来,看着面前的人,慢慢地放下自己原本抬起的手。 ‘太子长琴’神色微变,眼中闪过一丝戾气,“陆明琛,你不愿意和我留在这里?你不爱我了?”他的语气一转,眼眸微微眯起,看起来有些咄咄逼人。 “……魇魅?”回忆起刚才那个声音所说的,陆明琛打量着面前的人,声音中透出几分探寻。 “你怎么可能知道?!”‘太子长琴’脸色大变,不禁失声道。 对方似乎根本没有听见刚才的声音,看着眼前盗版的爱人,陆明琛作出了判断。 可那个声音究竟是什么?他为什么又要叫自己主人? 陆明琛的脑海中闪过许多疑惑,却暂时压了下来,抬起眼,看着站在距离自己仅仅几米,正虎视眈眈的‘太子长琴’。 “呵呵,无论怎么样,你今天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太子长琴’冷笑了一声,面目一转,化作了一团黑雾。 陆明琛心中一惊,还来不及反应,那只被称作魇魅的妖怪已经朝着自己扑面冲了过来。 “啊——”黑雾在触碰到陆明琛的那一刻,陆明琛的身上放出一阵刺眼的淡紫色的光芒,穿进了黑雾之中。 那团被叫做魇魅的黑雾,在那阵光芒从体内穿透而出,像是一块摔碎在地上的玉,在瞬间变为四分五裂,渐渐消散在了空气之中。 犹如濒死的野兽,黑雾尖叫着,口中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哀嚎。 甚至令陆明琛蹙起了眉头,伸手堵住了自己的耳朵。 他不知道刚才自己身上所发出的紫光究竟是什么,但直觉与刚才那道提醒着自己小心魇魅的声音一定脱不开关系。 在那阵刺耳的哀嚎声过后,站在陆明琛身前的几个人,他们的面孔连同身形开始发生了肉眼可见的扭曲,到最后,这一切犹如被忽然打碎的镜面。他们的面孔都破碎成了一片片,泯灭于一片黑暗中。 “皇后娘娘!皇子!皇子他睁眼了!” 刚从一片黑暗醒来,陆明琛就听见了耳边惊喜到甚至有些尖锐的女声。 “你们都退开,让本宫看看。”陆明琛只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他心有疑惑,却不露声色,看着面前的云鬓华服的贵妇。 脑海中属于另一个人的记忆在这一刻如潮水一般向着陆明琛汹涌而来,巨大的信息量让他额头的青筋直跳,整个脑袋也是又混又涨,几欲撕裂。 一直细心注意着他的皇后见了,顿时大惊失色,将怀中的少年越发的搂紧了,颤声 道:“皇儿,你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那?” “皇后娘娘,清弘真人还未离开,就在外面,是不是请他进来看看?”看见她脸上的焦急,站在一旁的宫女小声的提醒着。 “那还愣着做什么,快请真人进来。”低头看着自己的儿子眉头紧蹙,满头大汗的模样,皇后的心中急出了火,没好气的对宫女说道。 宫女应了声诺,转身离开,又很快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个身穿道袍,鹤发童颜的道人。 “皇后娘娘。”那道人还未说完自己口中的话,就被心急如焚的皇后所打断。 “真人,那害人的魇魅不是已除,那为何太子还是这幅样子!”皇后母仪天下,威严气势自然与一般人不同,即便只是稍稍加重了,也让旁人不由得胆战心惊。 只是清弘真人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再加上已经确定过魇魅已除,所以心中并未有多大的担心。 为了他查看方便,皇后此刻已经站起了身,让出大半床边的位置。 清弘真人看着神色苍白的陆明琛,沉声道:“贫道多有得罪,还请太子殿下先伸出手腕。” 陆明琛虽头疼欲裂,但又不是听不到对方的声音,依言递出了自己的右手。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其实经历过类似事情的陆明琛心中清楚,这种疼痛并不会持续太久,等到自己将对方的记忆消化,头痛的感觉就会消失。 可这个看起来仙风道骨的老道士会发现这个身体的灵魂已经发生了变化,完完全全的变成了另一人吗? 人,尤其是古人,对怪力乱神的事情极其忌讳,虽然太阳穴仍旧在隐隐作痛,但陆明琛却很庆幸自己能够拥有来自于这具身体的记忆,至少不必露出与原主不同的行为举止,从而被当作妖孽烧死。 他依言伸出了自己的双手,视线不动声色的扫过坐在自己身前的道人,能让皇家信服的修道之人,想必不会简单,那么他会看出自己并非太子,而是异世之人吗? 是的,太子。 陆明琛这具身体的身份,比起以前的永安侯世子要更加贵重上几倍,乃是皇帝的亲儿子,也是最受重视的一个儿子。 当年皇帝重病不起,眼看就要迈不过那道坎,而那时的萧琛,也就是当今太子出生之际,皇帝的病忽而出现了转机,并且很快好了起来。 太清观的道长,那时的大越国师预言此子乃皇帝命中福星,能助皇帝逢凶化吉。 皇帝闻言一笑置之,然而后来接二连三在萧琛出现后,发生的事情让他不得不重视了起来,首先是当初掀起叛乱,险些让大越江山颠覆的逆贼终于落网,而后是,这些事情,让皇帝开始渐渐开始相信了国师的话。 后来二皇子小小年纪便表现出了同龄人所没有的天资聪颖,后来更是出色的将其他几个儿子衬托的黯然失色。 二皇子由皇后所出,乃是嫡子,再三权衡之下,皇帝诏告天地与社稷,在萧琛九岁的时候 将其封为了太子。 而萧琛也没有辜负皇帝的期望,性子虽略显冷淡,但在其他方面处处不凡,完完全全符合太子所为。 此次皇帝御马西征,便把朝中之事交代给了两位丞相,太子因为年级尚小,则是在旁协助观摩。 至于太子为何出事的原因,这就要从几天前,左相染上风寒说起了。 左相病重非同小可,于情于理太子也得过问,更遑论这位曾经身为太子太傅,乃是教导了太子多年的老师。 太子当天就出了宫,前去左相府看望恩师,之后又在宫外逗留片刻,挑了几个小玩意给弟弟妹妹们当作礼物便回宫了,可没想到夜里太子就发起了高烧,接着呓语不断。 东宫的蜡烛燃了整整一夜,皇后和太医院的太医们也守了整整一夜,然而无济于事,太子的心跳和脉搏渐渐微弱了下去,皇后震怒,上至太医院几位太医,下至东宫众太监宫女,险些因为太子病危之事命丧黄泉。 最后抱着姑且一试的想法,皇后请来了暂居京城,颇有名声的道长清弘真人事情才出现了转机。 所有人都以为太子醒来,就是无事了,却不知道真正太子的魂魄已经被魇魅吞噬殆尽,剩下的,则是一个全然不同的灵魂。 即便是在众人眼中道行高深的清弘真人也难以知晓。 将搭在陆明琛腕上的手收了回来,清弘真人原本凝重的脸色好转了许多,沉吟半晌道:“回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如今已没有什么大碍。”他语气稍稍停顿了片刻,注意到皇后顿时轻松不少脸色,又继续道:“只不过那魇魅虽除,但对于殿下的精神还是小有影响,娘娘可让太医院的太医们为太子殿下开一些养气补神的药方,稍加调养即可。” 闻言,皇后一直沉着的脸色好看了许多。 “连夜让真人入宫,有劳了。”皇后看了一眼面色有些苍白,不过已经安然无恙的儿子, 一直以来紧绷的神经在此刻舒缓了下来,面上终于恢复了平日里一贯从容的神情。 清弘真人的表情略有些古怪:“皇后娘娘客气了,太子之事事关重大,涉及江山社稷,贫道身为大越子民,理所应当出手相助。” 这话说得不错,皇后在心底赞赏地点了点头,“真人医治好太子,理应奖赏,不知真人想要什么,如果是力所能及之事,本宫绝不会推辞。” 清弘真人摇了摇头,捋着长须道:“贫道乃是方外之人,云游四海,居无定所。几日前心血来潮,想拜访国师一同论道,才到了京城。没想到国师没见到,却能来这皇城一趟。能够救治太子,是我两人彼此的缘分,既是缘分,又何必提及奖赏二字。” 说完这些话,清弘真人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他实在是有些糊涂了。 那魇魅所筑造的幻象精密非常,除非身处于幻境中的本人清醒,旁人根本难以插手。即便是清弘真人道行不俗,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够解决此事。本来他准备以身试险,分出一缕元神进入太子的幻境中,但准备实施的时候,对方却自己苏醒了。 太子醒来非自己之力,对于他人的感激和佩服,清弘真人自觉受之有愧。 皇后听了不由一怔,想了片刻后,道:“道长高风亮节,本宫佩服至极。”这时候,她才 算是真正的信服了对方,果然是高人,不求身外之物。 陆明琛本来在默默地听着两人之间的对话,等到皇后话音落下,开口问道:“不知方才道长话中所提及的魇魅是为何物?” 提到这个,清弘真人神情一肃,答道:“此为精怪,最喜以幻象蛊惑人心,一旦有人沉沦于幻境当中,那精怪便会抓住机会,一步步蚕食人的精神甚至灵魂。”只是冲着太子所来的那只魇魅比起一般的妖物强大许多,根本是已经超过了寻常精怪的界限,甚至称得上是魔了,实在是古怪万分。 他所说的魇魅实在是有些可怕,皇后身边的宫女吓得花容失色,而皇后则是面色大变,“道长,京城乃是天子脚下,之前一直平安无事,为何近日却出现了这些妖邪之物?还寄生在太子身上。” 事实上,清弘真人也在思考着这个问题,只是这件事情透着一些古怪,短短时间,他也依旧不明白,沉吟片刻,对着皇后摇了摇头,“娘娘恕罪,贫道不知。” 皇后蹙起眉头,摆手道:“道长不必如此,本宫没有怪罪的意思。” 又是几句交谈后,清宏道长提出告辞离开。 既然太子已经没有大碍,皇后便应允了,不过为了防止有个万一,请清弘真人暂且在京城中停留几日,等清弘真人答应,这才让身边的宫女亲自送了清弘真人离开。 目送着道人离开的身影,陆明琛这才确定下来,对方并没有发现这具身体的魂魄换了一个人的事情。 门外一直有太医候着,皇后想起清弘真人刚才所说的话,立即让人把太医叫了进来。 几个太医细细地查看了陆明琛的身体,最后得出的结论与清弘真人并无差别,皇后终于放下了心。 “琛儿。”皇后的年纪其实并不大,加上平日里养尊处优,看起来更显年轻,犹如二八少女一般。 被她用着无比慈爱的目光注视着的陆明琛,极力压住自己心底的古怪,低声应了一句,“母后。” 皇后望着陆明琛的儿子越发柔和了起来,伸手抚了抚他额间被汗水浸湿的碎发,眼神中还残留几分的惊惧之色:“你这次吓坏母后了。” 皇后的大宫女如月对着身后的宫女们使了一个眼神,心领神会的宫女们悄然无声的退出了宫殿外。 人前威严十足的皇后坐于陆明琛的床边,如同在瞬间卸下了脸上的面具,眼睛微红,伸手抚摸着自己儿子初露俊秀的脸庞,“母后就你一个孩子,大越就你这么一个太子,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情,我该怎么办?这天下该怎么办?” 看着对方心痛至极的眼神,以及即将滑落眼眶的泪水,因为不知道该如何安慰,陆明琛沉默无声。 “你啊,日后切记不可再鲁莽行事。左相病重事大不错,可你身为东宫之主,这片江山将来的主人,更要重上百倍。”皇后略微停顿了一下,看着面前儿子虚弱而苍白的面孔,又见他默不作声,想到对方惊魂一场,尚未康复,把后面更加严厉的话吞回了肚里,转头飞快的擦了一下自己的泪水,对陆明琛道:“母后不说下去了,只是你要明白,你的身份注定了你与别人不同,凡事应当三思而后行……” 陆明琛开口道:“儿臣明白了。” “那便好。”皇后深深地看了陆明琛一眼,抬手为他拢了拢被子,这才站起了身,“喝了药后早些休息,母后明日再来看你。” 皇后的离开好似带走了这里仅剩的声音,宫女不敢打扰陆明琛的休息,偌大的宫殿连脚步声也没有,很快沉寂了下来。 之前处于昏迷当中所沁出的汗液将陆明琛的里衣浸湿,黏腻的感觉让他不禁皱起了眉,忍了忍,陆明琛最终还是无法忍受那种感觉,从床上坐起了身。 宫殿外间一直有人守着,听见了里屋的动静,立即点起了蜡烛,快步走了进来。 “殿下。”太监轻唤了一声。 “备水,我要沐浴。”他低声吩咐道。 太监应了一声,很快退了下去。 屋子的烛火被宫女挑了挑,又重新点上了几盏烛火,一时间亮如白昼。 两个太监很快抱了一个宽敞的木桶入内,随即退了下去,只留下伺候陆明琛沐浴的两个宫女。 “你们都退下吧。”陆明琛淡淡道,那两个宫女相视一眼,均都看见对方眼中的失落,最后还是不敢违背陆明琛的意思,应了一声“是”字,齐齐地退了出去。 陆明琛这才解开了自己的衣服。 房间里摆着一面镜子,陆明琛脱掉上衣,缓步走到镜子前。这面镜子乃是几年前西域波斯入京,献给大越的贡品,一共只有三面,一面皇帝给了皇后,一面给了刘贵妃,而剩下一面则是留在了萧琛这里,从中足以见皇帝对于这个儿子的宠爱。 陆明琛凝视着沾有几滴水珠的镜子,镜中倒映出一张全然陌生的面孔,唯有那一双黑如深潭的眼睛才是陆明琛自己所熟悉的。 他望着镜中人寡淡的眉眼,镜中人也静静地望着他,犹如两个陌生人之间的凝视,莫名而又古怪,细看之下还隐隐的蕴藏几分迷茫。 这种带着记忆的轮回难道会这么一直持续下去吗?它的意义究竟是什么?人生八苦,除却一个“老”字,其余滋味他却是品了再品。 陆明琛望着镜中人,慢慢地垂下了眸。 将纷乱的心思压在了心底,陆明琛来到浴桶前,把身上仅剩的衣物除去,全身浸泡在了水里。 木桶边搭在一条干净的巾子,陆明琛一边撩水,另一只手则拿起了巾子缓缓地擦拭着胸 膛,紧接着便是后背。 巾子在擦过后背肩胛骨时,陆明琛擦拭的动作略微一顿,缓慢了下来。他忽而想到了自己肩胛骨下方,那个像是印章一样的胎记。 即便是在他身为维克多的时候,那个胎记也还是没有消失,像是附着在了他的灵魂上,和他一起轮回。 这个奇怪的胎记会不会与自己不断的轮回存在着关联?陆明琛原本只是怪异,而如今,这种怀疑却在逐渐加深。 它现在还在自己的身上吗? 当站到镜子前时,陆明琛的问题得到了答案。 他看着镜子里的那个部位,上面的红痕越发浓重了,一道道痕迹组成了几个类似于汉字一样古怪的印记,陆明琛看着,黑眸的神色愈发深沉。 …… 数日后,边疆传来大越战捷的好消息,大军择日班师回朝,若无意外,即将在十五月圆之日前抵达京城。 着消息一传出,让宫中众人的精神顿时为之一振,尤其是妃嫔,更是掰着手指头算着大军回来的日子。 月圆之前,在众人的翘首以待下,大军终于按时抵达了京城。 那夜宫中举办宫宴,人声鼎沸,灯火通明。 令人头疼的宁国,终于在这次西征得到了解决,心头大患终于被解决,尤其还是自己御驾亲征的战果,这让皇帝更加得意。 龙颜大悦下,皇帝频频举杯邀群臣共饮,很快便面色通红,醉了过去,弄得在场意识尚还清醒尴尬万分,面面相觑。 好在能够主持大局的皇后尚且在场,叫人将皇帝醉倒的皇帝扶了回去,让太子暂且代替了皇帝与群臣共饮。 酒尽人散,原本热闹非常的宫殿说了安静了下来,只有太监宫女们清扫桌面和地面都时候,发出了轻微的声音。 “殿下,是时候离开了。”陆明琛身边的太监小声的提醒道。 这是个并不熟悉都面孔和声音,陆明琛看了他一眼,这才想起几日前自己刚把身边的贴身太监更换了。至于为什么……原因很简单,那太监贴身伺候了太子多年,对于太子的一举一动清楚无比。为了避免万一,陆明琛就将对方调开了,皇后皇帝他没有办法,身边的太监宫女还是可以选择的。 “嗯。”应了声,陆明琛抬脚迈出了宫殿的大门。 迎面而来的凉风吹散了陆明琛身上的酒气,也让他原本混沌不堪的大脑在一瞬间清醒了不少。 “这风很舒服。” 陆明琛伸手揉了揉自己发涨的太阳穴,对身边的人说道:“别急着回去,在这边走走,先休息一下。” 太监低眉顺眼的应了一声“是”,随后安静地跟在了陆明琛的身后。 从宴请群臣的太元殿门口出来,前面是一片极为宽阔的湖面,陆明琛便沿着湖边慢悠悠地开始散步。 穿过一条石子小路,一座小宫殿映入陆明琛的眼帘。 明亮的月光下依稀可以窥见这座宫殿的样子,一如其他宫殿红墙绿瓦,雕梁画栋,唯一不同的则是这座宫殿看起来好像破旧了一些。 “嬷嬷,是你吗?”一个充满稚气的声音从宫殿里传了出来。嘎吱一声门响,昏黄的光亮渐渐出现在门后,最后映在了地面上。 一道小小的身影踩着宫殿门槛,在寂静的夜里,发出了细碎的声音。 陆明琛蹙眉看去。 那是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左右的男孩,眉间印有一道红痕,生得一副唇红齿白的好样貌。 此刻手中提着一盏因陈旧图案有些模糊的宫灯。那宫灯极大,甚至都将他的身体挡住了大半,而他的身上穿着一件薄薄地外衣,被夜风吹得轻轻鼓起,越发衬出了他的瘦弱和单薄。 看见陆明琛和他身后的太监,与同龄人相比,男孩略显沉静的眼眸中闪过惊讶的神色,很快将面前身形修长,面容贵气的少年认了出来,男孩连忙行了一个礼,垂下眼眸,语气恭敬道:“殿下。” 38、玄霄的皇兄2 殿下?陆明琛怔了怔, 借助宫灯的灯光看清楚了对方身上的穿着。 宫中的戒律森严, 等级分明,什么人穿是什么样的衣服都是有所规定的。 而站在自己面前的男孩。对方衣服的色泽虽然看着有些显旧,但针脚细密, 质地看上去却是极好的,实在不像是一个身份普通的人有资格穿上的。 他皱了皱眉, 从记忆中翻找着关于面前这个孩子的记忆。多亏于对方那张不凡的面孔,即使原来的萧琛并没有见过他几面, 却还是留下了几分印象, 才让现在的陆明琛不至于一头雾水。 “……九皇弟?”陆明琛缓缓道,果然看见男孩的神色出现了几分变化。这下他是完完全全地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果真是永元帝的第九个皇子。 其母是陈国公主,当年陈国皇帝把自己最宠爱的小女儿含光公主送入了京中。 含光公主美貌动人, 永元帝一时心动之下, 将其封为妃嫔,收入了后宫, 并且还宠爱过很 长的一段时间。 然而后来陈国皇帝病逝, 大皇子继位之后,事情就发生了变化。 陈国不愿再为大越进贡,几年之后,带领数万大军踏入中原之地,竟对北方诸多城镇大肆劫杀了起来。 陈国大军来到边疆云县, 烧杀掳掠,无恶不作,将云县整整一座城镇的百姓屠杀殆尽, 最后竟将云县县令斩下头颅,悬于城门之上,曝晒数日,作为对于大越的挑衅。 听闻云县百姓的血液染红了护城河,亡魂化为厉鬼,悬浮于城门之上,整日整夜哀嚎不断。 边关八百里加急,永元帝见了奏折之后雷霆大怒,双目赤红,连夜召集诸位大臣商议此事,最后由刘贵妃之兄刘将军作为主帅,带领十万大军出战陈国。 这场战一打便是整整四年,陈国的财力物力难以再继续支撑下去,最后由更为强大的大越取得了胜利。 而陈国公主,在云县屠城之事发生之后,便被永元帝厌弃,打入了冷宫。 永元帝的第九子,也就是萧暄,就出生于如同颓垣败井的冷宫。 涉及皇嗣,事关重大,冷宫中的太监宫女也不敢隐瞒,立即上报了下去。 对于这个儿子,永元帝从未期待过,再加上他的子嗣已经不少,为此他并未有多大惊喜,给自己的第九子取名为萧暄,交予子嗣困难的静妃抚养。 至于血崩身亡的陈国公主,永元帝面色平淡的交代一句葬了吧,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后来静嫔又因急病香消玉殒,这两次下来,永元帝便认为这个儿子克母,心中很是不喜,拨了一些人手服侍他,把他安排在了一座宫殿后,至此就再也没有理会过这个儿子。 明白永元帝不喜欢自己的萧暄,很少在人前出现,即便是皇宫中每年一度的中秋家宴,他也是不露面。 因此别说是太子,就是永元帝自己,也未必认得出这个孩子名为萧暄,是自己的亲儿子。 “这么晚了,九皇弟不去休息,怎么跑了出来?”陆明琛出声问道,看到对方一下子警惕起来的表情,心中不免有些困惑。他蹙起眉心,又问道:“你在等人?是你口中的嬷嬷吗?” 萧暄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没有,我只是有些睡不着,提着灯出来看看。” 见他不承认,陆明琛倒也没有勉强,只是道:“夜深露重,外面风寒,九皇弟还是早点儿歇息吧。” 萧暄见他不追问,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只是他年纪尚小,虽然有心掩饰自己的神色,却还是露出了几分倪端。 陆明琛看着他板着小脸,眼中却消散大半的紧张与警惕的神色,有些好笑。 天空中划过一道亮光,瞬间照亮了夜空。 借助亮光,陆明琛可以看见孩子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当一道震耳欲聋的雷声在两人的上方炸响开来,他看到了对方瞬间煞白的脸色。 “……九皇弟?”陆明琛试探着叫了他一声,而萧暄却是紧紧攥着双拳,仿佛一具被冻僵的尸体,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又是一道惊天动地的雷声,像是终于反应了过来,萧暄立即扔了手中的宫灯,伸手捂住自己的耳朵,蹲下’身,以一种自我防卫的姿态,将自己的脸深深地埋进了双膝里,口中还在低低的喃喃着“母妃”二字。 几道雷声之后,暗红色的天空很快落起了滂沱大雨,如同根根银剑疾射而下,让人望而生畏。 “殿下,外面雨下的大,一时看起来也回不去了,不如先进去躲躲?”站于陆明琛身后,一直静默不语的太监小声道。 虽然陆明琛早已经站于了屋檐下,不过由于雨势来得急促而猛烈,陆明琛原本干燥整洁的衣服,还是被坠落在青瓦上飞溅而出的雨水所打湿了一些。 他的视线轻轻掠过自己身上被浸湿成深色的衣服,并没有多么在意,略微上前一步,蹲在了萧暄的面前。 “九皇弟,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他伸手碰了碰男孩的肩膀,轻声问道。 “别碰我!”反射性的打落对方伸过来的手,萧暄的语气有些凶狠。 “殿下!”陆明琛身边的太监见到这幕,失声喊了出来。 内侍尖利的声音在除却雨声外,便是一片寂静的黑夜中响起,显得格外的突兀刺耳。 对方不过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而身边这位则是深受永元帝宠爱的太子,孰轻孰重,一看便知,更别提自己还是对方的贴身内侍。 太监面色大变,对着萧暄厉声喝道:“你好大胆子,竟然如此对待太子!” 陆明琛皱了皱眉头,轻飘飘地睨了那太监一眼,冷淡道:“这里不需要你开口。” “是。”太监被他的话噎住,面上的表情顿时僵住,却也不敢说些什么,只是低下头,应了一声。 像是被太监的话所惊醒,原本埋首于自己膝中的萧暄抬起了头,苍白的面容上,表情显得有些僵硬,低低地道:“萧暄不知道刚才那是殿下的手,一时冒犯,还请殿下恕罪。” 这话对于常人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于一个皇子而言,却是有些谦卑了。 陆明琛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略微弯下腰,在萧暄惊讶甚至是疑惑不解地眼神中将对方 从地上扶了起来。 “你和我都是父皇的儿子。”他皱着眉,脸上的表情称得上严肃二字,“同为兄弟,你不必叫我殿下,就如同他们一样,叫我二哥就可以了。”他们自然不必说,所指的当然是萧琛的其他弟弟和妹妹们。 萧暄沉默片刻,最终是改了口,开口唤道:“二哥。” 陆明琛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对方的称呼,从上而下的扫了他一眼,目光在他苍惨白如纸的面孔上停留了片刻,出声问道:“你现在感觉如何?” 萧暄抿了抿唇,摇头道:“二哥,我已经没事了。”他抬起眼帘,撞进对方担忧的眼眸里,不禁一愣,在反应过来后,垂眸道:“我一直有这个毛病,一遇打雷闪电就会心悸,其实没有什么大碍的,不需要请什么太医。”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陆明琛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害怕雷声,听觉还是灵敏的他刚才在隐隐之中听到了对方口中低楠的“母妃”二字,猜想可能与那位早逝的陈国公主有关。 不过陆明琛这次只算是猜对了一半,萧暄与雷声有关的心悸,不是因为生母陈国公主,而是因为养母静妃。 因为自身子嗣困难,命中注定无子的静妃,尚在人世时对萧暄极好,两人之间的感情与亲生母子并没有什么两样,而后来静妃猝然离世,萧暄算是温馨的日子一下子发生了变化。除却如今依旧不离不弃照顾着他的嬷嬷,萧暄算得上是形单影只了。 静妃死去的那个夜晚,窗外闪烁不停的惊雷,在萧暄年幼的心中留下了极深的阴影。 这是萧暄不再害怕雷声,而陆明琛偶然问起才得知的事情。 此时的陆明琛当然不会知道,他低头看着面前的孩子,看见他神色中藏着的执拗,轻叹了一声,道:“既然如此,你先回去休息吧。”心中却想道,明日还是请太医院的太医来给他看看也好。 “……嗯。”萧暄看了外面的雨势一眼,迟疑片刻,看向了陆明琛,“二哥,外面雨大,要是不介意的话,你进来避避再离开吧。”想起他刚才为自己担忧的表情,犹豫再三,萧暄还是决定开口邀请陆明琛,至于进或者不进,那就是对方自己的选择了。 按对方刚才的表现来看,陆明琛还以为这个孩子绝不会邀请自己进入殿内。他不由一怔,旋即点了点头,“那就打扰了。” 朱红色的木门刚才并未被全部打开,仅仅只供萧暄的身形恰好通过,在进门之后,萧暄回头看了门前的陆明琛一眼,用力推开了大门。 大门发出了一声沉重的闷响,萧暄站在门内,抬眸看向陆明琛,“二哥,你进来吧。” 一个不受宠,甚至已经被这天下之主抛在了脑后的皇子,过得会是什么样的生活,说起来可能连一个得宠的太监都还不如。 陆明琛进入殿门后,望着面前陈旧,甚至可以算得上破败的宫殿,眸色略深,神色渐渐沉了下来。 “皇兄,你坐这里吧。”萧暄搬来一张木椅,对陆明琛说道,自己则是站在了他的旁边,略有些拘谨的站在他的身旁。 这似乎是这座寝宫里仅有的一张椅子了。 看着萧暄有些局促的样子,陆明琛猜测道。 他摆了摆手,示意不用了。随后把视线落在了萧暄的身上,大概是受刚才那场雷鸣的惊吓,即便神色已经镇定了下来,但对方的额前仍旧是满头大汗,甚至浸湿了两边的鬓发与额前的碎发,看起来湿答答的。 宫殿的前面是一个小院子,没有屋檐遮挡,瓢泼大雨顺着天际倾倒而下,连同四周吹来的风都带着一个浓重的潮气,阴冷的气息仿佛要钻进人的骨髓之中。 即便是陆明琛,也感觉到了这阵寒意。他凝着长眉,对萧暄道:“你先去沐浴,换身衣服,不然这一冷一热,很容易受寒。” 听了陆明琛的话,萧暄愣了一下。除却从小到大跟随在自己身边的嬷嬷之外,已经很久没有人对他说过类似的话,他垂下眼帘,心中说不出是感动还是惊喜,总之像是一瓶打翻了五味瓶,复杂万分,“嗯。” 陆明琛看了一眼四周,发现这座宫殿空空荡荡,竟然连一个可以服侍孩子的太监和宫女也没有,眉头皱起更深,问道:“伺候你的人呢,都去了哪里?” 萧暄缓缓道:“今日宫中举办宴会,人手不足,他们都被抽调走了。” 陆明琛的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这哪里算是个正经的理由,就是人手不足,真要抽调人手,也轮不到萧暄这里,分明就是看他不受永元帝重视。 那边萧暄消失在了陆明琛的眼前。 没有热水,没有宫女太监,该孩子怎么沐浴? 陆明琛有些困惑,看着萧暄离开在自己眼前的身影,立即抬脚跟了上去。 等看清楚了萧暄正在做什么,面色不由一变。 “停下。”看着萧暄撸起袖子,抱起柴火一副准备动手的模样,陆明琛头疼的叫了停。 在这座偌大的皇城之中,上至皇后妃嫔,下至宫女太监,无一不是倚靠永元帝而活。 萧暄抱着柴火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他。 陆明琛揉了揉额角,问道:“平日里这些事情都是要你做的?”堂堂皇子,身边没有一个可以服侍的人也就算了,如今竟然还要自己拾柴烧水。 “没有。”一大捆柴火对于他如今的身量来说,一直抱着实在有些困难,听见陆明琛的问话,萧暄弯腰放下了柴火,“次数很少,他们都出去了我才需要做这个。” 听萧暄的话,看来还不是一次两次了,陆明琛的表情顿时沉了下来,“混账东西。” 这一声,语气实在有些严厉,身上本就凛冽的气息在这一瞬间更是冰冷了起来,引得站在他身边的太监情不自禁抖了抖身体,抬起眼,小心翼翼的瞄了他一眼。 “殿下息怒,这些身份低贱的宫人不值得您动气啊!”看见他脸上的怒意,太监劝道。 “明日你拿着我的腰牌,去说一下这事,给九皇弟换几个手脚俐落,听话的人来。”陆明琛淡淡道。 太监点着头,连忙应了下来。 陆明琛的视线往外探去,发现此时此刻,外面的雨势已经转小,只是犹如春蚕吐丝一般的绵绵细雨,沉吟半晌,他问道:“九皇弟,你这里有伞吗?” “有的,我去找找。”萧暄点了点头,有些不明所以,想了一下,觉得对方很可能是不想留在这种地方,应声后转过身离开了陆明琛的视线。 等到再出来时,手里已经有了两把伞。 “二哥,这两把你都拿去。”萧暄抬起手,将雨伞递给了陆明琛。 令他有些奇怪的是,对方只接过了其中一把。 “那把你自己拿着,然后和我一起回寝宫。”陆明琛沉声道,他总不能看着对方浑身湿透。就算是现在让人来说,麻烦不说,不知要花费多少时间。 萧暄终于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微抿唇角,心中掠过一丝感动,却还是摇了摇头,道:“不行的,嬷嬷回来没看到我,会到处找我的。” 这不是什么大问题,陆明琛转头对身边的太监道:“孙进忠,你留在这里,等到九皇弟的嬷嬷回来,通知他一声。” 孙进忠闻言,一下子就苦了脸,“殿下……”他本来要说外面夜深路滑,留您一个人怎么能够放心,可是看到自家殿下冰冷地眼神,便把什么后话都吞进了肚子里,点了点头,“是。” 既然已经应下了太子,孙进忠想着做事还不如做全了,看见萧暄面上仍旧有些犹豫的神色,他连忙开了口,“九皇子,把事情交给奴才,您就放一百个心,保准办好。”他连说了几句话,打出了一张张感情牌,成功让萧暄的犹豫消失,点头答应了下来。 两人一同撑开手中的伞,一大一小两道身影,一并融入了这夜色之中。 从这算起,距离陆明琛的宫殿其实还有大段的距离。 担心对方拿着与自己身形不符的宫灯容易在黑夜中摔倒,陆明琛便一手执伞,一手提灯,与他叉开一步之远,缓步走在前面,为他照着前路。 空气中除却浅浅地呼吸,别无他声。 平日里如果没有事情必要开口,陆明琛其实是个不大喜欢说话的人,而萧暄因为环境的影响,也并非多言之人。 两人走在黑夜里,只偶尔交谈几句,虽然通常都是陆明琛问萧暄回答,但因为两个人的个性有几分相似,彼此之间并没有觉得尴尬,反倒是有着与别人谈话是所没有的自在。 大约是因为太子尚未归来,永宁宫灯火通明,有两个太监静静立于门前守夜。 见到远处慢慢走来,再熟悉不过的人影,眼睛顿时一亮,一个立即迎了上来,另一个则是进入宫殿通知众多宫人,将一切准备起来,以防太子要沐浴更衣亦或是用些点心。 “殿下。”太监对着陆明琛行了一礼,在看见他身边的男孩,微微一愣,目光中闪过疑惑,却很有眼色的没有问任何不该问的问题,而是面如常色地接过陆明琛手中的宫灯,在前面带起了路。 等到了宫殿内,陆明琛对着迎上来的宫女道:“去准备热水,和一套衣服,让九皇弟沐浴更衣。” 宫女的视线在萧暄的身上悄悄掠过,低下头,恭敬地应了下来,“奴婢这就去准备。” 热水其实早已准备好,因此不需要等待多久,宫女很快又回来了,把萧暄带去了浴房。 陆明琛则是脱下外袍,交给身边的宫女,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宫女将一杯热腾腾的茶水端到了陆明琛的面前,陆明琛低头浅啜了一口,慢慢地咽下,而后才将茶杯放在了一旁。 “皇后娘娘刚才派人问过殿下回来没有。”陆明琛身边的大宫女清心低声说道。 陆明琛嗯了一声,问道:“除此之外,母亲有没有其他的事情?” 清心道:“这道没有,不过皇后娘娘说殿下回来后,得派人通知她一声。” 陆明琛颔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对宫女说道:“明日你去太医院请陈太医过来。”陈太医是太医院圣手,擅长治疗心悸之类的病症,陆明琛想着请他给萧暄看一下问题,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这话一落,清心的眼中浮现出惊愕的神情,有些紧张地问道:“殿下,你有哪里不舒服吗?”她想起了自家殿下不久前那场险些丧命的大病,细眉紧蹙,心顿时提了起来。 听到她担忧的语调,陆明琛一怔,发现是自己话没有说清楚才让对方产生了误会,清心是皇后给陆明琛亲自挑选的大宫女,也算是皇后的耳目,陆明琛今天说自己病了,恐怕皇后连夜就会起来,赶往这边。 “不是我。”陆明琛摇了摇头,“九皇弟今日被雷声惊到了,让陈太医来一趟才让人放心。” 清心闻言松了口气,立即点头应道:“殿下放心,我明日一定将陈太医请来。”她将陆明琛的衣服收好,摸了摸上面的湿意,开口问道:“殿下,刚才下过一场大雨,你恐怕淋湿了吧?奴婢们热水准备得多,你不如先去沐浴吧。” 陆明琛点了点头:“将偏殿收拾好,九皇弟今晚就在住在这里了。”听到清心的应话,他才去沐浴更衣。 等到陆明琛出来,萧暄已经在厅中等他了。 陆明琛看了一眼他身上的衣服,微微一笑,“看起来还是蛮合身的。” 听了他的话,纵使刚才已经看过自己的穿着,萧暄还是不由得低头看了一眼,耳朵微微热了起来,抿着唇角,道:“劳烦二哥了。” 陆明琛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上面还残留着一两分的湿意。 “头发干了再去睡。”看见萧暄垂眸,愈发卷翘浓密的睫毛,还有脸上的掩饰不住的困意,陆明琛提醒道。 萧暄面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只觉得自己的耳朵更热了起来,他垂下眸,嗯了一声。他没有想到,除却嬷嬷之外,还有一个人会这么贴心的提醒自己,并且这个人还是看起来高高在上的太子。 陆明琛道:“天色不早了,我让清心送你回房间休息。” 清心对着萧暄俯了俯身,娇俏清丽的脸上出现了和煦的笑意,“九皇子,请跟奴婢来。” 萧暄看了陆明琛一眼,而后跟着清心离开了。 陆明琛目送他离去,自己也回到了寝殿休息去了。 第二日,萧暄和陆明琛一同用着午餐。 想起刚才曾经问过萧暄是否已经开始读书,得到否定答案的陆明琛心中直叹气,在皇家以萧暄这个年纪,本应该懂得许多,但由于永元帝的故意忽视,萧暄本应该学到的东西似乎并没有学到多少,更别提什么皇子待遇了。 “殿下,陈太医来了,已经在门外等候了。”清心来到陆明琛的身边,小声提醒道。 “让他在外稍等片刻,我们吃完就出去。”陆明琛说道,其实他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只是萧暄还没有用完的样子。看病什么的,也不急于一时,还是先把饭吃完再说,所以陆明琛也没有催促对方。 “二哥。”片刻后,萧暄放下了碗筷,抬眼看向陆明琛,表示自己已经吃完了。 陆明琛:“嗯,陈太医正在外面等着。” 萧暄点了点头,与陆明琛一起站起了身,陆明琛在刚才就和他说过陈太医一事,并且征求过对方的意见,看个病而已,萧暄并不觉得这是多么大不了的事情,干脆利落的答应了下来。 在萧暄和陆明琛到来前,陈太医就已经知道了自己今天看病的对象并不是太子,这让的瞬间放松了不少,天知道上次太子病重的时候,他们太医院的那群老家伙被折腾的连命都差点没了,至今让他心有余悸。 “九皇子的身体没有什么大碍,咳……就是平日里得注意些饮食,千万不要挑食。”陈太医的面色有些古怪,换了你你也不会相信,堂堂皇子竟然会营养不良。没有往其他复杂的方面想去,陈太医只是觉得以对方的身份,会营养不良一定是因为对食物挑剔的原因。 他话中的意思表达并不隐晦,陆明琛很容易就听懂了,他按住自己的额角,面色不大好看,一个皇子竟然会营养不良,这说出去简直能让人笑死。 让人把陈太医送了出去,陆明琛转头看向萧暄,正要说些什么,却见清心从门外匆匆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常年服侍在永元帝身边的内侍刘进福。 “殿下,皇上这会儿正找你呢,快跟奴才走吧。”先是对着陆明琛和萧暄各自行了一礼,刘进福才对着陆明琛说道。 能够在永元帝身边伺候的人非同寻常,起码在小道消息上就胜过别人不少,陆明琛并没有隐瞒自己昨夜的行踪,因此刘进福知道萧暄并不奇怪。 知道自己离开后萧暄极有可能要回到原来的小宫殿中,想了想,陆明琛低声对他交 代:“九皇弟你先留在这里,不用急着离开,等我回来。” 萧暄迟疑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好。” 陆明琛这才放下了心,跟着刘进福离开了永宁宫。 陆明琛到的时候,永元帝正坐在椅子上,低头看着奏折。听到动静,才缓缓抬起了头。 看到来人是陆明琛,他的脸上立即流露出几分笑意。 “来了啊。”他将奏折合上,从椅子上站起,走到了陆明琛的面前。 “父皇。”陆明琛本来要行礼,却被他摆手拦了下来,“你我之间,不用多礼。” 他打量着面前长身玉立的陆明琛,点了点头,“在西疆接到你小子的消息,将朕吓了一跳。”他不会告诉儿子,当时自己的心情有多么心慌意乱,先是西疆那边的战局陷入了僵局,紧接着便是自己精心培养了多年的储君生死未卜。即便是心中压力巨大,但身为大越的永元帝,这片江山的主人,谁都可以露出颓色,唯独他绝不可以。 好在之后太子由危转安,而那相持不下的战局,也在此时出现了转机。 永元帝觉得自己的这个儿子,真如国师所说的那样,是他的福星,大越的福星,已经三番两次让原本糟糕的局面转好。 永元帝先是问了陆明琛一些朝堂上的事情,问题不算简单,但对于曾经混过几年官场的陆明琛而言,却不是什么难事。 听着自己的太子有条不紊的回答,永元帝的眼中闪过几分满意。 “不错,看来这些天你的功课没有落下。”永元帝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语气一顿,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事情一样,大步流星的走到书桌前面,从桌上拿起一个深红色木制的绵盒递给了陆明琛。 永元帝解释道:“这是朕打下宁国后,从他们的国师手中得到的东西,据说此物乃是他们宁国的重宝,有驱邪赐福的功效,你拿去,把它收好。” 陆明琛怔了一下,本想开口拒绝,却看见了永元帝脸上不容置疑的神色,于是便把自己后面要说的拒绝,收进了肚子里。 陆明琛低下头, “儿臣谢过父皇。” 永元帝神色温和的笑了一下,“先打开看看吧。” 陆明琛打开绵盒,发现于黄绸中正静静躺着一枚晶莹剔透,色泽光润的玉佩。 “这块玉本来不是这幅样子,只不过朕让人把它打磨成了这副样子。”不知想到了什么,永元帝口中发出一声嗤笑,“那宁国国师原本已经带着这东西逃跑的,只不过可惜,在宫门口就被我们的人抓到了。什么国师,可笑!竟然如此贪生怕死,对敌人卑躬屈膝!哼,简直侮辱了国师这两字!” 在接过玉佩的那一瞬间,陆明琛的表情顿时发生了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不知为何,他背后那个印有胎记的位置竟然传来一股犹如烟熏火烤一般的灼热感。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陆明琛低头再看那枚玉佩时,发现它身上原本明亮的光泽在这一瞬间黯淡了许多。 陆明琛合上绵盒,脸上的异色仅仅只是停留了短短几秒,就被他压了下去,以至于永元帝根本没有发现。 因心中有事,陆明琛并没有说话,永元帝此刻也不需要他说话,开口又抒发了几句对于宁国国师的鄙视后,才收回了话头。 “对了,朕听说昨晚萧暄是和你住在一起的?”提起这个已经被自己无视了多年的儿子,永元帝的表情有着几分不自在。 “是。”陆明琛假装没有看见永元帝脸上的尴尬,“儿臣昨夜发现九皇弟生了病,身边又无人照顾,就把他带了回来。” 永元帝问话之前其实就已经知道了昨夜发生的事情,只是再听陆明琛的话,本来挺平静的神色变了变,冷哼了一声,“这群狗奴才。” 萧暄是他的亲儿子,堂堂正正的九皇子,他忽视可以,但那些作为伺候皇子的宫人,绝不能怠慢他丝毫。 陆明琛想了想,对永元帝道:“九皇弟天资聪颖,只是这些年没有先生教导,功课倒是落下了许多。” 永元帝自然是听懂了陆明琛话中的意思,皱着眉头,他想了想,“萧暄今年也不小了。这倒是朕的不好,一时竟然忘记了,从明日起,他就与其他几个兄弟一起在崇文阁里学习吧。” 听了他的话,陆明琛的心中窜过一串省略号,又一次体会到永元帝究竟有多么厌恶陈国,连当初宠爱的妃子和自己的亲儿子都抛在了脑后。如果不是他今日提起,不知道萧暄还会耽误多久。 皇帝说自己有错是没有关系的,不过旁人是不能说他有错的。虽然心中已经无话可说,但陆明琛仍旧面不改色,微微低着头,神色恭敬地听着永元帝的话。 因萧暄的事情,永元帝回忆起了当初自己年轻时的事情,不禁多了些话。 等到外面的内侍弯身进门,通报了外面国师求见之后,才算收住了话。 陆明琛见状便和永元帝告退了。 永元帝点点头,让刚才一直站在身边的刘进福送了他离开。 “参见陛下。”国师是个双鬓泛白,面容却颇为俊秀的青年,背后是永元帝近年来一直扶持与佛教并相抗衡的太清观。 进门后,国师先是面色沉稳的行了一礼, “修静请坐,不必多礼。”永元帝说道,又让身边的内侍在这里面放置了一张椅子。 “陛下客气了。”国师谢过之后并没有坐下,双眉紧蹙,神色看起来有些严肃,“贫道在外许久,昨日归来,才知太子殿下一事。听闻清弘真人口中所言,那险些令殿下的妖物,名为魇魅。” 说到这件事情,永元帝眼中的笑意一瞬间淡了许多,“朕回来的时候,清弘真人已经离开京城,所以朕没有见到他。”他停顿了一下,“不过听皇后的话,那妖物的的确确被清弘真人称作魇魅。” 国师闻言,眉头蹙得更深,沉吟半晌,才道:“太子受大越国运庇佑,寻常妖邪轻易不得近身,那魇魅不可小看,但按照常理来说,也是伤害不到太子的。”他和清弘真人通过信,得知那魇魅已经成魔,可即便是成魔,在这皇城中,太子受真龙之气所庇护,也不可能出那样的事情,甚至险些丧命。 永元帝神情困惑,“那修远的意思是?” “除非有人动了手脚。”国师缓缓道,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猜测,“听闻陛下那天曾经出过宫?” 永元帝的脸色一下子难看了起来,“修静的意思是……” 他本来以为这件事情只是意外,没有想到却是人为。 太子的位置的确是显眼,显眼到甚至妨碍到了一些人的视线。 永元帝的眼眸墨色翻滚,表情森冷阴寒。龙有逆鳞,触之必死。他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胆,敢趁着他离开的时候伸手谋害太子! 国师看到永元帝的神色,沉默了下来。 他知道对方在想什么,而朝堂和后宫也必然因为他这句话翻起一片波澜。 但他身为国师,有些话却不能隐瞒。 不单是为了太子,而是对整个大越负责。 “陛下,请容臣告退。”国师准备去太子的宫殿走一趟,问问情况,看能不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太子那里,臣还是去看看为好。” 永元帝摆了摆手,“去吧,如果发现了什么,不必忌讳,对朕直说就是了。” 国师颔首,行礼退出了门。 “你们去把太子出宫那日的一举一动都探查清楚,去过哪里,和谁说过话,绝不能放过一个细节。”寂静无声的书房里,永元帝开口道。 “属下遵命。”房梁上轻飘飘的落下一道身影,跪在了地上,恭顺的应道。 领命后,黑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永元帝的面前。 对方的离开仿佛带走了这间房间里,最后一分的声音。 偌大的书房,此时变得一片死寂。 永元帝肃眉冷目,垂手站在书桌前,神色越发可怕了起来。 39、玄霄的皇兄3 陆明琛回来的时候, 萧暄依照他刚才所说的, 并没有离开,而是坐在椅子上,手捧着一杯茶, 低头慢慢地喝着。 看到陆明琛的时候,他放下了茶杯, 抬起眼,静静地注视着他, 口中小声的喊道:“二哥。” 陆明琛笑了笑, 坐在了他的身边,和他提起了今日永元帝和自己所说的话。 萧暄默默地听着,原本安静的眼眸, 犹如被投入了石子的湖面, 发生了变化,除却惊讶之外, 更多的是感激。 他知道, 如果没有坐在自己身边这位太子二哥向永元帝提起,对方指不定要到猴年马月才会想起自己来。 因为居住在宫中偏僻的角落多年,除却服侍他的几个宫女太监,萧暄平日里与其他人几乎没有往来,长久下来, 便养成了沉默寡言,不善言辞的模样。 但他并不是不明事理的人。 在心中酝酿了一番,萧暄却发现自己脑海中可以用的词语少的可怜, 静默了片刻,他抬起眸,神色认真地看着陆明琛,语气真诚道:“二哥,谢谢。” “不用客气,你是我的弟弟,这件事情本来就是我的分内之事。”陆明琛语气温和的说道,略微停顿了一下,开口问道:“昨晚在这里休息的怎么样?” 萧暄点了点头,道:“很好,只是劳烦二哥和身边的人。” 他表现的实在是客气至极,甚至是有些拘束,让陆明琛险些在心中怀疑起了自己在别人眼中的形象是不是难以近人,甚至是凶恶。 “称不上什么麻烦。”陆明琛回道,沉吟半晌,又继续接了下去,“那所宫殿离你往后要学习的地方有些远,没有意外的话,父皇应该会为你换一座寝宫。” 闻言,萧暄愣了一下,却听他又说道:“在这之前,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在我这里再住上 一段时间。” 萧暄本要拒绝,只是当看见对方眼中的关心,却鬼使神差的答应了下来,“好。” 一句话落下,他顿时看见了对方眼中浮现的笑意,险些咬到了自己的舌头。怎么就答应 了!不说嬷嬷那一边,自己又要再次麻烦二哥了。 他迟疑着,腹中重新斟酌着言辞,想要收回自己刚才的话,却见陆明琛已经站起了身。 “我先回房休息一会儿,你要觉得无聊的话,可以叫清心他们带你在这座宫殿逛逛。”假装没有看见对方欲言又止的神情,陆明琛对着萧暄说道。 “……嗯。”萧暄默了默,还是点下了头。 陆明琛听到他的回话,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迈开长腿,没有骗萧暄,倒是真的回了房。 关上门,从锦盒中拿出永元帝刚才给予自己的那枚玉佩,陆明琛握在手中,静静地观察了一会儿,确认了自己刚才所看到的,玉佩的色泽变得黯淡了许多的感觉不是自己臆想出来的。 无意识的摩挲着自己手中依旧触感温润的玉佩,陆明琛站起了身,来到了房前,那面永元帝所赐予的镜子面前,脱下了上衣。 果然,肩胛骨下方的痕迹又深刻了许多,上面的图案也越发清晰了起来,如他之前所猜想的那样,那果然是某种字。 只可惜,犹如天书一般,自己根本看不懂。 陆明琛凝视着镜中的字,不禁皱起了眉头。 思考了片刻后,他来到书桌前,回想着刚才自己所看到的图案,在纸上照着样子画了出来。 那是四个字,排布的错落有致,线条严整瘦劲,挺括坚实,透着一股端庄和古朴的韵味。 陆明琛盯着这张纸看了许久,却依旧没能得出什么答案,最后只好选择了放弃,将这张纸折叠好,与玉佩一同收进了绵盒之中。 这天下奇能异士众多,总该有几个懂得这张纸上所写的是什么。 不过陆明琛直觉这东西与当初把自己从魇魅中拉回意识的声音有关。 “殿下。”清心在门外轻轻地叩了叩门,小声的说道:“国师大人在外求见,你休息了吗?要不要我去和他说一声。” “不用了,我收拾一下,马上就出去。”无事不登三宝殿,何况还是身份贵重,深受永元帝器重的国师。 陆明琛想了一下,很快猜到了对方的来意,对此他也尚存疑惑,因此重新穿上上衣,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推开门,很快来到国师正在等候的房间里。 “殿下。”国师对着陆明琛行了一礼。 陆明琛摇了摇头,“不必多礼,国师今日来找萧琛,是为了之前那魇魅的事情?” “正是。”国师点了点头,“听闻殿下的事情,臣心中有许多疑惑,因此前来问问殿下那天发生的事情,看能不能找出答案。” 这话说的有几分奇怪,并没有掩饰,陆明琛困惑地看向他,问道:“不知道国师想问我什么?” 国师道:“殿下出宫那日,都去了哪里?” “只去了左相府,还有宫外市集上的几个小摊子。”陆明琛想了想,按照原主记忆中的画面,回答着他。 市集?那里人来人往,最是混乱,太子怎么会忽然去那里,国师眼中闪过一丝奇怪的神色,开口问了出来。 “至于去市集的原因……”陆明琛叹了一口气,“那天三皇妹和十皇弟他们知道了我要出宫,闹着要平日里话本里提过的糖人和冰糖葫芦这些小玩意,我没有办法,后来就答应了。” 弟妹年幼不知事,太子又是一个面冷心热,对弟妹关爱有加的兄长,禁不住他们的闹腾,答应了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国师并没有从中发现其中的古怪,沉吟片刻,又对陆明琛提问道:“殿下在出宫的时候,有没有遇见什么特别,让你在意的事情?” 陆明琛怔了一下,开始在脑海中详细的翻找起了那天发生的事情,后来果然让他找出了一件。 “说起来,倒是有一件事情。”看着听完自己的话,国师一瞬间认真了不少的神情,他缓缓地继续道:“那日有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差一点儿撞上了我。” 太子轻易不得出宫,当时虽是出宫看望左相,但萧琛还是选择了微服出行。 因为这次不便露出身份,又兼萧琛自幼天赋惊人,即便年龄不大,然而一身武艺却是远胜他人,甚至身边由永元帝精心挑选的侍卫,也难以胜过他,所以萧琛没有带太多的侍卫就出了宫。 那位老妇人靠近的时候,萧琛正在摊子前等待小贩制作糖人,旋即冲出了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将萧琛前方的一个水果摊子给掀了,又将老妇人一把推到了萧琛的面前。 事发突然,侍卫一时也没有反应过来,而那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正趴在萧琛的面前,鬓发凌乱,破旧的衣服上残留着几个脚印,看起来狼狈不堪。 萧琛于心不忍,便亲自把老妇人扶了起来,而后那个男人被萧琛身边的侍卫拉住教训的了一顿,而那老妇人则是抓着萧琛的手,感激涕零。 直到侍卫催促,才放开了手。 这件事情实在扫兴,意尽阑珊之下,萧琛从小贩那里拿到了糖人后便回了宫,只是没有想到,回宫之后便出了事情。 “现在想来,实在的确是有些古怪。”回忆起那老妇人死死的抓着萧琛的人,眼中露出的神色,不像是感激,更像是完成了什么事情一样的欣喜。 陆明琛把这点告诉了国师。 国师沉默了一会儿,又出声问道:“敢问殿下,那时身上可否多出了什么,亦或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陆明琛想了一下,摇了摇头,说道:“这倒没有。” “臣心中有个猜测。”国师沉吟片刻,抬起头,看着陆明琛说道:“不知道殿下可否愿意让臣验证一番。” “验证?”陆明琛重复着的话,眼中闪过疑惑的神色,想了想,看到国师脸上有些犹豫的表情,顿时明白了什么,“这验证的方法难不成是有些危险?才让国师觉得忌惮?” 国师听了一愣,否认道:“这倒不是。” 陆明琛勾起唇角,淡淡一笑,,说道:“那国师直说就好了,我对这事情的前因后果也是好奇得紧。” 没有想到他这么不在意,国师沉静的眼中掠过惊讶的神色,很快又恢复了常色,缓缓地点 了点头,“臣需要殿下的血。” 听到他的话,陆明琛这才知道对方刚才为什么会露出那样的神色了。 血液对于古人来说,是非常重要,甚至可以说得上神圣的东西,因此在旧时,古人有用牛羊,甚至是人类的鲜血敬献给神灵,以求福佑。 让一个身份尊贵的皇子,尤其这个皇子还是这片江山的未来之主,献出一些血液,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会觉得有些压力。 “需要多少血?”陆明琛扫视了一圈,发现这房间没有任何利器,开口问着国师,一边准备让守在门外的清心送把小刀来。 “……半杯足矣。”国师回答道,看到对方没有半分变化的脸色,才算是放下了心。 “嗯。”陆明琛颔首,“这房中没有利刃,我去让清心准备一把匕首近来。” 国师一愣,说道:“不必如此。”他稍稍停顿了一下,对陆明琛说道:“请殿下坐在椅上,再伸出一只手。”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陆明琛依言照做,坐好后对着国师伸出了自己的左手。 国师节骨分明的手虚虚地搭在陆明琛的手腕上,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一道微弱的亮光在虚空中划过,陆明琛原本完好无损的手腕上,出现了一道细长的伤口,很快争先恐后的留出了红色的液体。 国师拿着桌上的茶杯接了浅浅的半层,指尖如蜻蜓点水般在陆明琛的手腕上点了几下,那原本一直汩汩流出的血液立即就止住了。 国师举起茶杯,说道:“殿下稍等片刻。”然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口中低低地念着什么,将茶杯往空中一抛。 陆明琛本以为那茶杯会打落在地上,正皱着眉,却见那茶杯自己已经悬浮在了半空之中,杯口浮现出一层幽幽的淡紫光。 “……”他真是见多识少,这个世界上都能出现妖魔邪物,再出现几个会法术的人也不奇怪。 拥有着强大的自我调节能力,陆明琛很快适应了面前称得上神奇的一幕,并且兴趣十足。 这算是他第一次接触到法术,而且对方还就在自己眼前。 随着时间的流逝,原本平静的空气中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 那悬浮在空中的紫光越来越亮。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陆明琛竟然在房间里闻到了一阵浓烈的芳香。 这股味道如同罂粟能够让人上瘾一般,陆明琛闻着,竟然有种恨不得醉死在其中的感觉。 他闭了闭眼,压制住心中的这股冲动,复而睁开眼睛,眼里已是一片清明。 “我猜的没错,果然是它。”望着空中的茶杯,国师的眸色幽深,广袖在空中轻轻一挥,茶杯周身的亮光渐渐淡了下来,最后安然无恙的落在了桌上。 听到他的这句话,陆明琛就知道自己这半杯血没有白流,而对方已经知道了答案。 “国师发现了什么吗?”陆明琛问道,空气中那股荡人心魂的香味随着亮光的消失,也开始逐渐的淡了下去。 “幽冥草。”国师面色沉沉地吐出了这几个音节,在停顿片刻,才对陆明琛继续解释了下去,“名为幽兰草,不过实际上它却是一种类似于南疆蛊虫的东西。因为生长于幽冥之地,形似兰草,便有了这个名字。” 听了他的话,陆明琛微微挑了挑眉,“幽冥之地?” “幽冥之地,处于六界之外,如同浮萍,踪迹不定。非寻常人,寻常妖魔所能进入的地方。”对于陆明琛的问题,国师并没有隐藏的意思,“而幽兰草,便是那地方独有的东西。听闻历经千年才会脱离幼体,进入成熟期。成熟后,会散发出蛊惑人心的香味,令人沉溺于幻境中。” 陆明琛说道:“这听着怎么和魇魅有相似之处,这两者有所关联?” “不错。”国师点头肯定了陆明琛的话,“因这幽冥草独有的特性,因此魇魅对其情有独钟,传闻这种东西对于它而言,是大补的东西,能够使魇魅的实力更上一层。而且,这幽冥草很难见到,现世极少,一旦出现,必然引起魇魅癫狂。” 陆明琛在脑中整理着国师的话,片刻后,才道:“国师的意思是,那魇魅是被我体内的幽冥草吸引而来,而我在接触那位老妇人的时候,极有可能已经被动了手脚。” 国师点头道:“目前只有这样推测了,否则无法说清殿□□内的幽冥草是从何而来。”他皱着眉头,“也不知道针对殿下的人使用了什么鬼蜮伎俩,竟然能将庇佑殿下的龙气暂且压制。” 陆明琛蹙着眉想了想,发现无果,便摇了摇头。 “殿下不必担心。”国师见他依旧眉头紧蹙,以为他是担忧对方再做什么手脚,出声安慰道:“大越的国运,庇佑殿下的龙气,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压制的,对方必然要付出不菲的代价。我观殿下身上,气运依旧深厚,想来对方只能够压住的时间并不长久,所以殿下尽管放心。” 陆明琛颔首,“有劳国师了。” 国师道:“殿下是大越的太子,而我是大越的子民,这本来就是我的分内之事,不算劳烦。” 他抬眼看向陆明琛,神色一正,脸上的神色愈发的严肃了起来,又说道:“殿□□内的幽冥草留着,对于身体虽然没有什么害处,但长久下来总是不是办法,再引来魇魅之物就不好了。容臣想想,几日后为殿下清除体内的幽冥草。” 陆明琛应了下来,而后两人之间也没有什么要说的话了,国师便提出了告辞。 陆明琛忽而想到一件事情,对他说道:“国师请留步。” 国师脚步一顿,转过身,目光落在了陆明琛的身上,“殿下还有事?” 陆明琛是想起了刚才被自己放在锦盒里的那张纸,开口说道:“我有一件事,想要问问国师,请国师稍等片刻,我去去就回。” 国师眼眸中浮现出几分不解,却也没有拒绝陆明琛,停在了原地。 陆明琛去卧室拿出了锦盒中刚才自己所抄录的那张纸,很快又回到了国师等候的房间里。 “这是我偶然间得到的一枚玉佩,似乎有些古怪,而上面写着的,正是这纸上的几个字。”陆明琛将纸递给了他。 国师接过,低头看着,表情发生了一些变化,皱着眉想了想,“不知在哪里,我似乎见过这几个图案。”并不认识这看起来有些奇怪的字,国师便把纸上所画的,称之为图案。 “……哦?”陆明琛没有想到,自己只是随便一问,竟然还真的有些结果。 国师平日除却占星卜卦之外,于阵法符文上也颇有造诣,年轻时闯荡过诸多遗境,只是后来,才压制住了自己这方面的好奇心,回到了太清观,最后更是安安分分的当起了大越的国师。 其实内心底,对这些稀奇古怪事物一直未曾消失过,现在看到陆明琛手中的纸,顿时来了兴趣。 “殿下能不能把这张纸留给我看看,我回去查阅一番,兴许能够找到一些答案。” 陆明琛求之不得,何况真正的文字图案就长在他自己的身上,还怕跑了不成? “那就劳烦了。”陆明琛心中有些惊喜,面上却仍旧是平平淡淡的神色,“我送国师。” 陆明琛做了个“请”的手势,走在距离他半步之远的距离,把人送到了门口。 国师半只脚已经踏出了门口,微微偏过头,对陆明琛说道:“夜色已深,殿下请止步,臣这就告辞了。” “国师路上小心。”陆明琛说道,目送着他的身影渐渐地融入了这夜色之中。 回了寝殿中,已经接近亥时。放在现代,都市里的人们在这个时间才刚刚开始了夜生活,不过放在娱乐节目匮乏的古代,这个点,大部分人都已经睡了。 陆明琛问了一句萧暄的情况,在得到对方已经休息的回答后,让殿内的宫女吹灭了蜡烛,自己也去休息了。 他却不知道,因为他这两天的事情,有些人可是连觉都睡不好了。 “混账!混账东西!”长桂宫中,刘贵妃大发雷霆,伸手扫落了桌上所有的东西,“他以为他是谁!” 屋子里的宫女和太监低下头,假装自己没有听懂刘贵妃口中的混账指的是谁,噤若寒蝉。 “好了,你们都先出去吧!”刘贵妃身边的大宫女巧云道,神色仓皇的宫人们鱼贯而出。 “娘娘,隔墙有耳。”巧云把门关上,压低声音,神色担忧的对刘贵妃说道。 刘贵妃冷哼了一声,“这是本宫的地方,我倒要看看哪个胆大的,敢把我说的话透露出去。” 巧云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却没有再劝刘贵妃,只是道:“娘娘,你何必因为小事动气,动气伤身。” “这哪里是小事!”刘贵妃狠狠地拍下桌子,精致的妆容因为此刻怒气冲冲的表情显得有些可怕,“他竟然让陛下注意到了那个贱人的儿子!” 巧云在刘贵妃的身边伺候多年,自然是知道萧暄之母含光公主与刘贵妃的恩怨。 说起来也不过是后宫女人勾心斗角的那些事,然而刘贵妃心思狭隘,在含光公主死后便把这笔账算在了她的儿子萧暄头上。萧暄这些年与其他皇子想比,天差地别的生活,说起来刘贵妃也是出了力的。 不过就是个没有长大的孩子,何必计较呢。巧云这样想,却绝不敢对刘贵妃说这话,只是叹道:“娘娘,那不过是陛下给太子的面子,想必过阵子就忘记了。” “希望如此。”刘贵妃的神色阴冷,想到了深受皇帝宠爱的萧琛,咬牙道:“这个萧琛!总是和我作对。我儿天资聪颖,将来未必输给他,现在却要屈于他下。陛下也不知怎么了,眼里只有他一个儿子,简直是偏心到了极点!” 巧云听得越来越心惊胆战,直到刘贵妃表情恶毒的吐出后面那句话,更是情不自禁的颤了颤身体。 “明明听说都快没气了,怎么又忽然活了过来!他怎么就不死呢!” 巧云强忍住捂住心脏的冲动,小声提醒道:“娘娘慎言。” 知道自己失言的刘贵妃收住了话头,恨恨地看了虚空一眼,仿佛虚空中有太子的脸一般。 “母妃。”一道活泼的声音响起,一个穿着华贵精致的男孩推开了门。 “越儿回来了。”脸上原本怨毒的表情都被收了起来,刘贵妃的脸上露出几分笑意,弯腰搂住朝着自己奔来的萧越。 “母妃和巧云姑姑。”萧越仰起头看着两人,“你们刚才关起门在说些什么呐?” 刘贵妃笑着敷衍了几句,萧越哦了一声,显然是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听崇文阁的老师说,明日九皇弟会和我们一起上课。”萧越微微皱着眉,“可是九皇弟是谁,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刘贵妃闻言,脸上的神色立即就沉了下来。 萧越虽不明,却也感觉到了她这股在瞬间低沉了许多的气压。 “母妃?你是不是不喜欢九皇弟?” “哼,不过就是个冷宫出生的小杂种,你不用理会他。” “……”小杂种?萧越将这个词记在了心中,抬起自己的脸,仰头注视着自己的母妃,见她沉着眉眼,表情中透出一个浓浓的不喜。犹豫片刻,出声道:“母妃别生气。” 刘贵妃摸了摸自己儿子的头发,没有再提起萧暄的事情,只是说道:“看你满头大汗的,让巧云先带你去洗把脸。” 为什么自己的儿子这么乖巧懂事,皇帝却一直看不见? 那都是因为有萧琛压着。 萧琛只要存在一天,她的儿子就没有出头的可能。 目送着儿子离开自己的视线,刘贵妃笑意渐渐消失在了唇边,最后变成了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40、玄霄的皇兄4 自重新注意到萧暄这个儿子后, 不知是不是出于补偿的心理, 频频降下赏赐到广明宫。 数日前,萧暄便搬出了陆明琛的宫殿,而广明宫正是萧暄的新住所。 不知是不是永元帝有意的安排, 萧暄的宫殿距离陆明琛的永宁宫近得很,要是想要窜门, 只不过是多走几步路的距离。 与其他皇子不同,萧琛并不在崇文阁中和自己的弟弟们一起学习, 而是由深受皇帝信任的几位太师单独教授, 并且皇帝在闲暇之余,也会把萧琛叫到自己的身边,亲自讲课。 其他皇子小时候是由崇文阁的老师所启蒙的, 但萧琛从小时起就是由皇帝带在身边, 亲自启蒙的。 这样的待遇,令妃子们无数次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谁叫人家从小就是太子, 谁让皇帝是个公认的偏心眼。 可是真的甘心吗?没有儿子的妃子可能是这样,毕竟无牵无挂,随波逐流也无妨,谁当皇帝不是皇帝,还不如一开始就跟太子交好。 然而膝下已有子嗣的后妃们却绝对不会甘心止步太妃。 大越的太妃可以有数个, 但是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后之位却只有一个。 争吗?当然得争!即便是皇帝的眼中除了太子已放不进其他的儿子,即便太子聪悟绝人,是这片江山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可对于大多数的后妃而言, 家族兴旺,荣华富贵是真,什么明主仁君,江山社稷统统是虚的。应己之心,我死以后,哪管洪水滔天。 野心的火焰一旦燃起,就再也难以熄灭。 大概只有上天才知道,当她们得知那位连夜高烧不退,危在旦夕之时的兴奋,但可惜的是对方的病到最后又莫名其妙的好了起来。 那夜太子苏醒的消息,不知道让后宫里那些有子嗣的后妃们扼腕长叹,怒骂了多少次老天不长眼,又把这碍眼的萧琛给留了下来。 在知道萧琛将萧暄从宫中的哪个角落里带了回来,并且还让对方得到了永元帝的青眼之后,几个后妃们简直绞烂了手帕,恨不得冲到萧琛的面前,想指着他的鼻子问问,你这么大方,就不怕引狼入室,抢了你的太子之位吗? 只是她们认真想想,还真的只能不甘不愿的承认,照着永元帝那种把太子当成心肝捧着的模样,吃亏的人绝不会是萧琛。 萧暄的出现,从永元帝哪里分去注意力,得到损失的,只会是她们的孩子。 郁闷的不仅仅是后宫里妃子,还有他们的孩子。 萧暄初到崇文阁的时候,由于从来没有接受过学习,一开始表现很是平淡,甚至可以说的算得上,常常答不上来老师的问题。但等他后来慢慢地适应了,平日里又有陆明琛开小灶给他讲解功课,本就聪颖远胜常人的他,很快就跟上了老师的进度,表现更是一天天的出色了起来。 这让原本以为萧暄愚笨不已,并且在心中暗喜对方能够衬托出自己优秀的皇子们很是郁闷。 请问学堂里来了个孩子,你以为他是学渣,结果不是,其实老师最喜欢的,又听话的学霸,该怎么办? 一是忍,二是忍不了找个隐蔽的角落揍对方一顿。 作为刘贵妃的儿子,宫中有名的小霸王,除了太子之外,最受皇帝关注的萧越终于有些忍受不住了。 当你被一个身份不如你衬得黯淡无光,又被对方抢走了父亲原本就为数不多的注意力,你会怎么做? 萧越用自己的拳头回答了这个问题。 自从在陆明琛的身边呆上了一些日子,他也养成了每日上完课,必要午睡一小段时间的习惯。 这日,萧暄收拾完书桌上的书,离开了崇文阁,正准备回到自己寝殿休息一会儿,却在路上被人拦住了去路。 萧暄抬起眼,看向面前的男孩,神情疏离,“七哥。” 大概是因为居住在偏僻的宫殿已经许久,让萧暄养成了喜静,并且不爱与人交谈的习惯,不论对待谁,即便是对自己关爱有加的陆明琛,他心中感激,却也不会很明显流露出来,只不过在平日里,会在陆明琛的身边为他磨墨,或是整理一些宫人不好接触的纸张,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了解他的人知道他的性格天生冷静寡淡,因此并不介意,但不清楚他的人,诸如七皇子萧 越,对于萧暄此刻冷淡的表情则是十分的看不过眼。 他冷哼了一声,“你刚才在学堂的表现看起来很不错,老师刚才又夸奖你了。” 萧暄闻言,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究竟要说些什么,因此只是点了点头,口中发出一个单调而简短的音节,“嗯。” 萧越被他简单的回答噎了一下,皱了皱眉头,说道:“你刚入学堂是明明什么都不懂,怎么在短短时间内,变化的这么大。”说到这里,他的神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眼底藏着几分妒意,酸溜溜的说道:“不会是二哥给你补课,开小灶了吧?” “与你无关。”在萧暄的心中,太子和他的事情就像是他心中独有的秘密。而秘密,是除却心中信任认可之心,别人绝对不能透露半分的存在。 这宫中的道路宽广,路线又众多,可以走回他寝宫的地方又不是只有这里,睨了他一眼,并不想再与纠缠下去,萧暄转过身,准备离开。 萧越哪里肯让他离开,他今日堵住萧暄,本意就是想给他一些教训。让他知道为人应当低调一些,不要那么惹人厌烦。 可没有想到,话还没有说出几句,就碰到了一个根本不吃自己这套的硬钉子。 眼中闪过一丝怒意,萧越大步上前,拦住了他。 他是崇文阁几个皇子里面,最不喜读书的那个,平时除非考试之前的万不得已,是绝对不会主动去听师傅讲课的。 常言道,长兄如父。 他们的大哥萧瀚自出生以来身体向来都不大好,一直断断续续地病着,而后在六年前就过世了。 萧越那时还小,大哥萧瀚又常年闭门不出,在自己的宫殿里养病,因此萧越根本就没有和这个哥哥接触过几面。真正如今算起来,二皇子萧琛才算是他心目中的兄长。 对方的面上虽有些冷淡,但对于自己这些个兄弟姐妹还是不错的,平日里,在忙完了自己的事情后,也会抽出时间来关心关心他们。 再加上萧越他们这几个皇子如今的年龄并不是很大,仍旧有些懵懂,还没有像他们的母妃那样,将自己的未来与那个天下最尊贵的位置所联系起来。所以关于这个称得上和善二字的兄长,几个兄弟包括萧越在内的人,对他并没有多大敌意,甚至隐隐间还有些几分孺慕之情,很乐意亲近萧琛。 只是太子身份非同凡响,平日里半分也不能松懈,除却皇帝和皇后,萧琛大概算是这宫中最为忙碌的人了。 他们很少能够有这个机会。 可如今,他竟然发现,事务繁忙的二哥竟然会愿意抽出自己宝贵的时间,教导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家伙,还是母妃所厌恶的人,萧越的心里瞬间就有些不是滋味了。 萧越凶狠的瞪着他,恶声恶气道:“你不准走。” 萧暄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虽然没有说话,但眼里却明晃晃的透出几个字——你算谁? 这下立马激怒了萧越。 与粉雕玉琢,看似乖巧的外表相反,萧越其实是个脾气暴躁的孩子,最容不得别人,尤其是他看不起的人无视自己。 萧暄不知道,面前的萧越因为其母是宫中除却皇后,身份最为高贵的贵妃,而舅舅则是深受皇帝信任,手握重兵的大将军,自持背景深厚,除却太子之外,并不把其他兄弟放在眼里。而其他兄弟也忌惮他身后势力,一般只要不过分,都是容忍退让为主。 这么一来二去,萧越的气焰愈发嚣张,除了在皇帝等人的面前会收敛起来,在旁人的面前,却是不加掩饰。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让开,别挡道。”萧暄收回自己的眼神,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男孩,毫不客气的说道。 “你……你……”从来没有被人这样用这样的态度对待过,萧越一时气急,竟然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忽然,前些日子,他的母亲刘贵妃曾经说过的话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心急之下,他那张白皙的小脸涨得通红,口不择言的对着萧暄骂道:“你这个冷宫出生的小杂种!” 萧暄原本迈开的步子顿住了,他缓缓地转过头,眼眸里的神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犹如一面被冰冻住的湖水,森寒渗人,“你有种再说一遍!” 即便萧暄往日里特意不让自己去想这件事情,可这件事情依旧成为了他心中一直难以抚平的伤疤。 在夜深人静,当那座小宫殿里的人都已经入睡的时候,他总会从床上悄然无声的爬起来,静静地凝视着天空中数之不尽的星辰,寻找着嬷嬷和自己所说的,那两个属于生母和养母化身的星辰。 即使萧暄后来隐隐明白嬷嬷口中所说的话其实只是骗自己又能怎么样。 那座小宫殿的日子枯燥乏味如同一口深井,而他就是那井中观天的人。虽然无可奈何,但没有永元帝的开口,大概也只能这样平淡无澜的度日了。而嬷嬷的话,却是让他索然无味的生活增添了为数不多的色彩。所以他不是不明白,而是不愿意让自己明白。 他曾经无数次的假设过,如果自己的母亲不是陈国公主,如果陈国当年没有攻打大越,如果他的母亲当年没有难产而死,那么一切是不是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只可惜,这世界上永远都没有如果二字。 “再说一遍就再说一遍,难不成我还会怕你,小杂种。”萧越撇了一下唇角,微微仰起下颌,眼里坦荡而无畏。 也正是这种无所畏惧的表情,深深地激怒了萧暄。 41、玄霄的皇兄5 萧越身边服侍的太监, 都是由刘贵妃精心挑选的, 平日里可谓是尽忠尽责,半步也不肯离开他,一旦有点儿风吹草动就要向刘贵妃打报告。 然而今日不同往日, 萧越自己心中有着小算盘,怎么会让身边的人寸步不离的跟着自己。绞尽脑汁, 好不容易终于找了个理由暂时把人给打发走了,自己则立马跟着萧暄, 特意在人少的地方把对方拦了下来, 想要找他的麻烦。 这就导致了当萧暄红着眼睛冲了过来,一直被人捧在手心的萧越一时傻在了原地,竟然没有反应过来。 萧越比萧暄大上一岁左右, 可实际上两人的身形都差不多, 力气方面也是势均力敌。 当萧越反应过来,他居然挨了那个被自己叫做小杂种的打, 心中的怒火简直从胸口升腾而起, 烧到了眼睛里,窜起了两簇火苗。 他捂着自己被萧暄打了一圈的腹部,咬了咬牙,扑到了萧越的身上,用身体的重量压制住他, 拳头如同雨点一样落在了萧暄的身上。 萧暄的眼睛越发红了起来,当萧越毫不留情,用尽了力气的拳头落在他的脸上, 将他一张白嫩的脸打得通红,他也不出声,只是咬着牙根。默默地积蓄着自己的力量,最后再一个使力把对方掀倒,摁在了地上。 他虽沉默,但下起手来却毫不客气,比萧越刚才出手还狠。 萧越被人娇宠着,然而性子倔强起来却让他的亲娘刘贵妃也头疼的不行,被萧暄揍着,他的眼泪已经积蓄在了眼眶里,却还是忍着不肯求饶。 等到萧暄没力气了,他又反过来去打萧暄。 两个人来来回回,在地面上翻滚着,头发和衣服上满是尘土,和汗液混杂在一起,弄花了整张脸。 终于,这边两人的动静被路过的宫女发现了,立即惊呼出声,上前来阻止两人继续动手。 只是两个孩子早就已经打红了眼,根本不理会那名宫女。 两个人都是皇子,现在又扭打成了一团,那宫人见阻止无效,站在原地跺了跺脚,去找外援了。 “太子殿下,前面……前面出事了!”陆明琛从永元帝的书房里出来,正准备回到永宁宫,却被一个小宫女拦了下来。 跟在他身边的孙进忠看着她这幅急匆匆的样子,连忙将小宫女挡在了陆明琛的身前。 “说你呢,在宫里这样跑,冲撞到人该怎么办?”孙进忠尖声说道,神色中皆是不满,“什么天大的事情,不能慢慢走,慢慢说。” “是,公公。”小宫女被他神色严厉的训斥了一声,神色有些怯弱的点了点头,而后小声的说道:“但前面真的出事了!” 陆明琛皱眉道:“慢慢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宫女咬着下唇,说道:“前面的那条小路上,七皇子和九皇子打起来了。” 打起来?陆明琛神色微变。 小宫女微微垂下头,有些惶恐的说道:“他们打得实在厉害,奴婢根本拦不住,殿下你还是快些去看看吧。” 陆明琛沉声道:“前面带路。” 担心两个皇子真的出事,而路过又没能阻止的自己会被怪罪,小宫女简直使出了自己有生以来最快的速度,走在了陆明琛的身前。 小宫女带着陆明琛赶到的时候,两个孩子仍旧在地上扭打成一团,难舍难分。 陆明琛瞬间沉下脸,快步上前,轻而易举的将两个孩子分开。 “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他神色冰冷的看着面前的两个孩子,语气中透出的寒意简直能把人冻结。 萧越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立即低了下头,声若蚊讷,“二哥。” 而萧暄则是干脆不抬头,只低低的喊了一声,“二哥。” 陆明琛看得皱起了眉,冷下声音道:“两个人都给我抬起头来,尤其是你,萧越,我都看到了,再挡住有什么用。” 萧越听了这话,瑟缩了一下身体,看起来很是害怕的模样,心不甘情不愿地抬起了头。 萧暄抿着唇角,缓缓的看向了陆明琛。 两个人遮遮掩掩,有意在陆明琛的面前挡住自己的模样,因此陆明琛看得还不算清楚,但现在两个人一抬头,在这青天白日之下,他就什么都看得清楚了。 萧越左眼眶已经是乌青一片,一半的脸颊更是高高地肿了起来。而萧暄也没有好到哪里去,灰头土脸,面上全是细碎的划痕,甚至正在渗出血来。 陆明琛看得的脸又黑了几分。 站在他身边的孙进忍不住抽了口气,“两个小祖宗哎,你们这是什么深仇大恨,下手这么狠。”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萧越抬起眼,小心翼翼地瞄了他一眼,看见他肃眉冷目,面色不大好看的样子,立即又低下了眸。 陆明琛低下视线,落在了一脸不服气的萧越身上,语调低沉的说道:“萧越,你是兄长,你先说。” 萧越撇过脑袋,冷哼了一声:“是他先动手的,我可没有做什么。” 这幅不配合到了极点的模样,让陆明琛不由皱起了眉。 他的视线又落到了正低头不语的萧暄身上,揉了揉眉心,道:“萧暄,你又为什么动手?” 知道他只称呼两人的名字,连语气都比平日里冰冷了几分,萧暄便知道他是真的动怒了。 可是这一切根本不是他的问题,他抿了抿唇角,“二哥,是我先动手,但是萧越先辱骂我和母妃的。” 萧暄抬起眼帘,目光直直与陆明琛的眼睛对上,毫不忌讳,刚才被打的青青紫紫的面孔上,透着一股旁人轻易动摇不得的倔强和坚定,“为人子,在父母受辱的时候如果毫无反应,他根本称不上人一字。二哥,我错了吗?” 这孩子,年龄虽然不算大,但已经形成了自己三观。何况萧暄的话说错了吗?当然没错。 陆明琛沉默半晌,“……于情理上你没错,但方法上你错了。”他指了指背过身对着两人的萧越,“而且,他是你的兄弟,不是仇敌。” 萧暄冷笑了一声,“见我受师傅奖赏,见二哥你对我好心生嫉妒,今天把我拦在了这条路上,说是要给一个教训。”他勾了勾唇角,神色嘲讽,言辞直刺人心,“然后我又骂我是杂种,这样一个人,竟然算是我的兄弟?” “你胡说!”萧越转过身,对着萧暄怒吼道,然而在陆明琛审视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时,却不由自主的避了开来。 这样一看,陆明琛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陆明琛紧蹙着眉头,沉声喝斥道:“萧越,你今天究竟在做些什么!哪些话可以说,哪些事情可以做,你到底清不清楚!” 萧越闻言,抬起头盯着陆明琛,眼神中透出几分愤愤不平,大喊道:“二哥,你这根本就是偏心!凭什么只听他说的话,我没有做错!” 幸好还有永元帝和刘贵妃在前面,自己也不用必须管着这个熊孩子,他们自会教导。 这样的事,有过一次就足够了,陆明琛再也不想体验作为熊孩子家长的经历了。 “如果你真的做了萧暄刚才所说的事情,即使是父皇,也不会觉得你是对的。”陆明琛的语气十分平淡,然而他后面的话却让萧越不由自主的害怕了起来,“今天你和萧暄两个人的动静不小,父皇那边大概是瞒不过去了,与其跟着我辩解,还不如想想怎么对父皇说吧。” “二哥……”萧越有些怯怯地叫了他一声。 萧暄冷眼看着,黑眸中的神色讽刺至极。 “快和你的侍从回去,把身上的伤口处理一下。”陆明琛叹了一口气,示意萧越看向小路那头,正朝着这边急促跑来的几个宫人。 “至于你,萧暄,跟着我回去。”在萧暄愕然的眼神下,陆明琛低下身,伸手拍了拍他身上的沙子,而后牵住了他的手。 “二哥……我现在身上很脏……”垂眸掩住眼中的惊讶,萧暄低声说道,他知道对方是喜洁之人。 陆明琛看了他一眼,心中的火气已经渐渐消了下来,语气显得很是平静,说道;“不用在意,快些走吧,先让人把你身上清洗一下。” 萧暄心中有些愧疚,总觉得自己又是给对方添了麻烦,明明对方已经那么照顾自己了。 不再说话,他只是小小地嗯了一声,心里却暗暗对自己说道,以后一定要少生事,不给对方操心的机会。 陆明琛陪着萧暄回到了广明宫,发现已经有太医院的太医站在殿中等候了。 “殿下。”太医对着陆明琛行了一礼,“臣是奉了圣上命令来为九皇子看看伤情的。” 果然,永元帝已经知道了。陆明琛心中早已经有所预料,所以看见太医的到来他也,没有太过惊讶,微微颔首,“那有劳了。”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太医为萧暄检查了一下,告诉陆明琛萧暄身上的痕迹都只是皮外伤,抹一些药膏就好了。 在确认了萧暄没有事情。他便向陆明琛告退,去向永元帝复命了。 陆明琛让宫人准备好热水,转头对萧暄说道:“你先去沐浴更衣,休息一会儿,父皇大概很快就会传唤你和萧越两个人了。” 果然,在萧暄打理好自己没有多久之后,永元帝身边的内侍就来叫人了。 看着萧暄黑眸中暗含的忐忑,还有刚才所发生的斗殴事件,陆明琛心中一叹,即便对方的表面上看起来再怎么的冷静,说起来其实也不过是一个孩子。 他伸手摸了摸萧暄的头发,“去吧,别担心,这件事情错不在你,父皇不会责怪你的。” 萧暄垂眸,嗯了一声,抬脚跨出了门。 他的广明宫距离皇帝的宫殿并不是很远,走上一段距离就能够到达。因此萧暄跟着内侍,按照正常的步速,很快就到了。 内侍转过身,微微弯腰,神情恭敬,说道:“九皇子,陛下就在里面等你。” 萧暄顿住脚步,推开了大门。 不出意料,这殿内除却永元帝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萧越。 听到门口传来的动静,垂首跪在地上的萧越动了动,本来打算抬起头,只是碍于永元帝的存在,不敢妄动。 他垂着头,撇了撇嘴角,想起刚才永元帝和自己说的手足情深,心中轻蔑的想,他才不要和这种身份低贱的人做兄弟。 永元帝近来心情很是烦闷,太子的事情他派暗卫去调查了,诚然是调查出了一些眉目来,却还是没有揪到那只幕后黑手。 永元帝有些不安心,这代表着他没有全盘将这座宫城掌握在手中。这只手今日敢对太子下手,难保将来不敢对他下手。 就在心情烦躁之时,他还听内侍通报,自己的两个儿子因为言语不和的事情打了起来。 这让永元帝头大不已。 不过好在他也不是那种容易迁怒与别人的皇帝,平复了一下心情,就先把这件事情的罪魁祸首萧越叫了过来,准备这个小魔王似的儿子好好谈谈。 对这个儿子也是无奈至极,你说打吧,估计刘贵妃那里就会折腾起来,跟自己大哭大闹。你说骂吧,看这幅不服气的样子估计也没有什么效果。 他正纠结得头痛,注意到站在门前的萧暄,看到他脸上凌乱发红的伤痕,头更加疼了,好在让他欣慰的是,这个儿子虽然比萧越小了一些,却是懂事了许多。 也许,他从一开始就不该放纵萧越的脾气,小时候都能惹出这么多事情,长大以后那还得了。 今天的事情,都是因萧越而起,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不痛不痒的罚个禁足几天就算了。 想到这里,永元帝心中已有了决定。 “儿臣拜见父皇。”萧暄走到永元帝的面前,跪了下来。 永元帝揉了揉太阳穴,“起来吧。” 萧暄看了萧越一眼,一声不吭,继续跪在地上、 直到永元帝再次开口让他起来,他才沉声答道:“儿臣有错,不愿意起来。” 今天这件事情本来就不是他挑起的,直到现在,萧暄也不认为过错在于自己。如果说真的有错,那错在他不该那么冲动的动手,不该再给关心他的二哥增添麻烦。 二哥说得没错,他的方式用错了。他的脑子里明明可以有很多种能够让萧越有苦说不出的办法,却因为一时的冲动,丧失了理智。 永元帝皱着眉头,“不必跪了,朕都知道了,这件事情,的确是萧越做的混账。” 永元帝心中的怒气从之前刚得到消息到现在,其实已经消散的差不多了。 身为日理万机的帝王,这天下,这朝堂,说起来能让他觉得不顺心的事情数不胜数,如果每件都让他生气,他也别想好好活着了。 萧暄闻言,抬目看了他一眼,眼中飞快的闪过一缕诧异,他还以为,在永元帝眼里没有什么存在感的自己会先被责怪,没有想到他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这位父皇,并不如自己心中原本所想象的那样是非不分。 “虽是萧越错在先,你也不能动手。两个身份贵重的皇子,在大庭广众之下打成一团,简直不像话”永元帝停顿了一下,“不过念在你知错的份上,除了去崇文阁上课外,只能在自己的宫中反思,没有朕的口谕,不得擅自离开。” 萧暄平常上完课,除了去一趟陆明琛的永宁宫,就是窝在自己的寝宫里,这样的惩罚对于 他而言根本等于没有,他低下头,压住自己眼中的轻松神色,放低了声音,应道:“儿臣知道 了。” 他表现出来的乖巧听话与冥顽不灵的萧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叫永元帝在叹气的同时,也多了几分对这个自己以前从没有注意过的九子的欣慰。 “去吧。”他面上的神情柔和了许多。 萧暄站了起来,对永元帝行了一礼,退出了殿外。 至于萧越的惩罚如何,萧暄在回到自己的寝宫之后,从宫人们的窃窃细语中得知了答案。 功课加倍,下课之余,只能呆在寝殿中用功学习,还暂时停了萧越骑马和练武的课程。 要知道,萧越不爱课本,却是最喜欢后两样东西了。这样的惩罚对于他而言,可以称得上“残忍”二字了。 从此萧越就和萧暄结下了梁子,只不过碍于永元帝之前的三令五申,他没敢像上次那样堵住萧暄,而是不停的做小动作。 不过可惜的是,都被轻而易举的萧暄一一化解了。 萧越很是无奈,就只能在嘴上过过嘴瘾,在平时讥讽个一两句。 “哟,萧暄,昨日我的生辰宴会你看到了吗?” 这日师傅讲完课,萧暄正回忆着内容,做着笔记,但面前的视线却被一道阴影所挡住了。 他抬眸,合上笔记。 “这么认真是做给谁看的?二哥?还是父皇?”萧越冷眼看着,脸上浮现出令人觉得刺目的讥讽,“别傻了,他们那么忙,怎么可能有时间注意你。呵,和我不同,换做是你的生辰,别说是庆祝,恐怕都没有多少人记得吧。” 萧暄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的起身离开。 对方得意而嘲讽的笑声在身后响起,萧暄脚步微顿,复而才迈开了脚。 背过身,他的神色微沉,冷淡的眉目隐隐蕴了几分黯然。 萧越说得不错,这个世上,除了自己,就算是嬷嬷,也早已经忘记了他的生辰。 可当他来到永宁宫,单单只准备和二哥一起用饭时,他的二哥却给了他一个绝无仅有的惊喜。 “九皇弟,换上这身衣服。”陆明琛的桃花眼中带着浅浅的笑意,示意他看向清心手中的东西。 那是一套不似皇子身上所穿那样精致的衣服,看起来很是低调,甚至可以说得上普通。 萧暄的眼中闪过疑惑,抬起头,略微偏着头,不解地望着自己的二哥。 “今日是元宵,也是你的生辰。”陆明琛淡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你不是一直想出宫看看吗?今天二哥带你出去。” 萧暄愕然地看着他,“……二哥?”这惊喜实在来得太过突然,以至于萧暄一时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 他睁大双眼,眼里浮现着不可置信的神色,难得露出了几分呆相。 陆明琛看得好笑,故意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看向他,“你不想去吗?” 萧暄立即摇着头,“当然不是……只是……”只是他没有想到,当初随意的一语,竟然让对方记住了自己的生辰。 “既然不是,那就快换上衣服。”陆明琛温和的看着他,“今日是元宵,宫外有庙会,现在应该热闹得很。” “二哥等我。”萧暄抿着唇,抬手接过了清心手中的衣服,离开了陆明琛的视线。 陆明琛唇边的笑意渐渐淡了下来。 元宵本是团圆日。 可他的家,他所爱的人都不在这里,又谈何团圆。 42、玄霄的皇兄6 萧暄换好了一身衣服, 怀着略有些忐忑的心情出了房间。 他本是想找陆明琛的, 却看见对方站在廊下,背靠着木柱,微微仰头望着渐深的夜色, 表情不似往常那般严谨肃然,因是私服出宫, 他穿得只是一件模样平常的灰衣,神情依旧有些寡淡, 然而俊美的眉眼之间却蕴着几分淡淡的寂寥。 萧暄不知道自己的二哥会露出这幅表情, 他一时茫然了一下,想要说话却又发现无从开口,于是张了张唇, 最后却又合上了, 心中暗恨自己嘴笨。 正在他纠结之余,陆明琛已从那一片怅然中回过了神。 他看着面前蹙着眉心, 仿佛遇见了什么天大的难题一样的孩子, 笑了一下,隐去了自己心中的空落,开口说道:“清心眼里不错,这身衣服看起来很合身。” 宫中的服饰,尤其是皇子和妃嫔的衣服, 质地讲究图案精致,虽然看起来的确是华贵非常,但也让人有了一种敬而远之的疏离感。 萧暄生性老成冷静, 脱去了那一身皇子服侍,穿上清心准备的便服,朱唇皓齿,面孔清俊,一时间眉目间的那种沉静却是化去了不少,看起来反倒多了几分少年应有的神采飞扬。 他的打量叫萧暄的耳根有些发热,低低地嗯了一声,却感觉到有一只手落到了自己的发上,而后听到二哥充满笑意的声音。 “那走吧。” 他立即点下了头,眼眸像是忽然被被清心手中的宫灯映照,一下子明亮了起来。 陆明琛注意到,不禁莞尔一笑,心道他还是孩子心性。 清心在前面引路,陆明琛身后跟着几个穿着低调的侍卫,他们无一不是这大内中绝顶的高手,才叫永元帝松口答应了陆明琛的离宫。 一行人为了避免引起他人的注意,横生枝节,都走了小路,最后从皇宫的后门离开了皇宫。 元宵佳节之夜,城中不设夜禁,萧暄和陆明琛尚未离宫多远,就能听见从前面传来的传来的锣鼓鞭炮声。 听见这声音,萧暄想到了不久之前自己从话本中看到的花灯节,一时间不禁期待了起来。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会是如同自己所想的那样热闹非凡么? 距离宫城越远,前面便越发嘈杂了起来。 皎洁的明月高高地悬在空中,散发着幽静而柔和的光辉,飘飘洒洒地映在地上,如同撒上了一层细碎的星光,与地面上璀璨的灯火交相辉映着,晶亮光耀。 长长的街道不同往日,此刻早拉上一条条纤细却又不失坚韧的细线,上方挂满了一个个颜色各异,却一样精美的灯笼。 一条条色彩鲜亮的丝绦悬挂在细线之上,垂落而下,随着夜风轻微飘荡,如同一朵朵摇曳生姿的花朵。 京城那条被文人墨客赞许过数次的追星桥上如今人头攒动,比肩接踵。 月光倾泻,照映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们中有带着热情洋溢的笑容,手中提着花篮,亦或是扛着冰糖葫芦的小贩,正扯着嗓子卖力嘶喊,期望能够让来来往往的客人注意到自己。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有扎着两边小辫,一身鲜丽衣裳的小毛孩互相牵着手,嬉笑着穿梭在人来人往中,偶尔不小心撞到了大人的身上,面对着对方不在意或是带着怒气的表情,嘟囔一声,只管自己跑远了去。 也有提着花灯的含情少女立于桥边,克制着心中的欢欣与羞涩,咬着唇,红着一张白嫩的脸,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心上人的到来。 人生百态,于这座小小的追星桥上窥得一二。 桥下摇摇晃晃的飘过盏盏花灯,盈盈的火光散落在水面,乍一看如同传说中的九天银河一般发着熠熠生辉的亮光。 湖面上漂浮着一艘雕梁画栋,模样精致的大船,灯火通明,从船中传出一阵阵丝竹之声,与周围的一艘艘小船,显得格外不同。 船舷的窗户大开,游人轻易可以看见船中的情形。 衣着精致却有些暴露的几个貌美女子在其中扭动着腰肢,翩翩起舞,一举一动皆透着一股暧昧与挑逗,空气中隐隐还散发着一股甜腻的香气。 萧暄从未见过这种画面,却又不明白面前这艘船为什么与其他的样式单调的船显得格外不同,眼中不免带了几分疑惑。 陆明琛带着萧暄下了桥,来到水边本是想带他放几盏花灯,不想却看到了这样的画面。 他低头看着萧暄,见萧暄黑眸中浮现的疑惑,倒也没有准备回避的问题,只低声解释道:“那是花船,上面的女子均是花楼中的姑娘。” 萧暄虽年少,但身为皇子却又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听到陆明琛的话,一时间有些愕然,在反应过来后只觉得尴尬,耳根通红,垂下了眼眸。 他弯下腰,将手中的花灯放到河中,而后站起身,忍住想要摸自己正发烫的耳朵的冲动,小声道:“二哥,我饿了,我们走吧。” 陆明琛怎么会不知道他这是在转移话题,不过只装作不知道,对他温言道:“好,我们去登月楼。” 登月楼乃是京城第一有名的酒楼,是一般百姓可望不可即的地方,消费昂贵,根本不是普通人能够负担得起的地方,因此在这里来往的,通常是这京城中的大富大贵之人。 正值元宵佳节,这登月楼的门前车水马龙,楼上楼下皆是灯火辉煌,大堂内坐着满满的人,谈论声不绝于耳,当真称得上“热闹”二字。 陆明琛身份不同凡响,这酒楼里的掌柜早已得知了他即将到来的消息,一直眼巴巴的在门口盼着。 这酒楼其实是萧家的私产,几年前,皇后便把这处地方作为萧琛的生辰之礼赠于了他。 掌柜见过萧琛,自然是认得自己的主家。 见到熟悉的面孔进门,掌柜的眼睛顿时一亮,亲自上前迎接,把人带到了楼上一处安静宽敞的雅间。 “二公子,九公子,您二位慢用,小人先告退了。”亲眼盯着一道道菜上来,掌柜终于放下了心。为了不让人觉得自己碍眼,掌柜肉乎乎的脸上带着讨喜的笑容,在得到陆明琛的回答后,立即选择了离开。 这不算是正餐,出来的目的又主要是为了帮助萧暄庆祝生辰,只这样干坐着实在是没有什么意思,陆明琛便找了几个话题和萧暄聊了起来。 在陆明琛的面前,萧暄即便称不上健谈,却也绝对不算冷淡,至少从他轻松的神色上来看,对于来自二哥的关心,他还是很乐意接受的。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聊得差不多之后,陆明琛站起了身,和正望着自己的萧暄交代了一声,推开了门,房内的侍卫留下两人,剩余的人连忙跟了上去。 在谈话之际,也许是因为今晚心底隐藏的烦闷,陆明琛不知不觉已经灌下了好几杯的酒。 掌柜因他身份贵重,又是自己的主家,送上酒乃是封存百年之久的陈年佳酿,不说几杯,便是半杯也足以让人醉倒。 然而陆明琛的酒量实在是好,直到几倍下肚后才醉意方才渐渐升腾。 上涌的醉意叫陆明琛的额头沁出了不少的汗珠,以及一股热意也开始顺着背后缓缓地攀沿而上。 原本一直压在心底的燥意仿佛也顺着这股醉意重新涌了上来,陆明琛皱了皱眉,走到廊上的窗户旁,将视线探了出去。 登月楼的坐落于京城最为繁华的位置,前方正对着那条天下闻名的追星楼,处于高处,轻易可以窥见不远处细密如织的人群。 有小孩指着小贩手中的冰糖葫芦,正抱着大人的大腿撒娇,也有情人含情脉脉的对视,最后静静地拥在了一起。 陆明琛看得入神,甚至是有些发怔。 这让跟在他身后的侍卫有些不解,却又不敢打断。 站了好一会儿,窗外的清风吹得陆明琛散了几分醉意,一时间意识倒是清醒了不少。 他揉了揉眉心,稍稍缓解了自己被酒气熏得有些发涨的脑袋,转过身,正准备回到雅间里。 却听见了一阵断断续续,放在耳中却再是熟悉不过的琴声。 如遭雷击,陆明琛的身体像是被忽然冻结,浑身都僵住了。 心瞬间剧烈的跳动了起来,喜悦如同潮水般扑面而来,陆明琛压着唇角,抿着唇,缓步朝着那传来琴声的地方走去。 站在传出琴声的雅间门口,陆明琛顿住脚步,心中竟然有种从不曾有过的忐忑,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带着不为人知的颤抖,轻轻地推开了那扇门。 雅间中正在饮酒聆听乐声的人看着这个突然闯入的陆明琛,神色愕然。 抚琴的人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白皙的十指压在琴弦上,不解地看向这个面容俊美的不速之客。 “敢问兄台是何人?” 43、玄霄的皇兄7 陆明琛凝视着抚琴的人。 对方眉清目秀, 一身锦衣, 生得一副好样貌,然而眉宇间的神情,却让陆明琛找不到半分熟悉的感觉。对方刚才的话, 更是叫陆明琛犹如泼了一盆冷水,顿时冷静了下来。 沉默半晌, 直到这雅间中客人都窃窃私语,却被陆明琛身后看起来凶神恶煞的侍卫止住话头不甘不愿的时候, 陆明琛才开口道:“这位公子, 你能再弹奏一下那首曲子吗?” ……何以飘零去,何以少团栾,何以别离久, 何以不得安? 这是太子长琴叹息时常说的话, 当陆明琛问起,对方眉目间的忧愁却消散的一干二净。轻柔地抚摸着他的面庞, 太子长琴神色温和地告诉陆明琛若是身边一直能有他相伴, 这些苦难便再也不值得提起了。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不论你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老是丑,对方皆不在意。这茫茫浮世, 能够得这样一人真心相待何其难得? 太子长琴有感而发,做出了一首琴曲。于陆明琛携手隐居那段日子,便时常演奏这首曲子给他听, 助他缓解病痛,凝神静心。 这首琴曲,即便是轮回百载,陆明琛也难以忘记。 即便是发觉面前的抚琴之人极有可能不是太子长琴,虽有失落,但也依旧抱着希望。 那抚琴的锦衣少年神色一怔,面上浮现一个欣喜的笑容,一对圆润的杏眼亮了起来,流光溢彩。 “兄台听过这首曲子?”他惊喜地问道,目含期盼的望向陆明琛。 陆明琛颔首。 锦衣少年翘起唇角,面上的笑容热情而真诚,对陆明琛说道:“兄台请随意坐,我这就弹奏给你听。” 陆明琛不知道,他的出现给对方一个解决多日以来困扰已久问题的机会。自半月他不小心坠马醒来后,一直重复着做着一个梦境。 那是一座峰峦叠嶂,溪泉纵横的无名山。 高峰之上,坐落着一座名为“玄清观”的道观。 道观后方,栽种了许多梅树的院子住着一对样貌不俗的男女。 闲暇之余,女子于盛放的梅花树下抚琴弄弦,而男子则倚于树下,静静注视着女子抚琴,犹如点漆一般,清棱棱的眸里像是冰雪融化,眼里的情意脉脉流动,漾满了笑意。 两人当真如世人口中所称神仙眷侣那般,琴瑟和鸣,羡煞旁人。 这样一对情侣任谁也难以忘记,即便是仅仅只在梦中见过两人的少年,不过除却这两人的身份外,身为一个“琴痴”,少年最感兴趣的还是那女子在梦境中所弹奏的乐曲。 当他与旁人说起此事时,他人均将此事当作了奇闻轶事,虽觉有趣,但并不在意。 这叫少年郁闷不已,根本也无从调查起自己的梦境。 如今试着弹奏了一曲梦中所听到的乐曲,却没有想到了一个意料之外、极有可能知情的人,叫他怎么能不觉得惊喜万分。 只要能帮助他解决这个问题,别说是弹奏一遍这首曲子,就是再来个几遍那也不是问题。 少年的手指在琴弦上拂动着,很快悠扬而清雅的琴声从他的指间流泻而出,叫在场原本摸不着头脑,心生茫然的众人忘记了此时此景,立即沉浸在了美妙的乐声之中。 陆明琛闭眼听了听,复而睁开,眼里尽是失望。 少年的琴声的确悦耳动人,不过与太子长琴相较而言,却是有着天壤之别。 琴声能够辨人。 面前的锦衣少年虽弹奏着太子长琴曾经弹奏过的乐曲,但却根本不是自己心中所想的那个人。 一曲完毕,余音不绝。 锦衣少年的手指放在琴弦上,抬目看着面前的灰衣青年,发现他面色平淡,没有半分波澜,心中有些纳闷,难道他的琴声已经差劲到了这个地步吗?竟然不能让聆听之人产生半分感触? 他移开视线,发现除却灰衣青年以外的人都眯着双眼,神情陶醉,仿佛依旧沉浸在乐声之中没有脱身,心里才稍稍有了一些安慰。 “兄台,看你这幅样子,是我弹奏的不够好吗?”锦衣少年问道,客气之余神情中还带了几分征询。 “比起某人,有所不如。”陆明琛缓声道:“这首曲子,你技巧有余,情感似乎没有融入半分。” 见他一针见血的指出自己琴声中的缺点,并没有胡言乱语,锦衣少年点了点头,面颊微红,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尚未有心上之人。” 陆明琛沉默无言,开口问出了自己最想要知道的一个问题。 “这首曲子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锦衣少年“啊”了一声,听了他的问题,神情有些失落,小声道:“看来你知道的还不如我多,我本来还想问你这首曲子的问题。”他略微停顿了一下,说道:“至于这首曲子,那是我从梦里听到的。” 陆明琛神色发生了一些变化,正想继续问下去,旁边却有人不耐烦了起来。 “飞白,这小子爱听不听,你理会他做什么!”那人从群客中站起了身,瞪了一眼正神情肃然,盯着自己不放的几个侍卫一眼,愤愤不平道:“这人突然闯进来也就算了,还问你那么多问题,简直是莫名其妙!” 齐飞白闻言愣了一下,正要开口却听见身边的灰衣青年淡声道:“打扰到了在座各位,实非本意。今日这雅间中费用均由在下承担,算是小小心意,还请谅解。” 这在登月楼用饭的花销,尤其是这元宵夜所需的费用,即便是他们这些世家子弟而言,都有些肉疼,需要几人商量之后,平摊才足以支付。 这人却轻描淡写一句话,面不改色就承担了下来,实在叫他们有些惊讶。 在座的一群人身为世家子弟,其中不乏纨绔之辈,不过说起看人方面,从小熏陶起来的他们倒是比一般人要好的多。 虽然仍旧有少部分回不过神来,但是大部分的人都已经察觉到了面前这个灰衣青年身份的不凡。 一位身穿黄衣的青年拉住刚才开口质问陆明琛的那人,用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那人张了张唇,本来想继续说些什么,最后却神色讪讪地合上了唇,不甘不愿的坐了下来。 黄衣青年则是狐疑地打量着陆明琛,他总觉得这人似乎在哪里见过。 “你……”齐飞白正犹豫着想向问些什么,却见对方缓缓转过了身,迈脚跨出了雅间。 看着对方的身影忽然消失在自己的眼前,齐飞白心中莫名的失落片刻,心底仿佛有个声音在不断的催促着自己追上去。 他咬了咬牙,对身边组织众人这次聚会的黄衣青年道:“我去去就会,你们先玩着。” 说完,放在膝上的古琴收好,起身追了出去。 留下众人坐在雅间中,面面相觑,着实是有些发懵。为什么他们好好的吃着饭,听着动听的琴声,突然就闯进来一个人?为什么本来应该觉得受到冒犯的齐飞白不生气,反而还跟着这个不速之客跑了? “刚才……刚才那位是太子殿下。”黄衣青年终于抓住了从脑海一闪而过,对方的真实身份,神色震惊的喃喃道:“他怎么忽然出宫了……还和飞白扯上了关系……” 当身边的人疑惑地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时,黄衣青年回过神,讪笑了一下,将自己惊讶的神色压了下去,若无其事的笑道:“没事,就是在想飞白这人怎么撂下一句话就跑了。” 说起此事,这人也是无语至极,长叹了一口气,道:“谁知道他一天到晚在想些什么,琴痴的弟子嘛,天分高,想的事情多,自然与我们平常人不同喽。” “说得有理。”黄衣青年随口附和道,举起了手中的酒杯,“来来来,我们这些兄弟继续吃喝,别理会那位大才子了。” 齐飞白和太子殿下两个人究竟有什么牵扯,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随他们去吧,他只想做一个安安静静,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皇家的任何事情他压根就不在意,只要这大越还在,他的家族还在就行了。 “兄台,等等!”齐飞白对着那个渐渐离开自己视线的青年喊道,心中有种仿佛要错过什么一样的预感。 陆明琛顿住脚步,慢慢地回过了头。 齐飞白迈开腿,大步大步的跟了上去。 见对方正看着自己,眼露询问之意,原本不知从哪里涌上来的冲动顿时消退了大半,他有种捂住脑门的冲动,心想自己哪里来的勇气,怎么就忽然拦住了对方。 真是奇怪,简直都不像是平日里的自己。他在心里小声地嘀咕了一句,抬头看向陆明琛,“兄台,这首曲子,是我在梦里面听到的。你呢,你是从哪里听到的?” 陆明琛不会告诉齐飞白,即使他不拦住自己,他也还是会来找对方的。不为其他,只因为这似乎是找到太子长琴唯一的线索了。而刚才那招,只不过欲擒故纵而已。 梦里?听到齐飞白的话,陆明琛的神色略微发生了几分变化。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了少年的脸色,像是在判断着什么,重复对方所说的话:“梦里?什么样的梦?” 齐飞白回想着自己梦中所见到的场景,迟疑片刻,才道:“我看见了一对男女。” 这走廊之中人来人往,实在不是个说话的地方,已经有人注意到了站在这里的齐飞白和陆明琛,正奇怪的看着他们。 “找个地方说话吧。”陆明琛对身前的少年说道,往前走了几步,而后停住,回头看向他,用眼神示意对方跟着自己。 齐飞白怔了一下,扫了这四周一眼,也发现走廊上谈话的问题,迈开步子,连忙跟上了陆明琛的步子。 萧暄没有想到,自己的二哥在离开片刻后,竟然带回了一个年龄比他大上了四五岁的少 年。 他愣了一下,有些困惑的看向陆明琛,随后发现,两人一副要谈话的模样。 他反应过来,从椅子上站起了身,对陆明琛说道:“二哥,这里坐久了,有些闷,我出去散散步。” 陆明琛并没有阻止,只对萧暄颔了下首,道:“去吧。” 他一离开,雅间里面的侍卫也都跟着出去,一些守在门外,剩余的人则是随着萧暄离开了。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你可以继续说了。”陆明琛抬手倒了一杯茶,将它推到了齐飞白的面前。 齐飞白也没有跟陆明琛客气,道了一声谢谢,随后拿起茶杯,浅尝了一口,这才接着说了下去,“梦里有一座山,一座没有名字的山,而山上则有个道观,名叫玄清观……” 他将困扰了自己半月之久的梦境详细的告诉了陆明琛,说完之后低头大灌了一杯茶水,对陆明琛道:“大体上就是这样了……” 他放下茶杯,看着面色不复之前平静,眼中竟然带着几分寂寥的灰衣青年,怔了一下,有些担忧的开口,“你怎么了?是我说的事情有什么问题吗?” “与你无关。”陆明琛摇了摇头,闭了闭眼,收复好眼底的神色。 他没有想到,齐飞白所说的事情竟然是他身为永安侯世子,与太子长琴在一起时最后一段的时光。 原先被他强压在心底的情绪犹如发了酵的面团,酸酸涩涩的感觉开始在心底慢慢地蔓延开来。只不过陆明琛素日里最擅长掩饰自己的情况,压下唇角,恢复一张平平淡淡的面孔之时,除却真正了解的人,旁人是半分也别想窥见他此刻的所思所想。 齐飞白没有想那么多,便以为他是真的无事,犹豫了片刻,“那你可以告诉我这首曲子的事情吗?还有那对男女,究竟是什么?” 陆明琛扫了他一眼,淡声道:“我知道的也不比你多,这首曲子是我在一位朋友那里听到 的。” 闻言,齐飞白的眼睛如同被什么点燃了一样,眼中照映着兴奋而期待的神色,“是什么朋友?他也用琴,我可以认识他吗?” “我们分别已久。”陆明琛并不愿意在他人面前提及自己和太子长琴的事情,即便他已经确认了面前的少年和太子长琴之间存在着莫大的联系,“我正在找他,如果有一日找到了,你们可以交流一番,他也是个爱琴之人。”他注视着少年,像是要透过他看到什么人一样。 此话一出,齐飞白叹息一声,失望的点了点头,“那好吧。” 齐飞白生性活泼大方,失望仅仅持续了一段时间,便被他不知抛在了何处。 他偏了偏头,唇角翘起,对着陆明琛露出一个明亮的笑容,“兄台,我可以认识你吗?因为一首琴曲认识,我觉得我们很有太有缘分。我叫齐飞白,你呢?” 既然知道了对方是自己能够找到太子长琴的线索,陆明琛自然不会拒绝和对方打好交道的 机会,静默片刻,他开口道:“我叫陆明琛。” 听到这个名字,齐飞白的心里蓦然一阵绞痛,他面色一变,在陆明琛惊讶的目光下捂住自己心口的位置。 “你……没事吧?”陆明琛站起身,扶住快要从椅子上跌落的齐飞白,皱着眉,问道:“你有心悸的毛病?”他看对方捂住心脏,汗珠布满额头,隐隐发白的模样,神色担忧。 那股痛楚开始逐渐消散,齐飞白放开了捂在心口的手,擦了擦额头上沿着碎发快要流入眼里的汗珠,神色困惑的摇了摇头,“没有那个毛病,就是听到你说完话,忽然就痛了起来,不过现在好像已经没什么事情了。” 他对着陆明琛皱眉不展的陆明琛笑了笑,开口问道:“对了,你刚才说你叫陆明琛?陆明琛……明琛……好像和我梦里的男人一样的名字。” 他抬起眸,盯着陆明琛,神色中带着几分怀疑,语气顿了顿,道:“你不会就是他吧?” 这人还是心大,陆明琛看了他一会儿,面不改色,反问道:“你觉得呢?我很像他吗?” 齐飞白闻言,果真神色认真的盯着陆明琛看了一会儿,而后摇摇头道:“他看着病怏怏的,没有什么人气……你看着却好多了。”他沉吟了片刻,下了定论,“你不像他。” 陆明琛有些想笑,面上却是淡淡的,点了点头, 他猜想少年的家人一定将他保护得很好,才会表现出这幅对人不设防备的模样。 雅间里的窗户并没有合拢,齐飞白看了一眼外面的月色,抿了一下唇,转头对陆明琛说道:“我得离开了,我的同伴还在刚才那个地方等我。” 陆明琛注视着他。 “认识你很高兴。”齐飞白笑了起来,“我是那个被人称作琴痴的那个老家伙的弟子,我 就住在离这里不远的宁伯府,希望我们还能再见面。”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对于面前这个青年的印象,他却是好到了极点,以至于做出了自己之前从不曾做过事情,诸如追上一个陌生人,诸如把自报家门。 陆明琛颔首,示意自己记住了。 随着一声轻微的关门声,房间里恢复了落针可闻的环境。 窗外的明月高悬,所散发的光辉越发明亮,如同不知疲倦。 太子长琴,陆明琛于默念着心爱之人的名字,心中倒是没有了之前那般怅然若失。 起码,他已经找到了对方的下落不是吗?比起漫长而无望的等待,这实在是再好不过的结果了。 夜色渐沉,元宵灯会的人流渐渐散去,只剩零零落落两三个行人走在空空荡荡的街道上。 登月楼悬在门匾两边,上面写着生意兴隆,财源广进的几个火红色灯笼正随着轻风晃动着。 地上还残留着登月楼今日为庆祝元宵佳节而燃放的鞭炮的碎屑,连同门前为数不多的马车,都被灯笼投落下来的光映成了一团红色。 对比着方才的熙来攘往的场景,竟显得有几分萧条之感。 永元帝虽然允许了陆明琛出宫,但并没有允许他在宫外过夜,陆明琛见时间差不多了,让门外的侍卫找到正趴在栏杆上,险些睡着的萧暄,一行人悄然无声的返回了宫殿。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话说回齐飞白那头。 他本来是想在陆明琛那里呆上一会儿就离开,却没有想到一不留神就停留的久了,等到他回到雅间的时候,那些人陆陆续续走了一些,剩下的那些本来就打算是在外面过夜的人。 这登月楼有可以住宿的地方,并且还舒适得很,只是齐飞白不是很喜欢在外留夜,和剩下的人说了一声,齐飞白就告辞离开了。 回到了宁伯府,齐飞白快速的洗了个澡,脱衣脱靴就上了床。 也许是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他甚至没有来记得想些什么,很快就睡了过去。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闭眼睡去不久之后,“自己”又重新睁开了眼睛。 太子长琴从床上坐起身,抚着隐隐作痛的额头,打量着全然陌生的房间。 他这根本不算是渡魂。 因为在陆明琛离开五年之后,原随云终于从南疆找到了融有他命魂四魄的古剑焚寂。 太子长琴费了一番力气才将魂魄融合,而他这幅身体也到了不能再拖的地步,在忌辰的那天,太子长琴选择离开了那副身体。 他本以为自己会去往阴间等待轮回,但没有想到自己睁眼后却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一时恍惚之下,太子长琴还以为自己又渡了魂。 然而渡魂是要将对方身体与魂魄据为己有,即是取而代之。而他现在这幅模样,根本称不上渡魂。 一副身体,两个灵魂,应当被叫做“一体双魂”。 这世间果真是无奇不有。 太子长琴垂下眸,神色黯然。 不知是不是融合的时候出了问题,他的魂魄竟然异常脆弱,别说是与人争夺身体,就连苏醒过来也是难事。 进入这具身体已经半月有余,他清醒的次数连一只手也数得过来,维持的时间更是少得可怜,更遑论去找陆明琛了。 由于不是渡魂,太子长琴并没有这个身体的任何记忆,再加上清醒的时间更是少得可怜,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在哪里。 体内传来一股莫名有熟悉的拉扯感,太子长琴知道,这是对方又要醒来了,而自己的意识又会再一次消失。 陆明琛,在心中第无数次的唤起这个名字,冥冥中太子长琴心中有种感觉,对方就在自己周围。 这样断断续续的苏醒,不会让他增加找到陆明琛的机会,反而会伤了他原本就已经出现了问题的魂魄。回想起自己脑海中那套温养魂魄,却会让自己沉睡上几年,甚至是更久的古法。权衡之下,太子长琴终于下定了决心。 黑暗渐渐袭来,太子长琴心有不甘的陷入了沉睡。 齐飞白睁开眼,从床上慢慢爬了起来。 不知时不时睡前吃了一些甜点的原因,他现在只觉得自己的喉咙发痒的难受。 齐飞白起身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清了嗓子后,又回到了床上。 至于身体中另一个魂魄的出现和消失,从之前到现在,他一直都没有发现过。 时间是这个世界上最叫人捉摸不透的东西。 人们希望它快些时,它慢吞吞地挪动。人们希望它慢些时,它犹如彗星流逝一般,转瞬即逝。它坚定不移,从来不肯顾及人类的想法,就这么不紧不慢,永远自我。 几年时光,说过也就这么过来了。 随着皇帝的老去,皇子们的成长,平静的宫城底下暗潮翻涌,如同火山下积蓄着力量的岩浆,只等待着一个最佳的时机爆发而出。 每年冰水融化,万物复苏之际,皇家便会于京城外的郊区进行春狩。 皇家春狩,三年一度,是皇城中除却中秋宴席难得的盛会。 三年前,诸位皇子尚未长成,三年之后,最小的十皇子也已经从奶声奶气说话的孩童长成了聪明伶俐的小少年。 春意初至,前些天连着下了数天的绵绵细雨,直到昨日,消失已久的太阳才终于出现,将空中浓重的潮气蒸发得一干二净。 春狩这日,风和日丽,暖风袭袭,吹得人如同饮了酒一般,浑身懒洋洋的,简直忍不住想要打哈欠。 只是皇帝就在前方,春狩又是几年一次的机会,所有人都想借此在帝王的面前露个面,留下几分印象,日后于自己于身后的家族可谓是多了一层保障,因此即便是困得只想闭眼,也是强打着精神,瞪大眼睛望着前方。 几个皇子们自是不必说,除却萧暄和陆明琛外,就算是最小的十皇子也是满脸的跃跃欲试。 即便他们清楚地明白自己上面的那位二哥是多么的出色,永元帝又是多么的满意这位储君,然而这并不妨碍他们对于那个位置的念想。 只要永元帝没有退位,萧琛还是太子一天,那么他们都仍旧有那个机会。 凡是有半点野心的人,谁不想坐上那个九五至尊之的位置。 羽林军手执兵刃,为永元帝的皇辇开道。 皇辇旁是身为太子的陆明琛伴驾,他的身后跟着骑马的萧暄和萧越等人。 皇子的身后浩浩汤汤的跟着一架架车队,那些则是身娇体弱的妃嫔与官家小姐。 前者是皇帝钦点的伴驾,而后者,则是皇帝希望诸位皇子,尤其是快要举行弱冠之礼的太子选上一位称心如意的太子妃。 如果不是国师当年为太子看相,算出他命犯桃花劫,弱冠之前不宜过早成亲,永元帝早就不管不顾给对方选择一位贤良淑德的太子妃,生下他和皇后期盼已久的太孙了。 由于队伍浩大,为了女眷们的安全又行驶得缓慢,马车行了好几个时辰,终于在暮色将至之前到达了郊外的猎场。 猎场处于大越有名的明山之中。 青山绿水,苍翠欲滴。 看着倒是让人一下子就精神了起来。 本来昏昏欲睡的女眷们,在踏下马车后一扫睡意,看着面前如画卷一般的风景,立即精神了起来。 有生性好动的官家小姐,已经忍不住央着家人带自己去别处看看。 却在永元帝下了原地驻营休整的命令后,不得不悻然的放弃了。 不过好在永元帝知晓这些官家小姐第一次春狩的兴奋与期待,倒也没有阻止她们出来,只嘱咐下面的侍卫要多加注意外,便放手不理了。 说是春猎,但除了狩猎之外,也有其他诸如宴会之类的活动。 毕竟这次春猎永元帝特地允许官员们带上自己家中女眷,可不是叫人郊外踏青春游来的。 夜晚,营帐外点燃了篝火。 本该是一片平静的夜色却因为晚上的宴会,变得热闹非凡。 永元帝坐于上位,身边坐着皇后,两人的面上皆是笑意盈盈。 刘贵妃等妃嫔笑语嫣然,和乐融融,全然无平日里勾心斗角的模样。 也不知御膳房的人究竟是怎么制作的宴席,在明山这种野外也能够端得出色香味俱全的菜品。 不过陆明琛不重食欲,再加上没什么胃口,尝了几口后便放下了筷子。 萧暄正坐在他的身边,看到他很快放下了筷子,便靠了近,轻声问道:“二哥,菜不合胃口吗?” 陆明琛摇了下头,指了自己面前的一道菜:“这不错。”他看萧暄很喜欢,一直只动这道菜,便把自己身前的菜和他桌上换了一换。 萧暄怔了一下,低声道:“二哥,我不需要。”他又不是孩子,哪里用得着对方做这种事情。 陆明琛装作没有听到,低头饮了一口酒。 坐在他们身边的萧越了在心中冷冷地哼了一声,恰巧这时宴席上的众人已经开始互相交谈敬酒了起来,他便高高的举起酒杯,对着陆明琛道:“二哥,我敬你一杯。” 说实话,陆明琛对他们这些兄弟是很不错的,尤其是对于那些小的,也时常会送些新鲜有趣的玩意儿,关注一二。而且在萧暄之后,萧越发现,他这位兄长并不是如外表看起来那样可望不可即,只要你原意,他也不会拒绝自己身为弟弟的亲近。 曾有一段时间,萧越常往永宁宫那里跑,而对方也没有表露半分的嫌弃,只是后来,刘贵妃知道了直骂他缺心眼,明令禁止他接近太子,他便再也没有去过了。 他当时尚且懵懂不知,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渐渐地明白了。 萧琛是皇后之子,而他则是刘贵妃的儿子,且不说皇后身后的陈家和刘家两个家族对立,就是为了那个仅有胜利者才能登上的位置,也不该对萧琛如此亲近,不设心防。 长大之后,他甚至忍不住阴暗的猜测,太子能够对萧暄那么好,是不是因为他背后没有任何势力,不会任何威胁,才让他放心的宠溺这个弟弟。 无论如何,他们兄弟两人注定要渐行渐远。 陆明琛不知道萧越此刻究竟在想些什么,就算是知道了,也不会在意。 他喝下萧越所敬的酒,放下酒杯,垂眸淡淡,没有看过宴席上精心打扮的过女眷半眼。 这让上方的永元帝和皇后见了,心中又是止不住的一声长叹。 我的皇儿啊,究竟要怎么样你才能开窍啊! 44、玄霄的皇兄8 第二日, 天朗气清, 春光正好。 随行的士兵早早就搭好了云台,永元帝携着陆明琛以及一行大臣,行礼祭神后, 则代表着这次春狩正式开始。 永元帝连同一众皇子等,都换上了一身骑射装。 陆明琛本是领过兵, 于战场上厮杀过的人,这类装扮再熟悉不过。当其余皇子都还由着身边的婢女伺候穿衣之时, 他早就从营帐中走了出来。 黑衣黑靴, 这一身冷色,本该是单调乏味至极,不过在此时却更是衬得他腰窄长腿, 身姿挺拔, 只是静静地站在营帐前方,没有说话, 便已经夺去了大部分女眷的目光。 他的视线扫过前方, 迈开长腿,上了前。 见他的目光掠过自己,妃嫔们倒还好,刚才偷偷觑着他的官家小姐们却忍不住红了脸,羞涩的低下头来, 不敢与他对视。 “父皇。”陆明琛朝他行了一礼。 永元帝注视着面前面如冠玉,长身玉立的青年,眼中闪过了一丝满意, 笑眯眯的点了点头,“等你的弟弟们出来,父皇就带你们去前面的密林狩猎。” “是。”陆明琛应道,而后站在了他的身边。 没过多久,萧暄先从营帐中走了出来,紧接着便是萧越他们几个人。 “二哥。”对永元帝行礼后,萧暄站到了陆明琛的身边,开口轻唤道。 他一身骑装,颜色比之陆明琛身上而言,要亮眼了许多。不过即便如此,这亮色因为他脸上冷淡的神色而消退了不少,浑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虽他生得一副俊美无暇的好样貌,但因为身上那股气息,叫人望而生畏,恨不得近而远之。 陆明琛早已习惯他如此,因此并不受他面上的冷色所影响,只是压低了声音,叮嘱道:“待会儿跟着我。” 萧暄微微点了点头,“二哥,我知道了。” 见人都已经到齐,永元帝便带着一行人进了密林,猎鹰以及猎犬都已经被侍卫们放了出去,漫山遍野的追逐着蹦蹦跳跳的野兔和拍着翅膀乱飞的野雉,一时间鸡飞狗跳,如同鲤鱼抢食,原本一片平静的山林变得热闹不堪。 永元帝骑射的功夫还是很不错的,弯弓射箭,一眼便瞄准了前方被野兔野雉所惊扰,正到处乱撞的野鹿。 那野鹿一下被射中头部,挣扎几下,瞬间就没了声响。 侍卫连忙上前收拾那头野鹿,将起拖到了永元帝和身后的几个皇子面前。 “竟然一发即中,圣上当真身手不凡。”跟随在永元帝身边的内侍很有眼色的吹捧了起来,萧越这些皇子也立即跟上。 永元帝放下弓箭,哈哈大笑起来,说道:“行了,你们也别夸朕了,都管自己去狩猎吧,谁得了头名,朕重重有赏。” 这话一出,除却萧暄和陆明琛两人,其余的皇子都摩拳擦掌,已是迫不及待。 皇子们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兵分几路,各自寻找自己的猎物去了,唯有萧暄和陆明琛两人,一同朝着密林的东边纵马而去。 陆明琛于取得头名上无意,不说其他,就是他现在身为太子的身份也足够让许多人眼红,实在没有必要再做什么拉仇恨的事情。 他下了马,然后看向萧暄,说道:“不必在意我,你去吧。” 陆明琛知道他虽不爱争夺什么头名,但对于狩猎这种事情还是颇为喜爱的。少年人,总不能整日板着一张脸,如同老叟一般毫无锐气。 他对着仍旧有些犹豫的萧暄笑了笑,最后萧暄点了下头,与他道:“二哥,我去去就回。” 他一夹马腹,加速离开了陆明琛的视线。 陆明琛正准备寻找一些猎物,忽而从萧暄消失的那个方向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虎啸。 陆明琛脸色大变,翻身上马,立即朝着那个方向奔了过去。 这片密林应当被侍卫清理检查过,怎么还会出现老虎这种大型猛兽。 距离越近,老虎的咆哮声便越来越清楚, 陆明琛到的时候,萧暄正骑着马退开数米的位置,神色谨慎而严肃的盯着那头老虎。 发现这地方又多了一个人,老虎弓起脊背,虎毛倒竖,口中发出低沉的吼声。 陆明琛蹙起眉,抽出放在马背上的弓箭,拉开长弓,缓缓对准了那头老虎的头。 只是还未等他放出箭羽,那头还在原本嘶吼的老虎,头颅被箭穿透,砰地一声倒在了地上,抽’搐三两下,很快没了声息。 “二哥!闪开!”萧暄原本正困惑,正准备走到陆明琛身边看看,却见对方身后袭来漫天箭雨。他瞳孔猛然一缩,对陆明琛大吼道。 “叮”陆明琛抽出一直悬挂在腰间的长剑挡住了几支直面而来的箭羽。 萧暄一边挡着源源不断朝着两人袭来的箭,飞快来到了陆明琛的身边,帮他挡住攻势。 他和陆明琛两人的武功不错,但在这铺天盖地的箭雨之下这样硬撑下去也实在不是办法。 对方有备而来,而两人的侍卫却在此刻无声无息,仿佛消失了一般。 萧暄和陆明琛目前无暇追究这一切,很快一大群黑衣人冒了出来,将两人团团围住。 他们的人数众多,下手利落,并且那剑锋上泛着萤光,明显是淬了毒,实在阴狠至极。 好在萧暄和陆明琛多年相处,两人配合默契之下,那黑衣人竟也被他们解决了不少。 只是幕后之人既然敢在永元帝眼皮子底下动手,就已经做好了万全之备,显然不会轻易放过陆明琛。 不用多猜,陆明琛也知道这件事情是冲着自己来的,而萧暄只不过是顺带的一员。 将利刃送进一个刺客的胸口,陆明琛拔出沾着鲜血的剑,对着背后的萧暄低声道:“他们还有几波人,一时杀不完,我们突出包围,立即走。” 远方一记惊雷,照得被参天古木所遮掩显得有些昏暗的密林一片耀目的明亮。 在密林亮起的瞬间,原本倒在地上的刺客,朝陆明琛伸出了手。 几枚袖箭一同飞出,瞄准了陆明琛。 萧暄勃然变色,情急之下,只好朝着那个方向扔出了自己的佩剑。 惊雷过后,密林便又暗了下来。 萧暄只听得“叮”的一声,以及袖箭砸在地上的闷响。 那应该是成功挡住了吧?他不敢去想,一手挡住黑衣人的攻势,迅速的来到了陆明琛的身边,语气是全无往日的冷淡,满是焦急道:“二哥,你没事吧?” 陆明琛一脚踩上那个刺客的胸膛,将剑身刺入对方的身体,鲜血喷溅而出,溅上了他的衣角,很快暗沉下来,融入一片黑色中。 “无碍。”拔出袖箭,不着痕迹的在自己身上点下了几处大穴,止住自己胸膛正在潺潺流出血液,陆明琛面无波澜的回答道。 “走。”把刚才萧暄丢过来的佩剑递给他,陆明琛低声道。 萧暄手里提着剑,额前的碎发已经被汗水全然浸湿,白皙的脸颊上,血迹点点,俊美的脸庞在此刻竟显得有几分狰狞。 听到陆明琛的话,他嗯了一声,警惕的视线扫过面前渐渐靠近过来的黑衣人。 留下只有死路一条,而离开,前面可能危机四伏,却比现在的情况好多了。 两人杀出重围,隐入了密林深处。 他们的轻功身法高绝,而这密林又大得出奇,很快就把人甩在了身后。 萧暄打量着密林的四周,随意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皱了皱眉,对陆明琛道:“二哥,这里已经不是猎场了。” 明山的猎场是有木杆插’入土中作为标识。 而他远远看去,居然没有发现任何的痕迹。 陆明琛正要开口说话,却听见密林那头传来一阵阵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擦过草丛一样,正迅速的接近萧暄和陆明琛两人的方向。 “有东西过来了。”陆明琛沉声道,开始缓缓地倒退,眸色深沉,谨慎地注视着那个传来声音的方向。 那种声响愈来愈大,而且还伴随着一阵嘶嘶声。 陆明琛面色一沉,他已经知道发出声响的东西是什么了。 “快走!”他推了愣在原地的萧暄一把,低声道:“是蛇,快离开!” 只是为时已晚。 两人还未远离几步,林中刮起一阵腥风,飞沙走石,乱叶横飞,一条长达数米的大蛇腾空跃出,扑向了两人。 避无可避,萧暄和陆明琛提起手中长剑,迎面而上。 又是一场恶战,将大蛇杀死之后,萧暄忍不住喘着气,已经精疲力尽。 陆明琛更是如此,他刚才点的穴道只是有着止血的作用,而那袖箭中似乎藏着毒,与蛇搏斗一番后,他只觉得头晕目眩。 只是为了不叫萧暄担心,陆明琛强压下眩晕和呕吐的感觉。 “二哥,你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我去前面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出路。”萧暄说道,他隐隐似乎听见了这处的水声。 陆明琛额头沁出了大滴大滴的汗珠,听见萧暄的话,只是点了下头,“快去快回。” 萧暄的身影很快离开了陆明琛的视线。 陆明琛面色苍白,倚着剑,缓缓地坐了下来。 他捂住犹如火烧火燎一般胸膛的位置,低下头,喉中一甜,竟是吐出一口暗红色的血来。 不知是不是吐了这口血的原因,陆明琛只觉得脑袋的那种眩晕感好转了许多。 他低头看了一眼地上暗红的血液,抬起头用手背擦去唇角的淤血。 熟悉的脚步声渐渐接近,陆明琛将地上的痕迹遮掩好了,撑起剑重新站了起来。 萧暄很快来到了陆明琛的面前,血迹斑斑的面孔上极为难得的带着笑意,语气有些惊喜的说道:“二哥!我看到我们的人了!” 轰隆隆一声,又是一道震耳欲聋的惊雷。 起风了,空中开始弥漫着浓厚而潮湿的水汽。 陆明琛的视线渐渐模糊,直到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他开口问道:“阿暄,天黑了吗?” 萧暄愣了一下,没想到他忽然问这个问题,有些疑惑,却还是抬头看了一眼,回答道:“没有,不过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陆明琛已经明白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沉默了片刻,对萧暄道:“阿暄,过来扶着我。” 萧暄心中的疑惑更浓,看着他,却还是依言走了过来,扶住了陆明琛。 “你确认那是我们的人马?”陆明琛问道,一时难以适应眼前的黑暗,即便是有萧暄扶着,他依旧走的很缓慢。 “嗯,我确认过了。”萧暄回答着他的问题,一时没有注意到陆明琛的异常。 然而萧暄看着陆明琛一路跌跌撞撞,恍如刚学会走路的三岁孩子。 甚至在后面被眼前的树根绊倒,险些在草丛中栽了一个跟斗后,他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二哥。”他停下步子,忽而想到之前陆明琛问他天黑了没有的问题。脑中迅速的划过什么,顿住了脚步。 他站在陆明琛的面前,犹如刚从壳中探出触角的蜗牛,小心翼翼地望着他,声音艰涩而困难的问道:“二哥……你究竟怎么了?” 陆明琛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这是他许久都没有对萧暄做出的动作。 于一片沉寂中,他听见了自己冷静到让人发寒的声音。 “阿暄,我看不见了。” 45、玄霄的皇兄9 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萧暄睁大眼睛, 眼中掠过迷茫,震惊纷杂的情绪,最后发现自己竟然连扶住陆明琛的双手都在颤抖。 “二哥……”半晌, 萧暄才开了口,声音干涩到让自己都觉得可怕, “你刚才受伤了,对吗?” 现在想来, 自从之前冲出那群刺客的包围圈起, 二哥看起来就有些不正常,而他发觉了却没有放在心上。 陆明琛可以猜测到他此刻在想些什么,他伸手拍了拍萧暄的肩膀, “与你无关。” 即便他这样说, 可萧暄并非没心没肺之人,怎么可能真的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听见陆明琛的话, 他心中的内疚与自责没有消散半分, 反而更加浓厚了起来。 “我……”他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根本无从开口,望着陆明琛失去焦距,化为一片黯淡的眼眸,他紧紧地抿着唇, 心中像被什么哽住了一样,咯得他生疼。 “没事,宫中太医医术高明, 定能解开这毒的。”陆明琛出声安慰道,其实心中自己也有些迷茫,一个正常人突然失去光明是什么感觉,纵使你知道身边有人会护着你,但因为自己看不见任何东西,迷失了方向,顿时变得惶恐不安。 只不过陆明琛却强压下了这种感觉,追兵很可能还在这附近,而援助的人也还没有赶到,他年长萧暄几岁,又是兄长,绝不能先自乱阵脚。 心乱如麻,萧暄发现自己在得知这个噩耗后,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听着陆明琛的话,他胡乱的点了点头,低声嗯了一句。 失去视觉之后,其余的感官却越发敏锐了起来,陆明琛脚步一顿,更加清楚地听见了不远处传来的声响,他的视线转向那处,道:“那边有人过来了。” 萧暄强压下心底如同沸水一样的情绪,顺着陆明琛的方向看了过去,他看到了领头的人, 正是跟在陆明琛身边多年的心腹。 萧暄难看到极点的脸色一瞬间好转了许多,“二哥!是我们的人!” 陆明琛嗯了一声,对他道:“阿暄,我看不见的事情,绝不能让人发现。”他顿了一下,“一会儿回到营地,你不用扶着我,跟在我身边提醒我就好了。” 萧暄一怔,转眼看着神色沉静青年,低低地应了一声,心头酸涩。连受伤中毒都不能显露出半分,二哥,这个太子你也当的太辛苦了。 那对人马似乎是看见了他们,加快了速度,很快来到了萧暄和陆明琛的面前。 “殿下,属下罪该万死。”那心腹来到陆明琛的面前,见他和萧暄均身上均是血迹斑斑, 骇得肝胆欲裂,连忙跪下请罪。 “回去领罚。”陆明琛淡淡道,无论对方是被幕后之人用了什么计谋引走,可犯错了就是 犯错,惩罚的方式可以酌情考虑,其余的却没有半点可以商量的余地。 “是。”心腹跟随陆明琛好几年,也明白他的行事风格,因此也不多说,低头应了下来。 “我和萧暄进入密林后发生了什么事情?父皇现在是什么反应?”陆明琛问道,他可以想象到此刻营地的混乱,太子失踪,又被追杀,绝对是件惊天大事。 “回殿下,我们一行人失去你的踪迹后,立即禀报了圣上。”想起帝王发怒时,身上散发的威势,他仍旧心有余悸,顿了顿,才继续道:“圣上龙颜大怒,对所有人都下了禁令,派出大半羽林军来寻。” 陆明琛颔了下首。 心腹抬起头,看向陆明琛,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你可曾受伤?” “不过小伤,无须在意。”听到心腹的声音,陆明琛本想说话,但又想到对方身后的人极有可能掺入了他人的眼线,不想泄露什么,便淡声回答道。 心腹一开口,就忽然明白过来这里并非谈话的地方,暗骂自己关心则乱,又重新低下了头。 “都起来,乘着雨还没有来,天黑前赶回去。”陆明琛说道,他听到了马喘气的声音。他中毒在身,不知情况如何,现在虽只是双目失明,但不知接下来毒素会不会转移,再发生些什么。 总之在这个时候,是绝对不适宜再长途跋涉。 只是陆明琛现在的情况又绝对不适合骑马。 萧暄心思通达,很快明白了陆明琛的顾虑。 “二哥,我们一匹马。”尽量压低了自己的音量,萧暄对陆明琛说道:“就说是我受伤了。” 陆明琛面色苍白毫无血色,而萧暄面上则是血迹斑斑,浑身狼狈,任是都说自己受伤了,也不会有一个人怀疑。 心腹在前方带路,萧暄和陆明琛两人一匹马,返回了营地。 刚一落脚,永元帝便立即传唤了萧暄和陆明琛前去。 为了不叫他人看出端倪,就如同两人刚才所商量的一样,萧暄提醒,陆明琛则避开路上的障碍物。 只是嘴上说得轻松,这下脚起来却是极为不易的。陆明琛有几次险些被路上不起眼的凸起而绊倒。让在旁看着,却又不能伸手去扶他的萧暄看得心焦不已,恨不得以身替代。 陆明琛除却面色难看了一些,但表情却是无波无澜,因此这一路上在前面领路的内侍觉得奇怪,不过也没有往其他方面去想,把萧暄和陆明琛两人引到了永元帝所在的帐篷前。 “父皇。”陆明琛进了营帐,还未行礼,就被快步上前的永元帝扶住了,他神色紧张的看着陆明琛,语气中尽是担忧,“琛儿,你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哪里?” 连平日里的称呼都已丢在了身后,可见永元帝在陆明琛失踪之后的心焦。 见到陆明琛,知道最糟糕的后果已经不会发生,心神一松,陆明琛凭借功力高深压制在体内的毒素仿佛在这一刻都尽数涌了上来。 “父皇……我……”他停顿住,偏了偏头,吐出一口铁锈色的血,那股原本如同烈火灼烧般滚烫的痛楚又再次在胸膛中浮了起来。 永元帝的面色大变,看到地上暗红的血迹目呲尽裂。 他身边的皇后看到自己的儿子呕血,眼中的忧色全部化作了惊骇欲绝。推开永元帝,自己伸手揽住摇摇欲坠的儿子,往日里从容不复存在,开口的断断续续,声音都在发抖。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琛儿,琛儿……” “来人!来人!快把所有太医都传到这里来!”这话一出,他心中沉了下来。不,不能这样说出来,太子出事绝不能就这么泄露出来,不仅会让底下的人心思浮动,还会打草惊蛇。 “奉我口谕,就说九皇子中了毒,把陈太医他们给我叫来。”他压住心中的混乱,对站在前面的刘进福说道。 刘进福现在也是骇的惶恐不安,听到永元帝的命令,愣了一下,直到永元帝瞪了他一眼才反应过来,强作镇定,撩开帘子,往外跑去。 皇后看着陆明琛困倦不已的神色,整个脑子一片空白,声音透了分尖利,“琛儿!萧琛!你睁开眼……千万别闭上!” 陆明琛的薄唇泛青,俊脸惨白,整个人都失去了人气,犹如一张单薄的纸片,风一吹就能消散似的。 萧暄看得通体发寒,他的脑中忽而出现了那个雷雨夜,他的养母也是煞白着一张脸,仿佛一个纸片人般。 他看着,总觉得似乎外面呼啸而过的北风一吹,就能将她带离自己的身边。后来……后来她果真离开了。 现在又是这样吗?他所爱的人都逃脱不了这种命运。生母是,养母是,现在连关心自己,照看自己长大的亲哥哥也是如此……难道真如萧越当日讥讽他口中所言,他命犯煞星,这辈子注定孤苦无依。 萧暄怔怔地看着自己的二哥,眼前一片模糊。他抬手去擦,发现自己手中湿润的痕迹,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落泪了。 自养母离世后,他许久都没有流过泪,久到他甚至开始渐渐地忘记了这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苦,果然一如既往的苦到了骨子里。 “二哥。”他攥住陆明琛的手,那冰冷的触感仿佛浸入了他的心肺,将他冻得肝胆俱寒,牙齿打颤,“你醒醒,睁开眼睛!二哥,你要找的人还没有找到……你不能睡!”陆明琛并没有瞒着萧暄,因此萧暄知道他在找一个人,已经找了很久。 陆明琛已是疲乏得不行,却被耳边嘈杂的声音吵得不得安生。于迷迷糊糊间听到萧暄的话,他原先朦胧的意识清醒了几分。 不甘心,怎么能甘心。 轮回两世,他好不容易有了心爱之人的下落。 怎么能就这样放弃!他还不想死! 然而这毒性之前被陆明琛强压下来,此时爆发出来,犹如排山倒海,并非光有意识就能够强撑住的。 陆明琛终究抵挡不过这汹涌而来的倦意,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意识模糊间,他听见了一道严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陛下以崇朝几代国运为引,铸造这轮回之阵。如若失败,便是朝代覆灭,与之前种种所得一并付诸东流。” 他又听到了另一道平静的声音,没有半分的惊讶与迟疑。 “朕知道了。” 犹如潮水一般的记忆朝着陆明琛翻涌而来。 他终于知道,原来那道声音不是别人,正是来自于他自己。 ##### 春猎于太子遇刺,九皇子为救太子身负重伤的事情下落下帷幕。 浩浩汤汤的队伍重返京城,却不似离开之前那样轻松愉快。 短短几日之间发生的事情,犹如为这场春猎蒙上了一层阴翳,叫人心生寒意。 皇城,大兴宫内。 “混账东西!朕要你们何用!”永元帝愤怒的扫平桌上的一切,神色阴鸷地盯着桌下的跪在地上的几位太医,“如果治不好太子,你们今晚也不必走出这里了。” “陛下恕罪。”嘭的一声,那是桌上的茶壶茶杯跌落地上粉碎的声音。 几个太医被这声音吓得一个激灵,低着头,跪在地上,却一句话也不敢吭声。 “朕不想听到这些话!”永元帝冰冷的视线落在他们的身上,“太子活,你们便活,太子死,还留着你们几个做什么。” 太医们神色惶恐,悄悄地抬起眼,面面相觑,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最后有人咬了咬牙,抬起了头。 “陛下,臣等有一法。”宋太医犹豫了片刻,在永元帝迫人的逼视下还是说了出来,“开一剂猛药,以毒攻毒。” 永元帝冷冷地问道:“若是不成,后果如何?” 宋太医闻言只觉满嘴苦涩,心道就是因为后果严重,我们这些人才不敢用这个法子啊。 “若是不成……”他讷讷着,半晌也说不出那个字眼。 永元帝看得心烦,太子所中的毒极深,已经昏迷了整整三日。如果还不做决定,那便是一个死字。用了那剂药,起码还有一线生机。 身为帝王,最忌优柔寡断,当断不断。 沉默半晌,永元帝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马上去给太子开药。”他冷静地说道。 宋太医愣了一下,狠狠地点下了头,“臣领命。” 太子情况危急,不宜耽搁,太医们于殿中讨论了几声,便立即离开这座宫殿。 永元帝看着满地的狼藉,心中烦躁不已。他退了几步,坐在了身后的椅子上,揉了揉太阳穴,心神俱疲,只觉得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就叫他老了十岁有余。 琛儿,父皇因为爱惜重视你,才在你小小年纪时就将你立为了太子。可如今想来,也许不该这么做。 他失魂落魄的想道,直到一个黑色的身影悄然无声的落到了他的面前。 “可是查到了?”永元帝收回了自己心神,沉声问道。 那人行了一礼,低低压着头的样子叫人看不清他究竟长相如何。不过作为一个不需要拥有名字,只为皇帝服务的暗卫首领,他的相貌也无需叫人在意。 “回陛下。”他伏地向永元帝禀报,恭敬地说道:“细节之处臣等还未全部查清,不过已有几分眉目。此事乃是温妃主导,其他几位娘娘推波助澜。” 温妃?没有想到那个容貌秀美,说话柔声细气,竟然有这等心机。 那个初见到他会娇羞低头的女子恐怕已经不复存在了吧,永元帝闭了闭眼。 “继续查,不要放过半分细节,朕要知道所有的事情。”他重新睁开双眼,沉着一双浓眉,神色凌厉,语气中透着一股狠意,“朕倒要看看这后宫之中,究竟有多少装着菩萨心肠,暗地里却狼心狗肺的魑魅魍魉。” 暗卫首领应了一声诺,无声无息的消失了在宫殿之中。 永元帝阖目在椅子上坐了半晌,只是无论如何却还是静不下心来。 “来人。”他站起身,外面听到动静的内侍立马脚步轻巧的走进了门。 “去永宁宫。” 他可以在这里等待消息,可是只要一想到太医刚才说的话便心神不宁,怎么也等不下去。 天色已暗,夜幕低垂,长宁宫中灯火通明。 永元帝到时,太医已经熬好了药。 正端着碗,往陆明琛的嘴里送着那碗黑漆漆,散发着浓重苦味的药汁。 萧暄站在一边,皱着眉,目光一动不动地看着床榻上面无人色的陆明琛。 太子中毒昏迷不醒,为了不让这件事情泄露出去,永元帝便把中毒的人说成了萧暄,并把他安排到了永宁宫。 至于外面行走,露过几次面的太子,不过是永元帝让暗卫易容而成。对知情的人,他更是下了死令,若是泄露半分,全家抄斩。 好不容易将碗里的药汁尽数喂给了太子,太医擦了擦额头不知何时冒出来的汗珠,心中悄悄松了一口气。 总算是不吐了。 如果这药还吐出,就算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太子,到时候他这把老骨头就真的要和这位殿下一同陪葬了。 药刚入口不久,陆明琛便吐了。 太医面色一变,汗水又涔涔地落了下来。 “陈太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永元帝看着自己的儿子呕出大片大片的血液,心惊肉跳的问道。 陈太医无暇顾及自己落下来的汗,急忙上前看了看,这一眼倒让他原先高高提起的心落了下来。 “回陛下,这不是坏事!”他的面上尽是喜色,激动道:“太子殿下能够吐出淤血,说明这剂药起效了!” 此话一出,面色沉沉的萧暄也看了过来。 “二哥还要多久会醒过来?”他问道,目光紧紧地盯着陈太医。 “让臣看看。”陈太医靠近床边,为陆明琛把着脉搏。此刻的脉象虽依旧算不上平稳,但却比之前的险象环生好上了一些,“短则两日,慢则五日。” 永元帝的脸色好看了一些,对着殿中的太医颔了下首,说道:“如果太子无事,朕重重有赏。” 太医们行礼谢过。 永元帝叹了一口气,近日紧崩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缓和了下来。 他看着萧暄,这个近年来才入了自己眼的儿子,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几日也辛苦你了。” 萧暄愣了愣,摇了摇头,“二哥对我极好,可我也没能帮上什么,问心有愧。” 永元帝放下手,看了一眼床上的陆明琛,静默片刻,才道:“你是个好孩子,太子他的眼光可比我这个父亲准多了。”他所以为蕙质兰心的女人其实蛇蝎心肠,他所以为的兄弟情深原来是假。在这巍巍的皇城之下,原来真情实意是如此的遥不可及。 他眼中失落万分,萧暄垂下眼帘,假装什么都没有看到。 说完这句永元帝就不再开口了。 这几日由于太子之事,他连奏折都没有什么心思理会,现在知道了太子近日就会苏醒,这政务便不能再拖下去了。 在嘱咐陆明琛身边的内侍要第一时间向自己通报太子醒来的事情,永元帝离开了这座宫殿。 太医所料不错,陆明琛在用药后的第二日清晨,睁开了眼睛。 永宁宫中一片欢欣雀跃,帝后收到这个消息,也立即放下了手里的事情赶了过来。 然而所有人都发现自己高兴的太早了。 因为太子看不见了,他实实在在的变成了一个瞎子。 永元帝大为震怒,立即传唤了太医前来。 太医在一次又一次的检查后,万般无奈的告诉永元帝,太子当初中毒太深,那副重药虽让太子苏醒,但他的身体还是残留了一部分的毒素。 那副重要本来就是□□,以毒攻毒的方法本是无可奈何之下冒险而为,可是如今太子的身体绝对不能再使用这个办法,一旦使用,只会雪上加霜。 这也就是说,太子的眼睛他们毫无办法了。 这世上最可怕的事情不是毫无希望。 而是在给你希望之后,又再次让你绝望。 永元帝闻言咬牙切齿,怒火中烧下就要把这些太医拖出去斩了,还是陆明琛出声阻止了他。 即使是看不见面前的一切,陆明琛也能感受到帝后的愤怒和太医的胆战心惊。 他叹了口气,知道后者已经尽力了。 这世上培养一个医者不容易,尤其是这宫中的太医。 看着眼眸暗淡无光的儿子,永元帝哪里再舍得拒绝他任何一个要求。 “你放心,父皇不斩他们。”他的眼中划过痛心的神色,强忍住眼中的涩意,对陆明琛说道。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皇后坐于床边,握着儿子冰冷的手,眼帘一低,滚烫的泪水已是源源不断地涌了出来。 “琛儿,你放心。”她哽咽着,紧紧攥住陆明琛的手,“父皇和母后一定会让你重见光明。” “好。”陆明琛微微一笑,颔了下首。 帝后事务繁忙,纵使再不舍,最后还是不得不离开此地。 只剩下萧暄留在陆明琛的身边。 “二哥。”他清俊冷凝的面孔上隐隐含着几分忧色,缓缓坐在了陆明琛的床边。 “萧暄,这天下之大,应该过走多看,体会过万种风情,这才不愧这一生。”陆明琛淡声道。 这宫中争斗阴暗诡谲,犹如大海行舟,一个浪头过来,不知何时便会葬身其中。 他见萧暄生性冷淡,于那位置并无争夺之意,只是因为自己,才会牵扯其中。 这件事后,能够尽早脱身也是好的。 萧暄心思聪明,不用听他多说,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眉心一蹙,正想开口,却又听到陆明琛无比冷静,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 “大越不需要一个目不能视的太子。” 萧暄犹如被浇上一盆凉水,全身从头凉到了脚。 他听见自己好似被冻结一般,僵硬而干涩的声音。 “二哥的意思是,父皇会废了你的太子之位?” 不等陆明琛开口,他摇着头喃喃,“不可能的,不可能,二哥你的眼睛一定会好的,父皇不会废你的,毕竟……”毕竟你是那么出色,兢兢业业,有时候明明可以多休息一段时间,可身为太子的你从未有一刻懈怠过半分。 后面的话萧暄越说越无力,也越发觉得苍白。 是啊,大越不需要一个目不能视的皇帝。 萧暄顿住话语,心中一阵浓浓的悲哀,他注视着自己的兄长,所有的话只化作了一句,“你的眼睛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陆明琛没有说话,只是轻叹了一声。 46、玄霄的皇兄10 永元四十一年, 暮春三月。 太子目盲之事被永元帝勒令隐瞒了数日, 到最后终究还是瞒不下去了。 事情一从宫中传出,朝野震动,引起朝臣一片哗然。 群臣对此议论纷纷, 急于探听太子失明是否真假,如果是假, 那自然是皆大欢喜,如果是假, 其前因后果又是什么。 储君之事事关重大, 关系这自身甚至着大越江山的前程,叫他们怎么可能不在意。 当确认了太子出事为真后,这看似一番祥和平静的朝堂, 内里却暗潮翻涌。 转眼多日过去, 宫中并没有传出任何喜讯,太子的情况似乎没有半分好转。 人心浮躁, 朝中终于有人忍不住, 站了出来,向永元帝上书陈言。奏章中的话虽然说得委婉,但意思却很是清晰明显。 这位大臣认为储君之位应当重新斟酌,大越的未来绝不能交给一个目不能视之人。 也许是有人先打了头阵,在这之后, 雪花般的奏折落到了永元帝的桌案上。 这些大臣各怀心思,他们的措词大相径庭,不过话中的意思却是同样的。有些是真为了大越江山考虑, 而有些则是为了自己心中的算盘。 近日永元帝正为太子的眼盲烦躁不已。 国师道行高深,指不定能有什么方法,但几日前国师应清弘真人之邀离开了京城,没有十天半月根本不会归来。 面对着堆积如山的奏折,永元帝头疼欲裂。 萧琛自小被他立为太子,他于百忙之中为他启蒙读书,教授文化,又看他从牙牙学语成长为身姿挺拔的青年,其中付出的感情和心血非同寻常。而萧琛也从未辜负过他的期望,自由聪慧好学,长大后更是文武兼备,出类拔萃。 对于萧琛这个太子,永元帝一直十分满意。只是他从没有想过,竟然会出了这种事情。 如果是暂时的眼盲那倒也没有什么关系,但如果是永久的……永元帝神色深沉,眼中闪过一丝痛色。 不论是大臣,还是永元帝自己,都十分清楚,大越未来的江山,绝对不可能交给一个目不能视的人。 这些大臣的意见可以压制一时,却不可能压制一世。 永元帝合上奏折,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第二日,于朝堂上雷霆大怒,将那位大臣痛骂了一顿。帝王之怒,非同一般,朝中顿时消停了下来。 可谁都明白,这只是暂时的平静。 太医日夜不辍地琢磨着太子的病情,一碗又一碗苦涩的药汁往东宫送去,但太子的眼睛却依旧是毫无起色。 时时刻刻的关注着东宫动静的永元帝对此失望不已,而皇后更是黯然伤神,这几日居于殿中,鲜少露面。 “娘娘,你还是用些东西吧。”看着皇后神色怏怏地望着面前的晚膳却没有动筷的意思,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如月轻声劝道,眼中布满了忧色。 皇后偏过头,厌恶地推开面前的佳肴,“如月,叫人拿下去吧,我现在不想吃。” “娘娘……你这幅样子,太子殿下也放不下心啊。”如月忧心忡忡地望着她,“早上的时候,他还叫人问过娘娘你呢。” 皇后闻言,抬起眼皮,神色终于有了几分变化,盯着桌前的菜肴良久,她拿起了筷子。 是啊,为了她的孩子,甚至是为了她身后的家族,她也绝对不能在现在就倒下去。 如月见到这幕,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可还没等她松口气,皇后的筷子就顿住了,对着一桌丰盛的饭菜呕吐了起来。 “娘娘!”如月扶住摇摇欲坠的皇后,咬了咬牙,对一边有些吓傻的小宫女喊道:“还愣在这里做什么!快去叫太医!” 小宫女被她这声喊回了神,踉跄了几步,立即往殿外跑了出去。 皇后宫殿的动静很大,根本瞒不过近日后宫中妃嫔们的眼线,太子如今又是这幅不死不活的模样。两件事情加起来,险些让她们放鞭炮大肆庆祝一番,被这对母子压得喘不过气的日子终于要结束了吗? 只是还不等因为皇后出事的事情高兴半天,便又被对方有喜的事情惊了个晕头转向。 反应过来后,后宫的妃嫔又不知揉碎了多少条帕子,心中暗恨对方的好运。 皇后有喜,是一件大喜事,即便是近来心烦意乱的永元帝在得知这个好消息之后于面上也难得的露出了笑容。 这件喜事,很快就传入了陆明琛的耳中。 此时他正在喝药,听到身边的内侍说起此事,他一愣,旋即笑了起来,语气平静道:“这样也好。” 如果这世他还是逃不过早亡的命运,有个寄托,皇后也不会像永安侯夫妻那样悲痛欲绝了。 内侍小心翼翼地觑了他一眼,见他面上无波无澜,并不如自己心中所想的那样,有半分的失意。 殿下如今已经成了这幅样子,太子之位岌岌可危。可皇后又再次有孕,诞下子嗣,身份贵重不在殿下之下,永元帝还未老去,这位嫡子一旦长成,殿下的处境不是愈发尴尬。 他能想到的,殿下肯定也能想到,却依旧如平日那般平静的模样,想来心中已经有了打算吧。 对自己殿下忠心耿耿的内侍想到,放下了自己心中担忧。 将碗中的药一口饮尽,陆明琛擦了擦唇边的药渍。 近来不需出宫,他身上只穿了一件样式简单的浅色锦袍,头上没有戴冠,一头乌发散落在身后,深目高鼻,近来愈发瘦削的下巴,比起之前要苍白瘦弱了一些。 “殿下,九皇子到了。”小宫女从殿外走进来,对陆明琛说道。 在她话落下不久后,身着一身玄衣的萧暄掀开幕帘,走了进来。 小宫女不敢直视他,行了一礼后,便退出了幕帘之外。 “二哥。”似乎是因为陆明琛的事情,近日他周身的气质更加凛冽了几分,原本也是会笑的人,现在瞧着像是结冻了,浑身散发着令人畏惧的寒气,比起陆明琛更叫殿内的太监宫女感觉畏惧。 “你来了,坐吧。”陆明琛指了指自己身前的椅子,对他说道。 萧暄抿了一下唇,坐了下来。 “二哥,究竟是哪些人这么胆大妄为!。”他抬目看向陆明琛,黑色的眸中渐渐地升起了几分戾气,“已经好几天了,难道父皇那里没有半分的结果吗?” 结果?陆明琛淡淡一笑。 可是有了结果又能怎么样,身为天下之主,牵一发而动全身,永元帝注定不能光凭自己的喜好决定事情。 他停顿片刻,缓声道:“身处高位,父皇顾虑的多,也有他的难处,为人子,为人臣,你我也应该体谅一二。” 闻言,萧暄沉默了许久,才抬头看向他,“二哥,你说的我都懂。”他顿了一下,眸光中流动着很奇怪的表情,有些像是不解,又有些像是哀伤,“可是为什么,你总是在体谅别人, 别人却很少体谅过你,这样不应该很辛苦吗?” 陆明琛一怔,从未有人和他说过这样的话。 他绝非圣人,无欲无求。只是凡事换个位置想想,你便知道,这世上无可奈何的人实在太多,就是因为清楚这种无奈,心中才会多了这分体谅。 “人人皆有难处。”陆明琛叹了一口气,暗淡无光的眼睛看向他,对上萧暄黑沉沉的眼瞳,“阿暄,日后你就会明白,有时事情,不是你想做,就真的能够义无反顾去做的。” 萧暄听得眉头微皱,本想开口再说些什么,却见陆明琛忽而弯下腰,掩住唇,断断续续的咳嗽了起来。 大滴大滴的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滑落,一颗颗的砸在了地上,立即晕开后化作了乌黑的颜色。 “……二哥!”面前的画面骇得魂飞魄散,他不禁失声喊了出来。 陆明琛原本想说话,一股钻心的痛却从胸膛处升了起来,他低着头,又呕出了几口铁锈色的血来,将衣襟染得通红。 在萧暄骇然的眼神中,陆明琛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身体往后倒了下去。 萧暄眼疾手快,在陆明琛的身体倒在地上前,手扶肩膀,撑住了他单薄的身体。 “二哥,二哥!”萧暄扶着陆明琛的手不住地颤抖着,眼中的血丝缓缓地蔓延了开来,嘶哑着嗓子喊道:“来人……来人!快去找太医!” 浓浓的血腥味在宫殿中散了开来,被萧暄的声音引来的清心惊骇欲绝的看着眼前这一幕,而她身边的小宫女已经克制不住,惊声尖叫了起来。 陆明琛的身体近日一直未好,为免万一,几个太医一直在偏殿呆着,一听宫女的传报,心惊动魄地飞奔到了大厅之中,立即为陆明琛诊断了起来。 