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女是福星锦鲤,我是霉星极品》 第1章 乖孙女在哪个肚子里 “今年秋税终于下来了,皇帝陛下为给泰山公主的积福,秋税交粮只要四十税一……” “麻还是按户交,若是交麻线,每家每户只需交二斤麻线,麻布的话,只需六尺………” “………徭役今年更是免除了,大家伙要时时刻刻感念公主的恩德,祈求公主殿下欢喜平安,顺遂康健……” 临仙镇,河湾村,时值八月底,秋高气爽,天气宜人,泛黄的槐荫有些稀疏,秋日阳光从枝叶洒落,村民们脸上因激动涨红一片。 村长林青峰站在村口大洋槐树下的石磨上,语气激昂,唾沫星子乱飞,扬起的拳头颤抖,神色中满是激动之色。 梁青娥站在人群最后,嘴巴开开合合,小声不停念叨。 越念叨,她眼睛瞪的越大,那双饱经风霜的眼里,满是震惊。 “娘,你咋知道村长大叔要说啥,竟还都对上了。” 叶银红拽着婆婆满是补丁的袖子,声音压的很低,眼里满是探究和兴奋。 她听的真真的,每每村长开口前,她婆婆都会念出一句话,邪门的是,竟和村长说出的,全都对上了。 且一字不差。 只是,她嫁进老林家快十年,从没听说她婆婆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啊。 叶银红偏头,看着梁青娥的眼里满是疑惑。 若真有这好本事,她婆婆也不会背着扫把星的名头,一过几十年了。 梁青娥此时却没心情给二儿媳解惑,她的震惊比叶银红只多不少。 难道说,她近来翻来覆去一直重复做的那个梦,竟是真的。 她捶一记满头灰白头发的脑袋,又掐一把自己的大腿…… 哎吆,真疼啊,她泪花子都快疼出来了。 真的不是做梦! 这一刻她无比兴奋,她盯着站在磨盘上,牙花子都笑出来的村长。 一字一句小声念叨:“三日后清早,大家伙称齐粮食,带上麻线和麻布,咱们去镇上交秋税。” 梁青娥念完,就直勾勾盯着林青峰,眼里含着莫名的期待。 村长林青峰站在高处,看着底下激动的人群,满是皱纹的脸上蕴满笑容。 他扬高声音,大声喊道:“三日后清早,大家伙称齐粮食,带上麻线和麻布,咱们去镇上交秋税。” 噗通! 噗通! 对上了,和梦里的都对上了! 梁青娥捂着噗通噗通狂跳的心脏,激动的一张老脸涨红。 梦是真的,南天门那一跃而下的红鲤鱼,真的到她家来了 这事要从一月前说起,七月时大儿媳和小儿媳相继诊出喜脉。 家里添丁进口是件大喜事,尤其老大两口子只有两个闺女,如今二闺女都八岁了,可算盼来了大儿媳的喜信。 那日恰是七月半,家家祭祖上坟烧纸钱,一大清早,她就提起装着香纸的篮子,准备把这喜事告诉老头子,让他也乐呵乐呵。 先是报喜,然而话一多,梁青娥难免说起这些年操持几个儿女成家的辛苦,当天夜里,她就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到了天上,仙气氤氲间,她看见一尾红鲤鱼一跃从南天门跳下,落到了自家。 接着便是死去多年的老头子不停絮叨,告诉她要善待这个将要出生、福泽深厚的小孙女。 这个梦她做了一个月,许是怕她不信,梦里还特别插播了村长宣布秋税减半,徭役免除的事儿。 这俩梦梁青娥来来回回做了一个月,每每她只要一问小孙女是从大儿媳肚子里出来,还是从小儿媳肚子里出来。 每次在死老头子预备告诉她时,她就会睁眼醒来。 次数多了,她也琢磨出些别的意味。 这明显是不想让她知晓,既是天意如此,她也歇了心思。 只今日梦里场景再现,她歇起来的心思又动了起来。 天上红鲤鱼托生的小孙女,到底在哪个肚子里,她若提早知道,也好给乖乖小孙女开个小灶不是。 她强自镇定激动的心情,眼睛不由自主往前方散开的人群中搜寻。 突然,她眼睛一亮。 人群中,一个浑身上下可以说瘦骨嶙峋的妇人,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面色蜡黄憔悴。 与她同行的年轻小妇人身上有肉的多,瞧着也是刚显怀不久,此刻正小心抚着肚腹,笑的志得意满。 这俩人正是梁青娥的大儿媳陈秋莲,和小儿媳秦兰花。 此刻有几个上了年岁的妇人围在俩人身边…… 这个说:“秋莲你肚子瞧着圆圆,别又是闺女吧!” 那个说:“兰花肚子尖尖的,一看这一胎又是个小子,你婆婆好福气,这几年接二连三有大胖孙子抱!” 秦兰花瞥一眼大嫂,挺了挺还不是很明显的肚子,笑道:“我婆婆倒不是那重男轻女的,家里孙子孙女一般疼,便是生个丫头片子,我也不嫌弃。” 众人笑道:“丫头片子那都是给别人家养的,有孙子抱,谁还嫌孙子多。” 陈秋莲闻言,脸色越发的难看,整个人的背脊都塌下去,瞧着瑟缩又凄凉。 倒是路过的婶子不忍心,多嘴一句:“人都说姑娘打扮娘,小子折腾娘,你们瞧秋莲面色,再看兰花的脸色,姑娘小子都说不准的。” 陈秋莲闻言,感激看向说话的老妇人,轻轻叫了声婶子。 秦兰花不服,正要开口反驳,便见婆婆阴沉着一张脸走过来,顿时闭嘴噤声。 梁青娥扫一眼看热闹的不嫌事大的几个妇人,骂道:“我家是添男还是进女关你们什么事,要你们闲磕牙,你们既多嫌丫头不好,咋不找块豆腐撞死重新投胎,看看有没有福气投回男胎。” 不管她以前对孙女们如何,从今天起,她梁青娥就是男孙女孙一碗水端平,绝不偏心眼儿的好阿奶了。 梁青娥眼神灼灼盯一回两个儿媳的肚子,心里默默念叨,“乖孙女,你放一千一万个心,阿奶我啊,定会把你捧在手心里,快快来我家吧。” 见她发飙,周围看热闹的人群一哄而散。 梁青娥生怕陈秋莲心情不好动了胎气,又怕秦兰花到处显摆生孙子惹红鲤鱼不快。 骂骂咧咧把二人带回了家。 陈秋莲回到家,见闺女大毛妮正在晾衣裳,忙上前一起抻平悬挂。 四壮在八岁的二毛妮怀里,看见娘回来,伸着两只小手,咿咿呀呀开始要娘。 梁青娥看看正和大孙女一起晾衣裳的大儿媳。 又打量抱着六个月小孙子轻轻哄着的小儿媳。 一回头,梁青娥就见二儿媳叶银红瞧着自己的眼里满是打量与好奇。 她也不理会叶银红,随手拿起门边的笤帚慢慢扫着院子,只是眼睛总是不由自主往又俩儿媳妇肚腹上瞟。 盼着能从她们的身形姿态里,瞧出将来能让自个吃香喝辣、吃穿不愁的小孙女,到底会从哪个肚子里钻出来。 都说梁青娥命不好,传言她出生当天,老爹被拉走服兵役。 等她三岁时带着银米回来,恰逢她病的水米不进。 带回的饷银和米粮送药铺后,她才堪堪捡回一条命。 为生计,老爹进深山找活路,被饿的眼睛冒绿光的野狼扑倒,从此再没睁开眼睛。 爹死后,阿奶一病不起,紧跟着也去了,连年的灾荒后,她娘在她七岁时撒手人寰。 在当年的秋天,家里无以为继,婶子和叔叔争吵不休,只愿意抚养她两个哥哥姐姐,要卖了她。 七岁的娃儿换了二十斤粮食,她婶子只收下十五斤,用那推回去的五斤粮食,央求人牙子能给她卖个好人家,莫要去了污遭地。 第2章 老林家不聚财的运道 不知是不是那五斤粮食的功劳。 她果然进了好人家,成了隔壁川宁县知县大人家的烧火丫头。 当烧火丫头好啊,梁青娥第一次吃到白面馒头,第一次喝到白米汤,第一次尝到滴了香油的咸菜疙瘩,是多么咸香可口的味儿。 她伶俐乖巧,十岁上努力爬到小姐身边,到十五岁时,知县夫人挑选陪嫁丫头时,挑上了她。 只是还没等到小姐出嫁,知县就被从四面八方涌入的官兵抄家,如她们这样的奴才重新流入市场,被标价发卖。 好在她当奴才那些年,重新和叔叔婶婶联系上,月银自己留一半,一半予了叔叔婶婶。 叔婶得到她的消息后,拿出她多年寄回去的银钱,又同亲戚借了一笔银子,这才将她赎买出来。 因为叔婶无力偿还银钱,她主动开口,以婚事抵债。嫁与了婶子的娘家侄儿,也就是她那个死鬼丈夫,林青山。 许是上天觉得她吃的苦还不够多,在生下三儿一女四个孩子后,在二人的小闺女刚满周岁时,林青山进山采药,被毒蛇咬伤,毒发身亡。 公婆悲痛欲绝之下,更是听人挑拨,觉得是她命中不祥,克死了儿子。 好在林父林母到底还是怕二儿子死不瞑目,只是将他们这一房分出去,还林青山继承的,一点不少,都到了梁青娥手里。 只林父林母让她指天发誓、终身不得改嫁。 往事浮上心头,梁青娥满心惆怅,扫地的手也渐渐渐慢,想到挑唆林父林母的妯娌,她眼里泛起冷意。 这人想把他们娘几个白身扫地出门,没想到到头来,自个也没落着好,一样的被分了出去。 “娘,我今儿运气可好,和老三他们抓了一桶鱼,咱们怕是一顿吃不完。” 听到憨厚的大嗓门,梁青娥回头一看,果然是大儿子林老虎。 “吃不完送两条与你们大伯娘,剩下的晚上煮完,不要过夜。” 林老虎十分麻利,挑大的拿草绳穿上两条,就出了门。 正在干活或者哄娃的仨媳妇听着这不长家的话,俱都神情平淡。 她们都是附近村子的姑娘,小姑娘时就听过梁青娥的大名。 都说勤是摇钱树,俭是聚宝盆。 偏偏梁青娥勤是勤快了,日常吃喝花销,那是一点都不知道节省。 她倒也不浪费,就是不积攒钱财,用别人的话说,就是狗窝里放不住剩馍,叫花子留不住隔夜饭,老鼠不放隔夜粮。 好比这次林老虎兄弟仨抓了一桶鱼,勤俭持家的人家,那是一条都舍不得吃,或运到集市上卖,或者同村里人换些粗粮。 有成算的人家,也不会把那一桶鱼自家一天内全部吃完,必会养在水缸里,今儿两条,明儿三条……… 总之,不会像梁青娥这样安排,生怕吃了今儿没明儿,恨不能一顿都塞肚子里。 她们同自个丈夫相看时,娘家爹娘都不大愿意。 为啥,因为林家穷啊! 除了几个男丁生的比旁的汉子俊郎出挑些,便是有这么个不知操持家底的老娘,便是有再多优点,也都不算啥了。 几个姑娘偏不信邪,婆婆不掌家,她们身为儿媳,以后勤谨些就是,日子总不会越混越差。 哪知,这么些年过下来,她们也变得和她们婆婆一样。 也成十里八乡村人们嘴巴里的,狗肚子里存不住二两油的败家婆娘了。 要说这事也怪不得她们,先从陈秋莲来说,她是长媳,一向又温婉平和。 进门后婆婆也还宽和,丈夫也体贴,她那时立志积攒钱财,绝不浪费。 山里的野鸡兔子不好逮,河里的鱼倒不算多难抓。 在林老虎兄弟几个每每抓了一桶鱼,她婆婆规划着送人吃光后,她都会壮着胆子建议带去镇上换钱。 梁青娥倒也不打击她的积极性,由着她折腾去集市换钱换粗粮。 几次之后,陈秋莲再看着兄弟仨带回的不管啥收获,心里就有些怵,再不张罗积攒钱财这事儿。 原来,她去集市卖山货换回的粗粮当日吃完还罢,若留一夜,次日家里定会不大不小出一件意外事儿。 诸如平地走路跌一跤崴了脚,得请郎中正骨敷跌打药酒。 又譬如喝凉水塞了牙缝,疼的脸肿胀难忍,势必请牙医开了汤药才能好。 更离谱的是打哈欠都能下巴给脱臼………… 而摆平这件意外事儿花费的银钱,必定和当次赚取的银钱数目相同。 次数一多,陈秋莲也咂摸出味儿了。 天不让老林家存下银钱,她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抗衡的了。 小钱都能闹腾的人仰马翻。 若哪日家里拔了根山参,摘了朵灵芝…… 如果她们没当天吃了,而是从药铺换了白花花的银子。 她都不敢想,家里得出多大的事儿,才能和这些东西的价值对等。 陈秋莲从此彻底歇了攒钱的心思。 她是歇了,她那两个后进门的妯娌不知道其中的古怪啊! 那都是抱着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一世穷的心思进林家门的,摩拳擦掌一通折腾后,也和陈秋莲一样,很快折戟沉沙! 败给了老林家不聚财的运道。 说来梁青娥和过世的林青山一共生了三儿一女,四个孩子都已成家。 老大叫林老虎,虽说叫老虎,却没有老虎的威风,性格老实本分,为人踏实肯干。 林老虎和陈秋莲育有十岁的大毛妮、和八岁的二毛妮两个闺女,这俩丫头是林家孙辈里仅有的两个姑娘。 老二叫林大熊,出生时弱的跟个小猫崽儿似的,取这个名就是想借熊的强壮,好把他的命拴住,盼着这小家伙能站住、平平安安长大。 也许是这名字起得真管用,林大熊人虽长得瘦,身子骨倒是挺结实,和媳妇叶银红生了八岁的大壮、六岁的二壮两个男娃。 老三名叫林飞鹰,娶妻秦兰花,秦兰花进门就开怀,当年生下三壮,隔两年又生下四壮,如今四壮将将会坐,才不过六个月。 小闺女林喜心最小,前两年嫁到镇上,夫家开了个杂货铺,虽不是大富大贵,倒也吃喝不愁。 梁青娥吆喝叶银红杀鱼,见陈秋莲扶着腰去了后院拔菜,秦兰花抱着牙牙学语的四壮哄着,也没再说什么。 依着她的分析,大儿媳一而再生的都是闺女,有个词不是说接二连三吗,只怕她的宝贝多半也是在大儿媳的肚子里。 只是凡事都有例外,都说隔皮不认儿。 这事啊,不到瓜熟蒂落,便是经验丰富的接生婆,和脉息最好的郎中,怕是都不敢打包票。 哎,若是有个什么法子,能确定哪个儿媳肚里怀的是孙女儿,就好了。 这样,她也能提前给她宝贝乖孙开小灶,让她在娘胎就吃的白白胖胖! 第3章 秦兰花的反噬 这日午饭是煎面鱼,煮的浓白的鱼汤鲜香味美。 沿着汤锅贴了满满一圈的粗面饼子,贴锅的那面焦黄酥香,众人捧着粗瓷大碗,每人碗里都是大块的鱼肉。 鱼肉鲜甜细腻,鱼汤咸香爽口。 四壮六个月,看别人吃的香甜,他也吧唧嘴,眼泪汪汪不停往碗里伸手。 秦兰花生怕烫到他,把他放地上,挑指甲盖大小的鱼肉,用指腹碾成蓉状,哄道:“乖宝贝,慢点儿吃。” 喂完四壮,抬头见林飞鹰把四岁的三壮照顾的甚好,心里顿时又更得意舒坦。 她眼睛一转,看向身边围着大毛妮和二毛妮的陈秋莲。 娇笑道:“还是大嫂有福气,两个丫头大了,都不用人照看喂饭,不像我们三壮四壮,一个还不会挑刺,一个牙都没长齐,吃个饭都折腾的我和他们爹不消停。” 被点到陈秋莲有些无措,呐呐不知怎么接话。 倒是二毛妮,她先是看一眼阿奶,见梁青娥独自在屋檐下的小几旁坐着,仿佛没留意这边树下的动静。 她便学着秦兰花的笑声,也咯咯脆笑两声,拿腔拿调道:“三婶这话说差了,虽说三壮四壮两个小弟弟不会挑鱼刺,但三婶向来挑得一手好刺,有三婶在一旁言传身教,三壮四壮早早晚晚的,定是比三婶还强些。” 说完,她也不管秦兰花黑下来的脸色,又补一句:“到时两个小弟弟再寻两个如三婶一样又会挑刺,又伶俐的媳妇儿,到那时,三婶吃饭不用端碗拿筷,穿衣不用伸胳膊抻腿,您啊,擎等着享福吧!” “噗呲!” 叶银红没忍住,笑了出声,待看到妯娌铁青的脸色,忙指指喉咙,示意自个只是呛着了。 “你!” 秦兰花怒极,张口就骂:“个死丫头片子,竟然笑话我以后被媳妇儿苛待,待你出嫁,我瞧哪个背你出门子。” 她话音刚落,大壮二壮齐声道:“我们到时背二姐出门子。” 俩孩子说完,还嘿嘿笑两声,一脸讨好看向二毛妮。 秦兰花再一再二吃瘪,她扭头见林飞鹰眼里也是笑意,忍不住低声骂道:“你是死人不成,就睁着你那俩窟窿看你媳妇受你侄女的气,你瞅瞅别人家的丫头片子,别说和长辈对嘴,那是大气都不敢出。” 说完,她一拧林飞鹰:“再瞅瞅你这两侄女,一个个的是想上天,这要是我闺女,我非得让她知道赔钱货是啥待遇,看她以后还轻不轻狂。” 林飞鹰一把抱走挥着小手抓碗的四壮,低声劝道:“你消停些吧,这话也太过了,娘虽说更看重孙子些,也不见得高兴你骂孩子赔钱货,再说了,你不去要大嫂的强,二毛妮也不能招惹你。” 见婆娘一脸不服,林飞鹰也不想和她继续掰扯,把碗塞回她手里,催促道:“好了,快些吃吧,鱼汤都要冷了,要是饿到我儿子,瞧我怎么收拾你。” 秦兰花端起碗,感受到丈夫的体贴,心里如喝了蜜一般甜。 她嗔怪瞪一眼林飞鹰,脸上重又浮起笑意,只是碗刚凑近嘴边……… 一股前所未有的恶心感,瞬间充斥胸腔,她来不及转头,顿时吐的天昏地暗。 把方才吃的鱼肉,连同昨晚吃的汤饼都吐的一干二净后,那股难受劲才终于消下去。 这可把梁青娥急坏了,照秦兰花方才吐的那动静,她生怕肚里的娃娃被折腾个好歹。 眼看着人有气无力的软倒在小儿子身上,忙接过四壮,吆喝着叶银红一起搀着,把人送回房间躺着歇歇。 叶银红被梁青娥指使的团团转,刚把妯娌扶上炕,又奉命给她做鸡蛋疙瘩汤。 着急忙慌做出一碗鸡蛋疙瘩汤,婆婆又嫌弃她做活毛糙,催她把汤赶紧凉凉温,好让秦兰花快些吃进去,垫垫肚子暖暖胃。 说来也奇,一碗鸡蛋疙瘩汤下肚,秦兰花脸色就恢复了过来,胸口那股难受劲更是彻底消失。 前后不过小半个时辰,人又能抱着四壮在院子里溜溜达达。 陈秋莲见妯娌安好无事,悬着的一颗心才彻底放下去。 她把二毛妮拉回房,劝道:“下次可不能这么鲁莽了,你三婶怀着身子,若是肚子里的娃儿有个好歹,你阿奶饶不了你。” 二毛妮挨着陈秋莲坐下,嘟囔道:“她不找娘的麻烦,我才懒得理会她,不过生了两个男娃,活像立了多大的功劳一般,二婶也一般生了大壮二壮,就不像她,天天从鼻孔里看人。” 闻言,陈秋莲一怔,心里满是苦涩。 能连着生下两个男丁,可不是立了大功。 她勉强笑笑,摸摸二毛妮细软枯黄的头发,艰涩道:“你还小,与你说,你也不懂,等你长大了,就懂了。” 二毛妮一甩头,气哼哼:“我有啥不懂的,不就是死了有人扛幡摔盆,难道就三壮四壮会扛幡会摔盆,哼,就算规矩不许姑娘家做这些事,娘你等着,等我长大,给你招赘一个好女婿回来,三壮四壮能的,你女婿肯定也能。” 陈秋莲笑笑,眼里泛起泪光。 她想说,肯做上门女婿的,有几个是好的。 再说了,便是有那好儿郎愿意当她家的上门女婿,怕婆婆和族里也不会肯。 只这事毕竟还早,万一自己肚子里是个儿子呢,若是儿子,这一切烦恼就不攻自破。 这些事梁青娥自然都不知道,她近日日日琢磨另一件事。 说来也怪,只要秦兰花同二毛妮斗嘴,她都会恶心巨吐。 来回几次后,不光梁青娥,就是家里旁的人也琢磨出味儿。 秦兰花只以为二毛妮和她肚里的娃儿八字不合,生怕她冲撞了还未出生的大胖小子。 一连多日不管是吃饭,还是做活,她都避着二毛妮,生怕这死妮子又克得她吐出黄胆。 好在,她这样避开二毛妮后,果然没再吐过了。 这下,不光是秦兰花本人,就连二毛妮自个都相信秦兰花的这套说辞。 还是陈秋莲,在婆婆让她少做家务后,她就整天的跟着秦兰花往外串门,在秦兰花抱怨吐槽完二毛妮后。 总会笑眯眯接一句:“弟妹肚子里娃娃八成还是个小子,还在娘胎就知道给姐姐撑腰,你们别不信,回回都是她三婶玩笑说二毛妮是赔钱货,这小子就不依,哪次不把他娘折腾的吐出隔夜饭,就不罢休。” 秦兰花闻言,几乎要气死,面对众人好奇的目光,只能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 第4章 时来运转 回到家,关上门,秦兰花便同林飞鹰唠叨。 “我还在娘家时,就听人说你大嫂老实,可见都是装出来的,你没瞧见,这几日天天让我下不来台。” 林飞鹰也是无奈:“你自个在外面到处抹黑二毛妮,大嫂一向疼两个闺女,能忍你才怪。” 秦兰花手往腰上一叉,指着林飞鹰,气的柳眉倒竖:“我哪句话说错了,我是不是一和那个赔钱货说话就吐,那死丫头片子就是克我,你是不是非得等你儿子被克出个好歹,才知道厉害。” 林飞鹰见她不依不饶,也烦了:“那你说,要怎么办,这些日子二毛妮要么被大嫂打发出去和二壮一起搂树叶,在家也是被大嫂拘在屋里学针线,她才八岁,你和个孩子计较也不嫌跌份。” 秦兰花哭道:“我和她计较,她克我你是看不到啊,要么把那灾星送去她姥姥家,要么,我就回娘家!” 林飞鹰几步上前,一把捂住她的嘴,厉声喝道:“我看你是真不想好好过日子了,要是让娘听见你说灾星,被扫地出门的,就不是二毛妮,而是你了。” 秦兰花自知理亏,心里也是一阵后怕,她嘴被捂着,只能以眼神示意自个知错了。 两个人吵过一场,心情都有些郁闷。 “你说,那灾……那死丫头片子真把你宝贝儿子克出个好歹,可怎么好。” 秦兰花服软,柔弱无助偎着林飞鹰,声音有气无力。 林飞鹰不想和她继续掰扯,没好气道:“你就知道是儿子了,我瞧着倒像个闺女,不然也不能你一骂二毛妮,她就折腾你。” “儿子,儿子,铁定是儿子,你快呸呸吐一口……” 秦兰花话还没说完,脸上就扭曲起来,胸口翻涌起来的恶心压都压不住。 “呕……” 这会儿家里没人,林老虎和林大熊带上铁锹去给坑头包土,大嫂还在串门没回来。 梁青娥和叶银红挎着筐,俩人去了小块地,间油菜苗。 孩子们去捡柴割猪草,除了躺炕上睡着的四壮,就连三壮,都跟着哥哥姐姐们去了山脚下的林子。 林飞鹰收拾好污秽难闻的呕吐物,就和秦兰花大眼瞪小眼,坐在炕上沉思。 两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看向秦兰花愈加明显的肚腹,眼里带着探究和不确定。 秦兰花脸色惨白,神色满是挫败。 林飞鹰安慰她道:“咱们有两个小子了,再来个闺女也不错,这会儿还是个胎娃娃就知道好赖话,以后生出来,定也是个聪明伶俐的小姑娘。” 秦兰花顿时急了:“你少乌鸦嘴,肯定是个儿子,凭她如何聪慧,难道还能捧个状元回来。” 说完,又告诫林飞鹰:“你可莫要同娘说,前几日我还听她念叨,说家里都是些破布烂衫,要扯两块细棉布给娃做衣衫,这要是生个闺女,新衣裳不就便宜大嫂了!” “呸呸……大嫂肚子里的肯定是闺女,都说闺女是娘的贴心小棉袄,瞧大嫂这胎怀的稳稳当当,再错不了。” 大嫂连着生两个姑娘,这么多年才再次开怀,家里人有一个算一个,哪个不盼着大嫂这胎生下个大胖小子。 偏这婆娘日日碎嘴,恨不能所有男胎都投她自个肚里才好。 林飞鹰听的很不顺耳,正欲反驳,一眼看到秦兰花脸色苍白憔悴,话到嗓子眼又生生咽了下去。 恰在这时,四壮醒了过来。 这孩子闭着眼睛,皱着眉头手往旁边开始扒拉。 许是没有扒拉到娘,张嘴就开始哭嚎。 “娘在这,在这里,四壮怀,莫哭………” 嘴里哄着,秦兰花顺手就解开了衣裳。 此后一段时日,秦兰花无事就躲房里印证一番肚子里到底是男是女。 她用的方法极其简单,门一拴,她就摸着隆起的肚子,嘴里开始嘀嘀咕咕碎碎念,句句都是嫌弃埋汰丫头片子。 她说一次,吐一回,只吐到最后心灰意冷,再也提不起心思折腾这些。 许是笃定怀的是个闺女,每每感受到胎动,都让她心烦意乱,转而对模糊含着娘的四壮,更加疼爱。 不过只要出了房门,秦兰花便收敛起不忿情绪,端出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 与它,梁青娥经常会蒸上两碗鸡蛋羹,或者隔三差五和上一小团白面,切成细细白白的面条。 纯白面制成的面条麦香浓郁,吃起来又顺滑又不拉嗓子,连小青菜打底的面汤都香的不得了。 若是婆婆知道她怀的是个闺女,这些好吃的,岂不是全进了大嫂的肚子,哪里还有她的份。 秦兰花噼里啪啦一算盘,后面时不时挺着肚子在梁青娥面前晃荡几圈。 满口夸着老太太如何疼爱孙子,教导两句还未出世的胎娃儿,日后可要好好孝敬阿奶。 至于梁青娥的黑下去的脸,她全当看不见。 左右她的那一口不缺就成,至于婆婆为甚不高兴,她才懒得管。 天气越来越冷,冬日下雪时,家里妇人孩子待一屋猫冬,既热闹暖和,烧一个炕,也能省些柴禾。 林老虎兄弟仨也没闲着,下雪天山里食物匮乏,人也闲,去山上挖个陷阱,放些饵料,运气好的话,偶尔也能陷些吃草的小动物。 今年兄弟仨运气特别好,回回都有收获。 或是一只野鸡,或是两只野兔,有次还逮了只傻狍子。 袍子肉虽粗糙些,然熬出来的袍子油却是好东西,不管是治跌打损伤还是消肿祛湿效果都不错。 用来滋润手脸,比一般油脂好用些。 梁青娥看着儿媳们轮流把竹筒里的袍子油往脸上抹,眼睛不由自主往陈秋莲和秦兰花肚子上不着痕迹打量。 前儿早上洗过手脸,先是小儿媳嚷着脸上干,冷风刮的生疼,要是有个东西抹抹脸就好了。 接着两个孙女就伸出冻的皲裂满是血口子的手,也皱眉嚷痛,大儿媳十分心疼,冲将要上山查看陷阱的仨兄弟玩笑。 “今儿若是能陷进去一只袍子獾子就好了,也能炼些袍子油獾子油,给孩子们擦擦手脸。” 兄弟仨谁也没当一回事,他们就在山外围活动,能陷进去野鸡兔子就是好运气。 至于袍子獾子,那是不敢想的。 家里人大大小小,包括陈秋莲自个,和近来凡事都往乖孙女身上扯的梁青娥都没当回事。 没想到一个时辰后,兄弟仨兴高采烈提回来只傻狍子。 别人还只是高兴,梁青娥直接就惊呆了。 呆完后,就是兴奋,两眼冒光看着俩儿媳耸起的肚子,只觉得这娃儿真是家里的福星,是金疙瘩。 认真说起来,她还是不知道,乖孙女到底在哪个肚子里,想到此,梁青娥目光微暗,她还是不能给她的乖孙女开小灶。 这个冬天,算是林家过的,最自在悠闲的一个冬天了。 第5章 大儿媳发动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过完年,开了春,厚袄子换成薄夹袄。 梁青娥日日都会掰着手指,算一算两个儿媳的产期。 这其中比梁青娥更心急孩子出生的,就是老二林大熊的婆娘叶银红了。 这一冬洗衣做饭伺候牲畜的活计,都是叶银红领着大毛妮和二毛妮小姑娘做的。 做饭也就罢了,主要是浆洗衣裳。 冬日河水结冰,以前灶上活计三个人轮流做,衣裳各房洗各房的,婆婆的衣裳仨妯娌轮着洗。 这下好了,家里多了俩大肚婆,婆婆又换了副嘴脸,说啥坐着烧火窝肚子,弯腰做饭会影响胎儿发育。 连灶房这种轻省活计都不让陈秋莲和秦兰花动手,更别说蹲身搁河水里洗衣裳了。 河水冰冷刺骨,河边结冰湿滑,反正她这俩妯娌一整个冬天,那是离水稍稍近一些,婆婆都会厉声喝骂。 她不止要做饭,要洗衣裳,更要洗四壮的屎尿布。 关键若梁青娥回回这样公平的体贴每一个怀孕的儿媳就罢了。 偏叶银红生两个,怀哪个也没这待遇。 大壮生在秋八月,那会儿忙着秋收,一家子都忙着抢收,她只坐了三天月子,就开始下地做饭。 大房的二毛妮同年三月出生,秋收时就是陈秋莲也得下地干活。 叶银红不止做饭,还得带着五个多月的二毛妮,和将将虚三岁的大毛妮,外加一个出生不久的奶娃娃。 头一个月子她算是坐废了,到现在略累些,都腰酸背疼腿脚抽筋。 生二壮时月子倒是养的好些,但临产前一个月偏又碰到麦收和夏种。 她挺着大肚子,在家带仨孩子不说,大热天还得在灶上忙活三餐。 茶饭做好再顶着大日头往地里送,直忙到棉花黄豆都种下地,才歇息不到一天,娃儿就发动了。 原她以为这就是女人的命,在娘家时,她两个嫂子也是这么过来的,还是小姑娘时,隔房的婶子们也是这么过来的。 等嫁了人,不止是她,同村别的小媳妇也是这么过来的,就连大嫂陈秋莲,怀着二毛妮时,生产前一天,还在山脚割猪草,捡柴禾。 毕竟,要是不干活,吃啥!喝啥! 可是,瞧瞧这几个月来婆婆对两个妯娌着紧的模样。 叶银红委实淡定不了,她心里极度不平衡。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同样都是儿媳妇,一样都是一两三钱银子娶进门的,谁还比谁高贵些。 论生男丁,她也不输谁,想他们这一房的长孙,还是从她肚里爬出来的,到头来还得伺候两个妯娌。 大嫂就罢了,不管她生大壮,还是生二壮时,大嫂都帮着洗过尿布,搭把手带过俩孩子。 可伺候秦兰花吃喝,叶银红打心里那是一百个不愿意。 她手搓洗着四壮尿湿的小破裤子,心里忿忿不平。 “大壮他娘,你怀大壮二壮时,你婆婆也是这么着紧你吗。” 有个年轻小媳妇端着盆挨着叶银红蹲下来,眼睛往不远处一瞟,声音眼里满是羡慕。 叶银红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就见刚还在她心尖翻腾的两个妯娌,正挺着大肚子沿着村路慢悠悠走着。 她眼睛往后一瞥,果然,婆婆梁青娥双手各提一个马扎,和个嬷嬷似的亦步亦趋跟在两人身后,那眼珠子粘在俩人身上一刻不离。 不知秦兰花说了什么,婆婆递给她一个马扎,她就坐下了。 婆婆脚步却是不停,一边追着陈秋莲,一边交代秦兰花几句什么,一步不落跟在大腹便便的陈秋莲身后。 叶银红忽地想起来,婆婆前几日说天气日渐暖和。 让她这两个妯娌多出来走动走动,发动时生产也能顺当些。 呵,想她怀大壮时,婆婆说她是头胎,那是日日让她跟着下地捡豆荚,摘棉花,说啥多干活到时产道才能开的快。 咋到这俩妯娌身上,不把她俩拉山脚下挖野菜,赶地头拔野草。 合着整个家就可着她一个人使唤是吧。 叶银红心口梗着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咋啦,怀孕很了不起吗。 一样都是明媒正娶的儿媳妇,不带这么糟践人的。 叶银红把手里的棒槌挥的虎虎生风,她心里暗暗发誓,若婆婆将来让她把两个奶娃儿的屎尿片也包了,她非得找婆婆理论理论。 同样都是生娃坐月子,怎就别人金贵些,连个尿片都洗不得。 “哎吆!” 一声压抑的痛呼传来,叶银红心里一跳,忙看过去,就见婆婆搀着陈秋莲急急掉头回家。 还不忘回头吆喝涤衣裳的叶银红搀秦兰花慢些走。 大嫂这是要生了! 叶银红快手快脚把衣裳捞进盆里,带上洗衣棒快步走到秦兰花边上,拿上小马扎,就着急忙慌往家里赶。 大嫂和秦兰花在七月诊出有孕,婆婆那会儿高兴,还往公公坟前烧纸告知家里又要添丁进口。 到交秋税时,俩人都显了怀,差不多坐胎有三个月,算来正好是二月底三月初的产期。 今儿二月二十七,这孩子倒是掐着点来了。 梁青娥在心里预演过许多次两个儿媳生产的场景。 其中包括前后脚生产,或者同时生产,各种应对方法,她在心里演练过很多次。 如今单个生产,反倒是难度系数比较小的。 她扶陈秋莲回家的路上,就托了村里人帮忙请接生婆。 啥时候女人生产都是大事,村里人看见陈秋莲脚步蹒跚、一脸痛苦被婆婆扶着往家赶,早有人去地里,通知林老虎。 叶银红恰和梁青娥前后脚进院门,两人手脚麻利快速把陈秋莲安置在炕上。 这会儿春寒料峭,天气尚冷,炕上铺的还是褥子。 叶银红见婆婆没旁的交代,忙去柴房抱一抱她前段时日晒得干燥,捶打的松软的麦草。 “大嫂,你先往里侧侧,我把你褥子先换下来。” 她正要去挪陈秋莲身下的褥子,被梁青娥厉声喝止:“你不在灶房烧开水,这会儿抱麦草干嘛,还扯你大嫂的褥子。” 叶银红有些着急,她抱麦草还能干嘛。 当然是把褥子换成麦草啊,再耽搁耽搁回头等见红破水,这褥子该脏污了。 第6章 大胖小子 梁青娥当然知道她的意思。 只大儿媳肚子里若是她的宝贝乖孙,孩子一从娘胎里出来,落到草上,扎疼她怎么办。 刚出生的小娃儿皮肤娇嫩,她可舍不得她宝贝乖孙女受委屈。 “别搁这碍事,去灶房烧锅热水备着用,赶紧再给你大嫂下一碗面条,里面再卧俩鸡蛋,香油也滴上两滴,这吃饱了,才有力气生娃!” 挥手把叶银红赶去灶房烧水做饭,梁青娥又一件件查看陈秋莲准备的襁褓和小衣裳。 手里的襁褓虽都是旧衣改制的,清洗的却是干干净净。 又因为穿洗过几年,触手柔软服帖,见她做事还算妥帖,方略略放心。 想到自个早早做好的细棉襁褓和两身贴身小衣裳,梁青娥思量几息,到底没有现在就拿出来。 她想的是,若陈秋莲生下的是个女娃,那这些新制的衣裳就是适逢其会。 若是个男娃,那衣裳襁褓拿都拿过来了,不给娃儿用不说,还要再拿走。 等回头再与了老三家的婴孩,将来落在大儿媳大儿子眼里,这不是纯纯挑动兄弟妯娌不和吗。 她向来注意维护儿子们的兄弟情分,自然不会干这蠢事。 梁青娥有些遗憾,心里叹一口气,若是女孩儿,只能委屈她的乖宝贝先穿一穿这些破旧衣衫了。 若是男娃,自然也就没这些琐碎道道,男娃皮实,糙点也无事。 不多会儿,叶银红端一大海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走了进来。 梁青娥上手接过面碗,让叶银红小心把陈秋莲扶起来,慈和道:“先吃完这碗面,吃饱了才有力气生娃。” 平平无奇的一句话,惹的陈秋莲眼眶红红。 虽说这大几个月鸡蛋和汤面没少吃,然这碗鸡蛋面终究不一样。 想她生大毛妮和二毛妮那会儿,哪里有鸡蛋面。 不光她,就是两个妯娌生四个壮时,催产面也就是一碗飘着葱花的疙瘩汤。 婆婆终究还是最看中长房,想到梁青娥对她肚子里孩子的期待,陈秋莲心里又暖又热,眼睛润着水光。 她强忍着痛苦,慢慢吃完一碗面,一把抓住梁青娥的手。 眼里满是坚定感激:“娘,您放心,这次我一定给您生个大胖孙子,绝不让老虎无后。” 梁青娥惊呆了,这都什么和什么! 孙子这样的皮小子她都有四个了。 她想要的,是香香的、软软的、福运深厚的孙女儿。 是能带她吃香喝辣,穿金戴银的孙女儿。 才不是让她苦哈哈一把年纪还得给他们挣彩礼,盘算着给他们盖新屋娶媳妇的皮小子。 只陈秋莲又陷入新一轮的阵痛里,完全没看到梁青娥无语晦气的神色。 院中,听着从屋中时不时传出的压抑痛哼,所有人都神色焦急。 林老虎更是焦虑,不时走近窗棂,听听里面的动静。 大毛妮和二毛妮听到娘吃痛的闷哼声,眼泪汪汪盯着房门。 梁青娥又是紧张、又是期待,时不时问问里面的魏婆子开了几指。 “她二婶,你莫急,秋莲上一胎离现在也有八九年了,这胎想必没那么快。” 院中,一个头发灰白的老妇人神色忧虑,张口就开始宽慰梁青娥。 梁青娥回头,忙喊林老虎:“你大伯娘来了,快搬个凳子让你伯娘歇歇腿。” 大陈氏挨着梁青娥坐下,拍拍梁青娥的手。 忧心忡忡道:“我有时觉着挺对你不起的,咱们一向好,老虎自小又是我看着长大的,这才想着把我这苦命侄女说给你当媳妇………” “偏她是个没福的,婆婆也不曾朝打暮骂,和丈夫也没红过脸,怎就不能给你们家,多添一道香火呐!” “若这胎还是个女孩儿,让老虎绝了后,我可真没脸见你了。” 梁青娥回神,见自家这妯娌一脸愧疚,顿时哎吆一声。 这都什么跟什么,若大儿媳果然这胎生出个女孩儿,那就是她梁青娥的大功臣了。 至于啥香火不香火的,她有四个孙子了,老大若实在生不出儿子来,回头就让这小孙女坐产招夫。 这么个有来头的孙女儿,她可舍不得把她嫁去别家。 梁青娥眼睛从简陋破败的房舍扫过,至于现在有啥家产能引得好男儿上门入赘。 她是半点不放心上,她相信,有了这个好宝贝,以后啥都会有的。 梁青娥握住大陈氏的手拍了拍,笑道:“大嫂说这话打我脸呢,你看得起老虎,也瞧得上我,才把侄女儿说给咱们家当媳妇,秋莲一向孝顺懂礼,就是大毛妮和二毛妮也不比她几个弟弟差……” “甭管男娃,还是女娃,都是咱们老林家的血脉,我啊,就不是那重男轻女的人,你只管把心放肚子里,秋莲若是三胎还是女孩儿,我只有更疼她的,只有那糊涂人才嫌弃小棉袄多呢。” 那可是南天门下凡的红鲤鱼,她不嫌弃咱家穷酸,愿意托生成她孙女儿,就是她上辈子上烧高香的福报了。 梁青娥心里美滋滋,脸上笑开了一朵花,别提多慈爱宽厚了。 大陈氏见梁青娥一脸真诚,不像是客套,提起的心这才微微放下。 从天将午时,一直生到傍晚时分,一声响亮的婴啼后。 接生婆魏婆子抱出来个破旧襁褓包裹的婴孩。 笑呵呵冲紧张不已的林老虎、以及满眼期待的梁青娥和大陈氏等人报喜。 “恭喜老嫂子,你啊,又得一大孙子!” 孙子好啊,世人都喜欢男娃,她辛苦接生一场,连喜钱,都能多拿些。 梁青娥失望不已,上前两步,揭开了襁褓一角……还真是个带把的! “这娃儿皮子通红通红的,以后定长的白嫩,瞧这小模样,生的和老虎小时一模一样。” 大陈氏十分欢喜,侄女终于有儿子了,以后在这个家腰杆子也硬些,不用身为长嫂,反让个后来的小蹄子压一头了。 她瞥一眼站在灶房门口,神色懊恼的秦兰花,眼里漫上冷意。 倒是林老虎,搓搓手一脸欢喜,想抱又不敢抱,一脸傻笑看着襁褓里皱皱巴巴,红彤彤的小娃儿。 “爹,我们有弟弟了,阿奶,我们有弟弟了!” 除开林老虎和大陈氏,最开心的就数翻过年十一岁的大毛妮和九岁的二毛妮了。 俩孩子欢天喜地走上前,笑眯眯瞧着新鲜出炉的小豆丁,怎么看怎么可爱。 魏婆子抱着娃儿晃一圈,又把孩子送回屋里,再出来时,手里端个破盆,盆里是随着小娃儿一起下来的胞衣。 她把盆递给林老虎,笑眯眯道:“找块好地儿,埋深点,打个记号,娃儿三日后把姥姥家带来的树,栽种在胞衣上。” “哎!” 林老虎扛起铁锹,端起盆就往走。 他们这儿,生闺女一般在胞衣上种果树。 生下男丁,则是在胞衣上种能做梁的材树。 从媳妇怀孕以来,他早早就选定了一处好地方,这会儿迫不及待,扛锹携盆就跑了出去。 第7章 这贱皮子竟还矫情上了 魏婆子大功告成,就要告辞。 按照礼数,林家这会儿就该把准备好的喜钱奉上。 因为生下男娃,一般人家为讨个喜气,还要准备些鸡蛋干果等物。 梁青娥自然也提前准备好了喜钱,她回屋取出薄些的红纸包,暗叹一口气。 路过鸡蛋坛子时,想了想,到底还是捡出六枚鸡蛋,同着喜钱,一起装在一个布袋里。 再过不久她的宝贝孙女儿就要出生,这节骨眼上,可不能得罪接生婆。 万一回头这老婆子心窄记恨,拖着她孙女出生的时辰,可就得不偿失。 把布袋递给魏婆子,看着旁边挺着大肚子,一脸遗憾的小儿媳。 梁青娥懒得计较她那点小心思,笑道:“还请老姐姐给我这小儿媳摸摸胎位,她俩差不多时间坐胎,想来也没几日了。” 魏婆子并不推拒,一脸和气让秦兰花带她进房,一番按压摸索后。 出门同梁青娥道:“娃儿已经入盆了,该就是这几日,若是夜里发动了,千万别耽搁,遣个腿快的叫我……” “你家小儿媳孩子要的勤,她一发动,生产快的很。” 梁青娥连连点头,冲林飞鹰道:“可记下了,你夜里警醒些,你媳妇一不舒坦,马上起来去接你魏婶子。” 秦兰花扶着腰缓步从房里出来,冲魏婆子笑讨好:“大娘,您老手准,能摸得出我这是不是把带的吗。” 魏婆子表情纹丝不变,笑道:“男娃女娃有什么要紧,孩子冲娘来的,健健康康就是福气。” 闻言,秦兰花面色一僵! 这意思,她怀的果真是个女娃,她累死累活,费劲吧啦十个月,竟果然怀的是个女娃。 虽说早有猜测,这一瞬间,不可避免的,秦兰花脸色还是沉了下来。 今儿总算有个好消息了,梁青娥笑的见牙不见眼。 点头附和道:“要么说老姐姐你有见识呢,男娃女娃有什么打紧,那都是我老林家的孩子,我啊,是一样的疼。” 这话一出,大毛妮和二毛妮感动看向阿奶。 秦兰花撇撇嘴,十分不赞同,女娃都是赔钱货,那都是给别人家养的。 比如她,爹娘养自己到十七岁,现在还不是出了门子给别家当牛做马,除逢年过节,等闲也不常回娘家。 她心情郁郁,也没心思争婆婆手里那两块细棉布做的小衣裳小襁褓了。 想也知道,这偏心眼的老太婆定然会把衣裳和襁褓,与了那刚出生的猴崽子。 梁青娥欢欢喜喜送走魏婆子,正想嘱咐秦兰花两句,一扭头就见人进了屋子里。 “这是怎地了。”她看向二儿媳,开口问道。 叶银红看一眼立在一旁满脸尴尬的小叔子,支支吾吾道:“弟妹一直都想给家里开枝散叶,想是听了魏婶子的话,胡乱猜测,心里有些不大痛快吧。” 梁青娥闻言,冷哼一声,这也是个不着调的,多少人想怀这样有来头的娃儿还不能呢! 这不知好歹的贱皮子竟还矫情嫌弃上了。 “不大痛快,有啥可不痛快的,亲家当初若也是和她一样不痛快,怕刚露头就给她溺尿盆里了。” 梁青娥骂完,犹不解气,冲西屋窗棂吆喝道:“别天天耷拉个脸,回头亏着了我乖孙儿,瞧我饶得了哪一个。” 她骂完,扭头看见一脸濡慕瞧着自己的两个孙女,心里不禁感慨。 老大媳妇倒是好的,两个闺女也是一般疼爱,偏偏福气不够,不得红鲤鱼托生降生。 被梁青娥念叨没福气的陈秋莲这会儿正躺在炕上,偏头瞧着挨着自己睡得香甜的小人儿,只觉幸福无比。 瞧着娃儿湿漉漉,黑黝黝的头发,她强忍下身撕裂的痛楚,轻轻的,在小婴儿发旋处,印上一吻。 “大嫂,快些把这碗红糖鸡蛋水喝了。” 叶银红手捧着海碗,推门而入,身后跟着一脸兴奋的大毛妮和二毛妮。 两个小姑娘一脸兴奋,快步走到炕边,趴在小娃儿襁褓边,对着睡的香甜的小家伙评头论足。 “他可真红啊,还皱皱巴巴的。” “嗯,脸上还脏脏的,这白色的是啥。” 二毛妮说完,就要伸手去揭婴孩脸上的白色膜状物。 “哎,可不能动。” 陈秋莲挡开二毛妮的手,笑道:“这是在羊水里泡久了,带回来的胎脂,等明儿,就干净了。” 叶银红把红糖鸡蛋水放在炕柜上,嘱咐道:“可不能动手去撕,回头弄破皮了,就麻烦了。” 大毛妮和二毛妮忙退后几步,一脸忐忑不安。 陈秋莲见吓着了孩子,安抚道:“无事,只要不去碰它就好,三壮和四壮出生时,也是这个样,许是时间长了,你俩忘了。” 大毛妮抿唇笑笑,靠着炕,催促娘快些喝红糖鸡蛋水。 二毛妮嘴一瞥,道:“三婶可小气了,三壮四壮生下来,都不让我和大姐看看,生怕我们抱跑了似的。” 陈秋莲闻言,神色一怔。 他们这儿有句古话,说是刚出生的婴孩刚睁开眼看见的是谁,以后性格样貌也随那个人。 秦兰花一向信这些,三壮四壮出生时,她怕妯娌忌讳她连生两个闺女,主动避开了。 足等到三日后,才把给小婴儿准备的小衣裳,送过去。 她不能说你三婶嫌弃你俩是女娃,所以不让看,只是想到是这个因由,当娘的难免会难过。 终究是因着自己的缘故,委屈了孩子们。 “大嫂,如今都好了,你瞧咱们五壮生的多好,这么一点点大,眉毛就黢黑,鼻梁长的又高又挺,长大了,定是个俊小伙。” 叶银红见陈秋莲眼泪都要下来了,忙拿话打岔。 说完,看一眼大毛妮和二毛妮,随口把两个小姑娘支出去。 凑近陈秋莲,悄悄道:“方才魏婆子给老三媳妇摸胎位,她问了句男女,魏婆子就说了一句男娃女娃都是冲娘来的,健康就好,你是没瞧见当时那脸耷拉的,嘴巴撅的能拴一头驴。” “娘也不惯着她,给她一顿好骂。” 叶银红扶起陈秋莲,一遍伺候她喝红糖水,一遍嘀咕道:“我就不明白了,亲家大叔大婶一般也疼她的很,姑娘时连地头都没下过,怎嫁了人这般看不上女娃。” 陈秋莲一气把红糖鸡蛋水喝完,才觉生产时火烧火燎的干渴缓解许多。 叶银红吐槽的事儿,陈秋莲私底下偶尔猜测过。 不过,因为是自己的猜测,也就没特特当一回事和叶银红说嘴。 “大嫂,你先歇着,有事儿就叫我。” 叶银红端着碗正要走,突地想起一件事,羡慕看一眼犹在睡觉的五壮。 含酸道:“想来不多会儿娘就带着见面礼,过来瞧她这大胖孙子了,她老人家翻箱倒柜拿出压箱底的两块细棉料子,早早做好了细棉襁褓,还有两件小衣裳,还怕细棉布扎人,揉搓了好多遍才连裁落针………” “哎,和咱们五壮一比,我们就和那野地里风吹就长起来的草一样,这辈子还不知能不能得一身细棉衣裳。” 叶银红虽是玩笑,然陈秋莲听的心满意足。 婆婆平日虽冷了些,心里最看中的,还是他们大房。 家里这么多孩子,两个丫头加四个壮,也就他们大房的五壮,得了婆婆特特缝制的细棉襁褓和新衣裳。 第8章 终于抱上了乖孙女 然陈秋莲等来等去,等到洗三他爹带着她后娘假惺惺过来应付完场子。 她还是没有等来婆婆送新襁褓和新衣裳,非但没有新衣裳,连怀孕时隔三差五的一碗白面条都没了。 好在她孕期吃的不错,奶水也足,每天还有一鸡蛋羹养着。 不然就这样三餐清淡的伙食,可怎么奶孩子。 倒是妯娌每每给自己送饭时,一脸的欲言又止,待她问,却又不说。 几次后,陈秋莲也不在意了,毕竟,五壮长开了好些。 单看那小模样,确实是个俊秀孩子。 三月初八这日一早,秦兰花就发动了。 梁青娥抱着新衣裳,新襁褓,守在秦兰花炕前,亲自坐镇。 林飞鹰推着板车,飞跑着去牛王庄接来了魏婆子。 叶银红带着大毛妮和二毛妮一起,两个灶塘一起烧火。 很快,大锅里的水烧的翻滚冒泡。 小锅里汤面翻滚,三颗金黄的荷包蛋随着面条浮浮沉沉。 叶银红一边盛面条,心里不断吐槽老太太。 艾玛,这老太太天天吆喝着一碗水端平,要她说,这心偏到咯吱窝了。 白面金贵,家里旁人见不着就算了,她竟断了大嫂奶孩子补身子的那口,单把白面省下来,都填老三家的那张嘴里。 连催产面,老三家这碗都比大嫂生产时的分量足,荷包蛋都多一颗! 她倒要看看,这老三家的到底能生出个啥样的好宝贝。 一碗催产面下肚,秦兰花恢复了些力气。 她扶着腰,在魏婆子和梁青娥的监督下,被林飞鹰和叶银红搀扶着,沿着桌子打转,一圈圈走着。 阵痛越来越剧烈频繁,她想躺下歇歇再起身。 可婆婆不让,说多走动宫口才开的快,她拖着沉沉的步子,对肚腹里胎儿的不喜,达到了顶峰。 “先把她扶炕上,我再摸摸。” 魏婆子摸完后,道:“八指了,端盆水进来,这娃儿心疼娘,产程倒挺顺当。” 秦兰花疼的几乎要骂娘,她都痛了整整两个时辰,这老婆子告诉她这孩子心疼娘。 魏婆子见秦兰花一直大声呼痛,皱皱眉,冲梁青娥道:“她再这样叫下去,就没力气生孩子了。” 梁青娥也焦躁,她总不能拿布条把这婆娘嘴巴堵上吧。 一眼瞄到放在炕柜上的细棉襁褓和小衣裳,梁青娥心里就是一动,她知道秦兰花有多眼馋这些小衣裳小襁褓,明里暗里向她旁敲侧击好多次。 她指着衣裳包被冲秦兰花道:“你省些力气,等孩子顺当生下来,这些都是娃儿的。” 秦兰花顺着梁青娥的手指看过去,眼睛都亮了。 她咬着下唇,狠狠点头。 秦兰花从天蒙蒙亮,直生到日头高悬,一声嘹亮的婴啼响彻小院。 魏婆子麻利剪断连接母体的脐带,快速处理了婴孩肚脐上残留的脐带结。 又把小婴儿略微擦干净,交给了嘴里念叨着轻点轻点的梁青娥。 “老姐姐,是个漂亮秀气的女娃娃。” 老实说,她接生过这么多孩子,还从没见过哪一个刚从娘胎里爬出来的小娃儿这么雪白干净。 梁青娥小心接过香香软软的小婴儿,笑的见牙不见眼。 哎吆,瞧瞧她的乖孙女,生的可真好,这头发乌黑的,又软又密,连哭声都比旁的孩子清脆响亮。 梁青娥生怕冻着小娃儿,忙把怀里暖了许久的小衣裳小心给娃儿穿好,又把絮了新棉花的襁褓给仔细裹扎好。 许是暖和了,娃儿慢慢止了哭声,梁青娥抱着小小襁褓,那是怎么看,怎么爱。 “娘,三毛妮生的可真好,让我抱抱吧。” 叶银红有些眼馋,哎,还别说,她这个妯娌虽说人不咋地,但生的娃儿瞧着倒是可人疼的很。 梁青娥笑容一僵,低声喝道:“啥三毛妮,这样俗的名字咋能配得上我的小乖乖,家里这两日先唤妹妹,待我请你叔公给她取个好名字,再响响亮亮的叫。” 叶银红十分无语,心里不住吐槽,咋,三毛妮叫着俗。 那大毛妮和二毛妮还不是你这个偏心眼起头叫的,俩孙女名字家里人叫了十年,咋没听你说一句俗。 果然还是偏心老三两口子,连个丫头片子的待遇都比孙子好些。 叶银红想着梁青娥给娃儿穿的细棉衣裳,裹的细棉襁褓,抱在怀里那个宝贝劲,心里十分不忿。 “还杵在这干啥,把鸡杀一只,熬锅鸡汤出来,再把肉拆碎些,给兰花煮汤面吃。” 娃儿没抱着不说,反挨顿排喧,末了又领一桩活计,叶银红十分不爽,扭身就走了出去。 气归气,然婆婆交待的事儿还得做。 她拿起刀,挥着胳膊在碗底狠磨几下,刀锋磨的明光噌亮后,抬步就往后院走。 一阵扑扑腾腾后,家里唯一的那只大公鸡就遭了难。 烧水烫毛,开膛破肚斩块,等叶银红把一锅香喷喷的鸡汤熬好,就见婆婆端来小半碗面,交待她照顾好秦兰花母女后,人喜气洋洋出了门。 叶银红看着案板上的半碗白面,眉头皱的死紧。 这么些白面,论理也不算少,但若擀成纯白面的面条,也只够一人吃的啊。 这老婆子是压根没把大嫂算在内啊! 叶银红闻着喷香的鸡汤吞咽口水,认命和面擀面。 她把面片擀的和纸一样薄,又喊大毛妮去后院摘把嫩嫩的小青菜。 这么一大锅鸡汤能吃好几顿,叶银红把鸡汤连着鸡块,一起盛进一个粗陶盆里,锅里留的鸡汤约摸有两碗左右。 她往外扫一眼,见无人留意自己,忙快速又往锅里加一大碗清水。 一碗清水加进去,原本的黄汤变得清亮稀薄很多。 她也没管,重新把柴禾添进灶塘,两把柴过后,锅里再次冒起大泡。 一大张薄薄的面叶被揪下锅,她又从粗陶盆的鸡汤上面,撇下一勺汤油,黄色汤油入锅,卷着面叶起伏的鸡汤也浓稠很多。 大毛妮把清洗干净的一把小青菜拿进来,叶银红一点没浪费,都丢进了锅里。 青菜烫熟后,她拿出两个海碗,均匀公平的,盛出两碗。 其中一碗,她还特特放了两块鸡肉压在碗底。 第9章 得,还是她自个给乖孙女起名吧 “大毛妮,把这碗端给你娘,她现在身子弱,五壮又要吃奶,得好好补补,饭送进去就出来,不要在你娘跟前馋嘴,知道吗。” 叶银红把筷子横在放有鸡块的那个海碗上,递给了大毛妮。 想到婆婆让自个把鸡肉拆碎着给秦兰花吃,叶银红心里就一阵烦躁。 一般也长了牙,怎非得她拆了肉才能吃,要不要她嚼嚼,口对口给她喂进去。 心里虽不耐烦,她仍认命挑两块肉多些的,拆开撕碎放进面叶碗里。 秦兰花看到面叶是有些不满的,她记得婆婆明明说的是做鸡汤面给她下奶。 叶银红笑着解释:“刚生完孩子肠胃弱,面条没面叶好消化,待下顿,再做面条。” 听到下顿还吃面条,秦兰花脸上笑成一朵花。 谁能想到,她生下个赔钱货,竟然还有鸡汤鸡肉白面吃。 她小心坐起身,就着炕桌一口口吃起鸡汤面叶,一眼看到炕里安安静静的白嫩婴孩,恶感也消散不少。 只是,她目光停在包裹着婴孩的细棉襁褓上,心里暗道一声可惜。 这样好的料子,穿在这丫头片子身上,着实可惜了些。 她的三壮四壮还从没穿过细棉衣衫呢。 想到三壮四壮,她才惊觉有半日没瞧见两个孩子了,忙问叶银红。 叶银红收回投在娃儿身上的探究视线,道:“三壮跟着大壮二壮割猪草去了,四壮被老三带出去了,他闹腾着要吃奶,娘怕妹妹吃不饱,说四壮也老大不小了,该断奶了。” 给四壮断奶,那怎么行。 秦兰花瞬间觉得嘴巴里的鸡肉都不香了。 四壮上个月才抓的周,现在路都走不稳当,牙也没长几颗,让他断奶,他吃什么。 可她也知道婆婆决定的事儿不是她说的算。 原本对婴孩消散些的恶感,再次蒸腾。 都怪这死丫头赔钱货,原本因着怀她,奶水就少许多,害的原本白白胖胖的四壮瘦的脸蛋都没了肉。 如今卸了货,想着终于能踏踏实实好好喂养四壮了。 这可好,为这赔钱货能吃饱,婆婆竟然要给四壮断奶。 叶银红没管她咋想的,她一直盯着睡在炕里侧的娃儿研究。 任她怎么看,这就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小婴儿,除了生的白净讨喜些,也看不出啥特别之处。 咋就这么得婆婆偏心疼爱,几个孙子没穿过的细棉布都给她。 家里喂养了几年的大公鸡也说杀就杀了,只为给她老娘补身下奶。 秦兰花吃完饭,叶银红就催她喂娃:“给妹妹嗦嗦,这头一口奶水最有营养。” 秦兰花不情不愿解开衣裳,嘴里嘟嘟囔囔:“别是个傻子,瞅这呆样,不哭不闹不吱声,睁着那俩大眼珠子不知道瞧啥,看着就不机灵。” 叶银红偷偷翻个白眼,无语道:“你啊就偷着乐吧,孩子贴心不闹腾还不好。” 心里不禁吐槽,这也就配带四壮这个哭包。 临到傍晚,梁青娥一脸不爽回了家。 叶银红见她面色不好,生怕触了霉头再挨骂,忙喊大毛妮二毛妮烧火择菜,人就躲进了灶房。 梁青娥看也不看她,先去秦兰花房里抱了抱娃儿,嘱咐秦兰花照看好孩子后,径直就回了房。 她坐在炕桌旁,从怀里掏出一个红纸包,打开来,里面是六个铜板。 “还是个秀才老爷,起的这都是啥名,难怪挣不上这笔钱。” 梁青娥想到今儿下午去镇上找同族的秀才公起的名字,心里就是一阵窝火。 按照辈分,这位秀才公她得叫声大叔,进门寒暄过后,梁青娥说明来意。 秀才公一把岁数捏着胡子,问了问梁青娥对孩子有啥期许,想取个和啥沾边的名字。 对孩子的期许,那当然是希望这娃儿以后有大出息,最好是能带着她这个阿奶吃香喝辣,穿金戴银。 只是这些话不能放到明面上说,梁青娥想到自个做的梦,就说希望取的名和鱼沾边。 和鱼沾边,秀才公看她一眼,眼睛一闭,念了好几句和鱼有关的诗词。 啥江上五来人,但爱鲈鱼美。 又是啥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 还有啥绕池闲步看鱼游,正值儿童弄钓舟。 饶是她不懂诗词,这又是美,又是肥,还被个孩子戏弄垂钓。 她就是再蠢笨,也能听出来秀才公念出的这些鱼那就是一盘菜。 端上桌的鱼,纵是再金贵,那能有好吗。 许是看出她不满意,林老秀才绞尽脑汁后,又念一句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 取了个细雨。 细雨!洗浴? 