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美人谋略》 第01章 平康有佳丽 大盛朝贞玄三十九年。 三月初三,初春。 京都长临烟柳巷中最有名的青楼凤凰台。 高阔的主堂贯穿二层楼阁,周围十二根紫檀木立柱撑着穹顶,正中以云石砌成高台,两三个姑娘正俏生生立在台上,怀抱琵琶垂首弹唱。 云台周围三两两坐着些散客,正懒洋洋听那两三个姑娘弹唱;半晌,终于有人不耐烦的高声抱怨:“都弹得是些什么老掉牙的破曲,我们花钱可不是为听这些东西来的!” 正倦怠的其他散客听闻,也立刻附和道:“就是!越来越糊弄我们了!” 一个粗犷的声音道:“去把卫云姑娘叫出来!” “对!让卫云来弹曲!” “叫卫云出来!” 散客们随即叫嚷着附和,原本寂静的凤凰台一时间喧闹不堪。 “诸位!诸位客官!” 一个娇媚的声音打破喧闹,老鸨身着一袭姹紫嫣红的装束摇曳而来,一脸媚态的娇声解释道:“云儿今日身体不舒服,诸位客官要想听云儿弹曲,可以等以后再来。今日在台上弹曲的姑娘和云儿是同一个善才带出来的,也都不会比云儿差多少!” “得了吧!” 一个客官不满道:“你是嫌弃我们给的钱少,不愿意让卫云出来吧?!我今早才见到王丞相家的小少爷,说在卫云的客房听曲来着!哪里来的身体不舒服!” “就是,妈妈你也太瞧不起人了!” “凭什么王家少爷可以听卫云弹曲我们就不行?!” 客官们又闹哄哄的吵了起来,一个客官争先把十两黄金拍在桌上道:“妈妈你去别家妓院打听打听,别家的红牌姑娘就算接客能不能挣这么多钱?!我知道卫云是你凤凰台的红牌姑娘,没些彩头你不舍得让她出来,十两黄金是个底,你若嫌不够我再加!” “我加十五两黄金!” “我也加十两!” 散客们纷纷拿出了彩头,吆喝着让凤凰台的红牌姑娘出场。 老鸨眼珠一转,嘻嘻笑道:“那诸位稍等片刻,我去看看云儿身体好些没有。” 说着,在一阵环佩叮当作响的声音中摇曳离开了主堂。 高台上弹曲的姑娘闻言,悻悻然停了下来,有些愤恨的退了台。 散客们又七嘴八舌的议论了一阵,不知听谁喊了一句“卫云姑娘”,主堂中嘈杂的声音便立刻戛然而止,散客们纷纷伸长了脖子,只见一个曼妙少女正盈盈登上高台,不禁纷纷目露惊讶,身体呆立嘴微张,只因那凤凰台的头牌卫云,实在美极了。 她身着一袭水绿色纱绸长裙,腰不盈一握;胸前一抹淡黄色锦缎裹胸,隐隐勾勒出婀娜身材;身子轻轻转动间长裙散开,莲步微移如风拂扬柳撩人心扉。 待坐稳后,将琵琶半抱在怀中,微掩着细润如温玉柔光若腻的双颊,衬着两瓣不点而绛的薄唇,娇艳若滴;微微垂首时,耳下两颗耀眼的纯白色明珠也随着轻轻荡漾。 一双素手微微一动,琴弦间悠然传出一丝清远的柔调;轻拢慢捻抹复挑七种指法随意变幻间,一曲《阳春白雪》如流水般在指间滑落,韵律沉稳流畅绕梁不绝。 散客们纷纷愣住,痴痴的看着高台上那一副绝妙画卷――原本弹琴的人已经极美,不曾想琴声却更是让人迷醉,只恨不能永远停留在此情此景中。 有的客官刚准备喝茶,手中的茶盏却停住半空,只愣神看着卫云。 另有几个客官原本正在闲聊,此刻也早已屏吸倾听那琴声。 此时,在云台东南角落,半卷着珠帘隔出的一个雅间内,一个紫衣公子也正凝神看着高台上卫云素手拨弄琴弦,将一曲《阳春白雪》的淡泊宁静演绎得淋漓尽致。 他凤眼微眯,眸色一片漆黑,神色晦暗不清;似笑非笑的薄唇一勾,带着一分放荡,三分癫狂,七分蛊惑;紫色锦袍上用金蚕丝绣着千万朵盛开的深深浅浅的紫色丁香,张扬而不浮躁,隐隐勾勒出修长的身材,浑身上下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霸气。 一曲结束时,紫衣公子手中的茶盏已在空中停了良久,半晌,终于偏头向身旁一个橙衣少年问道:“现在高台上弹琴的姑娘,就是长临城第一名妓卫云?” 那橙衣少年点头答道:“对!听说是凤凰台现在的摇钱树,五岁来的凤凰台,老鸨培养了她十年,到现在都没舍得让她卖身,说是要留着清白身子卖个好价钱。” 紫衣公子点了点头,眯眼盯着卫云,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尤物。 橙衣少年斜眼觑着那紫衣公子,试探问道:“二哥,要不要我加点彩头,一会儿让她单独到我们雅间来弹琴?你也好再仔细看看适不适合让她――” 紫衣公子摇了摇手道:“先不要惊动她。” 橙衣少年点了点头道:“也好,一切都听二哥吩咐。” 紫衣公子不置可否,只不动声色的继续盯着高台上的少女看,此时,她刚刚弹完了一首自创的小调,客官们又意犹未尽的喧闹起来。 “再来一首!” “云姑娘,再给我们弹一首吧!” 几个客官吆喝着,卫云的手指却已在琴弦上停住。一双明眸轻抬,淡淡的扫了一眼四周散客,寒凉如水,纯净如墨,顾盼间神情淡然,主堂中却顿时鸦雀无声。 散客们纷纷怔愣,只看着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 “诸位!诸位客官!!” 老鸨一脸娇媚的摇曳而来道:“云儿今日身子确实不怎么好,诸位若真想听曲,就再加些彩头,单独请云儿到雅间作陪;至于云儿愿不愿意,就看你们的本事了!” “哪有这样的规矩!” “妈妈你也太贪财了些吧!” 散客们哪里拿得出那么多钱单独请凤凰台的红牌姑娘弹琴,有些扫兴的抱怨着。 “我出一百两黄金!” 西南角落的一个雅间内忽然传出一声报价。 散客们闻言哑然,纷纷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想知道究竟哪家的公子哥叫了卫云姑娘的彩头,怎奈雅间用门帘遮着看不清,随即又纷纷议论开来。 老鸨听到那彩头的报价,眼珠一亮,转头朝卫云使了个眼色道:“还不赶紧去?!” 卫云眸色一沉,微微皱了皱眉,在琵琶上划出一阵沉闷响声;心中虽不十分情愿,却仍旧离开高台,起身去了叫彩头的那个雅间。 散客们眼睁睁看着卫云离开,恨得牙痒痒却无可奈何。 眼看着卫云倩影进了那个叫了彩头的雅间,心中空落落的恨不能跟进去;等到高台上另换了几个姑娘开始弹曲时,却早已没了听曲的兴致,悻悻然想要散场。 紫衣公子眯眼看着卫云离开的方向,偏头对身旁的橙衣少年道:“去打听打听,刚刚谁叫了卫云的彩头;另外问问老鸨,有没有给卫云梳拢的意向。” 橙衣少年嘻嘻一笑道:“二哥放心,这个难不倒我。” 紫衣公子点了点头,凤眼微眯却一直看着卫云离开的方向:原来,她就是长临城第一名妓卫云,原来以为会是个艳丽勾魂的美娇娘,谁知她身上却没有一丝风尘气息,但又与养在深闺中娇羞忸怩的小家碧玉不同,她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沉静。 “哎哟喂……哎哟妈喂……” 忽然一声凄厉的惨叫声传来,众人纷纷朝声音的源头看去,只见一道身影“嘭”的一声摔在主堂地板上,满脸痛苦之色,手里还抓着半截衣袖。 众人略一惊诧,便指着那个摔在主堂地板上的人,纷纷议论开来。 第02章 高洁性如兰 “哟!这个不是王丞相家的小少爷王铭么!” “王少爷怎么如此狼狈?” “手中抓着的半截衣袖是个怎么回事?” 被议论的那人脸颊一红,恨不能钻到地底下去。 他名叫王铭,是当朝王丞相家的独苗,在宫中有个姐姐,因五年前产下龙种南宫瑾而被加封贵妃;王铭依靠着丞相和贵妃,整日游手好闲,在烟柳巷中寻欢作乐。 今日因一曲《高山流水》,对卫云心生爱慕之情,便叫了彩头,让她到自己的雅间单独弹琴,不知不觉却动了邪念,将卫云揽在怀中摩肩擦脸的喂酒。 卫云虽然心中不情不愿,但碍于王铭的身份特殊,却也只得耐着性子陪王铭喝酒;但无奈王铭得寸进尺,摩肩擦脸了一会儿就伸手撕扯着卫云的衣衫要对她用强。 卫云忍无可忍,终于在半推半就不成后一脚踢向王铭的小腹。 王铭痛的惨叫一声:“嗖”的一声被踢出了几尺,跳脚后退几步,随即“砰”的一声撞在了雅间的木门上,意外的将原本没有上锁的雅间房门撞开,踉踉跄跄的被门槛勾倒,四仰八叉的摔出了房间,手中仍抓着与卫云纠缠时从她衣袖上撕扯下来的半截衣袖。 “啊!那半截衣袖,不正是卫云姑娘的半截衣袖么?!”有眼尖的人反应过来:“该不会是王少爷轻薄卫云姑娘反被人家修理了吧?!” 众人闻言纷纷一愣,往卫云刚刚所在的雅间看去。 只见隔着半屏珠帘,卫云蜷缩在墙角,双颊带着一丝潮红,一手护着被扯下半截衣袖而露出的玉臂,撕烂的衣衫显示着方才在雅间中有一番争斗,倔强咬着嘴唇不说话。 “看来王少爷很不得卫云姑娘的心意嘛!” “你以为卫云是吃素的?她虽是个柔性的,但却也不是个软柿子,听说那钱家米铺的钱三上回因为轻薄卫云,差些被她踢断了命根,王铭不会也是吧?” “那可怎么了得!王少爷可是王丞相的独苗,若被踢断了命根王家岂不绝后了?” 众人一阵哄笑,指指点点的围着摔倒在地的王铭调侃取笑。 王铭打小娇生惯养,何曾受过这等羞辱,气得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指着卫云的雅间尖声喊道:“反了反了!妈妈!来看看你**出来的好姑娘!我王铭玩过的姑娘多了去了,从来没有哪个敢如此对我,这事你今天要是不给我个交代,我们走着瞧!” “哟!什么事情惹得王少爷这么生气呢!” 一阵娇媚的声音伴着“蹬蹬”的脚步声传来,老鸨拨开围观的人群,摇曳着身姿来到王铭身旁,眼珠滴溜溜一转早已明白过来,上前劝道:“王少爷您别跟她一般见识……那丫头平日被我宠得都忘了规矩,待我去教训教训她,让她给您赔罪!” 王铭冷哼一声,阴阳怪气的道:“妈妈你自己心里明白,凤凰台能赚那么多钱,王家在背后帮了多少忙;你今日若拿不出让我满意的办法修理那丫头,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老鸨一脸谄媚的低眉赔罪,眼睛不时凌厉的瞟向卫云。 卫云咬着嘴唇缩在墙角,低头垂眸,心中自知老鸨的意思是让她向王铭赔罪,但怎奈咽不下去被**的一口气,沉吟半晌,最终微微叹了一口气,仍旧出了雅间。 “啪!”“啪啪!” 不等卫云靠近王铭,老鸨已经上前扇了卫云三个巴掌道:“好厉害的丫头!谁教会你的可以和客官动手?!看我平时是宠你宠坏了,来人啊!给我把她拉到柴房去面壁思过!” 话音落毕,只见三五个龟奴冒了出来,反剪着手将卫云押了起来。 卫云被反剪着手,衣衫不整的被龟奴们摁住肩头,右脸热辣辣的疼,嘴角隐隐渗出粘稠的血丝,绝望的闭上双眼,心中明显不甘,却愣不说一句辩解的话。 王铭不由得一愣,原本打算看到卫云梨花带雨的委屈掉眼泪或者跪地求饶的情形,却不想她会如此平静,一时间更加气恼,一挥手道:“慢着!这样不行!” 老鸨闻言一愣,不解问道:“那王少爷的意思……?” 王铭一扬脸道:“小妮子不是还没梳拢么?妈妈你开个价,本少爷要替她梳拢!本少爷就不信了,她不让本少爷碰她,本少爷就偏偏要碰她一碰!” “啊!王少爷这是要霸王硬上弓啊!” “王少爷开口了,老鸨哪里敢不听他的话?” “卫云姑娘这回可惨了……谁不知那王铭风流成性,卫云姑娘若跟了他,岂不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下半辈子彻底玩完了?!” 主堂中一时间炸开了锅,围观的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着王铭的要求。 卫云闻言猛的抬头,原本平静的双眸难得有了一丝怒容,嫌恶的皱了皱眉,终于忍无可忍的开口讽刺道:“王少爷是要打算再白花几百两黄金么?” 主堂中众人闻言,哈哈哈的哄笑起来。 王铭脸色一红直接红到了耳根,冲着老鸨怒喝一声:“妈妈,你说!究竟怎么办!” 老鸨为难的看了一眼卫云,眼珠一转道:“那个……王少爷你也知道凤凰台的规矩,雅妓是卖艺不卖身的,如果要卖身……那也得有个合适的价……” 王铭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打断老鸨道:“钱不是问题!妈妈你只管开个价!” 老鸨眼珠一转,神情已有了一丝松动,却仍旧假意装作不情愿道:“那可不是钱不钱的问题……我带着云儿十年,一直把她当成亲生闺女来看,且不说她平日里吃穿用度与大家闺秀差不了几分,单说请善才教她琴棋书画诗词歌赋……” 老鸨斜觑了王铭一眼,忽的从怀中掏出一个手帕,竟然呜呜咽咽的抽泣了起来:“谁都说烟柳巷的姑娘可怜,是个清白身子时谁都看着你好……可一旦破身了谁都嫌弃,纵使你是个红牌姑娘,身价也只有一降再降,我家云儿……” “行了行了!”王铭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打断老鸨道:“妈妈的意思我都知道!钱绝对不是问题,妈妈随意开价,我王铭如果还一口价就是龟孙子!” 老鸨眸中露出一丝喜色,试探着伸出三个手指道:“那就三――” “等一下!” 只听得一个慵慵懒懒的声音传来。 众人闻声看去,只见一个橙衣少年从最东南角的一个雅间中歪歪斜斜挪了过来。 他手持一把折扇,慵慵懒懒,发丝被一根束带松松地拢住,留了几根遮在眼前,隐匿着凤眼里的几丝邪恶与戏谑;一袭绣满雏菊的橙色锦袍,华丽得让人睁不开眼。 “广陵王?!” “啊!广陵王怎么会到长临城来了?” “啊哟!广陵王俊秀非凡,又是大盛朝出了名的风*流*人物,与烟柳巷中的许多红牌姑娘都有交情!或许广陵王与卫云姑娘早就相识,此番便是冲着卫云姑娘来的!” 众人见到那橙衣少年翩翩而来,便七嘴八舌的议论开来。 第03章 玉佩牵情思 卫云闻言抬眼打量,恰巧对上橙衣少年满带戏谑的目光——原来,他便是大盛朝出了名的风流浪子,广陵王柳成桓。 广陵王柳成桓,与燕北王俞泊玉并称“南北二俊”,为大盛朝最有势力的两位异姓藩王。他掌控着大盛朝东南最富庶的藩国——“鱼米之乡”广陵国。其母平阳公主乃是当今皇上南宫栋的母胞妹妹,母亲死后便继承了母家陪嫁带来的封地。 广陵王生得俊美,出手阔绰,因此在烟柳巷中留下了不少风流债。 卫云平日里在烟柳巷中听说了他不少事情,不想今日会在这种情形下相见。 柳成桓笑嘻嘻打量了卫云半晌,折扇一摇道:“像云姑娘这样的佳丽,岂能那么轻易就找人给梳拢了?我看,不如依着烟柳巷常有的规矩,由妈妈在凤凰台办一场花魁竞价会,让愿意替云姑娘梳拢的主顾都来争抢,谁出价高就让云姑娘跟了谁,如何?” 此言一出,主堂中围观的众人又纷纷议论开来。 卫云在众人的议论声中不满皱了皱眉,原本一个王铭已经够棘手的,现在又多加了一个柳成桓来蹚浑水,把事情弄得如此麻烦,想摆脱困境更加难了几分。 卫云想着,柳成桓身影一摇,已经嬉笑蹭到卫云身旁。 卫云警惕抬眼,柳成桓衣袖一挥,已经顺势握住自己冰凉的左手。 卫云下意识的想要抽手,却觉得有一个温凉的东西正塞在自己手中,微微一愣,柳成桓早已松了手,歪歪斜斜的抱着双臂看着卫云。 卫云微微一怔,展开手掌低头去看,只见一个半月形的羊脂玉佩。 卫云看到那玉佩心中不禁一紧,蓦然抬眼哑声问道:“你怎么会有这个玉佩?” 柳成桓眨了眨眼睛,故作神秘的低声道:“那是因为——” “成桓!” 一个沉稳的磁性声音打断柳成桓。 卫云闻声看去,只见在主堂最东南角落的一个雅间内,隔着半屏珠帘,隐约有一抹身着紫色华服的人影,因隔了些距离,且有珠帘挡着,看不清他的脸。 卫云警觉的看着那抹紫色身影,心中的不安又增加了几分——那持有玉佩的人,原本该是身着一袭青衫,有着清冷的声音,绝不该身着华服邪魅狂狷。 卫云心中微微一凛,他的玉佩落在别人手中……他,该不会出事了吧? 十年前自家满门抄斩,自己多亏他出手才保住了性命;后来他去了西北抵御匈奴,自己沦落凤凰台,自此分离已有十年,时刻为他担惊受怕……如今他的玉佩落在别人手中,那他又在什么地方?可是……在战场上……出了什么意外? 正胡乱猜想着,却被柳成桓慵懒的声音打断了思绪:“本王的主意到底行与不行?妈妈你怎么不说话了?方才不是很能说的,现在怎么忽然变哑巴了?!” 卫云抬眼,见柳成桓正神情睥睨的看着老鸨。 老鸨讪然一笑,为难的看一眼王铭,再看看柳成桓,尴尬推脱道:“王爷您看……王少爷提梳拢的事情在前……可您也不能得罪……那个……容我再想一想……” “有什么可想的!” 王铭不耐烦的打断老鸨道:“我先说的当然听我的了!何况我王家给你凤凰台帮了多少忙妈妈你自己心里明白,你若不答应我,以后也别想在长临城做生意了!” “哦?!” 柳成桓挑了挑眉毛,逼近王铭几步道:“王少爷不知在朝中供什么官职,说话好大的口气,动辄就能扳倒一个正经营生的商铺?这样好的差事,赶明我也求皇上赐一个给我。” “你!你你!!” 王铭哆哆嗦嗦的指着柳成桓,只因自己被抓到了把柄,气得涨红了脸颊。 原来,王铭虽然身为当朝王丞相的独子,自己却并没有一官半职;何况王铭依靠着王丞相和贵妃姐姐在长临城中作威作福一事,王丞相原本并不知情。 王丞相是个谨慎之人,行事素来低调,也不愿家人在外惹事,生怕给同僚抓到把柄告到圣前,牵累了自己的仕途甚至整个家族的兴衰;所以,王铭虽然平日在外嚣张,但回到家却一个字也不敢跟王丞相提及,否则的话,不知会被王丞相修理成什么样。 “我?我什么我?!” 柳成桓折扇一摇将王铭挡在自己面前的手指拨开,略带鄙视的看着王铭道:“本王已经给王少爷留够了颜面,王少爷自己可要识趣。烟柳巷也有烟柳巷的规矩,像卫云姑娘这样的人间尤物,岂能是随随便便就梳拢了的?本王也不做那霸王,我们让老鸨定个日子,在凤凰台办一场花魁竞价会,到时谁出价高就让云姑娘跟了谁,你说怎么样?” “我……你……你们!” 王铭的脸色已经气得青紫,原本今日被卫云一脚踢出雅间已经够丢脸了,谁知现在刚要得手卫云却被柳成桓出来给搅了局,心中虽然不甘,却恨恨的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哆哆嗦嗦的指着柳成桓和卫云,吞吞吐吐憋出几个字来。 老鸨的眼睛滴溜溜在王铭和柳成桓间打转,观察了已有一阵,终于在看出谁更厉害以后决意说道:“那么……我们把时间定在下月初十,如何?” “行!一言为定!” 柳成桓手腕一摇“唰”的一声展开折扇,早已抢在王铭前与老鸨敲定了时间。 王铭一双三角眼愤恨的看向柳成桓,又恨恨的低下头去,闷不做声。 柳成桓嘻嘻一笑,转到卫云面前,手腕一摇合上折扇,轻轻一挑卫云的下颚,极尽风流的打趣问道:“小娘子,相公请你去我房里喝一杯酒,如何?” “哟……刚出了狼窝,又进了虎穴……” “卫云姑娘这回可惨了!” 围观的众人眼见着柳成桓比王铭还厉害几分,不禁替卫云惋惜起来。 卫云如水双眸轻抬,看到柳成桓偷瞥了一眼东南角的雅间,便知道是那房中的紫衣华服公子想见自己,心中略一思索,暗想既然华服公子有玉佩,肯定也知道他的下落,便垂眸福礼道:“奴家承蒙广陵王抬爱,如有照顾不周,还请广陵王多多担待。” “嘻嘻……小娘子果真很有趣,请吧!” 柳成桓嘻嘻一笑,满带戏谑的冲卫云扬了扬眉,转头瞥了王铭一眼,眼底露出深深的不屑,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当先迈步走向最东南角落的那个雅间。 卫云愣了一下,随后莲步轻移,不动声色的跟着柳成桓身后走去。 王铭眼睛死死盯着二人离开的背影,一脸铁青,四周不时传来讥笑和私语声,纷纷议论着王铭的丢脸行径,有如芒刺在背,更让他气得牙关紧咬。 “笑什么笑,本公子今天懒得跟他们计较,让他们走着瞧!”王铭伸手指着卫云二人走进的雅间,跳着脚尖声叫嚷。 “哼!”雅间内传来一声冷冷的哼声。 王铭听得浑身一颤,张了张嘴,却没敢吱声,狠狠瞪了老鸨一眼,愤懑离开了凤凰台。 众人指着王铭又七嘴八舌的议论了一会儿,见一场闹剧结束,也纷纷散了场。 老鸨眼看着卫云跟柳成桓进了雅间,眼珠滴溜溜一转,心中已有盘算,卫云,果然是个摇钱树,趁着她年轻的几年,必须得好好利用她才行。 第04章 疑是故人来 在东南角的雅间中,浅色的绿荷雕梁,紫檀木的云鹤雕花桌椅,在桌案上摆着一套紫砂壶茶具,茶香氤氲笼罩在屋中,晕湿了隔开房间的烟青色纱幔。 一抹紫色身影正端坐在纱幔后,眯眼看着柳成桓带着卫云进来。 柳成桓在进到雅间后便立刻收敛了浪荡举止,沉稳的向紫色身影福了福道:“二哥,卫云姑娘给你带来了;你们先聊,我去外面看看。” 紫色身影点了点头,柳成桓便出了雅间,顺带着锁上了门。 此时,雅间中就只剩下了卫云和那一抹看不清正脸的紫色身影相顾无言。 隔着烟青色的纱幔,双方沉静等待,似乎都在试探对方的虚实。 沉寂了半晌,最终是那紫色身影先败下阵来:“姑娘可是想问那玉佩的来历?” 卫云闻言一愣,不曾想他这样直白,倒是个爽性的人。 紫色身影轻笑一声,便又问道:“可是因为那玉佩,姑娘曾经见到过相似的?” 卫云心中一紧,越加多了几分不祥感,低头略一思索,抬眼警惕问道:“公子一来便连问卫云两个问题,是不是也该先回答卫云一个问题才算公平?” 紫色身影微微一愣,随即轻笑一声:自己刚问的两个问题她一个也没回答,却反将一军来问他要答案,倒是个不肯吃亏的丫头,不错,够谨慎。 紫衣身影微微叹息一声,有些哀伤的道:“那是……一个故人留给我的。” 卫云心中骤然一惊:“一个故人?!” 紫色身影微微向前一倾,就她的语气来看,自己果然猜得没错。 心中想着,便不动声色的重新向后一靠,缓声道:“我说的故人,与姑娘心中所想的恐怕不是同一个人;我给姑娘的那玉佩,恐怕也不是姑娘曾经见到的那玉佩。” 卫云皱了皱眉,心中纳罕,越加觉得困惑,低头看着手中的那个玉佩:羊脂质地,色泽温润,雕花精细,四周镶着几颗贡品级别的东海夜明珠,属皇室宗亲才会有的上上品;最重要的是那玉佩呈奇特的半月牙形,绝非可以随意复制的物件。 难道……真如眼前这位紫衣公子所说的,两个玉佩只是十分相似而已? 紫色身影顿了半晌,忽的叹声道:“其实姑娘可以不必如此警惕……你的那位故人在西北戍疆十年,领兵征战不计其数,几乎从未战败,总不会栽倒在区区在下手中。” 卫云蓦然抬眼,惊声问道:“你究竟是谁?” 紫色身影忽的一笑,不紧不慢道:“姑娘既说了要公平,自己却一个问题也没有回答在下,倒是让在下回答了许多;如此看来,可很不公平呢。” 卫云微微皱了皱眉,尽量保持着语气的和缓问道:“不知公子想问什么?” 紫色身影顿声想了片刻,有些为难道:“倒真没什么想问的……不如我们换个方式,我回答姑娘一个问题,姑娘给我弹一支曲子,如何?” 卫云闻言一愣,但随即平静答应道:“那请公子稍等,我方才忘记把琴拿进来了。” 紫色身影打趣道:“那在下在此静候,姑娘可别有去无回了。” 卫云眸色一动,福了礼,退身出了雅间。 不一会儿,听到房门“吱呀”一声又被打开,来的却是柳成桓。 纱帐后紫衣公子微微一愣,问道:“怎么了?” 柳成桓脸色有几分凝重,沉声答道:“二哥,郭公公来了,说皇上病重,急召你进宫去。” 紫衣公子面色一变:“嗖”的一声站起身来,眼中流露出一丝凌厉的光芒,缓缓吐出四个字“即刻进宫”,随即揭开纱帐,当先迈步出了雅间。 柳成桓紧随其后,二人很快便离开了凤凰台,没有惊动任何人。 片刻后卫云回到雅间,见纱帐后那抹紫色身影已经不见,不禁微微一愣,那人……怎么不告而别了?他究竟是谁?为什么会知道自己那么多事情? 卫云垂眸看着自己手中那一个温凉的半月牙形羊脂玉佩,分明与自己惦念的那人的玉佩如出一辙……便微微叹了一口气,也不知,自己惦念那人,现在可好。 恍惚间,记忆回到了十年前那个湿冷的冬日。 苏州城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打破了苏州县令苏正清府邸往日的宁静。 “来啊!给我搜!” 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冲破苏府,伴随着刺耳的厉声高喝:“苏州县令苏正清结党营私谋朝篡位,满门抄斩,苏家的人要全部带走,一个都不能落下!” 苏府后院的荷塘旁,年幼的苏情依只有五岁,并不怎么明白发生了什么?一手拿着狗尾草,懵懵懂懂问身旁的一个青衫少年:“满门抄斩是什么意思?” 青衫少年眸色一紧,一把将苏情依揽在怀中,闪电般纵身往荷塘旁的小树林中一躲:“蹬蹬”几步踩着林间的古树攀沿而上,紧接着左手一伸够住紧邻古树的一角屋檐,右臂将苏情依在腋下:“蹭”的一声蹿到屋顶上翻滚几圈后趴了下来。 苏情依一阵眩晕,未反应过来,却已被那青衫少年摁在屋顶上趴下,临高俯瞰正看到一群黑压压的官兵如洪水猛兽一般冲破府中的各个房间。 “啊!他们在干什么!” 苏情依在那群官兵冲破自己房间时低声惊问。 青衫少年眼中寒芒一闪,忙向苏情依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苏情依在困惑中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只听到一阵嚎啕声从各个房间传来。 苏情依蓦然一惊,循声看去,只见曲折繁复的院落狼藉一片,锅碗瓢盆玉器锒铛统统摔碎在院中,男女老少乱作一团,惊恐的叫喊着“我没罪”“别杀我”! 苏情依心中一急,不禁嘶喊道:“奶奶!二叔!” 青衫少年眸色一凛,一把捂住苏情依的嘴,低声警告:“别叫!再叫你也没命了!” 苏情依急得要挣脱那青衫少年,眼泪已经掉了下来。 凄厉的叫喊声弥漫在耳畔,苏情依眼睁睁看着苏府十余口人全部被押上了囚车,一双小手紧紧捂着嘴却仍旧忍不住的呜咽,一张小脸因悲伤已有些扭曲,混杂着雨水泪水和泥土脏成一团,悲凄而嘶哑的低声呢喃着:“奶奶……二叔……爹爹……” 青衫少年眸中闪现一丝疼惜,微微叹息了一声,伸手将苏情依紧紧揽在怀中。 苏情依悲戚的呜咽不止,小小的身体因痛苦而不断颤抖。 青衫少年忍不住低声劝慰:“别怕,有我在!” 苏情依泪眼迷蒙的抬眼,在青衫少年带着疼惜的温柔目光中,渐渐止住了抽泣。 细看他的容颜,一双眸子漆黑如墨,深不见底,冷清中带着几丝刚毅的神情;青丝高高束在头顶,绾作一个螺髻,露出锃亮的前额,配合着一袭青衫,透着不可直视的清辉。 虽然只有十五六岁的年纪,却有着一种少年老成的气质。 那一身孤寂落拓,伴着萧瑟西风,绵绵细雨,以及不可直视的神情,再没有在脑海中抹去。 记忆拉回,卫云不禁微微叹息了一声。 记得十年前初到凤凰台时,常常会在梦中惊醒,叫着他的名字泪流满面,然后在泪水中再沉沉的睡去;日复一日,有朝一日能再与他相见的念头支撑着自己在凤凰台的生活,却不知他何时才能回到长临城来,解开自己埋在心中十年的心结。 第05章 阴山飞将在 千里以外,在大盛朝的西北边疆,依旧是西风萧瑟的隆冬情景。 几日前才下了一场雪,阴山南北白茫茫寒风彻骨,匈奴左右屠首王率着三十万精兵,正与大盛朝西北第一藩王南宫梁的十万精兵在阴山东南脚下酣战。 战争已持续了整整三日,南宫梁一方寡不敌众,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 在南宫梁的营帐中,几位主将眉头紧锁,一片寂静。 南宫梁高坐上首,双目紧闭,两条长眉拧成一团,带着额头上饱经沧桑的褶皱在眉心聚积成一片忧虑,眉眼间往日的锐气锋利都已不见。 “报!” 一个情报兵冲进营帐,单膝跪地悲声道:“王爷,兵力悬殊,我们撑不住了!” 南宫梁身躯一颤,双目依旧紧闭。 “撤吧!王爷!我们断后!”南宫梁麾下众将一齐站起身来齐声喊道。 南宫梁紧闭的双目缓缓睁开,眼中寒芒一闪即逝:“我南宫梁一生征战沙场,岂是临战脱逃的懦夫!况且此战关系重大,一旦让匈奴度过阴山,那么朔北诸郡失守,大盛朝境内告急,我南宫梁岂不成了断送我大盛朝江山基业的千古罪人?!” “王爷!”众将士悲愤劝道:“再僵持下去便是你我性命都难保了!反正皇上一直不把你当兄弟看,打压你也并非一天两天了,你又何必替他卖命死守阴山?!” “一派胡言!” 南宫梁眼神凌厉的看向麾下众将,脸色阴沉道:“皇上待我怎样,那是家事,可匈奴与我大盛朝的仇恨,那是国事。我南宫梁虽然不满皇帝老儿心胸狭窄,但要我用祖宗几辈打下的江山基业去报复皇帝老儿,那是断断不能的!你们休得再说!” “王爷!”众将士面容悲戚,声音已有些凝噎。 南宫梁垂老的双眸一浊,也不禁哀叹了一声,想自己戎马一生,当年替大盛朝打下了半壁江山都不在话下,如今让匈奴逼得退兵,果真……是老了。 “杀!” “冲啊!” 忽然间传来一阵汹涌澎湃的厮杀声,如洪水猛兽般瞬间包围了整个军帐,围绕着厮杀声的是熟悉的军号,喊声也并非匈奴语,显然,是大盛朝的兵马。 南宫梁一愣,听声音已判断出兵马的数量,便开始奇怪自己的军帐中并没有那么多精力充沛的兵马,但听声音军号却分明是自己人……难道……? “报!” 一个情报兵冲进营帐打断南宫梁的思绪,满脸兴奋的高声喝道:“征西将军周子亚,带着三万援兵赶来,正与匈奴蛮子们厮杀!王爷,我们有救了!” “什么?!周子亚将军的援兵来了?!” “太好了!周子亚将军来了!” “王爷,我们有救了!” 帐中众将士一听到周子亚的名字,立刻兴奋起来,一个个面露惊喜。 南宫梁闻言一愣,神情复杂的皱了皱眉,披上战甲道:“跟本王到前线去看看!” 众将士听命立刻士气高涨,跟着南宫梁走出营帐。 寒风的劲力带着撕裂的嗓音传往敌阵,在血腥殷红与刀光剑影的闪亮中,南宫梁麾下剩下为数不多的兵马正在与匈奴骑兵奋力厮杀。 一批杀气腾腾的大盛朝兵马冲进胶着对峙的两方阵营当中,涌向匈奴骑兵的阵型,瞬间将三十万匈奴骑兵摆布严密的阵型打乱。 “是周子亚!” “是周子亚率领的西北军!” 匈奴骑兵中有不少已经认出了那批忽然冒出来的援兵,瞬间面露惊恐,一个个慌张无措的乱作一团,带着战马的嘶鸣也惊慌起来。 “是周将军!” “周将军救我们来了!” 南宫梁一方的兵马中也有不少认出了那批忽然冒出来的援兵,一个个惊喜不已,瞬间士气高涨,挥动着猎猎招摇的旌旗,叫喊着向匈奴骑兵厮杀过去。 “禀……禀告王爷……” 一个匈奴骑兵惊恐万分的向三十万骑兵的统帅左屠首王和副统帅右屠首王报告:“大盛朝的征……征西将军周……周子亚来了,我们……要不要……要不要马上撤兵?” “孬种!” 年轻气盛的左屠首王伊律斛愤怒挥刀,结束了那要求撤兵的匈奴骑兵性命。 “小王爷,别冲动!” 年长一些的右屠首王沮渠离石曾经与周子亚的西北军交战无数,且屡屡沦为周子亚的手下败将,看到西北军前来支援时早已忧心重重,试探劝道:“不如撤兵吧?!” 左屠首王伊律斛一怒:“什么丧气话!哪有没打就认输的道理!” 伊律斛毕竟不曾与周子亚的西北军动过手,不知其厉害;再加上眼下交战状态正是有利于自己一方的局面,哪里肯退兵,振臂一呼道:“都给我冲!” 说着,已经一马当先的冲向两军对峙最激烈的地方。 在那一片激烈的厮杀中,大盛朝最年轻的镇疆将军周子亚正在浴血杀敌。 他骑着一匹纯白色的卢战马,手持一把轻蝉剑,长身裹在一身银光闪闪的盔甲中,青丝一丝不苟地束在头盔里,露出锃亮的前额;一双眸子漆黑如墨,深不见底,冷清不带任何感情,因在西北与匈奴征战多年,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寒凉的威严。 “放箭!杀他!杀死他!” 几十个匈奴骑兵弓箭搭肩,将周子亚围在中间,用雷声般的呼喊压制住内心的害怕与担忧,颤抖着手指拉弓放箭,面部由于恐惧而不断抽搐。 周子亚双目如电,轻啸一声,似奔雷般逆箭而上,一把轻蝉剑舞得密不透风,身周三尺内水泼不进。射到他面前的弓箭纷纷折断落地,所过之处伏尸满地,无人是其一剑之敌,匈奴将士魂飞胆丧,哪里还敢再战,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左屠首王伊律斛勃然大怒,拖着长刀满脸杀气地向着他直直冲了过来。 周子亚面色不变,冷哼一声,自的卢白马上纵身一跃,如一道闪电般射向伊律斛,手中轻蝉剑直指其胸口。 左屠首王伊律斛没想到周子亚速度如此之快,骤不及防,吓得赶紧举刀抵挡。 “锵!” 刀剑相磕,周子亚自空中缓缓落地,神色自若。 再看伊律斛:“蹬蹬噔”连退数步,呼吸急促,面色一阵潮红。 伊律斛呆了一呆,怒吼一声,挥刀又杀向周子亚。 周子亚晒然一笑,只是双肩微侧便轻松避开,而后不见其有何动作,只见空中寒芒一闪。 “啊!” 一声杀猪般的嚎叫声传来,伊律斛左肩一片鲜血挥洒而出,肩头甲胄被生生划开一道半尺来长的裂口,如非有甲胄保护,一条手臂必定不保。 伊律斛看着自己肩头的裂口,蓦然一惊,抬眼重新打量周子亚,心中早已羞愤交加,半晌,恨恨的向身后匈奴骑兵挥手道:“撤兵!” 匈奴骑兵正巴不得撤兵,此刻面容上终于露出一丝轻松,纷纷落荒而去。 西北军见匈奴退了兵,齐齐振臂高呼道:“周将军威武!威武!” 南宫梁手下的兵马也跟着高声呼喊:“周将军威武!” 南宫梁眯眼看着自己手下诸多将领齐声高呼周子亚的姓名,心中五味陈杂:长江后浪推前浪,所谓“后生可畏”,自己终归是老了。 想当初年少轻狂,自己七征四藩,让苗州、漠北、南越等地先后归顺于大盛时,也同样的威武豪迈,现如今却只能靠周子亚这样的小辈来支援解围。 正想着,周子亚骑着的卢战马已经来到自己身旁。 周子亚向南宫梁抱拳作揖道:“王爷!” 南宫梁冲周子亚点了点头,侧身跨下自己那匹血汗宝马,也抱拳作揖道:“今日多亏贤侄前来相助,击退了匈奴,本王必当重谢。贤侄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周子亚谦恭道:“西北军与王爷的封地一衣带水,与王爷解围本是子亚分内之事……” 周子亚忽然眸色一动,斟酌试探问道:“只是有一件事――” 第06章 挥手论江山 “周将军!” 一个清亮的声音打断了周子亚的话。 周子亚和南宫梁纷纷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信使策马飞奔而来,到了近处翻身下马,向周子亚和南宫梁作揖道:“周将军!西梁王!皇上急召周将军回京。” 周子亚闻言一愣:“你说什么?” 信使面色有些尴尬,嗫喏半晌,吞吐说道:“皇上召周将军回京……要撤了将军的征西将军一职……让将军上缴虎符,卸掉兵权,回京……休养。” 周子亚怔愣半晌,随即平静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信使小心翼翼看着周子亚的反应,见他不恼不怒,不禁暗自松了一口气,对周子亚再作揖道:“那就请周将军早些回营地准备准备,明日即刻动身吧。” “这么急?”南宫梁蓦然一惊,不禁脱口而出。 信使支支吾吾道:“皇上的口令……让周将军尽早回去……小的只是个负责送信的……具体的请周将军自己看皇上的密信吧……” 信使说着,双手一伸将一封蜡封密信呈给周子亚。 周子亚眸色一动,接过那封密信,拆开来看,神情转了几转,随即合上信笺,向南宫梁抱拳道:“王爷,皇上急召,子亚明日就要动身回京去,就此别过了!” 南宫梁神情一凝,点了点头道:“贤侄保重!” 周子亚告辞了南宫梁,随即带着自己的三万援兵返回自己营帐。 西北军的营帐在阴山西南,与南宫梁的西凉封地东西对望;营帐百里由内而外排列呈严谨而有层次的环型阵,最内层的一个青白色帐篷内,便是周子亚的营帐。 “周将军回来了!” “周将军又打了胜仗!” “周将军真厉害!只要有周将军在,就不用怕匈奴度过阴山来!” 西北军营帐中留守的士兵已经得知周子亚得胜的消息,此时见到周子亚率兵回来,纷纷起身挥戈相迎,百里内欢呼声此起彼伏,响彻整个营帐。 “将军辛苦了!” 副官陈武已在周子亚营帐前等待多时,见周子亚率兵归来,忙上前抱拳相迎,一直紧绷的脸色终于舒缓了几分,一双炯炯有神的眸中也多了几分喜悦。 周子亚翻身下马,让手中缰绳系在自己营帐旁的桩头上,对陈武道:“你随我来一下!” 陈武点了点头,随即跟着周子亚进了营帐。 周子亚单手一挥取下轻蝉剑挂在墙上,将皇上的密信拿给陈武。 陈武看罢,面色立刻沉了几分,有些愤愤不平的道:“将军你十年来在西北守疆抵御匈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皇上为何撤你的职?!” 周子亚随手摘下头盔,淡淡答道:“就只怕正是因为有功劳,所以才要撤职的。” 陈武不禁一愣,有些愤懑的皱了皱眉道:“十年前匈奴南度阴山一举侵犯我疆土,将军你临危受命,才把匈奴击退;十年来西北边疆安稳,都是因为匈奴一方忌惮将军不敢越过阴山,现如今皇上却要撤了将军的职,若匈奴再犯,又该如何?” 周子亚神情一沉,仰头看着墙壁上挂着的一副巨型江山河图,眼中不禁多了几分冷意。 记得十年前,匈奴自西北侵犯中原,一举东来,势不可挡。 在西北领兵的将军前仆后继,被杀了十个,被俘了五个,刚刚派去的将军再度被俘,西北军中无将,朝中百官忌惮匈奴强悍,一时都不愿接下率兵抵抗匈奴的差事。 自己临危受命,击退匈奴,自此威名远扬;十年来匈奴因忌惮自己威名不曾来犯,如今皇上却嫌弃自己手握重兵,功高盖主,怕自己割据一方了。 周子亚微微眯了眯眼,这么多年了,皇上多疑的性情,倒一点没变。 半晌,帐中没有一丝声音,静的可怕。 陈武一腔愤怒宣泄出来,便立刻归于平静,有些担忧的看着周子亚的表情,几番试探着张了张嘴,最终小心问道:“听说皇上近半年来身体抱恙……眼下让南宫裔进京,并赐其与城阳王家的念红娇完婚,传位的意思已经明显……皇上撤将军的职,是否也正因为此事?” 周子亚眸色一沉,背身负手站立,显然让陈武说中了要害。 眼下南宫裔与南宫惠两位皇子争储,皇上偏袒南宫裔,而自己属于南宫惠一派,手握重兵始终是个祸患――皇上撤了自己的职,恐怕,也是为立南宫裔铺路呢。 陈武唉声一叹道:“就知道是因为此事!将军离得皇城十万八千里,就算将军再不满意皇上立南宫裔为储,也不可能带兵直接打到长临城去,皇上是不是太小心了一些?” 周子亚眸色一暗,半晌,冷冷问道:“你觉得我不会?” 陈武哑然一惊,瞪圆了眼睛说不出话,半晌,颤声低问道:“将军你……你不会……不会真的想……想要孤注一掷……背水一战?” 周子亚不作答,食指一伸却在那张巨型的江山河图上比划道:“自高祖立朝之日,大盛朝就将宗法分封作为立朝之本,依靠封建亲戚,以藩屏盛,所以皇上看似是天下共主,却不得不依赖诸位宗亲藩王。南宫裔若想继位,必须得所有宗亲藩王点头答应才行。” 周子亚说着,手指一移,指向东侧两个藩国道:“东侧诸藩多以广陵王柳成桓为尊,再加上南宫裔自己的封地淮南,形成一股势力,我们无能为力。” 言毕手臂一挪,挥向南侧道:“惠王爷的封地在蜀南,再加上西南几个藩王与镇南将军木广龙护其周全,南宫裔一派也无从下手。” 紧接着又扬袖一挥,敲了敲北侧的一个藩国道:“燕北王中立自不用多说。” 最后落在西侧的一个藩国上画了一个圈道:“那么这场皇位争夺谁输谁赢,就要看谁能够争取到西侧的藩王,特别是‘西北第一藩’南宫梁了。” 陈武微微一愣,随即拍手恍然道:“怪不得将军此番非要冒险去搭救西梁王!” 周子亚点了点道:“不错!所以我临行前要交代你的事情,便是留在西北,随时注意西凉王动向。一旦有所异动……便要随机应变,切不可让他被南宫裔一派拉去了。” 陈武抱拳应道:“请将军放心!陈武万死不辞!” 周子亚神情松了几分,微微叹息了一声,忽的感慨道:“都十年了……是该回去看看了。” 陈武抬眼试探问道:“将军又在想情依小姐了?” 周子亚神情一动,眸中难得有了一丝柔色,又抬眸去看那副巨型江山河图:除去密密麻麻的黑色记号点标注着军事据点以外,还有一些特殊的红色标记。 周子亚看着那些近乎布满了大盛朝半壁江山的红色标记,不禁有些恍惚,半晌,好似自言自语的低声呢喃道:“是啊!都找了她十年,还是没有找到,也不知……” 周子亚眸色一湿,忽然有些说不下去。 陈武张了张嘴,想劝却不知如何开口,犹豫了片刻,却终于忍不住小心提醒道:“情依小姐十年前……将军,情依小姐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周子亚眼中寒光一闪,沉声道:“不可能!我不相信她会死!” 陈武无奈道:“这样也好……情依小姐十年前是在长临城走丢后才出了意外的,说不定……她还在长临,将军此行回去再找一找,兴许……真能找到情依小姐。” 周子亚抬眼凝望着那江山河图上的红色标记,是已经寻找过情依的地方,从苏州,到长临,他们曾经走过的每一条路,她可能会去的地方,他都找过,可是?无果。 周子亚心中有些绝望的想,也许……父亲并没有骗他。 苏情依十年前在长临城外走丢,后来失足掉进护城河里,守城的卫兵在城外将尸体打捞上来交给京兆尹,周家人去衙门认的尸体,那女尸,的确是情依。 第07章 微雨人初识 恍惚间,时间回到了十年前与苏情依初见的场景。 那年冬日,苏州城淅淅沥沥的飘着小雨。 苏州县令苏正清府邸的院落曲折繁复,青白色的砖瓦层层叠叠,引出一条若隐若现的蛇形小径,半掩着烟雨蒙蒙中的一方荷塘,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正蹲在荷塘旁戏弄池鱼,一手撑着油纸伞,一手拿着一根狗尾草在水中拨弄,嘴里哼哼唧唧的唱着小曲。 周子亚上前问道:“请问苏县令苏正清在家么?” 周子亚那年十五岁,时任统领宫中侍卫亲军的郎中令一职,是皇上身旁的亲信,当时正奉了皇上的命令到江南来办事,顺带到苏州来查一件私事的来龙去脉。 那件私事说来也算公事,源于徐州、扬州两地的征粮一事。 时年秋末,徐、扬两州依照昔年惯例,将征集的皇粮押至京中,待治粟内史查验时却少了一半。皇上盛怒,命御史大夫陈有良彻查此事,一直查到了徐州辖下的几个地方官员私吞征粮,其中就包括与周子亚父亲私交密切的苏州县令苏正清。 苏正清是周子亚的父亲――时任丞相周衍的得意门生,也是周衍一手推举上来的;如果苏正清私吞皇粮的罪名坐实,周衍也难免会落得一个察举不公的罪名。 因此,周子亚去江南办事前,父亲周衍特意嘱咐他找苏正清查一查征粮的事情。 周子亚到了苏州,来到苏家府邸,在曲折繁复的院落中,一不小心迷了路,不知不觉来到荷塘前,便见到了那个他当时并不知是苏正清小女儿的苏情依。 苏情依听到叫声回头,露出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一双漆黑的眼睛和精巧的小鼻子,歪着脑袋打量了周子亚半晌,答非所问道:“你下雨不打伞,不怕生病么?” 周子亚一怔,被那一问才注意到自己的确没有打伞。 苏情依嘻嘻一笑,指了指周子亚的衣服:“看你的衣服都湿了!要不要跟我到我爹爹房间去换一件衣裳?我爹爹跟你身材差不多,他的衣服你应该能穿。” 周子亚一愣,忙摇了摇头道:“不用!” 苏情依皱了皱眉道:“那可麻烦了!我爹爹说下雨淋湿了衣服会生病的!你又不愿意去换衣服,不如我把我的伞借给你吧?给你,你拿去吧!” 说着,两只小手一伸,将手中的油纸伞高高的捧在周子亚面前。 周子亚心头一热,不禁细细起打量眼前的小姑娘:只有及自己腰高的个头,身着一件水绿色的花布裙,一双如水般的眼睛纯净不含任何杂质,是个善良的丫头。 苏情依见他不说话,不满嘟了嘟小嘴,径直将油纸伞塞在他手中问道:“你刚才是要找我爹爹么?你找我爹爹,怎么不去衙门,为什么跑到我家里来了?” 周子亚一听蓦然惊问:“原来你是苏县令的女儿苏情依?” 苏情依瞪圆了眼睛:“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记忆拉回,周子亚恍惚摇了摇脑袋,那把油纸伞却仍旧在眼前晃荡:它的主人只及自己腰高的个头,穿着一件水绿色的花布裙,一双如水般的眼睛纯净不含任何杂质,将油纸伞塞在自己手中问道:“你找我爹爹,怎么不去衙门,为什么跑到我家里来了?” 周子亚晃了晃神,怎么也不能相信……那个善良的姑娘,就那么意外的死了。 抬眼盯着地图上的红点看了半晌,周子亚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总觉得,情依她没有死……只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想找到她便越加困难……” 周子亚说着,忽的顿了下来,无奈的叹息了一声,眸中露出深深的自责。 陈武抬眼,有些心疼的看着周子亚,将军征战沙场数十年,杀敌无数从无表情,被困敌营也从未露出一丝胆怯,只有那位小姐的名字,便是将军的软肋。 十年前,徐、扬两州皇粮征集出了事,周衍丞相写信询问苏正清实情,苏县令回信被御史大夫陈有良拦截,以此弹劾周衍心存不轨谋朝篡位;皇上盛怒,将周衍丞相发配廷尉司审理,险些判了死罪。苏正清为报师恩,替周衍挡下了罪名,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苏家上下十余口人命丧黄泉,只留下了情依小姐一个遗孤。 听说情依小姐是被周将军所救,此事说来也出于巧合。 周将军当年奉皇命去江南办事,顺带到苏州去查皇粮征集一事,谁知苏正清的面没有见着,却碰上苏家抄家,机缘巧合的救下了情依小姐,接着将其带回长临自己家中;后来周将军奉命离京抵御匈奴,将情依小姐留在了周家,由管家照看,却出了意外。 情依小姐出事后,周将军一直自责不已,觉得自己对不住苏家,秘密派人将整个大盛朝翻来覆去的找了个遍,都十年了仍旧不肯放弃,让人看着心疼。 陈武想着,微微叹了一口气,忍不住劝慰道:“情依小姐的事情是个意外……此事不能怪将军,何况对于情依小姐,将军您已经尽力,也算对得住苏家,不用如此自责的。” 周子亚眸色一沉,神情复杂的低下头去,半晌,低语道:“只怕情依的事情……或许并不是个意外……当年我前脚才离开长临,情依后脚就出了事,只怕……” 周子亚摇了摇头,压抑在心中的话仍旧没有说出口来。 当年自己带着情依离开苏州回京时,父亲周衍正因苏正清私吞皇粮与书信意图谋反的两件事情而身陷囹圄,几经周折从牢中捎出口信告诫自己情依不可留;后来自己奉命来到西北抵御匈奴,解除了大盛朝边境燃眉之急,皇上龙颜大悦,大赦天下,父亲假释回家,紧接着情依就出了事,何况理由如此牵强……让自己心中怎能没有想法。 陈武眼见周子亚几番欲言又止,心中也跟着不是滋味。 周衍丞相素来狠辣,当年苏正清替周家顶罪后,陈有良仍然在想方设法搜集周衍是苏正清幕后指使的证据;情依小姐的事情,周衍丞相怕留下祸根,所以曾一再劝诫周将军切勿将情依小姐留在周家,可周将军重情重义,本来苏家替周家受难保全周家,周将军心中已充满愧意,将情依小姐救下后更是视若瑰宝,怎么可能听从周衍丞相的意见? 后来,周将军离开长临,周衍丞相假释,情依小姐出事,一桩桩一件件,周将军心中不能不有所想法,可怎奈孝道当头,却偏偏不能说父亲半个不字。 陈武知道将军心中痛苦,却无从劝慰,只能伸手拍了拍周子亚的肩头以示安慰。 周子亚眸色一动,斜眼去看陈武,却瞥见一个情报兵冲进帐中。 情报兵面露难色,半晌,吞吞吐吐道:“匈奴右屠首王沮渠离石……给将军来了一封信……并带话给将军……问可否愿意……可否愿意……当他的……” “放肆!” 情报兵后半句话未说出口,陈武已经怒得打断。 周子亚面色阴沉,瞳孔紧缩,冷冷吐出几个字道:“把信呈上来。” “将军!” 陈武大惊看向周子亚,忙急声阻止道:“此信断不可看!一旦此事被留作与匈奴私通的证据,将军便有十张嘴也说不清――” 周子亚摇了摇手打断陈武,仍旧示意情报兵将信呈上来。 情报兵战战兢兢上前,哆哆嗦嗦双手呈上匈奴右屠首王请求周子亚叛变的信。 周子亚伸手接过,随手一挥,那信“嗖”的一声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砰”的一声落在帐内一角的火炉中,在“噼噼啪啪”的火光中,顷刻间化为灰烬。 陈武怔愣未反应过来,已听到周子亚一字一顿道:“此信你本不该拿给我看,我念你初犯暂且饶你一命;如有再犯,便提你项上人头来见!” 情报兵惊恐跪在地上,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忙磕头喊饶命。 周子亚挥了挥手示意其退下,心情越加沉了几分,沮渠离石此时来信让自己叛变,显然是得知了皇上卸了自己兵权的消息,特意离间来的。那老狐狸,真够狡猾。 第08章 卸甲归乡日 时隔一个月,四月初三。 此时已到暮春,长临城正值柳絮纷飞的季节,深深浅浅的白色飘摇,如同西北纷纷扬扬的飘雪,却没有那么寒彻骨的冷意,毕竟,皇城是热闹的。 周子亚身着一袭青衫,骑着白色的卢在长临城主街上缓缓前行,那匹与他共战沙场多年立功无数的宝马,在繁华拥挤的街道上,奔跑都显得有点笨拙。 周子亚无奈的心想,自己在西北那穷山恶水的地方待习惯了,皇都的繁华,倒反让他觉得束手束脚;记得十年前周家显赫时,自己任郎中令一职统领宫中警卫,除去皇宫从不把长临城的其他地方放在眼里,不料十年后回来,一条市井小街竟然也觉得够气派。 周子亚想着,纯白色的卢战马已经慢悠悠挪到了周家门口。 宅邸的门面朴素低调,正中紫檀木宅门深沉肃穆;宅门上方,松木匾额上书“周府”二字,苍劲有力,笔触饱满,落笔端端正正写着“贞玄元年”,乃皇帝登基所赐。 想当年皇帝未登基时,周子亚的父亲周衍已是权倾朝野的一朝丞相;皇上娶了周衍的胞妹周氏作王妃,周家与皇帝结为姻亲,帮助皇上对抗西梁王,顺利登上皇位。 皇上对周家感恩戴德,登基赠了那匾额,并册封周氏为皇后。 周子亚抬眼,看着那匾额,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想当年周家显赫时,姑姑周皇后统领六宫,父亲周衍身为一朝丞相位高权重,朝中百官对周家趋之若鹜,险些踏破周家门槛,谁料到如今落得如此苍凉冷清――宅门两侧一对儿石狮,让风雨磨平了棱角,底座都带着一层青苔,可见门庭冷落到了何种地步。 周子亚想着,伸手去推宅门。 随着“吱呀”一声,熟悉的“一”字型三隔间宗堂便映入眼帘。 在宗堂前的一片空院中,一个丫鬟正在修剪花草,见到推门而来的陌生人不禁一愣,半晌,目光落在那匹的卢马上,才终于意识到他便是已经离家十年的周家少爷周子亚,慌忙向着宗堂后的方向高声喊道:“情管家,老爷,少爷回来了!” 不一会儿,只听得一阵急急的脚步声,一个气度不凡的清丽老妪出来,是周府的管家情娘,也是实际上的周家主母――十年前周家政治落难时,情娘是唯一一个留在周府未曾离开的人,后来上上下下操持着周家的大小事务,已有十年了。 情娘见到周子亚,先有一怔,随即眼眶一湿,颤声道:“周将军……你可算回来了。” 周子亚心中一动,微微点了点头道:“情娘,这些年操持家中,辛苦你了!” 情娘闻言眼眶一红,不禁垂泪道:“周将军能平安回来就好。这么多年了……每每听到西北有什么战事,情娘的心……” 情娘说着,哽咽了一声,擦了擦眼泪道:“老爷在北阁,正等着少爷呢。” 周子亚眸色一沉,心中五味陈杂:记得十年前自己离京时父亲周衍仍在牢中,苏家满门抄斩的事情仍有些地方不甚明白,自己就去了西北;后来又出了情依的事情,自己曾写信问了两回,父亲都含糊带过,此番回来,便是都要问个明白的。 情娘看着周子亚,眼中闪现了一丝担忧,犹豫了一下,终究忍不住劝道:“一会儿去北阁,少爷好好说话,别跟老爷吵。毕竟……毕竟情依姑娘的事情……是个意外。” 周子亚眼中寒光一闪,意外……苏家抄斩,父亲假释,情依出事,一桩桩一件件,让自己怎么能够相信是个意外……父亲他……苏家,毕竟是因为周家才落得满门抄斩。 周子亚闭上眼睛,平息了片刻,沉静答了一句“情娘放心”,随即吩咐情娘照看好自己的那匹的卢战马,当先去了父亲周衍的居室北阁。 十年前,皇上因为皇粮征集一事撤了父亲周衍的职,后来又牵扯出其结党营私谋朝篡位的罪证来,险些判了其死罪。后来多亏自己在西北立下了战功,父亲才被赦免,只削去了丞相的职位,抄没了家产,判其永世不得为官,再无其他惩罚。 可依照父亲那般心高气傲,就算被赦免,这么些年想必也没有过得很舒心。 周子亚心中想着,已经到了北阁门口。 深沉繁饶、神秘难测,北阁的架构一如父亲的性格。 周子亚在门前伫立了半晌,平息了一下情绪,才跨步进去。 周衍此时正对着周子亚负手而立,一身红衣如血,衬着两鬓花白的头发;五十多岁的年纪,眼角都已有了褶皱,但眉如飞剑,目光似毒镖,却比少年气盛时都要可怕。 周子亚心中一沉,十年不见,父亲的气势倒分毫未减――与当年权倾朝野时相比,父亲那双凌厉的眼睛,越加显示出对于权力的渴望来;看来,自己被撤职一事,不但没有成为压垮父亲的最后一根稻草,倒反刺激了他那按捺不住的野心。 周子亚微微垂下眼睑,因父亲眼中的渴望,心中越加觉得负担沉重,面上却仍旧冷冷清清,向周衍抱了抱拳道:“父亲,孩儿不孝,被撤了职。” 周衍低着头,眯眼仔细打量着周子亚,心想这孩子在西北磨练了十年,言行举止倒的确比以往老练了许多,只是性子也越发清冷,可见,西北真的很苦。 周衍想着,凌厉的老眸忽然一浊,拍了拍周子亚的肩膀哑声道:“我孩儿……受苦了。” 周子亚微微一愣,不曾想父亲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心中一热,竟有些哽咽。 即便父亲再有千般万般不对,终归,是血浓于水的父亲。 周子亚眸中一湿,也哑声道:“爹……孩儿不苦。” 周衍微微叹息一声:“当年若非因为救我,你也不用去那西北苦寒地拼命,这么多年来弄得我心惊胆战,生怕哪一场战争你不得力……” 周衍忽然摇了摇头道:“皇上终归是不信任周家,到头来,仍旧撤了你的职。” 周子亚眸色一沉道:“爹爹放心,我已经吩咐陈武留在西北军中,密切注视西梁王的行踪,如果有必要……不如开出条件来拉拢西梁王,助惠太子一臂――” 周子亚忽然一顿,随即纠正道:“是惠王爷!” 周衍眼中凌厉的光芒一闪,随即满意的点了点头道:“惠儿早在十年前就已被废,你该叫他南惠王,不是惠太子,即便现在只有你我,也要小心隔墙有耳。” 周子亚微微一愣,眸中露出一丝愧色,低头抱拳道:“是孩儿鲁莽了!” 周衍闻言,眼神便温和了些,拍拍周子亚的肩膀道:“你回来也好,有一件事需要你办。” 周子亚抬眼问道:“什么事情?” 周衍示意周子亚进屋坐下,然后自己也跟了进去问道:“你可记得梁风?” 周子亚在木椅上落座,双手往膝盖上一撑道:“大盛朝第一垄断铁商,西梁王南宫梁的亲信,我自然记得。我的那一把轻蝉剑,便是三年前他托了工匠打的。” 周衍眸色一亮,追问道:“那你们交情如何?” 周子亚点了点头道:“并不算差。这些年来西北军所用的兵器,基本上是他开山锻铁找工匠锻造后再运给我的,你来我往,我也算他生意上的老主顾了。” 周衍一拍腿道:“那正好了!” 第09章 痴心情难解 周衍说着,忽的从木椅中起身道:“皇上此番召你回来,最明显的意思便是要为立南宫裔为储铺路;听宫中的密探报,皇上的病又重了,立储的事情怕再不能拖了。” 周衍说着顿了顿,转向周子亚道:“我前些时日托书试探了一下西梁王的意图,他倒不见得会帮南宫裔,但也不想与我们为伍,所以便让自己的亲信梁风近日在长临城中谋划中尉一职,我猜是想有所动作,你不妨去找梁风,试探试探他的打算。” 周子亚心中略略一惊,随即皱了皱眉道:“中尉一职统领京军守护皇都,与守护宫门的卫尉、保卫皇宫内院的郎中令并驾齐驱,是长临城职位最高的武官;梁风虽然是西梁王的亲信,但也只是一介商贾的身份,怎么可能谋划的上中尉那样高的职位?” 周衍赞赏的点了点头道:“不错!依照梁风的身份的确不可能,但长临城中有人能帮他谋划上中尉的职位,那人便是王丞相的败家公子王铭。” 周子亚微微一愣,有些不可置信的反问道:“王家的二世祖王铭?” 周衍点了点头道:“其中有许多错综复杂的纠葛,因你已有十年不在长临城中,不甚明白;等有时间,我再慢慢告诉你。你刚回来,先好好休息。” 周子亚沉沉答应了一声,眸色重新归于平静,半晌,那件一直牵挂在心的事情终于试探着说出口:“情依她……真的死了?我能否……去她墓前看看?” 周衍眸色一沉,不曾想这么多年过去了,子亚却仍旧忘不了那小丫头,随即拖延道:“你刚回来,先好好休息休息,等梁风的事情结束了,我再带你去看她。” 周衍说罢,便向周子亚挥了挥手道:“你先回房去吧!我累了,想休息一下。” 周子亚原本还想追问几句,此时也只能住了口。 父亲的个性他最了解,情依的事情他不想说,自己再逼问也没有用;反正自己此番在京中待的时间不会短,苏家的事情,自己会一件一件查个明白。 出了北阁,情娘正立在门外,见到周子亚,立刻上前福道:“少爷的房间已经让丫鬟给收拾出来了,十年前的布置原封未动,情依的东西也都留……” 情娘说错了话登时后悔不已,怎奈“情依”二字已经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见周子亚表情一僵,忙岔开话题道:“少爷你回房看看,有什么不妥的情娘再安排。另外容清小姐听说将军回来,已经带着出月从西南赶来;你们去年订了亲,到现在也没见上一面,此番见面也该好好聊一聊,若时辰差不多,不如早些――” “情娘!” 周子亚不耐烦打断情娘:“情依的事情查清以前,我是不会和容清完婚的。” 说罢,又沉声问道:“情依当年,究竟是怎么死的?” 情娘为难的看着周子亚。虽然早料到少爷会追问此事,却仍旧难以应答。 有那么一瞬,情娘想把实话告诉周子亚,可转念想到老爷凌厉的眼神与严肃的警告,终究还是将谎话又重复了一遍:“那年我带着情依出门买东西,一不小心把她给弄丢了;后来京兆尹贴出告示说在护城河下游打捞上来一个小女孩的尸体,我去一看,果然就是情依小姐……京兆尹说情依小姐是不慎坠河溺死的……” 情娘说着微微抹了一把眼泪,再度开口劝道:“千错万错都是情娘的错,少爷,你别再责怪老爷,他心里也不好受……何况情依小姐她……” 情娘忽然一顿,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想说的实话再度吞没在泪水中。 恍惚间,时间似回到了十年前周子亚离开的那年。 那年冬日,周子亚奉命去西北征战,留下了情依给自己照看。 三个月后周子亚击退匈奴,皇上龙颜盛悦,赦免了周衍,周衍回府见到了情依。 一日,周衍支开苏情依,屏退左右,秘密对情娘说道:“苏家那丫头留在家中始终是个祸患,毕竟子亚才去了江南就带回这么个小丫头,让人不能不多想。索性现在没有人知道那丫头的身份来历,但若查出来,周家便只有死路一条了。” 随即,沉声问情娘道:“你可有妥善的地方,好好安置一下那丫头?” 情娘心中一紧,明白周衍的意思是要把情依推出周家,可转念想到少爷临行前千叮咛万嘱咐让自己照顾好情依那丫头,不禁感到万分为难,支吾了半晌不语。 周衍微微叹息一声道:“便知道你为难,我已做了安排。你可知长临城总有穷苦人家把女儿卖到烟花柳巷去?我已找了一户姓卫的穷苦人家去烟花巷卖那丫头,到时你只管想办法让那丫头开口叫那家人爹娘,千万别出了什么差错。” 情娘蓦然一惊,回了神,眼睛一涩,苏情依没死的事情,便又重新咽回到肚中。 周子亚看到情娘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便知道此事另有隐情,想到爹爹周衍素来做事狠辣,情依的死……或许是他设的局也说不准,随即向情娘挥了挥手道:“你若为难,便不用再说了。情依的事情……先缓一缓,我有正事要办,要出门去。” 情娘点了点头道:“那少爷早去早回。” 周子亚随即向情娘摆了摆手,有些烦躁的出了周府,在长临城街头晃悠。 记得那年冬日,苏情依家破人亡,随着自己北上长临。 西风萧瑟,细雨绵绵,带着刺骨的寒意刮着苏情依的小脸颊。 自己抱着苏情依,用一袭青衫将她裹在怀中。 苏情依窝在自己怀中,勾着自己的脖子,怯生生问着各种各样的问题。 苏情依:“我们为什么要去都城长临?” 周子亚:“因为你要跟我回家。” 苏情依:“那我以后都住在你家了么?” 周子亚:“对,以后都住在我家,我会一直保护你的。” 苏情依:“那等我以后长大嫁人了呢?” 周子亚:“……” 苏情依:“等我长大了能嫁给你么?” 周子亚心中砰然一动,忽然有些悔恨自己当年的回答;如今,再也没有那个小姑娘睁圆了眼睛,如此直率的问他长大了能否嫁给自己。 周子亚自恼的想着,恍惚间看到一个身材魁梧的熟悉背影,正虎步生威的从前面横出来的一条小巷传了出来,心中微微一愣:那……不正是梁风? 眼见着梁风转去了街角的一条小巷,周子亚不禁警觉的想,既然西梁王既不愿帮着南宫裔却也不愿帮着惠王爷,那么梁风便在眼下是愿意躲着自己不见的;与其他日到他府上去碰壁,不如抓住今日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试探试探他的意愿。 想着,便立刻转去那条小巷,跟了上去。 烟花巷十里长街,充斥着脂粉的味道,偶尔有浓妆艳抹的姑娘拉客。 周子亚有些憎恶的皱了皱眉,尽可能躲开那些胭脂俗粉,心中不禁纳罕的想,依照他的了解,梁风也并非好色的人,怎么会忽然喜欢上烟柳巷这种地方了? 眼看着梁风转到一家青楼,周子亚随即跟了上去。 到了门口抬头一看,只见金色匾额上书“凤凰台”三个字。 周子亚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跟了进去。 第10章 淫邪意易防 凤凰台中,高阔的主堂贯穿二层楼阁,周围十二根紫檀木立柱撑着穹顶,当中的回廊结构依着立柱错落铺开,一层在角落隔出几个雅间,二层红绸缠绕,雕花凭栏,隐约分隔出几十间红粉色的卧房;其中最东南角的一个,是卫云的卧房。 卫云此时正半抱着琵琶坐在房中,素手微微一动,结束了一曲《梅花三弄》。 王铭斜着身体坐在卫云对面,一手杵着脑袋,摇头晃脑的假装听曲,一双三角眼却始终色眯眯盯着卫云裹胸的位置,心中早已动了邪念。上回原本可以得手的事情,却被柳成桓搅了局,眼看着到嘴的鸭子就那么飞了,此番可再不能便宜了卫云这个丫头。什么本月初十的花魁竞价会?自己才不会等到那日去和柳成桓一争高下! 卫云低垂着双眸,被王铭灼热的目光打量得难受,嫌恶的皱了皱眉,不动声色的侧了侧身体,用琵琶挡住胸前的裹胸。一个月才因为王铭惹了一身麻烦,卫云想到那日场景,仍旧觉得心有余悸;今日若非梁风百般请求,自己是宁愿被老鸨打死也不想见王铭的。 此刻,梁风正端坐在王铭身旁,假意低头喝茶,却不断的抬眼冲卫云使眼色,横眉冷目间难得有了几分卑躬的神情,示意卫云再忍耐片刻。 卫云无奈又拨动了一下琴弦,无比烦躁的弹了一曲《春江花月夜》。 毕竟,梁风在自己的常客中算极其规矩的,且每每打赏她的出手也够阔绰,今日让自己作陪王铭的场子,实在是有正事与王铭商量,也不好拂了他的颜面。 梁风是卫云的常客,三十岁出头,削脸方颚,眉眼如刀,身材魁梧,是大盛朝“西北第一藩”南宫梁生母圣梁淑妃的表侄,南宫梁的亲信;因垄断着大盛朝的铁器生意,与各地掌管兵器制作的军官都有所交情,大家平日都尊称他一声“梁爷”。 梁风见卫云重新拨动琴弦,终于松了一口气,转向王铭,终于说到正题:“前日我与王少爷说的想在长临城捐个武官的事情……不知王少爷可有帮忙打探?” 王铭一门心思都在卫云身上,哪里听得到梁风说话? 梁风眸色一动,眼看着卫云也渐渐没了耐心,终于伸手在王铭眼前晃了几晃,又重复问道:“在长临城捐官的事情,不知王少爷可否帮梁某打探了?” 王铭猛的回神,怔愣问梁风何事。 梁风向王铭作了一个揖,又恭恭敬敬的把此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王铭听罢一拍腿:“啊呀!险些把此事给忘了!” 梁风脸色一沉,随即强压住心中的不满,拱手作揖温言相求道:“此事仍需劳烦王少爷多费些心思,在王丞相和贵妃那里美言几句,日后但凡有用得到梁某的地方,王少爷只管开口,王少爷的恩德,梁某必会记在心上。” 梁风说罢,抬眼去看王铭,只见他嘿嘿一笑,手臂一抬斜搭在梁风肩上,拖着长音嬉笑摇道:“小弟近来看上了两个雏儿,一个是翠红阁的柳月,一个是醉乡楼的如烟,想梳拢但怎奈手头紧得很,想跟梁兄借点银两帮忙打点打点如何?” 梁风双眸一紧,随即仍恭顺作揖道:“柳月十五即可,如烟下月初三,都安排好了。” 王铭一听,喜上眉梢说道:“如此甚好!甚好!” 梁风斜眼打量王铭,躬身试探问道:“那捐官的事情……?” 王铭不耐摆了摆手:“此事我早跟父亲和姑母说了,断不会亏待了你!你身份特殊本不似那些布衣商贾,且在军中本就有些门路,别的职位恐怕你也看不上,父亲和姑母商量着直接举荐给你一个中尉,日后王、梁两家也好相互帮衬,岂不两全?” 梁风眸中一喜,随即假意推却道:“中尉一职统领全城护卫,与守护皇宫的卫尉、郎中令互为表里,地位与九卿等同,素为各门阀世家必争官位,梁某恐怕……” 梁风微微一顿,王铭已经不耐的摆手终止话题:“梁兄怎么磨磨唧唧的!梁兄的本家乃是大盛朝四大门阀世家中的梁家,且与地方军的交情本就不浅,论身份论能力中尉一职也该轮到梁兄才对!且不说兄弟我只是顺水推舟牵线搭桥,帮了梁兄一把,梁兄就算单凭西梁王的背景,也该谋到中尉级别的武官了,哪里需要如此谦虚!” 梁风低眉垂首唯唯点头,心中已有了判断:王铭语气虽不耐烦,但言语间条理清晰且切中要害,绝非他的见识水平所及,想必是王丞相和王贵妃有所指点,便有了几分底气,忙拱手作揖谢道:“如此,就多谢王贤弟一番美意了!” 王铭随即嘿嘿一笑,眼睛一瞟卫云,向梁风使了个眼色。 梁风会意,忙向王铭深深的作了一个揖道:“梁某多谢王贤弟提携,日后还需王贤弟多多照顾!来,让云姑娘给咱们倒杯酒喝!” 说罢,向卫云递了个眼色道:“去把梅子酒拿来。” 卫云眉头一皱,手指在琴弦上划出了一小段沉闷的韵律,心中虽有几分不情愿,却仍旧放下琵琶,拿了梅酒,将衣袖一挽,酒壶一倾,先给王铭斟了一杯。 王铭眯眼看着卫云一双素手,终于忍不住的伸手摩挲赞道:“多么巧的一双手!又能弹琴又能斟酒的,若这双手的主人能随了我,小爷便是一辈子……” “啊呀!” 王铭话音未落,忽的惊跳起来,看着自己胸前的一段锦袍被梅酒泼湿,气得指着卫云尖声叫嚷:“你个刁钻的丫头!是不是故意的!你!你你!来啊!给我叫老鸨来!” 卫云垂眸看着酒壶在地上摔得粉碎,低眉顺眼的赔罪道:“是奴家愚笨,不小心打碎酒壶,弄脏了王少爷的衣裳,王少爷您大人有大量,可千万别和奴家一般计较。” “什么不小心?!”王铭怒得跳脚,指着卫云脚下的碎玻璃高声叫嚷:“你弄得满地的碎玻璃是想扎死我么!不行!一定要让老鸨来!” 卫云无奈叹了一口气,冲着雅间外高声喊道:“珠儿!” “小姐!” 一个清脆的声音应声,紧跟着一双明晃晃的眼睛隔着门口的珠帘探了进来,是卫云的贴身丫鬟珠儿,五年前来到凤凰台,跟着卫云已有五年的时间了。 卫云向珠儿招了招手道:“来收拾一下地板上的碎玻璃,再到王少爷府上取一件干净的衣裳来,再替我给王丞相陪个罪,说在凤凰台不小心――” “啊呀!” 王铭吓得一把捂住卫云的嘴巴,原本一腔怒气,在听到卫云要差人去他府上后立刻被吓得烟消云散,立刻跳开到一旁,忙告饶道:“姑奶奶我求求你!千万别差人去我府上!今日的事情便就算了……我也不去老鸨那里告你的状……咱们两清!” 卫云假装吃惊的瞪圆了眼睛,随即微叹一声,不无可惜的道:“那就只能让王少爷湿着衣裳了……奴家再去拿一壶酒来,王少爷躲远些,奴家手笨,别再冲撞了王少爷。” 卫云说罢,又去拿了一壶酒,分别替王铭和梁风斟满。 王铭恨恨的看着卫云,又气又恼又无可奈何,愤懑的抓住酒杯,喝了一整杯酒。 梁风不动声色的看着卫云,眼中流露出赞赏的目光,正准备说话,却听到雅间外面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清冷的声音问道:“梁爷在吗?” 王铭、梁风闻言同时一愣,面面相觑。 卫云给王铭斟酒的手指微微一抖,酒再度洒了出来,那声音……熟悉一如十年前,冷清不带一丝感情,却端的让她安心,难道,自己惦念的那人,真的回来了? 愣神间,外面的声音再度问道:“梁风梁爷在么?” 卫云回了神,朗声问道:“谁啊?” 半晌,外面那个清冷的声音答道:“在下周子亚,打扰姑娘了。” 卫云闻言一怔,心跳立刻漏了一拍。 第11章 心有千千结 他……真的……回来了? 记得十年前自己被情娘和周衍所骗,沦落到凤凰台,一直有一个心结未曾解开,想着见到他就当面问个明白,究竟……周衍和情娘骗自己来凤凰台的事……他知不知情? 恍惚间,时间回到了十年前他离开长临后的某一日。 那日,自己午睡醒来,见情娘坐在身旁,拉住自己的手哄劝道:“情依,少爷要安排你到一个地方去,那里比这儿更安全些;可你要听话,在那儿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也不能再叫你现在的名字了,否则……少爷和你都会有危险,明白了么?” 苏情依乖顺的点了点头,对周子亚的安排,心中从不会有半点顾虑。 何况周子亚离开前的确也有叮嘱,自己的身份千万不能暴露――苏家的抄家名录中漏掉了自己没有被抓,官府仍在秘密搜查;周苏两家关系非同一般,自己在周家,是很容易牵累到周子亚的。所以自离开苏家后,苏情依从未对外人说过自己的姓名与家世背景。 苏情依想着,脑袋一歪问情娘道:“那……我以后叫什么名字呢?” 情娘悲悯的看着苏情依,半晌,终于哽咽道:“卫云。” “卫云姑娘!” 梁风焦急的声音打断了卫云的回忆。 卫云微微晃了晃脑袋,回神去看梁风,只见他一脸焦急的恳求道:“外面那人我正躲得急,你帮忙想想办法,别让他知道我在你这儿!” 卫云微微一愣,只听见外面那个冷清的声音再度问道:“姑娘,梁风梁爷可在?” 梁风一脸焦急的再度催道:“卫云姑娘!” 卫云心中为难,略一犹豫,再度听到外面那个声音催问:“姑娘?” 梁风见外面催的紧,心中越加焦急,脸色一沉:“卫云姑娘总不会这么一点小忙都不愿意帮在下?平日里在下待姑娘不薄,姑娘此时便要见死不救了?!” 卫云垂眸捏着衣角,心中左右为难。虽然一颗心早已飞出门外,但此时的确并非与他相见的场合,半晌,强压住心中躁动的情绪,冲着门外高声答道:“梁爷刚刚离开,您来晚了!” 梁风感激的看了卫云一眼,抱拳道:“多谢卫云姑娘相助!” 卫云心中一动,微微福了一礼:“梁爷客气了。” 此时,隔着房门,周子亚在另一端已经沉寂了一会儿,听到里面的回答,心中已经猜出几分:梁风在房间中没有错,只是不愿意见自己,那么,便给他喘息的机会。 心中想着,冲着屋内冷清答了一句:“多谢姑娘!” 说罢,双手一背,转身离开,刻意将脚步声放沉了几分。 卫云在屋内听到脚步声离去,心中忽的一空,神情也跟着黯然。 当年被情娘和周衍所骗,沦落到了凤凰台,心中积攒了千万个问题,想着有朝一日见到他要当面问个明白,现在他真的回来了,终于有机会问了,却偏碰到如此尴尬的情景。 一瞬间,种种委屈涌上心头,眼泪竟不受控制的顺着脸颊滑落。 梁风眼见卫云在听到周子亚的声音后一反常态,不禁多了几分思量:与卫云相识已有两年,平日被老鸨责打被客官**都不见她掉泪,今日怎么了? “小姐!” 珠儿有些担忧的轻轻拽了拽卫云的衣袖。 卫云回神,忙抹了抹泪,摇了摇头示意珠儿自己没事。 珠儿柳眉微微一皱,心想小姐此刻一颗心全部都在周将军身上,怕再没有心思来应付梁风的盘问和王铭那二世祖的纠缠,眼珠一转,早已干脆利落的摇到梁风和卫云中间,不动声色挡住梁风打量卫云的视线,给梁风斟了一杯酒道:“恭喜梁爷喜得中尉一职,以后该叫梁大人了,可别忘记咱们洒扫劳役的末流小丫鬟,有事没事多提携着些珠儿!” 梁风意味深长的看了珠儿一眼,将杯中酒喝了个干净。 珠儿心中微微一颤,只怕梁风已猜出了几分端倪,不禁替小姐多了几分担忧,随即手腕一转,极其利落的又给梁风斟了一杯酒道:“我家小姐近来染了风寒,身体难受得厉害,刚刚陪了两位爷这么长时间,已经有些招架不住了,鼻涕眼泪流的一把一把;两位爷行个好让小姐到里屋休息,珠儿陪两位爷喝酒,保证把两位爷侍奉服帖。” 珠儿说罢,转身给王铭倒了一杯酒,半攀在王铭身上娇嗔问道:“王少爷你最体量,就姑且饶了我家小姐,让她去里屋休息,珠儿来陪你喝酒猜拳如何?” 王铭一愣,见珠儿主动投怀送抱,不禁抬眼细看,只见那丫头柳眉如黛,粉腮如桃,明眸皓齿,蜂腰细臀,倒也是个美人胚子,随即心痒了几分,伸手把珠儿往怀中一揽,笑嘻嘻附在珠儿耳畔道:“你倒比你家小姐识趣多了!” 珠儿眼珠一转,半推着王铭,娇羞躲闪已经哄骗着灌了王铭一杯酒。 梁风不动声色的低头喝酒,目光在卫云和珠儿中间游移片刻,心中明白珠儿在用计支开卫云,越加多了几分思量:卫云和周子亚,必然非同寻常。 此刻,王铭被珠儿喂了三五杯酒,已有了几分醉意,拉着珠儿要解衣亲热。 珠儿眼中凌光一闪,推挡着又喂了王铭一杯酒。 “哐啷!” 忽然听到一声巨响,王铭身体轰然倒塌,重重栽倒在地板上,随即如死猪一般扒在地板上沉沉睡去,鼾声都不见有的没了动静。 卫云和梁风听到响声都吃一惊,闻声向王铭看去,随即各自皱了皱眉。 梁风微微叹息一声,向卫云抱拳告辞道:“来打扰卫云姑娘已有半日,给姑娘添了不少麻烦,眼看着王丞相就要下朝回府,在下便就此告辞,先带着王少爷回府了。” 卫云听言,微微一愣,竟松了一口气,向梁风福礼告辞。 梁风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弯身拖住王铭往自己身上一架,离开了卫云的卧房。 卫云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总算轻松了不少。 回眼去看珠儿,只见她几番动唇想说话,试探一下却缩了回去。 卫云微微叹息了一声,轻声斥责道:“珠儿!你方才太鲁莽了!那阴阳壶的玄机岂能乱用的?!索性梁风没有看出来你给王铭下蒙汗药的事情,只以为王铭喝醉了,否则那阴阳壶的玄机被看穿了,以后真碰上麻烦的客官用什么来招架?再说那王铭什么样的性格你不知道?竟巴巴的去勾他?以后若让他缠上你,你怎么能招架得住?” 珠儿被一阵痛斥,心中委屈,鼻头一酸垂泪辩解:“若放到平日,珠儿知道姐姐是什么样的客官都能四两拨千斤的应付得掉,可方才周将军回来,姐姐你心里乱成一团,哪里能心思应付王铭那二世祖?何况那梁风何等眼力,恐怕早看出姐姐与周将军不一般。珠儿不替姐姐挡在前面,难道等着梁风来盘问姐姐和周将军的事情么?!” 卫云被珠儿一席话说中心事,听到周子亚的名字,眼泪又不争气的涌了上来。 珠儿见卫云掉泪,心中一慌,忙将卫云抱在怀中柔声劝道:“姐姐你别伤心……当年的事情……或许周将军并不知情……总归他回来了,珠儿替你找他当面问个明白!” 卫云惊慌推开珠儿,脱口而出:“不要!” 珠儿微微一愣,随即跟着有些心疼的轻声叫道:“小姐!” 卫云心中微微一动,想当年被情娘和周衍所骗,沦落到了凤凰台,十年来一直想着有朝一日当面跟他问个明白,可真正当珠儿说出去问他时,心底却没来由的恐慌……如果……当初让自己到凤凰台来,他真的知情……卫云身体一颤,不愿再想下去。 “卫云姑娘!” 一个声音打断了卫云的思绪,伴着“吱呀”推门声,一个龟奴进来禀告:“征西将军周子亚府上来了一位管家娘,说想见见姑娘。” 第12章 含恨忆旧事 卫云微微一愣,自他离开长临后,周家已有十年对自己不闻不问,情娘对当年骗自己的事情也没个解释;眼下他前脚才刚出凤凰台,情娘后脚就找来了? 珠儿眼中露出一丝心疼,看了看卫云,试探问道:“姐姐……你是不是不想去?” 卫云眸色一沉,扯了扯嘴角,抬头平静问道:“去,为什么不去?” 在凤凰台的主堂中,围着正中的云石高台依旧坐着些散客,最东南角的一个雅间被珠帘隔开,情娘正立在珠帘后,看着梁风和王铭离开凤凰台,周子亚紧随其后,不动声色的悄然跟上梁风和王铭,也出了凤凰台,神情冷清又比往日更胜了几分。 情娘半抓着珠帘躲在雅间中,青黛色的眉宇间笼罩上了一层忧愁:少爷回到长临城才不到一日,便找到了凤凰台,有些事情……真的是拦也拦不住的。 正想着,身后的楼梯传来“咚咚”的脚步声,一双金丝绣软鞋带着一袭水绿色长裙翩然而来,卫云从二楼卧房的暗梯直接下到了一楼对应的雅间。 情娘看到卫云,眼中露出一丝惊诧:印象中情依仍旧是个稚气未脱的小丫头,不想已出落得如此清丽脱俗,十年不见,小丫头竟脱胎换骨到了自己都认不出的地步。 卫云看到情娘,也同样觉得有吃惊:十年不见,情娘的容颜不见老却,风华不但不减当年,甚至多了几分当家主母的尊贵气质――十年前周衍出事时,情娘为其奔波打点,此后周衍与情娘的感情便不一般;只是周子亚的娘亲过世早,周衍只有周子亚一个嫡亲骨肉,顾忌他的心思未曾续弦纳妾,情娘也始终没有去争名分上的事情。 十年前在周府时,情娘曾待卫云如生母;如今见面,二人却明显多了几分隔阂。 情娘向卫云福了福,上前柔声道:“云姑娘,多年不见了。” 卫云心中一凛,不卑不亢的向情娘曲膝福礼。 情娘微微叹息了一声道:“原本有许多话想对你说,先去府上吧。” 卫云点了点头道:“情管家有劳了!” 情娘眸中几点泪光一闪,向卫云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卫云不紧不慢地还礼,随着情娘出了凤凰台。 门口仍旧停着那辆青白色的方顶马车。 情娘揭开车帘,先向卫云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卫云还礼,上了马车。 情娘随后上了车,打下车帘,双双落座。 一切,恍如十年前情娘把卫云带出周府带到凤凰台的场景。 在车厢里沉寂了一会儿,情娘感慨道:“十年一晃,你都出落成这么漂亮的姑娘了!” 卫云顿了一下,低着头附和道:“嗯,十年了,时间的确有些长。” 情娘有些尴尬,沉吟了一会问道:“情依,你恨我么?” 卫云心中一动,手指也跟着轻轻颤抖了一下。 情依,多么熟悉而陌生的名字。 叫这个名字时,自己仍在苏家府邸的深深宅门中,无忧无虑的生活着。 父亲苏正清那时在苏州当县令已有十几年,为官清廉正直,体恤下情,办事明断,深得民心,不曾想到有朝一日会因谋逆罪而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 母亲王素儿出身书香门第,温婉贤淑却红颜薄命,因为生自己而难产去世。 自己出生时正值暮春,听说父亲苏正清怅然抱自己在怀中,看着柳絮飘摇,想到自此与爱妻阴阳两隔,不禁触景伤情,潸然泪下,遂为自己取名“情依”,化自《诗经?采薇》“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一句,以寄托对于爱妻的哀思。 自己原本还有一个哥哥,名叫苏子荣,在自己两岁时却忽然离家,跟着一个疯癫道长修习云游去了;父亲苏正清为此伤心不已,自此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对自己疼爱有加且悉心栽培,因为在哥哥苏子荣离开后,自己成了父亲唯一留下的骨肉。 在那个湿冷的冬日以前,自己的生活原本是很幸福的。 卫云晃了晃神,手指绞着衣带,心中千万种情绪一一涌动,最终都归于平静,垂眸应着情娘的问题:“当年的情景,你有苦衷,我能理解,你也不用自责。” 情娘愕然抬眼看着卫云,不曾想到情依说到当年的事情会如此平静;原本以为她见到自己时会怨恨会发怒,如今竟一句质问也没有,倒反弄得自己不知所措。 卫云微微低着头,心中原本一直想质问情娘的那个问题,在此刻真正见到她后却怎么也问不出来;当年为什么骗自己去凤凰台?谁让她骗自己去的凤凰台?许多问题憋了十年,早已在心底盘根错节的生长,稍一牵动便疼得厉害。若问出自己不愿意的答案,平白增添几分伤心,倒不如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知道算了。 情娘见卫云的表情,心中越加难受,随即眼眶一湿,拉住卫云的手,声音轻颤道:“以后有什么事情,你尽管与情娘说。在周府上,情娘还能说上几句话的。” 卫云微微扯了扯嘴角,点了点头,屈身谢道:“有劳情管家了!” 情娘一愣,随即也自嘲的扯了扯嘴角,摆手说客气。 接着两人各自退回到座位上,一路无话。 约一刻钟后,马车停了下来。 情娘说了一句“到了”,已经揭开车帘,自己当先跳下马车,随后也接卫云跳了下来。 卫云下了车,抬眼去看,已经到了周府门口。 跟着情娘推门进去,熟悉的“一”字宗堂展现眼前,门口的匾额上写着“忠孝仁慈”四个字,落笔的地方龙飞凤舞地写着“广龙于周兄不惑之年生辰赠”。 卫云的目光落在那匾额上,心中跟着一痛。 记得十年前周衍四十寿辰时正在牢中,朝野百官唯恐对周家避而不及,征南将军木广龙却赠了那那个“忠孝仁慈”的赠匾来,以示不离不弃患难与共之情。 周家感恩,将本该悬挂祖宗亲笔“祖训”的宗堂题字,挂上了木将军赠与的匾额。 去年,木将军的小千金木容清与周子亚订了亲,周木两家愈发亲上加亲了。 卫云心中一黯,不禁有些说不出清的情绪。 低下头去,跟着情娘,绕过宗堂,继续往周府深处走去。 宗堂之后,再现一片空地,当中一片兰花,有几株卫云昔日栽下的已经盛开。 兰花接着南北两阁:北方为尊,周衍的居室深沉繁饶;南方为卑,周子亚的居室朴素低调,雕饰不多,黑白色调,是十年前自己常在的地方。 卫云看到那阁,不禁触景生情,想到那年冬日的离别情景来。 那年冬,匈奴来犯中原,他临危受命,去了西北。 临行那日,自己拼命拉住他的衣袖,从南阁一直追出,送出长临城十里长亭。 他流泪抱住自己:“情依,答应我,好好活下去。” 卫云身体一颤,思绪拉回,眼睛已经湿润。 情娘在南北两阁间忽然停止,转身对卫云柔声道:“情依,老爷在北阁等你。” 卫云眼睛微眯,抬眼看着那个深沉繁饶、神秘难测的北阁。 想当年周衍被御史大夫陈有良弹劾,父亲苏正清为报师恩,顶替了周衍谋反的罪名,落得苏家上下十余口满门抄斩;可周衍却让情娘把自己骗去了凤凰台。 周老丞相,事隔十年,我们终于要再见面了。 第13章 老相居陋室 到了“北阁”,一眼看去,与十年前相比没什么变化:正中一张檀木雕花几案,旁有一对福禄仙的精雕木椅;正对着主位两把古朴的紫檀木椅……但临窗悬着的一副字画很新,卫云不曾见过。仔细一看,竟然是江南第一才子陆寅的墨宝。 画上面有两只麋鹿,一只卧着,一只站着。两只麋鹿神态各异,卧着的看似慵懒,眼角却暗藏杀机;站着的看似神武,眼神里却充满恐惧。 卫云正在思索画里的深意,忽然听到一个沉沉的声音问道:“你是谁?” 卫云神游之际,吓了一跳,转过头去,只见一个沉稳厚重的男子正站在面前。 他一袭墨蓝色的蜀锦长袍,显得身材笔直如松;一对眉目璀璨如星,血气方刚但不显急躁。举止高贵,器宇轩昂,卫云心中已经猜出了几分。 皇长子南宫惠,自被罢黜了储君以后。虽然偏居西南一隅,却一直沉稳低调,将不毛蜀地拓荒得小有成就,成了西南诸藩之主,也算有了些自己的根基。 卫云向他曲身福礼,不卑不亢地低头垂睑道:“卫云参见南惠王殿下。” 南宫惠一愣,惊诧问道:“你怎知我是南惠王?” 卫云莞尔一笑说:“周家素来访客不多,且王爷气质不俗,身份地位必然不同寻常。再加上王爷一身蜀锦,必来自蜀地;算起来,只有南惠王了。” 南宫惠目色一动,虽有几分诧异,却仍旧一脸严肃地点点头,不再多言。 卫云心中暗想,像他这样沉闷严肃的王孙子弟,倒极其少见;但想到他十年前遭遇,再想到他身陷西南不毛蜀地的十年苦寒,却也理解了几分。 南宫惠乃周衍胞妹皇后周氏所出,是皇室嫡长,依照大盛朝立嫡立长的法度,南宫惠自出生后便被封为储君,本该为大盛朝万里江山的继承者;可怎奈皇上自南宫惠出生时便就不喜爱他,相反对于宠妃陈淑妃所生的二皇子南宫裔十分中意。 一日,皇上同时考问南宫惠和南宫裔治国良法。南宫惠回答内重王孙亲贵、外倚门阀外戚,皇上怫然不悦;南宫裔则争锋相对,回应内驭亲王、外制门阀,龙颜盛悦。 南宫惠郁闷中,在东宫和几个朝臣喝了一晚上的酒,说了几句抱怨的话,却不幸传到皇上的耳朵里,惹得龙颜盛怒,废弃了南宫惠的储君。 其时,周皇后已经因为毒死南宫裔生母陈淑妃一事被打冷宫。有朝臣揣测圣意,上书皇帝,称祖宗法度立嫡立长不利于江山社稷,主张论贤举能另立二皇子南宫裔为储君。 保守派不服,声称祖宗法度不能废,长幼尊卑不能乱,上谏皇帝复立南宫惠。 两派声音旗鼓相当,皇上为难,只得让南宫惠和南宫裔同时离开京畿,分封川蜀和淮南分别给两位皇子治理,看其功绩,再来判论谁将来继承皇位。 十二月中旬,两位皇子同时离开了京畿;此后皇上对待南宫裔越加器重,对待南宫惠也就越加不上心――两位皇子虽然同时治理封地,且皆有成效,但皇上唯独嘉赏南宫裔,不但替他娶了好几位家中有势力的妃妾,还给其同母胞妹南宫明昭指了一门好亲事。 卫云想着,不禁有些同情南宫惠:同为皇家血脉,皇上却如此偏心;别说此事落在皇家内院,便是在平民百姓家,父亲如此偏袒,做儿子的也难免心冷。 正想着,忽然听到一声浑厚的清咳,不怒而威,带着三分霸气,七分老成。 身未见,声先闻;待看时,周衍已站在眼前。 卫云抬眼看到周衍,心中微微一颤,拳头不由得攥紧了几分。 恍惚间,时间回到了苏家斩首行刑那日。 苏州城悲情的下着小雨,法场周围十万苏州百姓素服跪下,将一张张血书“冤”字布条展开在头顶,俨然一片呜咽的血海,在雨中融化开来,顺着一张张脸颊流下。 想来苏县令在苏州十几年,清廉正直,体恤下情,办事明断,深得民心,如今被冠上结党营私谋反叛乱的罪名,苏州百姓深感不服,纷纷为其叫冤。 爹爹苏正清身着暗黄色的脏破囚服,背负“斩”字木条,傲然立在法场正中,看着跪了满地的百姓,朗声喝道:“我苏正清一生,能得百姓如此相待,这个官,当得值!” 话音刚落,铡刀落下,一片殷红,让卫云身体猛地一颤。 当年周衍安排姓卫的那家人把自己卖到凤凰台,后来便听说那家人死掉了;爹爹当年替周衍挡罪时,可否知道自己舍命相救的人会如此心狠手辣恩将仇报? 周衍看到卫云,眸中也不禁多了几分讶异:怪不得子亚一直惦念着她,竟然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尤物,只可惜有苏家的纠葛,否则的话,给子亚纳个小妾,倒也并非不行。 卫云和周衍盯着对方看,心中涌动着千万种情绪。 周衍的目光在卫云身上仔细打量,最后落在卫云攥紧的拳头上,不禁皱了皱眉,有些不悦道:“也没拿你怎样,拳头攥那么紧干什么?” 卫云双眸低垂,悄然将双手藏在身后,抑制住情绪平静答道:“卫云惶恐。” 周衍蓦然一愣,半晌,问道:“你现在……叫卫云?” 卫云身体一颤,动了动不断颤抖的唇,得体的垂睑福礼。 周衍眸色一动,上下打量卫云半晌,不禁感慨道:“原是个好坯子,可惜了……” 卫云心中一搐,不自觉的又握紧了刚刚舒展开的拳头。 南宫惠目光一扫周衍和卫云,识趣作揖道:“既然舅舅有客,侄儿择日再来。” 周衍看向他,目色瞬间温和了许多,柔声道:“你好不容易来一回,索性在府中多住几日,我让情娘弄些你爱吃的菜,我们舅舅侄儿也叙一叙旧。” 南宫惠目色沉静,只拱手谢道:“那有劳舅舅了。” 周衍见他如此生疏,眸中一浊,似有些湿润,点了点头道:“去吧。” 南宫惠抱拳作了个揖,转身退了出去。 周衍轻抹了一下眼角,退到厅堂的主位坐下。 卫云抬眼看他,恰巧对上他一双毒镖似的眼睛,拳头不自觉的更加捏紧了裙裾几分。 周衍眸子中许多情绪一一闪现,忽的问道:“听说,王家少爷看上你了?” 卫云心中一痛,一字一顿控制着语调的平和:“谢老丞相惦念。” 周衍眸中惊诧一闪,却略带嘲讽道:“多少名门闺秀想攀附王家求索无门,你在凤凰台中结识高官显贵,梳拢的倒真不比出身名门的小姐差。” 卫云握着的拳头缩紧,指甲刺在手心,老鸨的打骂,善才的责罚,客官的**滋事,昔日的种种委屈浮现眼前,却最终控制住情绪道:“卫云能有今日,得多谢老丞相当年的深谋远虑。倘若卫云当年留在周府的宅门中,断不能有今日一番成就的。” 周衍目光一缩,将身体向后一靠道:“但凡给了你安生立命的地方,本已比让你随爹娘命丧黄泉好了千倍百倍。不然,你以为凭着你戴罪之身却该如何。” 卫云一口气闷在胸口,捏着拳头,一字一顿说道:“卫云,谨记老丞相教诲。” 周衍斜瞥了卫云一眼,懒声问道:“子亚回来了,你可知道?” 卫云心中“咯噔”一下,垂眸颔首,点了点头。 周衍身体向椅背上一靠,语调温和话却刻薄道:“你是个聪明孩子,你对子亚的心思我也明白。可你们的事情,若你爹尚且在世倒也能罢了;可如今你一个孤儿,且在凤凰台那种地方,先不说子亚和木家已经订了亲,就算没有木家,子亚也绝非你能肖想的。” 卫云心中一冷,指甲捏得手心生疼:他,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 第14章 辣手拆鸳鸯 想当年若非爹爹舍命相救,周衍怎么可能完好无损的坐在这儿说话?想当年若非周衍用计相骗,自己怎么可能去凤凰台那种地方?!再想来十年间若非自己忍辱负重,拘于凤凰台不曾暴露身世,周家又怎么可能平安无事的度过这么多年?! 卫云抬眼盯着周衍,心中虽没有底气,嘴上却强作倔强的反问道:“倘若周将军对情依无意,卫云就算再多想却能怎么样?倘若周将军对情依有意,又岂非卫云能劝得住的?周老丞相不去揣测周将军的心意,却在这儿叮嘱卫云,岂非用错了功?” 卫云一番话出口,不曾想歪打正着却说中了周衍的要害。 周衍眼中凌光一闪,随即脸色一沉,沉声警告:“凤凰台我能让你待下去,也能让你待不下去。子亚才回来,我劝你消停些。否则的话,让你去给你爹娘陪葬!” 周衍说罢,居高临下的盯着卫云,一字一顿:“但凡男人,没有一个不渴望权力。你给不了子亚想得到的东西,木家却能给。否则你以为,你在凤凰台那么多年,子亚为什么一直都不来找你?我劝你清醒一些,也别以为你去凤凰台都是我的主意。” 卫云心中一紧,身体跟着微微颤抖了一下,所有假装的冷静与坚强,在周衍最后一句话说出口时全部被击溃。他……真的知道自己去凤凰台的事情么? 十年前他离开京畿去了西北,周衍和情娘将自己卖到了凤凰台,周将军就算不知情也该找到自己;可这么多年了……似乎从未听到过周将军找自己的消息。 难道……当初把自己卖去凤凰台,真的是他的主意? 周衍扯了扯嘴角,在看到卫云的表情后,心中有了一丝得胜的喜悦,意味深长的看了卫云一眼,悠悠然挥了挥手道:“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回去吧。” 卫云心中一痛,向周衍福礼告辞,退出北阁,仰望着万里晴空,心情压抑万分。 十年了,心中虽然一直期待着他回来,但却早已对他回来不抱希望;挂念、委屈与期望在看似一潭死水的心底沉积,却被他回来的消息忽然打乱,一颗心再也不能平静。 情娘在北阁门外已等了多时,见到卫云,立刻上前柔声道:“我送你回去吧。” 卫云回了神,轻舒了一口气,向她福礼答道:“有劳了。” 情娘看卫云眸中闪现了一丝忧伤,轻轻拍了拍卫云的肩膀,不再多言。 卫云随情娘出府上了马车,思绪却一直停留在周衍所说的话中。 没有一个男人会不渴望权力……木家能够给他自己给不了的权力……当初是他让自己去的凤凰台……为什么……他把自己抛弃在凤凰台……是为了娶木家千金? 卫云心中不甘,也不信他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憋闷了半晌,终究忍不住问情娘:“当年的事情,究竟是谁的主意?让我去凤凰台的事……周将军真的知情?” 可能因为那个问题在心中憋闷了太长的时间,话问出口时,声音都带着几许颤抖。 卫云手心捏着一把冷汗,心扑扑直跳,屏息等待情娘的回答。 情娘心中纠结半晌,终于,最怕的事情来了,少爷的痴情与情依的怨念,几度让她想开口说出实情,可转念一想到老爷……终归选择了谎话:“周木两家情深笃厚,少爷要娶木家千金……怕你在府上尴尬,才选择让你离开周家的。少爷……也是为了你。” 卫云心中猛地一痛,果然,是为了娶木家千金? 想着,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既然嫌自己累赘,当初为什么要救自己?同情?可怜?就算那样的话,又怎么断定自己会妨碍他娶木家千金?就因为自己说过想嫁给他? 卫云尽量控制着情绪问:“为什么非要与木家结为姻亲?” 情娘心中一颤,眸子中闪现了一丝疼惜,终于说了句实话:“自惠王爷被废,东宫储位一直空着,朝臣为此分为两派,一派力谏皇上遵循祖宗法度复立嫡长南宫惠,另一派则主张论贤能另立南宫裔。两派僵持不下,将各门阀势力牵扯其中,旗鼓相当。若惠王爷能有木家的西南军阀势力作为后盾,胜算就会增加几分。所以周木两家结合,势在必行。” 卫云恍然点了点头:“如果周将军与木家千金能结为姻亲,就能拉拢木将军的西南军阀势力,以助南惠王争储,借此巩固周家的门阀势力?” 情娘点了点头:“对的,的确如此。” 卫云抿紧嘴唇,不再说话。 沉寂了一会儿,忽然听到情娘叫了一声:“停车!” 卫云一愣,问情娘道:“出什么事了?” 情娘向前倾斜着身体,眼睛不时地看向车窗外道:“情依,对不住了,我方才看到前面有一个熟人,要下车去跟他打个招呼,就不送你回凤凰台了。” 卫云顺着情娘的目光,看到一个青衫背景,心中一动,是他……想来情娘是怕自己见到他尴尬,才故意想去拖住他避开自己的吧!因此拉住情娘道:“你不用下车了,我自己回凤凰台去,免得叫人看到周家的马车频频出现在凤凰台,又免不得一番盘问。” 说罢,已经跳下了马车,向情娘挥了挥手。 情娘愣神后忙拉开车帘,卫云已经向着与周子亚而来方向相反的方向离去,心中越加自责,少爷……情依……为了周家的兴衰荣辱……情娘不得不这样……真的对不住你们。 卫云下了马车,在长临城街头漫无目的地游荡。 平日里难得出凤凰台,长临城依旧一如既往的喧嚣热闹;记得那年跟着周子亚刚到长临城来的那日,下了一场瑞雪,装点得都城银装素裹的俏丽。 自己以前一直生活在苏州,不曾见过雪,再加上初来京都,有些兴奋;周子亚陪着自己在长临城逛了整整一日,买了麻糖、泥人、剪纸……苏家满门抄斩带来的阴霾,全部一扫而光,那是自离开苏州法场后,自己难得开心的一整日。 “喂!想什么呢?” 一个温润的声音忽然打断了卫云的思绪。 卫云微微一愣,回头看去,只见一个熟悉的白影玉立如仙。 微风轻拂,他的一袭白色斗篷随风而动,万千青丝洒在一身白色素雅的雪莲锦袍上;全身只有腰间系着一个温润的玉佩,当成唯一的装饰,志向清晰明白。 一双清眸迷离,两片薄唇清冷,温润如玉,飘逸若仙。 此人乃燕北王俞泊玉,与柳成桓并称为大盛朝最有势力的两位异姓藩王。 大盛朝将宗法分封作为立朝根本,皇帝看似坐拥万里江山,却不得不分封亲贵,以至于藩王割据,自成一方,其中最厉害的有六位藩王,俞泊玉乃其中一位。 俞泊玉的母妃沁阳公主乃西梁王南宫梁的母胞妹妹。皇帝南宫栋因当年与西梁王南宫梁争夺皇位的事情,一直对西梁王心存芥蒂,但却对沁阳公主疼爱有加,在其出嫁时赏赐了北燕的千里疆土作为陪嫁。俞泊玉成年后,继承了母亲带来的千里封地,自此掌握了整个北疆地区的命脉,也成了当今皇帝最信任的外姓藩王。 卫云与俞泊玉两年前相识于凤凰台,那时正值皇帝四十寿辰,俞泊玉从燕北到长临城来为皇帝贺寿见到卫云,相交甚欢;此后俞泊玉回到燕北封地去,二人便再未相见。 此刻,卫云见到俞泊玉,不禁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 俞泊玉含笑反问:“我怎么不能来了?” 第15章 听琴觅知音 卫云撇了撇嘴埋怨:“既要来长临城,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怎么,有意瞒我?” 俞泊玉含笑看着卫云,也不辩解道:“去我府上吧!有些话想跟你说。” 卫云斜眼觑他道:“那你得派家仆到妈妈那里说一声,否则回去晚了,我又会被打的。” 俞泊玉云淡风轻的一笑:“这个自然。” 来到燕北王府,一个十一二岁样子的小丫鬟出来相迎,怯生生的福礼道:“王爷。” 俞泊玉冲那丫鬟点了点头,嘱咐道:“去拿些茶点来。” 说罢,将白色斗篷一脱,搭在那丫鬟臂上。 卫云也向那小丫鬟点了点头,随着俞泊玉一同来到燕北王府的后花园。 待落座后,俞泊玉问道:“你近来可好?” 卫云此时也刚刚坐稳,随即耸了耸肩道:“正如你看到的。” 俞泊玉莞尔一笑,眸中闪现一丝温柔道:“两年不见,怪想你的。” 此时,方才的那个小丫鬟端了一盘茶点过来。 卫云接过那小丫鬟手中茶点,让她站在一旁侍奉,亲自替俞泊玉斟了一杯茶道:“王爷就别取笑我了。现下并非藩王觐见皇上的时日,王爷到京中来,必是有要事与皇上商量。否则依照王爷的性子,可最不愿到京城这种是非之地来的。” 俞泊玉眼底抹过一丝看不清的风云道:“知我者,卫云也。” 卫云扯了扯嘴角自嘲道:“卫云出身风尘,可不敢与王爷攀附知己。” 俞泊玉一愣,随即也自嘲道:“罢了,就算我自作多情吧。” 卫云心中一动,有些尴尬的低下了头。 俞泊玉轻咳一声,话锋一转问道:“听说梁风最近常去你那儿了?” 卫云不禁嘴角一勾,揶揄道:“王爷远在千里之外,两年不曾来京,但长临城的事情却一件也没落下,比我这个在长临城待着却什么也不知道的可强多了。” 俞泊玉无奈摇了摇头,哭笑不得的辩解道:“我哪有那么神!前些日子去西北拜访西梁王时,听他说到梁风近来总在凤凰台的一个花魁那里,我也只猜测而已。” 卫云心中恍然,点了点头道:“到底一个本家,的确亲厚些。梁风虽和你舅舅西梁王中间隔了几道,但细算一下,圣梁淑妃的堂弟生了梁风,他也算你表舅吧?” 俞泊玉一瞥嘴,有些不满的道:“若照你的算法,我的表舅可多得很呢。” 卫云挑了挑眉,低头给自己斟一杯茶,问俞泊玉道:“说说你吧!到长临干什么来了?” 俞泊玉伸出玉指,一勾紫砂壶,对身旁侍奉的小丫鬟说道:“再添些茶水来。” 那个小丫鬟怯怯的“喏”了一声,羞涩的退了下去。 卫云斜眼瞟向那个小丫鬟,问道:“侍妾?” 俞泊玉无奈轻哼一声,反问道:“这么小,我也能要?” 卫云撇了撇嘴,向他努嘴问道:“你方才不是说有话想跟我说么?” 俞泊玉眸中抹过一丝犹豫,半晌,终于试探问道:“前些时间听梁风说了你要梳拢的事情……说本月初十有花魁竞价会……这件事是不是真的?” 卫云心中“咯噔”一动,手指也跟着轻轻一颤。 本月初十,便到了老鸨答应柳成桓的花魁竞价会;柳成桓那日本来只为给自己解围,却不想事情被当日围观的散客口口相传,倒真惹得几位主顾加到了争抢的行列中。老鸨何等贪财,自然不会放过如此机会,七日后自己卖身的事情,因此就真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 卫云想着,不禁苦涩扯了扯嘴角:“王爷打探到的消息,自然假不了的。” 俞泊玉眼底抹过一丝很复杂的情绪,沉吟了一会儿,抬眼问道:“你想不想――?” “不想。”卫云知他心意,立刻断然拒绝。 俞泊玉眸子一黯,顿了片刻,说道:“我没有别的意思。” 卫云低着头,绞着手指答道:“我明白。” 俞泊玉苦涩扯了扯嘴角,劝慰卫云也算劝慰自己道:“不急,仍有几日的时间。你若愿意了就随时让珠儿来找我,我带你去燕北。” 卫云心中一动,忙低下头去,不自觉多了几分愧意。 和俞泊玉相识两年,虽知他心意,且一直把他看作知音,却始终动不了那风月的心思。 记得两年前初相识,自己刚刚才艺学成,俞泊玉成了自己的第一位主顾。 在凤凰台的一个雅间见到他时,自己仍带着一点怯生生的拘谨。 俞泊玉见到卫云微微愣了一下,衣袖一掩,玉手拈着紫砂壶沏了一杯茶问道:“姑娘都会弹些什么曲子?《紫竹调》可会了?《浪淘沙》能否弹顺?” 卫云低头福礼,心中略有些不服,不禁出言反驳:“奴家年纪虽小,但若琴艺不佳,也不会在王爷面前献丑。王爷何必说那些曲子来?分明小瞧了奴家。” 俞泊玉一愣,手中动作不禁一顿:“哦?那姑娘想弹什么曲子?” 卫云向他躬身福了礼,落座理了理衣衫,在手指上缠好了拨片,弹了一曲《阳春白雪》。 俞泊玉眸中略显惊讶,半晌,叫了一个丫鬟进来,偷偷嘱咐了几句。 不一会儿,只见那丫鬟抱了一把古琴进来。 俞泊玉挥了挥手,让那丫鬟出去,自己摆了琴,轻摁琴弦,隐隐的低沉呜咽一声,玉指已经划出了《阳春白雪》的一个清远之音,正和着我的音律音调。 卫云心中一动,竟不知他的音乐造诣如此高。 卫云轻拢慢捻抹挑,调忽转急,俞泊玉摁住七弦沉稳控拨,一急一慢中,一曲结束。 余音袅袅中,俞泊玉双手仍旧抚着琴,眸中闪烁着一些说不清的情愫,半晌,问道:“很长时间不曾听到这样的琴声了,在下能不能与姑娘再合一曲?” 卫云抱着琵琶在怀中转轴拨弦,挑弄了一番,问道:“王爷要合什么曲?” 俞泊玉眸子一转,眨了眨眼,一曲《高山流水》的韵律,已经随着十指行云流水的落下,却恰巧符合了他清冷孤傲的心境,的确弹到了极致。 卫云不禁闭上眼睛,犹抱琵琶,素手抚上琴弦,和着他的琴音寻了调子,音符嘈嘈切切落下,合着他沉静的琴音,不由得吟唱,如泣如诉: …… 高山流水遇知音,知音不在谁堪听?焦尾声断斜阳里,寻遍人间已无琴! …… 一曲吟罢,只听得一句“好啊!” 卫云被那声音打断了思绪,猛地回了神,眼前一袭绣满雏菊的橙色锦袍,歪歪斜斜地挪了过来,柳成桓摇着折扇嬉笑抱怨:“我说燕北王为何闭门不见客,原来有贵客在府上;俞泊玉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吧?有美娇娘在府上,竟然也不叫上兄弟我来!” 卫云一愣,不曾想会碰到柳成桓,略一惊诧,却见方才被俞泊玉打发的那个小丫鬟惊慌跑来:“咚”的一声跪在地上磕头道:“奴婢该死!方才没能拦住城阳王来……” 俞泊玉向那小丫鬟挥了挥手,打断道:“去给城阳王上茶。” 小丫鬟哆哆嗦嗦的住嘴,忙替柳成桓上了茶。 柳成桓此时已经坐了下来,在那小丫鬟上茶时一把抓住她的一双素手,嬉皮笑脸地要拉她到怀中道:“可恶的小妮子不让我进门来!不行!惩罚你让爷亲一个!” 小丫鬟一脸惊恐,像只惊慌的兔子似地躲到了俞泊玉身后。 第16章 倜傥少年郎 柳成桓柳眉一扬,凤眼一转,依旧向那小丫鬟勾了勾手指,露出一脸戏谑道:“跟着你家王爷有什么好,不如跟了我去吧!包你今后吃香喝辣,一辈子荣华富贵!” 小丫鬟满脸惊恐的瑟缩道:“王爷……” 俞泊玉一脸镇静,并不理会柳成桓的胡闹,在看到柳成桓最初的一丝惊讶后早已恢复平静,轻抿了一口茶,才向身后的小丫鬟挥了挥手道:“湘平,你下去吧。” 那小丫鬟怯怯的“喏”了一声,心惊胆颤的跑开了。 柳成桓不禁捧腹,跺脚狂笑对俞泊玉说道:“啊哟!那小妮子也太有趣了!我看你对那丫头也没什么兴趣,不如让我收了做个侍妾如何?” 俞泊玉眸色一动不置可否,缓声问道:“你既来了,怎么也不通报一声?我也好让丫鬟准备准备,不会像现在这样怠慢了你。” 柳成桓眉毛一挑,阴阳怪调道:“倒真想通报,只怕就见不到你了吧?” 俞泊玉轻咳一声,尴尬解释道:“府中有客,才让丫鬟拦着人的。若知道你来,也不用让丫鬟拦着你了,反正你与卫云姑娘已经见了面的。” 俞泊玉说罢,指向柳成桓与卫云介绍:“你们一个月前应该见了面的。” 卫云闻声抬眼,恰巧对上柳成桓戏谑的目光,不禁想到本月初十的花魁竞价会。那日柳成桓与那紫衣公子不告而别,不想今日又在俞泊玉府上与柳成桓碰面。 原本藩王来京一般只待几日随即返回封地,卫云本以为柳成桓早已回广陵封地去了,不曾想竟然仍在长临城中。难道……几日后的花魁竞价会……柳成桓真的准备来? 正想着,已听到柳成桓嬉闹的声音:“嘻嘻……卫云姑娘,我们又见面啦!二哥被绑回家成亲去了,可惜不能来见你,否则那日也不会……嘻嘻,嘻嘻……” 柳成桓说着,冲卫云挤眉弄眼道:“不过你放心,二哥虽没来,初十那日有我呢!” 卫云对上柳成桓戏谑的目光,心中一紧,有他……是件好事? 忽然听到一声轻咳,卫云循声抬眼,只见俞泊玉清眸中闪现一丝惊扰,似不经意的提醒柳成桓道:“你二哥志不在此,以为都像你呢。” 柳成桓轻哼一声,话锋一转问道:“二哥说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俞泊玉清眸一动,替自己斟了一杯茶,缓声答道:“子亚在西北这么多年,现在虽说卸了兵权,可若忽然让旁人替代他,只怕西北将士不服,匈奴也会再犯的。” 卫云心中一动,听到周子亚的名字,心中不由得抽搐了一下。 他……回到京城,是来卸下兵权的? 正想着,只见柳成桓冷哼一声道:“皇上的心思你最明白,何苦如此不识时务。南宫惠早在十年前就已经势倒,以为真靠一个周子亚就能扭转乾坤?” 俞泊玉低头轻呷了一口清茶道:“大盛朝边疆强悍,时时来犯,西北、西南、燕北的三位守疆将军,地位几乎与藩王等同。惠王爷虽然早在十年前被废储君,但现在有周子亚与木广龙作为左膀右臂,一北一南,护其周全,绝非看上去那么不堪一击。” 柳成桓蓦然怒道:“依照你的意思,南宫惠复位势在必行了?!” 俞泊玉闭上双眼,轻轻吸了一口茶香的氤氲道:“别忘了皇上不只有两个儿子。” 柳成桓闻言一恼,蹭的一声蹿身愤懑问道:“你什么意思?!” 俞泊玉不紧不慢,依旧闭眼道:“十年前周陈两家相斗,王家藉此得利。现在周陈两家好不容易都复原了些,小心鹬蚌相争,再便宜了王家。” 柳成桓瞪着俞泊玉,半晌愤恨问道:“那你的意思却该如何?” 俞泊玉云淡风轻的答道:“我只想清清闲闲做我的富贵王爷,管那许多事情做什么。” 柳成桓冷哼一声:“只怕你不能做到什么都不管。” 俞泊玉不置可否,喝了一口茶,并不作答。 卫云抬眼看了看柳成桓,再看了看俞泊玉,见他们说的事情机密,识趣福礼告辞。 柳成桓抬眸扫了卫云一眼,闷声自顾自喝了杯酒。 卫云心中一凛,难得见柳成桓如此烦闷,看来……也是为了南宫惠和南宫裔两位皇子争储的事情,听俞泊玉的意思……柳成桓和那位紫衣公子都是二皇子南宫裔一派的? 卫云想着,听到俞泊玉柔声道:“那我来送你吧。” 卫云闻言回神,点了点头,向柳成桓作揖告辞,他只烦躁的摆了摆手。 俞泊玉也向柳成桓躬身作揖,亲自送卫云出了燕北王府。 到了门口,卫云向他福礼告辞道:“王爷请留步吧!他日有机会再共叙琴音。” 俞泊玉眸色一动,郑重说道:“等你想好了,让珠儿告诉我。” 卫云心中“咯噔”一下,低下头轻“嗯”了一声。 俞泊玉低头盯着卫云,沉吟片刻,终于鼓起勇气道:“云姑娘,其实我――” 话音未落,忽然听到一声马啸长鸣。 卫云循声望去,身体一僵,心中猛地抽搐了一下。 那一匹纯白色的卢,他的坐骑,大盛朝再不会有第二匹。 三年前卫云曾在一副画像中见到,也曾想象他骑着的卢驰骋沙场如何威风。 现在果然见到他一袭青衫而来,心中千万种情绪涌动,十年前与他相识相知的种种情景在脑海中不断闪现,与眼前熟悉的容颜重叠,竟然分不清是那个当年不假思索救下她的青衫少年,还是那个传说中那个驰骋沙场退兵千里威风凛凛的征西将军? 十年前安排自己去凤凰台他究竟知不知情?周衍和情娘说的话究竟是不是真的?卫云心中希望他能亲口给自己一个解释,但现在他真真切切的站在自己面前,自己却根本没有问出口的勇气;一瞬间,种种委屈涌上心头,眼泪竟不受控制的顺着脸颊滑落。 周子亚翻身下马,看到卫云娉婷立在眼前,一双寒凉的双眸半含泪水,好似受了极大的委屈,正静静的盯着自己,心中微微一惊:好熟悉的眼神。 周子亚皱了皱眉,到底在哪里见到她的呢?周子亚在脑海中拼命的回忆,却始终未曾想到眼前立着的妙人儿,便是自己踏破铁鞋寻不觅的苏情依。或许是因为时间隔得太长,在周子亚的印象中,苏情依仍然是那个拿着狗尾草戏弄池鱼的稚气孩童。 周子亚的低头皱眉落在卫云眼中,被当作了憎恶。 卫云身体微微一颤,一瞬间只觉得有千言万语涌动在心中却说不出口,只堵得胸口闷痛难耐,他……就那么不想见到自己?看都不愿多看自己一眼? 周子亚和卫云各怀心事,明明相互挂念却互不自知。 俞泊玉立在一旁静看,清眸中不禁流露出一丝黯然的神情。自见到周子亚开始,卫云的眼神中就流露出难得的深情。想来自己与周子亚十几年的兄弟情谊,深知他心中除去苏情依再装不下别的姑娘,可偏偏卫云姑娘的心意如此明显……自己究竟该怎么办呢? 俞泊玉心中挣扎片刻,不自觉轻叹了一声,终究将卫云拉到身旁向周子亚介绍:“卫云姑娘,才情不可多得,尤其琴艺极佳,是本王难得佩服的一位姑娘。” 说罢,侧身向卫云作揖道:“征西将军周子亚周将军。他日也不知能否再邀卫云姑娘到府上一叙?到时正好也叫上周将军,让他见识一下姑娘的琴艺。” 卫云心中一动,强压住情绪,假装镇静的颤声福道:“卫云……见过周……将军。” 周子亚心中微微一惊:“你便是凤凰台的卫云姑娘?” 第17章 相顾两无言 原来周子亚跟着梁风到凤凰台以后,就已把卫云的情况打听了一番,得知卫云是凤凰台的红牌姑娘,且被王丞相家的败家子王铭看上;梁风为讨好王铭以从王丞相那里得到中尉的官职,所以才在凤凰台攒局,让卫云作陪以劝王铭参加的。 此前,梁风在凤凰台躲着自己不见时,周子亚心中就已在盘算,若想见到梁风,或许可以让凤凰台的这位红牌姑娘帮忙;此后一路跟踪梁风和王铭,恰巧在梁风府邸门口碰到俞泊玉的手下,得知俞泊玉也到了京都,便猜到他秘密来京应该奉了皇上的命令,想必也是为立储的事,所以想到燕北王府来找俞泊玉试探口风,不想却在此碰上了卫云,不禁越加觉得惊奇,凤凰台的这位红牌姑娘,好似人脉很广? 卫云听到周子亚惊问自己姓名,不禁微微一愣。 他……看上去……好像并不知道自己是谁……难道他与周衍一样……并不知道自己在凤凰台的假名是什么……再或者……他根本是装作不知情? 俞泊玉看到卫云的表情,眼中黯然的神情更多了几分,随即刻意对周子亚道:“你若也是为了那件事……不如择日再来,因为柳成桓正在里面。至于梁风的事,你倒不如与卫云姑娘聊一聊,或许让她帮你比我帮你,要来得容易些。” 周子亚闻言目色一沉,俞泊玉虽身居千里以外,对于京都的事却了如指掌,看来南宫惠与南宫裔争储的事,他虽置身事外,却比卷在其中的任何一个人都要看得明白。 周子亚想着,随即向俞泊玉抱了抱拳:“既然柳成桓在里面,我就不进去了,你若此番来长临城不急着离开,我隔几日再来与你叙旧!” 俞泊玉点了点头,转向卫云,眼中流露出一丝复杂的神情:“广陵王仍在里面,我抽不开身,正好让子亚送你回凤凰台。那件事……你再仔细考虑一下。” 卫云心中一动,抬眼看到俞泊玉眼中的温柔,不禁更增加了几分愧意,俞泊玉恐怕看出了自己的心意,有意让自己与周子亚接触的;他……何必如此呢? 周子亚转向卫云,深深作了一个揖道:“卫云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卫云神情复杂的看向周子亚,半晌,福礼答道:“周将军请!” 二人因此向俞泊玉告别,同往凤凰台去。 俞泊玉看着卫云和周子亚的背影离去,黯然神伤了一会儿。 早前就听珠儿说了,卫云姑娘对素未谋面的征西将军周子亚倾慕有加,只以为是推脱自己的说辞;此番亲眼所见,可见珠儿的话不只是个说辞。 想着,兀自叹息了一声,背身独自回府。 四月暮春时节,长临城热闹非凡,夕阳西下带着几丝慵懒的暖意,在街上拖长一前一后的两个影子;周子亚牵着的卢白马在前,卫云跟在后面,中间隔了些距离。 一路无言,到了凤凰台,已经华灯初上。 老鸨正一脸焦急的等在门口,看到卫云立刻怒从心中来,伴着一阵噔噔的脚步声,用手指扣敲着卫云的脑袋斥骂:“死丫头!现在长本事了,知道自己乱跑了啊?!谁让你擅自去燕北王府的?!燕北王给了你多少赏银,赶紧全部拿出来!!” 卫云双手抱着脑袋,闭紧眼睛,只觉得一阵雨点似的拳头落在脑袋上;半晌,雨点声渐渐变小,老鸨终于停了下来,才勉强睁开眼,无奈反问:“难不成燕北王派人来凤凰台,只告诉了妈妈卫云在凤凰台的消息,就没有打点赏银?燕北王做事会那么不周全?” 老鸨一听脸“刷”得变绿,怒意中一个巴掌就往卫云脸上甩去。 “慢着!” 一只手顺势抓住老鸨的胳膊,周子亚刚刚在凤凰台对面的一颗柳桩旁系马,回头见到老鸨对卫云动手,立刻上前冷声阻止:“妈妈要拿赏银,我给就是了。” 说着,将一百两黄金丢在老鸨手中,冷冷清清道:“顺带给个雅间。” 老鸨惊愕抬眼,看着眼前一脸冷清的周子亚,半晌,结结巴巴问道:“客官……客官不正是下午来找梁风梁爷的……征……征西将军周……周子亚?” 周子亚脸色一沉:“既然知道,还不去?” 老鸨心中微微一惊,卫云那丫头倒真够厉害的,周子亚回京恐怕也没几日,就已经被她勾搭上了;燕北王一到京城第一件事情也是找卫云叙旧,看来几日后的花魁竞价会,卫云真能卖个好价钱,也不枉费自己苦心栽培她这么多年。 老鸨心中想着,眼珠一转,早已变了一副谄媚表情,急忙向周子亚躬身作揖:“周将军里面请!……里面请!……里面请……!” 周子亚有些憎恶的皱了皱眉,当先跟着老鸨到了凤凰台,卫云紧跟其后,挑了自己卧房正对着的雅间坐下,打发了老鸨,丫鬟珠儿拿了一壶酒来,随即也退了出去。 