然而叫他们怎么也摸不着头脑的是,太子的双目紧闭,唇色泛黑,一诊脉,那些原本应该已经被他们排除的毒素又重新回到了对方的身体之中。 这叫他们手足无措,一时竟然不知如何是好。 如果再用那以毒攻毒的方法,且不说太子体内的毒素能否驱除干净,光是对方如今虚弱不堪的身体也绝对受不了□□的摧残了。 几乎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赶到了永宁宫,但面对太子的昏迷不醒,一众太医却一筹莫展。 太子病危! 即使是永元帝想要把这件事情再次压下去,但这次皇宫和前朝的目光全部聚集在这座宫殿中,连同太医院的动静之大,永元帝实在是有心无力。 “二哥……”萧暄坐在床边,看着床榻上清瘦的青年,眼圈微红,心中是止不住的恨意和后悔。 如果当初在春猎上多加注意就好了,如果当初没有去东边的密林,如果当初自己能够挡住了刺客的暗器就好了。 只要有半分的改变,那么现在他的二哥是不是就不用躺在这里,无声无息,如同……如同他已经逝去的养母。 萧暄低下眸,抿着唇,眼泪毫无预兆的掉了下来。 “……阿暄?”感觉到似乎有温热的液体落在了自己的手背上,陆明琛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你怎么了?外面有人欺负你了吗?”这话一出口,陆明琛自己也不由一愣,在心中摇摇头,自己真是睡糊涂了。以萧暄的性格和身份,这世上又有几个人能让他受委屈。 萧暄深深了吸一口气,假装不经意的抬手,用袖子抹掉了自己脸上的泪痕。本不想让陆明琛发现自己流泪,可听到陆明琛的话,萧暄心弦猛然一震,面上的表情却是再也绷不住了,嘴角往一边牵扯,眼眶一下子就红了,“没有,二哥……我只是……”看着陆明琛疲倦却依旧温和的神色,他忽然就说不出话了。 别再让二哥他再为你担心了,萧暄对着自己说道。他垂下眼帘,逼回自己一点点即将涌出眼眶的泪意,微微抬起头,面上的神色看着已经与平日里没有什么差别,“二哥,听说国师明日就能回来了,他一定能够治好你的病。” “好,我知道了。”陆明琛微微一笑,也不和他继续讨论关于自己的病情,话题一转,反而问道:“这几日前院的桃花开了吗?” 闻言,萧暄怔了怔,却还是回答道:“开了,开的很好。” 陆明琛颔了下首,偏了偏头,缓声道:“也不知是个怎么样的好法……” 萧暄没有说话,心中却有些犹豫,二哥该不会是想出去吧? 果然,他就听见对方开了口。 “阿暄,过来,扶我起来。” 萧暄有些迟疑,然而在视线触及对方面上沉静的神色,却不想再劝了。 他扶着陆明琛起身,吩咐外面的宫女将陆明琛的外衣拿来,更衣完毕后,两人这才出了宫殿的门。 满树和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 永宁宫的前院栽种了数百株桃花,共同盛开,满目的艳红简直要灼伤了人的眼睛。 “果然开的极好。”陆明琛的面上浮现了淡淡的笑意,他虽看不到,却能够闻到这扑鼻而来的清香。 起风了,掀起他披散的黑发,更是衬得陆明琛的面色如雪一般白了几分。比起之前,他是真的消瘦了许多,一身素淡的衣服穿在身上,越发显得空空荡荡。 春寒料峭,明明桃花盛开,柳絮飞扬的月份,温度却还是寒冬腊月时的温度。 大概是身上还病着的原因,即使是已经披上了一件厚厚的裘衣,陆明琛的脸还是被冻得有些发红,犹如一片桃花落在了不染纤尘的白雪上,显得他更是清雅冷凝了几分,五官俊美犹如画出来一般,却没有一丝的烟火气可言。 萧暄看得心惊肉跳,总觉得自己的兄长如同虚化,好似在下一刻就要乘风而去一般。 好在,对方的声音让他找到了几分脚踏实地的真实感。 陆明琛转过身,说道:“回去吧。” 此话一落,站在距离这处不远,站在廊下的太监宫女竟然齐齐松了口气。 陆明琛因目盲,耳力越发敏锐,轻而易举便听见了他们叹气了声音,他脚步一顿,有些好笑又无奈,什么时候他连走出自己寝宫都让这些人提心吊胆了。 颇为意兴阑珊的回到了寝宫,陆明琛坐在了桌前,为自己和萧暄倒了一杯茶。 自适应了黑暗之后,倒茶对他而言并非难事,萧暄在旁边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忍住了想要从对方手中接过茶壶的冲动。 就在此时,一个圆脸小宫女脚步轻盈地走了进来,来到陆明琛的面前小声道:“殿下,外面宁伯府上的二公子求见。” 她有些奇怪,自从殿下出事之后,一开始那些个皇子倒也来得勤快,不过后来圣上下了道旨意,闲杂人等不得打扰殿下养病后,除却太医便很少有人来拜访这永宁宫了。而宁伯府的二公子,他什么时候和殿下扯上关系了? 新来的小宫女不知道两人的关系,心中疑惑的很,不过站在陆明琛身后的清心却是很清楚,这位琴痴的弟子,宁伯府的二公子,乃是殿下相交多年的好友。 “殿下,我去把齐二公子请进来。”清心轻声说道,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转身离开了。 陆明琛倒完一杯茶,将杯子推到了萧暄的面前。 萧暄接过,握在手中,抬眼看着陆明琛,说道:“二哥,宁伯府向来行事低调,不愿露面,在这种多事之秋,他们竟然会让齐二公子进宫?” 这些年下来,齐飞白从很早以前开始,就不再重复做着与陆明琛和太子长琴两个人有关的梦了,而除了他之外,这几年,陆明琛的身边也再也没有出现过关于太子长琴的任何线索。 一切都仿佛回到了原点,没有任何变化。 只是陆明琛却没有断掉自己和齐飞白两人之间的联系,一是齐飞白为人正直,身怀赤子之心,值得相交。二是他和太子长琴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联系。 于茫茫人海之中寻找一个人何其困难,陆明琛不愿意放过一丝一毫的可能。 陆明琛垂眸,喝了一口茶,才道:“这人恐怕是瞒着家里人出来的。” 萧暄沉默了一下,说道:“二哥这个朋友不错。”所谓患难见真情,在二哥失势,储君之位岌岌可危的时候,齐二公子能够做到这个地步,可以称得上有情有义了。 他的话音刚一落下,陆明琛还未曾说些什么,清心已经领着齐飞白进入了殿中。 “殿下,齐二公子到了。”朝着陆明琛施了一礼,清心退了出去。 “二哥,我先出去了。”好友许久未见,免不了要叙旧一番,自己留在倒是有些不方便。萧暄看了这位齐二公子一眼,对他颔了下首,起身离开了殿内。 一时间,偌大的殿中只剩下了陆明琛和齐飞白两人。 “飞白,坐下吧。”陆明琛指了指自己身前的位置,听见的声音后,抬起手,拿起了茶壶,一边倒着茶,问道:“今日你怎么来了,宁伯夫人恐怕不知道你偷偷进宫的事情吧。” 然而半晌,对方都没有回答,敏感的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他皱了皱眉,问道:“飞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明琛。” 听见再熟悉不过的名字和语调,陆明琛倒茶的手一顿,茶壶掉落在了地上,嘭的一声,摔得四分五裂,碎屑连同里面的茶水,高高飞起,溅到了陆明琛的身上,很快浸湿了他的衣服。 陆明琛恍若未觉,或者说此时此刻根本无暇顾及。 他苍白的面上尽是不可置信,下意识的喃喃道:“……长琴?” 太子长琴张了张唇,终究还是没有吐出任何一个音节。并非不想开口,而是想说的话太多,已经无从开口。 当梦寐以求的事情成真,当心心念念的人真的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太子长琴的第一反应不是喜,而是害怕。 他站在陆明琛的对面,静静地凝视着他。 爱极了他,却又不敢靠近他。生怕这是个梦,一旦靠近,就又醒了。 陆明琛何尝不是。 他慌忙的站起身,心乱如麻之下,几乎被自己身后的椅子绊倒,狼狈不堪的扶住了桌子,好险才没摔倒。 “明琛!”太子长琴心中一惊,本想伸手扶住他却被对方拥入了怀中。 陆明琛的力道极为轻柔,如同试探一般,在是确认着怀中的人并非假象,不会一触即碎,他才放心将对方紧紧地拥抱住,如同禁锢着一片天地。 “终于找到你了。”他低下头,把头埋在太子长琴的脖颈间,低声轻喃道。 失而复得的喜悦像吸足了水的海绵,在陆明琛的胸膛中渐渐撑开来,涨得他心酸,有种流泪的冲动。 当温热的水滴落在了脖颈间,太子长琴一楞,心像是被谁狠狠拧了一把,五脏六腑都在泛着疼。 从血战沙场,威慑蛮族的战神,到君临天下,留名青史的帝王,这一路日夜难寐,坎坷不平,他从未见过对方落过一滴泪。 见到心爱之人自己面前所展露的脆弱,太子长琴有些不知所措,他紧抿着唇角,承受着于 肺腑之处的闷痛,伸手轻轻搭着陆明琛的后背,轻声重复道:“明琛,我在这里。”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安慰起了效果。 许久,陆明琛抬起了头。 虽然是截然不同的面孔,但灵魂却仍旧是那个熟悉的灵魂,自己一眼就能够认出。 太子长琴凝视着他,抚摸着陆明琛的脸,视线却在对方那双如蒙阴翳的双眼上顿住,忽而想起了进宫前听到的那些消息。 他僵住身体,恍如被这一双黯然无光的眼睛摄住了魂魄,摩挲陆明琛脸颊的手一顿,面上的神色发生了些变化,眼里的神色好像是情人间的怜爱,又有些像是家长对待孩子闯祸时的无奈,“你总是把自己弄成这幅惨兮兮的模样,让人放心不下。”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陆明琛攥住了他正在抚摸自己的手掌,微微一笑,低声道:“放不下心,你就该把我放在你的眼皮子底下,时时刻刻的看着,寸步不离才好。” 这样近乎赖皮的话放在陆明琛的身上是极少见的,孩子气十足,却带着一股动人的柔软,太子长琴的心像是塌陷了一角,面上的神情像是脉脉流动的春水,柔和缱绻得不可思议。 “好。”他出声应道,在陆明琛的唇角缓缓地落下一个吻。 47、玄霄的皇兄11 带有珍视意味的吻落下, 抬起头, 太子长琴凝视着他,眼里蕴含了无可奈何的纵容神色。 陆明琛伸手碰了碰他的发丝,笑了起来, 寡淡冷静的眉目像是终于染上了色泽的画,一下子明亮夺目了起来。低哑的笑声有些沉闷, 却透着股旁人轻而易举就能听出来的欢欣。 他捧着太子长琴的脸,如蜻蜓点水般亲吻着他的面颊, 即便他的眼睛已是一片阴翳, 旁人也可看出他于此时此刻的柔情万分。 “长琴,你是怎么找到我的。”陆明琛低声问道。 隐去在陆明琛离开后所发生的那些令人觉得不愉快的记忆,太子长琴挑了一些事情告诉了陆明琛。 陆明琛沉默的听着, 纵使太子长琴没有提起他走之后的事情, 只是不必多想。只要转换一下两人的位置,他也能体会那时候对方的心情。 陆明琛抬起头, 摸上他的脸。 “长琴……”他轻唤着对方的名字, 心中犹如石子落下后,泛起的一圈圈涟漪,满是怜惜。 太子长琴轻轻应了一声,望着他苍白而虚弱的脸,替他理了理额前的碎发, 像是不舍得打破这段温馨的时光,沉默了半晌之后,才说道:“明琛, 我不能在这里留的太久。” 想起对方刚才和自己说起的话,陆明琛怔了一下,他伸手拉住对方的手,被他冰凉的触感所惊到,又攥紧了几分,蹙眉问道:“是因为你魂魄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好?” 太子长琴抿了抿唇,缓缓地点了点头,说道:“明琛,我本来不该这么早醒来的。” 那套上古所流传下来的秘法,的的确确温养了他的魂魄,甚至令原本被齐飞白全盘压制的魂魄,有了苏醒的机会。 这一年,他虽无法控制齐飞白的身体,但原本沉睡的意识却有好几次醒来,他从齐飞白的眼里看到了陆明琛,却受困于这幅躯体,无法发出哪怕是一丝一毫的讯息,来让对方发现自己。 在这段时间里,太子长琴像是受困于黑暗的牢笼里,寸步难行。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在陆明琛的身上发生的一切,却无可奈何,甚至连一声苍白的安慰也无从说起。 太子长琴最后只好选择孤注一掷,如同当初渡魂一般,来抢夺齐飞白身体的控制权。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决绝发生了作用,倒真让他能够控制这幅身体,虽然太子长琴知道,这是暂时的。 不敢耽误一分一秒的时间,生怕自己会错过和陆明琛相见的机会,尤其是外面正纷纷扬扬的传着太子重病昏迷不醒的事情。 没有人知道,当见到陆明琛的时候,除了重逢的惊喜之外,那个时候他心中更多的却是庆幸。 庆幸自己没有来晚,庆幸不必像个孤魂野鬼一般,如孤魂野鬼一般在这茫茫浮世游荡。 陆明琛所在的地方,便是他的安身之处。 “再过一会儿,齐飞白醒来,我就不能控制这幅身体了。”太子长琴顿了一下,抬手抚平对方深深蹙起的眉头,“不过我已经想到了办法。” 在陆明琛疑惑的表情下,他缓缓说道:“借尸还魂。” 陆明琛眉头蹙起更深,“借尸还魂?” 太子长琴:“宁伯府上的齐大公子重伤在身,约莫这几日就该离开了。” 其实太子长琴心底只有一半把握,但只要有一半,就足够让他尝试这个方法了。他担心自己如果再沉睡下去,恐怕陆明琛又会消失在自己的眼前了,而那个时候,他又该怎么找到对方? 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搏一把。 “他的身体和我的魂魄很契合,我有九分把握成功。”太子长琴停顿了一下,抬眼看向陆明琛,神色温柔地说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几天后就来找你。” 陆明琛沉默许久,最后还是点了下头,“好。” 身体中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牵扯着一样,太子长琴知道,这是齐飞白要醒过来了。 “……我走了。”太子长琴抿了抿唇角,深深地凝视着他,忍住心中的不舍,轻声说道。 陆明琛愣了一下,低低的说道:“好,我送你。”话是这么说,可他从刚才便握住太子长琴的手一直不曾放开,反倒还握紧了几分。 太子长琴的目光略过两人相握的手,抬起眼,看向他。 只见他静静地,没有发出半分声音,暗淡无色的眼眸正注视着自己,苍白着一张面孔,眉目间的神色恹恹。在烛光下的身形单薄得可怕,像是轻轻一吹,就能消散的泡沫,柔弱得让人鼻头泛酸。 “我会回来的,很快。”太子长琴伸手摸了摸他的面颊,柔声安慰道,心中有些有些无奈,更多的却是心疼。 然而他总是要走的,即便陆明琛紧握住他的双手,那个身体中即将苏醒的另一个意识也在不停地催促着太子长琴。 “……嗯。”许久,陆明琛还是放开了太子长琴的手。 两人面对面的站着,陆明琛打开了门,“我送你。” 太子长琴抬脚出了门去,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刚才入宫的时候,天还是亮着的,现在却已经暗了下来。 当太阳消失在皇城中,温度骤然降了下来,连迎面吹来的风都让人觉得阴冷。 太子长琴顿住,转头看了看他,回头说道:“外面风大,别再送了。” 陆明琛看不见他的神色,却能听出他话中的担忧。 他慢慢地停住了脚步,点了点头。 太子长琴又回头看了他一眼。 走廊两边的宫灯早已经点燃了起来,在这寒冷的夜色之中,散发着温暖的火光。 陆明琛正站在廊下,走廊的灯光投在他的身上,勾勒出他清朗萧肃的身形。 似乎是感觉到太子长琴回头时的目光,他勾起唇角,眉眼舒展,于昏黄的灯光下微微一笑,温柔得像是能够掐出水来似得。 太子长琴看了他好几眼,都不舍得离开,最后只好撇过头去,强迫自己不去看,这才离开了皇宫。 太子长琴走后片刻,萧暄才重新回到了殿内,他的面色不似之前那样的冰冷,眉目间的喜意显而易见。 “二哥,刚才我得到消息,国师明日便要回来了。” “嗯。”陆明琛颔了下首,面上却没有什么大的变动。 国师回来的消息固然是好,却也比不过他终于找到太子长琴的喜悦。 对于他有些平淡的反应,萧暄不以为意,反正他已经习惯了自己的二哥总是这样波澜不惊的模样了。 “二哥,国师道法高深,他一定会有办法的治好你的。”萧暄忍不住又说了一句,像是在说给陆明琛听,却又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陆明琛应了一声,神色柔和。 萧暄与他相处多年,敏锐的察觉到了他此时的好心情。 他有些奇怪,不过想到刚才齐二公子进宫求见的事情便释然了,好友相见,二哥应该和对方聊得很开心吧。 宫女端着托盘,轻轻叩了叩房门,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 “殿下,这是晚上要用的药。”将托盘中的药碗端到陆明琛的面前,宫女福了福身,又脚步轻巧地退了出去。 萧暄看着他把药一口饮下,面上露出的困乏之色,站起了身,“二哥,你喝完药好好休息,我不打扰了。” “去吧。”陆明琛点了点头。 听到渐渐远去的脚步声,他躺倒床榻之上,渐渐闭上了眼睛。 这夜陆明琛睡得极沉,朦朦胧胧间,听到了耳边有人在说话,他想醒来,眼皮却沉的难受,半晌也没有办法睁开眼睛,便只能默默的听着声音。 “修静,琛儿的毒究竟是怎么回事?太医院的人明明治好了,怎么又会反复?”看着坐在陆明琛床前的国师面色越来越难堪,永元帝沉声问道。 “陛下,太子殿下所中的,是一种妖毒。”国师皱着眉头,缓声说道。 永元帝的眼中露出惊愕的神色,失声道:“妖毒?无缘无故的,琛儿怎么会中妖毒!莫非是上次那只害人的魇魅?” 国师摇了摇头,说道:“魇魅不过是于幻境之中蛊惑人心,幻境破除,它对于殿下便没有任何伤害。”他停顿了一下,“而这妖毒,是诸如蛇妖,蜘蛛精这类精怪身上的毒素。” 永元帝的脸阴沉了下来,龙袍下的手攥了紧。 妖毒?这些人好大的胆子!这是生怕他的太子不死,要赶尽杀绝啊! “春猎之际,太子殿下被暗器所伤,回宫后便昏迷不醒。”他偏了偏头,目光落在陆明琛的身上,“恐怕那暗器上所涂的,便是妖毒了。” “这妖毒可有办法救治?”永元帝连忙追问。 国师沉默了一下,才道:“若是普通的妖毒,太清门炼制的丹药可解,但臣刚才为太子殿下检查了一番,这妖毒并非寻常,恐怕来自于实力高深的大妖身上。” 永元帝的脸白了白,“那琛儿的病……” 国师道:“若不是太医全力救治,恐怕这妖毒现在已经深入太子殿下的肺腑,到那时候便是医仙在世,也是回天乏力。” 听闻此话,永元帝的眼睛亮了亮,“修远的意思是琛儿的病还有办法?” 国师点了点头,不知是想到什么,又摇了摇头。 这让永元帝顿时着急了起来,连声催促道:“不必忌讳,修远有话直说就好。” “臣无能为力。”国师从袖中掏出了一个白瓷瓶,倒出一粒塞到了陆明琛的口中,“然而这天下广阔,修道之人众多。臣有位好友,出身琼华,于丹药医理颇有造诣。几日前,臣向他送了一封信,陈明事情前因后果,他已经答应。”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修远,这位道友何时能到?”永元帝急声追问。 国师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这好友当年下山游历的时候遇上了一些事情,返回门派之后立誓不再下山,如果要他出手,只能是太子殿下亲自前去。” 永元帝一呆,愕然道:“这怎么可能?!” 48、玄霄的皇兄12 让太子亲自前去?先不说陆明琛的身份不同, 就他现在那副岌岌可危的身体, 怎么可能经历长途跋涉从京城到昆仑。 永元帝皱着眉头,思考了许久,摇了摇头, 说道:“这绝不可能。” 他看了躺在床上面无血色的陆明琛一眼,沉声道:“琛儿的身体撑不到那么久。” 国师从陆明琛的床边站起身, 说道:“陛下放心,太清门的回魂丹虽不能驱散太子殿下身上的妖毒, 但可以暂时压制一二。由臣亲自护送太子殿下昆仑之路, 紧赶慢赶,这瓶回魂丹足以支撑太子殿下见到我那位好友了。”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永元帝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好, 那便有劳修静了。” 国师摇了摇头,道:“太子殿下乃国之储君, 太清门又受大越扶持甚多, 此事本是义不容辞。只是臣道法浅薄,实在无能为力,只好求助琼华友人了。” 永元帝沉吟片刻,道:“太子的病绝不能再拖延下去了。”他看向国师,“这几日可否启程?” 国师道:“明日稍加准备后即可启程。”他停顿了一下, 才继续道:“陛下,在这之前,臣有件事情要说。” 永元帝颔首道:“修远不必忌讳, 但说无妨。” 国师叹道:“臣归来时遇见了一行刺客,只怕太子殿下这一路离去也绝不太平。” 永元帝闻言,皱了皱眉头,说道:“朕会让人易容成琛儿呆在这永宁殿中,而国师你们一行人则扮作商人离开吧,朕会安排好一切。” 国师点了点头,想到自己后面要说的话,神色更加沉凝,说道:“陛下,数日前,臣应玉英宫清弘真人之邀,前去昆仑论道,却得知了一件事情。” 永元帝神情一肃,国师绝不会无缘无故提起清弘真人和玉英宫,面色还如此难看,定然是出了什么和大越江山有关的事情。 国师没有直接说什么事情,沉默半晌,问道:“陛下可记得前朝灭亡,丽贵妃一事。” 永元帝表情瞬间一变。 前朝的丽贵妃,让永元帝深记于心的人物。 前朝灭亡的原因,大半可以算在这个女人的身上。 这个女人出身妖族,隐匿身份,化作凡间的普通女子进入后宫,所谋甚大。 生下半人半妖的皇子,凭借着皇帝的宠爱将自己的孩子推向皇位,用成千上万的人族血祭,开启妖族秘法。在窃取了前朝的国运后,丽贵妃却消失在了人们的眼前。 前朝云文帝残暴不仁,任由妖妃祸国,气数已尽。 各地义军揭竿而起,最后是永元帝的先祖更胜一筹,获得了这片大好河山,建立起如今欣欣向荣的大越。 为平民怨,以及稳固自己的皇位,永元帝的先祖斩下了云文帝的头颅。云文帝临死之前涕泪纵横,大骂丽贵妃贱人,窃取了武国国运,害得自己沦落至此。 他越骂越大声,最后将丽贵妃所有的事情全部给抖了出来。 永元帝先祖听出不对劲,逼问云文帝,叫他吐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后来经过验证,永元帝先祖确认了此事,大为震惊。他将此事铭记心中,用于告诫自己的后代,不可耽于女色,因此乱国。 妖妃祸国,窃取国运。这件事情听起来荒诞不堪,永元帝太子时期,只把这件事当作了睡前故事。然而当他当了皇帝,接触了太清观,得知了一些身为太子时期从不曾知道的事情,知道这世上除却人,还有妖魔鬼怪之物,便渐渐开始相信了这件事情,并引以为戒。 永元帝眯起眼睛,面色阴沉得像是能滴出水来,沉下声音道:“修静的意思是宫中出了这样的妖物?” 为防止诸如丽贵妃的情况发生,大越皇帝从来没有向太清观隐瞒过这件事情,因此身为太清观长老,又是国师的常修静自然知道这件事情。 他长叹了一口气,说道:“陛下,这只是我目前的怀疑。”他微顿了一下,“玉英宫后的禁妖阵关押着众多穷凶极恶的妖类。半年前,法阵力量削弱,几位大妖率领群妖出逃,其中正有那位前朝的丽贵妃。” “……你是说,这位丽贵妃逃到了朕的宫中,并且妄想着故技重施,窃取我大越的国运?”永元帝冷声道,他不是那位昏庸无能,沉迷女色的亡国之君,不可能被一个女人哄骗得晕头转向。 他忽而想到,是不是就是因为如此,他们无计可施,才朝着太子下手。 “陛下,是不是丽贵妃有没有在这宫中还有待验证,不过这些天所发生的事情,实在与当年的前朝太多相似,定然与那群妖物脱不了关系。”他深深地皱起眉头,“而且清弘真人回到山门后发现,那只魇魅正是从禁妖阵中所逃出来的。” 永元帝面色一片铁青,怒声道:“这群妖孽究竟想做什么?当年妖妃窃取国运的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国师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群妖物总会露出马脚,陛下不必过于担忧。” 他口中虽是这么说,心中却是沉重一片。 非我族类,其心必诛,这群妖类的动静不小,都已经开始渗入了皇宫,恐怕所图甚大,他们这些人却根本不知道这群妖类想要做些什么,实在是让人不得不担心。 永元帝伸手揉了揉眉心,把头疼的感觉强压下去,开口道:“暂且不论此事,先把太子体内的妖毒治好再说。” 见国师点头应下,永元帝沉着脸想了想,既然太子要离开,那便不宜打草惊蛇,那些罪魁祸首只好先放放了。 “……太子殿下?”正想着要怎么尽量把事情给安排好,永元帝就听见了国师略有些惊讶的声音。 他连忙回过神,走到陆明琛的床边,语气顿时柔和了许多,“琛儿,你醒了?” “父皇。”陆明琛本想坐起来,却被永元帝抬手阻止了。 他坐在陆明琛的床边,目光慈和地看着他,“你好好休息,过几日朕就让国师送你前去昆仑,治好你体内的妖毒。” “妖毒?去昆仑?”刚才的意识昏昏沉沉,陆明琛并没有听清楚两人究竟说了一些什么。 永元帝倒也耐心,把事情和他说了一遍,最后温声道:“国师的友人医术非凡,定能药到病除,你不要担心。” 陆明琛想得自然不是这个,前去昆仑?长琴那边又该怎么办?他微微蹙了蹙眉头,心中有些担忧,面上却是神色平静,颔首应了下来。 要提前安排好太子离开的事情,不能出现任何一丝一毫的差错,永元帝没有久留,在和陆明琛说了几句话后,便起身离开了。 而国师见陆明琛醒了,为他号了号脉,又看了一下,说道:“药是三分毒,太医的药对于太子殿下而言已经毫无效果,倒不如停了不喝。” 见陆明琛应下,国师把刚才喂他吃下的那个白瓷瓶递给了他,交代他每日服下两粒后,就告辞离开了。 “殿下,这是今日的午膳。”清心端着饭菜,来到了陆明琛的面前。 饭菜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之中,叫人食指大动。 只是陆明琛却毫无胃口可言,他沉思片刻,掀开被子,披上一件外衣来到了书桌前,在清心疑惑不解的目光下坐到了桌前,开口让她为自己研墨。 永元帝的决定绝不会因为自己的话更改,昆仑之行势在必行,自己所能做的,就是在长琴来寻之前安排好一切。 提起手腕,陆明琛在纸上缓缓地落下了笔。 因为目不能视,他的字比起之前的瘦劲清俊可谓是天差地别,只能勉强称得上清楚和端正,让人能够看懂的地步。 写完之后,陆明琛封上信封,将这封信交给了身边的清心。 “若是宁伯府的齐大公子来寻我,你就把这封信给他。” 清心心有困惑,却还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三日后,一列外表毫不起眼的商队在城门口停留片刻,很快离开了京城。 人们对此见怪不怪,越数年前已与西域边境等小国通商,作为大越的国都,更是常常能够见到这些商队来来往往。 在这列商队离开的时候,人们甚至没有分出半分的注意力。 任谁也不会想到,这列商队中护卫不仅都是皇宫中的绝顶高手,而且那马车中的商人,还是令人敬畏的国师和太子。 永元帝在宫中一直关注着这列“商队”的去向,直到得知他们已经安全离开的消息才松了一口气。只是还未等他彻底的放下心,一个噩耗震得他的双耳如闻雷鸣,嗡嗡直响。 太子所在的车队受歹人袭击,坠入深渊不知所踪。 目光呆滞地盯着上面的白字黑字,永元帝握信的手不住的颤抖着。 他僵直着身体,原本清晰的视线渐渐化为了一阵模糊,永元帝攥住信,脚下连连踉跄了好几步。 “琛儿……”永元帝呆呆地念着,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内侍大惊失色,连忙扶住皇帝的身体:“陛下!陛下!” 皇帝一声不吭,内侍骇得魂飞魄散,立即冲了出去大叫太医。 与此同时,宁伯府上,一直重病不醒的齐大公子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49、玄霄的皇兄13 这是一片暗红到粘稠的天空, 地面的泥土赤红, 四周熔岩四溅。 陆明琛站在角落处,皱着眉头听着外面的声音,那是犹如野兽一般的嘶吼和低鸣声。 如果陆明琛能够看见的话, 他会发现街道上所行走的。并非是人。 他们大多都长着奇形怪状的模样,三只眼睛, 亦或是两颗头颅,唯一的相同点就是一双犹如鲜血般眼红的双目。 若是一般人早就已经被面前的场景吓懵了, 而陆明琛身为目不能视之人, 自然也没有这个烦恼。 令他皱眉的不是耳边的咆哮,而是在脑中响起的声音。 不需要再疑惑身上那个古怪的胎记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会随着自己不断穿越, 陆明琛在这个之前出现在自己幻境中的声音那里, 已经得到了答案。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你是说,我真正所在的本源世界, 从来就不在现代, 而是你口中大世界。我是那个世界的修真者,而你……则是我的伴身法器玉印?” 得到对方肯定的回答,陆明琛的眉头蹙得更紧。 原来一切的开始并不是在他所认为的现代,而是从来没有出现在他记忆里的另一个世界。 “当年的大劫,主人的肉身不仅被毁, 而且神魂受创严重。不得已之下,主人只好选择进入各大中小世界进行轮回,借助世界的本源之力来修复自己的神魂。”玉印在陆明琛的脑海中缓缓地说道 陆明琛沉吟半晌, 问道:“轮回的时间难道永无止境?” 玉印道:“自然不会。神魂修复的同时,主人你会有所感觉的。” 陆明琛凝眉不展,却没有再继续问了,因为他的前方忽然响起了两道交谈的声音。 “池雷,你有没有闻到什么特别的味道?” “是……是……”被叫做池雷的家伙伸出两只手抓了抓自己的脑袋上的耳朵,凶恶的脸上露出困惑不解的神色。 “是人!是人的味道!”他的同伴亮起了一双赤红的眼睛,兴奋地说道。 陆明琛面色一变,玉印也顿时急了起来。 “主人,这些家伙是魔族,要是发现你就糟了!” 陆明琛所站的角落很是隐蔽,却也架不住这两个魔族犹如狗鼻子一样灵敏的嗅觉。 “似乎是在那里?”魔族嘀咕一声,朝着陆明琛隐藏的角落走了过来。 知道那两个魔族正在不断逼近,护主心切的玉印恨不得跳出来给这两个魔族来上几下。只可惜它的实体在当年陆明琛的劫难中受到重击,碎成了好几片散落在各大世界中。能够保护陆明琛的神魂一同进行轮回已经是再幸运不过的事情了。 放在以前,像是面前这两个小角色,它稍微发发光,就能弄死千千万万个,又何必像是现 在这样只能看着着急,却没有任何办法。 等等,谁说它没有办法? 身为法宝,而且还是陆明琛的伴身法宝,它生而有灵,不仅仅是主人打架的好帮手,还拥有打家劫舍的储物功能。 虽然主人遇难时,法宝都在那场大劫中毁的差不多了,但当初那颗根本派不上用场的珠子 却还在它这里。 只是开启空间所需的灵力不小,这一下,它刚刚恢复不久的意识又要沉睡了。 “主人,这是当年你从魔族那里抢夺的法宝,之前你一直用它来伪装成魔族之人,现在正好能够派上用场……” 想起当年主人化身间谍,在里面魔族众人中混得风生水起,最后端了一整个魔窝的场景,玉印不禁心生怀念。 “主人,这里似乎有散落着我力量的碎片,就像是人族皇帝几年前交给你的玉佩一样,你看到它就明白了。”玉印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如果发现了,劳烦主人帮我取回来,还有主人,这魔界你不能久留,否则魔气会侵蚀你这具人类的身体。” 随着它话音的落下,一颗珠子出现在陆明琛的面前,而后缓缓融进了他的身体中。 陆明琛一双纯黑的双眸变为血红的颜色,眉间出现了一道犹如烧灼一般的红痕。 原本俊美冷凝的面貌,如今看着竟然有几分妖异。 不知是不是这颗珠子的作用,陆明琛原本疲乏的身体一下子仿佛被注入了新的活力,精神了许多。 “好,我会留意的。”陆明琛说道,而此时那两个魔族已经看到了角落里的他。 “……大……大人!” 两个魔族瞪大眼睛,对视一眼,均都看见了对方眼中的惊恐,立即跪了下来,对着陆明琛行了一礼。 至于刚才的人类气息,此时已经完全被他们抛到了脑后。 面前的魔族浑身散发着一股骇人的魔气,光凭着这股魔气,不用多想,他们也知道面前的魔族究竟有多么强大。 至少凭借着他们低微的实力,完全无法判断出对方的实力。 至少不亚于掌管着这座魔城的城主大人。 因为即便是在城主的身上,他们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浓厚的魔气和威压。 光是对方平平淡淡的一个眼神,就让他们有种颤抖畏惧的冲动。 但两个魔族并不觉得为此感到羞耻。 魔界向来都是弱肉强食,弱者从不反抗强者,永远臣服于强者。 他们不知道的是,陆明琛也在此刻微微的松了一口气。 看来玉印所给的那颗珠子是真的发挥了作用。 “起来吧。”听到对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的声音,陆明琛都为对方感觉到肉疼。 两个魔族依言从地上站了起来,面上尊敬十足。 “这里是什么地方?”陆明琛问道。 这位大人恐怕是无意来到这里的客人,两人魔族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那个叫做池雷的魔族先开了口,粗声粗气的对陆明琛解释道:“大人,这是荒泉城。” “荒泉城?”陆明琛皱了皱眉头。 池雷很有眼色的解释了起来,说道:“正是魔界的九大主城之一。”他的语气中带着一股隐隐的骄傲与自豪,“这届的魔界大会就选在了我们这里。” “一路走来,这里果然名不虚传。”陆明琛微微一笑,面不红心不跳地夸赞道,光看他的表情完全发现不了这人其实从来没有来过魔界,听说过这所谓的九大主城。 至少池雷和他的同伴是丝毫没有发觉陆明琛夸奖的话中有很大的水分,听到这位实力非凡的魔族口中的赞赏,他们甚至挺了挺胸膛,池雷再次开口的语调上扬了几分。 “大人,不是我自卖自夸,我们的荒泉城,算是九大主城里最为热闹繁华的地方了。”他顿住语调,故意卖着关子,摇晃着自己的两个头颅,得意洋洋的说道:“在今年的城主会议上,魔尊大人还特意夸奖了我们的城主,说是荒泉城这几年叫他管理得越发得好了呢!” 陆明琛沉默了片刻,这魔界听着似乎和人界也没有什么差别。瞧瞧,这魔界的管理者还知 道开个表彰大会。 啧……真是一言难尽。 “那个魔界大会……”记住了那个从两人口中的名词,陆明琛停顿了一下,果然他还未开口问些什么。 这两个异常热情的魔族便对陆明琛说了起来。 “大人,恐怕您正是来这里参加这届的魔界大会吧?” 陆明琛完全不明白他们在说些什么,只好点了点头,“嗯,没错,不过这个大会……” 池雷立即拍着胸脯,接了下去,“大人,这事情太简单了,我参加过,虽然一开始就被踢了出来,但是大会流程什么的我还是很清楚的。您要是愿意的话,我这就带您看看。” 他的同伴见自己巴结的机会被人抢了,冷哼了一声,阴阳怪气的说道:“池雷,你急着什么,大人自己会有安排,哪里用得着你献什么殷勤。” 池雷瞪着眼睛,喷着鼻息,怒道:“关你什么事情!”对着陆明琛,他却又换上了一副和蔼的笑脸,“大人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我池雷能够帮上忙绝对不会推脱半分。” 同伴朝天翻了一个白眼,“池雷,你不就是想在打听这位大人的来历,确认他的身份后好抱大腿,再在大会的赌局上压一笔大的吗?” “胡说八道!”池雷踹了同伴一脚,心道有这么拆台的吗?他转过脸,对着陆明琛嘿然一 笑,“大人,您别听他乱说。” 陆明琛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我大概不会参加那个魔界大会,所以不用客气了。” 池雷和同伴同时啊了一声,惊讶的问道:“大人,这可是百年一次的盛会啊,赢得大会前几名,不仅能够获得奖励,还能够成为魔将,去魔尊大人的身边效力啊!” 原来所谓的魔界大会,就是给魔尊当打工仔? 陆明琛自然没有兴趣,可听到这两人口中的奖励,不由想到了玉印刚才提到的碎片下落。 这玉印的碎片,会不会就在那些奖品中,陆明琛想了一下,开口问道:“看你们这副表情,哪些奖励很丰富?” 听他来了兴趣,池雷连忙接道:“那自然。” 池雷的同伴说道:“不仅仅有能够流口水的魔草,还有让我们能够实力大增的法宝。”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听说还有一个莫名其妙的石头,也就是那些女魔喜欢而已,换了我们这些男魔,谁会稀罕。” 听到这里,陆明琛心中若有所感。 看来这个大会不得不去看看了。 “这大会什么时候开始?” “不出意外的话,后天早上就该开始了。”池雷挠了挠脑袋,“不过报名时间却很晚,在比赛之前报上去就可以了。” 陆明琛颔了下首示意自己明白了,略沉吟了片刻,开口问道:“你们刚才可有感觉到人族的气息?” 听他提起这个,池雷两人心中纳闷不已,看向陆明琛,眼中满是疑惑,“莫非大人也感觉到了?我们两人还以为刚才那是我们的错觉。” 陆明琛面不改色,好似自己口中的人并不是他一般,说道:“是,不过仅仅出现了一刻,便又消失不见了。” 池雷耸了耸肩膀,“大人不必在意,那个人类估计是从城外的崖上掉进了结界中。要知道这个结界五十年开一次,不过这世上的倒霉鬼一直不缺。这么多年下来,总有几个人族掉进了荒泉城中。”他的表情很轻松,显然是早就已经对此习以为常,“不用在意,那个倒霉鬼就算躲起来,在这里也活不了多久的,” 倒霉鬼陆明琛沉默地听着,没有说话,心里却有些焦急了起来。 他遇到埋伏掉入了深渊,幸运的没有丧命,不幸的是来到了魔界。 陆明琛担心不已,现在地上的局面恐怕是一片混乱,也不知长琴醒来发现自己不见了又是何种反应?只希望不要出什么大事。 在心中叹息一声,陆明琛继而和两人打听起了离开魔界的办法。 50、玄霄的皇兄14 听到陆明琛问起到达人界的方法, 池雷不由得愣了一下。 “离开魔界的方法?”池雷抓了抓火红色的头发, “除却那个五十年的结界,城门口倒是有个传送阵。” 感觉到池雷似乎有些犹豫,陆明琛接着问道:“这个传送阵有什么问题吗?” 池雷的同伴摇了下头, 道:“这倒不是。” 池雷说道:“这传送阵由几位实力强大的魔兵守护,若是去往其他魔界九城, 自然是没有问题的,只是如果要去人界, 就必须要有城主大人的手谕才能通过。” 看来必须得先去接触这位城主, 陆明琛想了想,说道:“那个大会应该怎么报名?” 池雷的四只眼睛绽放出惊喜的光芒,“大人, 您这是想好了要参加魔界大会吗!”他和同伴对视了一眼, 两人都能看见对方面上的喜色。 “如果是大人您,想必很轻松就能够进入决赛的!”池雷忍不住说道, 这位大人的身份神秘, 实力却深不可测,到时候一进入比赛一展现出实力,必然有很多人会过来打听巴结。而他池雷,先认识了这位大人,还帮上了他的忙, 那群人一定会先过来讨好自己的。 无事献殷勤,定有所图。 陆明琛看不见他的表情,却可以从自己和他的谈话中听出几分意思来。 这个叫做池雷的家伙和他的同伴, 心中有些盘算,不过看起来却不是什么难以应付的小角色。 初来乍到,这样知无不言,却没有什么城府的人恰恰好,对于他们想要利用自己的目的,也无伤大雅,陆明琛便睁只眼闭只眼了。 “如果大人愿意的话,我和池雷两人现在就带您去报名吧。” 陆明琛轻咳了一声,说道:“不急,我先问问这个比赛,是可以认输,点到即止的吗?” 玉印给的珠子能够把他伪装成魔族,却又不代表他真的是个魔族了。 以自己现在的身体,估计实力最弱的魔族就能够轻轻松松地把他解决。 陆明琛不是那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在确认自己没有这个能力,又不得不参加这个所谓的魔界大会,他总得想好几条退路。 他这个问题实在是有些诡异,池雷和同伴面面相觑,却依旧还是回答了陆明琛这个问题。 “大人是怕自己控制不住,伤了别的魔吧。”从没有想过陆明琛会有认输的可能,池雷想了想,很快为陆明琛找了个理由,“这个,您还是注意一些的好。魔界大会自初届后,就规定两魔对战,一方认输,另一方便不能继续动手了。一旦继续,会被魔认为伺机报复,取消参赛资格的。” 陆明琛挑了一下眉头,有些意外这魔界大会的规则如此的文明。 他之前听玉印描述过街道上的魔,奇形怪状,除了少数高等魔族外貌与人类没有什么两样,大多走得都是粗犷风,很少能够见到正常的。 他原本还以为这魔界大会的风格也应该如同他们的外表差不多,不讲什么规矩。 池雷叹气,对着陆明琛解释道:“其实这都是因为千年前的第一届魔界大会实在太过残暴了。那群实力强大的魔似乎是有仇吧,到决赛的时候简直杀红了眼。魔尊大人因此震怒,从此规定了魔界大会只能点到为止,不得自相残杀。” 又是魔尊?陆明琛点了点头,又听池雷神神秘秘的说道:“听说因为荒泉城这次的表现实在是好,本来不准备出席魔界大会的魔尊大人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呢!” 提到魔尊,池雷似乎有说不完的话,四只眼睛里也冒起了崇拜的小星星。 “如果这辈子能够见到魔尊大人。”他握着拳头,用着轻飘飘的语气说道:“能够看上那么一眼,我就是立刻死了,也值得了。” “瞧你那没骨气的样子。”池雷的同伴不屑的嗤笑了一声,引来池雷的怒目而视。 他瞪着铜铃大眼,本想和对方打一架,但顾及到面前还有一位大人在看着自己,便强压下这股冲动,怒气满满的说道:“难道你就不想见到魔尊大人?竟然敢嘲笑我。” 池雷的同伴对着他翻了一个白眼,伸出两根手指头,哼哼道:“一眼怎么够!起码也得看上两眼我才能安心的去死。” 原来这里又是一个魔尊的迷弟。 陆明琛听着两人因为谁可以多看魔尊几眼的争吵,一时竟无言以对。 两人的嗓门极大,陆明琛的耳力又非比寻常,这段越来越激烈的争吵震得他耳膜都快破了。 他忍不住伸手堵住自己耳朵,对着两人说道:“你们可以先停下吗?” 两人吵得正欢,根本就没有听见陆明琛的话,不得已,陆明琛只能靠近两人,又重复了一遍。 池雷和同伴立即歇下了声,看着陆明琛皱着的眉头,有些尴尬和不安。 也许是这位大人所表现出来的性格太过和善,才让他们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渐渐的放肆了起来。要知道,换做其他的高等魔族,一定对于他们这种小虾米都懒得理会。 一时间,池雷和同伴的心中都有些惶恐,立即出声向陆明琛道歉。 “大人,不好意思,我们两人平时经常就这么争吵来着,差点儿忘记了您还站在这里。”池雷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神色懊恼,“差点儿忘记了正事,我们两人这就带您去报名吧。” 总算是安静了下来。 陆明琛跟在两人的身后,居然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排队排队,一个个都给我站好了,不准插队报名,都规矩一些。” 还没有抵达报名的地点,陆明琛便听见了不远处传来的喊声。 他听见池雷有些发愁的声音。 “这届报名的人怎么比以前多了几倍,这队伍这么长,得排到猴年马月去。” 陆明琛问道:“要很久?” 听到陆明琛的话,池雷叹了一口气道:“这队伍看着得有几百多个魔,现在排起,都得好久了。不然我替大人去排,您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池雷的同伴踢了他一脚,说道:“你和大人在这等着,我去前面一下,马上回来。” 池雷愣了一下,呆呆地问道:“你找到办法了?” 池雷的同伴笑了一下,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保证道:“大人您放心,我有自己的门路。” 不等陆明琛说些什么,他立即就跑了。 池雷看着同伴的身影钻入人群,笑着说道:“大人,这家伙可精了,事情交给他一定不会出错。” “大人,这里我有熟人,他已经把位置让了出来。”池雷的同伴很快就回来了,兴高采烈地对陆明琛说道。 “麻烦你了。”陆明琛微微一笑。蛇有蛇道,鼠有鼠道,他也不问池雷他们用的是什么办法,只把两人帮的这个忙给记下了,来日有机会一定还给他们。 池雷的同伴也没有向陆明琛的解释自己是怎么做到的,和池雷两人默默地带着陆明琛往前走。 距离那处越近,千百种声音混杂在一起,便越发的嘈杂了起来。 池雷在前面为陆明琛引着路,“大人,走这边。” 陆明琛走的步子很稳,这里听着很是热闹,却也没有出现他所担心的拥挤的情况。 陆明琛并不知道,因为他身上属于高等魔族的强大威压,让很多人让都选择了自动避开。 “名字。” 坐在桌前的老人头也不抬的问道,手握着一块通体漆黑的石头,刻上来人的信息。 陆明琛想了一下,说道:“路明晨。” 察觉到了几分不对劲,老人抬起头来,定神打量了陆明琛一番,感受到对方身上浓厚的魔气,不禁一怔,随后目光中带着几分狐疑。 不是他自夸,他在魔界也算是排得上名号的人物了,可如今以他的实力竟然看不出对方的深浅来。魔界有实力的魔他差不多都知道,不过他却从来没有见过面前这位看起来十分年轻的魔。 难道是新诞生的魔?或者是魔界哪个老家伙又不肯安分,伪装起来参加大会? 前者倒是让他觉得有些稀奇,后者老人早就已经习以为常。 因为每一届的魔界大会,总是有这么一两个捣乱的家伙。 老人撇了撇嘴,如果是个老家伙的话,估计是又想去初赛大展风头,那么他偏不给这个机会。至于新人嘛,既然拥有这么强大的实力,还呆在初赛干什么,又锻炼不了什么。 大手一挥,老人豪气万千的说道:“你不用去什么初赛,就直接晋级决赛了。” “凭什么!凭什么家伙不用进行初赛!”后面有人嚷嚷了起来,挥舞着手臂,愤愤不平的说道:“这根本就不公平!” “公平?”老人扫了他一眼,认出这个家伙是经常在荒泉城中挑出的家伙,心中更加不耐了起来,“我觉得很公平。”他指了指那个叫嚷的家伙,“你出来。” 那家伙瑟缩了一下身体,有些怯弱,最后还是其他人把他推了出来。 老人指着有些哭笑不得的陆明琛,“魔界大会向来就有一条规定,像是这人一样,实力强大的话,不用再进行初赛直接晋级。”他怀疑地看着面前的家伙,“我说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这人站得远,根本就没有仔细看过陆明琛。 现在老人一指,他再认真一看,险些腿软。 魔是可以凭借对方身上的魔气,察觉出自己与对方的差距的。 这扑面而来的威压,让这人顿时弯下了腰,忍不住伸手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 他总算知道刚才前面的人一声不吭了,原来都等着看自己出丑的笑话。 老人冷哼了一声,说道:“你现在还有意见吗?后面的人是不是也还有什么疑惑,都说出来了。” 挑事的人嘿嘿一笑,“没有,没有意见。城主大人您这可是为了保护我们这些实力弱小的人,这么体贴的规矩,我哪里还有话说。” “就是,城主大人,您开什么玩笑呢。” “这地方就您最大,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大家纷纷回应道。 城主大人?陆明琛眉梢一挑,这可真是巧了,也省下自己寻找接近对方的功夫了。 “年轻人,拿好这枚石牌,比赛到了,我们自然会通知你的。”于一群歪瓜裂枣的魔物之中,老人慈祥和蔼的一笑。 “有劳了。”陆明琛接过石牌笑着说道。 在魔界中这样懂得礼貌的人可是少见到了极点,而那群伪装的老家伙更是不可能做出这幅模样。 老人更加确定了面前的青年是新诞生的魔。 新诞生的魔,实力强大,看起来又很纯良的样子,一定很好骗! 他的眼中闪过一道流光,抚摸着长须,笑得更加慈和了起来。 “呵呵呵呵呵,不客气。”老人眼神温和地看着他,“我看你是第一次参加这个大会,如果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说出来。身为大会的负责人,我可以替你解答。” 旁人闻言,瞪大眼睛,等等,他们可从来没有听过城主大人说过这种话! 难道实力不同,就连受到的待遇也是天差地别吗? “您客气了。”陆明琛笑起来,“不过晚辈的确有些疑惑。” “哈哈哈哈哈,这里人多吵闹,我们不如换个地方再聊。” 陆明琛求之不得,自然笑着应下了,“那便麻烦前辈了。” 老人摆了摆手,“不用客气,这是我身为负责人应该做的。”他从椅子上站起了身,示意陆明琛跟着自己。 “大人,您尽管去吧。”看着面前这一幕,池雷两人心中又惊又喜,他没有想到,这位大人初来乍到,却这么快就得到了大人的青眼。 如果换做他们,估计一辈子都不可能做到。 大人不愧是大人。 心中感慨不已,池雷两人朝陆明琛挥了挥手,见众人的目光落在了自己和同伴的身上,他们挥手的动作更是拼命了。 ##### 人界,皇宫。 永元帝坐于书桌之前,听着侍卫同之前并无两样的回报,伸手揉了揉发涨的额头,沉声道:“再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定要把太子殿下给我带回来!” 侍卫低下头,应了一声后很快离开了书房。 永元帝面色惨淡,低低地咳嗽了几声,举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 “九皇子,九皇子,没有陛下开口,这里不能进啊!”内侍拦住面色冰冷的萧暄,哭丧者一张脸,“九皇子,算小的求你了,起码等我通报一声。” 萧暄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说道:“不必了。”说完,用巧劲一堆,轻轻松松的避开了内侍,走进了书房。 “父皇。”萧暄行了一礼。 “站起来吧。”永元帝放下茶杯,神情疲倦的看向自己的儿子,“你来是为了问清你二哥的下落?” “是。”萧暄正了正神色,他和陆明琛相处已久,自然清楚现在永宁宫的太子不是他真的二哥,而陆明琛也从来没有想过在这方面上对他隐瞒,在自己离开之前就把大致的事情和他说了一遍。 “父皇,二哥已经离开了几日,算起来也该抵达昆仑了,不知近况如何?”玄霄问道,长眉微蹙,眸中闪过担忧的神色。二哥明明说过不论到没到,总会让人送个口信。为何过了数 日,却依旧没有任何消息。 听他问起,永元帝面色一黯,静默良久。 萧暄心思聪敏,看到他这幅神色,心中咯噔一下,登时沉了下去。 “父皇!二哥是不是出事了!”他猛然上前了几步,神情急切的问道。 “你二哥去往昆仑的路上受人埋伏,坠入万丈深渊。”说到此处,永元帝的手微微颤了一颤,喉咙口犹如被人塞了一团棉花,半晌,才闭眼吐出后面的话,“我已经派人去搜寻,却依旧没有结果……如今生死难料。” 萧暄听着,一时竟说不出任何的话来,面上的神情,只能用呆滞二字来形容。 “……父皇。”他想说这一定是个玩笑,却知道永元帝身为一国之主,绝不会随口与人开玩笑,而且还是这么重大的事情,“……我要自己去找二哥!” 懵了片刻,萧暄眼中的茫然转为了坚决,转过身,往门口大步走去。 “站住!”永元帝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扬声喝斥道:“你想将此事闹得满城风雨吗?” 萧暄顿住脚步,眸中的神色一点一点的变冷,像被覆盖上一层虚假的面具,他脸上的神色僵硬得让人觉得可怕。 他慢慢地转过身,语调很冰冷,如同要将面前的一切全部冻结。 “父皇。”萧暄黑色的眸浮现出一丝戾气,手掌缓缓握紧,攥成了拳头,“当初害了二哥的凶手你已经找到了不是吗?可你没有任何动作。二哥告诉我,身为天下之主,你需要顾虑的事情太多,你有你的苦衷。所以二哥中毒你要瞒着,二哥目盲的真凶你不能惩治……如今连二哥生死不明也是这样……” 永元帝心中一叹,原来这世上最清楚,最明白帝王心中的无可奈何,依旧是他的二子,可他现在究竟身在何处? “朕并非不惩治他们,只是担心打草惊蛇。”永元帝注视着他,眸中藏了一丝无奈,甚至是深深的悲哀,“你二哥说得不错,身居高位,不可轻举妄动。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二哥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当这个太子。”萧暄的眉心几乎拧成了一个疙瘩,语气毫无起伏的的说道:“如果不是这个太子之位,他根本就不会遇见这么多的祸事!” 中毒,坠崖……这接连不断的祸事,二哥就算是回来,也不见得能够轻松到哪里去,萧暄悲哀的想道。 “你好大胆子!这是何等大逆不道的话!”永元帝一拍桌子,震得桌案上的奏折都在颤动。萧暄的这句话可谓是直指他的痛处,戳得他险些绷不住自己面上仅剩不多的冷静,“这是应该说的话吗?” 在萧琛出事的无数个夜晚里,永元帝也曾想是不是自己过早的封下这个储君之位,才导致自己的爱子命运多舛。 只是想归想,不代表永元帝愿意别人拿出这件事情来质疑他。 永元帝的手指着萧暄,勃然大怒,本想痛骂这个儿子一顿。只是突然想到他与萧琛手足情深,是兄弟几个中为数不多将太子放在了心上的人,便狠不下心了。 他叹息一声,摇了摇头,心道也罢,萧暄说的也是事实,自己又何必动气。 “父皇。”萧暄不知他为何忽然收敛的怒气,也不想追究。他一掀下摆,直直地跪在了地上,“你不愿意闹得满城风雨,我懂。但是不亲自去二哥坠崖的地方看一眼,我始终不能安心。”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知道他们兄弟情深,永元帝没有再拒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你去吧。” 萧暄沉默了一下,抬起眼帘,看向永元帝,“父皇,这次的事情……” 永元帝神色平淡,也没有因为他提起这件事情而动怒,沉声道:“这次的事情我会处理 的,你不要擅自行动,那些埋伏你二哥的刺客,不是人,是妖。” “妖?”萧暄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错愕。 永元帝的面上已经恢复了高居上位的深沉,除却面色因为刚刚大病一场有些不好看外,旁人难以从他的脸上看出他如今究竟在想些什么。 “你二哥所中的毒也是妖毒。”不愿意多泄露这背后的事情,永元帝只简单的提了几句,便对萧暄下了逐客令,“好了,之后的事情到了时候你自然明白,现在不必多问。” 萧暄欲言又止,迟疑片刻,最后还是行礼退了出去。 他出了书房,瞥了一眼天色。 日暮低垂,星光欲出,估计天很快就该暗下来了。 他自然可以等天色再亮时出宫,可得知了二哥出事的下落他却是再也安心。 “九皇子,奴才送你离开。” 萧暄转过头,认出站在自己身后的人正是跟在永元帝身边伺候的太监。 “陛下猜到你会立即出宫,特意安排了奴才来送你。”太监微弯着腰,神色恭敬地说道。 萧暄回头看了紧闭的门一眼,转过脸,颔首道:“有劳了。” 太监笑了笑,提着宫灯走在了萧暄的面前,“九皇子客气了,请随奴才来吧。” 萧暄跟着太监一路走得尽是偏僻的小道,最后出了宫城用得又是太监的令牌,别说是惊动,根本就没有多少人知道他出了宫。 城门外大约是永元帝的安排,几个侍卫骑着马正站在那里,他们的前方还有一匹空出了位置的马。 萧暄看了一眼,翻身上马。 一行人立即赶往了陆明琛出事的地点。 那里是一处郊区,荒草丛生,到了夜晚,更是人迹罕至。 到了陆明琛坠崖的那处地点,还有数个黑衣人正在绑着长绳缓缓下坠,准备到达崖底。 萧暄看着,决定自己也要下去一看。 这个举动骇的一群人满头大汗,见劝阻无效,只好让萧暄亲自下去了。 即便是萧暄亲自下马,结果也与黑衣人的别无两样。 依旧是找不到陆明琛的任何下落,除却点点血迹……自己的二哥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直到天色泛白,在侍卫的劝阻之下,萧暄才又回到了山崖上。 他心情低落地游荡在街道上,侍卫不敢打扰他,只能跟在他的身后。 不知不觉间,萧暄发现自己竟然走到了宁伯府。 看着那写着“宁伯府”三字的牌匾,他怔了怔,忽而想到,二哥离开前交代过自己的事情。 如有万一,去宁伯府寻找齐大公子,不必隐瞒,将事情全盘托出。 至于为什么是齐大公子,而不是齐二公子,萧暄不感兴趣,他只想把二哥交代他的事情办完。 接到九皇子登门来访的事情,除却齐大公子之外,宁伯府上下都挺摸不清头脑。 自家府上什么时候和九皇子扯上了关系? 只是这皇子身份尊贵,不管他们清不清楚对方前来的目的,乐不乐意,宁伯府的人还是得请人进来,绝不可以闭门不见。 “九皇子请坐。”齐大公子低声咳嗽了几下,指了指自己面前的座位 “何以飘零去,何以少团栾。”萧暄抬眼,目光沉静地看向他,“齐公子可曾听闻过这一句话?” 陆明琛自然不可能不让萧暄做半分试探,就让萧暄把事情都告诉给可能还不是太子长琴的齐大公子,这几句诗便是前提。 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更能比太子长琴清楚这几句诗的来历了。 齐大公子,或者准确来说是太子长琴为萧暄的斟茶的动作一顿,缓缓地道:“何以飘零去,何以少团栾,何以别离久,何以不得安?”他放下茶壶,抬目看向萧暄,眉头一紧,目光中隐隐藏着担忧,“九皇子,可是明琛……太子殿下出了什么事情?”习惯的名字脱口而出,看见萧暄困惑的眼神,太子长琴很快又换了一个称呼。 萧琛低声道:“我二哥……他坠崖了……” 太子长琴愣住了,手腕一抖,险些将桌上的茶杯推落。 不欲在宁伯府久留,萧琛简单的说了一句,便起身打算离开。 “太子殿下的……”太子长琴没有将后话说下去,但萧琛已经明白。 “二哥的尸首没有找到”他停下脚步,语气很稳,就像是要说服自己一样,“他肯定还活着。” 太子长琴神色怔忡,好一会儿,才缓缓地点了点头:“他一定还活着。” 也许是那世所铸造的轮回阵发生了作用,与萧琛自我安慰不同,太子长琴是真的感觉到陆明琛还活着。这也是他此刻能够保持冷静,没有失态的原因。 让人送了萧琛离开,他坐在椅子上,紧紧地拧着眉头,沉思着陆明琛究竟会在哪里? 按照萧琛的话,只有一些血迹,却不见任何明琛的痕迹……这绝不可能。 除非在明琛坠崖之前就有人救了他?亦或是崖下藏着一个隐蔽的地方,而他掉入了那里…… 太子长琴越想越觉得这事情八九不离十。 至于究竟是前者还是后者,他决定去探个究竟。 做些事情,总比只能坐在宁伯府中干等来得要好。 这边的太子长琴已经有了决定,而刚回到皇宫的萧暄却是得知了一个让他如坠冰窖,浑身凉透的消息。 “……你二哥找到了。”也许是心痛到了极点,永元帝的面上反而没有了任何的表情。 他看着萧暄陡然变得惊喜万分的眼眸,闭了闭眼,忽然觉得有些说不下去了。 如果一开始的结果就是叫人绝望的,倒不如从来都不要给人希望。 偏了偏头,永元帝避开他期待的视线,艰涩的说道:“侍卫在崖下不远的村庄,发现了琛儿的身体。” 萧暄脑中一片空白,脚下一个踉跄,往后退了几步,一个脚软竟倒在了桌边。 被尖锐的桌脚一嗑,萧暄疼得闷哼了一声。 殿内的内侍一惊,大叫着冲了过来。 萧暄推开了内侍扶住自己的手,张开手掌捂住自己的脸,冰冷的触感让他原本空茫一片的大脑稍稍有了几分颜色。 他面色疲倦,语气中竟然还带着几分软弱的恳求,“不用靠近我,让我一个人静静。” 内侍为难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永元帝,看见他微不可察的点头后放开了手。 空气中的一切宛如凝固,面前犹如有千万只蚊虫朝着萧暄的面前铺天盖地的袭来,嗡嗡地响个不停,震得他毫无半分思考的能力。 不知是过了多久,萧暄把脸上的手放了下来,他听见自己嘶哑而难听的声音。 “二哥的尸体在哪里……我要亲眼见到。” 永元帝的声音模糊的像是从天边传来一样。 “随你。” 没有人清楚萧暄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掀开那具盖在尸首上的白布。 那是一团血肉模糊,早已看不出面貌的尸体。 唯有体形,还有对方身上的衣服和手腕处的胎记,才可以确认这具尸体属于太子。 听发现尸首的侍卫说,他们在村庄口找到太子殿下的遗体时,已经太晚了。 村民发现后虽然保护了这具太子殿下的尸首,但野兽还是将其啃食的面目全非。 萧暄其实根本就不敢多看那具尸体,多看一眼,便是在心中多剜上那么一刀。 麻木的听着侍卫们所说的话,萧暄盖好尸体上的白布,失魂落魄的跨出了门槛。 几日后,太子重病身亡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迅速从宫中传出了宫外。 一部分的人因为太子的逝去而悲痛欲绝,另一部分的人则是欢天喜地。 与此同时,永元帝下了几道旨意。 容妃连同身后的徐家,被打上谋害太子的罪名,证据确凿,押入大牢。 刘贵妃夺去贵妃之位,贬为恪嫔。 还有大大小小,许多因为太子一事被永元帝下旨关押的人。 一时间,皇城内外风声鹤唳,宫妃们闭门不出。而大臣们也是龟缩于家中,推了一概的应酬,生怕被永元帝掀起的风波所涉及。 广明宫,正在用饭的萧暄听闻这股风声,冷冷一笑,放下了筷子。 见他这幅样子,从小服侍着他长大的嬷嬷连忙问道:“九皇子,这是怎么了?” 她见萧暄最近没有丝毫胃口,一顿饭下来能吃上几口就算不错,不禁着急了起来。 “人走了,再做这些又有何用。”他冷声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嬷嬷听得心下一凛,九皇子这是因为太子殿下的事情在怨恨皇上啊! 她虽有心要劝,却也不知说些什么好。自九皇子离开了那座小宫殿后,便和从小那个孤单无助的孩子不同了。 在这座广大的宫城中,她唯一能帮上忙的,只有伺候好对方的吃穿。至于其他的事情,比如太子殿下,又比如当今圣上,她根本是有心无力。 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她默默地看着萧暄,浑浊的眼里尽是担忧。 瞥到她忧心的神色,还有近年越发苍老的容颜,萧暄的心中一软,面上的冷色稍稍柔和了一些。 “嬷嬷,不必担心,我自有分寸。”他低低的说道,“我已经和皇后娘娘求了恩典,明年开春之际,你便可以让你的家人来接你回去享福了。” 不顾嬷嬷欲言又止的表情,萧暄转身回了内殿。 这一夜,依旧是个无眠的夜晚。 萧暄站在窗前,并未点灯,于一片黑暗寂静中注视着满天璀璨的星辰。 在这一刻心中是多么希望,如嬷嬷那时所说过的,人在离世之后会化为星辰的故事是真。 那么起码在这漫天的星空之下,他会感觉到二哥依旧在自己的身边,总不至于又剩下自己孑然一身。 这座皇城外表有多么富丽堂皇,内里就有多么肮脏龌龊。偌大的宫城,除却自己的二哥,就算这里是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也不值得这里留恋半分。 二哥既然走了,他已是无牵无挂,又为何还留在这个多呼吸一口空气,都让自己作呕的地方。 51、玄霄的皇兄15 老人身为荒泉城的城主, 对这里自然比旁人了解得多。 见陆明琛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又表现出兴致盎然的模样,老人便为陆明琛讲解了起来 在他的话中,陆明琛发现这座荒泉城, 除了街上行走的是魔而不是人外,其实和人界也没有什么区别。 大千世界, 真是无奇不有,陆明琛不禁感慨了一句。 走在陆明琛前面的老人忽而停了下来, 回过头, 对陆明琛说道:“路小兄弟,我们就在这里说说话吧。” 听周围的喧闹声,还有空中弥漫的酒香味。 陆明琛估计这大概是一处酒楼。 “前辈先请。”陆明琛颔了下首, 听见老人上楼的脚步声, 方才跟了上去。 两人选择坐在了一扇靠窗的位置,身为小二的魔族立马迎了上来。 陆明琛听着小二的菜单, 一头黑线。 原来这酒楼真是名副其实的酒楼, 除了酒,根本就没有其他东西了。 “你们这酒楼开门这么久,怎么翻来覆去还是这几样东西。”老人翻了翻仅仅只有一张纸的菜单,不满意的哼了一声。 “爱吃不吃,关你……”小二本想说人多管闲事, 突然看到老人的脸,一下子就愣住了,凶神恶煞的表情立即变幻成热情四溢的笑脸, “哎哟喂,我的城主大人,您老人家到了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起码让我们好好准备一下,有个心理准备招待你嘛。” 老人摆了摆手,说道:“不必了,我又不是头一回来这里。” 小二嘿嘿的笑了一声,目光落到陆明琛的身上,“这是您老人家的孙子?看着可真俊。” 老人呵呵地笑,“一些日子不见,你这嘴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小二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说道:“我上次去了人界一趟,看凡间的伙计都是这么说话的,就那么学了一下。” 凡间?陆明琛心中一动,听这小二的话,去一趟人界似乎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老人正了正神色,说道:“我看你们酒馆的人要了手谕倒也没有什么用处,正经的凡间菜式没有一样学会,稀奇古怪的话倒是学了不少。”他面色一肃,“再这样下去,我就要考虑收回我的手谕了。” 小二苦着脸,“城主大人您可别啊,我们小店全靠您的手谕才能够去人界运些原料回来酿酒。您要收了手谕,这酒楼不就垮了吗!”见老人神色严肃,丝毫不为所动,他看了不远处正紧张兮兮的注意着这边的老板,拍着胸脯道:“您放心,这几日我们保准推出那么一两道叫人满意的菜品。” 老人颔首,这才像话,这世间的酒楼哪能光有酒。 小二和老板齐齐松了口气,而后绞尽脑汁地开始想了起来,要如何研发这个菜品。 魔族不像是人族,需要耕种,需要吃饭。比起粮食,他们更感兴趣的是人界喝下去能够让自己浑身发热如同充满力量一样的烈酒,这也是这座酒楼一直有酒却没有菜品的原因。并且偌大的荒泉城,别说是可以用来做菜的食材了,连块像样的地也没有……唉这事情实在是难,还不如直接从人界拐个厨子过来…… 小二和老板对视一眼,看懂了对方眼中的意思,最后都笑了起来。 老人不知道自己手下的人正酝酿着怎么拐一个凡人回来,坐在陆明琛的身前,开始打探起了陆明琛的来历。 “刚才那两人你的奴仆吧,看着还挺有趣。”老人随口问道。 陆明琛笑了一下:“只是在路上偶遇的,帮了我许多忙。” 老人原以为那两人算是什么突破口,不过听陆明琛这么讲很快就失去了兴趣。笑了笑,他也不再提那两个人。 “路小兄弟啊,这里你是初来乍到,有什么问题尽管开口。”他的面上带着和蔼的笑 意,“看人最讲究缘分,我们两个不仅遇见,还坐在了一张桌子上,你看,这就是缘分。” 陆明琛点头道:“前辈的言之有理。” 他倒也真不和老人客气,问起了决赛的奖品到底都有什么。 老人闻言愣了一下,开口和他解释了起来,心中更确定面前的青年是新生的魔。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老人往窗户外看去,这一看就皱了眉。 一直站在他身边不敢离开的小二见了,立即就笑开了。 “城主大人,还有这位……大人,你们看,下面一会儿就有好戏瞧了。” 老人看了他一眼,说道:“那下面的男魔看着怎么就有些眼熟?” 小二笑了一声,“那位是其他两位城主的儿子,今年也来我们荒泉城参加魔界大会,看着是不错,不过好像脑子不大好使。这些天,为了一些小事已经在这条街上打过好几回了。” 老人瞅着越来越聚集起来的魔族,冷哼了一声,说道:“我看这些人都是闲得慌,一堆一堆都堵在路中央,实在是不像话。” 这话说的,小二哪里还敢接口,讪讪地笑了一下,合上了自己的嘴巴。 陆明琛听得好笑,和小二要了一杯水,拿出当初国师交给自己的药丸吞了一粒。 虽然玉印给的珠子似乎已经压住住了他体内的毒性,但以防万一,陆明琛这两天依旧在吞服白瓷瓶中的药丸。 收起瓶子前,陆明琛皱了皱眉,这药丸大约也撑不了多久,自己还是得尽早想办法离开魔界。 他吃药的时候,老人自然是注意到了,有些困惑,却也没有开口问他,万一惹了人家忌讳,前面谈的交情也就功亏一篑了。 两人各怀心思,而此时下面的声音更加大了起来。 纵使小二不再开口,陆明琛也知道了下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原来是为了争夺女魔的欢心才动的手。 楼下打得热火朝天,不时还有围观群众的叫好之声。 这等八卦小二看得两眼冒光,等到引起两位城主儿子动手的女魔出现,看着她的美貌,憋了许久,小二终于是忍不住开了口,感慨道:“问灵姑娘真是好看,也难怪城主的儿子都为她大打出手。” 老人听得挑了一下眉头,“问灵?是戎老家伙的女儿,没想到他那么丑,生出的女儿倒是挺不错。” 小二被他的话一噎,又说不出话来。谁不知道他们的城主大人和这位问灵姑娘的父亲是死对头,一旦遇上,两个人就会掐的你死我活。 听老人这么夸赞楼下的女魔,作为问灵姑娘的忠实颜粉,他没有半分的高兴,反而为对方捏了一把汗。这老家伙要为难起人,坏水那是一波一波的,叫人难以招架。 对于魔界的事情在池雷和老人的讲解下仍旧处于一知半解的陆明琛根本没有办法和他们进行交流,只能默默地坐在椅子上听着,直到楼下的战火莫名其妙的波及到了他。 “你们两个人听着。”问灵的目光落在面前两个面容粗犷的魔族身上,皱了皱眉头。她喜欢容貌俊美,实力强大的魔族,就算比不上魔尊,也不能相差太远,至于现在这两个为她打架的魔族,天知道他们是怎么冒出来的。 视线随意的滑过四周,她忽然注意到了对面正在低头喝水的陆明琛,美眸流光一转,纤纤细指往上方一指,恰好落在了陆明琛的身上,清了清嗓子,对那两个正盯着自己,眼睛仿佛能够喷出怒火的魔族,叹了一口,说道“彭越,阳然,我真的对你们两个其中的任何一个,都没有半分的兴趣。我的夫君,起码也是他那种模样的。”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往陆明琛的身上看了过去。 别看大多数魔族长得奇形怪状,但是他们的审美还是十分的正常,说起来与人类并没有什么区别。人人都想要提升自己的实力,因为只要实力一提升,外表也会随之发生变化,获得更多魔的欣赏。 楼上这位,虽说实力看不出来,但这外貌妥妥地秒杀阳然和彭越这两位城主公子。 围观群众纷纷的议论了起来,左一句,右一句,不过中心论点始终保持着城主公子比不过楼上那位。 问灵听着,笑得越发明艳动人。 阳然和彭越听着,却是攥紧了拳头,恶狠狠的朝楼上看去,扯着嗓子,撂下一句狠话。 “楼上那个小子,你给我等着。”而后推开拥挤的人群,气势汹汹的往楼上冲了上去。 问灵一呆,暗道不好,话说的太过,群众又在煽风点火,那人没有做任何的事情,竟然就拉走了所有的仇恨。被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城主公子给盯上,那人该有麻烦了。 她蹙了蹙秀眉,立即提裙跟了上去。 陆明琛放下手中的杯子,感受到楼下灼热非常的视线,还有那句莫名其妙的狠话,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 ……楼下的事情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吗? “这位大人,您……您这真是……”祸从天降,看着陆明琛古怪的表情,小二默默地咽回了后半句话。 楼梯上传来的“砰砰砰”的脚步声,听着就觉得来者不善。 陆明琛皱了皱眉头,看向楼梯口,心道这算是怎么个回事。 老人捻了捻胡须,没有开口,有心想要看这个新认识的晚辈会如何应对这番局面。据他所知,那两个城主的儿子虽然脑子看着不怎么样,实力却还是不差的,闯进决赛十强是没有什么问题,也正好拿来给对方练练手。 新生的魔族,虽然力量强大,不过战斗经验上略有不足,借着这个机会熟悉对手,练习一下也很是不错的。 想到这里,老人情不自禁的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这年头,像他这种这么替晚辈着想的魔已经不多了。对年幼的魔,多几分关爱,魔界也能更加强大几分,他就看不惯那些遇见新魔就使劲打压的老家伙们,说白了,都是嫉妒作祟。 不知道老人的想法,要是知道陆明琛估计会郁闷到极点,他又不是真正的魔族,哪里需要莫名而来的锻炼机会。 原本陆明琛思考着要怎么应付这个局面的时候,有人来到了老人的身边。 “城主大人。”他的神色尊敬,语气却有些慌张,在老人耳边低语道:“魔尊大人到了城门口,您看,您要不要去看一下。” 老人闻言,表情微微一变,说道:“魔尊大人竟然提早到了?” 他想了一下,顿时站起了身,对陆明琛说道:“路小兄弟,我现在有件急事需要处理一下,你看……” 身为一城之主,平日的事务定然少不到哪里去。何况陆明琛耳力极佳,刚才隐隐约约也听到了“魔尊”“来了”几个模糊的字眼,不需多想,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前辈请便。”他微微一笑,客气的说道。 老人犹豫了一下,看了身边的人一眼,说道:“这是我的随从,如果有什么事情,路小兄弟尽管和他说。” 陆明琛颔首,“劳烦了,多谢前辈关心。” 不再迟疑,老人大步流星的赶往了城门口,却发现魔尊并不在此处,一问守门城卫才知道,魔尊和身边的魔将原来已经去了城主居所。 老人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又立即赶回了家中。 站在城主居所最高的观天楼上,魔尊重楼的手里正握着一把样式古朴,锈迹斑斑的断剑。 他低着头,眸色妖异的眼睛注视着这把断剑,时不时地翻转一两下,似是在观察。 半晌,他把剑丢到了站在自己身边的魔将伯光的身上,手负于身后,冷哼了一声,“这就是你砸得你请了七天假不处理事务的理由?可笑至极!” 伯光眼疾手快的接住那把剑,抬手擦了擦额头上冒出来的汗,苦哈哈的说道:“我的大人啊,我骗你做什么!这把不知从哪里飞过来的剑,真一下就把我给砸晕了,我不是不想处理事务,而是脑袋一直晕乎乎的,根本做不了什么事情啊!” 重楼转过身,平静却又充满威势的双目盯着他许久,冷冷地说道:“量你也不敢,不过这些天你堆积下来的事情,尽早都给本座处理干净。” “这是自然。”伯光苦着脸点了点头,低头望着自己手上的断剑,眼中浮现起困惑的神情,“大人,您真的觉得这把剑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它可是直接就把我砸晕了,真没有什么特别的?”他不死心的问道。 他们魔族向来以皮糙肉厚闻名,区区一把普通的剑,怎么可能让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了那么大的糗,足足被自己的同事嘲笑了整整三天! 重楼收回落在他身上的视线,语气显得十分轻蔑,“哼,本座倒觉得你挺奇怪。”被一把剑砸晕的魔将,说出去简直让三界笑掉大牙。 别又是怀疑起自己那时候是装晕吧,伯光愁眉苦脸的想道。他沉思着,完全没有注意到另一个人的到来,直到对方也和他打了一个招呼。 “姚山城主。”伯光反应过来,点头回应道。 老人,也正是姚山对着伯光笑了笑,说道:“伯光今日出现在这里可真是稀奇,不必处理公务了?” 伯光面上的笑容一僵,暗骂这老家伙哪壶不该提哪壶。看着他那副笑得恶心的模样,肯定知道了自己被剑砸中,正在养伤的事情。 “……呵呵,大人心地善良,看我近来辛苦,就让我跟着,顺带休息。” 姚山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 这两人每次见面都要互相刺上这么一两句,重楼早已习惯,只是这次来,他当然不是看两人斗嘴的,因而很快问起了正事。 “姚山,这届大会由你负责,事情都已经安排差不多了吧?” 听到他的问话,姚山面色一正,语气恭敬,“大人放心,大会一定能够准时开始。” 见重楼不语,他又细说了一遍流程,这才看到重楼缓缓地点下了头。 姚山心里松了一口气,说道:“大人,前面有座酒楼,是城中的人今年新弄出来的花样,您若有兴趣的话,不妨去看看?” 重楼拧了一下眉,“这是从人界那里学来的?” 姚山见他神色,小声道:“是的,我看魔族们都十分喜欢人界的酒,所以……” 魔界资源匮乏,除却提升力量,魔族的生活单调得称得上可怜,也只有魔界发生了些变化,这近百年来的情况稍微转好一些。 多些可以消遣的地方,反而少了些惹是生非,让他头疼的魔族,想到这里,重楼松开眉头,“无妨,你看着做,懂得分寸即可。” 姚山得了他应许,眉飞色舞,神色之间难掩兴奋,立即答道:“属下明白。”他伸出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大人请往这边走。” 重楼正要抬脚,随意一瞥,忽而注意到身边属下的不正常。 “……伯光?”他皱着眉头看着满头大汗的属下。 “大……大人!”伯光紧紧地握着剑,表情看着有些惊恐,“这把剑好像在吸取我的魔力!” 重楼闻言面色一变,长腿一迈,目光沉沉地盯着那把断剑。 暗紫色的魔力于上方于剑身流转,原本黯淡无光的剑吸取了魔力,渐渐地生华璀璨了起来。 “大人……救命啊!再这么下去我就要被吸干了!”伯光甩着手,挣扎着想要把断剑丢开,只是这把剑像是黏在了他的身上,任凭他如何动作也是纹丝不动。 伯光望着自己被抽取出来的魔力,欲哭无泪。 重楼沉着脸,雄厚的魔力聚集于手上,朝着断剑拍去。 那断剑的剑身狠狠一震,松开了伯光,朝着重楼飞扑而去。 一魔一剑就这么打了起来,最后还是断剑退却,朝着西边迅速遁去。 “这把剑很有意思。”重楼眼中闪过兴奋的神色。 被那把剑吸取了大半的魔力,伯光整个人都险些瘫软了下来。 他望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眼泪都快掉了下来。 “大人,您不是说这把剑没什么稀奇的吗?” “哼,不过是宝物自晦。”重楼望着那把剑离开的方向,淡淡地扫了伯光一眼,“那把剑的力量很强大,砸晕你的确不奇怪。” 我真傻,真的,明明知道魔尊大人老是坑我,却还是依旧傻傻地相信了他。伯光望着剑离开的方向,自言自语道。 “那把剑应该是感应到了主人。”重楼心中顿时升起了几分兴趣,“本座倒想看看,那剑的主人是何等模样,”能够驾驭得了这把剑,那人的实力应该不错,至少比自己身边的魔将要高。 “……大人。”知道魔尊好战心已起的伯光很是无奈,“您看我这……”他现在是连走的力气都没有了。 “本座再让你休息三天。”重楼抛下一句话,追着断剑的方向离开了剩余两人的视线。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那在下就先行一步了。”姚山对着伯光笑了笑,立即跟了上去。 等追着重楼停了下来,他不禁一愣,这不正是自己要带魔尊而来的酒楼吗? 难道那把断剑的主人会是……路小兄弟? 被姚山念叨的陆明琛此时正应付着面前来找碴的两个魔族。 他的面色很平静,没有什么大的波动。然而就是这样,才令旁人不敢轻视,更别说他身上还散发着一股强大的魔气。 至少上楼后,理智就清醒了许多的彭越就没有再口出狂言。 他神色凝重地看着陆明琛,斟酌着对方的实力。 可是!完全没有结果! 从这幅淡定自如的模样,身上的威压,对方看起来竟然比他的老爹还要强大! 不过这怎么可能?百年前,魔界有人出了一次排行榜,他老爹差点儿都排在了前十。这魔界虽大,可是真正的强者也就只有那么几个,老爹都带他见过面的。 而自己面前这位,是从哪个角落蹦出来的? “阳然,彭越,你们快回来,别找人家麻烦,我刚才就是随手一指。”问灵看着面前僵持不下的局面,有些急了。 我的大小姐,你可真行,一指就指到了,运气这么好,你怎么不在魔界开个赌场!彭越在心中怒骂了一声。他喜欢问灵,那只是喜欢人家的外貌。漂亮的女魔魔界不多,可让他用命去换,他可是不愿意的。 “咳……我觉得……”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身边怒气腾腾的阳然给打断了。 “混账东西!别以为你长得比我好看那么一点,就可以抢走我的问灵!”虽然隐约感觉到对方的实力高深,但是阳然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在他眼里,这个世界除了魔尊,就他老爹最大。天捅破了,老爹都能收拾,何况是面前这个外表看着弱不禁风的家伙。 “……”靠,彭越忍不住对天翻了一个白眼,他开始质疑起自己,为什么会跟这样一个蠢货掐起来,这岂不是显得他也很愚蠢? 更让他郁闷的还在后头,这家伙竟然把自己也给绑上了战船。 “知道他是谁吗?知道我是谁吗?” 陆明琛沉吟片刻,回想着刚才小二的话,“你们是城主的公子?” 彭越忍住吐血的冲动,收敛起张狂的神色,对陆明琛拱手道:“晚辈并非有意冒犯,还请前辈见谅。” 陆明琛一脸的高深莫测,微微颔首。 阳然:“……前辈?” 彭越前后的态度实在是差距太大,不仅是阳然,就连围观群众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彭越意味深长的看了阳然一眼,他爹说过,碰到厉害却又不认识的人,客气一些,叫声前辈总是没有错的。 阳然有些发懵,不过看见问灵的目光仍旧留在自己身上,他立即压下心中的不安,指着陆明琛道:“管你是那根葱,今天我就不信我对付不了你,你有什么招式尽管使出来!” 不同于彭越,他是真心喜欢问灵,一见她笑,自己就想笑,想把自己所有能给的东西都送给她,即使问灵不喜欢他,他也绝对不允许她喜欢上别人。 陆明琛蹙眉,心中思考着对策,面上却依旧从容,缓缓地站起了身。 阳然以为他要动手,心中竟不知为何,有些紧张了起来。 人群中忽然传来一声惊呼,嗖的一声,一道白光从楼下窜上了楼上。 在空中盘旋了一下,直直朝着阳然冲了过去。 那白光速度极快,阳然一时竟反应不过来。 等到反应过来,他生生被削掉了一层头发。 阳然终于看清楚了这道白光究竟是什么东西,那是一把正散发着耀目光芒的断剑。 众人目睹这一幕,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们的目光不由自主向站起身的陆明琛那里看去,莫非是这位使出的招数? “……这剑……这剑怎么甩不开!”不仅仅是头发,阳然惊慌失措地发现,自己的魔力似乎在被这把剑源源不断的抽出,再这么下去,他岂不是死定了!没有了魔力的魔还算是魔吗? 那断剑终于肯放开了阳然。 在陆明琛皱眉不展的表情下冲到了他的身边。 如同阳然那样的情况并没有发生,那把剑绕着陆明琛的身体一圈又一圈,不时蹭了蹭他的衣角,宛如正在撒娇的孩童一般,亲昵极了。 阳然没有再开口挑衅,望着气息淡泊,仿佛游离于人群之外的陆明琛,眼里多了分恐惧。 周围众人噤若寒蝉,神色敬畏的注视着站在窗边的青年。 一时间,酒楼静得出奇,直到一个略显肆意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是那把剑的主人?” 52、玄霄的皇兄16 众人回过神, 望着面前的红发青年还有些愣神, 直到其他人认出对方身份的人纷纷跪下行礼,才算是真正知道了面前之人的身份。 “魔尊大人。” 重楼出声让这些人起来,便把视线都落到了陆明琛的身上。 他打量着面前的青年, 渐渐地蹙起了眉头。 他发现,自己竟然看不出对方的深浅, 更遑论对方的来历了。 陆明琛在他的目光下,手心不知不觉已经捏了一把汗。 如果说他现在正在玩一局游戏, 前面出现的都是不值一提的小怪, 那么面前的掌握着整个魔界的魔尊绝对是难以逾越的最终boss。 他的心跳得有些厉害,面色却依旧沉静。 “这把剑……”他迟疑了片刻,伸手挡住想要蹭自己脸颊的剑身, 还是没有选择隐瞒, 说出了实话,“我也是第一次见到。” “法宝有灵, 没有遇到真正的主人之前, 只会选择隐藏自己。”重楼收回落在陆明琛身上的视线,只是看着那把剑。似乎是因为找到主人的关系,这把剑不复之前的锈迹斑斑,此刻它的剑身熠熠生辉,散发的光芒简直能够灼伤人的眼睛。 “你的剑很不错。”重楼赞了一句, 看着这把剑的目光满是欣赏,毕竟这世上没有主人操纵,却能够和自己过上几招的剑, 千百年下来,他也就遇见了这么一把。 似乎是感受到了重楼的视线,断剑抖了抖自己的剑神,围着重楼转了一圈,像是在炫耀着什么一般。 旁人看得好笑,却碍于重楼在场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至于阳然,见到重楼,想起自己刚才的挑衅,神色呆滞,三魂六魄都丢了大半。 姚山擦了擦额头的汗,心底暗叫不好,按照魔尊大人的个性,这下面的话就该是邀战了。 虽不知道那位路小兄弟实力怎么样,不过起码比自己厉害,这两人一打起来,那显然就是天昏地暗的级别,那他这座辛辛苦苦经营的小城镇还能好吗? 姚山愁啊,自从见到重楼他就开始犯愁,现在预想中糟糕的情况果然出现了。 果然,在下一秒,如姚山所猜测的那样,重楼开口了。 “剑不错,不知道人配不配得上,你可敢拿着你的剑与本座一战?”重楼紧紧地注视着陆明琛,眸中升起了腾腾燃起的战意。 姚山瞄了眼陆明琛,希望这位不要保留些理智,不要是个像魔尊一样的战斗狂魔。 陆明琛自然不会答应,珠子的作用只是让他看着是个魔族,然而他的内里却依旧是个真真实实的人类,让他和魔界至尊比武?没过一招估计连骨头都化成灰烬了。 只是拒绝魔尊,特别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拒绝魔尊,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陆明琛脑中掠过千百种应对的方法,最终还是使出了几乎是无敌的“拖”字诀。 什么样的谎话才不容易被人拆穿?这个世上最高明的谎话,就是七分真三分假。 陆明琛沉吟半晌,说道:“魔尊恕罪,在下如今不能动手。” 重楼睨了他一眼,说道:“你有难言之隐?”他轻飘飘地扫了周围的人一眼,姚山重重地咳嗽一声,在场围观的人不管是情愿还是不情愿,都被接受到姚山讯息的侍从驱赶出了酒楼。 陆明琛自然感受到了忽然安静下来的酒楼,他有些头疼,这魔尊行事还真是率性。 “之前曾与一位大妖动手,不幸中了他的埋伏。”陆琛停顿了片刻,“在下身上重伤未 愈,如今正在养伤之中,恐怕不能应下这场比试。” 重楼注视着他,凝聚起一道魔息掠过他的全身。由于两人并非相熟之人,未免冒犯,他只是粗浅的探查了一番。 他皱了皱眉,果然发现对方身上紊乱得犹如一团乱麻的魔力。 重楼的这一番动作,惊得陆明琛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情况紧急,如果魔尊发现自己并非魔族,大发雷霆出手杀人,饶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陆明琛一时也难以想出什么好的办法来。 “你果真受伤了。” 陆明琛叹气道:“是一位大妖的妖毒。” “妖毒?”重楼的眼中闪过一丝轻蔑,“那群胆小如鼠的家伙,无法奈何魔族,也只会用这些阴险的招数了。” 陆明琛沉默,没有接下去。 魔尊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不过那也无妨,等你伤好之后本座再来找你。” 他丢给陆明琛一个瓷瓶,道:“这里面是疗伤圣品,你服下去,应当会有些用处。” 陆明琛反射性的抬手接过,面上神色一怔,听见了重楼的话,很快又回过了神来,开口谢道:“劳烦魔尊了。” “不必,本座只是为了能够尽快与你交手。”重楼落下一句话,人已经走下了楼。 这还是真是有个性……陆明琛感慨,庆幸这珠子功效强大,伪装成魔族竟然连魔尊也没有发觉。 玉印收着不用的珠子都已经如此的厉害,那么它口中在大劫中一并毁去的其他法宝岂不是更加厉害。 当初的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陆明琛不禁有些好奇了起来。 断剑仍旧如同撒娇一般,蹭着陆明琛的衣角,直到陆明琛拍了拍它的剑身,叮嘱它安静一些,它才肯停下来,主动别在陆明琛的腰间,与平常的佩剑别无两样。 一把剑竟然表现的如此乖巧,陆明琛有些好笑,不由得伸手摸了摸它的剑身。 心想如果这把剑要真是自己的,那也不错。 “路小兄弟。”姚山拍了拍他的肩膀,满脸的感慨,“辛苦你了。” 整个魔界,能够扛住魔尊威势的,根本就没有几人。在魔尊的面前面不改色地拒绝了他的 邀战,还得到了一瓶疗伤圣药的陆明琛,简直叫姚山忍不住心生敬意。 原本只是因为对方深不可测的实力而生出了试探的心思,不过此时此刻姚山倒是真的有想要结交对方的意思了。 凭借对方的能力,还有魔尊的青眼,面前这位在魔界大会后,那可是妥妥地青云直上。 想到这里,姚山脸上的笑都真实了几分。 “刚才魔尊到了,为了接他所以我走得急。来,路小兄弟你坐,我们两个人继续聊聊。”姚山给远处的小二送去一个眼神。 小二意会,干脆利落地送上了一壶酒,还顺带给两人一人斟了一杯酒。 “来,让我这前辈给你敬上一杯酒,祝你在魔界大会上能有个好成绩。”将桌上的酒杯递给陆明琛,姚山高高举起了自己的酒杯。 敏锐的察觉到了对方的态度发生了转变,陆明琛想了一下,很快就明白了原因出在刚离开不久的那位魔尊身上。 “借前辈吉言。”无论对方是怎么想,起码交情近上几分,自己拿到手谕的机会也就大上几分,陆明琛面上带笑,举起酒杯在空中轻轻一晃,碰到了姚山的,才将杯中的酒水一口饮尽。 魔族向来欣赏的就是豪爽大气之人。 姚山见他丝毫不扭捏,对他心中更是满意了几分。长得俊,实力高,性格还相当不错,这 样的晚辈要真是自己的儿孙辈就好了。 想到自己整日只知道往人界跑的儿子,姚山不禁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昨日初赛就已经差不多结束了,算起来,明日就能到你了。”也许是陆明琛让姚山想起了自己的儿子,他看着陆明琛的眼神柔和了许多,“听你刚才说的话,你的伤还没有好,明日的决赛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问题?哪里都是问题,最大的问题就是我根本不是魔族。陆明琛非常想直接告诉对方自己内心所想,然而他尚存的理智及时阻止了他。 一旦自己身为人族的身份泄露出来,恐怕今天就走不出这座酒楼,更别提回到人界了。 “应该不会出现什么问题。”陆明琛语气沉稳的说道。 而在姚山看来,对话话中出现的应该二字,完全就是客气和谦虚的意思。 瞧瞧这身不骄不躁的气度,整个魔界也是没谁了。听着他的话,姚山只觉得面前的青年越看越顺眼。 “如果出现了什么问题,路小兄弟你尽管开口。”姚山捋了捋自己的白须,笑的十分和善,“若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情,一定不会推脱半分。” 陆明琛心中一动,却知道对方此刻说的客套话是做不得数的,从魔界通往人界的手谕想必非比寻常,不然也不会让魔卫看守,而且还需要城主亲自过问。 知道对方的话当不得真,但该道谢的话还是不能免去。 陆明琛放下酒杯,客气道:“如果有问题,我一定会请教,到时候倒要麻烦前辈了。” 一段你来我往的谈话后,单单是酒也喝得差不多了。 拜别姚山后,陆明琛便离开了酒楼。 酒楼下的群众还没有散干净,看见陆明琛从酒楼内走出,纷纷低声议论了起来。 “这小白脸看着没二两肉,没想到那么厉害啊。”这是仍旧心存怀疑的魔族。 “连魔尊大人都向人家邀战,这说明了人家这是真正的本事,你就别在这里酸了。”这是替陆明琛说话的魔族。 还有剩下的魔族,单纯就是满眼敬佩地望着陆明琛,什么话也不说。 听到议论的声音,还有接收到四周炙热眼神的陆明琛内心百感交集。 被人崇拜的喜悦感那是半分没有,只有满满的无奈。 最后,陆明琛叹息一声,抬脚朝着离开酒楼之前,向小二问清的客栈方向走去,只当作什么都没有听见。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这位客官,不好意思,今天我们客栈满客了。”客栈小二笑得一脸抱歉,对陆明琛说道。 陆明琛皱了皱眉头,正想再问,只听见耳边响起了清脆悦耳的女声。 “小二,把我那间让给这位客人吧。” “不必了。”陆明琛已经认出女声的主人,正是那个“祸水东流”的问灵,他转过身,准备离开客栈。 “诶,你这人。”问灵抬手拦住了陆明琛,“我只不过是为了还你早上的人情。” 这年头,魔族不仅会祸水东流这一招,还懂得什么叫做还人情? 再这么下去,人界迟早要玩。 陆明琛一边想,而后退开了两步,面无表情的说道:“不用,” “这又不是白让给你的,钱还是你付。”问灵蹙了蹙眉说道。 陆明琛不想和她牵扯下去,转身欲离开。 “客官,又有位客人退房了。”掌柜叫住陆明琛,满面的欣喜,“这下你们两人都不用争了。” 问灵一愣,看了陆明琛一眼,而对方已经低头和掌柜登记起了信息,起身就离开。 离开之前甚至没有分给问灵任何一分视线。 这不由得叫她有些挫败,自己好歹也是魔界数一数二的美人吧?这人怎么就不愿意多看自己一眼。 她咬了咬唇,直到陆明琛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眼前,才向掌柜拿了房门的钥匙上楼。 第二天一早,得知陆明琛住址的姚山便来找陆明琛了。 他观察着陆明琛,见他神色从容,似是胸有成竹的模样便笑了起来。 “路小兄弟,昨晚休息的还好吧?” 陆明琛有些诧异姚山会亲自领着自己去比赛场地,不过心想这样也好,免去了自己还要问路的麻烦。 那魔界大会的决赛地点,距离这座客栈很近。 两人在路上寒暄了一阵,没走多久就到了。 陆明琛和姚山说了一声,便进了场地。 周围尽是魔族,目光狂热的望着中央的擂台,口中呼喊着某个选手的名字,气氛一时显得很是热烈。 陆明琛有些头疼,等上了擂台,真枪实弹的比试,他这该怎么含糊过去?实在不行,还有认输一招。 腰间佩戴的断剑似乎是察觉到主人有些烦闷的心思,溜出陆明琛昨天特意为他找的剑鞘,碰了碰陆明琛的手,如同在安慰着他一般。 陆明琛跟抚摸小狗似的摸了摸断剑的剑身,说道:“无妨,船到桥头自然直,再不济,你还能够派上用场。” 断剑晃了晃剑身,绕着陆明琛转了几圈,像是在回应着他的话。 感受到断剑的热情,陆明琛的脸上浮现了几分笑意。 不过令陆明琛惊奇又诧异的是,擂台上的魔族根本不愿意和他动手,听见是陆明琛,便主动放弃了比赛。 纵使有那么几个人仍旧想尝试一番的魔族,在看见他人被断剑狠抽一顿的画面后也选择了放弃。 一场比赛而已,前十就能够成为魔尊身边的魔将,犯不着为了头名被坑的半点魔力不剩,那样实在是不值得。 面前这位的水平,实在是高深莫测,没见魔尊都主动邀战了吗?而他们连人家那把断剑都 解决不了,其余的也没什么好谈的。 魔族们这样想道,到后来都选择了放弃,争起了除却第一外的名次。 弄得姚山为首的观赛者,对于他人与陆明琛的比赛又是好笑,又是无语。 于是陆明琛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获得了这届魔界大会的头名。 魔尊没有出面,姚山又是大会的负责人,奖励就由他颁发给前十的胜利者。 注视着眼前表情平淡,仿佛胜利对他而言称不上什么大事的陆明琛,姚山的心里是真心佩服,这年头这种获胜却依旧谦虚谨慎的年轻人已经是少见了。 吃瓜群众则用看大神一样的目光,景仰地望着擂台中央的青年。 什么叫做云淡风轻,什么叫做不费吹灰之力,什么叫做真正的强者,面前这位绝对就是啊! 没有人知道,此刻陆明琛平静地表情下,是多么的复杂万分。 一不小心似乎忽悠了一大波魔族该怎么办?被发现后一定会被恼羞成怒的魔族碎尸万段。 陆明琛发现,自己只能继续装下去了。 “干得不错,继续加油。”姚山拍了拍他的肩膀。 面对着姚山欣慰万分的鼓励,陆明琛微微一笑,“前辈过奖。” 姚山笑呵呵的把头名奖励给了他,那是一株散发着幽幽淡光的植物。 陆明琛不太清楚这植物是什么,不过感受到下面的魔族如同要将自己烧灼眼神,也能明白这东西一定也差不到哪里去。 只是自己的目的根本不是这株草。 他皱起眉,开口问道:“我可以交换吗?” 姚山一愣,“换?” 陆明琛的目光落在距离自己一米多远,问灵的身上。 “那块玉石。”如果说先前陆明琛还只是怀疑,但当姚山拿出玉石靠近自己,背后那股称得上熟悉的灼烧感便让他确认了下来。 姚山皱起眉头,那块玉石其实只是第十名附赠的奖励,算不上多么珍贵,陆明琛之前开口还算不上什么问题,但现在东西都已经送了出去。 而且换?谁会拿一株能够提升的实力,千年难得一遇的魔草来一换一块只是看着漂亮的玉石。 姚山狐疑地看了陆明琛一眼,这家伙不会是想趁机讨取美人欢心吧? 显然,擂台下的魔族也是这么想的,大部分的男魔毫不客气的为陆明琛这种行为送去了鄙 视的嘘声,而女魔则是眼睛亮闪闪的盯着陆明琛。 长得好,实力高,关键还这么浪漫,简直称得上完美了。 “你确定?”姚山再次问道,见到陆明琛点头,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年轻人年少气盛,他也不是不能理解。 “问灵姑娘,你愿意和路小兄弟换吗?”姚山转头去问那位已经呆住的美人。 问灵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玉石,它是好看,还有着浓厚的灵力能够令佩带者心旷神怡,不过比起对方那株魔草的价值来说,可谓是一个天一个地了。 试问哪一个魔族不想提升自己的实力,问灵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下了头。 “我换。”接过陆明琛手中的魔草,问灵把玉石递了过去,悄悄地瞥了对方一眼,又飞快的低下了头,白皙的脸孔却悄悄地红了起来。 在众人惋惜、难以理解的目光下,陆明琛收好了玉石,被姚山请到了擂台的后面。 “这位小兄弟你好。”伯光对着陆明琛露出了一个自认为和蔼可亲的笑容,“首先恭喜你获得了头名。” 听着对方欢快的声音,陆明琛沉默无言,只颔了下首。 这位新同事看着有些不好相处,伯光默默地瞄了一眼他腰间那把凶残无比的断剑。 他咳嗽一声,才说道:“我就是来问问,平时的环境,你更喜欢安静一些,还是热闹一些。”在陆明琛略显疑惑的表情下,他停顿了片刻,才继续接了下去,“就是问你喜欢和神界打架,还是更喜欢处理一些简单的公务。”他着重的强调了后者,其实心里也不抱希望,因为生性好战的魔族,一般都不会愿意像他这样成日埋首于魔务之中。 前者需要武力值,后者需要精力值。作为一个伪魔族很有可能在战场上被拆穿,这根本不需要多想,陆明琛果断选择了后者。 伯光有些惊奇,旋即赞赏道:“不错,我们正是需要你这样自觉的魔族。” 陆明琛呵呵一笑。 伯光又一个个问了过去,在得到了所有人的答案,他点点头,告诉众人收拾收拾,等一下就可以跟着自己离开,去魔城上岗去了。 陆明琛无言以对,魔族简直将效率发挥到了极致。 大约是知道陆明琛重伤未愈的原因,也或许为了让他熟悉魔城,伯光现在并没有安排陆明琛做什么,只是让他在自己身边跟着。 因陆明琛平日所表现出来的举止与常人无异,因此这些天下来,包括伯光所在大部分的人都不知陆明琛不能视物。 直到伯光试着让陆明琛处理公务时,才发现了这个问题。 “……你,看不见?”伯光惊呆了。 陆明琛一脸无奈。 伯光难掩失望,他原本还想找个头脑灵光的魔来帮自己处理事务,现在却没戏了, 失落万分的伯光,禀告了重楼。 重楼表示多大的事情,让伯光自己想去。 伯光想了想,一时还真找不到办法,便只好让陆明琛先暂时跟在自己身边了。 陆明琛用不着处理什么公务,只是跟着伯光帮帮小忙,说起来平日里还是很清闲的。 魔城和荒泉城之间有传送阵,不像出入人界那样要求严格,姚山有意交好,便常常邀请陆明琛去荒泉城,陆明琛自然不好拒绝。 而手谕一事,陆明琛也渐渐有了眉目。 不过如今最让陆明琛犯愁的,除了手谕,便是近来不知受了什么刺激,隔三差五就跟在自己身边的问灵了。 两人同在魔城,又都是负责公务,陆明琛就是想避也避不开。 拒绝了几次,人家姑娘就说男未婚女未嫁,追一下还不行了吗? 连陆明琛的冷面都没有冻着人,又不能对女性动手,最后当真是无可奈何了。 这日又是如此,姚山在酒楼请了陆明琛过去喝酒,问灵又出现了。 “问灵姑娘。”陆明琛拧着眉头,“我究竟有哪里得罪你了吗?” 问灵娇俏的眼中浮现疑惑的神色,奇怪道:“你怎么会这么想?”她伸出手,想要触碰陆明琛的脸颊,“你的眼睛怎么样了?如果魔尊大人的药没有用,你告诉我,我会替你想办法的。” 陆明琛在平日里表现的与常人无异,不过旁人若细看,却还是能够看出几分。 譬如他的眼睛比起一般魔族而言,没有什么神采,再譬如他的步伐虽沉稳,却有些迟缓。若是没有人提醒,他甚至有时候还会被一些他人一看便能看到的路障绊住脚。 女子心细,问灵又对他异常关注,不需多费力注意到了这些细节,知道了他因妖毒而目盲的事情。 “不要再跟着我。”陆明琛冷冷地说道。 “妖毒并非小事,即便是我们魔族,若不及时救治也会出现问题的。”问灵有些受伤,却还是倔强的望着他:“你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陆明琛沉下了脸:“与你无关。” 他正要走进酒楼,问灵咬着唇,忽而拉住了他的衣袖。 “好,其他事我不再问。但你之前告诉我,你已经有了心上人……我不信,她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陆明琛甩开了她的手,牵起唇角,声音却是一片冰冷,“姑娘自重。” 问灵凝视着他,唇角翘起,忽而展开一个明艳灿烂的笑容。 “如果不是你身上的魔压告诉我,我倒真的会认为你是人界迂腐的书生。”她停顿了片刻,“可这里是魔界,我们魔界的女子从不讲究矜持二字,你未婚我未嫁,我便有追求你的资格。” 陆明琛无话可说,只能往忽视她的存在,径自往酒楼内走去。 问灵咬了咬唇,还是跟了上去。 酒楼中,姚山早就已经在等他,看见陆明琛眼睛一亮,连忙招呼道:“路小兄弟,走这 边。” “爹,这就是你来信中的路明晨路哥吧?久仰了。” 重楼所给的药已经起了一些效果,不过这只是叫陆明琛虚弱的身体好转了一些,他依旧是看不见任何东西。 听见陌生的声音,他只能平静颔首,等待着姚山的介绍。 “这是我的儿子,姚云,而他身边的,是他从人界所结识的好友。”他停顿了片刻,皱眉回忆着对方的名字,“他叫……” “伯父不必介绍了。”太子长琴微微一笑,眼眸温和地注视着面前的人,缓声道:“我和这位路公子乃是旧识。” 53、玄霄的皇兄17 陆明琛明白自己的伴侣并非坐以待毙之人, 在得知自己下落不明后一定会想办法找到自己。 然而当对方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 陆明琛还是不由愣住了,许久才回过了神。酒楼人多眼杂,又有姚山父子站在一旁看着。 陆明琛和太子长琴心中便是又千般话要说, 也只能暂且忍了下来。 而姚山原本想将自己的儿子介绍给陆明琛,搭上一些关系。不过见到两人旧识重逢的模样, 便知道今日之事只能作罢。 这顿酒宴吃得在场几人均是心不在焉,陆明琛好不容易告辞了姚山, 正与太子长琴一同回客栈, 却被人挡了下来。 太子长琴看着伸手拦住陆明琛的女子,见她面容明艳,一身劲装英姿飒爽, 看起来并不似什么柔弱之人, 却在看向陆明琛时双颊绯红,眼神闪烁, 哪里还不明白这是陆明琛从魔界招来的桃花。 在他心中, 陆明琛自是千好万好,若是没有爱慕之人才叫奇怪。看着那女子,太子长琴只是皱了皱眉,却未开口说话,因为他知道陆明琛会处理好此事, 无需自己出手应付。 “路明晨。”问灵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论起感情,女性可比男性敏锐许多。这一路上, 她跟随陆明琛身后,原本是想制造自己与他说话的机会,没有想到见到对方会和一个自己从未见过的人如此亲近,行为举止虽未逾越,但也不似寻常友人,反倒如同相处甚久的伴侣一般,“……这位是你的好友吗?” 看见对方蹙起的眉头,问灵就知道自己的问题惹了对方不喜。只是不求到答案,她实在不安心。魔界不似人界,讲求人伦纲常。身为魔族,大多生性放浪,不受拘束。人界容不得两位男性之间的感情,放在魔界却是没有任何关系。有些魔族虽看不过眼,但也不会对着他人指手画脚。又加上魔界女性较为稀少,所以男魔之间搭伙过日子的情况也算不上少见。 问灵的姐姐之前就是看上了一个只喜欢男性的魔族,自知没有结果黯然神伤数日,令问灵影响极深,即便是数百年过去,也没有忘记半分。那时她便告诉自己要擦亮眼睛,重犯姐姐那样的错误。 她紧张地注视着陆明琛,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几百年来,她一直没有看得上眼的魔族,好不容易找到符合一个标准的男性,可千万别是人族口中的‘断袖’。 “长琴是我的心上人。”陆明琛淡声道。 之前他已经拒绝了问灵数次,然而对方置若罔闻,一直追着自己不放,并不肯相信自己已有伴侣,如今已经见到了长琴,总该死心了。 “……怎么可能。”问灵咬着唇,眸中皆是难以置信的神色。最坏的预想成了真,她俏脸一片惨白,忍不住倒退了几步。 她花容失色,深受打击的模样在常人看来,实在是有些可怜,叫人忍不住生出几分恻隐之心来。 只是陆明琛并非一般人,又因她平日里的纠缠早已经起了厌烦之心,别说是怜惜,把话说明之后,连半点眼神也未曾分与她,牵着太子长琴的手便进了客栈。 只留下问灵呆呆地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整个人如同失去了魂魄。 “那女魔生得倒是不错。”太子长琴淡淡道。 陆明琛关上房门,听闻此话,动作一顿。 他的语气虽是平淡,不过陆明琛仍旧是听出了其中几分浅浅的酸意。 从未面临过如此状况,陆明琛一时间不免有些懵,他转过身,正想开口说话。 太子长琴已是上前几步,抱住了他的腰身。 “果真该真如你之前所说,真该寸步不离的跟着你。”他伸出手,触摸着陆明琛的面孔,从鼻尖慢慢的滑落到了脸颊,才轻轻捏了捏,“若不小心,丢了暂且不说,还容易让其他人骗走了。” 陆明琛无奈至极,握住他的手,“都算是老夫老妻了,习惯了你,他人又如何可以入眼。” 太子长琴不说话,只是看着他温和的笑。 陆明琛的眼睛,因之前魔尊所赠的药,已经有了好转的迹象。如今虽然看不见怀中人的全貌,但却能够看见一点点的轮廓。 比起之前的一片黑暗,这足以叫他满足了。 陆明琛握住太子长琴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而后微微低下头,轻轻抚着他披散在肩上的长发。 “一进门就先吃起了醋,还没有告诉我你是如何找到魔界来的。” “你失踪之后,我在崖下发现了魔族的结界,便猜到你是落入了魔界中,只是这结界开启时间有限,我只能另寻他法……后来结识了魔界城主之子,便请他带我来到这魔界。”略去一些细枝末节,太子长琴将寻找陆明琛的过程说得轻描淡写。 陆明琛却知道此事并非如他所说的那样轻松。 见他听着自己的话,不知不觉间已经皱起了眉头,太子长琴抬起眼帘,摸着他的唇角,说道:“那些琐碎的事情便不要再提起了。能够找到你,便是再费一番功夫又又如何。你知道,这些都是我心甘情愿。” 抚摸着他长发的手一顿,陆明琛轻叹一声,说道:“或许你当初就不该遇见我,徒增了这么多烦恼。” 是他连累他了,每次都要叫他来来回回的受苦。 “太子长琴……寡亲缘情缘,轮回往生即为孤独之命。”回忆着当初天官给予自己的判词,太子长琴闭上了眼,“上天罚我永世孤独,我却偏想逆天而行。太深的痛苦会令人变得执着,当初若没有你……我都不知道如今的自己会是如何一个模样。 他睁眼去看陆明琛,目光柔和地恍如静静流动的水波,“遇见你,是我之幸,纵有艰难险阻,我仍是乐在其中。” 这一番剖白,听得陆明琛心中又酸又涩,他手一紧,将怀中人更是抱紧了几分,低下头,头靠了下来,鼻尖轻蹭他柔软的面颊,语气中有些难过,低声道:“长琴……” 被他蹭的有些发痒,太子长琴忍不住避了一下,才抬手一下一下,沿着脊背缓缓向下,轻轻地摸着他的后背,“不说这些了,你离开之后发生了许多事情,有人伪造了你的尸体,让皇帝和大臣都相信了,你的九皇弟自几年前离宫后也失去了踪迹。”他顿了一下,叹气道:“你大约是不知,这魔界一天,地上便是一年,你失踪这几日,人界已过去了整整十年之久。” 陆明琛面色不禁微变。 “你的眼睛如今怎么样了?”太子长琴望着陆明琛的眼,蹙着眉,“我之前去寻到了一个法子,也不知有没有效果。” 陆明琛思绪仍旧停在太子长琴之前所说的事情上,听了他的话,怔怔道:“约莫是快好了,现在模模糊糊,已能看见一些光影。” “那便好。”太子长琴握住他的手,语气肃然,“姚云的方法只能让我一时伪装城魔族。明琛,这魔界不可久留,魔气入体,有害无利。人界如今也有些混乱了起来,我们还是尽早离开为好。” 姚山虽看着与他关系不错,但手谕一事在短期之内却不可能松开。 他将这节说与太子长琴听,太子长琴摇头道:“无妨,我手中已有手谕。” “那我们今日便离开。”话一出口,陆明琛又觉得有些不妥,魔尊重楼那里,如此一走了事恐怕会生出麻烦。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陆明琛对太子长琴简单的提了此事,沉吟半晌后,说道:“我去一趟魔城,你在这等我,我去去就回。” 太子长琴迟疑半晌,最终还是点下了头。 人界和魔界的时间完全不同,多耽误一秒,更容易出现事端。出了客栈,陆明琛通过城门传送阵,直往魔城而去。 重楼平日里其实大都是不见身影,幸运的是,今日陆明琛前来的时候,他恰好回了自己的宫殿。 侍女通报了陆明琛的到来,重楼很快让陆明琛进了来。 当听闻陆明琛的来意,重楼有些诧异,却也没有动怒。 “你既然不愿留在这里,自行离去便可。”他淡淡道。 伯光前几日在自己面前又念叨了该怎么安排对方的事情,重楼被他重提了几遍,也有些烦了。 反正他身边也不缺这几个属下,重楼便无所谓了。 陆明琛在心中微松了口气,正准备告辞离开,外面又风风火火的冲进来一个人影。 “大人。” 听那声音,正是自己即将成为前任上司的伯光无疑。 伯光看了眼陆明琛,打了声招呼,就把自己手上的公务往重楼桌上放,“大人,这些都是需要你过目的事情。” 重楼颔首应了一声,扫了陆明琛一眼,说道:“以后路明晨的事情你便不用再管了,他很快就要离开魔界。” 伯光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 一边放下公务,伯光凑到了重楼的身边,有些神秘兮兮地说道:“大人,妖族近日捉了不少下界的人族,似在炼制什么能够提升妖界实力的法宝……莫非妖界这次似乎想要大举入侵人族?” “哼,妖界觊觎人界已非一日之事。人间纷争有如蝼蚁相争,毫无意义,我对人间已无任何兴趣…… ”重楼神色未变,语调平平道:“此事与我们无关,只需让下面的人多加注意,不要叫妖界算计我们魔族即可。” 伯光笑嘻嘻的说道:“属下知晓,不过是以防万一,告知大人您一声罢了,那这些东西您慢慢看,属下先走了。”他的手搭上陆明琛的肩膀,“你马上就离开了,不如一起走,我们两个一起去喝一杯?” 伯光身为魔族,人界与妖界即将开战的事情与自己无关,他只当是趣事说与了重楼听,根本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然而陆明琛不同,人界之事与他息息相关。 听闻此事,他哪里还静的下来,面色都略微沉了下来。 推掉了伯光的邀约,他匆匆赶回了客栈,与太子长琴说了此事。 太子长琴一怔,抿唇看向他,“若是妖族的谋划,之前的种种就可以解释的通了。” 陆明琛面色不大好看,沉声道:“长琴,我们这就回人界。” 太子长琴颔了下首,握住他的手,柔声道“好,我们回去。你别急。” ##### 京城的雪自进入十二月份便接连下个不停。 宫城的琉璃瓦上积攒了一层又一层的白雪。 这日雪好不容易停了下来。 天还未亮,宫人便清扫起了永宁殿前的白雪。 不为其他,只因今日是太子离去多年的祭日。 每年到了这日,皇帝便会来这里坐下许久,便是平日,也常常来到来。是以这座宫殿虽然已没有主人,但却仍旧没有任何人敢怠慢半分。 宫内的火炉烧得正旺,与殿外的寒天冻地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小太监拿着布巾,正低头擦拭着殿中的摆设。 “小心些,千万别碰倒了那盏灯。” 一旁看着小太监做事的宫女出声道。 她是跟在太子身边伺候了多年的大宫女清心,一直以来忠心耿耿。即便是太子已经不在了,她却依旧不愿意离开这座相处了数年的宫殿,这些年来,一直负责着这里的内外。 见小太监笨手笨脚的她皱了皱眉头,实在放心不下,清心便接过她手中的布巾,挽起了袖子亲手来擦。 擦到一半,忽而听到外面传来一阵高呼万岁的声音。 她连忙收好布巾,对着来人行了一礼,而后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 偌大的宫殿一时只剩下了永元帝一人,他背负双手于身后,抬目凝视着中央所放置的烛灯,眸光深沉。 那盏灯日夜不息,乃是永元帝给予萧琛所点的长命灯。 宫中之人并未在意它,只以为那盏灯是永元帝为已经故去的太子祈福,才让太清观的道人所设下。 却不知,这长命灯与它周身的摆设,形成了一个小型的阵法,代表着在众人眼中已经离世的太子的生命。 太子未死,这是永元帝十多年前便已经知道的事情。 当时看见那具面目全非的尸体,他真的以为自己的爱子已经葬身深渊。 然而国师却一直怀疑那具尸体并非太子,而后又使了太清观的秘法,设下了这座长命灯,以此验证太子仍在人世。 宫中似有妖邪混入,永元帝担心太子未死之事泄露出去,只会生出波折,便将计就计,把那具尸体当作太子下葬入土。 直到国师确认宫中无事,斩杀了一部分与妖族有所牵连的人之后,才略微安心了下来。 只是这些年下来,无论是国师还是他手下的势力,却依旧没有半分关于太子的下落。 他已渐渐老去,可浩浩大越却没有了合适了掌控者。 八子行事狠辣,喜欢剑走偏锋,心计有,气度却不足。十子醉心书画,对于朝廷之事毫无兴趣,十一子宽慈仁厚,却没有半分手段,就是一个蠢货。至于九子,数年前离宫就已经不见踪影。剩下的皇子尚且年幼,自然不必说起。 这些年他一个个看下来,除却失踪已久的太子,竟然没有一人能够继承这九五之尊的位置。 他的大越,祖辈辛辛苦苦才将其变得繁荣昌盛的大越,他怎么甘心看着它在不肖子孙的手中毁于一旦。 这便是群臣想让他重立太子,却被自己压下的原因。 琛儿,你何时才能归来……这江山若不是交予你的手中,待朕百年之后,便是于黄泉之下也难以安心。 永元帝望着静静燃烧的长明灯,长叹了一口气。 “陛下,殿外国师求见。”内侍低了头,进门通报道。 永元帝有些诧异,昨日国师刚入过宫,为何今日又来求见。近日妖族异状频频,国师事务繁多,若非要事,绝不会在今日天未亮之际就求见自己。 莫非是妖族又有了动静?想到几日前,章州官员所上报频频有人失踪,又有妖族出没之事,永元帝面色青黑,眉头已是紧紧地拧了起来。 “快请国师进殿。”永元帝沉声道。 那内侍得了消息,急急忙忙的跑了出去。 国师很快就进了来,宽衣大袖,面容清俊,只是冷眉敛目,神色略显得有些肃穆,他的身后似还跟着一位身穿太清观道袍的青年,低着头,叫人看不见面容。 永元帝只是看了那青年一眼,便没有再留意。看见国师如此表情,他的心已经提了起来,难道真的又是出了什么事情? “修静,莫不是妖族又生出了什么事端?”永元帝语气急促,甚为紧张的问道。 国师点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退开了半步,示意永元帝看向自己的身后。 “陛下,妖族之事稍后再提,你看我身边这位是谁。” 听闻此话,永元帝眉头微松,正要去看他身边的道袍青年。 而那青年已是上前了一步,垂眼弯腰,朝着永元帝行礼。 “儿臣拜见父皇。”他抬起头,抿了抿唇角,“让父皇挂心多年,儿臣不孝。” 他容颜未曾变动半分,依旧是当初离宫之时的模样。 看着面前熟悉却又陌生的青年,永元帝呆住了。 “你……琛儿……”他呆愣了许久,方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颤抖着双臂,弯身扶起了陆明琛,眼眶里已全是泪。 他只能看见永元帝于自己眼前摇晃的人影,却未能看见他的面容。饶是如此,当他扶起自己,触碰到永元帝满是皱褶的手背,陆明琛也知道他定然衰老了许多。 自己仅是在魔界渡过了短短几日,便已是物是人非。 感受到帝王落于自己手背的泪水,陆明琛心中酸楚 “父皇,儿臣回来了。”陆明琛低声道。 永元帝拍着他的手,深吸了一口气止了泪水,喃喃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54、玄霄的皇兄18 永元帝毕竟身为帝王多年, 喜怒不形于色。虽因为见到失踪多年的爱子有些失态, 但是片刻之后敛目收色,面上的神色已恢复了寻常之态。 这永宁宫中除却国师别无他人,他便放心问起了陆明琛坠落深渊之后的事情。 魔界之事, 说起来其实也有些惊险,只不过陆明琛好运, 才没有生出事端。 重新提起的话,未免又叫永元帝提心吊胆, 陆明琛便隐去了一些不说, 只捡了重要的事情来说。尤其是在离开之前,他从伯光口中所听到的妖界即将进攻人界之事。 “父皇,刚才我与国师进门之时你就提到了妖族。”陆明琛皱着眉头, “莫非已经出了什么事情?” 说到此事, 永元帝的神色便沉了下来,“前朝灭亡之事, 虽是昏君无道, 却和那个妖妃也脱不了关系……那些妖族恐怕已经筹谋已久。”他面色沉重,“近来各县领界,于山林之处频频可见妖怪身影,谋害无辜百姓性命,妖族举动越发猖獗。” 陆明琛眉头皱起更紧, 看向永元帝,神色凝重道:“父皇,人界与妖界难免一战, 不过是先后之别,我们需早作准备为好。” 永元帝叹气:“人族和妖族之间实力悬殊……此事难啊。” 国师道:“先前妖族异动,太清观已派出弟子探查,并向各大修仙门派通知此事。修仙讲求行善积德,不昧因果。妖族大举进攻人界,此乃灭族之祸。修道之人虽属方外,却依旧是人族,绝不会袖手旁观。” 说到这里,国师看了陆明琛一眼,皱了皱眉,语调有些沉重,“方才殿下说到妖族炼制法宝,恐怕章州百姓失踪,与此事脱不了关系。” 章州百姓失踪?陆明琛立即问起了这件事情,得知章州已经失踪了成千近万数之人,想到魔将伯光曾经提起的血祭,面色不禁大变。 一旁的永元帝听得面色青白,咬牙恨声道:“好一个妖族,好大的胆子!竟敢以我百姓之血祭炼对付人族!” 国师沉声道:“陛下,解决妖族之事不可再拖,我立即修书一封,告知各大修仙门派掌门此事,共同商议如何抵御妖族。” 永元帝揉了揉太阳穴,闭眼掩住眸中的血丝,开口的声音中是掩饰不住的疲倦,“又麻烦你了,修远。” 国师面容严谨,微颔下了首,“陛下客气了,此为臣子本分。”他的目光落在陆明琛的身上,眼中掠过一抹深思,“不知陛下准备如何安排太子殿下?” “自然是叫琛儿回宫。”此话一出口,永元帝便忍不住拧起了眉头,发现了不妥。 “太子殿下未死之事除却臣和陛下之外,并未有多少人知晓。” 永元帝沉吟不语,片刻后才道:“也罢,待朕安排好朝中一切,再让琛儿回来。”他抬目望向陆明琛,眼中隐隐含着担忧,“你的眼睛现在怎么样了?” 陆明琛并未隐瞒,如实道:“儿臣的病已有所好转,如今依旧不能视物,却能够看见模糊的人影,相信不久之后定能痊愈。” “那就好。”听他这些说,永元帝微松了口气,心中仍旧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他看了眼国师,说道:“琛儿此时不好留在宫中,我便将他交付于修静你了。还有他身上的妖毒,也劳烦你尽快解决,千万不可拖延下去。” 国师点头道:“臣知晓。” 听到他的应话,永元帝叹了口气,压下心中的不舍,说道:“既然如此,你们就先出宫吧,朕一将事情安排好,就会派人告知你们。” 陆明琛有些迟疑,“父皇,儿臣还是再留一会儿吧。”匆匆进宫又匆匆而去,对于陆明琛而言,不过是短短几日,然而对于永元帝却已经是整整十年之久。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即便永元帝并非陆明琛真正的父亲,只是这些年下来的关爱与教诲,在陆明琛心中早已经视他为父。 长命灯之事他已从国师口中得知,知道永元帝盼着自己归来已久,如今聊不到多久又要离去,他着实有些过意不去。 永元帝听他语气,很快就懂得了他在犹豫什么,心中微酸,心道这几个儿子下来,算来算去,最体贴,能够明白他心思的只有这个失踪多年的二子。 “不必了。”他伸手拍了拍陆明琛的肩膀,原本冷肃的神色柔和了许多,温言道:“你孝顺,朕一直都知道。” 永元帝很清楚自己的爱子这一路过来并非他口中所说的那般平淡无险。纵使陆明琛强打精神,有意掩饰,然而永元帝还是看见了他面上的疲倦之色。 既然已经确定了爱子无事,永元帝心中已经非常满足,至于日后见面,有的是机会。 “你一路奔波劳碌,想必是累极了,我们父子二人既然已经相见,往后有的是时间,你跟随修静出宫,好好休息。” 听他说的毫不介怀,陆明琛点了点头,朝他行了一礼,便跟随着国师离开了。 为了体谅陆明琛,国师行走的速度并不快,甚至在旁人看来有些缓慢。 幸而他们走的是宫城的捷径小道,所花费的时间也算不上久。 出了宫,太子长琴正在不远处的廊下等着陆明琛。 此时外面有阵寒风袭来,吹乱了陆明琛身上的道袍,也吹散了陆明琛额前的碎发。 不知是不是妖毒尚未清除干净的原因,身上的道袍明明算得上厚实,却还是将他冷得忍不住有些发抖。 太子长琴上前一步,担忧地望着他的眼,“明琛。” 陆明琛呼出一口热气,轻轻地握了握他的手才放开,低声说道:“没事,外面风大,回到屋里就好了。” 这处人来人往,并非适合说话的地方,太子长琴注视着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国师看着两人的相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却也没有多想,认为两人既是相识多年的挚友,有些亲密之举也不算奇怪。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虽与皇室往来亲密,但太清观身为修道之所,坐落于离京城有些距离的太清山上,若是步行,大概是要走上整整大半天,考虑到陆明琛的问题,国师早已在宫外安排好了马车。 将两人引至一辆外表丝毫不起眼的马车前,国师开口道:“两位请。” 陆明琛坐在太子长琴的身边,国师正坐在他的对面。 大约是昨日赶路回到京城的原因,陆明琛一上了马车,听见外面车轮轱辘轱辘转的声音,很快就开始泛起了困。 太子长琴见他垂着眼皮,倦怠得不行的模样不由有些心疼,不动声色将肩膀靠近了他几分,轻声道:“明琛,你睡一会儿,等到了我就叫你。” 陆明琛半眯着眼睛,听见他的话,微微摇了摇头,“不睡,我闭下眼就好。” 口中说着如此,他却是打了个哈欠,最后靠在了太子长琴的肩膀,忍不住翻涌的睡意,一闭眼便睡了过去。 国师敛目在想着事情,没有说话的意思。 太子长琴也没有主动开口的想法,只微偏着头,平静而温柔地看着陆明琛,听着他浅浅落于自己脖颈边的呼吸,心柔软的不可思议。 马车悠悠地行,终于在夜幕落下不久的时候,到达了太清观。 马车刚刚停下,陆明琛似有察觉,缓缓睁开了眼睛。 “醒了?”太子长琴扶了他一下。 陆明琛楞了一下,看见他才回过了神,心稍稍安了下来。 “做了个梦,还以为自己还在魔界。”他喃喃道,而后伸手掀开了帘子,等太子长琴下了马车,自己才跟了下去。 门前的道童自看见国师便迎了上来。 “掌门师兄可在观中?”他转头问道童。 道童道:“掌门正在如令殿中等着若静长老。” 国师颔了下首,停下脚步,对身后的陆明琛两人说道:“在下先去拜见掌门商议要事,两位跟着小叙走即可。” 见陆明琛应下,国师便匆匆离开了。 等陆明琛再见到国师,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了。 太子长琴还在隔壁的房间休息,陆明琛也就没有惊动他,开门请了国师进来。 “殿下。”无人之时,国师大都称呼陆明琛为殿下,举止客气。 “国师不必多礼。”陆明琛阻止了对方行礼的动作,语调温和,“是在下又要劳烦你了。” “是殿下客气了。”国师淡淡笑了笑,指了指陆明琛身前的椅子,“殿下请坐,让臣看看你的妖毒究竟如何了。” 许久之后,国师皱了皱眉,对陆明琛道:“殿下之前所服用的药物,可否让臣一观。” 陆明琛一愣,摇头道:“我已经将它服完,没有剩余。” 国师沉吟半晌,面露遗憾,说道:“殿下的妖毒取自实力高深的大妖,非同寻常。这药有效只是作用有限,殿□□内的妖毒尚未清除干净。” 陆明琛沉默不语,这妖族还真是下了狠手,生怕他还活着。 “臣不日要前往琼华一趟,殿下可愿随臣前往?”国师问道,想到琼华,心中叹了一口气。 琼华与蜀山同为蜀山大派,两者之间,修炼方式有所不同,不过都把除妖当作功德,以此庇护苍生。只是这次不知为何,收到太清观求助,却直言拒绝了。 琼华门派实力雄厚,不可小觑,是人界抵御妖界的一大战力。 国师百思不得其解,又实在不甘心放弃,便打算前去琼华,最好能说服琼华掌门太清真人,加入这场即将爆发的人妖之战。 恰好太子妖毒之事尚未解决,便是不能说服琼华,能治好这天下将来的明主也是好的。 “他人都以为殿下已丧命深渊,如今启程前去琼华,是再安全不过的事情。”国师缓声道。 听闻国师这么说,陆明琛静默许久,最终还是点下了头,“好。” 要去琼华,自然不能说走就走,就是永元帝那里也得再交代一下。因此国师又进了趟宫,将此事告知了永元帝。 永元帝心中自是不愿,只是对于陆明琛的妖毒又无他法,最后只得应下了。 这次没有那么多的护卫,国师带着陆明琛和太子长琴无声无息的离开了京城,运用太清观秘术于五日内赶往了昆仑琼华,一路并无波折。 到了琼华门口,等待门前弟子通报的时候,不仅是陆明琛,就连国师自己也是松了口气。 大殿中,太清真人正在教导自己的关门弟子。 “天青。”注视着面前的弟子,太清真人轻叹了口气,“你天资过人,就是这性子略有些跳脱。需知修行之事,如水行舟不进则退,你万万不可松懈半分。” 听见自己的师父如此说话,云天青已经猜到了后话,心中暗暗地苦笑了一声,面上却不敢露出半分,只低下头,拱手应道:“师尊说得极是,弟子不该私自下山。” 太清真人道:“该如何处置,你心中已经知晓,我便不说了。” 云天青垂眸应道:“是。”他苦哈哈地想,自己又要去反思谷欣赏风景去了。不过这次下山为夙玉师妹的生辰买了一枝银簪,若能讨得她展颜一笑,别说十五日,就是反思谷三月也是值了。 “掌门,山门外太清观若静长老携弟子求见。”守门弟子神色恭敬,行了一礼后才开口禀报。 太清真人正欲和云天青说些其他事情,听见通报,皱了起眉头,许久无话,最终还是道:“请若静长老进来。” 云天青看见太清真人面上露出的难色,有些好奇,这位来自于太清观的若静长老有何特别,能叫他的师尊如此为难。 他有意留在殿中,却被太清真人不咸不淡一个眼风扫了过来,只能讪讪地离开了这里。 殿外,守门弟子得到通传,已经请了国师进门。只是因为太清真人没有开口提及陆明琛和太子长琴,守门弟子便让两人在外等候。 陆明琛和太子长琴身上所穿并非琼华道袍,又因门派中极少出现生人,因此云天青自从殿外出来一眼就注意到了站在前方的两人。 他生性洒脱热情,问明了守门弟子陆明琛两人正是那位刚刚走进去,没叫自己看清面容,那位若静长老的弟子,好奇心驱使着他。于是云天青上前了几步,准备和两人打探一番情况。 “两位道友。”他出声道,面上带着和善而友好的笑容。 陆明琛本是低头与身边的太子长琴耳语,听见云天青的声音,抬起了头。 “……师兄?”看见他的面容,云天青喊了一声,而后在对方疑惑的神情下,立即反 应了过来,对方并非自己的师兄。只是两人面容有七八分相似,气质又有些相近,一时便误会了。 他愣了一下,直到陆明琛出声,才回过了神,唇角的笑容一僵,有些尴尬地说道:“不好意思,这位道友,你和我的师兄实在长得有些像……我就……一时不小心认错了。” 听见对方有些磕磕巴巴的回答,陆明琛便可以得知对方此刻的窘然,他摇了摇头,说道:“无妨。” 云天青不好意思再看着他,然而心中又有些惊奇,忍不住说道,“这世上真是无奇不有,这位道友,除却眉心没有额纹,我那玄霄师兄真的与你长得极像,莫非这就是所谓缘分?” 玄霄……额间生有朱纹?长相与自己颇为相似。一时间这些点似乎都串成了一条线直至着一件事情,陆明琛心中一动,原本沉静的面孔上出现了几分波动,“……你那位玄霄师兄是何时入门的?现在又在何处?” “入门……听师尊说起,大约是有十年之久了吧。”云天青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想了想,才道:“至于玄霄师兄,此刻密室应当在苦练剑术吧。”说到此处,他眼中眸色不禁一黯,恐怕夙玉师妹也在那处。 “小兄弟,可否带我去见你那位玄霄师兄?”想到自己极有可能在这里见到自毫无音讯的弟弟,压住心中的情绪,陆明琛沉声道。 太子长琴知道他此刻心中的急切,因此也不开口打扰,只是静静站在一旁听着两人对话。 莫非……这人是玄霄师兄口中曾经提起的兄长?想到玄霄师兄一说起兄长,周身的冷淡如同风吹云散的模样,云天青应了下来。 “两位道友,请随我来。”与守门弟子交代了一声后,他带着陆明琛和太子长琴来到了玄霄和夙玉平日修炼的地方。 密室没有钥匙,自然开不了,三人只得在外面等候。 幸而没等多久,密室已经开了。 从中走出一对男女,均是身穿一身蓝白相间的琼华道袍。男的额生朱纹,丰神俊朗,气度不俗。女的面容秀美,眼神透彻□□,两人并肩站在一起,真应了何为珠联璧合。 云天青立即迎了上前,“你们可终于出来了,可叫我好等。” 玄霄拧起眉头,张着唇本想说话,然而在看见云天青身后的青年,却是呆住了。 他盯着陆明琛目光一转也不转,直直地发愣。等到对方走上了前,玄霄方才明白面前不是错觉。 一时半会也不知自己是该哭还是笑,玄霄只抿了抿唇角,望着陆明琛,于沉默许久后,道了声再熟悉不过的“二哥”。 55、玄霄的皇兄19 云天青从未想过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师兄也会喜形于色, 他忍不住又看了看玄霄, 眼中满是惊诧。 他的眼神没有半分掩饰,以玄霄的敏锐哦自然是注意到了,如果是放在平时, 他大概还会送去一个冷冷的眼刀,可如今重见自己二哥的喜悦已经覆盖了他全部的心思, 哪里还分得出时间去理会云天青。 以如今的视力,陆明琛只能看见自己眼前一道摇晃的白色光影, 并不确定来人是否为自己的弟弟萧暄, 直到听到对方那声对于自己而言再熟悉不过的“二哥”,才算是真正地落下了心。 玄霄深吸了一口气,按下自己心中喜悦, 此刻已经镇静了许多。 收敛起自己面上的表情, 他望着陆明琛道,眼中情绪复杂, 说道:“二哥……当初我还以为……” 陆明琛知道他要说些什么, 抬起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开口道:“事出有因,我慢慢和你说。”他停顿了片刻,那双与常人相比,有些异常的双眸落于玄霄的身上, 语气关切道:“阿暄,你当初怎么会音讯全无。我离开之时,父亲还和我念起过你, 对你很是牵挂。” 永元帝会记挂他?玄霄轻挑了下眉头,有些讶然,却也没有放在心上。 那座皇城,在意他的人寥寥无几,而他所在意的人也只有自己二哥一人,否则当初也不会不告而别,独自在外闯荡了。 即便是入了琼华,一人独来独往,他也未曾起过回去的念头。至于永元帝如何,他是半分也不在意,心头隐有恨意难以消除。 因而玄霄只是说道:“二哥,我会择日回去的。”他抬起眼,注意到对方的眼睛,立即皱起了眉头,“二哥,你的眼睛……” 陆明琛道:“这次陪同国师一起前来琼华,正是为了这件事情。” 玄霄闻言眉头并未松开,而是道:“事不宜迟,二哥,我先带你去妙虚长老那里,她医术高深,定能有解决的办法。” 陆明琛摇了摇头,说道:“这是一时半会儿恐怕不能好,国师还在大殿中,需和说一声才能离开。” 玄霄看了一眼身后,正好奇万分盯着他们这边的云天青,出声道:“天青师弟。” 修仙之人耳力敏锐,云天青又离得不远,自然是听得见他和陆明琛之间的对话。 见兄弟两人久别重逢,又是有正事在身,明白玄霄意思的云天青爽快的答应了下来,“师兄你放心,我会和那位若静长老说明一声的。” 玄霄颔首道:“那就有劳了。” 见陆明琛仍由顾虑,一直挂心他身上妖毒的太子长琴上前低语劝了他几声。 玄霄的目光在太子长琴的身上略过,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以他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已是认出对方正是那位先自己离开了京城,说是去云游四方的齐大公子。 二哥怎么会和对方同上琼华?他心有困惑,却暂且压了下来,只等着先去妙虚长老那里寻求自己二哥的解毒之法后,再与对方长谈一番。 “二哥,我们现在就去。”见陆明琛终于点头应下,玄霄不想耽误半分的时间,对着站在身后的夙玉和云天青说了一声,迈开长腿,细心十足引着陆明琛进了前方的传送阵。 见三人都已经消失在了自己面前,云天青这才收回视线,语气感慨的说道:“没想到玄霄师兄也有这样一面,我还以为他除了练剑,他对其他任何事情都已经不在意了。” “玄霄师兄是人又并非无情无欲的神,自然是有在意的事物,只是他为人内敛沉静,平日里你没有看出罢了。”夙玉瞥了他一眼,淡声道:“天青师兄,听闻你又私自下山了?恐怕师尊又要罚你了。” 云天青本是无心之言,却没有想到遭到了夙玉的反驳。他知道夙玉一直喜欢玄霄师兄,两人灵根属性互补,又均是双剑宿主,可以称得上是天作之合。因此喜欢归喜欢,他一直却也不敢表明心迹。 袖中正藏着从山下带回来的银簪,听闻心上人的话,一时间云天青心中苦涩不已。 他垂下手臂,宽大的袖口很好的遮掩住了银簪的存在,眼神有些晦涩不明,他俊朗的面上却依旧笑容满面,注视着夙玉的面孔,笑嘻嘻的说道:“是啊,有错自然要罚。不过是在思返谷待上十五日,这么短我还有些嫌弃罚得太少了。” 夙玉闻言不禁摇头,说道:“天青师兄,你真是……”她蹙了蹙秀眉,却没有往下说了下去。 “冥顽不灵嘛,我知道师妹要说什么。”云天青爽朗的笑了笑,“不提此事了,我先去大殿前,把玄霄师兄交代的事情办好。” 见夙玉应下,他深深地又看了她一眼,这才转身离去。 来到大殿门口等待时,云天青恰好遇见了青阳长老,他连忙对着来人行了一礼,“长老。” 青阳长老神色温和地问道:“天青,你在这里是等掌门?已经等了多久?” “弟子刚来不久。”云天青摇了摇头,“不过不是求见师尊,而是在等还在里面的若静真 人。” 青阳长老一愣,他自然知道若静真人是谁,也正是为了此事而来,然而云天青什么时候和太清观扯上了关系。 “你认识太清观的若静真人?”感觉到有些不对劲,青阳长老开口问道。 云天青摸了摸后脑勺,三言两语的解释了一下。 “玄霄……兄长?”他不由得喃喃道,旋即想起了掌门这位弟子的来历,正是这当朝九皇子,而对方的哥哥,自然也是皇室中人,就是不知是哪位皇子了。 “长老,掌门请你进去。”殿中走出一名弟子,对青阳长老恭敬道。 青阳长老走进了大殿,还未看见太清真人,只听见他无不遗憾的声在殿中响起。 “道友,琼华举派正在筹划一件涉及到本门兴旺之事,如今已到了紧要关头。”太清真人长叹了一口气,“妖族一事,实在是爱莫能助。” 国师沉默片刻,不好强人所难,无奈的点了点头,“在下明白。” 太清真人有些内疚,道:“三年后,三年之后,待本门筹划完毕,定然不会推辞半分,必会出手相助。” 三年也并非等不起,国师只好如此安慰自己。 “除却此事,在下还有一事有求于掌门真人。” 太清真人语气陈恳,“道友请说,若是琼华力所能及之内,必然不会推脱半分。” “在下有一弟子,身中妖毒,人界并无可以医治之法,还望琼华能够出手相助。”没有将陆明琛的真实身份透露出来,国师便把他称作了自己的弟子。 自己那位可以医治太子的好友,几年前不知是想通了什么事情主动离开了琼华,前几年还有消息,这两年却是失去了联系的方法。 还好这琼华并非只有他一人精通医道,否则国师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这并不算是什么为难的请求,太清真人没有多想,立即就答应了下来。 “道友放心,琼华定会竭尽所能,稍后我便让妙虚长老前去为你这位弟子诊治。” 国师出声谢道,与已经走上前的青阳长老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开了。 “掌门,这妖界一事,琼华真的不出手?”青阳身为门派高层,自然是知道此事,他看着国师离去的背影,有些担忧的说道。 太清真人叹了一口气,“只是幻瞑界接近在即,琼华如何抽得出手去参与此事。” 青阳长老静默不语,双剑网缚妖界,吸取灵气飞升至仙界的计划,琼华为此已经付出了许多,现在若是放弃,岂能叫人甘心。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想到这里,他也不免想要叹息一声。 “世间凡人皆苦。”太清真人双手负于身后,目光悠远,神色深沉,“若是琼华举派飞升成仙,于人族与妖族之争就能发挥出更多实力从而拯救苍生。” 青阳长老颔首道:“掌门所言有理。”他忽而想到一件事,顿了顿,说道:“若静真人是大越国师,玄霄又是皇族中人,若是让他们见面,会不会徒生事端?” 太清真人说道:“玄霄他为人沉稳,道心坚定,一旦下定了决心,任由他人如何言语,也不会动摇半分,这你大可放心。” 太清真人是玄霄师尊,又是掌门,他说的话青阳长老自然是信服的,便不再追问,而是同对方商量起了别事。 …… “长老,我兄长的病究竟如何?”怕打扰到门内休息的陆明琛,玄霄压低了声音问道。 “你这兄长所中的妖毒非同寻常。”妙虚长老摇了摇头,“虽是服用了药物有所好转,但体内余毒未清,依旧影响到了他的身体。” 玄霄神色紧张,“长老,我兄长的病莫非不能治?” 妙虚长老沉吟片刻,道:“能治,只是……” 玄霄忙问道:“只是如何?难道是所需药材难寻?” 妙虚长老:“这倒不是,只是这妖毒已经融于了你这兄长的体内,若想清除绝非易事,这其中的过程便已是叫人痛苦难忍。” 玄霄听得抿了抿唇。 太子长琴紧蹙着眉心不放,“别无他法?”他的法子不知道管不管用,而且麻烦程度更在妙虚长老之上,几味药材便要到海外寻找,先不说能不能找到,就是要耗费的时间都叫人望而生畏、 妙虚长老说得很清楚,若是不清余毒,陆明琛的身体只会渐渐衰竭,直至败亡。 “你们不如问问他本人是如何想的。”即便是自己刚才把灵力灌注对方体内,那番对于常人而言有些痛苦的诊断方法,他也是神色未变,可见此人意志坚定,非常人所能及,否则自己也不会提出这种治疗方法了。 “若是想好了,明日便去丹阁找我。”她目光看向两人,神色有些凝重,“记住,尽早下决定,不可拖延,早拖延一日,便危急一分。” “多谢长老。”玄霄拱手道。 太子长琴默不作声的进了门,而原本两人都以为已经入睡的陆明琛已经起身,那双如蒙灰暗的双眸正静静注视着他。 后进门的玄霄一怔,“二哥……” “那位妙虚长老说得对,此事已经不能再拖下去。”陆明琛面色如常,语调平稳,“不必再作考虑,尽早开始治疗吧。” 56、玄霄的皇兄20 这场清除妖毒的治疗一开始, 便持续了整整三天三夜。 纵使这琼华身处昆仑仙山, 清气鼎盛,不会有邪魔外道来扰。然而玄霄还是放心不下,原本打算亲自守在丹房, 最后还是陆明琛出言相劝,他才放弃了这个想法。 他这番举动不禁让太清真人心生疑惑, 叫来云天青一问才知道,若静真人的这位弟子正是玄霄的哥哥。 玄霄入琼华已有十年, 一直表现的冷静自持, 如今却显得有些失态了。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虽然这几日玄霄并未放松修行双剑之事,但太清真人仍旧是有些顾虑,心中暗自决定等人伤好后, 便叫人婉言送出琼华派。 玄霄不知自己师尊所想, 紧张了三日,终于从妙虚长老口中得知自己的二哥身上毒素已除, 这才真正放下了心。 陆明琛刚出丹房, 心神疲倦之下就睡了过去,玄霄从太子长琴口中得知,不想打扰到他休息,来了一趟后又离开了。 等他准备去找陆明琛的时候,对方已经先一步来到他的住所。 “二哥。”见到陆明琛, 玄霄微怔了一下,而后看见对方苍白的面色,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上前几步,“二哥,你怎么不在房内休息。” 陆明琛微微一笑,“睡了整整一天,早已经睡足了。” 玄霄眉头仍旧未曾松开,“一路过来风大,容易生病。二哥你身上的毒素今天才驱除,伤病未愈,怎能随处走动。” “你啊,所说的话和你的嫂子一模一样。”陆明琛叹气道,他这是刚被自己的媳妇训完,又被自己的亲弟说了一遍,每个人都将自己当成了玻璃人似的,生怕自己磕着碰着,“不过毒素已除,就没有什么大碍了。一波三折我才能重见光明,你可忍心你的二哥成日被关在屋子里,只能眼巴巴看着窗外地景色吗?” 他说得自己可怜至极,玄霄好气又是好笑,只能无可奈何的看着自己的兄长。 不过想到他前头的话,玄霄不由得一愣,“……嫂子?”听到这个陌生的词语,玄霄忍不住轻挑眉梢,莫非二哥带了皇嫂一同来了琼华?为何他之前没有见到? “皇嫂莫非是是刚到琼华……可需要我前去接应?”从没有将嫂子二字往自己二哥的兄长身上所想,玄霄沉着黑眸问道。 永元帝身为帝王,手段冷硬,并不会顾及旁人是如何所想,若是让他知道了自己和长琴的关系,恐怕下一秒长琴便会身首异处,因此陆明琛从未想过要将此事告知于永元帝。 不过对于自己信任有加的弟弟,他却没有隐瞒的意思。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看着玄霄眼中浮现的困惑,陆明琛狭促道。 玄霄心思聪慧,很快反应过来陆明琛话中的意思。 若是没有猜错的话……二哥所指的人是齐公子? “……齐大公子,是我的嫂子?”即便是处变不惊如玄霄,也不见变了面色,眼中尽是不 敢置信,“二哥,你不是在开玩笑?” 见陆明琛摇头,神色一本正经,玄霄默不作声的收起了震惊的神色。 “二哥,你和齐大公子的事情……”玄霄看淡世俗,不重礼法,虽然对于自己的嫂子是位男子有些诧异,但也没有什么厌恶之感。 只要这位齐大公子能够真心对待二哥,是男是女又有何妨。玄霄只是有些担心以两人的身份,若是被旁人知晓了恐怕会横生枝节。 尤其是自己的父皇。他看重二哥是不假,然而在他心目之中,便是千万个二哥也抵不上这大越的江山。二哥遇袭之时,对方的反应就清楚地说明了这一点。一旦两人之间的感情被发现,二哥大抵不会出现什么事情,自己这位嫂子可就危险了。 二哥此人,面冷心热,一旦认定了一人便难以更改。他的兄长这半生看来波折不断,好不容寻到了一个能够相依相伴之人,如果这位齐大公子出事,玄霄根本难以想象自己的兄长会是何等的黯然神伤。 知道他是想问什么,陆明琛摇了摇头,说道:“父皇不知道,此事也不能告诉他。” 玄霄有些心酸,为何二哥总是过得如此辛苦,难道身为大越的太子,就该如此多灾多难吗? “不说这事了,船到桥头自然直,皇兄的事情还用不着你这弟弟来担心。”见他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陆明琛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玩笑道:“下次见到你的皇嫂莫要忘了打声招呼。” 玄霄知他是在说笑,却还是将此事记在了心中,颔首道:“我知道了。” “和二哥说说你这些年的事情。”陆明琛扫了一眼他所居住的环境,四周除却一张可供休息的木床之外便没有了什么布置,可见生活简朴,与皇宫中的奢华有着天壤之别。 修仙修心,以自己弟弟的性格,恐怕平日里除却修行,也不会有其他什么可供休闲的事情来做了。 明明该是少年意气风发的时刻,却活得犹如垂朽老人一般。 玄霄的语言组织能力不错,然而于琼华派中,除却修炼他也别无他事,因此并没有什么可以说的。想了想,他便只能同陆明琛说些修行上遇见的问题,还有平日里与师兄弟相处的事情。 “阿暄,这些年你在琼华派可过得开心?”陆明琛听着他缓缓的说道,却听不出他语气中有任何一丝的波动。便是说到有趣的事情,他的目光平静,也未曾有半分的变化。等到话末,陆明琛看向自己的弟弟,忍不住出声问道。 开心与否?玄霄目光低垂,沉默不语,这些年从未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 他天资卓绝不说,又是难得纯阳之体,琼华的掌门自己的师尊极为看重他,便是门派中的师兄弟,也是不敢怠慢轻视他半分。 修行止步不前他为之忧心,修为有所进展时他会为之欣喜。 没有皇宫中的勾心斗角,不必提防不知何处飞来的阴谋诡计,除却没有二哥在旁心有遗憾外,倒也称得上自在二字。 玄霄点了点头,正想张口说话,体内灵气忽而震荡不息,与经络之中四处流窜。 玄霄面色微变,心道不好,许是昨日修炼羲和剑的时候出了岔子的原因,如今他经脉中的灵力四散,震荡着体内四处,竟然开始隐隐作痛了起来。 自修习双剑,初有所成之时,玄霄便发现了自己的经络发生了逆变,他曾和自己师尊提过,师尊只道这是修炼羲和的宿主无可避免的情况,让他坚持隐忍,等到大成之后,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于是玄霄便将这异状置之不理,勤加修炼。 然而这修行愈深,这经络逆变的情况便愈加严重,每月便会发作几次,叫他身上痛苦难堪。 这疼痛发作的间隙不定,是以玄霄也难以预测,未曾想今日竟然在自己兄长面前出现了意外。 玄霄不想叫陆明琛担心,暗暗咬了咬牙,尽量无视自己体内的异状,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和陆明琛说话。 只是这经脉之中灵气翻滚不断,玄霄越是隐忍,它越是来势汹汹。 玄霄的眉心忍不住蹙起,表情虽没有变化,额头却开始渐渐地渗出了冷汗。 陆明琛如今的双眼已经能够看见,又一直注意着玄霄,自然是发现了他的异状,伸手握住玄霄的手腕,被他身上滚烫的温度吓了一跳,立即问道:“阿暄,你这是怎么了?” 这阵痛苦在经络之中肆虐,盛气凌人。 玄霄面色发白,已是忍不住弯下了腰,蜷缩起了身体,听见陆明琛的话,他勉强打起精神,咬牙道:“二哥,我马上就没事了,你不用担忧。” “不可胡闹!”陆明琛沉声道:“你在这等着,我去叫人。” 玄霄想要拦住他,浑身疼痛无力说话,便只能睁着眼睛开着陆明琛匆匆离开了。 他很想告诉自己的兄长,经络逆转之时不可挽回,只要他还需要修炼羲和剑一天,即便是医术高超如妙虚长老,也无法解决他身上的问题。 陆明琛回来的极快,身后跟着的正是妙虚长老。 见到玄霄面色惨白,额间冷汗层出的模样,妙虚长老无需多看,就已经知道这位深受掌门器重的弟子是如何回事了。 正如玄霄方才所想,只要他仍是这羲和剑宿主,即使是医仙在世,也只能素手无策。 妙虚长老心软善良,见到他这幅模样心下不忍,坐在玄霄的面前,以自己的灵力梳理着他此刻混乱的内息。这方法只能维持一时,不过现在却是聊胜于无了。 待片刻之后,玄霄苍白似纸的面色才算是恢复了一些血色。 “你是羲和剑的宿主,自然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我没有办法。”妙虚长老叹了一口气,向陆明琛告辞,便起身离开了。 陆明琛送她离开,关上门,神色凝重的坐在了玄霄的身前,双目深沉如同古潭,注视着自己的弟弟,“阿暄,你身上的问题,可与妙虚长老口中的羲和剑有关?” 玄霄本想隐瞒,但看到兄长认真肃然的表情,知道说谎只会叫他生气,便将原本要说的话咽了下去,老老实实地告知了自己兄长身为羲和剑宿主,经脉会发生逆变之事。 “为何一定要修炼这羲和剑?以你的资质心性,便是平平稳稳得修行下去,也能有所成就。”陆明琛心中已有怒气升起,沉声问道:“看你方才的样子,此事分明危险之极。” 许久未被自己的兄长训斥过,玄霄低着头,有些窘迫,低声道:“师门倾力培养萧暄,双剑飞升乃是穷尽了琼华三代心血才执行的计划,萧暄岂能轻言放弃。” 陆明琛知道他外表看似冷淡,其实是个极为好强执拗的人。 行事不必他人评说,心中自有条理。 他凝视自己的弟弟片刻,明白他一旦下定决心,即使是自己出言相劝也不会更改半分,心中无奈,他本想出言训斥,想了想又觉没有必要,只好道:“你长大了,我身为兄长不好干涉你的事情。只是希望你顾及到自己并非孑然一身,凡事三思而后行,切莫让亲友牵肠挂肚。” 听出他语气的忧虑,玄霄有些懊恼,明明是才相见不久,自己却偏又让兄长担忧了。 “几日后,我们就要启程赶回京城。” 玄霄闻言不由抬起头来,惊诧道:“二哥为什么这么急切?” “京中事情繁多,我们一行人不得不提早回去。”看见他眉头紧蹙,眼中隐隐带着不舍,陆明琛顿了顿,从怀中掏出几道灵符,递到了玄霄的手中,“这是我从国师那里要来的传讯符,如果有事,千万不要强撑,要记得和二哥说。若是觉得这琼华修道的日子枯燥乏味了,就 告诉二哥,二哥亲自前来带你回家。” 玄霄垂下眼帘,低声应了一声是,心中犹如陷入了一团棉絮之中,熨帖非常。 刚才一番折腾,外面的夜色便渐渐深沉了起来。 陆明琛见他低垂着眼,面色仍旧是不大好看,有心想叫他提早休息。 于是站起了身,说道:“我该回去了,你皇嫂若是见我回去晚了,又该叹气了。” 玄霄抬眼看了看窗外的夜色,见的确是不早了,也就歇了劝说的心思。 听到陆明琛这么提起那位温文尔雅的齐大公子,他忍不住翘起了唇角,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上前开了门,“二哥,我送送你。” 陆明琛摆了摆手,“不必了,就一段路,外面风大,你还是早些歇下吧。”话一落,未等玄霄说些什么,他便抬脚离开了。 夜色深沉,他高瘦挺拔的身影很快就融入了那一片黑暗之中。 等陆明琛回到房内的时候,太子长琴正捧着一本书,坐在木桌前。 琼华派为两人分别安排了两间客房,只是距离稍有些远。陆明琛大病初愈,太子长琴为了看顾他,就索性和陆明琛一个房间了,反正以两人的关系又非什么奇特之事。 屋内温暖安静,桌上正点着一盏明亮的蜡烛。 听见门外的动静,太子长琴从书中抬起眼,安安静静看了陆明琛一眼,又低下了头。 陆明琛往前走了两步,见他还想拿书再看的模样,在他面前站定,伸手压住了他手中的书本,温声道:“别看了,小心伤了眼睛。” 见太子长琴放下了书,他坐在了椅子上,端起桌上的水壶为自己斟了一杯茶,连喝了两三口,才把手中的茶杯放下。 太子长琴见他面色疲倦,眉宇之间带着忧色,抬手摸住了他的头,又去展平他的眉宇,想了想,很快就想明白了事情定然是出在玄霄的身上,轻声问道:“天未黑前出去还很开心,现在又这幅表情,是怎么了?” 陆明琛看着他,而后低下头,闷声道:“又叫你看出来了?” 太子长琴心中好笑,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轻轻抚摸着他的眉眼,“是萧暄那边出现问题了?” “嗯……”陆明琛蹙了蹙眉,“我总觉得把他留在这琼华不妥当。”他告诉太子长琴刚才发生的事情,说完后又叹了一口气。 太子长琴含笑看他,陆明琛被他看得有些郁闷,伸手止住他在自己眉间抚摸的手,说道:“……好笑吗?你在笑什么?” 太子长琴叹气道:“我是说你这兄长挂心的也太多了……就差接管他的衣食住行了。哪里像是兄长,分明是萧暄的母亲。” 陆明琛被他一噎,险些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长兄如父我是认了,你说的话我只当作没听见。” 太子长琴收回手,特意正了正神色,“萧暄又非孩子,你如何时时刻刻看顾着他?我见他为人严谨自持,行事自有分寸,你大可放心。”他停顿了片刻,“你不是从国师那处拿了灵符吗?若是担心,你可以时常与他通讯,” “也只能如此了。”陆明琛点了点头,看了太子长琴一眼,一直冷肃的面上忽然出现了几分笑意,“阿暄已经知道我们两人的关系,所谓长嫂如母……”后面如何,他却没有再说下去了,只是注视着太子长琴,眼中溢满了狭促的笑意。 太子长琴抬手拨开他垂落至眼角的碎发,只是无奈地笑,“知道了,快睡吧。明日不是还想去琼华周围逛逛吗?” 陆明琛侧过身,将人抱住了,在他的眉心落下一个吻,“方才出了一身汗,我先去洗洗,你睡罢,不必等我了。” 见他应了,陆明琛对他一笑,这才站起了身。 而后很快回到了房屋中,他轻轻地合上门,吹灭了烛火。 接下来几天除却在琼华周围漫步赏景,陆明琛和太子长琴的生活大体称得上悠闲了。 如果不是国师出言提醒,陆明琛还真想和太子长琴就在这里养老算了。 只是两个人都明白这不切实际。 又停留了几日,陆明琛一行人便回到了京城。 此时因为永元帝一番动作,朝堂上风云诡谲。 没人知晓永元帝究竟想要做什么,直到那位已故去多年的太子重新出现在了大臣们的面前。 57、玄霄的皇兄21 永元五十三年, 在太子归来不久后, 永元帝便病了。 病来如山倒,大约是放下了心头一件大事的原因,永元帝之前一直压着的头痛之症开始发作, 在短短数日之内加剧。 原本只是一场再寻常不过的风寒,却叫他一病不起, 即便是太医们用尽了方法,他的病却仍旧没有几分变化, 到后面甚至下不来床榻, 不得不因此取消了早朝。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皇帝重病,监国的重任落在了身为太子的陆明琛身上。 朝中的大臣在此之前皆已被永元帝狠狠敲打过一番,又见太子行事井井有条, 一副再熟稔不过的模样, 于是暂且压下了异议,旁观这瞧着这位太子殿下的行为举止。 无论是单单为了大越将来担忧的臣子, 亦或是其他想要挑刺的别有用心之人, 都不得不承认,这位太子被永元帝教导得极好,处理政务的得心应手,即便是他们也难以说些什么。 陆明琛却不似他们所想的那样轻松自在。 除却朝中政事,陆明琛还会去永元帝身边侍疾, 直到夜色沉沉才会离开。 说起来,这些日子大约是陆明琛身为太子以来最为忙碌的时间。 永元帝清醒之时见他神色憔悴,知道他的辛苦, 劝陆明琛以国家大事为重,不必日日守在自己身边。陆明琛犹豫,永元帝厉声喝斥了他,又叫身边的内侍明日不准放太子进门,陆明琛无可奈何只好应了下来。 时间飞快流逝,炎夏转眼而过立秋已至,永元帝的病还是没有好转的迹象,众人面上虽未表现出半分,心中却明白永元帝大概是要不行了。 