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争鼎》 预防针:论南汉皇室(主角)的民族属性 首先一句话结论,南汉皇室是无可争议的汉人;懒得看后面论证过程的可以划走去看正文了。 好,现在开始摆事实,讲道理。 首先上史料: 其先彭城人,祖仁安,仕唐为潮州长史,因家岭表。——《旧五代史》 前汉刘陟,其先彭城人,仕唐为潮州长史,因家岭表。——《册府元龟》 刘知谦,寿州上蔡人。避乱客封州。——《新唐书》 刘隐,其祖安仁,上蔡人也,后徙闽中,商贾南海,因家焉。——《新五代史》 南汉刘鋹,五世祖仁安,唐潮州刺史,其子孙因家岭南。——《隆平集》 初,上蔡人刘谦(刘隐刘陟父亲)为岭南小校,节度使韦宙奇之其器,以兄女妻之。——《资治通鉴》 刘鋹,其先蔡州上蔡人也,五世祖安仁,唐潮州刺史,其子孙因家岭南。——《东都事略》 伪汉先主名岩(刘陟原名刘岩),后名龚。其先上蔡人,徙闽之仙游,复迁番禺,因家焉。——《五国故事》 这些文献虽然对于刘陟祖父的姓名(刘安仁/刘仁安)和刘陟祖父的官职有出入之处,但是与籍贯地只有两处——上蔡、彭城,这两个地方一个河南,一个江淮,都是传统的汉人聚居地,民族属性不言而喻。 说句题外话:我个人认为,这两个并不矛盾,因为天下刘氏多出于彭城,上蔡可能是其籍贯,而彭城刘氏则是郡望。如《高祖天皇大帝(刘龑的庙号、谥号)哀册文》中提道的“符卯金而叶运,绍斩蛇之开基”,就可以算是南汉皇室攀附刘邦的一个佐证。 好了,话归正题。 在近代以前,南汉统治者的民族属性基本没有疑问,直到一个日本学者藤田丰八在《北梦琐言》中发现一段话: “丞相韦公宙出镇南海,有小将刘谦者职级甚卑,气宇殊异,乃以从犹女妻之。其内以非我族类,虑招物议,讽诸幕僚请谏止之。” “非我族类”四个字,就成了他认为刘谦不是汉人的根据,然后藤田先生又因为《南汉金石志·跋》中南汉后主刘鋹铸造铁像“状豪恶可憎,俗称番鬼”的记载,以及“刘”为“阿拉伯”的音译,即、ali之对译,来推断南汉皇族为阿拉伯人。 这个逻辑怎么说呢,我做个类比推理: 你家里有路飞的手办,再加上姓卢/陆/鹿/鲁/路,你就是路飞的后代了! 这个结论另一个的漏洞则在于信仰——南汉是崇佛的,说他是大食人,难以令人信服。涉及到某教,我就不展开了,懂的都懂。 那这个“非我族类”怎么解释呢? 主流观点,比如唐森认为,“非我族类”的族类是“士族”、“寒门”之差,是为了表明韦宙的独具慧眼,不碍于门第之见。 另一种观点,则是刘美崧提出的,他认为刘谦乃是岭南汉化的俚僚,这倒是最符合《北梦琐言》这句话的推测。 但是刘美崧观点有个重要漏洞——几乎所有史料,都是将南汉皇族的源头刘安仁祖籍指向了上蔡或彭城,难道刘安仁是从上蔡或彭城迁徙来的俚僚? 这种可能性可以忽略不计。 那么还有最后一种可能,就是其他史料都错了,如果以上史料都那么巧的错了,那就有一个更值得深思的问题了,这是不是意味着那段历史有着成规模的删改呢,这可是要对五代十国历史研究产生大的颠覆啊。 当然这“成规模的删改”是我的推测,就如同藤田丰八和刘美崧做出的合理推测一样~ 综上所述,唯一能在南汉皇族民族属性上打上问号的《北梦琐言》,推导出来的结论都很难站得住脚;所以在没有其他有价值的史料提供更有利的证据之前,南汉皇族是汉人这一观点不容置疑。 第1章 清海节度 时值大唐天复二年,序属仲春。岭南东道广州南海县外郭的主道之上,行人熙熙攘攘;而道旁如酒肆茶馆客栈等店铺,也是门庭若市;整条大道皆是热闹非凡。 兀地,一阵鼓角声响起。听的此声,不少行人急忙向路两旁避让;其中不乏与正常行走的路人相撞的,引得一阵骚乱。 那些急忙避让的行人,倒算得上是见多识广;他们稍稍一听,就辨出来这鼓角声乃是节度使前部仪卫的横吹队所奏,意识到节度使仪仗将入城中,才有了避让的举动。 而那些依旧身处道路中间的路人,在远远的见到八名头戴毡帽、身穿团窠锦袄子的骑卒奔来时,也如鸟兽般向两边散去。 这些骑卒队呈两列,半数击鼓,半数握角而吹;其肘上系着的臂韝则与肩上掩着的披膊一道,彰显着他们身为节度亲军的威仪。 披绢布甲,头顶兜鍪,腰挎简囊的持矟武骑则位列于横吹队后;十名武骑除为首的前二持队旗引导外,其余皆竖握一根丈余的马槊;槊锋在斜阳余晖的照映之下,映出凛凛寒光,让少数几个敢抬头窥视的庶民心中一惊,匆匆埋下了头。 至于其中有没有心想“大丈夫当如是也”、“为官当做持矟骑”之类的人,便不得而知了。 街边一酒肆的二楼雅间中,一位半醉的酒客探出头来,正欲借着酒劲大声质问楼下发生何事;可待他余光瞥到节度使的迎风而展的六纛、旌节后,立刻惊地消了大半酒意,怏怏地缩了回去。 裹着皂色襆头、穿一身绛色的圆领袍的清海军节度留后刘隐,则位处诸位衙官、银刀官拱卫之中;他驭着一匹神骏异常的纯色白马,可手中的马鞭却垂至马腹,脸上则布满了愁云。 如何不愁! 前任清海节度使徐彦若病笃前,曾上表朝廷,举副使刘隐为节度留后;谁料天子不知犯了什么癔症,居然驳回了徐彦若的提议,还把节度使之位,赐给了兵部尚书崔远,并催促其立即就藩。 虽然天子高估了自己的权威,但崔远心里却掂量的十分清楚。他知道自己若是去了,轻则沦为傀儡,重则身染瘴疠而亡,绝对没有安稳日子可过;因此行程一拖再拖,走到江陵便裹足不前。 如今的情况便是:崔远有节度使之名,却无其实,不敢南下;而刘隐虽被早早地被部下拥立为节度留后,却无朝廷诰命,以至于名不正言不顺;岭南东道境内如高州刘昌鲁,新州刘潜、容州庞巨昭等,皆不遵从广州号令。 刘隐本想再遣使者多带金银、玳瑁、犀玉、香药等物,贿赂天子近臣,从而顺利得封节度使。可天有不测风云,去岁岁末,梁王朱温为争夺天子,与关中的岐王李茂贞大战数场;如今圣人驻跸的凤翔,已被汴军围地水泄不通,使者又如何能面见皇帝呢。 如果说难以得到朝廷正式的任命是远虑的话,那刘隐幼弟刘陟(zhi)遭逢的无端祸事,便是他的一桩近忧了。 刘陟自幼伶俐,八岁之时便被薛王李知柔征辟为王府谘议参军;如今十四岁,已经弓马娴熟,通晓兵法。刘隐年近而立却无子嗣,眼下唯一可以托付身后事的、便是这个弟弟了。 可数日之前,骑术颇精的刘陟却意外坠马;虽然仅仅昏迷了不到三个时辰,大夫听诊过后也说了没有什么大碍。 可坏就坏在,这刘陟脑子,好像摔坏了一般!不但性情大变,还做出把嫂嫂喊作娘娘,侄女认作妹妹的荒唐举动! 更有节度内府中的家奴私下议论,说小郎君不是摔坏了脑子,而是被狸猫、狐妖之类的妖怪控制了心神。结果话落到刘隐兄弟俩的母亲韦氏耳中,她直接命人将那几个家奴每人重笞了八十,逐出府中。 而这位被议论纷纷的主儿,则完好无损地居于节度使署的后院中,坐在堆地满是典籍的书案之前;左手飞快的翻着一本摊开的书,右手则时不时地记下几个字。 一旁立侍了半个多时辰的经学博士,终于像是悟出了什么,上前半步逢迎道:“谘议参军真是写地一手好字,便是颜司徒再世,柳工部复生,亦难及也。” 刘陟听得眼角一阵抽搐,他虽然没听过柳公权的名号;但那位姓颜的司徒,便是猜也能猜出来是颜真卿了。想到此处,刘陟又看了看自己笔下歪七扭八的毛笔字,心中暗自向颜真卿赔了个不是——毕竟穿越这种事情都能发生在自己身上;颜老爷子晚上来托梦也不是不可能。 被断了思路的刘陟不由地一阵烦躁,把手中毛笔向旁边一撇,心中暗骂李治武曌这夫妻俩真不是东西;在位加起来不超过五十年,年号却换了快三十个,他坐这儿呆翻了半部《唐春秋》,还没把这两人的年号统计完。 那经学博士被刘陟此举吓了一跳,连忙告罪,“谘议参军息怒,下吏无意冒犯......” “你过来,”刘陟侧过身来,脸上倒是一丝怒气都没有,“把这案上的《唐春秋》、以及玄宗以后诸位先帝的实录稍作整理;只有两个要求,一是要统计每位圣人的年号,二是这些个年号用了几年。”刘陟经这博士一打断,方才意识到自己身边还有个免费苦力可用,索性直接撂了挑子,让这倒霉博士来干活。 “下吏斗胆一问,谘议参军只是要统计年号么?” “是啊,”刘陟对此人没有立即应命有些不满,冷哼一声,“怎么,你还有什么高见。” “若是只要年表......”经学博士说着,已经踱到了书案旁,一头扎进书堆。 刘陟被这样冷落,正要发作,却又听到一声:“有了,这书果然在这此!”随后那博士三步并作两步绕过书案,向刘陟呈上手中一本精裱的书,“此书中有记载,吴氏曾编纂大唐年表!” “西斋书目”四个楷字映入刘陟眼帘,他还没来得及发问,博士已经介绍道:“此书目乃是玄宗时的史学名宿吴兢及其后人所整理,所载各类书名共一万三千四百六十八卷,这一页明明白白的写着,吴氏著有《唐年表》一卷。” 说话间,经学博士已经将隔在书中标记页数的拇指一翻,让刘陟看了个清楚明白;见刘陟依然是将信将疑,他指向桌案上的书堆又补了一句:“谘议参军,这《唐春秋》便是吴兢所做!” 刘陟依稀记得在哪里见过这名字,被这博士一点拨,方才回忆起刚刚翻书时作者属名确是吴兢,心中信了大半;他转而想着今日终于能弄明白此年是西元哪一年了,于是连忙催促,“这年表你可曾带到府上,如若已经带来,赶快取出来给我瞧瞧。” “这...”经学博士摇了摇头,“下吏这便回县衙去取,还劳谘议参军再候片刻。”刘陟则摆了摆手,示意他快去快回。 “哎呀!”一小声惊叫传入刘陟房中,像是那出去的经学博士撞到了什么人;片刻之后,一位梳着双丫髻,约莫二八年华的女子端着个木托迈入屋中,口中还小声抱怨着: “哪里来的夯货,走路也不看着一些,差点撞洒了符水。” 那女子将房门掩上之后,才小步行至刘陟身侧,于桌案边寻了个空处,将木托放下;一边行着万福礼一边道,“郎君请用符水。” 刘陟瞅了一眼木托中的瓷碗,面露难色,眉头也皱了几分,“宜清,这碗浑水是什么,怎么里面还有黑色残渣飘着,好生恶心。” “郎君慎言,这符水乃是主母从城西的宝庄严寺求来的灵符所制,无论是什么疑难杂症,一碗符水下去,皆是药到病除。”被唤作宜清的婢女脸上表情分外认真,仿佛他见过多少被符水医好的病患一般。 我信你个鬼!就算我有病,喝下去怕是会变得更重吧。 这话刘陟自然不好明说,他只好岔开话题,“宜清,你今日穿这件坦领半臂的裙衫,uu看书uukanshu.cm可比昨日的襦裙好看多了。” 宜清乍闻刘陟夸她,脸上泛出喜色,但随即又板了回去,“郎君、郎君不要说其他事情,主母可是三令五申,教婢子一定要看着郎君服下这碗水。” “还有,”刘陟正要说说这符水不科学的地方,又被宜清叨道:“郎君怎么又把领口敞了,这春寒料峭的时节,稍不注意便会感染风寒。”说着一双修长白皙的手已经凑到刘陟胸前,帮他扣起了缺胯袍的领子。 刘陟倒是没有对此抗拒,反而紧紧的盯着宜清近在咫尺的俏脸,心里更是在她指尖无意划过自己脖颈之时,泛起了一丝涟漪。理好衣领的宜清则“唰”地一下收回了手,脸上微微泛红,缩回的手却不知安放在何处,背在了身后。 “喏,我可是听了你的,把衣领合上了,别再叫我喝那碗符水了。” 宜清正要反驳,刘陟却一把拽回了她两只手,并拢在自己近前,“好姐姐,你看我如今哪有一点生病的样子,这水便不要喝了,好不好?” 手上感受到刘陟口鼻呼出的热气,宜清的脸涨得更红了,“哪里、哪里好了......哪有主人家把婢女唤作姐姐的,郎君分明、分明病的更重了......” 不过话虽如此,宜清也没有再催促刘陟喝药,房中的气氛逐渐变得有些旖旎,直到...... “哐”的一声,虚掩上的房门被撞了开来。 “谘议参军,我把年表取回来了!” 经学博士脸上挂着邀功的笑容闯入屋内,却瞬间感觉到了一道不善的目光袭来。 第2章 兄与弟 “武德共有九年。” “贞观则是二十三年。” “永徽共计七年。” ...... “广明……元年,”刘陟发现这四个字便是最后一列文字,不由地疑问,“怎么后面都没了?” 经学博士正在一旁后悔不该那般莽撞入室,听得刘陟疑惑,立刻答道:“谘议参军,那时正值黄巢祸乱天下,可能作者罹难,无法续接此书。” “广明元年至今,已有二十二载!”这博士终是开了窍,加之黄巢之乱未远,所以他口算出后面的年数,直接报与了刘陟。 刘陟因经学博士刚刚惊走了宜清而产生的的怨气也已去了大半,接了一句,“如此一来,大唐享国已有二百八十四年。”心里则思忖的更多:那么今年就是902年,唐朝......居然只剩下五年了么! 按理说刘陟知道自己身处唐末五代的残酷乱世后,应对或是惶惶不安的担心自己的身家性命,或是慷慨激昂的立下复兴华夏的豪言壮语;可他心里却是两者皆无。 倒不是说刘陟心理素质有多么强大,丝毫不慌张;也不是说他没有责任感,就只想着混日子得过且过。而是他有一种割裂感,一种很难把自己当做一个唐朝人的障碍。 打个比方,他此时的感觉,就像接手了别人传过来的一个游戏存档;虽然开局比自己亲手打得要好,可是没有前期的困难开局,接着别人已有的资源发挥,他的成就感少了一大截;还有便是,乍一接受游戏存档,不清楚原主的游戏思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玩下去。 要消除这种割裂感,要么随着时间推移,让刘陟感受到这个世界的完整与鲜活;要么有什么事情能迅速引起他的共情,进而有个或长或短的目标。 额头突然传来的的一阵温热将刘陟拉回了现实,他这才发现兄长刘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入了屋内,一手正撘在他的脑门上,而那经学博士则不见了踪影。刘陟怔了片刻,才挤出一句,“兄长,你......你怎么进来了。” 刘隐回府后问过了今日与刘陟接触最为密切的婢女与经学博士,知晓弟弟今日说了许多话,便匆忙赶了过来;见弟弟还如前两日一般迟钝、少言,略显失望。 他正要叹气之间,却又瞟到书桌上的那碗浑水,苦笑一声,“娘娘还是如从前一样,一遇到什么棘手的病,便去寺庙里求些符水,在封州如此,在广州亦如是。” 听闻自己的哥哥对那符水也颇有微词,刘陟的怨念复燃不少,便接了一句:“兄长也觉得这水对治病没有裨益么,与我所见略同!” 此时刘隐已经移步书架旁边,取了一本《大唐卫公李靖兵法》在手上,听得刘陟回话,心中郁气稍稍散去,直接与弟弟聊起了家常: “想我垂髫之时,因患病饮了这无用的脏水,腹痛了数日。” “那我这便把它倒了,以免兄长心生厌烦。”刘陟唯恐留着这东西夜长梦多,说着便已经端起碗来。 谁料刘隐却话锋一转,“慢着,这喝了也就腹痛几日,我喝得,你怎么就喝不得。” 刘陟心中直呼好家伙,哥哥你怎么就突然有了“我吃过的苦你一定也要再来一遍”的怨念呢?接着他再望向刘隐,才发现兄长笑嘻嘻的看着他,也不知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刘隐稍微晃了晃手中的兵法,“你不是素来喜读兵法么,我便考你一考。如若答得上来,那这东西你随意处置;如果错了,那这番苦头你怕是逃不掉了。”话音尚未落下,他便已经开始翻书了。 作为一个冷兵器军事爱好者,刘陟还是读过诸如《武经总要》、《武备志》、《练兵纪实》等古代兵书部分篇目的;可这《卫公兵法》却不在他的涉猎范围之内——原因无他,这本书未有整本传世,只杂见于《通典》之中。 “你且听好,”未给刘陟多少准备的时间,刘隐已经开始出题了: “凡筑城,下阔与高倍,上阔与下倍。城高五丈,下阔二丈五,上阔一丈二尺五寸,高下阔狭,以此为准;问:城之横面、积数几何?” 得亏刘陟还有些文言文素养,在心中默念几遍之后,知道了这其实是一道数学问题:城墙的侧面为梯形,上底1.25丈,下底2.5丈,高5丈,问梯形面积是多少。 为方便计算,刘陟心中进了一位,略作思索,心算出了答案:“937.5平方……平方尺?” 他先暗自庆幸了下,这估计是《卫公兵法》里他唯一能答出来的问题,才答到:“兄长,小弟算出来了,是九百三十七尺五寸。” “确是分毫不差!” 正当刘陟松了口气,感慨古人早在初唐就已经把梯形面积公式付诸实用时;刘隐已经行至身旁,双手捏着他双肩道: “二郎前几日的荒唐、木讷,都是装出来的吧,为何如此!” 好在刘陟早有准备,脸上装出了些难色才应声,“兄长,我勤习骑射有什么用,一次坠马便差点没了性命;我现在便觉得做什么都是徒劳,便什么都不想做,才、才出此下策。” 刘陟的话半真半假,勤习骑射他是没有,可初至大唐,他心里倒是迷茫的紧,姑且就用此编了个借口。 “我当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小孩家遇到些挫折,兄长我辅佐徐使相治理岭南数载,多少有些苦劳。如今朝廷却连个留后也不舍得给,还遣了他人来当这节使;我要按你这性子,岂不是更该怨艾?” 刘隐言辞愈发激烈,手上也使了不少劲,捏地刘陟双肩生疼,“二郎小小年纪,就会无病呻吟了么!” 见事态朝着偏离自己想像的方向发展,刘陟赶忙服软,“兄长有什么烦心事,可以跟我说说,说不定小弟能替你参谋参谋呢。” “你?你懂什么,”刘隐冷哼一声,“莫不是真以为读了几句卫公兵法,就有了李卫公出将入相的本事了?” 刘陟不知道刘隐哪里来的这么大气,只得噤声,恭顺地望着自己兄长,希望可以让他心情平复些。 “好,我倒要看看你有几分能耐;”刘隐还是不依不饶,“如今府库之中公帑不足,军中饷钱难以为继,你说该如何?” “敢问兄长,是因为什么导致府库公帑不足的呢?” “这一是去年收成不好,”刘隐松开了刘陟的双肩,转过身去,背手而立道:“别说间架税了,就连户税和地税都未曾收全;二是军中的营田多被荒废,所获近无;三是其他如盐铁、榷酤、茶税等,也多被世宦此地的土豪分润;还有那获利甚巨的海贸,也从黄巢屠广州之后,不复之前盛况。” 刘陟小心翼翼地回道:“那不妨由兄长出面,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跟他们说明难处,让军中将士体量……” “你说的到轻巧!”这话刚说了一半,便被猛然回头的刘隐打断,他指着城外军营的方向训道: “军中的情况你就算不尽清楚,也应该听说一二;除了衙内军的左厢诸军完全听从调遣,其他如衙内军右厢,牙外军等,哪个不是桀骜难驯。今日我若短了他们的军需,这些骄兵悍将轻则聚众闹事,重则与我兵戎相见;到时候如何收场,杀了你这晁错么!” 刘陟心中“咯噔”一下,瞬间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毕竟中晚唐藩镇的混乱他也是有所耳闻的。 “出谋划策你不行,那基础的军政戎务你可知晓?” 没给弟弟任何插嘴的时机,刘隐紧接着又连续问道: “公廨、度量、庖厨、仓库、租赋、征收、田园、市肆等州县政务,uu看书 .uukahu 你通晓哪个;军中后勤最为重要,你读那么多兵书,可知道军需粮草、布帛、兵器、箭矢、帐篷、毡床、绊索、锹锤斧锯凿等器具一月耗费钱财几何?如何采买分配?” 这些问题,刘陟自然一个也答不上来,他心中暗暗后悔,自己要不是一开始胡言乱语,也不至于落得这一顿训斥。 “昔日你虽然也不懂这些,但好歹日日勤练骑射不掇;现今就因为坠了次马,便萎靡不振,这岂是男儿所为。” “兄长,我错了……” 即使刘陟声音中透着明显的服软,刘隐却没有一丝停止告诫的意思,“《韩非子》云:‘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我已决定让你领南海、番禺二县县尉,去协助征收去年未缴秋税,好好历练一番;听清楚了么。” 话都到了这份上,刘陟又怎敢推辞,只得乖乖从命。 “还有,你读史书增广见闻我不反对,但少看些什么谶纬之言,还算起什么大唐国运。” 刘隐言毕之后一拂衣袖,径直转身离去。 最后这句话听得刘陟摸不着头脑,他思索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兄长把自己计算西元年份的举动,当做了沉迷谶纬的行为;这阴差阳错之间,倒是省了刘陟不少解释。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刘隐去而复返,立在门口嘱咐道:“如今过了飧时,二郎若腹中饥饿,可叫仆人去庖厨中,热些留好的饭菜。” “多谢兄长关心。”这份关怀让刘陟觉得心中一暖;他做了个深揖以便敬意,再抬头之际,门前已空无一人。 第3章 帮凶 翌日清晨,一骑飞驰于南海县子城内的青砖大道之上,扬起一阵细尘。 “驭!” 刘陟一把扯住缰绳,将坐骑勒于南海县衙之前;然后松开了已被汗水浸湿的缰绳,转而擦起头上的细汗。 二月时分,天气还有些寒冷,刘陟出汗自然不是因为热,而是心中尚有余悸——原主身体对于驭马的条件反射还在,但他自己却没一点控马的意识和经验,所以这一路骑来都很难适应。 可再难适应也只能硬着头皮骑马;否则让刘隐看出什么端倪,就不如昨日那么容易蒙混过去了。 尚未等他下马,一个人影已经迎了上来,“谘议参军,下吏在此恭候多时了。” 刘陟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便循着声音望去,发现是昨日的经学博士后,从怀中取了印信道:“节使命我领南海、番禺二县县尉,劳烦你引我去衙中,以便召集属吏。” “谘议参军,这...这县尉属吏......”那博士脸上陪着笑,指向自己,“止有下吏一人了。” “什么?莫非其他属吏被另一位县尉占了?”刘陟昨夜恶补了些关于县衙行政架构的知识,了解了南海县乃是上县,设有两名县尉,才有了这一问。 “谘议参军有所不知,节下为节省开支,将附郭广州的南海、番禺二县官吏汰撤了大半,平日这两县的政务,皆由幕府、州衙处理。而如今南海县常设的吏员,只剩身兼六曹司佐、典狱、经学博士的下吏;官员则不常设,只有征收夏秋两税时,州中会遣人来兼领县丞、县尉。” 这博士的一番话,倒是让刘陟对清海节度糟糕的财政状况有了更深刻体会;同时他也觉得,这次去征税,绝不是什么容易的差事。 本着多个人多份助力的原则,刘陟又问了一句,“那照例的话,番禺县应也有一小吏吧,此人现在何处,我今日急缺人手,速速把他召来。” “这番禺县的县衙,都被节下当做饷钱抵给了那些军头,哪里还有什么属吏;倒是本县不领俸的白直,虽被县丞带走了大半,但也还有三五个,下吏这便把他们喊来。” “罢了罢了,”刘陟瞟了眼县衙大门旁立着的那匹孤零零的瘦马,摆了摆手,“那些白直又不曾配马,等他们走到,天怕是都黑了,你赶快去取来相应册籍文书及称重计量的公器,随我下乡入里。” 一个时辰后,刘陟驻马于一个微微隆起的土坡之上,扬起马鞭指着半里外的一处村落道:“冯全乂,这便是你所说的郁右里?” 冯全乂自然是那经学博士的名字,他听到刘陟询问,立即回了个“正是”,然后取出所带册籍,“此里有户二百四十三,所欠税款……” 刘陟倒是没顾上听这些数据,他的注意力已被村口聚集的数十人吸引了,那些人大多身着茶白色缺胯袍,腰间俱挎着刀兵,看上去应是一队军士。 “过去看看!”话音刚落,刘陟已催动座下马匹,冯全乂只得赶快收拾好手中书册,纵马赶上。 一箭之地,转瞬即至;还没等村口众人问刘陟从何而来,他已迎着那些人疑问的目光率先发问,“不知各位是哪营军士,来这偏乡僻里有何贵干。” “牙外马步军都指挥使亲兵都!” 数十军士中传出一声干脆的回应,随后那些士卒散向两侧、让开一条路来。一位弱冠年岁的军官缓缓走出,上下打量了一番刘陟的官服,目光顿在了他的脸上,像是对县尉如此年幼有些惊讶。 “都头秦彦彰,不知阁下.......” “南海尉,刘陟!”刘陟回答的干净利落,并未因自己形单影只而输了气势。 正当二人目光相互试探之际,一老叟跌跌撞撞从秦彦彰身后爬出,祈求道:“县尉,请县尉为郁右里百姓做主!” 姗姗来迟的冯全义见地上伏着个六七十的老人,立即翻身下马扶起了他,一番交谈才知:此人乃是本地里正,因阻挠这队军士入村征税,被他们拿了。 属吏已至,刘陟心中更是不怵,他声音又高了一分,“收赋征税,乃是州县政务,何时轮到官军插手!” “你一县尉,从九品的芝麻小官,也敢……”一军吏见刘陟这副态度,正要呵斥,却被秦彦彰止住;他指着村子方向让开了路,“既然如此,那还请刘县尉尽快收足去年所差税钱,好补上军中缺额。” 初番交锋略胜一筹的刘陟漫不经心应了一声,双腿轻夹马腹向村中骑去;那里正见此,瘫在地上喃喃道:“说了轻税减徭,却是一厘不少;去年饿死了十几口,不知今年几家绝户,几家为奴。” 甫一进村,刘陟便看到几个小儿在村头树下嬉戏,口中还反复囔着什么:“官家征布,小民绝户;官家纳粮,饿死耶娘......” 这几个孩童嬉闹的笑脸与他们口中的残酷现实形成强烈反差,令刘陟心中一堵。 跟着刘陟入村的不止冯全义,还有领着七八个亲卫的秦彦彰;刘陟还未质问他们为何跟来,秦彦彰就已解释道: “这一村数百户人家,怎么也得补交上个百十贯税,一贯钱便是六斤四两;若是收得粮食、布帛,则更不便于携带,县尉不需要在下帮忙么?” 刘陟暗道自己考虑不周,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而后喊了冯全乂下马,二人对着带来的册籍,一家一户清点。虽说是遇到好几户不得不将口粮、春种作税上缴的人家哭天抢地,但整个过程还算得上大体平稳。 辛苦数个时辰,二人的马背上已尽挂着装满钱帛、米粮的布袋,就连跟随的军士手中都拎有不少粮袋,全里的秋税基本补征齐全了。 刘陟靠近最后一户人家,正要敲门;一个青年男子推搡着一个稍长他几岁的孕妇往门外走来,边走边说着: “快些吧嫂嫂,要是来不及把它卖些钱财,家中口粮都要被收去,到时候一家五口都得饿死。” 看这这二人空空如也的双手,刘陟不禁心生疑窦,自言自语道:“什么都没带,这是要卖些什么?” 那青年男子闻言面上无光,背过身去;而孕妇已经是泪眼婆娑,她无奈的指了指隆起的小腹,后竟忍不住抽泣起来。 刘陟猜到了些什么,但又难以置信,回头望向冯全乂;后者心领神会,靠上来耳语,“参军,这便是‘指腹卖’,先立下字据将胎儿卖与富户得钱,待临盆之时,便去富户家中,直接将孩子生予他家为奴,若是个死胎,还要一直生,生出个活的才……”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荒唐之事,我替你交了这税!” 那孕妇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秦彦彰泼了一盆冷水:“县尉倒是慷慨,就是不知这邻里百姓知道了此事,会不会纷纷到县尉面前跪着,求阁下帮他们纳税,而阁下又能帮几人纳税?” 刘陟三步并作两步赶至秦彦彰身前,压低声音用商量的语气说道::“秦都头,请你不要声张…” 谁料秦彦彰一反常态,直接驳了他的话,“少一文也不行,你替她交了我也要再从她手上收一回!” “如今清海军的节帅乃是我兄长,与我方便一次,将来必有重谢!” 秦彦彰却丝毫不惊讶,指着刘陟的袍子讥笑着,“身为县尉却穿着一身五品官的绯色官服,我早早的就猜出你不是一般人,不然哪会对你那么客气。” 而后他竖起食指晃了晃,“不过小衙内你可听好了,家父可是统领本镇两万牙外兵的马步军都指挥使,你的面子,我——不——认——” 刘陟没想到自己最大的底牌也无济于事,一时语塞,但他又不忍心看着那孕妇卖儿,形势比人强的局面下只好放下身段、抱拳恳请,“算我求你,给他们一条活路吧。” “他们要活,又舍不得孩子,那自己卖身为奴不就行了?主人定不会看着他们饿死。” 秦彦彰一面说着,脸上一面渗出狰狞的笑容,“这般想卖身为奴,便能卖身为奴的生活;不比河东、河北、中原那些死后都不得安生、被制成米肉的蚁民们,好上百倍、千倍?” 这一番话回响在刘陟耳畔,激地他双拳紧攥、指甲嵌入肉中,整条手臂也因用力过猛而颤抖;他暗暗告诫自己绝不可以卵击石,一连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把怒火压制下去。 等到刘陟再转向那户门前时,叔嫂二人已经拿着一袋钱回来了,应是觉得别无出路,做了那“指腹卖”的交易。 刘陟不忍卒视,正要吩咐冯全乂赶快收完最后一户人家的钱,却又听到了秦彦彰那恼人的声音:“《律例》有云:甲一领及弩三张流二千里,这户人家院中,怎么晒了一副纸甲?来人,给我拿下!” “这副发霉的纸甲,是家中先祖父的遗物,”那男子扑通一声便跪下了,边叩着头边求饶,“不是私藏的甲胄,还请各位官健网开一面。” 秦彦彰丝毫不动容,冷冰冰的问了句,“你祖父是做什么的。” 那孕妇也顾不上自己的身子,一并跪下解释: “咸通五年,阿翁(公公)与翁父应安南的高都护(高骈)征募,随讨入寇交趾的南诏蛮,翁父战殁于南定,尸骨无存,阿翁只带回了他战前换下的半裆纸甲回来......” “哈哈,原来是个整日做着封侯梦的傻子,结果只消一仗,便被南蛮宰了,”秦彦彰赶忙吩咐要去取那纸甲的军士,“别拿这蠢人的东西,晦气!” 此番言论引得众军士纷纷应和;在这一刻,那名三十多年的前死于国事的老卒,仿佛成了天底下最不堪的人。 心中本就憋着一股气的刘陟,终于被这帮兵(和谐)痞的言行压垮了最后一丝理智,破口骂道:“卫疆土、殉国家的忠志之士,自然不及你们这些有爹生没娘养的孬货聪明!” “你说什么!”秦彦彰一个箭步冲至刘陟身前,直接将其放倒在地;而后径直坐在了刘陟身上,单手箍着他双手,脚上的长靿靴更是结结实实地印在了刘陟脸上,“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一旁的冯全乂见上官有难,也顾不上自身安危,随手就抄起一根扁担冲向秦彦彰,结果被旁边的牙外兵一招放倒。 刘陟年岁比秦彦章小了六七岁,又不曾在军中打熬过,无法挣脱束缚;他不顾脸上火辣辣的疼,继续骂道:“我本以为你们只是有些跋扈,尚可以晓以忠义;却没想到你们心都烂透了,沤成了一堆猪屎狗粪。” 出了口气的秦彦章倒是冷静了下来,暗自忖道: 虽说我不用十分顾及节帅的面子,但要是真伤了这衙内,uu看书.uukanshu 手下的兵卒怕是没几个会因这个原因与节帅作对,倒是更有可能直接缚了我这罪魁祸首邀功。毕竟其他都虞候、兵马使也能替这帮丘八争钱索饷,不必非得靠着我父亲。 考虑到这一层,秦彦彰收了踩在刘陟面门上的脚,回到一众下属身边。 身边军吏趁机提议带走刘陟二人收来的税钱,却被秦彦彰拒绝;他故意用刘陟听得到的声音向身边亲卫解释:“他们千辛万苦收回去,到时候还不是得一分不少发予军中;我只要想到这衙内百般不愿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就十分畅快。” “走了,收队回营!” 说罢,引着一众士卒扬长而去。 挣扎着起身的刘陟心中苦闷、不甘、委屈与愤怒交杂,他气急之下竟发疯似的锤起地面,锤得满手尽是鲜血,头上的青筋也因那双瞪地通红的双眼而暴起。 身上的疼痛与遭受的侮辱于刘陟而言,不过是苔藓之疾;真正让其感觉的绝望的,是他发觉自己不得不充当这些骄兵悍将压榨百姓的工具。 几个兵将,骂也就骂了;但要是少发藩镇兵一丁点军饷,以都指挥使为首的军头绝对能在这上面大做文章,煽动士卒作乱。藩镇兵不会因长官被辱骂而跟藩镇节帅闹翻,但绝对会愿意为财帛跟节帅兵戎相见。 刘陟十指狠狠地抓着身下已被鲜血染红的黄土,疼痛的刺激让他的眼神渐渐恢复清明;忽然,刘陟猛地抬起头望向秦彦彰消失的方向, “这天下病了,病的很重......” “我,要治好这汉家江山的沉疴!” 第4章 路遇1进士 隅中时分,暖阳洒在南海县城西的驿道上,道旁的野花、绿草、虫鸟、走兽等,皆徜徉其中,欣欣向荣;而与这副景象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驿道中暮气沉沉的两人两马。 那两马本是载人的坐骑,如今却沦为挽马,各自身上负了二百余斤(一斤约600克)的粮食、钱帛,早已精疲力竭;而牵着其中一匹瘦马的冯全乂,则是被劳累与饥渴,折磨得无精打采。 至于刘陟,虽然洗净了颊边的泥印,包扎好了掌背的伤口;但脸上还是布满了阴云;右手上散不去的灼痛与脸颊时不时地泛出的火辣,令其牵辔的左手攥地更紧,同时提醒着他——莫要忘记刚刚立下的誓言。 鸿门宴项庄舞剑,公孙述以刺客杀岑彭,赵匡胤杯酒释兵权……一系列降服一军之帅的策略在刘陟心头萦绕,可细细思来,没有哪一个靠谱。 前两个都需要刘隐支持,可自己兄长能不能采用如此激烈的计划,则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采用以后能不能成功更是未知数。 至于杯酒释兵权,那是先有郭荣重建禁军铺垫在前;就掌控而言,刘隐对清海军不及赵匡胤对中央禁军;强行效仿怕是要画虎不成反类犬。 想到这里,刘陟眉头皱地更深了,而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搞得冯全义即使明知长官有水,也不敢轻易讨要。 “谘议参军,前面半里有个驿亭,不如我们歇息一番,再往城中去?”冯全乂见前面有个可以落脚的地方,急忙寻了个借口歇息,好趁机讨口水喝。刘陟一路走了十余里,腿脚也有些酸痛,便直接应了。 二人来到亭外,见有个头戴斗笠、着青色棠苎襕衫之人立于亭中,背对他们端详着亭柱上贴的一张泛黄的纸张。刘陟取了两个水囊,扔给冯全乂一个,自己则朝着那像是告示的黄纸凑去。 “比年盗寇,郡县饥荒,百姓流亡,十不存一。贸易妻子,奔波道路,虽加周给,无救倒悬。官府仓廪,军资国用,罄以恤民,便阙支拟......” 这文章朗朗上口,刘陟一口气读至落款处的“天复元年”,回味之时才意识到这是去年招抚流民的告示;而后他撇了撇嘴,“写的倒是还行,但是能做到的又有几分呢?广州治下的百姓不也有饿死、卖身的么。” “这无非是将武德年间高祖皇帝下的抚民令改了几个字,哪里算得上是写,明明是抄!” 