此时,房间中终于就只剩下卫云和周子亚相对而坐。 卫云心中紧张,呼吸都已经不再顺畅,到底……要不要问个明白? 害怕,恐慌,紧张,怨恨……千万种情绪全部堵在胸口,每每话要出口,却最终生生的吞咽了下去,只神情复杂的抬眼望着周子亚,泪水又险些掉了下来。 周子亚对上卫云的眼神,心中也有所触动,她……为什么一直用那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半晌,终究是卫云先开了口:“周……将军,可是为了梁风的事情?” 周子亚目色一动,点了点头道:“不瞒姑娘,确为此事。” 卫云淡然垂眸,苦涩扯了扯嘴角,兜袖给周子亚斟了半杯酒道:“有件事情,奴家虽然觉得冒昧,但既然周将军几番找来,却不能不问了。” 周子亚微微一愣,接住卫云给他的半杯酒,略带诧异的看了卫云半晌。 那酒名叫竹叶青,原产于宜城,以竹叶、陈皮、木香、檀香、砂仁、山柰等十余种药材为辅料再制而成,工序十分复杂,出产稀少珍贵,却是自己最爱的酒种。 想来自己在去西北前,每顿饭宁可无菜,却不能没有竹叶青;一日酒喝几回,但每回却只小酌三个半杯,不多不少,从不贪杯。自己喝酒的习惯,她……怎么会知道? 周子亚想着,抬眼再看卫云,目光柔和了许多:“不知姑娘想问什么?” 卫云垂下眼睑,在周子亚的目光中,心绪不宁,却低头装作淡然的问道:“周将军急着想要找梁风梁爷……可与梁风梁爷得官左中尉一事有些瓜葛?” 周子亚原本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半晌,只仰头将第一个个半杯畅然喝干。 卫云心中微微一颤,拿着酒壶的手指也跟着一动。 见周子亚喝完酒,便低下头,抚着衣袖,再给他斟了半杯。 周子亚眼中情绪翻滚,若第一杯竹叶青只是个巧合,那么第二杯……该作何解释?自己喝酒的习惯,在西北军中都没几人知晓,除非亲近且旧识,初见之人又从何得知? 周子亚声音一哑,颤声问道:“姑娘也爱喝竹叶青?” 第18章 更劝一杯酒 卫云心中忽的搐动,手指一颤,险些将桌上的酒杯打翻。 他既能察觉出那竹叶青的巧合,却仍旧猜不出自己的身份么?亦或者……他其实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份,却在假装不知道的刻意试探自己? 周子亚看着卫云,身体微微僵了一下,她的神情动作,显然在告诉自己,竹叶青的秘密并非巧合,难道……自己以前的确与她相识?她究竟是谁呢? 周子亚晃了晃神,有那么一瞬,脑海中闪现了一个疯狂的念头,但随即摇了摇头,且不说情依已经死了……就算在世,又怎么可能会在凤凰台这种地方呢? 周子亚想着,微微叹息了一声,仰头将第二杯酒喝下。 卫云眼眶一湿,因周子亚干脆利落的动作,想到了许多年前给他斟酒的情景,忙低头噙住泪道:“梁风梁爷的事情,周将军既不方便开口多说,卫云便也不再多问。若周将军真想见到梁风梁爷……我们不如约在明日凤凰台如何?” 周子亚一愣:“姑娘就算答应了?” 卫云苦涩扯了扯嘴角,不然,怎么样呢? 周子亚心中多少有些惊诧,她……如此轻易的答应了自己的请求?究竟是为什么呢? 神情复杂的看了卫云片刻,周子亚终于缓声问道:“那么……” “卫云姑娘!” 周子亚刚刚开口,雅间外却传来敲门的声音:“你七日后花魁竞价会穿的喜服,已经给你做好啦!看看有没有不满意的地方,我拿回去再修补修补?” 说话的声音,是隔壁“纤云坊”的巧娘,也是长临城最好的裁缝铺掌柜。 卫云心中一动,脸颊烧得厉害,低下头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此情此景相见,卫云本就觉得自己比他矮了几分;此番他得知自己卖身的消息,只怕心中……对自己又多了几分不屑,也更加觉得自己轻浮了罢。 周子亚听到雅间外的声音,眸中露出一丝惊诧,问道:“七日后是姑娘的喜日?” 卫云心中“咯噔”一下,或许因为“喜日”在他口中说出显得过于刺耳,竟有些抗拒的含糊答道:“风尘中聊以为生罢了,哪里来的喜事。” 周子亚眸色晦暗不明,不再纠缠那个话题。 卫云心中一酸,热泪已经盈出眼眶,立刻生生的吞咽回去,压抑着情绪给周子亚斟了第三个半杯的竹叶青道:“周将军喝完了剩下的半杯酒,就早些离开吧。烟花柳巷……不宜长留。明日奴家会请王丞相家的王铭少爷来,梁爷必会作陪;到时奴家再想办法,让周将军伺机拦住梁爷,在凤凰台找个清静的地方单独说话。到时奴家亦可奉陪。” 周子亚闻言,情绪复杂的看着卫云,张了张嘴,有什么话想问,却最终全部吞没在那半杯酒中。那件事情……自己仍需查明白了再问,免得惹出什么麻烦来。 卫云兀自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将所有心酸一并吞下肚中,扯着嗓子对尚在门外等待的巧娘高声喊道:“喜服先劳烦巧老板给珠儿,若有问题我再亲自去店里找巧老板商量!” 巧娘闷声答应了一句,门外已有脚步声离去。 周子亚不作声,兀自喝完了那半杯酒,随后向卫云抱拳告辞,匆忙离开了雅间,仿佛完成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再没有多说一句话,也再没有多看卫云一眼。 卫云看着周子亚离开的背影,眼泪终于肆无忌惮流了下来,无声无息的蔓延心底,在珠儿推门进来抱住自己的那一瞬间,彻底崩溃的哭出声来。 珠儿心疼的抱住卫云,轻轻叹息了一声,无奈感慨道:“姐姐你又何苦呢!燕北王那样好的人你偏偏不要,却把整个心思用在周将军身上!日后吃了亏,才有你好受的!” 卫云抽泣声渐止,含泪黯然问道:“珠儿,我是不是很蠢?” 珠儿眸中闪现了一丝泪花,握了握卫云的手,劝慰道:“姐姐你早点休息吧!跟着周家折腾了一整日,想必你也累坏了。方才在门外,珠儿已经听到你跟周将军说的话,去王家找王铭安排明日攒局的事情,珠儿自会料理,姐姐且不用再管。” 卫云心头一热,垂眸点了点头,珠儿做事利落周全,自己不用担心的。 珠儿有些心疼的轻抚了抚卫云的脑袋,又说了几句劝慰的话,侍奉卫云回自己厢房睡下后,独自出了凤凰台,去安排第二日请王铭和梁风来凤凰台的事情。 月光如水,无言的洒落了窗前满地,照着无限心事。 卫云翻来覆去难以成眠,与周子亚的相识相知在脑海中一幕幕闪现。 十年零落,日日盼望着有朝一日能够与他重逢,但真正重逢了却如何? 想到他与征南将军木广龙家的千金木容清订了亲,心中越加觉得黯然――也许,让自己到凤凰台来,原本就是他的意思,再或许……他早已经不记得当年的那个小丫头了。 想着,卫云又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辗转难眠。 晚上也不知何时怎么睡去的。 第二日清晨,卫云在昏昏沉沉醒来,总觉得昨日的事情如梦一场。那一袭青衫,十年来曾无数回的出现在自己梦境中,此番……自己又在做梦么? “姐姐?!” 珠儿见卫云醒来,随即坐在床畔问道:“王铭少爷的陪客已到了几位,正在楼下的雅间中,你要不要现在下去招呼一下?方才看你睡的熟,没忍心叫你。” 卫云闻言一愣,努力晃了晃脑袋,看来,他,真的回来了,自己再不是做梦。 心中想着,随即叹息了一声,点了点头,披上衣裳翻身起床。 珠儿勉强扯出一个笑容,随即伴卫云来到镜前梳洗打扮,一双巧手点了脂粉,在卫云的脸颊上转动,画峨眉,点绛唇,贴花钿,绾青丝,动作娴熟利落。 卫云看着镜中,也将一对玉珠耳坠挂在耳朵上,问珠儿:“来了很多陪客?” 珠儿点了点头回答:“听说皇上前些日子询问瑾王爷功课,龙颜甚悦,赏了他一个少府的官职以学习如何掌管赋税。你知道那瑾王爷现在才五岁,赏出的位置不明摆着给了王丞相和王贵妃?现在整个长临城的商家都在活动,紧着慢着巴结王家,昨日我去隔壁的翠红阁叫王铭今日来凤凰台时,恰巧碰上几个商家,便都吆喝着要来捧场的。” 卫云闻言,心中已经了然,见珠儿已经替自己打扮完毕,道:“那就下去吧。” 珠儿犹豫半晌,小心的试探问道:“姐姐……另外燕北王早晨派人来问姐姐……明日可否有时间去他府上坐坐?……燕北王要替你赎身的事,可否考虑一下?” 卫云心中一动,摇了摇头道:“算了吧。” 珠儿无奈,也不再多话,引着卫云出了自己的房间。 到了主堂,只见老鸨摆动着腰身滑到卫云身旁,一脸谄媚的喜声恭维:“云儿我真没有白疼你!王少爷的事情你竟然能想明白,主动请他来凤凰台,还让这么多陪客作陪,真正给凤凰台招揽了不少生意!我今早已经安排了雅间,专门招待王少爷的陪客!你一会儿可得跟几位官爷好好熟络熟络,日后凤凰台需要用你的地方可多着呢!” 卫云低头垂眸,点了点头道:“卫云记住了。” 老鸨眼珠一转,又拉住卫云叮嘱了几句,才摇曳着身体离开,招揽其他客人去了。 卫云来到雅间门口,微微一顿,附在珠儿耳畔问:“梁风可来了?” 珠儿点了点头:“正在雅间坐着。” 卫云心中了然,低声叮嘱珠儿:“一会儿等周将军来了,你先请他到隔壁雅间去,然后你来雅间跟我报个信,我把梁风支出去,切记,千万别让梁风看出了端倪。” 珠儿略犹豫了一下,却也点头答应。 卫云暗自叹息了一声,素手一伸推开门去,进了雅间。 第19章 泪洒青衫裳 推开门,有三位陪客分坐在雅间左右两侧,将主位空出。 最右侧的一位富态老爷名叫钱三,面相憨厚,肥耳小眼,长临百姓平日尊称他一声“钱老爷”;钱老爷生性好色,家中有十九房妻妾,是大盛朝最有名的米商。 最左侧的一位玄衣男子名叫沈清,一字眉,八字胡,少言寡语城府深,垄断着大盛朝的私盐生意,与漕运上的白道**都十分密切,与梁、沈共同掌握大盛朝的经济命脉。 此时,梁风正坐在钱、沈二位当中,见到卫云,忙抱拳作揖。 卫云向三位陪客一一福了礼,陪客们照例打赏。 沈清自顾自的喝了一杯酒,问梁风道:“听说周子亚被革职了,可是真的?” 卫云心中一动,给梁风斟的酒,歪歪斜斜洒了出来。 梁风侧身一躲,意味深长的看了卫云一眼,将被酒打湿的袍子一角擦了擦干:“皇上偏袒南宫裔,革去周子亚的征西将军一职以削弱南宫惠,也在情理之中。” 沈清点了点头道:“看来南惠王与淮南王争储,有些眉目了。” 梁风眸色一动,向沈清点了点头,与他碰了一杯酒。 卫云心中一紧,拿着酒壶的手指不断颤抖,歪歪斜斜的险些打翻酒杯。看上去……争储的事情……对于周家很不利?那他……可会有什么危险? 正出神想着,听到门外一声高喝:“王少爷来了!” 钱、沈、梁三位闻声看去,看到珠儿引着王铭进来,并未注意到卫云的异样。 王铭今日穿着一身黄蓝绸缎相间的袍子,一副醉醺醺歪歪斜斜的样子;他的身后跟着几个与他穿着相似的纨绔子弟,哄闹着打口哨,七嘴八舌说些下流的话。 卫云看到王铭,心中已想作呕,但想到若不依靠王铭,他就无法顺利见到梁风,强忍住心中的憎恶,仍旧恭顺的向王铭福礼:“奴家见过王少爷。” 王铭一脸惊愕,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忙摆手道:“不用不用!坐!坐!” 说着,一脸嬉笑的拍了拍自己的腿道:“来来来!坐这儿!” 几个纨绔子弟一听,又开始打口哨,哄闹着让卫云坐到王铭腿上去。 卫云心中一凛,斜眼看了珠儿一眼,只见珠儿悄然向她点了点头,便明白周子亚已经到凤凰台了,略一思索,忍气吞声的假装娇羞,乖顺移到了王铭身旁。 王铭一喜,试探着伸出手揽住卫云的身体。 卫云身体一阵恶寒,有千万种冲动想推开王铭,却最终没有动手,强压住心中的排斥情绪,规规矩矩的坐在王铭怀中,尽量柔声细语的说出令人爱怜的话:“奴家不懂事……日前有得罪王少爷的地方……请王少爷多多见谅。” 王铭一喜,一把将卫云揽在怀中低语轻问:“我的云儿妹妹,你怎么忽然想明白了?” 卫云心中一凛,假装娇羞的低下头去,半推半就的推挡着不让王铭靠近。 王铭身体一热,一张脸贴着卫云的脖子,一股浓浓的酒气弥漫开来。 珠儿在一旁极有眼色,早已开口劝其他几位陪客离开:“诸位爷不会如此不识趣,仍旧愣着在房间里,想看王少爷与我家小姐洞房不成?!” 其他几位陪客闻言一愣,又哄闹了片刻,纷纷识趣退出了房间。 王铭一喜,即刻翻身把卫云压在身下,眯眼盯着卫云,伸手抚上卫云的脸颊,无比宠溺的轻声呢喃:“云儿,这么长时间了……我……我可想死你了!” 卫云眼中寒光一闪,只听见“啊”的一声惨叫,王铭被踢中了小腹,身体犹如弹簧似的从卫云身上弹开,跳脚后退几步,踉踉跄跄的摔了个跟头栽倒。 卫云顺势急向后缩了几步,一把拿出怀中藏着的剪刀,指向王铭道:“你别过来!” 王铭本来有些恼,此刻见卫云的动作倒一愣,忽然咧嘴邪恶地笑着扑了过来:“云儿想必是想和我玩一会儿的!那本少爷就陪你好好玩玩儿!” 卫云滚身一闪,仍旧拿剪刀指着王铭正色道:“你今日若动我一根指头,就试试看!” 王铭嘴角一勾,眉毛一挑道:“哦?那我就偏试试不可!” 卫云心中一紧,王铭已经猛地扑了过来,一把拉住卫云的衣袖。 卫云急得挣脱,衣袖扯下了一半,身子虽躲了过去,剪刀却“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王铭一喜,即刻扑了过来道:“已经让你溜了一回,再不能有第二回了!” 卫云一躲不及,王铭已经扑上身来,撕扯着卫云的衣衫纠缠开来。 卫云低声挣扎,手脚齐上,向王铭的脸上身上一通乱抓乱踢,正僵持不下,门“砰”得一声被推开。王铭一愣,忙松开卫云,向门口看去,只见一身清冷的光辉落在房中。 他……此刻不应该依照安排,如愿以偿的在隔壁雅间,与珠儿方才从自己房中刻意引到那里去的梁风悠闲说话,聊他的要紧么?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个地方? 卫云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周……将军?” 周子亚对上卫云惊诧的目光,轻轻皱了皱眉,上前打横将卫云抱住,打开门就往外去。 王铭一急,上前一把拽住他道:“站住!” 周子亚冷冷清清地看着王铭,只简单地吐出两个字:“让开!” 王铭让他的气魄一吓,退缩了几分,忽然想到什么似的,上前几步,昂着头道:“你凶什么!不过是一个被革职了的将军,有什么资格多管小爷我的闲事!” 周子亚闻言,脸色一沉。未看清时,已经将王铭狠狠摔在地上,抱着卫云出了门。 卫云脑袋一片空白,僵直被周子亚抱在怀里,一时间未能从周子亚忽然到来的怔愣中缓解,已听到一阵急切的脚步声,老鸨忙上前阻拦道:“周将军……不可……” 话音未落,已经让周子亚清冷的眼神打断。 周子亚抱着卫云的手臂紧了紧,蹭蹭几步冲出了凤凰台。 老鸨心中一紧,忙跟上周子亚,几度上前想拦,却让他的眼神吓得止步,后退几步却依旧跟上,心想王铭几度因卫云折了颜面,此番再被戏弄断然不会善罢甘休,但周子亚也不能得罪,如此横生枝节,急得乱窜,脸色焦急百转,终于拦道:“周将军――” 话音未落,老鸨已经让一个副官打扮的身影赫然挡住了去路。 老鸨抬眼,只见他面容俊朗,身材高挑,目光炯炯有神,正是周子亚的副官陈武。 陈武挡在老鸨面前,朗声背手警告老鸨:“妈妈若有什么事情,跟陈武说,别去打扰我家将军!今日搅了卫云姑娘的场,该赔给妈妈的赏银,将军一分也不会少,妈妈也该识时务才好。” 老鸨微微一愣,却见周子亚早已抱着卫云离开了凤凰台。 烟柳巷十里华灯,周家的那辆青白色方顶马车正停在凤凰台门口。 周子亚一挥衣袖将卫云身体完全遮住,跨步流星上了马车。 卫云愣愣的僵坐在车中,抬眼看到周子亚在自己身旁并肩坐下,一张清冷峻毅的面庞慢慢舒缓了一些,伸手拂了拂自己额前的青丝,微微叹息一声:“何必用这样的办法帮我?” 卫云闻言一愣,一瞬间,热泪盈眶,再也抑制不住情绪的一把揽住周子亚的脖子。 周子亚身体一僵,怔愣看着扑在怀中的卫云,低头试探叫了一句:“姑娘?” 卫云闻言:“哇”得一声痛哭出来,在周子亚叫出那句“姑娘”以后终于彻底崩溃,积攒了多年的委屈瞬间化作眼泪汹涌而出,早已泣不成声。 周子亚被卫云吓得有些不知所措,伸了伸手,却不知该放在什么地方;张了张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眸子中几点热浪似乎翻滚了几下,闪现出一片疼惜。 或许……因为她的眼神过于熟悉,又或许因为她深知竹叶青的小秘密,再或许……因为她宁可拿贞洁作为赌注来帮助自己,总归,看到她掉泪,的确很让人心疼。 半晌,卫云终于止住了抽泣,抬眼问周子亚:“那么现在,我们要去哪儿呢?” 周子亚看着卫云,半晌,询问似的道:“燕北王府?” 第20章 意气争红颜 卫云闻言一怔,已听到一阵急切的脚步声,紧跟着陈武清亮的声音:“将军,凤凰台的事情都已经办好,珠儿姑娘也已经去燕北王府报信,我们可要动身?” 周子亚看着卫云,柔声劝道:“今日王铭的事情闹得如此厉害,你一时半会恐怕也不能回凤凰台去了;不如先去泊玉那里,我们再慢慢商量对策吧。” 卫云心中略一犹豫,最终点了点头道:“也好。” 周子亚对马车外喊了一声:“动身!” 马车启程,到了燕北王府,车帘“嗖”得一声被打开,珠儿焦急道:“姐姐,你没有出什么事吧?思前想后,我总觉得把你和王铭单独留在房中不放心,就怕你出事!” 卫云心中一暖,却柔声轻斥道:“别一惊一乍的,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能有什么事。” 珠儿闻言,眼中的担忧终于减了几分,接卫云下了马车。 此时,燕北王府的小丫鬟湘平出来,接卫云、珠儿和周子亚到后花园,俞泊玉正焦躁的站在荷花池畔踱步,见到卫云立刻上前,紧张问道:“你没事吧?” 卫云摇了摇头,故作轻松的冲俞泊玉微微一笑道:“不是正好好的站在这儿么?” 俞泊玉神情复杂的看着卫云,微微叹息了一声,柔声嘱咐卫云身后的珠儿:“你先带着卫云姑娘到客房更衣,我和周将军有话要说。” 珠儿点了点头,向俞泊玉福了礼,带着卫云去了客房更衣。 俞泊玉见珠儿带着卫云离开,才转身问周子亚:“那么你今日见到梁风了?” 周子亚摇了摇头:“若早知卫云姑娘会用此法,我便断然不会答应的。” 俞泊玉苦涩扯了扯嘴角:“你不是素来对青楼女子深恶痛绝么?” 周子亚沉吟片刻:“可卫云姑娘不一样。” 俞泊玉挑了挑眉毛:“哪里不一样?” 周子亚眸中情绪复杂的转了片刻,终于缓声坦白:“卫云姑娘……像极了我的一个旧相识。若论年纪来说,她……也差不多该到这般年纪了。” 俞泊玉微微一愣:“你是说……苏家千金?” 周子亚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俞泊玉不禁叹息了一声,吩咐湘平去酒窖取上好的竹叶青来,兜袖请周子亚到池塘旁的凉亭坐下,给周子亚倒了一杯清水问道:“南惠王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 周子亚低着头,不答反问道:“柳成桓的请求,你打算怎么办?” 俞泊玉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轻吸一口茶香氤氲,温言劝道:“我们十几年的情谊,我自然不会出卖你。但此行向西梁王借兵西北一事,我希望你慎重考虑,免得鸡飞蛋打。” 周子亚眸色一沉,正准备说话,却见湘平一路慌张的跑来,话又咽了下去。 俞泊玉抬眼,看见湘平一张小脸涨红,温和问道:“出什么事了?” 湘平原本绯红的双颊如烂熟的苹果般红得厉害,低头嗫嚅道:“他……他……” 话音未落只听到一阵熟悉的放浪笑声。 雏菊开满的橙黄色身影歪歪斜斜的如风而来,柳成桓手中摆弄着一把折扇,一双凤眼眯成一条线,阴阳怪调的嘲讽道:“周将军,赋闲在家的滋味可好啊?” 周将军脸色一沉,冷声答道:“托广陵王惦念。” 柳成桓眉毛一挑,懒懒揶揄道:“没想到素来正经的周将军,也会想到在烟花柳巷虎口夺食,做出如此疯狂的事情来。怎么?周将军也想风流一回?” 周子亚冷眼一扫柳成桓,清冷答道:“子亚的事情,不劳广陵王费心。” 柳成桓嘴角一勾,手中敲着折扇,拖长声音道:“别以为今日的事情,你算解救了卫云姑娘;你既搅了她的场,却不打算对她负责,让她今后怎么办?” 周子亚眸色一动,盯着柳成桓问道:“那么依王爷的意思,应该如何?” 柳成桓耸了耸肩:“我会替她赎身。” 俞泊玉蓦然抬眼,略带惊诧的看着柳成桓:“你说什么?” 柳成桓摇了摇折扇,略带戏谑的问道:“怎么?燕北王也按耐不住了?” 俞泊玉脸色一红,轻咳了一声,低下头去喝了一杯茶。 周子亚脸色阴郁,沉声反问道:“广陵王府佳丽三千,广陵王何必再多添一个?何况王爷今日心思在此,难保明日变卦,何必添个累赘在旁自寻烦恼?” 柳成桓捧腹狂笑不止道:“啊哟喂!周子亚!我可真服了你了!第一,广陵王府虽有佳丽三千,却不见得能比得上卫云姑娘;何况女人这种东西,从来是只嫌少,不嫌多的。” “不行!”周子亚忽的站起身来,一字一顿道:“卫云姑娘谁也动不得!我今日既然带着她出了凤凰台,就不会丢下她不管!她的事情,不劳广陵王费心!” 柳成桓闻言一恼,指着周子亚怒声喝斥:“你一个被革职的落魄将军,有什么资格跟我抢!” 周子亚面色一沉:“革职不革职,可不在那一道虎符上面。” 柳成桓眉毛一横,瞪着周子亚一字一顿道:“皇上的命令,你想反?” 周子亚目色一寒,冷声道:“你说话,小心些。” 柳成桓手指一伸指向周子亚,恶狠狠道:“你等着!” 周子亚冷眼相对,冷冷吐出两个字:“奉陪。” 柳成桓怒目而视,衣袖一挥冲喝道:“周子亚!你让不让!” 周子亚瞳孔紧缩,斩钉截铁道:“不让!” 两相对峙中,听到俞泊玉轻咳一声道:“这是在我府上。” 周子亚与柳成桓同时犹豫了一下,却依旧毫不退让的相互对视着。 半晌,只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由远而近的传来道:“啊哟喂!两位爷有话好商量……本来一件挺好的事情,何必弄得这么伤了情面……” 说着,只见老鸨摇曳着身体碎步而来,身后跟着怒气冲冲的王铭。 俞泊玉看到王铭闯来,彻底愠怒了,没有地方宣泄,只能责怪湘平:“平日里怎么跟你说的,燕北王府不是任谁想来就能来的;守卫不懂事,你也跟着犯糊涂么?” 湘平“哇”的一声呜咽出声,跪在地上连连求饶。 老鸨眼珠一转,一脸笑盈盈的靠到俞泊玉身旁劝道:“王爷对云儿有心思,我也不是不知道……可一行总有一行的规矩,王爷想替云儿赎身,可也别坏了规矩。云儿梳拢的事情早在一个月前,我就已经答应了广陵王和王少爷的,王爷你和周将军临阵插一脚,不让我难看么?就算周将军给的赏银再多,我也不敢拿那亏心钱……我看不如先让云儿回去……” 话音未落,已经吞没在俞泊玉凌厉的眼神中。 柳成桓哈哈大笑几声,敲着折扇转到老鸨面前道:“我看此事并没有什么难办的。燕北王和周将军不放心让卫云姑娘回凤凰台去,本王其实也不怎么放心。从答应卫云姑娘的花魁竞价会到现在,有些不守规矩的人,总想着要占卫云姑娘的便宜。” 柳成桓说着,不屑的看了王铭一眼,缓声说道:“妈妈只要保证,在今日到六日后卫云姑娘的花魁竞价会以前,谁也不许动卫云姑娘一根手指,我们便让卫云姑娘回去。” 周子亚心中一凛,断然拒绝道:“不行!” 柳成桓挑了挑眉毛,问道:“那依照周将军的意思该如何?” 第21章 相思两处愁 周子亚神情一沉,却听见王铭的声音怒道:“本少爷才不管那些,今日的事情凤凰台必须给我一个说法!卫云那小蹄子一再戏弄本少爷不说,你们今日搅了我的好事,搞得我在那许多朋友面前没了颜面,没带你们去见官就不错了!” 周子亚目中凌光一闪,看向王铭,却听柳成桓冷哼一声:“瞧你那点出息。若非你自己心存歹意,怎么可能一再被卫云姑娘戏弄?” 王铭一听憋红了脸,气闷的哼了一声,喘着粗气不再说话。 俞泊玉沉吟片刻,侧身对湘平道:“去看看卫云姑娘,问问她的意思。” “不用问了!” 周子亚、俞泊玉、柳成桓、王铭循声纷纷看去,只见卫云带着珠儿翩然而至,一袭水绿色长裙勾勒出婀娜身材,纯净的双眸中平静没有一丝情绪。 俞泊玉看到卫云,眼中闪现了一丝复杂的情绪,站起身来到卫云身旁悄声道:“你若不想回凤凰台,可以安心在府上安顿下来;珠儿可以跟着你留下,我去打点便是了。” 卫云心中一动,抬眼看了看周子亚,缓声答道:“我回去。” 俞泊玉眸色一黯,转而微微叹了一口气,无奈问道:“那让子亚带你回周府去呢?” 卫云心中略一犹豫,半晌,仍旧平静答道:“我回凤凰台去。” 俞泊玉微微一愣,随即无奈点了点头,云淡风轻的对周子亚道:“子亚,既然卫云姑娘想回去,那就劳烦你替我把卫云姑娘和珠儿姑娘送回去吧。” 周子亚蓦然抬头,看着卫云怔愣了片刻:“你……要回去?” 卫云抬眼看着周子亚,在他的目光中看出了几丝怜惜,可他……会因为那丝怜惜,就接自己回周府么?如果会的话,当初,他就不会抛弃自己到凤凰台。如果会的话,恐怕……去年,他也不会和木家千金订亲了。 卫云想着,苦涩扯了扯嘴角:“周将军能帮得了卫云一时,却怎能帮得了卫云一世?” 周子亚神情复杂的看着卫云,有那么一瞬间,要带她回府的冲动几乎脱口而出,但转念一想却制止住了自己的想法,若把她接回周府,不知父亲会作何反应? 周子亚想着,神情跟着黯了几分,柔声对卫云道:“既然如此,那我送你回去。” 老鸨眼珠在周子亚、柳成桓、俞泊玉、王铭和卫云中间转动了几圈,喜得拍手道:“那就这么说好了!我先带云儿回凤凰台去,几位爷如果对云儿有意,不如六日后云儿的花魁竞价会再来,到时谁出的价高,就让云儿跟了谁!” 柳成桓挑了挑眉,懒声揶揄道:“可别再让有些人坏了规矩。” 王铭心中憋闷,气恨的看了柳成桓一眼,闷不作声。 俞泊玉信步来到柳成桓和王铭身旁,拱手作了一个揖,语气淡然道:“卫云姑娘的事情既已如此,两位也请回吧!燕北王府今日不宴客。” 柳成桓斜眼觑着俞泊玉,眼底尽带玩味,向俞泊玉回作了揖,哼着小曲离开了王府。 王铭沉闷的跟在柳成桓身后,也拂袖离开了燕北王府。 周子亚向俞泊玉抱拳告辞,带着卫云、珠儿和老鸨回到了凤凰台。 长临城热闹非凡,烟花巷十里长街,四月暮春的柳絮飘摇撩拨人心,在凤凰台门口,周子亚与卫云一同立在周家的马车前,四目相顾,悄然无言。 老鸨一旁观察了半晌,试探催问:“周将军……要不要来凤凰台喝杯茶?” 周子亚神情一动,低声对卫云道:“六日后……我再来凤凰台看你。” 卫云身体轻轻一颤,蓦然抬眼,他……什么意思呢? 周子亚伸手抚了抚卫云额前的青丝,柔声嘱咐道:“照顾好自己。” 卫云心中一动,垂眸点了点头,与周子亚告辞,跟着老鸨回到了凤凰台。 珠儿跟在卫云身后,低声问卫云:“姐姐为什么不去周家?” 卫云神情一黯,半晌,淡然答道:“周将军心有顾忌,不可能让我跟他回周家去的,那么我又何必自讨没趣?何况……就算周将军勉强答应,也是碍于燕北王的情面。” 卫云微微叹息了一声:“我不想再欠他的人情了。” 珠儿眸色一忧,试探问道:“姐姐……想等到周将军自己想明白了来接姐姐回府?” 卫云身体微微一颤,低头绞着手指,低声道:“珠儿,我想赌一把。” 珠儿神情复杂的看着卫云,犹豫片刻,最终忍不住劝道:“姐姐,珠儿虽然不知道周家与你到底有什么恩怨纠葛,周衍为什么要把你卖到凤凰台;可这么多年你等着盼着,将心思全部花在周将军身上,珠儿却看在眼里。其实姐姐若跟了燕北王,他待你绝不会差;但在周将军那里……就算周将军想明白了愿意把姐姐接回周家,可但看周家对姐姐的态度,姐姐去周家会好过么?姐姐,为了周将军,你值得么?” 卫云闻言,怅然抬头,想到他在苏家满门抄斩的混乱中奋不顾身救出自己,想到他在爹爹临刑前冒死带自己去刑场偷偷看家人最后一眼,想到他照顾自己三个月一路来到长临不离不弃,终于缓缓答道:“若他的心思依旧如初,那么为奴为婢,我都会陪在他身旁。” 珠儿闻言,无奈的去看卫云,眼底抹上一丝心疼,心中的顾虑几度想脱口而出,想了想却最终压制了下去,如果姐姐赌输了,周将军根本就不会接姐姐回府,却该如何呢? 月影残疏,不知不觉已到了该日黄昏时分。 周家府邸寂静无声,周子亚正端坐在自己房中看书,陈武进来抱拳道:“周将军,卫云姑娘的事情,我已经查明。卫云姑娘是十年前去的凤凰台,据说其父母家境贫寒,无奈把女儿卖去凤凰台,老鸨给了三十两银子。后来没出几日,那对夫妻得病死了,其村很多人后来也陆续得了瘟疫,多的也已经死掉或者离开村庄。” 陈武说着,顿了一下道:“将军,你觉得……有必要再查么?” 周子亚目中一黯,缓缓放下手中的书,怅然自语道:“难道,我真的有了错觉?” 陈武目中闪现了一丝心疼,终于忍不住劝道:“将军,情依小姐,可能真的已经死了。” 周子亚眼中寒光一闪,冷声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陈武微微叹息一声:“既然将军执意要彻查到底,陈武奉陪。周老丞相对情依小姐的事情一拖再拖,或许正因为怕将军到情依小姐的墓地去开棺验尸。” 陈武说着微微一顿,感慨一声:“怕就只怕这么多年过去,就算开棺验尸,也验不出个所以然来。” 周子亚脸色一沉,向陈武摆了摆手,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陈武会意,向周子亚抱拳道:“将军,此番我所以急着回来,是因为一件事情。” 周子亚问道:“什么事情?” 陈武答道:“将军动身不出几日,西梁王也跟着来到长临了。” 周子亚微微一惊:“你说什么?!” 陈武抱拳答道:“西梁王带了三千精兵,乔装打扮来到长临城中,恐怕也因为听闻了皇上要立二皇子南宫裔为储的消息,特意前来观望;――” “周将军小心!” 伴着陈武忽如其来的叫声,一支利箭在周子亚眼前呼啸,带着阴森的冷风,直直的插在了房间正中的立柱上,将一张写字的纸条赫然钉在了门柱上面。 周子亚定睛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几行小字:“梁风府邸,若想见卫云,速来。” 第22章 须眉论河山 卫云昏昏沉沉的睁开眼,只见自己正躺在一张冷冰冰的玉床上,心中不由得一惊:怪不得自己昨日睡得那么早,看来,是被人给算计了,可那是谁呢? 卫云两手撑着身子,想下床去,却觉得胳膊一酥,一点儿劲也用不上,不禁心中一阵胆寒,抬眼向四周看去,只见一个棱角极其鲜明的屋子,阴暗无窗。当中摆着自己躺着的一张玉床;三面墙上挂着些刀枪棍棒,只有一面墙上,挂着一张巨型的江山河图。 卫云不由得向那江山河图看去,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勾画着黑红色的点线,一条自西北圈点的线路格外醒目:西梁王南宫梁的西凉封地与周子亚所在的西北驻军圈成一片,向东穿绕张掖酒泉,兵分两路,一路向南与北上绕穿蜀地的木广龙西南驻军汇合,一路向北绕穿俞泊玉的燕北封地,最终几条线路汇合成一条粗粗的红线,向东直指长临。 卫云心中一惊,只听到两个说话的声音,隔着那副江山河图断断续续的传来。 一个声音焦急道:“王爷!那丫头与周子亚绝对有瓜葛,否则周子亚犯不上为她得罪王铭与柳成桓,现在木家的颜面也不顾了。王爷,你不能轻饶了那丫头!若把她控制在我们手中,周子亚行事就不能不有几分顾忌,王爷的胜算必能增加几分!” 卫云心中一凛,却听另一个声音锐气道:“为难一个小丫头算什么?本王做事,素来靠的真本事。你早些把她送回去,否则等到此事被察觉,本王有何颜面。” 焦急的声音顿了片刻,转而气闷:“我们若不先下手,那丫头也会落到别个手中。今日我就碰到城阳王家的陈冰抓她,再不知还会有谁。” 锐气的声音奇怪问道:“陈冰抓她干什么?难不成……为了南宫裔?” 卫云身体不能动弹,心中思索说话的两个人究竟是谁,又为什么劫持自己,自己究竟在哪里?听对话,他们劫持自己似乎是因为他;其中一个焦急的声音十分熟悉,好像……是梁风;与他对话的那人是个王爷,那么这个地方……又是什么地方呢? “梁王爷,得罪了!” 一个清冷的声音打断卫云的思绪,紧接着只听得一片打斗声响。 卫云心中一惊,只觉得眼前豁然一亮,方才那副挂在墙上的江山河图“嗖”的一声骤然卷起――原来,那一堵墙上挂着的一副巨型河图,竟然是一个巨型屏风。 卫云略一惊诧,侧着头看着眼前明晃晃多出来的三个身影。 当中一个身着朱雀图案锦袍的中年男子,身上带着一股阳刚之气,眉眼之间虽然已经有了褶皱,却掩不住眸子里的那份年少轻狂,不是别个,正是西梁王南宫梁。 他身旁另一个男子背身立着,一把长刀抵着一把轻如蝉翼的剑。 顺着那把蝉翼剑,周子亚对上卫云的目光,剑锋不由得晃动了几下,背身立着的男子借机把长刀向前一抵,那把轻蝉剑轻轻一颤,长刀径直向周子亚盖头挥去。 卫云心中一惊,只见周子亚青影一闪,剑锋一转,一个弧线早已向对方的小腹刺去。 对方措不及防侧身一躲,正脸显露,正是梁风。 卫云正暗自吃惊,只见南宫梁皱了皱眉,一挥衣袖怒喝止住:“够了!” 周子亚刺向梁风小腹的剑和梁风挥向周子亚脖子的长刀同时停住。 周子亚阴沉着脸,将蝉翼剑在空中划了一个弧线合在鞘中。 梁风面色一僵,也将长刀往身旁一丢,冷声怪罪道:“周将军既想与王爷合作,一见面就拼了命的动刀动枪,怎么能让王爷看出诚意来。” 周子亚目光一凌,也冷声道:“那就得问问梁爷,为什么想出以质相胁的阴招了。” 梁风冷哼一声,扯了扯嘴角问道:“我与卫云姑娘熟络,请她来府上小坐有何不可?倒反周将军你,与云姑娘相识没几日,不会在打她什么主意吧?” 周子亚瞳孔一紧,寒声警告道:“子亚素来都当梁爷是个君子,不会做小人之事。朝堂上的事情,别牵扯上女人,先放开卫云姑娘。” 梁风挑了挑眉道:“梁某自然会放,不过有些事情需要与周将军说个明白。” 周子亚脸色一僵,沉声挑明道:“梁爷心中担心的事情,子亚心知肚明。梁爷躲着我不见也有两三回了,今日不妨趁此机会,我们说个明白。” 梁风微微眯眼,向周子亚摆手道:“请!” 周子亚眸色一动,向南宫梁抱拳道:“王爷,您也请!” 南宫梁神情复杂的看着周子亚,半晌,点了点头答应道:“贤侄请!” 卫云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只能侧着脑袋向他们看去,心中已判断出那位王爷的身份。 西北第一藩南宫梁,少年时曾七征四藩,让苗州、漠北、南越等地先后归顺,因此深得先帝喜爱,险些继位。后来周家帮助贞玄皇帝继位后,因怕南宫梁威胁皇位,就把他支到西北边陲,封地西凉,取其名“南宫梁”的“梁”字作为封号。 西梁王虎落平阳,一度对帮助贞玄皇帝在皇位争夺中出谋划策的周家心存芥蒂;可谁料后来周家势落,西梁王与周家惺惺相惜,倒反亲近了许多。周子亚在西北带兵多年,能成常胜将军,也多亏了这位“西北第一藩”与诸位西北藩王的鼎力相助。 此时,周子亚与南宫梁、梁风三人纷纷落座。 梁风落座后当先问道:“周将军想向王爷借兵,可有什么回报?” 周子亚神情一动,并不避讳的冷静说道:“南惠王的确有争储的意思,但王爷也不会没有气吞河山的野心。若梁王肯与惠王合作,到时依照长幼有序,自然梁王坐镇江山在前,惠王继位在后。但若南宫裔继位,我们谁也捞不到好。” 梁风不耐皱眉挥手道:“你也别拿王爷当傻瓜。王爷与南宫裔好歹是亲家,就算他继位也不会真拿王爷怎样!倒反与惠王合作,若非以质相胁,怎能保证事成后不变卦!” 周子亚冷哼一声,反唇相讥道:“既然南宫裔与王爷亲厚,为什么梁王妃嫁给南宫裔七年却仍旧是个侧王妃?为什么南宫裔明媒正娶的是城阳王家的千金念红娇?嫡庶尊卑,其间差别如何,王爷不会不知道吧?难道眼睁睁看着令妹委屈?” 梁风与南宫梁面色一沉,被周子亚戳到了痛点。 南宫梁低头沉吟片刻,终于缓声开口道:“子亚,我老了,没那个野心了。” 周子亚扯了扯嘴角,伸手指向卫云的方向道:“若王爷真没有野心,就不会千辛万苦把卫云姑娘带到此地来当人质,不会千里迢迢的奔赴长临打探情况,不会让梁爷在京城卖官鬻爵掌握中尉。如果王爷真没有野心,就不会有那张龙床,更不会有那张江山河图!” 卫云心中一惊,只见南宫梁眼中凌光一闪,半晌,缓声问周子亚:“不错,本王的确想当皇帝,可凭什么跟你合作?何况你革了职,拿什么跟本王合作?” 周子亚脸色一沉,随即扯了扯嘴角,冷声道:“在下领兵西北十年,想调兵遣将,岂非丢一道虎符就能挡住的?王爷你出身武将,不能不知道其中利害。” 南宫梁沉吟片刻,微叹一声道:“你说的固然不错。可小妹如玉在淮南王府中,我就不得不顾及几分。那丫头自幼孤苦没了双亲,我亲手把她带到了十五岁,眼巴巴的嫁到裔儿那里,只盼着能图个安稳,不想再让她因为我们的事情操心了。” 周子亚闻言扯了扯嘴角:“王爷您几番推脱,无非顾虑两件事。一则,我革职能否仍旧调动西北兵力;二则,令妹在淮南王府能否安身立命。依我看,此二件事情实际都并非王爷心中真正顾忌,王爷思虑深远,恐怕早把赌注押在王家的小皇子南宫瑾身上了吧?” 第23章 初回丞相府 南宫梁一听愠怒,拍案厉喝道:“不错!本王的确挑中了南宫瑾年幼无知,容易被本王所操控,所以才看重王家,不想与你纠缠,你待怎样?!” 说罢,衣袖一拂,喝斥一声:“梁风,送客!” 梁风会意,转身对周子亚道:“周将军,王爷的意思已经明白,请吧!” 周子亚瞳孔微缩,对上梁风的目光,一字一顿道:“给卫云姑娘的解药。” 梁风心中微微思索一番,将一个白瓷瓶放在周子亚手中,平静答道:“里面两粒药丸都给卫云姑娘吃了,晚上再补一碗姜汤,即可无妨。” 周子亚点了点头,接了白色瓷瓶,跨步来到卫云身旁。 卫云侧手撑着身体想坐直,努力了几下却忽的手底一滑,早已被一个青影沉稳抱住。 周子亚有些担忧的看着卫云问道:“你没事吧?” 卫云觉得腹下一痛,微微皱了皱眉,强忍着疼痛,垂眸摇了摇头。 周将军眸中闪现了几丝复杂的情愫,将两粒药丸喂给卫云,将卫云打横抱在怀中,双手摁住玉床两侧,轻轻一揭,露出了一个巨型地窖,十几级台阶。 卫云不曾想到龙床下有这样的机巧,不由得吃了一惊。 顺着台阶向下看去,只见有一个不小的地窖,两侧摆满了木桶,隐隐的能闻到其中飘溢而出的酒香;当中留下一条极窄的小路,尽头有一扇小木门。 周子亚将卫云抱紧几分,向西梁王抱拳告辞,下了台阶来到地窖,上前打开小木门。 只见眼前一堵白墙,身后一堵白墙,两堵白墙上各有一扇小木门。 周子亚将眼前的第二扇木门打开,眼前豁然一条长街,正是长临城的主街。 卫云心中一动,转身一看,只见身后的两扇木门已经合上,眼前正站在一个宅门前的石阶上面,身后的宅门上隶书两个字“梁府”,正是梁风府邸的后门。 此时门口已经停着周将军那辆青白色的方形马车。 陈武替周子亚拉开车帘,周子亚抱着卫云,一脚踩上马车,对陈武说道:“回府。” 卫云脑袋一懵,怔愣看着周子亚道:“要去周府?” 周子亚低头看着卫云,微微叹息了一声:“你我相识两日,第一日你因为我险些没了贞洁,第二日你因为我被抓当作人质;看来,上苍安排你必须跟我回周府去的。” 卫云闻言一愣,张了张嘴,原想开口说出拒绝的话,最终却仍旧咽回肚中。 或许,当他亲自说出那句让自己跟他回府的话时,当年的事情他究竟知不知情……已经变得不再重要。就算,当年的事情他曾一手策划;就算,他回京的几番碰面都在假装对自己的境况毫不知情,可那又如何呢?所有的那一切,自己都可以原谅。 此时此刻,只要他回心转意,自己就可以什么都不在乎。 卫云心中想着,微微将头靠在周子亚胸膛,乖顺的窝在他怀中,伸手揽住他的身体。 周子亚身体一僵,虽有怔愣,却不再拒绝,低头柔声问卫云:“觉得冷么?” 卫云垂眸摇了摇头,乖顺的勾着周子亚的脖子,生怕一有动静,会破坏了此情此景的幸福;十年了,记得上回被他这样抱着,自己仍然年幼,如此想来,恍若隔世。 马车启程,不一会儿即到了周府,周子亚抱着卫云下了马车。 绕过宗堂,穿过南北两阁,经过一片风影婆娑的竹林,眼前密密麻麻一片小厢房一字展开,几个家丁看到周子亚抱着卫云,纷纷投来惊诧的目光。 卫云脸颊一烧,埋在周子亚怀中嗫嚅:“让我下来……” 周子亚闻言一愣,脸颊忽的一红,轻咳了一声,一打竖将卫云放了下来。 此时,隐隐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飘然而来。 卫云对上情娘的目光,双双躲闪了一下,各怀心事,心照不宣。 周子亚对情娘道:“卫云姑娘的事情,想必陈武已经跟你讲了;你替卫云姑娘安排一个房间出来,或许,卫云姑娘需要在周家长住下来了。” 情娘低头垂眸,向周子亚行了礼,再转向卫云柔声道:“云姑娘请随我来。” 卫云心中一动,向情娘曲膝福道:“管家娘有劳了!” 情娘向卫云福身还礼,带卫云到那一排厢房的最东一间:“我知你素来不喜喧闹,特意挑了个清静的地方;地方虽有些偏,但规格却依照主子的规格来的。” 卫云淡然点了点头,抬眼环顾四周:屋子小巧玲珑,布置干净整洁,窗格下摆着几盆兰花,靠墙摆着一张案几,笔墨纸砚,琴棋书画,一应俱全,情娘做事,的确周全。 卫云向情娘福礼:“有劳情管家了。” 情娘原本,不禁愣住,原本以为她会再问当年的事情,却不料她竟然如此平静,心中不禁多了几分恐慌,今日少爷得知她被梁风抓作人质后,奋不顾身前去相救,并且不顾老爷强烈反对将她接回了周府,难道……少爷已经知道了当年的事情? 情娘想着,看着卫云的目光不禁多了几分躲闪。 卫云抬眼看着情娘,心中不免有些尴尬,别开脸去,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情娘轻咳一声,打破尴尬道:“你先暂且住下来,如果有什么不周全的地方,尽管跟情娘说。另外,我给你配了两个丫鬟,出云和出月,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情娘说罢,向门外喊了一声:“出月,把被褥拿来。” 此时,只见一个丫鬟抱了一床褥子进来,略带敌意的看了看卫云,福了福礼,将那床褥子铺在床上,依旧福了礼退了出去,并不说话,眉眼间始终有一丝桀骜。 情娘看了看她,眸色一忧,转而向卫云福礼,离开了房间。 不一会儿,另一个丫鬟抱了一个暖炉进来道:“东厢平日有些冷,虽到了暮春时节,寒气却未消;姑娘且把外衣松了,一会儿将暖炉抱在怀里,免得着凉。” 卫云抬眼,只见一个眉清目秀的丫鬟,似比自己年长一些,看着和善可亲,心中倒也跟着轻松了些,忙向她道了一声“谢谢”,让她先将暖炉放在一旁。 那丫鬟莞尔一笑道:“姑娘何必这样客气。照顾姑娘,是出云应该的。” 说罢,将暖炉放在桌案上,添了几颗木炭,说到方才那个有些桀骜的小丫鬟:“出月本来是木容清小姐的丫鬟,三年前来的周家,素来性子乖张,姑娘且担待些。” 卫云心中一动,原来如此,怪不得那丫鬟对自己满带敌意。 卫云想着,又跟出云道了一声“谢谢”,不禁暗赞她心思通透,三言两语就挑明了利害。 出云温和一笑,将暖炉给卫云道:“姑娘小心烧到衣服。” 卫云应了一声,伸手去接,却听到“哐啷”一声。 不知什么东西掉地,卫云低头一看,原来是一个月牙形的羊脂玉佩。 出云一愣,随即问道:“姑娘怎么会有这个玉佩?” 卫云微微一愣,随即把一个月前自己如何险些被王铭羞辱,如何被柳成桓解救,又如何被那紫衣华服公子盘问,以及如何得到玉佩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出云。 出云听罢,神情似有些紧张,四顾了一番,压低声音说道:“不管在哪儿得到这么个什物,姑娘都趁早丢了吧。若让老爷和少爷看到了,就有嘴也说不清了。” 卫云心思一动,忙问道:“这个东西,究竟什么来历?” 第24章 豆蔻会芳华 出云见卫云好似真的一头雾水,不由得压低声音解释道:“那羊脂玉佩原本一对儿,一个在冷宫的皇后娘娘手中,一个在去世的陈淑妃手中。后来两位娘娘先后出了事,皇后娘娘的玉佩给了少爷,陈淑妃的玉佩给了淮南王。姑娘的玉佩既然并非少爷所赐,那想必是来自淮南王了。姑娘既进了周家,不消我多说,也知道其中厉害吧。” 卫云闻言,心中骤然一惊,原来,那紫衣华服的公子……竟然是二皇子南宫裔? 十年来周陈两家的纠葛,随即在脑海中闪现:周皇后害死陈淑妃,陈有良陷害周衍,南宫裔与南宫惠争储……以及在周陈两家相斗中无辜丧生的苏家十几口性命。 卫云不禁打了个寒颤,南宫裔知道自己与周家的纠葛,绝不是件好事。 想着,慌忙将玉佩藏到怀中,向出云谢道:“多谢姐姐指点,择日就将什劳子丢了。” 出月拉住卫云的手,看似无意的暗示道:“竹林西侧有一个小池塘,我平日就极爱到那儿玩的,只因池塘里有活水,叠个纸船扔在里面,也能顺流飘到外面去的。” 卫云心中一动,却见出月面色冷清,双手捧着一盘水果推门进来。 出云忙伸手接到桌案上,出月向卫云福了礼,就退立到一旁。 卫云略觉尴尬,对出月说了一声“谢谢”。 出月假装听不见,没有反应的僵直立在卫云身旁,对卫云的亲和并不领情。 卫云觉得难堪,也不再跟出月说话,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出云寒暄。 到了晚上临睡前,卫云正合衣卧在榻上,与出云闲聊,却听得门口有一个清脆的声音问道:“东厢房住了人,可是今日子亚哥哥带回来的姐姐?” 卫云心中一怔,忙披上外衣坐直,问出云道:“谁在外面?” 出云眸色一忧,低声答道:“木家的容清小姐。” 卫云闻言一愣,不曾想……他的未婚妻……竟然也在府中。 此时,听到门口那个清脆的声音继续问道:“姐姐,我可以进来么?” 卫云回了神,忙高声答道:“进来吧!” 半晌,未听到那清脆的声音,只听得房门“吱呀”一声打开。 一道清辉照了进来,出月带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妙龄女孩,面容含羞的立在门外。 那女孩穿着一身蓝色碎花长袍,外面罩着一件白狐领口的貂皮披风,温婉娴静地站在那里,身体瘦削,弱不禁风,小脸上一双乌黑透亮的眼睛闪烁,玲珑乖巧,清新纯净。 一眼望去,正应了那句: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 卫云抬眼对上她略带羞涩的温暖笑意,顿觉如沐春风,不禁暗自感慨:好一个娇羞怯怯的小家碧玉,如此温暖的性格,与他清冷的性情,倒恰巧互补了。 卫云想着,心中不觉有了几分异样情绪,低下头俯身行礼,恭顺垂眸道:“原不知容清小姐也在府上,理应前去拜访,却让容清小姐屈尊而来,礼数不周,望小姐见谅。” 木容清莞尔一笑,拉住卫云的手道:“姐姐别那样客气,显得生疏了。” 卫云心中一动,垂眸不语,只恭顺的由她拉着。 木容清温婉一笑,拉卫云坐到床畔柔声问道:“姐姐可觉得这儿习惯?” 卫云低头福礼答道:“劳烦容清小姐惦念,一切都好。” 木容清抿嘴一笑,有些责怪道:“才说了别这样生疏!姐姐才来府上,有时间多去我那儿玩玩;我住在西厢,闲来无事,也总闷得慌。” 卫云心中思量,低头垂眸,因木容清表现得如此亲切和善,也不得不亲近些:“卫云初来府上,许多事情需妹妹指点。明日一得空,就去拜访妹妹。” 木容清莞尔一笑,听到卫云叫她“妹妹”而非“容清小姐”,似松了一口气,仍拉住卫云柔声道:“姐姐折腾一日,也该累了,妹妹来看了姐姐,也不再叨扰,姐姐早些休息。” 卫云向她福了礼,要起身相送,却早被木容清拉住:“外面风寒,姐姐别送了。” 说罢,另叮嘱出云、出月:“你们好生照顾,尤其出月,别怠慢了。” 出月闻言,似有些不悦,但也不吱声。 木容清又寒暄了几句,辞了卫云,兀自往西厢的方向去了。 此后,出月待卫云的态度似乎和缓了几分,与出云一同侍奉卫云梳洗,铺了床,添了暖炉,侍奉卫云宽衣睡下,才熄了蜡烛,与出云一同离开了房间。 此时,房中只剩下卫云一个,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初回周家,周衍的态度不甚明了,与情娘仍旧僵持着,不想又多了一个木容清;再来看身旁的丫鬟,一个是木容清的亲信,也只有出云稍微可靠一些。 卫云心中想着,睡意已经消减了一半。 披上外衣,悄然推开门,只觉一股冷风扑面而来,剩下的一半睡意也被一扫而光。 在外面漫无目的踱步,不知不觉中,已经到了竹林。 此时,已近子时,竹林在暮色中原本就有几分鬼魅,再加上晚风徐徐,摇晃着一片片竹叶“沙沙”作响,越加显出了几分幽沉与深不可测。 卫云蹲下身,恍然间好像看到了十年前情娘抱着自己在怀中,倚靠着潇湘竹讲潇妃在舜死后泪洒斑竹的事,指着夜幕中最闪亮的星星说,你爹爹一直都在,在那里看着你。 那么多年过去了,一切,恍如隔世。 正想着,似隐隐地听到了两个说话的声音。 其中一个声音说道:“梁王那个该千刀的,说什么没有野心,也亏得那龙床地图时刻不离左右。自是听闻了周将军被革职的风声,去投奔了王家才最真。” 另外一个声音道:“子亚哥哥在西北领兵十年,根基深厚。调兵遣将,岂非革了一个虚职就能挡住的?梁王出身武将,不能不知道其中利害。此刻这般,怕有别的顾忌了。” 两个声音说着话,脚步声已经离卫云越来越近了。 卫云心思一动,急忙寻了身旁的一片竹丛,窜了进去,把自己隐藏了起来。 此时,已经隐隐地看到了木容情和出月漫步而来。 出月跟在木容清身后问道:“因为梁妃么?梁王的表妹梁如玉是南宫裔的侧王妃,素闻梁王与其妹感情深厚。他因怕南宫裔对梁如玉不利,才如此犹豫的么?” 只见木容情摇了摇头:“南宫裔此番回京,皇上为他与城阳王的千金念红娇赐婚,传位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诸藩心里各有打算,都在观望,惠哥哥问来也都半推半就;梁王虽有心,但他毕竟老了,折腾不动了。若无必胜的把握,不会轻易出手的。” 出月轻哼一声,有些不满地抱怨:“就算那南宫裔如今有了念家作为靠山,往北有城阳王,往南有柳成桓,将东面的势力结合成一片,但惠主子也不弱。何况宫中侍卫仍有许多周将军当年任卫尉统领时的旧部,也不知梁王在怕什么?” 木容情低头顿了片刻,微微叹息了一声:“正因为如此,梁王才怕。毕竟一山不能容二虎,若梁王与惠王果真都打到长临来了,究竟谁来坐这个江――” “谁在那里?”出月警觉打断木容情。 卫云心中吃了一惊,忙捏住裙摆,踮着脚一路小跑,一路奔回自己房中。 第25章 晨省微露意 第二日,一早醒来就有出云、出月服侍卫云梳洗。 出云拉着卫云试了几件衣服首饰,略施粉黛,打扮一番,见一个小丫鬟来报:“木容清小姐已经在门外等待姑娘多时了,姑娘可否让木小姐到屋里来等?” 卫云一愣,忙责怪那丫鬟不早通报,立刻披上外衣亲自出去迎接木容清。 只见木容清正站在门口,仍穿着那件蓝色碎花长袍,口中吞吐着雾蒙蒙的一团寒气,一双小手将貂皮披风的白狐领口紧了紧,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卫云上前拉住她的手斥责道:“怎么不到房间里去!站在这里,冻坏了可怎么办!” 木容清腼腆一笑道:“不碍事的,看姐姐睡得正熟,没让丫鬟通报。” 卫云无奈轻嗔:“你也真不懂事!该早点让丫鬟告诉我的!” 木容清忙摆手解释道:“我特意让丫鬟们别告诉你的,免得姐姐心中着急,衣服首饰上出了什么纰漏。今日是姐姐第一回见周伯伯的日子,可千万不能出岔子。” 卫云心中“咯噔”一下,许多年了,险些忘记了周家的规矩。 晨昏定省,清晨黄昏都是要去“北阁”拜访周衍的。 木容清莞尔一笑,拉住卫云的手叮嘱:“姐姐,你可能不知道周府晨昏定省的规矩。周伯伯平日起得早,以后我们得相互监督,早些晨省,免得去晚了落下话柄。” 卫云心中一动,抬眼对上木容清一双纯净的眸子,五味陈杂。 到了北阁,远远地就看到厅堂正中的一张桌前,有两个身影:一个青衫磊落,正是冷清的周将军;一个穿着蓝色蜀锦长袍,不想却是南惠王南宫惠。 南宫惠看到卫云,略略有些诧异道:“怎么……” 卫云心中一紧,想到了上回在周府见到周衍时碰到他的场景,生怕他在木容清和周子亚面前把那日自己与周衍相见的事情说出来,便又惹出一桩麻烦事来。 所幸,他只冲自己点了点头,黯然低头不再多问。 卫云暗自舒了一口气,握紧的拳头也慢慢展开,身体松弛了下来。 木容清莞尔一笑,拉住卫云来到南宫惠面前介绍道:“南惠王,你可以叫他惠哥哥。” 接着,转向周子亚调皮笑道:“他就不用我介绍了吧?” 卫云闻声抬眼,恰巧对上周子亚温柔的目光,心中不禁多了几分暖意。 木容清看到周子亚看着卫云的神情,黑亮的眼睛闪烁着羡慕,倘若,子亚哥哥也能如此温柔的看着自己,那该多好;如此想着,神情也有了几分黯然。 卫云抬眼对上木容清的目光,见她和善的冲自己扮了一个鬼脸,一种别样的情绪油然而生:若木容清如出月一般,自己倒不会这么不知所措;偏偏她表现的如此善意。 卫云想着,勉强冲木容清笑了一下,却带着几分不自在的神情。 周子亚有些不悦的看着木容清:“又在背后说了我坏话?” 木容清小嘴一扬,辩解道:“我才没有呢!” 周子亚无奈指了指她,转向卫云柔声问道:“昨晚睡得可好?” 卫云心中一动,向他福道:“承蒙周将军记挂,容清妹妹上心,一切都好。” 周子亚点了点头:“有什么不舒心的地方,尽管跟容清说,她心思细,比我照顾得周到。” 卫云颔首轻“嗯”了一声,心中有些别样滋味。 木容清羞赧低下头,被周子亚夸赞,心中犹如小鹿乱撞,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卫云心中一涩,慌乱低下头去,怕眼神中出现不该有的情绪。 南宫惠的目光看着卫云、周子亚和木容清三个中间游移,虽也察觉出了几分异样,沉闷的眼神却并无半分波澜,话锋一转说正事道:“我昨日进宫去了。” 周子亚侧头问南宫惠:“那皇上此番召见你,可与往常有所不同?” 南宫惠摇了摇头:“皇上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老二前段时间急着赶回封地去与城阳王家的念红娇完婚,就是皇上的意思。老二在中南的封地淮南,依托柳成桓在东南的封地广陵和城阳王在正东的封地,几乎占据了半壁江山。哪里还有什么机会?” 木容清不服争辩:“可你在西南的封地,加上子亚哥哥在西北的驻军,再加上我们在京中的旧部,以及爹爹的西南驻军,也几乎占据了半壁江山,怎么说没有机会呢?” 南宫惠低头沉吟了片刻,忽然仰头,长息一口气,幽幽然道:“容清,你是木将军唯一的希望了。我害死了容婉……不能再让你出事了。” 木容清急道:“姐姐不是你害死的!惠哥哥,你别自责了好么!” 南宫惠摇了摇头,兀自闭上眼睛:“现在的我,早已经不想再想那些事情了。只求二弟他日登基,能放我一条生路,就已是不幸中之万幸了。” 半晌沉寂,木容清小脸皱成一团,眉头紧锁地看着南宫惠,终于忍不住问道:“可爹爹已经带着三千兵马赶往长临城外了,你要弃他于不顾么?” 南宫惠沉闷低下头,顿了片刻,颓唐地喃喃低语道:“让他回去吧。” “现在回去?!”木容清急得跳脚:“罔上之罪已犯,皇上怎能轻易作罢?!惠哥哥你可想明白了,现在箭在弦上,骑虎难下,我们没有退路了!” 南宫惠冷哼一声:“你以为皇上招子亚回来,心中就不知道我们的勾当?” 南宫惠说着,深深地把头埋在膝盖里,低声沉吟道:“让南宫裔与念红娇成亲,让俞泊玉守在长临,再让子亚掏出虎符,一桩桩一件件,我们每一步棋,早就在他计划中。他若想对周家下狠手,其实早可以动手,只因他心中情意未泯,我也难得下手。” “那你就一辈子待在西南,别再出来了!” 一个凌厉的声音,伴随着一阵急躁的脚步声传来。 周子亚、木容清、南宫惠与卫云闻声齐刷刷看去,只见周衍一脸怒气的踱步而来,停在周子亚身旁,一甩衣袖怒喝:“什么阿猫阿狗的,也往家里带!” 周子亚眸色一动,捏着瓷杯的拳头攥紧,只听见一阵破裂的响声。 卫云抬头看向周衍,只见他正恶狠狠的瞪着自己,手指不自觉的紧紧掐在手心,一股恨意油然而生,阿猫阿狗,周老丞相,你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木容清极有眼色,不待周子亚答话已蹭到周衍身旁劝解:“周伯伯!家里好不容这么热闹,你一清早的何必动怒!搞得容清以为自己不招您待见,才一来府上就惹您生气,以后就算想死了周伯伯,都得掂量着能不能到府上来了呢。” 周衍低头转向木容清,神情果然缓和了几分,满眼宠溺的揉了揉木容清的脑袋:“你个小丫头,一张小嘴最会说话,让我怎么疼爱都不够!我看此番趁着你爹爹来长临,子亚也难得回来,咱们干脆就挑个吉日,把你和子亚的婚事办了如何?” 第26章 问情半含酸 卫云闻言蓦然抬眼,却恰巧对上周子亚的目光,却见他正灼热地盯着自己,两相对视中间,只觉得一颗心“咚咚”乱跳,不禁慌乱的重新低下头去。 木容清何等聪明,周衍说话的间隙早已把周子亚和卫云的神情看在眼底,心中略一思索计算,拉着周衍的衣袖撒娇推却道:“周伯伯!我与子亚哥哥的婚事是迟早的事,何必急于一时?容清年纪小,想再在爹身旁多待几年呢!周伯伯别催容清了!” 周衍冷哼一声,有些自嘲道:“倒反我多事了。” 木容清小脸一红,羞赧低下头去。 周衍冷哼一声,一字一顿朗声说道:“周家的儿媳,无论现在或者将来,都只有容清一个,其他不三不四的女人,休想踏进周家的门!” 周子亚冷清着脸,极其不悦道:“孩儿有些不舒服,先带着卫云姑娘告退了。” 说罢,向周衍抱拳告辞,伸手挽住卫云的手,跨步就往门外而去。 木容清一愣,忙劝阻叫道:“子亚哥哥!” 周衍燥怒厉喝:“给我站住!” 周子亚夺门而出的背影一顿,转身问周衍道:“父亲有何吩咐?” 周衍毒镖似的眼神凌厉的刺穿周子亚的双眼,半晌,一字一顿的道:“周家也并非什么不三不四的地方,没的谁都能来,你从哪里带来的野猫野狗,就送回哪里去!” 话音落毕,房中一片寂静,万籁无声。 木容清有些怔愣的看着周衍。 南宫惠神情复杂的在周衍和周子亚中间移动着视线。 卫云低着头,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手指掐在掌心捏得生疼。 周子亚眸色翻滚的看着周衍,僵持了片刻,一把拉住卫云的胳膊就往外拖。 临出门时听到周衍怒得摔杯的声音:“孽障!孽障!!” 那日的晨省在周子亚拖着卫云摔门而出后结束,紧接着情娘给卫云房中派来了三四个洒扫房屋来往使役的丫鬟,并嘱咐卫云安心在周家住下去,日后不用晨昏定省了。 再往后,周衍和周子亚因为卫云闹翻的传闻不到半日就在周家传开;家丁们议论纷纷一番无非都以红颜祸水作为总结陈词,来讲述早晨在“北阁”的一场闹剧。 卫云自早晨在“北阁”那么一闹,心中倒反觉得轻松了不少,也不管周府上下丫鬟家丁们怪异的目光与指指点点,在出月杀人的目光中,坦然度过了整整一日。 第二日晌午时分,日上三竿,带着几丝明媚的柔光,直直的照在周府竹林后最东侧卫云的厢房中,将房中卫云与木容清各自异样的表情照耀得格外清晰。 卫云和木容清刚刚一同吃完了中饭,此刻正盘腿对坐在榻上弄针线活儿。 出云和出月站在一旁侍奉,手中的托盘中摆着手绷、顶针、丝线等一应刺绣物件,自绷面料、穿针、引线开始,看木容清和卫云一样一样的准备妥帖。 木容清向出云和出月摆了摆手,屏退左右,低头绣着手中一个鸳鸯戏水图的枕套,心中犹豫片刻,装作漫不经心的问卫云:“姐姐,你喜欢子亚哥哥么?” 卫云心中“咯噔”一下,针脚一斜,扎在了手指上,鲜血汩汩而出。 木容清“啊呀”一声,忙放下自己手中的绣活儿,扯了一段布料包扎住卫云的伤口,急得险些掉泪:“姐姐你怎么回事啊?都怪我不好……明明知道答案的事情……” 木容清说着,眼睛一红道:“我看得出来,子亚哥哥对你很上心。那种上心……你没有看到那日他得知你被梁风劫去时,那种紧张的神情。他得知你在梁风那里,就奋不顾身的冲往梁府,那种急疯了的神情……真的,这么多年了,我从未见他如此不镇静。” 卫云心中悸动,低头不语,无法面对木容清如此直白的坦言。 十年来在凤凰台经历的种种苦难,该怪木容清么?自己在没有见到木容清以前,其实一直都憋着一口气,可偏偏木容清却如此和善,让自己心中不得不增添了几分不忍。 或许……自己的确有些贪心,也有些小气和私心。 卫云想着,微微叹息了一声,低头淡然答道:“容清妹妹多虑了。周将军他……带我回来,是因为他可怜我而已。我对周将军感恩戴德,也没有别的心思。” 话音落毕,卫云的心微微痛了一下。那么,就算放弃他了么? 木容清低头不语,半晌,不禁黯然摇了摇头:“子亚哥哥那不是可怜,自从十年前情依姐姐出事以后,子亚哥哥就未曾有一日真正开心。周伯伯和子亚哥哥一直都有心结,若非此番碰上姐姐……只怕子亚哥哥一辈子都会笼罩在情依姐姐死去的阴影中。” 卫云猛地一惊:“你说……谁死掉了?” 木容清愕然张了张嘴,不想说漏了苏家的事情,手心捏汗,结舌解释:“那个……那件事情……我也是听情娘说的……说……说子亚哥哥十年前去江南办事,带回来一个无家可归的姐姐。后来周伯伯出事,子亚哥哥为救周伯伯去了西北,就把那位姐姐留在了府上;后来那位姐姐在城外溺水死掉了,所以子亚哥哥一直责怪周伯伯。” 木容清说罢,暗自舒了一口长气,随即叮嘱卫云:“那位姐姐的事情……在周家是个忌讳,姐姐知道就可以了,千万别在周伯伯和子亚哥哥面前说漏了嘴。” 原来,自己在凤凰台的事情,他真的不知情。 卫云身体向后一瘫,忽然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事中曲折已明白得差不多,卫云却并没有因忽如其来的消息感到喜悦,相反,有一种身体被抽空了的感觉,十年来,自己从未觉得如此轻松,也从未觉得如此沉重。 “姐姐?!” 木容清见卫云愣神,在她眼前晃了晃问道:“你没事吧?” 卫云回了神,声音干涩道:“容清,我想……到竹林去,自己静一静。” 木容清有些担忧的看着卫云,半晌,点了点头劝慰:“另外周伯伯的事,姐姐也别放在心上。他对你有敌意……有多半是心疼我的缘由,希望你不会怨他。” 卫云心中一动,想说的话强压在了心中。 告别了木容清,独自来到竹林散步,十年前与他相与的点点滴滴,一一闪现在眼前。 记得那日初冬,风啸雪飘,自己与他并肩坐在竹林下。 他抱着自己在怀中,哼着小曲,不知不觉睡着,雪花飘落在他的肩膀,不知多少。 自己告诉他,待到第二年春,会伴他在林中,看蝴蝶飞舞,听虫鸣鸟叫。 他吻了吻自己的额头,清冷的面庞上终于有了一丝暖意。 时光匆匆,一晃,十年过去了。 卫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回过神来,不知不觉中到了南阁,时间已到黄昏。 抬眼看到里面的灯光亮着,不由得顿住了脚步。 记得那年冬日,周衍出事后,他常常挑灯查阅案件卷宗。自己那时年纪小,踮着脚才能勉强够到桌案,却争着抢着的替他研磨,拿着小笔歪歪斜斜的在卷宗上圈圈点点。 “卫云姑娘!”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卫云微微一愣,转身看到身着青衫的周子亚,披着一身银色的月光,正立在眼前的兰花院落中,一双眸子漆黑闪亮,满带柔意地看着卫云问道:“找我有事?” 第27章 月影人双对 卫云张了张嘴,不曾想他其实就一直站在自己身后,怔愣摇了摇头,垂眸看着地上一个冷清的影子逐渐向自己靠近,心砰砰乱跳,手指缠着裙裾茫然不知所措。 周子亚眼角抹上一丝温柔,轻轻握住卫云颤抖的手指,犹豫的话终于柔声出口:“昨日早晨的事情,父亲话说的难听,我替他赔罪,你……别往心里去。” 卫云闻言抬眼,看到周子亚眼中的温柔,眼泪却不自觉的涌了上来。 周子亚低头看着卫云,见那一双如水的双眸垂泪,心中微微一颤,又想到那日在凤凰台救下她的情形,神情恍惚了一下,伸手抚了抚卫云额前的青丝,不禁感慨:“你有时,真像我熟悉的一个小丫头。十年前我们分别,若她现在……也该有你这么高。” 卫云身体微微一颤,积攒多年的委屈在心底轰得一声炸开,努力控制住情绪,含泪颤声问道:“既然那么想念她,那当初……为什么要与她分开?” 周子亚踉跄后退,让卫云说中了要害,悔恨的情绪不禁穿破心底,沉寂半晌,终于叹声低语:“西北苦寒,我都不知能否活着回来,总不能带上她,和我一起受罪吧。” 原来……他不带自己去西北,因为他这样想的。 卫云眼眶一热,情绪复杂的低下头去,与周子亚的相遇、相识、离别、重逢,一重重一幕幕的在脑海中闪现,倾诉而出的情愫涌在胸口,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卫云眼睛一涩,眼泪终于夺眶而出,颤抖着声音轻问:“你……可曾……想过找她?” 周子亚闻言一僵,身体忽然一颤,半晌,冷清答道:“找不到了。” 卫云心中轰的一下炸开,艰难的颤声问道:“为什么?” 周子亚沉默了一会儿,答道:“她已经死了。” 卫云心中一痛,疼惜与感动融化成一股暖流堵在胸口,难过的只想掉泪。 周将军,你可否知道,站在你面前的,就是情依。 周子亚缓缓抬头,那个拿着狗尾草戏弄池鱼的身影,便又出现在眼前,无尽的思念在心底蔓延开来,抑制住情绪,对卫云道:“你早些休息吧!折腾了这么长时间,也累了。” 说罢,青影一闪,匆匆离开,只留下一地月光。 卫云呆呆望着他的背影:看来,这么多年,自己错怪他了。 那晚,卫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恍惚中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 卫云屏息细听,声音却越加清晰,心中多了几分警惕。 悄然披上外衣,蹑手蹑脚的点上油灯,在房中悄然四顾,不想真的在房间角落看见一个黑衣客,正手脚麻利的翻看自己的妆奁,吓得惊叫一声。 那黑衣客一惊,影子一掠,破窗而出。 卫云怔愣中,只听“砰”得一声,那刚刚打开的窗户立刻合上,那黑衣客被拦了回来。 待看时,房门已猛地打开,只见出月站在门口。 卫云心中一惊,不曾想出月有如此身手。 出月冷冷看向卫云,杀人般的目光在卫云身上停留,随即皱了皱眉。 “嗖!” 一记飞镖带着锋利的银芒向着出月的眼睛直刺而来。 出月惊慌中一个闪躲,一个黑影早已破窗而出,那个黑衣客早已在夜色中无影无踪。 卫云和出月一愣,略带惊诧的面面相觑。 此时出云也急匆匆的跑到房中,焦急问道:“方才怎么回事?” 出月低头把玩着那个黑衣客留下的一支梅花形飞镖,沉吟片刻,冷哼一声:“原来是城阳王府的陈冰,偷东西竟偷到我们府上来了。” 出云一愣,问道:“那城阳王才嫁了女儿,不该正忙着省亲,跑到我们府上干什么?” 出月冷目一动,抬头看了卫云一眼,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出云见一场风波结束,不禁舒了一口气,重新侍奉卫云上床,替卫云掖了掖被角,温言劝慰:“既然没事,云姑娘早些睡吧。出月就这样脾气,姑娘别怪罪她。” 卫云点了点头:“幸亏今日有她守护,怎么会怪她呢?” 出云替卫云掖好被角,见卫云并未记恨出月无礼,心中轻松了不少,福礼退了下去。 翌日清晨,卫云才刚刚睡醒,就看到木容清慌张而来。 卫云正准备向她福礼,木容清却早已一把拉住卫云道:“昨晚的事我都听说了,太危险了!择日我挑几个顶事儿的家丁来守着,免得再有相似的事情!” 卫云摇了摇头劝阻:“情娘前日才派了几个洒扫使役的下手到房中,妹妹不用再派人来的。昨晚只不过来了个小毛贼而已,没什么打紧,不用如此兴师动众的。” 木容清闻言,不由得面色一紧,正色纠正道:“那可并非什么普通的小毛贼,那是城阳王念顾白府上的第一幕僚,大盛朝一顶一的高手,陈冰。” 卫云心中一凛,问道:“城阳王念顾白的幕僚?” 木容清点了点头回答:“不错!” 卫云心中恍然,原来,昨晚的黑衣客,竟乃城阳王府第一幕僚。 传闻城阳王府幕僚三千,其第一幕僚出身于大盛朝四门阀之一的陈家,即二皇子南宫裔的母家,整个一门以监察刑部出身居多,素来冷清古怪,最为神秘。 听说陈冰自幼寄养在南宫裔的母妃陈淑妃宫中,后来被先帝仁孝皇后所生的长阳公主看中领养到自己府上,到公主出嫁城阳王府时继续跟了去,此后一直在城阳王府中。 只不过……自己与城阳王素无交情,陈冰到自己房中来干什么? 正想着,只见木容清拉住卫云的手道:“你不知那陈冰,与南宫裔自幼相识,且论亲疏也有些血缘;他们家与我们家素来不合,保不齐对姐姐怎样。” 木容清说着,顿了一下,继续解释道:“那城阳王念顾白与其王妃长阳公主所生的念家千金念红娇,前些日子才嫁给了南宫裔为正王妃,两家刚刚结成姻亲,得知子亚哥哥对姐姐上心,想图谋什么也未可知,总归小心些为妙。” 卫云心中一动,点了点头道:“多谢妹妹提点此事,我明白的。” 木容清莞尔一笑,拉住卫云的手温言劝道:“我去周伯伯那里出晨省了,姐姐日后也该跟着我一同晨昏定省才好;既然得在周府长期住下去,姐姐也不能总和周伯伯斗气,毕竟他在府上也算长辈,姐姐想在周家待得顺心,也不能绕开他对不对?” 卫云轻“哦”了一声,跟木容清客气道谢了一句。 木容清莞尔一笑,便又拉着卫云寒暄了几句,告辞去了北阁。 至此,卫云在周府已经待了整整三日。第一日在竹林中无意偷听木容清与出月的对话险些被识破,第二日晨省惹得周衍与周子亚闹了一场弄得整个府上人尽皆知,第三日深夜无端招惹城阳王府第一幕僚到自己房中来偷东西,没有一日不出点事情。 卫云似乎已经习惯了在周府每日都会发生些什么。 然而这一日,周府却异常的平静。 待到第二日,木容清早晨派出月捎话说自己身体有恙,不能去周衍那里出晨省,让卫云自己去,卫云不愿自取其辱,并未动身;约到晌午时分,有家丁来报周衍想见卫云。 卫云听到消息,压抑着的情绪又开始重新涌动,脑海中开始出现周衍那双毒镖似凌光闪现的眼睛,心中微微默念,周老丞相,你终于是想到要主动见我了。 第28章 妙计增嫌隙 北阁正厅堂内,周衍一身红衣如血,正背对着卫云,望着陆寅的那副麋鹿图出神。 卫云向他躬身福道:“卫云见过周老丞相。” 周衍闻言,缓缓转身,打量了卫云片刻,意味深长的感慨:“果然不该小瞧了你。子亚回京不到几日就把你带回家,现在容清也来替你说话。” 卫云心中一动,福礼答道:“容清小姐雅量,卫云自愧不如。” 周衍冷哼一声,向卫云摆了摆手道:“坐吧。” 卫云向周衍福了礼,双双落座。 周衍身体向后靠了靠,缓声说道:“你既然到了周家,且容清和子亚都想留你,我便也不会亏待你。但,你想留在周家,有件事情我必须先弄清才行。” 卫云心中一凛:“什么事情?” 周衍一双浊眸望着卫云,半晌,伸手到怀中掏出一个纯白色羊脂玉佩――半月形,色泽温润,周围镶着几颗东海夜明珠,正是南宫裔的那个玉佩。 卫云心中一惊,伸手到胸前,南宫裔的那月牙形羊脂玉佩,果然已不在怀中,手心顿时捏了一把冷汗,那玉佩……也不知何时在哪里给弄丢,让周衍抓住把柄的。 卫云深吸了一口气,在惊慌片刻后立刻镇静了下来,那玉佩……不止自己有,周家也有一半,或许周衍在拿周家的那一半玉佩吓唬自己也说不准的。 卫云如此想着,心中便镇静了许多,直直地看着周衍,等待他可能有的任何反应。 周衍打量了卫云片刻,拍了拍手道:“出云、出月,你们出来!” 卫云一惊,只见出云和出月神情各异的从外面挪到房中,心中便又一紧,自己有南宫裔玉佩的事情出云是着实知情的,难道……她是周衍布的局? 卫云心中骤然一凉,已听到周衍的声音:“出月,你来说说玉佩的事情。” 出月“喏”了一声,抱拳答道:“那晚我与小姐在竹林讲话,见一个人影鬼鬼祟祟的躲着偷听,就追了上去,结果就捡到了这个玉佩!” 卫云心中一凛,原来,那晚自己竟然将玉佩掉在了竹林。 周衍点了点头,眼底浮现了一丝冷意,转向卫云,缓声问:“那么,是你的玉佩么?” 卫云心中“咯噔”一下,沉声答道:“不是我的。” 周衍挑了挑眉:“哦?出月?” 出月抬头扫了卫云一眼,冷哼一声道:“那日你刚到府中,出云与你躲着我在房中小声嘀咕,幸亏我多了个心眼,在门外窥探了一会儿,就见到你拿出了玉佩,然后出云竟然指点你竹林西侧的小池塘有活水,可以用来向外面传信,以为我真的不知情?” 出月说着扬高了声音:“那晚我跟小姐在竹林就碰到有人偷听,又捡到这个玉佩,几件事情接的如此巧合,你仍想辩解你不是南宫裔派来的卧底?!” 出云听出月一番话,终于忍不住焦急辩解:“云姑娘与淮南王并不相识,你也不能单凭一个玉佩就断然云姑娘是南宫裔派来的卧底,再说你们那晚若在竹林中说些机密的事情,谁碰上能不避讳几分?何况卫云姑娘是少爷带回来的,你让她怎么不避讳。” 出月冷哼一声,怪声揶揄道:“你别以为你心里的小九九我不知道。那日若非我多了个心眼,在门外听了一听,真也想不到那卧底的玉佩一暴露出来,你竟然会有意指点她池塘的活水可以用来向外面传信,真亏了我家小姐真心待你!” 卫云心中一凛,听见出云颤声泣道:“好端端讲那些赌气的话!出云在周家侍奉老爷都已经有九年了,你若不相信我,也一并让老爷把我赶出府算了!” 出月冷哼一声,不屑嗔道:“以为真不会把你赶出去?你一个姑娘都没挣上,以为就凭着自己侍奉了周将军几日,在周府的地位就真不一样了?我家小姐不过给你面子称你一声姐姐,你倒自得,以为情娘谁都学得来的?” 卫云闻言一愣,却听到周衍凌厉的声音:“卫云,玉佩到底是不是你的?” 卫云心中一紧,抬眼对上周衍毒镖似的目光,沉声道:“不。” 周衍冷哼一声:“那玉佩若不是你的,陈冰为什么会深更半夜来周府与你私会?你若非南宫裔派来周家的卧底,一个月前为什么会在凤凰台与南宫裔秘密见面?!” 卫云微微一征,不曾想所有那些意外和巧合都变成了周衍指控自己的证据,随即无可奈何的扯了扯嘴角:“周老丞相,你说得振振有词,可你凭什么指控那玉佩就是我的?” 周衍扯了扯嘴角,拍了拍手道:“子亚,你出来吧!” 卫云心中一惊,只听得一阵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一个熟悉的青影信步而来。 卫云怔愣,错愕叫道:“周将军……” 周子亚神情复杂的看着卫云,与她相识相知的情景一一在脑海中闪现,在燕北王府门口初见时那个熟悉的眼神,在凤凰台如此自然的拿出竹叶青替自己斟酒,为帮自己见到梁风宁可拿贞洁来冒险,以及月影兰香中敞开心扉与她提及情依的事情。 所有的一切……难道,都是个计划么? 周子亚看着卫云,那双如水的清眸依旧含泪看着自己,心中蓦然一痛,半晌,控制着颤抖的声音问道:“你……真的不是南宫裔派来的卧底?” 卫云心中一痛,泪眼朦胧的颤声反问:“你也不相信我?!” 周子亚眸中翻滚着痛苦的表情,声音干涩说不出话来,半晌,终于抑制住情绪,一字一顿的颤声问道:“那么,南宫裔的玉佩为什么会在你身上?为什么……陈冰会深更半夜的出现在你房间,为什么……容清和出月被偷听对话那晚会在竹林捡到这个?!” 周子亚厉声问着,将一段水绿色的绸布扔在卫云面前。 卫云看着那绸布,不禁愕然哑言,那半截水绿色的绸衫,恰巧与自己最常穿的裙裾的布料完全吻合!整件事情自一个月前南宫裔出现,到前一晚陈冰的出现,每件事情单个拆开看都是意外,合起来却分明指向自己是派来周家的卧底!自己根本有口难辩! 卫云焦急拉住周子亚的胳膊:“你听我解释……” 周子亚看到卫云焦急的眼神,不禁踉跄后退几步,一种被骗的感觉深深袭上心来,痛彻心扉,那玉佩……真的是她的么?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计算好的? 周子亚身体摇晃,一字一顿颤声问:“为什么……帮助南宫裔算计我?” 卫云心中一痛,急得流泪:“我没有!!” 周子亚眸中热浪翻滚,半晌,终于狠下心来,闭上眼睛冷声对卫云道:“你没有资格再待在周家,我不想再见到你。” 卫云身体一虚,怔愣的瘫坐在地上,泪水肆意的在脸上渲染开来。 周子亚痛苦的仰面长叹一声,匆匆逃离了房间。 卫云身体一晃,抬眼厉声问周衍:“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对我?!” 周衍冷哼一声,居高临下盯着卫云:“我早就说,子亚,绝非你可以肖想的。” 卫云握紧拳头,死死的瞪着周衍,新仇旧恨平添,堵得胸口难受,心中暗暗发誓,周老丞相,十年前你骗我到凤凰台的事情再到今日的陷害,我会全部查个水落石出。 第29章 落魄归风尘 四月暮春的下午,周府难得被阴霾笼罩,午后的空中乌云密布,挡住探到竹林中的最后一丝光亮,空气中浸着沉闷的氤氲气息,正如卫云的心情一样黯然。 出云站在卫云身旁,宽慰的话在心中酝酿半晌,才终于试探开口:“姑娘你已经有一个时辰不说话了,少爷他……一时生气糊涂,才要让你回……那个地方去。” 出云脸颊微微一红道:“几日后少爷想通了仍会来接你,你可千万别记恨少爷。” 卫云微微叹息了一声,仰头望着空中阴云,喃喃自语:“但愿如此。” 出云神情复杂的看了卫云片刻,有一件事憋在心中几日,终于忍不住道:“出云有件事情……虽说难免让姑娘以为有离间之嫌,可也不得不提醒姑娘。” 卫云心中一动,淡然答道:“姐姐但说无妨。” 出云低头犹豫片刻,斟酌措辞道:“出月告诉老爷,姑娘是淮南王派来的卧底,此事既非凭出月的才智能想得出,多半也并非她一个丫鬟能做得了主……” 出云看了卫云一眼,那件事终于说出口:“姑娘,人心隔肚皮,出云劝姑娘日后留些心眼。姑娘心中虽然待见容清小姐,但容清小姐一早就不信任姑娘了。” 卫云平静听出云一席话,心中五味陈杂:三日来,出云对自己也算掏心掏肺了,自然不会无端离间;但此番出月和周衍陷害自己的事情,却着实不像木容清的作风。 一则,陷害的事情一旦暴露,木容清以后都无法在周将军面前抬头,依她的个性,不会冒那个风险;二则,像木容清那样的性格,是宁愿看着其他姑娘在她眼皮底下和周将军眉来眼去,也不愿意周将军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与哪个姑娘恩爱缠绵的。 卫云心中想着,却没有直说,仍拉住出云,柔声谢道:“卫云在府中三日,多谢姐姐来明里暗里相助照拂。若日后妹妹富贵了,必不会忘了姐姐。” 出云抹泪道:“那么,就此与姑娘告别了。” 卫云点了点头,正准备说话,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翩然而来,情娘柔声相劝:“你先回凤凰台去住一段时间,待少爷气消一些,我再去凤凰台接你回来。” 卫云垂眸点了点头道:“多谢情管家。” 情娘看着卫云,目光有些疼惜,拍了拍卫云的肩膀以示安慰。 卫云抬眼对上她的目光,心中不禁一柔:有许多事情,情娘恐怕也一直在自己和周衍中间左右为难,于是微微叹息了一声,与情娘寒暄嘱咐了几句,福礼告辞。 出了周府,陈武站在周家的马车旁,见到卫云忙作揖劝道:“委屈云姑娘暂时回凤凰台住一段时间,等周将军气消了,陈武再让将军亲自去凤凰台接姑娘回来。” 卫云低头垂眸,向陈武福礼道谢,上了马车。 陈武清朗的声音在车厢外传来:“云姑娘,我们上路了?” 卫云轻“嗯”一声,答道:“上路吧。” 陈武得令,挥着长鞭吆喝了一声;只听到一声嘶鸣,伴着马蹄声颠簸启程。 卫云悄然打开车帘,见周府深沉低调的宅门渐渐离去,终于忍不住的黯然心想:此番出府回到凤凰台,要想再回到周府去,只怕,就不再那么容易了罢。 自他回京到自己去了周家,只有短短两日,一切如梦一场;最终,一场梦结束,也只用了三日的时间,自己终究要回到凤凰台去,面对老鸨的责骂,主顾的纠缠,旁人的指指点点与流言蜚语――毕竟,自己在周家待了整整三日,才回的凤凰台。 果然,才到了凤凰台,主堂中就围满了指指点点的主顾:“哟!云姑娘回来了?!”“听说被周子亚赎身了,没什么意思就退回来了”“不会吧……?” 卫云跟在陈武身后,目不斜视的从主堂众人的指指点点中径直穿过,向着脸色青黑盯着自己看的老鸨走去,心中暗自思索该如何回答老鸨自己三日来的行踪。 然而,陈武却一步抢在了卫云面前:“几日前云姑娘被强匪所持,恰被周将军所救;念着姑娘惊吓有余,在府上修养了几日,现在特意给妈妈送回来。” 老鸨闻言,脸色更加阴沉,斜倚着身后的一根立柱懒声揶揄:“陈副官倒真稀奇。周将军既然‘救’了云儿,却不把她留在府上,又‘送’回到凤凰台来了?” 陈武面色一沉:“妈妈想说什么?但说无妨。” 老鸨眉毛一挑道:“陈副官可知道,红牌姑娘最值钱的是什么?” 老鸨说着瞪了卫云一眼,抱着手臂懒声自答:“其实烟柳巷的规矩,与普通人家嫁娶姑娘没有什么分别。红牌姑娘若非待价而沽,也便不可能变成红牌姑娘。” 老鸨说罢,意味深长的看了卫云一眼,便继续道:“陈副官可知道,咱家养一个姑娘得耗费多少时间和精力?琴棋书诗词歌赋,我可把云儿当成亲生闺女在养。好不容易培养的有些出息了,正等着清清白白的卖身,谁知出了这种事情?咱家虽然没什么见识,却也不做那赔钱的买卖。凤凰台小本经营,可容不下你们如此来来回回的折腾。” 陈武脸色阴郁,却忍住不发作道:“卫云姑娘车马劳顿,妈妈不如先让她回房休息;至于妈妈想要的东西,陈武与妈妈到雅间单独说话,不会亏待了妈妈。” 老鸨眼中亮光一闪,摇曳着腰肢懒声道:“也罢。” 陈武点了点头,随着老鸨去了一个雅间。 卫云低着头,又在主堂中众人的指指点点中回到自己房间。 第二日,老鸨找来了一个有经验的嬷嬷替卫云验身。 阳光穿透了浅粉色的纱帐,在床榻中投下一片暧昧的光晕,将验身的嬷嬷与半裸着身体的卫云紧紧包裹在帐中,隐隐约约和帐幔外焦急等待的老鸨隔开。 卫云低头看着守宫砂落在胳膊上逐渐蔓开,半晌后黯然褪去了颜色,只留下一片白皙的玉臂,心中怔愣了片刻,守宫砂,你都在跟我作对么? 验身的嬷嬷出了帐幔,冲老鸨摇了摇头:“卫云姑娘已经不是雏儿了。” 老鸨闻言一惊,彻底暴怒,随即找了个年近半百的老头儿要让卫云侍奉房事。 卫云拼死不肯,老鸨就将卫云在房中幽禁了起来。 一时间,凤凰台的红牌姑娘卫云与被废的征西将军周子亚私奔后失去贞洁,后又被周家嫌弃重新回到凤凰台的事情,立刻在整个烟柳巷流传开来。 “哟!你说事情给闹的!” 几个凤凰台的姑娘聚在卫云的房门外,叽叽喳喳议论着卫云与周子亚的事情。 一个鸭蛋脸的姑娘惊道:“从凤凰台出去的姑娘,从没见哪个被退回来的呢。偏偏咱们前几日正夸卫云有福气能脱离苦海呢。” 一个细眉细眼的姑娘冷哼一声:“我看周子亚那厮几日的新鲜劲一去,也觉得卫云不过如此,苦于不能摆脱,索性来了个金蝉脱壳,不然怎么会找个副官来了事?” 另一个略胖的姑娘压低声音道:“我可听说周家为了不给赎身银,是有一个晚上强行把卫云给偷出去的;而且王铭来梳拢那日,周子亚已经和她那个……” “砰!” 卫云紧闭着的房门忽然打开。 珠儿脸色阴沉的出门,声音愤懑高喝:“闭上你们的狗嘴!自己不干不净的,没的说别个!再让我听到你们说我家小姐一句,看我不打断你们的狗腿!” 紧接着门外叽叽喳喳的议论开来,一个声音尖叫着反驳道:“怎的啦!一个被退回来的二手货,还不让咱们姐妹说话啦?!你个贱蹄子也想步主子的后尘?” 说话间听到珠儿怒喝:“你再说一句试试?!” 几个姑娘不服气的围上来问:“自己做得,别人说不得?” “啊呀!” 忽然听得一声惊呼,几个碧绿罗红的香衫姑娘立刻歪歪斜斜的躺倒在地,酥肩半裸皱着眉头,狰狞可怖的尖声叫着;珠儿落在那一堆姑娘当中,挥着拳头在那一堆红肥绿瘦当中滚打,不时愤愤的传来一声声喝斥:“再胡说!打烂你的狗嘴!” 第30章 信手弹江南 “珠儿!” 卫云终于也推门出来,站在一旁厉声喝道:“别再打了!!” “该死的!” “让你抓我的脯子!” 几只雪白的胳膊在空中挥舞挣扎着,红缎香绡将珠儿撕扯在正中间,七嘴八舌的谩骂声将珠儿的打骂声湮没在脂粉堆中。 卫云站在一旁,焦急看着珠儿与那几个姑娘撕扯的难解难分,急得跳脚,眼见着珠儿寡不敌众,不由得上前拉架:“别打了!别打了!!” 跟着一个趔趄被卷到了那一堆脂粉香酥的肉团中。 眼前三五条胳膊来回晃动,身后一坨温热在背上蠕动着,姹紫嫣红的裙带在脸颊上胡乱扫来扫去,偶尔一缕青丝盖住眼睛,只听到一阵乱叫。 一片混乱之中,听到一声愤怒的厉喝:“都反了么!” 一瞬间,卫云只觉得身上顿时轻松了不少,那几个闹事的姑娘纷纷禁言。 卫云理了理衣衫,站了起来,看到老鸨阴沉着一张脸忍着怒气,不由得低下头去。 老鸨气呼呼的甩着衣袖上前,一下下戳着卫云的额头厉声质问道:“你个不要脸的小蹄子长本事了,啊?!王铭多好的主顾你看不上,非得跟周家纠缠不清,倒贴着混到周家倒也罢了,才四日而已,就让人家退了回来?!你简直把老娘的脸都丢尽了!” 卫云心中早已强忍着怒气,再让老鸨几句话说到痛点,不由得垂泪反驳道:“妈妈现在净扯出些没用的干什么。若嫌我丢脸,妈妈把我赶出去得了!” 老鸨一听立刻气得发抖,指着卫云哆哆嗦嗦地蹦出几个字道:“好!好!长脾气了!” 说罢猛地撞开我,厉喝了周围看热闹的姑娘几句,甩开步子拂袖而去。 卫云气闷难耐,猛地将珠儿从地上拉了起来,转身回了厢房。 合上门的瞬间,听到外面酸溜溜的一句:“妈妈栽培她,可真看瞎了眼!” 卫云闭上眼睛,兀自静了静心,把珠儿拉到床边,拿出一个小木匣子,在齐整装着的几个小白瓶中取了一个,小心翼翼的拔了塞子,将伤药涂在珠儿脸上。 珠儿痛的倒吸了一口冷气,脸上的青紫抽动了一下。 卫云心中一酸,不由得抹泪轻斥:“你个鬼丫头!没事儿动什么手!让她们说两句能怎么样?烟柳巷这么多年了,什么事情没经历,还怕这个?!” 珠儿泪珠已经滚下,呜咽着说道:“小姐……我就不想她们那样说你……” 卫云鼻头一热,颤声道:“都过去了。” 珠儿眼眶一湿,垂泪道:“只怕外面风言风语的,姐姐的苦日子才要开始呢!” 卫云心中愤懑,别开脸垂泪答道:“随他们怎么想。若真的因为我去了周家几日,就觉得可以随意**我的话……我就让他们看看,卫云到底是不是好惹的。” 珠儿眸中一忧,犹豫提醒道:“只怕果真如此……姐姐在凤凰台的地位就不如前了。” 卫云心中一动,却听到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一个龟奴探头来禀告:“卫云姑娘,有位公子在楼下的雅间等你。” 卫云和珠儿闻言,不由得面面相觑,想着自卫云在周府待了四日被送回凤凰台后,各种风言风语层出不穷,身价也一降再降,不想竟还有主顾来找自己。 珠儿试探问道:“会不会是燕北王?” 卫云心中咯噔一下,半晌答道:“那……打扮得精神些再下去吧!免得让他担心。” 珠儿眸色一动,点了点头道:“我明白的。” 在房中犹豫踌躇,卫云最终仍旧穿了那件水绿色的薄衫长裙,脸上略施了一些粉黛,绾了一个松松的髻子,从房中的暗梯下到楼下的雅间。 一抹紫衣华贵,正背对着卫云立在雅间正中,金蚕丝绣着的紫色丁香在紫衣华服上深深浅浅的盛开,张扬而不浮躁,却让卫云心中蓦然一紧。 一个多月前相见,他给了自己那个羊脂玉佩后不告而别,自此惹出了一堆麻烦;一个月后他又来找自己,究竟想干什么?南宫裔,你心里,究竟打得什么算盘? 此时,南宫裔正背对着卫云而立,听到楼梯上的脚步声,缓缓回头来看,见卫云一脸警惕的看着自己,若有所思的打量了她片刻,忽然笑了起来。 卫云心里有些恼,问道:“有什么好笑的?” 南宫裔紧紧打量着卫云,片刻后沉声作揖道:“在下南……难得再见到姑娘。早前有事不告而别,不能听闻姑娘弹唱着实可惜,不知今日可否有幸听姑娘一曲?” 他……打算一直都不告诉自己他的身份了? 卫云平静垂眸,向他福道:“那请官爷稍等,奴家去取琴来。” 南宫裔双眸一动,嘴角却抹上了一丝弧度:“我既没有告诉你,你又怎知我是官爷?” 卫云微微一愣,不曾想自己随口称呼的一句话,却被他抓住了把柄,难道……自己知道他的身份的事情,他已经知道或者有所察觉?想来,自己的确疏忽了。 卫云低头沉吟片刻,心思一动,随即指了指南宫裔的衣服道:“金蚕丝和锦料,一般的平头百姓可用不了,何况你能来凤凰台这种地方……出身自然不凡了。” 南宫裔眉毛一扬:“哦?那你还看出了什么?” 卫云皱了皱眉,心中略恼,暗想你既跟我套话,那我索性也说个明白,因此扬脸指着南宫裔的锦袍和绣靴继续道:“你衣服上的针法是苏绣鲜有的针法,说明你来自江南;鞋底略带尘土,说明你车马劳顿,才到长临,没顾上休息就来到了凤凰台。” 卫云说着微微一顿,扬了扬嘴角道:“官爷你这么急着来见卫云?” 南宫裔脸上的笑意微微一僵,但随即凤眼一挑,嘴角又抹上了一层更浓的笑意,抱着手臂刻意刁难道:“姑娘既然看出了在下的心意,是不是更应该为在下多弹几首曲子了?姑娘上回自创的小曲不错,此刻能否应情应景,即兴弹唱一曲?” 南宫裔说罢,只听见雅间门口的珠帘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卫云闻声看去,只见珠儿从门口进来,怀中正抱着卫云的琵琶。 卫云微微一愣,南宫裔沉稳的声音已经缓缓开口:“为了防止在下不告而别,也免得姑娘一去不复返,取琴这种事情,就不要一再折腾了。” 卫云斜眼看向南宫裔,心中微微有些恼怒,他倒是个霸道的人,可偏偏霸道的让人无可奈何,随即从珠儿手中接下琵琶,转到最西南的角落坐下,想了一想,弹唱起来。 雨微梅青,南国正芳春。 船上管弦江面渌,满城飞絮辊轻尘。 地卑山近,衣润费烟云。 人静乌鸢自乐,小桥外、新绿溅溅,碎波粼粼到黄昏。 凭栏相望,黄芦苦竹,拟泛孤舟。 …… 憔悴江南倦客,不堪听、急管繁弦。 歌筵畔,先安簟枕,容我醉时眠。 …… 卫云低眉垂眸,信手在琴弦上拨弄出一小段清幽的韵律,再配上婉转动听的唱音,确唱出了春日江南舟车劳顿的场景,不禁让南宫裔微微吃了一惊。 一段弹唱合情合景,词曲皆不俗,的确是个很有才华的姑娘。 一曲结束,南宫裔不禁拍手称赞:“姑娘此曲以角调为主,羽调辅承,其词一合春末时节,二合江南风景,三合风尘仆仆归乡人,果真是合情合景,让在下受教了!” 卫云闻言略一吃惊,不想,他倒也是个懂行的。 第31章 佳句赠娇娆 卫云神情一晃,平静答道:“官爷谬赞。” 南宫裔看着卫云半晌,不禁感慨:“姑娘有如此才情……待在这种地方着实可惜了。” 卫云心中一动,苦涩扯了扯嘴角:“不待在这种地方,该待在哪儿呢?” 南宫裔幽深的目中微光一闪,试探问道:“两日后的花魁竞价会,姑娘可有主意了?” 卫云微微一愣,若非南宫裔提醒,自己险些就忘记了此事。 自回到凤凰台验身后,老鸨就再未提及花魁竞价会的事情;据说陈武曾给了老鸨一千两白银,说让老鸨好生照顾自己,并嘱咐四月初十那日的花魁竞价会仍旧如期举行。 卫云猜想陈武是揣摩着周子亚的心思,以为他总会回凤凰台带自己回周府去,所以用三日后的花魁竞价会作为台阶,给他一个不得不接自己回去的借口。 然而,玉佩的事情说不明白,他真的会接自己回去么? 卫云微微叹息了一声,抬眼看到南宫裔,心中又有些恼怒,略带赌气的问道:“当初官爷提花魁竞价会的主意,原本只为解卫云一时之急;如今卫云是残花败柳的事,整个烟柳巷人尽皆知,也再不会有人来为难卫云,官爷仍旧惦记着此事,难道也想与卫云云雨一番?” 南宫裔闻言怔愣,张了张嘴,想辩解什么?最终却什么没有辩解。 卫云惆怅拨了拨琴弦,一首《浔阳曲》在指间流了出来。 南宫裔静静听着,不再说话,到卫云一曲结束,又烦躁弹了一首《有所思》,紧接着弹了一曲《陌上桑》,最后悲戚戚的拨弄了一曲《孔雀东南飞》。 南宫裔静静听着卫云弹了一整日的曲,临了留下了五千两赏银的票据。 卫云看着那五千两赏银的票据,不禁哑然,暗自感慨他出手如此阔绰,随即心中多了几分恼怒,玉佩的事情没有弄清,却又多了五千两白银的票据。 南宫裔,我倒要看看你心中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第二日,卫云一早醒来就听到外面闹哄哄的。 让珠儿去打听,才得知有十几个主顾正在主堂跟老鸨商量第二日参加花魁竞价会的事情;一旁的看客围满,已经把自己的身价哄抬到了长临城烟柳巷的十年之最。 卫云不由得暗自惊奇,随即悄然到主堂打算一探究竟。 只看见乌压压一片脑袋,看客们叽里咕噜的不知在说些什么。有几个老主顾和老鸨被围在中间,隐隐的只能看到一两抹衣服的颜色晃动,听不清在商量什么。 卫云心思一动,躲到一个空的雅间,将房门一闭,附耳倾听看客闲聊。 只听到一个声音说:“燕北王都来了,别人能争什么啊?” 话音未落,另一个声音急道:“有广陵王在,你以为燕北王会没的得罪他?!” “嘘!”一个很小的声音泄密:“你们都小声点!没看到王铭在那儿么?听说王铭此前几番被卫云姑娘戏弄甚为恼怒,一直在伺机报复呢!” 另一个冷哼,不屑反驳:“那有什么用?到头来别说斗不赢俞、柳两位。上回周家那个来把卫云带回家去,最后不是碍于俞、柳两位的压力,又给送回来了么?” 几个不服气的继续争论:“所以王铭就更不能不争了,否则王家的颜面何在?我听说王铭已经夸下海口说不惜一切,也得与广陵王一争高下,我看有戏!” 另几个粗犷的声音不时加在中间,恼怒的喝道:“没事的少在这儿嚼舌根!别妨碍了咱们给梁爷订云姑娘梳拢那日的雅间位置!” 方才争论的声音一窝蜂的炸开,气愤的叫嚷着:“去去去!不惹你们!到雅间喝茶去!” 说着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临近,卫云心中一惊,一溜烟的跑回了自己房间。 那日,经凤凰台那么一闹,卫云的身价立马被抬了上去。 老鸨待卫云明显比几日前和善了许多,上蹿下跳的开始张罗花魁竞价会的事情。 卫云纳罕问老鸨守宫砂的事情,老鸨尴尬称那个验身婆不可靠,几日前验身清白的姑娘嫁到新郎家去当晚竟未见红,仔细一问早与别家小哥行了云雨之事。 卫云心中凛然,自从周府回到凤凰台后,长临城中流言蜚语不断,几位老主顾却仍旧记挂着花魁竞价会的事情,只怕……除去俞泊玉,都各怀心思,难免多了几分烦躁。 当日,卫云临时准备了第二日花魁竞价会上要表演的才艺。 老鸨破例将凤凰台清空,让卫云单独排演,又拉着她把细节核查了几番:何处上台,何处谢幕,何处转场,何处站立丫鬟,何处围观看客,一点都不疏忽。 折腾一番,确信再无任何疏漏,又跟采买把梳拢那日所需的货物一一对照了一遍,盘点清不够用和没想到的东西,嘱咐龟奴立刻去外面置办。 此时,只见几个壮汉拉着十几个木箱来到凤凰台,说燕北王带了礼物。 老鸨打开木箱一看,立刻一阵惊呼,溜须拍马的声音如炮竹似的炸开道:“啊哟!赶紧把这个挂上去!燕北王亲自为云儿写的字可不得了!别说咱们凤凰台现在有些生意,以后就算没了生意,单凭燕北王的这一幅字就够吃喝十年的!” 卫云闻言一愣,只见壮汉们已经动手将木箱中的东西拿出来开始装置。 不一会儿,只见凤凰台十米高的台阁顶端,新加了十四盏燃着灯的巨型红灯笼,将灯笼上面飘逸的黑色行楷照得透亮,竟成两句诗: “凤凰台上凤凰游,莫待凤去台空江自流。” 那两行字笔墨饱满,龙飞凤舞,风骨飘逸,正是燕北王的字迹。 卫云看到那两句诗,已经明白俞泊玉的意思,脸颊一烧,多出了几分不自在的感觉。 老鸨在旁挤了挤卫云,揶揄打趣道:“看不出来,这位王爷对你倒蛮用心的嘛!” 卫云心中一动,含糊答道:“妈妈言重了。” 老鸨眼睛一挑,摇曳着身体揶揄问道:“瞧你说的!他此番到长临都有一个月了,现在都不回封地去,若非为了等你的竞价会,那会因为什么事情?” 卫云耸了耸肩,照实回答道:“这个我可不知道了。” 老鸨低头思索了片刻,似乎自言自语的沉吟:“依照规矩,各地藩王驻守封地,非召与时节不能擅自进京。若论召,无非纳贡、叙职两件;若论时节,无非元春、团圆、皇上寿辰三样。如今并非时节,他来京,不见纳贡,那就只有叙职了。” 卫云不置可否,心中却闪现了另一个想法:近日来,俞泊玉、柳成桓、南宫裔、南宫惠和西梁王五位藩王先后来到长临城……只怕一场风波,马上临近了。 老鸨摇了摇头,也不再多想,最后拉着卫云将道具、场地、服饰一一看了一遍,再让卫云配合着乐师把节目排演了一番,另问了几句细节的事情,见一切妥帖,才放下心来。 此时已近黄昏时分,凤凰台重新开始接客。 来来去去的客官看到卫云,不禁都向老鸨作揖,并补充一句:“求妈妈明日给我们留个好点的茶座,否则恐怕连都云姑娘的影子都看不上呢!” 老鸨乐得合不拢嘴,抖动着脸上的脂粉道:“当然!当然!还请诸位多捧场!” 宾客们一番感慨,忙摆手道:“云姑娘梳拢,哪里还需要我们捧场?广陵王和燕北王的事情整个长临城都传遍了!只等着明日看好戏吧!” 不一会儿,另一波客官们来来去去,依旧吵闹感慨一番。 卫云一一答谢,只觉得明日的场面怕真小不了了。 第32章 一舞惊四座 四月初十,竞价会当日。 酉时,华灯初上,凤凰台的门口已被围堵得水泄不通。 围在门口的有多一半看客。真正想买卫云第一个晚上的主顾们,都已经在主堂的雅间订了位置。长临城的百姓素来爱看热闹,一张张脸伸长了脖子向凤凰台中张望。 卫云站在窗前,一直静静注视着窗外的十里长街。 一匹枣红色的血汗马在凤凰台门口停了下来,柳成桓歪歪斜斜地跨了下来。 不一会儿,俞泊玉、梁风、王铭、钱三、沈风的马车也陆陆续续在门口停了下来……所有的宾客都已经渐渐到了凤凰台,唯独他……始终没有出现。 卫云一袭红衣立在窗前,双脚已经有些麻木;冷风拂面而来,身体也不禁跟着打了个寒颤,半晌,终于绝望的闭上眼睛,看来,自己终究赌输了。 来到镜前,睁开眼,打量了一番镜中的自己。 一身艳丽的血红罗裙,千层万层自下摆铺开,如盛开的牡丹,千朵万朵蔓延开来,富丽堂皇高贵无比,却没有半分俗气,是“纤云坊”的巧娘用了一个多月精心缝制的。 层层叠叠的罗裙之间,纤细的腰肢隐约可见,水绿色的金蚕丝裹身一直向上,在抹胸的地方收紧,隐隐露出白皙的冰雪肌肤,向上连着弧度优雅的锁骨与细长的脖颈。 经珠儿巧手打扮,倒真有几分惊艳,只可惜,却不知该给谁看。 卫云想着,不禁有些黯然,看上去,他,真的不会来了的。 推开房门,凤凰台一层的主堂此刻早已挤得站不下脚,布满了许多伸长脖子的脑袋;四周的雅间摆了茶座,有凤凰台的小丫鬟们侍奉,坐满了今日参加花魁竞价会的主顾。 卫云四顾一周,看了看雅间里的贵客们。 长临城但凡有头有脸的商贾、官员、将军侍卫、王孙贵戚,无一漏席。 俞泊玉此刻正独自坐在最角落的雅间,一身白衣飘逸如仙,只留了丫鬟湘平在旁侍奉茶水,一双清眸不时的向卫云房间的方向看去,见卫云出门,不禁又黯然低下头去。 卫云看到俞泊玉,心中略一尴尬,也低下头去。 主堂中此时早已炸开了锅,看客们各个伸长了脖子,纷纷露出兴奋的神情,一会儿踮脚望着雅间中的宾客想看清他们的神态,一会儿又抬眼望着卫云想看清她的真容;向前靠近几步,在龟奴的推搡下,不情愿地向后退了三步,却不甘心,片刻之后,依旧挤了上来。 卫云寒眸轻扫主堂一眼,仍旧没有看到他,心中不由得黯然。 “啪!”“啪啪!!” 几根琴弦裂音将卫云的思绪拉回。 伴着花魁竞价会开始的乐声,主堂中的万千攒动终于静了下来。 时间仿佛停滞了一般,整个凤凰台鸦雀无声,看客们纷纷屏息凝神,千万双眼睛齐刷刷的盯着一个方向看去,在二层楼阁东南角的表演台,立着一袭红衣如血的身影。 众人看到卫云的装束不禁愕然,原来,她,也可以如此娇媚。 卫云立在表演台上,深吸了一口气,在万千攒动的目光中,开始了竞价会的才艺表演。 三寸金莲挪动,一支《蝶恋花》徐徐展开,婀娜的身姿在琵琶声中曼舞开来。 琵琶声时缓时急,忽然一声破裂的音响,卫云右手紧跟着一抖,缠在胳膊上的红绸丝带随风展开,在空中划出一道华丽的线条:“哗”的一声将半个厅堂全部挡住。 一阵鼓磬的鸣击应声作响,卫云在红绸出手的瞬间,已经将四条红绸丝带牢牢挂在二层回廊立柱的四个角落上,在厅堂的半空中,结成一个彩色的红绸牡丹花网。 众人略一惊诧,只看见一个红衣如血的身影从二楼的表演台上纵身一跳,如流星般在空中划出一个好看的弧度,紧裹着那四条红绸丝带,轻盈落在了半空中的红绸花网中。 卫云一袭血色罗裙在红绸正中铺开,如牡丹花蕊般停在半空。 至此一落,满座皆惊,齐声鼓掌喝彩。 “呀!周将军来了!” “看来周子亚和卫云的那些传言都是真的啦?!” “周将军为了卫云姑娘可算豁出去了,木家与周家几代的姻亲,周将军却也能做出此等扫尽木家颜面的事情,真的是红颜祸水哟!” 忽然听得一声惊呼,看客们指着凤凰台门口的方向,沸沸扬扬的吵了起来。 卫云顺着众人手指的方向望去,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青衫依旧,冷目如墨,那个日思夜想的人,正身披着冷寒清辉,静立在凤凰台门口,清冷的眼神在主堂当中扫了几下,忽然向楼上张望了一下,投来隐隐的一瞥。 四目相视的瞬间,卫云身体一颤,心中一阵悸动。 周子亚看到卫云,微微皱了皱眉,相隔着主堂中那么多人的距离,却仍旧能看到她如水双眸中轻轻含着的泪光点点,像受到了极大的委屈,深情看着自己。 方才在众人顾着惊叹喝彩的喧闹中,周子亚紧张的看着她,手心早捏了一把冷汗,她竟那样毫无保护的悬在半空当中,踩在脚下的只有四根红绸而已!! 如果红绸忽然断裂,如果她不小心一脚踩空,从空中掉落下来该怎么办? 她……为了舞曲的惊艳,是不要命了么?! 卫云立在半空中的红绸结网中,看到周子亚皱紧的眉眼,眼角已经湿润。 在那万千攒动的目光中,只有他,在担心自己的安危。 卫云欣慰的扬了扬嘴角,双臂一挥,水绿色的衣袖蓦然展开,裹着红绸丝带,在半空中翩然翻身,向后一仰,轻盈如蝶,曼妙身姿上下飞舞,合着彩绸抖动。 琵琶声此时渐慢了下来,看客一阵唏嘘,无不佩服这支“蝶恋花”的精妙。 红绸丝带结牡丹,绝代佳丽化作蝶,在长袖抖动的瞬间,牡丹开合,蝴蝶轻舞,在空中纠缠萦绕,直让主堂中围观的众人瞠目结舌,卫云姑娘,果然才盖满京华。 “砰!”“砰砰!”“砰!” 忽然听得“砰砰”四声响,众人闻声向半空中看去,只见空中系在四角的红绸丝带竟然全部断裂开来,一瞬间满堂红绸炸裂,鲜艳如血,四溅开来。 众人略一吃惊,周子亚青影一闪早已冲上前去,却见到空中红影翩然自若,伴着撕成碎片的红绸断带,和骤然飘满空中的片片桃花,端端正正的落在了厅堂正中。 粉红错落,清雅艳丽,那红影在千层万层展开的罗裙中,如一朵娇艳无比的桃花,在厅堂正中舒展开来;卫云翩然裹在缤纷花雨中,手中拿着一把空白折扇。 众人在惊吓中回过神来,不觉看呆,纷纷屏住呼吸,生怕多出一口气,就会破坏了眼前的一副美妙画卷,破坏了那红绸断带与缤纷花雨中的红衣惊艳。 卫云微微抬眼,看到围在身旁目瞪口呆的看客中,周子亚正站在最前面,在离自己不到几步的地方停住,满眼责备的看着自己,嘴角不禁浮现出欣慰的笑意。 周子亚对上卫云的目光,不禁长舒了一口气,她没事。 “铿!”“铿铿!!” 琵琶声的裂音又骤然出现,卫云腰肢一摆,舞到最后的高潮,修长的双腿如劲风般在周围一扫,三寸金莲带着几丝水墨,在地上扫出曼妙画卷的瞬间,手臂伸直也已在半空中划出了一波涟漪,未落地的几瓣桃花便全部落在手中折扇上,成了一幅寒风傲立的梅花图。 瞬时间,满座寂静,看客们纷纷惊呆,谁也说不出一句话。 “看地上!” 忽然有人惊呼了一声,众人闻声纷纷低头,只见卫云三寸金莲划过的地方,黑白墨迹浓浅,俨然一只浴火重生的凤凰赫然在地,栩栩如生,仿佛在下一刻就会腾身飞离似的。 雅间里的贵客们此时都已坐不住,呆立在原地痴痴望着卫云。 第33章 挥毫掷千金 此时,一个小丫鬟端着笔墨纸砚自角落里出来,来到卫云面前。 卫云一手拖着衣袖,一手执住小笔,轻轻蘸墨,略一沉思,在折扇上落下几行小楷: 流水谢花红,匆匆; 十年弹指间,刹那芳华,无语事事休; 去年哪知今日事?轻别离,难相见,无意偏却重逢。 无语两脉脉,自此萧郎陌路人。 笔锋转时,与他的种种记忆,已经纷纷涌上心头。 苏州、长临、周府、凤凰台、竹叶青、王铭用强时的及时出现、梁风府邸的密室、周衍面前的回护、南阁前兰花中清冷的月光……以及那句“我不想再见到你”。 记忆拉回,卫云悄然落笔,蘸了清水向折扇上一洒,花瓣已牢牢地贴在折扇上面。 周子亚静静看着卫云手执小笔,行云流水的落下几行绢花小楷,与她的相识相知场景在脑海中一一闪现,漆黑如墨的双目中翻滚着万千情绪,直勾勾地抬眼看着卫云。 卫云对上周子亚炽热的眼神,身体已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此时俞泊玉坐在雅间中,眼角的余光扫过周子亚,低头喝一口茶,依旧不说话。 柳成桓坐在俞泊玉身旁的雅间中,也有些惊诧地望着卫云。 只见老鸨一脸带笑,摇曳而来,抽出帕子,掩住合不拢的嘴角:“为感谢诸位客官对云儿的厚爱,今日谁若赎得云儿,云儿就将此字画一并相送!” 说着,只见几个龟奴上前,自地上一揭,那原本贴在地上的凤凰图被撕了起来。 众人不曾想到那凤凰图竟然藏着如此惊喜,此刻已经惊讶的说不出话来,七嘴八舌地讲着卫云今日的如此绝技,恐怕在今后二十年内,都会成为整个长临城的传奇。 老鸨得意的扬了扬头,伸出三个指头:“我们云儿,三千两白银开价!” 此话一出,周围一片哗然,惊诧老鸨开价怎么会这么高。 一片喧嚣中,只听见一句“我出五千两!” 卫云心中“咯噔”一下,循声望去,只看见王铭正把玩着王家特有的象骨玉扇,挑衅似地看着柳成桓,眉眼之间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七千两!”梁风一马当先,径直加了二千两白银。 “七千五百两!”盐商沈清也开口叫了价。 “七千五百五十两!”钱三一看钱、沈都开口了,为合群也象征性叫了价。 一番争抢,引得周围再一阵骚动,纷纷议论着那七千五百五十两白银的价格,已经封顶了今年长临城烟花柳巷的最高价,卫云姑娘的身价,果然如预料中的那样高。 卫云冷眼看着雅间中主顾们争抢,将钱、沈、梁的心思各自猜了九分。 梁风早在以自己为质威胁周子亚的那个晚上,就不打算放过自己;沈清心思深沉,恐怕想以自己作为砝码与王、柳、俞、周等开拓一笔生意;而钱三生性风流,估计正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想着如果有机会能拿下该日的竞价,也算白白捡个便宜。 但显然,其他人并没有给他那个白白捡到便宜的机会。 王铭在一阵骚动中高声叫道:“九千两!” 话音未落,已听梁风再度加价道:“一万两!” 王铭狠狠地瞪了梁风一眼,一口气加到了“一万五千两!” 此时,周围看客一片哗然,纷纷讨论着一万五千两的价钱是否有些出格。 “啊哟!”老鸨一脸喜气,两眼贪婪地盯着王铭,半晌后拖着长音:“既然这样,那就王少爷啦!王少爷,你可得――” “两万两,黄金。” 一声清冷的声音传来,打断了老鸨的声音,看客们纷纷哑然侧目。 卫云的眼睛猛地睁圆,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周子亚缓缓开口,一袭青衫,长身玉立在围观的看客正中,漆黑如墨的眼睛正静静盯着卫云看,声音清晰而缓慢的道:“我出两万两,黄金。” “两万两黄金!” “周将军果然豁出去了!” 围观的看客听到周子亚的报价,纷纷炸开了锅,指着周子亚七嘴八舌的议论开来。 “黄金两万一千两!” 一个雅间中传来慵慵懒懒的声音,柳成桓一手敲着折扇,凤眼微眯打量着周子亚,在叫价的度量衡由白银变成黄金后,才终于开始叫价出声。 “你……你们!”王铭指着周子亚和柳成桓,憋闷了半晌,心中咽不下那口气,但始终觉得两万多黄金价格不划算,无可奈何,尖声一哼,扬长而去。 梁风冷眼看着周子亚和柳成桓抬价,张了张嘴准备叫价,但转念想了想,却终于没有再继续叫价;沈、钱两位商贾见周、柳相争如此厉害,也纷纷识趣不再叫价。 看客们依旧不愿离开,心中还盼着谁能压下广陵王的势头。 此时,再度听到一个冷冷清清的声音,只简简单单地道:“黄金五万两。” 周子亚缓缓开口,一双眸子直直地对上柳成桓。 看客们纷纷瞠目结舌,心想周子亚必然疯了,才会叫出这个价! 柳成桓也不禁一怔,愣愣地问了一句:“你当真……用五万两黄金?” 周子亚不说话,一双清眸却直直地盯着柳成桓。 柳成桓气得直抖,指着周子亚片刻,说不出半句话:“腾”得一声拂袖离去。 只听得“砰”的一声,柳成桓一摔门,一阵冷风呼啸,卫云心里一抖:柳成桓一直操心自己的事情,显然是南宫裔的指示;此前玉佩的事情没有和周子亚解释明白,今日柳成桓的态度又如此激烈,一会儿不知该如何和周子亚解释,也不知南宫裔会不会就此罢休。 看客们看着那一袭橙色雏菊离去,纷纷倒吸一口冷气。 卫云不由得向周子亚看去,只见他依旧一脸冷清,胸中一热,泪水又夺眶而出。 俞泊玉来到周子亚身旁,低声问了一句:“你带够银子了么?我此番进京,为了以防万一,恰巧带了三百万两白银备用,可以暂借你一用。” 周子亚目色一动,低声道:“不用。” 俞泊玉点点头,冲着身旁的小丫鬟柔声道:“湘平,我们回去吧。” 湘平怯怯地应了一声,跟上俞泊玉,也离开了凤凰台。 老鸨此时早已被周子亚的叫价吓懵,有些哆嗦的试探问道:“周将军出手如此……阔绰……咱家……咱家怕不能……怕不能……不能得罪……” 周子亚不看老鸨,只冷冷清清地道:“妈妈不必担心王家和柳成桓。” 老鸨眼珠一转,吞咽了一下口水道:“那……那将军请……” 周子亚点了点头,再不多看老鸨一眼,踩着那满地落红尸骨,直直地向厅堂正中而去。 此时,周围一片寂静,看客们纷纷屏住呼吸,看着周子亚向卫云靠近。 满地桃花落红,一片残红,衬托着他的一身清冷衣衫。 四目相视,卫云与周子亚眼底有同样的寒凉。 卫云看着周子亚那一身落拓,清冷孤寂,熟悉恍若十年前初见,不禁泪流满面。 那场景,似相隔了十年,悠悠然穿透了那年湿冷的冬日,让周子亚的瞳孔缩紧,眼底一片漆黑闪亮翻滚;他抿紧嘴唇,似乎在努力抑制住自己的情绪。 忽然,周子亚打横将卫云一抱,向着卫云的卧房走去。 卫云一惊,心“扑通扑通”直跳,双手不自觉地抚上周子亚的胸膛,窝在周子亚怀中低头不敢看他,脸颊烧得通红。他的衣衫很凉,但心跳却很有力。 卫云能感觉得到,周子亚在竭力压抑自己的感情。 眼看着周子亚上了二楼,离卫云的卧房越来越近,抱着卫云的脚步也急切了几分;卫云的心跳得厉害,身体蜷缩在周子亚的怀里,不断地颤抖着。 终于,到了卫云的卧房,周子亚推开门。一片红鸾帐暖,呈现在眼前。 周子亚手臂一紧,已稳稳地将怀中滑落的卫云拉住,随手将房门闭上,把看客们的视线纷纷挡在门外,此刻一间卧房中,就只剩下了卫云与周子亚相对而视。 第34章 山盟曾许诺 卫云踉跄站稳,抬眼对上周子亚那双清冷的双目。 相持了片刻,周子亚强装平静的眼神中终于有了一丝波澜,柔声但掷地有声地道:“情依,今后只要有我在,再没有谁会动你一分一毫了!” 卫云蓦然抬眼,有些怔愣的问:“你……都知道了?” 周子亚眼中闪现了一片疼惜,忽然一把将卫云揽到怀中,略带悔恨的斥责:“有那么多机会,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就是情依!你可知我有多思念你么!” 卫云闻言鼻酸,贪恋的靠着周子亚坚实的胸膛,听着他有力的心跳,闻到他身上的温热气息一阵一阵的传来,胸中万千情绪汹涌澎湃,倾诉而出的情愫早已涌在胸口,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生生的将十年别离的相思吞咽了下去。 周子亚紧紧抱着卫云,眼神忽然黯了下去,有些伤感的喃喃自语:“那日把你撵出周府的事情……我做得不对,可在那种情况下,如果让你继续留在周府,我不知道父亲会再对你做出什么事情来,情依……当年的事情,情娘都告诉我了,是周家对不住你。” 卫云蓦然抬眼,听到周子亚最后那句话后,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周子亚眸色中染上一丝难以诉说的心疼,一把揽住卫云在怀中,声音颤抖着说出那些痛彻心扉的话:“十年前抛你独自留在长临,害你沦落至此,我一直自责不已;如今蒙的上苍眷顾能够再见到你,断不会再让你委屈!情依……我不会再丢下你了!” 卫云眼眶一热,眼泪再也控制不住的肆意汹涌流下,声音轻颤着呜咽:“有将军的一句话……情依为奴为婢,为妾为侍……都心甘情愿的。” 周子亚身体一紧,声音也有些哑,艰难的吐出了那个名字:“情依……” 卫云轻轻一踮脚,在他唇上印上一吻:“子亚……” 周子亚身体猛的一颤,已经打横将卫云抱住,往鸾帐中一滚,掩住了一片春光。 卫云在周子亚身下微微轻颤,他的吻落在自己的唇上,轻轻一点,慢慢的往下啄了一下下巴,到了锁骨,轻扯着胸前的一排盘扣,一颗,两颗…… 到了第三颗的地方,却忽然停住,伸手轻抚了一下卫云的脸颊,眸子中千万种复杂的神情一一闪现,最终“腾”的坐直了身子,有些愧意的低语:“情依,我不能……” 卫云闻言一愣,怔怔的问他:“为什么?” 