就是永元帝也很清楚,自己时日不多。 为了给自己的储君铺路,从两个多月前,病症尚未爆发之时,永元帝便把自己几个成年儿子封了王,派遣到距离京城千里之外的封地去了。 这场持续了十多年的皇位之争,总算是在这年落下了帷幕。 管其他儿子心中如何不甘,后宫中的妃子又是多么怨恨,永元帝都已经下定了决心。 自己的位置,只能交予自己精心培育了数年的太子。 这几日来,京城开始断断续续地下起了雨来。 秋雨难止,绵绵不绝,连带着空气中那股寒意一起,都像极了三月间的阴雨时节。 这日,窗外依旧是下着淅淅沥沥的大雨,本来缠绵病榻的永元帝忽然有了精神,竟然独自一人下了床榻,还拒绝了宫女惶恐不已的搀扶。 永元帝背手站于窗前,抬目望着窗外从光滑的琉璃瓦垂落而下的水幕,神色悠然。 听到外面的动静,他也不急着看,等到来人进了门,走到了自己的身边,才施施然地开了口,“来了啊,可曾用了饭?” 陆明琛先是行了一礼,才起身回他的话。 “儿臣刚从母后的殿中回来,和阿禄一同用过了饭。” 阿禄正是永元帝的嫡幼子,也是陆明琛同父同母的亲弟弟。 想起自己的嫡幼子,永元帝眼中不由得流露出几分笑意,颔了下首:“那就好,朕这边的宫人也省了为你准备饭菜的功夫。” 他是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得这句话,陆明琛自然不会放在心上。见他听到自己提及年幼的弟弟很是开心,于是挑了些刚才和阿禄相处时发生的趣事告诉了他听。 永元帝听得哈哈大笑,连连感慨道:“阿禄那副性子,犹如泼猴一般,没有一刻肯定下心来。不像我,也不像你的母后,也不知随了谁。”他停顿一下,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面上的笑意渐渐消退了几分,眼中升起略为复杂的神色,“他这无拘无束的性子,放在外面自然没有什么,可若是在宫城之内,却是有些不合适了。” 说到这里,他看了陆明琛一眼,才说道:“琛儿,你身为兄长,可要替朕好好看着你那些个弟弟。” 这话说得似乎有些怪异,陆明琛心中微沉,静默了片刻,才点了点头,说道:“父皇,儿臣会的。” 听闻此话,永元帝只觉得欣慰和放心,他知道自己的儿子是那种人,开口答应了的话,绝不会食言。 “好,好。”他重复了几声,苍老的手落在了陆明琛的肩上,如同鼓励一般拍了拍,“这大越的江山,这也一并托付于你了。” 陆明琛眼中浮现起愕然的神色,“……父皇?” 永元帝见到他的惊讶,笑了一笑,才收回放在他肩上的手,“这有何惊讶,父皇已老,没有多少时日,这江山自然只能交到你的手上。身处高位,需知你的一举一动关系着底下千千万万的子民,因此凡事谋动而后行,千万不要草率。” 这番话可谓是掏心掏肺,陆明琛沉默地听着,心中已经有了几分不好的预感。 “父皇本想看着你成亲生子,现在想来,却是不可能了。”永元帝满眼慈爱地望着陆明琛,语气中带着几分遗憾,“之前我为你挑选了几位贤良淑德的女子作为你的太子妃,不过因为那件事情只好放弃了。而如今,却是有心无力……”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陆明琛张了张唇,想要说话,却被他的手势挡了下来。 “先让我这老人家把话说完吧。”永元帝摇了摇头,抬起眼帘看向目光担忧的儿子,洒然一笑,“人终有一死,即便是尊贵如帝王,也无法逃脱这命运。先前朕还有些窥不破,不过这些日子,却是越想越清醒……如今看明白了,觉得死一字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朕这一声做过许多事,虽有遗憾,却从来不曾后悔过半分。”永元帝叹息了一声,“听闻你找到你的九弟了?他不愿意回来对吗?也罢,他喜欢就好,这宫中的日子大约是不适合他这种人的。不过他虽不在京城之中,但你仍旧要留意几分。” 见陆明琛将自己所说的话都一一应下,永元帝满意的点了点头。 “朕有一事依旧放心不下,就是那妖族……”永元帝也不知这妖族的事情究竟要如何说,皱了皱眉,对陆明琛道和:“你和国师多多商量,国师心系天下百姓,私心不大,可以信任。” “儿臣知晓。”陆明琛低声道。 说完这些,永元帝的面上已经露出疲倦之色,对着陆明琛摆了摆手,“你出去吧,朕休息片刻。” 陆明琛迟疑地看着他,最终在他有些不耐地表情下,告辞离开,轻轻地合上了门。 他回头看了一眼关闭的门,又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这场已经持续了几日的雨水似乎还是没有停歇的意思。 门内,永元帝还是坐在桌前,并未起身。 他望着桌前的烛火,出着神,不由得想起了许多从前发生的事情。 由遥远的曾经,到这几年的点点滴滴。 永元帝叹了口气,缓缓地阖上了眼睛。 他这一生,终究是要落幕了。 ##### 昆仑,琼华。 两只纸鹤轻飘飘地悬浮在刚从密室中闭关出来的玄霄面前。 这正是陆明琛当日交予玄霄的传讯符。 两只纸鹤落于玄霄手中,便化作了普通信纸的模样。两封信?时间相隔又不长,莫非是二哥那边出了什么事情? 密室之中,设有防止他人干扰的法阵,即使是传讯符也无法进入。这两封本应该于两月之前玄霄就会收到的信件却是晚了好几日。 他不禁拧起了眉头,低头看了下去。 第一封信说的是永元帝病重垂危,陆明琛希望玄霄能够回来见永元帝最后一面。 第二封信寥寥无几字,说的则是永元帝驾崩一事。 玄霄握着信的手一顿,呼吸停滞了片刻。 心里头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有些悲哀,又有些迷茫,自己的父皇,那位刚愎自用的帝王……竟然真的再也见不到了? 他拿着信,满腹心事来到了琼华宫殿前。 守门弟子认得他,很快为他作了通报。 太清真人见他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样,皱了皱眉头,问道:“玄霄,发生了何事?莫不是修炼出了什么问题。” 听见他的问话,玄霄深吸了一口气,压下浮躁的心思,低声道:“师尊,弟子父亲离世,想下山一趟。” 永元帝毕竟也是生他养他的父亲,于情于理,他都该回去一趟。 太清真人听了他的缘由,沉默半晌,点了点头,“你去吧。” 他本不想答应,唯恐玄霄耽误了修行。不过一来弟子父亲离世不应允未免不近人情,二来他担心玄霄牵挂此事会难以静心修炼。 得到了回复,玄霄向着太清真人拱手行礼,转身离开了琼华宫。 58、玄霄的皇兄22 国不可一日无君。 太子登基之后, 京城并不是很平静。 恪太嫔在后宫中大吵大闹, 怒骂新帝皇位并非正大光明,永元帝真正属意的人选是八皇子,自己的儿子。 这宫城内外谁人不知晓, 永元帝生平最满意最为得意的儿子就是太子殿下,因此即便刘贵妃在后宫中叫嚣不断, 也无人理会。 自从永元帝前几年收回了兵权后,刘家便开始渐渐没落了下来。永元帝年老力衰, 又并非重色之人, 在后面的几年便很少踏足后宫,别说是十年前因太子失踪之事已经惹怒永元帝失了帝宠的恪太嫔,便是年轻貌美的后妃, 永元帝也是毫无兴趣, 一心都放在了朝堂之上。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身份低微的宫女太监们看着恪太嫔发疯的样子,觉得她又是好笑又是可悲, 太子即位已成定局, 这位还是分不清局势,不趁机抱住太后母子的大腿,反而想要添乱,只怕日后结局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到了后几日,不知是不是这位恪太嫔认清了事情, 还是因为无人理会而放弃了叫嚣,终于安静了下来。 直到那位本已经被永元帝派往了封地的八皇子郑王带着刘家的兵队杀回了京城,众人才明白, 原来这人不是放弃,而是憋着劲头后面准备着大招。 不过这位郑王雷声大雨点小,他的军队很快便被新帝的禁卫军制住,关押进了大牢。 历来□□篡位之人一旦被捉拿,即便是贵为龙子皇孙,结局也不会好到哪里去,郑王日后如何自是不必多说。 玄霄回到京城中的时候,陆明琛正处理完郑王谋反一事,清算他身后的刘家,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事物需要处理,因此说起来不算轻松。 皇宫宫规森严,宫中后妃诸多,太子长琴不好留在这里,再加上此时情势紧张,便回了宁伯侯府。 没有人约束,身边又积压着诸多事物不得不尽早处理,陆明琛这几日时常熬着时间,整夜未睡也是常有的事。 于是玄霄见到自己二哥的时候,不由得被他面上的疲倦惊了一下。 “二哥。”玄霄看着坐在椅子上的陆明琛,见他低头仍旧望着桌案上的奏折,不禁皱了皱眉,“你已经多久未曾休息过了?” 陆明琛从奏折中抬起眼来,见到他关切的神色,笑了笑,“你来之前我才午睡过片刻。”他指了指自己面前的奏折,“这些已经不多了,再看几眼就全部处理好了。” 玄霄听了这话才放下心来。 陆明琛一边低下眼,又去看桌上的文书,说道:“不必在这里等我,你从昆仑回来不久,一路奔波劳累,不如先去休息。” 玄霄摇了摇头,“不必了,我就在这里等着。” 陆明琛也不勉强他,只道:“若觉得无趣了,自己出去逛逛,不用在意二哥。” 玄霄点了点头,不过在接下来的时间却依旧是坐在了书房中,未动半步,只是闭上了眼睛,神色深沉,不知再想些什么。 半晌之后,陆明琛处理好了今日的政事,合上了奏折。 玄霄睁开眼睛,陆明琛正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看向了他。 “走,出去走走,我们兄弟两人顺便说说话。” 玄霄起身跟在了他的身后。 两人就在这书房前面的花园逛了起来。 陆明琛首先问的便是玄霄的修炼之事。 “如今渐入佳境。”玄霄知道他担忧自己受羲和之力影响,经脉逆变之事,不想让他一直牵挂,便轻描淡写的回答道。 其实哪里又这么简单,羲和剑桀骛不驯,即使是身为宿主的他,有时候也难以控制。 直到最近,羲和剑才渐渐听话了起来,然而玄霄却没有半分欣喜。 修行越深,他便发觉这羲和之力给予自己身体带来的影响越甚,夜半人静之时,那愈加疼痛的经络则是最好的证据。 此剑着实过于霸道,不似人掌握剑,反倒像是剑掌控了人,隐隐有反噬之态。 玄霄有时也不免生出怀疑,借用双剑,真能叫琼华飞升吗? 只是这种念头被他强压了下去,不敢多想,担忧越加深想,自己就会动摇了修习羲和的心。 “希望如此。”陆明琛望着自己的弟弟,心头暗叹了一口气,知道他说得未必是真话,却也无可奈何。 长琴说得不错,弟弟长大了便由不得兄长了,处处管束着也不是办法。 “可去见过父皇了?”陆明琛问道。 玄霄摇了摇头,张了张唇,想说些什么,最后又发现自己无从问起,又合上了嘴,沉默不 语。 陆明琛知道他对于永元帝有心结,一是幼时不理不问,二是因为自己当初出事。 想到此处,他叹了一口气,说道:“父皇死前仍旧念着你,叫我要好好照看你。” 玄霄闻言,眼中掠过一丝愕然。 陆明琛道:“你们已有十多年未见了,去看看他,上几炷香,好歹你们也是父子一场。” 自从十多年前离宫之后,他从来没有起过回来的念头。 他本以为永元帝已经忘了自己这个儿子,从未想过那位从不在乎自己存在的帝王会在临死之前会挂念着自己。 一时间,玄霄心情顿时复杂不已。 陆明琛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二哥带你去宗庙。” 拜祭完永元帝,玄霄只在京城停留了几日,琼华那边便来信催了他回去。 来信之人正是他的师尊太清真人,劝他速速回到昆仑。 玄霄无法,只好压下心中的不舍,告别了兄长,又返回了琼华。 他走那日,陆明琛换了一身便装,亲自送他出了京城。 “二哥,等琼华事了,我会回来的。”玄霄道,向陆明琛看了一眼,抱了一拳,这才转身离开。 “回去吧。”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陆明琛收回了视线,对身边的太子长琴道:“今日好不容易有时间空了下来,我陪你四处走走。听阿禄说京城里开了一家酒楼,酒菜很是不错,我们就去那里好了。” “好。”太子长琴微微一笑,“现在和你吃上一顿饭可是不容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我都随意。” 这话说的,陆明琛看着他,也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却变成了叹气,“等到我手中的事情都做好了,就带你去别处走走,即使是随便一处,也比我们成日围着这座京城要好。” “都听你的,”太子长琴点头。 对他而言,不论是在京城还是其他的地方,其实都没有什么差别,只要有陆明琛便好。 大街上人来人往,陆明琛不好做什么大的动作,只伸出手,握了握他的手,带着安慰的意味,又很快放了开来。 “走吧,去酒楼。”陆明琛说道。 太子长琴跟在了他的身后,忽而见他停了下来,有些疑惑,开口问道:“怎么了?” 周围如同有人在窥伺着这里,陆明琛顿住脚步,猛然抬起头,朝上方看去。 两道锋利如刀的目光落在上空的某处,一双黑瞳透着几分疑惑和警觉。 直到太子长琴出声询问,才移开了视线。 “总觉得刚才似乎有人盯着这边。”陆明琛说道,眉头皱了皱,又松了开来。心中觉得有些怪异,但见着太子长琴面上的忧色,笑了起来,“大约是最近累出了错觉,不必在意,我们走吧。” 陆明琛不知道,当他收回目光之时,暗处有人悄悄松了一口气。 “这人间皇帝好强的察觉力。” 说话的是一个生得面目古怪,身后长有一双灰色羽翼的青年人。 他望着漂浮在空中的水镜,语气感慨:“果真是人中龙凤,也无怪红姬的儿子比不过他了。” “不必再盯着他了。”站在他身边的鹤发老人淡淡道:“如今他已是帝王,受到人族气运庇佑,即便是我们派出数位妖将也奈何不了他。” 青年人听他开口,神色顿时恭敬了几分,只是语气仍旧显得有些犹豫,“可是青老,妖师不是说这人族皇帝容易成为我们妖族大计中的变数吗?如果不除去他……我们的计划会不会有影响?” 青老是妖族中实力高深,资历深厚的长老,是这次妖族攻打人界计划的负责人之一。青年人身为听命的小辈,自然对他尊敬非常。而红姬,则是当初妖族派来混入宫廷的一位女妖,后来因为永元帝肃清后宫,这位女妖发现情况不妙后便假死离开了宫廷,留下了半人半妖的儿子。 “无妨,妖师那老家伙,占卜从来没有准过。当初族中除掉这位人族太子,也不过是想让红姬的儿子当上皇帝,配合我们妖族。哼……谁想到这半妖没有一丝用处,还被老皇帝赶到了封地,不成就算了。”鹤发老人摇了摇头,眸色深沉,“上古妖神传下来增加妖族力量的办法虽好,但却需要天时地利。我们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祭炼的法宝即将出世,告诉其他长老,我们妖族必须加快动作,准备好攻打人界一事。” 青年人神色严肃的点了点头,“属下明白了。”而后幻化为一只巨鹰,飞离了鹤发老人身边。 鹤发老人看着水镜中人来人往,热闹不已的街道,眼里露出几分贪婪,“很快,很快,人界就会是我们妖族的天下了。” 新历第二年,章州大乱,妖孽猖獗,开始大肆屠杀无辜人族百姓,人间一片水深火热。 同年,昆仑琼华终于等来了穷尽门派三代之力的飞升机会。 琼华派太清门下弟子夙玉和玄霄两位弟子谨遵师命,以望舒和羲和双剑网缚幻瞑界,吸取其灵力,以求举派飞升仙界。 …… 浓厚的血腥味似乎依旧弥漫在空气中,玄霄睁开眼睛,看了看四周,发现这正是自己平日练剑后休息的住所。 可是之前自己明明身处战场……他扶着床沿坐了起来,想走下床,眼前却阵阵发黑,玄霄咳嗽了一声,捂住胸口吐出一口鲜血。 他面无表情地将唇角的血擦净,抬起眼,正要站起身。 却听见了门外一阵脚步声正在渐渐接近。 来人推开门,看见醒来的玄霄,匆匆忙忙的走上前,瞥到玄霄手上的血迹,呼吸一顿,急声问道:“玄霄师兄,你没事吧?” “无碍。”玄霄蹙了蹙眉,抬目看着对方,沉声道:“天青师弟,我为何在这里?现在情况如何?” “你之前受到梦貘攻击,受伤失去了意识。”云天青面色一白,低下了头,语气低沉道:“门派损失惨重,师尊身受重伤……还有几位长老,均是丧命其中。” 玄霄闭了闭眼,心中有说不出的疲倦,“怎会如此……” 眼前仿佛又浮现起了鲜血淋漓的画面,许多妖……还有许多熟悉之人的惨叫和哀嚎,云天青心中一痛,神色悲痛,“玄霄师兄,为了琼华飞升,押上那么多无辜的性命真的值得吗?再打下去,也不过生灵涂炭,不论是妖还是我们,都得不到任何好处。” 云天青的目光紧紧盯着玄霄,双目通红,似有恳求之意,“玄霄师兄,我们不该再继续错下去了,人有善恶之分,妖也是如此,它们并非全然为恶,我们不该为了一己之私,用幻瞑界的灵气来支撑门派飞升……师兄,难道你不觉得这件事情很残忍吗?成仙真的有那么重要吗?重要到可以不顾无辜生灵的性命?” “云天青,你在胡言乱语什么!”玄霄震惊的看着他,而后眼中的惊讶缓缓转化为怒意。 云天青看着他,表情复杂,眸中尽是不解,“众生平等……为何一定要如此清楚地划分妖的善恶?” “好一个众生平等!”玄霄笑了起来,因他平日并不常常笑,此时的笑容看起来竟然格外的嘲讽,“云天青,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进入琼华,凡修仙门派,无一不是斩妖除邪为己任。” 云天青沉默不语。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玄霄冷冷地看着他,目光冷漠而陌生,仿佛第一次认识自己这位师弟一般,“妖就是妖,注定不能与人相容,又何必谈其善恶。今日你对妖族心慈手软,来日妖族若有机会,可会心生怜悯,放我们人族一马。” 云天青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看着玄霄,见他神色冰冷,有些失魂落魄道:“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人和妖,真的没有办法和平共处吗?” 玄霄冷笑了一声,“也并非没有可能。” 云天青望着他,眼底带着希翼之色。 “……云天青,你真是太过天真了。”玄霄的眸色冰冷得如同已经冻结一般,声音中带着一股讥讽,“除非两族之间,确认一方再无威胁之力,一方为主,一方为仆。” 云天青眼中的光亮渐渐地暗了下去,他将怀中的丹药放在了房中的桌上。 “玄霄师兄,这是妙虚长老交代我给你送来的疗伤之药,你记得服用,我……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他低声说道,并未等玄霄的回复,转身离开了房间,步履沉重,犹如缀上了千斤重物一般。 此人不值得他动怒,玄霄扫了眼桌上的瓷瓶,缓缓闭上了眼睛,不知为何,他这几日总感觉心头莫名慌乱,仿佛出了什么大事一般。 二哥已有两三月没有讯息,莫非是京城那边出了什么事情? 他皱了皱眉,披衣起身,坐在了桌前,拿出自己兄长所给的传讯符,取出一支笔,在上面写了起来,而后注视着传讯符化为纸鹤离身而去,才略微放下了一些心。 玄霄放下笔,将桌上的瓷瓶拿起来,倒出了几颗药丸服下,而后穿好衣服,出了门,前去掌门所在住所,看望自己的师尊。 太清真人拒绝了他的探访,却让人传讯于玄霄,让他好好养伤,待几日后与夙玉一齐支撑双剑,再次带领剩下的长老弟子攻入幻瞑界。 玄霄无法,只好应了下来。 几日后,正当琼华重启双剑计划的时候,身为望舒剑宿主的夙玉与其师兄云天青两人乘着夜色逃离了琼华。 失却了望舒剑,玄霄独力难支,幻瞑界脱离昆仑而去。 琼华派和梦魇混战一番后,掌门太清真人以其首徒玄真,还有几位长老均是丧命在这场战役之中。他已从宗练长老那处得知,双剑一阴一阳,若是一方相离,对于另一方而言极为危险,恐有走火入魔的后果。 “玄霄,失去望舒剑的支持,你……”青阳长老神色担忧的看着这位资质出色的弟子,欲言又止。 “……长老放心。”玄霄眉目冷淡,“妙虚长老已经替我疏通经络,暂且无事了。” “……夙玉和云天青这两个逆徒!”提起这两人,青阳长老面色难看,“不知逃到了哪里去。” 玄霄却没有青阳长老那般愤怒,云天青绝不甘愿如此看着双剑计划执行,自从那一次对话,他隐隐已经有了预感,只是不曾想到夙玉会跟着一齐逃下山去。 玄霄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平静了下来,他云天青一直喜欢夙玉,付出甚多,夙玉会接受也不奇怪。 比起此事,他目前最为担心的还是于昨日从信中得知的消息。 妖族已经进攻人界。 然而具体如何,信中却没有透露,他的兄长只让他安心修炼,近些日子呆在琼华不要下山,注意些安全,这件事情很快就会过去的。 玄霄怎么可能放心得下,他已经决定,即便是师门不曾允许,自己也要离开琼华。 “你要离开琼华?”青阳长老惊声问道,随后立即摇了摇头,“这绝不行,你现在的伤势未愈,即便是有妙虚长老的丹药可以压制片刻,但是那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青阳长老放心。”玄霄面不改色的说道:“我的兄长已为我寻到了解决之法。” 青阳长老一怔,见他神色认真,不似玩笑,沉默了片刻后,便点头答应了。 “若有不妥,立即返回琼华。”他面色严肃的交代道。 玄霄颔首,先去京城一趟,确认自己的二哥无事之后再回琼华也不迟。 此事在他心中拖延不得,于是玄霄很快便带着自己的羲和剑离开琼华,赶往了京城。 一路而来,有些地界被妖族肆掠,让玄霄为之触目惊心。 妖族如此猖狂,玄霄更加担忧了起来,加快速度赶往了京城。 沿路因为妖族之事耽误了一些时间,即便是已经提高了速度,但玄霄足足比往日晚了两日,才到了京城。 他很快见到了陆明琛,大约是因为妖族之事,他的面色看起来并不是太好看,甚至是比起玄霄上次见到的样子,消瘦了许多。然而他的身姿依旧是挺拔如松,散发着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静和坚毅。 见到许久未见的弟弟,他原本深沉冷然的黑眸出现了几分波动,唇角勾了勾,“回家了?” 玄霄抿了抿唇,点了点头。 59、玄霄的皇兄 完 自人族与妖族开战以来, 天下便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南方边界偏远人少, 先被妖族攻占,成为了敌方大本营。 由于力量弱小,人族在战争之初损失惨重。 然而天无绝人之路, 人族开始渐渐学会了克制妖族的符文和法术。 这些符文和法术虽称不上高明,但大部分的人族可以学习和修习, 再加上妖族的数量远少于人族,人族终于有了喘息之力, 渐渐地和妖族不分上下, 直到妖族能够增强妖族力量的法宝出世。 妖族有法宝庇佑,人族原本想出来的办法渐渐地失去了作用。 原本相持不下的人族和妖族,在这件法宝出世后, 慢慢地落了下风。 是夜, 夜深如墨,皇宫内灯火通明, 犹如白昼。 “国师, 锦州危急。”陆明琛坐在御桌前,放下手中的奏折,低声说道。他的神色沉重,眉目间隐藏着几分忧愁,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竟然勾起嘴角,冷笑了一声。 “如今大敌当前。”他用嘲讽的语气说道:“在这个时候,居然有人劝我选后, 想把他们 的女儿塞进后宫。” 几年来后宫无主,群臣因此上谏,陆明琛头疼不已便拿了国师作了挡箭牌。 因妖族一事,国师在大越之内的威望渐深,他说的话旁人自然是不敢不信,即便是想要为自己儿子选择一位贤良淑德的官家女子作为皇后的太后,也不得不暂且压下了心思,反正帝王还年轻,再等上两年也未尝不可。 只是有些人仍旧不肯死心,便借着太后的手送了些家中后辈进宫而来。 陆明琛对此表现冷漠,只随意地给了几个封号,便把人扔到了后宫的角落中。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这些人心中暗暗怀疑这位皇帝是不是那方面有问题,却也只得放弃了。 后来人族与妖族战争爆发,情况危急万分,在知道皇帝心思的情况下,就更少人提起此事了。 陆明琛本以为这些人已经歇了这个心,却不想还有念着这件事情,还在这个关头提出。 “陛下息怒。”国师心中叹了一口气,这些年虽陆明琛掩饰得极好,但这几年他还是瞧出了几分端倪。 没有想到那时侯心中隐约的预感竟然成了真,帝王竟然与那位近年来炙手可热的齐探花之间有着牵扯。 一个是皇帝,一个是臣子,说实在的,国师并不是很看好两人将来的发展。 但不看好归不看好,他却不会说些什么。这位帝王算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生性沉稳冷静,心中主意极大,一旦下定了决心,纵使旁人出言相劝,他也不会改变。而且他相信,对方分得清孰轻孰重。既然如此,他倒还不如省下一事,专心应付妖族。 “也是时候了。”陆明琛低声说了一句,拿出一卷布帛,提笔在上面写了起来,最后落下了自己的玺印。 国师所想的不错,陆明琛本来就已经有了打算。一旦妖族之事解决,他就会把皇位传于自己的亲弟阿禄,原本没有准备继续留在京城的意思。 他本来就是有意将皇位传给阿禄,因此这几年即便再忙碌,也会抽出时间亲自和阿禄相处,教导他为君之道。 而阿禄也没有叫陆明琛失望,这几年成长极快,性格日渐沉着了下来。任是陆明琛也想不到,当初顽皮捣蛋的熊孩子能够变成如今坚定沉着的模样。 阿禄与陆明琛相差不少,这几年又在他的身边长大,比起弟弟,陆明琛更像是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儿子来养。 见到阿禄变为如今的样子,陆明琛心里很是欣慰,颇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感觉。 “我把阿禄立为了皇太弟。”收好布帛,陆明琛说道。 国师一愣,很快又反应了过来,他抬眼看着陆明琛,见他神色认真,便知道了对方已经下定了决心。想了片刻,他道:“陛下,何必如此急切?” “国师,我知道你已经知道了那事。”陆明琛摇了摇头,“所以你知道,我是不可能再娶妻了。把阿禄立为皇太弟,是再合适不过的选择。” 国师沉默了下来,望着陆明琛,最后还是点了点头,“陛下既然已经有了主意,臣便不再多言。”他停顿了片刻,见陆明琛蹙眉不展,知道他正在担心的事情,出声道:“诛妖阵不日落成,到时候妖族一事自当解决,陛下不必烦忧。” 这些日子来,妖族趁机反攻,大举朝北推进,仿佛不知疲倦一般,而人族则需要吃饭休息,比起妖族,已是落了下乘。 眼看人族开始不敌,国师以寿命作为代价,强行推演天机,希望借此得到一线生机。 俗话说,天机难测。也许是天道怜悯,也许是人族命不该绝,人族得到了一张可以克制妖族的阵图。 人是矛盾而复杂的种族,会为了各自的利益自相残杀。但当危机摆在面前,他们又能齐心协力,爆发出强大的力量。 就如这诛妖阵,阵法要求条件极高,需要诸多人力物力,短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建成。 然而在朝廷不惜财力,又有众多修仙门派不辞劳苦出手相助,两者穷尽所能,终于将这阵法建成。 为了不叫妖族发现这阵法而功亏一篑,更是耗费了人族众多精力。 “……辛苦你和那些道长了。”陆明琛的目光落于国师满头的鹤发上,眼中闪过一抹痛色,闭了闭眼,“这阵法何时能够启用?” “短则几月,长则一年。”国师道。 “好。”陆明琛点了点头,最多一年,那么人族还支撑得住。 两人都没有去想,这诛妖阵如果不成该怎么办。因为一旦失败,那结果自然不必多说。 第二日,陆明琛便在殿上立下了继承人。 群臣哗然,就连深处后宫之中的太后也愣住了。 在陆明琛下朝之后,亲自把他叫到了自己的身边,劝说了一番。见他言语坚定,不可更改,太后便不再劝了,只伸手拉了陆明琛的手,神情悲切,问道:“琛儿,你不要瞒着母后,是不是你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她早就开始怀疑,自己的儿子这些年不近女色,是因为身体上出现了毛病。 只是对方不提,又有国师的话当作挡箭牌,她也就忍下没问了,现在听到自己的儿子准备把亲弟弟立为太子。这么不寻常的事情,叫她再也忍不住了。 陆明琛一愣,想到她可能是误会了什么,正要解释,却见太后望着自己,一副“我已经明白了一切”的样子,想了想,误会也好,也省下了日后被逼婚的麻烦。 见他点头,太后心中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难道是因为之前的妖毒留下的后遗症吗?”她叹了一口气,抬起手拍了拍他的手,慈爱而怜惜的看着陆明琛,“无妨,宫中御医如此之多,一定能够解决这个问题。” 接下来,她从身体到心里,无微不至的关心了陆明琛一番,直到夜色渐沉,才放了陆明琛离开。 陆明琛回去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些懵。 在书房等候他的太子长琴,不由得有些奇怪,便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 陆明琛自然不会瞒他,让宫女们都退下,而后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 太子长琴听得弯起了眼睛,忍不住抬手捏了捏他的面颊,“你怎么随着太后误会。” “这样也好,省了些麻烦,只不过御医那边我得做些手脚了。”陆明琛反手握住他的手,叹气道:“唉,这皇帝不好当啊,连取个媳妇别人都要来指手画脚。” 太子长琴任由他握着,放轻了语调,问他:“累了吗?” 陆明琛放开一只手,环住他的腰,轻轻地靠在了他的肩头,闷声道:“累了。” “很快就能过去了。”太子长琴低下头,抚了抚男人的头发,眼眸中尽是温和的神色。 “对……很快。”陆明琛喃喃道,低下脸,用额头轻轻蹭了蹭他的面颊,“诛妖阵还差一段时间就能建好了,等到妖族的事情解决了,把皇位传给阿禄,我便带你离开。” “好。”太子长琴应道。 陆明琛在他肩上缓了会儿神,感觉好多了,才抬起了头。 “你刚回来,北边的事情怎么样了?” “萧暄在那边主持着大局,还有他那些师兄弟相助,不会出什么事情,你放心。”太子长琴刚从那边回来,因此很清楚那边的情况。 “……希望如此。”陆明琛低声道,忽而想到了一件事,“之前碧玉堂的道长虽给了阿暄能够克制阳炎的功法,但那位望舒宿主一日不出现,阿暄的问题便得不到解决……” 他已经知道了自己弟弟身体的毛病是因为修炼的羲和剑的缘故,也知道了双剑□□,若是失去了一方就容易走火入魔的事情。 对于弟弟当时不肯听自己的劝告,有些责怪,然而更多的还是心疼。 太子长琴挑了下眉,道:“那你可以可以不必挂心了,那位望舒剑宿主和其师兄已经在萧暄那边了。” 陆明琛眉头这才松开了几分,“那便好。” “陛下,殿下在外求见。”内侍叩了叩门,在外禀报道。 “宣。”陆明琛看了看桌上的沙漏,这才发现时间已经不早了,往常这个时候,他已经在这里教导萧禄功课了。 萧禄很快进了门来,看到太子长琴他有些愣神,而后对着陆明琛行了一礼,才道:“齐大人。” 太子长琴微微一笑,回了一礼,道:“殿下,许久不见。” “皇兄,你和齐大人有要事谈?我先出去等吧。”萧禄道。 太子长琴出言拦住他,“殿下,臣这就要离开了。”他看了陆明琛一眼,见他点头后,自己退出了门外。 见太子长琴离开了,萧禄这才来到了陆明琛的身边,把自己刚才一直带着身上的功课拿了出来。 陆明琛瞥了一眼,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今日我们不谈这个。”他见萧禄满头大汗,跑得似乎很急的模样,抬手拿起桌上的茶壶为他倒了一杯茶,推到了他的面前,开口问道:“这是刚从哪里过来?这幅满气喘吁吁的模样。” 萧禄白皙的俊脸红了红,出现了几分窘然,压着声音,低声道:“刚出了崇文阁,就被母后叫到了宫中。”他停顿了一下,耳根子都红了起来,“母后拿了一些女子的画像,说是让我看看有没有满意的人选。” 陆明琛闻言有些惊讶,不过很快想明白了太后为何有这番举动,看来还是因为自己的事情,让太后紧张起了萧禄的妻子人选。 他勾了勾唇角,也不出言安慰萧禄,眼中带了几分狭促之意,说道:“原来阿禄也已经到了这个年纪了。” 萧禄本来就红润异常的面色因为陆明琛的调侃变得更红了几分。 “母后简直……简直是……”他抿了抿唇,似乎是有些难以启齿,最后抬起头看向陆明琛,道:“皇兄你都还没有立后,她不急你,反倒来催起了我……简直是胡闹!” 陆明琛笑了起来,“这可是母后的一片心意。” 萧禄低头嘟囔了一声,“可是我还年轻,母后好端端的急这件事情做什么?” 陆明琛自然不会把今日早上发生的事情告诉他,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转移了话题,说道:“你的功课先放在我的桌上,来,和皇兄一起出去走走。” 萧禄点了点头,跟在了他的身后。 “刚吃过饭过来的?”两人一边走,陆明琛问道。 萧禄嗯了一声,说道:“正是在母后那边用完了才过来的。”他顿了顿,开口问道:“皇兄,听闻北方那边妖族来势汹汹,八皇兄他们应付得过来吗?” “你八皇兄身边能人众多,不必担忧。”陆明琛说道。 萧禄皱着眉头,“也不知什么时候妖族才能退去。” 陆明琛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快了。” 萧禄皱眉想了一会儿,索性也就不想了,反正无论如何,他的兄长还在身边,万事有他,大越是不会出什么事情的。 他安心地想道,眉宇间的褶皱渐渐松了开来。 兄弟两人聊了一会儿,也许是聊到了开心之处,萧禄的面上开始出现了几分笑意,全然不复刚才的忧心忡忡。 陆明琛看着他,心道果然还是少年心性,这烦恼来得快也忘得快。 两人沿着书房出来,一路向上,而后在一处花坛旁停了下来。 前面便是钟楼,几个小宫女们正拿着布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一口三人合抱尚且不及的古钟。 萧禄正是少年好奇之时,平日来来往往,总能看见这口大钟,对于它的来历很是感兴趣,不过往日都找不到人来问,一回到宫中又忘了个一干二净,所以心中的疑惑一直没有解开。 今日和陆明琛一齐走到此地,他按捺不住好奇心,便问起了陆明琛这个古钟为何摆在这里,却又从来不曾听它响过。 陆明琛瞥了一眼那口古钟,翻了翻记忆,还真从脑海中翻出了关于它的事情。 当年的萧琛也曾好奇过,便向永元帝问起过。 永元帝告诉萧琛,这是太`祖晚年寻访仙道之时,从海外仙山不惜耗费了众多财力,才叫人运回京城的古钟。 群臣曾因此进谏,太、祖一概不理,对众人道这是大越国运至宝,上天所赐,绝不可放弃。后来又请了诸多高僧道人为其作法,择定了皇城中风水最好的一处,将这口古钟供奉了起来,并勒令子孙后代,决不可移动这口古钟。 旁人不明白太`祖的话,也感觉不到这口古钟任何神奇之处,不过后来的大越皇帝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曾移动过这古钟半分。 “皇兄,这古钟真的是国运至宝?”萧禄的眼里流露出惊讶地神色,望着那口钟,语气中不由得带了几分敬意。 陆明琛听得好笑,道:“你说是就是。” 可萧禄又否定了自己的话,摇了摇头,道:“这么一大口钟,再显眼不过,放了这么多年,如果是什么宝贝的话早被妖族的人偷走了。”他的母后告诉过他皇兄的事情,这妖族既然都能潜进来毒杀太子,偷走一口钟算是什么事情。 萧禄一语言中,这么大一个目标,又是什么传说中的宝贝,妖族的确派人来仔细探查过,不过的确发现不了什么特别之处,偷走这口钟动作太大,容易暴露那时潜伏在宫中的同类,很快就放弃了。 “走吧,这里风大。”陆明琛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恐怕要下雨了,还是早些回去吧。” 萧禄同样抬起头,感叹道:“又要变天了,真希望妖族的事能够尽快解决。” 陆明琛何尝不是如此,他叹了一口气。 天色开始一点一点的暗了下来,如陆明琛所说的那样,空中很快飘起了雨点。 四周的宫灯一盏一盏的亮起,犹如星光一般,驱走了黑暗,照亮了宫廷。 时光荏苒,一晃又是一年。 京城城外,一辆外表灰暗的马车行驶得极快,急急地擦过两旁道路的树丛灌木,最后在一处人烟稀少的林子停了下来。 马车上走下一位身穿黑衣的青年,长眉俊目,生得极为俊美。他面色沉凝,一双眉毛微微蹙起,墨黑的眼底压着一股愁绪,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冰冷,叫人不由得生出了退避三尺的心思。 他刚下马车不久,前方就出现了一位道人,来到了黑衣青年的面前。道人刚想行礼,就被对方拦了下来。 “国师,你我之间不必讲究这些虚礼。” 黑衣青年是陆明琛,而道人自然不必说,正是一直忙碌着诛妖阵的国师。 听见陆明琛这么说,国师也没有多礼,站直了身体,示意陆明琛跟着自己。 “陛下,走这边。”国师见他跟上了自己,才迈开了脚步,“为了不让妖族发现,这里被众多仙门长老掌门施下了结界,又布下了几个迷阵,若没有知情的人带领,其余人绝没有办法进入这里。陛下请跟紧微臣,千万不要踏错,以免生出差错。” 陆明琛应了一声。 由于情况不便,两人并未一路上并未做什么交谈。 走了约莫一会儿,国师停了下来,转头对陆明琛说道:“陛下,我们到了,所设的阵法就在前面。” 陆明琛点了点头,其实国师已经不用说明。看到前方聚集的众多身穿各式道袍的人,他便明白自己已经到了地方。 五座比之平常所见要来得小巧许多的石塔映入陆明琛的眼帘。 每座石塔塔身上方都精密细致地刻画着符文,一排排盘旋而下,犹如缓缓展开的画卷一般,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味。 每层石塔共有五层,最后一层,也就是塔顶与其他几层大不相同,不再有符文的痕迹,而是一个个密密麻麻的小点。若是懂得星象的人看来,很快便能明白这些小点正对应着天上的星辰摆布。 “见过陛下。”道人们见了陆明琛,拱手行了一礼。 “不必多礼。”陆明琛的目光仍旧落在这几座依次排开的石塔上,问身边的道人,“这诛妖阵便是建好了吗?” 道人点了点头,说道:“只差最后一步,这五座石塔分别对应五行,只要将先前我们准备压阵之物放置于塔顶便可起效。” “有劳诸位了。”陆明琛朝众人拱手行礼,“诛妖阵之事,我替天下百姓先谢过各位仙长出手相助。” “陛下客气。”众人没有想到他会忽然这么说,愣了几秒后,连忙说道。 “陛下身为人主,这些日子的辛苦恐怕远胜我们这些人。”有人忍不住说道。 陆明琛摇了摇头,“不过都是些小事,比起在场诸位所付出的远远不及。”他望着这面前的几座石塔,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出声问道:“这阵法开启莫非是要等到夜晚?” “正是,夜晚星辰尽出,恰好与这五塔形成呼应,待我们将对应五行的法宝放置进去,便可激发出阵法的力量,……若无意外,这诛妖阵便能生效。” 陆明琛颔首,“我和诸位仙长一同在此等候。” 在众人的等待中,夜幕终于降临,空中星辰密布,熠熠生辉。 几位门派掌门各自捧着手中耗费了人族一番寻找的五行法宝,以法术悬浮空中,缓缓地靠近了五座塔顶。 法宝被他们轻手轻脚的放进了塔顶的凹槽之中,几位掌门落地,抬起头,与众人一同注视着五座石塔。 星辰的光芒如同被接引,于空中落到了石塔之上,沿着塔尖慢慢地滑落,在地面上开始蔓延,犹如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操控一般,在地上勾勒出一个巨大的光圈。 光圈所散发的光芒愈加剧烈,笔直朝着云霄而去。 众人望着那道光,心剧烈的跳动着,眼中更是露出了希翼的神色。 如同在戏耍着在场的人,那道光芒却忽而衰落了下来,在诸多震惊的目光下,渐渐地消失在了众人的面前。 “怎么可能!” “发生了什么!是失败了吗?” 众人神色错愕,忍不住出声质疑道。 “不可能吧,难道是阵法出错了?” 无论在场的人是老是少,都不由议论了起来。 几位掌门立即上前察看,半晌之后,在众人紧盯的目光下,摇了摇头,“没有出错。” 这句话让在场众人面色顿时惨白。 “……是阵图出错了吗?”他们中间有人问道,声音中有些颤抖,无人敢想象,诛妖阵的失败即将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一位女道人注视着面前的阵法,神情黯淡,眼眶发红,悲戚道:“难道上天真要绝断我人族最后的路吗!” 这个诛妖阵让他们付出了多少代价,为了不让妖族发现这座山林,她门派中的几位长老付出了大半生修为,只为了隐蔽这座阵法。而其他门派又何尝不是如此? 可以说,人族修士为了这个阵法,已经是孤注一掷。而现在,这个穷尽了众人心血的阵法……却没有任何用处。 不仅仅是那位女道人,在场众人望着星空,也同样想质问苍天。 几位掌门依旧查看着几座石塔,希望能够找到出错的地方,然而无济于事,这些阵法无一不是按照阵图布局,没有一丝错处。 “不该如此……”几位掌门面色发白,眼中皆是不敢置信。他们也看过这张阵法,彼此讨论过,不该出错的。 “……是我的错。”国师闭上眼,语气艰涩,“是我强行推演天机,不曾给人族带来生机,反倒将人族推入了死地。” 陆明琛心情沉重,即便是他,也不知此时该如何办才好了。他眉头紧蹙,低着头,如众人一般沉默不语,直到听到了国师的自责,才抬起了眼。 “国师,此事与你无关,你已经尽力了。”陆明琛低声道,“开启诛妖阵一事,是我们众人商议的结果,若真起算起错来,包括我,同意这个计划的所有人都有责任。” 国师沉默不语,一头白发被夜风吹得四散,神色憔悴而低沉。 “我们都是为了人族,谁都尽了力,谁都说不上有错。阵法既然已经失败,当务之急,还是重新谋划对付妖族的办法。”陆明琛扫了一眼众人,停顿了片刻,道:“若是此时认命,那便是不战而败,是真的输给了妖族。” 身为修道之人,众人心志坚定远胜常人,虽任有灰心挫败之感,却已经勉强打起了精神。 这位帝王说得不错,若是此时输了,便是真的输了。 “我再去研究阵图,看一下有没有问题。”国师道。 “我回去翻阅一下师门古籍,也许能够找到解决之法。” “对,有理,我也回去师门的古籍。” 众人对视一眼,咬了咬牙,若拼不过大不了就是一个死字,总之绝不能如此轻易放弃。 这群人行动极快,话一落下,便消失在了陆明琛的眼前。 国师敛起眉头,表情沉重,“陛下,我们也回去吧。” 陆明琛点头,最后扫了一眼这面前的阵法布局,才离开了此处。 一回到宫中,陆明琛还未来得及梳理今天发生的事情,就有封千里加急的奏折送到了他的手上。 陆明琛不曾打开信,眉心便是一跳,心中突然升起了一股犹如失去了什么一样的惶恐感。 他拿着信的手不由缩回了几分,过了几秒后,才打开信封,展开了信笺。 等到看到了信中的内容,他呼吸一顿。 齐大人的军队被妖族突袭,身负重伤。 这不长的几行字,犹如一条长鞭,一下一下,却又深刻无比的抽在了他的心坎上,让陆明琛痛得呼吸都停了。 “……去,传我的旨意,让所有太医院的太医都赶往淮州,去救治齐大人。”陆明琛忍着痛楚,一字一顿道。 内侍被他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的眼睛吓了一大跳。 所有的太医?陛下这是疯了吧? 他犹豫着,不敢动。 陆明琛怒气涌上心头,朝他吼了一句,“快去!” 陆明琛只觉得脑中像是有人在拖曳着他的神经,让他的头疼痛到了一种无法忍耐的地步,甚至连 内侍被他的声音吓得一瑟缩,正要往门外走去,却听见身后嘭的一声,他转过身,惊骇欲绝,皇帝竟然是倒在了地上。 这下他也管不上什么齐大人和太医的事情了,扯着嗓子往外面吼道:“来人,快来人!” 皇帝病了,也许是一时间朝这位年纪轻轻的帝王压来的事情太多,自从今日倒下,尊贵的帝王在下半夜就发起了高热,浑身滚烫,神智不清。 所喂下的药也都是被吐得一干二净,连着整整三天不曾上过早朝。 这一下不仅仅是宫中的太医,连同朝廷的大臣都开始慌了起来。 帝王是天,是支撑着天下苍生的脊梁。 众人无法想象,帝王若是突然出事,这天下会乱成什么样子,尤其是在这妖族入侵的紧要关头。 国师被太后请到了宫中,塞了不少丹药给皇帝,皇帝俱是干干净净地吐了出来,而后无奈之下,只好把灵力灌入了皇帝的体内。然而效果甚微,帝王的高烧虽是退下了,但依旧是昏迷不醒。 “莫非又是魇魅?”太后急声道。 国师摇头否认,“这里没有任何妖气,皇宫又有诸多修道人士庇护,绝不会出现上次的情况。” “那些仙长难不成没有办法吗?”太后沉声问道。 灵力无效,皇帝又不肯服下丹药,即便是他人道法再如何高深又能有什么办法。 不过国师还是对太后道:“臣请他们来看看。”他正要离开,而就在此时,陆明琛一直紧闭的眼睑动了动,而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国师,快些回来,皇帝他醒了。”太后急切地喊道,对上了陆明琛有些茫然的眼睛,连忙抓住了他的手,“琛儿,你醒了,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陆明琛闭上眼睛,缓了片刻,才又睁开眼来,开口的声音有些虚弱,“……母后。” 听到他的声音,太后的眼眶瞬间就红了,“琛儿,你又吓唬母后了。”她不由想起了十多年前,自己的儿子中毒那次,他也是这么静静地躺在床上,让她险些以为他再也醒不过来了,后来更是……若不是当时腹中已经有了阿禄,她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撑下去。 “……母后,儿臣不孝。”陆明琛的喉咙干涩发痛,嘶哑着嗓子说道:“又叫你担心了。” “没事,只要你没事就好。”太后抚了抚陆明琛的额头,感受到他已经退却了的温度,眼中的忧色终于消散了几分,“你好好休息,母后去叫太医再为你看看。”她弯下腰,替陆明琛掖了掖被子,这才转身离开的房间。 “陛下。”国师拧起眉头,注视着陆明琛,面色看起来有些凝重,“你此刻感觉如何?” 陆明琛摇了摇头,“没事了。”他撑着床边慢慢地坐了起来,沉默了一会儿,“……淮州那边如何了?” “陛下,齐大人……”国师顿了顿,语气沉了下来,“妖族突袭淮州,齐大人伤重不愈……已经殉国了,灵枢还未运回京城。” 陆明琛唇角扯了扯,“果然如此。”他垂下眼睑,静静地倚在床头,过了许久后才开口,“国师……是他让我回来的,我见到了他。” 陆明琛是在梦中见到的太子长琴。 对方站着黑暗中唯一的光亮之处,静静地凝视着自陆明琛,眼中有被迫分离的无奈、不舍,更多却是独留陆明琛一人的怜惜。 “这次我要先离开了。”太子长琴轻轻地说道,上前来握了握陆明琛的手,“不用急着找我,记得好好照顾自己,我会等你的。” 陆明琛想要开口,然而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般,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紧紧地攥住太子长琴的手,才发觉他的手冰冷得惊人。 “该醒了,外面的人都还在等你。”太子长琴对着陆明琛微微一笑,而后慢慢地松开了握住陆明琛的双手。 他的手指从陆明琛的手中渐渐滑落,陆明琛想要重新抓住他的手,对方却已经消失在了陆明琛的面前。 陆明琛怔怔地望着空空落落的手掌,握了握,又松了开来,心中也如这手掌一般,变得空荡一片。 黑暗朝着陆明琛侵袭而来,令他不由得闭上了眼睛,再睁眼时,发现自己已不再梦中。 “陛下节哀。”看到他魂不守舍的模样,国师难掩眼中担忧,“莫要叫齐大人放心不下。” “……”陆明琛低下头,敛了目,才又抬起,神色看着无波无澜,语气也是极为的平静,仿佛之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开口问道:“国师,如今外面如何了?” “陛下昏迷之时,由太后主持大局,妖族还是如之前一般,并未出什么大事。”国师低低地答道,望着陆明琛,眼中的忧色并未消散,反而加重了几分。 他心知皇帝生性隐忍,便是心中有苦,也不会轻易吐露于他人,只会强压在心中,面上不会表露出半分来。 国师身边没有子嗣,又是看着太子一天天成长为这掌握大越的帝王。这些年下来,国师早已经把他当成自己的后辈来看。看见眼前的青年面无表情,恍若没事人一般,心中没有半分为皇帝重新振作起来的喜悦,反而隐隐作痛起来。 “那就好。”知道国师不会骗他,陆明琛听着,面色有些淡淡的,“那诛妖阵可还有办法补救?” “陛下,这个办法行不通。”国师摇了摇头,皱着眉头看着面前的皇帝。 “难道妖族已经没有办法克制了吗?”竭力忽视心中某处的痛楚,陆明琛揉了揉额角才问道。 “各大仙门已在翻阅古法,想必很快就能有了结果。”不想为他徒增烦恼,国师没有说谎,却尽量往好了说。 只是究竟能不能找到压制妖族的方法,不仅是他,还有其他人也不敢确信。 几日后,宁伯侯府上齐大公子的灵枢运回了京城,病愈不久的皇帝登门,站在灵堂前沉默了许久,神情瞧着竟是落寞万分。 旁人不敢打扰帝王,心中不断地感慨,皇帝与这齐大公子真是情谊深厚。若是齐大公子未死,这宁伯侯府不知要如何的飞黄腾达……果真是可惜了。 知道皇帝和齐大公子关系的人寥寥无几,因为心存忧虑,国师是亲自陪着皇帝来的宁伯侯府。 见皇帝已经站了整整两个时辰,并且还有继续下去的样子,国师正想出言提醒,而令他有些诧异的是,皇帝上完了三炷香后,竟默不作声地出了宁伯侯府。 “……陛下?”皇帝看着有些反常,国师拧着眉头,出声试探了一声。 “嗯,我没事。”坐在马车上,陆明琛面色平静道,唯有一双黑眸幽深似海,叫人看不清他究竟想些什么。 国师紧着眉头,心中仍旧有些奇怪,但见陆明琛不愿谈下去的模样,便收了口,不再追问下去。 不知为何,瞧着皇帝平淡无奇的表情,他忽然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 数月来,妖族在妖族至宝的加持下力量大增。 原本人族应付妖族已是不易,如今更是艰难了起来。 很快原本属于人族的城池开始一座座沦陷,化作了妖族的乐土。 几乎每日皆有成百上千的人族丧命于妖族之手,哀嚎惨叫声悬浮于上空,久留不去,不过短短几年,人界已是满目疮痍。 冰雪消融,万物生长。本该是春暖花开的季节,却透出了让人冷到了骨子里的寒意。 萧禄近日忙碌得不行。 他的皇兄不知怎么想的,忽然增加了他的功课,每日还要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教授他为皇之道。 萧禄 虽然对此挺感兴趣,却也架不住这些天如此高强度的学习。 他正想在今日婉转地对自己的皇兄提出建议,没想到今日的皇兄却没有如往常那般给他上课了。 “阿禄。”陆明琛叹了一口气,“皇兄是不是对你要求太过严厉了?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之前萧禄偶有抱怨,被他的母后听到了,也只冷笑着戳他的脑袋,说他的皇兄少年时的功课比起他来说,只重不轻。 他本来觉得挺辛苦,不过听到皇兄这么说话,想了想,觉得他的那些功课也算不上什么,反倒还有些不好意思。 “没有。”他抿着唇角,“身为大越的继承者,就该承担这些。皇兄,我明白的。” “阿禄长大了。”陆明琛含笑看着他,“皇兄也能放下心来了。” “皇兄,今日不上课吗?”萧禄问道,目光认真的看着陆明琛,“我不会偷懒的,也不累,皇兄你继续教我好了。” 陆明琛笑了笑,神色柔和地说道:“不用了,能教你的我都已经教了,往后就看你了。”见萧禄眼中仍有些懵懂,陆明琛顿了顿,伸手摸了摸柔软的头发,“有些事情即便是皇兄也教不了你,往后你遇到了,就明白了。你会是个好皇帝的,至少会比皇兄强。” “……皇兄?”萧禄听得半懂不懂,最后只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看着他一副乖巧万分的样子,陆明琛不由自主又摸了摸他的发,这才放下,“朕今日还有事情要处理,你去休息吧,今日难得没有功课。” 萧禄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困惑,总觉得自己皇兄今日有些古怪。犹豫了一下,他还是应了下来,“那我就不打扰皇兄了。” 看着他离开,陆明琛这才收回了视线,面上的笑意也开始转淡,直至消失。 “再过片刻就出宫。”陆明琛道,换上了一身便装。 宫殿外的夕阳渐渐地沉了下来,暮色转眼已至。 陆明琛带着一队人马来到了之前国师曾经带过他来到的山林。 虽然这个诛妖阵已经被众人放弃了,但周围掩护的结界以及石塔仍在。 “你们在此处等我即可。”陆明琛淡声道,止住了想要跟上来的护卫。 他的记忆力好得惊人,又或者是运气十分不错的缘故,纵使已经过了一年有余,陆明琛依旧是没有差错的到达了阵法所在的地方。 因为没有人打理,这地方杂草丛生,有一米多高,牢牢地遮掩住了石塔底层的一部分。 石塔前方,正站着几个人,观其面容,正是当初启动诛妖阵的几位掌门真人。 “辛苦几位掌门前来。”陆明琛扫了众人一眼,“不知当初开启阵法的五行法宝可已经带到?” 几位掌门真人面面相觑,而后点了点头,“陛下放心。” “有劳几位真人如当初一样,将这些东西放入塔中。” 玉英宫的掌门文华真人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陛下,你让我们几人带着五行法宝前来,是为了重启阵法?可是当初已经失败,再次重来恐怕也是一样。莫非……陛下得到了什么办法?” “先前朕曾经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位上神告诉我。”面对着众人陡然期待了许多的目光,陆明琛缓缓道:“我们还缺了一样东西。” “……那是何物?”文华真人问道。 “真人不必急切,待阵法重启后,自会知晓。” 听陆明琛这么说,包括文华真人在内的几位真人只好按捺住追问的心情,如上次一样,将 五行法宝放入了宝塔之中。 星芒从夜空之中被接引而下,一切一如先前一般,在地面上浮现了阵法的痕迹后,光芒渐渐黯淡。 文华真人等人的目光不由得落在了处于阵法中央的陆明琛身上,见他垂下着眉目,唇张张合合,口中似在低喃着什么。 原本已经黯淡下去的光芒,如同受到了什么刺激一样,忽然明亮了起来,而中央的陆明琛,面色却以肉眼可见的苍白了起来。 “不好!”文华真人已经看出了不对劲,双目溢满了惊骇之色,“陛下你究竟在做什么?!” 陆明琛没有回答,而石塔,连同地上的法印,散发的光芒愈加刺目。 “……以身殉阵?!!!”有人回答了文华真人的问题,眼中尽是不敢置信,“这……为何……这阵法不是已经失效了吗?” 法阵绽放出了能够照亮黑夜的光芒,形成了一股光柱,冲天而上。 这股光柱化为一道紫光,冲入了京城,直直朝着宫城钟楼上的古钟撞了过去。 “铛”的一声。 一声雄浑而古朴的钟声从宫城中扩散而出,如同响彻了天地。 古钟如同褪去了灰暗的外壳,金光闪闪,一时间变得夺目生辉。 一条金色的巨龙盘桓于高空之上,硕大的眼瞳注视着这片伤痕累累的土地,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声。 正在食人的妖族停下了动作,丢开了手中的残肢,似乎听到了这声龙鸣,目光露出惊恐之色,低头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想要阻挡着声音的侵入。 然而无济于事,金龙又是一声低沉的怒吼。 那声龙吟径直钻入了妖族的耳中,妖力强大的妖族头痛欲裂,体内的妖丹甚至裂开了几丝缝隙。而妖力低微的小妖,在这声龙吟面前却是毫无抵抗之力,如同被利刃割碎,顿时化为了四分五裂的血肉,融于了这地面之上。 京城之中修为高深的修仙者,望着这条金龙,不由得呆住了。 “国运化龙……”望着那天金龙身上浓厚的气运,他们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睁眼再去看,那条金龙在发出三声惊天动地的怒吼之后,身影转淡,化作了一道虚影消失在了东方。 又是“铛”的一声。 第二道钟声响起。 正在营帐中,组织妖族进攻的几位大妖低下头,忽而吐出一口鲜血,目光露出惊恐之色。 那块置于妖族地盘中,被众妖视为希望的妖族至宝逐渐地裂了开来。 第三道钟声响起。 由于妖族肆掠,胡作非为。变为一塌糊涂的街道,鲜血浸染的江河徐徐恢复了原貌。 天空下起了绵绵细雨,犹如带着生命的灵气。 干涸的土地变得湿润了起来,冒出了鲜嫩欲滴的野草野花,随着微风轻轻摇曳。 蝴蝶飞舞,鸟鸣不断,这一派生机勃勃的模样,像是被冻结已久的春`色突然醒了过来。 古钟三响过后,飞升至空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诛妖阵光芒已散,几位真人终于能够睁开眼来。 他们急忙向中央看去,望着空空如也的法阵,神色出现了片刻的呆滞。 几位真人而后很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一股悲痛慢慢涌上了心头,他们盯着法阵的眼睛干涩万分。 “恭送陛下。”这一跪,他们是跪得心服口服。 与此同时,不同的地方,不同样貌的人,均是忽然从心中生出了一股悲恸。 帝王为救人族,以身祭天,万民似有所感。 他们一同望向一个方向,不约而同的跪了下来。 朝着北方行了一礼,良久,泪流满面。 60、仙四番外 荒地上赤红色的血液四处流淌, 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血腥味, 地面上倒着一具具的尸体,有样貌各异的妖族,更多的却是属于人族的断肢残腿。 四周鲜血四溅, 厮杀声不绝于耳。 “玄霄师兄!小心身后!”一声惊叫从不远处传来,玄霄眯了眯眼睛, 反手将手中的羲和剑一横,精确无误地将剑身直直地插入了身后作势偷袭的妖族体内。 那妖族的妖丹被羲和炙热的灵气牢牢缠住, 很快裂开了缝隙。 妖族口中发出痛苦而凄厉的惨叫声, 死死地盯着玄霄的背影,那道目光犹如利刃要将面前之人刺穿,血红色的眼眸里尽是不甘和怨恨。 玄霄自然不会感觉不到, 眉头却仍旧未曾皱紧一下, 面上无波无澜,唯有一双黑眸沉沉, 眸色冰冷的仿佛能够冻结一切。 “玄霄, 你……你杀我众多族人……长老已经对你下了追杀令,我们……妖族绝不会放过你。”那妖族断断续续地说道,语气中尽是怨毒。 玄霄牵扯了一下唇角,眼中浮起一丝嘲讽。 “追杀令?”玄霄从那妖族的体内拔出剑身,明明是没有一丝起伏的语气, 却透着让人轻而易举就能够察觉而出的不屑,“来了多少妖,我便杀多少妖。” 妖族睁大眼睛, 捂住不断流出血的胸口,缓缓地跪了下去,倒在了地面之上。那死前的目光依旧定定地落在上方,而那正是玄霄的所在之处。 “玄霄师兄,你没事吧?”挥剑斩杀了向自己扑面而来的小妖,那位刚才出言提醒玄霄的琼华弟子赶紧来到了玄霄的身边,背对着他,双目紧张而警惕地注视着前方。 “无妨。”玄霄皱了皱眉,“虚合,不必顾及我,你自己多加小心即可。” “可是玄霄师兄你之前所受的伤还没有好……”虚合犹豫了一下,见玄霄正转过头,目光平淡地望着自己,不由得收回了后面的话,而后点了点头,“我知道了,玄霄师兄。” 随后两人不再多言,只专心应付着面前犹如潮水连绵不绝冲过来的妖兵。 这些妖兵的实力并不是很强,只是妖族为了攻占这处地界所派来的头阵兵。 只是这些妖兵的实力不强,却架不住他们的数量之多。 先前玄霄他们所带领的人族士兵已经在前方打过一场消耗战,因此根本经不起这些妖兵源源不断的进攻。 玄霄面色不曾改变半分,心中却已经暗暗担忧了起来。只是他身为主将,即便是心中担忧,也绝不能表现出来,以免生出什么乱子来。 “玄霄师兄,这些妖兵根本杀不尽,我们该怎么办!”虚合的脸上被妖族的兵器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从伤口渗了出来,沿着他的面庞开始缓缓下滑,可他恍若未觉,只是随手擦了擦面上即将滴落的血迹,对着玄霄吼道。 在他说话之际,一道寒芒从身侧袭了过来,虚合反应不及,一只利爪已从他的身体之中探了出来。 玄霄方才转过身,见到这幕,面色不由大变。 虚合口中咳出鲜血,对着玄霄张了张唇,然而还没来得及吐出半句话,便已经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许许多多正在杀敌的人如同虚合一样,倒在了地上。 妖族犹如获得了神助一般,原本疲软的攻势一变,顿时变得生龙活虎了起来。 玄霄心中一沉,他想到了传闻中的妖族至宝,难道正是它重新给这些妖族灌输了力量吗? 人族应付妖族本就有些吃力,这些更是落了下风,虽不至于毫无反击之力,但面对妖族精神大振的攻击,人族却是不得不选择了撤退,回到了目前有诸多修士一同设下庇佑结界的营地。 几日后,又是一场大战。 人族难以抵挡妖族,元气大伤,损伤惨重。 不知已经斩杀了多少妖族,玄霄仍旧紧握着手中的剑,仿佛不知疲倦一般。他额头上的红痕被不知何时溅上的鲜血所浸染,越发显得鲜艳欲滴,再加上他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孔,犹如杀神转世一般。 空中雷光闪烁,风云突转,一声震耳欲聋的龙啸在天地间响起。 玄霄和他身后正在与妖族厮杀的士兵惊愕地发现,这些本是锐不可当的妖族好似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面色痛苦的在地上翻滚了起来,而后在众人的面前化为了一摊血水。 众人神色怔怔地望着面前这一幕,一时竟然无法转动脑子思考。在反应过来面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之后,许多人都忍不住将手中的兵器高高掷在空中,扯着嗓子大吼了起来。 人们手舞足蹈,撕扯着身上的衣服,宛如疯子一般狂笑。 一时间,喜悦的情绪弥漫了整个战场。 “玄霄师兄!!!”有人推了玄霄一下,语气止不住的上扬,眉飞色舞的说道:“妖族们都死了,我们已经赢了!肯定是那些大能想出了办法!” “……”玄霄注视着地上化为污血的妖族,扯了扯唇角,勉强勾出一个极为浅淡的笑意,他本该高兴,和众人一同发疯肆意庆祝,为这突如其来的胜利。可不知为何,心像是被刀子剜去了一块,空空荡荡,鲜血淋漓地泛着痛。 “玄霄师兄……你哭了?”那人诧异非常的看着玄霄,心中翻腾的喜悦甚至都沉寂了几分,他想了一下,很快为玄霄想到了一个理由——对方肯定是因为太过高兴所以才落得泪。 他越想越觉得正确,看着玄霄,忍不住想道:这位玄霄师兄平日看着不苟言笑,宛如冰块制成一般,真是令人想不到,他还会为此落泪。 听了他的话,玄霄不禁一愣,伸手摸上自己的脸,果然摸到了冰冷的水渍。 ……自己真的流泪了?玄霄皱了皱眉头,伸手抹去脸上的泪痕。 一声雄浑而厚重的钟声从天边传了过来,如同有人在耳边敲响,顿时叫沉浸在喜悦之中的众人清醒了几分。 他们抬起头,不约而合地去寻找钟声传来的方向。 那道钟声犹如在虚空之中响起,人们自然是发现不了任何关于它的踪迹,他们只看见了一片忽而变化莫测的天色。 厚厚地云层之中传来了一声沉闷至极的雷声。 起风了,空中很快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点。 雨水落到了人们的身上,人们讶然的发现,这雨水没有半分凉意,竟然还带着几分温润,接触到皮肤的时候,让人感觉到了一阵如同被滋润过后的暖意。 “这雨太神奇了!我的伤口愈合了!”有人惊呼道,低下头望着自己干干净净,没有一丝疤痕的手臂。 在他之后,如同此类的惊叹在人群中纷纷响了起来,众人惊奇的发现,经过雨水的润泽,之前自己与妖族斗争所留下的伤竟然全部愈合了起来,消失的无影无踪。 三道钟声落下。 心中的预感隐隐告知了他发生了什么事情。 二哥,二哥…… 玄霄闭上眼睛,脸上落下了一行清泪。 ##### 昆仑山居群山之首,山势巍峨,广阔无边。峰顶常年覆雪,山间云雾缭绕,灵气四溢,是实实在在的化外仙境。而人界一大修仙门派,琼华派则居于昆仑之内。 琼华派中,青阳长老注视着面前神情坚定的青年,长叹了一口气,沉声道:“玄霄,你当真去意已决?” 玄霄低头看了眼握在手中的羲和剑,抬起眼眸,目光毫不避讳的看向青阳长老,点了点头:“此剑归还琼华。”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既然已决定离开,这穷尽了琼华三代之力的羲和剑,他也不会带走。 青阳长老注视着他,“琼华派并非不近人情,若要前往京城,只需告知我们一声即可,不必脱离琼华。” “弟子……”玄霄停顿了一下,而后才道:“琼华飞升大计,弟子自觉承担不了,与其霸占着羲和剑,不如让他另择明主。” “这双剑飞升之计,暂且不必谈起。”青阳长老摇了摇头,目光中带着几分关切,“你那体内阳炎,若是失却双剑,该如何压制?” “弟子得到了能够抑制阳炎的功法,即便离了羲和,也已经没有大碍了。”玄霄面色平静地说道,而后对着他拱手行了一礼,转身离开了殿中。 山门前,玄霄顿住脚步,回头望了一眼自己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垂下了眼眸。 “玄霄……师兄……”后方有人走了过来,望着玄霄身上的便服,眼中闪过了一丝诧异,“你要走了吗?”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玄霄掀起眼皮子,看向了来人。 “云天青?”他微微皱了皱眉,扫了眼对方的穿着,发现他身上穿着的并非琼华道袍,“你为何在这里?” “玄霄师兄。”云天青看着他,眼底浮起愧疚的神色,不好意思去看他的眼睛,因此偏了偏头,只低声道:“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喊你为师兄了,我……我要离开琼华了。” “离开琼华?为何?几位长老不是已经免去了你和夙玉的罪责吗?”注意到他躲避的模样,玄霄并未在意,只是淡淡说道。 在双剑飞升之际,偷盗羲和剑下山,可谓是背叛师门的行径,只是夙玉和云天青之后因为对抗妖族杀敌有功,功过相抵之下,几位长老在商议之后便免去了夙玉和云天青的罪责。 “夙玉的伤势很重,凌虚长老说,没有海外的仙草作为药引,她一辈子都醒不过来了。”说到此处,云天青的声音更低沉了许多,眼中尽是黯然,不复以往的光彩。 “……保重。”沉默了一下,玄霄说道。对于这两人,也许是不在乎的原因,对于这两人他心中并无恨意,只是觉得有些可笑。妖族是否有善恶之分,在人界和妖界之间的战争之下毫无意义。人族若有半分犹豫和心软,只会落入万劫不复的地步。 这是自他逃离琼华之后,第一次和玄霄交谈。 云天青不由得想起了几年前人族和妖族之间尚未开战时,两人之间的对话。 他当时问自己的师兄,人有善恶,妖同样分善恶,为何人和妖为何不能和平共处。 他的师兄语气冷漠的告诉他,妖就是妖,注定不能与人相容,因此不必谈其善恶。 他……原本是不信的。 直到和夙玉一同下山,一同前往南方,看到了那一幕幕鲜血淋漓的画面。 是啊,玄霄师兄说的不错。他实在是太过天真,竟然妄想着两个截然不同的种族能够相容。 妖分善恶又如何,在人妖相争,生死攸关的时候根本无关紧要。 “玄霄师兄,我和夙玉都欠你一句对不起。”云天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是我们将一切看得太过容易,险些铸成了大错。” 玄霄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轻轻地颔了下首。 云天青见他面色无波无澜,好似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心中没有欣喜,反而觉得苦涩万分。 他微抿了下唇角,对他拱手道:“……玄霄师兄,请多加保重,我们有缘再会。” 玄霄点头应过,头也不回地离开。 云天青望着他离开的背影,直到他的背影消失于眼前,才缓缓地收回了视线。 盛和十年,年轻的帝王以身祭天,唤醒诛妖之阵,终于镇压了群妖进犯。 皇太弟萧禄即位,只是新帝尚且年幼,天下局势动荡不平,妖族动乱未定,很是手忙脚乱了一阵,好在睿王萧暄一心一意辅佐新帝,手执一柄断剑征战四方,震慑了残余妖族与蠢蠢欲动的诸王,在五年之后,终于协助新帝平定了天下。 皇宫内,一场庆祝中秋佳节的宴会正在举行。 玄霄不喜喧闹,于一早便回到了皇帝特意为他的安排的住所。 坐在桌子前,玄霄抬手揉了揉眉心,白皙的面孔有些发红发烫。 也许是今日少有饮了几杯酒的原因,他现在的脑子竟然有些发晕,连着周围的空气也都觉得沉闷了起来。 玄霄有些困了,却又不想回到床上,索性就在面前的桌子上阖上了眼睛。 大约是因为这几天赶路回京的原因,亦或是喝了酒的原因,玄霄阖上眼睛没有多久,竟然 沉沉地睡了过去。 玄霄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熟悉而陌生的地方。 他站在门前,看着眼前这座狭小而荒凉的宫殿。 朱红色的木门被推开一个小小的缝隙。 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男孩用胳膊顶着门,吃力的从门缝中钻了出来。 坐在了门槛上,朝外张望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到来。 玄霄猜测自己大概是在做梦,他认出了那个小男孩的面孔,正是小时候的自己。 梦中的时间过得很快,不过一转眼的时间,小男孩就已经长成了少年。 然而那个在雷雨夜原本该出现的人却从未出现过。 二哥会在哪里…… 玄霄怔怔地看着与“萧暄”对话的太子,两人之间显得疏离而客气,不似兄弟,更似君臣。 这位太子殿下,明明两个人同样的样貌和名字,玄霄却觉得……对方并不是自己的二哥。 这里的太子不似自己的兄长那般命运多舛,总是遇到一些预料之外的危险。 玄霄看着“萧暄”遭人陷害因而离开了宫廷,然后又机缘巧合的拜入了琼华,被太清真人收为了弟子。 别人看不见玄霄,玄霄也无法离开“萧暄”的身边。 他只能静静地注视着一切的发生。 “萧暄”接受了羲和剑,几年之后云天青和夙玉进入了琼华。太清真人将望舒剑交予了夙玉,让“萧暄”和夙玉双剑□□,开始了琼华举派飞升计划,而后却又因为夙玉和云天青携着望舒剑叛离门派计划失败,“萧暄”阳炎入体,陷入了走火入魔后被琼华众人冰封…… 这不是我,那个叫做萧琛的人也绝非我的二哥。 玄霄冷静地想道,不再去看“萧琛”的举动。 不知时不时因为他的想法改变了梦境,眼前的一切犹如被人忽而投入了石子的镜面,开始 变得模糊了起来。 玄霄睁开了眼睛,一张眼带笑意的面孔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一怔,不禁揉了揉眼睛,试探着了一声,“……二哥?” 陆明琛将手中的外袍盖在了他的身上,开口道:“你怎么趴在这里睡着了?还开着窗户,若是受寒了该怎么办?” “二哥,你为何会在这里?……你回来了?”玄霄望着面前丝毫未变的青年,有些恍惚,一时间竟分不清眼前的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回来?”陆明琛皱了皱眉,“我一直都不曾离开,你是睡糊涂了吧?” 玄霄愣愣地望着他,抿了抿唇,道:“那……大约是我记错了。”他觉得自己二哥的话有些古怪,然而一时却又说不清是哪里古怪。 “好了,看你这幅迷迷糊糊的样子,还是去床上继续睡好了。”陆明琛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玄霄被他催促着回到了床上,盖上被子的时候着实是有些懵。 陆明琛压着声音和他说了一会儿话,玄霄听着听着,虽然内心抗拒着睡去,但是眼皮子却不听使唤,越发的沉重了起来。 “……王爷?”有人轻轻推了推玄霄,话中带着几分担忧,“王爷该不会是趴在桌上睡了一夜吧。” 玄霄被她喊醒了,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一张口便是,“二哥呢?” 宫女呆了一下,“……那是谁?”她忧心忡忡地望着玄霄,有些怀疑是不是这样睡得一夜,让对方给睡糊涂了。 在她古怪的视线下,玄霄清醒了几分。 回忆起昨晚光怪陆离的画面,他揉了揉额角,这才意识到昨夜的一切仅仅只是个梦。 视线触及身上披着的外袍,他呼吸一窒,涩声道:“昨夜有人进来过吗?” 宫女蹙着眉头,而后摇了摇头,道:“应该没有。”这位王爷不喜欢他人随意进出啊的房间,他们这些下人的清楚地很,所以大约是不会有人进来的。 二哥,是你回来看我了吗? 玄霄攥住了身上的外袍,垂下了眼睑。 当初其他几位掌门都说,以身殉天的人是不会留下任何一丝痕迹的。 可是昨夜二哥却出现了……那么是不是说明,二哥还存在于这世上,只是旁人难以发现而已。 …… “九皇兄,你……你也要走了吗?”听到面前之人的告辞,萧禄终于坐不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陛下,如今天下已定。”玄霄目光平淡地注视着他,“我也时候离开了。” “可是……”萧禄张了张唇,想要说些什么。只是几年下来,他已经摸清楚了这位哥哥的性子,若是下了决心,旁人再如何劝说也是无济于事。 于是他最终还是沉默了下来,点了点头,“九皇兄,你多加保重。”他停顿了片刻,抬起眼,神色真诚的望着自己这位兄长,“皇兄,若有机会,还请多回皇宫探望我和母后。” 玄霄颔首应了下来。 只是这一生,他再也没有回过这座京城,踏入过这皇宫半步。 无人知晓这位睿王之后去了哪里,然而却将他,还有那位为救苍生而殉国的帝王记在了史书之上,叫后人永久铭记在了心中。 61、金枝玉叶 暮春四月, 已是春末夏初, 持续下了几天的阴雨终于昨日停歇了下来。太阳施施然一扫之前的阴寒湿冷,空气一下子便暖和了起来,因此人们纷纷脱去了厚重的棉衣, 换上了轻纱薄衫。 粉墙黛瓦,长廊亭榭, 于一处布置清雅却不失大气的府邸中。 一位身穿锦衣的青年正靠在廊下,长身玉立, 眉清目朗, 五官秀气,有着几分书卷气。 约莫是大病初愈,他的眉目间还萦绕着一股孱弱之气, 面色有些苍白, 唇色淡淡。唯有一双眼睛如同点漆,深沉而冷凝。 他的手中正拿着一小盒的鱼料, 时不时往湖水中丢下一些, 而后注视着水中围着饲料摆动,生机蓬勃的鱼群。 周围绿树婆娑,繁花簇锦,清香袭人。 暖风徐来,水波荡漾, 简直叫人打心底的感觉到了惬意。 手中的鱼料已空,锦衣青年放下盒子,微微眯起了眼睛。 “公子, 夫人正在找你。”侍女来到锦衣青年的身边,轻声说道,仿佛音量一大,就会惊扰到面前的人一般。 锦衣青年闻言收回了落在鱼群身上的视线,站直了身体,回道:“我知道了。” 侍女在前面引路,锦衣青年顿了顿脚步,才跟上了她,来到了一处宽敞明亮的大厅之中。 大厅之中,除却丫鬟之外,还站着两人正在交谈。 见到锦衣青年进门,两人便停下了说话。 “娘。”看到大厅中手提药箱,一副大夫打扮的人,锦衣青年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柳氏见了他,秀丽的面上浮现了几缕笑意,“晋元,娘特意托人,从外面请回了苏州城的医中圣手齐大夫。”她对着自己的儿子招了招手,“晋元,你快过来,让齐大夫过来看看。” 刘晋元,或者更加准确来说是陆明琛,听了柳氏这句话,不禁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母亲,我的身体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不必再看什么大夫了。”陆明琛看着柳氏,缓声说道。 “自上次大病之后,你的气色一直不好。”柳氏蹙起了眉心,想到一月前自己儿子那场让她惊心动魄的风寒,温婉的面色微微一变,眼底染上了几分忧虑的神色,“不叫大夫再为你看看,娘实在是不放心。” 陆明琛有些想要叹气,不过最后也没有拒绝柳氏,按照面前这位齐大夫的话,坐到了椅子上。 实际上,他并不觉得这位苏州名医能够看出什么来。几乎每世,他的身体大大小小都会出些问题,到最后甚至会因为这些问题而丧命。 在玉印尚未沉睡的时候,陆明琛曾经问过这个问题。玉印说是陆明琛的神魂和异世的身体产生了排斥。这排斥有大有小,如果陆明琛轮回到了合适的身体上,那排斥之力便会小一些,如果不是,排斥之力则会大一些,总之除非陆明琛回到了自己的世界,否则这个问题是无解的。 果然,如陆明琛预料的那般,在把脉诊断一番后,齐大夫没有发现陆明琛身上存在任何问题,只说他忧虑过重,需要多加修养,而后只开了一些安心养神的药便告辞离开了。 柳氏立即嘱咐身边的贴身丫鬟拿了药方立即去煎药,转身轻轻握住自己儿子的手,紧蹙着眉头,眼中是化不开的担忧,“晋元,我知道科举在即,可你也不用如此拼命,若是伤了身 体,该如何是好。” “娘,我知晓了。”陆明琛低声道。 柳氏听到他的回话,心中微微放心了一些,又和他说了几句话,忽而想起一件事情。原本松开的眉头,又合拢了几分。 陆明琛见她神色,想了想,出声问道:“娘,可是担心表妹之事。”林家堡在江南一代颇有名望,尤其是在身为其大本营的苏州城,林家堡的一举一动足以引起他人的关注与议论。 最近苏州城百姓正在谈论的事情,则是林家堡堡主那位彪悍的女儿终于要出嫁了。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此事陆明琛已有耳闻,而清楚柳氏和林家堡关系的他,自然知道柳氏在发愁什么。 柳氏点了点头,叹气道:“你那个姨夫不知是怎么想的,竟摆出擂台,以比武招亲来选婿。” 说自自己这个妹夫,柳氏依旧还是不喜。她的妹妹柳静荷自幼聪明伶俐,样貌可人,又是家中最小的晚辈,因此包括柳氏在内的柳家人,向来是把她当成掌上明珠,怎么疼爱都不嫌过分。后来她出嫁了,妹妹长大了。 柳家上下都卯足了劲,千挑万选,就想给她挑个学识渊博又温文尔雅的翩翩君子。可柳静荷没有看上她们挑出来的人选,反而看上了林天南这个莽夫。 即便林家是江湖上中赫赫有名的门派,然而在书香门第的柳家看来,却是有些门不当户不对。然而柳静荷当年是铁了心要嫁给对方,甚至为此不吃不喝,柳家无奈,最后只好同意了两人的婚事。 好在林天南婚后待柳静荷极好,夫妻两人恩爱有加。这才叫柳家人放下了成见,只是好景不长,柳静荷生下女儿林月如后便生了重病,撒手人寰了。 柳氏与妹妹关系极为亲近,又因月如样貌肖母,打心底的疼爱这个外甥女。 见外甥女没有母亲陪伴身边,妹夫林天南刚成为武林盟主不久,那时成日忙于处理事务,留外甥女一人甚为孤单,便生出了想将月如接到身边抚养的心思,只是被林天南强硬的拒绝了。 柳氏无奈,只好放弃了这个想法,不过对这个外甥女却很是照顾,除却平日里的问候,也时常把自己的外甥女接到京城去住上一两月。而林月如自幼失恃,对于柳氏这个温柔贤淑的姨母很是亲近,两人相处起来与母女无异。 因此虽然一个在京城,一个远在苏州,但柳氏对于林月如还是极为关心的。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眼看着林月如已经到了出嫁的年龄,不仅是林天南这个父亲,作为姨母的她也很是关注。不同于林天南想给自己的女儿找一个武功高强,能够入赘并且继承林家堡家业的想法,柳氏想给林月如挑选一个知情识趣,家世良好的世家公子。 为此她当初还特地来了苏州一趟,询问林月如的意见,只是林月如对于柳氏所介绍的这些京城公子哥很是看不上眼,而林天南也是强烈反对,无奈之下,柳氏只好选择了放弃,但这并不代表她愿意见到自己的外甥女通过什么荒唐的比武招亲嫁给一个只懂的练武的莽夫。 身为官家女子,柳氏向来守礼规矩,她认为结亲讲究的是门当户对,三书六礼,如果提早十天半月来到苏州,得知林天南正在用不合礼节来为自己外甥女招亲,早就出手阻拦了。 只是几月前刘晋元大病,原本准备提早来到苏州为柳父庆祝六十大岁寿诞的计划便耽搁了下来,直到这几日才回到了刘家在苏州的府邸,并且得知了林家堡比武招亲一事。 这时想阻止,已经是来不及了,林天南早已经将一切筹备好,并且还发出了请帖。 所谓婚姻大事,父母之言。柳氏终究而言,也只是林月如的姨母。身为父亲的林天南既然心意已决,她也无法阻止。 林天南这番举动气得柳氏整整三日没有胃口动筷,撂下话表明自己不赞成这门婚事,然而临近婚期,她仍是有些坐不住了。 若林月如的未婚夫是个不好的,她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外甥女跳入火坑,如此怎么对得起她九泉之下的亲妹妹。她临行之际,可是将月如托付给了自己照看。 “我实在不放心。”柳氏叹气道。 “母亲若不放心,不妨去林家堡见见这位表妹的未婚夫。”陆明琛知道她一直想去林家堡一趟,只不过当初撂下话,有些丢不下面子罢了。若是这位表妹日后遇人不淑,恐怕她会愧疚一生。 他停顿了片刻,缓缓道:“表妹成婚在即,身边又无长辈陪同,心里想必是有些慌乱。母亲身为姨母,表妹又一向与你亲近,若是见了你,心中会安心许多。” “……你说的有理。”柳氏眉头松了开来,“月如毕竟是我看着长大的姑娘。” 柳氏看了陆明琛一眼,见他面色平静,似乎并未被林月如成婚一事所影响,微微松了一口气。几年前自己想为替月如寻找一个好人家,她一开始便想到了自己的家里。 自己的儿子和自己的外甥女,亲上加亲不说,也方便自己日后照顾月如。 只是林天南嫌弃自己的儿子不会武功,也不可能入赘林家堡继承他的家业,一直没有露出这个意思。之后柳氏深思熟虑一番,也觉得以外甥女性格并不适合作为刘府的少奶奶,于是便完完全全地歇下了这份心思。而她这儿子,之前好似一直倾慕着月如,她原本还担忧他听闻月如定亲一事会失魂落魄,没有想到儿子对此却没有什么大的反应,只是在为自己担忧。 “养病这些日子,你一直在这府里未曾出去过。”瞥见自己儿子没有血色的脸,她眼中带了几分愁绪,语气关切道:“今日外面阳光正好,过会儿,你和娘一起去林家堡一趟,出来走动走动,对身体也好。” 哪是他不愿意出去走,只是碍于这走几步就头痛喘气的身体,他不得不放弃了出门的打算。直到这几日,这些症状才好转了下来。 在心中叹了一口气,面上却是没有表露出半分叫柳氏担心,陆明琛颔首应了下来。 62、金枝玉叶2 为了准备堡主千金的婚礼, 下人早在婚礼前几日就开始忙活了起来。 当柳氏带着陆明琛来到林家堡的时候, 门口不仅贴上大红的喜字,四处也挂着鲜艳的彩绸和红布,下人们抬着东西来来往往, 时不时笑语几句,一派热闹喜庆的景象。 柳氏曾经来过林家堡, 身份又非同一般,因此下人将她记得很牢。看到她来了, 有眼色的下人已经放下了手中的杂事, 进门向主人通报去了。 “云姨。”很快,从门内奔出一个样貌生得秀美,眼神清澈的紫衣女子。看见柳氏, 她的眼睛先是一亮, 而后握住了柳氏的手,轻轻地摇晃着, “云姨, 你总算了来了。” 柳氏看待她一直如同女儿一般,见她这幅娇憨的样子,眼神顿时柔和了几分,“云姨不放心你,就过来看看。” 这紫衣女子自然就是林月如, 也正是陆明琛的表妹。 对着柳氏说了几句话,撒娇了一番后,林月如才看向了一旁的陆明琛, 点头道:“表哥。” “我先恭喜表妹了。”陆明琛微微一笑,“今日不曾准备什么礼物,下次见面再给你补上。” 看到不像之前那般看到自己就动不动脸红,林月如心中松了一口气,这才注意到他的话是什么意思,白皙的俏脸上不禁浮起了几分羞涩之意,却还是大大方方的应了下来,“谢谢表哥。” 柳氏看到她这幅样子,哪里还不明白她对于这个未婚夫还是满意的。她眉头轻挑,心中有些诧异,难不成这次在她眼中看来荒唐至极的比武招亲还真让自己的外甥女寻得了如意郎君? “姐。”得知自己妻姐的到来,林天南也从府中走了出来亲自来迎接。 柳氏一看见他,就皱起了眉头,只点了点头,神情冷淡的应了一声嗯。 盖因担忧自己女儿比武招亲一事会遭到反对,林天南完全是瞒着自己的岳家进行,上演了何为先斩后奏。因此即便是柳氏表现出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他仍旧也不敢有半分怨言。 “我来看看月如。”因为林天南的出现,柳氏看见自己外甥女时的热情瞬间退却了下来,她紧皱着眉头,“月如那位未婚夫呢?方才听闻你府上的下人提起,他也住在这里。” 按照习俗,男女成亲三日不得见面,否则这桩婚姻则会带来一些不祥之兆。这共处同一屋檐下,这几日进进出出万一撞到了面该如何是好。 柳氏倒算不上什么迂腐之人,只是因此想到了一个问题。 “月如这位未婚夫的家世背景如何,为何住在这府上?”她问道。 林天南一愣,旋即很快明白了她今日为何登门。想到自己前几日所询问出对方的身份,不禁有些迟疑。 正所谓英雄出少年,莫问出处如何。在身为武林盟主的林天南眼中看来,自己女婿身份贵重与否并非重要之事,只要拥有一身好武艺,能够入赘林家堡,以及能够真心实意的对待自己的女儿那就足够了。 然而他不在意,并不代表自己的岳家不会在意,尤其是自己的妻子临走之时,特意交代过看在她和女儿的面子上,千万不要和岳家闹僵了关系。 一瞬间,林天南不禁有些头疼,他总不好直接告诉面前的妻姐,岳家之前千挑万选的儿郎,月如一个都没瞧上不说,反而看上了一个从乡下而来的客栈店小二。 他在心中酝酿了一会儿语言,实在不知自己该如何开口。 柳氏正等着林天南的回答,见他神情犹豫,一副吞吞吐吐的模样。心中顿时起了疑心,微微眯起双眼,面色有些沉了下来,出声问道:“你该不会为月如选定夫君之前,连对方的身份都没有打听清楚吧?” 林天南摇了摇头,柳氏想了想,沉声问道:“难不成他的身份有什么难言之隐?”看着他面露尴尬的模样,柳氏在心中不禁怀疑了起来,自己面前这位看似沉稳可信实则有些不靠谱的妹夫是把她的外甥女许配给了一个武艺高强,却目不识丁的莽夫吧? 柳氏望着面前貌美如花的外甥女,心中的怒气顿时升腾而起,连平日里温柔似水的面色都不由得发生了变化。 “你……你简直……”柳氏出生良好,不曾接触过什么污言秽语。即便想要出声狠狠怒斥林天南一顿,却半晌也骂不出什么难听的话来,最后柳眉倒竖,恨声道:“你在选婿之事上如此随意,怎么对得起静荷,对得起月如!”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她是气得很了,连同一张脸都已是通红。 数月下来,除却林月如婚姻一事,陆明琛从未见过生性温和,连同他人说话时皆是轻声细语的柳氏因生气而红过脸。 柳氏的身体说起来并不是太好,因此这么些年下来只生过刘晋元一个孩子,陆明琛担心她会因为这件事情气坏身子,微微皱了皱眉,开口道:“母亲先别动怒,姨父还不曾说些什么,不如先听听他是如何说的。”说着,他朝正手足无措看着这一幕的林月如送去了一个眼神。 林月如本就聪颖过人,注意到陆明琛的眼神,很快回过了神,轻扯着柳氏的袖子,轻声道:“云姨,先别生气,爹他都是为了我着想,你不放先听听他说些什么。” 看见她那张肖似自己妹妹的面孔,又是这样一副乖巧可人的模样,柳氏心中不禁一软,眼中的怒气顿时消散了许多,伸手摸了摸她乌黑的头发,“云姨就是担心你。” 林月如自然不是不知好歹之人,知道自己的姨母会生气完全是为了自己,当下眨了眨眼睛,如同麻雀啄食一般点着脑袋,“我知道云姨对我最好了。” 见到她这幅样子,柳氏的眼神更是柔和了几分,平定了一下心情,她看向正愁眉不展的林天南,说道:“我们进去再说。” 林天南自是答应,一行人进入大厅之后,他在将比武招亲的来龙去脉,还有自己所知道的,月如未婚夫的身份一一说给了柳氏听。 柳氏愈听愈不放心,坐在黄花梨木制成的椅子上,放下手中的茶杯,抬眼看向额头隐有汗水冒出的林天南,开口道:“既然这位李公子就在这府上,我能不能见他一面?”她的声音虽然轻柔温和,但话中所透出的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强硬。 林天南愣了一下,原本是想拒绝,不过想到柳氏身为岳家的人,又是从小看着自己月如长大,要见上自己的外甥女婿一面是再合情合理不过的事情。 想了想,他收回了后面要脱口而出的话,刚要点头应下的时候,大厅之外忽而跑进来一个面色慌张的下人。 陆明琛看见那下人在林天南的身边耳语了一番,这位自刚才起神色一直维持在尴尬之间的武林盟主猛地就变了脸色。 “姐,我有要事在身,恐怕不能留下来了。”林天南深深地拧起了眉头,沉声道。 见他神色匆忙,眼神显得有些焦急,柳氏自然不会出言阻止,只道:“你去吧,我和晋元这里有月如陪着就可以了。” 林天南听到她的回答,又道了声抱歉,很快就离开了几人的视线。 柳氏拉起了林月如的手,“和云姨讲讲,那个叫做李逍遥的小子是什么样的人,也好让云姨放心。”现在暂时见不到自己未来的外甥女婿,她只好旁敲侧击了。 林月如微微低下头,声音弱下了几分,“看起来还不错。” 接下来便是女儿家的小心思了,柳氏抬头看了陆明琛一眼,意思很是明显。 而陆明琛也对他们接下来要聊的话题没有什么兴趣,和柳氏说了一声,便走出了大厅。 林家堡是个极大的地方,风景也很是动人。陆明琛今日会出门,本就是为了散心。 见林家堡景致不错,他便四处逛了起来。 直到一道身影窜进了他的眼里,身后还隐隐的传来一阵追逐之声。 “这位兄台,你千万不要出声。”那人躲入一片灌木丛中,对着陆明琛挤眉弄眼着说道。 陆明琛一怔,正要说话之时,那人对着陆明琛抱了下拳,神色间隐隐露出几分恳求之意。 在他躲起来不久之后,一队追兵就立即赶了上来,见到只有陆明琛一人,他们有些疑惑。上前来问了几句话,马上就换了个方向追了过去。 此人这才施施然地从树丛之中走了出来,还不忘清理了一下刚才掉落在身上的枯枝败叶。 “多谢了。”那人看向陆明琛,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 他大约是个自来熟的人,又或许抱有其他的目的,立马便和陆明琛套起了近乎。 “你想离开这里?”林家堡大门开着,何必表现出如此纠结的表情,陆明琛挑了起了眉梢,很快将前后发生的事情串联了起来,得出了对方的身份,“你是林家堡的女婿。” 林家堡新鲜出炉不久的女婿,李逍遥闻言面色变了一变,有种拔腿就跑的冲动,然而想到面前的人从之前开始就没有流露出要抓自己的意思,而且一副病怏怏的模样,想来也阻挡不了自己离开。 这么一想,李逍遥顿时安心了许多、 “我不是他们家的女婿。”他愁眉苦脸的对陆明琛说道。 63、金枝玉叶3 不是林家堡的女婿? 听到李逍遥的矢口否认, 陆明琛不禁挑了挑眉。 看来这场比武招亲出了些问题, 这未来的新郎官似乎不是很乐意。 “可是此时人人都知道你是林家堡的姑爷。”陆明琛语气平静地说道。 李逍遥一听这话心中更加苦逼了,他深深地皱起了眉头,“这件事情说来话长。” 也许是憋了许久,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愿意听自己解释的人,李逍遥立即对着陆明琛滔滔不绝的讲了起来。 陆明琛静静地听着, 等到对方意犹未尽的停下后,替他总结了一下, “所以这场比武招亲完全就是一场误会, 你从来没有过成为林家堡姑爷的打算。”他顿了顿,“你方才口中提到的赵姑娘,似乎与你关系匪浅。” “我答应过婶婶要陪灵儿回苗疆。”听到陆明琛的话, 李逍遥眉头皱得更紧, “灵儿几日前不见踪影,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又被林堡主困在这里脱身不得。” 说到这里, 李逍遥抬头看了陆明琛一眼,神色中有些感慨,苦笑道:“这几天下来,也只有兄台你听懂了我的话。” 强扭的瓜不甜,听出他语气中透出的为难之意, 陆明琛蹙了蹙眉,正要开口说话,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骚动之声。 他转头看去, 原是林天南带着一伙家丁追到了此处。 李逍遥自然也听见了这阵动静,面色大变,脚下一动,就要往前方跑去。 林天南眼尖,早已经看到了他的身影,沉声喝道:“那个姓李的小子,我看你能跑到哪去。”说完,提气运功,一跃就来到李逍遥的身后。 “我无意当你家的女婿,这本来就是一场误会。”知道自己武功尚且不及林天南,此处又是林家堡之内,李逍遥十分识相,暂且放弃了逃跑的想法。 他苦着一张英俊的脸,对正怒目看着自己的林天南说道:“林堡主,我真的有要事在身,不能拖下去,我们好聚好散不成吗?” 打赢了擂台还想跑?这世上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情。林天南眼睛一瞪,心中怒火顿起,大步一迈,无视了身后想要出手的一众家丁,亲自上前去捉拿李逍遥。 见他气势汹汹朝着自己而来,李逍遥心头不由得有些发怵。 虽然有些担忧,但李逍遥毕竟不是坐以待毙之人,眼见林天南已经出手,他双掌一翻,迎上了林天南招式。 两人你来我往,过了几回招数,终究是林天南老谋深算,扣住了李逍遥的肩膀往后一压,叫他动弹不得。 “我林天南的女儿,堂堂林家堡的千金,岂容你戏耍。”林天南眯起了眼睛,语气加重了几分。因他身为南武林盟主多年,气势非比常人。此时又是沉着脸,看起来威严至极,令人不 由自主先是胆怯了几分。 李逍遥生活在余杭小镇,很少见到这样的人物,见他面色森严,小心脏不免一颤,然而忽而想到,这错不能光怪在自己身上,他又有要事在身,心中为数不多的忐忑瞬间消散得一干二净。 “林堡主,我真的没有戏耍你们的意思。”尽量忽视因为被对方牢牢擒住而隐隐作痛的肩膀,李逍遥叹了一口气,“原本我上台,只是为了解除和令千金之间的误会,并非想要入赘林家堡。” 想到灵儿这几日忽而消失不见踪影,她又是一个弱女子,李逍遥的心中始终放心不下,但这位南武林盟主又始终将自己困在了林家堡中。似乎自己一日不跟他的女儿成亲便不放自己的样子,这一来二去,李逍遥心中难免有些焦躁。 “你小子别想蒙混过关。”林天南并不相信他的话,冷哼了一声,“我已派人打听过你的家世,知道你还有位婶婶在家乡,我已派人前去接她。”他抬起手来拍了拍李逍遥的肩膀,见到他的脸孔扭曲了几分,一副神色痛苦的模样,这几天一直积攒在心中的痛苦和郁闷这才好转 了几分。 李逍遥闻言微微睁大眼睛,失声道:“不必如此吧。”听闻对方要把自己的婶婶接过来,李逍遥惊讶之下,连被他拍得生疼的肩膀都给忽略了过去。 他早就该如此了,看着李逍遥诧异万分的表情。林天南表情冷漠,沉声道:“也省的你再油嘴滑舌,不断找理由推脱。” “灵儿不见了,我得去找她。”李逍遥尝试着说服他,“林堡主你也见过的,就是那位之前与我一行的姑娘。” 林天南听了,面色未变,只道:“你只管安心与月如成亲,那位赵姑娘我自会派人去寻。”他停顿了片刻,又开口说道:“我见她年龄尚小,姑娘家好奇心重,说不准是她是出门去了,玩痛快了也就是回来了。” 李逍遥摇了摇头,“不会的,灵儿不是任性的姑娘。”以这些天相处的日子来看,如果不是什么急事,灵儿她绝不会对自己不告而别。可要是急事,想到她目前又是孤身一身,反倒让自己更加放心不下。 因此不论林天南说什么,李逍遥是铁了心要离开林家堡去寻找赵灵儿的下落。 林天南见他如此执着,心中也是生气至极,朝着身后的家丁使去了一个眼神。 机灵的下人立即将已经准备好的麻绳拿了上来,递到了林天南的手中。 李逍遥看得脸色大变,开口的语气中已经带了几分怒意,“林堡主,你这样做是不是太过分了一些?”就算是身为武林盟主,也不能控制他要做什么,去哪里吧?这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事情。 “等到你老实了,这绳子自然就会解开。”林天南道,拿起了绳子,正要动手,却被人阻止了。 陆明琛在旁看得蹙起了眉头,林天南这番行事,不像是结亲反倒是结仇,只听闻过逼良 为''娼,却从未听过有强逼他人成为女婿的事情。身为盟主女儿,性格落落大方,又生得一张花容月貌的脸,林月如难不成还嫁不出去了? 他知道林天南着急将寻找能够传承自己盟主之位的人,能够理解却并不赞同他的这番举动。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面前闪过一道影子,林天南发现自己手中原本所控制的人便已不见身影。 饶是林天南也不免被这番动作惊了一下,心中暗赞了一声,好俊的身法,待到看清楚来人,他不由得大吃一惊,迟疑道:“你……晋元?”他怎么不记得自己这位文弱的外甥拥有这般好的身手,竟然能从他的手中抢到人来。 陆明琛轮回多世,所习得的事物不计其数,在漫长的岁月中这些东西就犹如刻在了骨子深处,成为了他的本能,想用的时候便用了出来。 他不欲对此多加解释,伸手扯掉了李逍遥身上的绳子,拧着眉头对林天南说道:“姨父,方才我与李兄谈过,他心中已有牵挂,比武招亲一事乃是误会,并非想要入赘林家。”见林天南沉默不语,面色不大好看。 陆明琛停顿了片刻,才道:“李兄若非心甘情愿,即便碍于姨夫之威此时不敢有所异议,待到日后,可会真心实意的对待表妹。婚姻终究是人生大事,岂能儿戏。”说罢,他看了李逍遥一眼。 李逍遥对他送去一个感激的眼神,见林天南正看着自己,原本坚定的面上露出了几分犹豫,他顿时点了点头,立即附和着陆明琛道:“对,知我者莫过于这位兄台了。现在要是成亲了,我可不敢保证以后。” 听了这番话,林天南此刻哪里还有心思理会自己外甥的身法是从何而来,眼中攒着怒意,恶狠狠地瞪了李逍遥一眼,“你敢!” “晋元所言不错。”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了出来,陆明琛转过身,走上了前去,低声道:“母亲。” 柳氏拍了拍自己儿子的手,微微偏过脸,目光落在了李逍遥的身上打量了片刻,见他虽气质看着有些轻浮,但样貌不凡,很是俊俏,又曾经在擂台上打败过月如。在心中略微想了想,她也就不奇怪为什么自己的外甥女会喜欢对方了。 不过对方的身份,还有自己刚才听到的一些事情,柳氏便在心中否定了这个人选。 “这位李少侠,你不必担心。”她用温温柔柔的语气说着话,“婚姻一事,自然勉强不得。你既然不愿意,我们自然不会强留。” 李逍遥听得喜出望外,连忙问道:“那按照夫人的话,我是可以离开林家堡了?” 林月如见他如此迫不及待,眼神不禁一黯,然而想到自己姨母刚才劝说自己的话,虽然觉得失落,但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在意,只默默地看向了自己的父亲,“爹。” 见林天南有些犹豫,她忍不住跺了跺脚,怒声道:“除了他,我林月如又不是嫁不出去了,用得着这么赖着人家吗?” 自己的女儿自己知道,罢了,丢面子便丢面子吧。林天南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多谢兄台。”知道自己能够离开的功劳都应该算在谁头上的李逍遥,上前了几步,对着陆明琛抱拳道:“还未请教兄台的姓名。” “在下刘晋元。”陆明琛颔首道。 “我叫李逍遥。”对着面前的人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李逍遥道:“我就记下刘兄的仗义相助了,日后有机会再回报你。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刘兄告辞了。”话音刚落,不待陆明琛说话,三两下便离开了众人的视线范围。 那动作之利落,似乎是担心林天南会忽然反悔一般,也叫林月如看得又是好笑又是心酸。 不过幸而她与李逍遥刚刚相识不久,有些好感,但也未必此生就非他不可了。 待几日后,在发现了新乐趣之后,她心中的失落也好转了许多。 “表哥,听闻方将军要招女兵……”对于这位表哥,林月如只觉得这么多年下来,在这几天他们终于找到了和谐而正常的相处方式。自己的表哥莫不是一病之后,脑袋反而变得灵光了? 陆明琛一怔,抬眼看她,“你很想去?” “自然。”林月如挑了挑细长的眉,朗声道:“方将军是我们大越唯一的女将军,素有女战神之名,她要招收女兵,自然得支持一番了。” “姨父怕是不会同意。”陆明琛很是直接的说道,放下了手中的书。科举在即,金榜题名是原主苦读多年的心愿,而他对此又有些兴趣,如今自然得先准备起来。 林月如撇了撇嘴,“他?管他,我反正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去。” 世人先前对女子多有看轻,直到近百年来,优秀的女性层出不迭,甚至都影响到了整个大越,才叫他们对女子转变了看法。 然而军队之中,由于女子身体条件各方面的限制,这些年下来,一直从未出过什么诸如方月柔一般,能够上场杀敌,叫异族闻风丧胆的女战神。 林月如一直对这位女战神佩服得紧,并且想成为对方那样的英雄豪杰,为这大越江山尽上一份力。 如今听了大越即将出现一支女兵,又是方月柔亲自带领,哪里还坐得住。 她知晓自己的父亲不会轻易答应,这不就找自己学识渊博,足智多谋的表哥来想办法来了吗? 想到这里,林月如神色陈恳地看向了自己的表哥,特意放轻了声音,让自己显得娇柔可爱一些,好请对方出手相助。 从糙汉到软妹,这画风简直叫人一言难尽,陆明琛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垂下眸:“你可是真的下定了决心?要知道战场上,可不比这家中来得轻松自在。” 64、金枝玉叶4 听见自家表哥的问话, 林月如先是一怔, 而后眼中闪过一抹坚定神色,原本娇柔的语气也变得强硬了一些。 “表哥,我自然是认真的。”她看向陆明琛, 眼中闪烁着明亮的光芒,如同炽热燃烧的火焰一般灼目。 林月如腰板挺直, 宛如一把宁折不弯的缨枪,不似寻常女儿家般婀娜, 反倒多了几分英气 爽朗, “因为我是女子,所以不能参加武林盟主的竞选。爹不想林家堡后继无人,就想让找人入赘林家, 可论起来, 那些人都还不如我。”唯有一个李逍遥,勉强能够入眼, 只是人家志不在此, 总不能勉强别人娶自己吧,她林月如还不至于廉价至此。 想到这里,林月如忍不住在心中冷哼了一声,见自己的表哥正目光关切地注视着自己,才稍稍缓解了自己心中的怒意。 “就算是不知道方将军准备招收女兵, 我也绝不会在留在这苏州城了,也省得我爹老是想要逼我嫁人。”她眉目间俱是果决之意,沉下声音道:“难道这世间的女儿家除却嫁人生子, 侍奉公婆之外,就不可以一壶酒一匹马,潇洒自在的行走江湖吗?若是女子,就不可以尽保家卫国守土卫疆之能吗?” 自然不是,陆明琛叹了一口气,已是猜到了几分她后面的话是什么。 林月如眯起了一双形状姣好的眼眸,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眼神中竟然透出了一股杀意,“表哥,南方此地民风向来保守。这百年来,虽因为大越出了些巾帼不让须眉的人物,对于女子有所宽容,待有些人仍旧是死守不改,将女子视为私物,甚至打骂自己的妻女。我有位表妹,嫁人后受尽娘家煎熬。如果不是一年前我上门探望发觉此事,以她的性子早就被那家人揉磨致死了。” 说到此处,林月如不禁回忆起自己登门前去看望表妹却发觉对方处境时内心的震惊与怒火,好在表妹性子斯文看着有些怯弱,但为母则强,最后还是选择了和离。 饶是表妹的夫家如此可恶,在表妹二嫁之时,还是有人在背后嚼舌根,说表妹不守妇道,与人暗通曲款在先,被夫家发觉后才会抢先一步先行和离。如此颠倒黑白的混帐话,也亏得这些人说得出来,气得林月如食不下咽,暗中派人教训了一番这些胡说八道的人,才算是勉勉强强的消了气。 然而表妹一事却是在她心中留下了深刻印记,以至于林月如对成亲之事甚至有些抗拒,好不容易瞧上了一个李逍遥,结果人家却是心有牵挂,不愿意当这林家堡的姑爷。 当时林月如不由有些失望,但除此之外,却也是松了口气。不嫁就不嫁吧,她也乐得轻松。比武招亲一事过后,短时间内父亲应该不会再逼着自己嫁人了。 林月如受尽了父亲的宠爱,由于担心自己的女儿会受到委屈,林天南从未有过续弦的想法,林家堡上上下下也是对其言听计从。除却幼年失母,林月如心中多有落寞,但在其他方面,她却是没有受过半分委屈。 在这样的环境下,林月如的心思可以算得上单纯二字,一言一行从不加以掩饰,心中如何想,面上便会泄露出几分来。 陆明琛见她眼中的愤愤不平,还有方才神情中透露出的决意,有些明白了她参军是为了何事。 林月如咬着牙道:“世人大多是对女子苛责过度,男子左拥右抱,旁人对此不过一笑了之,甚至还会赞其一声风流多情。女子若稍有逾越之举,就会被人说三道四,打上水性杨花之名。表哥,为何女子生来就要比这男子一等?我不明白,也不服气!”她停顿了片刻,缓缓地攥紧了手中的拳头,面色坚毅非常,缓缓道:“这世上若是多出一个巾帼英雄,世人便会对女子看重几分。表哥,所以我要像方将军那样,证明这世上的女儿家从来不比男子差,只是苦于没有机会罢了。” 这番话林月如已是憋许久,就连在视她如珠如宝的父亲面前也未曾透露过半分,因为她知晓父亲虽然宠爱自己,但也绝不会容得下她心中这些念头,毕竟她的话,对于他人而言可谓是惊世骇俗。 若是换了以前那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甚至是有些酸腐的表哥,她自然不会说这些话,但这几日与表哥相处下来,她却是发现了对方的变化。旁人知道了方将军欲招收女兵之事,不屑嘲讽,而她的表哥却是面露赞许,道方将军敢为别人不敢为之事,敢担别人不敢担之责。说方将军是女中豪杰,这世间男子多不如她。 林月如不清楚对方为什么发生了变化,思来想去只能将其归咎于一场大病死里逃生之后的人总会是有些不同的,而且除却一些改变,表哥看起来仍旧是之前的表哥。人总是会变的,况且之前他们两人已经有三年之久未曾见面。 林月如并没有将自己表哥的变化放在心上,她反而很高兴,这偌大的林家堡,终于有一人肯听听她心中究竟是如何所想,哪怕对方可能并不理解。 “表哥。”林月如心中其实有些忐忑,她刚才说的话足以令人侧目,然而在对上面前之人黑阗阗的眸子,在对方那满是宽容的眼神下,她心中什么不安,游移的情绪便消散一干二净了。 如同她所想的那样,她的表哥并没有用诧异万分,难以理解的目光看着自己。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好姑娘。”他伸手碰了碰对方柔软的黑发,眼中带着柔软的笑意,“凡事依照本心而做,日后想起,自己若不后悔就足够了。姨父那里,表哥会为你想想” 对于她,旁的话已是不必多说。 他的手落在林月如头发上,一触即分,仿佛从来都未落下一般。 这个动作,无关风月,而林月如自然也不会误会。 从对方的一举一动,她看出了理解与支持。这是旁人,饶是自己的父亲也从未给予自己的。 这个坚强到好似天不怕地不怕的姑娘,第一次在人前红了眼,却不是因为伤心。 林月如微微偏过头,忍住自己想要落泪的冲动,随手状似不经意的一抹,擦去了即将溢的泪水,只是有些发闷的声音却出卖了她。 “表哥,我……谢谢。”她轻声道,不论自己的父亲能否同意,今日两人之间这番对话,对她而言就得到了许多。 陆明琛摇了摇头示意不必,而后微微一笑,道:“姨夫看似古板顽固,可是并非不知变通之人,表妹的想法,他未必不能认同。” 林月如蹙了蹙眉,小声嘀咕:“他怎么可能懂得。” 陆明琛但笑不语,让林月如先去找了自己的母亲柳氏。 听闻林月如有参军之意,柳氏第一反应就是反对。 她甚至忍不住瞪了儿子一眼,责怪他也不知好好劝说自己的表妹。参军那是什么好玩的事情吗?战场上刀剑无眼,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葬身沙场了。她的妹妹只有月如这一个孩子,万一出了什么事情,等到百年之后,她该怎么向自己的妹妹交代。 然而当陆明琛把林月如方才与他所说的话,稍作修改讲于了柳氏听后,柳氏忽而沉默了下来。 她从未想过自己的外甥女会生出如此远大的志向,甚至隐隐叫她在震惊之余,都忍不住生出了些佩服。 林月如上前一步,不再像之前那样如小女儿般对着柳氏撒娇,而是站于了她的面前,注视着柳氏,目光中透出一股他人无法动摇半分的坚决,“云姨,相夫教子平淡一生并非我所愿。与我而言,这是一种禁锢。有人告诉我,凡事不求后果,只求自己无愧于心,日后想起了不会后悔便成。路是我自己选的,即使未来有再多艰难困苦,我亦不畏惧。云姨,若是这次我没有去……我真的会后悔一辈子。” 柳氏可以说是看着林月如长大的,知道她外柔内刚,性子坚韧,甚至可以称得上执拗,若是下定了决心,旁人无论如何劝说也不会改变自己的心意。你越是劝说,她反倒会更加果断坚持。 听林月如话说的如此之重,神色又如此严肃,她便知晓自己的外甥女绝非玩笑。 柳氏忍不住按了按额角,面色上流露出几分犹豫。 “月如……”她正要开口,身后却传来了另一道声音。 “你当真心意已决?” 林月如已经认出了这道声音是谁,她转过头,视线毫不避讳地对上身后之人的视线。 “心意已决,再无更改,即使你阻止,我也不会放弃。”她一字一顿地说道。 林天南负手于身后,凝视着自己的女儿。她的眉眼与亡妻有七八分相似,就连身上那股执著亦是如此,只不过亡妻从未有过如此令人震惊的念头,而他们两人的女儿却有。 林天南垂下眼帘,心思百转千回,又是担心,又是自豪,可谓是复杂至极。他知晓今日就 算是自己不赞同,女儿也会想尽办法去实现自己的目的。既然如此,他又何必成为女儿的绊脚石。 林月如盯着他,眼底带着几丝的紧张。 林天南抬起眼,望着她,沉声道:“我给你五年,五年之内若是你混不出什么名堂来,你就乖乖回到林家堡,听从我的安排嫁人生子,不许再想什么江湖和战场。”他的女儿,如此心性,如此出色,即便是年龄大了,也不愁嫁。 五年?林月如抿了抿唇角。 她伸出手,高高举起,“好,我答应你,我们击掌而誓。” 林天南沉重的目光落到她的手上,而后伸出了手。 清脆的击掌声落下。 谁也不知道,在这一刻,一颗将星在大越的天空上悄然升起,那颗星辰虽灰暗不起眼,却依旧在发着淡淡的光芒。 65、金枝玉叶5 在苏州城停留了几日, 待到柳家老爷子的寿诞过后, 陆明琛带着自己的母亲便告别了林天南,启程准备赶回京城。 再过几月便是秋闱,纵使陆明琛心中已有把握, 却依旧松懈不得。 因家中事务尚未安排完好,林月如并没有跟随陆明琛一起动身, 之后林天南会亲自送她去往京城。 苏州至京城,路途算得上遥远二字。这几日柳氏的身体有些不舒服, 在水路转运来到乐州之时, 陆明琛便选择停留了两日,等到柳氏养好身子再次启程。 这日外面天气爽朗,柳氏的身体也好转了许多, 听闻洛城郊外的白云山山上的神灵格外显灵, 能庇佑百姓健康长命。 想到自己儿子那副病怏怏的身体,柳氏不免有些意动, 一大早便携了侍卫出了城门。 陆明琛无法阻拦她, 只好嘱咐侍从多看着几分。 柳氏的病好了,陆明琛的身体却出了些问题,今日的脑袋总是在隐隐作痛,于是在客栈的房间里待了许久,而后柳氏的侍卫来报, 今夜柳氏歇了山上的寺庙中就不回来了,还带来了她的口讯,叫陆明琛早些休息。 只是陆明琛因为头痛, 已经在房间内呆了一整天,最后头疼虽好转了,整个人却闷得头脑有些发涨。 “公子,不如出去走走吧。”见陆明琛面色不大好看,伺候他的侍从小声建议道:“小人之前刚从外面回来,今日是祭明日,外面热闹得很。”祭明日?陆明琛不禁一愣,而后在侍从的话中才知道了何为祭明日。 原来这天是当初大越的那位帝王舍身祭天,拯救天下苍生的祭日,也是几百年前的这日,人族免去了灭族之难。 如今时间流转,匆匆而过。当年满目苍夷的大地已经重新恢复了生机,甚至叫人看不出妖族当年入侵人界时所留下的痕迹,然而那段浸满了人族鲜血的岁月却被文人用文字永久地刻在了人族的心头上,连同那位皇帝一起,至今从未被人忘却过。 …… 大约是因为节日的关系,夜晚的洛城并未随着暮色`降临陷入沉寂之中。 大街小巷几乎都点着灯,烛火通彻,照亮了洛城的夜色。这座以宁静安逸著称的城镇,此 刻完完全全变作了一座不眠之城。 不仅仅是洛城,大越今日大大小小许多城镇,因为今日的意义,都变作了一座不夜城。 街道上的人们手执素白色的灯笼,人来人往,看着有些热闹,但大体上却是安静,甚至是 有些严肃的。便是不知事的儿童,在大人们的带领之下,也都歇下了玩闹之心,老老实实地攥着自己手中的灯笼。他们知晓这节日的重要,若是在这时候犯了什么错,那回去可是要挨父母好一顿揍的。 祭明日从几百年前到至今,除却纪念那位帝王外,时人还会祭拜家中亡故的先人。 洛城内有条护城河,曲曲折折,水波荡漾,一直延绵而出,包裹了整座城镇。 在水边的青石板上,老老少少,男男女女,许多人的手中都捧着一盏幽幽燃着烛火的河灯。 如果说中元节的河灯是为了自己家中亡人点起,但这日河中的所有烛火都是因那位帝王所燃烧。 传说那位帝王舍身祭天后,连同魂魄一同消散在了天地之中。唯有天下苍生的愿力,才可使他重聚神魂。传说又道,每点亮一盏灯,便代表着一分属于黎民百姓的愿力。 百姓虽不知要集齐多少盏灯,多少愿力才能使那位帝王重新拥有完整的魂魄,但积少成多,他们相信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帝王为苍生付出如此之多,甚至最后连魂魄都不全,无□□回转世,他们又怎能无动于衷。 若是帝王日后重入轮回,必定要经过一段幽冥之路。传闻幽冥路上,不分贵贱,无光无彩,唯有一片漆黑。他们期望这些幽冥灯能伴帝王左右,为他指引前路,叫他鬼神不侵。顺顺利利的托生而去。 因为他们所能做的,也只有如此了。 “公子,我们也去放上一盏河灯吧。”侍从低声说道,征求着身边之人的意见。 陆明琛怔怔地点了点头,目光不由自主落于前方的河水上。 此时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已经飘荡着成千上万,以肉眼去看根本难以数清的河灯。 幽幽地烛火映照着清澈的河水,与天上的星光交辉相应,散发着凄迷的美感。 侍从不知从何处取来的莲花灯,递给了陆明琛的面前。 陆明琛低头接过,来到河岸边,弯腰将那盏白色的莲花灯放入了河中。 来回游荡的水波将莲花灯轻轻一卷,摇摇晃晃地推入了河水中央,很快顺着水流的方向飘走了。 侍从也去放自己手中的莲花灯了,只剩下陆明琛一人,望着河面上数不胜数的灯火。 陆明琛垂下眼帘,远处有微亮的灯光投到了他的身上,勾勒出一道修长而萧肃的身形。他的面孔有一半隐在了暗处,叫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神色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也无人知晓,陆明琛此刻的心中究竟有多么复杂。 行事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的付出会得到什么回报。他本以为自己会毫无波动,丝毫也不在乎,但一旦知晓,却还是会因为百姓的纯善之举而心生感慨。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只可惜,这番感慨此时无人可以诉说。 陆明琛凝视着河面上摇摇摆摆流往远处的河灯许久,而后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走吧。”他对着刚放完河灯回到身边的侍从说道。 侍从一愣,“公子不再看了?”他方才明明觉得自家公子对此挺感兴趣的,怎么忽而就变了呢。 见到对方摇头离开,他挠了挠后脑勺,连忙抬脚跟了上去。 如此一来二去,回到客栈的时候,夜已经深了。 不过由于今天的日子,即使是到了深夜,客栈的门还是大开着,门前灯火明亮。 陆明琛上了楼,简单洗漱了一番后便躺到了床上。 也许是白天休息的太久,亦或是心中有事牵挂,就算是闭上了眼睛过了许久,陆明琛也还是难以入眠。到最后,陆明琛索性起身,披上了外衣,坐在了桌前。 窗户没有关上,清风徐徐吹了进来,吹起了陆明琛披散的头发。 陆明琛为自己斟了一杯茶,茶水冰凉,却叫他有些昏沉的感觉散去了许多。 饶是知道了自己和长琴之间因为轮回阵的缘故,会再次重逢,陆明琛却依旧有些担忧,如果出现了半点的差错,两人在错过之后不知又要等猴年马月才能够相见了。 他放下茶杯,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窗外月明星密,夜色也越发深沉了,后来陆明琛也不知自己是如何睡过去的,醒来的时候,视线便对上了一张目光担忧的脸。 他认出了这是自己的侍从,见对方手中捧着洗漱用品,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抬手揉了揉眉心,开口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母亲可曾回来了?” 侍从低声报了时辰,不知是想说什么,表情看着有些古怪。 “可是发生了什么?”陆明琛问道。 “夫人刚刚回来不久,只是似乎出了点事情……”他顿了顿,才道:“还带回来了一个女子。” “女子?”听这语气,像是素不相识的人。上山一趟,究竟出了什么问题,怎么还会带回来一个陌生女子? 陆明琛皱了皱眉头,接过侍从手中的毛巾,打理好了自己便往着柳氏所住的房间而去。 柳氏的房门外正守着两个丫鬟,看见陆明琛过来了,立即就进了去通报,柳氏很快便出来了,不过没让陆明琛进去,在门外用简短的言语说清楚了前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原来是柳氏今日下山之时,与侍从们失散,误入密林迷失了方向竟然遇上了想要杀人劫财的歹人,幸而出现了一位姑娘出手相助,击退了那群凶恶之徒才叫柳氏捡回了一条性命。 而那位救了柳氏的姑娘,自己则受了伤,在把柳氏带出了密林之后便晕了过去。 这是救命恩人,柳氏自然不能放任不管,恰好侍从们找到了自己,就把这位姑娘带回了客栈。 “那姑娘伤到了脑袋,除却模模糊糊的知道自己姓赵外,其他什么都不记得了。”柳氏蹙着眉头,眼中闪过一丝愧疚,叹了一口气,“也怪我拖累她了,眼下大夫正在里面诊脉,只希望她能够康复才好。” 伤到了脑袋,这是多么严重的事情,如果不是为了救自己,对方根本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想到此处,柳氏着实有些过意不去。 陆明琛见她面色有些苍白,就知道今日的事情一定将她吓得不轻。他正要开口说话,却见一直紧闭的门打开了。 见到大夫从里面走了出来,柳氏急忙上前,追问道:“大夫,赵姑娘的身体如何?” “她记忆混乱一事,老夫无能为力,不过她腹中的胎儿,却是安然无恙。”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陆明琛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66、金枝玉叶6 这位救了柳氏的赵姑娘失去了记忆, 又有身孕在身, 陆明琛自然不能放任不管。 原本停留在洛城的计划延长了几日,陆明琛又派了身边的人前去打听这附近有没有人失踪的消息。 只是可惜的是,接连几日下来, 别说是消息,他们连这位赵姑娘是什么身份也不得而知。 救命之恩当以涌泉相报, 更遑论这位赵姑娘是因为柳氏受伤才失去的记忆,无论是陆明琛, 还是柳氏自己都无法坐视不理。 见赵姑娘一时无家可归, 又有身孕在身,柳氏不放心将她留在洛城,便询问了赵姑娘的意见, 想让她跟着自己一起回到京城。一是好照料, 二是也好借助自家的力量替她寻找亲人。 猜测到赵姑娘可能会拒绝,柳氏便将其中细节说给了赵姑娘听。 赵姑娘虽暂时失去了记忆, 却没有失去思考能力, 会觉得犹豫也只是担心给柳氏他们添麻烦。思及现在的处境,在柳氏的劝说之下赵姑娘终究答应了下来,与陆明琛一行人踏上了去往京城的商船。 路途遥远,柳氏怜惜赵姑娘孤身一人无人为伴,于是常常拉着她说话。 这一聊之下, 身边仅有一子,盼望女儿已久的柳氏便越来越喜欢这个姑娘。 赵姑娘生得极好,相貌清丽脱俗不说, 性格也是极好,温柔而和善,叫人忍不住心生亲近之意。不止柳氏,便是这船上的下人也对她印象极好。 碍于礼节,除却为了表达赵姑娘救母之恩的感谢和对方见过一两面,陆明琛和她没有多少接触,因此自然也想不到面前的这位赵姑娘正是李逍遥口中的赵灵儿。 船行了好几天,一行人终于在月底的时候抵达了京城。 赵灵儿因为失忆身世不明,又有身孕在身,若是什么交代也没有就这么进了尚书府,恐怕会惹来他人的闲话。 于是柳氏在与自己的丈夫商量过后,认作了义女,又给她安排了一个合适的身份,就此在尚书府上住了下来。 这日赵灵儿刚在房中小憩了片刻,觉得一直呆在房中有些气闷,便在侍女的建议下出来走了走。 看见花园前方的身影,她先是一怔,而后向前走了几步,福了一身,对着人道:“兄长。” 听见她的声音,陆明琛转过了身,颔了下首。 他的目光落于赵灵儿在这两个月开始凸起的腹部,注意到花园小道上零零碎碎的石子,皱了下眉,出声提醒了一句,又嘱咐赵灵儿身边的侍女要多加注意。 兄妹名分一经确定,陆明琛与赵灵儿之间倒也不必像之前那样避讳,又是同在府上,两人见面的机会便增多了。 对于这位新出炉不久的义兄,赵灵儿的印象很是不错。一是对方有礼却不过分热情,进退有度,相处起来叫人觉得很是舒服。二是对方明明科举在即,却不忘帮自己寻找身世。 饶是赵灵儿知晓自己是因为救了柳氏才会受得伤,也从未生出半分的后悔之心,只因这一家人待自己都是真诚至极。 就如此刻一般,听见陆明琛嘱咐侍女的话,赵灵儿心中微微一暖,正要开口说些什么,而后忽然注意到了他近来越发苍白的面色,眼中浮起了几分忧色,轻声道:“兄长,你的面色不大好看,今日可曾服了药?” 这一个月来,不知是由于什么原因,对方原本好转的身体忽而开始败坏了起来。 前几日不过是一场变季的秋雨都叫对方大病了一场,柳氏从外面请回来的大夫更是一拨又一拨,却依旧查不清任何原因,只能开出一些聊胜于无的药方。 一碗碗的药汁往陆明琛的房内端,那苦涩的药味四散,叫旁人一闻便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赵灵儿有心想要帮助自己这位兄长,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帮起,看着对方苍白的面孔,她秀气的细眉忍不住又拧紧了几分。 “这就回去了。”看见她担忧的神色,陆明琛眼神稍稍柔和了几分,放缓了语调,说道:“你肚子里的孩子月份渐渐大,旁的事情不必担心,尽管安心养胎。如果有需要的东西,同身边的丫鬟说一声就好了,不用亲自去办。” 如此贴心的话,让赵灵儿忍不住弯了弯唇角,小小的点了点头,乖巧的应道:“兄长,我知道了。” “公子,这会儿厨房那边大概已经把药煎好了。”一直站在边上,默然无声听着两人对话 的侍女轻声提醒道。 赵灵儿的视线扫过那位侍女,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微蹙着眉心,在陆明琛看来之时却将心中这份古怪压了下去,语气关切地说道:“兄长快去吧,药如果凉了恐怕药效就不大好了。” 不对症的药喝了也是白喝,陆明琛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久病成良医,他一看便知大夫所开出的药方无功无过,只是有些安心养神的效果罢了。 “走吧。”他道,心想房内那盏盆栽喝下那么多药水不知会不会枯死,日后还是想办法停了这些药为好。 侍女像是察觉到方才赵灵儿投来的视线,微微低下头,露出一段皓白的脖颈,避开了她的目光。 听到陆明琛的声音,侍女才抬起了头,目不斜视的跟在了他的身后,至始至终未曾看过赵灵儿一眼。 赵灵儿见状,心中的困惑不由更甚。 若是自己没有看错,对方身上气息虽然不浓,但绝非常人所能拥有。 这倒是有些古怪了,兄长的病会与这个侍女有关系吗?赵灵儿微抿了抿唇角。 “姑娘,怎么了?”见她愁眉不展,伺候着赵灵儿的侍女静容出声问道。 赵灵儿回过神,看了静容一眼,问道:“静容,你在尚书府内有多久了?” “奴婢自六岁起就在这府内了,如今算来,也有十多年了。”静容恭敬应道,她本是服侍柳氏的丫鬟,向来最为细心体贴。因为赵灵儿初来乍到,又怀有身孕,柳氏放心不下,便派了静容服侍在义女左右。 静容原本见主母和公子出去一趟却带回一个妙龄女子有些惊奇,随后知晓了前后因由也就不奇怪了。她当年受了柳氏的大恩,才得以脱离火坑进入尚书府,对柳氏是再忠心不过。知道是赵灵儿救了柳氏,对赵灵儿更是上心了几分。 “方才那位侍女,我瞧着有些面善。”赵灵儿停顿了片刻,才道:“似乎从何处见过。” “姑娘说得可是彩依?她是前几个月才进的尚书府。”静容并未觉得她的话奇怪,笑了一笑,说道:“夫人见她生得齐整,又懂得几分医术,就把她安排到了公子的身边。” 兄长就是在这段时间生的病,怎么会如此巧合?赵灵儿眼中闪过一道诧异,缓缓地垂下了眸。 静容见到她的神色不免起疑,担忧地问她时不时身上有哪里不舒服。 赵灵儿摇了摇头,对着静容微微一笑,“我没事,就是刚才想些东西入了神。” 听闻此话,静容才放下了心。 侍女好似有些问题,自己得想办法查明事情究竟如何才好,赵灵儿蹙眉想道。 然而还不等赵灵儿想出办法,当夜陆明琛咳嗽了起来,甚至最后还吐出了几口血。 他原本已经压下去的病又重新起了,甚至还比之前更加严重了几分。 柳氏和刘尚书在府内急得团团转,请来了一个又一个名声在外的大夫,却对陆明琛的病情毫无帮助。 甚至有一人叫尚书府做好心理准备,自然此人是被怒火攻心的刘尚书派人给轰了出去。 柳氏望着粒米难进、虚弱不堪的儿子心焦难忍,日夜流泪不止。若是有人告诉她能够以自己的寿命换回儿子的性命,她也绝不会犹豫片刻。 就在柳氏无助之际,陆明琛身边的侍女彩依拿出了家乡的偏方。 死马当成活马医,在和其他大夫确认过这药方无毒后,柳氏便让彩依去负责此事。 令她惊喜的是,原本昏迷的儿子在服下了彩依的药方后竟然真的清醒了过来。 因为此事,彩依一下子便成为了这府里的大红人。 下人们羡慕她的偏方能够治了公子的病,柳氏和刘尚书则是感激她能够救回自己儿子的命,其中各人所想尽有不同之处,但总归是没有对此起疑。 唯有赵灵儿一个人,总觉得这件事情是说不出的怪异。 心中升起了疑心,赵灵儿便对陆明琛那边的动静格外关注,知晓陆明琛只要一服用下彩依的药就会昏睡数时辰不省人事,她更觉警惕。 只是自己的义母那边正因为兄长渐渐康复一事欣喜不已,感谢彩依都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对其起疑。 思来想去,赵灵儿最后决定把自己的担忧告诉给兄长本人知晓,至于她为什么能够发现彩依身上的奇异之处,赵灵儿倒是不担心对方会把自己当成什么妖邪之物。 因为当初能够救下义母,她就已经展露了自己身上与常人不同的地方,义母他们一家人对此守口如瓶,并未对她露出任何排斥之色。 ### 廊下,陆明琛背靠着朱红色的木柱,微微阖着双眼。 也许是身体尚未痊愈的原因,他的眉宇之间还萦绕着一股病弱之气,在明媚的阳光下,脸色白皙的如同一张纤尘不染的白纸。 听着赵灵儿的担心,他仅仅只是皱了皱眉头,而后缓缓地颔首道:“我已经知道了。 赵灵儿闻言不禁一愣,她本以为自己的兄长会露出惊讶亦或是怀疑的表情,没想到对方却是如此平静的回答。 那彩依除却身上的气息,也并非没有其他的古怪之处。兄长如此聪颖的人,想必早就已经发现了不对劲吧。 赵灵儿想了想,终于松了一口气。 “那便好,我先前还担忧该怎么和兄长你说起这件事情。” 陆明琛幽深的眼眸里升起了几分笑意。 对于这个从天而降的妹妹,陆明琛从未想过能从对方的身上获取什么。如果难以相处,他也不会费上那个力气,敬而远之即可。但如果能够相处,亲近一两分也未尝不可。 而自己这位义妹则是属于后者,心地纯良,善解人意,即使两人没有丝毫血缘关系,这番心意和个性,也足够让自己把对方看作了亲妹子了。 “这件事情你不必担忧。”陆明琛的语调和缓,“身为孕妇,不宜忧思过重,你好好休息,这些事情我自会处理好的。” 赵灵儿点了点头。 随后她的侍女静容前来提醒赵灵儿该去休息了。 赵灵儿对着陆明琛略带歉意的一笑,而后道了声别,就此渐渐地离开了陆明琛的视线。 “公子。”在她离开不久之后,有人来到了陆明琛的面前,对着他行了一礼。 这人是陆明琛派去苏州调查彩依身世的探子,今日方才赶回京城,来到尚书府向陆明琛禀告结果。 听着来人的话,陆明琛的眼中闪过一道意味不明的流光。 彩依当初来到尚书府时,说父母是苏州船商,举家出游遇上盗匪才会落难流落京城,而今他派人回到苏州查证,果然无一处是真。 按照彩依最初来到的日子一算,正好是当初刘晋元生病丧命的时候。 彩依的身世背景全然是自己编造,联系前后来看,实在让人不得不怀疑她是否别有用心。 只是陆明琛发现一点,如果彩依单纯想要刘晋元的命,她大可不必献出什么来自于家乡的偏方。只要耐心的等待,陆明琛的这个身体必定活不过下个月。 这其中因果,着实让陆明琛有些难以理解。不过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从彩依表现出来的行为举止来看,她身上所藏有的秘密绝对与刘晋元的病脱不了关系。 “这一路辛苦你了,先去休息吧。”陆明琛说道。 下属应了一声,朝着陆明琛拱拱手,依言退了下去。 “公子,夫人找你。”来找陆明琛的正是柳氏身边的贴身侍女碧荷。 陆明琛应了一声,随后就随着她去找了柳氏。 “晋元。”见到他到了,柳氏的唇边不由带起了几丝笑意,“母亲有一件事情想和你商量。” 看见她眉梢眼角透出的喜悦,陆明琛不由得一怔,心底却生出了几分不好的预感。而后听见柳氏所说的事情,皱起的眉头几乎拧成了一个疙瘩。 “娘,神婆所言岂能当真。”陆明琛望着柳氏,沉声道:“冲喜一事根本就是无稽之谈,你莫要被她骗了。” 他知道这些日子自己久病不愈的身体叫柳氏放心不下,求神拜佛,一听有任何治好陆明琛的可能,柳氏就会尝试。 可什么神婆,冲喜的事情,即使是经历过鬼神皆有的世界,陆明琛也是不信的。 就说他成为永安侯世子的那一世,永安侯夫人也想出了冲喜这一招,可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永安侯世子能够醒来,与冲喜没有半分关系,而是壳子里换了一个陌生的灵魂。 听见陆明琛的话,柳氏不免有些犹豫,她沉吟了片刻,“晋元,你可是不喜欢彩依?” 怎么又扯到了彩依的身上,陆明琛想了想,很快就明白柳氏心中的冲喜对象是谁了。 他揉了揉额角,头有些疼了起来,开口说道:“这与彩依没有关系,不论是谁,我都不会同意的。” 儿子似乎格外坚持,面色都白了不少,柳氏的眼中闪过一丝心疼。 担心自己的儿子动气伤到了身体,柳氏就收起了原本想要继续劝说下去的心思。 “算了。”她叹了一口气,目光柔和地注视着陆明琛,“你爹本来就不不同意这件事情,还是我千说万说才勉强点了头,既然你不愿意就算了。” “娘。”陆明琛心中颇为无奈。 柳氏瞥他一眼,对于自己这个儿子也是没有办法了。 “晚饭用过了没有?” 见陆明琛摇摇头,她转头对着站在身边的碧荷说了一句话,然后对陆明琛说道:“今晚就在这里吃饭吧,你爹过会儿就回来了,我们一家人正好说说话。” 陆明琛点头应了下来,柳氏翘起唇角,满意地笑了起来。 过会儿后,刘尚书果然就回来了。 也许是外面的夜风太大,吹得刘尚书的头发都凌乱了起来,两颊泛白。 柳氏见自己的丈夫这幅模样,不免责怪了几句,说他为什么不多穿一件衣服。 刘尚书听着自己妻子的话,不怒反笑,乐呵呵地说话:“下次你提醒我一声,我一定记得。” 柳氏听得顿时没了脾气,望着他满脸带笑的脸,应了声好。 一家人净手完毕,菜也陆陆续续端上了饭桌。 刘尚书在家向来放松,不似在外那般一丝不苟,在饭桌上,规矩也并非那么严肃。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见陆明琛的面色有些憔悴,他出言关心了几句,又道秋闱在即,但陆明琛的身体仍旧是这样,不如暂且放弃,等到三年之后再重新来过。 刘尚书没有纳妾,仅有柳氏一人,而刘晋元则是他唯一的子嗣。 对于自己的儿子,刘尚书于学业品行上的要求称得上严格二字,却不愿意见到他为了即将到来的科举一事伤了本就不大好的身体。 科举还能再来,然而这身体如果垮了,那就是一辈子的事情了。 想到这里,刘尚书不免有劝说了几句。 陆明琛自然是一一应了下来。 刘尚书见他面色沉静,显然是已经听了进去,也就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一家人用完饭后,陆明琛就回了自己的居所。 “公子,该喝药了。”彩依将药碗端到了陆明琛的面前,低垂着眼帘,精致的眉目在烛火之下更显诱人。 陆明琛并未接过,目光落于她的面上。 那是一张美丽的面孔,艳若桃李,足以打动人心。 然而陆明琛的视线并非是落于她的美貌,那目光深沉,犹如锋刀般锐利,好似要割破这张美人皮,看透她的骨子一般。 陆明琛几世轮回,又三番两次居于至高之位,平日有意收敛了气势倒还好。 此时他却不加掩饰,身上的威压紧迫逼人,叫彩依握着药碗的手不禁一颤,面色也是白了几分。 “公子……”她轻轻颤抖着睫毛,脸上的神情看着越发的楚楚可怜了起来,“药已经熬好了,若是凉了,只怕会更加苦涩,难以入口。” “有劳了。”陆明琛淡声道,终究还是接过了她手中的药碗。 可是彩依却没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抬眸之际,她不小心探进了对方的眼睛。那双眼睛漆黑得如同漩涡,叫人难以猜测。 唯有冰冷如雪一般的神色,却是深深地刻在了她的心上。 彩依的心犹如压上了一层石板,沉重的感觉叫她险些喘不过气来。 公子属于心思通透之人,恐怕已经是发现了什么。 “彩依。”陆明琛唤了一声她的名字,看见对方的肩膀如同反射性一样的颤抖了几下。 “你在苏州的家,还记得在什么方位吗?”陆明琛问道,目光落在了彩依的身上,而彩依却不由自主的避开了他的视线。 陆明琛连问了几个有关于苏州的问题,彩依均是哑口无言。 这下也不必再追问下去了,陆明琛牵了牵唇角,面上的神色愈发的冰冷了起来。 “事到如今,你还想瞒我吗?”陆明琛微微眯起了双眼,“恐怕我这病,和你有着几分关系吧?” 他样貌生得文质彬彬,满身的书卷气。如今面无表情,身上所透出的一股凌厉气息连同身上那种文弱的气质也一并消散得一干二净。不似书生,更像是历经沙场的将军,散发着腾腾的凶煞之气,叫人忍不住生出了退避之心。 “公子……”事已至此,彩依也明白自己无法隐瞒下去。她低下了头,声音有些孱弱,“我并非故意不将此事告知你,只是担心……担心人妖殊途,如果你知道了此事,恐怕会对我生出防备之心。” 见陆明琛正注视着自己,彩依缓缓将事情原委道来。 她本是一只修行了千年的蝴蝶精,因刘晋元救下了蜘蛛网上的她才得以捡回一命,然而刘晋元自己却中了蜘蛛精身上的剧毒。 为了报答刘晋元的救命之恩,她便化成了人形来到这刘府之中,想为对方驱除这身上的剧毒。 “这药,就是你的驱毒之法?”陆明琛问道。 “这是我酿制的百花仙酿。”彩依停顿了片刻,面上浮现起几分的悲哀,“只是这只能压制暂时压制公子身上的毒素,时间一长,毒素深入体内,到时候便依旧是无力回天。唯有一法,就是找到那只当初咬了公子的毒娘子求取解药。” 所以当初刘晋元其实是丧命在了这种毒素之上。 听了她的话,陆明琛心中已有分寸,又问明了那只蜘蛛精修为法力如何,又有如何弱点,才不开口说话了。 彩依虽是一一回答,但心中却止不住的生出了担忧。 公子莫非是想着自己去对付那只蜘蛛精吧? 她不知陆明琛几世轮回下来自有奇遇,只是将陆明琛看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书生。心道若是公子出手,自己还不如回去森林,求毒娘子换取解药。 最差的结果也无非是一命换一命罢了,反正自己的这条性命本就是公子所给。 知恩图报的蝴蝶精暗暗在心底做出了决定。 “我已经知晓了蜘蛛精一事,自有分寸,就不劳烦你费心了。”陆明琛淡淡看了她一眼,语气舒缓,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人妖有别这几字,听刚才所言,你应该也是清楚的,我便不再多说了。” 知道他这话是已经下了逐客令,假如是放在平日,对方未曾发觉真相之前,彩依说什么也不会离开尚书府。 可是如今对方已经明白前后事情,自己心中也有了决定,彩依也不再执意留下了。 她从自己的怀中取出一个晶莹剔透的白瓷瓶来,放到了陆明琛面前的桌上,柔声说道:“公子,这是我炼制的百花仙酿,只需几滴化在温水之中即可。还请公子不要忘记了服 用,它可以压制你体内的毒素。” 看见对方微不可察的点头,她叹息一声,端着已经空空如也的盘子转身退了出了门外。 听见门被关起的声音,陆明琛低头望着手中在不知不觉之间早已经冰凉了下来的药,而后他举起药碗,将其中暗褐色的药汁一饮而尽。 果然,体内原本隐隐作痛的感觉好转了许多。 且不说陆明琛准备如何应付自己体内的毒素,因为他所想的根本也已经是用不上了。 仅仅两日,被陆明琛打发走的彩依又重新回到了尚书府。 不过她并没有惊动其他人,而是悄然无声的来到了陆明琛的面前。 “公子,我从毒娘子那里拿到了能够解决你体内毒素的法子。”她欣喜的说道,一双眼睛因为喜悦之情从而顾盼生辉。 陆明琛并没有听她说了办法,而是问道前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彩依愣了一下,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眼中竟然露出了几分惊慌之色。 “我遇见了一位仙人。”她小声地说道。 回到了毒娘子所栖身的那片黑蜘蛛森林,彩依本是想以自己的道行修为来换取恩人的一线生机,然而在来到毒娘子的老巢时,她立即就傻眼了。 那只猖狂得不可一世的毒娘子被一位眉目冰冷的剑仙用剑指着咽喉要害之处,浑身发抖, 全无反抗之力。 明明他的手中所握着的仅仅只是一把残缺的断剑,却散发着强大的威势,令人生不出一丝一毫的抵御之心。 以这位剑仙的实力,一定发现了自己就在藏在近处注视着这一切。 彩依本来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可那位却像是没有发觉一样,无视了自己。 最后在毒娘子即将被对方所杀死的时候,彩依不得已才出现在了对方的面前。因为如果毒娘子死了,刘公子就会有性命之危。 那位剑仙的剑尖本来已经对准了自己,可后来不知为何改变了主意,并且询问了自己为什么出现在此处。 在得到了自己的回答之后,剑仙竟然没有杀死她,反而帮助自己从毒娘子手中取得了解毒之法。 这叫彩依疑惑不解,只是转眼之间,剑仙就已经消失在了自己面前。 仙人性格大约都如这位一般古怪吧,因有要事在身,彩依也并未探究下去,得到了解毒之 法的她很快又回到了尚书府。 “……剑仙?”陆明琛喃喃念道,彩依所描述的仙人总给予了陆明琛一种熟悉之感,稍稍停顿了片刻,他看向了彩依,开口问道:“他的眉心可是有着一道如同朱砂印下的红痕?” 听到他的问话,彩依想了想,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那位剑仙周身散发着一股冷漠的气息,她自然不敢多看,但唯有对方眉心那道红印,却是让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断剑,红痕……如此明显的线索,陆明琛哪里还不能猜到对方的身份。 当初他知道现在的朝代是几百年后的大越时,就曾想过日后会不会遇上一些熟悉的事物。 然而几百年,这么长久的岁月,恐怕他所知晓的人和事都已经化作了尘土,能够留下一丝痕迹已是不错。 萧暄,阿暄。 陆明琛的内心一时间复杂不已,喜悦,欣慰,怀念等等皆有。 “公子?”见他沉默不语,面色有些奇怪,彩依还以为是自己所说的话有哪里出了问题,难免有些担心,于是连忙出声询问他。 “没事。”陆明琛回过了神,暂且将萧暄的事情压在了心底,扫了面前忧心忡忡的蝴蝶精一眼,“这一路有劳你了。” 因几百年前人界与妖界的战争,对于妖族他虽称不上喜欢,但放在如今,两族之争转淡。而他也不会是非不辨,一心想将面前的蝴蝶精置于死地。 “这就是奴婢应该做的。”彩依望着陆明琛,目光陈恳的说道:“我不会加害公子,你的病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必须尽快驱除体内的毒素,否则会有生命危险的。” 陆明琛嗯了一声。 知道他这是答应了下来,彩依的面上流露出喜悦的神色,“奴婢这就为你准备方子上的东西。” 话音未落,她就已经匆匆忙忙的消失在了陆明琛的眼前。 陆明琛垂下眼帘,这是蝴蝶精倒算得上有情有义了,只可惜,她真正所想要救的人已经不再这个世上了。 …… 大约是彩依所给的方子起了作用,毒素已经除去,陆明琛的病渐渐地开始好了起来。 即使身体算不上强健,也不似之前那般成日昏昏沉沉不醒。 但足以让柳氏觉得安心了,也算是彻底打消了为儿子冲喜的念头。 之后彩依的家人找上了门,希望能将她赎回去,柳氏也是欣然应允。为了感念彩依曾经救了自己的儿子,她不仅没有收下彩依家人的赎金,反倒是给了彩依不少银两,作为他们回去苏州的盘缠。 自此彩依这个名字消失在了尚书府之中,再也没有提起过。 唯有陆明琛才会记得,有一只蝴蝶精曾经化身为人来过这里,只可惜,她所救的恩人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位将她从蜘蛛网下解救下来的恩人了。 春去秋来,花落花开年复年,时间不断向前。 这一年京中百姓最大的八卦便是礼部尚书家的公子了。 这位在京城众多吃瓜群众的眼里没有多少存在感,成日病歪歪的世家子弟,竟然从各大才子的手中夺得了头名,达成了一次令人瞠目结舌的“连中三元”成就。 大越已经两百多年不曾出过这样的人物,吃瓜群众热情空前高涨,更有妇人揪着自己孩子的小辫,挤入了人群,叫他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这位状元郎,蹭蹭几分人家的聪明才智。 到了御街夸官那日,周围人山人海,声势浩大且不说,光是从楼上不断抛掷下来的鲜花瓜果都险些将陆明琛和两位榜眼探花给淹没了。 尤其是陆明琛,比起其余两位,他一是胜在了年轻,二是生得是一副俊美的好皮相。 京城风气开放,今天又是难得的日子。 那些未婚姑娘望着陆明琛的眼睛简直都在发光,手绢之类的东西更是不要命的往他的方向投掷而去,只希望他能够看上自己一眼。 最后不知是不是因为手上的东西抛没了,有位姑娘着急之下,竟脱下了脚上的绣鞋丢了下去。 没砸到陆明琛,倒是丢在了探花郎的面前。 众目睽睽之下出现了一只绣鞋,围观群众不由一静,而后齐刷刷往上方看去。 只是酒楼上的姑娘实在太多,叫人也分不清究竟是谁丢的鞋子,众人嘀咕一声,倒也干脆放弃了。 因为探花郎差点儿被绣鞋砸中,这队伍便更是慢了下来。 一个荷包准确无误的砸在了陆明琛的怀中,他一怔,而后往上看去,对上一道冷静无比的目光。 双目相对,似乎得到什么讯息一般,陆明琛的心忽而跳漏了一拍。 67、金枝玉叶7 陆明琛一开始有些难以确信。 同时看见陆明琛, 那人的神情也开始发生了变化, 原本平静无澜的眼神带了几分的惊疑不 定。 对方没有发出声音,而是动了动唇,口型正好是陆明琛的名字。 这下陆明琛是真真正正的可以确认了, 这位穿着一袭素色的青衫,容貌却分外明艳的姑娘, 是自己的心上人无误。 认识到对方可能又变成了姑娘,陆明琛不由一怔。 “陆兄, 你停下来做什么?诶, 这是哪位姑娘扔的香包?”探花冯景山见他手中握着一只荷包,又正往酒楼上看,一时间不免有些好奇, 便顺着他的目光往上看。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然而那上面俱是面飞红霞的姑娘家们, 让冯景山一时也分不清对方究竟在看些什么,只好 选择了放弃。 他看看陆明琛怀里的荷包, 再想想刚才差点儿砸到自己的那只绣花鞋, 心中忽而生出一股想要叹气的冲动。真是同人不同命,丢给人家是荷包,砸到自己的偏偏却是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若不是他机灵躲过了,恐怕明日就会沦为这京城的笑柄了。 不过对于这位状元郎, 冯景山也没有什么嫉妒的心思。 他看过对方获得圣上青眼的文章,词藻丰赡华美而不失轻浮,旁征博引, 言之有物,光是其中所献出的平蛮之策就足以叫一直头疼边疆问题的延和帝引起重视了。 反正他自认是想不出那些个办法来的。 冯景山为人素来放达,对于这位才华过人,却又年纪轻轻的同僚,没有什么阴暗的心思,若真要说有,也只能是羡慕和佩服了。 陆明琛不是人家肚子里的蛔虫,自然不会知道冯景山的所思所想。 “不知道,上面的人太多了。”陆明琛淡声回道,对着站在酒楼之上的太子长琴微不可察的颔首。 此时此地着实不是一个交谈的地方,于是陆明琛和太子长琴暂且压下翻涌的心思,彼此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准备另寻机会再作见面详聊。 冯景山看着他面色自如的把不知从何处丢下来的荷包收在了怀里,有些想笑,心中猜测对方约莫是看上了某家的姑娘,于是对着陆明琛送去了一个很是意味深长的眼神,一副“我明白”的模样。 陆明琛瞥他一眼,只当作没有看见这个眼神,轻轻扯了扯缰绳,身下的骏马在他的控制之下,缓慢而悠闲的拉开了步子。 冯景山见他这幅表情,越想越觉得自己刚才一定是猜对了。他哈哈一笑,也驾着马跟上了上去。 这一队人马的速度并不快,然而再慢的速度,也总会走远了去。 太子长琴看着那道身影渐渐消失,而后收回了视线。 “这位状元郎生得可真是不错,父皇真是好眼光。”一位身着红裙,模样娇俏的少女摸了摸自己的小辫,嘟囔着说道:“如果是上次那个干巴巴的老爷子,今日一定不会有这么多人,尤其是姑娘家。这人山人海一般,如果我不是公主,这家酒楼一定是挤不上来了。唉,三姐她们不在真是太可惜了,宫外多好玩啊。” 能够叫出“父皇”这个称呼的,身份自然不必多说。 当今圣上共有六女三子,而如今先开口说话的这位,是年纪最小的六公主,其生母容妃在宫中虽然不是最受宠爱,但因她年纪最小,生得玉雪可爱暂且不说,平日里惯会向皇帝撒娇卖痴,因此对于这个小女儿,延和帝还是极为宠爱的。 “出来一趟,你哪里来的那么多话。”大公主前年就已经出嫁,二公主年龄最长,生母又是身份贵重的皇后,因此平日里会看着自己的几个妹妹一些。容妃依附皇后,向来以皇后马首是瞻,因此在妹妹之中,她和六公主的关系最好。 听见六公主的抱怨,她有些想笑,却又忍了下来,正了正神色,“刚才那只绣鞋是不是你扔下去的?” 经她这么一说,六公主缩了缩自己罗裙下的小脚。她微微低下了头,面色微红,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见她这幅反应,二公主就已经清楚了。她轻哼了一声,神色一肃,看着竟然有着几分如同皇后平日里一般的威严,“从五妹哪里抢了荷包丢下去的人貌似也是你。一个姑娘家,又贵为公主,行事如此莽撞成何体统。”天知道她发现那双绣花鞋是属于自己的五妹时,眼皮子跳得不知有多么厉害。 “我……”知道自己行为实在是算得上出格了,六公主一时语塞,竟不知道该怎么回话才好。 二公主见她终于明白了,也就不再多说什么指责她的话了。她偏了偏头,目光看向正倚在栏杆上的五公主。 “五妹,你现在感觉如何?”注意到她略显苍白和憔悴的神色,二公主轻声问道。对于自己这位不受宠,生母又早逝的五妹,她心中的怜惜颇多,“你的面色看起来不大好,若是累了,我们一行人还是早些回宫吧。” 太子长琴原本正在盘算该如何找个合适的机会与陆明琛碰面,听到二公主的话,暂且压下了思绪,回一一笑,摇了摇头示意不用。 “二姐,好不容易出来一回,我想多留一会儿。”四公主毫不客气的说道,她的母亲是宫中最受皇帝宠爱的柔妃。她貌似生母,延和帝爱屋及乌,连带着她也是极为受宠。说得夸张一些,她就是想要天上的星星,延和帝也会不假思索。因此即便是在二公主的面前,她也有底气开口。 二公主瞥了她一眼,心中的不喜更浓了,果然还是乖巧的五妹看着更加顺眼。有心想要冷落四公主,二公主就没有开口接下她的话。 “若不舒服,不要强撑,我让宫人先送你回宫。”二公主温声说道,余光注意到四公主微变的面色,心里痛快了许多。 陆明琛已经离开,女子间的这些勾心斗角他也不感兴趣,太子长琴对着二公主笑了一笑,顺水推舟的应了下来。 朝着两位公主颔了下首,由侍卫护送着离开了酒楼。 “公主,先去沐浴更衣吧。”回到宫中,太子长琴身边的侍女月影为他拆卸了头上的发饰,轻声说道。 太子长琴点了点头。 月影知道他沐浴之时不喜欢旁人在场,就退了出去,守在了门外。 本来以她在五公主寝宫的地位是不必做这样的事情,然而因为自家主子身上的秘密,五公主的贴身之事一直由她亲手打理。 浴房之内,太子长琴看向了对面。 那里正摆着一面两尺有余的铜镜,被打磨得平整光滑,清晰地映出了他此刻的样貌。 黑发如瀑,面容艳丽,纤细的腰身和高挑的身材,光从外表来看,倒真的称得上佳人二字。 唯一的缺点,就是这位佳人的胸前没有半分起伏,跟男子相比根本没有什么两样。 实际上,这位佳人,也就是五公主,真实性别为男,乃是实实在在的儿郎。 说起此事,太子长琴都觉得荒唐。 皇家将双生皇子视为不祥,通常情况下,虽不会要了皇子的性命,但却会送走其中一个。 只是太子长琴寄身的这位“五公主”和其孪生哥哥出生的那年,大越天灾不断,正是国家混乱的一年。 天子受命于天,国家发生天灾,按照一般的说法,就是皇帝不仁,触怒了天神因而降下灾难以作警示。 延和帝能够坐上皇位可谓是机缘巧合。 全是他老爹没生多少个儿子,而他的亲哥继位后龙椅都还没有坐热就挂了的原因。少年时候的延和帝虽算不上纨绔,但也绝对不是什么令人眼前一亮的英才,说白了就是有些平庸,实在不是做个明君的料子。 可权利这种东西是会令人上瘾的,饶是当年的延和帝从未想过自己能够继承老爹的位置,但将生杀予夺的大权掌握手中,延和帝就再也放不开手了。 天灾一出,下面就有人开始参起了奏折,延和帝心急如焚,却也找不到什么有效的解决方法。 在这种时候,“五公主”的娘亲怡妃哪里敢将双生子一事泄露出去,她舍不得送走一个,也为了保险起见。这两个双胞兄弟其中一个若是有个万一,也可以做个替换。 于是怡妃咬牙将其中一子,也就是如今的“五公主”谎报成了女儿身。 所谓龙凤呈祥,对于皇家而言是再好不过的吉兆,即使是当时头大如斗的延和帝,听了这个喜讯,也如吃了仙果一般,浑身舒畅到了极点。而后不久朝中的问题也都被一一解决,延和帝更是认为这是自己这一对儿女的功劳,在那时把这对龙凤胎宠得不行,认定了他们就是自己的福星。 然而叫人惋惜的是,龙凤胎里的哥哥后来因病而逝了。不知是不是伤心过度的原因,在小皇子离开后不久,怡妃也跟着走了,只留下了自己的“女儿”。 由于这病来得病,怡妃甚至都还没有安排好“女儿”日后该怎么办就去了。 这其中自然有所蹊跷,延和帝因此大为震怒,下令调查此事,不过到最后却是不了了之了。 那时后宫流出传言说是五公主克亲,延和帝表面上不在意,但由于天灾的事情,导致他对这些神神怪怪的事情开始相信了起来,而后不动声色的疏远了自己这个女儿。 时间一久,他也根本忘记了这个女儿的存在,如果不是延和帝这次出游遇见了刺客,又是五公主舍身所挡的箭,他恐怕至今还想不起来自己还生过对方。 不过也多亏了延和帝之前无视的态度,才得以让五公主的秘密被隐瞒的很好,直到他因为挡箭而亡,太子长琴来到之时,依旧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个秘密。 只是因为救驾一事,也许是延和帝终于良心发现,近来开始关心起了自己的这个女儿,同 时也为太子长琴引来了不少来自他人的视线。 如果再这样下去,这幅身体又因为长大而变化的身体,恐怕就会被人发现男儿身了。 欺君实乃大罪。 若是放在没有见到心上人之前倒也还好,太子长琴预计最差的结果也就是死罪。可是如今都找到了陆明琛,有一世珍惜一世,他实在是舍不得自己这条性命。 望着镜中花容月貌的“姑娘”,太子长琴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他记得皇帝之前说了什么来着,几个公主都到了适婚年龄,也该时候选驸马了。 当务之急,还是叫陆明琛快些准备起来,来娶自己才对。 68、金枝玉叶8 新科进士刚出炉不久, 京城的空气就隐隐的躁动了起来。张榜的当天, 甚至有人带了家中一大伙的下人,到榜下去圈定了自己的女婿,将人给“抢”了回去。 因为这些人瞄准的对象都是一举得名的寒门子弟, 所以陆明琛和他几个出身世家的同年并没有这等遭遇。 先除却陆明琛的出身不说,光是他身上三元及第的成就, 就足以叫人心动了。明眼人都能看出这位的前途不可限量,又知道他尚未婚配, 京城之中有闺女还未曾定亲的人家便蠢蠢欲动了起来。 这几日, 不止陆明琛要应付即将踏入官场变得复杂了许多的人际关系,就连一直算得上悠闲的柳氏也开始忙碌起来,为的就是自己儿子的婚事。 四月初, 距离春围刚过去不久, 转眼便到了当今太后的六十岁生辰。 延和帝于政事之上虽然有些平庸,但在孝道却是无人不夸赞的。 太后晚年吃斋念佛, 平日里一向节俭。但身为儿子, 身为一个孝顺的儿子,对于太后的六十岁生辰,延和帝自然是要大办一场的。 为了太后的生辰,京城中的人家早一段时间就开始准备起了贺礼。到了太后生辰到来那一日,原本在科举之后热度有所消退的京城, 一下子又开始热闹了起来。 太后的寿诞那日,也恰好将近大越三年一度的长春节。 两个重要日子仅仅差了一天,礼部的人便呈上了奏折, 提出这次可将两者合二为一一并庆祝。奏折洋洋洒洒的说了一大堆,其中主要就两点,一是热闹,二是省钱。 咳……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戳中了延和帝本人的痒点。 近来边疆的异族越发的不安分了起来,屡屡冒犯大越国土,身为帝王,坐的高看得远。掌握天底下最灵通的消息渠道的延和帝很清楚,在未来的某一天,大越和异族之间必有一战。 