一旁立着的那人倒是没给官府留一点情面,直接点破了此文的不堪;而当他转身瞥见到刘陟腰间革带上垂着的彩缕鞶囊后,语气更加不善,“束发小儿便能在此担得长史、司马之职,也难怪此地胥吏糊弄上官。” 被没由头地被数落一通,刘陟当然不能善罢甘休;他拿起那人盯着的鞶囊,故意心不在焉地把玩了几下,说出了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阁下的言论,倒是与刘备相似。” 青衫人满脸疑窦,愣了半晌也没想出个所以然,“你这小孩真有意思,怎么扯了个毫不相关的人进来。” “昔日昭烈因蜀地天旱而禁酒,令持有酿酒器具的人与酿酒同罪,唉......可惜他有简雍劝谏,你却错不自知啊。” 经过这番提醒,那人倒是知道刘陟引的什么典故了: 刘备治蜀期间,蜀地大旱,为防止百姓将粮食酿酒产生粮荒,他便下令将持酿具之人与酿酒之人判同罪。简雍为劝阻这一不合理的法规,便在与刘备出行时,指着路上一对男女说他们要“行淫”;理由便是——这二人都有“作案工具”;刘备听明白了简雍的反讽,大笑之后赦免了那些人。 同时,他也理清了刘陟反驳的逻辑: 持有酒具的人可能会酿酒,有那东西的男女可能会“行淫”,但这两组例子的前者与后者没有必然的因果关系;同理,而刘陟虽是五品官,自己不能以偏概全的认为他是州中上佐,更不能得出本地懒政怠政都是因为有刘陟这样的人。 那人理清了来龙去脉后,摘下斗笠,整了整里面的幞头,端端正正地行了个平揖,“小郎君说的在理,是我唐突了,还请见谅;若不嫌弃,可否告知姓名,也好交个朋友。” 见这人认错认得如此干脆,刘陟心中也不再介怀,但他并未出声,只是手上做了个“请先”的手势。那人心领神会、随即自报家门道:“在下王定保,字翊圣,洪州南昌人士。” “翊圣先生只消一看,便能说出这告示上文章的出处,应不是一介白身罢;”刘陟并未立即报上姓名,而是说出了心中的疑惑,“隐瞒身份,岂是交友之道?” 王定保轻笑一声,掩饰了自己些许尴尬,回道:“这是在下偶然看到,纯属巧合……”, “佩戴鞶囊,朝廷自有制度;二品已上金缕,三品金银缕,四品及开国男银缕,五品彩缕。阁下一眼凭此认出官员品秩,这也是巧合么?”一旁看了半晌的冯全乂恰如其分地来了一记助攻,让刘陟心里暗暗给他点了个赞。 “这......”王定保无奈摇头,“惭愧惭愧,定保乃是光化三年进士,曾任容管巡官,被乱兵所逐,故无颜提及此事。” “我名刘陟,束发比平常人早些,今年只十四岁,”刘陟赶紧接过话茬,避免王定保因为往事难堪,“承蒙父兄荫庇,被先薛王授了王府谘议参军,不是你口中同为五品的长史、司马。” “那敢问刘封州是?” 甲申国难之前,古人相互之间称呼,uu看书 .uuknshucm多用姓氏加籍贯或姓氏加官职,刘隐既生长于封州,又任过封州刺史,刘封州自然指的是他。 刘陟随即答道:“正是家兄。” 听得此话,王定保表情变得有些古怪,叹道:“我听闻刘封州礼贤下士,特来投效,没想到初来乍到,就冒犯了他的幼弟。” “翊圣先生哪里的话。” 清海军所在的岭南被世人视为瘴疠之地,慕名来此投靠的士人,就算无甚才能,刘隐也会以礼相待,以表自己“市马骨”之心;刘陟当然不会眼睁睁看着一个进士离开,“我还有许多问题向‘文曲星’讨教呢。”说着,已经不顾礼节拉住了王定保。 “谘议参......” “我在家排行第二,翊圣先生叫我二郎即可。” “嗯,二郎,你只需唤我表字,也别加什么先生了;有什么问题但问无妨,我当知无不言。” 考虑到自己无法想出对付藩镇兵计策的原因,可能是对藩镇形势知之甚少,故刘陟待王定保于驿亭坐定便问道: “翊圣,我想听你讲讲藩镇,你想从哪里说,便从哪里说起,如何?” 王定保应地十分爽快,“这倒不难。实不相瞒,我参加贡举后至揭榜之前,还去试着作答一些制举的策问,其中便有许多策问与藩镇有关,因此也能说出个一二。” “不过在讲之前,二郎还需回答我一个问题;你觉得于大唐而言,藩镇是利大还是蔽大?” “自然是蔽远大于利!” 听得刘陟回答,王定保眼中竟闪过一丝失望。 第5章 论藩镇之得失 失望的原因倒不是别的,而是只有对藩镇理解十分粗浅的人,才会这样作答;刘陟在他心中留的是个巧言善辩的聪惠形象,见识不该与腐儒相同。 于是王定保接着问道:“二郎平日喜欢看些什么书,《十二经》可曾读过?” 连《十二经》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的刘陟摇了摇头,厚着脸皮编出谎话,“我读过《卫公兵法》......” “兵书阵图我倒是涉猎不深,你年纪尚小,精力只够钻研一道;对藩镇不甚了解,也在常理之中;那我便从藩镇如何形成开始讲罢。” 因为前世网络环境与教科书的双重作用,刘陟一直觉得藩镇一无是处,如今既然有当代人现身说法,他自然愿听教诲。 “大唐原有十道,分置十道按察采访处置使,可朝廷却将此使屡次废止,又屡次重设,你知道为何么?” 虽然这个问题跟藩镇没什么关系,但刘陟还是顺着回答了,“大唐疆域广袤,前所未有;朝廷无力控制数百个州、上千个县,只能在州县上再设一层行政机构协助管辖;可朝廷设了之后又担忧起地方权柄过重。” 这个回答让王定保颇为满意,他赞许地看了刘陟一眼,又说道:“汉末刺史、州牧之鉴在前,朝廷不得不谨慎。” “若是天宝年间能一直安定,圣天子或许能想出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可安史之乱却将大唐引上了另一条路。” “两京沦陷,关东道路阻绝;玄宗皇帝不得已下令各地自募军队,分据险要之地防备叛军。” “而平定安史之乱后,朝廷便知道再也不能犯守外虚内的错误了;便在以边境重兵防备外敌的同时,用中原已成规模的军士防备边境重兵,形成内外皆实的格局。” 刘陟听着这些跟他了解出入也不大,小声嘀咕了一句,“那我说的也没错,无论初心是什么,终究还是成了藩镇割据的局面......” “你错就错在,把藩镇和割据,混为一谈,”王定保的声音陡然增大了几分,同时瞪了刘陟一眼,像是对他不懂装懂有些不悦,“这藩镇,不过是大唐在十道不起监察作用后,在州县上设置的另一种“道”。你连天下藩镇分为几种都不知道,怎么敢妄议藩镇!” 既然是请教,刘陟自然不会生怒,他神色愈加恭谨,一副受教的样子。 王定保这才继续说道;“自宪宗元和中兴以来至黄巢乱国之前,大唐方镇共有四十四个——” “其中在西北、西南的,如凤翔、东川、西川等镇;主要职责便是为国镇守边关,抵御外辱。这些藩镇贫瘠,无朝廷输送钱粮便不能立足,如何能割据?” “内部拱戍的,多在中原,如宣武、武宁,义成等;他们控遏河朔,屏障关中,沟通江淮;朝廷讨逆伐叛时,时常调动此类藩镇兵将,这怎么算得上割据?” “而东南诸镇,鲜设幕府、少置甲兵,多由文臣统帅,十分恭顺。国家军政费用,基本都取于江淮、岭南之地;清海军便是此类藩镇,出镇广州的齐公(徐彦若)于天复元年还派人去京兆输送过税赋,黄巢祸乱天下之前,此类藩镇哪里有割据的影子?” “位于河朔的魏博、成德、卢龙三镇,因人口稠密,土地肥沃,易于聚敛财货,又有精兵强将,截留税赋,方才有割据的基础,但放到天下藩镇之中,割据的藩镇不足十一; 况且就算他们与朝廷若即若离,朝廷改易或废置州县、增减官额的敕令,也能在河北通行!” 这一套广征博引下来,把见识不足的刘陟辩地哑口无言,不过受前世网络舆论大环境与教科书的影响,他还是不太认同藩镇的积极作用,脸上显得十分纠结。 刘陟这副表情被王定保看在心里,他径直言道:“你有话直说,遮遮掩掩,岂是丈夫所为。” 不吐不快的刘陟立即表明了心中疑问,“可大唐在藩镇林立的局面下,国都数陷,京兆百姓泪尽战乱之中;天子屡迁,圣人威仪不再......” 王定保言辞分文不让,语气更加铿锵有力,“你只知道大唐国都六陷,可知道元和以来的赫赫武功?” “会昌三年(843年),刘沔攻回鹘,斩俘回鹘军共计四万余,可汗乌介特勤远遁,三年后被传首长安。 大中元年(847年),张仲武讨叛奚,烧帐落二十万,取其刺史以下面耳三百,缴牛羊辎贮等不计其数,并擒其酋入朝,奚人自此式微。 乾符二年(875年),高骈击南诏,破蛮兵二十万之众,擒其酋长数十人,南诏王骠信以子为质,誓约不敢寇边。” “还有与吐蕃自大中年间而起,持续至咸通年间的战争: 大中元年(847年),凤翔、邠宁、泾原、灵武四镇齐出,收复三关七州。 大中四年(850年)高进达自与大唐断绝近百年的河西入朝,传来捷报,沙、瓜二州光复。 次年悟真法师入朝,再奏天阶——河西遗民浴血奋战,又复甘、肃二州。 同年,张沙州遣其兄张议潭携归义军收复的瓜﹑沙﹑伊﹑西﹑甘﹑肃﹑兰﹑鄯﹑河﹑岷十一州图籍入朝,河西归义军,以此而立。 大中十二年(858年),张沙州为打通通往京师最后的障碍,引兵七千直取凉州姑臧;义无反顾,计不旋踵,苦战近三载,终克凉州。 咸通二年(861年),西尽伊吾,东接灵武,纵横四千里地、生民百万之众的六郡山河,重归大唐版图!” 说到此处,王定保的双目已红、甚至因激动噙了些许泪花,他立起身来续道: “咸通七年(866年),拓跋怀光杀论恐热,传首京师,而其余部为吐蕃尚延心击破,吐蕃自此分崩衰绝;自武德年间以来唐吐之间延续二百余年的战争,终以大唐的胜利而告终。” “这等武功,虽然不比前汉孝武之开疆千里,亦不如本朝文皇的灭国如麻;但与汉末的魏武击乌桓,武侯平南中,孙权屠山越相较,却是不逞多让。” 刘陟听到这里,心中已是翻江倒海,他没曾想到自己对晚唐的误解如此之大。大唐于行将就木之际,还能强撑病体辟服四夷、收复故土;光凭这一点,就比把一个城下的“澶渊之盟”吹上天的北宋高到不止哪里去了。 沉浸在大唐最后余晖中的王定保渐渐醒悟,长叹一声,“可大唐成也藩镇,败也藩镇,黄巢之乱令藩镇相互制衡的平衡彻底破碎,这帮骄兵悍将再也无人能约束。” 从王定保话中听出他欲讲述藩镇的弊病,刘陟立刻抖擞了精神,却被反问一句,“二郎以为,藩镇作乱;是以藩帅、藩帅之下的军官、藩镇的军士这三方之中,哪方为主?” 刘陟接连吃了几个瘪,也学乖了,朝着自己认为最不像正确答案的选项猜去,“应是藩镇军士?” “不错,”平复了心情的王定保微微颔首,坐回了原来的地方,“藩镇动乱与秦汉魏晋以来的叛乱有本质区别——前者大都是叛将作乱,士卒附从;而后者则是以下凌上的多,杀逐藩帅这类事情在藩镇兵眼中、不过是如同吃饭喝水般的寻常事情罢了!” 刘陟的脸上则更加难看,如果真是如此,那想要让藩镇骄兵悍将服从就不只是除掉几个带头生乱的军官那么简单了。 王定保倒像是已经料到了这副反映,并未有太大的惊讶,“广德乾符年间,天下共发生藩镇动乱一百七十一起,其中士卒引起的兵变就有九十九起,高达六成之多;算上三十七起将校作乱火并;以下犯上的叛乱占了八成!” 这一串串数字比其他任何证据都更具有说服力,刘陟感觉自己的认知完全被颠覆了,痴痴地说了句,“如此一来,就必须设置更精锐且值得信赖的士卒来震慑他们......” “你能想象的到,uu看书 uuansh 那些藩帅自然也不是傻子,可没有一个能成功。”王定保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微叹一口气,又介绍道: “魏博镇的乐从训,募集亡命之徒五百余人为亲兵,制衡牙兵,结果牙兵疑之,乐从训只得易服逃出;再比如镇海节度周宝,募亲兵千人,号后楼兵,所领军饷备于镇海军士;可这帮后楼兵,最后还是变得骄恣不听调遣。” “两税法后,地方军资可自行截留;虽然一定程度上加强了节帅的权利,但也导致另一个问题——节帅与军士对本镇所得财赋分割上,决计难以达成统一。” 言至此处,王定保唏嘘不已。 而这句提纲挈领的总结也令刘陟醍醐灌顶,他情不自禁地用政治书上的那句话把它复述了一遍—— 藩镇上下之间的主要矛盾,是藩镇兵日益增长的贪欲与藩镇长官想要紧缩财政支出之间的矛盾! 见这个十四岁的少年若有所悟,王定保也略感欣慰,他拍了拍刘陟的肩膀,没有告辞便转身离去。 等到刘陟回过神来,才发现亭中只剩下他和在一旁冯全乂,急忙吼道: “怎么回事,那么大一个进士呢?” “谘议参军,他说自己急着去南海投亲,先走一步。” 大唐迟暮之际的悲壮,也感染了冯全乂,以至于他说话的时候还用袖子遮住泛红的眼睛,怕被上官看轻。 “那便好。”刘陟松了口气,回忆刚刚瞥见的那双还带着些许泪痕的眼睛,心中对冯全乂又增了几分好感。 爱国之人,总是值得人尊重的。 第6章 当务之急 日薄西山之际,一名戴武弁着绢甲、满面虬须的军官于南海县西面的永年门城楼上来回踱步,时不时地向西眺望。 他眼看太阳将要完全消失在地平线下,终于忍不住问向一旁立着的牙兵: “出去的斥候可曾回来,有没有谘议参军的消息!” 这名军官名叫苏章,乃是刘隐衙内军的马步军都指挥使,他于封州起兵之时便随刘隐征战,如今是整个清海一镇对节帅最为忠心的将官。 牙兵否定的回答让苏章握在腰间横刀刀柄上的手不由地捏紧了一分,他心中只觉得节帅吩咐的这差事着实不好办。 “哎,这谘议参军也是的,收税的时候为什么不多带几个人,便是慢些又如何。单单只点了个小吏,二人二马便下乡去了;也不想想会不会遇到刁民抗征,还有那么多的财赀,没有车载马驮如何运回城中。” 左边伶俐的牙兵正准备附和上官一句,却因向远处多望了一眼,叫出了声,“都指挥使,来了,人回来了!” 苏章顺着牙兵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着自西面延伸而来的驿道上有一骑飞驰而来,他心想着总算有消息了,连忙招呼着身边牙兵一同下城。 “禀都指挥使,我队于城西五六里处遇上了谘议参军二人,他们牵着两匹驮满钱粮的马,小人先行一步来报信。”风尘仆仆的斥候到了城门处,立即翻身下马,向已经候在城门门洞里的苏章禀明。 谁料苏章听了反而有些愠怒,直接踹了那斥候一脚,“你们都是些榆木脑袋,不知道把马让给谘议参军,护着他先回来么?” 那斥候却是满脸委屈,辩解道:“队正也想到了这一层,可谘议参军不依,说什么‘国家赋税,军资国用,不可假于他人之手,若是少了分毫,不好向上交代。’队正也不敢强逼参军,只能先遣小人代为通传。” 这番话听地苏章也是无奈,他摆了摆手,示意那斥候下去,自己索性蹲坐在城门根边,就近候着那位任性的衙内。 大概又过了一炷香左右,昏暗的驿道上又有了些动静:护着刘陟的一行人,终于出现在了苏章的视线中;他立即直起身子,整肃了下戎装。 待到刘陟近前,苏章立刻迎了上去,行了个叉手礼道:“谘议参军,苏章在此等候多时;节帅得不到参军行踪十分焦心,还请快快回府。” 这副恭敬的态度,跟那跋扈的秦彦彰比,可谓云泥之别。刘陟虽说急着去县衙交割赋税,也不会拂了这个“笑脸人”的面子,于是同回了个叉手礼, “苏将军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公务尚在身上,等我将钱粮运回县衙的府库中,就会回去,耽误不了多少功夫。” 刘陟如此坚持倒不是信不过谁,而是专门做给自己兄长看的。之前刘隐认为身为弟弟的自己好高骛远,满嘴空话;他需要向刘隐证明,自己有恒心、有能力办好他吩咐的事情。 不说凭这一件事情完全扭转刘隐对自己的看法,也要稍稍树立一些正面的形象,积少成多;只有这样,刘隐才会放心的分一些权柄给他,如此刘陟才能干预这清海军的军政决策。 拗不过刘陟的苏章只好遣人先去节度使署报信,自己则跟着刘陟走完最后一道程序。 等到刘陟办好交接的手续、回到府邸大门时,天上已挂起了一轮明月;他刚叩开大门就听到—— “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二郎做得好大事!” 认出来这声音乃是自己兄长所出,刘陟随即要向站在门口影壁处的人影见礼,却看刘隐转身便走,只留下一句,“免了免了,你早上出去也没带些干粮、果饯什么的;先到偏厅中去祭祭你的五脏庙罢。” 刘陟饿了一天,正巧肚子“咕咕”地响了一声,他尴尬一笑,跟了上去,取出怀中盖了官印的文书汇报道:“兄长,我今日把南海县下辖的郁右里所欠的秋税征齐了。” 闻言刘隐放慢了脚步,听着刘陟继续介绍: “郁右里共计二百四十三户,所差户税、地税共三百六十四贯五百文;实收布帛十五匹,折钱三十六贯二百五十文;银饼、银板等五百七十四两,折钱二百八十七贯;粮二石三斗五升,按岭南斗米百钱计,则是两贯三百五十钱;还有钱三十八贯。”【注1】 岭南一向少铜,而大唐又怕铜钱从岭南海贸流出,加剧国内的铜荒,便定下了钱不过五岭的规律。加之自南朝以来岭表都有用金银的习惯,刘陟便用收来的不少粮、帛把乡里的富户的藏银换了个精光,这才能勉强带回税款。 二人步入厅中,落定之后,刘陟总结道:“实收一共亦是三百六十四贯五百钱,分文不少!” 刘隐十分震惊,他本有些刁难刘陟,为的就是让弟弟体验下实事有多难做;没料到刘陟居然在只带了一个属吏的情况下,当天便补收了一个里的税钱。 他正要开口称赞,却被早早候在这里的妻子严氏抢了先——“叔叔,你这手是怎么回事?” 刚刚在大门处光线昏暗,刘隐也看不太清,经严氏这么一唤,他才发现弟弟右手上缠着的微微透红的白布,骂道: “这狗胆包天的秦武兕,今日带他儿子来登门道歉的时候,明明说的是没有伤你;这么明显的伤口摆在这里,是拿我这个节帅当傻子么!” 这番话倒是给了刘陟另一番启示,按秦彦彰的举止来说,他不算个非常冲动的人;所以在其认知里,只要不给自己这个衙内造成明显的伤口,稍作侮辱是没事的。 可那个叫秦武兕的,却煞有其事的登门致歉,很有可能是父子俩对秦武兕掌控军队能力的认知有差异;这个都指挥使没有自己儿子想象的那么风光,所以他不愿意跟身为一镇藩帅的刘隐再生嫌隙。 换而言之,有可能真的如王定保所说,是清海军的牙外兵裹挟着军官一起嚣张跋扈,而非秦武兕是主导。 “这事先在一边,明天开始我要亲自调查一番。” 刘陟心中想了许多,时间却也只是一刹那;他做下了决断后,开始向兄长解释:“他倒没有说谎,这伤是我自己弄的。” 伴着哥哥嫂嫂两道不解的目光,他只得从实招来:“我见生民卖儿鬻女才能交足税费,心中着实难受,却又无能为力,气急之下,便发泄了一下……” 门口突然传来细微的响声,刘陟循着声音望去,原来是宜清这个小娘子,她在门外看得心疼,却又碍于身份不好随意入内,只能偷偷抹泪。 严氏见了,喊了宜清去那些创药、白布之类的,又递给刘陟一双筷子,说道: “先吃着吧,这韭菜、崧菜、秋葵,炙牛肉、鱼脍都是你爱吃的,一会还有一道京兆的明菜——浑羊殁忽,我之前已让下人们去庖厨中取了。” 刘陟已经饿急,左手才接了筷子,右手已经先从盘中取了个炊饼(馒头);但还没拿到身前,就因触动了伤口脱力,炊饼落在了脚下。 他犹豫了片刻,突然伸手拾起了炊饼,径直塞入口中。 “你这是干什么,”刘隐瞬间色变,但又很快想通,“你就算省下这个炊饼,能让贫苦百姓都吃上一顿饱饭吗!” “不……不能,”刘陟把炊饼已经捏成了麻花状,狠狠地往喉咙里噎着,吐字更是很难辨清,“但、但……着论忙莫(这能让我),好受、好受些。” 旁边的严氏急地直拖他的左手,却丝毫拽不动。 刘隐长叹一声,安抚着自家妻子,将满脸担忧之色的她带离了偏厅,uu看书 .uuknshu.cm留刘陟一人在此冷静。 确认哥嫂都离开后,刘陟慢慢松开了手中的炊饼,暗叹道: 我怎么变成这样了,为了表现地体恤民生,竟然直接做起了戏…… 不过既然做了,也不必纠结,当务之急——是通查南海、番禺二县户口,调查其贫富分布,看看有没有实行世兵制的基础;世兵制比募兵制的人生约束强了数倍,再加上严格的纪律约束,应该能练出一支如指臂使的军队。 尽管还有军饷、土地的问题困扰,但前期调查总少不了,先把能做的工作做了;毕竟“脚踏实地,实事求是”这句话,永远不会过时。 ------------------------------------- 【注1】赵璘《因话录·商部下》(大概开成大中年间):“盧遂罷選,持金鬻于揚州。時遇金貴,兩獲八千。”所以我设定1两金子=8000文; 又有《金泥玉屑丛考》引《十国春秋吴越世家》:“同光元年(923年),唐以灭梁来告,王遣司农卿卢苹献金器二百两、银器三千两。”编者注:“银十五两合金一两,金为银之十五倍。”所以1两银子=8000/15、约533文左右,岭南多银少铜,我按1比500来算; 绢价则参考《新唐书·食货志》“自初定两税,货重钱轻,乃计钱而输绫绢。既而物价愈下,所纳愈多,绢匹为钱三千二百,其后一匹为钱一千六百”,一匹绢布=1600文。 若无其他注明,以后本书货币换算都依此例。 第7章 世兵制的基础 清晨,旭日东升之际,一只家燕自节度使署上空飞速掠过~ 而在燕子的正下方,一只离弦之箭如流星飒去,片刻之间便越过了那家燕映在地上的影子,“笃”地一声正中在了遍布箭矢的靶心上;尾羽则余势未消,颤了好久才归于平息。 “郎君好箭法!”着一身浅黄交领襦裙的宜清走入大院,正看到这精彩的一箭,呼出声来;而后轻移莲步,走向那施射之人。 被宜清唤作“郎君”的,除了刘陟,哪里还有他人;不过他没有因这称赞而沾沾自喜,而是甩了甩酸痛的膀子,瞧了眼旁边还剩半壶的箭矢道: “这只是八钧的角弓而已,我才用了不到两壶的箭,手上便已经没了力道,还是要多练啊。” 心里则又想着:这原主的箭术比骑术高明了不止一倍,我只是稍作练习,便已经能在三十步内稳中靶心了。 说话的功夫,宜清已经到了刘陟跟前,她取出一方汗巾,轻轻地拭着主人额上与鼻尖的细汗,同时问道: “郎君近一个月练习射术,都不会超过卯时;今日怎么到了辰时,还未出门。” 那汗巾上的脂粉香气弄得刘陟鼻尖痒痒的,他夺过宜清手上的汗巾,胡乱在脸上抹了几把,“南海跟番禺的税,已经补征完毕,我也不用天天赶那么早下乡了。” 宜清闻言,踌躇了一小会,低眉顺眼地问道:“那我今日陪郎君去街市上走走,换换心情可好;或是去西郊的蕃坊,那里好玩的东西更多。” “我只是不去乡里,又不是没有事做,今日去县衙中有要事,你一个女子,怎去的了那种地方;再等几日吧,上巳节也眼看就要到了。” 接着刘陟将汗巾团成一团,抛回给宜清,转身扔下一句,“信我,下次一定!” 立在原地的宜清稍稍一愣,反应过来刚要回话之时,却已看不见主人的背影…… 南海的内城位于城北,东西不过二里地;刘陟从府中出发,须臾的功夫便骑至同在北城的县衙,他下马后将马匹交给县衙门口看守的白直,径直入内。 哺一进后堂,冯全乂爬在公案上梦至正酣的形象便映入其眼帘;刘陟见状一笑,心中起了戏弄之意。 他拔了头上平巾帻上簪着的貂尾,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用那貂尾上的毛,轻轻挠着冯全乂的鼻翼。 “阿嚏。”冯全乂忍不住这股瘙痒,打了个喷嚏,而后用袖子擦了擦惺忪的双眼,正要再睡之际,却发现好像有什么人正挡在自己面前。 抬头一看,他才认出来人竟是刘陟,登时睡意全无,一面起身一面说道:“谘议参军,我这副样子是因为......” 刘陟一手摁住他的肩膀,示意其不要起身;一手将貂尾插回帻上,唤起了冯全乂的表字,“德操辛苦了一夜,我自然是知道的;同你开个小小的玩笑,还希望不要介意。” “那怎么会,”冯全乂放弃了起身的打算,取了桌上厚厚一叠纸,递给了刘陟,“下吏已经整理完毕,请谘议参军过目。” 冯全乂呈纸的那只手定格在了空中,因为站着的那位并没有伸手去接;刘陟心中有些恍惚——这位初次见面时略显冒失的博士,在与他共事的一个月内,已经展现出了相当多的过人之处。 这般想法可不是刘陟因体恤下属产生的爱惜;而是在与冯全乂近的共事的时候,切身体会到的。 就拿他最不被刘陟放在眼里的身份——县学的经学博士来说;在这等人命如草芥的乱世,几乎没人在意教授知识的的小吏是否尽职。 而冯全乂却是一丝不苟,不但将县学的教材归置的井井有条,就连县衙内其他的书籍,也都分门别类标记、排放整齐;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那么短时间给刘陟拿回《西斋书目》。 不仅如此,书籍不但被摆放的十分有条理,成色亦非常不错;纸张最易生虫,可在他的照料下,上千册书籍莫说被啃噬了,连一分灰尘都没有落上。 至于其治经的学问,更是炉火纯青;刘陟随便抽出一句先贤语句,冯全乂都明晰其意,而后举一反三;弄得这位大参军、觉得自己像个文盲一般。 若说冯全乂在博士任上是尽职尽责的话,那他理讼断案的本事,可谓十分出彩。 幕府、州衙收了不少县衙的权力,但义务却没承担多少;县内最麻烦的诉讼、断案,都由身兼典狱与司法佐的冯全乂一人处理;就连县尉分内的揖盗,也是他指派白直去追捕。 饶是如此,人口最多的南海、番禺二县既没积下什么案子,也没惹出些许民怨;全因这审案之人,既精通大唐律例,又决断地快速、公平。 刘陟曾亲眼所见,积累了大半个月的讼案,冯全乂仅用了小半日,就悉数处理完毕;更为关键的是,无一人对判罚有丝毫异议。 不过以上诸事,刘陟都是在一旁看着,并未参与;而冯全乂在所兼六曹司佐中司户佐任上的表现,则让他真正切身体会到了这位属吏给他带来的强大助力。 司户佐,掌户籍,赋税、计帐、徭役等事;职能大致相当于后世的税务所加派出所户籍科;若是没有冯全乂的帮助,刘陟别说收税了,怕是治下耕地多少、税户几何都弄不清楚。 他这个司户佐不但对南海县下辖的数十个乡里都如数家珍,还尽自己所能、整理归纳了近年来南海县内的户数与耕地面积。 有这层基础打底,他们二人才能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不但完成了税收任务,还顺便摸清楚了南海县乡间一万多户百姓的年龄结构、以及土地持有情况。 看到上官神游物外,冯全乂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只能将手中的那沓汇报又往刘陟手里推了一分,后者这才醒悟,接过报告审视起来。 广州乃是岭南首府,人口冠绝岭表,足有七万五千余户,按一户五人算,有民约三十八万人;其下辖的十三个县中,光六千户以上的上县便有两个,正是刘陟治下的南海、番禺二县。 身为州治的南海县,是二人调查的重心所在。此县有户一万八千余户——这个数字可比岭南大部分正州的总户数还高出不少,而除去城内居住的两千户,剩下的都属于向土地讨生活的农民。 可这一万六千余户的农民中,拥有自家土地的主户不过占了三成出头,剩下超过六成的农民,都是没有土地的客户;换个更熟悉的称谓便是——佃户。 而那三成有土地的自耕农,每户持有的田地也鲜有超过三十亩的;南海百分之八十的耕地,都集中在了少数的高官与豪强手上;番禺县的情况,与南海也大致相仿。 看到这里,刘陟脸上不但没有浮现丝毫担忧之色,反而隐隐透着些开心;因为这些无地、少地的农民,在他眼中就是最好的兵源。 自那日被王定保点破藩镇兵的凌上性,刘陟便一直在思考:藩镇兵为什么骄横?而经过他自己的调查,u看书uuknshu.cm 这一问题的答案也逐渐浮出水面。 首先,藩镇兵不是亦耕亦战的世兵,而属于平日无所事事的职业雇佣兵;既然是雇佣性质,那其嗜利性也就不言而喻了。 而藩镇兵的来源,则很好地解释了他们唯利是图的原因:其多出身商贩、破产农民、泼皮无赖、甚至山中盗寇;不是寡廉鲜耻之辈,就是利欲熏心之徒。 有道是无恒产者无恒心,没有田产,时间充裕,钱财不匮,长此以往自然失去了进取心、成为一帮蛀虫;除非有人侵犯他们已得到的利益,否则他们连作战的本职也不想履行。 反观佃户与自耕农,本身就踏实肯干了许多,将田地分给这些人,让其成为兵农合一的世兵;不但能让他们怀着些许感激,还可以反过来用家人和土地约束士卒的行为;如此,每设一军便成骄兵的怪圈,就会打破。 至于世兵制的军队战斗力——唐初横行天下的府兵,以及明初五征蒙古的卫所兵,便是最典型的世兵,他们的战力毋庸置疑;而且由于兵农合一的特性,其消耗的军需远逊于职业兵。 当然,世兵制也有缺陷,随着时间推移已经土地兼并的加重,军户很容易变为掌军者的私奴,完全失去战斗能力;不过这对于刘陟来说不成问题,他本就只把这东西当做打破藩镇兵“垄断”的便宜之策,没准备长久施行;只要把这帮蟊虫收拾妥帖了,他就会继续完善军事制度。 捋清了这一层,刘陟嘴角微微上翘:心思也早已跑到各个地主、显贵家里,“那么,先拿谁家的地开刀呢?” 第8章 出师不利 “岂有此理,一帮短视的蠢材!” 刘陟立在县衙门外,倚着马背上的鞍具,愤恨地将手中的马鞭掷到地上,气喘吁吁地骂道。 门口当值的两个白直被这一声吓得一哆嗦,刘陟的坐骑也被惊地打了个响鼻。 而生气的原因,不是别的,正是与世兵制的计划有关;这个计划在施行第一步筹备田地时,就搁浅了。 其实刘陟与本地豪族是有一定合作基础的,这个基础,便是共同的敌人。 刘陟的敌人是那帮贪得无厌的骄兵悍将,他们竭泽而渔般地索取饷、赏,让本地百姓无以为生,家破人亡;长此以往下去,定会激生民变,动摇清海军统治。 而动辄凌上的藩镇兵们,在豪族们看来,也是一股不稳定的因素;更何况这些官健不断扩大军饷在财政开支中的占比这一行为,也对豪族们自己的利益造成了实质上的损害。 就算抛开利益不谈,藩镇兵将贪得无厌寡廉鲜耻的本性,天然就昭示了他们难以合作。 而刘陟的另立新军、授田于兵不但能抑制骄兵凌上,还减少了军费开支;一举两得,兼顾了稳定性和利益。 可这看上去两全其美的事情,实践起来却大相径庭;刘陟一连拜访了四五家本地的豪族,也没有一家愿意和他合作,甚至没有人想听他说完这个计划。 人家态度好的,看着节度留后的面子上以礼相待,打着太极把刘陟糊弄过去了;态度差的,听明来意后把斟上来的茶都撤了,直接送客。 不过若是换个想法,站在那帮世家大族视角上看,或许能理解一二了: 首先这是个付出大的事情,要先吐出很多既得的利益,光这一点,就能让不少人却步;其次风险还高,万一本镇因为此事生了兵乱,地主土豪们可能身家性命都保不住,得再多钱财又有何用。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便是——他们不认为一个束发小儿有这个能力,丝毫不信任刘陟;所以这般“生意”,自然很难谈成。 刘陟此番倒是认识到了自己思考地过于理想化的缺点,暗暗下定决心以后要多思虑周全,多与人商量;不能再做这拍脑门的决定。 “哎,本想着能直接解决土地的问题,让兄长另眼相看;”刘陟在原地惆怅了一会,心中悔道,“现在倒好,适得其反;万一那帮蠢材私通藩镇兵,我建立新军的外部阻力就更大了。” 冯全乂在衙门内听到刘陟的骂声,循着声音走出来,见他在那里怨艾,赶快趋至马前,问道: “谘议参军,你这是?” 建立新军的设想,刘陟既然都能跟外人说,自然也没有向朝夕相处的属吏隐瞒。 不过一向体恤民情的冯全乂,在初次听到他要去城中豪族大姓家中“借田”、用来施行均田于兵之策遏制藩镇军士的骄横,以达到降低赋税的目的时;态度却不如刘陟想象中那么热忱,甚至表现得欲言又止。 直到出去四面碰壁,刘陟才反应过来他为何有这般表现。 “德操,你知道这事我做不成,但又晓得我不会听你劝告,所以便放任我去,等我受挫了自然会回头,是也不是?”刘陟忽然抬头问道,语气中蕴着些对冯全乂没有畅言的不满。 后者没有回话,微微低了下头,算默认了此事。 刘陟长嘘一声,有些丧气,正准备打道回府,与兄长从长计议一番,却被一句话生生止住了去意: “谘议参军想要弄到田地,须从韦家打开局面。” “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刘陟收回了伸往地上去捡马鞭的手,反身瞪向冯全乂,“这种事情,不许你再提!” 也难怪刘陟如此紧张,这韦家不但是广州第一大族,它的另一层身份,则是刘隐兄弟的母族。 其家世代都是达官显贵,在元魏时,刘陟母亲韦氏的十世祖韦直善,便已经是冯翊、扶风二郡的太守、足足两千石的大官。 而韦氏的八世祖的大名更是鲜有人不知;他既是玉璧大战中,坚守玉璧五十余日,打得东魏权臣、后来的北齐神武帝高欢十余万大军伤亡过半的不屈守将;亦是北朝周国尽得南朝江北之地的头号功臣——上柱国、大司空韦郧襄公韦孝宽! 到了大唐天下,韦家显赫也不减当年;韦氏的祖父韦丹,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韦丹历任东川节度使、江南西道观察使等职,并因功被朝廷赐予了武阳郡公的爵位;是一位功德皆备、名才俱全的良臣。 而韦家在岭南开枝散叶,则要从咸通三年说起;当年朝廷将岭南道分为东西二道;清海节度的前身——岭南东道节度的首任节度使,便是韦丹之子韦宙;他上任之时,直接把家人全部迁徙至了南海。 正是遇到了韦宙这位贵人,刘隐兄弟的父亲刘谦,才能从一个小小的贺水镇将,升到封州州刺史的职位。他不但给了刘谦一展才华的机会,还将侄女嫁给了后者。 在这个前提下,刘隐才能在父亲去世后继任封州刺史,进而趁广州内乱之时,入主南海,成为岭南实质上的的封疆大吏。 而韦家在此之前就已经出了韦宙、韦荷两位岭南东道节度使,根基深厚;后又成了新任清海节度实际掌权者的恩主;他们声势更胜从前,地位也愈发不可动摇;如今广州的田亩地产、商贸往来、官职任免,uu看书w.uukansh很大程度上受其左右。 刘氏清海军也从韦家处获得了不小的支持,如今两家已是休戚与共,刘陟怎么可能把刀子往自己身上割肉呢;便是他自己有这个决断,也得不到刘隐的丝毫支持,甚至还有可能被兄长惩罚一番。 此刻,刘陟心中只剩了一个想法:“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也会陷入类似常大队长“不反亡国,反则亡当”的两难境地!” “谘议参军,其实下吏所说的从韦家打开局面,不过是想他们做个表率;其真实的付出,未必要有多少;还请你三思。”冯全乂一反常态的显示了些许强硬,又劝道。 这句话倒是引起了刘陟的深思,他对韦家有并没有多少好感,甚至对韦氏,也没什么感情。