周子亚低着头,手指紧张的扣住膝盖,有些为难的吞吐着:“情依,我此番回京……虽然想着找你……但我已经找了你十年,整个大盛朝都要被我翻过来了,我其实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我没有想到真的会碰上你……我与容清,……怕不能……” 卫云身体一颤,随即苦涩扯了扯嘴角:“我都明白。” 周子亚神情,轻轻握住卫云的手道:“等立储的事情结束,我保证给你一个说法!” 卫云低头垂着眼睑,说不出话来,却艰难的点了点头。 就算心里有千万个不愿意,可他既然开了口,自己能怎么样呢?木容清的身份是征南将军木广龙家的千金小姐,而自己的身份却只是一个烟花巷的风尘雅妓。木家能给周家提供什么样的帮助?而苏家又会给周家带来什么样的噩运?木容清是周衍心目中的周家儿媳,而自己呢?自从十年前爹爹出事开始,就一直是周衍心目中的绊脚石。 卫云心中五味陈杂,眼眶湿润,又险些掉下泪来。 周子亚心中一动,伸手揽住卫云道:“情依,相信我……” 卫云闻言心中蓦然一紧,正准备说话,却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卫云和周子亚闻声面面相觑,只听到一个细腻的男声传话:“周将军,皇上急召。” 周子亚面色一沉,听那传话的声音,几乎判断出了宫中发生的事情,随即有些沉重的伸手抚了抚卫云的脸颊,柔声嘱咐:“照顾好自己,我办完事情……就来看你。” 卫云有些担忧的握住他的手道:“你自己小心。” 周子亚点了点头,忽的在卫云额头轻吻了一下,眸子中带着几丝怜惜,几丝不舍,也有着几丝担忧,整理好衣冠,又跟卫云嘱咐了几句,推门出去。 一个四十岁上下的阴柔男子正立在门口,是皇上身旁侍奉的公公郭子怀。 隔着红鸾帐幔,郭子怀看了卫云一眼,不禁微微一惊,她……与那人长得真像!怪不得二皇子会把淑妃娘娘的玉佩给了她,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 周子亚见到郭子怀,与他低语了几句,脸色阴晴转变的转了几转,双双扬长而去。 卫云心中一忧,也不知究竟出了什么事。 此时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珠儿紧张的进来,喘着粗气:“听消息说皇上病危,已经召见诸皇子进宫觐见,周衍和南惠王都已经进宫去了。” 卫云心里一紧,知道事情有些不妙了。 正当时,凤凰台开始躁动,一个熟悉的声音焦急道:“让我进去!” 卫云心中一凛,推门看到老鸨正拦着木容清道:“啊哟姑娘,妓院这种地方,你一个姑娘家的可别没头没脑的乱闯,免得看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卫云止住她道:“妈妈!让她进来吧!” 老鸨回头看向卫云,无奈耸了耸肩,侧身让木容清进到卫云房中。 卫云合上门,问木容清:“出什么事情了?” 木容清忽然“砰”的一声跪在地上道:“姐姐,帮帮我!” 卫云吃了一惊,忙拉她道:“你这是做什么!” 木容清焦急道:“容清深知出月害得姐姐离开周府一事有愧于姐姐,事后任凭姐姐要杀要剐容清绝无怨言,可现在求求姐姐救救子亚哥哥!” 卫云心中一紧问道:“怎么了?” 木容清眼泪一滚,自怀中掏出一封信塞在卫云手中。 卫云低头一看,只见信笺上面“容清亲启”四个字,心中一颤:那是周子亚的手笔。 忙打开信纸,只见字迹潦草,似乎写得匆忙。 容清小妹: 日前陈武前来,西北局势本应如实相告。 怎奈心有顾忌,不愿平增尔担忧。今局势危急,不得不寥写数语,以通信息。 上月初十,西梁王帅三千精兵乔装东来,陈武携西北将士以阻。 西北将士随余征战多年,均乃旧时麾下亲信,诚无可及,驻守者挟监军王栋,以令其亲笔通圣上假报军情半月有余;以至陈武携兵东来行踪,半月间无一泄露。 然行至北地郡一带,为风雪所阻,困于六盘山中,以至梁王一行顺利抵京。 日前,余又与西梁王提及拥立惠王一事,其言语间多有推脱闪烁之辞,本以为其心存自立之意;然日前闻得西梁王与南宫裔私信频繁,似有倒戈之意,余倍感恐慌。 念及家父已过花甲之年,尔竟不及及笄;若事不成将牵连尔等,不禁泪涔涔潸然而下。 妹听兄一言,若京中有变,切勿让令尊轻举妄动,以求明哲保身,待来日方长。 丙寅四月初九兄子亚敬上。 卫云低头读着信,心中不由得一紧:“那么他今日……” 木容清眼中泪光一闪,握住卫云的手颤声道:“子亚哥哥今日进宫……凶多吉少……有件事情……容清想拜托姐姐,请务必保子亚哥哥周全。” 第35章 信誓锁城中 木容清声音一涩,沉声道:“爹爹的兵马已到了长临城外,容清得马上出城接应……如果容清回不来的话……请姐姐务必去西南苗州找滇王,让其北上替子亚哥哥解围;凭木家的力量,在城外守上半个多月,尚且无碍。可子亚哥哥……” 木容清眸色一沉,一字一顿道:“若子亚哥哥出了事,容清也断断不能独活!” 卫云抬眼对上木容清的目光,有些诧异的看到那样一张清新纯净的小脸上会有如此视死如归的表情,心中略略有些震撼:看似弱不禁风的木容清,身上却隐藏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将门气魄,那种气魄与他是那样的相似……以前,自己是看错她了么? 卫云心中一沉,点头答应道:“我答应你。” 木容清眼眶一湿,向卫云福了一个很深的礼,小心翼翼地将另一封信塞到卫云手中嘱咐道:“到西南路程艰险,姐姐务必小心。等到了苗州,姐姐就拿着这封信找滇王求助。” 卫云低头看了看信封,上面什么也没有写,不知里面什么内容。 心中略一思索,将信封收到怀中,对木容清道:“妹妹托付的事情,卫云必万死不辞。” 木容清深深的向卫云鞠了一躬,身影一闪,出了门去。 珠儿看着木容清离开的背影,眼中露出一丝不信任的情绪,犹豫问卫云:“姐姐……你觉得她方才说的那些话,还有她给你的这封信,可信么?” 卫云心中一动,摇了摇头道:“她对周将军的感情假不了,此事不会骗我。” 珠儿微微皱了皱眉,正准备说话,却听到外面一阵骚动。 卫云心中一凛,推门出去,只见几百个官兵正在一字排开,将凤凰台团团围住,一时间所有的雅间与卧房的门“吱呀”“吱呀”全部推开,几百只脑袋惊奇探向主堂中。 老鸨在几百个官兵当中甩着丝绢,吓得直哆嗦,在主顾和花魁们惊吓四窜的混乱中急声叫着:“啊哟……官爷……咱们正经生意……您可别……” 领头的官兵一把推开老鸨道:“奉皇上命令,封锁凤凰台。来啊!全部抓起来!” 卫云心中一惊,几十个官兵忽然一拥而上,将自己反剪着押往一个雅间。 “小姐!” 珠儿惊恐的厉声叫着卫云,也被几个官兵反剪着手押住,在凤凰台混乱的惊叫声与主堂中玉器摔碎“锒铛”作响的嘈杂动静中,与卫云分开押往另一个雅间。 卫云被独自锁在一层的一个雅间中,在房间中来回踱步。窗外开始下雨,点点滴滴落在窗外的台阶前,记录着时间的流逝,心想着该怎样摆脱现在的困境。 凤凰台在最初的惊慌与喧闹后,已经重新归于平静,所有的人都被监禁,偶尔听到房间外传来焦急与恐慌的窃窃私语,混杂着官兵来回巡视的脚步声。 不一会儿,珠儿与官兵低语争吵的声音传来。 …… 珠儿愠怒的声音质问:“你们可想明白了!假传圣旨,传出去杀头的死罪!” 一个官兵厉喝:“就算我们身为广陵王的部下如何?!你个小蹄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待到他日淮南王登基,你们一个个必死,先担心好自己再说!” …… 卫云在房中来回踱步,心中不禁增加了几分焦躁。 此番被柳成桓围困凤凰台,只怕有多半是冲着自己来的;上回被梁风劫持的事情记忆犹新,自己不想再成他的拖累,何况木容清嘱托的事情,也需即刻动身才行。 卫云心中如此想着,将房中四下打量一番,恍然在背对着门的方向,发现了贴近房顶的地方有一扇封死了的舱窗,正紧紧贴着凤凰台后院的围墙。 卫云伸手试探了一把怀中木容清给的信,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将一个凳子搬到舱窗正下方的位置,踩在凳子上,踮脚吃力地伸手打开房顶上那扇封死的舱窗,紧紧抓住舱窗的两边,双脚踩在舱窗的底边上,蹲在舱窗中间向下看:凤凰台门口的守卫十分森严,然而后墙是个空白点――谁也想不到,会有人用这种方法爬出来。 卫云试探着跨到后墙的墙顶上,哆嗦了几下,自半丈高的后墙顶跳了下去。 崴脚落在地上,撕心裂肺的疼,但所幸顺利出了凤凰台。 卫云向着城门的方向一路奔去,只觉得整个长临城的气氛异常紧张。 官兵来来回回地穿梭,路上的行人也充满焦虑与恐慌的神情。 到了城门,卫云恍然发现所有出城的路都被守城的官兵封死,百姓们纷纷挤在各个道路的封锁口,伸长了脖子向封锁口的方向张望,七嘴八舌议论着封城的原因。 原来,皇上病危的消息已经传开,宗亲的藩王都在往长临城赶;京军为避免城内出现骚乱,将整个主城都戒严了,除去宗亲藩王,没有人可以随意进出城门。 卫云在几个封锁口尝试着混出城去,结果都被挡了回来。 心中正焦急着,却听到一阵马蹄嘶鸣的声音,梁风穿着中尉的官服骑马而来。 卫云心中一紧,立刻低头躲在了封锁口拥挤的人群当中。 梁风侧身坐在马背,向守护城门的京军指点了几句,随即四下扫了一眼,见封锁口众百姓虽伸着脖子焦急张望想要出门,但并无异常举动,才放心的扬长而去。 百姓们指着梁风又议论了一会儿,城门口嘈杂声依旧。 卫云被困在城门口不能出去,心中焦急万分:周子亚虽然曾任郎中令多年在宫中有些旧部,在宫内可以勉强支撑一段时间,可在宫外守着的梁风却随时对周将军产生威胁――如果木家军不能冲破梁风在长临城中的防线冲进城的话……那么后果将不堪设想了! 卫云心中一凛,身体不禁打了个寒颤,几番试图冲开封锁线,却总被官兵们用盾牌甩出老远的距离:“通”得一声躺在地上,立刻湮没在了乌拉拉的人潮中。 一片躁动中,不等卫云完全起身,就已经被人潮推挤得再度倒了下去。 “都让开!” “别挡着燕北王的马车!” 几个官兵焦躁的厉喝,卫云蓦然抬眼,看到一架白色的马车向封锁线的方向而来。 卫云心中一喜,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冲了上去,挡在了马车前面。 只听见一阵嘶鸣,那架马车因忽然其来的阻挡差点翻车,几乎贴着卫云的身体停了下来。 一只玉手拉开车前的帘幕。 俞泊玉看到卫云,满脸惊愕地问:“你怎么在这儿?” 卫云静静看着俞泊玉,再顾不上解释许多,只简单说出四个字:“带我出城!” 俞泊玉打量了卫云片刻,点了点头道:“上来吧!” 卫云心中一喜:“蹭”的一声跳上马车,再顾不得许多。 果不其然,俞泊玉向封锁道路的官兵们出示了一张令牌,官兵们立刻让出了一条道。 卫云跟着俞泊玉,顺利地越过了封锁。 马车一路前行,卫云拉开车窗,看到窗外街道一片寂静。临街的宅邸、商铺、客栈、酒楼……但凡有门的地方全都守着官兵――长临城外的戒严,比城内还有厉害百倍。 卫云心里的隐忧越来越严重。 此时,俞泊玉正盯着卫云,似乎在询问她出城的目的。 卫云低下头,顿了片刻,抬眼径直开口:“先带我去木广龙将军的营地。” 俞泊玉平静点了点头道:“好。” 第36章 剑拔弩张势 约一刻钟后,马车忽然在城郊的一片树林停了下来。 俞泊玉替卫云拉开车前的帘幕道:“我只能送你到这儿了。南惠王与淮南王与我同为兄弟,如今木将军与城阳王对峙,我实在不好偏向谁。” 卫云心中一惊:“你说木家军在城外也有对手?” 俞泊玉顿了片刻,缓缓说道:“城阳军顾念白离长临最近,念家与淮南王有姻亲,自然不会坐视不管。如今木家军内外都被围困,你自己千万小心。” 卫云心中了然,点了点头,道了一声谢谢,立刻跳下了马车。 “云姑娘!” 俞泊玉忽然叫住了卫云。 卫云一愣,回头看到俞泊玉下了马车。 俞泊玉将一个令牌塞在卫云手中:“如果有急事,日后可以凭它进出城。” 卫云低头一看,只见那令牌上赫然画着一个“玉”字花押,正乃俞泊玉的王爷令牌,心里不禁涌上感动之情,向俞泊玉俯身行礼,道了谢,与他分道扬镳。 夜幕深沉,城郊树影婆娑,冷风拂动树梢的枝叶沙沙作响,迷蒙了树林中十里营帐隐约可见的光亮,正对着卫云的方向是征南将军木广龙的军营。 “谁在那里!” 随着一声喝斥,营帐外几个官兵见到卫云,立刻将其团团围住,几十把长刀流星似地架在了卫云脖子上,厉声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卫云被吓了一跳,手心捏了一把冷汗。 “卫云姑娘?!” 忽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声音。 卫云循声望去,只见陈武忙跑了过来,向围住卫云的那一群官兵打了个手势,原本紧张的局势立刻就松弛了下来,官兵们也对卫云恭顺了起来。 只见那几十个长刀就瞬时间弹回到了鞘中,官兵们绕开了一条路。 卫云一惊,不可置信道:“陈武?!” 陈武忙过来搀卫云道:“部下们无礼,让姑娘受惊了。” 卫云缓了神,忙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陈武三言两语道:“几日前回京时带了些可靠的部下,跟西梁王一路打,艰辛到了长临城中,只剩下了几千兵马,一直在城外乔装对峙也有几日了。” 卫云闻言暗舒了一口气,因此忙将城中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跟陈武讲了。 陈武听完,思索片刻,低头冷静分析:“姑娘你能摆脱柳成桓的魔爪实乃幸事,暂且去木家军营中躲一躲,就先别再乱跑,免得再落在南宫裔手中。惠王爷与周将军在宫中有旧时的部下在,尚且能支撑得住,怕只怕梁风后期支援南宫裔。木将军现在必须同时应付西梁王与城阳王动弹不得,不如我带手下亲信到城中看看。” 卫云闻言略一思索,抬眼问陈武:“你有办法进城?” 陈武皱眉摇了摇头:“梁风得了左中尉,统帅城中兵马,我也只能冒险一试。” 卫云随即沉着答道:“你让手下的小兵去跟木将军通报一声,留一部分兵马在这儿,再少带几个可信的部下进城……我不去木家营地,有办法带你进城。” 陈武眼中一喜:“姑娘有办法进城?!” 卫云犹豫了片刻,最终如实将如何碰到俞泊玉得到燕北王令牌的事情告诉了陈武。 陈武眸中闪现一丝惊诧,却立刻答道:“那再好不过了!” 卫云因此与陈武合计了一番,由他派了一个小兵去木将军的营地通报,带着几个亲信跟卫云到了城门口,用了俞泊玉的王爷令牌,果真顺利进了城来,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喘着粗气跑来,出云慌张拉住卫云道:“情娘……情娘……情……” 卫云心中一凛,问道:“情娘怎么了?” 出云断断续续的焦声喘气:“周府……被南……南宫……裔围困了!” 陈武闻言一惊,带着卫云与出云,立刻马不停蹄的奔向周家。 一夜奔波几经周折,到了周家门口时,已到翌日清晨。 与想象中不同,卫云并未在周家门口看到重兵把守围困周府的场面,却意外的看到一辆紫色圆蓬马车,和车顶上一颗耀眼的似曾相识的东海夜明珠。 一位姑娘立在马车旁,穿着一袭白色素花的长摆裙,身段曼妙如水,娉婷而来,似一朵盛开的莲花。相貌清秀,皮肤白皙,眉眼间透着三分傲气,唇角却带着七分温柔。沉着中带着几分轻盈,似乎有颗七窍玲珑心,却也庄重沉稳。 见到卫云,立刻上前道:“惜倾见过云姑娘。” 卫云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姑娘,心中暗赞她也算个尤物,却不知有何来头。 正准备开口询问,只听见陈武愣道:“惜倾?” 被叫“惜倾”的姑娘垂下眼睑道:“陈副官,多年不见了。” 卫云惊诧问道:“你们两个……?” 陈武顿了片刻,不答反问道:“惜倾姑娘怎么来了?” 惜倾抬眼瞥了瞥府内,似不经意道:“如果不守在府上,怎么能等得到卫云姑娘?惜倾奉王爷之命,特来接云姑娘去府上一叙的。” 卫云闻言一愣:“等我?” 惜倾抬眼看着卫云,莞尔一笑,不禁温言称赞:“卫云姑娘好本事,广陵王三百兵马围困凤凰台,都没能看得住你;非得让惜倾用上围魏救赵的办法,才请得动姑娘。” 卫云心中一紧,只听到陈武不悦问道:“情娘和府上诸家丁现在可好?” 惜倾莞尔一笑道:“陈副官如果不信惜倾,到府上一看即知。” 卫云心中纳罕,念着淮南王与周家素来不和,但这位惜倾姑娘却似与陈武极好。 正暗自稀奇,只听陈武沉声道:“那我陪云姑娘一同去。” 惜倾伸手拦道:“王爷说了,只准让云姑娘自己去。” 陈武皱了皱眉,刚想开口说话,却被卫云拦住:“若我跟姑娘去了淮南王府,姑娘在周府的禁封是不是可以解除?周家上下十几口的性命可否无忧?” 惜倾莞尔一笑,柔声答道:“那个自然。” 卫云点了点头:“好,那我随你去。” 惜倾莞尔一笑,躬身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陈武皱眉看着卫云,低声劝阻:“卫云姑娘小心有诈!” 卫云闻言抬眼,只见陈武正满眼担忧地看着自己,因此向他摇了摇头,让他宽心。 陈武几度开口想阻止,却被卫云拦了回去,仍旧皱紧眉头,一直目送着卫云上了马车。 一路上,卫云坐在一侧,惜倾坐在另一侧,相顾无言。 直到马车停下来,惜倾说了一句“到了”,卫云才跟着她下了马车。 第37章 但闻幽香来 淮南王府门口。 紫檀木门,红漆木匾额,隶书“裔王府”三个字。 卫云随着惜倾进了王府,七转八转地进了其中的一间别院:一个圆形的石拱门上面,流水行楷镌刻着“云水阁”三个字,倒显得格外清幽雅静。 卫云抬起头,上上下下打量着这座别院。虽然在东南角的偏僻位置,但坐北朝南,位置极佳,阳光很好,北、东、西三个方向共六间厢房,当中带着一个小花园,里面种满了紫色丁香,幽香隐隐,沁人心脾,让人在如此危急的情况下都难以紧张。 此时,别院里出来了四个丫鬟,齐刷刷地向卫云行礼道:“见过卫云姑娘。” 卫云因不曾想到有这么多丫鬟接待,不禁吓了一跳。 “梅韵,兰香,竹青,菊仙”,惜倾来到四个丫鬟跟前,向卫云一一介绍完毕,然后沉声叮嘱四个丫鬟:“云姑娘如果有什么需要的,你们别怠慢了。” 丫鬟们“喏”声答应,恭恭顺顺地垂眸行礼。 卫云将丫鬟们的神情看在眼里,心中已明白这位惜倾姑娘在淮南王府的地位不简单。 惜倾转向卫云嘱咐:“委屈姑娘在这儿等一下。” 卫云平静点了点头:“只要你保证周家上下安全,如此清幽的环境,我多住几日也无妨。” 惜倾莞尔一笑,并不还嘴,福礼作揖后,娉婷离去。 此时,只见院落中几个丫鬟乌拉拉地全部跪了下来:“奴婢参见卫云姑娘!” 卫云回神不禁吓了一跳:淮南王府待客,向来如此夸张? 跪在地上年纪最长的竹青先小心试探问:“姑娘不知想住哪间房?奴婢们把六间房都整理出来了,也不知哪间合姑娘心意……姑娘不如都先看看?” 卫云心中一凛:“你的意思,要我长住在这儿?” 竹青闻言一愣,菊仙已抢先解释:“姑娘千万别多心!王爷待几位王妃一视同仁,断然不会亏待姑娘。王爷在京中的此座旧宅邸,除去姑娘,再没有哪个王妃来过的!” 竹青闻言眼神一亮,立刻附和:“对!对!!王爷待姑娘上心,惜倾姑娘作为王爷身旁的贴身丫鬟,都专程来府上侍奉姑娘了。在淮南时除去以前的梁妃和祯妃,现在的念小主,也就属她地位最高了。咱们几个也都是打小侍奉王爷的奴婢,姑娘只管宽心!” 卫云心中纳罕,听得稀里糊涂,正准备问个究竟,却听见年纪较小的兰香相劝:“姑娘来了这么长时间,我们也别光顾着说话,让姑娘休息一下吧。” 卫云见兰香阻拦,知道再不宜多问,只得问道:“王爷何时来?” 竹青揶揄道:“哟!姑娘等不急了呢!姑娘得等到正式册封,才能与王爷圆房呢!” 卫云心中一惊:“你说什么?” 竹青愣道:“姑娘怎么了?姑娘应该明白,王爷的地位马上就不一样了,就算周家把姑娘许配给王爷,也得先等到册封结束呢。” 卫云的脑袋一片空白,踉跄后退了几步,犹如遭遇晴空霹雳,险些摔倒在地。 周家把自己许配给南宫裔?! 怎么可能?!这件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将军昨日的信誓旦旦仍在耳畔,木容清的苦苦哀求也犹在眼前,却忽然有人告诉自己周家会用这样的办法把自己推出去。难道……这件事情,又是周衍与南宫裔的勾当?! 梅韵身影一晃,早已一把拉住卫云道:“姑娘小心。” 卫云晃了一下身体,已听见竹青小心问道:“姑娘难道不知道……昨日在宫中周衍以周家千金的名分将姑娘许配给了王爷的事情?” 卫云愣愣地摇了摇头,呆立在那里,脑子一时间仍旧反应不上来究竟怎么回事。 怔愣中,只听见菊仙解释:“昨日在宫中,周家与王爷相斗,到最后周家不敌王爷,便答应以姑娘作为人质臣服于王爷,双方自此和解撤兵互不相――” 菊仙忽然神情一僵,带着几个丫鬟都怔愣不语。 卫云顺着她们的目光看去,只见院中的丁香树下正立着一个紫光潋滟的身影,一双凤眼微眯,似笑非笑的打量着自己,似乎要把自己的心思全部看去似的。 卫云看到他,不禁微微一怔,那身影一晃,已经不偏不倚挡在自己眼前。 一阵微风拂过,将树上的丁香摇落了一地,也肆意零落在卫云的肩上,混杂着他身上深深浅浅的丁香幽然香味,飘飘然地将花瓣铺了满身满地。 南宫裔伸出手,轻轻扫了扫落在卫云身上的花瓣,细心地装满了一个锦囊,然后才重新抬起头来,用他那双似乎能洞穿心思的眼睛看得卫云。 卫云被他看得心中发怵,有些恼怒的低声问:“你究竟想干什么?!” 南宫裔幽黑的双眸转了几下,忽然嘴角一勾:“本来在期待你有些惊讶的表情,却不想你说的第一句话,竟不是那句竟然是你。看来,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 卫云闻言一恼,瞪着眼睛质问:“难道你会亲口告诉我?!” 南宫裔双眸一动,微微一勾嘴角答道:“我不告诉你,就是因为怕你像现在这样瞪着我看,否则那日在凤凰台……你哪里肯跟我平心静气的说说话,弹几首曲子?” 卫云不禁恼怒:“所以,你才刻意接近我的?” 南宫裔双眸一动,并不避讳的答道:“给你玉佩时就已经开始了。” 卫云哑声低问:“……为什么算计我?” 南宫裔看着卫云,眼里闪过一丝不明的神色,半晌,缓声辩解:“其实最初也并非刻意隐瞒于你的,但后来听说周子亚与你的事情……就不知该怎么开口了。” 卫云心中一凛,抬眼厉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南宫裔看着卫云,眼里看不出一丝情绪,半晌,沉声问道:“昨日在宫中,周衍对本王说愿将你以周家千金的身份许配给本王,结周家与本王秦晋之好,你可愿意?” 卫云又好气又好笑,不禁冷声反问:“你和周衍凭什么安排我的命运?!又凭什么让周衍那个老贼当我父亲?我又凭什么愿意嫁给你这个妻妾成群的王爷?!” 南宫裔神情变幻的看着卫云,半晌,挑了挑眉:“你当真不愿意?” 卫云冷眼看着南宫裔:“我为什么要愿意?!” 南宫裔饶有趣味的点了点头,一脸无奈的耸了耸肩,背身踱步想要离开。 “你等一下!” 卫云高声叫住南宫裔,胸中一腔怨恨全部发泄出来,心情终于平静了不少。 南宫裔不紧不慢的停下脚步,转身懒声问道:“又干什么?” 卫云平静看着南宫裔道:“你既如此不急不躁,手中必然有让我答应你的筹码。你且有话直说,如果我不答应你……周将军……会怎样?” 南宫裔眸中闪现一丝说不清的情愫,动了动唇,却见惜倾来。 南宫裔一直盯着卫云看,并不理会惜倾,只淡淡地问了一句“什么事”。 惜倾躬身行礼答道:“广陵王来了。” 南宫裔愣了一下,目光的锐利才慢慢地减弱了一些,不知向谁答了一句“知道了”。 等卫云反应过来时,那一身紫光潋滟已经跟着惜倾离开了。 第38章 嫁作宫墙柳 卫云心思一动,悄然跟上南宫裔,在花园中的八角亭见到了柳成桓。 南宫裔上前拍了拍柳成桓的肩膀,然后与他双双落座。 卫云一侧身,躲到了八角亭东侧的假山后面,两只眼睛透过山石之间的空隙去看柳成桓与南宫裔。 柳成桓一脸喜气,一开口就作揖:“恭喜二哥,抱得美人归!” 南宫裔淡然挑了挑眉,摊开手装作无所谓:“周衍那老头一心想把她推到我身旁,我能有什么办法。你若看上她了,便把她转赠给你如何?” 柳成桓嘿嘿一笑,憋坏推了推南宫裔:“自上回出城扔玉佩给她,到几日前偷偷回京去见她,中间让我帮你打点了多少事情?竟说出这样的话来!” 南宫裔面色一沉,有些不悦的道:“你也好意思说!跟你说了此事必须瞒着明昭,你却一五一十的跟她全部招了。你那惧内的毛病,早晚会坏事!” 柳成桓嘿嘿一笑,缩了缩脖子道:“你不知因为你让我替那卫云赎身以来,明昭一封一封的加急信往长临城寄,洋洋洒洒千行字将我骂了个狗血喷头……” 柳成桓假装可怜的揶揄南宫裔道:“好皇兄,你可得管管你那刁蛮妹妹!” 南宫裔淡然看了柳成桓一眼:“就你和明昭的官司,何时能断清?以后别拿来烦我!” 柳成桓拍腿乐得前仰后合,不依不饶的继续揶揄:“啊哟皇兄……当上皇帝了……果然就与原来不一样了啊!马上都懂得拿架子了……哈哈……” 卫云闻言心中一惊,南宫裔……要登基了? 愣神时,只听南宫裔淡然警告:“你小声些!登基大典前,别那么嚣张!” 柳成桓不置可否道:“怕什么?在你府上,何况周子亚和周衍都已经被抓,宫中局势基本上都已经控制住了,再加上先帝临终前的确传位于你,咱们堂堂正正继位,然后彻底铲除周家余党余孽,难道再怕谁有什么反对意见不成?” 南宫裔看着柳成桓,动了动嘴唇道:“你以为真的能弄死周子亚?” 柳成桓看了南宫裔一眼,不满嘟囔道:“我看,你就是因为卫云那个祸水。” 南宫裔冷哼一声:“就算不为了她……南宫梁那个老狐狸左右逢源,俞泊玉那厮平衡其间,木广龙的兵马仍在城外,西南藩王严装以待伺机支援,周子亚终究死不了。” 柳成桓闻言皱了皱眉,闷着声,依旧不服地低头嘟囔道:“西南诸藩能动,东南诸藩就不能动?到时再不济,就杀他一个鱼死网破!” 南宫裔抱着手臂,斜眼看着柳成桓一脸少年气盛,不由得挑眉问道:“《孙子兵法?攻谋篇》最后一句话,怎么说的?你背给我听听?” 柳成桓皱了皱眉,闷闷应道:“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南宫裔点了点头,缓声说道:“十年来,我们靠着纵横之术才有了今日。但细算我们自己手头的兵马,却着实比不上南宫惠。周木两家坐征南北,将长临围在中间。若果真动了北边的周子亚,南边的木广龙绝不会坐视不管。到那时两线作战,如何吃得消?何况长临的京军多为周子亚旧部,我就算能入主长临,京军也不见得能听我的话。所幸东面现如今有城阳王作为依托,以屏长临,否则我们在长临也不见得能待稳。” 南宫裔顿了一下,道:“何况我并非皇长子,还是个庶出……到时如果真像你说的来个鱼死网破,搞得名不聊生,越加给朝中那些老顽固落下口实。所以,就算想动周子亚,也得不动而动。无论他真和解也好假和解也罢,我们需给自己一点时间养精蓄锐,积攒自己的兵马,扩张自己的粮仓,慢慢消磨他的意志,才为正解。” 柳成桓听了南宫裔的一席话,气势也颓了许多,低头沉吟片刻道:“你觉得依照周子亚的性格,卫云如果在我们手里,他果真能顾忌几分?” 南宫裔张了张嘴,忽然禁言,眸色一动,凌厉的对上了卫云的眼睛。 卫云心中一惊,一颗石子“嗖”地一声打在自己胸口。 卫云惊叫一声,看到那一袭紫光跟着一袭橙光已经飘了过来。 柳成桓气恼喝道:“二哥,这还得了!现在就知道偷听,等将来进了宫,还不知做出什么事情来!今日若不教训她,以后就真不知到你的厉害了!” 卫云痛得捂住胸口,直直地瞪着柳成桓看。 南宫裔却不动声色地盯着卫云,片刻后平心静气的问道:“我们聊一聊可好?” 卫云双眸一沉,沉吟半晌,最终平静答道:“但凭王爷吩咐。” 南宫裔点了点头,转向柳成桓道:“成桓,你先回去吧。” 柳成桓闷声哼了一声,只得答应。 南宫裔嘴角一勾,伸出手在卫云面前道:“我拉你。” 卫云看着那一只白皙的玉手,犹豫片刻,刚搭上南宫裔的手,却被他顺势拉紧。 卫云忙吓得缩手,却被他握得更紧,慌得挣脱几番,无果,只得由他一路牵着,回到“云水阁”中,让竹青看了茶,找了一间房坐了下来。 沉寂片刻,卫云先试探问道:“皇……先皇,驾崩了?” 南宫裔点了点头:“昨日凌晨的事情。” 卫云神经一紧,嗓子一涩问道:“那……周将军……” 南宫裔三言两语道:“率宫中禁卫军哗变落败,现押在刑部地牢等待发落。” 卫云心中一搐,紧张问道:“他现在可好?” 南宫裔顿了片刻,沉声答道:“他的命能不能保,全都在你一念之间。” 卫云心中一动,犹豫片刻,垂眸问道:“为什么选择我?” 南宫裔沉吟片刻,只吐出两个字来:“人质。” 卫云心中一痛,半晌问道:“这件事情是周衍的意思?” 南宫裔点了点头:“不过我也很满意。” 卫云沉吟半晌,继续问道:“那为什么要以周家千金的身份?” 南宫裔闻言一顿,平静解释道:“高贵些的出身,可以让你在宫中自保。” 卫云心中一动,试探问道:“也是周衍的意思?” 南宫裔眸中犹豫情绪一闪,低头沉寂不语。 卫云心中一暖,此事并非周衍的主意,那么……便是他的主意了?卫云心中想着,停顿片刻,试探问道:“如果……我如你所愿,你能否答应我两个条件?” 南宫裔沉吟半晌:“说来听听。” 卫云心中没来由的一紧,小心措辞:“周家此番……此番有罪,也请王爷……王爷看在周家几代辅佐皇室劳苦功高的份上,从轻发落,手下留情。” 南宫裔勾了勾嘴角:“这个自然。” 卫云心中“咯噔”一下,不想他答应的这么轻松,将信将疑的试探问道:“如果……如果可以的话,保全周家上下性命无忧,免除……牢难?” 南宫裔面无表情的抬眼,有些奇怪的问道:“也包括周衍?” 卫云心中一凛,半晌后,低头吐出两个字:“包括。” 南宫裔点了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卫云心中一动,立刻脱口而出道:“口说无凭,王爷可否立个字据?” 南宫裔闻言一愣,却忽然笑了起来道:“好,我立字据。” 卫云心中一喜,几乎脱口而出:“那现在就立字据!” 南宫裔错愕一下,随即眼神一黯,无奈笑道:“周家到底在你面前塑造了我什么样的形象,害得你把我当成如此奸猾狡诈之辈。好,现在就立字据。” 南宫裔说罢,拍手两下,叫来兰香,传来笔墨,行云流水的潇洒写下:“南宫家列祖列宗在上,南宫家正宗六世南宫裔,许与妾卫氏,于七月初三周氏犯上一事不再追究。” 忽然,南宫裔笔触一顿,歪着头问卫云:“用不用日后拿玉玺盖章?” 卫云眼睛一亮,连连点头道:“最好!最好!” 南宫裔脸色一青:“卫云!” 卫云脸色一僵,忙一把抢来字据藏在怀中,在他彻底生气前说了第二件事情:“卫云在凤凰台有一婢,名叫珠儿,与卫云亲如姐妹。……不知可否能让她与我一同进宫去?” 南宫裔一愣,无奈道:“以为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准了。” 卫云低下头,沉吟半晌道:“那……何时进宫。” 南宫裔神情一动,柔声说道:“左不过一两日的事。我恐怕也就只能回来这么一下,宫中诸多事情……你先准备着,具体的事情让惜倾帮忙张罗。” 卫云心中一动,点了点头道:“王爷也保重玉体。” 南宫裔一双幽深的眼睛盯着卫云看了片刻,忽然闪现了一丝恼怒,一把抓住卫云在她额上重重一吻,离开了“云水阁”,脚步匆匆像要躲开什么似的。 卫云被南宫裔忽如其来的索吻吓住,呆立着半晌不动,然后独自踏步到窗前,看着窗外满院丁香,想着周将军在凤凰台那一晚说的话,想起与他的一幕幕,终于泪如雨下。 在“云水阁”中小住了几日,四月廿十,惜倾带着卫云进宫。 坐在马车上,听到车窗外面一阵骚动;卫云拉开车窗的帘幕向外一看,只见一群官兵拿着一叠告示小跑而过,百姓们正围着一张告示议论纷纷。 卫云一看,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字: 皇上驾崩,二皇子南宫裔即位,改年号为“丰元”。 马车一路向前,南宫裔即位的告示贴了满城,预示着一个新的时代的开始。 第01章 巍峨碧宫中 丰元元年,四月廿十,微风。 新皇登基诸事完毕,卫云被带到宫中。 卫云跟惜倾自侧宫门进宫。虽然只能遥遥的望一眼前殿,却依旧能感觉到皇宫的肃穆宏伟:宫门殿堂金碧辉煌,明晃晃刺眼;白玉丹墀长长地铺开,仿佛直通云霄。卫云一行跟着宫中的嬷嬷穿过长长的永巷,到了后宫妃嫔宫婢居住的地方。 卫云被安置在东南临御花园的一个院落,院名依旧叫“云水阁”,陈设布局与裔王府中的“云水阁”丝毫不差;由于守孝期间暂不能纳妃,南宫裔只能暂且封了卫云一个待诏的嫔位――实际上只比宫中女婢高一个等级,有能够被皇上临幸的正式资格罢了。 照顾卫云的丫鬟依旧是梅兰竹菊四位,珠儿也被南宫裔如约带到宫中。 “娘娘,今晚酉时,皇上在湖心亭设宴招待皇上亲家的几位藩王,旧时王府里的几位娘娘都要去,娘娘是否也该准备着了?”丫鬟兰香试探问卫云。 卫云垂着眼睑,淡然丢了一句:“可以不去么?” 几位丫鬟闻言一愣,面面相觑,面露难色,却都不知该如何相劝。 菊仙脾气急躁,最终沉不住气先开了口:“娘娘有所不知。皇上此番登基顺利,几位亲家藩王都帮衬了不少;皇上因念着平日里娘娘们与母家难得见面,想借着新皇登基藩王觐见的机会,让诸位王妃与母家团聚一番,所以今晚才在宫中设了宴席。南惠王原本与别个王爷不同,娘娘今晚如果不去,免得让其他妃嫔猜忌,以后在宫中就不好混了!” 卫云闻言,平静的双眸微微动了一下,随即又黯然下去,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坐在床榻上打点着自己的衣物,依旧淡然坚持:“我不想去。” 菊仙张嘴愣住,她对自己的安危都不在乎,日后怎么在宫中混下去呢? “娘娘!” 竹青终于忍不住相劝:“皇上特意吩咐让娘娘一同去,何况娘娘顶着周家千金的身份来得宫中,惠王爷好歹也算娘娘半个母家,不去不是让惠王爷难堪么?” 卫云心中一动,手中的动作一停,随即无奈叹声:“那就去吧。” 话音落毕,只听见几声舒气,几个丫鬟终于松弛了下来。 申时三刻,卫云跟着丫鬟兰香来到“湖心亭”中。 此时正值春末夏初的时节,傍晚凉风阵阵,拂着御花园的亭台水榭,在潺潺流水上荡漾着层层涟漪,将其中一座重檐亭榭的倒影晃得清晰――正是“湖心亭”。 卫云来得不算早也不算晚,与来了的几位藩王与娘娘一一行礼,在女眷的位置挑了最末等的一个坐了下来,等着其他几位藩王与娘娘陆续来到亭中。 亭榭坐北朝南,最北的正中两个主位空着,自然是留给皇上和皇后的;主位往下,东西两侧一字排开,当先两个位置空着,下面东西两侧分别坐着柳成桓和俞泊玉,后面依照顺序排着两位陌生面孔的藩王;再往下坐着四个旧时王府的侧妃。 排在第一位的高挑姑娘,约二十七岁左右,眉如剑,眼如虹,紧身青衫干练,青丝如墨高高束在脑后,一副巾帼样貌,言行举止带着几分倔强高傲,器宇轩昂。 兰香贴在卫云耳畔,压低声音介绍:“梁妃梁如玉,西梁王的表妹,自幼丧双亲后,就一直跟在西梁王身旁,与西梁王的感情十分不一般。她跟在皇上身旁的时间最长,到现在已有五年了。除去皇后娘娘,梁妃如今在后宫中的地位也最高的。” 卫云闻言抬眼,恰巧对上那位梁妃娘娘桀骜不驯的目光,心中微微颤动一下,随即勉强扯出了一个笑容,却见那位梁妃娘娘面容不变,平静冲自己点头回应。 卫云略一尴尬,随即别开目光,不经意间却碰上俞泊玉那双看不清神色的清眸,心中慌乱,急忙低头躲闪――几日前与俞泊玉城外匆匆一别,手中拿着他的王爷令牌找不到机会归还;今日在宫中此情此景相见,见他神情中不见一丝惊诧,想必也知道了自己的事情吧。 恍然想着,已听到一声“皇上驾到”,只见两个身影并排而来。 南宫裔穿着一身黄色的九龙真丝锦袍,威严地坐到了正西北的位置。 皇后念红娇穿着一身红绸金丝摆裙摇曳而来,端庄的坐在了正东北的位置。 卫云仔细打量着那位皇后娘娘:约十五六岁年纪。眉眼间存着几分飞扬跋扈,薄唇间带着几分干练狠辣。烈如酒,艳如花,富丽堂皇,雍容华贵,就像一朵盛开的牡丹花。 卫云心中暗自思索:看那架势,皇后娘娘绝非善茬。 “行礼!” 随着一个宦官奸细的声音高响,诸位藩王与侧妃娘娘们纷纷起身,向南宫裔与念红娇行了三拜九叩之礼;卫云回了神,也随着众人规矩行礼。 南宫裔挥了挥手示意平身,四下看了一眼,问道:“南惠王怎么没来?” 卫云心中一凛,只见几道目光齐刷刷的射向自己,才意识到周家是自己的本家,正在想可否需要替南宫惠答话请罪,却看到那一袭宝蓝色的蜀锦匆匆忙忙而来。 南宫惠向南宫裔行跪拜礼后,抱拳谢罪道:“臣身体有恙,耽搁了一会儿,望皇上恕罪!” 南宫裔挥了挥手,声音冷清地道了一句“爱卿平身”。 南宫惠一甩衣袖起身,声音平静地道了一声“谢皇上”,脸上也不见任何表情。 南宫裔指了指旁边空着的位置,似不经意地丢出了一句“赐座”。 南宫惠躬身谢恩,低着头,目不斜视,径直坐到了那个座位上。 卫云将南宫裔与南宫惠的表情看得清晰,心中感慨兄弟间竟然也可以如此冷情:虽然此前已侧面看到了他们明争暗斗你死我活,但见到他们直接争锋相对,却仍旧是头一回。 不由得想到了周子亚,不禁有些担忧:万一南宫裔反悔了……该怎么办? 正兀自想着,就听见南宫裔不紧不慢的声音悠悠然传来:“朕今日请诸位藩王来,一则与诸位叙叙旧;二则……想问问诸位对于周子亚该如何安排。” 卫云闻言手指一抖,心想真的怕什么就来什么……南宫裔方才那些话,显然有问罪周家的意思,当初他答应自己的事情……早知当初真该让他盖上玉玺! 南宫裔淡然看了卫云一眼,但也只有一瞬,然后面色平静地道:“周子亚自削职后一直在家待命,西北将士前日上谏苦求其复位。惠王,你以为如何?” 卫云闻言心中一紧,暗想南宫裔果然奸猾:周子亚与南宫惠的瓜葛,在座的诸位藩王都心知肚明,南宫裔把那样的问题抛给南宫惠,就怕他答什么都有的被指摘了。 果然,南惠王只得闷声答道:“臣不知。但凭皇上吩咐。” 南宫裔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南宫惠一眼,抿了一口茶道:“匈奴在我西北时时来犯,已成我朝心腹之患;周将军在西北征战多年,对匈奴了如指掌。西北边陲,恐怕真少不了周将军。朕思来想去,不如将其复位,率兵西征匈奴,如何?” 卫云心中“咯噔”一下,险些将桌上的水杯碰翻。 第02章 美人系江山 自争储以来,西北军与西梁王的兵力在内讧中恐怕早已伤尽了元气,如何支撑与强悍的匈奴部落背水一战?此番若周子亚率兵西征侥幸打赢则罢,万一输了,南宫裔即可趁机整治周子亚,将周家残余势力一扫而光;而对于南宫裔来说,无论周子亚输赢与否,让周子亚复位一事,都会让新皇不计前嫌以德报怨的美名在朝野内外流传开来。 卫云手指一动,轻轻捏住酒杯的细脚,心中暗骂南宫裔阴险:此招看似温和妥协,实则暗藏杀机,以退为进,暗行鬼谷之术,着实凶险至极。 “咳!”“咳咳!” 一声熟悉的轻咳传来。 卫云循声望去,只见俞泊玉悄然向自己点了点头。 卫云心中一愣,他……什么意思? 南宫裔与南宫惠争储一事,俞泊玉一直尽力置身事外,但明里暗里,却帮了周家和自己不止一回,难道……此番他又准备帮周家一回了么? 卫云正心神不宁的想着,只见南宫裔也冷清打量了俞泊玉一眼,缓声问道:“泊玉,圣祖爷在世时,最信任你;这件事情,你怎么看?” 俞泊玉一袭月牙白色坐在那里,显得云淡风轻,喝一口茶,缓缓答道:“皇上,臣弟昨日奉皇上之命,协助清查国库,却觉得这些年来圣祖爷虽轻徭薄赋,但国库却仍旧空虚;前几日,淮中遭遇千年不遇的洪水,恐怕今年的粮食也供应不上了。” 南宫裔低下头,想着俞泊玉的话中深意,玩弄着手中的扳指,却不说话。 “哼!一派胡言!”柳成桓愤然拍案,一袭橙光雍容,一脸怒容地盯着俞泊玉:“圣祖爷这么多年休养生息,我朝一片繁荣,国库怎会空虚!” 俞泊玉不答话,只在座位上向后靠了靠身体,只顾自己悠然自得的喝茶。 南宫裔低着头,看着杯中的一片倒影,半晌,似乎不经意地问道:“梁王怎么没来?” 话音落毕,席间几丝目光全部投向了梁妃梁如玉的位置。 只见梁如玉双眸低垂,早已出席跪倒在地,匍匐叩首道:“回禀皇上,哥哥日前偶感风寒,身体抱恙,恐怕不能立刻进京觐见皇上。哥哥追思圣祖爷,心系皇上,恨不能立刻回来尽忠尽孝;如玉恨不能替哥哥尽忠尽孝,心中惭愧,请皇上责罚!” 南宫裔眼中寒光一闪,随即立刻平静下来,转向梁如玉眼中露出难得的温和神情,柔声对梁如玉道:“知道了,起来吧!此事原本也不怪你。” 梁如玉眸色一动,叩首谢恩,回到座位上。 卫云冷眼瞧着,已经觉察出南宫裔与梁妃的情谊似与别个妃嫔不同。 那位梁妃娘娘,倒与自己昔日所见的女子有所不同。神情桀骜,仪态大方,方才的一番话字字珠玑,声音朗朗,沉着冷静,礼数周全,如此临危不乱,没有一丝小女儿矫揉造作的忸怩神态,倒有几分巾帼豪气,心中不禁暗暗的对她生出了一丝敬佩之情。 “皇上,老臣来迟了!” 一个粗犷的声音打断了卫云的思绪。 卫云循声望去,看到一个年近花甲的健朗老头,带着一个二十岁上下的瘦削男子,带着一阵虎虎生威的步伐扑面而来,不禁多看了几眼。 那老头儿荣光焕然,鹤发童颜,身着一套黑缎白丹顶鹤细绣长袍,步履虽然沉稳却也虎虎生风,眉眼之间带着几分自信却不显浮躁。 他身旁那个瘦削男子与其一比,就显得小气多了。步履略显拘谨,神态有些扭捏,但一双三角眼不时转来转去,却好似有一肚子的主意。 卫云正暗自思索二位来历,已经听到兰香附在自己耳畔低语:“城阳王念顾白,带着皇后娘娘的母胞兄弟,城阳王府的二公子念去仁来了。” 卫云心中一动,原来,是城阳王念顾白。 只见城阳王念顾白一扫席间,似乎在找谁却未找到,对上卫云的目光,心中不禁蓦然一惊,原来,她就是卫云……长得真像!难怪……南宫裔会把玉佩给她! 卫云对上念顾白的目光,心中微微一凛,他……为什么这样看着自己? 此时,南宫裔早已向念顾白挥手示意道:“国丈国舅都免礼罢!近日来着实辛苦了!” 念顾白忙带着念去仁谢恩,由礼官领着坐在了南宫裔与念红娇身旁。 念红娇眼见母家如此得宠,不由得嘴角一勾,身体微微一摇,娇声打趣道:“皇上如此宠眷臣妾,让旧时府里的姐姐们如何想呢!” 此言一出,身旁的几位侧妃都有了几分异动,其中梁妃梁如玉的脸色最难堪。 卫云心中一动,觉得今日梁王称病不来长临本就有些巧合,而念红娇方才的话也明里暗里带着讽刺,难道南宫梁与南宫裔……有什么微妙的纠葛? 此时,只见城阳王扫了全场一眼,不由得轻咳几声,警告似地看了一眼念红娇。 念红娇自知说错了话,不由得警觉自敛,不再多言。 南宫裔却似并不在意,宠溺地捏了捏念红娇的脸颊道:“阿娇既贵为皇后,得到怎样的恩宠都是应该了。今日恩宠,才是冰山一角。日后的宠眷,阿娇可要准备好了。” 念红娇脸颊一红,不由得娇羞轻嗔:“皇上!” 卫云兀自喝一口茶,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南宫裔:他对付女人,倒真有一套。 想着,只见一个宦官匆匆而来,附在南宫裔耳畔低语几句。 诸位藩王与妃嫔不知何事,全部屏息;卫云心中不禁不禁感慨,只觉得今日一顿饭吃得着实辛苦:由南惠王到西梁王,然后再到城阳王,现在不知该轮到谁登场。 席间的旧时王妃,就像一张巨网上的一颗颗绳扣,将诸位藩王的割据一方,结成一整片万里江山的巨网;南宫裔用他那精巧的平衡之术,拉动一整张江山网,将姻亲政治利用到至善至美,以至于继位时一呼百应――周家输给他,只怕是输在这儿了。 “喂!听说王贵妃自缢了!” 身旁一个奉茶丫鬟的声音打断了卫云的思绪。 卫云闻言一惊,王贵妃?王铭的姐姐?王贵妃自缢,王家的根基岂非要动摇了?圣祖爷驾崩,南宫瑾只有五岁,王铭又是个不顶事的,只留下王丞相在朝中,虽平日里低调,但若南宫裔心狠一些……卫云想着,抬眼去看南宫裔,只见他脸色忽的一沉。 身旁另一个丫鬟小声道:“听皇上方才的意思,似乎想让瑾王爷依旧留在宫中,不再赐予封地,到京外由别的藩王代为抚养,可是历朝历代从没有过的事情呢。” 前一个小丫鬟闻言,不由得唏嘘一番:“听闻王贵妃自缢前留下血书,说愿意随圣祖爷殉葬,望皇上成全――只可怜了瑾王爷,今年才五岁,皇上怎能不心慈。” “不懂规矩的丫头!教引嬷嬷怎么叫你们的!” 卫云循声望去,只见惜倾正板着脸站在那两个说话的小丫鬟身后。 两个丫鬟看到惜倾,立刻吓得噤声。 惜倾不由得打量了那两个小丫鬟一番,低声警告道:“宫中的规矩,想必你们比我熟悉得多;我今日且当听不见,以后再让我看到你们嚼舌根,休怪我不客气!” 那两个丫鬟立刻吓得告饶道:“求姑娘高抬贵手,千万别捅到御茶房的尚司那里!奴婢们再也不乱嚼舌根了!求姑娘饶命!” 第03章 鸿雁传书信 惜倾盯着那两个丫鬟看了半晌,抱着双臂,低声警告道:“你们随我来,把方才怎么得知消息的事情说清了,今日的事情我就不再追究。日后切不许再犯!” 两个丫鬟唯唯诺诺的答应,即刻跟着惜倾去了。 卫云看着惜倾的背影,不由得心中暗赞:南宫裔的贴身丫鬟,手段果然不差! “娘娘!”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卫云回神,看到珠儿来到自己身旁,小声叫道:“今日宴席结束,娘娘就早些回‘云水阁’,珠儿有些事情跟娘娘请教!” 卫云心中一凛,难道……周子亚出事了? 随即按耐不住,不待宴席结束,已经悄然离开。 卫云回到“云水阁”,屏退左右,叫来珠儿问道:“出什么事了?” 珠儿斜眼瞥向窗外,刻意提高嗓音道:“珠儿刚才在房间练字玩儿,有几个字一直写不好看,想请教娘娘怎么写?” 卫云顺着珠儿的目光,瞥见梅韵正立在窗外,为了以防隔墙有耳,也刻意对着窗外高声叫道:“还以为是什么要紧事呢!你握住笔,我教你写。” 珠儿会意,来到卫云身旁;卫云撇了撇嘴,握住珠儿的手,横折竖拉的写了一副绢花小楷:“这个‘命’字,这儿该这样回笔;这个‘无’字,这儿该这样提笔。” 卫云握着珠儿的手,珠儿手中的纸条已经转到卫云手中。 卫云心中一动,不动声色地向珠儿摆了摆手。 珠儿会意,假意伸了个懒腰,不耐烦的抱怨:“不写了不写了!原来写字也有那么多门门道道的,珠儿可不要再学了!娘娘折腾了一整日,也早些休息吧。” 珠儿说着,冲卫云吐了吐舌头,退了出去。 卫云看着珠儿离去,兀自躺在榻上,拿了一本《左传》来看,悄悄地将珠儿方才靠近时塞给自己的纸条打开,只见上面端端正正写着六个字: 一切平安,勿念。 卫云看到那熟悉的字迹,眼睛一涩,眼泪已掉了下来。 短短六个字,一切尽在不言中。他……得知自己在宫中,念着自己,才会想尽办法来给自己报一声平安;也不知他现在如何?何时才能与他再相见? 月色如水,夜静谧,深宫寒凉,带着一阵冷意袭上心间,让卫云不禁打了个寒颤:自己在宫中的生活才刚刚开始,也不知何时才能熬到尽头;周将军,你会来接我离开么? “皇上驾到!” 一个悠长的声音传来。 卫云心中一紧,立刻将纸条丢在火盆里烧掉,只见南宫裔信步而来。 卫云立刻向他跪身行礼道:“奴婢叩见皇上。” 南宫裔幽黑的眼睛盯着卫云看了片刻,才缓缓伸手在她面前道:“我来拉你。” 卫云微微一愣,想到那日在裔王府的情景……又是这个熟悉的动作,他仍旧一如既往的霸道,却偏偏霸道的让人无可奈何,这人,怎么总是这样。 南宫裔微微皱了皱眉:“怎么,不乐意?” 卫云神情一个恍惚,立刻叩首谢恩,搭着南宫裔的手起身。 南宫裔嘴角一勾,略带玩味地看了卫云片刻,兀自拉着卫云,在房中查看了一番。 卫云跟着南宫裔在房间中打转,心里直打鼓,他……究竟想干什么? 南宫裔拉着卫云,却并未注意到她的紧张无措,在房中四下看了看,目光忽然落在卫云刚写的一幅绢花小楷上,神情一动,不禁评道:“字虽好,但词句却不好!” 南宫裔说着,兀自研了磨,重新执笔,蘸了墨,龙飞凤舞地在卫云的字旁写下一句“命里有时终须有”,拿在眼前看了看,才满意的让丫鬟裱了起来。 卫云看着南宫裔肆意挥墨的那行字,心中不禁一动,自己方才随意写下了一句“命里无时莫强求”,他便以“命里有时终须有”相回应……是让自己随遇而安么? 想着,已听到南宫裔问:“三个月守孝期满,诸嫔妃便要一并行册封礼,你到时想要个什么封号?待诏总归不行的;你好歹是以周府千金的身份进宫的,不能委屈了你。” 卫云闻言一愣,有些意外,险些忘记了册封的事情。 册封了妃嫔以后,就再也不可能出宫了吧?那么也就再也不可能回到他身旁……除非南宫裔肯放了自己,可依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是不该指望南宫后裔的。 卫云心中想着,向南宫裔端端正正福了礼,垂眸沉声应道:“皇上抬爱,替卫云考虑的周全。但卫云自知出身低贱,不敢奢求封号,只愿在宫中为奴为婢,侍奉皇上。” 南宫裔闻言,缓缓抬眼看着卫云,来到卫云身旁,躬下身,一双眼睛盯着卫云道:“你的心思,我心里明白得很。但进了宫,想出宫比什么都难。我劝你与其把心思寄托在一些不可能的事情上,不如想想如何在宫中安身立命。” 卫云心中一凛,听闻南宫裔一席话恩威并施,虽不挑明,却把意思说得明白。语气虽然温和,但却带着不容置喙的霸气,随即恭顺了许多。 南宫裔双眸一沉,伸手捏住卫云的下巴,慢慢把卫云的脸颊抬高,眼底慢慢抹上了一丝神秘难测的笑意,忽然侧身一吻卫云的脸颊,拂袖离去。 卫云在惊愕中看着那一袭俊俏的背影,只懒懒地留下一句话:“今日先聊到这儿,几日后再来看你。后宫险恶,你若想生存下去,最好给自己谋个地位才够聪明。” “皇后娘娘!” 忽然听到房间外几个丫鬟惊慌的声音。 卫云循声望去,只见皇后念红娇正摇曳而来,带着娇嗔的声音响彻整个房间:“皇上竟然会让人住在‘云水阁’中,也不知是哪个狐媚子?” 卫云心中一凛,她不知?又怎么会南宫裔前脚刚离开她后脚就跟来? 此时,念红娇已经看到卫云,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屑,将卫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随即阴阳怪调的揶揄问道:“你就是皇上从周府带来的丫头?” 卫云恭顺的低下头去,平静答道:“贱婢不才,多亏皇上赏识。” 念红娇冷哼一声,轻蔑地看了卫云一眼,摇曳着坐到正北的主位上,懒声问道:“我可听说,皇上刚刚来了,想给你晋位,你没答应?” 卫云心中略惊,暗自惊奇她的消息竟会如此神通,难不成在自己宫中布了眼线? 卫云心中纳罕,面上却装作冷静,规规矩矩地垂眸低头,向念红娇福身行礼道:“奴婢自知出身微贱,不敢存非分之想。” 念红娇冷哼一声,略带嘲讽的打量着卫云道:“你倒识趣。” 卫云心中一凛,只管低着头,暗自猜测究竟谁会是念红娇在宫中布的眼线? 念红娇见卫云不说话,心中对她便多加了几分轻蔑,在座椅上摇了摇身体,将一个白色羊脂玉佩丢在卫云怀中道:“如今宫中,像你这样明白事理的人已经不多了;以后多跟守规矩的妃嫔们学着些,也不枉费我对你的一片心思。” 卫云一愣,低头看看手中的羊脂玉佩,半月牙形,四周镶着东海龙珠,与南宫裔当初给自己的那个月牙形羊脂玉佩几乎如出一辙――如果依照出云的说法,玉佩原本有两半,南宫裔的那半在自己手中,那么眼前的一半应该在周衍手中,怎么会到念红娇手里? 卫云蓦然抬眼,却见念红娇已离开,只留下一袭烈艳背影。 第04章 俏婢指迷津 五月十五,轻云。 在“云水阁”的院落中,几个丫鬟正讨论着一件事情。 菊仙兴奋的对其他几个丫鬟道:“你们可听说了!西梁王回京了,皇上今晚在湖心亭为其设宴,却不请梁妃娘娘去,反而请了皇后娘娘,可有热闹看呢!” 珠儿不解问道:“皇上爱请谁就请谁,有什么稀奇?” 菊仙惊奇反问:“你竟然不觉得惊奇?!别的宫里都闹疯了呢!那梁妃可是皇上身旁的老人儿,何况此番皇上顺利登基,除去西梁王和城阳王在城外共同挡住了木家军的兵马,也多亏了梁风在城中严守;可皇上待两位娘娘如此差别,阖宫上下都猜梁妃失宠了呢!” 兰香无奈道:“少说些闲话吧!那些与我们有何干系?” 菊仙一脸惊诧问道:“怎么能没有干系?娘娘既到了宫中,别个妃嫔的一举一动可能都牵扯着娘娘的生死。何况燕北王、潇阳王、西梁王和南惠王四位王爷今晚相聚,照理说咱们娘娘也该被请去的,可皇上不请咱们娘娘和梁妃娘娘,却只请了皇后,分明是对各自的母家倚重不同。我虽知道娘娘不担心自己,但她难道也不担心母家?” 珠儿心思一动,问道:“照理说,皇上该叫娘娘去?” 菊仙一愣,反问:“可不么?怎么说南惠王也算娘娘的母家,皇上可不该叫娘娘么?” 珠儿心中一动,正准备接着询问,只见梅韵端着小点心过来,沉声警告菊仙道:“在宫中最忌讳没事嚼舌根,一会儿这些事情,千万别让娘娘听到。” 菊仙闻言吐了吐舌头,忙止住了话。 珠儿问梅韵道:“是给娘娘的点心么?我去端进去吧。” 梅韵看了看珠儿,点头答道:“也好。” 珠儿因此从梅韵手中接过点心,来到卫云房中。 此刻,卫云正独自待在房中习字。 近半个月来,除去初到宫中那日去了一回湖心亭,卫云一直待在“云水阁”不曾外出。 南宫裔自半个月前来了一回后,就再不曾来“云水阁”;而旧时淮南王府的妃嫔们碍于卫云与周家的牵扯,暂时拿不准南宫裔的主意,也不曾来“云水阁”。 整个“云水阁”中,因此异常的冷清平静。 卫云素来喜静,近来半个月便十分自在,听闻南宫裔每日都会宠幸不同的妃嫔,不偏不倚,也不再提及自己册封的事情,不禁松了一口气;但转念一想到周子亚,心中又不禁变得伤感――自那日凤凰台一别,已有许多时日不曾相见,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 珠儿把点心摆在桌上,低声对卫云道:“娘娘,有件事情。” 卫云缓缓放下手中纸笔,抬眼问道:“什么事?” 珠儿四顾一番,因此将方才院中听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卫云。 卫云听珠儿说完,心中略一思索,察觉出了几分古怪:自半个月前南宫裔在湖心亭提及让周子亚带兵西征被俞泊玉婉言阻挠后,南宫裔对周子亚一直没有作出安排;若真如菊仙所言,南宫裔今晚此举是对念家有所偏袒,那么……周家会不会有危险? 卫云心中想着,便觉得今晚该去湖心亭探个究竟。 当晚申时三刻,卫云趁宫中的丫鬟不注意,把珠儿叫到自己房中,让她假扮自己,假意称睡待在自己房中,然后乔装成丫鬟,独自出了“云水阁”。 卫云来到北宫门,在此等待即将到来的俞泊玉――据自己对俞泊玉的了解,他没事不会待在宫中,所以会在宴席开始前才进宫来;而就算进宫,他也会选择清静人少的宫门。 果然,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就见到那一身白衣翩然而来。 俞泊玉见到卫云,略一吃惊,随即四顾一番,忙低声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卫云犹豫了一阵,随即开口求道:“今晚宴席,我想让你带我去。” 俞泊玉微微一愣,惊讶问道:“你想去,为什么不径直跟皇上说?” 卫云看着俞泊玉,思索片刻,照实答道:“我不想让皇上知道我也在宴席中。” 俞泊玉闻言一愣,随即点头答道:“好,你随我来。” 卫云有些意外的看着俞泊玉,不曾想,他……会答应的这样容易。毕竟――事情一旦暴露即有可能是杀头的死罪,他……就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么? 卫云看着俞泊玉,胸中不禁有了一丝暖意。每每有求于他……无论事情有多难,他都答应的如此容易,却从不问自己原因,只怕,世上也只有他能够对自己做到这样。 俞泊玉四顾一番,随即让卫云跟着自己,一前一后,往湖心亭而去。 在御花园的一间小阁前面,俞泊玉忽然停下,转身问卫云道:“今晚席间,我请了几个舞女为皇上助兴,现在正在里面准备,你跟着她们混去如何?” 卫云会意,心情复杂的看着俞泊玉,张了张嘴:“谢谢”二字本来已经要说出口来,却生生咽了下去。只怕自己欠他的人情,不能用“谢谢”二字来还清的。 俞泊玉莞尔一笑:“有什么话,需要这样吞吞吐吐的?” 卫云心思一动,抬眼看着俞泊玉,一字一顿道:“泊玉,谢谢你!” 俞泊玉淡然一笑:“何必跟我这样客气。” 卫云心中一暖,冲俞泊玉微微一笑,也不再多言。 俞泊玉看着卫云,嘴角不觉浮上一丝温暖的笑意,随即带卫云进了那间小阁,也不说明情况,只让领头的舞娘卫云加进去,然后嘱咐跳舞时所有舞娘都必须带着面纱。 那领头舞娘也识趣,并不多问,只答应了事。 俞泊玉因此辞了卫云,先去了湖心亭。 卫云乔装完毕,与其他舞娘合了一遍舞,也跟在她们中间去了湖心亭。 第05章 舞中听内情 亭榭中间,南宫裔正北主位而坐,念红娇陪伴其左,底下东西两侧一字排开,三个位置分别坐着南宫惠、俞泊玉与柳成桓,最下面一个位置空着――西梁王并没有来。 南宫裔此刻正举杯道:“今日请诸位前来,也算送行;圣祖爷仙逝,我们兄弟四个才得以长临相聚,如今诸位就得重新回到封地,朕着实于心难忍。” 柳成桓忙拱手道:“皇兄切勿伤感,我等虽身在四野,但心系皇兄,无论何时何地,只要皇兄一声吩咐,我等必当为皇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俞泊玉也跟着附和道:“皇上放心,我等必为皇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南宫裔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南宫惠一眼,悠悠道:“尔等忠心,朕自然明白。” 卫云偷偷地去看南惠王,只见他一脸平静,一如既往的沉闷。 此时,领头的舞娘一个后仰转圈,用手中的裙带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卫云与其他几个舞娘得到暗示,随即围成一个圈,将领头的舞娘围住,恰好正对着柳成桓。 只见柳成桓喝了一杯酒,有些不耐烦地问道:“梁王怎么还不来?” 南宫裔懒懒地靠在座位上,慢悠悠地道:“你急什么?兴许让什么事情耽搁了。” 说罢,意味深长地看了南宫惠一眼。 南宫惠面色仍旧平静,不说话,只低着头喝茶。 卫云心思一动,暗自奇怪南宫梁为何一直不肯来长临城觐见南宫裔。难道……真的如周将军所推测的那样,南宫梁野心未泯,帮助南宫裔只是权宜之计? 刚想着,只听见一个声如洪钟的嗓音传来:“老臣来迟了,请皇上降罪!” 卫云循声看去,只见西梁王跨步流星而来。 南宫裔忙站直了身子,向南宫梁挥手示意道:“皇叔免礼!” 南宫梁叩首,沉声谢恩,退到留给自己的座位上去。 卫云将南宫裔与南宫梁的神态看得清晰:南宫裔对待西梁王,似格外不同。 当日南宫裔见到城阳王时,虽也与其亲戚相称,但称皇叔却比称国丈亲热;何况南宫裔让城阳王免礼时仍旧坐在座位中,见到城阳王时却已经站了起来。 宫中盛传梁妃娘娘因南宫梁而不再受宠,但此时看来,事实却并非如此。 卫云想着,偷偷向念红娇瞥了一眼,只见她脸色有些难看,娇声揶揄道:“梁王架子倒不小,让我们好等。” 南宫裔低头喝茶,并不去看念红娇,漆黑的双目看不清一丝神色。 西梁王却早已不满地瞪了念红娇一眼,然后向着南宫裔沉声答道:“回皇上,老臣今日晌午才到长临边境,就已经马不停蹄地赶来觐见皇上,哪里敢怠慢半分――” 西梁王忽然停顿了片刻,有些犹豫地抬头看着南宫裔。 南宫裔一抬手:“皇叔有话,但说无妨。” 西梁王忽然跪倒在地,沉声说道:“回皇上,臣日前在西北一路偶然碰到一具尸体,竟乃西北监军王栋;臣后来打听才得知,此事乃周子亚所为。周子亚因不服先皇撤其军牌,擅自调动西北军,谋杀朝廷命官,老臣今日撞破,诚不敢欺瞒皇上,特请求皇上治罪!” 卫云腰肢舞动间手指不禁跟着一抖,不禁抬眼去看俞泊玉。 只见俞泊玉端了茶杯,摇着头兀自吮吸氤氲气息,冲卫云摇了摇头。 卫云心中一紧,雁字回臂时,一曲已经作罢。 领头的舞娘向南宫裔福了礼,带着卫云一行退了下去。 卫云的步伐有意缓了一下,虽低着头,却用眼角的余光去看南宫裔。 只见他面色平静,身体向后一仰,出乎意料的缓声说道:“皇叔错怪周将军了。那个王栋,是朕杀死的。西北军也是朕命令周将军调动回京保卫皇城的。” 卫云心中一惊,只听南宫梁错愕惊问:“皇上?!” 南宫裔看了俞泊玉一眼,缓缓说道:“朕刚刚登基,内外平稳最为重要;现如今国库空虚,既然匈奴近来不曾来犯,便让周子亚回京述职了。” 俞泊玉不说话,低着头,似乎南宫裔说的任何话都与他毫无牵涉。 柳成桓有些气闷地喘了一口粗气,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南宫惠依旧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似乎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卫云此刻已完全退出了湖心亭,随着几位舞娘一字远去,心中不禁感慨:新皇登基,诸藩不服;一场真正的较量,才刚刚拉开序幕。 随着舞娘们回到方才的那间小阁,卫云换了衣服,打点了领头的舞娘,挑了一条寂静的小路回到“云水阁”,只见几个丫鬟正满眼焦急的守在自己门外向里张望。 菊仙急得跳脚:“娘娘!你究竟怎么了?!你开开门啊!” 竹青也不断叩门道:“娘娘,你没事吧?” 梅韵眸色深沉,半晌道:“娘娘,你再不开门,我们可要闯进来了。” 卫云心中一紧,难道……珠儿暴露了? “卫云姑娘!”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 卫云蓦然回眼,正对上一双温柔如水的眸子,惜倾立在身后,静静看着自己,一袭素花长摆裙在风中微微张开,嘴角微微上扬,一副从容自若的神情。 卫云心中一紧,有些慌张的看着惜倾。毕竟……她是南宫裔的人,见到自己乔装丫鬟的样子,少不得会盘问,若带出今日私自去湖心亭的事,只怕会牵累了俞泊玉。 卫云心中想着,面上却强作镇静:“怎么是你?” 惜倾静立在卫云面前,从容开口道:“我去想办法引开她们,你溜回房去。” 卫云闻言一惊,不由得瞪圆了眼睛,怔愣看着惜倾,说不出话来。 惜倾微微扬了扬嘴角,淡然问道:“怎么,不信?” 卫云略带警惕的问道:“为什么帮我?” 惜倾温和看着卫云,并不答话,俏皮眨了眨眼,径直往卫云的房间门口而去。 几个丫鬟见到惜倾,忙俯下身来行礼。 惜倾对几个丫鬟嘱咐了几句,丫鬟们便全部跟着她离开了卫云的房间。 卫云心中一动,忙借机冲进自己房间。 珠儿见到卫云,不禁喜道:“小姐!你可算回来了!” 卫云点了点头,忙脱下丫鬟的衣衫,穿上自己的衣服问道:“外面怎么回事?” 珠儿替卫云整理着衣衫,简练答道:“姐姐去了那么长时间,几个丫鬟来敲门,我一直都假意称睡不曾开门,几个丫鬟以为姐姐出了事,才一直在门口敲门的。” 卫云心中了然,理好了衣衫,也替珠儿理了理,推开门。 几个丫鬟见卫云跟珠儿出来,不由得一愣。 惜倾站在一旁淡然笑道:“就跟你们说了主子自有分寸,你们何必一惊一乍的。” 几个丫鬟神态各异,却也都低头“喏喏”答应。 卫云抬眼对上惜倾的目光,心中五味陈杂,她……为什么要帮自己? 惜倾俏皮冲卫云眨了眨眼睛,又跟几个丫鬟嘱咐了几句好生照看的话,仔细询问了珠儿吃穿用度上可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然后才翩然离开“云水阁”。 卫云心中略一思索,追了出去道:“你等一下!” 惜倾回头问道:“什么事?” 卫云略一踌躇,低声道:“刚才的事情……谢谢你。” 惜倾歪着脑袋看着卫云,双眼弯成两条好看的新月,略带打趣道:“现在谢我,你可谢得有些早了!我说帮你瞒着丫鬟们,可没说帮你瞒着皇上!你就不怕我泄密?” 卫云嘴角一抿,也打趣道:“你只管去说!我可不怕你!” 惜倾娇嗔瞪了卫云一眼:“以为我真不会?” 卫云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道:“你若真的会告密,方才也就不会帮我了。” 惜倾温和一笑,心中暗赞,是个聪明的姑娘。亭榭中间,南宫裔正北主位而坐,念红娇陪伴其左,底下东西两侧一字排开,三个位置分别坐着南宫惠、俞泊玉与柳成桓,最下面一个位置空着――西梁王并没有来。 南宫裔此刻正举杯道:“今日请诸位前来,也算送行;圣祖爷仙逝,我们兄弟四个才得以长临相聚,如今诸位就得重新回到封地,朕着实于心难忍。” 柳成桓忙拱手道:“皇兄切勿伤感,我等虽身在四野,但心系皇兄,无论何时何地,只要皇兄一声吩咐,我等必当为皇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俞泊玉也跟着附和道:“皇上放心,我等必为皇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南宫裔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南宫惠一眼,悠悠道:“尔等忠心,朕自然明白。” 卫云偷偷地去看南惠王,只见他一脸平静,一如既往的沉闷。 此时,领头的舞娘一个后仰转圈,用手中的裙带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卫云与其他几个舞娘得到暗示,随即围成一个圈,将领头的舞娘围住,恰好正对着柳成桓。 只见柳成桓喝了一杯酒,有些不耐烦地问道:“梁王怎么还不来?” 南宫裔懒懒地靠在座位上,慢悠悠地道:“你急什么?兴许让什么事情耽搁了。” 说罢,意味深长地看了南宫惠一眼。 南宫惠面色仍旧平静,不说话,只低着头喝茶。 卫云心思一动,暗自奇怪南宫梁为何一直不肯来长临城觐见南宫裔。难道……真的如周将军所推测的那样,南宫梁野心未泯,帮助南宫裔只是权宜之计? 刚想着,只听见一个声如洪钟的嗓音传来:“老臣来迟了,请皇上降罪!” 卫云循声看去,只见西梁王跨步流星而来。 南宫裔忙站直了身子,向南宫梁挥手示意道:“皇叔免礼!” 南宫梁叩首,沉声谢恩,退到留给自己的座位上去。 卫云将南宫裔与南宫梁的神态看得清晰:南宫裔对待西梁王,似格外不同。 当日南宫裔见到城阳王时,虽也与其亲戚相称,但称皇叔却比称国丈亲热;何况南宫裔让城阳王免礼时仍旧坐在座位中,见到城阳王时却已经站了起来。 宫中盛传梁妃娘娘因南宫梁而不再受宠,但此时看来,事实却并非如此。 卫云想着,偷偷向念红娇瞥了一眼,只见她脸色有些难看,娇声揶揄道:“梁王架子倒不小,让我们好等。” 南宫裔低头喝茶,并不去看念红娇,漆黑的双目看不清一丝神色。 西梁王却早已不满地瞪了念红娇一眼,然后向着南宫裔沉声答道:“回皇上,老臣今日晌午才到长临边境,就已经马不停蹄地赶来觐见皇上,哪里敢怠慢半分――” 西梁王忽然停顿了片刻,有些犹豫地抬头看着南宫裔。 南宫裔一抬手:“皇叔有话,但说无妨。” 西梁王忽然跪倒在地,沉声说道:“回皇上,臣日前在西北一路偶然碰到一具尸体,竟乃西北监军王栋;臣后来打听才得知,此事乃周子亚所为。周子亚因不服先皇撤其军牌,擅自调动西北军,谋杀朝廷命官,老臣今日撞破,诚不敢欺瞒皇上,特请求皇上治罪!” 卫云腰肢舞动间手指不禁跟着一抖,不禁抬眼去看俞泊玉。 只见俞泊玉端了茶杯,摇着头兀自吮吸氤氲气息,冲卫云摇了摇头。 卫云心中一紧,雁字回臂时,一曲已经作罢。 领头的舞娘向南宫裔福了礼,带着卫云一行退了下去。 卫云的步伐有意缓了一下,虽低着头,却用眼角的余光去看南宫裔。 只见他面色平静,身体向后一仰,出乎意料的缓声说道:“皇叔错怪周将军了。那个王栋,是朕杀死的。西北军也是朕命令周将军调动回京保卫皇城的。” 卫云心中一惊,只听南宫梁错愕惊问:“皇上?!” 南宫裔看了俞泊玉一眼,缓缓说道:“朕刚刚登基,内外平稳最为重要;现如今国库空虚,既然匈奴近来不曾来犯,便让周子亚回京述职了。” 俞泊玉不说话,低着头,似乎南宫裔说的任何话都与他毫无牵涉。 柳成桓有些气闷地喘了一口粗气,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南宫惠依旧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似乎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卫云此刻已完全退出了湖心亭,随着几位舞娘一字远去,心中不禁感慨:新皇登基,诸藩不服;一场真正的较量,才刚刚拉开序幕。 随着舞娘们回到方才的那间小阁,卫云换了衣服,打点了领头的舞娘,挑了一条寂静的小路回到“云水阁”,只见几个丫鬟正满眼焦急的守在自己门外向里张望。 菊仙急得跳脚:“娘娘!你究竟怎么了?!你开开门啊!” 竹青也不断叩门道:“娘娘,你没事吧?” 梅韵眸色深沉,半晌道:“娘娘,你再不开门,我们可要闯进来了。” 卫云心中一紧,难道……珠儿暴露了? “卫云姑娘!”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 卫云蓦然回眼,正对上一双温柔如水的眸子,惜倾立在身后,静静看着自己,一袭素花长摆裙在风中微微张开,嘴角微微上扬,一副从容自若的神情。 卫云心中一紧,有些慌张的看着惜倾。毕竟……她是南宫裔的人,见到自己乔装丫鬟的样子,少不得会盘问,若带出今日私自去湖心亭的事,只怕会牵累了俞泊玉。 卫云心中想着,面上却强作镇静:“怎么是你?” 惜倾静立在卫云面前,从容开口道:“我去想办法引开她们,你溜回房去。” 卫云闻言一惊,不由得瞪圆了眼睛,怔愣看着惜倾,说不出话来。 惜倾微微扬了扬嘴角,淡然问道:“怎么,不信?” 卫云略带警惕的问道:“为什么帮我?” 惜倾温和看着卫云,并不答话,俏皮眨了眨眼,径直往卫云的房间门口而去。 几个丫鬟见到惜倾,忙俯下身来行礼。 惜倾对几个丫鬟嘱咐了几句,丫鬟们便全部跟着她离开了卫云的房间。 卫云心中一动,忙借机冲进自己房间。 珠儿见到卫云,不禁喜道:“小姐!你可算回来了!” 卫云点了点头,忙脱下丫鬟的衣衫,穿上自己的衣服问道:“外面怎么回事?” 珠儿替卫云整理着衣衫,简练答道:“姐姐去了那么长时间,几个丫鬟来敲门,我一直都假意称睡不曾开门,几个丫鬟以为姐姐出了事,才一直在门口敲门的。” 卫云心中了然,理好了衣衫,也替珠儿理了理,推开门。 几个丫鬟见卫云跟珠儿出来,不由得一愣。 惜倾站在一旁淡然笑道:“就跟你们说了主子自有分寸,你们何必一惊一乍的。” 几个丫鬟神态各异,却也都低头“喏喏”答应。 卫云抬眼对上惜倾的目光,心中五味陈杂,她……为什么要帮自己? 惜倾俏皮冲卫云眨了眨眼睛,又跟几个丫鬟嘱咐了几句好生照看的话,仔细询问了珠儿吃穿用度上可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然后才翩然离开“云水阁”。 卫云心中略一思索,追了出去道:“你等一下!” 惜倾回头问道:“什么事?” 卫云略一踌躇,低声道:“刚才的事情……谢谢你。” 惜倾歪着脑袋看着卫云,双眼弯成两条好看的新月,略带打趣道:“现在谢我,你可谢得有些早了!我说帮你瞒着丫鬟们,可没说帮你瞒着皇上!你就不怕我泄密?” 卫云嘴角一抿,也打趣道:“你只管去说!我可不怕你!” 惜倾娇嗔瞪了卫云一眼:“以为我真不会?” 卫云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道:“你若真的会告密,方才也就不会帮我了。” 惜倾温和一笑,心中暗赞,是个聪明的姑娘。 第06章 怯雨羞云情 七月廿九,小雨。 南宫裔登基诸事完毕,诸位藩王轮番觐见新皇,也都回到了各自的封地。 几日来,朝中官员调动频繁,南宫裔为巩固根基,加紧排兵布阵。 周子亚被削去镇西将军职后,调回长临任右中尉,与梁风并驾齐驱统领长临护卫军;念红娇的母胞哥哥念去仁调任西北驻守,接替了周子亚在西北的全部兵力。 为了让念去仁顺利接手西北,皇上让陈武留在了西北协助,并让镇北将军慕成风的小儿子慕云容率十万精兵在西北监军,以防西北将士不听指挥;周子亚在长临任职时,京军里原本就有周将军的旧部,皇上为削弱其影响,将原本淮南的士兵混编在了其中。 几番下来,周家的兵马让念家分割了不少,影响已经削弱了一半。 三个月来,卫云一直待在“云水阁”中不曾外出;南宫裔除去卫云初到宫中那日到宫中来了一回以外,也不曾再来。宫中的妃嫔们只把卫云当作皇上抓来的人质,不屑也忌讳与她来往;除去惜倾经常来看望自己以外:“云水阁”已有三个月没人来访。 所以,当祯妃娘娘来时,卫云着实吓了一跳。 祯妃原是大盛朝三大守疆将军之一――镇北将军慕成风将军的千金,新调任西北监军的慕云容将军的姐姐,名叫慕云祯,也是旧时王府的侧王妃,在南宫裔身边已有一年;进了皇宫以后,慕云祯就径直晋升为祯妃,与梁如玉地位相当,只位居皇后念红娇下。 卫云见她来,忙福礼道:“卫云不知祯妃娘娘驾到,还望娘娘恕罪。” 慕云祯见卫云行礼,立刻俯身挽住她道:“妹妹何必如此拘礼,倒显得生分了。” 卫云因此只福了一半就已起身,抬眼去看慕云祯,只见她一身苏绣白莲的流云长裙,周身透着一股出淤泥而不染的清高气质。细看时,眉如远山黛,眼如水波碧,唇如云轻柔,带着七分清泊,三分从容,静静地舒展开来,有些无尽的韵味。 卫云略一愣神,忙让珠儿替慕云桢奉了茶,引着她到自己房中落座。 慕云祯寒暄几句,问道:“妹妹在此‘云水阁’可住得习惯?” 卫云点了点头道:“虽然地方偏些,倒也清幽。” 慕云祯淡然一笑,自怀中取出一盒冰雪脂道:“妹妹初来宫中,与旧时王府中的姐妹们也不甚熟悉,平日里忧愁烦恼无处诉说,便可经常到‘祯玉轩’来找姐姐。姐姐没有别的东西给妹妹作见面礼,但此冰雪脂,可以活血化瘀,治疗创伤,是燕北的特产。” 慕云祯说着,特意将“燕北”两个字压重了几分。 卫云闻言心中“咯噔”一动,已经明白:俞泊玉怕自己在深宫中孤苦伶仃无依无靠,所以找了亲信来照顾自己,好在他离开长临后有所依靠。 眼前的慕云祯小姐,便因是受了他的嘱托特意前来的了。 卫云想着,心中越加觉得有些不是滋味:俞泊玉此前屡屡出手帮助自己,现在离开长临仍旧记挂着自己的安危,而自己却无以为报,着实愧对于他。 慕云祯见卫云垂眸不语,微微一笑将那冰雪脂塞在她手中。 卫云却之不恭,送了她一对龙须虾镯当作还礼,并答应隔日就去她的“祯玉轩”拜访。 此时,詹事府的一个小公公忽然进来,传话说皇上晚上过来,让卫云准备侍寝。 卫云闻言忽的一愣,脑子空白了好长时间都未反应过来。 慕云祯在旁推了卫云一把道:“还不谢恩!” 卫云这才反应过来,忙向那小公公福礼谢了恩。 慕云祯冲着卫云莞尔一笑,与那小公公嘱咐了几句,随着他一同离开。 卫云看着他们离开,眉头却锁成了一个十字,愁苦晚上究竟该怎么应付南宫裔――三个月守孝期已满,他便来提侍寝册封的事情了,可说句实话,自己根本一点都不想侍寝。 该日亥时三刻,南宫裔来到“云水阁”。 卫云领着宫中丫鬟等在门口,见南宫裔来,忙向他跪拜行礼。 南宫裔今晚穿了一身镶有紫色丁香图案的黄色九龙锦袍,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髻,松松地束在头顶的皇冠中,显得洒脱随意,身上还带着几丝微微的醉意。 卫云抬眼对上南宫裔的目光,不知怎的,心中忽然有了一丝慌乱,想到侍寝二字又不禁多了几分焦躁,今晚……也不知究竟该怎样才能躲过侍寝的劫难。 南宫裔低头看着卫云,眼底忽然抹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伸手拉住卫云,命丫鬟侍卫们在门口守着,然后径直带着卫云,到了她的厢房,随手锁上了房门。 卫云紧贴着房门静立,满眼戒备地抬眼看着南宫裔,竭尽所能与他保持着距离。 南宫裔嘴角勾上一丝笑意,退后几步,到房中正北的主位坐下,身体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盯着卫云懒懒问道:“今晚,你就打算一直立在那里么?” 卫云向后缩了缩身体,不由自主的低下头去,暗想自己与南宫裔就在一间房中,一直僵持着倒也不是办法,随即心思一动,向前移了几步,素手拎起案几上的紫砂壶,倒了一小杯清茶,端给南宫裔道:“皇上晚上喝了酒,先喝杯清茶解解酒吧。” 南宫裔徐徐抬眼,看着卫云满带防备的神情动作,心中忽然生出一丝戏谑之情,身体向前一倾,伸手去接那一杯清茶,手却毫不掩饰地握住了卫云的手。 卫云心中一个哆嗦,本能的想抽开手,但转念一想,却任由南宫裔握着。 南宫裔看着卫云的动作表情,眼角浮上一丝满意的神情,她,倒是个识趣的。 南宫裔满意地松开手,接过卫云手中的清茶,喝了一口,放在旁边的桌上赞道:“三月的西湖龙井,加上六月乌州梅雨季节的晨露,不错。” 卫云低着头,站在那里不说话,心想他倒有些品位:只尝了一口,就已经把一味“西湖梅雨”的茶艺尝了出来;恍惚间想到周子亚,他……从来不喝茶的。 “过来!” 南宫裔忽然冲着卫云命令一声,酒醉微醺,语气带着几分霸道。 卫云心里紧张,却也听话地靠了过去。 南宫裔直直地看着卫云,嘴角一勾,忽然一把揽住卫云的腰,将她拉到怀中,靠在她耳边低声问道:“说罢,你究竟想要什么名分?今晚侍寝以后,先给你封个婕妤如何?” 第07章 无意承恩泽 卫云贴着南宫裔温热的身体,一阵幽幽的丁香气息传来,顷刻间让她镇静了许多;尽量控制着紧张的心情,温顺窝在南宫裔怀里,低声答道:“回皇上的话,奴婢不想――” 话音未落,却被南宫裔伸手捂住了嘴。 卫云惊得抬眼,只见南宫裔有些恼怒地看着自己问:“此前看你心思也够伶俐,倒不知你竟会如此愚蠢。你以为到了宫中,真的能再出宫去?!” 卫云略一怔愣,瞪眼看着南宫裔,一时间竟不知该拿什么话来应。 若南宫裔一日在位,自己就不可能出宫去;而自己一心想出宫,不就等于盼着南宫裔有朝一日会皇位不保……卫云不禁打了个哆嗦,也难怪他会生气。 南宫裔看着卫云的表情,心中的怒意又平息了下去,幽黑的眼睛重新恢复了平静,随即弯下身,一手勾住卫云的脑袋,两片薄唇已经对着卫云的唇覆盖了下去。 眼看着一张俊脸越来越近,近一点,再近一点…… 卫云心中想躲,理智却告诉自己绝不能躲;心里挣扎着,看着那一张俊脸靠近,只好紧张地闭上眼睛,感到那一股温热的气息靠近再靠近,丁香幽幽越来越浓。 忽然感到一阵冰凉,南宫裔的唇已经贴了上来。 卫云一个哆嗦,在双唇触碰的瞬间,情感再也控制不住理智的猛地推开南宫裔,弹簧一样从他怀中跳了出来,紧贴着墙角,满眼戒备的看着南宫裔。 南宫裔眼里乌云密布,死死地盯着卫云,一字一顿道:“过来!” 卫云两手捏着衣角,一双眼睛也不甘示弱地直视南宫裔,赌气地缩在一角。 南宫裔见卫云倔强如此,气恨地一拍桌,强行把她拉到怀中。 卫云条件反射似的推挡着在南宫裔,在他怀里拼命挣扎:“你放开我!” 南宫裔将卫云箍死在怀中,霸道的吐出两个字:“不放!” 卫云拼命挣扎着,在南宫裔的禁锢中发出低沉而愤怒的叫声:“南宫裔!你松开我!堂堂一国主君,作出如此强人所难之事!传出去像什么话!” 南宫裔一把将卫云甩在床上,身体已经压了上去,一字一顿冷声回应:“如果堂堂一国主君,却将自己身旁的女人都征服不了,传出去才不像话!” 话音落毕,一双手已经粗暴的撕扯着卫云的衣衫。 卫云身上覆着南宫裔沉重的身体,看着他的手粗暴地划向自己的衣扣,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本能地反抗挣扎,抬腿就向南宫裔的小腹踢了过去。 南宫裔被踢中要害,痛得直叫,一双眼睛通红,死死地瞪着卫云看。 卫云惊得跳出他怀中,才觉得闯了祸,吓得忙跪在地上磕头。 南宫裔粗喘了一口气,一双眼睛幽暗,死死地盯着卫云片刻,愤恨道:“很好!” 话音落毕,忽然一拂袖,独自愤懑离去了。 卫云身体一虚,瘫在地上,紧张地望着南宫裔的背影愤懑而去,额头上早已沁出了一层密密的冷汗,此番将他惹怒,自己的一条小命也不知保不保得了。 此时,只见门外的丫鬟们全部涌了进来,七嘴八舌地问卫云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卫云脸一红,谎称说自己身体不适,不能侍寝了。 丫鬟们一个个目瞪口呆,面面相觑,似乎从未见过这样侍寝的场景。 传出去,又成了一桩宫中的奇闻异事。 “娘娘!” 菊仙最藏不住话,心中的担忧早已焦急说出来:“娘娘今晚可犯了忌讳了!只怕自此以后,娘娘就会被皇上彻底冷落了……那日后,娘娘该怎么在宫中生存下去?” 卫云无奈扯了扯嘴角:“我倒希望如此。” 竹青有些担忧的看了卫云一眼,顾虑后不禁提醒:“那周将军呢?皇上原本心中对周家就有所忌惮,娘娘这样做,不是害了自己母家么?” 卫云心中一凛:“皇上怎会如此卑鄙行事?” 竹青微微一愣,话音已被兰香打断道:“时间不早了,侍奉娘娘睡下吧。” 其他几个丫鬟闻言,也都不再多言,侍奉卫云睡下。 第二日,念红娇一早就出现在了“云水阁”中。 相比于上回初见面时的意外,卫云此番已经镇静许多――念红娇性格善妒,在自己侍寝后的早晨出现在“云水阁”,原本也应在情理之中的事情。 卫云让丫鬟们替念红娇奉了茶,请她在主位上坐下,自己立在一旁仔细侍奉。 念红娇懒懒看了卫云一眼,慢悠悠地问:“听说你昨晚扫了皇上的兴?” 卫云心中一动,忙跪倒在地道:“奴婢惶恐!” 念红娇冷哼一声,不屑地看了卫云一眼道:“算我没有看错你。” 卫云低着头,垂眸不语,恭顺的跪在念红娇眼前。 念红娇满眼轻蔑的看着卫云,如此怯懦的性格,如此卑微的出身,皇上到底看上她哪一点了?就凭她那张脸蛋?所以才会把淑妃娘娘的玉佩给她?! 念红娇心中想着,越加觉得有几分愤愤不平;可怎奈卫云乖巧恭顺,也极为听话,自己偏偏挑不出毛病来惩罚她,不禁冷哼一声,摇曳着身体,愤然拂袖离去。 卫云望着念红娇的背影,不禁长吁一口气,心里紧绷的弦总算松了一截,昨晚一直因扫了南宫裔的兴而惶恐不已,倒忘记有这样一位主儿,也算因祸得福。 “娘娘!” 珠儿见念红娇离去,附在卫云耳畔道:“桢妃娘娘那里,你答应了今日去拜访的。珠儿已经替娘娘准备了些赠礼,要不要现在去桢妃娘娘那里看看?” 卫云闻言恍然:“险些把这件事情给忘记了,现在就去。” 慕云祯的“祯玉轩”在皇宫的最东北,与卫云的“云水阁”恰好南北相隔,也十分的清静幽闭。三面抱厦环着当中一个院落,花草皆偏浅色,十分低调。 只是卫云才到门口,就听得一阵不应景的高声斥责:“你究竟怎么侍奉皇上的!前日皇上离开你,立刻就染了风寒,你个贱蹄子如此晦气,伤了皇上的龙体,该当何罪!” 卫云愣了一下,那个……不正是念红娇的声音么? 第08章 妒恨两相恶 珠儿在卫云身旁一个哆嗦,压低声音道:“那位皇后娘娘,也过于跋扈了吧?祯妃娘娘好歹也是慕成风将军的千金,北疆可全部指望着慕将军呢。连皇上都对祯妃相敬如宾,皇后娘娘她斥责竟然比斥责奴婢还狠几分,性格又善妒,只怕早晚会栽跟头。” 卫云心中一凛,瞪了珠儿一眼,低声警告:“在宫中别乱说话!” 珠儿吐了吐舌头,再不出声。 卫云向院中张望了一番,悄然进到“祯玉轩”正厅前面的小院落,只见慕云祯的丫头环儿正立在院中,手中捏着一枝月桂满院踌躇,却始终不敢进去。 卫云靠近环儿,悄声问道:“环儿姑娘,里面可出了什么事情?” 环儿一惊,忙拦住卫云道:“娘娘你来得可真不巧;皇后娘娘刚刚来,恰巧碰上梁妃娘娘正在里面,几句话不和争吵开来,连累着我家小主也跟着遭罪。” 珠儿不禁凛然:“原来,是梁妃娘娘。” 环儿微微叹息了一声道:“梁妃娘娘与皇后娘娘素来不和,而我家小主与梁妃娘娘在淮南王府时交情本就不错,以至于现在两位娘娘中间左右为难……” 卫云闻言,向着正厅的方向望了一眼。 隔着半掩的房门,卫云隐隐看到梁如玉跪在地上,慕云祯也跪在地上求情:“皇后娘娘息怒,梁姐姐并非有意冒犯娘娘,云桢替梁姐姐向娘娘赔罪!” “哼!想让本宫原谅你也可以。” 念红娇的声音从房中悠悠然飘了出来:“让梁如玉到外面跪上两个时辰,仔细反省反省她总以下犯上的罪责,才能显示出知错悔过的诚意来!” “啊!” “皇后娘娘存心让梁妃难堪呢!” “梁妃娘娘在皇上身旁待了那么多年,陪着皇上披荆斩棘,淮南的疆土多半都是她帮忙开拓的,原来淮南王府的人谁不敬重梁妃娘娘几分?!何曾受过此等侮辱?” 听到念红娇的话:“祯玉轩”院落中围着三三两两的奴婢奴才们,一个个都伸长了脑袋屋里看,顺带小声议论着皇后娘娘和梁妃娘娘的纷争。 卫云此刻也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想着梁如玉无论如何也是皇上身旁的老人儿,何况辈分上也算念红娇的姑姑;就算隔着妻妾一层的尊卑,却也不该如此张扬的。 “皇后娘娘手下留情!” 屋内慕云祯不禁开口求情:“皇后娘娘恕罪!玉姐姐侍奉皇上不周。虽然有罪,但罪不至此;如今正值酷暑,如玉姐姐果真跪了,会出人命的呀!” “放肆!” 念红娇厉声一喝:“你一个小小的妃子,本宫治理六宫,也轮得到你说话?!” “桢妃娘娘也被牵累了……” “桢妃娘娘素来恭顺谦和,低调自抑,竟也躲不过如此斥责……” “那位皇后娘娘……实在有些……” 围观的丫鬟们三三两两议论着,欲言又止中,隐含着对念红娇的不满。 卫云不禁打了一个哆嗦,暗自感慨念红娇实在过于骄横。 “祯妹妹不必劝她!” 房中忽然传来一个干练冷清的声音。 卫云循声看去,只见梁如玉“腾”然站直身体,一袭青衫干练,背影坚强,带着满身的傲气与刚劲,一字一顿道:“我本无罪,也不须向她赔罪。” “哐啷!!” 伴着一阵茶碗摔碎的声音,念红娇怒声骂道:“你个贱蹄子!别以为皇上待见你,就忘记了自己的出身有多粗鄙!也就梁王那个有勇无谋的粗胚,才会养出你这样的货色!但凡在我念家,你这样的出身可是连外门都进不去的!” “皇后娘娘!” 梁如玉气得背影抖动几下,因念红娇的一番话,声音也跟着颤抖道:“皇后娘娘统领六宫,斥责如玉本无可厚非,但何必把哥哥也带进来?皇后娘娘别忘记了,哥哥与皇后娘娘无论如何也有舅甥之情,娘娘身份尊贵,竟然连长幼也不顾了么?!” “放肆!”念红娇拍案厉声喝道:“你个蹄子!竟然借着西梁王的名号,来与本宫攀比长幼尊卑来了?!按照你的意思,本宫也该尊称你一声姑姑?!” 梁如玉脸色阴沉,冷声答道:“皇后娘娘自己心知肚明,何须如玉多言!” “啪!” 伴着院落中丫鬟们惊讶的叫声,念红娇狠狠甩了梁如玉一个耳光,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总有一日,我要让你知道,究竟谁才是六宫之中真正的主人!” 卫云心中一凛,只见念红娇拂袖出门,忙拉着珠儿躲到侧面一间抱厦的梁柱后面。 念红娇面容带怒,娇息喘喘,被一群宫婢宦官拥着,声势浩荡的离开了“桢玉轩”,只留下一袭艳丽如血的罗裙背影,和身上浓烈如酒的香气。 房间里面,梁如玉正死死地盯着念红娇的背影看,一脸愤恨。 卫云站在门口,一时不知该去该留;想了片刻,终究还是带着珠儿悄悄溜掉了。 自“桢玉轩”出来,卫云心中已打下主意,离南宫裔远一些为妙。 后宫之中除去皇后,地位最高的就只有祯妃与梁妃两位,却也遭到她那样的折辱;而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待诏,往上还有良人、充依、美人、容华、婕妤、昭仪六个嫔位,索性自己还未对念红娇构成什么威胁,否则不知该遭到何等折辱。 “啊哟!” 伴着一个稚嫩的声音喊着“痛死我了”,卫云与一个小东西撞了个满怀,身体猛地向后一仰,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也摔得浑身疼痛。 卫云皱了皱眉,揉了揉胳膊,让珠儿搀着站起身来,低头去看撞倒自己的那个小东西。 只见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正抱着一只猫,睁圆了眼睛看着自己。 卫云仔细打量着他,眉眼间似有几分与王铭相像,却多了几分与生俱来的傲气;小小年纪却似有几分不该这个年纪有的自信,心中已不由得猜出了几分。 因此向他福了福礼道:“奴婢见过瑾王爷。” 南宫瑾眨了眨眼睛,也不惊奇卫云会知道自己的身份――自己自幼生活在宫中,每个宫婢都知道自己的身份,只是眼前的这个宫婢,却看着眼生得很。 “啊哟!我的小祖宗!” 一个阴柔的声音焦急传来:“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啊!可让奴才好找!如果让皇上知道了你不读书跑出来玩,非得怪罪奴才不可!” 卫云循声看去,只见一个四十岁上下的老官宦气喘吁吁地跑来,心中微微一惊:他看着眼熟,不正是凤凰台花魁竞价会那日,传令急召周将军进宫的那位公公? 依照宫中惯例,先帝身旁的宦官,在先帝驾崩时多要跟着殉葬的;就算不殉葬的,多半也要被遣返回乡,由新帝身旁的亲信代替――但眼前的这位公公,非但不曾殉葬,仍旧能留在宫中,可见南宫裔对他信任有加,但他似乎与周家也极其亲密? 第09章 童言口无拦 此时,那宦官看到了卫云,略一怔愣,立刻行礼道:“奴才见过娘娘。” 卫云心中一动,沉着向他应道:“公公多礼了。” 宦官抬眼打量着卫云,那张极其相似的面容,恍惚让他想到了自己熟悉的她,心中感慨一番,神情间也亲近了许多,温言对卫云道:“奴才郭子怀,在御前侍奉,今后与娘娘碰面的机会只怕会多着呢?娘娘若有事相求,咱家必鼎力相助!” 卫云心中恍然,随即点了点头。 郭子怀,宫中内侍总管,先帝身旁的红人,如今也极为南宫裔器重。 卫云向郭子怀福道:“今后在宫中,需公公多指点着些。” 郭子怀见卫云行礼,忙吓得作揖推却道:“娘娘千万别如此行礼,可折煞了奴才!” “啊呀!你们烦不烦!” 南宫瑾不耐烦的打断卫云和郭子怀,咿咿呀呀的叫道:“这个向那个福礼,那个向这个福礼,谢来谢去的,一个个都说折煞,到底想说什么呀?” 珠儿“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在听完南宫瑾的话以后,忍俊不禁的看着他。 卫云看到南宫瑾如此童言无忌,也不由得笑了起来。 南宫瑾歪着脑袋看了看珠儿,又睁圆了眼睛看着卫云,不解问道:“我方才说错了什么话呀?还是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你们为什么都笑话我呢?” 此言一出,惹得郭子怀也忍不住笑道:“小王爷素来调皮,且自幼生活在宫中,待习惯后也不怕生,若说出得罪娘娘的话来,娘娘千万别放在心中。” 卫云笑着摇手道:“小王爷性情率真,卫云倒十分欣赏的,怎么会怪罪呢?” 郭子怀赞赏的点了点头,蹲下身来与南宫瑾平视,连哄带劝地诱道:“王爷跟咱家回去吧。皇上本来命令王爷在房中背书的,若回来见王爷跑出去玩了,不知该怎么怒呢。” 卫云不由得去看南宫瑾,只见他撅着嘴巴,皱着眉心嘟囔道:“皇兄给我的那些书有什么意思!《论语》《孟子》尽讲些之乎者也的,读着就没劲儿!” 此言一出,郭子怀吓得忙捂住南宫瑾的嘴,不由得低声警告道:“小祖宗!这种话以后千万不能再乱说!皇上挑的书,哪里有不好的!” 只见南宫瑾睁圆了眼睛看着郭子怀,似仍旧有些不明白,但也不再乱说话。 卫云不由得感慨:小小年纪身在宫中,真正可惜了。 几日前先帝出殡时,王贵妃主动跟着殉葬;南宫裔见南宫瑾小小年纪就没了母亲,再想到自己也少年丧母,不由得动了几分恻隐之心,才将南宫瑾留在宫中。 王家见皇恩浩荡,不由得感激涕零,越加在朝堂之事尽心竭力,王丞相也明里暗里的动用朝中势力,将裔王府的旧部在长临城安插了一多半。 卫云冷眼旁观着王家一步步的举措,暗自觉得王家比周家聪明,以退为进,识时务者为俊杰,却只可惜了瑾王爷幼年丧母――想来王贵妃也够心狠。 正想着,只见郭子怀向自己福了礼,已经拉着南宫瑾的手道:“小王爷调皮,娘娘千万别见怪。奴才现下带着王爷回御书房去,娘娘聪慧,千万别说漏嘴了。” 卫云莞尔一笑道:“公公放心,我只当没看见。” 郭子怀满意一笑,带着南宫瑾福礼离去。 珠儿看着南宫瑾的背影,不禁笑道:“这个小王爷,倒有趣的很!” 卫云看着南宫瑾的背影,不禁想到自己家破人亡那年,也与南宫瑾一般的年纪,随即心生相惜之情,叹声感慨道:“五岁的孩子,自然有趣。等再有十年,怕说不准了。” 珠儿一愣,也不由得感慨道:“身在帝王家,可惜了!” 晌午时分,卫云与珠儿回到“云水阁”。 幽静的院落中,一个人影正背负着手立在丁香树下,一袭熟悉的紫色锦袍上,丁香花深深浅浅的肆意盛开,潋滟华贵,却并不显张扬,像极了初见那日。 卫云不曾想会见到南宫裔,有些惊讶道:“皇上……?” 南宫裔听到卫云的声音,缓缓回身,幽深的双眸抹开一丝不浓不浅的笑意,在丁香树影下显出几丝邪魅,嘴角一勾,缓声问道:“怎么?不愿意我来?” 卫云心中一凛,原本以为昨晚的事情他会怀恨在心,却不想,他今日却会不动声色的再来“云水阁”,那神情,仿佛昨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倒显得自己小气了。 卫云双眸低垂,沉静答道:“奴婢不敢,皇上里面请。” 南宫裔低头看着卫云,那双如水的眼睛低垂不看自己,依旧是一副沉静的表情,仿佛谁也无法进入她的内心似得,随即微微叹息了一声,昨晚,是自己做得急躁了。 南宫裔缓慢抬眼,背着双手,信步来到卫云的房间。 卫云略一思索,跟了进去,吩咐几个丫鬟上了瓜果点心,亲自替南宫裔奉了茶。 南宫裔在房中转了一圈,信手在书架上取下了一本《战国策》,随即在一张紫檀木雕花椅中坐了下来,斜倚着座椅扶手,开始悠闲翻书。 卫云立在一旁侍奉,心里打鼓,也不知他打得什么算盘。 约过了一个时辰,南宫裔依旧在喝茶看书;卫云站在一旁侍奉,觉得身体酸痛,膝盖疼得厉害,脚背已经全麻,仿佛在下一刻自己就会晕倒似的。 南宫裔却一副悠闲自得的神态,仿佛根本忘记了卫云一直站着的事情。 卫云盯着南宫裔,心里直恨,该死的……他有意惩罚自己。 又过了一个时辰,南宫裔终于将一本《战国策》翻完,才缓缓抬头,看到卫云依旧站在身旁,略一吃惊,缓声问道:“怎么还在站?你很爱站着么?” 卫云闻言一恼,心里憋闷,自知南宫裔有意作弄自己,却装作一副无辜的表情,不禁闷声抱怨道:“皇上好生有趣。奴婢哪里爱站?可皇上不让奴婢坐,奴婢怎么敢坐?” 南宫裔嘴角一勾,戏谑反问:“你有那么听话?” 卫云脸颊一烧,自知南宫裔意指昨晚的事情,心中越加觉得恼怒,动身想离开,却怎奈身体站了太长时间已经全麻,一动双腿就痛得厉害,双脚一抖,险些栽倒在地的瞬间,只觉得眼前一片紫光潋滟,身体稳稳地被一双手拖住,幽幽的丁香味道扑面而来。 南宫裔有些担忧的斥责道:“看你!急什么!又不会吃了你!” 卫云略一尴尬,抬眼去看南宫裔,恰巧对上那双幽黑的眼睛,正带着魅惑与嘲弄的看着自己,心中不禁有些慌乱,忙低下头去,躲开他那蛊惑的目光,耳朵根却已发热。 南宫裔察觉到卫云的慌乱,嘴角不禁微微一扬,却再没有暧昧的举动,相反微微松手抽身,回到了自己原来的座位上道:“来吧!陪我下盘棋。” 卫云身体一晃,因不曾想到南宫裔忽然抽身,险些再度摔倒在地,待站稳后,不禁有些愤恨的看着南宫裔,别着颈赌气道:“我不会!” 南宫裔微微一愣,但随即归于平静,淡淡地道:“没关系,我教你。” 卫云有些错愕的看着他:“你……说什么?” 第10章 妙物传心意 南宫裔眉毛一扬:“怎么?怕我教不了你?” 卫云闻言一愣,随即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一如既往的霸道,却偏偏霸道的让人无可奈何,他怎么就不想想,其实自己根本就不是不会?其实根本就是不想和他下棋? 此时,南宫裔已经从书架上取下来棋盘棋子,侧身问道:“怎么?怕学不会?” 卫云闻言一恼,有些闷闷的坐到南宫裔对面,这人,又是故意的吧? 南宫裔低着头,假装没有注意到卫云的表情,信手拈了几颗棋,在棋盘上错落摆开,向卫云简略演示了一番规则,随即在开局前,给她让了五步棋。 卫云将棋盘一推,赌气道:“早晚都会输,皇上也不用让着我。” 南宫裔眉毛一挑,随即道:“那好,你先下。” 卫云有些恼怒的心想,自己既然说了不会,那就索性依照不会的来下棋,随即索性信手拈了一颗黑子,当着棋盘正中“天元”的位置下了一颗。 南宫裔张了张嘴,有些错愕地看着卫云,随即已经明白了卫云的心思,嘴角不自觉的抹上一丝笑意,索性将计就计,并驾齐驱地在黑棋正东落下一颗白棋。 只那一颗棋,卫云就觉得南宫裔不同寻常。自己胡来,他竟也能陪着自己胡来。 卫云眼珠一转,计上心来,随手在紧贴南宫裔着棋的正北位落下一颗。 他既然陪着自己胡来,那么自己索性也就陪着他疯到底! 南宫裔心中微微一凛,好厉害的丫头,开局两步棋,均不依照常理来出,且招招带着明显的杀气,也不知心里积攒了多少对自己的怨恨,才会如此布局。 南宫裔想着,随即勾了勾嘴角,依着卫云的棋,并驾齐驱,在正东再下一颗。 卫云见南宫裔依着自己胡来,心中越加恼怒,索性赌气,向正南位打吃。 南宫裔忍俊不禁,却也不点破卫云的心思,索性依着卫云的布局,着了一步防棋,此后无论卫云着棋如何毫无章法,杀气百出,都只防不击,一直依着她胡来。 一时间,满盘黑白错落,招招不依常理,也看不出一点章法;但卫云与南宫裔都是高手中的高手,落棋看似随意而为,其实也都废了一番心思。 收官时,黑白两方竟然也势均力敌,南宫裔一子半险胜。 卫云撇了撇嘴,有些不满的埋怨:“皇上知道奴婢初学,也不让着奴婢一些。” 南宫裔勾了勾嘴角,假装无辜的道:“方才你让我不要让着你的,怎么现在又来怪我?” 卫云闻言,不禁低声嗫喏了一句:“小气!” 南宫裔扬眉问道:“你说什么?” 卫云张了张嘴,不曾想自己小声抱怨被他听到,忙摆手道:“没什么!没什么……” 南宫裔不禁勾了勾嘴角,不再计较卫云方才到底说了什么?兀自将棋盘收拾干净,又将黑棋的棋罐推给卫云道:“你若不服,那我们再来?” 卫云皱了皱眉,婉拒道:“时间不早了,皇上该回宫了。” 南宫裔微微一愣,随即点了点头道:“也对,听你的。那么以后再来找你下棋。” 卫云略一错愕,即刻尴尬埋下头去,他……何必加上前半句呢? 南宫裔叫来竹青,嘱咐她打来热水,随即留下一瓶药膏给卫云道:“下午站了那么长时间,只怕腿早已肿胀了,用热水敷上药膏,早些休息,不必送我了。” 南宫裔说罢,又跟其他几个丫鬟嘱咐了几句注意照看的事项,随即离开了“云水阁”。 卫云手中握着药瓶,错愕看着南宫裔的背影,心中多少有些触动。 其实,若他不是南宫裔,若不以人质的目的将自己困在宫中,若不提及侍寝与册封的事情,自己倒也不会反感他;可他偏偏是周家最为仇恨的南宫裔,且他让自己困在宫中以至于不能与周将军相见,就算他再好,自己……也没有办法把他当成朋友的。 第二日清晨,卫云正坐在镜前挽髻,隐隐看到惜倾的身影。 惜倾身着一袭长摆白裙,翩然来到卫云房中,不待站稳就已开口问道:“有些时日不曾来看你了,丫鬟们侍奉的可否周全?吃穿用度上可有什么不习惯的?” 卫云信手将一颗簪花插在髻上,梳理好髻,转身向惜倾问道:“你怎么来了?” 惜倾翩然停住,双眼弯出两好看的新月:“我怎么不能来?” 卫云不禁撇了撇嘴,打趣道:“你是个忙人,宫中需要小心应付的主儿可不少,单拉出来一两个有地位的只怕你都应付不来,又怎么会顾得上我这个小小的待诏?” 惜倾无奈笑着摇了摇头,非但并不反驳,反而顺着卫云的话茬道:“我再怎么忙,也不过是忙一个人的事情,那个人既然忘不了你,我自然要来看看你了!” 卫云脸颊一红,不禁嗔道:“没个正紧!” 惜倾莞尔一笑,挥了挥手,只见三个小丫鬟自门外鱼贯而入,在房中排成一排,各个手里抱着一个似长桌般宽阔的锦盒,端然立在卫云面前。 卫云微微一愣,抬眼问惜倾:“这是……?” 惜倾微微一笑,来到第一个丫鬟身旁,打开锦盒,只见里面一把上好的西域琵琶。紫檀木背板,象牙覆手,和田玉雕琴头,上面一个曼妙女子正在低眉弹琴。琴颈上镌刻着几行小字:“憔悴江南倦客,不堪听、急管繁弦。歌筵畔,先安簟枕,容我醉时眠。” 卫云一愣,那句词,正是当初在凤凰台,自己为南宫裔弹的琵琶曲。 惜倾莞尔一笑,打开第二个锦盒,只见里面摆着一台上好的甘州洮河砚。盘底圆润,四周丁香雕花细碎铺开环绕,在右端慢慢零落,形成一行小字:“命里有时终须有。” 卫云愕然,那一句“命里有时终须有”,正是南宫裔那日亲手所书。 惜倾抬眼看了看卫云的表情,随即微微一笑,径直打开第三个锦盒,只见一个墨绿色的玛瑙棋盘,上面黑白错落,摆着一个完局,白棋一子半险胜。 卫云心中一惊,那一盘荒唐的棋局,他……竟然记得如此清晰。 惜倾挥了挥手,让几个丫鬟把东西抬到卫云房中,温言劝道:“只怕是颗石头,心也该捂化了吧?皇上费了好些时间,才亲手做好这些东西。你千万别再推了!” 卫云心中一动,低头轻“嗯”了一声,与惜倾寒暄了几句,心中五味陈杂。 第11章 相思无计除 转眼间,时间到了八月十五团圆节。 卫云在宫中已有四个月。 诸位藩王因新皇登基时已经陆续前来觐见,许多才刚回到封地,团圆节就不再周折来京觐见。南宫惠偏居西南,南宫梁遥归西北,俞泊玉独居燕北;念顾白回到城阳封地,柳成桓在广陵怡然自乐,诸藩在各自封地屏护京都,一切和稳自得。 南宫裔新皇的地位,经朝中官员的调整慢慢巩固下来:西北周子亚的旧部已渐归于国舅爷念去仁的带领,与南宫梁的西凉封地相制衡。念家势涨,成了诸藩中的头号赢家。 自那日惜倾带了那三件东西来,卫云就再未见到南宫裔。 听闻他现在每日都留宿在念红娇的“椒房殿”中,恩宠自然不在话下,分不出精力和时间在卫云身上,也不再提及册封的事情,倒省去了许多麻烦。 卫云自幼家破人亡,在凤凰台中勉强度日,对团圆节本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原本打算像往常一样待在“云水阁”中,不想却被南宫裔的口谕打破了计划。 傍晚时分,郭子怀郭公公来宫中传旨,说南宫裔叫后宫妃嫔去湖心亭一同赏月。 卫云在房中磨蹭,原本不想去,却怎奈郭公公几番催劝,终于动了身。 卫云带着珠儿到了御花园,时间已有些晚,其余妃嫔都已到齐,自南宫裔和念红娇两侧依序坐开,再往下有朝中九卿作陪,梁风左侧,周子亚正目光焦灼的盯着卫云看。 卫云看到周子亚,身体不由得一僵,他……怎么也在? 与三个月前相比,周子亚明显瘦削了许多,眼睛也凹陷了下去,一袭暗红色朝服衬托得神情更加消沉,让卫云心中蓦然一搐,那个挥剑横扫千军的镇国将军,那个外表冷清内心热忱的青衣少年,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他……不是说自己一切平安么? 卫云看着周子亚,只觉得心如刀割,在泪水蒙上双眼以前,慌忙低下头去躲闪开周子亚的目光,向妃嫔朝臣们一一行礼,然后在离周子亚最远的座位坐下。 周子亚看着卫云,心中不禁翻上一股热浪。 自己刚刚接任右中尉的职责,与其他众卿共同接到皇命来宫中赏月,却不曾想会与宫中女眷同席,更不曾想会看到卫云。离上回见面已有四个月,她在宫中……可好? 周子亚眼中炽热的情绪汹涌一滚,身体也跟着轻轻一颤,她……为什么躲着自己?南宫裔与她到底有没有……?她……会恨自己一直不来看她的怯懦么? 周子亚神情一黯,心中浮现出深深的自责。凤凰台那晚自己的承诺仍犹在耳,现在却害她沦落至此,十年来……答应她的事情,自己一直都没有做到。 周子亚沉痛闭上眼睛,抓住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卫云偷看到周子亚的神情,心中五味陈杂,慌乱低下头去,怕碰上周子亚的目光……怕在那目光里看到愧意,也怕在那目光里看到疼惜,却最怕在那目光里看到冲动。 其实……卫云宁愿他负了自己,也不愿他为自己涉险犯难;经历了四个月的等待,长相厮守在卫云心中已经不再那么重要,此时此刻,他的性命,比什么都重要的。 卫云心中抽搐的疼,也不由得抓住一杯酒压惊。 珠儿在旁侍奉,不由得拉住卫云的手低声止道:“娘娘,别再喝了。已经第十杯了。” 卫云闻言一愣,手中的酒杯也跟着一顿,不知不觉间,竟喝了那么多酒。 卫云低着头,苦涩的扯了扯嘴角,倔强拂开珠儿的手,将手中的一杯十年女儿红全部喝下肚子,竟然呛得流出了眼泪,不由得自嘲的想:告别了凤凰台的烟花生活,在宫中的四个月滴酒不沾,自己的酒量都已经不行了。一杯女儿红而已,也会呛得流泪。 珠儿皱了皱眉,有些担忧的劝阻道:“娘娘,别再喝了!” 卫云痛苦的闭上眼睛,平复了一些心情,半晌,偷抹了把眼泪,压低声音对珠儿道:“我出去透气醒醒酒,一会儿回来,若没事别来寻我。” 珠儿有些担忧的看着卫云,试探问道:“要不要我陪着你?” 卫云平静摇了摇头:“我就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珠儿犹豫张了张嘴,本想再劝,但转念一想却压下心中想说的话。 卫云又仰头喝了杯酒,趁众人不注意,先行离席。 八月的清风阵阵,带着一丝彻骨的凉意,拂动着御花园中新种的几株兰草,在静雅中隐隐传来一阵淡淡的清幽香味,让卫云不禁清醒了几分。 兰草,在周府“南阁”前的院落外,也有几株自己昔年种下的兰草。 那晚在南阁前的院落中,他与自己执手相对诉说当年离别情景,也有同样的月色,同样的兰草;他那时不知自己是情依,却因自己像情依而动情。 卫云心中一搐,不由得黯然伤神,摘下一株兰草,深吸了一口幽香,轻轻吟唱: ……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 卫云哼哼唧唧地唱着,那个青衫身影一直在脑海中萦绕不去:在凤凰台那个喧嚣的夜晚他郑重许下诺言,他说“情依我不再让你受委屈”;他承诺立储的事情结束就给自己一个说法,他解开自己胸前的盘扣,犹豫片刻后说出了那句“我不能”…… 卫云苦涩扯了扯嘴角,眼泪顺着脸颊,肆意流了下来。 “情依!”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卫云蓦然回眼,月光下那个熟悉的颀长身影静静立着,披着一袭清冷的光辉。 周子亚就那样静静的看着卫云,半晌,眸中的清冷渐褪,瞳孔深处遮不住的波涛暗涌翻滚,带着几分暖意温柔,几丝疼惜不舍,几丝无可奈何,几丝……说不清的情意。 卫云痴痴地看着周子亚,心里也同样的思绪翻涌。 四目相视,相顾无言,卫云和周子亚的眼角却都湿润了几分。 半晌,卫云眼中的泪光一闪,却忽然眯眼笑了起来,无邪一如十年前初见时那个湿冷的冬日,歪着脑袋问周子亚道:“你怎么在这儿呢?” 周子亚心中蓦然一痛,她强颜作乐,比她悲伤掉泪更让人心疼。 周子亚沉痛的闭上眼睛,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片刻后,才缓缓睁开双眼,声音带颤的喃喃低问:“情依……四个月了,你在宫中……可有恨我不来看你?” 卫云身体一颤,心中压抑的情绪轰得一下炸开,眼泪已经蒙上双眼,哽咽几番,却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声音平静而疏离:“承蒙周大人惦念,奴婢在宫中一切顺利,荣华富贵,锦衣玉食,胜却昔年数倍,也望大人好生照顾自己……” 卫云身体忽然一晃,已经落在那个熟悉的、清冷温热的怀抱中。 第12章 红叶暗传情 周子亚紧紧揽住卫云,声音因疼惜而颤抖:“情依,你非要这样么?!” 卫云心中蓦然一痛,在心思被识破的瞬间,眼角两行泪水滑落,心里的防线崩塌,痛苦闭上双眼,也顾不得在宫中的许多忌讳,贪恋依偎在周子亚怀中……此时此刻,就让自己在他怀中放肆一回,哪怕此刻死去,若能一直停留在他怀中……也无悔无怨。 周子亚抱紧卫云,声音喑哑道:“情依,你放心,有朝一日,我会带你离开。” 卫云闻言愣了愣神,随即拼命摇了摇头,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掉。 周子亚眉心紧锁,疼惜的伸手拭去卫云脸上的泪水,轻声斥责道:“看你!明明心里有千万种委屈,却强装作一副自在的表情,谁叫你压抑感情到了这种地步的?!” 卫云双手捂着嘴,抽泣的声音却止不住的从身体内传来,压抑了四个月的情绪瞬间在心中轰炸开来,在周子亚疼惜的目光中,眼泪如洪水般肆意流淌开来。 周子亚略一哽咽,颤声嘱咐:“情依……答应我,好好活下去,等我接你出宫。” 卫云泪眼蒙蒙的看着周子亚,他的眼神如此笃信,他……不会抛下自己不管;长相厮守于己于他,总有千磨万难,十年了,自己都等了,再等十年,又有何妨呢? 卫云嘴角浮上了一丝欣慰笑意,轻轻推了推周子亚:“快走吧!叫人看见就不好了。” 周子亚眼中仍带着几丝担忧,沉声嘱咐道:“你自己多加小心。” 卫云温柔一笑:“你也一样。” 周子亚笑了笑,伸手将一根玉簪插在卫云的发髻上,转身离去。 卫云心里一暖,伸手拿下那根玉簪:西北特有的蓝田玉质地,白润温透,雕成了一片红叶的样子,不由得鼻头一酸:红叶传情,既得他心意如此,夫复何求呢? 卫云擦干眼角泪珠,凉风拂面而来,酒已经醒了多半。 在清风温凉中伫立了片刻,卫云平静了一下情绪,准备回席间去。 月影朦胧,笼罩着御花园中千奇百怪的婆娑树影和嶙峋怪石,卫云在回去的路上,隐隐的看到一座假山的山石中间,荡悠悠的藏着一抹白色素花长裙。 惜倾正坐在假山的山石中间,两脚荡悠悠地搭在假山的岩壁上,一手撑着岩壁,一手抓着一个酒坛仰头猛灌,酒滴顺着下颚流了下来。她的神态微醺,衣衫也有些凌乱。 卫云看到惜倾,心中有些吃惊,她素来沉稳谨慎,怎会如此失态? 惜倾弯下身看到卫云,不禁温和的咧嘴一笑,向卫云招了招手道:“上来喝酒!” 卫云心中一动,捏着裙摆爬上假山,在惜倾身旁盘腿坐下,歪头问惜倾道:“要我陪你喝酒,那么我喝多少你就喝多少?” 惜倾歪着脑袋看着卫云,半晌,微微一笑道:“也好!” 说罢,胳膊一伸,把一坛酒晃到了卫云面前。 卫云莞尔一笑,自她手中拿过酒坛,扬头就往下灌。 惜倾略带惊诧的看着卫云如此豪气的喝酒,不禁摇了摇脑袋告饶道:“早知你酒量这么好,就不该跟你拼酒的。真是服了你!” 卫云抹了一把嘴,把酒坛推给惜倾道:“该你了!” 惜倾笑着推了推酒坛道:“我可不喝了!” 卫云努了努嘴,收了酒坛,挑了挑眉道:“怎么?你不在御前侍奉,跑到这儿来了?” 惜倾略带戏谑的看着卫云道:“皇上不放心你,让我过来看看。” 卫云闻言一愣,有些愕然的张嘴看着惜倾。 惜倾笑了笑,从卫云手中接过酒坛道:“我看你烦闷得很,若跟着你,倒反让你越加烦乱,不如让你自己清静清静,我也好偷个懒,躲在这儿逍遥一阵。” 卫云心中一紧,笑着打趣道:“如此看来,我倒解救了你了。” 惜倾轻叹一声,幽幽地道:“你既然已经到了皇上身边,何苦再这样为难自己呢?该放下的迟早都得放下。你若想通了,皇上不会亏待你的。” 卫云心中一凛,低头从惜倾手里接过酒坛,猛灌了一口。 沉寂了片刻,卫云问惜倾道:“你看到我了?” 惜倾轻笑一声:“你以为我跟在皇上身旁这么长时间什么没见过?皇上身旁像你这样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妃嫔不计其数,我虽不用去看,都能想得到你们见面的场景。” 惜倾说着,自然从卫云手中接过酒坛,猛灌了一口。 卫云目色一黯,低下头,看着留了两寸的水葱指甲,幽幽问道:“惜倾,你可曾有那样的一段经历,深深的爱着一个人,却始终不能和他长相厮守?” 惜倾沉吟片刻,对卫云的问题避而不答,却缓缓回忆道:“我自幼家贫,与父母兄弟险些饿死在街头,幸得皇上出手相救,才捡得了一条性命;我自此跟在皇上身旁,对他感恩戴德忠心不二,一晃眼到了现在,竟也有将近十年了。” 卫云一怔,也不知惜倾为何会说那些话。 惜倾伸了个懒腰,向着卫云莞尔一笑道:“时间不早了,皇上皇后那里还需要我侍奉呢。” 卫云回过神来,起身理了理衣衫道:“我跟你一起回去吧。” 惜倾点了点头道:“也好。” 此后,卫云随着惜倾回到席间,只觉得昏昏沉沉想要睡觉。 原本喝了十几杯的女儿红,方才与惜倾又喝了许多酒,经冷风清醒,才觉得头痛。 卫云看着周围的景物重影叠叠,也听不清诸位都在说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只觉得周围声音越来越小,竟然在席间昏昏沉沉地睡了起来。 