行吧,梁青娥再也听不下去,只说回头看看八字再过来叨扰,捂着怀里的红封,就告辞回家了。 梁青娥闭着眼睛,揉着眉心。 脑海里都是梦里红鲤鱼从巍峨的南天门纵身的那一跃。 鲤鱼浪飒苔花风! 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这句诗,少女读诗时清越的嗓音仿佛犹在耳边。 只是任她如何回想,记忆中那明艳端方的面容却越来越模糊。 这还是她当丫鬟时,伺候小姐笔墨听来的。 她当时听着好听,就问小姐,小姐也很有耐心,见她有向学之心,给她通读了一遍诗,又解释了一遍字面意思。 时光荏苒,她因为没由来的喜欢这句诗,旁的都忘了,连这句诗的字面意思都忘了,独独还记得这句诗。 鲤鱼浪飒苔花风! 这日吃完晚食,梁青娥就向全家人通告了娃儿的新名字。 飒飒,林飒。 “娘,这名字有啥出处吗,念着怪怪的,村里的姑娘都是花花草草的叫着,一听就是个女娃娃。” 林飞鹰回房通知媳妇儿闺女的名字,被一顿埋怨,说本来就瞧着不机灵,这又叫个傻傻,说到最后,竟是质疑梁青娥用心险恶,不盼着孩子好。 当然,这话打死林飞鹰他都不敢说,只敢委婉再委婉试探拒绝。 梁青娥冷笑一声:“你大字不识一个,念啥不怪,出处说给你,你听得懂吗,行了,以后妹妹大名叫林飒,小名叫乐宝。” 林飞鹰挨顿削,也不算无功而返,好歹老娘又给闺女取了个小名。 第10章 埋胞衣 乐宝,还别说,挺好听的。 一听就是家里的宝贝疙瘩。 哪想到秦兰花还是不满意,脸拉的老长。 她的三壮四壮还没个正经大名,连小名都是随着大壮二壮浑叫的。 家里正经的香火还没个好名字,这死丫头片子倒是得她阿奶青眼。 刚出生半天,大名小名都有了。 只她不忿,私底下仍是丫头片子赔钱货的叫。 说完了乐宝的名字,梁青娥忽地想起一事,看向林飞鹰。 问道:“乐宝的胞衣埋哪儿了。” 林飞鹰一愣,四壮一直哭闹要娘,这半天,他一直在带孩子,哪里顾得上去埋胞衣。 梁青娥瞅林飞鹰神色,就知他忘了,这是完全没把乐宝放心上啊,这还能行。 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骂完林飞鹰就去他们房里看乐宝,生怕秦兰花不上心,让乐宝受了委屈。 推门进去见秦兰花正在给孩子喂奶,脸色这才缓和下来。 扭头看见四壮哭哭啼啼拖着鼻涕泡泡,跌跌撞撞到炕边就要上炕要娘抱,要吃奶。 许是听见动静,乐宝松开嘴,睁着迷蒙的眼睛微微偏头,看着就像在追声音。 这可把梁青娥乐坏了,饱经风霜的脸上眼纹都多几条,乐呵呵道:“哎吆,阿奶的小乐宝真聪明,这才从娘胎里出来,就会听声了。” 满脸慈爱夸一顿乐宝,扭头对哄着四壮的林飞鹰道:“瞅这埋汰的,还不把他收拾干净,多大的人了还只会张嘴嚎,赶紧把他拉出去,乐宝都没心思吃奶了。” 林飞鹰连拉带抱把四壮抱了出去,秦兰花听着儿子的嚎哭声,顿时心疼不已。 转头还得被婆婆逼着给这个罪魁祸首,害人精喂奶,心里别提多憋屈生气了。 “老三家的,四壮现在也长满口牙了,回头我交待你二嫂给他蒸个蛋羹,做碗糊糊,这奶就给他断了吧。” 秦兰花抱着乐宝的手一顿,忙为四壮极力争取:“娘,我觉着我奶水挺足的,再说乐宝还小,也吃不了多少,要么他们兄妹俩一人一边,等乐宝胃口长了,再给四壮断奶,你看成吗。” 梁青娥摇头:“不成,四壮一个吃不过瘾,回头把两个都吸光了,饿着了我的乐宝怎么办,就这么说定了,晚上让四壮和你二嫂睡去,两天不见娘,就能断了。” 秦兰花知道再说也没用,反倒还得挨骂,心里气的要死,只得低眉顺眼应下。 梁青娥又嘱咐乐宝拉了尿了一定要勤快换尿布,夜里睡觉警醒点,莫要压到孩子,被子也往下盖盖,小心掩住乐宝口鼻。 秦兰花听的十分不耐烦,十分想回一句,既这么不放心,不如您老晚间这边睡,亲自照看好了。 但见梁青娥对乐宝的细心妥帖,生怕这老太太真抱了被子一炕睡,那她真是连半刻松散空间都没了。 在婆婆眼皮子底下,她时时刻刻得是个慈母,哪怕十分不耐烦这个丫头片子,还得装出多么疼爱她的模样,想想都烦躁的要死。 梁青娥见秦兰花还算受教,和乐宝说声阿奶明早再来看你后,端起屋角的一只破盆,依依不舍走了出去。 五壮出生时的胞衣被林老虎埋在了河岸边,上面种了棵能做大梁的洋槐树苗。 乐宝的胞衣埋哪里好呢。 梁青娥把自家地头,还有村里别处属于自家的荒地和宅基地都盘算一遍后,总不满意。 大毛妮和二毛妮的胞衣埋在了屋后,上面种的石榴树和枣树。 不知是不是选的地儿不好,树长的歪歪扭扭,果子更是结的稀稀拉拉。 一度大儿媳还愁的不行,回回果树挂果时都要抹眼泪,生怕将来闺女们议亲时,亲家看见两颗树长成这模样,影响俩丫头婚事。 她家喜心能嫁到镇上,固然是因为品貌出挑,还有一部分原由就是属于她的胞衣果树,年年都是硕果累累。 梁青娥思来想去拿不定主意,种到院外,怕村里的皮小子淘气给折了,种到后院,又怕让猪拱了。 突然,她一拍脑袋,觉得自个魔怔了。 老头子在梦里不停絮叨乐宝福泽深厚,既福泽深厚,那还挑什么地儿。 乐宝的胞衣埋在哪儿,那处就是块福地。 夜深人不静,四壮在林大熊房里一直嚎哭要娘,那声音大的,响彻整个小院。 梁青娥拿着铁锹一锹锹挖着踩踏的结实的土地,耳边听着四壮的魔音灌耳。 别说,老二家的还挺有耐心。 四壮哭成这模样,她都没拍一巴掌,反而还极有耐心唱曲儿哄着。 在挖了约摸两尺深后,就听门吱呀一声开了。 梁青娥以为是叶银红抱着哭闹不停的四壮出来透气,一回头,就见蒙蒙月色下,林飞鹰蹑手蹑脚出了门,正往老二夫妻房门口去。 “老三,你干啥呢,四壮哭一会哭不坏嗓子。” 突然出现的声音吓林飞鹰一跳,他定睛一瞧,就见老娘手里握着铁锹,在东边厢房和院门墙头之间,也不知在干啥。 目的被拆穿,林飞鹰有些讪讪,他走近梁青娥,接过她手里的铁锹,疑惑道:“娘你干啥呢,大半夜不睡觉在这挖坑。” 拿铁锹一量,好家伙,这是干嘛呢,这么深种树都够用了。 想起种树,林飞鹰一愣,不可置信道:“娘你这挖来不会是埋乐宝的胞衣吧。” 见老娘点头,林飞鹰惊讶的嘴都张大了。 他长那么大,还从没见过谁家把姑娘的胞衣埋在院里的,别说姑娘,就是小子的胞衣,也不往院里埋啊。 乐宝这个刚出生的丫头,和他娘也就今儿才见面,也没生三头六臂,咋就这么得他老娘的心。 “少废话,再挖一尺深,约摸就差不多了。” 不用自个动手,梁青娥自然高兴,指挥着林飞鹰把坑挖到她满意的深度后,母子俩小心把胞衣放进去,又掩埋好,才各自灰头土脸回房。 临分别前,梁青娥叫住林飞鹰,告诫道:“你那颈子上架的脑袋,不是夜壶,别你媳妇说啥你听啥,哪个断奶不哭,四壮哭个两夜就好了。” 林飞鹰摸摸鼻子,生怕老娘迁怒媳妇,忙解释道:“兰花没旁的意思,就是听四壮哭的不住声,她心疼着急让我瞧瞧看看。” “行了,越看越难断,回去睡吧,等明儿断了奶,四壮还交你媳妇带,你二嫂帮带孩子还不好,乐宝乖巧,她也能好好养养。” 梁青娥话音一落,林飞鹰就知给四壮断奶这事算是板上钉钉,再不能更改。 第11章 名儿得多喊喊才响亮 二日清早,梁青娥抱一回乐宝,就开始满村子转悠。 一行走,一行盯着人家房前屋后打量,想看看谁家有种稀罕果树,哪知整个村子溜一遍,竟大多都是石榴和枣树。 村里人看见她,免不了恭喜她又当了阿奶,家里两个儿媳半个月内添了一双孙子孙女。 这事不管搁哪家,都是喜事一桩。 “你这大清早的转悠啥呢,是不是家里尿娃娃多,屎尿布不够了,想着同村里谁家讨两块。” 转悠到林家老宅附近时,梁青娥被大陈氏拉住。 大陈氏拉着梁青娥就往家里走,边说自家这几年没有尿娃娃,家里的尿布洗的干干净净,先借给她用用。 梁青娥原本没这个意思,后面想到两个孩子每日换下的尿布怕还真不少。 天晴还好,遇到阴雨天怕是还真不够换,也就没再推托,跟着去了老宅。 老宅宽阔,黄泥夯成的土墙围成一圈。 六间正房坐北朝南,东西两边各有三间厢房。 梁青娥和林青山就是在这座院子里成的婚,三儿一女俱是在这座院子里出生,满打满算,她在这座宅子里生活了十三年。 现在想来,过去十三年的时光虽磕磕绊绊,然遇事有人商量,受了委屈有人撑腰,与妯娌拌嘴磨牙也有人安慰。 这竟是她半生中,难得的不用她事事操心的,悠闲时光。 梁青娥随大陈氏进门,就见大伯哥林远山正坐在院子里的一棵枣树下劈竹子,五个小子正磨着竹篾,祖孙之间其乐融融。 屋檐下坐着两个手拿绣棚的小姑娘,八九岁的模样,穿的干净整洁,正拿着绣线往花样子上比划。 小姐妹俩说说笑笑,一抬头看见阿奶回来了,马上坐正身形,连忙唤人:“阿奶,二阿奶。” 林远山和大陈氏育有二子一女,女儿最大,名金凤,是他们这一辈成婚最早的,如今被家事琐事牵绊,等闲很少回来。 长子林来富和次子林来贵成婚后共生了五个小子,两个姑娘,兄弟俩运气不错,娶的媳妇都贤惠持家。 虽祖孙四代十好几口人同在一个锅里搅食,这十来年光景,处的也是亲亲热热。 村里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话里,几乎很少会提到林远山这一家子人。 听见孙女叫人,林远山抬头看见梁青娥,淡声道:“来了。” 梁青娥叫了句大哥,就随大陈氏踏进了门槛。 路过灶房时,就见灶间烟气氤氲,空气中浮动着肉香。 来富媳妇刘春梅和来贵媳妇吴荷香正在灶间忙活,俩人一人烧火,一人做饭,言谈很是和乐。 见到梁青娥,忙打招呼:“二婶来了,听说三弟妹昨儿给婶子添了个小孙女,我娘早起还说吃过早食带咱们去看三毛妮呐,快屋里做,今儿有肉吃,二婶可要留家里吃饭。” 梁青娥脚步一顿,含笑纠正道:“咱家三丫头有名字了,大名叫林飒,小名叫做乐宝,你们往后喊她乐宝就成,小丫头机灵着呐,听见人喊她名字,就乐的咧嘴笑。” “成,要么说二婶多少识两笔字呐,咱三毛妮这名字起的真不赖。” 梁青娥见这俩人张口三毛妮,闭口三毛妮,要不是知道这俩侄媳妇的脾性,她真当这俩婆娘专和她对着干。 左右名儿是越叫越响亮的,梁青娥瞧着这二人屡教不听的模样,也懒得和这俩人继续掰扯乐宝的小名。 和二人又扯两句闲话,扭头夸一夸小姐妹俩绣的花儿鲜亮,就随大陈氏进了屋子。 房屋窗棂开的不大,大陈氏住的屋子放的东西又多,芦苇蔑编成的粮食穴打着圈儿往上,高度足有成人高。 粮食穴挡住大半窗棂,屋里光线有些昏暗。 大陈氏一边往炕柜里掏东西,一边絮絮叨叨:“你大哥那日知道秋莲生了个小子,可是高兴的不行,多灌了两口马尿喝醉了,大半夜非要上山去告诉青山这个好消息………” “兰花昨儿生三毛妮,我原说去搭把手,偏家里老太太和老爷子闹腾,就没去成。” 梁青娥听到林远山还惦记着林青山,正满心感动。 这会儿听到三毛妮这个名,不禁额头跳动。 待要郑重提醒大陈氏往后不许叫三毛妮,突然想到大陈氏说家里老太太和老爷子闹腾,忙止住要出口的话。 问道:“爹娘可是哪里又不舒坦了。” 大陈氏闻言,神色有些古怪,拿眼睛往梁青娥身上一溜,迟疑着摇摇头,不肯说。 “大嫂有话说就是,咋也变得婆婆妈妈起来,一点不干脆。” 大陈氏就笑了,把找出来的尿布放梁青娥手里,拉她在炕上坐下,小声道:“非是我婆妈,实在是这事说来也没人会信。” 大陈氏的声音越发低,附在梁青娥耳边道:“老太太和老爷子昨儿天还未亮,就一直吆喝,说老二带着两颗碗大的橘子回来了。” 她小心觑着梁青娥的面色,道:“你说,这可不是胡话吗,怕是俩老的想儿子,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把假的当真的了,只他们闹腾不休,又是要打扫院子,又是要杀鸡杀鸭给老二上供,直折腾的人仰马翻。” 大陈氏搓搓胳膊,神色紧张,眼里浮起忧色,迟疑道:“听说人将要那啥的时候,总会看见去了的亲人来接……你说,会不会是他二叔知道爹娘寿数将尽,回来接二老来了………” 梁青娥面上不显,心里已然翻江倒海。 从那个梦后,她这大几个月碰到啥好的,不好的事,总不由自主往深里想想,习惯性探究下是不是和自家乖宝贝沾边。 按照大陈氏说的,昨儿天不亮,老太太和老爷子齐齐梦到林青山带着橘子回来看他俩。 自家乐宝也是昨儿天不亮发动的,且自个一直在为乐宝胞衣上种啥树犯愁,这会儿就听说这死鬼带着橘子回来了。 这也太巧了。 梁青娥捧着一叠尿布,脚步虚浮去了东屋。 屋里,老杨氏和林八斤正坐在炕桌旁打盹。 二老虽然头发都白了,耳朵倒还灵,听见脚步声,抬头见是梁青娥,便招手让她过去坐。 “爹娘,还没和你们道喜呐,飞鹰家的生了个小姑娘,大名叫林飒,小名叫乐宝。” 对,得把乐宝的名字多喊喊,省的老宅这些人张口就是三毛妮。 “哦,听你大哥和嫂子说了,回头等五壮和三毛妮满月了,抱来家里,给我和你爹瞅瞅。” 老杨氏笑呵呵从炕桌盘子里抓一把炒黄豆,塞进了梁青娥手里。 第12章 四壮断奶 不是,她方才不是明明白白说了吗。 三毛妮大名叫林飒,小名叫乐宝,这咋还叫三毛妮呐! “娘,娃儿小名叫乐宝,好听吧。”梁青娥耐着性子,又说一遍。 “好啊,三毛妮这小名取的好,回头把三毛妮和五壮抱过来看看,听你嫂子说五壮长的可俊了。”老杨氏依旧乐呵呵。 得,敢情她说的话这老太太听是听见了,就是不往心里去。 见这俩老的精神尚好,不像要被他们惦记的二儿子将要接走的模样,梁青娥也算放了心。 她正要走,就听一直沉默的老爷子说了一句话:“如今连老虎都有了后,我们这俩老不死的哪天走了,也算对得起青山了。” 提起林青山,一时三人都沉默下来。 梁青娥扯扯嘴角,缓声道:“爹娘一直惦记他,对他丢下的婆娘孩子能照看的也都照看了,不管爹娘啥时候走,都能闭眼去见他。” 说完,梁青娥把炒豆子放回盘子里,头也不回的走了。 当年林青山为挣银钱进山采药,时运不济被毒蛇咬伤,还没等郎中到家,就毒发身亡。 彼时家里愁云惨淡,公婆没了儿子,她没了丈夫,孩子们没了父亲,就在林青山尸骨未寒之际。 她的妯娌,林家老三林岩山的婆娘王氏女跳了出来。 说林青山全是她梁青娥克死的,日日在公婆面前上眼药诋毁她。 从许多年前老两口出借银钱给她赎身算起,到她成为林家媳这十几年间,家里发生的每一件不顺心的事,都归咎到她头上。 为证实她是货真价实的扫把星,连她小时的苦难也拿出来说嘴儿。 是,她出生当天,她老爹是被拉走服了兵役,但服兵役的起因不在于她。 前线打仗要兵要粮,死在兵荒马乱之下的黎庶何其多。 男人们上战场厮杀,官府要粮草,要加赋税,只能他们这些泥腿子勒紧裤腰带,时不时被盘剥一回。 那时节,倒下的人不知有多少。 难道这些也都要算在她的头上? 梁青娥有时想起过去,心都是苦的。 她爹、她娘,她阿奶,所有她的这些亲人,包括把她卖了的叔婶,从来也没有让她自生自灭,放弃她,说她是破家的灾星。 然而,在妯娌王秀娟上嘴唇一碰下嘴唇下,她那些因天灾人祸而死的亲人,竟全都是她克死的。 连她为奴为婢时的主家,在王秀娟嘴巴里,都是因她的缘故,被她克的抄了家。 她若真有这能耐,还会是个乡野村妇,直接上表朝廷说她是个人神共灭的灾星。 两军交战的时候直接把她投到敌军,她啥也不做把敌军全部克死,能省多少事儿,凭这本事说不定还能挣个诰命夫人回来。 只王秀娟言之凿凿,说这次林青山之所以上山采药,就是因为她生了病,要采药换钱给她治病的缘故,说的老两口都信了她。 呵,林家那会儿已经缓过气来,家里本不缺她这几剂汤药钱,还不是她王秀娟闹腾,非说她生病是二房自个的事,不能拿公中的银钱请医问药。 林青山是个老实人,性子又直,不忍爹娘为难,便说他采药换钱填补公中的账。 梁青娥见王秀娟如此胡搅蛮缠强词夺理,虽愤怒已极,头脑却还是清醒的,她直问王秀娟到底想要干什么。 干什么,当然是分家,和这样一个克亲破家的扫把星同住一个屋檐下,她怕她最后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王秀娟露出了她的獠牙,话说的极其直白难听。 只是,梁青娥还是小看了王秀娟的狠心程度,她口中的分家不是分房分产,而是要把梁青娥母子五个扫地出门,让他们自生自灭。 好在老两口虽悲痛之下迁怒梁青娥,到底还顾念死去的二儿林青山。 在王秀娟的闹腾中,终于还是把家分了。 只是,王秀娟也没落着好,三房五口人同他们母子五人一样,也被分了出来。 老爷子和老太太怕二儿子死都不瞑目,田地两房分的一样,俱是十亩。 老宅留给长房林远山一脉,浮财上,没得房子的两房分了大头,三房分得的十五两交给了林岩山。 他们母子五人的十五两,老爷子做主,又略添置些,给他们盖了房舍,打了家什,置办了农具。 分家十八年,她再未同林岩山和王秀娟这俩公婆说过一句话。 她梁青娥能活着长大,是侥天之幸,能活到现在儿孙满堂,非是克别人的命,补自己的寿。 是她的亲人们在能力范围内给了她一线生机。 是她命不该绝。 从林家老宅出来,梁青娥再没了晃悠的心思。 左右乐宝胞衣上种啥果树她已经有了主意,抱着大陈氏收拾给她的一摞尿布,径直就回了家。 “娘,方才我从鸡圈里捡了三个鸡蛋,蒸了三碗蛋羹,大嫂一碗,三弟妹一碗,还有一碗,是四壮的。” 叶银红有些忐忑,家里有五只老母鸡,下的蛋一向都由婆婆支配。 今晨做饭时,她干等不到梁青娥回来,就去了鸡窝摸鸡蛋,五只鸡一共就捡了三个鸡蛋,她又自作主张用完了这三个鸡蛋。 梁青娥把尿布递给大毛妮,让她吃完饭洗一遍去去味儿。 扭头见叶银红一脸憔悴,两个黑眼圈挂在脸上,就知她被四壮哭闹一夜,没睡好。 “晓得了,家里鸡蛋不多了,你回头问问你大嫂奶水够不够,若够五壮吃,就两天给她蒸一碗鸡蛋羹。” “哎,好,我一会儿端饭的时候就问问大嫂。” 叶银红回完话,扭头看见小叔子正从房中出来,试探道:“娘,那三弟妹的鸡蛋羹?” “你三弟妹早上一碗鸡蛋羹,午间给她做碗白面条,晚上单给她再蒸一个蛋羹,再捏两个不放野菜的杂粮窝窝,你别眼红,老三家的要奶孩子,得吃的有营养些。” 梁青娥细细交待完,想到断奶的四壮,补充道:“对了,给老三家的做饭时多添半碗水,四壮牙没长齐,咱们吃的,他怕是消化不了。” 第13章 偏心眼的老婆子 得,整个家里两个产妇,两个奶娃子。 在她这婆婆眼里,只有老三家的身上才长那俩东西,需要奶孩子吃好的。 叶银红十分无语,想替陈秋莲争取两句,又怕挨骂。 她十分看不上梁青娥偏心的行径,只能搁心里拼命吐槽。 这老婆子昨儿还折腾着给小儿媳杀鸡补身,今儿就断了大儿媳的鸡蛋羹,偏心,实在是偏心。 早饭简单,三碗鸡蛋羹是给两个产妇和断奶的四壮准备的。 他们这些人,就是一人两个野菜掺和杂粮捏的窝窝头,再加上一碗野菜掺和杂粮煮的糊糊。 吃过早饭,大家就各忙各的,林老虎如今有子万事足,吃过饭进屋抱抱五壮,扛着锄头就匆匆去了地里。 家里又添两个孩子,其中还有一个男娃,都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他自觉得多干些,庄稼伺弄的好些,夏收多打几斤麦子,到时换成粗粮,家里的糊糊粥也能稠些。 林大熊也没闲着,家里多两个小娃儿,能多好些事,就是水也比平日多用好些,吃过饭,他挑起两只木桶,就去了山脚泉眼处打水。 林飞鹰则是去了大黄庄,给他老丈人和丈母娘报喜,请他们明日家来给乐宝洗三添盆。 陈秋莲养了十来天,现在恢复的差不多,头上裹一条额带,正坐在炕上揉搓几件补丁摞补丁旧衣裳。 四壮裹在一张破旧的包被里,两个小拳头扬在脑袋边,嘴巴一啜一啜,呼呼睡的正香。 大毛妮和二毛妮端着五壮和乐宝夜里换下的尿布,结伴去了河边。 大壮带着底下几个壮,去山脚下的林子里捡柴禾,打猪草。 最悠闲的当数秦兰花,她悠哉吃完香喷喷一碗鸡蛋羹,刚准备躺下歇歇,就听见乐宝小声哼哼唧唧。 “个死丫头,老娘真是上辈子欠你的,回回赶在老娘吃完饭的档口拉屎拉尿。” 恶声恶气骂完,就听见门口传来脚步声,她再不敢耽搁,忙撑身起来,认命给乐宝换尿布。 门“吱呀”一声打开,梁青娥沉着脸走进来,狠狠瞪她一眼。 快步走到炕边,见乐宝小脸皱成一团,哭的细声细气,梁青娥顿时心疼的不行。 她嘴里嗷嗷哄着乐宝,手脚麻利把湿掉的尿布抽掉,又快速把尿布换好扎好。 梁青娥见乐宝哭的白嫩脸上都是泪花花,忙抱着又拍又哄,不一会儿,乐宝躺在她的臂弯,沉沉睡去。 “你这婆娘满嘴胡沁什么,乐宝一个奶娃子,才在家里过一个夜,你说她回回折腾你,不是满嘴扯慌吗。”梁青娥压低声音斥道。 她见秦兰花一脸不服,待要再骂,又怕吵醒乐宝。 遂警告瞪她一眼,把乐宝被角掖掖好,临出门前到底不放心,又告诫秦兰花莫要责骂乐宝后,方拎起换下来的脏尿布走了出去。 挨一顿排喧,秦兰花愤愤瞪一眼睡的香甜的乐宝,欲骂两句出气,又怕引来刚出门的婆婆。 轻哼一声扭开头,竖着耳朵听到婆婆出院门的声音后,她起身下炕,穿上鞋子走了出去。 这段时日家里有两个产妇,房前屋后、锅上灶下、洗洗刷刷、喂猪喂鸡兼伺弄菜园的活计,有一大半都落在了叶银红肩头。 虽大毛妮和二毛妮能分担不少,然两人年岁毕竟摆在那,很多活儿,还得叶银红亲自动手。 是以她这段时间忙的前脚打后脚,就没个歇息的时候。 秦兰花慢慢走出门,就见叶银红正在灶房烧火,锅里煮着野草麸皮,显然正在煮猪食。 “二嫂,四壮怎么不见。” 这孩子路都走不稳当,也不知被谁带了出去,她生怕四壮磕着碰着,语气里带着焦急。 “四壮啊,让大壮背在背篓里,去林子里玩了。” 叶银红拿长勺搅动猪食,用手探过温热后,拿起水瓢就一瓢瓢往猪食桶里舀。 “二嫂,四壮夜里乖不乖,他今儿若还是夜里哭闹,你就偷偷把他抱我房里来。” 秦兰花脸上带着笑,和叶银红打着商量。 叶银红提着猪食桶就往外走,拒绝道:“这可不成,娘让我带两夜,我可不敢偷懒,回头四壮没断成奶,你往后一缩说我哄不好四壮送回给你,挨骂的还不是我。” 秦兰花面色一僵,笑的十分勉强:“瞧二嫂说的,我是那样人吗,四壮这孩子被我惯坏了,闹腾的很,我实在不好意思看你受累。” 叶银红丝毫不为所动,道:“可别,娘让我带两天,我也不用你领这个情,等四壮顺顺当当断了奶,咱们就都能交差了。” 秦兰花见叶银红丝毫不给自己面子,话里话外都拿梁青娥压服自个,心里十分烦躁。 然她又不敢和叶银红吵架,生怕这娘们拿回头拿四壮出气,遂气哼哼回了房,继续生闷气。 快中午时,叶银红见梁青娥还没回来,就忙烧火预备做秦兰花的月子餐。 昨儿熬的鸡汤还有挺多,她这次十分大方,往锅里舀了一大瓢还多。 面团照旧擀成薄薄的面叶,又挑出几块鸡肉撕的碎碎,随着面叶,与青菜一起丢进了翻滚的鸡汤里。 手忙脚乱把饭做好,她快速盛出一海碗稍稀些的鸡汤面叶。 抽双筷子,就忙往陈秋莲屋里送。 早饭时梁青娥在院里说话并未避人,隔着窗棂,陈秋莲听的清楚明白。 她只以为午饭是一点荤腥都沾不上了,正犯愁回头若是奶水不够怎么好。 没想到二妯娌竟又端来满满一海碗澄黄油亮的鸡汤面叶。 “大嫂,快些吃,莫要让娘晓得了。” 叶银红话说完,不等陈秋莲说话,人就匆匆跑了出去,还不忘把屋门给关紧。 陈秋莲端起碗,抹抹眼泪,也不敢磨蹭,生怕婆婆知道连累妯娌挨骂。 也不管面叶是不是还滚烫着,略吹吹,咕噜咕噜、三下五除二,就把一碗鸡汤面叶给吃了个干干净净。 叶银红喘着气,赶紧把锅里的,都盛进另一个海碗里,刚走出灶房门,就见梁青娥从外走了进来。 “娘,三弟妹的饭刚做好,我正要端给她呐!” “去吧,乐宝若是在睡觉,让她吃饭小声些,你步子也放轻些,小人儿睡觉,最怕惊吓。” “哎,我晓得了。” 叶银红进房,就见秦兰花躺炕上唉声叹气,炕里侧的襁褓里,乐宝正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盯着房顶。 第14章 知足常乐 “呀,乐宝醒了。” 说起来,乐宝这孩子真挺乖,吃了睡,醒了也不哭,一双漆黑的眼睛看看这,瞅瞅那,再不就是吐泡泡玩。 只有拉了尿了,才会哼唧两声,一点都不吵人,好带的很。 谁要是和她说话打招呼,更是会弯起红红的唇角,露出无齿的笑,小模样别提多乖巧。 连一向瞅秦兰花不顺眼的叶银红,都稀罕的不行。 秦兰花扫一眼握着小拳头的乐宝,意兴阑珊道:“嗯,醒了一会儿了。” “那我喊娘进来,她最爱抱乐宝了。” 叶银红生怕梁青娥哪根筋搭错了,去陈秋莲房里看五壮,不等秦兰花阻止,就扬声喊梁青娥。 “娘,乐宝醒了,眼睛睁的圆溜溜,瞧着别提多讨喜了。” “哎吆,是吗,咱们乐宝就是乖巧,醒了也不哭不闹,自个就能把自个哄好!” 梁青娥风一样进来,对着乐宝又是夸又是表扬,乐宝在梁青娥怀里,许是感受到阿奶欢喜的情绪,小嘴巴漾出一个无声的笑。 一大家子吃过午饭后,林飞鹰方从大黄庄回来。 梁青娥问道:“让你去报个喜,咋耽搁这么久,你岳父岳母如何说,明儿来吗。” 林飞鹰揉揉酸痛的肩膀,他刚进家门就被几个大舅哥带到地里,勤勤恳恳拉一上午的犁,能回来早吗。 只这话他不敢当老娘面讲,说出来老娘再破口骂几个大舅哥,回头媳妇儿生气,还得自己哄好。 林飞鹰道:“我岳父不知道,岳母是必来的。” 梁青娥点头:“行吧,老二家的看看家里还有啥,把明儿招待亲家的菜先拼出来,我把明儿乐宝洗三要用的艾草菖蒲,先收拾干净。” 说完,梁青娥拿着藤筐,转身就去了放置杂物的柴房。 叶银红站在院中有些为难,这招待亲家用啥菜,哪是她一个儿媳妇需要操心的。 这又不是她亲爹娘,招待好了没有功劳,略有点失礼不到之处,还落不完的埋怨。 按理说,陈秋莲和秦兰花前后脚生孩子,招待秦家的规格比照着前头招待陈家就成。 况陈秋莲是长媳,这件事上,再没有让兄弟媳妇压自己一头的道理。 只梁青娥十分看不上陈秋莲的亲爹后娘的做派,五壮洗三时,俩人就拎八个鸡蛋,连包红糖都没有。 梁青娥收了鸡蛋,招待亲家的饭菜也没荤腥,让那俩公婆和他们吃一样的杂粮窝窝头,和野菜粥。 想着那黑心后娘脸拉的比驴都长,叶银红就觉着好笑。 只秦家和陈家毕竟还是有区别的,秦家向来看中秦兰花这个幼女,两家日常走动,秦家还算用心。 若是还拿杂粮窝窝头和野菜粥对付,不说三弟妹和不和自己闹,只怕婆婆就头一个不同意。 且还有乐宝呐,依照婆婆宠乐宝的劲头,这饭菜的规格只怕要提高不少。 至少,得杀只鸡吧! 梁青娥听叶银红要杀鸡,好悬没跳起来。 家里的鸡和鸡蛋,还有白面,那都是乐宝的口粮,谁也不能动。 “那明儿捏一锅杂粮窝窝头,再煮锅杂粮粥,粥煮稠点,野菜少放几把?” 叶银红见婆婆反对杀鸡,心里顿时窃喜不已。 说实话,她爹娘还没吃过婆家养的鸡呐,她可是生了林家这一房的长孙,她都没有的待遇,凭什么她秦兰花有! 梁青娥不知叶银红突然傻乐什么,她也懒得理她。 家里还是太穷了,连餐像样的饭菜都凑不出来。 她拧起眉,若明儿真拿杂粮窝窝和野菜粥招待秦家0,就是得罪人了。 她自然不怕得罪秦家,只是想想乐宝明儿可能丢面儿,她就难受。 不过就算丢面,家里的鸡也是万万不能杀的。 说一万遍,家里的好东西那都是乐宝的口粮,留着给老三家的下奶吃的。 忽然,她眼睛一亮,看向林飞鹰,催促道:“你往山上走一遭,看看能不能逮只山鸡野兔啥的。” 恰在这时林老虎也回来了,梁青娥继续指派:“你拿上家里的渔网,看能不能网上几条鱼。” 开春后忙活给麦子施肥除草,家里俩大肚婆又相继生孩子。 这段时间,家里的汉子们,竟是再没往山上去查看之前设的陷阱。 “哎,好嘞。” 兄弟俩背着背篓,提着渔网,想着山上的野物,河里的鱼虾,那叫一个高兴。 年前每次上山都收获颇丰,两人信心满满,都准备大干一场。 只要能带回野物,先不说别人,家里的婆娘要奶孩子,老娘肯定不会吝啬,肯定会先让她们吃个够。 大壮他们几个一听说要上山下河,也跟着瞎凑热闹,几个半大小子簇拥着二人就出了门。 可等到傍晚时分,原本兴致勃勃出门的几人,却都像霜打的茄子一样,无精打采地回了家。 咋,山鸡兔子和鱼虾,竟是一个都没捞着。 梁青娥惊了,顾不得捡艾草叶片上的毛毛,拔腿就往众人这边走。 “娘,七八个陷阱只陷到一只山鸡,还是公的。” “娘,我也只网到一条鱼,瞅那草鱼模样,肚腹里大概一点籽都没有,应也是公的。” 两人垂头丧气,把背篓和木桶放到梁青娥面前,让她看。 梁青娥听到不是一无所获,提起的心就落了下来。 她探头往背篓里看,就见一只五彩斑斓拖着长尾的山鸡,绑了翅膀,正窝在背篓底部。 木桶里的鱼虽只有一条,个头却不小,足有七八斤重的样子。 她起身,瞪俩人一眼,道:“你俩也太不知足了,那成山的野物,成河的鱼虾,还真想都搂回家来啊!” “可是娘……咱们冬日那会儿上山,回回都能陷到两三只山鸡野兔,只要往冰窟窿上凿个洞,那鱼自己就跳出来了,不多会儿,就能捡一桶,那样才过瘾。” 林飞鹰摸摸鼻子,解释道。 梁青娥闻言,淡声道:“我倒觉着这样挺好,今儿一只鸡,明儿一条鱼,后儿哪怕走空呐,偶尔打打牙祭尝个荤腥就是福气了………” “知足常乐,逮再多,咱们一天也吃不完,卖又不能卖,白糟蹋东西也损福报。” 梁青娥真心挺满足的,搁以前上山二十回,能捉到一回山鸡野兔,都要高兴的蹦起来了。 这就是年前回回收获满满,给这些人养大了胃口,现在不是成双成对的山鸡草鱼、这些人都不满意了。 “行了,古话说春生夏长秋收冬藏,等到秋天,山鸡野兔孵的小崽子长成了满山跑,你们再去试试,说不定又能成篓往家背………” 成篓往家背当然是不可能的,就是最厉害的猎户进山,都不敢夸口自个的收获能成篓往家背。 说着说着,梁青娥脑海里灵光一闪,她觉得她抓住了什么。 第15章 亲家来家 春生、夏长、秋收、冬藏! 她回身看一眼二儿子夫妻睡的屋,心里不可思议浮起一个念头。 因为林飞鹰的抱怨,几乎下意识的,梁青娥习惯性的又把此次上山的收获,同乐宝联系在一起。 她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忍不住暗自思量开了,这次野物和鱼获没有冬日时多,该不会是这小奶娃子,也讲究这些因果吧。 记得她还在县令大人家里当丫鬟时,每回春日,夫人同小姐都会交代厨房管事,严禁采买一切腹中带崽的野物水产。 自己后来当了小姐的丫鬟,偶然说起此事,小姐念了两句没头没尾的诗。 “劝君莫食三月鲫,万千鱼籽在腹中。” “劝君莫打三春鸟,子在巢中望母归。” 梁青娥虽不通文墨,然这两句诗通俗易通,稍稍识了几笔字的她,一下就听明白了。 记得自己说自个都活不成了,哪还管它是三月鲫,还是三月鸟。 能活得了自个的性命,才能可怜旁的性命! 自己那会儿还仗着小姐脾气好,和小姐辩论了一番。 小姐倒也没恼,只是含笑说了一番关于“仁爱”和“休养生息”,还有“竭泽而渔”等满满都是大道理的话。 这些年日子过得艰难,早早就把当日小姐的一番话忘在了后脑勺。 哪怕还记着,她也不会和这些能让他们一家人活命的野物,去谈休养生息。 还是那句话,自个都活不成了,哪里还能讲什么仁爱,说什么慈悲。 仁爱与慈悲,那是吃喝不愁的夫人小姐们闲来无事的消遣玩意儿。 他们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泥腿子,一辈子都在为肚子忙活,不配谈仁爱,更不能懂慈悲。 时时刻刻都感觉饥饿的胃,它等不及一颗种子变成一把麦子,一颗蛋变成一群鸡,一只鱼变成千万条鱼。 梁青娥收回目光,生怕自己的猜测是真的。 品行温厚良善也得分什么人。 有权有钱的富贵人家有这些品格,自然受八方敬仰。 无权无势的贫苦人家养下这样的孩儿。 说难听点,那就是冤大头。 三餐不继的穷人若是长成张口仁爱,闭口慈悲的性子。 梁青娥真不敢想,她这这一辈子得吃多少苦头。 想到逢会时说书先生说的书,戏台上伶人演的戏,但凡下凡的星宿仙灵,无一不是割肉喂鹰,投崖饲虎的结局。 哎吆,这可不成。 这些个人在戏文里虽最后个个位列仙班,可哪个都是吃了一番大苦头,轻则断手断脚,重的,抽筋拔骨比比皆是。 想想都痛的紧。 她可舍不得她的乖宝贝受这样的大苦楚。 梁青娥招呼叶银红把鱼杀了留着晚上吃,家里的鸡因为昨儿杀过一只,这只野鸡刚好填那只大公鸡的缺,倒是可以留一晚。 她匆匆去秦兰花房里,就见秦兰花睡的呼呼的,乐宝睁着大大的眼睛,嘟着粉嫩嫩的小嘴巴,静静看着房梁。 “呀,阿奶的小乖乖醒了。”梁青娥三两步上前抱起乐宝。 嘴巴开始不停念叨:“乐宝啊,你这孩子就是心善,心善不是坏事,咱们做善事的时候,一定要能保全自个儿才行,要是自个都吃不饱、穿不暖,还想着济世救人,那就是大傻子………” 乐宝不知听没听懂,对着喋喋不休的梁青娥,啾着小嘴巴,轻轻“哦哦”两声,吐出一个大泡泡。 梁青娥听着这娇嫩的小腔腔,全当乐宝是回应她,顿时笑出一脸褶子,又不停嘴夸了乐宝半柱香功夫。 直到乐宝迷迷蒙蒙打瞌睡,梁青娥方不舍放下乐宝,又交待秦兰花仔细看顾好娃儿,才走了出去。 秦兰花好容易睡着,结果又被吵醒。 婆婆嘚吧嘚说半天,吵的她脑袋嗡嗡疼。 等她听清楚梁青娥说什么,好悬没笑出声。 心善?做善事?济世救人? 和一个刚出生两天的小奶娃子说这些! 秦兰花只觉得荒谬。 好容易等梁青娥絮叨完,秦兰花侧过身细细打量乐宝。 直到她眼睛都看花,还从乐宝的脖颈处,发现一颗芝麻粒大小的红褐色小痣,仍是没出来这呆呆傻傻的丫头片子,有啥过人之处。 “你阿奶八成是疯了,便是家里以后真出一个半个能耐人,那也是三壮四壮这俩顶门立户的男丁,哪里轮得到你这个赔钱货出风头。” 秦兰花絮絮叨叨骂完,见乐宝只呆呆瞅着房梁,自己也觉没意思,遂翻身向外,继续闭眼假寐。 晚饭除秦兰花和陈秋莲还有四壮,家里所有人仍都是杂粮饼子配野菜糊糊。 吃过晚饭,梁青娥交代林老虎明儿上山寻一株最好的橘子树,人就进了房。 次日一早,林家宅院就热闹起来。 四壮哭闹半夜,叶银红的黑眼圈更加重了,她吆喝大毛妮烧锅热水后,人就去了后院杀鸡。 今儿乐宝洗三,家里昨儿就邀请亲家,一些肉菜,得提前置备好,不然等客人都到了,再杀鸡宰鱼的,失礼不说,还不好看。 褪毛前,大毛妮和二毛妮小心把野鸡鲜亮的尾羽拔下,十分珍惜的放进一个破旧的小箱子里。 农家姑娘闲暇时能消遣的游戏不多,踢毽子就是其中之一。 这些鸡毛色彩斑斓,要是做成毽子,铁定是最惹眼的那一个。 拔下的鸡毛叶银红也没丢,清洗干净后,丢在一个破晒毯上,等晒干装起来,多攒一些,留着填充坐垫或许做鸡毛掸子都行。 平民百姓家里,一个线头,一块破布,一把干草,乃至路边捡到的一坨大粪,都有它的用处。 日上三竿时,秦兰花老娘冯氏,领着仨儿媳拎着一篮子鸡蛋,浩浩荡荡就过来了。 刚一踏进门槛,冯氏脸上就堆满笑,连声同梁青娥道喜。 贺她又当了阿奶,得一大胖孙子不算,又得一贴心的小孙女,满嘴里羡慕梁青娥有福气,家里的姑娘小子们一个赛一个养的好。 梁青娥脸都快笑僵了,心里不禁嘀咕,如冯氏这样能说会道、圆滑世故的老娘们,咋就生了秦兰花这么个蠢笨的姑娘。 “亲家才是真正有福气,瞧这仨儿媳多恭顺,衬得你同老封君似的,如今看着越发精神了。” 梁青娥同冯氏寒暄完,便把几人让进了秦兰花屋里。 恰巧乐宝正醒着,梁青娥见乐宝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偏头追声,心里软的那是一塌糊涂,几步走到炕边,手一伸,就把乐宝抱在了怀里。 “哎吆,咱们三毛妮也知道姥姥和舅母们来了不成,瞅这小模样,可真招人疼。” 冯氏看见梁青娥怀里香香软软,白白嫩嫩的小外孙女,忙笑赞道。 第16章 秦兰花诉苦 听着冯氏如此自然唤出三毛妮。 梁青娥拍着乐宝小襁褓的手就是一顿,原本脸上灿烂的笑容都快要裂开。 三毛妮,过不去这个坎了是不是。 想着冯氏或许不知道乐宝的名字,梁青娥极力维持住脸上笑容,一字一句道:“亲家许是不知道,咱家三毛妮……” 真是,她都要被这些个人给带偏了,啥三毛妮,乐宝从来就没叫过这个名! “亲家,咱们家小丫丫不叫三毛妮,大名叫作林飒,小名叫作乐宝呐。” 冯氏从善如流,笑着接话:“要么说亲家识几笔字呢,林飒,听听这名儿取的,一般人谁能想得到,听着就特别。” 梁青娥懒得理会这老娘们是不是话里有话,她把乐宝放进冯氏怀里,让她们娘们几个好好叙叙话,指着自个还要张罗烧艾草水,人就出去了。 她一走,屋里冯氏等人也自在许多。 冯氏细细打量一回闺女,见秦兰花面色红润,脸盘儿又圆润好些,许是近来不曾吹风晒到太阳,连皮子都白皙不少。 见闺女没受委屈,她心也放了下来。 “昨儿女婿来家说你生了个小丫头,我还怕你婆婆不喜,连月子都不与你坐呢,方才见你婆婆这般疼爱这丫头片子,回去我告诉你爹,他也能放心了。” 冯氏手里抱着乐宝,眼睛却片刻不离秦兰花。 秦兰花撇撇嘴,她婆婆再是真心实意疼爱乐宝,与她什么相干,又不是这么着体贴她这个儿媳。 “娘,你瞧外甥女身上的小衣裳小被子,看着都是新制的,还是细棉料子呐!” 秦三嫂薛氏说着说着,就掀开了襁褓一角,正正露出乐宝身上簇新簇新的,灰蓝色的小衣裳。 冯氏低头一看,顿时惊讶! 她上手捻了捻,棉衣料子柔软顺滑,和她们身上的粗糙扎手的麻料果然不同。 秦大嫂和秦二嫂闻言,也盯着乐宝身上的衣裳包被看,眼里满是羡慕。 只她们不如三妯娌在婆婆面前得脸,并不敢上手去摸。 “你婆婆真是疼这个丫头片子,连三壮四壮两个带把的都没穿过细棉衣裳!” 冯氏不无感叹,方才她们进院门时,几个壮和大毛妮二毛妮也在院里,大大小小几个孩子,一溜穿的都是破旧的粗麻衣裳不说,上面还补丁摞着补丁。 “一个丫头片子,养大了也是个赔钱货,穿的再好有什么用,可怜我三壮四壮长这般大,还没穿过一件像样的好衣裳。” 秦兰花见三个嫂子瞅着乐宝的目光满满都是羡慕。 她得意之余,想到浑身补丁的两个儿子,又气愤难平。 冯氏闻言,扫一眼神色不自在的秦大嫂和秦二嫂,轻轻拍秦兰花一巴掌。 呵斥道:“你满口胡说八道什么,三壮四壮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乐宝不也是你十月怀胎生下来的,这衣裳总归是穿在你生的这块肉身上,与谁还不都一样。” 她见秦兰花面上仍旧执拗,不禁也有些头疼,有些话当着儿媳的面,她不好说的太直白。 隐晦了再隐晦提醒道:“乐宝得你婆婆的心,这对你这个当娘的来说,就是一桩好事,等她长大些,阿奶长阿奶短的哄着你婆婆,把你婆婆哄高兴了,多少好处呢。” 秦兰花被老娘一番数落,顿时眼泪汪汪,她控诉道:“娘,你是不知道,从有了这死丫头,我都好几日没见到四壮了,为着她能吃饱,我婆婆还要给四壮断奶,可怜四壮牙都没长齐,就开始和大人吃一样的杂粮饭,现在天天夜里哭闹,嗓子都哑了,也不知四壮如今折磨成什么样………” 秦兰花说着说着,就呜呜哭起来。 冯氏一把捂住秦兰花的嘴,低喝道:“你消停些吧,今儿乐宝洗三,你婆婆欢喜的很,让她听见你搁这触乐宝霉头,回头有你好果子吃。” 到底是自个疼爱着长大的小闺女,冯氏见秦兰花实在委屈,提起四壮眼泪就止不住,她顺手把乐宝放炕尾。 冲秦三嫂薛氏道:“老三家的,你出门看看四壮这孩子还在院里吗,在的话把他牵过来,就说姥姥想她了。” 薛氏把眼睛从乐宝簇新的包被和衣裳上收回,心里对小姑子的矫情劲儿十分不屑,她面上丝毫不露,脆生生应下,扭身走了出去。 坐在条凳上的秦大嫂郑氏见婆婆细心劝慰小姑子,和秦二嫂陶氏对视一眼,都有些无语。 他们家这小姑子从姑娘时就要事事拔尖,凭它什么事,非得压别人一头,才高兴。 出生时上头有仨哥哥,身为老幺又是家里唯一的姑娘,一向得公婆偏爱。 等到议亲年龄,一眼瞧中了相貌俊郎林飞鹰,饶是公婆十分不情愿结这门亲事,还是遂了她的心意。 及至成婚后头胎更是一举得男,二胎也还是个男丁,如今三胎又顺顺当当生下个小姑娘。 按理说都生了两个带把的,三胎甭管男娃女娃,一般人也不会只会高兴家里又添了人口。 何况还是这么个白白嫩嫩,十分讨喜的小娃儿,郑氏和陶氏看一眼炕尾睁着黑漆漆、水汪汪眼珠的乐宝,俱都想不明白秦兰花为啥对乐宝百般看不上眼。 郑氏把目光投向乐宝,心里十分羡慕。 她一连生下五个姑娘,五个姑娘绑一起也没乐宝在人家阿奶跟前的半成待遇。 她这小姑子啊,真是心不足,也就碰上了梁婆子这般疼爱孙女的人,但凡她给她自个亲娘当儿媳,各种苦楚尝一遍,瞧瞧她还作不作。 郑氏看着看着,眉头就是一皱,方才薛氏摸乐宝小衣裳时,掀开的襁褓还散开着。 乐宝白嫩的脚丫子此时在外头露着,许是觉着冷,小脚丫子轻轻勾着,极力蜷缩。 郑氏迟疑走上前,伸手想把乐宝襁褓盖上,再捆扎好。 刚拿上捆带,就听一声娇喝:“你干嘛!” 郑氏拿着捆带,扭头就见小姑子皱眉瞧着自己,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见婆婆也不耐看着自己,慌忙一指乐宝,连声解释道:“乐宝好像有些冷,我给她的包被捆一下。” 第17章 四壮哭闹 秦兰花瞥郑氏手里的捆带,眸中的厌烦丝毫不隐藏。 她烦躁非常,道:“用不着你,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思,你自个生了五个赔钱货,这会儿看见我也和你一样,心里得意的很吧。 郑氏听到这一番胡搅蛮缠的话,不可置信看向秦兰花,悲愤之下,脸色苍白一片,气的胳膊都颤抖起来。 她看向婆婆冯氏,希望她能为自己说句话。 只冯氏老神在在坐在炕头,正轻轻安抚秦兰花,连半个眼神都没给她。 郑氏一时难堪非常,深吸口气,艰涩道:“小妹不觉得你方才的话太过了吗,我原是一番好意怕乐宝冻着,怎么到了小妹嘴里,就成了我心里得意,看你笑话……” “且小妹张嘴闭嘴赔钱货,是,我是一连生了五个丫头,但五个丫头好歹姓秦,怎么说都是你的侄女儿,她们有名有姓,有手有脚,在家伺候牲畜,做饭洗衣哪样不干,怎么到小姑子嘴巴里,就是赔钱货了。” 秦兰花一时哑口无言,待要说什么,又找不到话辩驳。 恨恨瞪郑氏一眼,转而拉冯氏的衣裳,开始撒娇卖委屈,道:“娘,大嫂一向脾气这么大吗,说一句都不行,过年时五丫摸脏了我的衣裳,我不过说五丫两句,大嫂当着你女婿面也给我甩脸子……” 不知她想到何事,脸色就是一变,喃喃道:“我想起来了,过年我和孩他爹回家送年礼时,五丫这个贱蹄子摸了我的肚子……她摸了我的肚子……” 秦兰花双目赤红,看着郑氏的神情几欲喷火,斩钉截铁道:“我说呢,我怀孕时,谁见着我都说我肚子尖尖,都说这胎定是个男娃,咋一生下来就成了个丫头片子,敢情是你这娘们背后使坏,唆使五丫这赔钱货摸了我肚子,换了我的男胎。” 郑氏只觉荒谬,年节小姑子和妹夫来家走亲戚,是她自个显摆,挺着大肚子招手让五丫到她跟前,问五丫她肚子里是弟弟还是妹妹。 五丫虽只三岁,已然会看人脸色,知道说是弟弟,大人就会开心。 她摸了摸秦兰花的肚子,说里面是个小弟弟。 五丫正学着择菜呢,手上有泥灰,把小姑子的衣裳摸脏了,小姑子不依不饶,骂了五丫一顿不说,婆婆说五丫手欠,又打了五丫一顿。 还是林飞鹰看不过去,说孩子也不是有心的,衣裳回家洗洗就干净了,这事才算了结。 这么有目共睹的事,没想到时隔两个多月,在小姑子的嘴巴里,竟成了她们母女别有用心,不知用啥法子,换走了她的男胎。 郑氏气极,她若真有这好本事,还至于一连生下五个丫头吗,早几年前就儿女双全了。 “你说啥就是啥吧,我出去灶房看看,帮亲家婶子搭把手。“ 俗话说,宁和明白人打一架,不和糊涂人说句话。 郑氏懒得再搭理秦兰花,临走前,到底还是把乐宝的包被裹好扎好。 婆媳这么多年,她算是看出来了,她婆婆眼里心里,除了她生下的四个孩子,那是再没旁人。 其中就包括她最疼爱的小闺女生下的小闺女。 别看她方才抱着乐宝说的热闹,真要落到实处,那是丁点也别想沾到。 若乐宝他日惹了小姑子不快,十成十的,她婆婆铁定是站小姑子那边。 郑氏撤了,陶氏呆的也束手束脚,究其原因,是因为她也生了仨姑娘,万幸的是她比大嫂运气好些,最后到底生下了他们二房的男丁。 郑氏和陶氏刚出门,冯氏就点着秦兰花额头骂道:“你说说你,你同你嫂子斗什么气,他日我和你爹老了,你回娘家,还不是看她脸色吃饭。” 秦兰花一听就急了,道:“她敢,她连个带把的都没给大哥生下,我大哥三十多岁的人了,连个香火都没有,她哪来的脸给我脸色瞧。” 冯氏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她打定主意掰一掰秦兰花的性子,生怕她哪日惹着了梁青娥,再吃了亏,故没有顺着她说话。 她把乐宝又抱进怀里,指着乐宝和秦兰花耐心分析道:“女娃娃家,你喜欢呢,就养的精心些,以后给她长大再认真择一门好亲事……” “不喜欢呢,也不打紧,给口吃的饿不死就成,等长到五六岁,就能做饭洗衣伺候牲畜了,再大些,挑个彩礼出的最高的,嫁出去就完事了,实在没必要生这些闲气,你婆婆这般喜欢乐宝,你装也得装个慈母样出来……” 秦兰花闻言,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她嘟嘴道:“娘倒是精心养着我,我还不是落到这穷家,成亲这几年,一身新衣裳还没混到,如今活的还不如个奶娃娃。” 冯氏一点她额头,怒道:“你自个怪谁,镇上开餐馆的东家儿子瞧上了你,你偏硬头往林家嫁,我说林家家底单薄,你就说我论斤称两卖女儿,你自个求的,可怨不得我。” 秦兰花冷哼一声,道:“他但凡生的有个人样,我闭闭眼也就嫁了,丑成那样,便是家里有金山银山,我也不乐意。” 冯氏还想说什么,恰在这时,薛氏抱着四壮,走了进来。 她把四壮放到秦兰花面前,笑道:“四壮跟着大壮几个哥哥在屋后林子里玩儿,不哭也不闹,乖巧的很。” 秦兰花摸摸四壮消瘦些的小脸,心疼的不行。 四壮看见娘,也十分亲昵,口里含糊不清叫着娘,就要往炕上爬。 秦兰花刚把四壮抱怀里,这边乐宝就小声哼哼起来。 “这孩子活像讨债的,一点见不得我们娘俩好。” 秦兰花抱着和她贴贴蹭蹭的四壮,看着嘴巴扁扁的乐宝十分不耐烦。 “你和个孩子计较什么,你只管哄四壮,乐宝有我抱着。”冯氏抱起哼唧不停的乐宝,嘴里哦哦哄着。 “娘你不知道,这死丫头该是饿了,这会儿要是不喂她,回头她一准大声号丧,我婆婆听见,该进屋骂人了。” 骂完乐宝,秦兰花一刻不敢耽搁,解了衣裳就开始喂乐宝。 四壮在一旁看着妹妹吃饭,揪着秦兰花的衣裳也哭闹要吃。 第18章 大陈氏遣儿媳送鸡蛋 冯氏见四壮哭的着实凄惨。 迟疑道:“要么让四壮嗦一嗦,他嗓子都哭哑了。” 秦兰花手往襁褓上重重一拍,低声喝骂道:“死丫头快些吃,个赔钱货,连累的你哥哥都陪着你遭罪。” 乐宝吃痛,扁扁嘴巴,吐出了饭饭,哼哼唧唧扭开了头。 “呵!气性还挺大,老娘才不吃你这套,等你饿了可别来寻我。” 秦兰花着急哄嚎啕大哭的四壮,把乐宝往冯氏手里一塞,就把四壮往怀里带。 四壮被逼着断奶,这会儿闻到娘身上的香甜味,再也忍不住,趴秦兰花怀里开始小猪拱食。 等四壮吃饱喝足,乐宝在冯氏怀里,皱着小眉头也睡着了。 “娘,你瞧四壮才多大的孩子,为了让乐宝吃饱,我婆婆竟狠心给四壮断奶。” 秦兰花抱着脸蛋红红的四壮,开始同老娘诉苦。 哭诉她孕期遭受的种种剧烈孕吐。 听着闺女连黄胆都能吐出来,冯氏这会儿看着乐宝,也不大开怀,但她好歹知道女人怀孕,那是啥反应都有,这事属实怪不着一个小娃娃。 她又安抚秦兰花两句,又使眼色给一旁的薛氏,让她也劝着小姑子些。 薛氏上前,笑道:“小妹同个丫头片子计较什么,左右你有了三壮四壮两个男娃,莫怪嫂子说话难听,三壮四壮头上还有两个哥哥,你婆婆妯娌一向不节俭,家里银钱怕是有限,五壮有大毛妮和二毛妮的彩礼帮衬着成家,等到咱们三壮四壮,可还剩什么呢,这时候可不得乐宝这丫头帮衬俩哥哥了………” 她细细看一回乐宝,真心道:“乐宝这孩子生的好,日后被哪家大户人家瞧上,小妹你就擎等着享福吧!” 薛氏这话说到了冯氏的心坎里,她拍拍秦兰花的手背,生怕姑娘拎不清,苦口婆心道:“还是那句话,你婆婆喜欢乐宝,不管如何,当着你婆婆的面,你得收着点,等养的乐宝离不开你,你啊,也算拿住你婆婆软肋了。” 秦兰花见这俩人一个调调,只能怏怏点头。 不多会儿,梁青娥和郑氏抬着盆褐色的水,走了进来。 冯氏把睡的香甜的乐宝放进炕上,伸手探了探水,从怀里掏出八枚铜板,丢了进去。 三月初的天气算不得多暖和,饶是艾草水温热,梁青娥还是怕冻着了乐宝,只洗了洗乐宝的小脚脚,就全当洗三了。 午饭做的还算丰盛,一大锅野鸡熬的香浓鸡汤,梁青娥大出血让叶银红和了差不多两斤白面的面团。 整整擀了三张面片,切成细细的面条,配上鲜嫩水灵青菜并菌子,煮了满满一大锅。 为免家里孩子们馋嘴失礼,饭还没做好,梁青娥就吆喝林老虎和林大熊带孩子暂且去山脚转转,等过了饭点再回来。 午饭秦兰花也一样吃的鸡汤面,只她碗里的鸡肉撕成碎碎的鸡丝,碗底还卧有两个荷包蛋。 冯氏见闺女的月子饭做的十分用心,饭后还有红糖水喝,心里不禁十分宽慰满意。 “我瞧你婆婆待你算是十分好了,你可千万拿正主意,莫要昏了头,趁着这段时间,好好把身子养好,等满月时,我让你三哥接你回家,娘杀鸡给你吃。” 饭毕,冯氏打发走仨儿媳,又同秦兰花细细说过一回话,方同梁青娥告辞离去。 回到家,冯氏同村里人说起闺女秦兰花,那是满脸笑容。 “兰花得了个顶俊秀的小闺女,她婆婆欢喜的很,顿顿不是鸡蛋羹,就是白面条,生怕亏着了兰花,饿到了小丫头。” 村里人听闻,有的只当冯氏打肿脸充胖子。 有的私底下同郑氏仨妯娌打听,得知是真有其事,都心生羡慕,直言兰花找了个好婆家。 郑氏和陶氏还可,回去后忙着操持家务,很快就把秦兰花忘到脑后。 唯有薛氏,日日看着自家儿子们身上穿的破衣烂衫,想到乐宝身上簇新的细棉衣裳和襁褓,每每扼腕不已。 一个赔钱货,穿再好也是白搭,等满月小姑子带着那丫头片子回娘家,看能不能把那细棉衣裳哄过来。 她认真问过秦兰花,知道梁青娥共给乐宝做了两套细棉衣裳,光襁褓都用了五尺。 拆了襁褓和小衣裳,足够给她三个儿子,一人拼凑出一件里衣了。 送走冯氏等人,梁青娥就去看林老虎挖回来的橘子树。 林老虎细心,猜测老娘要橘子树大概是作乐宝的胞衣树。 便细细挑选了一棵枝繁叶茂,绿意盎然的橘子树。 梁青娥上下打量一番,待听说这棵橘子树长在林青山坟地附近,对这棵橘子树的满意度,又上升几分。 栽好树,浇好水。 梁青娥三令五申告诫正吃杂粮糊糊的几个孩子,让他们莫要手贱去折枝揪叶子。 大毛妮和大壮齐齐点头,脆声保证会看好底下几个弟弟妹妹。 梁青娥见连小小的三壮都郑重神色,刚想问问四壮去哪儿了,就听院门外,传来两道笑声。 她抬头往外一看,就见大房的刘春梅和吴荷香拎着篮子,说说笑笑,已到门槛。 “二婶,瞧瞧你把孩子调理的多懂事,不像满堂兄弟几个,日日都在村里惹事………” 刘春梅一句话没说完,吴荷香就忙扯她袖子,示意她噤声。 满堂是林岩山和王秀娟的大孙子,俩公婆生了三个儿子,三个儿子又娶了三个媳妇。 三对夫妻陆续成婚,这几年间,又生下一串小子。 王秀娟十分得意他们房头没个丫头片子,把这一串小子惯的不着边,不是今儿拔了左邻的菜,就是明儿摸了右舍的鸡蛋。 他们长的又壮实,和同龄男娃有个矛盾,别人也打他们不过。 王秀娟和仨儿媳又护短,他们占了便宜,会哈哈夸赞自家娃儿体格结实。 若是吃了亏,就要登别人家门破口大骂,一家子上下十几口在村里十分惹人厌烦。 只这些和梁青娥无关,她多少年没同这两口子说过哪怕一句话。 平日里更是从不提这一大家子的长短。 此时梁青娥只做没听见,只含笑招呼两人进门。 第19章 盘点家底 刘春梅把手中的篮子递给叶银红,笑道:“我婆婆这些日子攒了些鸡蛋,说留给她侄女儿吃呐!” 她说完这句话,见叶银红和梁青娥面上俱带着诧异,脸上就臊的有些红。 