方才其那么大反应的真正原因,一是不想因为利益分配,将本属于自己盟友的一方给得罪了;二是顾及到待他甚好的兄长的感受。 但若只是去问问,其后果也不真的至于多么严重,毕竟刘陟还只是个虚岁十四的小孩。 “既然已经在那四五家面前吃了不少冷落,也不怕多这一次;就当先去探探口风,到时候跟兄长交代的,也更加详实。”刘陟想到此处,恢复了些自信,笑道: “你说的在理,我这便走一遭;有些事情,总要试一试才知道!” 说罢,翻身上马,径直朝着城中最大的宅邸骑去。 而冯全乂则恭敬的站在原地,向刘陟离去的地方行了个天揖, “下吏替南海、番禺二县食不果腹、衣难弊体的百姓,谢过谘议参军!” 第9章 鄙夷 岭南韦氏这一支既然出了两位本镇的节度使,家中自然是财大气粗;其宅邸修得大气稳重、华美整齐,即使远远望之,也能体会到其中豪迈。 刘陟随着门口的仆人入了韦宅大门,刚过影壁,便被眼前的景象给小小地震撼了一番;成百上千片青釉陶砖瓦井然有序地盖在他正前方那座厅堂的屋檐上,映出粼粼波光,让人恍惚间感觉已置身于天上宫阙之中。 而那超出屋顶半丈多远的出檐,则使这座建筑的轮廓更加分明,再配上其屋檐下那硕大的有些逾制的斗拱;二者一起勾勒出了一个远看和谐自然、近观气势浑宏,将力量感与美学二者完美融合的建筑瑰宝。 不过刘陟怎么说也是见过不少后世奇观的人,仅仅失神了片刻,就恢复过来;继续跟着引路的家奴,穿过曲折的回廊,往那富丽堂皇的屋中走去。 这一路过来见到的韦府婢女,身上大都穿绫裙披罗衫;就连看起来不过是管事的娘子,竟也着了身名贵的蜀锦大袖衫;甚至府门口趴的家犬所用之食盆,都为岭南少见的赤铜所铸。 见这家人如此奢靡,刘陟不由地有些咋舌。 作为世代显赫的官宦人家,韦家的礼数倒是比那些暴发户周到多了;刘陟方才坐定,已有婢女呈上了饮子,并说主人马上便到,请他稍待片刻。这份待遇,他之前在哪一家都不曾受到过。 刘陟端起茶杯,品着那温热润口的饮子;轻抚手中细腻的白瓷茶杯,心中又生感慨:这小小茶杯如此精致,价格也肯定不菲,怕是足够一户人家一年的吃穿用度;只希望富甲广州的韦家、眼界能比那些土财主般的豪族高些,在献田出地方面给予他足够的支持。 未几,两个婢女引着主人韦政实入屋内,他止住了下人的通传,自己冷冷地问道: “岩哥儿,我本月数次去探看大姊,也未曾在尊府之中见你一面;既如此忙碌,你今日怎么又偷得功夫,到我府中来?” 韦政实口中的“大姊”,便是刘隐兄弟俩的母亲韦氏;因此刘陟见了他,应立即起身见礼,并唤上一声舅舅。 可刘陟却怔在了原地,心中被一个疑问撑地满满当当的:“谁是岩哥儿?” “怎么,有薛王赐的名与官身,你便忘了乃翁亲自给你取的名!” “原来如此。”刘陟这才恍然大悟,他随即脸上装出些悲痛,口中忙道:“刘岩怎敢相忘,只是听得舅舅叫此旧名,心中泛起对先考的挂念,悲从中来,才愣了这么久。” “此事不提也罢,”韦政实坐在了上首,因刘陟没有行礼有些不悦,声音又冷了一分,“岩哥儿来此,说是有要是相商,不知道是什么要事。” 见舅舅提起了正事,刘陟立即站起、振作了些精神;但是并未直接说明来意,而是卖了个关子,“舅舅以为,如今藩镇军士......” “这帮丘八,该杀。”韦政实未等自己外甥话说到一半,便已经低声做出了定论。 “我家所雇的佃户,一年之内,被他们逼死了十几户,逃走的亦有半百之数;再让他们祸害几年,广州百姓定无生机。” “哼,你要是把地租降些,何至于饿死生民;逼死逼逃佃户少不了你的干系!”刘陟心中对这番假仁假义的说辞嗤之以鼻,“这帮吃人不吐骨头的世家到底是巧舌如簧,几句话便把过错归都到别人身上,自己摘了个干干净净。” 抱怨了几句的韦政实还意犹未尽,又续着说道:“若是仅仅如此也就罢了,可丘八们还私设税卡,盘剥来往匠人、商旅;整个清海镇,上至士人下讫商贩,无不痛恨其骄扬跋扈。” 虽然刘陟对韦政实的丑恶嘴脸十分鄙夷,但他知道趁着其怨恨丛生之时说服成功概率最大,于是立即问道:“外甥倒是有一策,能解决骄兵悍将之患,不知舅舅愿不愿听。” 听到刘陟此话,韦政实举着茶碗的手顿时停住了,他望向自己外甥,身体微微前倾,扬了扬下巴示意其说下去。 “外甥斗胆再问舅舅一句,为何藩镇兵们只图钱财,视长官、纲常于无物呢?” “你是在考我么?”韦政实轻哼一声,没了品用茶汤的兴致,将茶碗落在了一旁的小几上,“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军中招的都是些不治产业的游手好闲之徒,自然四维不张,以至于落到如此地步。” 这回答虽然扯得有些远,但起码有一处说到了点子上:兵源没有自耕农这种良家子,军纪与服从性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于刘陟便顺着这句话往下说: “外甥的计策,便是找有产业之人从军,如此一来,困局自解。” 韦政实闻言干笑了几声,身体后倾在了椅背上,头微微侧倾,眯着双眼斜视道:“贤甥果然聪慧,这等难题被你顷刻破解;不过你可知道整个广州有多少户有地之民愿意从军,从军之后土地无人耕种,影响国家赋税征收又该如何?” 他于“聪慧”、“难题”两个词上声音加重了不少,生怕面前的小子听不出其中讽刺之意。 刘陟不以为意,回身拿起饮子,轻吮了几口,才悠悠接话:“舅舅,外甥说的可不是召已有土地之人入军中,而是——” “授田与参军之人!” 没等着韦政实有进一步的反应,刘陟已经图穷匕见, “还请舅舅能借些薄田出来,为州中的世家豪族们做个表率;只要筹得足够的农田,外甥保证一年之内即可练成新军;到时候那些藩镇兵若是识相变得安分起来,就留他们一条性命,流放出去;若敢反抗,格杀勿论!” 刘陟说得慷慨激昂,却没注意到韦政实的面色逐渐变得阴沉,手更是因为紧紧地捏着椅子扶手以致青筋暴起。 “一派胡言!”座上的主人还没答话,侧门里窜出的一个人影已经把这番话驳了回去。 刘陟顺着人声传来的方向一看,认出来人乃是韦政实独子韦道松,这人满腔怒气道:“刘家二郎,我告诉你,你想要田,一分也没有......” “咳咳。”韦政实假咳两声,止住了儿子的话,然后使了个眼色;韦道松心领神会,变了语气: “嗯,也罢。借田这种小事,我替大人答应了便是。” 刘陟不知这韦道松为什么态度转变的如此之快,不过得了他的承诺,心中还是十分高兴;可接下来一句话,却有如一桶冰水浇到刘陟头上: “就借个三顷上田吧,还望表弟不要嫌少。” 三顷土地,不过一百五十亩,也就够授个一户人家,这对父子俩一唱一和,分明是在消遣刘陟。 他从冯全乂整理的文书中得知:这些年来,韦家侵占的军中营田都不止千顷,有些田地甚至撂荒了,都不肯降些地租再租给破产的农民。 一边是侵吞上千顷国家土地,家中极尽奢靡;一边是吝啬的一毛不拔。如此巨大反差,刘陟岂能不气。 “亲王府五品官的职分田都有七顷,舅舅家将我的职分田占去,三顷地连还这个都不够罢!”受此戏弄,刘陟也知道从他们手上要田的计划破产了,索性就锱铢必较起来。 “表弟这话说的可有意思,你那职分田,表哥帮忙打理也废了不少心思,收你一半田地作为慰劳,不为过吧?这样,我再饶上二十五亩,凑成三顷半,你看如何?” 韦道松这几句没皮没脸的话,气地刘陟唇下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忍住了心中想要扑上去揍这个无耻之徒的冲动,调整了数次呼吸,才让起伏的胸口归于平静。 “不必了,舅舅、表兄如此操劳,我怎敢不识抬举,这职田,不要了!” 话音未落,招呼也不打一个便转身离去。 “表弟,听表哥一句劝。别自诩有些小聪明,便四处指手画脚;不然,只会自取其辱!”得了便宜的韦道松却不依不饶,奚落的话语紧随而出,硬往离去刘陟耳中灌去。 待到刘陟走远,韦政实才慢慢睁开眯起的双眼,放出一丝凶狠的目光, “螟蛉之子,也配向我讨要田产!” “大人说的是,真不知道姑母是怎么想的,竟把刘谦与外室生的野种,冒为己养;看他那无礼的样子,定是随了他那低贱的娘。uu看书 .uuanshu”没有外人,韦道松说话更不注意,直接呼叫起自己姑父的名讳。 应和罢自己的父亲,他又想起心中一丝疑虑,问道:“大人今日怎么想起来,喊刘陟的旧名?” “刘、刘陟对吧,这个数年之前换的新名,我又不记得,就只能那么叫了。” 而后韦政实又望向屋外远处的家犬,指着笑道:“那畜生的名字,我心里倒是通透得很。” 背地里羞辱了刘陟一番,韦政实长嘘了一口气,“不过其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虽然施行起来不如动动嘴皮子那么容易,但解决的思路倒也没错。” “那大人的意思是,要铲除骄兵悍将,还要依着那刘陟?” “蠢货!如果他做不成也就罢了,真要做成了,没有子嗣的刘隐必定对其弟更加看重;到了那个地步,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刘陟那个假子,为清海镇储帅?” 韦政实白了儿子一眼,又教训道: “不过经他提醒,我倒心中有了计较。” “如果刘陟回去禀告兄长,刘隐亲自来予求予取,那我应了便是;不过这条件么,就是再让些权柄给我们,还要允许我家插手军中事物。若是刘氏不上门来那更好,我便号召本地世家豪族,自发捐田,到时候招募的新军兵权,必以我韦氏为主导!” 听了父亲的应对之策,韦道松口中接连称妙;韦政实安然接受着儿子的恭维,余光一扫,瞟见了刘陟用过的茶杯,又生嫌恶。 “把那个螟蛉之子用过的茶杯,给我扔出去,别污了我显贵门第的清白!” 第10章 新军之策 刘陟在韦宅被那父子二人消遣、奚落了一番后,心中愤恨不已,却一时之间想不出回敬的法子;无奈之下只得按原来的打算回府,将事情一五一十地禀明兄长。 他入了节度使署办公的前院,来到正厅堂门前;刚要入内,却被门口当值的两个押衙拦下。 原来刘隐正与一干幕府僚佐在堂内议事,并下了命令:没有其准许,任何人不得擅自入内。 虽然刘陟胸中郁结,但也知道破坏兄长的权威可是个大禁忌;他只得让其中一个押衙入内通传自己有要事上报,而后静静地在门外候着;没过多久,进去的那个押衙出来复命,放了刘陟入堂。 正厅堂之中,刘隐坐于主位之上,对下首坐着的四人其中之一道: “王记室,你侄王翊圣,实属大才;多亏你举荐,如此英杰方能助我。” 这个翊圣,自然是刘陟那天遇到的王定保;而那位被唤作王记室的,乃是幕府中的记室参军,名叫王涣。 王涣向主位一揖,回道:“节使言重了,‘世有伯乐,而后有千里马'',节使有识人之明,下官才能举人而不避亲。” 王定保则面露愧色,一并回道:“不瞒节下,定保南来之前,曾去拜诣过那武平军的马殷;其人傲慢无礼,因此定保弃之而去;而节下礼贤下士......” “兄长,我有要事要向你汇报!”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风风火火闯入的刘陟打断,刘隐微皱眉头,刚要开口,却被下首一人抢先训道: “在这政堂之中大声呼唤,成何体统。” 开口之人是清海镇的节度判官杨洞潜,他亦是刘隐之师,抢在刘隐之前教训其弟,倒也合情合理。 刘陟自忖失礼,因而连忙讨饶:“杨判官,是小子唐突了,还望各位长辈多多担待。” 既没发生什么严重后果,刘隐便地揭过了这一页;而后向弟弟介绍在座的王氏叔侄、以及另一位节度判官倪曙。 刘陟不敢造次,一一见礼;看到王定保时,与他使了个眼色,两人相视一笑。 刘隐赐了弟弟座位,待他落定之后就问:“你如此匆忙赶过来,说有要事禀明,到底是什么事情,说来听听;正好幕府之中身担要职的都在此处,可以一道参议谋划。” 早已打好腹稿的刘陟立即回应:“下官请求节使革新兵制,以授田代饷招募新军,用来制衡藩镇的骄兵悍将,减轻百姓之负担。”为表郑重,他不但改了自称,连对兄长的称呼也换了。 此言一出,在场的其余五人神态各异;王涣、王定保叔侄窃窃私语,两位节度判官则是面面相觑,主位之上的刘隐轻捻须髯,心中若有所思。 既然已经点破,刘陟也不再掖着藏着,接着道:“其余诸事,我都已经准备妥当;如今的难处,便是没有田地可授......” “我近日刚夸了你几句办事稳妥,思虑周全;你便又犯了那好高骛远的毛病。”刘隐瞧见弟弟不但不收敛些,还得寸进尺,心中生出颇多不虞。 “不说那些被取了田的豪富人家有什么反应,也不考虑此策是否会造成藩镇兵的动乱;就说这最基础的土地与户口,这两点能否支撑你的谋划,你可曾做过详尽的了解?” 这次的刘陟早有准备,自然不会像在书房那回一样唯唯诺诺,他自信满满地回道: “下官早已调查妥当,广州人口最众的南海番禺二县,共有农户两万九千余户。” “而其中有土地的主户,只有万余户,且这万余户所有的土地之和,不过一万一千顷。” “其余的五万多顷良田,大都被官宦世家、豪族大姓以及少量的富农把持,这些无地、少地之民就是此策的基础。” 刘隐听罢这番说辞,却丝毫不为所动,“我当你知道什么,仅仅弄清了人口、土地,怕是远远不够!” 一旁的杨洞潜对此也相当认同,正色道:“二郎,我姑且认了你这数字;可你提出此策,总得先拟定个周全的方案罢,只做了调查,如何令人信服。” “节使与杨判官说的是极,”倪曙对刘陟冒失的进入本就颇有微词,现在又听了他的打算,意见更是不少,“谘议参军总得告诉我等:该募多少军士,一名军士授多少土地,又如何确保授田代饷的军士,不会如藩镇兵那般忤逆。” 当然也不是人人都向刘陟发难,王定保就好整以暇地望向刘陟,想看看此人这次能带给他什么惊喜。 像是已经猜到了会遇到诸多难题,刘陟颜色不变,从腰间革带的囊中,取了一沓叠地方正的纸。然后轻轻展开,走至兄长跟前,呈了上去。 下面四位幕府僚佐,眼神都或多或少飘向了上首;像是有些好奇,想知道刘陟的纸上写了些什么东西。 手握弟弟呈书的刘隐,刚看了一眼,按开始按搓两眼之间的睛明穴;倒不是其中内容说看得他头疼,而是觉得刘陟的字还是一如既往的丑陋。 刘陟的这份报告,主要内容就是,分析历朝世兵制的优劣,取众家之长形成新的兵役制度。 大唐以及之前的历代,主要的世兵制有两种,一种是晋朝集前代大成者的士家制,另一种是唐朝集前代大成者的府兵制。 士家制的“士”,可不是指士子,而是指士兵;这种制度把当兵的人世代划为兵户,然后外出作战之时,士兵外派,剩余的兵户全部作为人质。 但凡有军士敢逃跑或者于战场之上投降,国家便将其全家都处死;这种严苛的法律的控制下,士卒别说造反了,连投降都少有。 不过凡事有利便有弊端,士家制的反人道性,直接摧毁了自炎汉传承下来的煌煌武德;兵户成为一种低贱的身份,愿意从军的人也越来越少,一定程度上埋下了五胡乱华的影子。 而大唐的府兵制,则是以均田为基础、的偏向贵族兵役制度的兵农合一。首先府兵不但不是强制世袭罔替的,还要考察资财、丁口、能力等诸多方面,不是想当便能当上的。 并且出任府兵之后,出征打仗一旦立功,便可以得授勋官,并按照勋官的高低加封土地;还有荫子孙入仕、免除徭役等好处。 府兵制赖以生存的经济基础是均田制,而一旦土地兼并严重,府兵的兵源自然枯竭。 所以恢复世兵制的优势很明显,对兵士的掌控程度前所未有的高;且只要不制定那种杀逃兵、降兵全家的律法,就不用担心平民对从军产生极大的抵触,一定程度维持了兵源。 再从比大唐府兵制勋爵更完善的军功制度——秦汉军功勋爵名田宅制中去芜存菁,建立健全激励机制,如此就可以很好地激发士兵的作战积极性。 至于土地兼并,刘陟到没有好的办法,只能严令禁止土地交易,然后一旦发现这种行为,就同时处罚买方和卖方。 此外,新军制还废除了府兵制那种自筹粮饷的规矩,汲取了明朝的卫所制的优点——不收税,将授予田地的所有产出收上来,再统一调拨。 几大页分析之后,便是刘陟的具体章程: 分田时,官府以户为单位征兆平民从军,每征一丁,便将五十亩田分给此户人家耕种;收成之时,所有所获统一汇总,再按兵一年八石、男子一年六石、女子一年四石、小儿老人一年两石的标准给兵户发放口粮,剩余则全部归官府所有。 这种方法,有三大好处: 一是可以将损耗归公,降低老百姓交税的损失; 二是彻底限制了单个士兵的收入,他们想要更高的报酬,只得在战场上奋勇杀敌; 三是保障了其家人的温饱,让士卒少了后顾之忧;反过来还能通过限制其家属保证士卒的服从性。 至于服役期限,新军制规定的是十五岁以上可应征入伍,强制服役到五十岁,为脱产士兵;但是军户身份可以消除,现役士卒除籍之后,归还所授土地,即可重回普通民户身份。 这样的半灵活的准入准出制度,既可以保证军队成分的相对稳定,又因为没有完全限死军户自由,在给与合理的收入的情况下,可以一定程度上保证士卒阶层的社会地位不会下沉。 此外,虽然对土地兼并这个问题刘陟没有很好的办法,但他也制定了一定的措施: 首先,绝对禁止军户得授的土地买卖,军户、军田由单独的机构管辖; 其次,发现买卖军田的军户,没收其卖地的收益,并按照收益数额,以盗窃治罪、刑罚其全家; 当然,俗话说“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对应买地之人,不但要没收其购买的土地,还要处以与买地金额相当的罚款,以彰其咎; 最后还拿出类似汉武帝“告缗令”的举报奖励手段,凡是举报买卖军田属实的,赏赐其罚没金额的一半。 数管齐下,虽然制度施行上肯定要打折扣,但在一定时间之内还是可以比较有效的遏制土地兼并的。 后面刘陟还列举了建军的征兵、束伍、军纪、赏罚等细则,刘隐看了皆是不住地点头,表现得相当满意。 但他看到最后一页时,却脸色陡变,直接将那纸撕烂、团成一团: “你要征两万人入伍?我姑且算两万人脱产不会影响田地耕种、赋税征收;那两万顷田你要从何处弄来,你难道敢把他们五万多顷的地,一下子拿走四成?” 刘陟讪笑了一下,他最近《卫公兵法》看地不少,对李靖的不少军事理念都奉为圭臬;所以一军之规模,也按照李靖核准的两万人来定了。 “节帅要是嫌多,可以裁剪一些......” 看着这兄弟俩讨价还价,周围四人都或多或少面露讶色;因为这说明,刘隐对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制定的军制基本认可。 杨洞潜首先耐不住性子,向前几步,问上位讨要那沓记载着新军制度的纸;刘隐随即放手,让诸人依次传看。 如果说刚刚见到刘隐那类似认可的态度,几位僚佐只是讶异的话;那看过这份报告后,四人都是目瞪口呆。 因为即使不论制度的合理性,光刘陟能面面俱到地构建完整的制度框架这一点,就已经殊为不易了;毕竟大部分为政十余年的老道官吏,都做不到这一点。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就像一个十几岁的青少年能独立完成一份公司并购企划,虽然有可能做得不如专业人士,但比那些连企划都看不懂的成年职员,可高出太多。 这就是穿越者刘陟的优势所在,以信息大爆炸时代的易于获取知识为基础,建立的知识广度;归纳历代制度之得失,而获得的知识深度;将两者相结合形成的信息差,就成了今人对古人的降维打击。 更何况,这个策略的可实施性,uu看书 .uukanshu.co相当之高! 王定保第一个回过神来,他反而率先提出了意见:“谘议参军的谋划堪称完美,但有一点没不甚周全,就是之前节使说暂不考虑的藩镇兵动乱问题。” “这个问题,怎能忽略!” 成竹在胸的刘陟颜色不变,随即给出了解答: “藩镇是否会动乱,我写在了募军规模那一页;既然被节帅撕了,那我便口述一遍罢。” “经我调查,藩镇兵无甚忧愁,衣暖食足,处在一个……” “用我自创的词,便是处在一个“舒适圈”中,这种特点就决定了他们对于危机到来,较为迟钝;只要在训练新军之时对他们发放原饷,问题即可迎刃而解。” “即使有人能识出新军对其危害,也很难说动他人谋反;这些被养废的蟊贼们,见识短浅、只会顾及眼前利益。” “我不能保证藩镇士卒不会动乱,因为变法之事,本就风险机遇一体;但清海镇若是再不做改变,必然会被骄兵悍将拖累致死。” 话毕,堂中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良久之后,刘隐突然发声。 “我意已决,按谘议参军之策,着手实行新军之制的准备!” 此言一出,堂下再无一人反对,革新军制,已成定局。 “不过募得军士多少,还要从长计议,毕竟能筹集多少田地,还未可知。”刘隐悠悠道出最后一句,面色反而更加严峻。 因为他知道:要从那帮贪得无厌的地主中获得田地,清海军必然要做出极大地让步;甚至有可能,要分出军权! 更改1下更新时间 以后晚上八九点更新,有造成不便之处望谅解! 第11章 上巳之礼 三月初三,乃是上巳节,祓禊之祭。 上巳节的起源可以上溯到先秦时期,那时便已有了消灾驱邪的祓除仪式;《诗经·郑风》中的溱洧篇,便是描写郑国的少年男女于溱洧二水之畔,手持兰草祓除不详并相互表达爱慕的风俗。 而到了东汉,三月第一个巳日于河畔祓禊的习俗,就渐渐成为定式。 著名的天文学家张衡,就曾在他的《南都赋》中提道:“于暮春之禊,元巳之辰,方轨齐轸,祓于阳濒。”这描述的,便是大汉南都南阳郡的上巳祓除之俗。 魏晋以后,上巳节的日期已经被确立在了三月初三,有“天下第一行书”之称的《兰亭集序》,记载的便是永和九年的那场“修禊事”。 自那时起,此节的重心也逐渐由祓除不详,偏移为春游踏青、临水宴饮,变得日益隆重。 阳春三月的岭南已有些炎热,辰时,日已出东方;漫延在南海北面的蒲涧山(今白云山)山间的氤氲雾气慢慢升腾而去,使得这座山连绵起伏的轮廓逐渐显露。 蒲涧山以东,清澈的山泉自山上流淌而下,在山麓汇集成一溪流;是为文溪。其自北流向广州,于南海外郭分流。 此时,头裹着软脚乌纱璞头、身穿一件月白色缺胯袍的刘陟,便站在南海行春门外的东文溪桥上;远远地欣赏着文溪两畔的无限春色。 这春色,可不止是景物;因为这三月三,亦是女子行笄礼的日子! 此刻文溪旁草茂枝盛的两岸上正闹如集市,满是或穿坦领、或着襦裙、刚刚及笄的小娘子们。她们三五成群,有的嬉闹、有的泼水、有的于水中濯洗手中的兰草、芍药;构成一幅莺歌燕舞的画卷,看得刘陟心旷神怡。 他身旁穿着圆领袍的小厮却是轻啮着下唇,双手紧紧地将一个长条形的包裹箍在怀中,清秀的面庞上一双明眸紧紧地盯着刘陟的侧脸,嘀咕道: “郎君开始怎么都不愿出来踏青,可一听我说今日是‘及笄之日’、便立刻允了,原来心里想着的都是这些东西。” 其话音呢喃柔软,一听便知是女子才能发出,这小厮原来是男扮女装。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大唐女子上至公主,下讫庶民,都可以“着丈夫衣服衫靴”,风气是相当之开放。 那小声的嘟囔没有逃过刘陟的耳朵,他回过头来,凑到说话之人的身边,用力的嗅了两下,然后自言自语道:“宜清,你身上怎么有一股酸味?” “郎君话中有话,婢子可听不明白。”宜清微低螓首,因有些心虚而躲着主人的目光,心头则被那一嗅弄得小鹿乱撞。 刘陟则向后斜靠在石桥护栏边,将两臂分搭在护栏上,笑道:“太宗朝的时候,有位名臣叫房玄龄,你听过么?” 宜清轻“嗯”一声,抬起头露出眼中的疑惑,”房谋杜断的大名,婢子自然是晓得,可这和郎君所说的酸,有什么关系呢?” “有一次太宗赐了房玄龄几个美婢,却被他的发妻卢氏给退了回去。”刘陟边说边伸出一只手虚罩这下颚,装作捻须的样子,声情并茂地讲着。 “太宗见臣属夫纲不振,便想要替其出一回头。于是将房玄龄夫妇一并召入宫中,命卢氏在他面前做个抉择:要么乖乖带回美婢,要么、饮下鸩酒——” 拖得长长的“饮下鸩酒”四个字一下子吸引了宜清,她连忙追问:“那、那卢氏怎么选择的。” “她喝了!” 刘陟回答时突然将声音压得低沉,让宜清脸色骤变;在她呼出声前,他又抢前一步解释道: “不过嘛,喝完卢氏才发现,那不是鸩酒而是醋,可酸了。”说到酸时,刘陟自己也挤眉弄眼起来,像是灌了一大口米醋一般。 话都到这份上了,宜清自然明白了主人的意思,但她没有羞红了脸,反而辩解起来,“郎、郎君,婢子不是善妒之人,郎君莫要、莫要误会......” 本想捉弄她一番、拉近双方感情的刘陟,没想到会变成这副光景,其只好顾左右而言他: “哎,你不是说这薛王阁那里要办那什么宴射么,若是得了第一,奖赏可有足足五百贯之多;我们快些过去,若是再晚点,怕是赶不上了。” 宜清见主人无丝毫怪罪的意思,心中稍安,而后随刘陟一道,向南疾趋...... 薛王阁位于南海县南,为乾宁光化年间节度岭南的薛王李知柔所建。薛王阁虽不及滕王阁之宏伟,但因其筑于郁水(珠江)之畔高约两丈的青石台上,视野极为开阔。故有不少文人士子登临此阁远眺赋诗,平日里可谓热闹非凡。 但今日的薛王阁却是一片肃杀之气,百余衙内军军士将此阁围地水泄不通,且不许任何人靠近二十丈之内。 与薛王阁的门可罗雀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相隔百丈之外、被看热闹的庶民们围地水泄不通的宴射举办之地。 千余民众将竞射的场地三面都团团围住,唯一没人的一侧、便是那立着十余个箭靶的郁水北岸了。而与箭靶立在一起的,则是一杆三丈高的大旗。 旗上绣着一个苍劲有力的楷字,江风将其上下翻飞之时,可隐约认出是个“韋”字。 箭靶的正对面,划着一条笔直的白线,白线外严阵以待的十余个射手,都在听着西侧一位衣着华贵的青年郎君宣读规则: “今日竞射的规矩,依从步射。箭靶距此白线,有四十五步;诸位射手只要听到鸣金之声,即可施射,每人箭壶之中有箭二十支,中靶心者计一分,余者皆不得分;分最高者为第一,可得钱五百缗。” 说罢,他顿了半晌,给这帮竞射之人一些时间接受规则,而后才续道:“若无疑义,我便要命人鸣金......” “我有!”一声暴喝自外围传入,进而那青年郎君身后传来一阵骚乱。 这句“我有”正是刘陟所喊,他紧赶慢赶还是来得有些迟了,只能以声代人,先行进场。好在外围百姓虽多,却也没人敢阻拦于他,毕竟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头戴身披的名贵之处。 挤入了中场的刘陟,竟见到了一位熟人,他立即打起了招呼,“我道刚刚那声音如此熟悉,原来是表哥在此主持宴射呀!” 韦道松没想到外面那声叫停竟然是刘陟所呼,他板下脸来,问道:“表弟至此,不知有何贵干,若是叙旧,还是等我主持完宴射之礼后罢。” “我到此处,自然是来拿那五百贯钱!”刘陟收起了虚假的笑容,斩钉截铁的回道,言语之中充斥着满满的自信:“怎么,表兄舍不得那些钱?” 他的自信不是凭空而来,前世他传统弓射术理论就极为扎实;如今又有了极佳的目力和自小夯实的基础;两者相加,射术进步的速度,只能用一日千里来形容。 “唉,”韦道松佯叹一声,装作可惜;接着指向身后一干射手:“那表弟还是请回吧,在此的诸位射手,皆有养叔、薛礼之能,你的箭术怕是不够。” 刘陟却对这番话充耳不闻,一面取出防箭羽割伤虎口、手指的皮革手套带上,一面吩咐身后的宜清,将包裹中的角弓取出。 一见那角弓,韦道松那惹人厌烦的声音便又响了起来:“表弟,你就使这种马上张的弱弓么,不如我找个稚子打鸟的弹弓给你用,以免你伤了臂膊。” 这句话声音不大,但也足够传到那那几号射手耳中;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闻言,都哄笑起来;唯有一人面色放松,饶有兴趣地看着那个闯入场内的少年。 可刘陟丝毫没有受影响,一道一道将皮革套的系带绕在手腕上,偏头向一众射手喊去: “敢问哪位仁兄可借我支箭,我只射一箭;若是各位觉得此箭还能入眼,便让我留下参赛;反之,我便即刻离开。” 话音刚落,一支羽箭便插在了刘陟脚下长靿靴旁的沙土之上,他抬眼望去,认出这箭是刚刚没笑那人抛过来的。 刘陟向那人行了个抱拳礼,以表感谢,而后拔起箭矢,uu看书 .uknsh 往弦上撘去。 怕派家奴强行赶出刘陟会扰乱宴射,韦道松苦思之下,终于想出了裹挟民意、逼走刘陟的法子;他转向一众围观的小民道: “旅众【注1】听我一言!此人来迟了不说,射术还稀松平常;仗着自己身份显赫执意要参加竞射,旅众以为,是不是该将此人逐出场中!” 向来讨厌特权阶级的小民自然是一点就着,各式粗鄙之语如洪水般涌入: “把他赶出去!” “无耻之徒,把他衣服扒了,扔到郁水中!” “把他那婢女,卖到北里去!” ...... 被仇特权者情绪支配大脑的他们失去了敬畏之心,什么都敢往外说;就仿佛他们所受的苦难,全都是刘陟要参加竞射所导致的。 韦道松望着群情激奋的黎庶,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暗道:“就凭你个假子,也敢和我斗!”但没高兴多久却发现,声音居然渐渐平息了下来。 他不解地望向身后,发现刘陟手上的角弓,弓弦还在微微颤抖;而刚刚那支羽箭,却不知所踪。 刘陟瞧出了他的疑惑,微微一笑,手指向南边郁水方向轻轻一点;后者随之望去,接着瞬间脸色变得铁青;因为: 距离此处五十丈有余的旗杆,如今的样子,只能算个柱子了;那张写着“韋”字的大旗,如今已随着江风,越飘越东。 刘陟居然一箭,将那旗杆上不足两指宽的系绳,给射断了! —————————————— 【注1】旅众即是众人、大家。 第12章 第1名 昨天射旗的情节不合理,做了微调;因为我怎么也想不通什么旗子只要一根绳子系。 ------------------------------------- “刘陟,你胆大包天,来人,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竖子给我拿了! 韦道松一声令下,离着他最近的七八个家奴立即应命而来,擎起腰间别着的短棒向刘陟逼去。 “锃”地一声,弃了弓的刘陟右手将腰间今日才配上的障刀拔出,同时用左手将护主心切的宜清拨到身后,吼道: “我看哪个敢来,不怕死的尽管上前!” 对上藩镇兵,刘陟或许力有未逮;但几个欺软怕硬的家奴,其却丝毫不放在心上,加之他又配得兵刃在身,因此没有露出一点怯意。 那几个家奴显然也认得刘陟,本来就有些投鼠忌器;现在又被拔刀相向,他们一时之间不敢靠近。 韦道松见状又要出声催促,刘陟抢在他前发话,阴阳怪气道:“表兄莫要生气,我这可是在帮你。” “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你扫了我家颜面,却还说在帮我!” 刘陟不紧不慢地抬起持刀的手,挥向那杆残旗,“表兄的旗帜好生威风,比天子的黄屋左纛还要气派不少,上面的旒数竟与辰旒相同!” 辰旒乃是天子太常旗边缘上飘带的称呼,日月相会称为辰,一年日月相会十二次,故太常旗的辰旒之数为十二;韦道松用十二旒,是大大的逾制。 他听了这话脸色大变,心中暗道考虑不周铸下大错,只得岔开话题: “莫要以为那旗现在看不清,你就可以胡言乱语;”而后韦道松转向围观的一众百姓,“旅众既然都让此人离开,我便将他……” 可现在应他的却寥寥无几,在场的绝大部分围观者,都被刚刚刘陟表现出的百步穿杨之射术给征服了;少数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也碍于周围人的目光,渐渐停了骂喊。 倒是刘陟身后的小姑娘,还恶狠狠地瞪着外面的人群,仿佛想找出刚刚那几个要把她卖到北里去的逼良为娼之徒, “场中的诸位善射之士,”刘陟见韦道松已经计穷,转向了靶前的射手们,“在下的射术,能否入得了你们法眼?” “雕虫小技也敢班门弄斧!” 一个熟悉的身影自一众射手中挺出,刘陟定睛一看,瞬间将手中的障刀收至身前。 出列的秦彦彰接着向韦道松抱拳道:“韦家郎君,不妨就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稚子一个机会,也好让他瞧瞧,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韦道松虽然对藩镇中的丘八并无好感,甚至还有些嫌恶,但他又怕刘陟提起那逾制之事,只得就坡下驴,允了秦彦彰的建议。 得偿所愿的刘陟用手腕抖了一下刀身,用以寒光逼人的刀刃将一缕反光射向秦彦彰;后者被晃了眼睛,怒视而来。 既然已经知道秦彦彰不过是个纸老虎,刘陟自然不会怕他;其将障刀合入刀鞘之中,又拾起角弓,下巴向箭靶扬了扬,向那军头下了封无字战书。 秦彦彰忍下怒火,回身抽箭,他下定决心要赢下这场比试,以将这份羞辱全数奉还。 “来人,在最东侧再增设一个箭靶,”韦道松突然下了命令,“箭靶落定后便鸣金,鸣金后未曾抵达靶子正前的射手,无论有多少箭矢射中靶心,一概不计分数!” “蠢材,你也只会用这种小把戏来恶心我了。”刘陟暗骂一声,飞快地去取了一壶羽箭,而后奔向自己的位置。 刘陟抢在那增设箭靶的家奴之前,到了自己的位置,而后深吸一口气,脚下落好了步伐。 步射的步法讲究一个“丁字不成、八字不就”,即左脚正对靶,右脚横放,双脚摆成一个不连接的‘丄’字;刘陟的架势刚刚立好,一声金钲突然响起,场中诸射手皆引弓搭箭,他亦不甘落后。 将右手伸向箭壶之中的刘陟,用前三指捻住一支箭杆后端;然后顺势把箭矢送至身前,以箭前段的三分之一处垂直交于弓把正中。 身旁的那位弓手已经射了一箭出去,可刘陟却不慌不忙——这又不是比攻速,再快也不能失了准头;他屏了一口气,优雅地将弓抬至于地面齐平,右手的无名指小指暗暗用力。 射箭时这两指的力道,可是有讲究的:必须稍稍用力,不然食指与大拇指就会扣弦过紧,箭矢撒放出去必会晃动。 刘陟右手动作自然是相当之标准,他握着弓臂的左手亦不遑多让,大拇指紧压着中指,将弓持地稳稳当当,之后暗哼一声: “起!” 势已酝酿至满盛,他一气将弓拉如满月,食指直顶着那箭簇的尾部,触碰到了矢锋的冰凉——这正暗合了“镞不上指,必无中理。指不知镞,同于无目。”的道理。 