待到睁开眼时,已到了翌日清晨。 竹青见卫云醒来,立刻喜得围上来道:“娘娘你可算醒了!昨晚可吓坏我们了!” 卫云头痛得厉害,四周看了看,发现自己正躺在“云水阁”中。 卫云揉了揉额头,问竹青道:“我怎么了?” 竹青脸一红,眼角带着几丝揶揄道:“娘娘昨晚喝醉了睡倒在酒席间,皇上亲自抱着娘娘回来的,吩咐说让咱们好生照顾娘娘呢。” 卫云蓦然一愣,脑袋空白一时间反应不上来。 菊仙此时打了一盆水进来,忙得喜道:“娘娘昨晚可占尽风头了呢!皇上亲自把娘娘抱回来,还亲自照顾了娘娘一晚上,别宫的娘娘估计都嫉妒死了呢!” 卫云一听,心中暗叫不妙:昨晚喝那么多酒,醉的不省人事,也不知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若将昨晚与周子亚幽会的事情说漏了嘴,稀里糊涂的告诉了南宫裔……自己的性命不保不要紧,只怕也会拖累的周子亚性命堪忧。 “卫待诏!” 一个阴柔的声音传来。 郭子怀郭公公来到卫云房中,福礼道:“皇上今晚来‘云水阁’,娘娘早些备着吧。” 卫云错愕张了张嘴,随即痛苦闭上眼睛,点头示意明白。 第13章 同床共枕眠 整整四个月:“云水阁”不曾如此热闹忙碌。 沐浴、更衣、描眉、画眼、绾髻……卫云将自己仔细打扮一番,又命珠儿将一个月前采集的丁香花瓣拿出,亲自下厨,做了南宫裔最爱吃的丁香凉糕。 菊仙在一旁帮忙,不禁高兴道:“娘娘总算想通了!可别像上回那样再惹皇上不高兴了!” 竹青捣了菊仙一拳道:“说什么不吉利的呢!” 菊仙吐了吐舌头道:“对!对!不说了!” 宫中的丫鬟们帮着卫云准备晚上侍寝的若干事宜,心中都格外开心:娘娘终于不再排斥皇上,也像其他宫的娘娘一样用心准备侍寝的事宜了;依照皇上对娘娘的心思,侍寝后册封一个嫔位理应不难,日后再生个小皇子,也就能和梁妃、桢妃一样封妃的。 卫云看到丫鬟们如此开心,不禁苦涩扯了扯嘴角。 自己昨晚与周子亚幽会的事情,或许已经让南宫裔抓到了把柄,也不知他会怎样惩罚自己和周子亚;毕竟……自己犯了后宫妃嫔最不该犯的错。何况,此前自己已经拒绝了南宫裔一回,此番若不小心应付着,只怕真的会惹怒南宫裔。 几个回合的接触下来,卫云渐渐弄清了南宫裔的脾性:他虽看着霸道蛮横,实际却是个胸襟开阔的君王;他心中虽介意自己与周子亚的纠葛,但让自己来宫中当人质,却利用了自己与周子亚的感情牵绊。昨晚的事情已出,南宫裔心中不能不介意;但今晚的侍寝如果自己能够小心应付,或许……他想明白了,就不会再追究昨晚的事情。 卫云心中想着,准备侍寝的事宜自然也就十分尽心。 准备好丁香凉糕,又弄了几种小点心,泡了一壶丁香茶,将屋子打扫了一遍,就已经到了黄昏;忙碌了一整日,心中不禁感慨原来侍寝的准备得花这么多时间。 卫云将一切打理完毕,重新理了理妆容,坐等南宫裔来。 南宫裔来得要比想象中的早。 他依旧穿着卫云熟悉的那件紫色长袍,身上浅浅的丁香味飘然而来,在幽深的双眸中抹开一丝不浓不浅的笑意,背手看着卫云问道:“身体可好些了?” 卫云脸颊一红,垂眸答道:“谢皇上挂念,好多了。” 南宫裔嘴角一扬,拉住卫云到卧房,屋里的宫婢宦官都识趣退了下去。 卫云一颗心扑扑乱跳,装作平静的向南宫裔福了福礼,温顺到他身旁,拿起案几上的紫砂壶,为他斟了一杯茶道:“皇上先喝杯茶。” 南宫裔接过卫云手中茶,闭眼闻了闻,忽然有些惊喜的睁开眼问:“丁香茶?!” 卫云微微一笑,点了点头答道:“不错!奴婢新研制的丁香茶品,集了丁香上的晨露作为茶水,配着丁香的花蕊磨粉作为茶叶,以求自然清幽的口感。” 南宫裔不禁一怔,有些惊诧地看着卫云问:“你怎知我喜爱丁香?” 卫云莞尔一笑,这人,有时也单纯的要命。他偏爱丁香那样明显,以至于旧时的王府种满丁香,那件熟悉的紫色锦袍上也绣满了丁香,自己又怎么会不知? 卫云心中想着,随即低头垂眸,装作娇羞回答:“奴婢在旧时王府中,就已经注意到院中开满丁香;初见皇上时,那件紫色锦袍也记忆犹新。奴婢愚钝,擅自揣测皇上心意,丁香形色平常而香味悠长,姿态低调而内心丰富,或许乃皇上心中所爱。” 南宫裔闻言,凤眸中闪现了一丝亮色,随即拉住卫云柔声道:“你倒有心了。” 卫云垂下眼睑,低声嗫喏:“奴婢只用了几分心思而已。” 南宫裔伸手抬起卫云的下巴,有些揶揄地问道:“今日怎么这样乖巧?” 卫云心中一动,装作不满的娇嗔道:“那日的事情……皇上待奴婢无礼在前,奴婢自然无礼相对;若皇上对奴婢以礼相待,奴婢又怎会待皇上无礼?” 南宫裔嘴角一勾,一把将卫云揽到怀中,在卫云耳鬓厮磨低问:“那么今日,我就以礼相待的问你一句。册封的事情,你可想明白了?” 卫云耳根一热,微微推挡了南宫裔一下道:“皇上别逗奴婢!” 南宫裔看着卫云,目中闪现了一丝犹豫,随即打横将卫云抱在怀中,一双凤眸直勾勾地看着卫云道:“你以为我在逗你,那我就好好逗逗你!” 说罢,抱着卫云就向床帐内去了。 卫云心中一紧,忙推他道:“皇上……” 南宫裔却并不理会卫云,径直把卫云抱上床,身体已经压了过来。 卫云眸中闪现了一丝惊慌,对上南宫裔凤眸中那一抹深不见底的黑暗,心中早已扑扑直跳慌乱不已:此时此刻,若他用强,自己究竟该怎么办? 昨晚与周子亚幽会的事情仍旧历历在目,那此时若得罪南宫裔,只会让周子亚的危险增加几分;卫云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冰冷温热的青衫身影,不由得堵的胸口直闷。 想着,眼底几点泪光,已经隐隐约约地在眼眶滚热。 南宫裔看着卫云,身体与手中的动作都有了一丝犹豫,她……还是不愿意。 卫云僵直的躺在床上,睁圆了眼睛看着南宫裔,屏息不动,生怕身体一有动静,就会打破他现有的犹豫――他似乎,并不想对自己用强;可在他的眼中,却也没有出现像上回那样因自己的拒绝与排斥而有的愤怒,他……到底想怎么样呢? 卫云心中想着,身体因害怕而微微颤抖。 此时此刻,南宫裔眼中深不见底的幽深情绪,真正让她感到害怕。 万籁寂静,南宫裔俯身看着卫云,半晌,忽然松开卫云,身体一侧躺在卫云身旁,一把将卫云揽到怀中,闭上眼睛,疲惫而霸气地的命令:“睡觉。” 卫云愕然地张了张嘴,斜着眼睛,有些诧异地看着南宫裔。 南宫裔皱了皱眉头,伸手捂住卫云的眼睛抱怨:“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我知道你心里还有周子亚。在你自己情愿之前,我不会再动你的。” 卫云惊愕地张了张嘴,不曾想,他竟然会说如此出乎意料的一句话。 卫云心中微微一热,此时此刻,对于他的宽容,多少,都有些感动。一个帝王,他原本可以有很多手段让自己乖乖就范,可他却并没有用那些方法。 南宫裔疲惫躺在卫云身旁,直直的看着屋顶,半晌,忽然感慨的叹息一声:“我原本以为,世上没有我南宫裔做不成的事;你,倒真把我给难住了。” 卫云的眼睛微微颤抖几下,带着南宫裔手心的温热,心中有感于他的无奈,竟不知该如何作答。……终归,他也有血有肉有感情,而自己出于对周子亚的感情,自一开始就对他充满了戒备,以至于一直忽略他所有的一切。或许……他对自己,不止有利用。 南宫裔手心一动,似乎感到了卫云的异样,片刻后,幽幽问道:“你跟周子亚……就只因为他在你不愿卖身时救了你么?抑或……因他当初的一掷千金?” 卫云心中一颤,片刻沉寂,淡然反问道:“难道,这些还不够么?” 第14章 窃语诉真情 南宫裔喟然一声叹息,似自言自语地幽幽然道:“其实,我真的很希望,你能够忘掉周子亚……平平静静的在宫里生活;可你,却偏偏做不到。” 卫云神情一黯,不由得苦涩扯了扯嘴角,叹息一声道:“可那样对皇上有什么好呢?若皇上与奴婢相安无事,或能让周将军有些念想,皇上也好用奴婢制约周家;若奴婢真对皇上动了情,让周将军彻底对奴婢断了念想,皇上不就得不偿失了么?” 南宫裔闻言一恼,怒得翻身,压到卫云身上怒问:“你就这样想我?” 卫云心中一凛直呼不好,方才那番话说出口时就早已后悔,便忙打圆场道:“奴婢其实并非真心这样想……只不过……只不过奴婢出身低贱,只愿求得在宫中一世安稳,不愿过分惹眼,却不知怎么跟皇上讲;口不择言,才那样说的。” 南宫裔闻言一愣,目中不禁浮上一丝笑意,打趣问道:“你怕阿娇为难你?” 卫云一愣,但转念想到南宫裔但凡来“云水阁”,念红娇隔日必来“云水阁”警告,心中微微一动,不禁有了一个想法,假装揶揄道:“皇上与皇后娘娘伉俪情深,自然最明白皇后娘娘不过。若他日真得了皇上宠眷,奴婢该如何自保?” 南宫裔不说话,只看着卫云,眸子幽黑,神色不清。 片刻之后,忽然侧身躺下,依旧将卫云抱在怀中道:“我知道了,睡觉。” 卫云一愣,侧眼看他:他今晚,真打算睡在这儿了? 正想着,只听见幽幽的一声:“你放心,阿娇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卫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忍住了什么也没说。 不管怎样,侍寝的事情……总算再躲过了一劫。 侧身去看南宫裔,已经闭目睡去,却不知真睡了或在装睡。 卫云辗转反侧,直到半夜才沉沉睡去。 一觉睡醒,已经到翌日正午;转身看时,南宫裔早已不在身旁。 卫云问竹青,皇后娘娘是否来过,竹青直摇头:“皇上一早就上朝去了,见娘娘仍在熟睡,就让我们别打扰娘娘,一直等娘娘睡到清醒为止。” 卫云心中一动,这人,倒也心细得紧。 随即伸了个懒腰,梳洗罢,用了午膳,做好了等待念红娇来的准备――两日来自己在南宫裔那里占尽了风头,依照念红娇善妒的脾性,绝对不能容忍这种事情的。 然而,一直等到日头渐小转暗,再到了黄昏,却仍旧不见念红娇。 卫云心中觉得稀奇,又想到昨晚南宫裔说的话,兴许真的因他压住了此事,念红娇才不来找自己麻烦;于是又心思惴惴地过了几日,依旧不见念红娇来,心情平静了许多,随即明白南宫裔不知用了什么样的办法摆平了此事,心里不由得升起一丝暖意。 此后十几日,卫云一直待在“云水阁”中。 转眼间,到了九月初九重阳节。 深宫寂静,前一日才下了一场雨。带着几丝凉风的萧瑟,伴着秋意正浓,轻拂着御花园中层层叠叠盛开的雏菊,也凌乱了风中赏花人的额前青丝。 珠儿伴在卫云身旁,试探轻问:“姐姐,你又在想周将军了?” 卫云神情一黯,的确,有些时间没有他的消息了,也不知他近来怎么样?他调任右中尉一职已有一段时间,与梁风共事,也不知可否顺利?南宫裔有没有为难他? 心中想着,卫云不禁深深的叹息了一声。 “你就是卫云?”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明亮的声音。 卫云闻声看去,只见一个十三四岁的明媚女孩。 她身着一套流云薄衫裙,一身粉衣,轻巧如燕;面若桃花,杏眼含嗔;樱红小嘴总不自觉的撇出一抹目中无人的傲气,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精怪的气息。 卫云看到她,不禁微微一愣,试探问她:“你是……?” 那女孩冷哼一声,不由得斜眼睥睨回答:“广陵王妃!” 卫云闻言恍然,忙温顺福礼道:“贱婢卫云,见过明昭公主。” 原来,眼前的女孩,就是柳成桓的王妃,南宫裔的母胞妹妹,南宫明昭。 听闻陈淑妃娘娘去世时,南宫明昭年纪尚小;此后出了南宫惠被废的事情,南宫裔离京去了淮南封地,南宫明昭也跟了去,与南宫裔相依为命,感情极深。 今年陈淑妃去世整整十年,南宫明昭为了陪皇兄南宫裔到城郊皇陵去祭母妃陈淑妃娘娘,特意在重阳时节从广陵来到长临城中,现在就住在念红娇的椒房殿中。 南宫明昭仔细打量着卫云,眼前的这位姑娘,其实自己早就想会一会的。 今年三月,哥哥把母妃最珍贵的玉佩给了她,气得念红娇险些背气;后来哥哥几番用计将她弄到身旁,听惜倾说,哥哥此后又百般用尽心思讨她欢心。 自己倒想看看,这个叫卫云的姑娘,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南宫明昭冷眼打量了卫云半晌,忽然冷哼一声,半带酸意地道:“我原本以为什么了不起的角色呢?让哥哥们一个个全部都神魂颠倒的;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卫云心中一动,垂眸向南宫明昭福礼道:“公主谬赞。” 南宫明昭不屑的看了卫云一眼,双手往身后一背,小脸微微一扬,踱步围着卫云,满眼傲慢的扬声问道:“听说,皇兄把母妃的玉佩给你了?” 卫云心中一凛,玉佩……若非南宫明昭提及此事,自己险些都给忘记了。此前因为那个玉佩,自己险些与周子亚心生嫌隙;而前段时间,念红娇又给了自己另一半玉佩,现在先帝的那两半玉佩都已经在自己手中,只怕……又是一件祸事。 卫云恭顺低着头,心中略一思索,自怀中拿出南宫裔的那半个玉佩,向南宫明昭双手奉上,福身行礼道:“奴婢原本不知皇上身份,亦不知此物贵重。那日得到此物原本偶然,一直不曾有机会还给皇上。如今公主既然来了,就请公主替奴婢还回去才好。” 南宫明昭忽然一怔,自己……没有听错? 念红娇梦寐以求都想得到的玉佩,卫云竟会不想得到? 南宫明昭怔愣的看着卫云,原本想说的话,生生的吞了回去,张了张嘴惊讶反问:“难道……皇兄给你玉佩,你一点都不高兴?难道果真如他们所说,你和周子亚……?” 南宫明昭惊诧半晌,紧张问道:“难道你想等周子亚……接你出宫?” 第15章 把酒言知己 卫云心中一紧,她……竟然如此信口无拦。 只不过,她毕竟是南宫裔的妹妹,对她……也不得不有所防备。 卫云心中想着,只得福道:“启禀公主,奴婢并非不想拿那玉佩,只因那玉佩乃陈淑妃娘娘留给皇上的,贵重异常;而奴婢身份卑微,担当不了如此重礼。” 南宫明昭皱了皱眉,冷声不悦道:“我最烦你说话吞吞吐吐的,高兴就高兴,不高兴就不高兴,有话不直说,我也不必把你当朋友了。玉佩你留着,只当我皇兄看错了你。” 南宫明昭说罢,恼怒瞥了卫云一眼,一袭粉衣明艳,早已拂袖离去。 卫云看着南宫明昭愤恨离去的背影,嘴角却不自觉弯上了一丝弧线:那小丫头倒十分有趣,说话直率心无城府,看似傲慢却不霸道,倒与南宫裔有所不同。 卫云心中想着,只听见珠儿冷哼一声,不满嘟囔着:“有什么了不得的!以为自己靠着皇上和潇阳王,就可以刁蛮任性,胡作非为。最烦她!” 卫云回了神,摇了摇头道:“我倒不这么觉得,那位公主,是个率性的人儿。” 珠儿闻言忽然一恼,不满反驳道:“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些人,你们都觉得她单纯,其实心机比谁都重;姐姐切勿让她的表面给迷惑了。” 卫云有些怪异的看了珠儿一眼:“好像你对明昭公主很有意见?” 珠儿脸颊一红,低声辩解道:“我哪有。” 卫云心思一动,问道:“你与明昭公主――?” “哼!” 一个熟悉的声音娇媚传来,念红娇懒懒揶揄道:“下作的出身,果然恬不知耻!在明昭那里装作与世无争,那又何必夜夜留住皇上?原本在那种地方出来,人早就污秽不堪,又何必故作清高的立牌坊?!心机深重,想取代本宫的位置?” 卫云垂着眼睑,静静听念红娇一顿讽刺,恭顺答道:“奴婢不敢。” “啪!!” 念红娇一个耳光甩在卫云脸上,恼怒问道:“你有什么不敢的?!在皇上那里挑拨离间的事情都做得出!你到底有什么不敢的?!” 疼,热辣辣的痛感伴着脑海中轰隆隆的一片空白侵袭而来。 卫云闭着双眼,双手捂着被扇红的脸颊,该死,南宫裔又坑害的自己够惨;屈辱伴着恼怒全部化作对南宫裔的愤恨,又给自己惹了麻烦,碰上他,真是个劫难。 “啪!!啪!!” 念红娇又两个耳光甩在卫云脸上:“怎么不说话?!说话!!” 卫云强压住心中的屈辱感,缓缓抬眼,念红娇的巴掌便又带着劲风呼啸而来,在卫云攥紧手心忍无可忍的一刹那,却忽然停在了半空中。 卫云猛的睁眼,只见一个瘦削高挑的身影挡住自己面前,紧身青衫干练,青丝如墨高高束在脑后,背影坚强带着几分倔强,一只手静静抓住念红娇的胳膊。 “梁如玉?” 念红娇目中闪现了一丝惊诧,随即恼怒问道:“你干什么!” 梁如玉静静抓着念红娇的胳膊,神情桀骜不驯,带着几分不可一世的傲慢与不屑,沉静半晌,忽然一字一顿的开口:“善妒,乃七出中罪。” “梁如玉!” 念红娇恼怒的甩手一指梁如玉,半晌,眼中的怒意渐渐消散了下去,眯着眼睛一字一顿狠狠说道:“梁妃娘娘,咱们走着瞧!!” 说罢冷哼一声,一袭红衣如血,拂袖离去。 卫云看念红娇愤恨离去,空中一片空白,半晌,缓缓抬眼看向梁如玉,心中不由得升上一股暖意,向梁如玉福礼道:“奴婢卫云,多谢娘娘出手相助。” 梁如玉目光如虹,静静地打量了卫云一番,缓缓开口问道:“你便是卫云?” 卫云心中一动,低头垂眸答道:“奴婢贱名,恐辱娘娘尊耳。” 梁如玉眼中闪现了一丝复杂情绪,半晌,声音冷清的纠正道:“人自出生,原本不分高低贵贱,你又何必妄自菲薄,自轻自贱,没的让其他人看轻了你。” 卫云闻言一愣,不曾想,梁如玉会说出如此惊世骇俗的言论;心中惊诧,对这位娘娘的敬重就又增加了几分。她,胜于自己平日所见的女子,不止一点半点。 “梁姐姐!卫云妹妹!!” 一个温和的声音传来,打断了卫云的思绪。 卫云循声看去,只见慕云桢带着丫鬟环儿翩然而来,拉住卫云和梁如玉的手道:“今日可巧了!咱们三个姐妹能聚齐,何必在这儿站着说话,去我那儿坐下喝一杯酒,我让环儿去弄几个小菜来,正好,咱们一同过重阳。” 卫云回了神,一个“好”字未说出口,梁如玉已正言拒绝:“不可!现在我与念红娇不和六宫皆知,若让卫待诏与我们接触过于频繁,对她不利!” 卫云微微一愣:“此话怎讲?” 慕云祯脸颊一红,略有些尴尬的嗫喏:“皇上昨晚到梁姐姐那里去侍寝,将城阳王进贡的一颗东海龙珠赠给了梁姐姐;皇后娘娘疑心重,难免想法多,便说姐姐不守宫规,今日抢了她娘家的东西,明日就该夺她的后位了,所以停了姐姐此后三个月的例银。我因为替云姐姐说情,也让皇后娘娘停了一个月的例银,现在正惆怅呢。” 卫云心中一动,已经了然:念红娇多疑且善妒,可梁如玉也绝非顺受的脾性;上回念红娇与梁如玉在慕云桢的寝宫中相斗,自己已经见识了一番,不用想也知东海龙珠的事情闹得有多惨烈;现在梁如玉对自己出手相助,却丝毫没有拉拢自己的意思。 卫云心中想着,对梁如玉的好感又增加了几分,随即拉住梁如玉劝道:“以为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便是罚了些例银,妹妹那里仍有些用不完的绫罗绸缎想赠予姐姐呢;何况卫云在宫中待了四个多月,只有祯姐姐对我多加照拂。卫云虽不懂什么道理,却也晓得知恩图报四个字;若那么势利,便也不配桢姐姐真心相待了。” 卫云说罢,便转向慕云桢道:“桢姐姐,去你那里,我们今日一醉方休!” 慕云桢闻言一喜:“如此甚好!我便让环儿拿好酒来。前几日我爹爹才自燕北寄来塞北名酒‘一寸香’,我也让梁姐姐和云妹妹尝一尝燕北的好酒究竟什么滋味!” 卫云微微一笑道:“那我让珠儿去弄些菊花糕,来配桢姐姐的好酒!” 梁如玉斜眼看了看慕云祯,再看了看卫云,也不再坚持,随即与卫云、慕云祯一同去到慕云桢的寝宫“桢玉轩”,三个人一同喝酒闲聊,尽聊得格外投机,自宫中琐事,聊到燕北雪山,再聊到西凉戈壁,最后聊到烟雨江南,不知不觉竟到了黄昏。 卫云与梁如玉辞了慕云祯,相互寒暄叮嘱一番,各自回宫。 第16章 暗径通闺中 重阳夜晚。 卫云告别了慕云桢,窝在“云水阁”自己的东厢房看书,几个丫鬟守在门外。 忽然听到内室里面一阵木器挪动的声音。 卫云猛然一惊,只见内室靠墙的书架被挪开,一条暗道在眼前豁然敞开,一袭绣满丁香的紫衣锦袍自暗道中隐隐现出,南宫裔低头从暗道中信步而出。 卫云惊得瞠目结舌,险些叫出声来。他……怎么会从那个地方出来?! 南宫裔看到卫云的表情,眼底抹过一丝得意,懒懒地问道:“怎么,不希望我来?” 卫云倒吸了一口冷气,不自觉地向门外看去,只见梅兰竹菊四个丫头都一动不动地立在门外,珠儿不知去了哪儿,看来……他早就安排好了吧? 卫云微微叹息了一声,无奈叫道:“皇上!” 南宫裔仔细看着卫云的表情,该死,竟然没有感动;心中不满,撇了撇嘴赌气问道:“怎么?我费尽心思到你这儿来,你也不请我喝一杯茶?” 卫云错愕的看着南宫裔,千言万语憋在胸中,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南宫裔的“甘泉宫”在皇宫正中,到“云水阁”距离何其长;自己日前在宫中信口胡说了几句,以念红娇善妒为藉口与他保持距离,他竟然信以为真。为了保护自己,他竟然在短短十几日内,就在“甘泉”“云水”两宫间修筑了这样一条暗道! 这人……真的霸道得紧,却常常霸道得让人无可奈何。 卫云心中想着,微微叹息了一声,耸了耸肩打趣道:“皇上既然愿意为了喝杯茶费尽周章,看来奴婢就算再勉强,也要请皇上喝一杯茶。” 南宫裔脸色一沉,一把揽住卫云的腰狠狠一掐,恼怒埋怨:“你个没良心的小妮子!若不是因为你……说出这样的话……哼!我的苦心……全都白费了!” 卫云看着南宫裔,幽深的凤眸中带着难得的恼怒,脸颊上带着一丝激动的潮红,深不可测镇静缜密如他……竟然也会有情绪如此激动的时刻;那表情看上去……像一个被胀开了口的红柿子,红到烂熟,马上就会“啪叽”一声掉在地上摔烂似的。 卫云心中想着,竟然不自觉的“扑哧!”笑出声来。 南宫裔看到卫云的表情,登时被气炸了肺,一把勒紧卫云气恨低吼:“若非怕皇后来找你麻烦,朕又何必如此偷偷摸摸遮遮掩掩的?!你以为朕放着轿辇不坐,走那暗黑潮湿的暗道滋味好受么?!你倒好,一点儿都不领情!朕在你心中,根本就是一个笑话么?!” 万籁寂静,只听得“啪叽”一声。 卫云怔愣的看着南宫裔,彷佛听到了柿子摔烂的声音。 他……是真的生气了。 自与他相识到现在,他在自己面前,是从不自称“朕”的;若非他今日动怒,自己只怕到现在也不会注意,他……对自己,真的很不一样。 卫云心中想着,不禁有些感动,随即轻轻伸出食指,顺着他皱紧的眉心舒展开,半带哄劝的柔声问道:“皇上想喝什么茶?这个季节丁香已经没了,九月的新菊如何?” 南宫裔心中一动,自己……究竟怎么了? 明知自己动怒只会让她占上风,却一点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只怕她现在,不知在心中怎样嘲讽自己。堂堂一国主君,自己经历了多少勾心斗角才到了如今的地位,城府深不动怒善纵横素来是自己所长,却为什么会栽在一个小丫头手中? 南宫裔心中想着,竟无奈的叹息了一声:“但凡不下毒,我便谢谢你了。” 卫云错愕张了张嘴,他……就这样想自己? 卫云有些气闷地低下头去,低声喃喃自问:“在皇上心目中,奴婢便是如此不知冷暖的人么。帝王屈尊为红颜,任凭谁,又怎么会不感动呢?” 南宫裔抱着卫云忽然一怔:“你……说什么?” 卫云一惊回了神,忙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奴婢去替皇上奉茶。” “站住!” 南宫裔忽然从背后一把抱住卫云,声音因惊喜而显得有些颤抖:“你方才……是说你有感动么?云儿?!你说……你有感动到么?!” 卫云被南宫裔抱得身体一热,脑袋也猛地清醒了几分,有些惊慌错乱的轻推了南宫裔几下,低声嗫嚅道:“皇上……别这样……奴婢……” “云儿!”南宫裔的声音因颤抖而有些喑哑:“云儿,我想要你。” “皇上……”卫云心里轰得一声炸开,脑袋空白片刻,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呼吸都几乎停滞。他……怎么又来;自己明明……明明是不愿意的,可为什么……为什么会不忍心说出拒绝的话来?自己……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南宫裔抱紧卫云,将头埋在卫云的脖颈里面,有些委屈地喃喃埋怨:“此前你说因为怕担心阿娇找你麻烦才一再拒绝……现在,你忍心再拒绝么?” 卫云心中一种异样炸开,他……总是如此霸道,却霸道的让人无可奈何。 一句话说出口来,总能让你哑口无言。 自己以念红娇为藉口拒绝他,他心中又怎么不知?却仍旧把那个理由当真,甚至于意气用事的修筑一条暗道,问出那样的话来;他……何苦如此紧紧相逼呢? 平心而论,在宫里四个多月,他对自己也算不错。 言语不称皇帝,服装不见黄袍,酒醉亲自照看,赏赐煞费苦心,甚至因自己一句戏言而修筑了一条暗道……说真的,作为一个君王,他给自己的已经够多。 但周将军……自己心里有一个执念,着实很难静下心,像寻常妃子那样待他。 南宫裔抱着卫云,得不到回应,不禁疲惫的闭上眼睛,她……仍旧不愿意。不愿意忘掉周子亚,不愿意交出自己的心,不愿意……待在自己身旁。 南宫裔心中想着,不禁轻叹一声,将头埋在卫云的青丝间,一字一顿的幽幽问道:“如果当初,在‘凤凰台’为你一掷千金的是我,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卫云心里轰得一声炸开:尊贵如他,实在不需要为自己如此降低身段……说真的……自己心中并非没有丝毫动容;可周子亚……卫云心中慌乱,不由得“扑扑”直跳。 南宫裔会意,凤眸中流露出一丝黯然的神情,平息了一下情绪,忽然身体一松,与卫云拉开了几分距离,转身踱到卫云身旁问道:“陪我出去一会儿?” 卫云闻言一愣:“现在?” 南宫裔眉毛一挑:“怎么?嫌时间晚了?” 卫云心中一动,摇了摇头道:“奴婢陪皇上去。” 南宫裔嘴角微微一扬,似有了几分好心情,拂袖挥手道:“那一会儿在西北宫门,我和明昭等你。母妃去世十年,明昭特意来长临看看母妃,也想见见你。” 第17章 荒林险丧命 卫云闻言一愣,惊诧瞪圆了眼睛。 原本以为他说出去,只是在“云水阁”外,不想他却是要带自己出宫去。何况他与明昭公主去的事情,无论如何也不该带自己去——一来,陈淑妃当年以等同皇后的规格下葬到皇陵,而自己的身份,并不够资格去皇陵那样的皇家重地;二来,南宫裔此行带着南宫明昭重阳夜独自去给生母扫墓,怎么看也不像以皇上的身份去的……倘若如此,那么只该有至亲出席的场合,他却要带自己去……究竟什么意思? 卫云心中想着,南宫裔已在自己额上轻轻一吻,拂袖离去。 卫云愣愣地看着南宫裔的背影,脑海中一片空白。 不一会儿,只听得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珠儿在门口探来一个脑袋,低声问卫云:“娘娘准备好了么?皇上此前特意嘱咐,今日带着南宫明昭……公主去城郊皇陵祭祖的事情,别说漏了风声。一会儿我们偷偷出去,也别告诉其他几个丫鬟。” 卫云瞠目看着珠儿,有些不可置信的问:“你方才……说什么?” 珠儿尴尬干咳了几声,躲闪着卫云的目光解释:“姐姐,我看皇上待姐姐也真够用心的了……试想诸位妃嫔,谁能有这样的特殊待遇?!姐姐的心思我虽明白……但我看着着实心疼。姐姐既然已经到了宫里,何不既来之则安之,为自己谋个好出路呢?” 卫云心中一动,侧身背对着珠儿,半晌,慢声开口道:“珠儿,你明白我的心意。” 珠儿心疼的看着卫云,张了张嘴,却最终不再多劝。 到了西北角宫门,有一辆马车正等在那里。 驾车的侍卫看到卫云跟珠儿,立刻跳下车福礼道:“皇上与公主先行了一步,命小的在此地等娘娘,接娘娘出宫,在皇陵东北角门再与娘娘汇合。” 珠儿一惊问道:“皇上与公主先行离开了?” 侍卫点了点头道:“皇上担心若亲自带着娘娘出宫,让别宫的娘娘看见,又会给娘娘招来祸患;所以才命小的在此接应娘娘,出了宫再与皇上汇合。” 卫云心中一动,随即向侍卫点了点头道:“有劳了。” 侍卫向卫云抱拳行礼,跪下身让卫云跟珠儿上车,在夜色中一路出了城门。 夜色有些深沉,卫云坐在车中辨不清方向,因此悄然拉开车窗的帘幕,只见车窗外一片密密麻麻的树林,似乎很偏僻,心里不禁警觉,冲着驾车的侍卫问道:“路对么?” 侍卫背对着卫云坐在车外,一味赶路并不说话,手下却加紧了扬鞭。 卫云心中暗叫不妙,厉声喝道:“停车!” 侍卫身形一顿,转身去看卫云,目光中已露出了几分杀机。 卫云心中一惊,只见那侍卫扬手一挥马鞭,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只觉得身体跟着一阵剧烈的冲击被甩出一条弧线,跟着四分五裂的马车碎片,重重的摔在地上。 “哗!” “唰唰!” 树林中的枝叶摇晃沙沙作响,带着一张巨网从天而降,十几个黑衣武士自树林中冲杀出来,以惊雷闪电的速度向卫云和珠儿围困而来。 珠儿一惊,在巨网即将落在身上的一刹那,抱住卫云侧身滚到一旁。 卫云慌乱中急忙伸手将珠儿一拉,飞身就跑。 十几个黑衣武士立刻追杀过来,如洪水猛兽一般一浪一浪的涌向卫云和珠儿。 “那儿!”珠儿往一条林中小径一指,带着卫云立刻窜进林中。 “别跑!”十几个黑衣武士手指一扬,立刻追了上来。 “那儿!”珠儿低声喝着,用力拨开一片灌木丛,拉住卫云踉跄窜到灌木丛中。 “别跑!”十几个黑衣武士穷追不舍跟在身后。 卫云身形一闪,带着珠儿左躲右闪,借着浓密的树林,动作轻巧,不多时拉开了那些黑衣武士一段距离,只看他们嘶喊着“别跑”,乌拉拉冲了上来。 “啊!”珠儿忽然叫喊一声:“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怎么了?!”卫云焦急去拉珠儿,却见她的腿让灌木丛上的树刺刮开了一道血口。 卫云心中一紧,忙蹲下身来去背珠儿,却因珠儿身体沉重挪不动脚步。 珠儿一把挣脱珠儿的胳膊道:“小姐,别管我!跑!” 卫云急得掉泪:“说什么傻话!!”随即扔不顾一切的奋力去拉珠儿起来。 珠儿用尽全身力气推开卫云,红着眼低声怒喝:“等什么!跑啊!” 卫云用力拉珠儿,却被她一把推开,带着哭腔哀求道:“小姐!别管我!求你!” 卫云眼睛一酸,狠下心来,一把将珠儿摁倒在灌木丛中,自己在趴在地上,将周围的荆棘草严严实实的遮盖在自己与珠儿身上作为掩护。 此时,十几个黑衣武士已经追了上来,只见眼前一片茫茫荆棘,卫云和珠儿早已不见踪影,怔愣了片刻,厉声喝道:“全部是荆棘,她们根本过不来。那边追!” 说罢,浩浩荡荡的向反方向追去,脚步声渐远。 卫云隔着荆棘草看着那一群乌拉拉的身影过去,松了一口气,强忍着背后荆棘草扎在身上的强烈疼痛,正准备拉珠儿起身,却忽然感到身后一片寒凉。 卫云心中一惊,回头去看——只见一把长刀,正架在自己脖上。 相隔着一把刀的距离,卫云与持刀的人相对而视,目中同样的寒凉。 持刀的人穿着夜行服,袖口裤脚扎紧的绳带,将魁梧的身材紧紧束缚住;蒙着面,却露出一双极其漂亮的眼睛,目光虽然寒凉却十分有神,那眼神……好熟悉。 卫云心中一凛,脱口问道:“你想怎么样?” 持刀的人目光一寒,粗哑着声音问道:“你是宫里来的?” 卫云心中一动,不答反问:“你究竟是谁?” 持刀的人看着卫云不说话,一双漂亮的眼睛越来越亮,闪出几丝精光。 正当时,珠儿忽然拼尽了全力坐直身体,一头向那个蒙面人握刀的胳膊撞去。 卫云吓得惊叫一声,在珠儿将那蒙面人撞得一个趔趄后退几步后,只听得“哐啷”一声响,蒙面人手腕一抖,刀锋一仰,直直的就向珠儿的后背落了下去。 卫云惊吓中一个箭步冲向珠儿,在长刀掉落前的一瞬间猛地扑向刀下,用尽全力将珠儿推出危险,只听到一声“小姐小心”,珠儿反将自己拉出危险,双双扭头就跑。 “看!在那里!” 一个黑衣武士惊现眼前。 卫云一惊,用尽全力搀住珠儿,转了个方向奋力狂奔。 几个黑影刷刷掠过,卫云和珠儿惊慌向前,向后,向左,向右,全都被堵住了去路。 一阵刀风靠近,卫云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抱紧珠儿,死死地盯着那些向自己慢慢靠来的黑衣武士,冷冷地问道:“你们想怎样?!” 其中一个黑衣武士厉声道:“皇后娘娘说了,不留活口!” 卫云心中一凛,原来,是念红娇布的局!怪不得念红娇近来都不找自己麻烦,原来都对自己动了杀心!以前只知她善妒,却不想如此狠辣! 珠儿厉喝道:“好啊!你们竟然假传圣旨,还冒充皇上的座驾,不要命了!” 另一个黑衣武士冷哼一声道:“这些话,等你见了阎王再说吧!” 说着,挥刀就向珠儿而去。 “且慢!” 卫云厉声喝止,平复了一下情绪,尽量拖时间道:“既然皇后娘娘想杀我们,我们别无他法。但我临死前有一个请求,想为我的丫鬟唱最后一支曲,请诸位务必答应。” 第18章 绝境偏逢生 “少罗嗦!” 一个黑衣武士厉喝一声,挥刀就向卫云而来。 卫云一把拉住珠儿扑到地上,顿时听到长刀“哐啷”碰撞的声响,十几把长刀搭成一个刀网,密不可泄的将自己和珠儿围在当中,带着呼啸的风声向后背刺来。 卫云抱紧珠儿闭上眼睛,心中哀呼,今日命绝于此,非得去寻南宫裔讨命!若非他一再接近自己,自己也不会无端惹恼了念红娇,更不会被锁在宫中,苦苦守着周子亚接自己出宫的承诺而不得,也就不会……牵累着珠儿也跟着自己命丧黄泉。 “啊!!” “桄榔!”“哐啷!!!” 伴着一阵杀猪般的哀嚎声,刀剑碰撞声不绝于耳的传来。 卫云蓦然睁开眼,只见夜色中若干耀眼的刀光剑影在空中乱作一团,呼啸而来的刀网并未如期落下;相反伴着“咚咚”几声巨响,那些个持刀的黑衣武士统统被甩出近旁,先前那个黑衣蒙面正站在自己跟珠儿面前,一手拿着长刀,凛然挡在胸前。 “你是谁?” 踉跄摔倒的黑衣武士纷纷爬了起来,恨恨地指着黑衣蒙面厉声怒问:“诸位与阁下无冤无仇,阁下为何管闲事坏我等好事!!阁下究竟是谁?!” 黑衣蒙面立在风中,铮铮开口道:“江湖中一过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 黑衣武士怒喝一声,一挥刀,嘶喊着冲了过来。 黑衣蒙面冷哼一声,挥着长刀转了出去,向着那一圈黑衣武士飞舞而去。 紧接着听见几声惨叫,几个黑衣武士纷纷应声倒地,惊恐地睁着眼睛,断了气息。 卫云心中一惊:好身手!十几个黑衣武士,他只用了一招即让几个毙命。 其余几个残活的黑衣武士看到同伴断了气,全部都吓得瞪圆了眼睛,手中持刀冲锋的动作顿时停了下来,不可置信地张着嘴,说不出一句话来。 黑衣蒙面冷哼一声,手臂带刀一挥,那些活着的黑衣武士也成了死的。 卫云略带惊诧的看到满地尸横遍野,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哆嗦着身体打了个寒颤;平息了一下情绪,抬眼问那黑衣蒙面客:“为什么救我?” 黑衣蒙面瞪了卫云一眼,粗哑着声音道:“别忘了!你欠了我一个人情。” 卫云一愣,那抹黑影早已不见,只留下林中树梢摆动沙沙作响。 一场风波平息,卫云现在才有时间打量一番周围:树林密密麻麻挡住了月光,无法依靠月光辨清方向;而自己所在的地方陌生偏僻,那么……要怎么回去呢? 卫云略一思索,将珠儿半背在身上,蹲下身捡了几根树枝,脑海中回忆着来时的路,用树枝在地上做着记号,亦步亦趋地试探着往回返――卫云的背上负了重伤,珠儿的一条腿不能动弹,在黑暗的小树林中记不得路,行动极其缓慢,前行也极其艰难。 不知经历了多长时间,卫云和珠儿仍被困在林中不能出去,珠儿却已累得虚脱;卫云只能暂停行程,让珠儿靠着一棵树坐下休息,自己也坐在她身旁照顾。 珠儿半闭着眼睛,靠着树干,虚弱问:“姐姐,你说……今日的事情……” 卫云靠着身后的树干,正闭目想着同一件事,缓声问珠儿道:“今日皇上要带我们去皇陵祭祖的事情,我们宫中的丫鬟,除去你,真的没有别人知道了么?” 珠儿皱了皱眉,回忆半晌后摇了摇头,抬眼问卫云:“姐姐的意思……?” 卫云闭目答道:“有内鬼。” 珠儿略一惊诧:“有内鬼?” 卫云点了点头答道:“云水阁的事情,皇后娘娘似乎一直都了如指掌。皇上第一回来提及册封事宜时,皇后娘娘就得知了我宫中如此私密的对话,我便一直就觉得古怪,今日如此机密的事情都在其掌握之中,我就越加确信了。” 珠儿想了想,不由得点头问道:“那姐姐觉得,梅兰竹菊,究竟是谁?” 卫云摇了摇头:“暂时不知道,得慢慢观察。” 珠儿眉头一锁,正准备说话,忽然听到隐隐的说话声音。 卫云心中一紧,却见珠儿早已喜得挥手道:“姐姐,我们终于有救了!” 卫云忙一把拉住珠儿止道:“先别急,还不知来者是谁呢。” 珠儿一愣,也随即平静下来,和卫云一同伸长了脖子向声音的方向张望,只见隐隐的有一排灯光,向自己的方向而来;看摆布,像极了训练有素的官兵。 不多时,只听见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卫云看清来者,不由得一愣。 千算万算,却想不到会在这儿碰到周子亚。 四目相对,周子亚和卫云怔愣片刻,然后同时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儿?” 周子亚皱了皱眉,随即低眉抱拳答道:“方才听到夜间巡逻的官兵禀报,树林里出现血案;卑职才带着守郊的屯兵赶了来,不想却碰到了娘娘。” 卫云心中蓦然一动,看到周子亚身后待命的一排屯兵,已经明白周子亚疏离持礼的原因所在,随即苦涩扯了扯嘴角,将自己被袭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周子亚。 周子亚沉默了片刻,沉声说道:“卑职先送娘娘回宫吧。” 卫云低头略一思索,心中明白此事不宜声张――毕竟事情牵扯到皇后,就算掌握了充分的证据都不见得能拿她怎样,何况现在死无对证,因此点了点头应道:“嗯。” 周子亚神情复杂的看着卫云,忽然身体一晃,附在卫云耳畔低声解释:“情依,今日的事情……你再忍耐一下;有朝一日……我会履行承诺,带你离开。” 卫云心中一动,抬眸看他,莞尔一笑道:“我信你。” 周子亚眸中热浪一滚,落在卫云髻上的红叶玉簪,不由得眉头一锁,多了几分疼惜。 卫云侧脸躲开他的目光,半晌,低声叹息道:“回去吧。” 周子亚神情一黯,点了点头:“好。” 月朗星疏,周子亚带着卫云和珠儿,一前一后地往回返。 清冷的月光拖着卫云和周子亚的影子变长,隐隐约约的在地上暧昧纠缠,时间仿佛回到了团圆节御花园的那个夜晚,一院兰花,一身清冷,一句承诺。 然而,卫云和周子亚心里却都明白,尽管那承诺有力强劲,未来难以预料,始终看不清方向。就像此时此刻,便不能再像上回那样肆无忌惮的拥抱,只能低着头,看着脚下彼此的影子纠缠,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保持着一个妃子与一个臣子应有的距离。 一入宫门深似海,若想离开,何其艰难。 第19章 无端生醋意 周子亚一行出了树林,经南郊,来到西南城门。 只见一群侍卫亲军打扮的军官正面围上来,当中领头的军官身披黑裘,身材颀长,长相俊朗,冷眼剑眉,削唇挺鼻,神态桀骜,英姿飒飒。 见到卫云,立刻半跪在地抱拳行礼:“娘娘受惊了,皇上命微臣来寻娘娘回宫。” 卫云略一思索,正准备答话,却被周子亚一把拉到身后。 周子亚挡住卫云面前冷言开口:“陈冰大人不必费心,微臣自会将娘娘护到宫中。” 卫云心中一惊,原来,眼前的俊朗军官,正是上回在周府擅闯自己房间,害得自己被诬陷的城阳王府第一幕僚,陈冰;现在念红娇的椒房殿任侍卫统领一职。 陈冰冷眼看了看卫云,转向周子亚道:“周将军若和娘娘一同回宫,只怕会害了娘娘。” 卫云心中一凛,转向周子亚摇了摇头道:“周将军请回吧。” 周子亚眼神焦灼的盯着卫云看了片刻,转向陈冰,半晌,一字一顿的沉声嘱咐:“劳烦陈大人,照顾好娘娘,微臣,感激不尽!” 陈冰神情一动,向周子亚抱拳作揖,带着卫云和珠儿回到宫中。 折腾了一晚上,到了“云水阁”时,已到翌日清晨。 南宫裔正阴沉着脸立在院中,瞳孔紧缩盯着卫云,阴骜的神情在幽深的双目下投下深黑色的阴影,看得卫云心中一颤:他,干嘛这样盯着自己? 几个丫鬟见卫云回来,急得忙围上来问长问短。 卫云简单地把遇到的事情讲了一番,不时用眼角的余光去看南宫裔。 南宫裔的脸色阴沉,始终紧缩盯着卫云,不说一句话。 卫云看着南宫裔的脸色,心中不由得一阵气恼:若非他让自己陪他出宫祭祖,自己昨日也不会险些丧命。他既不给自己一个说法,倒反像自己做错了事情? 兰香最有眼色,看到卫云跟南宫裔的表情都不好,忙打圆场道:“皇上昨晚找了娘娘一夜,想必累坏了。娘娘现已回来,皇上在房中略作休息,也该上朝了。” 卫云闻言一怔,抬眼去看南宫裔,才恍然明白,原来……那双神情阴沉的凤眸下投着的一层阴影,竟然是彻夜未眠留下的疲惫。他……昨晚真的找了自己一整夜? 兰香附在卫云耳畔低声道:“皇上昨晚在皇陵,迟迟不见娘娘,一怒之下杀了办事的几个侍卫,跟梁中尉周将军陈冰带着宫里宫外的兵马找了一宿;明昭公主初来京中,皇上昨晚皇陵祭祖后都没顾上招呼她,便差侍卫将公主送回裔王府去了呢。” 卫云心中一紧,看着南宫裔略带疲惫的神情,心中不禁有些动容。 南宫裔看着卫云,一双凤眸怒气重重,该死,半晌,转身出了“云水阁”,临了抽出怀中宝刀,将院中的一株丁香斩了个粉碎,只留得枝叶乱飞。 几个丫鬟吓得一愣,全部倒吸了一口冷气。 兰香极有眼色,靠近身来贴着卫云的耳朵低声劝慰道:“娘娘别担心……皇上因为娘娘跟周将军一同回来的事情,正在气头上,对娘娘是一件喜事呢。” 卫云一愣,心中蓦然间升上来了一阵怒气:自己都没怀疑他跟念红娇合谋,他倒先开始猜忌自己跟周将军来了?!这人!心眼简直比针眼都小! 卫云心中恼怒,却也顾不得跟他生气,急忙吩咐兰香帮忙将珠儿搀回房间,让菊仙去打清水,竹青去请御医,亲自替珠儿清理了伤口,简单包扎了一下。 不一会儿,竹青回来,身后带着一个步履蹒跚的老御医。 兰香看到那个老御医,不禁微微一愣,随即忍不住的脱口而出埋怨:“难道太府院中再没有别人了么?怎么别的御医都不来,偏偏让胡御医来了?” 竹青略一尴尬,红着脸嗫喏:“御医们都忙……说皇后娘娘有令……便没的愿意来看娘娘……只有胡御医眼花耳聋,疯疯癫癫,闲来无事,便稀里糊涂的跟来了……” 兰香心中一动,已经明白了几分,忙打圆场向卫云解释:“胡御医是圣祖爷在世时的老御医了,耳聪目明时医术一流,即便现在也差不了许多,便让他给珠儿姑娘看看吧。” 卫云闻言抬眼,只见那个胡老御医脸皮干瘪,身形盘虬,弯腰弓背,口齿不全,眼珠浑浊,发髯稀疏,已经明白是太府院中不中用的老御医,随即无奈叹息了一声,死马当活马医的说道:“那便让他看看吧!总归是竹青费力请来的。” “放肆!放肆!!” 胡御医不满在地上敲了敲拐棍抱怨:“一群小妮子!在爷爷我面前放肆!嫌弃爷爷我医术不高,谁知爷爷我看不看得上你们呢!全部都给爷爷滚出去!” 几个丫鬟闻言噤声,吓得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办。 卫云抬眸看那胡老御医,不知为何,忽然觉得他并不像竹青说的那样糊涂,何况耳朵也不聋,便对兰香、竹青和菊仙道:“你们都下去吧!别打扰胡御医为珠儿看病了。” 兰香、竹青和菊仙得令,纷纷“喏”声退下。 胡御医冷哼一声,见其他几个丫鬟出去,才气鼓鼓的坐下来给珠儿把脉。 只见他伸出两根手指搭在珠儿脉上,闭眼思考半晌,随即捋了捋山羊胡道:“小丫头在幼年时浸了冰水落下病根,原本就体寒气虚;怎奈昨日被利器所伤,流血很多,再加上奔波劳累,病情难免加重了些,确实得好好补一补了,你按这个方子来。” 说罢,命卫云取来纸笔,龙飞凤舞的开了药方,然后指了指卫云道:“我看你平日里总睡不好觉,顺带给你开几副调理休息的药;你那背上的荆棘刺伤事小,心里的积郁才真正有危险。既来了这儿,不如放轻松些,别总想那么多事情。” 说罢,又草草的挥笔写下了一副药方给卫云。 卫云心思一动,略一犹豫,接下那药方,然后谢了那胡老御医。 胡老御医伸了伸懒腰,缓声感慨道:“啊呀……都有近十年不曾给娘娘们看病了!今日若非子亚那混小子来找我求情,爷爷我才懒得给一个小丫头看病呢。” 胡老御医说着,瞪了卫云一眼,背着手翩然离开。 卫云看着那老御医离开,心中不禁升上一股暖意,那胡老御医行事古怪,医术高明,不但耳不聋眼不拙,反而聪明的要紧,一看就是在宫中韬光养晦之人;若非周子亚特意嘱咐对他对自己多加照拂,想必那老御医也不会来给自己看病。 只是他与周将军……是怎么相识的呢? 卫云心中纳罕了一阵,便也作罢不再多想,吩咐竹青、菊仙、兰香依照药方煎了药,看着珠儿喝了休息,自己也依着胡御医的药方调养休息。 几日后,珠儿的伤病全愈,卫云多年来夜不成寐的顽症竟然也减轻了多半,不由得在心底感谢周子亚对自己多加照拂,同时也暗自惊讶胡御医的医术高明。 第20章 开枝散叶惊 九月廿十,微风。 卫云病愈,带着珠儿在御花园中散心。 园中的菊花仍旧开得旺盛。 阵阵凉风拂面而来,层层叠叠的菊花开满园中,压着枝桠低下头去,让卫云恍惚间想到半个月前的重阳节,园中也开满了层层叠叠的雏菊;自己在园中被念红娇**,幸得梁妃娘娘所救,此后与慕云桢、梁如玉喝了一晚上的酒尽兴。 转眼间,已有半个月不曾见到她们。 南宫裔自重阳风波后,便再没有来过“云水阁”;听闻他近来在忙给念红娇重新修筑寝宫的事情,找来的工匠为念红娇设计出一座金屋,斥资万金。 卫云心中不禁感慨:所谓“君王爱、雨露均沾”,他待谁倒都不差,却亏得自己为他重阳那日找了自己一整晚而存有愧意,想来他其实根本不把自己放在心上的。 “哟!卫待诏么?” 传来一阵“噔噔”作响的木屐声音。 卫云闻声看去,见念红娇身着一身血色罗裙,艳丽娇娆,缓缓而来,重阳节那日的一场惊心动魄与刀光剑影随即立刻浮现眼前,让卫云的胸中涌现千万种难平的情愫。 卫云强压住心中的情绪,乖顺的向念红娇福礼。 珠儿身体一抖,也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跟着跪在卫云身后。 念红娇下颚一扬,得意地看了卫云和珠儿一眼,懒懒的看着卫云怪声揶揄:“算来,你在宫中已有五个月,怎么一直未曾侍寝?” 卫云心中略恼,但仍旧垂眸答道:“回皇后娘娘,奴婢愚笨,不曾得皇上垂青。” 念红娇眉毛一挑,缓缓开口道:“愚笨些好,在宫里生活原本也不需要有多聪明。否则像某些自以为事的妃嫔们一样,只会给自己找来祸端。” 卫云心中一紧,沉声答道:“谢皇后娘娘指点!” 念红娇冷哼一声,懒懒挥手道:“本宫有孕在身,不能在外面多活动,否则累得很;你也少在外面转悠,免得再生出什么事端来。” 卫云心中一凛,她……怀孕了?! 念红娇看到卫云的表情,心中一阵得意:皇上对她百般殷勤又能如何?在后宫中,没有母家势力作为后盾,没有子嗣作为支撑,单凭一张脸,又有何用? 念红娇想着,不禁冷哼一声,懒懒的向卫云摆了摆手,洒下几颗铜币,留下一句“本宫今日心情好,打赏你”,随即扭着腰身,一袭红裙热烈,傲然离去。 卫云眯住眼睛,看着那一身血色背影如红梅烈艳,心中思索着念红娇怀孕的消息:南宫裔至今尚无子嗣,若念红娇生了嫡长子,在后宫的位置就会彻底坐稳;再加上念家在前朝的势力膨胀,岂不更加张扬跋扈了?那今后自己在宫中的生活岂非难上加难了? 卫云想着,心中竟忍不住生出一丝恨意。 自上回看到她惩罚梁如玉,再到**自己,重阳节心存歹意,再到今日像打赏乞丐一样的对待自己,念红娇的所作所为,南宫裔就没有一点耳闻?倘若他明知念红娇如此,却仍旧任由她如此为非作歹,这个皇帝,也当得太窝囊了些! “卫云?”正面一袭粉衣明艳而来,南宫明昭扬着小脸傲然立在眼前,上下打量了卫云片刻,有些不满的问道:“怎么偏偏碰到你了?” 卫云看到南宫明昭,也有些惊诧;因得知她近来都住在“裔王府”中,不曾想到又会在宫中见到她,略作怔愣,随即忙向南宫明昭福礼。 南宫明昭嘟了嘟樱红小嘴,皱眉问道:“你的病已经好了?” 卫云心中一动,垂眸答道:“承蒙公主挂念,虚惊一场。” 南宫明昭冷哼一声,恼怒斥责道:“亏得皇兄真心待你,每年祭祀母妃那样私密的事情却会想着带上你去;你倒好,趁机溜出宫去与周子亚那厮私会。” 卫云心中一凛,却听到珠儿冷声辩驳道:“公主倒可以看看珠儿脚上的伤,问问巡城的将士官兵,周将军那晚在哪里,何时与我家娘娘相会的,相会时我伤成什么样子,我家娘娘伤成了什么样子,别无端中伤我们娘娘,掉了您广陵王妃的价。” 南宫明昭愤懑道:“你!” 卫云见珠儿又想开口辩驳,便忙止道:“公主雅量,别和一般丫鬟计较!” 南宫明昭愤恨道:“若非看在皇兄的面子上,真不愿搭理你们主仆,一个自以为事,一个矫揉造作,以为凭着周子亚,胡慵那老头儿肯去给你们看病?” 卫云心中一动,却听见南宫明昭继续愤愤道:“我在长临城也待不了几日,只在重阳节看看母妃不日便要回去了;原本想在离开前看看皇兄千辛万苦讨来的姑娘究竟长什么样,结果看来除去给他添乱添堵便再无一用了,卫云我恨你!” 南宫明昭眼眶一红,竟抹着眼泪跑开了。 第21章 开枝散叶喜 卫云怔愣片刻,看着南宫明昭的背影,半晌说不出话来。 那对兄妹,真没有一个正常的:一个费尽心思把自己弄到身旁作人质,却指望自己真心待他;一个没头没脑冲着自己乱发一通脾气,却好像自己招惹了她? 何况就算胡御医的事情是南宫裔帮的忙……不对,为什么南宫明昭说胡御医替自己和珠儿看病的事情是南宫裔的意思?可胡御医却说,这件事情是周子亚的意思? 卫云正想着,却见惜倾翩然而来:“可巧了,在这儿碰到你了!” 卫云无奈摇了摇头,苦涩扯了扯嘴角问道:“今儿怎么了?好不容易出了寝宫到御花园来逛一逛,不想该碰到不该碰到的人儿就全部让我给碰到。” 惜倾莞尔一笑道:“九月金菊开得正旺,也不止你想来赏花吧?” 卫云无奈指了指惜倾道:“你个伶牙俐齿的小妮子!” 惜倾抿嘴一笑道:“我要去‘玉虹台’那里看看梁妃娘娘,你要不要跟我同去?她前几日才担心问你养病养得怎么样了,说等她病好了就去看你呢。” 卫云心中一动,忙问:“梁妃娘娘怎么了?” 惜倾长叹一声,有些无奈的道:“梁妃娘娘重阳那日让皇后娘娘强行用了刑……已在床榻上躺了些时日,御医们正轮流照看;她怕牵累你,没让我告诉你。” 惜倾说罢,不待卫云开口即问道:“你可要去?” 卫云不假思索的答道:“自然!” 惜倾欣慰一笑,便拉卫云一同去了梁如玉的“玉虹台”。 梁如玉因重阳那日被念红娇用了针刑,折磨得半死不活。虽然休养了十几日,脸色仍旧有些青白,见到卫云时,声音仍旧有些颤抖:“你……怎么来了?” 卫云不曾想到梁如玉会如此虚弱,心中震撼,暗骂念红娇狠辣,随即忙拉住梁如玉轻声斥责道:“姐姐真是的!出了那样的事情,也不告诉我一声!” 梁如玉轻咳了几声,摇了摇手道:“我不碍事!听说你重……阳节那日出了事……就想别……再让你担心……才告诉……惜倾和云……桢别告诉你的。” 梁如玉说话其间又咳嗽了好几声,带着一丝粘稠的血丝从肺中咳了出来。 卫云心中一紧,忙止住梁如玉道:“别再说话了!” 梁如玉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问卫云道:“听说你……险些被念红娇害死?” 卫云微微叹了一口气,把重阳节那日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梁如玉。 梁如玉听罢一恼,愤愤然道:“恃……宠而骄,看念……红娇她……能霸道到几时!” 惜倾忙摆手劝慰:“你就是倔强性格!现在都仍旧说着狠话!若依着前几日皇上来看你时的温柔怜悯,你若肯低头说几句好话,哪里会弄得现在这么尴尬?” 梁如玉神情一变,目中露出几分痛苦的神色;半晌,别头背对着惜倾和卫云,平静如水的回答道:“自己清净惯了,忽然多了一个人……有些不习惯。” 惜倾无奈轻叹了一声,拉住梁如玉温言道:“我知道念红娇封了皇后你心里委屈,毕竟皇上在淮南的根基是你帮他打下的,按理来说皇后的位置该封了你才对;可念红娇既然已经当了皇后,你能怎样?何况念家在皇上登基时帮了不少忙,现在皇上站稳脚跟也得依靠着念家,他待念红娇也是无奈之举。你跟在他身旁那么长时间,难道不了解他?” 梁如玉双目低垂,神情动容,却仍旧倔强咬着嘴唇不答话。 惜倾见梁如玉神情有了动容,加紧又拉着她劝慰了一会儿。 不一会儿,见梁如玉的丫鬟玉儿端来汤药,惜倾便嘱咐梁如玉道:“你自两年前小产后身体一直不好,趁着近来休养,好好补一补身体,别再不吃药了!” 梁如玉低头轻应了一声,接了那汤药,皱眉尝了一口,立刻捏着鼻子避开几分:“玉儿去……把药给我拿开……我着实受不了这个味道。” 惜倾脸色一沉,自玉儿手中亲自端来药道:“那可不行!你千好万好,就是不肯吃药不好!你若不肯吃药,身体何时能好利索?我来喂你!” 说着,便舀了一勺,凉温了一会儿,喂给梁如玉。 梁如玉薄唇刚沾到药汤,忽然脸色一白:“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惜倾一愣,有些不知所措的问道:“怎么会这样?” 玉儿在一旁侍奉,张了张嘴,几度想说一件事,犹豫片刻后终于试探说道:“娘娘已经有半个月不见葵水……该不会……不会有喜了吧?” 梁如玉、惜倾和卫云同时一怔,忙让玉儿去请了御医来把脉。 第22章 初雪梅开时 御医把脉后目露喜色,急忙跪拜:“恭喜娘娘有喜!” 惜倾怔愣片刻,忽然兴奋的拉住梁如玉:“这么多年,你可算又有结果了,皇上得知此事想必该十分兴奋的,我这就去告诉皇上你怀孕的消息!” 梁如玉错愕看着惜倾,有些不可置信的问:“我……真的怀孕了!” 惜倾忙喜的点头:“真的,你真的有喜了!” 梁如玉有些怔愣的低下头去,在小腹上摩挲了片刻,目中露出一丝柔色。 卫云在一旁,有些茫然的看着梁如玉,心中竟微微的有了一丝酸意:半个月來,自己一直待在“云水阁”静心休养,南宫裔自始至终对自己不闻不问,却让念红娇和梁如玉同时怀上龙种;雨露均沾,惠泽苍生,看來,他的感情,便该如此。 转眼间,到了十二月,长临城的第一场雪。 御花园里一片萧瑟,满地枯枝落叶,只留下松柏还迎风傲立,青翠中带着几点未消融的白色雪末,层层叠叠的堆砌在青色枝桠上,晶莹透亮格外娇艳。 卫云披了件青绿色的狐皮斗篷,踩着鹿皮小靴,带着暖炉和燕窝出门。 梁如玉和念红娇在九月几乎同时怀了孕,南宫裔因此在最近三个月,将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她们两个身上,,毕竟,对于皇室來说,再沒有比子嗣更加重要的事情。 三个月來,卫云和惜倾、慕云桢轮番去“玉虹台”照顾梁如玉,今日卫云便亲自熬了燕窝给梁如玉带去,,因为怕念红娇在梁如玉的饭菜里面动手脚,近來三个月,梁如玉的饭菜都由她的贴身丫鬟玉儿、慕云桢、惜倾和卫云亲自打点。 由于轮番照顾梁如玉,慕云桢、惜倾与卫云也变得格外熟悉,,梁如玉对卫、慕、惜三个人信任有加;卫云经历了几件事情后,对惜倾的防备也渐渐卸下。 至于梁如玉……卫云一直对她敬佩有加,对于她怀孕一事,也觉得格外欣喜;但近來三个月断断续续听闻她与南宫裔的种种故事,心中总有些异样的感觉。 自重阳节风波后,卫云已经有三个月不曾见南宫裔。 南宫裔忙着照顾念红娇和梁如玉的腹中胎儿,给念红娇修筑的金屋也正在动工,诸事缠身如他,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存在;可恨自己却会偶尔想到他。 卫云有些惊恐的发现,在宫中七个月,南宫裔竟然不知不觉在“云水阁”填满了自己的身影,,庭院内,被他斩断的那株丁香惨寂零落不再长出枝芽,不禁让人想到重阳节那日他的愤怒;桌案上,摆着他赠的那一方砚,行云流水的镌着“命里有时终须有”一句,一旦习字就会想到在裔王府的丁香飘落中答应他进宫的事情;想弹琴,他赠的琵琶琴头那个玉雕的曼妙女子却一直含情脉脉看着自己,凤凰台的初见便浮现在眼前;最终目光落在桌角的两壶黑白棋上,一旁却静静摆着那日与南宫裔对弈的棋局,心情就会越加烦闷。 有时在“云水阁”,卫云也会不由自主地看一眼内室的方向,似乎期待着书架下面的那条暗道忽然打开;然而,那一身紫光潋滟,却再也沒有出现。 此事说來也怪,他來“云水阁”时自己会烦,可他不來,自己却偏偏会想念,可见人有时的确很矛盾,一方面对他恨得紧,一方面那种恨却也渐渐成了习惯。 卫云心中想着,不知不觉中,已经到“玉虹台”。 惜倾正陪着梁如玉在园中修剪腊梅枝桠,见到卫云不禁又生出几丝调侃的心情,指着她的狐皮斗篷打趣:“你看,哪里來的狐狸精,给你送吃的來了!” 卫云将手中的燕麦红枣粥给玉儿,不禁撇嘴反驳道:“若真是狐狸精,我就该在那饭菜中放上毒药毒死你,让你这张利嘴再说不出话來才对!” 惜倾娇笑着躲在梁如玉身后道:“瞧你一张利嘴,一点也不饶人,狐狸仙,好了吧!” 卫云恼得追到梁如玉身后去挠惜倾痒痒道:“看我不撕烂你的利嘴!” 惜倾咯咯笑着求饶:“不了不了,再不说你了!” 卫云仍旧不依不饶挠着她乱作一团,梁如玉被缠住中间无奈道:“你们两个冤家,闹也到别的地方去闹,好歹我怀着身孕,万一有个差池……” 话音未落早已被惜倾伶俐打断:“我和卫待诏可都眼巴巴的在等着想当小皇子的教引姑姑呢?桢妃娘娘也在等着做小皇侄的干娘,哪里來的差池!” 梁如玉的脸颊一阵红晕,害羞道:“瞎说什么呢?” 惜倾眼珠一转,正准备说话,却见慕云桢身着一袭白色长裙翩然而來道:“你们两个闹腾來闹腾去的,一时片刻也不让梁姐姐休息,小皇侄都被你们烦死了!” 惜倾和卫云听到慕云桢的最后一句,终于忍俊不禁的道:“小皇侄小皇侄的,你整日叨念的也不比我们少;若梁姐姐不小心生下一个小公主,看她不埋怨死你!” 慕云桢沉着脸假装正经道:“谁,谁埋怨我,梁姐姐还是小皇侄!” 惜倾和卫云闻言,便再也忍不住,捧腹放声笑了出來。 玉儿此时已将卫云拿來的燕窝热好,來到卫云一行四个身旁福礼道:“惜倾姑姑和三位娘娘请到里面去暖和暖和吧!我家娘娘体寒,不宜在外面多待的!” 慕云桢点了点头附和:“梁姐姐两年前滑了那一胎,现在能怀上实属不易,此胎可得格外留心些,听玉儿说的沒错,我们都到屋里去聊吧!” 惜倾和卫云均点头附和:“不错,别在外面吹风,进屋吧!” 梁如玉微微叹息一声,轻轻低下脖颈,满眼柔情地抚了抚微微隆起的小腹道:“自从有了身孕,规矩便越加多了,便依着你们!” 惜倾见此情形,早已在旁笑着打趣:“说嫌规矩多的那个,其实比谁都小心的多!” 卫云和慕云桢闻言一笑,也跟着调侃了几句。 众人言笑中,早已拥着梁如玉进屋。 第23章 牙牌诗成谶 四个人在屋里闲聊一阵,觉得无趣。 惜倾提议打牙牌,谁输了就罚一个节目,众人纷纷附和。 卫云原本是高手,可谁知第一轮就输了,在屋里扫了一圈,用梁如玉的一套铜鼎杯参差不齐的倒上酒水弄成编钟,敲了一曲《梅花三弄》,众人喝彩。 第二圈轮到慕云桢,仿了一副江南第一才子陆寅的《冬雪菡萏图》。 第三圈惜倾输,其他几个立刻不依不饶的挠她痒痒道:“再不能轻饶了她,她那平日里舌战群儒的本事,可全到哪里去了,不如说一段书给我们听听!” 惜倾被卫、慕、梁三个挠得笑着告饶道:“罢了罢了,几位小祖宗,以后再不拿你们几个來打牙祭了,说书的本事我沒有,我写,我写出來还不行么!” 卫、慕、梁听惜倾如此说才肯松手,看她有什么怪招。 只见惜倾拿起笔,沉吟片刻,在慕云桢的画上飘逸清秀地写了四句: 菡萏凌寒独自开。 孤雁游鱼两徘徊。 北雁不知花心事。 花自凋霖待客來。 卫云屏息看着惜倾字迹娟秀妙笔生花,词与画相得益彰,心中不禁暗自称奇:以前只知道她心思伶俐做事周全,却也只当她是个上等的丫鬟,不想有如此才华。 慕云桢凝神看了看那四句词,摇了摇头道:“意境虽妙,寓意却不妙,独啊、孤啊、徘徊凋霖的,好端端弄如此伤感的句子做什么?” 惜倾微微一怔,忙用水去洗刚落纸的笔墨,自责开口:“都怪我,现在就重写!” 梁如玉忙制止:“好了好了,随意玩玩而已,何必当真!” 说着,拉住惜倾、慕云桢和卫云三个继续打牙牌。 打了几轮下來,终于轮到了梁如玉输牌。 慕云桢有些可惜的叹息:“可惜玉姐姐有孕,否则就能让玉姐姐舞剑给我们!” 卫云略觉诧异:“玉姐姐还有这样的本事!” 梁如玉脸颊一红,羞涩谦虚推却:“当年舞刀弄枪的,现在怕也只剩下花拳绣腿的!” 慕云桢挑了挑眉,附在卫云耳畔低声解释:“你可能不知,当年皇上与梁姐姐‘一剑倾心’,便是皇上看到梁姐姐舞剑,胜了姐姐,后來向西梁王提的亲呢?” 惜倾眼珠一转补充:“想当年梁妃娘娘随西梁王与匈奴征战时以一顶十,匈奴骑兵都封了她一个‘西北第一剑客’的称号;后來娘娘随皇上嫁到淮南,用兵如神助皇上吞并了周围藩王的好些封地,端端将皇上当年的封地拓展了一倍多,想不到吧!” “惜倾!” 梁如玉忽然出声打断惜倾,忽然伤感的叹息一声:“当年的事情……不说也罢!” 慕云桢和惜倾闻言一怔,忽然禁言。 玉儿在旁极有眼色的岔开话題:“娘娘们可否要喝酒,西域胡商昔年给了娘娘些酒。虽然比不上桢妃娘娘的‘一寸香’珍贵难得,却也是些好酒!” 惜倾一听忙跟着附和岔开话題:“那正好了!” 说罢,便招呼玉儿拿了几瓶陈酿出來。 梁如玉给大家斟了酒,微微叹息一声:“想当年圣祖爷在世时,哥哥曾经在向圣祖爷拜寿时酒后狂言,说当年圣祖爷皇位继承之事名不正且言不顺,犯了圣祖爷的忌讳,被圣祖爷监禁;我在淮南听闻此事,心神不宁,思绪浮躁,竟动了胎气掉了胎,自此我们兄妹俩再也不曾贪杯,想一想……其实也是自己沒有福分吧!” 惜倾和慕云桢相视一眼,便拉住梁如玉温言劝慰:“照理说你也不该是什么多愁善感的人儿,今日挑到那伤心话題也都怪我和桢妃娘娘;好歹你现在怀着身孕,皇上待你也比往日亲厚了许多,有什么过不去的心结,也趁着身怀龙种早些放下吧!” 梁如玉倔强轻扯嘴唇,半晌,微微一叹道:“你们都喝酒吧!不说他了!” 惜倾、慕云桢与卫云相互对视了一眼,忙岔开话題,继续喝酒闲聊,打了几回牙牌,看着梁如玉心情逐渐舒缓下來,才渐渐放下心來,告别了梁如玉,出了“玉虹台”。 慕云桢与卫云的寝宫在两个方向,在“玉虹台”门口与卫云寒暄几句,随即分别;惜倾与卫云一路,踏着未消融的积雪,往“云水阁”的方向而去。 半晌无言,惜倾忽然开口:“梁妃娘娘怀孕一事,你心里怎么想!” 卫云心中一动,反问惜倾:“你什么意思!” 惜倾略一思索,随即径直问道:“梁妃娘娘怀孕一事,你心里可否觉得不舒服!” 卫云心中一悸,半晌,微微叹息一声道:“若说一点沒有,也不可能,但若说是因为妒忌吃醋,倒也不像,毕竟……梁姐姐怀孕,我心里是高兴的!” 惜倾沉吟片刻,话锋一转问道:“依照宫中旧例,除夕那日各地藩王要到宫中朝贺,六宫妃嫔也需参加守岁的宴席,你可有所准备!” 卫云略一怔愣,随即摇了摇头道:“宫中消息我素來闭塞,若非你告诉我,我到现在也都不知道除夕那日有守岁的规矩,哪里会有所准备!” 惜倾闻言,无奈叹息一声道:“你对宫中诸事,也太不上心了些,不如过些时日,我带你到宫中四下看看,该熟悉的规矩也熟悉一下,除夕守岁宴席宫中规矩颇多,你好歹也准备准备,免得到时不知所措,在诸位藩王和姐妹面前坏了规矩!” 卫云低头听惜倾说完,自知惜倾是为自己着想,随即点了点头答应。 惜倾犹豫片刻,又终于忍不住劝道:“你在宫中,也该早些为自己作打算,毕竟你在宫中已有多半年,至今未曾侍寝,嫔位不能升,背景又牵扯周家,现在又成了皇后娘娘的眼中钉肉中刺,若沒有皇上暗里回护,只怕早已在宫中有危险了!” 卫云一路听着,心中五味陈杂。 在宫中已有七个月,若说自己对南宫裔沒有一丝感情,倒也不可能;但说若对南宫裔有感情,自己毕竟与他相识才有几个月,又怎么可能动摇对周子亚的感情。 卫云心中想着,又不禁叹息一声。 在宫中已有七个月,周将军的承诺,也不知何时才能实现。 第24章 今日良宴会 转眼间,到了腊月三十。 几日前一场雪,御花园中的官粉梅迎风傲立,宫中也一片吉祥喜意。 依照旧例,各个封地的藩王需到宫中朝贺,六宫妃嫔也需要参加守岁的宴席。 与往日在御花园的普通宴席不同,今日的盛典,在南宫裔的甘泉宫举行。 卫云因为平日多待在“云水阁”中,偶尔去御花园散散步,最多只去到慕云桢的“桢玉轩”和梁如玉的“玉虹台”,对于宫中其他地方不甚熟悉,怕稀里糊涂在甘泉宫闯到不该去的地方,只得由惜倾在宴席开始前亲自带自己去,顺带讲讲宫中守岁的规矩。 惜倾极其热情,借着带卫云去甘泉宫的机会,将宫中所有的寝宫几乎都看了一遍,并细心告诉卫云每个寝宫都住着谁,现居何位、有何家室背景,与谁亲近、心性如何。 卫云依照讲解,将往日留意的琐碎信息一一拼接,全部了然于心。 晌午时分,惜倾带卫云來到自己的住所“倾心阁”。 惜倾的“倾心阁”虽小,却单独居于南宫裔的“甘泉宫”与念红娇的“椒房殿”两宫中间,并不与其他御前侍奉的丫鬟同住在甘泉宫东北,可见其地位非同寻常。 卫云和惜倾在“倾心阁”中用了午膳,小憩了一会儿。 约到酉时,惜倾带卫云出了“倾心阁”,向着南宫裔的甘泉宫而去。 长临皇城坐北朝南,南宫裔的甘泉宫位于正中,念红娇的椒房殿居于其北,甘泉宫向南作为上朝的勤政殿,椒房殿向北作为妃嫔的后宫,,梁如玉的“玉虹台”和慕云桢的“桢玉轩”分居西、东两个方向,至于卫云的“云水阁”,则偏居后宫最东南的位置,在所有妃嫔的寝宫中,是离南宫裔的“甘泉宫”距离最远的一个寝宫。 自那日重阳节风波后,卫云已有三个多月不曾见到南宫裔。 想到南宫裔竟会因为自己的一句戏言,在相距如此遥远的“甘泉宫”和“云水阁”中间开凿那么一条暗道出來,卫云心中不禁动容了几分:说句心里话,他待自己不薄的。 可君王薄情,雨露均沾,只怕自己对他动情,最后伤情的只会是自己。 卫云心中想着,已经來到甘泉宫的正殿门口。 卫云随着惜倾自正殿的偏门进到殿中,见殿内正中铺着百尺长的红绸,在金銮宝座脚下蔓延开來,两侧分别坐着前來参加守岁宴席的各地藩王和后宫妃嫔。 左侧为尊,自北向南坐着西梁王南宫梁、南惠王南宫惠、燕北王俞泊玉、广陵王柳成桓四位藩王,南宫明昭依着柳成桓齐肩而坐,往后坐着念红娇的双亲,,城阳王念顾白和长阳公主;再往下便坐着两位不知名的藩王,以及藩属国的西南滇王和东南桂王。 卫云向几位藩王眷侣一一福礼,來到右侧的妃嫔位落座。 南宫裔后宫妃嫔分列两排,第一排最尊为梁如玉、慕云桢两位侧妃,往下为韩氏、戚氏两位昭仪,皆为南宫裔在淮南王府时纳的两位侧妃;再往下,有暮雪、朝云、景兰与景碧四位婕妤,分别为滇王与桂王赠的佳丽,第二排,自北向南分别坐着其他藩王赠予的三位荣华和三位美人,最后有四位良人,乃自幼服侍南宫裔的女眷。 在妃嫔位置的最末尾,才轮到卫云,,一个只有侍寝身份的待诏的位置。 依照后宫嫔制,待诏必须侍寝并将落红呈验给正宫皇后才能正式晋封嫔位,而此前由于南宫裔几番提及侍寝加封的事情都被卫云拒绝,因此现在仍旧是个未曾侍寝的待诏。 其实,卫云猜想依照南宫裔的手段,完全可以有千万种办法可以在不侍寝的情况下给自己加封个合适的嫔位,可他一直不肯加封,或许是算准了自己必会就范。 卫云心中想着,不禁微微叹息一声:这人,一直都那么霸道。 此时,只见念红娇一身娇娆伴着南宫裔霸气而來。 卫云抬眼去看南宫裔,只见他身着金丝雕龙绣的冕冠服,气魄威严,霸气外露,无论如何也与那个紫光潋滟、缠着自己撒娇说“云儿,我想要你”的他不能重合。 三个多月不曾见他……看上去,竟然有些陌生的感觉。 南宫裔眸色一动,觉察到了卫云的目光,嘴角竟抹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卫云对上南宫裔的目光,不禁耳根一热,慌乱低下头去。 此时,负责保卫宴席安全的陈冰带着几个侍卫來到殿中,附在念红娇耳畔低语几句;念红娇听罢点了点头,附在南宫裔耳畔低语几句,南宫裔随即也点头示意。 陈冰福礼退下,惜倾來到南宫裔身旁侍奉。 南宫裔向惜倾耳语了几句,惜倾得了命令后向身旁的丫鬟嘱咐了几句,只见一群舞娘翩然飘了进來,摇摆之际已经将诸位藩王妃嫔杯中的酒都斟满。 南宫裔端起酒杯,缓缓开口道:“自朕登基以來,已有半年不曾见诸位藩王;如今共度佳节,诸位既为臣子,亦作亲戚,不必拘束!” 诸位藩王纷纷跪拜,陪酒一杯,恭祝圣安,算作开席。 此时茗茶果品已经一一摆上,惜倾退身下去,布置侍奉女官端上酱菜与前菜。 七碟摆满,南宫裔动箸,诸王跟上,妃嫔们才跟着开吃。 忽然间,闻得一声琵琶乍响,只见方才添酒的舞娘们全部围在了殿中的舞池,将手中的若干红绸在空中展开形成一张花网,拉扯着红绸,开始翩然跳舞。 一时间,席间的觥筹碰响忽然全部停下,只听到几个藩王窃窃私语。 柳成桓附在南宫明昭耳畔低语几句,只见南宫明昭抬头,一双杏眸看着卫云,忍俊不禁的捂着嘴偷乐,却不敢真的笑出声來,只憋得两颊绯红,宛若十里桃花。 卫云心中一凛,抬眼对上念红娇挑衅的目光。 原來,在殿中的舞池,舞娘们所跳的舞步,正是七月花魁竞价会上,卫云在凤凰台跳的那一支《蝶恋花》;而红绸花网正中空着的位置,正是当日卫云跳舞所站的位置。 果然,只见念红娇摆着娇娆的身体,装作无知的柔媚问道:“那舞娘们所舞的,可是云待诏以前舞的那一曲桃花舞,听说好几个藩王都曾见到的!” 第25章 将进酒三巡 卫云心中一紧,看來,念红娇早已打算今日让自己难堪。 红绸结网,虚位以待,接下來,念红娇势必会让自己在众目睽睽中舞上当日所舞的那一曲《蝶恋花》,然后再拿自己当初在凤凰台的事情來当众奚落自己。 卫云心中想着,捏着酒杯的手指不由得用力了几分。 俞泊玉轻咳几声,随即有些担忧的看着卫云,摇了摇头示意卫云切勿轻举妄动。 卫云对上俞泊玉的目光,心中微微一凛,随即点了点头,重新低下头去,不动声色的继续喝酒,装作沒有听到念红娇明知故问的挑衅。 念红娇见卫云无动于衷,不由得神情一恼,冷眼瞪着卫云,不依不饶的揶揄问道:“既然云待诏舞跳的那样好,不如让我们领略一番,如何!” 话音落毕,特意把“待诏”二字加重了几分。 卫云心中一动,抬眼对上念红娇得意的目光,想來她为布置今日來羞辱自己,已经准备多时,只不过念红娇费尽周折,却不知自己在烟柳巷经历的折辱,绝非今日能比,想当初在凤凰台,那么多客官相逼的情形自己都应付了下來,何况今日。 卫云心中想着,重新垂眸低下头去,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假装沒有听见念红娇的话,已经暗自打下主意,准备以不变应万变,,今日的场合,念红娇若执意相逼,只会显得沒有风度;而自己的名声原本就不怎么好,也不怕再把原來的坏名声坐实。 念红娇见卫云坐着不动,忽的恼怒不已,一拍桌道:“本宫说话,你听不到么,!” 卫云缓缓喝了一杯酒,正准备与念红娇装傻到底,却忽的听到一声轻咳。 南宫裔看了卫云一眼,缓缓开口道:“寻常宫婢而已,哪里比得上宫中的乐师舞者,再说皇后雅量,又何必为难一个后宫中小小的待诏!” 卫云蓦然抬眼,有些怔愣的看向南宫裔,不曾想……他会站出來回护。 恍惚间想到在凤凰台初见的场景,老鸨羞辱,王铭为难,他身着紫衣躲在雅间的珠帘背后,却让柳成桓出手相助,那场景……也正如今日一般出乎意料。 卫云心中想着,不觉有些异样的情绪,对上南宫裔的目光,只见他神情淡然,轻扫了自己一眼,随即别开目光,仿佛方才的回护就该那么自然,一切都顺理成章似的。 这人……就算说出一句相助的话,也都显得那么霸道。 念红娇怔愣看着南宫裔,一时也有些吃惊,,毕竟今日自己双亲都在场,南宫裔却当着诸妃嫔藩王的面驳了自己的颜面,只为了一个出身风尘的狐媚子。 念红娇心中想着,不满的看了南宫裔一眼,却也只得悻悻地闭嘴。 一时间,殿中几束目光齐刷刷的看向了卫云。 城阳王与长阳公主的目光灼热,直直的打量了卫云一番。 俞泊玉抬眼看了卫云一眼,再瞥了南宫惠一眼,神情复杂的皱了皱眉,随即若有所思的低下头去,看着手中的茶具,半晌,微微叹息了一声。 卫云对上俞泊玉的目光,心中“咯噔”一动,脸颊一热,尴尬低下头去。 南宫惠低着头,眼角的余光扫过卫云的神情,目色一沉,继续不动声色地喝酒。 柳成桓最沒心沒肺,与南宫明昭嬉闹一番后,心直口直的朗声拍腿附和:“对了,皇后娘娘何苦为难一个小小待诏,还是皇兄体恤下情,格外宽厚些!” 念红娇面色青紫,恨恨地瞪了柳成桓一眼,却碍于姻亲与局势,不能发作。 卫云有些尴尬地抬眸去看柳成桓,只见他正伴着鬼脸冲自己笑。 南宫裔轻咳一声,也有些责怪地看了柳成桓一眼,怪他不该在此时出來捣乱。 南宫裔扫了一眼诸位藩王,似不经意地带过卫云,然后缓缓开口道:“朕登基半年,内平外稳,多亏了诸位亲王的照拂;大盛江山,仍需依仗诸卿,才能一团和气!” “谨遵皇上教诲!” 藩王席位上的八位亲王齐齐举杯,陪了南宫裔一杯酒。 酒尽二巡,诸藩落座,惜倾命侍奉女官一一端上热菜八碟,准备开箸。 谁知正当南宫裔要开席时,南宫梁却霍然站了起來。 南宫梁衣袖一挥,赫然举杯道:“老臣先敬皇侄一杯!” 卫云坐着喝茶,暗自皱了皱眉:皇上引酒三巡都未满,何况正准备引席之际,西梁王如此骤然打断,着实不合规矩;再说就算皇上待西梁王亲厚不同寻常,常以“叔侄相称”,但西梁王主动开口用“皇侄”而非“皇上”,可不是什么好征兆。 想到梁如玉说其西梁王口出狂言得罪圣祖爷的事,不由得捏了一把冷汗。 偷偷去看南宫裔,只见他凤眼微眯,紧盯着南宫梁看了片刻,半晌,终于不紧不慢地高高举杯,向着南宫梁缓声答道:“如此,便多谢‘皇叔’了!” 南宫裔说着,特意将“皇叔”二字压重了几分。 南宫梁神情一愣,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南宫裔嘴角一勾,让惜倾倒了一杯酒,又与西梁王对饮了一杯,让众人陪了一杯,也算引了第三杯酒,似在不经意间,将西梁王方才的一干错全部遮掩了过去。 此时,几位藩王三杯酒下肚,见西梁王已行了礼,也都分别向南宫裔敬酒。 众人跟着陪饮了五六杯,正在城阳王上前给南宫裔奉酒时,只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打趣阻拦道:“这样陪酒可要不得,开始吃了那三杯,明昭已经有些晕了;方才陪了藩王们五六杯酒,险些吐出胃來;若今晚各个藩王都向皇兄敬一杯酒,皇兄都让陪酒,那明昭不知得陪多少杯呢?等到七八杯酒下肚,不知会出什么洋相,诸位藩王可别有意刁难我呢?” 卫云闻声去看,只见明昭公主眸子明亮清澈,酒意微醺,越加粉面桃花。 城阳王尴尬立在殿中,奉酒也不对,退回也不对,只得自己将一杯酒洒在地上道:“老臣此杯祭吾朝列祖列宗,祝江山社稷昌隆万年,风调雨顺!” 南宫裔看着城阳王,极其满意的点了点头,举杯将酒洒在地上。 众人跟着齐齐将酒洒在地上道:“祝大盛朝社稷昌隆,江山万年,风调雨顺!” 念红娇原本因为南宫明昭打断自己母家奉酒,面色有些不悦,此刻有些阴阳怪调的揶揄南宫明昭:“多日不见明昭小妹,口齿越加伶俐了呢?” 第26章 祸起椒房殿 南宫明昭得意扬了扬眉,似乎并未意识到惹恼了念红娇,半带撒娇的道:“明昭有皇兄皇嫂庇佑疼爱,自然该越來越聪明,可不像某些傻瓜,!” 说着挑眉看了看身旁的柳成桓一眼:“说话不经脑,越來越笨!” 柳成桓一听,立刻趁势伸冤:“皇兄,你听听,我平日里说昭儿伶牙俐齿,在府中不知得罪了多少人,你偏不信,今日一看,就信了吧!” 南宫明昭瞪圆了眼睛,霸道地拉住柳成桓的耳朵,低声嗔道:“就你话多!” 柳成桓连忙装作疼痛叫喊道:“啊哟,皇兄,你看你看!” “你!” 南宫明昭气得直跺脚,恨恨地盯着柳成桓看。 殿内众人看着这两个话不到三句就掐架的冤家,全部都哧哧地偷乐。 南宫裔也打趣道:“你们两个,也真不害臊!” 柳成桓轻哼一声:“我与昭儿素來如此,有何害臊,何况昭儿虽然霸道,本王却喜爱得紧;若她愿意,就算把整个桓王府拆了玩,本王爷也不说半个不字!” 此话一出,就连念红娇都忍俊不禁道:“瞧你那点出息!” 南宫明昭一听念红娇打趣柳成桓,却不干了,小脸一扬,立刻反驳道:“娘娘这话可说错了呢?若说成桓宠爱昭儿就沒了出息,那皇上宠爱娘娘怎么说!” 卫云心里“咯噔”一下,心想那明昭公主也真够口无遮拦:今日几番得罪了念红娇而不自知,方才说柳成桓说话不经脑子,殊不知自己与柳成桓也差不离几分。 果然,此言一出,念红娇的脸色立刻阴沉了下來;但碍于南宫裔,却不能发作。 卫云抬眼去看南宫裔,只见他斜眼看了看念红娇,眉毛一挑,不紧不慢的替南宫明昭打圆场道:“其实,成桓这样的心性甚好;娇妻美妾在旁,做个富贵王爷,有何不好!” 说罢,四下一扫,沉声警告:“你们,也该学学成桓的悟性!” 众王一听,立刻吓得跪倒在地齐声喊:“皇上恕罪!” 念红娇错愕张了张嘴,不曾想南宫裔四两拨千斤,顷刻间将一场尴尬化为乌有,随即也只得顺着台阶下,冷哼一声说道:“前朝的事情,本宫并不知情;本宫只知道后宫里诸位姐妹,也应该以明昭妹妹为榜样,时时刻刻护着自己的主儿才对!” 众妃嫔一听,也忙跪倒在地齐声喊:“皇后娘娘恕罪!” 卫云随着众妃嫔匍匐在地,心中不禁感慨:念红娇虽然霸道阴险,但毕竟能识大体,也有些化解的手腕与眼力,也难怪南宫裔对她器重赏识有加。 正想着,只听见殿外一阵惊慌的叫喊声。 念红娇一惊,忙问:“出了什么事!” 一个侍卫忙不慌的冲了來,跪倒在地,哆哆嗦嗦的禀报:“回禀娘娘……有……有贼向椒房去……了……所幸……所幸并未得逞,就已被看守的侍卫抓住!” “放肆!”柳成桓闻言不由得拍案而起,手臂一挥怒声喝斥道:“皇家重地,怎能容得此等刁民反贼胡來,,还不带上來,容皇兄亲自审问,!” 來禀报的侍卫闻言一个哆嗦,心惊胆战的抬眼去看南宫裔,只见南宫裔面色阴沉,眼神深不可测的幽深,不禁打了个寒颤,颤声答了一声“喏”,就慌张退了下去。 不一会儿,几个侍卫押着一个精壮男子來到殿中。 卫云抬头向那精壮男子看去,不禁心中一凛,,那双熟悉的眼睛,不是别个,正是重阳节那日在林中救下自己和珠儿的那个黑衣蒙面。 卫云身体一颤,心中不禁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重阳节那日念红娇谋杀自己未遂,眼前的恩公将自己救下;谁曾想,现在恩公却被当作了擅闯椒房的乱臣贼子,难不成……念红娇想除掉自己一计不成,再生一计,又给自己布了什么局么,。 卫云心中想着,只听得殿中“轰”得一下炸开,窃窃私语不断。 几位上了些年纪的藩王全部脸色阴沉,心照不宣的面面相觑;几位跟在南宫裔身旁时日较多的嫔妃也都神情各异,纷纷交头接耳,却都压低声音不敢声张。 只有南宫明昭性情率直,在看清了那个男子后,即刻冷哼一声,不屑的抬眼轻扫了一眼南宫梁,细声揶揄:“本宫还当是谁呢?原來皇家重地,竟也出了内鬼!” 南宫梁一见南宫明昭意有所指,立刻怒的面红耳赤,冷声驳斥道:“五年前他就已经不在我府上,与我有何干系,黄毛丫头切勿信口胡言!” 南宫明昭神情一恼,听到南宫梁骂自己黄毛丫头,也立刻怒的拍案对骂:“梁老头,你不要过分,贞玄三十四年若非我皇兄助你一臂,你恐怕早在阴曹地府里见阎王去了!” 南宫梁阴沉着脸看着南宫明昭,愤恨斥道:“本王叱咤疆场那许多年,轮不到你个十几岁的小丫头來教训;是非黑白,皇上心里自有分寸,本王不必多言!” 南宫梁说罢,愤恨一拂袖,竟然兀自离席。 梁如玉心中一紧,急忙向丫鬟玉儿示意了一个眼色,让玉儿跟了出去。 一时间,整个殿中鸦雀无声,藩王们神情各异,屏息凝神,小心翼翼的与各自母家的妃嫔们交换着眼色,时不时偷看一眼南宫裔的脸色。 俞泊玉低头轻咳一声,冲卫云摇了摇头,示意卫云切勿多管闲事。 卫云抬眼对上俞泊玉的目光,心中咯噔一下,已经明白此事牵扯甚广,斜眼偷看南宫裔的脸色,只见他目光阴沉,半晌,低低地向身旁的侍卫吩咐了一句:“押下去吧!” 侍卫们得令,押解着那个擅闯椒房的男子,齐齐退了下去。 卫云心中纳罕:看诸位藩王和妃嫔们的神情,那位恩公來历匪浅,只是他究竟是何方神圣,与南宫梁一派有何瓜葛,为何会出现在念红娇的椒房殿中。 自己见他两回,都牵扯到念红娇,到底怎么回事。 卫云心中想着,只听到念红娇慵懒的声音道:“今日和宫佳宴,原本是个好日子,却不想被不相干的人物扫了兴,西梁王擅自离席已显不尊,梁姐姐身为其妹,不如舞剑驱邪,替皇上压一压惊,顺带也为佳宴助兴,替西梁王向皇上赔罪如何!” 卫云一听,心中直呼念红娇阴狠:梁妃娘娘现在有孕在身,如何舞得了剑,念红娇此举歹意明显,若梁妃娘娘不舞,则是对主上不敬;可若舞剑,腹中胎儿就会有危险。 卫云心中担心,询问的去看南宫裔,却见他并无帮衬梁如玉的意思。 再抬眼去看慕云桢,只见她向自己摇了摇头。 卫云会意,只得不动声色的沉住气,不去帮衬梁如玉说话。 抬眼去看梁如玉,只见她正面色阴沉地盯着念红娇,双方怒目而视,僵持不下。 第27章 抄检六宫中 桂王见两位娘娘对峙,忍不住先出声打破僵局:“据说吾皇与梁妃娘娘曾因比剑一见倾心,成就佳话,此后梁妃娘娘跟着吾皇南征北战,如影随形,舞枪弄剑风采卓然,堪比当年西楚霸王的虞姬,本王见识浅薄,倒真想见识一番!” 卫云心中“咯噔”一下,暗想念红娇善妒,恐怕最忌讳的事情就是南宫裔与梁妃娘娘的旧情,而桂王却在诸妃嫔藩王都在的场合提及此事,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只听到念红娇不悦的冷哼一声,阴阳怪气责怪:“桂王此番话可说差了,皇上一代盛世之君,如何能和项羽那枭雄霸王相提并论,桂王把梁姐姐比作那末世虞姬,她有气量不生气倒也罢了,若真的较真了,怕不得一剑戳瞎了你的眼睛才怪!” 此言一出,只听得“扑哧”一声轻笑。 南宫明昭忍俊不禁,抬眼打量了梁如玉一番,眼角的余光却恰巧碰到了南宫裔的一脸阴沉,立刻吐了吐舌头,板着脸假装正经的坐直了身体。 长阳公主警告地看了念红娇一眼,念红娇也立刻警觉地缄默不语。 桂王尴尬地轻咳一声,胡乱抓起桌上的酒喝了一杯。 一时间,殿内满堂寂静,鸦雀无声,只听见南宫裔慵懒的声音沉沉回荡:“朕今日有些倦了,诸位爱卿不如各自散去,也早些休息吧!” 整个殿堂上的藩王妃嫔、宦官宫女一听,无一不长舒了一口气,总算觉得今日的一番剑拔弩张即将结束了,不由得齐齐下跪,行三跪九叩之礼,祈福目送南宫裔离席。 念红娇有些气闷,慵慵懒懒道:“本宫也累了,诸位王爷姐妹随意!” 说罢,向各位王爷福礼,也跟着南宫裔离席。 藩王们向念红娇与诸位妃嫔道别,也纷纷退席离开。 梁如玉神色沉重的出了门,脚步急匆匆,却并未向“玉虹台”的方向而去。 卫云心思一动,暗想恩公的事情或许可能跟梁如玉一问,随即悄然跟上梁如玉,一路尾随她到了御花园西侧的假山后,,西梁王南宫梁正负手立在那里。 梁如玉上前几步,四顾一番,压低声音责怪:“哥哥,你今晚过于冲动了!” 南宫梁冷哼一声,拂袖愤恨道:“最见不上那个黄毛丫头!” 梁如玉无奈摇了摇头,拉住南宫梁劝道:“哥哥……你好歹替妹妹想想!” 南宫梁闻言一愣,目中有了几丝犹豫,抚了抚梁如玉的脑袋感慨:“如玉……哥哥对不住你……若当初不因一己之私,让你嫁给南宫裔……” 话音未落,已经让梁如玉堵住了嘴巴。 梁如玉眸色坚毅,一字一顿道:“嫁给他,我心甘情愿!” 南宫梁目中隐忧一闪,张了张嘴,想说的话又重新吞了下去。 卫云有些错愕的看着梁如玉和南宫梁,原來……她爱着南宫裔如此深刻。 回到“云水阁”,竹青正在院中乱转,见到卫云,立刻拉住她焦急埋怨:“娘娘怎么才回來啊!今晚外面乱的很,千万别再出去,小心被皇后娘娘当贼抓了,就更说不清了!” 卫云不禁一愣,忙问竹青出了什么事情。 竹青吞咽了一口吐沫,急忙解释:“皇后娘娘的后印丢了,陈冰正带着宫中的侍卫亲军四下搜宫呢?娘娘早些将宫中打点一下,千万让皇后娘娘抓到把柄!” 卫云心中一动,立刻觉得事情巧合:念红娇与梁如玉素來不和,而那恩公却似与梁妃娘娘母家有瓜葛,自己那晚遇刺时,恩公就在;今日他偏偏在念红娇的房间里被抓。 到了现在,蓦然间再传來后印被盗的消息。 卫云隐隐觉得,那位恩公与南宫裔中间有些隐秘的纠葛,却因不知内情,只能暂且依照竹青所言,躲着别搀和到此番纠葛当中,先自保为妙。 心中想着,立刻让几个丫鬟将“云水阁”清扫整理了一番,但凡能让念红娇抓到把柄的东西,该扔的扔,该藏的藏,然后静静等待陈冰來搜宫。 约等了一刻钟,才隐隐听到脚步声,陈冰带着一群侍卫们闯了來。 卫云早已带着珠儿出门相迎,懒懒问道:“不知陈侍卫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陈冰向卫云行礼道:“奉皇后之命,阖宫搜查,找回后印!” 珠儿一听,不由得冷哼一声,扬眉问道:“陈卫尉私自搜宫,有皇上的允许么!” 陈冰不为所动,冷声答道:“皇后娘娘治理六宫,无需通报皇上!” 珠儿哪里肯饶,早已上前佯装怒道:“岂有此理,我们娘娘的寝宫,岂非你想搜就搜的,,你若识相的话赶紧滚,否则休怪本姑娘不客气!” 陈冰冷冷地看了珠儿一眼,一挥手,那群侍卫立刻四下闯进了卫云的房中。 珠儿恼得冲上前去阻拦,卫云一把拉住她,看着陈冰冷冷道:“既然皇后娘娘有旨,那就请陈大人搜个够,别等到一会儿出去再回來了!” 陈冰不动声色,向卫云躬身行礼道:“冒犯娘娘了!” 卫云点了点头,一挥手,让丫鬟们自房中搬了一个凳子,索性在院中坐了下來。 陈冰立在卫云身旁,盯着那些侍卫们搜宫,目不斜视。 一刻钟后,侍卫们搜宫完毕。 卫云冷冷地看着陈冰问道:“陈卫尉可看出了有什么不对!” 陈冰向卫云躬身行礼道:“并无不妥!” 卫云坐在那里不动,冷冷答道:“既然如此,那本宫就不送了!” 陈冰面色尴尬,向卫云鞠了礼,带着那群侍卫出去。 珠儿气得追骂道:“狗奴才!” 此时兰香已替卫云将屋子打扫整理一番,出來请道:“娘娘,时间不早了,早些睡了吧!” 卫云点了点头,兀自进屋去,让珠儿兰香侍奉着梳洗睡下。 正准备熄蜡烛,却看到梅韵一脸阴沉的进來。 卫云问梅韵道:“又出什么事情了!” 梅韵向卫云福了福礼,沉声答道:“陈冰在梁妃宫里找到了后印!” 卫云一惊,忙追问道:“那然后呢?” 梅韵答道:“梁妃让陈冰带到椒房殿去了,现在情况不明!” 卫云一听,再也坐不住了,忙让珠儿侍奉着穿衣,前往甘泉宫去找南宫裔。 此时夜色已深,卫云脚步匆匆的往甘泉宫而去,心中多少有些了然:整个事情摆明是个圈套,念红娇栽赃陷害,想置梁如玉于死地,恩公也只能当替死鬼,,他毕竟救了自己的性命,看到他枉死着实不忍;何况梁如玉与自己也有些情谊,总不能坐视不管。 到了甘泉宫时,见到郭子怀郭公公在门口。 郭子怀见到卫云來甘泉宫有些诧异,忙问道:“娘娘今日怎么來这儿了!” 卫云向郭子怀福了礼,问道:“皇上在里面么!” 郭子怀点了点头道:“我就去通报!” 卫云因此带着珠儿等在门口。 不一会儿,郭子怀出來道:“皇上只让娘娘一个进去!” 第28章 珠胎殇落陨 卫云心中一动,这人……不知又在打什么主意。 随即命珠儿先去“桢玉轩”通报消息,然后跟着郭子怀进了甘泉宫。 南宫裔正坐在书房中,穿着睡袍,靠在镶金的丝绸垫上看书;见卫云來,才缓慢放下手中的兵书,斜眼看着卫云揶揄道:“我不找你,你怎么想起找我了!” 卫云向南宫裔跪了礼,开门见山答道:“奴婢有件事情,思前想后,觉得应该告诉皇上!” 南宫裔盯着卫云看了一会儿,然后缓声问道:“什么事!” 卫云略一沉思,随即将重阳节那日念红娇责打自己被梁如玉所救,此后自己惨遭念红娇毒手,今日念红娇擅自搜宫并私自带走梁妃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南宫裔。 卫云照实说着,心想凭借南宫裔的聪明,此事个中巧合,他略加思索也该明白的;至于他愿不愿意相信梁如玉是被念红娇所陷害的,那就得看他心里愿意帮谁了,得看念红娇和梁如玉在他心里孰轻孰重……再或者,看他愿不愿意相信自己所说。 时间停滞,卫云屏息等待南宫裔作答。 南宫裔却看着卫云,抱着手不作言语,半晌,才缓缓开口问道:“你可知现在大家躲都躲不及地想与此事脱开干系,你倒有趣,不怕我连着你一同杀了!” 卫云心中一动,抬眼沉声答道:“皇上不会!” 南宫裔挑了挑眉:“哦,此话怎讲!” 卫云略一思索,一字一顿的看着南宫裔答道:“皇上是明君,自然会明辨虚实!” 南宫裔不屑勾了勾嘴角:“你用计激我,我才不会上当!” 卫云心中一恼,有些赌气的问道:“皇上可是因为重阳那日的事情仍在生气,难道皇上根本就不信奴婢所说,不信奴婢那日与周将军是偶遇,!” 南宫裔表情一僵,一听到周子亚的名字,脸色忽然阴沉了下來。 卫云瞪着眼睛看着南宫裔,心中略恼,自己本來就沒有错,他何必如此看着自己。 南宫裔阴沉着脸,和卫云对视半晌,目中的怒意渐渐缓和下來,最后竟然笑着问道:“那你倒说说看,此事若能够办得让你满意,你能给我什么好处呢?” 卫云错愕张了张嘴,他……要什么好处。 抬眼对上南宫裔饶有兴趣的打量,卫云心中恍然一亮,明白了他所说的“好处”,随即脸颊一热,羞恼嗫嚅:“奴婢跟皇上说正紧事呢……皇上却有心思寻奴婢开心!” 南宫裔眉毛一挑,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卫云。 自接她到宫中后,一直都是自己主动出击;此番自己都未动怒,她却先动怒解释,自己都沒有想到那件事情,她倒想歪了,看來……三个多月的冷淡,有了效果。 卫云抬眼对上南宫裔有趣打量的目光,心中不禁有些发慌,他……该不会以为自己在借机与他套近乎,以为自己想就范于他,若他会错了意……心血來潮……岂非自找麻烦。 卫云心情慌乱的想着,却听到南宫裔缓声开口:“你所求的事情,我心中明白;至于皇后与梁妃究竟孰是孰非,我心中自有分寸,你……回去吧!” 卫云蓦然抬眼,他……就这样容易放过自己了。 南宫裔似笑非笑的向椅背上靠了靠,懒声轻问:“怎么,还有事么!” 卫云脸颊一烧,立刻低下头去答道:“既然皇上心中有计量,那奴婢就先行告退!” 南宫裔淡然点了点头,示意卫云可以离开。 卫云低头垂眸退了下去,出门时恰巧碰上了南宫梁。 南宫梁阴沉着脸看了卫云一眼,脚步匆忙,进了甘泉宫。 卫云原本想叫住他嘱咐几句,无奈他脚步匆忙,根本不理会自己,心中不禁生出一丝隐隐的担忧,依照南宫梁的脾气,可千万别再说出什么不恰当的话惹怒了南宫裔。 折腾了一晚,卫云回到“云水阁”,已近清晨。 此时,珠儿已经自“祯玉轩”回來,向卫云福礼答话:“桢妃娘娘让娘娘沉住气,今日的事情牵涉甚广,说娘娘不宜插手,皇上自有分寸!” 卫云闻言一愣,不曾想慕云桢与南宫裔所说的话竟然如出一辙,不由得自嘲的扯了扯嘴角,看來,今日的事情,自己的确有些自作聪明,不该擅自插手的。 此后,沒有过多长时间,椒房殿就传來了两个消息。 第一件,南宫裔昨晚去椒房殿把梁妃接了回來,亲自送到了“玉虹台”并陪了一宿,并未追究后印之事;第二件,念红娇竟对梁妃用了私刑,险些让其肚子里的孩子丧命,现在所有御医都聚集在“玉虹台”中,争取保住其肚子里的龙种。 两个消息一好一坏,见得后印之祸,念红娇与梁如玉再度打了个平手。 卫云忙让小厨房炖了一锅燕窝汤,让珠儿仔细包好,到“玉虹台”去看梁如玉。 此时御医们已经退下,南宫裔也已经不在身旁:“玉虹台”只有梁如玉身旁贴身的几个丫鬟侍奉,整个寝宫在梁如玉怀孕后,出现了难得的冷清情境。 卫云推开梁如玉的房间门,只见梁如玉正仰卧在床榻上,面色苍白,眼神空洞,完全不见往日的桀骜神采,心中不禁一紧,轻握住她的手问:“梁姐姐,你怎么了?” 梁如玉神情木然的看向卫云,忽然眼眶一热,咽声道:“云儿……我的孩子……” 卫云闻言一愣,错愕问道:“你的意思……!” 梁如玉眸色一滚,不禁“哇”的一声哭出声來,扑在卫云怀中痛哭不已。 卫云怀中抱着梁如玉,在她的悲痛中也跟着心疼不已。 一时间,有一种难以诉说的情愫涌在胸口,闷得自己几乎喘不上气來,,不曾想,倔强桀骜如梁如玉,也会有如此脆弱的一面;可见,她有多么在乎腹中胎儿,又有多么在乎腹中胎儿的亲生父亲,那种在乎,并非因为他是帝王,只是因为,他是自己心中的牵挂。 梁如玉在卫云怀中哭了好一会儿,慢慢啜泣声渐止,坐直身体,将昨日宴席风波所牵扯的來龙去脉,向卫云娓娓道來,,那是一个漫长的故事。 第29章 黯然诉情困 “昨日擅闯椒房的那个黑衣贼,姓苏名言,是哥哥府上的幕僚,也曾是西梁王府的第一武将”,梁如玉淡然看向窗外,向卫云平静诉说:“十年前,苏言在凉州武威郡一间赌坊抽老千被抓,被我保下带回了西梁王府,自此成了西梁王府的死士!” 梁如玉眸色一动,停顿了片刻,空洞的望着窗外道:“五年前我出嫁前,苏言企图对我无礼,被哥哥轰出了王府,在嫁娶当日与接亲送亲的行伍激战了三百回合,一路自西梁跟到了淮南,随行千里血流成河却始终不肯松手……想來,我对不住他!” 卫云心中一动,试探低问:“他……是姐姐心上人!” 梁如玉眸色一黯,苦涩摇了摇头道:“自十七岁那年在哥哥府上见到皇上,我就一直倾心于他……五年來,任他负我再多,我从未后悔嫁给他,许多年了……苏言待我一直如亲妹妹……我劝他松手去寻他的幸福,他却始终不肯,卫云,有件事情,我瞒了你!” 卫云心中一凛,问道:“什么事情!” 梁如玉停顿了片刻,说到重阳那件事情:“其实……我早就得知重阳节那日苏言救下你的事情了,苏言……他一直在宫中注视着念红娇的动态,后來目睹念红娇安排杀手就偷偷跟出宫去,不想在宫外碰到了你,才把你救下……本來,他是想劫持你的!” 卫云心中一惊,脱口而出:“劫持我,!” 梁如玉停顿了片刻,向卫云缓声解释:“我与念红娇素來不合,苏言怕我在宫中被念红娇折辱,所以才想杀了念红娇,替我在宫中清除障碍……然而椒房殿哪里那么容易闯呢?想到可以劫持你,让你帮他混到椒房殿中,不曾想,却被倒打一耙,反送了卿卿性命!” 卫云不解问道:“我为什么能帮他混到椒房殿中!” 梁如玉犹豫了片刻,不答反问:“卫云,你可否答应我一件事情!” 卫云心中一紧,问道:“什么事情!” 梁如玉目色空洞,缓慢忆道:“你知道么,五年前在我出嫁时,苏言在哥哥府上着实闹了一番,皇上就很不高兴;这么多年來,苏言也一直是皇上的忌讳,苏言对念红娇有歹意的事情我虽知情,可我一直都不赞同,此番苏言擅闯椒房……我着实不知情!” 梁如玉说着,神情不禁一黯:“可苏言擅闯椒房殿被抓,紧接着后印被盗,然后陈冰在我房中找到后印……一桩桩一件件,我有口难辩,他始终……不相信我!” 卫云心中五味陈杂,心疼拉住梁如玉的手劝慰:“这么多年,姐姐对皇上的心思,皇上怎会不知,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姐姐切勿再胡思乱想了!” 梁如玉眸色一动,张了张嘴,想拜托卫云的那件事,却最终沒有说出口。 卫云微微叹了一口气,让玉儿去把燕窝汤热了热,喂她喝了一碗,让“玉虹台”的丫鬟们侍奉她喝了御医开的补药,看着她熟睡以后,才悄然离去。 正月初一的瑞雪正好,点缀着御花园的红梅,有一种别样的情趣。 园中的石子路上铺了白茫茫的一片,绒绒地一直往上裹住了枝头的点点红梅。 卫云披了一件白色的小貂皮斗篷,一路寻梅踏雪,踩得石子路上的积雪沙沙作响,脑海中断断续续闪现着初见梁如玉那桀骜不驯的身影,得体周全的气量。 现在那眼神中却只剩刺痛着自己的绝望……想來倔强如她,却赢不了一个“情”字。 在雪上踩着深深浅浅的脚印,恍惚间对面多出了一双雪白色的锦鞋。 卫云蓦然抬头,只见俞泊玉正站在自己面前。 俞泊玉依旧身着一袭白色雪莲锦袍,负手立在卫云面前,气质淡雅宁静,与眼前的雪景极其融洽;一双清眸迷离,正满带柔情的看着卫云。 卫云抬眼对上他的目光,有些尴尬,急忙低下头去福礼:“奴婢……见过燕北王!” 俞泊玉神情一黯,向卫云温润还礼:“云待诏,近來可好!” 卫云心中微微一动,低着头不看俞泊玉道:“承蒙王爷惦念,宫中……一切顺利!” 俞泊玉目中忧伤一闪,随即莞尔一笑道:“怎么几个月不见,跟我生疏了么,我看你的脸色,并不怎么好,心中有什么苦恼,能跟我说一说么!” 卫云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我倒沒有什么苦,只是有些事情……有些感慨而已!” 俞泊玉目光一柔,轻声问道:“在为了梁妃娘娘的事情伤心!” 卫云心中蓦然一动,俞泊玉……果然很了解自己。 沉寂半晌,俞泊玉柔声劝道:“你可知道,苏言想除掉念红娇,已非一两日了,单说念红娇新婚那日就险些死在苏言刀下;传闻近日來,苏言一直在跟踪念红娇的行迹,早已把椒房殿的底细查得一清二楚,,苏言、念红娇、梁妃与皇上中间的积怨,绝非只有你昨日看到的那一件事情,梁妃娘娘这么长时间都熬过來了,此番也不会有事的!” 卫云听着俞泊玉的劝慰,心中五味陈杂。 他……让自己说什么好呢? 成全自己与周子亚“相识”,帮助自己给木容清报信,安排自己参加南宫裔的宴会,嘱托慕云桢在宫中照顾自己,暗示自己不该管的闲事别去管……一桩桩一件件,俞泊玉为自己付出的,只怕再不做个了结,一辈子都会还不清他的情。 卫云心中想着,不禁四顾一番,见四下无人,才安心自怀中取出一直未曾归还的燕北王令牌,向俞泊玉俯身谢道:“一直以來,王爷对卫云鼎力相助之事,卫云全部铭记在心,当日借王爷令牌一用,怎奈一直找不到机会归还,今日奉上,望王爷收回!” 俞泊玉静静看着卫云,并不接她手里的令牌,半晌,云淡风轻地道:“既然找不到机会归还,说明本不该还,或许有朝一日,皇宫你待不下去了,还能拿着令牌來燕北找我!” 卫云心中一凛,严肃警告俞泊玉道:“王爷可别在宫中乱说话!” 俞泊玉看着卫云,忽然莞尔一笑,拱手作揖道:“叨扰娘娘多时,小王告退!” 卫云闻言一愣,却见那一袭白衣翩然离去。 卫云盯着俞泊玉的背影看了片刻,心中不是滋味:他……让自己怎么办才好呢? 正想着,忽然看到梅林中窜出一抹白色的裙裾。 卫云看到那个影子晃了晃,心中一动,那个身影……不正是慕云桢么,她为什么会躲在梅林中偷听自己与俞泊玉的对话,或者……她根本就是在等俞泊玉。 第30章 沉稳明断案 正月十六元宵节后。 诸位藩王及其亲眷朝贺完毕,都陆续回到封地。 皇宫中热闹一罢,重新归于平静。 自除夕那日卫云在甘泉宫门口碰到南宫梁后,南宫裔又在甘泉宫中陆续与几位觐见的藩王单独密聊;苏言被押解在刑部地牢,后印之事暂且按下不表。 碍于城阳王和西梁王都在宫中,南宫裔只能对苏言的事不管不问,,城阳王和西梁王都是自己的左膀右臂,得罪了其中任何一方,对自己都十分不利。 念红娇与梁如玉的恩怨,自梁如玉流产后开始加剧,各自母家为此操碎了心。 城阳王念顾白在离京前,特意安排其妻长阳公主去椒房殿找了念红娇一回,叨念了念红娇在除夕宴会上诸多张扬事宜,惹得念红娇郁闷了几日。 西梁王南宫梁在离京前,与梁如玉因为南宫裔的事情争吵不断,南宫梁痛斥南宫裔不善待梁如玉,梁如玉据理力争声泪俱下,西梁王气得直抖。 卫云在梁如玉小产后,每日都去“玉虹台”看望梁如玉,喂她汤药,与她说话;自那日梁如玉在卫云怀中失态痛哭了一场后,双方的关系更加亲近了几分。 正月十六,诸王离京,南宫裔开始着手审讯苏言。 审讯极其私密,由南宫裔在甘泉宫亲自主审,除去念红娇与梁如玉,只有极个别牵扯在其中的婢女侍卫在场;卫云因为重阳那日曾见到苏言的事,也被卷到审讯中。 审讯持续了整整七日,除去折磨苏言,丝毫不见任何进展。 念红娇在审讯期间咄咄逼人,将苏言与梁如玉往日的种种私情,梁如玉平日待自己如何不恭,如何拿了她母家的东海夜明珠以昭显不臣夺后之心……的事情一一列出,以证明苏言擅闯椒房殿偷盗后印乃梁如玉示意,旨在夺后铲除自己。 梁如玉却往往一句话都不说,只阴沉着脸恨恨地盯着念红娇看。 南宫裔偶尔会不痛不痒的询问几句,比如“你叫什么名字!”“你为何会出现在皇后宫中!”“你有沒有牵涉后印之事!”一干不问自明的问題。 苏言往往闭目不答,惹得一顿严刑,鲜血一片一片的晕染在囚服上。 几日下來,苏言只來來回回的重复着三句供词:“我想杀皇后”:“我沒有偷后印”:“所有一切乃苏言一人所为”;三句回答滴水不漏,将梁如玉撇清得干干净净。 终于,在严刑拷问无果后的正月廿三,南宫裔无奈宣告此案结束:“所有的严刑都用上了,此犯却坚持后印非他所盗;依朕看……此犯擅闯椒房图谋不轨,该杀,至于后印,既然找回來了,就不必再声张了,皇室秘事,闹得沸沸扬扬的,终究不妥!” 此言一出,只听得一阵骚动低语,几位涉案者神情各异。 念红娇听到南宫裔如此结案,心中极其不满,原本打算藉此机会扳倒梁如玉,怎奈南宫裔只杀了苏言;可碍于此案乃南宫裔亲自审理,自己却不能发作。 梁如玉听到南宫裔如此结案,心中五味陈杂,南宫裔如此结案,明显是以牺牲苏言保全自己,虽说……南宫裔是对自己手下留情,却赔上了苏言的性命,无论如何,苏言一直以來待自己不薄,眼睁睁看着他因保全自己丧命,心中着实有些不忍。 卫云听到南宫裔如此结案,心中却并不觉得意外,几日审讯看下來,南宫裔为在梁念两家中做到不偏不倚,才用了牺牲苏言保全梁妃的做法;如此,梁念两家谁也不得罪,不但在念红娇与梁如玉中间行平衡之术,而且能一举除掉苏言,何乐而不为。 站在旁观者的视角,对于苏言审讯一事,卫云是看得最清的。 整整七日的审讯,伴着南宫裔的结案而告一段落。 苏言被押解回刑部地牢时,已经被折磨的只剩下半条命,但那一双好看的眼睛,却依旧炯炯有神,苏言的身上,带着一股与生俱來的傲然正气,让卫云恍然想到了十年前苏家满门抄斩时,父亲苏正清在法场上傲然而立的表情,简直与苏言如出一辙。 卫云不可置信的晃了晃脑袋,十年前苏家满门抄斩,除去自己无一幸免,怎么可能有苏家的幸存者,何况……自己与苏言从不相识,看來……自己是思家了。 卫云心中想着,见梁如玉向南宫裔福礼告辞,也陪着梁如玉出了甘泉宫。 才离开几步,却见郭公公追了出來:“梁妃娘娘留步!” 梁如玉身形一顿,向郭公公问道:“何事!” 郭公公行礼道:“娘娘,皇上让奴才把这个给娘娘!” 说罢,将一张字条递到了梁如玉手中。 梁如玉一愣,愕然看着手中的字条,半晌,颤声问道:“皇上……可说了别的话!” 郭公公支吾了片刻,喟然叹息一声,温言宽慰道:“苏言的事情……娘娘别伤心了;娘娘刚刚小产,身体要紧,需好生休养,來日方长,娘娘总会好的!” 梁如玉闻言,不由得神情一黯,淡淡地答道:“我知道了,谢谢公公!” 郭公公福礼告退,有些担忧地看了梁如玉一眼。 梁如玉盯着那字条看了片刻,犹豫着该不该拆开來看……已有一段时日,南宫裔不曾给自己写信了;记得上回写信……还是因为念红娇的事情。 自他娶了念红娇,便对自己越來越冷,此番……出了苏言的事情,他除去搜宫那日把自己接出念红娇的寝宫后,就一直不曾來看自己,甚至自己小产……他都不曾问一句。 苏言的事情结束,他……终于给自己写信了。 梁如玉想着,颤抖着手指拆开那张小小的字条。 那张皱皱巴巴的纸张,上面落着两行潇洒刚劲的行书,是南宫裔的手迹:“不计苏言擅盗后印之罪,今日子时当用李代桃僵之法保其周全,尔且好自为之!” 梁如玉心中一凛,好自为之,,好自为之,……他让自己好自为之……,。 梁如玉自嘲的扯了扯嘴角,一颗心抽搐得生疼,眼泪盈盈滚在眼眶中,嘴唇颤抖着呢喃叨念:“他终究……还是不相信我……不相信我……” 卫云担忧看着梁如玉的表情,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梁姐姐……!” 梁如玉身体轻颤,痛苦闭上眼睛,脸色已经苍白的沒有一丝血色,手指颤抖着将字条狠狠的揉成一团,奋力扔了出去,眼泪早已跟着身体的颤抖涌了出來。 第31章 四觅无踪影 卫云一怔,随即向梁如玉扔出去的纸条瞥去。 南宫裔那两行干脆利落的话语落在眼中,让卫云心中不禁生出一丝恼意:这人……本來是牵心于人的话,却非要加上责怪的一句,端的让看到的人伤心。 卫云心中想着,不禁轻轻叹息一声,将字条重新塞在梁如玉手中,温言劝慰:“皇上既來让郭公公告诉姐姐不计苏言的罪,说明皇上心里在意姐姐,姐姐,且别伤心!” 梁如玉闻言,不禁苦涩扯了扯嘴角,木然回忆道:“当年他娶我时,答应只爱我一生一世,然而他却在我小产后娶了慕云祯作为平妻,他……他终究,不是属于我的!” 卫云心中一疼,怜惜的拉住梁如玉道:“梁姐姐,你别伤心……” 梁如玉呆滞的看向卫云,眸中多了一丝复杂的情愫,半晌,拉住卫云的手,一字一顿郑重其事:“梁如玉此生不曾求谁,可有件事,云儿,我只有托付于你!” 卫云心中一凛,问道:“究竟是什么事情!” 梁如玉犹豫片刻,却最终道:“云儿,我想自己静一静!” 卫云略一怔愣,随即点了点头道:“也好,一旦姐姐想明白了,只管告诉妹妹!” 梁如玉点了点头,有些不舍的看了卫云良久,才转身离去。 卫云心中一紧,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怕梁如玉独自一个人会出事,却深知依照她倔强的性格此刻断然不会想让自己跟着的,随即找來梁如玉的丫鬟玉儿悄然跟着她。 可谁知就算如此小心,那个晚上,仍旧出了一件不小的事情。 当晚,玉儿慌慌张张跑來“云水阁”,跪在卫云面前颤声恳求:“娘娘,求求您救救我家娘娘,我家娘娘被皇后娘娘扣押了,到现在都沒回來,!” 卫云心中一凛,忙道:“别急,你慢慢说!” 玉儿急得声腔颤抖道:“奴婢今日悄然跟着娘娘,结果发现娘娘去了椒房殿,不巧在那里遇到了椒房殿里的桂嬷嬷,竟被以私闯椒房图谋不轨之罪,无缘将我扣押,折磨审问了不少时间,方才出椒房殿时,奴婢问到娘娘去哪儿了,椒房殿里的嬷嬷都说不知道;奴婢心里打鼓,却也不能多问,回了玉虹台却不见娘娘,!” 玉儿颤声呜咽:“娘娘你说,沒有让皇后娘娘扣押,我家娘娘她还能去哪儿,!” 卫云闻言,不禁皱了皱眉,椒房殿,梁如玉素來与念红娇不和,好端端的为什么会主动去椒房殿,何况念红娇也绝不蠢笨,此前私自扣押梁如玉害得她小产,南宫裔亲自将梁如玉接出椒房殿的意思已经明白,她难道仍要执迷不悔。 卫云心中想着,玉儿却早已声泪俱下:“奴婢求娘娘作主!” 卫云摆了摆手,拉住玉儿温言劝慰:“你先别着急,梁姐姐今日心情不好,难说去什么地方静心去了,我们先在宫里好好找一下,若找不到,再去椒房殿打探消息!” 玉儿此刻早已慌得六神无主,听到卫云的安排急忙点头,千恩万谢的磕头谢礼。 卫云忙让她免礼,叫來宫中的几个丫鬟,粗略安排了一下,命珠儿去“桢玉轩”,竹青去“倾心阁”,梅韵到椒房殿打探消息,兰香到甘泉宫找郭子怀侧面问问,再让菊仙留在“玉虹台”,另外带着玉儿,亲自到梁如玉平日常去的地方一一寻找。 一个多时辰后,卫云带着阖宫的丫鬟在宫中找了一圈,但凡能想到的地方都去,却始终不见梁如玉的踪影,才终于慌了神:梁如玉在看到南宫裔的纸条后,神情就一直不对;后來又出奇般的主动去到念红娇的椒房殿,该不会……想不开了吧! 卫云想着,在“云水阁”來回踱步,心中焦急不已,却听到一阵脚步声而來,接着伴着一声高亢的“皇上驾到”,阖宫的丫鬟早已跪了满地。 卫云错愕闻声看去,只见南宫裔阴沉着脸踱步而來,摆了摆手屏退左右,压低声音盯着卫云斥责:“梁妃的事情,你究竟要瞒着我到何时,!” 卫云闻言一愣,半晌,错愕反问:“你……也听说了消息!” 南宫裔强忍住怒意,一字一顿哑声道:“若非郭子怀心细,从兰香嘴中套出了实情,只怕我到现在都蒙在鼓里,若她有个三长两短……你怎么担责任,!” 南宫裔说着,不禁凤眸紧缩,拳头握得咯咯直响,半晌,眼中的怒意渐弱,猛地拂袖离去,临行前恼怒丢下一句:“还在等什么?,不去椒房殿找人,!” 卫云呆看着南宫裔的背影,随即心中一恼,这人……跟自己发什么脾气,,若非他的那一张薄情纸条,梁妃娘娘怎会出事,却好像自己害了梁妃娘娘一样。 卫云愤懑想着,却也跟在南宫裔身后出了云水阁,匆匆往椒房殿而去。 到了椒房殿时,南宫裔已经亲自带着侍卫在找念红娇兴师问罪;六宫嫔妃有所耳闻,早已全部聚到“椒房殿”來看热闹,准备來看看愈演愈烈的念、梁争宠战争。 南宫裔阴沉着脸问念红娇:“梁妃究竟在不在你这儿!” 念红娇一脸傲慢的看着南宫裔,冷声出言反驳:“皇上何苦來,带着六宫妃嫔來给阿娇难堪,索性让侍卫们把椒房殿里里外外搜一遍,看看梁妃究竟在不在!” 南宫裔脸色一青,不耐挥了挥手,侍卫们果真动了起來。 念红娇一见南宫裔动手,气得直掉眼泪:“皇上不相信阿娇,索性一刀杀了阿娇算了!” 说着,假装撞墙上吊,急得殿中的丫鬟们一个个上前劝慰。 六宫嫔妃神色各异,有些也跟着假意劝阻念红娇,有些冷眼旁观嘴角不自觉上扬,有些皱眉似在思索什么?椒房殿中一时乱作一团。 慕云桢此时刚刚闻讯赶來,见到椒房殿一团乱如麻的场景,不禁心中一紧,有些担忧的看了卫云一眼,心中暗想,她……着实不该搀和到这件事情当中的。 卫云对上慕云桢的眼神,心中“咯噔”一下,她……为什么这样看着自己。 兰香会意,附在卫云耳畔低声解释:“娘娘一再的阻碍皇后娘娘对付梁妃,恐怕早已成了她的眼中钉;今日皇上來搜宫,恐怕皇后娘娘更加忌恨娘娘了!” 卫云闻言恍然,抬眼看向念红娇,只见她一双红肿的眼睛满含恨意,正恶狠狠的盯着自己看,那眼神……仿佛想要将自己生吞活剥了一样。 卫云心中一凛,随即不动声色的低下头去。 想來念红娇忌恨自己也并非一日两日的事情了,,就算沒有梁妃娘娘的事情,自己与念红娇也并不可能相安无事;索性借此机会,与念红娇彻底决裂倒也无妨。 念红娇看着卫云如此冷静,拳头不由得暗暗攥紧,若非她暗中捣鬼,梁如玉恐怕早已命丧黄泉,也不会惹得南宫裔猜忌自己;看來……这个女人,真的留不得。 卫云抬头,与念红娇两相对峙,气势相互不输。 椒房殿仍旧一片混乱。 侍卫们将椒房殿搜了个底掉,却意外地沒有找到梁如玉。 念红娇此时越加得了礼,气得甩开拉着她的妃嫔怒骂:“一个个都别拉我,让我死了算了,如今皇上带着和宫姐妹到椒房殿兴师问罪,让本宫今后如何在六宫立威,,六宫姐妹还有哪个肯听本宫管理,,如今遭到这样的羞辱,让本宫还有何颜面苟活在宫中,!” 念红娇歇斯底里的闹着,让南宫裔脸上的表情越加难看,,梁如玉才刚刚小产心情抑郁不知所踪,念红娇肚子里正怀着皇室唯一的龙种却寻死觅活,眼见着一场妃嫔争斗在自己的后宫中愈演愈烈,南宫裔若觉得沒有一丝难堪,那便绝对是假的。 第32章 但立宫墙上 六宫妃嫔们脸上表情各异,有喜,有忧,有怨,有恼,,毕竟梁如玉在皇上身边这么多年,且一直深得皇上宠眷;六宫之中,除去皇后娘娘,就属梁如玉地位最高,如果梁如玉就这样不明不白地不见了,六宫妃嫔们就得重新考虑自己在宫中的位置了。 卫云看着阖屋上下一张张神态各异的脸,心情也格外沉重。 此时,忽然听到“嗖”的一声,一记飞镖如流星般擦过六宫妃嫔,直直刺向念红娇。 念红娇一惊,立刻躲闪,险得躲了一劫。 外面立刻一阵骚乱,慌忙喊道:“有刺客,來啊!抓刺客!” 卫云心中一惊,立刻觉出了几分不详。 房中的妃嫔们一个个吓得全部惊叫起來,慌乱的四下乱窜。 南宫裔阴沉喝道:“都反了么,乱成这样!” 诸位妃嫔一听,吓得立刻震住,静悄悄的也都全部噤声。 卫云在惊吓的气氛中缓过神來,抬眼去看落在地上的那一记飞镖,不禁心中一凛,那一记飞镖……自己曾在周府见到同样的手法,印象再深刻不过。 那飞镖,是陈冰的,椒房殿侍卫统领,陈冰。 卫云正想着,只见一个侍卫忙不慌地闯了进來道:“启禀皇上,有刺客擅闯椒房,企图刺杀皇后娘娘,让宫里的侍卫发现,现在向着西南角门的方向去了!” 念红娇“腾”地一声窜起來道:“喝,本宫这个皇后当得真够艰难,一个个要么企图本宫的后印,要么想置本宫于死地;本宫整日担心受怕不够,到头來还要让皇上指摘,本宫今日倒该让皇上看看,真正委屈的究竟是谁!” 卫云心中一凛,明知念红娇有意刁难,随即抬眼去看南宫裔,,毕竟,陈冰的飞镖并不难辨,南宫裔不会看不出几分端倪。 果然,只见南宫裔脸色极其阴沉,一双眸子翻滚着汹涌波涛。 此时,另一个侍卫也抖抖嗦嗦地撞了进來,用极小极小的声音,颤抖着说道:“回禀皇上……梁妃娘娘……找,找,……找到了!” 话音一落,整个椒房殿立刻开始躁动起來。 卫云心中蓦然一紧,心想梁妃拜访椒房殿一去不复返,然后引得南宫裔搜宫,接着陈冰佯装刺客,梁妃恰逢其时出现……一切的一切,明摆着又是一个圈套。 卫云心中如此想着,不由得焦急去看南宫裔,依照他的聪明,千万不该被眼前的假象所蒙蔽的,或者……就算他不想在念红娇与梁妃娘娘中间为难,也该想办法化解此事的。 毕竟……梁妃娘娘陪伴他五年,曾陪他打下了淮南的半壁江山。 卫云满怀期望的看着南宫裔,只见他一双凤眸缩紧,面色青黑,拳头也已攥紧,身体颤抖不知平复多长时间,终于哑声问道:“梁妃……在哪里!” 侍卫哆嗦的缩了缩身体,怯怯地抬眼看了一眼南宫裔,颤抖着答道:“梁妃娘娘……娘娘……与那个刺客……娘娘不让侍卫们动手抓刺客……娘娘说,……娘娘说!” 此时,整个椒房殿一片沉寂,鸦雀无声。 谁都不敢多说话,生怕此刻说错了一句话招來杀生之祸。 卫云的心“砰砰”直跳,耳畔嗡嗡回绕着那个侍卫哆哆嗦嗦的声音:“那个刺客……刺客正……正……正是……苏言!” 