哎,婆婆不喜秦兰花,连送来的鸡蛋都不愿进她嘴里,她自己不好意思说,非让自己上门说这么一句讨嫌的话。 “秋莲有她姑惦惦记,是她的福气。”梁青娥示意叶银红收下鸡蛋。 回这么一句,也是让俩人回头转告大陈氏,她的意思,她明白了,这些鸡蛋一准都进陈秋莲肚子。 来都来了,俩人先去看一遍五壮,五壮睡的香甜,陈秋莲正在做针线,三人说一会子话,刘春梅和吴荷香就起身告辞。 等从陈秋莲房里出来,踌躇再三,俩人敲响了秦兰花的房门。 秦兰花此时心都在另一件事上,没空计较大房婆媳仨狗眼看人低,没把她放在眼里这事。 看见乐宝睡着,刘春梅和吴荷香松口气,如此就不用哄抱逗弄乐宝,和秦兰花这娘们闲扯淡了。 二人嘱咐秦兰花好好养身体,俩人又看一眼炕尾露出一截簇新细棉襁褓的乐宝,悄悄交换了个眼神,就告辞出来。 “二婶,我娘说明儿去镇上捉些鸡苗鸭苗,你家要不要捎带几只。” 临出院门前,吴荷香想起一事,开口道。 梁青娥沉思几息,道:“你回去同你娘说说,明儿我同她一道赶集,我自个买就成。” 吴荷香一愣,点头应下。 她原是顺嘴的人情,没想到梁青娥还真要买鸡苗鸭苗。 按照以往,她这个二婶回回都是等家里的鸡只剩三只,才会买上几只鸡苗来养。 且每回买鸡苗的数量,不会超过三只。 也就说,梁青娥家里公鸡母鸡加一起的数量,永远都保持在六只。 妯娌俩出了门,刘春梅忍不住道:“你方才瞧见没,三毛妮从里到外都是新制的细棉衣裳,连襁褓都是新的。” 吴荷香点头:“瞧见了,我还瞧见五壮从里到外都是破旧的麻布衣裳,连襁褓都不知道用过几个孩子了。” 刘春梅嘴里啧啧:“二婶嘴里说着不偏心,其实也偏心的很,俩孩子相差不过十来天,且五壮出生还早些,这还是老虎和秋莲两口子头一个男娃,就这,也没三毛妮在二婶跟前有面。” 吴荷香点头:“可不是,一会儿回到家,娘若是问起,这话可怎么说呢。” “什么怎么说,当然是实话实说,今儿大壮她娘还同我嘀咕,说二婶要断了秋莲的鸡蛋,不然娘也不会送这一篮子鸡蛋过去,到时让娘三天两头去二婶家转转,便是二婶心偏到咯吱窝,也不好意思当着娘的面太过。” “那行,你想的周全些,一会儿到家,你同娘说。” 刘春梅:“………” 送走妯娌俩,梁青娥顺着夹道就去了后院。 当日圈墙头的时候,林老爷子想着他们孤儿寡母不容易,就把后院圈的颇大,为的也是他们养猪,养鸡鸭方便。 就是想开个菜园,也有地方折腾。 整个后院一分为三,东边是个猪圈。 猪圈虽大,里面常年只有一头猪。 西边是个鸡圈,鸡圈也圈的颇大,贴着黄泥墙,是用木头和茅草搭建的草棚子,用来供鸡们遮风挡雨。 中间的地方和剩余的边边角,都被开成了一畦畦菜圃。 如今春三月,菜园里韭蒜葱郁,青菜也长的水灵。 梁青娥站在鸡圈旁,默数着里面鸡的数量,原本一公五母六只鸡,在前儿杀了那只唯一的打鸣鸡后,如今只剩五只老母鸡。 按照往常,家里杀一只鸡,便会添一只小鸡仔。 这么麻烦,原因与它,不管她买回多少只鸡鸭苗,最后能活下的,回回只能有六只。 这是她从分家立户后,这么多年总结出来的,家里养鸡的最高数量。 说来也怪,家里养鸡只要圈定到六只范围之内,基本鸡崽们最后都能养大成鸡。 只要超过六只,哪怕就多出来一只,都不行,再是精心饲养,还是会死于各种原因。 不光是鸡,还有猪,也是一样的规则。 除此之外,还有家里的银钱,除了不能发偏财横财外财外,家里也不是一点银钱都攒不下。 而是攒的银钱只要超出那个数额后,家里总会不大不小发生一点事,总之最后非得破财,才能消灾。 梁青娥回到房间,把门拴死,从脖子里拉出一根麻绳,麻绳上绑有一只小小的黄铜钥匙。 她把炕柜打开,手伸进去摸索好一会儿,捞出来一只黑漆木匣。 木匣上了锁,她把黄铜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旋,“啪嗒”一声轻响,锁头弹开。 打开木匣,就见角落里是两块小小的碎银,几串麻绳串好的铜板,规整摆在木匣里。 她小心把碎银托在掌心,这两块碎银加一起是三两,几串铜板加一起还余六百七十个铜子,是家里这么些年刨除吃喝花用后,一点一点攒下来的。 梁青娥轻轻叹口气,得亏去年免了徭役,不然这二两银子,怕是也保不住。 想到秋税,梁青娥脸色更加难看,去年的徭役免除了,今年呢! 不止徭役,还有赋税,若按照往年的税收,勒紧裤腰带,不是不能过,就怕临时发下个苛捐杂税,那才是要了命了。 说来说去,还是能积攒下来的银钱的数额太少了,这么些年他们从山里河里得来的任何东西,都不敢拿到镇上换钱,生怕惹来飞来横祸。 若早早积攒钱财,也能有备无患,哪至于现在这么被动。 且就算手里的三两多银钱因为能一直存住,也远远不够用。 将来大毛妮两个女娃出嫁,大壮几个男娃长成娶媳妇,听说现在彩礼上涨,想娶个好媳妇,聘礼都得二两起步。 还有房子,五个男娃,就得再建五间房子,就算是一般的土坯房,饶是土坯自己拓,横梁自家去山里寻摸,扎屋顶的竹竿去竹林砍…… 哪怕这些都不要银钱,总也得有个青瓦屋顶吧,五间房所需的青瓦,手头的这三两多银子也还差的远。 况且家里现在有了乐宝,他们吃糠咽菜过的苦一些就罢了。 乐宝一个娇嫩嫩的小姑娘,也跟着穿破衣烂衫,吃杂粮窝窝不成。 打从心底里,她就一万个舍不得。 他们家里人从上到下都勤勤恳恳,为啥就是不能攒下银钱呐! 老天爷,你不公啊! 梁青娥把银子重新放回木匣,又解开一串铜板,数出三十个铜子出来装进钱袋,复又仔细把串铜板的麻线系好。 叹口气关上木匣,黄铜小锁头再次牢牢把木匣锁死。 第20章 乐宝干净,尿布就用的少些 当日晚间吃饭,陈秋莲头上裹缠着灰色抹额出了房门。 因为大陈氏白日里送来的鸡蛋,她晚饭有一碗蒸鸡蛋羹。 吃饭时大壮几个盯着鸡蛋羹流口水,被叶银红揪着耳朵骂了一顿。 大毛妮和二毛妮闻着鸡蛋羹的香味,一点不敢抬头,呼哧呼哧喝完野菜糊糊,就跑了出去。 整个桌上,除了陈秋莲,也就四壮面前,还搁着一碗香喷喷的鸡蛋羹。 吃过晚饭,四壮看见叶银红伸向他的手,就往后躲,哭着叫娘。 叶银红见四壮哭的眼泪鼻涕一起流,一脸尴尬看向梁青娥。 梁青娥见四壮确实不想跟着叶银红,遂招手唤他过去。 她摸摸四壮头发,道:“四壮,你告诉阿奶,你还吃奶\/奶吗。” 四壮下意识点头,后想到老娘千叮万嘱的告诫,迟疑道:“不,不七,妹妹七!” 梁青娥心里满意,大手一挥,让他跟着林飞鹰回房去找娘。 林飞鹰抱着笑的开心的四壮乐乐呵呵推开房门,就见秦兰花做贼一般,惊吓的弹跳起来。 “怎么了。” 林飞鹰走近炕边,借着最后一丝天光,鸡蛋羹,和两个纯杂粮一点不掺野菜的窝窝头,一点没动仍旧摆在炕桌上。 “饭怎么还没吃。”他伸手碰碰粗瓷碗,碗只余淡淡余温。 “这都冷了,当心乐宝吃了拉肚子,我让二嫂热热你再吃。” “别!”秦兰花一下扑到炕桌边,死死拦住林飞鹰,不让他动碗。 “怎么了你,不光是为乐宝,你刚生下孩子,吃了冷饭,当心以后牙疼。” 林飞鹰不由分说,端起两只碗,就走出屋门。 “娘,想七……想七……奶……” 四壮跌跌撞撞扑到秦兰花怀里,奶声奶气道。 “哎,四壮乖,声音小点……” 秦兰花把四壮搂进怀里,伸手解开衣裳,只是她的眼睛却一直往炕里侧扫,越发昏暗的屋子掩住了她眼里的焦虑不安。 叶银红领着大毛妮二毛妮两个小姑娘刷锅洗碗,刚把猪食煮好把锅刷干净,小叔子就端着两只碗来了。 说他婆娘忙着照顾乐宝耽搁了吃饭,让她帮忙把饭热一热,省得吃了冷食连累乐宝拉肚子。 叶银红听小叔子一本正经胡扯完,心里骂骂咧咧,这话骗鬼呐! 乐宝白日里十回有八回是她给换的尿布,剩下那两回,也是婆婆换的。 乐宝乖巧,等闲不会哭闹,这娘们从乐宝出生后,除了喂奶,再不情愿拍哄乐宝。 只是想到婆婆对乐宝的着紧,叶银红到底认命,重新生火热饭。 秦兰花心不在焉吃过晚饭,冲收碗筷的林飞鹰道:“你一会儿出门见到娘,告诉她乐宝睡着了,让她明儿再来瞧乐宝吧。” “嗯,咱们乐宝这一觉睡的可真长,这都一个多时辰了吧,都没醒。” 何止一个多时辰,这丫头片子从晌午她骂的那一顿后,就一直没睁开眼过,要不是她探过还有呼吸,她都怀疑这死丫头别是不当心让被子蒙到了口鼻,捂到了。 秦兰花心虚,干笑两声打着哈哈:“刚出生的小娃儿觉多,一天里,能睡十个时辰,三壮四壮小时也是这般,你当爹的不上心,都忘记了。” “有吗,我把碗筷拿出去,你带着乐宝和四壮先睡吧。” 林飞鹰生怕婆娘待会儿翻旧账,数落他不把俩小子当回事,忙端起碗筷,脚步不停窜走了。 看见林飞鹰逃也似的背影,秦兰花又好气又好笑,她轻舒口气,把睡着的四壮小心放好,掖盖好被子。 她又去扒拉乐宝的襁褓,声音压的低低,满是焦躁:“个小赔钱货……气性还挺大,不吃奶是吧,那就饿着吧!” 秦兰花气闷不已,想到婆婆对乐宝的看重,到底不敢任由乐宝饿着。 遂强忍住火气,放软了声音,哄道:“乐宝,乖祖宗,吃饭了,你从上午到现在都还没吃饭饭,肚肚饿不饿啊……” 一番低声下气的话后,乐宝开始哼哼唧唧。 秦兰花心里一喜,不管不顾就把乐宝往怀里抱,衣裳一解就往乐宝嘴巴里塞。 乐宝啜了啜,啥也没啜到。 扁扁小嘴巴,头一偏,又把东西吐了出来,嘤嘤嘤小声哭起来。 “哎吆!” 秦兰花一拍大腿,她被四壮磨缠的心软,方才两边都让四壮吸光了。 她生怕哭声引来梁青娥,抱着乐宝又颠又晃又哄:“乖,别哭啊,一会儿还有,谁也不给吃,只给娘的乐宝吃。” 不知乐宝是累了,还是这招真有效,不一会儿,乐宝在摇来晃去里,又睡了过去。 …………… 次日一早,梁青娥饭都没吃。 洗漱过后,吆喝着叶银红给秦兰花蒸一碗红糖鸡蛋羹。 至于陈秋莲的饭食,她昨晚都能出门吃饭了,再说大陈氏遣俩儿媳送来的三十个鸡蛋,她也交由陈秋莲自个保管了,想吃啥,动手就能进口。 梁青娥揣上铜子,背上背篓,匆匆就去村口和大陈氏汇合。 大毛妮和二毛妮看着阿奶走出家门,满眼渴望羡慕。 她们也好想去赶集啊,可是不行,家里两个刚出生的奶娃子,还有一个断奶的小屁孩,仨娃一堆尿布等着俩人洗呐! 俩姑娘端着木盆收回视线,先去了爹娘屋里收脏污的尿布。 嗯,五壮好吃好喝,夜里换下的尿布扔了一堆。 把五壮的尿布扔到洗衣盆里,两人敲了敲三叔三婶的房门,同秦兰花招呼一声,抬脚推门而入。 嗯? 乐宝和四壮夜间换下的尿布呐! 四壮也就罢了,少喝点汤水,夜里能憋住尿,但乐宝可控制不住。 俩姑娘找了找,没找到尿布的影儿。 “三婶,乐宝用过的屎尿布呢。” “乐宝干净着呢,昨儿夜里没拉屎拉尿。” “哇,乐宝真厉害,不像五壮,回回换一盆子屎尿布。” 大毛妮看着乐宝的眼神带着喜爱,啥时候她们的弟弟五壮夜里不拉屎拉尿,她们也能少洗点屎尿布。 秦兰花听到大毛妮夸着五壮踩乐宝,脸色就有些不好。 她们娘三胎才生到带把的,这俩赔钱货到她眼跟前显摆弟弟来了。 能少洗些尿布,俩姑娘挺高兴,也不管秦兰花黑沉的脸色,端着盆,乐乐呵呵就出了门。 第21章 六只小公鸡仔 梁青娥还没走到村口,就见大陈氏已经等在村口的大槐树下了。 两人见面,互相打趣对方几句,踏上出村的青石板桥,直往镇上行去。 河湾村在临仙镇下辖,村子不远处有条官道,顺着官道往前走二里路,再往东一拐,再走上二里半,就到镇上了。 不过村里人赶集,除非赶着牛马车,一般都是腿着抄小路去镇上。 小路偏离官道,一直通到镇子口,是祖祖辈辈们经年累月踩踏出来的。 三尺余宽的黄泥小斜道穿过田地,一路蜿蜒,两旁绿油油的麦子茁壮生长,也不知是先有的路,还是先开的田。 二人说着家里的活计与家事,约摸走了小半个时辰,就到了镇上。 因她们此行的目的是买鸡苗,俩人就没进店铺林立的主街,当先去了草市。 二人来的不晚,摆摊的农人商贩来的更早,草市里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往来的行人货比三家,在各个摊子上流连问价格,再比对货品的品质。 肉摊和馄饨摊在草市口,鲜亮肥厚的猪肉摆在肉板上,任人挑选。 馄饨摊热气腾腾,店家下馄饨之余,还不忘招呼路过的行人来一碗垫肚。 越过布摊,走过卖竹编的,行过卖糕点烧饼汤粥的…… 走到草市最后,才是卖鸡蛋鸭蛋,活鸡活鸭活鱼的地儿。 卖鸡苗鸭苗的,也有好几家,毛茸茸的小鸡小鸭在竹筐里叽叽叽叫着,十分可爱。 俩人问了价格,一家小鸡仔两文一只,能挑公母强弱。 一家五文三只,不论强弱公母,小贩抓住哪只,就是哪只。 还有一家鸡仔最便宜,和鸡蛋价格一样,只要一文一只,不过都是别人挑剩下的公鸡仔,约摸有二十来只。 公鸡不能下蛋,还得伺候草料,一般除了挑公母挑走眼,没谁乐意买公鸡仔。 俩人略过这筐公鸡仔,对着剩下两筐鸡仔,纠结盘算。 大陈氏因为买的多,想省点银钱,又因为想买能下蛋的母鸡,又想挑挑公母,她左看看,右瞅瞅,实在拿不定决心买哪家的。 “老虎他娘,你瞅瞅哪筐鸡仔好。” 她下不了决心,就把皮球踢给了梁青娥。 梁青娥笑眯眯道:“我家的大前儿把家里的打鸣鸡杀了,我买只公鸡回去养就成,倒无所谓哪筐。” 忘了,这老娘们回回买鸡仔,都是一只、两只、三只的买,就算家里鸡都死绝了,最多也不会超过六只。 确实买哪筐出来的鸡苗都一样。 大陈氏无奈,摸摸褡裢里的钱袋,一指能挑公母的筐子。 冲守在后面的小贩说:“给我挑十五只母鸡。” 说完,又问商贩,能不能饶给她一只公鸡仔。 小贩颇好说话,直言让她挑完母鸡仔后,自个再挑只公鸡仔就是。 “婶子,您细细瞅瞅哪只好,您指哪只,我给您抓哪只。” “哎,好。” 不过半柱香功夫,经过大陈氏手指一点的鸡仔,就都被摊贩抓进了她的大背篓里。 看着这么多毛茸茸的黄团子,大陈氏虽然心疼,还是痛快给了三十个铜子。 最后接过饶送的一只小公鸡仔,大陈氏回头催梁青娥:“看好要哪只了吗。” 只见梁青娥掏出一文钱,递给了另一个守着竹筐的老妇人,片刻后,手里就多出一只孤零零的小鸡仔。 忍了忍,大陈氏到底没忍住,嫌弃道:“我说你这也太抠搜了,往日就罢了,好歹这段日子你家添了两口人,都说好事成双,你哪怕买两只鸡仔呐!” “要实在差那一文钱,我给你出了。”说着,大陈氏就开始掏钱袋。 梁青娥当然不能让她出买鸡苗的银钱,她一把捂住大陈氏的手。 半遮半掩道:“嫂子别磕碜我了,不是我不想买,许是我八字不旺牲畜,分家这些年,但凡家里多养两只鸡鸭,不是被黄鼠狼拖了去,就是被老鼠咬了去………” “就算头天哪哪都好,一夜过去就病恹恹的没个生气,竟是死活养不活呐,我啊,还是不想糟蹋它们这些小命了” 这些话要是搁以前,掰她嘴,她都不会说。 家里毕竟仨汉子呢,家里传出这种六畜不旺,五谷不丰的名声,仨儿子擎等着打光棍,怕是这辈子都别想讨到媳妇了。 也就大陈氏一向同她亲厚,又是至亲,她才半真半假说这么多。 换成旁人,她宁愿承认是她自个懒惰,不耐烦伺候这些小畜生,也不往自家泼一句脏水。 毕竟哪怕儿子成了婚,底下还有一溜孙子呐! 没想到大陈氏闻言,浑不当回事,道:“你这么个明白人,咋还信八字这东西,人的运气不可能一直好,也不可能一直坏下去,我瞅着你家从去年入秋运气就一直不错……” “老虎他们兄弟回回上山都能逮到野鸡野兔,每每下网那鱼更是成桶往家拎,我家去年可是沾你家不少光,光鱼都吃了不下三桶……” “你当我面说你八字不好,我头一个不同意,这都还算不得好,那我们这些上山下河里啥都捞不到的,岂不是八字被狗啃了……” “听我的,多买两只,若是时来运转,你不是赚了吗,以后养鸡卖鸡蛋,多少也能换个吃盐钱……” 梁青娥听着这絮絮叨叨一箩筐话,心里酸且烫,她深深吸一口气,借着拢头发悄悄抹了抹眼角,再抬起头,嘴角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果断道:“行,既嫂子看好我,那我也得瞧得起自个儿,就先买上六只公鸡仔试试吧。” 六只公鸡仔六文钱,就算养折了,亏的也有限。 要是养成了,家里就又多六只威风凛凛的大公鸡。 而且,大陈氏说的那些话,到底触动了梁青娥。 他们家从去年入秋起,似乎真的是转了运道。 不知为何,她对能养活这六只小鸡仔,莫名的有信心。 背篓里多六只叽叽叽的小鸡仔,梁青娥的神色也轻松不少。 俩人挑着布摊上便宜些的绣线买了些,又同商贩买一些零碎瑕疵的布边布头。 临要回程时,大陈氏迟疑提议:“要进镇子里瞅瞅吗,喜心怕是还不知道她又添了一双侄子侄女儿。” 梁青娥摇摇头,道:“不去了,她那婆婆天天盼着抱孙子,偏喜心迟迟没怀上胎,咱们这么大喇喇登门报喜,她婆婆听到,该又要催喜心了……” “且我之前告诉过喜心她两个嫂子大致的产期,这丫头该是近些日子就要回来了……” 第22章 你这包糖,做啥用,给谁喝 林喜心嫁到了镇上,当年可是羡煞了好多人。 如今成婚三年,还没个喜信,不说她婆婆着急,就是梁青娥这个亲娘,想起来也是焦虑。 为免林喜心婆婆听着儿媳娘家又添一双小儿女吃心,梁青娥否决了大陈氏的提议。 只她到底不放心,借着还要买包粗红糖的由头,拉着大陈氏穿梭在赶集的人群里,经过于家开的杂货铺门口时,悄悄往里瞅几眼。 见闺女和女婿面上含笑招呼客人,尤其见林喜心穿的甚是利落整洁,面上气色瞧着也好,又看到于金宝待闺女十分和气亲昵,这才放下一颗心。 于家铺子里自然也是卖有红糖的,只梁青娥一向端的正,为免林喜心在婆家难做,非但她自个,连同家里所有人,都被她三令五申不许往于家的杂货铺打秋风。 梁青娥从旁人家的铺子里花十五个铜子,买到半斤粗红糖揣进怀里。 俩人再没旁的东西要买,这才离开镇子,径直往家赶去。 一路上,大陈氏时不时瞅一眼梁青娥娥胸口,一脸的欲言又止。 她不说,梁青娥只装不知道,多年的经验告诉她,大陈氏每每露出这副神情,都是有为难的事。 不过,不是为难她自己个,而是为难她梁青娥。 投注在身上的目光越来越频繁灼热,越来越不掩饰,梁青娥见躲不过去,索性问道:“大嫂有话直说就是,我这一路被你看的,胸口都发烫。” “去你的,我又不是那贼汉子,怎么就看的你胸口发烫了。”大陈氏一扬眉毛,直截了当道:“我问你,你买这包糖,做啥用,给谁喝。” 梁青娥见她虽是玩笑口吻,神色却透着认真,便知这老娘们是给她侄女陈秋莲撑腰来了。 抬头嫁女,低头娶媳,这会儿大陈氏身份上不是她婆家大嫂,而是大儿媳娘家姑母。 她也不打哈哈,道:“家里红糖快喝完了,买包给乐宝她娘补身子,这气血足了,奶水才多,奶水多,才不会饿到我的乖孙女。” 大陈氏听她连敷衍都不想敷衍的大实话,顿时气结,指着梁青娥就是一通骂。 “当初我是瞎了眼把侄女儿说给你当媳妇,这么些年,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要说你疼姑娘,大毛妮和二毛妮长这么大,也没见你这般上心……” “五壮和乐宝就差了十天,一个穿的破破烂烂,一个刚一落草就有细棉衣裳穿,你同我说说,秋莲到底哪里比不上她秦兰花!” 梁青娥听她翻乐宝的衣裳布料,就知昨儿刘春梅和吴荷香回去后,定同她这大嫂,说了什么。 她也不狡辩,实话实说道:“秋莲样样比兰花强,比兰花能干,也比兰花孝顺,论起教养孩子,也强出兰花一大截……” 只是,她样样都强,偏不是她乖孙女的亲娘,她能怎么办。 梦里相关的事,梁青娥连亲生的孩子都绝口不提,更别说和大陈氏了,那是更不会说。 大陈氏懵了,都忘了生气:“既秋莲这么好,你咋还这么作贱她,一样都是儿媳,偏偏两样看待。” 这话大陈氏能说,梁青娥可不会认,虽然现在事实就是秦兰花吃喝待遇更好。 她掰着手指头同大陈氏分辩,从陈秋莲生大毛妮二毛妮算起,到底下其余两个儿媳怀孩子,坐月子。 桩桩件件都说一遍,力证她一碗水端得平的很。 见还是说服不了大陈氏,突然,她福至心灵,一脸羞耻道:“嫂子,不怕你笑话,实在是乐宝长的像她阿爷,尤其是她脖颈处一颗小痣,简直同青山一模一样。” “可怜我和青山少年夫妻,又养育了四个儿女,他走时,喜心将将一岁,还不会叫爹,王秀娟那贱皮子又挑唆爹娘给我们娘五个分了就去,这些年,我是又当男人,又当女人,嫂子,我过得苦啊……” 二叔子林青山脖颈有没有一颗痣,作为大嫂的大陈氏没留意过,她见梁青娥说的凄凉,心里也十分不好受。 虽还有些将信将疑,为免再揭梁青娥伤疤,到底还是丢开了这个话头。 “好了,都过去了,你现在儿孙满堂的,只往前看吧!” 她安慰完梁青娥,想想到底还是不甘心,又补充一句:“论理你家里的事,轮不到我插手,只我做姑姑的,不能看着我侄女儿受委屈,你若只单单为着乐宝便罢,等乐宝断奶后,你要还啥好吃的都塞给飞鹰家的,我可不依。” “行行行,嫂子到时候只管看着,等乐宝断了奶,瞧我还买红糖吗。” 红糖半斤就要十五文,有这十五文,她细棉布都能扯两尺,两尺布,都够给乐宝做一套小里衣的。 她做甚想不开把这钱,花到不大待见乐宝的三媳妇身上,哪怕她是乐宝亲娘。 俩人回到村子,背着各自的战利品回家。 梁青娥刚放下背篓,在院里忙活的大人孩子听到叽叽叽的娇嫩叫声,都好奇往这边走。 “呀,娘你咋买这么多鸡苗,一、二、三、四、五、六……竟然有六只,家里有五只母鸡了,这撑死只能养活一只,这不浪费钱吗。” 叶银红看着背篓里的小鸡仔,神色十分不满可惜。 “我用你教着做事,行了,找个破箩圈过来,把鸡先养里面,等大些,再放进鸡圈,就不怕老母鸡欺负它们了。” 婆婆发话,叶银红忙去找箩圈,至于养大仍鸡圈,她也没放心上,左右不过三两日功夫,这群小鸡仔自己就能死一堆,到时剩的那一只,直接扔鸡圈就是。 箩圈拿过来,梁青娥左挑挑右看看,最后把箩圈放在了新种的橘子树下。 橘子树一年四季郁郁葱葱,如今三月初,正是发新芽的时候,已经有嫩绿色枝叶卷曲着舒展开来。 细细一看,小小的,稀疏的绿色花苞正藏在枝叶间。 这棵新栽的橘子树,今年也不知能不能挂果。 梁青娥把家里麸皮抓一小把出来,拿水搅了搅,搅成米粒大小的颗粒状,连着破碗,一起放进箩圈内,由着鸡仔啄食。 “大毛妮,再找个破碗出来盛点水,浅浅盛一点就行,别给鸡仔淹死了。” 梁青娥交待完大毛妮干活,又看一眼箩圈内的六只小鸡仔,心里暗道,给你们好吃好喝,你们可也得争口气,至少长成一盘菜吧! 安置好鸡,又打一盆水洗干净手脸,梁青娥脚步匆匆,就去了秦兰花屋里。 第23章 乐宝近来换下的尿布多吗 “哎吆,阿奶的乖宝贝咋瞧着不开心,是因为阿奶清早没来看我们小乐宝吗……” 梁青娥进房头一件事,就是把乐宝抱怀里哄。 嘴里不停絮絮叨叨:“阿奶今儿买了六只小公鸡仔,乐宝想吃鸡肉肉吗,公鸡肉掺着菌子干炒,别提多香了,等乐宝牙牙都长出来,阿奶杀鸡给乐宝啃大鸡腿……” 不管灵不灵,梁青娥先对着乐宝许个愿,希望这批鸡仔少发生些鼠灾鼠祸,别让她辛苦积攒的六文钱,打了水漂。 今儿花费了二十一个铜子,说起来家里近日就能攒二十一个铜板了。 既然山鸡野兔不好弄,河鱼也不好网,那就卖柴禾,正好把兄弟仨砍回来的柴禾清上几捆。 梁青娥哄了乐宝一会儿,见娃儿不如往日有精神,只当她困了。 摸了摸乐宝的尿布干干爽爽,复又把乐宝的襁褓重新调整捆扎,放回了炕上盖好。 “好好照看乐宝,一会儿让你二嫂给你冲碗红糖鸡蛋水喝。” 梁青娥交待完秦兰花,又问她奶量如何。 “多,挺多的,乐宝都吃不完。”秦兰花摸摸瘪下去的胸口,极力镇定神色,生怕婆婆发现端倪。 “乐宝吃不完也不许喂四壮,他俩劲不一样,别给吃堵了。” “哎,知道了娘。” 见婆婆出了门,秦兰花忙解开衣裳,看着自己胸口欲哭无泪。 她夜里睡太沉,四壮这孩子奶\/瘾上来,扒拉她衣裳她都不知道。 等她被乐宝的哼唧声吵醒,才发现四壮竟是含着睡着了。 还好,四壮只吃了一边,另一半喂了乐宝,许是没吃饱,夜里一直哼唧不停。 幸而清早婆婆赶集去了,不然她真不知道怎么圆过去。 家里老老少少都有干不完的事,林老虎被老娘指使去卖柴,且告诉他得二十一文钱,就让他收手。 林大熊因体力一向不如两个兄弟,梁青娥安排他带着大壮二壮去地里除草。 林飞鹰则是趁着天气晴好,开始拓土坯。 拓土坯是今年梁青娥新规划的活计。 大壮二壮翻过年一个九岁,一个七岁,庄户人家的娃娃,到十五岁上就开始相看亲事。 在这之前,不说把房屋准备好,至少得把修房子的材料备齐,省得到时候啥事都赶到一起,干瞪眼抓瞎。 大毛妮和二毛妮仍是跟在叶银红身后,忙着家里里里外外的琐事。 陈秋莲因还没出月子,且这会儿地里没啥活,梁青娥就没派活给她,只让她照看好五壮,闲时再把家里麦收时用到的麻布袋子缝补好。 三壮翻过年五岁,正是干啥啥不行,捣蛋第一名的年纪。 梁青娥怕他捉弄小鸡仔,就让他带着四壮一起,去麦秸垛那里扯麦秸,留着他们爹拓土坯用。 一晃几天过去,最让家里人欣喜的是,几只小鸡仔竟全都活了下来,有只大些的,翅膀那里还长出了硬羽。 这可把全家人喜的不行,孩子不懂这里头的道道,只知道鸡仔养大,能换钱,能杀来炖肉吃。 大人却个个喜气迎面,尤其是林老虎卖柴禾,一大捆柴禾五文钱,他运气好,到镇上吆喝时,被酒楼管事喊住。 直接同他订了六捆柴禾,林老虎提心吊胆同酒楼管事交易后,小心翼翼赶回家。 没想到一路上既没左腿绊右腿跌倒,碰见顽童玩丢石子,也没砸中脑门。 及至送完柴禾,银钱到手两天,家里仍平平静静,无事发生。 这时,大家才真的打心底里高兴起来。 家里真的能时来运转存住钱啦! 因为这件好事,梁青娥更是订制了攒钱存钱计划。 砍柴太累,还费刀,卷刃断口的柴刀请铁匠重新锻造打制,花费也不少,从某种意义上说,卖柴不划算。 那卖什么呐!林家甚少卖东西,往年从山里摘的山菇菌子,黄花木耳,那都是吃光光。 这会儿要卖这几样东西,家里不管是谁,竟都不了解价格。 “明儿逢集,老二去草市多看看问问,也瞅瞅别人都带啥去卖,哪样东西销的更好。”梁青娥一锤定音。 众人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番,好好存些银钱,梁青娥心里知道家里的变故都是源于乐宝,对乐宝更是疼爱有加。 这天清早,她抱着乐宝,那是左看右看上看下看。 “娘,你看什么呢,你瞧乐宝多乖,不哭不闹的。” 吃不饱都不知道哭闹,和个傻子似的,秦兰花脸上堆满了笑,对乐宝更是腹诽不已。 “乐宝是不是瘦了。”梁青娥摸摸乐宝的小脸,原本柔嫩圆润的小脸,此时瞧着下巴尖尖。 “哪有,娘你看错了,乐宝啊,那是长开了。”秦兰花干巴巴接话,笑的十分勉强。 “你当我傻啊,瘦和长开能一样吗。”梁青娥十分不满,伸手就去解乐宝襁褓上的捆带。 恰在这时,大毛妮和二毛妮推门而入,两个小姑娘见阿奶也在房里,忙规矩叫人。 她俩知道阿奶对乐宝的疼爱看重,生怕一个不小心扣上怠慢乐宝的帽子,再挨骂。 忙冲秦兰花殷勤道:“三婶,乐宝今儿夜里又没拉屎拉尿吗。” 秦兰花见婆婆瞬间沉下来的脸色,支支吾吾道:“你三叔说乐宝尿布味儿腌臜难闻,一大早他拿去洗了。” “哦,这样啊。”二毛妮向来会看人脸色,见梁青娥面色沉的都能滴出水来。 她不敢就走,看着被阿奶解开的襁褓,硬着头皮道:“阿奶,乐宝尿了吗,你把尿布换好,我和大姐拿去洗了。” 梁青娥摸摸乐宝瘪瘪的小肚子,见乐宝眼睛呆滞盯着房梁,全没有平日的活泛,一时心疼自责的,眼泪都几乎要落下来。 她看也不看秦兰花,扭头看向大毛妮姐妹,沉声问道:“你们告诉阿奶,乐宝这几天换下来的屎尿布多吗。” 乐宝和四壮五壮的屎尿布一向是两个小姑娘负责清洗,若是问她俩乐宝一天醒几个时辰,她们铁定不知道。 不过梁青娥问的是乐宝每日换下的屎尿布,俩人就太清楚了。 二毛妮嘚吧嘚就开始说:“三婶说乐宝干净着呢,夜里不拉屎拉尿,这几日夜里乐宝很少有换下来的脏尿布,白日里也少了很多,还没刚出生那三日的一半吧!” 大毛妮补充道:“阿奶说不能把乐宝和五壮的尿布混一起,娘便给五壮的尿布都缝了记号,每回尿布也是我们收的,乐宝确实比五壮干净好多,每回叠尿布,乐宝的能少一多半。” 呵!吃饱喝足当然屎尿多。 乐宝这几日怕是一直饿着,既吃不饱,又怎么会拉屎拉尿。 俩姑娘还小,还不懂这些个细节,梁青娥是过来人,更是亲自照看带大了四个儿女,娃儿的一些风吹草动,她都能说出一些道道。 第24章 多加一个乐宝,你能喂的过来吗 梁青娥把乐宝小衣裳整理好,又把襁褓捆好。 见小小的人儿又无精打采眯瞪着眼,心里顿时了悟。 怪不得这几日回回她来看乐宝,这婆娘就说乐宝刚吃完奶,在睡觉,敢情乐宝是饿过就头,没精神体力了。 也怪她大意了,听到乐宝在睡觉,她也就没过多留意查看,但凡她细心一点,乐宝也不至于受这委屈,原本圆润润一张小脸,现在竟瘦成椎子了。 话又说回来,谁又能想到娃儿在亲娘身边,还能受到苛待呐! 梁青娥扭头瞪着秦兰花,眼里几欲喷火。 “娘,你听我说,乐宝真的是刚吃完奶,她困劲一上来就这样,看着有些呆。” 秦兰花见婆婆抱着乐宝就往外走,顿时慌了,扯住梁青娥的衣裳,开始绞尽脑汁解释。 这婆娘简直狗嘴吐不出象牙,不光饿她宝贝乖孙,竟还说她小乖乖呆! 梁青娥使劲把自己衣裳扯回来,冷冷看着秦兰花,道:“你有没有好好喂乐宝,你自个心里清楚,乐宝怎么说都是你身上掉的一块肉,你配当娘吗。” “我怎么就不配当娘了,三壮四壮我不也喂养的很好,怎么到这丫头片子这里,我就不配当娘了。” 梁青娥懒得再和她浪费口舌,她啐秦兰花一口,抱起乐宝就往外走。 恰在这时,叶银红端着粗瓷碗从外走进来,一抬头就见梁青娥脸色沉沉抱着乐宝,模样瞧着十分不善。 她生怕秦兰花方才在婆婆面前给自己上眼药。 忙把碗往前一端,道:“娘,三弟妹的红糖鸡蛋水冲好了,我这就给她端过去。” “不必了,这碗红糖鸡蛋水,端给你大嫂喝。”梁青娥话说完,就迈步走了出去。 啥,给大嫂喝,叶银红瞅瞅外头的太阳,今儿日头也没从西边出来呐。 秦兰花喝不到红糖水,叶银红心情还是挺好的,可以说比自个喝了红糖水都甜。 她看一眼气鼓鼓的秦兰花,脚步一转,端着红糖水跟着梁青娥就出来了。 陈秋莲坐在窗棂下的破桌旁揉搓一件破旧的衣裳,耳边听着婆婆一声比一声高的喝骂声,好奇之余,也有些心慌。 正打算站起身偷偷听听动静,就听房门吱呀一声开了,紧接着,婆婆抱着簇新簇新的襁褓,黑沉着脸,走了进来。 看着盛怒之中的婆婆径直向自己行来,陈秋莲咽咽口水,开始扒拉自个近来有没有做啥事,说啥话惹到梁青娥。 “大嫂,娘让我给你端碗红糖鸡蛋水。” 叶银红的声音在梁青娥身后响起,她手端冒着热气的粗瓷碗,笑眯眯放在了炕桌上。 啥,给她端红糖鸡蛋水? 这比断掉自己的鸡蛋羹和白面条,还让陈秋莲震惊。 要知道,自从三弟妹生下乐宝后,家里的鸡蛋白面和香油,那是都被她包圆了。 莫说旁人,就连家里干体力活的壮劳力和婆婆自个,都再没尝过一口鸡蛋白面。 除了二弟妹偷偷从秦兰花的口粮里,给她扒拉一碗半碗的荤汤,再就是她亲姑姑怕她养不好身子,送来了三十个鸡蛋,她这个婆婆几乎算得上对她不闻不问。 这忽喇喇给她送碗红糖鸡蛋水,难道这老婆子,终于想着该一碗水端平,心从偏掉的咯吱窝转回来了。 陈秋莲摸不准梁青娥的意思,又见她脸色阴沉沉,看着香甜的红糖鸡蛋水,一时也没敢轻举妄动。 许是屋里人说话声音大,五壮哼哼唧唧,伸着小胳膊往旁边开始摸。 “娘,五壮醒了,我去看看。” “行,我给你抱着五壮,你喂喂乐宝。“ 啥,让她喂乐宝? 陈秋莲怀疑自个听错了,今儿这一而再的意外,让她都怀疑自个还没睡醒。 她悄悄拧一把自己大腿,嘶,好疼~ 她的反应,梁青娥瞧在眼里,此时也是解释的时候,多耽搁一会儿,乐宝就得多饿一会儿。 她把乐宝往陈秋莲怀里一塞,就去抱哼唧不停的五壮。 片刻后,陈秋莲坐在炕上,怀里抱着啜啜吃\/奶的乐宝,眼睛盯着炕桌上,甜香气弥漫的粗瓷碗。 她给乐宝喂顿奶,换来了一碗红糖鸡蛋水,陈秋莲仍是不可置信。 两边都吃一遍后,乐宝头一偏,丢开了嘴巴里一直含着的饭饭。 “乐宝吃饱了吗,还是没水了。” 梁青娥接过乐宝,见乖孙女吃的一头汗,小脸蛋红扑扑,嘴角神情都透着满足,提起的心,稍稍放下。 陈秋莲掀开衣裳捏了捏,白色乳\/汁顺畅流出,她老实道:“还有水呢,乐宝应是吃饱了。” 想着婆婆对乐宝的疼爱,她又干巴巴夸一句:“乐宝真聪慧,这么小就知道饥饱了,五壮还大十天呐,回回都撑的吐出来。” 闻言,梁青娥拍着乐宝的手一顿,眼睛一亮,急切道:“你是说,你奶\/水多的五壮吃不完。” 陈秋莲不明所以,点点头,又指着炕柜上放置的几条粗布巾。 道:“五壮许是带着口粮来的,养大毛妮和二毛妮那会儿,俩孩子将将够吃,到了五壮,回回夜里都要浸湿几条布巾子,五壮这孩子,有福呢……。” 梁青娥打断陈秋莲的王婆卖瓜,道:“那我问你,多加一个乐宝,你能喂得过来吗。” 陈秋莲闻着手边香甜的糖水味,想着怀孕时吃过的柔顺筋道的白面条。 抬头见婆婆满眼的期待掂量,她思量几息,重重点头。 她不知道婆婆和妯娌起了啥矛盾,按她的推测,多半和乐宝有关。 方才她喂乐宝时,从乐宝吸吮的频率和奶阵来看,乐宝饭量不算大,五壮也吃的不多。 她说她奶水多,这也是实话,每每五壮吃不完时,汁水能自动流出来还好,若是涨在里面,别提多遭罪。 迫不得已挤出来,看着那白白浪费的乳汁,她都心痛不已。 如今这些五壮吃不完的乳汁,能喂养乐宝,也不算浪费,且还能给自己换回精细伙食。 陈秋莲三两下一合计,欣然同意。 尤其是在她喝完满满一碗香甜营养的红糖水后,更是觉得不亏。 她俩盘算的好,秦兰花自然不甘,尤其是今儿当着她的面,端走的那碗红糖鸡蛋水。 等到晚饭时,连平日专属于她的鸡蛋羹,和纯杂粮窝窝饼子都端给了陈秋莲,她不敢同梁青娥呛声。 关上门,就开始同林飞鹰闹腾。 第25章 到底做个啥买卖 林飞鹰被闹的无法,煎熬了两天。 终于忍不住跑去找梁青娥,好说歹说,希望还把乐宝还给他们。 “你是个死的不成,你闺女饿了几天,小脸都瘦一圈,你不说问问你媳妇怎么养的孩子,反倒还要搭把手,再把闺女还送到你那混账婆娘手里。“ 林飞鹰见老娘实在生气,忙去给梁青娥捏肩捶背,好话一箩筐往外倒,又是赌咒,又是发誓,保证再不会犯。 “娘,你想想,五壮还小,大嫂照看两个孩子也吃力,不如乐宝还是我们当爹娘的来带,您老放心,兰花说她要是还犯糊涂,您哪怕把乐宝过继给大哥大嫂,她都没有怨言。” 这话说的梁青娥心思有些活动,说到底,到底三儿两口子,才是乐宝的亲爹娘,何况,这还是乐宝她自个选的亲爹娘。 罢了,就再给他们一个机会。 只是,她丑话也说在前头,若下次再让她抓到这两口子怠慢乐宝,到时任凭他们说破嘴皮子,乐宝也不会还给他们。 林飞鹰频频点头,连声保证再不会忽视乐宝。 陈秋莲刚喝了两天红糖鸡蛋水,吃了两顿白面条,就被告知得把乐宝还给三房。 行吧,她打从一开始,也没觉得她能长久养着乐宝。 且夜里给两个小娃儿喂奶换尿布,哪怕林老虎能搭把手换尿布,但喂奶这个事儿,他替不得。 这两夜,她几乎没咋合过眼。 少带一个乐宝,她也能休息的好些。 只是她到底留了个心眼,当着梁青娥的面,把乐宝晒的暖暖的小衣裳拿出来。 温声道:“乐宝的衣裳该换了,娘你给乐宝的衣裳换了,换下来的衣裳回头我拆了,洗干净里外布,再重新套棉花。” 梁青娥见大儿媳待乐宝如此细心,心里十分受用。 她解开乐宝的襁褓,小心把乐宝的衣裳脱下,接过陈秋莲递过来的衣裳,忙又快速给乐宝穿好。 在此过程中,陈秋莲不停赞着乐宝的皮肤真白,胳膊腿长的多么多么有劲…… 梁青娥抱着乐宝走在前,陈秋莲拎着乐宝的尿布跟在后面,两人一前一后去了西屋。 未免被秦兰花这个三妯娌记恨,陈秋莲放下尿布,和梁青娥说一声还得照看五壮,就要走。 梁青娥瞧着乐宝圆润一些的小脸,又亲眼见大儿媳待乐宝确实细心妥帖,心里对陈秋莲那是十二分满意,和颜悦色让她去找叶银红做碗红糖水。 等陈秋莲喜滋滋离开后,梁青娥再看林飞鹰和秦兰花,脸色就沉下来。 “看在你们是我乖孙女亲爹娘的份上,我就再同你们啰嗦最后一次,这回是你们求着老娘把乐宝还给你们,要还是故意饿着冷着冻着乐宝,这孩子就和你们再没一点关系。” 梁青娥习惯把丑话说在前头,她狠狠敲打一回两夫妻,扭过脸笑着对乐宝道:“乖宝贝,往后受了委屈,你就哭,阿奶一听见,就会过来帮你,可不能啥苦水都往自个肚子里咽,晓得了吗。” “哦哦~”乐宝挥着白嫩嫩的小拳头,也不知听没听懂,兀自笑的开心。 把乐宝交给林飞鹰,梁青娥又再三同乐宝念叨饿了冷了就哭就闹后,方抬脚离开。 梁青娥刚一出门,秦兰花一改方才唯唯诺诺的模样,低声抱怨道:“娘她老人家真是糊涂了,什么叫看在我们是亲爹娘的份上,我就不明白了,我自个生的闺女,怎么就不能委屈她了,我这哪是生个闺女,简直是生个祖宗出来。” 说完,她就嘤嘤嘤小声哭起来。 林飞鹰有些头疼,劝慰道:“娘这是疼乐宝呢,你看大毛妮和二毛妮,哪个有乐宝这待遇,莫说两个姑娘,就是大壮几个孙子,娘也没这么上心过,娘对咱们的娃儿上心,不好吗。” “好好好,好你个大头鬼,她一个丫头片子,便就是养大了,是能给咱们养老,还是能给咱们送终,娘糊涂,你可不能糊涂,咱们以后能指望的,还是三壮四壮。” 林飞鹰不想和她掰扯这个,把乐宝往秦兰花怀里一塞,道:“行了,乐宝如你所愿要回来了,我去上山看看,你在家好好照看乐宝。” 说完,林飞鹰扬长而去。 秦兰花气结,一低头就对上乐宝圆溜溜的大眼睛,她一点乐宝额头,骂道:“你个小赔钱货,敢听你阿奶的话嚎丧,看我怎么收拾你。” 她骂完,得意洋洋瞧着乐宝,就见乐宝小嘴一扁一张,张口就要哭闹。 秦兰花心里一惊,一把捂住乐宝的嘴巴,急道:“嘘,小祖宗,你消停点,我错了,再不说你了。” 她又是说软话,又是轻声哄,直把自己急出一脑门汗,见乐宝老实下来,才敢轻轻松手。 乐宝重新交回给三房,叶银红又每天心气不平给秦兰花做下奶饭。 梁青娥观察两天,见乐宝每天换下的尿布片挺多,拉的香香和尿量也够,每日抱哄的时候见乐宝精神还算好,人也没瘦,才彻底放下心来。 这两天功夫,林大熊也彻底摸清镇上草市里,附近村人都摆摊卖的啥,哪样东西销路最好。 非但如此,他还去了附近两个镇上,对各种东西的价格,都了如指掌。 “咱们镇上,现在卖的最好的,就是鸡苗鸭苗,山货这一块,咱们镇上卖的便宜些,有门路的都是往酒楼饭馆销,没门路的都在草市卖,卖出去多少,全看运气。” “倒是远一些的万灯镇和黄川镇,因为不靠山,山货的价格能高出两成,且也好卖的多,不过黄川镇临着红河,那边渔民多,各种鱼都十分便宜。” 众人听闻,都拧眉思索。 他们不是猎户,野鸡野兔这些小野物他们看得到,却逮不到,挖陷阱去阱,根据这两次的收获来看,基本可以不用想做这门生意。 至于那些大些的,诸如野猪、鹿之类的野物,他们老娘压根不让他们往深山去,家里再穷困的时候,哪怕天天吃野菜吃的眼睛都泛绿色,都不让他们去深山碰运气。 如今摆在他们面前的,似乎只有一条路,那就是采山菌木耳啥的卖。 只是这玩意虽不算稀罕,然村里半大姑娘小子日日上山采,想要采够去集市贩卖的斤数,也不容易。 一时间,众人都有些作难。 第26章 你奶孩子呢,不能吃菌菇酱 叶银红试探问道:“娘,听说你小时进过大户人家,你比咱们见识都多,有啥想法吗。” 梁青娥白了她一眼,道:“我刚进去就是个烧火丫头,七八岁的年纪,能见识啥,后面跟着小姐倒是见识了一些精致玩意,只咱们也没那个本钱去做那些买卖啊!” 梁青娥几乎从来不说她当丫头的事儿,叶银红也是壮着胆子问的。 见她不生气,叶银红又忙追问她当烧火丫头时,在厨房见识到的精细吃食。 梁青娥说了几道精细吃食,众人听的津津有味。 别说,大户人家的饭菜名儿都好听,一样的炖白菜,人家叫翡翠汤,一样的各种山货乱炖,人家叫山珍春烩。 “娘,你方才说的那个菌菇酱,还有啥油泼鸡丝冷翡翠,你会做吗。” 梁青娥看一眼急切的二儿媳,问道:“老二家的,你有啥想法你就直说,论理说,你爹也算个大厨了,你茶饭手艺比我都好。” 叶银红嘿嘿一笑,笑的十分谄媚:“娘谬赞了,我拍马都赶不上娘。” 她沉思几息,接着道:“我这不是听孩他爹说起黄川吗,我小时跟着我爹去黄川赶会卖过炸麻花,记得红河那个码头可热闹了,我就想着,咱们是不是能在码头卖个小食啥的。” 她爹盘的一手好麻花,盘出的麻花匀称个头又大,吃起来又香又酥,满口芝麻香,每逢集会庙会,都会炸上一笸箩麻花,拉到会上卖。 叶银红从小耳濡目染,梁青娥说卖个啥东西攒些银钱,她首先想到的就是卖吃食。 林大熊一听,忙点头:“红河确实有个码头,往来的商船货船很多,听说有时候还有官船呐,那里有很多搬运货物的力夫和挑夫,旁边不远处有卖炊饼和蒸饼的,还有一家馄饨摊,生意都不错,我婆娘说卖小食,倒是可行。” “力夫?挑夫?老二,他们一日工钱多少,还招不招人。”林老虎坐不住了,连声问道。 ”力夫一日工钱二十文,挑夫工钱不定,是根据路程长短,一挑货物多重来算,还要给码头抽成,听说运气好的话,从早挑到晚,能有四十文!” 呼!四十文! 众人都惊了,一天四十文,一个月就是一两二钱银子。 一年就是十五两银子,众人噼里啪啦一算,呼吸都有些急促。 “我打听过了,他们只招附近村镇的人,且不是谁去都要的。” 一盆凉水浇下来,众人死心之余,又清醒不少。 果然,能挣钱的行当,都是别人的活计。 算了算了,挑夫力夫这个行当挤不进去就罢了,且他们家近日虽说运气好了些,若哪日走了背运,不甚损伤了货物,只怕这挣来的银钱还不够赔的。 他们还是只往自家瞄吧,便是出了事,也是嚯嚯自家人,不会惹祸又赔钱。 眼见当挑夫和力夫不成,众人又把眼睛放到叶银红提议的小食上。 梁青娥倒也不藏着掖着,把她回忆起的几样小食做法,一一说了出来。 “娘,那个油泼鸡丝冷翡翠听着就复杂精致,咱们还是先做这个菌菇酱吧,这样东西咱们后山就有,明儿就能做。” 至于那几样精致的点心,叶银红直接都否了。 啥荷花酥,桃花饼,梅花糕,和桂花乳酪,这屋子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除了她婆婆,怕是没一个见过的。 这些精致糕点听着繁琐不说,自家也没烤箱和模具做这些。 梁青娥听她说油泼鸡丝冷翡翠复杂精致,面上就带着些一言难尽,不过叶银红心思此刻都在菌菇酱上面,倒是没有留意。 次日一早,林老虎和林飞鹰带着大壮二壮就往山上去采菌子。 梁青娥摸出三十个铜板给林大熊,让他去镇上称二斤菜籽油。 家里去年晒的各种大料还有一些,倒是不用买,梁青娥回房翻出一个布袋子,把里面的东西都倒在小簸箕上。 挑着能用到茴香籽、桂皮、八角、花椒、干红椒、还有干姜片啥的,都放进一个碗里,又放进石钵里捣成粉。 等到正午,林大熊背回来二斤油,林老虎和林飞鹰也背回来大半背篓菌子。 清洗干净菌子,按照梁青娥的指点,叶银红把各种菌子一个个切成小丁,等菌丁切完,她腰都累的直不起来。 切好菌丁,就能开始熬山菌酱,梁青娥从后院拔满满一篮子青菜,递给大毛妮,道:“去你大阿奶家里,同她要一碗干豆豉。” 大毛妮知道家里要做好吃的,提着满满一篮子菜,一溜烟就跑了出去。 两斤菜籽油全部倒锅里,约摸烧到五成热,梁青娥把满盆菌丁连同小半碗磨成粉状的大料,一起倒进了锅里。 家里没有酱,她从盐罐子里抓出一小把粗盐粒,丢进了锅里,接着又把锅铲递给叶银红。 交代道:“要一直翻炒,当心莫要糊锅了。” 又交代烧火的二毛妮烧小火。 叶银红挥着锅铲,不停翻炒满锅菌丁,慢慢的,菌丁从大半锅,炒到半锅,又从半锅,变的更少。 菌丁越少,香味越浓,辣椒和花椒被热油激发出的麻辣香味,更是刺激着人的鼻腔。 中间梁青娥把大毛妮带回的满满一碗豆豉都倒进去,不多会儿,于麻辣鲜香中,又多了豆豉特殊的酱香。 各种香味纠缠一起弥漫开来,味道浓郁又诱人。 众人吸着鼻子,都在灶房门口探头探脑。 “好香啊!” 秦兰花抱着乐宝,也走出了屋门,前儿那一遭,让她有些怵梁青娥,只远远站在自个屋门口,对着灶房不停张望。 乐宝许是第一次出门,看看这,瞅瞅那,乐的依依哦哦说起婴语。 “把菌丁的里的水份都熬出来,熬的干干的,就能出锅了,记住,别带一丁点水,不然放不住。” 梁青娥交待完叶银红,就走出了灶房,她听到她乖宝贝的小腔腔了。 梁青娥抱着乐宝,乐成一朵花,看着乐宝弯起的眼睛,笑的眼角皱纹都多出两条。 “乐宝乖啊,你还没长牙牙,可不能吃这个。” 梁青娥说完,忽然想起一事,偏头冲秦兰花道:“菌菇酱里放了辣椒和花椒粉末,你现在奶孩子呐,也不能吃。” 啥,她也不能吃! 凭啥她不能吃,秦兰花心里气愤不已,迎着婆婆警告的眼神,只得不情不愿低下头。 只能闻,不能吃,秦兰花也懒得站在白流口水,她扭头就往屋里走。 刚走两步,就被梁青娥叫住:“把乐宝也抱回去,这味儿好闻是好闻,别冲着乐宝了。” 哼,真是岂有此理。 第27章 乐宝不能给你们养了 家里好容易做样好吃的,自己摸不着不说,还得继续哄抱着这小赔钱货。 秦兰花抱着乐宝气哼哼回了房,这会儿没有梁青娥在一旁,她一把把乐宝丢炕上。 低声喝骂:“我就说你这丫头片子是克我来的,为着你的肚子,这死老婆子逼着老娘戒这戒那。” “哇哇哇~” 乐宝小嘴巴一张,嚎啕大哭。 秦兰花见状,忙去捂她嘴巴。 然而已经晚了,梁青娥听到乐宝乍然而起的大哭,转瞬又戛然而止。 她急的不行,三步并作两步踢开西屋门,一眼就看到秦兰花弯着腰,捂乐宝口鼻正小声喝骂。 “你这娘们又发哪门子疯。”梁青娥一把推开秦兰花,就见乐宝脸庞憋的通红,额前的胎毛都汗湿了。 ”哇哇哇~” 乐宝在梁青娥怀里哇哇大哭,梁青娥哦哦不停哄着,怎么都哄不好。 乐宝一直很乖,就算是哭,从来也都是哼哼唧唧,林家上上下下还从没见她哭的这么凶过,除了不方便进弟媳房里的林老虎和林大熊。 其余人,包括挥锅铲的叶银红,她把锅铲往自家男人手里一塞,也忙去看乐宝到底怎么了。 “娘,怎么了,乐宝方才在院子里还好好的。” 这其中,压力最大的,就是林飞鹰了。 老娘看着婆娘的目光恨不能撕了她,婆娘捂着脸坐在炕沿上,呜呜哭泣,他现在一个头两个大,又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 “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呐,你倒是问问你婆娘怎么着我乐宝了,我一进屋就看到你婆娘捂着乐宝口鼻。” 秦兰花哭道:“我是乐宝亲娘,我捂她口鼻干嘛,谁知道这丫头片子突然哭啥,我又怕娘骂我,就捂了她嘴巴。” 梁青娥怒极,指着秦兰花的手不停颤抖,她:“满口瞎话,我哪句话冤枉了你,乐宝多乖巧一孩子,怎会无缘无故大哭,定是你私底下做了什么。” 梁青娥说完,忽然想到什么,看着秦兰花眼里带着嫌恶:“我晓得了,方才我老婆子说你在奶孩子,吃不了放辣椒粉的菌菇酱,定因为这个,你看乐宝不顺眼,一回房就折磨她。” 秦兰花极力否认,来来回回就是她也不知乐宝哭什么。 梁青娥骂林飞鹰只听信婆娘的话,浑不把闺女放心上。 秦兰花只拉着林飞鹰哭自己委屈,诉说她带乐宝的辛苦。 众人心里的天平此时已经偏到梁青娥这儿,毕竟,秦兰花不待见乐宝,那是有目共睹。 拿乐宝撒个气,这娘们太能干出来了。 陈秋莲见乐宝哭的快要撅过去,眼泪流到头发里,额前的胎毛都被汗水打湿。 她叹口气,出声道:“娘,先给乐宝衣裳换了吧,你瞧她出一身汗,别回头生病了。” 梁青娥低头一看,再顾不得同秦兰花掰扯,忙就去找乐宝的小衣裳。 “我回房拿吧,前儿乐宝拆洗的小棉衣,我今晨刚套好。” 不多会儿,陈秋莲拿着两件小衣裳走了回来。 梁青娥接在手里,见原本领口有些脏污的地方果然干净整洁,心里的火气就消下去几分。 “把你脸上的猫尿擦干净,先把乐宝哄哄好。” 秦兰花闻言,也顾不得擦眼泪,忙去接乐宝,又解衣裳。 哪知乐宝到了她怀里小身子扭动不停,哭的劲头能把房顶掀了。 秦兰花见乐宝如此不给她面子,心里又急又气,按着乐宝的头往自己胸口压,急道:“你吃,你倒是吃啊……” 乐宝嚎哭不停,死活都不张嘴,一张小脸压在秦兰花胸口,憋的通红。 梁青娥见乐宝实在抗拒秦兰花,又怕乐宝哭出个好歹,一把搂过嚎哭不停的乐宝,看向陈秋莲。 道:“你试试喂喂乐宝,她这么样哭,嗓子都哭坏了。” 陈秋莲闻言,忙接过乐宝,说来也怪,乐宝进了陈秋莲怀里,哭声顿时小许多,陈秋莲轻轻拍抚着乐宝的背,温声哄着她。 林飞鹰见大嫂解衣裳要喂孩子,忙扭头出门,回避了开去。 陈秋莲坐在炕上,握住乐宝的小手轻轻安抚,见乐宝终于安静下来吃饭饭,心里也松一口气。 “娘,你找块干布巾来,我把乐宝头上的汗擦擦。” 不等梁青娥动手,叶银红忙出门去拿干布巾。 陈秋莲接过布巾,慢慢给乐宝擦着汗水,擦到后脑勺时,她心里咯噔一下,手一顿,看向秦兰花。 “老大家的,怎么了。” 梁青娥一直关注着乐宝,见陈秋莲神色不对,忙问道。 陈秋莲迟疑道:“乐宝后脑勺好像有个小包包,刚才哭那么凶,是摔了吗。” 乐宝摔没摔,只有秦兰花知道。 顿时,秦兰花又成了视线焦点。 秦兰花支支吾吾,乐宝当然没有摔,那个小包包,八成是她方才丢乐宝出去时,摔炕上摔得。 她心里暗恨,这死丫头怎这般娇气,炕上一般铺的也有褥子,她丢她出去时,还弯了腰,怎就摔的起了包。 要是让婆婆知道她撒气把乐宝丢出去,这可比不小心摔了乐宝,下场更惨。 一时间,秦兰花又是恨陈秋莲多嘴,又是埋怨乐宝果然是讨债的,行动都和她相克。 “你耳朵塞驴毛了不成,乐宝有没有摔到,你这当娘的是死的不成。”梁青娥再忍不住,厉声诘问。 “是,是不小心摔了,我方才进屋,把她放炕沿,准备给她换个尿布,她一翻身就摔了。”秦兰花语无伦次辩解推脱。 听到她的话,陈秋莲好悬没笑出声。 这人所有的聪慧都长在了脸上吧,说个刚出生半拉月的小娃翻身摔了! 这娘们一般也生了三壮四壮,小娃几月会翻身,都混忘了不成。 她是当这屋里人,和她一般蠢吗! 果然,听到秦兰花的话,梁青娥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任她是头猪,也看出来乐宝后脑勺的小包包肯定有猫腻。 她深深看一眼秦兰花,暗暗感叹这婆娘果然无福。 非但她无福,带累的她三儿也跟着没福。 梁青娥看着在陈秋莲怀里安静下来的乐宝,许是心里有了决断,原本翻腾的怒气反倒消散些许。 “老三,你给我进来,老三……” 林飞鹰就现在房屋门口,屋里发生的事,他听的一清二楚,他的眼里带着迷茫和不解。 别人不清楚,他自个瞧的明明白白,他婆娘确实不喜乐宝,私底下丫头片子赔钱货的叫不说,对着乐宝,几乎没有好颜色。 他们已经有两个男娃,对于乐宝这个姑娘,他也是欢喜的,况且乐宝还那么乖巧。 先前她偷摸喂四壮,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四壮确实和婆娘说的一样,还小呢吃不了硬实饭。 他总以为婆娘哪怕再不喜丫头,亲生的孩子养着养着就有感情了。 把一个还不满月的小娃娃摔出包,这是一个当娘的人,干得出来的事吗! 林飞鹰腿仿佛灌了铅,沉沉往屋里走去。 乐宝确实不能留他们房里了。 他进屋时,梁青娥和陈秋莲正在给乐宝换衣裳,小襁褓解开,乐宝穿着簇新的细棉衣裳,在襁褓上伸着胳膊腿。 乐宝是家里唯一穿细棉衣裳的,对此,婆娘也尤为不满,因为,三壮四壮从来穿的破破烂烂。 梁青娥把乐宝的衣裳抱怀里捂着,陈秋莲快手快脚解开了乐宝的薄夹袄,刚把两只袖子褪下,她就惊呼一声。 “娘,乐宝胳膊上,有印子。” 印子!什么印子。 梁青娥忙去看,就见乐宝白嫩嫩的右胳膊上,一小团乌青十分刺目。 第28章 敢情这娘们说四壮断奶,都是骗她的 乐宝挥着白嫩嫩的小胳膊,右臂上一团乌青淤痕,十分醒目。 “呀,这是掐的,还是拧的。”叶银红快言快语道。 梁青娥把衣裳递给陈秋莲,让她快些给乐宝穿上,顺便看看身上还有没有其他伤痕。 