即使是现在国库充盈,根本就不紧俏。但如果一打起战来,粮草军需,那一样不要花钱。光是想想将来花钱如流水的样子,延和帝的心肝俱是痛了起来。 前些日子,他在宫中训斥了丽妃太过铺张浪费,也正是因为看了前方的战报,担心起日后花费的原因。 能省则省,这四个开始渐渐地深入了延和帝的脑子里,因此在看到礼部呈上来的这封奏折,他很是心动。 不过碍于太后,延和帝还是有些犹豫,而后太后不知从哪里听得了这个消息,很是高兴地告诉自己的儿子。二者合一的想法恰好符合她的心思,叫皇帝不必多想了,赶快吩咐下面的人把事情准备起来。 两个日子一合并,盛大程度堪比年夜,就连平日里忙碌的众位大臣也拥有了三天的假期,暂且免去了早起的折磨。 到了节日那天,宫中宴请了宗室和一众大臣。 举办万寿宴的地方在兴庆宫西侧的长乐阁上,不过陆明琛与柳氏一行人到的时候,宴席尚未开始。 宾客们分散在宫殿的四处,各位同僚,好友,彼此之间相熟的人很快就开始攀谈了起来。柳氏身为女眷,同陆明琛和刘尚书说了一声,就离开了这里,去到了后院。 刘尚书与陆明琛的圈子有所不同,交代了自己儿子一些注意的地方,就往着其他地方去了,于是便留下了陆明琛。 因陆明琛年纪轻轻就进入了翰林院,近些日子又颇得皇帝青眼,在旁人的眼中他简直就是有心人见到了,很快就围了上来。或是客套,或是奉承,又或是暗藏锋机的试探。 陆明琛皆是游刃有余的应付了下来,不见半分初入官场的怯色与莽撞,再加上他这些天的表现。终于叫那些认为他不过是毛头小子的老油条收回了那份轻视的心思,正正经经的和他交谈了起来。 一番交谈过后,身着淡绿色夏装的宫女们端着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佳肴来来回回的穿梭于大殿之中。 方才再调侃了陆明琛几段话之后,众人的话题便不再绕着他的身上打转,开始讨论起了近来朝中发生的事情。 陆明琛见状也乐得轻松,只在众人问起的时候点上几句恰到好处的话。旁的人见他言辞沉稳,并未见到少年得志的狂妄,心中不由赞赏的点了点头。心中暗暗盘算,若是家中还有姑娘\\姐妹尚未出嫁,能与这尚书府结上一门亲事也是不错的选择。 “诸位大人,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请诸位往这边请。”内侍来到了正在聊天的众人面前,轻声细语的提醒道。 听到他的话,众人相视一笑,默契地收起了话头,跟随着内侍进了内殿之中。 “大人,奴婢失礼,还请见谅。”进入殿中之时,一位端着果盘的小宫女低头走路时差点儿撞上陆明琛。好在陆明琛及时避让,才没叫她盘中的水果散乱了一地。 凡事皆有意外,陆明琛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对着神情惶恐的宫女道了一声无妨。 小宫女连忙向他屈膝行了一礼,站起的时候,将一张小纸条塞到了陆明琛的手中。 陆明琛面色不变,却缓缓的捏紧了那张纸条,将其掩在了宽大的袖口之中。 这内殿门口人来人往,诸如此类的小差错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各人皆有事情,只看了一眼也没有将其放在心上。 见任务完成,小宫女悄然无声的融入了人群。 陆明琛自然知晓这张纸条出自谁手,否则以他的性格自然也不会接过来了。 说来也有些叫人辛酸,从陆明琛御街夸官那日相见开始算起,一直到现在,两人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更别说是什么亲昵之事,两人之间相处的时间也是少得可怜。 对于太子长琴身上的欺君大罪,两人在这几次短短的会面间达成了一致的意见——先嫁\娶了人之后再慢慢盘算。 而娶公主这件事情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关键是看上面的人是什么想法。好在尚书府的季老夫人是太后的弟媳,两人之间关系又极为亲近,对于陆明琛这个后辈,太后也是欣赏的很,曾经问起过季老夫人关于他的婚事,隐隐露出几分想要亲上加亲的意思。 总而言之,陆明琛若是想娶回属于自己的心上人,可以走太后这条路子。 话说回来,在陆明琛收到自家公主的纸条不久之后,太后携着一众妃嫔就已经到了殿中,不久之后延和帝也到了。 延和帝出声吩咐众人落座,而后这场别开生面的寿宴就这么开始了。 万寿宴上,朝中百官和外国使臣先是献礼进酒,齐声祝贺太后大寿。 太后面色温和,朝着众人颔首微笑。 乐师舞姬是早早就已经在旁准备好了的,在贺寿完毕之后,歌舞笙箫顿起。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除却歌舞,戏班,杂耍之外,按照长春节往常的惯例,君臣之间还要赋诗唱和。 延和帝政务平平,为人却是风雅至极,闲暇之余手中也会翻看一些诗歌文集,而此生最为骄傲的事情就是写得一手不输于书法大家的毛笔字。 大家都清楚延和帝这尿性,到了这个环节,就都打起了精神,想在皇帝面前好好表现一番。 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极为灿烂的笑容,有些夸张的,笑得嘴巴都咧到耳根子后面去了,看着格外伤眼。 延和帝忍住抽唇角的冲动,点了一些个人回答。 也许是抱着洗洗眼睛的想法,延和帝点的都是一些样貌端正的青年才俊。 这些人中不乏回答出色之人,然而最叫延和帝满意的,还是今年的新科状元。 朕果然是慧眼识珠,看着面前犹如青松般挺拔俊秀的青年,延和帝不由得暗赞了一声,心道这样的人物合该就是自己的女婿嘛。 陆明琛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一半,回答完了延和帝的问题就落座了。 落座之前,他不忘往上方看了一眼,对着正看着自己的“五公主”露出了一个笑容,虽是转瞬即逝,却也在叫延和帝看在了心里 延和帝不由得又看了自己的五公主一眼,见她也正看着对方,笑意盈盈的,一双眼睛流光溢彩,整个人更是华美无双。 这两人……看起来倒也蛮是般配。 延和帝不由得一怔。 69、金枝玉叶9 二公主和三公主都已经有婚约在身, 再过不久就要出嫁。而四公主与五公主年龄相同, 也到了婚龄。如果放在之前他根本懒得关注自己这位打上了“克亲”之名,被自己嫌弃了许久的五女儿。 然而在这个不受自己重视的女儿舍身救驾之后,想起对方这些年所遭受的冷遇, 延和帝心中难免有些愧疚。 人总之控制不住自己去怀念过去,当年五公主的母亲怡妃貌若桃李, 性格热烈如火,令见者难以忘记。 延和帝十分喜爱她, 在怡妃还活着的时候, 便是如今四公主的母亲柔妃,在圣眷上也是逊了她一筹。 美人早逝,总是让人惋惜的。何况怡妃曾经又为自己生过一对带来喜气的龙凤胎, 在延和帝心上还是留下了几分关于她的影子。 此前从未关注这个女儿, 如今延和帝才发现,原来自己这个女儿的样貌竟然与记忆中怡妃有着七八分的相似。 想起那个明艳如骄阳的女子, 延和帝心中有些复杂, 在当年柔妃怀孕之时,他明明答应过她一定会好好对待她们母子,后来却被自己忘在了脑后。追忆往昔,咱思及这些年对五公主的不理不睬,延和帝内疚之意更甚。 四公主的婚事早在一年前柔妃就已经向自己提起过, 因此延和帝并不操心。而唯有五公主,生母早逝,这些年下来也无人照看。 早些日子之前, 太后就向延和帝提起了五公主的婚事。延和帝对这个女儿心中有愧,便想着为自己的五公主挑选一个家世清白的青年才俊。 如今在台上看着座下的状元郎,再看看自己的女儿,永元帝心中一动。 自古以来就有才子佳人一说,这两人看起来倒也是般配。 延和帝如此想着,看着下座的俊美青年,眼神更是和蔼了几分。心中已有打算,延和帝却 并未立即赐婚。 这位状元郎和太后有着姻亲关系,而太后近来又一直关注着几位公主的婚事,等他和太后商议过后,再开口也不迟。 酒过三巡,笙歌之声渐渐停歇,过了不久之后,皇帝和太后跟着离开了殿中,但不意味着节日的庆祝活动已经全部结束。 晚上照旧还有宴席,不过在此之前众人也获得了一些能够自由活动的时间。 说是自由,但宫中规矩森严,除却几位公主,旁人也不敢在皇宫之内随意走动,便都三三两两的聚在了一起,在宫人为赴宴之人所准备的地方或休息或交谈。 此时已经入夏,纵使殿内有置放着不少的冰盆,只是这殿中人多,难免还是有些燥热。 六公主闲着这地方太过沉闷无趣,于是提议去御花园后的湖上泛舟。 众多年轻姑娘听了,互相对视了一眼,纷纷有些意动,和自己的家人说了一声后,都跟着 六公主离开了。 “五妹不跟着一起去吗?”以六公主跳脱的性子,二公主实在有些放心不下,看了一眼自己站在原地不动,似乎没有这个意思的妹妹,二公主蹙了蹙眉头,出声问道。 一群姑娘凑在一起,不是聊吃穿,就是聊京中八卦,太子长琴实在不敢兴趣,然而二公主见她一人留在此地,看着颇有些形单影只的意味,心下怜惜,难得强硬的拉着太子长琴参加了姑娘家的聚会。 太子长琴无法,只好跟着她去了御花园后的太行湖边,那里已经好些个姑娘结伴登上了不同的小船。 小船上可容纳十余人,而太子长琴和四公主同在一艘小舟上,身边还有几位贵女,因四公主同胞兄弟二皇子近来就要娶妻,京中有心人已经暗暗筹划了起来。 如今圣上仅有三位皇子,大皇子生母安妃虽不受宠,但身世背景却是不错,又占了一个长子的名头,是以朝中已经有人将宝压在了大皇子身上。 而二皇子是柔妃所出,柔妃娘家比不上安妃,但胜在深受圣宠。至于三皇子,异族之女所出,身份卑贱,根本没有人看好他。 这京城中贵女皆知晓二皇子继承了其母的好样貌,俊朗不凡不说,性格也是极为温和。即便他并非贵重的皇子身份,这京中还是有不少女子会为其动心。 如今大皇子已有正妃,唯有二皇子尚未娶妻,因此二皇子就如同一块肥肉,被各方盯上了,连带着四公主近日受各家女眷邀请的频率也是与日俱增,无一不是想通过四公主来讨好二皇子以及上面的柔妃。 “四公主,这里的风景极美,不过我瞧着似乎太过安静了一些。”一位贵女道,对着身边的好姐妹轻轻一瞥。 听闻这位四公主,平日里最为精湛,最为得意的也就是一手琴艺了。 她那姐妹和她极为默契,听见这话,便明白了之后自己要说些什么。于是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配合了起来。 剩下的几位姑娘能被家族的人带进宫中,自然也不会蠢到哪里去,纷纷接过方才那位贵女的话,开始捧起了四公主,说是对四公主的琴技仰慕已久。 这些姑娘捧人极有技巧,听得让人舒服的同不会太过虚假。 在参加万寿宴之前,四公主曾经因为婚事和自己的母妃起了争执。柔妃想叫四公主嫁给自己的娘家人,也就是如今颇受皇帝信任的严家大少。 然而四公主却一直看不上眼,她那位名叫严文成的表哥,名字之中有个“文”字,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武夫。 自打小时候看过那些个戏本子开始,四公主一直想找个文质彬彬,样貌俊秀的夫君。幻想着夫妻两人之间平日里吟诗作对,偶尔描眉画眼,犹如神仙眷侣一般的生活。而严文成长得三大五粗,饶是再出色,也从来不在她的考虑之中。听闻柔妃提起此事,四公主断然拒绝,偏偏平日里宠爱她的母妃铁了心一般,说是严文成再好不过,她若嫁给了他,绝对不会受到半分委屈。 可自己喜欢的根本就不是这款。都是表哥,自己为什么不能选择才华出众,长相俊美的刘晋元,而是要选择严文成那个武夫呢? 受到父母宠爱的四公主向来有话说话,于是乎对着柔妃问出了这个问题。 哪想柔妃冷笑一声,说严刘两家以前就结了仇,绝不可能让自己的女儿嫁入刘家。 可我又不是严家的人……四公主很是憋屈,闹了一通后还是没有动摇柔妃的意思。 从昨日和柔妃大吵了一架后,即便在宴会上四公主也只是强颜欢笑。直到此刻,听了众贵女的吹捧之后,四公主眼中的郁色才消散了一些,面上露出了几分浅淡的笑意。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只船虽算不上大,但为了叫贵女们玩得开心,宫人们还是备好了一些乐器,其中就有古琴。 四公主身边的贴身宫女知道昨日母女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也明白自己的主子在此之前一直闷闷不乐,现在见她意动,连忙进了船舱轻手轻脚地捧出了一把古琴。 一切都已经被侍女布置了好,四公主落座之后,被贵女们围在了中央,如众星拱月一般。 她眼中神色流转,青葱般的手指轻巧地拨’弄着琴弦,如环佩鸣响一般清脆的琴声便在这湖面之上悠然响起。 太子长琴眉头轻轻一挑,这倒是有意思了。 而另一艘船上的二公主和六公主听了面面相觑,已是认出来了这琴声是属于谁的。 二公主心中冷笑一声,心道这人又按捺不住出来显摆了,抬眼看见贵女们轻声议论,出言解释了一句。 贵女们明白之后,不约而同称赞起了四公主的琴技高超。二公主听得腻歪,偏面上不能露出半分,笑着附和着大家。 正不耐烦着,二公主却听见那边的琴声忽而停了下来,传来了一阵惊慌失措的尖叫。 二公主正困惑不解,又听见了那边贵女大呼救命的声音。 “来人啊,四公主和五公主落水了!” 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情,船上众人面色大变。 “快,划船过去。”二公主沉声,握紧了拳头。她记得自己这两个妹妹都是不会游水的,这太行湖的水很深,一不小心可是会淹死人的。 只是两艘船离着大段的距离,而四公主当时有意避开二公主他们,让人划远了去,即便宫人已经奋力划船,还是难以在短时间中靠近施救。 只听得远处岸边扑通一声,似乎是有人下水了。 二公主一行人赶到之时,从当时身处船上的口中得知,落水的五公主已经被救了,现在正被人送回宫中休息。 二公主听闻,终于是松了一口气。而后她忽然感觉到了不对劲。 她蹙着眉,往低垂着眼帘,表情古怪的四公主看了一眼。 心道刚才不是两个人落水吗?怎么现在又只有一个五妹。 见四公主一副沉默是金的模样,二公主眉心皱起更紧,而身边的六公主心直口快,出声问了刚才一同处在船上的贵女们,怎么会突然落水。 贵女们犹犹豫豫,最终还是开了口。 在得知这是四公主手上的琉璃珠串忽而散了所引发的血案,六公主不禁呆住了。 更叫她呆住的还在后头,她的五姐是被自己的表哥,也就是这届的状元郎救起的。 ### 公主游舟落水,实在不是一件小事,尤其是这位公主近来貌似还很受帝后的关注。 于是宫人立即向上面禀报了这件事情。 延和帝有些傻眼,这晚宴都还没有开始,怎么就出了这种事情。 他沉着脸问宫人事情前后究竟是怎么回事,在得知是自己的四女儿惹祸的时候,微微皱了皱眉。 太后很快闻声来到了延和帝休息的殿中,问延和帝对于此事是怎么看的。 京城的风气开放,对于未婚男女的拘束并不是很过分,然而女儿家落水,还被男子救了,搂抱了。如果没有后话,还是说不过去的。 “这事情可是有人动手脚?”太后问道。 延和帝摇了摇头,他来来回回问过,又派人去查证过了,这的的确确是场意外,只能怪四公主的手串惹的祸。 “不是有小鬼作祟就好。”听了皇帝的话,太后放下了心。停顿了片刻,她开口道:“嘉颖今年已是谈婚论嫁的年纪,晋元是我看着长大的,不论是人品学识还是家世都过得去,我看呐……” 太后还未说完,就见延和帝已经点下了头,面上尽是赞同之色。 “这原本也有撮合他们两人的意思,过几日后,朕便赐婚下去。” “你心里已有主意就好。”亲上加亲不失为一件好事,自己一直担心的孙女也有了归宿,太后心中满意,神情上面透出了几分满意,“嘉颖那边我不放心,这就去看看。” 既然是意外,那四公主那边也不好责怪了。知道延和帝偏爱四女儿,太后只是轻点了一下。听见延和帝主动开口禁足四公主几日,她缓缓站起了身,由身边的宫女搀扶着出了殿门。 夜幕悄然降临,宫中因为节日的关系处处灯火通明。 太后怜惜五孙女今日落水,于是让她好好休息,不必再来这晚宴了。 在晚宴接近尾声的时候,皇宫的天空燃放起了璀璨的烟花。 借着解手的理由,陆明琛并未和众人一起观看烟火,一个人退出了殿外,顺着之前纸条上所指引的方向,来到了一处偏辟无人的地方。 皓月当空,繁星点点,银光倾盖下的美人眉目如画,肌肤莹润,听到前方传来的脚步声。原本垂帘敛目的美人抬起了眼,望着来人,眼神中的光彩明亮而温润,如同一脉于山涧之中脉脉流淌的溪水。 人的皮相会因为轮回而不断发生变化,唯有这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睛,陆明琛永远也不会忘怀。也许是因为今日落水的缘故,对方的面色看着不大好看。 陆明琛拧了拧眉头,走了上前,将美人修长而白皙的手掌握了住,为其冰凉的触感惊了一下,忍不住又攥紧了几分。 “今日之事……”以长琴的心思,不至于叫一个小姑娘给算计了,除非是他自己愿意。握着对方冰冷的手,即使想到了对方是有意这么做,陆明琛仍旧是有些发愁。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日后不要这样行事,如果今日我没有在那里,你又不会游水该如何是好。”陆明琛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船上的人可是没有一个人会游泳的,假如他的试想成真,他们岂不是又要下一世相见了? 见不惯他愁眉不展的样子,太子长琴抬起手,用手指压了压他眉间的皱痕,轻声解释道:“我自然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这真的只是一个意外。”不过其中依旧有他顺水推舟的意思,当然,太子长琴不会把这点告诉对方。 陆明琛将信将疑。 “我看之前二皇子就站在你的身边。”怕他看出一些什么,又是要多想,太子长琴便转移了话题,“他这是想拉拢你?” “此人面上看似温和有礼,平易近人,实则身上隐有一股戾气,难以与人交心。”既然已经踏入了官场,陆明琛自然会主动了解一下这些必要的信息。 “的确不是个好东西。”太子长琴翻出五公主记忆中有关于自己这位二哥的片段,极为赞同陆明琛的判断,“只是会在他人面前伪装而已。” “大皇子看着也悬。”陆明琛想起前些日子派人拉拢自己的青年,心中就已经否定了对方,皇帝如今健在,这人就四处撒网蹦达的欢快,实在是有些拎不清楚。 “这些人靠不住。”太子长琴皱了皱眉,他和陆明琛几次见面,只粗略商定了两个方案,一是扶持可以信任之人,二是干掉皇位竞争对手,自己上位。 现在看来看去,果然还是后者更为靠谱一些。 陆明琛点了点头,皇帝这业务他纯熟,而且还是同一个大越副本,相信难度总不会高于扶持一个没什么脑子的皇子。 两人低声耳语的说了一会儿话,直到陆明琛都将太子长琴本来冰凉一片的手都给焐热了。 原本就是借着解手的时间离开,宫中耳目众多,陆明琛实在不好在这里多留。 “你先回去吧,如果没有料错的话,上面很快就会赐婚了。”太子长琴也注意到了这一 点,捏紧了他那只握住自己的手,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真是不容易。”准确的来说,是在一起真不容易。 陆明琛自然是听懂了他弦外之音,叹气道:“是不容易。”见太子长琴看着自己,他顿了顿,牵着唇角笑了一下,低声对他说道:“不过我们这不是又遇见了,会好的,一定会好的。”他重复着,像是在说给太子长琴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太子长琴点了点头,放开了他的手,对他展露一个笑容,“去吧。” 陆明琛往前走了几步,顿住脚步回过了头。 原先已经沉寂下来的烟火又再次升上了天际。 千树银花星似雨,照亮了夜色,也照亮了太子长琴温柔平和的眼眸。 陆明琛看了他一眼又一眼,张开唇对他道了一声别,才缓缓地迈开了脚步。 几日后,延和帝赐婚的旨意就下来了。 婚期定在了年关之前,十二月的二十日。 接到旨意后,不同于家中众人的喜悦,陆明琛则是出神的想道:又是十二月。 犹记得当年他和长琴初遇以及成亲的日子,也是十二月的中旬。 这可真是无巧不成书了。 70、金枝玉叶10 正值立夏时节, 天气变得越来越炎热难耐。即使是夕阳渐沉, 夜色将近,空气中弥漫的闷燥之意却仍旧是没有退却半分。 明华殿的角落四周都已经摆上了冰盆,比起殿外的温度, 这里倒是凉快了许多。 太子长琴靠坐于窗户边,手中捧着一卷书, 低垂着眼帘,神色温柔而平和。 “公主, 天色已经暗了, 看书伤眼。”他的贴身侍女轻声提醒道。 太子长琴嗯了一声,抬起眼帘,出声问道:“听闻外祖母进宫了?” 侍女消息灵通, 听到太子长琴的问话, 对着他点了点头,“国公夫人先前就派人来说过, 先去拜见太后, 过会儿就来见公主。” 她话音刚落不久,就有小宫女进了殿中通报,国公夫人已经到了。 “外祖母。”见来人走进了殿门,太子长琴站起了身。 温氏进门之前本是极为严肃的表情,可听了自己外外孙女的声音, 紧绷着的面孔一下子就柔和了下来。 “嘉颖。”温氏伸手握住自己外孙女的手,目光落到刚才太子长琴所坐的位置,还有桌上的书, 微微皱了皱眉头,眼中闪过几分担忧,“你刚刚病愈,这些费精力的事情少做,日后留下了后遗症该怎么办,那时候就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老人家担心儿孙,一开口就难以停下,温氏原本只是打算劝个一两句,但不知不觉间却又是说了一大通的叮嘱。等到发现自己口中有些干涩时,她方才停了下来。 “听我们这些老人家一句话,日后总归是不会吃苦头的。”温氏拍了拍太子长琴的手背,见他没有对自己这番话露出半分不耐烦的神色,眼中的神色更是柔和了许多。 “嘉颖,辛苦你了。”看着外孙女与自己的女儿相似了八九成的容貌,想起这些年她在宫中受到的委屈,温氏的心犹如被针扎了一般,“只怪我和你外祖父回来的晚了。” 从牙牙学语到蹒跚学步,再到长大后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他们夫妻二人对这唯一的女儿所付出的心血不计其数,宠爱到了骨子里。就算是女儿转眼到了婚龄,他们也不想将她嫁出去,而是认认真真的考虑过了找人入赘一事,只不过这个计划尚未谋划之时,有一天他们的女儿忽然告诉他们,自己要入宫为妃。 一入宫门深似海,夫妻两人从来没有想过要把女儿送进去,也不觉得女儿能够受得了那个苦,自然是全力反对。然而女儿却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任凭一家人费尽口舌却依旧是无济于事。无可奈何的夫妻,到最后只好同意了女儿的决定。 从一开始的提心吊胆,到后面看着女儿在宫中深受圣眷,甚至诞下了一对吉祥如意的龙凤胎,温氏总算是稍微放下了心,不曾想之后情况急转直下,不仅是龙凤胎中的孙子走了,连同着自己的女儿也跟着病重离世。 关于怡妃的死,国公府心觉蹊跷。作为伫立了上百年的国公府,即便是在宫廷中,他们也存留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眼线。之前这些眼线交予了女儿,在女儿离开后,又回到了国公府的手中。国公府便用着这部分眼线去查,果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种种线索将女儿的死指向了一人,先女儿一步诞下了延和帝孩子,也就是大皇子的生母静妃。 延和帝虽平庸无能,但却深谙“制衡”二字。这些年来,延和帝对手握兵权的国公府忌惮 渐深,一直想要收回国公府手中的虎符。 只是近年北羌南蛮等异族一直蠢蠢欲动,大越仍旧需要容国公镇守边疆,因此即便是有心想要收回兵权,但因为异族来犯之事,延和帝只得暂时放下这份心思。然而他却不会放任国公府势大,于是便扶持了一些势力来与其抗衡,而静妃身后的家族则是其中一重,如此也不难解释为什么延和帝对于这件事情没有详查下去了。 容国公忠心耿耿,为大越奉献了大半生,同敌人交战后身上落下了大大小小的伤,曾经数次在战场之上九死一生。 来自于君主的猜忌叫他有些心灰,而后爱女的死更是让他彻底的冷了心。 京城已成了容国公夫妇两人的伤心地,恰好那时羌族来犯,容国公心灰意冷之下自请出战,镇守北疆。 温氏不放心丈夫近年来每况愈下的身体,就也跟着离开了,这一转眼,就是十多年。 离开之前,温氏曾经交代过家中的媳妇替自己好好看照着外孙女,只是宫中戒律森严,便是国公府的人也要遵守规矩,唯有节日才可入宫,对于五公主一事,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饶是温氏回来之后也无法怪罪自己几个媳妇。 对于这个外孙女温氏内心始终是愧疚的,尤其是得知这些年对方曾经受过那么多的委屈,这种愧疚更是达到了顶端。 “外祖母不应该去北疆的,如果我当年留在京城,还能够照看你几分。”温氏抬手抚了抚自家外孙女被窗外的夜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头发,思及她所受的苦楚,眼中隐隐闪过泪光。 温氏留在京城,“五公主”的经历会改变吗?或许是的。太子长琴不知道,而如今真正的“五公主”已经丧命在了那场刺杀中,再说这些也无济于事。 因此他没有说话。 温氏听他沉默,心中酸涩不堪,看来外孙女这是在怪自己,怪自己这些年没能护住她。 “是外祖母对不起你……”温氏微红着眼睛说道。她并不奇怪嘉颖责怪自己,因为一回到京中,得知了外孙女所受的苦,她自己都忍不住埋怨起了自己。 其实对于温氏心中是怎么想的,太子长琴并不是很在意。准确来说在这个世上,除却一个陆明琛,他人的所思所想,生死与否皆与他无关。 “外祖母,事情已经过去了,就不必再提及了。”太子长琴注视着她,不欲再在这件事情和她讨论下去,便转移了话题,开口说道:“今日您入宫来看我,恐怕是为了父皇刚刚赐下的婚事吧。” 温氏听了他的话,这才想起自己入宫这趟主要的目的。她拿起手帕擦了擦自己的眼角,收敛了泪意,点了点头。 “上次宴席上,我见过那位状元郎,看起来是个不错的。”她看向太子长琴,仔细地观察着他的面色,柔声问道:“可再好的人选,也需要你满意才行。若是你不喜欢,外祖母拼了这国公府的面子,也会让圣上收回旨意。” 太子长琴闻言露出一个笑容,轻摇了摇头,对她说道:“外祖母,不必了,我很满意。”轮回了几世才得来回来的姻缘,他岂会不满意。 温氏见他是真的没有异议,便放下了心,握住了外孙女的手,放轻了声音,语气中充满着一股喜悦,“那便好,你的嫁妆,外祖母这边也会替你筹备,定然不会让你这金枝玉叶委屈半分。” 金枝玉叶?听闻这句话,太子长琴的眼睛里划过一道意味不明的暗光,看来当年怡妃将事情隐瞒得极好,即便是自己的娘家人,也不曾透露过半分,否则今日温氏便不会问起这门婚事他是否满意,而是直接想办法拒了。 容国府手握重兵,正是两人计划之中不可忽视的一大助力。 太子长琴和陆明琛两人商议过,并不打算向容国公隐瞒“五公主”实则为皇子一事,只是现在并非合适的时机,最起码要等到两人成婚之后。 因此听闻了温氏的话,他只是微微低下了头,应了一声好。 温氏见状,只以为自己的外孙女是害羞了,笑了一笑,坐近了几分,和他说起成亲所需事宜,甚至是夫妻之间相处之道。 后者听得太子长琴有些尴尬,温氏却出声问他听明白了没有,需不需要自己再说得清楚一些。 太子长琴默默地摇了摇头。 这一边祖孙二人正其乐融融,而另一边,他们方才所提及的状元郎,此刻却紧蹙着眉头,面色沉凝。 “回禀公子,没有找到小姐。”侍卫头领神情恭敬道。 “那刚才下人口中的蛇怪,你们有见到吗?”陆明琛沉声问道。 侍卫头领摇了摇头,目光扫了一眼陆明琛身后的树林,开口道:“公子,除却东面,其余我们已经派人搜寻过了,并没有见到小姐的影子。” “去东面。”陆明琛皱眉道,眼中闪过一丝担忧。义妹临近生产,却被歹人掳掠而走,距离事发已经过了几个时辰,实在叫他不能不担心。 此时此刻,东面深处。 赵灵儿背靠在一棵苍天大树下,神色疲倦,光洁的额头上沁出了薄汗,面色微白。 “宝宝听话……”纤细的手指搭在自己鼓起的腹部上,赵灵儿低下头,轻声细语的同肚子的孩子说着话。 她不清楚孩子父亲的身份,但怀胎数月,为孩子吃尽了苦头,感受到自己与孩子之间那种微妙的联系,赵灵儿早就已经对腹中的孩子产生了深厚的感情。 之前为躲避人群,她使用了一种她自己也说不清从哪里来的力量,如今现在已经有些脱力,而肚子里孩子好似也因此受到了影响,现在开始闹腾了起来。 “你要乖乖听娘的话。”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赵灵儿抚摸着自己的腹部,尽力安抚着肚子的孩子。 然而肚子里的孩子像是完全感觉不到母亲的辛苦,不断地闹腾着。赵灵儿额头又是,冒出了一连串的汗珠,腹中的痛意叫她忍不住弯下了腰,犹如虾米一般蜷缩起了身体。 就在此时,原本寂静一片的树林忽而传来了一阵声响。那声音很轻微,却依旧清晰的传入了赵灵儿的耳中,与此同时,还有一股强大的气息降临。 赵灵儿身形微滞,脸色霎时白了几分。 她转过头,没有看见任何人,唯有身后的蛇尾,躁动不安地摆动着。 看到自己青色的蛇尾,赵灵儿的眼中尽是厌恶的神色。如果不是自己的这个东西,她根本不必害怕被人当成妖孽,害怕被义母他们厌恶,因而拼命的逃出尚书府。 来了。 赵灵儿浑身僵硬。 “……女娲后人?” 那是一道冷冷清清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宛如高岭上一g纯白无垢的冰雪。而对方没有她所想象的那样,指着她大喊妖孽,并且喊打喊杀。 赵灵儿缓缓地转过了身,那道声音的主人映入她了眼帘。 对方身穿着一身蓝白相间的道袍,手持一柄断剑。头发不曾束起,犹如流水倾泻般尽数披散在了身后。面色如同白玉般,衬得眉间的红痕越发鲜艳欲滴。 他的目光淡然而冰冷,如同这夜色一般,深邃而幽寂的视线朝着赵灵儿扫了过来,凉丝丝的问道:“你……女娲后人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赵灵儿抿了抿唇,垂下的眼眸中尽是担忧。饶是不知晓面前人的身份,她也隐隐的感觉到了从对方身上传来的威势。如果是他想要动手,自己一定无法逃走。 不知道该如何应付对方,赵灵儿伸出手护在自己的腹部前,即使是知道这动作无济于事,也依旧忍不住后退了几步,直到退到了自己觉得安全的位置。 “女娲后人?那是什么?”赵灵儿问道,抬起眼帘,紧紧地注视着对方,一举一动都显示着她的紧张与警惕。 “看来你并不清楚自己的身份。”玄霄淡声道,游历人间数百年,他见识过许多事物,曾经遇见过与面前女子一样蛇尾人身的女娲后人。 当时他恨妖入骨,见到女娲后人便将其认为蛇妖,险些出剑斩杀。幸而后来发觉不对,才未曾杀死对方。 对方本来是极为气愤的,然而后来不知为何,她却又不气了,还告诉了自己的名字。 玄霄对那女子没有兴趣,但对她女娲族的身份却有些好奇。之后两人竟化干戈为玉帛,成为了如同朋友一般的存在,玄霄从她口中得知了女娲后人的事情。 在不久后,天劫将至,玄霄选择了闭关。再出来时,白云苍狗,他再也没有见过她这位身为女娲后人的友人,再次听到她的消息的时候,却是在身为蜀山好友的口中。 面前的女子约莫是那位友人的后代。玄霄的目光扫过她,在她凸起的腹部上停留了片刻,感受到对方身上紊乱的气息。他皱了皱眉,抬手一挥,一道淡紫色的灵力立即遁入了赵灵儿的腹中。 赵灵儿见状不由一惊,捂住自己的腹部,心顿时提了起来。 “你……”她本想厉声斥责,而后却发现那道灵力并非恶意,反而安抚了腹中的胎儿,令她从离开尚书府起就不断作痛的肚子顿时好转了许多。 赵灵儿抬起眼,望着面前的道人,清澈如水的眼眸中带有几分的疑惑和愕然,静默了一下,她忍不住开口问对方,“这位道长,你是不是认识我?女娲后人又是什么?” 关于身世。赵灵儿一直困惑了许久,只是苦于无处寻找线索,如今终于出现了一个人好似清楚她的身份,她想了又想,还是禁不住心中的困惑,出声问了出来。 只是令她惊喜却又失望的是,对方只知道她是女娲后人,能够解答她女娲后人究竟是什么意思,而对于她的身份,这位道长却是一概不知。 “有劳道长替我解惑。”尽管心中有些失望,赵灵儿却依旧感激面前的人。 “见你神色匆匆,莫非身后有人追赶?”垂目望着自己手中的断剑,玄霄出声问道。即是故人之子,出手照料几分也是应该。 听闻此话,赵灵儿一愣,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她有些担心对方会出手伤了追来的人,于是再次摇了摇头,小声道:“他们……他们不是坏人,只是误会我是妖类。” 随后赵灵儿三言两语,简单解释了一下事情发生的前后因果,越说心中越觉得苦涩,“母亲兄长他们待我极好,视我为家人一般,我……我不能伤害他们。”她甩了甩身后的蛇尾,垂着头,神情低落地说道:“如果我不是道长口中的女娲后人,如果我没有这条蛇尾,根本不会被别人当成了妖孽。也不必离开尚书府,如同丧家之犬一般仓皇而逃了。” 她知道几百年前人族与妖族之间血淋淋的恶战,也明白人们为什么会这么憎恨妖族。而自己如今这幅模样,若不是这位道长点清了自己的身份,恐怕她也会认为自己是人们最为痛恨的妖孽。 “凡人之中有颖悟绝伦之人,却也不乏愚昧无知之人。”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玄霄的嗤笑一声,眼中却是淡漠一片,“你身为女娲后人,身负重任,何必妄自菲薄。” 与当年自己的二哥一样,玄霄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人,尤其是心思细腻的女性。他拧了拧眉,思来想去,还是挤不出半句的宽慰之词。 赵灵儿看见他的面色,竟福至心灵般察觉到了他此时的心思。 这位道长看起来一副冷冰冰难以叫人靠近的模样,不曾想还为自己这个萍水相逢之人心生担忧。她心中微暖,唇畔浮现起一抹清浅的笑意,宛如睡莲悄然开放一般,“多谢道长出言开解。” “……”玄霄瞥她一眼,并未接话,而后眉间一撇,蹙起更深,“有人来了。” 赵灵儿隐隐听见了熟悉的声音,面上的笑意瞬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望向前方,喃喃道:“是兄长的声音,兄长来找我了……” 她起身欲走,却发现之前的逃跑,再加上刚刚受了一场惊吓,浑身脱力,竟是没有多少的力气行动了。她秀眉紧蹙,忍不住咬了咬下唇。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你还想回到你的义母身边?”玄霄问道,见她点头,旋即掐了个法诀,助她隐匿身下的蛇尾。 “又麻烦道长了。”赵灵儿弯下腰,对着玄霄正要福身感谢,却发现自己被一道无形的力量给托了起来。 她自然知道这是眼前的人所为,眼中流光闪烁,心中感激更深,已经不知如何说起是好。 “不必多礼。”玄霄道,视线扫向赵灵儿的后面,“他们到了。” 赵灵儿转过身,目光落于走在一行人身前的黑衣青年,眼眶情不自禁的红了起来,语带哽咽地喊道:“兄长。”躲进树林这一路,她不曾吃过什么大苦,但看见一直以来被自己信任的兄长,她却更觉得难过了起来。 “灵儿,你可曾有事?”看见了赵灵儿,陆明琛立即走上了前。 当初柳氏认下了她为义女后,见她清丽脱俗,灵气十足,便为她取了“灵”字,名为赵灵,竟只与赵灵儿的真名相差了一字,只能说是这冥冥之中的定数了。 看见陆明琛眼中的忧色,赵灵儿擦去眼角的泪痕,连忙道:“兄长,我没事。” 陆明琛并未只听她说,而是仔细打量了自己的妹妹一番,见她毫发无损,仅是脸色有些困倦外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那就好。”他心中隐隐觉得有些古怪,因此也没有问起掳掠她的蛇怪此时身在何处。 “兄长,这位是……”想到对方并没有告诉自己的姓名,赵灵儿停顿了片刻,这才说 道:“这位是救了我的道长。” 在兄妹两人谈话之际,玄霄已经背过了身,因此陆明琛所看见的,只是对方挺拔笔直的背影。 “……多谢道长出手相助。”不知为何,仅是背影,陆明琛却觉得莫名的有些眼熟,因此有些迟疑了片刻,他才出声谢过了对方,“若是在下力所能及,自当尽心竭力” “只因缘分二字,感谢自是不必了。”玄霄语气冷淡地说道,正准备离开,却听见了对方道了一声“留步”。 他本应置之不理,然而不知为何,却是鬼使神差的转过了身。 “……”看见对方的样貌,陆明琛先是一愣,而后心中竟然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萧暄……阿暄。 他的面容一如往昔,与陆明琛记忆中的样子未曾相差分毫。唯有气质更加冰冷,没有半分人气。朝人看来时透着一股不染凡尘的淡泊,犹如脚踏三千俗世,高高在上的仙人一般。 看着这样熟悉却又陌生的弟弟,要说的明明已经到了嘴边,陆明琛却又收了回去,迟疑着,不知该怎么开口。 他犹自沉默着,玄霄紧紧地盯着他,心头掠过一丝古怪的感觉,凝眉问道:“……我们是否在何处见过?” 脑海之中闪过一个念头,玄霄原本平淡无澜的眼眸,像是被风吹散的湖水,泛起了波纹。 “……二哥?”他试探着唤道,听到对方再熟悉不过的“阿暄”,眼中溢满了不可置信的神色。 自游遍人间,看惯世事无常之后,玄霄的心态越发平静了起来。他自觉世上之事已经少有能够动乱自己的心,原来从百年前起到现在,被他认为放下的事情至今仍旧没有放下。而原来,被他认为已经消弭于这世间渺无踪迹,不曾轮回往生的兄长依旧存在。 太好了……这真是太好了。 没有想太多,玄霄的脑海里只是在反复地回荡着这一句话。 71、金枝玉叶11 兄长和这位善心的道长原来是旧识。 坐在房间的椅子上, 赵灵儿垂着眼眸, 伸出手,轻柔地抚摸着自己的小腹。 比起之前的疼痛,现在她的肚子已经好转了许多, 倒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了。可不知为何,她心中总有些担心。也许是今天过得一波三折的缘故吧。赵灵儿心想, 抚摸着自己小腹的手顿了一顿。 “姑娘”侍女敲了敲门,得到赵灵儿的应允之后方才了进了门。她把托盘上的药碗放到了赵灵儿面前的桌子上, 小声道:“这是夫人特意让方大夫为姑娘开的安胎药。” 赵灵儿看向她手中的药碗, 距离一靠近,她就闻到了那碗中浓厚的苦味,她不禁蹙起了眉头, 望着侍女手中的药, 面露迟疑之色。 侍女知道她这是怕药苦涩,可刚才大夫来过, 说自家姑娘动了胎气, 这安胎药必喝不可。 “姑娘,奴婢准备了蜜饯,喝了药压一下就不苦了。”侍女放轻了声音,看向自家姑娘的目光含着几分的担忧,“你今日恐怕是累坏了, 等到喝了药就早些歇息吧。” 赵灵儿轻轻点了点头,而后接过了侍女手中的药碗,仰起了头, 正准备一饮而尽之时,原本算得上平静的腹部忽而痛了起来。这阵疼痛犹如有谁在敲打一般,一坠一坠的泛疼,即使赵灵儿想要尽力忽视,却依旧忍不住弯下了腰。 药碗“嘭”的一声落在了地上,被打得粉碎。 侍女心中一颤,看见自家姑娘瞬间苍白了许多的面色,已经无暇顾及自己辛苦一个多时辰亲手熬出的药。 “姑娘,姑娘,你没事吧。”她出手扶住对方摇摇欲坠的身子,连声问道。 根本分不出心神回答她的问题,赵灵儿额头上豆大的汗珠的滚了下来,面色更是如同雪一样的苍白。 侍女被赵灵儿这幅模样吓得有些六神无主,咬牙撑住她的身体,对着门外,用了自己生平最大的气力嘶声喊道:“快来人,姑娘这边出事了,快找大夫来。” 因为赵灵儿临近生产,柳氏放心不下,她的院子外面平日都是有丫鬟和婆子守着的。 听到侍女的大喊,立即就有人赶了过来。 撕心裂肺的腹痛让赵灵儿的眼前阵阵发昏,她半阖上眼,听到了门外匆忙的脚步声,想要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连同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婆子进门后立即扶住了赵灵儿,稍微检查了一下她的情况。 她生过孩子,自然是知道赵灵儿现在这幅样子是怎么回事,不似动了胎气,而是要生了。 她的目光望向站在门口,手足无措的几个丫鬟,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沉声道:“别愣着,小姐这是要生了,快去把几个产婆带过来。” 几个丫鬟本是像无头苍蝇一般,听了婆子的话,终于找到了方向。她们慌忙地应了一声,拔腿就跑,纷纷朝着门外跑了出去。 为了赵灵儿生产一事,尚书府中早就准备好了所需的人手,就住在离这个院子不远的地方。 因此事情虽发生的突然,但产婆几分却很快赶到了,后面还跟着以防万一的大夫。 “姑娘你别怕,产婆她们都到了。”被赵灵儿的模样所吓着啦,侍女搀扶着她的手一直是颤抖的,就连声音也与平时有所不同,变得尖利了几分。 几个产婆进门之后,就指挥着侍女和婆子把人扶到床上去,随即嘱咐几个丫鬟去烧水,清理剪子等等的生产工具。 丫鬟们看见产婆和大夫,心中已经镇定了许多,听到产婆的吩咐,立即出了门各去做事。而府内的姑娘即将生产这么重要的事情,已经有人前去了通知了府上的主母。 下人通报的时候,柳氏正在大厅之中,听着自己的儿子介绍友人。 不必多说,这位友人指得自然就是玄霄了。 “见过伯母。”因为此时此刻的身份是自家二哥的好友,玄霄便对着柳氏如此称呼道。 柳氏从陆明琛的口中得知正是面前的冷峻青年救得的义女,又见对方相貌堂堂,看着几位沉稳,心中更是多了几分好感。 听到玄霄的称呼,面上立即带上了几分笑意。 “我家姑娘的事情,多亏了你出手相助。” 玄霄淡笑着说不必。 柳氏又出言和他说了几句话,见他言辞得体,心中止不住的点头。儿子的好友她也曾经见过,只是没有一人能向面前的青年一样让她觉得如此的满意。 她见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于是主动出言挽留,请玄霄在府上与自己一家人共用晚饭,也好全了自己的感激之情。 “娘,萧暄会在这府上住上几日。”听她吩咐着丫鬟,陆明琛开口说道。 那位诛杀妖族镇守大越的亲王同样也叫做萧暄,然而这已经是好几百年前的事情了,因此柳氏得知了青年的名字,虽然有些诧异,但也并未往心上去,只把这当成巧合而已。 听了陆明琛的话,她看了玄霄一眼,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如此正好,晋元你们故友重逢,就应当好好叙一番话。” 至于自己儿子的好友为什么一副道人打扮,她却是不在意的,这年头谁心中没有个秘密。她只要知道对方救了自己,又并非心怀不轨之人就够了。 “娘说的极是。”陆明琛颔了下首,眼中浮起了淡淡的笑意。 这个时间点,厨房早就已经备好了饭菜,只等着主人家开口。因此柳氏刚吩咐下去不久,丫鬟就已经端着香气腾腾的饭菜脚步轻巧地走入了大厅之中。 陆陆续续的,好几道菜都已经上到了桌子。 刘尚书出门办公尚未回来,而自己的义女身子不方便,柳氏也就不等他们了,出声让玄霄和陆明琛都先落座。 几人刚落座不久,丫鬟神色慌张,步履匆匆的进了大厅。看见玄霄这个陌生人先是一怔,而后附在柳氏耳边,通报了自家姑娘即将生产一事。 柳氏“腾”的一声从椅子上坐了起来,“还每到日子,怎么会忽然发动了!” 陆明琛见她眼中尽是焦急,明白府中是出了事情,皱起了眉头,开口问道:“娘,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妹妹要生了,我得去看看。”柳氏的脚是停不住了,朝着陆明琛抛下一句话,急急忙忙地跨出了门槛。 “……二哥。”见陆明琛欲走,玄霄出言拦住了他,“我和你一起去。” 见陆明琛眼神微妙地看着自己,玄霄旋即反应过来,人家姑娘生孩子,自己一个外来之人跟过去也的确有些奇怪,也难怪二哥这幅表情了。 “二哥,你可知道你这妹妹并非常人。”见陆明琛面有疑惑,玄霄确定了他是真的不知道这件事情,“这位赵姑娘是女娲后人。” 时间有限,玄霄示意两人边走边说,而后用简短的语言解释清楚了自己的话。 “女娲后人在力量觉醒或者失控之时,均会显出蛇身,然而她们并非妖类。”玄霄停顿了片刻,而后才继续说道:“赵姑娘之前离开尚书府正是因此,如今她即将生产,体内的灵力恐 怕会出现问题。” 没有想到外表看似柔弱的妹妹会是这样一个沉重的身份,陆明琛的心头不由得浮现了一丝世事难测的感慨。 “阿暄,晚了怕是会出事,快些去吧。”他低声说道,随后两人不再交谈,一齐加快了步伐。 好在赵灵儿的院子距离此处并不是太远,玄霄和陆明琛很快便到了。 陆明琛先进的院子,只看见柳氏站在产房门口,面色不大好看的样子。 “娘。”他开口唤了柳氏一声,担忧是不是产房内出了什么问题。 柳氏闻声抬起头看向他,眼中带着些许的血丝,“你怎么来了。” “萧暄精通医术,丝毫不输于宫中圣手,我不放心,便把他一并请了来。”陆明琛面不改色为自己的弟弟在顺手编造出了一项技能。 “……又劳烦你了。”柳氏先是一怔,而后看到陆明琛身后的玄霄,很快反应了过来。头一回听到儿子这么夸赞一个人,柳氏没有多加怀疑,一直悬着的心稍微放松了几分。 玄霄和陆明琛身为男子,不好靠得太近,但柳氏却是没有任何关系,在门口等了片刻,实在放心不下,她跨步进了产房。 “如何?”陆明琛问身边的弟弟。 “的确有一股灵力在震荡。”玄霄道,微微阖上了眼睛,画了一个印诀,朝着产房的方向点了点。 那股躁动不安的灵力顿时平静了下来。 “我只能帮助她梳理灵力,生孩子却是帮不上忙的。”见兄长看着自己,玄霄肃然道。 陆明琛闻言哑然,缓了片刻后才说道:“这是自然,我也从未想过让你去当产婆,” 那便好,如果自己的二哥正开口让他去接生,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仙人并非无所不能,说起来只不过是比之常人寿命要长,力量要强些罢了。 晨光熹微,原本沉寂的四周传来了空灵悦耳的鸟鸣声,隐隐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啼哭声。 陆明琛耳力极好,站在院子门外听见了这声哭声,立即提起了神。 “你和萧暄在这门口守了一夜?”过了半晌,柳氏走了出来,看见玄霄和陆明琛,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见到两人确认的回答,柳氏叹了一口气。 她伸手拍了拍玄霄的手,眼中神色柔和了许多,“你是我们府上的客人,却一而再再而三的麻烦你,我心中实在有些过意不去。” 听她这么说,玄霄开口道:“伯母客气了,我并未帮上什么忙。” “哪能这么说话。”柳氏摇了摇头,“你有这份心意就足够了。” “娘,灵儿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见柳氏似乎要长篇大论下去,陆明琛不着痕迹的打断了她,问出了自己比较关心的一个问题。 “是个姑娘。”柳氏果然被陆明琛转移了注意力,面上带着笑意,“和她娘一样,长得可美了。” 见儿子有些意动,她连忙道:“小姑娘正睡着呢,刚出生这几日也见不得风,真想看的话先回去休息。” 陆明琛点头应下,而后和她道了一声别,与玄霄一起离开了。 目送着儿子离去,想到刚刚出生的外孙女,柳氏的心情愉悦,不由自主的想,如果自己的儿子明日就能够成婚就更好了,那就是实实在在的双喜临门。 第三日,陆明琛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外甥女。 浑身软绵绵的不说,看着也是皱巴巴的,叫他有些柳氏口中的美究竟是什么标准。不过这话陆明琛可不敢说出口,因为这个乳名叫做“娇娇”的小家伙已经成了柳氏的心头肉。 同日,陆明琛也送走了自己久别重逢的弟弟。 “二哥,十二月我便会回到京城。”站在尚书府的门口,玄霄对着陆明琛说道。 “不必赶着回来。”陆明琛看向自己的弟弟,微微一笑,“二哥和嫂子知道你有心就好,到与不到并不重要。” 陆明琛并没有隐瞒自己即将迎娶的姑娘就是玄霄记忆中的齐大公子,但却没有将“偷龙转凤”以及自己日后的计划告知弟弟。 在他看来,自己的弟弟已是世外之人,眼看着天劫将至,何必牵扯进这些进这些凡俗之事,徒生波折。 玄霄应了一声,心中却在想,二哥好不容易成婚,自己又怎么能够错过,还是该将手头的事情尽快办好才是。 ##### 十二月,京城连下了好几场的大雪。 雪花纷飞,覆盖了整座城市,平日里热闹和喧嚣,似乎也一同被厚厚的冬雪埋了起来,变得安静了起来。 街上的行人寥寥无几,若非必要,在这寒天雪地根本不会有人出门。 好在几日之后,雪稀稀落落的下,总算是停了下来。而原本懒懒散散的阳光,也打起了精神,暖融融的,晒化了不少屋檐亦或是道路上的积雪。 五公主出嫁的时候,便恰好赶上了这么一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 也许是延和帝愧疚有心补偿女儿,比起之前出嫁的大公主,五公主的嫁妆称得上“丰厚”了。再加上国公府有意为自己的外孙女撑腰,原本的嫁妆更是扩充了几倍,叫旁围观的百姓见了不禁心生艳羡,暗道公主果然就是公主,这气派不同凡响。 由于延和帝所赐予的公主府尚未建好,仍旧需要一段时间,五公主只能暂时住在了尚书府中。所以这成亲的花轿,正是往尚书府的方向送去的。 花轿之中,盖头下的太子长琴垂着眸,心中莫名的有些复杂,他这是又嫁了一次。 而上一次,则是两人的初识。 何其相似的一幕,只是两人的身份有所不同。而现在,自己也不用再像是当初那样,如同无根的浮萍一般,漂流无定。 回忆起两人从相识到相知的点点滴滴,太子长琴唇角微挑,展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意。 在有些昏暗的花桥里,他盖头底下的眼瞳却是异常清亮。 花桥一路游行,锣鼓鞭炮声不绝,终于是到了尚书府门口。 看到一身火红嫁衣的心上人朝着自己走来,陆明琛不由得怔了一怔,直到身边的亲友出声提醒,才回过了神,伸出手扶住了自己的“新娘”。 “状元郎,这盖头还被掀开,这会儿就已经看呆了那可不成。”有人语带狭促的说道,陆明琛的周围立即响起了一阵善意的笑声。 “长琴。”陆明琛没有理会那群人,握住了心上人温热的手掌,于他耳边低声道:“委屈你了。” 让他再次身着嫁衣嫁给自己,陆明琛心中总有些莫名内疚。 他忍不住握了握紧对方的手,微微偏过头,注视着身侧的人,心道若是有机会,他一定要让两人正大光明的成婚。 “足够了,我不在意。”太子长琴并不介意这件事情,对他而言,只要能与心爱之人相守,不必如之前那般孤身一身就够了。 陆明琛嗯了一声,没有再开口说些什么,然而已经把这个念头埋在了心底。 两人之间的悄悄话不过是短短一瞬,声音又压得低,因此旁人并不知道驸马爷和五公主在说些什么,只当成了这对即将结为夫妻的小儿女之间的浓情蜜意。 前来观礼的夫人和姑娘家见到这幕,心中不免生出了羡慕之情。 “五妹这次可算是寻得了如意郎君。”大公主在旁边看着,于心中感叹道。她与驸马之间毫无感情,两人仅仅是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与和谐,她懒得管对方在外面如何的花天酒地,只要不把那些浪荡女子往自己的公主府带就行了。 外人只觉得她潇洒大方,对于丈夫的风流多情不恨不妒。 她觉得很好笑,旁人不知道她是因为不爱才毫无嫉妒之意。可始终,对于这些两情相悦的夫妻,她心里仍旧是羡慕的。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驸马爷牵着自家的五公主进了宽阔的厅堂内。 延和帝捻着胡须,含笑看着这一对新人。 刘尚书凝视着身着新郎官吉服的儿子,心中欣慰不已。而他身边的柳氏,眼睛微红,低下 头擦了擦泪,孩子成亲这一日,她终究还是等到了。 人群之中,玄霄抱着剑,背靠着朱红色的木柱,身上散发着一段即便是阳光也难以穿透的 冷漠,与周围的热闹气氛格格不入。旁人似乎看不见玄霄,准确来说,在即将靠近他之时,便会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所阻挡,自动绕开了去。 “吉时已到,拜天地——”证婚人朗声说道,浑厚的声音回荡在厅堂之中,人声鼎沸的四周顿时安静了许多,众人齐齐看向了中央的新人。 兄长,嫂子,希望你们这一生再无波折,白头偕老。 与他人一般,玄霄注视着前方拜堂的新人,原本黑沉而冰冷的眸色渐渐染上了几分暖意。 拜过天地,驸马爷和公主殿下便被人簇拥着进了新房。 天潢贵胄的婚礼自然是没有人敢闹什么洞房,待到驸马爷揭开了新娘的盖头,众人都识相的退了出去,还不忘带上了门。 没了众人的吵闹,房间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若是刚成亲的夫妻,倒真的会觉得有那么些许尴尬,而陆明琛和太子长琴相伴许久,自然不会有这种感觉。 太子长琴坐在喜床上,缓缓地抬起眼看着他。 陆明琛走上前,来到了床边,微弯下腰,伸手替面前的人拆卸着头上的凤冠。 凤冠自然是极重的,镶嵌了好几颗分量不轻的深海东珠,照温氏的话来说,也只有如此华贵的凤冠,才配得上她容貌明丽的外孙女,然而她却不知,自己如今恨不得疼到骨子里的外孙女,是实实在在的男儿身。 “辛苦你了。”见太子长琴微蹙着眉头,陆明琛叹气道,伸手替他揉了揉脖子和肩膀的位置,揉’捏了好半晌,到太子长琴出声才停了下来。 太子长琴摇了摇头,仰头去看他,笑了笑说道:“一回生二回熟,倒也算不上什么了。”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这话说得……陆明琛不禁失笑。 “不过下次应该叫你来当当这新娘。”太子长琴唇角一牵,似笑非笑的横了他一眼。 “好,你说什么都好。”陆明琛的声音放得柔和绵长,注视着太子长琴的面孔。见他正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心头犹如醇厚不过的陈年佳酿浸透过一般,亦是一片温软。 太子长琴原先只是随性一说,却没想到他神色认真的应了下来,再听他那副纵容的语气,鼻尖微酸,心中的情绪蓦地翻涌了起来。 “那你可要记得了。”太子长琴微微一笑,抬眸去看陆明琛,宛如轻漾的水波,此时此刻的黑眸之中溢满了万千柔情。 瞧着他的眼,陆明琛心中更是柔软了几分,情难自抑的抬起手,碰了碰他漂亮的眼睛,又碰了碰他温暖的面颊。 盯了好一会儿,竟是半点的腻味也不曾有,反而愈加欢喜,最终到底是忍不住伸出手,一把将人揽在了自己的怀中。 “你喝酒了?”陆明琛靠近了几分,太子长琴就闻见了他身上的酒味,虽不重,但到底还是有些不好闻。 “只喝了几杯,没醉的。”陆明琛低声回道,环紧了几分太子长琴的腰身,凑近了他的脖颈,鼻尖在他的脸颊处碰了碰,同他耳鬓厮磨,“就是脑袋有些痛。” 他轻声的说道,不觉中带了几分小小的鼻音,好似在同太子长琴撒娇一般。 闻言,太子长琴还真的是相信了。抬起了自己的手,替陆明琛揉了揉太阳穴,又出声问他:“这样是不是好多了?” 陆明琛轻笑了一声,握住他的手腕放在唇边吻了一下,“嗯,果真是不痛了。” 太子长琴听他笑声,就知道自己是被骗了。他倒也不生气,只是有些无奈地想,这人平日在人前不苟言笑,成熟稳重的很,近来在自己的面前却越活越回去了。 见他眉眼舒展,眸中带笑,太子长琴情不自禁的也笑了一下,而后伸出手,轻轻顺了顺他的发,有一下没一下的。 不知是喝了酒还是室内置放了炭盆的缘故,陆明琛竟觉得有些热了起来。 他挡住太子长琴不知不觉顺到了自己背部的手,微微眯起了双眼,抬目去与对方对视。 双目相对,陆明琛探见了面前人藏在眼底的情意,心中微动,靠上前去亲吻他的唇。 “我们安寝好不好?”一吻落下,陆明琛微哑着嗓说道。 听他言语,太子长琴细密的睫毛颤了颤,而后主动执住了他的手,眼中划过极浅的笑意,点了头道:“好。” 话音未落,床幔已悄然地落了下来,太子长琴腰间的绳结亦是被身边之人所扯落,露出了身上大片如玉般莹润白皙的肌肤来。 温热的吻从额头缓缓地转移到了面颊,再转移到了别的地方。 然而无论是哪处,都叫太子长琴感受到了如同烈火一般的灼烧之感。他的手尖不自觉的轻颤了一下,强忍着从尾椎骨窜起的酥麻之意,才没叫自己生出推开对方的冲动。 太子长琴的眼眸本是阖着的,最终却忍不住睁开了眼睛。 即便是在此刻,他也想多看看对方的样子。 映入眼帘的是对方宛如细水长流一般温柔的眼眸,于昏黄的烛火下更显动人。 看见他眼中的神色,原先被太子长琴压在心底的那几分无所适从,在这一刻立即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合眸轻喘一声,脸上飘过一抹淡淡的红,手臂渐渐攀上了陆明琛的脖颈。 窗外约莫是刮起了风,呼啸着,吹得房外门前的枯枝败叶沙沙作响,旁人一听就能想象出屋外的寒冷。 只是屋内的两人情意正浓,哪里还有时间去理会外面如何。 风声渐渐小了许多,天空中落下了纷纷扬扬的白雪,再加上屋子中的旖旎缱绻,恰好也应何为风花雪月之事。 72、金枝玉叶12 约莫是夜里下了一场大雪的缘故, 比起昨日的晴天, 今日的天气瞬间变得寒冷了许多。 外面正刮着大风,吹得门窗呼呼作响。屋内的窗户不曾全部合拢,有一丝丝的寒风顺着缝隙钻了进来, 凉丝丝的感觉,叫处于原本处于熟睡之中的陆明琛清醒了几分。 初醒之际陆明琛仍旧是有些迷糊, 伸出手下意识的就去触摸躺在身边的人,等触及一片细腻如玉般的肌肤, 又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之后, 才算是彻底的安下了心。 陆明琛缓了会儿神才睁开了眼睛,一进入视线的,便是正埋在被子里的太子长琴。 也许是被子之中太过暖和的缘故, 细长浓密的睫毛轻轻颤抖着, 太子长琴白皙的面颊上带着一层薄红。 陆明琛看着他平和宁静的面孔,只觉得心都要化了开来, 他忍不住将手收了收紧, 把人揽到了自己的怀中。 “……明琛?”太子长琴原本就已经有了几分意识,感觉到环住自己腰间的手又紧了几分,他更是清醒了一些,睁开眼来,抬眸去望着他。 听到他的声音, 陆明琛轻嗯了一声,抬手替他拨了拨额头有些凌乱的碎发,目光如溪水般潺潺, 温情脉脉。 因为天气的缘故,屋内的光线显得有些昏暗,只是这并不妨碍太子长琴看见陆明琛脸上的神情。 “你什么时候醒来的?”太子长琴伸出手摸了摸陆明琛的脸,放轻了声音问他。 “刚醒。”陆明琛低下头,鼻尖轻抵着太子长琴的鼻子,而后凑近了几分,去触碰他的嘴唇。 太子长琴见他犹如蜻蜓点水般,实在是有些温吞,自己靠近了些许,搂住他的脖颈,将唇送了上去。 这一下猝不及防,陆明琛被自家心上人突如其来的攻势不由弄得一怔,旋即反应了过来。按住了太子长琴的肩膀,用力地吻了回去。 唇齿相依,陆明琛和太子长琴昨夜因胡闹了一通,散落肩上的乌发不知不觉间就缠绕在了一起,叫人也分不清到底是属于谁的。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这一吻极尽缠绵之能事,太子长琴只觉得自己像是踏在了云端,整个人都有些眩晕起来。 他红唇微张,两颊愈发红润了起来,搂着陆明琛肩膀的双臂松了几分,软绵绵的,犹如失去了力气。 两人的呼吸融在了一起,皆是沉重了几分。 陆明琛稍稍停了一瞬,低下头侧身去咬了咬太子长琴的耳朵,见他白皙的耳根子“腾”的红了起来,如同要滴出血来一般,不禁微眯了眯眼睛。 “今日起得还算早。”陆明琛略微调整了一下位置,将太子长琴圈在了怀中,靠在他的耳边轻轻的说道 太子长琴没有说话,因为此时他也已顾不上开口了。 屋外风声不止,寒气冻人,而屋内却是一片春意融融,暖得人心都要化了开来。 两人于床榻之上纠缠了一番,等到气息平复后,陆明琛环住了太子长琴的腰身,将头靠了过去,抵住他的额头,忽而叹了口气。 太子长琴轻轻地顺着他的背,听见他叹气的声音,动作顿了顿,温声问他:“怎么了?” “总觉得自己像是在梦中。”陆明琛用鼻尖蹭着他的脸颊,闭着眼,低低地说道:“若真是梦,我也认了,只希望永远不要醒来才好。” 他何尝不是同对方一样的感觉。思及种种往事,太子长琴抬起眼望着对方清俊的侧脸,心口好似被针刺一般密密麻麻的酸疼了起来。 没有说话,他只是伸手摸了摸陆明琛有些汗湿的鬓发,而后微微别过脸,亲吻身边之人的眉眼。 屋内一下子平静了下来,两人相拥着躺在榻上,静静温存着。虽不曾开口,但彼此之间纷杂的心绪却是渐渐安定了许多。 又过了一会儿,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侍女在外面轻声细语的询问两人是不是要起了。 陆明琛吩咐外面备水,侍女应了一声后很快就送来了热水。 两人梳洗完毕后,便去了大厅。 柳氏和刘尚书坐于首位,注视着进门的儿子和公主儿媳,翘起唇角,眼中俱是欢喜的笑意。 陆明琛朝着长辈行礼,“爹,娘。” 柳氏笑着应了一声,见到太子长琴欲要行礼,连忙出声阻止了,“都是一家人了,不必多礼。”说罢,看了身边的丫鬟一眼,机灵的丫鬟立即准备好了椅子。 “娘,我站着就好了。”太子长琴摇了摇头,先前躺在床上的时候还不曾感觉身上有什么不对劲,起身之后却觉得腰酸背痛,说哪里哪里都觉得不对劲。尤其是那一处难以启齿的地方,更是酸胀的厉害,一旦坐下反而更痛了几分,倒不如站着更加舒服一些。 见自己的儿媳蹙着眉头,面颊略微有些泛红的模样。作为过来人,柳氏很快便明白了究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欣慰,小两口恩爱些好,日后过得和和美美,也叫她放心了许多。天知道,那日皇帝下了旨意,得知自己的媳妇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后,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担心了好久,就怕儿媳出身不凡,难以伺候,不懂得体贴儿子。 如今亲眼看见了人,总算是放下了心,还好不是如她之前在宫中所见过的那位四公主一样盛气凌人,自己这位儿媳,一看就是个好性子,容易相处的姑娘。 “晋元,日后可要好好对你的媳妇,千万不能欺负人家。”正所谓爱屋及乌,柳氏愈看自己的媳妇愈是喜欢。对着自己的儿子,她忍不住叮嘱了一声。 “娘,我知道的。”陆明琛偏头看了看身边的人,见对方也正在看着自己,眼中带着几分清浅的笑意,他忍不住也是微微一笑。 两人的浓情蜜意均被旁人收进了眼里,站在大厅中的丫鬟们不免心生羡慕,也想日后寻能够找到一个疼爱自己如同公子一样的夫君。 “爹,娘。”赵灵儿从门外走了进来,怀中还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大约是刚醒过来的缘故,小娃娃乌黑的眼眸湿漉漉的,长而卷翘的睫毛上还挂着几滴泪。 这个小娃娃正是娇娇,赵灵儿怀胎数月生下的小姑娘。 “兄长,嫂子。”虽不曾见过这位公主嫂子,但看见站在兄长旁边的人,无需多想,赵灵儿轻松的将对方认了出来。 她的目光落在公主嫂子的面上,心道嫂子长得真好,兄长的眼光果真不错。 她正想着,怀中的小姑娘却开始闹腾了起来。 灵儿低下了头,小姑娘抬头看了自己的母亲一眼,就放到了一边,咿咿呀呀的说着话。 柳氏等人看着,本来是有些疑惑,但看见小姑娘对着陆明琛张开了手,就都明白了这小家伙是想要做什么。 “娇娇乖,舅舅现在没空,过会儿再抱你。”担心小姑娘扑腾得过分了会摔倒,赵灵儿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部,又将小姑娘搂紧了几分,柔声的说道。 小姑娘听不懂母亲的话,眨着眼睛看着不远处的陆明琛,嘴中呜呜了几声,身子往外靠了几分。 她闹腾得厉害,赵灵儿一时就有些抱不住了,连忙出声叫小姑娘不要胡闹。 “娇娇听话,舅舅抱你。”陆明琛走上前,从赵灵儿怀中轻手轻脚的接过了小姑娘。 来到了舅舅的怀中,小姑娘顿时就安静了下来,头靠着陆明琛的肩膀。睁着水汪汪的眼睛,模样看起来特别的乖巧,叫旁人看着,心都不由自主软了下来。 “兄长,又要辛苦你了。”赵灵儿无奈的说道。 几个月大的孩子,明明才认人不久,就开始爱缠着自己喜欢的人了。 陆明琛摇了摇头,说道:“没事。”他抬手碰了碰孩子的额发,神色柔和得仿佛能够滴出水来,与平日沉静冷凝的样子大相径庭。 看着他的样子,太子长琴的表情也不由得柔软了许多,心中在想,若是当初两人初识的那一世有了孩子会如何?不过这个念头仅仅只是在他的脑中一闪而过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以当时的情况,就算是留下了孩子也不过是徒增烦恼和牵挂。 陆明琛抱着小姑娘和柳氏等长辈又说了一会儿话,怀中的小姑娘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大概是担心自己的舅舅跑了,两只肉乎乎的爪子扒着陆明琛的衣领不放,叫旁人见了忍俊不禁。 敬完茶后,挣脱了小姑娘的“魔爪”,把在怀中安然睡着的小姑娘交给了她的母亲,两人离开了厅堂。 寒风中,陆明琛牵着太子长琴的手,当作散步一般,走了一段甚长的路。 “刚才过来的时候,我收到了消息,说是皇帝今日赐婚了。”陆明琛停顿了一下,“二皇子订下了严家的姑娘。” 严家家风清正,是有名的书香门第。在朝中虽有些势力,但论起家世和实力,远远不及大皇子的妻族。莫非皇帝这是要立下太子了? “许是二皇子近来的动作惹了那位忌讳。”陆明琛缓缓道,这位看着是个温和沉稳的,但做起事情来却是截然相反,手段着实粗糙。 在陆明琛看来,这家伙如果能够登上皇位,那皇帝对于柔妃只能说是真爱了。 “这赐婚旨意下来,二皇子也该急了。”陆明琛淡淡道。 能不急吗?原本是五五分的局面,现在看着却弱了一筹。不过大皇子那边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两虎相斗必有一伤,他们如今只要在旁看着,顺手推上一把就足够了。 73、金枝玉叶13 夜渐深, 空中不知何时又飘起了大片大片的雪花。 雪花在树梢慢慢地积攒了起来, 压得枝头不断地发出“咔咔”的脆响。 赵灵儿坐在窗边,低垂着眼帘,轻轻地抿着红唇。 娇娇不久之前就被她哄了睡下, 现在偌大的房间,没有了娇娇的玩闹声立即就安静了许多。 赵灵儿抬起了眼, 望着外面纷纷扬扬落下的白点,怔怔的, 有些出神。 昨日她又见到了那位身份原来是兄长好友的道长, 在他离开之前从对方的口中得知了一些关于女娲后人的事情。 道长说,女娲后人蛇尾人身的模样受到了中原排斥,因此视为妖孽, 多在隐居在苗疆, 且苗疆之人供奉女娲,皆把女娲当成了自己的信仰。赵灵儿如果想寻回自己的身世, 就要往苗疆走一趟。 苗疆……赵灵儿轻声地念道, 记忆中隐隐约约地浮现了几个片段,不过像是烟花点燃,很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她不由得蹙起了秀致的眉头,抬手扶住了自己的额头。 这几日总是这样,看到一些事物, 脑中就会不受控制的闪过一些画面,只是断断续续的,叫她半分也摸不着头脑。 此前这样的情况从未有过, 赵灵儿暗暗的猜测,自己大约是快想起了从前的事情吧。 这些零零碎碎的片段让赵灵儿的心中升起了一些烦闷之感,自己究竟该不该去苗疆寻找自己的身世?原本被赵灵儿压在心底的念头又重新浮现了出来。 她不知道自己从前的家是什么样子的,但在尚书府里,义母和兄长对她极好不说,自己还在此处生下了娇娇,这里俨然已经成了她的另一个家。 可是自己的身世……总不能就这样放着不管不顾,而且赵灵儿发现自从生下了娇娇之后,她体内的力量隐隐发生了一些变化,赵灵儿知晓这是与自己的身份有关,心中又多了一个必须去一趟苗疆的理由。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的咬了咬自己的下唇,娇娇还小,受不了颠簸劳累。而书中提到多苗疆多瘴气毒虫,自己如果要去苗疆,必定是不能带娇娇一起的。 无论如何,这么一天又一天拖着总不是办法。想到这里,赵灵儿的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姑娘,外头寒气重,你刚生下孩子不久,怎么能对着窗户吹风呢?”灵儿的贴身侍女静容从门外走了进来,见到她正对着窗户出神,心中不免吃了一惊。而后初月连忙走上前,关上了窗户,忍不住又说道:“姑娘什么事情想得这么入神?奴婢刚才进来的时候,姑娘的眼睛都不曾眨一下。夜已经深了,姑娘还是早些休息吧。” 这么长的时间相处下来,大到从身边的侍女,小到府内的一草一木,赵灵儿都产生了几分亲近之感。听到静容的话,她收敛的心中繁杂的心思,抿唇笑了一笑,应道:“娇娇的大名还不曾起,我刚才想了想,一不小心就入了神。原来已经这么晚了。” 她眨了眨眼睛,头上虽梳着妇人发髻,但由于她年龄轻轻,又生得灵巧清丽。这样的动作做起来,比起寻常的小姑娘更是娇俏动人了几分,叫旁人看见了都不由自主的想要微笑了起来。 静容亦是如此,她笑了一下,把托盘中的瓷碗放到了自家姑娘的面前,轻声的说道:“姑娘,你这些日子面色看起来不大好,夫人不放心,特意交代了厨房熬了些静心凝神的药膳。” 见赵灵儿一听见药膳这两个字眼就蹙紧的眉头,她立即出声劝道:“姑娘,夫人知晓你怕苦,所以这药膳是厨房的师傅精心料理过的,绝不会有半分的苦味。” 听闻她的话,想到柳氏平日里对自己的照顾,赵灵儿心头微暖,对着静容点了点头,而后抬起手接过了她手中的瓷碗。 怕她烫到,静容出声提醒了一句,等到她将药膳慢慢地吃完了,才把桌前的东西收拾了好,轻手轻脚的走出了门。 真是舍不得离开……环顾了一眼四周的摆设,无一不是熟稔于心的事物。赵灵儿拧着眉心,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原本被自己压下的担忧又重新冒了出来。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要去苗疆,如果是自己一个人义母和兄长他们一定不会答应,自己该用什么方法才能够让他们点头呢。 不知不觉间,烛火已经烧了一段,然而对于说服自己的义母等人,思来想去,赵灵儿依旧没有半分的把握。 最后还是内屋里,娇娇响起的哭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听见女儿呜咽的声音,赵灵儿的心都慌了起来,又哪里还顾得及刚才所想的事情。她立即站起了身,朝着内屋走去,而后将哭得眼泪汪汪的女儿抱在了怀中。 大约是感受到了母亲熟悉的气息,小姑娘扁着小嘴,长长的睫毛上沾染着一些晶莹的泪珠,哭声却是渐渐地停歇了下来。 “娇娇乖,娘就在你的身边,不哭不哭啊。”她的手搭在了女儿的后背上,轻轻地拍着她的背部,声音轻柔地如同羽毛一般。 由于母亲不在身边,小姑娘刚才便哭得有些厉害。即使是哭声停歇了下来,却依旧是在抽噎着,一下又一下的颤抖着小小的身子。 “娇娇……”赵灵儿看着女儿这幅样子,心都纠结成了一团。 母女连心,去一趟苗疆至少也要大半个月,可女儿这个样子,她怎么恨得下心来,放着她不管就这么离开了。 她轻唤着女儿的乳名,清亮的黑眸中情绪翻滚,溢满了不舍。 不知是梦见了什么好吃的东西,小姑娘砸了砸嘴巴,唇角流出了几丝可疑的水渍,嘴中还发出了几声呜呜的声音。 赵灵儿一下就被自己的女儿逗笑了,弯起了眼睛,犹如月牙一般,唇角亦是翘了起来。而后她抬起手,小心翼翼的擦拭着小姑娘嘴边的水痕。 小姑娘沉浸在睡梦之中,对于自家母亲的动作毫无察觉。肉乎乎的小手软绵绵抵在赵灵儿的胸口,像个小火炉一样,紧紧地依偎在母亲的怀里, 赵灵儿低头看着自己的女儿,眼中的愁绪淡了许多,对于即将离开女儿的不舍更是多了几分。 多留些日子,等娇娇长大一些再启程去苗疆好了。 赵灵儿伸手摸了摸女儿软软的头发,叹了一口气。 这一留便又是一个多月过去了。 临近年关,京城已经连续下了好几日的大雪,每户人家的屋檐上方都积攒起了一层厚厚的白雪,看得人触目惊心,生怕下一秒这屋檐就会被其压垮一般。 宅子外头实在太冷,柳氏就坐在了屋里,靠着炉火旁边慢慢地绣花,一边和身边的侍女说着话。 “夫人,表小姐来了。”下人脚步匆匆地走进了门,对着柳氏通报道。 “……月如?是月如来了。”听到下人的话,柳氏愣了一下,眼中立即升起了欢喜的笑意,坐直了身体,这会儿绣花的心思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厅堂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柳氏立即看向了门外。看到来人之时,她不禁又是一愣,险些怀疑起了自己的眼睛。 来人一身黑色劲装,发似泼墨,被一条素色的发呆高高束起,显得干净而利落。他的五官生得极为秀气,一双眼睛明亮有神。看到柳氏时,迈开脚步,立即就迎了上去。 “云姨,我回来了。”劲装青年扬着唇角,对着柳氏笑了笑,眉目顿时生动了起来,叫人情不自禁的落在了他的面上。 “……月如?”柳氏有些不敢置信,又唤了一声自己外甥女的名字一声。 “云姨,是我。”林月如伸出手拉住了柳氏的手,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轻轻地晃了晃她的手,“这身衣服好看吧?刚才你是不是差点儿没认出我?” 柳氏听到她应了下来,这才确定了面前的劲装青年正是自己的一年多不曾见到的外甥女。她稍稍缓了过神来,便听见了外甥女满是笑意的话。 “哪里是差点儿,分明就是没有认出来。”柳氏握住她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弯起了唇角,笑道:“这是哪里来的小郎君,如此俊俏。” 林月如被她的话逗得乐不可支,揉着自己的肚子,过了一会儿才缓了下来。 “你啊,出去了一趟,看着更像个野小子了。”见外甥女笑得一副要背过气的模样,柳氏不免有些无奈,抬手擦了擦她额头上沁出的薄汗,“日后嫁不到如意郎君该如何是好?女儿家到最后,总归需要一个依靠。” 闻言,林月如放开了柳氏的手,退后了几步,张开了手臂。 “云姨,你看我现在这个模样,自己就是个如意郎君,哪里还需要找。”林月如勾起唇角,对着面前的柳氏笑了一笑,神采飞扬,眉目间蕴着一股肆意,看着倒是真有几分风流潇洒。 柳氏被她一噎,顿时说不出话来,不过心中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外甥女这幅模样,看着比京中大多数的男子还要出众了几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若是自己年轻的时候见到了这样的俏郎君,恐怕也会忍不住多瞧上几眼。 林月如满意地笑了,而后走上前去,拉住柳氏的手臂,开口说道:“云姨,你先坐,我给你讲讲我在这一年多的事情。” 柳氏自然是点头说好,顺着她的意思坐到了椅子上。 “月如,你看着黑了,也瘦了许多。”看了身侧的外甥女好几眼,柳氏忍不住出声道,眼中泛起了心疼的神色。 “云姨,我们成日在外面练兵,有些变化再正常不过了。”林月如挑了挑眉头,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云姨,我与你说,军中苦是苦了几分,不过在那里我过得很是自在,也学到了许多东西。” 想到这些天的日子,林月如的心中难免有些感慨。她说为什么自己刺绣女红,这些东西学不会,原来天赋全部都在武功和兵法之上。要知道她的悟性,即便是方将军也称赞不已的。 柳氏便顺着她的话问了起来。 提起这些事情,林月如笑得很是开心,语气欢快的说自己在军中结识了许多大气爽朗的姑娘,还得到了上级的赏识,甚至从对方哪里学习到了一些排兵演练的诀窍。 柳氏听得心疼不已,原本开口是想劝说她几句,然而看见外甥女神采焕发,眉飞色舞的样子,便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显然,外甥女虽觉得军营生活苦,但依旧是乐在其中的。既然如此,她又有什么好劝的。 “女大十八变,我们家的月如如今已经长大了。”柳氏的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之色,拍了拍她的手,“若是静荷见了,一定会替你高兴的。” 林月如笑着点了点头,她心中所要做事情远远不止目前这些。总有一天,她也会如同方将军那般上阵杀敌,立下叫全天下人都为之称赞而骄傲的战功,证明身为女子也能为这大越撑起一片天空。 柳氏不知她此刻心中宏伟的志向,抬眼见到她的额头沁出一层薄薄的汗水,面颊又红的厉害,忙叫站在身边的侍女去准备茶水,而后亲自为林月如倒了一杯,递到了她的面前。 “又麻烦云姨了。”林月如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接过她手中的茶杯,低下头灌了一大口之后放下了茶杯,开口问道:“云姨,之前方将军带我们离开了京城去训练,所以没来得及赶上表哥与嫂子的婚礼。这几日临近冬至,我们的操练才缓了两天,今日我上门,就是来看看你和公主嫂子的,也顺带为他们送上一份礼。” 柳氏听了这话,嗔怪的看了她一眼,言语中有些无奈,开口说道:“你表哥成亲那日,你爹早就派人送来了贺礼,哪里用得着你送什么东西。” 林月如摇了摇头,笑吟吟地说道:“我爹是我爹,我是我,他送的贺礼又不代表着我。我和表哥从小在一起长大,他照顾我颇多,不论怎么说,这份心意是一定不能缺的。” 见她说得不容置疑,柳氏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事实上她也欣慰于外甥女的心意。即使自己的儿子没有和外甥女在一起,但两人的感情没有远了这就足够了。 “月如,你若是在军中遇见了难题,和你表哥和你姨父说都可以,千万不要一人硬扛着。”军营苦累,即便是柳氏这个从未曾接触过那地方的人也知道几分。俗话说长嫂如母,只是放在柳氏和林月如身上来说,长嫂二字便换做成了姨母。 饶是林月如把自己在军营中的生活说得豁达轻松,然而柳氏依旧是难以放心,害怕她受到旁人的欺负。 她的心意林月如自然是清楚的,她的心头一暖,而后伸手抱住了柳氏的腰,靠在她的肩头上,细声细语的同柳氏撒着娇,好一会儿才把她给哄开心了。 “好了好了,刚才还说你长大了,现在就这幅样子,真是经不得夸奖。”嘴上说着责怪的话,柳氏的眼里却是带着浓浓的宠溺,轻抚着林月如乌黑的头发,说道:“过会儿后你的表哥和嫂子就该来了,你嫂子性格端庄大气,是个极好的姑娘,你要同她好好相处。” “这是当然的。”林月如趴在她的肩上应了一声,眼眸中划过一丝好奇,不知这位嫂子是如何一个模样。 之前未到尚书府时,她就听闻了这场婚礼是如何的盛大,而又有待字闺中的官家小姐因为状元郎被皇帝“劫”走了而忿忿不平。 她正想着,柳氏就开了口,在她的耳边说道:“是灵儿来了,到我的身边。。” 林月如尚未回过头,就先是听见对方清澈似水般的声音。 叫云姨为娘的话,一定是自己那位公主嫂子了吧,一听声音就知道是个美人。 不再黏着自己的姨母,林月如立即起了身,整理了一下神色。她 正准备对着来人打个招呼,然而在看到对方的面孔时,那声“嫂子”却是卡在了喉咙口,说出口不是,吞下也不是,叫她脸上原本消退了几分的晕红一下子又升了起来。 她睁着一双杏眼,微张着唇,面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笑意,“……赵姑娘?”过了半晌,林月如艰难地从喉中挤出了这几个字眼。 她现在着实有些懵了。 难道赵姑娘就是公主——自己表哥的妻子?难道当初李逍遥没有去找赵姑娘?亦或是中间出了什么差错…… 望着面前身姿窈窕的女子,林月如的脑子中一下子闪过了许多疑惑,这些问题好似一团毛线纠缠在了一起,绕得她脑子都开始发昏发涨了起来。 “灵儿,这就是我先前常和你提起的月如。”柳氏对着站在一旁的赵灵儿说道,而后看向了林月如。见到自己的外甥女傻傻地站在那里,眼睛发直的模样,柳氏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月如,你这是怎么了?”没有听见刚才林月如那声微弱的“赵姑娘”,柳氏之时有些担心,外甥女该不会是累出了什么毛病吧? 正当她担心之际,林月如回过了神,看见了柳氏略有些紧张的眼神,连忙摆了摆手,“云姨,我没事,就是想事情入了神。” 柳氏松了一口气,说道:“那就好,云姨还以为你哪里不舒服。” “真的没事。”嗓子因为刚才的事情有些发干,林月如咳嗽了一声。 “你这孩子……”见她除却有些脸红外,看着也没有什么异常,柳氏的眉头这才放了开来。 林月如总觉得有些怪异,她望着身前面容娇美的姑娘,正要说话。却见有人掀开了门外的帘子,怀中抱着一个几个月大的小娃娃,脚步沉稳的走了过来。 这人不是自己一年多没有见到的表哥又是谁? “月如来了。”见到她的装扮,陆明琛没有露出半分诧异,朝着她点了点头,打了一声招呼。 “咿呀呀。”大约是见了生人有些新奇,陆明琛怀中的小姑娘吮着自己的小胖手,一双黑漆漆的眼眸直盯着林月如看,嘴里还在含糊不清的说着话。 娃……娃都有了?这也太快了吧。 看见陆明琛驾轻就熟的抱着孩子,林月如悚然万分……莫非这位赵姑娘身份真的成了自己的嫂子? 那李逍遥怎么办?喜欢的姑娘成了他人之妻,这实在是有些可怜了。林月如不由得在心中为他点起了一盏同情的蜡烛。 她抬眼看看陆明琛,看看他怀中的孩子,神情复杂,“表哥,你的动作……未免也太快了吧。” 不过是一段时间没有见到,有了妻子先不说,连孩子都生了出来。 看来赵姑娘的身世一定非常曲折,大概就是那种话本里流落民间的金枝玉叶吧? “你误会了。”陆明琛见她表情古怪,很快就明白她想错了,出言道:“这是你的表妹赵灵。” 柳氏也瞬间明白了过来,心道刚才自己被接二连三的打了岔子,也没将义女的身份介绍给外甥女听,也难怪她会想岔了。 “表妹?”身份忽变,林月如有些呆住了。 “傻孩子。”柳氏笑着道,为她解释了一番。 听完了事情的前后因果,林月如暗道自己真是蠢,没等姨母说话就想出了边际去。 “赵姑娘,你可还记得我?”林月如小心翼翼地问道,见她摇头,心里有些失望,却又不想轻易放弃,于是又问道:“那你还记得李逍遥吗?” 李逍遥…… 这个名字落在了心间,荡起了一片片涟漪,赵灵儿不明白为何会如此,垂下了眼眸,掩住了自己的神色。 74、金枝玉叶14 见到赵灵儿垂下眼眸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林月如心中不免松了一口气。 赵姑娘尽管是失去了记忆, 却依旧对李逍遥存在着一些印象。她原本还担心赵姑娘会一辈子想不起来从前的事情,现在看来,若是见到了一些熟悉的人或事, 她的记忆还是能够恢复的。 “赵姑娘……”她停顿了片刻,对着抬眸望着自己的赵灵儿笑了一下, 随后换了一个称 呼,开口说道:“灵儿, 你放心, 我一定会帮你找到李公子,好让你重新恢复记忆。” 赵灵儿闻言一愣,而后弯起了眼眸, 对着月如盈盈一笑, “那我先谢谢你了,月如姐。”她从柳氏的口中听过林月如的事情, 对她好奇已久。现在见了果然不凡, 比起寻常的男子更要大气了几分,让人不由自主便生出了几分好感来。 “李公子是余杭人士,我修书一封告诉我爹,应该能够找到他。”听她喊了自己一声姐,林月如顿时感觉到自己形象高大了许多, 正了正神色,认真的赵灵儿说道。 这些年柳氏待她如同亲女,甚至比起表哥更要好上那么几分。赵姑娘是为了救了姨母才出的事情, 因此即使她不认识赵姑娘整个人,也一定会出手相助。 “月如,灵儿,你们两人之前见过?”不知道林月如此刻内心所想,听着两人的对话,柳氏不免一头雾水。难道两人之前就认识吗?这世上真当是小。 “我在苏州见过灵儿。”林月如老老实实的说道,见柳氏仍旧是困惑不解的模样,语气稍稍一顿,看向了身侧的陆明琛,说道:“表哥应当还有印象,灵儿就是李公子口中所说的赵姑娘。” 陆明琛的记忆力很是不错,又兼李逍遥给他留下了颇深的印象,因此很快便想起了之前的事情。 “难怪你方才那副吃惊的模样了。”陆明琛顿了顿,微微皱了皱眉,“李兄先前离开的时候就说是要去找灵儿,如今转眼已是一年多,恐怕早已经急了。” 林月如点了点头,说道:“我这就给我爹写信,拜托他去寻人。”她素来心宽,若说刚刚比武招亲那会对于李逍遥还有些意思,但在明白对方心有牵挂后就很快放下了,再加上后来跑去参军,成日累死累活的,别说是李逍遥,就连自家的爹都没什么时间去想。幸而皇天不负有心人,自己的付出终于是有了回报。 “……他在等我吗?”赵灵儿轻声喃喃道,不知为何,听了兄长的话,她的心竟泛起了微微的疼痛。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赵灵儿按住自己的心口,眼中闪过了一丝迷茫,如果失去了记忆却依旧对这个名字有所感应,那么当初的自己一定很爱对方吧。 “灵儿?”注意到她神色有些不对劲,柳氏忙出声问道:“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怎么面色这么难看?” 听见柳氏的声音,赵灵儿从茫然中回过了神。面对柳氏几人担心的眼,她摇了摇头,“没事,只是忽而想到了一些事情。” 柳氏本来还要再问,但看见了她紧蹙着眉头,一副不愿提起的样子便收住了话。 “月如和晋元会替你把事情办好的,你不要急。”她拉住了赵灵儿的手,望着她隐隐发白的面色,不禁有些心疼。 赵灵儿面上露出一个柔柔的笑容,对着柳氏点了点头,“娘,我明白的。” “娘。”也许是感受到了母亲低落的情绪,原本乖顺靠在陆明琛的肩头的小姑娘,抬起了头。睁着一双黑乌乌的眼睛,凝望着自己的母亲,然后对着她张开了手臂,“抱。” 她如今会说的字少得可怜,而且吐字也是极为含糊,若是不知道的人听了定然会觉得奇怪,然而赵灵儿身为母亲,日夜与小姑娘相处,轻而易举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总算是舍得从她舅舅怀中下来了。”看着软糯乖巧的小姑娘,柳氏眼中的神色和蔼了许多。 赵灵儿小心翼翼地从陆明琛的怀中接过了女儿,立马就被小姑娘捧住脸,用湿答答的口水糊了一脸。 “娇娇。”她双手抱着女儿,感受到脸上的湿润,心中好笑又好气,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除此之外,更多的却是感动,她的娇娇这是在安慰自己吧。 这么一想,心中的失落顿时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好聪明的小姑娘。”林月如看着面前胖乎乎的小家伙,忍不住伸出手,轻轻地碰了碰她肉乎乎的胖爪。 小姑娘根本不怕生,见到林月如正看着自己,毫不客气的对着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见到她甜甜的笑,林月如眸中的笑意更是深了几分。 “来来来,娇娇,看我这里。”她对着小姑娘吹起了口哨,直把小姑娘逗弄得咯咯直笑。 “这月如……”柳氏看着她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轻叹了一口气。这外甥女,不愿意成亲生子,逗小孩倒是有一套,真叫人无可奈何。 “表哥,我嫂子呢?”担心小姑娘笑得过分会伤到身体,林月如就不再逗她玩了,抬手摸了摸她柔软的乌发,对着陆明琛开口问道。 陆明琛还未回答,屋前的帘子就被人掀开了。 “你嫂子来了。”陆明琛说道,自人一进来后,他目光就落在了对方的身上,面上的表情亦是柔化了许多。 林月如见状,啧啧称奇不已,心道成亲果真可怕,竟能让表哥露出这幅柔情万分的模样。 感叹了一番,她朝着来人看了过去,不由先赞了一声。好一个眉目如画,容貌i丽的大美人。若她是表哥,也定会将这样的美人捧在手心好好宠着。 “嫂子,之前听过你许久了,今日总算是见到了人。”她忍不住又是看了几眼,而后真心实意的感慨道:“兄长真是好福气。” “过奖了。”太子长琴温和的笑了笑。 林月如对于自己这个嫂子可是好奇了许久,如今见了她,更是来了兴趣。 她正准备与对方畅聊一番,却被自己的表哥轻轻巧巧的推了开来。 “你嫂子过会儿还要入宫一趟。”面对着林月如哀怨的眼神,陆明琛表情淡定,“你有话回来再说。” “那我先去把灵儿的事情给办了。”小气的家伙,心中将陆明琛腹诽了一番,林月如撇了撇唇角说道。 陆明琛颔了下首。 “月如姐,麻烦你了。”赵灵儿眼带歉意的说道。 林月如一边朝着门外走去,对着她摆了摆手,“不用客气,这是我分内之事。” 目送着林月如离开,在女儿呜呜啊啊的声音下,赵灵儿这才收回了视线。 她低下头,低声哄了女儿一句,对着柳氏等人道:“娘,娇娇饿了,我先带她回去了。” 担忧小姑娘饿着,柳氏立即就应了下来,“你快快去吧,千万别耽搁了。” 赵灵儿又对着陆明琛和太子长琴说了一声告辞,拢了拢女儿身上的披风,这才起步离开了屋子。 “转眼娇娇都已经这么大了。”柳氏轻声感慨道,神情看着竟有几分期待。 陆明琛自然是明白她在期待些什么,不禁有些无奈。 两人均是男子之身,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凭空生出一个孩子来。 想到这里,他忽而有了一种想要叹气的冲动。 ### 夜色已深,赵灵儿从梦中惊醒了过来,随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然后赤着脚下了地。 冰凉的触感叫她本来有些混乱的脑子瞬间清醒了许多。回忆着方才在梦中见到的一幕幕,赵灵儿的眼圈渐渐地红了起来,小声道:“逍遥哥哥……” 因为今夜所做的梦,之前被自己所遗忘的事情,她统统都想了起来。 自己怎么能够忘记对方,如果他找不到自己该会多么着急。赵灵儿纤细的手指握了握紧,心中的愧疚几乎将她淹没。 “姑娘,你怎么了?”也许是听到了里屋的动静,外面的侍女轻声问道。 赵灵儿不想惊动别人,抹了抹不知何时滑落的泪水,出声道:“我口渴了,起来喝杯水。” “姑娘,那你早些休息。”听了她的回答,侍女放下了心,却不知赵灵儿今夜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而另一边,李逍遥也同样是心神不宁,他紧紧地捏着手中的信,眼中闪烁着喜悦的光彩。 这些日子以来,他找遍了多少地方,又问过了无数人,却仍旧没有灵儿的下落。 一个貌美如花的姑娘独自出门,又许多天没有消息,李逍遥的心不免沉了下去。 唯有想到灵儿并非寻常弱女子,遇见了事情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这点才稍稍有所安慰。 因为灵儿是在苏州城失去的下落,李逍遥不敢随意离开,担忧她回来会找不到自己。然而后来发生了许多事情,叫李逍遥不得不暂时离开了这个地方,在走之前,他特意雇人交代了此事,一旦有灵儿的踪迹就立即通知自己。 幸而皇天不负有心人,过了许久,他总算是找到了灵儿。 “李少侠,你这是要去哪里?”见他急匆匆从门外冲了出去,有人大惊失色,立即抓住了他的手,“你如果走了,我家的妖怪谁来解决?” 李逍遥一个巧劲摆脱了他的手,解下背在身后的剑,语速飞快的说道:“是只小花精,不敢害人的。你如果还担心,我一起把它带走。” “那就有劳李少侠了。”那人神色感激,对着李逍遥拱手行礼道。 “不必客气。”李逍遥摆了摆手,在对方惊异而佩服的目光下,御剑而起。 银白色的长剑犹如一支离弦的箭冲了出去,很快就没了踪迹。 75、金枝玉叶15 次日, 赵灵儿起来之时, 就被镜中神色憔悴的女子惊了一跳,旋即苦笑了一下吗,拿起了梳妆台上的脂粉遮掩了自己不大好看的面色, 这才抱着娇娇出门去给柳氏请安。 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原本以为要等上数天才会有的消息, 今日就在柳氏的口中得到了消息。 柳氏见她妆容比平日厚了几分,略微想了想, 就明白了原因是什么。 “月如的爹已经找到了李逍遥。”柳氏拍了拍赵灵儿的手, 语气有些担忧,“你昨夜是不是没有休息好?” 虽然记忆已经恢复了,但赵灵儿依旧把柳氏当成了自己的母亲, 见她神色担忧, 立即开口解释了几句。 柳氏当然是不信的,又温声同她说着话, 不断的劝慰着她。 “别急, 娇娇的爹过几日过来,你们一家就能先相见了。” 从她的口中听到了心上人的消息,赵灵儿立即就精神了许多,对着柳氏展颜一笑,点了点头, “娘,我知道了。” 她低下头,见娇娇正含着拇指傻笑, 伸手将她的指头从嘴里拿了出来,语气轻快的对她说道:“娇娇,逍遥哥哥要来了,娇娇的爹要来见我们了。” 娇娇茫然地看着她,见自家娘捉住自己的手不让自己动,心中委屈万分,顿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赵灵儿不免又是一顿好哄,这才叫自己的女儿停下了哭声。 时间转眼过了几日。 这天赵灵儿正在厅堂之中和自己的公主嫂子说着话,她的兄长则是去了二皇子的酒宴。 “嫂子,你面色不太好看,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瞧瞧?”赵灵儿担心的说道,二皇子宴请。身为公主二皇子的妹妹,她的嫂子本该是去的。 太子长琴摇了摇头,微蹙起了眉头。昨日他和陆明琛去了国公府一趟,早晨才回到了尚书府。也许是休息得不大好的缘故,今天就没有什么精神,不过他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见柳氏听了赵灵儿的话也一同看向了自己,眼神中带着担忧,舒展了眉头,温言道:“只是昨夜睡得有些晚了,没什么事情。” “日后早些歇息。”柳氏嘱咐道,见自己的儿媳点头应了下来,心中仍旧是有些不放心,刚要再交代几句话。外面的下人进门来报,说门口有位李公子求见。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柳氏一愣,立即便让下人将人请了进来。 “……灵儿?”李逍遥一进门,视线就先落在了厅中身姿窈窕的佳人身上,眼中带着几分惊疑不定。 “逍遥哥哥……”赵灵儿怔怔地看着他,口中喃喃道。 听了她这一声逍遥哥哥,李逍遥这才算确认下来了,面前的人的的确确就是自己寻觅了一年之久的姑娘。 “我来迟了。”李逍遥握住她的手,望着她秀丽的面庞,心泛起了丝丝的痛。 “不迟的。”赵灵儿微微一笑,抬目凝视着他,“逍遥哥哥还是找到了我。” 任是她这么说,李逍遥的心中还是极为内疚。他明明答应了婶婶,明明答应了灵儿,会好好照顾她,自己却不小心将她弄丢了。若不是收到了林天南的信,人海茫茫,他不知还要寻觅多久。 “逍遥哥哥,你瘦了许多。”赵灵儿打量了他许久,眼中流动着盈盈的笑意,“不过看着也更好看了。” “灵儿,你一定是看错了。”李逍遥握紧了她的手,勾着唇角笑了笑,在她困惑的眼神下说道:“我一直都是这么俊的。” “逍遥哥哥还是像从前一样。”赵灵儿被他逗笑,眸中的笑意不自觉便加深了几许,“真好,逍遥哥哥没有变过。” 两人久别重逢,自然是有许多话要说。 太子长琴最是明白这种感觉,于是和柳氏说了一声便离开了。而柳氏此时虽有许多疑惑要问,却也暂且压在了心底,带着下人退出了厅中。 没有了旁人,赵灵儿和李逍遥瞬间自在了许多。 听闻李逍遥在机缘巧合之下习得了仙术和剑法,赵灵儿很是替他高兴,因为她知晓自己的逍遥哥哥的梦想就是成为大侠。 “逍遥哥哥,我带你去看娇娇。”聊到自己这一年的事情,赵灵儿牵住了李逍遥的手,语气轻快地对他说道。 李逍遥的黑眸中闪过一丝困惑,“娇娇?” 赵灵儿转过头,弯了弯眼眸,“就是我们的女儿。” 李逍遥傻了一下,重复着她所说的话,眼中尽是不敢置信,“我们的女儿?”他……他是喜欢灵儿不错,可他们两个人什么时候连孩子都生了出来。 看着赵灵儿秀美的脸,李逍遥顿时就懵逼了。 赵灵儿此时满心欢喜,并没有察觉到李逍遥的异常,拉着他的手出了门。 李逍遥正处于神游天外的状态,下意识就跟着她的脚步,等看到了侧身趴在小床里熟睡的小姑娘才找回了魂魄。 比起刚出生时全身通红,皱巴巴好似猴子的模样。小姑娘如今玉雪可爱的模样,叫人看了就想逗弄一番。 这就是我的女儿?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李逍遥真的觉得面前的小姑娘眉眼生得与自己相似。 许是感受到了李逍遥“炽热”的视线,小姑娘咕哝了一声,长而卷翘的睫毛颤了颤,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见到自己的床前有个陌生人正盯着自己,小姑娘有些被吓到了,立即扁起了嘴巴,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冒出了一丝丝的水汽。 “娇娇……”瞧见小姑娘一副要嚎啕大哭的样子,李逍遥有些手足无措,皱着眉头说道:“灵儿,她好像要哭了。” 站在门边的赵灵儿笑意盈盈的望着父女两人,柔声说道:“娇娇很乖的,你抱起她哄哄就不哭了。” 小姑娘的眼眶里滚下了一大串晶莹的泪珠,小模样看起来极为的可怜。 或许是父女天性,看着小姑娘流眼泪,李逍遥心瞬间慌得不行。 “娇娇,娇娇不哭。”他将小床里的小姑娘轻手轻脚的抱在了怀中,尽量放轻了自己的声音去哄她。 只是小姑娘压根就不买账,睁着眼睛看着他,脸上挂着泪痕。 “娇娇看这里。”他低下头,连着做了几个鬼脸,这才把小姑娘逗笑了。 李逍遥松了口气。 小姑娘停了笑,好奇地看着他。 李逍遥被她湿漉漉的小眼神看得心都要化了,不由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这么可爱的小姑娘真的是他的女儿吗?可是自己为什么完全没有印象? 李逍遥有些茫然,见到赵灵儿朝着自己走了过来,他十分含蓄的提出了这个问题。 “逍遥哥哥忘记了吗?”听出他话中的困惑,赵灵儿先是一怔,缓缓地垂下了眸,“在仙灵岛上,你和我的事情。” 没有全说,赵灵儿仅仅是挑了几件重要的事情。 李逍遥更是傻眼了,自己怎么从来都不记得灵儿所说的这些事情? 灵儿心思单纯,不可能捏造出虚无子有的事情来欺骗自己,可是自己却半分印象也不曾有,他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灵儿,我真的不记得了。”李逍遥摇了摇头,唇角浮现起一抹苦笑,“我知道你不会骗我,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真的什么也想不起来。” “逍遥哥哥也和我一样失忆了吗?”听到他这么说,赵灵儿原本低落的心情立即变作了满满的担忧。她当初是因为救人伤到了脑袋才忘了前尘往事。而对方怎么会忽然失去记忆?莫非在离开仙灵岛的时候,逍遥哥哥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灵儿,你再和我详细说说,我怕漏了什么。”李逍遥沉声道,有果必有因,他还真不信了,好端端放在脑中的记忆还会消失不见。 赵灵儿一怔,掠去一些细枝末节,将两人先前发生的事情大致的说了一遍。 令人称奇的是,在两人说话的过程中,娇娇在李逍遥的怀中竟然不哭不闹,文静得不像话。 李逍遥低头对着小姑娘笑了一下,而后抬起头,望着赵灵儿,缓声道:“灵儿,我之前在客栈中见到了苗人,而他们原本是想捉走你。” 他停顿了一下,说道:“听闻苗疆多巫术毒蛊,我失忆一事会不会与这些苗人有关。” 赵灵儿想了想,点了点头,而后对着李逍遥温柔的笑了起来,“逍遥哥哥别担心,如果是蛊毒的话,我有办法解决的。” 凝视着她,李逍遥眼神微暗。真如灵儿所说的那样,两人已经是拜堂成亲过的夫妻,他之前的举动恐怕是伤透了对方的心吧。 “对不起。”他低声道。 “不是逍遥哥哥的错,我不怪你。”赵灵儿轻摇着头,抬手碰了碰他高挺的鼻梁,“希望逍遥哥哥这次回来,就不会离开我们了。” “好。”在她期待的目光下,李逍遥含笑应了下来。 76、金枝玉叶16 二皇子设宴, 府中里的下人来来去去, 忙得脚不沾地。 今年二月初,二皇子娶了严家姑娘,从宫中搬出去正式开了府, 而后就被延和帝封为了宣王。如今说起来,称呼二皇子为宣王才是更恰当的事情。 这一年来, 为了锻炼儿子的能力,延和帝把几件差事接连下放给了两位皇子。 虽然延和帝仍旧没有露出半分立太子的意思来, 但他的这个举动已经被有心之人嗅出了几分不寻常来。原本不想站队的人, 在这个时候都有些慌了起来,纷纷偏向了在他们心中极有可能登上九五之尊之位的人选。 即使是仍旧抱着不偏不倚,中立态度的人。此刻也不想得罪两位皇子之中的任何一位, 接到宣王宴请, 皆是应邀而来。 陆明琛到的时候,宴客厅中已站了许多人, 众人笑语晏晏, 看着极为热闹。 “驸马爷来了。”看见了正往门口走来的陆明琛,与他同届的探花郎冯景山调侃着笑道。京城之中谁人不知五公主和驸马的恩爱,一个貌美如花,一个才华横溢,让人羡慕的眼珠子都红了。 冯景山与陆明琛同朝为官, 比起朝中大部分头发已经掺了白丝的臣子,两人的年龄差距说起来其实并不大。再加上冯景山为人正派却不迂腐,是个值得相交的朋友, 因此陆明琛和他关系很是不错。 听到他这声戏谑之语,陆明琛面色不曾变化半分,只是道:“听闻你家中为你订下了石大人家的二姑娘,婚期在几月?” “定在了六月初,岁月果真催人老。”冯景山唉了一声,眼中泛着愁苦之色,“先前我还觉得自己年纪轻轻,过些日子再谈及婚事也不是来不及。谁知我娘那么着急,今年就替我相看好了媳妇。” 这哀怨的眼神,再加上那副无奈的语气,陆明琛仿佛见到了一个被逼婚却又无可奈何的良家妇男。 冯景山几年前可是京城中有名的风流才子,当时的花魁无一不以能够从冯景山哪里拿到一首为自己所写的诗词为傲。直到近两年,冯景山才收起了玩闹的心思,发奋苦读从而金榜题名。 “恭喜,到时候我必定送上贺礼。”假装没有看懂冯景山的怅然,陆明琛拱手道。 冯景山正要张口说话,朝着两人走来的王府管家打断了他。 “冯大人,驸马爷,酒宴开始了,两位随着我入座。”管家说着,作了个请的手势,而他的座位恰好与陆明琛相对,于是冯景山只好暂时收回了未说完的话,对着陆明琛送去一个“稍后聊”的眼神。 酒宴上的事情也无非就是吃喝玩乐,因此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对于在场的大部分男性而言,与往日的酒宴相比起来,今日宣王府中唯一有些不同的亮点便是那群来自西域,身姿妖娆轻纱薄衫的舞姬了。 盈盈一握的细腰,妩媚多情的眼神,不同于京城花娘的舞姿和风情,叫酒宴上的许多人看直了眼睛,恨不得立即将这些尤物拥入怀中好好缠绵一番。 不过碍于场合不大适合,便收敛起这番心思,目光仍旧是在那群舞姬身上流连忘返,不知不觉竟将面前的酒水喝了个一干二净。 宣王坐于上首,笑吟吟地看着这一幕。男子大都好色,即便是自己,在成亲之后,该玩就玩,该纳妾还是照样纳妾。 严家大姑娘,他的王妃根本不敢出声说半个不字。 只是这些远远不够。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这恐怕是世间最为幸福的事情了。从父皇渐渐年老,却依旧霸着权利不放手就可以看出来了,那个位置的滋味该有多么美妙。 宣王眯了眯眼睛,眸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流光。 他没有大哥的家世背景,母妃家也没有什么可以拿出手的人物,若要争斗那个位置,唯有拉拢朝中势力,组建属于自己的人马。 不过在延和帝眼皮子底下,宣王自己也不敢做得太过明显,因此如何拉拢人心对于他而言着实是一个技术活。 想到这里,宣王的视线在下方的人扫过,最后落到了正低头喝酒的陆明琛身上。 不论是对方身后的刘家,还是已经成为其岳家的国公府,对他而言都是助力。 刘家和国公府之前他没有办法,但要是五妹夫被自己拢络了过来,前者自然不必提,后者即便是倒向自己,也绝不会成为大哥那边的人。 只是拿什么东西拉拢对方才好? 宣王的视线偏了偏,移到了正在场中美貌的舞姬身上,停顿了片刻,缓缓地勾起了唇角。 在宣王眼中看来,这世上就没有不偷腥的猫。 他才不信真有男人除却妻子之外不近女色。若是没有,这只能说明摆在对方面前的诱惑还不够大。 想到这里,宣王笑了笑,对着身边的下人送去了一个眼神。 那下人心领神会,对着宣王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悄然无声退了下去。 席间,侍女重新上菜的时候,失手将酒水倒在了陆明琛的身上,将他的衣服弄湿了大半,完全无法再穿下去。 陆明琛皱了皱眉,看了那侍女一眼。 侍女惶恐不安的低下了头,口中连连说着对不起,渐渐把旁人的目光都引了过来。 “你这丫头怎么如此笨手笨脚。”管家沉着脸走了上前,厉声责问道。 侍女讷讷,又被他斥责了几句,眼眶立即红了起来,泪水直在眸中打转。 “都怪府上下人粗心,本王先同你道声歉,只是气寒冷,如此下去恐怕会着凉。”似是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宣王看向了陆明琛,眼中带着歉意,“本王的身形与你差不多,若是不介意的话,晋元你先去换身衣服吧。” 见众人的视线都聚集到了自己的身上,陆明皱紧了眉,伸手拧了拧身上浸湿的衣角,对着宣王点了点头。 宣王笑了一下,对着座下众人说道:“不过是小事一件,我们继续喝酒,来,本王敬诸位一杯。” 他如此说,其余人都不再关注陆明琛,纷纷举起了手中的酒杯。 “将功赎罪,你带驸马爷去换衣服。”管家瞪了侍女一眼说道。 侍女小小地应了一声,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对着陆明琛道:“驸马爷,请随着我来。” 侍女走在前面,为身后的陆明琛引路,将他带到了一处房屋。 再陆明琛等了片刻后,捧着一套衣服走了进来。 衣服很是洁净齐整,宣王应当不曾穿过,只是上面弥漫着一股香味,虽不浓,却叫陆明琛闻着略有些头晕脑胀。 “驸马爷,奴婢伺候你更衣。”侍女柔声道,靠近了陆明琛。 方才她一直低着头不语,陆明琛没有看到她的脸。现在才发现,这位看似不起眼的侍女容色娇美,生得很是不错。 “不必了。”陆明琛淡声道,他已是看明白了宣王的心思,然而美人计也得看所施的对方买不买帐才行。 “驸马爷,是奴婢做得不好,惹怒了你吗?”侍女咬着唇,眼中已经笼起了一层淡淡的水雾,瓜子脸蛋看起来愈发的楚楚可怜。 陆明琛却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冷冷地扫了她一眼,抬脚往外走去。 侍女见状立即就慌了,若是事情不成,她这条小命可就难保了。 心急之下,竟朝着陆明琛扑了过去。她本以为自己能够扑倒对方的怀中,却不知怎么回事扑了个空,一下子便摔在地上。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这一下摔得着实有些厉害,侍女娇柔体弱,眼泪立即就冒出来,一时也站不起来了。 于是侍女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离自己愈来愈远,她恨恨地捶着地,咬了咬唇,自己的手段还未曾施展开来就这样结束了? 那衣服上的香味似乎有些不对劲,陆明琛顾不上宣王府的事情,面色阴沉的叫车夫赶车回了尚书府。而不知宣王是不是没脸出现,一路上也没有人来拦住陆明琛。 马车在主人家的催促下行得飞快,一会儿便到了尚书府。 陆明琛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回去洗澡,好压制住身上的那股燥热之意。你说这事情可以找“公主殿下”解决?面对着自己生病的媳妇,陆明琛还没有丧心病狂到那种地步。 好在那衣服上的香料问题并不算太大,陆明琛洗了个冷水澡就没有什么异样了,换上一身衣服,快步回了屋子。 太子长琴躺在床榻上睡得正沉,直到陆明琛脱了衣服在身边躺下才有了感觉。 “……明琛?”他颤抖着睫毛,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看了他一眼,而后又缓缓地闭了起来,语气中带着一股浓浓的困倦,“你回来了?” 说着话,他下意识就往陆明琛的怀中靠拢了几分。 “嗯,我回来了,你继续睡,不必理会我。”陆明琛将他揽在了怀中,抬手理了理他脸颊上的青丝,压低了声音说道。 太子长琴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将脑袋贴在他温热的胸膛上,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渐渐睡了过去。 陆明琛原本是想睡的,只是大概是洗了个冷水澡的关系,现在清醒无比。 他睡不着,也不去吵太子长琴,搂住了人闭上了眼睛,梳理着这些天来发生的事情。 不知是过了多久,他仍旧是半分睡意也没有,但却感觉到了怀中人愈来愈滚烫的温度。 陆明琛觉得有些不对劲,立即起身点起了蜡烛,然后回到了床边。 这一看,陆明琛的脑子就在嗡嗡作响。 太子长琴的面色竟是煞白,没有半分血色。唯有嘴唇,是隐隐泛着一股令人触目惊心的青乌色。 刹那间,陆明琛的呼吸停滞,面瞬间就白了。 77、金枝玉叶17 这夜, 太子长琴梦见了许多年之前的事情。 那时他尚是上古仙人, 不知凡间七情六欲。 依照伏羲所令,他前往不周山捉拿因在凡间戏水引发民怨的黑龙,不曾想那条黑龙竟是自己的昔日好友。 他一时失神, 错已铸成,让原本沉睡在自己所奏琴声中的黑龙帮手钟鼓苏醒了过来, 与同来捉拿黑龙的水火二神争斗不休,引发不周山天柱倾塌, 三界之难。 他轮回往生永世孤独的命运, 便是从那时开始的。 太子长琴惊醒了过来,发现自己眼角周围竟是润湿的。他于夜色中发怔了一会儿,刚才梦中的画面不曾消退, 依旧浮现在自己的面前。 像是忽而清醒了过来, 他慌忙的伸出手去触碰床边,可是却空空如也。 原本仅是一丝丝的恐慌瞬间在心里弥漫了开来, 太子长琴掀开被子, 来不及穿上外衣,赤 着脚下了床。 如今已是二月中旬,照理来说应当是暖和了许多。可今年京城的冬天来得有些迟,留得也久了些。饶是临近春季,却依旧冷得叫人牙齿打颤。 地面上铺了不薄的地毯, 不过寒气却像是没有任何阻拦一般,从脚底板蹿升至了太子长琴的心中。 大约是心绪混乱的缘故,太子长琴并未发觉自己身上有什么怪异之处, 他跌跌撞撞的出了房门。 外面天已经是蒙蒙亮,太子长琴看得一怔。 寒气侵入肺腑,仿佛牵累到了全身,喉咙中泛起了一阵痒意,太子长琴扶着廊下的圆柱忍不住咳嗽了起来。待到咳嗽平复,他抬起头,目光依旧望着前方,下意识的搜寻着那个可能出现的身影。 晨起准备事务的侍女见了走廊下的太子长琴,下了一大跳,“公主?” 她立即跑了过来,伸手扶住太子长琴的身体,急声道:“公主,您这是怎么了?”看见太子长琴身上单薄的衣服,她语气担忧的劝道:“夜露深重,奴婢扶您回房吧。” 太子长琴没有理会她的话,只是问道:“驸马哪里去了?” 守夜的侍女刚要答话,却听见前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而后脚步声的主人便很快来到了她的身边。 望见面无血色,赤脚站在屋檐下的太子长琴,陆明琛的心头一颤,伸手扶住了他,“长琴,夜风大,我们先进屋。” 太子长琴嗯了一声,抬眼看着他,眉间笼罩中一层愁绪。 陆明琛被他看得心都揪成了一团,他自然是知道对方为什么会出现在廊下,心中十分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起身,即使只是短短的几分钟。 见他脚步不稳,陆明琛便放了扶着他的手,打横抱起他,疾步进了屋。 “去准备热水来。”他对着身后的侍女吩咐了一声,等到热水到后,浸湿了毛巾,替太子长琴捂热了冰冷彻骨的手脚。 “我只是离开了片刻,外头天寒地冻,衣服也不披件就跑了出来,你怎么那么傻。”陆明琛细致的擦着他的手,一边说着话,语气是极为无奈的,“当真是胡闹。” 听他无声无息,不曾回应,陆明琛一时疑惑,便抬起了头。只见对方正在痴痴地看着自己,陆明琛不禁叹了一口气,伸手握住了他的手,“究竟怎么了?” 太子长琴回过了神,眉目收敛,眼中仍旧残留中几分惊惧之色,缓缓道:“我梦见了很久之前的事情。” 看见他神色,陆明琛就能够猜想到他刚才究竟梦见了什么,他握紧了太子长琴的手,温声道:“别怕,之前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感受他的熟悉的气息,太子长琴心中的慌乱已经渐渐被安抚了下来,他缓缓地点了点头,忽而觉得自己方才的行为好似有些大题小做,不由抬眼去看陆明琛,轻声道:“刚才是不是吓到你了?” 真正吓到他的不是刚才,而是他夜里醒来,看见对方唇色泛青的那一幕。看见对方眼中的歉意,陆明琛摇了摇头,将他身后的被子掀开,扶着他躺了下来,开口道:“你醒的早,怕是还困,快些再睡片刻,稍后我叫你起来。” 太子长琴困倦至极,只是强撑着不让自己睡着罢了。听见陆明琛的话,他闭了闭眼,却有些不放心,复而睁了开来去看他,原本被他忽略的细节冒了出来,让他顿生忧心,“是不是外面出了什么事情,让你连夜起来?”他问道,目光落在了陆明琛整齐的穿着上。 “二皇子身边有些动静罢了,不算什么大事。”看见他眼中倦意渐深,陆明琛压低了声音,说道:“你睡罢。” 见他面无异色,又不曾在外久留。那大约真的不是什么棘手的事情。太子长琴颔了下首,又看了他一眼,知道他守在自己的身边,方才阖上了眼睛。 陆明琛听他呼吸声渐渐平稳,原本别无异样的眸色渐渐沉滞了下来,黑沉得叫人可怕。 “张先生,请进吧。”他对着门外道,话音刚刚不落下不久。 一个提着药箱,年龄约莫是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从门外跨了进来。 “刘大人,若不是老夫当初欠你一个人情,三更半夜的,就是你出上千金万两我也不会上门的。”张先生叹了一口气,将药箱放在了光洁的桌子上。 “我知道张先生不是贪图富贵荣华之人,这次来京城也不过是机缘巧合,不欲向他人透露。”陆明琛苦涩一笑,看了床上的人一眼,缓声道:“晚辈并非挟恩求报,只是爱妻情况危机,在张先生之前,已经请了几位医术高明的大夫前来,均是毫无头绪。实在不得已,才请了张先生前来,还请前辈见谅。” 张先生最是清楚不过他此时心中体会,张家世代为医,他自然也个医者。只是他年轻时从医,天赋虽然不俗,但学得很是粗浅,未曾将其放在心上。直到后来自己伉俪情深的妻子身患重病撒手人寰之后他才幡然醒悟,一心研究起了医术,才达到了今日这番成就。 “你的性子老夫还是知晓的,不必多做解释。”注意到他面上的沉郁之色,张先生停顿了一下,问道:“太医来过了?他们道是如何说的?” “说是中毒了,却道不出个所以然来。”陆明琛紧蹙着眉头,低声说道。作为太医,大都生性谨慎,看不出太子长琴的病情,也不敢用药,只交代说中毒之人应当心绪平稳,不可让病患着急担忧,而后连夜回去翻阅古籍了。 谨记他所说的话,因此陆明琛根本不敢让太子长琴知道这件事情。 张先生眉头一挑,他祖上也有当过太医的人,自然清楚太医处世为人之道,所以也不再向陆明琛问起太医的结论。上前几步,打开了药箱,替太子长琴看诊。 这一诊,他的眉头就不由自主的拧了起来,眼中闪过几丝困惑,连道了几声怪异。 在他问诊之际,陆明琛不敢打扰,只是观察到他脸上的表情,心愈发沉了下来,手脚亦是冰凉了几分。 “……若不是你方才和老夫所说的那些症状,我会以为公主殿下只是睡着了。”张先生站了起来,紧着眉头,喃喃道:“莫非是什么无色无味的毒?” 他不自觉的房中轻踱着步,自言自语着,好似陷入了魔怔一般。 片刻后,他顿住脚步,抬眼看向陆明琛,问道:“刘大人可介意我用放血之法查找病因?” 这对于一般人来说可谓有些骇然难免心存惧意,然而陆明琛却明白这不过治疗的手段罢了。 “张先生请。”陆明琛沉声说道。 见他如此干净利落的应了下来,张先生一愣,旋即给予他充满赞赏的一眼,心道若是全天下的病人家属都像面前这位一样配合就好了。 他心中泛着嘀咕,手下动作却不见缓,很快为太子长琴取了一碗血当成引子诊病。 只是这验血之法需要时间,张先生一时半会儿也得不出什么结论来,开口让陆明琛安排了个房间,自己钻了进去。 陆明琛担心闲杂人等打扰他,便叫下人守在了张先生的房门口,自己则是向延和帝告了病假,第二日的早朝也未曾去上,如之前答应了太子长琴的话,半步不离的守在了他的身边。 昨夜请了太医的时候陆明琛病没有大张旗鼓,不过这京城向来是没有秘密的地方,不需多久就有人知道了公主生病的消息。 陆明琛以公主感染风寒不便见人的理由推掉了那些有心之人的探望,然而太子长琴出一事,却是瞒不过上门探望外孙女的温氏。 “晋元,太医来过了,嘉颖究竟怎么了?”温氏坐在床边,望着床上的人,险些掉下眼泪来。她的女儿已经离她而去,难道外孙女也要步入后尘吗?为什么他们一家人总是如此的多灾多难。想到此处,悲从心来,温氏哽咽出声,“我的嘉颖啊……” 跟她同来的侍女连忙劝慰了起来,“老夫人,老国公和驸马爷都在,一定不会让公主出事的。” “外祖母,您放心。我已经请了张大夫,他正在想办法,很快就没事了。”见老人家一副几乎快要晕厥的模样,陆明琛出声道,暂且压下了心中的忧虑。 侍女又说了许多好话,这才叫温氏好过了许多。 “是那位有名的神医张仲春?”见陆明琛应了,温氏稍稍收敛了几分泪意,“听闻他为人有些不好相处,对病人的要求很多。你千万要好好对待,他提出的要求即使过分,也先答应了下来,以嘉颖的病情为重。” “我知道的。”陆明琛道,目光落于太子长琴苍白的面上,心中犹如被重物敲击一般,一阵阵的泛着疼痛。 “驸马,张先生来了。”下人走到陆明琛的身边,小声的通报道。 陆明琛看了一眼正在低头擦泪的温氏,快步走了出去。 张先生见了他,面色阴沉,眼中还带着浓浓的郁色,对着陆明琛道:“公主所中并非是毒,而是蛊。”他叹了一口气,“也难怪太医看不出来,若不是老夫当年偶至苗疆曾经接触过,再给老夫几天,恐怕也不弄不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张先生可有办法?”陆明琛立即开口问道,而张先生摇了摇头,面上有些愧疚,“如果是寻常的蛊,老夫倒有些法子,但公主身上的蛊并非寻常,老夫才疏学浅,只怕是无能无力。” 陆明琛眼的光亮一点一点暗了下去。 竟然是蛊,而且还是无声无息的蛊,若不是自己昨夜忽而醒来,见了枕边人的模样,恐怕还得几天才能发觉吧。 “……兄长?”出声说话的正是得到了公主嫂子生病,前来探望的赵灵儿。 她离得不远,张先生所说的这番话也正好落入了她的耳中,令她悚然一惊,嫂子怎么会忽然中了蛊毒? “张先生,可否将嫂子的情况和我一说。”赵灵儿颦眉,轻声道:“我曾经去过苗疆,或许知道一些解决之法。” 张先生闻言一愣,扫了她一眼,却也没有拒绝,说道:“这蛊除却让人愈发困倦,常常陷入昏睡之外,倒也别无异常。”他语速不紧不慢地说起了自己的发现,而赵灵儿听着,面色却越发的难看。 “这蛊……怎么会流到了京城。”她喃喃道,她已是明白了这蛊是什么东西。只因小时候,她的母亲曾经把这种神奇的蛊当成了怪诞的故事说给了她听,叫她印象十分深刻,直到现在仍旧忘记不了。 苗女敢爱敢恨,然而最为痛恨用情不专之人,若是情郎背叛,就会对其下蛊报复。那时她 母亲对她所讲的,便是其中之一。只不过故事之中那位苗女所下蛊的对象并非情郎,而是情郎的爱人。 那是一种十分古怪的蛊毒,中了蛊毒的人,面色仅仅只会难看一日,之后就会愈发红润动人起来,一日睡得比一日更长。而在这过程中,中蛊之人的外貌一日胜过一日,直至艳极。花无常开日,这容貌也是如此。在盛极之时,宿主的身体被蛊虫当成饲料,慢慢啮噬发生溃烂。蛊虫成熟之日,不仅仅是美貌在瞬间化为乌有,就连性命也是不复存在。 即使是小小年纪,赵灵儿也从中感觉到下蛊之人的恨意和怨毒,长大后偶尔想起此事,依旧是毛骨悚然。这也导致了她对虫子留下了极深的阴影,平日最为厌恶的东西就是这类生物。 “姑娘认得这种蛊虫?”张先生见猎心喜,看她仿佛很是清楚的样子,立即开口问道。 赵灵儿点了点头,简单的介绍了几句。 张先生听得啧啧称奇,“这世上果真是无奇不有,竟然有这种阴狠毒辣的蛊术。” 没有说话,赵灵儿愁眉不展。她是怎么想都想不明白,这种蛊毒为什么会流传到远在千里的京城。 嫂子中的是蛊毒,自己出生于苗疆,却不懂解蛊之术。 逍遥哥哥所中的蛊只是失去了记忆,其他别无大碍。而嫂子的所中的蛊毒听起来却是不能拖延半分的。 这该如何是好?赵灵儿知晓一直有族人在寻找自己,若救嫂子,看来只有将他们引出来了。虽是她救柳氏在先,但柳氏一家待她犹如亲人,恩义情重,她决不能就此袖手旁观。 沉吟片刻,赵灵儿心中已有了决断,看先陆明琛,说道:“兄长,你放心。如果换了其他的事情,我想帮也帮不上。可这蛊毒一事,我是义不容辞。” “你懂得蛊术?”陆明琛问道。 赵灵儿担忧自己透露他会出手阻拦,因此只是笑了一笑,默认了下来。 陆明琛沉默了片刻,对她道:“凡事量力而行,尽力而为即可,不要勉强自己。”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听了他的叮嘱,赵灵儿应了下来,心中更是坚定了几分。 即便是没有嫂子的事情,她也迟早得去面对这些族人,其实说起来也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蛊毒的事情不能拖,赵灵儿同陆明琛又说了几句话,告辞匆匆离去。 “看令妹言语,似乎对苗疆之事了解颇深。”张先生捋了捋长须,“莫非令尊亦或是令堂出生苗族?” “张先生说笑了,我们一家皆是汉人,不过家父曾经去过南疆而已。”陆明琛垂下了眸,想起赵灵儿方才所说的话,再联想到之前的事情,心中已经隐隐有所猜测。 自己这个妹妹,除却女娲后人的身份之外,恐怕在苗疆的身份并不简单。 只是陆明琛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除却自己的妻子,他的这位妹妹说起来,其实也是一位金枝玉叶的公主。 人声渐歇,夜色转深。 赵灵儿静静站于院落中,身边是执剑而立的李逍遥。 除却飒飒东风,院子里一片沉寂。 过了半晌,宛如落叶一般,墙头上方悄然无声地飘了下来几个黑色的身影。 “参见公主殿下。”一行人朝着赵灵儿行了一礼。 黑衣人均是蒙着一层面纱,看不见面容如何,但光听语气,就可知道他们对于赵灵儿的恭敬。 赵灵儿的视线落于了他们的身上,微点了下头,温声说道:“诸位都起来吧。” “老臣来迟,让公主受了许多苦,不敢起身。”为首之人扯下面纱,苍老的脸上滚下一行浊泪,满是愧疚的说道。 “石长老不必如此。”赵灵儿眸色柔和,弯下了腰,亲自扶起了他,“我未曾受苦,一路上反而受到了许多好心之人的照料。” “老臣有罪,公主不必为我开脱了。”见赵灵儿言语洒脱,石长老更是内疚了几分。 两人再这样说下去,也不知何日才能结束这毫无意义的话题,李逍遥扬了扬眉,道:“石长老,灵儿都说了不怪你,你就别自责了。” 赵灵儿点了点头,笑着道:“逍遥哥哥所说的正是我想说的。” 见两人言语亲密,行举非比寻常,石长老不由得呆了一下,看着李逍遥,出声道:“这位是……?” “这是我的夫君,李逍遥。”提起这个字眼,赵灵儿有些羞涩,声音亦是轻了几分。 石长老以挑选货物的眼神,来来回回的打量着李逍遥,又看见自家公主羞涩万分的神色,静默了许久,还是对着李逍遥抱拳行了一礼。只是这个驸马,他暂时是不想承认的。 李逍遥仿佛什么没有看见他的不满,笑眯眯地道:“石长老客气了。” “……”石长老着实不想理他,转头望向了赵灵儿,“公主,巫王陛下得了重病,时日无多,大王希望在临死之前能够见上您一面。还望公主不要耽误时间,速速与老臣启程。” 赵灵儿对于生父其实并未有什么感情,更何况他当年还默认拜月教主杀了自己的母亲。沉 默了许久,她摇了摇头。 “大王这几年一直盼着能够见到失散多年的亲生女儿。”石长老的眼中流露出几分悲痛之色,语气低沉道:“你是陛下的亲生骨肉,血浓于水,当年的事情……是大王蒙受贼人蛊惑,一时糊涂。公主的顾虑老臣知晓,但如今大王绝不会做出危及公主的事情。” “……石长老。”赵灵儿叹气,目光澄澈清明,“我并非狠心之人,我会回苗疆见父王的,只是如今尚有一事,我仍旧牵挂于心。” 石长老:“老臣斗胆,敢问公主所说的事情是……” “刘家人待我恩重如山,如今嫂子病重,正是中了苗族的蛊毒。”赵灵儿抿着唇角,表情认真道:“只有她安然无恙。我才能安心离开。” 石长老来之前自然是了解过刘家人的背景,已是猜到了赵灵儿口中所说的嫂子是谁。 放在平时,汉人的死活与他何干,但公主开口了,又以此当成返回苗疆的条件,他当然是得应了下来,“等到这件事情了结,请公主立即和我们返回南诏。” “一言为定。”赵灵儿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偏头看向身边的李逍遥,见他正侧眸对着自己微笑,眼露赞许之意,自己便也忍不住微微一笑。 石长老见到两人这般情投意合的样子,暗暗摇头,心道被野小子叼走的公主怕是回不来了,当下也歇了阻止两人在一起心思。 78、金枝玉叶18 太子长琴中蛊一事, 陆明琛并未向外透露, 因此除却少部分知情人,就连尚书府下人大都不知道这件事情,大都以为公主只是如同驸马所说的那样, 感染了风寒。直到府内开始严查起来,他们才后知后觉发现这府上似乎是出了大事。 “晋元, 你明明白白的告诉我,嘉颖究竟是怎么了?”落针可闻的厅堂中, 温氏的视线紧紧地盯着陆明琛, 目光中带着几分逼视的意味。 容国公坐在梨花木椅上,虽然没有说话,但却是如妻子一般, 直直地看着陆明琛。他多年征战在外, 气势自然与普通老人不同,携着股迫人的威视。 若是换做寻常人, 在夫妻两人这样的视线攻势之下早已经是说不出话来。然而陆明琛面色沉静, 在两人的目光之下不曾闪躲半分,有条不紊的将太子长琴中蛊一事说了出来。 容国公见他言辞沉稳,心中不由暗点了点头。若只是外孙女婿,面前的人是再合适不过的。只是想到之前外孙女言辞之中隐隐透出的暗示,他便觉得牙疼, 看向陆明琛的眼神也愈发冷淡了几分。 堂堂皇子嫁做□□成何体统,然而如今“外孙女”正昏睡不醒,他这外孙女婿又为着对方忙前忙后。荣国公即使不年轻了, 却又不是老糊涂,因此训斥辱骂的话还真是说不出口。他不由捂住了自己的胸口,硬生生的咽下了这口气。并且暗暗告诉自己,在这紧要关头,一定要冷静不可动怒。 若是放在平时,心思如发的温氏早该注意到了容国公的怪异之处,只是今日她整颗心都系在了外孙女的病情之上,哪里还有时间去顾及自己的丈夫。 “蛊虫?这……那是何物?”听了陆明琛的的话,温氏开口问道。她的眼中闪过惊惧和困惑,最后都化为了对于外孙女的担忧,神情紧张的问道:“嘉颖昏睡不醒就是被这东西害得?我听闻苗疆蛊术奇诡,可有办法解决?” 陆明琛点了点头,眼眸黑沉,神色愈发的冷峻。他的实现落于面前的二老身上,开口问道:“外祖母,外祖父,当年怡妃娘娘可曾结识苗疆之人?或者你们两人曾经接触过这类人?” 石长老不通巫蛊之术,但他身边却有精通此道的属下。那位属下是个年纪轻轻的苗女,然而听闻石长老所说,其医术在黑苗一族中排得上前几,极为高明。 那位医术不凡的苗女在诊断之后,告诉陆明琛,太子长琴体内的蛊虫名为醉蛊。 醉蛊的生长期漫长,在无人催发的情况下,少则半三十载,多则可达半百载,绝不会危及生命。 因其可延缓女子的衰老,使其容光焕发,苗女对这种蛊虫极为推崇。然而培育一只醉蛊并非易事,许多苗女穷尽一生也难以成功,因此醉蛊在南诏并不多见。 那属下在太子长琴身上见到了醉蛊还十分奇怪,话痨发作,忍不住对陆明琛说了许多关于醉蛊的事情。 她道这醉蛊以毒为食,因此若想唤醒一只醉蛊,最好的方法便是在宿主的体内下蛊。待醉 蛊苏醒,就会以宿主的血肉为食,快速的成长起来。等到那个时候,宿主的下场就会如同赵灵儿之前同张先生所说的那样,容貌愈盛,最后在短短几天之内化为枯骨,是以醉蛊到了这一步,又被人称作了“红颜枯骨”。 陆明琛闻言便向她问,这醉蛊除却女子,男子是否可以使用。 那苗女狐疑的看了陆明琛片刻,正在陆明琛尴尬之余告诉了他,男子可以使用醉蛊,只不过容易出现一些问题,诸如外貌会愈加阴柔。苗女笑嘻嘻的告诉陆明琛,若是宿主为男性,而醉蛊未曾苏醒,他的脉象则会发生奇异的变化,叫人辨不出宿主究竟是男是女来。 苗女前后一说,陆明琛很快想明白了,为什么包括张先生在内的医者皆看不出五公主是不折不扣的男儿身。 至于下了醉蛊的人,陆明琛心中隐隐浮现了一个人选。 这也是他为什么会向二老问“五公主”生母怡妃是否认识苗疆之人的缘故。 听了陆明琛的话,温氏和容国公均是一愣,知道他并非无缘无故提起此事,二老旋即冥思苦想了起来。 容国公沉思片刻,毫无印象,因此摇了摇头,说道:“我从不认识什么苗疆之人,不过这些年我的记忆越发差劲,指不定是我忘记了。”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不同于容国公,温氏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陆明琛见状,收回再提问的打算,只默然无声的等着温氏的回答。 果然,须臾之后,温氏扯了扯身边容国公的袖口,出声问道:“你可记得当年阿凝救回来的那个小乞丐,名字叫做燕芳。后来就跟在了咱们女儿的身边,直到几年后,阿凝即将入宫之时才被家人接了走。” 温氏口中的阿凝正是怡妃,许久未曾听起他人提及自己女儿的乳名,容国公不由得一怔,在温氏提醒的声音下才回过了神。 “是,我记得。阿凝心善,见她无家可归就带回了府里。”回忆起女儿年少时的模样,容国公心中微痛,原本平静的神色亦是复杂了许多。 “阿凝后来和我说,其实燕芳是苗女,沦落街头是因为在来京的路上同家人失散了。”温氏的面色很是难看,语气中含着几分不可置信,“莫不是她恩将仇报?” “燕芳是在阿凝进宫之前离开的国公府。”知道她是心急之下想岔了,容国公出声解释道:“宫中戒备森严,饶是她恩将仇报,也得进得去才行。” 温氏神色怔然,便收了口不再言语。 容国公看向了陆明琛,对方的一番话让他想到了一个可能。饶是他不愿意去相信,也不得不承认,这种奇异的蛊毒基极有可能是自己的女儿所下,目的则是为了掩饰偷龙转凤一事。 只是她不曾想到,自己会猝然离去,甚至来不及留下只言片语,而这蛊毒就此深种在了外孙的身上。 真不知说她是聪明还是愚蠢才好,容国公心中叹息一声,摇了摇头,对陆明琛说道:“照那苗女所言,嘉颖会忽然变成了这幅模样,是因为体内的蛊虫受到了刺激才清醒了过来。”他停顿了片刻,目光锐利的宛如一把出鞘的利刃,“而令蛊虫苏醒的东西则是□□,这尚书府恐怕是进了一些不该伸的手。你动作利落些将这些人揪出来,老夫倒要看看,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我已派人审问平日负责公主起居的下人。”若说是恨,比起容国公,陆明琛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自然是不会轻易放过那些伤害他放置于心头之上的人。 这一天太阳未曾升起,就已经有几个下人被关进了审讯的黑屋中。 容国公对于他还是放心的,听他回答,颔了下首,正欲开口,却见门外匆匆忙忙的走进来两道身影。 一是温氏派到太子长琴身边看顾着他的贴身侍女,二是负责太子长琴解毒事宜的苗女安曼。 “老夫人,公主醒了。”侍女小声说道,语气中却是压不住的惊喜。 温氏听了这话连忙站起了身,匆忙地跨出了门。 陆明琛本是要跟着一起去的,忽而想到了昨日苗女安曼提起解毒之法的为难神色,短短时间之内,应该不会如此轻易解决。 “安曼姑娘,公主身上的蛊毒可是无碍了?”陆明琛问道,果然见到安曼紧紧地蹙起了眉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陆明琛开口道:“安曼姑娘,但说无妨。” 见他神色大抵算得上的平静,安曼便不再犹豫,对他说道:“公主的蛊毒并非寻常之物,我现在只不过是让她暂且醒来。”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抹异色,“以蛊制蛊,这是我如今能够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以蛊制蛊?”容国公重复着几个字眼,表情看着有些严厉,问道:“这是何意?” 安曼直勾勾地望着陆明琛,说道:“刘公子,我只问你,你是不是真心想救你的心上人,哪怕付出生命亦是在所不惜。” “他的性命,就是我性命。”陆明琛颔了下首,语气平淡,“若安曼姑娘的方法是以我的性命作为药引,直说即可。” 安曼没有想到他回如此回答,眸光轻闪,心道中原男子也并非长辈口中所言那般无情无义,倒是叫人刮目相看。 “以命为引?”安曼勾起唇角,轻笑了起来,“倒也说得恰当,我手中有一蛊,名为同命蛊,可以压制这醉蛊。同命蛊一子一母,相伴相依,若是种了下去,你们两人之后的性命便是紧紧相连。准确来说,你就是分了她一半的性命。之后五公主若是死了,你也得下去陪她,如此你可害怕?” 见陆明琛摇头,她笑容愈发娇艳,点了点头,“好,既然如此,我就立即去准备。你也不要在这里耽搁,快些跟上来。” 话音未落,人就已经消失在了厅堂之中。 “外祖父,那我先行一步。”陆明琛朝他抱了抱拳,快步离开。 容国公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神情间有些动容。 这世上能有几个人能够不惜性命,做到这个地步,恐怕换做是他自己,也未必做得到这事情。 容国公叹了一口气,也罢,儿孙自有儿孙福。 随他们自己去吧,他不去管了。 79、金枝玉叶19 这一夜的尚书府比起往日更要安静了一些, 透着股让人窒息的沉闷。 下人路过的时候皆是小心翼翼, 生怕发出一丝声响,惊扰了主人家的休息。 只是这一夜,有些人注定是睡不着了。 “驸马爷, 公主让你进去。”侍女对着站在门口陆明琛说道。 陆明琛正在询问安曼应对醉蛊所需要准备的物品,听到侍女的话, 对着安曼道了一声失礼,而后跨进了门。 屋外寒风凛凛, 而屋内燃烧着暗红色的炭火, 温暖如春。 “你和驸马说话,外祖母先出去了。”看到外孙女婿一进门,外孙女注意力就全都放在了对方身上的模样, 温氏轻叹了一声, 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若有事情, 就让丫鬟去找外祖母。”说罢, 退出了门外,动作轻柔地带上了门。 “醉蛊的事情你知道了?”见太子长琴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陆明琛走上了前去,缓缓坐在了他的床边。 “嗯,方才那位安曼姑娘进来的时候, 都和我说了。”太子长琴轻点了下头,抬眸望着 他。那双眉毛微微蹙着,墨黑的眼睛中流动着几分愁绪。 知道他是不愿意自己这么做, 陆明琛微微一笑,脱了外衣,侧身躺在了他的身边,靠在他的耳朵旁,同他轻声的说着话。 “如今除却同命蛊,已经没有更好的法子了。”陆明琛环上了他的腰肢,当下便是一怔,发觉对方这几日瘦得厉害,抱起来也愈发的空荡了。 怪自己未曾早些发觉对方周围的异样,陆明琛感受着他瘦削了许多的身体,心中又是自责又是心疼。 “明琛?”见他出神,太子长琴抬手碰了碰他的面颊,担忧的看着他,“你怎么了?” “我没事,你近来倒是瘦了许多。”陆明琛声音放得更是轻柔了几分,抱紧了怀中的人,“再拖下去就出大事了,我和安曼姑娘说过,她说不必多等,我们很快就可以开始解蛊。” 太子长琴只静静地看着他,默然不语。 “你尽管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不过是活得比旁人稍微少了十年半载而已。”陆明琛低下头,同他对视着,隐隐窥见了他眼底的执着,轻叹了一声,“长琴,难不成你要让我眼睁睁的看着你离开吗?” 乍一听他这句话,太子长琴心中不由得一颤。 眼看心爱之人离去自己却无能为力,只能苦等来世轮回相遇,这其中滋味他最是清楚不过。 太子长琴合上了眸,心绪复杂万般。自己所领会过的痛,他自然是不愿意对方再尝的。 见他沉默,然而神色之中已是有了几分动摇。 “你生,我生,你死,我也一起。”陆明琛握住了他的一只手,与他十指交扣,眸中的神情平和而温柔,“同生共死,两个人谁也不必等谁。” 太子长琴抬眼相望,看见他清俊英挺的侧脸,想到那种等待的滋味,便什么劝说的话也说不出来。 他反手握住陆明琛的手,鼻尖微酸,心头亦是一片柔软酸涩。 同生共死,这大约是这个世界上最动人的情话了。 若是换做他人,恐怕也无法拒绝吧。 “我知晓了。”太子长琴轻点了下头,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唇角微微翘起,目光温和如同一汪春水,缱绻而深情。 被他用这样的眼神注视着,陆明琛的心绵软得一塌糊涂,抬手拂去他额前的碎发,神色亦是愈发温柔了几分。 随后两人就都不再开口说话了,太子长琴近来昏睡大于清醒,如今又有陆明琛躺在身边,困意涌来,撑了一会儿就撑不下去了。 陆明琛见状,替他提了替被子。“睡罢。”他怕吵到他,开口说话亦是轻到不行。 太子长琴实在累了厉害,听见了他这句话,微微睁开眼眸。见到他正在注视着自己,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这才睡了过去。 窗外呼啸的风声小了许多,房间里除却烛火所发出细微清脆的噼啪声之外,便是一片寂静。 感受到身边之人渐渐平稳的呼吸声,陆明琛起身下床,穿上了外衣和长靴。 他回头看了床上正安睡的人一眼,这才推开了门,跨步而出。 “久等了。”陆明琛离着门口远了些,对着站在廊下的安曼说道,语气中带着几分抱歉。 “生死关头,小两口免不了要多说些话的。”安曼摆了摆手,一副我很明白的模样,“她现在可是睡着了?” 见陆明琛点头,安曼一对柳叶眉轻轻蹙起,对陆明琛说道:“不能再拖下去了,她睡得越久,就说明醉蛊生长的越快。再到后面就棘手了,到时候同命蛊也不管用。你可确定了?不会反悔?” 陆明琛说道:“安曼姑娘,还是快些动手吧。” 安曼松开了眉头,确认他是真的不会反悔后颔了下首,“之前我和你说的药材你都准备好了?” 先前在门口问了她之后,陆明琛就已经让人去准备了。 久病成良医,陆明琛也清楚她所开出的药材并非什么千金难寻的东西,因此准备起来并不用花费多少时间。 陆明琛回答道:“在下已经备齐。” “事不宜迟,今晚就可以解蛊了。”安曼眼中闪过一丝满意,语气稍稍一顿,说道:“我解蛊之时,旁人退避,不得发出任何声响打扰我。” “这是自然。”陆明琛点了点头,解蛊事关重大,即使安曼不说,他也会派人看着的。 下人动作麻利的送来了安曼要的东西,护卫也皆是把守在了院落四周,摸着自己身侧的长刀,神情警惕。 “那就开始吧。”见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安曼对陆明琛说道。 待第二天温氏来看望外孙女的时候,被这阵仗吓了一大跳,还以为院子里面出了什么大事,一下子就急了起来。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幸而陆明琛特地交代了身边的小厮留在院子门口和温氏解释这件事情,要不然温氏恐怕舍了这条命,也会闯进院子里去。 知道外孙女正在里面解蛊,温氏的担忧半分没少,只是她不敢打扰到里面,便只能在院子的门口来来回回地走,极为的局促不安。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左右,院子里头终于是有了动静。 “姑娘,他们两个人都没事吧?”看见走出来的安曼,温氏走上了前,急忙问道。 安曼微微一笑,“老人家,你放心,他们两人都没事。”见她的身形有些颤抖,伸手扶住了她,“不过他们现在都睡着了,您不妨过会儿再来。” “没事就好,我就不去看了。”温氏舒了一口气,看向了身侧扶着自己的安曼,眼中闪烁着感激之色,“小姑娘,有劳你了,忙了大半夜,你也快些去歇息吧。” 安曼心中微暖,见温氏的侍女已经走上前,同她告了一声辞,就离开了。 知道两人都没事,温氏原先紧绷的神经顿时松了下来,精神便有些疲乏。 “我们先回去罢,老爷子一个人在家中等消息也该急了。”温氏对身边的侍女说道。 侍女应了声,扶着她往外走去。 屋中,陆明琛正坐在床边,看着太子长琴睡得红润的容颜,心中悬着的石子在这一刻算是 彻彻底底的落了下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太子长琴的眉头蹙了蹙,而后睫毛颤动,睁开眼了眼睛。 “……明琛?”因为还未清醒,他的声音显得有些凝滞,“你还没睡吗?” “睡了。”陆明琛骨节分明的手搭在了他的背上,轻轻拍了拍,“你闭眼吧,我去熄灯。” 太子长琴翻了个身,躺进去了一些,为陆明琛腾出了一些位置。 眼前的光亮消失,他闭了闭眼,于黑暗中凑近了几分。靠在了他的怀中,感受到了身边熟悉的气息,方才放任自己陷入沉睡中。 陆明琛偏过头吻了吻他的耳廓,而后抱着太子长琴的腰,合上了眼睛。 也许是失血过多的缘故,陆明琛这觉睡得很沉,再睁眼时已经到了第二日,天光晴朗的时刻。 身边的人尚未醒来,陆明琛悄然无声的起了床,回过身理了理被子,这才推开了门。 “公子,已经问出来了。”黑衣侍卫朝着他行了一礼,而后才低声道:“公主身上的毒是院子中伺候茶水的丫鬟所下。” 话未落,他从怀中拿出了一个信封,递到了陆明琛的面前,“公子请过目,这是审问明细。” 陆明琛一目十行的扫过,面上的神色立即沉了下来,冷冷道:“好一个柔妃娘娘,不愧是宠妃,手段果然非同一般。” 他身上的气势陡然森寒了几分,带着叫人畏惧的威压。 侍卫噤声,低下了头不敢言语。 “将这信给荣国公送去。”陆明琛淡声道。 来而不往非礼也,他也应当回报这尊大神一二。 此时皇宫中,四公主所居住的宫殿。柔妃正同自己的女儿争吵不休,谁也不肯让步。 “你这脑子究竟是怎么长得?”柔妃拍着桌子,咬牙切齿道:“谁让你用我辛辛苦苦布下的棋子去害她了,萧嘉颖她不过一介女流,能做什么事情?碍着你什么了?你简直就是胡闹!” “我就是看她不顺眼。”四公主撇过脑袋,冷哼了一声。 柔妃简直要被这个没有脑子的女儿气死了,她从来没有指望过她能够帮上自己的忙,可也不能蠢到来拖自己的后腿,就这么安安分分的等着嫁人不行吗? “尚书府暂且不说,你以为萧嘉颖身后的国公府是好惹的?”柔妃越想越怒,恼火万分的 瞪了她一眼,“你知不知道,那容国公最出名就是护短,而那刘晋元面上看着斯斯文文,可你看他那行事,又哪里是个简单的?你……你气死我了!” 柔妃如果不提刘晋元倒还好,提到刘晋元四公主便怒火中烧,如果不是自己当初把萧嘉颖拉下了水,那刘晋元兴许根本就不会娶她。 没有这回事,那日当上刘晋元夫人的指不定是谁。 每次聚会之时听到那些官家女眷对于五公主的艳羡,四公主就气闷,而母妃又总是自己面前提及那位表哥,一副恨不得立即把她给嫁出去的模样,更加让她心中郁闷。 “我不想嫁给表哥,他就是一个莽夫!你为什么一定要逼我!说什么为我好,都是骗人,你根本就是为了皇兄!”四公主面带恨意,咬着牙口说道。 她自小受宠,比起常人更是倔强了几分。柔妃越是如此,她就越是不情愿,甚至跟对方唱起了反调。 随着皇帝的老迈,近来争储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柔妃每日都在想着如何让自己的儿子登上皇位,旁的都已经顾不上了。 听到女儿指责的话,她眼中掠过一丝不耐烦,冷冰冰地说道:“不嫁给你的表哥你想嫁给谁?话本里的穷书生,还是刘晋元?不要再白日做梦了。” 四公主眼圈红了起来,低着头说道:“反正我就是不愿意。” “不许胡闹了。”柔妃皱了皱眉头,沉声道:“我这边还得去料理你留下的好事,你自己好好想想,你究竟错在哪里。” 见到四公主眼中含泪,她心软了些,但思及近日发生的事情,却逼着自己硬了心肠,对面前的女儿说道:“再过几日陛下要去东郊祭祖狩猎,我已向他说你病了。所以你这些日子就安安分分的呆在这里,不准给我和你的皇兄添乱。” 撂下一句话,她转身出了殿门。 面对狠下心肠的柔妃,四公主无可奈何,忍了又忍,她终究是忍不住哭出了声。 80、金枝玉叶20 这边柔妃心烦气躁的出了殿门, 就遇见了正往这边走来的宣王。 她皱了皱眉, 看向自己的儿子,眼中闪过一丝担忧,问道:“你怎么入宫来了?是不是外面出了什么事情?” “母妃。”见到柔妃, 宣王先是行了一礼,而后才开口解释道:“儿子一切都好, 父皇召我入宫不过是问些小事。我从父皇那里听闻皇妹病了,顺道来看一眼。” 见到柔妃面色阴沉, 宣王亦是皱起了眉头, 语气担忧的问道:“我瞧着母妃脸色不好,是不是皇妹出事了?” 柔妃眸色冰冷,见到自己的儿子眼中方才有了几分暖意, 听他提起四公主, 柔妃伸手揉了揉额角,忍住不去想她所做下的那些糟心事, 语气有些冷硬地说道:“她不过是些小病, 没什么大事。我离开的时候她刚喝下药,正在里面休息,你就别打扰她了。” 宣王闻言一愣,随后点了点头:“儿子知晓了。” 柔妃说道:“你跟母妃一起回去,我有些话要交代。”成年皇子开府之后, 除却佳节盛 宴,平日里如果没有皇帝的旨意不得随意入宫。 柔妃虽是深受皇帝宠爱的妃子,但也改不了这条规矩。是以算起来, 除却上次的年末宴席,她已经有两个多月没有见过自己的儿子了。 再加上这几天逐渐临近春猎祭祖的日子,柔妃忧虑更重,心中已是酝酿了一番话要向自己的儿子叮嘱,只是苦于没有机会。不曾想如此凑巧,儿子正好这个时候入宫了。她暗道幸运,这可省去了自己想法子的力气。 妇人而已,除却交代春猎的吃穿住行,其他又能说些什么。宣王用脚趾头想就已经猜到了自己母妃要和他说的那些话,只是他又想不出什么理由推拒。 克制住自己心中的不耐,宣王最终还是跟着柔妃回宫了。 然而这次让宣王觉得有些意外的是,除却之前他所预料的家常话,自己的母妃竟然还交给了他一些人手。 “这些人都是母妃还有你外祖父近些年精心培育出来的棋子,你可不能滥用。”想起糟心的女儿,柔妃挑着细长精致的眉毛,有些不放心的对宣王说道。 “儿子明白。”宣王正了正神色,严肃的说道。 “春狩在即,你好好准备着,不可松懈。”听他答话,柔妃点了点头,低头喝了一口手中茶水,片刻之后又对他说道:“你家那的媳妇,身份是有些低不错,但说到底也是你父皇亲自为你定下来的。” 想起王府中容貌平平偏又爱拈酸吃醋的王妃,宣王心头便浮现了一丝厌恶。真正不知父皇是怎么想的,竟然把这样一个蠢货定给了自己。 “母妃,你是不知道她有多惹人厌烦。虽不阻拦我纳妾,但是那手段,看得我一个大男人都觉得恶心。”说到这里,宣王面色顿时阴沉了几分,恨声道:“先前几个侍妾怀孕,就是她暗中捣鬼才没能生下来,这个女人看似贤惠,实则心肠歹毒。” “你可不是哄我?你那王妃看着可是个老实的。”柔妃有些不敢相信,见到儿子眼中的厌烦,语气稍稍停顿了一下,说道:“过几日我叫她进宫一趟,再派个身边的人下去,后院的事情你不用操心。” 宣王巴不得如此,当下就应了下来。 “你近些日子可有去接触国公府?”柔妃问道,她知晓儿子一直想拉拢容国公那一路的人,然而上次五驸马一事却碰了个钉子,险些惹出祸端来。 “那一家软硬不吃,还是算了。”宣王皱了皱眉头,摆手道:“大哥也拉拢不了他们,如此我们两个人都打平,不必去理会国公府了。” 柔妃点了点头,心中仍旧是有些顾虑。有些事情可一不可再,他们三番两次的招惹国公府。就如自己女儿下毒一事,对方查不出来还好,如果查得出来,恐怕是个不小的麻烦。 她还是得尽快叫人去处理,柔妃想道。立即打消了留宣王一齐用膳的念头,让身边的侍女送了儿子出门,而后和心腹交代收尾的事情。 只是为时已晚,尚书府以及国公府,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 尚书府门前。 “灵儿,南去路途遥远,你要多加保重。”看着面前宛如出水芙蓉般的姑娘,柳氏目光中俱是不舍,“我这边你不用记挂,只要记得时常写信回来问候一两声就足够了。” “娘,我记着了。”赵灵儿亦是泪眼朦胧,低头忍住泪意,轻声细语地对柳氏说道:“您也要保重,等到灵儿家中事情都处理好了,一定还会回来看您的。”说罢,她朝着柳氏一揖到底。 “好孩子。”柳氏连忙扶起她,收敛了面上的不舍,说道:“好孩子,快去吧,别让逍遥他们等急了。”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顺着她的力道站了起来,赵灵儿含着泪点点头,随后看向大门前的陆明琛和太子长琴,“兄长,嫂子,我走了。” “若是遇见了困难,就用之前你嫂子所授的方法同我们联系。”陆明琛缓缓道。 赵灵儿并没有向他隐瞒自己的身份,因此陆明琛已经知道了她除却女娲后人的身份之外,还是南诏国流落在外的血脉。 不论是大国还是小国,只要掺了权利二字其中的斗争便不会简单到哪里去。 好在赵灵儿是南诏国国主唯一的继承人,也不会有兄弟姐妹同她争夺,这难度系数一下子就降低了许多。 如此想着,在赵灵儿临走之前,陆明琛还是对着她交代了一些话。他不敢确定自己所说的话有没有用处,不过聊胜于无,总归还是能够派上一些用场。 门口的马车已经停好,李逍遥从车中跳了出来,站在了赵灵儿的身边,低声道:“灵儿,我们该走了。” 对着陆明琛轻轻颔首,赵灵儿示意自己明白了。 李逍遥伸手把赵灵儿扶上了马车,对门口的陆明琛说道:“刘兄,这些日子以来有劳你们照顾了。大恩不言谢,日后若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尽管开口,我李逍遥一定不会推辞半分。”随后潇洒地朝着陆明琛抱了一拳,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的轮子悠悠地转了起来,不紧不慢的速度,却终究还是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早朝的时候我已经和皇上告了假,春猎我们两人都不必再去了。”陆明琛收回了眼,对着身边的人说道。 “也好,人多嘈杂,倒不如留在府上。”太子长琴语气温和的说道,眼中却闪过了一道幽光。 宣王府上,某位正拥着美人行好事的王爷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忍不住揉了揉发酸的鼻子。 “王爷,这几日风大,您千万小心,别受凉了。”侍妾目含担忧地说道。 受凉?他不会真是生病了吧?又打了一个喷嚏,宣王狐疑了起来,立即推开了身边的侍妾。 “王爷,您这是要去那里?”侍妾支起身,急忙问道。 宣王穿好衣服,闷声道:“本王去看看大夫,你管自己睡罢,我就不回来了。”如此关键的时刻,他要是生病了还得了?美人在这跑不了,机会没了就是真的没了。 宣王如此想道,没理会侍妾哀怨的表情。他低头理了理衣裳,推开门径自离开了。 随后的几日,他皆是如此小心翼翼,连新纳进来的妻妾也不去管了,弄得一直关注着他的 宣王妃纳闷不已,心道自己的丈夫难不成转性了。 转眼几日,春猎总算是到来了。 因这春猎是一等大事,众人为求圣恩,均是早早准备了起来。 不曾想春猎刚开始不久,就出了大事。 成王,也就是大皇子在追捕猎物的时候摔下了马。虽没有出生命危险,但却摔断腿,而那匹马经过查证,竟然是有人动了手脚的。 这一下叫许多人泛起了嘀咕,思来想去,会对成王动手的也只有宣王了。 对于此事,宣王只想大喊一声冤枉。 得知成王摔伤了腿,并且治好的机会微乎其微,不得不承认,他在心里的确是暗暗窃喜。因为纵观大越前后几百年,就没有身有残疾的皇帝。 他的父皇只有三个儿子,一个腿摔断了,一个异族血统浓厚根本不用考虑,剩下自己,若要立太子,那自然是不用多想了。 不过自己躲在屋中偷偷笑了一整天之后,宣王忽而发现了不对劲,卧槽为什么每个人都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他。就连自己的母妃也悄悄的问自己,是不是动手了。 别人都是这么想,那他的父皇岂不是也把自己当成了幕后黑手。 天知道,他真是清清白白的无辜之人。 郁闷至极的宣王突然觉得,成王受伤并非全如自己所想的尽是好处。 81、金枝玉叶21 成王摔断了腿一事, 大部分人至今仍旧反应不过来, 这皇位之争就算是结束了?想到春猎那天成王痛得汗涔涔的模样,众人简直为他掬了一把辛酸泪。惨,着实是惨, 多年的谋划毁于一旦不说,还成了一个瘸子。 相较于旁人的同情, 皇帝则是勃然大怒。他如今年岁渐老,就这么几个儿子, 有资格继承皇位的掰着手指都数得过来。还没有想好叫谁当太子, 就已经先折损了一个。何况在春猎如此重大的节日,在他的眼皮底下,也有人敢动手脚。进一步想, 如果当天对方的目标不是老大, 而是自己呢?他岂不是危险至极。 自从上次遇刺之后,皇帝对于此类事情十分敏.感。当天便封锁了整个狩猎场, 勒令所有王公贵族不得随意出入, 而后又派遣了身边羽林军全力追查此事。 只是叫皇帝无可奈何的是,除却几个不值一提的小人物,未曾得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成王出事,好似真的只是一场时运不济的巧合罢了。但皇帝绝不会相信这只是偶然,尤其是在他逐渐年迈, 而儿子们却生龙活虎的时候。 皇帝近来年疑心病愈发严重,饶是羽林军查不出什么结果,他自己心中也已经是有了怀疑目标。 不过皇帝再怎么怀疑也不会怀疑到尚书府和国公府的头上, 前者安分守己,从来不曾站过队。后者守卫大越江山近百年,一直以来皆是忠心耿耿,不会也没有理由参合进这些事情里来。 想来想去,皇帝最终还是把怀疑目标确认在了宣王的身上,谁叫他在这件事情里面获益最大。 然而皇帝并未动宣王,一是没有证据难以服众,二是如果长子的腿伤真的无法痊愈,那宣 王则是他仅有的继承人。因此更不能轻举妄动,只得从长计议。 思及此处,皇帝不免有些心烦意燥。这件事情若是真是二子所为,那么从中可以窥见其心 肠狠毒。 他如今还未退位的时候对方尚且如此对待兄弟,等到他百年之后,老大岂能得到什么好下 场。 