瞬时间,整个椒房殿冷得可怕,就连念红娇也吓得不再出声。 卫云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念红娇的神情,她在假装,且假装的很好,,在一阵惊诧的表情定格片刻,念红娇才慢慢的回过神來,随即嘴角浮上了一丝得意,那神情的变化,最初的惊诧和最后的得意,就好像,整件事情她此前根本就不知情一样。 卫云心中咯噔一下,随即偷偷瞟了一眼南宫裔,只见他的脸色已经完全青黑。 似乎过了特别长的时间,才听到南宫裔冷如冰霜的声音道:“去看看!” 那个侍卫踉跄几步,险些摔倒在地上,然后连滚带爬地站起來,颤巍巍地答道:“喏……” 南宫裔冷哼一声,站起身來,面色青黑地拂袖而去。 众妃嫔略一愣神,随即跟上南宫裔,由那个侍卫带路,一路到了西南角门的城墙。 此时,几十个官兵正手持长矛弓箭,将两个清冷的身影团团围住,,梁如玉傲然的张开双臂,护在苏言面前,朗声喝道:“你们杀,就杀我好了!” 卫云一愣,脑中一片空白,不知面对这样的场景,该怎样替梁妃娘娘求情。 在六宫妃嫔的瞩目中,梁妃娘娘和苏言,就这样**裸地给了南宫裔的颜面一记响亮的耳光,但凭谁,都无法原谅,,何况他贵为九五之尊。 不由得斜眼去看南宫裔,只见他眯着眼睛,拳头攥得“咯咯”直响。 此时,念红娇刺耳的声音已经恼怒响开:“果然是贱妇,早先就说她陷害本宫,皇上偏不信,还带着侍卫为难臣妾,现在人赃并获,倒看看究竟谁的心黑!” 此言一出,只见慕云桢猛地扑到在南宫裔面前,带着哭腔地求道:“皇上,梁姐姐侍奉皇上多年,其心昭昭阖宫可见,一定是有什么误会,皇上明察啊!” 卫云心思一动,奇怪慕云祯一直都避免牵涉到此番纠葛中,为何偏偏在此时求情,何况在此情此景求情无异于火上浇油,不如不求,依慕云桢的才智不会不知道。 难道……,卫云不禁摇了摇头,不愿相信心中的推断。 抬眼去看南宫裔不说话,只见他眯着眼睛,死死地盯着梁如玉与苏言看,眼里不见一丝感情;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沙哑着声音道:“一同押下去吧!” 侍卫们得令,纷纷向梁如玉和苏言靠了过去。 “别过來!” 苏言忽的怒喝一声,张开双臂,反身挡在了梁如玉面前;白色囚衣撕烂纷飞,露出胸膛上坚实的肌肉,一双眼睛瞪得极圆,喷怒的瞪着靠近的侍卫。 那种悲愤的气场,一时间让侍卫们望而却步,一个个竟都听话的停了下來。 南宫裔不由得冷哼一声,拂袖上前。 苏言傲然抬头,将梁如玉挡在身后,也上前了一步。 冷风拂过,纠缠着南宫裔的一身潋滟光华与苏言的铮铮风骨,让两道目光之间的凌厉与纠葛越加显得清晰可见。 第33章 死亦当壮烈 南宫裔冷声质问:“朕既然不追究你的罪责,你为何仍旧执迷不悟!” 苏言冷哼一声,狂笑道:“你以为我在乎你的施舍,你以为我进宫的目的是什么?如果那个黄毛丫头不死,我决不罢休!” 苏言说着,随即手指一挥,直直的指向念红娇。 念红娇心中一凛,怒得上前,指着苏言骂道:“好你个苏言,皇上饶你一命,你不但不知悔,竟然一而再再而三想置本宫于死地,说,你跟那个贱妇到底有什么苟且,!” “不许你侮辱如玉!” 苏言怒喝一声,挥着手中的长刀,愤怒的向念红娇挥舞了过去。 念红娇话音未落,吓得惊叫一声。 侍卫们即刻上前,团团护住念红娇,纷纷持住刀枪,围冲而上。 苏言凌空长喝一声,挥着长刀厉声喝叫一句“谁想找死,就放马过來!”,随即四周血光四溅,已经有侍卫死伤倒了一片,在苏言身旁围了一弯触目惊心的血泊。 其余侍卫一见,吓得纷纷止步,只围住苏言不动,目不转睛的伺机报复。 此时,只见南宫裔挥了挥手,让侍卫们让开了一条路,缓步來到苏言面前,与他对视半晌,缓缓开口道:“三年前,你我在青涯峰上一战,未分胜负;我念在你是条硬汉,今日就遂了你的愿,若你胜了,我让你带她离开!” 苏言眯起眼睛,一字一顿问道:“此话当真!” 南宫裔道:“金口玉言!” 苏言握紧拳头,转动了几下手中的长刀,西风一样卷了过來。 一阵潋滟光华闪过,南宫裔轻巧地避开苏言,不见抽剑,一道银色的弧线却刺了过去。 苏言侧身一避,两道身影纠缠了起來。 侍卫们纷纷屏住呼吸,绷紧了神经,各个整装待命,生怕万一出什么问題。 毕竟南宫裔身为九五之尊,若有个意外,那可是不得了的事情。 妃嫔们心弦紧绷,目不转睛的看着苏言与南宫裔拆招。 只见南宫裔剑法轻盈,招式沉稳;苏言刀风凌厉,箭步如飞,双方你來我往,攻守自如招式变化万千,实力却在伯仲之间,刀光剑影难解难分。 打到激烈时,苏言渐渐落了下风,却见南宫裔忽然一顿,后退了几步。 卫云心中蓦然一动,不由得有些动容:想來南宫裔心知苏言近一个月來备受折磨,身负重伤,几个回合下來体力不支,不愿意胜之不武……倒也是个君子的作为。 苏言被震的后退几步,不由得怒道:“你何必让我!” 南宫裔冷冷道:“你身负重伤,胜之不武!” 苏言狂怒的喝道:“当初在青涯峰上,你曾信誓旦旦的答应我会好好对待她,如今为何却让她受尽了委屈,当初你势单力薄,她凭借母家的声威助你拓展疆土,然而你却在她小产后娶了慕云祯作为平妻,五年后你为争夺皇位再娶念红娇,把她降为侧妃,她在你身旁的地位一降再降,你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辜负她,!” 南宫裔眸色一动,有些情绪复杂的看向呆立在城墙角的梁如玉。 六年來,南宫裔从未见过这样的梁如玉,,在自己的印象中,她的眼里永远带着一种将门巾帼与生俱來的高傲与倔强,却不知,她的眼神竟然也会如此温柔如水。 直到这一刻,南宫裔看到梁如玉看着自己的眼神,才意识到她一直压抑着的感情。 自己曾答应一生只爱她一个,后來却把她降为平妻再降为侧妃;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辜负于她,可她看着自己的眼神……却仍然充满了柔情。 也不知她究竟爱到什么样的程度,才能把自己降低到如此卑微的地步。 南宫裔心中蓦然一动,六年前在西北梁王府与她初见的场景又恍然出现在了眼前,,仍旧是那个轻盈的身影,用一招穿云直刺自己胸口,带着不输男儿的果断与凌冽。 南宫裔心中想着,不禁颓然闭上眼睛,在与她携手共度六年后,终于说出了那句埋在心中六年却早该说出的话:“姑姑,是朕负了你!” 梁如玉身体一僵,随即错愕的张了张嘴,眼泪却已流了出來。 六年了……六年來随他披荆斩棘,无怨无悔,为等的,是他这句话,。 原來……在他心中,他对自己,只有愧意。 梁如玉身体一颤,踉跄后退了几步,绝望闭上了眼睛,却止不住眼泪肆意流淌。 苏言瞪圆了眼睛,随着梁如玉的神情动作,心隐隐的滴血,在梁如玉痛苦闭上眼睛的瞬间,身体一酥,将手中长刀扔在地上,跪倒在地低喃:“我在你心里……终究比不上他……” 侍卫们一见如此,立刻围了上去,七手八脚地将苏言捆住,反剪着手压在地上。 苏言狂吼一声,猛地挥手直指念红娇道:“念红娇,你别狂,如玉的今日,早晚会成你的明日,待到你价值用尽,会为你今日折辱如玉的一切行为而后悔!” 念红娇一听盛怒,厉喝一声道:“來啊!给我押下去!” 一声令下,侍卫们“丁玲桄榔”地动了起來,七手八脚地去推苏言。 苏言长啸悲呼道:“只可惜,梁王打错了算盘!” 卫云心中一动,正想着苏言那话什么意思,只见南宫裔深吸了一口气,上前几步靠近梁如玉,低头沉吟了片刻,思索着问她:“朕……未能让你当皇后……你忌恨么!” 梁如玉泪眼迷蒙的看着南宫裔,忽然嘴角一弯,笑出声來。 她摇头,再摇头,拼命地摇头,眼里蒙上一层层氤氲的雾气再吞咽下去,最后用绝望的声音说道:“皇上……如玉跟了你六年……你竟仍旧不相信我!” 梁如玉说完,忽然飞身翻上那百丈高的城墙,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卫云震惊的看着那一抹青衫随风展开,毫无征兆地飞身而起,越过那百丈高的宫墙,像一朵忽然绽开的青色烟花:“砰”得一声,消逝在了夜空之中。 梁如玉的落地声伴随着苏言撕心裂肺的呐喊。 卫云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如玉如虹的女子,纵身跳下那百丈高的宫墙,以一种如此刚烈的方式向她最爱的男子证明着自己的感情,始终不敢相信那个器宇轩昂,沉着冷静,高傲大气且血性十足的姑娘竟然会以这么决绝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卫云从未见过她舞剑,未曾见到她绝代风华时,那个传闻中让南宫裔一见倾心,那个在沙场上让多少男儿都难以望其项背的飒爽英姿,但我见到了她绝代风华的离开这个世界,,想必与她在年少轻狂时同样的刚烈,同样的血性,同样的高傲。 梁如玉的一跳,伴随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声。 苏言挣扎着想摆脱侍卫们的重重束缚,脸上的痛苦绝望,在月光的照耀下,竟然显得那么触目惊心,若非侍卫们押着,苏言是宁愿追随梁妃娘娘而去的。 此时,一颗流星滑过苍穹,照亮了整个宫墙,仿佛在祭祀梁如玉如此壮烈的死。 整个城墙上站着的妃嫔宫婢、侍卫宦官,无一不感慨唏嘘。 南宫裔深吸了一口气,平静道:“厚葬了罢!” 卫云看着那冰冷的宫墙蒙着半凉的如水月色,冷冷清清,一时怎么也缓不过劲來。 或许因为自己曾在满门抄斩的劫难中逃出一命的经历,便对于生命格外看重,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梁如玉是有怎样的勇气才可以用如此决裂的方式毅然辞世。 那个自己在宫中最为敬佩的姑娘,就这样黯然离去了。 第34章 烽烟漫宫门 此时,侍卫们已经将苏言押解了下去;城墙下隐隐的有萧杀声音越來越近,伴随着地动山摇的呼啸与呐喊声,,成百上千的官兵涌向城门。 卫云心中一凛,只听到身旁的妃嫔们早已恐慌的惊叫开來。 攻池掠地到了皇宫脚下,就算不是颠覆整个王朝,最起码也是逼宫的阵势。 卫云心中蓦然一惊,不曾想……自己期盼的那个希望渺茫的机会,那个出宫与周子亚长相厮守的机会,竟然以这样的方式,毫无征兆的降临到自己眼前。 卫云有些惊慌的看向南宫裔,只见他眸色沉着,平静地盯着宫门外涌向城门的千百万官兵,向身旁的侍卫简短吩咐了一句:“让陈冰统领宫中侍卫精兵,备战!” 身旁的侍卫简单应了一声,立刻下去准备。 不一会儿,只见几十个弓箭手齐刷刷的摆开阵势,立在城墙上,严装以待。 城墙外的官兵手持长梯,呼啸之际已经一波一波的将梯子一截截的搭在了城墙上,前后相继的往上攀爬;另有一批官兵,用巨木撞击着城门。 南宫裔一挥手,弓箭手齐齐放箭;只听得几声惨烈的哀嚎,爬墙的官兵身中毒箭,一个个前仆后继的从城墙上摔落下來,在城门口垒砌成一堆血肉尸体。 南宫裔在密密麻麻飞舞的利箭与接踵抛下城墙的尸体中,目不转睛的望着梁如玉跳下去的方向,半晌,对着身旁的弓箭手沉声命令:“你们,切勿……伤了梁妃娘娘的身体!” 卫云心中一动,却听到他继续安排:“云祯,你带着宫中妃嫔各自回寝宫;阿娇,你主持六宫,别再捅出什么乱子來,,有什么不懂的地方,问问云祯!” 念红娇心中一恼,有些不屑的看了慕云祯一眼,却只得闷声应答。 慕云桢有些担忧的看了南宫裔一眼,也福礼答应。 宫中的妃嫔们面面相觑,瞬间安静了下來,,她们多少都有些怕南宫裔的,何况城外如此动乱,听到南宫裔如此安排,早已乖顺的跟着慕云桢,悄悄溜回寝宫。 卫云怔愣的站在原地不动,看着南宫裔,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张不开嘴。 新皇登基不到一年,就面临着如此兵临城下的困境,南宫裔心中不知作何感想;原本该是自己出宫的绝好机会,可不知为何……自己心中,却并沒有半点高兴。 卫云心中砰然一动,该不会……不可能的。 卫云被自己心中的想法吓到,猛然摇了摇头,随即深深吸了一口气,上前几步站在南宫裔身后,伸手拍了拍南宫裔的肩头道:“皇上!” 南宫裔回头看到卫云,不禁皱眉低斥:“你怎么回事,还不回去,!” 卫云沉声回答:“奴婢有几句话,想跟皇上说!” 南宫裔恼怒低斥:“听话,回去!” 卫云心中一凛,将手中的燕北王令牌攥紧了几分,原本,是來告别的……可他如此担心自己的神情,却让告别的隐语说不出來,如果……如果自己现在借乱用俞泊玉的燕北王花押令牌溜出宫去,那么对他來说……是不是一件很不公平的事情。 “卫云妹妹!” 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卫云的思绪。 慕云祯上前抓住卫云的胳膊劝慰:“你先回去吧!梁风现在正带着护卫军叛乱夺城,周子亚带着城外的屯兵马上会來支援护驾,你忍心让他看到你分心么!” 卫云蓦然一惊,抬眼问慕云桢:“你……说什么?” 慕云祯微微叹息一声,简短解释道:“西梁王早在春节觐见时就已在城外布置了十万精兵,只等着诸藩觐见回封地后伺机而动,梁风带着京军在城内准备接应,原本想与梁姐姐里应外合……可谁料梁姐姐宁死也不愿帮助梁王谋反,真正死的壮烈!” 卫云心中一怔,原來梁妃娘娘的死并非完全因为绝望,而是为了保护南宫裔。 回望城墙上一片烽烟,如此荡气回肠。 所幸……自己并沒有借乱出宫;否则的话,非但自己不能回到周子亚身旁,反而会让周子亚与南宫裔合力瓦解西梁王势力的计划落空,,自己,现在不能出宫。 卫云心中想着,问慕云桢:“这些事情……你早知道了!” 慕云祯眼中犹豫一闪,随即点了点头继续道:“周子亚现在正带着城外的屯兵与西梁王酣战,只怕体力已经不支,待到他來护驾时再看到你分心,你想害死他么,!” 卫云心中一动,随即向城门外看去,尸横遍野,触目惊心,自己绝不想让周子亚成为其中的一个,也不能在此刻溜出宫去让他日后为难。 现在周家与南宫裔站在统一战线上对付西梁王,自己……不能让他分心。 卫云心中想着,不由得动身随慕云桢返回寝宫。 南宫裔忽然叫住卫云道:“卫云!” 卫云转身看到他深沉幽黑的双眸在弓箭手燃起的火球中熠熠生辉,半晌,缓声道:“如果我此番不幸赌输,你就跟着周子亚,出宫去吧!” 慕云祯眸色一凛打断道:“皇上!” 南宫裔摆了摆手继续道:“周子亚答应会保护于你,理应不会食言!” 卫云心中蓦然一动,半晌,莞尔一笑道:“若皇上不幸赌输,卫云便跟着殉葬了,皇上不用试探卫云的心思,万一得到个恼人的答案,岂不伤心!” 南宫裔难得沉静的看着卫云,片刻,捧住卫云的脸颊,轻吻了吻她的额头。 卫云心中砰然一动,在南宫裔看似轻柔实则深情的拥吻中,仿佛听到心中有一层坚强的防备轰然倒塌的声音,那一刻,自己是动容的。 在宫中等待南宫裔能否平息西梁王叛乱的那个晚上是极其漫长的。 整个“云水阁”静的可怕,只听到窗外冰柱融水的“嘀嗒”声响,似乎在暗示着一个寒冷的夜晚流逝,黎明的温热正在悄然來临。 在隐隐约约的厮杀声中,东方渐渐露出了鱼肚白。 宫中传來消息:叛乱的京军被镇压,左中尉梁风被俘,周将军与陈冰护驾有功,各自加官进爵,,陈冰加任卫尉统领宫中侍卫亲军,周将军兼任左右中尉统领京军。 卫云听到消息,终于长舒了一口气:自己担心的事情,所幸沒有发生,南宫裔和周子亚都沒有受伤……想來此事何等讽刺,几个月前南宫惠与南宫裔争夺皇位时,谁又会想到十年來势不两立的两派力量,却会为了对抗西梁王而结合。 卫云心中想着,颓然闭上眼睛,却听到珠儿道:“梁妃娘娘的丫鬟來了!” 卫云蓦然睁眼,却见梁如玉身旁的丫鬟虹儿抱着一个盒子,红肿着眼睛,垂泪跪在卫云身旁道:“梁妃娘娘临终前,六宫妃嫔都鉴于苏言的事情与娘娘撇清关系;唯有娘娘待梁妃娘娘一如既往,梁妃娘娘生前最爱的东西,就托付给娘娘吧!” 卫云心中一动,随即命虹儿将盒子呈了上來。 卫云打开來看,只见盒中有十一张信笺,字迹潇洒刚劲,正是南宫裔的笔迹;每一张信笺附着一篇梁如玉的手书纪事,笔锋转折竟与南宫裔的如出一辙。 卫云将那十一张信笺带着手书纪事依照时间顺序理好,一张一张仔细地读了起來。 第35章 笺笺信传情 第一笺: 叔叔在上,侄裔自去年冬日于叔府上见玉姑舞剑,至今不能释怀,辗转反侧,夙夜难寐,心中系念若得佳人如此,则此生亦无憾,望叔成全,以结秦晋之好。 贞玄三十四年,正月初二,侄裔于鄱南敬上。 梁如玉手书纪事:犹记得初见那日,你就那样端端正正地站在雪地里,饶有兴趣地看着我舞剑,直到我惊觉,用一招穿云直刺你的胸口之时,你却那样轻盈地一闪而过,双手合住我的剑刃赞道:“好厉害的剑法!”我记得那日你漆黑透亮的眼睛,与微微上扬的嘴角,用那样清脆好听的声音说道:“小侄南宫裔,见过姑姑!”我惊讶地看着你竟一招制胜我这个“西凉第一剑”,就这样不能自抑地爱上你了,,一个比我小七岁,叫我姑姑的男孩子。 第二笺: 已替叔叔求情于父皇,不日监禁即可解除,叔叔安好,且勿挂念,兀自珍重。 贞玄三十七年,正月初六,裔于长临。 梁如玉手书纪事:前几日阿裔为解我忧愁,进京面圣,保全了哥哥一条性命,着实让我心里感动了一番,只可惜,他不知道,我们的孩子,已经掉了。 第三笺: 昨日惊闻家中变故,尔谨记静心休养,切勿劳心伤神,切记,切记,來日方长,你我自会儿孙满堂,吾速速即回。 贞玄三十七年,正月十五,裔于长临。 梁如玉手书纪事:记得洞房那日,阿裔曾经像个孩子一样地缠着我撒娇:“姑姑,如果你有了宝宝,会不会不疼阿裔了!”我推着他道:“真沒个正形!”阿裔笑道:“我们以后要生好多好多的孩子,子孙满堂!”阿裔那时的笑容像阳光一样,直透我心,我无法想象阿裔得知了我丧子的消息后的样子,然而那句“速速即回”,已经说明了一切。 第四笺: 自尔回西凉省亲已有半月,吾甚念之,西北寒凉,尔经丧子之痛,身体素來虚弱,恐不能御之,吾特寄裘衣一件,以御风寒,兀自珍重,且勿劳心伤神。 贞玄三十七年,十二月初五,裔于鄱南。 梁如玉手书纪事:尽管我实在不能原谅,为什么我才掉了孩子,你就把云桢迎进门;但拿到你送的裘衣的那一刻,我的心却是热的,,我对你终究恨不起來,其实我早就知道,你有朝一日终会像飞龙一样直冲云霄,不再属于我一个;你终究会长大,不再是那个带着稚气满心满眼只有我的阿裔,,我想我得慢慢适应。 第五笺: 尔至西凉已二月有余,仍不思归,……昨日忽见苏言,仍觉其于尔念念不忘之意,何不如置其于王府,伴尔左右,护尔周全,以廖解尔等多年思念之忧情。 贞玄三十八年,正月廿六,裔于鄱南。 梁如玉手书纪事:前些时日苏言得知了阿裔娶慕云桢的事,着实在府上闹了一番,这么多年,苏言就像一道跨不过的鸿沟一样横在我和阿裔中间,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让阿裔明白我的心意,苏言抢婚那日的情节历历在目,以至于让阿裔一直以來都不自信自己有足够的成熟和能力可以保护我,他却不知道,真正的距离并非我们的年龄,而是不信任。 第六笺: 阿玉……我错了……我知道苏言來府上闹事你也沒有想到……我不该不信任你的,别再生气了好不好,來,吃个桂花糕,然后打开房门,我就在院子里等你。 梁如玉梁如玉手书纪事:玉儿把我最爱吃的桂花糕端了进來,在食盒中,你藏着一张皱巴巴的小纸条,撒着娇道着歉,我打开房门,看见你一身紫光潋滟,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那样魅惑,你抱住我道:“阿玉,我以后不会再冤枉你了……” 第七笺: 爱妻如玉,吾已至长临,一切安好,勿念。 贞玄三十九年,四月初二,裔于长临。 梁如玉手书纪事:皇上此番召见,我知你筹谋多年的梦想已近在眼前,尽管自见到你的第一面开始,我就深知你绝非池中之物;然而看到这样深有城府且野心勃勃的你,我却着实害怕了,你已不再叫我姑姑,,你对我的感情,终究随着你的成长一起消磨,你成了大盛朝最出色的藩王,将來甚至可能成为大盛朝最出色的帝王,却不再是我的阿裔。 第八笺: 父皇已指婚于淮南王千金,继位诸事顺利,今日即动身返鄱,吾深知愧于尔之痴情,然吾意如何,尔自心知,,,四月初三,长临。 梁如玉手书纪事:素闻淮南王千金念红娇,貌美如花,风华正茂,我看着自己已经略显憔悴的容颜,实在不知道已经二十七岁的我,还有什么与念红娇争抢的资本。 第九笺: 已到长临,诸事皆宜,勿念,,,七月初三,长临。 梁如玉手书纪事:自念红娇进府之日,你便不曾再跟我说过话了,我实在不能相信,我们五年的感情,就这样被你遗忘在了脑后,苏言來找我,跟我说带我离开这个牢笼,可我心里只有你,,就算你为我画地为牢,我也心甘情愿。 第十笺: 父皇已殡,不日即可接尔进宫,兀自珍重,切记勿与阿娇再生不和;汝之恩情,吾自报之,,,七月十一,长临。 梁如玉手书纪事:一句“切记勿与阿娇再生不和”,刺得我的心好痛,念红娇向你诉苦了么,呵呵,到了这个年纪,我已然再也学不來她在你面前撒娇任性的小女儿态了。 第十一笺: 不计苏言擅盗后印之罪,今日子时李代桃僵之法保全周全,尔且好自为之。 梁如玉手书纪事:你终究,还是不信我。 卫云看着那最后一张皱巴巴的纸条,怔愣了片刻,那半片青衣跳墙的阴影仍旧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半晌,不禁感慨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七日后,梁如玉出殡。 皇上赐谥号“武定元圣妃”,取刚强理直,纯行不二之意。 整个长临城服丧三日,与后葬等同。 南宫裔念及旧情,仍然保留着“玉虹台”的原貌不动,但将宫里的丫鬟、侍卫全部遣散。 卫云跟慕云桢念着与梁如玉昔日的姐妹情,留了梁如玉贴身的丫鬟在身旁。 慕云桢要了虹儿,卫云则要了玉儿。 在“玉虹台”整理着梁如玉的遗物,卫云和慕云祯不禁想到当初姐妹三个与惜倾在此共同打牙牌的事情,一晃眼,一个姐妹就也长辞于世,那日,惜倾为慕云桢的那副《菡萏冬雪图》添了词,其中那一句“菡萏临寒独自开”,倒真应了梁如玉最后的宿命。 卫云心中想着,不禁微微叹息了一声。 卫云让玉儿将梁如玉的那套铜鼎酒杯和珍藏的佳酿搬到“云水阁”去,与她的十一篇手书纪事一同封存起來;慕云桢则要了梁如玉的一把剑留作纪念。 整理完房中的东西,卫云和慕云桢來到院外,替梁姐姐打理了一番梅园。 此时到了冬末,园中的宫粉梅开得正盛,玉蝶、黄香与洒金也零星点缀在其中,深深浅浅的粉、白、红、黄在寒风中傲然,却已经物是人非了。 第36章 绝笔血书意 慕云桢似自言自语的感慨:“好端端一个人儿,就这么沒了!” 卫云长吁一口气,仰头长叹道:“或许……那才是她最好的归宿吧!” 慕云桢微微叹息一声,伤感道:“自我嫁到淮南王府时,她就待我不薄;何况我们如若细算,也有些亲戚瓜葛,且都出自北方将门,她这一去,倒让我有兔死狐悲之感了!” 卫云低下头,宫墙上那清冷的一跳依旧萦绕在眼前,迟迟不能释怀。 想來终究是因为自己与梁妃娘娘的性格不同,如果有朝一日周将军与南宫裔短兵相接……自己却断然不会像梁妃娘娘那样刚烈,做出轻生这样的事情來的。 自己在儿时便惨遭满门抄斩之痛,深感性命可贵;自幼在烟花柳巷饱尝世间冷暖,深知生活不易,在卫云心中,好好的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的多。 慕云桢缓缓抬眼,长叹一声,无奈叹道:“如此去了,也省却了许多烦心事!” 卫云心中咯噔一下,随即明白了慕云祯的意思:西梁王和南宫裔兵戎相见,无论谁输谁赢,梁妃娘娘都会痛苦;与其日后痛苦,不如早些摆脱,眼不见,心为净。 几日后,南宫裔在甘泉宫秘密审讯了苏言,一宿未眠,此后竟奇迹般地再度免了苏言刺杀皇后的罪责,并且随了他的愿望,让他出宫去守梁妃的陵墓。 南宫裔、苏言与梁如玉间的纠葛,就这样结束了。 接下來,南宫裔便开始着手处置西梁王谋朝叛乱的一桩事情。 一日:“云水阁”深夜时分,玉儿含泪将梁如玉的一封绝笔给了卫云。 卫云拆开信笺,红色血迹写下的绝笔触目惊心,梁如玉刚劲的字迹赫然眼前: 卫云妹妹。 姐姐自知兄长自陷歧途,积难重返,然实不忍看至亲相残,惟愿一死了却双方顾念,姐姐去前唯一夙愿,思前想去,唯有妹妹得以嘱托,只求妹妹千万保全兄长全尸,置于西郊皇陵祖坟之中,勿遗落荒野,妹妹之恩,姐姐來世报之。 玉儿一看,立刻泣不成声道:“原來梁妃娘娘早知自己命该绝,奴婢愚忠,若早知娘娘有这样的心思,就该拆开信來看,也不至于让主子白白枉死!” 卫云轻叹一声,原來……梁妃娘娘想要自杀,是早已计算好了的。 卫云心中想着,不禁又叹息了几声,拉住玉儿柔声劝慰:“梁姐姐早有必死之心,后印的事情与苏言的事情,只是给了她一个寻死的借口罢了,至于梁姐姐所托之事……我自当尽心竭力……若梁姐姐地下有知,也该瞑目了!” 玉儿闻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住的磕头哽咽泣道:“娘娘的恩情,奴婢自当永生不忘,今生今世,奴婢自当做牛做马,为娘娘尽忠!” 卫云心中不忍,忙拉住玉儿起來柔声劝慰:“你的话可说差了,玉姐姐这样一去,我虽不能为她做什么?也只能为你们尽力了,你是玉姐姐母家带來的,与玉姐姐姐妹情深,怎么也该与我有半个姐妹之情,若说做牛做马,可跟我生疏了。 玉儿含泪点了点头,呜咽道:“多谢娘娘照拂!” 第二日,卫云带着梁如玉的绝笔血书与十一张信笺,去“甘泉宫”找南宫裔。 郭子怀通报允许后,卫云随即进了甘泉宫。 南宫裔正独自立在书房,背着手死死地盯着覆满墙壁上的一副地图看。 他的眼窝有些深陷,下巴也挂满了青色的胡茬,显得格外憔悴,,自梁如玉死后,南宫裔的心情一直不好;看到卫云來,也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 卫云向南宫裔福礼,将梁如玉的绝笔血书与信笺呈给南宫裔。 南宫裔看到卫云带來的东西,沉寂了多时,什么也沒说,只挥了挥手让卫云回宫。 卫云再度福礼,屈身退出甘泉宫,隐隐地听到了一句“阿裔对不住姑姑”。 出了甘泉宫,沒离开几步,却见郭子怀追了上來道:“娘娘留步!” 卫云一愣,转身问道:“郭公公……有何指教!” 郭子怀将南宫裔的龙形玉扳指塞给卫云,四顾一番,压低声音道:“皇上得知娘娘与梁风梁左中尉交情匪浅,有件事情思來想去,恐怕只能拜托娘娘替皇上去了!” 卫云低头看了看那龙形玉扳指,是南宫裔的贴身信物。 皇帝的贴身信物在手……就相当于皇帝亲临,南宫裔……这是想让自己干什么? 卫云错愕抬眼,问郭子怀:“什么事情!” 郭子怀眼中闪现了一丝犹豫,半晌,附在卫云耳畔低语几句。 卫云心中一凛,随即沉声答道:“请公公放心!” 那晚,卫云夜行出了宫,带了一壶梅子酒,由郭子怀带着來到刑部地牢去见梁风。 梁风见到卫云,有些错愕的问:“你怎么來了!” 卫云看到梁风,如刀的眉眼间无端少了几分锐气,一身旧色的囚衣有些泛黄,让卫云不禁想到以前在凤凰台相识相知时,他也是人见人夸的梁爷。 卫云心中想着,不禁轻叹了一声,蹲下身來,将自己亲手煮的一壶梅子酒倒了一杯放在梁风面前,缓声忆道:“记得当年在凤凰台,你最爱喝梅子酒;那日有王铭公子作陪,也将梅子酒喝得尽兴,今日本宫也再替你煮一杯,尝尝味道如何!” 梁风闻言,自嘲似的扯了扯嘴角:“难得……你都记得,当年在凤凰台初见,就觉得你并非池中之物;果然……南宫裔竟如此相信你,让你來替我送行!” 卫云心中咯噔一下,倒给自己的一杯酒随着手指的颤抖洒出了不少,略略平复了一下情绪,也并不忌讳的径直回答:“当日……你将我胁至府中与周将军共谋江山社稷时,我也不曾想到会有今日变故,更不曾想到……南宫裔会让我來替你送行!” 梁风闻言,苦涩扯了扯嘴角,端住酒杯缓声回忆:“只可惜……当日与周子亚共谋江山时,王爷对南宫裔仍存有幻想;否则当日若与周家共谋,怕不会落得今日结局!” 卫云沉吟片刻,把玩着手中的酒杯低问:“皇位……有那么重要么!” 梁风原本浑浊的眸色忽然一凛,半晌,一字一顿凛然道:“王爷戎马半生,为南宫家打下半壁江山,却落得今日下场;这大盛朝的江山,本该是王爷的!” 卫云苦涩扯了扯嘴角:“皇位……你可知你们的贪念,害苦了我们么!” 梁风神情一动,抬头看着卫云,有些不确信的问:“你该不会……爱上南宫裔了吧!” 卫云心中一凛,断然反驳道:“怎么可能!” 第37章 执手弈黑白 梁风看着卫云,不置可否的喝尽了杯中酒。 卫云看到梁风喝了酒,心中一阵慌乱,又抬袖给梁风倒了一杯。 梁风扯了扯嘴角,仰头把酒喝干,忽然对卫云道:“其实……我们也并非如你所想那样无情,正如你在宫中一日,周子亚便不可能对付南宫裔一样,王爷在春节觐见期间有诸多良机却迟迟不肯动手,偏偏在梁妃娘娘死的瞬间叛乱,正是因为牵挂梁妃娘娘!” 卫云心中咯噔一动,微微叹了一口气,自知此事原本就是个死结,究竟是梁妃因为西梁王的野心而死,还是西梁王因为梁妃的死而叛乱,绕來绕去也争论不出结果的。 卫云摇了摇酒壶,再给梁风倒了一杯酒道:“喝酒吧!” 梁风接了酒杯,低头把玩了一阵,缓声道:“壶底有玄机,藏了毒药,摇壶才能让毒药溶解在酒中,上回在你房间,珠儿怕王铭对你用强,就用此法灌了王铭些许蒙汗药,让王铭昏睡了一个晚上……否则,以王铭的酒量,也不会那么容易醉的!” 卫云心中一动,看着梁风在自己身旁死去,多少有些害怕……自己的一双手,弹琴作画写诗刺绣,却从未沾染鲜血;梁风,却被自己亲手杀死了。 三日后,卫云应诏去甘泉宫,如实把梁风已死的消息禀告给南宫裔。 南宫裔听罢,感慨一声道:“皇叔早年戎马半生,与先帝争夺皇位功亏一篑,其实一直不能释怀;但后來却碍于如玉的原因不曾与我争夺皇位,想來,也是憋屈的!” 南宫裔顿了顿,垂眸叹息道:“只可惜了梁妃……左右为难!” 卫云听到梁如玉的名字,心中蓦然一疼,有些替梁如玉不平的问道:“你们口口声声的说为了梁姐姐,可皇上明知梁姐姐左右为难,却为什么偏偏让她为难,西梁王既然心疼梁姐姐,且在圣祖爷驾崩时放弃了夺位……后來又何必重新再來争夺皇位呢?” 南宫裔神情一动,低头思索了片刻,不答反问道:“你可记得你刚进宫那晚的宴席,西梁王称病,并沒有像其他藩王一样來长临朝谒的事情么!” 卫云略一错愕,随即点了点头:“自然记得!” 南宫裔微微叹息了一声,背过身去,缓声解释道:“当初梁王之所以迟迟不肯來长临觐见,是因为还未想好是否同意让我來当这个皇帝,西北……一直就不平静!” 卫云不解问道:“此话怎讲!” 南宫裔解释道:“当初先帝有意传位于我时,南宫惠因为看准了西梁王不愿我登基的心思,想与他合兵,然而西梁王既不愿让我当皇帝,也不愿真心与南宫惠合兵,所以周子亚几番向其借兵,他几度推诿,实际上想在我与南宫惠争夺之后,好坐享渔翁之利!” 卫云听南宫裔解释,心中有了一些了然,然后揣测道:“所以西梁王是为了梁姐姐,在南惠王争夺与皇上争夺皇位时弃暗投明的选择了皇上!” 南宫裔冷哼一声:“你把那老狐狸想简单了!” 南宫裔顿了片刻,沉声解释道:“他最终倒戈,是因为我答应了他如果顺利登基,就将周子亚在西北的兵力全部给他,让他统一整个西北,分半壁江山给他!” 卫云心中咯噔一下,果然……南宫裔是个高手。 无论实际结果如何,但表面上來看,相比于周家让南宫梁先继位而南宫惠随后继位的承诺,南宫裔分半壁江山给南宫梁的承诺,看上去要实际得多,也可信的多,也无怪乎西梁王在争夺皇位的南宫惠、南宫裔甚至与南宫瑾当中,会选择南宫裔。 南宫裔顿了一顿,继续解释道:“我顺利登基以后,西梁王曾几番催我治罪周子亚,好将周子亚留在西北的兵马置于麾下;然而我一方面忌惮俞泊玉,一方面也不想让梁王占据西北,因此一直不肯做出反应,西梁王不满,才有了后來迟迟不肯到长临谒见之事!” 卫云心中了然,揣测问道:“所以皇上既不愿周家占据西北,也不愿梁家占据西北,就让念去仁去了西北任职;此时梁王觉得被骗,最终才有了叛乱夺帝的心思!” 南宫裔点了点头道:“所以……不是我要为难于他,是他始终不肯善罢甘休!” 卫云垂眸不语,心中想着南宫裔所说,其实……究竟是南宫裔想为难南宫梁,或者南宫梁不肯善罢甘休于南宫裔,只是一个不可能有结论的事情,就像究竟是梁妃因为西梁王的野心而死,还是西梁王因为梁妃的死而叛乱,绕來绕去也争论不出结果。 说到底,只是相比于梁姐姐,他们都更在乎江山而已。 卫云心中想着,半晌说不出话來。 所有的质问、劝慰、客套,要说出口的瞬间全部都生生的吞咽了下去,最后只问了南宫裔一件不得不问的事情:“那么皇上……打算如何处置西梁王!” 南宫裔眸色一动,一字一顿道:“我辜负了梁妃一生,不能再辜负她最后一回了!” 卫云心中一闷,有种说不出來喜怒哀乐的情愫。 南宫裔眸色幽暗,半晌,有些犹豫的问:“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冷血!” 卫云低头垂眸,不语以示心意,他,的确很冷血。 南宫裔神情一黯,但也只有一瞬,随即话锋一转问道:“陪我下一盘棋,如何!” 卫云蓦然抬眼,有些惊讶的看着南宫裔:“现在,!” 南宫裔嘴角一勾,却已经拉着卫云來到身侧,随意执了几颗黑白,在一角摆了一个黑守白围的局部道:“今日不新开局了,來一局复盘,是我和姑姑曾经未下完的!” 卫云心中蓦然一动,他……要跟自己讲他与梁妃的故事么。 南宫裔摆好局阵,抬眼看了看卫云,见她对自己的说法不置可否,便只当她默认,随即手执一颗白棋,落在黑棋一角的“三三”位置打吃道:“此盘分东西南北四部分棋局,此乃西北一角,白棋代表西梁王,白棋……是姑姑教给我的对策!” 卫云心中蓦然一凛,梁如玉教给他的对策,梁如玉……指点他如何对付西梁王。 卫云不可置信的瞪圆了眼睛,随即在南宫裔平静的点头示意中,明白自己的理解并沒有任何差错,,梁如玉,西梁王最疼爱的妹妹,指点南宫裔如何对付自己。 卫云心中一凛,颤抖着手指在右路“二四”位顶着南宫的白棋落下一棋,试着依照梁如玉的思路解道:“西梁王依靠西北诸藩与凉州诸郡,想撬动他的根基,绝非易事!” 南宫裔沉吟片刻,执几颗黑白添了棋局:“西北诸藩、凉州诸郡无非酒泉、张掖、武威等地,若梁王集结其势力一动,则念去仁将带陈武自西南包抄,慕成风自东北包抄,两侧作战将梁王牵制其中;城阳王居中,以屏梁王与东部诸藩相互勾结……” 卫云依着南宫裔的思路沉着应对,在被白棋包围的困境中寻找黑棋冲破重围的解法,而南宫裔则不动声色的将卫云所有的努力一一化解。 不一会儿,黑子原有的几个气眼,却全部让白子给堵死了,只剩下一个假眼,若再挣扎只有死路一条,胜负不判自明,,就这样,南宫裔与卫云便将十几日前西梁王如何一步步自西北集结势力到长临城外等待叛乱的惊心动魄,在棋盘上平静重演了一番。 第38章 共度幽暗中 一局结束,卫云抬眼去看南宫裔。 那双幽黑的眸中,有一种胸有成竹、胜券在握的沉稳与自信,想当年,他便是如此执着梁姐姐的手一同指点江山,披荆斩棘的吧。 卫云随着南宫裔的棋局复盘,心中翻江倒海的痛。 梁姐姐自知依此计谋南宫梁必会有一死梁家必会有一衰,也自知依此计谋念红娇母家必有一盛念去仁与城阳王念顾白也必将得到重用,可她,仍旧指点他那样做了。 梁姐姐早在西梁王叛乱前就已替南宫裔布了局,帮助自己心爱的人对付抚养自己长大的哥哥,她心里愧对母家愧对兄长,所以才会跳下百丈高的城墙向家乡将士谢罪么? 卫云颤抖着手指,在棋壶中拈住一颗黑棋,在黑棋的最后一个假眼位置落下,,在一盘惊心动魄的棋局中,执棋者早算准了最后一步,那一着棋,便是自杀。 卫云看着满盘棋局,颤声叹道:“梁姐姐……爱惨了你。” 南宫裔神情一动,眸中抹过一丝深沉的暮色,半晌,沉声道:“此棋局以万里江山为棋盘,以英雄美人为棋子,棋未下完,可惜……陪我下棋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卫云心中一痛,低头垂眸,不知该如何作答。 忽然,一双温凉的手沉稳握住了卫云纤细的双手。 卫云心中一惊,正对上南宫裔严肃的目光。 南宫裔沉稳的握住卫云的手,郑重其事的问:“云儿,你愿陪我继续下棋么?” 卫云心中一慌,低声嗫喏道:“我……我不能……” 南宫裔伸出食指摁住卫云的双唇,一字一顿问道:“‘姐姐去前唯一夙愿,思前想去,唯有妹妹得以嘱托。’……你就未曾想到,姑姑想嘱咐于你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卫云心中一慌,忙摆手辩解:“自然是西梁王的事……” 话音未落,南宫裔已打断追问:“那么此事为什么只有你可以嘱咐?为什么云桢不可以托付?显然云桢与姑姑相识的时间更长,关系也更亲才对?” 卫云闻言一怔,他……是这样想的? 南宫裔看着卫云,幽深的凤眸中闪现着一丝复杂的情绪,半晌,再度握住卫云的手,一字一顿沉声解释:“那是因为,姑姑比谁都了解我想要什么。” 卫云心中蓦然一慌,“嗖”的一声抽出手,不知所措的捏着衣脚,躲闪着南宫裔的目光嗫喏:“奴婢……奴婢该回宫去了……皇上……兀自珍重,也别操劳过度伤了龙体。” 回宫?珍重……?她何必如此慌乱,口不择言的? 南宫裔半低着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卫云,既不说她可以离开,也不说不行,一双好看的凤眸中闪现着一丝狡黠的光芒,她……在犹豫?并不算断然拒绝? 南宫裔心中想着,不禁有了一丝喜悦,嘴角不自然的浮上一丝笑意。 卫云慌乱的捏着衣角,紧张的抬眼觑着南宫裔,想着他不会在甘泉宫……何况梁姐姐才刚刚惨死,宫中经历了那样一场风波,他总不会有心情……做那种事情吧? 卫云心中想着,不禁打了个冷颤,不会的……他……不会那样的。 南宫裔看到卫云的表情,嘴角不自觉一扬,小丫头……在害怕什么呢?该不会……又像上回那样想歪想到那件事情上了吧?看來在甘泉宫,自己的确占主动地位。 南宫裔心中想着,脑海中忽然生出一丝戏谑卫云的想法。 南宫裔身影一晃,伸手一把拉住卫云,侧身扑倒在摆着《四书》的书架旁。 卫云心中一惊,吓得险些叫出声音來。 谁知南宫裔握住卫云的手往书架旁一探,试到了一个小圆球,顺时针一扭,一条四方形青砖铺砌的暗道赫然洞开,弯弯曲曲看不到尽头,不知通向何方。 卫云心中一动,终于有些明白:它的尽头……就在“云水阁”自己的那间厢房。 南宫裔掌灯下去,然后向卫云伸手道:“下來!” 卫云略一犹豫,正想着该不该跟下去,却被南宫裔不由分说的拉了下去。 卫云低呼一声,踉跄倒在了南宫裔怀里。 南宫裔微微一用力,将卫云抱紧了几分,却待卫云站稳后立刻松了手,退到一旁,在左壁上寻到一个同样的圆球,逆时针一扭,暗道已经合上。 南宫裔转身对卫云低声命令:“跟上我!” 说罢,已经不由分说的伸手拉住卫云,脚步一深一浅的往前摸索。 卫云踉跄跟着南宫裔,在长长的暗道中,穿越无尽黑暗,心不禁扑扑直跳:他……究竟想干什么?他该不会在暗道里……卫云心中想着,不禁打了个冷颤。 其实,梁姐姐绝笔信中的意思,自己十分明白……可伴君如伴虎,自己断然不想再落得像她一样的结局。何况……自己心里,仍然念着周将军。自己不能……也不想替她完成照顾南宫裔的“生前唯一夙愿”;何况……南宫裔其实也不需要自己照顾的。 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得“砰”的一声。 卫云捂着被撞吃痛的脑袋,有些埋怨的抬眼去看南宫裔。 这人……好端端的为什么忽然停住,害得自己低头撞在他身上,撞得生疼。 南宫裔停下脚步,极其严肃的看着卫云,一字一顿嘱咐:“该暗道修筑的十分隐秘。若你以后再想來找我,只需让丫鬟先跟郭子怀打个招呼……我,会一直等你。” 咯噔!卫云心中蓦然一动,不觉有些恍惚。 他……说……会一直等自己?该不会……该不会又是自己想多了吧? 卫云拼命摇了摇头,只觉得一个紫光潋滟的身影忽然靠近。 南宫裔拥住卫云,在卫云额头上亲吻了一下。 卫云心里“咯噔”一下,看着南宫裔不紧不慢的退开身,逆时针扭了一下右墙壁上的一个小圆球,一道亮光骤然直射而來,照亮了他眸色深沉的凤眸。 南宫裔向卫云挥了挥手:“回去吧。” 卫云一愣,一时间有些反应不上來。他……就这样算了?他拉着自己在黑暗中走了这么长时间,沒有其他任何想法,就只为……把自己送回到“云水阁”? 南宫裔见卫云愣神,忽然伸手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怎么?不想回去?” 卫云吃痛,急忙捂住额头,不满地看了南宫裔一眼,闷声抱怨:“谁不想回去了……” 南宫裔淡然笑了笑,向卫云挥了挥手道:“赶紧上去吧。” 卫云不满撇了撇嘴,故意跟南宫裔作对撒娇道:“那皇上先回去,奴婢再上去!” 南宫裔淡然笑了笑:“那好,我先回去。” 南宫裔说罢,背身离去,不带有丝毫犹豫。 卫云盯着南宫裔的背影,那一身紫光潋滟,依旧自信潇洒。 良久,卫云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感慨万千:看來,梁姐姐多虑了。就算沒有自己陪在身侧,南宫裔……也不会怎样。他不会贪恋于儿女情长,只会因美人而谋江山。正因如此,他才能够在错综复杂的权势斗争中,沉着应对那一片万里河山。 第39章 甘泉夜未眠 卫云心中想到了那封绝笔血书。 其实……早在看到梁姐姐的绝笔血书时,自己心中就已经明白。 那一句“姐姐去前唯一夙愿”,并非全部指梁王的事情。 虹儿和玉儿,都是梁姐姐的陪嫁丫鬟,也是南宫裔极其信任的。南宫梁的事就算不经自己的手,直接由两个丫鬟把信笺和血书呈给南宫裔,凭借梁姐姐和南宫裔的情谊,南宫裔也不会不答应;而此事就算经了自己的手,南宫裔多半也并非看在自己的情面。 梁姐姐费此周章,其实……用意已经十分明显。她不明说,只因不甘心罢了,,毕竟将自己所爱拱手相让,并非一件易事,何况像梁姐姐那般桀骜不驯的一代巾帼。 卫云心中想着,不禁微微叹息了一声,转身回了“云水阁”。 几日后,南宫裔在甘泉宫密会南宫梁。 甘泉宫正殿四周高高架着十二排红烛,烛光跳动,发出“噼噼啪啪”的撕裂响声,把相隔着金銮宝座的两个人的面容照亮,一个是殿上皇,一个是阶下囚。 南宫裔看着南宫梁,多日的牢苦,让他苍老了许多。 鬓角平添了几许花白,眼角也增了几分皱褶,但眉眼间的锐气却不减往日。 南宫裔想到六年前,自己为对抗周子亚在西北渐渐扎根膨胀的力量,到西北去拉拢南宫梁这位传奇般的皇叔;南宫梁在西梁王府宴请自己,豪气直冲云霄,都成旧时光景。 南宫裔想着,不禁长叹一声,向南宫梁挥了挥手道:“坐吧!” 南宫梁傲然看着南宫裔,冷声开口:“自古成王败寇,要杀要剐,随你!” 南宫裔闻言,神情有些黯然,叹声感慨:“自古皇家无情,可裔儿不曾想到,在皇位上沾染的鲜血,竟然从皇叔开始!其实……若非不得已,裔儿,也不愿动皇叔的。” 南宫梁身体禁不住一颤,想到六年前,与南宫裔在西北相见的情形。 自己当年看准了他能登上皇位,却不曾想……登上皇位的他会如此对待自己。且不论他命念去仁接替周子亚在西北兵权的事情,单说阿玉……他……怎么忍心?! 南宫梁想到自己那个妹妹,不禁紧闭双目,沉痛自责:“我南宫梁戎马一生,行径光明磊落,从未辜负于谁,只有阿玉……她父母将她托付于我,我却对不住她!” 南宫裔心中一凛,禁不住的双拳紧握,想到宫墙上那痛心的一跳。 六年了,除去提亲接亲的那两回,自己与南宫梁,从沒有如此心平气和的讨论梁如玉的事情。一直以來,自己都是敬重梁如玉的;可也正是出于敬重,才会渐渐疏离。 南宫裔想着,不禁闭上眼睛:“是我……对不住姑姑。” 南宫梁颓然倒在地上,一字一顿恨恨道:“是……你的确对不住阿玉!若我早知你对阿玉沒有半点真情,当初……我宁愿把阿玉嫁给苏言那个不成器的!” 静,南宫梁一番话说完,殿堂中死一般的寂静。 南宫裔沉寂半晌,问南宫梁:“皇叔,你可有什么嘱咐裔儿的?” 南宫梁闻言蓦然睁眼,对上南宫裔平静的目光,忽然开始狂笑不止:“哈!哈哈哈!南宫裔……休问那些沒用的!时辰已到,本王自行了断!” 南宫梁捧腹跺脚狂笑不止,忽然一口血自口中喷涌而出,在殿堂中间扬出一抹触目惊心的血色,随即“砰”得一声重响,南宫梁猛然向后仰倒,嘴角几流黑血汩汩而出。 南宫裔心中一紧,几步挪到南宫梁身旁,伸出食指试了试他的气息。 南宫梁得意的看着南宫裔,颤巍巍的指着南宫裔质问:“你以为……你扳倒了梁家替用念家……就很可靠?!我南宫梁戎马一生,西北外……有匈奴……若非周子亚与本王……你却让念去仁那个不成器的接手……我大盛朝的江山!!本王一生的基业,,!” 南宫梁瞳孔忽然涣散开來,四肢僵直,话音未落,已经断气身亡。 南宫裔缓缓闭上双眼,伸手将南宫梁双眼合上,叫來郭子怀道:“厚葬了罢!” 郭子怀斜眼瞥到南宫梁的情形,有些吃惊问道:“皇上……你?” 南宫裔摇了摇头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多半……是自杀。” 郭子怀闻言,略松了口气,犹豫半晌,试探问道:“要不要……叫胡御医來验验看?” 南宫裔沉思片刻,摇了摇头道:“不用了,总归……他也是要死的。” 郭子怀闻言,也不再多言,向南宫裔福了礼,退了出去。 当日,南宫裔吩咐郭子怀趁夜深秘密将南宫梁遗体葬于西郊皇陵,赐谥号“武”;对外称寿终正寝,并未将其谋反罪行向外昭告,更隐瞒了其意外身亡的事情。 在南宫梁殓棺以前,郭子怀兀自留了个心眼,到太府院请了胡御医查验尸体。 胡御医查验后摇了摇头:“与当年淑妃娘娘中的并非同一种毒。淑妃娘娘的毒产自西南且毒性慢,该毒产自西北且毒性刚烈,中毒一刻钟即身亡。若照你所说……梁王中毒的时辰恰在來甘泉宫的路上,当时你一直陪着梁王,除非自杀,否则别无解释。” 郭子怀听罢,才终于放下心來,命亲信将南宫梁殓棺。 所幸……南宫梁的死并非皇上授意,也并非因为用了那种看似发作症状相同的毒。否则当年淑妃娘娘中毒身亡的秘密被揭开,又不知会掀起什么样的血雨腥风。 南宫梁死后,南宫裔将其在西凉的封地,分别赐予了其膝下的三个儿子与两个公主,,原本盛极一时的西凉封地,经由五位继承者瓜分切割,顷刻间分崩离析。 再经历了几日,另一件涉及南宫梁的事情在朝堂上传闹开來。 西梁王叛乱风波结束,朝臣们在如何封赏镇压叛乱有功重臣一事上说法不一,一派主张赏罚分明,严惩护驾不利者;一派则主张但凡忠心护驾者一律行赏。 两派主张所以截然不同,只为了针对一个人,,顶替了周将军的征西将军念去仁;此事若仔细说來,需追溯到两个月前西北军阻拦西梁王率兵直抵长临的经历。 第40章 西北风波尽 两个月前,南宫梁带着三千精兵秘密进军长临。 西北驻军经南宫裔授意早有准备,由念去仁率军应战。 镇北将军慕成风带着援兵自北而下,和西北驻军在金城县汇合。 金城县地势险阻,中有河流穿城,依河而呈“一字型”低谷夹于南北两山间;慕成风和念去仁各自率精兵于南北两山,占住高地,守株待兔,合力围堵南宫梁。 然南宫梁戎马半生,不愧为用兵奇才,手法诡辩不同寻常,计划险中取胜,让几百死士自金城县穿城而行引诱念去仁与慕成风的兵马下山,其余兵马待念、慕两军兵马全部下山后再由两山后背包抄而上,杀出一条血路,然后兵贵神速的直奔河西一带。 那日,西风萧瑟,南宫梁几百死士自南北两山间穿城而出。 征北将军慕成风身着银色甲胄,傲然立在北山上,眺望着城中几百死士,心中暗自觉得有诈:南宫梁戎马半生,凭借他的经验,不会想不到山上埋有伏兵;就算穿城而行,也不会在青光白日下如此招摇而行,除非……城中几百死士只是虚招! 慕成风如此想着,就只命副官带着小部分兵马下山应战,其余仍在山上静观。 南山上,西北军中几元老将曾和南宫梁几度共战,对南宫梁十分熟悉,想到南宫梁可能留有后招,示意念去仁可否需要留部分兵马在山上,以备意外情况。 谁知念去仁不顾反对,振臂一呼:“贪生怕死的留下,其余的都给我冲!” 西北将士得令,只得全部冲下山去,心中却都异常担心:念去仁此前一直未曾真正上的战场,怎知他不会害惨西北驻军?然而军令如山,却不得不冲。 念去仁见西北将士全部冲下山去,心中十分得意:自接任西北军后,此为首场战争,若不以此机会扬名立威,盖住周子亚在军中的威信,再待何时?! 陈武深知其心思,心中十分不满。因担忧军中兄弟,再顾念周子亚此前再三叮嘱此战不可输,因此并未听念去仁指挥,悄然率领几十兵马自后山而下先奔赴河西,胁持了河西王占领高地,以防患金城县一旦被攻陷,南宫梁也不至于一路向东顺畅无阻。 果然,金城一战,西北三万将士全部中计,被南宫梁一一击破,命丧黄泉。 念去仁被南宫梁一方劫持,慕成风支援无果,立刻派慕家小将慕云容率兵前去河西支援陈武,共同抵挡南宫梁继续向东;自己则去南宫梁营帐解救念去仁。 南宫梁金城得胜后,随即兵分两路,一波与河西的慕陈两军相持,一波向西北驻军的方向后退以占领一些小的据点;残存的西北诸将毕竟跟随周子亚征战多年,时常与匈奴游击作战,在这样的小打小闹中倒也能占一些优势,彼此你争我抢,最多打个平手。 南宫梁的兵马因此才止步于六盘山一带。 此后三方兵马你來我往,酣战淋漓,步步惊心,一直僵持了约有十日。 最终以慕成风将军看准时机,将南宫梁的兵马拦腰截断,分别向西北驻军和慕陈两军的方向合围而去,困住了西梁王的两千兵马,以至南宫梁含恨弃兵,让一千兵马拖住西北驻军和慕陈两军,只率了五百死士冲出重围直奔长临而來。 到了长临城外,南宫梁仍有五百精兵均乔装成流民驻扎于城门周围,等待时机与梁风的城中兵马会合直取皇城;所幸周子亚早得到陈武密报,在城外布下陷阱伺机而动,最终在叛乱当日一举拿下南宫梁五百兵马,才沒有最终酿成宫变祸乱。 只言片语的细节不断自朝臣们口中禀奏而出。 南宫裔坐在金銮宝座上静静听着,心中已有了判断。 镇压西梁王叛乱一事经历看似复杂,但总归只有一句话:南宫梁能够侥幸兵临城下,与念去仁围守不利脱不了干系;若非慕家军与周子亚以及其昔日旧部及时化解危机,宫门恐怕极有可能已经被南宫梁攻破了的。 朝臣中主张赏罚分明者虽不明说,可但凡明眼人都心知肚明,若真正论功行赏,此番慕家与周家实力务必会膨胀,念家刚刚夺得的势力便会转瞬即逝。 心中想着,缓声问周子亚道:“子亚,你怎么看?” 周子亚身着一袭暗红色朝服,手中抱着笏牌,听到南宫裔问话,自知其存心试探,随即沉声答道:“西北战事,微臣并未经历,不敢妄言,相信圣上自有明断!” 南宫裔闻言,又转向位于百官列首的瘦削长者问道:“王丞相,你怎么看?” 王丞相此时心中正想着另外一件事情,听到南宫裔叫自己,吓得立刻跪倒在地,颤声恭维道:“微臣觉得,周将军所言极是!皇上圣明,此事自有明断!” 南宫裔扯了扯嘴角,都把难題推给自己,就别怪沒有给你们机会争取东西。 心中想着,缓声挥了挥手道:“此事暂且到此,朕再想想。” 郭子怀立在一旁,已经极有眼色的高声长喝:“退,,朝,,!” 南宫裔极其满意的看了郭子怀一眼,拂袖先行离开。 未央宫正殿宣室内,几家门阀朝臣神情各异,面面相觑一番,也都陆续离开。 不多时,朝堂上的一番纠葛就在后宫传了开來。 在梁如玉自杀后,后宫中除去念红娇,只有慕云桢地位最高;后宫妃嫔均担心,如若慕家势力膨胀,后宫中刚刚结束的念、梁争宠会演变成另一场念、慕战争。 然而慕云桢毕竟与梁如玉性格不同,对待念红娇依旧谦和有礼,也完全不在南宫裔耳畔提及西梁王叛乱一事;慕家也极其识趣,沒有为自己争论一句话。 几日后,南宫裔对于平息西梁王叛乱一事宣旨封赏,,但凡镇压西梁王叛乱者,均加封三级,周子亚兼左右中尉,慕家封爵,念去仁也被晋封了护国将军。 此举看來皆大欢喜,然南宫梁昔日旗下旧部纳置西北军麾下,念去仁势力骤增,和封赏只得到虚名的慕家、依旧在南宫裔眼皮底下的周子亚不可同日而语。 六宫妃嫔见南宫裔如此封赏,心中已经明白南宫裔在念、慕两家间侧重于谁;再加上慕云祯性格淡泊与世无争,不宜依靠,随即纷纷倒戈念红娇,以至其独霸后宫,更加肆意张狂,,无论前朝后宫,念家都成了此番镇压西梁王叛乱的最终胜利者。 第41章 夏夜悲声鸣 时光匆匆,转眼春去夏至。 五月初二,小雨,梁如玉死后的百日。 依照大盛朝民间习俗,死者百期时至亲需要去陵墓祭祀烧百日纸。 由于无法出宫去祭拜梁妃,且宫中严禁行丧气之事,卫云只能待到夜深时分,在“云水阁”中悄悄地向着梁妃陵墓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算作祭拜。 晚风微凉,卫云只身着一袭水绿色薄纱裙,不禁冻得打了个哆嗦。 珠儿看见,立刻拿了一件披风出來,披在卫云身上温言劝慰:“姐姐自己的身体也要注意。说句不中听的话,那梁妃娘娘虽然与姐姐有几分交情,但毕竟相识时间不长,不至于让姐姐到了如此茶饭不思的地步。都三个多月了,姐姐你也太多愁善感了!” 卫云闻言,不禁微微叹息了一声,仰头看着黯然的夜空,缓声说出自己心中的隐忧:“其实……梁姐姐的事情,我心中伤感是一方面,,毕竟自到宫中,我最佩服的一位便是她;但更重要的,我也怕自己日后落得跟她一样……如此心惊胆战,不知何时到头。” 珠儿眼珠一转,试探问道:“姐姐……是指周将军?” 卫云心中一动,正准备答话,见玉儿过來,便和珠儿住了嘴。 玉儿将一壶洛桑酒拿來道:“百日纸虽不能烧了,但祭两杯酒总该无妨。梁妃娘娘生前最爱喝洛桑酒,只可惜长临城中沒有,眼下的一壶是梁王早年从胡商那里得來的……” 玉儿说着,不禁微微叹息了一声:“只可惜,两个人都已不在。” 珠儿见玉儿说得伤感,立刻低声斥责道:“你也顾及一下娘娘的感受!三个月來,你总在娘娘眼前伤感提到梁妃娘娘的事情,娘娘心里作何感想?知道的是你忠心护主,不知道的都以为我家娘娘虐待了你,以至于你一直对旧主念念不忘呢!” 玉儿闻言,错愕张了张嘴,怀中抱着的那壶洛桑酒便僵在了怀中。 卫云见此,不满瞪了珠儿一眼,伸手从玉儿手中接过那一壶洛桑酒,熟悉的酒香味从酒壶中浓郁飘出,让卫云心中不由得一惊,啊……好熟悉的香味! 卫云低头略一思索,抬眼问玉儿:“这壶酒,可是那日我们在‘玉虹台’喝的?两个月前整理梁姐姐生前事物,这壶酒可是跟着那一套铜鼎酒杯一同拿來的?” 玉儿点了点头应答:“一同带來的还有些梅子酒,另有些胡商给的果酒,其中有一种拿葡萄酿的酒闻着极香,是以前西梁王最爱喝的,只可惜……” 玉儿说着,神情一黯,又伤感低下头去。 卫云见此,不禁微微叹息一声,抚了抚玉儿的脑袋温言嘱咐:“那你再去拿一些梅子酒和葡萄酒來,我们给梁姐姐、西梁王和梁风,一同祭上几杯。” 玉儿闻言,眼眶不禁一湿,跪下给卫云磕了一个响头,匆匆跑去拿酒去了。 卫云见玉儿离开,转身对珠儿道:“玉儿与梁姐姐感情深厚,但终归是个实心眼儿的丫头……另外,去把我的琵琶拿來,自到宫中就不曾再弹了……怪想念的。” 珠儿见卫云点到即止,并未出言责怪,心中又自责了几分。 此时,玉儿拿了三壶酒回來,珠儿向玉儿愧意点了点头,向卫云福礼退了下去。 玉儿有些错愕的看了看珠儿,随即将怀中的三壶酒摆在卫云面前。 卫云先打开那壶洛桑酒,洒在地上给梁如玉祭了三杯;又打开了梅子酒,给梁风祭了两杯;最后打开那葡萄酒,一股香气飘然而來,忽的心中一动,那酒香…… 卫云别过头问玉儿:“这个也是跟着梁姐姐的遗物一同拿來的?” 玉儿点了点头道:“此酒原本在梁爷府上有些存货,后來梁妃娘娘到宫中來,梁爷便把府上的那些酒赠了娘娘些;原本梁爷说等到今年九月府上有一批窖藏的葡萄酒会再给娘娘送來,可谁知酒沒送來,人却沒了。” 玉儿微微叹了一声,岔开话題道:“娘娘祭酒吧。” 卫云点了点头,给西梁王祭了三杯酒,心中却想明白了一件事情:记得当日被梁风劫去他府上,从密室出府时路经一个地窖,里面摆满了酒桶,想必就是这种葡萄酒;那酒香浓郁且极其独特,似乎……上回与惜倾在假山上一同喝酒时,也喝得是这种葡萄酒? 卫云心中想着,却见珠儿抱着南宫裔赠的那把琵琶出來,,和田玉雕的琴头,正是离开周府后与南宫裔在凤凰台相见那日,自己低眉信手拨弄琴弦的场景。 卫云看到那把琵琶,心中不禁一动,又想到了梁如玉的嘱托。 自梁如玉去世后,南宫裔就很少再來后宫,偶尔去念红娇那里坐坐,多半也是出于龙种的考虑,,念红娇毕竟怀着南宫裔的第一个血脉,南宫裔自会格外上心些。 卫云恍惚想着,梁姐姐腹中胎儿如若在世,怕也与念红娇肚子中的孩儿差不多,也有七个多月了,,只可惜她命浅福薄,怀了两胎全部小产,临死前连个血脉也未曾留下。 卫云想着,不禁微微叹息了一声。 自珠儿手中接下琵琶,转轴拨弦几声,略一沉思,翻手弹了一支《垓下曲》。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姬虞姬若奈何? …… 卫云的手指划落在末尾那个音节时,忽然听到一声感慨道:“好悲凉的曲子!” 卫云惊得回头,却看到南宫裔正背着手,站在自己身后。 南宫裔今日穿着一袭黑色雕龙的长袍,腰间系着一根白色的束带,带上别着一壶酒,面容上有几分憔悴,三个多月了,却仍旧像霜打了一样。 卫云心中微微一疼,忙让丫鬟们备了小菜,躬身请南宫裔到自己房中坐下。 南宫裔不等坐下,就已将怀中的酒壶扔在桌上,向卫云招了招手:“听惜倾说你酒量不错。阿娇有孕在身,正愁着沒人能喝酒解闷,既然晃到你这儿,便陪朕來喝几杯!” “哦?”卫云闻言挑了挑眉。 念红娇有孕在身,所以便想到來找我喝酒解闷? 卫云心中想着,不禁挑了挑眉,刻意拒绝道:“奴婢不会喝酒。” 南宫裔看了卫云一眼,语气也软了几分:“你就当可怜可怜我,陪我喝几杯吧。” 卫云撇了撇嘴,见他放低了身段,心中早已放软,嘴上却仍旧不松口道:“皇上可折杀奴婢了!奴婢何德何能,能可怜皇上?皇上倒该可怜可怜奴婢,饶了奴婢才好,,” 南宫裔面色一沉,板着脸道:“你再说一句试试!” 第42章 洛桑祭故知 卫云见南宫裔动了怒,立刻正紧起來。 南宫裔神情一黯,自顾自的倒了一杯酒,仰头喝尽。 卫云心中一疼,近身來到南宫裔身旁夺了他的酒杯,拉住他的手温言劝道:“让奴婢陪皇上少喝几杯倒也可以,但酒喝多了伤身,皇上需注意才对。近來看皇上有些憔悴,奴婢方才已经嘱咐小厨房去炖了一些安神汤,一会儿给皇上送來。” 南宫裔感到卫云手心传來的温热,不禁惊诧的抬眼,错愕打量了卫云半晌。 刚才……自己沒有听错?这个丫头,开始……关心自己了? 南宫裔心中想着,不禁有了一丝兴奋,面上却仍旧装作平静,只微微勾了勾嘴角,略带打趣的道:“你现在对我的样子,可是越來越像娘子对相公的感觉了。” 卫云脸颊一红,羞恼轻嗔:“皇上竟有心思寻我开心!” 南宫裔嘴角一勾,一把将卫云揽在怀中低问:“为什么不能有?嗯?” 卫云神情一慌,有些羞恼的推开南宫裔:“别忘了……梁姐姐刚死……才百日!” 南宫裔神情一僵,眼神又重新暗了下去,松开卫云,苦涩扯了扯嘴角,自顾自又倒了一杯酒仰头喝干:“朕……今日拿了如玉最爱喝的洛桑酒來……你也陪我喝一杯。” 卫云心中一动,不想,他也带了洛桑酒,來祭拜梁姐姐了。 卫云微微叹息一声,坐在南宫裔身旁,倒了一杯酒,细细地浇在地上,低声吟道:“不知桑落酒,今岁谁与倾。色比凉浆犹嫩,香同甘露永春。……十千提携一斗,远送潇湘故人。……不醉郎中桑落酒,教人无奈别离情。……且当给姐姐送行了吧。” “卫云。”南宫裔忽然叫了一声。 “嗯?”卫云手中的酒杯停在半空中,不解的抬眼去看南宫裔。 南宫裔低头盯着空酒杯,半晌,冷不丁的问道:“你真是出身在烟柳巷?” 卫云手中酒杯一晃,心中“咯噔”一下,他……为什么问这个? 斜眼去看南宫裔,却见他低着头,双眼盯着已经空了的酒杯,似喃喃自语道:“琴棋诗书,无一不通。你一点也不像风月场里的花魁,倒像个官宦人家的小姐。” 卫云心中打鼓:他……难道知道了什么? 卫云不动声色地起身,再给南宫裔斟了一杯酒,也给自己满上,一边平静说道:“奴婢哪里有那么好的命。不过沦落风尘一可怜人,善才们用心多些罢了。” 南宫裔轻笑一声,似自顾自地评述道:“曲罢曾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妒。” 卫云心中一紧,握着酒杯的手指也跟着轻轻一抖,不知为何……心中总觉得南宫裔是知道了什么的。否则……凤凰台初见那日……玉佩的事情怎么解释? 南宫裔将卫云斟满的那杯酒一饮而尽,顿了顿,道:“真可惜,你一舞惊四座引周子亚一掷千金的那晚,我正在父皇身旁侍奉,否则……或许能见上你那一曲惊艳的。” 卫云心中一动,给他杯中添了酒,也给自己添了一些。 南宫裔眸色深沉,半晌,一口喝完了杯中酒,抬眼仿佛看到了那个高挑的青衫身影立在自己眼前,用一招穿云直刺自己胸口,不禁恍惚问道:“你……可会舞剑?” 卫云心中一痛,想劝慰,却不知该说什么。 南宫裔见卫云不答话,神色又重新有些黯然,低下头,盯着见了底的酒杯喃喃道:“真可惜……既见不到如玉舞剑,也见不到你跳舞……” 说着,兀自倒了好几杯酒,一杯杯的往肚子里灌。 卫云记得上前阻拦,争夺中只听得“哐啷”一声脆响,酒壶被打翻在地。 卫云错愕看着南宫裔有些惊诧的目光,不知哪儿來的勇气,骂声脱口而出:“你喝的再多梁姐姐也回不來了!梁姐姐已经死了!你醒醒吧!” 一串话让南宫裔猛的一怔。 南宫裔缓缓抬眼,看着卫云不觉出了神,半晌,怔怔地叫:“阿玉。” 卫云心中一痛,眼泪已经不自觉涌了上來。 南宫裔愣愣的拉着卫云的手,不住的叫着“阿玉”“阿玉”…… 卫云心疼的任由南宫裔拉着自己,一声声,一句句,催泪断肠的叫着“阿玉”。 南宫裔在此时此刻,显得那样脆弱。 帝王无情,可谁说他真的无情?他只是善于掩饰自己的感情罢了……一直以來,他伪装的都很好,对待六宫妃嫔,对待诸地藩王;江山美人尽在其掌握之中,甚至梁姐姐的死也许都在他的计算内……然而此时此刻,他叫着梁姐姐的名字,却显得如此脆弱。 卫云心中想着,眼泪已不自觉的掉了下來。 南宫裔拉着卫云叫了一会儿“阿玉”,声音渐渐弱了下去,沉沉的伏案睡去。 卫云见南宫裔睡去,微微叹息了一声,抹了抹泪,叫來了玉儿和珠儿,帮忙把南宫裔抬上床,侍奉他更衣睡下,盖好锦被,轻抚了一下他的眉……那皱紧的眉,让自己心疼。 南宫裔昏昏沉沉中,似乎感到了眉心的温热,晕乎中一把抓住卫云的手,低声喃喃:“云儿……陪我……陪陪我……云儿……别离开我……” 玉儿珠儿一见此场景,脸都一红,立刻退了下去。 卫云心中蓦然一阵翻江倒海,或许因为他此时此刻口中叫着自己的名字,或许因为他此刻表现得格外脆弱无助……总归,那晚卫云留下了,陪在了南宫裔身旁。 卫云任由南宫裔拉着,照看着他沉沉睡去,靠坐在床角也开始犯困,但怕他酒劲上來再有什么不舒服,一直强撑着不睡,时不时打一个盹,终于盼到了晨光微亮。 南宫裔睁开眼,已经如往日一般自信沉着,平静地看着身旁有些打盹的卫云。 卫云昏昏沉沉中感到一束灼热的目光,不禁猛地睁开眼,看到南宫裔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看,脸颊不由得一烧,低下头躲闪着他的眼睛道:“皇上既然醒了,该去上朝了。” 南宫裔看着卫云,含糊“嗯”了一身,表示同意。 卫云侍奉南宫裔洗漱用膳,郭子怀公公早已将朝服拿了來。 南宫裔让郭子怀替他把朝服穿上,踏出房门的瞬间,脚步忽然一停,转身对卫云道:“昨晚來险些忘了正事。瑾王爷在宫中疏于管教,就由你代为抚养罢。” 卫云闻言一怔,不禁有些懵,重复着他的话问道:“奴婢……抚养……瑾王爷?” 第43章 少年多英才 南宫裔向两旁挥了挥手,屏退左右。 卫云问南宫裔:“瑾王爷……皇上为什么想到让奴婢抚养他?” 南宫裔四顾一番,压低声音慢慢解释:“梁风虽死,但其借助王丞相之子王铭捐官执金吾的事情,却断断不能善罢甘休。我已将牵扯此案的官员全部免职,以免今后再让梁风之辈混在京城之中……危害江山。王家虽沒有什么策反的心思,但王丞相贪财,王铭贪色,早晚会坏事。我念在阿瑾那孩子不错,别让奸佞之流给利用了。” 南宫裔轻咳一声,继续说道:“早些找个妥善的养娘正其心术,免得将來乱了心智。” 卫云闻言心中一凛,不禁暗赞南宫裔手段果然厉害! 借着梁风的事情,将王家势力一网打尽,一箭双雕不算,南宫瑾那样小小年纪,也被他计算在内,,南宫裔估计在西梁王叛乱中看到了危机,未雨绸缪,对外戚防患于未然。如果沒有皇家血统的支持,外戚势力再强,也只是一门外戚,将來就算有什么想法也名不正言不顺。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从源头上杜绝外戚篡权的野心,将皇家血脉置于麾下。 然而,……南宫裔为什么让自己來做这件事情。 南宫裔似看出了卫云的想法,无奈长叹一声,有些不情愿道:“你既不愿侍寝……留阿瑾当作依靠也好。阿瑾毕竟年纪小,你若真心待他,将來若他有了封地……你如果仍旧不想留在宫中……那我再给你们一个好些的封地……也算个好归宿了。” 卫云听南宫裔极其艰难的说完,心中早已波涛暗涌:他……他何苦替自己想的这样周全呢?以养母身份抚养瑾王爷……如此一來,既不怕自己在宫中沒有了依靠,也等于挑明了身份,不至让后宫妃嫔妒忌;同时,也为自己留了一条退路。 福礼,谢恩,卫云想说出什么得体的话來,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南宫裔倒极其体贴,冷眼看着卫云,有些涩涩的道:“你也不必谢……我既不愿意让你离开皇宫,也怕你在宫中无依靠,只能想出此招,也存了私心的。若我真的够洒脱……就该正式册封了你,赐给你和阿瑾一座王府,让你们出宫去,,” 话音未落,只觉得两片温热的唇贴上自己双唇。 南宫裔诧异的看着卫云掂了脚,在自己唇上轻轻印了一个吻,用几乎温柔如水的声音附在自己耳畔道:“瑾王爷的事情……我会让你满意。谢谢你替我考虑。” 卫云说罢退后几步,规规矩矩的向南宫裔躬身福礼:“皇上,该上朝去了。” 时光寂静,听不到一点声音,房中鸦雀无声。 南宫裔有些错愕的看着卫云,或许因为她刚才的举动暧昧,或许因为她头一回试着用如此亲密的语气和自己说话……也或者,自己不相信那个小丫头竟然有胆量拒绝他,尽管那句替我考虑的拒绝已经很委婉,但毕竟拒绝了自己最后的那点念想。 半晌,南宫裔才缓了神,叫來郭子怀,再打理了一番衣装,去上朝。 三日后,南宫裔让郭子怀把南宫瑾送到了“云水阁”來,对外只说原來侍奉南宫瑾的嬷嬷做得不好,所以让卫云來照看瑾王爷的饮食起居。 这样的做法极其暧昧,一时间让六宫妃嫔都看不明白了。 一方面,卫云的身份待诏,原本也只是个有侍寝资格的宫婢,与嫔妃不同,所以由一个宫婢來照看自小长在宫中并已丧考妣的瑾王爷,再寻常不过了;但另一方面,卫云的身份待诏,意味着她将來可能是皇上的女人,,毕竟卫云身后有周家作为靠山,皇上待卫云也与别个不同,就算宫中品级低一些的妃嫔们,实际上也抵不上卫云这个待诏的。 六宫妃嫔原本以为此番镇压梁王叛乱,周子亚有功升官,卫云在后宫的品阶也该跟着升的;可谁知道,品级依然不动,却來了这样一招,顿时都被弄的糊涂。 桢玉轩中,慕云桢听到这个消息,不禁叹声感慨:“皇上……真是好有耐心!” 慕云桢的丫鬟环儿不解问道:“娘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慕云桢摇了摇头,挥袖将手中一张來自燕北的信笺扔到香炉中烧掉。 看來……王爷的想法并非那样容易实现,南宫裔对卫云,算动了真心,,等到南宫瑾十六岁需要分封仍有十年,他给了十年的时间让卫云考虑,一点一点摒除心中的执念。 自己陪在南宫裔身旁也有三年,从不见他对谁这样有耐心。 宫门深似海,卫云的容颜,再有几年也就该凋零了;而周子亚答应卫云的事情,却一直遥遥无期,若卫云不为自己谋一条活路,最终只会被自己的执念害死。 所以,南宫裔不急,一点都不急,因为南宫裔能等得,卫云却等不得。 自南宫瑾到“云水阁”后,南宫裔就可以名正言顺的以视察瑾王爷功课之名,到“云水阁”來,与卫云下棋闲聊,有时用一顿膳,但不留寝。 自经历了梁如玉的事件后,卫云与南宫裔似乎比原來亲密了许多。 南宫裔开始变得很信任卫云,愿意把很多心事讲给她听,甚至很多朝堂上的事情也都讲给卫云听;卫云有时静静听着,有时也会替南宫裔为朝堂上的事情出谋划策,,自那日南宫裔在卫云房中酩酊醉了一场后,卫云对南宫裔的信任程度也增加了不少。 卫云觉得,宫中的生活倘若能一直如此也很不错。 能够与南宫裔以朋友相待,身旁有南宫瑾可以作伴,也不必牵扯到六宫妃嫔的争斗中去,,自南宫瑾开始让自己照顾以后,念红娇对自己的警惕似乎也少了一些。 卫云很惊讶的发现,南宫瑾年纪虽小,但想法却极不简单。 南宫裔考问南宫瑾的功课时,常常让卫云陪在身旁;与往日总让南宫瑾读一些先哲语录不同,南宫裔开始渐渐让南宫瑾接触时事,而南宫瑾的回答往往出乎意料。 比如有一日,南宫裔考问南宫瑾:“京中一些商贾垄断米粮,囤积居奇,专门在青黄不接时高价卖出米粮,让百姓苦不堪言;朝廷如何才能摒除商贾垄断米粮?” 谁知南宫瑾听罢,不禁瞪圆了眼睛,歪着脑袋不解问南宫裔:“皇兄为什么要摒除垄断啊?皇兄把那些商贾的生意夺來,自己经营多好?不也照样可以赚钱么?” 南宫裔闻言眼睛一亮,拍手盛赞:“办法不错!” 第44章 舌战论官粮 卫云见南宫裔动了心思,不由心中一紧。 米粮由官家经营,岂非夺了垄断商贾的生意?且不说此事施行有诸多困难,单说南宫裔刚刚平息了西梁王叛乱,皇位刚刚坐稳,哪里再容得下机会与京中商贾斗法? 何况自古士农工商各有其术,以士代商,古今未有。 卫云心中想着,忍不住在南宫裔耳畔劝慰:“官粮一事,皇上可千万慎重!” 南宫裔闻言不语,思考片刻,叫了南宫瑾到院子里对拆枪法去了。 再有一日,南宫裔问南宫瑾如何理解《礼记·大同篇》里“选贤举能”的一句。 南宫瑾歪着脑袋想了想,扬脸答道:“贤与能……当然‘能’重要啦。比如前些日子的西北叛乱,念将军与皇兄亲近,忠心贤良;陈副将与皇兄疏离,不及念将军贤良。但陈副将比念将军能干的多,最后在战场上多亏他才险胜了呢!” 一番话,吓得卫云后背出了一身冷汗。 卫云万万想不到,南宫瑾会拿陈武与念去仁的事情來举例。 陈武乃周子亚的旧部,而自己与周子亚的瓜葛自不用多说,,南宫瑾毕竟年纪小,那番话难免让南宫裔以为自己在背后教唆,來离间南宫裔与念家的。 所幸宫裔并未多心,倒反拍了拍南宫瑾的脑袋赞赏:“孺子可教也!” 卫云闻言,总算松了一口气,幸亏……南宫裔并沒有生气。 此后,又经历了几番同样危险的时事问答,卫云终于有些忍耐不住。 有一日,屏退了丫鬟,卫云将南宫瑾单独叫到自己房中,语重心的嘱咐:“阿瑾,你可知自己有个不好的习惯,就是经常乱说话!像上回皇上考问你《礼记·大同篇》,你依照师傅的教习规规矩矩答话就行,干什么扯出别的事情來?皇上可不爱听那些!” 谁知南宫瑾小脸一扬,不屑哼唧:“云姑姑管好自己就行,我跟皇兄说的事你不懂!” 一句话说的卫云险些噎住。他……说自己不懂?! 卫云瞪圆了眼睛,想着若不教训一下南宫瑾,他以后都该如此狂妄了! 卫云心中想着,也佯装着南宫瑾的语气反问:“你说云姑姑不懂?那么皇上为何会让云姑姑來照顾你读书?!你说姑姑不懂,咱们就拿米商垄断的事情论一论,看看谁有理!” 南宫瑾一听來了劲,忙拍手道:“好呀!好呀!” 卫云因此命丫鬟拿來纸笔,蘸墨写下“士”“农”“商”三个字。 卫云指着“农”“商”问南宫瑾:“青黄不济时,米商把粮以高价卖出;农民沒有银两來买粮食,只能以來年粮食成熟后翻倍的粮食作为抵押。若來年不丰,农民则以再一年的粮食再抵再贷。如此恶性循环,农民苦不堪言。皇上担心的便是此事,对么?” 南宫瑾有些吃惊的看着卫云:“不错!说的正是此事!” 卫云点了点头,再一指“士”“农”道:“官府每年向农民征粮,若碰上青黄不济,农民为补齐赋税只能向米商借贷;而等到來年,若再碰上不丰,农民不能应付米商借贷,却仍需应付官府新一轮的赋税,就只能再跟米商借贷,先把赋税补齐。虽然再待到來年,向米商偿抵的粮食会再翻一倍,但毕竟不会因不纳赋税而被官府惩罚。” 南宫瑾歪着脑袋仔细聆听,这个姑姑……倒真的懂一些! 卫云见南宫瑾听得出神,伸手将“士”“商”一圈,问南宫瑾:“若官府代替米商向农民借贷,待到青黄不济的年份,农民既得纳税又得偿贷,两件都不能缓,怎么脱身?” 南宫瑾略一思索,皱眉答道:“三十六计,跑……为上策!” 卫云赞赏的点了点头:“不错!三十六计,跑为上策。农民一跑,就成了流民;流民一增加,匪民就开始增加;匪民一旦结成势力,祖宗的根基也就不会再稳。” 南宫瑾惊恐的睁圆了眼睛:“有……那么严重?!” 卫云微微叹息了一声,将写着“士”“农”“商”的纸丢到火盆里,拉住南宫瑾的手温言警告:“朝堂上的事情,一招下错,满盘皆输。阿瑾官粮的想法当然不错,,把流于民间的财富集中到官府手中,充盈国库,正中了皇上的心意;但此事具体操作时,却有许多复杂的因素需要考虑。所以阿瑾,凡事有两面,以后得学会考虑周全才行!” 南宫瑾嘟着嘴,听完卫云一席话,低着头半晌不作声。 忽然,南宫瑾抬头朗声对卫云道:“姑姑简直比阿瑾的师傅们厉害得多!阿瑾以后再也不会小瞧姑姑!凡事都听姑姑的!阿瑾要让姑姑当自己师傅!” 卫云心中一紧,沉着脸轻声斥责:“阿瑾!不可胡说!小心让师傅听见!” 南宫瑾听到斥责,闷闷的“哦”了一声,又重新低下头去。 卫云伸手抚了抚南宫瑾的脑袋,微微叹息了一声。 自己一介女流,哪里比得上太傅们有学问?太傅们沒有教给南宫瑾那些东西,并非他们教不了,只因为他们不愿教罢了……毕竟,南宫瑾的身份特殊啊。 几日后,南宫裔下令官山。 由官府经营采铁、炼铁、买铁,成立专门司局管理此事,治粟内史与少府共同协理,谨慎行事;另派了督察官,专门到各地考察民情,及时上报。 卫云知道南宫裔对南宫瑾官粮的想法动了心,想将流于民间的财富集中到自己手中,充盈国库以抑制各地藩王,并供应军饷來应对外邦侵犯;但碍于米粮乃国之根本,加上米商钱三的“钱家米铺”已在京中形成垄断,与各地藩王、世家门阀的勾结盘根错节,想径直动作米粮的事并不容易,所以先拿铁商开刀,,毕竟梁风一死,民间的铁垄断刚刚被打破,新的垄断尚未形成,如今恰巧呈现一盘散沙的局面,所以官山的阻力会小许多。 南宫裔在官粮前,想先官山以作试探,,若官山能够成功,则汲取其中经验,继续施行官粮;如果官山都不能成功,那么官粮的事情,就业只能暂缓不行。 此令一出,立刻引发了一片争论,褒赏声、反对声皆有,众口不一。 各地官员暂时拿不准皇上的心思,都在观望,各地藩王自然也不必多说。 就在百官观望时,念顾白却率先下了一个官山令,在封地上雷厉风行的推行开來。 南宫裔因此十分高兴,作为赏赐,为念顾白加爵,封为亲王;南宫裔此举一出,引得朝中百官、各地藩王皆错愕不已,,外姓藩王加爵亲王,在大盛朝闻所未闻。 如此不合祖宗礼法之举,顿时让百官藩王们明白了皇上官山的意愿有多强烈。 官山令因此顺顺畅畅的推行了下去,再无半点阻力。 第01章 和风生丽景 丰元三年。 三月初三,初春。 南宫裔带着卫云和南宫瑾出宫。 不知不觉,卫云照顾南宫瑾已有半年时间。 南宫瑾长了个子,稚气开始慢慢褪去,自己的想法也越來越明显,,或许由于平日里南宫裔考问他功课时,卫云总能在他想到的治国之策中找到漏洞,让他渐渐的觉出了治国的繁琐与无趣,所以在时事上的兴趣也少了许多,开始沉迷于兵法和武功。 在宫中玩得不够尽兴,近來吵着闹着想出宫找个宽阔的地方练习武艺,南宫裔才破例带着南宫瑾出了宫,到城郊的围场让南宫瑾练武,也顺带让卫云散散心。 让卫云和南宫裔感到吃惊,南宫瑾的确是个练武的奇才。 不到八岁的年纪,刀剑棍棒均不在话下,一把红缨枪最练的得心应手,,此刻在围场的空地上对着一颗柳树打得正酣,“唰唰”几声响,已经将树叶削成了好几截。 卫云和南宫裔并肩坐在南宫瑾对面的野草坡上。 南宫裔时不时评论几句南宫瑾的枪法,卫云听得云里雾里,不一会儿即打个了盹。 南宫裔看着卫云打盹,有些不满的轻斥:“这样睡着,会着凉的!” 说着,已经将身上的披风取了下來,将卫云团身裹住。 卫云昏沉中感到身上传來一阵温热,猛的惊醒,抬眼对上南宫裔温柔的目光,心中升上一丝暖意;随即将身上的披风拉紧了几分,冲南宫裔微微一笑。 南宫裔心中一热,伸手将卫云的身体一揽,让她舒舒服服的躺在了自己腿上,有些担忧的低声命令:“最近一直如此嗜睡,等回宫就让御医给你瞧瞧!” 卫云躺在南宫裔腿上,看着他紧张的神情,不由得打趣反问:“瞧什么?瞧胎象?” 南宫裔一手缠着卫云的如瀑青丝,听到卫云的话,忽然停了下來。 南宫裔手中的动作停了半晌,哑声叫了一句:“云儿……” 卫云挪了挪脑袋,对上南宫裔的目光:“嗯?” 南宫裔犹豫片刻,盯着卫云低声问:“你有沒有想……想有一个自己的小孩?” 卫云错愕张了张嘴,已经明白了南宫裔的意思,,自己到宫中已有一年多的时间,南宫裔仍旧不肯放弃……可自己答应了周子亚……怎么可能再与他……? 卫云心中想着,看着南宫裔的目光不禁躲闪开來。 南宫裔对上卫云躲闪的目光,手指的骨节微颤抖一下,她……仍旧不愿意。 南宫裔微微叹息了一声,有些黯然的喃声问:“你可知……我为何今日带你出宫?” 卫云仰着脸看着南宫裔,不解问道:“为什么呢?” 南宫裔幽深的凤眸闪了几丝光亮,直直的看着卫云,一字一顿道:“两年前的今日,在凤凰台,我们初见,你弹了两首琵琶曲;到今日,已经整整两年。” 卫云闻言身体一僵,心中有些动容,,不曾想,他竟然记得如此细节的事情。 两年……仔细想來,自一开始,他待自己就很不错。 在凤凰台时,他曾在自己危难时刻曾两度出手相助;在宫中,若非他多加照护,自己在勾心斗角的皇宫中也不可能如此顺心。在“甘泉”“云水”两宫间修筑暗道,让惜倾对自己多加照拂,让自己抚养南宫瑾……无一不在替自己筹谋,他……当初留自己在他身旁,果真是为把自己当作人质來对付周子亚的?亦或者……那只是个说辞? 卫云心中想着,不禁又自嘲的摇了摇头。 他……怎么可能对自己动情?帝王情,雨露均沾,方才惠泽苍生;江山美人间,就算伴他六载,陪他披荆斩棘的梁如玉都不能幸免,何况自己呢? 南宫裔低头看着卫云的表情变化,不禁长叹一声。 南宫裔弯下身体,指间缠绕着卫云的青丝,附在她耳畔低声道:“你不愿意,我不会强迫你。阿瑾仍小,我有时间等你……等你想明白为止。” 这人……仍旧这么霸道,仿佛自己注定了会屈服于他似的。 卫云心中想着,不由得撇了撇嘴角:说话如此霸气自信,带着不可小觑的帝王气,他南宫裔,素來如此,,从不求谁,只慢慢的布局好一切,等到对方來求你。 南宫裔看到卫云撇嘴,不满问道:“怎么?不信我说的?” 卫云扬眉反问:“你说呢?你就那么自信?” 南宫裔盯着卫云,伸手抚了抚她的如瀑青丝,一字一顿道:“我确信,你会想明白的。” 卫云心中“咯噔”一下,侧脸躲开南宫裔的目光,不再说话。 四野寂静,不时从山坡背后传來几声悦耳的鸟叫;一阵微风拂动,撩开卫云散落在南宫裔腿上的如瀑青丝,在不知情的人看來,俨然一副妙然的眷侣画卷。 郭子怀站在南宫裔和卫云身后,看着那一副妙然画卷,着实不忍心出声打扰。 犹豫半晌,终于才低声叫了一句:“皇上……” 南宫裔指间缠着卫云的青丝一滑,卫云已经翻身跳开南宫裔的怀抱,脸颊一片绯红。 南宫裔不满皱了皱眉头,回身问郭子怀:“什么事?” 郭子怀站在南宫裔身后,踌躇片刻,终于嗫喏开口:“皇后娘娘……让皇上回宫。” 南宫裔脸色一阴,沉声责怪郭子怀:“不是说别让皇后知道么!” 郭子怀吓得跪在地上磕头道:“皇上恕罪!奴才发誓此事一直瞒着皇后娘娘,可皇后娘娘不知怎的就得知皇上带着瑾王爷出宫的事情……闹着让奴才请皇上回宫……” “罢了!”南宫裔不耐挥了挥手打断。 “皇上……”卫云在一旁看着,忍不住劝慰一声,“回宫吧,我有些累。” 南宫裔看着卫云,微微叹息了一声,冲郭子怀道:“回宫!” 郭子怀得令,终于松了一口气,感谢的冲卫云点了点头,紧忙叫來南宫瑾一同回宫。 酉时左右,南宫裔带着南宫瑾和卫云回到宫中。 刚到“云水阁”,就看到念红娇挺着微显的小肚,身着红衣华服,坐着红绸步辇,带着浩浩荡荡的宫婢侍卫,极具声势地向卫云与南宫裔靠了过來。 第02章 软语平醋意 念红娇此时有着四个多月的身孕。 上一胎生了个公主后,念红娇心中一直暗憋着一股劲儿。 四个多月前怀了第二胎,念红娇一心想是个男孩,,六宫妃嫔,皆无所出,念红娇此胎若能生儿就能兼具嫡长,将來继承皇位;所以,念红娇对于此胎极其重视,也对于后宫中的风吹草动极其在意,,若有那个妃嫔在自己前面生了皇子,便又是一桩麻烦事。 念红娇心中想着,对卫云的恼意又多了几分。 原本以为让那丫头抚养南宫瑾,后宫中就能安省许多;可谁想近半年來,南宫裔借着看望南宫瑾为由,來“云水阁”却更加频繁了,今日竟然还带她出了宫! 看來……对于卫云那个丫头,的确不可小觑! 念红娇眼睛微眯,靠在步辇的红绸榻上打量卫云一番,斜眼睥睨:“本宫听说皇上一早下朝就出了宫,正寻思着皇上为何有此闲情;见了卫待诏,才明白过來。” 念红娇说话时,特别将“待诏”二字压得极重。 卫云听出了念红娇语气中的嘲讽,也不反击,只略一作揖回答:“奴婢惶恐。皇上带瑾王爷出宫,奴婢有幸奉陪,却不知出宫一事娘娘并不知情,望娘娘恕罪。” 念红娇冷哼一声:“卫待诏有瑾王爷庇佑,又有皇上牵挂,本宫哪能怪罪?否则卫待诏也不会如此不顾礼法规矩,见了本宫,都不知行礼跪拜!” 卫云心中一动,听到念红娇的话,自知一场刁难只怕又在所难免。 自梁如玉出事那日,自己就已成了念红娇的眼中钉肉中刺,,且不论南宫裔对自己情意如何,单凭自己几番出手阻止念红娇对付梁如玉,念红娇就不会轻饶自己。今日自己出宫的消息传到念红娇耳中,又不知会让善妒的她如何恼羞成怒。所幸南宫裔现在自己身旁,念红娇也不会特别为难自己;索性摆个姿态,也免得让南宫裔左右为难。 心中如此想着,缓慢挪了挪脚步,准备向念红娇跪拜。 “阿娇!” 南宫裔一直不说话,此时看到念红娇刻意刁难,凤眸中也抹上一丝晦暗。 念红娇不满瞥了南宫裔一眼:“怎么?本宫说错了么?” 南宫裔脸色一阴,但也只有一瞬,转而嘴角抹开一片笑意,略带戏谑的温言轻斥:“你的烈性,真该好好的改一下,不然怎么能当六宫之首的重任?” 念红娇眉毛一挑:“皇上的意思,阿娇不配当皇后?” 南宫裔凤眸一阴,随即笑着上前,宠溺揽住念红娇哄劝:“朕的阿娇,哪里不配?” 念红娇闻言,眼底不由得抹上一片笑意,满意地嘟嘟嘴,半开玩笑道:“皇上若嫌阿娇气量小,阿娇还真得干一件让皇上刮目相看的事情!” 南宫裔來到念红娇的步辇前,亲自去抱她下了步辇问道:“什么事?” 念红娇伸出手指滑过南宫裔的前胸,娇嗔道:“阿娇身怀龙种,可不能让皇上整日再陪着阿娇,让六宫指责皇上专宠,委屈了皇上!” 南宫裔看着念红娇,宠溺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问道:“所以阿娇有什么好主意?” 念红娇眨了眨眼睛道:“皇上登基一年多,如今身旁就只剩下些旧时王府的姐妹,梁姐姐又不在,一直冷冷清清的,阿娇看着着实替皇上心疼。” 念红娇说着,眼珠一转,魅惑的勾住南宫裔的脖子道:“阿娇想今年不如替皇上选几个称心的秀女,也算给皇上和阿娇腹中的胎儿积福,皇上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不止卫云,南宫裔都暗暗吃了一惊。 念红娇素來善妒,怎么会主动提及在宫中添新的事情? 南宫裔心中觉得怪异,随即略一思索,凤眸中已抹上一丝笑意,嘴角一抿,将唇贴在念红娇耳畔低呢:“其实阿娇不必如此费心……后宫佳丽三千,都比不上一个阿娇。” 念红娇脸一红,娇羞地轻推了南宫裔几下:“皇上真会戏弄阿娇!” 南宫裔眼中狡黠的光芒一闪,一双凤眸渴望地盯着念红娇,手臂一伸忽然将念红娇打横抱住,只听得念红娇一声惊呼,南宫裔已抱着念红娇扬长而去。 一路上,只听见念红娇银铃似的笑声不绝。 红绸步辇周围若干宫女侍卫们纷纷低头闭眼面壁,待念红娇和南宫裔离开后,才晃悠悠抬着空荡荡的红绸步辇,浩浩荡荡的离开了“云水阁”。 卫云看着南宫裔抱着念红娇离去,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所幸南宫裔帮忙,三言两语把念红娇哄得服服帖帖;既免去了念红娇刁难自己,也不让念红娇心中有所不满,,自梁姐姐出事后,念家势力膨胀,也亏得南宫裔一直对念红娇忍气吞声。 他……的确也有那个耐性,才能让家国江山一体,全部玩弄于掌心。 卫云心中想着,不禁自嘲扯了扯嘴角:用念红娇控制念家來护自己周全,他既能如此利用念红娇的感情,那么待自己……能有几分真心呢?帝王无情,陪伴他六年的梁如玉尚且不能幸免,何况自己?说到底,自己也不过是他的一颗棋而已。 想到此,卫云心中又黯然了下來。 “娘娘!”慕云桢身旁的丫鬟环儿原本躲在一旁,见念红娇一行离开,才小心翼翼來到卫云身旁,“桢贵妃命奴婢來请娘娘,去‘桢玉轩’坐坐,有事跟娘娘商量。” 卫云回了神,随即点了点头:“你先回去,我即刻就去。” 环儿向卫云福礼,又向南宫瑾作福,随后离开了“云水阁”。 南宫瑾见环儿离开,不禁皱了皱眉嘟囔:“姑姑你怎么跟这种人打交道!” 卫云闻言一怔,随即脸色一沉,板着脸低声斥责:“别乱说话!” 南宫瑾不服气的嘟囔着嘴,甩手回到自己房中。 卫云看着南宫瑾离开的背影,心中暗自思索:童言无忌,南宫瑾……怕不是知道什么? 不待多想,卫云离开了“云水阁”,去往“祯玉轩”。 在临到北宫门时,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卫云忽的停住脚步,怔怔叫了出声:“周……将军?” 第03章 惊闻喜事近 和想象中见到自己的表情截然不同。 周子亚看到卫云,竟有些讪然,低眉福礼:“卫待诏。” 卫云错愕看着周子亚,又沒旁人在场,他……为何如此生疏? 周子亚尴尬轻咳一声,躲开卫云的目光嗫喏:“微臣……刚刚向皇上请了旨。” 卫云不解问周子亚:“难道周将军向皇上请旨,也算奇闻?” 周子亚有些慌乱的在朝服上蹭了蹭手,焦急为难中,终于鼓着勇气脱口而出:“我和容清七月初七成亲,刚刚向皇上请了旨,到时……皇上让你回家省亲。” 轰隆一声!仿佛晴空霹雳,卫云似乎听到了心碎的声音。 惊诧中瞪圆了眼睛,踉跄后退几步,终于颤抖着问出声來:“你……要成亲?” 周子亚有些愧意的看着卫云,低声呢喃:“情依……对不起。” 卫云有些绝望的闭上眼睛,沉寂半晌,抬眼看着周子亚缓声开口:“你和容清成亲,早晚的事情,我只问你一句,前年团圆节在御花园你说的话,仍然算话么?” 沉寂半晌,周子亚略带愧意的低着头,一直不作声。 卫云心中蓦然一沉,低头对周子亚道:“本宫知道了,周将军,慢行。” 周子亚心中一痛,张了张嘴想辩解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沒有说。 自她到宫中,已有差不多两年时间。宫外传闻不断,说她得到南宫裔盛宠,不但赏赐给她陈淑妃的住所“云水阁”,平日更是对她百依百顺,甚至为防止皇后娘娘为难她,特意将南宫瑾由她抚养作为庇护,,或许,应该让她留在南宫裔身旁的。 卫云垂眸看着脚下,静静等着周子亚说些什么,可他……终归什么都沒有辩解。 半晌,听到微微一声叹息,脚下的那双布靴渐渐挪动,周子亚转身离去。 卫云呆立在原地,怔怔望着那个熟悉的背影离去。 他……就算放弃自己了么? 依稀记得前年团圆节,他赠给自己那一支红叶玉簪,承诺说会带自己离宫;一年多來任凭南宫裔费尽心思,自己一直都在等他,可转眼间,他就忘记承诺了么? 为了他……自己可以不在乎名节的以身相许,也可以不在乎名分的为妾为婢,,娶木容清对于他來说原本在情理中的事情,自己心中虽然会有一丝不悦,却终归也会释怀;自己想只想陪伴在他身旁而已,难道这个简单的要求,都不可以么? 卫云缓慢伸手,轻轻抚上鬓侧的云髻,取下周子亚赠给自己的那一支红叶玉簪,仔细摩挲了片刻,昔日与他的点点滴滴全部浮上心间。 十年前那个湿冷的冬日,立在微微细雨中那个不打伞的青衫少年。 十年后伴着清冷的月光,立在兰花院落中痴情回忆往事。 自梁风府中,将自己抱回周府的那个冷情将军。 在凤凰台内,为了自己一掷千金的有情郎。 …… 记忆最后停留在凤凰台红鸾帐内险些缠绵的那一刻,他如同梦醒一样的推开自己,红着脸说不能……曾几何时,他曾许诺给自己一个说法,可现在呢? 亦或许,,当初在凤凰台推开自己的那一刹那,才是他最真实的想法? 卫云心中想着,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手中的那一支红叶玉簪摩挲了片刻,一挥袖丢了出去;月色初上,静静地落在那支红叶玉簪上,似有无尽心事诉说。 到了“祯玉轩”时,时间已到黄昏,恰到晚膳时分。 新扩的一间正厅内,慕云祯正在用膳,身旁几个宫婢侍奉。 自“祯玉轩”半年前翻修增扩以后,卫云就很少再來,,伴着慕云祯嫔位的晋升,“祯玉轩”也几经翻修,现在多少有些贵气,再不似以往那个清净幽闭的小院落。 因慕家平息西梁王叛乱有功,慕云祯在梁如玉去世后就跟着升了贵妃,半年前南宫裔再加封其为皇贵妃,地位几乎和念红娇等同。由于慕云桢性情温婉,并不干涉后宫诸事,再加上一直沒有怀上龙种,所以念红娇倒反一直把她当作摆设,并未有什么危机感。 看到卫云,慕云祯忙招了招手,拉了她一同用膳;此后又寒暄了一阵,才支开屋内的几个丫鬟,说到正事:“皇后娘娘替皇上张罗选秀的事情,你可曾听说了?” 卫云略一惊诧:“你來找我,要说这件事情?” 慕云祯点了点头:“不错!玉王爷有个人想塞到宫中,以后我们相互也有个照应。” 卫云心中一惊:“你……说燕北王?他想塞人到宫中?!” 慕云祯低头不语,半晌,终于平静道:“卫云,你我相见第一日,我给你带來燕北特产的冰雪脂时,你就该明白我是玉王爷派來的;此事原也不打算瞒你。” 卫云心中咯噔一下,慕云祯……忽然说此话什么意思? 慕云祯看着卫云,平心静气道:“那姑娘与你不同,既然是塞到皇上身旁的,有些事情可能我会多提携提携;若她果真能够得宠……你不妨多担待些。” 卫云心中一动,沉声回答:“姐姐说的叫什么话。妹妹现在养着瑾王爷,身份早已跟等着被宠幸的嫔妃不同;妹妹心意如何,原以为姐姐也是早就知道的。” 慕云祯听卫云如此一番话,只付之一笑,却并不反驳。 卫云有些烦乱的躲闪着慕云祯的目光,看她的意思……难不成自己会为南宫裔吃醋? 慕云祯看着卫云,心中暗自思索:王爷只怕……此番又猜错了她的心思。 “不好了!卫云娘娘,出事情了!!” 一阵焦急的脚步声自门口传來,菊仙喘着粗气扑倒在卫云脚下道:“珠儿……珠儿和明昭……明昭公主在御花园……打……打起來了!” “什么?!” 卫云和慕云祯同时自座位上跳了起來。 宫婢竟然和公主打架!!珠儿究竟是吃了什么雄心豹子胆!! 卫云心中焦急,立刻对菊仙道:“赶紧带我去看看!” 菊仙得令,立刻带着卫云出了“祯玉轩”;慕云祯略一思索,也跟了出去。 第04章 聚众惹祸端 南宫裔的生辰马上就到。 近日來各地藩王都陆续前來贺寿。 几日前,南宫明昭跟着柳成桓也來到长临,打算在南宫裔生辰当日贺寿;昨日,南宫明昭刚刚在宫中住下,南宫裔才吩咐了宫中妃嫔对其多加照顾,不想却出了如此丑事,,想來珠儿也并非不懂事的丫鬟,怎么会不懂和南宫明昭打架的后果?! 卫云心中想着,早已往出事的地方飞奔而去。 急匆匆穿绕了几个亭廊,隐隐听到左侧的小花园传來一阵争吵声、打斗声、劝架的声音……各种声音混杂,让卫云的心中骤然增加了几分紧张。 看來……事情果然闹开了!珠儿……你让我说你什么才好! 卫云心中想着,随即一路狂奔,到了声音越來越嘈杂,一片混乱场景豁然眼前。 新抽芽的嫩草丛中,几十个伸长了脖子的脑袋将一个圈团团围住;宫婢、宦官、以至于妃嫔都挤在其中,踮着脚站在一旁,看着圈内的南宫明昭和珠儿纠缠厮打。 珠儿和南宫明昭拧成一团,在草丛中滚來滚去,也带着围观的脑袋挪來挪去。 一会儿,珠儿压在南宫明昭的身上,把她的衣服发饰撕扯得歪歪斜斜;一会儿,南宫明昭翻身压上,一下下去挖珠儿的脸,挖出好几道红色的血印。 看到出事的场景,卫云不禁心中一凛;素來淡然如慕云祯也不禁呆住。 卫云焦急上前拨开围观的宫婢、侍卫,一把将珠儿拉住:“珠儿!你干什么!” 珠儿此事正怒然压在南宫明昭身上,一手抵在南宫明昭的胸前,另一手死死扣住南宫明昭的脖子,完全不顾卫云的拉扯厉声吼着:“小姐,你别管我!” 南宫明昭挣扎着用腿紧紧箍住珠儿的身体,拼命翻身反抗,斜眼看到卫云,顿时怒气冲上胸中,不禁嘶声直喊:“卫云!看看你的丫鬟,有一点分寸么!” 珠儿一手捏住南宫明昭的脖子,只听到南宫明昭一阵猛咳。 珠儿恶狠狠的警告:“若有本事就别喊我家小姐,否则你就是个孬种!” 南宫明昭扑腾着双手去抓珠儿的脸,一听立即气得暴怒:“你个不知死的丫头!” 珠儿一声惨叫,只见南宫明昭屈腿在珠儿腹下一踢,“嗖”的一声翻身把珠儿扑倒在身下,挥舞着双臂撕扯着她的衣服道:“今日若不弄死你,我就不叫南宫明昭!” 珠儿双臂抵在胸前,伸腿又去踢踹南宫明昭的后背,又一片撕扯,周围好几个宫婢全部上前拉架,卫云也在一旁急得跺脚:“珠儿!你别打了!” “砰!““砰!” 忽然听得两声巨响,柳成桓一身雍容华贵的橙衣一阵风似席卷而來,“嗖”地一声卷在了珠儿和南宫明昭中间,奋力把她们两个刮开。 南宫明昭和珠儿一阵惊呼,带着呼啸的劲风纷纷向后摔出去。 密密麻麻的围观人群一片惊叫,在慌乱中纷纷四散开去,只见珠儿和南宫明昭双双在高高的抛在空中,随即重重的向下摔落,眼看着即将落地,忽然见到橙白两个身影如风般冲着珠儿和南宫明昭席卷而來,分别将其抱在怀中,稳稳的落下。 南宫明昭在柳成桓的怀中,回身看了珠儿一眼,气哼一声,拂了拂身上的尘土,理了理凌乱的衣衫,然后依旧瞪圆了眼睛看着珠儿,一副气鼓鼓意犹未尽的样子。 卫云心中一凛,忙拉住刚刚被俞泊玉救下的珠儿斥责:“再不立刻给公主赔罪!” 珠儿衣衫凌乱的斜眼看着南宫明昭,目中也露出不服输的神色。 卫云再度拉了珠儿一把,沉声警告:“珠儿!” 珠儿瞪着南宫明昭,目中露出一丝恼怒的神情,半晌,闷闷挤出一句话:“珠儿沒有错!” “卫云!” 柳成桓一把将南宫明昭拉在身后,指着卫云跳脚怒骂:“你别以为有了皇兄的庇护就可以肆无忌惮张牙舞爪!今日的事情,你若不给我一个说法,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卫云心中一沉,又拉了珠儿一把低声斥责:“你究竟怎么回事!” 珠儿闷不作声,只静静的看着柳成桓,忽然哽咽了一下,眼中几点泪光。 卫云心中“咯噔”一下,珠儿似受了极大的委屈,利落周全如珠儿,若非万不得已的事情,也断然不会和南宫明昭动手的;也许……自己真的不该强求她赔罪。 卫云心中如此想着,也将珠儿往身后一拉,向柳成桓屈身福礼:“王爷恕罪息怒,卫云替丫鬟向王爷和公主赔罪;王爷和公主素來宽宏和善,断不会和一个小丫鬟置气。卫云恳请公主移驾‘云水阁’,卫云立刻就去亲自请御医來,替公主疗伤。” “不用!”柳成桓衣袖一挥,怒声质问,“你以为御医本王就请不來么?!小小一个待诏而已,你有什么资格能让手下的丫鬟对公主动手?!试问六宫中,谁能有胆量动明昭一根手指?!本王若不严惩你那丫鬟,你让本王和公主的颜面何存?!” “王爷!”卫云略一闭眼,将珠儿向后拉了几分,对上柳成桓的目光平静反问,“若非有苦难言,区区一个小丫鬟,怎么有胆量和公主动手?” “你!!”柳成桓气得脸色青紫,挥手一个巴掌竟然飞在了卫云脸上。 “王爷?!”珠儿一声惊呼护住卫云。 周围的丫鬟、侍卫、妃嫔纷纷倒吸了一口冷气,柳成桓动手打了卫云……谁不知皇上待卫云不同寻常?柳成桓竟然动手打了卫云?!如若说公主和珠儿打架的事情卫云理亏,可刚刚的那一巴掌也的确算扯平了,,毕竟,卫云的身份也不同寻常。 卫云忍着痛闭上双眼,脸颊热辣辣的疼,柳成桓那一巴掌似乎用尽了力气,打得自己脑中一片空白耳畔嗡嗡作响的同时,血水黏稠已经自嘴角留了出來。 卫云双手捂着脸颊,不禁扯了扯嘴角:在凤凰台时经常被老鸨和主顾们打,后來到了宫中被念红娇打;现在柳成桓也对自己动了手,看來,自己始终和那巴掌有缘。 卫云心中想着,已经淡然抬眼看着柳成桓:“王爷,气消了么?” 第05章 干戈化玉帛 柳成桓有些愕然的看着卫云。 自己动手的那一刹那已经有些后悔。 毕竟……皇兄待卫云和其他妃嫔不同……可她庇护丫鬟和明昭动手着实可气!若她干干脆脆严惩了那个丫鬟也就罢了,可她偏偏不肯。为了一个丫鬟,何苦來?! 柳成桓心中想着,愠怒低声警告:“把你丫鬟拖下去打板,好歹也作个样子;否则你让明昭和我日后怎么活下去?!周围可有那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呢!” 卫云心思一动,看向周围,已有几个妃嫔交头接耳的议论开來。 柳成桓见卫云已经有些犹豫,语气也放软了几分:“姑奶奶,你也帮帮我!” 卫云抬眼看向柳成桓,目中抹上一丝狡黠,微笑反问:“我给了你和公主颜面,日后你让我在宫中怎么活?你打了我一巴掌,我再把丫鬟交给你,你觉得合适?” “卫云!”柳成桓怒得挥掌,一个巴掌停在空中,半晌未落。 卫云抬眼静静看着柳成桓:“怎么?想再打?” “王爷!”一个温雅的声音淡然开口,俞泊玉自卫云身后信步而出,挡在卫云身前向柳成桓深深作了一个揖,“王爷大人有大量,此事就算了吧。” 柳成桓冷哼一声,上下打量着俞泊玉冷声揶揄:“怎么?燕北王也來管闲事?” 俞泊玉静静看着柳成桓,悠悠然道:“皇上寿辰在即,泊玉猜想王爷也不愿意在此时惹事;何况方才公主和珠儿动手时泊玉不巧看到,仿佛的确是公主先动的手。” “俞泊玉!”柳成桓挥手一指俞泊玉,怒声低吼,“你别以为你心里打的算盘我会看不明白!卫云到了宫中就是我皇兄的女人,就算皇兄一辈子不碰她,也轮不到你!” “桓王爷”,俞泊玉淡然看着柳成桓,轻轻拂去柳成桓指着自己的手,压低声音沉沉警告,“王爷的暴躁脾气,也该收敛一些。有些话,可不是能够信口开河乱说的!” 柳成桓冷哼一声,看着俞泊玉狠狠挤出三个字:“伪!君!子!” 俞泊玉一双清眸迷离,盯着柳成桓缓缓回击:“如此说來,王爷也不差。” 南宫明昭在旁看到柳成桓和俞泊玉也开始怄气,眸中忽的闪现了一丝担忧,立刻上前拉住柳成桓劝解:“算了算了!一点小事而已,过去就让它过去。” “算了?!”柳成桓略一吃惊,想不到南宫明昭竟然会轻易算了。若在广陵王府……但凡碰上如此无礼的丫鬟,依照南宫明昭的脾气,不得折磨死她才肯罢休?! 南宫明昭躲闪着柳成桓的目光,低声重复了一句:“算了!” 卫云看着南宫明昭,心中也有些意外:毕竟南宫明昭身份尊贵,就算南宫裔都舍不得对她动手,她又怎么能受的了如此委屈?怎么会如此轻易的就饶了珠儿? 卫云心中担忧,怕南宫明昭忽然变卦,忙冲着她福礼作揖:“卫云谢公主体恤!公主雅量卫云自会当作榜样,此后会对宫中丫鬟多加管教,保证今日的事情再不发生!” 南宫明昭闻言,心中气也消了一半,看着卫云闷闷开口:“罢了!我南宫明昭也不至于跟一个小丫鬟怄气掉价,看在皇兄的面上,暂且饶恕你们!” 柳成桓忽然冷哼一声,自嘲扯了扯嘴角:“看來是我多事了?” 南宫明昭闻言神情一忧,有些愧意的看向柳成桓赔罪:“桓哥哥,不好意思。明昭给你惹事了……我知道你想为明昭出气,是明昭不识好歹,饶了她们吧!” 卫云心中一动,跟着柳成桓也吃了一惊:南宫明昭素來刁蛮任性,何时如此低声下气的和自己说话?!她就那么怕将此事闹开來?如此可一点儿不像她什么都不怕的个性。 南宫明昭见柳成桓有些怪异的看着自己,心中一慌,忙躲开柳成桓的目光,摇了摇他的胳膊撒娇:“好了啦!干什么那么看着我!好像你从來沒有见过我似得!” 柳成桓身体一颤,见南宫明昭撒娇,心中仿佛吃了蜜糖一样,宠溺抚了抚南宫明昭的脑袋打趣:“既然明昭公主都已开口,小王自然也不会再追究此事啦!” 南宫明昭脸颊一红,羞赧低下头去:“真烦!” 柳成桓目中露出一丝狡黠,也不管周围仍然站着许多不相干的人,忽的打横将南宫明昭一抱,在一片欢笑声中畅然离去,只留下周围的人一片愕然。 卫云看到柳成桓带着南宫明昭离去,不禁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总算……珠儿沒事。 卫云心中想着,低声对身旁的珠儿道:“我们也回去吧。” 珠儿有些愧意的看着卫云,自知此番若非小姐,自己恐怕小命都已难保;此番小姐替自己受了委屈,心中感动不已,眼泪也跟着在眼眶中打转。 卫云微微叹息一声,轻轻抚了抚珠儿的脑袋,转向俞泊玉轻轻一福,垂眸淡然开口:“此番多亏王爷出手相助,奴婢心中感激不尽,替珠儿拜谢王爷!” 俞泊玉目中柔情一闪,也淡然回答:“区区小事,卫待诏不必记挂在心。” 卫云低头垂眸,平静点了点头,带着珠儿离开,和俞泊玉擦身而去时,心中不禁万千感慨:自和他相识到现在,几乎每一回碰面,总以欠他一个人情结束,而自己除去心安理得的接受以外,再沒有办法报答;但愿他能早些解除执念,找到自己的幸福。 俞泊玉一袭白衣淡然而立,在卫云离去后,也平静的拂袖离开。 对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若能在旁静静守护,或许……也是一种幸福吧。 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十有**;有些事情,不必强求。 南宫明昭、柳成桓、卫云、珠儿和俞泊玉一一离去,周围的人群见一场闹剧结束,也都四散开去,只留下慕云祯一个人静静立在原地,看着俞泊玉离开的背影,心中五味陈杂。 他……怎么会那么不开窍呢?既然心中放不下,那就该去争取才对;既然不去争取,那就应该试着放下才对。如此心中挂念,却又从不开口,只让人看着心疼。 第06章 夜中忆故乡 珠儿跟在卫云身后,心中一直惴惴的。 毕竟和自己打架的那个人是南宫明昭,是皇帝的妹妹,大盛朝最尊贵的公主;小姐虽然拼命保住了自己,可不见得不问打架的缘由。若小姐來问,自己该怎么说? 珠儿心中想着,不时的偷偷去瞟自己身旁的卫云。 卫云神情平静的带着珠儿回到“云水阁”,一路上,一句话也沒有多问。 到了自己房间门口,卫云只侧身对珠儿平静嘱咐:“无论如何,她毕竟是个公主,该退让的你也该退让一点,忍一时风平浪静;我能保你一时,却不见得能保你一世。” 珠儿眼中噙着几点泪光,低声哽咽:“小姐……” 卫云微微叹息了一声,在珠儿为难以前便温言开口:“你不愿意说的事情,自然有你不愿意说的理由;你若愿意告诉我,自然也不用我问。我又何苦为难你?” 卫云说罢,冲珠儿摆了摆手道:“我累了,想休息一会儿。” 珠儿怔怔看着卫云,在她打开房门转身进去的瞬间,忽然觉得心中空落落的一片。 原本以为小姐不问也就罢了,却不想她不问,自己心中却更加难受。 珠儿不知所措的立在院中,看着卫云锁上房门,将自己锁在门外,眼泪终于忍不住的掉了下來;仰着头长长的叹息一声,独自出了“云水阁”,又回到御花园。 晚风轻佛,暮色黄昏,御花园再不似刚刚打架时那样热闹。 珠儿抱着双臂,在御花园的假山下坐了下來,愣神不知多长时间,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向自己坐的地方而來,侧身一看,只见一个身着粉色衣裙的身影转了过來。 “怎么是你?!”珠儿和南宫明昭见到彼此,都当场愣住。 下午在此碰面,因为那件事情争吵开來,不曾想晚上不知不觉,晃晃悠悠又都回到原來的地方,不想却又都见到了自己最不想见到的那个人,跟着心中都一恼。 珠儿冷眼看着南宫明昭:“你怎么來了?” 南宫明昭冷哼一声:“怎么?你能來,我就不能來?” 珠儿瞪了南宫明昭一眼,转身不再看她,一字一顿静静说道:“别以为下午打架的事情你高抬贵手,我就会对你心存感恩,那些都是你欠我的。” 南宫明昭心中一紧,该死的丫头……干什么又提那件事情?! 南宫明昭羞恼的涨红了脸,掩饰住心慌的出声反驳:“谁说……谁说我高抬贵手……想让你感恩啦!我只是觉得……用身份压你那样的事情,我南宫明昭可做不出來!” 珠儿扯了扯嘴角,冷声嘲讽:“那样的事情,你又不是沒做过。” 南宫明昭心中一恼:“你究竟想怎么样?!” 珠儿缓缓抬眼看着南宫明昭:“怎么?你怕了么?” 南宫明昭心中一凛,干笑一声反问:“我堂堂一国公主,有什么可怕的?!你别以为抓到了我什么把柄!那件事情……再不济我直接告诉桓哥哥!” 轰隆!珠儿仿佛听到了一个禁词,身体忽然一颤,心跳漏了一拍。 南宫明昭小脸一扬,傲然开口:“我南宫明昭堂堂一国公主,岂能够受制于你一个小小的丫鬟?那件事情,我会向桓哥哥解释!大不了……我的王妃不做也无妨!” 南宫明昭说罢,再不看珠儿,拂袖转身离去。 那件事情到现在,差不多已有七八年;自己一直担心如果告诉柳成桓……会让他不再对自己宠溺,可世上沒有不透风的墙,自己不是……又碰到那个丫头了么? 索性将那件事情告诉柳成桓好了,自此,心中便再无秘密。 南宫明昭如此想着,心中随即畅然了许多。 此时,空荡荡的假山上又只剩下珠儿一个独自坐着,八年前的事情浮上眼前,幼年在广陵王府的那些时光如此甜蜜;想來……自己已经很长时间沒有回家了吧? 珠儿想着,微微叹息了一声:也得亏姐姐不知道自己和桓王爷的事情,否则的话……自己着实无法想象如此信任自己的姐姐,心中会作何感想;毕竟,周将军的事情,姐姐就只告诉了自己,可自己却将那件事情告诉了广陵王,让他告诉了皇上。 珠儿心中想着,不禁打了个哆嗦。心中的秘密压多了,终究不是一件好事。 第二日,卫云一早醒來,发现珠儿不在“云水阁”,随即有些慌神。 前一日自己因为周子亚要和木容清成亲的事情一直有些闷闷不乐,所以在替珠儿抵挡柳成桓的一番为难以后,着实有些气恼珠儿不告诉自己和南宫明昭打架的缘由,所以此后对珠儿冷冰冰的也的确带着几分赌气,可不曾想……她会记恨在心,一晚上沒回來! 卫云心中担忧,立刻出门去寻,不想却在门口碰到南宫明昭。 南宫明昭双颊红润,步履轻盈带跳,似心情极佳,看到卫云开口就问:“珠儿呢?” 卫云略一错愕:“公主……來找珠儿?” 南宫明昭小脸一扬:“怎么?我不能找她?你放心,我既答应了你,就不会为难她!” 卫云闻言,心中增加了几分担忧:“不瞒公主,珠儿昨晚一夜未归。” 南宫明昭闻言一愣:“你说……珠儿不见了么?” 卫云点了点头:“不瞒公主,奴婢正准备去寻珠儿。” 南宫明昭立刻附和:“那我跟你一同去!” 卫云一愣,犹豫半刻,点了点头道:“那也好!” “跟我來!”南宫明昭一把拉住卫云,一路狂奔來到御花园的假山旁,可谁知,假山旁空空如也,并沒有珠儿的身影,南宫明昭顿时呆住,“昨晚,明明在这儿的!” 卫云看向南宫明昭,随即又看向空落落的假山,竟然,又在这儿,,犹记得一年多前的团圆节,自己也曾在这儿和惜倾喝酒,可见,的确是个静心的好地方。 卫云心中想着,微微叹息了一声:“去别的地方看看吧。” 南宫明昭眉心一紧:“能去哪儿呢?” 卫云心中一动,微微仰头,对啊……能去哪儿呢? 深宫中,除去自己珠儿就无依无靠;除去“云水阁”,她又能在什么地方落脚呢? 卫云忽然有一种不知所措的感觉。看來在自己对于珠儿的确不够上心,否则……怎么会在珠儿不见以后,都想不到一个珠儿可以落脚的地方呢?毕竟梁如玉不见踪影的那日,自己能一下子就想到那么多她可能去的地方,可对于珠儿……自己的确该觉得惭愧。 第07章 对坐叙家常 卫云和南宫明昭在宫中找了一圈,都不见珠儿。 无奈中,只能先双双回了“云水阁”。 宫中的几个丫鬟原本打小侍奉南宫裔,对于南宫明昭自然也十分熟悉;在见到南宫明昭來“云水阁”后,先怔愣了几秒,然后全都高兴的忙乱招呼开來。 兰香忙端來一盘切片的奇异果放在南宫明昭面前:“这个是前些日子西域藩王进贡给皇上的,奴婢知道公主最爱吃这个,却不想公主就來了,公主尝,!” “公主先喝茶!”话音未落,菊仙已将茶具摆在院中,挤到兰香身旁:“奴婢自知公主爱喝菊花茶,就把去年留下的新菊翻出來了;具体的咱们也不懂,但云主子说是好的,自然也差不了,另外竹青已去张罗小厨房给公主弄点心去了,公主稍等一等!” 说罢,一溜烟跑去小厨房忙乱开來。 卫云看着几个丫鬟忙乱,不由得暗自感慨:这么多年在“云水阁”中,都不曾见谁待自己如此殷勤……到底谁才是这个“云水阁”的主人啊!。 南宫明昭一袭粉衣飘荡,像蝴蝶一般轻盈,在“云水阁”的院落中穿梭跳动,不时探着脑袋东瞧西看,忽然惊奇的“唔”了一声:“这儿原來的一株丁香怎么不见了!” 卫云闻声看去,只见南宫明昭正手指着院中的一片空地。 卫云顺着南宫明昭的手指,原來……南宫明昭所说,正是一年多前重阳节那日,南宫裔因周子亚将自己送回宫中一事生气,盛怒中削倒的那株丁香,随即心思一动,淡淡看了南宫明昭一眼,平静回答:“皇上不喜爱那株丁香……用剑把它给毁了个粉碎!” 南宫明昭“啊”的惊讶了一声,不可置信的跳脚:“那可是皇兄当年与母妃在这儿一同栽的,别提有多宝贝的,怎么会好端端的把它毁了呢?!” 卫云闻言一愣,有些惊诧的反问:“你说……谁亲手栽的!” 南宫明昭有些不解的看着卫云:“怎么,你不知道!” 卫云怔怔摇了摇头:“可皇上怎么会在‘云水阁’栽种丁香呢?” 南宫明昭背着手,围着卫云打量了半晌,有些怪异的问道:“难道……皇兄和宫中的丫鬟都沒有告诉你,‘云水阁’是以前母妃的居所,我们小时候都住在这儿!” 卫云心中一惊:不曾想:“云水阁”是淑妃娘娘的寝宫。 南宫明昭饶有兴趣的围着卫云,略带审度的打量了卫云一番,嘴角一勾,一仰脸问:“阖宫上下,谁不在费尽心思的讨皇兄开心,你却好像特别不待见他似的,‘云水阁’的事情都不愿意打听,难不成……真像外界所说,皇兄是从周子亚手中把你抢來的!” 砰!说到那件事情,卫云仿佛听到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神情黯然下去,卫云淡淡答道:“公主多虑了!” 南宫明昭斜眼看着卫云,似乎有些不满她的回答,深深的皱了皱眉:“其实,我也想不明白皇兄为什么把‘云水阁’赐给你……但其实慕云祯、梁虹玉、念红娇三个,我一个都不喜欢,所以他让你住,我也就勉强同意,可偏偏你心思却不在他身上,!” 南宫明昭说着,忽然抬头看了卫云一眼:“你真的不爱我皇兄!” 卫云再一错愕,因南宫明昭问话的方式十分直接,总让自己不知该如何回答。 南宫明昭似乎也不想等什么答案,指了指卫云的房间继续说着:“原來我母妃就住那间房,我住西厢,皇兄住北阁,父皇经常在母妃和皇兄栽的丁香树下陪我们喝茶……” 南宫明昭指指点点的回忆了一番,卫云的心思却不知飘去了哪儿。 原來……“云水阁”对于南宫裔而言,竟然如此不同寻常。 一年多來,自己一直都很喜欢“云水阁”给自己的宁静感觉……特别在勾心斗角的后宫中,总给自己一种特别踏实的感觉;可在知道了它的往事以后,却沒來由的多添了几分沉重,,仿佛不论在每一个角落,总有一双深沉的眼睛盯着自己看似的。 想到和南宫裔见面的第一日,他就把陈淑妃娘娘的玉佩留给自己,后來将自己带到宫中住在“云水阁”;再后來,他也曾想带自己去祭祀淑妃娘娘……仿佛南宫裔总想把自己和淑妃娘娘牵扯在一起似的;这种感觉让卫云很不舒服,却不知哪里不对。 卫云心中想着,忽然鼓着勇气问南宫明昭:“陈淑妃……是个怎样的人呢?” 南宫明昭微微一怔,随即歪着脑袋,甜蜜回忆:“我娘么……温婉善良,与世无争,出身书香门第,才华横溢却从不张扬,当然……跳舞也跳得很好看呢?” 卫云心中一动,想问的那件事情,终于问出口:“我……能见到她的画像么!” 南宫明昭略一惊诧,随即眼珠一转,露出一丝狡黠的目光,眨眼凑在卫云眼前,略带打趣的问:“你该不会想问,你长得是不是很像母妃,那个想法可俗套的很呢?” 卫云心中略略一紧,躲开南宫明昭的目光反驳:“公主你想多了!” 南宫明昭打量着卫云,忽然眉毛一扬,抬身背着手扬声回答:“你和母妃,长得可一点儿也不像,眼睛,眉毛,嘴唇,一点儿都不像,皇兄长得像母妃,你和他像么!” “我看倒真有点儿像呢?”一个熟悉的声音飘來。 卫云闻声看去,只见惜倾一袭白衣飘然而來,南宫明昭立即跳了上去:“惜倾姐姐!” 惜倾拉住南宫明昭转了几圈,略带打趣的來到卫云身旁:“怎么,现在才想到向公主來问淑妃娘娘的事情來,原以为你平时伶牙俐齿的很聪明,看來也沒那么聪明啊!” 卫云一急,早已和惜倾扭作一团:“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惜倾嘻嘻笑着,南宫明昭却在一旁摇旗呐喊:“惜倾姐姐加油!” 卫云有些好气的瞪了南宫明昭一眼:“你个丫头,竟然在这儿哄闹我们俩!” 惜倾笑得险些岔气,却也忙跟着卫云的语气揶揄:“就是,你个沒大小的丫头,以为你皇兄疼你,却在这儿哄闹我们,却不知卫待诏更招人疼呢?” 