她扭头,瞧着秦兰花和林飞鹰的神色淬着狠厉。 对于梁青娥来说,一开始乐宝是天老爷送给他们家的福娃娃,家里往后是吃糠咽菜,还是衣食不愁,全系在乐宝身上。 俗话说爷奶疼孙儿,见面才疼,这句话,同样适用于梁青娥。 原先幻想中的福娃娃,变成了看得见、摸得着、软软糯糯、乖巧讨喜的小娃娃,还是她的小孙女,身上有着她的血脉。 原本空飘飘落不到实处的期待,一下就能抱在怀里,她对乐宝的疼爱,那是与日俱增。 更何况,乐宝确实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娃娃。 每每抱着乐宝软软的小身子,她黑漆漆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自己时,再突然冲自己露出一个笑,梁青娥的心,都能甜化了。 她越是疼爱乐宝,现在看着秦兰花和林飞鹰越怒不可遏。 她实在想不通,乐宝到底怎么碍着这婆娘眼了,才会百般瞧她不顺眼。 “娘,就胳膊那一处伤,腿脚和腹背我查看过了,没有伤。” 陈秋莲把乐宝的衣裳穿好,重新裹进襁褓里。 梁青娥歉疚摸摸乐宝小脸,都怪她,明知道这婆娘什么熊样,她却架不住老三哀求,又把这孩子送回了狼窝。 梁青娥扭过头,目光沉沉盯着二人,道:“还记得前几日你们是如何赌咒发誓的吧。” 前几日,他们当着梁青娥面,保证再不会怠慢忽视乐宝,不然,乐宝就和他们再没一丁点关系。 想到这里,二人脸色就是一变。 秦兰花急道:“娘,乐宝胳膊上的伤怎么来的,我也不知道,这几日我也没给乐宝换衣裳,这伤许是大嫂带时碰到的,也未可知。” 陈秋莲闻言,只抱着乐宝不吭声,看着秦兰花恼羞成怒的模样,眼里隐着嘲讽。 这娘们怕是不知道,自己就怕有这一遭,来日说不清楚,幸好自己早有准备,一早在婆婆那里过了明路。 她不说,自有人替她张口。 秦兰花见陈秋莲沉默不语,自以为她是怕了,眸中顿时扬着得意。 便是自己拧的又如何,现在自己拖了陈秋莲进水,谁又能说得清,这死丫头片子身上的伤,是何时在何地、又是谁人弄的。 哪知下一刻,梁青娥就是一声暴喝,她啐秦兰花一口,道:“红口白牙,你这小娼妇倒是会冤枉你大嫂,你大嫂带乐宝时,细心仔细,那天把乐宝送回给你们时,老娘亲眼看她换的衣裳,乐宝身上白白净净,连个红点点都没有。“ 秦兰花抹抹脸上的唾沫,闻听此言,瞬间卸了气,见梁青娥死瞪着自己。 缩缩脖子,呐呐道:“我,我也不知这伤是怎么来的。” “三弟妹,你时时刻刻和乐宝在一屋,你说你不知道,难不成是乐宝自个掐的,这隔着襁褓棉衣呐,三壮四壮没这么大劲,老三日日在外忙活,他也没理由去掐乐宝。” 叶银红这一冬又一春,伺候的秦兰花够够的,这娘们吃着她做的饭,还时不时挑个咸淡,这会儿能踩她一脚,叶银红积极的很。 “你,有你什么事,我和你说不着。”秦兰花不敢同梁青娥呛声,转头气急败坏瞪着叶银红。 “老二家的,去灶房看看菌菇酱熬的如何了。”梁青娥厌恶秦兰花虐待乐宝,一样也烦叶银红上蹿下跳。 为免这俩婆娘吵嚷起来,回头再吹枕头风挑唆俩儿子互相生了嫌隙,她想也不想,就把叶银红指使出去。 叶银红好容易看一回秦兰花的笑话,自然不想走,但见婆婆不容置疑的神色,她方悻悻离开。 “娘,你别听二嫂胡说,我是乐宝亲娘,我掐她干嘛,我掐我自个,也不能去掐乐宝啊!” 秦兰花低声下气说完,又把目光转向林飞鹰,希望他能帮自己说句话。 林飞鹰低垂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陈秋莲抱着乐宝,瞧着小娃儿有些恹恹的模样,猜测梁青娥多半会让自己养着乐宝,心里那是有喜有忧。 喜的是,养了乐宝,以后家里不管啥好吃的,她都是头一份。 忧的是,自己带五壮夜里就有些吃不消,这再加个乐宝,自己怕不是要累死。 只是这事轮不到她做主,且还有白面鸡蛋在前头吊着,她也舍不得拒绝,陈秋莲定定心,决定不管婆婆让她做啥,她接着就是。 “孩他爹,你说话啊,你告诉娘,我平日待乐宝怎么样,有没有亏待过她,你说啊。” 秦兰花见林飞鹰傻了一样盯着他那双露出脚趾的破鞋,顿时又急又气,伸手推搡他,让林飞鹰快些同梁青娥解释。 几息后,林飞鹰抬头,看一眼横眉怒目的老娘,又看一眼连声催促他的媳妇儿。 最后,他看一眼陈秋莲怀里抱着的可爱乖巧的乐宝。 他嘶哑着声音道:“娘,乐宝胳膊上的伤,是我婆娘掐的,昨晚乐宝吃奶,咬了她,她拧了乐宝一下。” 梁青娥闻言,顿时暴跳如雷,对着林飞鹰就狠啐一口,骂道:“我怎么养下你这么个窝囊废,老大的汉子连闺女都不知道护一护,你就瞪着你那俩狗眼,瞧着她掐乐宝啊!” 秦兰花有些傻眼,待见事情败露,遂破罐子破摔,指着乐宝骂道:“这死丫头咬的我生疼,我还不能给她个教训了,不过是个丫头片子,也就娘把她看的这般重,换成别人家,早不知还有命没命在了。” “行行行,你们看不上乐宝,今儿我做主,这就是你大哥大嫂的闺女了,以后你们别后悔才好。” 梁青娥大发雷霆,收拾好乐宝换下的衣裳,又把尿布卷卷,吆喝陈秋莲抱着乐宝和她走。 恰在这时,四壮跌跌撞撞跑了进来,嚷嚷着:“娘,七奶\/七奶~” 梁青娥看着四壮欢呼着跑到秦兰花身前,又是拖又是拽,扭股糖似的缠着他娘坐炕上,埋头就往她怀里拱。 看到四壮熟练的动作,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敢情这娘们一直说四壮断了奶,都是骗她来的。 第29章 备受好评的菌菇酱 怪不得一向乖巧的乐宝咬人。 八成是奶水都被四壮吃光了,她嗦不到,一着急,可不得拿牙根咬人吗。 秦兰花被看的脸上臊红,十分不自在,她不敢喂四壮,就开始哄他。 四壮一个刚过周岁没多久的小娃儿,能蹦出几个字,都被赞一声聪慧,哪里明白老娘此时的难堪。 他只知道娘不喂他,头一仰、眼睛一闭,开始嚎啕大哭。 梁青娥冷哼一声,抬脚走了出去。 陈秋莲抱着乐宝,紧随其后,临出门前下意识回头,就见秦兰花揽着四壮,恶狠狠瞪着自己。 她也不惧,把乐宝又抱紧了些,扭头走了就去。 人都走了,秦兰花正欲同林飞鹰诉苦道委屈,一扭头,见林飞鹰抬脚也要走。 登时没绷住,哭骂道:“别人待我如何就罢了,这个家我是冲你来的,怎你也往我心上捅刀子,你还有没有良心。” 林飞鹰揉揉额头,疲惫道:“左右你也不待见乐宝,现在乐宝给了大嫂,往后你也能全心全意喂养四壮,乐宝再不同四壮争奶吃,不好吗。” 不好,当然不好,她拼死累活生下的孩子,就算她不喜,凭什么给她陈秋莲当闺女。 她一个连生两个赔钱货的窝囊废,往日在她面前腰杆都挺不直,现在敢仗着死老婆子和她叫板,来要她的强,她也配! 林飞鹰见她眉目间满是阴霾狠厉,知道婆娘这是又钻了牛角尖。 若搁到往日,他肯定就哄着了,只是现在,自己一个好好的闺女被这婆娘三作两作,作给了大房,他自个心里也有气,也就懒得再说。 林飞鹰走了,秦兰花气的要死,觉得所有人都和自己作对,不就是个丫头片子,有啥好稀罕的。 四壮仍在缠着她,一遍遍扯她衣裳,哭闹着要吃奶\/奶。 “好好好,吃吃吃,娘的乖宝贝,你要快快长大,将来出息了,让那群拿着鱼目当珍珠的人,好好眼气咱们,到时就是给咱们提鞋,咱们都不搭理………” “嗯嗯………” 四壮才不管老娘说的什么,见秦兰花终于解衣裳,他一下扑到秦兰花怀里,开始小猪拱食。 半筐子菌菇,做了满满一陶罐豆豉菌菇酱,足足有五斤还多。 “盛一碟子出来,午饭蘸窝窝头吃,咸了或是淡了,有啥需要改进的,都提提意见。” 安置好乐宝,梁青娥就从大儿夫妻房里出来,对正做午饭的叶银红交代道。 听到能吃到油汪汪,香死人的菌菇酱,大人孩子都十分高兴。 叶银红做饭期间,不停有人探头往灶房问饭做好了没。 “好了,就快好了,把桌子收拾下,就能起锅了。” “哇,吃好吃的了。” 三壮五岁,听到马上就能吃到好吃的菌菇酱,乐的差点蹦起来,忙迈着小短腿,跟在哥哥姐姐们身后,又是搬板凳,又是拿筷子。 午饭简单,干活的劳力们每人一碗野菜糊糊,配三个野菜杂粮窝窝头。 妇人们同样一碗野菜糊糊,野菜杂粮窝窝头少一个,只有两个。 孩子们盛野菜糊糊的碗小一些,野菜杂粮窝窝头也是两个,不过个头要小一些。 糊糊盛到碗里,野菜窝窝头分到各人手里,梁青娥端着盛菌菇酱的碟子,拿一只小勺,一人先挖了一平勺,放在杂粮窝窝头上。 叶银红还在灶房忙活,属于她的那碗糊糊和窝窝头,放在了大壮手边。 梁青娥挖一大勺菌菇酱,放在了叶银红的窝窝头上。 这些日子家里的活计多亏有二儿媳操持,她辛苦了,比别人多分点,以后干活劲头也能足些。 她见叶银红还在灶房忙活,扬声往灶房喊道:“老二家的,你大嫂的饭做好了吗,她不能吃菌菇酱,又奶着俩孩子,给她做的汤面里,卧上两个荷包蛋。” “就好了,放心吧娘,荷包蛋在锅里滚着呐!” 很快,叶银红端着只海碗出来,特意往院中的桌边绕一圈,让梁青娥看清楚碗里的汤面。 不止梁青娥,众人闻着浓郁的麦香味,都往她手里看。 只见青菜打底的面汤里,微黄的面条顺滑卧在碗里,两只煮的正好的荷包蛋,正正躺在面汤里,小青菜青翠水灵,只闻着味儿,众人就忍不住咽口水。 “快去吧,你大嫂刚喂了两个孩子该饿坏了。” 叶银红脆声应下,端着碗,就往大房房里走去。 林飞鹰收回放在汤碗上的视线,垂头看着手里的窝窝头,和面前摆放的碗,欲言又止看着老娘。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磨磨叽叽的没个爷们样。”梁青娥看到林飞鹰,就想到乐宝胳膊上的拧痕,对他十分不假辞色。 林飞鹰抿了抿唇,道:“娘,三壮他娘午饭吃啥。” “吃啥,咱们吃啥,她吃啥,她现在既不带月子里的奶娃子,以后就出来吃饭,老娘可不给她端吃送喝。” 林飞鹰沉默点头,他把窝窝头三两口吃光,又把糊糊一气喝完。 把空碗递给梁青娥,道:“劳烦娘给三壮娘盛一碗糊糊。” 梁青娥自认不是苛待儿媳的恶婆婆,她拿起长柄勺,从粗陶盆里,把最后两勺糊糊,舀进了林飞鹰手里的碗里。 接着,又从馍筐里,把剩下两个野菜杂粮糊糊,也放到了林飞鹰手中。 林飞鹰看一眼桌上盛菌菇酱的碟子,犹豫几息,终究什么都没说,拿着窝窝头,端着糊糊,回了房。 “嘿,没想到老三还挺疼媳妇的,生怕兰花饿着。” 叶银红坐下吃饭,故意打趣道,待看到自己窝窝头上的菌菇酱是旁人的一倍还多,顿时笑的见牙不见眼。 “行了,饭菜都堵不住你的嘴,都赶紧吃饭。”梁青娥皱眉道。 吃吃吃,众人听到梁青娥发话,忙撕一小块窝窝头,小心蘸着菌菇酱往嘴巴里送。 牙齿咬合间,舌尖一股浓郁特殊的味道溢满口腔。 菌菇丁经过热油熬煎后,水分蒸发,变得韧劲十足。 菌菇独特的鲜美和豆豉的浓郁的酱香,经过热油的催发,完美融合。 于鲜美咸香之上,又有辣椒的辣,和花椒的麻,几种滋味糅合在一起,层层在舌尖绽放…… 众人吃的头也不抬,一时间,饭桌鸦雀无声。 第30章 许是乐宝和他们当爹娘的,缘分不够吧 “真好吃,二婶,你可真厉害。” 二毛妮吃完两个窝窝头,最后剩下的一小点菌菇酱,她舍不得吃完,放到了糊糊碗里。 拿筷子搅了搅,轻轻喝上一口。 唔!往日苦涩的野菜糊糊,也变的美味许多。 见她这样吃,大毛妮有样学样,也从窝窝头上拨一点点菌菇酱,搅和进了糊糊里。 “阿奶,菌菇酱真好吃,要是能天天吃到就好了。” 几个壮吃的眉飞色舞,开始和梁青娥许愿。 梁青娥还没说话,叶银红白他们一眼,道:“想得美,你们知道这罐菌菇酱耗了多少菜籽油吗,整整两斤!” 拿两斤菜籽油配这些菌菇,想想她都心疼。 两斤油,省着点,够他们一家老小,吃一年了。 孩子们听到这东西轻易吃不到,都有些垂头丧气。 不过再尝到混合了菌菇酱的糊糊后,一个个又咧开嘴,嚷着好吃。 “行了,吃完饭好好干活,等家里挣了钱,菌菇酱只怕都有吃腻的时候。” 梁青娥向来不把穷酸挂在嘴边,她坚信,越念叨啥,越来啥,本来就是庄稼人泥腿子,再成天念叨家里没银钱,只怕会越念越穷。 想积攒银钱,无非就是开源节流,他们时运不济的时候,无路可走,自然只能节流。 如今时来运转,她就不信,她还攒不来吃菌菇酱的银钱。 听到好好干活就有吃不完的菌菇酱,孩子们高兴的嗷嗷叫,连往日苦涩拉嗓子的野菜杂粮糊糊都吃的津津有味。 这才对嘛,一个家,若人人都愁眉苦脸,再多的好运道也接不住。 院中众人吃着饭,畅想着以后的好日子,个个精神焕发,热热闹闹。 屋里,秦兰花看着炕桌上绿褐色的糊糊,和绿褐色的杂粮窝窝头,听着门窗外众人吃的香甜再也没绷住,扑炕上呜呜哭起来。 这死老婆子就是针对她,她喂那个死丫头片子时,说她玩吃奶,不让自个吃菌菇酱。 如今这赔钱货给了陈秋莲那个贱人养,这菌菇酱还是没自个的份。 想着她看不上的陈秋莲吃着本该属于她的白面汤饭,秦兰花心里更是怄的要死。 林飞鹰看一眼炕里侧睡的脸蛋红红的四壮,轻声道:“趁热把饭吃了,一会儿冷了,二嫂可不会再给你热饭了。” 秦兰花抹一把脸,怒道:“一样都是奶孩子了,凭啥大嫂吃白面条,我就吃这些。” 林飞鹰有些头疼,道:“咱们养着乐宝时,你鸡蛋羹,白面条轮着吃,大嫂也一样奶着五壮,不一样吃的这些,那时候,你可没提过一样都是奶孩子,怎大嫂顿顿吃这些!” “你!”秦兰花被说的哑口无言,气急败坏之余,又开始小声指责梁青娥偏心。 林飞鹰坐她旁边,把杂粮窝窝头塞她手里,道:“娘是偏心,不过娘偏心的不是大嫂,是乐宝。” 他十分心累,又想着和老娘大嫂同住一个屋檐下,又顿顿在一个锅里搅食,心里也不愿意秦兰花再明里暗里同陈秋莲较劲,挑事。 他看的明白,按照娘对乐宝的疼爱,谁逆着她的意思怠慢乐宝,都别想讨得了好。 林飞鹰见秦兰花委屈擦着眼泪,又靠近她一些,揽住她的肩膀道:“你不喜乐宝,勉强把乐宝带在身边,苦的还是你自个,你不知道,这些日子我见你时时忍气喂养乐宝,心里别提多煎熬了,既心疼乐宝受委屈,又心疼你不安乐……” “如今乐宝抱给大嫂养,如此你也能一心一意照看三壮四壮,你放心,有娘看着,大嫂不敢敷衍乐宝的。” 陈秋莲敷不敷衍那赔钱货,她才不在乎,如果把那死丫头养的生了病,那更好,她正好能瞧瞧那死老婆子,是如何收拾的这装腔作势的贱人。 秦兰花心里郁忿,一脸委屈伏在林飞鹰肩头,听着丈夫的温言软语,心里十分受用。 她抹抹眼睛,声音凄凉,道:“孩子他爹,我当日和我娘吵架干仗拒了镇上的亲事都要嫁给你,我是冲着你这个人嫁的,你可一定不要辜负我啊!” 林飞鹰揽住秦兰花的手收的更紧,嘴里满是苦涩,嘶哑着喉咙,重重点头:“你放心,我会一辈子都对你好。” 家里穷困,因着家里存点银钱就出事,但凡挣点银钱,存够数额后,老娘都会选择吃光花光。 时间一长,次数一多,家里名声就不大好,什么老鼠不存隔夜粮,狗肚子里存不住二两油,十里八乡提起他们家,夸赞的无有一个,贬损看笑话的那是不知凡几……… 大哥林老虎到说亲年龄,饶是大哥生的样貌俊朗端正,为人勤快踏实,十七八岁的大小伙子愣是无人问津。 还是伯娘和老娘一向好,说了她娘家侄女儿来家,伯娘求的是家里能好好善待大嫂,吃糠咽菜无所谓,只要不朝打暮骂。 次年二哥说亲事,也遭遇同大哥一样的窘境。 说来也巧,二哥赶集回来路上,看到野河里一个姑娘溺了水,他跳下去救人,这一救,就有了二嫂。 等到他说亲,有大哥二哥例子在前,他也没抱什么希望。 哪想去邻村请郎中来家给将要生产的二嫂诊脉,竟撞到了同样来郎中家里,卖草药的姑娘。 这一撞,两人就看对了眼,秦兰花那会儿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俊俏,说句家里的门槛被媒人踏破了都不夸张。 他当时原也没抱什么奢望,虽说两人同样名声在外,不过一个是十里八乡一枝花的好名声。 一个是家里穷困潦倒还不思存钱,赤光用净的坏名声。 任谁看,这样两家人都不可能会结亲,何况秦兰花还是备受父母疼爱的小闺女,那会儿,秦家择定了镇上的富户,正在议亲。 就在他死心时,一日秦兰花拦住自己,说若自个对她也有意,就遣媒人去她家提亲。 天降惊喜,他回去就央求老娘找媒人提亲,两个月后,媒人回话,说秦家同意了婚事。 两村不远,风言风语他听到许多,都说秦兰花傻,要死要活拒镇上的亲事,要嫁给他这个穷酸潦倒,除一张脸外,要啥没啥的穷小子。 他当时就发誓,他会对这个姑娘好一辈子。 林飞鹰抱着秦兰花,心里连日的郁结消散许多。 罢了,既婆娘真不喜乐宝,许是乐宝和他们当爹娘的,缘分不够吧。 好在乐宝还是在自家,大哥大嫂都是厚道人,老娘也十分疼爱乐宝,乐宝既受不了委屈,这事就翻篇吧。 第31章 红河码头 菌菇酱颇受上下一众的喜爱。 问他们口感咸淡,从大人,到将将五岁的三壮,都喜欢的不得了,眨着星星眼说好吃。 要梁青娥说,这东西比起当年在县令府上吃到的,味儿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当年厨娘熬菌菇酱的时候,那是先把葱姜蒜和所有大料都先小火慢炸一遍,等香味出来,葱姜蒜炸干炸焦再捞出来丢掉。 再下鸡丁肉入锅翻炸,待鸡丁炸到焦黄,再下豆豉,下菌菇丁,放酱,放些微清酒…… 做好后或配汤面,或配清粥,再或者夹馒头吃,那滋味别提多香多下饭了。 不过,他们庄户人家,就不要奢想去拿鸡丁配了,菌菇酱做的这样油汪汪,酱香满满,就是成功了。 菌菇酱既做好,离叶银红卖吃食的计划,又近一步。 大家坐下商议一番,最后决定卖汤面。 连名儿,梁青娥都起好了,叫做红鲤汤面摊。 众人不解,问为啥不叫林家汤面摊,或者干脆就啥都不叫。 因为别人家的汤面摊,馄饨摊,也就是支起两个大铁锅,再摆几张桌子几条凳子就完事,也没见谁起这花里胡哨的名字。 又问是哪两个字,待听到是红鲤鱼的红鲤,更加不解。 毕竟,他们只是个卖素面的汤面摊,起红鲤这个名字,又不卖鲤鱼相关的汤面,多少有些不伦不类。 梁青娥眼睛一瞪,直接道:“你们懂啥,老娘怎么说,你们怎么做,这名儿多好,叫了这个名,保管生意兴隆。” 整个林家可以说是梁青娥的一言堂,她说这名儿好,哪怕大家都不知好在哪儿,那这名儿就定然有她的妙处。 谁让梁青娥是家里唯一识几笔字的能耐人呐! 汤面摊的名儿取好,梁青娥也不耽搁,次日一早抱过乐宝,又顺带瞅瞅五壮,就背起背篓,同林老虎和林大熊,一起赶往黄川。 黄川镇在河湾村西南方向,约摸有十五六里路,三人因是打探码头摆摊的道道,就没走官道,而是抄小路,轻装简行一路去了黄川。 黄川镇平地多,几乎没有山地,镇外有红河流经,官府特在此设了码头,方便往来船只装卸货物、停靠补给。 原本小小一座码头,经过这些年的扩建发展,如今也成了规模。 梁青娥几人从清晨,直走到日上三竿,才远远看到码头影子,几人一鼓作气,又走半刻钟,终于站在码头边上。 这会儿没有货船停靠,力夫和拿着扁担与藤筐的挑夫,三三两两坐在一处,正嘻嘻哈哈说着什么。 通往码头宽阔的马路上,已有好几辆牛车聚集等候,梁青娥见车把手着装统一,心里猜测,这该是哪家商号遣人搬卸货物的。 林大熊打前,梁青娥和林老虎跟着他的脚步,越过码头往前直行百十米,就见有三家吃食摊,十分显眼摆在路边。 许是这会儿没有生意,几个摊主聚在馄饨摊前,正说说笑笑捏着馄饨。 三人走近一瞧,果和林大熊说的一样,一家卖炊饼,一家卖蒸饼,中间一家锅气蒸腾,长长的案板上,馄饨已经包了好些,就等着有人吆喝来一碗馄饨,立时就能下锅。 三人晨起没吃饭,此时看到锅烟气,原本饥肠辘辘的胃,顿时更觉饥饿。 “三位来碗馄饨,咱家的馄饨都是纯五花肉打的馅,那是一点青菜都没掺,您们来几碗尝尝味儿,保您吃了还想吃。” 馄饨摊摊主是个模样和气的老汉,他见有人经过,忙笑容满面开始揽客。 旁边卖蒸饼和卖炊饼的也不甘示弱,也开始吆喝自家饼子。 馄饨摊左边是卖蒸饼的,摊主一掀开蒸笼,韭香麦香味争涌往鼻端弥漫,几人吸着鼻子,不停吞咽口水。 林大熊张口问价格,听到蒸饼要三文一个,忙拉着林老虎往后退两步。 这也太贵了,在他们临仙镇,一个蒸饼只需两文。 梁青娥瞅他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颇有些无语,暗暗瞪林大熊一眼,抬脚走到最前面。 林大熊没有领会老娘的意思,只当梁青娥饿了,怪他嫌贵不舍的买,忙道:“娘,我和大哥都不饿,你要吃的话,买一个就好。” 摊主听见,忙拿出一个大叶子,就要下手去包蒸饼。 梁青娥忙制止摊主,满是歉意道:“对不住了,我这两日在吃汤药,大夫说要忌发物,不能吃韭菜呢。” 林大熊虽不知老娘为啥咒自己生病,仍配合一拍脑门,懊恼道:“瞧我,都忘了娘不能吃辛辣荤腥的东西,真是该打。” 卖炊饼的摊主闻言,悻悻合上蒸笼,再不理睬梁青娥几人。 倒是另一家卖炊饼的老妇人,听到梁青娥吃不得荤腥发物,忙指着自家麦草编制的馍筐。 殷勤道:“咱家的炊饼是烫面做的饼子,又香又软,一点油都没放……” 说着,她就掀开馍筐的盖,只见里面一个泛黄的小破被,里面捂着满满当当热气腾腾的焦黄炊饼。 梁青娥看一眼炊饼的个头,约摸海碗口那么大。 她这才发现,不管是炊饼,还是才见的蒸饼,好似都没他们草市口卖的大。 一问价格,竟也要三文钱一个。 这么样大小的饼子,普通劳力最少得三个才能吃饱,不得不说,卖吃食,确实挺挣钱。 梁青娥故作踌躇,道:“咱们镇上草市里的炊饼,三文都能买两个了,你这也太贵了些。” 卖炊饼的老妇人把筐盖又盖回去,道:“草市又不要摊位费,咱们在这摆摊,每日里都要交二十个大钱呐!” 啥,摆摊竟要交二十个大钱,梁青娥几人闻言,饶是心里有准备,听到这个数额,脸色还是一变。 二十个大钱也忒多了,若他们当天一份卖不出去,岂不是白辛苦不说,还要倒赔二十文。 便是有生意上门,若是一天不赚大几十文,扣除成本后,只怕也是在给东家赚摊位费。 梁青娥嘴一撇,一脸不信,道:“你莫要哄我,你这一没个遮风挡雨的草棚子,二也没个正经摊位,就路边随便找块地摆摊,哪里花的了二十个大钱。 老妇人见梁青娥不信,待要分辨,就见中间卖馄饨的老汉一挥长勺,不耐烦道:“你们要买就买,不买就离远点,莫要耽误咱们做生意。” 梁青娥闻言,不快道:“你这老汉说话忒不客气,你们这又没开始上客,咱们不过多问两句,哪里就耽搁你们做生意了。” 老汉挥手,开始赶人,嫌弃道:“我和你们说不着,不吃就走远点,炊饼蒸饼三文一个,馄饨八文一碗,一碗十五个馄饨,咱们一直就是这个价。” 梁青娥三人看向案板上的馄饨,只见拇指大小、如同金鱼尾小小一个的馄饨,只十五只,就能卖八文钱。 他们心里又和草市口的馄饨做一番对比,他们草市卖的馄饨皮薄馅大,虽菜多肉少,然一碗只要五文,约摸也有十五个左右,还能免费续馄饨汤。 果然,码头这儿的吃食,样样都比旁的地方贵。 梁青娥见这三个摊主对他们爱搭不理,且中间卖馄饨的老汉更是对他们起了警惕心。 当下也不再纠缠,喊上兄弟二人,就离开了。 第32章 打探消息 咋这就走了,他们可还没问明白负责租赁摊位的管事是谁呐! 眼见着梁青娥往力夫和挑夫堆里去,两人都不知道她要干嘛,想问,又怕挨骂。 林老虎和林大熊对视一眼,决定还是听老娘的,默默闭紧嘴巴,跟在梁青娥身后。 梁青娥没管身后的二人,越过一众劳力,径直往码头边的仓房走去。 守仓库的是个约摸六旬的老汉,见径直行来的三人,忙开口喝住:“去去,这边不是你们该来的地儿。” 梁青娥从身上摸出三个铜子,交给林大熊,示意他递给老汉。 林大熊虽有些心疼,仍接过银钱,避开那边力夫和挑夫的视线,悄悄塞给了守门老汉。 “有啥想知道的,赶紧说罢。”老汉把铜板塞进袖口,态度缓和些许。 梁青娥也不委婉,直接了当道:“咱们家里媳妇儿做的一手好茶饭,想搁这摆摊卖些吃食,不知码头这儿可有啥规矩,咱们初来乍到,不好坏了规矩。” 老汉一听,摆摆手道:“那能有啥规矩,你们想摆就摆吧,规矩简单的很,离码头远点,别堵了路,妨碍搬卸货物就成。” 三人一听,顿时惊呆了,这和那馄饨摊主说的,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林老虎道:“不要摊位费吗。” “那要啥摊位费,那路是官府发徭役修建的,也不是咱们码头的……” 老汉说完,瞅他们一眼,接着道:“别是你们找那边卖吃食的打探,他们同你们说要摊位费吧。” 三人齐齐点头:“正是,不光说要摊位费,且摊位费还不少呐。” 老汉冷哼一声,道:“他诓你们呢,生怕别人也来此摆摊和他们抢生意,但凡有人同他们打探摆摊的事儿,他们就合伙说要摊位费。” 林老虎和林大熊松口气之余,又有些生气。 还好老娘找人问了,不然他们听到这么贵的摊位费,岂不是也打退堂鼓了。 老汉见他们没甚要说的,转身就要进去。 梁青娥忙叫住他,好奇问道:“他们这么败坏码头的名声,你们东家或者管事竟不管管。” 老汉道:“皇帝还有三门穷亲戚呐,更何况我们东家管事,且他们还算本分,况码头这么多力夫和挑夫,留着他们,冬日天冷时,好歹还有碗热乎饭吃。” 梁青娥又问几个诸如码头每日停靠的货船数量后,方谢过老汉,告辞离去。 被馄饨摊主摆了一道,林大熊边走边碎碎念。 “娘,你咋想到找人打听摊位费的,我就没想过他们骗人呐!” 恰这时三人转出了仓房范围,往右一偏头,一眼就看到三个小食摊。 梁青娥淡淡道:“咱们方才往食摊去时,那卖蒸饼小妇人和卖炊饼的老妇人,正坐在那老汉的摊子上,一起包馄饨呐!” 兄弟俩定睛一瞧,此时场景恰和梁青娥说的一般无二。 卖蒸饼的小妇人和卖炊饼的老妇人,正围坐在案板边,说笑包着馄饨。 扭头看到自个三人,这几人非但不尴尬难堪,反倒一脸讥讽坦然。 显然,他们并不担忧梁青娥几人拆穿他们的谎话。 “娘,怪不得你宁愿把铜子与了看大门的大叔,都不愿买块炊饼,便宜那三人呐!”林大熊若有所悟。 梁青娥当然不是怕便宜这仨人,她之所以不同这仨人打听,乃是因为有句话,叫做“同行是冤家。” 人生地不熟,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他们只不过是一穷二白的泥腿子,身上丝毫没有能让旁人忌惮的东西。 她怕这仨人坑了她,她还给他们数钱呐。 当然,守仓房老汉的话,她也没有全信,不过是相比之下,可信度更高些而已。 “娘,既打探清楚,咱们现在回家吗。” 俩人都饿的不行,都想着赶紧回家吃饭。 梁青娥看一眼身后不远处平静宽阔的红河,道:“不急。” 三人找了处离码头不远的大树,躲树荫下乘凉。 三月下旬的天气,大日头底下,已经有几分闷热。 大约一刻钟后,一艘货船缓缓停靠,甲板上,有船员大声吆喝各商号的管事伙计上前搬货。 力夫们蜂拥而起,随着商号管事,入船舱搬货,挑夫们排着队,一个个等在码头上……… 船上的东西卸下运走,码头管事打开仓库,用雨布包裹捆扎好的货物,再由力夫和挑夫,分货物种类大小,分批次搬运上船。 待货船完成补给,重新装运完货物,缓缓启航后,天已经过了正午。 力夫和挑夫这会儿拿着结算的工钱,拖着疲累的身体一步步往食摊走去。 梁青娥让二人等在树下,她混在力夫后边,跟着去了食摊。 她耳边听着这些人要炊饼、要蒸饼,要馄饨…… 又听摊主吆喝银钱数目,心里一一记下。 “大娘,今儿有热水吗。” 有人买了两个炊饼,嫌干嚼太干,希望摊主能给一碗热水解解渴。 老妇人忙着收银钱,头也不抬,道:“来晚了,热水都让人讨完了,明儿来早吧。” “我前面就七八个要炊饼的,他们没一个开口要热水,大娘说水要完了,竟是诓我呢。” “我说你这后生,说话咋恁难听,我诓你干啥,没有就是没有,一碗热水,又不值几个钱,我作甚诓你。” 说话的汉子脾气也不小,脸色一沉,把炊饼往馍筐里一丢,往老妇人手里把给出去的铜子复又扣了回来。 冷冷道:“我不买你家炊饼了,就像你说的,一碗热水值几个钱,也好意思今日有,明儿无的。” 旁边卖馄饨的老汉忙接话,道:“莫急,莫气,不过一碗热水,老汉我盛给你……” 说着,就拿出一个碗,长勺一舀,热气腾腾的馄饨汤,倒了大半碗。 汉子不好意思,摸出一个铜子,放在了案板上,谢过老汉,端起碗,走到了一边。 梁青娥隐在人群后,默默看着发生的一切。 心里不禁感叹,这俩公婆不去唱双簧,着实可惜了。 回去和兄弟俩说声回家,三人再不停留,脚步不停就往家赶。 回到家,已经是傍晚,听到三人一天没吃饭,叶银红忙去厨房,不多会儿,和大毛妮二毛妮一起,端着三碗热气腾腾的野菜糊糊,走了出来。 囫囵喝完野菜糊糊,三人才觉空荡荡的胃暖和许多。 刚放下碗,叶银红就迫不及待开口问今儿去码头的见闻。 陈秋莲听到动静抱着刚睡醒的乐宝,也走了出来。 梁青娥喜滋滋抱过小孙女,逗弄两句,便让林老虎代为讲述。 第33章 这盆是各房都有,还是只给大嫂买的 林老虎性子老实,说起码头见闻,那是平铺直叙,一板一眼,毫无波澜。 林大熊搁在旁边,给他查漏补缺,兄弟俩说完,就看向梁青娥。 梁青娥抱着乐宝,心里安定许多,沉吟道:“那小妇人脸皮子忒薄,那些壮劳力和她多说两句话,她话都讲不完整……那个老婆子一味的节省,说话也不和软,那些劳力看起来都不甚喜她,这俩人倒不足为虑……唯有那个老汉,心眼多的筛子似的……” 说完,把她最后听到看到的详细说了一遍。 “管他呢,咱们卖的是汤面,他们卖的是馄饨和饼子,也不算冲突,若他们着意找茬,我们也不惧他。” 叶银红撸起袖子,一副要去干仗的模样。 “对了,摆摊的位置看好了吗。” 林老虎和林大熊对视一眼,都有些傻眼,他们一直关注摊位费问题,倒是忘了这茬,二人扭头,齐齐看向梁青娥,盼着老娘比他们靠谱些。 梁青娥白他们一眼,笑眯眯道:“看好了,在一棵槐树下,那槐树又高又密,树荫下可凉快了,和那仨人的食摊在码头的两个方向。” 听到位置也看好了,众人兴奋之余,又有些忐忑。 他们也要做买卖了,多存一个子都能天降横祸的他们,竟要开始做买卖了。 梁青娥没管他们怎么想的,张口就开始交代活儿:“明儿老大把家里的麦子扛一袋,去磨坊磨了。” “老二明儿带上银钱,去镇上买些筷子和碗,比着咱家的粗陶海碗,先买上三十个。” “老三明儿去你伯娘家里,借些桌子板凳,还有他家的那只大泥炉,也搬回来,回头再瞅瞅还缺什么,赶着明儿都预备好,咱们争取后儿就能出摊。” 俗话说不怕慢,就怕站,一步慢,步步慢,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一个字,看好了就冲呗! “好嘞,娘。” 众人应下,个个喜笑颜开。 突然,叶银红看着一脸笑意瞧着乐宝的陈秋莲,迟疑道:“娘,后儿出摊,我也跟着一起吗。” “那是当然,这话头可是你提起的,你可不能撂挑子,我这老胳膊老腿,也不能日日都跟着往码头跑。” 叶银红见婆婆误会,忙解释道:“我自然不能撂挑子,只是,咱们都走了,家里就剩下大嫂和三弟妹,家里的活计谁张罗呐。” 梁青娥想也不想道:“你大嫂带两个奶娃娃,哪里脱得开身,家里的活计,交给老三家的张罗。” “哎,三弟妹一向强过我和大嫂,交给她,娘只管放心。” 秦兰花趴在门后,正偷听院中的动静,没想到天降一个好大的活计,气的顿时心口疼。 天气越来越暖和,赶在天黑前吃过晚饭,梁青娥抱着乐宝先回了大房。 不一会儿,就见陈秋莲端半盆热水,走了进来。 她把盆放炕桌上,见俩孩子都醒着,先叫乐宝,又唤五壮。 俩小豆丁都还没满月,闻声先是偏头左右看看,待看见陈秋莲,俱蹬胳膊蹬腿,冲她咧嘴笑。 “来,乐宝先洗小脸,洗小手……” 她说着,就拿出一块干净布巾泡在热水里,拧干后把乐宝抱怀里,手脸都仔细擦一遍,见耳后脖颈都没放过。 “好了,现在到五壮了,来,五壮洗小脸,洗小手……” 很快,五壮也洗的干干净净。 陈秋莲最后从竹筒里挑一点点去年熬的獾子油,轻轻抹在俩娃脸上,最后又用洗过手脸的水,给俩孩子的小脚丫子也擦洗了一遍。 见俩娃香喷喷,白嫩嫩,梁青娥心里对这个大儿媳,更是满意到了十分。 “娘,我有个事儿同你说。” 梁青娥这会儿看着陈秋莲顺眼非常,见她神色透着小心,直接道:“什么事,只管说来听听。” 陈秋莲把乐宝的衣裳稍作整理,打着商量道:“娘,明儿老二去镇上,能不能让他带只盆回来。” “盆?家里这么多盆,作甚还要买盆。”梁青娥虽疑惑,倒也没张口就驳。 “家里的盆各有用处,便是各房单独的木盆,也是洗脸洗脚一起用,我想着,乐宝还是个小娃娃呢,不好用大人的脚盆洗脸洗下身,是不是另外买个新盆,单给乐宝用呢。” 陈秋莲温柔温婉,说话娓娓道来,梁青娥听的不住点头,最后大手一挥,点头同意,“买!” 她香香软软的乖宝贝,可不能用大人的脚盆洗手脸,多膈应啊! 二日吃过早饭,林大熊背上背篓,又和林青娥对一遍要买的东西,在接过一串铜板后,听到老娘说再买只小木盆,也没多在意。 他们做吃食生意,买个盆洗菜盛菜,多正常啊。 林老虎拖着板车,从梁青娥房里的麦穴里,灌上满满一袋麦子,拉着去村里建造的磨坊那儿磨面。 约摸一个多时辰,分离出大半袋麦粉,和小半袋麦麸。 林飞鹰更是去老宅,借了两张小桌,和几个能收合的马扎,以及一个粗笨的泥炉。 等到晌午林大熊从镇上回来,把手上的木盆放下,又从背篓里掏出新添置的三十个粗陶海碗,至此,所有为小食摊做的前期工作,基本完成。 梁青娥怀里抱着乐宝,先让陈秋莲把木盆拿回房,看着院落里满满当当的东西,正准备开口。 就听一道清脆声音响起:“娘,这盆是家里各房都有呢,还是只给大嫂买的。” 众人一听,就回头看去,就见秦兰花眼睛盯着陈秋莲手里的木盆,满脸不忿。 梁青娥懒得惯她毛病,本不欲搭理她,后瞥到林大熊和一脸若有所思的叶银红。 到底还是解释了一句:“这也不是给你大嫂买的,这盆买来,是给乐宝洗手洗脸用的,乐宝小姑娘家家的,不好和大人混用脚盆洗手洗脸。” 一旁喂鸡仔的大毛妮和二毛妮:“…………” 合着她们俩就不是小姑娘家家了,不过乐宝现在由她们娘喂养,那自是她们的小妹妹,她们是大姑娘了,不和小姑娘吃醋…… 叶银红闻言,心气瞬间平了,看向梁青娥怀里的乐宝笑的开心:“咱们乐宝生的这般好,是该用心养。” 梁青娥赞赏看一眼叶银红,深觉她有眼光,场面一时又恢复和气融融。 唯有秦兰花,后槽牙几乎都要咬碎。 她看向婆婆怀里的乐宝,实在不明白这个头都抬不稳当的赔钱货,凭甚这般得这偏心老婆子的青眼。 梁青娥没给她解惑,让众人把东西归置收拾好,省的明儿去黄川时,忘东忘西。 “老三家的,一会做饭,烧几根炭条送我房里。” 叶银红闻言,点头后好奇道:“娘要炭块作甚。” 梁青娥卖了个关子,笑道:“等明儿,你就知道了。” 第34章 天王老子来了,这也是福手印 次日天还没亮,林家就响起了动静。 房门一扇扇打开,人陆续走了出来,洗漱过后,梁青娥从屋里拿出一个布包包,塞进了堆满东西的板车里。 见众人都收拾整齐,又问一遍所需的东西都上了吗,得到肯定回答后,梁青娥扬声吆喝一声“走”。 林老虎和林大熊拉起板车,梁青娥和叶银红扶着车侧板,几人出发往黄川行去。 院门打开又合上,陈秋莲在屋内听着动静,就着从窗棂溜进来的一点微光,瞅一眼睡得香甜的乐宝,心绪复杂难言。 她摸着乐宝柔软的小手,虽然看不见,但她知道,那处有残留的炭灰印痕,她昨晚和婆婆擦了又擦,还是没完全擦掉。 想到昨晚,陈秋莲眸色又暗了暗,昨儿晚间,家里人都进房上炕了,婆婆揣着个布包包敲门进屋。 起初她以为布包包里是婆婆给乐宝新制的小衣裳。 后面打开一看,是一块三尺余长的泛黄粗布,上面画着黑色的线条,她知道那应该是字,只是她不识字,不知道写的什么。 婆婆一进门,就往炕上走,先是逗哄一会儿乐宝,接着,就掏出一个东西,还没等她瞧清楚,就见婆婆拿着东西就往乐宝手上涂……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见泛黄粗布上,那几个墨黑大字下,零散拍着几个乐宝的小黑手印。 “阿奶的乖宝贝,等阿奶挣了银钱,给你扯新衣穿。” 婆婆抱着乐宝,看着粗布上的小黑掌印笑的欢喜。 临走前还不忘把乐宝小手仔细擦干净。 梁青娥乐滋滋来,喜滋滋走,留下陈秋莲和一声没吭的林老虎面面相觑,都拿不准老太太这是要干啥。 “管娘想干啥,你只把乐宝带好就行了,娘为了老三家的不待见乐宝,生了好大一场气,娘这一辈子不容易,咱们可不能惹娘生气。” 林老虎难得絮叨这么多话,灯火暖光,陈秋莲看着炕上的小小的五壮,心不在焉点点头。 往日她只有两个闺女时,婆婆虽说一碗水端平,只看大毛妮二毛妮日常做的活计,再对比几个壮同样年龄干的活,就知婆婆更心疼孙子多些。 如今她终于生下五壮,这下好了,婆婆不知哪根筋搭错,又开始疼孙女了。 若一视同仁疼爱也就罢了,偏偏好像混看不见大毛妮和二毛妮,心里眼里只有乐宝一个。 陈秋莲想着这十年间只生两个丫头,说话都不敢高声的惶恐,霎时满心苦涩。 再她以为这辈子都生不来儿子时,她有了五壮…… 她有了五壮,她也能生儿子,她和另外两个妯娌一样,同样是这个家的功臣。 她给婆婆添了孙子,给丈夫开枝散叶,她的脊背终于能挺直,村里那些长舌妇,包括家里的三妯娌,从此以后,再也不能对她含沙射影,嬉笑嘲笑…… 她会好好养育五壮,自然,对于婆婆疼爱的小丫头,她也会认真抚养。 乐宝哪怕再受宠,充其量不过是个女娃娃,将来也就一副嫁妆的事儿,就是备嫁妆,也是婆婆操心,碍不着她的事儿。 闺女不占家里地儿,她不是秦兰花那个蠢货,明知婆婆喜爱乐宝,还和婆婆对着干。 说到底还是她命不好,幼时没了亲娘,等有了后娘,亲爹也变成了后爹,待后娘带来的继子,都比对她上心百倍。 等后娘又生下一双儿女,那个家里,从此再没她站的地儿。 好在,她还有个怜惜她的大姑,时不时接她到家中小住,让她能缓过口气,等她到了年纪,又联合族中长辈,强硬把她说给了婆家侄儿。 若不是姑姑的援手,她现在还不知有没命在。 想到后娘给她寻摸的亲事,陈秋莲不禁一个激灵,打了个寒颤。 比她爹年纪都大的鳏夫、连着打残两个婆娘的赌徒,喝醉酒打死亲儿的酒鬼…… 陈秋莲握着乐宝小小,软软的手,惊惶不安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她现在是林家妇,再不是那个任人宰割没娘的可怜姑娘了,她有夫有子,还有两个闺女,不,现在是三个…… 陈秋莲垂眸,看着并排睡着的乐宝和五壮,心里柔软无比。 她身后无有娘家可以依靠,丈夫是最孝顺不过的汉子,待她一向包容体贴,她现在平静的生活,是以前做梦都不曾梦到的,她得珍惜,不能打碎! 陈秋莲越想,脑海越是清明,原本浮动的心绪渐渐平息下来。 听见乐宝哼哼唧唧偏头啜嘴,陈秋莲沉浸在思绪里飘游的魂灵猛的惊醒。 她忙把乐宝搂在怀里,小声哄着,解开了衣裳…… 梁青娥一行走到码头时,已经日上三竿,好在现在不是饭点,他们还有时间。 把板车上的东西在槐树荫下卸下来,梁青娥就指使林老虎和林大熊去附近找水。 她则和叶银红,收拾规整东西。 两辆板车带来的东西不少,梁青娥让叶银红先把火升起来,她则去了一旁的林子。 叶银红升好火,架好桌子,又放好板凳,刚把面盆拿出来,就见婆婆拿着两根又长又直的棍子,从林子里走了出来。 “娘,你折的这两根棍子不好,太湿了,烧不起来不说,还起烟,咱们今儿从家里带的柴,该是够用了。” 梁青娥瞪她一眼,道:“谁说我折这棍子是为了烧火。” 叶银红被怼了一句,倒也不生气。 她掀开面盆,揪出一团和好的面,放在桌子充做的案板上,洒一些白面,拿起擀面杖,腰一弯,手臂上蓄力,开始擀起来。 等她把面团擀成面片,正准备问梁青娥面条切多宽时,一扭头,顿时愣住了。 这是个啥? 只见两根木棍直插地面,中间扯着一块一尺余宽,三尺多长的粗布,瞧那质地,还是棉布,许是压在箱底太久,整块布都泛着黄。 再泛黄,再是粗布,那也是棉布啊,不带这么糟践东西的。 瞅着上面横七竖八的粗墨线条,和那一个个小黑手印,叶银红别提多心疼了。 “娘,这是啥,上面写的又是啥。” 她这会儿也想明白了,敢情昨儿婆婆让她烧炭条,就是为了画这鬼画符。 不止叶银红好奇,围拢过来的力夫和挑夫,也好奇询问。 梁青娥笑的随和,道:“这是咱家的招牌,上面写的是红鲤汤面摊。” “那上面咋还这么多小脏手印。”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 梁青娥扫一眼人群,没找到说话的人。 她指着小手印,笑眯眯道:“这可不是啥脏手印,是咱家小孙女拍的小掌印,我小孙女有福着呐,这是福手印,今儿食摊开张,特意讨个喜气。” 对,就是福手印,才不是啥脏手印,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是福手印。 第35章 生意兴隆 时下人多少有些重男轻女,当爹娘的尚且如此,何况隔了一层皮的阿爷阿奶。 这些人还是头一次,见有老太太这般疼爱孙女,连食摊的招牌布上,都特意印上小孙女的掌印。 “你这老婆子倒和一般重男孙,轻女孙的混账老太太不同,你说你家食摊开张,不知卖的什么。” 一个约摸四五十岁的劳力走上前,开口问道。 梁青娥看一眼这人,也不知他这话骂的是自个老娘,还是自己婆娘,或是亲家老太太…… 梁青娥从善如流,指着叶银红正擀的一张大圆面片,道:“咱们卖的是汤面,一点杂粮都不掺,这是昨儿现磨的白面,你们瞧瞧,麸皮都筛出来了,干净的很。” 说着又指旁边桌子上的几摞海碗,道:“这么大一碗纯白面汤面,只要八文钱。” 八文,和那边馄饨摊一样的价,倒是也没拿他们当冤大头…… “大娘,人家馄饨里面放的是纯肉馅,你这一点荤腥没有,咋也要八文!” 梁青娥面上丝毫不变,和善道:“这样大一碗面少说也得用几两面条,说一点不挣,那是不可能,咱们这是小本生意,一家老少齐上阵,好歹让咱们挣个油盐钱。” 她并不贬毁对面馄饨个头小不拉几,肉馅放的还没门牙大,虽然,这就是事实。 说完,梁青娥又搬出一个陶罐,一把掀开盖子,瞬间,浓郁香味弥漫开来。 有离的近的,不停吸着鼻子,上前两步,往梁青娥手上的粗陶罐里探头张望。 “这是咱们家秘制的菌菇酱,用油慢慢浸熬出来的,汤面就用这个做添头,保管你们吃了还想吃。” 梁青娥拿着罐子,往人群里走一遭,又快速盖上盖子,含笑道:“好闻吧,想不想吃。” “好闻,真好闻,这个拌面里面铁定香的不得了。” 空气中仿佛还浮动那种奇异、特殊的辛辣酱香。 “等你们下了工,尽可过来尝尝。” 恰在这时,码头传来铜锣声,围观汉子们一听,见有货船靠岸,忙往码头奔去。 不一会儿,林老虎和林大熊提着一桶水,走了回来。 梁青娥把大铁锅架到泥炉上,问道:“取水的地方远吗。” 林大熊笑道:“附近没有人家,我又去问了昨儿守仓房的老汉,他人挺好,让我去仓房大院的水井里,打的水。” 自古不管是粮仓,还是米仓,或是旁的什么仓,只要是大仓,必然会设置存储水的容器,以防发生火灾时,来不及灭火。 码头这边的仓房足有二十来间,又有院墙和守门人,里面存放过各商号的粮食,布匹皮毛,有时还会暂放一些清酒浊酒…… 这些东西最是怕火,为安全起见,修建仓房时,也会一并修建水井水缸。 只是,从仓房大院里打水,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若哪日仓房断了他们用水,他们岂非只能瞅着锅干瞪眼,连张也开不了。 梁青娥皱眉,为稳妥计,还是得找一处能长久供他们使用的水源地。 一桶水倒进锅里,梁青娥烧火,让他们兄弟二人兵分两句,一人继续去仓房大院打水,一人还去附近找水。 见二人抬脚就走,梁青娥想了想,又交代俩人一句:“你们留心下那边的食摊,看看他们是从哪儿取的水。” 若他们也是从仓房大院里取的水便罢,若是从别处取来的,他们也多了条找水的捷径。 叶银红见婆婆终于闲下来,忙凑上去问面片是切宽面,还是切细面。 “切细面,越细越好,细面拦水,煮出来的面不会汤水分离,同样多的面,细面煮出来,瞧着稠的多。” “哎,听娘的,要么说姜还是老的辣呐。” 叶银红脆声答应,拿起刀,手握着刀柄上下舞动,很快,细如龙须的面条,切了密密一排。 水烧的滚烫,瞧着码头还有一阵忙活,梁青娥把一个粗陶盆拿水涮涮,把滚水舀了进去。 等第二锅水烧开,码头那儿才彻底歇下来。 “快些下面。” 为防粘连,叶银红把擀好的几剂细面抖抖,一起丢锅里。 大火不停烧,面条不停翻滚,清洗干净的绿叶菜,也倒进了锅中。 第一波客人到时,面条恰好煮好。 “大家找个位置坐,咱们离的远,带不了恁多桌子,没位置的,多谢包涵了!” 力夫和挑着扁担的挑夫来的早的,坐在桌边,来的晚的,就随便坐在石头上,或者直接靠坐在树上。 一碗碗汤面盛出来,梁青娥把粗陶罐拿出来,掀开盖子,拿出个瓷勺,每个碗里,都放满满一勺菌菇酱。 汤白面黄,青菜水灵翠嫩,一勺酱香满满的菌菇酱放在汤面正中间,颜色浓郁,酱香诱人。 梁青娥指着其中一碗汤面,道:“老二,你先端一碗送给你林叔。” 林大熊嘴里应着是,端起一碗,就忙往仓房那边走去。 方才他打第二桶水时,和守仓房老汉通报了名姓,两方得知对方和自己同姓,一时之间,更添几分亲近。 要汤面的声音此起彼伏,一锅面盛到底,只得十六碗,叶银红见状,忙又揪面团,虎虎生风开始擀面。 这边梁青娥和林老虎充当小二,端碗招呼客人,场面一时间热闹不已。 众力夫和挑夫端着到手的汤面,见果然满满一大海碗,再拿筷子一挑,面条颇多,面汤也浓,心里就满意到了十分。 他们干的是下力气的活计,早上吃来垫肚的粗饭早消耗完了,这会儿捧着碗,一个个,吃的头也不抬。 等胃里有了东西,劳力们速度才慢下来,开始赞面汤好吃,菌菇酱够味。 “老嫂子真有福气,儿媳做得一手好茶饭,这菌菇酱我老头子头一次吃,果真有滋味的紧。” 当着这么多人面被夸赞,叶银红就有些得意。 她一向又是打蛇随棍上的性子,听人赞她,就开心的很。 自己开心之余,就也想捧梁青娥几句,让她也开心开心。 便也笑道:“您老谬赞了,我啊都是跟我婆婆说的,说到茶饭手艺,我可比不上她老人家一根手指头……” 说完,她一指两根棍子中间扯的粗布横幅,道:“那棉布上的几个大字,就是我婆婆写的,若不是她姑娘时突逢变故,现在哪里能跟着咱们抛头露面,说来,也是咱们做儿女的没本事,让她一把年纪还跟着奔波。” 她本意说的是梁青娥的主家获罪流放,不然,她婆婆作为小姐的陪嫁丫鬟,说不定现在正稳稳当当做着姨奶奶,现在正在大户人家吃香喝辣呐! 这群劳力却会错了意,听叶银红说梁青娥会写字,虽他们不知那字写的如何,然一个庄户老太识字又会写字,足以让他们侧目。 在他们的脑补中,梁青娥原本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因为各种原因,家道中落,不得已嫁给了泥腿子…… 第36章 你们今儿挣的银钱分我一半 众人悄悄瞄梁青娥,见这老太太果然和村里旁的老太太不一样,灰白的头发梳的齐整,用竹簪细细在脑后绾成圆髻。 穿的虽破旧,然背脊挺直,瞧着人的眼里,湛湛生光。 虽上了年纪,从生着皱纹的眉眼唇角中,仍能瞧出年轻时,生的该是不俗。 待听到同行说那招牌上的小黑手印,是老太太的小孙女拍上去的,一时间,他们看着梁青娥的目光,更多几分了然。 听说大户人家的姑娘从小都是娇养长大,这老太太该是把她从小受到的教养,一直延伸到了家里孙女身上。 在场哪个家里没个妹子、闺女、侄女儿的,看到梁青娥这般疼爱家里女娃,对她更多几分好感。 梁青娥哪管他们想的甚,她时不时瞟一眼用餐的食客,生怕哪个人一抹嘴,偷溜跑了赖账。 午时这顿饭,足足卖了两大铁锅汤面,他们带来的菌菇酱,也用了将近小半。 劳力们散去,几人收拾碗筷时,叶银红喜滋滋道:“娘,你盛饭时我数了,咱们今儿,一共卖出去三十二碗!” 三十二碗不少了,要知道,整个码头,才不过六十余劳力。 他们今儿占了一半生意,着实能算开门红。 梁青娥数着铜子,心里也高兴,老二家的数的不错,他们今儿足足卖出去三十二碗,一共得了两百四十八个铜板。 没算钱的那一碗,作为打水的谢礼,端与了守仓房的林忠。 三十个瑕疵粗瓷海碗一共花了八十个铜子,菜籽油两斤花费了三十个大钱,面粉今儿约摸用了八斤左右,按现在市价七文一斤算,八斤共耗费五十六文。 不过海碗能一直用,这个可以不用算在内,菌菇酱约摸还能卖出四十来碗,成本可以打个对折,今儿的大头在面粉上。 也就说,他们今儿成本约摸七十个大钱,卖出了两百四十多文,净利润在一百八十个铜子左右。 梁青娥串完铜板,心里也噼里啪啦把成本和利润算完。 算完后,她笑容更盛几分,这门生意,能做! 叶银红和林老虎兄弟俩看到满满当当串起的铜板,脸上也乐开花。 “娘,你取的这名儿可真好,咱们今儿可不就应了生意兴隆嘛。” 叶银红说完,见那棉布上的几只小黑手印,又着意道:“乐宝也是个有福的,瞧这小手印,多招财。” 梁青娥闻言,果然更加开怀。 只是还没等几人互相吹捧完,就有不速之客到来,说话还忒不客气。 “我说,你们今儿没少卖吧,咱们生意被你们抢的差不多,一家老小还等着我老婆子卖完炊饼买米下锅呐,你们瞧瞧,是不是分与我点。” 几人抬头一看,就见面前站着个老婆子,瞧着颇为凶厉,正叉腰横眉对着自己几人,模样十分不好惹。 叶银红都要气笑了,她拼死累活擀面条,累的胳膊都粗了,凭啥要把挣的银钱分与她。 就凭她比旁人更不要脸吗。 叶银红从来到,几乎没离开过案板,对来人面生的很。 她不蠢,听这人说话,就知道,这怕就是昨儿婆婆和丈夫口中那个卖炊饼的抠门老婆子了。 想到这人昨儿还想坑骗自家摊位钱,叶银红眼睛一瞪,往地上狠狠啐一口。 道:“我呸,我家卖汤面,你是买面了,还是擀面了,亦或是烧火打水了,啥事不干,就想白白分姑奶奶的铜子,谁给你的脸。” 卖炊饼的老婆子不甘示弱,撸起袖子就要开骂,正在此时,卖馄饨的老汉匆忙赶来,开始苦口婆心劝架。 他劝劝这个消消火,又劝劝那个压压气。 最后,他给梁青娥等人使个眼色,低声道:“你们初来乍到,怕是不知道,这是码头周管事小舅子的丈母娘,她要是同周管事招呼一声,只怕你们从此都别想搁这摆摊,听我句劝,胳膊拧不过大腿,你们出些铜子,就当破财消灾了。” 听到码头周管事是这老婆子闺女的婆家姐夫哥,叶银红几人就有些慌,忙去看梁青娥。 梁青娥好悬没气笑,啥玩意儿,管事的小舅子的丈母娘? 这七拐八拐的亲戚关系,也难为这俩公婆好意思挂嘴上唬人。 梁青娥本不欲搭理他,待想到也不知这周管事是个啥脾性,若是个通情达理的,不但不会为这俩公婆撑腰,怕是还会以有这样的亲戚为耻。 怕就怕这周管事也是个糊涂蛋,被家里婆娘枕头风一吹,再上赶着给小舅子的丈母娘出气。 不过能混到管事的位置上,一般不大可能是糊涂蛋。 梁青娥看一眼一脸不讲理的老婆子,忍住气,也学着馄饨摊老汉,把声音压的低低。 一脸为难,道:“你这老汉有句话说的挺对,破财消灾,只不知咱们要拿出多少铜子,是就今儿一次呐,还是以后日日都给。” 老汉眼睛一转,和老婆子对个眼色,道:“你们摆的这位置,不在码头范围内,左右你们省了摊位费,要么你们从此把她那个摊位费出了,每日给她二十个大钱,如此她卖多卖少以后也怨不得你们。” 哼,真是大言不惭,竟要他们每日出二十个大钱,梁青娥脸色就是一沉。 “娘,不能给她!”叶银红几人有些急,忙张口阻止。 梁青娥没理他们,仍看向老汉,似笑非笑道:“怎么,她身为管事小舅子的丈母娘,周管事竟没看在亲戚面上,给她免了租金。” 老汉脸色一变,神色讪讪,支支吾吾道:“谁不想当管事,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周管事怎好徇私。” 