这么一想,皇帝更加不放心将这生杀予夺的大权交到宣王手中了,同时对这个儿子也生出了几分戒备。 约莫是心态发生了变化,这几日下来,皇帝看这个儿子愈来愈不顺眼。往日里的温文尔雅在如今看来,也变作了装模作样。 尤其是当他奏折中得知,宣王手下的人打着皇子的名头在相州鱼肉百姓之后,皇帝心中的不满和失望就更加重了几分。 他忍不住把这封御史呈上来的奏折,摔到了宣王的身上,狠狠的训斥了他一番。 这几日柔妃早已经派人悄悄给她送信,说是皇帝心情不佳,叫他夹着些尾巴做人。因此即便是腹诽不已,宣王还是低着头乖乖的听训。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宣王被皇上训斥了一番的消息很快就传出了宫外,传到了在旁人眼中倒霉透顶的成王耳中,叫他顿时冷笑了一声。 “王爷息怒!”心腹看着成王手中化为碎片的茶杯,满面惊恐的说道。 成王闭了闭眼睛,放开了手中的碎片。赤红色的鲜血霎时从他的指缝流了出来,滴滴答答的落在了地面,晕在浅色的地毯上,令人触目惊心。 “他不过是被训斥了一番,连头发都不曾伤到半分,而我这一条腿可是废了。”成王攥紧了拳头,眼神阴鸷深不见底,面上恨意几乎化作实质。 “王爷,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看着他不停滴落鲜血的手掌,心腹眼带焦急的劝道,瞪了身边已经吓呆的侍女一眼,“还不快去拿药为王爷处理一下伤口。” 侍女被他严厉的呵斥了一声,立即回过了神,慌慌张张地应了一声是。她提起裙角朝着门外飞奔而出,没过多久便端着绷带和伤药回到了屋中。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留得青山在?”任由侍女处理着自己的伤口,成王扯了扯唇角,满目嘲讽,“你觉得一个瘸子能够坐上那个位置吗?” 心腹道:“您或许可以成为第一个。” “不必说这话安慰我了,大家心里都清楚,这是绝不可能的事情。”成王冷冷地说道,眼中闪过一丝戾气,“我那二弟好恶毒的心思,好厉害的手段。若是不能回敬几分,难平我心中恨意。” 多年经营毁于一旦,没有人知道成王心中有多么的恨。与皇帝一样,他也是将宣王当做幕后真凶。此刻此刻,他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将对方挫骨扬灰。 若是宣王知晓了成王内心的所思所想,一定会大呼冤枉。他是幸灾乐祸不错,可这害了成王的人还真不是他。 只是连柔妃都不相信此事并非自己的儿子所做,更别说是成王了。 “王爷,您的意思是……?”心腹沉吟了片刻,眼露犹豫之色,“宣王那边这几日戒备很是森严,我们的人恐怕不好动手。” “他倒是个贪生怕死的。”成王冷笑了一声,唇角微微下撇,整个人散发着一股阴沉的气息,“现在动不了手,那便等上些时日。必要之时,暴露之前布下的棋子也没有关系,总之我不想看到他好过。”说到末处,似乎是想象到宣王的下场,成王难看的面色才稍稍缓和了些许。 近日来因为腿伤一事,成王的脾气古怪了许多,很是暴躁易怒。刚才心腹已经反驳了一番,现在见成王语气强硬,便咽下了未尽之言,对着成王点了点头,说道:“属下明白,这就马上去安排。” “王爷多加注意,不要沾水。”小心翼翼的包扎好成王受伤的手,侍女小声的说道。 成王看都不曾看自己的手掌一眼,这小小的伤口怎比得上他心中的痛。那可是掌握着天下万物生杀大权的位置,凭借他长子名头和身后的背景,他本该是胜券在握的。如今一受伤,一切优势就都化为了乌有,成王实在是不甘心到了极点。 ### 皇帝近日来很是心烦意乱,不仅是因为儿子之间的明争暗斗,更是因为北方异动频频,急报不断。他原本派出的将领八百里加急,请求朝廷派人支援。 然而皇帝忖度,有这本事的人都已经被他派了出去,剩下的人不堪大用,把虎符交于这些人无异于给北羌蛮族送人头。 皇帝思来想去,觉得朝中最合适带兵出征的人无非就是赋闲在家中的容国公了。容国公骁勇善战,其名声都传到了万里之外,叫北羌的那些野蛮之人闻风丧胆。 虽说皇帝自己不想承认。但容国公看起来的确是比他还年轻了几岁,身形看着也是极为强健有力。皇帝觉得,以容国公如今的状态,为大越发光发热个几年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只是为难在了一点,当初是他从容国公手中收回了兵权,让人家卸甲退休。现在又要把人请出来,暂且不说面子上过不过得去,就是以容国公那驴一样的倔脾气,他也不一定会答应。 想到这里,皇帝不由得头疼了起来。 于是皇帝当晚翻来覆去,愣是没有睡着,第二日挂了两个乌青的黑眼圈去上了早朝。幸而龙椅下面的大臣没有人抬头直视皇帝,他的面前又有着厚厚的幕帘做以遮挡,所以并没有看见皇帝现在有些可笑的模样。 熬了一夜也并非没有成果,在同大臣说完北羌一事后,皇帝耐人寻味的便落在下方,宛如芝兰玉树一般的驸马爷的身上。 “驸马,朕听闻你自幼便熟读兵书,习文练武,不知你可否愿意前去援助北疆?”皇帝笑吟吟的说道,用得虽是问句,但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 众人看了看站在文官行列之中的驸马爷,不免有些懵逼。好家伙,文采斐然也就算了,原来还藏着一身武艺?他们默了默,看看风姿俊雅的年轻人。眼神不由自主的瞄了瞄自己身上鼓起的肚皮,随后暗暗地叹了一口气。人家娶了貌美如花的公主不说,还深得皇帝喜爱,官运亨通,做人做到这份上也是没有什么遗憾了。 不过聪明的人稍稍一想,很快就明白了皇帝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让驸马爷带兵是假,想让容国公出山才是真。 啧啧,大概是皇帝自己拉不下脸面去请人家才是真,深知皇帝尿性的众大臣暗地里撇了撇嘴。 “……为国效力乃是臣子本分,微臣自当赴汤蹈火。”陆明琛沉默了片刻,上前对皇帝行了一礼道。 皇帝收回了咄咄逼人的视线,满意的颔了下首,而后在散朝之后,立即将圣旨下到了尚书府中。 局势比人强,皇帝突如其来的旨意打乱了陆明琛和太子长琴原本的计划。 皇帝催得急,只给了陆明琛短短一天时间安排事情。隔日就要出发,时间紧迫,两人商议了一番大致的方向,便就此告别。 …… 出了京城的地界,军队一直北行。风餐露宿,在路上不敢半分,等到了战乱之地,京城已是过了数日。 而在这期间,京城又发生了一些事情,令一众吃瓜群众目不暇接。 第一件事情,宣王在建国寺上香时遇刺。第二件事情,则是成王的腿又奇迹般的好转了。 这剧情反反复复,犹如潮水起伏不定,叫人不由自主感叹一声,皇家真是事多。 82、金枝玉叶22 正如皇帝所料, 为了唯一的外孙女, 容国公到底还是出山了。虽不曾挂任何职衔,但却带着他那支威名赫赫的容家军跟在了军队之中。 难得有件顺心的事情,连日阴沉着脸的皇帝, 心情总算是好转了一些。 只是还没有叫他高兴多久,宣王遇刺的消息又传了上来。皇帝真有种骂娘的冲动, 这都叫什么破事。 “宣王可曾受伤?”延和帝揉了揉眉心,面上露出一丝疲倦。 “禀报陛下, 宣王发觉刺客及时, 因此并没有受什么伤。”侍卫首领跪在地面上,神情恭敬地说道。 延和帝稍稍松了口气,蹙眉问道:“你可查清了是谁动的手?” 侍卫首领眼中闪过一缕为难之色, 最终还是开了口, 答道:“是成王。” 闻言,延和帝沉默了片刻, 想到长子如今凄惨的模样, 终究是下不了狠心去惩治他。但是他又不想二子知晓,从而怨恨上长子。 他叹了一口气,对侍卫首领说道:“你去抹去成王动手的痕迹,找个人出来。” 这就是要找个替罪羊了?可如今外人皆知成王和宣王两人的恩怨,这替罪羊不仅不好找, 就算是找到了恐怕也难以叫人相信。 皇上近来的想法越发叫人捉摸不透了,侍卫首领腹诽道。不过他的脸上却是不敢表现出半分,面对着延和帝迫人的视线, 拱手应了一声是。 正如侍卫首领所想的,对于宣王遇刺一事,众人默默都将怀疑对象放到成王的身上。饶是后来出现了“真凶”,还貌似很可信的样子,不过明眼人都知晓这是怎么一回事,却碍于延和帝想要息事宁人的模样,皆是噤若寒蝉。 而作为当事人的宣王,此时心中那叫一个恨。 旁人以为他没有大碍,是因为他伤在了令人难以启齿的隐蔽之处。事关子嗣后代,更有关自己的男人尊严,宣王自然不愿意将此事泄露出去,便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再看看延和帝坐视不理的模样,宣王连同他也一并怨恨了起来,直骂对方偏心。 本以为这算是倒霉到了极点,宣王在家中养伤之际,又得了一个糟糕的消息。 成王找到了一个医术精湛,极擅接骨疗伤的老大夫,原本摔断的腿竟然在好转。 这下宣王就有些坐不住了。如果成王的腿真的好了,他这伤,他身上的黑锅,不是都白白受了。 “去,派人把舅舅请来。”腾地一声,宣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神色阴暗的说道。 等到成王的腿好了,他这些天所积攒的优势则会荡然无存。这朝堂之上的人大部分都是墙头草,见到他失势,定然会毫不犹豫的转投成王。 好不容易才走到了今天这步,眼看着皇位近在咫尺,若是在这个时候出现了差错,别说是支持宣王的人,就算是宣王自己也不会放过自己。 暗卫接了指示,很快便把宣王的亲舅舅,也就是明安伯悄然无声的请到了王府内。 侍卫牢牢把守在了门外,这夜宣王府书房的灯亮了整整一宿,然而无人知晓这一对舅甥究竟谈论了何事。 如此过了数日,冬去春来,京中的雨水顿时多了起来。 皇宫巍峨,漫长的青石板路被雨水冲刷得一干二净,清楚地倒映出来来往往的不同面孔。 沿着这条甬道走过,前面便是如今大越最为尊贵之人,延和帝所居住的太和殿。 太和殿中,雕刻着五爪腾龙的桌案上积攒了层层叠叠的奏折,延和帝手中攥着一支朱笔,眼底墨色翻滚,面上铁青一片。 他的桌案前摊着一本奏折,是曲州官员快马加鞭所呈上来的急报。 地龙翻身,曲州百姓死伤无数。 朱红色的墨水沿着笔尖落在了奏折上,很快就晕染了开来。 原本洁净的奏折被一大片褐色浸透,犹如血染一般,令人颇有些心惊肉跳。 延和帝却像是没有察觉,死死盯着奏折上所述地龙翻身四字,攥着朱笔的手不由紧了几分,手背上的青筋暴出,脸色亦是沉凝得可怕。 尽管已经控制自己不去回想,但延和帝还是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天灾连连人祸不断的那一年。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午时已至,按照平日里的习惯,延和帝就该用膳了。然而见皇帝这幅模样,站在一旁的大太监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恨不得自己立即遁地消失。 不知过了许久,延和帝从奏折上收回了视线,对着身边的太监说道:“去把刘尚书和丞相找来。” 若有天灾发生,便是上天对于当政者德行过失的警告。无论是为了自己安心,还是安其他人的心,延和帝都需修身自省。除却消减宫中用度之外,延和帝还需设祭祭天,下罪已诏。 所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从某种意义来说,祭祀甚至要比用兵更重要几分。是以当丞相和礼部尚书均被召入宫中,被延和帝下令准备此事。 这一系列的事情下来,延和帝已是焦头烂额。所幸这几日还有值得欣慰的事情,那便是他原先以为毫无指望的长子,他的腿伤已是愈合。除却走路稍有些慢之外,旁人已是看不出异状来。 安排好祭祀的事情,又把赈灾的人选和物品交代完,延和帝就开始了斋戒。等待几日后的祭祀。 时间转瞬而过,很快便到了礼部选定的日子。 延和帝这日三更天就起了,然而面色灰白不说,整个人看起来亦是无精打采的模样。 延和帝的贴身太监王全注意到了他的模样,心中不免担忧。近些日天气乍暖还寒,延和帝咳嗽的老毛病便犯了,夜里时常咳嗽得睡不着。 只是太医院上下对于帝王身上的毛病却是无可奈何,气得延和帝接连怒斥了好几个太医,最后也不愿意再见找这些已经被他打上庸才标签的人。 作为服侍皇帝左右的内侍,王全近乎每天寸步不离,自然是清楚皇帝不待见那些太医院的人。 如果是放在平日他自然不会不知趣的劝说延和帝,但今日皇帝面色着实难看,容不得他当做看不见。龙体金贵,万一要出个什么事情,他脖子上是几颗脑袋也不够砍得。 活到了这个岁数,还坐上了宫中太监一把手的位置,王全便越发的胆小怕死。 “陛下,奴才见您气色不佳,可是有哪里不适?”犹豫了一会儿,王全还是开了口。 延和帝也不知为何,明明昨夜难得早早的入睡了,今日却比平常更困倦了几分,连同脑袋都闷闷的作痛。 听了王全的话,他也没什么别的反应,只是摇了摇头,对王全说道:“扶着朕起来。” 王全闻言立即搀扶住了他,又小声道:“皇上,昨日您睡下的时候,外面成王求见。” 成王?听到他提到长子,延和帝站稳了身体,,问道:“他身体不便,还是多在家中修养为好。”他停顿了片刻,挑了挑眉头,“成王可有说他来找朕是为了什么? 王全面上露出一个笑来,说道:“王爷听说了陛下这几日因为咳嗽的老毛病睡不着觉,特地请了一位神医想为您看看。” 延和帝眼中的神色顿时柔和了些许,说道:“他倒是有心了。” 王全见他神色和缓,就知晓成王这番行举是合乎了他的心意,立即凑趣说了许多夸赞成王有孝心的好话,令延和帝面上浮现了几分笑意。 “好了好了,这些话朕听得够多了。”延和帝笑着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扶自己,大步流星的往外走去。 王全见他丝毫没有请太医的意思,有心要劝,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正犹豫着,却见走在前面的延和帝身形忽而一滞,踉跄了一大步。 “陛下!”王全急忙冲上前,扶住了延和帝,“您……您这是怎么了?” 延和帝只觉眼前一阵发黑,由王全扶着好久才看清了前面的路。 “……王全,去请太医来。”延和帝的头疼得不行,甚至令他忍不住锤了锤自己的脑门。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这祭祀流程繁琐冗长,他怕是支撑不了多久。 祭祀到一半中断是件祸事,被人视作亡国之兆。 延和帝忍住脑中的剧痛,想了想,又对神色不安的王全说道:“去把丞相刘尚书还有成王都叫过来,这件事情你亲自去办。” 王全应了一声,立即唤了门前的小太监过来,自己则去按照延和帝的吩咐去请了人过来。 跟随延和帝多年,他已经隐隐猜测到了延和帝的想法,因此前去请成王的时候更是恭敬了几分,叫成王心中直犯嘀咕。 随后他就明白了王全态度发生变化的原因,原来父皇竟是想要自己代替他祭天! 祭天是国家大事,如果没有意外,皆是由天子亲自前去,而现在父皇身体抱恙不能完成此事。没有选择之前深受他宠爱的二弟,却是选择了自己,这其中传递出来的信号,叫成王顿时心花怒放。 若不是还在宫中,成王险些就要笑出声来,笑自己离成功又近了一步,笑自己的二弟偷鸡不成蚀把米。 延和帝的示意之下,成王代替自己祭天的消息很快传给了正在等待皇帝出现的众人耳中。 大臣们面面相觑,最后闭口不语。 唯有宣王,听闻了此事,心都在滴血。 历代历朝,皇子代替皇帝祭祀的事情少之又少,放在如今,却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暗示。 难道要他眼睁睁看着成王登上皇位?这绝无可能!他和成王都很清楚,无论是他还是成王,两人任谁坐上了那个位置,都不会放过对方。 人群之中,宣王看着从台阶上缓缓而上的成王,扯着唇角,冷笑了一声。 再看吧,他们之间的事情还没完。 83、金枝玉叶23 夜色幽深如潭, 尚书府上下一片沉寂, 唯有太子长琴的屋前亮着灯,如同黑暗中熠熠生辉的萤火。 屋中,太子长琴站在桌前, 提手缓缓研墨,宛如工匠精心雕刻出来的眉眼在灯光的映照之下愈发显得柔和了几分。 他的面前摊开着一封信, 正是远在万里之外的陆明琛所寄来。 信上的内容称不上长,文采也算不上好, 只是对于太子长琴而言, 却是足够了。 从旁人口中知晓的消息总不如看到本人的书信叫人安心,太子长琴轻轻抚了抚上面清隽的字迹,眼中泛起了零星了笑意。 这笑意仅是一闪而逝, 很快就又消失在了他的面上。 “少主……”有黑衣人悄然落于他的面前, 声音低沉的说道:“皇上似有立下太子之意,我们是否要动手?” 太子长琴折好了信, 将它重新收进信封中小心的压在了桌下, 而后抬起眼,缓缓道:“此时最该着急的不是我们。” 先前宣王在人前还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可不知是不是厌倦了身上的面具,这几年愈发本性毕露,张狂了起来。 宣王的岳家和成王是不能比, 可他的舅舅因为柔妃受宠,地位水涨船高,手中握着不小的权利。皇位更替并非简单言语所能成, 时机和实力缺一不可。自古以来,多少英雄豪强便是崛起于乱世。不过如今大越隐隐有乱世之态,却仍旧称不上乱世。若想谋朝篡位,一是再等上个几年,二则是于内墙之中逼宫。 在黑衣人的无声中,太子长琴解释说明,只是温文一笑,说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稍安勿躁。” 黑衣人颔了下首,随后又隐没在了暗处之中。 ### 成王代父祭天之后,京城中的气氛便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两位皇子之间维持着平静的表面,实则暗藏杀机。 明明是春暖花开的月份,却因为这场争斗蒙上了一层阴翳。 自祭天过后,延和帝身上的小毛病迅速的恶化,到最后甚至咳血昏迷了过去。 这下可把知情的皇后吓坏了,一整夜守在了延和帝的身边,下令封锁宫门,禁止任何人传递消息。 处理完这些事情之后,皇后坐在了延和帝的床边暗自垂泪。 她与延和帝少年时便成了夫妻,两人一路走来相互扶持走了过来,纵使延和帝身边有了新人,夫妻两人感情淡了不少,情分却仍是在的。 见到延和帝面无人色的躺在床上,皇后心里又是难过又是自责。 如果平日里自己多加看顾延和帝几分,多劝上几分,今日是不是就不会出现这样的局面。 她一生无子,唯有一个女儿承欢膝下,因此延和帝对于她的意义远超于常人,他不仅是她的夫,更是她的天。若是有一天,天都倒了下来,她该如何是好?皇后眨了一下眼,泪珠已是顺着脸庞滑落了下来,滴在了延和帝苍老干瘦的手臂上。 “陛下。”她握住延和帝的手,哽咽着唤道,心中苦涩万分。 太医院的几位太医经皇后密旨传唤,在夜色的掩饰之下,悄然无声的来到了延和帝所在的宫中。 看到床上无声无息的延和帝,又看到皇后的神色,他们心中了然,进了这道门恐怕不好退 出去了,若是差一些,恐怕得永久长眠在这地下了。 “陈太医,张太医,你们几人上前来瞧瞧,陛下这究竟是怎么了?”皇后收了泪意,抬起袖子不着痕迹的擦了擦脸上的痕迹,复而侧过脸来,便又是人前那个端庄大气的后宫之主了。 “是。”太医们应了一声走了上前,脸上的表情严肃而恭谨。 皇后站了起身,为他们退开了施展的空间。 她也不清楚是过了许久,总觉得在印象中时间从未漫长到需要靠自己去数眼前花瓶上究竟 有多少个花纹才得度过的地步,数得她的意识都生出了几分倦意。 好在延和帝终究还是醒了。 “皇后娘娘,陛下在叫你。”太医小声提醒她,皇后回过了神,见到床上的延和帝正看着自己,神情虚弱而无力,眼圈又蓦然的红了起来,眸中的表情却是极为欣喜的。 “陛下,你……你总算是醒了。”皇后坐到了延和帝的身边,伸出手握住了他微微抬起的手,“你醒了那就太好了。”她忍不住重复着念了一遍,喜得眼眶中打转的泪水都掉了下来。 延和帝初醒,神志尚未完全清醒就看见了几个太医苍白而陌生的面孔,心中原本是有些惶恐不安的,然而在看见了自己风风雨雨携手多年的妻子,一下子便安定了许多。 他静下了心,瞧见她眼角的泪水,微微一怔。 自打皇后生下二公主以来,他许久未曾见过她落泪了。 延和帝片刻之后回了神,开口问道:“朕……朕这是怎么了?” 他一出声心中便觉不好,自己的声音竟是变了,虽不至于叫人听不清楚,但却是有些含含糊糊的,好似喉中有痰堵塞一般。 这事情皇后自然是答不出来的,就只能由恨不得将自己缩在了墙角隐去身形的太医来答。 延和帝听着太医们支支吾吾,横棱两可的话,闭了闭眼睛。 他还是听懂了,自己这病叫做卒中,一旦患上就失了行动的能力,到最后可能连话都说不出来。 为何延和帝会如此清楚,因为当年疼爱他的皇祖父就是因为这病死的。 他也要死了吗?延和帝猛地攥紧皇后的手,疼得她面色一白,却为了不惊扰到延和帝硬是咬牙忍了下来。 此刻此刻延和帝整个人好似被泡在了浸满冰块的浴桶当中,冻得他牙齿直打颤。 “陛下?”被他这幅模样所惊吓到,皇后急忙出声喊他,连手上被皇帝紧紧扣住的疼痛都来不及顾及。 “没事……我没事。”延和帝咳嗽了一声说道,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去传,去传宰相,周大人,刘大人过来。”明明是一句不长的话,延和帝断断续续的说完之后,却在喘着大气。 皇后见状心更是沉了下去,延和帝怕是真的不好了。 她张了张唇,正要说话,只见延和帝紧紧地看着自己,神情慎重而执拗。 皇后点了点头,握了握他的手又放了开来,含着泪水说道:“你放心,臣妾这叫人去请。” 还未站起身,宫门之外忽而传来了一阵兵戈碰撞交响的声音,还伴随着几声尖利凄惨的苦嚎。 延和帝的语言功能出了些问题,但耳朵却是没有问题的,自然也是听到了外面的喧闹,他面色一变,双手撑着床边,欲从塌上起身。 只是人虚软无力,方抬起身,就又倒了下去。 皇后见状搀扶着他,心中惊惶,脸上却强作镇定,说道:“陛下,外面有羽林军守着,臣 妾亦派了人封锁宫门,不会出事的。”这话像是在说给延和帝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话音未落,外面冲进了一个浑身血淋淋的身影,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冲殿内喊道:“宣王谋逆,已带了人闯入了宫中,陛下,快走啊!”透着绝望的喊声犹在殿中回荡,这道身体却是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发出了“砰”一声的巨响。 这道沉闷的声音砸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中,砸得他们猛然变色,目光滞留在地上尸体的身上,久久不曾回过神。 延和帝瞪大眼,脸色犹如忽逢暴风雨的天空,登时就变了,困惑愤怒惊惧等神色掠过他皱起的面孔,最后接连几声沉闷的咳嗽,头一偏,竟是吐出了一口乌红的鲜血。 皇后吓得面色惨白,后面叫她更加肝胆欲裂的是,突然出现在宫殿门口的那道身影。 “父皇,母后,儿臣给你们请安了。”宣王眯着一双狐狸一般的眼睛笑了起来,看起来和善,却叫人从脚底蹿升了寒意。尤其是在看到他手中紧握着,正在不断在滴血的长剑后,那股寒意更是直往人的心底窜起,叫人一阵头皮发麻。 “混账东西!”皇后见到他这幅大摇大摆的模样,一时有些呆住了,而延和帝则是很快回过了神,指着宣王的鼻子破口大骂,“你这是想弑父篡位吗!谁给你的胆子!” 宣王阴森森的笑着,往前走了几步,他的身后跟随着身穿甲胄,脸色森寒的侍卫。 延和帝已是认了出来,其中一部分竟是自己信任非常的羽林军,连同自己最为信任的军队都已经倒向了他人,恐怕此时这个皇宫已经落入宣王的控制中。 他之前怎么没有瞧出来宣王有这么大的本事?延和帝压着唇角,怒意烧到了心头,面色铁青,与死人没有什么两样。 他恨意滔天的想,都怪自己之前对这个儿子太过宽容。明知他心思不纯,却没有狠心惩治,才滋生了对方狂妄的野心。 “混账东西!”延和帝咬着牙根,恶狠狠地看着他,一字一顿的说道:“你就不怕天谴吗?” “天谴?”宣王轻蔑一笑,“自古以来,如我这样的人还少吗?他们俱是活得安好无忧。 父皇,你怕是外面那些老道糊弄了。” 延和帝压着怒意,看向宣王的目光渐渐平静下来,透着一股悲凉和失望,“你自小到大, 朕从未亏待过你,究竟为何你会变成这幅大逆不道的模样。” “为何?”宣王的目光牢牢地定在了延和帝的身上,咧着唇角,目光尽是恶意,“若不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偏心成王,我至于走到今天这步吗?这一切说来,都得怪罪到你的头上。” 延和帝被他这一番推卸责任的话说得额角青筋暴起,眼中腾腾地烧起了怒火,若不是他现在因病瘫在床上,怕是会跳起来掐死宣王。 “……逆子!”他从牙缝间挤出这个字眼,再清楚不过的音节。 宣王哈哈大笑,又靠近了几步,见到皇后与周围人紧张而戒备的眼神,挑着眉头,轻轻地笑了笑,“父皇,母后,来瞧瞧,这把剑锋不锋利,好看不好看。” 看到敌后两人瞬间变得惊恐的表情,宣王满意地点了点头,晃了晃手中的剑,笑着说道:“我可是用这砍下了大哥的腿,啧,不愧是有名的宝剑,果真锐利非常。” 延和帝面色大变,颤抖着唇,声音亦是发着颤的,“……你对你大哥动手了?你杀了你大哥?” 宣王摇了摇头,说道:“儿臣岂是那种心肠歹毒之人,您老人家尽管放心,我已经为大哥请了太医,他顶多流些血,死倒是不会死的。” 延和帝压着眉头,眼中闪着泪光,望向了宣王仍旧滴滴答答流着血的剑,嘶哑着嗓子,问道:“是不是今日你达不成目的,是不是要将我和你的母后一同杀了?” 宣王露出惊讶的模样,随后笑了笑,说道:“自然不会,不过……我却是不敢保证,您二位会不会缺胳膊少腿什么的。” 他面上带着笑,但语气却很是正经,叫人一听就能明白,他并非在说笑。 延和帝看了一眼坐在床边茫然无措的皇后,沉声道:“说罢,你究竟想要朕做些什么。” 宣王手中的剑扔给了身后的侍从,又接过了对方递过来的布帛,摆到了延和帝的面前。 “父皇,您也到了怡养天年的年纪,而朝中事务繁重,您当这太上皇是再合适不过了。”他让人请开了皇后,又令侍从把皇帝扶了起来,“请父皇动笔,立下传位昭书。” 延和帝握住笔,艰涩地在那份空白的圣旨下落下字,墨迹讯速地在布帛上方晕了开来,他抬目看着表情愈发轻松得意的宣王,恍若陈旧木门合起那一瞬间所发出枯朽的声音,叹息了一声。 “不论你是用了何种手段得到的这皇位。”延和帝静静地凝视着宣王,沉重而庄严地说道:“盼你登上皇位之后能够尽职尽责,善待大越百姓。”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宣王的脸上浮现了一丝喜悦,听见延和帝所交代的话,点了点头,笑着回应道:“父皇你尽管放心。” 放心?如此不忠不孝之人,叫他如何放心。延和帝扯了一下唇角,心中嘲讽不已,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品尝到什么叫做无可奈何。 “我来之前听闻父皇病了。”宣王拿了传位昭书,轻挑了一下长眉,缓声道:“现在一看,果然如此。接下来的日子,我看父皇还是在这里乖乖养病的好。” 我为鱼肉他为刀俎,他还能说些什么?延和帝闭口不语。 宣王只当他是默认了,转身看向了脸色难看的皇后,温声道:“母后,父皇患病,身边无人看顾的话,实在叫人担心。事关重大,也不好假借于他人之手,所以还是要麻烦母后了。” 他假惺惺地说着话,皇后只冷笑了一声,说道:“你这是想软禁皇上和本宫?” 宣王抬抬唇角,朝着她笑了一下,并未直接回答,而是道:“母后若嫌这日子平淡无聊,我可以请二姐入住这里与你们一同为伴。” 二公主是她含辛茹苦抚养长大,唯一的孩子。在皇后的心中若论起地位来,甚至比延和帝还要重上那么几分。皇后听得面色一白,想到了成王失去的那条腿,又想到了此子刚才咄咄逼人的嚣张模样,弑亲灭义,这种人岂会顾及什么姐弟亲缘之情。 她张着嘴唇,沉默了片刻后,对着宣王说道:“任由你安排。” 见她说不出半句反抗的话来,在场的亦是噤若寒蝉,宣王不免有些志得意满,指挥着身边的侍卫将皇帝所居的宫殿围了起来,握着延和帝刚才所写的传位昭书,意气风发的迈出了殿门。 “王爷。”见宣王出来,一直以来贴身服侍着他的太监刘安立即贴了上去,谄媚的笑道:“不不不,现在应当称呼您为陛下了。”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宣王扬声大笑,瞥了他一眼,道:“不错,为人很是机灵嘛。” 刘安嘿嘿地笑了起来,“那都是陛下您教导的好。” 宣王舒展了眉头,从未觉得自己的心情有如此的愉悦畅快过,连同刘安那张老橘子皮一般褶皱的脸也顺眼了不少。 “朕明日就要早朝了。”宣王想了想,对他说道:“你快些打理好早朝的事务。” 刘安哎了一声,连忙应了下来,“奴才知晓,请您放心。” 宣王抬着下巴,矜持地颔了下首,说道:“没有别的事情,你就先行退下吧。” “是,奴才这就是去办陛下交代的事情。”刘安应道,很快就离开了他的眼前 陛下?朕?宣王品味着这两个词语,眯了眯眼睛。难怪古往今来,即便是犯上杀头大罪,仍旧有数不尽的人往这九五之位上面扑,这滋味果然是太好了。 …… 大越按照惯例,九日一朝。 这日大臣们皆穿戴好了朝服,理好了仪容,正如往日那般,在殿中等待着延和帝的出现。 等到太监的唱声响起,看到那个殿后缓缓而出的明黄色身影,在场的人均是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 “宣王?”有人失声喊了出来, 宣王斜了他一眼,整理了一下衣服,坐上了金光闪闪的龙椅。 太监轻蔑地扫视着下方的大臣,扬长了声音,“诸位见到圣上为何不跪?” “宣王,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坐上龙椅,莫非是想谋逆,还不快脱了你那身袍子。”朝中老臣黑着脸怒斥道。 宣王却不急不忙,未曾辩解什么,只是指了指站在文官前列,面容沉凝的丞相,朗声道:“丞相大人,你来读一读我手中的圣旨。” 丞相迟疑了片刻,还是上前接过了他手中明黄色的布帛。 待看见布帛上面的字,他原本还算的上沉静的面色登时就变了。 宣王也不催促,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丞相。 丞相深吸了一口气,照着上面的内容缓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即位五十有三年矣,海内河清,天下太平……宣王萧光誉人品贵重,甚肖朕躬,坚刚不可夺其志……” 一段话念下来,在场的人面色变幻莫测。 宣王麾下的大臣克制不住,眼中流露出了喜色,朝着宣王跪了下来,大呼万岁。而有人则是开口质疑,甚至大骂宣王为逆贼。 朝中元老走出列来,要求丞相将圣旨交于他们验明真假,待到确认无误后,几个老臣子沉默了下来,而后开口问道:“敢问圣上如今身在何方?” 宣王自然不会说延和帝已经被自己软禁了起来,对这些臣子则是说皇帝病重如今已是下不来床,正在静心休养。 大家当然不会轻易相信,成王党羽也依旧是不死心,出声道宣王此举是为谋朝篡位。 宣王阴冷地冲着这些人笑,旋即就叫了羽林军出来,以对抗圣旨,污蔑皇帝的理由将人拖了出去,一番辣手狠心的整治。 这一下,喧哗的大殿顿时静若枯井,众人皆闭上了嘴巴,望着坐于龙椅上方,神色张狂的新帝。 有人欢喜有人忧,并未宣王党羽,也并非成王党羽的人,于心中深深地叹息了一声。事已至此,反对也是没有用处了。 不求这位新帝如何的英明神武,励精图治,只希望不要比延和帝要差就行了。 只是新帝注定叫这些中立的大臣失望了,不过短短几日,刚刚登上皇位不久的宏宣帝便得意忘形,大肆张扬,任由自己喜好胡乱封赏臣僚妃嫔。 朝中政务积累,他却不去处理,成日只知道沉迷享乐,不思进取。 心头仍旧存着大越的臣子忍不住上奏劝说,新帝面上诚恳十分的应下了,私底下却是丝毫未改,我信我素。臣子们若是劝得多了,他就摆出了脸色,严重的甚至会被他在宫殿前,在众目睽睽下被他身边的太监使用杖刑。 曲州地龙翻身一事尚未过去,百姓还未曾被中央安抚好,宏宣王就已经开始为太后的寿诞搜刮起了财物。 宏宣帝其人说起了并不愚笨,甚至还有这几分小聪明。搜集财物并非从民间平民手中,而是抓朝中臣子的把柄。 所谓水至清则无鱼,朝廷大臣中的猫腻还是很多的。 宏宣帝继位未过多久,待找齐了证据就叫人抄了原先极受延和帝信任的大臣的家产。 那大臣着实也算得上一位奸臣,抄就被抄了,证据确凿旁人也无法说些什么。然而不久之后宏宣帝却又是一副蠢蠢欲动,想要抄家敛财的模样,叫朝中大臣不禁胆战心惊,生怕下一个下场悲惨的人就成了自己。 一时间,朝廷内外人心惶惶,均是眼巴巴地看着宏宣帝的下一举动。 未过几月,有识之士皆看出了宏宣帝的亡国之相,嗟嗷不止,这大越将近千年的江山,怕是要断送在宏宣帝的手中了。 宏宣帝这边荒唐行举不断,渐渐叫臣子生出了离心。 屋漏偏逢连夜雨,曲州云州等地天灾不断,朝廷的拨款救济却迟迟不到百姓的手中,官府无能,人心散乱,终有义士揭竿而起。 原本只是小小的声音,却在短短的时间内壮大了起来,大有一举撸下宏宣帝的模样。 臣子连连上奏,总算是叫宏宣帝重视了起来。 这一看,他不由得大惊失色。曲州成州的乱军因为距离的关系,暂且未被他放在眼里,但距离京城相近的成州也反了,却是叫他再也安不下心来。 宏宣帝一夜未睡,翻来覆去了许久,第二日早朝派遣了自己心中最为信任的心腹将领前度攻打成州叛军,只可惜没过多久就被人家压着反揍了一顿。 宏宣帝加大了兵力再次派人前去,却还是一无所获。 宏宣帝终于不再沉溺于玩乐之中,思来想去,琢磨了许久,在无人可以派遣的情况下,选中了正在京城不久外训练着士兵的方问玉。 方问玉虽是女子,但谋略武功却是毫不逊色,强于这大越绝大部分的将领。宏宣帝之前看轻她身为女子的身份,可如今无计可施之下,也只得派遣了方问玉前去抵抗叛军。 “启禀皇上,臣有一事相求。”大殿上,方问玉抱拳施礼。 听她毫无迟疑的应了下来,宏宣帝心里很是满意。心情愉悦之下,听她说有事相求,也并未露出丝毫不耐烦的表情,反而和颜悦色的说道:“方大人请讲。” “臣身边可用之人甚少,因此想向皇上求一人。”方问玉说道,面对着宏宣帝顿时变皱起了的眉头,也半分的畏惧,开口道:“臣曾听人说起过,五公主是容国公血脉,自幼喜爱兵书,武艺也是极为出色……”说到这里,她就没有继续说了下去,而她相信,宏宣帝能够听懂自己的未尽之言。 宏宣帝近来因沉溺享乐显得苍白虚弱的面孔上浮现了几分迟疑。 这位五妹与其他姐妹不同,他是知道的。刺绣女红,女子家该学会的东西样样不通,不该 学的倒是学得很好。 问他为什么会知晓,这自然是从他那位脾气骄纵,天不怕地不怕的亲妹四公主口中听到的。 这两人一个受宠,一个不受宠,但除却落水那一次,他的亲妹从未在这位五皇妹的身上讨到过什么便宜。 可是学得好归学得好,上战场能行吗?宏宣帝迟疑了一下,抬眼看着方问玉陈恳的神情,最终还是应了下来。 “五皇妹平日就是个深明大义之人,为国出力想必她是极为乐意的。”宏宣帝说道,之后立即下了一道旨意,送到了尚书府中。 方问玉附和着宏宣帝的话,眼中却闪过了一丝冷意。好一个深明大义,若不愿出力抗敌,则是不识抬举了吧。 她心中冷笑了几声,又对着宏宣帝行了礼,重新站回了人群中。 早朝后,宏宣帝的旨意变到了尚书府中。 刘尚书这几日因病呆在家中,不曾出门半步。 太监传达旨意的时候,一家人刚用完午膳不久,正在厅堂中说话。 等听完了宏宣帝的旨意,尚书府上下均是目瞪口呆。 皇帝竟叫他们的公主媳妇带兵抵抗逆贼? 柳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跪在地上接旨的时候,双眼发怔,迟迟不曾反应过来。 等到太监趾高气昂的离开了,柳氏腾地站起了身,将那道明黄色的圣旨甩在了地上,怒声道:“朝中的将领都死光了吗?竟让金枝玉叶的公主上场杀敌!” 刘尚书弯腰拾起地上沾了灰的圣旨,轻拍了拍去,唉声叹气,口中喃喃不止,直道荒唐。 “老爷,晋元已去北疆杀敌,哪有媳妇随后跟上的道理。”柳氏拉住了刘尚书,柳眉倒竖,“这简直就是……简直就是要绝了我们刘家,老爷,你等会儿便进宫,和皇上说说。此事……此事实在是……”如同一块石头哽在了喉中,柳氏原本想怒骂一番,却又觉得不妥,只得硬吞进了肚中。 刘尚书两道眉毛往下垂着,身上散发着一股无奈至极的郁气,苦笑着说道:“皇上那性子,自己打定的主意,就算是太后发话,也是不会听的。”何况已经下了圣旨,要爱面子如命的宏宣帝撤回,难度无异于登天。 这些日子来,宏宣帝是什么样子性子,大家已经看得清清楚楚,柳氏心里头自然也是明白的。只是她不想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儿子前脚刚入战场,后脚媳妇又跟上的荒谬之事,若是出个万一该如何是好! “罢了,罢了,我再稍后就进宫求求宏宣帝。”刘尚书叹了一口气。 柳氏不说话,咬着牙关,紧绷着一张温婉的面孔,心中将宏宣帝骂了千千万万遍。 这种倒行逆施的家伙,怎么就登上了那个位置呢?这不是要大越上下都倒霉吗! “爹,娘。”太子长琴出声唤道,见两人都看向了自己,放缓了自己的语速劝说两人,“皇上刚愎自用,正如爹方才所说的那样,他是听不进旁人的话。爹若是进宫求见,怕是会触怒到他。万一弄巧成拙……” 他停顿了片刻,语气温和的说道:“我有幸见过方将军,年纪轻轻却是难得的沉稳,是个极有分寸的将领,不会贸然前进。我从来不曾上过战场,没有任何经验,方将军也不会将我安排至前线,爹娘尽管放心。” 柳氏和刘尚书一想,也的确是这个道理。 刘尚书眉头松了下来,柳氏亦是和缓了神色,只是目光中仍旧蕴着几分担忧。 “公主,那些乱臣贼子可不是好对付的。”柳氏拍了拍他的手背,忧心忡忡地叮嘱 道:“这一路上你可要多加小心,千万不可松懈半分。如果……如果真的不行,便回来吧。” 后面这句话说得毫无道理可言,要知道不论是大越,还是往上数去的朝代,身为逃兵是绝对得不到任何的好下场。 轻则处死,重则悬尸辕门,以敬效尤。 当然,作为身份尊贵的公主殿下,太子长琴假若当了逃兵,也不会有多大的惩罚,不过这说起了总归是不大好看的。 因此听了柳氏的话,太子长琴只是微微一笑,说道:“娘,你放心。” 第二日,天际方透出了点点的白色,讨伐成州逆贼的军队就浩浩汤汤出了城门。 众大臣和京城百姓皆在城门口送这列军队离城,而大越尊贵的皇帝陛下,只是在太阳升起时露了一面,对着领兵的几位将领极其敷衍的抛下了几句勉励之语,便携着近来宠爱的妃子高视阔步的离开了众人的面前,仿佛已是胜券在握。 在场的人心均是寒了个彻骨,望着那道明黄色的身影,再看看前方如同长龙一般蜿蜒而出的军队,沉默不语。 值得吗?他们不约而同在心中问自己。 陆陆续续的,为大越近乎奉献了大半生的几位老臣向宏宣帝上交了致仕辞呈。宏宣帝没有挽留,也没有说半句挽留的话,爽快的放了几位元老离开。 在他眼中,这些半只脚已经踏入了棺材的老头子本就不该占着朝中重要的位置,让他撤也不是,不撤也不是。 老臣原本盼着这番举动能叫宏宣帝稍稍清醒几分,只是已经陷入自己和朝中奸宦所编织而出宏图美梦中无法自拔。 老臣侧目而视,有千万句的劝诫想说,最终还是被宏宣帝的无动于衷硬生生的堵了回去,心灰意冷之下闭门不出。 …… 夜色已深,天上无月,唯有星辰密布,忽明忽暗,映照这一片辽阔而寂静的北疆大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硝烟味,夹杂在一片血腥气中,实在算不上好闻,然而这边是军营最真实最为常见的模样。 营帐中,陆明琛端坐在有两米多长的桌案前,那双黑到泛冷的眸中满是冷静,宛如夜空中散发着皎皎清辉的明月一般,虽清亮无比,但也叫人心生畏惧。 他的桌案前摆着一张地图,还有一张从北羌卧底中得到的密报,上面所述的正是羌族近来的动向。 陆明琛凝视了那密报上的字迹片刻,然后拿起了那张轻薄却重若千钧的密报,置于了灼热耀目的烛火上方。 猩红色的火舌舔上纸面,纸张立即打起了卷,而后蜷缩着化为了灰白色的余烬,纷纷扬扬地落在了地面上。 陆明琛黑沉的眸中恍惚仍然倒映着刚才的火光,明亮得叫人心惊,那原本冷冰冰,没有丝毫人气的模样也一并散了个干净。 一道人影掀开了帐帘,露出一张生出皱纹却不失半分英豪气概的面容来,不是容国公又会是谁。 “外祖父。”陆明琛见了他,低声唤道。 容国公嗯了一声,手中握着一张淡黄色的信纸走到了他的面前。 “萧光誉那兔崽子派了嘉颖去平定成州那些个逆贼。”容国公从鼻子中发出一声讥讽的嗤笑,“他倒是看得起我们容国府一系。” 他一抬手,将这封信塞到了陆明琛的怀中。 陆明琛一目十行,很快就看完了整封信的内容。他的眸中浮现几缕讶然之色,微微皱起了眉头,不过又松了开来。 “外祖父请安心,嘉颖为人缜密,处事周详,寻常人难以算计到他的心思。何况由您亲手教导而出的方将军也在他的身边,不会有问题的。”陆明琛对着面色中隐隐藏着几分担忧的容国公说道。 容国公面色稍稍好看了几分,沉吟了片刻,轻叹了一声,说道:“也罢,远水解不了近渴,还是先将眼前这些不长眼的蛮夷给解决了,之后尽早与他们会和。” 陆明琛颔了下首,表示赞同。 “外祖父,方才我收到了一封密函。”陆明琛道,“北羌内部出事了,首领卢瓦暴毙,他的几个儿子正在忙着争夺他留下来的王位,这时怕是有些顾不上我们了。” 这场战争本就是首领卢瓦先挑起来的,如今他突发恶疾暴毙,儿子们为了各自的利益战成一团,根本无暇顾及北疆究竟如何。 北羌一族对于北征一事本就是意见不合,全靠着强悍霸道的卢瓦一手压制住了这些不同的意见。如今最有力的支持消失了,族中又陷入了权利斗争,羌族军队最多不过再支撑一阵子。 原先陆明琛还忧心大越近来愈发混乱的局势,然而中原这边尚未分裂,北羌自己就闹了起来。 不得不说,这着实是叫陆明琛安下了心。 容国公听得仔细,脸上也渐渐地露出了几分喜意。 “这场战,你是如何想的?”沉吟片刻,容国公问道。 原本他如旁人所想的一样,认为自己的外孙女婿一介书生,纵使是熟读兵书,没有上过战场,是绝不可能行军打仗的。 然而与北羌接连几站下来,却叫他大吃了一惊,莫非这世上真有天生就是将领的人物? 容国公想了许久,也不曾想通,而后陆明琛说自己小时候曾经受过高人指点,方才释怀。 旁观几次战役后,容国公对这个外孙女婿是越来越满意,就是有些遗憾,人家怎么不是个女儿身,又或者自己怎么没有个真的外孙女。 容国公的遗憾陆明琛固然不知晓,听容国公问起,他就把自己的盘算谋划同他一一详说,虽有自信他的策略没有问题,但陆明琛还是抱着周全完善的想法询问了容国公的见解。 容国公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老夫在你这个年纪,还在战场上摸爬打滚,足够了,真的足够了。” 他自叹不如,并暗暗的觉得,这世上怕是只有这般出色的儿郎,才得以配得上他容国府仅存不多的血脉了。 84、金枝玉叶24 八月中旬, 北羌与大越再次交手, 双方均是做好了决战的准备。 斜阳东升,如血一般的光芒染红了长空。 战鼓擂起,与厮杀声交织在了一起, 响声震慑天地。 双方渐渐杀红了眼,城门口的黄土经由鲜血浸染, 化作了一片惊心动魄的赤地。 这场决战从清晨一直持续到了日暮西斜之时,双方激战了整整一日, 最终以北羌的失败作为了落幕。 大越鸣金收兵, 不日即将返回京城。 此时大越境内已经开始乱成了一片,四海隐隐露出动荡不安的模样。 陆明琛所带领的北卫军一路走来,途径云州等地, 被百姓流离失所, 饿殍遍野的模样吓了一大跳。 战场上的杀戮固然可怕,然而百姓这些惨状更是触目惊心。 北卫军的士兵们不明白, 为什么自己去北疆一趟, 大越就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待到听到宏宣帝的所作所为,尤其是克扣军粮,轻待士兵的事情后,更是心寒不已。 因此当自己的主将揭竿而起的时候,士兵们觉得这是顺应天意之举, 纷纷响应。 刚下战场不久的北卫军与其他临时组建的义军不同,他们的血液中仍旧流淌着尚未燃尽的战意,一路披荆斩棘, 势如破竹,一时间竟无人能挡。 而此时,太子长琴那一边的局势亦是一片大好,成功挡下了就差踏进成州的叛军。 宏宣帝得知此事很是高兴,龙颜大悦的结果便是他又无缘无故推掉了早朝,搂着新纳的妃子胡混了整整一日。 待到抵御叛军的军队进了城门,经由身边的内侍提醒才想起了这件事,随后也不曾露面,只是写下了一道奖赏的旨意让内侍带到了城门口当众宣读。 他的封赏没有令在场的人感觉荣幸,反而心中冷漠愈盛,皇帝已经无可救药了。 宏宣帝行事愈发没有分寸,许州官员千里迢迢赶至京城,上报许州秋汛,大水冲开了清河大堤,成千上万的百姓危在旦夕,十万火急,请宏宣帝拿个主意。 宏宣帝身边的内侍以皇帝正在休憩的理由,将其挡在了门外。 那官员在外头眼圈已红,堂堂七尺男儿,险些流下泪来。等就等吧,好不容易等到了宏宣帝睡醒,却依旧没有个章法。 户部哭着喊着没钱,实在是挤不出赈灾的银两。 宏宣帝问为什么,户部支支吾吾的说,库里的钱一是出兵迎战,二是大半都给皇帝准备生辰,修建新宫殿去了。 宏宣帝听得眉头直皱,想了半天竟说让下面的百姓多交些皇粮国税上来。 众臣听得只想苦笑,皇帝这是怕地方造反的人还不够多吗?整个大越不够混乱吗?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见大臣皆是不语,宏宣帝冷笑了一声,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为了大越,多交些身外之物又有什么关系。”宏宣帝语气强硬,显然是已经下定了决心。 这分明是要将天下的无辜百姓都逼上绝路! 大臣们要开口劝,宏宣帝却依旧起身离开,留与众人一个冷漠至极的背影。 兴许是嫌大臣们太烦,宏宣帝接连几日皆是没有出现在臣子的面前,也不理会任何人的求见,只窝在后宫,同一群妃子寻欢作乐。 忍了又忍,心系百姓,良知尚存的官员终究是放不下心,连写了好几封奏折传到了宏宣帝的桌案。 然而此举无济于事,宏宣帝连早朝都不上了,又怎么会理会这些人的奏折。 御史们无可奈何,却又见不得宏宣帝再如此荒唐下去。 几日后,宏宣帝忽而来了兴致,上了一回早朝。 先帝老臣狄光远当面上了奏折,在众臣面前怒斥宏宣帝继位以来的荒谬之举。 宏宣帝听得面色黑如锅底,一对眼珠子里腾腾烧起了怒意,隐隐露出凶光,正欲喊人将其拿下之时。 只见狄光远冲着宏宣帝砰的一声跪了下来,用低沉的声音说道:“臣以上犯上,论罪当诛。”他知晓以宏宣帝的个性,自己说了这番称得上大逆不道的话恐怕性命难保。但若是能叫宏宣帝清醒几分,顾及一些脸面,稍微将百姓的性命放在心中,他即便是也是甘愿了。 宏宣帝目光沉沉地盯着他,怒声道:“知错犯错,罪加一等。” “君视民为草芥,民视君为仇寇。”望着怒发冲冠的宏宣帝,狄光远缓声说道,而后惨淡一笑,留下一句“陛下若再不知悔改,如此下去,国将不国,家难成家。” 在众人的惊呼中,往殿中的圆柱直直撞了过去,顿时鲜血四溅。 宏宣帝见此场景,心中的怒意顿时消散的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则是一阵惶恐,他面色白了白,尚未开口说话,龙椅座下的众人便围了上去。 看着倒在地上无声无息的狄光远,众臣皆是一怔,随后殿中断断续续响起了低低的泣声。 宏宣帝回了神,听见这阵哭泣,皱了皱眉头,本想出声呵斥,目光一转却看到了那圆柱上的红白之物,面色黑沉了几分。 “……陛下?”他身边的太监被方才突如其来的一幕所惊骇,好不容易找回了魂魄,见宏宣帝面色难看地起身离开,喊了一声立即跟了上去。 一部分的人围在狄光远的尸体身边,另一部分人则是端看宏宣帝会如何反应,见到皇帝面无表情的离开,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心中麻木的想,果然是如此。 “苍天无眼……苍天无眼!”与狄光远交好的臣子跪坐在他的尸体身侧,目光微滞,口中喃喃地说道。 其余人尽是沉默,就是向来对宏宣帝阿谀奉承的臣子见到狄光远的下场,亦是生出了几分 兔死狐悲之感。 经此一事,第二日就有大臣递上了辞呈,决然退离了官场。 在其他的方面上宏宣帝小心眼的很,但在去留这问题上,他倒是大方的很。走可以,想回来就不是那么便宜的事情。不过宏宣帝如此行径,那些真想大展抱负,为国家为百姓着想的人早已经灰了心,亦不会选择回来。 狄光远惨死大殿上的事情叫宏宣帝压了下去,然而这说起来并非小事,那时在场的大臣也并非所有人都畏惧宏宣帝的权威,很快就将此事传了出去。 不压制尚好,一压制则是引来众人更大的议论。 狄光远出身寒门,自幼勤奋苦读。在延和十年参加了科举,而后步步高升,被调往京中任职。狄光远为人刚正不阿,不攀附权贵,在民间百姓眼中是个不折不扣的清官。 听闻狄光远被宏宣帝逼死,京中百姓皆是悲愤不已。若不是对皇权尚存着几分敬畏,怕是要立即造反。 茶馆中的书生们议论着狄光远一事,时而咬牙切齿,怒骂这朝中奸佞当道,皇上昏庸无眼。时而仰天长叹,哀叹着民生多艰,大越的风雨飘渺。 所向披靡的北卫军便是在此时进入了人们的眼中。 皇宫中,宏宣帝脸色森寒,握着奏折的手已经指节泛白,他却是没有发觉一般,又捏紧了几分。最后在内侍小心翼翼地询问下,连连冷笑,暴怒一般将奏折狠狠甩到了地上。 “混账!”宏宣帝伸手推了桌上摆放的所有东西,墨砚茶杯落在了地上,混做了一片乌黑的痕迹,就连他明黄色的袍角亦是沾上了几分污痕。 “他刘晋元好大的胆子!”宏宣帝神色阴沉,掀翻了桌上的东西仍旧不解气,便又抬起自己的脚踹了桌子一脚。 内侍轻手轻脚捡了地上的奏折,他是太监中难得识字的,宏宣帝觉得稀奇,又见他生得机灵,便调到了自己的身边。 “陛下息怒。”内侍瞥了几眼,就已经明白了宏宣帝的愤怒从何而来。 原来是五驸马带着之前北征的大军反了,并且好似上天庇佑一般,短短时间内便攻下了之前发生叛乱的地方。 自己要是皇帝他也心急,因为这北征大军中,还有一个厉害的人物容国公。 “陛下,这容国公和驸马爷的族人都在家中,不如立即派人前去捉拿扣押?”内侍小声的建议道。 宏宣帝抬手压了压额角,并未否定他的意见,冷声道:“你去叫林统领来。” 内侍应了声,立即退出了门外,不过他又很快回了来,气喘吁吁的推开了门,瞳孔中布满了惊恐的神色。 宏宣帝还未曾问这么回事,内侍颤抖着身体,慌慌张张的说道:“……陛下,陛下,叛军打进宫中来了!” 宏宣帝面色大变,抓住了他的衣领,不可置信的吼出了声:“你说什么!” 他青筋暴跳,一张俊脸扭曲着,如同从地狱中爬上来的恶鬼,让面对着他的内侍吓了一大跳,说话的声音一抖,顿时尖利了几分,“叛军……叛军进宫了。” “不可能……林统领在哪里?”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宏宣帝扯紧了内侍的领口,嘶声问道。 内侍尚未回答,外面便响起了一阵杂乱而沉重的脚步声,随后原本紧闭的殿门被人用力一脚,毫不留情的踹了开来。 宏宣帝丢开了内侍,转过头,缓缓地站起了身,视线落在了领头的青年身上。 来人眉眼生得俊美至极,一身青色衣衫,外罩素白色的外袍,更是衬得他多了几分飘逸的神仙之姿。 “皇兄,许久未见了。”青年的唇角携着一抹犹如叫人如沐春风般的笑容,一入了这殿中,当真叫人有种蓬荜生辉之感。 宏宣帝自然是没有心思同他寒暄的,他注视着眼前的青年,眼中浮现起几缕困惑,等到青年的脸与与记忆中的面孔重合在了一起,才意识了过来。 “……五妹。”这个称呼一出口,宏宣帝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他望着面前眉目含笑的青年,无论怎么看,也不觉得对方是自己印象中那个沉默寡言的五妹。 宏宣帝一怔,旋即想到,此时并不是纠结此事的时候,他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对方以及其身后的士兵,语气强硬的质问道:“你这是想做什么?造反?” 太子长琴颔首。 “就凭你?”宏宣帝表情有些怪异,随后嘲讽道:“你是为了你的好夫君,还是自己想当女皇?名不正言不顺,也妄想登上皇位。” 太子长琴摇了摇头,稍稍走了上前,看着宏宣帝警惕的神色,他温和的笑了一笑。 “先不论此事,皇兄还是将你的称呼改一改罢。”在宏宣帝惊疑不定的目光下,太子长琴缓声道:“五妹?称呼五弟更加妥当些。” 宏宣帝一愣,抬眼看着面前的青年,无论如何看,也不觉得他是女扮男装。 莫非……偷龙转凤?宏宣帝脸色铁青,这世上真有如此荒谬之事吗?! 85、金枝玉叶25 宏宣帝从来没有想过, 自己国色芳华的五妹竟然会是男儿身。 他俊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 宛如调色盘一般精彩纷呈,许久后,才算是缓了过来。 “五妹?五弟?”宏宣帝扯了扯唇角, 看着面前的太子长琴与他身后的士兵,目光中透出了一股嘲讽, “你好深的心机,能够藏这么多年。” 太子长琴微微一笑, 知道他这是误会了, 认为萧嘉颖伪装女儿身多年是蛰伏,是为了那个位置,但真正的萧嘉颖早死在了一场刺杀中, 也从未有过这般野心。 不过对着宏宣帝, 太子长琴当然不会徒费唇舌,解释得太多。 太子长琴唇边一抹笑意, 看起来温和可亲, 但只有瞧进他的眸里,才会发觉他眼底的冷漠。 他轻挥了手,身后的灰衣士兵神情凝肃的走了上前,轻而易举的便将宏宣帝擒住了。 当锋利的刀刃抵在了脖子口,宏宣帝这厢才意识到, 原来这一切是的的确确发生在了自己的面前,并非自己之前所作的,任何一个荒唐的梦境, 自己今日大抵是真的要让出了那个位置。 宏宣帝略微发白的嘴唇颤了颤,抬眸看着太子长琴,眼中燃起了宛如毒蛇一般怨恨而不甘的火苗,配上他晦涩不明的表情,简直叫人打心底的发寒。 “你真以为自己能够坐上这个位置吗!”宏宣帝压着声音,如同在压制着心底的不甘与愤怒,神情中透出一股轻蔑和讥讽,“偷龙转凤一事传出去只会叫世间人耻笑,这个位置就算让与你,你也绝对不能服众。” 太子长琴以惊奇万分的目光看向他,他原本以为宏宣帝只是狂妄自大,不将他人放在眼中,却没想到人家只是单纯的蠢。 太子长琴轻轻抚摸着方才起就把自己握在手中的长剑,微微抬起头,对着瞳孔中隐隐带了几分惊慌之色的宏宣帝微微一笑,缓缓道:“皇兄莫非以为这位置你就坐得稳了。” 见宏宣帝死死地盯着自己,太子长琴唇角一挑,慢悠悠地说道:“逼死忠良,纵容奸佞,视百姓为草芥……皇兄继位以来这些行举,可称得上昏君二字,想必日后定会青史留名。”这留的名声是好是坏,他相信对方心中清楚。 他每多说一个字眼,宏宣帝的脸色便越是差上几分,最后伸出手,指着面前的青衫青年,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混账东西,朕一定要将你碎尸万段!”饶是心中清楚太子长琴说得并非虚话,但宏宣帝还是不想承认,在世人的眼中自己已经是个昏君。 太子长琴听了这话,眉头仅是轻扬了一下,说道:“皇兄现在已经是自身难保,不收敛一些,竟然还如先前那样动辄喊打喊打……”他话未说尽,只是格外平和的看了宏宣帝一眼。 宏宣帝听出他话中的讽刺和威胁,面色变了又变,张了张唇,最终还是将已到了唇边的话给咽了下去。对于旁人的生死他是半分也不放在心上的,但对于自己的性命,他却是很是在意的。 宏宣帝闭上了嘴,当真如太子长琴所说的那样,收起了那副张狂的模样,变得安静无比。若是让那些臣子知晓,恐怕只会流下泪来,感慨这老天爷总算是开眼了一回。 见他不再口出狂言,与登帝之前所摆出的那副谦顺平和的模样有些相似,太子长琴不由笑了笑,这家伙比起延和帝还要差上几分。若说延和帝错在太过平庸,难堪大任,而面前这位则是目光短浅,身为帝王该有的气度半分没有,卖弄些小聪明倒是厉害。 “把他压下去吧,日后再慢慢处置。”太子长琴淡声道。 抓住宏宣帝的灰衣士兵应了一声,旋即两手扯紧了他的手臂,无视了宏宣帝的反抗,将他毫不留情的拖了下去。 宏宣帝养尊处优已久,被灰衣士兵扯得胳膊生疼,忍不住开口怒骂了几声。 灰衣士兵却像是什么也没听到一般,拖着他出了殿门,见宏宣帝愈骂愈过分,抬手便是厚实的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身上。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宏宣帝呆了一呆,咬牙切齿的怒道:“你们这些下贱的人竟然动手打我?” 灰衣士兵冷笑了一声,“不打你打谁,如果不是你,大越不会灾难四起,动荡不安,你知道老百姓们如今有多苦吗?你在宫中吃好用好,他们在外面却连一条命都保不住。昏君,要不是殿下看你现在还有些用处,你以为你还能活下来?” 宏宣帝呆了呆,看着灰衣士兵恨不得生吃了自己的模样,心中蓦然生出一股悲凉。此刻他心中想的不是那些颠沛流离的百姓,而是自己的日后。 萧嘉颖登基后会放过自己吗?宏宣帝觉得这个可能微乎其微,要是换做自己,也一定会选择斩草除根。他思来想去,发现自己的宏图霸业不仅没了,连同一条小命亦是难以保住,内心悲伤不禁更甚,立即将灰衣士兵那番怒斥抛在了脑后,一心琢磨起了自己的转机。 对了,他还有舅舅,还有身后的羽林军,他们一定会杀死这些乱臣贼子,救出自己的! 只是宏宣帝的希望注定破灭,在太子长琴尚未进宫,天方蒙蒙亮之际,所属于宏宣帝的人马便被方问玉所带领的人马团团围住了。 被软禁在府中寸步动弹不得的宗承德,也就是宏宣帝的亲舅舅,实在是想不明白,忠于大越,忠于皇家的方问玉前脚才出兵解决了成州那些逆贼,怎么后脚就起兵造反了。 待到后来,他得知新帝登基,方问玉和容国公的师徒关系后才算是真真正正的明白了,原来这两列人早已经是勾结在了一起。 姑且不提宗承德的纳闷与不解,方问玉如此大的动作是绝对瞒不住京城之中任何有眼睛的人。 众人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反应是好,皆是选择了沉默,等待着宫中传出的消息。 而此时此刻,皇宫中一片寂静,夜色逐渐降临,反倒赋予了这座庞大的宫殿神秘的色彩。 四周秋风瑟瑟,两盏宫灯高高地悬挂在宫殿的横梁上方,宫灯下装饰的流苏被风吹得胡乱摇晃,连同落在地面上的灯火也越发的显得鬼魅了起来。 小宫女低着头,有一下没一下的扫着殿前积攒的落叶,见到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圆乎乎的小脸上浮现出几分疑惑。等看到了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宛如阴兵一般的灰衣士兵,惊呼了一声,手中的扫帚顿时掉在了地上,“啪”的一声,激得地上的落叶和尘土一同飞扬了起来。 见灰衣士兵离自己愈来愈近,小宫女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娇小的身子,脑中划过“出大事了”的字眼,回了过神,转身往殿内跑了出去。 殿中的小太监正在伺候着老皇帝喝药,老皇帝没有睁开眼睛,正处于昏睡中,那小太监手中的药没有全部灌进去,便洒在了老皇帝已经有些发黄的领口上。 见到这番情景,小太监也未曾慌忙,拿起放在一旁的巾子给老皇帝的领口随意擦了擦,瞥了一眼只剩余一小口的药碗,放下巾子正准备起身,却突然被一只枯瘦苍老的手给抓住了。 砰的一声,药碗在地上摔得粉碎,小太监惊得险些跳了起来,看见攥住自己手腕的手,皱了皱眉头,眼中立即闪过了一丝厌恶,正要开口大骂之际,那双手的主人已经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小太监收回了脱口而出的怒骂,看着床上那人,脸上挤出一个笑容,小心翼翼的说道:“太上皇,您醒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皇帝本人对自己的爹都是爱理不理,上行下效,这宫殿中的太监和宫女自然也是如此,对于太上皇怠慢的很。一开始还会为太上皇打理形容,等到太后离开了宫殿,太上皇又成日昏迷,他们更是松懈了下来,平日若是愿意给太上皇洗把脸喂个药都算是极为少见的事情。 但注意到前任的老皇帝那么直勾勾的盯着自己,连一句话也不说,小太监心里难免有些发憷。 听见小太监的声音,延和帝转了转浑浊的眼珠子,从苏醒后的茫然终于是找回了几分意 识。 小太监见他迟迟不答,又盯住自己不放,心中不禁更是紧张了几分,又开口问了一次,却被延和帝怒气腾腾的样子掐断了话。 “闭嘴。”延和帝推开小太监,口中冷冷地吐出这两个字眼。 照理来说,沉睡数日刚一醒来,延和帝一时间就该抓住小太监问这些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然而他此刻只是望着床沿上方,愣愣地出神。 说来大概不会有人相信,延和帝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到自己的女儿摇身一变成了皇子,而后杀进了宫来,干掉了二儿子,坐上了皇位。 这梦着实是长,也着实荒唐,以至于延和帝醒来之际,一时竟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在梦中还是处于现实之中。 “出……出事了!”小宫女从殿门外冲了进来,断断续续的说着话,脸色泛白,眼中亦是带着几分惊恐。 延和帝被她尖锐的喊声打断了关于梦境的回忆,皱了皱眉头,正要出声询问,小宫女已是将事情说出了口。 “外面有一伙来路不明的人正往这边过来了!” 延和帝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了几丝迷茫,来路不明的人?他开口还要再追问,却听见外门传来了一阵齐整的脚步声,紧接着数道人影映入了他的眼帘。 看到领头之人时,延和帝彻彻底底的呆住了。因为他认出,那为首的青衫人,不论是气度,还是外貌,与自己梦中的女儿……不对,准确来说是儿子,犹如一个模子中刻出来的一般。 直至太子长琴来到延和帝的面前,延和帝依旧迟迟的回不过神来。 “父皇。”太子长琴道,打量着延和帝,忍不住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延和帝属于骨架高大,体型偏胖的那一类人,当初尽管是病重,除却脸色憔悴外,他身上的肉是不曾减过半分的。而如今,若不是确认这座宫殿的的确确是萧光誉,也就是宏宣帝软禁老皇帝的地方,太子长琴恐怕难以认出,如今躺在这张床上,形容枯槁,双鬓全白的老人会是当年意气风发的延和帝。 这萧光誉果然是个狠心的人,太子长琴想道,见延和帝呆呆地看着自己,走上前了一步,温声道:“父皇,您可还好?” 延和帝回了过神,眼中闪过一道晦涩不明的流光,张开了嘴巴,发出了一个模糊不清的音节,“你……” “父皇,儿臣来带你出去。”太子长琴语气温和的说道。 延和帝未曾回答,而是深深地凝视着他,仿佛要透过他的眼,看到他内心深处的想法一般。 “朕……做了一个梦。”延和帝缓缓地说道:“朕梦见了你,带着军队进了宫,还从女儿身变成了男子。” 太子长琴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不过很快便又恢复了常色。 “父皇若不介意,儿臣为你说个故事可好?” 这要说的,自然就是当年怡妃忧心双生兄弟在皇家难以保命,不得已之下偷龙转凤一事。 延和帝听着,面色变了几变,诧异,震惊,好笑等一一皆有,但到了最后却是化作了一声叹息。 “怡妃糊涂啊,两个孩子皆是朕的亲骨肉。虎毒不食子,朕又不是丧心病狂之人,难不成还会要了他们的姓名不成?”延和帝苦笑着说道。 太子长琴不置可否,当年天灾不断,局势混乱。双生子在皇家本就被人视为不详,放在那个时候,也不知会不会被人推出来作为挡箭牌。 延和帝注视着眼前面若冠玉的俊美青年,看他静默不语的模样,心里生出了几分连自己一时也难以弄清的复杂情绪来。 有惆怅,有惋惜,更有无奈。 他想到了之前梦境中,对方登上皇位后,天下大定,四海升平的情景,心中不由得生出了几分庆幸。 长子已是是一介废人,根本无法承担江山重任,而二子性格暴虐,大越若是交于他手中,恐怕迟早变作他姓。三子不必提及,血脉不正难以服众,何况自身一心沉醉书画技艺,绝不适合当这皇帝。 算来算去,除却新出炉的五皇子萧嘉颖,这大越竟是所托无人。 “外面的局势究竟如何了?”延和帝没有再提及怡妃当初所为,而是盯着太子长琴,问出了除却方才那个梦境,自己最为关心的问题。 不必太子长琴来说,他的心腹已经站了出来,代替延和帝回答了延和帝。 心腹条理清晰,说大越如今战火四起,不计其数的百姓流离失所,无处安身,随后又挑了萧光誉近来所作的事情告诉了延和帝。在这过程中,他并未添油加醋,只是如实相告。 不过仅是这些消息,就足以叫延和帝怒火滔天,拍着床边大骂逆子。 见延和帝神情激动,太子长琴没有说话,而是等到他冷静了一些才出声劝道:“父皇请息怒,眼下情形不容乐观,还需您坐镇。” 延和帝闭了闭眼,轻叹了一声,面上浮现一丝悲哀,说道:“朕如今这幅模样,还能够做些什么。”随时随地就能一脚蹬天,连收拾残局的机会也没有。 “父皇放心,儿臣已请了一位神医来为您治病。” 延和帝对所谓神医并不抱太大希望,但见太子长琴神色诚恳,还是点下了头。 出乎延和帝的预料,那医者倒真的有几分本事,几针下去,一下便叫他原本有些昏昏涨涨的脑袋清醒了许多。 延和帝的心中生出了几分希望,不说能痊愈,只要叫他能多活一些时日,安排好身后事就足够了。至少大越不能混乱到如今这个地步,否则他有何颜面面对地下的列祖列宗。 这夜,除却延和帝外,京城的大部分已是难以成眠,默默等待着第二日从宫中传出的消息,不过当消失在众人视线中,被宏宣帝称作病重的太上皇出现之时,众人皆是大吃一惊,一时间难以反应过来。 第二日,太上皇怒斥宏宣帝当初逼宫篡位,大逆不道的旨意以极快的速度传遍茶馆酒楼,众人不惊讶反倒觉得果然如此。 太上皇又重新掌握了朝政,京城上下均是松了一口气。 延和帝的本事虽不大,但总好过萧光誉那个喜怒无常的暴君。 如此一来,原本愤而辞官的臣子又陆陆续续的返回朝堂。而忠心耿耿的老臣,则是由太上皇亲自上门请了回来。 延和帝愁啊,大越如今犹如一滩烂泥的局势该怎么解决,还有四子的身份又该怎么合理的圆了回来。 连同丞相大人在内的忠臣们也愁啊,只是愁的延和帝所想的前者,但当延和帝将五公主其实是五皇子的事情告知了自己信任的臣子,懵逼过后,臣子们也泛起了愁。 最后想来想去,延和帝与臣子讨论过后决定,编故事,忽悠,使劲的忽悠。 于是天下人在得知五公主是男儿身,被延和帝立为太子的同时,还知道了一个离奇曲折的故事。 说是四皇子和五皇子出生之时,上天降下了异象,国师当即便测两位皇子的八字,然后发觉了五皇子的命格不同,详细一算之下大惊失色,发现其弱冠之前有一死劫,唯有扮作女儿身才可化解。所以五皇子就这么变成了五公主,一变还就是将近二十多年。 虽说子弟故事的的确确是有些扯淡,但是如今的百姓也顾不上这些了。 管他是四皇子五皇子,只要别再让宏宣帝这种暴君再上位就成了。 更何况当年的大越正处于动荡不安之际,天灾连年,导致上至皇家贵族,下至黎民百姓,对这些神神怪怪的东西深信不疑。 于是很多人都这么安慰和说服着自己,尤其在发现延和帝所立下的这位太子,着实是个好人选的时候,那些原本质疑的议论声更是低了下去。 不久之后,延和帝重病。 86、金枝玉叶 完 延和帝的病来得很急, 常常在和旁人说话的时候便睡了过去。 众人皆急, 太医们在宫中出入频繁,只是这并未起到什么作用,延和帝还是一天天的衰弱了下去, 连同当初那位被太子长琴请进宫中的神医亦是无计可施。 知道自己这是大限已至,延和帝倒也不像上次病重的时候那样惶恐不安。他叫来了丞相这些老臣子, 交代他们一定要竭尽全力辅佐太子。 旋即又让人传了太子长琴进来,强忍着倦意将心中要说的话皆叮嘱了他, 末了神情凝重的握住了太子长琴的手, 一边咳嗽,一边对着他说道:“驸马……刘晋元那边……你不可大意。” 清楚延和帝这是在担心陆明琛是真的领兵造反,即使是自己和他解释过了对方也依旧放心不下。 太子长琴轻点了点头, 温声道:“父皇, 我明白的。”如果是旁人掌握着数万的兵马,他自然会疑心对方, 但换做自己的心爱之人, 太子长琴想都不会去想这个可能。 “你……不要辜负天下百姓的期望。”延和帝虚弱的说道,终究是放下了担忧的心。 近些日子太子长琴的行事让他很是欣慰和信任,心中亦觉得只要对方应了下来,就不会叫自己失望。 由此不得不感叹,太子长琴数次的轮回转世也并非全无好处, 只要他需要,他可以轻而易举的获得他人的信任以及好感。 话音刚刚落下,延和帝疲倦的闭上了眼睛, 从此再未醒来。 低沉而浑厚的钟声悠悠回荡在宫殿的上方,告知整座京城的人,老皇帝的驾崩。 国不可一日无主,太子长琴第二日就留在了宫中,处理延和帝身后留下的事情。 按照大越的规矩,先皇逝后一月之内择个良辰吉日就可以举行大登基大典了。 登基日子选在了十二月初旬。 那日云淡风轻,和风习习,自入冬以来,是一个难得温暖的好天气。 太子长琴站于高台上,站姿宛如青竹一般笔直,静待着仪式的开始。 有官员来到了他的身边,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 太子长琴平静的眼神泛起了波澜,对着那官员道:“去把驸马请过来。” 官员听到他的称呼,心中有惊讶,却没有说些什么,转身大步流星的离开。 丞相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走上前来询问太子长琴,担忧是不是外面出了什么事情。 “刘大人回来了,丞相,不如我们一齐前去迎接?” 丞相迟疑了片刻,正想以典礼即将开始劝说,却看见了新帝面上隐约露出的喜色,再联想到这位并非旁人言语便能改变主意的性子,便收了后话,笑着点了点头。 “臣与皇上一同前去。”典礼的时间还没得很,而且刘大人和容国公为了大越立下诸多功劳,新帝若在此时前去迎接,放在后来的史书上也算是一段佳话了。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只是对方是“五公主”驸马的身份,着实有些叫人头痛……丞相皱了皱眉头,转过头,欲言又止的看着身侧的帝王。然而对方像是什么也没有发觉一般,径直向前走去。 丞相一愣,又想起刚才帝王眉目含笑的模样,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已经预感到了这一对阴差阳错的“夫妻”并不如想象之中那样容易拆散。 想到这里,丞相的眉头不禁皱得更深,望着帝王愈走愈远的背影,脚步一顿,方才跟了上去。 东门大开,数列身穿银甲的士兵站至两侧,注视骑着高马站至前方的主将,看似平静地眼睛中实则暗藏着一丝狂热。 如果说之前还有人对于这位主将的年龄还有资历有些顾虑外,但这一路走来,他们是真心将其奉为首领。得知陆明琛不准备造反,而是要返回大越朝廷的时候,他们心中竟有些失落。好在众将士极为信任他,又见如今的君主并非萧光誉那个暴君,因此暂且将原先的想法给压了下来。 见到太子长琴一身冕服,清俊非凡的样子,陆明琛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笑意,立即翻身下马,上前行礼。 “微臣见过皇上。” 他还未弯身,太子长琴就已经快步走了上前,伸手扶住了他。 旁人都在看着他们,两人之间不好做些亲密的动作,因此太子长琴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轻声叫了他的名字。 “明琛。” 陆明琛抬起眼眸静静地注视着他,低声说道:“我回来了。” 太子长琴回望着他,看见他眼中温柔缱绻的深神色,微微一笑,温声道:“你平安无事就好。” 两人默默对视了片刻,而后不约而同收回了视线,转过身,一前一后往城门内走去。 大庭广众之下,有些话,有些事情着实是不好去做,不如两人回了屋关上门慢慢地说。 他人自然不知晓两人此时的想法,知情的人从两人刚才那个交汇的眼神能看出几分缠绵情谊来。 而换做那些不知情的人,只当两个人是君臣相处融洽,并且为之松了一口气,心道看这样子,这位异军突起的定北将军是不会造反了。毕竟以大越如今的情况,实在是经不得折腾了。 不过这些人似乎忘记了,如今的皇帝曾经的身份是五公主,而将军则是明媒正娶过五公主,堂堂正正的驸马爷。 旁人忘记了,一直关注着这对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夫妻”的丞相快愁死了,哎,陛下面上看着是个温和的,但看近来整治朝堂的手段,可称得上“雷厉风行”四字。 若是打定了主意,恐怕就是延和帝再世也是劝不了的。可要是任由皇帝与驸马在一起,写在了史书之上,岂不是会叫后人笑掉大牙? 在他眼中,男子本该同女子在一起,才算是顺应了这阴阳调和之道。 皇上扮作女儿身将近二十载,未曾真正接触过女子,才会一心挂在了驸马的身上,待朝堂局势稳定下来,就可以提及立后一事,好叫皇帝真真正正的定下心来。两个男人在一起,终究不是什么好事情。 思来想去,丞相还是觉得两人之间的关系不太妥当,只是他一时半会也想不到解决的方法。 丞相看了走在前方的两人一眼,决定暂且压下这份担忧,等到大越安定下来再提及此事。 太阳高升,转眼礼部选定的吉时便到了,而一切已经准备就绪。 太子长琴站于高高的台阶上,宫殿门口的下方,乌压压的站着一大片的人。 礼部官员在唱礼,话音方落,众臣子掀起袍角,齐齐跪了下来,朝着身穿玄衣,面容俊美的年轻帝王行礼。 成为皇帝的滋味如何?对于太子长琴而言,并非如同他人想象之中的激动和兴奋。 他面色平静,语气温和的让众人起了身,随后微微抬起了视线,下意识的搜寻着那道熟悉的身影。 越过层层叠叠的台阶,他一眼就看见了在人群之中,宛若青松般清俊挺拔的心上人。 对方似乎也感觉到了他的视线,半眯起了双眸,勾着唇角,朝着太子长琴微笑了起来。 原本因这些日子长久征战在外愈发冷肃的眉眼,在这一刻犹如春风化雨般展了开来,于灼灼生辉的艳阳之下笑得叫人怦然心动。 太子长琴凝视着他的面孔,而后徐徐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 新帝登基后的几个月,天下仍旧还有些动荡不安,不过比起先前四海各地频频有人揭竿起义,浑水摸鱼的情形倒是好了许多。 这其中不得不提到陆明琛所带领的北定军的功劳,是他们一路打压了这些反军的攻势。 朝中亦是有人记得他的功劳,上奏请求皇帝赏赐陆明琛。 太子长琴自是应允,封赏很快便传了下去,于是陆明琛成为了大越目前最年轻,权势却不输于在朝中混了数十多年的臣子。 这自然是激起了一部分人的眼红,有人抓住陆明琛的小辫子告状,均被太子长琴轻描淡写的压了下去。 这着实叫他们有些懵逼,直到反应过来,咦,我们的皇帝陛下还是人家名正言顺的妻子来着?莫不成……这两人的确是情投意合,而并非他们之前所猜测的那样,这场婚姻仅仅只是延和帝为了遮掩皇子真实身份的一场戏。 作为一名忠心耿耿的臣子,丞相大人表示,他一定要让皇帝回头是岸。 思量再三后,丞相上了一封折子告诉皇帝已至弱冠,是时候该立后了。 当然,被太子长琴毫不客气的拒绝了,并且在批复中严正表明,自己已经是有家室的人。现在没有选妃的想法,日后也不会有。 不过立后的话,他倒是可以考虑一下,而且他的心中已有人选。 众人听闻皇帝的意思,皆是大惊失色。家室?已有人选?皇帝莫非是想立驸马爷为后? 这下一众臣子登时就炸锅了,碍于皇帝近来展现出的强硬手段,还有手握重权,至今仍旧叫人有些发憷的杀神驸马爷,众人一番嘀咕,最终推出了几个人上奏劝说太子长琴。 随后太子长琴搬出了一封圣旨,是先帝所留下来的遗诏,洋洋洒洒的一大段,中心意思就是支持皇帝任何想法,包括他和先前的驸马,如今赫赫威名的定北将军之间的这段关系,他亦是没有反对的意思。 持反对意见的臣子,其内心是崩溃的,然而先皇的遗诏摆在面前,他们又不好再说些什么,于是这部分人只得暂且消停下来。 延和帝当真写下过这道旨意吗?当然不是,临死之前还在不忘嘱咐儿子提防陆明琛的老皇帝当然不会这么做。不过对于太子长琴而言,伪造圣旨也并非难事。至于老皇帝所担忧的,陆明琛会谋朝篡位一事大可放心。这家伙对于皇位毫无半分眷恋。真论起来,陆明琛其实还是老皇帝的先祖之一。 新历第一年,不死心的一部分臣子暗搓搓的准备了劝谏皇帝计划2.0,正想着开口,北疆战事复起。 只是这次并非羌族,而是同处北方边界,早已对大越虎视眈眈的匈奴。废帝宏宣帝行事荒唐,先前将大越折腾的不轻,新帝方登基不久,局势未稳,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匈奴南下,大敌当前。 定北将军主动请缨,携了当初的北定军,还有数十万的朝廷军队以气吞山河出战。 双方血战数日,终究是敌方棋差一着,其首领延塔被定北将军斩于剑下。 匈奴铁骑群龙无首,军心大乱之下四散奔逃,大越军队趁机猛攻,毙伤匈奴精锐之师,使其损失惨重,节节败退,最后再无还手之力。 此战得胜,一扫大越先前因废帝所带来的颓废之气,重振国威。也为日后大越盛世的再次来临立下了基础。 一时间北定军的威名传遍了大江南北,而经此一役,定北将军功盖天下,誉满山河。 军队凯旋,百姓夹道而迎,等大军行至京城城门口,帝王亲自率领了文武百官相迎。 大越大获全胜,按照惯例,皇帝应祭天感念上苍和先祖庇佑,再祈求日后风调雨顺、国泰 民安。 礼部选定了日子不久,容国公,也就是皇帝的亲外公上奏了,说定北将军劳苦功高,理应 给予嘉奖,余下纷纷有人表示赞同。 皇帝顺应众意,封了定北将军一字并肩王。 事实上,经这一年,凡是有眼睛的人都已经是看清楚了,帝王是铁了心要与之前的驸马,现在的定北王厮守一生了。 虽是依旧有人不甘心,但眼下情形摆在面前,也只得放弃了。 好在皇帝的性取向叫人惆怅,然而行事却比废帝和先帝靠谱了百倍有余。 待先皇的遗腹子诞下,皇帝便立即将其立为了皇太弟。 这一下,原先不肯死心的小部分人,是彻彻底底的抛在脑后不管了。没见丞相,甚至是皇帝的亲外公都觉得无所谓,所以他们再怎么操心都算不上一回事。 如此,该消停的人总算是消停了下来。然而谁都知晓,定北王虽无皇后之名,他的身份与皇后无异。 ——完 87、番外一 李逍遥做了个真实而可怕的梦。 梦中他正站在一片山清水秀的地方。 这里碧江盈盈, 景丰林密。鸟儿在树枝间腾跃, 不断地发出着清脆悦耳的鸣叫。 “逍遥哥哥,我在这里。”赵灵儿站在不远处对着李逍遥挥动着手。 看到心上人,李逍遥俊秀的脸上立即浮现起了笑容, 快步走了过去。 “灵儿。”他张开双臂抱住了心爱的姑娘,凝眸看着她娇美的面孔, 微微一笑,“拜月教主死了, 南诏的水灾肯定也退了, 我们回去罢。”此话脱口而出,李逍遥不禁一怔,他明明要问的是灵儿为什么会在这里, 为什么到了嘴边却变成了这句话。拜月教主死了?南诏发生了水灾?这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而令他觉得更加奇怪的是, 自己的妻子听了这话,竟然毫无诧异, 反而还对着自己微笑。 “真好。”赵灵儿眉目中划过了一缕眷恋, “我还能够再见到逍遥哥哥。” 这话顿时叫李逍遥感觉到了几分古怪,他面上的笑容开始变得有些勉强,“灵儿,你在说些什么呢?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这回他倒是能说自己想说的话了,只是赵灵儿忽然暗淡下来的笑脸让他的心中忽而生起了一阵惶恐, 他张口欲问,却听见了妻子接下来让自己如遭雷击的话。 “逍遥哥哥,灵儿马上要离开了, 往后就不能和你在一起了。”赵灵儿依偎在他的怀中,抬起手,轻轻刮了刮李逍遥挺翘的鼻梁,“我走之后,逍遥哥哥要好好照顾好自己,还有娇娇。” “……灵儿。”李逍遥张着唇,两道剑眉紧皱,眼中尽是迷惑与不安,“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你要离开我和娇娇?” “因为……”赵灵儿正想开口,却连着咳嗽了几声,随后口中溢出了叫人触目惊心的鲜血。 “灵儿!”他注视着被自己揽在怀中的姑娘,一时间惊骇欲绝,声音亦是颤抖的,“灵儿,你到底怎么了?” “逍遥哥哥,水魔兽和拜月教主合体之后太过强大,我只能用自己所有的力量去封印他们,现在我撑不住了……”赵灵儿凝视着他,明丽动人的眼眸中流动着不舍,“上天既然赐予我不同于凡人的力量,就代表着我有必须去做的事。你千万别伤心,这是我们女娲后人的宿命,逃不掉的,也不能逃。为了南诏国的百姓,我心甘情愿。只是……我对不住你和娇娇两个人,要先走一步了。” 李逍遥听她的言语,脑中隐隐约约的闪过了一些画面,如同被人强拉硬拽丢进脑中的记忆。他紧皱的眉头,脑袋开始泛起了一阵犹如针扎一般的疼痛,只是眼下的情形,根本让他无暇顾及这些。 “灵儿,这是梦,这一定是梦。”忽视了那阵疼痛,李逍遥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像是在安慰赵灵儿,更像是在安慰自己,“之前我们明明都好好的,怎么可能忽然就变成了这幅鬼样子。” “……梦?”赵灵儿抬手抚摸着他的脸,面色惨白如纸,对着他虚弱的点了点头,“对,是梦,是个可怕的噩梦。灵儿若是闭上眼睛,再醒过来,就又能见到逍遥哥哥了。”她一边说着话,声音渐渐地低了下来,神情疲倦至极。 她抬起手,似乎是想触碰李逍遥的面孔,然而还未来得及,眼中的光彩便渐渐地暗淡了下来。 宛如被海水浸没一样的窒息感横在了李逍遥的心头,他呆滞地着怀中人失去生气的面孔,颤抖着手,抚上了对方残留着余温的脸庞,声音干涩到了自己都不敢置信地步,“灵儿,灵儿……” 这真的是梦吗?李逍遥紧紧地拥怀中人,心宛如被一把钝刀扎进了肉里,刺得他生疼。 “灵儿!”他嘶声大喊,双目赤红如同浸透了鲜血,眼中写满了绝望。 他悲痛欲绝的声音传得很远,在山间回荡着。 寥落的地方只剩余他一人,除却鸟雀被这一声所惊动,拍着翅膀迅速的逃离了此地,再无其他的声音。 李逍遥低下头,深深地凝视着心爱之人恬静的面容,抬手擦了擦她的唇边的鲜血,扯了扯唇角,笑得苦涩而凄惨。他自小便失去了父母,身旁除却婶婶一人,再无其他牵挂。婶婶对他的好自是不必言说,他面上看着胡闹,心里亦是倍加珍惜婶婶的好,不然后来也不会千辛万苦前去仙灵岛求药。 然而午夜梦回之际,李逍遥心中总是有些空空荡荡。他说不清楚这叫做什么,后来有了灵儿,又有了娇娇,空落落的心仿佛被一瞬间填满了一般,让他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感觉。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他原本以为一家三口能够平平安安度过接下来的日子,等到他和灵儿双鬓生出华发,含笑一齐送了女儿出嫁,不曾想这样简单的愿望也难以实现。 李逍遥将头埋在了心上人的脖颈中,感受到她渐渐失却的温度,心脏好似被什么东西攥紧了一般,连番拉扯,痛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不成音调的呜咽低低地回响在空阔的岸边,叫人一听便由心底生出了凄凉。 不知是过了多久,李逍遥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道身影,遮蔽住了他的光线。 “李逍遥。”那是令李逍遥觉得陌生又熟悉的声音。 他下意识的抬起头,双眼通红地看着身着灰衣的陌生人。 那人低着头,宽大的兜帽紧密地罩在他的头上,让李逍遥看不清楚他的脸。 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忽而出现了一个陌生人,李逍遥脑中那根名为危险的弦立即紧绷了起来。 约莫是察觉到了李逍遥的警惕,那人脚步一滞,伸手拉下了头上的兜帽。 看清楚灰衣人样貌的那一刻,李逍遥面色大变,脸上渐渐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你。”李逍遥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他发现这人竟然与他长一模一样。 灰衣人没有理会他的惊异,而是低头凝望着静静躺在李逍遥怀中的赵灵儿,目光像是留恋,又像是回忆,甚至还有几分的痛苦。 灰衣人眼中的神色太过复杂,李逍遥分辨不出来他究竟在想些什么,见对方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的妻子,他直觉不对劲。 原本震惊困惑的眼神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抬起眼,李逍遥紧紧地盯着来人,神情警惕的问道:“你是何人?你想做什么?” “我名叫李逍遥,与你一样,出生在余杭镇,自小由婶婶抚养长大。”那人缓缓地说道,依依不舍的收回了视线,伸手一挥,李逍遥怀中的赵灵儿便消失不见,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 李逍遥腾地站起身,冲到了灰衣人的面前,攥住了他的衣领,眸色阴沉,仿佛一头被激怒的野兽,“你把我的妻子弄到哪里去了!你这混账!” “这一切本来皆是虚幻。”灰衣人轻而易举的脱身而出,脚步轻点地面,闪身出现在了距离李逍遥几米之远的地方。而李逍遥被他不知用了什么法术,困在原地动弹不得。 “你可以捏自己一把,看能不能感觉到什么。”灰衣人淡声道,并未因为李逍遥的冒犯而动怒。 李逍遥无法脱身,只得恶狠狠的瞪着他,见灰衣人毫无反应,片刻后边冷静了下来,按照对方所说的那样,狠下心肠拧了拧自己手臂上的肉。 这一拧叫他不由自主的愣了神,因为真如灰衣人所说的那样,他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 莫非这真的是梦?他的灵儿没有死! “这下你应该信了,我没有骗你。”语气平淡的说道,只是他那双犹如深潭一般幽邃的眼睛中情绪翻滚,显示着他的内心并不如他面上显示一般那样的平静,“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是李逍遥,我也是。不敢我是另一个世界的李逍遥,而你,则是属于这里。” 李逍遥隐约中捕捉到了他话中的意思,“你……你是我?” 灰衣人颔了下首,他的面容很是年轻,看上去只比李逍遥稍大几岁,但一双眼睛透出的神色却是格外的沧桑。 “我来,是为了救灵儿。”灰衣人缓缓地说道,望着他怀中的气息全无的姑娘,不知是回忆起了什么,原本沉静的脸上闪过了一丝痛苦,“庄周梦蝶,蝶梦庄周,虚幻难辨,你认为这里的一切是真还是假?” “……我不知道。”李逍遥艰涩的说道。他自然是希望这只是一场梦,就如灵儿所说的那样,睡一觉,之后便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是梦不错。”注意到李逍遥顿时明亮起来的眼神,以及眼中一闪而逝的庆幸,灰衣人笑了一下,笑容却是说不出的苍凉,“不过这却是你日后将遇到的事情,你的脑中不是多出了一段记忆吗?那是属于我的。” 李逍遥呆了一下,有些惊疑不定地看向了灰衣人,“倘若你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在你那个世界,灵儿是真的……”他顿了顿,有些说不出那个令人悲哀的字眼,于是便略了过去。 “不错。”灰衣人沉默半晌,才继续说道:“若是什么都没有变化,你所在的世界,结局会与我一样。” “我该怎么做?”李逍遥道,因脑中的那段记忆太过真实,他几乎是没有多少怀疑就相信了‘自己’的话,何况对方并没有任何理由欺骗自己。 “解决拜月教主,千万不能让他唤醒沉睡的水魔兽。否则不仅是苗疆,就连灵儿也是性命难保。”灰衣人缓缓道,神色庄重而谨慎,“拜月教主极为狡猾,你千万小心,不可让他察觉你的心思。” 李逍遥迟疑了片刻,而后点了点头,肃然道:“我知道了。” “女娲族有宿命之说,没有一人能够逃脱。”灰衣人道,“忆如若是长大,灵儿便会灵力衰竭而死,因此……拜月并非真正的障碍。” 忆如?李逍遥一怔,这也是他和灵儿的孩子吗?然而灰衣人已讲到了关键之处,李逍遥只得暂且将这个问题压下,沉下心来听对方说话。 “除非她的身体之中不再流淌着属于女娲的血脉。”灰衣人肃容道,“若是有一天,你的妻子面目全非,不再是你所熟悉的那个模样,你可会视她为异类,冷眼旁观或是厌她?” 李逍遥静默半晌,才说道:“只要她的灵魂依旧是我所熟悉的那个灵魂,那我绝不会改变我原先的心意。” “如此甚好。”灰衣人点了点头,“只盼日后不要忘记这话。” 李逍遥沉下声音,极为肯定地说道:“我不会的。” “待灵儿体内的灵力衰竭,你便用我的方法,让她转世轮回。”灰衣人停顿了一下,“若是有缘,你们自当再续前缘。”若是无缘,那就自当别论。 灰衣人没有接着说下去,但李逍遥已是清楚。 “只要灵儿好好的,能够摆脱了这该死的宿命。”李逍遥眼神温柔,“对我而言,那就已经足够了。” “果然是我。”灰衣人的眼睛慢慢浮起笑意,“既然这样,我就放心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只是听到了一个声音,问他愿不愿意回到过去救回灵儿。不需多言,就算是需要他付出自己的生命,他也是愿意。在他答应之后,他就来到了这里。 那个让他失去了妻子,让女儿失去了母亲的伤心地。 还好,一切都还来得及。他注视着面前年轻的自己,眼中掠过几丝羡慕,甚至是嫉妒。 对方的灵儿能够陪他白头偕老,而自己的灵儿却是永远回不来了。 “保重。”他闭了闭眼睛,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忍住再去看那张熟悉的面孔,低声说道。 “前辈……”李逍遥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这样称呼对方,“请问……忆如,是我和灵儿的孩子吗?” 他的话让灰衣人皱起了眉头,颔首道:“自然是。” “我和灵儿会有两个孩子吗?”李逍遥喃喃道,“看来娇娇日后不会孤单了。” 他声音虽轻,但却让‘李逍遥’听得一清二楚,他猛地转过身,牢牢地盯住李逍遥,“你在说什么?娇娇?那是……”他不敢去想那个可能,难不成灵儿和他还有一个孩子? 李逍遥怔了一下,点头道:“娇娇是我和灵儿的女儿。” 灰衣人亦是一怔,旋即一想,女娲后人代代单传,他和灵儿绝不可能有另一个孩子。 娇娇……恐怕是忆如吧。他猜测道,却依旧抱着一分微弱的希望,向面前同样懵了的李逍遥询问了此事。待两人交换了彼此世界的讯息,皆是呆住了。 “我……我娶了林月如?这未免太过荒唐了。”李逍遥指着自己,脸上写满了诧异,连忙摆了摆手,“我可不敢,这位如今可是大越大名鼎鼎的女将,日后方将军的接替者。我们一个在南疆,一个驻守在北疆,天南地北,怎么可能扯上关系。” 说到此处,他苦笑了一下,“虽是先前因为一场比武招亲阴差阳错的认识了,但在那之后却再也没有交集了。百姓如今常言道,生女当如林月如。对于林将军,我没有半分非分之想,有的仅是敬佩。日后娇娇能有她一半,我就心满意足了。” ‘李逍遥’茫然了一瞬,月如……月如怎么就成为了女将军?这个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娇娇这名字,是娘和灵儿他们想了许久才取的。”李逍遥笑了笑,“之前只是小名,不过我瞧着这名字极好,和大家商议了一番,就把娇娇当做了小姑娘的大名。娇娇,听起来俗气些,不过也没有什么不好。” 娘?‘李逍遥''怔然,莫非这个世界自己的母亲尚在? “我说的娘,是就是定北王的娘,灵儿的义母刘夫人。”见对方蹙眉不展,李逍遥想了想,解释道:“不知你那边的世界是不是这样,晋元兄前段时间力挫匈奴,回来之后便被皇上封为了定北王。他如今功盖天下,便是离着京城有着十万八千里的南疆,人人也知晓定北王的威名。” 说到此处,李逍遥忍不住心生感慨,“侠之大义,为国为民,晋元兄实在太了不起了。” ‘李逍遥’越听越糊涂,这都是什么跟什么?为什么自己的徒弟成了什么定北王,他怎么不知对方还有这等本事。 论起学识,对于自己的徒弟,他是服气的。只是对方的武艺,实在是一言难尽,不然当时也不会被一心想要找个武林才俊,入赘为婿的林天南所拒绝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许多事情都与他记忆中的不同。 为防原先告知自己的事情出现偏差,同时也有自己的好奇心在作祟,‘李逍遥’依照这些与记忆中截然相反的人物,开始询问起李逍遥。 许久之后,‘李逍遥’原本平静的脸上出现了几丝裂缝,眼中尽是不可置信,“所以……这个世界连皇帝都变了?晋元是众人皆知的……皇后?”他摇了摇头,一瞬间竟不知如何反应是好。 “荒唐……”半晌,他从吐出了这两个字,皱着眉,“断袖一事,日后若是各自娶妻,至多不过被人说上一两句,甚至有些人还会赞其风雅。但如果是一生……恐怕只会叫人诟病,更何况其中一方还是高高在上的皇帝。” “我怎么不知道原来我是如此迂腐之人。”李逍遥耸了下肩膀,笑着说道:“皇上和晋元兄之事,前辈不必为他们操心啦,如今已经没有人反对他们,更不敢对这世上最为尊贵的两个人说三道四。至于日后,人都变作了一g黄土,还理会身后之名做什么。” 见‘李逍遥’若有所思,他又忍不住多说了几句,“更何况,如今的皇上英明,又有晋元兄这些能臣名将跟随身边,大越的盛世指日可待。身为帝王,最重要的就是为这天下,为这百姓所作出的功绩。至于帝王的感情,后人至多不过不痛不痒的评论上一两句,伤不到他们二人的。” “是我着相了。”经他一说,‘李逍遥’豁然开朗,他对着面前年轻的自己笑了一下,“看来这些年,在蜀山上待得太久呆傻了,往后还得多出去走走才好。” 李逍遥赞同道:“理应如此,等到苗疆事了,我就带上灵儿和娇娇游遍四海,一家三口行侠仗义去。” “一家三口行侠仗义?”‘李逍遥’愣了一下,勾起了唇角,“这当真是个极好的主意。”他是不能够做到此事,只希望面前的自己,能够得偿所愿。 话音方落,他推了正陷在自己对于未来勾画的李逍遥一把,含笑道:“时间不早了。去罢,记住我之前与你所说的,莫要再重蹈覆辙了。” 李逍遥还未来得及回过神,便被他一把推入了黑暗中。 漫长的梦境,终于就此结束。 88、番外二 后世 乔幼昀是华夏大学考古系的大一学生, 临近九月, 眼看着再过几天就到了开学的日子,乔幼筠的母亲张女士在今天就已经开始催起了乔幼筠收拾行李。 “妈,还有几天才是一号, 现在收拾东西还太早了。”乔幼筠窝在沙发中,膝盖上放着笔记本电脑, 听见了张女士的话,不慌不忙的说道。 看着自家女儿懒洋洋的靠在沙发上, 即使是在说话, 眼睛也还是定在了电脑上,张女士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皱眉道:“行李我不催你收拾, 可你一天到晚对着屏幕, 眼睛怎么受得了?”她小时候不懂事,不知道爱护眼睛的重要, 后来度数愈加越深, 现在是离开了眼镜就什么事情也做不成,因此并不希望女儿也和自己一样成为一个近视眼, “你不会迷上了什么游戏吧?”想到了邻居家染上网瘾的孩子,她怀疑的目光顿时落在了乔幼筠的身上。 听见了她有些严厉的语气,乔幼筠心道不好, 连忙合上了电脑屏幕,坐正了身体。 “妈,我就是在查些开学用的东西, 没玩游戏。”乔幼筠说道,担心张女士生气,她又立即补上了一句,“不信你站在我的旁边看一眼。” “不用了,你自己有分寸就好。”对于自家女儿,张女士还是很相信的,更何况马上就要开学了,让她轻松一些也没有什么问题。 见女儿神色严肃的点头,张女士稍微放下了心,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对乔幼筠说道:“时间不早了,我先出门一趟买些东西。过会儿你阿姨可能会来借车,你记得把放在架子上的钥匙拿给她。” “妈,我知道了。”乔幼筠连忙应道,瞅着张女士离开了客厅,她又重新打开了电脑。 是的,正如乔幼筠所说的那样,她正在用电脑查阅资料,只不过不是开学的相关东西,而是为自己最近正准备动手开写的一本小说做准备。 乔幼筠是绿皮阅上的一个普通写手,专栏下已经有了几篇作品,篇幅不长,而且都是现代题材。 作为一枚已经踏上考古学不归路的学生狗,乔幼筠决定写一篇跟自己专业有些关系的长篇小说。 不过不是《鬼x灯》《盗x笔记》《我在考古x的那些年》等等这类悬疑题材,亦或者是正儿八经的考古科普小说,前者她没有这个脑洞,后者实在太过严肃正经,以乔幼筠如今的知识水平,她觉得还是不要误人子弟的好。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等自己成为了考古学术界金光闪闪的大牛,她会考虑动笔写这么一本科普读物的。 还有,对于有些人考古等同于盗墓,甚至说出考古是有证盗墓的混账话,乔幼筠只能送他们一句“呵呵”了。 现在华夏大部分的考古绝大多数都是抢救性挖掘,为了保护被盗墓贼毁坏严重的古墓,亦或是要配合国家基础建设而来。 比起考古人员,盗墓贼总是要潇洒得许多,挑选古墓,打个盗洞,入了墓室乱来一通,把最值钱的东西挑拣走就可以离开,留给墓主人一片狼藉。 而考古人员不行,他们的目的不是古墓中的财宝,而是其中所蕴藏的历史信息。 盗墓贼三两下把墓室给破坏了,为他们收拾烂摊子的都是这些考古人员。 盗墓小说乔幼筠也看,也有喜欢的人物。像胡八一这种满嘴跑火车但是关键时刻特靠得住的男人,又或者是张小哥这种本领非凡的神秘酷哥。 然而盗墓和考古仍旧是不能混为一谈。 有些人是因为盗墓小说而报考的考古,不过乔幼筠并不是。她报考考古是对于古人生活的好奇和兴趣,想要亲自上场接触一番。为此她做好了在野外风里来雨里去,灰头土脸的准备。 而乔幼筠正准备动笔的灵感来源,正是来源于自己的专业。 一年前,华夏tv播出了一条举国上下震动的新闻。 一位工人在修缮道路的时候,意外发现了一面青墙,随后考古专家闻讯赶来,立即保护起了现场。 根据墓室构造初步推测,该墓室属于大越时期。随着考古工作的深入,大家惊喜万分的发现,这竟然是一座帝王陵墓。一座完好无损,没有被盗墓贼破坏,亦没有受到大自然风雨侵蚀的帝王陵! 更叫人惊喜的还在后头,经过研究人员的验证,主墓的棺椁中的两具尸骸,属于华夏历史上最具有传奇色彩的大人物之一,大越第十一位皇帝昭明帝萧嘉颖和定北王刘晋元两个人一同合葬的君臣墓。 君臣墓出土了大量的文物,除却昭明帝和定北王的衮服,金冠等稀奇珍宝,考古人员在陵墓中还发现了一本字迹保存完整,甚至可以称得上清晰的“笔记本”,记载着与定北王相关的事情。比如当年令定北王声名大噪的南疆之战,史书上说得其实并非很清晰,而这本“笔记本”里面竟然存在着北定王亲手所写的体悟与经验。除此之外,还有关于君臣之间当年所发生的一些事情。 这些都是后人毫不知情却又珍贵无比的第一手资料。 这本“笔记本”一经发现,立即就被考古人员定为了无价之宝,比之在棺椁中发现的衮服,金冠等价值连城的宝物,其贵重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这些关于君臣墓的陪葬品和其背后的发现,一件件的传出去,立即震惊了世人,乔幼筠自然也是其中之一,她会选择把专业定在考古上,一部分也是受了这件事情的影响。 距离君臣墓被发现已经过了一大段时间,人们对其的关注渐渐淡了下来,然而作为一名文史爱好者,乔幼筠一直在网上默默地关心着君臣墓研究的进展 泱泱华夏上下几千年,所历经的朝代不计其数,其中她最感兴趣的王朝就是大越。而大越那么多的出色人物,她最喜欢的就是昭明帝和他的“皇后”刘晋元。 乔幼筠这次转换文风,想写的便是昭明帝和刘晋元所在的朝代,写一名正在考察君臣墓的考古人员,意外穿越到了古代,经由科举从一介寒门子弟变为大越丞相的故事。 据史书上记载,当年大越的王乐驰王丞相曾经因为两人在一起的事情上书劝谏,险些拆散这一对相守不易的苦命鸳鸯。 驸马和“公主”天作之合,是经由延和帝官方盖章的国民cp,这王丞相老古板实在太过多事。 乔幼筠想道,她决定在自己的文中让王丞相早日辞官走人,而她笔下的主角绝对是昭明帝和定北王的坚定支持者。 打开桌面上的大纲,乔幼筠在上面记下这点,而后缩小了文档,点开了浏览器。 写一篇小说并不容易,尤其是一篇以真实历史为基础的小说。 乔幼筠不得不花费比之前那几本小说多几倍的精力,去查阅有关于大越的历史资料,诸如当时的科举制度,重大事件发生的前后因果,防止闹出一些令人哭笑不得的笑话来。 在千度的搜索栏中打入“大越君臣墓”几个字,乔幼筠如往常一样准备浏览相关的新闻,却在千度推荐的页面上看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标题——关于大越有哪些有趣的故事? 没有多想,乔幼筠就点了进去。 >>>关于大越有哪些有趣的故事。 提问者描述:半年前写了一篇背景是大越的趣味短篇小说,结果被一学历史的好友看见了,觉得很有意思,最近一直催我扩写。我本来对大越就很感兴趣,所以在他花式催更下,也有些心动,想看看自己把它扩写成长篇会是什么样子。 但大越一千多年的历史,史料浩瀚,实在让我有些茫然,想取材也有些无从下手。所以想请问大家,大越历史上有什么有趣的故事让你印象深刻,到现在都忘不了的。 以上就是问题,先在此谢谢各路大侠出手相助。 咦?这老铁和我一毛一样,想写大越朝代背景的小说。乔幼筠看了问题描述,心中立即升起了兴趣,正好自己也可以从中寻找一些需要的素材。 她微微调整了坐姿,腰板挺直了几分,盯着电脑屏幕,操作着鼠标将进度条一拉到底。 令她有些惊奇的是,这个问题竟然有着几百条的回答,而其中几个回答,更是达到了成千上万的点赞数。 乔幼筠把进度条迅速的拖了回去,专心致志的看起了问题的回答。 》》》回答者:南疆的英俊少侠——我脑后有着一条光亮乌黑的大长辫。 泻药!历史狗一只,暗搓搓关注大越这个朝代很久,今天终于有表现的机会了,么么哒题主,希望我的回答你会喜欢。 1.昭明帝小时候男扮女装,还嫁了个金龟婿。 不要怀疑自己的眼睛,是的,你没有看错。昭明帝不仅男扮女装长达二十年,还嫁了一个当时全京城最热门的女婿/夫君人选——刘晋元,也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并肩王刘晋元。此人文采好不说,家世背景好也就算了,关键是!他还特别的帅! 按照《越人书》里面的话,就是面如冠玉,身似松柏。还有当时人家中了状元后,京城中的妹子们疯狂的举动,差点儿就用手里的蔬菜水果手绢等等把我们帅气的并肩王给淹没了。 这又是一个掷果盈车的活体案例啊! 想到这里,我不禁同情和刘晋元一起御街夸官的探花和榜眼,有这么一个才华比你叼,长相又贼特么帅的人在身边,那简直就是丑小鸭和白天鹅的天壤之别有没有! 我要是妹子我也喜欢定北王(微笑脸),以及我想替大越那时候的闺阁妹子以及他们的爹,强烈谴责五公主殿下这种霸占优质资源的行为! ps:听说公主殿下和他家的驸马爷是因为一只绣花鞋认识的,不过这件事情只被记载在野史上,真假难辨,大家作为花边听听就好。 2.大越第十一个皇帝昭明帝没有皇后。 这件事情稍微关注一下历史的人应该都知道,昭明帝活了四十多年,嗯……期间身边一直没有女人。你说他身边的宫女不算女的?作为一名拿到了驾驶证的司机,我指的女人是爬上龙床,和他洗白白睡觉觉的那种。 那他的皇后是谁呢?你懂我懂大家都懂。 3.定北王是连中三元的古代超级学霸。 连中三元,就是在科举中乡试,会试,殿试都是第一名。是古代读书人最渴望,也是最高的一个荣誉。咋说呢,放在现代就是妥妥的高考状元,不过古代的科举比起我们的现代高考,难度要大的说。从古至今,获得过三元及第的人寥寥无几,由此可知,我们的定北王是一只多么可怕的学神。 更可怕的是,他的武功兵法也是一顶一的好。 这贼他妈的帅!妹子们,如果有幸穿越到了古代,请牢牢抓住定北王!这是位真男神,比电视中的长腿欧巴更值得舔屏。 4.昭明帝和定北王是历史上第一对正大光明在一起的同性。 在古代,一时的断袖被人看作风流韵事,但是你两个大男人要长长久久的准备在一起,这绝对算得上大逆不道的事情了。不说古代,就是在现代也有很多人难以理解同性之间的感情。 但是!昭明帝和定北王突破万难,在天下人的眼皮子底下,堂堂正正的在一起了。没有人敢说三道四,至少明面上是不敢,至于暗地里,爱咋地咋地,谁管你。 关于华夏主流上对于同性恋的排斥,我只能沉痛而且遗憾的表示,这完全就是开历史的倒车的行为。 5.延和帝可能是历史上第一个腐男?而且他还是个坚定的公主驸马cp党。 证据如下,第一,是他亲自给五公主殿下和驸马爷下旨赐的婚。否则当初刘晋元娶的可能是四公主,二公主,丞相她女儿等等,而不是娶男扮女装的小可怜的萧嘉颖。 最关键的是,丫在死前竟然留给了君臣夫夫一道圣旨作为挡箭牌,让身为王母娘娘的王丞相哑口无言。 评:如果这都不算爱! 6.定北王很会游泳,还因此抱得了美人归。 延和帝在位时期,有一场为了庆祝太后大寿的盛宴。那时候正是炎炎夏日,待在宫殿的公主和一群大臣的女儿嫌里面热,就跑到花园那边泛舟。结果没泛多久,船上有人落水了。 其中一人就是还在男扮女装,小心翼翼藏着自己身份的昭明帝,而且重中之重是,昭明帝他不会游泳。各位吃瓜群众可以想象一下当时的情况有多么的危及,幸而被路过桥上的状元郎,也就是后面的定北王给看见了。奋不顾身的跳下了水,把人给救了上来。据说,事情发生了一会儿之后,才有救生员姗姗来迟。 这世上哪里来的那么多巧合?如果那时候没有定北王的出现,昭明帝岂不是要“香消玉损”了?一入宫门深似海,宫廷间的曲曲折折,又哪里是史书上简短的几笔能够概括的事情,严重怀疑当年的落水事件是某方的阴谋。 7.大越唯一的废帝宏宣帝曾经写过一本吐槽这对君臣夫夫的小本本。 据说当时宏宣帝被人发现的时候很惊恐,当着皇帝和定北王的面,把那本小本本全撕烂,塞进了肚子里。后来太撑了,捂着肚子哀嚎着让皇帝给他找太医,好险没有挂了。 至于那本小本子上面写的究竟是什么,只有宏宣帝和他的肚子知道了。 评:不作死就不会死,篡位就篡位吧,还不好好珍惜,结果皇位屁股还没有坐热,就被亲弟给篡位了。 8.昭明帝很喜欢古琴,是历史上有名的琴痴。 昭明帝的琴艺高绝,能令人三月不知肉味。 不过能听到他弹琴的人寥寥无几。据说当时昭明帝他姐,精通古琴的平乐公主想听昭明帝弹奏,比拼一下,昭明帝笑了笑,根本没有理会。 不过人家身为帝王,九五之尊,凭什么任你指使。 ps:平乐公主是废帝他亲妹,就是那位和昭明帝抢过男人的那一位。笑哭,这对姐弟脑子都缺根弦。你说你以前和昭明帝没仇也就算了,有仇你还在人家面前蹦q个不停,这不是存心找抽吗?也不怪这位公主嫁了老公后生生把自己作死了。 9.定北王怕吃药。 作为大越的战神。 一个让北疆羌族,匈奴闻风丧胆,听了名字就颤抖的男人。 他……他怕吃药! 这货刀枪不入,拳打反贼,脚踢异族,然而,这货竟然怕吃药。 对,你没有看错,也别以为答者是胡说八道。 【定北王畏药,尤为其苦,须圣躬柔之说乃肯药。——《说越》】 翻阅这本史书,看到这段小字的时候,答主的内心百感交集。没想到天不怕地不怕的硬汉竟然怕吃药,怕药苦。 虽然我也很怕,但是放在定北王的身上总是有些奇怪对不对?然而……奇怪之后,竟然觉得有一丝丝的萌感,我甚至不由自主的脑补了以下内容: 某日,定北王不幸感染风寒,经太医院诊断,需要吃药压制,定北王偷偷倒了药,不幸被公主殿下抓包。 定北王:…… 萧公主:为什么不喝药? 定北王:……苦。 萧公主:不喝药病好得慢。 定北王:……太苦。 萧公主:听话。 定北王:……苦。 萧公主:一个吻?乖乖听话。 定北王:……那好吧。 ——恶搞完毕,不喜莫喷。 10.大越最悲惨的王爷——成王。 这货大概上辈子就跟废帝结下了生死大仇。 第一次被废帝设计瘸了腿,好在之后有位牛气哄哄的医生把他给治好了。人信心满满的投入了夺位大战中,没想到废帝忽然逼宫,篡位成功。 第二次被废帝砍了腿,这下医术再高的医生也不管事,谁叫古代没有那个医疗条件,最后只能等死了。 点蜡,原来生下来就开了高v模式的皇子,还能够混得这么惨。 11.大越闪闪发光的女权主义者林月如。 如题,这位很是了不得。大越……不,历史上最为出色的女性之一,甩了大部分的男性十万八千里。 战功彪炳,驻守边疆数十多载不曾动摇,使大越的边境固若金汤,再无宵小敢来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觉得她的战绩和功劳并不输于定北王。 如果说方问玉让世人知道了女儿身作为将领,比起男性而言毫不逊色的话,那么林月如则是将这种观念推广,深入了人心。 林月如不再当将军之后也没闲着,为女性平权四处奔走,再加上她身后有王爷老哥和皇帝嫂子支持,的的确确改变了女性生存处境,这点从朝中女性官员比例渐增就可以窥得一二。至于她的具体贡献,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去看看《月如传》这本书,上面的记录很详细,也很真实。 12.阴差阳错的妹妹,收复苗疆的关键人物。 在大越的历史上,有很多出色的女性人物。下面我要说起的这位,相信大家都应该觉得耳熟。最近不是有部叫做《女娲后人》的电视剧大爆了吗?其中刘天仙所扮演的女主角赵灵儿,就是我们接下来要说的人物。 赵灵儿,出生南诏,小时候母后造人陷害,为了保护赵灵儿,王后把她送出了宫,后来不小心流落中原。 懂些武艺(应该不俗),机缘巧合下救了柳氏,也就是定北王他亲妈,又机缘巧合的失了忆(评:现实往往比电视剧更加狗血),被柳氏认作女儿。 后来则是顺理成章的搭上了定北王这班顺风车。在她哥和嫂子的帮助之下,回到南诏成功干掉了谋逆者,又顺利的解决了黑苗族与白苗族之间的争端不和,统一了南诏。 最后,南诏成功和大越建交。自那之后,苗疆的苗民开始渐渐汉化。 评:赵灵儿为大越的大一统做出了不小的贡献。以及据史书上描述,此妹子甚美。 ps:虽然觉得赵灵儿是女娲后人的身份有些扯淡,但是这部电视剧的剧情,布景特效等等的细节还是值得称赞的。演员们演技我不加评论,但是选角很符合人设。美美美!作为一个可耻的颜控狗,我在这里强烈推荐。 13.幡然醒悟,洗心革面的造反者拜月教主。 拜月教主真名据说叫石杰人,曾经是造成苗疆大乱的祸源。 南诏国君赵灵儿其母的死也是因为这个家伙。 从前是不折不扣的邪教组织头目,后来也许是受到了爱河正义的感召,大彻大悟之后成为了华夏大越时期伟大的数学家,天文学家、地理学家等等,把你所能想到的头衔尽管往他头上丢就可以了。 重点,这位还是世界上第一个提出“地球是圆的”这点的大神,虽然当时他没有足够的论据,但是这发现,足以让我们这些吃瓜群众目瞪口呆了。 14.关于公主和驸马这对cp,民间有很多有趣的传说。 陛下和驸马是有着前世之约的伴侣。上一世是一人一狼,公主是将军,行军打战之时,救下了即将被人杀死的白狼。 白狼通灵,感念其恩跟随了将军几年,然而狼寿命有限,很快便老死了。将军悲痛欲绝,在白狼死前与他相约了来世相见。后来白狼变成了驸马爷,而将军则变成了皇帝陛下。 放在网络发达,知识来源方式丰富的现代,大家肯定觉得很俗气。不过放在古代,这种白狐/狼报恩,还是很受群众百姓欢迎的。 —————— 看到有人问故事出自哪里,修改答案回答一下,这个故事出自于有名的杂文集《戏说大越》,其中收录的都是大越当时流传很广的,诡诞有趣的故事。里面还有几个关于萧公主和他家驸马爷的故事,有兴趣的可以去看一看。 15.萧公主和驸马爷有只奇葩狗。 养了一只狗,名字叫做长乐。 这是狗可凶可萌,在宫中极为受宠,传闻那两位吃完饭消食的时候,就牵着狗绳子一左一右的散步。 这年头,人活得不如它一只汪,人家狗吃穿用行都有人伺候,更别提还得到了国家两大领导人物的青眼。 话说回来,这狗很神奇,神奇在于,这货会抓鱼。 这纯粹属于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一种行为!我看到这段记载时,不禁冷笑,这货把宫里的猫置于何地! 然而……这货比所有人想象都要聪明,这家伙抓鱼也不拿来吃,而是献给自己的铲屎官,萧公主和驸马爷夫妇两个人。 哎……这狗已经成精了,也难怪那一对夫夫这么的宠爱这家伙。 换我我也喜欢。 16.定北王可能有记笔记的习惯。 一年前大越君臣墓被意外发现,考古人员在定北王和昭明帝的棺椁中,除了大量价值连城的陪葬品,还发现了一本“笔记本”。 上面记载了定北王关于北疆一战的诸多思路还有感悟。 还有定北王一些很有意思的小事情。 比如说,那双砸中了定北王的绣花鞋其实并非昭明帝,但至今也不知道是谁。 又比如说,定北王当年去苗疆打战的时候,夜晚观星判断明日作战天气如何的时候,意外发现了一个圆盘状的不明飞行物体。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哈哈哈哈哈哈,那大概是华夏人第一次见到ufo吧。 ps:君臣墓的考古工作还在进行,考古人员发现了很多有意思的东西,对于大越萧公主时期感兴趣的小伙伴们可以去官网上看一下。 —————————— 以上,皆是我胡说八道,你信吗?反正我是信了。 5.3日,修改了一些回答。 6.3日,感谢万分,这是我第一次答题,没想到点赞过万了,十分感谢大家捧场,有小伙伴问我怎么写的都是萧公主时期的段子,因为我对他爱得深沉啊r(st)q 》》》回答者:萧太子的脑残粉——如id名,萧琛迷妹一枚。 我要说的是,大越最悲惨的太子兼皇帝——萧琛。 楼上有个高票答案说的都是昭明帝时期的事情。 的确,昭明帝所统治的时代再一次恢复了繁荣昌盛的景象,他和定北王之间的故事也值得后人追忆。 但提起大越,不得不提一位英年早逝的皇帝,萧琛。 萧琛说起来,是萧公主往上数十个左右的皇帝。 对于这位皇帝,历史上评价很高,被称作已一己之力拯救了整个华夏的男人。 看到这个评价,有些人可能会质疑,是不是太过夸张了,但是真的没有。 客观上来说,如果不是这位帝王当年的舍生取义,可能你我现在都根本不会出生。就算是出生,也会沦为被异族奴役的存在。 (关于这段历史,太沉重,也太长,并非三言两语就能解释的清楚。大家有兴趣可以的话去看萧暄亲手写的《明帝记》,还有《越人说》) 因此萧琛是我最敬佩的帝王,没有之一。 但他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悲剧人物,各种意义上的。 为什么这么说呢?大家听我慢慢说。 大越前期的皇帝都很迷信,崇信道教。 诸如永元帝,还有永元帝他爹,他爹的爹,都是道教的忠实粉丝。 就举例永元帝吧,当年这位帝王重病不起,眼看着就要驾鹤西去,但这时太子萧琛出生了。大越当时的国师,太清观的得道高人为太子批命,说他是永元帝命中的福星,能够帮助皇 帝逢凶化吉。 看到这里,大家可能觉得十分扯蛋,我也觉得很扯。但关键是永元帝他信啊,而且在萧琛出生之后,永元帝的病立马就好转了。不仅如此,就连一直让永元帝头疼的叛乱也被顺利镇压,这几件事情叠加在一起,换了屏幕前接受科学无神论教育的各位,也会开始相信吧。 永元帝更是深信不疑,动作麻利的把萧琛立成了太子,为了能够让太子继承好庞大的帝国,永元帝对于萧琛十分严厉。萧琛的课业很重,据史料记载,他少年时经常挑灯夜读。 写到这里,我不禁想,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都这么努力学习,我们这些普通人还有什么理由懒惰下去? 话说回来,年少的萧琛学业繁重,基本上是没有玩闹的时间,而永元帝和皇后对其要求十分严格,不允许有半分松懈,因此萧琛的童年是不幸福的。 好不容易熬了十多年,萧琛长大了。 你以为他能够轻松一些了吗?更苦逼的事情来了,遭人陷害中毒,双目不慎失明。大家可以想象一下那种落差,从高高在上的太子坠落为宫人都懈怠伺候的废人。后来则是在求医的路上被围攻生死未卜。 将近十年,他回来了。 鬼知道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估计萧琛本人也很懵,一回来,原本称得上太平盛世的国家忽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异族入侵,天下百姓惨遭践踏,浩浩大越眼看着就要分崩离析。 萧琛那时候的心情大抵是茫然,沉重而痛苦的。 然而他却没有多少时间准备,很快,永元帝病故了。 当年他仅仅二十多岁,放在今天,他大约还在上学。他本该和其他男生一样,在学习之余打篮球,打游戏作为休闲娱乐,又或者在和心爱的姑娘一起逛街看电影。 但作为被寄予厚望的太子,他必须接过这个烂摊子。 他的身份,他身后成千上百的百姓的生命,决定了他不能胆怯,无法后退半步。 雍和六年,与萧琛感情深厚的挚友齐景曜殒命战场,消息一传回京城,帝王哀恸不已,大病了一场,险些醒不过来。 帝王的生命就是在这时进入了倒数。 论童年,他没有。 论爱人,他没有。 论挚友,他死了。 你说惨不惨,悲剧不悲剧? 与异族之间的战争,大越胜了,我们胜了,然而萧琛却消失得无影无踪,后人甚至连他的尸骨也找不到,最后无奈之下,只好为他立了一个衣冠冢。 身为帝王,他称职至极。 不偏不倚,洁身自好,没有半分私心。 从百姓的角度来说,这样帝王百年甚至是千年都难得一遇。 只是很可惜,他的生命仅仅只有二十多年,不到三十岁,是真真正正的英年早逝。 ———————— 5.2日修改答案,发现点赞数这么高,我很惊讶。当时写完的时候发现貌似并不符合题主的问题,但看了看实在不舍得删。如果被折叠我也认了,没想到有这么多人喜欢,很惊喜!果然我的男神很有魅力! 5.3日,增加一个切题的段子,关于萧琛他弟,也就是睿王的事情。 1.当年的睿王萧暄是个小可怜,丢在宫里的角落没有人搭理的那种,是太子时期的萧琛挖出了他,两人的相遇像是最狗血的偶像剧。雨天+打雷,受人欺凌的小可怜,高高在上的太子殿 下。如果不是两个人的性别不对,这说不定就是一场禁忌之恋的开端!蜜汁微笑.jpg 2.当年萧琛失踪,一直是宫廷小透明的萧暄捋起袖子和永元帝掐了一场架,得不到任何满意结果的萧暄,心灰意冷的跑到了昆仑山,出家当道士去了。ps:听说道号叫做玄霄。 3.萧暄在帮助自己的皇弟稳固了江山后,消失了,据野史上的传说,这位大神又跑回去修道了,也不知现在成仙了没有? 5.6日,回复一个问题,因为有人不断的提起这件事,我觉得应该提一下。 我无意歧视同性之间的感情,但有人猜测萧琛和齐景曜两人是同性恋,仅凭两人关系亲密?好朋友关系亲密貌似没什么问题吧。当年两个人要真有什么,萧琛身为皇帝,上下多少眼睛盯着,肯定能够发现什么吧?这些没有丝毫根据的话不经大脑就说出口,是否有些不恰当? 》》》林月如——主业打战,副业撩妹。作为一只千年单身狗,很幸福,很满足。 不请自来,这个问题,不答简直对不起我注册的神id→_→ 楼上有人说了萧公主和他公认的皇后定北王的二三事,不过还有一些有趣,堪称是段子的事情没有说到。 我就说先说一件,定北王的烂桃花。 重昭五年,西域的柔兰国使臣进贡,带来的不仅是产自柔兰的珍稀宝物,还有一位号称是西域第一美女的柔兰公主也来了大越。 目的很明显,不用多说,大家懂得,这是想来大越联姻。 在某次宴会上,这位柔兰公主蒙着面纱,扭着小蛮腰跳了一段西域舞蹈,啧啧,迷得人不要不要的。 当大伙儿都在嘀咕谁有这个艳福的时候,这位公主的纤纤细指指向了定北王,红着脸说自己想嫁给他,众人顿时懵逼脸。 只见定北王不慌不忙,问公主,你除了唱歌跳舞,会不会琴棋书画,懂不懂天下大局,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她能不能变成一个男人。 柔兰公主被问得傻眼,讷讷半晌,最后捂着脸跑走了。 史书上说定北王不善言辞,你看看,这怼人的模样,像是符合这四字评价的人吗?表哥威武! 定北王绝对是按照萧公主的条件来怼柔兰公主的,这妥妥的真爱对不对? 也不知人有没有看,想看我再补上几个,麻烦在评论区吱一声。 ps:有人质疑这个故事的真实性,指路《西域录》,上面有文言文记载,请认真仔细阅读~ 89、番外 共享天伦(一) 陆明琛醒来的时候觉得有些不对劲。 耳边是女子低低的啜泣声, 也犹如蚊虫嗡响一般, 在慢慢变得清醒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陆明琛下意识去摸身侧的人,不成想却摸了个空。 今日没有早朝,也没有重要事务需要处理, 因此他和长琴两人难得胡闹了一通。照理来说,两人应当睡到太阳高升才对, 怎么他醒了,却感觉不到身边人的任何痕迹? 陆明琛觉得有些怪异, 而后睁开了有些酸涩的眼睛。 进入眼帘的是一间略显昏暗的卧室, 还有坐在床边神色凄婉的妇人。 看到妇人熟悉的侧脸,陆明琛先是一愣,而后试探性的唤道:“……娘?”几天前柳氏带着丈夫还有小儿子, 一家人乘船去海上玩去了, 因此看见如今应该在海上的柳氏,陆明琛心中顿时生出了一股古怪之感。 听到他的声音, 原本垂首哭泣的柳氏立即抬起了头, 看到醒来的儿子,她的眼睛登时便亮了起来,面上亦是露出了几分喜色,颤抖着声音道:“晋元,你……你可算是醒了!” 可算是醒了?这话着实有些奇怪。陆明琛皱了皱眉头, 心头困惑不禁更深。等到看到柳氏的面孔,他微微一怔,柳氏此刻的样貌竟然年轻了许多, 就仿佛当年他刚刚成为刘晋元不久的时候。 “娘,我睡了多久?”陆明琛面色平静的问道,作为一名经常穿越的老手,隐隐之中他已经猜测到了几分。饶是心头疑惑诸多,但面上仍旧是不露分毫。 “你已经昏迷了整整三天。”柳氏侧过脸,拿起帕子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泪花,眼睛通红,说话的时候仍旧残留着几分哽咽,“大夫说你伤得不重,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一直没醒过来。” 因不清楚摆在自己眼前是个什么情况,陆明琛沉默着没有说话,而柳氏却是眯起了一双之前哭得红肿的眼睛,咬牙切齿的说道:“那容国公简直欺人太甚!你犯了错是该受罚,但他也不能亲自上手吧?这算是哪门子的教训。” 听了柳氏的话,陆明琛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身上的伤竟然是容国公动的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陆明琛还想从柳氏的口中问清楚一些事情,对方却已经从床边站起了身,紧着眉头,对陆明琛说道:“你先躺在床上切勿乱动,娘去请太医。” 她动作之迅速,让陆明琛根本来不及说些什么。 看着柳氏离开的背影,陆明琛皱眉不展。 他依旧是刘晋元,那么长琴此时身在何处,还是萧嘉颖的身份吗? 短短时间里,陆明琛的脑中闪过了诸多念头,只是缺少验证的机会。 “公子,奴婢倒杯茶给你可好?”一个温温柔柔的女声在耳边响了起来,她是柳氏走时留下来照看陆明琛的侍女。 经她一说,陆明琛发现自己的确是有些渴了,他抬起头淡淡地瞥了对方一眼,点了点头。 侍女见状笑了一下,来到桌边倒了一杯茶,随后身姿款款的走上前来,将茶杯端到了他的面前。 陆明琛坐起身体,抬手接了过来。他低着头正准备喝水,脑中忽然传来一阵针刺般的疼痛,叫他下意识松开了握住杯子的手。 “砰”的一声,杯子在地上摔的粉碎,原本笑语嫣然的侍女面色一白,立即上前扶住了半个身体往前倒的陆明琛,急声问道:“公子,你没事吧?” “晋元!”因为不放心,亲自吩咐过下人一定要请来太医院的王太医,柳氏这才稍稍放下了心。没想到她这才刚走一会儿,就看到了这幅让她心惊肉跳的画面。 “……夫人。”看到柳氏,侍女小声的喊道,心中有些担忧。要知道因为公子受伤一事,夫人毫不客气的清理了服侍公子的人。不仅如此,夫人还派了身边的陈婆子严厉警告了所有人。这下叫本来蠢蠢欲动,想要爬上公子床的丫鬟们都不敢再做些什么。 可如今公主赌气回了容国府,一时半会儿也管不到这边。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论相貌她是不错,然而公子身边容色出众的人也不是没有。她不想被随随便便的配给府内的护卫或者是小厮,就能把目标定在了公子的身上。正所谓人往高处走,她这想法旁人能说她错吗? 柳氏不知道并不清楚侍女此时的内心想法,但抬眼见她神色闪烁,心里便起了疑心。只是现在情况紧急,她也来不及追究,伸手扶住了自己的儿子。她沉下脸色道:“太医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到,你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先去把府内的张大夫请来!” 随后看也不看侍女一眼,只将目光放在了陆明琛的身上,眉头紧锁,眼中的忧色几乎快溢了出来:“晋元,你这究竟是怎么了,可别吓唬娘。” 陆明琛听见了她的声音,然而此时他却分不出心神回应。一段一段陌生的记忆涌入了他的脑中,让他的头脑昏昏沉沉,一时间失却了思考的能力。 半晌后,陆明琛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太医院的王太医在他梳理记忆的时候已经赶到了刘府,见原本一直双目紧闭的驸马爷终于睁开了眼睛,不仅仅是柳氏,就连他也是松了一口气。他诊断了许久,驸马爷除了身体虚弱些需要静养也没有什么其他的问题,谁知方才会沉睡不醒,任是旁人叫都叫不醒。 这位驸马爷极受皇上的关注,而且对方又并非是单单的皇帝女婿,更是朝中的新贵,其背景之深厚,着实不是自己能够轻待的人。 听闻驸马爷前些日子又摆弄出来叫皇帝龙心大悦的玩意儿,据说是有利民生的好东西。哎……这驸马爷什么都好,就是花名在外,叫人不放心。自家的女婿虽是人丑了些,文采也比不上对方,不过对自己的女儿却是说一不不二,这就足够了。 “夫人,驸马爷的身体已无大碍,只是近来要注意修养,吃食上素淡一些。”心中嘀咕了一番,王太医面上没有表现出半分,笑眯眯对柳氏交代道。 知道儿子的身体没有什么问题,柳氏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是放了下来,她点了点头,原先沉重的面色舒缓了许多,甚至流露出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笑意,“有劳太医了。” “夫人客气了。”王太医收拾好药箱,由着柳氏身边的侍女送出了门。 “晋元,折腾了大半天,你也该饿了,娘叫人去给你准备午膳。”看着脸色惨白的儿子,柳氏心疼的说道。 “娘,公主她……”陆明琛顿了顿,“儿子明日想去容国府一趟。” 柳氏闻言诧异万分,眼中划过一丝怒意,还有几分的恨铁不成钢,“你现在知道找你的媳妇了?早干嘛去了?成日就知道在外拈花惹草惹你媳妇伤心。现在知道后悔了?晚了。”她冷哼了一声,“容国公那老爷子把你打成这副模样,你上门去做什么。” 柳氏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对于容国公把自己儿子狠揍了一番的事情,她心中是又怒又恨,却从来没有怪罪到自己的公主媳妇身上去。正如她刚才和儿子所说的那样,如果不是他在外招惹不干净的女子,怎么会惹得媳妇伤心。如果不是这件事情,容国公也根本不会上门揍这外孙女婿。 柳氏的恨,更多还是在自己的儿子身上,恨他不懂事,不知道家和为贵,不明白安分的重要。 “您说得甚是。”陆明琛苦笑了一下,“可是这错始终在儿子身上,儿子欠公主一个交代。” 陆明琛苦笑不是因为刘晋元挨揍这一件事情,而是因为方才脑子中这段陌生而古怪的记忆。 他所附身的刘晋元,也并非真正的原版刘晋元,而是一个从21世纪穿越而来的现代人。而这位穿越者与陆明琛这类人又是大相径庭,大概是看多了某点古代种马文,此人变成刘晋元之后竟想着在大越开后宫。虽然由于种种原因,这个计划很快破灭了。 不过此人凭借着自己的金手指在古代混得不错,不仅得到了上位者的青眼,由于这人剽窃了众多后世才出现过了诗作,在妹子中颇受欢迎。 这一来二去,就出现了问题。 这位穿越者在用后世知识忽悠妹子的过程中,被护短的容国公亲自抓了包,最重要的是,此妹子后来还被诊断出怀了身孕,并且羞答答的说这孩子是穿越者的(后来证明是喜当爹),这下可就捅了马蜂窝,容国公毫不客气的把人给揍了一顿,带着自己的外孙女回了府。 当然,作为征战多年,武功高深的老手,容国公下手自然知道轻重。可不曾想穿越者皮脆血薄,再加上时运不济,就被换了魂,叫陆明琛接管了这个身体。 “也好。”公主都已经在容国府住了好几天,这么下去也着实不是办法,正好之前那姑娘怀孕之事已经水落石出,根本与自己的儿子毫无关系,如今也算是有了底气上门。 想到这里,柳氏语气稍稍停顿了一下,对陆明琛说道:“你再养个两天左右,就立即去接你媳妇回来。” 陆明琛想去容国府的理由不必多说,自然是为了确认心上人是不是和自己一样来到了这个平行世界。 他心中有些焦急,恨不得立即飞去容国府,然而柳氏在关于儿子的健康问题上却是极为坚持,无奈之下,陆明琛只好答应了。 他本以为要等上两天,没想到心心念念的人忽然就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明琛?”太子长琴说道,望着床上的人,眼底带着几分的探究之意。 等到对方露出了自己再熟悉不过的神情,太子长琴不由怔了怔,旋即回过了神,抬手握住了对方的手,贴在了自己的面颊上,叹气道:“你可算是来了。” 90、番外 共享天伦(二) 公主和驸马爷两人终于相见, 自然是有许多话要说, 更免不了甜甜蜜蜜一番。等到两人的话题转回这场别具生面的穿越,外面原本深沉的夜色都开始泛起了白。 知晓这回太子长琴所附身的萧嘉颖并非男扮女装,而是实实在在的女儿身之时, 陆明琛不免有些愣住了。 见他发怔,太子长琴抬手摸了摸他的脸, 表情无波无澜,语气亦是平静万分, “先前你不在的时候, 我连飞禽走兽皆是渡魂过,身为女子,于我而言并非不可接受。”苦逼的日子过得不少, 太子长琴如今也不想要求太多, 只要心爱之人能够伴随左右就足够了。 陆明琛知道太子长琴渡魂一事,然而除却当年为何会沦落至此的前后因果, 渡魂这些细节对方却是从未对他提起过的。 听到太子长琴如此轻描淡写说起之前的事情, 陆明琛心中一涩,胸口又是憋闷,又觉得心酸,难受极了。 陆明琛凝眸望了他许久,握住了他置于自己面颊上的手腕, 贴在唇边轻轻落下一吻,低声道:“……是我来得太迟了。”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太子长琴侧眸相望,看见他眼中泛起的疼惜, 思及许久之前自己宛如游魂飘荡在人间的日子,又想到如今喜爱之人已经来到了自己的身边,心头一阵翻滚,竟是如打翻了五味瓶一般,又酸又甜。 太子长琴微微笑起来,低下了头,脸颊轻轻贴在他的手掌心,温声低语,仿佛在说给陆明琛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不晚了,真的不晚了。”他从不去深想,那时候若没有对方,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陆明琛手臂一收,抱紧了他,两人一时皆是沉默了下来,待到片刻后,外面的院落传来了下人清扫落叶的动静,方才重新开了口。 “我听你刚才话中的意思,‘刘晋元’受伤的事情在你计划之中?”陆明琛低声问道。 提起这位穿越者,太子长琴微微眯起了双眸,眼中闪过一丝锋利的寒芒,缓缓道:“此人的所思所想与旁人大相径庭,尽管是有些小聪明,但皆不用在正途上。”说到这里,太子长琴的话语稍稍顿了顿,“我是在皇帝刚刚赐婚不久后才来到这个时空,原本以为你也来了,没想到来个了欺名盗世的无耻之徒。” 太子长琴口中的欺名盗世,所指的是穿越者十分不要脸的剽窃了他人诗作的事情。要问太子长琴为什么会知道,因为在察觉穿越者行为举止怪异后,他就安排人盯上了对方。再加上对方并非什么小心谨慎之人,又有着梦呓的习惯,因此太子长琴没花费多少力气就知道了此人的 来历。 虽说对方是后世之人的身份有些独特,但自己和陆明琛的经历,便觉得这倒也算不上值得惊奇的事情了。 考虑到陆明琛之后会来到这个世界,而且极有可能是寄身到‘刘晋元’上,所以太子长琴并未对其动手。然而也许是因近来受到周围人赏识的缘故,此人的行举愈发猖狂,甚至已经妨碍到了太子长琴的地步。 此人一大弱点在于狂妄好色,太子长琴思量再三,决定设个桃色骗局让其安分一些。这家伙看着无法无天的模样,然而有贼心没贼胆,还是得自己推一把才行。 不成想这穿越者身体太废,而且中途容国公还掺和了进来,差点儿就出了人命官司。虽然过程出现了偏差,但是结果还是叫人十分叫人喜出望外的,至少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已经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这里是延和五十年。”听着他说话,陆明琛忽而想到了蝴蝶效应的事情,不知这穿越者过来,有没有改变这个世界的事件发生。他微微皱了皱眉头,“如果没有偏差的话,萧光誉一年之后就要上位了。” “小事上有些变化,不过大体上确实没有变化。”太子长琴顿了顿,旋即笑了起来,“原本是打算扶持刘妃腹中的皇子上位,但如今你来了,那就简单许多了。” 原来心上人在自己没来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要怎么谋朝篡位,如今听这话,透出一股要夺个皇位让自己玩玩的语气来,陆明琛沉默了片刻,他竟然生出了自己即将被对方圈养的错觉。 只是就皇帝这一职业而言,陆明琛的的确确已经是得心应手了。 “驸马,公主。”外头传来侍女的轻声询问,在得到了屋中人的允许之后,侍女才端着热水和干净的帕子进了房内。 她将铜盆放到了架子上,抬起头来看到了驸马和公主两人凑得极近,耳鬓厮磨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心中不由得泛起了嘀咕,公主和驸马爷两人什么时候这么亲近过了?旁人不清楚,身为公主贴身侍女的她却很是明白,之前公主对于驸马爷的态度很是冷淡。两人即使是共处一室,也是没有多少话可以说的。而驸马爷才华横溢,深受外人追捧,为人高傲放不下架子。 公主如此待他,他亦是瞧不上公主,只不过碍于圣上,不敢对公主如何罢了。这大越王朝只有过公主嫌弃驸马的,却没有驸马休弃皇家公主的事情,否则这位驸马爷怕是早就动手写下休书了吧。 侍女原本以为这次事后,两人的关系会愈发冷淡起来,不成想今日进门却看见了这样一幅浓情蜜意的画面,要知道即便是两人成亲之初,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时候,公主和驸马爷的关系也不曾亲密如此。 她心中疑惑不已,却也没有傻到开口询问自家公主。无论这种变化是因何而起,但作为服侍公主多年的身边人,看到夫妻两人关系缓和,她心中还是很替自家公主开心的。只是希望驸马爷能够“改邪归正”,不在外面拈花惹草招惹诸如这次的风流债上门就好了。不过被老国公揍了一顿,驸马爷想必也是不敢了吧。 想到上次对方被容国公揍得抱头鼠窜的模样,侍女着实有些好笑,见公主和驸马两人耳语完毕,亦是朝着自己的方向看来过来,侍女连忙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待问清了今日所要用的食物后,便轻手轻脚的合上了门,悄然无声的退了出去。 陆明琛这身体大病未愈,又加上昨夜和太子长琴见面说了许久的话,之前还不曾觉得有怎么样,现在一停下说话便越发困倦了起来,就连身体也是留下了这几天躺了良久留下来的后遗症——酸软无力。 太子长琴盯着自家心上人软绵绵的样子,眯起了眼睛,忽而眼带狭促的笑了起来,说出了一句叫陆明琛怔然片刻,甚至有些毛骨悚然的话。 “看你这幅模样……机会千载难得,只可惜……”可惜什么,他没有说出口,陆明琛却是明白的很。 陆明琛苦笑了一下,“长琴,我如今可是身体还未痊愈的病人。” 太子长琴勾了勾唇角,眼中划过一丝笑意,站起了身,“那你好好躺着罢。”说着,来到桌边,把搁在木架上的帕子放在水中浸湿。拧了干之后替正倚在床侧,看着他动作的病号陆明琛擦了擦脸。 陆明琛止了他的动作,无奈道:“我是病人,可不是手脚废了,洗脸我自己来就行了。” 太子长琴却不理会他,拿开了陆明琛的手,细细地为对方擦拭着脸。 他的视线仔细的扫过陆明琛的脸,在那点漆似的双眸上停留了片刻,动作亦是一顿。 无论对方的面孔发生了怎样的变化,然而对方的眼神却丝毫未改,仿佛两人初识一般,这也是为何他见到陆明琛,很快就能将对方认出的原因。不知不觉间,太子长琴望着那双眼睛,竟有些入了神。等到反应过来,发现自己手中的巾帕险些堵到对方的口中去了。 “……你怎么也不出声提醒我?”太子长琴放下手,看着陆明琛平静无澜的表情,温声问道。 “你看得太认真,我不好意思打扰你。”陆明琛的语气亦是非常平静,只是眼中却带着几分淡淡的笑意,犹如在调侃着什么一般。 太子长琴自然明白他在笑什么,默了默,心道自己实在不该,两人都在一起如此之久,他光看对方的眼睛就能够出神…… 陆明琛却不觉得这存在什么应不应该的问题,心上人看自己看得如此专注,他心中仿佛悄悄绽开了一朵小花,很是欢喜。 看了又看面前的人,忍不住凑近了过去,吻了吻他的眉心,张开手将他抱在了怀里,低声道:“换了我,我能看你看上一整天。” 这话说得实在是叫人舒服,太子长琴抬眸看了他一眼,眼眸微弯,眼中渐渐升起了笑意。 陆明琛低头看他眉眼含笑的模样,心中微动,却禁不住轻轻叹了口气,这幅虚弱的身体,即使是他想做些什么,也是有心无力呐。 但是……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根据这位穿越者所留下的记忆,对方……貌似有个很严重的毛病,这个毛病也是导致他去花楼喝酒,从来不过夜的原因。 旁人不知道,以为驸马爷是看不上那边的女子,又或者走的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正人君子套路,从来没有想过,生得俊俏又才华横溢的驸马爷本人,那方面根本不行的问题。 ……虽然很确定这方面的问题不会影响到自己和长琴的关系,但当这个问题真正的摆在面前,陆明琛的内心仍旧是十分复杂。 在外人面前,他脸上的表情向来掩饰的十分完美,然而在自己亲近之人的面前,陆明琛却没有隐藏的意思。 何况对于陆明琛,太子长琴一向在意的仔细,见到他眉头紧锁,似乎是遇见了什么很是为难的事情,太子长琴皱了皱眉头,开口问道:“你想到了什么?” “……”听到对方的问话,陆明琛沉默了半晌,组织了一下语言,才告知了他这一件事情。 他的虽是语焉不详,太子长琴想了片刻,很快明白了陆明琛的意思。他静默了片刻,看着陆明琛有些尴尬的面色,忽而翘着唇角,笑了出来,“我在他身上下了药。” 凭着窃取他人之物名利双收不说,还想着左拥右抱?若是换了旁人,太子长琴也许不会使出这一招叫人风流不起来,但是作为陆明琛极有可能会寄身的身体,太子长琴自然不会任由这穿越者如此糟蹋。 陆明琛听闻事情前后因果,一时竟无言以对,原本是厌极了之前的穿越者,如今却不由得对其生出了几分怜悯,和自己的心上人作对,果真不是一个聪明的选择。 想起对方身上的风流之名,陆明琛隐隐约约明白了这是为什么,大概是越没有什么就越想到得到什么,这家伙一定是想用这名声掩饰自己功能失常的问题。 不知不觉间,陆明琛完全真相了。 “你放心,考虑到你日后会来到这里,我所下的并非是长久的绝育药。”jan他沉默,太子长琴放柔了声音宽慰道。 陆明琛还能怎么说,只能是点了点头,以沉默作为自己的回答了。 几日后,陆明琛的身体终于康复,也总算是能够离开把自己闷了许久的屋子,出门去走走了。 陆明琛大病初愈的那天,正是延和帝朝议的时间,柳氏希望儿子请假在家中休息,然而陆明琛想了想,还是决定去早朝。 即便他已经从长琴的口中得知了大概的事情,不过这早朝还是去一回稳妥,也好亲身了解一下如今究竟是个怎么样的状况。 然而叫陆明琛没有想到的是,他受到了许多人的围观。 这穿越者的人品是不怎么样,然而这人缘说起还是可以的,当早朝还未开始之际,很多人笑眯眯的跑来问候陆明琛的身体是否已经康复。只是看这些人眼中的调侃,陆明琛觉得这群人想要看好戏的成分居多。 毕竟娘家人险些把姑爷揍成那副鬼样子也是少见,再加上这件事情又是发生在素来潇洒脱俗的驸马爷身上,就更加叫人觉得有意思了。 陆明琛四两拔千斤的应付了这群人,等到这群人还想开口追问的时候,太监唱礼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众人便都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恢复了肃静。 众臣行跪礼,三叩首之后,延和帝已经安坐上了龙椅。 延和帝昨晚吃了近来招纳入宫的道士所配给的药,昨晚抱着柔妃在床榻上胡闹了一通,到了今日晨起精神依旧不错,他只当是道士的仙丹起了效果,心里很是满意,盘算着朝后回去就好好赏赐一番,因此根本没有认真听下面的臣子在奏报些什么。 等他回过了神,见那臣子手中拿着奏折,正眼巴巴地盯着自己瞧,延和帝不禁咳嗽了一声,示意对方再重复一遍。 那臣子一愣,随即明白了皇帝方才是走了神没有听见自己的话,不由得有些泄气,再次开口的时候语气也不如之前那般铿锵有力。 “驸马爷与容国公之事,实在是荒唐。”臣子顿了顿,加重了语气道:“两人身份不俗,一举一动皆在放在了百姓眼中,本该作为百姓榜样才是!怎么能够因为一些微末小事大打出手。” 这话一出口,还没有说完,延和帝就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目光往下一扫,果然看见了自己的女婿,原来对方已经病愈上朝了。 延和帝皱了皱眉头,收回视线,有些不耐烦那上奏的臣子。知道这事不好看,还拿出来放在朝堂上说,这不是纯粹找抽吗?这些御史果真瞧着叫人碍眼。 想到之前自己因为从宫外请了道长回来,被这些挂着‘御史’之名的人给掺了一顿,延和帝的心里越发的腻歪了起来。 他本想将此事压下来,然而一看下面,那御史的脸上就差挂了‘陛下,这是件大事’的表情,心知如果不给出一个结果,这人就要来烦死自己了。 近来他的修道事业进展的可是顺遂,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什么岔子,能少一事就少一 事。如此想到,延和帝咳嗽了一声,把目光转向了低头隐在人群之中的驸马爷身上,意味深长的开口道:“进之啊,此事是你如何看的?” 皇帝问话,陆明琛自然是不能再装木头人,从文官之列走了出来,对着延和帝拱手行了一礼,方才答话,“臣知罪,此事与容国公无关,错处皆在微臣一人身上。”还能怎么说,先不说皇帝拉出自己问话的目的,他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将此事往容国公的身上推,总而言之,这是 个不得不背的黑锅。 听闻陆明琛如此答话,上至皇帝,下至大臣皆是吃了一惊,他们还原本以为驸马爷会运用他那叫人敬佩的口才与这御史争辩一番,没有想到这么麻利的承认了自己的错误,着实叫人有些失落,他们原本还以为能够看到一场令人叹为观止的辩论(chaojia),没有想到短短几秒就已经结束了所有的事情。 上座的延和帝也是一愣,只是见驸马不再如以前那样纠缠不休,他心底亦是松了口气,道长那边刚刚炼制出来的仙丹还在等着自己,他今天实在是没有时间听这些人吵架。 见驸马如此配合,对方先前又写了不少让自己都击节叹赏的佳作,延和帝决定重拿轻放,最后只罚了陆明琛的俸禄一年,随后又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进之可要谨记此次,不可再犯。” 想到自己出嫁几年,到现在还是没有什么存在感的五女儿,唯一在旁人眼中留了几分印 象,还是因为面前身姿挺拔的青年。不过存在感不高,也不意味着对方能够欺负自己的姑娘。想到这里,延和帝语气一顿,又加了一句,道:“若是再犯,朕绝对不会轻饶了你。” “臣知晓。”陆明琛神色一肃,沉声回道。 见他这幅严阵以待,难得正经的模样,延和帝只当他是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 御史见如此结果,也只好不甘不愿的放过了对方。只是驸马爷会如皇帝所交代的那样?不仅是他不相信,在大殿上的其他人恐怕也不相信。 一天,两天,叫人震惊万分的是,驸马爷的模样正经的吓人,不再出现先前那样走到哪里,哪里就桃花盛开的场景了,真是叫人生出了万般感慨。 已经有了丈夫而对方却不安分的妇人便接着这股“妖风”,以驸马爷改邪归正的例子对着自己的丈夫或明或暗的说话。惹得这些人烦不胜烦,不禁暗暗叫苦,心道这驸马爷还是恢复原状的好,当什么绝世好男人,衬得他们黯淡无光。 驸马爷的误入“正途”,不但花楼的姑娘们哭花了脸,也叫闺阁之中原本芳心暗藏的小娘子们纷纷心碎。 这……这驸马爷怎么就转了性子呢?前者是因为一大笔的收入来源消失,后者则是伤心自己再也没有了机会,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驸马爷他!封!笔!了! 嗯……先不说陆明琛志不在此,其次他根本做不出什么惊艳世人的诗作。至于剽窃他人诗作……那还是歇歇吧,何况已经临近大越转折之际,他正忙着实行造反之路,哪来的空闲时间 理会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不知是什么原因,在萧光誉登基之后还活了好几年的延和帝,今年二月刚开头不久,突然蹬腿走了,对外的死因是急病发作。 皇帝是被从宫外头请来的道长,其所制作的仙丹给活活毒死的。纵然皇后已经下令封了口,还把那几个妖道秘密关押斩首了,然而该知道的人还是知道了。 皇帝走得急,没来得及留下只言片语,这导致了两位拥有继承权的王爷斗了个你死我活。最后宣王好不容易上位了,享受至高无上的权利玩得正嗨,没想到外头的叛军就已经打进了宫中,干脆利落的把人家从龙椅上撸了下来,偏偏宣王还没有任何的还手之力,着实叫人无语凝噎。 就此,陆明琛隔了一世,又重新坐上了那个位子。 这一个月多正忙着收拾宣王留下来的烂摊子,好在陆明琛经验丰富,做皇帝已是轻车熟路,把那些个不安分的钉子给拔了,剩下的人大多不敢再冒头找抽了,陆明琛也总算是有了空闲的时间。 他本可以叫自家同样当过皇帝的心上人一起处理这些事情,只是不知怎的,对方近期一副懒散的模样,不愿意做这些苦工。 这些事情他一个人又不是应付不过来,陆明琛便也没有怎么在意。不过今日回到了寝宫。 叫他有些奇怪的是,寝宫里落针可闻,连一个宫女都不曾存在。 他心生疑惑,掀开帘子进了内室,看见太子长琴躺在床榻,长眉紧蹙,似乎是很不舒服的模样,他亦是皱了皱眉头,走上前握住了他的手,坐在了床边,低声问道:“长琴,你哪里不舒服?”一触及对方的手,感受到对方手心的冰凉,陆明琛的眉头就更是皱紧了几分。 难得的,太子长琴没有理会他,这是怔怔的盯着自己平坦的腹部发呆,看起来茫然而无措。 见他不答话,陆明琛眼中的担忧更甚,心道这是怎么了,连话都不愿意回自己一句。 “长琴。”他又叫了他一声,伸手探上了对方光洁饱满的额头,没有感受到滚烫的温度,微微有些松气,然而还是放心不下,便对他说道:“你等着,我去找太医。” “……不必了。”太子长琴眨了眨眼睛,眼中的茫然消散了一些,反手握住陆明琛的手,神色说不出的复杂,“明琛……我们要有孩子了。” 孩子?哪来的孩子?陆明琛愣了一下,目光落在对方的腹部上,脑中犹如闪过了一道霹雳,半晌之后才找回了自己的魂魄,微微张着嘴唇,听到了自己干巴巴的声音,“你……怀孕了。” 91、番外 共享天伦(3) 陆明琛站在原地懵了许久, 直到太子长琴的手放在他面前挥了一挥, 才回过了神。 “……长琴。”他的话堵在喉咙里,许久开不了口,“……我们有孩子了?”他的语气中仍旧带着几分不可置信。 太子长琴垂下了眼眸, 掩住了眸中复杂的神色,点头嗯了一声。 陆明琛也如他的模样, 愣愣地点了点头,说不清自己心头究竟是种什么滋味, 不可忽略, 除却意外,还隐隐生出了一股喜悦。他抬起头,忽而看见了太子长琴静默不语的模样, 那股有些欢喜的情绪犹如浇了一盆凉水, 登时便冷静了下来。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长琴虽说不介意自己变作了女儿身,然而这并不代表他可以忽视对方如今的感受。 这生儿育女本就不是对方应当做的事情, 他不能将其视作理所当然。 “长琴……”陆明琛握住了太子长琴的手, 发觉他手心沁出的湿意,心愈发沉静了下来。 他凝视着低头的心上人,握紧了对方的手。如墨的眼眸深如幽谭,却是无比的认真而严肃,“长琴, 若是你不愿意,我去把陈太医找来。”陈太医是一直负责对方脉案的人,而且为人沉稳谨慎, 家世清白,不受其他人的势力干扰。如果把这件事情交给陈太医,对方绝对不会泄露出半分。 听了他这话,太子长琴抬起了眼睛,看见对方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忽而翘起唇角,笑了起来。 “我……并非不愿。”太子长琴摇了摇头,轻声道:“只是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先前他考虑到了这件事情,也配好了避孕的药丸。不过是那次两人皆在宫外,来不及用上就怀上了孩子……说起了,也是凑巧到了极点。 太子长琴从未想过他和陆明琛能够拥有一个孩子,上午发觉自己近日困乏不已是因为怀了孩子,切切实实是懵了许久。随后屏退了这殿中伺候的宫人,自己躺在榻上沉思了许久。 自然,孩子如今月份尚浅,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落去并非难事,然而太子长琴想了又想。想到他的凑巧,想到陆明琛的反应,想到日后可能出现的画面,心中竟生出了一股不舍。 他闭了闭眼睛,复而睁开眼睛,目光扫到了陆明琛不知何时冒出的汗珠,有些好笑,反手握住了对方的手,轻声道:“生下他吧,我想看看我们的孩子会是什么模样。”他会像自己多些,还是像是自己的心爱之人多些。太子长琴隐隐希望他会像后者,毕竟在他心中,这世上没有能够比陆明琛更好,更值得去珍惜的人了。 “……嗯。”陆明琛应道,心中虽是一点一点的冒出了喜悦,但是却没有忘记了对方可能出现的感受,他面色未曾放松,低低地说道:“若是不想了,你就和我说一声。” 他轻轻摩挲着太子长琴的掌心,一双眼眸中的缱绻,犹如雨后的溪水,快要鼓胀出来一般,声音亦是愈发轻柔温煦,“就算是没有其他人,我们两个人能够在一起,已经足够了。”他不想强求,两人先前的转世轮回均是没有孩子,也不见缺了什么。对他而言,对心爱之人而言,两个人能够白头偕老厮守一生就已经足够了。 “我知晓了。”太子长琴将头靠在他的肩膀,脸颊贴着他的脖颈,微微一笑,“我心里有些慌乱,不过没有你想象的那样害怕,你放心罢,快些擦擦额头上的汗。” 陆明琛怔了怔,照他所说的去触碰自己额际,放下手,果然指尖上面已是一片湿润,看着埋在自己怀中的心上人,他忍不住苦笑了起来。 “太医来看过了吗?”他抬手碰了碰对方乌黑的青丝,低声问道:“我刚才进来的时候, 看你面色不大好看,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太子长琴撇过头,换了一边脸颊靠在他的肩窝上,因他将头埋在陆明琛的脖颈之间,所以说话的声音有些发闷,“我没有大碍,就是止不住睡意。” 听说怀孕的人都会嗜睡,那会儿他妹妹怀孕那阵子也是这样,然而面色却不是像长琴这样难看,反倒滋润得不像话。 陆明琛想了想,终究是有些不放心。他知道太子长琴略通医道,只是医难自医,他担忧对方有些遗漏的地方,亦或是为了不叫他担心从而隐瞒了自己的身体状况。 “你先躺下来,好好休息,我去叫太医。”陆明琛小心翼翼的抱了抱他的腰身,放柔了语调说道。 “别去了,我真的没有什么大碍。”不知今日是怎么回事,太子长琴闻到对方身上熟悉的气息,原本有些飘荡不安的心便安定了下来,也叫他越发眷恋其对方的怀抱,就算是半步也不想对方离开自己。 他难得露出这么依赖自己的模样,陆明琛坐在床边,轻手轻脚的抱着对方,一时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着实是有些为难。 好在外面响起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随后响起的是太子长琴身边侍女月香的声音,正是问起陆明琛和太子长琴需不需要用膳,现在已经到了午时。 太子长琴心事重重,腹中还揣着一个小生命,半分胃口也没有,他刚想开口拒了月香,陆明琛却是开口安排好了一切。 “叫人把陈太医请来,午膳快些去准备,要清淡容易入口的东西。”陆明琛记得自己妹妹怀孕的时候,沾不得半分油腥,一闻到就要抱着脸盆干呕上许久。他不知道长琴会不会这样,但是注意些总是没有问题的。 月香听了帝王的吩咐,心头一紧,不免有些担忧了起来。她瞧着自己的主子这些日子起,神色便有些不大好看,现在皇上又让自己请太医过来,难不成是出了什么毛病。 想到这里,她应了声后,便立即退出了殿外,安排人去请太医,自己又亲自去了御膳房一趟,看顾这今日帝后两人的吃食。 皇帝有宣,太医当然是不敢耽误半分,尽管手中还有事情尚未办完,陈太医还是马不停蹄的赶到了殿中。 他原本以为那传话的小宫女如此着急是出了什么事情,心底极为忐忑不安。不成想这脉一把,不仅没有半分让人皱眉的坏事,反倒是大大的一件值得天下人庆祝的事情。 陈太医一时间眉飞色舞,面上已是挂满了笑意,朗声道:“恭喜陛下,皇后娘娘已经怀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陆明琛虽已知道此事,但听陈太医准确无误的确认过后,还是忍不住有些高兴了起来。