将箭尾,箭头,靶心三点瞄成一线后,刘陟大喝一声——“给我着!” 离弦之箭应声破空而出,电光火石之间便掣向四十五步外的箭靶,眨眼的工夫远处便传回一声蒙响,箭矢稳稳地插在了靶心上。 一击既中,刘陟信心更加充足,施射的速度也越来越快;第一箭从头到尾他用了差不多二十息的时间,而后面十九箭,在六十息之内,被尽数放了出去。 而且箭箭精准,在那靶子的靶心处,硬生生“长”出了一捆羽箭! 短时间连射了二十箭,刘陟的胳膊有些酸痛,他松了松筋骨,好整以暇地打量起别人的箭靶。 不过场上之人也基本射空了自己的箭壶,待最慢的那位射手放出最后一支箭时,又听得韦道松一声大吼: “止,来人,验靶!” 十余个家奴立即从命,奔向箭靶所在之处。 “甲子,十五箭中靶心,十五分!” “乙丑,十五箭中靶心,十三分!” ...... “辛未,十九箭中靶心,十九分!” “壬申,二十箭中靶心,二十分!” ...... “己卯,二十箭中靶心,二十分!” 最后一个己卯,便是刘陟的靶子,听到这个成绩,韦道松脸色瞬间暗了下来:“没想到这个假子,射术上还有些造诣。” 而壬申号箭靶,则是刘陟的死对头——秦彦章,他朝望向这里的刘陟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以示挑衅。 不过刘陟看地可不是他,而是其身旁那个辛未号箭靶的射手,这个射手正是刚刚借箭给刘陟之人——韦道松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忘了给他补充箭矢,所以其只中了十九箭。 刘陟心中有些愧疚,若不是因为他,那人必然也是二十分的成绩;巧的是韦道松亦不轻松,他正憋着一肚子坏水,思考着怎么顺理成章的让刘陟拿不到第一。 身旁一个家奴凑了上了,在耳边私语了片刻;闻言的韦道松喜上眉梢,直接掏出块银饼赏给了说话的家奴。 “与赛射手之中,未到二十分的,可移步至东边,宴射的宴饮便在那里举办;当然也可留在此地,观看—— 二位善射之人,孰为第一!” 听闻韦道松的话,其余射手大都垂头丧气,收拾起自己的弓具;而那辛未号的射手,则伸出一臂诣向箭靶,接着收手向刘陟行了个抱拳。 刘陟知道那人要他拿下第一,郑重地还了个同礼;进而扭头望向秦彦彰,也下了必胜这个兵(和谐)痞的誓言。 待到靶场人散的差不多了,报靶之人亦换好了两个新靶,韦道松行至刘、秦二人之间,宣道: “两位射术只在伯仲之间,因此竞射要加些难度了。” 秦彦彰闻言仿佛置身事外一般,耸了耸肩以表轻松;刘陟却眉头紧锁,他知道、韦道松一定会设置些对他不利的规则,好让另一人胜出。 “加赛只射十箭,不过若是二人皆十箭中靶,用时短者胜......” “那要是有人没有十箭全中呢?”刘陟虽已知道答案,但也不依不饶地问着,想要平白恼韦道松一番。 “废话,那就最后一箭射中之时,谁靶心的箭多,谁便获胜!开始罢。” 撂下这句话,韦道松头也不回地离去,背地里嘴角勾勒出一个阴险的笑容:那人射速快你那么多,我看你怎么赢! 片刻之后,象征着开赛的金钲再次响起,刘陟不敢耽搁,立即拉弓捻矢。 熟悉的感觉涌上指间,刘陟趁着手感正佳,连施三射,所出之箭,无不中靶。 可第四箭时,因刘陟求胜心切以及力不能逮;箭矢出弦之际,竟有较大的晃动。好在他运气还算可以,箭矢将将凑在靶心边缘,没有落在外面。 但他不敢大意,放缓了射箭的速度;这一切被秦彦彰旁光瞥见,后者立即换了个射法。 他一把抽出剩下的六支箭,将其中五支夹在握弓左手的中指与食指之间:矢锋对外斜下,羽尾则朝向自己;剩下的一只,则被直接搭上弓弦。 而后一鼓作气,射出弦上那支,uu看书ww.uukashu 接着顺势从左手两指间抽出第二支箭,又搭上弦;如此往复,弓弦霹雳之间,箭矢应声而出,亦是无不中靶。 虽然秦彦彰射出第四箭时,刘陟第五箭已经撘上弓弦;可后者却没练习过这种速射之法,反而因为要顾及准头与耐力,不得不放缓速度。 此消彼长之下,秦彦彰的领先优势迅速扩大: 刘陟第六箭射出时,秦彦彰第七箭已经中靶! 刘陟第刚刚撘上第八箭,秦彦彰第十箭已经出手...... “完了!”刘陟心中咯噔一下。 没有奇迹发生,秦彦彰的第十支箭与刘陟的第八支箭一先一后,落在了箭靶之上,随即韦道松又聒噪起来: “胜负已分,刘陟输!” 不知道是因为他没弄清楚秦彦彰的姓名,还是特别想看刘陟出丑,韦道松居然直接报了输家的名字。 刘陟不为所动,继续抽出第九支箭,射向靶心;倒是没出什么意外,这箭又中了。 “你有完没完,这副德行,是输不起么!” “谁说——”刘陟咬牙切齿地搭上最后一支箭,低沉地斥出一句:“谁说我输了!” 伴着这句话,他手中满含愤懑的箭矢怒射而出。 看到这支箭的去向,满座皆惊,连韦道松、秦彦彰二人都怔在了原地。 睥睨着在场的千余人,刘陟指向只有九支箭矢的靶心,嘶喊一声: “我——赢——了——” 因为,他最后一支箭,是射向秦彦彰靶子的!并硬生生从他的靶子上,铲掉了两支箭矢。 第13章 巨款 “精彩!” “这位小郎君,真是聪慧!” “艺高人胆大呀,若是稍微有个差池,另一人就是十一比九了。” 看热闹的乡民们,自然不会倾向于任何一个参赛者;不过人类的天性,却是偏偏喜欢看事情翻转;因此看到刘陟绝地翻盘,短暂的寂静过后,周围千余人立即惊呼起来,为他喝彩。 场中之人最先反应过来的,则是宜清这个小丫头。她踮着脚跑到刘陟身边,一面接过主人的角弓,一面兴冲冲地瞧着他;那眼神倒是有些像追星族见到偶像一般。 韦道松也没楞太久,向比赛的二人走了几步,对刘陟道:“你这是舞弊,算不得数,”,接着指向离他近些的秦彦彰,续了一句:“胜者还是此人。” “我倒是不知道自己在何处舞弊,”刘陟一脸惬意,又取了只羽箭在手中把玩,“‘最后一箭射中之时,谁靶心的箭多,谁便获胜!’是你亲口所说,有在场千人可以佐证,现在却又不认账了;如此行径,怕是有违名门之后的风范罢。” “若是武阳郡公(韦丹)知晓他的后辈因区区五百缗钱便食言而肥......”刘陟没有接着说下去,毕竟韦丹也是其曾外祖父,他还是需要为尊者讳的。 闻言的韦道松一时语塞,刘陟这取巧的法子,确实是合乎规矩,他暗责自己考虑不周,信了那蠢奴的馊主意;而后脸色一改,突然放了句无耻的话: “既如此,那你二人再比比试一番,规矩依照前次;不过我要另加一条限制——不得将箭矢射到他人的靶上,以防有人胜之不武!” 伴着韦道松这句话一道想响的,是箭杆折断的“啪”声;刘陟抬起前半截箭矢,以箭头朝前者比划了两下, “表兄为昧了我的冠军,怕是要把这箭术的评判标准,更改为唯快不破了;我看这样好了: 你给那秦彦彰一次机会,让他立在刚刚的位置上,射箭击落我靶上插着的箭矢;他要是能跟我做的一样好,那这第一的位置,我拱手相让!” 心有不甘的秦彦彰刚被韦道松点起的那道希望之火,转头就被刘陟这句话浇灭了;他射箭的速度是快,可准头却着实不如刘陟。 要是让他往对手的靶子上射箭,别说铲掉箭矢,怕是射几箭,就要给刘陟加个几分了! 韦道松的百般推辞,也让周围的庶民们的声音,由喝彩声渐渐转为了叫骂;若不是有百十个家丁在场边喝止着那些借机生事的刁民,局面必定失控。 秦彦彰见形势不妙,又想起父亲嘱咐他不可再与刘陟发生冲突,便起了打退堂鼓的心思,向着场外迈去。 “慢着!”韦道松止住了秦彦彰,然后谓刘陟道:“那就取个折中的法子,我来和你比;若是我胜了,就算你违规;若是我败了,你便是第一;你可敢应战?” 刘陟当然不吃这套,他挥了挥手,便径直往南海县城方向走去,悠悠留下一句: “表兄要使这种把戏,就没意思了,你不愿给钱那便不给;不过到了城中,我这张嘴可不知道会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 “一百顷地。” 这四个字瞬间让刘陟的身形一顿,紧接着他又听到韦道松的声音:“如果你赢了我,我再送你一百顷良田。” “此话当真?”刘陟猛然回头,眼睛死死地盯着韦道松,“足足五千亩田地,你做得了主么。” 见鱼儿咬钩,韦道松冷哼一声,“这岭南最大的牙行,便是韦家的产业,你若不信,我和你立下字据。” “好,”刘陟取下已背在身上的角弓,叫道:“拿箭来!” 可韦全义却不紧不慢地伸出一只手,止住了刘陟取弓的动作,“箭是要拿的,不过我要和你比的,是投壶,而非射箭!” 这上巳节投壶的习俗,比射箭更为悠远;因此他的这个诉求,倒也合情合理;刘陟权衡利弊,最终答应下来。 而与此同时,百丈之外薛王阁的顶层之上,亦进行着一场交锋。 “大郎考虑的如何了,借观‘宴射’的由头把我请到此处,难道是让我在此干坐着么。”韦政实轻摇手中羽扇,脸上带着吃定自己外甥的笑容: “我可是出了足足两千顷地助你授田与兵,这等诚意还不够吗。” 刘隐则正襟危坐,面色严峻;因为韦家这两千顷地开出的价码,高的过于离谱: 要拿到这二千顷地,清海军首先要将盐税之利让出三成;这盐税是当下广州唯一可以倚靠的财源,比户税、地税更为重要;即使约定好平定了骄兵悍将之后再行交割,但这也足够让清海军伤筋动骨。 更过分的要求是,韦家还要求举荐一部分人出仕为官,充实州县官吏;若是答应下来这个,幕府的行政权,一定会被架空一大半。 最让刘隐难以接受的,是其想染指军权;他们不但要在掌军之人中安插自己的亲信,还要求新军低层的都头、营使,要用上其家一定比例的家生子。 不知如何抉择的刘隐又听到东侧的窗户传来一阵噪声,烦躁不已,向身边押衙训道:“下去看看,这竞射怎么乱糟糟地,一会便哄闹一次!”押衙自然不敢耽误,即刻应命,转身下楼。 惹恼刘隐的那声哄闹,乃是投壶结果所导致的;而此时场中的刘陟,也早已没了刚刚的威风。 他神色呆滞地望着自己正前三丈外的投壶——里面只有孤零零的一直羽箭;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韦道松所投之壶,里插满了羽箭,粗数也有十支以上。 得了便宜的韦道松气焰更胜,凑到刘陟身旁,假惺惺的说道:“这么简单的事情,表弟却只中了一次,承让承让。” 秦彦彰则不知道从哪里取了杯酒、慢慢迈向刘陟,竟然是要向后者斟酒。 不过这可不是他缓和二人关系的举动! 因为射礼自古有“饮不胜者”的传统,其本意是胜者对不胜者的关心;不过到了秦彦彰这里,就是赤裸裸的挑衅了。 “你觉得很简单么?”从失利中走出的刘陟无视了秦彦彰的敬酒,冷不丁向韦道松出声,“那我有一件更简单的事情,不知道你做不做地成?” 韦道松本想拒绝,以免节外生枝;但又念着自己出生名门,不能跟个螟蛉假子一样没风度,便应道:“但说无妨。” 刘陟一把扯过一张刚刚拟字据时剩下的空白宣纸,向对方出示:“我赌你,不会折纸。” “荒谬,折纸这种事情,三岁小儿都会,表弟莫不是输得气出了癔症。” “那你敢跟我赌么,同样立下字据。” 韦道松也十分好奇刚刚的手下败将,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十分爽快地答应:“说罢,你要怎么赌。” 刘陟又扬了扬手中宣纸,“我只需要你将这张纸对折十次,如若你能做到,胜者就是你;反之,则我胜!” “嚯,”韦道松听到这话直接笑出了声,“还有如此简单的事,那你再说说,赌注是什么?” “表兄要是输了,就按纸上给钱。”这句话倒是勾起了韦道松的好奇心,他倒要看看,怎么个“按纸给钱”法。 刘陟的声音则并未停止: “纸上折完就会有折痕,表兄要按横纵折痕构成的小格给钱;第一格给一文钱,第二格给两文钱,第三格给四文钱。 以此类推,每一格需要给的铜钱数额,为前一格的两倍,直至把所有格子的钱都给完。” 介绍好自己的赌注,刘陟心中有些忐忑,他生怕韦道松识破其赌注的圈套,进而拒绝跟他打赌。 不料后者立即应了,并反问道:“就这点钱,输了也无妨;不过你输了呢,表兄我不能一无所获罢?” 刘陟本想说出个几万贯钱,引他上钩,但转念一想却是不对:如果自己把韦道松的赢注设那么高,后者定然会觉得奇怪,万一他趁机审视自己的赌注,那刘陟的谋划很有可能露馅。 于是他脸上装着纠结的模样:“表兄也说了,我就算赢也赢不了多少钱,那做弟弟的输了,便也''按纸给钱'',如何?” 韦道松轻轻到了一声“可”,又唤起自己家牙人来,“笔墨伺候!” 字据很快拟好,刘陟签名捺印之后,将字据收好;方才示意自己的表兄,可以开始他的表演了。 韦道松取了纸张,随即就动起手来,刚刚一会的功夫,便已经叠了五次,他得意地说道:“表弟这又是何苦,非要白白送我钱财。” 说这话的时候,韦道松已经稍一用力,折过了第六次,来到第七次。 “呀......嘿......哟” 他使出九牛二虎的劲,也丝毫折不动第七次;那么大的力道,也只把纸向里凹了很小的角度。 见此情形,刘陟暗暗开心:学过次幂的现代人都可能对这件事认知不清,何况你个二世祖。 要知道,后世的世界纪录才折了13次,而且还是用了足足3000米长的纸才能达到这一纪录;普通的纸,绝计不可能折到8次。 试了足足一刻钟,韦道松终于在家奴的帮助下折好了第七次,不过他随即认输;因为纸的厚度在折了七次之后,已经超过了长度和宽度,根本不可能再折下去。 “表弟果然聪慧,这看上去十分容易的事情,竟然完全无法做到,我认输了,钱将不日送到尊府。uu看书 ukanshu” 韦道松丝毫不在意输掉这个赌局,因为他的心中想的是:跟刘陟没了竞射第一这个喜事想比,输掉点小钱不值一提。 “表兄留步,还是当面点清吧!”刘陟脸上泛出一丝狞笑,然后突然挡在了韦道松面前。 他从韦道松手中夺了那张折不动的纸,舒展开来: “你知不知道自己这一把,输给了我多少钱?”而后在其面前指着纸格,口算起来: “这第一格要摆一文钱,那么到第十格,你就要给我五百一十二文;第二十格,你就要给我五百贯以上的钱;第三十格,你要给我五十万贯以上的钱!” 刘陟越说越兴奋,双眼亦因激动瞪得通红;而韦道松一脸茫然,不知道自己表弟在说些什么。 “第四十格,你要给我五万万缗以上的钱,你知道元和十四年之时,国家岁入多少么?” 韦道松已经被一连串数字震地怀疑人生了,只是下意识摇了摇头,刘陟随即补道: “我告诉你,尚没有超过三千万贯!也就是说,在这第四十格,你要给我十七倍于元和十四年国家税收的钱财。” 刘陟进一步,韦道松便退一步,此时的刘陟已经有些痴狂,他直接吼道: “不知道整个大唐,有没有五万万缗的铜钱!” “就算有,这只是第四十格,还要我给你算算第五十、六十、直到第一百二十八格吗?” 韦道松输了气势,但也没昏了头脑,更没有放弃抗辩;他自壮胆色大声道:“不可能,哪里有那么多,你只不过是在这里虚张声势!” 第14章 反客为主 “就算有,这只是第四十格,还要我给你算算第五十、六十、直到第一百二十八格吗?” 回来向刘隐禀明情况的押衙声情并茂,将楼下的来龙去脉说了个大概;讲道刘陟最后那句话时,更是一字不差地复述了出来。 刘隐回味着属下先前呈报的内容,觉得有些荒唐,又问道:“这是真他的原话?” 那押衙恢复了躬身抱拳的姿势,恭敬地回了一声:“小人所说千真万确,不说分毫不差,但也绝对不敢隐瞒、篡改。” “大郎,把他二人唤到此处罢,当面问个清楚明白。” 一旁听了个大概的韦政实脸色明显没了刚刚那份悠然自得,心中泛起一阵说不清的不妙感,向刘隐提了这个建议。 后者没有思忖多久,就听了这个建议;吩咐刚刚回来那个押衙再跑一趟,传刘陟、韦道松二人入薛王阁。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前后,数人一同上楼的脚步声便传到了顶层;与之一齐而来的,是一阵争辩声: “表兄不要想赖账,你欠下的钱数,我这手里的白纸黑字可都记的一清二楚!” “说到底也是你一面之词,你倒是一项一项在我面前算清楚呀。” “我刚不是要给你算账么,不是兄长召我,现在早就......” 也不知道被这俩人中谁的声音恼了韦政实,他怒斥一声:“聒噪,还不快滚上来!” 这一声呵斥下去,楼下的脚步响地更加急促;数息之间,两个人影已经立在了刘隐、韦政实二人身前。 “见过舅舅(耶耶)、兄长(表兄)。”二人同时行了个揖,而后对觑一眼,不再言语。 “跪下!”韦政实倏然起身,将手中羽扇指向韦道松,又骂道:“我韦氏子孙,从不会沾染吃喝嫖赌,你自己惹下的乱子,自己收拾!” 虽然不太相信自己儿子输的金额、会真如刘陟所说的那么多;但素来谨慎的韦政实没有掉以轻心,他耍起了“大义灭亲”的把戏,想要斩断赌债与韦家的联系。 与噤若寒蝉的韦道松相比,刘陟倒是轻松许多;他听闻此话非但没有心急,反而应和起来: “舅舅所言甚是,‘父债子偿’是天经地义,但表兄的债,断然没有让舅舅还的道理。” 而后话锋一转,背出了前些日子看冯全乂断案时用过的法条:“《律例》有云:负债违契不偿,一绢以上,违二十日笞二十,二十日加一等,罪止杖六十;三十匹,加二等;百匹,又加三等。百日不偿,合徒一年。” 背完后他侧向一旁跪着的韦道松,拍了拍其肩膀,“可怜我这表兄,要先被杖六十,再去牢中苦守一年;想他名门之后,现今却要斯文扫地。” 这番反讽,可把韦政实气得满脸铁青,他还未发作,就被刘隐抢了先: “二郎不可无礼,舅舅说的可是气话,怎么会跟你一般无赖;再者表弟是其家单传,舅舅怎么会看他遭逢不幸。” 他这番话表面是训斥弟弟,暗底里的意思却不难理解:若是韦政实不履行债务,那他不但是个无赖,而且自己的独子必定会被治罪。 刘隐这份坚决、让韦政实感到着实的棘手;他不可能真的让膝下独子,去受杖刑、蹲大狱。 至于强行赖掉,更不可能! 因为世家豪族的在法律与规则方面的特权性,是面对平民而言的;阶层、权力相近的两个族群之间,律法就是相对公平的,甚至可以成为打击对方的工具。 况且韦家要以“仁义礼智信”等为准则,来做广州甚至岭南世家大族的表率;如果放任此事发酵,等于砸了自己的招牌。 “那不妨这样,我出一万贯把这赌债销去可好?”思来想去的韦政实没想到什么注意,只得息事宁人。 刘隐望了望满脸自信的弟弟,决定跟信了弟弟所说的巨款,向韦政实回道:“亲兄弟,明算账,何况表亲呢——这也是刚刚舅舅跟我商议之时的原话呀!” 韦政实被自己的原话噎了回去,知道从刘隐处讨不到便宜;于是又把矛头指向了刘陟:“既然要‘明算账’,那二郎一家之言便不可信;我要多找几家账房,算个清楚明白。” 刘陟成竹在胸,又怎么会让这个老狐狸的缓兵之计得逞,“何须账房,我亲自算给舅舅看,不比那账房可信多了。” “想必舅舅与兄长都已明了,表兄所给铜钱之数要遵循什么规矩,那我现在便来算算。” 唐朝人认不得阿拉伯数字,刘陟亦不会用唐朝数字;因此他只能以汉字书写,在二人面前演算起来: “那一到十之间,经历九个两倍;那他们相差的倍数,便是九个二相乘,为五百一十二;舅舅、兄长可有疑义?” 刘陟那字丑地有碍观瞻,二人辨了好久,方才点了点头;前者接着说到: “因此,第十格处便要给我512文,十至二十,相差十个两倍,为一千零二十四;抹去零头算一千倍好了,那第二十格,就是五十万钱,五百贯!” “以此类推,第三十格,一千倍后要五十万贯;四十格,五万万贯;第五十格......” “够了,”韦政实不忍卒闻,猛喝一声,“这么多钱,就算把韦家所有家业变卖给你,也抵不上罢!” 何止,你把大唐极盛时的一千两三百万平方公里土地都给我,那也不够还! 当然,这话刘陟只能在肚子里说说,他发言完毕之后就低眉顺眼地望向兄长,暗道:兄长,能敲出多少东西,就看你的了。 刘隐岂能不懂弟弟的暗示,随即跟进:“刘韦两家,到底也是姻亲,我有两个条件,若是舅舅能答应,那债务便一笔勾销,如何?” 韦政实这样的人精,岂能不知道刘隐打的什么算盘,直接点破了他:“大郎直说罢,要多少土地,才能将此事一笔勾销。” 听到这话,刘陟心中真是无比舒爽;兜了这么大的圈子,他跟兄长终于合力、终于把要地的主动权握在了手上,并且不需要付出丁点的代价。 “两万顷地!” 刘隐突然而来的这番狮子大开口,快把刘陟惊地下巴都掉了——这直接把韦家的九成田地都惦记上了,u看书 ww.uuanshu他们岂能同意。要是立家的物质基础都没了,还要个继任后辈有什么用呢? 不过转念一想,他明白了刘隐的用意;这是“求其上,得其中;求其中,得其下“的道理——漫天要价就是让他们坐地还钱! 这话也把韦道松吓得不轻,他直接抬起了头,惊恐地望向自己父亲;不知是怕韦政实放弃他,还是怕付出的代价过于高昂。 “三千顷。”韦政实开出了自己的价格 刘隐像是没听到一般,泰然自若地坐在原处。 “四千顷。” 韦政实咬牙切齿地说出了这个数字,这已经快到他所能承受的极限了,可刘隐依然只是笑着,不发一言。 “五千顷。” 最后这句语气倒是反而比之前平淡了不少。韦政实打定主意,如若刘隐再不答应,他便扭头就走;因为如果损伤到韦氏利益的根本,他也无法一意孤行。 刘隐也察觉到了韦政实语气十分明显的变化。连忙应了一声:“就依舅舅的法子。 “好!” ”见外甥已经答应,韦政冷冷地应了一声;而后走到儿子身前,一把拎起了他,径直要向外面走去。 “舅舅留步,还有那第二个条件呢!” 刘陟又插了句话,喊停了韦政实的脚步: “还请舅舅明日将广州世家大族、豪族大姓,都延在一处;而后与我做一场戏,从他们手中再弄些土地。” 韦政实狠狠地剜了刘陟一眼,方才回道:“明日午时之前,我会领人上门!”说罢,冷哼一声,引着自己儿子离开。 第15章 土地到手 在广州占据大片耕地的显赫家族,除了韦氏是发源于京兆,剩下的诸如循州杨氏、钦州甯氏以及高州冯氏等,皆为岭南土著。 如循州杨氏,便是武德年间的岭南俚帅杨世略之后人。当时只是荆州刺史的李靖,奉高祖李渊之命安抚岭南诸州;杨世略以循州、潮州这两州之地前来归降,被封为循州总管。 与之相类似的还有钦州的甯长真,李靖至桂州后他便前去拜诣,后被封为钦州总管。 而谈起高州冯氏的历史,那便可以上溯到南朝之时;时为高涼太守的冯宝与岭南拥众十余万的俚人大首领联姻,自此形成了岭南最强大一股势力。 那位女性大首领,便是有着“岭南圣母”之称的冼英;其人明识远图,贞心峻节,一心奉中国之君为正朔,为汉俚交融及开拓岭表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到了冼英孙子冯盎这辈,已是隋唐交替之际;冯盎扫平了五岭以南二十余州,占据了几乎大半个岭表;后归顺大唐,被授上柱国之勋、耿国公之爵,显贵更盛之前。 当然,在广州的这户冯家,只不过是冯氏旁系;但有着冯氏的威名在那里,也断然不可小觑。 以上诸大姓豪族的家主或族长,此时已经应了韦政实之邀,聚集在了节度使署议事的厅堂之中。 刘隐坐在主位之上,一言不发,静静地打量着在座的的诸位地主豪强,堂中陷入了一阵诡异的静谧。 甯氏的甯天敦耐不住性子,首先向韦政实发问:“韦长史说节帅召我等前来,乃是有要是相商;如今我们这七八人在此枯坐了快半个时辰,节帅却是一言不发,这是为何?” 虽然如今的州长史只不过是个虚职,但这不妨碍韦政实对这声“韦长史”十分受用;他暗骂了一声刘隐故弄玄虚,而后回道:“再等等吧,节使此举,必有深意。” 刘隐此举倒是真没有什么深意,就是吊着这帮人让他们心里摸不着底;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够了,他向一旁立着的弟弟悄悄使了个手势。 接到信号的刘陟心领神会,立即笑着出言道:“在座诸位,皆是豪富之家;可谓是‘膏肥别墅,连疆接畛,良田美业,最好丰腴’;现今节帅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你们能否答应。” 闷了良久终于等到了一句话,杨氏的杨合廷应声:“既然是节帅有求,但说无妨;只要是我们在座之人力所能逮的事,便绝无半点推辞的道理!” 听了这番说辞,剩下的冯全礼、甯天敦等人,皆是皱起了眉头;不说这杨合廷自己不听完要求就满口答应,单论他这咋咋呼呼地替在场其他人大包大揽的举动,就已经愚蠢到家了。 “这...”思索再三,冯全礼还是觉得丑话说在前面比较好,“节帅,我等自当量力而行。” “好一个量力而行,冯公之言,可真是伶俐。” 刘陟特意在“伶俐”两字上加重了咬字,听地那冯全礼有些扎耳,而后声色一正: “藩镇兵荼毒岭南久矣,官绅士民皆深受其害;节帅如今想向各位征些田地,用来授田于新募之军;孟子云:‘有恒产者有恒心’,如此新军便可如指臂使。” 话说自此,刘陟先顿了一顿,与兄长一道审视了一番座中的七八个人;见他们脸上大都泛着不悦,刘陟又续着说道: “到时再以新军降服藩镇兵,将其分化、瓦解,骄兵悍将之患即可消除;如此于公于私,皆大有裨益。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甯、冯、杨等人面面相觑;想要商讨一番,却又碍于刘隐在上;他们只得望向韦政实,意欲寻个主心骨。 跟刘氏早已“沆瀣一气”的韦政实,又怎么会帮他们;不过现在也轮到他演戏了,于是其立刻起身出言: “韦家愿意先出......” “慢着,”刘陟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舅舅,“韦长史,这田地拿的可不宜太少;不然难免......有些糊弄上官的嫌疑!” 韦政实被这句话堵了回去,佯怒之后一拂衣袖便坐下;其他地主见到这幅情形,也愈发地担忧起来。 “我家之田地,乃是世代含辛茹苦经营所得,就仅凭一句话就想随意征用,恕难从命!” 杨合廷这句反击,倒是把刘隐兄弟和韦政实给惊地一愣;因为此处编排好的剧本,应该是: 韦家立即提出异议,而后刘隐亲自出言呵斥,逼迫韦政实就范;再以韦政实“杀猴儆鸡”的例子,震慑住堂中其他豪族,将在场的地主们一个个敲骨吸髓。 不过“一个也是养,两个也是放”,刘陟甚至觉得拍个小苍蝇、再打个大老虎的震慑效果可能更好,于是声音一凛: “你家的土地,都是世代含辛茹苦经营所得?” “自然!”杨合廷特意挺了挺胸膛,一点也不怕刘陟这个小儿。 但他随后就被破口大骂: “放屁!欺男霸女,抢占民田、营田这些事情,你杨氏哪样做的少了?” “别的不说,就说循州循江以东、那足足七十余寨的盗寇;他们哪个落草为寇,没有你的干系;光此一项,就足以治你死罪!” 这些地主,没有哪个手上是干净的;随便一查,就能看到底层百姓的斑斑血泪;刘陟特意把每家的劣迹都记了一些,恰好在此处排上了用场。 他斥完杨合廷后,直接转向身旁的刘隐:“节帅,下官请求立即捉拿此人,从严查办!” 刘隐自然知道刘陟杀鸡儆猴的意思,先暗叹了下弟弟临机应变的妥当,紧接着面上寒光已现: “来人,将此民贼拖下去,交予州中司法参军审理此案;有了结果,uu看书.kansu无论是斩、是绞、是流;皆从速行刑!” 堂外四五个牙兵闻令入内,立即拿住了杨合廷;其人还没来得及喊冤,就被押了下去。 这番真格动下来,整个室内皆是鸦雀无声;座下的几位豪族大姓之主更是冷汗迭出,连大气也不敢喘。 “节帅,那杨合廷即使残虐生民,但看在他往日立下功劳的份上,也罪不至死罢;更何况强征富人之田,也有违《律例》。” 苍蝇打完,韦政实这只假老虎也顺势上了戏台,跟刘隐做起了对手戏,后者岂会给他好颜色: “你韦家做的恶事,难道就少了么;来人,一并拿下!” 几个牙兵这次过来的速度就慢上了许多,给了韦政实反悔的机会:“慢着,慢着,容我想想......” “我出......三千顷地!” “五千!”即使是演戏,刘陟对这个数字也相当不满,立即回呛道。 “好,五千顷便五千顷。”韦政实的脸色有变得如昨日一般,不知道是真的演技高超,还是又想起昨日的窘迫,有感而发。 见前有杨合廷锒铛入狱,后有韦政实被“大义灭亲”,其他豪族大姓也没了主心骨,也纷纷“慷慨”起来。 他们少则出五百、八百顷;多则出一千、两千顷;最后统计下来,所获的土地足有一万一千余顷。 得偿所愿的刘陟却没露出什么欣喜,心中忧虑地反而更多;一是这地还是有些不大够,他招兵的数额还是要削减;二是他练兵只有理论未曾实践,如今马上要着手,心中很是没底。 第16章 入门 得到了可以授与士卒的田地,只不过是第一步;征兵之前需要筹备的事情,还有相当之多。 以招徕军中非战斗的文吏为例,诸如承局、军典、军正等都是不可或缺的;他们负责分发周转军需,管理文书,赏功计酬,责罚有过等营中事物。 这些事务看起来不起眼,却是军中井然有序的基础;要是真的随便拉个毫无经验的人上去做,那军中的运转必然生乱。 这种军吏固然可以后期培养,但此举无疑会大大地减缓成军速度,因而必须从先其他军中调遣;好在他们多少能识文断字,沾染的骄兵悍将之气息较少;在新军耳濡目染之下,改正以往的陋习也不是难事。 此外,还有需要挑选驻扎之地,协调调拨兵杖衣甲、旗鼓金钲以及粮秣...... 这些事情单拎出来,每一件都不甚容易,更何况都要做好;即使在兄长的全力支持下,刘陟也足足在这上面忙了半月有余。 有些东西可以借助已有的军队,但有些绝对不行;在新军军官的人选上,刘陟就表现的相当有原则性—— 下至最基层的队正、队副,上至执掌数百上千人的营使、军主,他一律不从别军调取,全部准备自新军中择优任命。 当然,刘隐也不可能完全不干预新军;他从衙内军中抽出一个指挥,由其营使带领,至新军之中协助督导。 这一是为了刘陟的安全,有精兵在手,方便弹压不服军令的新卒;二是他看在弟弟阅历不足,派个可靠军校辅佐、劝谏。 竖起招兵旗,自有吃粮人;征兵的告示张贴出去不到半日,城北草创的营寨门口,应募的百姓已经排起了长龙。 排在最前面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年轻汉子,他弓着身子,有些拘谨地问道:“敢问官健,这里是招募新卒吗,分田地的那种新卒?” 端端正正坐着的军吏被问了一句,便微扬起头、打量了来人一番,指着身后军士把守的辕门道: “你叫什么名字,先报上来。授田于兵的就是这里,从这个门进去,依次序登记即可。” “小人贱名张仲,想再劳烦官健一个问题,是进了此门就发五十亩地吗。” 军吏有些不耐烦,暗骂这帮不识字的可真是聒噪,后才回道:“那怎么可能,你总得通过选拔,才能得授土地;总不能是个应募之人,这军中就必定会要!” 听得此话,张仲神色一暗;而军吏则起身向前,走到排队的众人面前,宣布道: “不过也不会让你们白跑一趟,即使没选上的人,只要每在这营中受训一日,便能得到二十文的酬劳。” 二十文在岭南,足以买粮二升;这么多的口粮掺合些野菜树皮,足够一家人一日果腹;因此听到这则消息,不少排队的人都眼色一亮。 “当然,丑话要说在前面,只要入了此门、登记造册之后,就得依从军法;除非被军中裁汰,否则一律不得擅自出营!” 新募集的乡民,不清楚军中的法度;要么是听了熟人之言,要么受了家人撺掇,才乍起的投兵打算。 等到他们遇到威严的将官,就会患得患失、产生后悔的念头;此时这群新兵还没熟悉军法,不懂得畏惧;也没受到军中钱粮之馈,没有依托的基础。 如果准了他们离开,那么必定会导致每日征兵,每日更兵;不但浪费人力物力登记,还空耗许多时间。而不在事先说明的情况下强行留下他们,则会让军中多生怨言,失了军心自然就不好带兵。 因此刘陟对门口的军吏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把这条说清楚;到时候再有人想反悔,那就是他们拎不清现实、来自讨苦吃的了。 在身后应募之人及军吏的催促下,张仲终于不再踌躇,走入辕门之中;可刚一进去,他就听得一声惊啸;慌张之间其匆忙一看,居然瞥见一只皮毛上有黄白黑三色纹路的凶兽! 张仲吓得连滚带爬地出了辕门,在恐惧的催化下,一口气跑出了一里多地。 “鼠辈!”军吏望着张仲望风而逃的背影,小声地鄙夷道,接着向剩下应募之人报了个拳: “刚刚有一事忘记通告诸位,这辕门两侧,各有一只寅兽。” 子鼠丑牛寅虎卯兔,寅兽自然是老虎;只不过为了避本朝太祖之名讳,底层民吏都各用其他称呼。【注1】 军吏的声音并未停止:“你们也不必担心,这些畜生被腕口粗的铁链锁着,决计挣脱不开;它们之间最近的距离,也有七八尺之宽,一人通过绰绰有余。” 这两只活生生的老虎镇门,自然也是刘陟的杰作;他搞这样一出,是为了挑选有胆色之人从军。在其看来,胆小如鼠之人,连那二十文钱都不配拿。 与传统征兵爱取丰伟、武艺、力大、伶俐不同;刘陟认为军士有两条最为重要,uu看书 ukanshuom其一是绝对的服从命令,其二就是胆子要大。 服从命令这一条,刘陟决定从两方面来约束,一是只征募乡野之间劳作的老实人,绝不录用市集的游滑之人和藐视官府之人;二是以严苛的军法约束士卒。 而胆色这关,仓促之下他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就命衙内军军士着两重重铠,穿齐了兜鍪顿项、面甲、裙甲、胫甲等;以特制的钝钢叉制服了两头大虫,麻翻之后带到营门处。 毕竟无论是什么评判标准,能在两只老虎之间安然走过的人,都可以算得上颇具胆色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倒是吓退了小部分人;但更多的还是留在原地,因为比起老虎,穷与苛政这两样东西,更显狰狞! 一个、两个、三个,不断地有乡野老实人进入辕门,其中胆子大的,走的不卑不亢;胆色一般的,走地战战兢兢;心中特别惧怕的,则是手足并用,爬着过了此关。 在过关的方面,刘陟采取了一刀切的方法;没有规定必须面不改色、端端正正地走入。因为能克服心中的恐惧,也算一种不错的品质了。 各色人等入门的表现,也都被离营门最近的一组书吏给记了下来;对于军中可以担任军官人选的考核,从哺一进门便已经开始了。 ———————————————————【注1】避不避讳,还真不清楚,官方是把虎牢关改成武牢关,虎符改名鱼符;但是唐人带虎的诗句着实不少,就姑且算避讳吧。。。 第17章 龙骧军 “没想到带兵来此协助我的,居然是你。”