果然,和自个猜测的一样,管事的果然不是糊涂蛋,不然这会儿这人就不是这个表情,而是张牙舞爪吆喝管事出面,随便找个理由,让自己等人滚蛋了。 梁青娥着急回家抱孙女,懒得再同他们周旋。 遂道:“咱们小本生意,挣的就是个辛苦钱,今儿赚的几十个铜子,回去还得还借的本钱呢,至于摊位费,待看过明儿的生意再说。” 老汉有些不甘,走之前道:“瞧你们都是聪明人,可不要犯了糊涂,我看你们今儿生意颇好,若是这买卖做不成,多可惜。” 是可惜,不过要把辛苦挣来的银钱分与这种货色,她怕她会怄死。 梁青娥看着二人势在必得的模样,目色沉沉。 第37章 摔断了一半门牙 “娘,我们明儿真要把挣来的银钱分与他们吗。”林老虎忧心忡忡。 “他们想屁吃,老娘辛辛苦苦挣的银钱,凭什么分给他们。” “可是,他们和那啥周管事有亲戚,这要是往管事面前递一两句话,咱们这生意可怎么办。”林老虎一说完,叶银红和林大熊也有些慌。 他们刚尝到挣钱的好滋味,就遭遇这件事,难道说,他们还是挣不了钱。 是不是如果他们明儿不从,那管事的就会带一帮小弟,对他们恐吓侮辱,然后他们奋起反抗,再被管事的指使人殴打…… 最后他们被揍的鼻青脸肿,手断脚折,然后今儿挣下的两百多文还是存不住,全部都流进药铺…… 一时间,几人被想象中的横祸,吓的神色惶惶! “行了,老二,你去找你林叔打听打听那周管事的啥脾性,和这俩公婆关系如何。” 梁青娥努力镇定心神,从钱串子上褪下十个铜板,递给了林大熊。 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慌,越慌,事情越乱,梁青娥咬着牙,把事情又捋一遍,发现最坏的结果就是他们汤面开不下去,心里方略微定了定。 开不下去就不开,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他们家这十来年就手头三两多银钱周转,有时候连三两都没有,不也一样全须全尾过来了。 想通这些,梁青娥身上顿觉轻松很多,招呼叶银红和林老虎,快些把东西搬车上,待一会儿林大熊回来,立时就能走。 半刻钟后,林大熊端着清洗干净的粗瓷碗回来,脸上有喜有忧。 “走,路上说。” 他们家离红河码头十五六里路,再耽搁耽搁,回家怕不是要天黑。 路上,林大熊说起同林忠打听的事儿,道:“林叔说,周管事很厌恶这俩公婆……” “那真是太好了。”叶银红乐的露出牙花子,毕竟,没谁会为讨厌的人撑场子,这对他们来说,是个好消息。 林大熊叹口气,接着道:“林叔还说,这俩公婆六闺女的大姑姐,是周管事的填房小婆娘,生了周管事唯一的独苗苗。” “你说话能不能不要大喘气,这一喜一忧的,忒招人烦。”叶银红垮下脸,又开始唉声叹气。 这可怎么办,明儿若是闹僵起来,周管事哪怕看在这小老婆的面上,恐怕都不会坐视不管。 “娘,明儿咱们镇上逢集,要么咱们就搁草市口卖算了,草市离家还近,卖多卖少的,也不怕有人惦记。” 能掌管这样一个偌大码头的管事,那岂是好相与的,能是他们能够得罪的! 叶银红有些怕,打起了退堂鼓。 梁青娥摇头:“草市已经有好几家卖吃食的了,你们冷眼瞧着,他们每日生意如何。” 镇上的草市生意如何,那肯定不怎么样。 往来草市买卖的都是附近村子的村民,大家伙赶集要么早去早回,要么吃过早饭才去赶集。 等闲不会在草市花销吃饭,钱难攒,除非小有家底的平民,如他们这样的穷苦人家,是万万舍不得浪费铜子的。 且草市清早开市,不到晌午就散场了,也不是日日都能摆摊,只有每隔一天的双日,才逢集。 再说价格,若是他们敢在草市吆喝一碗汤面八文钱,只怕议论啧啧声都能把他们埋了,还反吆喝他们抢钱呐! 这么一盘算,红河码头远是远了点,辛苦暂且不说,确实是比在草市挣钱的多。 “行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愁也愁不来,等明儿再说吧,实在不行,这门生意不做就是。” 梁青娥给几人交了个底,有老娘的话,几人纷乱乱的心,倒勉强定下来。 此时,几人也彻底想明白,怪不得红河码头这么好的地段,却只有三家买卖。 敢情这一家人化整为零,变着法儿把旁的吃食摊都挤兑走了。 几人推着板车回到家,已是傍晚。 行过村口时,槐树下扯闲篇的妇人们见他们推两辆板车,又是铁锅,又是泥炉,又是碗筷瓷盆木桶…… 俱好奇不已,忙打听他们做何来。 梁青娥冷冷扫一眼坐在最后翻眼瞅着他们的老妇人,推说家里亲戚有事,她带着孩子们前去帮忙。 几人脚步飞快,边说边走,三句话没说完,人已经走出好远。 “切,一家子满脸穷酸样,有狗咬他们尾巴不成,跑这么快。” 高颧骨的老妇人一脸鄙夷,冲着梁青娥几人背影,特意把声音扬高。 “不说了,我家里饭还没做呐,先回了……” “我也是,饭还没做,回头我家当家的下地回来,看看冷锅冷灶的,又要发脾气了……” “我家鸡还没回圈呐,我得去撵鸡了,回头鸡蛋下外面,我婆婆又要骂人了……” 顷刻间,众人散了个干干净净,只留高颧骨老妇一个剩在当场。 笑话,村里谁人不知梁青娥和王秀娟这妯娌俩一辈子不合,她们私底下怎么同梁青娥取笑都成! 这要是让她梁青娥抓住谁和王秀娟一起说她坏话,锅能给你砸了。 锅多值钱呐,她们可造不起。 王秀娟看着瞬间散去的众人,心头梗的那口气,那是上不来又下不去。 她一跺脚,骂道:“个老娼妇,别人怕你,我可不怕。” 说完,就气哼哼大步往前走。 哪知刚走两步,“啪叽”一下,摔了个狗啃地。 近来没下过雨,地那是硬的很,这一摔,竟是磕到了石子上。 王秀娟哎吆一声,捂着嘴巴就去捡磕掉的东西,竟是一截断齿。 “哎呀,金宝他娘摔了。”有下地回来的汉子,扛着锄头吆喝道。 住在村口附近的人忙出来看,扶起王秀娟,就见她门牙断了一截,幸运的是牙根一没红肿,二没出血。 “这是怎的了,咋好好的摔了,还磕断了牙!” 分开片刻功夫,这老婆子咋就磕掉了一截牙齿。 王秀娟羞愤难言,她总不能说她只顾着骂人,没看清路上有鸡屎,一脚踩上去打了滑吧。 她支支吾吾,一脸晦气道:“刚才碰见了个晦气玩意儿,多瞅两眼就开始走背运,个老娼妇,果然是个扫把星,沾惹不了一点……” 妇人知道她口中的晦气玩意扫把星指的是梁青娥,听她嘴里骂骂咧咧着实难听,忍了忍,没忍住。 劝道:“三婶你现在脚下一串孙儿,好歹给孩子积点口德吧,你这次幸运只摔断截牙,要是还这么着,下次不定摔满嘴血。” 哪知她不劝还好,一劝,王秀娟顿时觉得她站梁青娥那边,立时指着妇人喝骂:“我怎么不积口德了,我门牙让那死娼妇克的白白断了一截,到你嘴里竟还是幸运,既这么幸运,这好事给你你要不要,空口白牙另还敢咒我摔满嘴血,你心眼咋这么坏呐……” 妇人被喷了一脸唾沫,暗悔自己多嘴,她也不想和这种无赖掰扯,冲王秀娟说自己嘴瓢说岔了,人抬脚就溜了个没影。 见妇人落荒而逃,王秀娟更加趾高气扬,一路走,一路跺脚拍巴掌骂…… 将将走了五丈远,在又一次闭眼拍巴掌咒骂中,脚下不知踩到何物又是一滑,她惊呼一声,向前滑移了两步,整个身子平衡不及,重重摔到地上。 一股钻心裂肺的疼痛霎时袭来,王秀娟捂着嘴巴,痛的一个音都发不出,眼泪都疼的下来了…… 她把手拿开,只见粗糙黝黑的掌心指缝间,满是血痕。 “这贱人方才咒我摔满嘴血……”王秀娟撑着膝盖起身,捂着脸,脚步一转,扭头就往村口方向冲去。 第38章 争执 梁青娥一行回到家,就见陈秋莲在灶房忙进忙出。 大毛妮抱着乐宝,二毛妮抱着五壮,大壮带着二壮三壮围着俩姑娘跑来跑去,和俩啥都不懂的小娃玩捉迷藏。 五壮头还抬不太起来,乐宝更是得横着抱,俩娃儿眼睛一直盯着抱着他们的两个姐姐,一点眼神都没分给几个壮。 三个壮瞧着是在逗乐宝和五壮,结果自个玩的嘎嘎笑。 听到车轮转动的声音,几个孩子一扭头,眼睛顿时就亮了:“阿奶,你们回来啦!” 大壮二壮和三壮忙跑向板车,伸手就要帮着卸东西。 林老虎和林大熊也不阻止,交代他们拿板凳藤筐这类轻省耐摔的东西。 大毛妮知道阿奶最疼乐宝,抱着她就往梁青娥身边凑。 梁青娥见乐宝安安静静躺在大毛妮怀里,听到自己叫她,反应好一会儿,才转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自己瞧,脸上顿时就乐开了花。 “乐宝可真乖,阿奶手上脏呢,一会儿洗洗干净再抱你。” 梁青娥话音刚落,就听西屋门“吱呀”一声开了,紧接着秦兰花一脸慌张的走了出来。 “娘,你们回来了。” 梁青娥见她头发有些散乱,衣襟微微敞开,显然是刚从炕上起来。 她扭头瞅一眼灶房,就见灶塘内火光煌煌,陈秋莲站在灶台后,正往锅里不停贴杂粮窝窝头。 “老大家的,今儿的饭都是谁做的。” 陈秋莲见婆婆点到她,手就是一顿。 她低垂着头,温声道:“晨起三弟妹醒来说头痛,早饭是大毛妮和二毛妮做的,中饭是我做的,三弟妹吃完饭就歇息了……想是娘一回来,她这就好了。” “你!”秦兰花见陈秋莲竟然当着自己面,在婆婆跟前给自己上眼药,脸色顿时十分难看。 这事若搁在往日,她偷懒央大嫂帮着做些家事活计,哪怕婆婆看不过去敲打她,这贱人都会帮自己圆过去。 言语中不但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还得责任揽到她自个头上,说什么她手头无事,见三弟妹忙活不过来,主动帮着搭把手啥的。 哼,果然是生了儿子,腰杆子直了,说话的腔口都不一样。 亏她从前还当这人是个好的,没想到也是心内藏奸,比叶银红这泼妇更加可恶。 陈秋莲把窝窝都捏完,又往碗里打个鸡蛋,添水搅打均匀,放在了竹箅最中间。 梁青娥昨晚进他们屋,把她今儿补身子的细粮一并给了她,瞧着锅中间的淡黄鸡蛋液,陈秋莲弯起了唇角。 一样是老林家明媒正娶的儿媳妇,一样给家里开枝散叶伺候婆婆,她还是长嫂,凭甚就要矮她秦兰花一头。 往日她让着秦兰花这婆娘,不过是不想得罪她,自己没儿子,俩姑娘没个同胞兄弟,将来成亲嫁人,若在婆家受了委屈,还得指着他们这些隔房的堂弟们帮着撑腰。 形势比人强,为了俩闺女能有兄弟扶持,她不得不低头…… 结果呢,饶是这般伏低做小也没换来这个三妯娌的尊重。 反倒一个不顺心,这娘们就拿大毛妮和二毛妮撒气,满口赔钱货的叫骂指责,因为她软弱,连两个闺女在秦兰花眼里竟都可欺的! 好在他们有了五壮,不光是她,连两个闺女从此都不必忍气吞声。 陈秋莲擦擦手,坐在灶塘前添柴加火,往日愁苦的眉眼都舒展很多。 梁青娥看一眼不卑不亢不退缩的陈秋莲,目光带着几分意外。 记得以前,她见大儿媳明里暗里被三儿媳挤兑。 装瞎装聋不管吧,又怕次数多了,影响两个儿子之间的情分。 给她出头吧,大儿媳反倒还替欺负她的三儿媳说话。 最后反显得她这个当婆婆的较真,弄的她里外不是人,后面她见这俩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也就懒得多余插手了。 毕竟是家里的长媳,长嫂,宽容些没错,但不能一味软弱退让。 要是活的谁都能在头上屙屎撒尿,实在是无能窝囊至极。 对于陈秋莲的变化,梁青娥倒是乐见其成。 她抬抬眼皮,看一眼气急败坏的秦兰花,脸一沉,道:“好好好,我老婆子说的话,在这个家里也没人放在心上。” “娘,我真是头疼,不信你摸摸我太阳穴,跳的我生疼!”秦兰花快步走到梁青娥跟前,伸手就要去拉她的手。 梁青娥身子一侧躲开,声音冷沉:“既头疼,晚上就不用吃饭了,先清清静静饿两天,肠胃清干净了,人也精神了。” 秦兰花傻眼,还要再解释什么,就听外面有吵闹叫骂声远远传来。 叶银红最是个爱瞧热闹的性子,听见村里有人干架,又见秦兰花被梁青娥三两句话压下去,家里这场争执胜负已分,也就不再纠结看秦兰花的笑话。 和林大熊兄弟把东西卸下来后,找个借口,就溜出了门。 今儿那一盆面,都是叶银红一个人擀的,梁青娥想着她确实累狠了,也就没开口阻止,随她出门去了。 秦兰花见叶银红明目张胆去瞧热闹婆婆都不发话,反倒同还没出月子的自己斤斤计较,心里委屈的不行。 待要赌气回房,一眼看见院中摆放的锅碗瓢盆,心里又惦记今儿去码头到底挣了多少银钱。 犹豫几息,她捂着头,拉个板凳就坐在了屋檐底下,眼睛定定瞅着那一摞摞还没清洗的海碗。 林老虎和林大熊作为大伯哥,对弟媳当众挨骂,他们都有些尴尬,正默默打水清洗锅碗,就听一道惊喜声音在院门口响起。 “娘,大哥二哥,你们回来了,今儿生意怎么样。” 兄弟俩松一口气,扭头就见兄弟林飞鹰扛着锄头,从外走进来。 秦兰花听见丈夫开口询问,忙竖直了耳朵,下意识倾身向前。 “生意倒是还好,就是碰见了……”林老虎有些卡壳,不知道怎么说今儿在码头遇见的这件破事。 如果没有这件事,那他们今儿头次摆摊,也能说个开张大吉,生意兴隆了。 “就是什么。”林飞鹰见他们表情复杂,就猜测是不是生意不大顺当。 不过家里以前也没做过吃食生意,经验有所欠缺不足,也很正常,这样想着,林飞鹰张口就安慰起来。 “阿奶,这是什么。” 众人偏头去看,就见大壮手里拿着块粗布,粗布上是横七竖八的墨黑线条。 林老虎一眼就认出来,笑呵呵道:“你们阿奶不是给咱家食摊起了个名叫做红鲤汤面摊吗,这粗布上的字就是那招牌。” 说着,他从大壮手里接过粗棉布,小心摊开在条凳上,指着上面几个小黑掌印。 笑道:“这是乐宝的小手印,你们阿奶说乐宝是个福娃娃,带上乐宝的福手印,讨个好彩头招财呐!” 第39章 八卦的叶银红 听到是乐宝的小掌印,几个孩子忙围过来看,一个个拿着自己手,往乐宝的手印上悬空比划,笑的哈哈开心。 就是林飞鹰也有些意外,他瞅一眼坐在橘子树下抱着闺女的老娘,心里对老娘喜爱乐宝的程度,又更清晰几分。 林飞鹰见气氛好,忙也跟着玩笑:“有乐宝出马,也不知今儿挣回的铜子咱乐宝扛不扛得动。” 秦兰花见自个男人也如此捧着乐宝,心里更是窝着一团火,她腾的一下站起身,噔噔噔走到粗棉布旁,对着那几个小黑手印就是几声冷笑。 “我早说这丫头片子是个赔钱货,偏娘不当回事,还骂我不配当娘,现在又当个正经事把她的爪子印按到这招牌上,好了吧,没赔个底朝天,都是老天眷顾。” 秦兰花自认眼不瞎,方才林飞鹰问起生意如何,两个大伯哥脸上一闪即逝的慌乱和一言难尽,她瞧的清清楚楚。 银钱多难攒啊,消消停停开张不好吗,非整这花里胡哨的,这下好了吧,原本挣钱的生意,全让这死丫头片子的晦气给冲没了。 “谁说赔底朝天了,昨儿晚上和的面团,今儿都卖光了。” 梁青娥说完,就从怀里掏出一大串铜子,举在了乐宝眼前。 秦兰花看着好大一串铜板,眼睛倏地发亮。 待看到婆婆瞅着自己不善嘲讽的眼神,一时脸上变颜变色,讪讪道:“挣这么多啊,挺好,挺好。” 她只觉脸上作烧,扭头想让丈夫帮自己递个台阶,就见林飞鹰瞧着自己的眼神满是失望。 秦兰花心里咯噔一下,有些慌,忙解释道:“我这话也不是故意针对乐宝,我也是忧虑家里生意,怕这孩子是个没福的,影响了汤面买卖。” 梁青娥再听不下去,冷冷道:“你往后离乐宝远点,她定能福气满满。” “我……”秦兰花语塞,见院中无一人帮自己说话,甚至大房那俩死丫头还瞅着自己偷偷笑,一时悲愤交加,扭头就回了房。 “娘,兰花被我岳父岳母宠坏了,她口直心快了些,没有坏心,你莫要同她一般见识。” 林飞鹰忙和梁青娥道歉,又看一眼伸手去抓铜子的乐宝,心里满是疲惫。 梁青娥瞧着乐宝呆呆盯着铜子的小模样,听着他明显偏袒秦兰花的话,心里失望无比。 吃晚饭时,叶银红乐乐呵呵回来了。 “你从外面回来,可瞧见是谁家和谁家在吵架。”陈秋莲盛着饭,见院内气氛有些低沉,开腔问道。 “是满堂他阿奶,和翠花娘打了一盘。”叶银红眉眼都带着兴奋,吆喝道。 满堂他奶,那不正是他们名义上的三婶王秀娟吗,听到是她,陈秋莲悄悄看一眼抱着乐宝的婆婆,抿抿唇,不再追问。 她不问,挡不住叶银红不说,围桌吃饭时,她一人分饰两角,绘声绘色把俩人的对骂活灵活现演绎一遍。 中间还穿插村里妇人们好心的劝架的良言,当然,二人吵骂中牵扯梁青娥的那些话,被她隐了下去。 “该,谁让她搁背后骂人呐,这下遭报应了吧,你们是没瞧见,好家伙,糊的满嘴血,张着她那血盆大口和翠花娘吵吵,非说是翠花娘咒的她,让人赔汤药钱呐!” “这和翠花娘有啥关系,也不是人家推的她。”陈秋莲见婆婆面色如常,听见王秀娟的名字不像生气的模样,悄声问道。 叶银红眉飞色舞解释道:“要不说她遭报应了呢,她刚骂完旁人就甩了一跤,这一摔磕断了一截牙齿,倒是没磕伤也没出血,翠花娘好心扶她起来,劝她以后积点口德,不然下次怕不是要摔出满嘴血……” “她说人家咒她,当场就把翠花娘骂回了家,听老井叔说,她边走边骂人,没走几步,就又摔一跤,这一跤摔的重,果如翠花娘说的那样,磕的满嘴都是血……” “这不,这老婆子就认定是翠花娘咒的她,爬起来就跑翠花娘家里骂,非得让翠花娘赔银钱………” 叶银红饭都顾不上吃,手舞足蹈把听来的八卦拼拼凑凑说给大家听。 “那翠花娘赔给她了吗。” “赔啥啊,翠花娘只是不爱惹事,人又不怕事,当场就和她撕开了,俩人打的衣裳都扯烂了,姓王的那老娘们顶着一脸血口子被她男人拉回家去了。” 林老虎兄弟仨听到王秀娟吃瘪,都不约而同偷偷往梁青娥脸上瞧,见老娘仍旧辨不出喜怒,也就作罢。 当年他们老爹身死,就是最大的林老虎才不过十二岁,仨兄弟中的林飞鹰才五六岁。 老爹尸骨未寒,叔叔婶子就要把他们娘几个扫地出门,那种绝望惶恐的心情,至今想起来,仍心头发酸。 幸而阿爷阿奶顾念他们,给了他们安身之处,饶是如此,王秀娟这娘们因不忿老两口给他们修建房屋,逮着机会就同他们挑拨,说他们娘迟早二嫁,不要他们。 好在,他们娘从来舍不得他们,咬牙扛起了家里地里的活计,愣是把他们都一个个拉扯到现在。 林老虎年纪更大些,对这些事的记忆,比两个弟弟感触更深。 他看着梁青娥双鬓泛白的头发,眼眶有些发热。 老娘这一辈子,太苦了,林老虎心里暗暗发誓,这辈子,他都要好好孝敬娘。 “娘,今儿生意还顺当吗。” 林飞鹰知道老娘不喜王秀娟,恐她听的不安乐,又想起方才问起生意时,大哥面上的踌躇不安,忧心之余顺带换了话题。 “顺,也不顺。”梁青娥说完,就看向叶银红,道:“你把咱们在码头遇见的那俩没脸没皮的老货,一并说给你大嫂和兄弟听听。” “好嘞娘。”叶银红得令,嘴巴嘚吧嘚开始说起来。 她说完,林飞鹰和陈秋莲脸上是如出一辙的表情,又是喜,又是忧。 喜的是生意果然顺当,扣除本钱后,竟然挣了这么多。 忧的人这俩无赖背后有靠山,若是不如他们意,这生意怕是明儿就做不成了。 这样好的生意,若只做一天,着实可惜。 两人想来想去,也没什么法子可想,也跟着一起唉声叹气。 第40章 往招牌上印那丫头片子的爪子印,可不得招祸吗 这下连安静吃饭的孩子们都知道。 自家的汤面挣了银钱,有无赖仗势欺人,想分他们银钱。 几个孩子抓耳挠腮,愣是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把这俩人修理一顿,或者让那啥周管事公正一点,不要为虎作伥。 最后,还是二毛妮,拧着眉毛脆声道:“算了,都别愁了,恶人自有天收,咱们行的端坐的正,不偷不抢,反倒是他们居心不良,早晚非得和满堂他阿奶一样,到时老天都看不下去,让他们摔的断胳膊折腿,门都出不了,瞧他们还如何盘算别人辛苦挣的银钱。” “真是孩子话,岂不闻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陈秋莲嗔怪瞪一眼闺女,生怕她哪句话说的不入婆婆耳,再挨责备。 梁青娥心里却是一动,抱着乐宝缓缓道:“恶人自有天收吗,二毛妮说的好。” 陈秋莲摇摇头,心里不置可否。 她小时受虐待时,日日夜夜期盼来只妖精把她亲爹和后娘都抓走,也尝尝她受的苦楚。 然而没有,这俩公婆至今还活的好好的,没一点儿报应。 吃过晚饭,叶银红迟疑道:“娘,今儿还和面吗。” “和,比照着昨儿的和。”梁青娥想也不想道。 和面就意味着明儿还去红河码头卖汤面,林老虎兄弟听到,忙分工干活。 洗锅碗的洗锅碗,往后院菜园摘菜的摘菜,把东西装车的装车…… 及至忙活完,梁青娥褪下五十个铜子,递给林飞鹰。 交代道:“明儿一早去镇上再买两斤菜籽油,菌菇酱快用完了,再去山上采些菌子,家里没晒豆豉,按照市价,同你伯娘先买个三斤。” 林飞鹰接下银钱,默默记下后,回了房。 房里,秦兰花揽着四壮,听到推门声,人一翻身就坐了起来。 “我说什么来着,那丫头就是个祸害,娘还瞒着码头管事家亲戚找茬的事,要我说,都是那啥破手印惹出来的祸。” “男属阳女属阴,往招牌上印那丫头片子的爪印,阴盛阳衰的,可不得招祸吗……” 林飞鹰听着秦兰花喋喋不休数落乐宝,顿时太阳穴突突跳的生疼。 他张口欲驳,又知这娘们心里认定乐宝不详,说再多也不过白费口舌,要是再嚷嚷起来,引来老娘,只怕对婆娘更加不喜。 “给,晚饭没吃,该饿了吧。”林飞鹰从怀里摸出一个窝窝头,塞进了秦兰花手里,他决定岔开这个话题。 秦兰花握着手里温热的窝窝头,心里顿时甜滋滋,她轻哼一声,嗔道:“算你有良心。” 呼~ 耳朵今夜逃过一劫,林飞鹰轻松口气。 次日一早,鸡鸣一遍后,各屋里就悉悉嗦喽响起了动静。 林老虎穿衣起身后,想了想,闷声道:“你若实在忙不过来,就叫三弟妹给你搭把手。” 陈秋莲一怔,心里微酸,以前,秦兰花挑事时,丈夫都是说自己是长嫂,为免婆婆听到争执吵嘴烦心,都是要自己退一步。 没听到回应,林老虎以为她没听见,又道:“乐宝和五壮夜里轮着吃奶换尿布,你都没怎么睡,长久下来,身子都熬垮了。” “哎,我知道了,你放心吧,再说还有大毛妮和二毛妮呢,你俩也能搭把手。” “嗯,你心里有数就好。” 林老虎说完,又往炕上看一眼,屋里漆黑一片,自然是什么都看不清,他抿抿唇,转身走了出去。 一行人出村时,灰蓝天幕犹有几点星子。 等推车走到红河码头,日光已经照遍大地。 几人来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往那三人摆摊的地方张望,就见他们摊子上已经烟气蒸腾。 许是今儿日子好,他们到时,已经有两艘船靠岸,劳力们肩挑背扛,穿梭在码头和甲板之间。 岸上等待的挑夫正一挑挑把货物运送到仓房大院中入仓。 梁青娥看着仓房大院里不停进出的挑夫,微微凝眉,也不知他们今儿还能不能顺利取到水。 林大熊几人显然也看到了,都有些忧心忡忡。 “娘,我去提水了。” “去吧,若你林叔不让,立马回来,莫要使他为难。” “哎,我知道。”林大熊提着桶,心头微沉往仓房大院行去。 “老大,昨儿让你找水源,有苗头吗。” “没有,附近除了红河,没见有旁的水源,这儿连座石头山都没有,更没有泉眼。” 三人愁眉不展把东西搬下来,正升火时,就见林大熊提着桶,神色轻松从仓房大院走了出来。 三人瞧一眼林大熊走路的姿势,眼睛就是一亮,这是取到水了! “娘,林叔刚一见到是我,就让我晚点再去取水,说周管事正带着粮商在巡视仓房,没想到正遇周管事和粮商从一间仓房出来,问我干啥来的,听到我说是码头摆摊的,就说咱们小门小户讨生活不容易,摆摆手让我自去取水……嘿嘿。” 林大熊乐呵呵说完,十分开心。 梁青娥几人也感慨不已,这世上,终究是好人多啊。 既然能取到水,梁青娥照着昨儿的流程,先烧了一大锅水。 她昨儿就发现了,有些劳力身上带着盛水的竹筒或者木葫芦,吃完饭后,会开口问她有没有热水。 还好她昨儿烧了一锅,热水也就费些柴禾,这些人里只要有一个是冲着免费的热水来吃面,那她这一锅热水就烧的不亏。 和昨儿一样,这些劳力下了工,便蜂拥着往食摊而来。 有林老虎在码头盯梢劳力们何时放工,他们今儿汤面下的比昨儿早上片刻,等劳力们落座后,上汤面就从容的多。 梁青娥仍旧站在泥炉前,边招呼客人,边瞄着别有哪个客人逃单。 “给你林叔的汤面送过去了。” 见林大熊回来,梁青娥随口道。 “嗯,林叔让咱们明儿莫要送了。” 梁青娥还没说话,叶银红脸色就是一变,急道:“这是为何。” 林大熊忙道:“无事,林叔说无功不受禄,那井水也不是他汇出来的,无功不受禄,说咱们小本买卖,他只领这份心意就完了。” 不止叶银红,连梁青娥都轻舒口气,领不领心意的无所谓,只要不是要和他们划清界限就好。 梁青娥点点头,道:“你林叔厚道,咱们却不能不知礼,他领咱们的情,岂不知咱们更感他的援手。” 林大熊点点头,道:“可不就是这个理,只我不如娘说的好听。” “好听不好听有什么打紧,心意到了就行。“梁青娥见林大熊一脸憨样,忍不住笑开了。 忙活大半个时辰,又卖出去满满两大锅汤面,有那来的晚的,听说没有面团了,悻悻抱怨一句,转身又去了馄饨摊。 “娘,咱们回头多和点面吧,我瞅着三锅也能卖的完。”叶银红数着没吃上的客人,开口道。 梁青娥看着那边还在招呼食客的俩公婆,忙道:“这事回家再说,咱们快些把东西装车,赶在这俩公婆过来前,先撤了。” 第41章 这哪是做生意啊,简直就是做贼 听梁青娥说撤,其余三人像商量好似的,齐刷刷地看向不远处那仨人的小食摊。 果不其然,对方也在歪着头看他们呢,就叶银红那好眼神,她都能从那俩公婆黑着的脸上瞧出不耐烦和烦躁来。 几人又把目光转到正吃馄饨的两个食客身上,心里头明镜儿似的,要不是有这俩食客在这儿拖着,这俩公婆怕是早就迫不及待地跑过来跟他们要钱了。 快快快,赶紧撤! 四人动作那叫一个麻利,把脏碗摞吧摞吧,再把大铁锅从泥炉上搬下来,小盆叠大盆,桌凳一收,往板车上一放,推着板车,迅速就溜了。 “哎,咱们这哪是做生意啊,简直就是做贼!” 路上,叶银红想起他们那狼狈逃窜的样子,一个没憋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林老虎和林大熊闻言,心有戚戚。 “娘,咱们明儿还这样跑吗,今儿是他们摊子上有食客,若明儿他们先卖完呐!”俩人愁眉不展,心里如同堵了块石头。 “明儿的事儿,明儿再烦,只看咱们今儿还能从仓房大院里取到水,就知这周管事不是个糊涂蛋。” 梁青娥面上轻松,心里却也怄的慌,就像二儿媳说的,他们这汤面生意做的竟是和贼一般。 不过,到手的实惠才是真的,梁青娥摸着胸口沉甸甸的铜子,眉眼很快舒展开来…… 且这么混着吧,能挣得一天是一天。 回到家,陈秋莲和林飞鹰忙迎上来,就连昨儿刚吃一顿瓜落的秦兰花也凑了过来。 “娘,今儿那俩无赖又找麻烦了吗。”陈秋莲忧心道。 梁青娥淡声道:“没有。” 听到昨儿那俩公婆没找麻烦,连凑上来的几个孩子都松口气。 陈秋莲仍不放心,喃喃愁道:“那明儿呢,也不知明儿能不能消停些。” 路上,几人担忧了一路,回到家,又继续听这些人愁,许是听的多了,梁青娥几人这会儿反倒没一开始的焦虑。 只道:“管他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我不信他们敢明目张胆从老娘手里抢钱。” 话虽这样说,众人都不太看好,毕竟,人家虽不是啥好东西,然身后有靠山啊。 那可是码头的管事,手底下管着这么一个大码头,他若是存心为难他们这些小老百姓,都不用张口,一个眼色,就有狗腿子给他办好了。 多说无益还徒添烦恼,众人也都不再继续追问。 秦兰花站的离梁青娥远远的,她悄悄挪到林飞鹰身后,戳戳他的后背,示意他快些问问今儿收益如何。 林飞鹰见老娘坐在凳子上一脸疲累,不忍再打搅她歇息,忙去打水让她清洗手脸,对秦兰花的小动作视而不见。 秦兰花见丈夫指望不上,气的撅起嘴,她深吸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个笑,凑到梁青娥身边。 讨好道:“娘,你们今儿回来的倒早,昨儿晚上二嫂和的面,都卖完了吗。” 听到秦兰花说他们今儿回的早,梁青娥几人就想到他们慌忙跑路的狼狈,顿时脸上就不太好看。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秦兰花自以为戳到梁青娥痛脚,猜想今儿生意怕是不怎么样。 又见无人理会自己,遂也懒得再问,推说四壮醒了,脚步一转,扭身就回了房。 林飞鹰端着木盆回来就见到婆娘挂脸离去的一幕,对着老娘很是尴尬歉疚。 忙把水放盆架上,招呼几人洗手脸之余,又脚步不停往板车上去卸东西。 锅碗瓢盆满是汤面粘在上面,大毛妮和二毛妮见状,忙喊林飞鹰抱到水缸边去,她们来洗。 陈秋莲听到要刷洗东西,忙系上遮水裙,蹲身就要去刷洗碗筷。 手还没碰到碗,就被两个姑娘一把拦住:“娘,你生了小弟弟还没出月子呐,可不能碰冷水,回头落下月子病,就不好了。” 陈秋莲见俩姑娘如此贴心,心底里一片柔软,她摸摸小姐妹俩的额发,柔声道:“行,你俩刷洗的时候慢些,莫要打碎了碗。” “哎,娘你放心吧,我和大姐手稳的很。”二毛妮感受着娘微热的手掌心,眯着眼笑道。 陈秋莲笑笑,又叮嘱小姐妹俩莫要打湿了衣裳,把遮水裙系到大些的大毛妮身上,就回了房。 再出来时,一左一右怀抱着两个娃儿,她把乐宝抱给梁青娥,又把五壮塞进林老虎怀里。 温声道:“他兄妹俩醒了有一会儿了,知道我在忙,俩人不哭不闹,一直乖乖盯着房梁玩呢。” 梁青娥抱着乐宝软软的小身子,就笑了,道:“听的好生可怜,也没人哄哄咱们乐宝。” 陈秋莲闻言,以为婆婆责怪她,就有些慌,待看到婆婆脸上明晃晃的笑模样,就知梁青娥是在逗乐宝,心里就松一口气。 突地,她又想起一件事,道:“娘,三弟一早从镇上买了两斤菜籽油,回来又领着几个孩子去山上摘了好些菌子,我猜娘怕是要做菌菇酱,就做主给切成了菌菇丁,你看那酱是现在熬,还是吃过晚饭再熬!” 梁青娥见她把事情安排的井井有条,笑道:“现在熬吧,早些熬出来省事。” 说完,她又问一旁忙活的林飞鹰,道:“让你从你伯娘家里买几斤豆豉,拿回来了吗。” 林飞鹰道:“按娘说的,一共是三斤,大伯和伯娘死活不要银钱,说年前白吃咱家这么多鱼,就算抵了,我竟给不出去。” 梁青娥眉头轻蹙,道:“你大伯和伯娘一向肯照应咱们家,咱们只领这份心就成,银钱还是要给的,哪里好白吃白拿……” 想到林远山的固执,真要硬送过去说不定还惹得他生气,梁青娥暗叹口气。 无奈道:“罢了,豆豉且先用着,回头我扯几尺鞋面布送过去,也是有来有往的意思。” 陈秋莲和叶银红对视一眼,道:“娘这主意好,如此大伯和伯娘也不好拒绝。” 因为已经熬过一次菌菇酱,这次再熬,可谓驾轻就熟,如此忙活大半个时辰,原本用光的粗瓷坛,又装的满满当当的了。 晚饭大人孩子仍旧是杂粮窝窝头配糊糊汤,只有陈秋莲面前是一碗蒸鸡蛋羹和两个纯杂粮窝窝头。 秦兰花这两日躲羞,大家伙一起吃饭时,都是由林飞鹰端进房里,他们小夫妻带着四壮一起吃。 梁青娥懒得听她张口赔钱货,闭口丫头片子招晦气这些混账话,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管他们两口子。 孩子们都被耳提面命过,知道陈秋莲现在喂养两个孩子,得吃好些,虽十分馋嘴,都忍着不往鸡蛋羹上瞅。 陈秋莲也知孩子们馋,婆婆盯着,她不敢分出去哪怕一勺,且她自个也怕营养跟不上,到时奶水不够,再饿着五壮。 毕竟依照梁青娥对乐宝的疼爱,那是铁定舍不得乐宝饿肚子,吃不饱的那个,只能是五壮。 陈秋莲快速把一碗鸡蛋羹吃完,才慢慢啃着杂粮窝窝。 第42章 再生一个乖巧娃娃 这样嫩滑香甜的鸡蛋羹,比涩口的杂粮野菜糊糊不知道好喝多少。 纯杂粮捏的窝窝头吃起来虽也拉嗓子,到底比掺和了野菜的窝窝头更加有滋味。 真不知道秦兰花这娘们作兴什么,这样好的饭食都不能换她对乐宝多些怜爱,这还是从她肚皮里钻出来的亲生娃儿呐。 陈秋莲慢慢嚼着窝窝头,心里暗暗警醒自己,往后要待乐宝更好些,眼瞅着家里挣了银钱,待这个小丫头上心些,说不准她的五壮也能沾点光呐! 也就秦兰花这蠢货,以为今儿没挣到银钱,她这两日帮着收拾家伙什,每日用掉多少面团,用掉多少菌菇酱,她一清二楚。 自家男人虽沉闷,问他码头的生意,多少也会讲两句,陈秋莲又细心,略一琢磨,对每日的进账,能推测的八九不离十。 吃过饭,叶银红带着大毛妮和二毛妮刷锅洗碗喂猪,等收拾好,天已经彻底黑下来。 锅里是一大锅烧的滚烫的热水,各房等陈秋莲舀过热水后,方才能舀水洗漱烫脚。 这也是梁青娥近日交待的,她怕乐宝身上弄脏了,突然需要洗个澡没热水,遂喊话各房,让等大房用过水后,其余人才能舀水洗漱。 叶银红近日最上心的就是摆摊挣钱,对这些许小事,早就不放心上。 唯有秦兰花,心里十分不满。 边泡着脚,边同林飞鹰嘟囔抱怨:“娘也真是的,家里哪个不比那丫头片子大,现在连个尊卑老少都不讲了,咱们这些当爹娘长辈的,反让那赔钱货踩在头上,真不怕她折福折寿……!” “够了!”林飞鹰低喝一声,揉揉眉心,道:“乐宝虽说给了大哥大嫂养,到底是咱们的亲生闺女,你不盼着她好就罢了,怎还开口咒她,她还这么小,万一哪句话应验了,有你后悔的。” 秦兰花想说她才不会后悔,她最后悔的就是怀上这死丫头,还生下了她。 想她同丈夫成婚以来,从来夫妻恩爱蜜里调油,便是有个争执拌嘴,也都是男人让着她。 自这赔钱货出生后,这短短一段时日,他们吵的架,比这几年加起来都多,林飞鹰更是因着乐宝,冲她发火许多次。 一瞬间,秦兰花又是委屈,又是怨愤。 更是把这些因由,都迁怒算到了乐宝头上。 屋里黑漆一片,林飞的因愤怒的喘息越发明晰。 秦兰花见林飞鹰因乐宝对她生这般大的气,她咬紧下唇才忍住口中对乐宝的咒骂。 这几次争执吵闹中,她也学乖不少,不再针尖对麦芒,同林飞鹰一针顶一线。 她捂着嘴,呜呜开始哭,声音委屈又难过,哭她这些年对林飞鹰的情意,哭她五年抱仨遭的罪,哭她怀乐宝时被折腾的,吐的恨不能死过去的难受。 说着说着,她握起拳头,就往林飞鹰胸口捶,哭诉她变心了。 林飞鹰果然吃这一套,愧疚感立时占满心头,抱住秦兰花又是哄,又是发誓他待她的心永远不会变。 秦兰花揉着眼睛,嘴角悄悄勾起,心里不禁想,“娘说的还真对,对男人确实只能示弱不能争强。” 她扯着林飞鹰的衣襟,软着声音,道:“夫君,咱们再生一个吧,生个乖巧贴心的小娃儿。” 私心里,秦兰花总觉得林飞鹰之所以同自己心不齐,是因为放太多心思和视线在乐宝身上了。 如果他们能再有一个孩子,肯定能把林飞鹰的心拉回来。 林飞鹰按住秦兰花解衣带的手,无奈道:“你还没出月子,再说,四壮还小呢,等四壮断完奶再说吧。” 秦兰花心里有些受挫,不死心道:“你果然嫌弃我了,现连孩子都不愿同我生了。” “没有,等四壮再大些吧,你身子都还没恢复,要是再怀上,遭罪的还不是你。”他是男人,不是禽兽啊,林飞鹰十分坚决拒绝了秦兰花。 再说,万一再生个姑娘,难道还要丢给大哥大嫂养吗,老娘到时怕就能削死他们。 听到丈夫怕自个遭罪,秦兰花心里顿时如抹了蜜,她松开手,靠在林飞鹰怀里,甜滋滋同林飞鹰描绘他们再有个小娃儿后,一家五口的热闹日子。 林飞鹰听着婆娘压根没把乐宝算在内,额角更是跳的生疼。 儿子儿媳屋里的官司,关起门自己解决,梁青娥不关心,也不在意。 她此时正坐在炕桌旁,津津有味数着铜子,炕桌上一灯如豆,映着桌上一个个铜子。 梁青娥一遍遍数着,笑的眉眼都多几条皱纹。 今儿往锅里倒水时,多舀了两瓢水,面和的也多些,汤面多卖出去两碗,到手的银钱也比昨儿,多上十来个铜子。 想到二儿媳提议多和些面,梁青娥十分心动。 一锅面满打满算能盛十六七八碗,若是都卖出去,就是一百多个铜子……一百多个铜子,能干好多事了。 细细想过一回,梁青娥还是遗憾给否了。 他家汤面分量足,同样的价格比起馄饨实惠不少,若是敞开了卖,万一那仨人生意做不下去,那俩公婆铁定找自家麻烦。 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别到时候这二人发癫,再搅和的自家生意也做不下去。 算了,还是徐徐图之吧,如今这样就挺好,梁青娥定定心,把银钱一个个串进麻线里,复又放进木匣里,“啪嗒”一声上了锁,又塞进炕柜最下层,才算安心。 翌日,林家小院在村中鸡鸣声中醒了过来。 这次踏上去红河码头的路,几人心里有忐忑,更有兴奋。 十多里路走起来比之前轻松不少,几人去到时,那三个食摊又已经锅烟袅袅。 不远处宽阔的马路上,几辆马车靠边停着,那俩公婆时不时瞅一眼马车,眼里带着忌惮。 梁青娥也瞧向那几辆马车,他们整个河湾村都没有一匹马儿,这会儿一溜出现三辆,着实开眼。 “娘,他们是不是还卖早食。”叶银红疑惑道。 梁青娥移开目光,就见那俩公婆正在招呼过路行人,吆喝他们卖的肉包素包和鸡蛋汤。 她收回视线,淡声道:“凭他卖什么,咱们卖好自己的汤面就成,咱们家离的远,也就是现在天好,要是哪天下雨,就得歇好几天。” 雨天泥泞路滑,人尚且走的艰难,更不用想推板车,怕一路上竟掏粘在车轮里的泥巴了。 想到下雨就不能摆摊,几人都不再耽搁,忙把板车上的东西卸下来。 仍旧是林大熊去取水,梁青娥带着叶银红和林老虎摆放桌子板凳,架铁锅生火。 今儿货船靠岸的比昨儿更早,力夫们搬卸完货物,就往各自心仪的食摊点饭。 看着纷涌走近的人群,梁青娥笑眯了眼,忙往海碗里不停盛饭。 “都找个地儿坐,这两船货卸完,下午还有船靠岸吗。” 梁青娥一般很少打探这些,这次也是想循序渐进,看看能不能从力夫们嘴里,知道些和这俩公婆有关的消息。 这二人前日的威胁对梁青娥来说,那是想起来就如鲠在喉,虽说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大不了不干了。 只是好容易有个挣钱的营生,没谁愿意轻易放弃。 第43章 爆烈的东家大小姐 力夫们十分善谈,听梁青娥问,七嘴八舌就说开了。 “这都是说不准的,除了咱们东家的货船能知道具体哪日靠岸,旁的过路货船客船乃至于官船,哪天哪个时辰靠岸,只有天知道了。” “对对对,好比如官船,船只就算靠岸,也用不到咱们。船上自有下人忙活采买补给事宜。” “一些货船若是和咱们镇上的商号没交易往来,那也是不卸货装货的。” “…………” 梁青娥含笑听着,她这才知道,这些船只竟还分这么细,里面还有这么多道道。 等他们说完,梁青娥方道:“方才听你们说东家,你们东家能修建这么大的码头,铁定很厉害,货船肯定很多吧。” 有个稍微上了年纪的力夫忙摆手,道:“可不敢胡说,这码头是朝廷修建的,咱们东家往县衙投标拿到了红河码头的管理权,只是出船入港比旁人方便些罢了。” 周围的力夫们听闻此言,有的一脸懵逼,有的附和点头。 梁青娥瞧着他们的神色,虽不懂这里面的条条框框,面上却仍做出好厉害十分钦佩的模样。 上了年纪的力夫哈哈笑两声,道:“咱们东家的私船未时末大概就到了,老嫂子若是不急着回去,可以留下瞧瞧。” 一旁的力夫们闻言,接话道:“是了,今晨周管事还派人传话,说东家大小姐回乡扫墓归来了,让咱们管好眼睛,东家小姐下船时,让咱们先去仓房待着,莫要偷瞄偷看呐!” “…………” “噤声,听闻东家小姐脾气最是爆烈,若是让她知道咱们背后议论她,大家伙趁早都卷铺盖滚蛋吧。” 梁青娥闻言,眉心不禁一跳。 算了,她还是不瞧这个热闹了,那私船再好,她就是看得眼睛发红,也不能拿眼皮子把它夹走。 前有俩公婆虎视眈眈盯着自个钱袋,委实没必要再因瞧热闹,惹到这样一个活祖宗。 梁青娥暗暗决定,等这些人一放筷子,他们就收拢家伙什赶紧撤。 只要他们跑的够快,不管是那见钱眼开的俩公婆,还是这脾性暴烈娇纵的大小姐…… 这些个麻烦,谁也别想追上他们。 她刚打定主意,就听码头上传来铜锣声,刚一抬头,就见一艘通体靛蓝的船只,破水而来。 “是东家的私船,是东家大小姐回来了,咱们快些去仓房那里避着。” 力夫们叫嚷着,瞬间一哄而散,往仓房奔去。 这就回来了,不是说未时末到吗。 梁青娥抬头看看太阳,现在撑死午时末吧! 看着越来越近的船只,梁青娥忙招呼叶银红三人收筷子收碗收桌子。 叶银红此时一个头两个大,昨儿她和面时,偷偷多和了两瓢面,预备今天至少卖两锅半汤面呐! 不算她手上正擀的面片,面盆里还有两团面,这要是卖不完都带回去,也不知婆婆会怎么削她。 “娘,这有好几碗没怎么动呢,钱付过了吗。” 叶银红苦着脸,不断搁心里祈祷这些人一个都没付账,最好等那啥大小姐走了,她还能继续把这些面条都卖完。 天杀的,这些人帐都没付呐,竟都跑光了。 梁青娥看着那几碗面的位置,脸色十分不好看。 这些力夫吃面,有的点面时结账,有的放下筷子才结账,那一桌的其中三碗,正是属于吃完结账的力夫。 不过片刻功夫,船只已经靠岸,早在码头上等候的三辆马车忙又驱赶的更近些。 只见从中走出两个着红穿绿的婆子,并两个衣着素净的丫头,脚步不停往甲板上行去。 梁青娥收回目光,看来这啥大小姐要下船了。 他们此时再走,也来不及,且梁青娥还惦记着那几碗钱。 她回头叮嘱三人道:“一会儿那大小姐的马车经过,咱们都背对着马路,莫要多看一眼。” “嗯,知道了娘。”三人虽不知那大小姐脾气到底有多暴烈,然瞧着力夫们避之不及的模样,也心有惴惴。 几人又悄悄往船上瞅一眼,就见当先走出来两个三十来岁的妇人,紧跟着又走出来四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几人皆衣着素淡。 想着那大小姐许是下一刻就走出来,为免犯了大富人家的忌讳,几人忙收回视线,再不敢看。 不过片刻,装着忙碌的四人就听到几声鞭子的破空声,与此同时,哎吆哎吆的吃痛求饶声响起…… 紧跟着,一道带着薄怒的声音响起:“李妈,王妈,夫人刚过三周年祭日,小姐还伤心的很,谁允许你们穿红着绿扎小姐的心的!” “小姐容禀,是表小姐,她说小姐守孝茹素了三年,小姐这次回乡祭扫后,表小姐还和老爷提议给小姐办除服酒呢,现在府中张灯结彩,就等着小姐回呢。” “是吗,难为她这两年刚死了爹妈,还有心情插手我薛家的家务事。” 一道脆嫩童音响起,梁青娥一愣,这大小姐年岁竟这般小。 “小姐,您这一路舟车劳顿累坏了吧,先让阿萱姑娘服侍您先回府,余下的行李等物,老奴们和阿清姑娘给您亲自带回去。” “小姐,您先回吧,一应东西,阿清定会看的妥妥当当。” 婆子们和侍女们的叮嘱不断响起…… 很快,车夫催鞭驭马的声音响起,车轮转动,越来越近…… 梁青娥背对着马路坐在招牌旁,眼观鼻鼻观心,低垂着头默默数着今儿进账的铜子。 叶银红听着这小小女娃这么大排场,早抓耳挠腮好奇的不得了,在马车越行越近时,她没忍住,偏头悄悄望了一眼。 这一眼,正正对上透过马车窗帘,露出的一双眼睛。 这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冷漠又疏离,如数九寒天里的冰锥,凛冽刺骨。 对视的瞬间,这双不辨喜怒的眼眸里,带着审视与警惕。 被,被抓包了。 她会不会挨鞭子,叶银红呆愣当场,待反应过来,忙跑向梁青娥,吓的瑟瑟发抖。 “小姐,是摆摊卖吃食的小贩。”阿萱掀开车帘,探头看一眼梁青娥等人,回道。 “嗯,走吧!”薛蜜透过车窗帘,扫一眼两根木棍拉起的招牌,字虽不怎样,也能看出是个汤面摊。 窗帘落下去一瞬,又掀了开来,这次掀的更开些,似是确定了什么东西,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等等。” 马儿刚行两步,又停下来。 “小姐?”阿萱疑惑道。 “坐了两日船,我有些饿了,下去吃点东西吧。” 薛蜜跳下马车,眼睛盯着粗布招牌上的小黑手印,径直往汤面摊走去。 第44章 薛蜜 听到脚步声,叶银红以为那啥东家大小姐准备抽她鞭子,更怕了。 抖着声音,学着刚才挨鞭子的俩婆子求饶:“大小姐,我不敢了,您仔细手疼,我自个来……” 喊完,叶银红就往自己身上,啪啪啪拍了两巴掌。 “行了,丢人现眼的玩意儿。”梁青娥低喝一声,一把把叶银红扒拉开,站起身回头,就见一行人朝着自己一大走来。 只一眼,她的眼里带着意外。 和她预想中张扬跋扈的模样不同,走在最中,众星捧月的大小姐一身麻布衣衫,除了手里的皮鞭子,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彰显身份的贵重首饰。 “红鲤汤面摊,你家面条的汤底是鲤鱼熬的。”阿萱眉头微蹙,开口询问。 梁青娥忙道:“咱们只卖素面,红鲤汤面摊就是个名儿,不都说鲤鱼主吉祥吗,老婆子借它的名儿,讨个好彩头。” “嗯,下一碗素面与我们小姐。” 阿萱话音刚落,俩婆子就从马车上抬下一张小几,一个绣凳。 “小姐,这边腌臜,我们把几凳放到那棵树下,如何。” 俩婆子看一眼三张小桌上横七竖八的碗筷,眉头紧蹙,一指不远处的一棵杨树,提议道。 “放这位老人家边上吧。”薛蜜淡声开口。 梁青娥看着这位大小姐指的正是自个脚下,忙让开了地方。 红漆小几放好,薛蜜坐在了绣凳上,她手支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两根棍子拉开的粗布招牌,不一会儿,她清冷淡漠的眸中,已是水光一片。 梁青娥只看一眼,就忙收回视线,看着小女孩笼罩在浓重哀伤里的背影,她心里叹了口气。 从方才码头的对话里,能听出这姑娘的亲娘该是去世了,她此次回乡,乃是为供奉亡母三周年大祭。 梁青娥边往泥炉中添柴,边留心这大小姐的情况,见身边伺候的丫鬟劝也不劝,就忍不住皱眉。 大人长久沉浸在悲伤中,尚且受不住,更何况还是一个瞧着十岁上下的孩子。 忍了忍,梁青娥没忍住,温声道:“这块招牌是老婆子我拿炭条写的,虽丑了点,好歹胳膊腿没少,没把我这张老脸丢尽,让小姐见笑了。” 薛蜜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这老妇人是在同自己说话。 她想到梁青娥方才话里的意思,扭过头来,细细打量了梁青娥两眼,道:“丑不丑有什么要紧,有些人倒是识得几千字在腹中,却一肚子男盗女娼。” 梁青娥呆了呆,也不知面前这瞧起来文文弱弱、眼圈红红的小姑娘讽刺的是谁。 她不知怎么接话,只好干笑两声,低头继续烧火。 很快,一碗面煮好。 叶银红不敢怠慢面前的小祖宗,面条煮的稠的很,那是一点面汤没有。 在梁青娥反应过来前,她又从陶罐里狠狠挖了两勺菌菇酱,放在了汤碗里。 哎吆,这娘们耳朵塞驴毛了不成,没听到方才那婢女要的是素面。 且这一碗汤面能顶的上平常两碗面条了,这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大小姐,会缺一口白面吃吗。 梁青娥阻止不及,就看着叶银红乐颠颠端着碗,送到这位大小姐面前的小几上。 “小姐,您尝尝咱家汤面的味儿如何,吃过的力夫就没有不夸的,这麦粉都是新磨的,菌菇酱也是昨晚刚熬的,全是拿菜籽油浸的,一滴水都没掺!” 叶银红嘚吧嘚介绍着自家汤面的优势,谦卑中含着自得。 “有劳。”薛蜜淡淡应一句,她拿起筷子,挑起几根面条放进嘴里。 见叶银红还要说话,梁青娥借口让她封泥炉口,忙把她吆喝回来。 富贵人家,最是讲究食不言寝不语,这姑娘又是这样的家世脾性,若惹恼了她,那鞭子可不是吃素的。 “阿萱,结账。” 梁青娥还没和叶银红完成眼神交流,就听到大小姐张口要结账。 “八文,咱家的面八文一碗。” 叶银红忙不迭跑上前招呼,生怕怠慢了这位祖宗。 阿萱掏出钱袋,数出八个铜子,放进叶银红手里。 “多谢客官,好吃明儿还来。” 梁青娥听着她的话,眼睛移向小几上仍满满当当的一碗面,她好想揪着二儿媳的耳朵,问问她眼睛是瞎了吗,好吃能剩这么多。 薛蜜起身,偏头又看一眼粗布招牌,抬脚就离开了。 婢女们忙跟上,婆子们匆忙上前收小几和锦凳。 叶银红见婆子拿着面碗就要泼,忙一把夺下来,急道:倒了可惜了,等我收回家喂猪喂鸡,可不能浪费粮食。” 婆子们倒也没说什么,抬着几凳,匆匆就走了。 望着远去的马车,叶银红端着碗,捏着铜子,开心道:“哎,这大小姐是不是傻缺,买了面不吃,倒便宜了咱们。” 她拿着筷子正要往嘴巴里扒拉,一眼见婆婆盯着自己。 忙把碗往前一送,讨好道:“娘,你先吃。” 梁青娥嫌弃看她一眼,从她手里扣走铜子,道:“你自个吃吧。” “娘,你真不吃啊,那大小姐就尝了两口,放下筷子就结账了,一点都不脏。” 梁青娥仍旧摇头拒绝,她才不和家里的猪和鸡抢食吃。 两推两让后,见婆婆果然死活不吃,叶银红又捧着碗,要和林老虎和林大熊分面。 兄弟俩同样摇头拒绝,见着实无人愿吃,叶银红喜滋滋拿着筷子,把一大海碗汤面,干的一干二净。 纯白面的面条就是好吃,还有菌菇酱,自头一回熬酱婆婆抠抠搜搜一人分一勺后,她今日可算吃了个过瘾。 许是知道东家大小姐离开了,不一会儿,力夫们从仓房里陆陆续续走了出来。 有的直奔码头,有的径直往这边行来,继续吃他们未吃完的饭。 看到方才没结账的客人回来,梁青娥面上露出真切的笑容。 马车上,阿萱看着闭眼假寐的薛蜜,温声道:“佑哥儿待会儿见到小姐,定会欢喜。” 薛蜜眉头微蹙,张了张口,艰涩道:“他若是知道这世间还有个和他一母同胞的姐姐,就足够我欢喜了。” 阿萱叹口气,安慰道:“小姐莫要忧心,佑哥儿还小呢,待大些,魂魄长全,就都好了。” 第45章 俩公婆改换策略 薛蜜睁开眼睛,拉住阿萱的手。 无助道:“我这次回乡拜祭娘亲,常常都在想,是不是因着我当日自私的想永远陪着娘,才害的阿佑魂魄不全。” 阿萱一怔,反应过来忙安慰道:“小姐怎会如此想,小姐自个还是孩子呢,自夫人走后,更是时时刻刻看顾佑哥儿,夫人在天之灵有知,也不会责怪小姐。” 薛蜜抿了抿唇,声音有些崩溃,低泣道:“阿萱姐姐,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当日娘入棺后,我偷偷印了我和阿佑的手掌印,我把那块布放在了娘的胸口……” “我怕娘孤单,也想我们永远在一起,可是阿佑那会儿才刚出生三天,他还那么小,魂儿都不全,那印着他掌印的物件就被埋到了不见天日的地下,是不是因为这个,他才得了失魂症……” 阿萱看着泪流满面的小姐,心疼极了,她抚着薛蜜的脊背。 极力安抚:“小姐,你若是一直这样自苦,夫人该是多么心痛,表姑娘一直图谋入府,佑哥儿还指着姑娘这个长姐护持。” 薛蜜听到阿萱的话,迷茫哀伤的眸子慢慢变得坚定。 是了,娘亲三周年祭礼已过,只怕要不了多久,祖母就会把爹续弦一事提上议程。 到时不管是她这个表姑母进府,或是旁的什么人进府,新人在侧再生幼子…… 到时别说这两年来不受祖母喜爱的佑哥儿,就是自己这个长女,只怕也要仰人鼻息! “阿萱,多谢你。”薛蜜握住阿萱的手,心里不断盘算如何才能彻底绝了她爹娶新妇的心。 ……………… 不知是否因着东家大小姐今儿出现在码头的缘故,对面食摊那俩公婆倒还算安分。 只管瞅着这边干瞪眼,没有过来寻机生事。 几人卖完面,把面钱收好,瞧着铁锅里还剩下约摸两碗面汤,梁青娥也没浪费,把带来的青菜都倒进去,三人一人分一碗,勉强吃了个大半饱。 回去时,因为午食吃了一大碗汤面,一路上,叶银红心情都很好。 他们今儿收摊较以往要晚,等到村口时,已经暮色四合,大壮正等在石板桥上张望。 “阿奶,你们可算回来了。” 看见几人,大壮噔噔噔跑上去,开心喊道。 “家里出什么事儿吗。”梁青娥开口问道。 “没有没有,除了三婶头疼还没好,家里都很好,就是你们老没到家,伯娘有些担心,让我搁这等着。” 听着家里无事,几人放下心。 这会儿正是饭点,村口没啥人,不用被人盘问探听,几人心情还算轻松。 回到家,陈秋莲已经做好饭,大毛妮也倒好了洗手水。 