他抿了抿唇角,才叫自己没有喜形于色。 “除却此事,皇后的身体可有大碍?” “皇后娘娘身体康健,连同腹中的胎儿皆好。”陈太医笑道,彻底宽了陆明琛担忧不已的心。 “陈太医,在这期间,可需要注意一些什么。”陆明琛肃容问道,那神色严谨,仿佛摆在他面前的,是一件攸关天下兴亡的大事。 不过如果太子长琴腹中的小东西性别为难的话,在一定程度上,这也的确是与天下兴亡有关的事情了。 帝王的话叫陈太医愣了一下,旋即反应了过来,将孕期期间所要注意的事情一一道来,见帝王一副认真听讲,只差拿笔记下来的模样,陈太医的心中忽然升起了一股成就感。 自己这扯起来,也算是当了一回帝师了? 这种略有些不敬的念头在陈太医的脑中闪过,很快便收了回去。 这一天,陆明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第二□□议,满朝文武收获了一个神游天外的皇帝陛下。 92、番外 共享天伦 完 坐在上首的帝王向来喜怒不形于色, 平日里在臣子的面前甚至有些不苟言笑, 没想到今日发生了些变化。 即便是下方臣子旧话重提,说起选秀一事。帝王也仅仅只是皱了皱眉头,训斥了那臣子几句, 重申此事不必再提就放过了对方。 他们还以为帝王一定会给予这个没眼色家伙一个狠狠的教训,毕竟之前帝王之前也不是没有收拾过这种人。 下面的臣子不敢直视帝王冒犯天威, 然而却能从皇帝的语气还有今日的行事看出些端倪来。 作为臣子,尤其是能够进到殿中, 得见圣颜的人, 大都算不上蠢。大臣们想了又想,暗暗猜测今天莫不是发生了好事?于是便把此事记载了心底,想着过儿会早朝后, 就派些关系去打探一番这几日宫中的风声。 陆明琛坐在龙椅上, 面色平稳而沉静,然而神思已经不由自主的飞往了别处。他略微紧着眉头,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在担心什么国家大事, 其实若是下座的臣子点亮了读心术这一技能的话,一定会无语的发现,此时此刻正襟危坐的帝王,心里所想的其实……是“皇后娘娘”的菜谱。 说起此事,陆明琛便有些发愁。因为昨日刚用完午膳不久, 太子长琴就时不时的犯恶心,到了晚上筷子亦是没有动几下,陆明琛忧心忡忡, 太子长琴神色恹恹的说自己没有胃口。 陆明琛着实是放心不下,当即是派人请了太医过来,询问对方是否有什么法子能够抑制一二。 太医之后虽是开了一些饮食的方子,但看起来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陆明琛心中有所牵挂,纵使是不得不来上朝,心思还是跑到了天涯海角。 等到了群臣无事再议,他起身迅速回了宫。 刚到门口,还未进殿中的时候,就有宫女轻步走了出来,见到陆明琛吃了一惊,原本想要行礼,却被陆明琛抬手阻止了。 陆明琛认出她是太子长琴身边伺候的人,又听见里面无声无息,便压低了声音问宫女,“皇后是不是睡着了?今日陈太医可曾来过了,又是如何说的?” 他一连问了几个问题,宫女听得仔细,随后轻声道:“回陛下,陈太医方才已经来过了,说娘娘脉象沉稳,一切皆好。皇后娘娘今日胃口很是不错,用完一碗小米粥,刚刚才睡着。” 陆明琛听了微微松了口气,而后竭力放轻了脚步,缓步踏入了殿中。 正值四月多,京城的天气说起来还是有些泛寒。 皇后如今的身子懈怠不得,宫人们不仅放下了帷幔遮挡寒风,还在内室中升起了暖炉。 陆明琛的身上原本披着厚实的外衣,进了殿中就交由了身边的侍女。 他掀了帘子,看到了躺在榻上的太子长琴,眉目以旁人轻易可见的,瞬间便舒展了开来 陆明琛不敢坐在床榻上,怕自己的动作吵醒了近日难得的熟睡,却又是有些舍不得离开,就站在了一旁,静静地瞧着太子长琴。他的眼神宛如流动的水波,眼眸中的柔情好似在下一刻就要溢出来一般。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陆明琛的到来,原本沉浸在睡梦之中的太子长琴蹙了蹙眉头,睫毛轻颤,而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你回来了。”由于尚未完全清醒的缘故,太子长琴的语气有些轻飘,微微眯起眼睛看了他一眼,顿了顿,才开口说道:“你站在这里多久了?” 陆明琛发觉可能是自己吵醒了对方,心下有些愧疚,听了他的话,回答道:“不久,我才刚回来。”他抬起脚走上了前,坐在了太子长琴的床边,抬手摸了摸他的脸,低声道:“困吗?不如再睡一会儿。” 太子长琴着实是有些困倦,听了他这话,闭了闭眼睛,说道:“娘那边这时候应该已经是知道了这件事情,过会儿就会来这里,那时候你就叫我起来。” 陆明琛点了点头,抬手替他拢了拢周身的被子,见他神色困乏,放轻了声音应道:“我知晓了,你放心睡罢。” 太子长琴含含糊糊的嗯了一声,翻了个身,随后就睡了过去。 陆明琛见他渐渐睡熟,想起刚才宫女所说对方并没有什么大碍,悬在心上的石头终于是落了下来。 也无怪陆明琛如此紧张,太子长琴这两日的状态和精神都与平时截然不同。 约莫是腹中有了孩子的缘故,这几日对方睡得并不安稳,夜中经常会醒了过来。 因他情况特殊,陆明琛忧心对方半夜会有什么问题,自昨夜起就不敢睡得太熟,如临大敌 一般。 今日不用宫人提醒,殿外天还未明就已经醒了过来。 朝议九日一轮,知道他睡得浅,因此陆明琛今早起来的时候轻手轻脚,生怕吵到了对方,没想到饶是如此,太子长琴也还是醒了过来。 他还未问太子长琴今日感觉如何,对方掀了被子便是一阵翻江倒海的呕吐,看得陆明琛的心都揪紧了起来。 这种情况,陆明琛自然是放心不下,难免在对方的身边留了许久,直到外面的小太监提醒,才意识到自己的朝议马上要开始了。 他本想推了早朝,然而太子长琴却皱着眉,面色冷淡的推了他出去。说这只是区区小事,让陆明琛不必大惊小怪。 两人相处甚久,陆明琛自然知晓他这是生气了,想了想隐隐约约有些明白了他在生气些什么。对方虽说曾经渡魂成了女儿身,但性别那是一码事,生儿育女又算是另一码事了。 陆明琛心中有些犹豫,迟疑了片刻,太子长琴的眉头却皱得愈紧,不耐烦的将陆明琛给“驱赶”出了殿外。 第一次享受到被自家心上人嫌弃的待遇,陆明琛不由得愣住了,在殿外呆站了一阵子。最后还是不忍心看帝王继续犯傻的小太监出声提醒,陆明琛只怕是要错过了早朝。 回忆起早上的事情,陆明琛坐在床边,内心仍旧十分复杂。 好在对方没有继续“嫌弃”自己,他默默地想道,见到太子长琴额前的碎发散落在了眼前,抬起手来将发丝拨到了两侧。 大约是过了一炷香之后,听闻了消息的柳氏果然是来了长荣宫。 因从宫女的口中得知了自己的儿媳正在睡觉,为了不打扰到对方的休息,柳氏便按捺住了激动不已的心情,在正殿等了起来。 她如今贵为太后,近来又病了一场刚刚痊愈不久,身边服侍的宫女自然是开口相劝的。 柳氏如今哪里舍得离开,摆了摆手示意宫女不必再说,坐在正殿等了起来。 宫女这下明白了,太后今日若是见不到儿媳,是不会安心的事情,于是闭上了嘴,默然 无声地去叫人安排一壶热茶上来。 陆明琛出了内室的时候,柳氏正在喝茶,见了自家儿子,放下了茶杯,面上是掩饰不住的喜悦。 “晋元,嘉颖在里面休息的可好?”柳氏关心道,见儿子点头,又周密地询问过许多细节,这才算是落下了心,“嘉颖有了身孕,你凡事都需注意一些,不要惹她动怒生气,多依着她一些。” 陆明琛哪里敢惹自家心上人生气,不过听闻柳氏苦口婆心的话,颔了下首,神色认真道:“娘,我明白的。” 柳氏一开了话匣子就有些收拾不住了,拉着陆明琛开始吩咐起了儿媳妇怀孕,身为人家伴侣的陆明琛应该做的事情。 “怀有身孕的人情绪波动大,这段时间嘉颖若是有些不高兴的地方,你多哄哄她,别跟人较劲。”柳氏顿了顿,有些担忧的说道:“还有那个什么选秀的事情,嘉颖如今情况特殊,你……” 她未说完,陆明琛就知道柳氏是什么意思了,他不禁苦笑。一年过去了,那位穿越者所留下的风流名声到现在依旧叫人记忆深刻,让柳氏不敢放心自己。 “娘,我不会的。”陆明琛道,“不论是如今还是往后,我皆是没有选秀的意思。” 柳氏怔了一下,点了点头,露出一个笑来,“那就好。”不同于别人家的妇人,希望自己的儿子娶多些女人开枝散叶的想法,柳氏出身书香门第,父亲只有她的母亲一人。就算是自己的夫君,待她也是一心一意,从没有纳妾的想法。 因此柳氏对于自己儿子‘一世一双人’的想法只有支持的份,没有反对的意思。要知道当时儿子的风流可是叫她头痛了很久,如今总算是走上“正途”,当真是叫她欣慰不已。 而陆明琛经过柳氏的话,总算是确认了下来,为何今日早上自己会遭到心上人的“冷眼”了,看来自己还是应该去多加了解这些知识好照顾好对方,陆明琛暗想道。 由此,尊贵的帝王,开始叫旁人目瞪口呆的学习生涯,也真真正正迈入了“傻爸爸”的阶段。 ##### 时间好似流水涓涓而去,一眨眼的时间,几个月就已经过去了。 陆明琛沉浸在“愚蠢的父亲”这个角色无法自拔,人前依旧是端正肃穆的帝王,放在了太子长琴面前便是精明全无,经常愣愣地望着他的肚子久久回不过神来。 第一次发现胎动的时候,陆明琛原本放在自家心上人肚皮上的手宛如被火灼烧了一般,腾地就收回了手,在空中只留下了一个残影,完美无瑕的阐述了“速度”这两个字眼。 “……他还会动?”陆明琛呆站在原地许久,紧紧地拧着眉头,半晌冒出了这么一句话,将帝王在外人面前英明神武的形象崩坏的连渣子都不剩。 太子长琴无奈地点了点头,忍住了想要叹气的冲动。过了头三月,这腹中的孩子就不再闹腾了,除却胃口比往日大了一些,还有肚皮如同吹气一般迅速大了起来有些不方便行动之外,太子长琴调整过后的心态无比的平和,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反倒是身为孩子他爹的陆明琛,平日里太子长琴皱眉咳嗽,有个风吹草动就紧张的不行。种种迹象下来,陆明琛才像是怀了孩子的那一个人,弄得太子长琴是哭笑不得,心道现在就已经这样了,等到临产,对方不知会焦虑成什么模样。 还当真给太子长琴所料了,在得知对方腹中的孩子至多两个多月就要出世的时候,陆明琛陷入了一种严重的焦灼状态。 具体表现是,他每日皆要询问太医一遍注意事项,弄得太医烦不胜烦,可是碍于皇帝的身份又不好说些什么,只得苦哈哈的重复一遍又一遍。 由于帝王实在太过“热情”,叫人难以消受,所以太医院的太医们此时最希望的事情便是小皇子能够快些出生,拯救他们脱离苦海。 而柳氏夫妇等人,则是希望可以早日见到自己的小辈。 姑且不论这些人各异的想法,在万众瞩目之下,小皇子总算是来到了这个世界。 他出生的那日,京城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片片晶莹而剔透的雪花从天而降,无需多久,便将淡蓝色的琉璃瓦覆盖上了一尺茫茫的白色。 接到消息时,陆明琛正在同几位内阁大臣议事。 宫人喘着大气,赤红着面孔跑了进来,禀告了皇后即将生产一事。 陆明琛原本正和大臣说着话,有条不紊的安排着明年三月恩科一事,听闻宫人所说的话,呆了一呆,连只字片语也不曾留下就快步走了出去。 几位内阁大臣听闻此事也是一愣,旋即回过神,也替皇帝感到高兴,中宫若是诞下了皇子,这天下便又是稳定了一分。先帝行事荒唐,其子嗣也没有一个靠谱,他们盼着这位新帝能够带来些叫人欣喜的变化。 且不说大臣们的反应,陆明琛前往长荣宫的时候,步履匆匆,甚至是有些发飘,与往日的沉稳形成了明显的反差。 “里面如何了?”陆明琛低声问道,目光盯着宫殿里头明亮的灯光,久久不曾移开目光。 “陛下放心,里面一切安好。再过上两个时辰,小皇子就能顺利出生了。”宫人恭声回道。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柳氏已经进了殿中,陆明琛等了又等,最终还是忍不住,进了殿中。 他身为天子,面色沉凝如水,周身气势十足。饶是有人想要阻止他进去,张了张口,却还是收回了腹中劝告的话。 帝后本就恩爱,他们这些人何必做这拦路石。 陆明琛忘却了这段时间有多么长,总觉得不止宫人所说的那般仅仅只有两个多时辰,原先进殿时黑暗一片的天空,此刻再看外面都已经隐隐泛起了白色。 直到一声稚嫩而清亮的啼哭声响起,陆明琛终于找回了遗落的灵魂。 他坐在了床边,目光落到被冷汗浸透,面色苍白一片的心上人。抿了抿唇,握住了对方沾满了汗水湿滑的手,攥了紧,心宛如宛如被针刺一般,密密麻麻的泛着疼,半晌说不出话来。 一段过程称得上“惊心动魄”四字,这屋中还残留着一股深重的血腥味,叫人打心底的生了畏惧之意。 若是让陆明琛再选,他绝不会让对方生这个孩子。 孩子于他,并不是不可或缺的角色。 他这会儿显得格外沉默,许久也不曾开口。太子长琴注意到了,抬起了困倦的眼睛,举起手摸了摸他的脸颊,有些哑然的发现对方面上竟是出了一层淡淡的薄汗。 他忽而想到了临产前一段时间,对方那险些将御医逼到崩溃边缘的行径,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微微叹了一口气,太子长琴望着忧虑深沉的眼眸,轻声道:“我没事。” 陆明琛低下头,握着他的手指放在唇边吻了吻,又伸出了手,抱住了他。 他没有说话,太子长琴却明白他的心意,他抬头摸了摸对方乌黑的头发,微微一笑,目光往旁边一瞥。 在一旁一直关注的两人举动的宫人自然是清楚他的意思,心道帝后可算是想起了小皇子,忙了孩子上来给他们两人看。 陆明琛扶着他侧了侧身体。 宫人怀中的孩子让他轻手轻脚的接了过来。 陆明琛没有抱过这么小的孩子,放在了怀中,柔软得不成样子。叫他抱着孩子的手都隐隐 的在发颤,内心亦是骤然生出了一种恐慌,生怕找个小家伙会化在了自己的怀里。 他走到了床边,太子长琴一看他怀中的小家伙便沉默了下来,由衷的感慨道:“这脸真红,还胖。”小家伙除却有些皱,和……丑之外,看上去挺是壮实。 陆明琛点点头,略微的低下头,无不赞同的点了点头。这小家伙比娇娇出生的模样要大上一圈,但却不如娇娇白嫩。 小家伙不知晓自己刚一出生,就已经被自己的家长嫌弃了一番,此时闭着眼睛,哼哼唧唧地在哭闹。 宫人说是小家伙饿了,需要喝奶,陆明琛便把孩子交于了奶娘。自己则是守在了太子长琴的身边,陪着他休息。 殿外大雪纷飞,飘飘洒洒的积了一层厚厚的冰霜。 天气寒冷得叫人只想跺脚,然而宫中上下俱是一片喜气洋洋。 小皇子终于出生了。 ### 过年这段时日,小皇子正式晋升为太子,还拥有了自己的名字和乳名,被唤作阿蕴。 阿蕴出生已有了一段时间,被养得极好,看着也不再一副皱巴巴的模样,愈发白嫩可爱了起来。 陆明琛未曾有过当父亲的经验,起初光是想阿蕴的名字就险些翻烂了书房里的典籍,最后还是太子长琴看不过眼,替小太子把名字定了下来。 名字一定下来,陆明琛便开始操心起了其他的事情,诸如考虑起了日后该如何培养阿蕴,简直是操碎了一颗心,也叫太子长琴无语的很。 好在这种情况仅仅持续了三个多月,一直陷入傻爹光环的帝王不知是如何找回了理智,终 于是冷静了下来。 阿蕴一岁多的时候,开始断断续续的学起了走路,扶着阑干跌跌撞撞的走路,小脑袋一点一点,模样很是认真。然而就是有一点不好,若是陆明琛和太子长琴任何一人在他前面站着,阿蕴就不乐意走了,张着胖乎乎的手臂毫不犹豫的扑了过来就要人抱。要是陆明琛两人不理会,他还会发脾气。抿着嘴巴不出声,盯着人瞧,也不知像了谁的性格。 阿蕴两岁的时候,对什么事情都好奇万分。一次元宵节,陆明琛提前忙完了事情,和太子长琴一起带了阿蕴出宫逛灯会。 阿蕴抬头望着五颜六色的花灯目不转睛,一双肖似父亲的桃花眼亮的不可思议,指着上面一盏,图案最亮眼,最为华丽的花灯,奶声奶气的说道:“爹爹,娘亲,花灯好看。” 陆明琛抱着怀中儿子,注视着他明亮的眼眸,忍不住勾起唇角笑了笑,他抬手抚了抚儿子额前软绵绵的头发,“花灯要对上联子才能取走,你爹这方面还差上一些。” 阿蕴很聪明,听了这话便知道自己要去问谁了,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立马就直勾勾地看向了陆明琛身侧的太子长琴。 阿蕴的眼神杀伤力着实惊人,太子长琴抬手摸了摸他的小脸,温和笑了起来,“取了花灯,回去便不能吃糖了。” 阿蕴没有多想,响亮地应了下来,“好。” 而后阿蕴顺利的拿到了那盏最好看的花灯,笑得弯起了一双眼眸。 手里攥着一盏比自己脑袋还要大的花灯,阿蕴被陆明琛放在了地上,抬头看看他,又看看太子长琴,眼睛亮晶晶的。 “爹爹,娘亲,牵着阿蕴好不好?”他语气认真的要求道,被人捋了一把头发,随后得偿所愿,笑得更加开心了。 阿蕴五岁的时候,不复先前的乖巧,成日在宫中闹腾,简直到了人憎狗嫌的地步。偏偏他又是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帝后这么多年下来仅有这一子。因此旁人即便是受了他的欺负,也不敢多说什么。 阿蕴这小家伙不知哪里学来的伎俩,在外人面前顽皮捣蛋,在陆明琛和太子长琴面前又乖巧的不成样子,让期待帝后能够发现太子殿下有多么顽劣的宫人们注定失望了。 可常在河边走总有湿鞋时。 这日阿蕴和玩伴不顾宫人阻拦,爬到足足将近了两丈的宫墙上,张手就要往下跳。 恰好被刚刚下朝前来寻找自家儿子的陆明琛给看见了,面色大变,当即就把这家伙从墙头上拽了下来。 看见自己父皇黑沉沉的面孔,阿蕴的脸色也是变了又变。 之后的结果不出所料,阿蕴遭遇了出生以来,最为严重的危机。 当陆明琛冷笑着问儿子还敢不敢的时候,阿蕴忍不住瞥了站在身侧的太子长琴一眼。见自家娘亲笑得温和无比,犹如春风吹拂一般,牙齿不由颤了几下。无比识相的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并向两人发誓,自己再也不做这么愚蠢的事情了。 结果阿蕴还是再一次的犯了蠢。 七岁的时候,宫中出了件大事。太子殿下趁着去探望宫外的外曾祖父,带着自己的小表妹一同玩起了失踪。 那时正值元宵佳节,京城停了宵禁,外头夜市热闹的很,太子殿下带着小表妹躲入了人群当中。如同一滴水落入了大海之中,片刻便消失的无影无踪。纵使是侍卫想寻,一时也是难以找到。 太子失踪,这下子便捅了马蜂窝。 陆明琛和太子长琴知晓,当夜亲自带了人出来寻找。 直到第二日,才在一个黑漆漆的地洞里,把自家的孩子给找到了。 为了不引人瞩目,阿蕴出来时穿得是一件常服,但布料却是上佳的。 然而在这地洞里呆上了整整一夜,阿蕴的衣服,连同整个人皆是灰暗了下来。 饶是作为天子脚下的京城,也并非没有藏污纳垢的地方,抓了阿蕴和小姑娘的人就是专挑元宵这种热闹时刻的拍花子。 阿蕴自小就受惯了宠爱,平日里脾气说不上差,只是骨子里却是极为倔强的。拍花子抓了他,他自是反抗。而这群穷凶极恶的人最是见不惯这种不听话的孩子,便叫阿蕴吃了一些苦头。 为了保护小表妹,阿蕴这一整夜都表现的像个男子汉一般。直到看见了熟悉的家人出来,脸上的眼泪就哗啦啦的冒了出来,混合着脸上黑乎乎,不知是如何留下的痕迹,看着着实是有些可笑。然而陆明琛和太子长琴看着脏兮兮的阿蕴,胸腔却是弥漫起了一片酸涩之意。 回去的路上,阿蕴一直很沉默,过了几天,才问两人道:“这天下还有很多像是当初抓走我和表妹的坏人吗?” 陆明琛点了点头,缓声道:“阿蕴,这世上虽然有坏人,但好人总是比坏人多得多。”他不希望孩子因为这件事情留下挥之不去的阴影,教他认为这世上的人都是坏人。 “阿蕴,你想当这太子吗?”太子长琴摸着自己儿子的脑袋,眼神很温和的说道:“当太子会很累,不能随随便便的出宫,也没有玩耍的时间。” “……”阿蕴犹豫了片刻,从小到大,周围人都称呼他为太子。没有人告诉他,原来这太子还能够不想当就可以不当的,“我能对付这些坏人吗?” “可以。你是太子,然后会成为帝王,会拥有比旁人要大得多的权利。”太子长琴望着阿蕴有些迷茫的眼神,耐心的解释道:“你可以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情,把周围变成你所想象中的样子。但是,这一切的前提是,阿蕴,你不能再任性下去了。” 阿蕴皱着眉头想了许久也没有说话,最后他抬头看了陆明琛和太子长琴,似乎下定了决心,点头道:“我明白了。” 至于他究竟明白了什么,又在心底做了什么样的决定,就只有阿蕴自己一个人清楚了。 …… 十多年的岁月说过也就过了。 如今国家的一切都在蒸蒸日上,而当年调皮爱闹的小太子,一眨眼就成了身姿萧肃的青年了。 看着太子一路成长的人都不禁感慨,谁能想到当初的熊孩子也会变作如今处事沉稳的人呢?时光当真是一种奇妙的东西。 太子行了加冠礼,就是真真正正的成年了,而帝王为其指婚的旨意也就下来了。 太子的媳妇,家世背景说不上多么强大,能够成为太子妃,不过皆因为太子自己喜欢罢了。 若是不能两心相悦,两人被迫绑在一起也是一种痛苦,对于儿子的选择,陆明琛和太子长琴虽有些诧异,但也不曾生出阻拦之心。只交代阿蕴,既然是自己选定的对象,就应当好好对待人家,不要招惹对方伤心。 阿蕴听得认真,对着两人笑了一笑,旋即肃容道:“我记着了,请爹娘放心。” 阿蕴近些年就没有人陆明琛和太子长琴操过心,见他应了两人就把这件事情放到了后面去。 转眼就到了太子大婚的日子,两人看着身着新郎官大红袍子,神采奕奕的青年,心中有些复杂,竟是生出了些不舍。 待到儿子拜堂过后,陆明琛轻叹一声,说道:“幸好阿蕴是个臭小子。”不然平添了几分担忧,两人即便是离开了,也难以安心。 阿蕴终于娶得了美娇娘,与自家媳妇浓情蜜意,很是春风得意。只是“乐极生悲”,过了一个月后,他忽然收到了自家父皇准备撂手不干的消息。 阿蕴不免有些懵逼,后来发现,亲爹是真的撒手不管了。 尽管憧憬过自己成为皇帝后的美好生活,然而这位置来得太快,简直叫他都没有个心理准备。 嗯……不论太子殿下是如何的傻眼,他最终还是登上了那个位置,而陆明琛和太子长琴潇洒的恨,花重金打造了一艘船,海外旅游去了。 不过陆明琛和太子长琴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回到了自己熟悉不已的中原领土。 两人中间也曾回过京城,发觉自家孩子当皇帝当得实在是不错,孙子孙女又十分可爱之后,放心的离开了。 海外有仙山,山在虚无缥渺间。 陆明琛和太子长琴这回又选择了一个人迹罕至却风景瑰丽的地方作为两人的养老之地。 这回两人是的的确确的老了,双鬓亦是有些泛白了。 传闻人在离去之前能够察觉到一些征兆,这话并非空穴来风。 陆明琛隐隐约约之中已经察觉到了什么,他只是有些担心,若是自己先走一步该怎么办。 有些事情总是发生的那么突然,于一个冰雪融化,难得温暖的早晨,陆明琛发觉身边的人不知在何时失去了气息。 他怔了一下,或许是早就已经料到了,心中并未有多么难以接受,反倒是有种宽心的感觉。 被留下的那个人都是要痛苦许多。 还好对方比先走了一步,如此正好。 93、琴心剑魄今何在 三月初春, 冰雪消融。 这几日将至惊蛰, 阴雨连绵不绝。空气中到处弥漫一股潮湿的气息,叫人不由得想要皱眉。 江三居住在一个普通的小镇上,小镇名为望川, 四面环水,依河成街。风景算不上多么动人, 但胜在安逸悠闲,犹如世外桃源一般。 望川客栈是这镇子上唯一可以接待外来人的地方, 而江三则是这家客栈唯一的伙计。 望川这地方位置偏僻, 说起来平日其实极少有外人会来,因此江三身为伙计的工作极为清闲,通常擦擦客栈中的桌椅, 清扫客房就成了。 客栈的老板是这镇子上的富绅, 性格出了名的洒脱奇特,开这客栈不过是他闲暇之余的消遣, 也不管是亏是赚, 大有开到天荒地老的意思。 江三不明白自家老板的脑回路是如何长得,不过这份工作他还是挺满意的,不仅闲,还有工钱拿,旁人羡慕都来不及。 今早的雨下得格外的大, 江三窝在客栈楼上自己的被子中,迷迷糊糊的听了许久的雨声,恨不得床上赖到天荒地老, 最后还是咕咕作响的肚子将他唤醒了。 老板这几日嫌弃雨大,不肯出门,这客栈就只有江三看管。 这时辰瞧着也不早了,他还得起来开门。 江三愁眉苦脸的从床上爬了起来,穿上鞋袜,推开窗户看了一眼天色。发觉今日的天色比昨日还要昏暗了几分,潮气亦是重了几分。 天上的雨水扑簌落下,砸得地面噼里啪啦直响,带着一股誓不罢休的气势。 江三看得只咂舌,这阵势,指不定自己昨夜所洗的衣服又要发臭了。 “店家,劳烦开门行个方便。”楼下忽而传来了一道清透似冰的声音,随后响起了一阵笃笃笃的敲门声。 江三心头原本泛着鸡皮蒜毛的嘀咕,听了这声音,反应过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是来了客人。 “客官您稍等片刻,我这就下去开门。”江三把头伸出窗口去,扯着嗓子喊道。 雨势太大,雨声将他的声音压低了不少,至少江三有些担心这位客人会听不清楚,又喊了一遍,才放心把窗户关上。 这是来之不易的生意,当然是不能怠慢,江三伸手抓了一件衣服,三两下穿上后立即下了楼。 客栈的门是需要一扇扇镶嵌到凹槽上去才可以关上,想要打开自然也要如此。 江三麻利的将门上的插销拔了下来,将木门扛到了一边,这才迎了人进来。 “客官请进。”江三说道,清了清喉咙,兴许是刚才喊得太用劲的缘故,他现在的嗓子有些发干。 “店家,劳烦准备一间房,热水还有一些吃食来。”客人说道,声音中透着几分担忧。 “好好。”江三道,“客官稍等片刻,我先去点盏灯。” 客栈被屋檐遮得结结实实,外头天色又是如此隐晦,连带着这屋中也是一片漆黑。刚才下楼匆忙,来不及点灯,江三这下才想了起来。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他在这客栈中当了好几年的伙计,就是摸着黑也能行动自如,不过客人不同,可不能出什么差错来。 江三心道,在柜台上摸到了火折子,点着了桌上的几盏油灯。 原本昏暗的厅堂,一下子便明亮了起来。 江三这才看清了自己这位客人。 那是一位很面容很年轻的道人,然而叫人有些奇怪的是,偏偏他的头发又是全白。他的身上穿了一件素净的蓝白道袍,兴许是外头雨水太大的缘故,沾了一些水渍,不过看上去却是丝毫不显狼狈。 不仅如此,这位道人的怀中还抱着一个年幼的孩子。那孩子靠在他的肩上,露出一张粉雕玉琢的面孔,只是双目紧闭,脸色青灰,一副病怏怏的模样。 江三迟疑了片刻,见这孩子额间汗涔涔落下,不由开口问道:“……道长,这孩子可是病了?”他顿了顿,对抬眼朝自己看来的道人说道:“我们镇子不大,不过胡大夫的医术却是不错的。平日里我们这些人有个小病小痛都是找他看的,不用花上多少钱,很快就能看好。”他瞧这位道长穿着朴素,身无长物的样子,总觉得对方光是支付住宿的费用就够呛了。 “多谢店家。”道人低头擦了擦孩子额头上的汗珠,黑沉沉的眸中闪过几丝忧虑和无奈,却是没有再说后话了。为何如此?因为道人心中清楚,这孩子的病非同寻常,并非小镇上的大 夫能够治好,即便是他也没有多少把握。 江三提醒过后,拿了桌上的一盏油灯,引了这道人上楼。 “道长,热水和饭食稍后就送到房中。”江三开了门,对道人说道。 道人只手抱住孩子,取出了两锭银子递给了江三,“有劳了。” 这银子,实在算得上多,快抵得上江三好几个月的工钱了。他愣了愣,还未回过神,道人已经进了屋中,关上了门。 江三呆呆地看着紧闭的门,手中握着银子,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最后还是屋中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将他惊醒了。 还是先去准备热水和吃食,这银子稍后还一些给这位道长好了,人家出门在外,带着孩子也不容易。 如此想着,江三快步下了楼。 屋内,方才江三所见的孩子此时已经睁开了眼睛,捂着心口咳嗽不止,直到吐出一口乌红 的鲜血,才有所好转。 “师尊。”孩子闭了闭眼,语气极轻,叫人一听便能轻易听出了他此时的虚弱,“我如今已是好多了,我们快些前往昆仑罢。” “胡闹。此处距离昆仑甚远,饶是为师御剑飞行,至少还需三日。”道人皱了皱眉头,摸了摸孩子的额头,发觉方才滚烫的温度已经退却,心头微微松了一口气,沉声道:“待你伤养得好了一些,再启程也是不晚。” 孩子睁开了眼来,见他面色沉凝,语气严肃,显然是不会听自己的,也只得放弃了。 “睡罢,林琛,为师之后再叫你。”见孩子神色疲乏,道人低声说道。 林琛,亦叫做陆明琛的孩子迟疑了片刻,“师尊,我今日已经睡了许久便不睡了。”因为身体拖累的缘故,陆明琛需要休息的时间,比寻常人多上一倍。然而昨夜睡得早,今日又醒得晚,陆明琛精神看着不大好,但是确实半分睡意也没有。 “那你便念清心诀罢。”道人也不勉强,对徒弟说道。 清心诀有不禁有静心凝神之效,还能克制几分陆明琛体内如今的问题。 除却睡觉,念清心诀成了陆明琛这段时间常做的事情。 道人看着面色沉静的徒弟,想到对方的来历,心中不免一声叹息。 约莫是年少时经历了他人不曾经历过的苦难,相较起同龄者,这类人便会老成懂事许久。 他的二弟子如此,三弟子亦是如此。 前者经历灭族一事,后者目睹亲人为妖物所害, 二弟子煞气缠身,凶险万分。三弟子邪力入体,虚弱不堪。 简直让人操碎了心。 ### 在小镇上养了几日,待到弟子的身体情况稍微好转了几分后,道人带着对方御剑赶往了昆仑山。 道人穿得虽不显眼,但身份却是不俗,乃是是玄门大派天墉城的执剑长老,紫胤真人。 因紫胤真人剑术非凡,道法高深,在门派中威望颇高,甚至可与掌门真人一较高下,拥戴者更是不计其数。 在如此背景下,有关他的事情,天墉城上下自然是十分在意。知晓云游在外多日的紫胤真人回了来,还收了一个小弟子的时候,众人皆是诧异万分。 尤其是发觉了紫胤真人这位弟子病弱不堪后,皆是忍不住在私底下议论了起来。 若是紫胤真人这位弟子如同陵越大师兄那般出色,再不济也要像是百里屠苏那样天赋出众。可这位……实在是叫人忍不住质疑执剑长老的收徒标准,要知道天墉城上下的弟子,没有一人不希望执剑长老能够把自己收作弟子,传授绝伦的剑法。 除却这些弟子,还有一人也很惊讶,那就是紫胤真人的二弟子百里屠苏。 不过不同于旁人的愤愤不平,百里屠苏心中所想的是,这小师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上辈子他的师尊收过这么一个弟子吗? 94、琴心剑魄今何在2 这世上每个生灵皆有三魂七魄。 魄为阳, 魂为阴, 三魂之中尤以“命魂”为重。 命魂生于虚空,往返于地界深渊,世人称其为“轮回”。 任何生灵皆是有生有死, 然而有一些人却根本入不了这轮回。如经历了血涂之阵的百里屠苏,最终只能化作荒魂, 在这世间烟消云散。 在悭臾的龙身上度过了生命的最后一刻,百里屠苏本以为一切会归于沉寂, 没想到却还有睁眼的机会, 还能够再见到熟悉的人和事。 过了许久,百里屠苏才反应过来。 原来这并非梦境,自己的的确确是回到了过去。 这个时间, 说晚算晚, 说早算早。 晚的是他已是百里屠苏并非韩云溪,乌蒙灵谷已经惨遭毒手。 早的是他不曾被人诬陷杀害同门, 不曾走下昆仑山, 不曾去过翻云寨,更不曾结识欧阳少恭。 很多事都还未发生,很多事都还来得及阻止。 百里屠苏心中已有了盘算,奈何他如今不过是个小小少年,身上又有煞气缠身。姑且不说紫胤真人愿意放他离开天墉城, 便是百里屠苏自己也心知肚明,自己绝非欧阳少恭的对手。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这他的经历恰恰应了‘天机不可泄露’几字,百里屠苏并非没有向他人试探过‘重生’一事, 然而话到嘴边,每次都会有一股莫名的力量阻止他将这些话说出。 百里屠苏不知这是为何,但无意苛求更多。 不曾沦为荒魂,还能够再见到自己牵挂之人,这对他而言已经足以。 待想明之后,百里屠苏转而静心提升自己的实力,鲜少在人前露面。不过紫胤真人收徒如此大事,纵使是在潜心修行不理外事的百里屠苏,也从旁人的口中知道清清楚楚。 师尊上辈子只收了两个徒弟。 一个是深受掌门长老信任的大师兄陵越,另一个便是……常叫师尊为难不已的自己,何时又多出了一个弟子了。 莫非是自己重生一事,才引起了变化? 正当百里屠苏沉思之际,他的住所来了位弟子敲门,道是执剑长老传唤。 师尊有令,百里屠苏自当听从,同那位弟子交代了一声。自己收拾了一下桌面上的剑谱,关上了房门,很快跟随在其身后。 至于师尊究竟找他的原因,百里屠苏心里清楚,定是为了这位方入门不久的师弟。 “师弟。”百里屠苏到了紫胤真人所居住的浮空岛时,陵越也恰好刚到。 百里屠苏同他见礼:“师兄。” 陵越看他一眼,面色稍稍柔和了几分,“与我一同进去罢。” 百里屠苏颔首,却是为陵越让开了半步,待陵越迈脚之后,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秒,心中轻叹一声。 原来师兄这个时候便是这幅年少老成的模样了,百里屠苏有些晃神,前面那个尚且有些稚嫩的少年仿佛与日后一丝不苟的师兄重合了起来。 蓬莱一战前夕,百里屠苏曾上天墉城解封体内焚寂之力,亦是拜别自己的师尊和师兄。在天墉城十多年,这二者是为数不多愿意回护他的人。 前者的爱护,他皆是看在眼里。师尊从乌蒙灵谷将他待回天墉城,传授他剑术,抚养他长大,与父亲无异。而当初自己不遵师命教导,自作主张离开了天墉,后来又与欧阳少恭决一死战……这些皆是师尊不愿他去做的事情,百里屠苏自觉愧对师尊教诲。 而后者,百里屠苏原本师兄对他的维护,仅是因为他们皆为师尊门下弟子,亦或是师兄作为这一代弟子表率,恪守门规,尽职尽责的本分。 直到解封之后,他即将离开天墉城的那天,师兄对他言,若有一天他有机会执掌门派,这执剑长老之位会留与他,直到他归来。 他方才想明白,师兄的情真谊切。 只是他们师兄弟两人的性格都像极了师尊,面冷心淡,沉默寡言,心中便是有话,亦不会轻易吐露与他人知晓。因此纵使偶有相见,所说的话亦是极少,至多不过是谈论师尊所传授的剑法…… “师弟?”见他迟迟没有跟上,陵越顿住脚步,转过身,黑眸中带着几分探询之意。 百里屠苏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而后迈开步子跟了上去。 他不知自己闭眼之后,师尊和天墉城会如何,不过若是有师兄在,定会好好孝顺师尊,定然能够光耀天墉城。 师弟年少,心性未定,走神也并非奇怪之事。陵越看了他一眼,确认他是真的没事后,收回了视线。大步走上前,轻敲了房门,低声恭谨道:“师尊,我与师弟到了。” “进来。”里头传来了执剑长老清冷的声音。 陵越轻手轻脚的推开了门,待百里屠苏走进后,又将门带上,这才与百里屠苏一同走上前 行礼:“弟子拜见师尊。” “起来罢。”紫胤真人道,“这是你们的师弟,林琛。” 两人应了一声,一同起身朝紫胤真人身边的孩子看去。 那是一个约莫八九岁左右的孩子,他比百里屠苏小一些。面色很是苍白,唇却是殷红的,叫人觉得有些古怪。他的眼底带着一层淡淡的乌黑,看起来有些憔悴,不过眉眼却是极为精致秀气,宛如冰雪雕琢一般。 “林琛见过大师兄,二师兄。”他同面前的两位少年见礼,神色平静,眼神亦是无波无澜,全然不似一个孩童。 陵越是门派首徒,近来开始负责起了教导门中弟子一事,被人称呼为“大师兄”早已习惯,因此只是颔了下首,应声道:“小师弟。” 倒是百里屠苏,乍时被人叫做“二师兄”着实是愣了一下,只是他素来不喜言语,神色不露于面,因此这一瞬旁人也未曾发觉。待到百里屠苏反应过来,点头道:“小师弟。” 如此便算是见过礼了,紫胤真人淡淡的目光落到两位弟子的身上,“往后你们便是同门 了,你师弟因妖物所害落下了病根,平日你们好生照看。” 妖物所害?陵越、百里屠苏心中皆是一肃,不由得看了紫胤真人身侧的那个孩子一眼。 只见他面色如雪一般的苍白,眼眸幽静,身形瘦小。天墉城的道袍落在他的身上空空荡荡,宛如罩了衣服的骨架子。 由于小徒弟在场,紫胤真人并未将他的身世背景讲清。主要是忧心他会将此等惨事再次记起,牵扯到病情。 然而陵越心思细腻,从自己师尊的话语神态中看出了几分端倪。百里屠苏则是由自己,联想到了对方可能遭遇的事情。后来等到小师弟休息之后,他们果然从师尊的口中验证了自己的猜想。 此为后话,暂且不提。此时听完紫胤真人所交代的话,两位师兄眉头均是皱了起来,脸色肃然的对着紫胤真人抱拳应道:“弟子定会照看好师弟。” 紫胤真人眼中的神色柔和了些许,面色却依旧没有什么变化,只颔了下首。 “师尊,弟子稍后去为小师弟安排住所,带他熟悉门派事务。”想了想,陵越说道。身为门派中的大师兄,这些事情本是可以不用他去安排。然而同出一门,小师弟又如此年幼,陵越觉得此事害得自己去办才好。 “你师弟就住这浮空岛上罢。”紫胤真人道。他这小弟子如今的情况说起来比二弟子还要差上几分,在理清病情之前,他着实不放心将小弟子放离身边,“他病重未愈,为师需得亲自照看。” 这么糟糕?陵越眼中露出几分愕然,仅是一闪而过,而后正色道:“弟子知晓。” 百里屠苏亦是同陵越一样的看法。他因煞气缠身,每逢朔月体内,体内的凶煞之气就会剧烈发作,痛苦不堪。师尊担忧他体内煞气难以克制,做出伤人害己之事,每逢朔月便会把他叫至浮空岛,助他抑制凶煞之力。 而师弟竟要长住于师尊浮空岛上,可想这病情危急。 百里屠苏看了眼紫胤真人身侧垂眸不语的孩子,心中隐隐生出了一种同病相怜之感。 陆明琛不知晓自己这两位师兄此刻此刻的内心想法,在他们到来之前,有道力量在他的体内四处窜逃,五脏六腑都绞痛了起来,连着吐了好几口鲜血,这才算是好转了起来。 吐血此事,习惯了倒也还好。紫胤真人为着自己的病情已有几日不曾休息过,如今好不容易回到天墉城可以歇口气,陆明琛实在不想叫他担忧。纵使是已经成就了仙身的紫胤真人,也并非普通人眼中所想的刀枪不入,凡事不惧。 只是他还来不及处理自己的狼狈,紫胤真人就已经发觉,又是一番调理。然而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陆明琛明白再这么下去,他绝对会来不及见到心上人,便会死去。 95、琴心剑魄今何在3 陵越不知晓自己这位小师弟转念之间已经想到了生死一事, 此时此刻正思考着要安排自己这位小师弟。 “师尊, 小师弟入门不久。”想了想,陵越正色道,“弟子先教他三才剑前几式。一来可以熟悉门派剑法, 二来也可强身健体。” 三才剑为天墉城后辈弟子入门必习剑术,凝气挥剑之间, 能够产生三道剑影交错攻击敌人,“三才”之名便是由此而来。此剑法算不得多么高深, 却是极为适合诸如陆明琛这类初入师门的弟子。 “可以, 只是要等你师弟病情好转。”紫胤真人颔了下首,小弟子虽因妖物所伤落下了病根,但却不似二弟子一般煞气缠身, 不必叫自己担心对方与别人一同练剑会伤了对方。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陵越抱拳应了声是, 而后才抬起头。他的目光不经意往紫胤真人身侧的孩子看了去,见他正看着自己, 目光澄澈好似昆仑山顶不染纤尘的白雪, 不禁一愣,随后朝着对方点了点头以作回应。 陆明琛亦是如他一般,点了点头,略微顿了顿,朝着自己新鲜出炉的两位师兄道:“往后有劳两位师兄照顾。” 无论是谁都不会讨厌乖巧懂事的孩子, 见他行事落落大方,陵越和百里屠苏两人的心中均是生出了几分好感。 思及小师弟身体如此孱弱,陵越和百里屠苏师兄弟两人均是将这点记在了心中, 暗道日后定要好好照看他,尽到身为师兄的责任才是。 待师兄弟三人见礼完毕,紫胤真人对陵越两位弟子道:“若无事,你们两人先退下。过几日后,再带你的师弟去上早课。” 陵越和百里屠苏两人应了一声,而后正准备退出房门,紫胤真人忽而想起一件事情,目光看向自己的二弟子,眉头皱了皱,缓声道:“屠苏,你且等等。” 见师尊和师弟有话要说,陵越快步退了出去,将门带好。 “师尊。”百里屠苏转过身,上前了几步。 “这几日你可皆是在练剑?”紫胤真人道,“我离开的这段时间,你可有遇见什么事情?” 大弟子生性沉稳,二弟子因灭族一事,更是沉默寡言,平日里除却为数不多的师兄弟,同他人再无交集。一方面他身上负有凶煞之气,若是亲近他人,容易生出事端。然而另一方面,对方不过是一介少年,却不见半分年少心性,紫胤真人瞧着,总是有些忧心。 “一切皆好,师尊不必担忧。”百里屠苏重活一世,又遭遇与欧阳少恭生死一战,本就是少年老成之人,这下更加稳重了几分。因他是紫胤真人关门弟子,诸如陵端这类心术不正之人对他多有嫉妒,素日甚至会出言不逊,挑衅于他。 若是上辈子他心中定会生怒,然而换做如今,只觉得陵端这些人可笑不堪。前世他看不上这些人的行径,不愿同他们纠缠。这辈子亦是,更遑论与其往来。 紫胤真人凝视他片刻,眉头并非舒展,片刻之后,才缓声道:“三日之后,来此处寻我,为师检验你近日所学。”他知晓他这弟子根骨悟性极佳,于剑术上的天赋便是旁人拍马也及不上。然而就是如此,才叫他放心不下,担忧他不懂循序渐进,难以戒骄戒躁,平白埋没了自己。 “是。”百里屠苏应道,他已不是当初的少年,抬眼见紫胤真人面色,又听他言语,略想了想,就明白了紫胤真人心中担忧。这不禁叫他抿了抿唇,回忆起了当初拜别师尊那一幕。 那当是他与师尊所见最后一幕,师尊面冷心淡,说是将他逐出了门墙,却将集齐他一生剑术大成的剑谱赠与了自己。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尊待他的情谊,他前生临死也未能报答一二,只盼今生能够弥补往日过错。待欧阳少恭事情一了,返回天墉城侍奉师尊左右。 已将话交代好,紫胤真人收回了目光,待到门落的声音响起之后,才侧身看向一边,见到自己面色愈发苍白的小弟子,在心中轻叹了一声。 “林琛,过来,伸出手。”紫胤真人道,探手摸了摸自己小弟子的脉搏,发觉他此时的脉搏比起先前已是平稳了许多,至少不再让自己惊心动魄,略微松了口气,“掌门这几日事务缠身,出山门去了。待他回来,我便带你去拜访他,便算是叫你正式入了天墉城。” “弟子知晓。”陆明琛点了点头,面色浮现些许迟疑,垂下眼眸,低声道:“……不知门派膳房在何处,弟子有些饿了。”饶是一路上皆是紫胤真人御剑飞行带的他,无需他多费劲。 只是陆明琛这身体被妖物伤了之后着实病弱,堪比曹先生书中那位姓林的美人。纵使没有做多少体力活,却很容易觉得疲倦。 从早晨到现在,陆明琛均是没有用过任何东西,而隐隐作痛的肺腑,也叫他无心留意这点。直到现在,胃部泛起了一阵绞痛,陆明琛才惊觉,按照往日的时候,作为一个不足十岁的孩子,他早就该吃饭了。 紫胤真人见他神色犹豫,本以为是这小弟子的身体又出了什么岔子,却未想过是对方饿了。眼中划过一抹微怔之色,不过很快便消失不见,他看着身量瘦小的弟子,原本紧蹙的眉头松了开来,神色亦是有所缓和,道:“是为师疏忽,你先等上片刻。” 紫胤真人修为渐深,几百年前便已经辟谷不食,然而他这弟子未曾修习道术,不过是个孩子,自然是要食用五谷。倘若不是当初想到这点,又顾及到对方身体虚弱,紫胤真人也不会投宿在望川的客栈之中。 只是刚回天墉城不久,诸事繁多,他一时便忘记了此事。紫胤真人摸了摸弟子柔软的黑发以作安抚,这是他在这些日子照顾小弟子是所养成的习惯。小弟子病发之余,若是以此安抚,他似乎便能好受一些。久而久之,紫胤真人也渐渐将其视为常事。又兼前面两位弟子从不曾如此亲近自己,习惯之后,他倒也觉得有几分……欣慰。 紫胤真人自己不觉如何,然而刚刚被他传唤至此处的守门弟子见了此幕,心头诧异不已,待紫胤真人叮嘱了他尽快送来膳食之后,这诧异更甚。 随后心中暗暗羡慕,谁人不知执剑长老剑术高绝,这天墉城如今剑术兴起便是因为三百年前执剑长老的到来,凡是天墉城弟子皆想拜入其门下。 只是紫胤真人不喜收徒,成为执剑长老几百年,仅仅收了两个弟子,而今又添了面前这个孩子,而且观其行举,对这位小弟子竟是宠爱至极。便是百里屠苏当年进门,也未叫执剑长老亲自过问他衣食住行。 不同于他人不甘心,守门弟子清楚自己天赋不佳,当初能拜入天墉城也不过是机缘巧合,又恰巧被门中长老派至紫胤真人所居住的浮空岛,心中已不敢奢求过多。因此对于执剑长老这位新入门的弟子,并无嫉恨之意,仅是艳羡非常。 至于门派中关于这位弟子的流言飞语,守门弟子只觉得好笑。若是这个孩子一无是处,执剑长老又怎么会收起为徒,日后且看罢。 在守门弟子离开期间,紫胤真人便同陆明琛说了些事宜。他并非善于言辞之人,与陆明琛说话时,语气亦是冷冷淡淡,然而陆明琛却能从其听出他的忧虑和关爱,当真可以称得上谆谆教诲了。 “是,弟子皆是清楚,师尊不必担忧。”陆明琛道。 因是心中敬重非常的执剑长老交代,守门弟子行动极快,在陆明琛落声不久后就已经把膳食送到。 陆明琛客客气气的谢过了那守门弟子,然后把饭菜接了过来。 作为修道之地,是以天墉城膳食皆是清粥淡饭,不曾沾染半分荤腥。 陆明琛虽是喜好肉食之人,但是近来的病痛已经将他这点儿爱好都给磨光。成日吃得如此清淡,陆明琛渐渐也没有什么所谓了。 “师尊。”他唤了紫胤真人一声,把饭菜摆到了石桌上,开始慢慢地用饭。 因胃中绞着痛,陆明琛吃饭的速度极慢,仿佛是要将其咀嚼成粉末才能咽下。 紫胤真人看得皱眉,还未曾说些什么,那位方才离开不久的守门弟子又回来了,在门口低声通报道:“执剑长老,掌门真人回来了,急传你去临天阁议事。” 掌门原说至少还要三日才会返回山门,为何提前回来不说,还如此急切? 紫胤真人念头一转,猜测到大抵是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长眉紧蹙,道:“我已知晓,马上赶过去。”他看向自己的弟子,语气微顿,“用完饭后记得念几遍清心诀,不可懈怠。” 等到小弟子应声后,紫胤真人方才离开了屋子。 96、琴心剑魄今何在4 陆明琛用了一会儿的饭, 就再也吞不下去了。并非不想吃完, 而是胃中的绞痛叫他再也无法动筷。 注视着面前松软的白面馒头片刻,陆明琛缓缓放下了碗筷。他低垂着眼帘,细长卷翘的睫毛在他眼睑处投出一片淡淡的阴影, 叫他看起来更是可怜了几分。若是有年长的女性在旁,定是会忍不住出言安慰这个看起来落寞万分的孩子。 饶是陆明琛现在存着寻觅心上人的念头, 且不说年龄,就是他身上这古怪的病情, 也绝对没有能力离开天墉城。 他与长琴并非不能相聚, 而且当初曾有整整一世未曾相见。比起先前有缘无分的结果,两人如今的状况已经好了太多。陆明琛是个懂得知足之人,只要两人能够再次相见, 除此之外, 他已不再奢求太多。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思及此处,陆明琛的心平静了许多, 如紫胤真人离开之前交代的那般, 默念起了清心诀,心愈发沉凝了下来。 而此时此刻,紫胤真人已来到了临天阁,掌门所居之地。 紫胤真人在天墉城中德高望重,当初前任掌门过世, 现今的掌门涵素真人尚未继承掌教之位之时,门派中出现许多呼声,想叫紫胤真人接过掌教位置。而门中长老, 包括涵素真人本人在内,亦是支持此事。 不过紫胤真人已成仙身,素来淡漠,无甚野心。当初会来到天墉城,也不过是感念天墉城六代掌门人至诚至性。如今虽然已经留在天墉城三百年之久,但初衷未改,对于一派掌门之位仍旧不感兴趣。 平日里若无要事,他亦是不会踏出自己所属浮空岛半步,旁人已是极难碰上他一面。 因此守在临天阁门前的两位弟子见了他,眼睛立即亮了起来,面上尽是钦慕之意。 他还未曾开口说些什么,那两位弟子便对着紫胤真人拱手行礼,其中之一年龄稍长的弟子低下了头,不敢直视紫胤真人,只恭声道:“掌门已在里面等候,他与弟子二人交待过,若长老前来,入内即可,无须通报。。” 山风迎面,紫胤真人的衣袖飞扬,愈发显得他道骨仙风,叫人望而生畏。 紫胤真人站在身前之时,两位弟子不敢正面看他。 当他转身,便鼓起了勇气,目送了紫胤真人进入殿中。 “听闻执剑长老收了位弟子。”年长弟子低声道。 “嗯,才入门不久,听闻是执剑长老从山下带来的。”同伴回道。 “真叫人羡慕,执剑长老是为天下御剑第一人。若是我们能从他手下学到半分皮毛,也足以叫我们这一生受益匪浅了。”年长弟子感叹道。 同伴的言语之中亦是充满了艳羡,道:“这边是所谓机缘了罢,能当执剑长老的弟子,怕 是不会那么简单的孩子。要知晓,执剑长老来至天墉城许久,于收徒一事极为严苛,直到近十多年来才收了大师兄和百里师兄。” “我想也是如此。”年长弟子赞同道。 两人感慨了一番,便也收回了心思,专心致志的看起了门来,要知晓过了片刻之后执剑长老还会出来,他们应当尽职尽责,不给自己抹黑才是。 殿内,紫胤真人未至掌门面前,正于蒲团之中闭目养神的涵素真人似有所感,睁开了眼睛,起身站了起来。 “掌门。”见到涵素真人,紫胤真人拱手同他执礼。 “紫胤。”涵素真人皱着眉头,换做平日,他定会与紫胤真人寒暄几句,然而此时疑惑缠身,他便无心废话,直接同紫胤真人说道:“你近日返回天墉城,可有察觉四处怪异?” 紫胤真人闻言蹙起长眉,沉吟片刻,摇了摇头,道:“未曾发觉奇异之处。”见涵素真人面上神色沉重,他顿了顿,问道:“掌门出门一行,可是遇见了什么?” 天墉城为天下清气所钟之地,因此遭到妖魔觊觎,窥伺四周,然而天墉城有抑制妖魔的法阵布置于周围,门派之中又有紫胤真人坐镇,因此这些妖邪虽有坏心,却也心怀忌惮,无法行动。 如此情况已有数百年,纵然近年来法阵之力有所减弱,不过按照紫胤真人观测,法阵至少还可持续百年,百年之内这些妖邪并未攻击之力。 然而紫胤真人心中清楚,掌门绝不会无缘无故提及此事,提完疑问之后,目光便看向了涵素真人,等待他开口解释。 “先前我前去拜访铁柱观掌门明羲子,他忧心忡忡的对我说起,近日观中妖魔不知为何,竟隐隐露出癫狂之态,有些甚至选择了自裁……而其他诸位掌门来信,门派中关押妖魔之地,亦是出现了诸如铁柱观的情况。”说到此处,涵素真人眉头皱得更深了几分,“虽说这些魔物并非善类,但此事着实叫人觉得蹊跷,我忧心这背后是有人作祟。” 紫胤真人听得仔细,肃了面色,缓声道:“我之前并未留意此事,一路上来并未发觉怪异,许是有所疏忽。”他稍稍停顿了片刻,才道:“铁柱观的事情,掌门的忧心并非全无道理,待我前去探查一番,再同掌门禀明此事。” 对于这位已经连着接掌了数任执剑长老之位的仙人,涵素真人一向放心得很。从明羲子那里听闻此事,他原本正担忧自己和紫胤这些时日均不在天墉城,门派中会出现异变,如今听了紫胤应下这事情,一下子便是安心了许多。 “紫胤,听闻你收了一位弟子。”暂时放下了心中的担忧,涵素真人已是想起了自己回山不久,身边弟子同自己禀报离开后门派中所发生的事宜。 其中之一,让他最为惊讶最感兴趣的就是执剑长老收徒一事。 作为天墉城镇门至宝的存在,紫胤真人收徒的的确确算得上一件不小的事情。 对于紫胤真人的识人之术,涵素真人还是十分相信的。只是身为门派掌门,纵使明白紫胤真人不会收入一些败坏门风的家伙,出于责任,他还是得询问一二。 见涵素真人同自己提起小弟子的事情,紫胤真人也想到了另一件事情,那就是弟子身上难以治愈的毛病。 这些天下来,他已尝试了数种办法,但仅仅只能做到稍减对方体内痛苦的程度,对于对方身上那股从未见过的力量,他却是丝毫没有解决的办法。 紫胤真人道行高深,修为高于掌门数倍,却并非目中无人之人,反倒因为所见所知加深,为人更加谦逊了起来。 涵素真人身为掌门之前,除却法术一途,最为感兴趣的便是医道,期间云游四海之时,便是追着那些古古怪怪的病症而去的,紫胤真人碰巧知道此事,便想涵素真人或许能够有什么办法。 “当初下山,路经一个村庄。我见那处魔气冲天,妖邪之力深重,便上前去查看。”紫胤真人缓缓道:“不过那时已经晚了,除却我这位徒儿,其余村民皆是死在了妖魔手中……” 涵素真人原本正在捋着花白的长须,听了紫胤真人说到此处,眉头紧了紧,叹了一口气:“世道不易,妖魔仍旧霸道横行,这孩子也是遭罪了。” 紫胤真人道,“这孩子因妖魔所伤,已经落下了病根。我前些日子用了些方法,可是皆不见效。掌门见多识广,兴许能够看出其中端倪。”而后对涵素真人说清了近日小弟子身上所展现的病情。 “竟有此事?”涵素真人皱眉,没有丝毫犹豫就应了下来,“如今天色不早,明日你带着那孩子来此处,顺带将这师徒礼给完成了。”如此之后,陆明琛才算是真真正正的拜入了天墉城。 待紫胤真人回到处所,推门正想同弟子说起此事之时,发觉自己的小弟子已经趴在了桌上 睡着了。 尽管紫胤真人不想打搅这孩子的睡眠,但春寒料峭,天墉城又居于昆仑山高处,天气更是寒冷的几分。 自己有真气庇护,自然不惧严寒,然而这小弟子却是不同的。 “林琛。”紫胤真人叫弟子的名字,见他没有回应,又连着喊了几声,直到对方有所反应,才停了下来。 “……师尊?”陆明琛未曾清醒,睡眼朦胧的看向面前的人影,揉了揉眼睛后视线才算是清晰了起来,“你回来了。” “莫要在桌上睡着。”紫胤真人道,见小弟子迷迷瞪瞪,一头原本柔顺的黑发睡得四处乱翘的样子,指了指前方的床榻,“到那边睡去。” 陆明琛方才胃痛了许久,好不容易才睡了过去,此时醒是醒了,只是依旧脑中混沌一片。听了紫胤真人的话,下意识的就往那床榻走了过去。 他睡意浓烈,也不必紫胤真人再说什么,趴在床上闭眼就睡了过去。 紫胤真人凝视着自己的小弟子片刻,确认他今夜的身体未曾出什么“幺蛾子”之后,方才坐到了椅子上,闭目养神。 至于之前进门时要说的话,也只好放在了明天。 屋外月色似霜,北风萧瑟。而屋内一灯如豆,烛火正明,映照着一大一小师徒二人的身影。 小弟子缩在了榻上,五官秀气得仿佛精心雕琢的玉石,因睡意正酣,以往一向苍白无色的面上多了几分血色,愈发显得乖巧。 紫胤真人本是静坐与木椅之上,睁眼看见了蜷缩着身体的小弟子,不由得蹙了蹙眉心,然而这屋中并未有任何被子,紫胤真人想了想,便将身上的外袍罩在了自己的弟子身上,复而合上了眼。 窗外风声愈烈,带着一股势不可挡的气势。不过这屋内却是静谧如斯,温暖极了。 97、琴心剑魄今何在5 天光渐明, 昆仑之巅上方的星辰渐渐隐匿了踪迹, 转而代之,是灼灼高升的晨曦。 一夜无梦,陆明琛难得睡了个好觉。醒来时, 看见自己身上蓝白色的外袍,怔了片刻, 目光看向一旁阖着双眼的白发仙人。 他还未曾开口,对方若有所感, 缓缓地睁了开眼睛。 “林琛, 过来。”紫胤真人道,待小弟子来到面前后,将手搭载了他的腕上。他这小弟子的脉象一如既往的怪异, 只是比起先前他刚刚救下对方的时候, 已经是好转了许多。 紫胤真人看了看他的面色,见他面色虽依旧是苍白一片, 不过精神看着却是极为不错的, 心头微微松了口气。 “昨日掌门归来,我已向他告知了收你为徒一事,待到拜见了门派祖师的画像之后,你就是这天墉城的弟子了。”见到小弟子因睡了一觉,胡乱翘起的碎发, 紫胤真人抬手摸了摸,面上无波无澜,语气相较起往日同他人的对话, 却是和缓了许多,“快些去将自己打理一番,稍后我带你去拜见掌门。” 陆明琛面色沉静的点了点头,“师尊请等弟子片刻。”随后麻利的收拾起了自己。 昨夜他是和衣而睡,因此衣服倒算不上什么问题,整整齐齐的,不过这头发却是有些毛病,无论怎么压都难以压下去,仿佛天生卷翘一般。 好在紫胤真人发觉了徒儿的问题,叫门外弟子寻了些清水过来打理小弟子的头发,这才算解决了对方身为一个碎发自然卷的尴尬。 因昨日之事,紫胤真人这回注意到了小弟子的肚子问题,十分耐心的等了小弟子用完了一碗白米粥,这才带他去了临天阁。 作为门派掌门,涵素真人平日里的事务还算不上繁忙,只是离开天墉城已有些时日,门派中便积攒了一些公务需要他亲自过目。不过忙归忙,见上天墉城的镇派之宝,以及将来很可能会成为门派中精英的弟子,他还是有时间的。 当紫胤真人带着他的小弟子进入临天阁之时,涵素真人微微惊了一下,因为这孩子的面色着实不大好看,好似下一刻就会倒下去一般。不过一想到紫胤昨日和他所说的,对方如今病重一事,涵素真人旋即也就理解了。 难怪平日里不动如风的紫胤昨日身上难得露出了几分忧色。 “弟子拜见掌门。”陆明琛拱手躬身朝他行礼。 “孩子,起来吧,不必多礼。”涵素真人捋了把白须,微眯着眼睛,语气很是和善。 陆明琛起了身,面色平静。 涵素真人的视线落于他的身上,发觉这孩子身体虽有些孱弱,但却是落落大方,见了自己也未曾有丝毫畏惧亦或是急于表现,印象顿时添了几分。 “孩子,过来。”涵素真人道。 陆明琛依言走了过去,涵素真人的手掌落于了他的头顶上方,然而并未落下,只是有道淡如薄丝的银光从他的手掌冒出,由头部至脚底,渐渐覆盖了陆明琛的全身。待到片刻之后,他放下了手,表情有些沉凝,“紫胤,对不住了。我只能瞧出这孩子的体内有股的力量纵横,不过看不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紫胤真人有些失望,却也未曾表露在面上,只淡淡的点了点头。 陆明琛更是十分平淡,又不是不曾经历过此类情况。 “……”见这孩子不言不语,安静非常的模样,涵素真人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先前为他看病之时,也摸了摸这孩子的根骨,发觉对方道骨天成,竟是万众挑一的修行之才。这也有些明白了,为何紫胤会收对方为徒。 他也实在不想天墉城失去这等良才美玉。 沉吟片刻,涵素真人道:“如今的青玉坛掌门是我当初云游之时所结交的好友,他于丹药一途颇有研究,应当有所办法。只是……”他皱了皱眉头,未将话说尽,然而紫胤真人却是明白他心中顾忌。 青玉坛善于医道,两百多年前,这个门派鼎盛之时,便是远在昆仑之上的紫胤真人亦是对其有所耳闻。不过青玉坛兴起背后有异,走得并非如同天墉蜀山这些门派一般的正道。其掌门厉初篁以人与畜生魂魄之力入药,真相大白之后为世人所不耻,在那之后,青玉坛则是渐渐衰 败了下来。 涵素真人提及青玉坛有所顾虑,正是因为青玉坛掌门当时的行径。 “不过我这友人,个性刚直不阿,定然不会做出诸如其祖师爷之事。”涵素真人道,“近几十年来,他救死扶伤,所医治的病人不计其数,又励精图治,一心重振门派声明,才叫青玉坛逐渐有了中兴之象……若是紫胤你同意,我便立即写封信前去青玉坛。” 紫胤真人所识好友亦有通晓医术之人,只不过说巧不巧,这几人这些日子均是要务在身,难以抽出空来,否则紫胤真人早已将小弟子送至友人身边。 “无妨。”紫胤真人道,对于掌门所说的话,他还是认可的。 涵素真人道:“那我立即写信,待有了消息后,再通知于你。” 紫胤真人颔首应道:“有劳掌门了。” “紫胤客气了,你我之间,何须言谢。若真要谢,也应当是我谢你才对。”涵素真人和善一笑,感慨万分道:“历代掌门在位,你皆是担任执剑长老之位。若非有你,天墉城剑道如今便不会有如此兴盛之态。天墉城始终感念你之恩情。” “不敢,掌门言重了。”紫胤真人淡声道。 涵素真人见他并不想提起此事,微微一笑,转了话题,“我已令弟子将事情准备好,待拜祭祖师爷后,你这小弟子便是我天墉门下。” “有劳掌门。”紫胤真人道,目光落于了自家弟子的身上。天墉城弟子众多,然而内门弟子却并不泛滥,天赋资质高于寻常弟子,是天墉城高层看重扶持的对象。这类内门弟子,作为天墉城日后的精英,所行之礼亦是比外门弟子要隆重正式许多。 入门之后,在天墉城历任掌门安置牌位的临天阁中,妙法长老亦会这些弟子在阁中点上一盏长明灯,叫历代掌门所留下的几分魂念庇佑于弟子。 长明灯也作长命灯,名如其实,灯明人在,灯灭人亡。若是弟子发生意外,天墉城第一时间就能知晓。 等到陆明琛对着天墉城初代掌门的画像三叩首完毕后,得知消息的妙法长老已在临天阁中点起了那盏属于陆明琛的长明灯。 陆明琛也正式成为了陵字辈弟子其中之一,被唤作陵琛。 ##### 这几日紫胤真人虽从凝丹长老那处取了些上好的丹药,然而并未曾起过什么作用,自家的小徒弟还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成日呆于紫胤真人的浮空岛上。 除却默念清心诀,他就是搜寻这四周的书籍来看。 紫胤真人并不觉得小弟子能看懂多少那些晦涩不明的书籍,只当他是闲着无聊。不过这样成日闷在浮空岛上也不是办法,就算是当初少年持重的陵越和屠苏亦有气盛之时,不像是自己的小弟子,宛如已经在颐养天年老朽一般,不知枯燥。 因此在陵越登上浮空岛,欲领着陆明琛去熟悉环境之时,紫胤真人并未阻拦。 “这是展剑台,平日练剑之地。前方则是经阁,其中共有五层,内门弟子可上至三层。三层过后,则需长老许可。”陵越走在陆明琛身边,同他缓缓介绍道,“小师弟闲暇之余,去经阁看看门中典籍也是不错的。” 陆明琛点了点头。 陵越差不多已同他介绍完毕,顿住步子,瞧见对方清白的面色,犹豫片刻,开口问 道:“小师弟,这几日你的身体可曾好了一些?” “好了许多。”陆明琛道,“有劳师兄关心。”紫胤真人近日为了他的病担忧不已,陆明琛不想再加个人进来。 “……那便好。”陵越抬头看了看天色,发觉时间不早了,应当是用午膳的时候。他自己倒是无所谓,只是思及师弟今日逛了许久的天墉城已是累了,便对身侧的陆明琛道:“小师弟,你应当饿了吧?” 见陆明琛点头,陵越道:“我带你去饭堂。”随后带着人离开了经阁门口,只是还未曾走到饭堂门口,便被一个弟子拦住了。 “大师兄,掌门有事找你。”虽然他的年龄比陵越还大些,但这弟子对其却依旧很是恭敬。 陵越一愣,眉头皱了皱,小师弟初来乍到,本该由他领着才对。 “大师兄,我自己一人足以。掌门传唤,你还是快些去罢。” 陵越目光落至那位弟子的身上,沉声道:“陵辉,你陵琛师兄刚来天墉城不久,不知晓饭堂在哪,你陪着他一齐过去罢。”见他点头,又同陆明琛交代了几句话,这才放心离去。 “……师兄,请同我来。”陵辉说道,望着面前的孩子,眼中闪过了一丝惊讶。 谁都知晓执剑长老收了位新弟子,不过几日下来,对方很少在人前露过面。因此他们这些弟子大多只是听过对方的名字,知道对方的身体似乎不大好,未曾亲眼见过对方。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如今终于见到了本人,陵辉有些疑惑为何紫胤真人会将其收为弟子,除却样貌生得着实叫人赏心悦目外,这孩子看着也没有什么格外值得注意的地方,或许这就是长老他们口中常说的缘法吧 思来想去,陵辉也只能如此感慨。 “师兄,这段路有些远。”陵辉道,“我们用传送阵会快上许多。” “好。”陆明琛点头。 看着亦步亦趋跟在自己身边的孩子,陵辉笑了笑,神色柔和的问道:“师兄可有些不爱吃的东西?” 就天墉城这全员食素的地方,还可以挑嘴?陆明琛怔了下,正困惑之际,听见了他的后话就明白了他为什么会无缘无故提起了这件事情。 “我山下的弟弟算起来,当于师兄一般年龄了,挑剔得很,桌上如果没有他喜欢的东西,宁愿不动筷。”陵辉用充满怀念的语气说道,“也不知如今有没有改掉这个坏习惯。” “……”陆明琛没有应声,而陵辉也只是随口一说,随后带着陆明琛踏进了传送阵。 “……陵端师兄?”看见面前身形丰腴,面色不善的少年,陵辉皱起了眉头,这人来势汹汹的模样,莫不是来找麻烦的吧? 其他弟子或许不知晓,但是与陵端一同进门,又曾与陵端交好过的陵辉却是很清楚此人的个性。其天赋尽管强于大部分的弟子,但却是个心思狭隘,容易嫉恨之人。两人之后渐行渐远的原因,也正是陵辉发觉了此人的品行不端。 不过陵端是掌门的亲传弟子,往常又惯会装模作样,所以清楚他真正面目的人并不多,反倒还有一些人簇拥在了他的身边。 “是你啊,陵辉。”陵端拨了拨额前的碎发,眯眼看向了陆明琛,“……这孩子看着有些面生,是新入门的弟子?” 陵辉的面上掠过一丝担忧,上前一步,不着痕迹的将陆明琛护在了身后,沉声回道:“这是陵琛师兄,是执剑长老的弟子。” 陵端早已知道,会问这话也只是再做确认罢了,皮笑肉不笑道:“原来是小师弟啊。” 陵辉忧心忡忡的看了身后的孩子一眼,转头打圆场道:“陵端师兄,此刻已到了午时,有什么话不如等用过饭之后再说吧。” “我与小师弟说话,关你何事。”陵端冷声道,旋即上前,避开陵辉的手,抓住了陆明琛的肩膀,笑眯眯地说道:“小师弟还未用饭?正巧我也还没有吃饭,我们两人不如一起?”用的是疑问的句子,但动作却是蛮横至极,将陆明琛一把从陵辉的身后扯了过来。 陆明琛垂下双目,抬起手,缓缓地握住了陵端拽住他的手,在他虎口处掐了紧,让陵端痛呼了一声,不知不觉就放开了他。 “……你!”陵端怒气冲冲的看着陆明琛,做了一个深深的呼吸,稍稍冷静了下来,语气显得有些嘲讽:“师兄不过是想和你一起用个饭,小师弟何必如此大惊小怪。”话未曾落,心中就已经开始骂起了娘,这小孩子看着一阵风就能吹倒的样子,怎么力气如此之大。 陆明琛神色平静的说道:“我不喜旁人过分接触我,反应难免有些过分了,师兄请见谅。” “……”他这么回答,陵端一时也没有话可说,皱了皱眉头, 陆明琛侧过身,同满脸担忧的陵辉说道:“师弟,快些进去罢。”随后未曾理会陵端半 分,一前一后,迈开了步子。 执剑长老宁愿收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作为亲传弟子也不肯收下自己,这着实叫陵端辗转反侧,愤愤不平。 大师兄他对付不了,百里屠苏他又打不过。这两个就算了,但这孩子,他不相信自己还对付不了。 由此可见,陵端这家伙真的毫无羞耻之心。 当陵端正琢磨着如何为难对方,却又能够不露痕迹,见他要离开,下意识就拦住对方。 “师弟留步……”陵端还未说完话,却见面前的孩子面色忽而就变了,如同纸片一般的苍白,而后开始捂着胸口开始咳嗽。 想到对方病弱不堪的消息,陵端的脸色同样变了变。他并不在意这孩子的身体状况究竟如何,但此事因自己而起,对方要是出现个好歹,他就难以说清了。 “师弟,你……你没事吧?”他话音未落,陆明琛便咳出了一些血沫来,看得陵端面色差劲无比。 “陵端,你在做什么?”不远处传来一声呵斥,陵端眼神一变,登时便退离了陆明琛几步之远。 “小师弟。”百里屠苏扶住陆明琛,剑眉紧蹙,抬手轻轻顺着他的背部,“你还好吗?” “……没事。”陆明琛连着咳嗽了几声,才直起了腰。 百里屠苏见他面色难看得很,比起几日之前所见,竟是更差劲了几分,心中担忧更甚,“小师弟,我带你去见师尊。” “等等!”陵端大惊失色,这两个人去见了执剑长老,他可就掺了。说不准以后执剑长老会改变主意,传授他一些剑法之类的。百里屠苏如果去告了状,他还剩下什么好处。 百里屠苏只冷淡万分的瞥了他一眼,随后携着自己的师弟离开了此地。 陵端呆呆的站在原地,反应过来想上前去拦住对方,但却明白自己绝对挡不住百里屠苏。咬了咬牙,心中暗恨不已。早知道执剑长老的三弟子是个动不动就吐血的病秧子,自己哪里还会花费心思去对付他,反正对方看着也不像能活得多久的模样。 此事之后,陵端等人再不敢为难陆明琛,生怕对方下一刻咽了气,这罪责就落在了自己的头上。 同时,天墉城也传出了陵端逼迫弟子,致其吐血的消息,导致陵端的形象大受打击,就连掌门也有所听闻,亲自过问了此事。陵端解释了一番,掌门却很是不悦,叫他日后克己复礼,不要再惹是生非。这叫陵端当真是有苦说不出,只得心不甘不愿的背了这个黑锅。 话说回来,百里屠苏挂心小师弟的身体,脚步飞快的赶路,偏陆明琛此时又是个五短身材,刚才吐血之后又损失了一番气力,想快也快不了。 百里屠苏凝眉不展,最后弯下腰,在自家小师弟诧异非常的视线下将其抱在了怀中,往着师尊所在的住所赶了过去。 陆明琛无言以对,一瞬间的内心简直复杂到了极点。 98、琴心剑魄今何在6 百里屠苏抱着小师弟行至屋前, 还未曾敲门, 屋内此刻阖眸盘腿坐于蒲团之上的白发仙人就已经缓缓睁开了眼睛。 因手中怀抱小师弟,百里屠苏无法推门,然而因是师尊住所, 他并不敢直接踹门。好在一旁的守门弟子见此状,同里面说了一声, 随后为他打开了门。 “师尊,小师弟吐血了。”百里屠苏踏进了屋中, 还未站定, 便语速飞快的说道。 紫胤真人沉下脸来,从百里屠苏手中接过已经昏迷的小弟子,伸手探了探他的脉搏, 眉心微拧。 见师尊皱起眉头, 百里屠苏心中一紧,急声问道:“师尊, 小师弟可是有哪里不妥?” 无意叫弟子担心, 紫胤真人松了眉头,面色平淡道:“你小师弟无事,休息片刻后就能醒来了。” 师尊虽是如此说,百里屠苏却依旧放心不下,都已经咳出血来, 又岂是休息片刻就能够缓过来的事情。 “屠苏。”紫胤真人放下手,对着忧色难掩的弟子道:“你去凝丹长老那处取些养心丹来。” 百里屠苏应了声是,看了一眼榻上的小师弟, 立即离开了屋子。 紫胤真人握住小弟子细小的手腕,周身真气运转,化作淡紫色的光芒,顺着他的掌心缓缓地传送至了弟子的体内,见到弟子的面色稍有好转,却未曾有放松半分的心情。 小弟子经络中似有什么东西堵塞一般,脉象愈发古怪。紫胤真人精通剑术,然而于这医道却是有所欠缺,虽能以真气安抚弟子体内那股奇异的邪力,但那只是一时,半刻就会烟消云散。 今日清晨,在两位弟子离开不久后,掌门就通知了紫胤真人,青玉坛掌门已经回信。若有时间,他们便可以立即启程。 旅途波奔劳累,小弟子来到昆仑不过几日。紫胤真人原本是想缓上一段时间,但方才一看,发觉此事着实不能再拖下去。否则结果只会越来越糟。 “师尊,这是凝丹长老给弟子的。”因情况紧急,百里屠苏行路的速度比往日快上了几倍,天墉城中又有传送阵法,所以不需多久,他便拿着紫胤真人方才交代的丹药回来了。 养心丹具有养精蓄锐之效,紫胤真人让弟子去凝丹长老那里去取,正是为了此次之行。 “屠苏,为师这几日会离开天墉城。”紫胤真人从白瓷瓶中取出了一颗丹药,放入了双目紧闭的小弟子口中,而后才缓缓道:“临近朔月,你要多加小心。” 与上辈子无异,百里屠苏依旧深受煞气困扰,但因为有了重活一世的经验,相较起先前难以控制煞气,灼烧神志的情况。如此算起来,已是好转了许多,至少暂时不会叫百里屠苏失去神志,累及无辜之人。 “……弟子遵命。”百里屠苏隐约猜出自己的师尊离开的原因,垂眸应道,心中担忧更甚。 “如若无事,你先退下吧。”紫胤真人道。 百里屠苏行了一礼,退出了门外。 他并未如之前陵端所想的那样,做出告状的行举。并非是有意放过陵端,而是心中清楚,不必自己多说,师尊就会得知此事。同时,他也不想叫自己的师尊为难。 日暮将至,天色渐暗。 百里屠苏抬头望着天边渐落的斜阳,星眸中划过一丝冷意。 陵端此人小肚鸡肠,诡计多端。上一世竟敢动手烧毁树林,胆子极大。若不给个教训,怕是会一直针对师弟。 百里屠苏不知,自己此时的想法,与从陵辉口中得知前后事情的陵越重合了起来。只是陵越先行一步,知晓此事之后,立即以欺凌师弟之名。同戒律长老禀明此事后,将陵端罚至经阁抄写其中典籍。 要知晓陵端平日里最为痛恨的就是这需要动笔的事情,在他心中,叫他没日没夜的抄写这些无用之书,还不如痛痛快快的被陵越或是百里屠苏给揍一顿。 只是惩罚已下,又有陵越抽空亲自监督,陵端就是想小弟代替他罚抄,也是没辙,最后只得呆在经阁中,老老实实的抄书。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 陆明琛不知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再醒来的时候,他正如刚刚来到昆仑山的那样,被紫胤真人一手抱在了怀中,脚下是云雾缭绕的深渊。 他怔了片刻后,才意识到自己这是被紫胤真人打包离开了天墉城。 “……师尊,我们这是要去往何处?”陆明琛从紫胤真人的肩上抬起了头,刚刚醒来的声音有些发闷。因他是个稚气未消的孩子,嗓音听起来有些软绵绵的,叫人心不由自主便柔软了下来。 “青玉坛。”紫胤真人道。 听到青玉坛这几个字眼,陆明琛就明白了紫胤真人御剑飞行带他离开天墉城是为了什么。 他仰头看着紫胤真人,目光清澈如水。 紫胤真人低头看见了,抬手摸了摸小弟子的头发,“还需一段时间,你如若累了,管自己睡罢。”而后又看了看弟子的面色,发觉无异后,渐渐放下了心。 道家七十二福地,世人皆将其视为通天之境,不免生出向往之心,认为得了仙缘之后,则能福寿无忧,长生不老。 若无缘法,仙门难入,福地岂是易寻之地,大多数皆隐匿于缥缈云间,人迹罕至之地,周围又遍布守卫阵法,叫寻常人穷极一生也是难以寻到。 青玉坛位于衡山祝融峰巅,坛下有会仙桥,桥极险窄,仅可容步。稍有不慎便会掉入桥下,坠入深渊粉身碎骨。 然而这会仙桥对于紫胤真人这等修为高深之人却非难事,他怀中抱着不知何时已经睡着的小弟子,无需花费多少力气了这道法门。 青玉坛的弟子得知了紫胤真人到来,迅速通知了掌门,掌门张怀谷亲自出门迎了紫胤真人进门。 因为从信中知晓紫胤真人的弟子情况危急,张怀谷也未同紫胤真人寒暄太久,待了解陆明琛的大概情况,便着手诊治起了陆明琛。 许久之后,张怀谷皱着眉头,对紫胤真人道:“我治不了这病。” 紫胤真人凝眉不语。 张怀谷道:“但我有一法子,可以暂缓令徒的病情。” “暂缓?”紫胤真人顿了顿,“可能缓上三年五载?” 张怀谷捋了把长须,很有把握的说道:“若调理得当,比之更长。” 紫胤真人沉吟道:“如此也好,有劳张真人了。”有比没有好,几年之后,他可以带弟子去寻访好友,或许能够解决此事。 他们说话之间,原本睡着的陆明琛渐渐醒了过来。 紫胤真人发觉了,看向了弟子,对他说道:“我们会在此处停留一些时日。” 陆明琛自然不会有意见,点了点头,低声道:“师尊,我想出去走走。”他睡得太久,脑子有些发木,这屋子未曾开窗,也许是心理原因,总让他觉得有些气闷。 紫胤真人还没有开口,张怀古道:“这般年岁的孩子,应当多走动走动。我这青云坛尽管比不得天墉城,风景却是极为不错的。若真人愿意,我让门下弟子待令徒去逛逛罢。” 紫胤真人略微思忖,对弟子道:“去罢。” 随后陆明琛就同张怀谷所传来的青玉坛弟子离开了屋子。 “青玉坛分作上下两层,下层永为白昼,上层永为黑夜。昼夜相对,一黑一白,恰应了阴阳两道,太极之意。”那青玉坛弟子面色骄傲的对陆明琛说道,也不管一个孩子能不能听懂他的意思。 自然,作为一个伪孩子,陆明琛是听懂了,缓缓看向了四周。 福天洞地果然不同,如今明明已经过了桃花盛开的时节,这周围的桃木却极为艳丽,映衬着其后一道倒挂而下的瀑布,秀美无匹。 “……是丹芷长老。”这弟子忽而收了口,见远处那道身影愈来愈近,他走上前去,同对方抱拳行礼,神情恭敬至极,“弟子见过长老。” 陆明琛看去,只见那人约莫二十岁左右,一身杏黄色衣裳,流云般的乌发披散在背后,眉目俊秀,气质温文尔雅,一看便叫人生出了亲近之意。 陆明琛微怔,不知为何竟觉得此人极为眼熟。 在他怔然之余,这位丹芷长老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面上带着清浅的笑意,让人颇有如沐春风之感,“这是紫胤真人的弟子?” 99、琴心剑魄今何在7 为什么会觉得这位丹芷长老眼熟?陆明琛皱着眉头, 短短时间内也难以寻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不过面前正对着他浅笑的青年, 陆明琛总是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这让他不由得有些发怔。等到听见了青年的问话,他才回过了神。 “……晚辈陵琛见过长老。”陆明琛道, 垂下眸,掩去眼中深思, 叫人看不清他此时面上的神色。 欧阳少恭的视线不着痕迹地在他的身上转了一圈,而后颔了下首, 言语温和的说道:“小道长客气了。在下欧阳少恭, 不必称呼我为长老。” “……长老说笑了。”陆明琛道,低垂着眉目,看似一板一眼, 如同被清规戒律所束缚一般畏畏缩缩的孩童一般。 “元礼, 你这是要带小道长去哪里?”欧阳少恭只是笑了一笑,也不再提及称呼一事。 元礼对于门中这位医术超凡的长老佩服得很, 听闻他的问话, 当即回道:“小道长说是想 出门走走,掌门便叫我带他逛逛。” “方才妙虚长老正寻你。”欧阳少恭道。 妙虚长老正是元礼的师父,师父有令不好不从,但是面前这位孩子又是掌门交代给自己的任务……元礼不禁皱起了眉头,表情看起来有些纠结。 “元礼去罢, 我闲着也是无聊。”欧阳少恭语气和缓的说道,声音温润悦耳,“小道长可 介意由我陪同你?” 陆明琛尽量忽视心头那股怪异之感, 摇头道:“自是不介意。” 见元礼神情依旧有些犹豫,欧阳少恭又温言说了一句话,叫元礼彻底放下了心底的担忧,拱手恭敬道:“……那有劳长老了。” 话音一落,就匆匆的离开了桃花林前,只留下陆明琛和欧阳少恭两人独处。 “听闻紫胤真人在天墉城担任执剑长老一位,已有上百年之久。”欧阳少恭顿了顿,“直至近十几年才收了连同小道长在内为数不多的弟子,由此看来,小道长之出色,恐怕远胜于常人。” “……承蒙师尊不弃,才将我收入门下。”陆明琛道,心中的古怪之感愈甚,他发觉以对方的言行举止来看,并未曾将自己看成孩子。甚至于,身为一派长老,他还愿意陪自己一个孩子闲逛。 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若陆明琛是个真正的孩子,自然不会起疑心,只是他并不是。因此欧阳少恭一路上的言语再温和体贴,他都难以放下心中悄然升腾而起的猜测。 实际上,欧阳少恭的确是别有目的。 他魂魄不全,为保不让自己沦为荒魂,无声无息的消散于这世间,欧阳少恭选择了渡魂作为跳脱轮回的办法。 然而魂魄之力有限,若是耗尽,就再也无法渡魂。 欧阳少恭寻觅自己遭人分离的半魂已达千百年之久,好不容易得知焚寂所在后,却依旧功亏一篑。 虽知晓这世上人类多是冷血之徒,甚至于畜生都不如的存在,但是乌蒙灵谷的大巫祝,着实也叫欧阳少恭大开眼界。为了保全焚寂,这位大巫祝竟连自己的亲儿都愿意牺牲,利用血涂之阵将其作为镇守凶剑的容器。 这让欧阳少恭更加清楚自己心中所想。 人果然是人,一旦心肠硬起来,就是天生冷漠无情的神仙都难以与之相较。 不过大巫祝此举也的确是达成了目的,血涂之阵一经激发,他受了重伤昏迷,被人带回了青玉坛,从此失却了自己半魂和焚寂的下落。 转眼已过数载,欧阳少恭却依旧没有半魂的线索,幸而他曾有一世,游历四海寻觅焚寂之时,救下了一位身负异能的小姑娘。 这位小姑娘名唤瑾娘,精于占卜,又有天眼秘法在身,能够窥伺天机,助他寻找半魂下落。只是窥伺天机一事非同寻常,瑾娘不可随意启用天眼。若是强求,轻则受伤,重则殒命。 自然,欧阳少恭并不在意瑾娘性命如何。然而不遵守规矩的后果,便是占卜的结果会出现偏差。 如此一来,欧阳少恭不得不暂时放弃瑾娘这条线,发动自己身边的势力去搜寻半魂行踪,只是始终没有结果。直到近日,瑾娘才给予了他一直想要的线索。而这条线索,正指向了紫胤真人带来青玉坛的孩子。 至于瑾娘信中所说,面前的孩子是他命中贵人。欧阳少恭不可置否,若是这孩子能够助他找到半魂韩云溪,也实实在在算得上他的贵人了。 陆明琛不知晓自己已经被人打上了“贵人”二字的标签,在欧阳少恭和他说话间,他那股熟悉之感愈发的浓厚。 陆明琛忍不住停下脚步,开口问道:“……长老,我们之前是否见过?” “在下不记得了。”欧阳少恭摇了摇头,面上的笑容温和依旧,缓声道:“兴许见过,亦或是……我与小道长认识的人有些相似?” “……相似?”陆明琛喃喃道,对方的话好似为他注入了一道灵光。身在局中不知局,先前他觉得对方熟悉,正是因为对方的行举与心上人很是相像,然而细察之下,又不大相同。 不过陆明琛唯一能够确认一点,对方并非自己的心上人。 陆明琛的声音低到站在他身前的欧阳少恭根本听不清楚他在说些什么,他偏过身,低下了视线,发觉面前的小孩正在看着自己。 对方眸中的神色,像是回忆,又像是失落,看起来极为复杂……这叫欧阳少恭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他原本以为紫胤真人这位弟子年少逢变,只是早熟罢了。然而对方的眼神……着实不像是一个孩子应该所拥有的。 欧阳少恭心中疑心渐起,只是还来不及试探些什么,忽而发现了有些不对劲。 周围的景色变了,空气中蕴含着一种奇异的波动,像是什么东西在扭曲一般。 来不及顾及身后叫他觉得怪异的孩子,欧阳少恭顿住脚步,抬头看向天空。 只见原本晴朗纯净至极的天空,好似蒙上了一层阴翳。灰色的云层之间,亦有道道雷光若隐若现。 他们此时正处于青云坛下层,而下层永为白昼,碧云万里,绝不会出现诸如他现在所见到这种情况。 本应该站在他面前的孩子已经消失无踪,取而代之,出现在欧阳少恭面前的是一道极淡的人影。 这让他心中顿时生出了警惕之心,欧阳少恭掌中凝聚起一道蓝色的光,往后退了几步。而那道人影却渐渐地清晰了起来,朝着欧阳少恭缓缓地走了过来。 那是一个生得非常俊美的公子哥,长眉斜飞入鬓,鼻梁挺拔,一双桃花眼明若华月,清棱棱的,衬着他苍白的面色和萧肃的身形,添了一股叫人疏远的冷峻之感。 “……”欧阳少恭眉头蹙起更紧,看着这位公子哥越发走近自己,掌间蓝色一闪,已是朝着这人直面而去。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在他意料之中,那道蓝光还未落至对方的面前,就已经销声匿迹。 果然真幻影,只是为什么会出现在青玉坛,还闹出了如此大的动静。 正当欧阳少恭思忖之时,那公子哥忽然停住脚步,像是看到了什么,原本有些冷硬的表情柔和了许多,眸中的神色亦是温柔万分,脉脉动人。 “长琴,你在看什么?”公子哥出声问道,伸出手来,似要将面前的人拥入怀中, 欧阳少恭被他一声“长琴”所骇,一时之下心神大震,抬眼看见他的动作,下意识连连退却了几步。等到退到无处可退,才发现对方不过是一介幻象,而对方所要拥抱的人也并非自己。 长琴?欧阳少恭注视着面前郎才女貌的情人,眉头紧蹙不展。 突然出现的幻影,名字叫做长琴的人……这会一个是巧合? 100、琴心剑魄今何在8 一时间, 许多疑惑划过了欧阳少恭的脑海, 让他紧紧蹙起了眉头。 他并非不想离开,但这忽而出现的幻境如同定住了他的身体,叫他无法移动半分。 欧阳少恭只得静静地注视着面前所发生的一切, 从中获取着自己这幻境中透露的信息。 无需多久,他很快就知晓了公子哥名为陆明琛。 而那女子……欧阳少恭心底隐隐有个猜测, 一个让他难以置信的猜测。 ……会是如自己所想的那样吗?欧阳少恭望着那一对璧人,眸色深沉似夜。 “明琛。”那依偎在陆明琛怀中的姑娘轻声道, 眉间拢着一层薄薄的愁绪, “你辞官了?” “伴君如伴虎。”陆明琛抬手撩开垂落至姑娘眼睛的头发,语气平淡,眼中却是柔情万千, “自南云一役过后, 他已经对我心生忌惮。我们两人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但这些情分, 摆在那个位置面前却是有些不够看了。” 那姑娘没有说话, 陆明琛轻叹一口气,修长的手指落在了对方秀气的眉目之间,轻轻地抚摸着,缓声道:“你别担心,之前还未返回京城的时候, 我就在想这件事情了。即使是陛下没有此意,我依旧会辞官。” “……如此也好,这样你就能安心养病了。”静默半晌, 姑娘说道,抬头看向对方的眼中蕴着几分忧色。 “临近年关,府中怕是要忙起来了,你不喜欢处理那些人情往来,放着也没有关系,我会叫人去安排那些事情。”陆明琛神情温柔,“再过些时间,安排完京城中的事情,我们就去江南游玩如何?” “自然是好。”姑娘温声应下了,那神态举止,愈看欧阳少恭愈觉得眼熟。 说来好笑,竟犹如在看着另一个自己一般。 随后这对夫妻之间所提及的事情,更是叫他确信无疑自己刚才的猜测。 “先前你所要寻的剑,可是名为焚寂?”陆明琛道,“我已派了人前去打听,若此剑曾经出现在人世,假以时日定能找到。” “……你不问问我为何要寻找此剑?” “你想说我便听,你若不想说,也无妨。”陆明琛笑了笑,握住面前之人的手,“我相信你。” 此话一落,不仅是幻境中的女子,就连环境之外的欧阳少恭亦是一怔。 他忍不住盯着对方俊秀却苍白的面孔看了几眼,反复搜寻着自己记忆之中,能与这张面孔牵扯上半分关系的记忆。 然而十分可惜的是,欧阳少恭对于这张脸,这个名字毫无印象。 他心中生出了些怀疑,认为这幻象仅仅只是幻象,是一段虚构而出的画面。其目的,正是冲着自己而来。 为了证实自己的怀疑,欧阳少恭几乎是目不转睛,将面前所发生的一切看了下去。 他看到了陆明琛和太子长琴相知相守,假若前者后面没有英年早逝的话,这一对情侣之间倒真称得上“只羡鸳鸯不羡仙”了。 这个幻象真实至极,当陆明琛死在了太子长琴怀中之时,欧阳少恭甚至于感受到了从天而降的雪花,落到自己脸颊上的冰凉。 欧阳少恭动了动手指,抬手碰了碰自己面颊,并未发觉那片雪花,不过他的手指却是冰凉至极,仿佛与周围的冰天雪地融为了一体。 ……这当真只是幻境吗? 欧阳少恭难得有如此迟疑的时候。 他重新抬起头,目光落在距离自己仅有几步之遥的身影,微微抿了抿唇角。 下一刻,那两道身影消失得无影无踪,原本白茫茫的世界像是如同褪色的画布一般,暗淡了下去。 不过他们并未消失,只是转化为了一座高大恢弘的宫殿。 身着玄衣的帝王坐于暗红色的地砖上,膝盖上放置着一把样式精巧的古琴,目光似水,眼中的温柔好似下一秒就能溢出一般。 那种眼神,不似对待物件,反倒像是爱人。 这帝王大抵是个爱琴之人?也是难得。欧阳少恭心道,随后便明白自己错了。 帝王是转世后的陆明琛,而那他怀中的琴,则是寄身其中的太子长琴。 这两人之间的感情一直未曾变过,就算是一人只是残魂,另一个是天下之物唾手可得的皇帝。 看着陆明琛竟然愿意以一国国运,以及自己神魂的代价去建造那个极有可能什么都成不了的轮回台……欧阳少恭内心简直复杂至极。 没有道理,为何有人愿意做出这种事情?……若这是真的,为什么自己毫无印象。 正当欧阳少恭为其迷惑不解之时,他眼前的画面又是一变。 他看到了两人的另一世。 比起前一世,算得上白头偕老的结局,欧阳少恭发觉……竟还是生离死别的画面叫他觉得正常和顺眼了一些。 …… 另一边,陆明琛发觉原本跟在身边的忽而欧阳少恭不见,便立即生出了不好的预感。再抬头一看,这在弟子口中号称是永为白昼的青玉坛天色都已经变了,心中更是警铃大作。 只是陆明琛如今身为一个孩子,又带病在身,可以称得上毫无战斗之力。如果是心怀不轨之人倒也还好,起码还能说上几句话拖延些时间自救。但要是遇见什么凶残的妖兽……陆明琛觉得自己大概就只能等死了。 好在陆明琛脑中想到的糟糕情况并未发生,没有心怀不轨之人,也没有什么出来找肉吃的野兽,出现在陆明琛眼前的东西,正是一片幻境。 高山之畔,仙人青丝披散,白衣胜雪,端坐于石台之上,周围是碧波荡漾的潭水。 仙人节骨分明的手指按在弦上,轻捻慢挑,空灵缥缈的琴声便在这青山绿水间回荡了开来。 一曲落毕,琴声渐歇之余,一道黑影从从潭下一跃而出,盘旋于琴侧。 陆明琛这才看清,那是一条黑色的水虺。 “太子长琴,你说l山成百上千的虺,也绝少见到像我一样眼瞳是金色的。”水虺摇摆着身子,脑袋上扬,语气自信而骄傲,“正岂不是意指我有朝一日会修炼成通天彻地的应龙?” “修为不高,语气却是不小。”白衣仙人道,神情之中却未见半分嘲笑之意。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那水虺自然也看得出来,得意地说道:“自古就有虺修炼成应龙之事,他们能,我自然也能。待我成为应龙之后,就让你坐于我的龙角上,看尽山河风光如何?也算是我对你弹琴之恩的报答,如此可好?” “我来此弹奏,不过是为了解闷怡情罢了。”白衣仙人温温一笑,“不过你今日所说的,我已经记下了。” 两人声音渐渐消失,陆明琛望着身影淡去的白衣仙人,之前因警惕之心变得冷漠万分的眉眼骤然软化,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 原来……这就是当年的长琴啊。 101、琴心剑魄今何在9 待到友人化虺为龙, 便坐上其龙角乘奔御风, 看尽山河风光。 这就是长琴所说的太古之约了罢,陆明琛想道,目光温柔地落于白色仙人的身上, 直到对方的身影渐渐淡去。 陆明琛并不清楚这场幻境因何而起,不过能够见到长琴, 已是叫他感到十分惊喜。 然而下面的画面却叫陆明琛变了脸色。 高台之上,四周是缭绕漂浮的云雾。 白衣仙人跪在了地上, 低垂着如画的眉目, 叫人看不清神色,只是他宽袖下紧紧攥着的手指,透露了他此时的心绪。 “太子长琴。”天官站在白衣仙人的身前, 面无表情, 眼中却藏着几分嘲讽,“不周山天柱倾塌之事, 皆因你疏忽渎职而起, 你可知罪?” “……”太子长琴未曾回答,只是抬起了头,神色平静,无波无澜,仿佛没有听到天官所说的话一般。 那天官见状, 冷着脸又问了一遍,“太子长琴,你可知罪?” 太子长琴像是终于反应过来, 缓缓垂下眸,用温润如玉的声线低声回答道:“……小神知罪。” “如此甚好。”天官从袖中拿出一道银光闪闪的布帛,其上布满着天帝伏羲所留下的禁制和法术,看了太子长琴一眼,缓声念道:“罪神太子长琴,此行阴差阳错,引发不周山天柱倾塌,三界混乱,天地几近覆灭。今罚太子长琴永去仙籍,落凡后寡亲缘情缘,轮回往生,皆为孤独之命” 太子长琴的眼中闪过一丝愕然,悲怆,最后合上了眼睛,用干涩的声音道:“罪神……接旨。” 跪在地上的白衣仙人双唇毫无血色,整个人亦是惨白得如同一张一戳就破的薄纸,修长如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如同遭受了狂风骤雨一般,生生得添了一抹哀凉之意。 陆明琛望着那道下一刻好似就要昏倒的身影,心头上的肉像是被一把生锈的钝刀狠狠地磨着,伤口血流不止,胸口的疼痛和忽而泛起的苦味一时难以划开,简直快叫他喘不过气。 他不由自主的走上前去,伸出了自己的手。 意料之中,陆明琛的手在即将触碰到对方身体的时候,对方的身影化作了一片虚无,等到陆明琛放下手,那道身影又重新浮现了出来。 “……长琴。”他下意识的说道,发觉自己开口的声音比起方才心上人的声音好不到哪里去,艰涩而低哑。 这里的太子长琴只是回溯时光的幻象,根本听不到陆明琛呼唤他的声音。但不知是巧合还 是其他什么原因,原本垂下的眼眸忽然抬了起来,看向了陆明琛所在的地方。 “……”陆明琛知晓他不是在看自己,却忍不住与他对视。 约莫是心灰意冷的缘故,他此时的神情与陆明琛之前所见,宛如月华星辰般熠熠生辉的模样截然不同,眼眸中一丝神采也无,意气消沉,整个人仿佛蒙上了一层阴翳。 “前头便是转生池,太子长琴你应当清楚,我便不再多言了。”天官冷冷地说道。 转生池,凡是上界神仙犯错被贬往地府投胎,就必须走过的一条路。 若说地府的黄泉之水拥有让三界众生忘却前世今生的功效,这转生池的池水则能够除去神仙身上的力量。 这池水好似毒虫一般,会一点点附着在罪神的身体上,侵入他的五脏六腑,缓慢而不可抗拒地将罪神具有的神力剥除,其过程和痛苦与剥皮拆骨并无两样,叫上界神仙闻风丧胆。因此平日里,这个转生池是绝对不会有神愿意靠近的。 太子长琴亦是不会。 可如今他看得正是那转生池不错。 太子长琴凝视着那水波平静,清澈见底的池水半晌,忽而勾起了唇角,眼中泛起了丝丝的波纹,像是自嘲,又像是讽刺他人,最后缓缓地站起了身。 见到此景,太子长琴身后两个身穿盔甲的神官就立即跟了上去。 “太子长琴,交出你的原身凤来琴。”神官冷着脸说道。 太子长琴静默不语,一把古朴却精巧十分的古琴从他身后漂浮了起来。 神官手一伸,就把那琴抓在了手中。他的手中凝聚起一团幽光,毫不留情的割断了凤来琴的一弦。 太子长琴闷哼一声,唇角缓缓地流出了一道血痕。 待到神官将凤来琴的琴弦全部毁去,他跪伏在地上,手指压着地面,眉目紧蹙。一身白衣在不知不觉间已被汗水浸湿,身体摇摇欲坠,模样看起来又虚弱又无力。 “……”陆明琛闭上了双眼,紧紧地抿着双唇。这世上可怕的事情很多,其中之最,就是你看着心爱之人饱受折磨,自己却只能作为一介旁观者,没有办法做些什么,只能眼睁睁地看 着对方经受痛苦。 凤来琴每断一弦,那声音都清晰无比的砸在了他的心头,砸得他生疼。无怪长琴只愿和自己提及诞生了他的l山,与友人的太古约定,却从来没有提及他受罚一事。 陆明琛复而睁开眼,眸中神色翻滚,像是积蓄一层厚厚的阴云。 他站在太子长琴的面前,注视着他,抬起手,本想如往常一般碰碰他的面颊,只是思及方才出现的事情,又只能放下了手,默然无声地注视着他。 “……真是可笑。” 太子长琴站在那池水面前,看着自己倒映在水面上的苍白影子,轻声说道,也不知是在说自己,还是旁人。随后他闭上了双眼,从那池水之中一跃而下。 陆明琛的呼吸一滞,直到面前云雾飘渺的仙宫逐渐失去了踪迹,方才回过了神。 随后出现在陆明琛面前的,依旧是那片碧波荡漾的水潭,流水盘旋而下的瀑布。 这犹如山水墨画一般秀致的景色,一眼便叫他认出了这个地方,正是心上人最为喜爱的l山之地。 失却了凤来琴原身,如今只是魂魄的太子长琴坐于往日弹奏琴曲的水潭旁边,神情恍惚,怅然万分。 陆明琛站在他的身旁,注视望着他,眼底压制着痛楚之意。 若是可以,若是眼前一切皆是真实,他能够同长琴一起面对该有多好。 “获罪于天……永世孤独……”太子长琴轻声念道,目光中带着几分茫然,似乎还未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从仙人变作了一个游魂。 “此处竟有仙人魂魄?”不远处响起一个惊喜非常的声音。 陆明琛看去,那人粗眉大眼,约莫三十岁左右。生得身形高大,穿着猎装,周身散发着一股凶悍之气。 那人渐渐走近,看着太子长琴的眼中闪烁着一股贪婪的光芒,像是空腹饥饿已久的野兽看见猎物。 陆明琛心头立即生出一股不祥之感,而原本低头不语的太子长琴此时也感觉到了对方凶恶的目光,抬起了头。 “人用来制剑不过如此,已叫我的铸剑之术陷入了瓶颈。”猎装青年喃喃道,“若是换做仙人,是不是会有所不同?岂不是能造出”此话一落,他看向太子长琴的目光愈发灼热,双掌一翻,一块隐隐渗血,印有红痕的白色玉石就出现在了他的手中,朝着太子长琴投了过去。 听他言语,大有将自己制为剑灵的打算,太子长琴神色瞬变,身上蓝光一闪,化作一个半圆形的屏障挡住了那下落的白色玉石。 只是他如今失却原身,又遭轮回池池水洗涤,如今应对这莫名其妙出现,却又实力不凡的猎装青年,渐渐失却还手之力,最后魂魄被那块玉石收入了其中,消失在了水潭之边。 溪水潺潺依旧,只是原本站于此处白衣仙人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而后l山之景再次消失在了陆明琛的面前。 旋即出现在他视线之中的,是一间宽敞的石头房子。 里头摆着打铁炉,周围梁上悬挂的皆是刀剑,寒光四射,叫人望而生畏。 陆明琛认出了那门口的男人,正是捉走了长琴魂魄的猎装青年。 “角离,你回来了,可是发生了什么喜事?”那是一个穿着蓝白色袍子的女人,盘着发髻,看起来温婉而贤淑。见到自家男人进门,先是替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才温声软语的问道。 “南萍,我在外拿到了一个绝对适合铸剑的好材料。”角离神采飞扬的说道,“一旦铸 成,虽比不上襄垣前辈,但一定是如今部落里最好的剑。” “好好好,我知晓了,时间不早了,你先去用饭好吗?”南萍笑着说道,推了自己的丈夫一把。 “不了,我要闭关。南萍,你先去吃罢。”角离语气上扬,兴奋十足的说道,“这几月我 不见人,如果有人找我,就说我在铸剑。” “角离,可是……”南萍的手抚上了自己的腹部,“我们的孩子马上就要出世了。”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南萍,这把剑,对我,对部落很重要。”角离咬了咬牙,“我……” 南萍的眼神逐渐暗淡了下来,勉强一笑,“我知道了,角离你放心去罢。” “南萍,你放心,等到剑一铸成,我一定会好好陪你还有我们的孩子。”角离抱了抱自己的妻子,随后毫不犹豫的走进了内室,关上了石门。 陆明琛握了握拳,看了眼那失魂落魄的女人一眼,迈开步子,直直撞入了石门。 果然,石门对他形同虚设,仅仅是淡了几分颜色,又恢复了常态。 内室之中,角离放出了太子长琴的魂魄。 此时的太子长琴已失去了意识,魂魄漂浮于空中。 角离的眼中绽放出狂热的光芒,手掌中闪过几丝幽幽的光,犹如蛛丝一般,将太子长琴的魂魄牢牢束缚。 内室中摆着一个巨大的铁炉,比起陆明琛之前在外所见大上了数倍。 他看着角离将铁炉点燃。 空气中升起了一股危险的气息。 陆明琛好似闻到了炭火烧起的焦味。 灵魂硬生生遭人分离之痛是何种滋味? 陆明琛终于知道了。 102、琴心剑魄今何在10 无能为力。 陆明琛的尝试, 皆被一伸手触碰就会消失的幻象挡了回去。 太子长琴悬浮在空中的身形愈发单薄, 微微垂首。眸中的神色不复之前的明亮和温润,此时没有任何任何光彩。若是细看,甚至能够发现他眼底的惊惧。 “仙人又当如何, 还不是沦落至此。”角离冷哼了一声,嘲讽道, 而后将手中印有红痕的铸魂石脱手一掷,投向了太子长琴的方向。 那铸魂石犹如闻到了腥味的猫一般, 立即贴近了太子长琴的魂魄, 在空中绽放出不详的红光。 太子长琴抬起了头,望着那石头,眸中闪过绝望, 最终闭上了眼睛。 “仙人魂魄果然不同!不过是一开始, 这炉中竟已经有了力量的波动!”角离惊喜地注视着自己的铸剑炉,咧开嘴角, 扬声大笑了起来。 陆明琛袖下的拳头紧了又松, 松了又紧。理智在清晰无比的告诉他,自己这是在做无用之功,他却还是忍不住,上了前去。 幻象果然还是幻象,纵使这的的确确是真实发生过的场景。 陆明琛怔怔地注视着面前渐渐消失的画面, 手脚仿佛被冻住了一般,整个人动弹不得,心中亦是悲凉一片。 角离张狂的笑声依稀响在耳畔, 心上人饱受折磨时,那双涣散的眼眸,苍白而虚弱的面孔,同样深深地刻在了陆明琛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的心口像是被淬了毒的利刃刺穿了胸口,连喘口气都觉得困难。 陆明琛的脸上有湿湿的东西滑落了下来。他知道那是什么,可如今却丝毫也不想理会。 耳边传来一阵匆忙而混乱脚步声,由远及近。 陆明琛闭了闭眼睛,复而睁开,视线才逐渐清晰了起来。 那是一个打扮与角离之妻南萍差不多的女人,满头大汗,眉宇间带着一股急躁,脚步匆匆,片刻后在一间石屋前停了下来。 “南萍。”她在外喊道,听见里面没有动静,又喊了一声。 “……阿香,我又要麻烦你了。”片刻之后,屋中的人就打开了门,露出了一张同样布满汗水,青白难看的面孔来。 “这个时候就别跟我客气了,快些进去吧。”阿香目含担忧的看了腹大如盆的女人一眼,“说了昨日我就过来照顾你,你偏倔强……” “怎么能什么事情都去麻烦你。”南萍勉强一笑,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腹部,皱着眉道“……我已经疼了好一阵,怕是要生了。阿香,东西我都已经准备好了。” “好。”阿香扶住了怀着身孕的女人,皱着眉头道:“你先躺下。” 正如南萍所说,不过半刻钟之后,她就开始发作了。 不知何时,天空中响起了沉闷的雷鸣声。 随后豆大般的雨点从天而降,以睥睨之态很快席卷了这片寂静的天地。 陆明琛站在屋外,那些本应该将他浸湿的雨水,像是对待什么洪水猛兽一般,对他退避三尺,直接绕开了他。因此陆明琛的身上半分水渍也没有,依旧温暖而干净。 只是陆明琛的心却依旧是一片冰凉。 女人歇斯底里的尖叫声从屋内传了出来,即使是滂沱大雨也无法遮掩。 陆明琛在外站了许久。 雨势转弱,女人痛苦的惨叫声也逐渐弱了下去,而后屋中传来了一声嘹亮的啼哭声。 陆明琛若有所感,背过了身,朝那屋子看去。 他未曾进门,自然看不到任何东西,但听见那声清楚的婴儿哭声,陆明琛原本微暗的眼眸在一时之间亮了许多。 门仅是半掩着,屋内两个女人说话的声音清楚地传入了陆明琛的耳中。 “南萍……我之前就想说了,生孩子这么大的事情,角离却毫无作为。就算那是把绝无仅有的剑,可比得上你和孩子吗?” “生孩子这件事就算有他在也帮不上什么忙。”南萍虚弱而体贴的说道:“阿香,角离正在铸剑的紧要关头,一不小心就可能功亏一篑,我不能打扰他。” “……你们这对夫妻,我实在是不明白。”阿香叹了一口气,不再提及这件事情,转而问道:“这孩子,可曾取好了名字?” “角离一早便说过了。”提及此事,南萍的脸上多了分真心的笑意,望着身侧的婴儿,她轻声道:“角越,角落说。无论是男是女,这个孩子都叫做角越。” 角越……陆明琛喃喃道,上前一步,踏进了屋中。 然而没有说话的女人,更是没有名为角越的婴儿,屋中所在的,只有一个约莫八九岁左右的孩子。 他生得很是秀气,眉间甚至叫陆明琛有些熟悉。陆明琛一看见这孩子,心便不由自主的柔软了下来。 “角越。”妇人摸了摸孩子的头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皱了皱眉头,“你又在看这把剑,它究竟有什么不同?” 角越……他果然就是角越,陆明琛默然地注视着垂眸不语的孩子。 “角越,你……你先来用饭罢。”妇人愁眉不展,却还是极力放柔了声音,“娘做了你最喜爱的点心。” 角越眨了眨眼睛,目光仍旧停留在悬浮在空中的剑身上,半刻也舍不得移开。 妇人,也正是南萍见状叹了一口气,弯腰将他抱在了怀中。 “……焚寂。”被抱到了饭桌前的角越低着头,小声地念道。 南萍将饭菜推到了孩子的面前,加大了声音,语气变为有些严厉,“角越,无论这把剑有什么玄机。日后你如果还想再看见它,就得先给我乖乖吃饭。” 角越像是被她的话吓了一大跳,抬头看了她一眼,神情变得有些怯弱,用很轻的声音回答道:“我……我知道了。” “南萍,角越可是做了什么惹你动怒的事情?”开了石室的角离见到这一幕愣了一下,看见柳眉倒竖的妻子,还有微微蜷缩着身子的儿子,皱眉问道。 “……都是你做的好事。”南萍冷着脸,声音变得有些尖锐,“如果不是你那把破剑,我们的孩子也不至于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南萍……我知道,当初我不该痴迷铸剑忽略了你们母子二人。”角离低声道,“角越还未曾长大,现在开始教导也来得及。” “……角离,你不是还有心心念念的神剑未曾造出吗?如今舍得分出时间了?”南萍嘲讽一笑,摇了摇头,“算了吧,你做不到的。” “南萍……”角离目光一沉,“我……你知晓,我们龙渊部落因是蚩尤后裔,一直为上界所忌惮……那人不会放过我们。为了我们,为了龙渊,我们必须造出力量强大的神剑。只有这样,我们才有资格反抗上界的那些人,才能够主宰这片大地。” 南萍看向角离的目光蕴含了一种果然如此的意思,她咬了咬唇,不再去看角离 而角越至始至终也未曾看过自己的父母一眼,如同一个局外之人。 陆明琛这个真真正正的局外人,则是一瞬不瞬的看着角越。 在这过程中,周围的场景开始扭曲。 陆明琛清楚,这个幻境又要消失了。 依然是熟悉的屋子,有六人合抱尚余三尺宽的铸剑炉。 陆明琛一眼便看见了站在铸剑炉旁的少年。 应该是过了几年时间,角离的身量有了些变化,原本只垂落耳际的黑发亦是长了许多,如今披散在身后,更衬得他眉目如画。 除却他之外,此处还有其他人。 女人的哭声钻入了陆明琛的耳中,还有男人暴躁而不耐烦的呵斥声。 “我们从一开始就不该造出这几把剑!”南萍半伏在地上,泪眼朦胧的看着身形高大的丈夫,“以无数魂魄铸剑,原本就是个错误。如今被人夺走了,难道不是正好吗?” “南萍!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角离抚着额角,“我们龙渊向来就是以魂魄铸剑, 这是自上古就流传下来的方法,它不会有错!错的是伏羲,是上界那群可恶的人,他们容不下能够威胁到他们的力量!至始至终,错的就不是我们!” “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南萍摇着头,泪水从脸颊上滑落,“因为你口中的神剑,我们的部落死了一半的人。角离……角离,你停手吧,我们不能再继续下去了。这些剑救不了我们,也无法反抗上界的神。” “南萍,你日后会懂的。”角离叹了一口气,眼中尽是失落,“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南萍不曾说话,面色忽然一变,睁大了双眼,在角离愕然的表情下冲上了前去,“角越!你想做什么!快些下来!” 角越踩在铸剑炉边缘上,对于南萍惊慌失措的呵斥,仅是回过头淡淡看了她一眼,勾了勾唇角,惨淡地笑了笑。而后他转过身,不曾有半分犹豫地跳入了那铸剑炉中。 炉中炙焰滚滚,角越转眼就没了踪迹。 “角越!!!” 女人的哭喊声回荡在这屋子之中,与男人低沉的呜咽悲泣交织在了一起。 陆明琛呆呆地看着那铸剑炉。 一时间耳边悲痛欲绝的声音仿佛被什么东西生生切断,化作了一片沉寂。他的心里头亦有什么东西破碎一般,轰然倒塌。 103、琴心剑魄今何在11 欧阳少恭此时同样此时轻松不到哪里去。 他不知道面前这些幻象从何而来, 自己为何毫无印象, 然而他的判断力清楚万分的告诉他,眼前这一切并非虚幻,而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可既然如此, 为什么自己的记忆却没有留下丝毫的影子?欧阳少恭思来想去,最终是想出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渡魂之时, 他有些记忆,亦会随其烟消云散。先前许多次渡魂便是如此……那些他所深爱之人, 憎恶之人, 皆数会随着他的渡魂,悄然无声的消逝在心中。 夜半无人之时,欧阳少恭于梦中惊醒, 心中时而会生出一股恐慌。在将来的某天, 他会忘却自己为何要活着,因何而悲伤欢喜……也正是因此, 欧阳少恭才会生出了将人制为焦冥的想法。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世间有奇异虫豸曰“焦冥”, 食人尸骨,便能化作其形。 虽然对于他人而言是虚有其表,自欺欺人的手段而已,但欧阳少恭对其却是满意得很。 世间万物寿命终究有限,纵使是上界之人, 也无法插手这生死之事。唯有变作这焦冥,才能够得以长存。 至于灵魂和思想,对于欧阳少恭来说并不重要。因为这世间之人, 他们的血大多数是冰冷的。前一刻视你为至亲至爱,同你温情细语,下一刻便能将你视作怪物,惊惧鄙夷,甚至恨不得将自己置身死地。 如此算来,倒还不如死了算了。只化作自己记忆中那副温柔可亲的模样,作为自己记忆的路标就足够了。 欧阳少恭想到此处,心绪翻滚,一双墨色眼眸愈发深沉,犹如暴风雨下即将掀起的滔天巨浪一般,叫人望而生畏。 “长琴……终于找到你了。” 待到听到这句话,他方才抬起了眸,往前面的幻象看去。 这两人……竟又是重逢了,真是叫人羡慕。 欧阳少恭眼中神色闪烁,抿了抿唇,看着两人相拥在一起,不曾有多么多听缠绵的言语,然而两人缱绻情深,却是旁人如何也羡慕不来的。 这世上除却巽芳一人,当真曾经有人待我至此?不曾因我渡魂畏我惧我,视我为洪水猛兽退避三舍,反而愿意舍弃自己的魂魄,只为了那个可能是虚无缥缈的来世之约? 欧阳少恭望着陆明琛和太子长琴许久,便想了许久。 他试图将自己剥离开来,看待陆明琛。 这人……似乎与他所见的世间之人大多不同。 他心中信念坚定,若是认定了一事,便不会为他人所动摇。无论前路多么艰难,意志却未曾改变半分…… 与已经渡魂了许多世的自己不同。身为将军,陆明琛会为了守卫国土葬身沙场,身为帝王,他愿意为了黎明苍生舍弃自己的性命……此人种种行举,当真可称得上光风霁月四字。 这世上除却亲近之人,最清楚自己的便只有自己。 他虽是还披着一层良善谦和的君子皮囊,实则内心早已朽如腐木。稍加重几分力道,这层掩饰自己的皮囊便会如同镜花水月般分崩离析,化为齑粉。 而从这幻象中所见,太子长琴明明也快如同如今的自己一般,坠入黑暗无法自拔,可是却因为陆明琛的出现,硬生生将他拉回了光明。 一时间,说不清自己心中是何种滋味。 注视着那个名为陆明琛的青年。欧阳少恭眼中划过了一丝迷茫。 假使……当真有这么一个人……对方如今是不是仍旧在寻找着自己?他又当如何? 欧阳少恭心绪混乱不已,连同面前的画面几时淡去他也未曾知晓。 他动了动手腕,发觉自己原本被那股无形力量所束缚住的手脚竟然已经能够动弹。 “丹芷长老!”耳边传来惊慌失措的呼喊声,欧阳少恭退后了一步,往那处看去,竟是奉了师命离开的元礼。 元礼神色慌张的跑了过来,连忙弯腰抱起了地上的孩子。见这孩子唇角带着鲜血,面无人色的模样,他心中登时便“咯噔”了一下,下意识的伸出手去探他的呼吸,“……长老,方才我离开之余,究竟是发生了何事?小道长的气息竟变得如此微弱。” 欧阳少恭刚刚从幻境之中脱离,自然未曾注意到身边的情况,此刻听闻元礼的话,面色禁不住微微一变。 这孩子若不是瑾娘口中那个能助他找寻线索的人,他根本懒得理会。更何况,他觉得这次青玉坛中所出现的幻象着实古怪,隐隐之中,与这孩子似有牵连。因此欧阳少恭绝不会让面前这孩子出事,至少不会是现在。 欧阳少恭伸手把对方怀里的孩子接了过来,而后修长的手指搭在他的腕上探了探,皱了皱眉头:“身上可带了护心丹?” 元礼是炼丹房的弟子,与其师尊一起负责门中炼制内服的丹药,或是帮助其余弟子治伤,因此养成了习惯,身上常年携带各种丹药。 欧阳少恭正是知晓这点,才会出言提醒。 他话音未落,元礼就已恍然大悟,开始在怀中掏起了自己携带在身上的丹药,等翻到了一个小巧玲珑的白色瓷瓶,他才送了一口气,连忙将这东西递给了欧阳少恭。 “长老,仅剩两颗了,可足够?”元礼有些紧张的问道,照顾丹芷长老怀中这小家伙可是掌门亲自交代他的事情,要是出了什么事情,他如何担待的起。 “足以。”欧阳少恭话是如此,眉头却皱得更紧了一些。这孩子竟是心情郁结,怒火攻心才吐得血。不仅如此,这身体的脉象不似他这般年纪的孩子,反倒像是垂老将死之人一般,沉凝而滞涩。 欧阳少恭医术高明,知晓这孩子若再没有解决之法,恐怕活不过束发之年。 “长老……我们这便带这位小道长回去吗?”元礼神情迟疑,这孩子忽然昏迷不醒,若是带了回去,该如何向掌门解释才好。 “他马上就会醒了。”欧阳少恭淡淡道。 元礼对于欧阳少恭信任得很,确认无事后便松了一口气,道:“长老,由我来抱小道长吧。”至于方才发生了何事?总归不会是长老出手想要加害小道长,这个念头一闪过就被元礼抛到了一边,不过出于责任,他还是要问几句的。“长老,之前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无妨。”欧阳少恭道,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孩子,虽是吃下了丹药,他的面色却还是苍白得吓人。听见了元礼的问话,他轻描淡写的解释了几句就让对方打消了心头的疑惑。 欧阳少恭伸出手,贴上了陆明琛的额头,发觉他的额头有些滚烫后,蹙眉道:“先去我房中一趟,这护心丹的效用怕是不够。” 元礼巴不得如此。在他心中,这青玉坛众人之中,也唯有丹芷长老的医术可与掌门匹敌。可掌门年岁已大,眼看便要退位了,丹芷长老却是如此的年轻。若无意外,这掌门之位当是长老的才对,只可惜长老一直无心此事…… 想到这里,元礼有些想要叹气。 “元礼,去向掌门和紫胤真人说一声,小道长在我屋中。”欧阳少恭道,“他的身体有些 发热,需尽快处理才好。” 元礼听到他声音,立即回过了神,点头应道,“我知晓了,长老放心,我这便告知掌门和真人。” 说完,同欧阳少恭拱手行礼就匆匆赶往了掌门的住所。 此时,张怀谷仍同紫胤真人在屋中商议弟子病情详细,治病一事事关性命,自然不得马虎大意。 两人话语未落,忽而门外响起了通报之声。 “弟子元礼,有事同掌门禀报。” 元礼?紫胤真人的记忆力向来不错,须臾之间就已想起他正是带了自己小弟子离开的人。 “进来罢。”张怀谷拧着眉头,看见弟子有些为难的表情,又未曾发现他身后的小孩,沉声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紫胤真人的弟子如今何在?” “禀报掌门,小道长如今正在丹芷长老住所。”元礼解释了一番,见张怀谷眉头微松,心中的石头这才落了下来。 “丹芷长老如何说的,那孩子可有大碍?”张怀谷问道、 “丹芷长老说无甚大碍。”元礼道。 张怀谷捋了把胡须,缓声道:“如此便好。”随后他交代了元礼几句,便打发人去了欧阳少恭的地方,让他帮忙照看陆明琛去了。 紫胤真人在他们二人说话之余未曾开口,只是长眉已是蹙了起来,“我那弟子……” “丹芷长老虽是年纪轻轻,但其医术绝不在我之下。”张怀谷道,“我原本就想叫他一同诊断,不过如今看来,也省下了这番功夫。一会儿之后,我就带真人前去。” 尽管心中仍旧有些担忧,但紫胤真人并非耐不住性子的人,颔首道:“有劳了。” …… 欧阳少恭熬好了药回屋,陆明琛还未曾醒来。 他不喜旁人伺候他,因此这屋子周围无半个弟子,原本是想要清净,却不想此时却成了麻烦。 他皱着眉头,走至床榻之旁坐了下来,随后捧着药碗,一点一点的喂到了陆明琛的嘴中。 即使是在喂药,欧阳少恭所想的,却是之前的事情。 方才心神全部沉浸在那些画面之中,他根本无暇顾及这突如其来的幻境,现在仔细回想,心中却已经有了答案。 世间有一幻境,被人称作忆念幻城,无形无影,踪迹难定。出现之时,能感应人心,聚其念化为幻象。 轮回千载之久,欧阳少恭仅仅听闻,却从未见识过。 如今见识到了,却叫他内心复杂万分。 “咳咳咳……长琴……” 欧阳少恭被这声呢喃惊醒,惊愕地注视床上的孩子,连同手中剩余不多的药何时洒落得一干二净亦是不知。 幻象,还有这孩子的怪异……他会是那个叫做陆明琛的人吗? 104、黑暗教皇 陆明琛从黑暗中被一阵明亮的光芒所唤醒。 眼前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 陆明琛发现自己的身上依偎着一个美少年, 银白色的短发,俊秀的眉眼。只是衣衫不整,白皙的脖颈和圆润的肩头上布满了艳红而暧昧的痕迹。 陆明琛僵住了身体。 眼前的情景很好判断, 他貌似对面前的少年做出了不可描述的事情。 “……明琛?”他听见这少年叫了自己的名字,语气中带着迟疑。 陆明琛眉头一蹙, 抬头看向那少年,对上他的眼眸, 低声问道:“……你认识我?” 他看到那少年的面色, 像是惊喜,又像是迷惑。 “你……”那少年还未曾说完,眉头一蹙, 脸色大变, 却还是很快冷静了下来,“我自然认识你, 我还是你的……伴侣。明琛, 有东西要来了,我必须先离开这里。” 陆明琛皱着眉,还未曾说话,那少年便抬起头,靠近了他, “明琛。”他缓缓地低下了头,在陆明琛困惑的神情下,低下头, 尖锐的獠牙刺入了陆明琛的脖颈,不过很快又抬起了头,“这是标记,很快,我就会来找你。”随后他穿好了衣服,翻身下来落在了地面,几个闪身就已经消失在了陆明琛的面前。 “……”陆明琛着实是有些懵,怔怔地看着少年离去的方向,一时竟也忘记了去追,待到空中漂浮着的光亮渐强,他才回过神。 原本昏暗的空间照得通亮。 只见这地方四周窗门紧扣,除却中央摆放着一个巨大的棺木外别无他物,显得格外空荡幽静。 那光芒越来越盛,最后将陆明琛整个人都裹在了其中。 “伊西多……”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 光芒减弱,光芒中央的陆明琛缓缓睁开眼睛,原本暗红色的眼眸在此刻变为了璀璨夺目的金色,只是那金色的眼眸无波无澜,空空荡荡。 “伊西多,你该醒了。”那声音毫无起伏的说道,而这声调平淡的声音像是如同魔咒一般,让陆明琛原本犹如无物一般的眼睛恢复了神彩。 “吾神。”陆明琛的唇角抿成一条线,神情冷峻而严肃,浑身散发着一股令黑暗生物感到畏惧的光明力量,然而面对这道声音之时,他的神情却是极为的尊敬。 “身为圣子,光明教廷的事以后就由你负责。”那声音的主人很满意,他清楚挑选出这么一个人选重振教廷,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沉睡万年,这一天终于到来。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是的,吾神。”陆明琛面色肃然,左手置于胸前,对着虚空行了一礼, “那好,不要让吾失望。”话音未落,属于光明神的气息已经缓缓消失。 陆明琛清楚,光明神在重塑了自己之后,又陷入了沉睡。 自数万年前的那场神魔战争后,光明神身负重伤,带着一众神祗陷入了沉睡,直到近千年,这个世界的灵气日益丰富后,才得以清醒。 光明神需要人类信仰的力量来替他修复受伤的神魂,身为神一手创造的信徒,他义不容辞。 “出来吧。”陆明琛的目光落于暗处,低声说道。 “我现在该称呼您白石大人,还是圣子大人好呢?”一个俊美的黑发男人从暗处走出,见到白发金眸的陆明琛,他先是用饶有兴致的观察了起来,最后才慢条斯理的行了一个血族礼节。 “你是谁?”被他那样打量,陆明琛却没有动气,淡声问道。 “这真是……叫人伤心。您竟然忘记了我的名字。”玖兰李土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不定,难道这位的记忆被清洗了?甚至连自己是血族的事情都忘记了? 压下眼中的惊诧,他很快调整好表情,语调抑扬顿挫,一蓝一红的异色眼瞳里透着几分忧郁,“在下玖兰李土,可是小人把您从沉睡中唤醒的呢。” 陆明琛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抬起手,手中渐渐凝聚起蕴含着光明之力的光团。 猜测成真!玖兰李土的俊脸变了脸色,“白石大人!”他觉得十分可笑,血族共有八位始祖,其他几位陷入永久的沉睡不说,而面前这位竟然真的成了所谓的圣子?!开什么玩笑! 陆明琛皱了皱眉,“你叫玖兰李土?”他的脑中迅速闪过对方的信息,正是面前这个摆着一张无辜脸,看似人畜无害的家伙,挑起了血族的内乱。血族始祖玖兰枢已经从沉睡中醒来,正想从元老院手中夺回自己的权利,因此身为玖兰枢的主人,又有野心的玖兰李土绝不能死,至少不能是在现在……短短几秒,陆明琛的脑中闪过许多念头,最终缓缓地放下了手。 “离开这里。”陆明琛淡声道,对方身上浓郁的黑暗气息让他刚刚接受的光明之力蠢蠢欲动,如果玖兰李土再在这里呆下去,他恐怕会控制不住杀死对方。 感受到他话中的不容置疑,以及对方身上开始飚升的杀意,玖兰李土深吸了一口气,“您可能忘记了,在您苏醒的时候,我与您签订了主仆契约,如果需要在下,大人请尽管开口。” 陆明琛怔了怔,随即皱起眉头。什么主仆契约?他询问的视线落在了玖兰李土的身上。 玖兰李土唇角的笑一僵,眼角微微抽搐,他什么时候这么好脾气过。换了一个人,他早就把对方扒皮抽筋了。只是面前这位,主仆契约在身,对方的力量又显而易见比自己更强,他想动手也无计可施。 他内心呵呵一声,把事情前因后果告诉了陆明琛,顺手还给陆明琛科普了一下血族历史。 他们两人现在所处的地方,其实是白石家族的庄园。 当年的始祖时代,一共有八位纯血血族掌控着大片土地。其中以白石家族和玖兰家族最为强大,所至之处,臣服者无数。 但相比起玖兰家族,白石家族有个极大的缺陷。除却始祖白石明,他们家族成员的生命都十分短暂。要知道,正常情况下如果不是自己作死,血族的生命是十分漫长的。通常人类在更新了数代以后,大部分的血族都还是活得好好的,并且貌美如花。但白石家族成员的生命,通常只比人类晚个百年。 如果是这样倒也还好,但在后期,更严重的问题暴露了出来。白石家族的血液里蕴含着神秘的诅咒,越为出色的后代,身上则蕴含着越为强大的力量,那么在后期会因为血液的力量陷入疯狂,走向末路。 “始祖白石明在后期同样开始受到了诅咒的影响。在他丧失理智前,他找到了一位白袍圣者,最终找到了解决血脉诅咒的方法,陷入了漫长的沉睡。”玖兰李土说道这里,顿了顿,唇角上扬了几个弧度,露出一个极为古怪的笑,“我亲爱的主人,您清楚您的身份吗?您可就是那位始祖啊!” 陆明琛愣了一下,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传说在始祖时代,其他几位家族的始祖联合起来,都无法对抗面前这位,听说他的强大仅次于神的存在。如果他们的主仆契约,他是主人对方是仆人,那该有多好……想到这里,又瞥见对方面上的不悲不喜,玖兰李士深深地叹了口气,用很可惜的眼神看了陆明琛一眼,又接着讲了下去。 玖兰李土从一本别人献上来的古籍中发现了白石明沉睡的庄园,本以为这就是个玩笑,没想到派人去探查一番后发现真实度极高。 他本来就是个随心所欲的人,当下就起了兴趣。一回生二回熟,有过唤醒玖兰家始祖经验的玖兰李土十分期待,当苏醒的始祖遇上始祖,会是怎么样一个场景。只可惜,白石明的力量实在太过强大,他被对方血液的力量所反噬,不仅没有成为白石明的主人,而且差点儿被他吸干血液,成为了他的奴仆。 说到这部分,玖兰李土心中郁闷的不行,要知道,血液可是血族力量的来源,被白石明吸取的鲜血,让他将近损失大半的力量。 陆明琛压了压额角,盯着玖兰李士飘忽不定的眼神,沉声道:“还有其他的事情?”他的记忆中隐隐约约闪过了一个片段。 一双紫色的双眼,还有隐忍而痛苦的□□。 玖兰李土轻咳了一声,慢悠悠地说道:“您知道的,根据古老的仪式,在向向您这种尊贵的存在献祭之时,我们通常会准备纯净的少男少女。”说到这里,他抬起眼瞥了陆明琛一眼,果然看见了他微微蹙起的眉头。 玖兰李土停顿了片刻,“您可能忘了,毕竟这是血族十分古老的规矩。”实际上,玖兰李土除却唤醒对方的纯血族的血液,根本没有准备其他的东西。结果他就被自己给狠狠的坑了,顺带还坑了跟踪他的锥生零一把。 白石明在石棺中被玖兰李土以血祭的方式在石棺中唤醒,身为一只纯正的吸血鬼,饿上一万多年的结果就是饿,然而玖兰李土准备的食物不够充分,等他差点儿把玖兰李土吸成干的时候才差不多饱了。 所谓温饱思□□,当白石明发现被玖兰李土打晕了锥生零,他自然以为锥生零是被献祭的对象。 以前的血族常有这种习惯,在为上位者献出血液的同时奉上纯洁的美人供其享用,白石明自然毫不客气的“吃”了锥生零。为了避免猎物的反抗,血族的唾液具有麻醉的效果,尤其在他们吸食他人血液的时候,更是能给予他人奇特的快感。 等到锥生零反应了过来,也差不多晚了,羞愤交加的锥生零拿起那把能够杀死纯血的血蔷薇之枪直接把白石明给崩了。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个时候的白石明还有反抗的力量,垂死挣扎之际也终结了锥生零的生命,这就是陆明琛一醒来,就面临着如此怪诞场面的原因。 “他……叫锥生零?”陆明琛的脑中有些混乱,被光明神重塑后的他关于以前的记忆并不多。他知道,其实自己是个穿越者,并且在另一个时空,他似乎有个爱人,至于对方的名字,他已经完全记不清了。 会是如同那个少年所说,对方就是自己的心爱之人吗?陆明琛想道,心中生出了几分可惜。少年似乎就被忽然降临的光明神所吓到了,还未来得及问清什么,对方便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听了陆明琛的问话,玖兰李土点了点头,作为一名目睹了整场活春宫的吸血鬼他表示淡定,但是!但是你们两个人为什么对轰两次!最关键在于白石明,被血蔷薇之枪射中了两次竟然都没死。肉身曾经被玖兰枢打得支离破裂,又差点被白石明吸干血的玖兰李士内心复杂,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所谓的幸运之子吗? “圣子。”数十人推开密室的门,鱼贯而入。他们每一个人的身上都穿着洁净的白袍,脖颈上戴着一条水滴状的项链,见到陆明琛,他们面面相觑,都看见了彼此眼中的兴奋与激动,勉强克制住欢呼雀跃的心情,他们对着陆明琛行了一礼,齐声道:“圣子,我们几人接到了神的旨意,特地恭迎您回到教廷。”他们教廷沉寂了许久,眼看着就要再次崛起了,他们怎么可能不欣喜若狂。 陆明琛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这反倒让这几位教廷的高层更加激动了起来。这才应当是圣子该有的模样,高高在上,如同神祗一般。 “血族!”其中一位教廷高层发现了玖兰李土,震惊的喊出了声。 玖兰李土的薄唇勾了勾,似笑非笑的看了那人一眼,对着陆明琛行了一礼,化身为蝙蝠,顺着狭小的通风口飞了出去。 “圣子?”其他人惊异的看着陆明琛,不明白教廷圣子怎么会和邪恶的血族攀上了关系。 如果玖兰李土还在场,一定会大笑着告诉着这群教徒。你们的圣子不仅血族有关系,他本 来还就是个血族! “圣子,我们要不要追上去?”有人问道。 陆明琛摇了摇头,伸出手掌,那把原本漂浮在空中的剑缓缓的降落,落在了他的手中。 教廷高层们看见这把剑,双眼立即放出了光芒,教廷的书籍中曾经记载过这把剑,难道这就是当年光明神斩杀魔族的那把圣剑吗?传说这把剑拥有令所有黑暗生物畏惧的强大力量,并且它拥有自己的意识。除非得到圣剑的认可,否则就算是和光明神交好的其他的几位神祗,也绝不可能使用他的力量,而它现在竟然在圣子的手中? 教廷高层们的眼神变了一变,看向陆明琛的眼中除了尊敬,还多了几分崇拜,“圣子,请让我们为您带路。”他们对着陆明琛弯腰行了一礼。 陆明琛无暇照顾他们的所思所想,脑中隐隐约约有段记忆要破土而出,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屏蔽了一样,一片茫然。算了,出去再说。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抬脚跟在了教廷高层们的身后, 出了白石家族的庄园,摆在陆明琛面前的是一片幽静偏僻的树林。 月色银白如玉,更显得夜色浓重深沉,空气中似有似无透出一股躁动的气息, 陆明琛和教廷众人穿过树林,来到了一座城镇,但这股气息并没有在人们居住的地方消失,反而还更加的浓烈的起来。 陆明琛紧紧地皱着眉头,教廷众人脖颈上的水滴状项链此时发出了幽幽的淡光。 他们低下头,看着自己发着光的项链,面色顿时一变,“圣子,这里的黑暗气息太浓厚了。” 被陆明琛系在腰间的圣剑颤动起来,“嗡嗡”地响了起来。 数年没有饮血的圣剑欢欣雀跃,希望自己能借此一展威风。 “别急。”陆明琛轻轻的碰了碰腰间的圣剑,示意它安静一些,圣剑通灵,又与他心意相通,果真停止了颤动,安静了下来。 “去看看吧。”陆明琛的目光探向南方,那里的黑暗气息最为浓郁。 众人没有意见,都跟在了陆明琛的身后。 一队人朝着南方走去,走得越近,那空气中的黑暗气息便越发浓郁了起来,不仅如此,当南边有风掠过之时,还带来了一股浓郁的血腥之气。 众人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这里是人类居住的地方,但越来浓烈的黑暗气息,以及空气中弥漫血腥气,让他们隐约已经猜测到了事情的发生。 陆明琛在一处白色洋楼前停了下来,目光触及蜿蜒下台阶的血迹,眼神暗了暗,脸色沉滞了下来。 他缓缓地踏上台阶,抬手推开了门,门内几双血红色的眼睛映入他的眼帘。 “你是谁?”血族擦了擦溢出唇角的鲜血,慢条斯理的问道。 陆明琛看着他脚边被弃如敝屣,已经失去了生命迹象的小男孩,慢慢地抬起了手,纯白的光芒他的手中愈集愈浓,而后他轻轻一推,那光芒汇集成一个球状,穿透了那位血族的身体。 那位血族甚至来不及反应,在光芒的力量下化作了一片粉末,随后被涌进门内的风一吹,消散的无影无踪。 剩下几位血族睁大双眼,双嘴微张,不可置信的望着陆明琛,一时竟然没有反应了过来。 “圣子小心!”血族在短短几秒之内被杀,教廷的人震惊之余,也不忘防范,要知道血族是十分记仇的存在,如果杀了他们其中一人,尤其是这个血族还是纯血的话,那么将会得到他背后的家族乃至整个血族的追杀。 教廷数十人迅速的分散开来,牢牢地护在了陆明琛的左右,以防他被面前的血族所偷袭。他们都是光明教廷中战斗的精锐,这次被教皇所派出来,正是为了让圣子能够安全返回教廷。 圣子是教廷复兴的存在,也是白袍先知中预言救世的人,即便是身死,他们也绝对要保证圣子毫发无损。 “圣子?”其中一位血族眯了眯眼睛,毫无怜惜的原本吸食的对象丢弃在地上,随即张狂大笑起来,“你们光明教廷到现在还是贼心不死,现在可不是当初。你们以为你们的神还能够听到你们的祷告吗,简直可笑至极!” “不说其他的,这位圣子倒是长得不错。”四位血族中唯一的女性对着陆明琛眨了眨眼睛,挑逗意味显而易见,“不如做我的奴仆,我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陆明琛面色不变,也不去理会这几人的挑衅,反倒是他身边的教廷成员,听见几位血族的侮辱,暴跳如雷,跟自己被辱骂了没有两样,高高举起手中的项链,对着那位声称要将陆明琛变为奴隶的血族发动了攻击。 女血族血红色的眸子转深,身影一闪,消失在了攻击的范围中。 这位教廷成员不慌不忙,目光锁定一处虚空,口中默念着一段咒语。 挂在他脖颈处的项链闪了一闪,轻微的鸣声响起,一句沉闷的哼声。那位女血族随后又出现在了其他三个血族的身后。她捂住胸口,吐出一口鲜血,显然是没有躲过这次攻击。 “好强的光明力量。”女血族拭去唇边的鲜血,惊疑不定的看向陆明琛等人。什么时候,光明教廷的力量可以这么轻而易举的伤害到了她,还是说,攻击她的那位教廷成员本来就拥有着强大的光明之力。比起前者,女血族更加相信是后者,但如果是后者,能让这些教徒所保护的人,说明面前这个面她轻视她的圣子并不像之前所想象的那么简单。 教廷要有动作了?女血族打量着陆明琛,有所忌惮,但并不害怕。她并不相信已经被血族压制了千年,地位连吸血鬼猎人协会都比不上的光明教廷有重新崛起的机会。她勾起红唇,轻蔑地笑了笑,“猎人协会都无法阻止我们现在做的事情,就凭你们?” “猎人协会不管,我们教廷绝不能坐视不理。”教廷成员的眼中燃起愤怒的火苗,死死地盯着女血族,“你们这是在杀害无辜平民!公然违反血族与人类的协议。” “协议?”女血族语调上扬,瞥了眼地上被他们吸尽鲜血的孩童尸体,表情如同刚出生的羊羔一般无辜,“我们本来没有伤害这些孩子的意思,可谁让他们的父亲是个吸血鬼猎人,并且杀害了纯血血族呢,我们只是在报仇,你们无法制裁我们。” “……”教廷成员一哽,当年教廷弱势,吸血鬼猎人协会强势,便代表了人族与血族签订了协议,其中一条则是吸血鬼猎人绝不可以杀害纯血,被杀害的纯血,元老会及任何血族有权利对其发起追杀。 这些年血族就钻了这条协议的漏洞,借此杀害了许多无辜的人类性命。 见他无话可说,女血族眼波流转,神情里俱是得意的神色。 其他几位血族见状,对视一眼,全部放声大笑起来。 “你们如果敢出手,就是对协议的不满,对全部血族和猎人协会的挑衅。”坐在沙发上的俊美血族单手支撑着下巴,慢吞吞的说道,神情悠然,全然有恃无恐。 女血族闻言,捂着唇角,发出愉悦的轻笑声。 教廷成员看见这几个吸血鬼肆无忌惮的模样,厌恶地皱起了眉头。但又不得不承认,他说得不错,无论是血族,还是吸血鬼猎人协会,对于现在的光明教廷而言,都是难以对付的存在。 陆明琛冰冷的视线扫过面前洋洋得意的几位血族,轻扯了扯唇角,勾出一个极具嘲讽之意的笑容,吐出一个字,“去。” 得了允许的圣剑像是得了父母允许的孩子,欢欣鼓舞的在空中画出了一个明亮的圆圈,而后向着女血族笔直地冲了过去。 女血族的一切攻击对于圣教来说如同没有,而圣剑本身就蕴含着令所有黑暗生物畏惧的力量,因此女血族打不过,只能被逃跑。 被光明神尘封了千百年圣剑十分顽皮,也不急着杀死敌人,一圈一圈追着女血族,好似在溜狗一样逼着她不断绕圈跑。 众多血族带着嘲讽的笑声戛然而止,剩下的血族见了这种侮辱一样的驱赶被刺激得双目发红,喉咙里发出威胁的音调,而后集体锁定陆明琛,各自施展本领,不要命似的朝着陆明琛扑了过去。 面对血族的攻势,陆明琛表情不变,唇角反而微微翘起,节骨分明的手指抬起,不慌不忙的在空中画了一个圆环状的图案,那几个血族的攻势轻而易举的被他挡了下来。 而圣剑那边像是玩腻了一样,在空中画出了一个完美的弧度,而后直直地穿透女血族的身体。 女血族瞪大双眼,捂住腹部,鲜血从她的伤口争先恐后的流出,低落在地上,迅速与地上原有的血液融为了一体。 圣剑从她的身体穿出,女血族的尸体在空中瞬间变为齑粉。 “你竟敢!艾琳她是高贵的纯血贵族!”血族赤红的双目布满了不可置信,随后恶狠狠盯着陆明琛,“你和你的教廷一定会付出代价!”好汉不吃眼前亏,他们明显打不过这群人,倒不如先回自己的地盘再作打算。在同族死后,几个血族原本暴怒的神经反倒冷静了下来。 他们对视一眼,默契十足。 陆明琛手中凝聚起一簇光团,如同蛛网一般散落出去,将原本逃跑的血族全部套了回来。 他瞥着地上的几只蝙蝠,似笑非笑,“想逃?” 几只蝙蝠抖了抖翅膀,重新化身为人形,其中一位怒气冲冲的喝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陆明琛对着空中挥了挥手,圣剑抖了抖身上的血迹,乖乖地回到了他的手中。 目睹了女血族刚才痛苦的死法,几个血族情不自禁的抖了抖身体,身为血族,他们个个容貌不俗,此刻被陆明琛一吓,眼中多了几分水汽,倒还真有种楚楚可怜的味道。 然而陆明琛铁石心肠,丝毫没有心软的想法。 他指了指面前的瑟瑟发抖的血族,对着身后正警惕盯着血族的教廷成员道:“看好他们,过段时间开启异端审判。” 异端审判?过了几秒,教廷成员终于反应过来了他的意思,瞠目结舌。他们没有听错吧? 异端审判可以说是教廷中最为血腥的一个机构,通常是为了对付诸如血族,魔族这类异族,一旦审判开始,那无异于对其宣战。 陆明琛的目光扫向这群忧心忡忡的教徒,出声道:“自然不是现在。” 听了这话教徒们果断松了口气,不是现在就好,现在的教廷可经不起太大的折腾。 陆明琛语调低沉道:“将他们关好,不要让其他血族发现他们的下落。” 教徒们点了点头,对,这是应该的,这样就可以把血族失踪的事情推到吸血鬼猎人协会的头上了。 “大人!小心身后!”倒在地上的少年尸体忽然站了起来,血红色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看着陆明琛,如同在人类看待一道极为美味的点心一样。 陆明琛并未看向身后,而是微微偏了偏身体,轻巧地躲过了对方的攻击,旋即转过身,抬起长腿,一脚踹在对方的心口上,直将对方踹出去数米远,狠狠地砸在了墙上。 疑似尸体的家伙被又踹又砸伤得不轻,坐在墙角失去了行动能力,只是即便如此,这个家伙也还是死死盯着陆明琛,口中依旧喃喃道:“好香……好想吃……好想吃啊……” “吸血鬼?”陆明琛皱眉问道,墙角的那个家伙看起来已经不再具备丝毫的意识和理智,这种存在,不像是那群披着人皮,自持优雅的血族,更像是陆明琛记忆中,一种名为“丧尸”的存在。 “准确来说,这类存在通常被人们和吸血鬼叫做level e。”发觉陆明琛话中的困惑,身边的教徒出声解答,“一般来说,除了纯血血族,人类被普通血族吸食血液后,一律会堕落为失去神智的存在。” “就算是被纯血血族吸食了血液,成为level d的存在,但除非他们继续吸食纯血血族的血,否则他们依旧会堕落成人类和血族双方抛弃的存在。”教徒长叹了一口气,“百年前,吸血鬼猎人协会更换了会长,是个性格柔和的人,他主张和平主义,希望人类与吸血鬼能够和谐共处……” 然而这是绝不可能的事情,吸血鬼以人类的血液为食,在遥远的过去,他们圈养人类,如同人类圈养牲畜一般,到目前为止,在身为贵族的吸血鬼家中,仍旧保留了圈养人类为血奴的习惯。 说到这里,教徒的语调变了几分,语气中充满了对这任会长脑回路的鄙夷,“据说他在人类和吸血鬼间建立了一座黑主学院,希望能借此实现人类和吸血鬼的和平共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把人类放在贪婪的魔鬼面前,他是想考验那群魔鬼的自制力吗?”他冷哼了一声,显然对于这种行为无法理解并且不屑一顾。 试点?听到这里,陆明琛的脑中又蹦出一个让他陌生却又觉得无比贴合这任会长行为的名词。不过这任会长的思想的确有些……奇葩。除非血族改变他们的习性,不再以人血为食,否则人类和吸血鬼绝不会出现和平共处的一天。那位会长所建立的黑主学院,更像是表面上维持着平静的镜花水月,实则底下暗潮翻涌,触手可破。 墙角的level e还在不断的重复,“好饿啊……我好饿啊……”似乎是恢复了几分理智,他的眼睛中闪动着挣扎的神色,血红色的双目滚出一串泪水,而后抬起手,扼住了自己的脖颈。他这个动作,触动了在场几位教徒的心弦。 其中一位教徒握紧悬挂在脖子上的项链,从中汲取着光明之力,准备给面前的少年来一个痛快。 “level e的数量很多吗?”陆明琛出声问道,眼中浓郁的暗色翻滚,如同在暴风雨前,正在积蓄着力量的乌云,气势越发的凌厉。 教徒叹了一口气,“这位会长奉行的理念,让这群本来就蠢蠢欲动的吸血鬼得到了可乘之机,他们开始钻起了协议的漏洞,在暗处中,越来越多的人类成为了吸血鬼的食物,一个又一个的堕落为被抹杀的存在。” 陆明琛低低地应了一声,目光看向墙角的level e,抬起脚慢慢地走了过去。 “圣子?”见陆明琛往level e那边走了过去,担忧他受到伤害的教徒急忙叫住他。 “不用担心。”陆明琛向着要往自己方向冲来的教徒做了个停止的动作,施了个定身的法术在level e的身上,缓缓地走到了他的面前。 “……”level e抬起血红色的眸子望着他,除却垂涎贪婪的目光,还带着几分疑惑。 陆明琛这才肯定面前的家伙的确还残留着几分意识,他屈膝,半蹲在对方的面前,伸出了自己的手,轻轻放在对方头顶上方。 一阵淡淡的光辉从他的指尖流泻而出,笼罩在了level e的身上。 level e木木地看着陆明琛,随着光辉的扩大,他呆滞的眼神渐渐恢复了几分光彩,到最后level e血红色的眼珠子开始变淡,恢复了常人应该有的颜色。 陆明琛的脸色苍白了几分,收回手,从兰迪的身上收回了自己的力量。 教徒们愕然地看着面前这一幕,他们从未听说过level e还有机会重新变为人类,也从未想过level e还能转化为人类的可能。 “……让他们重新变为人类可能有些困难,但如果只是恢复理智的话,应该会简单很多。”陆明琛看了眼坐在地上的兰迪,伸出了手,“你站得起来吗?” 兰迪抬起头,怔怔的看着面前的银发青年,他的面容很年轻也俊美,身上散发着一股冷峻凛冽的气息,看上去极为冷酷的模样,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却救了自己。而那些猎人协会的那群人呢,明明承诺好会保护自己的家人……他的目光落在前方,自己家人的尸体上,缓缓闭上眼,流出一行晶莹的泪珠。 他们已经被吸干了血液,成为了干尸,甚至根本不会变成level e。 “大人,吸血鬼猎人协会的人接到消息后,应该很快就会赶到了。”教徒看了一眼兰迪,低声提醒陆明琛。 “走吧。”陆明琛点点头,目光落在那几个面露不甘,眼神怨恨的吸血鬼,展开一个微妙地笑容,让他们不由自主的瑟缩了一下身体。 “大人,我叫兰迪。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带我一起离开?”报出的自己名字,兰迪的目光紧紧地盯着陆明琛,眼神中燃烧着明亮到刺眼的光,可以称其为希翼,更可以称作复仇的渴望。 刚才为兰迪治疗的时候,陆明琛就发现,兰迪身上拥有着一股极为强大的光明元素,这说明他拥有很强大的光系魔法天赋。 数万年前,神与黑暗生物之间的战争致使空间震荡,世界的魔法元素渐渐衰竭,进入了末法时代,神与黑暗生物粉粉沉睡,也让光明教廷陷入了沉睡,甚至相较起吸血鬼猎人都远远不如。 而如今,空间历经长久的修复,魔法元素逐渐的丰富了起来,正是重新建立光明教廷的好机会。但要想重新恢复光明教廷当年的荣光,不能光凭嘴,他们如今不仅缺钱,更是缺人。 咳……看这叫做兰迪的少年资质不错,要是教导一番,能够成为身边的助手,帮自己解决一些事情倒是不错。 因此听到兰迪小心翼翼的请求,陆明琛根本没有拒绝的想法,而他身边的教徒更是没有质疑陆明琛决定的意见,然而这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不能让人家以为光明教廷是个随随便便就能加入的组织,这样实在不符合陆明琛想为光明教廷所打造“高大上”的形象。 “……”陆明琛微微皱了皱眉,让一直小心仔细观察着他神色的兰迪紧张了一瞬间,终于,他看见面前的银发青年点了点头,兰迪如蒙大赦,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他抹了抹眼角的泪,动了动身体,正要从地上站起来,却发现一阵钻心的痛从脚底窜了上来,他一呆,这该怎么办,自己现在根本动不了! 陆明琛望着墙角的兰迪,见他手扶着墙壁,面色惨白,额头上不断淌汗,一副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的样子。他本来还有些奇怪于对方的动作,而后忽然想起了自己刚才的那一脚,大概是用得力量太强,伤到了对方。 陆明琛默默地想道,心里顿时有些愧疚起来。他站在兰迪的面前,微微弯下腰,伸出了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抓住,我扶你。”虽然以前的记忆没了大半,但陆明琛自觉是个三观端正的好人。 看着对方递过来的手,兰迪愣了一下,眼中闪过几分讶然。 陆明琛见他毫无反应,还盯着自己的手发呆,有些奇怪,难道是自己太吓人了吗?他拧着眉,想了一下,伸出手,摸了摸兰迪的头发,意外的柔软,与面前兰迪看似有些要强的外表不同。记忆中他好像也曾这么抚摸过一个人的头发,但要比这更加亲昵温柔。 一时间,脑中好似闪过了什么,陆明琛的眉眼渐渐柔和了起来。在这一刻, 表情甚至可以称得上温和,“别怕,我带你去教廷,那里不会有任何人伤害你。” 兰迪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原来对方是以为自己害怕吗?心中竟然升起了一丝找到依靠的踏实感,让他更为惊讶的事情还在后头,对方竟然把自己背了起来?! 兰迪回过神,立即挣扎了起来,慌乱中找个了让陆明琛哭笑不得的理由,“大人,快放我下来吧,您不用这么做的……我……我很重的。”别人从吸血鬼手下救了自己,他本就非常感激,更别提他还把他level e变成了正常的人类,这如同把自己从地狱拉回了人间,无异于再造之恩。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因此他根本不会怪陆明琛的那一脚,甚至都没有记在心上。而现在他要背自己,这在兰迪的眼中无疑是纡尊降贵的行为,令他内心惶恐不已。 重?这算是什么理由,感受着背上人轻飘飘的身体,陆明琛有些无奈,又见他挣扎得利害,只好先放下了他,开口道:“那我扶着你。” 兰迪急忙摇头:“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走的。”陆明琛眉头一挑,兰迪的声音顿时弱了下去,这次倒也没有阻止陆明琛的伸手。 教徒们面面相觑,不明白圣子为什么对一个兰迪如此看重,如果知道陆明琛是打着给自己找个得力助手先培养起来,自己后期打算做个甩手掌柜的想法,估计只会无语凝噎。 然而他们此时并不清楚陆明琛的想法,出于对陆明琛的盲目信任,他们并未多问。 陆明琛很满意教徒们的省心,问趴在自己背上的兰迪:“你家人的遗体,你要处理一下吗?” 家人的遗骨自然是不方便带走的,与其等猎人协会那群人来后,发现什么麻烦,不如现在就处理干净,兰迪在身为吸血鬼猎人的家庭里生活多年,又兼之天资卓越,早早就被当成预备的人才培养了多年,因而早于普通人的有所区别,心性坚定果决非常人能比。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家人的遗骨,拉开身边的抽屉,拿出一张有他们全家人的照片,抿了抿唇,对陆明琛说道:“能够麻烦大人烧了这里吗?” 陆明琛颔首,没有去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的理由,口中默念一道咒语,很快,四周挂在窗户前的纱布点燃了起来。 火势迅速地蔓延开来,兰迪深深吸了一口气,“大人,我们走吧。” 谁也不曾想到,陆明琛今天救下兰迪的行为,在日后,人类的历史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一行人离开之后,吸血鬼猎人协会的人匆匆赶到,当看见了变成火海的洋房一脸懵逼,人呢!人……难道都死了? 熊熊燃烧的烈火化为火光倒映入他们的眼里,缭绕升起的黑烟熏得他们想哭,这栋洋房里的其他人不用说,但那个叫做兰迪的小子,他们一定得救到……因为那可是千里挑一的天才啊! 一群人看着火光冲天的房子,欲哭无泪。 105、琴心剑魄今何在12 因所思过深, 手中所端着的药汁几时倒出了都有些不知, 欧阳少恭看着袖上褐色的斑点,有些怔然,直到身边之人的咳嗽声音愈发深重, 他方才回过了神。 “……小道长。”欧阳少恭把药碗放到了一旁,扶起孩子的身体, 一半揽在了自己的怀中,伸出手来替他顺着气。 陆明琛伏在他怀里, 低头咳了许久, 咳得嗓子又干又涩,喉中尽是一股血腥之气才算缓了下来。 “又劳烦长老了。”陆明琛的视线转过四周,看到那桌头仍旧冒着几缕热气的药碗, 无需多想, 就已经知晓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道长如此已经多久了?”欧阳少恭问道,听着面前之人的回答, 垂下眼帘, 面上露出沉思之色,“按照小道长所说,你应当是被妖物伤到了根本才会如此。” 陆明琛点了点头,也不说话,他心中对于那片忽而出现的幻象有所疑惑, 直觉告诉他这事情约莫与面前这位丹芷长老有关,然而究竟是如何个有关之法,陆明琛不清楚那幻象的前后来历, 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大明白。 任是陆明琛想破脑袋,也绝对不会想到,面前这位温文尔雅的丹芷长老,曾经有过和自家心上人一模一样的经历。 欧阳少恭见这孩子微垂下眼帘,神色沉静,只是唇角仍旧留有艳红的血迹,衬得其肤色愈发的惨白无色,宛若一只飘荡在人间的游魂一般。 “……小道长,此病并非无药可医。”看着这样的对方,欧阳少恭原本说话的语气一顿,轻叹了一口气。 他本是将这孩子当成全然陌生之人,引诱利用皆不会生出半分犹豫之心,然而在见了那几场幻境,却是叫他有些迟疑。 若说是他对陆明琛之间有多深的感情,那倒也称不上。幻境纵使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但他如今对其却没有半分记忆。说实话,就好似一个旁观之人。不过事情终究是发生了变化,无论两人之间将来关系会变成如何,此时若是叫欧阳少恭放任对方去死,却是一件难以做到的事情。 听闻他叹气的声音,陆明琛以为他是为难,抬眸看了他一眼,面色很是平静,“这病已有些时日,师尊曾带我看过不少大夫。我虽不通医术,但也明白治好这病并非易事……长老不必为难。” 欧阳少恭静静看他,半晌之后,温温一笑,语气变得低柔了些许,“小道长,天无绝人之路。我自幼习医,从小钻研此道,平日里最好这些疑难杂症,这为难二字,却是无论如何也称不上的。” 陆明琛沉默了片刻,微张了张唇,刚要开口,却被门外响起敲门声给打断。他抬眼望着欧阳少恭,欧阳少恭对着他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旋即站起了身,前去打开了门。 “掌门,紫胤真人。”欧阳少恭一拱手,将两人迎了进来。 紫胤真人稍快他一步,走在前面,一眼便看见了倚靠在床榻旁的少年,见他正静望着自己,面色很苍白,浓密的睫毛垂落,如同疲倦得受不住了随时都会合上眼一般。 “师尊。”陆明琛道,“我们可是要在此地停留几日?”青玉坛风景秀美,比起昆仑山的冰雪皑皑亦是温暖了许多,但不知为何,陆明琛居于此处,甚至比不上天墉城自在。 紫胤真人站在他的面前,眼尖瞥到了徒弟唇边的血渍,便知晓他方才定是又吐血了,他的眼中划过一缕担忧之色,眉心微皱,语气却是如同往常一般波澜不惊,道:“掌门配药需要花费些时日。” 如此陆明琛就懂了,他抬手掩住唇角,竭力压住了喉中的痒意,然后点了点头,“弟子知晓了。” 这边师徒二人在谈论,那边张怀谷也在和欧阳少恭讨论陆明琛身上伤病一事。 欧阳少恭入门极早,于医术一途上的天赋又可当得上绝伦二字,这些年来,张怀谷早已将其看作青玉坛日后重振声名的中坚。如若不是欧阳少恭一再表明自己并无心掌门之位,他早在几年前就将这位置传于了对方。 每每思及此事,张怀谷都觉得惋惜。寻常之人对于自身寿命将至有所感应,修道之人对此更是敏锐了几倍。几年之前熬过了百岁之龄,隐隐之中张怀谷便有种感觉,自己的大限怕是要到了。 对于寿命长短,见惯生死,如今依旧是孑然一身的他而言,并无过多执念。若说有所难以放下的事情,就是这付出了大半辈子心力的青玉坛。 “掌门?”欧阳少恭见他忽而陷入沉默,出言提醒道。 张怀谷听他声音,收敛了心思,同他说道:“你已是看了这孩子的病,与我说说,可是有更好的办法去治他那体中邪力。” “一时之间,让弟子也想不出根治之法……”两人说话间,已从这间屋子之中走了出去,欧阳少恭顿了顿,“不知掌门准备用什么办法?” 张怀谷听了欧阳少恭此话,心道对方应是有了大致的法子,也不废话,当即就将自己之前和紫胤真人所说的话告诉了欧阳少恭。 欧阳少恭听着,眼中露出了些许的深思之色,片刻后,对张怀□□:“掌门的药方极好,不过若是其中两位药材更换,那原本的药效便又能多上几年。” 张怀谷为人谦和,并不恃才放旷。平日里与欧阳少恭谈论医道,全无掌门长辈架子。因此听他指出这药方中可以改进之处,并不觉得尴尬亦或是恼火。 只是这是他想了又想,斟酌了又再斟酌才开出来的药方,听闻欧阳少恭说出此话,张怀谷面上不禁露出惊讶的表情,立即追问了欧阳少恭这两味药材应当更换成什么。等到欧阳少恭给出答案,他不免陷入了沉思,半晌之后,长叹了一口气,语气中感慨非常,“少恭所言甚是,你更改的药方极好,对于紫胤真人那弟子而言实属大幸之事。” “只是这始终不是长久之计。”对于他的夸赞,欧阳少恭面色不变,反倒是微蹙着眉头,“这药方,辅以温养经络的功法,至多撑不过这孩子弱冠之年。” 张怀谷却是笑了笑,语气平和的说道:“天不绝人。”而后双手背在身后,踱步进了屋子。 这意思就是让他慢慢去想的意思,恰巧正与欧阳少恭自己之前安慰陆明琛的话语一模一样。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可此时也的的确确没有更好的办法。欧阳少恭紧锁着眉头,心中忽而升起了一股郁气,只不过他向来懂得掩饰,因此进门之时,无论是张怀谷还是紫胤真人皆是没有看出他有些纷乱的心思。 “以后之事,犹未可知。”未等张怀谷开口,紫胤真人便道:“无论如何,先谢过掌门与这位长老了。” 张怀谷知晓自己和欧阳少恭在外谈话的声音皆数落入了紫胤真人的耳中,只是他早已料到也没有隐瞒的意思。他二人会出了这屋子再商议病情,不过是考虑到这孩子的感受。 “真人客气了。”张怀谷抚须道,早年他欠天墉城一个人情,却不知该如何还上。本以为要带着这事一并埋入了黄土,却不想还有机会偿还。如此也好,算是了却了他一个心愿。 “本就是分内之事,实在不足挂齿。”欧阳少恭微微一笑,面上温和似水,“何况我见小道长颇为亲切,能帮上些忙心里也是着实高兴。” 他说得实在是客气谦让,就是一直垂眸不语的陆明琛,也不由得抬头看了他一眼。 欧阳少恭见他看着自己,唇边笑意愈发显得温润了些许。 陆明琛看着,竟觉得他影影绰绰地与置于心尖那人的模样对上了几分,然而他心中却是清清楚楚,对方绝非是自己要寻找之人。 也不知对方此时究竟置身何处……陆明琛微微阖眼,神情在旁人看来更是疲倦了几分。 见状,张怀谷同紫胤真人交代完日后当如何照顾他这弟子病情之后,与欧阳少恭一道离开了。 “你若是疲惫,还是躺下歇息罢。”紫胤真人立在床边,语气未变,眼中的神色却很是柔和,“几日之后,我们就回昆仑山。” 他已是从弟子方才的言语神态看出,对方并不愿意在此处久留。若是病情已得到控制,紫胤真人也不愿意勉强自己的弟子。 陆明琛点了点头,低身躺了下去,“弟子明白了。” 紫胤真人为他拉好被子,自收了小弟子之后,诸如此类之事他做的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从一开始的不习惯,到现在的习以为常,紫胤真人越发的波澜不惊。 “睡吧。”紫胤真人伸出手探了探弟子额上的温度,终于是定下了心。 “师尊,我已无事。”陆明琛抬手拉住了他的衣袖,“你也去休息吧。” “无妨。”紫胤真人淡声道,顺带将小弟子的手塞入了被子中,“不差这一时半刻。” 先前喝下的药水有些模糊了陆明琛的意识,他记得自己好似说了些什么,又好似什么都没说,然而陷入一片黑暗前,白发仙人清冷的面容,暗含关切的双眸却是实实在在的映入了他眼中。 ……无怪这世间之人言道师恩如山。 106、琴心剑魄今何在13 天墉城坐落于昆仑之巅, 周围群峰环绕, 终年积雪不散。 紫胤真人携小弟子回天墉城的时候已是临近年关,正是风雪正盛之时。天墉城 门前那条由青石铺就的夹道堆了一层厚厚的雪,结结实实的挡住了来人的去路。 不过好在紫胤真人无需经过此道, 剑上载着自家弟子直接行至了自己所居住的浮空岛上。 “师尊。”知晓师尊与小师弟今日归程,陵越料理完门中事务, 一早便来到了浮空岛等候。见到从空中缓缓落下的紫胤真人之后,躬身行了一礼。 紫胤真人微微颔了下首, “起来吧。” 陵越站起身, 看见紫胤真人身旁的陆明琛,眸中含着关心,问道:“师弟可是好多了?” 陆明琛道:“有劳大师兄关心, 日后按时用药, 就没有什么大碍了。” 陵越闻言心渐宽,看着面前身量瘦弱的小师弟, 眼中闪过忧虑之色, 此时叫他自行煎药着实是有些困难,思忖片刻,道:“丹阁旁有煎药的地方,小师弟平日去那处,把手中的药交于弟子便可。” “师弟知晓了, 多谢大师兄。”明白对方这是体贴自己,陆明琛真心实意的感谢道。 陵越摇头道:“分内之事,无需言谢。” 话音未落, 天空中忽而飘起了雪花,洋洋洒洒的,宛若迎风飞舞的柳絮一般。 陆明琛本是想说些什么,然而喉咙中一阵痒意,难以克制地咳嗽了起来。 他是早已咳嗽成了习惯,并不当回事情,但陵越和紫胤真人却是无论如何也忽视不了。 “进屋罢。”紫胤真人抬手抚了抚小弟子的头发,同两人说道。 屋中果然是暖和了许多,陆明琛进屋之时,那些掉落在他身上的雪花就立即融化了开来,在衣服上变作了一个个晕开来的暗色斑点。不过好在他刚才在外停留的时间并不算久,那些留在他身上的水渍很快就被屋中的暖意所蒸发,消散得无影无踪了。 陆明琛摸了摸身上的衣服,他省下了再换一身衣服的功夫。 “陵越,自明日起,你师弟便跟随你开始参道习剑。”紫胤真人同自己的大弟子交代道:“他体质虽是与其他弟子有所区别,但于修习之事,你也不可因此懈怠。” 这基础功紫胤真人自是不用亲自传授,便是前头的陵越和百里屠苏两个弟子,亦是同门中其余弟子一同学习功课。 