卫云急得忙戳惜倾:“再胡说,小心我挠死你!” 惜倾忙笑着告饶:“小姑奶奶饶命,再不闹你了,來说正事!” 卫云略一撇嘴,才住了手,板着脸问惜倾:“无事不登三宝殿君,有何赐教!” 惜倾“扑”的一乐,嘴角一抿:“你倒一点儿也不吃亏,好了,说正事:“ 惜倾脸色一正,忽然严肃劝慰:“眼看皇上的寿辰眼不剩几日,你也稍微用心准备一下寿礼,免得又像去年那样,什么也不准备,让皇上心寒暂且不论,也难免在后宫妃嫔那里落下口舌暂且不论;到时若惹了麻烦,就休怪我沒有提醒你!” 卫云心中一动,随即淡淡回答:“我明白的!” 第08章 生辰今朝事 三月初十,黄昏:“云水阁”。 卫云正在早晨新找的琥珀中剥茧冻僵的冬虫。 六日后南宫裔的生辰,卫云答应了要给他一个礼物。 实际上,那个香囊卫云已经准备了有九个多月:自去年春日开始,南宫裔睡觉一直不踏实;卫云为此特意去找胡御医求了药方,需要白梅、紫藤、百合、茉莉、香草……总计二十余种花草配合,以僵而未死的冬虫作为药引,方能有很好的安神效用。 医书上那些材料想全部集齐十分不易,卫云在此事上已经耗费有九个多月,自春到冬依照不同花草的生长时节,采集花粉枝叶晒干封存來制作香囊。 此时,玉儿正在一旁帮卫云研磨花粉,身旁再无其他丫鬟侍奉。 卫云低头专注手中的事情,若有若无的问玉儿:“祯贵妃那里,仍旧沒有珠儿的消息!” 玉儿摇了摇头:“环儿一直不曾听祯贵妃提及此事!” 卫云剥茧的手指微微一停,随即又低头继续,仿佛什么都不曾听到。 玉儿在旁已经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有些忍不住:“娘娘……你为什么不去亲自和祯贵妃说珠儿的事情呢?依照你和祯贵妃的姐妹情深,她又怎么会不帮你去找珠儿呢?” 卫云摇了摇头,头也不抬的淡淡丢了一句:“祯贵妃你不了解么,梁姐姐的事情她不都曾插手,何况珠儿的事情,再者考虑到燕北王,我也不想她牵扯到自己的事情中!” 玉儿微微一怔:“此事和燕北王有什么关系!” 卫云心中咯噔一下,不再答话,继续低头剥茧冻僵的冬虫。 此时忽听得“吱呀”一声,南宫瑾在房门中探了探头:“姑姑你干什么呢?” 卫云看到南宫瑾,忽然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招了招手让他进來。 南宫瑾來到卫云身旁,一双清澈的眼睛看着卫云。 卫云对上南宫瑾的目光,心中忽然一动,拉住他温言嘱咐:“几日后你皇兄生日,姑姑教你的规矩,你可都牢记心间,今年你头一回到宴席上去,千万别乱说话!” 南宫瑾闻言,不满撇了撇嘴:“姑姑,你也太小心了些!” 卫云看到南宫瑾眼中的不屑,不禁微微叹息一声,无奈揉了揉他的脑袋。 阿瑾,你真正不知道姑姑的心思……半年时间的朝夕相伴,姑姑已经几乎把你当作自己的亲弟弟看待;你毕竟身份特殊,若表现稍不得当,或许就会成南宫裔的眼中钉肉中刺,姑姑实在不愿意你有什么差池,所以才要让你事事谨慎时时留心的啊! 南宫瑾抬头看着卫云,有些不解她眼中无端而來的伤感,但自知那伤感因方才自己不屑的态度而生,立刻向卫云赔罪了一番,才退出门去,暂且无话。 六日后,南宫裔的生辰当日。 几位至亲的藩王已经纷纷赶來长临,在甘泉宫为南宫裔祝寿。 念红娇今日穿了一件极其艳丽的血红底色金丝牡丹绣花锦袍,配着四个多月的小肚,显得格外雍容华贵;在她身旁,乳母怀里抱着一岁左右的长公主,正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新奇的四下看着;诸藩席位上,城阳王念顾白坐在第一个位置上,也显得格外富态。 念顾白身旁,王妃长阳公主依席而坐,此后才坐着诸位藩王和其亲眷。 前朝后宫,念家的地位,不言自明。 在念顾白身旁,紧靠着坐着其王妃长阳公主;长阳公主往下,坐着俞泊玉、南宫惠、柳成桓与南宫明昭;明昭公主再往下,坐着其他几位藩王和其亲眷。 最末尾的位置,坐着头一回参加宴席的南宫瑾。 此刻他正百无聊赖的荡着双脚,伸着脑袋四下乱看,看到卫云正瞪眼看着他,忙吓得缩着脖子吐了吐舌头,正襟危坐起來,眼睛却仍旧止不住的乱转。 卫云绷着的脸忽然一僵,心中忍不住的偷乐:阿瑾……真拿他沒办法。 若别的王孙子弟身在如此盛宴,只怕早就吓得气都不会乱出一下,可阿瑾那小孩也有些太淘气,一点儿也沉不住气,装也不装得沉稳些,哪里像皇家血脉。 南宫瑾转着眼珠正襟危坐,看到卫云忍俊不禁的表情,忍不住撇嘴哼了一声:姑姑也真能装,明明暗自偷乐,却一副不高兴的表情,难怪皇兄总说姑姑的心思难猜。 卫云看到南宫瑾撇嘴,不禁笑出声來,惹得几束目光纷纷投來。 南宫裔听到卫云的声音,目光也跟着投在卫云身上,不禁微微叹息一声。 一年多來,那丫头依旧沒有册封,仍旧坐在妃嫔位的最末。 在藩王席对面,妃嫔席首位坐着的皇贵妃慕云桢已经晋升了两级,往下坐着晋了位的蓝景碧与韩朝云也由婕妤晋升到了昭华;再往下其他的后宫女眷也都跟着多少有些晋位;只有卫云依旧待诏,宁愿坐在妃嫔位最末尾,也不肯侍寝,不肯册封。 自己……有那么差么,以至于她一直不肯接受自己。 南宫裔心中想着,有些黯然的低下头去,挫折感油然而生。 半晌,又叹息了一声,引酒三杯,宴席开始,诸藩开始一一奉酒。 卫云百无聊赖的看着席间热闹场景,自己在宫中一年多时间,参加的宴席也不算少,宫中宴席说到底无非前朝后宫比拼力量的场所,自己无势,最多是个看客。 卫云心中想着,又觉得陪看念红娇、柳成桓一行在此耀武扬威着实无聊,随即向身旁侍奉的兰香招了招手,嘱咐她照看南宫瑾,趁着藩王奉酒的乱劲,悄然离席。 俞泊玉素來滴酒不沾,在座位上一直注视着卫云,看到她离席,也紧跟着离开。 慕云桢看到俞泊玉离席,心思一动,犹豫片刻,也悄然跟了上去。 柳成桓刚刚奉酒回座,看到卫、俞、慕先后离席,不禁打趣调侃:“皇兄的那个小妮果然有魅力,只怕她一有个风吹草动,整个大盛朝都得跟着动!” 南宫明昭冷哼一声,白了柳成桓一眼:“怎么,你也按捺不住了!” 柳成桓嘻嘻一笑,揽住南宫明昭,低声赔罪哄劝:“公主大人,小王错了,世间再沒有比公主大人更有魅力的女人了,公主大人别生气,小王收回方才的话!” “贫嘴!”南宫明昭瞪了柳成桓一眼,脸颊一片绯红。 柳成桓嘿嘿一笑,身体向前一伸,将脸凑到南宫明昭身旁的南宫惠眼前:“惠王爷,你怎么一直不说话,方才给皇兄奉酒你也不去,难道有什么心事!” 第09章 垂泪戏池鱼 南宫惠淡淡看了柳成桓一眼,又低下头去。 南宫惠自去年冬日染了风寒,病得一塌糊涂,前段时间一直在蜀南休养,到了今日也仍为痊愈,原本就黯然的眼神,越加少了几分神采。 脸颊凹陷,身体比往日瘦削了不少,身上那件墨蓝色蜀锦长袍也显得宽松了几分。 南宫明昭看着南宫惠,不禁多了几分担忧:“惠哥哥,你脸色很差!” 南宫惠抬眼看了看南宫明昭,又忍不住咳了两声,摆了摆手道:“不碍事,在蜀南待的时间一长,清静惯了,如今到长临,有些不怎么适应而已!” 南宫明昭眉头一紧,有些忧愁道:“你也该找个人照顾你了,自容婉嫂嫂去世后,你心情就一直很差,到现在也不续弦,妃也不纳,总归不是长久之计!” “咳咳咳!” 南宫惠又咳了几声,面无表情的脸色在南宫明昭提到木容婉时,微微动容了一下,随即摆了摆手道:“自己清净惯了,也不想再拖累别个!” 南宫明昭略一皱眉,犹豫开口:“惠哥哥,容婉嫂嫂的死……” “那件事情不提也罢!” 南宫惠摆了摆手打断南宫明昭。 南宫明昭心中一酸,只见南宫惠低头思索片刻,压在心中多年的话终于说了出來:“明昭,一直以來我都当你是亲妹妹;我和皇上的恩怨,不会怪罪于你!” 南宫明昭眼眶一湿,眼泪险些掉了下來。 柳成桓眼珠一转,一把勾上南宫惠的肩膀,一脸奸邪地打趣:“何苦那么沉重,说些有意思的事情如何,再有几日宫中就要添新了,若有皇兄看不上的小妮子,本王可想挑几个带回广陵王府去,到时王兄陪本王來挑挑看,有好的也好带给王兄几个!” 南宫惠冷哼一声:“你先问问明昭同不同意!” 柳成桓转向南宫明昭,只见南宫明昭狠狠的瞪了自己一眼。 柳成桓嘿嘿一笑,拉住南宫明昭又赔罪了一阵,嘻嘻哈哈的和南宫惠碰了一杯酒。 正北的席位上,南宫裔看着柳成桓、南宫明昭和南宫惠说话,紧了紧双眸,成桓和周家素來不和,何时开始和南宫惠如此亲密了,对自己來说,可不是一件好事。 南宫裔心中想着,兀自端着酒杯喝了一杯酒。 身旁念红娇不知在想什么;惜倾方才说去找卫云,到现在也沒回來;慕云祯和俞泊玉不知在谋划什么;柳成桓和周家开始接触,一场看似祥和的宴席,藩王妃嫔各怀心思。 高处不胜寒,看來西梁王风波的平息,才刚刚是个开始。 甘泉宫外,卫云正漫步在东侧的一个小花园。 那个花园乃南宫裔去年所修,园中种了些丁香,平日由南宫裔亲自打理;郭子怀怕南宫裔每日浇灌辛苦,让园丁们在花园中间引了一条小渠以利浇灌。 南宫裔最初为此生气不已,因觉得那水渠修得甚为难看,又让园丁在水渠中栽种了一批荷花以修作荷塘;后來念红娇得知此事,又派人在荷塘中新置了一批锦鲤昭、珊瑚鱼和孔雀鱼,借着去年冬日工匠们翻修御花园的机会,在小渠上新修了一条小的廊桥。 至此,南宫裔的情绪才渐渐平息。 现在甘泉宫的小花园已修筑得格外漂亮,而荷池廊桥旁的丁香,南宫裔仍得每日亲自打水浇灌,另外新添了喂鱼、修剪荷花的几项工作。 卫云自抚养了南宫瑾以后。虽然一直不曾來甘泉宫,却时常听南宫裔讲他打理花园的乐趣,方才离席时忽然心血來潮,就偷跑到小花园來一探究竟。 晚风轻拂,传來泥土的阵阵幽香。 卫云深深吸了一口气,心想,南宫裔倒的确将小花园照看的不错。 廊桥旁的丁香才冒了新芽,有些含羞伸展出几枝花骨朵;南宫明昭说自己院中被削倒的那株丁香是他和淑妃娘娘亲手所种;他……果然很钟情于丁香。 卫云想着,忽的心思一动,踮脚偷蹿到丁香园中,折了一枝才冒芽的新枝,私自藏在怀中,暗想待回到“云水阁”栽培一番,也不会比“云水阁”原來的那株差。 “噗咚!”忽然听到身旁重物打落在池塘中的声音。 卫云吓了一跳,惊得循声看去,却见到惜倾正抱着腿坐在莲花池上的廊桥上赏鱼,时不时百无聊赖的将一两颗小石子投在荷花池当中,吓得小鱼儿乱窜。 卫云见到惜倾,不禁松了一口气,嘴角一抿,心中偷乐:也就她会如此淘气,平日里就总伶牙俐齿的拿自己取乐,不知情的人倒以为她沉稳谨慎。 卫云看着惜倾的背影,忽然眼珠一转,计上心來,蹑手蹑脚的來到惜倾身后,正准备猛的出声吓她一跳,却见惜倾忽然回了头,不禁呆立在那里。 惜倾的眼角挂着几滴泪珠,脸上仍有未干的泪痕。 自相识到现在,卫云从未见到惜倾流泪,想來惜倾也绝非柔弱的性格,平日里虽然嬉闹却得体稳重,不禁有些慌神,柔声问惜倾:“出了什么事情!” 惜倾看到卫云,忙抹了抹泪:“沒什么……想到一些事情而已!” 卫云神情一忧,见她并不想答,也不再多问,坐在她身旁问:“喝酒么!” 惜倾摇了摇头,忽然话锋一转问卫云:“珠儿找到了么!” 卫云心中一动,摇了摇头:“沒有!” 惜倾微微叹息了一声,歪着脑袋问卫云:“你來干什么的!” 卫云眼珠一转,神秘回答:“來偷东西!” 惜倾眉毛一挑,有些不屑的看着卫云:“你來偷什么东西!” 卫云狡黠的眨着眼睛,忽的自怀中掏出那一株丁香,在惜倾眼前一晃:“看!” 惜倾看到那丁香忽然一惊,瞪圆了眼睛看着卫云:“你也真有胆量,皇上最稀罕他这些丁香了,你竟然不经他允许就偷偷的折断一株,也不怕他罚你!” 卫云嘟了嘟嘴,扬着脸反驳:“他当初毁了我‘云水阁’的一株丁香,不该陪我!” 惜倾抿嘴一乐,不由得无奈点了点卫云的额头:“你啊!” 卫云眉毛一挑,手臂忽的一扬,在惜倾伸手点额的瞬间抓住她假装质问:“该你了,不在皇上身旁侍奉,你來干什么的,该不会又是皇上派你來监视我的吧!” 惜倾看着卫云,忽然神情一黯,默不作声的转过身去。 半晌,卫云又听到惜倾低低的抽泣声,终于忍不住问出声來:“你有心事!” 惜倾擦了擦眼泪,转向卫云:“那你來猜猜,会是什么事情!” 卫云看着惜倾,一字一顿:“为情所困!” 第10章 黯然叹情困 惜倾一怔,随即扯了扯嘴角:“好一个为情所困!” 卫云长叹一声,有些无奈的仰着头感慨:“世间最一个‘情’字难奈它何,梁姐姐那样桀骜不驯,也战胜不了一个‘情’字;慕云祯那样遗世独立,也忘不了一个‘情’字;而你如此心思玲珑,若说真有什么应付不來的,只怕也只有那一个‘情’字了!” 惜倾低着头,半晌,淡淡问卫云:“那么你呢?你可曾有解!” 卫云心中蓦然一痛,黯然摇了摇头:“此情,无解!” 惜倾微微叹息一声:“周子亚的事情……你心里好些了么!” 卫云心中一动,沉默片刻,缓缓开口:“其实,我并不介意他娶木容清!” 惜倾挑了挑眉:“那么你介意什么?无论皇上再怎么安排你,也不可能让他娶你的!” 卫云心中咯噔一下,被戳中痛点,身体不禁微微一颤。 惜倾盯着手指看了片刻,低声赔罪:“我不该说那句话的!” 卫云摇了摇头,抬头缓缓开口:“其实以前,我也曾想着他有朝一日能娶我为妻;但后來再想,就算不娶我也无所谓,只要在他身旁……为妾,为婢,我都不在乎!” 卫云说着,有些自嘲的扯了扯嘴角:“在他面前,我几乎到了卑微的地步,所有人都明白我对他的心意,我对他可以自投怀抱,也不计名分,甚至可以为他答应任何事情,可所有的那些事情于他而言,却被看作理所应当,他始终有更重要的事情!” 惜倾心中五味陈杂,半晌,淡淡开口:“你可知……当初他娶妻时,我竟然一滴眼泪都沒有掉,静静的在窗前坐了整整一个晚上,想着他洞房花烛的场景,想他的妻……该是世间最幸福的妻了罢;他一直沒有给我任何承诺,可我却一直心甘情愿的等待!” 惜倾说着,微微顿了一下:“如此,才叫真正的卑微!” 卫云听着惜倾的话,缓缓抬眼,伸手轻轻握住惜倾的手,相顾无言。 那一刻,卫云和惜倾似乎都看到了彼此心底最脆弱的一面。 那种感觉很奇妙,不用详究对方的故事,但却似乎什么都能明白;不用刻意的劝慰,但却似乎已经懂了对方的语言,所谓相知相惜,或许,也只有如此而已。 有一个瞬间,一阵微风,扬着惜倾的三千青丝,卫云似在其中看到一丝隐隐的白色,顿时有些心疼:惜倾今年已有二十一年华,却不知在宫中得再待多少年。 卫云心中想着,开口想问惜倾有沒有将來出宫的打算,却见前面树影一闪。 惜倾眸色一紧,声音有些颤抖:“我有些事情……你先回甘泉宫,我一会儿就回去!” 卫云见她神色有些神秘,也不再多问,兀自返回甘泉宫。 此时,席间诸藩正在将各自的寿礼呈给南宫裔。 南宫瑾依礼向南宫裔上贡了一幅自己仿写的《兰亭集序》,说了几句祝福的话,规规矩矩沒有任何疏漏,卫云看在眼中,不禁暗自松了一口气。 诸藩呈礼结束后,诸位嫔妃开始争相在给南宫裔供奉寿礼。 卫云看着那些寿礼,只觉得各种奇珍异宝,知名字画,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再看看自己手中握着的香囊,确实觉得有些拿不出手,,若在平时,自己总刻意让自己的礼物显得寒酸一些,免得出了风头让后宫妃嫔妒忌,如今真正花费了精力,心态就有些不同。 或许……妒由在意而生,后宫那些妃嫔的心态,也多如此罢。 卫云低头看着手中握紧的香囊,正胡思乱想着,却听到念红娇的声音懒懒传來:“云待诏,你可有礼物呈给皇上,今年不会又忘记了吧!” 卫云被念红娇一叫,心中咯噔一下,握着香囊的手紧了紧,垂眸犹豫了片刻,最终觉得就算拿不出手,也该给他……最终上前跪下行礼:“奴婢羞愧,比不得各位娘娘用心,只亲自绣了一个香囊,上雕游龙惊鸿,恭祝皇上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说罢,双手将那个花费了九个多月才完成的苏绣香囊给身旁的宦官,让其呈了上去。 南宫裔拿在手中,把玩了一番,也只象征性地点了点头。 念红娇冷哼一声:“到底出身不同,拿出手的东西,竟然如此不堪!” 几个位份高的妃嫔闻言,也忍不住低声附和:“是了,待皇上也真不够尽心的,怪不得这样白净清秀,一年多了也不见侍寝,真正可惜了一张脸!” 对面席间南宫瑾闻言,不禁动了几分怒气,瞪了那几个妃嫔一眼,正准备想开口为卫云帮腔,却听到一声轻咳;卫云向他用眼神示意切勿惹事,南宫瑾会意,终究不动声色。 南宫裔不置可否,只让宦官将贺礼一一归好,挥了挥手,宴席继续。 依旧觥筹交错,念红娇因嘲弄了卫云一番,面上尽显得意之色。 亥时左右,宴席结束,卫云带着南宫瑾回到“云水阁”。 推开自己卧房的门,一道紫光潋滟立刻泄了出來,吓得卫云险些叫出声來。 南宫裔一把合上房门,在身后抱住卫云,讨好似的贴在卫云耳畔柔声劝慰:“今日席间你受了委屈,我來替阿娇赔罪;她有孕在身,说话有些狠毒,你别往心里去!” “呵!” 卫云心中一闷,原本并未介意什么?但听到南宫裔为念红娇开脱,却沒來由生气,阴沉着脸推开他揶揄:“皇上哪里的话,奴婢何德何能生皇后娘娘的气!” 南宫裔挑了挑眉:“怎么,在吃醋!” 卫云冷哼一声:“奴婢哪里有资格和皇后娘娘吃,!” 话音未落,忽然被一阵温热的气息打断,随即吞噬在南宫裔忽如其來的热吻中。 若有若无的丁香幽香传來,将脑中一片空白的卫云包围在南宫裔的怀抱中;卫云早已吓得瞪圆了眼睛,看着南宫裔那张俊脸贴在自己眼前,湿润的双唇带着柔软的舌撬开自己半张着的樱红小口,热烈的试探搜寻;卫云在惊惶无措中生涩的回应。 唇舌纠缠湿润,心跳难耐,该死的……自己怎么……啊! 在南宫裔伸手探入卫云身下的私密时,卫云终于惊得轻叫跳开,一把推开南宫裔,抑制住砰然乱跳的心脏低声呢喃:“皇上……不可以……” 卫云双颊绯红,低头平息着心跳,半晌,终于调顺了呼吸,抬眼笑着岔开话題:“寿星既然來了,我不得好好招待一番么,想吃点什么?我让丫鬟去弄!” 南宫裔凤眸黯然一闪即逝,挑了挑眉冷声回击:“如此补偿,以为就能了事么,宴席才敷衍了那样的礼物,方才又那样不情愿,现在却又主动殷勤,你什么意思呢?” 第11章 窃语诉真情 “你!”卫云心中一恼,暗骂南宫裔不识货,哪知道自己花费在那香囊上的心血,赌气时已经一股脑的脱口而出:“奴婢一个小小的待诏,哪有那么多的好东西给皇上,奴婢知道皇后娘娘给皇上的那巨幅珠绣雕龙戏凤价值不菲,奴婢连上面的一颗龙眼睛都买不上,奴婢给的东西……好歹也就这个水平了,皇上若看不上……退给我好了!” 半晌,房中静的鸦雀无声,卫云有些惊诧的捂住嘴巴:自己到底怎么回事,念红娇何时不对自己冷嘲热讽,一年多一直如此……今日何必为她的一句话置气。 抬眼去看南宫裔,只见他身影一晃,忽然抱紧自己,沙哑着声音低声呢喃:“其实什么礼物我都不稀罕……你若把自己送给我,比什么礼物都珍贵!” 卫云脸颊一烧,躲闪着南宫裔说话时荡漾在自己耳畔的温热气息:“皇上……” 南宫裔一把扳过卫云的肩膀,看着卫云的眼睛:“我想要你!” 卫云心中一慌,躲闪着他的眼睛,懦懦低语:“请……再给我一点时间!” 卫云的声音极小,以至于比自己心跳的声音都小;那一刻心想若南宫裔沒有听到,依旧用扑面而來的热吻带着私密的试探,也许……自己也就不再拒绝。 然而,南宫裔却忽然松开了卫云的双肩。 或许,因为拒绝南宫裔已经成为卫云的一种习惯,被卫云拒绝也已成为南宫裔的一种习惯……方才卫云的话,南宫裔虽然并未听清,却习惯性的以为卫云在拒绝。 南宫裔习惯性的松开卫云,习惯性的神情黯然,习惯性的问:“仍不忘周子亚!” 卫云心中一痛,因听到那个名字,习惯性的有些窒息。 卫云别开脸不去看南宫裔,习惯性的淡淡回答:“我们不说他……” 以往每当此时,南宫裔总会习惯性的沉默,然而今日,却似乎有些不同。 南宫裔很执拗的摁住卫云的双肩,盯着她的眼睛沉声质问:“你可知今年七月初七,周子亚就与木容清就要成亲了,他未曾想要娶你,你的坚持,值得么!” 卫云心中“咯噔”一下,慌张别开眼不去看南宫裔。 南宫裔扳住卫云的脸沉声警告:“看着我!” 卫云对上南宫裔不看罢休的目光,心中的委屈忽然汹涌而出,不服输的噙着泪,颤抖着声音执拗反问:“不值得么,他未曾想要娶我,你又把我当作什么?无非是你们争斗的一颗棋子而已,后宫佳丽三千,在许身于你后孤独终老,结局不都一样,!” 南宫裔凤眸一凛,半晌,眼神中闪现了一丝心疼,似极其艰难的蠕动了一下嘴唇,小声嗫喏:“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愿意废除皇后,立你为后的!” 南宫裔的声音极小,以至于比彼此心跳的声音都小。 然而,卫云却听得格外清晰。 卫云吓得瞪圆了眼睛,颤声反问:“皇上……你乱说什么呢?” 南宫裔凤眸缩得一紧,在看到卫云的反应只有惊吓,未有惊喜后,心中仿佛像被重击一样,不由得垂头丧气挥了挥手:“罢了……你既然不愿意,我去阿娇那里!” 卫云心中一紧,忽然伸手从背后抱住南宫裔。 南宫裔身体一紧,只听到身后传來温热的气息和幽幽的声音:“阿裔,再给我一点时间好么,我只是有些怕……怕周子亚成亲……却更怕梁姐姐的悲剧重演……” 卫云说着哽咽了一下,环着南宫裔的手臂又紧了几分。 南宫裔身体一僵,或许因为卫云从未如此挽留自己,竟有几分不知所措,半晌,缓缓低下头去看着那双环住自己的素手,张了张嘴,伸手将其握在自己手中。 卫云闭着眼睛,眼泪又汹涌而出:“阿裔……我很自私……” 南宫裔身体微微一颤,心中挣扎了一番,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转身,伸手揽卫云在自己怀中,看着她平静开口:“我睡在外面书房,你睡里面,今晚我陪着你!” 卫云闻言心中一热,艰难开口:“阿裔……” 南宫裔伸手抹了抹卫云的眼泪:“我说过,会等你,不会食言!” 卫云闻言心中轰然一震,半晌,声音也有些动容:“卫云……值得皇上如此么!” 南宫裔低眉看着卫云,思索片刻,幽幽然开口:“云儿,那年三月初三,凤凰台第一眼看到你,穿着一身水绿色长裙,抱着琵琶坐在高台上淡然弹唱,只觉得那一身落拓,满眼寒凉,竟与你身后的繁华喧嚣那样不匹配……那时,我就已经动了心思!” 卫云心中一颤,只听见南宫裔继续回忆:“当初若非先帝病危,时局紧张,我有必须立刻回到淮南与阿娇完婚……也不会那样不告而别,你也就不会碰上周子亚!” 一番话,让卫云身体不由得跟着一颤。 若周将军并未回京……会怎么样呢?自己会继续想着他,念着他,就像现在一样么。 会的,卫云心中有了答案,那年微雨初识,他在满门抄斩中救下自己,一路带着自己北上长临的恩情,再不可能忘怀……南宫裔可否明白,自己并非输在凤凰台的那一日。 卫云心中想着,不禁扯了扯嘴角:“可你,终究晚了!” 南宫裔看着卫云,不由得轻叹一声:“云儿,你总容易存活在某一个瞬间的记忆里,却不知生活总归会继续,周子亚为了你做了一件事情,但我却为你做了接下來的十件事情,甚至一百件事……难道,还不够么!” 卫云闻言一怔,愕然看着南宫裔,一时想不出反驳的理由。 南宫裔眼底抹上一丝无奈,拂了拂卫云的眉毛,有些黯然的抱怨:“简直疯了,自己都无法相信……为什么会待你如此……就算你一点儿也不领情,却仍然继续!” 卫云心中忽然一疼,伸手触碰南宫裔脸颊的轮廓,眼前却开始重重叠叠地闪现紫色跟青色的两个身影……该死的,就算他说得那样明白,自己仍旧不能对他释怀。 卫云疲惫地扑在南宫裔怀里:“皇上……再给我一些时间吧!” 南宫裔身体一颤,沉顿片刻,却最终揉了揉卫云的背,温柔答了一句“好”。 卫云抬头看他,感激地冲着南宫裔扯了扯嘴角。 南宫裔有些无奈的瞪了卫云一眼,打横将她一抱,來到床前,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让卫云睡了下來,替她盖好被子,然后嘱咐:“有事就喊我,我就在外面书房!” 说罢,身体向前一晃,一个紫色的香囊晃在了卫云眼前。 卫云眼睛一亮,一把扯住那个苏绣香囊,不由得勾了勾嘴角问南宫裔:“谁说的我这个香囊拿不出手,那你把它带在身上干什么?” 南宫裔面色一红,一把夺了卫云手中的香囊:“管得着么!” 卫云抿嘴一笑,南宫裔已不由分说的用手掌将卫云的眼睛覆盖住命令:“睡觉!” 卫云眨了眨眼睛,睫毛滑过南宫裔的手掌,有一种暖暖的、痒痒的感觉,心底里不由得多了几分踏实……也不知何时开始,自己竟开始如此依赖他。 那晚,卫云和南宫裔隔着纱帐,一个睡在里室,一个睡在书房,整晚长聊。 第12章 人非事事休 几日后。 念红娇开始筹备宫中添新的事情。 慕云祯协理,其他几个位分高的妃嫔帮忙打理一些杂事,寻机看能不能把自己的势力弄进去几个,南宫明昭也留在宫中跟着掺和选秀的事情;柳成桓则在南宫裔寿辰后,和其他藩王各自离京重回封地,并未和南宫明昭一同留在宫中。 整件事情轰轰烈烈的折腾了约有一个多月,到了四月暮春时节,宫中总共留下了五个姑娘,,其中念红娇选中的有一个,南宫明昭选中的有一个,慕云祯选中的有两个,另外一个叫湘平的,今年十五岁芳华,慕、念和南宫明昭三个人同时都满意。 前几日,五位姑娘到了宫中,让几个有经验的老嬷嬷教习规矩,然后各自在几个嫔位高的妃嫔宫中住了下來,等到册封后在给独立的寝宫;其中,湘平住在椒房殿中。 云水阁中,几个丫鬟围着正在梳洗打扮的卫云,唧唧喳喳讲个不停。 卫云坐在铜镜前,才将一只耳坠挂在耳朵上,不禁停下手中的动作:“湘平!” “对啊!”菊仙听到卫云询问,立刻打开了话匣:“那位湘平姑娘可不一般,今日皇后娘娘带着她到‘玉虹台’喝茶赏花,几个有头有脸的妃嫔们都跟着去呢?” 卫云眼睛微微一眯:“玉虹台!” 菊仙点了点头:“对啊!自梁妃娘娘去世后,‘玉虹台’早不知荒成什么样了,也不知皇后娘娘沒事跑到那儿去干什么?娘娘,你要去么!” 卫云冷哼一声,懒懒看了菊仙一眼。 去“玉虹台”喝茶,自己可沒有那么不知轻重。 自梁姐姐去世后:“玉虹台”的一草一木均不曾动,始终保持着梁姐姐在世的原样,难不知“玉虹台”在南宫裔心里的位置,就算“玉虹台”现在正闲置着,却哪里能容得谁想去就去的,念红娇以为自己在梁、念相争中得以盛宠,就可以如此明目张胆的挑衅南宫裔对梁如玉的感情么,携手六年甘苦与共,哪里是如此轻易就可以忘怀的。 念红娇如此嚣张,真的有些不知轻重。 菊仙见卫云不搭理自己,忽然四顾一番,凑到卫云耳畔压低声音问:“奴婢看皇上那日來时,娘娘跟皇上分房而睡……不会跟皇上闹别扭了吧!” 卫云一听,立刻瞪了菊仙一眼:“皇上何时來了,再乱说,小心割了你的舌头!” 菊仙吓得立刻捂住嘴,险些忘记……皇上那晚从暗道而來,是个秘密,根本就未在在册,,毕竟娘娘现在抚养着瑾王爷,照理來说皇上不该在“云水阁”留宿的。 身旁的兰香极有眼色,忙打圆场:“菊仙,你去到外面把漱口的盂盆拿來!” 菊仙一听,忙“哦”声答应,立刻从房中逃了出去。 此时,玉儿來房中打扫,满脸泪痕未干,一副郁郁不乐的神情。 卫云瞥了玉儿一眼,心知她正因念红娇一行去“云水阁”的事情伤心,随即意味深长的丢了一句:“皇上即将有后宫添妃的喜事,你哪里有掉眼泪的道理!” 玉儿本性聪慧,此刻已明白卫云的意思,强忍着泪:“奴婢考虑不周,请娘娘责罚!” 卫云安慰的看了玉儿一眼,向她挥了挥手,示意她先退下。 玉儿福礼,抹泪退出房间,其他几个丫鬟看到玉儿抹泪出去,也不由得悄然噤声。 卫云看到身旁噤声立着的兰香、竹青和梅韵,不禁微微叹息了一声:“云水阁”的丫鬟想來也不算少,可却沒有一个比得上珠儿;珠儿,你到底在哪里啊! 菊仙此刻正端了漱口的盂盆來,见房中气氛不对,立在门口半晌也不进來。 兰香极有眼色,从菊仙手中接下盂盆,來到卫云身旁低声劝慰:“娘娘且宽心,珠儿姑娘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奴婢已求郭公公帮忙打听,一有下落,立刻告诉娘娘!” 卫云感谢的冲兰香点了点头,漱了口,挥了挥手让丫鬟们下去。 不一会儿,一个陌生的小丫鬟來,怯怯向卫云福礼:“皇后娘娘请娘娘去呢?” 卫云原本有些抑郁,看到那小丫鬟不禁偷笑出声,歪着脑袋反问:“你个小丫头,既然來传话,为什么也不把话说明白,皇后娘娘请我去哪儿,去干什么?几时去!” 小丫鬟一愣,不由得脸颊一红,怯生生的回答:“皇后娘娘请娘娘即刻去‘玉虹台’,和诸位妃嫔一同赏花用茶,皇后娘娘说其他妃嫔都去了,让娘娘……最好也去!” 卫云满意点了点头,渐渐止住了笑容,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小丫鬟。 估计着有十三四岁的年纪,梳着两个羊角髻,长得倒很素净;柳叶眉,樱桃嘴,小巧的鼻子,月牙儿似的眼睛,不惊艳但却耐看,仔细看看,也算个尤物。 卫云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鬟羞的低颈,怯怯地答道:“……湘平!” 卫云闻言一怔,心中“咯噔”一下,不曾想……她会來,想不到念红娇、慕云祯和南宫明昭一同看上的丫头,竟然会是个如此青涩怕生的姑娘。 卫云不禁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姑娘,湘平……,总觉得名字听着十分耳熟,长相也看着十分眼熟,却始终想不到在哪里听过她的名字或者在哪里见过她。 卫云心中略一思索,对湘平道:“你先回去吧!告诉皇后娘娘,我马上就去!” 湘平怯怯的“喏”了一声,慌张退了下去。 卫云看着湘平离开,又暗自思索了好一会儿,始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她;半晌,兀自摇了摇头,叫來兰香,陪着自己到“玉虹台”去。 四月暮春:“玉虹台”早已繁花似锦。 院中梁如玉亲手栽的一株海棠花开得正盛,树下几个妃嫔正在嬉闹。 卫云看着妃嫔们嬉笑打闹,不禁心生感慨:在深宫中,生命的重量便如此不堪,旧的去了,仍会有新的來,,就像如今的“玉虹台”。虽然沒了梁姐姐,却依旧不会孤单。 梁姐姐去世才一年而已,却仿佛谁都不会记得那个孤冷高傲的姑娘似的。 卫云心中想着,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來到主厅,念红娇正端坐在主位上,慕云桢与南宫明昭分别坐在他们的两侧;往下坐着蓝景碧与韩朝云两位昭华。 念红娇见到卫云,懒懒挑了挑眉:“卫待诏好气派,非得本宫亲自请才请得动!” 第13章 新人娇怯怯 念红娇那一个“待诏”压得极重。 卫云低头垂眸,向念红娇福了福礼:“卫云不知娘娘在此,望娘娘恕罪!” 慕云祯有些担忧的看了看卫云,再看了看念红娇,也忍不住开口劝慰:“卫待诏在宫中素來深居简出,对宫中的事情不甚了解,望娘娘恕罪!” 念红娇冷哼一声,怪声揶揄:“只怕卫待诏知道的比谁都多呢?” 慕云祯脸颊一红,略觉尴尬,岔开话題将湘平拉到身旁,向卫云介绍:“湘平,宫中新添的良家子,尚未册封,皇后娘娘正在给湘平寻一个侍寝后的寝宫!” 卫云心中一凛,已经明白慕云祯未说完的话,原來,念红娇带着湘平和诸为妃嫔來,并不为别的,只为把“玉虹台”作为湘平的寝宫,好一个狂妄的想法。 卫云抬眼对上念红娇挑衅的目光,又淡淡低下头去,装作恭顺的福礼回答:“皇后娘娘贤良淑德,为后宫考虑周全,实乃后宫幸,!” “呵呵!”话音未落,只听见“扑哧”一声,南宫明昭在念红娇身旁捂着嘴偷乐。 卫云心中一凛,抬眼看向南宫明昭,只见她俏皮向自己吐了吐舌。 念红娇眉毛一横,有些羞恼的看着南宫明昭:“你干什么?” 南宫明昭装作无辜的瞪圆了眼睛:“什么也沒干啊!” 念红娇恨恨看着南宫明昭,南宫明昭也不服输的横眉冷对,一副互不相容的架势。 卫云看了看南宫明昭,又看看念红娇,心想,宫中传言看來不虚。 听闻此番添新所以拖那么长时间,便因念红娇与南宫明昭意见不合,各自选中了五个姑娘,除去湘平外无一相同;双方僵持不下,慕云祯难以调和,最终南宫裔出來表态,在念红娇与南宫明昭的人中各指了一个,剩下的全指给慕云祯,才就此作罢。 卫云心中想着,暗自揣测南宫明昭或因念家势力膨胀,南宫裔倚重念家冷落柳成桓而对念红娇心生不满,再加上南宫明昭刁蛮任性,念红娇张扬狂妄,双方相互看不上眼,也在情理中;南宫裔或因在妹妹和妻子中间左右为难,才拉出慕云祯來做挡箭牌。 正兀自想着,只听到一声“皇上驾到”,就看到南宫裔一身金丝龙袍缓缓而來。 南宫裔的脸色并不好看,凤眸中带着几丝阴骜,静静的盯着念红娇看。 卫云看着南宫裔,心知他已几乎发作:且不说念红娇想动“玉虹台”,就已犯了南宫裔的忌讳;只说南宫裔都未翻牌子,念红娇就已张罗着替湘平寻找寝宫,仿佛南宫裔无论如何也会接受湘平似的,,如此自作主张,就算南宫裔城府再深,也难免不动怒。 念红娇看着南宫裔阴骜的脸色,却丝毫不为所动,假装不明白南宫裔为何生气,轻轻上扬着嘴角,挺着五个多月滚圆的小肚,摇摆着微胖的身体,向南宫裔而去。 南宫裔阴沉着脸,上前去搀念红娇。 念红娇得意的扬脸看着南宫裔,四目相视片刻,才双双落座。 念红娇向湘平招了招手:“來,让本宫瞧瞧!” 湘平“喏”了一声,怯怯地向念红娇身旁挪了过去。 念红娇嘴角一勾,缓缓拉住湘平的手,仔仔细细瞧了一番,然后转向南宫裔:“真是个可怜见的丫头,本宫看她长得和梁姐姐有几分相像,皇上觉得呢?” 南宫裔靠在座椅上,抱着双臂看着湘平,也不答话。 南宫明昭的眼神在念红娇和南宫裔中间打量了片刻,忽然出声帮腔:“皇兄,我觉得湘平不错的,长得漂亮,心眼却少;假以时日,必能如梁姐姐一样成就一代贤妃!” 南宫裔眸中阴骜一闪,却听见慕云桢开了口:“臣妾也觉得湘平姑娘极其不错,看着乖巧伶俐,低调矜持,是个良家子,却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卫云心中“咯噔”一下,念红娇、慕云祯和南宫明昭难得如此意见相同,那个湘平究竟何种來历,值得让念红娇、慕云祯和南宫明昭都如此看重她,。 南宫明昭眼珠一转,假装生气的撇嘴:“明昭为皇兄好,皇兄不应可就嫌弃明昭了!” 南宫裔无奈:“……你个鬼丫头!” 南宫明昭小脸一扬,转眼看到卫云时,诡异的眨了眨眼睛。 卫云心中“咯噔”一下,南宫明昭那鬼精的丫头,明知南宫裔现在心里有怒意,仍旧顺着念红娇的话去逼南宫裔,让他务必在今晚翻湘平的牌,落井下石。 忽然间,觉得有一条阴沉沉的目光压在自己身上。 卫云抬眼,只见南宫裔正盯着自己看,慌得立刻低下头去,心想他什么意思,难不成想让自己开口劝阻念红娇,那位皇后娘娘……自己可得罪不了。 南宫裔盯着卫云,见她躲闪开自己的目光,不禁深深叹息了一声,有些无奈的开口:“你们既然都觉得好,朕哪有不从之理,那明晚,就让湘平侍寝吧!” 南宫明昭一听,喜得连忙拽湘平:“还不谢恩!” 湘平脸色一红,娇羞的跪下谢恩。 南宫裔打量着眼前的小丫头:“你叫……湘平!” 湘平羞涩的点了点头:“嗯!” 南宫裔神情一阴,正准备说话,却见郭子怀慌张跑了进來。 念红娇、南宫明昭、慕云祯和卫云纷纷向郭子怀看去,只见他在南宫裔耳畔低声不知说了几句什么?南宫裔脸色立刻阴沉下來,二话不说,拂袖离去。 卫云一怔,也不知出了什么事情。 抬眼去看其他妃嫔,只见她们面面相觑,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念红娇见南宫裔离开,忙跟身旁侍奉的丫鬟嘱咐了几句;不一会儿,见陈冰來,低声和念红娇嘀咕了一番,念红娇的脸色也立刻阴沉了下來,二话不说也离开了。 一时间,其余的妃嫔也都叽叽喳喳的开始耳语。 卫云偷偷去看南宫明昭与慕云桢,,只见南宫明昭的脸上明显写着几分焦躁,慕云桢却显得镇静得多;不一会儿,南宫明昭也跟着身旁的丫鬟匆匆离开。 卫云正暗自纳罕,却看到玉儿來,附在卫云耳畔低声禀告:“请娘娘速回!” 卫云心中一紧,四顾一番,只见慕云桢跟身旁的丫鬟低语了几句,然后叫來湘平,不知嘱咐了些什么?然后跟剩下的几个妃嫔一一告辞,也匆匆离开了房间。 卫云心中蓦然一凛,顿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与其他几位妃嫔一一告辞,随着玉儿回到“云水阁”,见一个瘦削的身影正在院中來回踱步,神情十分焦急。 卫云看到那个身影,忽然一怔。 來人不是别个,竟然是一年多未见的木容清。 第14章 血书意切切 卫云心中一凛,支开了玉儿,低声问:“你來干什么?” 木容清四顾一番,并不答话,向卫云房间的方向示意了一下。 卫云会意,带着木容清到自己房中,合上房门,四顾一番,问她:“什么事!” 木容清向窗外看了看,然后将一张字条塞在卫云手中,靠近几步,压低声音回答:“西北兵乱,陈武造反,……子亚哥哥给了我这个!” 卫云心中一紧,急忙打开那张字条,只见上面六个字,赫然周子亚的手笔,血书: 保住陈武,叩谢。 卫云手指一抖,身体一虚,险些瘫倒在地上。 一年多來……自己在宫中,他从不來信;现在终于有了音信,却只有这样的六个字,触目惊心,也不知算哀求,命令,或者……绝境中的无奈之举。 自幼与周子亚相识到现在,他从來不曾求自己任何事情;依照他的性格,就算死,也断然不会來求自己帮忙的……何况,如此触目惊心的一封血书。 卫云紧紧捂着胸口,平复了一下情绪,伸手把字条丢在香炉中烧掉,沉声问木容清:“他为什么不亲自來,你怎么到宫里來的,我宫中的丫鬟可有知情的!” 木容清摇了摇头:“我方才來碰到玉儿,让她带了话,却并未告诉她何事,其他丫鬟也都不知道我是谁,我只说是你妹妹,经皇上允许到宫中探亲來的;宫中有子亚哥哥以前任侍卫统领时的旧部,让他带着我來的这儿;我來宫中……请求皇上恩准婚事!” 卫云胸中一痛,低低的答道:“恩,那我明白了!” 木容清低着头,略一犹豫,终于鼓着勇气提及那件事:“若你想出宫,!” 卫云挥了挥手打断:“不用!” 木容清眼中流露出一丝愧意,半晌,仍旧低低的开口:“云姐姐,若南宫裔欺负你,记得带着我给你的信去西南苗疆找滇王,好歹有个容身的地方,否则想來周府,我也不会说半个不字,我知道子亚哥哥心里一直有你,若你在身旁,他也会好些!” 卫云心中“咯噔”一下,不作言语。 木容清停顿了一会儿,继续说道:“皇上一直不允许我和子亚哥哥的婚事,说除非你答应在我们成亲当日回周府省亲;我想……他对你真的无可挑剔,才会如此考虑你的心思,若允许容清说一句自私的话,姐姐若一直留在宫中,也不见得是件坏事,皇上会护着你让你不受委屈,可在周家,就算容清能容得下你,可周伯伯呢?” 木容清微微叹息了一声:“姐姐,你好好想一想吧!容清告辞了!” 卫云手指掐在掌心,隐隐作痛,在木容清离开后,终于忍不住一挥袖,将桌上的一应摆设全部打得粉碎:“哗啦啦”几声巨响后,丫鬟们纷纷推门來问:“怎么了?!” 卫云闭上眼睛,半晌,平静道:“你们都出去,我想自己静一静!” 几个丫鬟面面相觑,随即怯懦懦的退出门去。 卫云虚脱的坐在地上,疲惫闭上双眼,平息了好一会儿,才将所有丫鬟又叫了进來,一字一顿的沉声警告:“方才妹妹……來的事情,谁都不许说出去,玉儿,你留下!” 几个丫鬟神情各异,相互对视了一番:“喏”声退了下去。 卫云來到桌案前,提笔蘸墨,略一沉思,写了一封信笺,折好递给玉儿:“务必把这张字条给郭公公,让他亲自送到皇上面前,然后打探一下今日谁去了甘泉宫!” 玉儿接了信笺,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娘娘放心,玉儿保证将信亲自带到!” 卫云有些欣慰的冲玉儿点了点头,挥了挥手让她下去。 玉儿福礼告退,卫云看着她的背影,又想到珠儿,心中不禁有些伤感。 珠儿不在,自己身旁一个可靠的人都沒有;且不说自己心中所思所想沒有人可以商量倾诉,就单说带信传话这样的事情……自己都沒有办法完全托付出去。 宫中的几个丫鬟,自己也只能一个一个慢慢尝试,菊仙嘴不严且有些滑头,竹青虽然忠心却有些笨拙,兰香心思细腻可总让人不觉得够忠心;梅韵冷若冰霜,根本不好接触。 宫中几个丫鬟算來算去,也只有玉儿,倘或可以试试看。 卫云心中想着,忽然听到一声雷鸣,抬眼看向窗外,竟然开始滴滴答答的下雨;不一会儿乌云密布,雨点骤增,如丝如线般斜切了下來,恍然间,又到了下雨的季节。 不知在房中待了多长时间,忽然等到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玉儿抖了抖蓑衣上的水滴,來到卫云身旁:“信已经带到,陈武西北叛乱,皇上现在正在气头上,皇后娘娘想见皇上,被挡在了甘泉宫外;后來明昭公主求见,皇上虽然应准,但不多时也让公主出來;此后,皇上秘密召见了祯贵妃,似说了好长时间的话!” 卫云听闻消息,心中不禁松了一口气。 南宫裔召见慕云祯,意味着他会让燕北的慕家军插手西北叛乱一事;但无论如何,南宫裔不见念红娇,总归是一件好事,,毕竟,陈武叛乱,正针对着念去仁。 卫云心中想着,略一思索,沉声吩咐玉儿:“你先去‘祯玉轩’找虹儿,问问看祯贵妃可否有回宫;如果回宫,想办法禀告祯贵妃,说我想见她!” 玉儿点头回答:“奴婢现在就去!” 卫云看着玉儿离开,心中暗暗舒了一口气:所幸可以利用玉儿和虹儿曾经一同侍奉梁姐姐的亲密交情,在慕云祯那里行事,倒也可以方便些;依照慕云祯的性格,事不关己便会高高挂起,此番陈武叛乱的事情,只怕她也不会帮自己的。 果然,不一会儿,玉儿回來,福礼答道:“回禀娘娘,祯贵妃正在休息,说让娘娘也早点休息;说在‘玉虹台’折腾了那么长时间,娘娘也该累了!” 卫云闻言心中了然,果然不出所料,慕云祯不肯帮忙,看來……自己只有去找南宫裔的一条路可行,也不知他会怎么想自己;可无论他怎么想,自己都必须去求他。 保住陈武,周将军不惜为此动用血书……自己不能不管。 戌时左右,卫云看着南宫瑾背熟师傅留下的功课,到小厨房把煮好的安神百花茶和冰冻好的丁香凉糕端到自己房中,锁上房门,熄了灯,打开里室书架旁的暗道。 卫云深吸了一口气,带上茶点,点燃一盏小灯,兀自跳到暗道中。 第15章 许身报恩情 四月暮春,外面刚刚下了雨。 暗道里有些阴冷,仿佛比上回严冬时节來都阴冷些。 一年前南宫裔拉着自己來到这个暗道,说会一直等自己……可一年來,只有他经常下暗道來找自己,下棋闲聊,品茶论画,甚至彻夜长聊,但却从不留宿。 卫云深一脚浅一脚的在长长的暗道中,想象着南宫裔在无数个黑夜独自穿梭在这个阴暗湿冷的暗道中,就只为了來看自己,心中不禁生出几分自责。 南宫裔生怕念红娇找自己麻烦,才不断的屈尊來往于这个暗道;而自己第一回屈尊來到这个暗道,就带着如此强烈的目的性,他……会有怎样的反应呢? 卫云心中想着,不禁打了个寒颤,顺着记忆找到尽头,似比上回用的时间长了许多,顺时针扭开了左墙壁上的那个小圆球,一道光亮射下來,明晃晃的耀眼。 卫云抬头,正好对上了南宫裔那双神色不清的凤眸,似带着几丝若有如无的笑意。 卫云脸颊一红,忙低下头去,捏着裙摆,出了暗道。 南宫裔伸手揽住卫云的胳膊,将她拽上房间,略带嘲讽的揶揄:“一年多來,原以为你都忘记了我的承诺……却想不到会记得,并用在了今日这样的场合!” 卫云心中一动,后退福礼,将手里的茶和点心摆在桌上,一一布置开來,有些欲盖弥彰的解释:“其实沒什么特别的事……新做了皇上爱吃的东西,特地拿來看看!” 南宫裔抱着双臂看着卫云,不禁挑了挑眉:“不想问问陈武的事情!” 卫云错愕抬眼,不成想……他竟然会如此直截了当。 南宫裔看着卫云有些怔愣的表情,自嘲似的扯了扯嘴角:“怎么,替他求情!” 卫云心中“咯噔”一下,到了口中的话,又重新咽了下去。 南宫裔抱着双臂,眼神瞥向书房正中的一副巨型地图示意:“來说说看!” 卫云对上南宫裔幽深的目光,不由得吞咽了几下口水,缓步挪到那副地图旁,心中挣扎犹豫了片刻,终于鼓着勇气,抬眼问南宫裔:“皇上想听一听奴婢的心里话!” 南宫裔闻言,不禁挑了挑眉,点了点头:“自然!” 卫云因此长吸了一口气,挥手在地图上指给南宫裔看:“皇上居中长临,北邻燕北,南临蜀地,东近淮南,若那三方势力相互制衡,于皇上有百利而无一害!” 卫云转头看了南宫裔一眼,见他正歪着脑袋细听自己诉说,便继续解释:“若此番皇上让慕成风将军协助念去仁将军镇压陈武,城阳王和念去仁东西将燕北王围在正中,想必燕北王也不会坐以待毙,只怕到时西北动乱再生,平衡打破,一发不可收拾!” “哦!”南宫裔不由挑了挑眉:“那么依你所见,该如何呢?” 卫云低下头去,其实后面的话,不用说他也明白,可他非要自己说,那么……忽然抬眼看着南宫裔,一字一顿:“坐山观虎斗,让陈武与念去仁争,一则可以削弱念家日益膨胀的势力,二则可以平息将士们不满念去仁作风跋扈的怒气,平稳军心,难得两全。 卫云终于把演练了好几番的话全部说话,静静等待南宫裔答话。 半晌,听不到任何声音,只听见脚步声一点一点的靠近,南宫裔低下头,一手捏住卫云的下巴,看着卫云的眼睛,一字一顿开口:“卫云,我想听你的实话!” 卫云的心扑扑直跳,对上南宫裔毫无遮拦的目光,刚到嘴角的话却最终咽了下去。 卫云吞咽了一口吐沫,反手握住南宫裔捏着自己下巴的手,假装轻松的转移话題:“尝尝看奴婢新做的茶点,皇上若再不吃就……” 话音未落,就已吞沒在南宫裔狂热的拥吻之中。 卫云惊得“啊”了一声,只觉得脑袋被一只手重重的摁住,带着头皮上发饰的撕扯传來阵阵疼痛;一片眩晕中似被南宫裔一把甩在床上,脑袋险些磕破流血。 卫云惊得爬直身体,却觉得一阵热浪扑來,身体已经被南宫裔紧紧箍在怀中。 卫云有些惊恐的睁着眼睛,看着南宫裔那张俊脸上一双凤眸中怒浪翻滚,身体重重的覆盖在自己身上,嘶哑着声音恨恨低吼:“不就是你想要的么,!” 卫云惊恐的瞪着眼睛,南宫裔急热的呼吸已扑在脸上,萦绕着唇齿间残留的温热,带着一股血腥味袭來,想伸手去擦,却被南宫裔箍得动不了身,只觉得不经意间似触碰到一片僵直,南宫裔的整个身体也瞬间僵直,吓得卫云立刻缩了手。 南宫裔因卫云的惊恐打了一个哆嗦,方才因狂热而燃红的双眼也渐渐褪色,半晌,黯然了下去,带着沉痛的挣扎,片刻后忽的松开卫云,背身喘着气沉声命令:“滚!” 卫云凌乱着衣衫蜷缩在床上,错愕张了张嘴,他……让自己滚。 南宫裔背对着卫云,背影不断的抖动着,似乎在竭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半晌,声音带着几丝沙哑几丝颤抖的低低恳求:“滚,看在我有的一点点理智……” 卫云愕然张了张嘴,看着南宫裔的背影,心中蓦然一痛。 他……显然弄错了自己的意思……自己并非想用身体去保陈武的命……可其实……其实自己真的不介意……若他真的愿意……自己也不会抗拒……只有些怕而已。 卫云眼泪一滚,伸手,手指刚要碰到南宫裔的后背,却忽然触电似地缩了回來。 半晌,擦了擦嘴角的血丝,自嘲似的理了理衣衫,悄然站了起來。 刚赤脚來到房间正中,却听到南宫裔一声怒吼,气得将一个茶壶摔碎在地:“你能有点脑子么,从哪里來的就从哪里滚回去,现在这样出去,想让念红娇杀了你么!” 卫云错愕张了张,手中拿着的茶盏也僵在了半空中,低头看着另一只手刚刚触碰到的茶壶,有些不知所措的喃喃开口:“我只想……给你倒一杯茶而已!” 南宫裔背影一僵,心中忽然像被重物击中了一下,她……并不想离开。 此时郭公公早已慌得跑來,见到满地摔碎的茶盏,卫云嘴角的血丝,也不由得呆住。 南宫裔似长吸了一口气,平静挥了挥手:“郭子怀,把卫待诏送回去!” 第16章 病急乱投医 卫云心中蓦然一痛,低头整理衣衫,來到暗道旁。 郭子怀跟上卫云,扭开玄门,回望了南宫裔一眼,跟着卫云一同下去。 卫云裹紧衣衫,拖慢了脚步在暗道中走着,有些自嘲的扯了扯嘴角:难道在他心中,自己就那么不自量力么,江山与美人在他心里,孰轻孰重,一年前梁姐姐跳下宫墙时自己就已经看得明白,怎会愚蠢到去用身体作为条件來保陈武的命。 卫云扯着嘴角,被南宫裔咬破的嘴角伤口扯得生疼,痛的倒吸一口冷气,心中不禁暗自抱怨:真该死,亲吻而已,他就不能待自己温柔一些么,。 郭子怀在卫云身后掌着灯,听到卫云痛的吸气,忙掌着在卫云嘴角旁照了几下,不由得惊叫了一声,跺脚感慨:“娘娘啊……您说您何苦呢?陈副官的事情,皇上自有主意,娘娘既然将皇上的心思都揣测得差不离了,何必再说的那么明白呢?” 卫云闻言一怔:“公公的意思……!” 郭子怀重重的叹了一声,点破指明:“皇上何曾不明白念将军不得军心,又何曾不明白打压念家势力坐山观虎斗的道理,娘娘既然看穿了皇上的心思,就应该明白就算娘娘不插手此事,陈副官也性命无忧,何必说出來呢?皇上原本忌讳娘娘和周家的渊源,此事经娘娘说出口來,皇上心中自会有所记恨,怎能不气,娘娘实在多此一举!” 卫云略带惊诧的听郭子怀一番话说完,犹如醍醐灌顶,立刻向郭子怀福礼告谢:“公公到底在宫中待的年岁长,一番话让卫云彻悟,以后需请公公多指点!” 郭子怀吓得忙摆了摆手:“娘娘这样说可折煞奴才了,奴才因看着皇上性格孤僻,却难得待娘娘格外亲厚些,所以也打心眼里亲近娘娘,娘娘以后可别那样生分了!” 卫云胸中一热,郭子怀的一番话,让自己心中又开始翻江倒海。 郭子怀似乎并未察觉到卫云的异样,打着灯继续在卫云的嘴角细照了几下,不由得啧啧几声,担忧感慨:“伤口不小……回去得找御医看看,如此可不行!” 卫云一听忙劝阻:“一点小伤而已,公公不必担心……不用劳烦御医!” 郭子怀神情忽然一转,眼中闪现着几丝复杂的情绪,半晌,有些动容的感慨:“柔中带刚的劲儿,可与当年淑妃娘娘……真像!” 卫云略一惊诧:“郭公公也曾见到陈淑妃娘娘!” 郭子怀微微扯了扯嘴角:“何止见过,奴才自进宫就在淑妃娘娘的‘云水阁’当差,一直到娘娘仙逝才去侍奉圣祖爷的,淑妃娘娘对奴才……有知遇之恩!” 卫云闻言,顿时恍然,怪不得先帝驾崩时身旁侍奉的宫女太监全都陪葬遣散,南宫裔却把郭子怀留在了自己身旁,原來,有如此一层渊源。 回到“云水阁”后,卫云忽然病倒。 或许因为前一个晚上在暗道里着了冷风的原因,也或许因为被南宫裔意外的狂热给吓得不轻,总归病得不轻,总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身子也痛得厉害。 宫里的五个丫鬟在卫云身旁守了整整一个晚上,郭子怀也在旁急得上蹿下跳。 到了翌日清晨,身后已经守了四五个御医。 卫云也不知自己吃了多少服药,也不知身旁又多少个御医,总归一直觉得身旁的影子來來回回,多的耀眼,偶尔似乎能看到一袭紫光潋滟,但一晃眼看清时才发现不对,心里竟然沒來由的生气,闭上眼睛,继续昏昏沉沉的睡觉,不多时却会再被叫醒喝药。 南宫裔在房中焦急的來回踱步,看到卫云始终昏睡不醒,不禁动怒,将所有的御医叫來低声斥责:“平日养你们干什么用的,一个小的风寒都看不好么!” 几个御医低低的回答:“请皇上恕罪……娘娘似曾服用了某种安神的猛药,自此留下祸患;平日看不出來,一旦受了风寒,则会持续发热昏睡不醒,臣等……束手无策!” “放肆!”南宫裔怒得挥袖打断,声音略带嘶哑的质问:“你们口口声声说自己从未给卫待诏看过病,那么她从何得來的安神猛药,!” “皇上恕罪!”御医们吓得纷纷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皇上……”一个低低的声音传來。 南宫裔闻声看去,只见竹青犹豫了片刻,终于吞吐开口:“胡御医……去年重阳节……曾给娘娘开了几剂安神的药方……娘娘的确用了……” “去请胡材慵!”南宫裔一声怒令打断,立刻有人去太府院请胡老御医。 围守的几个御医一听皇上去请胡老御医,神情各异的面面相觑一番,挤眉弄眼后,各自找理由先后离开了“云水阁”,生怕因那个不吉利的老御医再惹上一场祸端。 南宫裔自知御医们心中所想,挥了挥手让他们全部退下。 其他几个陪护的丫鬟见南宫裔心情不佳,也都识趣的先后退了下去。 不一会儿,房中只剩下南宫裔和卫云两个。 南宫裔伸手轻轻摩挲着卫云的脸颊,忽的哽咽了几下,喃喃自语:“云儿……你要早点醒來……等你醒來以后……我就再不强留你……你要什么……我都答应!” “皇上果真什么都能答应!” 一个慵懒的声音传來,胡材慵胡老御医拄着拐棍步履蹒跚而來,晃晃悠悠的停在了南宫裔面前,缓缓上抬浑浊的双眼,看着南宫裔:“有很多年不见面了吧!” 南宫裔凤眼微眯,紧紧盯着胡材慵,沉声质问:“为什么给她下套!” 胡材慵淡淡的看了卫云一眼,意味深长的问:“长得很像吧!看來……皇上早知她的身份了吧!为什么把她带到宫中,难道真为了制衡周子亚!” 南宫裔凤眸紧缩,沉声吐出几个字來:“你算在威胁朕么!” 胡材慵静静低下头去:“老臣不敢!” 南宫裔冷哼一声:“知道就好!” 胡材慵沉吟半晌,终于,冒死开口:“当年……淑妃娘娘的事情,到此为止;王素儿早就不在世,那件事情不会再有人知晓,皇上又何必用她唯一的血肉对付周家!” 第17章 宫闱多秘闻 一番话说完,房中出奇寂静。 南宫裔凌厉的看向胡材慵,半晌,一字一顿的警告:“皇家的事情,不用你多嘴,若非当年你救了母妃一命,现在你早已沒命,怎会安然待在太府院中,若你贼心不泯,仍想着替周家报仇,让南宫惠上位,就休怪朕对你不客气!” “咳咳!”忽听得几声重咳,卫云昏沉中翻了个身,极热难耐的皱了皱眉。 南宫裔心中一紧,立刻转向胡材庸沉声命令:“想办法把她医好,否则让你死无葬身!” “皇上”,胡材慵缓缓抬眼:“皇上对这丫头是真心的!” 南宫裔心中“咯噔”一下,沉声警告:“休得你管!” 胡材慵垂下浑浊的老目,缓缓开口劝慰:“皇上,若真心喜欢这丫头,不如就此跟周家和解,别再利用这无辜的丫头了;冤冤相报何时了呢?皇上当初把玉佩给了这丫头,可曾想到周衍并未拿着那玉佩去西南找木广龙,后來周家和念红娇勾结,又把另一半玉佩给了这可怜的丫头,以为皇上会拿着它去找滇王,你们到头來,只怕会害苦了这个丫头!” 南宫裔心中一沉,半晌,缓声叹道:“只怕……我愿罢手,周家也不会罢手;玉佩的事情……并非我想藉此害她,只是觉得,素儿姑姑的东西,该留给她的!” 胡材慵垂着眼皮,半晌,静静开口:“老臣來给她治病,规矩,皇上应该明白的!” 南宫裔微微叹息一声,拂袖出了“云水阁”,只留下胡材庸自己在房中。 胡材慵抬眼缓缓看向卫云,浑浊的目光挪动到卫云的脸颊上,忽然眼眶一热:朝朝暮暮日思夜想,终于在眼前了;她……长得真像,简直就像素儿再生一样。 胡材慵微微叹了一口气,仔细端详着卫云的面庞:若非自己用计给她服用了那剂安神的猛药,只怕现在也不能如此贪婪的细细看她;曾经……这张脸让自己多么痴醉,可那人却那样容易的离开了自己,一直以來,自己看病从來不让旁人在场,宫中老一些的人都知道,皇上自然也知道规矩,可也正因如此……素儿才会以为那件事是自己做的。 胡材慵想着,心中不禁又生出了几丝恨意:当年若非因为成全陈淑妃……自己绝不会和素儿决裂,素儿也不会负气嫁给苏正清,周皇后也不会被打冷宫,自己也不会沦落到众叛亲离的地步;陈家让自己蒙受的一切,自己绝对会一点一滴讨回來。 胡材慵心中想着,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看向卫云时,已经平静了许多,自袖中取出三根银针扎在卫云的穴位上,仔细替她“医治”病症。 又昏睡了整整三日,卫云终于在昏昏沉沉中睁开双眼,四顾一番,看到身旁仍守着两三个御医,其中有一个看着格外眼熟,,正是曾给自己治病的胡材慵。 此刻,胡材慵正平静的看着卫云。 卫云心中一凛,不知为何,被胡材慵看得有些心慌,脑中略一思量,扭头转向身旁的一个御医:“去弄些水來……我口渴……” 胡材慵借机也向另一个御医吩咐:“去看看药煎好了沒有!” 两个御医微微一怔,随即点了点头各自忙去了。 此时,房中又只剩下卫云和胡材慵。 卫云看向胡材慵,仍有些虚弱的平静开口:“想问什么?” 胡材慵眼中一亮,不禁称赞:“果然厉害,一眼就看穿了老朽的心思!” 卫云闭上双眼,略带疲惫的问:“想问什么?” 胡材慵看着卫云,忽然眼珠一转,开口反问:“你不妨猜猜!” 卫云别开头去,早已沒了耐心,淡淡摇了摇头:“陈武的事情,让周将军放弃我吧!” 胡材慵眼中满带惊喜,如此聪慧,果然遗传了素儿,。 卫云向胡材慵挥了挥手:“出去吧……我想睡一会儿……” 胡材慵眼珠一转,试探的话终于说出口來:“先帝的两半玉佩……都在你手中!” 卫云忽的转身,紧紧盯着胡材慵警惕质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胡材慵饶有兴趣的捋着山羊胡,不紧不慢的回答:“据说……先帝曾在西南一带留下富可敌国的宝藏,由他极其信赖的西南滇王保管;宝藏开启的信物,便是先帝的一个环形羊脂玉佩,当年先帝为平衡周陈两家势力,将玉佩一分为二,一半给了陈淑妃,另一半给了周皇后,现如今两个玉佩都那么容易的给在你手中,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 卫云警惕看着胡材慵,心中早已波涛汹涌,脑海中无数个画面一一闪现:在凤凰台和南宫裔初见那日的对话,周子亚因玉佩对自己心生嫌隙的质问,出云见到自己有半个玉佩时的震惊,念红娇给自己玉佩时的洒脱,以及木容清两度提及滇王时的郑重…… 所有的事情,一一在脑海中闪现,似有些瓜葛,却又理不出头绪。 该从哪里下手呢?自己究竟被拉到了一怎样的阴谋中。 卫云痛的皱了皱眉,觉得脑中似要炸开,伸手摁了摁太阳穴,好痛……痛的什么都不再想去琢磨……感觉就要被折磨死了一样……他……究竟给自己用了什么药,。 卫云有些恼怒的抬眼看着胡材慵:“你到底想干什么?!” 胡材慵微微扯了扯嘴角:“我不会害你!” 说罢,慢慢将盘虬的身体靠近卫云,细细端详一番,然后缓缓站直,转身,蹒跚离开时淡淡丢下一句:“有空去西南弄个明白,也好看清自己的心!” “娘娘!” 卫云正看着胡材慵的背影离开,却见竹青打了一盆擦脸的清水來,见到卫云清醒,立刻高兴的拍手:“娘娘你总算醒了,可担心死奴婢们了!” 卫云目光转向竹青,淡淡应了一声,思绪尚未完全从胡材慵那儿抽离出來。 竹青放下水盆,投了毛巾替卫云擦脸,嘴中一直不断的叨念:“娘娘您总算醒了,可把奴婢们吓个半死,你若有个差池,奴婢们就算有十个脑袋,都担不住皇上责罚啊!” 皇上……卫云听到那个名字,心中忽然一紧。 南宫裔,也不知他现在在做什么?可仍旧在为那晚的事情生气未消。 想到那晚南宫裔几乎狂躁的情绪发作,卫云心中不禁隐隐作痛,沉稳如他,有怎样强烈的怒意才会如此不控制情绪……自己显然,狠狠伤了他的心。 第18章 帝王亦有情 甘泉宫中。 南宫裔正在书房中埋头批阅奏折。 郭子怀悄然來到南宫裔身旁,低低叫道:“皇上……” 南宫裔不曾抬头,手中的笔依旧在奏折上急急批写:“什么事?” 郭子怀略一犹豫,小心回答:“太府院禀告,胡御医刚回去,卫待诏……醒來了。” 听到“哐啷”一声,南宫裔手中的笔忽然掉落在桌案上面。 南宫裔略一犹豫,重新捡笔批阅奏折,不抬头的淡淡应了一句:“嗯。” 郭子怀小心看着南宫裔,半晌,试探低问:“皇上……要不要去看看卫待诏?” 南宫裔笔锋一歪,执笔的手指微微一颤,半晌,依旧沉声答道:“不去了。” 郭子怀吞咽了一口吐沫:“那……皇上今晚……可要翻牌?” 南宫裔心中“咯噔”一下,忽然放下手中的笔:也好,若想忘记她……或许就该多找些事情來做;自己和周家的恩怨此生不可能了结,既然不想把她牵扯进來,索性不见。 南宫裔指了指郭子怀手中的托板:“拿來吧!” 郭子怀长长舒了一口气,将盛着妃嫔姓名的木牌托板呈了上去。 南宫裔淡淡扫了一眼,湘平……貌似念红娇、慕云祯、南宫明昭同时看上了她的,也不知什么來头,自己到要去会一会,看看身后供着的究竟是哪一尊佛。 想着指了指待诏中“卫云”旁的名字:“就她吧!” 郭子怀略略吃惊,随即“喏”声退了下去,到湘平暂住的椒房殿前去传话。 南宫裔慢慢站起身來,目光在最后一本奏折上停留了片刻,挥手在慕成风请求调动燕北兵马前往西北镇压陈武的上疏后挥手写了一个“否”字,然后转身离开了书房。 几日后,卫云得到了一个意外的消息。 南宫裔并未让慕成风将军出兵西北镇压陈武叛乱。 当时卫云正躺在床上皱眉喝药,心中苦闷太府院的御医们小題大做,一个简单的高烧也至于如此一日三副药的喝了许多日,各种汤药补气养血,稍稍一动作就弄得阖屋的丫鬟跟着问东问西,以至于自己都不知道身体何时变得如此娇贵。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卫云原本以为郭子怀或者惜倾又來问自己病情,但看到南宫明昭时显然有些意外,,一场病,不曾想,把她都给招來。 卫云立刻放下药碗,正准备下床向南宫明昭行礼,却被她一把拉住摁在床上。 南宫明昭低声责怪:“干什么行那些虚礼!你的病,真不合时!” 说罢,已经忽闪着坐在卫云床畔,有些气恼的盘腿往床榻上一靠,仿佛一切动作都发生的极其自然寻常,完全沒有半点公主应有的矜持与庄重。 卫云略一愕然,忙让丫鬟给她上了茶问:“公主说卫云的病不合时宜,此话怎讲?” 南宫明昭有些怪异地看了卫云一眼,皱眉反问:“怎么?你不知道皇兄这些日子都腻在湘平那里?昨日皇兄给她封了美人,把‘玉虹台’都赐给她了呢!” 卫云心中咯噔一下,怪不得……自己病了几日,南宫裔都不來看自己一眼,原來另觅新宠去了;暗自惊讶那个湘平也有些本事,以至于他把“玉虹台”都赐了出去。 正想着,听到南宫明昭有些愤愤的说:“念红娇借着皇兄去椒房殿宠幸湘平的机会,只怕说了不少替念去仁求情的话!否则依照西北将士的万言书,念去仁也该被讨罚的!” 卫云闻言一怔:“什么万言书?” 南宫明昭闷闷看了卫云一眼,不满答道:“念去仁跋扈,不但刚愎自用,另克扣将士粮饷中饱私囊,西北军苦不堪言,才鼓舞陈武带头叛乱的!现在厉言陈词,签名了万言书,加急上报给皇兄,希望撤了念去仁的职位。谁想到……” 南宫明昭一跺脚,气得捶胸:“若你不病着,念红娇也不会占了上风!” 卫云闻言,苦涩的扯了扯嘴角,心想南宫明昭难道都不够了解她这个亲哥哥么?南宫裔所以把念去仁派去西北,就是为了平衡各方势力的;若不到万不得已,念去仁动不得,此事不会因自己的存在而有任何不同,,在他心里,江山最重的。 南宫明昭斜眼看卫云,见她眼神中也流露出一丝黯然,气也消了几分,闷闷劝慰:“你也别丧气。因陈武叛乱事出有因,皇兄并未治他的罪,也并未让慕成风将军镇压他,只劝其早些回头;说念去仁私自克扣军饷的事情,他会另行调查……” 卫云心不在焉的听南宫明昭说着,暗自揣测南宫裔对西北叛乱一事的想法。在甘泉宫的那个晚上南宫裔因自己劝他在西北叛乱一事上坐山观虎斗而暴怒,不曾想他竟听了自己的意见;可既然如此,为何又要去椒房殿自找麻烦呢?难道真因为那个湘平?说真的,自己一直都不觉得南宫裔可以因美人而不顾江山,何况那个湘平也的确平平。 南宫明昭见卫云一副心不在焉的表情,不禁焦急戳了戳卫云的额头:“你啊!与其自己伤心,不如多用些心思來讨皇兄欢心,也不辜负了他待你一片真心。且不说你愚蠢,以为待皇兄疏离便是对周子亚忠贞;就算你真能出宫去找周子亚,可依照念家现在的猖狂……只怕你也撑不到周子亚带你出宫厮守的那日!不止你,周子亚、南宫惠,都活不长!” 卫云看着南宫明昭,听到最后一句忽然沉声警告:“断不可乱说!” 南宫明昭张了张嘴,忽然脸颊一红,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一番话极有风险。 虽然自己说话直率不假思索人尽皆知,可毕竟身在宫中,什么撑到周子亚带卫云出宫厮守,方才的一番话若传到图谋不轨者耳中……岂非会变成企图推翻皇室的证据? 南宫明昭心中想着,不禁一恼,好似被卫云抓到了把柄,不服输的倔强压低声音:“怎么,说错了么?且不说你在宫中的时日漫漫无止境,就算你有朝一日能够完璧出去,可谁会相信你的清白?周子亚信么?若他信,怎会让你去求陈武的事情!” 卫云心中一痛,南宫明昭的话仿佛针扎一样刺在心间,眼泪险些掉了下來。 控制着颤抖的情绪,卫云缓缓开口:“公主请回吧,我有些累了,想睡一会儿。” 南宫明昭低着头,有些烦心的皱了皱眉,自己想说的话未说出口,却弄得一团糟,只怕今日來访不可能提到那件事情了;随即沉声回答:“那我告辞。” 卫云向南宫明昭微微一福:“公主慢些!” 南宫明昭转向卫云,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云水阁”。 第19章 一世一双人 十几日后,卫云的病痊愈。 南宫明昭陪着卫云在御花园中散步,身旁沒有其他丫鬟。 和风拂面,御花园中的丁香已经全部盛开,传來阵阵幽香,仿佛那个彼此都十分熟悉的人身上的味道,淡隐中带着一丝忧郁,邪魅却不张扬。 卫云和南宫明昭在花丛中并肩而行,彼此心照不宣。 在卫云生病的十几日中,南宫明昭经常來“云水阁”看望卫云;时间一长,卫云和南宫明昭对彼此都变得渐渐熟悉,各自心中的困惑也终于等到了问明白的时机。 卫云伸手摘下一株丁香,闭眼闻着那股熟悉的香味,出乎意料的先开了口:“自从卫云生病以來,公主频频來看望卫云,就沒有什么想对卫云说的事情?” 南宫明昭略一错愕,不想卫云会先开口,思索片刻后不忌讳的径直回答:“有!” 卫云缓缓睁开双眼,淡然看着南宫明昭:“公主请说!” 南宫明昭眼神中闪现一丝犹豫,抬眼问卫云:“能先问你一个问題么?” 卫云心中咯噔一下,随即却点了点头答应:“好。” 南宫明昭看着卫云,终于问了出來:“周子亚和皇兄,你会选哪一个?” 卫云心中一凛,如此尖刻的问題……自己……该如何选择? 南宫明昭神情一沉,那件犹豫了好长时间的事情终于又压了下去,心中却不再纠结:“你心中既然已有答案,那就请你善待皇兄,周家的事情……就别再掺和。” 卫云心中一紧,却听到南宫明昭沉声继续:“陈武的事情才算开始,周家半年來的沉静算作偃旗息鼓,此后只怕仍会反击,你要做好准备,在皇兄和周子亚中间做出选择,千万别让皇兄伤心,他……再不能经历什么背叛,特别是他在乎的那些人们。” “公主……”卫云沉默了一会儿,心中盘算着南宫明昭话中的深意。 性情直率开朗如南宫明昭,很少会如此晦涩且沉重的讲话;此前自己生病她频频來“云水阁”,显然有难以开口的话想对自己说,可反复纠结后,仍旧未曾说出口來。 一段时间來,一些零零碎碎的信息在卫云脑中拼凑整理:珠儿和南宫明昭的打架,南宫明昭和念红娇的对立,珠儿失踪,陈武叛乱,念家势力的膨胀和柳成桓被冷落……卫云心中隐隐约约猜出了几分南宫明昭的意图,却不知可否正确。 卫云心中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试探着问:“那么皇上在乎的人中,可也包括公主?” 南宫明昭眼中惊慌一闪,躲着卫云的目光嗫喏:“我不会背叛皇兄……” 卫云深吸了一口气,对于南宫明昭的企图,心中已有些判断;随即话锋一转,问到下一个自己一直想弄明白的事情:“公主那里,可有珠儿的消息?” 南宫明昭神情一忧,摇了摇头:“一直沒有找到。” 卫云眉心笼上一层愁云,终于问出口來:“公主可否能告诉我,和珠儿有何过节?” 南宫明昭心中一凛:“我们……沒有过节。” 卫云微微眯了眯眼,却并不准备松口:“为了广陵王?” 南宫明昭慌得转身背对着卫云,平复着心中的慌乱,半晌,终于悠然回忆:“我和桓哥哥自幼相识,吵的架数也数不清,可却从未记仇;王府中的人都说我刁蛮,可我知道那是因为桓哥哥宠我,才能容得下我刁蛮任性;世上的人都道桓哥哥风流花心,可只有我知道,他心里自始至终只有我一个。我们自幼相识,从未有任何事情隐瞒对方,也从未有任何事情不共同承担。外人都说我嫁给桓哥哥只是因为政治结盟,可只有我知道,嫁给他,早已是我命中注定的事情。我爱他,所以容不得他心中有别人,也容不得广陵王府的后院再有除去我南宫明昭以外的第二个女人出现,我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卫云,你能懂么?” 一生,一世,一双人? 卫云心中蓦然一紧,那种幸福,自己从不敢奢求,以前对于周子亚如此,现在对于南宫裔……更如此;可就因那一生一世一双人,所以和珠儿相看两相恨么? 卫云正准备继续追问,却听到一个熟悉的慵懒声音:“卫待诏!” 卫云闻声看去,只见念红娇的步辇浩浩荡荡地摇了过來。 念红娇斜靠在步辇上,视线居高临下的越过滚圆的小肚,懒懒地瞥向步辇下低眉立着的卫云,声音霸道而傲慢:“怎么?‘卫待诏’见到本宫,不行礼么?” 卫云心中一凛,随即不动声色的跪在地上,向念红娇行礼:“奴婢参见娘娘。” 念红娇冷哼一声,略带挑衅的转向南宫明昭,打量了她半晌,慵慵懒懒的揶揄:“明昭公主离开皇宫多年,越加忘了宫中的规矩了。见了本宫,行礼也忘记了么?” 南宫明昭原本就厌烦念红娇的张扬,此刻心中越加气恼,瞪着眼睛赌气反问:“皇后娘娘既然有孕在身,何不在椒房殿中静静修养,却在这儿招摇?” 念红娇闻言眉毛一挑,炫耀似地摩挲着圆鼓鼓的小肚:“本宫招摇,也总得有招摇的本事才行;明昭公主嫁到桓王府已经有四年多了吧,怎么还不见动静?” “你!” 南宫明昭憋红了脸,满眼怒气地伸手指着念红娇。 念红娇得意地哼了一声,冷眼打量卫云一番,刻薄羞辱:“有本事,你也在龙脉上面替本宫分担一些;靠装病博得皇上同情,在前朝上谋些私利,算什么本事。” 说罢,伸手向随从们摆了摆,招摇地离开。 南宫明昭愤恨地捏紧拳头,咬着牙道:“恃宠而骄,看她能霸道到几时!” 卫云心中一紧,沒來由的有了几丝担忧,如此熟悉的一句话。 南宫明昭瞪了卫云一眼:“沒出息!” 说罢,气得拂袖离去。 卫云看着南宫明昭气呼呼离去的背影,不禁有些无奈:自幼被宠惯了的小公主,脾气倒真不小,一点儿也不懂得忍一时风平浪静的理。 第20章 当时道寻常 五月初十,初晴。 卫云在宫中碰上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儿。 那日,卫云正带着南宫瑾在御花园中捕蝉,看到他恭顺的跟在郭子怀身旁而來。 他穿了一身黑色的粗布扎口短衣,青丝全部梳起扎在脑后,露出四方锃亮的额头;蓬乱的胡子也打理过了,只留下青青的胡渣,印在四方结实的下颚上面。 比以前相见的任何场面,他都显得齐整精干许多。 卫云一愣,脱口而出:“苏言?” 苏言原本一直低着头跟在郭子怀身后,听到卫云的声音,也不由一愣,抬眼看到眼前的人是卫云,立刻半跪行礼,恭顺答道:“参见云待诏。” 卫云呆呆地看着苏言,片刻缓不过神來。 眼前的他好似完全另一个,恭顺规矩,温和有礼,把宫中如此繁琐的礼节和称谓记得一字不落……让卫云不禁纳罕,以前那个傲慢不羁的苏言,哪里去了? 正出神,听到两声干咳。 卫云不由得回神,只见郭子怀正警告的看着卫云。 卫云让郭子怀警告的眼神一示意,不由得脸颊一烧,随即明白依照礼法自己不该那样一直盯着苏言看,忙从苏言身上挪开目光,问郭子怀:“郭公公去哪儿?” 郭子怀目光一敛,已经恭恭顺顺福礼回答:“皇上挂念苏壮士在皇陵生活苦寒,想把他留在身旁当御前侍卫;奴才刚带着他到羽林中郎将那登记造册,现在去领取衣物。” 卫云闻言一惊,不由得又抬眼去看苏言:他要來宫中当御前侍卫保护南宫裔?就算他和南宫裔的矛盾能够伴着梁姐姐的辞世而化解,可依照苏言的性情,断然宁可在皇陵守着梁妃姐姐终老而死,也不肯在宫中效劳的,怎么会忽然答应当御前侍卫呢? 卫云心中困惑,揣测苏言可否有难言之隐,想问个明白,可怎奈郭子怀在身旁,只得向郭子怀恳求:“我有几句话想单独跟苏侍卫说,不知公公可否行个好?” 郭自怀有些为难:“这……” 卫云坚持不松口:“不用很长时间,几句话就好!” 郭子怀犹豫的看了看苏言,只得勉强答应道:“那娘娘就少说几句,原本不合规矩的。” 卫云一听,忙向郭子怀福了福礼,郭子怀便带着南宫瑾到一旁扑蝉去了。 卫云见郭子怀离开,才压低声音问苏言:“你近來可好?” 苏言低着头,有些黯然:“皇陵虽然苦寒,但能伴着如玉长相厮守,却也值了。” 卫云看着苏言如此消沉,也跟着有些抑郁,暂且放下心中困惑,温言劝慰苏言:“若梁姐姐一生都觉得有愧于你,若地下有知,也不愿看到你如此闷闷不乐;她已经不可能再活过來,你难不成就要消沉一世?你若如此,她在九泉下只怕都不能瞑目。” 苏言听到卫云一席话,目中险些涌出泪花,喉咙一滚,喑哑着声音反驳:“我自幼孤苦无依,流浪江湖,直到十七岁那年遇到如玉,随她进了王府,才觉得生命有了光芒;如今她一去,我便觉得活着都沒有什么意思了,倒不如跟着她去。” 卫云低声质问:“既然如此,那你來宫中干什么!” 苏言蓦然抬眼,平复了好一阵情绪,才颤抖着说出话來:“如玉,是为他而死的;我若保护不好他,只怕我九泉下见到如玉,她也会怪我。” 卫云有些半信半疑:“你真的这么想?” 苏言别开目光,空洞的望着远方:“是,我真的这样想。” 卫云看着苏言一脸呆滞的表情,只怕心死,才会如此想得开放得下吧,看來他到宫中來保护南宫裔果真出于自愿,若梁姐姐地下有知,看到苏言和南宫裔能够和解,苏言愿意抛开恩怨保护自己牺牲性命去保护的南宫裔,只怕也会觉得自己死得其所。 卫云心中想着,便温言道:“那你在宫中照顾好自己,有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苏言感谢的冲卫云点了点头,深深的作了一个揖:“当日我与如玉落难,多亏你在她身旁照料,我都知道。一直以來找不到机会道谢,今日请受苏言一拜。” 卫云一听忙拉住他劝止:“这话从何说起?别说我和梁姐姐性情相投理应帮她,就算当日重阳你把我从念红娇杀手的刀下救了出來,我也该偿还你这份情的。” 苏言目中泪光一滚,哽咽出声:“卫姑娘……谢谢你!” 卫云微微一笑,向郭子怀那里瞥了一眼:“那你们赶紧去吧,耽搁了不少时间。” 苏言点了点头,又向卫云深深作了一个揖,抱拳告辞。 卫云立在原地,看着苏言跟着郭子怀离开的背影,心中感慨万分,微微叹了一声,叫來南宫瑾,嘱咐今日和苏言见面的事情别告诉南宫裔,然后带着他回到“云水阁”。 春末夏初的季节,“云水阁”院中新栽种的那一株丁香已经盛开。 深深浅浅的紫色飘摇下,正伫立着一个青衫玉立的身影。 卫云看到他显然有些吃惊,怔怔的叫:“周将军?” 青衫身影缓缓回身,露出轻纱青衫下罩着的贴身暗红色朝服,周子亚静静看着卫云,那一双寒凉的目中带着几丝说不清的情意,半晌,沉沉的叫出口:“卫待诏,打扰了。” 卫云脑中闪现短暂的空白,片刻的惊诧后,低声对南宫瑾嘱咐了几句,随即将周子亚叫到自己房中,有些责怪的低声质问:“你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周子亚神情一忧,回答:“听胡御医说你病得厉害,一直想來看看。” 卫云心中一暖,低下头沉沉开口:“难为你一直操心我。” 周子亚心中蓦然一动,不自觉的伸手想去抚卫云的脑袋,却忽的意识到什么似的停在半空中,略一恍惚,目色一黯,有些艰难的问:“你……近來和他可好?” 卫云闻言,苦涩扯了扯嘴角:“周将军既然來,自然是得知我近來的情况,何必再问。” 周子亚眼中闪现了一丝疼惜,自责开口:“陈武的事情……牵累了你。” 卫云摇了摇头:“何必说这些呢。” 周子亚低头看着卫云,声音嘶哑道:“情依……” 卫云心中蓦然一疼,因那个好长时间不曾听到的称呼,原本压制下去的感情又开始翻江倒海的在胸中翻滚,竭力平息着自己的情绪,假装平静的道:“容清來找过我。” 周子亚静静看着卫云:“这个我知道的。” 卫云深深吸了一口气:“容清让我好好考虑待在宫中。” 周子亚眼中闪现一片疼惜,带着愧意的道:“这个……我也知道的。” 卫云忽的抬眼,愠怒低问:“那么你來干什么?!” 周子亚眼中闪现着复杂的情绪,半晌,低低的道:“皇上让我來找你。” 第21章 酥手斟玉酒 卫云愕然:“皇上……让你來找我?” 周子亚犹豫着躲闪卫云的目光,嗫喏开口:“其实……仍然是因为和容清的婚事。” 卫云猛然后退几步,心中好像被刀刺的一样滴血,忽然冷笑几声:“所以你來让我去看你和容清成亲?因为我不去,南宫裔不会答应你们的婚事?” 周子亚眼中闪现一丝惊诧,但随即又黯然了下去,能够直呼其名,可见卫云和南宫裔的感情的确不一般,所以……自己放手是对的么? 卫云竭力平息着自己的情绪,紧紧盯着周子亚,从未有过的委屈和伤心,内心期待他能够说些什么,可他一如既往的什么也沒有辩解,于是眼泪再也控制不住的掉了下來。 自己到底算什么呢?一开始为了安排他和梁风见面自己险些失身,后來为了保住周家自己到宫中作了人质,然后,因为他一封血书去找南宫裔求情,但结果呢? 一开始将自己接到周家,后來因为一个玉佩把自己逐出周府;原本答应了会给自己一个名分,可后來却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进了宫;信誓旦旦的承诺有朝一日会带自己离开,可最终却站在这儿恳求自己让他和木容清顺顺利利的成亲。 卫云痛苦的闭上眼睛,泪水却止不住的在脸颊上肆意蔓延开來。 “情依……”周子亚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抱住卫云。 那个让自己寻找了整整十年牵肠挂肚的苏情依,那个在烟雨蒙蒙中撑着油纸伞戏弄池鱼纯真无邪的小姑娘,怎么会沦落到现在这样让人心疼的地步呢?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只怕她现在也不会如此痛苦。 周子亚闭上眼睛,静静的问:“情依,你真的愿意跟我离宫?” 卫云蓦然抬眼,只听得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那个身着紫色华服邪魅狂狷的人带着耀眼的光辉立在门口,凤眸中含着看不清情绪的幽深光芒,静静盯着卫云看。 周子亚一惊,条件反射似的松开了卫云。 卫云瞪圆了眼睛看着南宫裔,他……怎么会來? 南宫裔静静看着卫云,眼神中看不清情绪,半晌,将身上的披风解了下來,裹在卫云身上轻声斥责:“身体才刚好些,就穿这么少,当心冻坏了身子!” 卫云心中一紧,不曾想南宫裔会假装若无其事的如此反应,心中便沒來由的多了几分害怕,他不发作,却比暴怒斥责更让人心中胆寒,竭力控制着颤抖的声音喃喃低语:“奴婢不知轻重,又让皇上担心,其实一点小病而已,不劳烦皇上……” 未完的话音淹沒在南宫裔毫无征兆的拥吻中,带着几丝宣告占有似的强势,将卫云紧紧揽在怀中,唇舌激烈的在卫云口中探索,仿佛要将她融到自己身体里一样。 卫云眩晕中脑海一片空白,生涩回应着南宫裔的拥吻,感到他压抑在心中深沉而强烈的怒意,心中沒來由的委屈,身体瘫软的向后一仰,却被南宫裔牢牢的撑住,箍着卫云的手臂跟着紧了几分,强制着继续在卫云口中探索了一会儿,才缓缓松开手來。 南宫裔静静看着卫云,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泪珠,转向周子亚,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周将军好不容易來宫中一回,见到云儿,不如留下喝一杯酒,叙叙旧如何?” 周子亚一脸愕然地看着南宫裔在自己面前和卫云亲密,目光渐渐落在南宫裔搭在卫云肩上的手掌,随即神情黯然的低下头去,沉沉的回答:“臣,谢皇上隆恩!” 南宫裔勾了勾嘴角,唇齿贴着卫云的脸颊问:“云儿意下如何?” 卫云心中一痛,抬眼看着周子亚,指甲掐得手心生疼,扯扯嘴角开口:“凭皇上吩咐。” 南宫裔凤眸中阴暗一闪,嘴角却浮上一丝笑容,眼睛盯着周子亚不动,双手拍了拍叫來宫中的丫鬟,高声吩咐:“准备酒菜,朕……要好好招待周爱卿。” 丫鬟得令,全部“喏”了一声,忙着准备开來。 南宫裔嘴角的笑意更加张扬,似不经意的拉住卫云的手,把她紧紧蜷紧的手指松开,带着她來到主厅,与周子亚对桌而坐,让丫鬟们一一端上酒菜。 卫云坐在南宫裔身旁,也正对着周子亚,一直低着头,躲开和周子亚的对视。 南宫裔一个劲儿地喂卫云吃菜,与周子亚时不时的碰酒。 周子亚一个劲儿地喝酒,低着头不语,把心中抑郁全部倾注在酒中。 卫云看着南宫裔和周子亚一个劲儿的喝酒,心中千万种滋味,终于在南宫裔喝下第十二杯酒时一把夺下南宫裔手中的酒杯:“皇上别再喝了,当心龙体。” 南宫裔神情一晃,伸手将卫云的脑袋抵在自己额前喃喃低语:“云儿……” 周子亚手握着酒杯,低头看到杯中卫云和南宫裔亲密的倒影,心中愈加积郁难耐,一杯酒仰头喝下,终于叹声开口:“子亚叨扰多时,也该回去了,微臣告辞!” 周子亚说罢,撑着手站起身來,向卫云和南宫裔抱拳告辞。 卫云抬眼,有些怔愣的看着周子亚,忽然觉得自己的手被抓得生疼,低头看时,南宫裔正紧紧的抓着自己的手腕,心思一动,顺着他灼灼的目光看去,只见周子亚手中正端着一杯酒,目光也正直直的盯着南宫裔抓着卫云的那只手上,像个雕塑一般僵在那里。 南宫裔缓缓站起身來,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看着周子亚缓缓开口:“周将军,你可知你最让朕欣慰的事情,就是让云儿陪在朕身旁?这杯酒,必须好好谢谢你!” 南宫裔说着一把拉住卫云,又倒了一杯酒给卫云,有些责怪的问:“云儿的酒量素來很好,怎么今日倒开始变得扭捏,也不给周将军倒一杯酒,陪喝一杯?” 卫云心中一紧,只见周子亚神情一动,忽的双手合十,向自己鞠躬作揖:“微臣看到娘娘得到如此盛宠,心里也高兴得紧;祝娘娘和皇上……百年好合。” 周子亚的声音平静,不带一丝波澜,却让卫云眼中噙着的泪水险些又涌了出來。 曾几何时,会想到自己与他在此情此景下想见,说着这样的话? 卫云扯了扯嘴角,双手酒杯,平静道:“借周将军吉言,本宫与皇上,白头偕老。” 说罢,一口气把杯中酒喝了个精光,一抹嘴角,继续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给周子亚也满上道:“本宫今日高兴,也想多喝几杯。來,周将军再來一杯!” 说着正准备和周子亚干杯,却被一只手不由分说的夺下了手中的酒杯,南宫裔静静的看着卫云,一字一顿开口:“这一杯酒,朕,要和周爱卿喝。” 卫云闻言一愣,转向周子亚,只见他正直直的盯着南宫裔看。 半晌,周子亚缓缓举杯,也一字一顿的开口:“微臣,谢皇上厚爱。” 说罢,只听得清脆的一声碰响,南宫裔和周子亚各自都将杯中酒一干而尽。 此后,周子亚、南宫裔和卫云不知又喝了多少酒,等到周子亚离开时,暮色已深;卫云有些微醺,摇摇晃晃的站起來想送周子亚出宫,却被南宫裔一把拉在怀中。 第22章 近乡情更怯 卫云略一愕然,周子亚已经离开。 南宫裔低声怒吼:“怎么?想冲出去找他不成?!” 卫云看向南宫裔,隐忍的噙着泪水反问:“你故意让他來找我,然后自己再來?” 南宫裔恼怒:“我何必那样?!” 卫云恨恨的盯着南宫裔:“那巧了你出现的如此及时!” 南宫裔凤眸紧缩,嘶哑着声音质问:“你们做出如此污秽的事情,倒有理了?!” 卫云气得眼泪直掉,歇斯底里地叫喊:“对!我们就是苟且污秽怎么了?!当初你威胁我进宫时就该想到今日!我爱他!若非碍于你的身份,我恨不得现在就出宫!” 卫云歇斯底里的叫喊着,只觉得南宫裔拉着自己的手臂一松。 南宫裔踉跄后退几步,眸子里难掩的伤痛,声音也跟着颤抖:“原來,,你这样想。” 卫云看着南宫裔满眼伤痛,忽然身体一虚,蹲坐在地上,早已泣不成声;看着南宫裔那双龙绣靴子极其慌张的绕开自己,飞也似的夺门而出,一刻也未曾停留。 万籁寂静,“云水阁”在短暂的喧嚣后,恢复了往日的冷清。 夏夜的凉风拂來,风干了卫云脸颊上肆意弥漫的泪水;卫云傻傻的笑出声來,颤巍巍伸手将桌上的酒壶一勾,一口,一口,带着苦涩的将酒水吞咽下去。 翌日清晨,卫云昏昏沉沉的醒來。 南宫瑾正睁圆着眼睛看着卫云,有些怯怯的问:“姑姑,你跟皇兄吵架了么?” 卫云心中一酸,摇了摇头:“沒有。” 南宫瑾皱了皱眉头,冷不丁的问:“姑姑,你愿意当我干娘么?” 卫云一怔:“为什么会这样问?” 南宫瑾嘟了嘟嘴,有些为难的道:“皇兄说了,愿意在城郊为我单独修一座王府,但有一个条件即必须说服姑姑当我干娘,也一同去王府……” 卫云一惊,随即明白南宫裔心中的打算,眼角不自觉的酸涩起來,他……竟然愿意让自己出宫去,是该有多么绝望,又该有多么伤心,才会放弃让自己离开? 卫云心中难受,伸手抚了抚南宫瑾的脸:“怎么?你不想让姑姑当你干娘?” 南宫瑾小脸一扬:“当然愿意啦!可,,” 南宫瑾忽然神情一黯,闷闷说出心中的苦恼:“惜倾姑姑都说,姑姑不想出宫;再说如果姑姑当了我的干娘,不就不能和皇兄在一起了么?” 卫云闻言心中一酸,抚了抚南宫瑾的脑袋,柔声吩咐:“去,把你惜倾姑姑叫來。” 南宫瑾点了点头,有些担心的看了卫云一眼,听话跑了出去。 卫云见南宫瑾出去,有些疲惫的闭上眼睛,此刻……好想有个人陪着自己,心中也许会好受许多;如果珠儿能在身旁,那该多好,珠儿,你到底在哪里呢? 卫云心中想着,不禁多了几分担忧。两个月音信全无……珠儿你到底怎么样了呢? 不一会儿,听得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惜倾端着茶水早膳进來,顺手替卫云漱口醒酒,跟着叹声感慨:“你说你何苦?皇上待你虽然深厚,但也经不住你这般折腾啊;且不说昨晚你说的那些话皇上听了有多寒心,我听着都觉得胆颤……你是倚着皇上不会拿你怎样,还是根本就不想再活?” 卫云深吸了一口气,此刻也已清醒了几分,让惜倾替自己穿上衣服,黯然开口:“你的那些话,我都明白。可我对周将军的情意,早在十……时年见到皇上前就已种下,旁的人不了解,你也不了解么?若我能将就,何必等到今日才……” “可现在不一样!”惜倾打断卫云。 惜倾看着卫云:“你昨晚睡梦中,在喊皇上的名字。” 一句话让卫云蓦然一怔,惊诧的看着惜倾。 惜倾看着卫云的眼睛,不禁感慨一声,拉住卫云的手温言劝慰:“我自十岁开始,跟着皇上,到现在整整十一年,从未见他待谁如此用心。平日的小事不说,单说陈武的事,你以为那万言书为什么能在朝堂上炒得那样厉害?若非因为你,他何必得罪念家?他的性情你也了解,江山为重,都为你妥协了,待你也不薄吧?你蒙心自问,虽说周子亚对你有情,但他能否为你妥协到皇上的那个地步呢?若他愿意,也就不会求你陈武的事情。” 卫云身体一颤,心中被惜倾的话狠狠戳中。 若非……他心中念着家门的荣辱兴衰,自己也不会和他到了今日的地步。 惜倾看着卫云,忽然轻叹了一声,继续劝慰:“我一会儿去准备些糕点茶水來,你一会儿去甘泉宫,该低头就低个头,给皇上说几句好话,如何?” 卫云低着头,心中“咯噔”一下,赔罪去么?昨晚……自己的话的确有些狠,却不知他见到自己会不会更生气,亦或者……又发生像上回在甘泉宫那样的事情。 惜倾观察着卫云的神情,见她并不反驳,随即替卫云去准备东西,带着她去了甘泉宫。 在甘泉宫门口,正巧碰到慕云祯。 慕云祯见到卫云有些诧异:“你怎么会來?” 卫云被慕云桢一问,倒给问住,的确,在外人看來,若非有事相求,自己从未主动來甘泉宫;自己待皇上不上心,在宫中出了名,慕云祯比谁都明白。 卫云心中想着,正准备答话,却听惜倾抢先回答:“來看看皇上,桢贵妃呢?” 慕云祯被惜倾一问,倒反有些尴尬,回望一眼甘泉宫,有些犹豫的吞吐:“湘美人……正在里面侍奉皇上……我所以才出來;你们怕,來得有些不巧。” 卫云一怔,心中立刻明白慕云祯指的什么,情不自禁的望了一眼甘泉宫,暗自惊诧南宫裔宠幸那个湘平到了什么样的地步?才会在白日里…… 卫云想到甘泉宫中正在发生的事情,脸颊不禁一烧,竟替南宫裔觉得羞赧,随即摇了摇头转向慕云祯:“不碍事的,我在外面等一等,也无妨的。” 慕云祯略一犹豫,刚想开口劝阻,最终却只点了点头:“也好,那我先回去。” 说罢转向惜倾:“你陪云妹妹在这儿等么?” 惜倾看向卫云,随即摇了摇头:“不了,我也有些日子不曾见你,去你那里坐坐。” 慕云祯点了点头:“我也怪想你的,那我们聊聊。” 说罢,向卫云点了点头,跟着惜倾离去。 第23章 红豆最相思 卫云看着慕云祯离去的背影,心中暗自思索。 慕云祯自梁妃出事后,就一直有意跟自己拉开距离;若非因为添新的事情,慕云桢只怕到现在也不会主动和自己见面,前些日子自己病着那么多时日,慕云祯都不來看一眼,倒和那个新來的湘美人打得热闹;难不成……湘美人就是俞泊玉安排到宫中來的。 卫云心中想着,只见一个陌生面孔的小公公出來。 那小公公见到卫云,立刻上前福礼,有些瑟缩的胆颤传话:“回禀娘娘……皇上让娘娘早些回去,别再等他……” 卫云闻言一怔,向甘泉宫的方向看了看,有些诧异的问他:“皇上知道我在等,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不曾见到,郭公公呢?” 小公公有些为难的抬眼看了看卫云,似乎在犹豫有些话该不该讲。 卫云看出了小公公的心思,便替他宽心:“你只管说!” 那个小公公抬眼看了看卫云,吞咽了一口吐沫开口:“回娘娘的话,奴才小顺子,到皇上身旁侍奉沒几日……郭公公到椒房殿去给湘美人送赏赐,并不在甘泉宫中!” 卫云心中一紧,又是湘平,那个小丫头,果然不可小觑。 小顺子抬眼觑了一下卫云的脸色,继续吞咽了一口吐沫,颤颤巍巍开口:“皇上说有些话必须给娘娘带到……说……说让娘娘……让娘娘以后也别再來甘泉宫了,皇上说……说宫里妃嫔都应付不來,哪里有时间去理会小小的待诏,还请……请娘娘自重!” 小顺子说完,早已吓得跪倒在地,忙得叩头:“娘娘饶命,!” 卫云身体一颤,心中蓦然一痛,抬眼看了看甘泉宫的方向,阳光耀眼的照在殿前的汉白玉雕龙石阶上,反射在自己身上,却冷到了心里,他……说出那样的话來。 卫云低下头看着手中的食盒,自嘲的扯了扯嘴角:后宫中最不少的就是女人;他身为帝王,想要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自己既说了那样的狠话,怎么能指望他会原谅。 卫云心中想着,面色平静的将小顺子扶起來,一字一顿的沉声嘱咐:“劳烦公公,替本宫转告皇上,本宫,很满意皇上为瑾王爷和本宫的安排!” 卫云说罢,将食盒平静放在地上,头也不回的离开甘泉宫。 小顺子颤巍巍看着卫云离开,犹豫了片刻,将食盒拎了起來,回到甘泉宫中。 书房中,南宫裔正坐在金銮榻上看书,湘平站在一旁侍奉茶水。 小顺子怯怯的将食盒放在地上,吞吞吐吐将卫云的话转告给南宫裔。 南宫裔翻书的手指忽然一停:“她……果真那样说!” 小顺子颤抖着身体嗫喏:“卫待诏……的确……那样说……奴才不敢有所欺瞒……” 南宫裔挥了挥手:“知道了,你下去吧!” 小顺子闻言,立刻打了个哆嗦,随即小跑着离开,生怕皇帝忽然生气,自己也会跟着倒霉。 南宫裔见小顺子离开,向湘平挥了挥手:“去把地上的东西拿來!” 湘平怯生生看了南宫裔一眼,乖顺的把食盒拿來。 南宫裔打开,只见两层紫檀木托盘,一层放着一碟自己最爱吃的丁香凉糕,一层放着一碗煮着丁香花瓣的红豆粥,心中微微一动:她……在表示自己的心意么。 红豆生南国,春來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湘平小心翼翼的觑看着南宫裔,怯生生问:“皇上……要不要把云待诏叫來!” 南宫裔回了神,看向湘平:“你以前,见过云待诏!” 湘平小心翼翼的低声回答:“在燕北王那里侍奉时……经常见……” 南宫裔心中一凛,沒來由的因那句“经常见”生出一丝酸意,但也只有一瞬,随即立刻平静下來,转而借机问湘平:“那么后來呢?你为什么要离开燕北王!” 湘平身体一颤,犹豫着该怎么回答:自己被燕北王给了广陵王做卧底,又被广陵王转塞到宫中,辗转侍奉了两个王爷,皇上……能相信自己的清白么。 南宫裔放下手中的食盒,身体向后靠了靠,眯眼看着湘平:“你跟在燕北王身旁,只有两年,时间并不算长,就成了他的贴身丫鬟;后來跟着广陵王的时间更短,却能让两个王爷的人都为你说话,已经让朕对你刮目相看;后來竟然阿娇都看中你,的确不简单!” “皇上饶命!”湘平听南宫裔一席话,吓得立刻跪地求饶。 不曾想……皇上竟然将自己的底细查得那么清……从燕北王到广陵王……再到皇后娘娘让自己为她卖命……皇上的话虽然点到为止,却句句抓着自己的把柄。 湘平身体哆哆嗦嗦的颤抖,自己……会被皇上杀死么。 若只有燕北王嘱托的一件事情就够让皇上因妒恨把自己杀死的了……何况自己身上背负着广陵王和皇后娘娘的嘱托和命令……自己……该怎样才能保命呢? 南宫裔眯眼看着湘平,不禁扯了扯嘴角:“明人不做暗事,说吧!你的目的!” 湘平身体颤抖得厉害,哆哆嗦嗦开口:“皇……皇……皇……” 南宫裔扯了扯嘴角:“皇什么?想当皇后么!” 湘平惊恐的瞪圆了眼睛看着南宫裔。 南宫裔抱着双臂,缓缓起身來到湘平面前,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极其暧昧的将脸凑到湘平眼前,温热的气息在她耳畔回荡:“那就让朕看看,你有沒有当皇后的资格!” 湘平张着嘴惶恐的看着南宫裔,在惊愕中,一只手已经用力将自己领口撕扯开來,带着无情而熟练的试探,在自己身上摩挲开來,沒有温存,沒有欢愉,冷冰冰的占有。 终于,在一番程序性的试探后,湘平真正成了南宫裔的妃嫔。 南宫裔合上贴身衣裤,看着地上一摊殷红,不错,至少还是个雏儿,也算自己最初“临幸”她的那日割破手指沒有白割,这个丫头,的确可以好好加以利用。 第24章 长舌巧离间 六月初十,微风。 卫云在“云水阁”中打理新栽种的那株丁香。 也不知小顺子是否并未把自己的话带给南宫裔,总归他并未响应自己出宫的事情;后來自己也曾旁敲侧击的问了南宫瑾几回,他却挠着脑袋说已有一段日子见不到皇上。 自那日闹了一场后,南宫裔一直不见自己,也不见南宫瑾,甚至“云水阁”的丫鬟们也都有意躲着;南宫裔身旁的惜倾和郭子怀,也像被下了禁令一样,见了自己就躲。 有一回在御花园,自己碰上了南宫明昭,她也很糊弄的跟自己寒暄了几句,然后四顾一番,心惊胆颤的说:“我皇兄说了……不让我跟你说话!” 想到所有那些,卫云禁不住的恼由心生:若不愿看见自己,也不愿让自己离开,哪怕像往常一样把自己冷落在宫中也就算了,何必让所有人都來对付自己。 由于他的一番举动,自己在宫中待得甚为憋闷。 平日里多亏惜倾照拂,内务府在吃穿用度上都不曾亏待“云水阁”;如今在例银上一再克扣,日子十分紧俏,丫鬟们不服,找内务府的詹事理论,被折辱的经历不计其数。 渐渐的:“云水阁”也不再如往日平静。 平日里最多只有念红娇來闹场,如今各宫的嬷嬷、丫鬟、妃嫔们來找茬的越來越多;若非有南宫瑾在,有几回险些被几个妃嫔和宫里的老嬷嬷弄死在“云水阁”。 无奈至极,卫云渐渐开始投其所好,有时用些小首饰打点宫里的嬷嬷丫鬟,有时抛出一些吸引南宫裔的计策來讨好妃嫔,才慢慢的摆脱了困境。 宫中嫔位排第三,在念、慕二位后的蓝妃蓝景碧,原本闹事最厉害,现在也成了“云水阁”的常客,时不时來跟卫云讨问一些煮茶跳舞的知识,偶尔也抱怨一下其他妃嫔。 蓝景碧此时正陪在卫云身旁,听卫云讲如何用丁香花蕊和芍药花瓣制作茶点,却见菊仙气喘吁吁的跑了來:“娘娘,娘娘,珠儿……珠儿姑娘有消息了!” 卫云一惊,忙放下手中的活计:“什么消息,!” 菊仙慌张解释:“奴婢方才正在内务府领俸禄,听到几个侍卫亲军闲话,说陈冰几个月前抓了一个小丫鬟,说什么在宫中的卧底,现在正押在椒房殿审问……我听他们说那丫鬟样貌年纪,都和珠儿不相上下,想必差不了的,娘娘你想想办法吧!” 卫云闻言心中一紧,正准备仔细询问,却见蓝景碧挥了挥手:“你先下去!” 菊仙一愣,却也不想得罪蓝景碧,忙福礼退了下去。 蓝景碧伸手戳了戳卫云的额头,不禁开骂:“说你聪明,该聪明的地方,却一点儿也不聪明,那丫鬟是‘椒房殿’的卧底,你难道一直都蒙在鼓里!” 卫云一惊,带着几丝审度的问蓝景碧:“你怎么知道!” 蓝景碧眼中露出一丝神秘的神情,四顾一番,低声开口泄密:“我有几回,在皇后娘娘的‘椒房殿’见到了那丫鬟,见皇后娘娘给她打赏,你说说,能为了什么?” 卫云心思一动,暗自掂量蓝景碧的话有几分可信。 那年重阳节风波后,自己也一直觉得云水阁中有念红娇的卧底,在梅兰竹菊四个丫鬟中间,梅韵寡言少语看着有些古怪;梁姐姐出事的那个晚上,兰香泄密给郭子怀,让自己觉得兰香有些不对;可一直以來,自己都沒有想到菊仙可能会作奸细。 那丫头嘴巴不严,性子急躁又好事,作为奸细的确不是一个好选择;可仔细想來,也沒准她刻意的表现出急躁多嘴得样子來,以让自己放松警惕。 蓝景碧见卫云仍在思量,不由得推了卫云几下:“喂,我听那丫头方才的意思,让你去椒房殿找皇后娘娘救你那个叫珠儿的贴身丫鬟,你可不能去,听见了么,我看皇后娘娘分明在让那丫头给你下套呢?两年前梁妃的事情你记得不!” 蓝景碧说着四顾一番,低声耳语:“刺杀皇后娘娘的那一记飞镖,你记得不,那可是陈冰的专属,梁妃与皇后素來不和,那事情就是一个圈套!” 卫云心中一动,斜眼看着蓝景碧,不知她此时借机说梁姐姐的事有何用意:此女性格张扬,但心机不浅,前些年因势不招惹自己,近來一看自己被南宫裔冷落,立刻撺掇其他妃嫔來“云水阁”闹事,现在因利而再度亲热自己,却竭尽挑拨离间,绝非善茬。 卫云心中想着,客气的向蓝景碧福了福礼:“姐姐的好意,卫云心领;但宫里的丫鬟出了事,我却不能不管,就算此事有诈,我也得去试一试的!” 蓝景碧闻言,心知卫云不信任自己,讪讪的瞪了卫云一眼,拂袖离去。 卫云等到蓝景碧离开,终于暗自长舒了一口气,偷偷的叫來玉儿,让她先去内务府打探可否确有侍卫亲军刚刚在那里闲话,然后亲自前往椒房殿去试探虚实。 且不论菊仙可否是椒房殿的细作,但若珠儿确被念红娇抓,多半怕在冲着自己來。 想当年,梁姐姐出事也在椒房殿中,自己倒想看看,那里到底有什么名堂。 到了椒房殿,陈冰正带着侍卫亲军拦在宫门口。 自梁姐姐出事后,陈冰升任郎中令,统领宫中侍卫,却仍旧经常守护在椒房殿外,忠心如此,让身旁沒了亲信的卫云不由得心生妒忌,看着陈冰冷声揶揄:“陈大人一个堂堂的郎中令,怎么仍旧像一个椒房殿的奴才那样守在这儿呢?” 陈冰冷冷的看了卫云一眼,面无表情回答:“皇后娘娘正在休息,谁也不见!” 卫云挑了挑眉:“陈统领怎知本宫找皇后娘娘,而非找你!” 陈冰脸色一僵,有些不自在:“不知娘娘有何吩咐!” 卫云上前几步凑到陈冰眼前,挑眉反问:“本宫为何在此,陈大人岂会不知!” 陈冰尴尬后退几步:“娘娘,请自重!” 卫云毫不松懈的紧紧逼近陈冰:“珠儿可在椒房殿中!” 陈冰略一惊,随即别开目光躲闪着卫云尴尬回答:“微臣不知……娘娘在说什么?” 卫云眼睛一眯,心中已有了几分判断,看來,珠儿果真在椒房殿中。 随即扬了扬嘴角,附在陈冰耳畔冷声低语:“那么,就劳烦陈大人转告皇后娘娘,本宫择日再來椒房殿拜访,跟皇后娘娘好好叙叙旧,告辞!” 陈冰错愕看着卫云,正思索着她话中的意思,卫云却早已拂袖离去。 回到“云水阁”,玉儿也已打探消息回來:菊仙所说确有其事,内务府的其他詹事也都听到那几个侍卫亲军闲聊,说皇后娘娘几个月前抓去了一个细作。 卫云闻言,心中“咯噔”一下,不由得开始担心。 珠儿在椒房殿的消息由侍卫亲军放出,而侍卫亲军归陈冰统领;陈冰,则是念红娇的亲信,那么,念红娇刻意放出消息,显然是在等待自己上钩。 可若珠儿真的在念红娇手中,为何整整两个月念红娇都沒有动静,偏偏等到现在才放出消息來,却又为何不让陈冰直白承认珠儿就在椒房殿中。 卫云心中想着,微微眯了眯眼:就算有陷阱,自己为了珠儿,也要钻一钻。 第25章 夜半湖心亭 卫云在心中兀自盘算。 现在“云水阁”的丫鬟中,除去玉儿,其他四个丫鬟中有念红娇的细作,都不可信;宫中其他能帮到自己的,全都让南宫裔下了禁令不与自己接触,该找谁帮忙。 卫云闭上眼睛,脑海中一一搜寻着宫中谁能帮上自己,郭子怀、慕云祯、南宫明昭、惜倾……都不行……那么……卫云脑海中忽然闪现出那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他,曾经暗闯椒房……或许,他有办法救珠儿。 卫云心中打下主意,先到惜倾的“倾心阁”去打探苏言的下落。 惜倾正在吩咐丫鬟们给南宫裔准备茶点的事情,见到卫云不禁一怔,立刻屏退左右,合上门窗,拉住卫云悄然低问:“你怎么來了,!” 卫云不满的瞪了惜倾一眼,冷声揶揄:“你倒真听你主子的话,一直躲着我!” 惜倾不好意思的讪讪一笑,四顾一番,径直低问:“闲话少说,你找我,必然有事吧!” 卫云四顾一番,确信隔墙无耳,才径直问惜倾:“苏言在哪儿!” 惜倾闻言一怔,惊诧反问:“你找苏言干什么?” 卫云低下头沉思了一会儿,心中盘算一番,最终把菊仙如何听闻珠儿被抓、自己如何去试探陈冰、以及想找苏言暗闯椒房救珠儿的想法,一五一十的与惜倾和盘托出。 惜倾平静的听完,脸色并无惊诧,四顾一番,压低声音道:“此事不可莽撞,你待我找到苏言,先仔细合计一番;你且回‘云水阁’去,我一会儿再给你消息!” 卫云闻言一惊,有些犹豫:“此事把你拉下水不好吧!” 惜倾瞪了卫云一眼,有些责怪道:“别跟我说这些有的沒的,皇上近日在气头上,我面色上得顺着他來,但心里仍旧沒忘掉你这个姐妹的!” 卫云闻言心中一暖,与她简单寒暄了几句,便离开了“倾心阁”。 回到“云水阁”等待消息。 几个时辰后,见到一个小丫鬟捎來一封信,用蜡封的严严实实;卫云拆开來,看到惜倾娟秀的字迹赫然眼前,写着一首诗: 雨后初识西子湖。 山色空蒙好时节。 水波轻摇泛舟心。 看尽江南十里亭。 卫云心中略一思索,随即明白了惜倾的意思,向那小丫鬟谢了礼,然后叫來阖宫的五个丫鬟,嘱咐说自己今晚会去椒房殿救珠儿出來,让她们守紧口风,留在宫中接应。 子时,湖心亭,卫云依照惜倾诗中最后两列的藏词寻來。 一个精干的侍卫打扮的男子正站在亭中,见到卫云來,立刻跨步上前,将手中的一套侍卫服丢在卫云手中低声吩咐:“你先把衣服穿上,珠儿确被念红娇押在密室!” 卫云接了那身侍卫衣服,心中一惊:“你去了椒房查探!” 苏言把手中的一把长刀扔给卫云,严肃嘱咐:“跟紧了我,谁问话都别出声!” 卫云点了点头沉声回答:“我明白!” 苏言拍了拍卫云的肩膀,带着卫云往椒房殿的方向而去。 一路上极其顺利,苏言似乎对宫中格外熟悉,算准了似的躲开了夜间巡查的侍卫、办事的掖庭庐监、甚至偷情的宫婢侍卫……到了椒房殿门口时,恰好碰到侍卫轮班。 苏言和卫云躲在永巷拐角的阴影中,看着侍卫们轮班接替。 苏言靠在卫云耳畔,指着左侧的一条岔路低语:“一会儿等情况一乱,你就往东侧的那条永巷跑,一直跑到几年前南宫裔给念红娇造的那座金屋,西侧的枯井前等我!” 卫云心中一动:“那你去哪儿!” 苏言目中寒芒一闪,并不答话,只听见“嗖”的一声响,一颗石头如流星般飞出,重重砸向正在轮班的两拨侍卫,随即听得侍卫中传出一阵惊乱的喊声。 苏言乱中纵身一跳,几步跳上屋顶,高声打了个口哨,随即全无影踪。 交班的侍卫本已被那小石头弄得惊慌失措,听到口哨声愈加慌乱不已,高声叫着“有刺客”“抓刺客”,四下乱作一团;卫云反应过來,忙依照苏言所说往那枯井跑去。 穿过窄长的永巷,绕开辉煌的金屋,眼看到了地方,卫云忽然被一个黑影拉住,险些惊叫出声;苏言低低的叫了一声“别怕”,随即拉着卫云飞身跳下那一口枯井。 卫云惊吓中只觉得脑袋一阵晕眩,睁开眼睛正稳稳靠在苏言身旁。 抬眼打量四周,自己和苏言,正站在那口枯井的井底。 苏言一手拉住卫云,一手在月色照耀下的一片井壁青砖上敲了几下,只见井壁忽然裂开了一个口子,一个门豁然打开,苏言忙拉卫云进去,身后的门已合上。 卫云怔愣中,只见眼前豁然开朗一条长长的暗道,和“甘泉”“云水”两宫间连接的那一条暗道形态样式几乎如出一辙,只是多长了些荒草,不禁多了几分震惊。 苏言伸手拉住卫云的衣袖,一边试探着往前,一边低声解释:“想当年,周皇后在宫中修了一间密室,专门惩罚不听话的宫婢,有时不幸将宫婢折磨至死,就拉到那口枯井,如此就可查无对证,撇清干系,念红娇找到了密室,但未曾发现这条暗道!” 卫云惊得瞪圆了眼睛看着苏言:“你对宫里很熟悉!” 苏言目中闪现一丝犹豫,含糊回答:“如玉待着的地方,我都很熟悉!” 卫云斜着眼睛细细打量着苏言,心中一番思量,再熟悉,也不会熟悉到十几年前的宫中秘闻都如此了解;苏言……在碰到梁姐姐以前,真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可怜,。 苏言对上卫云审度打量的目光,有些心慌的尴尬别开头去,刻意躲开卫云的目光:“蹭蹭”两声擦燃一颗火石,跨步抢在卫云前面,开路向前。 卫云看着苏言的背影,心中更加确信了几分。 苏言,果真不简单。 卫云跟上苏言,一前一后的在暗道中前行;到了尽头,苏言在墙壁上轻轻试探一番,悄然将墙角一个略显松动的青砖抽了出來,看了一会儿,示意卫云蹲下身來。 卫云会意,依照苏言的指示猫着身蹲下,贴着墙角的空隙往里看。 只见里面一间只有几步开外的小屋,四面墙上只有一扇紧闭的舷窗,阴暗潮湿,四角堆着杂草,正对着自己的墙角下靠着一个奄奄一息的瘦削身影,,正是珠儿。 卫云心中一紧,哽咽着轻叫出声:“珠儿!” 第26章 被困枯井底 珠儿昏沉中似听到了卫云的声音。 用力撑着胳膊挪了挪身体,可怎奈身体虚脱,一点儿也用不上力气;手掌忽然一滑,砰的一声躺倒,依旧瘫绵在墙角,疲惫蠕动着煞白的嘴角。 卫云心中一疼,眼泪险些涌出,转身颤声问苏言:“现在带她离开,有多少胜算!” 苏言向來时的方向瞥眼示意了一下,沉静反问:“想带她离开并不困难,可你带她离开后想能去哪儿,回‘云水阁’,等着继续被念红娇抓么!” 卫云哽咽着哑声回答:“先带她离开再说!” 苏言看着卫云,无奈摊了摊手:“你愿意冒险!” 卫云毫无畏惧的看着苏言:“只要能够救出珠儿,怎么样都行!” 苏言赞赏的看着卫云,点了点头,拉住她一同隔着墙上的空隙往里看,低声比划:“看守的侍卫们在门外,半个时辰轮一回岗;我们的右上方有一扇舷窗,看守可以不时的推开窗户來观察里面的动静;门外有两个嬷嬷,每隔一刻钟就來用刑……” 苏言说着,又敲了敲面前的墙:“我们面前的墙可以打开,一会儿等门外侍卫轮岗不查看里面的空隙,你打开玄门,我去抱她出來,我们立刻原路回去,明白么!” 卫云细细听苏言说着,点头沉声回应:“明白!” 苏言一番话说完,慢慢抬直身体,转身看向卫云,忽然犹豫了一下,严肃补充:“若有什么意外情况,你就立刻合上玄门,自己原路返回,先保住自己,再救我们!” 卫云心中一凛,低声拒绝:“不行,不能让你冒险!” 苏言眯眼看着卫云冷嘲热讽:“來拉我蹚浑水时,怎么就想不到在冒险!” 卫云闻言尴尬,面上讪讪回答:“不如一会儿你來打开玄门,我去抱珠儿出,!” 话音未落,苏言粗糙的手掌已经堵住卫云的嘴。 卫云错愕对上苏言的目光,看他坚毅的吐出两个字:“不行!” 一刹那,心中有种被暖阳融化的感觉。 卫云看着苏言那双傲然中带着一点寒凉的眼睛,恍然间觉得那般熟悉亲切,又想到十年前爹爹苏正清在法场上傲然而立的神情,不禁晃了晃脑袋醒神。 该死的……如此紧急的时刻,自己又在胡思乱想。 苏言似乎并未注意到卫云神情的变化,拍了拍卫云的肩膀:“行动!” 卫云回了神,点了点头沉声回答:“嗯!” 苏言沉静的看了卫云一眼,放心的蹲下身來,耳朵贴墙细细听着小屋内的动静。 小屋内不时传來“吱呀”“吱呀”的响声,一直有侍卫推开舷窗查看屋内的情况;苏言心中计算着时间,一刻钟,半个时辰,马上到了交班的空隙。 “啊!”忽然听到门外一声凄厉的惊叫,小屋外瞬间一片嘈杂。 苏言一惊,不曾想到会有意外,立刻蜷着食指,在方才那个松动的青砖旁急急的用手指骨节扣了几下,听见“吱呀”一声响,眼前的青砖裂开一条缝,玄门打开。 卫云如箭般冲上去抱住珠儿,摇了摇她的身体轻叫:“珠儿,!” 珠儿半闭着眼睛,疲惫的看了看卫云,嘴唇煞白的低声喃喃:“小姐……” 卫云紧紧抱着珠儿,只觉得手中沾染着一片湿热的黏糊糊物体,抽出來一看,满手的血色触目惊心,心疼的眼眶一热,眼泪止不住“刷刷”掉了下來。 苏言冲上前一把拉开卫云:“别耽搁,先出去!” 卫云被苏言猛的向后拉拽开來,立刻回了神,爬上前帮忙把珠儿抬到苏言怀中,跌撞着托着珠儿的身体帮助苏言挪到玄门旁,伸手刚触到玄门的按钮,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小黑屋一直紧闭的那扇正门被豁然撞开,刺眼的亮光立刻倾泻满屋。 苏言和卫云一惊,只见被撞开的门外赫然立着一个粉面桃花的明艳女孩,一双明晃晃的眼睛在黑暗中如夜明珠一样耀眼,也正满眼惊诧的盯着苏言和卫云看。 “明昭,!” “卫云,!” 卫云和南宫明昭几乎同时惊得叫出了口。 苏言看到南宫明昭,不悦的皱了皱眉:“你怎么來了!” 南宫明昭尴尬不去看苏言,沉声开口:“闲话少说,救人要紧!” 苏言目光一沉,面色不善向身后的暗道示意了一下。 南宫明昭会意,立刻上前护住苏言和卫云,合力将珠儿拖到暗道中,伸手合上玄门,将一群急急闯到屋中面色慌张的侍卫隔在了玄门外。 一阵躁动的脚步声中,陈冰带着十几个侍卫來到小屋,见到房中空空如也的场景,瞬间脸色青紫,挥手向身后的侍卫命令:“仔细搜查,绝对就在屋中!” 侍卫们得令,齐刷刷的“喏”声答应,在房中搜索开來。 一刻钟后,整个密室里里外外都被找了个底儿掉,却仍未找到珠儿的下落。 陈冰恼得咬牙切齿,握拳重重捶打着墙壁,只听得“叮咚”一声空响,落在墙壁上的重力仿佛被一个无尽的黑洞瞬间抽空一样,身体猛的向后一扑,不禁吓了一跳,只见墙壁上的青砖错了位,顿时脸色煞白,气得怒喝:“找,里面必有机窍!” 侍卫们得令,面面相觑一番,立刻明白了陈冰的意思,在房中仔细寻找开來。 在墙壁的另一侧,南宫明昭、苏言和卫云正带着珠儿艰难前行。 到了尽头的枯井底,南宫明昭抬眼望了望那个高得看不见尽头的井口,不由得气恨跺脚抱怨苏言:“早知你带这样的路,死也不会跟着你的!” 苏言脸一黑,两眼冒火的低声怒斥:“不然呢?,跟着你闯出去送死么,!” 南宫明昭闻言一恼,涨红了脸反驳:“你怎知我沒有计划怎么出去,若非你冒出來掺合一脚,恐怕我早都带着那丫头出宫去了,哪会被困在这儿!” 苏言听闻南宫明昭一席话,早已面色青黑,愤恨盯着南宫明昭颤声怒问:“如此來说你莽撞的闯來倒反有理了,,我冒死來蹚浑水也算多管闲事,!” 南宫明昭恼得涨红了耳根,倔强仰脸反问:“难不成你不算多管闲事,!” 苏言气得险些背气,愤恨转向卫云:“你听到了么!” 卫云略觉尴尬,转向南宫明昭平静解释:“苏言是我叫來的,我也并不知你也会來,有什么话出去以后我们再慢慢说,别忘了陈冰或许正在房中找玄门的机窍,椒房殿的侍卫们现在也必然在四下寻我们,相互抱怨只会全部死在这儿!” 南宫明昭的脸颊因尴尬涨得红紫,低声嗫喏:“那你们说……怎么出去!” 苏言愤恨瞪了南宫明昭一眼,转身看向卫云沉声嘱咐:“现在椒房殿的侍卫,恐怕正在四下搜寻我们;我先上去把他们引开,你再和她合力把珠儿弄上去!” 苏言说罢,又沒好气的把一节鹰爪钩的尾巴塞在南宫明昭手中,愤愤然低声嘱咐:“看在卫待诏的情分上,懒得和你吵,卫待诏就托付给你,千万别再捅出什么篓子來!” 话音刚落,不待卫云和南宫明昭答话,已抓着鹰爪钩的另一端,飞身攀爬着井壁,几步跳出井口,将钩子牢牢的挂在井口,低声嘱咐了一句“切记”,不见了踪影。 第27章 神秘黑衣人 “别跑!” 一阵嘈杂的脚步声自井口掠过,跟着苏言的身影而去。 卫云在井底望着井口的动静,心中不禁有些自责:暗闯椒房,扰的后宫不得安宁,今日的事情一旦暴露,就有口难辩,何况苏言有“案底”,只怕自己会拖累了苏言。 南宫明昭此刻也怔怔的看着井口,不曾想苏言会想到用自己去引开侍卫,來保证自己和卫云的安全,不由得心生感慨:“他也着实算条真汉子!” “小姐……”脚下传來一声隐隐的低叫,珠儿疲惫拽了拽卫云的裤脚。 卫云忙蹲下身,让珠儿半躺在自己怀里柔声问:“你怎么样!” 珠儿躺在卫云怀中,半闭着眼睛,两个月來从未如此安心,长长的喘了一口气,缓缓开口:“姐姐……珠儿恐怕……恐怕命不长了,有件事情,珠儿……珠儿一直瞒了你!” 卫云眼眶一湿,低声轻斥:“傻丫头,什么活不长,别乱说!” 珠儿摇了摇头执意挣扎:“不,姐姐……珠儿……珠儿必须告诉你……当年……当年在凤凰台……珠儿早就告诉了广陵王……广陵王姐姐的……” “别再乱说!”南宫明昭一声呵斥,不满忽然打断珠儿:“你想说的事情,我会一五一十的全部告诉云姐姐,你与其现在嚼舌根,不如省些力气一会儿爬出去再说!” “公主……”珠儿疲惫闭上眼睛,眼泪却流了出來。 自己恨了南宫明昭整整八年,现在却竟然有些释怀,其实,那日在御花园打架桓王爷护着南宫明昭时,自己心中已有答案,就算当年沒有那件事,桓王爷心中也沒有自己。 