板车上的东西先不着急卸下来,这十几里路走的,肚里那点食早消耗完了,此时除了饱餐一顿的叶银红,几人俱都饥肠辘辘。 晚饭还是那两样,杂粮窝窝和杂粮糊糊,里面掺和着随四时变化的应季野菜。 吃完饭,叶银红就开始刷洗今儿用过的碗筷。 梁青娥抱着乐宝逗弄,陈秋莲揉着一块破布,问今儿那俩无赖有没有去找麻烦。 “没有呢,不过今儿倒是碰见了一桩稀罕事。”叶银红说完,就噼里啪啦把晌午时,在码头碰见的东家大小姐说了又说。” “穿一身麻布衣裳,头上连个花儿都没有,她身后的丫头婆子要么穿的缎子,要么穿的细棉衣裳……就属她穿的最寒酸……” “这么有钱的大小姐,你说说,咋就不知道享受富贵呐!” 梁青娥听的额角直跳,开口道:“人穿麻衣是为着守孝,你以为都和你似的没有心肝。” 莫名其妙挨顿怼,叶银红心里不服,待看到婆婆沉下来的脸色,嘴上再不敢吱声。 “行了,管好你的嘴巴,他们这些大户人家最厌烦旁人对他们说长道短,尤其是未出阁的小姐,更是忌讳被人背地里讲究,你再管不住嘴,只想想那大小姐手里的鞭子。” 叶银红见婆婆不似说笑,待想到那根盘的油光锃亮的皮鞭子,吓的缩缩脖子,再不敢说。 锅盆都刷洗干净后,就开始和明儿要用到的面团,和面时,叶银红发现面粉剩不多了。 梁青娥闻言,就让林飞鹰明儿扛包麦子,去磨坊再磨一袋。 青菜洗干净装筐,锅碗盆重新装车固定好,收拾妥当后,各自都回了房。 刚躺到炕上,秦兰花就不满道:“这才几天,麦子造两袋了,挣下多少银钱也不说,咱们累个半死到现在一个子都见不着。” 林飞鹰不在意道:“咋见不到,银钱娘放的好好的。” 秦兰花气结,银钱在老太婆手里,和她有关系吗! 只是这话不能说,家家都讲究父母在不分家,儿孙不能有私产。 她要是敢盘算婆婆手里的银钱,不说男人和自己急,只怕自个爹娘为着脸面,也要教训她。 秦兰花不甘心,默默琢磨了会儿,推推林飞鹰,道:“这几日大哥二哥起早贪黑也辛苦了,你这个当兄弟的别的不行,好歹替一替他们,明儿你同娘说,让大哥在家歇歇,你受受累,也去跑跑腿。” 林飞鹰瞌睡瞬间就醒了,他含糊道:“还是看娘安排吧,我这冷不丁开口,大哥大嫂该多心了。” 说完,翻个身,就呼呼打起呼噜。 任秦兰花如何推,都沉睡不醒。 又几天摆摊下来,梁青娥几人已经渐入佳境。 这日刚送走最后一个客人,就在他们以为从此和那俩公婆相安无事的时候,卖炊饼的老妇人又找上他们。 再次开口要分银钱时,这老婆子换了策略。 她往摊子前一站,趾高气扬道:“老婆子的生意被你们抢走好些,这几日家里的娃儿饿的嗷嗷叫,大妹子,咱们都不容易,我们也不说分钱不分钱了,老姐姐舍下这张老脸,问你们借些买粮食的银钱,你们瞅着,能借给咱们多少。” 梁青娥瞅面前老婆子一眼,心里想着,这人果然聪明些了,不说分钱,改借钱了。 她说借钱,难道自个就一定要借给她,梁青娥脸一沉。 不悦道:“没有,我家孙子孙女七八个,还有两个嗷嗷待哺的小娃儿,借给你,咱家喝西北风啊!” 第46章 红河漕运姓薛不姓周 “呵,敬酒不吃吃罚酒,我瞧着你们真不想搁这摆摊了。”老妇人眉眼一厉,扬声开始吆喝老汉。 “当家的,咱们姑娘今儿不是陪着她大姑姐过来瞧周管事吗,你去把咱们亲家姑奶奶请来,就说有人占着码头路段摆摊,堵了路了,请她出来管管。” 那老汉好似才看见老妇过来挑事,匆忙就跑过来,急道:“咱们那亲家姑奶奶脾气暴的很,发起火来,连亲家都不放在眼里,她要是出来,岂不是坏了这几人的生计,不妥,不妥。” 这怎么又出来个脾气火爆的,前几日力夫们吆喝着他们大小姐脾气暴烈。 果然,才上十岁的白嫩嫩小姑娘,那鞭子舞的,把那俩婆子的绸缎衣裳都抽裂了。 今儿来码头瞧丈夫的管事婆娘,竟也是脾气火爆的,发起火来,竟是连亲生爹妈都不放在眼里。 叶银红几个都快愁死了,他们安安分分摆个摊,挣个小钱,咋就这么难。 梁青娥在慌乱一瞬后,瞬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她瞅着面前俩公婆一唱一和的神色,分析二人话里的意思,就见这二人吹嘘恐吓半天,就是不挪窝叫人。 心里大概就明白,这俩人多半是在拉着虎皮扯大旗。 想明白后,梁青娥冷冷道:“放亮你们的招子,咱们摊子摆在这林子边,离马路还有好几丈远,占的哪里的道。” 俩人被问住,有些恼羞成怒,脱口道:“这片林子是薛老大的,这是码头的地,我说你占道,你就是占道了,还不赶紧给我滚蛋,真等周管事出来,锅碗瓢盆给你摔个精光。” “老婆子,你去请周管事,就说有人欺负到他小舅子的岳家头上,浑把他的脸面往地上踩。” 见那老妇人一跺脚就要走,叶银红几人顿时慌了,忙去拉那老妇人。 “呵,周管事好大的威风,须知红河漕运姓薛不姓周!” 一道脆亮声音响起,几人回头一看,就见一着碧衫白裳的小姑娘,一脸淡漠站在马车旁,身后立着个俏生生的婢女。 梁青娥几人眼睛一亮,这不正是前几日来他们面摊吃面的东家大小姐吗。 老婆子见是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鼻子一歪,道:“甭管它姓什么,这码头如今归周管事管,咱们身为周管事的姻亲,瞅见一二个妨碍码头运营的人,替他驱赶出去,怎么了!” 梁青娥懒得理这俩蠢货,太岁头上动土,真是嫌自个过的太顺当了。 她忙迎上去,殷勤道:“小姐今儿还吃汤面吗,您快请坐。” 叶银红几个忙收碗擦桌子,待桌上一点汤渍不见,忙请薛蜜上座。 “把桌子搬到那儿。”薛蜜手一指。 梁青娥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那处位置恰是前几日她坐过的,正在粗布招牌底下几步远。 林老虎和林大熊闻言,忙抬了桌子放过去,又把凳子细细擦一遍,放在了招牌底下。 老妇人和老汉见这几人围着个小女娃打转,浑不把他们当回事,面上就带出几分火气。 恨恨道:“你们且等着,等我请来周管事,让你们见识见识厉害。” 薛蜜眉头一皱,看向一旁的阿萱。 阿萱点点头,声音沉冷:“烦请现在就把周管事叫来,我们小姐正好有话同他说。” 听到阿萱的话,老妇人和老汉面面相觑,面上出现退缩之意,待看到薛蜜腰间挂着的鞭子,脸色就是一变。 他们在这儿摆摊要早的多,风言风语也听过一些,说薛老大的闺女娇纵异常,府里下人稍说错一句话,能被她抽的皮开肉绽。 前几日,他们还亲耳听到这祖宗抽人的动静。 俩人悔之不及,再不敢待,一脸难看往仓房跑去。 通过方才的话,梁青娥知道面前的大小姐姓薛,她见薛蜜又盯着粗布招牌一眨不眨看,疑惑之余,也不敢打扰。 水很快烧开,梁青娥见叶银红把他们今儿卖剩的面条又要一股脑丢进水中,忙拦住。 “我来吧,你看着火。” 这婆娘真当喂猪呐,这些大家子小姐,吃饭向来是贵精不贵多,当然,白面擀成的汤面在这位小姐眼里,怕是和金贵压根不搭边。 梁青娥心中暗自思忖着薛蜜的喜好口味,不多时便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 粗陶碗中,白色面条细如龙须,根根分明,几根青翠欲滴的绿叶菜点缀其上,看着还算清爽可口。 “薛小姐,您尝尝味道如何,咱们小摊子简陋,还望您莫要嫌弃。” 薛蜜将目光从粗布招牌上移开,低头凝视着手边冒着热气的粗陶碗。 轻声道:“您过谦了,老人家年岁和家祖母仿佛,不必如此客气。” 梁青娥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这位传闻中脾气暴戾的小姑娘,相较于那些趾高气扬的富家子弟,要平和有礼的多。 她微微一笑,并未多言,只是言道薛蜜若有事,尽管唤她,而后便退了下去。 叶银红见薛蜜正不紧不慢在吃面,赶忙凑到梁青娥身边,紧贴着她的耳朵,似乎有话要说。 客人面前,这举动着实失礼,梁青娥一个眼神扫过去,示意她噤声,有啥话,等这小祖宗走了再说。 叶银红急得直跺脚,见婆婆让自己闭嘴,赶忙伸手,向前一指。 梁青娥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绸缎的中年男子,正步履匆匆地朝这边赶来。 未几,人已至眼前,不知是热还是急,那张胖乎乎的脸涨得通红,额前的头发也被汗水浸湿。 “大小姐!”来人尚未站稳,声音已然焦急响起。 薛蜜没搭理他,仍旧慢慢悠悠吃着面条。 一旁的阿萱肃着脸,冷声道:“小姐正用饭,有话,待会儿再说。” “是是……”男子擦着额头的汗,默默后退一步。 这会儿,哪怕是最迟钝的林老虎,也知面前这锦衣华服的男子,多半就是周管事了。 一碗面少汤多的阳春面,薛蜜足足吃了半刻钟。 她放下筷子,转身看向周管事,眼眸里一改方才的淡漠,变得又冷又利。 第47章 赔个钱袋 周管事被看的忐忑不安,如芒刺在背。 他手足无措解释道:“大小姐容禀,那老汉老妇原是我小舅子的岳父岳母,因有这拐着弯的亲戚关系,往日里他们在此摆摊,我也不曾驱赶,若他们哪里招惹了大小姐,我这就让他们离开,还请大小姐莫要因这无知草民,气坏了自个。” 闻言,薛蜜一张小脸更加冷,一双冷厉的眸子,更加的锋锐迫人。 侍立一旁的阿萱上前一步,轻嗤一声,道:“休要信口开河攀扯小姐,周管事往常处理码头的事物,难不成也是只听一面之词,苦主正在眼前,周管事要不要听听两家之言,再定是非曲直。” 见这主仆俩这般生气,周管事还有什么不明白,他要是还不明白被他小舅子的岳父母摆了一道,这会儿替他们顶包扛罪过,他就白挨这顿骂。 能混到管事位置,那都是能屈能伸的,周管事冲着梁青娥等人弯腰一揖,诚恳道:“还请几位为我解惑。” 他脸上一派惭愧,剖白道:“不怕几人说我狡辩,我和他们虽有这层关系,因着他们行事我看不上,往日里除非迎面碰上,几乎很少打交道。” “他二人若犯浑扯着我的名号干些不着调的事儿,我这儿必不会推卸责任,必会给几位赔礼道歉。” 不愧是码头的管事,瞧瞧这一手以退为进,以强示弱这招算是被他玩明白了,他都这样说了,他们还能说什么。 梁青娥心里堵着一口气,待要大事化小一笔带过这俩公婆干的恶心事时,委实又觉得窝囊。 她看一眼俏脸冷沉的薛蜜,心道这姑娘大动干戈给她撑腰,若雷声大,雨点小轻轻揭过,岂不是辜负了人家的一片心。 她把心一横,看着有些局促,有些兴奋的叶银红,道:“老二家的,你记性好,把那老汉和老妇这段时日勒逼咱们银钱的事儿,说与周管事听,咱们庄户人家,受些委屈不打紧,只周管事肩头扛着码头的一应事物,事儿虽不大,咱们也不好误了他的决断。” 周管事一听,头就有些疼,知道这老妇只怕是个难缠的,今儿的事,恐难善了。 一旁的薛蜜看着侃侃而谈的梁青娥,眼里浮起不易察觉的笑意。 叶银红哪里知道这瞬息功夫,婆婆已在心里权衡了利弊。 她很听话,嘚吧嘚就把这段时日的事儿,说了个底朝天,包括老汉和老妇说话时的神态,都学的活灵活现。 一席话听完,周管事早已冷汗涔涔,心里更是恼极了这二人。 他一个小小的管事,每日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他自个都不知道,他竟能当薛老大的家,这码头他说了算了。 周管事再不敢替这二人转圜,冲着薛蜜,惶惶解释撇清自个。 “大小姐恕罪,这些都是我之过,是我没有约束好姻亲,东家提拔我,我必尽心尽力辅助东家,周某保证,日后再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大小姐如何责罚,周某都领受。” 周管事撇干净那俩公婆大言不惭的话,对于二人干的勒索钱财的混账事,一力承担了下来。 梁青娥看着面前诚惶诚恐的周管事,心里不禁给他鼓掌。 好好好,这一番话下来,既没推卸责任,又表了忠心。 薛蜜眼睛盯着周管事,一字一句道:“周管事,你能在黄川镇耀武扬威,仗的是我薛家的势,你的姻亲故旧能在码头作威作福,仗的是你周管事的势……” 薛蜜刀子一样看向周管事,继续道:“红河漕运姓薛不姓周,对于不明就里的外人来说,他们在码头受欺,那就是我薛家以势压人,我薛家向来怜贫惜弱,薛家的名声,不容任何人损毁,你明白吗。” “明白,周某明白,回去定会好好约束亲朋,周某定不会辜负大小姐的教诲。” 薛蜜冷哼一声,道:“听说你婆娘去年刚给你添了个大胖小子,娇妻幼子一哄,只怕我的一片苦心,就抛到脑后了。” 周管事一脸尴尬:“不会不会,大小姐言重了,不管什么时候,周某都以码头的利益为先。” “是吗,那好端端,霜霜怎么从先生那里退学了。” 听薛蜜提起亡妻留下的大闺女,周管事一脸纠结,最后道:“霜霜前儿染了风寒,等她好了,三五日内必去的,霜霜愚钝,还望大小姐多提点着她些。” 薛蜜神色稍霁,道:“行了,你去忙吧,霜霜那是内慧守拙,你替她谦虚太过了。” 周管事提心吊胆来,愁眉苦脸走,临走前摸出一个钱袋,再三请梁青娥收下,算作他小舅子岳父母冒犯的赔礼。 “老人家,你们以后安心摆摊,若有人还打着我薛家的名号欺人,你只管去府里找我。” 梁青娥看着面前神情舒展如换了张脸的小姑娘,忙诚恳道谢。 对于薛蜜的话,她没放在心上。 她去薛家找这位大小姐,那门子认识她是谁,怕不拿着大棍子,给她轰出去。 见薛蜜抬脚要走,阿萱摸出八文钱,放在了桌子上。 梁青娥忙拿着铜板推回去,只说薛蜜帮了他们大忙,这碗面,就算她请的。 “拿着吧,我们小姐好多天没吃完一碗饭了。”阿萱不接,避让了开去。 梁青娥知道他们不差这几个铜子,又怕推来让去的,再惹恼了这小祖宗,顺势接了下来。 薛蜜脚步忽地停下,回身一指招牌上的小掌印,故作不经意问:“这招牌倒别致,原本粗犷的字,配着这手印,倒有几分可爱。” 梁青娥听她夸乐宝掌印可爱,立马笑的见牙不见眼,显摆道:“这是我小孙女的手掌印,她还没满月呐,是个最乖巧讨喜的孩子。” 薛蜜点点头,见面前这老婆子的喜悦不似作假,倒有几分意外。 莫说看中劳力的庄户人家,就是如他们这般不愁吃喝的殷实人家,家中祖父祖母也是多看中男丁。 见梁青娥提起乐宝的宝贝样,不知为何,她的心也微微有些暖。 一旁的阿萱闻言,心里一动,道:“老人家,你把孙女的掌纹印在粗布上,这风吹日晒的,您老不怕对孩子不好吗。” 梁青娥还真没想到这一层,她见这姑娘眼底深处几乎要隐藏不住的忧虑。 笑道:“孩子吗,摔摔打打才壮实,不怕你们笑话,老婆子我日日看着这小掌印,干活都有力气的多,我家乐宝是个福娃娃呢。” 薛蜜抬头看着粗布上的手掌印,不知怎地,心里无端的生出一丝羡慕。 粗茶淡饭也好,锦衣玉食也罢,小娃儿总归要有人惦记疼爱,才算得上有福。 第48章 等小姐消了气你们再摆吧 回程路上,叶银红时不时瞅一眼梁青娥胸口,想问又怕挨骂,那模样别提多纠结了。 “老二家的,你是不是想知道那周管事给的钱袋里,装了多少银钱。” 叶银红小鸡啄米点头,那么大的管事给出的钱袋,谁不想知道呐。 梁青娥看一眼林老虎和林大熊,只见这俩人面上也是如出一辙的兴奋和好奇。 她也不掖着藏着,前后看看路上无有一人后,示意几人停下。 几人围成圈圈蹲在地上,梁青娥从怀里取出针脚细密、用料讲究的靛蓝色钱袋,解开抽绳,一下就把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 只见黄褐色地面上,是两块明晃晃的银角子,还有许多散碎铜子。 “娘,是银子,有银子。” 看见明晃晃的两块银子,几人都很兴奋。 叶银红见婆婆没阻止,小心把银子拿在手上,天呐!她竟然摸到银子了。 她手捧着银子,怎么看怎么爱,翻过来覆过去摸一遍,递给了旁边眼馋的林大熊,道:“这俩加一块得有七八钱吧,你们掂掂看有多少。” 林大熊摸了又摸,笃定道:“肯定一两往上了,人恁大的管事,随身就带几钱银子,像话吗。” 银子传到林老虎手上,他涨红一张脸,激动的语无伦次:“我猜有八九钱,你们瞅瞅这下面还有大几十个铜板,这银子也绞过了,该是吃汤面馄饨啥的,人家绞开找的零。” 三人发表完观点,一脸期待盯着梁青娥。 “娘,你掂掂有多少。”林老虎小心把银子放到梁青娥手上。 梁青娥掂了掂,道:“该是有一两三钱。” “看,我就说这俩加一起有一两出头,瞧你们啥手劲。”林大熊神色满是自得,得意洋洋瞅向另外二人。 俩人也不恼,反而更加兴奋。 天呐,竟然有一两三钱! “这两个银角子看着小小的,没想到还挺沉。”叶银红乐的嘿嘿笑。 梁青娥也很高兴,把地上的铜板捡起来,笑道:“铜板倒是压手,咱们今儿挣下的那一大串,都不如最小这一块银角子值钱,这要是换成金子,那就更值钱了。” 三人更开心,忙道:“金子不敢想,现在就挺好,这么多的银子白给了咱们,也不知周管事如何心痛呐!” 梁青娥挑挑眉,没再说话,只含笑把银角子和铜板重新装进钱袋里。 这一两出头的银子,对于一个码头管事来说,说不准就是酒楼的一两桌席面而已,梁青娥笑着摇摇头,把钱袋揣进怀里。 ………… 仓房大院里最角落的一个房间。 周管事坐在书桌旁,旁边是一摞摞的账本纸张,面前是局促不安,神情惴惴的老汉老妇和一个小妇人。 若是梁青娥几人在这里,肯定一眼认出其中二人正是方才勒索他们银钱不成的俩公婆。 周管事沉着一张脸,道:“胡叔,婶子,好好的,你们怎么就同那几人别上了,还打着我的幌子生事。” “亲家姑爷,那老娘们着实可恶,竟仗着东家大小姐的威风,来要你的强。”胡邱氏神色慌张,顾左右而言他,张口就是推卸指责。 旁边的胡老汉一直留意周管事的神色,见随着自家老婆子的话,周管事脸色愈加阴沉。 遂低喝一声,扬手对着老婆子的脸,就是一巴掌。 “啊!” 清脆的巴掌声让房内为之一静,胡邱氏痛呼出声。 胡老汉指着胡邱氏劈头盖脸就骂:“眼皮子浅的玩意儿,早让你安安分分莫要生事,你看着人家生意好眼红,非得折腾这些破事……” “咱们便是这门生意做不下去,又有什么打紧,千不该万不该你连累了亲家姑爷……” 胡邱氏捂着脸,见老汉冲自己使眼色,忙涕泗横流冲周管事赔罪,说着说着膝盖一软,人就跪了下来。 胡老汉也忙赔罪,口口声声说他们给亲家姑爷招祸了,没脸再待这儿,收了食摊,从此安心操持庄稼地里的活计。 胡邱氏一听,就急了,忙吆喝家里还有几个小娃娃,家里地少又贫瘠,全靠着地里那点产出,交完了税,擎等着把脖子一扎,一家老少全饿死算了。 她说着说着就去扯身后一脸惊惶的小妇人,让她求一求周管事,莫要断了他们的生计。 老汉的喝骂声不断响起,骂胡邱氏莫要让周管事难做,口里只说他们生死有命,不怪旁人…… 周管事被吵的脑壳疼,一个没留神,胡邱氏拉扯着小妇人双双跪在了他脚前。 “行了,都起来吧。” 周管事伸手,把二人扶起来,见三人惊慌瞧着自己,没好气道:“现在知道怕了,你们扯着我的名号耀威扬威时,不是很威风吗。” 胡邱氏和胡老汉忙摇头,又是认错,又是保证再不会犯。 “你们且先避几日,等风头过去了,食摊再开张就是。”周管事拧眉沉吟道。 胡邱氏一听就急了:“这怎么成,我家狗蛋刚觅得神医,每日的汤药膏药钱都得上百文,这眼看有了起色,若是断了这门营生,他这辈子岂不是都站不起来了。” 闻言,小妇人瞳孔瑟缩,脸色都白了。 一旁的三人沉浸的自己的烦恼中,倒是无人留意。 周管事皱眉,道:“若依着我说,你家狗蛋躺炕上倒是还安分些,成天信这个神医,迷那个神婆的,把这些银钱花几个孩子身上,你们也能少辛苦些。 胡邱氏心里十分不快,不敢吱声,只说为人父母,但有一分让孩子站起来的可能,都不会轻言放弃。 周管事见他们执迷不悟,懒得再劝,想了一想,指着一旁低垂着眉眼的小妇人。 道:“我们大小姐脾气古怪的紧,等她消了气忘了这事再说,好在狗蛋家的没在她跟前露过脸,你们实在舍不下这营生,便让狗蛋家的独个摆摊吧。” “亲家姑爷是说让我儿媳妇独个摆摊?这边都是壮年汉子,她一个妇道人家……” 老婆子扭头,看着小妇人姣好的面庞,眼里带着审视和警惕。 小妇人眸光微暗,再抬头时,面上满是退缩和惊怕。 “娘,我怕,我不成的,我还是在家伺候孩他爹吧,我怕……” 老婆子顿时喝骂:“你怕啥,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你亲家姐夫管着码头,谁敢为难你……” “你男人躺炕上等着银钱治病,你倒是会躲懒,是不是不想他好了。“ 第49章 偏财横财得花了才不招祸 小妇人赶忙摇头,大大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娘,我做梦都盼着孩他爹快些好起来,我……我听你的。” “哼,这才对,等你男人好了,咱们家也就有了主心骨。”老妇人轻哼一声,狠狠又瞪一眼瞧着风姿楚楚的小妇人。 “是,我都听娘的。”小妇人低垂下头,袖中攥紧的拳头因为用力过大,青筋毕现。 周管事摇摇头,没再说什么,借口还有公事,把三人请了出去。 三人刚走,一个身着细棉衣衫的年轻妇人从套间里转了出来。 周管事看见婆娘,就想起薛蜜的话,道:“回去把霜霜的衣裳被褥收拾收拾,明儿还送她去余先生家里听学。” 许红梅赞眉毛一竖,道:“老爷前儿刚答应我,让霜霜归家照看鸿哥儿,我昨儿刚辞了钱婆子,霜霜这突然又要去上学,我一个人如何照看得了鸿哥儿。” 她轻嗤一声,继续道:“我就不明白了,她一个女娃儿,又不用考状元当大官,每年花这么多银子,就为认几个字,学些不当吃喝的琴棋书画,家里是有金山还是银山,由着她这般造!” 周管事揉揉眉心,无奈道:“霜霜怎么说都叫你一声娘,她一向又乖巧,你说话怎这般难听,你让霜霜退学回家照看鸿哥儿,我也依你了……” 他见许红梅又要骂,忙开口截断她的话,直道:“你不用怪我,也怨不了霜霜,今儿东家大小姐发话了,除非我不干这个管事,否则霜霜必得进学。” 许红梅听到是东家大小姐的主意,冷哼一声,也没了辙,心里到底不甘,嘟囔道:“她小姑娘家家的,手倒是伸的长。” 周管事瞥她一眼,敲打道:“她年幼失母,平日一厌娶新妇的鳏夫,二恶苛待继子女的后娘,咱俩都算她不待见的那两波人,我劝你长长心,若是还想吃喝不愁,不想你男人没了差事,装也要装的对霜霜好些。” 许红梅不满,待要反驳,又知丈夫说的是实情,这啥该死的大小姐,确实是这个脾性。 想着将要交出去的束修,她一时难受无比,烦躁道:“知道了,知道了,我以后把你闺女当祖宗伺候,天天给她顶头上供奉。” 周管事心里十分不快,待想到可爱圆润的小儿,生生忍了下来。 突然,许红梅走近两步,似笑非笑盯着周管事,道:“我方才在套间听见白绣绣以后要独个摆摊,我弟他岳父母还托你照看……” 她眼睛往里间床榻一扫,皮笑肉不笑道:“白绣绣姑娘时就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貌,要不是她娘家彩礼要的多,也不能给胡狗蛋这个赌徒当填房,你可不要看她身世凄惨,就把人照看到炕上去了。” 周管事看着婆娘嗔怒明丽的模样,无奈道:“你想哪儿去了,你说她美貌,我却连她是圆是扁都没留意,在我心里,谁也没有你好。” 许红梅闻言,这才满意,只是到底不放心,道:“她一个小女子,哪里忙活的过来,人又生的腼腆,别被汉子轻薄了,回头我同停妮说说,让她陪着一道吧。” 她口中的停妮正是她娘家弟媳,也是白绣绣的六姑姐。 周管事无所谓,道:“你娘家的事,你自个看着办,用不着和我说。” 周管事这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更是取悦了许红梅,她心情颇好,手一伸,道:“给我些银钱,一会儿我去镇上,给你那宝贝闺女扯几尺布,裁新衣裳穿,省得人家编排我后娘恶毒。” 周管事一摸身上,无奈道:“没了,今儿带出来的银钱,给你弟的岳家收拾烂摊子,赔给人家了。” 许红梅心疼不已,待听说只有一两出头,才稍稍好受些。 周管事看着婆娘不甘的模样,十分不放心,郑重交待道:“你同鸿哥儿他舅母说清楚,莫要再去找人家的麻烦,你男人的脸面没那么大,回回都能全身而退,大小姐说了,谁敢再败坏薛家的名声,趁早滚蛋……” “薛老大手底下人多的很,这管事不是非我不可。” 许红梅想到男人被撸下的种种境况,心里微凛。 点头道:“我知了,会好好叮嘱停妮的。” ………… 梁青娥一行兴高采烈回到家,又是到天将黑。 陈秋莲已经做好饭,吃饭时,林飞鹰见几人面上一直盈满笑容,遂好奇道:“今儿有啥好事吗。” 叶银红笑的更开心,看一眼婆婆,见梁青娥冲她点头,她再忍不住,放下筷子,开始从头说起。 留在家里的大人孩子们听到这俩公婆又来索钱,担忧的担忧,愤慨的愤慨。 及至听到码头大小姐给他们撑腰找回场子,瞬间眉目舒展,神态轻松。 最后听到码头管事赔了他们个钱袋,更是喜出望外,开心不已。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秦兰花抱着四壮走了出来。 “娘,那管事的赔咱们多少钱,总有个十两八两吧!” 梁青娥瞥她一眼,心里暗想,这娘们不愧心肠比两个妯娌都狠些,瞅瞅,人眼界都高出许多。 一两二两都不放眼里,上来就是十两八两。 闻言,叶银红卡壳了一下,哼道:“三弟妹怕是要失望了,人管事不像三弟妹这般手松大方,只赔了一两三钱。” 秦兰花被怼,敢怒不敢言,悻悻道:“一两三钱,一两多也很好了。” 她说完,殷切看着梁青娥,道:“娘,常听人说得来的横财偏财得花完才好,留手里怕招祸呐!” “娘,你瞅瞅四壮,长这么大还没穿过一件像样的衣衫,还有三壮,从襁褓里就捡哥哥姐姐们的衣裳,要么,咱给孩子们一人扯身新衣穿……。” 她看一眼梁青娥怀里抱着的乐宝,想说连丫头片子都穿细棉衣衫,凭啥家里男娃就得糙着养,又知梁青娥听着定会不喜,生生忍了下来。 梁青娥看着儿媳们和孙子孙女们热切的眼神,点头道:“这笔银钱确实是意外之财,只也是咱们受了委屈得到的补偿,拿着也不亏心。” 闻言,除了仨兄弟,众人都有些失望,不过家里多了这一大笔余钱,总归是好事,很快又开心起来。 梁青娥略过秦兰花,看着一众儿孙的神色,心里稍感欣慰,笑道:“都说横财偏财见者有份,这里面是好几十个铜子,老婆子我也不独占,分与你们也沾沾喜气!” 第50章 她就不信,这老婆子好意思厚此薄彼 梁青娥话音刚落,所有人的眼睛都亮得像星星,满含期待盯着她。 就连扭身回房的秦兰花也停下脚步,赶忙走了回来。 大家心里都想着赶紧分钱,吃饭的速度也不自觉地加快许多。 吃完饭,陈秋莲和叶银红领着大毛妮和二毛妮,手脚麻利开始收拾碗筷,刷洗锅灶…… 就连一向吵嚷头痛的秦兰花,都提了泔水桶,舀水搅拌猪食喂猪…… 大壮几个也没闲着,拿起抹布把饭桌抹干净,又拿扫帚把三壮掉落的饭菜扫到鸡圈里喂鸡…… 院子收拾好后,林老虎摸出打火石,点燃了堂屋的油灯。 灯亮的瞬间,几个小家伙忙喊给橘子树浇水的梁青娥,让她快些进屋落座。 一时梁青娥从林大熊手里接过乐宝,稳稳坐在条几下方的大桌东侧。 这会儿天已经彻底黑下来,堂屋里,一灯如豆,昏黄灯光打在众人脸上,俱带着十分的热切和兴奋。 就连平日里情绪最不外露的陈秋莲,也一眨不眨盯着梁青娥,眉眼灼灼。 看着底下一众人期待的眉眼,梁青娥也很高兴,多少年了,家里竟还能有分钱的时候。 不管这钱怎么来的,因何分的,能分钱,就说明家里日子确实是在走上坡路。 她把乐宝交于陈秋莲,伸手从怀中掏出那个靛蓝色的钱袋,钱袋出来的一瞬,屋内的呼吸声仿佛都停了一瞬。 哗啦啦…… 铜板连同银角子掉落桌面的声音清脆悦耳。 梁青娥扒拉扒拉,把两块小小的银角子捡起来,重新装回钱袋。 底下旁人犹可,都知此次分钱,银角子定然不算在内,唯有秦兰花,看着昙花一现的银角子又被梁青娥收进钱袋,双眸微暗。 一五,一十,十五,二十…… 梁青娥直数了两遍,道:“足有八十六个铜板。” 听到有八十六个铜子,秦兰花就开始盘算,她男人兄弟三个,八十六个铜板分成三份,每家至少有二十八个铜子! 想到即将到手的二十八个铜子,秦兰花脑海瞬间闪过他们三房必要的一些花销。 首先,就是给四壮扯身新衣裳…… 其次,就是买包红糖回来,一个家里俩个产妇,凭啥别人喝着她看着…… 秦兰花犹自想着银钱的花销,就见梁青娥招手,唤挨着陈秋莲站的小姐妹俩,她精神一震,忙抬头看过去。 “大毛妮,二毛妮,过来……” 听到阿奶唤自个,小姐妹俩都没反应过来,还是陈秋莲轻轻推了两人一把,二人才如梦初醒,不明所以往梁青娥跟前走去。 梁青娥数起六枚铜子,予了大毛妮三枚,又予了二毛妮三枚,温和道:“家里这几个月活计不少,前年四壮的尿片都是你俩洗的,五壮和乐宝出生后,也是你俩忙前忙后洗尿布,阿奶都看在眼里呐,这几枚铜子拿着买糖块吃吧。” 俩孩子再没想到家里头一份领银钱的,竟是自个,一时呆呆反应不过来。 待听到梁青娥说她们的辛苦,她都看在眼里,俩姑娘更是激动的红了眼眶。 原来阿奶不是看不见她们的辛苦,她都知道,也瞧在眼里,记在心中,往常家里没银钱,阿奶也顾不上不了自个,这不,家里一有银钱,就予了自个奖励。 握着手里沉甸甸的,冰冷坚硬的三个铜子,俩姑娘心里一片火热。 大毛妮哆嗦着嘴唇,脸庞通红,认真道:“谢谢阿奶,我们以后一定好好干活,好好孝顺你和爹娘” 梁青娥笑笑摸摸俩孩子细软的头发,开始喊大壮二壮三壮…… 秦兰花看着姐妹俩拿着铜子喜滋滋退下,眼睛不禁发红, 她心中暗自懊恼,要是这俩死丫头片子没分到银钱,她也就能多两枚铜板进自家口袋。 看着在她眼皮子下面少的铜子,仿佛割肉一般难受。 正准备开口抗议,耳朵就听见梁青娥开始叫三个壮。 听到这次叫的人里有三壮,她才勉强按捺下来,刚说服自己且再忍忍,转而想到直接被婆婆略过去的四壮,心里又气个半死。 按照梁青娥说的意思,大壮二壮干的活多些,打猪草,捡柴禾,还有一些别的跑腿活计都是大壮二壮在做,她给大壮二壮每人两个铜子。 三壮翻过年将将五岁,平时都是大壮二壮在带,他能不捣蛋就算乖了,至于说干多少活,那就是扯淡。 梁青娥意思意思给三壮一个铜子,把他也好好夸了一夸,算是他还算乖巧的奖励。 她说的明白公正,铜子分的也有理有据,众人都没什么意见。 叶银红瞅着大壮二壮手里的铜子,想唤俩孩子来身边,一眼看到兴致勃勃的婆婆,到底闭紧了嘴巴。 叶银红不敢败梁青娥的兴,秦兰花也不敢张口辩驳。 只是她嘴里不说,心里着实恼怒,真是岂有此理,同样都是孙子,自己生下的四壮死老婆子忘到脑后勺不说,就连三壮也比旁人低一头。 老太婆纵着两个丫头片子越过三壮不算,连隔房的兄弟们也强压儿子一头。 秦兰花气鼓鼓盯着桌面上越来越少的铜子,眼里火光一片。 她不敢看梁青娥,只狠狠瞪着梁青娥手边的铜子,打定主意瞅瞅这死老太婆玩的啥花样。 三个壮分完,梁青娥又数出六枚铜子,递给了陈秋莲,慈爱道:“这是给乐宝的,我上回同你伯娘赶集,买的布头布边里好像有红布,待会儿拿给你,你抽空给乐宝缝个红包包,小人儿魂轻呐,睡觉时压在她被褥下,省得做梦惊着了。” 陈秋莲一愣,没想到还有乐宝的,且还这么多,她不敢耽搁,抱着乐宝上前,替乐宝谢过阿奶后,方把铜子接过来,小心揣进怀里。 秦兰花见婆婆浑然忘记四壮不说,现下竟连乐宝这个小赔钱货都有,她再忍不得,扒拉开林飞鹰,上前两步,扯扯嘴角,勉强挤出笑容。 皮笑肉不笑道:“娘真疼底下这一溜孩子们,四壮这几日恰睡不安稳呐,娘真有心,想着给小娃儿做驱邪红包,我替四壮谢谢阿奶念着他。” 她眼神灼灼盯着梁青娥手边的铜子,一席话说完,面上的笑都真切两分。 她就不信,她话里话外把老太太捧这么高,这偏心眼的老婆子好意思厚此薄彼不给四壮分些铜子。 第51章 叶银红的小心思 陈秋莲瞄一眼秦兰花,心里暗道声“蠢”。 这娘们咋就还认不清形势,莫说一周岁多走路尚算稳当的四壮,没见比乐宝大不了几天的五壮,老太太也没提吗。 这就是她们婆婆给乐宝独一份的偏宠,这个银钱争也争不来。 陈秋莲悄悄看一眼梁青娥,果然,婆婆面上的笑,淡了下去。 梁青娥定定看着秦兰花,完全不接她话茬,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叶银红不得已忙打圆场,道:“要么说阿奶疼孙子呐,你瞅瞅,咱们这些儿子儿媳还没摸到铜子边边,这些孩子们倒抓了个满手。” 秦兰花看着三壮手里孤零零一个铜子,忍不住嘟囔了句:“二嫂加两个男娃,倒是抓了满手,咱家三壮就一个铜子,就这么点儿钱,还能翻出花儿来不成,掉地上都听不见个响。” 这话一出,气氛顿时有些尴尬,叶银红恨不能打自己两个嘴巴子,下次嘴痒,她就往墙上蹭蹭,真是多余替这娘们解围。 梁青娥眉头微皱,缓缓开口:“这钱虽是不多,但也是家中这些日子辛苦得来,里面还有我和你两个伯哥并你二嫂的脸面,能者多得,若谁嫌少,往后家中事务便多分担些,自然能分得头筹!” 秦兰花一听,脸涨得通红,不敢再接话。 林飞鹰见婆娘此时羞窘的模样,忙打圆场,道:“四壮都过完周岁了,魂儿早定住了,这驱邪红包有没有也无妨,你若实在不放心,就等娘把银钱分完,到时你再给四壮缝个驱惊包。” 秦兰花不满,又见梁青娥看着自己的目光颇有深意,顿时也不敢再纠缠,她嘟囔两句,人不甘不愿退了下去。 接下来就简单许多,八十六个铜子,分了六个与大毛妮和二毛妮,又分了五个与大壮二壮三壮,最后乐宝独分了六个。 剩下的六十九枚铜子,梁青娥分成三份,每房各得二十三枚。 手里捧着沉甸甸的铜子,林老虎笑的开心,同陈秋莲道:“这钱来的真及时,下月娘五十整生辰,我还发愁送啥呢,有了这笔银钱,正好给娘扯身新衣裳。” 陈秋莲面上笑容不变,温声又给出买哪些布料的建议。 林大熊和林飞鹰闻言,忙开口附和,这个说买根香木打磨的发簪,那个说买块细棉绣花的鞋面。 梁青娥看着仨儿子热热闹闹把自己从头装扮到脚,心里既酸且暖。 她清清嗓子,道:“行了,我土埋脖颈的人了,过的什么生辰,我还怕惊动阎王爷提前给我收了呐!分与你们的,就由你们支配,这转一圈又花我自个身上,没得让人说我走个过场,空手套好名声。” 林老虎急了,忙开口相劝。 梁青娥执意不领,只说心意她知道了就成,等她啥时候过七十、八十大寿的时候再折腾这些。 秦兰花见梁青娥极力推拒,心里着实松一大口气,她这会儿看见林飞鹰手里的铜子,也不嫌弃少了。 生怕这二十多个铜子也保不住,扯着林飞鹰,借口怕四壮醒了找不到人,一溜烟就走的不见人影。 钱分完,梁青娥说一声早点歇息后,大家伙捧着各自分得的铜板,欢喜回房。 临回屋前,叶银红逮住要窜走的大壮二壮,揪着两人的衣裳,提溜进了房。 “把你们阿奶方才分与你们的铜子拿出来,娘给你们存着,留着以后给你们娶媳妇。”叶银红手一伸,笑眯眯道。 大壮二壮闻言,忙退后两步,头摇的拨浪鼓一样,连声说他们不娶媳妇,不用存钱。 叶银红懒得同他们啰嗦,手往腰间一叉,竖着眉毛道:“少啰嗦,这会儿说不要娶媳妇,待你们长大了,老娘拼凑不出聘礼,你俩还不急的把房顶掀了。” 说完,就要往大壮二壮手里扣钱,胳膊拧不过大腿,大壮二壮到底没争过叶银红,片刻后,哭唧唧从爹娘房里走了出来。 俩孩子一走,叶银红就从枕套中翻出一个空瘪瘪的翠色钱袋。 乐道:“哎,这钱袋还是我娘给我装压箱银用的,这么多年,终于又能往里塞钱了。” 说完,又小声同男人蛐蛐,道:“这回分银钱,老三两口子分的最少,她不定怎么不自在呐!” 林大熊不想和婆娘背后说兄弟媳妇的长短,遂岔开话题,道:“娘养活我们兄妹四个吃了好多苦,虽她说生辰不用整这些花里胡哨的贺礼,但咱们做儿女的,该孝顺的还是得孝顺到,你回头扯些鞋面布,给娘做一双新鞋穿。” 叶银红摸着钱袋,心里十分不乐意,一双上好的鞋面布,便是不绣花的素布,总也得五文上下,这刚到手的铜子,她都还没捂热呢。 想着婆婆握着家里的全部家底,确实还得讨好为上,不然到时俩妯娌都送了生辰礼,只她空着俩爪子,啥也没准备,不是擎等着往老太太眼里埋钉子吗。 她手上又没第二个讨婆婆欢心的乐宝,可不得更加恭顺吗。 她再三琢磨,眼睛猛的一亮,忙举着油灯,凑近炕柜开始翻找。 破衣烂衫翻出来一小堆,终于从最底下摸出一块细麻布。 真是一小块细麻布,瞧着尺寸,只够做一双单鞋,颜色是靛青色,沉闷又庄重。 叶银红把细麻凑近油灯,让林大熊瞧清楚料子。 见林大熊面上没啥不满,甚至还夸两句比粗麻柔软的多,她便笑道:“这还是咱们成亲时,我一个姑婆给我的添箱,做一双鞋尽够了,用这块布给娘糊鞋面,你觉着怎么样。” 生怕林大熊拒绝,叶银红忙补充道:“咱家也就这几日刚赚了些钱,家底还薄的很呐,你可莫要以为我小气,不给娘穿细棉鞋,一是细棉鞋不合咱家的家底,别人瞧见不够说嘴的……二是娘走路多,细麻比细棉厚实的多,也扛造……” 她叹一口气,道:“我也知委屈了娘,只有咱们为人子女的多努力辛苦些,争取多挣些银钱,让娘早日穿上精细衣裳吧。” 一番话说的合情又入理,林大熊见婆娘连压箱底的东西都愿意拿出来,更加没有意见。 只是叶银红到底还是留了个心眼,口里拿着兄弟情分说事,让他抽空同大房和三房打声招呼,别到时只他们准备了生辰礼,万一打的两房措手不及,兄弟们面上怎么过得去。 哼,她压箱底的布料都拿了出来,可不能她独出这个血。 第52章 码头风波 一墙之隔的另一间屋里,秦兰花让林飞鹰把三壮从几个壮睡觉的厢房里拉回房。 她从三壮手里扣走银钱后,捂着三壮哇哇大哭的嘴,就喝骂上了。 “你瞅瞅你,再瞅瞅四壮,不过拿你一个铜子,就哭成这样,以后还能指望你孝顺老娘吗,再说,你要钱干啥,家里说缺你吃还是缺你喝……” 三壮钱没保住,反倒让老娘骂一顿,最后更是被轰出门,揉着红彤彤的眼睛回了房。 好在还有两个比他更惨的哥哥,听到大壮二壮也没保住铜子,那么多铜子都被二婶收了去,三壮的心情才安慰些。 大房,林老虎和陈秋莲也在数铜子,乐宝的六枚单放一边,不算在内。 大毛妮和二毛妮跟着爹娘回房,门一关,就把手里的铜子,递交给陈秋莲。 微弱灯光下,两个姑娘粗糙的小手掌清晰印在陈秋莲眼中,看着俩闺女极力隐藏的不舍,她心里微酸且软,温柔把小姐妹俩手合上。 她小时,最羡慕邻居家的闺女,每回她娘卖了鸡蛋家禽,都会给她一个铜子当零花。 有了这枚铜子,在货郎下乡叫卖时,她都能换上一块饴糖,或者买上一块焦脆的麦饼……那是她从不曾得到的,被娘捧在手心里的疼爱。 她看着两个闺女,柔声道:“这是你们辛苦做活的回报,你们阿奶奖励你们的,娘有呢,不要你们的。” 俩姑娘听见娘不要,心里就松一口气,转而好奇问道:“娘,阿奶说的压惊红包包是啥,压着红包包睡,就能天天做好梦吗。” 陈秋莲看着俩闺女看着乐宝的羡慕模样,心里十分复杂。 婆婆偏心疼爱乐宝她管不住,但她多疼爱自个闺女一些,还是能做到的。 陈秋莲看着乐宝身侧放着的铜子,扭头从林老虎手里又拿走六枚铜子,分给了两个闺女。 温声道:“娘没本事,这么些年都没攒下铜子,这也是你们阿奶给的,娘给你们补齐,回头也给你们缝个驱邪包压在枕头下,至于枕上它是不是能做好梦,回头你们试了,告诉娘。” 大毛妮和二毛妮十分兴奋,再三和陈秋莲确认他们也有驱邪红包包后,高兴扑到娘怀里开心的直乐。 俩姑娘把铜子递给陈秋莲,道:“那先放娘这儿,等娘缝好了红包包,再给我们。” 陈秋莲含笑接过铜板,道:“快去睡吧,明儿还要起早呐。” 俩小姑娘闻言,开心回了房。 林老虎看着媳妇儿这般大方,笑道:“你可不能偏心,咱们四个孩子,仨都有驱邪红包包,只有五壮没人惦记。” 陈秋莲看一眼炕里侧睡的憨实的五壮,笑道:“五壮自然也有。” 说罢,开口催促林老虎:“你去问娘拿布边布头,我明儿抽空就能缝了。” 林老虎闻言,起身去了梁青娥房里,片刻后,提了好些布边布头回来。 陈秋莲翻了翻,这还真是布边布头,里面几块大些的瑕疵布块,也仅够糊鞋底的。 她找了找,找到一块红底蓝花的细棉布料,约摸手掌大小,又找到一块两指宽的红布边,足有两尺多长。 有这么一块布边,足够缝四个红包包了。 陈秋莲把碎花布头和红布边放一块,心里就有了红包包的模样。 次日天不亮,梁青娥再次和林老虎三人推车赶往红河码头。 他们来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往那仨人摆摊的位置瞧,见那俩公婆没来,只有往常见到那个小妇人,并一个从没见过的年轻妇人后,几人心里稍定。 看来周管事昨儿还是发了怒火,只不知是再不让这二人在码头摆摊,还是让他们暂避风头。 不管哪个结果,于他们而言,显然都是好的信号。 这说明薛家极其注重名声,往后若还有人想在码头耀威扬威作威作福,薛家第一个就不愿意。 他们只想好好卖汤面,积攒些银钱,经此一事,若能从此安稳做生意,自然是大好事。 几人卸下东西,仍旧是梁青娥带着林老虎和叶银红架锅、捡柴、升火、擀面条…… 林大熊提着桶,心里打鼓往仓房大院去,生怕因着昨儿的事,周管事给他们小鞋穿,随便找个借口禁止他们从仓房大院打水。 好在,看守院门的林老汉一如既往的放他进了门,林老汉态度如常,这让林大熊稍稍放了心。 许是昨儿动静闹的大,今儿吃饭的力夫们说话声都小了很多,声音虽小,内容却足的很。 他们把听来的八卦小声告诉梁青娥等人。 “听说周管事昨儿发了好大的火气,让那胡老汉和他家老婆子莫要来了……” “听说如今还来摆摊的小媳妇是他们家去年新娶的填房,哎,这小娘子长得多俊呐,人也腼腆,嫁给他家的赌鬼儿子,那就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偏还不知足,成日里在外吃喝嫖赌,被人敲焖棍打的起不来身……” “听说如今天天寻医问药,俩公婆把卖几个闺女得来的银钱都折腾进去了,许是怕这小娘子年轻守不住,这不,还把自个闺女支了来,说是帮衬,其实就是监视呐!” “………” 梁青娥只听他们说,并不插话,有这些人八卦,她也知那老汉姓胡,老婆子娘家姓邱,这瘦弱苍白你小妇人名叫白绣绣,帮衬她生意的是她六姑姐,叫做胡停妮…… 梁青娥听了一耳朵八卦,空闲间隙也会好奇往对面瞅一眼,就见那白绣绣忙前忙后,反倒是那听说来帮衬生意的姑姐,悠哉悠哉坐着喝茶。 还时不时扬声厉喝:“绣绣,好好煮你的馄饨端你的碗,莫要与客人眉来眼去,收钱的事儿有我,用不着你操心,怪不得爹娘不放心,让我看着你……” 梁青娥收回视线收回视线,心里忍不住叹息。 这世间的女子,生在大富大贵之家尚且艰难。 生在贫寒人家,更是一生都在看运气。 运气好,投胎的父母疼爱孩子,虽粗茶淡饭,好歹也是希望闺女安稳平顺一生。 运气不好,养大的姑娘和家里的鸡鸭猪狗没甚区别,都是看容貌身段,待价而沽。 显然,这个叫白绣绣的姑娘运气算不得好,父母作价把她嫁与赌徒当填房,如今年纪轻轻,更是面对丈夫一辈子瘫在炕上的凄凉惨况。 饶是如此,还不得婆家信任,派个刁钻姑姐监视自己,语言尽是羞辱刻薄。 梁青娥有些看不过眼,但见白绣绣自个都不反抗,低眉顺眼忙的和陀螺一般,她索性扭开头去,眼不见心不烦。 “啊!” 突然,一声痛呼乍然响起,就见坐着的年轻妇人捂着胸口,一脸的痛苦。 “六姐,对不起,没烫着你吧,我方才有些晕眩,手一时没端稳,对不起对不起……” 白绣绣不停道歉,伸手就去扯胡停妮的衣裳。 胡停妮吃痛,直接甩了一巴掌过去,口里更是骂骂咧咧。 白绣绣捂着脸,只不停道歉,道:“六姐还是快些换身衣裳吧,往日红梅姐常来码头,周管事房里该是有她的衣裳,六姐多拿些冷水冲冲,若是晚了,衣裳沾着皮肉,那块肉怕再养不好……!” 第53章 许红梅的疑心 一遭被烫,胡停妮又气又痛,胸口剧烈的痛感更是让她牙齿都开始打颤。 白绣绣许是吓到了,拔脚就往仓房大院跑,一边跑,一边喊着周管事,让他救命。 刚卸完一船货,周成正在午休,刚迷迷糊糊睡过去,就听有女子惊叫声由远及近,催命般响彻耳畔。 “怎么了,怎么了……” 周成以为出了什么事,慌的不行,一把扯过外衫披在身上,就跑了出去。 “周管事,我六姐被热汤水烫伤了,现在疼的不行,能不能借您的屋子一用,让她尽快处理一下伤处。” 白绣绣在离周管事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眉眼里满是焦急无措,清润的眼眸中因为惊怕,已经蕴满了泪水。 听到只是胡停妮被烫伤,周管事大大松口气。 这总比仓房着火,或者码头突然出现个啥纰漏,来的让他轻松。 至少,就算他处理不了胡停妮的烫伤,顶多是被家里婆娘数落几句,无论如何也影响不到他的管事地位。 “那你把你六姐扶过来,屋里此时没人,我去码头巡视一圈,你们要用什么,自便就是。” 男女授受不亲,尤其他们还是姐夫哥和孩儿舅母这种容易让人取笑的亲戚关系,更得注意避嫌,周成交待完,抬步就要走。 白绣绣见状,忙拦住他的去路,眼泪啪嗒啪嗒不停滚落。 脸上满是哀求之色:“周管事,我六姐生我气呐,觉着是我没端稳碗,才害得她被烫伤,刚才我去扶她,她要拿开水泼我出气,我怕……” 见周管事一脸踌躇,白绣绣期期艾艾道:“周管事,您能不能随我一起去,我六姐平日里最是崇拜信服您,有您发话,她多少也会听进去一些。” 周成见她实在害怕,叹口气道:“行,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往食摊行去,还没走到近前,胡停妮吃痛的咒骂声已经响彻耳旁,字字句句都是对白绣绣的诅咒。 白绣绣充耳不闻,仿佛胡停妮骂的不是她,她边走边急切喊道:”六姐,你再忍忍,周管事听说你烫伤了,怕你不好处理伤处,特借了咱们他办公的屋子,我这就扶你去冲洗一下伤处,再涂抹些药膏。” 她说完,就往前急奔,伸手就要去扶因痛趴俯在小桌上的胡停妮。 哪知胡停妮猛的一把推开她的手,站起身后,反手就是一个耳光重重甩过去,直打的白绣绣跌倒在地,等她转过脸来,嘴角都溢出血丝。 “个贱蹄子,小娼妇,你不过是我家买来给我弟暖床的玩意儿,竟敢对着你姑奶奶泼汤水,活腻了是吧!” 胡停妮骂完,一眼就看到白绣绣身后的周成,她脸色突地涨的通红,眼神也不自觉闪躲,神色是手脚都不知如何安放的窘迫。 白绣绣慢慢站起身,伸手擦掉嘴角的血渍,第一时间解释道:“六姐,不是我,我没看到你脚突然伸出来,那汤水我盛出了一会儿,该不会把皮肉烫坏,你若不放心,就去周管事屋里处理一下。” 白绣绣说完,眼神就往周成那边看,希望他能帮着劝劝。 周成见胡停妮前襟衣衫都让水浸湿了,眉头也一直紧紧皱着,许是因为痛,额间更是渗出细密的薄汗,想着婆娘许红梅对娘家人的看重。 他便开口道:“屋里有个小药箱,里面有治烫伤和跌打扭伤的膏药,你去处理一下吧。” “是啊六姐,快些去处理一下吧,莫要留了疤痕。”白绣绣说完,扭头又拜托周管事,道:“我这里也走不开,烦请周管事好人做到底,告知一下我六姐膏药如何使用。” 周成点点头,示意胡停妮跟上,他人当先一步,便往仓房大院走去。 他二人一走,白绣绣借口招呼食客,就又回了食摊,此时,亲眼目睹这一切的力夫们,就笑闹着打趣开了。 “还别说,咱们周管事还挺怜香惜玉的,对小舅子的媳妇这个上心呐……” “你瞅瞅那母老虎方才对着摊主还一副要打要杀的凶悍模样,这一眼瞧见咱们周管事,那是声也弱了,气也短了,和个小绵羊似的……” “就是说呢,这馄饨汤也就略烫些,泼到身上顶多热出些红印,哪里就需要又是宽衣解带检查伤处,又是涂抹药膏了……” “哎,东家给咱们配的这些药膏,全便宜这矫情小娘们了……” “………” 白绣绣坐在馄饨摊前,时不时扭头看一眼通往码头的路,沉默不语。 就在她眸中浮现焦急之色的时候,就见一个样貌明丽的年轻妇人,提着个食盒,从牛车上走了下来。 白绣绣眼睛一亮,忙放下手里包了一半的馄饨,小跑着上前迎了上去,面上挂着心虚焦灼的神色,唤道:“红梅姐。” 她说完,就去扯许红梅的手,极力把她往食摊上引:“红梅姐,你怎么这会儿来了,咱家的馄饨都是我方才现包的,馅儿调制的更是香的紧,我煮一碗你尝尝好不好吃。” 许红梅有些不耐,道:“往日见到我,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来,今儿话倒多,改天再尝你手艺罢,我这里给我家老爷送饭食,再耽搁,就凉了。” 说完,她推开白绣绣扯住她衣袖的手,扭身就要走。 白绣绣不管不顾,仿佛看不见许红梅愈加黑沉的脸色,只一味拉着她东拉西扯,眼睛还时不时往仓房张望,似乎是在给什么人望风。 许红梅狐疑打量白绣绣,扭头就见食摊上的力夫们,面上俱是一副看好戏的神色,她心里越发的怀疑,甩开白绣绣的手,就往仓房快步奔去。 刚走没几步,就见弟媳胡停妮一脸绯红从仓房大门走出,身上穿的,竟是她的衣衫。 见此情形,许红梅脑壳顿时嗡嗡作响,她猛的回头,就见白绣绣露出一副轻松模样,与她撞上视线后,忙心虚慌乱移开视线。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就差她把二人捉奸在炕了。 许红梅此刻太阳穴突突跳,看着胡停妮的眼神几欲喷火,若说面前这贱人和她男人没关系,她一百个不相信。 “停妮,你衣裳忘拿了,回头让你姐那醋坛子瞧见,不得给我这房顶掀了。” 周成急急追出门,一眼就看到许红梅提着食盒,正站在仓房大院外。 “你咋这会儿来了,昨儿不是说今儿在家给霜霜裁衣裳吗。” 许红梅尚有几分理智,扭头看一眼两边食摊投过来的好奇眼神,她深吸一口气,咬牙笑道:“你闺女难伺候的紧,嫌我针线不好,要自己裁呐。” 她狠狠盯着胡停妮上下扫视,压低声音一字一顿道:“幸而我今儿来了,不然怕不是还被你们这俩不要脸的蒙在鼓中。” 饶是周成再迟钝,这会儿也发现不对,他略一琢磨就知道婆娘这是误会了,忙笑着上前解释。 胡停妮听周成说他只是受人之托,不得已才带她处理烫伤后,她捂着胸口,面上就有几分黯然和不自在。 哪知许红梅见她这副模样,非但没有打消怀疑,反而更加肯定自己之前的猜测。 周成见自己一席话说完,婆娘面上更加难看,他忙唤正包馄饨的白绣绣,让她作证说清楚事情经过,也好还他清白。 白绣绣嗫嚅着迈步走过来,瞅着胡停妮的眸中,满是害怕,待听到周成要她作证。 她忙点头如捣蒜,急道:“对对对,就是周管事说的那样,我六姐确实是我烫伤的,也确实是我求着周管事带我六姐进屋处理伤口的。” 许红梅冷冷逼视白绣绣,道:“绣绣,你和你六姐同是女子,为何是我男人带着她去处理伤口,而不是你。” 第54章 把乐宝借她走一回亲戚吧 白绣绣抬起头,此时,她嘴角的青紫更加的明显。 她面上满是苦涩,迟疑道:“是我六姐嫌我毛手毛脚,不让我碰她呢。” 她抬手轻触嘴边的伤痕,眼里满是惊怕恐慌:“我说我扶她去处理伤口,六姐二话不说,上来就给我两个大嘴巴子。” 说完,她面上带着庆幸,道:“还好六姐肯听周管事的话,不然她若是拖着伤处不处理,我爹娘知道,怕是能打死我。” 许红梅心中的天平彻底倾倒向白绣绣,只她到底记着此时是在外面,面上就露出一抹笑,道:“你没那么多花花肠子,哪里懂得这些心术不正的人都想什么呢,不过绣绣你有句话说的对,若是停妮在我眼皮子底下受了伤,只怕不止你公婆,就连我爹娘和小弟,都能念死我。” 说完,她转头冲胡停妮咬牙道:“既身上烫伤了,这段日子就好好在家养着吧,我瞅着绣绣一个人也能忙活过来,趁着天色尚早,这会儿就回家吧。” 周成见她换了颜色,心里也舒口气,冲胡停妮微微颔首后,领着笑的花儿一般的许红梅,转身进了仓房大院。 胡停妮站在当场,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一时脸上乍红乍白。 待要再教训一番白绣绣,又怕引来许红梅,她心里知道,今日这事大姑姐怕是对她起疑心了。 看着身上剪裁精致,面料柔软的的衣衫,胡停妮十分不服。 