刘陟坐在新军军营中简易的帐幕内,望着眼前的之人;回想起了大半个月前的宴射——当时借他箭的,便是此人。 “衙内军左厢褒信军第二指挥、指挥使李守鄘,见过龙骧军都指挥使!”来将单膝及地,叉手上禀。 龙骧军,便是刘陟新军的军号;其二字又可作“龙襄”,襄者,举也。 龙骧便是昂举腾跃、气概威武的样子;刘陟觉得这个词寓意不错,叫起来声势也够敞亮;更与他欲奋迅而起,扫清藩镇沉疴的精神面貌相当契合,于是定下了此军号。 此外龙骧亦是良马及善水战之将的名号,暗含着刘陟想把这只军队练地步骑水战样样精通、水陆之上所向披靡的期待。 刘陟扶起了李守鄘,示意他道一旁落座,问道:“李营使别来无恙,那日多亏你赠箭;不然我怕是连竞射都无法参加,便被驱逐离场;可惜害得你......” “都指挥使言重了,末将若是见不到都指挥使的神射,才是真正的憾事;”李守鄘恭维了一番,而后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敢问都指挥使为何不用惯用的编制,来编设新军呢?” 他口中惯用的编制,就是清海军以及大部分藩镇使用的编制;具体则是:衙内军或牙外军,都分左右两厢,每厢下辖五军,每军下辖五指挥,每指挥下辖五都;都的人数不尽相同,约在百八十人之间。 这种编制自安史之乱后便渐渐施行,如今已成定式;但在刘陟看来,这种军制相较于初唐,已经是一次退步了。 “依我之见,旧的编制层级太过臃肿,上令传达难畅;”刘陟一手把玩着障刀上的环首,一面回道:“打个比方吧,将军治军就如同朝廷治理州县一般,如果尚有余力,完全不必多设中间之层级。” 这个观点倒是引起了李守鄘的兴趣,他追问道:“都指挥使的意思是,例如都与指挥这些层级,设置的过于冗余?” 刘陟颇为自信地点了点头,认可了李守鄘对此的判断;因为这可不是他一家之言,在李卫公的兵法里,也能找到与之印证的地方。 李靖的层级划分,颇有现代扁平化指挥理念的影子;或者说现代扁平化指挥,一部分脱胎于李卫公编军的理念。 在卫公兵法中、讲述部伍营阵的内容里,清清楚楚地写着:如果一将率二万人的部队出征,那么其中一万四千人为战兵,分为二百八十个队,分别隶属于七军。【注1】 这七军除了中军辖四千人外,剩余六军都辖两千八百到两千六百人;军下直接便辖五十人的队,极大的减少了传令的中间环节,让士卒能够更清楚的接受主帅的命令。 不过这种编制也有缺点,一是对基层士卒素质要求较高,要求每个队都有人要识金鼓旗令;另外还对指挥者的素质要求较高,不但要求他对自己的每个队了解透彻,还要求他在纷乱的战场上足够镇定,这样才能用精细微妙的指挥,发挥出己方军队混如一体却灵活机动的优势。 这些理解,刘陟向李守鄘一一说明,后者沉思良久后才若有所悟;而后他不由地望向帐外,接着问道: “方才我入营时,看见营内立着些写着甲乙丙丁戊的白牌,后面各列矮桌胡床,是登记编伍用的么?” “李营使果然慧眼如炬,一看便认了出来。”刘陟颇为自豪的扬了扬头,向李守庸详细阐明了他新设的编伍册籍之法: 首先,每入营五十人,就编成一队,按照进入顺序排列;如果这些人中有识字的,便以之为队头,没有识字的,命他们自行选出队头。 而后这一队人,需要按照原来的次序,向竖着甲字大牌的书记之处登记。 甲字处便是刚刚记录入营胆色的那一组,此处的书记员,会依次给每人分发腰牌纸,并填入姓名;顺便在一旁考核入营胆色的记录上,按同样次序记下对应表现人的姓名。 接着甲处还会将队旗交予队头,并在队头的腰牌处并注明身份;领了队旗的队头,就可以站在最前,引着队伍去乙字处登记番号。 乙处首先会准备好编成番号但是没有姓名的行伍册,然后给此队士卒腰牌纸上登记番号,顺便在行伍册上登记姓名;等此队登记完姓名之后,队头拿着行伍册再去下一处。 丙处是在腰牌纸及行伍册上登记县乡籍贯、以及乡里之官姓名的地方;在这里登记好的籍贯、里正姓名会一并核对,看有无人谎报。 而后再结合丁处登记的年龄外貌特征,进行汇总;到时候刘陟会派专人亲下乡里之间,一一与里正核实这些信息,防止有人冒名顶替。 最后的戊字处,则是登记士卒特长的地方,等全部录记完成后;他们一整个队就去营中校场,在那里立定等候。 听完刘陟的讲解,李守庸双眼放光,口中连道佩服: “都指挥使如此分工,大大减了少每个登记造册的军吏需要书写记录的内容,如此一来,军吏的错漏自然随之减少。” “而相应的编册效率,却没有因此降低,反而比传统方法还略快一筹。” 称赞一番后,李守庸突然又郑重地向刘陟行了个叉手礼: “如此干净利落的编立队伍、籍记年貌贯址之法,末将心中佩服的可谓是五体投地;不是对治军深有心得之人,决计想不到如此周全的方法。” 刘陟口中接连自谦,心中却暗道:那是,这东西可是我从戚继光《纪效新书》中的束伍法精简而来,uu看书ww.uuashu.cm折服你一个小小的指挥使,当然易如反掌。 而此时门外,军吏望着去而复返的张仲,斥道:“你这孬货,被吓跑了还敢再回来!” “请官健再给草民一个机会,”张仲手扶着军吏面前的桌案,顺势就要跪下,哀求道:“这次小人绝不会被那畜生吓住!” 那军吏一把抓住他下跪的身形,然后把其向辕门处一扔,啐骂了句: “滚进去,再敢那样狼狈出来,不说你从不了军,我还要让你吃些皮肉之苦!” 被推的张仲踉跄了几步,立在了营门前;深吸了一口气,战战巍巍地再次走向虎口...... ------------------------------------- 【注1】:大唐卫公李靖兵法曰: 诸大将出征,且约授兵二万人,即分为七军。如或少,临时更定。(大率十分之中,以三分为奇兵。)中军四千人,内取战兵二千八百人,(五十人为一队。)计五十六队。战兵内,弩手四百人,弓手四百人,马军千人,跳荡五百人,奇兵五百人。左右虞候各一军,每军各二千八百人,内各取战兵千九百人,共计七十六队。战兵内,每军弩手三百人,弓手三百人,马军五百人,跳荡四百人,奇兵四百人。左右厢各二军,军各二千六百人,各取战兵千八百五十人。战兵内,每军弩手二百五十人,弓手三百人,马军五百人,跳荡四百人,奇兵四百人。马步通计,总当万四千,共二百八十队当战,馀六千人守辎重。 ——《通典·卷一百四十八》 第18章 书生不愿万户侯 “冯判官!” “都指挥使可在帐内?” “都长【注】正与李指挥使在内!” 刘陟跟李守鄘谈论兵机阵要,说地兴致正高,却听到门口传来一熟悉的人声在与卫兵对话;他随后抬起头来,正看瞧冯全乂迈入帐中。 如今的冯全乂,已经不是县衙的属吏;刘陟擢领龙骧军都指挥使后,就把这个得力的下属调了过来,任命其军中判官之职位。 军中的判官掌仓粮财帛出纳,军器刑书公正,相当于是军队的总后勤官加总军法官,正是看在冯全乂治县相当高之水平的份上,刘陟才放心将此重任交给他。 事实也正如其所料,冯全乂这种能吏,稍微熟悉几天军中规章,处理戎务便游刃有余。 起身相迎的刘陟刚要问候,冯全乂先一脸怨气地出口了: “都指挥使,这三日以来,营中招募的新卒已经快有三百队了,将近一万五千人;属下可要提醒都指挥使一句,节帅只给了八千兵额,现在多出太多了。” 这个问题把刘陟问地一滞,他随即反应过来,扶额道:“瞧我这脑袋,忘记通知你了;之前只定八千的员额,是因为募集的一万多顷地,中田及以上的,只有八千余顷,故战兵只招八千人上下。” “可这军中不能只有战兵,没有负责做饭、浣衣、以及看守辎重的辅兵罢;昨日验明了剩下的三千多顷地,我与兄长定好了对辅兵的授田之策,所以就连辅兵一起招募了。” 听到刘陟这般解释。冯全乂脸上倒是没什么怨气了,但他还有疑虑: “可...可这八千正兵就要配六七千辎重兵,也太多了;我这军饷、衣甲、粮草以及其他各式军需,都有难处。” 不多吧,李云龙一个独立团都想配个骑兵营;我一个军,想配七八千的辎重兵怎么了! 当然,这种玩笑话只能在心里想想,真要这么说,刘陟的“后勤部长”肯定立马撂挑子了;他组织了下语言,回道: “辎重兵自然不会那么多,像李卫公在兵法里说的,战兵与辎重兵的比例应为七三;辅兵大概也就三千出头;这样算的话一辅兵授四十亩下田;田地也不会太过紧张。” “至于多余的,我练兵总要选优汰劣罢;多招募的,终究是会被退回去的。” 冯全乂微微颔首,一副诚服的样子;刘陟则突然想起了自己之前吩咐他的事情,追问道:“我让你去招募些识字之人从军,办的怎么样了?” 听闻此问,冯全乂刚有些缓和的脸又生出一丝歉意,他摇了摇头:“只......只招来了十几人。” “这么少?”刘陟眉头一紧,这句话接地十分迅速。 “都指挥使让我不收面相(和谐)奸猾之人、不收曾作奸犯科之人,故只能招些废了业的医徒,以及屡试不第、有些任侠气的生徒、乡贡。可这年龄嘛,自然达不到都指挥使要求的三十五以下。” 刘陟有些意外,他给出的待遇可是一年五十贯,比一般藩镇兵的饷钱高了足足一倍;且是为军吏而非大头兵,却依然没有年轻士子从军。 看来这个大唐,已经与那个“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的尚武之国,渐行渐远了;再这么下去,文人对军人会越来越鄙夷...... “都指挥使为何要找那么多的识字之人,难道士卒识不识字,还能影响到其战力么?”李守鄘听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禁问出声来。 刘陟听到了问题,却因为不太好回答,保持了沉默;他的目标,是把这只军队的战斗力,训练到可以媲美冷兵器时代最强战力——戚家军。 而戚家军最重的是军纪,要让不识字的士卒熟记军纪,就必须有数量较为庞大的军队“普法”人员,这些“普法”人员必须识字。 毕竟死记硬背不需要识字,记不住的,多打两棍就会了;可教授军令的人必须要识字,靠口口相传显然很不现实。 军帐中一时陷入寂静,倏地,一小校入内参见;向刘陟禀报:招募的新卒已集结完毕,请其点检。 随即刘陟叫了帐内二人,又点了一队传令兵,向校场前的高台走去。 校场之上,那些前几日还在地里刨食的农民,此刻没有丝毫的秩序可言;小校口中的“集结”,现在看来或许用“站在了一块儿”来形容,才更加妥帖。 这些新卒不是同县、就是邻县之人,甚至有人同乡同里;他们在陌生的地方见到旧故,自然要打个招呼,互相之间寒暄两句家长里短。 总而言之,这一万多人,除了没人大声喧哗;剩下的能用嘴发出的声音,他们都发了个遍。 登上了高台的刘陟面带不虞,因为以他的眼光来看;这下面一万多人的表现,还不如初次参加军训的初中生。uu看书 .uuknshu 见不得这嘈杂环境的刘陟,向身旁的传令兵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几个矫健的步子便下了高台。 不久,一声刺耳的金钲之鸣骤然响起;众人被这声音一吓,愣住了不少;后又经过金钲声一段时间的镇压,整个校场终于归于平静。 “咚!咚!咚!” 高台上两侧的大鼓随即被奏响,威严的鼓声续上了消失的金钲声,也将场内一万余人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主将身上。 等到鼓声渐平,刘陟清了清嗓子,举起临时制作的铁皮喇叭,吼道: “我是龙骧军都指挥使刘陟,你们的最高长官;从你们入那辕门起,生杀大权便已寄于我手。” “你们来此的目的,自然是为了分得田地;而为了分得田地,你们就必须留在军中;想要不被军中汰裁,就首先必须做到我要求的这三件事——” “第一,是服从军令!” “第二,是服从军令!” “第三,还是服从军令!” 这声音经过高台背后天然环形石壁、以及土制话筒的扩音,传到四面八方;就连角落的新卒耳中,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这巨大的声响令在场的新卒都心中一凛,随后,他们听到了刘陟所下的第一道军令: “站在原地半个时辰,完成之人,赏钱二十文;有敢动者,逐出军营!” ------------------------------------- 【注】都长,五代时都指挥使的别称。《中华军事职官大典》p80 第19章 赏罚 “站立之时不得出声!” 见刚有些消停下来的新卒们又有复噪的趋势,刘陟又喝了一声。 “再出声者,也视为违令,与擅动之人一同逐出辕门。” 军令落定之时,一个铜制漏刻也随之被安放在高台之上,用以计量士卒站立的时间。 刘陟深知“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的道理,既然命令里规定的是半个时辰,就要言出必践;不会少算一毫,亦不会多拖一瞬。 同时,李守鄘那个充作督导队的指挥也应命而动,开始分成三人一组,从数百个大队之间空出的小径进入,在人群中巡曳起来。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虽然大多数怀有敬畏之心的新卒,皆是噤若寒蝉地立在原处,大气也不敢出一口;但或是迟钝,或是没有眼力见的蠢人,也是屡屡现眼。 上官的丑话都已经说在前头了,督导队的牙兵自然不会跟这帮无视军纪之人客气;但凡发现违纪之人,他们便一举拿下,拖离原地。 “放开我,我只不过是抓了下痒,这也不行么!” “我一日能犁地半亩,可轻而易举拎起二百斤的石锁,力大无穷;就因为这等小事,便要驱我出营?” “官健、官健,再给草民一次机会罢。” “我体虚多病,真的不是有意违之......” ...... 违反军令的新卒被不断地押出人群,束手就擒的还好,没有吃什么皮肉之苦;稍微有点反抗迹象的人,已经被暗加了一顿拳脚,脖颈间更是被架上了明晃晃的横刀。 掌管行伍册的军典早已候在了辕门处,违纪的新卒被押送至此,就立即被他取了腰牌纸;而后其又拿起朱笔,对照着腰牌纸上的营号,将行伍册上对应的姓名划去。 除籍之后,接着就是逐出,一气呵成! 一百来个被驱逐出去的例子摆在眼前,对剩下的新卒造成的威慑效果是立竿见影的;他们此刻别说乱动了,就连被汗水蜇了眼珠,也只敢迅速的眨下眼皮。 见这些被征召的农夫们终于有了一丝军士的影子,刘陟的面色稍缓;他收回了视线,转身走向立在一旁的冯全义: “德操,我要的数据,统计完毕了么?” 冯全义先是点头,而后又微微摇头,叹道:“符合都指挥使要求的的人,太少了。” “连被逐出军营的那百余人,此次一共招募了一万四千六百五十人,其中认得字的,不过六十三人。” “这六十三人,还是得算上只会十几个字的;其中能通畅无阻看明白几条军规的,不过两手之数。” 这个结果虽然在刘陟的意料之中,可真正被确认后,他一时还不能接受;只因他要在队级作战单位中,都配上识字之人。 一队五十人,为了分工明确,底下也要有相应的组织架构;三个配合娴熟的人为一小队,五小队为一中队,三中队为一大队,再配上一名执旗的押官,两名护旗手,一正一副俩队头,这样一个队才算完整。 其中队头、执旗的押官以及副队头三人最为重要。 队头一般由作战经验丰富的老兵担任,布阵列队时,他位居全队最前方,以便率领全队进行战斗;比如队长举枪,则全队必须跟随举枪,准备应敌。 如果说具体怎么做是遵从队长的领导,那么大队往哪个方向行进,则是要看押官了;押官需要懂旗语,明军法;作战时押官需识别主帅的旗号,然后押官在以手中的队旗,告诉队伍里军士如何按照主帅的意图运动。 而副队头作战时则是位于队伍最后,负责整个大队的指挥以及监督;作战之时有敢不尊军令、逡巡不前的,副队头就要践行军法,以正军威。 因此三人中重中之重的,就是执旗的押官;他不但负责队伍平时军法的普及以及考核,还是战时连接大队与主帅的桥梁。 要向胜任押官一职,也必须识字;这就是刘陟一定要把每队都配上识字之人的原因。 “难道,要我放弃自己的编军路线,走藩镇兵的编制么。”刘陟沉吟半晌,最终却憋出了一句丧气话。 冯全乂倒是不甚忧虑,他已经思索出一个折中的办法,提醒刘陟道:“都指挥使,这些人不认识字,可是这不代表他们都是愚笨之人呀1” “你的意思是......”刘陟回念了冯全乂的话,而后一锤手掌,“唉!我真是当局者迷,一万多人里是挑不出三百个认字的,但是挑出三百个学字快的,也不算难;授他们军法,可事半功倍。uu看书.ukahu ” “就是这个意思,之前属下做过经学博士,认识的读书人也颇多;他们不愿从军,但是雇他们来军中教人识字,应该不是大问题。” “好!”刘陟一口赞道,而后又细分了二人的任务,“你去找教书的先生,能寻得多少就要多少,我不嫌多,更不怕贵!我这几日也不做别的了,就分批给他们,测测有没有当那文曲星的天资。” 冯全乂随即告退,身旁的牙兵又凑了上来,向他提醒:半个时辰马上就要到了。 伴着漏刻上的的浮箭指向下一格,校场高台之上,一牙兵代为传令道: “时辰已到,全军听令,小憩;军正发放赏钱二十文;有敢出声者,扣除全部赏钱!” 士卒遵从了军令,将帅就要及时履行承诺,这样士卒才会信任将帅,上下之间才能形成正反馈。因此刘陟纵然很心急,但展开对新卒学习能力的测试,还是要再往后稍稍。 台下的万余军士闻言之后,皆如蒙大赦,大部分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但军营之中却鸦雀无声,只听得铜板撞击的脆响。 毕竟他们都是穷苦人家出生,少说几句话不会少块肉,但是少拿二十文钱,可是要肉疼很久。 一众新卒之中,张仲紧紧地捂着手中新领的通宝,手掌感受着它的冰涼,心中却越来远暖;“二十文,离三贯还差二千、二千九百、九百八十文......” 接着他回头望向西南,喃喃道: “嫂嫂,等我赚够钱回去,我一定不会让兄长的遗腹子,生下来便成为别人家的隶臣!” 第20章 将军夜谈 南海县北面的子城,乃是城中的衙署区;其中住着的不是显赫之家,便是身居高位之人;漆黑的深夜已弥漫整个城内,只有打着灯笼报更的更夫在提醒着,时辰已过子时。 而原先的番禺县衙、如今的秦家的府邸,却有一处内堂还是灯火通明;堂中坐了六七人,其中位于上座的,是一个穿着绣瑞兽戎服的中年男人;他不断地向外张望,像是在等候着什么消息。 “父亲,”秦彦彰步履如飞地走入堂中,向上座之人禀道:“左厢的杨都长刚刚传书过来,说他今日身体抱恙,无法前来;杨都长还说、还说......” 话到此处,秦彦彰偷瞄了一眼座上的秦武兕,见他并未有太多怒气,又续着说,“杨都长说子城之内遍布节帅眼线,他手下的将校也不便过来;请父亲和右厢的将校多加注意,莫要被节帅的耳目发现这城中私会。” “砰!”秦武兕闻言一掌直接拍碎了手边的茶碗,骂道:“杨复敬这个鸟货,一如既往首鼠两端;我还记得当年这厮是卢琚和谭宏玘的部下,节帅大军至广州后,他见势不对,立即倒戈,如今竟也混得风生水起了!” “平日里跟着我们后面向节帅讨饷之时,他比谁都积极;如今到可能关乎我牙外军生死存亡的大事上,他却又缩了起来,井底之蛙!” “罢了罢了,不提他了;”秦武兕想起来都气,摆了摆手,“最近那个衙内新募了个什么龙骧军,都教练使、都虞侯,还有几位都指挥使,你们怎么看?” 这几位被秦武兕点明的还没回话,秦彦彰已经抢先出言:“父亲,这个刘陟使得是釜底抽薪之策,等他新军练成,就是对我们动手的时候了,所以不可不......” 他嘴里最后那个“防”字,被秦武兕硬生生瞪了回去,“蠢材,这里有你插话的分吗;因与那刘陟有私恶,就加在公事之上,混淆判断!” 牙外军都虞侯雷义成站了出来打起了圆场,“禀军主,彦彰贤侄说的倒也不错;不论这新军练的如何,节帅总是把对我们的防备,从暗里转到了明面上。” “哼,节帅再防备又能如何,就凭他十几岁一个娃娃,还能反了天不成;我就不信,他练个一两年没上过战场的雏儿,就能抵得过我们身经百战的精兵!” 这次搭话的是牙外军的都教练使庞全信,他言语之中多含藐视,十分鄙夷初创的龙骧军。 秦武兕听得有些不耐烦,训斥道:“说来说去都是些臆想,在乎的如临大敌,不在乎的掉以轻心,都没有亲临实地查验过,说的一概算不得数。” 秦彦彰面带难色,吐出了腹中苦水: “孩儿也想派人靠近一探究竟,但那衙内防备甚是森严;方圆一里之内的树都被他砍了个干净,摸查之人只要稍微抵近,便会被游曳在外的哨骑发现、驱离。” 右一军的都指挥使突然起身,邀功式地禀道:“军主勿忧,末将已经挑选了几个伶俐的斥候,命他们乔装成应募的农夫,混入了那龙骧军大营;等其将新军情况探明之后,自然会寻个机会脱身,尽数向我禀明。” “还是你心思缜密,”秦武兕赞许地望了陈存忠一眼,接着捻须思索一番,脸上露出了些许奸笑,“管他练兵练得怎么样,我都要给他使点绊子;都虞侯,你常与杨、倪两位判官打交道,消息也灵通些;那龙骧军的军资,可曾都领用到?” 雷义成眼珠子在眶里打转了好一会儿,终于回忆了个大概:“禀军主,大部分物资,如粮草帐幕之类的,属下可以确定其领用了;要说还没领用的,恐怕只有兵器和甲胄罢?” “当着?”秦武兕一听便来了精神,身体向雷义成处倾了不少,追问道。 “千真万确!” “好,”秦武兕瞬间打起了几分精神,“我正愁没地方给他个下马威,就拿这事开刀好了!” “都虞侯,你明日带着承局、兵曹,到节度幕府中,去给我索要兵器、甲胄,有多少便要多少!” 一听这个命令,雷义成有些傻眼,忍不住问道:“军主,一个多月前我们才领来崭新的兵杖衣甲,现在又问上面索要,他们岂会轻与?” 秦武兕双手抱在身前,笑道:“为什么不会,你就说那批军械品质低劣,uu看书.uukashu不堪使用,方才一月,已经损坏了大半。” “可......” “哎呀,雷兄,你怎么如此迂腐;军主的意思是,即使没有损坏,你也可以动些手脚,让它们......嘿嘿。”庞全信见雷义成是在不得要领,无奈出口点破。 “父亲高明,多要钱财或许有人会觉得我们贪得无厌;但当兵打仗,武备总要齐全,”秦彦彰瞬间理清了其中曲折,分析道:“要是节帅不给新的军械,士卒中生出怨气,也是十分正常的。” 这话隐隐之中,竟透露出些要鼓动藩镇兵作乱的企图;毕竟在军械上偏颇其他军,就是藩镇兵最不能忍受的区别对待;这个前提下作乱,几乎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这回秦武兕到没有出言呵斥,而是一脸的孺子可教,他冷哼一声,“我就是要多取多占,让那什么龙骧军既无兵器也无甲胄可用。不说把他们变成拔了牙、退了皮的野彘;也要让其一段时间内,无法整训!” …………………………………………………… 是夜,龙骧军草创的军营外伸手难见五指;一个人影从粗栅栏处钻出,轻身细步地往南面逃去。 被布置在夜间暗伏的牙兵,正夹着长矛昏昏欲睡;远处突然晃过的人影,却让他一下子精神了起来。 那牙兵定睛一看,来人并未背弓,自然无法像行巡的士卒那样、敲弓三下和他对上暗号;于是其立即明白此人是逃兵,一跃而出,并向身边同袍发出讯号。 不一会,七八个牙兵围了上来,将那逃兵团团围住...... 第21章 下马威 4000字章调整完毕,各位晚安~ —————————————————— 翌日,平旦才刚刚过半,苍茫的鼓角声便已经奏起,这是军营中集合的讯号。 张仲被这鼓角声扰醒,睁开了半拉惺忪的左眼,却还是觉得眼前一片黢黑;他克服着上下眼皮间巨大的吸引力,努力瞪开了双眼,发现原来不知是哪位仁兄还带着污泥的脚掌,压在了他脸上。 “怪不得昨夜一直感觉嘴里泛着些酸臭味,原来是这个驴日的臭脚。”张仲慢慢拨开了那只脚,只敢在心中默默地骂了一句。 突然,军帐的帘子被掀开,整个帐内亮堂了一大片;队头半个身子伸入帐中,叫了一声: “旅众,该起了!昨日那督导的官健可是说得一清二楚,听到这鼓角声,就该去那校场上集合,昨日违背军令的下场,你们还不曾忘却罢。” 最后这句话让帐内的十人或多或少都打了个激灵,他们终于全都动弹了起来,要么寻衣要么摸履;那队头又转身离去,向下一个军帐赶去——他所管理的士卒,可是分住了五个军帐。 事实证明,一炷香的集合时间,对于这帮还没摆脱农夫身份的新卒来说,还是有些不太够用;张仲的这队几乎是掐着点赶到校场上的,饶是如此,校场上所列队的新兵,也未过昨日一半之数。 在督导队牙兵的喝令之下,准时入场的新卒,被驱使到了校场东侧半边;而后两组牙兵各取了一只装满了白灰的长柄大勺,沿着校场的中轴分头倾倒。 等校场被一条粗粗的白线划成了泾渭分明的两块,迟到的那批新兵才被准许入场;他们被限制在了校场西侧,稍有敢靠近中线者,都被线上卫戍的牙兵用刀枪逼了回去。 “军法有云:‘背军走者,斩;在道及营临阵同。” 高台之上,军正冰冷的声音传下;出乎场内一万余兵卒意料的是,他并未先惩罚迟到的士卒,而是念了一句大部分人都听得云里雾里的军法。 接着,一个披头散发、被五花大绑的男子,由四名牙兵押着上了高台;那几个牙兵用力踹向其膝弯,将他逼地跪下。 那人使劲全身力气挣扎,却挣脱不了四人的合力;他嘴中又想骂出什么污言秽语,可吐出来的只有“呜呜”声,其舌头竟已经被割去。 “此人昨夜逃跑,被巡夜的军士拿了个正着,”军正手指着那跪地的男人,谓着底下一众新卒道,“今日,便当着全军之面,将他斩首,以正军法!” 此声令下,落定在逃兵旁、肩抗八尺长刀的刽子手,立即高举手中那口柄与刃各长三尺有余、刃阔三寸五分、刃口双开的大刀,手起刀落! 一声闷响,无头之躯瘫倒在地,创口处猩红的液体喷出数尺之外;而那掉落的首级,则像被击打的马球一样滚远,落到了校场中第一排军士面前。 那人头落地的景象不断地在刘陟眼中重放,立在高台左下的他有些恍惚,感觉眼前的情形有一丝虚幻;等意识到这就是现实后,他的胃里突然翻江倒海起来。 “都指挥使,你要不先去帐中少歇。”李守鄘见上官这副表现,连忙迎了上来,低声地问候道。 左手扶壁的刘陟伸出右手,示意自己没事;而后努力咽下几口唾液,将食道内泛起的不适给压回了胃中,喘着粗气低声道: “我说了,将那人斩以徇!把他的首级用石灰腌了,给我、给我挂到......挂到辕门处,让那些不知所谓的新卒,长长记性。” 李守鄘郑重应命,即刻便去安排施行。 过了一会儿,缓过气的刘陟抬起头,正瞧着冯全乂立在他面前;后者脸色有些苍白,却不忘正事: “都指挥使,我今日带了教字的夫子二十八人;测试军士中孰有快速识字的能耐,今日便可开始;下官以为,以蒙学所用的《千字文》中前四句为题,较为合理” “嗯,”刘陟对冯全乂的提议颇为认可,不假思索便应了,而后又定下计划: “德操,你我分头行动。你将这迟至的士卒依律惩戒,而后许以重利,择出其中聪慧之人;我则带剩下的士卒出营,测测他们的体力;今日怎么也得裁减个千人,这每日人吃马嚼的,所耗也不少!” 这话倒是引得了冯全乂的共鸣,他每日为了这军资给养,可是操透了心...... 既然定下了计划,刘陟便立即开始施行;他即刻引了七千新卒出营;但还没走出多远,就见着西面扬起一股烟尘;其仔细一看,居然是一支旗帜鲜明的军队。 那支军队约莫两千人,由远及近,停在了刘陟所领之军的一百步外,四个指挥由北向南一字排开;为首之人头戴凤翅盔,颈围顿项,身着一件紧密的山文甲;一手擎剑一手持缰。 突然,那为首之将打马向前,他身侧十余位披挂整齐的将校、亲兵也随之跟进。 “来人何人,莫要再靠近了!”跟随刘陟出营的李守鄘见来者不善,首先喝问。 为首之人随即勒马,向刘陟抱了一拳,“清海军右厢右一军、都指挥使陈存忠,见过龙骧军都指挥使。” 刘陟如临大敌,他以为牙外军的人要来搞摩擦,心中一紧,“牙外军到我龙骧军驻地作甚!” 陈存忠的面色并未因刘陟的不善有丝毫变化,他不紧不慢地回道:“刘都长见谅,我右厢驻地位于东郊,今日东郊忽有民众集市;无奈之下,只能到这宽敞的城北,来例行演武。” 这种鬼话刘陟自然不会信,不说这帮骄横的兵会给平头百姓腾地方,就说这南海到处是空地,他们怎么就偏偏挑到自己大营门口来搞什么演习。 “不知刘都长可有兴致,来观摩我军演武。”这句话陈存忠所用语气十分轻佻,明着就是在挑衅刘陟。 后者自然不肯服输,亦是打马向前,回了一句,“有何不敢!” 陈存忠随即向军阵两侧的鼓兵挥手示意,“咚、咚、咚!”鼓兵立刻擂鼓三声。 鼓声未散,右一军两千人同时单膝下跪,仅以衣物碰撞的声音,便发出如雷的闷响;持军旗的军士于同时亦放倒军旗,军旗所拂之气,也使东风更劲三分;就连刘陟也不得不咋舌暗叹一声壮哉。 而后陈存忠左侧一虞侯纵马上前,大声呼曰:“都指挥使有令!今日演武,乃是为了检阅本军训练之成果,尔等用命者皆有赏赐,不用命者必受军法!” “谨遵都指挥使军令!”两千余人一同回令,声势之大,响彻云霄,甚至一旁草地中也被惊起不少蛇虫。 “咚!”鼓兵又擂了一声鼓,四个指挥一齐起立,激起尘土纷飞四荡;百十面旗帜一同扬起,引得那一方土地骤暗。 陈存忠左侧鼓兵再擂一通长鼓,随即一旗兵立刻取出一杆青色大旗,接着擎旗上马,策马将青旗示于北侧两个指挥。 那两个指挥见此青旗,立刻转向面南变为直阵,相临的横队,前队退五步,后队进五步,并作一更密的横队。 紧接着持刀盾者下蹲立盾横刀,持长枪者举长枪出于刀盾间隙,刀盾兵稍前突,长枪兵半后隐;居于最末的弓弩手虽不上弦安矢,亦随着引弓举弩。 等到北边军士变阵完毕,右侧之鼓兵也擂了一顿长鼓,随后右侧旗兵一如左侧旗兵,将一杆白旗示于南侧两个指挥。 剩下那两个指挥既得鼓声旗令,便应令而转向面北变为方阵。 刀盾手以队为单位,向军阵四边急趋,而枪兵也随着刀兵,稍列其后;弓弩则聚居于刀盾长枪拱卫之中。 方阵变阵之时,场面虽稍显混乱,可当刀盾、枪兵行至定处,弓箭弩手严阵以待之时,整个军阵便显得牢不可破。 刀盾之壁横亘地有如万里长城一般,长枪密林直立地好似银梳铁篦一样。陈存忠见状,也是点头抚马,颇为满意。 演武并未结束,这次右边的鼓又先响,随后旗兵举黑旗,右厢又随即变曲阵。 阵前观看的刘陟面色铁青,这哪里是来演武,分明就是给自己下马威;看看这眼前的军阵,在瞧瞧自己身后的乌合之众,刘陟心中很是郁闷。 陈存忠指着那曲阵道:“刘都长可知,这曲阵演化出来的诸多阵型,哪个最为出名,最为精妙?” 兵暂时输了,但理论知识刘陟可不差,他随即回道:“当然是宋武之却月阵,其便是背临大河的曲阵;以水军为屏,更置战车代刀盾为墙防御北骑,水军横行于大河之上,进可以增兵援击,退可以接应撤兵,立于不败之地!” 陈存忠倒是不吝赞赏,投来了一道赞许的目光,接道:“天下诸多阵法,几乎都脱胎于五阵:直阵,曲阵,方阵,圆阵以及锐阵。” 刘陟好读兵书,却不求甚解,陈存忠口中前四阵倒是形象,可这锐阵他一时还真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只得小声询问身侧的李守鄘。 后者不动声色地打马靠近刘陟,以拳掩口,暗道:“锐阵即是那孙膑兵法所言的锥形阵,锐阵之要点便在于,前锋须尖锐迅速,两翼则要坚强有力,前锋以点破面,两翼扩大战果。” “原来如此。”刘陟心中轻叹一声,但他与李守鄘之间的猫腻又怎么能逃得了陈存忠的眼睛,后者即刻发问: “刘都长可知,这四个指挥为何要分成两边、分别变阵呢?” “应阵之方法,前者列直阵,应者列方阵;前者列曲阵,应者列圆阵;主要为练习将校选阵、士卒变阵的速度,做到熟能生巧,方能在敌军施压之下正确择阵、列阵。陈都长这问题连我这小小的指挥使都答得上来,何况我们军主呢?” 李守鄘话说得十分有水平,不但回答了问题,还暗暗地抬高了刘陟一手。 刘陟也见缝插针,故作高深地总结了起来: “五阵之间虽有相克,但也并非能决定胜败,阵法还是需要因地制宜使用,不能生搬硬套。” 虽然陈存忠让刘陟露丑的目的没有达成,但他也不生气,把目光移回了阵前,只见: 左厢变方阵,右厢则变锐阵应之; 右厢变圆阵,左厢则变直阵应之; 左厢变锐阵,右厢则变曲阵应之…… 见此,刘陟暗笑一声,道: “都是这些变阵,也无甚意思,陈都长,在下还有要事在身,恕不奉陪!” “不急!”陈存忠淡然吐出两字,然后向身边亲兵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策马奔向旗鼓兵,传达主将新令。刘陟也没真的离去,他倒要看看,这陈存忠还有什么底牌能拿出来。 五阵全部演习完毕之后,四个指挥在鼓声旗令的号令下,再次恢复了列成了面东而立的四个方阵。 随后陈存忠左右分别冲出一骑,在刘陟前面十步停下;紧接着一人向南、一人向北,分驰而去。行进之时,沿途撒下生石灰以划白线。 两骑划成白线后,鼓声又作,刀盾尽起,四师齐发。整个龙骧军大营之西,只听得见一阵响遏行云的步调,u看书 wwuukansh.cm 渐东渐近! 刘陟正对着迎面扑来的两千人大阵,心中所承受之威势可想而知;这四个指挥步伐铿锵有力,一步接着一步踏近;他们脚步每一次落地,就如同一个重锤狠狠地敲击在刘陟心上,虽然相距有数十步的距离,刘陟心中竟有些退意。 发狠地咬了下自己舌头,刘陟心中镇定了不少;而后喝向身后的新卒: “全军听令,不许擅动,更不许后退,违者军法从事!” 右一军行至白线,都止步不前;刀盾兵皆蹲下立盾持刀,枪兵则纷纷斜举长枪,刺入天空。 “呜呜呜~”一声低沉的号角有如一点火星,直接将有如火药桶一般的右一军将士全部引爆,两千张嘴齐声吼出一个“杀!”字;手中长枪也不犹豫,随声而发,随势而至;其声振聋发聩,其势雷霆万钧。 龙骧军的新卒哪见过这个架势,登时就有人向西逃去,这一逃窜,引起连锁反应,竟一下子带走了百余人。 “哈哈哈,”陈存忠仰天大笑,“刘都长的军卒,速度颇快,我军中的骑卒怕是也只能在你步卒后面吃灰罢!” 刘陟此刻却没有生怒,反而却出奇地平静。他历经秦彦彰、韦家父子的羞辱,以及一段时间基层的磨炼,已经能较好地控制脾性;其远远地指向自家的营门, “请陈都长,见一位故人!” 陈存忠随之望去,见着辕门上悬挂的人头,瞬间色变。 “这人果然是你们派来的,不然脸都看不清,你动什么容呢!”刘陟见陈存忠这番表现,立即做出判断。 第22章 去芜存菁 “把他们抓回来,少了一个,拿你是问!” 刘陟早有军令在前,却有一百余人公然违令,逡巡而走;于是陈存忠前脚引军远去,他后脚就向身边的李守鄘命道。 