至于练剑,二弟子身怀煞气,紫胤真人担忧他年少气盛,难免行之差错,于是不叫他与师兄弟一起。但换做小弟子,他却是没有这份顾虑的。 陵越面色肃然,“弟子知晓了。” 对于近年来愈发成熟稳重的首徒,紫胤真人一向不怎么操心,目光落在面前静望着自己, 正等候着他交代什么的小弟子,紫胤真人不疾不徐的说道:“方才我同你师兄所说,亦是我要对你的话。” 见到小弟子板着小脸,一本正经的点头应下,紫胤真人顿了顿,又道:“为师不定时检验你所为……不过凡事尽力而为即可。” “弟子明白。”陆明琛应道,他向来就不是爱偷懒的性子,更何况这修行一事能够强健体魄,与他性命有助,陆明琛更是不会松懈半分。 于是第二日,陵越前来寻自己小师弟去做早课之时,未曾行至门前,就早早看见了那房中摇曳的灯火。 陵越踱步至门前,抬手叩了叩门,声音放得很低,“小师弟。” 里面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响动,陵越未曾等多久,那房门就已经打开。 “大师兄请进。”陆明琛出声道。 陵越看着面色暗沉不大好看的小师弟,眉心微皱,走进了屋中,“昨晚可是休息的不好?” 陆明琛回屋之后断断续续地咳嗽到了后半夜,今日又起得早,自然是没有休息好。只是为了免去对方的担心,这话却是不能如实相告。于是他摇了摇头,指了指那桌上放置的一个白色瓷瓶,面色沉静的说道:“只是还未用药。” 听他解释,陵越将信将疑,眉头不曾松开,反倒更紧了一些。心中暗暗思忖道,稍后若是小师弟看起来仍旧这幅模样,便同师尊商议今日暂且停了功课罢了,料想师尊也会同意此事。 心中拿定了主意,陵越原本紧绷的面色稍缓了一些。 “快些服药罢,之后师兄带你去用饭。”上次匆匆忙忙抛下了刚刚入门的小师弟,还让其遭遇了陵端的为难。尽管当时陵越是奉了掌门命令身不由己必须离去,但他始终有些过意不去。对于年龄尚小的陆明琛,不由得更是上心了几分。 陆明琛闻言点了点头,套上天墉城紫白相间的弟子外袍,取出那白瓷瓶中的几颗药碗,吞入了腹中之后便跟在陵越身后出了门。 等看到屋前一个颀长如修竹般的身影,陵越和陆明琛两人均是有些发怔。陆明琛皱眉还未曾见过其人,身为大师兄的陵越却已是将自己的另一个同门师弟认了出来。 “师弟。”陵越道,“可是要同我们一齐去饭堂?”见到对方点头,陵越颔首,而后笑了起来。 来人正是百里屠苏不错,昨夜在陵越和陆明琛离开紫胤真人住所之后,他便被紫胤真人派人传唤到了身边,按照惯例开始检验起了近日所学。在这过程之中,百里屠苏也顺带知晓了紫胤真人对自己小师弟的安排。 前头说过,除却练剑不同其他弟子一起,百里屠苏其余的修行日程和其余诸人也没有什么不同,假若真要说出一处不同,则是身上背负了血海深仇的百里屠苏比起旁人的学习,要认真了百倍千倍。 自小师弟被师尊收进门内,天墉城的议论之声就不曾断过,纵使是百里屠苏也有所耳闻。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小师弟入门不久,尚未熟悉周围事物,况且先前陵端曾经欺负过他。当初长老虽是已经惩戒了陵端,但依照此人的小肚鸡肠,难料他会不会借机报复。来去寻思了一回,百里屠苏便有些放心不下。比起往日,他今日便起得早了几分,正是为了能够领着自己的师弟一同去上课。 见到大师兄陵越,他怔了一怔,旋即反应过来。大师兄心思向来细致,恐怕早已想到了自己所想……百里屠苏想到此处,觉得有些好笑,他们师兄弟因面前这孩子,原来是想到了一块去。 “二师兄。”陆明琛道,心里也有些明白,这位不喜爱在人前露面的二师兄站在屋前是为了什么,不禁感慨自己这身份,还有这幅孩童外表所占据的便宜甚多。 “走吧。”百里屠苏面色冷肃,望着小师弟的眼睛却实实在在称得上“柔和”二字了,“再过会儿大家都起了。” 这句话平平无奇,陆明琛却奇怪地从中听出了别种意味。他看着百里屠苏,见其神色俨然,端正无比,心道定然是自己想多了。 陵越听这话,牵了牵唇角,压住了涌上心头的笑意。 他是想起了许久以前的一段往事。 犹记当初,师弟入门不久,师尊忙于旁事的那段日子。作为同门师兄,年龄长了师弟好几岁,他自然是责无旁贷的照顾起了对方。 天墉城修道之所,纵使是饭堂,饮食也是颇为清淡。饶是如此,也依旧有几道素菜受到了 广大弟子的欢迎,平日若是稍微起晚,这几道菜便见不到影子了。 师弟当时初至天墉城并不知晓,每每到了饭堂都只能吃些旁人不愿去吃,剩下来的白粥馒头。 这一来二去,陵越再一次去唤人起床的时候,发觉对方衣着整齐,已是起了个大早。他那时不明白孩子的心思,于是开口问了一句。师弟便是回道:早去大家都还未起来。 师弟当初年龄尚小,孩子心性未消,有些贪食也算不上奇怪。不过如今回忆往事,想起对方那时的孩子气,陵越仍旧是有些好笑。只是可惜……他后来所要负责的事务日益增多,而师弟长大之后,两人也渐行渐远。 陵越不知晓该如何改变这种情况,也只能默认如此,只是他对于自己师弟的关心,却是从未少过。 思及往事种种,他一时之间不由有些出神,待听到耳旁提示的声音,看到面前一大一小两个人皆用困惑的眼神看着自己,陵越方才收拾了自己的心神。 “早些去罢。”陵越看了眼泛起鱼肚白的天色,轻咳了一声,恢复了常色。 107、琴心剑魄今何在14 天色尚早, 饭堂正在用饭的弟子算不上多。不过当陆明琛被两位师兄一左一右夹在中间一同走进门之时, 吸引了在座所有弟子的目光。原因无他,执剑长老的弟子这名头放在天墉城着实是不俗。 鉴于大师兄在门派中威望不小,在陵越神色俨然的将四周扫视了一圈之后, 旁人也不敢再毫无掩饰的盯着他们三人看,只是心中的嘀咕却是怎么也免不了的。诸如执剑长老怎么又从山下收了个弟子, 又或者是面前这个小家伙究竟有什么独到之处。 此类种种想法,尽管陵越没有读心术, 但根据最近传入耳中的议论, 也能猜测到几分。不过他人的所思所想难以控制,只要这些弟子的行举不像是陵端那样出格,陵越也无法规定些什么。 平日里还是要多照看小师弟。陵越看着身前正慢条斯理用着饭的陆明琛, 暗中思忖道。听闻师尊说过, 小师弟天资卓绝,待修行开始, 小师弟有了实力之后定然再不会叫旁人小瞧了去…… 想着想着, 陵越不知不觉间就想远了去,待回过神来,发觉面前一大一小两个师弟皆已经差不多吃完了东西,便理了理下摆,站了起身。 早饭过后, 距离早课还有一段不长不短的时间,陵越想到上次匆匆结束的带路过程,一边走往弟子们做早课的地方, 顺带着给陆明琛说了何处是领衣服的地方,又何处是修行和修补武器的地方。 话至末尾,陵越才发觉自己说得有些多了,他皱了皱眉头,转头看陆明琛,见他正望着自己,担忧他可能是记不住,便道:“师兄说得怕是多了一些,你记不住也无妨,若有需要,问问其他弟子也是可以的。” 陆明琛道:“大师兄,我知晓了。” 陵越颔了下首,只当他是明白了,而后转过头,去看自打出了饭堂之后就一言不发的百里屠苏。 对于百里屠苏这位师弟,陵越平日里虽未显露出来,但对其一直是关切的。只是两人皆是 不善言辞之人,百里屠苏又不喜在人前露面,两人偶尔碰面,也不知该如何聊起。 陵越有心问自家师弟几句话,却也觉得有些难以开口,迟疑了片刻,他对着距离自己半步之远的百里屠苏道:“师弟,近日……你可好些了?” 陵越知晓百里屠苏身上存在些麻烦。然而因为紫胤真人对此讳莫若深,这麻烦究竟是什么,陵越也是不清楚的,不过他始终是记住了此事,也有些放心不下。 百里屠苏听见他的问话,不禁怔了怔,而后看见他黑眸中的关心神色,反应了过来,轻轻摇了摇头,道:“大师兄,我没事的。”回答完这句话,他垂下了眼眸,将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陵越见他好似不想多提的模样,便收回了原本再问的打算,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后进了学习早课的殿中。 百里屠苏站在原地,望着陵越离去的背影,忽而想起了一件往事。 那时他任性莽撞,师兄亦是处于年少气盛之时。大师兄约他私下比剑,他虽被师尊下了禁令不得同师兄弟们比试,心里却总是对自己的剑法实力好奇的。一时糊涂,便答应了大师兄。 两人比剑的一开始,本是好好的。待到后来,两人之间你来我往,僵持不下之时。他一心求胜,体内的煞气突袭,叫他失去了神志……一时失手,重伤了大师兄,险些叫他丧命…… 此事如今想起来,百里屠苏心中仍旧留有愧疚。 三年多前,如脑海中的记忆一模一样,大师兄果然又寻了自己比剑。只是百里屠苏那时已 是历经此事之人,纵使他如今身上的煞气已经得以控制,却担忧会重蹈覆辙依旧不敢拔剑。 虽是叫大师兄失望离去,但百里屠苏却没有半分后悔。 莫要因为自己身上的煞气和命数拖累他人……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百里屠苏的想法从未改变过。 陵越不知道外头自己的师弟做了一番思想运动,站在殿内,伸手指了指前头的一个蒲团,对站在身边的陆明琛道:“小师弟,日后你的位置便在于此。” 身为执剑长老的弟子,纵使陆明琛入门的晚,但论辈分,在天墉城之中却是不算低的,因此他的位置在前也算不得奇怪的事情。 陆明琛点了点头,便坐到了那蒲团之上。 半刻之后,百里屠苏也进入了殿中。 师兄弟三人一同坐于前首,再次吸引了众多弟子的目光。尤其是陆明琛,坐在前头,如今皆已是长大了“陵”字辈弟子当中,更是显得犹如黑夜之中的萤火一般惹人瞩目了。 “小师弟。”陆明琛忽而发觉后头有人轻扯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他愣了一下,转过了头。 那是一个面貌清丽的少女,乌黑的秀发被绾成宛若两个发髻,剩余的则是编成了两个小辫子垂落至两侧的肩膀,上面系上了两条紫色的丝绦。 见陆明琛转回头看自己,少女朝着他友好的笑了笑,明眸大眼中眼波流转,显得她愈发俏皮灵动了几分,就好似雨后沾惹了莹莹碧珠的莲花一般,叫人见了便生出怜爱之心。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芙蕖师姐。”陆明琛未曾见过她,然而见她态度亲昵而自然,又坐于自己身侧,想了想,很快就猜到了她的身份。 “定是师兄同我提起过你吧。”芙蕖笑眯眯的说道。 “大师兄曾提起过。”陆明琛道。 芙蕖见他生得玉雪可爱,明明是个孩子,偏偏看起来又如小大人一般,她心中愈发觉得面前这孩子有趣,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放柔了声音,“小师弟初来天墉城不久,若有需要师姐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多谢芙蕖师姐。”陆明琛完美无缺的忽视了那只正在揉搓自己的手,面色平静地回应道。 “天墉城其实很好玩的。”芙蕖碰了碰他的小脸,放下了手,“不过比不得山下热闹,山下的小镇每逢元宵佳节,张灯结彩不说,还有糖做成的小人呢,下次师姐带你……”她后面那个字眼还未说完,就被一声咳嗽打断了。 “芙蕖,不可私自带陵琛下山。”陵越本是睁只眼闭只眼由初见的师姐弟两人说话,然而见芙蕖愈说愈加大胆,自己想要下山不说,还要诱拐小师弟,便忍不住出声提醒。 芙蕖闭了口,小心翼翼地瞄了前头的陵越一眼,恰好对上了他严厉的目光,不由得有些讪讪动了动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头,乖乖地低下了头。 “陵琛……莫要和芙蕖一起胡闹。”转过了身,陵越仍旧有些不放心,对着身侧小师弟叮嘱,才算是定下了心神。 这段小插曲过后不久,涵素真人便步履悠悠到了殿中,他正是今日传授道法之人。 天墉城门规森严,对于弟子的管束颇紧,迟到是万万不可为的事情,更遑论今日这课程还是掌门亲授,因此规定的时辰还未到达,殿中就已经坐满了人。 涵素真人目光扫过坐下众多弟子,看见前方的陆明琛也是怔了一下。不过他好歹也是一派掌门,须臾之间就已经恢复了常态,下座无一人发觉他的失神。 纵使涵素真人竭力去忽视坐在一众内门弟子之间的陆明琛,但在其他听讲的弟子中,这孩子着实有些独特,涵素真人便分出了些心神去关注他。 当初他为这孩子摸过骨,自然是知晓对方根骨非凡,堪为他所见过弟子之最。又因紫胤真人提过他体质特殊,这么一来二去,难免上心了几分。 涵素真人今日解说的乃是一本道家典籍,颇有些晦涩难懂,他开始讲时,连同他最为看好的几位弟子在内,下座众人反应多为愁眉不展。 涵素真人也不吃惊,点出了几个正神游天外的弟子,缓缓地说起了这书籍中的一章。 经他所说,陵越和芙蕖等弟子的眉头逐渐舒展,众人或是恍然,或是深思,或是仍旧困惑不解,种种反应皆有。 涵素真人并不觉得奇怪,捋了把长须,目光落在了腰背挺直,神色豁然的陆明琛身上。 ……这孩子莫非是听懂了自己方才所说?涵素真人暗暗摇头,怎么可能,饶是天资再过卓越,也只是个孩子罢了,不过这学习态度还是值得肯定的。 早课完毕之后,百里屠苏就同陆明琛他们告别回了自己的居所。 随后陵越领着陆明琛去剑阁弟子那边,取了一把适合他如今这个年龄的铁剑。 担忧他会伤到自己,陵越又耐着性子和自家小师弟使剑应当注意的地方,其细心程度好似陆明琛亲娘一般。 对于师兄如春风般的温暖关切,陆明琛自然不能拒绝,默然无声的听陵越一一交代,等到陵越每说完一点,问他记住了没有,还得配合的点点头。 等到跟在身边的芙蕖笑嘻嘻的说大师兄好像老妈子之后,陵越才停了自己的叮嘱,附赠芙蕖冰冷的一个眼神。 “大师兄,有你照看,还有芙蕖在,小师弟还能有什么问题。”芙蕖自然是不会怕他,摸了摸自己两侧的小辫子,语气轻松地说道。 “……”陵越没有理会他,弯下腰来,把剑递给了陆明琛,“师兄在,莫怕。” …… 陵越之前所设想的许多情景皆未曾出现过。 自开始习剑以来,他的小师弟就展现出了绝佳的天赋,从未叫他操心过半分。 旁人需要反复演练的剑法,他看了一眼就能记住,其中剑意虽不盛,但考虑到他的年龄,也足够叫旁人赞叹一声“天资过人”了。 陵越原本还担忧他跟不上陵字辈弟子的进度,没想到他不急不缓,却是游刃有余。 一套三才剑,一套法剑降魔,天墉城入门弟子所需学习的剑法陆明琛短短时间内便学得通透至极,而后便是天墉城的中级剑技晦明剑。 如此之快的进度,简直让人瞠目结舌,也叫原本淡定不已的执剑长老坐不住了,险些以为自家小弟子走火入魔。 于是,陆明琛迎来了久别已久的家长谈话。 108、琴心剑魄今何在15 紫胤真人知晓自己的小弟子天资不俗, 相较于其他弟子, 修行进度会快上一些,但快上数倍,却是他一开始从未想到的。 他担忧小弟子这是急于求成, 怕他于修行一事出了岔子,今日晚课结束之后便把人唤到了自己的屋中来。 紫胤真人在大部分的时候, 都是一个表情,板着一张俊脸, 不苟言笑的模样。不过熟悉他的人, 却也能从这张万年不变的面孔之中看出几分端倪来。比如,紫胤真人此刻面色虽是无波无澜,陆明琛看到他眉心紧蹙, 联系到之前大师兄先前忧心忡忡的老妈子脸色, 便晓得了紫胤真人今日传唤他前来究竟是何时。 果然,紫胤真人后面的举动验证了陆明琛的猜想。 他先是为他摸了脉, 探查了一番他如今的真实水准以及健康状况, 而后又仔细的开口询问了陆明琛对于天墉城剑法的见解。 大概也只有天晓得这是紫胤真人近来话最多的一日了。 不过这也并非无用之功,听了自家小弟子慢条斯理的说完了天墉城的剑招看法之后,紫胤真人终于是定下了心,也再次确认了小弟子的的确确是个修炼奇才。根骨,悟性, 皆是上上之选。 通俗来说,旁人需要修行大半辈子才达到的境界,陆明琛这等资质如若没有岔子一直修练下去的话, 好似人吃饭喝水一般,自然而然便能达到了。 是以修行之路漫漫,拥有上等的资质是一件极为占便宜的事情。 只是紫胤真人绝不会对小弟子说出任何夸赞的话,以免他自持天资聪颖,便不把修炼放在心上,亦或是轻视他人,徒生出一些不必要的事端来。 “修行一事,始于修,成于行。循序渐进,切莫贪功自傲,躁进而为。”见小弟子正望着自己,紫胤真人面色俨然,缓缓地说道。 陆明琛自然是应了下来,那认真的神情,再加上他从未有过添乱捣蛋的逾越之举,紫胤真人还是很放心的。 “再过半月,若你学完了晦明剑,就不用再去晚课了。”紫胤真人道,“为师教你其他的。” 陆明琛眼中露出一丝恍然,这就是要给自己开小灶了。 “弟子知晓了。”陆明琛应道,心里着实有些期待,毕竟他这师尊头上可是挂着一个“天下御剑第一人”的头衔。而活了好几世,陆明琛的爱好一直以来也算不上丰富,但这剑术就是其中之一。 饶是先前穿过根本无法修行的身体,他也从未将剑技丢过。这点也是为什么陆明琛会以极快的速度,将天墉城的剑法融会贯通。一是自身天赋开挂,二是爱好所在。 “近来可有按时服药?”说完了正事,紫胤真人便关心起了自家弟子的周身事务。这几月他去了太华山拜访故友,这几日才返回天墉城。小弟子虽有两位师兄照看,却不代表他就能够完全放手不管了,毕竟小弟子这身体情况着实是有些愁人。 “回师尊,此事弟子未敢疏忽。”陆明琛道,该说青玉坛的医术果然不凡,那药方服下之后,他的病情果然好转了许多,不似往常那般,稍稍一咳嗽就会呕出鲜血。如今虽有畏寒的娇贵毛病,但也算不上无法容忍。以陆明琛如今的修炼程度,无法做到长时间的真气护体,但多穿件衣服却是没有问题的。 想到青玉坛,陆明琛就不由自主想到了这门派中那位名为欧阳少恭的丹芷长老。那日幻境之事,他至今仍未弄清是怎么回事,思忖过对方是否经历了与自己相似的情况,均是无解,不过他与这位丹芷长老的联系却是保持了下来。 两人之间谈论之事多为陆明琛的病情,诸如药方服下后感觉如何,之前咯血的情况可有好转,也未曾有多么亲近,然而历经幻境那事,他直觉对方有些古怪。 陆明琛在两人来回信中曾问过他为何如此在意自己这病,那人却轻描淡写地回道,自己身为医者,见猎心喜。 如此回应,陆明琛也无法说些什么。那日紫胤真人带他离开青玉坛之前,张怀谷便直言相告自己将不久于世。关于陆明琛的病,日后若有需要,可寻丹芷长老。而当时欧阳少恭也在场,听闻张怀谷此话,颔首应了下来,又对陆明琛道,往后他会传讯多加了解一些陆明琛的病情,根据他的情况更改药方。 陆明琛自是推辞不能,于是两人的笔友关系就这么不咸不淡的保持了下来。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琛儿。”见他失神,紫胤真人皱了皱眉头,“可是有事?” “……弟子想起了青玉坛那位长老。”陆明琛也不隐瞒,抬眸看向紫胤真人,“他为弟子寄来了一些药膳的材料。” 那些药材他认得,尽管算不得什么名贵药材,但好歹也是一片心意。陆明琛不喜拖欠他人人情,但他此时人小力弱,也不知该如何回报欧阳少恭才好。虽然已经写信告知了对方不必如此,但思来想去,陆明琛还是觉得有些不妥。 他的回答叫紫胤真人明白了小弟子此时究竟在纠结何事,见面前少年眉头紧拧,一副严肃至极的模样,他心头有些发笑,抬手摸了摸小弟子柔软的黑发,淡淡道:“此事你无需操心,只管自己修行就足够了。” 陆明琛皱着眉心点了点头,却是将此事记了下来,暗自思忖道:救命之恩非比寻常,日后这位丹芷长老若有需要,自己还得帮上几分才好。 “天色不早了,明日你还有早课,早些回去歇息罢。”紫胤真人放下手,对小弟子说道。 陆明琛收回若有所思的表情,对着紫胤真人行了一礼,退出了门外。 几天之后,青玉坛的丹芷长老收到了来自天墉城执剑长老的孤本医书,以及若干珍稀丹 药。 欧阳少恭立于桌前,望着檀木桌上放置的医术,还有那封刚至不久的书信,微微一笑。 “真不愧是师徒。”这性子,也有几分相似。 欧阳少恭的目光悠悠落于信上,在那行“长老大恩,陵琛铭记在心。日后当以涌泉相报。”停了片刻,而后抬眼望向窗外茫茫无边的星空,唇边的笑意渐渐淡了几分。 亲人可以反目,爱人可以成仇……日后啊,日后会如何最是难以言说了。 …… 春去秋来,寒暑更换,转眼几载就已终了。 陆明琛成长的速度叫人惊叹,如今已学习上了天墉城绝不外传的玄真剑,并且始终贯彻了“人比人气死”这话,衬得与他同辈的弟子黯然无光。最后大家只得安慰自己,执剑长老的弟子再如何脱凡超俗也是应当的。 先前尚有人瞧陆明琛的待遇不爽,诸如他有着畏寒的毛病,道袍便比寻常弟子厚实上几分。平日里还能开些小灶,喝些天墉城饭堂绝对没有的汤药。待陆明琛蝉联了几届内门比试的魁首,旁人也无法再议论些什么。 世人对于才华出众之人总是宽容得许多,纵是天墉城诸多弟子也不能免去这点,何况执剑长老这位弟子出色归出色,却不是自视甚高之人。 在众多弟子眼中,执剑长老的小弟子陵琛平日里的言辞虽不多,看起来还有些冷漠,但若有弟子请教他剑法,却也不会藏私,指点得恰到好处。 这叫许多人认定了陵琛是外冷内热之人,又联系到他少时病怏怏的样子,也极难生出厌恶之感来。 待又一届的新弟子入门,见他剑法出众,当说是天墉城这辈最出色的那几个之一,不免多加注意了几分。而后在门派中知晓了他的行事作风,这注意则是顺顺当当的进化为了仰望大神一般的敬佩之情。 于是不知不觉之中,如自家师尊和师兄一般,陆明琛也收获了一票忠实的粉丝。 实际上,陆明琛如今的出色外貌在俘获众多迷弟迷妹之中也起到了关键作用。 一年前,天墉城新收了弟子那会儿,陆明琛便被门中长老拉了过去,充当吉祥物作为展示。往常都是陵越负责此事,但如今陵越年龄渐长,有意培养他的涵素真人便把他安排去做了更加重要的事情。 尽管是“新官上任”,但陆明琛却极好的完成了陵越当日的任务,按照长老要求鼓励了一把弟子,话末展望了一番众人未来,叫那些初入了天墉城的弟子们心向往之。 男弟子们雄心壮志,暗道自己将来定要向这位师兄学习。 而女弟子们望着台上俊俏得仿佛在发光一般的师兄,心道这师兄当真养眼,也不知如今多大了…… 总之,在其他长老看来,除却有些女弟子莫名其妙的红脸外,这届弟子的气氛还是不错的,提早将执剑长老这位小弟子定为了下一届的模范弟子,前去带领新来的弟子。 面对如此厚爱,陆明琛也只能苦笑了。 109、琴心剑魄今何在16 这日陆明琛正在展剑台练剑, 身后是一排排整齐排列的天墉城弟子, 皆是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瞧。 为何?因这执剑长老亲传弟子的名头以及内门大比头名的头衔着实显目,犹如磁石一般,叫人不由自主就把注意力往跟前人的身上移动。 “……此为乱剑诀第一式。”千军万马都曾经应对过, 更何况这些弟子的目光,陆明琛环视周围弟子一眼, 冷静地开始了演练。 今日的早课本不是他负责,奈何本该带领这些弟子习剑的陵越下山办事去了, 作为陵字辈, 剑法出色远超常人的陆明琛就被威武长老抓了壮丁,来教授这些弟子剑法。 自然,未免发生意外, 威武长老也是在一旁观看, 见陆明琛神情冷静,反应镇定, 他忍不住点了点头, 眼中尽是赞许之意。 陆明琛先是完完整整的演示了一遍乱剑诀。 提剑,穿刺,剑光破风而起,数道流光穿空升腾,宛若流虹般四散而开, 而后朝着同一方向冲撞而去,其剑气霸道蛮横,好似一条正张牙舞爪的腾龙一般。 待到那剑雨的光芒散尽, 众弟子还沉醉于那华彩万丈的剑式之中,痴痴地回不过神来。 “陵琛师兄,我们也可发挥出如此威势吗?”有弟子反应了过来,目光炙热地望着陆明琛手中的长剑,迫不及待的问道。 “勤加修行,熟透于心之后自然可以。”陆明琛微微一笑,颔首说道。 那弟子见他应声,还笑了一下,心道这剑招应当不难,指不定自己过个十天半月就能学会了。待到陆明琛将剑招拆开讲解之后,他才知晓其中的难度。 这弟子举起剑练了练,发觉如何也不像样,不由有些愁眉苦脸。不止是他,下面许多弟子也是如此表情。 陆明琛见了,便又重新演示了一遍,而后转了一圈,又点出了众人容易犯错之处。 如此一来二去,这些弟子们的招式也变得有模有样了。 一旁的威武长老见状,眯了眯眼睛,对于陆明琛的评价不免又高了几分。 约莫又过了半个时辰,众人的早课就已经差不多要结束了。 陆明琛见下头已经有些人开始神游天外,看了身侧的威武长老一眼,见他点头之后,开□□代道:“诸位回去把剑招背熟,之后再练习剑招就能得心应手许多了。” 弟子们应了一声,同站在陆明琛身边的威武长老行礼之后,就做鸟兽状四散了开来。 陆明琛朝着威武长老拱了拱手,正要离开,却被他出声拦了下来。 “陵琛,算算时间,你入门已有段日子,如今剑法初成,也应当进行妄境试练了。”威武长老肃着一张脸说道,不过比起平日的语气,今日同陆明琛说话的语气当真可称得上平和二字了。 “弟子先前听闻师兄提起过。”陆明琛沉吟了片刻,“威武长老,此次可有人与我同去?” 威武长老摇了摇头:“你属陵字辈分,入门却晚。前头你那些师兄皆已经通过了试炼,后头师弟妹修为却不够,所以此次妄境试练,只有你一人。”说到此处,他顿了顿,“不过你也不必担忧,依照门规,首次进入妄境的弟子,皆会由一名已经通过试炼的弟子陪同。你此次之行,本是由你师兄陵越关照,只是几日前他遵照掌门之令下山去了,此次你便同你另一位师兄百里屠苏进去罢。” 其实若陵越不在,威武长老原本安排的人选是戒律长老的徒弟陵端,只是思及几年前陵端曾经做出欺凌陵琛之事,威武长老担心事端再起,想了想,还是由执剑长老另一位 “弟子明白了。”陆明琛应了下来。 “至于时日,明日巳时,你在剑坛旁的传送阵等待即可。”威武长老缓声说道。 “弟子遵命。”他朝威武长老行礼拜别,而后起身去了紫胤真人所居的浮空岛。 陆明琛自病情好转之后便没有居住在此处,然而百里屠苏煞气缠身,每逢朔月就会发作一次,紫胤真人自然不得放他离去。因此百里屠苏的住所还是放在了这浮空岛上。 陆明琛登上了浮空岛,先是去见了紫胤真人。 因陆明琛天资聪颖远胜常人,却是正年少气盛之时,紫胤真人忧心他恃才傲物,于修炼一事上行了岔子,于是隔三差五就会把他叫去考究一番。 至于陵越和百里屠苏,两个弟子近年来个性愈发成熟稳重,尤其是后者,除却身上的煞气实在叫紫胤真人头痛之外,其他的事情也从不需紫胤真人操心。 三个弟子之中,紫胤真人最常见的便是面前这个弟子了,又兼小弟子年少病弱,需他加倍关切,这一来二去,紫胤真人觉得自己不似在教导弟子,好似在养个小儿子一般。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他身边侍奉的剑灵亦有此感,陆明琛上次学习完了玄真剑被紫胤真人考察之时,那剑灵万分感慨地叹道:师尊如父。 当陆明琛到时,紫胤真人本是盘膝坐于蒲团之上吐息纳气,感受到他气息,旋即睁开了双目。 “今日陵越之事由你代行,感觉如何?”紫胤真人问道。 “……为师不易。”陆明琛拧着长眉,停顿了片刻,抬眼看向紫胤真人,声音放低了许多,真心真意地说道:“弟子平日叫师尊劳心了。” “……”紫胤真人听闻这话怔了一刻,瞧见自家小弟子神色颇为认真,眸中隐隐有些过意不去,不禁有些想笑。 他站起身,行至弟子面前。发觉他不知不觉间长高了许多,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躲在自己怀中避风遮雨的孩童,一时间感触良多。 “若你勤加修行,不曾懈怠,对于为师而言,便足够了。”至于小弟子未来的事情,紫胤真人想过,以他资质,假若没有意外,定然不会泯灭众人。至于具体如何,紫胤真人却未曾规划过。 虽是抚养陆明琛长大的师尊,但他也不想管束他今后的生活。如果愿意留在这天墉城便留在天墉城,要是不想,也随他去,只要本心未变,清楚自己前行方向即可。 陆明琛:“弟子谨遵师尊教诲。” “我先前已从威武长老那处听闻了试炼一事。”紫胤真人神色平淡地说道,“你不必担忧,这妄境难度不大,过程之中保持心神清明即可过关。” “弟子的清心诀记得很牢。”陆明琛微微一笑,顿了顿,而后对紫胤真人道:“师尊,弟子先前从门派中接了个任务,待到明日试炼过后,就要同几位师兄一齐下山办事了。” 好不容易活到了这个年龄,也有正当理由被放了出去,陆明琛只差放串鞭炮庆祝一番了。至于怎么延长在外游历的时间,先出了天墉城的那道石门再计划也不迟。 紫胤真人眉头轻佻,不由得看了弟子一眼。 依照陆明琛的年岁,的确可以接些门派任务以作锻炼,而通常这些任务很是简单。 小弟子近年来身体已是好了许多,尽管落下了一些诸如畏寒的病根,却也算不得大麻烦。紫胤真人当初小弟子这般年龄的时候,也已经从师门中接了一些任务锻炼自身实力,何况又有师兄师姐照看,无须过分担心。 紫胤真人想了想,点了点头,“你修行已有成就,出去长些见识也好。”他停顿了片刻,“出门在外,遇事莫要焦躁冒进,你那些师兄姐经验比你丰富许多,心中若有疑惑,不妨问问他们的意见。” 陆明琛颔了下首,“弟子晓得。”随后师徒二人又说会儿了话,陆明琛就告退离开了,向百里屠苏的玄古屋走去。 他听见屋中长剑划破空气的声音,清楚百里屠苏此刻约莫是在里头练剑,走到门前,就停了下来。 等到屋中声音停歇,他才抬手敲门。 “……小师弟。”百里屠苏此时额前皆是汗水,浸润得那眉间那点朱砂愈发鲜艳欲滴,他抬眼见是陆明琛,周身凌厉的气息登时就柔缓了许多,“夜深了,为何不早些休息?” “方才我去见了师尊,也顺道来见二师兄。”陆明琛道,“二师兄又在练剑?上次受的伤可曾好了一些?” 提及此事,百里屠苏眸中划过一缕冷色,仅是一闪而过,就被他压在了眼底。若不是陆明琛先前一直注意着他的表情,就险些忽略了过去。 魇魅袭击之事自然不好告诉师弟,何况比起从前害得师尊为了救他闭关受伤,如今状况已是好了许多。 瞧见师弟眼中的忧虑,百里屠苏迟疑了片刻,抬手碰了碰自家师弟的头发,摇了摇头道:“没有大碍了。” “二师兄近来似乎有些心事?”陆明琛道,尤其是这几月,自受伤过后,一向镇定自如的百里屠苏看起来有些心神不宁。 “……不过是思念家乡罢了。”百里屠苏不善掩饰,避开了他的视线,低声言道。 见他不愿多谈,陆明琛自然也不好多问,然而他的反应,更是叫他确认这师兄心中藏了很重的心事。 两人之间静默了半晌,陆明琛对他道:“二师兄,若是有师弟需要帮忙的地方,切莫同我客气。” 百里屠苏的面上浮现几分淡淡的笑意,点了点头。 “去休息吧,明日还需早起。” 送走小师弟之后,百里屠苏在原地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原本就浅淡的笑意在陆明琛离去后更是消散的无影无踪。 转眼几年过去,师弟也已长大,如今也说得出要帮自己的话了。 百里屠苏心中有些高兴,亦有几分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成就之感。 尽管他只比陆明琛仅仅大了三岁,但百里屠苏有了前世一回记忆,便觉得自己大了陆明琛许多岁,有责任照顾这自入门以来就受了陵端欺负的小师弟。 先前陆明琛习剑之初,体力有些跟不上,就是百里屠苏带着他一起反复攀爬昆仑山强健体魄。 除却此事,百里屠苏也尽自己所能去照料小师弟。本就有着同门情谊,经常相处之下,情谊更是深厚非常。 然而就是如此,百里屠苏才更不想拖累自己的师弟。 他体内封印着太子长琴的命魂,而欧阳少恭则是太子长琴的二魂三魄。 这本就该是他们二者之间的事情,不应累及无辜之人。 晴雪如此,师尊如此,当初琴川那些百姓亦是如此。 110、琴心剑魄今何在17 依照威武长老的说法, 所谓“妄境”, 是经由法阵力量将个人脑海中所思所想,化作试炼者所需历经的险地。 这与陆明琛上次所经历的幻境有所相似,只不过幻境之中陆明琛只能做个旁观者, 而在这场试炼之中,他却是主要的参与者。 妄境之中虽有杂念化作的怪物, 但因由自家有了经验的二师兄带着,再加上陆明琛本身心性本事皆是上佳, 这试练一事未曾出什么岔子。 唯一称得上问题的便是那在妄境之中所看到的场景, 叫陆明琛失神了许久。 那是无名山,是陆明琛身为永安侯世子时离开人世的地方。 这听起来似乎有些不大吉利,不过在无名山与心上人相知相守的那段日子, 陆明琛至今仍是刻骨铭心。 以至于出了妄境, 他依旧是有些出神,那股原本被他压制在心底的思念愈发深刻了几分。 只是他惯常会掩饰自己的举动, 因此纵使是有些失态, 也未曾叫他一直跟在他身边的百里屠苏看出来。 待到三日后,则是陆明琛与同样领了任务的师兄姐一行人下山的时间。 临走之前,陆明琛自然是要拜别自己的师尊。 先前该说的话都已经说过,紫胤真人负手而立,凝视着面前的小弟子, 不再去交代其他琐碎的事情,只道:“山下不比天墉城,少说多看, 凡事小心为上。” 未等陆明琛回应什么话,紫胤真人指了指前方的桌子,语调平和的说道:“你年龄尚小,我原本想缓段时日再给你佩剑。不过思及你马上就要下山,为师还是提早将这剑给与你,也好做以防身之用。” 陆明琛闻言一怔,旋即视线便落在了紫胤真人所指的地方。 自然不同于天墉城发放于弟子的普通佩剑。 那是一把无需多看就知晓其出色的宝剑,锋似寒芒,透着一股叫人心生畏惧的锐利。 “去试试可否趁手。”紫胤真人缓声道。 陆明琛垂下眼眸,取了那把剑,将自身灵力灌注其中。 宛若溪水流淌一般,淡蓝色的灵力从剑身流转而过,到了剑尖释放出了无数耀目的光点。 陆明琛挥动长剑,剑芒划破空气,发出清越的啸声,好似鹤群啼鸣一般。 自古宝剑有灵,择主而伺。 发觉陆明琛正是自己寻找已久的主人,宝剑剑身轻颤,在他手中华彩更甚之前,似是欢喜至极。 “果然与你契合。”紫胤真人清淡如水的眸中泛起了丝丝波纹,注视着身前的小弟子,语气中带了几丝感慨,“此剑无名,性情桀骜不驯,寻常人近身不得。若不是其属性与你灵根贴合,为师不会将此剑交于你。” 因这把无名剑性情着实有些独特,紫胤真人本不想交于自己的弟子,只是剑阁中的剑虽多,唯有此剑却最适宜与弟子一同修行。因此紫胤真人思来想去,终究是没有将此剑排除在外。他心中思忖,要是小弟子收服不了此剑,再做更换也并非来不及。 只是明珠蒙尘毕竟是是叫人伤感,更何况紫胤真人又是爱剑成痴之人,到底还是想看见这把封存于剑阁之中的宝剑找到合适的主人。 如今心愿得偿,这把剑也未曾反抗半分,如寻到了此生归宿一般乖乖地被自家小弟子握在了手中,难免叫紫胤真人生出了几分感叹。 “无名……”陆明琛望着隐隐约约闪着光彩的剑身,心中不由想道,这当真巧合至极。 因此在紫胤真人询问他可否要为此剑取个名号的时候,陆明琛摇头拒绝了。 “弟子觉得此剑叫做无名极好,不必再做更改了。”他将长剑收入剑鞘,轻抚着无名说道。 无名在他手中安安静静,全然不复紫胤真人先前所说的凶横霸道。 紫胤真人自然不会勉强小弟子,又见无名如此乖顺,对于小弟子能否掌握此剑的忧虑算是彻彻底底的放了下来。 “对于习剑之人而言,剑的意义并非止于防身。”紫胤真人眉眼未动,看向小弟子的神情却是严肃了些许。 纵使紫胤真人未曾说尽后面的话,陆明琛却已经明白了。 “师尊教导过弟子,剑亦是同伴。”陆明琛停顿了片刻,望着无名的眼神当得上温和二字,“弟子已是铭记在心。” 身为师父,喜欢的自然是天资聪颖既又乖巧听话的徒弟,紫胤真人自然也不例外。 “去罢。”紫胤真人道,静静地目送了弟子出门。 此时外头的白雪下得正盛,陆明琛拢好门,方才转过身,便有被风吹得四处飞散的雪花落在了他的身上。 陆明琛稍稍低下了头,伸手拂去了卡在袖口的雪花,而后抬起头,那个站于雪地上的颀长身影顿时便映入了他的眼中。 “……二师兄?”陆明琛有些吃惊,看见来人,未曾有片刻迟疑,很快出了屋檐迎了上前。 他本是想问百里屠苏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只是想了一下,发现这原因再明显不过,也无需再多问什么。 “二师兄,外头风雪大。”陆明琛停顿了一下,抬眼去看近日愈发显得沉默的青年,“我自行下山就可以了,左右又有师兄师姐他们与我一起,无需多加担心。” 说实在话,陆明琛已有许久未曾被人当过孩子的经历了,除却身为陵琛这一回。不知是怎么回事,饶是他已有十六岁,放在如今的时代绝对称不上小。若是放在俗世,娶妻生子亦不在少数。 然而他的两位师兄皆将他看作了弱不禁风之人,恨不得时时刻刻护在他身前。说是爱护师弟,却更像是照顾儿子一般无微不至。 此中种种,叫陆明琛着实是难以言述,然而心中却是极为的感激,与两位师兄也是颇为亲近。 “……送你到山门。”百里屠苏静静望着他,过了片刻,方才冒出一句话来。神情与往常无甚差别,依旧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只是语气却是透着一股不可动摇的坚定。 知晓他心意难以更改,而这雪势又有加急的态势,两人站立在路道上着实是有些呆傻。 因此陆明琛迟疑了一下,还是应了下来,“那就劳烦师兄送我了。” “不必同我客气。”百里屠苏的眼中浮现了些许笑意,如薄冰上破开了一丝丝裂缝,不过很快却又消匿无影。 百里屠苏不是会做出无故之举的人,今日会送自家小师弟出行,一是他心中已有决断,想去往乌蒙灵谷一趟。二是思及小师弟初次下山,想要交代小师弟些出门在外需注意的事项。 一人低声嘱咐,一人细细倾听,不知不觉间,师兄弟二人便行至了城门口。 因陆明琛提前去拜见了自家师尊,是以此时称得上早,一行接了师门任务的师兄姐未曾到齐,时间也谈不上紧迫。 百里屠苏停了脚步,转头看向自己的小师弟,似墨似渊的眼眸中神色变得有些复杂,他腹中还有许多话未曾说出口,然而寻思一番,该说的话皆已经说尽,再次谈起也是无用之功。 在自己小师弟微微讶然的目光下,百里屠苏抬手压了压他被寒风吹了有些胡乱翘起的鬓发,声音不由自主地变得低沉了几分,“小师弟,此次下山切记保重自己。”我们师兄弟二人,能否再上一面,须看天意了。 百里屠苏未曾将后话说出,只是原本幽静的眼眸,犹如雨后天晴所蒸发的水汽,慢慢地渗透出了几分情绪。看起来依旧沉静,却若有若无地弥漫着一股忧伤。 陆明琛直觉有些不对劲。 那个眼神,好似要破釜沉舟的去做一件事情。 陆明琛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点上,但他的心却是微微一紧,突突地在跳动。 “二师兄,”陆明琛唤道,抬手扣住百里屠苏的手腕,目光与他对上,那直勾勾地视线,仿佛要探进他的心底一般,“等到师弟返回天墉,便向师兄讨教空明剑法。” 百里屠苏凝视着他,看见了他眼中的执着,静默半晌,摇头道:“小师弟忘记了,师尊不许我与他人比剑。” 他不自觉的抿了抿唇,小师弟此言总叫他想到了当初他上天墉城解封时,大师兄与他的执剑长老之约。只是那时他能否活下去都是变数,又何必再应下约定,徒留他人牵挂。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百里屠苏沉默不语,前世的景象好似与此时重合了起来,叫他感触极深,一时间不免有些恍惚。 “并非是比剑。”陆明琛微微一笑,语气显得很是轻松,“只需二师兄如先前一般,在旁指导我即可。” “……好。”百里屠苏终究还是答应了,看见面前的小师弟在笑,衬得其人眉目莹润如玉,他心中不知不觉轻松了一些。 “好好照顾自己。”他说道,原本紧蹙的眉心舒展了许多,额间那点殷红的朱砂霎时便生动灼目几分,也愈发叫百里屠苏显得英挺俊朗了些许。 “屠苏师兄说的不错。小师弟可要照顾好自己呢。”面容娇俏的少女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正笑盈盈地盯着陆明琛瞧,见他额前碎发有些翘起,踮起脚尖替他理了理,带着几分语重心长的说道:“山下可没芙蕖师姐这样照顾你了,你可要好好保重自己。” 见到一个妙龄少女板着脸,摆出一副老气沉沉的长者模样交代自己,陆明琛挑了挑眉梢,“芙蕖师姐,妙法长老今日不叫你抄写典籍了?” 平日里负责管理弟子符道法等事务的妙法长老正是芙蕖的师尊,个性温吞和善,很少对旁人动气,不过对芙蕖这关门弟子却是称得上严厉。 因几天前芙蕖偷溜下山被妙法长老抓了个正着,虽未曾闹出什么不易收拾的事情,但因芙蕖触犯门规,他便毫不客气的罚了芙蕖抄写典籍去了。 芙蕖纤长细嫩的手指绕了绕自己两侧乌黑的辫子,语气有些欢快,“小师弟不必为你芙蕖师姐担心这点,那些典籍昨日我就已经抄写完毕了。”她顿了顿,朝着陆明琛眨了眨眼睛,看起来俏皮而活泼,“倒是你……我听灵诀师兄说过,他说山下的姑娘是老虎,最喜我们这些修道之人。而小师弟又生得如此俊俏,可要当心点……” 她的话音未落,就被一声重重的咳嗽声所打断了。 “芙蕖,莫要胡闹!”百里屠苏年少不知事的时候,曾看过门中师兄从外带回来的一本志怪小说,其中就有如同芙蕖方才所述,那些山下野外有化作女子之身,吸取青年精气的怪物…… 想到此处,百里屠苏白皙的面皮微红,但面色却是严肃得紧,“这些山下见闻多为凭空捏造,不可相信。” 芙蕖对百里屠苏敬畏半分也不输给陵越,听闻他语气肃然,还透着冷意,芙蕖便知晓这玩笑不能继续开下去了。 “好嘛,我知道了。”芙蕖垂下头,声音也弱了几分。 百里屠苏颔首以示满意,侧眸看了看前方,而后对陆明琛说道:“芙玉师姐他们来了,你快些去和他们集合吧。” “此去一别,怕是要至少半月才会相见了。”芙蕖弯了弯眼眸,伸手拍了拍陆明琛的背,“小师弟要保重自己,路上小心。” 陆明琛应下两人的话,随后出了城门,与一行人一齐离开了天墉城。 …… 修道门派拥有各自的修行方式,诸如青玉坛侧重丹药符,而天墉城所关注的则是内法和剑法。 诸多修道门派不同而立,互不干涉,不过这并不代表这些门派之间并无往来。 陆明琛一行人此次的任务便是携着天墉城的符咒文,前去玄天宫助其加固门下封锁着众多妖物的祭坛。 这任务算不得多难,只要将这些符护送到目的地,再帮助玄天宫加固封印就成了。 只是天墉城在西边,而玄天宫则是位于东方边际,最麻烦的还是赶路一事。 诸位天墉城弟子虽有御剑而飞的法子,但飞行的速度有限,绝不可能在眨眼间就到了玄天宫。更何况他们非是紫胤真人那般已经修炼成仙之人,免不了吃喝饮食,还有赶路休整一番。经由这次带队的师姐芙玉所言,他们一行人能在两月之间到达已经算得上一件了不得的事情了。 一路上吃喝住行花费不少,天墉城所给予的盘缠自然是不够用。幸而队伍中也没有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芙玉就带着其余人去接了侠义榜。 队伍之中,陆明琛年纪最小,身份也极为特殊,因此他的几位师兄姐很是照顾他,去接侠义榜之前芙玉还叫陆明琛多加上心,别去挑那些银钱多却难度大的任务。说若是陆明琛的盘缠不够,她匀点给他就是了。 尽管陆明琛应下了,但叫他去占别人便宜他却是不肯的。 侠义榜上的任务繁多,什么捉猫寻狗之类的应有尽有,不过难度低,这报酬自然也低。 陆明琛看了许久,盯上了除妖的任务。 除却玄天宫的主要任务,芙玉身上还有掌门所交代的事务,在玉山镇落脚之后,她便去寻驻守在此处的天墉城弟子了。而剩下的人留下客栈,各做各的事情。 陆明琛接了侠义榜的任务,就前去了那任务中所描述的目的地。 比起他想象中所要耗费的难度和时间,陆明琛所要解决的妖物也并非多么凶残,他很快就完成了这个任务,随后前去领取了自己的报酬。 那负责登记侠义榜的人询问了陆明琛可要留下自己的名号,陆明琛看着那榜上的第三名,一时间有些怔住了。 只见那侠义榜上黄底白字,第三行清清楚楚地写着三个大字——陆明琛。 “这位少侠,你要登记的名号是……?”见陆明琛迟迟不应,那登记人加大了音量,出声提醒了他。 “……陆明琛。”自己叫出自己的姓名,着实是有些怪异,不过陆明琛此时却无暇顾及这点。看到侠义榜的“陆明琛”,他心头隐隐约约浮现了一个猜测,呼吸略微急促了几分。 “诶,莫非这位少侠你也听过这位大人物的名声吗?”登记人大约是“陆明琛”的拥趸者,不用陆明琛多加打听,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就把与他相关的事迹说了出来。 “陆少侠是十年前凭空出现的人物,不过却半分也不输与前头那些前辈,仅是过了短短几年,就将前头那些侠客都压到了底下。”登记人眼睛闪烁,语气也是十分兴奋,“假若再过个三年五载,那逐风浪侠的头名怕是保不了了。” 陆明琛听着登记人的激动之余,凝视了那侠义榜一会儿,对登记人道:“把我的名号记作……姜清婉罢。”他沉吟片刻,缓声说道。 他想到之前登记人所说,各地侠义榜皆是共通。他能看见“陆明琛”这三字,若自己出现在侠义榜上,对方自然也能看见。 想到此处,陆明琛向登记人借了笔,从袖中取出一张符文勾勾画画,写上自己的踪迹之后方才将其压在了桌面上,“若之后有人来此处寻我,称作……陆明琛的话,劳烦先生把这张字条交于他。” 随后,他把先前所领取的奖赏皆数给了登记人。 登记人有些愕然,却也还是应了下来,只是心头满腹疑惑,叫他看向陆明琛的眼神充满了不解。 一是陆明琛的名号明显不是属于他,而是一个姑娘家的。 二是陆明琛所交代的事情,涉及到了他的崇拜对象。 两相联系,仿佛冒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登记人看着面前少年人格外冷静的侧脸,张了张唇,正想问些什么,那少年却提剑离开了。 隔着沉沉的夜色,他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登记人的面前。 登记人看了看手中的物件,再看看的空空荡荡的门外,心里有些莫名其妙,却还是依照方才应承那少年的话,将其收了起来。 再次见到那名号为“姜清婉”的少年人之时,他已是什么也不想问了。 这世上之人皆有不可向他人言说的秘密,又何必究根探底。 追根过深,只会惹来平白无故的祸事。 陆明琛自然不清楚那登记人的想法,因知晓了这侠义榜可能帮助自己寻到心上人,因此在队伍停留休整之际,他前去接了这镇上好几个布置在侠义榜上的任务——皆是难度颇高奖励丰厚的那一类。 待到芙玉完成师门所托归来,陆明琛在玉山镇上积攒了不少报酬与名声,在侠义榜的排名亦是从最末尾前进了好几名,然而距离前面那几行却依旧是差距了十万八千里……着实是叫他有些犯愁。 不过好在他们这一行路程算得上漫长,中间休息的时间也颇为充裕,所以陆明琛有不少的机会刷新自己的侠义榜排名。 他的要求不高,只要叫人能够注意到自己留下的信息那就足够了。 …… 二月末,京城又迎来了一场浩浩汤汤的漫天大雪。 原本繁华喧闹的地方被皑皑白雪全盘覆盖,一时便沉寂了许多。 外头寒风习习,卷得悬挂上檐角的铜铃胡乱摇摆,不间断地发出了叮叮咚咚的声响。 廊下的落幕翻飞,透过一层又一层的竹帘间的缝隙,可以瞧见里头正摇晃的人影。 “又下雪了。”圆脸的小宫女掀开了竹帘,将脸靠近了被拉开的间隔上,用半喜半忧的语气说道。 这雪下得大,她们则多了些休息的时间,就是这雪连绵不绝,漫天飞舞的白色叫人看得有些心生烦厌。 “听闻陛下原本要去郊外祭天的活动都因为大雪取消了。”圆脸小宫女抬头望着纷纷坠落的白絮,嘀咕了一句,“这雪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初薇,你快些将帘子合上,再过一会儿,大人应当回来了。”年长的太监皱了皱眉头,合上了竹帘,沉声说道,“先去泡茶罢。” “奴婢知晓了。”宫女合上了竹帘,拍了拍方才掉落在膝盖上的雪花,站起了身。 只是她还未曾如那太监所说的前去沏上一壶茶,外头原本安安静静的走廊就传来了一阵响动。 那人掀开帘子走了进来,连同圆脸小宫女在内的人纷纷跪下行礼。 “起来罢。”那人说道,声线是温温润润的,好似春风细拂一般,叫人听了便觉心神舒畅,“今日展大人可曾来过?” “回国师,展大人来过不久,见大人不在,他只留下了一封书信。”太监低下头,语气很是恭敬,“我已放在了国师的桌案上面。” 国师眸中眼波轻扫,目光登时便落在了前头的檀木桌上。 明眼人知晓他并非在注视自己,然而被他视线扫过的宫女,皆是低下了头,面上飞起了淡淡的红晕。 “退出去罢。”国师温声说道,移动步子,走上了前去。 太监领着众人退到了外面。 此时殿内的炉火燃得正旺,融融的暖意一点一点地铺了开来,驱走了角落的阴冷。 国师落座之前,不慌不忙地脱去了自己身上原先披着的大氅,放在了一旁。 他的桌案上点着一盏烛火,淡黄色灯光照在他好似白玉一般的面上,柔和了他的眉眼,叫他看起来更俊俏,雅致了几分。 他拆开了信,面色平静,像是广袤无垠的大海一般。 待到目光落在那信上清楚醒目的黑字上,眼神陡然就变了,像是埋藏在冰川之下的暗流被凿开了一般,变得凛然而锐利。 ——玉山镇,姜清婉已现。 111、琴心剑魄今何在18 国师, 准确来说是太子长琴才对。 他凝视着那白纸黑字, 锋利的眼神渐渐转为柔和,似一泓流水,在暖色的烛火下脉脉动人。 太子长琴的唇角微微翘了起来, 连同眼角眉梢都带上了几分笑意。旁人轻易就能瞧出,他此刻愉悦轻松的心情。 事实上, 任是谁发觉寻找了许久的人如今终于有了准确的线索,皆会忍不住笑出来的, 而太子长琴此时这番神奇举止, 已经算得上内敛而克制了。 他抬手将桌案上的信笺收好,放入了隐秘的暗格中,随后走向了殿门。 “国师。”老太监见他进去又出来不过片刻, 神情也有了些许变化, 很快就想到了先前由自己收在桌案上的那封信,恭敬地说道:“先前展大人交代过, 他今日需出京城一趟, 待到午时方才归来。” 太子长琴沉吟片刻,对老太监道:“若是开霁进了宫,你让他在此这里等我。” 老太监垂首应了下来 太子长琴望向外头洋洋洒洒的雪花,眉心微蹙,慢慢地走到了廊下, 向站在身侧的侍女道:“去取把伞来。” 侍女看了眼廊外似乎倾垂的雪势,愣了一下,却还是动作利落地为太子长琴拿了把伞来。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其实他不必用伞, 运用法术即可,只是假若空无一物走在宫中,到底是有些显眼。 太子长琴也是一个闲麻烦的人,不愿徒增事端,接过那把伞,在老太监欲言又止的眼神中,缓步走入了那飘舞不止的飞絮中。 ……是什么事情叫国师如此急切?老太监皱着眉,目送着那道身着墨色长袍的身影,暗 自思忖道。 不只是老太监心觉诧异,就连在太极殿前看守的护卫也有些吃惊。 皇帝在里头休息,他做守卫的自然不敢打扰。可国师身份贵重,在这寒天雪地中出现在太极殿前怕是有要紧之事。迟疑了一下,护卫同面前清俊的道人说了一声,“劳国师稍等”后就悄然无声进了殿中。 不过片刻,里头便有个模样憨厚的内侍走了出来,笑眯眯地对太子长琴道:“外头风大雪急的,国师快些进来罢,陛下正在里面等着。” 太子长琴认出这内侍是皇帝身边的大红人,朝他颔了下首,而后踏入了殿中。 皇帝正端坐在椅子上,身前倚着一个约莫十岁左右的孩童,手中拿着一本厚重的书籍,粉雕玉琢的小脸上神色肃然。 “行云来了?”这话用得是问话,皇帝的面上却带着几丝笑意,丝毫不因太子长琴突然到来而生怒。 太子长琴方要行礼,就被皇帝摆手阻止了,“不必拘谨。”他指了指小童身前的椅子,态度称得上和蔼亲切,“坐吧,太子正巧读书,你不妨与朕一起听听。” “师尊。”听闻皇帝这么说,小童捏了捏手中的书,微微垂下头,流露出些许的不安来。 “微臣站着即可。”太子长琴温声说道,看向小童的眼神很是柔和。 “哈哈,这小子也当真奇怪。不怕朕,反倒怕其你来了。”皇帝也没有勉强他,而是饶有兴致的看着自家儿子,待小童红了耳根,有些羞恼地撇过脑袋去,他才不慌不忙地收回了“调戏”儿子的视线。 “……父皇。”发觉那股视线不在了,小太子才转过了头,低声地说道:“外面雪下的那么大,师尊前来怕是有要紧事,父皇莫要胡闹了。”他母后怀他那会儿,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导致他早了些时日出生,由此身子骨一直不大好。他父皇思量再三,把他送到了苍城山上,叫当初的明尘子,也就是如今景国的国师收作了弟子。 后来他家师尊下山接替前任国师,他也就跟随着返回了宫中。因他占着嫡长二字,皇帝这些年下来又没有别的儿子,他顺理成章便成了太子殿下。 小太子如今能蹦能跳,看着再健康不过。然而因儿时的病症,帝后二人皆是把他当做了“掌上明珠”去宠爱,其溺爱程度简直叫人叹为观止。假若不是小太子当初在苍城山上受了自家师尊严格的教育,怕是要被这不靠谱的帝后给宠得无法无天。 在一些老臣子看来,如今的皇帝陛下还没有年少老成的小太子靠谱呢。 被自家儿子说成胡闹,皇帝也不生气,抬手揉了揉自家儿子的头发,待到那头原本柔顺的 黑发露出几分凌乱来,神情也显得有些憋屈和无奈,他才满意地收回了手,“承安此言有理。” 除却在众臣面前会稍微正经一些,皇帝本来就是个爱热闹的性子,自潜邸时便是如此,太子长琴也不觉奇怪。 按捺着翻滚的思绪,等到皇帝和小太子“闹腾”完毕,太子长琴才开了口,“陛下,臣有要事相告。” 皇帝看着是有些不靠谱,不过也知晓自家国师不会平白无故来见自己,尤其是在这恶劣的天气下冒雪前来。 莫非是国运出了什么问题?皇帝皱了皱眉头,思量了一番,神情当即便严肃了许多。 “行云今日前来所谓何事?”他沉声问道,原本倚在椅背上的腰板亦是坐正了来。 “陛下可记得含辉真人所说之事?”太子长琴和缓地问道,皇帝紧绷的面色并未影响到他。 “含辉真人?”皇帝眉头更紧几分,“可是上任国师?” 见到自家国师点头,皇帝沉着脸想了想,忽而想到了他继位之初,叫他有些担忧的一件事。 那时的含辉真人尚且担任国师的职位,寻常除却观星测象之外,也会负责一些重大要紧的 祭祀。照理来说,含辉真人无论如何也不该缺席皇帝的登基大典。然而典礼上的祭祀,含辉真人却是缺席了。 这着实有些说不过去,但皇帝却怪罪不了含辉真人。因为含辉真人于典礼前几日,观测星象之时发觉影响景国兴亡一事。 含辉真人道行高深,然而终究还是凡人,窥伺了此等天机,自是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景朝国师一般皆是早衰而亡,然而含辉真人因为此事在短短几月中便亡故了,这也是太子长琴年纪轻轻,便成了国师的缘故。 约莫是天机不可泄露的缘故,含辉真人走之前只留下了关于此事的只言片语。 不过纵是只言片语,也足够叫皇帝心惊肉跳了。 天下将现乱势。 饶是如此也还算了,而含辉真人所言竟隐隐指向了妖邪乱世。 转眼数载已过,当初听闻此事的惊愕与惧怕仿佛残留在了皇帝的心中。 “行云是否发现了什么事情?”皇帝忧心忡忡地问道,方才逗弄小太子的轻松荡然无存。 小太子本是在低头认认真真地读自己的书,听见皇帝低沉担忧的语气,不免抬起了脑袋,觑了他一眼。待瞧见了自家父皇极为难看的面色之后,他就有些放不下心了,尽管仍旧是盯着书本,但上头的字符却是一个也看不进去了。 皇帝没有发觉自家儿子的走神,此时也无暇顾及其他事情。他愁眉不展,目光中还透出了些许的紧张。 “……陛下莫要担忧。”含辉真人的预测,身为国师的太子长琴自然是清楚得很,而苍城山一派也从未对此放松过。 诸如妖邪乱世,说起来着实是叫人提心吊胆,难以安心。 太子长琴回想他和陆明琛有一世,两人生离死别正是因为妖族入侵人界一事。 他不清楚当初他离开之后,自己的伴侣是如何行事,对方虽然从未提及,但想来也绝不会轻松到哪里去。 太子长琴是决计不愿意心上人吃上半分苦头。 遇妖斩妖,遇魔诛魔,到了他这里,除却失去心爱之人,还没有什么可以让他畏惧半分的事情了。 自知晓日后可能发生的情况后,太子长琴已千方百计想好了几条退路,纵使乱世再现,他也绝不会让两人再重蹈覆辙。 心中早有了盘算,太子长琴神色格外冷静,也叫原先有些烦闷忧虑的皇帝安定了许多。 待问清了自家国师的打算,皇帝眉头松了几分,叹息一声道:“你们苍城山有了应对的主意就好,有何需要,同我开口便是。其他的,朕也帮不上什么忙。” “陛下过言了。”太子长琴温温地笑道。 其实假若皇帝拖了他的后腿,他是不会介意把对方当做绊脚石除去的。 先前不断的渡魂到底是叫性情平和淡然的仙人发生了些变化,唯有在心上人面前,他才会收敛身上所有尖刻之处,好似云淡风轻一般。 “微臣需前往玉山一趟拜访故交。”太子长琴停顿了片刻,“若陛下有要事,与开霁说即可,他如今的修行已是胜过了他多数的同辈弟子。” 如果没有意外,展开霁就是下一任的国师人选,这一点皇帝自然知晓。 “承安,与你师尊告别。”皇帝摸了摸小太子的头发,“玉山距离京城颇远,再见你师尊怕是要过许久了。” 小太子此时脑袋里全是自家父皇和师尊的对话,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待皇帝放下了手,才回国了神。 “师尊……师尊,一路保重。”小太子抿了抿唇角,小声地说道。他师尊本是温润和气的人,但对待他却是未曾放松半分,甚是严格。因而纵使他平素看起来温和可亲,他也还是有些畏惧他。 太子长琴看他的弟子一眼,知晓他有些怕自己,心道自己莫非是什么洪水猛兽不成?暗自摇了摇头,言语温和对他说了几句话,看他脑袋直点的模样,轻笑了几声,而后出了殿外。 外面的雪还在下,除却积雪压折树枝的“咔嚓”声外,俱是一片寂静。 太子长琴打开了伞,缓缓地走在厚实的雪地上头,其实心里却有些不同于他此刻平静外表的焦急。 会冒着纷飞白雪出门就很是说明了这点,他不想耽搁任何时间,因此展初霁未到宫中,他就先去了皇帝那里交代清楚了此事,等到向展初霁问清情况之后,他就可以立马离开京城了。 而此时,太子长琴心心念念的人,正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眉宇皱起,神色有些担忧。 “芙玉师姐,大雪封山,外面怕是走不了吧?”站在屋檐下,陆明琛同身边的紫衣姑娘道。 “雪下得太大了,我们也没法赶路。”芙玉瞧见他有些发白的俊脸脸蛋,心头不由自主便生出了几分怜惜。她蹙起秀眉,抬手轻轻地推了推身侧的少年,放柔了声音道:“你进客栈休息去吧,外头寒气重,里头会暖和许多。”她暗道,这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而是她知晓这小弟子少时的身体是出了名的弱,一路过来虽从未出过什么岔子,但她也可以杜绝不必要的冒险。 陆明琛本不知晓她的心思,然而抬眼瞧见她那副带着怜爱的表情,就明白了她此刻的想法。他心想,自己这一路从未表现过半分病弱之举,当得上“武力输出”了,怎么还叫芙玉像是看待易碎品一样对待自己。 陆明琛沉默无语,不曾开口回应。 而芙玉则是当他默认了,推着他进了客栈的门,随后自己也进了来。 “这雪若停了,我们先御剑飞到柳城。”芙玉从袖中抽出一张黄皮纸制成的地图来,摊开放在了桌上,先前在客栈四处的师兄弟们见了她的举动,就凑近了过来,一同坐在了客栈了木椅上,安静地听着芙玉说话。 “柳山离我们如今所处的地界大约一日路程,是我们此行必经之地。”她顿了顿,眸中露出些许思索,才接了下去,“过了那处,再往东边直去,之后不久就可以到玄天宫了。” 她是带队之人,陆明琛和其余弟子皆是没有意见,点点头应了下来。 芙玉讲解完毕,重新将地图卷了起来,站起身,对面前的师兄弟道:“看这大雪,怕是还要下上几日。你们抓紧时间好好休息,再动身的话,路程就要赶起来,也没有这么舒舒服服休整的机会了。” 知道她绝不是玩笑之话,除却陆明琛之外,一行人从掌柜那里取了些粮食就各自回房歇息取了, “陵琛师弟,不上楼休息吗?”见陆明琛坐在木椅上一动不动,芙玉不禁有些奇怪,于是就问出了声。 陆明琛正想着事情,昨日在房中独自一人待得够久,休息得足够多了,所以今日不想过早回房。 “听闻今年的雪势历年来最盛的一次。”陆明琛心思尚在别处,听芙玉的问话,随口找了个理由回答。 芙玉笑了起来,也不勉强他,“你慢慢欣赏,师姐先上楼补个觉去了。” “师姐请便。”陆明琛道。 芙玉搭着木质的扶手一步步地上了楼,转过一截楼梯,余光瞥见楼下那道修长自在的身影,她有些不由自主的顿住了脚步。 昆仑山终年覆雪,她从未觉得任何雪景有什么独到之处,甚至于有些烦厌,觉得它还比不得江南水乡那些软绵绵的景色。 小师弟生得好看,便是心思也是如此独特。 她么,纵使是走上了修道之路,还是与那些凡夫俗子没什么区别。 112、琴心剑魄今何在19 假若要是知道了芙玉刚才的想法, 他大约只会觉得, 自己和那些凡夫俗子的分别其实也不大。 除却一身皮囊不错之外,还有那比起旁人来说,那多了好几世的记忆。他如同寻常人心存执念, 窥不破这世间种种情仇,无论是轮回了多久, 对于那一人依旧是心心念念,难以割舍。 陆明琛的视线虽是落在外头茫茫的霜雪上, 但此时的心思全然放在了别处。 先前没离开天墉城还不觉得有什么, 如今下了山门,发现了心上人的踪迹,原本那股被他刻意压制在心底的思念就如雨后疯长的藤蔓一样, 源源不断地冒了出来。 对方此时身在何处?可否已经得到了自己的消息? 陆明琛凝视着好似珠帘一般倒挂在屋檐的冰花, 不知不觉便有些入了神,而后微微蹙起了眉头。 “客官, 这是新烧的茶水。”店里的伙计手中提着一壶冒着白气的沸水, 一边替他冲茶倒 水,一边随口问道:“客官瞧着不像是这边的人,可是远行而来?” “……多谢。”他的声音叫陆明琛转过了神,点头道了声感谢。 那伙计将满满一壶茶放在了他的桌上,随意同他寒暄一句就要转身离开。 陆明琛为自己倒了杯茶, 出声道:“足够了,剩下的你拿走吧。” 这茶尽管是他点的,但一个人却也喝不了多少。与其等茶凉浪费, 倒不如叫店内伙计处理好。 小客栈的位置又偏僻,再加上这寒天雪地的糟糕天气,运行成本不小,因此这一壶茶水的价钱自然也不便宜。 那伙计闻言脚步一顿又转了回来,有些诧异地看了面前的青年一眼,旋即满面笑容地应了下来,提起了那壶置于陆明琛桌前的茶水。 许是觉得陆明琛是个和善\\冤大头的人,那伙计离开之前还问他是否需要其他的东西,说道陆明琛此刻的面色不大好看,而他们这出的野人参却是出了名的滋补。 “不必了。”陆明琛抬眸看了他一眼,语气显得有些平板,叫旁人轻易便可察觉他冷淡下来的态度。 这客栈来来往往走过许多人,店伙计干了这行当已有好几年,也有着几分看人眼色的本事,当即就明白了跟前这青年的意思。他讪讪一笑,拉了拉搭在肩上的白色巾布,提着茶壶走远了去。 握着手中乌褐色的茶杯,陆明琛拧着眉头,想起之前芙玉和店伙计皆提出他面色不大好看的话语,想到近日隐隐约约有些涩涩泛疼的肺腑,陆明琛低首将茶水饮尽。 忽而想起了少时前去青云坛看病时,其掌门张怀谷所言——他那药方药效有时限,不过能维持十年八载。 如今算来,与当时张怀谷所说的时间也愈来愈接近…… 想到这里,陆明琛叹了一口气。 先前欧阳长老来信中就隐隐提及了此事,还叫他记得及时说明自己情况。 只是自己现在又并非身处天墉城,这边是荒山野岭,通讯不便,又如何联系得上。更何况,他已经给欧阳长老添了不少麻烦…… 陆明琛垂着眼,低首饮尽了杯中的茶水,略有些苦涩的茶水让他的心渐渐沉静了下来。 先完成这趟行程,与长琴会和先再做盘算罢。 ### 这场风雪持续了整整三天之久,芙玉他们这些人因天气的缘故不能出行,而这客栈又着实算得上狭小,就是想找个空闲的地方练剑都难,因此只得大门不迈二门不出,几天接连下来都是闷在了这客栈之中。 等到发觉外面风雪停歇,天气转为清明的时候,芙玉一行人皆是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气。 连同领队的芙玉,师兄弟一队人皆聚集在了客栈的大堂中,商议了一番身上所携带的干粮和银钱是否足够,交流完毕之后未曾多加耽搁,各自踩上了自己的佩剑,御剑飞行而去了。 或许是修为高于其他师兄姐,亦或是紫胤真人所赠与他的无名剑并非凡品的缘故,陆明琛御剑而飞的法术运用的很是得心应手,速度比之几个同门弟子而言亦是快了许多。 若不是他是队伍中的一员,不能脱离而出,怕是会早上好几天到达玄天宫。 芙玉知道这点,平日一队人休整之余,就叫陆明琛前去探路,好不让队伍的路线出现偏差。 陆明琛自然不会拒绝。 这一来二往,芙玉对这位样貌俊秀,修为出色的小师弟的好感更是多了几分,又知晓他年少时身体孱弱,暗地里更是多加注意了几分。 不过这种照顾并不引人注目,并未让其他人觉得奇怪。 一行人风餐露宿,接连赶了十多天的路程,终于是到达了太罗山。 此处也是一方洞天福地,而玄天宫正是隐匿于这太罗山其中一处山峰之中。 与天墉城端端正正坐落于昆仑山上不同,玄天宫的布局与陆明琛所到过的青玉坛有所相似,皆是在进入门派之前设置了诸多藏匿踪迹的机关与法阵。若想进入玄天宫,还需破除这些障碍才行。 幸而天墉城的弟子曾经有人来过太罗山,而他们的修为也不至于让他们出现被这些屏障围困的尴尬场景。 陆明琛他们在这些机关阵法上耗费了一番功夫,通过一道七彩流光的浮空桥,前方便是玄天宫的山门。 两米多高的巨型石门横在了陆明琛几人的面前,而石门两侧各站着一位身着淡黄色道袍的玄天宫弟子,见了陆明琛一行人,眼中露出几分诧异神色。 等到为首的芙玉通报了自己的师门和身份,那两位玄天宫弟子原本有些警惕的神色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 那稍微年长的玄天宫弟子上前一步,同陆明琛他们拱手道:“各位道友稍等片刻,我已通报了掌门。” 芙玉点了点头,天墉城规矩也是如此,通报了才可允许外人进入门派当中,是以她对着身边几位师兄师弟低声交谈了一句,而后便安安心心地在门前守候。 那玄天宫话音落下还未过多久,他身后那道厚重的石门就缓缓地打了开来,迎接芙玉这一行人进入。 年长一些的玄天宫弟子在前头为芙玉他们引路,等到了一座环绕着银白色禁制符文的宫殿,这位玄天宫弟子方才顿住步子,转身对芙玉等人道:“掌门已在在里面等候,诸位延这悬梯上前即可。” “有劳这位道友了。”芙玉浅笑着谢过,随后领着陆明琛等天墉城弟子踏上了那条悬空而落的石梯。 过了石梯,前头就是主殿。 不同于天墉城青石铺就的冷肃严整,玄天宫少了几分肃穆,却多了几分清雅,不过比起青玉坛那种远离世俗的随性又是有些相异,比起要更加沉寂了几分。 “天墉城弟子拜见掌门真人。”陆明琛几人皆是客气行礼。 玄天宫比不得诸如蜀山和天墉城这类修道大派,但在法术一道却也存在独到之处。如今的玄天宫虽有些没落下去,这代掌门阳成子道术平平,无甚成就,但他们身为晚辈的,却没有看轻他的意思。 “诸位不必多礼,快些起来吧。”阳成子一身黄色道袍,双鬓已是泛白,人看着却是精神矍铄。 他的视线扫过芙玉等人,眼神明亮,面上透露出几分笑意来,“从昆仑山到太罗山路途遥远,诸位辛苦了。” 芙玉拱手道:“掌门客气了,我们奉命前来,不过是分内之事。”她顿了顿,“不知祭坛的封印如今松动到何种境界?”因今年风雪过甚,纵使他们一行人竭力加快了速度,但比起往年而言,仍旧是慢了不少。 尽管知晓这祭坛的封印不会在短短时日之中发生太大的变化,但芙玉出于安全起见还是还问上一两句。 见芙玉他们态度严谨,阳成子心中更添了几分赞许和满意,又怎么会隐瞒芙玉,当即就把祭坛的情况详详细细地对他们这些人说清楚了。 芙玉思量片刻之后,点头道:“我们这一行人所携带的符禁制应当足够了。” 阳成子闻言心头稍松,和气地说道:“一路奔波劳累,诸位先去休息罢。” “……”芙玉转头看了眼因接连赶路,面色显得有些疲倦的师兄师弟们,迟疑了一下,还是应了下来,“那便有劳掌门了。” 阳成子和善的笑了笑,而后叫来了殿前等候的守门弟子。 玄天宫的守门弟子正要领着陆明琛他们离开,阳成子笑呵呵地目送他们离去,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而出声叫住了他们。 “请问这其中可有紫胤真人的弟子?”阳成子的话让众人的脚步慢了下来。 因这次的队伍由芙玉领队,众人皆是没有异议,于是与阳成子的对话也一并交到了芙玉的头上,并没有插嘴。 陆明琛本就是有些沉默的人,眼下这状况用不着他开口说话,于是愈加显得沉静了几分。又兼他方才一直跟在队伍的最后面,别说是阳成子,就连他们队伍之中的人也有些忽略了陆明琛这个人。 此时听到阳成子提到阳成子,不免有些诧异,偏过头去,那目光也一并落在了陆明琛的身上。 陆明琛:“……” 芙玉走到后面,推了推陆明琛的肩膀,低声道:“去罢。” 随后带着表情各异的天墉城弟子离开了殿中。 “掌门可是有什么话或事物要我交代给师尊。”陆明琛原本有些疑惑,不过想了想,人家叫出自己,总归不会是为了围观一下天墉城执剑长老所收的弟子如此无聊的事情。 “正是如此。”阳成子打量着面前身形如松,显得萧肃清逸的年轻人,眼中登时流露出了几分赞赏之意。 活到他这把岁数,已有了几分识人之术,瞧见眼前这年轻人气度沉稳,在自己的视线之下不见半分慌忙,就已经有了几分了然。 更何况紫胤真人这四字本来就算是一种凭证。 “十多年前,玄天宫遇见险事,好在紫胤真人出手相助方才转危为安。”阳成子顿了顿,叹息一声后才继续说了下去,“事后紫胤真人并未要我玄天宫任何报,俗话道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我从友人那处听闻紫胤真人近来正在寻找玄冥仙草,不巧在下当年机缘巧合得了此物,希望贤侄将其带回天墉城,也算是我玄天宫对于紫胤真人的小小报答了。” 未等陆明琛说些什么,阳成子抬手一挥,淡蓝色的光团从他的掌心四散开来。 这大殿内原本双目紧闭的神兽貔貅,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弓着身子咆哮了一声,张开大口,吐出了一个涂有红漆的锦盒,如虚空中有只无形的手臂支撑一般,悬浮在了半空之中。 阳成子抬手将那锦盒取了下来,递给了陆明琛,“贤侄请收好,切莫将其遗失了。” 陆明琛有些困惑,还是依言将阳成子交给他的锦盒收了起来。 他眉心轻蹙,这锦盒中的东西应当十分贵重,否则阳成子不会将其置放于这殿中的镇门神兽腹中,更不会叮嘱他要妥善保管。 玄冥仙草……听着倒像是什么药材。 陆明琛思忖道,脑中突然划过了一道灵光,叫他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师尊所寻的东西,怕是为了他的病。 “贤侄可是有什么疑惑?”见他沉默不语,神色间忽而有些显得黯淡,阳成子有些不解,于是开口向他问道。 “……无事。”陆明琛抿了抿唇,垂眸淡淡,掩住了心中犹如打翻了五味瓶的纷杂情绪,而后抬起了眼,对阳成子拱了拱手,“弟子先在此谢过掌门所赠仙药,等到返回昆仑山,定将他完好无损的交于师尊。” 阳成子点点头,又问道:“不知你师兄如何了?几年前的封印还是他携着其余弟子前来完善的。” 师兄?二师兄百里屠苏轻易不得出门,对方所指的应当是陵越大师兄了。 “大师兄……”陆明琛顿了顿,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于是就道:“一切皆好,大师兄奉了师命,数月前就已经下山去了。” 阳成子又同他说了一会儿话,放在俗世当中,也算得上一些家长里短了。 陆明琛倒没有不耐烦,阳成子说一句他就答一句,等到一番对话之后,阳成子就放他离去 了。 陆明琛出了殿门,外头就有弟子领着他去了弟子居住的地方。 所有的弟子厢房布局差不多,除却朝向有所不同之外。 陆明琛随意挑了一件空房,对身侧领着他前来的弟子道了一声谢之后,就关上房门休息去了。 因今日所思甚杂,心绪复杂不已的原因,陆明琛身体虽是有些困倦,但躺在床榻之上一时 也睡不着。 这处的窗户是开在靠床这边的墙壁上,又是那种镂空雕花的木窗,未曾糊上任何白纸。 窗外的月光便毫不客气的倾斜了进来,落在了陆明琛的身上。 因躺在床上,他额间的碎发有些凌乱,散落在了他白皙似玉一般的面颊两侧,那双平日里 深邃而凛然的眼眸淡去了几分锋芒,显得很是幽静。他靠窗而坐,皎洁清明的月光包裹在他的身躯,叫他整个人看上去柔和了几分,配上那副唇红齿白,俊俏得有些不像话的脸庞,莫名的招人疼惜。 芙蕖若是身在此处,见了陆明琛定会母性大发,将其揽入怀中柔声细语安慰一番。 而这种看似柔弱可怜的模样,在陆明琛翻身下床之时就消散得无影无踪了。 “……”陆明琛拿起放在床侧的剑,打开了房门,皱着眉头朝外看去。 此时正是夜深人静之际,门外除却寒风吹拂,枯枝胡乱摆动的声音之外也没有了其他动静。 ……先前觉得外头有东西在,难不成是今日疲劳过甚产生了错觉吗?陆明琛想道,握紧了手中的无名剑,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外面虽是一副风平浪静的模样,但陆明琛却不敢忽略刚才心头那阵怪异之感。 重新合上房门,陆明琛在床榻上盘腿而坐,抱剑在怀,比起之前有些放松的状态,此刻他的神经顿时就紧绷了起来。 屋外隐隐约约有呜咽声响起,如歌如泣,哀哀切切,顺着风声渐渐靠近了陆明琛。 陆明琛本是阖眸养神,听了这声音立即便睁开了眼睛,神情凌厉地看向了虚空之中。而后他站起身,长剑横在胸前,作出了备战的姿态。周身氛围亦是大变,变为肃然而凛冽。 一阵黑色的邪风吹开了房门,黑雾翻滚盘绕,渐渐地围住了陆明琛。 不知是怎么回事,这古怪邪气的黑雾竟是香气四溢,叫人有股头晕目眩之感,不知不觉就失去了抵抗的力气。 陆明琛强撑着神志,右手握住了剑柄,拔剑而出,剑尖直直对准了前方。 剑气在无名剑身上来回流转,耀人眼目的同时,那剑上所蕴含的杀伐之气也渐渐浓厚,逼得那股原本缠绕于陆明琛四周的黑气被陆明琛的剑气逼退了一些。 不过这黑雾似是愈挫愈勇,退了半米开外,又气势汹汹的朝着陆明琛更加靠经了一些。 若是神志清醒,这黑雾大约是奈何不了陆明琛什么的。可问题就在,陆明琛吸了那股浓郁四散的香气之后,眼皮子渐渐沉重了起来。 他脚下一虚,半跪在地,用剑撑住了自己。 “安心睡上一觉罢,俏郎君。”这屋中有人发出几声清脆如铃响般的轻笑,好似催眠一般,吞噬了陆明琛残存不多的清明。 他沉沉地倒在了地面上,被他握在手中的无名不安地颤抖着剑身。 只是奈何无名如今虽滋生了几分灵性,但这剑身之中终究没有剑灵,无法化身相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主人陷入险境当中。 …… 陆明琛被那黑雾拖入一片黑暗之中并非毫无知觉。 只是身在境中,不知面前一切是否虚幻,他一时之间难免受其迷惑,脱不得身。 幸而他并非第一次陷入此类迷障,又因这古怪黑雾后头所展现的幻境着实称得上……荒唐二字。 因此陆明琛过了半晌,终究还是成功脱离而出了幻境。 这黑雾所制造的幻境与外界的流速稍有相差,饶是陆明琛破除幻境的时间很短,但再次睁眼之时,屋外原本沉沉的夜色却早已散去,天光明亮而清净。 “你是什么东西?”陆明琛重新握紧了手中的无名,右手一翻,长剑微震,那锐利至极的锋芒就对准了那团黑雾。 黑雾除却制造幻境,能生出叫人昏睡不醒的迷香之外,也没什么别的本事了。见面前的俊美少年长剑对着了自己,眼中尽是杀意,好似要将自己生吞活剥了一样,看得黑雾心惊胆战,连同团状的雾气都仿佛受了惊吓一般变成了起伏跌宕的山峰状。 “俏郎君的剑锋移开一些,莫要伤了奴家。”那黑雾哭哭啼啼的,在陆明琛的长剑下化作了一个身着黑袍的妙龄女子。 乌发披散在肩上,面貌颇为秀丽,此刻微微抬着下巴,眼中含着几颗晶莹的泪珠,可怜兮兮的陆明琛。 “……妖怪?”陆明琛凝眉,身上的杀气不曾消散半分,反倒因为面前这女妖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生出了更多的警惕之心。 “奴家名叫梦娘。”女妖抹了抹脸上的眼泪,抽泣着说道:“并非有意伤害俏郎君。” 陆明琛听她的称呼,眉头未曾松开,冷眼瞧着她,语气透出一股不近人情的味道来,“依照你所言,是有人派你前来了?” 梦娘小心翼翼地觑了他一眼,柔声柔气地将昨夜所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不听倒还好,越听陆明琛的面色则越是难看了几分。 梦娘说昨夜有人破坏了祭坛上的禁制,放出了被玄天宫所封印在其内的众多妖物,而她则是其中之一。 众多妖物,有一个法术高深的女魔,其余妖物皆是听令于她,依照她的话办事。而女魔指派给梦娘这类魇魅的任务,正是不动声色地解决了陆明琛这些外来的助力。 “公子。”梦娘极懂看人脸色,知道陆明琛不喜欢她刚才的称呼,就立即把陆明琛叫做公子,见他神色阴沉,她怯怯地说道:“我……未曾伤到你,又将此事告知了你,公子可否放我离开。” “……”陆明琛不言不语,剑锋却是慢慢地偏离了开来。 他手中拿着无名,朝着门外走了出去。 梦娘本是垂首抽噎,瞧见陆明琛毫无防备朝向自己露出了后背,眼底红光闪烁,重新化作一团黑雾,朝着陆明琛直扑而去。 殊不知那行至门前之人早已经有所准备。 他手中的长剑发出一声鹰击长空的啸鸣,脱离了他的手心,在空中翻转了半圈,随后携着一股浩然正气横冲直撞进了那散发着邪念的黑雾当中。 只闻一声凄厉异常的女人惨叫,一道刺目的白光从那黑雾中掠过,所至之处,黑雾皆数消散,一切也同时回归于平静。 陆明琛收回剑,偏过头看了地上黑雾散后化成的褐色污迹,神色愈发冷硬。 他抬脚出了房门,就往前面的羊肠小道往玄天宫的主殿走去。 “陵琛师弟!”有人惊声唤道,陆明琛顺着那个声音看去,立即就认出了对方正是这次同行的师兄秉横。 “秉横师兄。”陆明琛快步走上前,看见秉横脸上的血污,心弦一紧,沉声问道:“其余的师兄师姐身在何处?” “他们皆在主殿当中。”秉横面有喜色,上下看了陆明琛一眼,呼出一口气来,“你无事就好,我们几人原先还担心你的安危。” “几位师兄师姐可曾受伤?”陆明琛问道,尽管是在和秉横说话,但他却依然警惕,视线于四周环视,冷厉如剑锋一般。 “……秉承受了些伤。”说到这里,秉横的眼中展露出了几分担忧,他随着陆明琛的目光看了看周围,抬手拍了拍陆明琛的肩膀,压低了声音道:“外头的妖孽被我们杀退了一波,再 过一会儿怕是要卷土重来。我们先进去,其他琐事在殿内再做商议。” 陆明琛颔了下首,而后和秉横两人一同动作飞快地进了主殿中。 除却陆明琛熟悉的面孔,里头还站着许多身着黄袍的玄天宫弟子。 “陵琛师弟,你还好吧?”见到了陆明琛和秉横进门,他的几个师兄俱是上前来,神色关切地问道。 “无碍。”陆明琛的视线放在了他们其中一人,面色看起来惨白一片的秉承身上,张了张唇,“师兄……” 未等陆明琛说些什么,秉承捂住自己的手臂,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来,“不过区区小伤,已经处理过没有什么大碍了。” 他说得轻松,然而周围之人皆是神色沉重,显而易见,秉承的伤并非他所说的那样简单。 “掌门,祭坛中的妖物怎会突然破封而出?”芙玉脸色难看地问道。 阳成子面带苦涩,眼中蕴了几分痛心和无奈,“全因我门中弟子不知事,受那祭坛中的妖物蛊惑,出手破坏了布于祭坛上的禁制。” “……”众人皆是沉默。 阳成子指了指那角落被人用粗绳捆得严实的弟子,“那禁制一破,这等叛逆之徒就被我们 抓了起来……”他苦笑了一下,“只是这祭坛中的妖魔大多已经逃了出来,纵使将他千刀万剐,也是无济于事了。” 这事情实在是棘手,芙玉等人一时也拿不出什么合适的解决办法。 “掌门,那女魔如今身在何处?”想到之前梦女话中提到的人物,陆明琛出声问道。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贤侄所指的可是魔君?”阳成子虽有奇怪紫胤真人的会知道此人,但现在他也没有深究的意思。 “当年魔君私逃出归墟,在人间作恶多端。祖师爷与众多道行高深的先辈耗费了众多了心血,才将其封印在了太罗山上,而后建立祭坛镇压诸多妖魔鬼怪。”阳成子的语气稍稍一顿,神色有些复杂,看起来竟然有些庆幸,他叹气道:“转眼已过了三百年之久……当年祖师爷为了囚禁魔君,除却以祭坛镇压,还加了其他的禁制法门。只是这所下的禁制距离当初已经有了数百年,怕是禁锢不了那魔君多久。她假若脱身而出,周遭的百姓必定要遭殃了。” “擒贼先擒王。”芙玉和秉承等人本是听着两人对话,等到阳成子将魔君的事情全盘托出,几人对视一眼,同门弟子之间生出了几分默契。 依照阳成子所说的话,这魔君要是逃了出来,他们这些人怕是连生还的机会也没有了。趁着现在魔君身上的封印之力还未散去,将魔君重新压制在此处,也不失为办法。 “掌门,那祭坛可能修复?”陆明琛问道,看那梦娘的意思,这叫做魔君的女魔族已经盯上他们这些人,再过不久禁制的力量就会消散。此时他们就算是要逃跑也晚了,倒不如拼力一搏。 “倒是可以,只是……需要耗费些时间。”阳成子有些迟疑,身为长者,他已经看出了面前这些小辈的决绝。只是此事原本就与这些天墉城弟子没什么关系,他不忍心也不愿意叫他们去送死。 “掌门,这些符你应当能够用得上。”芙玉手捏法诀,将从从昆仑山上所携带下来的装备给了阳成子,随后转头看向身侧的师兄和师弟几人,表情凝重地说道:“速战速决。” “这些弟子皆是我门中精英。”阳成子神情凝重,对身后的一列弟子说道:“你们前去协助这几位道友。” 此时重中之重就是抓紧时间,陆明琛手执长剑,翻身跃进了那已经破裂开来的祭坛洞口当中。 “陵琛!”芙玉等人吃了一惊,旋即匆匆与掌门道别,一同冲进了洞口之中。 阳成子愁眉不展,望着那黑黢黢的洞口,禁不住叹了口气,随后安排起了留在殿中的其余弟子或是御敌,助他布阵,或是下山前去疏散百姓。 约莫过了两个多时辰,居于殿中,闭目以法诀符两者结合修补祭坛的阳成子忽而睁开了双眼,只觉得这主殿中一阵地动山摇。 因这祭坛修补已到了要紧关头,阳成子虽是忧心忡忡却也不敢放松心神,尽力忽视了周遭的异状。 不知是过了许久,阳成子再度睁眼之时,只看见身侧原本面如土色的弟子露出了分外惊喜的神色。 “掌门!外头那些妖孽退去了!”弟子大声嚷了出来。 阳成子有些吃惊,下意识的眼神便放在了那被他修复过后的祭坛之上,难不成……这些天墉城弟子当真解决了那魔君!? 他诧异之余,心中亦是十分喜悦,视线紧紧地盯住一行人先前进去的洞口不放。 片刻之后,祭坛的洞口断断续续有人钻了出来。 “贤侄!”阳成子看着一左一右被人搀扶而出的陆明琛,额头沁出了一层汗珠,忧虑地问道:“那魔君可是制服了?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魔君逃走了。”秉横扶着双目紧闭,面色苍白的陆明琛,语气沉沉地说道:“陵琛师弟受了重伤。我师兄弟几人需给他治伤才行,掌门可有些疗伤的丹药?” 听闻此事,阳成子也来不及追问魔君逃走的事情,传唤弟子前来带秉横他们前去丹药房治伤。 等到陆明琛睁眼醒来,已经是三日之后的事情了。 阳成子从芙玉口中知晓了祭坛下方惊心动魄的战斗,对小小年纪却剑术非凡的紫胤真人弟子已是敬佩至极,陆明琛虽然是醒了过来,他却百般挽留,想让陆明琛在此安心静养。 陆明琛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这场与魔君的战斗之中他是尽了全力不错,只是……他总觉得有那处不对。 那魔君似是被什么东西牵制住一般,对他动手的时候颇有顾及,束手束脚好像怕伤到了他。 也正是因此,陆明琛才得以重挫魔君。 结果是胜了不错,陆明琛心中的疑惑却未曾解开,纵使是离开了玄天宫依旧在回想此事,希望能够找到一些端倪来。 不过陆明琛思来想去,依旧没有什么头绪,也只得暂将此事压在了心底。 ### 玄天宫一事,除却魔君不知所踪,其余妖孽都被重新封印在了祭坛之下。 然而原本以为只是加固封印的普通差事横生枝节,陵琛伤重未愈,几人险些一起折在太罗山上。回想这些事情,众人的心情皆是有些沉重。 芙玉心情也不大好,可是这队伍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她终究还是有些看不下去。待到了繁华热闹的柳城,她特地在此停了下来,找了个不错的客栈让众人好好休整。 回天墉城还有大段的距离,而他们上一站所准备的行装干粮皆需要再做补充,于是这日芙玉就带着师兄弟几人逛街去了。 因柳城紧靠长河,是商贾往来必经的城市,各色服饰的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陆明琛他们身上的道袍也算不上打眼。 “听闻隔壁家的王婶提起过,今日好似有人要抛绣球。” “是张老家那位娇小姐抛绣球么?” “张小姐生得国色天香,家财万贯,娶了她几辈子也不必愁了,也不知谁有这这么幸运。” 陆明琛等人正巧买了东西从店铺中出来,众人兴致勃勃的讨论便传入了他们的耳中。 “……这回客栈的路都被堵得严严实实,难不成要在这里傻站着?”秉横皱眉道。 “比武招亲,抛绣球招亲……”芙玉柳眉轻挑,“这我还只在话本上看过,今日却是恰巧遇上了。秉横,我去前面看看。” “师姐。”留下陆明琛几人对视一眼,最后皆是认命跟了上去。 担忧闹出什么乌龙,因此芙玉靠得前,陆明琛和其余的师兄师弟皆是站得很远,绝对在寻常女子的臂力之外。 而那张家小姐站于木楼上方,头上覆着红色薄纱制成的盖头,隐隐约约能窥得几分秀丽面容,却也瞧得不太真切。不过张小姐身量纤细娇小,看起来便叫人生出保护欲.望,绝不会是什么力大如牛的角色。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弱女子,却将轻飘飘的绣球准确无误砸中了陆明琛。 陆明琛看着那危险的圆状物品朝着自己冲来,自然是会闪躲,只是那绣球好似长了手脚一 般,死死地缠住了陆明琛,让他不得脱身。 身在陆明琛两侧的师兄师弟们见到这幕,已是惊呆了。 等到木楼上的张老爷亲自下来请陆明琛上去,他们连忙挡住了对方。 “既然接了绣球,岂能有反悔的道理!”张老爷冷哼一声,抬手就去抓陆明琛。 “我们无意抢夺绣球。”秉横拦住对方伸过来的手,将皱着眉头陆明琛推到身后,“何况修道之人,讲究清心寡欲,不沾染红尘,是绝无可能娶妻生子。” “谁规定了道士不得娶妻不成?这世间就是和尚也有娶妻的例子,长了头发的道士算得了什么。”张老爷不屑的说道。 围观之人议论纷纷,大多是劝说张老爷主动放弃。 张老爷阴森森的看了四周一眼,招了招手,叫后头的打手走上了前,俨然摆出了一副强抢的架势。 到了这个地步,陆明琛就明白对方这是铁了心要把自己绑走,绝无转圜的可能。 芙玉和秉横他们也是发觉了这个道理,因此两拨人毫不客气的动起了手来。 照理说,这些打手的功夫应当比不上自小就严加修习的芙玉他们,只是不知是因为上次在玄天宫一行内伤未愈的缘故,还是这些打手身上的古怪,他们竟然渐渐落了下风。 而陆明琛是队伍中受伤最重的人,如今正在静养之中,动不得真气。 如今强行同别人过招,他鬓发间已是有汗水涔涔落了下来,而眉宇亦是紧锁不放,显然是十分痛苦。 修道之人会打不过这些打手?虽说高手在民间,但从他先前与这些人交手的招数来看,这 绝对不正常。 再这么纠缠下去也无济于事,最后怕是所有人都被抓了起来,到时候叫天不灵叫地不应……陆明琛心思一转,神情平静了下来。 “稍安勿躁,先回客栈。”他同芙玉他们传声道,随后没有反抗,由着那张老爷拽着他离开了。 芙玉和秉横他们就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师弟被对方这么带走,而自己却无还手之力,心中已是憋屈到了极点。 思来想去没有办法,他们按照陆明琛临走前所说的,只能先回到客栈商议办法,等到从客栈的伙计口中打听到今日张小姐就要同新招的姑爷拜堂成亲,险些没喷出一口心头血来。 芙玉几人沉着脸商讨了一番,总之决计不能叫陵琛师弟这么成了他人的夫君。 若是两情相愿倒也还好,可如今这幅强抢民男的样子,算不得一回事。 113、琴心剑魄今何在20 前话说到, 面对古怪却本领高强的一众护卫, 芙玉一行人在打不过的情况下,只得依照先前陆明琛留下的暗示,无奈地返回客栈再做打算。 然而几个师兄师姐商议再三, 却也没有想出什么稳妥的法子来。他们倒是想传通讯求助于自己的师门,只是这一来二去也要耗费不少时间。他们这些人是等得起, 但陵琛师弟怕是不行。 怕是怕天墉城的援手赶过来了,而陵琛师弟却已经被那不知容貌的张家小姐给“霸王硬上弓”了。 等到听闻客栈中的伙计说起今日这桩荒唐的婚事即将开始之时, 芙玉和秉横等人讨论了一番, 同样觉得这事情不能在拖延下去,众人决定待天色稍暗之际,混入宾客当中趁机劫亲。 为了稳妥起见, 除却芙玉带队行动, 剩下秉横和其他两位师弟在客栈等候,顺带传讯昆仑山。万一出个什么事情, 也好让师门知晓前后因果才是。 夜幕渐深, 张老爷的大宅门前张灯结彩,人进人出,往来之间笑声不断,一副喜气洋洋的景象。 与旁人的婚礼不大相同,张老爷入赘女婿只在成亲拜堂那会儿露了个面便不再出现。 不过前来喝酒吃菜的客人们也未曾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或者说,不太愿意管这闲事。谁叫这张老爷家大业大,有钱又有势。为一个素昧平生的人打抱不平?这着实是没有什么必要。 此处宾客们举杯共饮, 欢声笑语,当真是热闹不凡。 而张府西苑,某一处贴了火红而张扬——“帧弊值奈葑樱词前簿驳穆湔肟晌拧 身着一身新郎官吉服的少年被三节拇指粗的绳子绑在了床上,垂着眼帘,面色有些苍白,然而眉眼却是好看得紧,犹如画师笔下精心勾勒而出的山水画卷一般清逸俊雅。 似乎是担心这人逃跑,饶是新郎官身上的绳子已经足够结实,他的两只手腕中间,却还扣上了一条叫旁人看来便心生寒意的铁镣。 新郎官抬了抬手,这铁镣就开始哗啦啦的作响,在这静寂无声的屋子中显得有些吵闹。 新郎官垂首看着自己手中的铁镣,眉心微蹙,又转头看了看那被人扣得死紧的门窗,唇角 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 饶是谁面临被人抢亲,还被人关押在了一间不见天日的屋子之中都会觉得有些郁闷的。 新郎官陆明琛收回落在门窗上的视线,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假若他当时没有和那魔君交手受了重伤的话,面临这番境地倒也不是毫无还手之力。 而张老爷也十分古怪…… 想到之前来过这房间的张家小姐,陆明琛凝眉不展,对方身上隐隐泄露出来的气息,竟然与逃跑的魔君有些相似。 如果这张小姐真的是魔君化身……回想起先前与魔君交战时对方的迟疑,还有如今自己的境况,饶是平日里并不自恋的陆明琛,也不由得怀疑起了对方是不是看上了自己。 思来想去,陆明琛还是觉得这个猜测不大靠谱,然而这魔君行为所表现出来的怪异到底是因为什么,如今可参考的资料太少,陆明琛一时之间也得不出什么结论。 不过如今最要紧的,还是解决自己被困在此处的问题。 正当陆明琛思索之际。门外忽而传来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随后一声沉闷的哼声。 陆明琛本以为是张家小姐或是其他敌对人物要开门进屋,然而听到外头的闷哼声,就明白了来人绝非他所想的人。 恐怕是有人打昏了守在门前的护卫,那么不用多猜,来人应当是前来营救自己的援兵了。 一声木门被打开的“嘎吱”轻响,一道修长的身影踏进了门中。 以防万一,这屋子的窗户被人用木板钉得很紧,在保持封闭的同时,也准确无误的遮蔽了从外头照射而入的月光。再加上这屋子中未点燃蜡烛这类任何的照明的工具,更是昏暗了几分,实实在在可称得上“伸手不见五指”这一范围。 好在陆明琛是修道之人,目力敏锐绝非常人,纵使处于一片漆黑之中却不受影响。 他抬眸看去,结结实实的吃了一惊,皱着眉头,神情有些愕然,“……欧阳长老?” “……”来人未曾说话,而后走到桌前,抬手点燃桌上放置的蜡烛。 这一室黑暗顿时被这明亮的烛火所驱散,进门之人的样貌皆数展露在了陆明琛的面前。 此人眉眼与欧阳少恭很是相似,然而细瞧之下,却还是有所不同。 比方,他的眼尾末梢有着一颗如同胭脂点上一般的红痣,欧阳长老却从未出现过。 “笨。”他叹了一口气,一双如墨的眼眸凝视着他,眸底流转的却是一种温和的暖意,让人不由自主便生出了亲近之意。 对方的声音算不上大,然而放在此时安静的环境下,却十分清楚地落入了陆明琛的耳中。 陆明琛看着来人,定定地,却有些带着审视的目光。 待到来人朝着陆明琛缓步走了过来,站定在了床前,对着他勾着唇角,清清浅浅的笑了一下之后,陆明琛也笑了起来。 相较起对方微笑起来时,那种温温润润,好似上好的玉石般细致柔和感觉。陆明琛的笑容更像是在冬日里忽而逢来解冻机会的万物,俊气的眉眼顿时鲜活明亮了起来,整个人都仿佛在发着叫人侧目的光彩。 他未曾开口反驳对方的话,只是抬了抬手,依照两人先前相处的习惯,想伸手去把对方拥入怀中。 不过叮叮咚咚响起的铁链声,却完美无缺的打断了他的行动。 陆明琛看着结结实实卡在自己两只手腕之间的铁镣,沉默了下来。不必再去反驳自家心上人刚才所说的话,他觉得此刻自己的行为当真是称得上“笨”这一字了。 太子长琴此时本有机会嘲笑他,然而目光触及对方手腕上,因镣铐留下的乌青印记,他那双犹如浓墨晕染而出的眼眸登时又沉了几分。 他坐在了陆明琛的身前,伸手抓住了镣铐,另一只手上渐渐凝聚起一团荧蓝色的光芒,靠近了;镣铐当中,只是这举动却毫无效果。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见心上人皱紧了眉头,陆明琛叹了一口气,说道:“那位强压我成亲的张姑娘说过,这镣铐是万年寒铁制成,当得上一件少见的宝贝了。” 只可惜没用在了正途上,假若是用来造剑,放在如同紫胤真人那样出色的铸剑师手中,怕是能够造出一柄绝佳的宝剑来。 陆明琛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除却钥匙,一般的手段怕是奈何不了这东西,不如出去再做打算罢。” 这镣铐是用了非常的材料所制成,这重量也非同一般。自然而然,被其所束缚的人所受的苦头也就不小。 陆明琛从早上到现在,被这铁镣扣得牢牢,本来也有些麻木,因此并不大在乎,反正也不差在了这一时半会儿。 然而太子长琴看见了他手腕上的重重伤痕,却是无法容忍这东西的存在。 “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取钥匙。”太子长琴道,语气淡淡,很是轻描淡写,“这屋子周围很是安全。” 这话一出,陆明琛就知晓了他一定已经这宅子掌握到了自己的手中。 虽有些疑惑心上人是如何将着奇奇怪怪的张家人解决,但两人已经重逢,可以慢慢谈论此事相关。 “好。”他点了点头,低头咳嗽了几声,再抬起头来,目光中存了几分疑惑,“不走吗?” “……”太子长琴本是要走,不过看着心上人靠床而坐,神色恹恹,消瘦而柔弱的模样,忽然就生出了一丝丝的不舍。 虽说那钥匙是放在女魔身上,有些麻烦的样子。但太子长琴觉得这事情不大不小,也并非要自己出手才能解决的境地。 叫下属去处理好了,太子长琴想道,暗中传了一道讯息,而后就将自己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面前之人的身上。 他抬手理了理对方额间有些凌乱的碎发,“手下本该多做些事情,我传讯叫别人去取了。”随后,他望着陆明琛,缓缓地抚摸着他的发丝。唇边带笑,笑得温和动人。 陆明琛抬起眼帘看着他,见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想了一下,就明白了对方为何改变主意。 一颗心仿佛被浸润在了温暖恰好的温水里头,暖洋洋的感觉从心头泛开,延伸到了四肢百骸。 真好,他在我的身侧,触手可及。 他满腔柔软的想道,凝视着对方的眼神,似醉非醉,柔软而深情。 114、琴心剑魄今何在21 关于陆明琛的事情, 太子长琴一向上心, 而他手下的人也并非吃白饭的家伙。未等多久,那钥匙就被人送到了屋子里。 太子长琴解开了陆明琛手上的铁镣,目光落在他被铁镣磨得红肿渗血的手腕, 长眉微蹙,面色在同一时刻也有些阴沉了下来。 陆明琛动了动身体, 想活动一下长久以来被固定在一个位置所产生的僵硬感,不过还未活动几下, 就被太子长琴扣住了手腕。 自然, 他避开了陆明琛受伤的那一圈范围,见陆明琛正看着自己,太子长琴蹙着眉, 温声同他说道:“等一下, 先治好这伤。” 假若换做从前那些无法修行任何法术的身体,太子长琴面对心上人手腕的伤自然只能求取什么加速愈合的伤药, 然而他出身苍城山, 使用这些疗伤的法术并不在话下。 陆明琛依言不动。 太子长琴握住他的手,掌心上淡蓝色的光芒浮动,而陆明琛手腕上的伤口渐渐愈合,结痂。 陆明琛静静地看着,等到太子长琴要收回手的时候, 他反手抓住了对方的袖口,轻轻扯了扯。 他的力度不大,太子长琴若是有意, 当然能够忽略他的动作。 闻弦歌而知雅意,两人情意想通,太子长琴便顺着他的力道,坐到了他的身侧。 陆明琛张开两只手臂,将对方的身体揽在了自己的怀中。 因少时病弱的缘故,陆明琛的身形修长而瘦削,但论起身高来,这几年他窜得极快。到了今年,他在师兄弟三人当中已经博得“头筹”,暂且不提陆明琛未及弱冠,日后还有发育的空间。而太子长琴放在一般人眼中称得上高挑,但与陆明琛相较而言,却是矮上了一些。 不过对于正把自己心上人抱在怀里的陆明琛而言,两人身高上的一点差距,却是正好他舒舒服服地拥人入怀,顺带再将自己的脑袋搁在对方肩膀上,嗅着对方脖颈发丝间的味道。 太子长琴的手搭在了他的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动作轻柔的抚摸着对方。 两人就这么静默了一会儿,随后陆明琛抬起了自己的脑袋,收回了手,“你的那些下属是朝廷中人?”他用得是问句,心中却很是肯定。因前头曾经当过好几次的九五之尊,对于这种人身上的气息,陆明琛再熟悉不过。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未等太子长琴开口解释,陆明琛自己先想了一下,也不难猜出他为何又与朝廷牵上了关系。实际上,当初要不是被紫胤真人捡回了天墉城,自己又轻易不得下山,陆明琛估摸着自己大概也会选择朝廷这一线。 毕竟国家机器全盘运转起来不是开玩笑的。 否则他不会在侠义榜上看到对方所留下的讯息,对方也不会在这段时间内找到自己。 想到此处,陆明琛换了一个姿势,让太子长琴靠在了自己的胸口,抬手搂着他,一边听他低声说话,“是朝中人不错。” 太子长琴微微垂下头,动了动上半身,在他怀中寻找了一个更舒服的位置,微微眯起一双略有些狭长的眼眸,这才对他说起了自己为什么再次与如今的朝廷牵扯上了关系。 自两人再次分别之后,太子长琴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变作了一个十来岁左右的小道童,名号叫做明行云,是苍城山掌门真人的亲传弟子。 至于苍城山,与蜀山天墉城一样皆是修真门派,但不似其他门派一般,鲜少与俗世的皇家来往。恰恰相反,因当初苍城山的祖师爷出身皇室,而后帮助胞兄于乱世之中平定天下的缘故,苍城山与当今的朝廷关系密切,非同寻常。 自当年景国先祖平定乱世,建立新政时候起,就在朝中设有了国师一职,第一任国师自然是当年苍城山的祖师爷。待祖师爷舍弃国师一职,隐居修行之后,这位置便由他的亲传弟子望鹤子接任,自此已有上百年之久。 此后景国国师皆由苍城山门中弟子承担,然而国师这职位非比寻常,因此苍城山会挑选门派之中资质,心性上佳之人从小开始培养,为景国占星卜卦,或是防止心怀祸心的异族之人加害皇族。 因此国师对于景国而言,其身份地位着实是有些特殊。 也正是因为这份特殊,太子长琴才会看上这个位置。 陆明琛听他说话,颔了下首。 太子长琴抬眼看向他,眉头有些蹙起,眼中带着几分疑惑,“你之前看到我,喊的那声欧阳长老是……” 陆明琛沉默了一下,想起几年前见过的欧阳少恭,他垂首望着自己怀中之人,一种奇怪,困惑的情绪在他的心头缓慢的滋生。 他忽而想起了那时与师尊前往青玉坛看病时所见到的幻境,还有之后欧阳长老微妙变化的态度,线索如一道闪电般在他脑中飞快划过,速度很快,只残留了一抹光影,陆明琛一时也来不及抓住。 他皱着眉头,伸出一只手,节骨分明的手指轻柔地划过太子长琴的眉目,声音因为心中的迷雾,不由自主的有些低沉,“欧阳长老是先前帮我治病的人。”他简单地解释了一下欧阳少恭的身份,手指滑落至太子长琴眼睑下方的红痣,动作停顿了一下,语气中略有些不解,“那位欧阳长老,与你眉目相似了□□分,怕是与你这身体有一些血缘关系。” 太子长琴在的手指滑落至自己的眼角周围时,忍不住眨了眨眼睛,“……我想想。”明行云是欧阳一家遇难之后,被如今的苍城山掌门带回山门的孤儿。不过先前他的记忆之中,好似的确有个同胞兄弟身居别处,免去了这场灾祸……不过太子长琴一心放在了寻找陆明琛上面,之后又致力于接替前任国师的事情,又哪里有别的“闲情逸致”去找人认亲。 “应该是明行云的兄长。”太子长琴说道,假若是对方的话,他也不奇怪先前他推门而入的时候,对方会露出有些那样一副神情来了。 “这世上当真是无巧不成书。”陆明琛眼中划过一丝诧异,语气稍稍停顿了一下,收回自己落在太子长琴面颊上的手,“他应当不知晓你的存在吧?” “当年那场祸事来得很急,除却明行云被人救走,其余人皆是丧命其中。”太子长琴摇了摇头,缓缓地说道:“他知道他有弟弟,不过关于对方的下落应当是不清楚的。” 陆明琛沉吟了片刻,“你可否要见见欧阳长老?” 太子长琴挑了挑眉头,看了他一眼,面上的笑意收敛了许多,“不必了,先放着罢,有缘自会相见。如今最要紧的事情,先是将你的问题解决了。” 他既然下了决定,陆明琛自然也不会强压着他去见欧阳少恭,听到太子长琴的后话,他微微一愣,蹙起了眉头,有些奇怪的问道:“我的问题?” “刚才我替你解开铁镣的时候,探了一下你的脉搏。”太子长琴眉心微蹙,“你这转世的身体,为何总是如此多灾多难。”指的正是陆明琛这身体因年幼之时受妖物所害,伤到了根本的毛病。 陆明琛沉默,他倒是知道缘由,只是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太子长琴叹了一口气,心道照顾这人当真得做到许久以前所说的那样,寸步不离才对,心头有些恼火又有些心疼。 见他眉间笼着一层忧色,陆明琛伸手握住他的手,“此事并非全无转机。” 太子长琴方才只是粗略诊脉,只探测了几分他的病况。听了陆明琛这话,忽而想起他前头提过在青玉坛看病的事情,便问道:“怎么说?” 陆明琛一一和他说了,又提到之前欧阳少恭与他信件往来,里面说到可行的诊治方法。 太子长琴先是斟酌了一番他说的话,面上稍微缓和了一些,只是这是做给陆明琛看的,他心中的忧虑仍未放下。而且……联系前面陆明琛和他提到有关于对方的事情,他觉得这便宜兄长的举动有些古怪。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陆明琛觉得对方的关切处于“见猎心喜”,太子长琴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丝古怪。 只是如今他所知道的还不够多,暂时也说不清这古怪处于何处,太子长琴将这点记在了心中,任陆明琛将他的手握在手中把弄,温声道:“他写的那些信你可还存着?我看看你的病况。”他倒也不全是“假公济私”,一是寻找解决心头的那分怪异,二是真真切切想知道陆明琛如今的身体情况。 虽然他也能看出对方的病情,但客观全面有一些了解,总归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115、琴心剑魄今何在22 听到太子长琴提及这件事情, 陆明琛也不怎么在意, 点了点头,“信件我放在了天墉城,等回去了之后再取出来给你。” 说到这里, 他顿了顿,抬眸看向对方, 放缓了语速,问道:“你如今身份不同, 离开了京城可有麻烦?若是不行的话, 我和师兄师姐他们几人先回昆仑,之后再寻个正当的理由去找你。”两人既然已经重逢,知晓了彼此的身份, 再会也并非难事, 因此陆明琛并不想耽误如今落到对方身上的要紧之事。 不同于陆明琛如此贴心和顾全大局的想法,太子长琴如今是决计不会离开对方的身边, 光此时对方呈现恶化的病情就叫他难以放心。 “无妨。”太子长琴自然不会是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告诉陆明琛, 念头一转,一个合理而正直的理由就出现了,“苍城山之前先前的占卜已出现应验的情况,为免含辉真人所说的事情发生,我原本就要前往昆仑一趟, 与各位修仙门派掌门商议此事。” 身为苍山城中的一员,头上还挂着国师一职,太子长琴手下能用的资源不少。而人界的修仙门派说多不多, 说少却也不少,又皆是位于不同的福天洞地。假若让太子长琴一人完成此时,也不知晓也耗费多少时间。 太子长琴自然是将此事分派给了下面的人,等到修仙门派清楚前后原委之后,再约时间一齐商议关于人界即将出现的危机。 不过太子长琴要是将这件事情当做和陆明琛一起去往天墉城的理由,那也没有什么问题。 陆明琛听他这么说,果然也没有什么意见。 他抬起手,沿着太子长琴背部上的轮廓顺了顺,“那魔君……”他动作停顿了一下,理了理思路,将先前在玄天宫发生的事情前后简单地告诉了太子长琴,当然,这其中重点就是魔君那称得上有些怪异的行为。 “的确是有些古怪。”听他这么说,太子长琴渐渐地皱起了眉头。虽十分肯定陆明琛身上对于他人的吸引力,但与陆明琛所想的差不多,太子长琴也不觉得对方是什么一见钟情。他思忖片刻,留意起了这点,只等着将面前的事情解决完毕后,去盘查已经被关押起来的魔君。 “我和你一起去。”得知他的打算,陆明琛说道,一边低头轻抚着他的头发,发觉因为两人先前那番磨磨蹭蹭,他原本束在头上的发冠有些歪了,从中垂落了几缕乌黑的发丝,散落在他的额前。 太子长琴不甚在意,抬起手来摸了摸陆明琛的面颊,见他正静望着自己,眼中神色幽邃。他的内心亦是一片温软,好似落在了云朵上方一般。 “那魔君……”陆明琛静默了一会儿,思量着该如何安置对方,“这里距离天墉城距离尚远,若将其押送返回师门,恐怕会节外生枝。” “她先前是从玄天宫逃出来的。”太子长琴觉得这事情很好解决,修长的手指往他面颊上方慢慢攀沿,最后在他的额间停了下来,轻轻按了按他轻蹙的眉宇,“从何处来就送往何处,比起昆仑山,这里离太罗山要近了许多,也方便了许多。” 他和芙玉等人离开之前,玄天宫已将那处封印着妖孽鬼怪的祭坛修理完毕,又用符咒做了加固。比起从前来说,此时的祭坛已是稳当安全了许多,因此也不必叫人再担心会出现妖魔破封而出的事情了。 陆明琛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的赞同。随后伸出手拨了拨散落在额头两侧的碎发,挪了挪上半身,将两人的距离稍稍拉远了一些,发觉太子长琴此时的头发着实凌乱的不成样子,他便起了别的心思。 “……别动。”他放低了声音说道,语气甚是温柔,与人前那副一丝不苟的严谨模样大相径庭。而后他略微侧了侧身,调整到合适的位置,才抬手将对方头上那顶与身上玄色道袍相配的莲花发冠取了下来。 陆明琛托起了太子长琴的满头青丝,用另一只空闲的手指轻轻拨弄,为他细致地收拾着有些散乱的发丝。 他的手指时不时碰触到脖颈的位置,同时亦有温热的吐息落在了太子长琴的耳旁。 两人相处已久,太子长琴最初时的薄面皮随时间的流逝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然而心里愈发习惯,却不代表他这幅身体能够习惯。 不巧,脖子和耳朵均是太子长琴这幅身体的敏.感之处,他心中虽不觉得如何,但耳根子却渐渐升腾起了一股灼热的感觉,好似烟熏火燎一般,随后这股感觉又很快蔓延到了他白皙光洁的面容上。 太子长琴微垂着眼帘,一双瞳色深邃显然有些冷然的狭长凤眼渐渐带出了几分晶亮的水色。 陆明琛取了方才被自己放在身侧的莲花冠,梳理完毕之后将其为他戴上,这才收回了自己的手,全然没有发觉自己无意中调戏了一把太子长琴 待太子长琴抬起眸之后,他眸中的水光被他用眨眼的动作收了起来,唯有面颊留有几分醉红。 陆明琛一怔,他也不是什么不解风情的榆木脑袋。见心上人眼眸半眯,似春水迷蒙一般,一种奇特却又熟悉的情绪,慢慢地在心底蔓延了开。 他展开双臂,就把太子长琴抱在了自己的怀中,感受到他伸手拦在自己腰间的力度,他低下视线,首先看到的是自己身上大红的新郎官袍子,而后再进入视线的,是正垂着眼,细密的长睫在轻微颤抖的太子长琴。 尽管对方并未身着喜服,更并非两人初识之时的那张面孔,但陆明琛却觉得此时此景,与当初两人第一次相识的时候有些相似。 他别过脸,将一个温热的吻落在了太子长琴的眼睫上,也顺便瞧见了他发红的耳根子。 心头那股情绪愈发浓烈了起来,陆明琛抱着太子长琴,静静地注视着他的面颊,只觉得一腔珍爱和怜意落不到实处,无处可以置放。原本还勉强算得上平稳的心绪在短短一刻中发生了几分变化,而那双原先沉静如水的眼眸亦是应了他此时的内心。好似经逢了一场春雨,平静的水面泛起了丝丝波澜。 太子长琴唇角动了动,对上他专注的目光,还有那张在烛火下灿然生辉的面孔,心头微微一动,抬起头,忍不住捧住了对方很是英挺的面孔。 他先是亲吻他的唇角,最后又忍不住将自己的唇印在了对方那两片淡红的薄唇上。 久别胜新婚,此话当真不假。 陆明琛紧紧地搂着太子长琴,反过去咬住他的唇瓣,轻轻地舔舐,一点点的侵占属于他的空间。 两人的距离愈来愈近,彼此之间鼻尖靠着鼻尖,可以轻易感觉到对方吐出来的呼吸。 好似干柴被烈火点燃,情.欲“蹭”的一声升腾而起。 两人间的交缠更是紧密缱绻的几分,鼻尖相抵之际,睁开眼睛,仿佛能看见对方眼眸中那渐渐窜起的火光。 陆明琛放开了手,手指从他的颈间下滑,一路落到了他的腰线,再往下,太子长琴呼吸稍窒,上半身微微颤抖了起来。 陆明琛放开被太子长琴亲得嫣红而水润的唇,侧过头去,轻咬他发红的耳朵,另一只手却还是细致的抚摸着他的身体,那动作好似要将太子长琴一并融入了自己的骨血当中。 情.欲又被撩拨得加深了几分,太子长琴阖上眼眸喘息了几声,搭在陆明琛腰间的手指下意识蜷缩了几分。 不过一须臾,他原先清醒的神志就被陆明琛的一系列动作扯得乱七八糟,有些混乱了起来。 陆明琛此时的动作像是捕获了目标的猫科动物,将自己的猎物放在手心当中肆意抚.弄和搓.揉。 猎物喘息声渐重,神智颠倒,意识昏乱。 而猎手也渐渐地沉迷在了抚摸手中猎物的感觉当中,颇有些意乱情迷。 此时,外头忽而传来了一阵阵响动。 两人同一时间睁开眼来,几个来回吐纳,终究将心头那股躁动强压了下去。 实际上,太子长琴在神志回笼之后,虽觉得两人没能真正温存一番有些遗憾,但想到了自家心上人的身体……他想,及时止步的结果也还算得上不错。毕竟身体为重,依照对方如今的情况,还是清心寡欲一些为好。 “陵琛师弟!” “嘭”的一声,门被人极为粗暴的从外头踹了开来。 为首之人便是芙玉。 “陵琛师弟!你可还好罢?”她微微喘着气,显然那一脚耗费了那不小的力气。 陆明琛目光落在了那扇全身被破坏得差不多,却还依依不舍挂在门框边缘的木门,沉默了片刻,面对芙玉以及她身后众多关切的视线,摇了摇头,站起了身,“师姐,师兄,我无事。” 陆明琛该庆幸自己听了先前芙玉他们所发出的动静之后,及时停住了后续动作,否则此时此刻又会是何等的尴尬境地……他简直不敢往深处去想。 芙玉前前后后,上上下下,细细地打量了他一番,发觉他除却衣衫稍有些凌乱,原本苍白的面色有些发红之外,也没有什么明显的外伤,于是松了口气。 “你没事就好。”她说,面上忍不住露出了几分笑意,她身后的师兄师弟等人亦是如此。 为防误会,陆明琛侧过身,为站在自己后面的太子长琴做了个简单的介绍。 芙玉和秉横几人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再听陆明琛的介绍,心头有些吃惊。 虽有些奇怪自己的师弟为何与当今国师扯上了关系,但他们的语气却是几真心实意的感激,“有劳国师出手。” “不必客气。”太子长琴先前理好了自己的鬓发和衣服,淡淡地笑着,看着温和的模样,却真真切切带了些许的疏离之感,“路经此地,恰巧遇见而已,出手相助本是应该的。” “先前不知国师身在此处,出手救下了师弟。我们误以为国师的手下是恶人的帮凶,因此和他们发生了一些冲突。”芙玉的表情有些愧疚,拱手朝着太子长琴抱了一拳,道:“多有得罪,还望国师见谅。” “无妨,不知者不罪。”太子长琴微微一笑。 芙玉闻言,又与秉横他们这些师兄弟一齐,道了一声谢,心中在想,这国师名头尽管不小,人看起来却很是平易近人,于是心中不由得升起了几分好感。 “陵琛师弟。”芙玉看了看陆明琛,想起他之前在玄天宫,因为和魔君争斗所受的严重内伤,秀眉不禁蹙了起来,“你当真无事吗?” 陆明琛还未回答,太子长琴便替他开了口。 “我先前为他把过脉,他先前所受的内伤未愈,已是伤了元气。”太子长琴实话相告,也没有添油加醋,“你们是要立即返回昆仑山的话,怕是不行,他需得修养一些时日。” 芙玉和秉横等人闻言,均是皱起了眉头,露出了一些为难的神色。 他们是要立即返回天墉城复命,向师门中的长辈说清楚这次事情的因果,可……无论如何也不能抛下自己的师弟一人离开才是。 一时之间,芙玉思来想去,陷入了纠结当中。 “在下会在此处停留一些时间。”太子长琴很是善解人意的说道,目光落在了身前的陆明琛身上,“这位道友若是不介意的话……” 陆明琛自然是要接下他的话,表示自己不介意,只是要麻烦对方了。 芙玉和秉横相视一眼,思量片刻,芙玉先开了口,拱手行礼道:“那便劳烦国师照看一二了。” 太子长琴笑了一下,再接了几句话,话中道明自己不日后会前往天墉城一趟,这叫芙玉他们完完全全地打消了剩下的顾虑。 在道谢之后,又与陆明琛交代了一番话,芙玉等人当即离开张家大宅,启程前往昆仑去 了。 ### 先前陆明琛的重伤还未痊愈,又遭了魔君挟持。 被这么来回折腾了一番,陆明琛果不其然的病了,从不声不响的发热,到了不间歇的咳嗽症状。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太子长琴先前预计到他大约会病上一场,却没有想到他一场病会如此的来势汹汹,叫他心弦紧绷不已。 原先准备五日后出发的行程,因为陆明琛这场病生生被推迟到了半月有余。 陆明琛在柳城养了十多日的病,因太子长琴在旁精心为他调养,他的身体看着好转了许多,那股能叫旁人触目惊心的咳症也缓和了不少。 然而自己的身体,自己却最为清楚。此刻的病情好转正如那镜中花水中月,稍有变化便会朝着难以挽回的局面奔去。先前青玉坛开给陆明琛的药方随时间流逝已经渐渐失去效用。 病根未除,拖下去终究只有死路一条。 这一点,陆明琛知道,太子长琴也十分清楚。 他心里有些着急了起来,不过为了叫陆明琛安心,却是没有表现出来,只是默然无声的安排好了前往昆仑山的最短行程,平日空暇之余,时时琢磨治疗补足陆明琛身体根本的办法。 又过了几日,选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陆明琛和太子长琴便出发前往昆仑天墉城。 离开之前,太子长琴自然没有忘记关于魔君的事情。然而用了手段撬开了对方的嘴巴,却 得出了叫陆明琛和太子长琴两人觉得困惑的事情来。 那魔君说自己先前就对陆明琛动了杀心,想置他于死地。只是要动手的时候,脑中的意识却在做着抵抗,最终占据了上风。至于强压人成亲拜堂的事情,魔君本人笑呵呵的表示,既然不能毁掉,那么就选择主动接受。反正这小道长生得着实俊俏,自己也不吃亏。 听了这话,太子长琴不动声色地给这魔君多加了几道禁制。 至于她的感受如何,太子长琴是不大在乎的。 不过魔君所说的事情,不仅没能解开陆明琛的疑惑,反倒让他觉得这点愈发的古怪了起来。 为什么魔君动了杀心,却又不能下手? 其他如魔君这类妖魔是不是也会这样? 这两个问题在陆明琛的心头饶了几圈,终究是没有得到任何答案。 日后找机会再验证一番好了,陆明琛心中冒出了解决第二个问题的方案。 而太子长琴的想法也与陆明琛差不多,也将这件事情记在了心头。 在陆明琛养伤,还有返回昆仑山的这段时间里,天墉城却发生了一件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的事情。 执剑长老的二弟子,那位向来不在人前露面的家伙,打伤了门中弟子,私逃下山了。 116、琴心剑魄今何在23 在陆明琛印象当中, 他的师兄百里屠苏剑术出色却是个不喜出风头的人, 常年过着属于自己的隐居生活,平日里能有多低调就有多么低调。 这么一个人又怎么会和旁人因小事生出冲突,甚至出手将对方打成重伤垂危, 而后又不顾师门禁令,私自下山呢? 对于天墉城中以陵端为首那部分人的议论, 陆明琛是全然不信的。 凭他和百里屠苏这么多年下来相处的经历来看,百里屠苏是决计不会做出“畏罪而逃”这种事情来的。 自陆明琛拜入紫胤真人门下, 作为师兄的百里屠苏对他关爱有加, 与对待亲兄弟没什么两样。于情于理,陆明琛都不能放着这件事情当做没有发生一样。然而这件事情前后究竟是怎么回事,如今当事人一人昏迷, 另一人不在天墉城, 光凭门中弟子口中五花八门的答案,陆明琛光是听着便有些头痛了。 他只好暂时按下这份担心, 等见了自家师尊和师兄之后再做打算。 回到天墉城, 作为门中弟子,后头还跟着一位身为当今国师的重量级人物,陆明琛先是去了临天阁拜见听闻他消息之后,便在里头等候的掌门涵素真人去了。 涵素真人见了陆明琛,先是询问了一下有关玄天宫的事情, 确认了陆明琛此时无甚大碍,以及那魔君以及被人安全地押送回了太罗山之后就收住了话题。 之后涵素真人与太子长琴两人的对话。 陆明琛也不好留在这里,于是便向涵素真人行了一礼, 告辞离开了。 离开了临天阁,因心中挂念自己师兄下山的事情,陆明琛先去了百里屠苏和百里屠苏所居住的那处浮空岛。 身为紫胤真人的弟子,在离开门派多日之后,陆明琛理所应当前来拜见自家师尊。 不过当他通过传送法阵来到了浮空岛上,守在上面的两位守门弟子却有些遗憾的告诉陆明 琛,紫胤真人在他离开不久之后就离开了天墉城。 当陆明琛问起守门弟子,自家师尊可曾告知归期。 守门弟子摇头表示,紫胤真人留下的话是去拜访好友了,却不曾说过什么时候回来。 陆明琛听到这话,不禁皱了皱眉头。刚才他回来的时候恰巧遇见了芙蕖,他顺带问了一句大师兄回来没有,芙蕖面带愁色的回答他,陵越前几日就已经回到了天墉城,不过受了些小伤。 陆明琛当时想道,怎么自己离开师门的这些日子,他们师兄弟几人皆是出了些有的没的事情。再谢过了欲言又止的芙蕖之后,陆明琛便把陵越受伤的事情记在了心中。心想,等拜见师尊之后,就带着上次欧阳先生所寄过来的伤药去探望大师兄,再顺带问问他关于百里屠苏的事情。 若说在天墉城值得陆明琛信任的人,以成熟稳重著称的大师兄陵越,轻轻松松便能排上前三名。 “多谢两位师兄,若是师尊归来,请禀告师尊,师弟曾经来过。”陆明琛道,看了一眼那紧闭的屋门,轻轻地蹙着眉头。 他反应并不迟钝,联系到之前玄天宫阳成子告诉他的迅速,他很快便想到了先前紫胤真人天墉城的原因。 或许若不是紫胤真人离开天墉城,能维护百里屠苏的师尊不在此处,不然他也就不会下山了。想到此处,发觉自己隐隐之中竟有着自己几分因果,陆明琛的眉宇一直未曾舒展开来。 然而在这里傻站着也不是什么办法,陆明琛一边思索着该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事情,在那两位守门弟子应声之后,一边迈开了步子。 正巧他转身准备离开之际,身后忽而传来守门弟子的声音。 “拜见执剑长老。” 陆明琛有些惊讶,当即止住脚步,转过了身。 果然,身后背着剑匣,白发胜雪的蓝袍道人正在屋前,面冠如玉,身姿修长而高挑,好似一把暗含寒意的长剑一般。 “师尊,弟子回来了。”陆明琛上前拜倒行礼。 紫胤真人眉头轻轻一挑,静静地看了他一眼,面色平淡,微微颔首道:“不必多礼了,随我进屋来。” 白发仙人推开门,缓步走进了屋中,卸下了身后的匣,陆明琛则是紧随其后,待进门之后,轻轻地合上了门。 “师尊。”陆明琛微微垂首,没有去看站在他身前的白发仙人,声音中带了几分恰到好处的困惑,“二师兄他下山的事情……” 紫胤真人阖了阖眼,没有直接和他直接陆明琛有关于百里屠苏的事情,只是道:“先说说你这次的行程罢。” 对方虽是在自己后脚离开的天墉城,但陆明琛猜想他的师尊应该是已经知道了自己在下山发生的一些事情,而芙玉也绝不会向身为执剑长老的紫胤真人故意隐瞒一些什么。 陆明琛想了一下,猜到对方大约和之前的涵素真人一样,关注那破封而出的魔君一事。 他沉吟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便把事情前后,尤其是自己与那魔君交手那段,详细地告诉了紫胤真人。不过他绝不会向紫胤真人说出后面,自己被魔君劫走强压着拜堂成亲的糟糕经历。尽管他清楚,对方极有可能已经从芙玉一行人那里得知了那时发生过的所有事情。 紫胤真人听着自家小弟子的描述,眉心紧了紧,一双清寒似冰的黑眸睁了开来,眼底暗藏着关切,“你身上的伤可好了一些?” 为了不让旁人再为自己的身体多加操心,陆明琛自然是说好了很多,期间面对紫胤真人有些迫人的目光,他还做到了面色不变,毫无波澜的那种。 紫胤真人静望着自己的弟子,对他招了招手,“上前来。”随后对他把了把脉,再把灵力缓缓渡到陆明琛的体内,探寻他的老毛病。 如紫胤真人所想,先前开出的药方渐渐失去了药效,已经接近了青玉坛掌门张怀谷当年所接近的时间。 “……”见小弟子正看着自己,一双眼眸沉静,却明亮地像是汇聚了所有的星光,一如当初他在山下所见到的那个小小少年,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变化一般。 紫胤真人忍住叹气的冲动,却忍不住抬手摸摸自己小弟子打理得整整齐齐的黑发,他心想往后这机会应当越来越少了,毕竟弟子已经长大了。 “先前你还未曾离开的时候,青玉坛的欧阳长老曾送来了一张药方。”紫胤真人放下手,面色平淡地说道:“为师已寻友人看过,应当可以缓解你体内病症。” 陆明琛听得一怔,心头浮现了丝丝暖意,同时也有些愧疚难当。 他又叫师尊受累了。 紫胤真人一直注视着他,见他垂眸不语,神色之间暗淡了些许。 心思一转,便明白了他在想些什么。 既是自己带回山门的孩子,又是自己教诲长大的徒弟,他又怎么能狠下心常放着他不管不顾。 紫胤真人张了张唇,本是要劝,却见他再抬起眼来,神色已是恢复往常的神态。 “师尊,这是玄天宫的掌教,阳成子真人托我带给你的东西。”陆明琛收敛了心思,因紫胤真人之前所说的话,他记起了被自己收好的东西。 紫胤真人闻言有些讶然,抬手接过了陆明琛递过来了锦盒。那株被人搁在红布上面,散发着淡淡白光的仙草,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了一丝疑惑。 等到陆明琛出言解释,他才明白了过来。 他点了点头,随后将这东西收了起来。这东西保管不易,得找个地方妥善保管。 “师尊,这仙草可是那药方其中之一?”陆明琛问道。如果像是之前阳成子所说的那样,这仙草很难寻找的话,这药方上头的其他东西怕也不是什么凡物,想要收集完整一定是件很麻烦的事情。 “不错。”紫胤真人颔了下首,见到弟子愁眉不展,已是想到了对方的担忧,开口解释道:“有了这株仙草,就只差上两样东西,难度已是减小。” 陆明琛不免问他关于药方的事情。 紫胤真人想到先前他的神情,不用多想就清楚了对方的打算,迟疑了片刻,还是将药方所需的剩下东西告诉了他。 皆是生长在海外十洲三岛中的灵芝仙草。 一是东海之中,祖洲之上,拥有不死草称呼的“仙芝”。二是北海之中的戌亥之地——玄洲独有的金芝玉草。 只是祖洲和玄洲皆是传闻之中的海外仙地,人们大都只闻其名,却不知其究竟身在何处。若想寻找这样的地方,无异于大海捞针,难度着实不小。 这难度摆在面前,但只要有半分希望,陆明琛均是不会放弃。 紫胤真人当然也是如此。 “师尊,弟子想自行前去。”陆明琛道,语气中透露出一股不可动摇的坚决之意。 紫胤真人拧着眉头,想到他前些日子受到魔君攻击身上所受的重伤,难免有些犹豫。然而他收下小弟子多年,心中亦是清楚对方的秉性。正如自己那二弟子一般,两者均是果断决绝之人,心中若是有了拿定的主意,纵使是他开口劝说,也是无法改变他们半分心意的。 “先前配置的药至少还能够撑过一年半载。”陆明琛第一次毫无掩饰的在自家师尊面前戳破自己的病情,他看见紫胤真人原本算得上平静地面色发生了一些变化,眉头同一时间攥紧了几分。 不过陆明琛并不会改变自己的主意,他停顿片刻,毫不避讳地对上紫胤真人正看向自己的目光。 陆明琛的眼中眸色深邃,语气无甚起伏,显得他是经由了深思熟虑之后,完全冷静的状态下所做到决定。 “师尊,我不能总叫你和师兄他们为我的事情奔波劳累。”陆明琛不由自主地放低了声音,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弟子如今已到了下山的年龄,恰好借由此事,一边寻觅那仙草仙芝,一边增长些见识。” 紫胤真人静默片刻,心道,不知是不是师兄弟两人年少相处亲密的关系,他总觉得这也像是二弟子会说出口的话。 “也罢。”紫胤真人应了下来,以二弟子的本领和聪明,行走世间应当出不了什么大的岔子。他当时年少的时候,也大抵是这个时候下山,与同伴一并在俗世历练成长的。 想到此处,往事如升腾的云烟一般滚滚而来,紫胤真人半阖上眼,呼吸之间,已将纷杂的思绪压在了心底下,“你已听闻了你二师兄的事情?”紫胤真人睁开眼睛,问道。 陆明琛点了点头,“如今天墉城因照临一事,已是议论纷纷。只是依照二师兄的个性,至多可能是误伤了他人,但绝非有意要杀害同门师弟。” 紫胤真人揉了揉眉心,这是他鲜少在人前露出的动作。显然对于弟子下山的事情,他的内心也是有些烦乱,“我自然知晓,肇临的事情正在彻底,不日后便能水落石出。”百里屠苏心性如何,他身为师尊的再清楚不过。虽有一身煞气在身,但心中却是再清明不过。 他此时担忧的是二弟子不顾身上的凶煞,私自下山的事情。 他虽是叫自己的剑灵前去寻找弟子的下落,不过近日来一直未曾有过消息。眼看着临近朔月之时,而身怀煞气的弟子却又不在昆仑。 没有了天墉城清气的压制,二弟子身上的凶煞之气又怎么稳定,怕最终会是伤人伤己…… 若不是顾及弟子在场,紫胤真人真想长叹一口气。 陆明琛听了这话,先前一直压在心头的顾虑稍稍少了一些。然而仅仅片刻,又增加了一些。他的师尊意思很明显,并非在担忧二师兄陷于肇临重伤濒危这件事情,而是对于其他事情放心不小。 陆明琛思量片刻,想到以前自己和百里屠苏相处的时候,对方临近朔月便阻止自己靠近的行为,还有话语中隐隐透露出来的信息。无需花费多少力气,陆明琛就已经想了明白。 “师尊可是在担心二师兄下山之后,身上的煞气会到了难以控制的地步?”陆明琛问道。 紫胤真人虽未曾告诉小弟子关于煞气的事情,但也不诧异以对方的聪明能够将此事猜测出来。他交代了一句让陆明琛不可轻易将此事透露出来,而后沉吟片刻,对陆明琛说道:“下山之后,多注意一些你师兄的下落。” 陆明琛应了下来,“弟子明白。”他先前隐隐约约知道自家师兄身上的煞气有些严重,却不想已经严重到叫一向不露声色的紫胤真人都忧心万分的地步。 这煞气除却长久居于天墉城,皆用昆仑的清正之气来压制就再无他法了吗? 陆明琛皱着眉头想道,却听紫胤真人的声音在耳边清清淡淡地响了起来。 “天色已晚,先去歇息罢。”见到自己弟子面上的疲倦之色,紫胤真人忽而想到了对方从太罗山那处赶了过来,不仅受了伤……还被强抢的事情,语气不禁低沉柔和了一些。 该说的事情都已经说完了,陆明琛低首向紫胤真人告退,而后带上房门离开了浮空岛。 至于太子长琴的事情……其实也不用陆明琛交代什么,紫胤真人也能知晓。除非他是想在紫胤真人面前公布,对方隐藏的徒媳身份。 …… 因太子长琴身份特殊,还带着一个特殊的交流任务,涵素真人和他说话的时间不免长了一些待陆明琛出来的时候,太子长琴也还未和涵素真人谈完话。 陆明琛想了想,便到临天阁前去等太子长琴了。 他本是做好了等上半个时辰的准备,不过他刚到没有多久,太子长琴就已经从临天阁里面出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位天墉城的弟子。 陆明琛见过这位弟子几面,同他打了一声招呼,心中猜到这应当是涵素真人派来为太子长琴安排住所,而之后这位弟子领着太子长琴,往天墉城招待外客的地方那边走去的举动果真应了陆明琛所想。 “明国师,这几日先请你和同行之人住在这处了。若有他事,可与弟子说明。”天墉城弟子微笑着说道,看向太子长琴的眼神,隐隐带着几分好奇。 毕竟这是当今朝廷的国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身份贵重至极。他虽是修道之人,但心性未定,比起旁人来说,对于太子长琴他不免多了几分关注。 “……多谢。”太子长琴意味深长的看了陆明琛一眼。 陆明琛心领神会,出手拦住了那位弟子,与他说自己和国师是好友,两人相住得相近一些,好谈论一些事情。 那弟子闻言看了太子长琴一眼,见他唇角含笑,微微点头,一副很是赞同的模样。迟疑了片刻,问道:“那明国师是想住在陵琛师兄的屋子旁边吗?”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见他应是,这位天墉城弟子也没有什么异议,反倒还觉得旁边有陆明琛这位执剑长老的弟子照看,自己就能够轻松了许多的想法。 “那……就有劳师兄了。”他说道,十分放心的将太子长琴交给了陆明琛,自己则去安排太子长琴所带来的人手去了。 陆明琛带着太子长琴回了自己住所,点起了灯。 待到房间里渐渐亮堂起来,他脱下了自己的外衣放到一旁,而后缓缓地坐在椅子上,“隔 壁有屋子,你今晚要和我一起住在这里吗?”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那张铺着被子的木窗,认真地思量这张床能否容纳他和长琴两个人。 太子长琴的房间本应该被安排在了陆明琛隔壁,不过两人本就是再亲密不过的关系,睡一处也没什么好奇怪。何况当初考虑到陆明琛的身体情况需要静养,安排给他本是天墉城众多地方里头极为偏僻安静的地方,平日里根本不会有人出现,两人睡在一处也不用担忧旁人会发现什么古怪。 太子长琴看了一眼外面的逐渐发沉的夜色,还有周围积攒了白雪,关上了门,“一起。”他知道陆明琛有着畏寒的毛病,似乎是骨子里透出来的,就算是用火系法术暖身也不大管用。 陆明琛点了点头,昨日昆仑山附近似乎又下了一场雪,今日雪虽化去了不少,但没有任何温暖起来的意思,反而更是寒冷了几分。 两人睡在一起能更暖和一些,陆明琛想,走上前去,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床铺,又从柜子里取出了一条厚重的被子压在了上头。 这应当是天墉城最温暖的床铺了。 因为其他弟子没有陆明琛那有些“娇气”的毛病,也没有一个知晓自家小师弟畏寒,就前 去山下的镇子买被子,又排队等着伙计弹棉的大师兄了。 陆明琛看了看床上的被子,眉心微蹙,心道自己险些将正经事给忘记了。 “我出去一趟,马上回来。”他对太子长琴说道,随后穿上天墉城的弟子外袍,从柜子中取出了一瓶丹药放入怀中。 见太子长琴正望着自己,他想了想,走到桌边,从镶嵌在上面的抽屉中取出一叠书信,“这是先前欧阳长老寄给我的书信。” 太子长琴接了过来,对他微笑着说道:“快些去罢,今日天暗得极快,等会怕是要下雪。” “你慢些看,”陆明琛颔了下首,“之前师尊曾和我提过另一种药方,等我回来再和你说。” 太子长琴嗯了一声,垂着眼,取出有些信封中已经有些发黄的白纸。 首先映入眼中的便是那清隽有力,看似圆润温和,却又暗藏锋芒的字迹。 饶是见多识广的太子长琴也不由得赞叹一声好字,不过也就仅仅于此。还未曾遇见陆明琛的时候,他依靠渡魂生存下去。为了不叫他原主的亲朋好友发现他并非本人,在一开始他需要竭力模仿对方一行一举,其中便包括了字迹。 字如其人,字如其人,这几个字并不适用在他的身上。 凤来琴身已毁,千年悄然而逝,如今的太子长琴早已不是当初那个醉心琴曲的仙人了。 怨恨么?依然有,却已不是他的执念,不似从前一样令他绝望发狂,恨不得叫这世间所有美好的事物皆数化为灰烬,与他一同永埋深渊。 幸而这一切痛苦并非没有尽头,他最终还是遇见了那个心意相通的人。 不经意回想起往事,太子长琴的心情慢慢地愉悦了起来。直到他开始读信的时候,这种愉快的感觉才被对方信中提及的病情,以及字里行间透露出……在太子长琴看来有些超过了只见过几面,寻常友人的关切之后,太子长琴的眉梢一挑,眼中流露出了淡淡的不虞和怀疑来。 …… 陆明琛携着那瓶疗伤的丹药,去往陵越的住处的时候,发觉他已经睡下了。 不便打扰,陆明琛便把瓷瓶交由了与陵越相隔极近的一位师兄,托他早些把着这东西交到对方手中,随后便告辞离开了。 临走之前,陆明琛想着,明天还是应当找个合适的时间来看看大师兄。 他回了自己的屋子,顺手关上门,见太子长琴正对着那些信看得入神,走过去,将微垂的灯芯挑得亮了一些,问道:“看好了?” 看见太子长琴点头,他微微一笑,“你这回的兄弟,看起来很是和善。”他发觉对方和太子长琴长琴,除却外表,行为举止也有些相似,便很难生出什么恶感来。更何况,欧阳长老还那么尽心尽责的治着他的病。 太子长琴放下手中的信,抬眼温柔看着陆明琛,并未回他的话。只是细细地将看了一番,瞧见了他有些泛黑的眼底,轻声道:“睡罢,明日大约还要早起。”看心上人这副模样,应当是没有发现自己这位素未谋面的兄弟信中所表露出来的不同寻常。既然他没有发现,太子长琴也不想特意提及。 看见他点头答应,自己收拾好信件,将它放回原先的抽屉里。 他吹灭了烛火,拖去长靴上了床。 陆明琛双臂一展,将他揽在了怀中。 而太子长琴则是低下头,将脸颊贴在了陆明琛的手臂上。他习惯性地拦住对方精瘦的腰 身,寻了个舒服地位置,随后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两人相拥着睡得很沉。 待到天光渐明,太子长琴首先醒了,他见身侧的人睡得正香,便掀开床被,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外头木门敲响之时,他正在束发,只是捋好了两侧的碎发,那顶放于桌上的发冠却还未曾戴上。 “小师弟。”他听到了一道清透沉静的男声在外面响起,太子长琴略微挑了挑眉,联系一下对方所喊的称呼,以及先前陆明琛和他稍微提及的两位同门师兄,他很快便猜到了对方的身份。拿起昨夜放置在桌上的外袍穿好,理好自己的玄色道袍后打开了门。 看到前来开门的人,陵越原本平静的面色很明显地浮现出了一分愕然,“……明国师?”太子长琴之前和涵素真人谈话的时候,陵越恰好身在临天阁,因此也知晓了太子长琴的身份。 他知道先前自家小师弟是由对方送回了天墉城,心头亦是带着几分感激,只是没有想过,自己会在这里见到身为国师的明行云。 “他再过一会儿大抵就会醒了。”太子长琴束好头发,面色无波无澜的说道,好似没有看见陵越惊讶的表情。 他平淡自如的表情叫陵越怔了一下,反射性的点了点头,直至太子长琴从他身边路过,离开了这间屋子,他才觉得有些不对劲。依照明国师刚才的举动……他昨夜分明是在这里过了一夜。可隔壁屋子又不是不能住人,他又何必与小师弟居于一室? 陵越的目光飘向了屋子中仅有的一张床,还有那床上很是明显留下的另一个人的痕迹……心中那股怪异与违和感愈发深重了起来。两人……当真是在一张床上睡了一夜,而且对方的反 应还如已经习惯一般平淡。 陵越不由得皱起了剑眉。 “……大师兄。”先前听到动静,原本闭着眼的陆明琛此时已经睁开了眼睛,他的头发很是凌乱,尤其是额前的碎发,正张牙舞爪的四处翘起,正如陵越记忆中,对方年少时,他前来叫他起床习剑所见到的画面一模一样。 “大师兄请坐,稍等师弟片刻。”披头散发和对方交流实在有失礼数,陆明琛说了一句,很快披上了外袍。他用发绳将自己的头发束起之后,整理好自己的衣着,才又走到了陵越的面前。 陵越看着他恢复成往日人前那副整整齐齐,一副一丝不苟的模样,唇角上翘了几分。尽管仍是非常清浅,但陆明琛却还是看了出来。 “大师兄,你受得伤如何?可还严重?”陆明琛问道,语气认真而关切。 陵越道:“无妨,皆是小伤而已,回来养个几日就没有事情了。”他停顿了一下,清正的眉宇间蕴藏着一股忧色,“倒是你,我从芙玉师妹那处听闻了许久你这趟出行的事情……怎会生出如此之多的事端,你可还好?” 陆明琛摇了摇头,“已经没事了。” 陵越观察他了片刻,见他气色尚好,点了点头。 两师兄弟坐在一起,不免谈起了关于百里屠苏的事情。 陵越面沉如水,对陆明琛道:“师弟是清白的,这无需多说,只是他不该私自下山。” 陆明琛清楚他的想法,百里屠苏这一下山难免带了几分“畏罪潜逃”的意味,也让旁人以为他心中有鬼。 “我已禀告掌门,过几日后便下山带师弟回来。”陵越道。 陆明琛沉默了下来,正想开口说话,却听见陵越带有几分迟疑的问道:“……师弟,你与明国师是何种关系?” 117、琴心剑魄今何在24 陆明琛听到陵越这么问, 先是愣了一下。在对方的认真而关切的目光下, 他静默片刻,最终选择了如实相告,“大师兄, 他是我的心上人。” 假若是换了旁人,陆明琛无需解释多少, 三言两句打个岔子就算是过去了。然而作为同门师兄的陵越却不同,自陆明琛年幼起就对他照顾良多。尽管两人之间没有血缘, 但关系却与亲人无异, 因此陆明琛并不想寻找理由来欺瞒对方。而以对方的观察力日后也一定会发现他和长琴的关系,既然如此,倒不如坦诚相告。 实际上, 陵越原本只是有几丝的困惑不解。出于对自家小师弟习惯性的关心, 却没有想到自己会得到这么一个答案。 陵越剑眉轻蹙,一张俊脸顿时沉了下来。他身为执剑长老首徒, 又是天墉城中的弟子表率, 生气起来威压十足,令人不敢逼视。 若是换做旁人,在陵越冰冷的视线下早已战战兢兢地低下头来认错。 可陆明琛与陵越关系亲近,深知对方与百里屠苏一个性子,均是外冷内热之人。因此并不畏惧陵越的视线, 只坦荡荡地看向他,神情也无甚变化。 陵越望进他清透平静的眼里,十分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这份坦然的心思。 他眉头未曾舒展, 张了张唇,声线偏为冷硬说道:“胡闹!你和明国师才相识多久!小小年纪,谈论什么情爱之事!” 修道之人,理应清心寡欲,一心向道,男女之事亦是少沾染才是。更何况小师弟爱慕之人是名男子,两人若是在一起,当真算得上是离经叛道之举。 小师弟久居山门,不通世事,这几月的山下经历单只能叫他长些见识,却无法让他知晓山下人心险恶,世事难测。 而且明行云年长于小师弟先不说,其身份放在世俗之中便是格外的尊贵,小师弟与他相较,终究是显得稚嫩了许多。 假若不是在临天阁见过这位明国师一面,又曾经与他交谈过一番,陵越当真会怀疑是对方引.诱了小师弟,携着自己的佩剑霄河前去讨教剑术。 不过纵使知晓明国师并非心怀不轨之人,陵越也依旧还是难以放下心来。 “……”陆明琛静默了片刻,他本就不是什么善于言辞的人,再说也不好向陵越解释他与长琴是一起轮回的伴侣。这话要是说出口,连他自己都难以相信,更遑论旁人了。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大师兄,我与长琴……明国师的相识并非如此简单。其实我认识他的时间,已有数年……”在陵越锐利的目光下,陆明琛斟酌着言语,尽量解释着自己和太子长琴的关系,最后对面前不是兄长却胜似兄长的人说道:“除却他,我身边不会再有别人了。” 老实说,在他人,纵使时关系已经很是亲近的人面前来谈论起自己与心上人之间是如何的情深义重,还是让陆明琛的心中生出了几分微妙的古怪。 在说完这段话之后,他立马闭上了嘴。 陵越唇角动了动,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好。他知晓陵琛的性子,年龄虽小,行事却拥有自己的章法。换了别人,有了主意还拥有变动的可能。但假若是陵琛,定了主意却是再也不会改变。 他望着自家的小师弟,对方也正看着自己,眸色清亮非常。陵越叹了口气,心中仍旧有些恼怒,终究是硬不下心肠,说出什么过分的话来。默了默,他低声道:“你自己看着办罢,师兄不拦你。” 不阻拦,却也不代表着支持。见小师弟心意已决,没有更改的想法,陵越只能选择暂时旁观。再是担忧和生气,他也总不能将小师弟腿打折,关在天墉城之内永远不让他出去吧?这种手段太过激烈,好不容易看着小师弟长大成人的陵越绝不会用。 陆明琛当然明白陵越的意思,不过这种反应也在他所预料的范围之内,他心中稍定,自然而然的转换了一个话题,“大师兄,与你一样,过几日我也要离开天墉城。” 因前面发生的对话,陵越此时敏锐至极,当即就开口问道:“与明国师有关?” 陆明琛一怔,摇了摇头道:“此行主要是为前往海外寻找灵药。” 陵越皱了皱眉头,“就你一人?那海外踪迹难寻,你独自前去怕是麻烦不小,不如等我返回门中,禀明师尊和你一起前去。” “并非只有我一人,明国师也会与我同行。”陆明琛面色平静地说道,既然已经都将两人的关系告诉了陵越,再在对方的面前遮遮掩掩也没有什么意思。 沉默了一下,陵越颔首道:“……如此也好。”除却两人的关系让他有些担心之外。对于这个人选,陵越还是能够放心的。出身于苍城山,又是国师的身份,总该有些过人的本事才是。另一层意义来说,这前往海外的路程漫长,两人若是相处不合,也能看出几分来。 陆明琛不知道陵越这位师兄此时此刻简直是为他操碎了心,他垂着眼眸,正在思量自己和长琴两个人离开天墉城之后,应该行走的路线。 “此去路途遥远,你路上多加小心。” 待到陵越交代起了他事,诸如再遇见类似魔君出逃这种情况,莫要再逞强的话后,才抬起了眼,正色答道:“大师兄,我知道了。” 陵越递给他几张威力非凡的五行符,简单介绍了一下用法之后,方才起身告辞。 陆明琛本来准备送他出门,却被陵越抬手拦住了,“今日你无早课,好好歇息养伤罢。”他说道,语调听着淡而无味,眸中的神色却透着关切而温暖的光彩。 陆明琛歇下了心思,应了一声好,等到对方的身影逐渐消失,这才慢慢地合上了门。 几日后,陆明琛先陵越一步下山。 在离开天墉城之前,陆明琛先去紫胤真人的住所一趟,问询一些有关海外十三洲的线索。 紫胤真人对他说完了关于海外的事情后,向陆明琛问起了一件事情。 “那万年寒铁是你寻到的?”紫胤真人问道。 寒铁本就是打造兵器绝佳的材料,更遑论称得上“绝迹人间”的万年寒铁。饶是不动声色如紫胤真人,再见到这东西的时候也稍稍有些吃惊。 听闻紫胤真人说到寒铁,陆明琛眉头微微一挑,很快就想到了先前叫他吃了不少苦头的那条铁镣。他原先还有些奇怪为何长琴将它收了起来,现在回想起来,早就应该想到对方的目的才是。 紫胤真人爱剑成痴,在各大修仙门派之中这算不上什么秘密。 “是从那魔君手中所得。”想到紫胤真人所奉行的原则是为“无功不受禄”,陆明琛点了点头,如此应道。依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他和长琴的关系应当未曾被师尊发觉。一旦知晓了此事,对方极有可能会阻拦自己下山。 到时候,假若他执意要离开,那么即将出现,只有一种局面,被师尊逐出门下……陆明琛着实不愿如此。 前面各种各样的世界走过来,陆明琛第一次遇见了向大家长出柜的难题。 他思忖,之前那些言辞说服师兄算不上难事,然而师尊那处却不好交代。还是应当如之前所想,循序渐进才是。 紫胤真人听了陆明琛这话,也没有再问关于寒铁的事情,只让陆明琛趁着天色正好,赶路下山去。 至于青玉坛的欧阳长老和当今国师长相相似这点,白发剑仙并未多么放在心上。 这世间之大,巧合处处皆在,纵使这两人之间有什么亲缘关系,那也与他无甚关系。 …… 在天墉城城下,太子长琴遣返了他身边的手下,让他们带着自己的书信先行回了皇城,而自己则与陆明琛两人,依照先前所得到的讯息前往海外。 时间算不上紧迫,却也算不上宽松, 两人连日赶路,暂且在一处名为“南屏”小镇停了下来。 小镇很大,周围建筑傍水而建,溪水潺潺,遍地生花,景色颇为秀美。 太子长琴先行进了客栈,陆明琛站在侠义榜前,微微眯着双眼,寻找着适宜自己和太子长琴做的任务。 不过合适的任务暂且没有找到,他先是在上头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百里屠苏。 118、番外 论坛体 高一放暑假那年, 乔幼昀正在家里百无聊赖之际, 收到了好友迟来的生日礼物——一盒游戏光盘。 游戏光盘的封面上共有六人,样貌衣着皆是不同,各有特色。 ——《古剑奇谭:琴心剑魄今何在》 乔幼筠低声念了出来, 忍不住皱起眉头。 原来是古剑奇谭,前段时间在论坛里面风头很盛的单机游戏。 对于古剑, 乔幼筠的感官并不是不好。不是因为古剑这个单机游戏本身如何,而是那些追捧古剑, 一味贬低仙剑和轩辕剑的脑残粉所引起的。 有人说粉丝行为, 偶像买单。尽管这话有失偏颇,但在乔幼筠的眼中,那些贬低其他游戏的无脑粉恰好应和这句话, 让她对古剑产生了抵触感和厌恶感。 因此纵使是游戏论坛中数次飘起了有关古剑的讨论帖, 她也一如既往的当做没看见,自然而然的屏蔽了与古剑相关的内容。这种举动, 当真可以称得上“避而远之”了。 然而令乔幼筠没有想到的是, 这盒光盘就这么猝不及防的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乔幼筠拿起光盘旁边的信纸,只见上面除却好友的祝福,还密密麻麻地写了一大堆有关于古剑的安利。 她脸上的表情原本有些严肃,但是在看到好友活泼的语言,以及时不时冒出来的颜表情。弯了弯唇角, 忍不住笑了起来。 【百里少侠一身黑衣,细腰,大长腿, 走起路来身后长辫子一甩一甩的……天辣,萌得叫人窒息!(为了证明这点,已经在企鹅上面发了一张少侠翻云寨踹门的gif给你,帅到炸裂!!!!!!)我决定了,我要把我所有的爱都拿去粉百里屠苏。从今天开始,我就是百里屠苏·脑残粉。 好啦,言归正传,除去我上面说的优点。古剑奇谭的战斗系统比较渣,剧情稍有些拖之外,也没啥没大的毛病,属于#入手绝不会后悔#系列。 ps:作为华夏传统文化的爱好者,像是古剑博物科普,词条考据这些游戏里面的小细节你一定会喜欢哒xd 最后,祝你生日快乐,我亲爱的小乔。——小可爱二猫】 乔幼筠认认真真地看了下来,粗略数了数字数。她发觉二猫这家伙,对着古剑里头的男主角发了一通花痴之外,竟然还有将近一千字的话。这家伙要是写作文也有这份热情就好了→_→ 在心中默默地吐槽了一句,乔幼筠将信纸重新放回信封收好,目光缓缓地落在了还未被她打开的游戏盒子上。 ……二猫这么卖力推荐,不尝试一下貌似有一些对不起她本人。 乔幼筠视线漂移了一下,伸出双手打开了盒子,取出了放置在里面的游戏光盘,放入了笔记本的外接光驱中。 自此,一入古剑深似海。 与二猫差不多,乔幼筠在刷完古剑全游戏之后,也成为了百里屠苏的粉丝一枚。——少侠貌美不说,关键三观正直得叫人喜欢。 作为粉丝,乔幼筠开始关注起了古剑相关度娘贴吧还有某龙bbs。 时间转眼晃过了几年,乔幼筠已经是一只十分愉快的大学狗。 但是因为专业特殊,乔幼筠平日里的学业也算不上轻松,渐渐地脱离了当初自己一脚踩进的游戏坑。 不过饶是如此,她闲暇之余还是会瞄几眼与古剑相关的资讯。 ——小乔,古剑四出来了,明天开始预售,你知道么?第一批开的预售,抢不抢?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好不容易有了休息时间的乔幼筠,收到来自己好友的企鹅消息。 ——买买买! 手速飞快的回复了好友,乔幼筠忍不住又补上一句。 ——不是说要年底才出来吗?怎么突然就提前了。 ——管它呢,反正又不是坏事。 有道理,乔幼筠回复了好友,关闭了对话框。 论坛上估计已经炸锅了吧?乔幼筠想着,一边打开了某龙bss。 《《《【树洞】古剑四怎么就提前预售了,还是限量预售,又要跟上次抢中秋月饼礼盒一样挤个头破血流吗? 《《《【求助】明天抢到古剑四的兄弟们吱一声,我愿意高价购买。 《《《【树洞】提前预售,没钱网又渣的学生狗躲在角落里头瑟瑟发抖。 论坛里面的情况果然和她想的差不多,各种各样关于预售的帖子冒个不停,看得她简直眼花缭乱。 乔幼筠默了默,点进那个土豪的帖子,抛了一句“同高价求”之后退出了“闲聊灌水”的板块,返回了论坛的主页面。 学校网速不够快,看来得拜托校外的朋友们帮着自己一起抢预售了。 乔幼筠用企鹅向几个好友发了讯息,得到他们的肯定回复后就安心了。这要是还抢不到预售她也就认了,大不了再等个十天半个月,等游戏正式开启售卖好了。 她在心中嘀咕了一声,又将视线转回到了电脑屏幕上头。 再看到论坛首页,她忍不住“诶”了一声。 只见上头一个标着红色小字“new”的板块——考古,出现了在她的面前。 刚才点进论坛的时候还没有见到的吧?乔幼筠皱了皱眉头,回想了一下自己发讯息前所看到的界面。 这个版块排在页面中间,黑字白色背景,上面还飘着红字……当真算得上显眼了。 可能是论坛刚才更新了吧。尽管有些奇怪,乔幼筠也没有多么放在心上,很快为这页面忽而冒出来的版块找了个理由。 考古?这版块的名字有些奇怪,不过因为和自己的专业一样,也的的确确勾起了乔幼筠的兴趣,她操作着鼠标点了进去。 随后她发现自己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818】侠义榜的前十名究竟是何方神圣,有图有真相! 1l 神秘路人-茶大乖 各位大佬凌晨好,夜深人静,月黑风高的时候,正好适合聊一些八卦,嘿嘿嘿。相信大家对侠义榜上头的大侠们好奇很久啦,本人在江湖上混了n年,虽然称不上,但也是知道一些事情哒。话不多说,开始扒榜。 2l 天墉城-守门弟子a 抢楼,坐等楼主放料。 3l 楼上速度太快了,我还还没得及放榜→_→ 先上前几名。 no.1 肥鸟少侠——百里屠苏 no.2 陆明琛 no.3 姜清婉 no.4 风流侠少——逸尘子 …… 4l 太华观——守门弟子甲 卧槽!!!几日没看侠义榜,逸尘子都被挤出了侠义榜前三?丫的前三开了挂吧,我表示不服!现代人的火箭都没这个速度!!! 5l 天墉城——执剑长老后援团 侠义榜还能作假不成?楼上淡定,不要叫嚣。 6l 神秘路人-茶大乖 4哥安静,我这还没开8= = 以下正式开始。 第一名,百里少侠,天墉城执剑长老关门弟子,排行第二。帅得一匹,前段时间和某boss干了一场打架,boss□□.趴了,game over,一系列的阴谋破产。这也是百里少侠侠义榜的成就火速上涨的原因,他第一名没有什么好质疑的。 附图【偷拍正在吃饭的百里屠苏.jpg】 7l 我头上有呆毛 ……楼主百里屠苏痴汉粉?人家吃饭你也偷拍,有毛病么? 8l 我头上有肥鸡 百里屠苏脑残粉闻风而来!哇哦,我家少侠的照片,已右键保存。 ps:楼上泥的艾迪和我情侣名? pps:楼主,多818我的爱豆。 9l 神秘路人-茶大乖 并不是百里屠苏痴汉粉【手动再见.jpg】只是爱屋及乌,你们不会懂得啦r(st)q 继续扒。 没有人好奇某boss是谁嘛? 咳,前段时间,琴川附近不是出了瘟疫的事情嘛?偷偷地告诉你萌,其实是某boss下得手。的确是有些丧病,不过好在后来有人出手化解啦。 此人乃是楼主爱豆。 至于某boss嘛……就是那个会弹琴,基友是小黑蛇的那位,指向很明显啦,懂得人自然懂。 10l 喵了个咪 一脸懵逼.jpg 指向很明显?楼主说的是谁? 11l 本座不姓沈 啧,徒孙智商不够。 12l 喵了个咪 喵了个咪的,太师父你过分了啊! 13l 真人手办爱好者 呵呵呵呵呵呵呵,楼主继续,不要停下来。 14l 神秘路人-茶大乖 不得不说,看到楼上的艾迪,我慌了一下。不过某boss应该不会上论坛哒,继续淡定扒。 to 12l,线索明显,不再解释啦。 百里少侠不说啦,换一个人。第二名——陆明琛。 大家知不知道苍城山,就是那个和朝廷合作了几百年的修仙门派,里面最牛逼的人物会被推出来担任国师。 15l 阿翔 楼主扒陆明琛的时候提到苍城山是啥意思?国师=陆明琛? 16l 琴川的店小二 楼上不要吓我= = 如果是真的就了不得了,谁不知道陆明琛和姜清婉有一腿,国师能够娶老婆的嘛? 17l 青玉坛——努力洗白中 路人。 不过国师大人要娶妻的话……总感觉这国师不大正经,我大景吃枣药丸的感觉。 18l 花满楼的老板娘 呵呵哒,国师黑粉又来装路人了,你家惯用套路。哪条天规圣旨说国师不能娶媳妇了? ps:如果不是当年明国师出手,大景早就玩完了好嘛?id名还是努力洗白中,凭你家掌门雷严做得那些缺德事,洗白得了吗?笑cry,黑别人之前先管好自己吧。 19l 青玉坛——努力洗白中 我就是随口说说,用得着那么针对青玉坛吗?还不让人知错就改了?excuse me? 20l 神秘路人-茶大乖 这就掐上了……o(s□t)o别啊,我还没有扒多少东西,千万不要毁楼啊。 国师是不是陆明琛我不知道,大家有了猜测也憋在这帖子说出来,小心被封贴嗷。不过我觉得陆明琛应该不是国师,上次没事蹲在侠义榜的时候,看到了一个苍城山门下打扮的弟子来接了侠义榜,用得就是“陆明琛”的名字。所以,应该不是那谁谁吧。 21l 阮妹不是软妹 小声问一下,说到苍城山,有人知道前段时间,百里屠苏带着他那把宝剑焚寂闯上苍城山的事情吗?事情是真的吗?我听说百里少侠是去抢亲的。 22l 苍城山——跑腿的命 ……额,怎么说呢。抢亲……其实也算不上吧。 23l 阮妹不是软妹 楼上真的是苍城山弟子?现身说法嘛,究竟是怎么回事? 24l 苍城山——跑腿的命 其实只是一场误会。 那啥,百里屠苏的师弟来了我们的地盘,找我们门派的长老来了。其他弟子们都说是提亲什么的,最后长老也在门中说了,以后百里屠苏的师弟就是他的道侣。不过天墉城那边似乎不太认同这件事情,就让百里少侠过来了。 最后也是和平解决啦,没有大家说得那么夸张。 25l 沈不悔 剧情竟然如此平淡【失望.jpg】 本来还以为能够看到什么大戏。 26l 神秘路人-茶大乖 失望+1 27l 阮妹不是软妹 失望+2 早知道不问你了,还不如我听到的版本精彩。话说楼主不去更新,在这里听什么八 卦?一脸懵逼.jpg 28l 真人手办爱好者 呵呵呵呵呵呵呵,真是好笑。苍城山怕丢人现眼就胡编乱造一通是吗? 我来和你们说清楚。 百里屠苏恨死了某boss,同样也恨和某boss长得差不多的苍城山的某长老。 某长老喜欢百里屠苏的小师弟lmc喜欢的要死,小师弟也非某长老不可。啧,两心相悦真实碍眼。 某长老背景复杂,还和某boss有着复杂的关系和纠葛。 天墉城的执剑长老护徒狂魔,他门下的两个弟子陵越和百里屠苏也护短得要死。 呵呵呵呵呵呵,护短三人组不同意lmc和某长老在一起。 某长老在苍城山要娶lmc当道侣的时候,护短三人组出手了。苍城山实力太菜,人就被带了回去。 啧,真是叫人不忍心看。 ps:苍城山的人有时间上论坛,不如先想着提升一下自己的战斗力?微笑.jpg 29l 阮妹不是软妹 lmc……绿毛虫,李莫愁,陆明琛?!excuse me!!!我的输入法是不是出毛病了 30l 我眼下有魔纹 ……看不懂,总觉得楼上的楼上神志不大正常。 31l 天墉四宝 点进【真人手办爱好者】的资料看了一下,发现他的发言差不多都在引战和歪楼。