论心性,她强出许红梅这个蠢货百倍。 论容貌,许红梅更是不及她许多。 一样都是贫苦出身,凭甚她许红梅能吃香喝辣,穿金戴银,出入有牛车,家里还请了洒扫做饭的婆子…… 她就要啥没啥,一辈子窝在那家徒四壁的破土坯房里。 胡停妮临走前,到底冲白绣绣又放两句狠话,方扬长而去。 白绣绣擦着桌子,看着胡停妮的身影,轻轻勾起了唇角。 今儿许红梅来不来,对这泼妇的下场都影响不大,不过是来了更顺当,不来结果曲折些而已。 按照许红梅这小心眼又护食的性子,这场好戏才刚刚开始而已。 片刻后,就听仓房大院内,传出一声杀猪般的嚎叫…… 正在吃饭或歇晌的力夫们吓一跳,纷纷打趣道:“难不成咱们管事娘子带的饭菜也烫,这是烫着周管事了。“ 梁青娥闻言,微微一笑,把目光从对面食摊上收回。 该不该说,这姑娘确实聪慧,虽吃了苦头,到底摆脱了搁这充当大爷的六姑姐。 如此又过几日,梁青娥才知自己猜错了。 在许红梅频繁出入码头问东问西后,有和胡老汉村子相邻的力夫,吃饭时,悄悄同众人八卦。 说胡停妮被夫家以无子休回,许家强势,不但着一身破衣赶出了许家门,竟还上门想索回一半彩礼。 胡家给不出就打,就砸,直把整个胡家折腾的乌烟瘴气,胡老汉两口子更是因此生生气晕了过去。 与此同时,白绣绣的食摊生意愈加不好,这女子在家也不知过的怎样生活,每日里来支摊,总是一瘸一拐而来。 又几日,和胡老汉一家认识的力夫,又带来另一个消息,说胡邱氏又访得一名神医,说是能医好胡狗蛋没有知觉的腰腿。 只那神医开出的药方里有几位名贵药材,买药材的银钱,对于如今的胡家来说,根本就拿不出来。 无奈何,胡老汉老两口舍了胡停妮,把她嫁与了个鳏夫,换得的银钱堪堪买了五剂汤药和敷药与胡狗蛋。 “娘,你说,那老两口为啥不卖嫁进来的儿媳,却卖了亲生的闺女。”回程路上,叶银红不由好奇问道。 梁青娥淡声道:“以这老两口视儿如命的心态,他们能留下白绣绣,也是冲着利去的,胡停妮见恶于许红梅,许红梅都能让娘家休妻,她不让整个胡家在码头摆摊,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白绣绣虽也不是那么招许红梅待见,但她向来本分,为着周管事在薛家人跟前的好印象,她咬着牙也得容忍一二,且胡家如今没有旁的营生,一家老少全指着这个食摊过活,如此更是不能轻易把白绣绣卖了去。” 梁青娥说完,心里就叹口气。 这世道,一个健全的闺女,甚至比不得一个吃喝嫖赌样样来,被人打断腰腿的瘫子。 这一段时日忙下来,很快就进了四月。 这日,秦兰花期期艾艾看着林飞鹰,道:“过几日那丫头片子就满月了,到时候哥哥们必会来家接我们娘俩挪窝,这要是让我娘知道我把那丫头片子弄丢了,她还不骂死我。” 林飞鹰也没旁的法子,无奈道:”要么就说乐宝生病了,满月就不挪窝了。” 秦兰花脸就垮了下来,道:“这话可是你说的,要是让娘听见,瞧她不大耳刮子抽你,说你咒她心肝宝贝。” 林飞鹰话一出口就知说错了话,小娃儿本来怕生病,他这个当爹的还信口胡说,真是不该。 “要么就实话实说吧,就算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了一世,该知道时,迟早会知道。” 秦兰花揉着额角,道:“要么你同娘商量商量,乐宝满月时,咱们和她一道走个亲戚,就去半天,我保证不过夜。” 说罢,就扯着林飞鹰的衣裳,好话一箩筐开始往外倒,又是撒娇,又是许诺。 林飞鹰被闹的没法子,遂道:“我去说也成,只也不能这么大喇喇去说,前几日二哥说给娘准备生辰礼,你说你绣一条抹额,那抹额可得了。” 秦兰花闻言一怔,嗯嗯点头:“快了快了,就差收针了,明儿下晌必好。” 说完,她不禁暗翻一个白眼,心里埋怨林大熊着实多事。 自个想献殷勤只管现就是,做什么拉扯他们,他们三房平日里丁点好处没有,如今倒要赔上一条抹额的布料。 秦兰花找借口把林飞鹰支出去,门一拴就开始翻箱倒柜。 手伸到炕柜里扒拉一会儿,再拿出来,手上赫然是边角裁剪不匀的一小块石绿色粗棉布。 这还是前次分得的铜子,她央林飞鹰在草市给她买了四尺土粗布。 那四尺布,她比划了又比划,给三壮和四壮一人裁了套春日的长袖上衣,和夏日清凉的无袖汗衫。 这一块小块布,正是最后剩下的,她原打算等冬日,里面续上兔毛给四壮做双小短靴…… 如今都不用想了,秦兰花在脑海中默默想了一遍抹额的款式,拿起镰刀咔嚓咔嚓抬手就剪。 看着初具形状的抹额,秦兰花又认命翻出自己仅有的绣线,穿针引线,开始忙活起来。 她一边绣,一边暗自祈祷,只盼着老太太看在她一片孝心的份上,痛快把那丫头片子借给她走一回亲戚吧。 第55章 你霸着我的孩子 天气进入四月之后,温度逐渐攀升,原本还有些微凉的清晨和傍晚,如今也变得温暖宜人。 阳光抛洒在天地间,带来融融暖意,吹过脸庞的风不再凌厉刺骨,变得柔和轻盈,人们纷纷脱下夹袄,换上更轻薄的单衣。 红河码头的汤面生意,自那俩公婆再也作不了幺蛾子后,算是上了正轨。 她们家食摊碗大,面足,盛的又满满当当,一碗下去只要不是饭桶,都能吃的饱饱的。 再加上味儿也还不错,在竞争不那么激烈的情况下,已经打败馄饨摊,成为力夫们的首选。 生意越做越顺当,许是年纪和体力跟不上,连日来的起早晚归连轴转,又加上每日三十来里的往返路程,梁青娥就觉得有些吃不消。 这日吃过晚饭,她抱着不肯睡觉的乐宝,冲林老虎等人道:“食摊的事你们商量商量,看是不是轮流着去摆摊,这要是单指着哪一个,早晚累死。” 她这话刚一落,别人犹可,唯叶银红和秦兰花俱是精神一震。 叶银红摸着自己因不停擀面粗不少的胳膊,恨不能现在就撂挑子。 累,实在太累了,每日里擀十好几斤面团,她都不知道这些日子,她是怎么撑下来的。 秦兰花很兴奋,想到每日里吃食摊大笔的进账,她不禁咽咽口水,忙推了推一旁的林飞鹰,示意他快快答应下来。 陈秋莲倒是没啥想法,她身边两个奶娃娃绑着呢,都不要说出门和人扯闲篇,这一个月她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家里后院的旱厕了。 且红河码头远的很,十五六里路岂是那么好走的,婆婆只是放手生意,可不会放手银钱账目,这差事她可搞不赢,就让家里的男人们商量受累去吧。 梁青娥把一众人神色收进眼中,她也不说话,只微微笑逗弄着乐宝,由着他们思量安排。 还是林老虎先开口,他的面上满是愧疚,看着梁青娥道:“娘,这些日子您受累了,都是我这个当儿子的不孝,竟没看出来娘在强撑着……” 他的面上浮起忐忑,道:“娘为我们忙活辛苦一辈子,理当多歇歇,只是,一想到从此没娘陪着咱们,我这心里就有些打鼓……” 老娘是家里的主心骨,是顶梁柱,这些年不管啥大大小小好的不好的的事,只要有梁青娥在,林老虎就从来没慌过。 这大喇喇的,梁青娥突然放手说不去码头了,想到以后食摊不管遇见啥状况,都得自己出面解决,林老虎就心慌的不行。 梁青娥面上笑模样不变,心里忍不住叹口气,那些年自己母子过的艰难,她当娘的怜惜几个孩子小小年纪没了爹,家里啥烦难都是自己咬牙硬扛。 看着面前软弱的大儿子,梁青娥心里也说不清悔还是不悔,终究是家里顶门立户的长子,不说如何为家里遮风挡雨,至少得心性坚强。 她看一眼旁边的二儿子,就见林大熊面上也是苦哈哈的神情,显然,这也是不能独立行走的软蛋货色。 她又去看三儿子,就见林飞鹰面上带着好奇和跃跃欲试,家里到底还是有敢想敢干的,这让梁青娥心里稍稍欣慰几分。 至少,她生下养大的三个儿子,不全都是担不起事的。 看着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大儿和二儿,梁青娥不禁思索,是直接骂一顿逼他们快速成长,还是让二人逐步适应没娘依靠的日子…… 梁青娥拧眉思虑几息后,选择了后者。 她冷哼一声,直接道:“谁说老娘从此不去码头了,你们想得倒是美,等我养足了精神,天天跟在你们后面监工。” 闻听此言,林老虎一改方才蔫巴巴的模样,瞬间精神抖擞。 仨兄弟商量一番,决定两两一起去,暂时没轮到的那个也能照看家里。 听着他们兄弟仨不管怎么搭配,都要带着自己去码头擀面条,叶银红一脸绝望。 家里,就再也出不了个活人替她一替吗。 她看一眼左边刚出月子,没日没夜奶俩娃的陈秋莲。 又瞅一眼右边还没出月子,日日嚷着头痛的秦兰花。 暗暗羡慕一番两人真是好命,真会挑时间生娃,苦活累活脏活都轮不到。 她把所有的抗议咽进喉咙里,摸着粗一圈的胳膊,心里无声哀嚎。 见食摊的事情商量妥当,梁青娥摸着乐宝的小手手,面上不自觉流露出慈爱之色。 道:“这天越发暖和,乐宝醒着时,多抱她出来溜溜,省得成日家躺炕上,养的呆头呆脑。” 陈秋莲三人听见,心里十分复杂无语。 很想问问这偏心老太太,你当日可不是这么说的。 以前孩子躺炕上哭闹,她们当娘的但凡抱的急些,这老婆子立马一副嫌弃嘴脸。 言语中十分不客气说:“哭一会儿咋啦,还能哭不大嘴巴不成,现在一哭就抱,回头养的精乖了,你们上茅房都得抱着上。” 仨人想到前事,心里愤愤不平,咋啦,家里这一串孩子,只有乐宝是亲生的,余下的都是她们这些儿媳二嫁带来的是吧。 仨人在心里疯狂不满吐槽,面上还得恭顺应是。 秦兰花不满之余,瞧着一眨不眨盯着婆婆的乐宝,想着晌午和男人盘算的事,眼睛就是一亮。 她迅速堆满笑容,对梁青娥的这番话话极力附和,末了,小心翼翼道:“要不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我和娘算是想到一块了,这不过几日乐宝就满月了,到时我哥哥们该来接我们娘俩挪窝了,我听娘的,到时带乐宝去她姥姥家转转,等回来,乐宝必定更加聪慧……” 哪知梁青娥一听,脸当即就沉下来,直接火道:“你听我的,我啥时候同意你带乐宝走满月挪窝的,还回来聪慧,你搁你娘家住了十七年,也不长一点脑子,还是别耽搁我的乐宝了。” 秦兰花知道这事怕是商量不通,只是没想到老太太如此不客气,她急道:“娘,你老人家也讲讲理,我可是乐宝亲娘,我带她去我娘家走满月,谁能说个不字。” “哼,现在知道你是乐宝亲娘了,你饿孩子打孩子的时候,莫不是后娘上的身,别和我扯这些,乐宝你想都不要想。” 见二人明火执仗对上了,陈秋莲和叶银红心里佩服秦兰花之余,忙开口打圆场。 “老三家的,你莫急,乐宝还小呢,娘一向疼爱她,一会看不见乐宝,饭都吃不香,等她再大些,再说这事吧。” 不劝还好,这一劝,秦兰花的怒火全冲着俩人去了,陈秋莲更是首当其冲。 “大嫂少站着说话不腰疼,你霸着我的孩子,娘家一向不亲近,五壮满月时你娘家无人登门,这会儿听见我娘家要接我们满月挪窝,你心里不痛快的很吧,只怕巴不得我和你一样,也不用走满月,这样也就显不出你丢人了!” 秦兰花话音一落,陈秋莲脸上就苍白一片,她想解释她没有这个心思,喉咙处好似有谁掐着她的脖子,她嘴巴张了又张,愣是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 “给你大嫂道歉。”梁青娥把碗重重一放,看着秦兰花的眼里满是锋锐。 第56章 谁把家里的破事说了出去 林飞鹰见婆娘梗着脖子站在那里,脑壳又开始隐隐作疼。 他忙不迭冲陈秋莲作揖,道:“大嫂莫要和这糊涂婆娘一般见识,大嫂把乐宝照看的这般好,我和兰花都很承大嫂的情。” 陈秋莲听着小叔子急切的解释,又看一眼死死盯着她的妯娌,突地,她就笑了。 陈秋莲目光坦然看着二人,道:“我照看乐宝是受娘所托,这也是我和乐宝的母女缘分,何用得着你们承情。” 秦兰花听到陈秋莲说母女缘分,眼睛都气红了,她还要再说,被梁青娥断然打断:“够了,废话不用再说,乐宝我是不会交于你俩的,这事你赖不着你大嫂,要怨要怪只管冲你们自个去。” 恰在此时,乐宝嘤嘤嘤开始哭起来,陈秋莲一听,再顾不得秦兰花,忙去婆婆身边查看。 梁青娥看着陈秋莲熟练抱起乐宝,又是温声拍哄,又是摸尿布,整个过程中,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 她看一眼神色不耐的秦兰花,和眼珠子长在婆娘身上的林飞鹰,心里更是坚定了主意,她绝不会把乐宝交给这二人。 秦兰花铩羽而归,回到房里,就低声哭起来。 林飞鹰打从一开始心里就做好了准备,对如今这个结果,倒也算不上多失望。 “你方才作甚给她赔礼,我稀罕你替我赔礼吗,她一般也生了两个赔钱货,作甚抢我的孩子。” 林飞鹰看着呜呜哭泣的婆娘,一时也不知怎么劝解。 沉默半天,他道:“算了,待后儿几位舅兄来,你就推说病了,能拖的一日是一日吧。” 秦兰花犹自不甘,一时又没更好的法子,只得勉强同意。 二日,因想着秦兰花几个哥哥许是这两日会来,林飞鹰就没去码头,暂时还是由林老虎和林大熊夫妻俩同去摆摊。 这天吃过晌午饭,乐宝吃完饭饭后,仍旧精神十足。 梁青娥见她躺在陈秋莲怀中,又呆呆盯着房梁瞅,便让陈秋莲自去忙活,她左右无事,正好抱乐宝去院子里溜弯。 院子里,橘子树长的正茂,早先枝叶间开出的白色花朵已经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绿色的小小的果实。 原先养在橘子树下的几只小鸡仔,在褪毛长出硬羽后,就被挪到了后院鸡圈喂养。 越靠近橘子树,枝叶散发出的特殊香味就越浓郁。 梁青娥看着枝叶间指甲盖大小的橘子,笑眯眯同乐宝道:“阿奶的乖宝贝,这棵橘子树是你的胞衣树,阿奶最爱吃酸甜口的橘子了,咱们乐宝喜不喜欢呀!” 乐宝不知听没听懂,盯着梁青娥看一会儿,随着梁青娥抱托的方向,又开始盯着橘子树瞅。 见她如此专注盯着橘子树,梁青娥不再说话,由着她一眨不眨细细打量橘子树。 接下来,梁青娥又抱着她,去认窗棂,认门框边过年时贴的春联,认门闩,最后又去摸院门…… 直到,梁青娥抱着乐宝,走出了家门。 刚在门口站定,就听有一道爽朗声音响起。 “呀,二婶子抱着的小娃儿是乐宝吧,生的可真好,怪道你稀罕呐,瞅瞅这小衣裳多精致金贵,是细棉做的吧!” 来人瞅见乐宝,眼睛就亮了。 面前白白嫩嫩的小娃儿着一身水绿碎花小衣裳,浑没有一般婴孩的对付邋遢,小模样更是粉雕玉琢,眉眼清透。” 梁青娥听着翠花娘的赞声,眼睛笑成一条缝。 声音那是又高又亮:“是细棉的料子,秋莲带的精心,这是前儿她拿了压箱底的银钱扯布做的,五壮都没有呐!” “哎吆,秋莲是个实心的,大毛妮和二毛妮也喜欢这个小妹妹的很呐,天天在外显摆乐宝生的多俊,今儿瞧见,才知俩孩子没说谎。” 说话间,又有几个路过的妇人小媳妇经过,听说是林飞影和秦兰花的小闺女,忙都好奇围过来。 耳朵里听着各种夸夸,梁青娥那是笑的见牙不见眼,口口声声都是大儿媳的功劳,对陈秋莲那是满口称赞。 乐宝也很给面子,时不时露出一个无齿微笑,躺在梁青娥怀里,不哭也不闹。 “二婶子,兰花糊涂啊,你说说,乐宝生的这般乖巧,她咋就舍得折腾孩子呢……” 翠花娘嘚吧嘚小声吐槽完秦兰花,末了又安慰两句梁青娥,见人脸色不好,方端着洗好的衣裳,悻悻告辞。 翠花娘一走,其他人也怕哪句话说错再惹事端,也端着盆溜了个精光。 看着一哄而散的众人,梁青目色沉沉,这一阵子她一直忙活食摊的事,那是日日不着家,家里这些破事儿,也不知是哪个大嘴巴传出去的。 虽说她今儿抱乐宝出来的目的也算为传风声,省得秦兰花出月子后,到处宣扬大儿夫妻俩抢了她的孩子。 她既把乐宝交给陈秋莲养,自然万不能白白让人受累不说,还倒赔了名声。 只是,没想到家里倒是有人提前替她解忧,一早把家里这些破事抖落得那叫一个干净。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自己为了大儿媳名声主动扬,和家里不知是谁出于何目的到处扬,其性质和目的那是不一样的。 梁青娥抱着乐宝,心里暗自开始盘算,自己和大儿子还有二儿子夫妻俩忙的脚不沾地,每日天不亮就出发去码头,回来时又近傍晚,几人又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可以排除。 老三夫妻俩倒是在家里,只秦兰花还没出月子,她的活动范围只在屋中院里,且哪怕这俩人再蠢笨如猪,也不可能和村里人抹黑他们自己。 至于大儿媳,她刚出月子没几天,两个小娃儿成日家不是这个尿了,就是那个拉了,要么就是饿了,不管她有没有这个心,一来她走不出院门,二也被孩子拖的没时间碎嘴。 这些个人一个个排除后,嫌疑最大的,就是家里几个孩子了。 只是自己以前三令五申交代过,莫要把家里鸡毛蒜皮的事拿出去说嘴,几个孩子因怕她,个个都能管住嘴,还从来没谁违背过她。 想到有人故意搞事,梁青娥脸色微沉,一扭头看到抬着满盆衣裳,神色闪躲,面色心虚的大毛妮和二毛妮,心里瞬间有了答案。 “你俩晾完衣裳尿布后,到我房里来,我有话问你俩。” 梁青娥说完,抱着乐宝,转身进了院门。 大毛妮和二毛妮对视一眼,看到对方眼里的不安后,神情更加惴惴。 磨磨蹭蹭把衣裳晾完,小姐妹俩垂头丧气推开东屋的门。 大毛妮看一眼端坐在炕桌旁的梁青娥,神情嗫嚅:“阿奶,方才翠花娘说的那些话,都是我说出去的……” 二毛妮截断大毛妮话头,挺身而出,一脸壮烈:“阿奶,这些话都是我说出去的,是我和她们说三婶待乐宝不好,不给她吃,还掐她,天天骂乐宝死丫头片子赔钱货,话都是我说的,你要罚,就罚我,不干大姐的事。” 梁青娥面上不辨喜怒,她见二毛妮眼神灼灼盯着乐宝,隐约猜到这丫头因何往外传话了。 她看着二毛妮,道:“你可知道,你这些话传出去,你三叔三婶日后出门,会被多少人笑话,多少人戳脊梁骨!” 第57章 秦兰花谋划出月挪窝 二毛妮这会儿站在屋子正中,身体僵硬,神情紧绷。 她慢慢抬起头,眼睛朝上方瞅去,就见梁青娥把乐宝抱在怀里,人稳稳当当坐在炕沿上,一双沧桑的眼睛从容淡定盯着自己。 梁青娥的表情那叫一个淡定,几乎可以说是毫无波澜,这和二毛妮想象中的,阿奶听说是她出去传家里闲话后的暴跳如雷,完全不一样。 她一时有些懵,拿不到梁青娥知道了多少,一时又想着,会不会阿奶方才说有事问她俩,想要问的根本就不是这件事,她俩只是因为心虚,直接就把自己暴露了出去。 想到此,二毛妮几乎要捶胸顿足,大意,太大意了,她俩就不应该自投罗网。 阿奶怕是压根不知道呐,她们倒好,自个巴巴的承认了,后面还不知道怎么责罚数落自己姐妹,怕是连娘都要跟着吃瓜落。 想到陈秋莲要因为她们挨骂,二毛妮顿时就急了,忙道:“阿奶,我错了,不该乱传家里的闲话,把咱家的脸面在村子里头往地上踩,你要打要骂都可着我来,不关大姐和我娘的事。” 梁青娥冷哼一声,脸色微沉,肃容道:“现在知道怕了,我问你,你既知道乱传你三叔三婶的闲话,是把家里脸面往地上踩,那为何还要在外多嘴多舌。” 二毛妮欲要否认她不是故意多嘴多舌,只是目光和梁青娥碰上的瞬间,她的心猛地就是一抖,赶紧低下头去再不敢犟嘴。 一旁的大毛妮急出一脑门汗,看看端着脸的阿奶,再看看被镇下去的妹妹…… 她看着梁青娥此刻十分不好惹的模样,把心一横,抬步站了出来,把话在心里过了一遍。 嗓音轻颤,道:“阿奶,你把乐宝妹妹交给我娘养,我娘日夜照看乐宝很是辛苦,上次阿奶发的银钱,娘托大阿奶家的伯娘帮着捎回几尺细棉布,那细棉布连五壮都没份,全给了乐宝裁衣裳……” 大毛妮话越说越流畅,她深吸口气,道:“娘待乐宝这般好,我们不想最后三叔一求,阿奶又把乐宝还给三叔三婶,我娘那时岂不伤心,到头来还白辛苦一场。” 大毛妮说出的理由,和梁青娥猜测的八九不离十。 梁青娥冷眼旁观,知道大毛妮和二毛妮十分喜爱乖巧的乐宝,俩小姑娘只要手上没活,多半是抱着乐宝拍哄逗弄。 因此,她乍一听到是这俩小姑娘搁村里传闲话,把三儿夫妻的脸面往地上踩,就猜测怕是因着乐宝的原因。 她俩做这事只会有两个结果,证明老三夫妻不会好好待乐宝,那大房就能一直养着乐宝。 要么就是想靠着村里人的唾沫星子,逼着那两口子要回乐宝。 梁青娥看着惴惴不安的小姐妹俩,神色稍缓,道:“这次的事儿,念在你们友爱手足、又一片孝心的份上,我且饶了你们,往后莫要在村里东家长西家短的嚼舌根。” 见二人大松一口气,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梁青娥继续道:“你们如今也不是小娃儿了,该知道姑娘家的名声有多重要,村里长舌妇不少,这要是传出一言半语不好的话,日后说亲时,这就是个被人挑剔的短板……” 梁青娥更想说的是,你俩最好莫要再闹出啥幺蛾子,一笔写不出两个林字,可莫要带累坏她的乐宝。 只这话对还是垂髫之年的小姑娘到底有些重,梁青娥勉强忍下去,只拿旁的话,敲打二人。 俩小姑娘从不曾想到这一层,这会儿听到阿奶说起婚事名声,羞窘之余,都有些后怕。 村中有个她们该叫姑姑的大姑娘,今年二十岁了,就是因着从小到大名声不好,蹉跎的跟她年龄相近的小姐妹们都当了娘,她至今还无人提亲。 农家孩子早慧,俩姑娘年纪虽小,已经知道婚事的对象,对于姑娘家来说,有多么重要。 毕竟,她们亲姑姑林喜心,就是因为伶俐知礼,嫁到了顶好的人家,如今更是成了镇上人,再不用下地劳碌。 好名声和坏名声带来的后果就在身边,小姐妹们神情认真许多,受教道:“阿奶,我们知道了。” 梁青娥生怕她二人矫枉过正,为着追求劳什子好名声,把自己活的窝囊废一般,人家打左脸她送上右脸。 遂又补充道:“行了,人要名声,也不能一味的要名声,和知礼的人打交道放尊重些,碰上那些不要脸皮的泼皮无赖,干就是了,千万莫要被人当成软柿子捏,不然这一辈子就算完了。” 俩姑娘面面相觑,一头雾水,似懂非懂。 有些事,非经历不能体悟,便是现在解释再多,对于未经世事的娃儿来说,等同于一箩筐废话,梁青娥摆摆手,挥退了俩孩子。 陈秋莲见俩闺女从婆婆房里出来,心里就猛松一口气,她忙小姐妹俩拉回房,问道:“你们阿奶找你们干什么。” 二人对视一眼,决定实话实说。 说完,才想起刚才忘了问她们阿奶,乐宝以后还要不要还三叔三婶。 陈秋莲神色微怔,再没想到闺女们为留下乐宝,私底下竟给小叔子和三妯娌挖坑使拌。 她温声道:“你俩就这样喜欢乐宝啊。” 小姐妹俩齐齐点头,乐宝乖巧不说,生的也是村里头一份的好看,有这么个漂亮妹妹,她们多有面儿啊。 陈秋莲看一眼炕里侧伸胳膊蹬腿的五壮,道:“放心吧,你们阿奶不会把乐宝抱走的。” “嗯,知道了娘,对了,阿奶最后说的话是啥意思,我们到底要不要搁村里博一个好名声。” 陈秋莲是泡在黄连水里长大的,她对于梁青娥的这几句话感触颇深,见婆婆愿意细心教导闺女们,心里就多几分感激。 想了想,陈秋莲说了几个自己亲身经历的事迹,当例子说给小姐妹听。 每个事迹里的陈秋莲,都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活的窝窝囊囊。 俩姑娘听完,攥起拳头义愤填膺。 恨不能现在就去找欺负她们娘的人,大干一架。 二毛妮气的小脸微红,道:“娘,我知道了,好名声不能当饭吃,就像阿奶说的,碰见不要脸面胡搅蛮缠的人,该干还是得干,只是咱们要拿住理,就是打骂吵闹再凶都没关系,因为咱们有理,那句话怎么说的,有理走遍天下。” 陈秋莲笑眯眯轻刮二毛妮的鼻子,笑道:“正是这个理,我们二毛妮真聪慧。” 说完,也伸手摸摸大毛妮头发,含笑道:“咱们大毛妮也聪慧,娘有你们,可真高兴。” “娘,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娘了。”大毛妮和二毛妮挨着陈秋莲,神情中满是依恋。 第58章 秦家仨兄弟登门 这日傍晚,林老虎和林大熊一前一后推着板车进院门,叶银红跟在车后,面上难掩疲惫。 “二嫂,今儿娘没去,你们忙的很吧。”秦兰花揽着四壮,见一行人进来,忙打探道。 叶银红一屁股坐在板凳上,开始揉酸痛的小腿:“还行,往日做惯了的,又都是熟客,也就上客时,忙活个把时辰。” 哎,她不止胳膊粗一圈,这两条腿连日走三十来里路,也结实粗壮不少。 “忙点好,有钱挣还怕累吗。”秦兰花撇撇嘴,觉得叶银红故意显摆。 叶银红揉着小腿的手就是一顿,她暗暗白秦兰花一眼,懒得搭理这娘们。 家里的银钱都归婆婆掌控支配,便是挣再多银钱,她是能用一个子,还是敢动一个子。 听见动静,梁青娥从房里走出来。 林大熊看见老娘,忙从怀里掏出钱袋,献宝一样捧给梁青娥。 “娘真是咱家最有福气的人了,瞧瞧,搁家里都有孝顺儿子贤惠儿媳给挣铜子。” 梁青娥看着耍宝的林大熊,手里拿着沉甸甸的破布钱袋,乐的笑弯了眼。 笑骂道:“都快三十岁的人了,还这般不着调,竟拿你老娘调侃开涮。” 说完,就又问起码头生意如何,有没有食客故意逃单? 林大熊道:“生意和昨儿差不多,我们三个人六只眼睛,保管没人逃单,孩他娘盛出多少碗面条都在心里记着,与收上来的面钱两厢一对照,正好对上。” 听到生意没出岔子,梁青娥放下心,顺手把钱袋揣进了怀中。 秦兰花有些着急,这怎么不数数呐,话说,今儿到底卖了多少银钱啊,怎么都没一个人好奇问问。 她昨儿刚惹了梁青娥,饶是这会儿特别想知道钱袋里有多少铜子,也不敢开口问询。 还是得尽快出月子,等她出了月子,他男人去了码头,她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汤面每日卖多少都不知道。 想到出月子挪窝这事儿,秦兰花脸上就堆起笑。 有些尴尬开口:“娘,是这样的,乐宝既给了大嫂养,满月时总不好让我哥哥们白跑一趟,你看,是不是让孩他爹去我娘家传个话,让他们莫要折腾出月挪窝了。” 梁青娥看她一眼,无可无不可道:“这事儿你同你男人商量就成,不用知会我。” 秦兰花心里气结,只觉婆婆果然难缠。 心里不禁吐槽,这要是不知会你,他们夫妻俩商量着办了,不定事后怎么责骂他们眼里没有老人呢。 晚上安睡时,秦兰花同林飞鹰说起这个事,道:“明儿你往我娘家走一趟,就按你先前说的,说我病的起不来身,待大好了,再抱着乐宝回去瞧他们。” 再过一个月就是五月五,她端午回娘家送节礼,到时再借口天热,怕热着娃儿就成, 左右她也就一年三节回一回娘家,顺当过完端午,她丢了乐宝这事儿,就又能拖到八月十五。 秦兰花越想越觉着自己果然聪明,喜滋滋叮嘱林飞鹰明儿莫忘了这事,扭身挨着四壮,就睡了过去。 翌日吃过早饭,林飞鹰和梁青娥说一声,就出门赶往大黄庄。 两村离的不远,约摸小半个时辰后,林飞鹰就回来了,同来的,还有三个大男人。 正在院中抱着乐宝遛弯的梁青娥听到声音,回头一看,忙上前招呼。 “亲家侄儿们来了,快进来歇歇脚。” “婶子。”秦东海三兄弟面上满带急切,略微寒暄两句后,就问起妹妹秦兰花。 梁青娥只当他们兄妹多日不见,心里挂念,忙扬声唤秦兰花。 “算了,还是我们进去看她吧,妹夫说她生了大病,我娘听到心急的不行,让她躺着吧,莫要折腾了。”老二秦东升说完,就急急往西屋走去。 大病?秦兰花? 梁青娥看着秦家仨兄弟进去西屋,扭头看向一脸懊悔的三儿林飞鹰。 “老三,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今早吃饭你媳妇还干了两个窝窝头和一碗杂粮粥,咋回房喂四壮吃奶的功夫,人就生了大病。” 梁青娥直直看向林飞鹰,瞪视着她。 林飞鹰面上满是尴尬,见老娘气的不轻,也不敢扯谎,忙把俩人商量敷衍秦家接满月的理由,和盘托出。 “娘,兰花也是怕丢人,想着把这事儿拖过去就完了,没想到我岳父岳母担忧闺女,不管我如何解释兰花养养就好了,愣是非要仨舅兄跟来看看才放心。” 林飞鹰没敢说的是,秦家还大动干戈请了他们村的黄郎中,估计再有半刻钟,人该背着药箱上门了。 梁青娥怀里抱着乐宝,怕吓着她,故强忍火气,冷冷道:“你倒是知道心痛媳妇儿丢面儿,岂不知你老娘照看坐月子的儿媳妇,竟把人照看的小命都快没了,外人不知情的人说起,也不知在背后如何讲究你娘苛待儿媳呐!” 林飞鹰脸色一变,急慌慌解释:“娘,我和孩他娘都没想到这一层,让娘受委屈了。” 梁青娥轻轻安抚想吃饭饭的乐宝,最后道:“我受委屈不打紧,这一箩筐的事如何和你舅兄们解释,你们自个瞧着办吧。” 林飞鹰看着梁青娥怒而离去的背影,脸上满是挫败愁苦。 还没等他想好辙,就听院门口传来一道气喘吁吁的声音。 “哎吆,我这老胳膊老腿啊,被秦丙那老东西催命似的赶着来,快带我去看看你媳妇儿,听说病的很重,具体是个什么症状……” 秦丙正是林飞鹰岳丈的大名,林飞鹰看着背着药箱的黄郎中,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还没等他回想起来病重之人都是啥症状,就被黄郎中扯着胳膊,一阵风进了屋子。 屋内,秦兰花躺在炕上,面对仨哥哥的嘘寒问暖,询问病程经过,那是急的脑壳疼。 就在她左支右拙,打算破罐破摔坦白她压根没病时,一眼看到进屋的林飞鹰,她眼睛一亮。 忙轻咳两声,气息奄奄道:“孩他爹,哥哥们问我怎么就病成这样了,我说话一多就累得慌,你同哥哥们说吧。” 感受到投射到身上的三道不满视线,林飞鹰干笑两声,支支吾吾道:“人吃五谷杂粮,哪里说的清楚从啥时候作下的病根呢。” 黄郎中背着药箱,边往炕边走,便道:“我瞅着兰花气色红润,该是问题不大,怕是他俩年轻没经过事儿,有个头疼脑热,自个胡乱琢磨吓着了,让我先探探脉再说。” 第59章 告状 听到黄郎中说问题不大,秦家三兄弟俱长舒一口气。 连忙往旁边挪动,让出足够的空间方便黄郎中诊脉。 而此时,躺在床上的秦兰花看着黄郎中一步步向自己走来,心里不免惊慌不安,别人不知道,她自个还能不知道自个? 她压根就没病,这若是被黄郎中诊出她其实是在装病,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尤其是秦兰花看见婆婆踏过门槛走了进来,她更是慌乱的不行,想到这馊主意都是自己男人出的,一时更是埋怨暗瞪林飞鹰。 见所有人都盯自个细细打量,她不由自主将身体往床里侧挪移,原本搁在被子外的手也收进了被子里。 又打眼色给林飞鹰,示意他快点想辙,赶紧把黄郎中连同屋里一众人都糊弄过去。 然而,梁青娥一点机会不给她,梁青娥走到炕沿边,把秦兰花的手一把从被子里拽出来。 放在炕边,道:“黄郎中,你给兰花细细把把脉,她这病来的可真急,早饭时还喝下一碗杂粮粥,吃了两个杂粮饼子,这咋说倒下就倒下了,三壮四壮还小呐,可不能没了娘。” 秦家三兄弟见亲家婶子对妹妹这般惦记上心,面上都有几分讪讪。 他们娘乍一听说妹妹病了,当即就怀疑是亲家母不满妹妹生了个闺女,认定是梁青娥明里暗里磋磨秦兰花,把人折腾的起不来身。 更忧心林家不做人,再让秦兰花灶受皮肉之苦,背过林飞鹰商量时,更是把梁青娥骂的一文不值,甚至开口诅咒人家头上长疮脚底流脓。 秦兰花暗暗挣着手,支支吾吾道:“娘,我无事,许是早食汤饼吃的凉了,有些反胃。” 梁青娥按住秦兰花的手,笑眯眯道:“可是真病的不轻,记性都差好多,早饭我刚做好,你闻着味儿就上桌了,哪里吃过凉汤饼……” “莫要怕麻烦,黄郎中来都来了,让他把把脉,也好让你爹娘放心,就是你哥哥们回家,也好交待。” 听到梁青娥的话,三兄弟想到家里爹娘对妹妹的偏宠,若自己几人回去后,对妹妹的病情一问三不知,只怕爹娘真会喝骂自己几人。 三人心有灵犀,忙附和劝道:“婶子说的对,爹娘听说你病了,担忧的很,快莫要娇气了,有病看病,没病咱们也好放心。” 说完,梁青娥和秦家仨兄弟都催促黄郎中。 黄郎中从善如流打开药箱,从中拿出一个脉枕,放在秦兰花手腕底下…… 黄郎中搓搓手,把手指搓的温热后,手指轻轻按压秦兰花手腕处脉搏,人眼睛微闭,聚精会神开始听脉…… 听完左脉,他又让秦兰花张口伸舌头,眯着眼睛辨看一会儿后,又细细问诸如心慌不慌,头晕头痛吗,头痛频率多吗,饮食进的香甜吗等问题。 “心慌的很,躺不多会就喘不上气,头也一阵阵晕痛,仿佛有人拿刀在脑子里劈剧一样……” 秦兰花面不改色说完,望一眼意味深长瞅着她的婆婆,到底不敢说吃饭不香甜,支支吾吾只说胃口尚好,没受影响。 黄郎中眉头微蹙,只说不应该啊,又开口让秦兰花伸出右手。 右手比左手诊的时间更长,黄郎中是个好郎中,又再三问一遍诸如睡眠深浅,精神好坏,体力强弱后。 沉吟道:“单从脉象上看,没啥大问题,身体恢复的也好,稍微有些肝郁和气虚血亏………” 黄郎中掉完一长串书袋子后,在场众人都听明白秦兰花没啥大毛病。 秦东海深深看一眼躺炕上的妹妹,眼里情绪不明。 见秦兰花心虚扭开了头,他更加确定了心里的猜测,面上就浮现几丝怒气。 到底知道这儿不是自家,秦东海转开视线,继而问黄郎中:“黄叔,敢问我妹妹这些小毛病如何调整。” 黄郎中抚了抚胡须,道:“我一会儿给她开些疏肝解郁、补气养身的汤药,饮食上也得增加一些营养,毕竟还有小婴孩要养,一人吃进去的饭供养两人,一个身体养两张嘴,可不是要供不应求了。” 秦家三兄弟忙看向梁青娥,等掏钱的人表态。 梁青娥定定看着林飞鹰,张口就骂:“早多少天我就和你们说给四壮断奶,偏不听,非得偷偷喂,一般也给四壮蒸的有鸡蛋羹,他长了一口大白牙,怎么就断不得奶了……” “好了,现在闹出啥肝郁,气血不足,还得老娘给你们花银钱买汤药喝,你大嫂一个人养着五壮和乐宝两个奶娃子,还没折腾出这些金贵毛病,你婆娘见天闹头疼搁屋里躺着,不到饭点不出屋,我瞧着这就是闲出来的毛病,睡的一身懒筋。” 黄郎中有些尴尬,把脉枕收进药箱,就要告辞。 梁青娥忙拦住他,从怀里摸出六枚铜子,道:“劳烦黄郎中白跑这一趟了,回去后若亲家问起来,你只管实话实说。” “哎,老夫是郎中,摸得什么脉,那就是什么脉,再不会夸大病情,或者隐瞒不告,许是我学艺不精,更深的病症把不出来。” 秦家三兄弟此时都知怎么回事,他们这妹妹自小就着模样,但凡有个不顺心,或不想干的活计,就要躲懒装病,也就他们爹娘愿意掌心纵着。 黄郎中也就罢了,毕竟和他们同村,为了村里颜面愿意替妹妹遮掩。 梁青娥这个婆婆心里明镜似的没有拆穿不说,还给付了诊金,仨兄弟心里都很感念,毕竟闹僵起来,他们压根就不占理。 黄郎中握着手里的铜子,心里也很无语,背上药箱拱手告辞离去。 秦东海看向沉着脸的梁青娥,愧道:“方才听婶子说乐宝是亲家大嫂在养,还请婶子告诉咱们兄弟缘故,亲家婶子不知,我娘极喜爱乐宝,每天都把乐宝挂嘴上八百回。” 梁青娥直接道:“这话你们就是不问,我也要同你们念叨念叨,也省的有些人颠倒黑白,说我当婆婆的拿身份压人,抢了她的孩子………” 梁青娥絮絮叨叨,把俩儿媳自打怀孕后的一切待遇都摊开细细说,更是把二人生产后的不同待遇着重说一遍。 包括只有秦兰花能吃上的白面条,鸡蛋羹,家里孩子们都没穿过摸过的细棉衣裳,她都给了秦兰花生下的小孙女…… 结果呢,秦兰花辜负了她的这一份偏爱,不光饿着乐宝不说,还嫌弃乐宝是个丫头,背着人偷偷咒骂孩子不算,竟还动手打人。 梁青娥想着乐宝白嫩嫩小胳膊上的那块乌青,眼睛都心疼红了。 她看向秦家三兄弟,真情实感道:“你们说说,我敢把乐宝交给她带吗,她既不稀罕乐宝,往后乐宝就是我大儿大儿媳妇的闺女,你们只管让亲家母放心,有我老婆子在,不会委屈了乐宝。” 第60章 婴儿尿,好福兆 三兄弟听的那是目瞪口呆,看向秦兰花的目光带着不可思议。 他们老娘时常在村里显摆亲家母如何疼爱小孙女,那细棉襁褓和棉衣,更是挂在嘴上说了又说。 在家更是直言闺女秦兰花是个有福的,哪怕生了个丫头片子赔钱货,一样比生下男娃的长嫂,更得婆婆偏爱。 好嘛,他们这个妹妹果然能耐,还端着碗等饭吃呐,人自个就把锅砸个稀巴烂,生生把这份福气作没了。 三人这会儿还有啥不明白的,八成是妹妹不敢说自个把孩子作没了,满月挪窝哪有不带孩子回娘家的,她自个不想丢这个人,就推说自己生了病,省得满月挪窝回娘家。 三兄弟见秦兰花不发一言,一字不辩,就知梁青娥没冤枉她。 想到妹妹做出的事,三兄弟忙对着梁青娥赔不是。 秦东海老大的汉子难为情的脸色通红,诚恳道:“婶子见谅,兰花被我爹娘宠的有些天真,辜负婶子的疼爱了。” 得,秦兰花这堪比恶毒后娘的行为,在娘家哥哥心里,也就是轻飘飘一句被宠的有些天真。 果然,就是如秦东海这样的明白人,也是帮亲不帮理。 梁青娥只是要把事情说清楚明白,至于啥辜负不辜负疼爱这种场面话,她才不会放心里,她偏疼的,至始至终,唯有乐宝而已。 这些沾光的好处,既这婆娘不稀罕,她才不会强求。 留他们兄妹几人在屋中说话,梁青娥摸出一把铜子,交代林飞鹰去镇上买刀肉,又请秦东海三人留下吃饭后,人就走了出去。 她一走,屋内众人都自在很多。 秦东海看向妹妹,道:“亲家婶子方才说的是不是真的,你果真不好好喂养乐宝,还掐打她。” 秦兰花翻身坐起,眉眼中满是沉郁,不满道:“娘让你们来是给我撑腰的,如今反而问我的罪,真是岂有此理。” 林飞鹰见婆娘顶撞大舅哥,顿时急出一脑门汗,在他们家里,从小梁青娥就教导他们要尊重哥哥,不得顶嘴。 林老虎是个称职的长兄,家里苦活累活,他从不推脱,甚至主动承担。 秦东海和林老虎某些地方很像,二人都肯照应底下的弟妹,作为兄长,秦东海没有可指摘的地方。 林飞鹰也沉下脸,道:“兰花,大哥为长,有啥话缓缓说就是,不要同大哥大呼小叫。” 哪知他不劝还好,听到这话,秦兰花当即就炸了,道:“他既是我大哥,不该为我出头吗,反而和娘一起为难我,我就是瞅那丫头片子不顺眼咋了,凭啥她一出生,就要我的四壮断奶,我给了那死丫头一条命,掐她一把怎么了!” 秦东海看她半点不思悔改接回娃儿,反而理直气壮冲自己吼,气的脸色铁青。 哪知秦兰花说完犹不解气,不屑看着秦东海,眼里满是讥讽:“大哥,都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与其有这闲心教训我,还不如家去教教闺女们,瞅瞅哪个丫头出息,将来留家里给你招回一个半个儿子,也省得你年老无靠。” 秦东海闻言,神情满是震惊,他回头看一眼两个兄弟,只见二弟秦东升眉头微皱,三弟秦东玉眼里满是藏不住的幸灾乐祸。 突然,他的神色垮下来,自嘲道:“这才是我的好妹妹,你从小儿喜欢坐背篓,我背着你上山下田,到头来竟是背了一条狼出来。” 秦东海说完,深深看一眼一脸不服的秦兰花,抬脚就走。 他一走,秦东升和秦东玉也不好留,忙也抬脚跟上。 不过片刻,秦家三兄弟走了个精光。 秦兰花十分委屈,正打算找林飞鹰诉苦,一扭头,男人也追着秦东海,跑了出去。 好好好,都来欺负她、打她的脸面,等她的四壮有了出息,她必会让这些人为今儿的事情后悔。 梁青娥抱着乐宝,正同陈秋莲商量午间饭食,一扭头,就见秦东海沉着脸从西屋大跨步走了出来。 “婶子。” 秦东海停住步子,开口就要告辞,一眼看到梁青娥怀里的小娃儿,忙道:“这就是乐宝吧。” 他上下打量乐宝几眼,果然和老娘说的一样,这丫头很得亲家婶子看中,身上穿着簇新的细棉衣裳,从头到脚收拾的干干净净。 梁青娥举起乐宝的小手手,笑道:“正是乐宝呢,乐宝,这是大舅舅。” 乐宝十分给面子,黑漆漆的大眼睛在秦东海面上转了几转,肉嘟嘟的小脸上,露出个大大的笑容。 “哎呀,咱们乐宝喜欢大舅舅呢。” 秦东海听到梁青娥的话,面色稍缓,他往怀里摸了摸摸出六枚铜子,分出三枚给乐宝。 难为情道:“这是大舅给乐宝的见面礼,乐宝莫要嫌弃,回头等大舅舅卖柴得了银钱,再给我们乐宝补上。” 说完,又把另外三枚递给梁青娥,道:“这是给大哥家的小侄儿的,婶子莫要嫌弃。” 梁青娥推辞几句,见秦东海执意要给,接了下来,陈秋莲在一旁见状,忙上前道谢。 秦东海忙摆手:“嫂子既要照顾侄儿,还要养育乐宝,辛苦嫂子了。” 陈秋莲笑笑,没有说话。 梁青娥看一眼秦东海身后的另二人,见秦东玉盯着铜子眼里隐着不满,心里就有些不悦。 咋地,难道她乐宝不配得她大舅舅的见面礼吗,不过几枚铜子,这人也太看在眼里了。 一时梁青娥看知情识礼、又有人情味的秦东海更加顺眼。 她把乐宝递给秦东海,笑道:“大侄儿也抱抱咱们乐宝。” 秦东海是长子,和婆娘生下一溜五个丫头,最小的五丫今年三岁,因为秦家老两口更看重孙子,连带着秦东海这些年都受尽委屈。 家里啥好处丁点沾不上不说,小到家里地里的脏活累活,大的要命的徭役,那都是拿秦东海、和之前也没养下男丁的秦东升顶上。 说起来就是秦东海夫妻两个没有儿子,不如兄弟负担重,还要肩挑着养育儿子的重任。 看着一路还受尽委屈的秦东海,梁青娥决定让他沾沾乐宝的福气,从此之后日子能顺遂一些。 谁让这汉子同她大儿林老虎脾性差不多,都是厚道憨实之人呐! 秦东海抱着乐宝小小软软的身体,还不及逗弄两句,就觉手臂上一热,竟是尿了他一身。 “哎吆,婴儿尿,好福兆!”梁青娥看到秦东海洇湿一片的衣角,忙把乐宝接过来,嘴里念叨着几句和福气吉祥有关的古话。 秦东海一愣之后,也笑了,怕梁青娥尴尬,忙道:“不妨事的,就像婶子说的,乐宝喜欢我这个大舅舅呐!” 气氛正和乐融融,就听一道男声满是疑虑道:“大嫂昨儿刚诊出喜脉,大哥今儿就让外甥女尿一身,该不会这胎又是个丫头片子吧!” 梁青娥看向说话的人,正是秦家老三秦东玉。 呵!可显得他生三个男娃了,将来三个儿子娶亲,就是三份彩礼,再养十个八个孙子,累不死他。 第61章 挑事不成 秦东玉话刚落,在场众人面色都不怎么好看。 不管是梁青娥,还是陈秋莲,亦或是秦东升,膝下都养着闺女。 秦东玉面上虽表出关切担忧的模样,然眼中没藏好的幸灾乐祸、和声音中一副看好戏的姿态,着实令人不愉。 秦东海偏头看弟弟一眼,眸子沉了沉,脸色淡淡,道:“闺女也好,儿子也罢,都是我的孩儿,若能生个如乐宝一般的俊秀娃娃,也是福气。” 话说完,一扭头秦东海就见乐宝冲他笑的欢喜可爱,心头因弟弟妹妹阴阳嘲讽升起的郁气,瞬间消散许多。 秦东玉只当他死鸭子嘴硬,来日若大嫂真生下个丫头片子,他夫妻二人还不定怎么抱头痛哭呐。 这么想着,秦东玉面上染上期待,也跟着开始夸乐宝,心里盼着郑氏这一胎最好如了秦东海的愿,生个如乐宝一般的丫头片子。 这一夸一打量,他才发现,妹妹家这小丫头生的是真不赖,秦东玉瞧着乐宝身上簇新的细棉长衫,心里忍不住轻哼一声。 便是生的再好、养的再精心又如何,养大了那也是别家的人,泼出去的水罢了。 几人都没管秦东玉,梁青娥更是把在场众人的神情尽收眼中。 她见秦东海提起生丫头时,面上并无厌烦不快,心里对秦东海的印象又好几分。 这才是亲爹该有的样子呐,有些人脑子仿佛被狗叼走了一样,自个家闺女看不见,偏要看中隔房的侄儿,简直有大病。 想到秦父秦母一贯会装,梁青娥遂暗示道:“正是这话呢,丫头也好,小子也罢,那都是自己的骨血,便是再亲的侄儿,都不如自己生的闺女贴心。” 她这话一出,秦东海若有所思,秦东升暗暗赞同,秦东玉脸色则十分不好看。 他家仨儿子将来娶亲,还指着大哥大嫂家的几个丫头换彩礼呢。 大哥大嫂百年后,可是自个儿子给扛幡摔盆,怎么算,都比那终将泼出去的几盆水中用靠得住。 只到底现在不是在自家,秦东玉满心不快也只能憋着,他生怕秦东海被梁青娥说的心思活了,决定回家就找老父老母好好唠唠。 还有,秦家的银钱给妹妹生的外甥女就罢了,他大哥竟手送给个外姓孩子。 三个铜子,买上三块饴糖,都够仨儿子甜甜嘴了。 秦家三兄弟告辞归家,林飞鹰磨磨蹭蹭走到老娘跟前。 递上铜子小心问道:“娘,你方才说去镇上买肉,还买吗。” “买,怎么不买,挑上好的五花肉买上两斤回来。” 方才黄郎中的话算是提醒她了,大儿媳喂养两个孩子,日常营养一定要跟上。 家里如今条件好些了,鱼肉这些也要时不时吃上些,那出来的汁水才浓稠,养出的小娃才胖乎白嫩。 梁青娥抱着乐宝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心里不断盘算着怎么给陈秋莲养身体。 另一边,秦丙和冯氏老两口,已经从黄郎中嘴里知道幼女无事,再具体的,黄郎中只推说家里还有事,让二人等三兄弟回家后,自会与他们分说明白。 跨出秦家门槛的黄郎中暗暗摇头,不禁感叹这秦家小闺女,还是和姑娘时一般不长进。 从小到大回回赶着麦收秋收,这姑娘都要装病躲懒。 偏这老两口每次都当成事,折腾的家里人仰马翻,非得好吃好喝好好养着,等忙完地里抢收耕种,她才能慢慢好起来。 按理说,这种把戏来个三两次,就是傻子也该怀疑了,偏偏秦家这两口心疼的紧,姑娘说啥,就信啥。 等说亲事时,更是任性,死活不同意镇上的殷实人家,又是绝食又是哭闹,偏要嫁去精穷又名声不好的林家。 想着嫁了人总该好些了,没想到还是这么着。 黄郎中想着梁青娥自男人死后传出的那些恶名声,心里不禁为秦兰花捏一把汗。 秦丙和冯氏忙着家里的活计,眼睛时不时盯着院门,心里着急无比,嘴里不停嘟囔几人怎么还不回来。 又一次把视线投到院门口时,终于盼到了兄弟仨的身影。 “哎,怎么耽搁这么久,你黄叔早就回来了,兰花如何,身子可要不要紧。” 秦东海正欲开口,秦东玉猛的接住话头,笑道:“兰花好的很,想是许久不见娘,想撒娇罢了,和亲家婶子说话耽搁了会儿,外甥女果如娘说的一样,亲家婶子养的很精心,穿着细棉的小衣裳……” “大哥许是极喜爱外甥女,还与了她三个铜子的见面礼,不光如此,连带着林老虎脚下的小娃儿,也给了三个铜子呐……” 说完,他面上摆出吃醋的模样,道:“爹娘真是偏心,私底下给哥哥银钱,都说父母在不分家,为人子女的也不能有私产,我和孩他娘就兜里干干净净,竟是一个铜子都没,不像大哥,不知谁贴补的私房钱。” 冯氏闻言笑骂道:“又混说了,你老娘我一碗水端平,再不会私底下贴补谁,那六个铜子是给你黄叔的诊金,你们也知道,林家那老婆子不是好相与的,我这不是怕她不给你们妹妹看病吗。” 说完,想到秦东玉说老大也给林家大房的小崽儿见面礼,心下就有几分不快。 扭头看向秦东海,道:“老大,你把诊金给了你外甥女也就罢了,给外人作甚,咱家又没金山银山,这几个铜子带回来,买几块饴糖给大牛二牛他们甜甜嘴也是好的。” 秦东海和秦东升见老娘心里嘴里,只有老三家的三个男娃,自个家孩子是半句不提,二人心里就有些复杂。 秦东海抿起唇,也不辩解把铜子与了旁人家小娃儿这事。 只把今儿去到林家后,发生的一切事,原原本本丝毫不漏说了一遍。 他眼睛盯着老父老母,眼里带着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期待,盼着二老能对秦兰花不敬兄长的行为,说句公道话。 哪知冯氏关注点全在乐宝如今与了大房养育,又细细询问几人秦兰花的吃食待遇。 他们去到后,秦家已经吃了早饭,午饭还没开始做呐! 不过,他们还没出村呢,林飞鹰就赶上来了,说是老娘遣他到镇上买二斤肉。 冯氏听完,这才放心:“要么说你们妹妹是有福的,孩子孩子有人给精精细细的带着,每日里白面鸡蛋不算,亲家母还另外割肉添菜,她打小身子骨就不好,家事活计有嫂子们操持照应,林家除了穷点,也挑不出啥毛病了。” 三人点头称是,有志一同没有把听来的,秦兰花早饭吃的是杂粮窝窝头和杂粮糊糊汤,给说出来。 秦东升和秦东玉是不想爹娘知道后,再拿家里鸡蛋鸭蛋去贴补小妹,妹妹又用不下地,也不用奶娃,吃鸡蛋和啃杂粮,对她来说都一样。 再过一个月就是麦收,他们是家里的劳力,还得靠着这些东西补充体力,撑过一整个麦收以及后面的耕种。 秦东海这会儿不止对秦兰花寒心,对父母也十分失望。 想着自个五个闺女逢年过节都不见得能分到鸡蛋,就更懒得说这些,借口去砍柴,背起背篓拎起柴刀就出了门。 秦东玉也有些失望,方才那些话竟没挑起爹娘对大哥的不满。 呵,左右日子长着呢,水滴石穿,天长日久的,总有法子让爹娘瞧着大房众人就生厌,到时家里的田地房屋,就通通都是自个儿子的。 秦东玉瞥一眼拎起水桶出门的秦东升,想着二房唯一的男丁生的孱弱,从出生起更是十天半月病一场,提起的心才算稍微放下。 第62章 名正言顺吃独食 正午时分,林飞鹰背着厚厚一刀五花肉从镇上赶了回来。 把肉交给正搁灶房做饭的陈秋莲后,他蹙着眉头,去了东屋。 东屋里,梁青娥正盘腿坐炕上哄乐宝和五壮,乐宝在怀里,五壮自个躺在褥子上,俩娃儿手里俱抓着花椒木棒,笑的欢喜。 看到三儿一脸愁容走进来,梁青娥道:“怎么了,可是去晚了,没买到肉。” 林飞鹰摇头,纠结道:“我今儿特意路过于家杂货铺,没有看到喜心呢。” 梁青娥沉吟道:“许是你去的晚,你妹妹在后院忙活吧。” 林飞鹰仍旧摇头:“不止今儿,这几次逢集赶集,我都没有见过妹妹,非但妹妹不见,连妹夫也没瞅见。” “那他们家杂货铺现在是谁在开门出生意。” “只有亲家婶子在。” 听着只有亲家母在,梁青娥神色略微缓和,接着道:“你瞅着金宝他娘神色如何。” 林飞鹰想了一想,道:“瞧着倒是挺欢喜的……” 梁青娥摆摆手,道:“金宝是他娘的命根子,往常金宝有个伤寒咳嗽,她娘都淌眼抹泪,她瞧着欢喜,就说明家里没啥事儿。” 说完,她心里一动,道:“也说不准是好事儿呢,等我和你大娘通通气,让她下集探探金宝他娘的话。” 按理来说,她自己登门也没啥,只是她这亲家旁的都好,总是眼馋人家子孙繁盛。 回回一见到梁青娥,总要羡慕林家子孙满堂,眼红梁青娥孙子孙女一大堆。 这也罢了,左不过是闲话家常,偏她自个总要检讨一番因自己生育艰难,才致使于家香火不旺,愧对于家祖宗。 要不是梁青娥打听过亲家年轻时就如此,她都要怀疑这话是在点林喜心,毕竟闺女嫁进于家已经三年有余,到现在还没和女婿养下一儿半女。 梁青娥不耐烦听这些,也怕林喜心听多了这话烦闷,索性能不登门,就不登门。 打发走林飞鹰,让他莫要再同旁人说这件事。 梁青娥抱着乐宝,想着林喜心都二十岁了,还没个小娃娃,就开始长吁短叹。 正叹着,陈秋莲又进来了,问那刀五花肉怎么做。 “现在天热放不住,你做成坛子肉,把水汽炒出来,再拿清油封了,回头你自己做汤面时,挑几块切丝熬汤底,吃着也有营养些。” 陈秋莲听到是给自己吃的,心里高兴之余,又有些不安。 除了鸡蛋羹和白面条,花大钱买来的肉,她还从没单吃过独食。 这些肉都给自己吃,她也怕家里其他人有意见,一时面上有些犹豫踌躇。 “你只管做来吃,家里谁不服气,也让她试试奶俩孩子。” 梁青娥说完,瞅陈秋莲一眼,敲打道:“这可都是我乖孙女的口粮,你可莫要犯糊涂,从自己口里省俭出来,给老虎或者大毛妮二毛妮解馋。” 陈秋莲心里一凛,忙保证道:“娘放心,我心里有数,我一定好好补充营养,定不会饿着乐宝。” 她没说的是,不光乐宝不能饿着,五壮也得吃饱呢。 原本想偷偷给两个闺女尝些,现在再不敢了。 五花肉煸炒起来很香,整个小院都弥漫在荤香里。 大毛妮烧火,闻着香味儿不停咽口水,二毛妮在洗一篮子野菜,也不断往灶房张望。 大壮二壮抬着一筐猪草从外面回来,三壮拎着两根柴禾,跟在后面照看走路不甚稳当的四壮。 几个孩子还没进院门,就闻到一股诱人的香味,及至离家越近,香味愈浓,几个孩子知道是自家做好吃的后,忙撒丫子就往家里跑。 四壮左脚绊右脚,还跌了一跤,生怕回家晚了,被哥哥们吃完,呜哇哇开始哭起来。 三壮把柴禾扔进院里,又赶回来扶四壮。 秦兰花听着四壮的哭声,忙从炕上爬起身,待看到四壮手心磕破了皮,冲着三壮就开吼:“你是怎么看弟弟的,赶着投胎不成。” 三壮被骂的眼泪汪汪,抹抹眼泪,被听着声音赶来的大壮二壮牵走。 “娘,香……香……吃……” 四壮边哭边要吃,哭的一抽一噎。 秦兰花抱起四壮,哄道:“好好好,一会儿就吃饭了,咱们四壮待会儿多吃点。” 为免有不长眼的孩子馋嘴讨食,秦兰花跨进门槛后,还特意把院门给紧紧拴上。 