李守鄘久为将校,岂会等到官长吩咐才想到这点;他早已派人去营中传召牙兵骑卒,乘马前去抓捕。 双腿走的再早,又怎能比得过四蹄飞驰;再加上军营四周遮蔽的树木早已被砍伐干净,逃兵避无可避;仅仅过了不到两炷香,他们便被尽数擒回。 可对于怎么处理这一百多逃卒,刘陟却犹疑不决; 如果不罚他们,其他军士有样学样,那龙骧军这支新军的军纪,很可能短时间便败坏;但要是尽数杀了他们,对于这些正式受训不足一日的新卒,又过于严苛; 更何况,刘陟还是个生于和平盛世、心理正常的现代人;他可以狠下心来取一人两人的的性命;但同时要了这上百条人命,他短时间内、实在下不了决断。 “大唐卫公李靖兵法曰: ‘古之善为将者,必能十卒而杀其三,次者十杀其一。三者,威振於敌国;一者,令行於三军。是知畏我者不畏敌,畏敌者不畏我。’” 处置逃卒之时关系到军法施行,自然是冯全乂这个判官分内之事,他从营内疾趋而出,远远地见了刘陟便开始引经据典。 “如今龙骧军万五之众,一百五十余人不过百一;都指挥使若是这点决断都不能下,如何能严肃军纪,不严肃军纪,如何......” 言至此处,冯全乂闭上了嘴,后面那句话却不言而喻——如何对付藩镇兵那群骄兵悍将。 擒回逃卒后李守鄘也回到原位,正巧听得冯全乂引经据典,便声援道:“卫公的话确实在理,士卒惧怕主将,自然会畏于主将的威势,与敌人勇猛作战;而主将治军不严,士卒惧怕敌人甚于军法,作战时自然不会奋力。” 严法重刑治军的好处,刘陟又岂能不知;远的吴起、尉瞭不说,前朝的越国公杨素,便是其中佼佼者。 杨素的统兵作战方法可谓残忍至极,每次大战前,他都要找一些犯错的士兵出阵斩首,多的时候百余人,少的时候也不下十几个。还未开打,自己这边已经流血盈前,杨素却能照样谈笑自若。【注】 等到两军对阵,他先派个一二百人上去厮杀,如果能攻破敌阵则还好,无事发生;若是败下阵来,无论剩下多少人,立刻全部斩首于阵前。然后再派几百人上去厮杀,如前而战,不能破阵的再全部斩首,直到取胜为止。 这样的军法下,将士只有必死取胜之志,绝无苟活乞生之心,从而无往不胜,杨素也因此成为世之名将。 “慈不掌兵,杀便杀了,”刘陟心中一发狠,拔出腰间障刀,指向心中惶惶的逃兵们,“不过不要全杀,我有个法子,能起到全杀的效果,也不至于要了那么多人性命。” “什么法子?”这话引得冯全乂好奇,他紧跟着追问道。 “抽十杀一!” “抽十杀一?”冯全乂与李守鄘同时回味着这句话,前者首先反应过来:“都指挥使的意思是,以公平抽签的方式,抽出十一之数,全部斩首?” 刘陟没有回话,静静地望向二人,算是回应。 “这倒不失为一个好法子,”李守鄘点了点头,继续分析道:“因为斩首之人随机抽出,任何人都可能死,对后来敢犯军法者的威慑,并不会减少太多。” “这...这倒是也可以...如若效果拔群,或许可做推广。”冯全乂又回味了一番,不知道其实际效果是什么,觉得可以先尝试一番。 “不需要推广!” 刘陟深知这个时代的残酷,他这次的网开一面,一是出于这些人还算不得士兵;二是从小到大的教育不允许他漠视生命。但今时不同往日,观念若是不能顺应时代,人就会被淘汰;过了今日,他对犯了军法的军人,再也不会有丝毫怜悯。 “行抽十杀一,剩下逃卒各罚五十军杖后,再逐出军中;今日之后,再敢有逃者,立斩不赦!” ------------------------------------- 末春之际的岭南多阴雨而少晴日,这日终于见了太阳;花鸟草木都沐浴在这难得的日光下,泛出勃勃生机;唯一没有生机的,便是龙骧军大营辕门上悬着的十七枚首级。 距离陈存忠率兵来龙骧军大营前演武,已过了七八日;这七八日中,军中择优汰劣的训练一直都在进行,即使昨日前日连续两天的瓢泼大雨,也阻止不了刘陟快速筛掉不合格军士的决心。 而筛选的方式,便是跑步;能过的了虎口那关的,说明有一定的胆量;能在这七八日内完全遵循军法的,说明服从性较强;而这跑步,则是刷去那些有胆量、愿服从之人里,体质较弱的一部。 如今龙骧军的人数,相较之前已经大大减少,整个营中连上李守鄘的那个指挥,也不过一万两千人;这七八日间,已经淘汰了三千多人,平均每日都要淘汰近五百人。 今日便是择汰军士的最后一日;过了这日,所有剩下来的士卒无论正兵辅兵,都可以分到田地。 最后一日的淘汰,刘陟亲临现场,他沐浴在数日不见的日光下,好整以暇地坐在终点处,静静候着来人——这最后一组三百人,只有一百五十人可以留下。 在刘陟眼中久违的艳阳,却也不是人人喜欢;比如晴空下拼命奔跑的那三百个龙骧军新卒,uu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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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仲这才松了口气,安心地合上了眼睛,但刘陟的话还没结束,他瞧向那群刚刚通过考核、倒地东扭西歪的龙骧军士卒:“你们也一样,我不管你们出生多么低微,遭受过多少人的白眼;在这里,所有士卒都是重新开始!” “不说保家卫国、封妻荫子那些虚话;只要你们令行禁止、临阵不惧,我保你们阖家上下都能衣食无忧。” 这番话,刘陟对每批通过考核的龙骧军士卒都曾说过;这是他给予一个承诺,他需要通过实现这个承诺来赢得士卒的信服。 前世被不计其数的人画过了大饼,让刘陟对画饼这种事情无比反感,同时他也清楚,跟这群“衣食不足、不知荣辱”的农夫谈论虚无缥缈的荣誉、信念,是对牛弹琴。 只有让士卒切身感受到了从军的好处,才能让身处严苛军规的高压下的他们,不会反抗、逃亡;大棒与萝卜双管齐下,方能将军队牢牢地控制在自己的麾下。 刘陟不求说罢之后这群军士立即相信,只是要在他们心间埋下一个种子;等到承诺兑现,信任的花朵自然会绽放。而后他不再停留、转身走向营中,去处理那更为要紧的分营之事。 裁汰了三千多不合格的新卒后,龙骧军的新卒只剩下了一万一千五百人,计二百三十队,这些人中有一百六十一队会被划为战兵;剩下六十九队则为辎重兵。 战兵只负责作战任务,而辎重兵则要负责浣衣、做饭、照料病卒、看护辎重、作战之时戍守大营等任务;两个兵种划分的标准,则是入营以来的考核。 考核标准共分为九等,第九等下下为最低,第一等上上为最高,未入营之时,每人都是第五等的中中评价;而入营虎口处的表现,则开始或升或降新卒们的等第。 而后新卒们对于军令的服从以及跑步的先后名次,则进一步影响他们的等第,直到淘汰三千多人后,等第变易先告一段落。 共有二百多人在七八日之后达到了上等,其中二十多人达到了上上等;不出意外,分营之后的营指挥使,将会从他们之中简拔。 下下、下中、下上这三等的两千多人、将与中等表现最差的一千余人一道,被划为辎重兵。 不过龙骧军中的辎重兵与战兵,并不是分营别居的;因为每一营都需要辎重兵与战兵的缘故,他们被以三七开的比例混编为了七营。 七营分别为:背嵬营,右虞侯营、右前营、右后营、左前营、左后营、左虞侯营;除背嵬营辖两千五百人外,剩余六营皆管辖一千五百人。 背嵬营,其实就是刘陟的中军;营指挥使则由他自己兼任。刘陟对岳飞帐下的背嵬军十分神往,便将此名冠给了自己的中军;剩余营头其也懒得起名,就索性用了《卫公兵法》里除中军外六军的名号。 刘陟入龙骧军大营时,营中有如第一日征兵一般热闹;因为原先分的三百多队已经大多数建制不全,且里面的士卒等第混杂,所以这日士卒们需要重新登册、更易腰牌。自此过后,龙骧军的队一级编制便不会大动了。 而军营的帅帐之中,冯全乂则与李守鄘开着玩笑: “刘营使,你说都指挥使为什么要将中军命名为背嵬营,莫不是要将中军的两千五百将士,都训练成能负起嵬嵬高山的力士么!” 李守鄘还未回话,刘陟正好掀帘而入,不紧不慢地插上一句:“德操这就孤陋寡闻了罢,嵬有酒瓶之意,替将帅背酒瓶者,必为其亲兵也!” “哦,还有这等说法?”冯全乂迎上刘陟的目光,颇为不信,“全乂也算博览群书,却不知道‘嵬有酒瓶之意’是出自何处;再说,都指挥使自己下的军令,龙骧军中一概不得饮酒,何来背酒之亲兵呢。” “......,你还真是有点杠精呢。uu看书ww.uahuom ”刘陟心中暗暗腹诽了一番,而后问起了正事:“冯判官,我要你在军中择取善于学习之人,用来培养为队一级的押官,已经过去了七八日,进展如何?” 被上司问到正事的冯全乂神色恢复了严峻,郑重回道:“不负都指挥使重望,经过八日挑选,已择优取出一百八十三位合乎标准之人;他们都能在半日之内,学会四句以上的《千字文》,料想每日记背军法两条也不是难事。” “下官以为,他们可以前一日学会两条军法,第二日即刻教授同队的士卒;不但能加深其自己的技艺,还能顺应我军成军的速度。” “嗯,虽然不够全军每队一人,但给每个战兵队配一个识字的押官倒也够了,辎重兵队,便几个队共用一个把。” 刘陟对着份答卷还算满意,肯定了一番,接着又吩咐道:“能者多劳,劳者应当多得,他们也费了颇多神思,当得起额外赏赐。” “将每队考核出的背诵军法成绩,与押官的赏赐挂钩若;哪队士卒被抽背军法表现合格,该队押官当月赏钱五百文!” 这个命令,冯全乂自然十分赞同;但一旁李守鄘却是一动不动——他不知什么时候已望向帐外。 看李守鄘这幅表情,刘陟有些不解,出声询问:“李营使,你这是在看什么,看地入了神?” 闻言之后,李守鄘收回了望向军营木栅的眼睛,笑着回道:“都指挥使,这军既已初步整成,军营就该重新扎立了;现在龙骧军的大营......说句不中听的话——也只比那羊圈稍强一些!” 第24章 扎营之要 龙骧军的军营乃是刘隐征发广州役夫修筑的,背依蒲涧山(今白云山),西凭文溪;占地约三百步见方;四周以木栅栏相围,东西各有一座营门。 不过这军营搭筑之时,正赶上春耕忙碌,州县无法调集过多民力;刘陟也急于募兵,等不了太多时间;再加上又有其他的考虑,大营只耗了千余人数日的功夫便草草创立。 所以这营垒的不足之处,可谓颇多: 首先是作为营寨栅栏的问题,由于工时工序皆不到位,其间多有疏漏之处;如今别说营垒的防御功能了,就连防止营中士卒逃窜出去都做不到,只能姑且当个分界的标志; 其次营中结构也比较混乱,没有划分军下各营的营地位置;整个军营里除了校场内,军帐搭的到处都是。原先龙骧军还未分成七营时,这样倒也无可厚非,但如今七营已分,就必须恪守原则,做到六营各分营在外,拱卫中军于内。 还有一点便是,立营之时对如厕问题考虑不周;这帮素质低下的新卒便在营中到处撒放那些腌臜物,不仅搞得营内四处恶臭熏天;还有使军中生出疫病的风险。 感到鼻翼处泛起一股若有若无的骚臭味,刘陟不由地皱起了眉头,“这重立大营确实是此刻的头等大事,怎么,要我重新选一处营址么?” 李守鄘见刘陟良久不言,暗忖自己这番言论是不是过于直白,等到其肯定的回复,他才心中稍安,“那倒不用,都指挥使为军营所选之址,尤为合适。” “那是当然,这方良地,可是我亲自挑选,”这句恭维,倒是说道刘陟心坎里去了,他顺势卖弄起来,“地之善者,左有草泽,右有流泉,背山险,向易平,通达樵牧,谓之四备。” 见冯全乂一副啧啧称奇的样子,刘陟又继续介绍道: “此外,军营还要不居无障塞四通八达之地,以防多面受敌;不居深草密林中,防敌火烧潜袭;不居低洼之地,防敌军水攻;不居下湿瘴疠之地,防士卒多病。” 他脸不红气不喘地用了刘伯温《兵法心要》的内容,并俨然一副自己原创的样子。 “都指挥使言简意赅,说得甚为通透,”冯全乂听得十分认真,直接取出随身携带的纸笔记录起来,同时嘴上还说着:“这行军打仗、安营扎寨非我所长,以后还请都指挥使多多赐教。” “赐教不说不上,你我互相学习,取长补短即可。”见自己这位判官十分虚心,刘陟也收起来了那份得意,解释起他当时匆忙立营的另一层考虑: “这扎营之法,也是士卒所必须修习的,我草创此营,一来是为了速速成军;二嘛,就是为了正式立营之时,让新卒亲身参与,让他们熟稔立营的工序,技巧。” 听了这般解释,李守鄘轻“哦”一声表示理解;他自然明白士卒扎营的速度与质量,也是衡量军队素质的一个重要指标。 刘陟则没有注意李守鄘的反映,他的脑子里已经闪过很多关于安营扎寨的许多要点。 营寨之别主要有三,一是方营,二是六花营,三则是半月营。 方营,此营顾名思义,就是个四四方方的正方形,在无险可守的广阔平原上,就要立这种营垒。 与如今龙骧军这个只有外形类似方营的假架子不同,真正的方营,要将除中军的六营各分为三个营区宿营,用十八个营区将中军护在中间;营区与营区之间,则还要空出些距离,以保证营区广阔,道路宽敞。 如果地势比较狭窄,就需要扎六花型的营垒,还是中军在里,其余六军像六边形的六条边往外扩张。 若是有险峰激流的地形以为依仗,就可以扎一个形如却月阵一般的半月营;正面对着平坦地,背靠江河、崇山之险阻;两翼依托险阻、六营成单列配置,列成一个半弧形。 虽然三种营型看上去差距颇大,但其布置原则、防御思想、构筑的顺序都是相通的,以一种为基础开始学习,熟练之后,其他两种稍加训练便能很快熟稔。 背依蒲涧山(今白云山)、西凭文溪,拥有良好地理条件的龙骧军,自然要立一个半月营。 想到此处,刘陟也拿了一套纸笔,一面想着,一面已经开始画自己营垒的平面示意图了。 李守鄘凑上前来一瞧,立即认出了半月营,带着疑惑道:“这城北地势也算开阔,我以为都指挥使会先从最简单的方营入手,也好让士卒们学习扎营有个渐进的过程,没曾想到都指挥使这一上来,便要扎一个半月营。” 刘陟手上没停,计算这所需的帐幕以及占地的大小,uu看书w.ukanshu 回道:“这又不是难上天的事情,‘求其上,得其中,求其中,得其下’;我对他们要求高些,他们完成地也会更好些。” “再说,我有地利却不使用,反而图省事立营在平地,到时候因此遭逢险衅,那不是要贻笑大方?” 李守鄘从刘陟的话语中听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暗想着:“这都指挥使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还防备着牙外军,怕他们会兵戎相见么?” 刘陟看着这人陷入了沉思,也不再说这事,吩咐起了冯全乂:“德操,这扎营所用土石木料,还需要你统一调配。” “但凭军主吩咐!” “好,你听好我的要求,”刘陟说着拿起了画好的示意图,递给了冯全乂,“这营垒的外壁的高度要在一丈半以上;宽则要起码能容纳五人并肩而行,木栅之内要以夯土填实;另外还要在营区外侧留足够的纵深,来设置木栅、壕沟等障碍物。” 冯全乂微微颔首,左右接过营图,右手还在奋笔疾书,同时应道:“全义自当亲力亲为,务必确保都指挥使的要求尽数达成。” “都指挥使还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李守鄘也不再想刘陟与牙外军的纠葛,转而提醒了一句,引得二人侧目。 “什么事?”记好了上官要求的冯全乂抬起头来,追问道。 李守鄘捂了捂鼻子,笑指向帐外,“李卫公曾云:‘诸兵士每下营讫,先会两队共掘一厕’,这如厕可是头等大事啊!” “对,把设立厕所这一项也记上!”刘陟讪讪一笑,拍着冯全乂肩膀道。 第25章 军械的问题 经过刘、冯、李三人又一番严密的商议,刘陟放弃了自己营垒外立木栅的需求。因为木栅对于营垒的防护性并无提升,还可能引得假想之敌火攻;去掉木栅不但可以省去伐木的时间,新的外壁还可以修成与城池一般的斜面。 新营外弧长约六百步(约合900米),刘陟要求的一丈半高,可由五人并行,就需要六尺宽(1.8米);根据“下阔与高倍,上阔与下倍”的原则,高度直接直接被冯全乂定在了两丈四高(7.2米),远远超过了刘陟需求的一丈半,相应的下底则是一丈二宽(3.6米)。 而一人一日可筑土二丈(约0.73立方米【注】),粗算之下,要两万人全力劳作一天才能完成筑土。 当然,这只是理想状况,实际上由于新卒未经训练,每日之工要打些折扣;一次性调配万人施工,难免有用工浪费;加之营外沟壑、辕门、营内分区的木栅、厕坑等,万余人足足劳作了五日,才将新大营立成。 新营既已立成,那配套的军械、旗幡等也可以领回自己保管了;于是刘陟点了五六队士卒、与冯全乂一道往着广州的武库赶去;毕竟自己这龙骧军的万余军士,尚处于赤手空拳的状态。 广州武库的大门处,数十辆盖着幕布的驴车装得满满当当;刘陟刚一到此,就望着数位武官被一青袍小官送着出门,那官脸上陪着笑、身体弓地都快成了虾米一般,谄媚之态毕露无疑。 为首的一位武官,将走之际发现了前来的刘陟,向其挑衅地嗤笑一声,而后引着车队扬长而去。 刘陟不用想都知道,这群人定是牙外军的一部,暗道他们格局不大,只会弄点这些不入流的手段;而青袍官自然也见到了刘陟,他倒是恭谨多了,厚着一张脸迎了上来: “下官林禹,乃是司仓参军,敢问阁下是哪一军的将校?” “司仓参军虽只是个从七品下的小官,但却掌仓廪府库之重,绝不是什么闲职;广州那么多仓库,你怎么就偏偏在此,莫非是以这武库为家了?” 刘陟的话里明显带着分挤兑,脸更是撇向驴车离去的方向,都不拿正眼瞧那司仓参军一眼;对这刚刚谄媚之人的鄙夷,就差指着林禹鼻子说出来了。 但鄙夷归鄙夷,正事还是要办的,冯全乂越过刘陟,回道:“此乃龙骧军都指挥使,在下则是军中判官,此行是来领取军中应发的军需;但请林司仓行个方便,将这军需从速交付。” 刚刚面对刘陟的冷遇,林禹不过是讪笑了下,可冯全乂这么一问,他脸色立马垮了下来,支支吾吾地: “原来是新领了龙骧军军主的谘议参军,这......这、这兵杖、衣甲......” 见这司仓话都说不利索,刘陟更加烦躁:“你是周昌还是邓艾,连好好说话都不会了么。” “谘议参军,还请先进去稍歇,下官遣人引着这位判官去清点物资;”林禹连忙匿了脸上的惊慌,然后试探地向刘陟问道:“谘议参军意下如何?” 刘陟也不再言语,先回头示意随行的士卒将坐骑照料好,然后手一背、自顾自地进了武库大门。 林禹顿时松了一口气,招来佐吏嘱咐了一番,接着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刘陟,帮其引路。 入了武库公堂之后,刘陟坐了良久,连饮子都喝干了两盅,也没等到冯全乂回来;他正欲去寻自己的这位属官,却见后者怒容满面地进了屋内。 “德操,怎么这般表情,”刘陟“唰”的一声站了起来,指着那司仓参军,“是不是他的那些属吏刁难你了。” 冯全乂罕见地没接刘陟的话,矛头也直指那司仓,“林禹,你可知道你犯下多大的罪过!” 而后他径直指向陡然色变的司仓参军,吼道: “按照规矩,所有请领的铠甲,其叶片的数目、行数多少,都要在铠甲的前胸上标明;战袍也要称好斤两,写明在战袍背面;至于刀枪,更是要量好尺寸长短。” “这些军资,都要记录成册;哪怕稍有不符,验收都不算合格;而你们,做的是什么混账事情!” “几乎每一领铁甲,别说行数、数目,甲叶都有半数生锈;穿甲的皮绳,要么被虫鼠之类的啃烂,要么被刀剑斩断。” “而皮甲或是发霉、或是被刀痕枪孔扎成了破烂,也是没有一副完好;还有那锈刀断枪,有一件能堪大用的么?” “拿着这些兵器、甲胄,若是真的作战,你要我部军士,去白白送命?我要立即奏明节帅,治你的失职之罪!” 听清楚来龙去脉的刘陟脸色更是铁青,他不由地紧握自己腰间的障刀,眼神死死地锁在已经满头大汗的林禹身上,冷冷地逼问道:“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候了半晌,两人也没从颤颤巍巍的林禹嘴里,听到个所以然来;刘陟提起刀鞘便是一扫,将茶盅击向地面、摔了个粉碎,斥道: “刚刚牙外军的人,领了那么多车的的军械,你连眼睛都不曾眨过一下;当时眉宇间的神色,也恭敬地有如侍奉自己耶娘一般;现在轮到我龙骧军来领取军资,看书 wwukanshu 你却只给了堆破铜烂铁。” “怎么,欺我年幼!” 言至此处,他怒气更盛;竟直接用大指顶开了刀格,一丝刀光瞬间就闪进了那司仓的眼中。 林禹本就是个胆小怕事之人,哪见过这种威逼,腰腿一软,直接从椅子瘫坐到了地上,惊魂未定道: “不是下官不给谘议参军那些质量上乘的军械,实在、实在是库中好的兵器、铠甲,已经所剩近无......” “怎么会没有!”刘陟陡然喝断了林禹的话,将抽出的一寸刀锋压回鞘中,“节帅跟我说的好了,库中军械先前就有富余,他已预先留给了我;莫非——” “你将我龙骧军的东西,给了那牙外军的人!” “是...是经下官手中给出去的,可...可这也是奉命行事;若是没有上命,下、下官纵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私放军械给那位牙外军的都虞侯。” 冯全乂调整好了情绪,余光睨着林禹,抢着刘陟之前询了一句,“谁的命令!” “节度幕府、幕府的杨判官。” 知道了“罪魁祸首”是谁后,刘、冯二人的反应竟出奇一致:直接舍了这司仓参军,向外走去。他们要去向杨洞潜,讨个说法! ------------------------------------- 【注】每一工日筑二丈,出自《太白阴经·卷五预备·筑城篇》,实际理解下来应该是二十立方尺,约合0.73立方米。 第26章 阳谋 “杨师,杨师!” 刘陟带着冯全乂一路快马加鞭,入了节度使署前院,朝着杨洞潜所在的公堂便闯了过去;前者一见要找的人正安坐在堂内看书,便喊出声来。 不过他语气虽然急促,但用词上还是不敢有太多冒犯;毕竟杨洞潜还是刘隐的老师,刘陟不能对其太过无礼。 像是知道谁会找上门一般,杨洞潜依旧翻着纸页、头也不抬,淡然回了一句,“二郎急匆匆地来寻我,是为了营中军器之事罢?” 没等杨洞潜让刘陟坐下,他自己已经寻好了座位,又示意冯全乂也落座,而后方才带着股怨气回道,“杨师,那批军械可是兄长许了我的,为何......” “牙外军兵器、甲衣多有损毁,节帅就把武库贮藏先补予了那秦武兕;最初我虽然不赞同你新立一军的建议,但节下既已做了决断,我定然不会平白无故短了你的甲兵。” 杨洞潜说话时依然没有抬头,不过翻书的手却停了下来,显然他心意也有难平之处。 “他们自己保管的不好,后果却要我来承担,这算怎么回事?” 刘陟的这一问,没有换来回答,等来的只是上座的一声叹息。 冯全乂在一旁静静候着,见堂内陷于沉寂,踌躇再三终于出声:“杨判官,下官有一事不吐不快。” “但说无妨。” 郑重地行了个揖礼后,冯全乂才又续道: “据武库的属吏所言,牙外军的将校来领取军资之时,还奉还了一批损毁严重的军械;经过下官仔细查验,那些军械都是最近新制的,只不过被人故意破坏了。” “若是节度判官不信。尽管派人去查验:看那穿甲的皮绳,是不是多数被利刃割断;铁甲、刀枪之刃上的斑斑锈迹、以及尚有些湿润的甲绳,是否是人为放在温热潮湿之处,导致锈蚀。” “这种种迹象都表明......” 杨洞潜终于抬起了头,望了刘陟一眼,见其不甘地盯着自己;便眼神一转落到冯全乂身上,回道:“他们故意损坏军器,以图换新,我自然知道。” 一听刘隐与杨洞潜明知事实,却还要偏袒牙外军,刘陟气愤不过,嚷了一句: “既然知道,那就回了他们这无理的需求啊!” “他们手段纵然下作,但你仔细斟酌一番,这要求算是无理吗?” 当然算是!刘陟本想立即这么怼回去,但仔细思虑了一番后,却发现了其中阴谋;不、应该说是阳谋: 军饷与军械都是军队重要的资源,无论少了哪样,军队的军心都会受到很大影响。所以秦武兕派人把军营中存放的武器做了手脚,再以此为由要求更换军械。 若是刘隐不允许换,将这批军械留给了龙骧军;将来牙外军的士卒知道了自己用些破铜烂铁,新立的龙骧军却是甲坚兵利,必定会以为刘隐厚此薄彼,心生怨愤。 待遇的差距,可是藩镇兵作乱最重要的原因之一,到时候只要秦武兕在牙外军士卒面前稍微煽风点火,便有可能引起一次声势浩大的动乱。 因此为了稳定考虑,刘隐必须牺牲可控的刘陟的利益,把军械分配给了秦武兕。 冯全乂摩挲着下巴,突然眼前一亮,“他们做这种事情,就算牙外军的士卒看不见,我们也能拿着损坏的甲兵上门对峙。” 刘陟心想着冯全乂办事利落、性情也淑均;但人与人勾心斗角却不甚明了,便摆了摆手解释道: “哪有那么简单,就算那帮兵(和谐)痞会听你讲道理,那被人为损坏的军械也当不了证据;秦武兕完全可以一口咬定:他交还的军械不是这批。你说那牙外军的兵,信我们多,还是那信那姓秦的多!” “说的不错,症结就在这武库验收之上,我料想他们肯定知道武库验收有漏洞,才出此计策。入库之时不说明白,现在找上门去,哪里说得清楚。” 杨洞潜显然知道的更多,替刘陟补充起来,而后还抒了一句: “虽然负责此事的官吏已俱被惩处,可被领走的军械,就无法挽回了。” “总是这样,无论到哪里都是会闹的孩子有奶吃,他们永远只会和稀泥、拉偏架,最后受伤的永远是循规蹈矩的人......” 联想到一些不如意的事情,刘陟心中更是委屈,气急之下将双手攥地发抖、牙齿咬地咯咯作响;他猝然起身,发泄似的吼了一声: “我不干了,这龙骧军都指挥使另请高能吧!” “当时你可自信满满,说无论遇到什么艰难险阻,都会如期将精兵练出。” 刘隐的声音突然传来,刘陟抬头一看,他兄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入了堂内,后者正要解释: “可......” 却被刘隐一句斥了回去:“你当初的那些志气,如今已经一分都不剩了么?” “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uu看书.uuknshu 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 “人纵有超世之才,也需坚忍不拔之志放能成就大事;区区秦武兕,便将你吓得逡巡畏缩了。” “我......”刘陟一时语塞。 刘隐根本不给弟弟说话的机会,呛道:“你想要卸任军职,我不会强留;不过从此以后,你就安心做个声色犬马的衙内罢,行军打仗这类事情,不是你能做的。” “不过是激将法,”刘陟冷哼一声,径直就往外走去,像是完全不吃这套;但他将将要走出屋门之际,却停下了脚步,撂下一句: “但我偏偏,就中了这激将法!” 言讫,又向外走去。 “二郎要去何处。”杨洞潜见刘陟扔下一句不明不白的话就又要走,连忙问道。 “去武库,把那堆破铜烂铁带回营中;”被这一问,刘陟转过身来,直视着刘隐的目光,“再烂的东西,也比没有好!” “我把那断刀锈枪一起融了,全部打造成小巧的柳叶枪头,全军都用长枪,总比手无寸铁来得好;再把那铁甲上还算完好的甲叶拆下,打磨一番后让工匠重新组装,多少能凑出些铠甲。” “还望节帅能让军器坊、甲坊尽快打造新的......” 刘隐像没听见弟弟的话一般,淡淡地说道:“武库之中,龙骧军的弓弩、箭矢应该还未被领走,二郎要是早些去,应当还能......” 听到这番说辞,刘陟哪还有闲心留在这里,赶忙呼了冯全乂一声,之后头也不回地便往大门处奔去。 第27章 军法严苛 旭日初升,龙骧军新营校场的正前方竖着五根高高的木杆;五颗新摘下来的首级正被它们的头发系着,挂在了高杆之上;其尚未完全干涸的血液,正沿着垂下的发丝、不时地从上面滴落下来。 不过台下的八千余战兵却没有一个因此赶到害怕、慌张的,他们反而有些兴奋;原因就是,这五人与半月之前被公开斩首的那名逃卒一样,是牙外军派来的细作。 就在这几日,专门用来管理龙骧军军田、军户的军府成立了,并将授田于兵的事情基本落实;而落实之时,这五个细作虚构籍贯的事情便暴露了出来。 分头拷打讯问之下,这几人自然是将事实招述的一清二楚;不过他们的招供并没有换来活下来的机会,无论是军法还是刘陟对牙外军的愤恨,都注定了他们是必死无疑。 将这几人处以极刑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插曲,随后龙骧军每日的例行的军法抽问便随之开始;各队队头、押官、副队头各司其职,对己队之士卒进行考核。 ........................... “就你了,出来!”张仲所在队的队头喝了一声,把他吓地一愣,弄清楚队头是叫他身旁之人后,其才松了口气。 张仲如此紧张,自然不是没有原因;如今龙骧军的队头、队副与刚入营相比,人选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群人对队中军士相当严格。 因为他们都由本队考核等第最高且武艺最好之人担任,其清楚军规,并且从熟习军规中得到了益处;所以这些人对军令贯彻的相当死板,下面的士卒一旦答不上军规,就少不了一顿军棍伺候。 “不救队中袍泽导致其阵亡的,该受何惩罚!”那被抽出的士卒刚刚在队头等三人面前站定,队头的问题便已经出口了。 “禀队头,全队当共罚斩首一级该得的赏钱,即三十贯。”那普通的小卒颜色不变,胸有成竹地向队头答道。 可队头身侧的押官却冷冷地喝了一声:“错!”,接着他走到全队面前,吼道: “你们站着这里的所有人,给我好好记着:正常作战时队中袍泽战死,全队当共罚三十贯钱;但若是因全队无人相救导致其阵亡的,全队斩首;若是能获敌一首级,则全队可免于斩首;若是能获敌两个首级,全队可正常受得斩首的赏钱。” 这就是明显带有戚家军风格的军规,此条军规的硬性要求就是:无论哪一队的击杀死亡比、都要至少保持一比一;若是达不到,就要轻则罚钱重则斩首。 听得这番解释,那出列的小卒登时头上出了不少冷汗,三条军规答错一条就要吃十军棍,他今天无论如何,十军棍是跑不了了。 很快,队头那令人胆寒的声音再次响起:“奸人妻女,及将妇女入营,该当何罪!” 这个问题那小卒却是没有立即回答,刚刚自信满满的回答却被告知错误,对其打击不小;如今虽然答案可脱口而出,他也得仔细斟酌一番。 “十息已至......”押官的催促声让出列的军士不得不赶紧抉择,他无奈之下只得一搏,答道: “禀队头,此罪当斩!” 说罢后深吸一口气,静静地候着押官的审判;等到听其嘴里说了个“对”字后,回答的军士才松了一口气。 “作战之时何人收割首级!”没给他歇息的时间,最后一题也已经揭晓。 “处于队尾的队正割首并督战;”那军士应地十分迅速,他还怕说的不够,补充道:“所获首级全队分赏,最前列军士上赏,次列及弓弩手中赏,余者下赏。” 为了兼顾队级作战单位的团体性与积极性,刘陟规定只要队里斩获首级,全队都有奖赏;当然赏赐要分级,在一线厮杀的,必然分得多些。 这第三问答得天衣无缝,押官稍作记录,合上了书册,取出一根军棍...... 在队头等人询问第三问时,张仲还在心里嘀咕:队头队副与押官有没有必要这么铁面无私,稍微对兄弟们宽限一点,也没人看得出来。 这个想法刚露出头,张仲便被一阵嘈杂声吸引住了;他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张望,一个军正领着几名督导队的牙兵,将一个队的队头等三人,尽数拿下。 执拿之际,那军正口里还说什么“徇私枉法”、“必受军法”之类的话语,让张仲顿时明白了自己心里想的那些弯弯绕,早被上官体察了个通透。 考核之时,队长负责监视询问之人是否有逾规的行为,押官负责考核以及记录,队副则是看管询问时其他士卒的秩序;见张仲东张西望,那队副立即叫了出声: “张二,滚出来!” 后者立马动了身,低着头到了队副身前;暗道自己不长记性,uu看书w.uanshu 居然在列队之时东张西望。 “行伍之中左顾右盼,若是行军打仗时,你的这条命已经没了;”队副径直接过了刚刚押官用完的那根八尺长、腕口粗细的棍子,凛声道,“如今该受军棍三十,罚钱一贯!” ........................... 此时龙骧军校场之上的百余个大队,考核与惩罚的情形皆交替出现;军中军法之严苛,可见一斑。 不过龙骧军的军士集体生怨的事情,倒是没有发生,这自然要归功于刘陟的张弛有度。 作为的军主的他要求纵然严苛,但并不是无法达到;大部分第一次背不出军法的士卒,在吃了几回军棍后,都能较为清楚地阐述出军法内容;充分地体现了人都是逼出来的这一真理。 另外有罚就有赏,军法惩罚虽然严苛,赏赐亦是丰厚,队中考核最优者,每月可得赏钱着实不少;正表明了刘陟是赏罚分明,而不是无故苛求。 还有便是:龙骧军士卒多为老实的农夫,虽然胆子大些,但不敢挑战规则,有较强的的从众心理;加上这群军士家中近日才分配到了田地,要是胆敢违抗军令,到手的良田可就鸡飞蛋打了。 校场高台之上肃立的刘陟,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手下军士的表现;见这些士卒长进了不少、有些了兵的样子,他略感欣慰。 随后刘陟目光一转,望向了东南方向——那是牙外军右厢驻地,也是秦武兕父子的所在。 一雪前耻的念头,在他心中愈发强烈。 第28章 旗鼓与战阵 “咚、咚、咚......” 刚用过午饭没多久的龙骧军士卒,便被一阵密集的鼓点召集到了龙骧军大营之外;每日上午的例行训练是接受军法考核的,下午就是熟习金鼓旗令,以及列阵变阵。 军正洪亮的叫喝接上了刚刚消停的鼓声,开始了每日金鼓旗令前例行的训话,训话的内容十分直白: “作战之时,你们的耳朵,只需要听金鼓之声;若是击鼓,即使前面有刀山火海也要进军;若是鸣金,就算前面有金山银山亦要后撤!” “你们的眼睛,只许看旗帜;旗令叫往哪里去,人便要往哪里去;决不允许因他人口中的言语便擅自行动!” “敢有违令,杀无赦!” 金鼓旗令就是要训练士卒的协同性,其最理想的状态便是全军之人行动如一,达到“一人回头,大众同疑;一人转移寸步,大众亦要夺心。”的境界。 而这种协同性,就是为了结阵作战而服务的。 刘陟站在营外新搭的土台之上,望着台下乌压压的一众士卒正整军成列,不禁想起了前世大众普遍对阵型的误解。 