大家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喽,不要轻信。 32l 正义的丽丽 只有我注意【阮妹不是软妹】的输入法吗?真人手办爱好者,lmc=陆明琛?是侠义榜的那个? 33l 真人手办爱好者 你猜。 33l 弹凤来琴的小神仙 楼上别疯了,自家媳妇找到没有,在这里瞎编乱造。 【温润一笑.jpg】 34l 真人手办爱好者 【温润一笑.jpg】 你管我?自己家里都快着火了。 先看看这帖子。【链接一】【链接二】【链接三】 35l 这个世界不要死 ……别掐了,冷静。 36l 真人手办爱好者 卖你一个面子。 37l 弹凤来琴的小神仙 不需要你卖他面子。 来祖洲一战,等你。 38l 管理员 禁止引战!掐架! =======================此贴已锁============================ 乔幼昀看得有些懵逼。 这些人究竟在说些什么,侠义榜是古剑游戏里的那个侠义榜吗?有百里屠苏,又有逸尘子,那么应该没有错吧。 自己究竟点进了什么样的论坛版块,怎么神神怪怪的。 乔幼筠皱着眉头,操作着鼠标想退出网页,却发现整台电脑都卡住了。 说是卡住也不太正确,因为她能够关闭这个帖子,也能够打开这个神秘版块中的其他帖子。 然而除此之外,却什么也做不了了。 乔幼筠一头雾水的将电脑直接关机重启,再打开来页面却还是那个神秘的【考古】版块。 自己的电脑是不是中了什么病毒? 乔幼筠纳闷极了,一边刷新了一下版块页面。 目光一扫,目光落在了那个飘着hot的帖子。 《《《【八卦】大家觉得天执剑长老的三个弟子,哪个人设更吸粉一些?从各方面来说,欢迎带图。 1l 如题,执剑长老三弟子,大弟子陵越,二弟子百里屠苏,小弟子陵琛。 【图1.陵越天墉校服图】 【图2.百里屠苏天墉校服图】 【图3.陵琛天墉城校服图】 ps:图片讨论完毕后会申删,大家理性讨论。 乔幼筠看到这个帖子,有些懵逼。 等等,执剑长老啥时候有了小弟子?陵琛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119、琴心剑魄今何在25 没有想到会在侠义榜上看见百里屠苏的名字, 陆明琛不禁怔了一下。 不过他想到自家师兄是私自下山, 身边应该也没带着多少盘缠,依照对方的性子和本领来看,会接侠义榜赚钱怕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只是光凭侠义榜上的名字, 他一时也难以弄清百里屠苏的下落何在。 更何况,对方这次是私自下山, 为了躲避天墉城的追查,怕是会隐匿自己的行踪。 陆明琛眉头微蹙, 盯着那侠义榜上再熟悉不过的字眼看了一会儿, 思忖着对方可能行走的路线。 “明琛?”陆明琛想得有些入神,听见了身后之人的声音,这才回过了神来。 “在想你那位下山的师兄?”太子长琴走到了他的身边, 见他盯着侠义榜一处眉宇紧蹙, 稍稍一想,就知晓了他此时心中所思。 陆明琛点了点头, 从侠义榜上的排行上收回了视线, 低声道:“我这位师兄蒙受不白之冤,一时气愤下了山。他身上有股凶煞之气,唯有昆仑山上才能压制一二。我担心他就此下山,会加助身上的煞气。” 话至此处,陆明琛唇角轻抿, 心中担忧更甚,“听闻师尊所言,每至朔月, 师兄身上的凶煞便会变本加厉,难以克制。假若不早点找到他,我担心会出事情。” “你师兄先你下山已有两月之久,如今在这侠义榜上名声不小,说明已有了应对的办法,暂且无碍。”忧他之忧,太子长琴见他忧心忡忡,也替他思量着关于百里屠苏的事情。 这话说的不错,不过陆明琛的眉头依旧未曾松开,沉吟片刻,问身边的伴侣:“长琴,你身边可还有能用的人?”他心道,当初担任皇帝的时候也未曾觉得这职位有什么天大的好处,不过现在一想,起码人手充足。比起自己这种漫无目的,毫无头绪的寻找要好了许多。 太子长琴颔了下首,同他温声道:“你放心,我知道你的担心,先前就叫人注意你师兄的下落了。幸而我们知晓他的样貌生得如何,不像是当初我找你时那样大海捞针一般。再过一段时间,就应当有消息传来了。” 陆明琛应了一声,暂且先将关于百里屠苏的事情从心中压了下去。 “先进去罢。”陆明琛抬起头看了看天空,一轮烈日正悬挂天机,发出了令人焦灼而刺目的光芒。 两人身上的银钱还足够,而且侠义榜的位置就固定在客栈旁边也不会跑,还是等太阳稍缓和一些再出来好了。 陆明琛摇了摇头,这出了天墉城,就一下从冬天转成了炎热的夏天。 他将手搭在太子长琴的肩上,两人一同进了客栈。 客栈的大堂里,客人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或是聊天,又或是自顾自的喝茶解渴。 空气中隐隐约约飘散着一股醇香的酒味,店伙计怀中捧着一壶泥封的老酒,小心翼翼地穿梭着来往的客人当中。 “伙计,这边再上一坛酒!”坐在中间的大汉喊了一声,而后悠悠然地往嘴里塞了几颗盐花生。 店伙计扯着嗓子应和着客人的要求,“客官稍等,这边马上就来——” “上去歇息罢。”陆明琛对身边的人说道,一边挡住了往这边挤来的人流。 南屏小镇不大,能供住宿的客栈也不多。 这月份南屏独有的桂花鱼繁衍正盛,因此吸引了许多外来的商人,原先还算得上安静的客栈登时就热闹了起来 前面那家已经满客,陆明琛和太子长琴就选择了这一家。 不过这环境当真是过分热闹了一些。 好在陆明琛和太子长琴都不上什么娇贵挑剔的人,这种嘈杂的环境,忍忍也就过去了。 大堂太挤,太子长琴先上了楼,陆明琛则去掌柜那里取房门的号码。 掌柜那张发白掉漆的长桌前,正排着几个人。陆明琛抱剑在怀,在人家身后静静等候着。 “客官,这是你要的酒。”店伙计把酒坛放到了大汉的面前,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汗水,客气地说道。 “有劳伙计了。”大汉哈哈一笑,拍开了酒坛上方泥封,翻正了面前倒扣的两个碗,向其中注入了散发着清香的酒液。 “东哥,今日又是喝酒又是笑的,什么事情这么开心?”坐在大汉对面的青年结果了大汉递过来的酒碗,忍不住问道。 “嘿,先前老子家里闹鬼,搅得老子不得安生,这回总算是没有动静了。”大汉说着,一抬手,往嘴里送进了将近大半碗的酒水。 “东哥,你家里闹鬼?这事兄弟我怎么不知道。”一听这事,青年登时兴奋了起来,一双眼睛贼亮的盯着大汉。而后又抬起手来,拿起了桌上的酒坛为大汉满上了碗里的酒水。 “你小子要是知道老子家里的事情,怕是早就吓了个屁滚尿流。”大汉浓眉上扬,不屑地嗤笑了一声。 青年相貌生得不怎么样,不过一张面皮却是白净得很。一听大汉有些不屑的语气,脸立即就有些红了起来。不是不好意思,而是有些被看轻的气愤。 “东哥你这话可就说得不对了。”青年大口的喝进一口酒,面色顿时又红了几分,他梗着脖子,粗声粗气的说道:“一个月前我去了无子村。” 听闻无子村这几个字眼,大汉的面色变了几变,看了看四周,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小声些,你又不是不知道镇子里的人忌讳这地方。” 大汉的出言警告,让青年的脸色同样变了一下,他抬眼扫了一圈周围。 陆明琛微微垂首,及时地避开了青年朝这边投注而来的目光。 他没有特意去注意两人,只是听觉太过敏锐不说,他的位置距离那二位也算不上远,因此两人的谈话还是一字不漏的入了陆明琛的耳中,而大汉和青年后面的对话叫他不得不引起了注意。 “你当真去了无子村?”大汉低声问道,目光中透着几分狐疑,他并不相信以对方的胆量敢进入那个地方。 “我真的去了。”青年迟疑着,最终还是说了实话,“不过只走到了那村子的门口,就没有再靠近了。”他是有些好奇不错,却还不想因为自己的好奇心丢了性命。 大汉轻啧一声,摇了摇头,“老子就说,你那兔子一样的胆子怎么敢去送死。” “哎哎哎,这是什么话。”青年有些不服气,不过想到一件事情,他还是歇下了继续和大汉争论的心思。他喝了一口酒,凑近了几分,脸上露出有些诡异的神色,神神秘秘地对大汉说道:“我虽然没有进去村子,但我看见了另一个人走进去。” 大汉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有些不解地问道:“你是不是看错了?那鬼地方还有人愿意去。” “前几日不是有个黑衣小哥,教训了一顿孙晓那群狗娘养的东西吗?”青年原先的语调还是特意压了一些,但是说到这里,声音却忍不住提升了几分。 “小声一些。”大汉沉着嗓子提醒着他,又出声问道:“教训了孙晓的黑衣小哥?是不是百里少侠?” “百里少侠?”青年摇头,“我不知道他叫什么,不过他眉心有着一颗朱砂痣。” “坏了!”大汉闻言皱起了浓密的眉毛,一掌拍向桌子,酒碗中被斟得满满地酒液因为他过重的力道,顿时就飞出了碗中,往四处飞溅。 大汉却顾不及胸前被酒水浸湿的衣襟,目光直直地对准了对面的青年,语气带着几分担忧和不安,“你可有提醒百里少侠几句?” 青年叹着气说道:“我那是一不小心走到了无子村附近,怕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有心思去理会别的事情,立即就跑回了家。”他停顿了一下,声音不由自主的小声了许多,眼中的神色有些胆怯也有些不解,“东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情吧?那黑衣小哥和你是什么关系?” 大汉三下两下拍开了衣襟上的酒水,一张粗犷的面孔上流露出几分沮丧,低声道:“这黑衣小哥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先前我家中闹鬼,就是他出手帮忙的。”心情低沉之下,大汉也不再老子长老子短的自称自己。 他愁眉不展,抬手将酒碗中的酒水一饮而尽,而后重重地将空碗搁在木桌上,张了张唇,“这……这可怎么办才好?我知道了这件事情,总不好叫救命恩人白白送死吧。” 正当他纠结不已的时候,听闻了事情前后的陆明琛走到了两人的面前。 “两位兄台,我是你们口中那位百里少侠的师弟。”眉间生有朱砂痣,又姓是百里,这世上应当没有那么多的巧合,陆明琛确信这两人方才话中所提到的人正是自己的师兄百里屠苏不错。 “……百里少侠的师弟?”大汉听了这话,打量的视线落在在陆明琛的身上,心中有些怀疑,立即便向他问道:“你刚才听到了我们两人对话?” 看见对方的神情警惕,陆明琛颔首,朝两人抱拳道:“修道之人耳目敏锐,并非故意冒犯。在下天墉城门下弟子陵琛,兄台方才所说的人正是我的同门师兄百里屠苏。” “百里屠苏出自天墉城,也的确是这名不错。”大汉听他介绍,又见他一身正气凌厉,心中的防备渐渐松了下来。 “两位兄台,可否寻个安静的地方谈论与我师兄的有关的事情?”陆明琛客气的说道,在得到大汉和青年两人的同意之后,他将两人请到了楼上。 太子长琴见到陆明琛身后跟在两个素不相识的人也并不诧异,眉头轻挑,跟着陆明琛一同进了方才掌柜所开出的客房当中。 “他是我的同伴。”陆明琛向二人简单的介绍了一下太子长琴的身份,看见大汉和青年两人面色尴尬,显得有些拘谨,便开口说道:“二位不必客气,先请坐罢,这次是我二人劳烦你们了。” 他客气的言语叫大汉有些不好意思,他挠了挠头,不伦不类的回了一句,“是两位少侠客气了。” 陆明琛微微一笑,问清了二人的称呼后,开始询问起了百里屠苏的事情。 “少侠之前已经听到了我们两人的交谈。其余也没有什么好说的,百里少侠是我的救命恩 人,三日之前我还曾经见过他,之后也不曾在意。原本以为他是离开了南屏镇,不过若是按照李庆说的那样……那怕是情况有些危险了。”大汉叹了一口气说道,而他口中的李庆,指得正是坐在了陆明琛身前的青年。 “我是在两日前见到的黑衣小哥。”李庆道,“他当时应该没看见我,管自己往村子里头进去了。” 依照两人的说法,师兄进了那村子,就应当再也没有出现过此处了。 陆明琛长眉一紧,出声问道:“你们两人对那村子忌讳莫深,为何?” 李庆和那汉子面面相觑,面上同时浮现出几分的恐慌来,两人静默片刻,汉子喉结一滚,咽了口口水,最终还是他先开了口。 “那村子,名为无子村。” 李庆接着道:“其实十一年前,这村子并非叫做无子村。每至夏季,村子里的木槿花便开得极盛,也因此得名木槿村。” 汉子道:“只是不知为何,过了那年的年关,木槿村的孩童开始频频失踪,不知所向,村子里的孩童莫名其妙便没了大半数。在那之后,诸多怪事更是接连不断的发生。 村里的人带着剩余的孩子搬离那地方,不过……无甚用处。搬出来的大人没什么事情,孩子却莫名暴毙,死状凄惨。” 李庆长叹了一口气,“村子里头的孩子都没了,木槿村因此被人们叫做了无子村,那地方成了周边之人的禁忌,不愿意再提及,生怕沾染上了里面的凶煞。” “可有人请过修道之人前去看过?”太子长琴问道。 “应当是有的。”汉子回想了一下,才继续说道:“不过那村子实在他邪门了,也无人奈何得了。” 太子长琴又问了一些关于木槿村的事情,待问清之后送了李庆两人出去。 “两位道长,若是将百里少侠带回,还请告知我一声,我常来这家客栈喝酒吃菜。”汉子 有些不放心的说道,见太子长笑着应下,才跟李庆一同下了楼。 太子长琴合上门,转身便看见了陆明琛眉头紧蹙,一脸深思的模样。 他缓缓地坐在了他的身前,拿起桌上的茶壶,为他倒了一杯水。 “你先服药。”太子长琴握住他的手腕,将茶杯塞到了他手中,“然后我们立马出发。” 陆明琛眉头舒展了开来,朝他勾了勾唇角,只是那抹弧度又很快隐没不见。 “那无子村,不出意外,只怕又是妖魔作祟。”陆明琛照常吞下了自己应该服用的药丸,将茶杯搁在桌上,手指却在轻轻摩挲着杯壁,他缓缓地说道:“那些孩子若是那东西掳走,作以邪术所用,这妖魔的力量应该不太容易应付。” 太子长琴微微颔首,他同意陆明琛的想法,因此百里屠苏如今的处境也正如那大汉方才所说的那样很是危险。 陆明琛忧心师兄安危,不敢在耽搁时间。他与太子长琴合计了一下想法,又理清路线,便去往了叫南屏镇上的民众避之不及的村落。 …… 离开了南屏镇,周围树木花草立即丰茂了许多,郁郁葱葱,陆明琛两人身前这条沿着山坡的起伏也开始变得狭隘了一些。 陆明琛原是和太子长琴两人肩并肩前行,不过因为路被灌木树丛所挡住,他们只能一前一后行走。 陆明琛手中握着无名,剑气流转于鞘中,于悄然无声之间就已经斩去了阻挡在两人面前的杂草和树枝。 因前头两人仔细研究过去往无子村的路线,又有两侧的木槿花作为标志一路指引,因此无甚波折,顺顺当当地到达了李庆和那汉子口中的地方。 于两人几米远处立着一块巨大的灰黑石头,周身爬满了黛青色的苔藓,而石头斑驳的身上隐约可以看见上头所刻下的“木槿”二字。 “好重的阴气。”无名剑性情虽桀骛不驯,但却是一柄正气之剑。如今嗅到周围弥漫的森森阴气,握在陆明琛手中的它剑身颤抖,凌冽的剑意渐渐地蔓延开来。 陆明琛注入一道灵力于无名剑剑身当中,示意它镇静下来。无名剑虽未曾生出剑灵,却是灵气十足,知晓主人的意思,当即便停止了动作,克制住了自身升腾而起的剑意。 “你身上的伤还未痊愈,行动小心一些。”太子长琴低声嘱咐道,上前一步,看似与陆明琛齐步而行,却是不着痕迹的护住了他的周身。 陆明琛不曾拒绝,这是两人的默契,谁叫他现在的确是弱了一些。 木槿遍生的前方,可以窥见整齐排列开来的房屋。 “咳咳咳……” 陆明琛和太子长琴走进村子还未曾多久,便隐隐听见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有些沉闷的咳嗽。 陆明琛脚步一顿,“……是师兄。” 拐角处,身穿黑袍的青年扶着低矮的墙壁,抬手擦拭着唇边渗出来的鲜血。感觉到前方来人,他立即挺直了腰身,长臂一挥,剑尖直指陆明琛和太子长琴的方向。 “咳……”他又咳嗽一声,方才抬起了头。看到来人,他不禁一愣,张了张唇,“小师弟……你怎会到此处?” 陆明琛见他步伐踉跄,身上伤痕遍布,当即上了前去,伸手扶住了他。 “我得知了师兄的下落,前来寻你。”陆明琛的眉宇间笼着一层忧色。 确认身边之前气息正常,并非什么妖物化身,百里屠苏眼里的锋锐渐渐缓和下来。 “……无事,只是与那妖物缠斗了一番。”百里屠苏放下剑,声音低哑,语气却是平平,很是轻描淡写。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他话音未落,整个身体便晃了一晃,陆明琛见状扶住了百里屠苏。 太子长琴原本也要伸手去扶他,却看到了百里屠苏手中的剑。 他松了手,脸色骤变,瞳孔微微放大。一双温润清透如同琉璃般的眼眸在一点一点的变淡,那眼中渐渐渗出的冷意像是能叫人寒意透骨。 纵是只剩下了半截剑身,但那把剑,他也绝不会错认。 焚寂,那是焚寂不错。 那把封印了他命魂,让他犹如惶然如同丧家之犬的东西。 ### 百里屠苏站在高台上,他的身前是看似平静的水潭。 水面开始震动,逐渐地泛起了一圈圈涟漪。 他来了,百里屠苏想道。 “悭臾。”他唤道。 “你来了,吾友。”悭臾巨大的龙身从深潭中缓缓升起,犹如一道黑色的幕布,低声念出了来人的名字。 “……我并非太子长琴,我是百里屠苏。”百里屠苏潜意识便不想认同对方的称呼。 “百里屠苏?”悭臾摇头,有些好笑的说道,“你既有他半数魂魄,为何不能是太子长琴?” 他睁着一双金黄色的眼瞳,注视着百里屠苏。神情像是悲伤,像是怀念,又更像是怜悯。 “太子长琴……我……不是他。”百里屠苏退后了几步,否认着悭臾的话。 他忘记了他的身后同样是一片水域,他往后退着,先是脚,然后是上半身。冰冷的潭水像是嗅到了猎物的味道,争先恐后的朝他涌了过来。 它们覆盖住他的嘴唇,他的鼻子,他的眼睛,嘴唇不留一丝缝隙。 “啊!”百里屠苏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的身体颤抖着,额间的鬓发已经全部湿透,像是一条刚从水面浮起的鱼。 “……你醒了。” 百里屠苏尚未从那种窒息的感觉当中回过神,他捂着自己的胸膛,眯着眼睛,望着站在窗前,背着光的人。 眼前的视线还未变得清晰,百里屠苏脑中也依旧有些混沌,他下意识的向对方问明身份,“你是谁?” “明行云。” 太子长琴转过身,如同局外人一般,望着面上浮现些许茫然神色的黑衣青年,神情有些冷淡, 他想起了黑衣青年刚才那句梦境中的低声呢喃。 我不是太子长琴。 事情好像立即就有意思了起来,太子长琴静静地注视着对方,神色晦涩莫测。 120、琴心剑魄今何在26 来人报出自己的姓名, 百里屠苏先是一怔。 待借用窗外光线, 看清楚了对方的形貌,心头浮现出一丝丝的困惑和警惕。 对方明明正是前段时日刚和他见过,被雷严拘回青玉坛的欧阳少恭。先不说此时此刻他为何又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他为什么要将自己叫做明行云。 百里屠苏心中闪过诸多念头,一双似星双目中划过几分戒备, 双唇微张,还未曾吐出一言半语。他的面色忽而一变, 一只手横在胸前, 原本漆黑的眸色渐渐地染上了点点猩红。 每每临近朔月,百里屠苏体内所封印的煞气便会在经络四处游荡。在那之后又会转化为霸道蛮横的杀伐之力,一点一点的吞噬他的清醒, 叫他做出违背本心, 伤害他人的举动。 正如当年年少轻狂之际,他不知自己身上煞气的凶险, 未曾顾及师尊嘱托私自应了师兄的比试。结果受凶煞所制, 失去了自身意识,险些铸下杀害师兄的大错。 如今此事虽然未曾在此方世界发生过,然而百里屠苏回想起来,却还是心存愧疚。因此他更加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戒焦戒躁, 平心静气,告诫自己莫要再如记忆中那般犯下此类大错。 因重活一世的经历,对于煞气, 百里屠苏已有了控制一二的办法。虽当不得长久之计,但从天墉城到山下已有数月,也未曾出过什么岔子来。 然而此时此刻体内升腾而起的那股煞气,好似火焰一般熊熊燃烧,逐渐地侵吞他的神智。 百里屠苏眼底的红光愈盛。 他原本注视着太子长琴的眼神还勉强当得上“平静”二字,但因神志受到煞气侵蚀,他的1 眼眸墨色翻滚,好似正酝酿着风暴的一方天地,阴郁而凶狠,叫旁人看来颇有些触目惊心。 “欧阳少恭……”百里屠苏张了张之前因失血显得而有些发白的双唇,神情冰冷的吐出埋藏在心中已久的名字,眼中的恨意和身上的杀意恍如实质,犹如凛冽寒风一般朝着太子长琴直面而来。 太子长琴未动,只是那双沉静清澈似水面一般的眼眸发生了微微的波动,有些像是惊讶的情绪在他的眼中浮了起来。不过仅仅一闪而逝,他的神情又恢复了先前的模样。 百里屠苏身上渐渐冒出了如蜘蛛吐丝一般的黑雾,将他白皙的面容慢慢覆盖,一双暗红色的眼睛好似浸染了鲜血一般,妖异的有些吓人。 “欧阳少恭,你该死!”百里屠苏语气恍若冰冻,面色阴沉地吐出这一句话来。他右手十指一翻,那原本被放置于桌上的断剑焚寂便飞出了包裹着它的白布,露出黑色煞气流转的剑身来。 “……” 太子长琴知晓百里屠苏战力非凡,此时被那凶煞之力所操控更是难以应付。只是他脑中念头一转,便有了几种应对的办法,因此并不畏惧百里屠苏和他手上的焚寂。 “百里屠苏,为何如此恨我?”太子长琴清楚百里屠苏此时已将自己认作了他人,而他口 中的欧阳少恭也并非他人,正是明行云从未见过一面的便宜兄长。 太子长琴听百里屠苏话中语气,似是与百里屠苏结下了什么仇恨。这煞气饶是侵蚀了对方 的理智,却依旧未叫对方忘记欧阳少恭此人,可见仇恨之深…… 太子长琴心中一动,便默认了百里屠苏的称呼,想要从他口中套出一些话来。 “屠我族人,杀害无辜百姓……”百里屠苏执剑上前的一步,周身的煞气形成了一圈黑色的火焰,随着百里屠苏剑身所指,便锐不可当地朝着太子长琴扑了过去。 太子长琴听他一桩桩数下欧阳少恭犯下的罪行,眉梢轻挑,眼中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几分惊讶神情。待听到对方那句“想要焚寂来取便是,不必牵扯他人”的话,先前无波无澜的面色亦是微微一变,眉眼之间带了几分困惑和诧异来。 以他的心思,从百里屠苏之前的话和如今的言语,已得出对方和焚寂二者间的联系,隐隐约约明白了此处,大抵是另一个存在“太子长琴”的世界。 他与自己经历上大抵相似,因不周山天柱倾塌一事被打入轮回,又被龙渊部落的人拘了魂 魄制成了焚寂……只是在此之前,从未出现过“陆明琛”一人。 若说起来,百里屠苏应当正是渡魂的一半魂魄。只是焚寂已经在他手中,他为什么还是这幅模样?此中又牵扯了欧阳少恭何事? 太子长琴长眉轻蹙,手中凝起灵力,暂且挡住了百里屠苏气势汹汹的攻势。 他想,这一番试探倒是解开了百里屠苏究竟是谁的问题,然而心中疑惑未曾减少半分,反倒更是多了几分。 他诸多困惑缠绕心头,还要应付如今战斗力倍增的百里屠苏,一时便忽略了房间外面的动静。 “……长琴?”陆明琛原本是去距离客栈不远处的药房替百里屠苏抓药治伤,未曾想回来的时候却看见自己心上人和师兄一幅对峙的模样。 他拧起眉头,目光落于浑身黑气的百里屠苏身上,眼中的疑惑顿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担忧的神色。 他已是明白面前这有些荒唐的局面,是百里屠苏身上煞气发作导致。 百里屠苏此时神志已消,但感官却是极为敏锐,陆明琛方一进门,他便已经感觉到了对方的气息。 只是对面貌与心中仇人相似了九成的太子长琴更为在意,只想一剑将他送入幽冥,因此也未理会陆明琛。 “明琛。”陆明琛抬起头,见太子长琴正看着自己,他轻轻点头,便理会了对方的意思。 随后他执着手中的无名剑,脚下一蹬,朝着百里屠苏的方向劈了过去。 无名剑未曾畏惧百里屠苏手中焚寂所散发的邪煞之气,剑随心动。依照陆明琛意图,剑身绽放出刺目异常的华彩来,迎着百里屠苏的方向逼了过去。 剑芒破坏百里屠苏身上蔓延而出的煞气,势如破竹一般难以抵抗,饶是此时强如百里屠苏,也不免为这剑气所逼迫,闭上了一双血红色的双目。 待他闭眼之际,太子长琴便用灵力交织成网,将百里屠苏束缚其内。陆明琛和太子长琴默契至极,这一连串举动不过花费呼吸一瞬就已经成功。 若想制服百里屠苏,又不伤及他本身,这应当是最稳妥的办法。 “师兄。”陆明琛迎身上前,伸手扶住了百里屠苏的肩膀。 百里屠苏瞳中的血色渐渐暗淡,长剑脱了手,“哐当”一声便落于了地面。 “……小师弟。”兴许是方才与太子长琴一战,消耗了体内的戾气,百里屠苏身上的煞气未曾消失,但比起先前那种残暴好似摧毁一切般的姿态,却要好上了许多。 百里屠苏的眸色转为正常的黑色,眼中咄咄逼人的恨意也在这一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他轻咳一声,唇角缓缓地渗出一丝血迹来。 若不是陆明琛方才扶住了他,怕是早就倒在了地上。 “小师弟,我……未曾伤及你吧?”恢复了清醒,对于先前所发生的事情百里屠苏却有些记不清,只知道自己好似打了一场架。 他看着陆明琛,剑眉攥起,满目担忧的问道。 “我无事。”陆明琛道,目光落在了自百里屠苏清醒,便站于了角落的太子长琴,眼神中带着关切。 太子长琴朝着他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无大碍。 陆明琛这才放下了心,将百里屠苏扶到了床上,放低了声音,道:“师兄,你好生休息罢,我去把药端给你。”他停顿了片刻,又道:“行云略通医道,师兄方才凶煞发作,不若叫他看看。” 百里屠苏先前同无子村中他历经一场大战尚未休息,又因为体内煞气发作和太子长琴一战,心神已是疲倦至极。此时依靠在床侧,面色苍白,一双眼睛已是控制不半阖了起来。若不是小师弟在场,他怕是早就睡了过去。如今虽是睁着眼睛,心神也早已飞到了一处可以安魂的地方。若不是陆明琛提及旁人,他根本分不出心力去注意房内的另一人。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在下明行云。”太子长琴从角落之处来到光亮的地方,明亮的烛火映照在俊秀的面庞 上,清晰得不留一丝缝隙。叫百里屠苏萎靡不振的精神好似吞下了什么“灵丹妙药”,登时便清醒了数倍。 “明行云……”百里屠苏念出这一姓名,隐于床侧的十指慢慢地攥了起来,语气冷漠的说道:“欧阳先生在开玩笑罢,不必戏.弄于我。” 陆明琛听闻他的话,便知晓百里屠苏大约是认错了人。欧阳长老倒是与天墉城缘分匪浅,他们师兄弟二人均认识对方。 太子长琴唇边带笑,望着百里屠苏的眼神看似温和,眼底却藏着一种很怪异的神色。像是好奇,又像是感慨。 面对百里屠苏凌厉的眼神,他轻轻摇了摇头,“少侠怕是认错了人,我并非你口中的欧阳先生。”他想,这世间果真无奇不有,便是遇见另一个“自己”的事情都能够发生。 “师兄,他是苍城山长老……”陆明琛还未解释完,便听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陵琛,你可在里面?”这声音带有几分迟疑,听起来却是清越非常。 陆明琛和百里屠苏两人对视一眼,已是认出了来人的身份。 不正是他们上头的师兄陵越又会是谁。 121、琴心剑魄今何在27 陆明琛打开了门, 只见一列身着紫色道袍的天墉城弟子正站于门口。 为首那人手负长剑, 头发用一顶玉冠高高地束起,两缕碎发散落在面颊两侧,愈发凸显了额间那抹好似月牙一般的美人尖。 不过他却无半分女气, 那美人尖好似锦上添花一般,将其原本就清俊非凡的样貌衬得更是英挺了几分, 再加上周身散发出那股凌冽似利剑出鞘般的气息,旁人见了他便要称赞上一句“良金美玉”了。 来人正是天墉城诸多弟子之首的陵越, 此次下山, 他正是为了自己那位私自下山的师弟百里屠苏而来。一路打听追踪,正巧与陆明琛一样,来到了这南屏小镇。 只是百里屠苏的下落尚未明了, 他却先是机缘巧合的得知了自己小师弟的下落。 在陵越心中, 算上这次取药的行程,小师弟不过二次下山, 涉世尚浅, 在路途上难免遇见以他这般年岁难以应付的事情。 尽管有一国国师跟随身边,然而这两人关系……却是不一般。年龄,身份相差极大,他自然是放心不下。 若不是师弟百里屠苏急需带回天墉城,又有自己的师尊交代不必牢牢看住陵琛, 他怕是早就与对方一齐前往海外寻找那踪迹难定的仙草了。但这并不代表陵越对于自家小师弟就此放手不管了,恰好在旁人口中得知对方下落,他便立即前来寻找, 确认小师弟此次出行可有出现什么棘手的问题。 只是他却没有想到收获了一个“意外之喜”。 陵越走进屋子,视线登时便落在了床上面色青白而困乏的黑衣青年上面。 “师弟……?!”陵越目光划过百里屠苏先前与魔物一战,还未来得及处理的伤口,剑眉立皱,原先见到对方的愕然在此时皆数散得一干二净,眼中神色立即转为担忧,“你这是怎么了?” 跟随与陵越身后的其余天墉城弟子见到百里屠苏,本是要出声呵斥他,是否当真动手加害 门中弟子肇临。但是陵越先行开口,碍于大师兄的威望深重,他们便暂时合上了嘴,只瞪大了双眼,目含憎恶和警告地望着百里屠苏。 百里屠苏并非第一次经历这般眼神,年少之时对此还颇为在意,只是如今早已将此视作寻常。更何况,比这类眼神要更加糟糕上百倍有余的情况他也并非没有遇见过,这一来二去,这些无关痛痒的目光“谴责”已经影响不到他的情绪,因此他的面色虽因先前所受的重伤显得不大好看,但是神情和心态却是无波无澜,平静似镜面。 “大师兄。”百里屠苏从床侧坐起了身,本是要长拜向自己的师兄行礼告罪。肇临虽不是他下手所伤,但毕竟他违背师门命令在先,理应向身为门派代表的陵越道声歉意。 “师兄,你伤重未愈,先躺着罢。”陆明琛抬手压住了百里屠苏起身的动作,朝走近两人的陵越低声道:“师兄先前为了除去那无子村中的妖孽受了伤,伤口还未愈合,怕是有些不方便。” 紫胤真人本是不喜收徒的性子,到来天墉城已有三百之久,却只收下陵越,陆明琛,百里屠苏三人而已。陵越身为大师兄,对于自己的两位师弟关照非常,三人之间的关系,远胜其他弟子之间。 听闻陆明琛的话,他眉心蹙起更紧,一双星眸微垂,沉声道:“不必讲求这些虚礼,你快些躺下。” 其余天墉城弟子望着百里屠苏,见他面色惨白如褪色的布料,比起从前在天墉城打过的照面看起来晦涩了数倍暂且不说。如今就连同对方周身的气息亦是如同一团打了结的绳索一般杂乱无章。 观察着百里屠苏,这些弟子暗自思忖,陵琛师兄说得话怕是不会作假。 他们初至南屏镇不久的时候也从别处得知了关于无子村的事情,作为修道弟子,又曾经与大师兄陵越一并下山除妖斩魔,他们先前便猜测这无子村中是有妖魔作祟。 正准备在南屏镇休整一番,再由大师兄陵越带领其余人,前去那无子村一探究竟。却不想被人先行一步,这人还是他们认定违逆师门,品性拙劣的百里屠苏。 肇临师弟不曾醒来指认了百里屠苏就是伤他之人,事情还算不上水落石出,兴许百里屠苏下山别有他因,并非之前自己所认为的“做贼心虚”。 这个念头在几位天墉城弟子的脑中一闪而过,他们看向百里屠苏的眼神亦是起了一丝丝的变化,不再如同先前进门那般充斥着排斥和敌意了。 这变化很是微妙,除却先前自陵越进门,有心留给陆明琛师兄弟三人谈话空间的太子长琴才看得一清二楚。 他唇角微微翘起,眼中带了点儿不易察觉的讥讽之意,随后也不去看这些在他心中无甚重量的人物,只关注着几步之遥的陆明琛。 似是察觉了他的目光,陆明琛在陵越同百里屠苏交谈的时候,抬起眼帘向太子长琴这边看了过来。 两人之间的眼神宛如两条原本各走各道的溪流终于在一点汇聚到了一起,交织着往前路行去,默契得浑然天成。 “国师略通医术,先让他为师兄检查一番罢。”收回视线,陆明琛原先有些沉重的心情稍微好转了一些,退后几步,让出自己身侧的位置,低神同身边两位师兄说道。 陵越方才并非只关注百里屠苏一人,亦是分出了几分心神在自己的小师弟,两人之间的对视自然也落入了他眼中。 注意到两人之间旁人难以插.入的默契,他一双黑眸中泛起了有些晦涩难明的神色,心中同样是复杂非常。 当真是不知晓,是该为两人关系亲近而欢喜才好,亦或是自己“拆散”国师和自家小师弟这对天差地别的小情人之间的关系,又增添了几分难度才好。 除却这般纠结,陵越心底还有着几分淡淡的难过与辛酸,只是他不愿意承认,便把这种感觉克制住了。然而饶是如此,这种感觉反倒没有消失半分,每每瞧上对方与自己的小师弟一眼,心中的叹息便更重了一分。 日后再看看罢,掩住心中纷杂,陵越在心中摇了摇头。 此时太子长琴已经走上了前来,接替了陆明琛方才所让出的位置,替百里屠苏把脉诊治。 纵使方才陆明琛出言说太子长琴并非欧阳少恭,而百里屠苏此时细查之下,也发觉了对方与欧阳少恭细微的差别之处。 只是因为对方与欧阳少恭相差无几的样貌,以及身上那股相近的气息,百里屠苏终究还是放不下心来。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若不是同门师兄弟皆数在场,又是来自于自己护在心头的小师弟的好意,百里屠苏当真会毫不留情的拒绝对方的靠近,驱逐其人离开自己的周围。 然而面对如今的情况,他也只好暂且忍下了。 眼不见为净,百里屠苏忍住心底犹如藤蔓攀升的杀意,干脆闭上了自己的双眼,做出一副闭目养神的姿态来。 他在人前一向多是面冷心淡的形象,此时这般倒也算不得奇怪。 因此不论是关心百里屠苏身体情况的陵越还是陆明琛,均是没有发觉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只有为他把脉诊治的太子长琴,从对方的愈发紊乱的脉象当中,看出了心上人这位师兄如今正处于“气急攻心”的状态当中。 假若这屋子此刻没有他人在场,自己又用以言语攻击,对方定会再次陷入体内的凶煞之气。 啧……本是可以再多加试探一番的,还真是有些可惜了。 太子长琴长眉微挑,心中带有有些惋惜地想道。 122、琴心剑魄今何在28 陵越和陆明琛师兄弟二人均是挂念百里屠苏的伤情, 望着床榻上的人, 看见他面色惨白,一瞧便知受伤不轻的模样,两人的神情不由自主的就有些沉重。 待到太子长琴诊完脉后起身, 说道百里屠苏的伤势虽是不轻,但服下丹药再歇息个几日便无事后, 陵越和陆明琛两人心中的担忧总算是少了一些。 陵越原本是依照师门命令,携着一众弟子下山, 前来把“潜逃”在外的百里屠苏带回天墉城, 调查清楚他和肇临受伤之间的事情。 师门虽没有限制陵越等人归去的时间,但总归是愈早愈好。 然而如今百里屠苏因为救助镇上平民,同那无名村的妖物战斗受了重伤。那么在这段需要卧床静养的日子里, 陵越这一行人总不能强拉硬拽地把百里屠苏给绑回天墉城。 于情于理, 这番举动都算不上合适。更何况,百里屠苏乃是陵越的同门师弟, 情分到底不同, 纵使其他弟子想要这么做,陵越自己也会出手阻止。 “……你好生休息,切莫再运用真气了。”陵越看着自己的师弟,于心中轻叹了一口气,沉声对他说道。 百里屠苏知晓陵越此行是来带自己回去正如记忆中他私下山门, 在铁柱观遇见对方一般,他原本以为师兄弟两人免不了一场战斗。只是如今却因为一场受伤,事情发生了一些变化, 虽然他清楚该来的总是会来,但这勉强算得上因祸得福了罢。 百里屠苏垂下眼眸,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陵越的话。 “都先出去罢。”陵越对着身后欲言又止的弟子说道,语气沉稳,听着便叫人产生了一股信服的感觉。 天墉城弟子听师兄弟二人的言语,便知晓了自己大师兄的打算,这会儿暂且是不打算带百里屠苏回到山门了,可他们此行的任务该作何解释?难不成就在此地等待百里屠苏伤好么?这岂不是空耗时间。 天墉城的一众弟子心中不禁泛起了嘀咕,其中几人悄悄地抬起了眼睛,轻轻瞄了床上的人一眼,却不想恰好对上陵越平淡的目光。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我会写信同掌门与戒律长老说明此事,事出有因,此为无奈之举。”陵越管束一众弟子的时间已久,心思通透明澈更是远胜一般之人。见着几人面色古怪,张口欲说的模样,无需多 想就知晓了这些人弟子的心中约莫在想些什么事情。 身为大师兄,积威深重的陵越本可以不用解释。只是这番以“势”压人的举动长久下去,不仅会叫人心生不满,还会令人对自己的师弟产生怨愤。 陵越知晓天墉城诸多弟子当中,尤其是以戒律长老的入门弟子陵端为首的这一拨人,因陵琛和百里屠苏拜入师尊门下从而嫉妒不满。近几年这些人因知晓自己这两位师弟剑法不俗,不好惹从而收敛了许多,然而在陵琛他们入门不久的那段时日,却还是受到了陵端这些人的欺压。 诸如此类事情,因平日里事务繁忙,两位师弟又皆不是什么爱同自己诉说委屈的人,陵越原本是不大了解的。若不是他的师妹芙蕖偷偷告知了自己,他怕还是会被蒙在鼓里。 自小便受师门看重,长大之后又被门中长辈赋予重任的陵越,责任心本来就比寻常人重了许多。身为紫胤真人为数不多的徒弟,年龄又是师兄弟三人之中最长的那一个,陵越认为自己有责任也有义务好好照看自己的师弟。 只是陵琛和一男子,还是身份与他天差地别的国师纠缠不清。 而另一位师弟,违抗师命偷偷下了山,似乎对自己身上的罪名不大上心的模样…… 这一个两个加起来,叫陵越简直惆怅万千,不知道该怎么才好。 陵琛的事情,他现在不好管。 至于百里屠苏……他自然是不会相信肇临师弟会是自己的师弟所下毒手,师弟如何品行,身为师兄的他自然清楚,对方断然不可能向自己的同门师兄弟刀剑相向。只是他们这些亲近师弟的人相信,旁人却不会相信他。 天墉城门户森严,寻常之人不得随意进出,若是想伤肇临,一是门中弟子,二是修为高深远胜掌门和诸位长老之人。 前者肇临出事之时,百里屠苏恰巧身处经阁与其单独相处,除却他无人在场,看守经阁的弟子也说外头没有发觉任何异样。如今肇临濒死昏迷,不知何时才能醒来,已经遭人怀疑的师弟是却在此时私逃下山,不清楚其中内情的人自然会更加相信这罪行是师弟所犯下。 后者情况比起前者来说,要更加糟糕。假若是一个修为高于门派中长辈的神秘人伤了肇临,又嫁祸于师弟,往深处想,对方绝非善类,其用心险恶叫人胆寒。 思及近日门派中所传的风声,陵越当真是愈来愈放心不下,恨不得立马就把百里屠苏带回天墉城。不仅是为了洗刷自己师弟的罪名,还其一个清白。更是防患未然,保护对方的举动。 许多念头在陵越心中一转而过,扰得他原先平静如水的心有些乱了起来,面色亦是不知不觉就沉下了些许,看得一直关注着他的天墉城弟子们吓了一跳。 “大师兄,我们明白了。”一众弟子对于陵越信服得很,见他出声解释,脸色严肃的模样,连忙便应了下来。 其中还有一两个有心的人,好同百里屠苏道了一声“好好休息”,随后就退出了屋子外头,还不忘为里面的人带上了门。 关门的声音打断了陵越的思绪,他微微抬起头,对着站在陆明琛身边的黄衣青年道:“明国师,我师弟的伤除却修养之外,还需要什么旁的药方么?我去外面取药。” “大师兄,我去取药,天墉城于此处路途遥远,你暂且休息片刻。”陆明琛开口说道,他看见床上的百里屠苏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想了想,便知晓关于回天墉城一事,他应当是有话要和陵越说,便有心为两人腾出说话的空间来。 “楼下掌柜有笔墨,下去了再写药方罢。”太子长琴自然而然的接下了话,对于陆明琛的心思,他再清楚不过了。 两人一唱一和,陵越连同开口说话的机会都不曾有,张了张唇,他终究还是合上了嘴,看着太子长琴开了门,自家小师弟随后便要跟着出去。 百里屠苏揉了揉眉心,出声挡住了陆明琛的脚步,“小师弟,不必急着抓药,我没什么大碍。”因受伤不轻,此时的百里屠苏有些虚弱,连同语气也比平日少了分锐气,喑哑低沉了不少。 陆明琛耳力极佳,纵使百里屠苏的声音很是低弱,他却还是听得一清二楚。太子长琴正在门口等着陆明琛,陆明琛朝他递了一个眼神,张着唇小声交代了一句。太子长琴轻轻颔首,自己一人慢慢地走远了去。 陆明琛合了上门,方才他注意到百里屠苏的嗓子干涩,便停在桌旁用茶斟了一杯热水,而后才往百里屠苏的床侧走去。 “有劳小师弟了。”百里屠苏咳嗽了一声,倚在床边饮下几口水,这才开口说道:“我已下山三月有余……离山之前,隐约听闻小师弟出了些事情。恰巧我去往了南方,只是未曾见到小师弟……”他动了动上半身,稍稍调整了自己的坐姿。许是这个动作牵动了伤口,百里屠苏的俊脸一白,额头上隐隐地渗下了几滴汗水,将眉心那颗朱砂痣衬得更是殷虹了几分,也让他的面色看起来更加惨白了几分,“听闻玄天宫的掌门真人提起,你与那魔物打斗一番受了不小的伤,如今可好了一些?” 百里屠苏本是沉默寡言之人,不过此事涉及自己平日里便关爱有加的小师弟,他难免就多了一些话来。 陆明琛没有想到,自己的师兄还曾经去寻过他。百里屠苏此行的方向与陆明琛当时去往玄天宫的方向相反,怎么可能只是恰巧……陆明琛唇角一抿,心中登时便有些说不出来的复杂。 “师兄,那日所受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你不必担忧。”陆明琛道。 百里屠苏嗯了一声,不过神色却未曾放松半分,而是问起了紫胤真人。 “……百里屠苏违抗师命私自下山,大错在身,不敢奢求师兄和师尊原谅。”百里屠苏一顿,声音中带着几分苦涩,“我知晓师兄此次下山是为了带我回去,只是弟子要事在身,不能与师兄一起回去了。” “为何?”陵越眉心微皱,先前来时压制的那股怒火,因听闻了百里屠苏这句话又升腾了起来,“何等事情叫你回不得山门,连同自己身上的罪名都弃之不顾?可是心怀不满?肇临之事尚未彻查,长老便把你禁于思过崖,的确有失偏颇。然而身为长辈,你怎可和长辈动气?” “师兄,我并非负气不肯回去。”师兄如今的话与记忆中所劝说自己的并无甚区别,只是在百里屠苏听来却与从前的感受截然不同。大约是前辈子的经历叫他长了见识,多了分细心,百里屠苏从陵越的话中听出了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他心中有些好笑,但更多的却是感激,只是事情涉及欧阳少恭,他不好开口。 沉默了片刻,百里屠苏没有直接回应陵越的话,而是低声说道:“这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不好牵扯他人。而且此事不做,我这一生怕是都不会安心过活,师兄……你不必再劝我了,待到事情了结,我定会向各位长辈请罪,之后便不再离开昆仑了。” 这一通话便耗费了百里屠苏不少力气,闭上眼睛,他的神情愈发疲倦了起来。 陵越听了他的话,眼瞳中慢慢地浮现起了一层怒意。但在看到百里屠苏面上深重的倦色,想到对方所受的伤,心中所酝酿的训斥之言一时也无法说出口来,最后望着他,深吸了一口气,道:“你莫要胡闹了,先养好自己的伤罢。” 百里屠苏知道陵越不好劝说,心中已有了其他,诸如提前离开的想法。 他知晓这次若是回到山门,他的师尊绝对会严加看守,防范自己再次下山。然而他和欧阳少恭一事未曾了结,又怎么能一直居于 “小师弟,多看着些你师兄。”似乎是看出了百里屠苏的想法,陵越说道,语气听不出喜怒。 这大约是知弟莫若兄……发觉隐藏着百里屠苏面上的尴尬,陆明琛想道,一边颔首应了下来:“两位师兄,你们都先休息罢,我去取药。” 陵越看了垂首不语的百里屠苏一眼,与陆明琛一同退出了门外。 “大师兄。”在走廊的拐角处,陆明琛停住了脚步,“听二师兄言语,只怕是铁了心不回天墉城,到时候……大师兄莫不是要强压着他回去?”与陵越相比,陆明琛和百里屠苏相处的时间要多了许多。年幼时的陆明琛体弱多病,紫胤真人和陵越有事在身,也无法时时刻刻照看,那时候便是百里屠苏看顾的他。 师兄弟两人相处的时间多,彼此了解得也多。在百里屠苏还未下山的那段时日,纵使对方有所掩饰,陆明琛还是发觉了他的心事重重。 百里屠苏未曾和陆明琛提起,陆明琛当然也不清楚这件事情究竟是什么。只是能叫对方牵挂那么久,宁愿背负杀人的罪名,违背长辈的命令也要下山……此事想来只怕不会简单,而且从其中也可窥得百里屠苏心意之坚决。 “……肇临一事尚未查清,放任他在外成何体统。”陵越眉宇微紧,他也清楚百里屠苏固执的性子。若是不想回去,自己也唯有把他强行带回去。只是思来想去,仍旧是有些不妥,陵越稍稍迟疑了片刻,最后道:“……我再同他谈谈。” “大师兄,不如我去说罢?”想起曾经和对方的谈话,对方言语之中提及家乡一事,陆明琛隐隐约约感觉。自己的师兄下山的原因,怕是和当年他族人被灭的事情有关。 陵越思忖片刻,想到二人关系亲密胜过自己。假若陵琛开口,许是能叫屠苏师弟改变主意,因此他嗯了一声,而后开口说道:“去明国师那处取药方罢,稍后我来煎药。” 陆明琛应了下来,取了方子后却是连同药一起煎好了。 待百里屠苏连喝了好几日苦涩远超黄莲的药汁后,加上体魄强健,他身上的伤便好得七七八八了。只是仍旧需要养伤,不得轻易动用身上的真气。 先前百里屠苏重创了无子村里头的妖物,为了抓住时机叫这东西彻底消失,陆明琛携着陵越等一干天墉城弟子,再次来到了这个荒无人烟,宛如鬼蜮的地方。 陵越为首,陆明琛断后,而百里屠苏这个身体还未痊愈的病人,则被师兄弟二人丢到了中间。 陆明琛在百里屠苏眼中总是一副病怏怏的样子,因此百里屠苏想替换陆明琛的位置,不过之后却被他用一番陈恳的言辞劝去了队伍当中,而他的身边正是叫他至今仍旧存有怀疑的太子长琴。 对百里屠苏以及对方身上的焚寂,太子长琴可谓是感兴趣至极。对于自己有兴趣的事物,太子长琴是不会吝啬自己的心思。 在人前,太子长琴进退有度,温文有礼,行为举止透出一股仙骨风流来,好似世外之人。 正是如此,才叫百里屠苏更为警惕。这位名为明行云的国师大人,与当初以友人身份诱他跳入陷阱,一步步将他推向深渊的欧阳少恭着实太过相似。相似到百里屠苏一看见他,就会不由自主的想起记忆中欧阳少恭所给予他的痛苦。 ……我应当冷静的,百里屠苏松了拳头,在心中对着自己说道。若是再见到欧阳少恭之时对待对方也是如明行云这种态度,岂不是叫对方发现了端倪。 “师兄,前方那处山洞便是那魔物的巢穴。”看见前方被树丛遮掩的地方,百里屠苏收敛了自己的心思,放大了声音说道。 “停。”陵越停住了脚步,侧过身来同身后的人说道:“以防万一,请诸位戴上方才我所发下的符。” 等到众人应是后,他方才点燃了手中的火把,弯下腰,先众人一步进入了狭小的洞穴当中。 那洞穴前面的一段路,仅容一人矮身通过,狭窄得很,陵越等人一步步走得并不容易。更何况在这过程还要忧心这段路程当中是否有那魔物设下的陷阱,待到前路终于宽阔了起来,众人皆是松了一口气。 太子长琴不动声色的来到了队伍的后首,与陆明琛站在了一起。 此处不好大声说话,陆明琛和太子长琴便靠近了耳语。 “里面妖气和血腥味很重,你先前的伤还未好透,过会儿小心一些。”太子长琴低声道。 “嗯。”陆明琛应了声。 旁人未曾看到两个人的小动作,而发觉太子长琴转移位置,一直警觉着的百里屠苏却是注意到了,暗暗地皱起了眉头。 未等他细想,洞穴深处隐隐泛着一阵红光,随着一声好似猛兽一般的咆哮声,几只散发着腥臭之气的触手朝着陵越一行人扑了过来。 陵越身手非凡,下意识便躲了过去,然而他身后的天墉城弟子却未不曾有这般身法,一下便把那古怪的东西抓住,拖入了红光当中。 陵越神色大变,提剑便追了上去。 陆明琛砍断拦腰截住自己的触手,与太子长琴等人一起跟了上去。 只是进入了红光,这洞穴的深处,好似进入了迷宫当中。除却太子长琴尚在身边,其余人皆数消失得无影无踪。 陆明琛猜想自己应当是进入了从前遇见过,诸如幻境或是迷障类的东西。他将自己的想法同太子长琴说了,获取了对方的赞同。 对付这类东西,陆明琛早已经是熟能生巧,再加上一个如今修为深厚的太子长琴,两人很快破除了这等伎俩。 “陵琛,后面!”只听得前方一声疾呼,陆明琛还未站定,一只沾染着鲜血的触手便朝着他的脑后扑了过来。 陆明琛反手一挡,无名剑剑身绽出一道暗红的光,便将那东西斩落在地,“大师兄,我没事,你小心一些。”见陵越盯着自己这边,陆明琛出声喊道,随后奔上前去,同陵越他们一起作战。 大约是百里屠苏先前伤这妖物不轻的缘故,这模样状似墨斗鱼的家伙尽管暴虐至极,后面在陆明琛等人的手下却渐渐失去了还手之力。 察觉到了这点,妖物脸盆一般大小的眼珠子中尽是愤恨。 嘶吼了一声,妖物的身子急速鼓起,好似快要炸裂开一般。 “退出这里!”看出妖物的意图,陵越大喊道。 只是那妖物动作着实太过迅速,一行人根本来不及退离洞穴。 陵越口中默念,放出了一个散发着淡金色的光芒的法诀,在身前形成了一个宛如泡沫一把的屏障。 众人见状也纷纷将各自的灵力注入了其中,增强这屏障的强度。 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众人只觉得自的耳膜仿佛被震破,抬头看去,有无数块血肉宛如落石一般朝着金色的屏障冲了过来。 然而这些肉块被这禁制尽数挡了下来,陆明琛一行人皆是毫发无损。 这阵犹如狂风暴雨般的攻击渐渐停歇了下来,陵越收了法诀,皱眉看着四周血肉横飞的场景。 其余人心有余悸,站在原地定了定心神。 “无事吧?”陆明琛问站在自己身侧的两人,得到准确回复后方才放下了心。 就在这时,一颗晶莹剔透、散发着淡淡荧光的珠子,从之前那妖物所在的洞穴深处飘了出来。而后在靠近众人面前的时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入了陆明琛的胸口。 陆明琛咳嗽一声,捂住胸口,竟是呕出了一口鲜血,骇身边的亲近之人大惊失色。 “小师弟!” “那……那是何物?” 百里屠苏面色阴沉,曾经经历过铁柱观狼妖赠物的他已经看出了那东西是什么,分明是一颗妖物内丹。 那时他因狼妖的内丹,功力大增,然而体内的煞气却愈发难以控制。 那么方才那妖物的内丹进入了师弟的体内,又会造成何种后果? 123、琴心剑魄今何在29 不仅是曾经深受狼妖强赠妖丹所害的百里屠苏, 目睹了那光团钻入陆明琛体内的其余人此时亦是担心不已。 陵越长腿一迈, 先众人一步走上了前,抬手扶住了身形隐隐有些颤抖的陆明琛。 他眉宇皱起,眼中蕴藏着一股浓浓的担忧之情, 看着陆明琛因方才一阵咯血变得苍白了许多的面色,低声问道:“你现在感觉如何?”话音未落, 便伸出手去探他的脉搏,再用渡入自身灵力去检查他的身体。 此举只有亲近之人才可做出, 陆明琛也未曾抵抗半分, 任由陵越的灵力探查着自己。他见陵越眉宇紧皱,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微微摇头道:“我并无什么大碍, 只是那东西忽然袭来, 乱了些心神罢了。” 他说得很是轻描淡写,陵越用灵力探查也未曾看出什么糟糕至极的状况来, 不禁稍稍地松了一口气。只是抬眼看见自己的小师弟, 手握成拳抵在唇边,好似在压抑自己的咳嗽。想到对方自幼便不大好的身体,还有这次出行是为需要的目的,刚刚移开没有几寸的石头又重重地落在了心头。 “……明前辈,陵越学疏才浅, 看不出小师弟方才究竟伤在何处,可否请你上前一观?”行走在外,暴露明行云身为一国国师的身份终究有所不妥。因此一行人尚在镇上的时候, 陵越便把先前的“明国师”改作了“明前辈”。一是对方地位特殊,辈分也的确长于自己。二是提醒对方和自己的小师弟二人身份,终究是有所不同。出门在外,理应有所忌讳。 至于太子长琴听闻他这个称呼时所作的托词,陵越只守着辈分二字,一副恪守身份的模样,也叫对方打消了这个念头。 反正无论大师兄心中如何不认同两人的相处,他们也已经是旁人无法拆散的那一对眷侣了。 太子长琴在陵越出言相邀之前,便用神识扫了陆明琛一遍。纵使如今修为高深,如先前陵越检查所得出的结果一样,除却陆明琛的气血亏虚了一些,他并未发现什么大的问题。 自然,这个大的问题指得是之前那颗融于陆明琛体内的光团,而不是他那副本来就不大健康的身体。 因担忧自己出错,太子长琴又为陆明琛探了一次脉,检查了一番,结果依旧如同刚才一般。 “我也未曾发现什么。”见陵越和百里屠苏等人皆是神情紧张的盯着自己,等待着回复,太子长琴并未隐瞒什么,如实道出了自己的诊断。 只是如陵越的担忧一样,陆明琛看似无甚大变化的身体情况没叫他安心半分,反倒是增添了几分忧虑。需知两人诸多世界走来,好似受了什么诅咒一般,对方大多是英年早逝的命运。 两人虽是有重逢的机会,可仍是谁也不愿自己同心上人之间的感情平添波折。 太子长琴眼眸一暗,未曾再开口说些什么,只是眉间平添了几分忧愁。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若是两人独处一室,陆明琛定会将其揽入怀中,低声轻语地安抚自己的心上人。只是这地方人多眼杂,而且在他人面前他并非情感外放之人,因而只是放轻了自己的声音,左手轻轻地落于了太子长琴的肩头,“慢慢解决,我不会有事的。” 陵越和百里屠苏本就对自己的师弟格外上心,尤其是前者。在旁人看来,这顶多不过是友人之间的劝慰,但在陵越看来却是格外不同。 这两人之间的距离看起来愈发的近了,若是长久如此,怕是师尊亲自出手,也难以动摇半分……陵越如此想道,不觉中暗叹了一声。 师尊那处,思来想去,若知晓了小师弟与明行云两人的关系,怕是会勃然大怒……小师弟如今愈发病弱,也不知能否承受他老人家怒气,还是帮着隐瞒一些罢,至少要等小师弟寻到那海外的仙药,身子骨转好一些再提及此事……陵越暗自思忖,心绪一时间有些混乱,却没有想到紫胤真人说起来也是个极为护短的性子。尤其是他那位好不容易避开了早夭命运的小弟子,更是心软了一些。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小师弟,我们不清楚那东西究竟是为何物。此时身体无碍,极有可能是那东西还未曾起效。若是疏忽大意,只怕是后患无穷。”陵越很少一口气说完如此多的字词,许是心中优思过重,他的声音尽管与平日里无甚差别,但是语速却是快了一些。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眼睛停在陆明琛的面色,神色认真,语气更是严肃了几分,又道:“路上身体假若有那处不适,莫要隐瞒师兄。我看……待此间事情完毕,你与你屠苏师兄一并回到昆仑,叫师尊一探究竟。”陵越深知自己小师弟的性情,要是身上真出了哪些问题,为了不叫自己这些人担心,对方怕是会一话不吭,将所有的事情隐瞒得结结实实。思量再三,陵越觉得带对方回去门派一趟是最为妥当不过的选择。 “大师兄,南屏与昆仑山之间相差甚远,一个来回时间便耽搁下来了。”陆明琛叹气道,他是不想如今再回天墉城。只是陵越开口,他必须得打消对方的念头,“大师兄请放心,师弟必定会依照你的交代,若是身上有变,定会告知于你。” 时间紧迫,陆明琛现今的情况也拖延不得。他清楚,陵越自然也是清楚这点,于是难免有些迟疑。等到陆明琛又搬出了国师医术不俗这块招牌,陵越心中的天平便倾向了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另一边。 “也罢。”他放弃了原来的想法,此时洞穴之内又传来了一阵轰隆隆,很是奇怪的声响。陵越心中一沉,担心是那怪物留下了什么后手纠缠他们。 “小心有变。”陵越转头对众人叮嘱道,面色登时沉重了几分。洞穴深处的声音还未停歇,又添了一阵像是水流作响的声音,众人肃容,立即警惕了起来。 陵越不想坐以待毙,左脚一迈,领头走在了队伍的最前面,其余人见状便小心谨慎的跟在了后头。 不过先前那头状似墨斗鱼的怪物未曾复生,想象中的危险也没有发生。摆在众人面前的场景,是原先那怪物栖身的血池破裂,被血水冲刷而出的众多尸骸。 血水渐渐停歇,原本有些发黄的地面被鲜红的水流染成了一片红土。红土之上,散落着诸多白骨。而这些尸骸,均是小巧玲珑,色泽宛如上好的白玉一般。 众人均是沉默无言,终究知晓了这村子被妖物掳走的孩童们,究竟葬身于何处。 “大师兄,我怀中有储物袋未曾用过。”陆明琛低声道,从身上取下了东西递给了陵越。 古人讲究入土为安,落叶归根,这等观念已经深入人心。而此时他们这些人唯一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师弟师妹们,我们将这些孩子的尸骨尽数收殓,带回镇子罢。”陵越接过储物袋,压在心头翻滚的情绪,喉结一滚,出声说道。 修道之人,纵是心性平淡远胜常人,见到面前如同地狱的场景,也无法做到毫无动容。 肇其几人鼻音浓重的应了一声,随后取出原本装在储物袋中的东西,一行人便小心翼翼地收起了这些尸骸。 待出了这幽深的洞穴,见到外头明媚的天光。陵越等人并未觉得轻松,心头好似被乌云遮盖,沉闷得紧。 出了荒凉的无名村,还未回过神的一行人便被镇上的人围住了,也不知这些人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后来陵越等人才知晓,原来是他们除去那妖物的动静太大,才让镇上的人得知了此事。 “道长们,那地方的妖孽……”为首之人是一名头发花白的老人,他目光中隐隐带着几分期待,看向队伍最前的陵越,“可是已经被你们除了?” 陵越怔了一下,点了点头,“敢为老先生是……?” “我原是那村子中的一员,如今是这镇上的镇长。”老人回道,神情有些恍惚,似是不敢相信这件事情。 陵越正巧要交付那些孩子的尸骨,却不知将其置于何处。如今见到了老人,发觉时机正好,于是便对他说明了遗骸一事。 老人原本还有些难以置信,听闻陵越的言语,才算是切切实实的相信了。 两人的交谈,也落入了老人身后的百姓当中。 众人听闻村子当中的妖孽终于消失,不再存有威胁,又听清了那些孩子的尸骨被带回。 一些人或是妖物除去而大笑不止,或是因为当初被害的血脉而嚎啕大哭。 此等场景落入了旁观者的眼中,当真是百感交集,复杂难辨。 直至离开,除却心性沉稳如陵越已经收拾好了情绪,其余天墉城弟子们的心情皆是有些低落。 “诸位道长路上小心。”饶是陵越婉拒再三,镇上的百姓因为心中感激,却还是坚持己见将陵越等人送至了镇口。 “有劳各位。”陵越抱拳谢过百姓,实现扫过陆明琛和太子长琴,随后在百里屠苏身上停住。“师弟,肇临一事已经水落石出。你若办完了身上要事,切莫在山下停留过久。” 几日前,陵越收到了天墉城的信件,说是肇临已醒,表明自己昏迷之事与百里屠苏并无关系。罪名已清,而百里屠苏身上的伤还未曾恢复,陵越向师门禀明此事,便不再强押百里屠苏回到天墉城了。 “多谢师兄。”了结肇临的事情,百里屠苏心中也轻松了一些,对着面前的几位师兄师姐行了一礼:“诸位师兄师姐还请保重。” 肇其几人也连忙对他道了声保重,因为之前误解了百里屠苏从而对他态度不佳,他们心里头终究是有些愧疚,不太敢同他对视。 百里屠苏对此也不怎么在意,双手抱臂,说完话之后便沉默了下来。 陆明琛同陵越又说了一两句话,在告别陵越之后,与百里屠苏一起,也准备启程了。 “我们该走了。”陆明琛转过身,见太子长琴正盯着前方绿荫树下正在博弈的两位老者,很是专注的模样,便抬手碰了碰太子长琴的肩膀,“可是发现了什么?” “没什么。”太子长琴摇了摇头,朝陆明琛笑了一下,“走罢,在日落之前还可以赶到下一个地方。” 他神态平静得很,陆明琛看了那二位老者一眼,也未曾发现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待陆明琛一行人离开之后,这分别身着一黑一白,两种衣着的老者腰板渐直。 由满头鹤发的老人化作了两位样貌颇为英俊的年轻人,只是周身散发着一股强大的力量,眉心纹有红火色的印痕。若是陵越等人见了,定能从这两人的印痕认出对方并非人族的身份。 “不好再等了,我界危机渐重,我等需要早做打算。”白衣年轻人落下一子,语气怅然的说道。 “放心,借先前那低等妖物的手,已将灌注了大人力量的珠子送到了那人的体内,不日便能叫大人回归我界。”黑衣年轻人比白衣人多了分沉稳,缓声说道。 “拜见两位大人。”在两人谈话间,一道黑影闪过,跪在了两人的面前。细看其形貌,正是当初被太子长琴送入了玄天宫封印的魔君。只是不知为何,又出现在了此处。 “起来罢。”白衣年轻人道,目光落在了低头贴着地面的魔君道:“救你出来,你应当明白自己的本分。” 魔君神色敬畏:“属下明白。”魔君除却一身魔力不错外,最值得称道的,其实是一身隐匿的本事。换做白衣人,如果没有将神念留与她的身上,一旦对方隐匿,也难以发现对方真正踪迹。只是魔君当初在那玄天宫中轻狂大意,未曾使出来而已。 “去跟着他罢,听那位所言,怕是要去往海外,这一路必会路过安陆。恰巧,安陆,那珠子需些外力才能够发挥作用,你去安排前路。”白衣人又道。 “多设置些障碍,激发那位身上珠子的力量,方能让大人苏醒。”黑衣年轻人补充道。 魔君恭敬应下,随后化作一道白光,朝着天边而去。 “那位身边跟着的两个人,看起来都不大简单。那人族国师,方才往这边看,难不成是发现了我们看?”白衣年轻人疑惑道。 黑衣年轻人不以为意:“误打误撞罢,不必多心。” 两人不再说话,一盘棋局走至尽头,便消失在了绿荫树下。 乌云蔽日,天空雷光闪现,不多时就降下了大雨。 行人未曾带伞,以袖掩头,神色慌忙地寻找遮蔽风雨的屋檐。 而这两人的出现与离开,好似落叶无痕一般,从未引起过路人的注意。 124、琴心剑魄今何在30 陆明琛和太子长琴这一行的主要目的, 是为了寻找那存在于海外的仙草, 将其当作日后的救命之用。而百里屠苏此次出远门原因则与两人截然不同,只是这其中细节却是不好对旁人说清楚的。 因心中担忧自己的事情会牵涉到自己的师弟,纵使两人的方向相同, 百里屠苏也没有打算与对方一同上路。 只是后来听闻了陆明琛是要去海外十三州,却又不知晓那地方究竟身在何处的时候, 百里屠苏便打消了原先的念头。 他脑海中正有一段有关仙州的记忆,比起一般人来更清楚这其中旅程究竟存在何种风险。稍有不慎, 纵使修为不俗之人也会陷身于海外。 与身为师兄的陵越想法一致, 百里屠苏着实有些不放心陆明琛随着太子长琴一同前去。只是前者是担心太子长琴会不顾及自己的身份,将自家师弟愈拐愈远。 后者则是因为长琴与欧阳少恭的样貌太过相似,所以总是怀疑对方接近陆明琛是别有用心。 思量再三, 百里屠苏终究是选择了与陆明琛和太子长琴一路, 多看着两人一些,到了后面再分路而行。 一行三人从南屏镇出发, 一路北行, 在数日之后到达了安陆。 因时间有限,这一路陆明琛几人也未曾做什么认真休息。原本到了小镇安陆,也仅是打算停留个一两日,休整一下便重新启程。 只不过陆明琛他们刚在安陆找了家客栈,停下来未过片刻, 太子长琴便收到了一封来自于京城的急报。 此信是由苍山城掌门亲自所写,只说京城当中出了大事,牵涉深远, 请身为国师的太子长琴立马赶回京城主持大局。 然而这大事究竟是指什么,这位苍山城的掌门似有什么难言之隐一般,未曾在信中点明。 只是正由于如此,才叫看了这封信的陆明琛和太子长琴觉得京城那处所发生的事情是极为严重。 太子长琴好不容易才与陆明琛重逢,又忧心他近来因药效退化而逐渐变化的病情,自然是不愿意在此时离开。 不过陆明琛却是对此却是表现得很是豁达,他劝了劝太子长琴,而后又道自己有些疲乏,会在安陆多停留几日,等太子长琴处理完京中要紧之事。 太子长琴主意未定,苍山城那边又用了秘法催促国师快些回到京城。 太子长琴无法,与陆明琛嘱咐了一句,便用了腾翔之术离开了安陆。 他这一离开,陆明琛心中不免有些空落,但思及两人不久之后又会相见,何况比这段时间 长上百倍的分离又不是没有经历过……如此一想,心里倒也好受了起来。 相比起陆明琛怅然若失,百里屠苏在太子长琴离开之后,心情顿时愉快了不少。 一是不必再时时刻刻的防备对方危及自己的师弟,二是不用再看着那张与灭族仇人高度相似的面孔了。 两项相加,若不是百里屠苏一向面无表情好似冰雕一般,恐怕会忍不住露出一张布满笑容的面孔来。 不过身为百里屠苏的相近之人,陆明琛还是察觉自家师兄在心上人离开之后,看起来轻松了许多。 想起先前对方见到心上人时的吃惊,还有眼中闪过的防备,陆明琛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他自是想到了自己师兄的这番态度,是由那位已经许久未曾见过的欧阳长老有关。而长琴,怕是受了两者样貌过于相似的牵连。 师兄和心上人之间,陆明琛当然是希望两个人能够相处得来。若是当真因为性格这方面天定的因素不和睦,那倒也就算了,陆明琛也不会勉强两人的行为。只是这原因并非如此……而且这一路过来,陆明琛发觉百里屠苏心事重重,好似背负了什么一般。 这幅状态并非在这路上开始出现,当年两人尚且年少,还在天墉城习剑之时,百里屠苏便是一副怀有心事的模样。只是下山之后,更加深沉了一些罢了。 陆明琛曾经含蓄问过,百里屠苏却是保持了一贯的缄默,未曾透出半点口风。 陆明琛那时原本以为自己的师兄是因为身上近年来愈发凶险的煞气,但后来发觉百里屠苏本人对于煞气一事其实颇为平和,并非如同师尊那般忧心忡忡。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昔日陆明琛这幅身体孱弱不堪,便是百里屠苏拉着他一起在昆仑山上下跑动,以此强健体魄。 百里屠苏曾对陆明琛道,习剑之人,力量不可太弱,弱者难以掌握手中之剑。 陆明琛自是明白这点,尽管那时是个跑上几步就会像是破风箱一把喘气的小孩子,他却是还是跟着百里屠苏老老实实的增强体质。 百里屠苏见此状很是欣慰,等到后来陆明琛逐渐展露习剑的天赋,便难得对他叮嘱了一番,对他说道:天道酬勤,既然已经开始修习剑术,便不可松懈。手中有剑,方可保护你心中之人。 他鲜少如此表现,又是来自于师兄的教诲,陆明琛当然是诚心诚意的答应了下来。待到后面,从紫胤真人那边得知了自己师兄的身世,联系到他这些年对自己苛刻至极的练剑方式,陆明琛便隐隐通晓了那番话中,除却叮嘱之外,还蕴含了师兄习剑多年的牵念。 如今距离两人当年那段对话,已经过去了好几年,然而陆明琛记忆力极好,又兼当年对此心有所感,便将百里屠苏那番话记得清清楚楚,一字不落。 师兄此行下山多半是为了了结当年仇人灭族之恨,只是这个仇人……联系到百里屠苏下山前后所表露出来的种种异状,陆明琛心中登时便沉了下来,有了一个惊人的猜测。 百里屠苏的灭族之仇怕是和欧阳长老脱不了干系。 这猜测听起来很是荒谬,身为青玉坛的丹芷长老,欧阳少恭温文尔雅,医者仁心,怎会与此等恶名扯上关系? 陆明琛想不通其中究竟是如何回事,但思及自己师兄之前的反应,不得不承认这个猜测可能性极高。 一时间,陆明琛心中的情绪复杂难辨。 陆明琛善察人心,能感觉得到这位欧阳长老其实对他无甚恶意。 当初若不是对方出手相助,自己如今身在何处尚且未知…… 只是师兄弟两人,涉及对方,陆明琛却是不能袖手旁观的。 如今只盼着自己的猜测错误,或是其中又什么旁的误解了。想明白其中关节,陆明琛心中长叹一口气,本想找个适当时机,同自己的师兄谈谈。但还未等他找到机会,这段时间便发生了其他的事情。 ### 这日外头下起了绵绵细雨,雨势不大,却因为秋日已至,叫安陆这座小城带上了几分凉丝丝的寒意。 幸而这点儿小雨和寒意对于百里屠苏这等“皮糙肉厚”的修道之人,并未曾造成任何出门的障碍。 前些日子一直赶路,百里屠苏也未曾注意到原先挣下的银两已经用得差不多了。等到自己所养的海东青一直叫唤着要吃五花肉,百里屠苏一摸腰间,才发觉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穷光蛋。 对于这只海东青,百里屠苏并非将其视为宠物,而是无法抛弃的同伴。在旁人听来或许是有些好笑,百里屠苏所愧疚的对象,除却自己的师尊之外,便是这是名为阿翔的海东青了。 因为担忧此行阿翔会受伤,百里屠苏此次下山并未将其带下山,而是将阿翔托付给了自己的师妹芙蕖照顾。 谁知这家伙灵性十足的跟在了百里屠苏的身后,真真是叫百里屠苏好笑又无奈,最后也只得随它去了。 听闻阿翔想吃五花肉,身上又无甚银钱,按照老办法,百里屠苏便准备去侠义榜寻些任务赚取银两。 不过他走出客栈,除却买些五花肉之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 记忆中欧阳少恭以邪物玉横吸魂害人,若没有记错,安陆便有玉横其中之一的碎片。 百里屠苏此行并非为了玉横一事,但既然已经经过了此地,却也不能对于这邪物害人一事置之不理。 还是趁早将这伤天害理的物件毁掉为好。 百里屠苏在城中不紧不慢的走着,一边寻找着侠义榜的位置。 “师兄。”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他脚步一顿,就此停了下来,转过身去。 “……”百里屠苏没有说话,蹙眉看了看他之后才道:“为何不在客栈里多休息一会儿?”这一路来,陆明琛身上的变化,纵使他有心掩饰,以百里屠苏的目力,却还是发现了些许端倪。只是他知晓这是自己的师弟为了不让自己担忧才做出的行举,所以也故意当做没有发现。 “外面下雨,里面叫人气闷,出来走走正好。”陆明琛手中撑着一把油纸伞,微微一笑,开口解释了一句。 听了此话,百里屠苏嗯了一声,便没有开口再说些什么。 他看起来比陵越还要沉闷,实际上却不如身为大师兄的陵越那般严肃。对于陆明琛这个小师弟,他却更是纵容了一些。 “师兄要去接侠义榜?”陆明琛问道。 百里屠苏抿着唇角,“阿翔吃腻了山中的野物,我买一些五花肉。” 想起那只身形肥硕,不似传说当中威风凛凛的草原之神,更似芦花鸡的海东青,陆明琛默了默,出声道:“师兄,我与你一起罢,当做为阿翔添些用钱。” 百里屠苏张了张唇,正欲说道不必,却见前头一阵喧闹,却是一行道士打扮的人神色慌张的往冲入了城门口,朝着人群这边冲了过来。那般神态,好似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追赶一般。 “救……救命呐!”为首的道士发髻散落,看也不看前面的路况,一头便撞上到了摊位上头,好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 摊位上的小贩看着碎成四分五裂的瓷碗瓷盆目瞪口呆,等到道士捂着受伤的手臂大声哀嚎,方才回过了神,登时便把那倒在地上的道士抓了起来。 “你……你这野蛮道士!”小贩拽着道士的衣袖,双目圆睁,声音怒到都有些发抖,“赔我这摊位的钱,若是不赔,今日便别想走了!” “哎哟喂……”道士也无暇理会小贩的纠缠,一张脸扭成麻花一般,很是痛苦的叫唤着。 小贩是越看越怒,哪里还管得上这道士究竟如何了,揪着他便要到官府去理论。 “这位小兄弟,有事好商量,何必去找什么官府。”许是这道长的同伴反应了过来,几人“哎呀”一声,连忙围住了小贩,七嘴八舌的劝起了小贩。 “赔了这钱,我就不拉这臭道士去见官了。”被这几个道士挡了去路,小贩怒声道。 “这……”道士们犹豫片刻,还未出声,那被小贩揪着衣服的道士此时已经回过了神来,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低吼着说道:“快些给他吧,莫要在闹市这处纠缠下去了。” 他这话一出口,剩下了道士们便默然不语了,其中一人伸手从怀中掏出了一些银钱,递给了小贩。 小贩看看这些银钱比起自己刚才所受的损失只多不少,也就满意了,当下就放开了这道士。 道士得了空隙,弯下腰,大口大口的喘了几下气。 此时周围已经站上了许许多多的百姓,正对着道士嘀嘀咕咕。 其中有人面露狐疑,举起右手,指着道士,语气中带着几分意外与惊讶,“……这,这道士,不正是王先生请来的高人吗?如今怎得成了这幅鬼样子。” “王先生请了道士?是为了前些日子在碧山失踪的儿子么?”另一人问道,很快就得到了此人的回答。 此人纳闷的看了看着几个道士,总算是确认了来人的身份,旋即他的眼中布满了怀疑,“你们莫不是来骗吃骗喝的神棍吧?” 也无怪这人认不出来,先前他所见到的这些道长,端得可是从容不迫,一副得道高人的模样。 只是如今这几人衣衫褴褛,头发散乱,不似甚么修为有成的神仙,更似是落魄的疯道人。 “取人钱财,替人消灾,自古以来便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王先生是城中私塾的教书秀才,也是这安陆有名的一位大善人。方才质问道士身份的这人,其实是王先生的邻居,平日里受过王先生的诸多恩惠。想到面前这些道士极有可能是招摇撞骗的家伙,便替王先生打抱不平了起来, “我问你们,碧山那处的妖邪,你们可曾解决了?王先生的儿子可曾寻到了下落?”这人很是生气的问道。 道士们面面相觑,看到各自此时的狼狈,又思及之前惊心动魄的经历,不禁连连苦笑,道:“这位小兄弟,我们并非骗子,拿人钱财自是要替人消除灾难不错……只是我等能力不足,那碧山之中非止你们所说的厉鬼作祟,比这还要严重了一些……我们几人力有不逮,实在是应付不了。” 为首的道士抬手捋了一把头发,放下手来,众人一看,只见他的手中满是鲜血,骇人得很。 “若不是在那处提早发觉不对,我等这次怕是要葬身那处,回不到这里了。”他叹着气,很是坦白的说道:“我们这就去找王先生,将之前所手下的银钱尽数归还。” 众人原本以为这几个道士皆是骗子,然而听他们将言辞陈恳的事情解释清楚,却也渐渐明白了过来。 这家伙并非取钱不做事,而是没有这个本事去做。 那碧山冤魂害人一事近来动静闹得愈来愈大,这城镇的居民差不多都已知晓,只是这事情未曾降临到自己的头上。担心归担心,却也不怎么在意。 只是如今算是见证了此事的危害,又听这些道士说这东西比起他们先前所想的厉鬼作祟还要严重几倍的话…… 想到那碧山和安陆称不上远的距离,这些百姓的心头便难以克制的有些恐慌了起来。 “我等实力低微,已是无能应付此事。那处着实太过危险,诸位若无必要,切莫靠近那处。”道士面色严肃的同周围的百姓劝说道。 众人皆是沉默,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话才好。 “这位道长,你可确定那在碧山为害的妖邪并非什么冤魂厉鬼?”静静听了众人说话许久,百里屠苏开口问道。 他想,若是按照自己的记忆,碧山那处会出事,是因为当年自闲山庄上下被方兰生的前世所屠灭,怨气不去才化作了厉鬼伤人。 如今观这些去过碧山的道人所言,似乎并非如此。 “……应当不是。”见出声的是个年轻人,道士原本是不想回答的。只是抬眼见此人周身剑气十足,眉间一股清正,就知晓了这人并非凡夫俗子。 “那处并未有鬼气,却是妖气冲天……”道士抹了抹额头上的汗,老老实实的说道,“我先前听安陆的百姓说过碧山前方有个乱葬岗,是遭仇人屠灭满门因而形成。若是如此的话,应该是厉鬼遍布才是。只是如今却无半分气息,只怕是……只怕是这其中大鬼吞小鬼,而后化作了精怪一物。” 他这说法在普通人听来挺不可思议,然而陆明琛和百里屠苏这等修行之人却是明白,此人并非全是胡言乱语。 师兄弟两人方才目睹这道士“闹事”前后,原先也与周围百姓的想法一样,认为这些全是弄虚作假的家伙。不过听其人的言语,便明白了这些道人也是有些本事的。 “敢问道长在碧山,可曾见过什么会发光的物件?”记忆中从未有这等古怪出现,百里屠苏疑心是玉横导致了这变化,于是询问道。 “这……”道士略作一思索,点了点头,“在下的确是见过。” 百里屠苏沉默了下来,此事与玉横关系巨大,背后甚至极有可能是欧阳少恭动手,他不能不管。 “阁下可是要去那碧山?”道士忍不住问道,见百里屠苏颔首,他沉吟片刻,道:“我等去过,已有了些许经验。阁下若是愿意,我同你说说可好?” “有劳了。”百里屠苏道谢道。 陆明琛站在他的身后,并未出声,等到道士说完话后,他才上前一步,同百里屠苏说道:“师兄,我与你一起前去。” 百里屠苏本想拒绝,只是还未张口,就听见了一道温润悦人的声音。 “百里少侠,许久未见,可曾安好?” 这声音,顿时便叫百里屠苏僵住了。 125、琴心剑魄今何在31 百里屠苏垂下眼帘, 掩住眸中渐渐冰冻的神色, 手掌不由自主的握了握紧,却在那道声线的主人靠近之时,迅速的松了开来。 “……”他未曾说些什么, 只是稍稍抬起头来,朝着来人微微颔了下首。 这反应绝对称不上“友好”, 不过欧阳少恭也未曾放在心上。只当作百里屠苏为人天性如此,为人孤高冷淡, 不喜旁人过多亲近。而上次他设下陷阱有意接触对方, 百里屠苏所表现出来的反应也的确证实了这些。 欧阳少恭却不知,百里屠苏再见他时,花费了多少力气才忍住了反复翻腾的心思, 才没有做出“先下手为强”的行为。 纵使比寻常人多活了些时日, 百里屠苏也难以精通“掩饰”这二字。面对再次相见的仇人,他心绪终究难以平静, 于是便表现出了比平日更加几分冷漠疏离的面孔来。再加上欧阳少恭随后似有麻烦事情缠身, 无暇顾及他,一时之间,百里屠苏所想要隐藏的心思,竟也未被他察觉出来。 “这位是……?”同百里屠苏打了招呼,欧阳少恭的目光便落在了他身边的青年身上。 他微微眯起了一双桃花泛水似的双眸, 透露出几分打量的意味,不过尺寸拿捏得当,并不会叫人觉得受到了冒犯。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欧阳长老, 许久不见了。”陆明琛道,目光轻轻从他的面上扫过,心中想道,这般相近的样貌,对方应当真是长琴这一回的兄长不错了。 “陵琛道长。”欧阳少恭略一思索,便认出了陆明琛的身份。他的黑眸微微闪动,唇边原本有些虚浮的笑容在这一刻却是深刻了几许,“一别经年,道长原来还能认出在下。” “欧阳长老风姿不凡,晚辈自是不会忘记。”尽管心中多多少少有些怪异,陆明琛面上却未曾透露半分,同欧阳少恭寒暄了几句,话中对欧阳少恭这几年记挂他病情的行为很是感激。 “无非是各取所需,道长言过了。”欧阳少恭说道,觉得晚辈这个称呼不大顺耳,微微一 笑,往正满头雾水望着他们这几人,却又不敢上前打扰的百姓们看了一眼,自然而然的开了口,“出门在外,道长不必客气,随意称呼便是。” 陆明琛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发觉百姓们有些奇特的视线,并不推脱,微微点了点头。 “你们可是要去那碧山?”不等陆明琛再度开口,欧阳少恭便问道。见陆明琛应声,他语气稍稍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了师兄弟二人的身上,“不知可否携在下一程?” 百里屠苏听闻此言,脸色变了变,登时便严肃了几分。 “……”面对欧阳少恭提出的请求,他沉眉不语,心中却是“咯噔”一声,不知对方又生出了什么狠毒的心思。若是只冲着自己来,那倒也罢,但小师弟与他同上碧山,要是牵累到他那则是大大的不好了。 这个念头在百里屠苏心头一闪而过,他眉间的褶皱更是深了几分,抬起一双漆黑似潭的眼眸,两片唇瓣微动,打算直接拒绝了欧阳少恭。 不知是否看出了百里屠苏的想法,欧阳少恭长眉微蹙,愁云满面的开口道:“这碧山虽险,我却必须前去。那山上生长了一味独特的草药,别处无处可寻。” 原来这镇上的百姓有人患了重病,依照欧阳少恭说法,若要治愈,必需取得这碧山上的一味草药。 “草药?”陆明琛沉吟片刻,“依照方才几位道长的提点,这碧山危机四伏,很是危险,不若先生将这草药的模样告知我们,我和师兄替你带下山来。” 陆明琛的提议被欧阳少恭摇头拒绝了,“这草药形貌普通,无甚特点,若非熟悉之人,极难寻找。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性命攸关的事情,还是大意不得,我还是上山一趟为好。” 欧阳少恭的话一说出口,周围正听几人交谈的百姓们露出了理解的神色,对于欧阳少恭很是敬佩。 什么叫做医者仁心,站在他们身前的这位便是。 “……”百里屠苏闻言,原本蒙在心头的担忧却是沉重加深了几分。欧阳少恭说话滴水不漏,让他实在找不到借口拒绝。 更何况,他怕逼急了欧阳少恭,会叫他生出更多的事端。 正在百里屠苏沉默无语的时候,陆明琛不着痕迹的拍了拍自己师兄的手背,出声答应了下来,“先生大义,我师兄弟二人自当应承。” 他看出了自己师兄有些不愿意,只是对方的话已说透,他们无需反驳,而且……陆明琛说起来还欠着欧阳少恭不小的人情。 人情债很是麻烦,但陆明琛也不想做个“忘恩负义”之徒。 百里屠苏抿了抿唇,微微颔首,算是答应了下来。 “在下略通小术,比不得两位,不过应当能够自保,不会拖累二位的。”欧阳少恭语气温和的说道,虽然隐隐觉得百里屠苏的态度怪异,但他只当对方是顾忌自己的实力,开口解释了一句。 “先生说笑了。”陆明琛道,又同刚才那几位道长打听了一些关于碧山的事情,心中略有了几分把握,这才对着身前的欧阳少恭道:“此时清正之气正盛,先生若无异议,我们立即出发可好?” “两位觉得妥当就是了。”欧阳少恭摇了摇头,语气停顿了片刻,“只是在下需回去取些东西,还劳二位稍等片刻。” 陆明琛点头应下,而后低声与神色愈发冷硬的百里屠苏商议了前去碧山的路线。 “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多加小心。”师兄弟二人简单交流了一番,百里屠苏忽然开口说道,他看向陆明琛,面色依旧冷然,语气却是格外的慎重。 陆明琛听了不免一怔,旋即便联系到了欧阳少恭的身上,只是还未等他从百里屠苏的口中撬出更多的话来,前头那道黄色的身影便飘然而至了。 百里屠苏的唇线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微微偏头,不再去看那人。 如此情况,显然不是再问话的时候,于是陆明琛便没有再提 “久等了。”欧阳少恭歉然道。 陆明琛听了此话,只一摇头表示无妨,和欧阳少恭简短的说了三人应当如何行走,之后就未曾多言。 然而不知是为何,自启程起,体内仿佛有股不明的力量在悄然流转,叫他有些莫名不安。 难不成是那颗莫名其妙进入了自己体内的珠子?亦或是……长琴出了什么事情? 应当不至于如此,否则早应当有什么消息从京城那边传出了,陆明琛暗道,正事当前,先将这碧山隐患处理完毕再说。 压下这份念头,陆明琛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已经落后了前面的百里屠苏二人好几步,当下他便不再多想,立即跟了上去。 而此时此刻,京城却是发生了一件大事情。只是此事与太子长琴的安危无甚牵扯,却是与远在千里之外的陆明琛息息相关。 126、琴心剑魄今何在32 太子长琴刚一回京城, 还未做停留的时候便被皇帝传进了大殿。 纵使已经从秘密渠道中得知了皇帝这次病倒, 情况不大好的消息,但太子长琴在见到皇帝本人时,仍旧是有些惊讶。 要知晓皇帝不过而立之岁, 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可如今看来却是面色面色灰败, 形容枯槁,周身弥漫着一股浓厚的死气。 要不是皇帝开口说话, 太子长琴当真会认为面前身着龙袍的人, 只是一个徒有空壳的傀儡罢了。 “行云回来了。”看见了太子长琴,皇帝强打起精神,由着身边的侍从将自己从榻上扶了起来, 他的神情看上去有些疲倦, 不过一双眼睛却很是清明,透着几分属于帝王的锐利。 “陛下。”太子长琴颔首, 与皇帝说话的时候, 他放出神识落于皇帝身上。 本是出于小心的举动,太子长琴很是意外的发现皇帝眉心当中,除却一团明黄色,属于真龙天子的气运在微微波动之外,那其中竟然缠绕着几点好似蛛丝一般的黑气。 见到此种意象, 太子长琴的眼中不由得闪过几分诧异,而后催动身上的灵力,试探着这股黑气究竟是何种东西。 “行云。”皇帝未曾察觉太子长琴的举动, 唇角动了动,带着几分青白的面上笼罩着一层忧愁之色,“朕……朕怕是活不了多久了。” 太子长琴的灵力以旁人肉眼看不见的淡蓝色光线,缓缓地钻入了皇帝的眉心当中,还未等灵力靠近那几点黑气,便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太子长琴的神识当即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弹了回去,这股力量浑厚而强劲,如同大江大河一般一泻千里,带着属于人皇独有的威势。 太子长琴知晓这是自己的试探过度,才致使皇帝身上的龙气把自己当做威胁给打了回来。 若非太子长琴身为国师,与景国关系匪浅,怕是会被这庇护皇帝的龙气当做居心叵测之人所重伤一番。 饶是如此,龙气反弹回来的时候,太子长琴的眼前还是虚了一下,只是他掩饰得好,并且皇帝本人现在魂不守舍,才没叫对方察觉什么。 等到太子长琴回过神来,听到皇帝对于自己“命不久矣”的评价,纵使他定力远胜于常人,还是不由得吃了一惊。 “陛下这是……”太子长琴话还未说出口,就被皇帝抬手打断了。 “这其中如何……朕也说不大清楚。”皇帝叹了一口气,面上的神情很是苦涩,“传言道,人走之前常有一些征兆与预感。朕,朕便是如此……” 换了旁人,定会觉得皇帝这是久病多思,只是自己吓唬自己罢了。当然,碍于皇帝九五之 尊的高位,其他人也不敢将这话给说出口。 然而太子长琴在用神识将皇帝的情况探查过一番后,对于皇帝本人的预感却是没有什么怀疑。 太子长琴几乎可以肯定,皇帝身上突然的变化与那几点黑气脱不了关系。但让他有些不解的是,龙气能够对他的试探做出反击,却会无视这黑气的入侵。 “陛下是从何时起开始发觉不对?”太子长琴出声问道。 “两月之前。”皇帝抬手压了压眉心,声音很是低沉,透着一股倦意,“不论是宫中御医,还是苍城山的长老们,皆是看不出异状……或许是天明如此罢。” 说到此处,皇帝微微阖上眼,一声喟叹几乎又要于口中吐出。 太子长琴的思绪一时陷于别处,听闻皇帝带着几分认命的话,本是要开口宽慰几句。然而此时未探明黑气底细如何,他也无法说些陛下无事之类的保证,只是说些聊胜于无的话来。 皇帝听着他的言语,摇了摇头,轻声道:“行云,我心中有数了,你不用再说这些安慰之词了。” 皇帝本是抱着国师能够发觉一二的想法,紧急召见了他回来,可如今听了对方的话,心思通明的他很快就明白了。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心中早已经有些准备,皇帝很是失望,却也没有到达心灰意冷的地步。到底是人中皇者,比之寻常人,更明白此时并非意气消沉的时候。 太子尚且年幼,纵使天资聪颖,此时也当不得掌握天下的重任。 皇帝本是打算慢慢教导他帝王手段,但是事情来得突然,他也没有想到自己年纪轻轻便撒手人寰的情况,不免有些手足无措。然而一段时间之后,皇帝却是想得很是透彻。 未免这天下因自己而陷入大乱当中,他理应提早安排好自己的身后之事。 太子小小年纪,缺不得辅佐之人,皇帝再三思量之下,将太子长琴纳入人选当中。 除却他本就是太子的老师之外,对方国师的身份从某一定程度上更是一个强大的保证。 对于太子长琴,皇帝向来信任得很,不然也不会将自己命不久矣的重大消息亲口告知与他。 近来皇帝梦魇缠身,时常浑浑噩噩,此时难得清明,太子长琴又在身前,同他说话时,便透出了几分托孤的意思来。 两人心照不宣的谈完一番话,皇帝已是累极,却记挂着太子长琴此去的目的,强撑着自己,浅笑着问道: “国师此去可有收获?”他虽是笑着,但心中却是有些惴惴不安。 苍城山那关于天下将乱的预言,着实是让他牵肠挂肚,难以忘怀。尤其是,皇帝在感觉到自己命不久矣之后,更是觉得这话是立马要应验了。 太子长琴自然是不能说自己这次离开的真正目的,轻描淡写的对皇帝解释了一两句,让他放心了一些。发觉皇帝精神不佳,他便识趣的提出了告辞。 皇帝也不勉强,挥手就让身边的侍从亲自送了太子长琴出了殿门,自己则又靠着软塌上的枕头,心事重重的合眼休息。 太子长琴离开皇帝的宫殿,未曾返回自己的住所,转身便去了苍城山。 他原本是打算料理完京城中的事情就回去心上人的身边,但此时的发现,却是不好让太子长琴坐视不理。 倒不是因为太子长琴身为国师的责任心发作,而是皇帝身上的异状提醒了他,这绝非寻常之事,许是应了苍城山那位长老那时所窥探的星象。 太子长琴不怕这天下混乱,却是担心陆明琛会因此受累。 他不想让从前的事情再度发生。 ### 几缕白雾从杯盏中袅袅地升了起来,从四周散开,清醇浓郁的茶香很快弥漫了整个屋子。 茶是江南出产的好茶,一片千金也并非荒谬,若非家底深厚的世家勋贵,是无论如何也难以品上一二。 不过太子长琴并未动那杯茶,任它静静凉去,待茶杯中温度散尽,茶的香味也是渐渐地淡了几分。 屋中无人,太子长琴站于窗前,眸色愈发幽深。 “打搅了。”须臾后,原本仅有太子长琴一人的屋子当中竟出现了两道人影,一黑一白,观其面容,正是当时陆明琛和太子长琴离开南屏时,在绿荫下对弈的两个年轻人。 那声打扰,出自于黑衣年轻人的口中。只见他对着太子长琴拱了拱手,面上带着几分歉意,“国师道行不俗,我说过他已发现了我们二人,你却不信。” 白衣年轻人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抬手作揖,很是彬彬有礼的模样,“多有叨扰,还望国师见谅。” 太子长琴却未曾因为两人的客气而动容,神情冷淡,与往日里在人前的温和可亲形成了极大的区别,“二位不在自己的地方,来人界做些什么?” “这……”白衣年轻人一顿,稍稍犹豫后,却是接了下去:“食人之禄,忠人之事。” 这话说得不够明朗,但太子长琴却能够听出几分。身为魔域之人,所效忠的对象自然有限。 太子长琴的眼中闪过一道意味不明的流光,没有追问下去,施施然坐在了椅子上面,提起了茶壶,慢条斯理的换掉了刚才杯中冷掉的茶水。 “国师……”等了片刻,见太子长琴依旧没有开口的样子,黑衣年轻人轻咳一声,出声说道:“我们并无恶意,国师不必叫人盯着我等族人。” 太子长琴动作一顿,“你二人先前曾经出现在南萍。”这话用得是肯定,并非怀疑,已是摆明了他不信任的态度。 白衣年轻人点了点头,却不显得慌忙,“我们会出现在南屏,仅是为了自己的任务。”他语气缓慢温吞,眼中却是精光满布,“国师,我们并非敌人,相反而言,还应当成为友人。” 太子长琴微微一笑,透着几分嘲讽:“几位可曾听过,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话?” “今日不同往日。”白衣年轻人轻轻叹气,距离那位醒来的日子越近,就越是要小心。面前这人在人族当中身份不俗,又与那位如今的身体有着道不明的关系,他们实在是不敢掉以轻心。更何况,日后他们还要与人族合作……若不是顾及这些,他和同伴又何必出现在这里,“如今正是我三界之人联手的时候。” 黑衣年轻人沉声道:“国师,我们同你谈一件事关苍生的大事。” 太子长琴语调有些上扬:“哦?我倒真有些好奇了。”话是如此,他隐隐猜到了这与最近自己关注的方向脱不了关系。 果然,这黑衣年轻人开口所言,正应了太子长琴的想法。 “三千世界,此方则为其一。”黑衣年轻人缓缓地说道,眼中眸光闪烁,看起来有些怅然,“天道运转,此界灵力亦有衰竭。几百年间,诸多神力强盛的大人皆因体内力量衰弱而渐渐陷入了沉睡……若仅是如此,也还算了。然而我界,却在无意中预知了他界会在百年之后攻入我等生存的地方。” 至于是如何预知,这是属于本族的秘密,黑衣年轻人没有说出口,太子长琴自然也不会去问。 “如今期限已近,而那异族降临的地方……”黑衣年轻人迟疑片刻,还是坦白相告:“正是我们的地界。” 太子长琴长眉轻挑,原来如此,也无怪对方会先按捺不住,先跳了出来。 “此为三界大事,谁也逃脱不了。”白衣年轻人干脆利落的接了话,“因此我们先放下彼此间的成见,摆脱面前的危机为先。” 太子长琴不言不语,他思绪敏锐远胜常人。联系先前两人话中透露信息,察觉对方目的并不止与人族联盟而已,所以并不出声,只是低下头来,看似悠闲非常的喝了一口茶水。 白衣年轻人看了太子长琴这举动,微微皱了皱眉头,心中隐隐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 “国师是不相信我们二人的话?”黑衣年轻人道,摆出了证据:“皇帝寿命未尽,这景国国运也应当是绵延不绝,至少还有百年之久。当年景国先祖率兵斩退外敌,统一中原,如今已有数百年之久。景国国君,着实当得上人主二字。这人界的异动,他自当也有所感应。” “我并非不信。人族皇者有所感应,那么你们的主子呢?”太子长琴摇了摇头,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抬起眼来,声线中透着一股冷意:“你们并非只出现在南屏,先前我去天墉城的时候便发觉了你们的气息,你们一直跟着……陵琛。”太子长琴本是要说陆明琛,停顿了一下,便又换回了陆明琛这世的名字。 “……”两人见隐瞒的事情一下子被他点出,一时间不免愣住了。 “国师果然聪明过人。”白衣年轻人反应过来,有些无奈,却也还是点头承认了下来。 “合作应当坦诚。”太子长琴此时很难得,露出了一个很是柔和的笑容,却没有让他面前的两个人感受到半分来自于主人的友好。 明白自己如果不透露几分,这位国师是绝不会松动半分,白衣年轻人轻叹了一口气,权衡一番后,开口道:“国师的好友已是病入膏肓,听闻国师与友人此行去寻那海外仙芝?不过此次怕也是迟了。” 未免对方过于激动,白衣年轻人先是提醒了一句,才接着说道:“……国师你那好友,命数本该止于垂髫。全村所妖物所害,本应该包括他。” 太子长琴表情未变,隐隐约约猜到了几分对方所要说得话。 “圣子也应当在那时候,从他的身体中醒来,由我们带回魔域。”白衣年轻人苦笑,“只是不知怎么回事,圣子未曾醒来,而国师的友人也未曾如我们所想的那样……”之后的话,见到太子长琴无波无澜的脸色,他便隐去不说了。 “国师。”黑衣年轻人道:“你那有人阳寿将近,纵是寻到了海外的仙草,也是拖不了多久的。” 他说的是实话,却很是不好听,直直地戳中了太子长琴心中的担忧和痛处。 以太子长琴的良好涵养,也是变了面色,望向面前两人的眼神,立即变得富有攻击和危险。 白衣年轻人侧身对着黑衣年轻人使了一个眼色,迈脚上前了一步,语气诚恳的说道:“我这同伴是无心之言,还望国师莫怪。” 白衣年轻人很清楚面前之人是将那人放在心尖,为了日后能够同人族和谐相处,也无意刺激对方。更何况,自家圣子的归来已经成了定局,旁人如何行事也无法更改。 他示意黑衣年轻人不要再说话,自己向着对方致歉,又诚意十足表示要和太子长琴商议不久之后的合作。态度极为友好,简直不似人族印象当中的魔。 他想,这明行云身为国师,又是人族一员,总不可能对于眼前即将到来的劫难无动于衷吧? 然而太子长琴却是浑然不在乎。 两人原本以为是话未说清楚,才让对方表现出这般冷淡的态度。 却不想黑衣年轻人一番话说完,正双目灼灼的望向他的时候。 太子长琴长腿一迈,人已是背过了身去,语气很轻,透着一股目下无尘的怠慢来,“魔域会如何与我无关,人界生死……呵,我也无心理会。” 说罢,太子长琴唇角微动,笑得很是风轻云淡,但在旁人看来,却无端生出了几分森寒入骨的冷意来。 “……”两人闻言大惊,面色变来变去,看向太子长琴的眼神也是变幻莫测,难以言喻。 这人……这人竟然会是人族的国师?人族的国师不是应当以天下为己任,纵使牺牲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辞的存在么? 听此人言语,竟然比他们魔域中人还要狂妄冷漠。 两人望着太子长琴,心中好似巨浪翻滚,带着说不出的怪异。 “两位请罢。”太子长琴冷笑一声,抬手挥袖,一道如游龙般的白光便两人带出了屋外。 以两人的力量本是可以抵消太子长琴所施法术,然而此时两人尚处于骇然当中,又有几分示弱的意思,便顺水推舟的离开了屋子。 “……也不知来见这人这事,是好是坏。”白衣年轻人摇了摇头,有些发愁的说道。 “三界合作是大势所趋,不必多想了,先离开此处罢。”对于这点,黑衣年轻人倒是看得很开。 话语未落,两人的声音便消失在了屋前,无声无息,好似从未来过一般。 太子长琴的手里本是握着一杯茶,可如今这杯茶却被他用一双修长白皙的手捏得粉碎。 他一松开手,茶水混杂着白色的粉末便从的手中似流沙一般滑落了下来,不过这只手却是依旧光洁无损。 太子长琴闭了闭眼,吐出一口气来,缓步走出了门外。 “大人。”门外站着一个身穿道袍的少年,正是下一代的国师展开霁。 “开霁,我离开一趟,京中事物暂且交于你。”太子长琴揉了揉眉心,很好的遮掩了眼底的沉郁。 展开霁的目光落于前方地上的粉末,并未多问,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 陆明琛觉得自己的情况不大好。 他与自己的师兄百里屠苏正在碧山山上,此处有一废弃的住宅,名曰“自闲山庄”。 除却当年枉死的厉鬼不说,这其中还有着道行深厚的妖魔。相较而言,前者仅是难缠了一些,而后者却是极难应付。 陆明琛总觉得这其中极为古怪,需知妖魔修行如人修仙一般,皆属不易。这地方并非甚么洞天福地,仙药灵草存在,怎会有滋生如此之多妖力不俗的魔物来。 只是此时并非细想之时,陆明琛只得暂且压住这点疑惑,同扑身而来的妖物缠斗起来。 陆明琛用无名斩断妖物一只手臂,侧转长剑,灵力附于剑身以一招空明剑施展而开,一时荡开了面前因受伤怒极冲来的妖物。 战斗暂告一段落,陆明琛方抬起头,只觉得眼前的视线晃了一晃,登时便模糊了起来。 陆明琛身形一滞,感觉到了有股力量在体内升腾而起,环绕于经络,缠住了他原本行转自如的灵力。 利爪破空之声在耳边响起,陆明琛后退一步,避开了突如其来的袭击。 他身上的灵力受限,难免受到了一些影响。虽是避开及时,身上未曾受到什么损伤,但是陆明琛的发冠却被那风刃打落,几缕头发亦是被其隔断,一头乌黑的发丝便披肩洒落了下来。 他生得当真极俊,纵使披头散发,也无损其姿容。相比起一身道袍,发冠齐整的模样,他此时看上去倒不会显得太过冷峻。 不过妖物并非人族,并不懂得欣赏面前人类的美色,嘶吼一声,朝着陆明琛扑了过来。 陆明琛本是要举剑斩杀,然而面前的场景却又是一晃,让他产生了一股头晕目眩之感。 妖物也知时机一事,眼中闪现兴奋的凶光,抬起利爪,似要将身前的人类撕扯到粉碎。 陆明琛知晓情况危急,便全力的调动了体内的灵力去压制。那颗原本静悄悄呆在他体内的“妖丹”流转不定,丝丝紫光沿着陆明琛的经络四处散了开来。 陆明琛口中一甜,额间和鬓角有汗水不断的落下。他体内的灵力同那股突生的力量缠绕、对撞。 两股力量在争斗不休,宛如一颗石子投入水中时震荡开的波纹。这两股无形力量的对拼,以陆明琛为中心点向着四周扩散而出。 那怪物本来已经伸至陆明琛心脏前的爪子顿时化为脓血,还未来得及嚎叫就已烟消云散,而如同群蛇般对于陆明琛虎视眈眈的诸多妖邪,也都在这一刻化为光点,无声无息的消散于世间。 百里屠苏不禁一怔,捡起原先应该插.入妖物腹中的焚寂,眉心一紧,立即快步离去。 在另一处取玉横碎片的欧阳少恭面色一变,抬头感受这周围的气息震荡,有些惊疑不定,心道这地方怎会莫名生出如此重的魔气? 当下也没有久留,先百里屠苏一步赶到了气息指引的地方。 “陵琛道长!”他面色禁不住一变,看见那人摇摇欲坠,快步上前接住了对方的身体。 “……”看到陆明琛眉间生出的赤红色印痕,欧阳少恭更是诧异非常。他一时间有些哑然,却也还忘记对方看起来很是糟糕的境地,急忙探查了一番。 这一探查,却是叫欧阳少恭心中一沉。 对方仿佛被无形的东西所缠束,抽去了全部的生命力。 “欧阳少恭!” 百里屠苏方一踩进门槛,便看见了自己的师弟一副悄无声息的模样,而欧阳少恭的神色……着实是可疑到了极点! 新仇旧恨登时全部涌上了心头,百里屠苏面色冷然,心中却是怒到了极点。 “放开我的师弟!”他厉声喝道,冷目生刃,锋利好似寒芒。 与其同时,百里屠苏毫不犹豫的催动了体内的煞气,长剑对着欧阳少恭,他的身上渐渐有黑气溢出。 “百里少侠怕是误会了什么?”欧阳少恭诧异的说道,这次倒不是演戏,而是真切的感受。 百里屠苏此时哪里还有心思与他装模作样,眼中蕴着森然的寒意,表情愈发凌厉,透着一股宛如山峰巨石般的冷硬,“你我恩怨无需牵扯他人!先放了我的师弟!” 循环一生,竟是避无可避又走到了这步。 他们注定成仇,除非这世上只有韩云溪,而不是百里屠苏。 百里屠苏轻念一句,握着焚寂的手却依旧是沉稳而坚定。 欧阳少恭听他言语,心中大为震动。百里屠苏……这是发现了乌蒙灵谷的事情? 不过知晓便知晓了罢,也没有什么关系,只是少了一些玩弄人心的乐趣而已……欧阳少恭心思一转,目光顿了顿,落于了自己怀中的人。 随后他抬起眼来,微微一笑,不尽温柔,抬手轻轻碰了碰怀中人的面颊,“少侠报仇的念头无可厚非,在下自然明白。不过……若是伤到了你的小师弟怕是不好了。” “欧阳……少恭!”百里屠苏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吐出了对方今生所用的名字,他顿了一顿,径直迎上欧阳少恭的目光,察觉对方眼中充满快意的神色,收了剑式,强忍住心中的怒意,冷静地问道:“太子长琴,你先放了我的师弟。”他想,这幕与当初所发生的场景何其相似。那时他拼进全力也要护住自己身边的人,换做此情此景,也未曾动摇过这份心意,这便是他两世皆不曾变过的剑道。 百里屠苏眼眸半阖,内心愈发坚定了几分。 “呵……” 正在两人僵持之际,一道略带几分轻慢的声音在这原本陷入沉寂的地方响了起来。 太子长琴轻而易举的将自家心上人揽入了自己的怀中,垂下眼帘,视线划过面前的两人, “人仙半魂,太子长琴……”太子长琴面色很是淡然,语意却带了讥讽,“这大千世界,真是无奇不有……有趣……着实是有趣至极了。” 说到最后,他的唇畔竟然隐隐的浮现了几丝笑意,这话中的人仙半魂,好似与他没有半分关系一般。 127、琴心剑魄今何在 完 人仙半魂?太子长琴? 这一句话落于在场的欧阳少恭和百里屠苏耳中, 不啻于平地起惊雷, 震得他们两人的心神震荡,难以安宁。 “你是何人?”欧阳少恭微微眯起了眼睛,这才细细地打量起了面前这个兀然现身的青年。 在注意到对方与自己相差无几的面容, 欧阳少恭先是一怔,随后紧紧地敛起了眉头, 心中没由来的生出了一种熟悉至极的感觉,继而便化作了令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厌恶。 百里屠苏身形微僵, 眸光定定地看着太子长琴, 虽未曾开口,然而那张俊脸上凌厉的神情,透露出其警惕之心是半分也不输于欧阳少恭。 尽管小师弟已经向他解释过面前之人的身份, 道其是当今国师, 他虽不怀疑对方背景真假,然而对方那一张与灭族仇人相差无几的面孔, 百里屠苏是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自己相信对方。 小师弟绝不可任他带走。百里屠苏的目光划过太子长琴怀中之人, 眼底闪过一缕焦色,攥住长剑的骨节扣了紧,眉间渐渐冷凝,宛如正积蓄着力量的凶兽。 “我?”正当他准备动手之际,却听得那人忽然笑了一声, 语气越发散漫,神情亦是泰然得紧,“原是凤来之灵, 之后则成了仙庭弹琴奏曲的小小仙人。” 那仙人的名号,欧阳少恭和百里屠苏再是清楚不过。 “……绝无可能!”欧阳少恭的面色变了又变,微阖上眼,吁出了一口浊气,竭力克制住自己仿佛千万斤巨石压在心头的阻滞。 他眼神阴鸷,直勾勾地望着太子长琴,唇角动了动,毫不客气的带出了一个饱含着讥讽的笑来,“呵呵……可笑至极!你若是太子长琴,我又是何人?又怎么可能站在这里!” 百里屠苏剑眉攒紧,一张俊脸如罩寒霜,细看之下却是不难发现这冷面之下的几分茫然和讶然。他的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那双孤狼似般的眼睛亦是紧紧地盯着太子长琴。 “三千世界本无常,你身边已有了一个重活一世的半魂。”相比起两人起伏不定的心绪,太子长琴却是什么感觉也没有。他眸光淡淡,只望着面色沉浮不定的欧阳少恭,用平静至极的语声道:“我又为何不能是太子长琴?” 若非这两人同陆明琛有着几分渊源,他是半句话也不会多说。 抛下这么一句话,太子长琴便不再看一脸沉色的欧阳少恭,衣袖一扬,一道白光自他脚下升起,转眼便将他笼罩在了其内,与他方才所护的怀中人一并消失在了百里屠苏和欧阳少恭的面前。 “……” 百里屠苏初闻太子长琴的话,当真如遭雷击一般,纵是平日里镇静如他,在听到太子长琴与欧阳少恭两人一来一回对话之时,面上也不由得透出了几分迷惘。 他着实不明白自己重生一事是如何被对方知晓,对方又为何自称是太子长琴。 百里屠苏脑中纷乱,好似搅得一团糊涂的泥浆,一时难以理出头绪。 见太子长琴在片刻间将自己的师弟掳走,他脸色一沉,暗恨自己大意。 顿时也顾不上方才所想,偏头瞥了神色阴郁的欧阳少恭一眼,百里屠苏便冷着脸追了过去。 若换做平常,欧阳少恭绝不会就此轻易放走自己寻找了多年的半魂,可刚才听闻太子长琴之言,他所受到的冲击并不亚于百里屠苏,何况他对陆明琛虽有关注,但在意程度远远少于身为师兄的百里屠苏,因此也不急着去追人。 他好似雕像一般站在原地,一字一字,反复咀嚼着两人之间的对话,往常温润如玉般的气质散了个一干二净,眉目一点点的沉凝,直逼十二月的霜雪。 在青玉坛初遇紫胤真人那位小弟子。 在幻境中冷眼旁观那名为陆明琛的青年和“太子长琴”之间的纠缠。 往事犹如云烟袅袅飘来,欧阳少恭眼中渐渐酝酿起浓重的暗色,唇角却弯出了一个笑弧。笑依旧是笑,却远远不旧日在外人看来的友善与柔和,配合着他眉间的冷意,看起来是十足十的嘲讽。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情深义重……好一个情深义重!”一时间情绪交织与翻滚,欧阳少恭的心中竟慢慢地生出了几丝酸楚,而后他低低地笑出了声,“天道能赠与“太子长琴”一个相依相伴的陆明琛,却唯独不愿宽待我半分,同为太子长琴,命运却是难以相同……这便是所谓同人不同命么……呵……” 那笑声渐渐在荒凉的空屋中漫开来,与欧阳少恭眉间苦涩的神情,俱是化作了一点一点的悲凉。 ##### 雪落无声,洋洋洒洒,飘落于昆仑山巅,极目所望,四周皆是一片银装。 百里屠苏负剑立于门廊下方,望着屋檐之外飘飞的雪片,平常那双如星子散布一般的眼眸,此时正压着一层重重的怅惘。 兜兜转转的,他竟是再次回了天墉城,他原本以为自己这一生是绝无可能重归师门的。想象中与欧阳少恭的生死决战并未到来,反倒因为一个“太子长琴”搅成了一团混乱。还有小师弟……他本是想护他周全,似乎也未能做到。 百里屠苏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凶剑,冰凉而坚硬的触感叫他清醒了几分,他眼中的茫然在这一刻便散去了许多,只是眼中的忧虑依旧未曾消去。 “师弟。”门后传来一声开启的轻响,百里屠苏听闻此声,急急地转过了身,凑到了出门之人的跟前,脚步中带着几分匆忙。 还未等关门的陵越说话,他就已经出了声,语声中蕴着迫切与焦急:“大师兄,师尊……师尊可说小师弟如何了?” 陵越看向百里屠苏,唇线紧闭,并未回答百里屠苏的问题,垂下了眼,只对他道:“进去罢,师尊唤你。” 见百里屠苏神情滞涩,呆立于原地不动,陵越便抬起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又低声对他说了一遍。 百里屠苏心头发沉,不知不觉间就推开了门,等到回过神来时,发觉自己已经站在了屋中,而他的师尊,正立于床侧,静静地凝视着他。 “……弟子拜见师尊。”百里屠苏下拜行礼,待紫胤真人出声之后,缓缓地站了起来。他心中忧心过甚,虽是有紫胤真人站于身前,目光却依旧是不由自主的往床榻上的青年身上看去。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你师弟暂且无事。”紫胤真人看出他心思,淡声说道。见到二弟子听闻话后骤然轻松了不少的神色,他心中不禁长叹了一口气。 “你师弟……先前曾醒过一次,同我说了一件事。”紫胤真人的视线落于面前身姿挺拔,宛如利刃出鞘一般的二弟子,心头堵闷难当。 他这二弟子和三弟子,均是人中龙凤,心志坚毅,然而却偏偏是命运多舛,一生苦难多于欢乐。 曾有长老询问他之后为何不肯收徒,便是由此而来。一个两个已叫他忧心难已,心神不安。若是再添,又如何能承担得起。 紫胤真人想到方才小弟子回来之时,自己所探查到的脉络,微微阖眼,心头涩然一片。 那分明就是油尽灯枯之相。 百里屠苏不知此时紫胤真人心中的苦涩,听了紫胤真人此话,不由得变了脸色,稍稍抬起了头,却依旧不敢直视紫胤真人。 “你此行下山缘由,我已心中有数。求仁得仁,复无怨怼,你自己既然无惧无悔,我等旁人也无法说些什么。”紫胤真人神情与语气均是平淡得很,只是那双原先属于仙人清冷而漠然的眼眸,如今却是蕴含着极为复杂难明的情绪,“只是你莫要忘记,你并非孑然一身,是我的弟子,天墉城门徒。” 百里屠苏听了紫胤真人之前的话,本是惊疑不定,但听闻后话,却是慢慢地静了下来,心头升起了一片融融暖意。 但他素来嘴拙,一时之间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只掩了眼中感激,点了点头,心中却是默默想道:正是师门待自己情谊深厚,才愈发不能累及无辜。 “只是你私逃下山,冲撞长老的行举终究不妥,之后自行于屋中思过罢。”紫胤真人广袖一挥,面无表情的说道。 百里屠苏无半分意见,立即恭敬地应了下来,不过在离开之时,他却有些犹豫。 紫胤真人了然,叹道:“你师弟用药已过了好几个时辰,再过一炷香就应当醒了,你若想留下照看,便留下罢。” 百里屠苏知道师尊已看穿自己心思,抿了抿唇,垂下了眸应了一声“是”。 若说先前小弟子的身体尚有几分生机,经由这次下山一番糟践,却是真真正正的回天乏术,纵有那至今未见踪影的海外仙草现身也无济于事。 饶是如此,紫胤真人虽清楚小弟子顽疾无医,却仍旧不愿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一手养到大的弟子消逝。 紫胤真人与二弟子交代一番,却是急步出了房门。 百里屠苏目送了自己师尊出门,这才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将注意力放在了眼前之人身上。 看见自家师弟没有丝毫血色的面孔,他的眼中浮起了一层惭色,只恨自己此行太过疏忽大意,未曾将师弟保护周全,叫他落于了旁人的手中。 好在那人当真并无恶意,将师弟安全送回了天墉城……若是换做欧阳少恭,怕是危险之极。 “我有错,不应如此莽撞……”百里屠苏原本只是埋在心中的所思所想,在心情黯淡之余,竟是无意识的喃喃了出来。 “师兄何错之有?”一道虚浮无力的语声在屋中响起,百里屠苏一惊,抬起了头,却见自己的小师弟正淡笑着望着自己。 百里屠苏张开了唇,眼中顿时绽放了出几缕惊喜的光彩。本来是站于屋子门口,他此时便三步做一步,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还未站定,就急急地出了声,“小师弟,你醒了,可觉得哪里不适?” 陆明琛抬手压了压额角,缓了片刻用药沉睡之后带来的眩晕,对着目含关切的百里屠苏摇了摇头,语气很是沉静:“师兄,我无事,不过是睡久了,一时醒不过神罢了。” 百里屠苏显然不信,张了张唇,正要说些什么,却被陆明琛下一句话不着痕迹的转移了注意力。 “师兄,你的事情,师弟自作主张,冒昧了……”陆明琛歉然地说道。 百里屠苏自然知道他话中所指的事情是什么,眉尖微蹙,摇了摇头,“无妨,我……本不应该瞒着师尊,此事终是要禀报他的。”他稍稍顿了一顿,双目注视着陆明琛,语声带着几分迟疑,“这些事情,是你自己发现,还是……国师告知?” 百里屠苏终究是觉得对方那时所言极为荒谬,然而心底有个声音却又在说服自己,对方没有必要编造出如此可笑的谎言,一番纠结之下,百里屠苏一时也不知晓自己该如何称呼对方,于是便用对方的身份作了代称。 陆明琛看着他一下子变得有些微妙的神色,轻叹了一口气,缓声道:“师兄,你下山之前,我就已经发觉不对。只是精力不济,于是托了长琴替我注意你几分,之后……就明白了师兄的难处。” 百里屠苏听他称呼,眸光微微闪动,还未说些什么,陆明琛苍白的面孔上浮现了几丝浅淡的笑意,用着很轻的声音继续道:“师兄,大千世界,奇妙难言,何事发生都称不上稀奇。” 百里屠苏紧闭着唇,微微垂下了眼眸,若有所思。 他再道:“不知师兄上一辈的记忆中可有我的出现?可有长琴的出现?我知师兄不愿牵扯他人,可怎知我和长琴不是这局中人,又或是这一轮回的变数?” 百里屠苏内心澄明,当然是听出了他话中未尽之意,面上一怔,一双眼睛忽而像是扫尽阴云的苍穹般熠熠生辉,令人不敢直视。 陆明琛眸光柔和而沉静,静望着百里屠苏,不曾再接下去说了,等到百里屠苏面带深思的离去,陆明琛方才往后靠去,倚着床沿,微微闭了上了眼睛。 “若非我心甘情愿,尊驾怕是要花费一番力气才能接手。”在一室寂静中,陆明琛出了声。 他的神色分外冷漠,语声淡淡,却蕴藏着几分威胁之意,“这身体不是白占的。” 屋子安静了片刻,很快响起了一个另一个低沉的声音。 “魔域界内,有一神树名为“长生”,其果实,虽无长生之效,却可满足阁下所想。”这声音停顿片刻,又继续说道:“只是那片界域,危机四伏。我唯有恢复力量之后,才可一探。” 陆明琛问他:“是十年?还是二十年?” “少则十年,多则半载。” 陆明琛眉间立皱,喃喃道:“半载?怕是等不了。”他知道百里屠苏身怀煞气,受其侵蚀日益深重。 半载……委实是长了一些。 “你灵根属寒,那焚寂却是属火。”这声音轻哼一声,“你习的乃是道法,一身修为于我无用,用于压制你师兄的煞气却是极佳。” “多谢阁下点醒。”陆明琛睁开了眼睛,真心实意的感谢道。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修为对他而言也是无用的,能助自己师兄一两分已经算是极好的事情。 可惜这一生,他与师兄之间的缘分……到底还是浅了一些。 思及以往师尊及两位师兄的庇护,陆明琛不觉间有些失神,待回过神来,面色平淡无澜,无悲无喜。 …… 这一日的风雪小了许多,到了午后,就已经无声无息的停了下来,正如来时的悄然无声。 因这几日的寒气格外}人,又临近年关,天墉城便索性停了几日习剑的课程。原本就安静的天墉城,由于弟子们皆是躲在屋内的缘故,这一下更是静了几分,于是剑气划破空气的“嘶嘶”声难免显得格外清楚了一些。 陆明琛站在屋檐下,看着百里屠苏收了剑式,才缓步踱了过去。 百里屠苏听到渐近的脚步声,把暗红色的长剑负在身后,转头看去,眉间的锋芒顿时收敛了许多,道:“小师弟。” “师兄的剑法已臻大成了。”陆明琛赞了一声,在百里屠苏惊讶的目光之下,抽.出了腰间的古剑,“师弟在剑法尚有几处不解,恳请师兄指教一番。”他话音刚落,被他握在手中的古剑剑身振动,发出了一声嘶鸣,似是按耐不住一般。 “师弟不可!”百里屠苏脸色瞬息万变,还未厉声斥他胡闹,陆明琛就已经提剑刺了过来。 这一出手便是杀招。 他虽是久病体虚,平常看起来连凡人都貌似多有不如。然而在手执长剑这一刻,则像是变了一个人般,俨然是一个剑术绝伦,历经了千锤百炼的剑客。 百里屠苏手腕一转,横剑于身前,下意识挡住了陆明琛的攻势,脚下连退了几步。因全然没有防备,这一下的阻挡他不免有些狼狈。 “师弟!”百里屠苏沉着脸,望向陆明琛,眼中含着几分困惑与不解,但却依旧没有任何防备。 陆明琛没有答他,手中的古剑已经再次出鞘,剑中所含极寒之气顺着剑身扩散而出,配合着一招太虚剑使出,不过眨眼间就已凝成了一道寒气森然的剑柱纵贯长空,随即散成了数百道虚影,道道直指百里屠苏。 本是被百里屠苏所压制,不声不响的焚寂在此时好似被激发了血性一般,开始震荡不已,发出了一声刺耳的“锵——” 这一刻,剑气震荡,与寒风一同卷起了地面上的积雪,细碎的雪沫子开始四处飞舞,犹如一场大雪又至。 这剧烈挥发的剑气开始激起了焚寂的煞气,百里屠苏握剑的手臂开始弥漫出黑色的雾气,凶剑在这一刻开始展露出了自己的深重戾气。 百里屠苏眸泛红光,眼底浮起了几缕杀意,只是他意识仍在,于是又将这几分杀意又很快地压了下去。 原本挥出的剑式在这一刻不免又转弱了几分,百里屠苏咬着牙,剑眉几乎攥成了一个“川”字,强压下满腹不解,微带着怒意道:“师弟,刀剑无眼,你速速收剑!” 陆明琛面无表情,没有出言解释的打算,长剑自上而下,寒光划过,又是一招剑式如霹雳般直面而来。 只是这招式并非百里屠苏所见识过的任何天墉城剑术,而是属于他师弟一人,全然陌生的一式。 百里屠苏的瞳孔猛的缩紧了,不知何时,手掌心竟沁出了一层冰凉黏腻的冷汗来。 他下意识的催动了体内的煞气,纵身一步,以剑身作为封挡。 两剑相击,犹如金石碰撞,霎时便迸溅出刺眼的火花,剑气震荡朝着四周席卷而去。 百里屠苏的眼前似乎黑了一下,竟不知为何,一时间失却了任何的气力,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师兄,得罪了。”隐隐约约之间,他听到自己小师弟略含着些许歉意的声音,对方温热的手握住了他那只浸满冷汗的手。 随后一股蕴着凉意却叫自己觉得舒泰的力量顺着两人双手相接的地方上涌了过来,最后慢慢地沉入了四肢百骸。 也不知究竟是过了许久,他的眼前才渐渐地露出光亮。 四下一片寂静,唯有低浅到几乎不可闻的呼吸声。 他是怎么了?如今又在何处?百里屠苏脑中纷乱,慢慢地睁大了眼睛。 “师兄醒了?”一个低弱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响起,接着对方似乎是沉重的喘了几口气,发出了一阵连绵的咳嗽。 百里屠苏神色尚有些恍惚,抬眼看去,只见一个身影正背对着自己,略微有些伛偻,扶着桌子的边沿。 “你……为什么?可还好?”百里屠苏问,他想起了之前的事情,双目紧紧地望着陆明琛,带着纯然的疑惑与关怀,没有半分的责怪。 “我没事,叫师兄担心了。”陆明琛手握成拳,抵在唇前轻轻咳嗽了一声,他没有转过身来看百里屠苏一眼,低声道:“之前的比剑,师兄,对不起。” 百里屠苏摇了摇头,微凝着眉,似有什么顾虑,最后肃然的抿了抿唇,“什么都没发生,但你以后不要再如此了。” 怎么会是什么都没发生呢。陆明琛在心中叹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却是半分也没有改变。 他道:“我不顾师命,私自与师兄比剑,使得师兄你的煞气发作,此为罪一。又是明知故犯,此为罪二。师兄,我已向戒律长老请罚。你好生修养,等到思过之后,我再来看你。” “……胡闹!”百里屠苏怔了一下,冷着脸坐了起来,“此事我亦有责任,应该与你一同受罚。” “与师兄无关的。”陆明琛道,“陵琛走了,师兄休息罢。” 百里屠苏长眉一抖,眉头皱起更深,他正欲下床,只闻见一阵极香的气味,而后他又倒了下去。 陆明琛动了动衣袖下的手指,神色略微有些沉郁。他低垂着眼眸,面容灰白,像失了生机的枯木,隐隐透着几分惨淡。 没有了修为,他便只能用些人间江湖上的小伎俩了。 他在桌边停了片刻,而后缓步走上了前,拉过一旁的被子,为百里屠苏盖上几分,这才走出了屋子。 “大师兄。”看见门前的身影,陆明琛开口问道:“师尊可是回来了?” 陵越点点头,目光望着陆明琛,眼底藏着深深的担忧。 他的唇角动了动,终究还是没有说出任何叱责的话来,沉声道:“师尊在住所等你,你去罢。” 陆明琛颔了下首,正要离去,却又被他唤住了。 “小师弟。”见他停住步子,一双冷黑清透的眼眸安静地望着自己,一副正等着回话的模样,陵越心中一闷,莫名有些发涩。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忽然叫住了师弟,只是心底忽而有种古怪的感觉,好似对方这一去就再也见不到了。 “去吧。”陵越半晌无言,见小师弟还在等着自己开口,面色微窘,有些慌忙地说道。 陆明琛的面上露出了一个淡笑:“那师弟先去了。” 陵越低低的“嗯”了一声,看他背影渐渐远去,目中聚起了更甚的忧色。 …… 敲了敲门,陆明琛听到从里面传出来的清冷声线,才抬脚步入了屋中。 “弟子拜见师尊。” “跪下!”白发真人冷颜肃容,语气几近寒冰。 陆明琛没有多言,走上前,郑重地跪在了地上。 天墉城皆以青石铺路,紫胤真人房中自然也不例外。 青石本就极凉,何况是在如今柳絮翻飞的时候。 陆明琛如今失了修为,一触及地面,凉意瞬间从膝盖,不过是瞬间就已浸透了他的全身。 寒意钻进了他的身体,如同尖刀直抵肺腑,激得陆明琛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面色忽而苍白如纸。 紫胤真人看他这模样,当真是又恨又痛,只是他心中盛怒,便不做声,冷眼看他跪了片刻。 片刻过后,他终究是不忍心,闭了闭目,遏制自己的怒意,对他道:“起来。” “是。”陆明琛说,上下的牙齿轻轻的碰撞着,冷极了的模样。 紫胤真人虽恨他不保重自己的身体,但却看不得继续糟蹋自己,指尖微弹,释出一道幽幽蓝光,落到了陆明琛的身上。 陆明琛感觉周身忽而温暖,自是清楚这是何人所为。 “多谢师尊。”陆明琛说,敛着眉目,等着紫胤真人说话。 他低眉顺眼的模样,看上去当真是天底下最听话最贴心的徒弟了。然而紫胤真人却再清楚不过,小弟子看似乖巧,却是几个徒弟之中最有主意的人。若无主意,岂会私自与屠苏比剑。若不大胆,岂敢将一身修为尽数给了屠苏。 他究竟清不清楚,他本就活不了多久了,这一番举动,更是雪上加霜。 “你主意之大,如今已经可以出师了,何必唤我师尊。”紫胤真人面容冰冷,语声亦是冷得没有半分温度,“我受不起。”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尊永远是师尊。”陆明琛道:“弟子不肖,此番自作主张,叫师尊费心了,弟子自愿领罚。” “罚?我如何罚得起。”紫胤真人眼底露出几分怒意,沉着脸道:“我收下你已有十多年,你之本领皆为我一手所授,但我可有教你将性命视同儿戏?”这语声起伏,远胜平常,可见其痛心疾首。 陆明琛道:“师尊,你虽瞒得紧,但弟子心中很清楚。纵是苟延残喘,这幅身体也拖延不了多久。弟子……实在是累了。” 紫胤真人望着小弟子面上的疲倦与苦涩,却不知如何劝解才好,他心中百转千回,终是难以言语,只听小弟子的声音又再次飘在了空荡的空气中。 他说:“十多年来,师尊言传身教,陵琛始终铭记在心,不敢忘怀。师尊曾言,修道之人应做到心中明净,不因外物为喜为悲。而自古以来,人事更迭,生死之事最是难解,纵是仙人,也并非是事事可为的……弟子走后,还望师尊莫要伤怀。” “胡言乱语!”紫胤真人面浮痛色,侧过眸去,一时半会儿竟是不敢再看自己的弟子。 陆明琛却只是淡淡的笑。 “你……回去歇息罢。”紫胤真人停了一会儿,复又缓声说道,冷凝的面孔上,划过了一丝深深的悲凉。 “弟子告辞了。”陆明琛轻语道了一声,退出了门外。 已近夜色,门廊前静静驻立的灯烛燃起了昏黄色的光。夜空中落起了雪花,大片大片的粉末子绵延不绝的掉了下来。 天墉城的建筑多是露天,没有什么东西遮盖的。 陆明琛在门口望了望空中纷飞的雪片,垂下手,将冰凉如寒玉般的十指伸入袖口中,抬脚跨进了茫茫大雪当中。 “师兄留步。” 走了没几步远,后面忽然传来了一声呼喊。 陆明琛在雪中停住脚步,回过了头,只见平常守在紫胤真人住所的弟子急急的跑上了前。 “师兄,还请拿着伞。”弟子将一柄油伞塞入他的怀中,喘了口气,“还好师兄走得不快,这是执剑长老交代的,叫师兄挡些雪。” “……”陆明琛默了默,抬头看了一眼前方透着微光的屋子,轻轻点了点头,“我知晓了,有劳师弟替我向师尊道声谢。” “师兄客气了。”弟子笑着说道。 听他应下后,陆明琛举着伞,低低的咳嗽了一声,才将伞面展了开来。 油伞下,他清雅的眉目一派舒和。 弟子望着他逐渐融入夜色的一身道袍,目露疑惑,忍不住低声自语道:“怪了,以师兄的修为,也需打伞避雪的么?” 他心中尽管觉有些古怪,却也未曾放在心上,随后就离去了。 今夜的风雪又大又疾,陆明琛手里的伞被吹得东摇西摆,身上的道袍不知不觉就湿透了大半。 回到自己的屋内时,陆明琛的肩上还落着未融化的雪花,墨青色的发丝间也坠了几片晶莹剔透的雪花。 “我回来了。”他合了伞,关上门,挡住了外头迫不及待相往里冲的寒气。 屋中坐在椅上的人没有应他,只是站起了身,将一杯冒着腾腾热气的茶送到了他的面前。 陆明琛脱了被雪浸湿的道袍,接过那杯茶饮了好几口,热气在喉中荡开,陆明琛像是被呛到了一般,连连的咳嗽好几声。 “慢些,慢些。”太子长琴无奈道,抬手轻抚着他的背部。 陆明琛缓了口气,抬眸望着他,眼中蕴着浅浅的笑意:“好了。” 太子长琴叹了口气。 陆明琛在屋内呆了一会儿,原先冷到僵硬的身体渐渐暖和了起来。 他换了一身衣服,见太子长琴还坐在椅子上,便拢着双手,特意哈了一口热气,好似自己很冷的模样,转头去问他:“好冷啊,晚上和我一起睡这里好么?” 天墉城自然是给远道而来,且有要事相商的国师安排了休憩的地方。 太子长琴前段时间均是睡在了天墉城安排的地方,陆明琛本是没有意见的,毕竟师尊和师兄弟皆在,对他也是异常关注,避着一些也是好的。 只是这几日寒意愈重,他又没了修为庇护。到了深夜,着实是冷得难以安眠。 太子长琴对他向来纵容,摸了摸他冷冰冰的手,眼中划过一丝郁色,待陆明琛看过来时,却是笑着应了下来。 外头大风大雪不止,飒飒的响个不停。 陆明琛与心上人挤在一张榻上,翻来覆去,翻来覆去,半刻没有消停。 “怎么了?”太子长琴很是无奈,温声问他。 陆明琛停了翻滚的动作,转过身来,与他面对面,眼睛望着他的眼睛,语气有些小心翼翼,也叫太子长琴听出了一股心虚气短的感觉来。 他说:“你怪我么?我知我这番举动极为任性。”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情,太子长琴蓦然叹着气。 这叹气的声音让陆明琛听了,令他即刻就屏住了呼吸,片刻后,又握住了对方的手,轻声道:“我错了,你不要生气。” “不怪。”太子长琴摇了摇头,轻捋着他鸦青色的发丝,神色明朗而平静,“如果怪你,我一早就不会将他们两人的恩怨告诉你了。” 他心爱的阿琛,向来都是这个样子。只要他喜欢的,他都会放在心上,竭力叫他如愿。 陆明琛安心了,抿着唇角,无声的笑了起来。 夜很长,雪正浓。这一夜过后,距离年关就又接近了一些。只是昆仑山的风雪再也不曾停歇过,入目处,皆是一片苍茫,掩去了山峰的棱角,无边无际。 陆明琛站在人群外,望着芙蕖带着一众师弟师妹们清扫几处宫宇的角落。 太子长琴去临天阁了,与天墉城掌门和长老商议要事。陆明琛如今一介闲人,又不愿成日闷在房中,今日便裹了一身厚重的道袍,四处闲逛。 正巧看见芙蕖他们,见此处热闹,又走累了,于是就顺势停了下来。 “喂!”芙蕖转过头,忽然大喊了一声。 陆明琛吓了一跳,偏过头,满目疑惑的看了过去。 “小师弟!过来啊!”芙蕖扬着一脸灿烂而明艳的笑容,大声道,一边对陆明琛招着手。 陆明琛走了过去。 “肃着脸做什么?”芙蕖弯着眼眸,笑嘻嘻地说道:“雪停啦,看师姐给你推个雪人儿。” 陆明琛怔了一下,还未说话,只听芙蕖身后的小师弟哭丧着脸,“师姐,这活还没做完呢。” 芙蕖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圆,轻轻地拍了小弟子的脑袋,“不做了,先休息。” 小师弟委屈的不吭声,他身后的其他人却俱是欢呼了起来。这些弟子们刚刚入门。年岁到底不大,仍旧是孩子心性,很快便快活的玩耍了起来。 “小师弟等着。”芙蕖兴冲冲的说道。 见她跃跃欲试,陆明琛笑着对她摆手,“师姐玩去吧,不必顾我,我在这等着就是了。” 芙蕖往远跑了过去,背过身时,轻快的笑容却是渐渐消匿,秀眉紧蹙,眼里皆是怅然。 她到底不是孩子,哪里还对这些东西感兴趣。之所以装傻卖痴,不过是想博师弟一笑罢了。 大师兄不愿意说,屠苏师兄也总是沉着脸,小师弟这段日子几乎没断过药。纵是他们不说,她也是明白的。 芙蕖不小了,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只是她从来不曾这么近的接触到“死亡”这个字眼。 她有些惶恐,又有些茫然。 死,到底是怎么样的呢? “陵琛师兄!你……你没事吧?呜——师姐快来啊,师兄他一直在流血!” 芙蕖在茫然中听见了师弟师妹们惊恐的大叫,伴随着细碎的呜咽声。 “让开!你们都让开!”芙蕖猛地醒过神,推开了挤成一团的人群。 只见素有洁癖,向来最是整洁和干净的小师弟已经倒在了雪地里。他的嘴唇,衣襟上皆是沾上了血色,腥血还在大片大片的涌出,将他紫白相间的道袍浸成了红色。 “找长老!快去找执剑长老!”芙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喊道,她跪在地上,浑身发冷,耳边嗡嗡直响,眼前的场景不知何时模糊了起来。 芙蕖抬起袖子,粗鲁的抹了一把泪水,眼前却依旧模糊,只是小师弟身上的鲜血却又是那么的清晰。 “师弟,师弟,别睡了,千万别睡着了。”芙蕖又抹了一把眼泪,语声中带着浓重的哭腔,“师姐给你堆的雪人儿……你还没看到……” …… 临天阁。 太子长琴,几位长老,连同陵越皆是在场。 “人界灾祸将至,我等修道之人,自然不会袖手旁观。”涵素真人抚须道:“只是不知朝廷,要我们? ??些人如何出手相帮呢?” “诸位安心,蜀山,玉英,阆风等几大门派,在下皆派人专人联络,如今已有了回信……”太子长琴神色淡淡,不急不缓,很是平稳的说道。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只是他还未说完,便被一声“哐当”闷响打断了。 他停了下来,胸口忽而传来一阵针刺般的痛意。 紫胤真人长眉微蹙,抬眼看去,那声音的来源正是他的大弟子陵越。 “……灯灭了,灯竟灭了。”剑掉在地上,陵越也不去捡,望着紫胤真人身后整齐排开的长明灯,喃喃不断,好似丢了魂魄一般。 紫胤真人眉心狠狠一跳,转过身去,看到了那盏在悄无声息间熄灭的灯火。 只见那盏盛放灯火的小铜烛台上,依稀可见几个蝇头小字。 读出来是:天墉城第十一代弟子,执剑长老三弟子,陵琛。 长明灯,实为长命灯。灯明人在,灯灭人亡。 陵琛此名,终不复存。 128、番外 天墉旧事 昆仑山的风雪向来都比别处来的要早一些, 也更寒冷一些。 方过十月不久, 天墉城上上下下便被昨夜悄然而至的大雪所淹没,灰瓦屋檐,地面上以青石铺就的小径, 皆积攒了厚厚一层白色。 天际透着亮色,天墉城城门紧闭, 雨丝夹杂着雪粒子被风刮起,偶尔打在灰黑色的石门上, 发出了“咔咔”的轻响。 漫天风雪中, 两道灰白色的身影正沿着青石小径拾级而上,慢慢地行至了天墉城的石门前,叩了叩门, 而后两人曲起双膝, 重重地跪入了雪地里。 “恳请仙长收留我儿。” 似是听见了动静,原本紧闭的石门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嗡”, 继而打开了一条缝隙, 走出来一个身穿紫色道袍的弟子来。 见到跪在面前的夫妇二人,这弟子稍稍睁大了眼睛,面上露出几分讶然的神色来,出声 道:“……二位这是?”待扫到妇人怀里用着厚重斗篷裹住的孩童,他便有了几分明白, 皱了皱眉头,眼里不由得露出几丝为难。 “我二人从柳城而来,为求见故人。”妇人道, 低头望着自己的孩子,面带忧色,一双杏眸中隐隐闪着泪光。 柳城?那地方距离天墉城可有着十万八千里,这夫妇携着孩子一路至此,绝非轻易之事。弟子心中一惊,又扫了妇人怀中气若游丝,面色惨白的孩童,难免有些动容,道:“二位快请起吧,不知夫人口中的故人名号是什么?我可与你们二位通报一声。” “恩公道号陵琛。”男子答道,从宽袖中掏出一枚玉佩,语声中带着几分恳求,“这是恩公当年所给的信物,他曾言小儿命中有一劫难,唯有上天墉城才能解决。” “我夫妻二人本不想打扰陵琛仙长。”妇人神色悲戚,哀哀地说道,“只是小儿顽疾缠 身,寻遍了众多名医皆是无用,如今只有上昆仑求见仙长了。” 弟子听了这话,眼中闪过了一丝明悟,原来是有门中弟子指引,也无怪这夫妻二人能带着孩子在茫茫昆仑中寻找到天墉城了……只是这陵琛是何人?陵字辈,莫非是门中隐居的师叔么? 他心中虽然有些困惑,却还是接过了男子手中的信物,又顺带扶起了两人,“天寒地冻,二位还请起身罢。有劳二位在门前稍等片刻,我去去便回。” 夫妻二人闻言,自是感激不尽,连声对他道谢。 弟子摇头示意不必,随后拿了玉佩踏进了门,因心中困惑,想着这疑似师叔的陵琛,他脚步匆忙,险些撞到了来人。 “修易,要记得看路,若是再撞到了旁人就不好了。”温和的女声说道。 修易抬眼看去,只见身前站着一位头戴玉冠,相貌娇柔的女道长,此时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 他立即停住了步子,心里更是羞赧不已,抱拳道:“见过妙法长老,是弟子冒犯了。” 妙法长老,也正是芙蕖摇了摇头,秀眉微蹙着问道:“何事如此行色匆匆?”说着,便把目光落在了修易抓在手中的玉佩上方,眼神微微一变,顾不得对方的反应,握住了他的手腕,“这是谁的东西……?” 修易有些吃惊于门中长老的反应,顺势松了手,将玉佩交于了芙蕖,又老老实实地交代道:“这是一对夫妇所给的信物,他们说想求见一位名为陵琛的道长……” 他话还未说全,便见面前的妙法长老眼角已经泛起了泪光,口中轻喃着一句话,语气中带着几分惊喜,又很是不可置信,“小师弟……莫非是小师弟回来了?” 芙蕖不由得紧了紧手中的玉佩,这是小师弟当年未曾山下之前,经常佩戴在身上的玉佩,她绝不会认错的。 “这是师叔的信物么?为何我从未听说过这位师叔……”修易话音未落,便看着门中素来端庄大方的妙法长老,飞奔着跑出去,他不禁有些目瞪口呆,待回过神来,不由得喃喃道:“这陵琛师叔是何人,竟叫妙法长老如此看重。” 却说芙蕖这边,忐忑不安的推开了门,只见一片风雪中,站着一对夫妇,未曾出现那道熟悉的身影,原本明亮的眼眸顿时一黯,心道自己着实可笑,人死怎能复生,当年明明是看着小师弟离开了自己。 “小人见过仙长。”门前的夫妻见到芙蕖,立即俯身行礼,语声恭敬,眼中含着真切的期待。 “……快起罢。”芙蕖静默片刻,望着面前一对夫妻,脸上的失落一划而过,出声道:“你二人携着我师弟的信物前来昆仑,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请仙长出手!救救这孩子!”男子语带哽咽,恳求地望着芙蕖。 芙蕖手握玉佩,此刻心中已是灰心至极,见面前的夫妇神情凄苦,便勉强压下了低落,上前一步,对着那妇人说道:“可否让我一探令子的经脉?” 妇人连连摇头,眼底蕴着几分喜悦,“有劳仙长了。” 芙蕖上前一步,目光落在她怀中的至今昏睡的孩童面上,神色稍滞。 也无怪她吃惊,因为这孩童的眉眼,竟生得与小师弟似了五六分。 一时之间,芙蕖的神思有些恍惚,她忍不住想,兴许是小师弟放不下他们这些人,因此又回到了昆仑。 然而芙蕖却清楚这是绝不可能的事。 小师弟不在了。 连天墉城最厉害的白发仙人也算不到他的魂魄踪迹。 他像是灰飞烟灭一般,彻彻底底的消失在了此方世界。 “……仙长?”耳边传来小心翼翼的声音,芙蕖回过神,敛住面上异常的神态,眉眼沉静,对眼前忧心忡忡的夫妇道:“这孩子的病我见过。” 她想,真是巧啊,这孩子不仅生得与小师弟有几分相似,还与他患了一样的病……兴许就是这缘分才叫小师弟将自己的玉佩赠与了这对夫妇罢。 妇人听芙蕖这话,原先含在眼中的泪珠瞬间滚滚而下,屈膝跪在雪地中,红着一双眼睛对着芙蕖连连磕头,“请仙长大发慈悲,救救我儿。” 男子亦是“扑通”跪了下来,与妇人一并磕头请求。 芙蕖广袖轻挥,一股柔和的力道便把两人从地上扶了起来。 “这孩子的病是胎中带来,若想治好,所耗时日必定不短。”芙蕖对着表情尚有些迷茫的两人说道。 妇人被凭空扶起时原本还有些惊慌,待抬头后见芙蕖正神情平和的望着他们二人,就知道这是何人所为。她心想,修道之人果然不凡,又不免欢欣雀舞,自己的孩子这回事真的有救了。 也不枉费他们夫妇二人咬紧牙关,不远千里来到了昆仑。 “仙长的意思我们明白的,只要能救这孩子,要我们做什么都可以。”妇人垂手摸了摸孩童的脸颊,目中柔情似水,爱怜至极。 “那倒不必。”芙蕖摇了摇头,轻声道:“他日后就是我天墉城的弟子了,治他的病,是应该的。” 芙蕖如今身为天墉城妙法长老,旁的先不说,收留一个孩子的资格还是有的。 夫妇二人相视一眼,俱是看到对方眼中的狂喜。 两人自是感激万分,又要下跪磕头,被芙蕖抬手阻止了,“不必如此。”她顿了顿,又出声道:“等这孩子的身体好转之后,我便叫他下山去看你们。” 这对夫妇闻言,心中更是感激不尽,等到孩童苏醒,同他讲明前后因果之后,两人的背影便在一片白茫茫中渐渐模糊了。 “安熠。”芙蕖牵起了站在身侧孩童的手,看到他身上所流露出的惶恐不安,那张宛如芙蓉花开般的面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来,柔声宽慰道:“同我进门罢,莫怕,门中的弟子皆是好相处的。” 安熠有些惶恐,睁着一双水润的眼睛望着她,乖巧地答道:“是的,师尊。” 芙蕖一怔,旋即摇着头笑道:“我可当不了你的师尊,你根骨极好,一看就是习剑的好料子。” 若论天墉城的剑术……紫胤真人离开之后,她那两位师兄最是上佳。 大师兄已收了玉泱为徒,唯有屠苏师兄身边无人侍奉,冷清至极。 芙蕖在探得这孩子根骨之时,便动了几分心思。 若成了,自然是好。若不成,便由她收下这孩子。 凭着这孩子与小师弟之间的渊源,假如从未知晓倒还好,如今已经清楚了,便无法不上心了。 芙蕖望着面前这孩子清澈明净的双目,静默了片刻,压住心中那份怅然,弯腰牵住他的手,柔声道:“跟我来,我带你去拜见执剑长老。” 执剑长老是何人?正是如今天墉城剑术最为高绝之人。 凡是天墉城弟子,无一不仰慕其剑术。 然而执剑长老生性寡言,极少露面,亦不爱收徒。 因此旁人不敢也没有接近他的机会。 长久下来,执剑长老就如此成了一朵只能远观的高岭之花。 只是这些事情,如今刚刚被芙蕖带入门中的孩童一概不知,此时只懵懵懂懂的看着她,全然不知自己即将得到的是何种令人艳羡的机缘。 翌日,天墉城上下皆是震惊,执剑长老竟不动声色的收了一弟子,且是上山求医之人。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俱是不解执剑长老为何突然收徒,又是一病怏怏的孩子。 后来不知是谁说执剑长老这弟子与门中一位故去许久的前辈颇有几分相似。 又有好奇心重的弟子去打听这位前辈的名讳,而后得知此人是陵字辈,与掌门、执剑长老一样,曾是紫胤真人的亲传弟子。 听闻这位前辈资质悟性均是绝佳,不输于掌门和执剑长老。 只是运道不好,年纪轻轻便去了。 ##### 青石铺路,流水潺潺。 一块巨石悬浮于空中,其上整整齐齐着立着几间房屋,周围环着层层泛着幽幽暗光的符咒,此处正是 天墉城当代执剑长老的住处。 “师尊。”样貌清俊的少年下拜行礼,待百里屠苏微微颔首之后,才起身走到了执剑长老的身边。 “安熠。”百里屠苏转过身,脸上没有多少表情,语气亦是毫无起伏的冷淡,“几日后,我需前去大雪山除妖,应当有一段时日不会归来。” 安熠闻言,稍稍抬起了头,望着他。 百里屠苏将一卷轴交于他手,在弟子困惑的目光下道:“此为剑谱,其中并非天墉城招式。你且只习前几页的招式,不可贪多。” 安熠眼神明亮,神情隐隐中透出几丝欣喜,他自然知道以师尊的剑术,所能交于他的卷轴并非凡物,于是飞快地点了点头,答应道:“弟子知晓了。” 百里屠苏微微颔首,目光划过弟子的眉眼,心中轻叹,弟子果然与他不同。 那人自小便老成,纵是心中喜悦,也从不表露出来。而自己这弟子,却是如寻常少年人一般爱笑爱闹。 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陵琛。 百里屠苏确认了这一点,心中有些满足,更多的却是失落。 他掩住眼中的怅然,对着目露疑惑的弟子又嘱咐道:“若有不明之处,等我回来便可。”他知晓弟子的性子虽是跳脱了些,却是懂得分寸之人,因此也不再多言。 安熠低下头,十分乖巧的应了一声是,本来打算退下,只是忽而记起了一件事。 “师尊。”他收好卷轴,从怀中掏出一个红漆木匣子来,呈到百里屠苏面前,“方才天墉城外,有人送来一物,点明要送与师尊本人。” 百里屠苏剑眉轻扬,眼中闪过一丝困惑,接过弟子手中的木匣,并未急着打开,而是问道:“是何人前来?” 安熠摇了摇头,答道:“那人并未报上名讳,只说自己是师尊所识故人,来给师尊送样救命的东西。” 百里屠苏闻言皱了皱眉头,“……故人?救命的东西?”他口中轻念,似是想到了什么,抬手打开了紧闭的木匣。 只见里头安然躺着一物,色如红玉,形似果实,玲珑剔透。 百里屠苏取出这果实般的物件,去看那下面压着的纸条。 那上面写着: “应故人之求,赠君长生果。” 百里屠苏面色忽而一沉,神情顿时变幻莫测。 安熠从未见过自家师尊如此变脸,似是自责,又似懊悔……如此复杂的神色,安熠琢磨许久,也看不清分明。 他心中有些揣揣,迟疑了片刻,问道:“师尊,那人刚走不久,若我御剑去追,应当还是能追上的。” 百里屠苏回过神,只道一句“不必了”,之后半晌不曾出声。 安熠心中觉得古怪,却不敢多说什么,站在原地,安安静静的等着他的答复。 “你退下罢。”许久之后,他听见了自己师尊微带些沙哑的声音。 究竟是何人何事,竟叫师尊如此失态……安熠眼带忧色,望了他一眼,应声退出了门外。 直到许久之后,他才从师尊言语中窥得一二,亦免不了自己的好奇与憧憬。 那位曾救过他父母,又叫师尊与掌教他们这一辈人念念不忘的师伯,究竟会是何种风采?只可惜……至死仍无缘得见。 ##### 天色已晚,夜色如墨染一般,向四周沉沉地蔓延开来。 雪粒子无声坠落,伴着一阵阵的寒风,冷得透人骨髓。 晦涩不明的天色当中,一道虹光忽而乘风而来,落在了绵软的雪地上。 守门弟子稍稍一惊,抬眼看去。 只见来人身着天墉道袍,眉间蕴着一滴殷红的朱砂,剑气凛然,通身的冷清,看起来竟比这天上飞雪更寒冷几分,令人不敢多看他一眼。 不必再多看,守门弟子当即便认出了来人的身份。 “拜见执剑长老。”他曲身,神色恭敬地向来人行礼。 百里屠苏掩住面上的倦色,朝他微微颔首,手执一柄朱红色的长剑,踏入了城门。 这一路上冷冷落落,偶尔遇见一两个弟子,也是畏惧于执剑长老身上的冷意,不敢靠近,只远远地行了礼,便匆匆的离开了。 百里屠苏回到了自己的屋中,并未点上烛火,只是脱去了之前出门除妖溅上鲜血的的外袍,便坐在了桌边。 屋外的灯火隔着一层薄薄的窗纸透了进来,映照在了执剑长老的身上。 在光影之下,皮相不过二十几岁的百里屠苏显得愈发年轻,也愈加英挺了几分。 而散之不尽的,唯有其身上顽固森然的剑气。 “屠苏师兄……” 门外响起了轻微的叩门声,百里屠苏不再凝神运气,睁开了一双黑得透亮的眼眸,吐出一字:“进。” “天黑了,屠苏师兄竟也不记得点盏灯。”芙蕖说,脚步轻巧地挪到了桌前,动作利落的点起了百里屠苏身前的蜡烛。 百里屠苏还未曾开口,芙蕖忽而蹙起了眉头,嗅了嗅屋中的气味,神情顿时一变,“屠苏师兄,你受伤了?” “无事,那不是我的血。”百里屠苏不大在意,神情淡淡的说道。 “屠苏师兄……”芙蕖叹了一口气,眸中的忧虑一闪而过,见百里屠苏不愿多提的模样,便压下了自己担忧的神色,轻声道:“先前师兄嘱托我的事情我已去做,青玉坛已收下了木匣,青玉坛门中弟子说那位欧阳长老远游去了,因此我未曾见到那位欧阳长老。” 百里屠苏的剑眉微不可察的一皱,很快便又展了开来,摇头道:“无妨,东西送到即可。” 那木匣中有两份修补神魂的长生果,百里屠苏心思通明,自然知晓那多出的一份是属于何人。 欧阳少恭与他有仇,却未曾伤过小师弟半分。 小师弟良善,亦是记着当年病重时欧阳少恭的救命之恩。 因此他自然不会截下欧阳少恭的机缘,何况那人如今已不再作恶,两人的恩怨也已经终 了。 这长生果珍贵非常,不得疏忽大意,百里屠苏本是要亲自送去,只是大雪山妖兽横行,情形危急,便耽搁了下来。后来他听闻芙蕖要下山行事,就将此事托付给了她。 不与欧阳少恭见面也好,也免得二人无言相对,百里屠苏想道。 他心中所思甚多,不过面上却依旧是一派冰冷的模样,唯有那双剑眉微微蹙起,黑色的眸中透出零星的几点落寞。 若不是芙蕖知他颇深,恐怕还看不出他这张冰块面孔下究竟在想些什么,又在记挂着谁。 “……”往事何堪回首,芙蕖心下黯然,却又强打起精神,“屠苏师兄回来得晚,可不知道近来大师兄头痛得很呢。” 百里屠苏稍稍抬头,皱着眉,沉声问道:“可是门中出了什么大事?”能叫掌教都觉头痛,怕不是什么小事。 芙蕖见他这幅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禁失笑,同时压在心头的那份感伤也顿时散去了不少。 “那倒不是。”芙蕖摇了摇头,想到好笑之处,不由得弯了弯唇角,“屠苏师兄临走之前,不是给了安熠那孩子一本剑谱么?那孩子练得极勤,毁了不少佩剑,叫剑阁的弟子气极,告到了大师兄那处去。” 百里屠苏一愣,没想到她话中所指的是这件事情。沉默片刻,他才神色肃敛的说道:“是我欠考虑了,大师兄那处……” 他告罪的话还会说完,只听芙蕖摆了摆手,笑着说道:“屠苏师兄实在是开不得玩笑,大师兄一向看重玉泱和安熠这两个弟子。听了剑阁弟子的通报,未曾责怪过安熠,还极欣慰安熠的勤奋,赐了他一把佩剑呢。” “安熠生性好动……劳大师兄费心了。”百里屠苏揉了揉额角,因在外除妖,奔波多日的疲惫,语声略显得低沉了几分。 “安熠是个极好的孩子,好动爱闹一些也无妨,这本是他这个年纪的天性。”芙蕖语声缓缓,似有极深的感慨,“他……着实不像小师弟呢。” “……”重提故人,百里屠苏的身形微不可察一滞,双眼微阖,声音中带着些许的艰涩,“……不像才好。” 是啊,不像才好。纵是他拜入了万人艳羡的紫胤真人门下,纵是他天赋绝伦,相貌品行无一不是上佳,那又如何……还是熬不过“天意”二字。 芙蕖想到此处,眼中不禁露出一丝哀伤的神色,只是她清楚,于小师弟一事上,面前之人心中所存的伤怀,较她而言只深不少。 “天色已晚,屠苏师兄一路奔波劳碌,虽不曾受伤,不过还是早些休息为好。”芙蕖轻语道,她知晓他人再多的安慰之词对他来说皆是不痛不痒,因此也不再赘言。见百里屠苏微不可察的颔首,她又抬手挑了挑低垂的灯芯,方才转身离去。 百里屠苏坐于桌边,回忆方才芙蕖所言,望着在寒夜里显得格外耀眼的一豆灯火,怔仲良久, 不敢想,亦不愿想。 旁人同样极少在自己跟前提起“陵琛”二字。 百里屠苏原以为当初的事情应该是淡去了几分,可此时此刻闭上眼,那盏熄灭的长明灯,与小师弟那荒谬一战……甚至是两人少年时为锻炼身体,于昆仑山道间来往奔跑的那些记忆……如同翻新一般,皆数浮现在了脑海之中。 忘不了,又如何能忘,那是他看着长大的小师弟。 百里屠苏阖上双眼,深深地吸了口气。 重活一世,虽解了和欧阳少恭之间的结,但这代价却比他所想的大得太多。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本就不愿累及旁人,可到底还是牵扯了他人。 百里屠苏张开双眸,侧过脸去,凝视着因窗外扫进的寒风,变得有些明灭不定的烛火。 他寂然地坐在桌旁,淡色的薄唇抿得几乎成一条直线。 灯火下,那额间的一点朱砂似是鲜艳了几分,却衬得他的脸色略显倦怠与苍白。 …… 迷迷糊糊间,本是寂静无声的门外忽而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 “师兄,天寒地冻,还是添件衣服为好。”有人叹道,语声中含着几分关切。 百里屠苏用手支着额头,本是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但听到房中这悠悠响起的声音,忽而惊醒了过来。 看到推门而入之人,他那双略显冷淡的眼眸登时便染上了不可置信的色彩。 “小……小师弟。”看着那人淡笑着坐到了自己的身前,百里屠苏摸着自己身上新添的外袍,浑身僵硬,如同被什么法术定住了一般,良久都没有动静。 “许久未见师兄了。”陆明琛笑了笑,目光落在百里屠苏身上,眸中透出几许暖意,语声轻松地说道:“师兄未变,只是风姿更胜以往。” 百里屠苏还未从惊愕中醒过神来,听到他这番带了几分狭促的话,当真是动容又好笑。 至于面前小师弟是人是鬼,他却是不大在乎的。 “你可还好?”百里屠苏素来沉默寡言,此时心中纵有许多疑惑要问,望着面前的人许久,也只是问出了这么一句话。 陆明琛笑着颔首道:“自是好的,师兄不必担忧。” 百里屠苏抿着唇角,面露愧色:“小师弟……” 他还未曾说出口,陆明琛就好似已经料到了他要说些什么,先他一步道:“师兄可是想说当年比剑一事?”见百里屠苏神色愈发凝重,他摇了摇头,道:“我本就是活不了多久的人。与其带着一身毫无用处的修为入了黄土,倒不如助上师兄一二。” 见百里屠苏似不能释怀,摆出一张不认同的面孔,他洒然一笑:“”这一切皆是陵琛心甘情愿,师兄不用觉得愧疚。” 百里屠苏听他那一句“心甘情愿”,张了张唇,心中百感交错,酸涩难当。依照他惯常的沉默寡言,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好。 陆明琛见他此状,也不再提与这相关的事情,唇边携着一抹淡笑,望着百里屠苏,眼底含着几分怀念的神采,说了些师兄弟几人少年时的往事。 百里屠苏那张似寒月直逼冷霜一般的面孔逐渐柔和了起来,眼中原本凝重的神色也消减了许多。 显然陆明琛所说的往事,亦是他心中柔软之处。 师兄弟二人之间谈话,多是陆明琛说,百里屠苏应。在旁人看来,两人的谈话内容应当是无聊至极,不过师兄弟两人却很是怡然自得,许久都不曾停下。 直至天光渐明,桌前的烛台底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白蜡,两人方才止住了语意。 陆明琛透过窗,窥了眼天色,站起了身,语声透着一些低沉与失落:“当初顽疾缠身,未能与师兄全力一战,始终是师弟心中一大遗憾。” 百里屠苏见他眼眸低垂,似是落寞至极,静默半晌,提起原先放在一旁的长剑,起身对他道:“如今却也不迟。” 百里屠苏不知他因何出现在此处,又能在自己面前停留多久,此时此刻,他只是不想让对方留下任何遗憾。 ##### 天色渐明,晨光翩然而至。 浮空岛四周俱是一片平静,只有白雪未止,似柳絮般纷纷下坠,扑簌着落于地面。 百里屠苏身姿挺拔地站在一片雪色中,一身道袍从款制上来看,与其他弟子并未有太大差别,却衬得他腿长腰窄,冰冷而英俊。 身着白裳的俊美青年站于他的身前,凌冽的寒风吹过去,卷起他散于身后的乌发,那双好似点漆般的双眸,清冷冷的,望着人时,恍若云中仙人。 紫衣白衣,师兄弟二人各执长剑,身形微动,似风似雾,分别所属的两道剑气便对撞到了一起,剑光如雷电霹雳而至,绵长不绝,将天边还未尽的夜色照得透亮,当真似一场如梦似幻的烟火。 烟火有燃尽之时,而天下亦无不散的宴席。 一场比试终了,收了剑,陆明琛和百里屠苏抬起头,一同望着漫天飞舞的雪粒,皆是久久不曾言语。 “今日一战,陵琛日后再无遗憾。”陆明琛垂眸淡淡,最终还是先开了口,“如今师兄的剑术更甚当初,与仙道不过一线之隔,只是剑中似带着几分禁锢之感……可是因对手是我才心存顾虑?” “师弟所习剑术不在我之下,方才我是全力以赴。”百里屠苏摇头否认,如实相告。 “那便好。”陆明琛微微叹息,稍稍偏过头去,目光落在了远处在风雪中若隐若现的小径上,眸中浮现感慨之色,语调轻缓道:“师兄寻常不多言语,只是那年我初次下山,好似换了个人般,与我交代了许多话,而后还亲自将我送到了山门口……” 大抵第一次总是叫人印象深刻,百里屠苏无需费力就从脑海中翻出了这段记忆。 见他若有所思,唇边隐隐带着笑意,陆明琛也淡笑着道:“今日劳烦师兄再送我一程可好?叨扰许久,我也应当离开了。” 百里屠苏眼里的笑意淡去:“小师弟要往何处去?” “师兄可记得我说过,大千世界,奇妙难言。我嘛,其实也并非属于此方世界。”陆明琛微微一笑,“师兄也并非寻常之人,有朝一日若是飞升,说不准我师兄二人还有重逢的机会。” 百里屠苏望着他,心中若有所感,而后一路沉默着,如当年一般,将他送到了山门口。 说来也怪,平日里皆有人看守的山门口此时却无半个人影,唯有山风呼啸而过,平添几丝萧疏。 “师兄你多保重。”陆明琛同他道,而后转身欲要离去,一袭纯白衣裳与茫茫的白雪相差无几,整个人看起来好似要立马消匿一般。 百里屠苏心头一沉,几乎是不加思索去抓住他的人,然而手指在触碰到对方衣袖的那一瞬间,对方就如同戳破的泡沫一般,“砰”的一声,再也不见踪影。 与此同时,原先明亮的天色也骤然转暗,如墨染一般,无尽的漆黑顿时将百里屠苏整个人吞没。 …… “……师弟!”百里屠苏猛地站了起来,一双星目往四周扫了一圈,闭上眼,吐出一口气,心下有些空落与怔然。 那竟是梦么? 百里屠苏以手抵额,捏了捏额角,放下手,抿了抿唇,面上露出了些许的苦涩之意。 可惜了……只是个梦。 肩上似有什么东西滑落,百里屠苏一怔,低头看了过去,那是一件全然陌生的外袍。 “……师弟当真回来过。”百里屠苏似告诉自己一般喃喃道,他拾起那件外袍,那上面还残留着温度,隐隐还透着一股淡淡的药香。 …… 这一日是难得的好天气,无风无雪,晴光明丽。 百里屠苏向着晨光,双目注视着天边,似在欣赏着远处似白描一般的苍茫景致。 “师兄。”察觉到背后的气息,百里屠苏转过身来,朝着来人执礼。 “不必多礼。”陵越摇了摇头,视线在他身上扫过,感觉到他比往日更要凛冽的剑气,眸中露出一丝欣慰和喜悦,“看来大雪山除妖一行,师弟收获不少。” 百里屠苏微微颔首,沉默了一瞬,对他道:“安熠那孩子顽劣,有劳师兄看顾了。” “他天赋难得,平时亦是勤奋有加,不骄不躁,好动一些无妨。”陵越顿了顿,抬头看向对方,“师兄弟之间,何须言谢。” 百里屠苏闻得此话,半晌无语。他的目光望向远方,却没有落于实处,不知是想透过那雾气弥漫的云海看向何处,“师弟厚颜,还请师兄日后多加看顾他一二。” 陵越微怔,双眉略一蹙起:“师弟何出此言?” “只是之前不曾想通的事情终于明白了。”百里屠苏神色未动,眉眼之间却添了几分释然与轻松,“我打算离开昆仑。” 陵越身为掌教,又是他的同门师兄,自然知道百里屠苏将近剑道之大成,却因心结难解,遇到了瓶颈。至于百里屠苏的心结是什么,纵使对方不说,陵越也是清楚。 如今观他行举言语,陵越便知道对方已勘破。因心中感怀甚深,他难得展颜一笑,“无妨,你安心去罢。” 百里屠苏迟疑片刻,道:“我归期未定……执剑长老之位,恐怕再难胜任。” 陵越望着他,沉默了许久,摇头道:“无需多言,除你之外,如今门中弟子再难担任此 位……你自管远行,不必顾虑门中事务。” “……好。”百里屠苏站在原地,仰头看了看天,眸中隐隐浮现一缕笑意,复而才应了声。 …… 一年春,一年冬,兜兜转转已是好几个春夏秋冬。 纵使天墉城众人翘首以待,那个眉心印有朱砂的执剑长老再也不曾归来过。 直至天墉城十三代掌门安熠真人继位,执剑长老才换做了他人。 至于前任执剑长老究竟去了何处,众人说法各异。 有人言道,执剑长老超然脱俗,早已飞升上界。 有人言道,执剑长老于山下路遇妖兽,不慎遇险。 此类种种,皆为旁人揣测,不得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