一切的假想,都只是自己心中的执念而已。 南宫明昭看向珠儿,心中蓦然一动,她……从未如此心甘情愿的叫自己一声公主,尽管自己以前也不屑让她叫那一声公主;可那件事情,自己的确有错,尽管自己和桓哥哥已经坦白,桓哥哥也并未责怪自己,可若倒推八年,会怎样呢? 南宫明昭心中想着,生平第一回坦然面对有愧于珠儿的感情,蹲下身将珠儿的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一手稳住珠儿的身体,一手拉紧鹰爪钩的绳子尾巴,眉眼间掩着担忧,却仍旧假装不耐烦的命令:“一会儿我带你上去时别再说话,多用些力气爬出去!” 说着,两脚一勾,已经攀在了鹰爪钩的绳尾上面。 珠儿靠在南宫明昭肩上,胸中涌出一股热浪,喃喃低语:“公主……谢谢你……” 南宫明昭心中一热,哽咽转向卫云:“等出去以后,我会向你坦白!” 卫云自上回在御花园中试探询问南宫明昭以后,心中已猜测出來了几分,见珠儿和南宫明昭情绪都如此沉重,随即又印证了几分心中的想法,因此在南宫明昭身后帮着托住珠儿的身体用力往上一抬,沉声答应:“那就依你所说,出去以后,回答我此前的困惑!” 南宫明昭感谢的看了卫云一眼,带着珠儿攀着绳索向上爬开。 卫云跟在南宫明昭身后,也攀在鹰爪钩的尾端,继续把珠儿往上托。 几个來回后,南宫明昭和卫云眼看着终于带着珠儿爬到了井口,只听到井中传來一阵嘈杂的声音,带着一声兴奋的叫喊:“找到了,看,她们正在上面!” 原來,陈冰带着侍卫在密室中仔细搜寻一番后,真的找到了打开玄门的机窍,随即狂奔沿着暗道追到了井底,正看到南宫明昭和卫云带着珠儿爬出井口。 卫云看到脚下追兵跟來,心中一紧,拼命伸手把珠儿和南宫明昭往上一托,借着推力自己被震得猛的向后反弹,手中一松已经顺着绳索向下滑去。 “卫云!”南宫明昭一声惊叫。 只见卫云的身体如失重坠落的风筝一样向井底栽下去。 眼看着几个侍卫已经拽上绳索尾端去抓卫云,只听得“啊”“啊”几声惨叫,那几个原本拽上绳索的侍卫已经全部捂着胸口躺倒在地,卫云又重新被一个黑影拉上绳索。 “抓紧我!”绳索上一个黑影将卫云紧紧揽在怀中。 卫云抬眼看到自己正被一个夜行衣人抱在怀中,半悬在绳索上;那黑影蒙着面,却露出一双自己极其熟悉的凤眸,不禁惊问:“你……,!” 黑影皱了皱眉打断卫云:“别出声!” 卫云心中一热,紧紧抱着黑影的身体,只觉得黑影身体一僵:“蹭蹭”两步踏上枯井壁腾冲直上,冲出了枯井,带着卫云斜身落在井旁的草地上滚了几圈。 卫云被黑影压在身下,对上那双炽热的凤眸,不禁脸颊一红,心慌低下头去。 黑影凤眸一动,松开卫云:“嗖”的一声纵身飞离,早已沒有踪影。 卫云胸中热浪翻滚,眼泪险些掉下來,他……竟然会來。 南宫明昭上前一把拉住卫云:“跑!” 卫云心中一惊回了神,立刻跟着南宫明昭站起身來,來到躺在地上的珠儿身旁,将珠儿架在自己和南宫明昭中间,急匆匆往椒房殿外的方向跑去。 只听到身后一片喊杀声越來越近,陈冰已经带着侍卫重新从井口爬出追了过來。 此刻的陈冰心情已经糟到了极限,却又沒有地方可以诉说:原本设计准备将卫云和南宫明昭一网打尽的,可谁知哪里來的夜行人出來帮忙,先打乱了椒房殿宫外的部署,然后又利用枯井到密室的机窍将人偷去,更关键的是,那夜行人身手竟然如此高。 几番引开自己的人,却能够顺利返回井口救出卫云,可见轻功十分了得。 宫中究竟是谁在那样帮卫云,亦或者……是南宫明昭的帮手。 陈冰心中想着,只见几个侍卫慌慌张张的跑來:“回陈大人,方才井口的那个黑影在御花园跟丢了,我们猜可能……可能是宫中的细作,否则不会对宫中如此熟悉!” 陈冰闻言忽的脸色一变:“你说在御花园跟丢的,!” 几个侍卫哆哆嗦嗦跪地求饶:“陈大人饶命,!” 陈冰脸色一青,竟然中了调虎离山计,帮助卫云的根本就是两个人,最初引开枯井周围守护椒房殿的那个黑影和救下卫云的夜行人根本就是两个人,椒房殿和御花园完全就在两个方向上,就算再厉害,也不可能有人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完成一个來回。 陈冰咬牙切齿的挤出几个字來:“调动宫中侍卫,搜宫!” 第28章 彷徨永巷中 卫云和南宫明昭架着珠儿急急跑着。 到椒房殿外,南宫明昭喘着粗气命令卫云:“往北宫门去,我带她出宫!” 卫云闻言不禁一怔:“出宫?你要带珠儿去哪里?” 南宫明昭摇了摇手粗暴打断卫云:“你别管!我的马车已经在宫外等着了,你只需帮着把她带到宫门,后面的事情,我有机会再慢慢向你解释!” 卫云心中一凛,沉声拒绝:“不行!先去‘云水阁’,再作打算!” 南宫明昭闻言一恼:“不行!她不能再待在宫中!” 卫云眼睛一眯,刚准备询问为什么,只听到一阵急急的脚步声,一波侍卫隐隐而來。 卫云和南宫明昭一惊,忙架着珠儿躲到了附近一条窄长的永巷中。 急急的脚步声渐渐嘈杂,带着耀眼的灯笼或明或暗的照在卫云一行藏身的永巷中;永巷外一波波侍卫紧密的來來回回,根本就不给卫云一行出去的机会。 南宫明昭贴墙立着,有些慌张的低声问:“怎么办?” 卫云贴墙立在南宫明昭身旁,将珠儿双臂展开贴墙架在自己和南宫明昭的中间,也沒有底气的低低回答:“只有等,也沒有别的办法!等他们离开再说。” 南宫明昭忧愁看向永巷外的侍卫:“等到何时?若他们开始搜宫只怕会更麻烦。” 卫云愁眉一蹙,正准备答话,忽然被一只手猛的一拉,带着南宫明昭和珠儿一同被拉到对面墙壁上开着的一条几乎在黑夜中看不清的只有小臂宽的斜插小巷中。 卫云和南宫明昭心中一惊,险些叫出声來。 惜倾将卫云一行护在小巷中,忙伸手比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南宫明昭一喜低叫:“惜倾姐姐!” 惜倾冲南宫明昭点了点头,看着卫云沉声命令:“此地不宜留,跟我來!” 卫云闻言点了点头,与南宫明昭、惜倾一同架着珠儿,在小巷中横身前行,挪出小巷后又斜穿了几个永巷,來到一间小屋,正是惜倾“倾心阁”的后门。 惜倾顾盼一番,见四周无人,一股脑的把卫云一行统统塞了进去,“砰”得合上门。 卫云一行在合上门的瞬间,统统倚门瘫倒,此刻,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惜倾捂着胸口,喘着粗气开口:“我们现在‘倾心阁’的一间空闲卧房……我去取一件干净的衣服來,你们替珠儿包扎一下伤口,现在……暂且安全的。” 卫云疲惫的靠着房门答应:“嗯……正巧我和明昭有些话单独聊聊……” 惜倾喘着粗气答应,匆匆到隔壁的一间卧房去取东西。 此时,房间中只剩下卫云、南宫明昭和珠儿。 南宫明昭此刻也累瘫了的坐在地上,以至于一只胳膊搭在她肩膀上的珠儿也顺着南宫明昭松弛的肩膀滑落在地,重重的半昏在了南宫明昭怀里。 南宫明昭喘着粗气,抚着胸口平息了半晌,才终于粗哑着声音开口:“她不能继续待在宫中了……我必须带她离开……否则……念红娇不会放过她的……” 卫云此刻气息也顺畅了许多,沉声问南宫明昭:“到底怎么回事?” 南宫明昭轻咳一声,有些尴尬的别开眼睛回答:“其实……桓哥哥一直让珠儿在宫中打探念红娇与朝臣勾结的消息,桓哥哥和珠儿……他们相识已有十几年的。” 轰隆!南宫明昭的话仿佛晴空霹雳。 就算卫云原本已经猜到珠儿和南宫明昭的争执或跟柳成桓脱不了干系,却仍旧沒有办法接受……珠儿和柳成桓相识已有十几年的消息。 相识十几年,那么珠儿出生时基本上就识得柳成桓?那么在來凤凰台以前,珠儿就识得柳成桓?!那么……在柳成桓南宫裔初见自己以前,就在珠儿那里得知了自己的一切?! 卫云竭力压制住心中的惊诧问:“他们怎么相识的?” 南宫明昭略一犹豫,才终于和盘托出:“其实,珠儿在去凤凰台以前,原本是广陵王府管家的小女儿;后來由于一些事情……珠儿沦落到凤凰台,直到几年前桓哥哥在长临不巧碰上珠儿,才重新‘相识’;此后珠儿……一直在帮桓哥哥做事。” 南宫明昭说着,那件事情又重新回到了记忆中,不禁打了个冷颤。 深吸了一口气,又平息了一下情绪继续:“不瞒你说,东南诸藩与念家马上就会正式开战了;珠儿之所以被念红娇抓,因为她一直在窃取念家作战的计划。” 砰!卫云觉得自己的脑袋仿佛要炸开了一样。 南宫明昭一时给自己的讯息,各个如重磅炸弹,一下一下在自己的脑中炸开,以至于自己刚刚在消化了一个信息后,刚刚理出的思绪又立刻被炸的四散开來。 珠儿跟在自己身旁八年时间,竟然有那么多事瞒着自己?! 记得刚刚到凤凰台时,珠儿告诉自己,以前曾在一户富贵人家当丫鬟,也知道她家乡在东南,但却从未往柳成桓身上想;何况八年來,珠儿从不曾说任何自己感情的事情……但现在想來,终于有些恍然:珠儿对于南宫明昭的异常憎恨,打架时因柳成桓护着南宫明昭而感到的分外委屈,以及自己最早得知广陵王的消息……其实几乎全部來自珠儿。 原來……珠儿和柳成桓,竟有如此渊源! 卫云低下头去,看着躺在南宫明昭怀中的珠儿,竟然觉得如此陌生,不禁心中一痛,有一种被深深背叛的感觉,心仿佛被掏空了一样,疲惫闭上双眼。 一直以來,自己那么信任珠儿……以至于自己和周子亚的事情都告诉了珠儿。 那么多年來在凤凰台,自己和珠儿相依为命,珠儿替自己周转了多少事情?自己又把珠儿当作怎样的姐妹來看待?多少次同甘共苦,又有多少次生死与共? 可珠儿……却瞒着自己那么多事情么?! “咚咚咚!” 门外传來一阵急切的敲门声打断了卫云的思绪。 陈冰的声音似幽魂似的飘了來,冷冰冰不带一丝感情:“惜倾姑娘,请开一下门。” 卫云一惊,只见南宫明昭也正惊诧的看着自己,一脸慌张。 第29章 搜查倾心阁 惜倾正端着清水、纱布和一件干净衣服推门來,听到陈冰的声音,只皱了皱眉,不慌不忙的打开房中的一个木箱,把南宫明昭、珠儿和卫云塞到里面,然后将手中的杂物一一塞到周围合适的地方,一面懒声回答:“我已经睡下了,陈统领有事明日再來吧。” 卫云和南宫明昭半抱着珠儿卧在木箱中,虚掩着箱盖,屏息静待变化。 陈冰在门口听到惜倾拒绝的声音,心中不禁微微一凛,愈加确信卫云一行就在里面,不依不饶坚持:“今晚有刺客擅闯椒房殿,劳烦惜倾姑娘配合搜宫!” 惜倾在屋内听到陈冰的声音,并无半丝慌张,不紧不慢的仔细擦拭着珠儿留在地上的血痕,最后不忘将衣服拉扯地松松垮垮回答:“陈统领搜宫也并非第一回了,每每如此虚张声势,扰得六宫不得安宁,小心坏了陈统领的名声。” 陈冰在门口听到惜倾揶揄自己,不禁想到搜宫查找后印的那回,脸色“刷“的一白,声音僵硬回答:“陈某不用姑娘操心,请姑娘开门!” 惜倾在屋内,将一切都打点稳妥,又四顾一番,确信再无疏漏,才装出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來到门口,“吱呀“一声打开房门,声音依旧慵慵懒懒的警告:“陈统领,你若搜不出个所以然來,别怪我明日侍奉皇上时一打盹,把今晚的事情抖了出來。” 陈冰此时已经被惜倾的挑衅弄得极其不悦,声音难得带着怒意切切开口:“倘若搜不出來,陈某再向姑娘赔罪。陈某倒希望,那些杂七杂八的人真的不在姑娘房中!” 惜倾沉静对上陈冰的目光,一字一顿开口:“陈大人,请!” 陈冰冷哼一声,一挥手向身后侍卫命令:“搜!” 随即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在房中乱开來,十几个侍卫将“倾心阁”团团围住。 “有个木箱!” 不知哪个侍卫忽然发现房中古董架下摆着的一个木箱,冲着陈冰叫喊开來。 陈冰眼睛一眯,沉沉的向着卫云一行藏身的木箱靠來。 惜倾心中一紧,厉声喝止:“慢着!” 陈冰忽然止步,回身问惜倾:“怎么?姑娘不让陈某动那木箱?!” 惜倾仰着脸靠向陈冰,扼制住心中的紧张屏息回答:“皇上……和惜倾的一些私物,陈大人不会也想看看吧?” 陈冰心中“咯噔”一下,神情一僵,半晌,沉沉的回答一声:“打扰姑娘,告辞!” 说罢一挥袖,带着身后的侍卫出了“倾心阁”。 惜倾不动声色的看着陈冰一行离开,终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反手将房门锁上,几乎虚脱的顺着门滑落在地,喃喃开口:“彻底安全了,你们可以出來。” 卫云和和南宫明昭在木箱中也吓得够呛,听到惜倾的口信,忙推开箱盖,半抱着珠儿出來,与惜倾一同替珠儿清理伤口,上药包扎,然后把珠儿半抱到内室的一张小床。 此时,经历了一番折腾,窗纱微亮,已经有了晨曦破晓的征兆。 卫云半握着珠儿的手,伸手抚了抚珠儿艳丽的眉眼。 南宫明昭坐在卫云身旁,终于有些沉不住气:“不能再等了!必须马上带珠儿离开!” 卫云心中微微一凛,缓声问南宫明昭:“那么珠儿的意见呢?” 南宫明昭皱了皱眉:“她都沒醒,我怎知她的意见?” 卫云心中艰难挣扎着,伸手抚了抚珠儿的额头,仍旧滚热;珠儿一直不醒,自己在南宫明昭带她离开前有数不清的困惑想让她亲口解答,她……为什么不说话? 惜倾半抱着珠儿的身体,半晌,语气平静的开口:“公主,云待诏并非不相信你;可珠儿与她相伴多年,格外亲厚些,你让她把珠儿给你,得让她心里踏实才行。” 卫云闻言手指一动:惜倾,果然很懂自己的心思。 南宫明昭看着躺在床上的珠儿,当年的那件事情又重新浮现在眼前,心中一紧,又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听见惜倾温言开口:“你们聊,我去外面看看情况。” 南宫明昭心中一凛,只见惜倾已经推门出去。 南宫明昭心中挣扎了片刻,终于坦言:“那件事情……是这样的。” “十年前,母妃去世后,我跟着皇兄到淮南,桓哥哥前來拜访,我和他一见钟情,就跟着他來到淮南毗邻的广陵,此后基本一直住在那里,偶尔才回淮南。” 南宫明昭说着,微微眯了眯眼睛,缓缓回忆:“那年冬日,广陵罕见的酷寒,我正和桓哥哥在广陵王府的小湖旁玩闹,桓哥哥要亲我……我那时年纪小,害羞的推搡中不小心将桓哥哥推到了湖水中;那时珠儿恰巧在一旁,奋不顾身的跳下冰湖去救桓哥哥。” 南宫明昭忽然咽了一下口水,紧张的捏着衣角坦白:“我做了一件……一件对不住珠儿的事情,我把推桓哥哥下水的事情……赖在了珠儿身上。” 卫云心中一惊,只听到南宫明昭继续解释:“当时桓哥哥呛水昏睡不醒,我怕承担把桓哥哥推下水的责任,编谎话说珠儿把桓哥哥推下了水,所以才去救他;当时平阳姑姑盛怒中将珠儿逐出府中,后來珠儿不幸被人贩子卖到了凤凰台,自此再无音信。” 卫云屏息听南宫明昭说罢,心中终于了然,随即又问南宫明昭:“那么后來呢?” 南宫明昭黯然望向远方:“后來……后來桓哥哥因落水得了重病,我在他身旁守了几个月的时间,衣不解带,食不知味,日夜不寐的悉心照料,桓哥哥对此感动至极,发誓非我不娶;平阳姑姑也自此对我青睐有加,待我桓哥哥病好后就像皇兄提亲将亲事订下。” 卫云听南宫明昭停顿了一下,轻咳一声继续讲着:“后來……后來桓哥哥偶尔也会问问珠儿去了哪里,哦,对了那时珠儿不叫那个名字,叫鳞竺,桓哥哥给取的;珠儿自幼和桓哥哥一同长大,与其说是桓哥哥的贴身丫鬟,不如说是他的亲妹妹。” “自然,我沒有告诉他珠儿的下落。” 南宫明昭捏着衣角的手心已开始出汗,那件事情,每讲一回都如此耗费体力,终于又咽了一下吐沫:“其实……其实桓哥哥心里知道我不慎将他推了下去,也明白珠儿替我当了替罪羊,可他并未揭穿我,相反一如既往的待我很好,但一直以來,他都沒有放弃找珠儿,府中经常有他带回來的无家可归的女孩儿,和珠儿一样的年纪,相似的相貌。” 南宫明昭说着,忽然心中一痛,声音已经有些哽咽:“八年來,府中有许多桓哥哥带回來的女孩儿,他把她们纳成小妾,供养着却从不去碰;外面的人都说广陵王风流成性,可只有我知道他在替我赎罪,赎对珠儿的罪,他心中有愧,却不能责怪我。洞房花烛那晚,我们对坐了一整晚,吵闹不停,一直都为珠儿的事情。后來我空为高高在上的广陵王妃,承受着在外人看來无尽的荣宠,却只有自己明白,桓哥哥对我不再一样。” 南宫明昭说着,微微叹息了一声:“去年我见到珠儿,她才告诉我自己的身份,我们才将话说开,得知她早已和桓哥哥勾搭上,可桓哥哥却一直不知她身份,只把她当一个寻常属下利用。剩下的事情,想必你也已经知道,不用我再多说什么了吧?” 第30章 挥手重别离 卫云听南宫明昭讲着,心中渐渐了然。 柳成桓的风流,南宫明昭的任性,珠儿的怨念,一切,都已有解。 卫云低头看着珠儿,柳眉青黛,杏眼似桃,明眸皓齿,如此一个美人胚子,若非因当年的那件事情沦落凤凰台,只怕……也该会有一个很好的未來吧? 那样寒冷的湖水,珠儿能够奋不顾身的跳下去,着实很在意柳成桓的吧? 后來柳成桓娶了南宫明昭,珠儿一直心甘情愿的替柳成桓做事却不提当年的事情,她心里该有多么在乎柳成桓的感受,才会委屈自己來成全他的生活? 或许……自己真的该放开珠儿,让她回到自己在意的人身旁。 卫云心中想着,对南宫明昭道:“我帮你带她出宫。” 南宫明昭听卫云终于答应,不禁长舒了一口气,语气也轻松了许多:“我在西北角宫门备了出宫的马车,与宫门口的守卫也打了招呼,他们不会拦我;只要出了宫,外有桓哥哥的人马前來接应我们,念红娇就再不能奈何我!你不用再管。” 卫云抓住南宫明昭的手沉声拒绝:“不行!现在陈冰正带着侍卫搜宫寻找珠儿,并冠以刺客的名头,何其危险我怎不知!我断然不能让你独自冒险!” “我有办法!”房门忽然被“砰”的推开。 卫云闻声望去,只见苏言正跟在惜倾身后跨步而來。 南宫明昭心中一紧,怀中匕首已经出鞘:“你究竟听了多少!” 苏言冷哼一声:“怎么?皇家龌龊的事情不够多?我多知少知又有何区别?” “你!”南宫明昭一怒,匕首已抵上苏言喉尖的皮肉。 苏言垂下眼睑,不屑看着南宫明昭抵在自己肉中的匕首:“怎么?想杀我?” 南宫明昭面红耳赤,愤懑警告:“今日的事情,你若说出去一句,我要你好看!” 苏言嘲讽的扯了扯嘴角:“我说素來高傲的明昭公主,怎么会舍命去救一下不知名的小丫鬟,既然我也蹚了浑水,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蚱蜢,你都不明白?” 南宫明昭的匕首紧紧抵在苏言的皮肉中,沉声低问:“要我怎么信你?” 苏言冷哼一声:“爱信不信,反正现在‘倾心阁’外布满了陈冰的亲信,我看你怎么办。” 南宫明昭皱眉略一思索,手臂一松收回匕首:“说,怎么出去。” 苏言嘲讽的看了南宫明昭一眼,又看了看躺在床上的珠儿,缓缓吐出两个字:“暗道。” 卫云和南宫明昭一惊:“暗道?!” 苏言点了点头,一把将珠儿扛在肩上:“跟我來!” 卫云和南宫明昭困惑中,跟着苏言打开方才藏身的木箱,一推木箱打开一个地道。 苏言掌灯在前,先将珠儿背下暗道,又让卫云和南宫明昭跟上,沿着暗道來到甘泉宫的小花园中,在南宫裔种的那一片丁香中又找到一个暗道,将卫云和南宫明昭带了下去。 此后,苏言用尽了敲砖、玄扭、撬锁等各种办法,在各种意想不到的地方打开一条暗道再合上一条暗道,最终在西北角宫门旁的一个假山中出了暗道。 卫云帮苏言把半昏着的珠儿抱到马车上,隔着车帘看着珠儿。 珠儿此刻正半闭着双眼躺在车座上,侧着脸偏向卫云,长长的睫毛掩住脸颊上的几点泪光,在晨曦刚刚露出云朵投射下來的光晕中,显示出一丝柔和而沉静的美丽。 鳞竺,卫云心中轻轻念着,多么好听的名字。 卫云缓缓伸手,轻轻抚着珠儿额前的青丝,有些不舍的轻声嘱咐:“到广陵以后,想办法给我托个信,让我知道你一切都好,心里也能踏实些。” 珠儿歪着脑袋躺在车座上,轻声哼唧了一下,仿佛听到了卫云的话。 卫云心中蓦然一痛,狠心拉下车帘,将手上的一对儿龙须镯脱下,郑重塞在南宫明昭手上,一字一顿的恳求:“我的珠儿,就托付给公主了。” 南宫明昭眸色一动,将那龙须镯塞回给卫云:“等回到广陵,我捎信给你。” 卫云心中一酸,眼眶一热,南宫明昭不由自主的拥抱了她一下。 卫云偷偷抹了抹眼泪,随即松开南宫明昭:“上路吧!” 南宫明昭点了点头,随即上了马车,隔着车帘沉沉的看了卫云一眼:“保重!” 卫云向南宫明昭挥了挥手,南宫明昭放下车帘,马车绝尘而去。 卫云看着马车绝尘而去,看着珠儿被南宫明昭带去,心中五味陈杂,不禁抱紧双臂,打了一个哆嗦,,折腾了整整一个晚上,终于觉得有些冷。 苏言站在卫云身旁,似乎不经意的问:“怎么?心里不好受?” 卫云苦涩地扯了扯嘴角,似自言自语的黯然开口:“珠儿与我相伴多年,虽为主仆,却情似姐妹,其间生死都经历了几回……如今她一去,我都不知以后有谁可以依靠。” 苏言低头听卫云说罢,不再说话,却悄然将自己的外衣解下來给卫云。 卫云感谢的冲苏言微微一笑,跟着苏言原路返回。 到了一个暗道的尽头,苏言手指微微一动,握紧了暗道开口参差不齐的青砖牙儿,犹豫了片刻,转向卫云开口:“若在宫中找不到依靠……别忘了有我在。” 卫云心中一暖,不禁哽咽开口:“苏言,谢谢你。” 苏言看着卫云,面无表情的脸上也终于有了一丝暖意:“小事而已,有什么可谢的。” 卫云闻言,冲着苏言微微一笑,有种很熟悉的踏实感觉。 仔细算來,其实自己与苏言的接触并算不多,甚至相识也并不美好,但不知为什么,当时想到让他帮助自己暗闯椒房救出珠儿时,竟然沒有丝毫的顾虑,,那种感觉很奇妙,仿佛自己与生俱來的就可以信任和亲近他,不用担心拒绝、出卖和漫不经心。 苏言此时不知在哪儿又弄來了一盏灯,重重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指了指新打开的那条暗道,转向卫云沉声嘱咐:“前面的那条暗道左转,通向‘云水阁’,恰好能到你的厢房;我就只能送你到这个地方了……今早我值班,得回‘甘泉宫’去。” 卫云一怔,忽的想到了一件事情:“那条暗道的另一端……可否通向甘泉宫?” 苏言闻言,原本平静的眸中闪现了一丝惊诧:“你难道不知道?!” 第31章 对峙云水阁 卫云摇了摇头,今晚的事情,桩桩都让自己开了眼界。 若非苏言,自己根本不会想到,皇宫的地下,竟然隐藏着那么多的秘密,哪里晓得“甘泉”“云水“两宫间的暗道只不过是皇宫地下许多暗道中的一条而已? 苏言看着卫云一脸茫然的表情,不禁有些无奈的反问:“南宫裔平日里怎么找你,你总该比我了解吧?难道他就沒有告诉你‘云水’‘甘泉’两宫间暗道的秘密?” 卫云摇了摇头,忽然觉得自己也的确够蠢,,在宫中生活了一年多,对于自己所在的环境却一无所知;若化作别的妃嫔,只怕早都对“云水阁”的一切了若指掌了罢? 苏言看着卫云一脸茫然,不禁微微叹息一声,无奈嘱咐:“在宫中切记少说多听两件事情。前者你一直做得很好,但后者,却不够。那一条暗道,,” 苏言犹豫了一下,豁出去松了口:“想当年贞玄皇帝宠爱陈淑妃,却碍于周皇后强压不能明着宠幸淑妃娘娘,才修筑了该暗道,自此可以不登册就能见到淑妃娘娘。” 苏言说罢,将手中的灯给卫云继续嘱咐:“陈冰带着侍卫搜宫,不出所料,离开惜倾那儿就去了‘云水阁’;你得抓紧时间,才能在他搜宫前神不知鬼不觉的回,,” “苏言……”卫云终于忍不住打断。 苏言摆了摆手反打断卫云,不等卫云开口就径直回答了卫云的困惑:“十几年前,我曾在宫中做苦力修筑暗道,所以才了解的格外多一些。” 卫云闻言,张开的嘴又不禁合上;他那样说,自己再怎么问? 苏言向卫云挥了挥手:“你再不抓紧时间,陈冰就该在你房间里面守着你了。” 卫云张了张嘴,与苏言就此告别;到了“云水阁”,却终究晚了一步。 嘈杂的声响中听到梅韵的声音冷峻而果断:“娘娘正在里面沐浴,陈大人请止步。” 卫云闻言,忽然停住了脚步,刚刚准备拧开暗道门的手也犹豫了一下。 今晚,自己刻意向梅、兰、竹、菊四个丫鬟泄露了去椒房殿的秘密,然后悄然吩咐玉儿和南宫瑾帮自己盯住去椒房殿报信的那一个,一旦抓住就先悄然绑在南宫瑾的房间里,等自己回來再亲自审问,,依照南宫瑾目前的武功,对付几个小丫鬟着实绰绰有余;而且若非意外情况,神不知鬼不觉的在房中将那丫鬟押解几个时辰,多半可以做的到。 所以,现在能听到梅韵的声音,说明若非意外,梅韵并非细作。 陈冰带着若干侍卫堵在卫云的卧房门口,心中早已憋闷得喘不过气來,今日自己被惜倾挡住不算,梅韵也來挡路,,若卫云一行因此脱身,那简直岂有此理! 陈冰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脸部肌肉因激动而有些扭曲:“若娘娘在房中,那么就请娘娘回答一声!陈冰一行,在外面等娘娘,直到见到娘娘为止!” “怎么办?!”兰香在屋内焦急问竹青。 竹青焦急的在房中來回踱步,不断祷告:“上苍保佑!娘娘早些回來吧!” 卫云贴着暗道口听到兰香和竹青的声音,心中不禁一凛,看來……就只剩下菊仙。 门外,梅韵双臂展开堵住陈冰,不冷不热的回答:“娘娘正在沐浴,此刻除去皇上只怕和谁答话都有失体统,更何况陈侍卫你带着那么多侍卫?望陈侍卫见谅,辛苦在外面等一会儿;奴婢给诸位侍卫倒一杯茶,再搬些椅子來,陈侍卫可以坐在院子里慢慢等。” 陈冰脸色青紫,险些被梅韵气炸了肺:惜倾叫自己“陈统领”已经够丢分的,梅韵竟然当着自己的手下叫自己“陈侍卫”?!自己堂堂一个郎中令,被如此胡乱称呼……惜倾和梅韵,根本就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不禁怒声低斥:“开门!否则我就硬闯了!” 梅韵昂首贴近陈冰,低声道:“你倒闯一下试试看。” 陈冰怒得扬手,落在梅韵脸上的巴掌尚未落下,只听得“吱呀”一声响,房门打开并伴着一个清冷而威严的声音:“陈大人,打狗看主人,也太不把本宫放在眼里。” 众侍卫循声看去,只见卫云一袭水绿轻纱裙衫,正立在门口,三千青丝肆意倾泻披在肩上,湿漉漉的贴着脸颊上未干的晶莹水珠,真的……是刚刚出浴的美人儿! 侍卫们看着卫云不禁看呆,脸颊一烧,随即全部低下头去。 陈冰惊得眼睛斗圆,根本不相信卫云如何做到的:惜倾的门口全部被自己的人围住,而方才卫云一行明明就在惜倾那里,怎么可能忽然出现在“云水阁”?! 卫云看着陈冰惊讶的表情,不禁嘴角上扬,冷声问陈冰:“怎么,陈大人找本宫有事?” 陈冰僵着脸,愤愤回答:“宫中有刺客,卑职奉命搜宫。” 卫云扬了扬眉,轻“哦”了一声,向身后的房间挥了挥手:“那你们就搜吧。” 陈冰眯眼握了握拳,让侍卫们四下搜寻开來。 不一会儿,搜寻结束,什么都沒有找到。 陈冰愤愤然的握紧了拳头,恨恨咬出几个字:“卑职,告辞。” 卫云面无表情的回答:“不送。” 陈冰愤恨气哼一声,一挥袖,带着搜宫的侍卫愤然离去。 卫云看着陈冰愤然离去,身体终于一虚,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兰香已经抱着一个披风來到卫云身旁,紧紧裹住卫云湿冷的身体:“娘娘刚浇了冷水,别再吹风着了凉!” 卫云伸手拉了拉披风,裹住自己刚刚被凉水灌头浇下的身体。 梅韵向卫云抱了抱拳,难得主动上前:“娘娘!” 卫云赞赏的冲梅韵点了点头,今日她的冷静和胆识,着实让自己佩服,小丫鬟平日虽然不说话,但要紧时刻却能指得住事,以后有机会,若能让她对自己服帖才行。 卫云问梅韵:“陈冰來了有多长时间?” 梅韵答:“不到一刻钟。” 卫云继续问:“此前都搜了哪些房间?” 梅韵答:“除去瑾王爷和娘娘的房间,都搜检了。” 卫云点了点头,继续问:“瑾王爷可否睡了?他今晚都做了什么?” 梅韵神情一动,却依旧面无表情的冷峻回答:“瑾王爷不到子时就休息了,也不知可否被方才的吵闹给弄醒,,此前他一直在自己房中温习功课不曾出门。” 卫云点了点头,吩咐梅韵:“我知道了,你去把玉儿叫來。” 梅韵“喏”声答应,福礼去南宫瑾房中找玉儿。 第32章 温言审细作 卫云转身对其他丫鬟挥了挥手:“你们都各自回房吧,我想早些休息。” 丫鬟们得令,各自回房,而卫云却并未睡去。 在房中取了一件干净的衣裳,用棉布擦干了身体后穿上;又甩了甩湿漉漉的青丝,梳顺后轻轻绾住,只见梅韵带着玉儿推门而來,又擦了擦脸问:“菊仙在阿瑾那儿?” 玉儿瞥向梅韵,卫云已经适时开口:“梅韵是自己人,说罢。” 玉儿得令,才终于开口向卫云禀报:“的确,娘娘一离开,菊仙就离开‘云水阁’奔向椒房殿;瑾王爷将她打晕带回來的,现在仍绑在他房中。” 卫云将方才胡乱扯下的挂饰又重新戴上,转向玉儿和梅韵:“随我去看看。” 玉儿和梅韵得令,跟着卫云出了房间,來到南宫瑾房中。 南宫瑾其实也并未睡去,正抱着双臂跨步站着,怒眼看着身前跪着的一个丫鬟。 那个丫鬟被反绑着手脚,嘴中塞着棉布,系在墙角的一把椅背上,蜷身瑟缩颤抖,不断的向南宫瑾磕头求饶,见到卫云來时,惊恐的睁圆了眼睛。 卫云让南宫瑾去掉了她嘴里的棉布,蹲下身來问她:“你……为什么?” 菊仙早已吓得流泪哀求:“娘娘饶命……皇后娘娘拿奴婢的爹娘作为威胁,奴婢不得不听皇后娘娘的话……奴婢求娘娘别告诉皇上!奴婢万死!奴婢……咳咳!” 菊仙话未说完,却被南宫瑾一把捏住脖颈,低声喝斥:“声音小点儿,找死么!” 菊仙“咳咳”的干咳几声,被掐的喘不上气來,惊恐的看着南宫瑾。 卫云心中一惊,也不曾想到南宫瑾会如此粗暴,忙低声呵斥制止:“阿瑾!别胡闹!” 南宫瑾不满的松开菊仙,低声警告:“再不老实,看我怎么收拾你!” 卫云心中一凛,一个七岁的小孩而已,竟然会如此狠辣,帝王家……果真会让所有人都无情冷血么?就算当初那个率真无邪的南宫瑾也不例外,有着帝王家狠辣的本性? 卫云微微摇了摇头,回了神问菊仙:“要我把你给皇上么?” 菊仙一听吓得忙挣扎开來,“当啷”一声带着椅子倒在地上,磕头低声哀求:“求娘娘别把我的事情告诉皇上……求娘娘饶了我……奴婢再不会了!求娘娘!……” 卫云冷眼看着脚下求饶的菊仙,随即向玉儿示意了一下,让她去门外守着,以防止其他丫鬟不知情的闯來;然后继续转向菊仙开始盘问:“说吧,什么时候开始的?” 菊仙颤抖看着卫云,眼中虽然仍旧噙着泪水,但惊恐已褪去不少,眼神有些呆滞的爬在地上瑟瑟出声:“奴婢……到宫中时间不长……皇后娘娘就叫了奴婢去,打听娘娘的一些情况……然后让奴婢随时禀报‘云水阁’的情况,特别注意皇上何时來……” 菊仙咽了一口吐沫,颤抖着继续招供:“除此以外,皇后娘娘总共让奴婢做了三件事情……当年娘娘在宫外被刺杀的那个重阳,皇后娘娘让奴婢骗皇上说娘娘不去皇陵祭祖先行离开,以腾出时间让杀手在宫门口冒充皇上接娘娘出宫祭祖的侍卫……前些日子明昭公主和珠儿打架那回,让奴婢引娘娘去……再有,再有……” 南宫瑾一把拉住菊仙的衣领低声怒斥:“再有什么?!” 菊仙被南宫瑾抓的吓怕,立刻磕头招供:“再有前些日子皇后娘娘让奴婢把珠儿被抓的消息告诉娘娘,说娘娘必然会为了珠儿到椒房殿去,然后一网打尽……” 菊仙说罢禁不住的抓住卫云磕头哀求:“娘娘饶命,奴婢可全部都招了!奴婢求娘娘千万别告诉皇上,千万别告诉皇上……奴婢再也不会了,再也不会,,啊……!” 菊仙一声惊叫,被南宫瑾拉住脖子从卫云面前提开,反剪着手压在地上怒斥:“不要脸的蹄子!有脸求饶!看本王不结果了你,替皇兄和姑姑除害!” “啊!”菊仙在南宫瑾凌厉的掌风中失声叫出來。 卫云心中一凛立刻喝止:“慢着!” 南宫瑾恨恨的朝菊仙吐了一口吐沫,又一把将她推开。 卫云皱眉看着菊仙,只觉得仍旧有一件事情对不上号,继续追问:“你再仔细想想,除了刚刚说的那几件事情,皇后娘娘有沒有再让你干了什么事情?” 菊仙惊恐的睁圆眼睛摆手:“沒有了!沒有了……” 忽然身形一顿,恍然想到什么似的,瞪圆了眼睛蹦出了一句:“前些日子皇后娘娘带湘平娘娘和其他几个娘娘去‘玉虹台’喝茶赏花时,皇后娘娘让奴婢劝娘娘去看热闹!” 卫云闻言一怔,本能的继续追问:“再有什么事情?” 菊仙被问得目瞪口呆,想了片刻也不知卫云所问何事,忽的眼睛一亮,瑟缩着回答:“皇上登基后梁王來京拜谒那回,让奴婢把消息告诉娘娘,引诱娘娘去湖心亭……说,……说娘娘如果当场被皇上抓住……会被……赐死……” 南宫瑾一听“腾”得蹿跳怒喝:“好你个贱丫头!还有什么!从实招來!” 菊仙吓得扑倒在地,不由得叩头泪流哀求:“真的沒有了……真的沒有了……” 南宫瑾气得一脚踢飞菊仙,喘着粗气愤愤然低斥:“真的气死我了!这样的丫头,一点儿都留不得!姑姑,我看不如把她丢出去喂狗算了!” 卫云闻言心中一动,思索了一番,让南宫瑾解开菊仙的手脚,沉声看着菊仙:“我答应你不把此事告诉皇上,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情,以后向我报告椒房殿的事。” 菊仙闻言猛的抬头,惊诧的瞪圆了眼睛。 南宫瑾也惊诧的怔愣看着卫云,一时反应不上來卫云为何如此。 卫云低头犹豫了片刻,沉声问菊仙:“梁妃娘娘的死……到底跟念红娇有沒有关系?” 菊仙一愣,摇了摇头照实回答:“此事奴婢的确不知。” 卫云眸色一沉,平静点了点头,一字一顿的警告菊仙:“一会儿出去了,你把今晚的事情烂在肚子里;此后皇后娘娘问话,你也聪明点应付。否则……绝不饶你!” 菊仙喜的立刻扑倒在卫云脚下流泪磕头,千恩万谢的痛悔流涕,最后被南宫瑾烦闷的斥了几句,才止住了泪,整理好衣衫退了出去。 南宫瑾看着菊仙出门,不解问卫云:“姑姑,你觉得留她在‘云水阁’不危险么?” 卫云微微叹息了一声,语重心长的拍着南宫瑾的肩膀嘱咐:“阿瑾,姑姑不希望你这么小,就学会宫中那些狠厉的手段……你记住,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南宫瑾闻言一怔,脸颊一红,点了点头愧意回答:“阿瑾谨记。” 第33章 谁寄锦书来 半个月后。 有两件事情在宫中盛传开來。 第一件,椒房殿时隔一年多以后再度遇到了刺客,陈冰带着侍卫亲军搜宫无果,中宫皇后娘娘暴怒,把陈冰狠狠的责骂了一番。 第二件,南宫裔新任了苏言为御前侍卫统领,分离了陈冰郎中令的部分职责,以至于宫中对于苏言时隔一年多后再度私闯椒房,行刺皇后的纷纷揣测不攻自破。 两件如此震惊的消息,以至于让明昭公主离宫回广陵封地的消息都黯然了许多。 卫云正在“云水阁”中,打理新种的那株丁香,,南宫裔生辰那日,自己偷折的那一株丁香已经长得枝繁叶茂,星星点点的紫色如此好看,像南宫裔那样潋滟的华服一样。 一个半月了,自那日因周子亚的事情闹翻后,南宫裔再不曾來“云水阁”,也刻意不见南宫瑾,甚至惜倾和郭子怀也仍旧刻意躲着自己,“云水阁”因此格外的清冷。 有时,听蓝景碧兴奋讲她被宠幸的事情,总觉得心在滴血。 身旁沒有了南宫明昭的斥责、珠儿的劝解与惜倾的旁敲侧击,卫云才惊觉自己在平静中竟然如此明白的看清了自己的心,,自己心里……已经有了他的位置。 自己对待南宫裔的那种感情,或许不像对待周子亚那样的有一个明确时间界限,以至于自己一直都不曾厘清它究竟何时生根发芽的。和南宫裔经历的每一件事情,似乎都不够让自己动心;但一件件事情慢慢积累,却悄无声息的在心底盘根错节的生长开花。 卫云伸手折下一枝丁香,轻轻放在臂上挎着的竹篮中,很想……给他做丁香凉糕,可那日在甘泉宫外他对自己撂下的狠话,却让自己沒有勇气再去甘泉宫求和。 一年多來,南宫裔在自己身上花的心思的确不少,他的帝王尊严,不允许他再有任何退让和妥协,,离开了自己,后宫佳丽三千,他可以任意逍遥。 “娘娘……”一个熟悉的声音将卫云的思绪拉回。 卫云循声看去,只见郭子怀正站在身后。 卫云有些意外:“郭公公?” 郭子怀向卫云恭顺福礼,自怀中掏出了一封信,双手呈给卫云:“明昭公主给皇上写來信,里面附了一封给娘娘的;皇上因此派奴才送了來。” 卫云心中一暖,双手接下那一封信,愈加确信珠儿的事情南宫裔暗中帮了不少忙,不禁多了几分动容,哽咽开口:“劳烦公公……!” 郭子怀半躬着身,有些担忧的抬眼看着卫云,犹豫着该不该开口,半晌,只试探着作揖辞谢:“信既然已给了娘娘,那奴才……告辞了?” 郭子怀说着,却仍旧询问的看着卫云,并未有离去的意思。 卫云低头看着手中的信封,自知郭子怀在等什么,心中却始终犹豫着不敢开口;浸着汗水的手掌在裙裾上捏來捏去,也不说让郭子怀离去,却也不让他带话。 郭子怀静静等着卫云开口,但卫云却始终不敢开口。 郭子怀无奈摇了摇头,忍不住的先捅破窗户纸:“娘娘聪慧,有些事情不需老奴多说自然也能想的明白。皇上让老奴给娘娘带信,娘娘也该明白皇上的心思。珠儿姑娘那日出宫的事情闹成那样,若非皇上暗地帮衬,娘娘以为能那么顺利?皇上待娘娘的心……” 郭子怀忽然戛然而止,微微叹息了一声,摆了摆手,兀自离去。 卫云低头捏着手中的信封,心中又纠结片刻,忽然眼前一亮,发疯似的一路奔跑出“云水阁”,跟上郭子怀,终于鼓着勇气说出口來:“郭公公,我跟你去甘泉宫!” 郭子怀看着卫云,欣慰的笑着点了点头,一同前往甘泉宫。 书房中南宫裔正斜卧在座榻上看书,身旁有御医禀告:“恭喜皇上,湘美人有喜!” 卫云向前挪动的步伐忽然一顿,不禁怔住:湘平……已经有喜? 南宫裔斜眼看着卫云跟在郭子怀身后慢步而來,又平静的收回了目光,继续盯着手中的书看,淡淡吩咐御医身后的庐监:“升湘荣华,加封。” 卫云心中被猛地一扯,抬眼看向南宫裔,见他完全不看自己,心中愈加难受的厉害。 庐监和御医看到卫云,自知不便打搅,识趣告退,郭子怀也跟着退下。 卫云哽咽了一下,淡淡向南宫裔福礼:“皇……” “不告诉你以后别來么?”南宫裔淡淡打断卫云,眼睛也不抬一下。 卫云紧张揉捏着裙裾,被南宫裔打断,刚刚才积攒的一点勇气也消失殆尽,讪讪绕开那件事情,低头蹭着脚喃喃开口:“我……來谢谢你,那晚的事情。” 心中砰然一动,南宫裔手中的书也跟着掉落。 南宫裔缓缓撑着坐榻起身,挪到卫云面前,盯着她沉声问:“什么那晚的事情?” 卫云愕然看着南宫裔:“那晚……不是你么?” 南宫裔凤眼微眯,抹上危险的神色,沉声纠正:“叫皇上!” 卫云蓦然向后一晃,身体一虚,眼眶抹上一层泪水,沉声道:“皇上。” 南宫裔心中一疼,竭力压制住自己的感情,故作平静的问:“说罢,什么事?” 卫云慢慢掐紧手心,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发作,低声下气的赔罪:“皇上,奴婢自知有些事情做得不对,有时脾气发作也说些气话,可奴婢真的未曾做对不住皇上的事情;珠儿的事情,奴婢真的很谢谢皇上,陈武的事情奴婢也真心感激皇上,奴婢别无所求,若不愿见奴婢皇上可以不见,可瑾王爷无辜,他很想皇上,皇上别因奴婢怪罪于他。” 算求和么?自己应该原谅她么?那丫头,难得和自己说软话。 南宫裔有些疲惫的闭上眼睛,最初的精心布局几乎全部被打乱,该死的……真该早些和她撇清关系,可现在却为时已晚,始终被她牵绊着,当初用她布局,便是个错。 卫云伸手抚上南宫裔的左肩,靠在他怀中低喃:“皇上……” 南宫裔身体一热,在卫云主动靠上來的瞬间,心中的防线彻底崩塌,反身将卫云推压在墙角,贴身禁锢住卫云顶上她的鼻尖,俯身紧盯着她的双眸哑声低问:“你算想明白了么?” 燥热的气息扑面而來,身后贴着冰冷彻骨的墙壁,卫云在南宫裔贴身传來的热闷和身后墙壁冷寒的双重挤压下几乎窒息,头晕脑胀的挤出几个字:“对,奴婢想明白了。” 身体忽然一个晃悠猛的向前栽去,卫云被南宫裔一把拉住领口推倒在地,那双凤眸中带满危险的一字一顿沉声开口:“那么,你就要让我看看你的诚意。” 第34章 千字抵万金 卫云紧贴在南宫裔燥热狂怒的身体。 那双凤眸中燃着的怒火让卫云心中沒來由的生出怕意,身体也跟着微微发抖。 卫云颤抖着声音沙哑低问:“皇上想怎么样?” 南宫裔凤眸一眯,缓声开口:“七月初七,周子亚成亲,我们一同去周家,先让我看看你可否能了断自己的后路,和周子亚彻底撇清,我们再一同洞房花烛。” 卫云愕然看着南宫裔,但怔愣也只有一瞬而已,眸中的惊讶黯然交替一闪,随即平静的低下头去,淡然回答:“嗯,一切全凭皇上作主,奴婢便照办了。” 南宫裔凤眸中闪现一丝心疼,但也只有一瞬,随即抚了抚卫云散开在地的青丝,仍旧平静如常的缓声命令:“那你先回去吧。衣服扯坏了,走暗道。” 卫云闭上眼睛,竭力压制住心中的屈辱感,低声应着:“嗯,奴婢告辞。” 南宫裔缓缓起身,卫云打理了一下衣衫,离开了甘泉宫。 六月底的盛夏季节,暗道中却仍然带着彻骨的冷意,时时传來阵阵阴风,卫云紧紧抱着双臂,半掩着被扯烂的衣衫,独自在暗道中前行,心想现在南宫裔的气总该消了吧?他此前强压着情绪不发作已有一个多月,其间不放心自己又安排了惜倾和苏言帮忙摆平珠儿的事情,抑郁和苦闷着实需要一个宣泄的办法,所以,就让湘平怀孕了么? 卫云心中想着,不禁摇了摇头,自己怎么了呢?一个小妃嫔而已,何必那么在意?南宫裔肯为了帮自己救出珠儿涉险穿夜行衣亲自出马,难得心意还不够明白么? 那双凤眸,自己再不会看错,尽管他方才一直假装不知情,就像他拼命用羞辱自己的办法來掩盖他对自己欲罢不能的感情一样;对于此,卫云其实始终都明白的。 回到“云水阁”中,卫云才终于打开了南宫明昭给自己的信。 空白的信封里面装着另一信封,上面娟秀地写着“云待诏亲启”五个字。 拆开來看,却赫然看到珠儿歪歪扭扭的字洋洋洒洒写了几十行,浮光掠影般的讲述了珠儿与南宫明昭、柳成桓间曾经的爱恨纠葛以及现在难得的幸福: 姐姐在上, 不知一切可好? 珠儿已经回到家乡,住在广陵王府;桓王与公主对我很好,姐姐勿念。 此前的事情,珠儿隐瞒了姐姐许多,深感对不住姐姐的情深和信任,但想到姐姐与珠儿离别时的那一番话,想來也不会责怪珠儿的吧? 其实,珠儿明白姐姐心里的担心,怕珠儿在王府会不开心,也有很多困惑想当面和珠儿问个明白;所以珠儿特意给姐姐写了信,來向姐姐坦白赔罪。 三年前,珠儿在凤凰台外采买时碰上了桓王爷,他不识我,我却知他,心中旧情一时触发,顿觉百感交集不能自已,自此无法释怀,主动投奔王爷门下替王爷卖命。 一年前,团圆佳节时王爷前來宫中谒见,不慎将香囊掉落在御花园,被珠儿捡到,重新归还给他时牵扯出一段往事,印证了那香囊即珠儿当年跳下冰湖救他时弄丢的一个。 半年前,珠儿接到王爷密信,让珠儿留意打探皇后和朝臣往來的情况。 几月前,珠儿探取情报被皇后娘娘察觉后带到椒房密室,审问幕后谁在指示行事。 此后的事情,想必姐姐也都了解。 此前有几件事情,珠儿一直瞒着姐姐,但不愿告诉姐姐,完全是为姐姐考虑。 实不相瞒,皇上和姐姐在凤凰台刚刚相见时,珠儿就已知皇上的身份;彼时,珠儿将姐姐和周将军的事情告诉皇上,皇上原本打算利用姐姐和周将军的感情牵制周家。 但一年多來,皇上待姐姐如何,珠儿看在眼里,姐姐想必也都记在心中。 良缘难求,珠儿望姐姐别被周将军的恩情弄昏了头脑,辜负良缘。 近日來,桓王爷教珠儿写了不少新字,以至于此信写到现在已经有些书生酸味;公主揶揄说一封信写得不伦不类,不如让我别再学,省些力气好好调养生息。 半个月來,公主一直悉心照顾珠儿的伤势,让珠儿格外感动。 珠儿和公主自幼皆倾心于桓王爷,彼此怨怼并非一日;然而公主却能主动将当年的事情坦白告诉桓王爷,并在得知珠儿下落后舍命相救,的确让珠儿钦佩;至于王爷心中所属,珠儿近年來也慢慢看的明白,当年的阴差阳错,既不怪公主,亦不怨王爷。 以后彼此心结解开,珠儿能在王爷身旁日日侍奉,看到王爷和公主开心幸福,也会觉得十分幸福,并无任何心酸难过,也再无他想,别无所求。 原本还有许多话想与姐姐说,但由于身上的伤未好全,实在沒有力气再写多话。 待他日有缘,但愿能和姐姐再会。 另有件事情。自西梁王风波平息以來,念家势力膨胀,诸藩皆有不满,桓王爷亦然;此后或有战事牵扯若干闲杂人等,姐姐切记,置身事外,以免惹得皇上猜忌。 孟鳞竺,敬上。 孟……鳞竺,卫云的目光落在珠儿的名字上,原來,她的名字竟然如此好听。 卫云将信折回信封,扔在香炉中燃烧殆尽,心中不禁五味陈杂。 珠儿跟着自己那么多年,不愧深知自己所想:几千字洋洋洒洒,看似琐碎凌乱,却把自己心中所有的担心困惑全部解答了;字里行间感觉到她现在的幸福,也觉得格外欣慰。 无论如何,现在的结局于柳成桓、于南宫明昭、于珠儿都是最好的结局。 珠儿对于柳成桓的感情并未褪色,却也不再痴情,不作执念。 南宫明昭终于可以和柳成桓冰释前嫌,去求她所想的那种幸福和欢乐。 真实,信任,甚至占有的境界。 一生,一世,一双人。 对于南宫明昭说的那种境界,卫云心中忽然生出几丝羡慕來。 身世凄苦,出身卑微,自己怕再不能到那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境界;可倘若自己也能够求得一心人,与其执手携老,不离不弃,那……该有多好。 第35章 三回丞相府 七月初七。 月色未褪,罗衾寒,夜难眠。 卫云在床上辗转反侧,想到今日即将面对的事情心中就格外烦躁。 晨曦微露,一抹阳光拂上窗外,卫云终于耐不住性的翻身起床,开始梳妆打扮。 沐浴,绾髻,穿华服,戴珠佩,轻画娥眉,巧点绛唇……“云水阁”的丫鬟们正仔仔细细的替卫云准备着,一丝一毫的细节也不马虎,仿佛卫云今日也要成亲似的。 卫云愣愣的望着铜镜中一张浓艳但却呆滞的脸,心中五味陈杂。 想到上回如此盛装好似在“凤凰台”,那时他叫着自己情依,说会给自己一个名分;而时隔一年,那个曾经许下山盟海誓的人儿,那个幼年初识就已深深埋在心里的青衫少年,却终会在自己的见证下,和别的女人执手拜堂,共剪窗烛。 “娘娘?”在旁侍奉的兰香轻叫了卫云一声。 卫云惊得回神,看到铜镜中兰香试附在自己耳畔柔声开口:“时辰已到,出发吧。” 卫云点了点头,轻“嗯”一声,吩咐兰香前去准备。 不一会儿,两个指引的老嬷嬷來,接卫云去了西北角宫门,已有接卫云出宫的凤鸾步辇等在那儿,两旁一字排开,成对儿的立着十來个守护凤鸾车的小宦官。 卫云心中一动,沒來由的开始紧张。 两个老嬷嬷向卫云福礼指引,在一排小宦官的护卫中坐上了步辇。 卫云俯身爬上步辇,待坐稳后,斜眼看了看身旁的一顶金色雕龙圆顶銮舆,,座位上依旧空落落的,守护的侍卫们也仍未到位,心中的紧张又跟着增加了几分。 一会儿和南宫裔一同去周家,自己也不知能否控制住情绪。 周衍、情娘、木容清……周子亚,周家着实和自己有着太多的恩怨。 卫云心中想着,隐隐看到一排侍卫前來,后面紧跟着十來对儿小宦官,依旧在身旁的雕龙圆顶銮舆周围一字排开,紧接着就看到了南宫裔一身金色华服而來。 三四个嬷嬷看到南宫裔,立刻上前去引,杂乱的身影挡住了卫云的视野。 不一会儿,南宫裔坐上金色銮舆,拂袖扬着一股冷意扑面而來,直直的沿着卫云的整个身体蔓延开來,让卫云不禁打了个寒颤,侧身去看南宫裔。 隔着不到一个肩膀的距离,南宫裔此时正仰靠在金色銮舆上,向身旁的侍卫挥了挥手示意启程,自始至终都不曾往卫云的方向看一眼,,仿佛卫云根本就不存在似的。 卫云心中“咯噔”一下,仿佛空荡荡的少了什么东西。 此时,太仆和随行的人嘱咐了几句话,仪仗启程。 一路肃静,卫云和南宫裔不曾说话;到了周府门口时,已到晌午时分。 周府临街的一条路上,周家的家眷依照排位全部俯首跪着:周衍居中跪在首位,紧邻着他左侧跪着惜倾,右侧靠后一些则半跪着一袭红衣的周子亚。 周子亚今日穿着一袭金丝镶绣鸾凤呈祥图案的张扬血红衣裳,衬着冷峻刚毅的脸颊和漆黑如墨的双目显得格外华丽耀眼,刺得卫云眼睛微痛,身体也跟着微颤了一下。 南宫裔缓缓看向卫云,投來凌厉的目光。 卫云心中“咯噔”一下,忙拉回思绪,淡淡的垂下眼睑不去看周子亚。 南宫裔见卫云不再注视周子亚,才沉沉的收回目光,低头去看俯在脚下的周子亚。 那一袭血红衣裳在周家的老老少少中显得如此耀眼,仿佛母妃临死前吐在父皇生辰宴席上的那抹鲜血一样,触目惊心却带着无限风光,一种从未有的威严感油然而生,,周家的老老少少,从未向现在一样服服帖帖的臣服于自己脚下,尽管,自己已经坐拥江山。 南宫裔双手撑住銮舆扶手,几个嬷嬷已上前去引南宫裔走下銮舆。 卫云见此,也跟着下了步辇,亦有两个嬷嬷前來扶持。 周衍抬眼看到南宫裔和卫云下了銮舆步辇,忙带着身后浩浩荡荡的家眷叩首跪拜,口中高呼“皇上万寿无疆”,周府门口的炮竹声已“噼噼啪啪”的炸响开來。 南宫裔伸手,对着周家的芸芸众生做了一个平身的动作。 周家的家眷们得令,见周衍平身才跟着依次平身,引着南宫裔來到府中。 卫云跟在南宫裔身后,由周衍和周子亚引着,一路穿绕“一”型排开的三隔间宗堂,经由“南阁”和“北阁”,在当中院落的幽兰香味里神游了一番,恍惚來到竹林。 一时间,十年來两度入住周府的记忆交错,统统浮现在心间。 儿时的竹林相拥,一年前的幽兰院前回忆往事,“南阁”的红袖添香,“北阁”的激烈争执……零零散散的记忆碎片在脑海中浮光掠影的闪着,卫云只觉得心中五味陈杂。 十年來,自己两度试图入住周家均未成功,看來也不会再有第三次机会。 “娘娘……”情娘在一旁轻声打断卫云的思绪。 卫云回了神,看到情娘在自己身旁恭顺的躬身叫着:“请娘娘和皇上移驾行宫,,” “不必”,南宫裔忽然打断情娘,“就去云儿往日的闺房住。” 卫云蓦然抬眼,不由得向南宫裔看去,心中砰然一动。 得知南宫裔來,周家想必作了不少准备,为此事特意另修的行宫估计也做了不少精心布置,他却放着好好的行宫不住,为什么非得去挤自己在东厢的那间小屋呢? 情娘闻言显然也十分吃惊,愕然一怔,但也只有一瞬,算反应及时的低声向身旁的丫鬟吩咐了几句,恭顺的伸手指向往东厢房去的一条小径回答:“皇上请!” 南宫裔淡淡抬眼,顺着情娘手指的方向看去,隐隐看到一排厢房最东的那间小屋,心中沒來由的一疼:那便是周子亚曾经替那丫头安排的地方么?如此偏僻冷清? 卫云微微皱了皱眉,轻声劝阻:“皇上……去行宫……” 南宫裔挥手打断卫云,跨步跟着情娘往东厢房而去。 第36章 风景曾旧谙 卫云一行來到东厢。 窗格下的兰花依旧幽香,案几上的笔墨纸砚位置未动,一切都是自己离开的原样,只有墙壁上新挂着一副凤凰图,墙壁下的窗台上静静躺着一把桃花折扇。 卫云的目光落在折扇上,心中不由得一动:扇面如此干净,不落一丝尘土,, 流水谢花红,匆匆; 十年弹指间,刹那芳华,无语事事休; 去年哪知今日事?轻别离,难相见,无意偏却重逢。 无语两脉脉,自此萧郎陌路人。 凤凰台梳拢竞价会那晚写的词,现在读來如此痛彻心扉。 恍惚间思绪被一阵轻盈但沉稳的脚步声拉回,卫云回头看时,一个身材颀长的丫鬟正端着两件红底金丝绣花的常服进來,正是当年尽心照顾自己的出云。 卫云看到出云,又想到一年多前重回周府的场景,眼睛不禁一湿。 出云向南宫裔与卫云叩首行礼,吩咐手下的几个丫鬟侍奉南宫裔与卫云更衣,亦想到照顾卫云的那短短几日情景,激动的情绪难以控制,眼眶一红,又将眼泪吞咽下去。 南宫裔沉静的凤眸打量了出云片刻,似乎察觉到了卫云与出云感情不错,倒也十分通情达理,在让丫鬟们侍奉更衣后,就让府里的家丁引着,先到周子亚即将拜堂成亲的宗堂去会周家的各路神仙,只留下出云单独和卫云在房间中絮叨几句体己话。 出云拉住卫云坐下,主仆二人寒暄其间,始终眼泪相顾。 出云抹泪问卫云:“姑娘到宫中也已有一年,可怎么一直不见皇上给姑娘晋封呢?” 卫云羞赧脸颊一红,低下头尴尬回答:“我……沒有晋封的资格。” 出云一惊,试探着问:“姑娘自己不愿意……?” 卫云心中一颤,低头不语,出云随即明白,便拉住卫云语重心长的温言相劝:“出云虽然愚笨,但方才冷眼看着,却觉得皇上看着虽冷,却待姑娘十分照顾体贴,姑娘又何苦为难自己?出云明白姑娘心里有执念,但毕竟,姑娘和少爷现在又怎么可能?” 出云说着停顿了一下,略一犹豫,开口坦言:“不瞒姑娘……出云以后早晚都会是少爷的人,自然希望找个姑娘一样的主母,可容清小姐和少爷的婚事,有着周木两家的渊源,早就钉死了的,木家又怎么会让容清小姐受委屈?但凡容清小姐在一日,姑娘就不可能踏入周家的门,出云劝姑娘再仔细想想,切勿执念于少爷,耽搁了自己。” 卫云手指绞着衣裙不语,心中却明白出云所言鞭辟入里。 自周衍和情娘设计把自己卖到凤凰台开始,自己就该明白和周子亚不可能有结果。 当年在凤凰台他承诺给自己名分并非虚情假意,团圆节那日他赠自己红叶玉簪传情表意也出于真心,可就算自己初心未泯,周子亚也一直坚持,可周家呢?木家呢? 周子亚身上背负的东西如此沉重,再不能多担负一个自己。 卫云长长的叹息一声:“我也该去宗堂了。” 出云点了点头,又替卫云整理了一下衣衫,已有府中的丫鬟引卫云來到宗堂。 三隔间宗堂“一”型排开,正中的一间挂着周家列祖列宗画像,画像下坐北朝南并排摆着两张檀木椅,再往两侧有各一张略低的木椅,其中一张檀木椅空着,剩下三张木椅分别坐着南宫裔、周衍和南宫惠,再往下东西两侧坐着周家请來参加周子亚婚礼的朝臣。 卫云摇步來到南宫裔身旁,在他身旁并排空着的那张檀木椅上坐下。 有礼官宣布新人拜堂开始,周子亚和木容清并排來到堂中。 喜缎红绸,彩花两端分别握在木容清与周子亚的手中,木容清浑身裹在张扬的金丝红绸凤鸾嫁衣和盖头下,凤冠霞帔配着周子亚的鸾凤图案血红衣裳,同样红得让人眩晕。 在礼官的指挥中,周子亚和木容清彼此相携叩拜行礼。 十指相扣,玉手红绸,同样好看的刺眼。 卫云的目光沉沉落在周子亚和木容清紧紧相扣的十指上,心中仿佛被针扎一样的痛。 南宫裔凤眼微眯,不动声色的看着卫云表情的变化,眸中难得抹上一丝恨意。 口口声声说愿意作自己的女人,就如此对待自己的么? 周衍眯着眼,暗中观察着南宫裔的表情变化,嘴角不自觉的微微上扬:自古以來,英雄难过美人关,温柔乡就是英雄冢,无情冷酷如南宫裔,也不会例外。 礼乐鸣奏,炮竹声响,周子亚和木容清在礼官的吆喝声中对拜结束,周子亚牵着木容清离开宗堂,步入洞房,成双的血红色背影仿佛一把锋利的匕首扎在卫云胸口。 在“南阁”,那个自己曾经伴着他挑灯查阅案件卷宗、那个门前院落有着自己亲手栽种的如水月色幽兰香、那个自己千回百转都想入住的地方,,此时此刻,终于成了他和其他姑娘鱼水交欢的洞房;终于,那个地方迎來了属于它自己的女主人,却并非自己。 卫云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让眼泪不至于夺眶而出。 南宫裔斜眼看向卫云,幽深的凤眸带着几许恨意,也带着一丝心疼。 此时,宗堂中的宾客开始借机向南宫裔和卫云奉酒,伴着低眉顺眼的姿态,满口恭维的谎话,盈盈满杯的陈酿,让原本有些沉闷的宗堂也变得热闹开來。 南宫裔含笑接受着朝臣的恭维,仿佛置身于一场鸿门宴中。 今日周子亚和木容清的婚礼,办得格外低调简朴,请的十几个宾客均乃周家至亲的朝中重臣和皇亲国戚,那些人各个都是周家的死忠,沒有一个不想将自己拉下皇位。 高堂的位置,周衍也一脸谄媚的看着自己,眼中却沒有丝毫诚意。 他身旁南宫惠的位置原本应该坐着木容清的双亲,但由于木容清母亲早逝,父亲木广龙镇守西南不能擅离职守,姐姐木容婉也已归西,就让姐夫南宫惠代替木家长辈。 此刻,南宫惠也正阴沉沉的盯着自己看。 南宫裔嘴角抹上一丝浓烈的笑意,冲着南宫惠和周衍举杯。 南宫惠和周衍恭顺的躬身向南宫裔福礼,双手端着酒杯向南宫裔敬了一杯酒。 第37章 喜酒杯中苦 不一会儿,周子亚回來,也开始向宾客谢酒。 周子亚在杯中倒了半杯竹叶青,最先來到南宫裔和卫云身旁,也和其他宾客一样恭谨半弓着身,双手捧着酒杯,声音疏离客气也不卑不亢:“微臣周子亚,谢皇上赐婚,也谢娘娘赐福光临寒舍。微臣恭祝皇上与娘娘白头偕老,百年好合。” 平静的语调在卫云心中荡漾开來,搅着心底深埋的情绪波澜翻滚。 卫云垂下双眸,目光落在周子亚手中的酒杯中,里面清冷的白色酝酿开來,隐隐呈现出他那一双冷清寒凉的眸,身体不由得微微一颤,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说不出一句话來。 那酒,自己不能再熟悉,正是周子亚最爱的竹叶青。 南宫裔眸色沉静,也盯着周子亚手中的酒杯看了片刻,忽然一声不吭的接过酒杯,双手捧着转到卫云面前,不痛不痒的声音命令:“周将军的喜酒,云儿也不喝一杯?” 卫云一个恍惚,在那冰冷的语气中渐渐回了神,抬眼对上南宫裔冰冷的目光,缓缓伸手接过他手中的那一杯酒,嘴角忽然抹上一丝浓烈的笑意:“皇上请。” 南宫裔凤眸中闪着几丝微光,忽然转向周子亚:“周将军可否再给一杯酒?” 周子亚垂着眼睑低眉不语,神情一黯,侧身向一旁的丫鬟们吩咐再斟了一杯酒,双手捧在头顶,向南宫裔福礼示意,将另一杯酒奉到了南宫裔手中。 南宫裔深深的看了周子亚一眼,转向卫云,伸出手臂圈住卫云拿酒杯的手臂。 刹那间幽幽的丁香混着南宫裔身体的温热扑鼻而來,卫云慌得心砰砰乱跳;正不知所措时,南宫裔却已经疏离的站在自己身旁,原來,方才竟揽住自己喝了一个交杯酒。 卫云一时愣住,随即失笑,向南宫裔举杯示意,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一杯下肚,竟然辣得直掉眼泪,弄得丫鬟们忙拿來丝绢擦拭。 卫云眼泪汩汩而下,自嘲似的扯了扯嘴角:“本宫竟不知,喜酒是这种滋味。” 南宫裔凤眸一沉,魅声反问:“那么云儿以为,喜酒该什么滋味?” 卫云抬眼看着南宫裔,嘴角浮上一丝笑意:“才一杯而已,云儿也沒有尝出喜酒的滋味來;不然皇上再陪云儿多喝几杯,來尝尝喜酒的滋味如何?” 南宫裔凤眸紧缩,沉声答应:“好啊。” 卫云微微一笑,晃悠悠抓起丫鬟们奉盘里的酒杯,又喝了两杯。 “娘娘!”一只手忽然抓住卫云的胳膊,周子亚低声警告,“娘娘你喝多了!” 卫云眯着眼转向周子亚,傻傻咧开嘴:“本宫……喝多了么?” 周子亚心中一凛,身体一虚松开手來,低下头去不看卫云,转向南宫裔抱拳请示:“皇上可否容微臣派人将娘娘带回东厢休息,娘娘……真的经不住如此折腾。” 折腾?南宫裔心中一凛,附在周子亚耳畔低声警告:“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周子亚心中一紧,沉声回答:“喏!” 南宫裔向后挪开几步,向周子亚挥了挥手:“去吧。” 周子亚向南宫裔抱拳福礼,让几个丫鬟扶着卫云,一同将卫云带出宗堂。 夏日的清风拂着面颊,带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凉意席卷全身。 卫云半醉中不禁打了个寒颤,在宗堂前的空院中仔细打量着周围。 平日幽静的周府难得如此流光溢彩,五步一绸,十步一锦,花灯隐隐,祥瑞喜气,与木容清和周子亚的喜服一样耀眼,肆无忌惮的向自己宣示着不属于自己的幸福。 积蓄多年的情绪在酒精的刺激下瞬间崩溃,卫云挣脱开扶着自己的丫鬟一路狂奔,甩开身后紧跟不舍的周子亚,最终虚脱的在竹林停了下來,蹲下來喘着粗气。 卫云疲惫的半靠在几株密竹中,沉重的坠落震得密竹“唰唰”作响,在摇曳而下的竹叶落在满身满脸以后,半醉的酒意也醒了一半,仿佛十年來从未如此清醒一样。 竹林中的冷风拂面,冷冷的风干了卫云脸上挂着的泪水。 原本以为已经不再在乎他,可真正的看到了、听到了,却惊觉自己终究不能释怀。 同样的花样年华,当木容清在闺中静待夫君执手共剪窗烛的那几年,自己却一直抱着那雾花水月的执念,为着一句几乎不可能兑现的承诺,在深宫中受尽煎熬折磨。 “情依。”那一句熟悉的轻叫让卫云的身体猛的一颤。 抬头对上那一双冰冷寒凉的眸子,看到周子亚幽深的眸中掩不住的一丝柔情。 熟悉的味道扑面而來,带着清幽的兰花香味,带着清冷温热的气息,隐隐约约地将卫云裹在中间,周子亚紧紧抱着卫云颤声低喃:“情依……对不起你……” “为什么……”卫云疲惫的瘫在周子亚怀中,多年來因周家所受的委屈不满不甘愤怒全部化作泪水,肆意的流了下來,嘶哑着声音歇斯底里的质问,“为什么?为什么一再的招惹我?!为什么明明做不到的事情却承诺给我听?为什么?!你告诉我啊!” “冷静点!情依!”周子亚紧紧抱着卫云抚慰着她的情绪。 卫云在歇斯底里的宣泄后,终于崩溃的失声痛哭起來。 周子亚紧紧抱着卫云,半晌,终于声音沙哑的颤抖着开口:“娘娘对微臣的情意,微臣一辈子铭记在心。至于微臣曾经口不择言,冒犯娘娘的话……娘娘且忘记吧。” 忘记?伴着撕心裂肺的痛,卫云忽然笑出声來。 那年冬日微雨在苏州相识的青衫少年,那颗自幼深埋在心底早已枝繁叶茂的情种,终于要在今日连血带肉的连根拔起,撕扯着自己所有的执念,断裂的支离破碎。 卫云猛的推开周子亚,语气平静而冰冷:“既然如此……现在何必再來招惹我……” 招惹?周子亚低头看着自己喜服上的鸾凤,仿佛也在讽刺现在的荒唐举动。 若早知此生不能和她执手,就不该在凤凰台的一曲桃花舞罢一掷千金,也不该在她清白险丧时出手相助,更不该在她绝望入宫仍旧红叶玉簪传情,最不该,在那年冬日微雨轻寒中出手救其性命,否则……现在心中也不会如此撕心裂肺的痛。 周子亚转身,背对着卫云冰冷回应:“娘娘放心,以后,再不会如此。” 第38章 永夜长开眼 “周子亚!” 卫云歇斯底里的叫喊着,眼泪又汹涌而出。 周子亚脚步一停,犹豫了一下,却最终头也不回的离开。 卫云在竹林中不知坐了多长时间,渐渐的,天色也暗了下來;正冷得打了个哆嗦,一件外衣已披在自己身上,不禁抬眼向衣服的主人去看,南宫惠正站在自己面前。 卫云略一怔,忙站起身來向他福礼:“惠王爷。” 南宫惠直直看着卫云:“怎么一直在这儿?皇上正在找你呢。” 卫云苦涩扯了扯嘴角:“卫云为何在这儿,想必王爷心中也该明白,何必再问。” 南宫惠目中闪现一丝愧意,叹然感慨:“周家的每个男儿,身上都背负着太多太重的东西;儿女情长,有时必须舍弃,子亚不例外,我……也不例外。” 卫云垂着眼睑,淡然问南宫惠:“那么惠王爷所求的目标,可否出于本心?” 南宫惠心中一动,平静回答:“生在帝王家,沒有谁不想染指那个皇位。” 卫云扯了扯嘴角,摇了摇头反驳:“可我觉得,惠王爷不像。” 南宫惠自嘲的扯了扯嘴角:“是么,看來本王真的沒有染指那皇位的资格。当初父皇那样说,现在你都如此相看,可见,本王是多么有愧于自己的皇室嫡长血脉。” 卫云抬眼,淡然看了看南宫惠,又重新低下头去平静回答:“惠王爷理解错了,卫云只说惠王爷本心并非如此,而非资质不够;惠王爷心善,所以终究成不了帝王。” 南宫惠闻言,不禁笑问:“你我话都沒说几句,你又怎知我心善?” 卫云摇了摇头反驳:“心善不善,本不须多听,只需多看。” 南宫惠心中蓦然一惊,有些诧异的看着卫云,半晌,忍不住的叹声感慨:“子亚他不能娶你,舅舅他沒有要你,真乃憾事;只怕像容清心思如此玲珑,也比不得你。” 卫云扯了扯嘴角:“是么,王爷的话,倒让卫云受宠若惊了。” 南宫惠背手看着卫云,恰巧对上她抬眼看着自己的目光,不禁相视一笑,略带打趣的温言相劝:“走吧,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房去,不然皇上只怕该要踏平周家了。” 卫云轻笑一声,跟着南宫惠离开竹林,一前一后的來到东厢门口。 卫云转身对南宫惠道:“王爷,今晚的事情,谢谢你。” 南宫惠淡然一笑:“谢?谢我什么?你沦落到现在的地步,多半被我所害;若说谢,倒应该让我好好谢谢你,竟然还沒有想要一刀杀了我解气。” 卫云扑哧一声笑出來,对南宫惠丢下一句“后会有期”,转身來到房间。 暮色深沉,屋中并沒有亮灯,昏暗中只有一根红烛跳动着微弱的光芒,照着屋中静悄悄毫无动静的陈列,让卫云心中有些意外:南宫裔,竟然不在房中。 卫云微微舒了一口气,疲惫坐在镜前,开始拆卸髻上的珠钗玉簪。 “你去哪儿了?”一个满带怒意的声音忽然自身后传來。 卫云心中一凛,转眼看到那一袭紫色的潋滟光华赫然倾泻在眼前,南宫裔脸色青黑的紧紧盯着自己看,微醺的眼神中带着的愤恨仿佛要把自己生吞下去似的。 卫云心中慌乱,因南宫裔身上散发出的浓烈酒味和恨意而有些害怕,垂着眼睑躲开南宫裔的目光,强作镇静的平静回答:“依照皇上所说,去做了断。” “卫云!”南宫裔厉声一斥,一把捏住卫云的胳膊质问,“你到底去了哪里?!” 卫云淡然抬眼,因南宫裔的恨意而愈加难受,半晌,看着南宫裔平静反问:“皇上不信奴婢么?皇上亲自看着奴婢和周将军一同出宗堂,就为了现在质问奴婢么?” 南宫裔眸中怒意一燃,一把掐住卫云的脖颈,再度恨恨的哑声质问:“卫云……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周子亚早已回他的温柔乡洞房花烛去了,你究竟和谁在一起?!” 卫云愕然一怔,才恍然明白南宫裔指的是自己和南宫惠见面一事。 卫云苦涩扯了扯嘴角,喃喃脱口而出:“原來,皇上竟如此不相信奴婢。” 南宫裔手臂一紧捏住卫云的下巴,压抑着愤恨反问:“那你说!该让我怎么信你!” 卫云紧贴着南宫裔的鼻尖,目中雾气一蒙,噙着泪抬眼反问:“皇上自己说的,让奴婢彻底和周将军了断,然后再和皇上洞房花烛,现在却忘记自己说的话了么?” 南宫裔凤眸一紧,一把将卫云拽到胸前,三步并作两步的将卫云狠狠甩在床榻中。 卫云吃痛,正挣扎着想爬起身來,却又被扑面而來的紫色身影撞了回去。 南宫裔撕拉一声扯开卫云身上的衣衫,愤恨而恼怒的紧盯着卫云,在她蒙泪的倔强对视中,满腔的愤怒终于破膛而出,在半醉中终于做了那件清醒时许不可能做的事情,意外但如期而至的圆房。 卫云目光空洞的睁着眼睛,呆望着房顶上的画梁,在南宫裔几乎精疲力竭的宣泄后,一夜无眠。 就这样,自己终于成了南宫裔三千后宫中的一个。 翌日清晨,阳光探出窗格,南宫裔在耀眼的光芒中皱了皱眉头醒來。 卫云侧身看了看仍然半压在自己身上的南宫裔,有些木然的问:“醒了?” 南宫裔含糊轻“嗯”一声,有些不清醒的翻了个身。 卫云悄然翻身下床,不经意间转眼瞥见床上散落的点点殷红,心中沒來由的酸苦:女儿家本应该有的洞房花烛,只怕该如昨夜周子亚对待木容清那般温柔如水,可自己呢?洞房花烛为何偏如此不堪?难道自己生來贱命,该被他们如此糟践么? 南宫裔赤身躺在床上,顺着卫云的目光,也低头打量了一下身旁的一抹殷红,心中有种说不清的情愫,也分不清到底是惊,是喜,抑或……带着一丝心疼和怜悯。 南宫裔有些自责的心想,昨晚,或许不该待她那般粗暴,亦或许不该强她做她不愿的事情,自己那么多时日都等了,却又为何急在一时呢?许是昨日喝多了酒,亦或许看到她看着周子亚的眼神而被激怒,否则……怎会如此急躁的做出不该做的事情來呢? 南宫裔心中如此自责想着,表面却强作平静,看着床榻上残破不看的落红,沉声开口吩咐卫云:“一会儿找几个可靠丫鬟,把那东西收拾一下,回去呈验,加封赏赐。” 卫云心中“咯噔”一下,淡然低下头去,轻“嗯”一声。 南宫裔低着头犹豫片刻,终于轻声开口:“卫云……昨晚的事情……是我不该……可我待你的心意……你不会不明白。自那年三月初三凤凰台相见,我对你便不只有利用,后來胁你到宫中做人质,多半也只是个幌子,其实就只为让你留在身旁。想我南宫裔此生,从未觉得有什么难事,却只有你让我束手无策。有时我真的很妒忌周子亚,若我先他见到你,只怕你现在也不会对他如此念念不忘……卫云,你要我拿你怎么办呢?” 第39章 报答未展眉 卫云低垂着眉眼,听南宫裔一席话说完,心中也说不出的什么滋味。 他那些话,自己心里其实早就明白。若问自己感动么?也不会不感动。可他昨晚那样对待自己,心中却无论如何不能不恼,,他心里压抑了太久,自己心里明白,可便要那样对待自己么?昨晚的事情,自己自始至终都未反抗,他难道就不明白自己的心思么? 半晌,卫云只微微叹息一声,淡然开口:“时辰不早了,奴婢侍奉皇上穿衣。” 南宫裔心中一痛,在卫云倾身靠來时,顺势一把揽她在怀中:“云儿,我明白你心里担心什么,可我并不是周子亚,我答应你的承诺,绝对不会做不到;后宫佳丽三千,你想要得到什么样的位置,只要你开口,就算是后位,我也会拼尽全力为你争取。” 南宫裔轻轻抱着卫云,一番话说得铿锵带劲,誓比金坚,一字一句落在卫云耳中。 卫云心中一动,疲惫靠着南宫裔坚实的胸膛低叫:“阿裔……” 南宫裔心中轰得一下炸开,伸手拂了拂卫云汗湿风干粘在耳后的几缕青丝低喃:“云儿……你昨晚的心思……我都明白……我不会让你后悔你的选择……” 卫云心中轰然炸开,最后一丝防线彻底崩坍,也伸手环住南宫裔:“阿裔,我相信你。” 南宫裔低头轻吻了吻卫云:“好了,时间不早了,准备起床回宫吧。” 卫云窝在南宫裔怀中,低“嗯”一声,侍奉南宫裔穿衣洗漱。 出云带着几个可靠的丫鬟打点了床榻上的落红,仔细包在锦盒中拿给卫云查验。 卫云揭开锦盒,看向那抹落红:因为沒有准备白布,整个床单都被扯了下來;落红混杂着床单上的其他颜色,隐隐的并不显目,也过于残破了一些…… 南宫裔目光落在锦盒中,心中又多了几分自责,一把将卫云揽在怀中,不愿再让她多看一眼那残破的落红,沉声吩咐出云:“打点好了,就让庐监给宫中送去。” 出云“喏”了一声,去找宫中跟出來的庐监办事。 卫云靠在南宫裔胸口,心中生出一丝暖意,轻声低叫:“阿裔,谢谢你。” 南宫裔听着卫云的声音,心中如一抹糖水化开,低声嗔着:“傻瓜,有什么可谢的;原本该给你更好的洞房花烛,却让你受尽委屈,是我不该。” 卫云安心的靠在南宫裔胸口,又低低的叫了一声:“阿裔……” 南宫裔轻轻揽住卫云,又在她唇上落下一吻,宠溺刮了刮卫云的鼻:“该梳妆了。” 卫云羞赧点了点头,來到镜前,仔细打量着镜中的妆容。 三千青丝略带凌乱的顺着双肩四散开來,隐隐露出脖颈上深深浅浅的吻痕,衬着脸颊上浅浅的红晕和两片娇艳欲滴的唇瓣,原本寒凉的双眸中也变得妩媚。 南宫裔伸手环住卫云的脖颈,手指滑入三千青丝,也正细细的打量着镜中的卫云。 卫云对上镜中南宫裔的目光,有些娇羞的低下头去问他:“你看什么?” 南宫裔脸颊一红,跟着摇了摇头:“沒……脖颈,挡一下。” 卫云闻言愈加羞得沒法见人,恼的轻声低嗔:“怪你!我都沒法见人了!” 南宫裔低头一笑,眉眼中也带着几分溢于言表的幸福。 卫云恼的皱了皱眉,将裙上的缎带卸了下來,挽成一个绢花系在脖上,掩住吻痕,回眼看到了身后的南宫裔,,他正仔细看着卫云,俊秀的脸庞比昨晚平静了许多。 半晌,南宫裔郑重其事的承诺:“云儿,我此生都不会放弃你。” 卫云心中“咯噔”一下,低下头淡淡回答:“我明白的。” 南宫裔看着卫云,凤眸中忽然闪现一丝心疼,叹声将卫云揽在怀中,低声轻问:“该回宫去了,要不要再见见周子亚和木容清?你若不愿意,我们就直接回宫,不见他们。” 卫云心中一暖,虽然的确感谢南宫裔的体贴,却摇了摇头谢绝了南宫裔的好意:“该有的礼数仍然得尽,昨日沒有见到容清,总得去见见她才行。” 南宫裔吻了吻卫云的额:“好,我陪你。” 卫云轻轻在南宫裔胸前蹭了蹭,伸手揽住南宫裔,心中从未有如此温暖的感觉。 南宫裔抚了抚卫云的头发,携手卫云并肩出了房间。 强烈的阳光伴着木门打开的“吱呀”声倾泻而來,卫云打开房门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门口站着的周子亚和木容清,一个青衫如旧,一个蓝衣素雅,比肩而立,携手相伴;虽然都脱去了张扬的血红色喜服,却一点沒有少去新婚燕尔的明媚和耀眼。 卫云心中微微一凛,阔别两年,重新在周家的地盘相见,才当了新娘的木容清,有一种说不出的陌生和成熟韵味。那双乌黑的眼睛静静看着自己,依偎着周子亚的胳膊也下意识的再抓紧了几分,,与两年前相比,木容清保护自己爱情的意识早已不再懵懂。 子亚哥哥是自己的,谁也不能,也不该和自己抢。 卫云看着木容清,原本平静下來的心又开始隐隐作痛。 若非因为木容清……自己或许也不会和周子亚落到现在的地步。 若非为了维护周家和木家的政治结盟,为了确保周子亚和木容清能够成亲,周衍或许不会那样容不下自己,或许不会把自己弄去凤凰台,又把自己丢到宫中,,原本在周子亚身旁和他比肩而立的,或许也能有自己的位置。可仔细想來,木容清又有什么错呢? 自幼背负着周家和木家的渊源,木容清此生别无他择的要嫁给周子亚。 卫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再看木容清时,目光也增加了几分坦然。 木容清抓紧周子亚,沉沉低下头去:“恭请皇上娘娘盛安。” 南宫裔平静的看着周子亚和木容清,示意平身。 周子亚抬眼看到卫云,目光不由自主的顺着卫云的脸往下滑动,最终落在卫云脖颈隐隐露出的几点殷红,眸中不禁闪动开几丝异样的光芒,眉头竟不自觉地皱了几下。 卫云心中一凛,忙低下头去,躲开周子亚探寻的目光。 南宫裔身影一摇,不动声色的把卫云挡在身后,抓着卫云的手却不禁捏紧了几分。 木容清乌黑的眼睛闪烁着,偷偷瞥向南宫裔和周子亚的表情,在周子亚的眼神中看到难以言表的伤痛,,那种伤痛,从未在看自己的眼神中出现哪怕一回;那种伤痛,仿佛一把锋利的匕首刺痛木容清的心脏:他……原來始终忘不了卫云,就算不能拥有。 木容清紧紧捏着自己的手心,强压住心中的妒意,语气轻柔而生疏:“容清斗胆,恳请皇上和娘娘在府中用膳;容清怪想念云姐姐的,子亚也想和皇上聊聊。” 卫云心中微微一动,暗赞木容清的心思又比两年前玲珑了许多,几句话把四人该有的亲疏关系一一点明,将各自原本隐隐躁动的心思一一拉回。 卫云深深吸了一口气,抬眼对木容清道:“那正好,我也有些话想对妹妹说。” 说罢转向南宫裔:“皇上可否再给云儿一些时间,和容清单独聊聊?估计早膳仍然需准备一段时间,云儿可否等一会儿传膳再去和皇上汇合?” 南宫裔凤眸中满带柔情,俯下身在卫云耳畔低喃:“等你。” 卫云低眉微微一笑,向木容清点头示意了一下,又向周子亚示意告辞,离开周子亚和南宫裔,和木容清单独來到竹林中,撇开一切繁杂,静静相对而视。 木容清看着卫云,先开了口:“姐姐,你可否在生容清的气呢?” 卫云淡然一笑:“何來的气?又为什么要生气?” 木容清略作犹豫,乌黑的双眼闪烁着一丝愧意的光芒,试探着问:“姐姐……可否在容清前就认识子亚哥哥?容清说來……算破坏了姐姐一段姻缘么?” 第40章 封爵南宫瑾 卫云心中一凛,会意木容清暗指她知晓了自己的身世,心中佩服木容清手腕比往年愈加高明了不少,随即淡然一笑,并不作答,静静看着木容清,以不变相应。 木容清看着卫云,见她不接话,便叹声挑明:“只可惜,容清此前一直不知……否则爹爹和周伯伯商量着把容清指给子亚哥哥的一门亲事,容清便断然不会答应的。” 卫云扯了扯嘴角,也索性挑明:“妹妹,皇上待本宫并不比周将军差,本宫心中也并未留下任何憾事。妹妹既然嫁到周府,便应该仔细侍奉周将军,恭顺对待周老丞相,恪尽妇法德、言、容、功,勤俭持家,才不枉费周家对你的一片信任。” 木容清垂着眉眼,听卫云一番话说完,见她言语间已表明彻底断了回到周子亚身旁的念想,才暗自松了一口气,低低福礼回答:“容清,谨记娘娘教诲!” 卫云微微抬高脸,强压住心中的情绪,静静看着木容清,傲然接受着木容清恭顺而疏离的福礼,用此刻身份地位的悬殊,竭尽全力保持着自己最后一丝尊严。 竹林风拂,吹动着裙裾佩戴窸窣作响,巧妙将卫云和木容清各自内心的煎熬澎湃掩饰。 半晌,木容清先结束了对话:“那么,娘娘跟容清一同去‘北阁’用膳吧。” 北阁,周衍的地盘,木容清可真会挑。卫云心中如此想着,却也淡然答应:“好!” 出了竹林,卫云跟木容清一同來到“北阁”,和周衍、南宫裔、周子亚一同用早膳,后又和情娘、出云一一告别,与木容清客套寒暄了一番,和南宫裔离开周府回宫。 一路上,南宫裔一直拥着卫云,低声轻问:“和木容清说了什么?” 卫云伸手紧紧揽着南宫裔,和木容清的短暂交锋早已让自己筋疲力尽,而昨晚在竹林中和周子亚决裂的伤痛也仍旧留在心中,从未有的彷徨无助让自己此时此刻别无他择的依赖南宫裔;半晌,有些害怕的颤声反问:“阿裔,你会一辈子对我好么?” 南宫裔凤眸一紧,心疼的将卫云抱紧了几分,坚毅而沉稳的回答:“会!” 卫云欣慰的扬了扬嘴角,靠在南宫裔怀中,疲惫闭上双眼。 回到宫中,随行的庐监把卫云侍寝的事情上报到掖庭登册,落红呈给念红娇检验。 念红娇孕中看到庐监上呈的残红破布勃然愤怒,挥手“哐啷”一声,把盛着卫云落红的银质托盘扫翻在地,那截蓝底碎花棉布上若隐若现的红晕刺得自己双眼胀痛,身体也跟着颤抖的厉害,咬牙切齿的愤愤开口:“卫云这个贱人!本宫绝饶不了她!!” 椒房殿中众侍卫宫婢吓得不知所措,纷纷跪地求饶:“娘娘息怒!” 念红娇身体一晃,疲惫坐在地上,宣泄后几乎虚脱。 * 云水阁中。 前所未有的纷繁热闹。 卫云自周家省亲回來就被加封了美人,南宫裔赏赐了不少绫罗绸缎金银珠宝,在“云水阁”也添置了几个侍卫;后宫妃嫔们一看形势不对,纷纷來“云水阁”套近乎。 南宫瑾荡着双脚坐在主厅,滴溜着眼珠看着各宫妃嫔派人络绎不绝搬到房中的贺礼,不耐烦的撇了撇嘴:“都是些趋炎附势的家伙。姑姑在宫中待了那么长时间,从不见谁來看姑姑一眼;现在皇兄刚刚封了姑姑美人,一个个就紧巴巴的都赶來献殷勤,也难怪皇兄对后宫那帮女人头疼的紧,若换作我,早就把她们全部,,” “阿瑾!”卫云及时出言打断,警告的看了南宫瑾一眼。 南宫瑾耸了耸肩,看向坐在自己身旁座位上的卫云,调皮吐舌扮了个鬼脸。 卫云看着南宫瑾一脸不屑的神情,心中不禁生出一丝忧愁,把南宫瑾拉到身旁,语重心长的温言嘱咐:“阿瑾,以后姑姑若不能教导你,你自己也切记多行少言。你身份特殊,后宫朝堂上有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你呢!你皇兄现在疼你,不代表以后也能容得下你。你自己时刻谨言慎行,才能不被人拿捏了把柄。你可明白其中利害?” 南宫瑾歪着脑袋,有些不解:“姑姑说以后不能再教导阿瑾?” 卫云微微叹息一声:“姑姑现在身份不同从前,只怕再不能带着你。” 南宫瑾恍然:“哦!姑姑现在是皇兄的妃嫔,说來也就是我的皇嫂,叔嫂有别,阿瑾不能再待在姑姑这儿,否则传出去果真成了世人的谈资笑柄呢!” 一番话惹得周围几个丫鬟嗤嗤偷乐,卫云也忍俊不禁的轻声斥责:“你也才六七岁的年纪,怎么说话总学着大人的样,有的沒的,懂什么叔嫂有别,就在这儿乱说?” 南宫瑾恼得撅嘴:“又说我年纪小!皇兄这个年纪,都封王了呢!” “阿瑾!”卫云沉声打断南宫瑾,脸色又沉了下來。 南宫瑾耸了耸肩,荡着双脚怯怯看着卫云,心想自己只怕又说错了话。 卫云看着南宫瑾,微微叹息一声:“阿瑾,或许你现在只当姑姑唠叨,可姑姑却把你当亲弟弟疼,才跟你唠叨这些掏心窝的话,你可能懂姑姑的苦心?” 南宫瑾心中一热,点头似捣蒜锤:“阿瑾明白!姑姑最疼阿瑾!” 卫云眼角一湿,又拉住南宫瑾,细细碎碎的嘱咐了几句;南宫瑾听得半懂不懂,但生怕自己哪句话顶撞了卫云又让她伤心,一直点头答应。 几日后,南宫裔和卫云商量如何安排南宫瑾的事情。 卫云的卧房中,南宫裔把玩着紫檀木的云鹤雕花桌案一套紫砂壶茶具,玉手缓缓揭开紫砂壶茶盖,闻到丁香茶的氤氲香味,心中沒來由的欣喜:“云儿,又是丁香茶?” 卫云微微一笑:“皇上既然喜欢,云儿便一直煮给你了。” 南宫裔心中一阵暖意,露出从未有的明朗笑容:“云儿,其实我并未想到,有朝一日你我真能如现在一般彼此相待;若你能如此一直陪着我,乃我南宫裔一生幸事!” 卫云撇了撇嘴:“皇上这话只怕跟无数人讲过,又來哄骗云儿。” 南宫裔面色一沉,伸出三根手指郑重发誓:“我保证,这话从未跟别人讲过!否则,,” 卫云忙拉住南宫裔:“算了!说那些有的沒的!” 南宫裔莞尔一笑,问:“阿瑾的事情,你觉得怎样安排才好?总归他以后不能再留在你宫中,毕竟你现在身份不同了,我知道你疼阿瑾,所以來问问你。” 卫云心中一暖,也笑着反问:“皇上心中可有想法?” 南宫裔拉住卫云,温言说出自己心中想法:“我的意思,让阿瑾住到宫外去,但先别给他赏赐封地。一则,阿瑾现在年纪小,难免被他人利用;二则,若赏赐封地离开京畿,阿瑾只怕一年也來不了宫中几回,你想他便也见不到了,你觉得如何?” 卫云莞尔一笑,早知他心中已有安排,自己说“不”恐怕也并无作用;但总归他此番排也算合着自己心意,因此也不反驳:“皇上想的周密,云儿也觉得如此最好。” 南宫裔温和笑了笑:“那便如此说定了,几日后我安排阿瑾出宫。” 卫云微微一笑,又拂袖给南宫裔斟了一杯茶,四目相对间,另有一般柔情蜜意。 几日后,南宫瑾出宫。 南宫裔赐南宫瑾王爵,在城郊赏赐了一座上好的府邸,另派几个可靠的侍卫宫女前去侍奉周全;卫云心中伤感,因带了南宫瑾将近一年,不免有些不舍,垂泪拉住南宫瑾,又细细碎碎的嘱咐了几句;南宫瑾听得半懂不懂,但因怕卫云伤心,一直点头答应。 第41章 以棋点江山 元丰三年七月廿二。 由于和城阳王念顾白封地疆界的交接地段摩擦不断,柳成桓集结广陵城十万兵马陈兵于城阳边境;朝中众臣和各地藩王由于早已对念家的张扬跋扈有所不满,此番眼见念顾白和柳成桓间的战争一触即发,纷纷倒戈柳成桓,对念家落井下石。 短短几日内,弹劾念家的各种奏折接踵而至,让南宫裔着实头疼。 想來柳成桓和念顾白都是自己的左膀右臂,且自南宫梁死后自己一直依靠念去仁制衡周家在西北的势力,若削弱念家则会助长周家势力;但若不削弱念家,柳成桓心中却又会有所不满,,且不说柳成桓和自己的亲密程度,单说柳成桓掌握着东南诸藩,亦然是自己和周家东西对抗的屏障,更何况东南富庶,柳成桓手中控制着近半米粮命脉。 “皇上。”郭子怀悄然來到南宫裔身旁。 南宫裔身着金丝龙云图案睡袍,此刻正负手背对郭子怀而立,盯着墙上的那幅巨型江山舆图出神良久,才淡淡问郭子怀:“不是说了沒事别來打扰,怎么又來?” 郭子怀怯怯瞥向南宫裔,终究犹豫开口:“皇后娘娘……” 南宫裔凤眸一沉,郭子怀已经闭口退了下去。 南宫裔烦闷叹息一声,斜眼撇向桌案上南宫明昭寄來的厚厚几叠信笺,心情愈加焦躁难耐:自柳成桓和念顾白矛盾升级以來,念红娇顶着八个多月滚圆的小肚,整日來甘泉宫吵闹求情;南宫明昭的信也一封封加急的往皇宫送,让自己着实难以调停。 “皇上……”郭子怀的声音又低低传來。 南宫裔心中一恼,不禁怒声低吼:“不说了不见么!怎么又來!” “皇上……”郭子怀低低开口,“卫云卫美人求见。” 南宫裔心中一惊,随即一喜:“快让她來!” 郭子怀恭顺福礼,“喏”声退下,不一会儿只见卫云翩然而來。 南宫裔看到卫云,不禁展眉笑问:“你怎么來了呢?” 卫云看到南宫裔满脸疲惫,却仍旧展开一丝笑意,眼底也不禁浮上一丝笑意,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桌上温言开口:“听闻朝堂近來动荡得厉害,皇上操劳,特地來看看。” 南宫裔伸手揽住卫云,轻声斥责:“只怕你來,也沒好事!” 卫云有些不悦的嘟了嘟嘴:“狗咬吕洞宾!” 南宫裔一恼:“说谁是狗!” 卫云扑哧一笑,拉住南宫裔的衣袖,假装可怜的柔声哄劝:“好了啦,……随口胡说的话你也要恼,我便再不敢拿你当知心人看待,就也和其他妃嫔一样待你如何?” 南宫裔烦闷叹息一声,看向卫云:“你既來了,陪我下盘棋如何?” 卫云莞尔一笑:“好啊,有段时间不和皇上下棋了,看看云儿的棋艺可否有所长进?” 南宫裔低头看向卫云,对上那双纯净温和的明眸,心中烦闷又扫却了一半。 随即温柔拉住卫云,來到案前,将两壶玛瑙棋子取出,在大理石棋盘上随意摆开,竟然接上了上一回和卫云复盘,梁如玉出谋划策平定西北的那盘残局。 南宫裔执黑先行,在东南角星位添了一点,道:“今日,我们來看看东南动乱该如何平叛。我执黑先行,乃是成桓的广陵;你执白,看周家会如何应对。” 卫云不满撇了撇嘴,却仍旧在西南星位落下一棋暗喻南宫惠,娇声埋怨南宫裔:“你也不管我愿不愿意,就让我帮着你去对付周家,真是霸道异常!” 南宫裔微微一笑,在正中天元位置落下一棋,恰巧落在长临的位置上,抬眼看着卫云魅声反问:“怎么?你竟不觉得我是在给你机会保住周家?倒反來怪我害你?” 卫云抬眼瞥到南宫裔满带戏谑的眼神,不满翻了个白眼,两指一弹,以一颗白棋在棋盘西侧南北两角间拆立,用周家的合纵抗衡南宫裔柳成桓念去仁一行的连横,大盛朝局势便至此初具雏形,落在棋盘上來看,竟然也是势均力敌的阵势。 南宫裔微微一笑,一子立在东侧星位以代念家,依靠东南柳成桓势力向北推进,又在东侧替长临城形成屏障,便抬眼看着卫云:“布局结束,便开始中局攻守,你能应付?” 卫云又不满翻了个白眼,一子小飞落于长临西北位置与念去仁中间,指代周家旧部,白棋立刻峰回路转一片势好,耸肩回答:“云儿不知,也只能试着应付看看。” 南宫裔赞赏点了点头,又紧邻长临向西小间投下一棋,消极退守了一步。 此时,局面已基本明朗,真正的争夺才就此展开。 卫云以西方两角与北方俞泊玉为依托,不断向黑子包围过來。 南宫裔以东南一角与东方念顾白为依托,不断突破延伸。 此时,南宫裔衣袖一挥,忽然拈住一白棋,“声西击东”在西北角叫了一记打吃,并抬眼看向卫云开口:“我想现在的一着,你怎么都不会想出來,所以便替你着棋了。” 卫云微微一怔,看向棋盘,便觉得南宫裔黑棋左右为难:若丢了西北的念去仁,即可保住东南的柳成桓;但若保了东南的柳成桓,念家只怕会溃不成军,只能花费越多的力气去抵御陈武的扩张,,西北陈武叛乱,的确如南宫明昭所言,仅仅是个开始。 卫云的确意想不到,当初陈武的叛乱,竟然是个虚晃招式,其真正的目的是在西北牵制念去仁以牵制念家势力,以便柳成桓在东南对付念家,,周家和柳成桓结盟,东西牵制城阳王念顾白,让黑子内部出现了分化,只怕也让南宫裔措手不及。 柳成桓和念去仁相争,不论谁输输赢,于南宫裔來说,都会损兵折将,进退维谷。 卫云盯着棋盘,看了半晌,才艰难的开口:“若能悔棋,皇上该就势剔除陈武;若陈武不在,念家势力鼎盛,柳成桓就算于念家不满,也不会有机会谋反叛乱。此事……说來云儿也并未想到,柳成桓会和周家结盟,才害皇上落得今日的局面。” 南宫裔看着卫云,不禁微微叹息一声:“傻丫头,若江山真如棋盘上一样简单,就不会有那许多麻烦。陈武的事情,与你无干;我心中自有考虑,也不会被你影响。” 卫云抬眼,对上南宫裔温柔如水的目光,心中愈加愧意,低低呢喃:“阿裔……” 南宫裔微微一笑,伸手抚了抚卫云的脑袋,只见郭子怀又跑了來。 南宫裔皱了皱眉:“什么事?” 郭子怀看了卫云一眼,有些为难地低声禀报:“皇上……皇后娘娘……怕要早产……” 卫云微微一怔,看到南宫裔脸上也有些意外。 南宫裔表情一僵,随即紧跟着问:“一切可都安排妥当?” 郭子怀看了卫云一眼,犹豫片刻,支支吾吾回答:“御医和接生婆娘都已來了,可皇后娘娘那里似乎并不顺利……皇上……最好也去看看吧。” 南宫裔心中一凛,微微皱了皱眉,卫云已经开口相劝:“该去的,总归要去的。任凭念柳两家如何相争,可皇后娘娘怀着皇家血脉,总不能不理不睬。” 南宫裔看向卫云,欣慰一笑,随即跟着郭子怀出了甘泉宫,往椒房而去。 椒房殿巍峨碧宫,几里开外就看到十几个丫鬟手持盆盂,急匆匆的在宫门内外徘徊,盛夏傍晚的微风带着几分焦躁的热意,伴着宫中隐隐传來的凄厉叫声。 南宫裔信步來到宫外,抓住一个丫鬟问:“皇后娘娘如何?” 丫鬟惊恐瞪圆眼睛,吓得手指颤抖,手中盛满血水的脸盆“哐啷”一声掉落,哆哆嗦嗦的说不出完整的话來:“回……回禀皇上……皇……皇后娘娘……” 南宫裔心中一紧,一把甩开丫鬟來到宫中:“阿娇!” 第42章 嫡皇长临世 卫云回到“云水阁”。 梅韵将一封信悄然交给卫云:“娘娘,明昭公主的信。” 卫云心中一紧,抬眼去看梅韵,有些惊诧南宫明昭为什么会让梅韵带信。 但转念一想珠儿出宫和菊仙细作的两件事情,梅韵应付的沉着冷静,的确给自己帮了不少忙;日后宫中沒了珠儿,需要培养个亲信,倒不如慢慢让梅韵试试看。 卫云心中如此想着,便点头从梅韵手中接了信,向她挥了挥手:“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梅韵福礼退下,依旧沒有多说一句话。 卫云拆开信封,只见里面南宫明昭的字迹苍劲有力,明明白白的写着: 奉劝皇兄,切勿出手东南战乱,叩谢! 卫云心中一凛,挥手将信扔到香炉中燃烧殆尽,痛苦闭上双眼:珠儿、南宫明昭的性命安危,或许都会被柳成桓此战的胜负直接牵引,而周家的命运,更是在此一劫。 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办?若为了南宫裔,为了四野平稳,便是什么都不做最好;可若为珠儿、为南宫明昭、再或者为周子亚,却该劝阻南宫裔不插手此事的。 卫云心中想着,抱腿坐在香炉前,看着炉中的香烧完了一根又一根,脑海中满满充斥着南宫裔那副江山舆图和那盘未完棋局上的细节,一夜无眠。 第二日清晨,宫中传來消息,周子亚启程率兵前去东南支援念顾白。 卫云正抱腿坐在香炉前,听到周子亚离京的消息,心中不由得吃了一惊:那样急?怪不得昨日他会有那样冲动的举措!此战胜负于他都十分不利,此战……只怕和他十年來在西北疆场上的任何一战相比,都不会更轻松;所以,他才会那样不顾一切的拉住自己么? 卫云心中一凛,忽然不顾一切的狂奔出“云水阁”,一路奔向宫门,趴在百丈高的宫墙上向宫外张望,只见宫门外百里方圆旌旗摇摆,千万骑兵最前,那匹纯白色的卢马上,那个身披银色铠甲的颀长身影,沒來由的心中一痛,眼泪汩汩而出。 几日后,宫中传來东南战乱的消息。 因为周子亚始终不肯和柳成桓动手,念顾白十分不满,不断上折向南宫裔施压。 考虑到淮南王对于制衡南惠王的重要性,南宫裔也终于向周子亚下了死令,,务必协助城阳王念顾白镇压东南柳成桓等七王之乱,否则当以抗旨罪论斩。 卫云在“云水阁”整日闭门不出,沒日沒夜的抄写《论语》《道德经》,企图以此來忘却战场上浴血奋战的周子亚,也忘记在甘泉宫中同样焦急为难的南宫裔。 日复一日,“云水阁”出奇的平静,但战报却仍铺面而來。 八月廿二,周子亚率兵三万直击广陵城右翼的囵水地区,囵水藩沦陷,藩王闻讯自尽。 八月廿三,包围城阳的其余六王听闻风声,纷纷撤退回藩,以免重蹈囵水覆辙。 九月初一,柳成桓率其余六王重新包抄城阳南侧的白河地区。 九月初五,周子亚与六王在白河开战。 …… 九月初九,宫中再度传來战报。 白河一战,周子亚一方胜。六王中三王被擒,两王自尽,柳成桓下落不明。 梅韵将消息带给卫云时,卫云正将自己锁在书房中抄写《道德经》,手中的笔锋忽然停在半空中,一滴浓墨顺着笔尖掉下,将抄写了几千字的绢花小楷晕染开來。 卫云颤抖着手指放下毛笔,哑声问梅韵:“可有明昭的消息?” 梅韵目中露出一丝忧色,抱拳向卫云回答:“明昭公主……此刻正在去往白河,但珠儿姑娘此前一直陪在广陵王身旁,和桓王爷一同失踪了,现在杳无音信。” 心中“咯噔”一下,卫云声音一紧:“珠儿……失踪了?” 梅韵皱了皱眉:“娘娘,请稍安勿躁。” 卫云心中忽然一空,瘫坐在靠椅上脑袋一片空白;半晌,忽然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对梅韵吩咐:“去甘泉宫通报,我要去看看皇上。” 梅韵抬眼看了看卫云,又低下头去“喏”声答应,退了下去。 卫云平复了一下心情,叫來竹青和兰香,帮忙准备了一些糕点和丁香茶,來到甘泉宫。 甘泉宫中,南宫裔正站在那一副江山舆图前,静静望着白河的方向出神。 卫云将手中的食盒摆在桌上,轻叫出声:“阿裔……” 南宫裔听到卫云的声音,不禁回头,看到她摆在桌上的食盒,心中不由得一暖,伸手拉住卫云坐在自己怀中,柔声道:“云儿,辛苦你了,现在仍想着來看我。” 卫云微微垂眸,窝在南宫裔怀中,叹声开口相劝:“想必你现在,心里也不会好受,明昭只怕现在恨极了你,阿裔……有我陪着你呢,你别伤心。” 心中一暖,南宫裔眼眶不由得一湿,哑声抱紧卫云:“云儿……我以为你会怪我。” 卫云疲惫靠在南宫裔怀中:“傻瓜……为什么怪你呢……你也有苦衷。” 南宫裔闭上双眼,紧紧抱着卫云哽咽开口:“云儿,你放心……周子亚的事情,我不会让你为难;我会替明昭找到成桓,也会替你找到珠儿。” 卫云伸手环住南宫裔的身体,温柔开口:“我明白,我一直都明白。” 当日,甘泉宫中一片寂静,和念红娇宫中的祥和形成对比鲜明。 念红娇怀中抱着小儿南宫允,颤抖着手指打开父亲念顾白寄來的信:“东南一战,柳成桓势力已除,念家根基且稳;现西有去仁,东有为父,中有允儿,四平和稳。尔在宫中自当步步为营,稳中求胜,且勿步当年周家后尘,功亏一篑,切记,切记!!” 此时,陈冰正带着念红娇的小女儿管阳公主前來。 念红娇向管阳公主招了招手:“管阳來!让母后來看看你!可否长高了些?” 两岁的管阳公主步履蹒跚的向念红娇扑去,咿咿呀呀的叫着“母后”;念红娇伸手将管阳公主抱在怀中,一手揽住南宫允,一手揽住管阳,怡然自乐。 陈冰在殿中向念红娇抱拳:“娘娘,卑职刚打探的消息,卫云今日留宿甘泉宫。” 念红娇心中一凛,但随即想到父亲的信,便懒懒挥了挥手:“本宫知道了,今日就暂且让卫云自在一日,念家此番得了这么大的便宜,此等小节,也让她一回。” 陈冰得令,抬眼看了看念红娇,“喏”声退了下去。 第43章 班师回朝日 九月十五,阴。 周子亚率领残余的三千精兵,班师回朝。 南宫裔在御花园设宴为其接风洗尘,诸位妃嫔陪坐。 席间念红娇与周子亚产生纷争,几位妃嫔纷纷帮着周子亚说话。 卫云坐在席间,始终不说一句话,,如今念家势力膨胀,南宫裔需借助周家势力加以平衡,倒不用担心他会拿周家怎样;自己现在唯一担心的事情,就是珠儿的下落。 南宫明昭几日前已动身前往白河,亲自去寻柳成桓,也不知结果如何。 卫云正想着,却被身旁蓝景碧捅了捅自己的胳膊:“喂!云妹妹,你怎么不说话?姐妹们替周将军说话,可全都看在你的份儿上!你可倒悠闲,躲着一句话也不说!” 卫云回了神,见席间几个妃嫔正盯着自己看,似在向自己寻求援助。 卫云微微扯了扯嘴角,又重新低下头去,低声回应身旁的蓝景碧:“念家和周家的事情皇上自有分寸,我有何必多言?妹妹奉劝姐姐,也少管些闲事,免得惹皇上不悦。” 蓝景碧一听,脸色立刻变僵,尴尬挤出一丝笑容:“妹妹说的对!” 卫云微微笑了笑,并不理会蓝景碧,依旧坐着喝茶。 今日的贡茶碧螺春,乃柳成桓几个月前从东南封地特意带來的上等茶叶;现如今柳成桓失踪不见,但南宫裔仍在宴会上用柳成桓的贡茶,意思已经十分明显,,虽然南宫裔在此番东南动乱中偏向了念家,但心中对柳成桓的情意却无法抹去。只怕现在柳成桓下落不明,南宫裔心中也并不好受。念红娇张扬得意,却不知更加惹恼了南宫裔。 卫云心中想着,又喝了一口茶,拣着桌上的酱菜吃了几口,只觉得咸味刺鼻,忽然咽中一干,胸闷想呕却呕不出來,呛的猛咳几声,周围异样目光纷纷投來。 蓝景碧轻叫一声,附耳低问:“妹妹,你该不会有喜了吧?” 卫云心中一怔,随即向南宫裔眼神示意想要离开,然后匆匆回到“云水阁”,叫來玉儿低声吩咐:“你去太府院,把胡材慵胡御医请來!切记,保密!” 玉儿点头,“诺”声答应,随即退了下去。 不一会儿,胡材慵胡老御医拄着拐棍步履蹒跚而來。 卫云屏退左右,胡材慵捋着山羊胡问:“娘娘叫老朽來,可是为了喜脉确诊一事?” 卫云一惊,随即感慨:“胡先生真乃神机妙算,正因此事!” 胡材慵眯眼反问:“不知喜脉有无,娘娘愿或不愿?” 卫云心中奇怪:“胡先生此话就问的奇怪,我若不愿,又怎会有喜?” 胡材慵摇了摇头:“若你心中真想的明白,叫太府院任意一个御医來诊脉不行,却为何非要让老朽來?何况你在宫中一年不曾侍寝,却偏偏从周家回來封了嫔,其中纠葛,老朽不用细想也能明白。宫中的事情老朽见得多了,秘召御医,多半是为喜脉。” 卫云闻言,心中暗赞胡材慵不简单,随即问:“那依胡御医所见,卫云愿或不愿?” 胡材慵捋着山羊胡子摇头:“娘娘的心思,老朽怎能妄自推测?只是老朽仍旧想奉劝娘娘一句话,那玉佩的事情,娘娘最好能调查明白,到时再做抉择也不晚。” 卫云听着,愈加觉得胡材慵不简单,也愈加觉得玉佩的事情牵扯众多,思索片刻,随即沉声对胡材慵道:“今日结果无论如何,都请胡先生替卫云保密。” 胡材慵躬身行礼:“自然。” 卫云意味深长的和胡材慵对视片刻,随即伸出手腕放在桌上。 胡材慵在卫云腕上盖上锦帛,伸出两指搭在卫云的脉搏上,半晌,面容忽然变得古怪。 卫云心中一紧,颤声低问:“怎么?有什么不对?” 胡材慵拂袖,忽然跪倒在地:“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娘娘有喜了!” 卫云脑袋“轰”得一声炸开,反问:“你说真的?!” 胡材慵沉声回答:“千真万确,娘娘有喜了!” 卫云心中一惊,不曾想这么容易就怀上了龙脉,身体一沉,重重地靠在座椅上,因沒有做好准备,竟不知是喜是怕,伸手轻轻抚在小腹上,忽然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胡材慵抬眼看着卫云的表情,试探问:“要不要禀报皇上?” 卫云回神,立刻断然拒绝:“不要!” 胡材慵一惊,有些出乎意料的问:“那娘娘的意思?” 卫云抬眼看着胡材慵:“劳烦胡先生开些安神保胎的药方,此事,卫云要亲自告诉皇上。” 胡材慵一怔,随即明白卫云心中已有选择,微微叹息一声:“老朽明白。” 卫云向胡材慵点了点头,招呼玉儿送他回太府院。 胡御医开了一副药给玉儿,吩咐用量后,意味深长的看了卫云一眼,退了出去。 卫云心中一凛,因胡惟慵的眼神,又想到玉佩的事情,心中愈加烦躁;伸手抚着小肚出神半晌,待到宴请周子亚的宴会结束,终于动身去“甘泉宫”找南宫裔。 到了“甘泉宫”门口,郭子怀有些诧异:“娘娘怎么來了?” 卫云问郭子怀:“皇上可在里面?” 郭公公嗫嚅片刻:“娘娘來得不巧……湘平娘娘正在里面。” 卫云一怔:“今晚都留在这儿么?” 郭子怀尴尬支吾半刻,躲闪着卫云的目光,也不作答。 卫云心中一惊,已经明白郭自怀的意思,心中不禁暗暗惊奇那个湘平不可小觑:南宫裔从未让除去自己以外的妃嫔在甘泉宫留宿,更何况湘平怀有身孕,原本不该侍寝。 卫云如此想着,心中忽然一丝酸意,黯然告辞郭子怀,独自漫步在长长的宫巷中,耳畔依旧回想着胡惟慵那句“娘娘有喜了”,心里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暖意:不自觉的又伸手抚上小肚,一股暖流自腹中滑动,仿佛有一个小生命在其中跳动似的。 “娘娘!” 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卫云的思绪。 卫云抬眼,正看到周子亚身着一袭青衫站在眼前,一阵熟悉的温热气息扑面而來。 第44章 交锋论推恩 四目相视,说不出的尴尬。 卫云抬眼看着周子亚,几个月的战争又给原本清冷的气质添了几丝寒意,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愈加寒凉,心中微微一动,垂眸轻声开口:“周将军。” 周子亚看着卫云,心中说不出的苦闷,曾几何时,会想到和她如此相见? 十年來自己沙场征战千百回,什么样的艰难困境沒有碰到,却从未有哪一回像此番东南战乱一样觉得沮丧;战场上每每想到临行前她那冷冷的表情,就无以复加的心痛。 眼看着南宫裔根基越來越稳,和周家的矛盾一触即发,而她在南宫裔手中,自己究竟该怎么办呢?若南宫裔亡,她苦;若南宫裔不亡,自己又怎么对得住周家的列祖列宗? 周子亚心中想着,又低低叫着:“情依……” 卫云垂着眼,因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身体猛的一颤,随即黯然回应:“周将军,你眼前的人,乃皇上的妃嫔卫云卫美人,以后世上,再沒有情依。” 世上……再沒有情依?!周子亚身体猛的一颤,忽然苦涩扯了扯嘴角:“娘娘恕罪,卑职无礼了。愿娘娘和皇上白头偕老,永结同心,也恭喜娘娘身怀六甲。” 心中一惊,卫云蓦然抬眼:他……竟然已经得知了消息?! 卫云心中一恼,胡材慵那个老狐狸,嘴上答应着保密,却转身告诉了周子亚!!随即有些不悦的反问:“周将军岂非关心的太多?本宫和皇上的事情,本宫自会料理,无需周将军嘘寒问暖,也无需周将军假意祝愿,周将军有此闲情,不如关心该关心的事情。” 心中一痛,因卫云的呛声,周子亚也有些恼,紧盯着卫云哑声低问:“那什么是我应该关心的事情?!关心如何和南宫裔作战,将他拉下皇位么?!” 卫云仰着脸,对上周子亚恼怒的目光,心中一凛,痛声反问:“冤冤相报何时了?所谓权势生带不來,死带不去,如此虚妄,你们拼命争夺有必要么?” 周子亚微微眯眼,半晌,叹息了一声,背着手离开,只留下满地拖长的月影。 卫云心中一空,只觉得仿佛又打了一场很艰难的战争,满身疲惫。 回到“云水阁”,卫云见自己房中灯却亮着,隐约在窗格上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禁心中一怔,他……不该在甘泉宫临幸湘平,怎么会在这儿呢? 卫云在房间外停住脚步,房门却已“吱呀”一声打开,熟悉的紫光潋滟倾泻而出。 南宫裔上前拉住卫云轻斥:“怎么才回來呢?我都等你好一会儿了!” 卫云心中一紧,并未告诉南宫裔自己碰到周子亚的事情,话锋一转反问:“皇上不在甘泉宫招待湘平湘荣华么?怎么又來了?弄得云儿一点准备都沒有。” 南宫裔嘴角一抿:“怎么?又在吃醋?” 卫云嘟了嘟嘴,却已被南宫裔一把揽在怀中,温暖的话语轻落在耳畔:“你若不愿,日后我便独宠你一个,方才有些密事和湘平商量,才让郭子怀拦着你的,你别介意。” 卫云粉拳轻捶南宫裔胸膛,娇声嗔着:“什么密事!我看……皇上分明就在掩饰!索性就干干脆脆承认,云儿又岂是那种善妒小气的人?却偏來骗我!” 南宫裔看着怀中的人儿娇声埋怨,心中却沒來由生出几丝蜜意,呵声一笑,却将卫云抱得更紧:“云儿……我跟你说的话,绝非哄你。日后你若愿意,后位给你也都无妨!” 卫云被南宫裔箍住,听着那话心中一暖,柔声开口:“我信你。” 南宫裔在卫云额上轻轻印下一吻:“恰巧我也有事找你,我们到屋中慢慢聊。” 卫云点头答应,和南宫裔携手來到房中,隔着桌案相对而坐。 南宫裔拉住卫云:“如今成桓下落不明,念家势盛,只有周家可与其抗衡;可你知依赖周家对付念家只是以毒攻毒,总归并非长远计策;我这儿有一个新法,若办得好,或许可以一劳永逸削弱各地藩王势力;思來想去,只有你可能商量,想听听你的想法。” 卫云挑了挑眉,歪着脑袋问:“什么办法?” 南宫裔倾身又靠近了卫云几分,郑重开口:“此前梁王造反,如今桓弟叛乱,我思來想去,觉得若不抑制诸藩势力,难免会有下一个藩王叛乱;因此,想要彻底抑制动乱,斩草除根,要从根本上压制藩王势力扩张,因此就想了一个推恩的办法。” 卫云不解反问:“何为推恩?” 南宫裔看着卫云:“废除各地藩王嫡长继承,再明令禁止兼并,化整为零。” 卫云心中一惊:“废除嫡长继承?” 南宫裔看着卫云:“我知你心中担忧,可我并非嫡长出身,却照样坐拥江山;先皇既然都已破了规矩,我又有何不能再破一步?立嫡立长不立贤,你觉得合理么?” 卫云皱了皱眉:“立嫡求稳,立贤求昌,二者目的不同而已,不能一概而论。云儿平日粗读史书,得知周王室百年基业不倒,正因其以宗法分封作为立朝根本,以藩屏周,以嫡求稳,否则若废弃嫡长,任由诸皇争位,便落得秦二世而亡的下场。可见立嫡虽有弊端,但若求祖宗基业年长稳固,立嫡长却不见得是件坏事。” 南宫裔脸色阴沉:“你的意思,大盛朝江山会毁在我南宫裔手中?!” 卫云一怔,随即喟然叹息一声:“皇上又曲解我的意思。秦二世和皇上岂能同日而语?” 南宫裔闻言,脸色才缓和些:“那你觉得,推恩法到底可行与否?” 卫云微微叹息一声,依照南宫裔的脾性,那推恩法看似在询问自己可行与否,其实他心中早已有判断,随即温言相劝:“皇上,云儿并非觉得此法不可推行。但宗法分封嫡长继承乃我立朝根本,云儿只怕此法若用得力度不当,难免会有些麻烦。” 卫云停顿片刻,又继续解释:“此法因子嗣不同,藩王反应也只怕不尽相同。譬如城阳王念家子嗣诸多,若推恩令一出,整个家底都被分割,势力骤然瓦解,断然不会答应;而南惠王与燕北王都无家室子嗣,推恩令对其影响甚少,心里只怕都偷着高兴,,若周家势力因此膨胀,只怕到时又一场祸端,皇上若忌讳周家,此事需考虑在内。” 卫云说罢,又微微叹息一声,明知南宫裔推恩法势在必行,却仍出言反驳,更何况此法对周家百利而无一害,自己只怕疯了才会阻拦他如此行事。 南宫裔有些惊喜的看着卫云,原以为推恩令对周家有百利而无一害,那丫头心中会暗自高兴,却不曾想她此番竟会如此阻拦自己,心中一暖,把卫云拉在怀中:“此事我原以为你会暗自高兴……却不想你如此为我着想……云儿……谢谢你。” 第45章 烈焰烧冷宫 卫云心中一动,半推着南宫裔:“云儿为社稷考虑,才不为你!” 南宫裔嘴角浮上一丝坏笑,伸手又揽紧卫云几分低问:“你若为江山,不该考虑些别的?” 卫云脸颊一烧,又娇羞推了推南宫裔:“你别闹……我已经有……” “不好了!宫中走水了!!” 门外一声惊呼忽然打断卫云几乎说出的话。 南宫裔和卫云一怔,立刻先后出门,只见东南方向燃着熊熊烈焰,几乎烧亮了整个漆黑的夜色;“云水阁”几个丫鬟也早已乱开,见到卫云和南宫裔立刻扑了上來。 竹青先焦急扑上前:“皇上!不好了!冷宫走水了!” 南宫裔心中一凛,立刻觉出几分不妙來,,冷宫,南宫惠生母周皇氏的所在地。 当年先帝寿辰宴会,母妃陈淑妃忽然吐血身亡;先帝彻查此事,最后在皇后周氏的房中发现了害死母妃的毒药,盛怒中将周皇后的后位废弃,打到冷宫,周陈两家自此结怨。 卫云看向南宫裔,心中也想到了周皇后,忽然有种隐隐的不祥预感。 卫云有些担忧的看向南宫裔:“我和你一同去看看情况?” 南宫裔摇了摇头:“你就在宫中,哪儿也别去。我去看看情况,一会儿给你报信!” 卫云担忧的看着南宫裔,半晌,点了点头答应:“那你自己小心。” 南宫裔微微一笑,抚了抚卫云的脑袋,夺门而出,匆匆离开了“云水阁”。 卫云有些怅然的看着南宫裔,又伸手抚了抚自己的小肚,忽然叹息一声,,看來上苍都不给自己机会告诉他,难道真如胡惟慵所说,自己应该去探寻那玉佩的秘密? 夜幕深沉,冷宫萧瑟,寒意却早已被无尽的烈焰吞噬。 南宫裔看着那烈焰耀眼,凤眸不禁一沉,问身旁的郭子怀:“究竟怎么回事?” 郭子怀低声福道:“想必有人故意而为,却不知为何目的。” 南宫裔沉声低问:“那周氏呢?可仍旧在冷宫中?死活不知?” 郭子怀神情忧愁,摇了摇头:“就不知周氏是否被人趁机带离了冷宫。现在怕的倒并非她被烧死在宫中,就怕她被带离冷宫,当年的事情被抖落出來,只怕……” 郭子怀抬眼看了看南宫裔的神情,剩下的话沒有敢说出口來。 南宫裔凤眼微眯,看着那燃烧中的冷宫,问:“苏言呢?” 郭子怀回答:“苏言正在冷宫中搜查周氏下落,奴才有件事,,不知该说不该说。” 南宫裔凤眸一紧,沉声开口:“你但说无妨!” 郭子怀咽了一口吐沫,终于说出口:“今日……卫云娘娘宴席提前回宫,听说胡惟慵单独给她看了病;此前胡惟慵也单独见了卫云娘娘两回,一回是重阳那日在宫外碰上苏言和周子亚以后,一回是在陈武西北叛乱以后。几件事情都和周家有些牵扯,奴才想……此事该不会都如此巧合?那胡惟慵和周家的关系皇上也明白,只怕……” 南宫裔凤眸一沉:“只怕什么?” 郭子怀又小心翼翼的吞咽了一口吐沫,后半句始终沒有说出口來。 南宫裔沉声判断:“云儿不可能,我了解她。” 郭子怀微微叹息一声,心想,皇上和她相识也一年多的时间,而周子亚和她相识却已有十年时间;想当初徐、扬两州征集皇粮一事,苏家因为周陈两家相斗而被拉下水,更何况素儿和周陈两家也有扯不清的瓜葛,怎么能保证她不会帮着周家对付皇上呢? 再者说胡惟慵几番单独和她见面,又岂会不提及当年的事情? 若提及当年的事情……那丫头又岂能对皇上沒有恨意? 郭子怀心中想着,便愈加觉得忧愁,,想当年留着胡惟慵就是个祸害;可素儿临终前再三请求自己照顾好胡惟慵,淑妃娘娘临终前也几番嘱咐照顾素儿心意,皇上登基后才一直都沒有对胡材慵动手,否则……也就不会有现在这样的隐患。 正想着,只见苏言一脸焦黑的从熊熊烈焰包围着的冷宫中踉跄出來。 南宫裔凤眸一紧,沉声问苏言:“周氏可在里面?” 苏言抱拳回答:“周氏在,皇上不必担心。” 南宫裔身体一松,只觉得心中一颗石头落下,又问苏言:“那里面形势如何?” 苏言回答:“宫中四五个废殿被烧,但所幸沒有波及到其他地方,陈冰正带了宫中侍卫在里面扑救,只怕一会儿即可控制的住形势,只可惜死了几个妃嫔和丫鬟。” 南宫裔心中一紧,又嘱咐苏言:“务必将今日事情查清,另派几个亲信看住周氏,以免有人乱中动手脚;宫中死了妃嫔丫鬟不要紧,怕的是丢了妃嫔和丫鬟!” 苏言心中一凛,明白南宫裔担心周氏失踪,十几年前陈淑妃的秘密暴露,图谋不轨者难免以此做文章向南宫裔发难,随即抱拳回答:“皇上放心!” 南宫裔长舒了一口气,又拍了拍苏言:“再等些时日,我就让你替代陈武的位置!” 苏言心中一凛,随即明白南宫裔准备要对念家动手,转眼间又想到梁如玉生前被念红娇压制欺负的诸多情形,不禁胸中一闷,哑声抱拳:“谢皇上成全!” 南宫裔看着苏言,亦想到自己辜负梁如玉的诸多事情,心中不免又勾出几丝愧意,伸手拍了拍苏言的肩膀以示劝慰,又看了郭子怀一眼:“回甘泉宫!” 郭子怀向南宫裔福礼,“喏”声答应,回到甘泉宫。 此时,“云水阁”中,卫云正立在宫门,翘首伫望着冷宫熊熊烈焰燃烧的方向,,后宫中已乱作一团,冷宫中的烈焰仍在燃烧,也不知南宫裔那里现在怎么样。 眼前周子亚平息了东南叛乱,周家和念家势力均分,南宫裔才刚准备制衡念家,周皇后所在的冷宫出了事,总归有些巧合,,自己在宫中见惯了诸多事端,难免有些警觉,心中猜测着此事和十年前周陈两家相斗脱不了干系,却又不知具体所为何事。 半晌,玉儿从宫外打探消息回來:“娘娘,皇上已经回甘泉宫,皇后娘娘刚刚跟去,怕不会來‘云水阁’了;奴婢看,您不如早些休息,不必再等皇上消息。” 卫云一怔,随即有些心寒:明明说好了事态平息來给自己报信,却自己先回甘泉宫和念红娇会面去了;本以为他的话可信些,谁知他一样不守承诺哄骗自己。 第46章 厉指七出罪 甘泉宫中。 南宫裔刚刚从冷宫回來,就看到念红娇等在宫门外。 南宫裔问:“有什么事么?” 念红娇不满撇了撇嘴:“自册封卫云后,皇上已经有多少时日不曾來看臣妾?” 南宫裔凤眸一凛:“你临产那日不是才去了么?” 念红娇眼中雾气一蒙,委屈道:“皇上说的轻巧……自臣妾临产到现在,差不多都有两个月的时间了,皇上除去临产那日,竟然都不曾來看臣妾一眼!皇上就算不念及臣妾,也不念及小皇子么?允儿自出生至今也就只见了父皇一眼,皇上你……” 念红娇说着,已经哽咽不止,只垂泪抱住南宫裔。 南宫裔心中一动,想到南宫允和管阳自出生后,自己一直对其疏于照顾,也不禁多了几分愧意,伸手揽住念红娇,温言相劝:“阿娇……你别再伤心。” 念红娇伸手抱得南宫裔更紧,娇嗔埋怨:“皇上!皇上如此薄情,阿娇怎能不伤心!” 南宫裔抱着念红娇,半晌,叹声道:“阿娇,你对朕的心思,朕都明白。前段时间因桓弟的事情,朕不得不对你避讳几分。你身为一国皇后,理应宽宏大度,体量朕的心思,顾全大局才对,怎么也和那些争风吃醋的妃嫔一般不知深浅呢?” 念红娇心中一酸,愈加抹泪埋怨南宫裔:“皇上跟卫待诏也这么说?!” 南宫裔脸色一沉:“怎么仍叫她卫待诏!看來你心里就压根不想让她晋升嫔位?” 念红娇微微一怔,自知说错了话,立刻解释:“皇上……臣妾并非……” 南宫裔挥了挥手打断念红娇:“够了!你自己做的事情,自己心里明白。别以为那年重阳你派人调虎离山,将卫云骗去西郊企图谋杀的事情朕一无所知。朕念在你待朕一片真心的份上,一直不曾查究,你以为朕真的糊涂,那么不明事理?” 念红娇一怔,随即愠声呛问:“皇上指责臣妾,可有证据?” 南宫裔凤眸一紧,盯着念红娇一字一顿:“若真的拿出证据,只怕你就不会站在这儿。” 念红娇对上南宫裔的目光,心中一凛,颤声反问:“那皇上想怎样?” 南宫裔捏住念红娇的下巴,缓声问:“你以为,朕会怎样?” 念红娇身体一颤,眸中雾气又蒙湿了双眼,委屈哽咽:“念家帮助皇上登基皇位,平息西北,推动官山,以藩屏都,沒有功劳也有苦劳,皇上竟要过河拆桥么?!” 南宫裔盯着念红娇,凤眸中怒意又多了几分,沉声警告:“念红娇,别拿念家的势力來威胁朕!你的罪证,早已犯了七出,我们一件一件细细來说!” 念红娇瞪圆了眼睛看着南宫裔,只听南宫裔开口质问:“你因不满母妃的玉佩落在卫云手中而怀恨在心,可曾派陈冰到周府去偷卫云的玉佩?此为盗窃一出。” 念红娇心中一凛,只听南宫裔又问:“你可曾逼令后宫妃嫔用红花避孕,又可曾设计陷害梁妃盗窃你后印,又设计梁妃和苏言城墙相拥一事除去梁妃?此为妒恨一出。” 念红娇心中慌乱,却听到南宫裔继续警告:“至于淫乱一出,朕给你颜面!” 念红娇泪眼一蒙,委屈反驳:“梁妃去世前曾和臣妾单独会面不假,可苏言一事确非臣妾陷害所为!至于皇上所说淫乱一出,臣妾就更不知所为何事!皇上指责臣妾,口口声声言指臣妾犯了七出,却拿不出证据,岂非委屈冤枉了臣妾?!” 南宫裔眯眼看着念红娇,半晌,一字一顿:“阿娇,你自省自重。” 念红娇身体一晃,南宫裔已经拂袖离开,只留下一袭冰冷的背影在月光中。 