小说家们在演义以及评书中,用夸张的修辞手法将阵法描述的变幻莫测、云谲波诡,并将阴阳五行、奇门遁甲融入其中;让人形成一种:“仿佛一旦阵成,纵是有千般能耐,也无法取胜”的误解。 这当然是大错特错,至于更离奇的撒豆成兵,堆石成阵,更是无稽之谈。 经过前世的积淀以及今生的精研,刘陟虽然不敢说精通战阵;但阵法是个什么东西,他早已弄得一清二楚。 战场之上阵型的本质,不过就是一种队形;不同的战阵之间根本的差距,就是队形的正面与纵深的不同;因此要理解阵型,就要先理解正面与纵深。 所谓正面,通俗的讲法就是接敌面;在其他因素相同的情况下,正面越宽、接敌面越大,作战之时就越占优势;因为接敌面越大,代表可参与作战的人数越多,即形成了局部优势兵力,所以侧重正面,就是在时间上集中兵力。 如果说正面是一只军队攻击力的体现,那么纵深则是代表着这只军队可以投入作战的后备力量以及抗击打能力。 假使两军相同人数,一方重正面,一方重纵深;那么前者的优势是时间上集中了兵力,容易将对方包抄;劣势则是空间上兵力不足,容易被后者突破分割;反之亦然。 不过于冷兵器的实战之中,正面的重要性远大于纵深;因为纵深的薄弱,需要时间来体现;而正面宽大带来的包抄优势,却是立竿见影的。 但凡事无绝对,侧重正面有其极大的优势,但缺点也很明显——正面宽度敌人是能看得到的,实战之时一方军队摆出多宽,另一方可以随之调整;只要双放主将大脑正常,绝不会让敌军白白占了正面的优势。 这,就给了侧面的可操作空间;比如著名的斜阵,便是以此而生...... “呜~”苍茫的号角打断了刘陟的思绪,对金鼓旗令的教习训练已经结束,这角声,便是战阵演习的开始。分为七部的诸方阵随号角而动,缓缓转为战阵。 背嵬营三十五个大队一千七百五十名战兵渐渐分为三部分,一部分十二个大队六百人皆向前集结,居于最前,为战队。 战队中间的六个大队为战锋队,以前二后四分布;六个战锋队每三队互为掎角之势,整个战锋队则列有两个如此的三角阵。里面的士卒皆是贯胄荷甲,为全军最能战者。 每个大队皆列成一个五行队列,第一行七人,第二行八人,每后一行便加一人,最后一行十一人;排成紧密的梯形阵型,每个队阵中的每三名不同列相邻士兵也隐隐之中互为犄角,颇为玄妙。 一队正与执旗的押官、护旗手居于最前,另有一队副押于最后,以正军法。 战队其余六个大队则居于战锋队两侧,虽未前后错位列阵,但也像战锋队列;成了六个梯形小阵,左右各三。 战队之后的部分,亦是十二个大队,乃是驻队。驻队或是用以与战队轮换作战,防止士卒过于劳累;或是用以撤军时与战队交替掩护后撤。 位于最后的十一个大队,是只有身为中军的背嵬营才具备之奇(ji)兵,此举称之为主帅握奇;这只兵马用来应赴阵中急处,抑或作为奇(qi)兵突袭。 其余左右六营,人虽较背嵬营少些,亦类似于背嵬营列战队、驻队,uu看书.ukanshuom并整军型于中军左右。 足足用了大半个时辰,这近万人才将阵型列的大体合规;刘陟有些失望,但也无可奈何,毕竟这些人受训还不足一月,想要让他们迅速列阵简直是痴人说梦。 “呜~”第二声角绝,龙骧军军中持枪者,一时之间皆应着号角声将竖握之长枪平举,整个军阵的高度霎时间矮下去一大截;同时长枪挥舞之时的破空气浪,也犹如一阵乍起之风,拂向正前方的帅台,将台上的帅旗都吹得有些摇晃。 第一排长枪向正斜刺,第二排长枪则越过第一排枪兵的肩膀,在稍高之处再猬集成群;整个军阵被这些突出的枪头武装地有如豪猪一般,令敌不得靠近分毫。 枪兵之后的弩手,则将未安弓矢的弩高举,左手撑弩身,右手勾着机括,稍微高抬些弩头;仿佛只等一声令下,便能将弩中不存在的箭攒射出去。 随后帅台之上黄旗下压,鼓声骤响,全军皆应令一声怒吼;登时喊杀声震天彻地,直冲霄汉,就连两里之外的树林也被惊起一阵鸟雀。 刘陟直面着己方颇具杀气的枪阵、被数千个枪头明晃晃地指着,感受到了不小的压迫感;但他不慌反喜,因为至少在气势这一项上,久经战阵的牙外军也只不过比龙骧军强了两三分。 但怒吼之后按操典进军的龙骧军军士,则把刘陟刚刚打起的一点自信瞬间击碎:他们还没走出四五步,队形已经松松垮垮不成样子。 “哎,把这帮新卒训练成精兵,尚是任重道远啊!” 刘陟面色严峻,在心底暗叹了一声。 第29章 秦彦彰上门 “哎,我当是心中唯一一个想法便是:‘把这帮新卒训练成精兵,尚是任重道远啊!’”刘陟一面说着,一面将被汗水打湿而黏在身上的中衣轻轻掀离,接着叹了一句:“这七月天气不比之前,光站日头下面、便热出这么多汗。” 冯全乂闻言略显诧异,连擦汗的手都停了下来,追问道:“都指挥使是说笑罢,这龙骧军上下,就属你对军中士卒最有信心。” “我骗你做什么,三个月前那次演武你也在场,旗鼓之后进军的表现、可谓是丑态毕露;当时我心中实在是失望之极,没想到短短一季时间的锤炼,他们能变得如此.....” 倏忽,校场上背嵬营近两千士卒的一齐落踵的声音响彻行云,摧枯拉朽般淹没了刘陟的话语;这穿云裂石的声音只响了一瞬就戛然而止,随后背嵬营的军阵便岿然不动地定在了原地。 这军阵分列为五行,每一行每一列虽说不上笔直如一,但行与行、列与列之间的间隙却也大致相等;经过行军、突刺、立定等一系列复杂战术动作之后,战阵也未有乱象出现。 光凭此表现,这营军士便可以算得上善战之师了。 近两千个的精铁枪头在烈日曝晒下、反耀出数不清的凛冽寒光;即使身处岭南三伏天的酷热之中,刘陟直面这枪阵竟也心中生出了一丝寒意。 “总算可堪一用了。”刘陟慢吁一口气,用仅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轻呓了一句;接突然提高嗓音,命道:“换左虞候营......” “上前演武”四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冯全乂上前的一阵耳语打断;待刘陟听完这耳语的内容,眼神中已经满是狐疑,他不由地问出声: “秦彦彰这鸟人,来我这里作甚?” 没等冯全乂有所反应,刘陟便自己答道:“罢了,在这里猜也无益;今时不同往日,我便去会会这个军痞!” 而龙骧军大营辕门之外,戍守营门的十余位士卒已经举起了武器,将枪尖直挺挺地指向了秦彦彰、以及他身后的二十余骑。 “你们这帮刚放下农具没几日的贱民,也敢用兵刃指着我!”秦彦彰本就瞧不起这些原本土里刨食的农民,一见他们如此反应,心中更是恼火,骂道:“猪狗不如的东西,我看你们是活腻......” “嗖”地一声,一直羽箭飞过,电光火石之间便击落了秦彦彰所戴的兜鍪,也让他的污言秽语戛然而止。 二十余骑瞬间上前,将秦彦彰卫在内里;同时各拔出手中刀兵,警惕地寻觅着何人撒放冷箭。 “罪魁祸首”自然是刘陟,辕门之内的他放下角弓,嗤笑道:“秦都头不辞辛苦地来到我龙骧军驻地,就是为了找我军几个小卒的晦气么?” 秦彦彰惊魂未定,他因夏日炎热难耐而片甲未着,刘陟的箭要是稍有偏差,自己便得丧命于此;想到此处,一股寒意自其脊骨生出,“刘陟、你...你想干什么,你知道杀了我,会......” 刘陟没有回话,横举弓弰指向刚刚“被开了瓢之人”的马下,“堂堂牙外军都头,被一只没了矢锋的断箭,吓得如同惊弓之鸟,这可真让我大开眼界。” 听得这番解释,秦彦彰低头一看,果真见一只折了箭头的羽箭躺在地上,心中登时大囧;而刘陟嘲弄的话语接踵而至: “箭气纵横二百尺;一矢锋寒数十人;诸位此类神态,可是令我却之不恭啊,哈哈哈哈......” 刘陟射这一箭自然不是为了杀秦彦彰,而是为了羞辱他;因为杀了这人除了解气没有任何益处,反而可能导致秦武兕狗急跳墙煽动叛乱,弊远大于利。 虽然龙骧军军势已成,但针对藩镇兵的行动还需要仔细谋划;况且刘陟此时对秦彦彰的恨意,已经全部累加到了上门示威、抢夺军需的秦武兕身上。 秦彦彰阴狠地剜了一眼身旁的虞候,暗骂道:“这丘八仗着对父亲器重,谁都不放在眼里;若不是他的建议,父亲也不会让我亲来刺探龙骧军虚实,我何至于受此大辱!” 用力地啐了口痰后,秦彦彰拨开身前拱卫着的士卒,打马到那十几名严阵以待的龙骧军士卒跟前,越过他们朝里喊道: “刘都长,听闻贵军峥嵘初显,在下想要观瞻一番,不知能否给个机会?” 刘陟隐隐地猜到了秦彦彰前来的目的,转向一旁道:“德操,你说要不要放这些人入内。” 沉吟片刻后,冯全乂方才开口,“都指挥使,不放他们入营,固然可以阻止牙外军窥伺我军虚实,但也会令他们觉得我军底气不足;依我之见,只要严格限制其行动,放他们入军中也不会有什么隐患。” “方才还说我如惊弓之鸟,我尚且还敢到你们营门之前;可这偌大的军营、上万士卒,uu看书.ukansh.cm 却怕了我们二十多人?罢了罢了,回营!” 刘陟还没做出回应,外面秦彦彰那惹人厌烦的喊闹声又响了起来;前者终于不胜其烦,下达了放这一行人入营的军令;卫戍的军士立即收回了斜举的长枪。 秦彦彰本以为自己要铩羽而归,却蓦地被准许了入营;心中忧喜参半,喜的是回去总算能交差了,忧地是入了龙骧军的驻地,不知还要吃多少苦头。 而后他一马当先,正要驰入营中;又听得一声鼓响,十几支长杆兵刃再次将他阻在门外;不堪戏弄的秦彦彰立即喝骂出口:“鼠辈,你怎么敢三番两次戏弄与我。” 与这气急败坏之人相距不到十丈的刘陟却是一动不动,双手报于胸前;身旁的冯全乂反而先开了腔: “秦都长,龙骧军军规:事非紧急,任何人不得在营中驰马,违者立斩无赦!还请秦都长下马步行,以免——” “折了性命!” 这话没有得到秦彦彰的应答,他愣了半晌,一面调整心绪一面斟酌;终于还是乖乖地下了坐骑,走入辕门。 见仇人乖乖就范,刘陟心中也是颇为舒爽,大手一挥屏退戍门士卒,好让后面的随从迅速入内。 同一时间,秦彦彰身后的虞候却虚退半步,向二十名亲卫骑卒吩咐了几句,接着也翻身下马随着长官入营。 那二十名骑卒听得命令面面相觑,但也不敢违令...... 没过多久,秦彦彰听得身后传来一阵马蹄的踢踏声;在他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二十名亲兵分为两列,呼啸着飞驰入营。 第30章 黄泥掉进裤裆里 那二十骑转瞬间就掠过了刘陟所在的营门空地,涌向被木栅栏隔出的营街,竟做出一副要直冲中军大营的样子。 牙外军骑卒公然违令就已经让他怒不可遏,更何况这二十人还欺身而过,试图冲营。刘陟岂能容忍,当即怒喝一声: “愣着干嘛,给我全部拿下,若是漏了一人入中军,军法从事!” 骑马之人跑得再快,也快不过声音;军令既出,战鼓随之擂起,进而望楼处的旗兵旋即招摇出六只队旗。 营街的东西两边,分别是左前军营、右虞候营的营地;他们营中各有三个集结好的大队随旗而动,顷刻之间已围堵在了营街北口。 望楼之上,赤皂两旗相交,六个大队见此便开始三三合一,并成两个前后五排、各一百五十人的密集方阵;方阵内兵与兵之间,靠地几乎是摩肩接踵。 密如据马的阵型构成了一道铜墙铁壁般的防线,将仅有十五步宽的营街塞地水泄不通;这种密集步兵阵型,具装甲骑硬冲尚得付出不小的代价,二十个轻甲游骑又怎敢直突。 一见形势不对,他们立即打马而还;刘陟哪里会给这二十个人“一进一出”的机会,早就将辕门口的戍门士卒召到身前,列起枪阵把营街南口也给堵了个结结实实。 至于秦彦彰与那个虞候,更是没落得什么好果子吃,被五六个龙骧军军士一拥而上擒下,死死地摁在了地上。 被堵在南北长二百步左右的营街之中,那二十名骑卒不敢轻动,停在了营街正中,有些不知所措。 占了绝对兵力优势的刘陟自然不会拖拉,他三步并作两步直趋战鼓之侧,径直夺了一旁鼓兵的重槌,“咚、咚、咚”地擂起了两面进军合围的鼓令。 “杀!” 回应刘陟鼓声的,是数百人一同喝出、有如万钧雷霆一般的怒吼;两边数百人贝联珠贯地徐徐而进,落踵声搭配着重鼓的鼓点,一锤一锤敲在了那无处遁逃的二十人心头。 此时牙外军的骑卒,就像坑洞内被两排钉板同时逼仄的硕鼠一般,慌地六神无主,哪里还有刚刚半分神气! 如此强大的威压之下,两边的枪阵才只行到一半,骑卒之中就有人承受不住;一人率先下马跪膝、连番叩首。 有第一个跪降之人带头,剩下十余人纷纷有样学样;一眨眼的功夫,马背上竟然连一个人不剩,全部俯首贴地,以乞活命。 秦彦彰被压地动弹不得,废了好大的力气才的拗过头来、侧出了口鼻,而后他立即连呸几嘴,吐出了嘴里进的泥沙。 接着他瞥见近在咫尺的虞候,意识到亲兵骑马入营是这人下的命令,于是骂道: “你这蠢货,是犯了什么癔症,未经请示便敢私自下令!不过区区一个虞候,仗着我父亲器重,便以为自己是都虞侯了么?” 那虞候却是一动不动,连脸都依然正抵着地面,就仿佛没听见这话一般,秦彦彰哪里在自己人面前受过这种冷遇,又要再骂,却听见一声冷哼: “这群腌臜泼才留有何用,拖出辕门,全部斩首。” “刘...龙骧军都指挥使!”秦彦彰生生把那个“陟”字吞回了肚子,改了称呼,用商量的语气哀求道:“可否看在牙外军的面子上,放了他们一马?” “放了他们一马?”刘陟复述着这句话,踱至秦彦彰近前,半蹲下去,嘲讽道:“牙外军的面子,可——不——够——” 他此时无论是说话时神态,还是说话的语气,都与当初秦彦彰在郁右里拒绝其哀求时,如出一辙! 当然,刘陟执意要杀这二十个丘八,倒不是为了争口恶气;而是这二十人,已经触及到了他立军的根本。 龙骧军自成军以来便最重军纪,练军三月有余,因触犯军规而被斩首的就有近二百人,军令由此言出必践。 今日要是对牙外军士卒网开一面,那就是毁了自己的金字招牌;用两百条人命才铸成的铁血军律,顷刻之间就会变成一张废纸。 不患寡而患不均啊! 骑马冲营举动表面上看起来仅为意气之争,但实际上,乃是诛心之策。 听闻自己要被斩首,那二十个骑卒或是大哭、或是讨饶、或是干脆破口大骂;可等到二十个手持长刀的刀斧手就位后,就只听得见他们的乞求声了。 见龙骧军这是要动真格的了,秦彦彰只能试着威胁道:“刘陟,你若杀了我这二十个亲兵,那跟我牙外军二万余将士,便是结下了解不开的梁子!” 刘陟猛挥了几下手掌,将面前趴着之人的面门拍地“啪啪”作响,不屑一顾: “呵,我就是斩了你的头,也只不过会跟秦武兕成个不死不休的局面;就你们父子,也配代表牙外军?” 两人这说话的功夫,行刑的刀斧手在冯全乂的督促下可是一点没停;挥刀落斩之间,丝毫不拖泥带水。接连响起的十余道砍肉断骨声,更是听得人寒毛直竖。 紧接着便是数十道喷天而起的血柱,将整个辕门都染红了一大片,也让在场见证、参与的诸人,神色一凛。 只有面皮还贴着地面的虞候与众不同,他听到因头、身接连倒地而产生的闷响,脸上居然出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然后他突然动了下脑袋,撇过嘴来: “都长,u看书 ukanshu 军主先前吩咐我们不必今日便回;要是被扣留在此,怕是两日之内,都无人知道我们遭此险衅!” 这话把刘陟瞬间听愣了,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何这么傻的人,还能在亲兵之中做个小校。 秦彦彰本已经吓得胆寒,随后更是被这一句气地脸色铁青;但他又怕大声说话惹怒刘陟,低埋着头不敢作声。 冯全乂若有所思,将刘陟拉至一旁,建议道:“都指挥使,此时将他们放回去,秦武兕必定不会善罢甘休。不如先扣押他们一两日,我们看能否思索出一个应对之策。若是今日想不出来,明日就禀与节帅,也好让节帅帮忙斡旋。” 刘陟觉得这话说得在理,微微颔首,差人将这二人押了下去。 ....................................………… 明月高悬,时间已至子时;刘陟于帅帐中安睡,枕旁则摆着自己的头鍪,兜鍪的空腔正对着其右耳。 突然,一阵异响由兜鍪汇集入耳,刘陟立即惊地睁开双目;他掀开竹席、抽出榻下暗格内藏匿的横刀,低吼一声: “是谁?” 一个黑影钻入帐中,刘陟看地有些眼熟,借着照入帐内的一缕月光,终于看清楚了来人——冯全乂。 后者急声说道:“都指挥使,大事不妙!” “何事?” “秦彦彰死了!” “什么?” 刘陟登时睡意全无,脑袋里只剩一个念头:这下是黄泥落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第31章 死间 刘陟被冯全乂及几个军士引着,来到安置秦彦彰与那虞候的帐外;他见一人爬伏在帐外、穿着明显不似秦彦彰,随即一步跨过了那尸体。 赶入帐内后,刘陟只见秦彦彰瘫在一大片血泊之中,躯体无力地倚着床榻;无神的双眼瞪地如铜铃一般大,脸上写满了他死前的不甘与诧异;其脖颈处那道三指宽的、深不可见的伤口,应该就是他毙命的原因。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给我一五一十地说清楚,要是敢有任何遗漏之处,绝不轻饶!” 回过身的刘陟压住了心底的惊慌与烦躁,向一同入帐的两位看守军士询问;他话音虽低,但是语气中蕴含的威严却不可小觑。 被问到的军士打了个哆嗦,随即就要张口;但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又缄口不语了。因为—— 龙骧军为了防止夜间喧哗导致的炸营,定下了“营使以下皆不能夜间言语,违者立斩”的军规。 刘陟哪还能不明白这军士是顾及什么,出口承诺道:“军中主帅允你说话,你只管开口,不会因此遭受刑罚。” 有了顶头上司的背书,那军士如释重负、叉手答道:“禀军主,小人与队中袍泽一起在帐外值夜,大概一炷香之前,外面躺着那人突然闯了出来。” “我二人用枪杆将其叉住,他却不顾枪尖都抵到喉咙上,硬是抬起手来,射了一支袖箭出去......” “袖箭、什么袖箭?”刘陟一面追问,一面往帐外望去,“往外射袖箭?” 考虑到牙外军的人之前想强闯中军,刘陟未把他们拘在背嵬营内,而是就近安置在了左虞候营,故射程较短的袖箭,也能飞到营垒外面。 被这一追问,那军士也口吃起来,“就就、就是那种......会、会响的箭。” “鸣镝!”刘陟与冯全乂异口同声地道出了这个词,而后二人对视一眼,互相瞧出了对方眼中的忧虑。 鸣镝乃是一种射出去能发声的箭矢,相传为秦汉之交时匈奴的冒顿单于发明。 冒顿为训练部下的服从性,便要求他鸣镝箭所法之处,部下必须跟射,不(和谐)射者斩。 经过严酷的训练,其部属皆唯命是从;于是这位大孝子在射猎之时,径直将鸣镝射向父亲头曼单于的坐骑,随后头曼便被如飞蝗而至的万箭扎成了刺猬,冒顿从而顺利即位。当然汉人用鸣镝,还是多当做传讯的手段。 “现在去追那接受鸣镝讯息之人,肯定是来不及了,”沉吟半晌,刘陟终于又开了口,进而皱着眉头又问:“之后呢,你们直接杀了他?” “军主,是他自尽的,”那军士急忙否认,并同时指向帐外,“他射出那箭之后便开始口吐白沫,接着自己就倒下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没了进出气;若是军主不信,可寻人来验尸。” 冯全乂像是想起了什么,一同解释起来,“都指挥使,我探查过那虞候的尸体,确实死于中毒。” “并且他身上还有沾着血的短刃,秦彦彰就是被自己部下所杀!” “这哪像他的部下,倒是更像个死间!”刘陟理清楚了来龙去脉,先暂定了个结论,接着向戍卫帐幕的军士问责道: “你们是怎么查验的,毒药、短刃、袖箭一样没找出来,全给他们带在身上!” 两个军士听到这话立即下跪讨饶,口口声声说自己仔细查验过,未让这二人带什么违禁物件入帐。 “恐怕那人,将这些东西藏在了粪门和亵裤之内,来逃避检验......” 二人见冯全乂替他们辩解,感激地向上看了一眼;刘陟则挥了挥手将其屏退,凑到冯全乂身前,低声分析起来: “怪不得昨日秦彦彰趴在地上之时,骂了那虞候什么‘私自下令’;如此看来,冲击我中军的命令,也是那虞候下的。” “这样我便理清头绪了,他先用我之手除掉秦彦彰的卫兵,一来方便其动手,二来激化我与秦彦彰的矛盾,让我杀秦彦彰更具动机,三来将唯一可能成为我们证人的牙外军士卒,全部提前灭口。” “这个间谍可真是厉害,一石三鸟呀!” 冯全乂听着分析,不住地颔首,而后刚想提问,又被刘陟伸手止住,“我知道你想问‘何人要激化我与秦武兕的矛盾’;这个问题,我也百思不得其解。” 首先被刘陟当做怀疑目标的,就是以韦氏为首的世家豪族们;这群大族既怨恨刘陟又厌恶藩镇兵,离间的动机倒是十足。 但随即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煽动军队倾轧不难,但是想要平息动乱可就难了。 稍微有一点差池,这些个大族就可能反遭乱兵屠戮,受到灭顶之灾;黄巢之殷鉴不远,他们不至于冒那么大的险。 冯全乂将信将疑,提出了一个自己都不太信的嫌疑人,“会不会是,秦武兕自己......” “秦武兕做这种事情倒是比谁都容易,可是,他有必要多此一举吗?” 刘陟没等冯全乂话说完,就出言打断,而后说出了自己的见解: “他直接断了军饷,u看书wwuukashu对士卒声称节帅把军饷都给了龙骧军,这种煽动士卒的方法不是更加简易可行?依我看来,将二十个牙外军士卒一同斩首这事情,都比秦彦彰之死更能激起军中同仇敌忾。” “其中利害我都一清二楚,他秦武兕岂能看不明白?” 眉头皱地更深了的刘陟刚要叹气,却突然灵机一动: “既然排除了这死间是秦武兕的部下,那他大概率会核实这事的真假,我们就从中找一个周旋之法。” 闻言的冯全乂眼神一亮,赶忙追问:“怎么做?” “现在是宵禁时分,没有兄长的鱼符或印信,任何人都无法入城;如果秦武兕在城中,定然是得不到消息的,我明日一早便派人入城,让兄长将秦武兕控制住!” 说到这里,刘陟伸出个手刀,狠切了一下;俨然是找不到罪魁祸首,就先把制造问题的人解决了。 “若是秦武兕在军营,那他可能已经收到消息;他要是带少量亲卫来要人,我就直接捉了他;他要是派属下来要人,我就把来人统统抓了,不让他们回去,一面向兄长报信,一面拖延时间。” “秦武兕一向在东郊的清海军右厢,拖延出来的时间,就是为了给兄长安顿好西郊左厢兵马的机会;到时候兄长引着左厢、衙内军大军前来,配合我龙骧军,凭他右厢一万余唯利是图的军痞,翻不起什么风浪。” “若是秦武兕就在军营,不做核对直来攻我呢?” “那便战,强则强,弱则亡!” 刘陟眼露凶光,回地斩钉截铁。 第32章 蹊跷 整个后半夜,刘、冯二人都是再无睡意;前者在军帐内来回踱步,时而长叹时而摇头,后者则静坐于胡床之上。 直到破晓时分,一缕晨光自门帷的缝隙中漏入帐内,将刘陟晃地打了个激灵;他强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正要向帐外呼喊,却见戍卫的军士掀帘入内,禀道: “都指挥使,节帅遣人送来一批甲胄,来人就在辕门外,可要放他们入内?” 还没等刘陟回话,冯全乂已经因这声通传打起了精神,他面带警惕、半是质疑半是自言自语: “运送军械之事,总要提前知会军中的判官,可我却未曾接到丝毫讯息;都指挥使,非常之时,其中恐怕有诈!” 刘陟反而脸上神色缓和了不少,转身道:“半月之前节帅检阅龙骧军演武,对结果颇为满意,我便顺势向兄长讨了一批甲胄,当时也未曾报有多大的希望,没想到还真送过来了。” “可……可这卯时才刚刚过半,”,虽有刘陟这番解释,冯全乂还是将信将疑,“这也太早了罢,总觉着有些不大对劲。” 这番谨慎倒也不是无的放矢,刘陟沉吟了片刻,秉着小心总无大错的原则,引着帐内帐外的几人,亲自去往营门处。 龙骧军军营的营门,与其说是辕门,倒是更像城门;其夯土墙不但修地比两侧营壁宽出三倍有余,上面还覆了两层高的歇山顶砖石闸楼。 闸楼正面开箭窗二排,每排各有六孔;东西两侧的砖墙上则各开箭窗二排,每排较正面少了许多,只有二孔;但整个闸楼,箭窗之数也达到了二十之多。 刘陟立在闸楼正前的那段土墙上,没有先去理会下面侯着的兵卒,反而指向营外的开阔地谓着冯全乂道: “德操,你看这方圆数百步内的树木、屋舍都被我拆的拆,伐的伐;站在城头,周围形势便一览无余;楼下那些百十号人就算真的是来赚我这营门,无后续援军跟进,他们也不过是自寻死路罢了。” 冯全乂心中还是有些不安,顶着压力向官长建议道:“不妨用吊篮将为首之人牵上城头,待验明交接文书之类的证明后,再开营门也不迟吧?” 刘陟脸上浮现了些无奈的笑容,他觉得冯全乂有些过于较真了,但其这份认真又确是他所欣赏的,就准了这个提议。 城头的军士依令放下了个结实的竹筐,呼喊着墙下为首的军吏,让他弃了甲兵入筐上城;那人也未有什么抗拒之心,全部照做了。 哺一上营墙,那军吏就呈上手中的文书,单膝下拜,“禀龙骧军都指挥使,衙内军军典奉节帅军令,送盔、甲各五百领至龙骧军,还请都指挥使验收。” 冯全乂受了了刘陟示意,接过文书;先斟酌内容,再逐字逐句比较字迹,还反复端详了几次上面盖着的印章,确认无误后,方才给了答复: “都指挥使,这文书确是真的,我这就去带人下城验收甲胄。” 见冯全乂退下,那军典突然出声:“下吏还有节帅密信告知,还请都指挥使屏退左右。” “屏退左右,这人不是要行刺我吧?”揣着这份想法,刘陟没有答应他的请求,反而退到了己方军士身后,“有什么话直说便是,这墙上都是我的亲信,口风甚紧。” “昨夜丑时三刻,北门的斗南楼处看守门禁的军士,抓获了一个欲偷潜入内的奸细。” 这句话没头没脑,刘陟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他即刻追问道:“没了?” 那军典面上泛着些疑惑,吞吞吐吐道:“还、还有句下吏不明白意思,叫什么‘龟玉...龟玉未毁于椟中’,节帅只让我转达,无需理解什么意思。” 刘陟觉得这句话很熟,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他脑海中徜徉了半炷香的时间,终于知道是哪里见过了。 这句话,其曾在高中语文课上学过,课文的名字就叫《季氏将伐颛臾》;里面有一句,“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 “‘龟玉未毁于椟中’,难道要接一句‘虎兕未出于柙’么?”刘陟心中对自己戏谑道,却突然愣在当地。 “虎兕未出于柙”,柙者,牢笼也;虎兕,大唐一般用武来避讳虎,便是武兕;这句话的暗语便是——秦武没能出的了牢笼! 得到了“秦武兕被控制”这一重要消息,刘陟立即严声逼问:“昨日牙外军的马步军都指挥使,可曾在子城内过夜?” 那军典被这一喝,头摇成了拨浪鼓,“这个下吏真的不甚明了,但下吏今日一早,就见着秦军主被节帅被请到了节度使署内。u看书ww.uukanshu” 是了!刘陟内里暗喝一声,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昨夜在营外接受鸣镝讯息之人,知道秦武兕在城内,就冒着极大的风险想潜入城内报信,却被抓了个正着;自己兄长一定是逼问出了其中细则,抢先一步控制住了那个导火索,并借着押送军需的名头,通传消息。 至于为什么要用暗语,应该是怕这识得几个大字的军吏口风不紧,泄露了这机密引起牙外军的恐慌。 想到这里,刘陟松了口气,派身旁军士将这军典带下去用些茶水,自己则直往城下,朝清点甲胄的门口走去。 刘陟寻得了冯全乂,将自己的推测一五一十说出,冯全乂听得时而点头,时而摇头,最后一针见血地点出了问题: “都指挥使说节帅用暗语传讯的原因,是怕直说会泄露机密、动摇牙外军军心;但这个节骨眼上,派军士送甲胄来龙骧军,不是更容易令那些骄兵悍将心生不满?” “再者说,节帅怎么就确定,那个军典就一定没读过《论语》呢,这事情谁能说得准;全乂着实觉得此举有些画蛇添足,心中反而更加感觉蹊跷。” “嗯,”刘陟本想再拿文书说事,但又觉得冯全乂的话不无道理,便妥协道:“你继续在此清点甲胄,我立即派人去联系兄长,问个清楚明白!” 冯全乂望着刘陟远去的背影,心中还是不放心,他随手抓了一名小卒,严辞吩咐道: “给我传令六名营使,自今夜起,营外恢复设置‘听子’、‘斥候’,至少安排十组、每组不得少于三人!” 第33章 幕后黑手 南海县西,牙外军右厢驻地,居中的右厢都指挥使大帐之内;杨复敬斜倚在主位之上,炎热的天气蒸地他哈欠连天,但这并不妨碍其听候帐内下跪之人呈报事务。 “都指挥使吩咐的事情已经办妥,下吏前来复命。” 说罢后那人才敢扬其头来,将交割文书呈上;文书上赫然印着龙骧军的军印,此人俨然就是——清晨去龙骧军大营押送甲胄那位军典! 杨复敬骤然坐正,猛地将手中扇风的蒲扇往扶手一拍,“你没有出什么纰漏罢,回来的路上,可曾注意身后有无他人跟踪。” 这阴狠的声音惊出军典一身冷汗,他急忙又低下了头,声音更加恭顺:“都指挥使,下吏再三确认,并无可疑之人尾随;且下吏特意穿城而过,为的就是假装去节帅处复命。” “蠢材,自作聪明!”这话令杨复敬怒不可遏,直接将手中蒲扇砸向那军典,“六月的两税到今日都未征毕,节帅引着一干幕府僚佐各自视察乡里,你去节度使署晃一圈,那不是‘脱了裈袴排矢气’!” “滚出去,自己到军正那里领军杖四十!” 听到这惩罚,那军典反而如蒙大赦,口中更是连声道谢,后退着出了帐帘。 军典刚出帐帘,一甲胄完备的年轻军官接踵而至;他拾起地上的蒲扇,恭谨地递了上去,禀道:“大人,本月之军俸已经全部分发给了官健。 听着这声“大人”,杨复恭刚扇了几下的蒲扇又停了下来,接着便训斥起侄子,“杨超,我三令五申让你在营中要以军职称我;‘违将军一时一令者皆斩’,你要以身试法吗?” “叔......军主,”杨超见叔父动了真格,忙不迭地改口,并端正了认错态度,“末将鲁莽,还请军主责罚。” “责罚?”杨复敬冷哼一声,冷脸指向帐外,“那你就跟着刚刚那人,也去领四十军杖!” 杨超没想到叔父连个台阶也不给下,瞬间就愣在了原地;而见侄儿这点担当都没有,杨复敬心中更是烦,斥道:“没事就滚出去,别在我跟前摇来晃去!” 踌躇再三,杨超还是没有离去,问出一句,“军主,末将还有一事不明......” “你不就是想问,为什么我要主动向节帅提出,将五百副盔甲转与龙骧军。” 不客气地打断那问话后,杨复敬向侄子招了招手;待其靠到近前,他立即狠掴了杨超一掌。 “不成器的东西,整天盯着那点蝇头小利;看你这辈子、掌个一军两千多人也就顶天了,跟那独自编立一军的小衙内比起来,简直如猪狗一般!” 发泄了酷热与烦躁带来的怒火后,杨复敬心情平静下来,反问向侄子: “我动用左厢的暗子,将杀秦彦彰的账算到了刘陟的头上;你难道以为这样,秦武兕便会直接聚兵作乱?” 杨超有些摸不着头脑,眼球更是转来转去;脸上就差直接写着:“难道不是如此吗”这几个字了。 “你也太高看那姓秦的了,这牙外军上下两万余官健,只要节帅不赊其钱、不害其命,他们没一个想与、敢与节帅作对。” “别说死了秦彦彰,就算秦武兕被杀了,他们也无动于衷;只要节帅军俸可继,牙外军无人在乎谁为军主!” 心还悬着的杨超大气都不敢喘,试探着问了一句:“那军主为何一定要设计让秦彦彰死在龙骧军中,偏偏还不将这个消息告诉他爹呢。” “若是昨夜就告诉他,恐怕秦武兕的首级,今日已经挂在龙骧军营门之上了!” “那姓秦的昨夜能从右厢拉出一千人去攻刘陟,便已经殊为不易;这帮精明的丘八,不可能为了军主的冲冠一怒便打生打死。” 说到此处,杨复敬瞥了眼侄子,见他还是不明就里,继续解释道: “刘陟见秦彦彰不明不白死在自己军中,肯定会尽快向节帅禀报;若是节帅真的知道了这事,我们这番设计,就化为了泡影;甚至会因煽动军士,引来杀身之祸!” “所以大人先前向节帅提出将盔甲分与龙骧军,想以送甲做掩护,向刘陟传达‘节帅已洞悉阴谋,并将动乱平息于萌芽’这个消息;以瞒天过海,让刘陟短时间内不去寻节帅核实?” 见侄子终于开窍,杨复敬舒了口气,不但没有追究其称呼不对,还指了指身前的胡床让他坐下,又续着说: “我也是无意之中听说刘陟向节帅讨要铠甲,有这个原因在前,送甲的事情不是更加顺理成章么?至于那暗号,节帅也提过其弟曾学《论语》全篇,我就姑且一试;不过现在回想,倒是有些画蛇添足了!” 杨超听得啧啧称奇,u看书 ww.uukanshu却想到一处漏洞,“可如若刘陟心中还有疑虑,在我押送队交接之时便派人与节帅印证,那不就前功尽弃了么?” 像是早料到侄子会有此问,杨复敬不紧不慢地说出了他的盘算: “南海有五门:北面的斗南楼,平日根本不准行人;南边的双阙门乃是水门,陆路不通;因此要入城,要么从西侧的永年门,要么自东侧的行春、冲霄两门。” “行春、冲霄二门,平日进出都由左厢军士掌管,如今刘陟避开秦武兕所部还来不及;所以要入城中,他们军中无论谁来,肯定要走我这永年门。” “我早早的在永年门设了卡口,遇到龙骧军之人,便如实告知他们节帅已经出城;届时他们定会派部分人回营通报,剩下的则下乡去寻节帅;一来二去,这问题不久迎刃而解了么?” “这...这最多拖延个一日,怎么算迎刃而解呢?”一听叔父是这样打算,杨超瞬间就急了,要是生了差池,他可能要丢了小命。 “我要的就是这一日,”杨复敬眼中闪出精光,低吼道:“一天之内,我便能让左厢之人同仇敌忾,共击龙骧军!” “可刚刚大人还说,他们唯利是图,根本......”话到一半,杨超像是悟到了什么,不确定地猜到,“难道——叔父能让节帅不发军俸?” “不能!” 杨复敬回的这两个字看上去毫无气势,但语气却十分霸道;接着他一把将侄子抓了个踉跄,俯身耳语道: “所以我派人,劫了右厢军俸!” 第34章 煽风点火 清海军左厢大营内,一位席地而坐的军士抓了块粗布在擦着枪尖;他见自己的都头走远,赶忙向旁边同袍骂了一句: “狗肏的,按理说昨日就该发饷了;可眼瞅着今日过半,上头半点动静也没有,这算个怎么回事。” 他身旁的军士,刚刚向抽出的横刀上哈了口气,正要用袖口拭一拭刀刃;听得这么一问,先张望了下四周,见别无他人才小声回道: “我听说,今岁的夏税征地又是十分困难;节帅没钱,如何能怎么发军俸给我们......” 这个话刚刚到一半,便被那擦枪的军士打断了,他急地将手中粗布一撕两半,“说破了大天,那也不是理由;往日里就是少了我们一个铜子也不行,更别说现今一文钱都看不见!” “你们二人,在嘀咕些什么!”都头突然幽灵般地出现在那两位军士身后,把他们惊了一身冷汗;但官长并未追究两位下属动摇军心的言语,一反常态地解释道: “我听说,军中的饷钱,都被节帅拨给了龙骧军!” .................. 这样的窃窃私语,几乎发生在左厢大营的每个角落;就连随着一虞候入营的杨复敬,都见到了不少。 此番景象令他放缓了脚步,并若有所思;而引路的虞候却突然折返,催促这位远比他大的右厢之主莫要停留、直往中军大帐;杨复敬不以为忤,收回了目光跟了上去。 “把这杀才拖出帐外,斩了!” 杨复敬离帅帐还有近二十步,就远远地听见了秦武兕的怒斥声;那话音尚响在耳畔回荡之际,两个甲士已押着一人出帐。 被押之人远远就瞄到了杨复敬,瞳孔瞬间瞪大,而后赶忙低下头,掩饰自己短暂的失神;杨复敬心中大骇,面上却像个没事人似的,不紧不慢地踱入帐内。 他半个身子尚在帐外,一道不善的声音已经扑面而来,“自杨都长归顺节帅以来,你主动到我这营中,还是头一遭罢!”其中“归顺”两个字咬地甚重,摆明就是要揭杨复敬这个降将的短。 杨复敬松了口气,他刚刚见自己派出的细作又死一人,还以为陷害秦彦彰的事情泄露;但见秦武兕这番反应,其心中的一块石头反而落了地;于是反将一军: “秦军主有时间惦记末将那些陈麻烂谷之事,不妨多想想如何平息军中无饷的怒火。” “杨复敬,你要讨饷自己去便是,”秦武兕并未再做口舌之争,将佩刀刀鞘往地上一磕,喝了一声:“本将还有更要紧的事,送客!” 像是没听到这句“逐客令”一般,杨复敬在原地诉起了苦来: “前些日子,节帅要从我这调一批甲胄,准备拨给那小衙内;形势比人强啊,我还能如何,只得照办。” “不过我那前去龙骧军大营交接的军吏,却听得了一个消息,一个关于令郎......” 说话的工夫,杨复敬已被架出帐外,声音戛然而止;但秦武兕却猝然色变,急忙喝令卫士,将他再请入帐内。 “快说,我儿现状如何!”秦武兕屏退左右后,立即追问。 杨复敬不紧不慢,掸了掸袖子上被握出的泥印,而后才回道:“彦彰贤侄,已然被那刘陟害了性命!” “不...不可能!”秦武兕已经有了最坏的打算,但听此消息,还是乱了阵脚;他一边接连摇头,一边痴痴地说着:“刚刚回报那人,说刘陟只是留彦彰多住二三日......” 把握了言语上的主动之后,杨复敬又逼问一句:“那他可亲眼目睹彦彰贤侄,就算贤侄被那刘陟打骂一顿,在营头远远的露个脸总可以罢;总不能那刘陟,只是让下属传了句话。” “更何况,彦彰贤侄一向与那刘陟不睦!” 秦彦彰并没有回话,但他心里清楚得很,自己儿子跟刘陟可不仅仅是不睦,而是势同水火!想到此处,他脸上的神色进一步暗淡。 “若是末将猜的不错,刚刚被斩首的那人,就是奉命前去龙骧军寻人的罢?” 一听这话,登时秦武兕怒不可遏,他直接抽出佩刀,狠狠扎入地面两三尺,“若无他和另一人的撺掇,我决计不会派彦彰去龙骧军!” “如此说来,这俩人应是别人的细作,害死了贤侄?”明知事情原委的杨复敬来了招欲擒故纵,竟假意替刘陟开托。 秦武兕双手死死攥着刀柄,双目赤红咬紧牙关,喘着粗气地从牙缝中挤出了两个字——“刘陟”。 既已祸水东引,杨复敬又开始煽风点火:“这刘陟不但害了彦彰贤侄,我也对其深恶痛绝;节帅先前因他要走我五百副甲胄也就罢了,如今又因龙骧军克扣我军军饷。” “是可忍,孰不可忍!” 脸上的凶戾渐渐散去,秦武兕恢复了些许理智,抬头问道:“你也觉得这军饷,是挪给了龙骧军用。” 杨复敬并未做正面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秦军主可想想,上次发饷是什么日子。” “每月都是十三、十四两日,六月自然也不例外。” “是极,u看书.uukanshu 可六月十五却有一桩大事——龙骧军演武;此次演武,彼军可谓声势雄壮,令行禁止,不仅节帅赞不绝口,就连末将也啧啧称奇。” “节帅定是看龙骧军可堪一用,才要削减我们的军饷,甚至、废弃我们这牙外军!” 这句话就如同火星一般,瞬间点燃了秦武兕这个炸药桶;盛怒之下的他抬腿就是一脚,将靠在一旁的刀鞘生生踩断,低吼道: “刘隐小儿,我随你南征北战,平卢琚、迎薛王,败曾衮、斩刘潼;立下赫赫战功,身被刀箭创口十余处。如今,你居然要卸磨杀驴!” 听到这声“刘隐小儿”,杨复敬就知道这离间计已施成;他即刻用袖子遮住泛着喜色的面庞,郑重地向秦彦彰施了个叉手礼: “军主,末将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如今若是再任人鱼肉,我牙外军再无翻身的机会;右厢全军,愿受军主调遣!” 杨复敬为表忠心,不但把军主前的姓氏去了,还径直跪了一膝下去,以释前嫌。 秦武兕一面扶起杨复敬,一面向外发令:“来人,立即传都虞侯、都教练使、各军都指挥使来我帐中;有敢迟疑者,格杀勿论!” “军主,若攻龙骧军大营,杨某愿为先锋!” 如此殷勤的杨复敬反而让秦武兕心生疑窦,他婉拒道:“刘隐手中尚有六千衙内军,不但甲坚兵利、骁勇善战,更兼那苏章勇不可当;杨都长围好南海,莫让衙内军突出;就是大功一件。” 这自然正中杨复敬下怀,他随即低头应命,嘴角不禁勾出一个奸笑。 第35章 夜袭 虽时值炎夏,但四五更天的夜晚,正是每日最冷的光景;瘆人的夜风与鬼节刚过、空气中弥留着的一股肃杀之气一起,将南海县东的军营四周衬地萧瑟、荒凉;唯有那知了、蟾蜍以及各类昆虫不住地叫唤声,才给这地方带来一丝生机。 在皎白月亮的注视下,军营的辕门被悄无声息地打开;随后兵甲在身、衔枚横口的牙外军士卒便鱼贯而出,秩序井然地向北进发。 营门两侧的大火盆燃起熊熊火焰,将门前的空地照的通亮;这摇曳的火光映到秦武兕的脸上,将他阴晴不定的面庞照地甚是骇人,也让他望向手上东西的眼神更加冰冷。 “啪”地一声,秦武兕直接捏碎了手中沾血的竹腰牌,而后望向营内;他的眼神迅速在黑暗中吊着的几具无头身躯上聚焦,随后一道阴狠的话语脱口而出: “刘陟,你的下场,就跟这些被你派出来寻刘隐的小卒一样——” “身首异处!” 为牙外军左厢先锋的,乃是陈全忠的右一军;右一军两千余士卒列成六行的纵队,缓缓行进在野地中;明亮的月光直直地照在了他们的铁盔上,反映出点点银斑;这些银斑错落有致,竟隐隐约约在草地之上、勾勒出一条横亘百步的银色巨龙。 这两千余人既不执枪,也不擎盾,更未携带弓弩;他们腰间都只有一柄横刀,但甲胄却极为精良;打头的前几个都,则是抗着二十余具轻便竹梯。 清海军的营垒距离南海东门不过十里左右,右一军只用了小半个时辰,便已能远远地望见龙骧军营头的大旗;陈存忠随即下令展开阵型,这两千余士卒当即应令,迅速分纵成行。 月光下宛如“银龙”的纵队,散作漫天星光;而后大阵迅速重组,聚成了半个巨大的银色曲环;这阵型如同一只锃亮的银碗,越过南国的灌木低丛,默不作声地扣向那如瓮中捉鳖的营垒。 但既然是上千人同时行动,再小的声音也会放大千倍,铠甲上铁片轻微碰撞之声,逐渐汇集成声势浩大的金铁交鸣...... 这夜正巧轮到张仲在草内潜伏做听子,他正驱赶着身上的虫蚁,一听这不同寻常的声音,当即打了个激灵。 而后张仲往外探了个头,只见黑压压的一片敌军已迫近了龙骧军大营二里之内;他当机立断取出身侧的鸣镝箭,欲向大营方向射去。 可施射的瞬间,张仲却死死地扣住弓弦,不欲撒手——这是要是放出响箭,他很有可能暴露在不计其数的敌军眼前,性命难保;想到此处,张仲缓缓地搁下了手臂。 “若是眼见他们袭营不报,我军胜了,我则必死无疑;我军败了,田地也会被收回;好不容易分得的田地,怎能因你们这帮军痞被收回!” 这股念头让他瞬间恢复了斗志,张仲又将弓拉地有如满月一般,目光坚定地望向西南的郁右里方向:“死则死矣,嫂嫂,我的买命钱,应该够把侄儿赎回来了......” 一声刺耳的哨响瞬间压过了甲叶的摩擦声,打破了夜晚最后那点宁静;听得这声示警的其他斥候、听子也纷纷施射,将营前方圆一里的开阔地吵地躁声大作。 倚着闸楼外墙昏昏欲睡的鼓兵终于惊醒,忙不迭的操起两个鼓槌,重重地擂在了战鼓蒙皮之上,一阵如雷贯耳的鼓声随即想起。 这鼓声有如滴入湖面的水滴一般,瞬间泛起了一圈涟漪;六道鼓声从六营之中连锁响起,整个龙骧军大营霎时变得锣鼓喧天。 紧接着,火光不断地在营内闪起,一个又一个的火盆、火把被点亮;将整个大营之内,照耀地有如白昼一般。 十二个在营壁下枕戈待旦的大队,也在极短的时间内,分批涌向营墙之上,准备迎击来犯之敌;闸楼箭窗内,也纷纷漏出一具具弩机;弩臂当中稳稳地安着一个个泛着寒光的矢锋,渗出了不少凛冽的杀气。 从鸣镝发出,到这十二个大队六百人上楼,仅用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但形势已经相当危急,飞奔前进的牙外军先锋,已经推进至龙骧军营壁一百二十步外,马上就要迫近城下的据马阵。 “放箭!” 这夜值守的营使,乃是右虞候营的指挥使梁克贞;在他一声令下,数百道弩弦的霹雳声接连响起;不计其数的箭矢随着令人胆寒的破空声一往无前,狠狠地扎向了牙外军的曲面大阵。 但这阵箭雨却并未造成敌军多大的伤亡,牙外军先锋精良的铠甲,足以替他们挡下三十步外强弩的直射,uu看书.uanshu 这过了百步的弩矢,只造成了十余个被射中面门、手臂的倒霉蛋伤亡。 梁克贞见此景象,迅速判断出这队敌军甲坚兵利,立刻下令暂缓放矢,枪兵在营墙之上列阵,手持推杆的士卒则杂列于枪兵之中。 牙外军并未理会营墙上的敌军停止放箭,他们趁此机会迫近据马,开始破拆路障;准备越过壕沟,直抵墙下。 “放箭!” 梁克贞军令再起,呼啸的箭雨随之掣出;这次牙外军的士卒可没了刚刚那份从容;二十步左右的距离上,弩箭足以破甲,数百只箭矢狠狠地刺穿了他们身上的铁片;牙外军的先锋,一瞬间如被割的麦子一般,倒下去了一大片...... 靠近营壁的一冲帐幕,一名小卒揭帘而出;一面扣着缺胯袍的领口,一面向帐外的袍泽惊呼: “有、有敌......” 一道金铁入肉之声令他的话语戛然而止,队中押官右手抽出刺向属下的横刀,左手则在自己脖颈前狠狠地划拉了一刀,意思非常明确: “营使以下皆不能夜间言语,违者立斩!” 夜袭可是营啸发生的重灾区,要是放任这个蠢货咋咋呼呼,指不定捅出什么天大的篓子。 刘陟亦被这通天彻地的擂鼓惊醒,他旋即下榻,自己扣上兜鍪,又在帐外戍守的军士帮助下穿上身甲、裙甲,双耳则警觉地听着四面八方的战鼓声。 不久,东西两侧的鼓声停息,剩余四阵战鼓依旧喧嚣;刘陟瞬间判断出,敌军主攻正面的左后、左前、右虞侯、右前四营!! 第36章 胜人先胜己 龙骧军的大营为半月营,此营虽然可依靠地利、拱卫中军,但也有一不足之处:两翼距离辕门较远且有视野盲区,很难像常规城墙之上两翼的守军一样,侧射正面敌军。 营壁的设计也存在一定的缺陷,未曾在其外加修马面墙以减少射击死角;以及营壁宽窄不过六尺出头,其上的军士列成三列便已稍显局促,龙骧军本不占优的兵力还很难施展得开。 一条条对己方不利的信息在脑海中炸开,让刘陟一时不知所措;他望向火光冲天的营外,听着愈来愈近的喊杀声,一丝害怕涌上心头;而无处不在的黑夜更是像放大镜一般,将这丝害怕越集越大,汇成了一股难以抑制的恐惧。 这不是演武、不是训练,是不死不休的仇杀;这几个月他渐渐学会了漠视他人的性命,可轮到自己过这一关,却无法淡然! “会死的...打仗真地会死人的......” “都指挥使!” 冯全乂的叫喊越过重重鼓声,钻入了刘陟耳中;让他瞬间找到了主心骨,并循着声音来处望去。 “都指挥使!”飞奔至刘陟身前的冯全乂又呼了一声,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营壁、营壁...形势、形势危急,请...请都指挥使派兵、派兵援护。” 大脑一片空白的刘陟连冯全乂的话都没听清,便忙不迭地应道:“好、好,依你所言。” 一面说着,右手食指还在不断地搅动甲胄下的衣摆;堂堂一军主帅,竟像个孩童一般。 “刘陟!”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暴喝,将其震地一哆嗦;但即使被下属直呼其名,刘陟也不敢直视冯全乂,底下头躲避着他那审视的目光。 可冯全乂却不依不饶: “危难之际,主帅当与士卒同心,请都指挥使登上营墙,以彰我军士气!” 面对这样的请求,刘陟的回应是沉默;他知道冯全乂的方法是眼下最好的解决之策,可那双腿却跟灌了铅似的,难以挪动,嘴巴也和吃了哑药一般,想吐字却说不出声。 “那纸上谈兵的赵括,面对秦武安君的围困,尚敢亲率士卒突围;军主的胆量,便只有这些么!” 这一声质问又重重地敲在刘陟心头,让他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可即便如此,其还是未有任何反应。 时间紧迫,冯全乂不欲再耽搁,突然抽出刘陟腰间的横刀,反身向漆黑的营街奔去,抛下一句: “军中判官这便去城上督战,都指挥使好自为之!” 刘陟猛然抬起头,只见冯全乂的身影越来越模糊,直到消失在黑暗中;而再看一旁的十余个亲卫,脸上或多或少带着些鄙夷。 他颤抖着收回了目光,心情已经跌落到了谷底: “就连这些目不识丁的农夫,也瞧不起我么......” “我到底在做什么,费尽心力地编练大军,就为了引颈就戮么!” 在十余道目光的注视下,刘陟颤颤巍巍地解开了左臂披膊的系绳,而后咬起披膊,拔出腰间仅剩的障刀;面色一狠、径直刺向胳膊...... 剧烈的疼痛传入大脑,让刘陟呆滞的双眼瞬间恢复了清明;他龇咧着牙嘴,连包扎伤口都顾不上;率着一众亲卫,赶向核心战场。 再说营墙近前发生的战斗,龙骧军的一轮强弩齐射,便造成了牙外军选锋精锐百余人伤亡;这立即令这帮新卒们士气大振,若不是一旁有队头、押官在督战,他们少说也要欢呼一阵鄙谑敌军。 但久经战阵的藩镇兵又岂是易于之辈,即使右一军短时间内减员近二十分之一,他们也未有丁点的惊慌与退意;而是趁着强弩上弦的间隙,轻车熟路地破拆、推开营壕前的据马与鹿砦。 这些景象营墙上的梁克贞都看得一清二楚,他自然不能让这群叛军如愿,正欲准备催促部下加紧上弦,却见如飞蝗过境般的箭矢正铺天盖地而漫向己方大营。 仓促登墙的六百龙骧军,就连应付牙外军突袭的先锋都有些吃力,自然顾及不到后续跟进的敌军;在右一军迫近营壁之时,为其提供远射支援的千余弓弩手已悄然而至。 而在龙骧军弩手第一轮齐射完毕之后,这千余弓弩手已展开队形;弓手突于前方,在距营壕仅百步处引弓;弩兵则在弓手八十步后,抬起弩机、指扣机括;随后一声重鼓擂响,千人同时放弦! 箭矢的破空声、箭头撞击夯土墙产生的闷响声、矢锋入肉声、军士的惨叫声,随即在龙骧军大营的营墙上此起彼伏,整个营壁上的防线都乱成了一团浆糊。 因甲胄被秦武兕派人抢先领走,龙骧军成立之初便饱受缺甲问题的困扰;后虽经过刘隐的暗中补充,但还是杯水车薪;连着杨复敬送的那五百副甲,着甲的战兵才刚刚达到了三分之一。 第一阵夺命箭雨过去后,梁克贞谨慎地探出头来,心中尚有余悸。他倒是甲胄完备,没受什么明伤,可铁甲能挡穿刺,防不了动能;其被箭矢击中的几处,还是有些隐隐作痛。 比起身上的小伤,城头龙骧军的伤亡更让梁克贞心如刀割;刚刚那一阵箭雨,将城头六百人射死射伤了将近一半;营壁上的防线,瞬间出现了几个巨大的缺口。 而且由于不少队长、押官的战死,普通小卒变得无人约束起来,其中有些胆子大的,竟然在官长未令的情况下,撤往墙下。 城下的敌军动作却是丝毫不拖沓,在鹿砦据马上打开缺口的牙外军选锋,立即将竹梯平放至营壕之上,并以梯为桥,迅速向墙根进发。 初经战阵的梁克贞虽然胆大心细,但也未曾见过这番局面,心中也慌乱起来;他不由地想起了李守鄘,若是此人没有被调回衙内军,己方形势不至于如此难堪。 “敢有妄退着,杀无赦!” 冯全乂并不雄壮的声音,此时却穿过喧天的鼓声,映入龙骧军军士的耳内;他手上拎着的那个尚在滴血的首级,则彰显着他话中毋庸置疑的权威。 话音未落,数以千计的着甲士卒开始从各处土梯登墙,从袍泽手中接管城防;至于城上怯战者,则被一一格杀,并削去一耳。 “啪嗒、啪嗒......” 越过营壕的牙外军选锋,将平放的竹梯再次扶起,并往营墙墙头搭去;竹梯之上可有牙钩,一旦牙钩搭上土墙,这竹梯就再难推开。 “推杆出!” 眼看竹梯上的牙勾就要卡在城沿之上,梁克贞与赶到城头的冯全乂几乎一齐下令;随即十数根碗口粗细,杆头有置有一块弧板的木杆便从对应方向伸出城头。 推杆前侧的弧板顶住梯子最上面一节,握住推杆另一头的五六名龙骧军士卒向外一齐施力,城下两个侧面扶着梯子的牙外兵直接脱手。 脱手的那两位还算幸运,顶多手上受了点小伤,可等在梯子正面,uu看书 wuuanshu 准备第一时间登城的那个先登兵,直接被木梯带着,摔入壕沟,瞬间被沟中竖着的竹签扎死。 被推的梯子不是个例,更有数十人被带入壕沟之中,惨叫此起彼伏地从那道虽然不宽不深,却有如天堑的壕沟中传来。 少数几组登城的牙外兵,也被墙上守卒团团围住,眨眼的功夫,被刺成了马蜂窝。 第一波登城失利,并未让牙外军的攻势有所减缓;右一军的士卒稍退数十步,他们身后——第二轮的箭雨,再次铺天盖地袭来! 但今次登城的龙骧军,全是贯甲荷盔之人;这次压制射击成果渺渺,只是…… 冯全乂运气不好,右手小臂被流矢划伤,夺来的横刀也掉在了土墙上;他正要去捡,一只熟悉的手抢在他前面拾起了刀。 “都……” 刘陟一手止住了冯全乂的话语,不做停息便发令道: “冯判官听令,我命你下城传令。” “都指挥使刘陟,若在敌军未退之际便下城,杀无赦!” “城下士卒,见刘陟逃而不斩者,杀无赦。” 这两道命令惊地冯全乂目瞪口呆,他刚要劝阻,却瞥见了刘陟左臂上渗出的鲜血;知晓了军主的决心后,其将话给咽了回去。 随后冯全乂郑重行了个叉手礼,旋即下城。 刘陟没有理会下属的动作,他的目光已穿过层层障碍,直抵着叛军来路: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秦武兕,把你的忌日挨着你儿子的忌日,就是我对你,最大的恩赐!” 第37章 1波未平1波又起 刘陟终于在夜袭开始半个时辰后,毅然决然地登临了战斗的第一线,他双手将自己的横刀驻在身前,于营墙之上岿然不动,身上裹得密不透风的层层甲胄,更添显了其几分威严。 那头上与颈间的兜鍪顿项自不必说,金盔的锃亮与顿项的寒光足以证明其坚不可摧;而刘陟躯干上更是内衬环锁铠、外罩山文甲;其长长的裙甲至坠到膝盖,将脐下最为紧要之处护的严严实实,小腿亦被胫甲覆盖;就连刚刚解开的披膊,也又被紧紧地束在了刘陟臂上,即使勒地伤口流血不止,他也未有半点色变。 十四五个亲兵就在刘陟身侧,立起了一根粗约五六寸、高三丈有余的木桩,其上撑着一幅巨大的竖幡,上书十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谘议参军龙骧军都指挥使刘陟”。 营墙上的龙骧军士卒虽不一定看得见刘陟本人,但必定认得这一军之主的旗幡。俗语云“将有必死心,则士无偷生念”;军中主帅都已上墙督战,戍营第一线的军士瞬间精神为之一振。 城下指挥右一军作战的,正是其都指挥使陈存忠;他望着那竖起的旗嶓,心中不由自主地凝重了起来;而城上料想之中的欢呼没有传来,更让他心中一惊: “主帅亲临一线鼓舞士气,龙骧军的军卒中居然未听得呼喊之声,那个十四岁的稚子,竟能将部众约束到如此程度么!” “不能再如此正面强攻,这只是徒增部伤亡。”的念头随之在陈存忠脑海里生出,于是他立即下令: “旗兵听令,传令于身后的弓弩手,让他们集中向城头帅旗施射,我倒要看看,那衙内在城头能捱多久!” 令既一处,数色令旗随即点起,身后的弓弩阵见了,当即停止了齐射;并慢慢分好次序,改为向城头帅旗持续压制射击。 “举盾,举.....” 刘陟的喝令刚出口,瓢泼的箭矢伴着令人胆寒的呼啸声破空而至,仿佛不要钱一般、连绵不绝地倾泻向刘陟所处的方圆二十步内。 还好身旁亲兵反应迅速,格起了一列盾墙将主将护住,刘陟才免于被扎成个刺猬;否则真的要是身中数十矢,即使他全身上下被甲胄罩地严严实实、无性命之忧,也要被击打的遍体淤伤。 见城头上的盾墙将龙骧军主帅遮蔽的严严实实,陈存忠不急反笑,又发一令: “中间做大声势,佯攻营门;两翼迅速散开,向东西两侧城墙靠近,那里防御薄弱,易于突入!” 牙外军既定的策略是,右一军轻装简从奔袭龙骧军营门,趁营中士卒未醒之时,一鼓作气拿下大门;而后四处防火,引得营中大乱,令其兵卒自相残杀。 因冯全乂布置得当,以及秦武兕的轻敌,这个战术意图并未实现;右一军进攻受挫之下,陈存忠只得改变思路,由薄弱处先登上城,而不再考虑直破营门。 处在两重盾墙之内的刘陟刚要舒一口气,突然听到城下喊杀声大噪,他以为敌军要趁机再从正面突破,连忙命东西两侧军士挺枪架弩,着重打击营门前的敌军。 刘陟虽位于城上居高临下,却被盾阵遮蔽了视线的;如此一来他自然发现不了敌军的两翼正慢慢散开,向龙骧军大营的东西两边迂回....... 而距此战场七百里的地方,乃是五岭最东的大庾岭;前汉之时,汉孝武帝派遣庾胜征讨南越,庾胜便于此地筑城,大庾岭因而名之。 其岭中遍布深山长谷,又邻亘溪东,地势甚为险要;自秦汉以来便是南北要冲之地,其战略意义可见一斑。 开元年间,大庾岭旧路难行,名相张九龄奉命开凿大庾岭路,于是此道成为南岭中最重要的一条交通道路。凡人口迁移、军队调动、商旅往来、使节访问等,大都经过此道。 因此,大庾岭之北三十里的大庾县,随之变为赣南重镇。 坐落在章水之阳的大庾县南遏交广,西距湖湘,据江西之上流,拊岭南之项背;早在秦征百越之时,此要地便已设置了横浦关;而废弃的横浦关城旁,则赫然伫立着一座军营。 夜色之下的军营保持着静谧安静,要不是营内来往巡夜的军士和营中点起的灯火,怕是无人能透过夜色看到这军营。 军营正中,处于大军各营拱卫之下的,便是军中主帅的军帐,时已将至天明,其军帐内灯火依旧通明;坐帅帐内主位之上的,是一位年过花甲的却依然精神矍铄的魁梧男子,他便是自立为虔州刺史的卢光稠。 卢光稠出生于范阳卢氏,他的曾高祖父是武周时的兵部尚书卢宗泰,卢宗泰因唐玄宗李隆基诛杀太平公主而感到政治斗争之残酷,于是辞官隐居虔州。 卢宗泰或许知道他的人不多,但卢光稠的另一位老祖宗可谓是鼎鼎大名了,那便是后汉的著名大儒、刘备和公孙瓒的老师、汉末三杰之一的卢植卢子干。 “军械粮草可曾准备妥当,仁化县方向的路径可曾探查完毕。”卢光稠声若洪钟的声音从主位上传下,他虽已年过六旬,言语之中还是具备着相当的威势。uu看书ww.uanu.co 坐于卢光稠左手下的卢延昌立即回向父亲:“禀大人,军需武备俱已准备妥当,足够大军三月之用,前往韶州仁化县的斥候也已返回,回报此去路径俱是坦途,县内镇兵也并无异动。” “如此便好,”卢光稠应了一声,心中却还是忐忑,“可这一仗,事关虔州兴废,我这心中还是有些不安。” “大人不必忧虑,谭伯父募练了新卒,不日便将前来会合;有他出谋划策,我军拿下韶州易如反掌!” 卢延昌口中的谭伯父便是赣州老将谭全播,因他是卢光稠的表哥,卢延昌喊其为伯父。 谭全播颇具谋略,在卢光稠起义时多有出谋划策,使义军节节胜利。卢光稠能割据虔州,谭全播功不可没,因而他在虔州军中素有威望。 听闻卢延昌提及谭全播,卢光稠脸上的忧色一扫而空,转忧为喜,坚定地说道:“有谭勇在,这韶州我势在必得,黎球,传我军令!” 坐于左手之下的虔州军马步军都指挥使黎球则离开座位,单膝跪于帐下。 “明日一早,用过朝食之后,大军便拔营进发,你带三千兵卒,轻装作为前军,不要攻城略地,要你绕过仁化,截断他们向南的去路,不让仁化一兵一卒向南报信!” “唯!”黎球干脆利落地接受命令,卢光稠又接了一句道:“待到我中军得知黎球已断敌军归路的消息之后,便立即夜袭仁化,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如果事情顺利,则可直捣曲江城下。” “父亲(刺史)英明!”卢延昌、黎球等帐内军校一起回道。 大纲遁 第一卷后续剧情 刘陟据营坚守,等到兄长援军,二人合兵击败秦全斌兵败,并抄没其家。 借此良机,刘陟正要趁机打乱藩镇兵将部署,彻底消除其屡屡犯上的潜在因子;但虔州卢光稠却在此时入寇潮州,刘隐终止刘陟削除藩镇兵的行为,领兵救援潮州。 谁料卢光稠攻潮州只是虚晃一招,实际目标是广州门户韶州,仓促之下刘陟只能领尚未编练完的新军出征救援。 刘陟一番苦战,击退卢光稠,并控制沟通江西与岭南的要地——大庾县;在大庾县南筑梅关。 回师之后,刘陟却得知自己兄长兵败,几近全军覆没;不过因祸得福的是,藩镇兵全被消灭了。 此时是清海军最为虚弱的时候,岭南的高州刘昌鲁联合容州庞巨昭、新州刘潜,一起攻清海军,意图铲除刘隐这个岭南霸主。 刘陟当机立断,将大部分兵力交予兄长正面对抗,自己率小股部队渡海背袭高州; 初攻高州不克,刘陟兵粮难继;久遭刘昌鲁欺压的冯氏、冼氏等豪强则前来与刘陟合作,在他们的帮助下,刘陟攻克高州,成功斩断反刘联军后路。 反刘联军因难以寸进、后路也失而产生内乱,被刘陟兄弟一一击破;冯氏趁机提出与清海军结盟,冯玶世将妹妹嫁给刘陟;清海军实现对岭南两道的初步统一。 第二卷楚汉称雄 交趾叛乱,静海军节度使安友权被杀,交趾群龙无首。刘陟陈述利弊后,刘隐命其出兵安南。刘陟联合亲汉势力消灭想要在割据的汉奸、蛮夷,并一鼓作气攻下南面的占城国,恢复了汉朝故土,改占城国为汉南州,意为“汉土最南”;而后上表朝廷,刘隐因功被封为汉南郡王。 在初步整合岭南、安南大部州县后,刘隐在刘陟的建议下采取了一系列的革新。 军事上全面改革兵制,实行募兵制与世兵制共行,并建立谍报机构,深入打探各割据势力情报。政治上祛除苛捐杂税,规定农税、商税不得额外征收,丈量无主土地并逐渐开始均田。 改革科举,使得寒门弟子也可入仕。经济上深化与海外的交流,并根据岭南的优势铸造金通宝、银通宝,解决钱荒问题;与吴越、闽国建立经济共同体控制丝绸、瓷器、茶叶价格,尤其是通过茶叶价格战来打击楚国经济支柱之一的茶税;文化科学上发明阴阳倒模,准备开研发铅活字印刷、并兴办报纸掌控舆论。 在此期间,朱温篡唐,在刘陟的建议下,刘隐不承认梁国皇帝,仍奉大唐为正朔,沿用大唐年号。 因清海军不尊梁天子号令,梁国一直想消灭岭南势力;911年,朱温趁着刘隐去世,刘陟刚刚继位之时,命素来与岭南不睦的楚王马殷征讨刘陟,结果马殷被刘陟打的全军覆没,身负重伤而回,刘陟一举攻占五岭地区险要之处,自称汉王。 第三卷帝王之基 西南的大长和国,是汉人郑买嗣篡南诏而建立的国家,刘陟一直采取与其通好的策略,逐步通过经济掌控其国内命脉,并暗中撺掇大长和国国主北上攻蜀。914年,大长和大举攻蜀,被打得大败而归,刘陟趁机出兵,以帮南诏复国为名,攻入西南,一举将大长和国吞并。而后采取、征兆南诏故族青壮入伍、鼓励汉人娶南诏女子等方法分化瓦解汉化其族,慢慢消化这些地方。 918年,刘陟趁吴国攻虔州之时,从南边巧取豪夺了虔州,自此两国交恶。而马殷因与刘陟交战受到重伤,于920年离世,比历史上整整早了14年。 刘陟趁机离间楚国重臣高郁与继任的马希范的关系,果然高郁被杀。后又挑起马希范马希声间的矛盾,致使他们兄弟阋墙,刘陟则趁虚而入,尽取湖南之地。 至921年,据有两广,交趾,西南夷,湖南,赣南的汉王刘陟,已经是南方最大的势力了,于是开始进一步改革,全面均田政策,引起豪强反弹,遭到刘陟强势镇压;西南与交趾都有蛮夷不接受编户齐民,发生叛乱,残害汉民,这两处被刘陟一一讨平。 而后刘陟再次改革科举,重开明算、明法等实用科目,并新增了农学、工匠学这两种考试内容,不过为了维护儒家脸上的体面,出了明经科、进士科,其他科目只从吏授起而非官授起。而后重开灵渠,将广州至襄阳的水道贯通。 922年,蜀王王衍继位四年后,倒行逆施导致民不聊生,刘陟找寻到7年前南诏攻蜀的向导,沿着同样的道路伐蜀,几经苦战,终于灭蜀,并得到了汉中归降;秦岭北面的蜀国数州,则被李茂贞吞并。 923年,新灭蜀的刘陟有些飘然,不顾吴国警告,进攻南平;西、南两路齐发,不到一月,讨平南平。时晋王李存勖已灭梁,自称大唐皇帝,刘陟攻下襄阳后,于襄阳称帝,国号汉,并仓促之下开始北伐。 后唐与南吴为对付汉国,秘密联合。刘陟轻敌冒进,加上军队疲惫不堪,被李存勖打得大败逃回襄阳。更要命的是,南唐一举攻克岳州,围困潭州(长沙)意图截断荆楚与两广的联系,川蜀也同时发生叛乱,汉国岌岌可危。 危难之时,刘陟去帝号,向无力南进的后唐称臣,而后回师与南吴决战。潭州城被马殷修得固若金汤,加之守将乃是刘陟亲侄,故死战不降。听闻刘陟回军,以强大的水师北上,于洞庭湖大战刘陟水军,刘陟佯装不敌,退入沅江,在沅江狭窄处以铁链锁江,火烧吴军水师,大破之。随后移攻岳阳,切断吴军陆师归途,吴军前克不了潭州,后路也失,八万人投降汉军,虔州的汉军亦抓住时机北伐,拿下江西全境,吴国实力大损。 925年,汉军再次出兵,攻吴国,吴国正跟吴越国乱战,在被颇有默契的汉唐两国同时攻击下亡国,汉取江南之地,唐取江北之地。刘陟再次称帝,吴越向汉国称臣。 第四卷九州将同 归义军节度使曹议金虽两次击败甘州回鹘,但一直无法吞并,向后唐求助无果后,只能转而求助汉国。刘陟重通西域的意愿十分强烈,但关中有秦岭阻隔,他只能转而走祁山道攻陇右入青唐,恢复鄯州都督府故地,连接归义军。与归义军合击甘州回鹘、凉州温末,大破之,得其地。 这时汉国完成了南面、西面对后唐的包围,后唐立即出兵萧关,意图夺取河西。汉军凭借陇山地理优势据守,后唐不克而还。 由于汉国的如芒在背,李存勖并未急于削弱藩镇,宠幸伶官,所以没有发生兴教门之变。 935年,刘陟认为时机成熟自凉州、襄阳、金陵三地同时北伐;西路止步于萧关之下,中、东两路则势如破竹,李存勖一面命人坚守淮河,自己亲领大军于刘陟再战于南阳,汉国经过数十年经济改革,国力远胜穷兵黩武的后唐,刘陟不主动出击,而是修起了营垒,意欲拖垮唐军。 唐军快被拖垮,关中、淮河同时告急,李存勖孤注一掷,寻机决战。刘陟利用李存勖轻视自己的弱点,诱敌深入,李存勖冒进,被汉军合围在南阳。兵困粮绝之际,又传来关中与山东失守的消息,虽自刎,唐军皆降,汉军尽取黄河南岸。 契丹见此良机,南下汉地,石敬瑭因汉国拒绝其求封河东节度使,向契丹称臣自立。刘陟不能坐视河北沦陷,携大胜余威攻河北,一路百姓深受后唐、契丹凌虐,无不箪食壶浆。汉军兵峰直抵幽州。 深知燕山屏障对华夏重要性的刘陟吸取了赵光义失败的经验,驻兵于幽州城下数月修整,而后依靠穴攻爆破,攻克幽州,夺回北部屏障,并遣使出海,交好高丽,令其牵制契丹。 第五卷塞北之患 940年,河北渐渐恢复,汉国迁都洛阳,联合朔方党项共伐河东,石敬瑭抵挡不住,向契丹求援,契丹派兵进驻云州,可为时已晚,太原已被汉军攻陷,双方将于雁门关下开战。 就在此时,黄河突然决堤,河南、江淮百万庶民受灾,汉皇刘陟无奈向契丹求和,认比自己小十三岁的耶律德光为岳父,割让被契丹占据的云州,终于换得契丹退兵。 而回师的刘陟,则图谋着一项旷世伟大的工程——重修黄河河道。 历经数月勘察,终于选好了新河道,刘陟举全国之力,花两年时间彻底消除黄河水患。而后鼓励生育、再次均田地、推行铅活字印刷,设立军校与武举,并在西南夷、交趾等地推行州县,与高丽日本交好,允许高丽日本的人参加汉朝科举,并开始从经济政治上影响两国。 与契丹则在防备中开展贸易,并帮助其修筑辽西走廊上的道路,为自己征辽做铺垫;与此同时西域于阗等国纷纷归附,奉大汉为正朔。 第六卷汉皇奋迅 955年,67岁的刘陟一路出幽州、一路出雁门关,伐辽。历经两年,灭辽,追辽末帝于北海畔,杀之祭天,班师之时又于燕然山祭地,达成“封北海畔,禅于燕然”的功业,一扫前耻。u看书 ww..cm 而后封自己与契丹公主的儿子为辽王,并着手煽动高丽境内的叛乱,趁高丽内乱的机会,一举吞并高丽,而数十年来汉文化对高丽的不断侵袭,也使这次吞并相当顺利。 辽王于东北垦荒,将汉朝培育的耐寒小麦种植于白山黑水之间,慢慢将辽东编户齐民。而燕山、阴山以北的广大草原戈壁,则被一个个隶属于漠北都护府的汉人卫所掌控着。 第七卷烈士暮年 刘陟回朝之际,被做了太子位三十二年、监国二十三年的太子发动政变,由于太子是诸子之中唯一政治纲领与自己相同的,刘陟即使有军事上的号召力,为国家考虑,也并未与太子兵戎相见,禅让。 辽王大怒,欲讨伐新皇,迎回旧天子,被不忍国家分裂的刘陟劝回。新皇急于证明自己,南征叛乱的西南夷,凯旋而还。 新皇治下,汉朝更加强大,但由于南征伤了身体,仅在位七年,便离世。新皇诸子仅剩一十五岁的幼子在世,无奈临终之前,托孤刘陟,刘陟重新即皇帝位,立新皇幼子为皇太孙。 刘陟一边教育皇太孙治国之术、一边治理国家。978年,喀喇汗国的对于西域的威胁越来越大;而西域两名善战的边将却不和睦,八十岁的刘陟只得御驾亲征,统制诸将,在西域大破喀喇汗军队,直捣喀喇汗国国都撒马尔罕城下。 而刘陟寿数已经,薨与撒马尔罕城下,汉军全军戴孝,班师。 太孙继位,五年后,再次起兵伐喀喇汗国,破撒马尔罕,擒喀喇汗于洛阳,命其献舞于大汉子民之前。 写在最后的话 为什么切呢,全是我自己的原因。 我以为自己能写的很好,结果越写越垃圾,自己都看不下去的东西就没必要写了。 其次,每天跟便秘一样,四个小时才挤出大便一样的两千字,这样的生活也很痛苦。 最后,鸽了一天之后发觉整个人都快乐起来了,人活着最重要是开心嘛! 给我投过月票、打赏过,粉丝榜上有粉丝值的,可以在此留下扣扣,我会加你们扣扣,返钱,100粉丝值1块。 (两本书一共100元稿费,还不到提现的门槛,哈哈哈~) 祝各位生活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