念红娇盯着南宫裔冰冷的背影,心中沒來由的一痛:原來……他一直在如此谨慎的防着自己,从未真正信任自己……甚至在他心中,自己竟低贱到了会淫乱的地步。 念红娇忽然自嘲的扯了扯嘴角,在漫漫寒夜中,回到椒房殿中。 巍峨碧宫,勾瓦飞檐,西侧一座用金砖堆砌的楼阁,正是几年前南宫裔挥掷千金为自己所造的金屋,,想到当初洞房花烛那日,他掀开自己的喜盖,将自己的双手握在手心附耳畔低语:“阿娇,如此匆匆娶你,委屈你了,待到宫中,为你造座金屋当聘礼!” 念红娇微微打了个冷颤,南宫裔的话犹如在耳,似那般柔情蜜意,只觉得心中愈加痛的厉害,深深吸了一口气,仰着头跨步來到金屋阁中,伸手抚着殿中冰冷的座椅,又想到南宫裔执手挽着自己在纸上画下金屋的样图,愈加觉得心中闷得厉害。 不知在殿中坐了多长时间,听到一阵清脆的脚步声传來,紧接着一个颀长的身影立在眼前,陈冰一脸担忧的看着念红娇:“娘娘,您在殿中已坐了一个时辰,当心着凉。” 念红娇木然抬眼看着陈冰:“你升任了郎中令,怎么仍旧一直往这儿跑?” 陈冰目中疼惜一闪,张了张嘴,压抑在心中的话却最终沒有说出口來,低下头去向念红娇平静回答:“回禀娘娘,据密探消息,卫云……已经怀孕。” 念红娇心中一凛,目中寒光一闪:“消息准确?” 陈冰沉声回答:“胡惟慵给卫云诊的脉,菊仙传來的消息,千真万确!” 念红娇心中一紧,身体一晃,愈加多了几分怕意:想当年南宫裔将陈淑妃娘娘的玉佩留给卫云,自己就知她和其他妃嫔不同;现在皇上惧怕念家势力,今日言语间又露出想要废除自己的意思,,只怕若不斩草除根,当年周陈相斗的悲剧又会重演。 陈冰有些担忧的看着念红娇:“娘娘?” 念红娇回了神,又问陈冰:“此事现在皇上知道么?” 陈冰摇了摇头:“今日冷宫出事,卫云并沒有來得及告诉皇上,想必尚不知情。” 念红娇闻言忽然神经一松,心中一颗石头落地,点了点头,已经有了计策。 第47章 忆论旧年事 九月廿七。 卫云正在“云水阁”中,喝着玉儿从膳房带來的鲫鱼汤安神养胎。 梅韵來到房中,对卫云道:“娘娘,明昭公主进宫了。” 卫云心中一惊,忙放下手中的汤碗问梅韵:“明昭在哪里?” 梅韵抱拳回答:“刚刚从甘泉宫出來,许会经御花园从北宫门而出,中间或要路经‘云水阁’,娘娘可否需要请明昭公主來宫中一坐?” 卫云闻言忙起身:“不用了!我亲自去见明昭!帮我拦住她!” 梅韵“喏”声答应,出了“云水阁”,卫云紧随其后,急步向御花园而去。 一年又到菊花盛开时节,阵阵凉风拂面而來,层层叠叠的雏菊开满御花园中,压着枝桠低下头去,衬托着花丛中那一抹明艳的粉色裙衫背影,竟然显得难见的寂寥。 卫云看到南宫明昭,心中不禁一疼:柳成桓现在全无影踪,此悲剧又由南宫裔下令派周子亚援助念顾白所致,想必南宫明昭心中并不好受,,最疼爱自己的哥哥,对付自己最依赖的夫君,此事落在谁身上,只怕都会难受,何况不经世事的南宫明昭。 卫云微微叹息了一声,來到南宫明昭身旁轻叫:“明昭。” 南宫明昭采摘雏菊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并不看卫云,半晌,只怅然回忆:“记得桓哥哥最爱的花便是雏菊。他那身橙色锦衫上的雏菊,还是我亲手绣给他的呢。” 南宫明昭说着,忽然扯了扯嘴角,神情又愈加黯然。 卫云心中一疼,又不禁轻声相劝:“明昭……你别这样……” 南宫明昭闻言,木然抬眼看着卫云:“怎么样?你说我该怎么样?他宁肯帮着念红娇那个泼妇也不帮着我和成桓;还有你,我当初写给你的信,你是怎样做的?” 卫云对上南宫明昭冰冷的目光,心中一凛,愈加多了几分愧意,半晌,艰难开口:“明昭……你皇兄有他的苦衷……你别怪我们……我们谁都不想广陵王出事。” 南宫明昭冷哼一声:“是么?若果真如此,他为什么要对周子亚下死命令?” 卫云心中咯噔一下,愈加不知该如何回答,半晌,只能温言相劝:“明昭……桓王爷只是暂时不见了而已,或许并无性命忧险;若他无事,皇上也并非想置他于死地的。” 南宫明昭扯了扯嘴角,冷然反问:“会么?梁如玉死后,南宫梁他也不照样杀了么?再者说整个白河我都翻了个底儿掉,根本就沒有见到桓哥哥,只怕他早已罹难。卫云,你能想象的到我整整九月的心情么?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只恨不能跟着他去。” 卫云拉住南宫明昭,一字一顿盯着她的眼睛:“明昭,我能!” 南宫明昭嘲讽扯了扯嘴角,却听到卫云开口:“因为珠儿也和柳成桓一同不见的。” 南宫明昭心中一动,眼泪终于涌了出來,怨恨的看着卫云反问:“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帮着我劝劝皇兄?念家势力膨胀,对你有益?对周家有益?卫云,你可知桓哥哥一倒,整个藩王势力就只剩下周念两家?皇兄想做的事情,你以为周家能够幸免于难?” 卫云心中蓦然一紧,随即也哽咽反问:“你皇兄想做的事情,你既然明白,却以为我能挡得住么?若待到周家和你皇兄兵戎相见的那日,你以为我却该如何?” 南宫明昭眸中惊愕一闪而逝,随即平息下來,半晌,叹声道:“你说的我都明白,可千算万算沒有算到,皇兄会如此绝情……算了,不说他了,有件事情想问你。” 卫云问:“什么事情?” 南宫明昭抬眼看着卫云:“听说皇兄想推行推恩令?你可知?” 卫云心中一紧,随即回答:“他跟我提及过此事。” 南宫明昭点了点头,看着卫云郑重请求:“此事……我和周家都希望你能推波助澜,來让皇兄答应,以限制念家势力膨胀!我绝不能看着念家如此嚣张下去!” 卫云心中一惊:“明昭……你要和周家合作搞垮念家?” 南宫明昭点了点头:“不错!难道你不想搞垮念红娇,为自己在宫中谋得地位?何况念红娇当初害死了梁如玉,你和她姐妹一场,此仇你也不愿替她报么?” 卫云心中一凛:“你也觉得梁姐姐的死和念红娇有瓜葛?” 南宫明昭冷哼一声:“当日苏言在椒房殿被抓,紧接着念红娇就在梁如玉宫中搜出有后印,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怎么回事;更何况后來梁如玉和苏言被抓的那晚,椒房殿那个袭击念红娇的刺客就是陈冰,用的是陈家独有的飞镖,宫外都传开了,我又怎会不知?” 卫云愕然看着南宫明昭,不曾想原來梁如玉那件事情不止自己怀疑念红娇;半晌,忽然心中一惊,摇了摇头:“不对!若如你所说……此事却恰恰不该是念红娇所为。” 南宫明昭皱了皱眉:“此话怎讲?” 卫云沉声反问:“你想想,此事若真的是念红娇所为,怎会做的这般人尽皆知?” 南宫明昭一怔,却听卫云继续解释:“不瞒你说,我曾抓到一个念红娇身旁的细作,并审问她梁姐姐的死和念红娇是否有干系;她说不知。当时我并不信,想或许此事念红娇并未经那细作的手而已,可现在想想,此事或许另有蹊跷。” 南宫明昭心中一惊:“你的意思?” 卫云意味深长的看了南宫明昭一眼:“此事,有人故意陷害念红娇。” 南宫明昭心中一凛:“谁?!” 卫云摇了摇头:“我并不知。可此计一石二鸟,一能借助苏言除去梁姐姐,二能借助陈冰离间皇上和念红娇,想來能如此不动声色的除去后宫两股最强势力,此人心机够深!” 南宫明昭倒吸一口冷气,眯了眯眼试问:“你的意思……?” 卫云心照不宣的看向南宫明昭,同时想到一个人,不禁感到身上一阵寒意。 南宫明昭皱了皱眉:“此事……若想弄的明白,只怕需要找到苏言才能问个明白。” 卫云点了点头:“我正有此意!” 第48章 案情显端倪 甘泉宫外。 苏言正领着轮值的侍卫亲军守护。 自冷宫事件后,苏言便开始分担部分陈冰郎中令的职责,,其一,在为南宫裔着手对付念家做准备;其二,也能秘密看护冷宫被废皇后周氏。 卫云躲在宫外墙角,看着苏言身披一袭黑色裘氅,沉着干练的挥手吩咐手下侍卫亲军轮值诸事,半晌,等全部安排完毕,才低声叫他:“苏言!” 苏言循声看到卫云,不禁一怔:“找我?” 卫云点了点头:“有些事情想问问你,不知你可否有时间?” 苏言皱了皱眉:“不会又是什么丫鬟亲信的在椒房殿等着我去捞吧?” 卫云闻言忍俊不禁,嘴角一抿,不禁低嗔:“瞧你说的,好像我就是个惹祸精似的!你若时间允许,到御花园假山后,有几件事情想问问你。” 苏言略作沉思,点了点头答应:“你先去,我随后跟着你就去。” 卫云感谢的看了苏言一眼,先行离开,苏言紧随其后,到了御花园假山。 苏言四顾一番,见周围安全,才低声问卫云:“究竟什么事情?” 卫云抬眼看着苏言炯炯有神的目光,径直问:“梁姐姐死前那个晚上,究竟怎么回事?” 苏言目中寒光一闪,沉声低问:“你问这个干什么?!” 卫云仰着脸,无所畏惧的对上苏言凌厉的目光,半晌,沉声开口:“苏言,梁姐姐在临终前,曾嘱咐我诸多事情,就已经把我拉到一整桩事件中來,我又岂能坐视不管?” 苏言看着卫云,目中闪现出几丝复杂的情绪,半晌,哽咽回忆:“那日……我被困在牢房中,郭子怀來看我,说依照南宫裔嘱托带我出宫。郭子怀那日带了个和我身材样貌相似的替身來到牢中,穿上了我的囚衣,而让我穿上侍卫亲军的衣服随他出了刑部地牢。” 苏言目中闪现一丝痛色,又继续回忆:“谁知郭子怀才带我出了地牢,就听闻如玉被困椒房的消息;郭子怀安排我上了离京的马车,就立即回甘泉宫禀报如玉的事情。” 卫云心中一凛,插嘴反问:“你说兰香在宫外询问郭子怀梁姐姐的事情?” 苏言摇了摇头:“你们在宫中兴师动众的找人,郭子怀又怎会听说不了?宫中的密探告诉他的;至于兰香,应该是在甘泉宫见到的苏言,你问问那丫头,我并不知情。” 卫云心中咯噔一下,随即点了点头:“你继续说!” 苏言怅然深吸了一口气:“我又怎能放心如玉呢?所以返回椒房殿中去找如玉,怎奈中了念红娇的计;陈冰带着诸多侍卫亲军围困我,以私自逃离刑部地牢为由彼此展开厮杀,却不想如玉忽然出现了!一路打到宫墙那里,后來的事情……你便知道的。” 卫云心中纳罕,又问:“那么你的意思……自你回宫后,陈冰一直在跟你厮杀?” 苏言目中恨意正浓,一字一顿咬牙切齿:“若非陈冰和念红娇,如玉她又怎会被南宫裔曲解了我和她的情景,如玉又怎会心冷而死!此事也怪我……当初就不该回宫中计,此前也不该擅闯椒房企图谋杀念红娇……只怕就不会有后來的一串事情。” 苏言说着,忽然哽咽,身体因悔恨而不断颤抖,想到梁如玉如青色风筝般从宫墙坠落的场景,刚刚平复的一颗心又重新痛的无以复加,随即痛苦的闭上双眼。 卫云看着苏言,心中又不免生出几丝愧意來,明知提及梁姐姐的事情,就又会揭开苏言的伤疤,自己却如此残忍的又问他……随即微微叹息一声:“苏言,谢谢你如实告诉我那日的情形;梁姐姐的死并非因你所害,她曾给我一封绝笔信,其中明明白白写着,因‘自知西梁王积难重返,然不忍看至亲相残’,才‘惟愿一死了却双方夙愿’的。” 苏言痛苦闭着双眼,拳头捏的“咯咯”直响,半晌,终于平复了心情,哽咽开口:“卫云……有件事情……或许我应该告诉你才对的。” 卫云不解问苏言:“什么事情?” 苏言深深吸了一口气:“记得那年重阳节么?当初我跟着念红娇安排的杀手出宫,不想意外碰到你,本想劫持你的,但后來想想,总觉得此事非好汉作为,才算了的。” 卫云心中一凛:“劫持我?为什么要劫持我?当初梁姐姐也说你想劫持我,让我帮你混到椒房殿中去,却不知为何我有那样的本事?” 苏言目中凌光一闪,惊问:“如玉也曾跟你提及此事?” 卫云点了点头,不解反问:“你们到底隐瞒了我什么事情?一直如此吞吞吐吐的?” 苏言仰头怅然叹息一声:“看來……此事如玉也看出了端倪。” 卫云眉头一紧,沉声低叫:“苏言!” 苏言看向卫云,目光中流露出几丝复杂的情绪,半晌,终于问出口:“南宫裔……可曾给了你一个半月形的羊脂玉佩?” 卫云心中“咯噔”一下,又是那个羊脂玉佩!仿佛一切的事情,都和那个羊脂玉佩脱不了干系!记得胡惟慵曾说那玉佩被先帝一分为二,由周陈两家分别保管;两半玉佩拼合时即可找到西南滇王开启先帝留下的富可敌国宝藏,难不成……苏言也是为那宝藏? 正想着,只听见苏言解释:“先帝曾在西南一带留下富可敌国的宝藏,由他极其信赖的西南滇王保管;宝藏开启的信物,便是先帝的一个环形羊脂玉佩。当年先帝为平衡周陈两家势力,将玉佩一分为二,一半给了陈淑妃,另一半给了周皇后。后來,陈淑妃将玉佩留给南宫裔,而周皇后将玉佩留给周子亚。自十年前开始,周陈两家相斗一直不曾停,你和周子亚的事情我也曾听说一点,而南宫裔又将陈淑妃的玉佩给你,我总觉得你不简单。所以曾想劫持你威胁南宫裔,让他废弃念红娇,可总觉得此行径非好汉作为,方才罢休。” 卫云心中一动:“所以……你也曾想劫持我作为人质?” 苏言一惊:“什么叫‘也’?曾经也有别人如此?” 第49章 一石二鸟计 卫云心中纳罕:“怎么?梁风曾想以我威胁周子亚的事你不知道?” 苏言摇了摇头:“我早和西梁王府沒有瓜葛了;再说,我和周家素來沒有什么交集,你和周子亚的事情轰动长临,我也才知晓,又岂会知晓那么深层的事情?” 卫云扯了扯嘴角:“如此说來,我倒成了香饽饽了。西梁王、南宫裔、陈冰、你,一个个都冲着我來,原來只以为巧合……现在看來……我真需要查查那玉佩的事情。” 苏言心中一凛,隐藏在心中多年的秘密和困惑忽然被卫云重新勾了出來,心底一潭平静的湖水开始波涛翻滚,声音也略带颤抖的低声问:“你……打算怎么查?” 卫云心中犹豫,念红娇将周家另一半玉佩给自己的事却始终沒有说出口,略作思索后绕开话題:“此事暂且不说……梁姐姐的死,我觉得,或许并非念红娇所为。” 苏言皱了皱眉:“怎么讲?” 卫云解释:“你方才说自你回宫后,陈冰一直在跟你厮杀;而那日在椒房殿中,有人用陈家特有的飞镖刺杀念红娇,,且不说念红娇会不会蠢到让陈冰用陈家特有的飞镖刺杀自己以嫁祸于你,单说那晚陈冰一直和你厮杀,又怎能腾出手來佯装刺杀念红娇?” 苏言眉头一紧:“你的意思……有人想借此机会同时铲除如玉和念红娇?” 卫云点了点头:“不错!” 苏言冷哼一声:“就算如此,如玉的死,念红娇也摆脱不了干系。当初若非念红娇一再为难如玉,甚至害得她小产,如玉又怎会心冷到想以死解脱?” 卫云看着苏言一脸怨念,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苏大哥……对不起今日又提及你伤心往事,念红娇让梁姐姐受的苦,我都明白。有朝一日,我会替梁姐姐讨回來!” 苏言心中一惊,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卫云,,那双原本寒凉与世无争的双眸也会浸着如此坚毅而深沉的光芒,怪不得南宫裔对她青眼有加,不曾想……她也会有如此野心。 卫云看着苏言一脸惊愕,不禁扯了扯嘴角,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去。 回到“云水阁”中,卫云屏退左右,把兰香单独叫到自己房中。 丁香的幽然香味在卧房中弥漫开來,卫云斜倚在紫檀木的云鹤雕花椅上,静静看了兰香半晌,终于开口:“兰香,你们梅兰竹菊四个丫鬟,跟在我身旁也有一年多时间;其中竹青忠心却稍显愚笨,梅韵聪慧却寡言少语,唯有你心细聪慧却也暖心。自珠儿离开后,我在几个丫鬟中也最信赖于你,有些事情,若你不跟我说实话,我便再听不到实话。” 兰香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娘娘恕罪!兰香绝不敢有欺瞒娘娘的地方!” 卫云冲兰香摆了摆手:“我知你不敢欺瞒于我,起身说话吧。” 兰香心中害怕,“喏”声答应,低声嗫喏:“不知娘娘……想问什么?” 卫云抬眼看着兰香,半晌,径直问:“你和郭子怀郭公公,究竟什么关系?” 兰香心中一惊,“扑通”一声又跪倒在地,带着哭腔的开口:“娘娘恕罪!郭公公让奴婢监视娘娘……纯属为皇上考虑……奴婢绝无坑害娘娘的心思!” 卫云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了然,果然不出自己所料,随即又问:“那么,梁妃娘娘出事那晚,我让你去找郭公公打探情况,你都跟他说了些什么?” 兰香磕头告饶:“娘娘恕罪!娘娘明察!此事奴婢的确只跟郭公公如实相告而已,把梁妃娘娘去椒房殿未归的事情告诉郭公公……让他告诉皇上……当然那时郭公公好似已经知晓梁妃娘娘失踪的消息……奴婢便回到‘云水阁’來,绝无半句虚言!” 卫云点了点头,心中愈加明朗,问兰香:“那么,你可知此前谁跟郭公公报的信?” 兰香摇了摇头:“此事奴婢的确不知,但好似是郭公公安插在椒房殿的亲信。梁妃出事那日主动到椒房殿中去找皇后娘娘密聊,此后便沒了踪影,后來奴婢听椒房殿的侍卫说当日梁妃娘娘和皇后娘娘曾有争吵,许是发生了些什么,奴婢便不得而知。” 卫云摇了摇手:“沒事了,兰香,你赶紧起來吧。” 兰香垂泪,仍旧跪在地上谢罪:“娘娘开恩!奴婢绝非有意监视娘娘!只是娘娘此前和周家的瓜葛……郭公公才让奴婢多留了个心眼而已……娘娘恕罪!” 卫云看着兰香,不禁微微叹息一声,伸手扶她起身,温言相劝:“此事又怎能怪你?再何况郭公公和你如此行事也恰为了皇上着想,的确是忠心可嘉,我又怎会怪你?” 兰香抬眼,对上卫云温和的目光,心中愈加对卫云感激不已。 卫云伸手替兰香擦干眼泪,沉声问:“兰香,你能帮我一件事情么?” 兰香拼命点了点头:“娘娘请尽管吩咐!” 卫云低声嘱咐:“帮我跟郭公公打听梁妃娘娘出事那晚,给他报信的人是谁?” 兰香目中惊讶一闪:“娘娘的意思……?” 卫云点了点头:“或许是有人故意要将此事闹到皇上跟前,以引出后來皇后娘娘被刺和梁妃苏言宫墙上相拥的那一幕來,一石二鸟,打击皇后娘娘和梁妃!” 兰香轻“啊”一声,不禁脱口而出:“若心机如此深,那娘娘日后岂不危险?” 卫云赞赏的看了兰香一眼,点头附和:“我便就担心此事!皇后娘娘在明,其实倒并不难对付;我担心的便是在暗的那个人,日后难免朝我下手。” 兰香担忧的皱了皱眉:“娘娘放心,此事奴婢定会倾力帮娘娘查明!” 卫云点了点头,又拍了拍兰香的肩膀以示信任,沉声嘱咐:“今日的事情,切勿跟其他任何人提及,郭公公也不行,兰香,我可以信任你么?” 兰香心中一凛,向卫云福礼,沉声答应:“娘娘放心,奴婢不会让娘娘失望的!” 卫云微微勾了勾嘴角,挥了挥手让兰香下去,又把玉儿叫到房中。 第50章 涌泉报恩情 卫云拉住玉儿:“玉儿,有几件事情,我想问问你。” 玉儿一怔,随即应答:“娘娘有话问就是了,玉儿知无不答。” 卫云点了点头,先将自己和南宫明昭、苏言、兰香的对话一五一十的告诉玉儿,并将自己的揣测一并告诉玉儿,然后问她:“玉儿,你是跟着梁姐姐母家带來的?” 玉儿点了点头:“奴婢自幼就跟着梁妃娘娘。” 卫云心中一喜,又继续问:“那么,梁姐姐在西梁王府时,你就在她身旁侍奉?” 玉儿继续点了点头:“不错!梁妃娘娘命苦,自幼丧父丧母,跟在梁王身旁,好在王爷待她不错,一直把她当作亲妹妹一样照顾,只可惜……” 玉儿说着,想到梁如玉和南宫梁的惨死,又不禁叹息了一声。 卫云拉住玉儿的手,温言问:“那么既然如此,苏言和梁姐姐的事情,你应该知道?” 玉儿点了点头:“此事不只有我知道,但凡西梁王府的人,只怕沒有不知的。” 卫云问玉儿:“那你可知苏言是怎么到西梁王府的?” 玉儿一怔,随即微笑回答:“此事娘娘可算问对我了,事情说來,也蛮巧合的。” 玉儿有些感慨的停顿了一下,怅然回忆:“犹记得十年前那个寒冬,匈奴來犯中原,西梁王西北应战,梁妃娘娘奔波于西北军营帐和西梁王府间;一日漫雪封山,梁妃娘娘刚从营帐出來,就碰到雪地中躺着一个奄奄一息的男子,便是苏言。” 玉儿停顿了一下继续:“当时我正跟在梁妃娘娘身旁,和娘娘一同将苏言抬回营帐;此后娘娘衣不解带的照顾了苏言整整三日。苏言病好后,就成了西梁王府的幕僚。” 卫云听玉儿说着,心中微微一惊,许多场景在脑海中一一闪现:十年前周陈两家相斗苏家被牵累,苏言对宫中的熟悉程度,以及苏言和梁如玉的相识。 卫云隐隐觉得三者间有些说不清的联系,苏言的身份并不简单,低头略作思索,又追问玉儿:“那么苏言可曾提及他为何受伤?到西梁王府前他在做些什么?” 玉儿摇了摇头:“那个奴婢就不知了。但记得当初苏言醒后告诉梁妃娘娘,他在一家赌坊输了钱,被赌坊的老板一路追杀,在营帐门口碰到梁妃娘娘,才躲了一劫的。” 卫云心中一凛,便明白苏言并未说出实情:依照苏言的性格,岂能好赌到输光了钱被赌坊追杀?就算的确输钱,依照苏言的武功,又岂非赌坊的三流打手能对付的? 卫云心中想着,便摇了摇头:“苏言并未说实情。” 玉儿点了点头:“娘娘说的不错!苏言武功不低,性格沉稳,刚來西梁王府那日,王爷让其和府中十位一等一的高手拆招,你猜怎么着?” 玉儿吞咽了一口吐沫:“苏言以一抵十,竟然将十位高手全然放倒在地,却不忘最后向王爷赔罪,又谦虚说王爷手下承让,此等身手性格,岂非一般人家?” 玉儿说着微微一顿,又叹声回忆:“可就算心有困惑,可梁妃娘娘却始终沒有细问苏言的往事,也不准我们细问,以至于苏言对娘娘一直感激在心。后來苏言一直视娘娘为救命恩人,对娘娘的话也无不听从,大抵情根深种,也就从那时开始。” 原來……卫云听玉儿一番话,心中就愈加确信苏言身份不简单。 苏言曾告诉自己,十几年前他曾在宫中做苦力修筑暗道,可一个修筑暗道的苦工,怎么会有如此高的武功?卫云心中隐隐猜测,苏言曾在宫中做事不假,却绝非苦工那么简单;而苏言在西北身负重伤的事情,或许和十年前周陈两家相斗的纠葛分不开。 卫云在心中暗暗盘算:依照跟南宫明昭、苏言、兰香和玉儿问话的结果來看,当年梁姐姐的那桩意外,大抵有几件事情的脉络变得清晰,,梁姐姐那日离开自己后独自去椒房找念红娇未归,郭子怀在宫外接到秘报赶回宫中,苏言也跟着赶回宫中;紧接着苏言被陈冰围困直到碰上梁姐姐,此一桩应该乃念红娇派人所为,目的在于将苏言斩草除根。 此后有人用假冒陈冰刺杀念红娇的办法引众人在宫墙上看到苏言和梁姐姐,此后梁姐姐自杀,此一桩应该另有人所为,目的并非在于陷害梁姐姐,而在于陷害念红娇,,其实仔细想來,梁姐姐和苏言的事情,南宫裔比谁都明白,又怎会因为宫墙上二人相拥的一个简单场景就对梁姐姐怎样?此计若用來对付梁姐姐就显得拙劣而漏洞百出,但若用來让南宫裔对念红娇心生憎恶,那便是很好的一计,所以,此一计乃宫中另外他人暗中行事。 再往后,南宫裔和苏言彻夜长聊,此后意外和解,苏言來到宫中任侍卫亲军,且南宫裔对其信任有加,卫云心中隐隐猜测,此事和苏言曾在宫中做事的经历分不开。 十几年前苏言在宫中做事,对宫中秘事掌握甚多;而十年前周陈两家相斗,陈淑妃中毒身亡,皇后周氏被废弃冷宫以后,梁姐姐就在西北见到了身负重伤的苏言,让自己不得不猜测,苏言岂非知晓了十年前什么不为人知的宫闱秘事而被追杀? “娘娘?”玉儿伸手在卫云眼前晃了几下。 卫云回了神,思绪被打断,低声对玉儿嘱咐:“今日跟你问及苏言的事情,千万别跟其他人提及,另外安胎药的事情……需要劳累你亲自操持,以免有人动手脚。” 玉儿点了点头:“娘娘放心!玉儿明白。” 卫云冲着玉儿欣然一笑,又低下头去,伸手轻抚了抚小腹,只觉得一股暖意袭來,不禁心中生出几丝怕意:若得知自己怀胎的消息,念红娇只怕难免会对自己动手脚,而那个暗中对付念红娇的人只怕也会对自己下手。若不尽早将此事查明,自己腹中胎儿只怕也会落得像梁姐姐那般下场,所以多听多问,却都是为了你,这个腹中的小东西。 第51章 无端生意外 十月初一。 秋意正浓时节,清晨的霜冻蒙在屋檐下,给原本清冷的“云水阁”染上了一袭凉意。 卫云身披绒衣立在屋檐下向门口张望,等待南宫裔下朝归來。 南宫明昭昨日刚刚离京,临行前也沒來看自己;南宫裔亲自护其离开长临,听说南宫明昭也仍旧冰冷冷的,想必心中仍在埋怨柳成桓的那件事情,,自冷宫出事那日开始,南宫裔一直沒有來看自己,以至于自己怀胎的事情到现在都沒有來得及对告诉他。 卫云心中想着,伸手轻轻抚上自己的小腹,暗想着南宫裔得知自己有孕的消息会有多么惊喜,心中不自觉浮上一丝暖意;但转念一想,他那么多日不來看自己,又想到冷宫出事那日他抛下自己和念红娇缠绵,又不禁多了几丝恼意,心中未免多了几分孩子气的想法,,你既不來,我偏不去主动告诉你,让你不把我放在心上! “云儿!在等我呢?” 熟悉的声音带着轻盈的步伐而來。 卫云抬眼,就看到那一袭紫光潋滟的身影,带着身上特有的丁香味幽然靠近自己,凤眸中难得的温柔和喜意,伸手拉住自己低语:“许多日子不见你,想死我了!” 卫云心中一恼,赌气撇开头埋怨:“皇上又哄骗云儿,否则为何一直都不來看云儿!” 南宫裔凤眸中愧意一闪,揽住卫云轻问:“在生气么?” 卫云轻哼一声,粉拳锤在南宫裔胸前娇嗔:“你说呢!那日冷宫出事,你说无论如何都会來给我报信,可知我等了你几乎整晚?结果你呢?在干什么?” 南宫裔凤眸中含着笑意,满带宠溺的低眉看着卫云撒娇埋怨,伸手抓住她的拳头,软语赔罪:“好了好了……我不对……那日不该不守信用,云儿原谅我可好?” 卫云泪眼一蒙,又赌气埋怨:“当初信了皇上的话,说和他不一样……结果呢?最后不一样把云儿丢在一旁,和别个缠绵悱恻去了?皇上后宫佳丽三千,各个都需照顾,又哪里会在乎云儿一个?若有朝一日云儿不在皇上身,,” 南宫裔捂住卫云的嘴,沉声警告:“休得胡说!” 卫云眸中一湿,已被南宫裔揽在怀中绝然命令:“我绝对不允许你离开我!” 卫云靠在南宫裔怀中,心中蓦然一动,伸手揽在南宫裔腰间,熟悉的温热气息扫开周围寒凉的拂面秋意,耳畔萦绕着他那句“不允许你离开”,依旧如此不容置喙的腔调,字句如珠玉般落在心间,他……总难得的能让自己安心。该告诉他么? 卫云心中已有主意,紧紧贴靠在南宫裔胸前,轻声叫着:“阿裔……” 南宫裔在卫云额上轻轻印上一吻,低问:“怎么?” 卫云娇羞开口:“我已经有……啊,,!” 忽然觉得腹中一阵绞痛,卫云话音未落,就已经疼得额头冒汗,说不出话來。 南宫裔心中一凛,看着卫云身体一虚向后栽倒,险些从怀中滑落,手臂一紧立刻重新把她捞在怀中,哑声低问:“云儿……你怎么回事?” 卫云被南宫裔紧紧箍在怀中,身体仿佛被灌铅般沉重,只觉得腹中钻心的疼痛顺着全身的骨骼四散开來,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脑袋仿佛要炸开了一样。 南宫裔心中一慌,立刻打横将卫云抱到房中,声音颤抖的焦急喊着:“传御医!!!” 几个房中的丫鬟闻言一惊,纷纷围了上來:“娘娘,你怎么了?!” 南宫裔怒声斥责:“在等什么!不赶紧去传御医?!” 兰香慌忙“喏”了一声,立刻往太府院奔去;玉儿和竹青七手八脚的帮着南宫裔把卫云抬回房中,梅韵已经打了水來,替卫云擦拭脸颊上汗珠。 竹青握着卫云的手几乎带着哭腔:“娘娘!你到底怎么回事!自得知你怀孕的消息开始奴婢们一点儿都不疏忽,可谁知才刚刚怀孕不到两个月,若万一动了胎,,” “你说什么?!”南宫裔一惊,已经颤声打断竹青。 竹青一怔,立刻跪在地上:“皇上恕罪!娘娘并非有意隐瞒……” “别说了!”南宫裔挥手打断竹青,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卫云,水绿色裙衫因满身的汗渍而紧紧沾湿在身上,印着腹下鲜血在裙衫上渲染开來,触目惊心的殷红色。 南宫裔身体一颤,一种前所未有的慌张感和失落感席满全身,又伴着几丝说不上來的愧意和恨意涌在胸口,半晌,终于挤出了几个字:“为什么……不告诉朕?” 竹青吓得磕头求饶:“皇上饶命!娘娘其实早就想说!可几日前皇上忙于明昭公主的事情,娘娘一直沒有机会告诉皇上……皇上千万别责怪娘娘,皇上恕罪!” “皇上恕罪!”梅韵和玉儿也跟着跪在地上求饶。 南宫裔心中蓦然一痛,伸手握住卫云的手:“云儿……别怕!” 卫云绞痛中挣扎着握紧南宫裔的手,想解释却痛的说不出一句话來,半晌,只听见一阵焦急的脚步声,胡材慵跟在兰香身后來到房中,向南宫裔叩拜:“参见皇上!” 南宫裔焦急一挥衣袖:“免了!赶紧看看云儿!” 胡材慵向南宫裔作揖:“请皇上暂时回避,臣现在就替娘娘诊脉!” 南宫裔颤抖着來到胡材慵身旁,握住他的手沉声恳求:“无论如何……保住云儿性命!” 胡材慵心中一惊:“皇上的意思……?” 南宫裔凤眸中泪光一闪,几乎哽咽:“孩子……可以不保……可朕要云儿的性命!” 胡材慵惊愕看着南宫裔,那一刻,忽然想到十几年前南宫裔出生的场景,如此似曾相识……却不知命运轮回,结局是否相同;想着,眸中恍然一湿:“皇上放心!” 南宫裔凤眸中闪现一丝犹豫,又郑重拜托胡材慵:“云儿的性命……交给你了。” 胡材慵点了点头,眸中多了几分复杂的意味。 南宫裔拍了拍胡材慵的肩膀,又担忧的看了卫云一眼,离开卫云房间。 第52章 离间生嫌隙 卫云在绞痛中几乎晕厥,耳畔回响着南宫裔那句“保住云儿性命”,心中一暖,眼泪几乎又流了下來,,他此刻并沒有怪罪自己不告诉他自己怀有身孕的事情,也沒有告诉胡材慵保住皇家血脉,他真正担心的……却是自己的性命。 恍惚中仿佛又看到凤凰台初识那日他暗中让柳成桓保护自己的场景,看到去椒房殿营救珠儿那日他从枯井中将自己救下的场景,以及南宫梁兵临城下时他对自己说的那句若有意外就让自己出宫,此刻,卫云心中终于明白:为何他的话总让自己那么相信。 胡材慵伸手搭在卫云脉上诊了片刻,微微皱了皱眉,先自药箱中取出三根银针,深深插在卫云腹侧的天枢穴位让其安神,然后又取出几根银针插在卫云的阴郄穴位替其止血,渐渐的,卫云只觉得腹中绞痛慢慢渐弱下來,精疲力竭后,沉沉的昏睡过去。 胡材慵伸手擦了擦额头细密的汗珠,出了房间,只见南宫裔正一脸焦急的等在门外。 南宫裔看到胡材慵立刻箭步冲上前去:“云儿怎么样了?!” 胡材慵向南宫裔微微福礼:“回禀皇上,娘娘暂且无碍,只是腹中胎儿……” 南宫裔心中一凉,但也只有一瞬,随即长舒一口气,只觉得心中一颗石头落下,才问胡材慵:“你可知云儿为何会出现今日的情形?到底怎么回事?” 胡材慵心中“咯噔”一下,抬眼看着南宫裔,半晌,试问:“皇上想听实话?” 南宫裔心中一凛,随即沉声回答:“自然!” 胡材慵略作犹豫,低头回答:“回禀皇上……娘娘近來一直在服用鲫鱼汤安神,可那鲫鱼汤中……却含有一味马齿苋;此物清热利湿、解毒消肿,可用多了……就会滑胎。” 南宫裔心中一紧:“你的意思,有人刻意陷害云儿?” 胡材慵心中犹豫,昔年素儿因曲解自己而负气离开自己嫁给苏正清的事情犹在眼前,刚刚被摁下去的恨意又被勾了出來,略作思索,随即回答:“皇上……依臣看,此事或许并非他人所为,却乃娘娘亲自所为。因为,娘娘曾询问臣……孕中有何禁忌,而臣特意嘱咐娘娘当心食用马齿苋,,此物入汤易化,食而无味,最容易被用來陷害皇室血脉。” 南宫裔心中一惊,随即怒声呵斥:“休得胡言!” 胡材慵暗中微微一喜,心中有了一丝报复的酣畅,又低头继续另一件事情:“皇上,周将军从东南回來那日,娘娘刚觉察自己有喜,就请了微臣來替其诊脉,此后又嘱咐臣千万不可泄露此事,若娘娘真想保住腹中胎儿,又何苦秘密请臣來诊断?又何苦让臣瞒着皇上?想來后宫妃嫔若得知自己有喜,哪一个不急匆匆第一时间告诉皇上?可眼下娘娘自得知自己有孕已有半月,却一直沒有告诉皇上,皇上难道不觉得此事无法解释?” 无法解释么?南宫裔心中一痛,因胡材慵的话句句如针般扎在自己心中,周子亚成亲那日自己在周家和她圆房的场景又浮现在眼前,她……原本并不愿意的;自从周家回來,虽然她一直待自己温柔体贴,可却一直不曾再和自己肌肤相亲,那日在周府清晨……也不知她意外沒有抗拒的原因,或许因为绝望,也或许因为周子亚……其实,她心中一直都不情愿,所以才不愿意怀有自己的血肉,所以才要如此狠心的打掉腹中胎儿么? 胡材慵斜眼审度着南宫裔的神情,心知自己的话南宫裔已经信了多半,随即又说:“娘娘和周家的关系密切,十年前的事情,皇上又怎能保证周家不会告诉娘娘?若娘娘得知十年前素儿的死和苏家惨案都和陈家脱不了干系……只怕娘娘心中……” 胡材慵说着,忽然止住,又悄然瞥了南宫裔一眼。 南宫裔十指攥紧,拳头捏得“咯咯”直响,半晌,甩下胡材慵赫然而去。 胡材慵看着南宫裔离去的背影,心中愈加多了几分报复的酣畅,转身回到卫云房中,看到卫云醒來,便淡淡问:“娘娘果真不想知道玉佩的故事?” 卫云虚弱中睁开眼,看到胡材慵淡然坐在身旁,下意识的伸手抚上小腹,心中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惊恐的盯着胡材慵问:“我的孩子……” 胡材慵微微叹息一声:“早就告诉娘娘需要当心,可依旧被人陷害;娘娘近來一直服用的鲫鱼汤中,被放有马齿苋,娘娘难道一直沒有察觉?” 卫云心中一惊:“马齿苋?清热利湿、解毒消肿,会……滑胎?” 卫云惶恐重复着胡材慵曾经告诉自己的话,忽然觉得心中一空,两行清泪已经自眼中汩汩而出,半晌,哽咽开口:“此事……我必究查到底!” 胡材慵眼中凛光一闪,又低声试问:“娘娘可曾想,此事会乃皇上所为?” 卫云一惊,立刻脱口而出:“绝无可能!” 胡材慵微微扯了扯嘴角:“娘娘,先别急着做判断。你可曾想明白皇上为何把你留在他身旁?真因为周子亚?那么在见到周子亚以前呢?你就不好奇那玉佩为什么给你?” 卫云心中一凛,想到和南宫裔凤凰台初见那日的对话。 那时……他的确就对自己了如指掌,可他究竟是什么目的呢? 卫云心中想着,只听见胡惟慵继续问:“若皇上对娘娘别有企图,并不想让娘娘怀有皇室血脉呢?娘娘可曾想明白,十年前周陈两家相斗,你苏家十几口为何会满门抄斩?” 卫云心中一惊,蓦然瞪圆了眼睛:“你说什么?!” 胡材慵扯了扯嘴角:“娘娘,我以为你早就该明白,皇上初到凤凰台找你时,你的身世就早不是秘密;苏家满门抄斩唯一幸免于难的苏正清千金,苏情依。” 卫云惊恐的看着看胡材慵,仿佛被雷击中一般不知所措。 半晌,一字一顿颤声低问:“你……到底是谁?” 第53章 伤怨有爱生 胡材慵扯了扯嘴角:“我是谁?你不明知故问么?” 卫云极力控制着情绪,强作平静开口:“名字只是个象征,我想知道名字背后的故事。” 胡材慵赞赏的点了点头:“不愧是素儿的女儿,果然有慧根!” 卫云心中一紧:“你究竟是谁?!怎会知晓我娘的名字?!” 胡材慵目中痛色一闪,随即喟然长叹:“素儿啊,我不但知晓她的名字,我或许都比你父亲更早和她相识,只可惜……红颜薄命,她那么早就离世了啊。” 胡材慵说着,又叹息了一声:“你跟素儿,长得很像,性情也差不离,可惜素儿比你再多些棱角,后來……却也被宫中的生活中磨平了棱角,所谓珠玉蒙尘……” 所谓珠玉蒙尘,所以才嫁给了苏正清,郁郁而终。 胡材慵最终沒有把心中说出口來。 卫云一颗心“咚咚”乱跳,听着胡材慵讲着母亲的往事,脑袋一片空白。 半晌,颤声反问:“你说……我娘曾经在宫中?” 胡材慵低下头思索片刻,面对卫云的质问并不作答,只沉声提示:“娘娘,你若想得知你娘真正的死因,又想得知苏家满门抄斩的缘由,老臣愚见,只怕需要那从玉佩下手。” 玉佩?依他的意思……那玉佩隐藏着自己爹娘死因的秘密?! 胡材慵抬眼看着卫云:“素儿当年生下你就难产而死,五年后苏家满门抄斩,而周陈两家相斗中的周家却完好无损,你不想探究缘由?此后皇上给你先帝留下的那半玉佩,皇后娘娘又给你另一半玉佩,你不想探究为什么?周陈两家相斗,苏家被牵累其中,周子亚如此巧合的将你救下,你心中就沒觉出半丝不对劲?娘娘,你为什么不去西南,查个明白?” 查……查什么?查苏家的满门抄斩,查母亲的难产而死,查那羊脂玉佩隐藏的秘密,查周子亚当年救下自己的目的,查南宫裔当初接近自己的原因么? 卫云不禁摇了摇头,双手不自觉紧紧攥在胸前,握住怀中贴身藏着的那两半玉佩,该去查个水落石出了么?一直以來自己不愿去想的事情,终要面对才行。 几日后,卫云小产后身体渐渐痊愈,心情却始终郁郁不乐。 胡惟慵那日所说的话句句烙印在心间,让原本平静的心情再也无法释怀,,自己并非会被仇恨左右的人,十年前苏家满门抄斩的惨案和母亲的死自己都可以不记仇,但自己现在和南宫裔相知相与,若他利用自己的感情,又该如何和他继续下去? 卫云并脚坐在门槛上,伸手拉紧披在身上的绒衣,抬眼看着院中自己重新栽种下的那株丁香,,寒意渐浓,丁香早已开罢,只剩下嶙峋的枝干摇曳在萧瑟风中;卫云不禁微微叹息一声,暗想自己和南宫裔的感情,可否也会像那丁香一样短暂的开罢后又凋零? 自己小产后,南宫裔一直不曾來看望自己,他……到底怎么想的? 卫云伸手放在自己小腹的位置,带着几丝颤意,仿佛那里仍留着一丝生命的温热;恍然间,仿佛又听到南宫裔那句“保住云儿性命”,眼泪竟不由自主的涌了出來。 “怎么了呢?”一个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來。 卫云惊得循声望去,看到南宫裔正蹲下身來看着自己,那双凤眸闪着一丝心疼,轻执卫云的手柔声低问:“怎么坐在这儿呢?不怕冷着么?” 卫云眼眶一湿,几日來所受的委屈涌上心间:“在……等你。” 南宫裔心中“咯噔”一下,愧意和疼惜涌在胸口,堵得自己说不出话來,半晌,只伸手将卫云揽在怀中,叹声感慨:“你个傻瓜!刚刚小产,不要命了么!” 卫云心中一酸,伸臂环住南宫裔低喃:“阿裔……” 南宫裔心中五味陈杂,胡材慵那日的话犹如在耳,可眼前的人儿却端的让人心疼,自己清净了几日后又忍不住來找她,心想哪怕她是毒药,自己也要含笑饮下。 只怕真的疯了,才会如此沒有理智。她,到底哪一点值得自己如此疯狂呢? 卫云紧紧抱着南宫裔,心中前所未有的害怕,怕他下一刻就会离开自己一样,,十年前和周子亚分别都不曾有这种感觉,自己,究竟怎么回事? 想來他从开始接触自己就不怀好意,可自己却傻瓜一样的沦陷其中。 若非疯了,又怎么解释?自己到底该怎么办呢? 南宫裔和卫云相拥坐在卫云卧房檐下,心中各自挣扎,始终说不出一句话來。 半晌,南宫裔微微叹息一声,终究先开了口:“到屋里去吧,别再着凉。” 卫云轻“嗯”一声,跟着南宫裔回到房中。 该怎么问他呢?自己滑胎的事情,总觉得非他所为,否则那日他也不会如此慌张的恳求胡材慵保住自己性命;可玉佩的事情呢?玉佩的事情究竟怎么回事? 卫云心中犹豫半晌,终于开口:“阿裔!” 南宫裔挥手打断卫云:“不用说了!我都明白……不怪你。” 卫云心中一怔:“你……说什么?” 南宫裔低头犹豫片刻,终于沉声说出:“你小产的事情,我都明白;以后……若你心中不愿,我再不会强求于你。那日在周府的事情,我对不住你。” 卫云蓦然一惊:“你可知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 南宫裔微微叹息一声,那句恳求几乎卑微的说出口來:“云儿,日后我再不会强求你任何事情。我只求你别离开我,也别再拿自己的身体來伤害自己。” 他……或以为自己小产的事情是自己所为?! 卫云心中掠上一阵寒意,不自觉的扯了扯嘴角,忽然狂声笑了起來:“怪不得……怪不得梁姐姐会跳下那百丈高的宫墙。南宫裔……你真有把人逼疯的本事。” 卫云说罢,猛的推开南宫裔,发疯似的狂奔离开“云水阁”。 在宫婢侍卫们惊诧的目光中,卫云漫无目的的在宫中狂奔,委屈在肆意的狂奔中几乎崩溃的宣泄,终于在疲倦中停了下來,瘫软的躺在曾和惜倾一同喝酒的那座假山。 卫云木然看着晴空中若隐若现的几丝云彩,想着南宫裔方才的话,原本怕他利用自己的感情,怕他算计自己的骨肉,怕他在用自己对付周家后就弃自己而去。 可卫云不成想,所有的那一切担心……都比不上他不信任自己更让自己痛心。 在假山上躺了不知多长时间,卫云忽然叹息一声,心中有了主意。 第01章 搜查客船 大盛朝丰元三年十月廿二。 嘉陵江水流湍急,逼退两岸层峦叠嶂的树影,卷着湍流当中一只客船。 卫云一身白衣若素立在船头,三千青丝缠着衣袂在风中飘扬开來;掩面的轻纱上方露出寒凉的双眸,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江水,耳畔是船客们唧唧喳喳的闲聊声。 “喂!你们听说了么?卫云离宫了!” “你说曾经的皇都长临第一名妓卫云?当今皇上的宠妃卫美人么?” “谁说不呢!当初在长临城第一雅舍凤凰台,卫云一曲桃花舞轰动整个皇都,曾引多少王孙贵族为其折腰,大将军周子亚更是为其一掷千金。只可惜后來周将军支持的皇长子南宫惠和当今圣上争夺皇位落败,周子亚率兵宫变不利,倒反被困。卫云为救周子亚,以己身作为人质留在当今圣上身旁,后來却成了圣上身旁的宠妃,也算一段传奇故事!” “我可听说……那卫云是个厉害的主儿!早在卫云梳拢前,周子亚将军就曾将卫云接到周府小住三日,后來嬷嬷用守宫砂给她验身,你猜怎么?守宫砂褪色,卫云早就不是个雏儿了!可谁知到了宫中,圣上却仍旧如此稀罕她!你说可不有些厉害手段么?!” “哼!若真有厉害手段,就不会被排挤出宫了!我可听说,那卫云在宫中整整一年多都不曾侍寝册封,岂非圣上介意她和周子亚此前的事情?” “如此说來,卫云是被皇上赶出宫的?” “废话!侍奉君王,一生荣华,哪个女人梦中不愿如此?难道她傻到自己出宫不成?!” “此话并不尽然。传闻那卫云在凤凰台时就极其钦慕征西将军周子亚,整个长临城几乎无人不知,也可能心中所属,一直在找机会出宫去找周将军呢!” “此话说得有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若卫云出宫真为了和周子亚长相厮守,他两个又能躲到哪里去?到头來,岂非死路一条?” “那就不知了……总归,她出宫一事千真万确。” “呵!你又不在宫中当差,你怎知道?” “你们不在宫中当差,又怎知宫闱中那些乱七八糟的风流韵事?” “……” 耳畔船客们唧唧喳喳的声音渐弱。 卫云打了个寒颤,将掩面的轻纱又拉高了几分,严严实实的掩住自己的面容,低下头看着手中两个极其相似的半月形羊脂玉佩,,自己离开皇宫已有十几日,现乘船渡过嘉陵江到蜀郡,再一路向南到滇国去见滇王,就能得知手中那两半羊脂玉佩的秘密。 许多年前,先帝南宫栋曾在西南一带留下一笔富可敌国的宝藏,由他极其信赖的西南滇王保管;宝藏开启的信物,便是一个环形羊脂玉佩。后來,先帝将玉佩一分为二,一半留给自己最宠幸的陈淑妃,一半留给自己的发妻周皇后,以平衡周陈两家外戚势力。 后來几经周折,两半玉佩都意外落在了卫云手中。 “停船!” 江涛翻滚中赫然眼前横出一艘官船,船上十來个官兵挥舞着手中长刀厉声呵斥。 船家吓得急忙停下摆渡,拉几位官爷上船,只听到官兵嘈杂的脚步声,伴着粗哑的嗓音在风中呼呼作响:“宫中有婢女私逃出宫,我等奉命搜查!你们可见过她?” 话音落毕,领头的军官“唰”得甩开一张通缉画像,正是卫云! 卫云心中一惊,慌忙蹲身低下头去,船舱中却早已乱了起來。 十几个官兵手持长刀,早已把整个客船围堵得水泄不通;船客们纷纷面露惊恐,又有些兴奋和好奇的交头接耳,讨论和猜测着画像中那个宫婢的來历和故事。 “嗯?” 有个声音忽然惊奇一声,“那画像中的不是卫云姑娘么?” 卫云心中一紧,循声看去,只见船舱正中歪歪斜斜坐着一个瘦削男子,手持一把特有的象牙骨玉扇,不是别个,正是当日自己在凤凰台的熟客,,王铭! 王铭惊奇说着,只听到周围“呀”声一片,船客们立刻唧唧喳喳炸开了锅。 “放肆!” 领头的军官一声厉斥,冲着议论纷纷的船客质问,“方才究竟哪个刁民口出狂言,竟直呼当今娘娘的名讳!且把娘娘和宫女混淆,该当何罪!” 王铭冷哼一声,傲然睥睨那军头:“你可知我的身份?就在此口出狂言!” “管你是谁!來啊!给我把这个刁民抓起來!” 军头振臂一呼,身后的官兵纷纷冲了上去,将王铭绑了起來。 “啊哟!杀人啦杀人啦!” 王铭歇斯底里的叫着,“你们要杀死我啦!你们可知道我是谁么?!你们……” 只听得“噗咚”一声巨响,王铭被扔到了江中。 登时间,整个船舱中鸦雀无声,目瞪口呆的看着王铭在江水中挣扎扑腾了几下,在江水旋转的涡轮中沉了下去,江面上便再沒有半点动静。 此时,船客中方才讨论卫云离宫的几个人愈加惶恐,一点儿都不敢出声;船客们对画像中宫婢身份的讨论和猜测也戛然而止,生怕说错了话被丢到江中。 “我……我见过她!” 忽然有个少年颤巍巍的举起手來,“那……那宫婢……可能就在船上!” 卫云心中一紧,只见军头立刻冲到那少年身旁揪住他衣领问:“你说什么?!” 少年颤巍巍回答:“几日前……几日前我在汉中码头,见到了这个姑娘;当日……当日从汉中启程的船只此一艘……若那姑娘要乘船离开码头……应该只能上了这艘船才对。” “搜!”军头一声厉斥,官兵们立刻整艘船的搜查开來。 十几个军官乌拉拉散开,蹚步來到人群当中。一片混乱中,官兵们手持长刀,对着画像挨个检查,渐渐有两个官兵到了卫云身旁,将一个女子的脸颊抬高:“让我瞧瞧!” 卫云低着头,一颗心愈加“咚咚”乱跳,手心早已捏了一把冷汗,,看架势,官兵们找不到自己誓不罢休;而方才那少年又暴露自己可能就在船上,军头便愈加不会放松在船上的搜查。想來自己自离宫开始,多时都以轻纱掩面,可该死的,竟然还是被人发现。 许是那日汉中码头拥挤中自己面纱掉落,被那少年看到真容。 四下张望一番,的确沒有任何地方可以躲开军官搜查,心中愈加紧张。 “你!面纱摘下來让我看看!” 忽然一个军官挡住卫云面前,长刀锋芒直直抵在卫云脖颈上,目露凶光的看着卫云。 第02章 因你而死 卫云心中一紧,只见周围几个船客正异样的看着自己。 掌心的汗渍如水柱般汩汩流淌,让攥紧的玉佩也险些打滑脱手;卫云努力平息着心中的情绪,半晌,才强作镇静的回答:“官爷,我得了麻疹,会传染,着实不敢摘下面纱來。” “哦?”那军官皱了皱眉,却听到周围一片惊讶的低呼声。 几个船客抱怨:“你有麻疹,怎么不早说啊!早知就不会让你上船!” “对啊!”另有几个船客愤然附和,“你个扫把星,出麻疹能闹着玩儿的?!万一我们都被你传染了,出了什么差池,或者丧了命,我们就算化作厉鬼,也绝不会放过你的!” “咳咳……”卫云故作虚弱的咳嗽了几声。 周围的船客见此情形,早已惊恐跳开:“我可不想被传染!救命!” 卫云假装委屈的抹了抹泪,抬眼看向那军官。 那军官正皱眉看着卫云,心中虽有些不信卫云的回答,可又惧怕卫云确有麻疹,摘下面纱会把麻疹传染给自己,不禁又多了几分犹豫,不知该不该让她摘下面纱來。 卫云偷偷瞥向那军官的神情,知他心有犹豫,立刻又装作痛苦的咳嗽了几声,挣得双颊都染上了一丝潮红,仿佛真的病重一样,泪眼婆娑,可怜巴巴的看着那军官。 那军官对上卫云的目光,不禁身体一颤,被那含泪娇喘的可怜样子险些勾去魂,心中随即一软,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罢了罢了,既然有病,就不为难你!免得传染给别个!” 卫云心中一喜,眼中泪光一闪,低头娇喘咳嗽:“谢……咳咳……官爷!” 那军官看卫云病态愈显,对她的话又相信了几分,对着画像打量了卫云一番,见画像中的人寒凉冷情,而眼前的姑娘娇羞百媚,不禁摇了摇头,随即离开。 “哼!真笨!”身旁传來一声低低的嗫喏。 卫云心中一凛,循声去看,只见身旁一个白衣公子正四仰八叉的靠着座椅,斜眼打量着自己,目光中带着几丝戏谑,又带着几分鄙视,仿佛要把卫云拆穿一样。 卫云不动声色的低下头去,躲开那位白衣公子的目光,攥着玉佩的手指又紧了几分。 白衣公子却并不罢休,凑到卫云耳畔低问:“喂!你的美人计,总很有效吧?” 卫云蓦然抬眼,狠狠瞪了那白衣公子一眼,随即又低下头去。 白衣公子有些不屑的瞪回卫云一眼,傲然冷哼一声。 “船家,你可见过她?!”军头又拉住船家的衣领指着画像厉声质问。 此刻,军官们已搜查完毕,却并未在船上发现卫云的踪影。 船家被军头吓得双腿打颤,惶恐摇了摇头:“回官爷……我的确……沒见过她。” “哼!谎报军情!”军官忽然面露怒容,振臂一挥,指尖直直对准方才那个说卫云可能就在船上的少年,厉声呵斥,“來啊,你们把他给我扔到水里去!” “喏!”军官们得令,立刻纷纷围上方才那个少年,把他五花大绑的抬了起來。 “咚!”只听得一声巨响。 那少年被十几个军官凌空抛开,仿若闪电惊雷般在空中一闪而逝,在江面上惊溅三尺水花,随即又沉沉的被湮沒在湍急的江水涡轮中。 “啊!”船中又传來一阵惊呼声。 卫云目瞪口呆的蹲坐在原地,哑然看着那少年被抛到江中。 自己并沒有想到,军官们竟然会如此草菅人命。提供错了线索,就该死么?如此凶残暴虐的事情,自己离宫至今也并非第一次见到。南宫裔,你治下的江山就如此可怖么? “哼!”身旁的白衣公子愤然低哼了一声,又凑近卫云低声开口,“因为你一个,船上有两个人已然枉死,你却仍旧能够心安理得的坐在这儿!也不怕报应!” 卫云心中一恼,愤懑抬眼,狠狠瞪着那白衣公子的眼睛。 白衣公子傲然回瞪了卫云一眼,扭头不再看她。 此时,军头又意犹未尽的回看了船舱一眼,见沒有异常,才挥手高斥:“撤!” 立刻嘈杂声响,军官们得令,纷纷跳回官船扬长而去。 船中众人看到官兵离去,才都松了一口气,生怕一个不小心,自己也会被丢到江中。 “哼!”白衣公子愤然拂袖,“砰”的一声撞开卫云,扬长而去。 卫云愤愤然抬眼,看着那白色身影急急挪到船的另一端去。 此后,客船沿江一路南下,卫云又在船上待了几日,一切平静无事,除去偶尔和那白衣公子碰面,总会恨恨而视,,卫云恨那他多管闲事,他却也恨卫云牵累无辜。 一日,卫云正躲在船头独自清净。 白衣公子不知从哪儿冒了出來,“砰”的一声撞开卫云。 卫云猝不及防,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待站稳后,恼怒的向撞开自己的方向看去。 白衣公子此刻正席地而坐,素手一挥在甲板上铺开一张竹简,自怀中掏出笔墨开始自顾自的作画,仿佛全然沒有注意撞到卫云的事情。 “喂!” 卫云心中一恼,冲着那白衣公子叫嚷,“你怎么回事!撞了人,不该赔罪么!” 白衣公子抬眼,玉容微动,自腰间锦带抽出一把折扇轻摇:“姑娘啊,我方才已经叫你让开,你不听,倒反來怪我,一点儿也不讲理!” “你!” 卫云恼得涨红了脸,看着那白衣公子半晌语塞,最终冷哼一声,“好一个伶牙俐齿的翩翩公子!若非看着你腰间的锦带,手中的象牙骨扇,作画用的狼毫湖笔和徽州青墨,单看你说话行事的风格,还以为是市井泼皮呢,哪里有半点士家的谦和温雅!” “嗯?!” 白衣公子目中露出一丝惊讶,再看卫云的神情多了几分打量。 一直以为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却不曾想,眼前的女子很不一样,只此一眼,就将自己身上的一应配饰看得明白,若非内行,也是个有见识的;只是那日她用來躲开官兵搜查所用的手段确实低劣,且眼看无辜的人因自己而死却无动于衷,却是个蛇蝎心肠。 如此想着,愈加对卫云多了几分不屑,低下头去作画不语。 卫云愤恼瞪着那白衣公子,心中愈加气急败坏,半晌,忽然夺了白衣公子的青墨在竹简上挥手一洒,只见那白衣公子刚刚画好的一副《孤鹜江水图》,便立刻沒了形色。 “你!”白衣公子怒然抬眼,“你要怎么赔我!” 第03章 初识陆寅 白衣公子一怔,随即冷哼一声:“懒得跟你说!” 说罢,匆匆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前刻意向卫云猛然撞去。 卫云早有准备,一个闪身,白衣公子扑了个空,恼然看着她斥:“你!想干什么!” 卫云傲然抬眼,积攒在心中多日的憋闷如竹篮中的豆粒倾倒而出:“此话应该我问问公子才对。自那日官兵搜船开始,公子一直都对在下冷眼相加,极尽嘲讽,那也倒罢了;反正在下自幼长于市井,受到市井泼皮的闲言挑衅早已习惯。只不过我看公子的穿着打扮也算世家出身,原以为会明白什么叫‘君子动手不动口’,却不想会跟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几番动手,竟不如那些市井无赖,公子可有愧于读的那些圣贤书?” “你!”白衣公子双颊胀红,几乎颤抖的怒言,“你竟然把我和市井泼皮相提并论!” 音调略高,周围几个船客纷纷回头,看着白衣公子激动的指着卫云鼻尖斥责。 卫云心中一紧,此行官兵一直在搜查自己行踪,最怕招來目光,随即收敛了些,忽的把白衣公子拉到一旁,见他仍旧浑身颤抖,自知再不能冷言相激,手段一转,放下身段软语相求:“所谓‘得饶人处且饶人’,陆寅公子请高抬贵手!” 白衣公子一惊:“你怎知我是陆寅?!” 卫云指了指被墨泼染的那副《孤鹜江水图》:“除去陆寅,谁能画出如此意境?” 陆寅一怔,心中不禁又惊又喜:素來世人只知自己书画盛名,许多显贵买來也只为附庸风雅,却很少有人能真正懂得自己画作。另有许多所谓行家,就算同时看到自己的画作和赝品也难辨真伪,更别指望能一眼辨出自己不落款的画作,何况眼前的人还是个姑娘! 心中想着,看着卫云的眼神便少了几分敌意。 卫云对上陆寅的目光,知他心中已有动容,立刻顺势开口:“在下素來仰慕‘江南第一才子’陆寅才华横溢,性情豁达,风骨傲然。虽有治国韬略,却不屑攀附权贵,放眼大盛朝都是难得的德才兼备,不该是个斤斤计较的人。那日的事情,陆公子怨恨在下,在下却绝不会比公子心中好受。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在下心中能沒有愧意?但那皇宫却绝对不能回去,其中苦衷,也并非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望陆公子成全!” 不曾想她会说出服软的话,陆寅也有些措手不及。盯着卫云半晌,只低声问:“那我就只想问你一句话,此前枉死的那两个人所言,究竟是不是真的?” 卫云抬眼看着陆寅,暗想依照他的性情,若不作答,只怕他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随即狠了狠心,索性豁出去的大方回答:“不错!我就是卫云!” 陆寅一惊,心中虽然早有预料,可真正听到她亲口所说,却仍有些缓不上神。 此前几番找她麻烦,也只因存心试探而已,不曾想竟然真的猜中! 那日自己无心丢的一句“真笨”惹恼了她,方才想到她可能就是周家拜托自己留心寻找的卫云,所以对她也沒來由多了几分排挤,,早前听周衍讲周子亚和卫云的事情,猜想是个风尘狐媚,空有一副勾魂的皮囊,最多有木容清的几分精明温婉,却不想竟有些见识,难怪周子亚会对她如此念念不忘,南宫惠也会对她赞赏有加。 卫云双手攥紧,眼睛虽平静的看着陆寅,心中却十分紧张。 自己在凤凰台时虽常听人称赞陆寅品性,可毕竟素未谋面,却坦白告知他底细,绝对算一场豪赌,却不知自己能不能赢;万一陆寅告发自己,后果不堪设想。 半晌,忽听得陆寅低低开口:“跟我去南惠王府,看看怎么帮你。” 卫云一惊:“你说什么?!” 陆寅得意扬了扬脸:“怎么?你到了南惠王的地盘,不去找他,再该找谁?” 卫云心中一紧,立刻脱口而出:“我不去!” 陆寅纳罕:“你离宫,不就为了周子亚,所以才南下來投奔南惠王的么?” 卫云闻言一怔,随即恍然明白:从皇都长临到西南滇国要穿蜀地,而蜀南恰巧是南宫惠封地所在;此番來看,自己和周子亚的故事早在民间流传开來,再加上南宫惠和周子亚的渊源,陆寅在蜀地见到自己,难免会以为自己投奔南宫惠而來。 想着,卫云心中不禁一痛,黯然叹息一声。 既然陆寅会如此想,那么猜忌心重如南宫裔,又该怎么想自己离宫一事呢? 陆寅十分困惑的看着卫云哀声叹息,心想,难道自己猜错了?她离宫,并非因为心中对周子亚念念不忘?难道周衍告诉自己的消息是假的?! 卫云叹息声罢,立刻又恢复了平静,抬眼看着陆寅问:“陆公子和南惠王熟识?” 陆寅颇为得意的回答:“十几年的交情,你说算不算熟?” 卫云心中微惊,随即明白了一桩事情:几年前自己初回周府,在周衍的房中看到厅堂悬挂着一副陆寅所作的麋鹿图,就有些奇怪。那副麋鹿图在当时南宫惠和南宫裔双双争储的情形下,显然是应景所作。然而出世脱俗如陆寅,怎会轻易赠人那样的画作? 现在听到陆寅的回答,心中才终于了然,原來是旧相识。 如此想着,卫云心中愈加有些惴惴的,再度抬眼恳求陆寅:“碰到我的事情,千万别告诉南惠王,也千万别跟周家提及此事,陆公子可能成全卫云?” 陆寅一怔,完全被卫云弄懵:“你并不想见周子亚?” 卫云心中“咯噔”一下,低头躲开陆寅的目光:“现在不想。” 陆寅愈加不解,径直摇了摇头:“我不懂你的意思。什么叫现在不想?” 现在听到陆寅的回答,心中才终于了然,原來是旧相识。 如此想着,卫云心中愈加有些惴惴的,再度抬眼恳求陆寅:“碰到我的事情,千万别告诉南惠王,也千万别跟周家提及此事,陆公子可能成全卫云?” 陆寅一怔,完全被卫云弄懵:“你并不想见周子亚?” 卫云心中“咯噔”一下,低头躲开陆寅的目光:“现在不想。” 陆寅愈加不解,径直摇了摇头:“我不懂你的意思。什么叫现在不想?” 第04章 入抵蜀郡 卫云略作踌躇,含糊回答:“我……有一件事情想弄清……否则,也不想见他……” 陆寅愈加困惑的皱了皱眉,原本想问,但看卫云确有难言之隐,也不再追究,只再度开口相劝:“你不想见周子亚,让南惠王不告诉他就可以。可你若不想回宫去,现在却沒有什么比找南惠王帮忙再好的办法。南惠王和皇帝素來不和。皇帝要抓你回宫,在南惠王的庇护下自然会困难许多。依照南惠王的性格,你若相求,他不会不应你。” 陆寅想了想,又补充:“当然,也不会告诉周家其他人的。” “哟……下船哟喂!” 船家的一声吆喝打断了卫云和陆寅。 卫云和陆寅听到船家的声音,才双双惊觉说话间船已靠岸,到了蜀郡渡口。 此时,船客们都已纷纷动身下船,几日的奔波劳累,终于到了此行终点;船家利索的在水底抛锚,才将船靠在码头,船客们已经纷纷涌下船去。原本是汉中到蜀郡的客船,此刻刚到终点,才有船客下去,又有急着返回汉中的船客匆匆挤上了船。 陆寅在人來人往中再度拉住卫云低问:“你去是不去?” 卫云略作踌躇,陆寅叹息:“先上岸吧,无论如何要找个落脚地,总不能待在船上?” 卫云点了点头,跟在陆寅身后上了岸,又一波船客上去,船家早已摆渡回返。 陆寅看着卫云:“你初到蜀郡,人生地不熟的,若不留心,再被谁盯上,落到官兵手中就又是一桩麻烦。若你相信我,我带你找个可靠的地方落脚。” 卫云心中一动,虽有犹豫,却最终咬牙答应:“多谢陆公子相助!” 陆寅摇了摇头,因她如此猜忌自己而心中不悦,但转念一想船上那两个枉死者,却有些释然,,两个无辜者都死的那样惨,她若落到南宫裔手中,也不知会被怎么样。 心中虽然想着,却仍旧瞪了卫云一眼:“狗咬吕洞宾。” 说着,早已跨步先行而去,留下一袭洒脱的白色背影给卫云。 卫云看着陆寅恼然而去,不禁一乐,忍俊不禁的偷抿了抿嘴,仍旧跟上陆寅。 不多时到了闹市中一家客栈,陆寅安顿卫云住下,又跟店家嘱咐了几句,随后又意味深长的对卫云低声说了一句“我再來找你”,随即转身离开。 卫云看着陆寅离开,不禁长舒了一口气,总算,又躲了一劫。 在房间中安顿下來,卫云正准备稍微歇歇脚,就向店家打听一下如何从这儿到滇国去的办法,谁料却忽然听到外面有争吵声隐隐传來。 “谁让你们在房间里面熬药的!”一个尖声细气的嗓音叫着。 “有谁不允许我们在房间中熬药了?!”另一个清脆的声音立刻不依不饶的反驳。 “你房中的药味儿都窜到我们房中來了!”前一个细嗓音又提高了声调。 “你但凡别老探出头向外张望,只怕也闻不到那么浓的药味儿吧?”后一个脆音反问。 “你!”细嗓音气急败坏,结巴半晌对不出话來。 卫云在房中听着门外两个声音吵架,心中忽然一乐:听着像两个女人拌嘴,但那细嗓音明显并非脆音的对手,几句话下來就已吃不消,脆音却仍如此沉着。 “麟竺!”忽然传來一个低沉的沙哑嗓音,外面的争吵立刻停了下來。 卫云一惊,麟竺……那不是珠儿的名字么?难不成刚才吵架的那个脆音是珠儿?! 卫云心中想着,立刻推门而出,却见门口早已空空如也。 想着需不需要敲敲相邻几间客房的门试探一番,但随即又按捺住了心中的冲动。 自己和珠儿十几年的姐妹,又怎么会听不出她的声音?方才那个脆音虽和珠儿有几分相似,却断然不会是同一个人的声音。再者说,珠儿又怎么会到西南來呢? 世上姓名读音相似相同者不计其数,自己方才听岔了也极有可能,又何必为了一声似像非像的“麟竺”就冒险惹事?现在外面官兵搜查自己正搜查的紧,满城都贴着缉拿自己的画像,若自己方才听岔又撞错了门,不但找不到珠儿,倒反暴露了自己身份。 心中如此想着,卫云又重新回到自己房中,锁上房门。 在船上颠簸了几日,再加上时时警惕着官兵何时会來搜查船舱,陆寅又何时会忽然找自己麻烦,一刻也沒敢闭眼,此刻反锁上门,卫云竟然一躺在床上就已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卫云睡眼惺忪中就听到敲门的声音。 卫云警惕的挪动门口,只听门外声音也压得极低:“我,陆寅。” 卫云听着,忽然长舒了一口气,打开门來,只见门外站着一个身着墨蓝色蜀锦长袍的沉闷男子,不是别个,正是周子亚的堂兄,,南惠王南宫惠。 卫云一怔,恼怒向躲在南宫惠身后的陆寅看去,只见他正别开头躲着自己的目光,有些局促不安的揉着鼻头解释:“我实在……沒有办法欺瞒惠王爷。” 呵!卫云心中愈恼,果然不是个可以信赖的人儿! 南宫惠目光平静的扫了扫卫云屋内的摆设,随即开口相劝:“跟我回府去吧。客栈毕竟是个人多眼杂的地方,你又怎么躲得开皇上布置的眼线?” 卫云低下头去,躲开南宫惠的目光:“我不能,否则皇上心中只怕会愈加难受。” 南宫惠目中闪现几丝惊讶,随即又有几分惋惜的问:“你在担心他?” 卫云心中一动,别开头去不看南宫惠。 南宫惠心中了然,随即又劝:“那你既然出了宫,总不想再被他抓回去吧?放心,我替你安排了去西南滇国的马车,就立刻放了你去,绝对不会多留你。” 卫云心中一惊:“你怎知我要去西南滇国?” 南宫惠微微一笑:“我虽然是个一事无成的王爷,可你当我真是傻子么?你不声不响的离宫,只怕就是不想让子亚得知你离宫的事情。那么若非有必须要路经蜀郡的理由,你又怎会踏入我的地盘?更何况你以为我在宫中,真就沒有眼线?” 卫云心中一动,随即叹声:“既然你能猜到我的行踪,更何况他呢?看來,若想顺顺利利的到西南苗疆,倒必须借助外力,否则只怕一路上都要心惊胆战的提防他的眼线,又不知会有多少人因为我的原因无辜丧命,只是有一件事,王爷必须答应。” 南宫惠又轻笑一声:“放心,我不会告诉子亚你的行踪。” 第05章 夜来泣声 卫云心中略惊,不曾想南宫惠的心思竟然如此明白,以前只怕低估了他的能力,把他当作一个窝囊的被废皇太子,一个失败的皇位争夺者,一个周家的傀儡。 然而,眼前如此精明的南宫惠,却让自己终于有些明白:阴辣狠毒如周衍,沉稳果敢如周子亚,玲珑剔透如木容清,却为何会拼尽全力的拥护这个看似病怏怏的窝囊王爷和南宫裔争夺江山;而恃才放旷桀骜不驯如陆寅,又为何会视这位看似无才的王爷为知己。 南宫惠微笑看着卫云的表情,问:“现在,可以跟本王回府去了么?” 卫云看着南宫惠,心中暗想,看來,不跟他去都不行的。 來到南宫惠的府邸,卫云被安排在一间别院。 或许因周子亚曾有相告,或许因南宫裔赐给自己的宫殿也格外清幽,仿佛大家都明白自己喜爱清净一样,南宫惠给自己安排的住所也格外僻静;卫云在南宫惠安排给自己的别院中住得十分怡然自得,偶尔看书,偶尔弹琴,只觉得心情从未如此沉静。 一日晚膳后闲來无聊,卫云在院中散步,忽然听到隐隐的低声呜咽,心中奇怪,循声一路寻到一间柴房门口;刚要推门而入,却听到一声怒吼:“谁在那里!” 卫云一惊,回身看到一个家丁正在拔刀相向,见到自己忽然一怔,随即又将亮晃晃的刀锋重新藏了回去,向卫云拱手作揖:“卫云姑娘,王府禁地,姑娘请回!” 卫云有些奇怪的回眼看向那间柴房:掉漆的木门虚掩着一半,用生锈的铜链拴着;泥糊的墙壁上蒙着厚厚的尘土,从檐顶上结着蜘蛛网掉下,像是很长时间沒有被打开。 然而,房中却的的确确传來嘤嘤的呜咽声。 卫云心中觉得古怪,又回眼看了看那个带刀的家丁答应:“叨扰了,就离开。” 家丁略带歉意的向卫云抱拳作揖,一路看着卫云离开柴房,方才罢休。 三日后,卫云在房中休憩,睡梦中又再度听到嘤嘤泣声。 此时三更的梆声已敲,漆黑的夜幕中只有几颗星星若隐若现,院落中静悄悄的,只听到偶尔几声虫鸣;卫云昏沉中向窗外望去,见往柴房去的方向,似乎沒有人轮值。 好奇心作祟,卫云暗自计较一番,悄然披衣下床,推门來到柴房门口。 “卫云姑娘!” 一声呵斥惊得卫云猛然一跳,搭在柴房门口的手触电般缩回挪开。 卫云回身,看到陆寅正对着自己怒目而视。 “你这个女人!”陆寅愤然來到卫云身旁,嘶声警告,“别再挑战我的底线!原本好意让你躲在王府,却不想你如此贪心,又來探寻王府的秘密。若再让我发现,也像那日客船上的官兵一样,把你丢掉嘉陵江中喂鱼去!再不会饶你!” 卫云脸颊一烧,也觉得自己此举不对,正要开口说话,却听到一声凄厉的叫声从柴房中传了出來,紧接着南宫惠的声音:“别再吵了!否则我真要杀了你!” 卫云一惊,愕然转向陆寅:“里面……究竟是什么人?” 陆寅脸色一沉,目光中带着几分危险的神情再度警告:“不该管的事情,别管!” 卫云一怔,随即点了点头:“我明白的。” 陆寅黑着脸盯紧卫云:“我带你回去,柴房禁地,切勿再靠近半步!” 卫云心中略惊,虽然自相识开始陆寅就未曾给自己好脸色,但像现在如此危险的表情却也极少出现,看样子,那柴房中锁着的,的确是惠王府极其重要的秘密。 陆寅看卫云有些被吓到,又冷哼了一声,不由分说的抓住卫云胳膊一路拖回房中,又恶狠狠的叮嘱了一句:“今晚的事情,若说出去半个字,要你死无葬身!” 说罢,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陆寅将卫云的房门从外面紧紧反锁。 卫云气得敲门几声:“喂!我不去就是!你何必锁住我!” 陆寅在房门外答:“你静静睡觉,明早就开门。” 卫云恼怒中正要理论,却听到一声脚步声渐渐离去,陆寅已经离开。 卫云一脚踢在门上,有些愤愤然的想,从未见到比陆寅更不讲理的世家子弟!就算龙体尊贵如南宫裔都不曾如此粗暴的对待自己,陆寅真是沒有一点谦和度量! 但卫云转念一想,南宫裔所以忍让自己,是因为心中存有爱意,但陆寅不同;因为沒有爱慕,所以不必怜惜,也不用像南宫裔那样煞费苦心的去赢得自己的爱慕。 卫云心中有些绞痛的想,原來,自己竟然是如此在乎他。 自离宫到现在半个多月,闲时脑海中总萦绕着南宫裔那一抹紫色的身影:在凤凰台初识那日隔着珠帘丢下的半壁羊脂玉佩,在裔王府信手写下的那句“许与妾卫氏”,在甘泉宫和云水阁的无数对弈,以及在椒房殿枯井底冒险救下自己时的那句“抓紧我”。 思念如决堤洪水般在脑海中肆意蔓延开來,有时甚至让卫云心生动摇:自己出宫的抉择可否正确?自己可否对南宫裔有些苛刻?就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像当初对待周子亚那样去向南宫裔妥协么?到底是因为自己爱的深切,还是因为自己爱的不够? 卫云长长叹息了一声,看向漆黑夜空,也不知南宫裔现在宫中做些什么?是对月怅然思念自己?抑或在哪个妃嫔的枕榻旁肆意贪欢?他……会不会已然忘记自己? 翌日清晨,陆寅如约打开房门,自此后又加派了几个丫鬟监视卫云行踪。 卫云心中微恼,但自己理亏在先,也就由得他去,并再未试图去柴房一探究竟,然而心中对柴房中的抽泣声却一直不能忘怀,总觉得那房中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在府中待了十日左右,卫云终于有些心急,一日,在别院中拦住南宫惠问:“王爷究竟何时才能安排我去滇国?总不会想把我困在府中一辈子吧?” 第06章 倾诉真情 南宫惠犹豫了一下,随即回答:“三日后,我找人带你去滇国。” 卫云点了点头:“那我就再信王爷三日。” 南宫惠目中踌躇一闪,张了张嘴,想说的那句话却最终咽了下去。 三日后,南宫惠如约找人來带卫云去滇国,但找來的那人,却着实出乎卫云意料。 上回见他是多长时间以前的事情?卫云有些记不清。 依旧是那身熟悉的青衫,依旧是那股熟悉的兰草气味,依旧是那熟悉的清冷目光,但却仿佛从未相识一样的陌生;若在半年前,卫云恐怕都不会想到,有朝一日见到周子亚,自己竟然会如此无动于衷,就仿佛只是一个平常的朋友见面,抑或朋友都不如。 卫云垂下头,向周子亚淡淡福礼:“周将军。” 周子亚紧盯着卫云的双目似含着千万种情绪,半晌,哽咽着叫出口:“情依。” 卫云心中蓦然一动,那个熟悉的称呼仿佛隔着千万年的时间穿耳而來,在自己尘封的心底掀出一丝涟漪,但只有一瞬,又随即平静下來,问:“周将军不知有何贵干?” 周子亚心中一痛,她,仍旧如此疏离,从自己成亲那日开始,她就一直待自己如此疏离冷清,仿佛对待一个陌生人那样,难道她真如此记恨自己成亲那日所说的话么? 卫云见周子亚不说话,又兀自叹息了一声:“你來,虽在意料外,却也在情理中。我却会傻到相信陆寅又相信惠王爷,相信他们不把我的行踪告诉你。” 呵呵,卫云说着,又自嘲似的扯了扯嘴角。 周子亚心中一紧,不由自主的抓住卫云的胳膊,声音有些沙哑的质问:“你就那么不想再见到我?就那么想躲着我?你从宫中逃出來,难道不是因为我?!” 卫云愕然抬眼,有些吃惊的看着周子亚,随即又笑开:“就算我忘不了你,又能怎么样呢?你能娶我回去么?只怕就算我为妾为婢,你也不见得能让我进周家的门吧?且不说皇上能否成全我们,你父亲周衍那里,你又要怎么应付?你明媒正娶的木容清那里,又要怎么解释?难不成要我做你一辈子见不得光的禁脔?周子亚,你是这样想的?” 周子亚愕然看着卫云,抓住她手臂的五指渐渐松开:那个无忧无虑、摇着狗尾草戏弄着池鱼的小姑娘,那个满眼委屈、满带爱慕看着自己的青涩少女,何时变得如此带刺?就仿佛一只受伤的刺猬一样保护着自己,用如此针针见血的语言來刺痛自己的心? 卫云看着周子亚满脸错愕,忽然又笑:“周将军,我们回不去的。” 周子亚恍然后退几步,随即又自嘲的扯了扯嘴角:“你说的都对。情依,我身上背负着整个周家的荣辱,我的负担如此沉重,以至于多你一个都嫌重。一直以來我的确自私,仗着你待我可以无条件的妥协,就总把你放在最后;一直以來我也的确怯懦,最初怕木家,后來又怕皇上,,我总告诉自己因为他待你不错,所以你待他也不会不动心,可我却忘记你是因为我才到宫中去的,一直以來你最希望的都是我接你出宫。” 周子亚说着,忽然有些哽咽。成亲那日的种种情形又出现在眼前。 有些话憋在心中太长时间,说出口都带着几分颤抖:“情依,你可知我成亲那日,跟你说出那番狠话时心有多痛?你又可曾想到,第二日我看到你脖颈间留着他的印记时,心中有多妒忌?成亲那日,我跟容清洞房,脑海中却全部是你的身影。想着当日在凤凰台,我抱着你亲吻着你,你低声叫着我的名字,可我就那样放弃了你。情依,我很后悔,所以那日在甘泉宫门口就那样不由自主的抓住了你,因为我怕一旦松手,就再也抓不住你了;情依,你可知在西北十年征战期间我有多少次险些死在沙场上,却都不如那次在甘泉宫门口你甩开我时來得绝望?情依,如果他待你很好也就算了,可他害到你流产,,” “够了!”卫云忽然厉声打断周子亚,“我不想再听那些,我和他的事情你不懂也不可能懂;我在乎你,是因为你当年的救命恩情,而我们的缘分,早在凤凰台你对我说‘不能’的那日就已经被你亲手埋葬了。周将军,可就算如此,我却仍旧给了你两年的机会,甚至在你成亲那日我都依然抱有幻想,而你却对我说出那样的话!周将军,情依深爱的,是十年前那个舍命相救不离不弃的子亚哥哥,而非现在这个畏首畏尾的周将军。” 仿佛用尽了两年的劲头,周子亚和卫云说完了憋在心中整整两年的话,忽然都觉得身体极度空虚,目光空洞的望着对方,半晌,忽然同时低下头去。 周子亚黯然低着头,又回归了往日的寡言少语:“卑职护娘娘去滇国。” 卫云张了张嘴,也极度平静的回答:“不用。” 一问一答结束,卫云拒绝的干脆利落,周子亚无言以对,紧接着又陷入尴尬。 萧瑟的秋风带着阵阵寒意拂面而來,卫云冷得打了一个哆嗦,向周子亚福礼告辞。 來到南宫惠书房,卫云愠怒开口:“我现在就要动身,独自去!” 南宫惠此刻正在书房中和陆寅下棋,抬眼看到卫云满眼愠恼的神情,心中对结果已猜测到几分,随即温言相劝:“今日已经晚了,你休整一下,明日动身吧。” 卫云一恼,刚要开口,就听到陆寅反问:“怎么?你的心意那样不明确?跟周子亚单独待一日的勇气都沒有?见一面就会怕自己心意动摇?” 卫云无奈:“别跟我用激将法,今日再待最后一晚,明日必须离开。” 南宫惠点头答应:“我明白的,你好好休息,明日必会护你顺利离府去往滇国。” 卫云意味深长的看了南宫惠和陆寅一眼,随即离开。 陆寅问南宫惠:“看來,她对周子亚真的沒有兴趣了么?” 南宫惠叹声:“只可惜子亚,心中又一直放不下。” 陆寅有些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看來,周老爷子的确用错了功,总想办法在那女孩身上动心思,却不想人家早已移情别恋,只苦得周子亚一颗痴心。” 南宫惠感慨:“感情的事情,最由不得人,怪只能怪子亚和她沒缘分。” 陆寅看着南宫惠:“那你呢?你跟她可有缘分?” 南宫惠神情一黯,怅然仰头:“她,是我要用生命去保护的女人。” 第07章 王妃容婉 在惠王府的最后一晚。 卫云坐在窗口,一夜无眠,心中想着今日周子亚所说。 十年的执念,不是那么容易说放下就放下的;可有些事情,错过却终究是错过的,再回首已百年身,就像自己和周子亚一样。纵然他现在有那么勇气接自己回周家,可自己的一颗心却已放在了南宫裔身上,早已不再是那个当年痴恋着周子亚的苏情依。 周子亚站在卫云门口,抬手准备敲门,想了想又重新缩回手去。 都已经说得那样明白,自己又何苦再纠缠呢? 周子亚心中想着,不禁又叹息了一声。 卫云听到叹息声不禁一怔,本能的打开门,正对上周子亚惆怅的目光,四目相视,不禁双双愣住;同时张了张准备说话,却见对方开口,又都闭上嘴,随即又有些尴尬。 “啊,,!” 忽然传來一声凄厉的叫声,卫云和周子亚不禁同时面容一僵。 那叫声,又是从那个柴房传來的。 卫云皱眉问:“那柴房中,究竟锁着什么人?” 周子亚一惊:“柴房?哪间柴房?你又怎知锁着人的?” 卫云有些不信的看着周子亚:“你……真不知?” 周子亚摇了摇头:“说实话,我真不知。十年前惠王爷被废除储君來到西南时正值父亲落难,我去苏州找你爹求助,此后带着你一同去的长临;再后來我去了西北十年未回,此番也头一回到西南來。说真的,对于惠王府,我跟你一样陌生无知。” 卫云闻言,眉心又锁得更紧:“惠王府的人都说,那儿是个禁地,我却在那儿无数次的听到凄厉叫声和嘤嘤泣声,竟然你都不知,惠王爷有事瞒着周家?” 周子亚也皱了皱眉:“能有什么事情呢?” 卫云心思一动:“去看看?” 周子亚有些戒备的问:“你……想为南宫裔打探消息?” 卫云一怔,不曾想周子亚会对南宫裔直呼其名,也不曾想周子亚会如此防着自己,心中顿感苦涩,不禁扯了扯嘴角:“周将军既已猜出卫云心思,又何必再问?” 周子亚倒吸了一口冷气,抽声警告:“情依,我劝你别蹚浑水,周陈两家恩怨,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结下;我不妨给你交个底,南宫裔,我们早晚都是要反的。” 卫云心中一颤,有些痛苦的凄声反问:“为什么?为什么你们就不能服服帖帖的俯首陈臣呢?皇上难道做的不够多么?你们都说他狠辣,怕他登基后不会放了周家,可我见他登基以來并未做出任何弑杀兄弟的事情。惠王爷依然在他的封地上自由自在,瑾王爷他也当作亲弟弟一样呵护疼爱。对于你,他都几乎不曾降职,上回镇压梁王有功后,甚至将整个京都的护卫军都交到你手中;他待周家宽容至此,你们到底想再求他做些什么呢?” 周子亚心中作痛的听着卫云一番质问,半晌,目光渐冷,转身向柴房的方向而去。 卫云微微叹息一声,跟上周子亚,也往柴房而去。 到了柴房门口,十几个家丁纷纷跪在周子亚面前抱拳恳求:“周将军请回!此乃王府禁地,闲杂人等不允许靠近。王爷有令,我等不能抗命!望周将军体谅!” 周子亚冷眼一扫若干家丁,寒声反问:“我也算闲杂人等?” 家丁们面面相觑,又纷纷磕头:“奴才该死!” 周子亚冷声命令:“让开!” 家丁们纷纷磕头求饶:“周将军恕罪!” 周子亚冷哼一声,手臂一挥轻蝉剑已然出鞘,剑光的银弧在空中利然一划,把挡路者用剑气纷纷划开,周子亚早已蹿身挤破人墙,右手成爪去抓柴门上的链锁。 家丁拔刀去挡,周子亚右臂一缩,虚晃向家丁门面盖去。 拔刀家丁急忙侧身去躲,只听得“哐啷”一声脆响,刀已掉地;随后又两个家丁拔刀冲上前去,又听得“哐啷”“哐啷”两声脆响,两条人影如弧线一般被弹开几里开外。 周子亚左臂一挥将链锁用力一扯,虚掩的柴门又被带开了一半。 卫云一看,立刻晃身要从一臂宽的门缝挤到柴房中去,却被周子亚翻身一拦,目带痛惜的软声恳求:“情依,答应我,无论今日见到什么事情,都不要告诉南宫裔。” 卫云心中一动,随即郑重回答:“我答应你。” 周子亚看着卫云,目中犹豫一闪,随即侧身让开。 卫云心中一暖,感激的看了周子亚一眼,侧身钻到柴房中,周子亚随后跟來。 柴房中堆满杂草,其中一个草垛背后又虚掩着一扇破门。 卫云轻轻推开那扇破门,只见一条幽深的隧道,尽头隐隐传來昏暗的光亮,心中不知怎的,恍然想到宫中地下星罗棋布的暗道网,难得南宫惠也在府中修筑暗道么? “抓紧我!”身后周子亚下意识抓住卫云的胳膊,挡在她身前向前。 卫云一怔,随即才明白,原來周子亚是以为自己害怕,才拉住自己向前探路的;原來不论和他闹到何种地步,他对自己的第一反应,都是下意识的保护姿态。 卫云心中想着,又不禁多了几分感动,无论如何,他仍是十年前微雨冬日中舍命救下自己的那个周子亚;无论如何,他仍是埋在自己心中十几年的那个羁绊。卫云甚至根本无法想象,若有朝一日南宫裔真要和他短兵相接,自己究竟应该怎么办。 恍然间,到了隧道尽头,卫云吃惊看着眼前的一幕场景。 南宫惠背对着自己,拼尽全力摁住一个正在疯狂挣扎的女人;那女人披散着杂乱如草的枯发,虚晃挡住大半张脸,手脚被捆绑在一根十字型的木架上面,脏兮兮的衣衫不知被谁抓烂,挣扎中露出扭曲的表情和一双熟悉的眼睛,,正是周子亚的妻子木容清! 卫云吃惊中“啊”的叫出声來,却听到周子亚同时惊叫一声: “木容婉!” 南宫惠闻声回头,也满眼吃惊的看着卫云和周子亚。 木架上捆着的那个女人看到卫云和周子亚,也顿时呆住,一时间,四个人八双眼睛彼此相望,当中全部都是如出一辙的惊诧和愕然。 第08章 回忆旧事 周子亚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王妃……不是十年前就已经死掉了么?” 南宫惠身体一晃,有些绝望的闭上眼感叹:“你们终究闯了來。” 卫云震惊中不禁哑声相问:“究竟……怎么回事?!” 南宫惠闭着双眼,半晌,向周子亚和卫云挥了挥手:“你们先到一旁,我先让容婉安静下來,一会儿再跟你们解释当年发生的事情。” 卫云一怔,和周子亚相视一眼,随即双双退让到一旁。 只见南宫惠强行捏住木容婉的脸颊,用力掰开她的嘴巴,往里面塞了两颗药丸,又使劲往上一抬让她吞咽下去;木容婉瞬间安静了下來,虚脱的被木架的绳索半吊在空中。 南宫惠喘着粗气擦了把汗,小心翼翼的替木容婉解开束缚住手脚的绳索,仔细帮她擦洗着身体,又给她换了件干净衣裳,打横将她抱到墙角的一张床榻上,替她盖好棉被以后才來到卫云和周子亚身旁,严肃而郑重的恳求:“今日的事情,本王恳请你们两个不要告诉任何一个人,包括舅舅,包括容清,包括木家,当然,也包括皇上在内。” 卫云心中一动,南宫惠说最后一句时意味深长的看了自己一眼。 木容婉是南宫惠的王妃,也是木容清的姐姐,早在十年前跟着南宫惠被废除储君來到蜀南后,就因身体娇弱生病去世,此后南宫惠一直未曾续弦,却不曾想,她竟然活着! 周子亚眉心紧锁看着木容婉:“她怎么会成这样?你给她吃了什么药?” 南宫惠忽然长叹一声:“此事,要从很多年前的一件事情來说。” 卫云屏息,听南宫惠缓缓回忆:“我自幼生长在宫中,母亲是皇后,又是长子,然而嫡长的尊贵身份却并未让我得到应有的尊荣;相反,父皇憎恶我蠢笨,太傅觉得我木讷,甚至宫女们都曾在背地里取笑我是个傻瓜。就在所有人都在质疑我的能力、嘲笑我的天资时,却只有她一直默默的支持我、鼓励我、相信我。她说,珍珠总要经历磨砺才能发光。我要能胜任大盛朝未來的王位,就要经受得住上苍的磨难和考验。她又说,就算整个大盛朝的人都觉得我是个傻瓜,她却仍然相信我是大智若愚,是真正的王者。” 南宫惠说着,忽然自怀中取出一对儿珍珠耳环:“十岁那年,她把母亲留给她的珍珠耳环赠给了我,并告诉我说,我就要像那珍珠一样不断磨砺自己;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來。一直以來,她都那样陪在我身旁,如阳光般温暖,似春风一样和煦。” 卫云闻言,不禁动容反问:“她……是你很重要的人么?” 南宫惠闻言,嘴角忽然扬出一丝难解的笑意:“不对,她并不是我很重要的人。” 卫云张嘴一怔,却听到南宫惠沉声纠正:“她,是我最重要的人。” 卫云心中蓦然一动,又听到南宫惠继续:“我离京那年,她把自己给了我;我觉得自己此生从未那样高兴,也觉得自己此生从未那样悲伤,因为我既拥有了她,却要离开她。那年我赠了她亲手雕琢的玉像,心中暗暗发誓,有朝一日必会娶她为妻。” 南宫惠说着,又陷入了黯然的回忆:“我们的相思苦,便从那时开始。离开皇宫后我愈加的想念她;后來每年父皇寿辰时回宫,我们相见时又会情不自禁,她一直无名无分,却毫无怨言。直到一日我们的事情被容婉不幸撞破,闹着要告到父皇那里去。” 南宫惠看了一眼木容婉,忽然倒吸了一口凉意,又鼓着十二分的勇气昂首作答:“我们的事情若闹到父皇那里,她便只有死路一条;因她不是一般的宫婢,那时又牵扯着皇室中诸多争斗,我们的私情只会被父皇当作谋反手段。所以,为了她,我便牺牲了容婉。” “王爷?!”周子亚惊得瞪圆了眼睛。 自幼相识的南宫惠就仁慈无比,又怎么会做出此等伤及无辜的事情?!何况那个人是和周家有着几世交情的木家千金!沙场征战十年杀人无数如自己一般,恐怕都难以为了卫云而对木容清下手,他却怎么对木容婉下得了手?! 卫云看着南宫惠,也颇为诧异:自己虽然和南宫惠接触不多,也知他绝非那般心狠手辣的人,若非有什么难言的苦衷,怎么如此对待自己的结发妻子?! 南宫惠叹了一声:“其实,最初也并非想拿容婉怎样,只是将她锁在房中,不准她对外提及那件事情;可谁知容婉郁积心中,竟然得了失心疯,张口闭口胡言乱语都是我们那日偷情的事情。我因此只能狠心将容婉锁到这儿,对外宣称容婉因病去世,又找了个和容婉极其相像的姑娘假作尸体,划伤了脸毁了容,称得了麻疹,以瞒骗木家和周家。再后來,我又想尽了各种办法來医治容婉的疯病,结果却都无事于补;几年前容婉不小心撞断了腿骨,接骨时需要用一种苗疆的药物來麻醉,此后,容婉便发疯似的恋上了那种药,若一日不用那药就会想得要命,用了后才会安然自得。我发现那药有瘾,就不再让容婉用,容婉受不了沒药的难耐,便是你们前几日听到的那般凄厉叫声。” 卫云听着南宫惠说罢,心中波涛汹涌不能平息。 其实说來也是无心,怪只能怪木容婉对南宫惠情根深种,而南宫惠的心却完全被另一个姑娘霸占;方才南宫惠回忆和那位宫婢的故事何等深情流露,而说到木容婉要将此事告诉圣祖爷时却三言两语异乎寻常的冷静。其实若非无奈绝望,若非在意南宫惠,木容婉又怎会拿出将那件事情告诉圣祖爷來威胁南宫惠和那姑娘断绝來往?又怎会得了失心疯?然而所有的那一切,南宫惠却全然沒有看在眼里,只因心中根本就不在意。 卫云忽然觉得木容婉有些可怜,作了姻亲政治的牺牲品;而南宫惠又跟周子亚碰到的情形何其相似?一样的因为周木两家姻亲巩固而最终抛弃自己所爱,娶了一个自己根本不爱的女人为妻。只可惜自己不似那宫婢,木容清也并未到木容婉那一步。 第09章 荒蛮险境 周子亚看着南宫惠,心中也如地震海啸一样。 南宫惠的故事简直和自己的经历如出一辙,若情依再软弱些,若自己再多情些,只怕情依现在也成了自己的禁脔,而木容清早晚也会被自己逼成失心疯。 只可惜自己比南宫惠狠心,而情依何其幸也碰到了南宫裔并移情别恋。 南宫惠看着卫云和周子亚一副震惊的表情,心中却感到如释重负般的舒畅;木容婉活着的秘密埋在心中十年,而自己对她的感情也隐藏了整整十年。 那些事情憋在心中的时间那样长,以至于压得自己喘不上气來。 今日跟他们倾诉了交代了,仿佛心中千斤重的石头终于落地一样轻松。 那晚,三个人坐在幽暗的密室内照看木容婉,彼此相顾无言。 第二日,卫云离开惠王府,动身前往西南滇国。 南宫惠替卫云安排了马车,周子亚自经历了前一晚的一场波折后,沒有再要求和卫云同路而行;卫云临行前感谢的看向南宫惠一眼,南宫惠挥手与她告别。 其实南宫惠和周子亚都明白自己去滇国的目的,那日在客栈中南宫惠笑问自己“你以为我在宫中就沒有眼线”,兴许胡材慵就是他们布的局,等着自己去钻;然而卫云却打心底感谢南宫惠为自己布了此局,否则,只怕自己现在都不敢直面内心的感情。 在马车上颠簸了一整日,马车夫带着卫云在峨眉山下一家客栈落脚。 估计因为南宫惠早有嘱托安排,一路上既沒有碰到官兵搜查,客栈内的老板也沒有对自己带着面纱的事情纠缠盘问,且店内从小二到老板都待自己格外殷勤。 卫云有些高兴的想,果然有南宫惠护着是极好的;但随即刚有的兴奋又被深深的恐惧和担忧所替代,感觉自己正在一步步奔向周家替自己精心设置的圈套中。 在客栈中休息了一日,卫云享受了极其丰盛的一顿晚饭,翌日清晨继续启程。 当日卫云行在峨眉山脚,看到有挑夫陆陆续续的背着重石上山,心中奇怪,挑开马车的车窗探头问马车夫:“这么多挑夫背着石头上山干什么?” 马车夫略带惊诧的回头:“姑娘不知道?挑夫们背石头上山去修栈道呢,都已经陆陆续续的修了一两年了;蜀地的人几乎都知道这件事情,都夸惠王爷待百姓们好,一心想着怎么样让咱们方便,以后若栈道修好了,出蜀就比现在容易多了呢!” 马车夫说着,上扬的嘴角中不禁露出一丝骄傲和自豪。 卫云看着峨眉山巅,心中却震惊无比,暗想南宫惠修栈道的目的,难道真为了惠及百姓出蜀方便?却不是为了偷偷修一条能直抵皇都长临攻破皇都的路? 慢慢打下车帘,卫云心中愈加多了几分焦躁。 周子亚昨晚说的那句“南宫裔我们是必然要反的”,南宫惠说的那句“你以为我在宫中沒有眼线”,以及今日峨眉山挑石脚夫们要修的栈道……卫云担心自己最最害怕的那日正在慢慢到來,若有朝一日周子亚和南宫裔真的短兵相接,自己该像梁姐姐那样一死了事?或者该向着谁?是恩重如山执念十年的周子亚?或待自己十分呵护的南宫裔? 卫云心中想着不禁打了个哆嗦,忽然觉得此番出宫极其正确,至少可以一躲了事,也不用眼睁睁的等着看着那一日的到來,心也就不会作痛。 在路上又行了三日,卫云终于出了蜀郡,到西南蛮夷地界。 行至此时,路程开始变得艰难:繁华街市褪尽,寨田村庄尽显,渐渐的人烟愈稀,只剩下一望无尽的荒野,再后來就只剩下茂密阴森的鸟兽丛林和瘴气萦绕的沼泽。 马车在沼泽泥潭中一路颠簸,卫云在马车中被颠倒摇晃得险些晕倒,心中却并不敢放松一丝一毫:自己自幼生长在富庶江南和盛世皇都,初见到如此人烟罕至的蛮荒景象,不禁有些害怕;更何况地形如此复杂,如果深陷沼泽泥潭或中了瘴气,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马车夫也不放心卫云安全,隔几步路就回头冲着马车问一声:“卫云姑娘?” 卫云每每高声回答“我在”,心中亦十分感谢马车夫如此尽职尽责。 渐渐的,白日的光芒渐渐消沉下去,眼看着又到了黄昏时分,卫云隔着马车窗帘看到前面目所能及的范围内似有炊烟,心中不禁一喜,却忽然间听到一声笛音长鸣,只见数百只蝙蝠忽然从天而降,向着卫云的马车方向横冲直撞而來。 卫云心中一惊,只听得一声凄厉的叫声。 只见马车夫被百只蝙蝠团团围住,刹那间被咬得血肉不清,痛苦中长鞭一扬从马车上翻身掉下,顷刻间在沼泽泥潭中沦陷了下去,马车也跟着被横冲直撞的蝙蝠打翻。 一阵翻江倒海中,卫云的身体带着四肢从马车中飞甩而出,一个凌空抛物向一片沼泽重重栽去,眼见着就要被泥潭拉扯下去,忽然眼前青影一闪,又被凌空拉了回來。 踉踉跄跄的扑倒在一个怀抱中,卫云抬眼,正看到周子亚满眼急切的盯着自己看。 此刻蝙蝠看到又有两个活生生的人站在眼前,立刻蜂拥扑了上去。 周子亚侧臂一挡将卫云护在身后,轻蝉剑出鞘舞得密不透风,身周三尺内数百蝙蝠尸体前仆后继的被刺落在地,血溅三尺向周子亚脸上横泼而來;周子亚舞着剑花且退且挡,身形如燕的躲着被蝙蝠血溅到,一只手又紧紧拉着卫云以免她被受伤。 眼看着数百蝙蝠就要被杀光,忽然又听得一声笛音长鸣,数千只蝙蝠又扑了上來。 周子亚一惊,忙将身上外衣脱下裹紧卫云,长剑一挥又厮杀开來。 卫云慌乱中紧紧躲在周子亚身后,千百次蝙蝠黑影擦面而來却被剑影寒光惊险掠开,本來惊吓万分的心情竟渐渐平息下來,然看到又一波蝙蝠袭面而來,不禁又万分紧张。 正担忧着如何度过此劫,忽然间听到一声嘶吼,只见周子亚臂膀被扯开一个伤口,随即殷红鲜血汩汩而出,手臂一松轻蝉剑“当啷”掉地,身体重重向后栽倒。 数千只蝙蝠闻到血腥立刻如癫狂般蜂拥而上,贪婪噬饮着汩汩而出的鲜血。 卫云心中一惊,立刻向周子亚扑身而去:“子亚!” 第10章 谁死谁活 卫云醒來时发现自己在一间茅草屋内。 和周子亚一同被绑着手脚,而周子亚仍在自己身旁昏睡。 原本冷峻的面容此刻愈加的惨白,左臂上被蝙蝠嗜血的伤口已经结痂。 卫云看在眼中,心中不由得一酸,眼泪已经掉了下來,想伸手去擦周子亚面颊上的伤口,却怎奈手和脚都被捆绑着,根本动不了半分;于是心疼自己牵累了他,眼泪就愈加汹涌。 “哼!好一对痴心人儿!” 伴着一个娇嫩的声音和一串银铃作响的声音,茅草房的门帘忽然也被掀开。 卫云循声看去,只见一个身着五色织锦彩衣、银饰满身、头戴飘银排帽的异乡女孩正立在眼前;她看样貌也有十二三岁的年纪,但个头儿却极其矮小;黝黑发亮的皮肤中带着红润的朝霞,衬着朱唇贝齿,显得格外明艳。一双杏眼微微上扬,怒中都带着一丝娇娆。 卫云仔细打量着女孩,眼瞥到她腰间别着的一根长笛,立刻明白那成百上千只蝙蝠从何而來,心中不禁微微一惊:看着一个小不点儿,竟然有如此本事。 四目相视,女孩眼中尽带怒意,恼声斥责卫云:“原本想一刀杀了你,可我阿爸非要留你!你可知一直以來,但凡敢私闯滇国的汉人,从沒有一个能从滇国活着出去的?” 卫云心中又惊:“你说我们在滇国?!” 女孩立刻跳脚,手臂一挥从腰间抽出一根马鞭直指卫云:“你果然冲着滇国來的!我说你來别有目的,我阿爸竟然不信!你说!你來滇国到底干什么來的!” 卫云心中一怔,忽然被女孩一问,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胡材慵告诉自己玉佩中隐藏的秘密,南宫裔把玉佩给自己的事情,卫云不知自己想弄明白的那些事情应该从何而讲,只咬着唇:“我有要事想求见滇王!” 女孩一阵风卷到卫云身旁,伸手掐住卫云的脖颈:“你说!你见我阿爸干什么?!” 卫云又吃一惊:“你阿爸就是滇王?!” 不曾想如此不费气力就能找到滇国,卫云颇感意外,心中尚未做好见到滇王的准备,只觉得咽中一阵恶心,女孩手劲又加了几分:“再不从实招來!找我阿爸干什么!” 卫云被掐着脖颈险些咽不上气來,极其痛苦的半闭着双眼,却仍旧咬紧牙口:“我所为何事,必须见到滇王亲自告诉他,否则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会说的!” 女孩闻言一恼,手上的力劲更加增了几分:“信不信我杀了你!” 卫云一阵恶心干呕,咽嗓被卡住难耐的厉害,却强作镇静的扬着嘴角回答:“你既说你阿爸不让你杀了我,又怎么可能动手?否则的话,只怕你阿爸会怪罪于你。” 女孩跳脚指着卫云:“你!你!你信不信……信不信我杀了你情郎!” 卫云嘴角的笑意更浓:“若你想杀他,早就动手了,不会等到现在;既然你阿爸不想杀我们,那么自然因我们仍有不被杀的理由;不妨让我和你阿爸会上一面,,” “休想!”女孩说着又扑上前去把卫云的脖颈掐得愈紧。 “咳咳!咳咳!”卫云被女孩掐得喘不上气來,一个劲的直咳,一句“放开”卡在嗓中却怎么也说不出來,昏厥中觉得自己就要断气,却见女孩忽的松开了手。 拂袖离去,女孩临行前冷看卫云一眼:“你就在这儿待着!” 卫云错愕,眼看着女孩扬长而去,心中不禁纳罕:她既不杀自己,却又不想让自己见到滇王,到底想干什么呢?想亲自审问自己?那得知自己的目的以后呢? 不知又隔了多长时间,那女孩又來,一盆水倾头而下泼洒在卫云身上;卫云猝不及防中忽然全身一颤,彻骨的湿冷席卷全身,紧接着一个哆嗦,就听到一阵咳嗽声传來。 原來周子亚也被一盆冷水倾头浇下,从昏睡中苏醒过來。 “情依!” 惊慌中脱口而出是那两个心底的字眼。 周子亚叫出口时,也不禁吓得瞪圆了眼睛,的确不该在外人面前叫她的名字;一直以來自己从未如此惊慌失措,却在看到她被捆绑着手脚全身虚脱时沒來由的心惊。 上回见她被绑已在两年以前;那时梁王和梁风尚在,自己得知她被绑在梁风府邸时心情也十分紧张,但那时不知她即情依,也沒有把她推向南宫裔后那样怅然若失的心情,亦不知珍惜,所以虽然心中紧张,却不如现在一样的恐慌惧怕。 有时甚至自私的想,幸亏南宫裔害她小产,否则她也不会离宫,自己也沒有机会如此长时间的接近她;那宫墙仿佛如银河划界般隔开了自己和她的距离,把她牢牢的锁在宫内锁在南宫裔身旁;而自己当日在凤凰台离开她时绝不曾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因为她和南宫裔的恩爱而心痛不已,因为当日……其实是自己亲手把她推到南宫裔身旁的。 那依旧是两年前的事情,先帝驾崩那日,甘泉宫门外周陈两家的对峙难分难解。 周衍开口:“周陈两家就此和解,帝位拱手相让,周家俯首陈臣。” 南宫裔答:“若周陈两家和解也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 周子亚问:“什么条件?” 南公裔答:“以卫云作为人质。” …… 周子亚的思绪拉回,也想不出当初自己是怎么说出那个“好”字的,后來又怎么用苦肉计和一根红叶玉簪彻底让她相信了自己的无可奈何,想來自己那时或许真心以为,美人如画终抵不上万里江山,却不曾想,有朝一日,自己也竟也会为此自责。 “给你们一个机会,谁活?” 依旧娇嫩却带着几丝妩媚的声音,那女孩忽然开了口,让周子亚猛的回神。 卫云也蓦然抬眼,只听见那女孩又问:“看你们如此恩情似水,现在只有一个可以活命的机会,剩下的一个就要被我阿爸亲自杀死,你们俩谁活?谁死?” 第11章 初识滇王 卫云心中一惊,蓦然看向周子亚,忽然打了个哆嗦。 因在他的目光中看到复杂的情绪,有不舍,有怜惜,有询问,甚至犹豫……周子亚私心想活的,正如自己一样,他,并不想死,那反应出于本能。 卫云心中骤然一凉,若此时此刻南宫裔陪在身旁,他眼中绝对不会有任何的犹豫。就像那日从椒房殿枯井底救出珠儿时的冒险一样;又如那日自己小产时他不假思索的说出那句宁可不要子嗣也要保住云儿性命一样;再如当日西北叛乱他依照自己所求宽恕陈武罪责,南宫裔可以为自己有所牺牲,且牺牲时不带任何犹豫,那便是他让自己心安的原因。 卫云心中想着,忽然苦涩扯了扯嘴角,原來,他们的区别,在此。 “哼!柔情蜜意,如此尔尔。”女孩冷冰冰的丢下一句。 卫云抬眼,对上女孩那双娇媚的眼睛,那眼神中带着几丝不屑,亦带着几分鄙视,随即说出口的是那句隐藏在心底的话:“谁也不死!我们都要活!” 周子亚一惊,那句话,竟如此神似南宫裔的风格,沉稳中带着一丝霸气,却终究冷冷清清的语气,平平静静的语调,仿佛自己熟识的那样,那是自己对待外人的神情。 心中无以复加的痛,曾几何时,她会在自己面前用如此清冷的语调说话? 紧接着一声冷哼:“你们汉人果然贪心!” 周子亚抬眼,看着眼前娇娆带怒的小姑娘,心中蓦然一动,又想到儿时的卫云,那个仰着小脸瞪圆眼睛问自己为什么下雨不打伞的单纯女孩,那个用银铃般声音问以后能否嫁给自己的率真女孩,终于静静开了口:“你放了她,要杀要剐,我随你。” 卫云一惊,看向周子亚,只见他正静静看着自己,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不带有半分半毫的犹豫,紧接着那一句话:“救你,出于习惯,不为别的。” 卫云心中“咯噔”一下,又一份救命的恩情,一而再,再而三,就算自己此生和他有缘无分,可却仍旧欠着他救命的恩情,他……何苦呢? “哼!一个想活,一个想死,那我成全你们。” 话毕,挥臂刀落,女孩早已割断了束缚着卫云手脚的绳索,冷声丢话:“你走吧,放你离开;你的情郎替你受死,若再不离开,小心我一会儿改主意。” 卫云心中一动:“我不能离开!” 女孩冷哼一声:“现在倒都开始谦让起來,方才可都不见你们如此痴情。让你走,就别啰嗦,小心一会儿我心意变了,带着你也一同杀掉!带下去!” 说着只听“嗖”的一声,茅草房内窜出两个黝黑皮肤的壮汉,抓住卫云手脚往肩上腾身一扛,立刻就往茅草房外而去;只听到一声惊呼,卫云眼中的世界早已颠倒,头晕目眩中看着周子亚的身影渐渐淡出自己视线,已被架到茅草房外,女孩“砰”的一声合上门。 卫云挣扎中想冲回茅草房,可怎奈被抓住手脚。 心中担忧着周子亚,却又想周子亚武功盖世,断不会轻易被那女孩所伤;几番想挣脱壮汉的捆绑未果,只得转而放弃,但转念一想又想到那日数千只蝙蝠的伎俩,害怕那女孩再用些诡诈伎俩來折磨周子亚,愈加觉得愧意,眼泪又不争气的掉了下來。 极目望去,发现原來自己所在竟然是个山寨。 浓密的林木高耸入云,将自己的视线阻挡在一个极小的范围内,几步一隔的有悬空在黑红色湿泥地上的吊脚竹楼,以及竹楼前歪斜着身姿的翠竹,竟沒來由的幽静。 卫云被带出茅草房便被眼前的景色惊呆,尚未缓神,只觉得眼前一黑,双眼就已被蒙的严严实实,晕晕乎乎中不知被两个壮汉架着走了多长时间。 身体一倒,终于又被放下,眼前忽然一亮,正在一间封闭的房间内,四周绿黄色竹板编成的墙壁格外亮眼,脚下踩着的竹板忽闪作响也极其有趣,只是眼前站着的那个男人面色却着实不怎么有趣,,一样黝黑锃亮的皮肤,满脸横肉,凶神恶煞的眼睛。 他身着一身五色织锦长卦,袒露着胸前两团紧实黝黑的肌肉,正背手俯着七尺高的强壮身躯,居高临下看着自己;阳光被他挡在身后,投在自己身上黑漆漆的一团阴影。 卫云心中一颤,不自觉的向后缩了几脚。 那男人恼问:“你很怕我么?” 卫云微微吸了一口气,强作镇静的摇了摇头:“不怕。” 那男人却忽然笑了起來,露出一口白到发亮的牙齿,和眼角密密麻麻的褶皱,让卫云不禁一怔,才惊觉原來他是个上了年纪的人,只是为什么不觉得他老呢? 哦!沒有头发,亦不留胡须,所以显得年轻,卫云忽然为自己的发现而感到欣喜,原來沒有胡须和头发的人竟然如此有趣,只是他为什么不留头发和胡须呢? “说!为什么到这儿來!” 那男人沙哑的声音让卫云忽然回了神。 卫云抬眼,看着那男人半晌,一字一顿说的分外清晰:“我要见滇王。” 那男人扬了扬嘴角,黝黑的皮肤上又横七竖八扯出数百皱褶,饱经沧桑的面容在滑稽中却带着一丝慈祥,让卫云沒來由的心中放松了下來,只听到他说:“我就是滇王。” 卫云心中一惊,或许來到滇国的路太顺利,以至于自己都不敢相信。 “你……就是滇王?” 卫云又问了一句,以确信自己沒有听错话。 滇王闻言嘴角却咧的更开,两排齐整如贝的牙齿全部呈现眼前,语调中也带着几丝自嘲的反问:“怎么?不信?很多人却也的确不信。” 卫云心中犹豫,试探着问:“既然……你说你是滇王,那你可知玉佩的事情?” 滇王哈哈一笑:“玉佩?南宫裔让你來寻宝的么?” 卫云心中一紧:“你竟然对皇上直呼其名?” 滇王又继续大笑:“他父亲南宫栋当年都与本王兄弟相称,彼此直呼其名,何况他刚刚登基不到三年的小儿?我來问你,那两半玉佩可真在你手中?” 卫云闻言,却不知哪里感觉不对,警惕着不答反问:“你虽然说到玉佩的事情,但你有证据证明你就是滇王么?你若不能,又怎能让我放心告诉你玉佩的下落?” 滇王笑容一敛:“你不答话,倒先來拷问我的身份?!” 卫云心思一沉:“不错!请滇王明示!” 滇王眼睛一眯,脸色阴沉的盯着卫云,卫云亦毫不畏惧的瞪眼对上滇王的目光,一时间有种剑拔弩张的气氛弥漫开來,仿佛在考验究竟谁先败下阵來。 半晌,滇王忽然又大笑开口:“哈哈哈!你果然够谨慎!就冲着你的谨慎,再加上你个女儿家孤身前往滇国的胆识,本王就让先你弄个明白!” 说着,忽见滇王一摆手臂,从腰间拿出一颗金印,上面明白镌刻着“滇王王印”四个隶书大字,旁有“玄贞十九年赐”几个小楷,亦是三十年前的赐予。 卫云心中一惊,王印乃皇上颁布给各藩属国王证明己身权力的唯一凭证,除去藩属国国王再沒有其他人能拥有,看來除非王印被盗,抑或赠给亲信,眼前的人的确是滇王;随即心中终于放松了几分,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相信你!不错,玉佩在我手中!” 滇王双眼微眯:“那么,就该轮到我來问你。” 卫云沉声:“滇王想见到玉佩?” 滇王摇了摇头:“不,我想弄明白另一件事情。” 第12章 身世谜团 卫云一怔,心中颇感意外,他既得知玉佩就在自己手中,却并不急着验证玉佩可否真的就在自己手中,却要问另外一件事情,那究竟想问什么呢? 卫云抬眼看向滇王:“滇王请讲!” 滇王眯眼看着卫云:“你跟王素儿,究竟什么关系?” 卫云一惊:“你竟然知道王素儿?!” 滇王双眼眯得更紧:“我不仅知道她,当年亦和她有一段交情。” 卫云咽中一紧,只觉得一颗心疯狂乱跳,险些就要从嗓子眼里蹦出來似的,只感到自己似乎在离真相越來越近,竭力压住声音中的颤抖:“你说……什么交情?” 滇王眼底闪现一丝危险的笑意,缓声开口:“当年,就是素儿告诉本王,以后但凡有拿着合璧玉佩來找我询问先帝宝藏的,我只需要做一件事,,让他死!” 惊!卫云不禁惊得瞪圆了眼睛,无数个问題在脑中一一闪现。 自己不能相信可以用來开启宝山的两半玉佩竟然会为自己带來生命危险,当初胡材慵所言和眼前滇王所说的完全不同!那么胡材慵当初骗了自己?如果胡材慵早知玉佩会为给自己惹祸上身,那为什么又让自己到这儿來?胡材慵曾说让自己來这儿找到南宫裔为何给自己玉佩的原因,那么南宫裔早知两半玉佩合璧來找滇王会带來杀身之祸?!那么当初念红娇给自己玉佩会不会也是南宫裔设计的?!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惊愕中只听到滇王冷冽的声音:“说!究竟谁派你來的!南宫裔?南宫惠?!” 卫云惊魂未定中尚未弄清情况,却已被滇王一把捏住脖颈,只听到他恶狠狠开口:“你不告诉我你究竟是谁派來的,我就把你同行的那个人五马分尸!” “不要!”惊魂中脱口而出。 卫云强压住心中的惊诧,半晌,尽量平静的开口:“滇王,或许有什么误会……我不辞辛苦來到滇国并非因为玉佩的事情,而是有一桩不解心事想问个明白。” 滇王眼中眯着危险的光芒,手中的力劲紧了几分,又渐渐松了下來:“你说。” 卫云手掐在掌心,想着便拼上一命,赌吧,赌他和娘的关系,赌他一直不杀自己的原因可能和娘亲王素儿有关,随即沉声开口:“我娘,王素儿。” 惊!此刻变成滇王震惊,不可置信的反问:“你刚才说什么?” 卫云掐了掐手掌,赌,索性一赌到底!抬眼看着滇王,一字一顿的沉声回答:“十七年前我娘王素儿因生我而难产离世,十二年前我爹苏正清因谋朝叛乱而满门抄斩,苏家十几口性命无一例外,我却侥幸被救下,自此后一直隐姓埋名;两年前我因为机缘巧合得到两个玉佩,而有人告诉我那两半玉佩所以能到我手中,只因我娘王素儿和我爹苏正清;所以我來并非因为想开启宝山,而是想问个明白,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滇王满眼诧异的看着卫云,心中震惊,也不敢确信卫云所言属实。 眼前的姑娘和王素儿确实有十分相像,那也是自己为何不让阿黎杀她的原因;然而当年王素儿嫁给苏正清后难产而死并不是什么秘密,苏正清满门抄斩亦举世皆知,若利用那两桩事情编排一个身世却也并非难事,因为苏家后代已绝,信口开河也无从查证。 眯眼看着卫云半晌,滇王问:“我如何信你?” 卫云闻言一颗心七上八下,手指掐得掌心更紧,一时间想不到证明身份的办法,只能豁出去硬着头皮照实回答:“说实话,我自出生时娘亲就已经去世,我甚至她长什么样都不甚了解,手中也沒有什么信物作为凭证;若真要我证明……倒真沒有办法说个明白。” 滇王大怒:“大胆!竟敢戏弄本王!來人啊!给我把她押下去!” 说着只听到一声躁动,房间中又冲出两个黑脸壮汉,将卫云打横一扛,眼睛又被蒙得严严实实拉了出去;仿佛是來时的路,等睁开眼时,又在茅草房内被捆着手脚。 “情依!” 睁开眼听到的第一句话带着惊喜。 卫云循声看到周子亚正满眼担忧的坐在自己身旁,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双手紧紧握住自己冰凉的手颤声问着:“你怎么样?沒事吧?” 卫云心中一暖,亦欣喜周子亚能安然无恙,胸中哽咽说不出话,到面上却也只平静的摇了摇头:“我沒事的。你怎么样?她有沒有对你怎么样?” 周子亚摇了摇头:“看來只是想分开审问我们而已,并沒有杀心。方才那女孩也的确调皮,非要用什么只有一个人可以活來试探我们,却不知我又会怕她?” 卫云心中一动,又黯然扯了扯嘴角:“终究我待我的情意不及你待我的情意,方才那个女孩问我们两个谁活,我说都活,你却说只让我活。” 周子亚又摇了摇头:“情依,若你对付她,怕只有被**的份;而我凭借武功却能应付几招。何况我身经百战,此情此景也并非沒有碰到,端的比你有经验。再者说就算你真的想独活,我也能理解你,毕竟我欠你的太多,再多的情意……” 再多的情意,也会有被消磨干净的那一日。 周子亚忽然叹了一声,沒有说出口的半句话又吞咽了回去,不愿承认也不敢承认,原來不知不觉间自己的优柔寡断已经彻底把她推向了南宫裔。 此时后悔已经沒有用,然而人总要等到失去以后才会懂得珍惜。自己也是新婚那日看到她脖颈留下南宫裔深深浅浅的吻痕才感到那般彻骨的心痛;一直以來总觉得自己心中早已坦然接受她是南宫裔的女人,可毕竟沒有亲眼所见,且那时她并沒有被封妃,自己心中就总想着不用着急,可韶华流年却能有几时可供挥霍?她已经在凤凰台盼了自己十年,又在宫中等了自己几乎两年,每个地方对她而言都是煎熬,自己却并沒有意识到。 卫云低着头垂眸不语,心中此时亦感慨万千。 自十二年前那个湿冷的冬日开始,自己和周子亚的纠缠就早已解不开來;只可惜,命中有太多的无奈,他有和木家的婚约,又背负着周家的荣辱兴衰,亦有周衍的重重阻挠,南宫裔的算计,最后的最后,便不可能有结果;既然如此,又何必当初呢? “当年,为什么要救下我呢?” 心中想着,卫云竟然情不自禁的问出口來。 周子亚心中“咯噔”一下,因不曾想到卫云会问到那件事情,半晌,忽在想如果赌一把跟她讲实情又会怎样,因此坦言:“情依,有件事情,我必须要告诉你。” 卫云问:“什么事情?” 第14章 广龙将军 深夜.杜鹃归啼. 卫云靠在墙角沉沉睡着. 周子亚坐在卫云身旁.静静看着眼前熟睡的她.长长的睫毛低垂.在绯红的双颊投下一片阴影.如此安然的神态.和平常寒凉冷清的她如此不同. 什么样的心态.才能让她不恨.不怨. 自幼亲眼所见自家满门抄斩.后來被困凤凰台十年.再后來在宫中的等待和煎熬.其实一切全因周陈两家相斗.陈家虽有责任.周家也脱不了干系. 原本周陈两家的争斗.为什么要让一个无辜的女子來承受呢. 周子亚忽然有些心疼.利用她做了太多的事情.现在要利用她來做最后一件事情么.如果此番用胡材慵的计谋扳倒了南宫裔.她……会恨自己么. “不要.”卫云一声惊叫从梦中醒來. 原來.做了一场梦而已.卫云疲惫的抹了把汗.梦中的杀戮和鲜血又在眼前铺开.南宫裔和周子亚双双倒在血泊中.腹中留着对方插在自己身上的最后一剑. “情依.”周子亚将自己的外衣解下披在卫云身上. 卫云抬眼看着周子亚.眸中满带恳求:“子亚.求你.放手吧.” 周子亚一怔.微微叹息了一声.又伸手抚了抚卫云的脑袋:“睡吧.若一直被困在此倒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有好吃好喝供着.也不用再想那些恩恩怨怨.” 卫云哽咽了一下.看着周子亚的眼神中充满哀伤.半晌.又扭头睡去. 已待在山寨中整整半月.住所从最初的茅草房变成了吊脚竹楼.捆绑的绳索也从手到脚被一一解开.只是周子亚的一把轻蝉剑早被收了去;门外时时刻刻有人严密把守.但每日却又有好吃好喝供养着.跑.不能跑;杀.也不被杀. 卫云最初也曾惴惴琢磨滇王的心思.但时间一长.索性不去多想. 既來之.则安之.干脆安安稳稳的在这儿住着. “给我拖到茅草房去.” 夜半中传來尝千黎一声脆叫.让假寐中的卫云猛然睁开眼睛. 周子亚也猛然一惊:“又有人被抓.” 卫云和周子亚相视一下.随即双双探身到竹楼窗口向外张望.只见几个壮汉押着一个捆绑着手脚的姑娘.由尝千黎领着往茅草房而去. 因相隔的太遥.卫云看不清那姑娘的面容身材.但却隐隐觉得有几分熟识. 心中正纳罕.忽然见房门被“砰”的一声撞开. 卫云和周子亚闻声扭头去看.只见月光中赫然立着一个七尺高的壮汉.浓须长髯.横眉如刀直插云鬓.花白的发丝攒成圆髻束在头顶.双目炯炯有神.正愤然盯着周子亚. 周子亚一惊:“木伯伯” 那壮汉闻言怒然:“果然是你.子亚.你好让我伤心.” 卫云怔愣中又吃了一惊.已经明白眼前的壮汉乃征南将军木广龙.周子亚妻木容清和南宫惠妻木容婉的父亲.和周子亚父亲周衍交情甚密的木老将军. 木广龙愤然看向卫云:“你就是卫云” 卫云心思一沉.昂首回应:“不错.” 木广龙愤“哼”一声.长剑一挥怒然指向卫云质问:“早听说你勾引子亚一事.既然已跟着南宫裔.为何不顾廉耻.又勾引子亚一同私奔.你把容清置于何地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的破坏容清和子亚的一段姻缘你究竟有何居心.” 心中一凛.卫云神情愈加冷然:“木老将军.且不论你对皇上直呼其名该当何罪.也不论你见到本宫不行礼又该如何罪加一等.单说你指责本宫和周将军私奔.又有何证据.木老将军就算不相信本宫.却也不信周将军.亦或对令千金木容清沒有任何自信” “你.”木广龙愤然拔刀就向卫云冲杀而來. 周子亚青影一闪.挡在卫云面前张开双臂高呼:“木伯伯手下留情.” 木广龙悲愤交加:“子亚.” 卫云抬眼.静静对上木广龙愤恨的目光.声音如寒冰般不带一丝感情:“周子亚.你看到了么.如果我跟了你.以后每日面对的.怕就是如此情景.” “孽种.”木广龙愤懑中愈加提刀想砍卫云. 自己一个女儿因为错嫁南宫惠而早早断送了性命.另一个女儿却又因错嫁周子亚而终日以泪洗面.做父亲的又怎能不心疼.如今容清有孕在身.周子亚却因为眼前的孽种而抛弃容清离开长临.最可恨的南宫惠助纣为虐.周衍竟也不加阻拦.十几年來周家几番有难.木家拼死相助.而周家就如此对待自己两个女儿以作回报么 “木将军”.卫云心中亦愤懑万分.自己对木容清一让再让.现在却被木广龙用如此言语污蔑清白.因此刻意恶语相对.“木前辈且问问周将军.究竟是本宫让周将军抛下令千金的.抑或周将军自己跟來的.且不说本宫和周将军清清白白.就算真有些什么.那也因周老丞相和木老将军毁人姻缘在先.本宫和周将军早在十年前就已相识.彼此情投意合.周老丞相和木老将军却偏偏要生拉硬拽的把周将军和令千金凑成一对.现在令千金独守空房原本就该在意料中.木老将军却怪本宫.岂非怪错了人么” “你.”木广龙愤懑中浑身颤抖.怎会有如此不知羞耻的孽种. 周子亚恼然看向卫云.心中亦觉得她言语有些尖刻.但怎奈她心中千万种委屈的确也因周家和自己而生.只得软声恳求:“情依.你别再说.” 卫云木然看向周子亚.忽然自嘲的扯了扯嘴角.从不曾想自己也会如此尖刻.原來十几年的隐忍和委屈.只因心中有他;因怕他为难.所以不敢真的得罪周衍.也对木容清的离间假装不知.现在既已不在乎.又怎会愿意让自己再受木家委屈. 所谓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果然.”滇王尝蒙颂忽然推门而來. 卫云、周子亚和木广龙闻言纷纷回头.看到尝蒙颂负手立在门口.身后跟着的尝千黎满脸愤懑.开口便指着卫云厉声指责:“好啊.果然就是你害了木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