她抱着四壮走到灶房门口,呼吸之间肉香味愈发浓郁。 秦兰花笑容满面,道:“大嫂,多久开饭呢,四壮都饿了,锅里肉熟没,先给四壮夹一块尝尝吧。” 陈秋莲闻声抬头看去,就见四壮哭的眼泪鼻涕糊了满脸。 她看一眼大锅上面氤氲出来的水汽,估摸着野菜杂粮窝窝头,再有半盏茶时间该是就好了。 便冲秦兰花温声道:“饭快好了,你先带四壮洗把脸,一会儿就能吃了。” 见陈秋莲绝口不提给四壮一块肉吃,秦兰花脸当即就拉下来,道:“大嫂,四壮可是家里的男丁,长大后就是家里的劳力,你家两个、哦,是三个丫头片子,将来还得指着四壮种田养活呢,他怎么就吃不得一块肉了。” 陈秋莲闻言,只觉可笑,四壮今年两岁,大毛妮今年都十一岁了,不等四壮扛动锄头钉耙,俩姑娘都出嫁了。 要说养,四壮夜里尿湿的尿布,还是大毛妮和二毛妮洗的,小姐妹俩忙活家里活计不说,农忙时也要跟着下地干活,真不知谁养着谁。 而且,这娘们竟把乐宝也算在她名下,就算乐宝她如今养着,这娘们翻脸就不认这个闺女,未免也太过狠心了些。 陈秋莲看着秦兰花额间系着的额带,只觉可笑,这婆娘不要闺女,竟还有脸惦记坐着月子。 只她知道婆婆不喜家里人争吵,左右自个也落了实惠,遂偏开了头,不再搭理秦兰花。 秦兰花没讨到好,拖着四壮嘟嘟囔囔就去洗手脸,一扭头就见婆婆正站在屋檐下,眼睛沉沉盯着自个。 她心一突,干笑道:“四壮嘴馋呢,闻着肉味就去找大嫂要肉吃,许是还没做好,大嫂没搭理咱们四壮。” 说完,把四壮的脸抬了抬,好让梁青娥看清楚四壮哭的凄惨模样。 呜哇哇~ “吃……吃……” 四壮听到肉,原本渐渐止息下来的哭声,再次响彻小院。 梁青娥皱眉看一眼脏兮兮的四壮,眼睛盯着秦兰花,直接道:“那肉是给你大嫂补身子的,家里人有一个算一个,谁都没份。” 闻言,秦兰花瞪大了眼睛,当即就不干了,急道:“凭啥,大嫂早就出月子了,凭啥她还能补身子,我这还在月子里呢,更得好好补补。” 梁青娥瞄着她头上系的额带,道:“你不说,我倒忘了,今儿初六,过了明儿,你也出月子了,今儿晚上你二嫂回来后,家里活计,我重新分配。” 秦兰花傻眼,没想到肉没争到嘴里,反落了一身活计,只她看着梁青娥阴沉下来的脸,到底不敢再吱声。 第63章 分肉 猪肉鲜美浓郁的香味弥漫整个小院。 秦兰花坐在炕桌旁,手揉着太阳穴不停想对策。 不知是不是成日家把头痛挂在嘴边的缘故,一想到晚间重新分配活计,她这会儿,真觉得脑袋瓜隐隐作痛。 猪肉猪肉吃不上,活却是一点也别想少干,走出门看看,谁家和他们家似的,长媳吃香喝辣,次媳掌管着家里挣钱的买卖。 唯有幼子媳妇,顿顿吃糠咽菜,别人吃着她看着,别人坐着她站着,只怕再过不久,这个家里,她连站的地儿都没了。 想到此,秦兰花不禁又恨又气,只等着男人挑水回来,同他好好诉诉委屈。 还没等她想出万全的法子,三壮过来啪啪拍门,喊她吃饭。 秦兰花走出房门,就见林飞鹰正把水倒进水缸里,还没等她张口叫人,这人就擦着额头的汗,进了灶房。 满心的话堵在喉咙口,秦兰花越发气闷。 午饭一如既往,主食依旧是掺了野菜的杂粮窝窝头,搭配着万年不变的野菜杂粮糊糊。 唯一的区别就是,自从家里的汤面生意进入正轨后,野菜的比例少了不少。 梁青娥拿着长勺,盛饭分食,大人孩子捧着属于自己的糊糊,呼吸之间满是属于猪肉的荤香,都有些食不知味。 秦兰花端着碗,也不喝,轻笑一声,故作关切道:“娘,大嫂忙了一上午,怎还不上桌吃饭,这是在灶房里忙啥呢。” 梁青娥瞥她一眼,冷冷道:“你也知道你大嫂忙活一上午,我只当你没长心肝看不见呐。” 秦兰花被怼一顿,见孩子们都盯着自己瞧,心里怒极。 只她不敢发作,讪笑两声道:“瞧娘说的,我吃着大嫂做的饭,可不得念着她的好吗,我也是怕大嫂饿着,才多嘴问两句,娘既不喜,我往后不问大嫂就是。” 梁青娥凉凉看一眼秦兰花,只觉得这婆娘真是越活越长进,还当着她的面儿呢,就开始挑拨是非。 她看一眼坐在秦兰花旁边的林飞鹰,见三儿瞧着自己一副求饶的模样,心里顿时对林飞鹰这副窝囊样嫌弃不已。 她别开眼去,只专心吃着杂粮窝头,慢慢喝着杂粮糊糊。 人呐,得惜福,她幼时,时不时来一场饥荒,能寻到一捧野菜,一把能吃的树皮,足以让一家老小乐的欢天喜地。 只要能吃进嘴,咽进肚,就能继续挣扎着活…… 梁青娥沉浸在过往的回忆中,就在她极力回想父母亲人的面容时,只听“当”的一声响,她一惊之下,思绪迅速回笼。 抬头一看,就见秦兰花已经三下五除二喝完了糊糊,这声响动,正是她放碗时,陶碗碰撞桌面的声音。 见惊着了婆婆,秦兰花忙陪笑道:“娘,我吃完了,我去灶房看看大嫂忙啥,也搭把手。” 梁青娥瞅着秦兰花腻歪的模样,心里十分不耐烦,一个锅里搅食这几年,谁不知道谁啊! 她懒得再同这娘们废话,扬声喊陈秋莲,问道:“老大家的,汤面做好了吗。” “做好了,刚盛到碗里。”话音刚落,陈秋莲捧着一个粗陶海碗,走了出来。 “回你屋吃吧,省得孩子们馋嘴。”梁青娥交待完陈秋莲。 扭头定定看向秦兰花,道:“你不是要搭把手吗,正好去把锅洗了。” 说完,把吃干净的碗搁到桌子上,道:“还有这些碗,也给刷了。” 秦兰花都快气哭了,尤其是当她瞅见陈秋莲手里,那满满一大海碗雪白雪白、香气扑鼻的白面条,上面还盖着香喷喷的肉丝、绿油油的青菜时…… 更加气愤难平。 他们顿顿野菜搭配杂粮填肚子,婆婆前脚说菜园里的青菜留着做生意用,不让下锅,后脚就拔了与大儿媳做汤面…… 这么明晃晃一点都不避人,还敢说自个不偏心! 秦兰花的目光太过灼热,陈秋莲生怕她不管不顾砸了自个的碗。 忙紧紧端稳,离开前还不忘说一句:“有劳三弟妹了。” 肉没吃上,还捡了刷锅洗碗的活计。 秦兰花刷着犹挂着油花的锅,想象着那碗面汤的鲜美滋味,一时没忍住,眼泪啪嗒啪嗒落下来。 哼,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一碗肉丝面吗,等她回娘家,也让爹娘做给她吃。 屋里,陈秋莲吃着顺滑筋道的面条,咬着弹糯鲜嫩的肉片,心里别提多满足了。 她数着碗里的肉片,看一眼紧闭的屋门,快速挑出两片肥厚相间的肉片,藏在一个手心大小的布袋里。 刚藏好,就听门“吱呀”一声开了,陈秋莲吓一跳,忙往门口看去,就见梁青娥径直走进来。 “娘,乐宝还没醒呢。”陈秋莲极力镇定心神,生怕婆婆发现端倪。 “嗯,你只管吃饭,不用理会我,莫要吃了冷食。”梁青娥一屁股坐在炕边,含笑打量乐宝睡着的乖巧模样。 “哎,我晓得。” 陈秋莲低低应一声,一口一口开始嗦面喝汤。 面汤鲜美浓郁,猪肉醇香弹牙,面条更是吸饱了肉香,这是她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一顿饭了,没有之一。 这一刻,陈秋莲无比感谢秦兰花。 一碗面吃完,陈秋莲身上微微有些发汗,脸色更是红润许多。 梁青娥瞅着大儿媳难得的好气色,心里更加坚定往后要多给她加餐进补。 见碗底一点汤汁都不剩,梁青娥十分满意,嘱咐两句看好乐宝别蒙了头脸,端起空碗,就走了出去。 要是搁往常,梁青娥只提乐宝,不提五壮,陈秋莲嘴上虽不说,心里多多少少,仍会有些吃心不快。 这会儿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汤面下肚,她竟不自觉乐呵呵安慰自己,“婆婆不提五壮就不提吧,他们当爹娘的自个惦记就好。” 片刻后,五壮哼哼唧唧醒来,陈秋莲怕他吵醒乐宝,忙抱在怀里拍哄,一边哄,一边踱步走出门去。 待看到大毛妮和二毛妮在捡豆子,遂唤道:“五壮尿布湿了,你俩进来把尿布收了拿去洗。” 二毛妮听见,催大毛妮道:“姐你先去收了放盆里,等乐宝也换过后,咱们一起去河边洗。” 陈秋莲有些急,又不能直说给你们留着肉。 忙随口扯一个理由:“我这两天抱孩子手酸,你俩一起把那炕桌抬下来,一会儿我要补个觉。” 说完,忙冲小姐妹俩使个眼色。 二人一愣,见娘转身进了房,也忙跟进去。 “快,把门拴上。” 大毛妮和二毛妮虽不知老娘卖啥关子,仍听话栓紧房门。 “快过来。”陈秋莲压低声音,招手把小姐妹叫到身前,快速从布袋里掏出两片东西,连忙塞到俩孩子嘴里。 俩小姑娘都有些懵,直到她们尝试着咬一口,一种浓烈的、鲜美的、带着汁水的糯糯滋味在口腔爆开! 俩人眼睛一下就亮了,惊喜道:“娘,是肉。” 见闺女们开心,陈秋莲笑眯眯问道:“嗯,好吃吧。” 俩姑娘点头嗯嗯,生怕说话时不小心把肉弄掉,忙又闭紧嘴巴。 俩人不舍得吃,先是含了一会儿,才开始慢慢嚼起来。 两片肉不大,饶是她们嚼的再慢,一会儿后,也咽的干干净净。 第64章 娘,咋没给大嫂分活儿 “娘,猪肉真好吃,又香又嫩。”小姐妹俩眼睛晶晶亮,一脸的意犹未尽。 陈秋莲笑笑,忙让闺女们张口,凑上去仔细闻闻俩孩子嘴巴,嗯,满是荤香肉味。 她从炕柜里翻出一小包碎茶沫子,捏一小点放进二人嘴里,道:“嚼一会儿吐掉,你俩方才吃肉这事,可莫要让人知道,不然传到你阿奶耳朵里,咱们都要吃挂落。” 俩姑娘齐齐点头,保证谁也不告诉。 陈秋莲摸摸俩小姑娘头发,交待道:“下次你俩再看见娘吃肉,等忙完手头的活计后,就悄悄过来找娘,娘还给你们留。” 俩姑娘听到还有肉吃,眼睛瞬间染上明亮欢快的神采,不知想到什么,眸子暗了暗,齐齐摇头拒绝。 “娘,你不要再给我和大姐留肉了,阿奶要是知道,只怕要生好大一场气,我和大姐已经尝过味儿啦……” “是啊娘,这些都是给娘补身子吃的,娘喂养五壮和乐宝两个奶娃子太辛苦了,得吃好些,万一阿奶知道咱们吃了肉,再把乐宝抱回给三婶怎么办……” “对啊,娘好不容易长点肉,要是不能养乐宝,肯定顿顿野菜杂粮,到时奶水不够不说,回头夏收,还得忙活家里地里的活计……” 俩姑娘轮流劝,坚决不让陈秋莲再给她们留肉。 陈秋莲见闺女们如此心疼自己,还想这么长远,眼睛慢慢浮起一层水光。 “好,娘听你们的。”她抱了抱两个闺女,听秦兰花在吆喝人洗四壮换下的脏裤子,忙心虚催二人快些出门。 俩姑娘出门后,陈秋莲方擦擦眼睛,一扭头,就见乐宝睁着黑漆漆的大眼睛,正正瞅着她瞧。 “乐宝乖,等我喂完哥哥,再喂你吃饭饭。” 她忙解开衣裳,让五壮吃左边,五壮吭哧吭哧吃完,小小的娃儿累出一头汗,又沉沉睡了过去。 陈秋莲抱起乐宝,把她放右边后,复又把饭饭塞进乐宝嘴里,温柔笑道:“娘沾了咱们乐宝的光,中午吃了好香的肉,乐宝快尝尝,今儿的饭饭香不香。” 乐宝不知听没听得懂,她张开含住饭饭的嘴巴,冲陈秋莲绽开个大大的笑容。 …………… 傍晚,林老虎三人推着两辆板车,踏着落日余晖走回家中。 陈秋莲已经做好了饭,大毛妮和二毛妮看见爹回来,忙去端洗脸水。 大壮二壮看见爹娘,也嘻嘻哈哈围了上去,三壮也要跟着哥哥们跑过去,被秦兰花一把抓住,禁在身边。 晚饭吃的简单,众人仍旧是野菜搭配着杂粮捏的窝窝头,和熬的糊糊汤。 陈秋莲端着一大碗鸡蛋羹,两个掺和着细面的窝窝头,独进了房内吃饭。 秦兰花一想到吃过饭后,婆婆就要重新分配活计,她就没一点说话欲望。 叶银红吸吸鼻子,笑道:“我怎么仿佛闻到肉味了,家里今儿来客人了。” “嗯,来的是三婶家的亲戚,阿奶让三叔去镇上割了一刀肉,闻着可香了。”大壮二壮脸上满是羡慕。 听到秦兰花娘家来人,婆婆还特特遣小叔子上街割肉,叶银红就很不满,再一听儿子们说肉闻着可香,这明显是家里孩子们都没吃到嘴啊! 想到自个娘家来人,婆婆从没张罗过割肉做菜,再一对比妯娌,叶银红也拉下脸。 秦兰花听到这话也不满的很,啥叫来的是三婶家亲戚,三叔还去镇上搁了一刀肉,虽这是事实。 然她娘家哥哥们别说肉味,那是连肉香都没闻到啊! 肉倒是香的很,只可惜都喂进狗肚子里去了。 秦兰花向来不是吃闷亏的性子,眼睛一转,当即就笑道:二嫂鼻子可真灵,我哥哥们今儿是来家了,娘还没张罗买肉呢,哥哥们怕破费添麻烦就都回了……” 她眼睛往大房屋子一瞟,凉凉道:“这肉啊,咱们也只能闻闻味,娘说那肉是给大嫂补身子的,家里有一个算一个,谁都没份。” 她说完,就闲闲盯着叶银红看。 没想到叶银红忽地就笑了,附和道:“对对,大嫂养两个孩子,一张嘴养三个人,正是要好好补补,不然饿着乐宝,娘不得心疼坏了。” 想拿她当枪使和婆婆闹,做梦去吧,只要这肉不是让姓秦的吃了,至于进谁的口,叶银红还真不是特别在意。 她白日里在码头,累是累了点,不管稀稠,好歹能尝到白面味道,如此一想,好像去摆摊,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梁青娥冷冷看一眼又要张口的秦兰花,把筷子一放,道:“既然都吃完饭了,大毛妮把碗筷收收,我有话说。” 来了!秦兰花头皮一紧,想到即将到来的活计,只觉喘不过气来。 碗筷很快收拾走,听到婆婆有话说,陈秋莲也忙从房内走出来。 都坐定后,梁青娥扫一圈众人神色,直接道:“打明儿开始,早饭我带着大毛妮和二毛妮做,午饭和晚饭兰花带着大毛妮和二毛妮做,家里的衣裳,大房和二房还有我的,由大毛妮和二毛妮负责清洗,三房的衣裳兰花自己洗……” “家里的鸡鸭猪,大毛妮和二毛妮一起,还有兰花,你们一替一天喂,大壮二壮负责捡柴禾,打猪草……” “刷洗碗筷和洒扫院子的活计,大毛妮和二毛妮一起,同兰花一替一天做……” “老大、老二、老三、还有老二家的,家里的琐碎活计,就不给你们安排了。” “没轮到去码头出生意的汉子,负责挑水劈柴,上山采菌子,还有下地干活,具体的先干啥后干啥,根据当天家里需要来安排……” “这段时间先按这个执行,等进五月收麦时,再重新分配活计。” 梁青娥把活安排的十分细致,众人都无异议,点头应下。 尤其叶银红,她只需要每天跟去码头擀面条就成,家里甚活都和她无关。 秦兰花等了等,见没人出声,又听婆婆说没事就散了干活,忙道:“娘,大嫂呢,咋没给大嫂安排活儿。” 梁青娥看她一眼,道:“你大嫂日夜照料两个奶娃儿,连个囫囵觉都睡不成,还给她安排活计,就是犁田的牛,还有歇息的空,我可不是那磋磨儿媳的刻薄婆婆!” 秦兰花当即傻眼,她想说,她娘家大嫂生产三天就下炕干活了,同样是长子长媳,咋就她陈秋莲比旁人金贵些。 乍又想到自个这话一出,不但坐实了亲娘是刻薄婆婆,只怕那板车上待刷洗的锅碗瓢盆,都会划拉给自个。 略作权衡后,秦兰花只得恨恨闭嘴。 第65章 托了乐宝的福 关于活计的分配终于尘埃落定。 除秦兰花之外,其他人均表示赞同。 陈秋莲不禁长舒一口气,这样一来,她就再不用操持锅灶上的活计,日后只需全心全意照顾五壮和乐宝就好。 就如婆婆说的那样,这些日子,夜里给俩小只轮流喂奶,换尿布,她有时困顿的,站着都能睡着。 而梁青娥做出的这番安排,于大毛妮和二毛妮来说,真可谓是天大的好消息。 因为从此以后,她们再无需清洗三房四口人的衣裳,除此之外,刷锅洗碗以及照料家禽牲畜等繁杂家务,她们也只需和三婶轮流负责就成。 如此一来,二人身上的担子着实减轻不少,闲暇时间,她们也能学学针线,就像大阿奶家的萍萍和小丫,她们四个明明差不多年纪,人家已经能绣出顶漂亮的花儿啦! 而她们姐妹,缝个补丁都歪歪扭扭。 想到日后可以同堂姐妹们探讨针线刺绣,小姐妹俩明亮的眼睛熠熠生辉。 至于林老虎仨兄弟,他们毫无悬念坚决拥护老娘的决定,况且只是分配家务活计这样的小事。 而叶银红对此同样没有任何意见,或许是经过这段时间的磨砺,她的身体逐渐适应了这些劳作,如今无论是如擀面条这种需要体力的活儿。 还是每日往返三十余里的长途奔波,对现在的她而言似乎都不再那么艰难疲累了。 大壮二壮更没意见,他们往常也是干的割猪草,捡柴禾这些活计,最多带着三壮一起,省得他在家淘气。 只不过近段日子带的娃儿多一个四壮,四壮尚算乖巧,三壮一个人就能把他看管的很好。 三壮四壮更没意见,俩人岁数还小,不调皮捣蛋就是帮忙了。 乐宝和五壮更是打个奶嗝都被夸赞的年纪,大人们对他们唯一的期许,就是吃好、喝好、睡好,快快长大,莫要生病。 见众人毫无异议,梁青娥大手一挥,道:“行了,老三家的带着俩丫头把该洗的洗了,该刷的刷了,老二家的把面团活上,我去后院拔些青菜洗干净……” “老大家的回房照看娃儿吧,省得乐宝一会儿醒了,屋里乌漆墨黑的,身边没个大人惊着了。” 秦兰花不可置信看着梁青娥,简直想不到还没过夜呐,这老太婆就开始执行新分配的方案了。 等把板车上所有的锅碗刷洗完,又把明儿出摊要用的东西帮忙备好,这一歇下,天已经很晚。 秦兰花揉着酸疼的腰,躺在炕上辗转反侧,久不成眠,耳旁听着男人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一时更加气愤难平。 她使劲戳一下林飞鹰,嘟囔道:“家里是不是只有大哥二哥是亲生的,你是不是娘捡回来的,不然一样都是儿媳妇,咋就我得掌着锅灶,还得伺候鸡和猪!” 林飞鹰被戳醒,也有些恼火,强自按捺住脾气。 劝道:“胡说啥呢,娘不是说了吗,大嫂日夜照看俩娃儿辛苦,二嫂得跟着去码头出摊,家里不就你一个闲人吗,况且娘也没都推给你,她老人家也做早上的饭食啊,娘还不够体恤咱们这些小辈吗。” 秦兰花一下就委屈上了,抽噎道:“可是我刚出月子,现在有时还心慌气短,稍一累些,头疼头晕的很呢。” 林飞鹰听婆娘哭了,又听她这般说,心里涌起愧疚,一时也跟着叹气。 半晌后,想出个解决方案,道:“以后只要轮不到我去码头,家里这些喂猪喂鸡的活儿都是我干,咱们的衣裳也都我洗,你只需带着大毛妮和二毛妮把饭做好,莫要惹娘生气,你觉得成不成。” 秦兰花弯起嘴角,心里甜津津,嗔怪道:“你快别毁我名声了,你见哪家的爷们蹲河边洗衣裳,旁人瞅见,也不像个样。” 林飞鹰只求这娘们早些消停,好让他快些睡觉,遂道:“我心疼自个婆娘,管他们说什么呐,旁人的闲话你莫管,这些琐碎事只安心交给我就成。” 秦兰花轻轻偎进林飞鹰怀里,甜腻腻嗯着应好。 ………… 林老虎三人仍旧天不亮出发去码头,等梁青娥起身开门时,家里早没了三人的影子。 早饭简单,野菜窝头和杂粮饼子,中间围着一大碗金黄滑嫩的鸡蛋羹,还有两个麦香十足的细面蒸饼。 她先把鸡蛋羹端出来,又把两个蒸饼夹进陶碗中。 最后再抽出筷子,小心往油罐里探一探,把带出来的几滴香油滴到鸡蛋羹上,闻着浓香的芝麻香味,方满意端起碗,送去东屋偏房。 “老大家的,吃饭了。”刚踏进门槛,就见陈秋莲正俯身给两个娃儿擦手擦脸。 陈秋莲抬头叫人,见今儿蒸蛋羹的碗明显大一号,忙笑着道:“我这就要收拾好了,娘自去吃饭吧,莫要吃了冷食。” 梁青娥摆摆手,接过陈秋莲手中的布巾,小心给乐宝把尿布掖好,闻着小娃儿奶香奶香的味儿,心里对陈秋莲的细致更是满意。 乐宝和五壮两个奶娃儿并排躺在炕上,俩娃儿一样的白嫩乖巧,只一个着细棉衣裳,一个穿破衣烂衫,俩娃儿都在伸胳膊蹬腿,嘴里哦哦冲着自己笑,梁青娥逗弄一会儿,心里就有些不得劲了。 她扭头冲陈秋莲道:“往后你们夫妻俩得的分红,莫要花费在乐宝身上了,乐宝的穿用,自有我这个当阿奶的给她添上,没道理让你劳心劳力养着乐宝不说,还要你倒贴银钱。” 陈秋莲有些意外,因拿不准婆婆是啥意思,遂笑道:“乐宝小人儿家家的,能花几个钱,何况我们手头的银钱,也是娘给的………” 她抿起唇,面上带着几分不好意思,道:“不怕娘笑话,这段时间,竟是我这辈子最自在的一段日子,我有了五壮,总算能对得起娘和孩他爹了,娘让我养着乐宝,也不曾亏待过我……” 她看一眼装扮精致的乐宝,笑道:“说到底,还是我托了乐宝的福,这些日子下来,身上都长不少肉,我是打小苦过来的人,比谁都知道爹娘无靠的滋味,娘若是不嫌弃我没见识,我情愿一直养着乐宝。” 陈秋莲话一出口,梁青娥就多看她几眼,见她面上满是坦然,眉眼之间俱是温柔慈爱,心里不禁感慨非常。 道:“好好,难为你有这份心胸,乐宝可是个福娃娃,养她,你往后好处多着呢。” 陈秋莲笑笑,不置可否,她方才那话完完全全出自真心,对于孩儿来说,细棉衣裳和旧衣缝制的衣裳,区别不大,娃儿最要紧的,还是得吃饱。 这些日子好吃好喝,她往年身上那种提不起劲来的无力感,和晕眩症仿佛都消失了。 连一直瘦弱不长肉的身子也丰盈许多,哪怕熬夜再困乏,白日里稍微眯瞪一会儿,就又精神饱满。 以前精力不济时,她常常害怕自己不长命,只要想到闺女们以后,也有个不拿她们当人看的后娘,她都焦虑不安。 而今,她身体渐好,那些陈年旧疾仿佛也都不药而愈,她不懂很多大道理,只觉得所有这些改变,都是因着近日来好吃好喝的缘故。 她为啥能好吃好喝,当然是因为喂养乐宝,对于这一切变化的根源,陈秋莲在某种程度上,比梁青娥更仔细乐宝。 人非草木,乐宝生的讨喜又乖巧,成日家抱着哄着喂着,时间一长,渐渐的,陈秋莲也对乐宝生出些母女之情。 第66章 林喜心的消息 吃完早饭后,梁青娥不禁想起,昨天林飞鹰跟她说过的那件事。 她思索片刻后,站起身来,朝着院子走去,此时,大毛妮和二毛妮刚刚喂完鸡和猪,正准备出门到河边洗衣服。 梁青娥连忙冲姐妹俩喊道:“等一下!” 听到喊声,小姐妹俩忙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梁青娥。 梁青娥走上前,说道:“你们俩先别忙着洗衣裳,去老宅那边把你们大阿奶叫过来一趟,就说我有事找她商量。” “哎,好嘞!”俩小姑娘爽快应下,放下手中装满衣服与尿布的木盆,一溜烟儿就跑出了院门。 没过多久,大陈氏走了进来,她一边走着,嘴里还啃着一块窝窝头。 一进门,大陈氏就着急道:“俩丫头说的不清不楚的,老虎他娘,你着急叫我来,到底是有啥要紧事?” 事关出嫁的闺女,梁青娥一时有些语涩,扭头见秦兰花探头探脑往这边瞅。 遂瞪眼骂道:“你瞅瞅你们房里的脏衣裳脱了一盆,有这功夫听墙角,还不快些把衣裳拿河边洗了,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男人给你忙活吃喝,你倒是也心疼心疼他呐!” 说完,也不看秦兰花难看的脸色,拉起大陈氏就往屋里走。 ”哎吆,你这是怎地了,往日飞鹰家的再没眼色你也只当看不见,这会儿倒是摆起婆婆的款,训起人来。” 大陈氏坐在炕沿,打趣道,见梁青娥眉目间隐有愁色,遂收敛起神色。 拍拍梁青娥脊背,道:“我人被你唤来了,你只不说,有啥烦难事,我若能帮上,定然替你分忧,可是家里缺钱缺粮了。” 想到近来从村里听到议论声,说林飞鹰三五天,就要去磨坊磨一回麦子,且麦子只磨三遍,说面粉里不掺一点碎麸皮,村里人提起来无不摇头痛惜。 浪费!实在是糟蹋浪费的很。 又有人说每日里从林老虎院门口经过,他家不是肉香,就是油香,娘几个成日家不出门,日日搁家里白造粮食。 大陈氏下意识看向窗棂底下的麦穴,这一看就吃了一惊,好家伙,麦穴的高度,竟然比她前次来低了一多半。 现在约摸只到小腿高,要知道,麦穴底下,还有那么厚的,用来防潮的麦秸垫子啊。 大陈氏在心里略微估了下,也就说,整个麦穴,顶多还有两小袋麦子。 她痛心疾首道:“老虎他娘啊,你怎么这么不掌家啊,如今家里又添两个娃儿,你不说省俭着吃喝,咋还不管不顾顿顿拿细粮当饭吃啊!” 梁青娥被说的一脸懵逼,不是,这都什么跟什么。 她顺着大陈氏的目光看过去,就猜她许是误会了什么,不过自家做吃食生意这事,梁青娥暂时没打算往外说。 林老虎几个回村时碰见村人盘问,用的借口都是去亲戚家帮忙,帮着操持婚丧嫁娶的席面。 不等村里人继续探问,林老虎几人就溜的没影,是以直到现在,村里人还不知道他们去了码头摆摊。 梁青娥再顾不得不好意思,忙把话题岔开,主动提起林喜心。 大陈氏听说是林喜心有事,果然不再追问粮食的事儿,忙问起喜心怎么了。 梁青娥一五一十把昨儿林飞鹰带回的消息全盘托出,最后道:“烦请嫂子明儿赶集时,去铺子里探探我那亲家口风。” 大陈氏拍拍她的手,劝慰道:“你那亲家又不是难缠的,日常也不曾为难过喜心,安心,说不定是好事呢。” 梁青娥点头,道:“但愿如此。” “嗨,肯定没啥事儿,你要是着急,一会儿来富和来贵挑柴去镇上卖,我让他兄弟俩问问就是。” “劳烦侄儿们了。” “你啊,和我还客气啥。” 大陈氏说完,又去陈秋莲房里看过一回五壮,见乐宝一身细棉衣裳也在炕上躺着,这才想起这几日隐约听来的传言。 “哎吆,她这身上穿的是细棉衣裳吧,你傻啊,自己孩子穿旧衣改的,给她秦兰花闺女穿这般金贵。” 大陈氏忍不住皱眉,不悦嘀咕。 陈秋莲笑笑,道:“五壮的衣裳也是棉的,虽是粗棉,做之前我揉打了好多遍,他两个姐姐幼时也穿了好几年,洗的软的很,一点都不扎人,上身还轻薄,不比细棉料子差。” 大陈氏见她浑不在意,恨铁不成钢道:“你可长点心吧,别人家孩子再好,哪有自个生的亲香。” 陈秋莲笑笑,见乐宝哼哼唧唧扭来扭去,忙俯身抱起孩子,解开了衣裳。 大陈氏留心一打量,这才发现侄女儿比之前有肉好多,气色看着红润润的,整个人,再不是从前的瘦骨嶙峋。 “你……你……”大陈氏舌头打结,看着面前眉眼温柔,样貌可以用俏丽形容的妇人,一时只觉陌生。 不过短短大半个月功夫,她简直不敢相信侄女儿变化这般大。 “怎么了,大姑。”陈秋莲摸摸脸,以为脏了。 “没,没什么,见你仿佛胖了些,一时不敢认。”大陈氏喃喃道。 陈秋莲想让大陈氏放心,也怕哪天她再嘀咕乐宝,被婆婆听到生气,遂把这段时日的三餐饮食,一一说与大陈氏听。 闻言,大陈氏有些汗颜,她刚才和大言不惭教训妯娌,说她顿顿拿细粮当饭时,敢情阖家拿细粮当饭吃的,是她亲侄女儿。 还好妯娌不同自己计较掰扯,不然自己这张可不理亏! 大陈氏感慨完,想到从侄女儿嘴里听到的,妯娌对乐宝的格外偏爱。 她忍不住细细打量,窝在陈秋莲怀里吃饭饭的乐宝,这一细看,她还真在乐宝脖颈找到一个红褐色小痣。 二叔子脖颈有没有同样的痣她早记不得了,想到梁青娥那日同她哭诉,说偏心乐宝,是因着这颗和她死去丈夫相同的痣时,大陈氏神情十分复杂。 末了,感叹一句:“你婆婆对你公公,还真是深情,去了这么多年,都还念着他。” 她站起身,拍拍陈秋莲的肩膀,叮嘱道:“既你婆婆这么看中这小丫头,往后你多上点儿心,只五壮是你终生的依靠,你啊好歹也一碗水端平。” 陈秋莲听着大陈氏说话前言不搭后语,有些摸不着头脑。 好在,姑姑总算不再念叨教训她了,陈秋莲连忙应下,目送大陈氏出门。 一整天,梁青娥都有些坐卧不宁,以至于院中的晾衣绳上,浑然不见三房的衣裳,她也没有发现。 一直等到下晌,大陈氏乐呵呵再次来家,梁青娥才有了精神。 “嫂子,侄儿们今日去镇上卖柴了吗。” “去了,去了,他俩还见到喜心的婆婆了,说回头备上礼,让喜心和金宝抽空回来瞧瞧呢。” 梁青娥听到闺女无事,不日就带着女婿回来,不禁喜上眉梢。 她这里高兴,走出院门的大陈氏想到儿子们从镇上带回的消息,就忍不住叹气。 俩人愁眉苦脸回来,说喜心婆婆见到二人就一脸不愉,脸拉的比驴脸都长。 二人问起堂妹喜心,这老婆子还哭了,口口声声说对不起于家祖宗,说她拗不过儿子,娶回家这么个不下蛋的鸡。 “娘,亲家婶子的意思,仿佛想要典回个妇人,借腹生子。”林来富提起这话,气的满脸通红。 “我呸,还借腹生子,他家是有金山,还是有银山,不过比咱们多两个闲钱,竟想着这般折辱咱家的姑娘,真是岂有此理!” 兄弟俩回家说起这话,还怕爷奶和老爹知道,三人愁的不行,商量又商量,决定先瞒着梁青娥。 毕竟这些话一半是那老婆子的一面之词,一半是兄弟俩的猜测,都做不得准。 为免徒生烦恼,只能待林喜心归家后,细细问清楚来龙去脉,再从长计议。 第67章 小姑小姑父来啦 自从听到大陈氏说林喜心不日就要回家探亲。 梁青娥那是一个高兴,哪怕抱着乐宝遛弯,也不住嘴念叨关于林喜心还在娘家的一些琐事。 闲暇时候,她更是带着大毛妮和二毛妮,把堂屋院里,包括后院的柴垛和猪圈鸡窝,都收拾了一遍。 看着屋里屋外亮亮堂堂,再想到自家妹子\/姑姑就要回来,家里所有人都挺高兴,只除了秦兰花。 她暗地里碎碎念,话里话外都是当日她和林飞鹰相看亲事时,也不见婆婆这般重视,果然,儿媳妇就是不如亲闺女。 她这些话也就在林飞鹰面前过过嘴瘾,见陈秋莲和叶银红都没反应,更是不敢放在明面上不满,生怕惹婆婆生气,给她小鞋穿。 不过这话就算梁青娥听见,她也不会放在心上,婆婆不是亲娘,儿媳也不是亲闺女,与她来说,合得来就亲密些,合不来就冷淡些,无非缘分深与浅而已。 梁青娥盼啊盼,每日吃过早饭,都要站在院门口张望一番。 一连张望五六天,中间还下了场雨,她始终没有等到林喜心带着女婿回来。 “娘,别看了,明儿咱们去镇上买油盐,我去于家杂货铺看看小妹。” 林老虎坐在屋檐下,正拿柳条,一下下编缠着一只藤筐,见老娘一脸愁容从门口折回,朗声道。 因着前儿的一场雨,不管是官道还是乡间踩踏出来的小道,俱都泥泞湿滑。 饶是天气晴好,晾晒了两日,地面仍旧有些湿软,一些凹洼路面,至今仍有积水。 路不好走板车不说,且这小一月来,众人起早贪黑,都累的狠了,梁青娥便让他们好好在家歇歇,等路再晾的干些,再出摊不迟。 天雨滋润山林大地,菌菇、木耳、地皮子,皆长起来,林大熊和林飞鹰兄弟俩等不及,生怕去得晚了,近山脚处被村人捡的啥也不剩,碗一放,拎起背篓,就带着大壮二壮去了山上。 今儿家里的洗刷活计归秦兰花,吃完饭,大毛妮和二毛妮就抬着一盆脏衣裳去了河边。 陈秋莲在屋里做着针线,时不时看一眼睡着的五壮和乐宝。 梁青娥估计闺女今儿怕是不回来了,她失望之余,倒也收拾收拾情绪,把家里麻布袋子,大小晒毯都抱了出来。 从屋里翻出针线,给叶银红一根,又予秦兰花一根,让俩儿媳仔细翻找,把有破洞的地儿,都给补好。 秦兰花刚从后院喂猪回来,桶还没放下呢,手里就被婆婆塞了一根大头针。 她捏着针,看着地上满是灰尘的破麻袋,强笑道:“大毛妮和二毛妮这几天不是正折腾学针线吗,这些破麻袋,给她们姐妹练手,她俩铁定高兴。” 梁青娥没好气道:“这针三文一根呐,给她们使,回头手上没轻没重的,别坏了针,我找哪个赔!” 秦兰花气结,合着缝麻袋补丁就怕别坏了针,那学针线,咋不怕别断了针。 说到底,还是更偏心孙女,可着儿媳使唤呗! 梁青娥才不管她怎么想的,进屋又找两件破烂不堪的衣裳出来,一件丢叶银红面前,一件丢秦兰花面前,这就是做麻布口袋的补丁之用了。 叶银红拿起一个麻布口袋,抖了抖灰尘,找到破洞处,拿起剪刀,对着破衣就开始剪补丁。 梁青娥想起她做事有些毛糙,遂又叮嘱道:“补丁缝的细密些,把那毛边都折进去,省得脱线,回头露了粮食。” “哎,好嘞娘,我做事,娘只管放心。”叶银红脆声应道。 秦兰花嫌弃拎起一个麻布口袋,闻言,眼睛转了转,笑道:“说起针脚细密,还是大嫂做活最仔细,娘,乐宝和五壮还没醒,让大嫂也一起缝吧,还快些。” 梁青娥一听,就皱起眉头,把手中的晒毯又放地上,道:“麻布口袋这么脏,回头你大嫂弄的灰头土脸不说,再沾到孩子身上,别惹了毒气,再起一身痒疙瘩。” 呵,原来您老也知道这麻布口袋脏啊,合着就该她灰头土脸,她就不怕毒气,就活该长一身痒疙瘩是吧。 真是,摊上这么个明晃晃偏心眼的婆婆,可上哪儿说理去。 不多会儿,大毛妮和二毛妮抬着清洗好的衣裳,嘻嘻闹闹从院门外走进来。 正要去晾衣裳,梁青娥道:“晾后院去,你二婶三婶翻口袋,抖的哪哪都是灰,别落乐宝尿布上了。” 小姐妹俩忙又抬着木盆去后院,待晾完衣裳,大毛妮磨磨蹭蹭走到梁青娥身边,支支吾吾道:“阿奶,我们昨儿同萍萍和小丫约好了,今儿还去大阿奶家里,跟着二伯娘学绣花。” 听到这俩小妮子要去逛,秦兰花不乐意道:“绣花哪天不能学,没看见家里一堆活计吗,你俩无事,就把口袋翻翻,把需要打补丁的地方找出来,能省我和你们二婶多少事儿。” 叶银红见小姐妹俩一脸失望,忙摆摆手:“这里脏的很,你俩昨天刚洗的头发,去你大阿奶家学绣花去吧,通共就十来个口袋,我和你三婶一会儿就翻完了。” 俩小姑娘闻言,眼睛一亮,见阿奶没出声反对,忙道:“谢谢二婶。” 谢完之后,二毛妮又补一句,欢快道:“等我学会绣花,定给二婶绣一朵最漂亮的花儿。” 叶银红乐呵呵点头,笑眯眯说自己记下了。 大毛妮和二毛妮生怕节外生枝,回屋拿了针线篓子,和梁青娥说定会在做饭前回来,一溜烟就跑了个没影。 瞧着姐妹二人消失的身影,秦兰花皮笑肉不笑道:“二嫂还真是心疼侄女儿。” 叶银红还是一副笑呵呵模样,道:“那怎么办,谁让我肚子不争气,没生个闺女出来,现如今可不得多对侄女儿好些,以后一年三节,也有人惦记着给我送糕饼吃不是。” 秦兰花以为这话是在讽刺她肚子不争气,生了个闺女,听的十分扎心刺耳,正欲开口反讥回去。 就听大毛妮和二毛妮气喘吁吁道:“阿奶,阿奶……小姑回来了!” 梁青娥抬头,就见俩姑娘因为跑动,额头上满是薄汗,红彤彤的脸蛋上,一双眸子兴奋又明亮。 “阿奶,小姑和小姑父来家了。”怕几人没听说,俩小姑娘又齐齐喊道。 第68章 难为情的林喜心 二毛妮话音一落,梁青娥腾的就站起身,忙往院门口走去。 秦兰花和叶银红听到小姑子和姑爷来家,也忙放下手中的针线,跟着走出去。 林老虎也忙放下手中编到一半的藤筐,跟着去迎妹妹妹夫。 “娘,大哥,二嫂、三嫂。” 几人刚出院门,就见林喜心携着夫婿于金宝,已经快到院门口。 “娘,大哥、二嫂、三嫂。”于金宝背着个背篓,脸上带着和煦笑容。 “哎,快些进来歇歇脚,金宝,你娘近来身子都还好吧……” 梁青娥拉着林喜心的手,把于金宝往院里让,一边走,一边寒暄。 走到堂屋,几人也寒暄的差不多,梁青娥细细打量一回闺女,见林喜心瞧着比过年时看着清减好些,眉目之间隐有愁绪,心就不禁提了起来。 “娘,这离收麦还早呢,这会儿就把晒毯和口袋翻出来了。”林喜心眼神闪躲,没话找话道。 知女莫若母,瞧见林喜心这个模样,梁青娥就知闺女这段时日,怕是过的不咋顺心。 她心里叹一口气,当着于金宝面和两个儿媳面,她笑容依旧。 只顺着林喜心的话,笑道:“这还早啊,今儿四月十六,再有三五天,割油菜正好用到晒毯,等到端午,又开始忙活收麦子,活赶着活,可不得提早都预备好,省得用时打饥荒。” “要么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呢,还是娘想的周全,不像我们没经过事儿,顾头不顾尾。” “你才活多大,伺候好婆婆,再和金宝把你们那铺子打理好,不让你婆婆跟着操心,就是能干了。” 梁青娥说完,看向女婿,道:“金宝啊,喜心自小在乡野长大,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好在她还算孝顺知礼,近来没淘气惹亲家母生气吧。” 于金宝忙摆手,羞愧道:“娘这话说的我都不好意思听,我家也就是在镇上有个铺子,哪里值当挂在嘴上显摆,喜心好的很,我娘常说,就算是亲生的姑娘,只怕也不如喜心孝顺。” 梁青娥含笑听着,见小两口对视间满是羞涩,心里略略放心,至少,闺女和女婿之间没出岔子。 正在这时,两道“哇哇”哭声一前一后响起。 “哎吆,乐宝醒了。”梁青娥忙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林喜心跟着起身,笑道:“我同娘一起去看看侄儿侄女儿,我婆婆听堂哥们说,大哥大嫂添了个小侄儿,三哥三嫂添了个小侄女,如今两个嫂子都儿女双全,可见我大哥三哥多有福气。” 林喜心提到儿女双全,眼里满是羡慕。 梁青娥见闺女眼眸深处隐是落寞,遂笑道:“你也是有福的,早早晚晚罢了。” 她们母女走了,叶银红和秦兰花陪着妹夫就有些不合适,忙推说还有口袋要缝补,起身就去了院中。 一时梁青娥携着林喜心去了东屋偏间,就见乐宝已经吃上饭饭,只剩五壮躺在炕上,咧嘴哇哇大哭。 陈秋莲怀里躺着个吃奶的,只得轻声安抚拍哄五壮,一时急出一身汗,仍旧哄不住五壮。 梁青娥快步上前,一把抱起五壮,走来走去轻哄。 许是饿了,五壮倒是不哭了,只含着一包眼泪,不停在梁青娥怀里拱来拱去,因没人送上饭饭,一时急的嗯嗯叫。 “娘,小侄儿长的真好,我能抱抱吗。”林喜心看着老娘怀里俊秀白嫩的小娃儿,眼馋道。 梁青娥把五壮放到闺女怀里,嘱咐道:“五壮还不到两个月,脖子还软着呢,你抱着时,小心着点儿。” 林喜心嗔道:“瞧娘说的,大毛妮姐妹俩,还有大壮二壮三壮我都抱过的,可见是亲孙子,生怕他受一点委屈。” 梁青娥笑笑,也跟着玩笑几句。 五壮少有如此众星捧月的时候,一时陈秋莲有些受宠若惊。 抱过夸过五壮,恰好乐宝也吃好了饭饭。 梁青娥把吃的小脸通红的乐宝抱过来,又让林喜心把五壮交给陈秋莲。 最后,她把乐宝往林喜心怀里一放。 含笑道:“咱们乐宝可是个福娃娃,你抱抱你侄女儿,也沾沾福气,回头定能顺心顺意。” 林喜心心里正奇怪为啥三嫂的孩子大嫂在养,只这会儿陈秋莲当面,她生怕碰了谁的忌讳,只得忍住满心好奇。 “娘,我小侄女叫乐宝啊,名儿可真好听。” 说完,她从身上掏出两个红封,道:“这是我给小侄儿和侄女儿准备的见面礼,我来时还带了一大两小三块尺头,大的那块是给娘的,小的那两块娘也给侄儿侄女儿们掌掌眼,您老看着给孩子们裁啥样的衣裳穿。” 梁青娥坦然道:“何需麻烦,你大嫂眼神比我好,一会儿尺头直接给你大嫂就成。” 林喜心心里更奇怪了,这还是她那个有个啥好东西,都留着压箱底的老娘吗。 梁青娥没理会林喜心眼中的探究,她正有话同闺女说,随便扯了个借口,抱着乐宝,就同林喜心回了主屋。 二人一进屋,梁青娥就忍不住问道:“早和你说过你大嫂三嫂的预产期,怎拖到这么晚来,前次你堂哥们去镇上,说你要带着女婿回家,可是让我好等。” 林喜心面上出现愧色,嘴巴嗫嚅几下,面上满是难为情。 梁青娥一见,顿时就急了,催问道:“怎么了,可是出什么事了,你婆婆为难你了,还是金宝给你气受了。” 林喜心忙摇头否认:“我在婆家吃喝不愁,金宝脾气又好,有个小争执,也是他让着我的多,婆婆还算明理,日常也不曾为难过我。” “既如此好,那你如何是这个情状。”梁青娥眼里满是怀疑,她握着林喜心的手腕,心疼道:“手腕子都细了一圈,可见是拿话哄我,怕我忧心的缘故。” 说罢,又叹息一声,故作伤心道:“可见人离娘远,心也不近了。” 林喜心一听,忙道:“娘拿话激我呐,罢了,娘要知道,我就和娘说,只是娘切莫再告诉旁人了。” 说完,她的面上满是尴尬羞窘,还没张口,脸庞耳朵已经红成一片,一副十分难以启齿的模样。 第69章 捅了兔子窝 梁青娥凝视着面前的林喜心。 见她眸中似有千言万语,还没张口,已然窘迫的面红耳赤。 瞧着闺女扭捏成这般模样,无数个猜测在梁青娥脑海中打转,为免林喜心更加难为情,她只能干等着,盼着别真是发生了啥不好的事儿。 时间慢慢过去,良久,林喜心神情略缓,语气似叹似遗憾,道:“我上个月月事推迟了好几天,婆婆以为有孕,让我卧床休养,请了大夫来,说许是月份太浅,探不出来,婆婆怕胎儿有事,不让我出门呢,哪知又过七八天,下身竟然见红了,把我们慌的不得了,忙去请大夫,谁知那红竟是迟来的月事……!” 林喜心强忍难过,强笑道:“娘,你说这事闹的,竟是空欢喜一场,旁人若是知道我们拿月事当滑胎,背后不得笑话我轻狂,想孩子想疯了。” 原来竟是场乌龙,梁青娥心里松口气之余,又忍不住叹气,看着林喜心强颜欢笑的模样,心里也惆怅不已。 她拍拍林喜心的手,安慰道:“好事多磨,万幸是月事,不是滑胎。” 突然想到什么,梁青娥追问道:“事后你婆婆什么态度,没为难你吧。” 林喜心摇头:“这事出来的第二天,堂哥们就往铺子里递话,说阿爷阿奶想我了,让我抽空回来看看,又说大哥添了个小侄儿,三哥添了个侄女儿,我婆婆提起两个侄儿侄女儿们倒是羡慕的紧,旁的没说啥,只说让我安心,明年我和金宝,铁定也能当爹娘。” 听到亲家没有迁怒闺女,梁青娥心里稍定,道:“你婆婆这人虽说有时候有些糊涂,到底还是疼你们的。” 林喜心点头,这会儿事情说完,她心里轻松很多,一低头看到乐宝盯着自己一眨不眨打量。 遂轻轻戳戳乐宝的小胖脸,笑道:“乖宝贝,认识我吗,我是小姑姑……” 许是戳的痒了,乐宝咯咯笑起来。 怕乐宝笑太狠往肚里灌风,林喜心忙收回手,哪知她手刚收回去,乐宝就止住笑,又目不转睛盯着林喜心瞧…… 林喜心见侄女儿睁着黑漆漆水润润一双眼睛,直勾勾瞅着自己,又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她的小脸…… 手刚一碰到乐宝的小肉脸,她又咯咯咯笑起来…… 一挪开,她就立马止住笑,就好像知道人是在逗她玩儿一样。 如此来回几次后。 林喜心看向梁青娥,惊奇道:“娘,乐宝才多发点,都知道和大人玩儿了,你听她笑的多响亮,大毛妮姐妹俩,还有大壮几个,总也得有七八个月上,才知道咿咿呀呀同人说话呢。” 她不是头一次见小婴儿了,大毛妮姐妹俩,还有大壮兄弟几个,包括大房的几个堂侄儿,堂侄女儿,林喜心都抱过哄过。 像乐宝这样机灵的孩子,她还是头一回见。 梁青娥听闺女夸乐宝,与有荣焉,道:“大毛妮和大壮几个出生的时候,家里正赶上农忙,平日里家里地里的活计都干不完,谁也没那个闲工夫抱哄逗弄……” “孩子吗,你越同她说话,她就越机灵,越不搭理他,每日里不是吃就是睡,往炕上一搁了事,有的人家忙起活来,甚至把正学站学走的小娃儿绑炕上,更过分的还要在身上压块沉甸甸的土坯,时日一长,再好的娃儿,瞧着也是呆呆傻傻……” 林喜心暗暗记下老娘的话,这会儿既提起乐宝,她顺势就把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 听到闺女问为何把乐宝给了大房养,梁青娥默了默,没忍住,把乐宝出生后,秦兰花干过的蠢事儿,林林总总都说了一通。 末了道:“你说,你三嫂这般作贱嫌弃乐宝,不给吃奶不说,一个不如意还要掐打孩子撒气,日常更把丫头片子赔钱货挂口头,我敢把孩子交给她养吗。” 林喜心也沉默下来,瞧着乐宝乖巧的小模样,心里不禁感慨,“老天爷真是不公平,别人想生生不了,这些轻易有了娃儿的,却是一点都不珍惜。” 她见林青娥面上满是恼怒,忙劝道:“娘该高兴才是,我瞧着大嫂待乐宝极上心,等将来咱们乐宝出落成个漂漂亮亮的大姑娘,且让三哥三嫂后悔去。” 说完,她抱过嘟着一张小脸的乐宝,笑道:“三嫂真是不知足,娘瞧咱们乐宝生的多俊,我要是有这么个漂亮闺女,做梦都能笑醒。” “哦~哦~”乐宝不知听没听懂,娇嫩嫩的小嗓音咿咿呀呀软糯回应。 梁青娥见此情形,脸上几乎乐成一朵花,笑道:“乖宝贝,抱大娃沾小娃,等你姑姑有了弟弟或者妹妹,明年就有小娃儿叫你姐姐了,到时咱们乐宝就是顶威风的姐姐,弟弟妹妹都听乐宝的……你说可好不好呢……” 梁青娥也不管乐宝能不能听懂,自顾自冲乐宝画大饼。 林喜心满耳朵都是娃儿,脸上听的满是热意,想象着老娘口中说的,娇娇软软的小娃儿,眉眼之间满是期待。 突然,院中传来嘈杂的说话声,紧接着,叶银红的声音传了进来:“娘,大伯娘和两个堂哥来家了。” 梁青娥抱过乐宝,与林喜心起身出门。 就见大陈氏和林来富还有林来贵,正在同于金宝寒暄。 时辰已经不早,今儿闺女女婿归家,按理来说,得治办点像样的饭食。 梁青娥摸出钱袋,抓出一把铜子,让林老虎去前村李屠户家里,割上厚厚一刀五花肉。 于金宝忙拉住不让,只道自己二人来时,老娘给准备了肉菜,口里又说着自己和喜心不是外人,家常饭菜就行,不用破费。 说完,就给林喜心打眼色,让她去拿二人带来的背篓。 林喜心忙去翻背篓,她把上头的尺头糕点拿出来,就见背篓最底下,正正放着两刀肥厚相间的五花肉,两刀肉加一起,总也得有七八斤上下。 她一时愣住,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她婆婆虽不是啥恶人,但一向俭省的很,莫说送给儿媳娘家,就是往她自个娘家送节礼,一年到头,怕也送不了这么多肉。 她一时有些受宠若惊,想到婆婆说其中一刀是送给阿爷阿奶的,她单独提溜了出来,放在了一旁。 她把另一刀肉拿出来,递给梁青娥,笑道:“我婆婆今儿一早去草市口买的,一共买了两刀,这刀留家里吃,另外一刀婆婆让我们送给阿爷阿奶,对了,我婆婆还说,等家里忙完麦收,等侄儿侄女儿们过百天时,她要过来讨杯酒水喝呐!” 这话一出,梁青娥就是一愣,他们家,还从没给哪个孩子办过百天。 这亲家母突然说要麦收后登门,梁青娥下意识就觉得,这里面恐还要说旁的事儿。 院中所有人都沉浸在两块大肥肉的喜悦中,浑然没有注意到,一旁大陈氏母子三人听到亲家母将要登门时,隐蔽的交换了个意味不明的眼神。 既有现成的一刀肉,梁青娥也就不再折腾去屠夫家买肉了。 众人正盘算着午食做个啥,就听院门外一阵嬉笑声,几息后,林大熊和林飞鹰肩背手提的,一脸兴奋踏进了门槛。 “娘,瞧瞧,我和大哥今儿在山上,捉到了五六只兔子,逮到了三只山鸡……” 林飞鹰一句话没说完,一眼就看到林喜心和于金宝,放下背篓和手里的藤筐。 笑道:“怪道今儿仿佛捅了兔子窝,敢情老天爷也知道妹妹和妹夫今儿来家,特意给咱们送菜啊!” 这话说的讨巧,众人听的都笑了。 唯有秦兰花撇撇嘴,轻声嘟囔道:“还老天爷给送菜,她面儿既恁大,咋不送她个孩子,那才是送她心坎上!” 第70章 这哪里是请教生意,分明是三堂会审 众人都兴致勃勃围着看肥硕的野兔,和五彩斑斓的山鸡,她这话,没人听见。 午饭既还要一会儿才能得,林喜心就喊上于金宝,俩人拿上那刀肉,又拎两包糕点,一块去老宅看望老爷子和老太太。 家里有林喜心带来的一刀肉,又有兄弟俩在山上逮的兔子山鸡,锅灶上不缺肉,这顿饭做的可谓是十分丰盛。 梁青娥亲自下厨,做了一大盆爆炒兔肉,山鸡拿出两只斩块,配上新采的菌菇,熬了一大锅香浓的山鸡菌菇汤。 五花肉切成薄片,大火煸炒出油脂,倒进清洗干净的菌子,加盐加大酱,做出的闷肉烧菌子香味诱人。 一时饭菜做好,梁青娥拿出两只海碗,满满盛出一大海碗山鸡菌菇汤。 又把爆炒兔肉和闷肉烧菌子各舀上两大勺,正正好又是一海碗。 盛好后,扬声吆喝林飞鹰,道:“给你阿爷阿奶送去,再把喜心和金宝叫回来吃饭。” “哎,好嘞。”林飞鹰拿两块抹布垫在碗底,端起碗,乐滋滋往老宅赶去。 一时于金宝和林喜心回来,堂屋里的桌椅已经调开,筷子也已经摆放好。 梁青娥又抓紧炒出一盆青菜,扬声道:“开饭了。” 一时林老虎几人鱼贯而入往灶房端饭,又谦让着谁做上席。 梁青娥在灶房听他们推来推去,扬声道:“把你们大伯娘拉到上席,再让你们来富哥一旁作陪,就完了,都是自家人,咱不客套那些。” 一时众人落座,于金宝只说自己年岁最小,死活和林喜心坐在靠近门槛的最下首。 饭菜都出锅上桌后,梁青娥又从碗橱里端出两盘分出来的肉菜,吆喝叶银红:“带着孩子们去你屋里吃,莫要让他们去堂屋探头探脑馋嘴丢人。” 秦兰花听到吃饭,把火棍一扔,拍拍屁股就要走。 “你哪儿去。”梁青娥皱眉。 “这汤是汤水是水的,四壮手欠的很,二嫂看他不住,还是我盯着他,省得烫着他。” “烧你的火,你大嫂奶两个娃儿还没吃饭呢,你又不奶孩子,着急啥。” 说完,梁青娥又端出特意留的一碗山鸡汤,里面的鸡块是她特意挑出来的,肉质细嫩些。 喊完秦兰花烧火,她就把满满一海碗连汤带水的山鸡菌子汤,倒进外锅里。 秦兰花敢怒不敢言,气鼓鼓坐下继续烧火,见婆婆拿出一小团白面团,几下擀成一张薄片,折叠几下,又切成均匀的面条。 面条略微一抖落,抛进锅里,很快,满满一海碗热气腾腾、鲜香四溢的山鸡面,新鲜出炉。 看着婆婆屁颠屁颠端碗出去,秦兰花气的脑壳疼。 待又听见叶银红领着孩子们吃吃喝喝的声音,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的命,咋就这么苦。 这破日子她一天都不想过了,明儿她就回娘家。 饭桌上,大陈氏时不时把话往于金宝老娘范氏身上扯,不是问候亲家身子安好,就是关心亲家日常有无烦难之事。 更是口口声声赞范氏大方,儿媳回娘家,竟给准备这么多礼。 于金宝乐呵呵,先是替老娘谢过伯娘惦记,又是言说家里一切都好,老娘最放心上的,就是家里的生意,生意好,就啥烦难都没有。 至于大方,于金宝心里也很奇怪,除却一年三节,范氏再不会给林老爷子和老杨氏准备礼物。 日常媳妇儿回娘家,老娘也从没操心过礼物之事,要么给媳妇儿一些银钱,让她看着买些东西,或者干脆从自家铺子里挑几样就行。 几乎从来没有又是买肉,又是买尺头的时候。 他压下心底奇怪的感觉,口头同大陈氏客套的滴水不漏。 一时饭毕,众人移到院内聊天,大陈氏冲林喜心道:“喜心呐,你去我家一趟,让你大嫂和上两瓢白面,再把面隔水放进热锅里,留着晚上蒸包子吃。” 林喜心笑盈盈应下,叫上大毛妮和二毛妮,姑侄仨乐呵呵去了老宅。 大陈氏见林喜心离开,又对梁青娥道:“咱们叫上侄女婿去你房里唠唠嗑吧,来富和来贵想做个货郎,这怎么进货,又如何定价,想要请金宝教教他们呐!” 梁青娥不知她葫芦里卖的啥关子,从善如流道:“行,货郎虽辛苦,好歹也有个进项。” 秦兰花看着梁青娥几人进东屋,眼睛晶亮,捅捅林飞鹰道:“你也去听听呐,要是这行当能做,咱们自个就能做货郎了。” 林飞鹰摇头:“这是大堂哥和二堂哥想出来的路子,咱们横插一脚算怎么回事,太不厚道了。” 秦兰花低声怒道:“怎么就叫横插一脚了,他们现在一没进货,只是有个想法,怎么就不厚道了。” 林飞鹰见和她说不明白,提起木桶,转身走了出去。 秦兰花见男人如此不给自己面子,气的直跺脚,扭头见院内只余编筐的大伯哥,和领着几个壮择菌子的二伯哥…… 外加还有一个又缝起破麻布口袋的叶银红,她满心的牢骚又不能对着这些人发,气哼哼对着林飞鹰消失的背影啐一句,扭头就要回房。 “三弟妹,今儿好像该你刷锅洗碗喂鸡喂猪吧。” 是了,今儿轮到她刷锅洗碗,喂鸡喂猪。 看到堂屋方桌上一片狼藉,灶房灶台上也是横七竖八的碗筷,她就一个头两个大。 吃肉喝汤的时候她排到最后,这会儿该干活了,这些该死的倒是头一个想起她。 然婆命不可违,饶是再不情愿,她只得认命去堂屋收拾脏碗脏筷空汤盆。 主屋里,众人分炕沿条凳落座后,一时都看向大陈氏。 大陈氏有些迟疑,毕竟,林喜心不是自个的闺女,这事自己过问,难免遭人烦。 想了想,她趴在梁青娥耳边,小声耳语几句。 随着大陈氏嘴巴开开合合,梁青娥从一开始的笑容满面,到仿佛脸上结了一层霜般的冷。 话说完,大陈氏退坐回去,道:“许是来富来贵会意错了也未可知,只是喜心我从小看着长大,你大哥一向又心疼她自小没了爹,这要是知道她受了恁大委屈,我这当伯娘的知道却不管不问,不说你大哥同我生气,咱们从来都好,我以后也没脸见你了。” 梁青娥点点头,眼睛看向于金宝,眼眸之间,满是锐利锋寒。 于金宝头皮一麻,顿时如坐针毡。 不止岳母和大伯娘,一扭头见两个堂舅兄瞧着自己也十分不善,他立时就明白过来,这哪里是请教生意,分明是三堂会审。 第71章 若你们心里盘算这这主意,趁早和离 只见于金宝坐在那里,神情局促不安,模样迷茫无措。 梁青娥紧紧盯着于金宝,心中暗自思忖:“看这小子如此情状,莫非对于他老娘所盘算的那件缺德事情,他其实并不知情?” 只是这小子到底是和范氏沆瀣一气、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意欲欺辱自己的闺女,还是压根就是也被蒙在鼓里、毫不知情…… 想到妯娌大陈氏方才告诉自己的话,饶是梁青娥忍了又忍,面上还是没有一丝好颜色。 她看向于金宝,沉声道:“金宝啊,你娘说麦收后来我家,你知道你娘所为何来吗。” 于金宝老老实实答道:“我娘说是给侄儿侄女儿庆贺百日,讨杯酒水吃,沾沾喜气……” 他话音未落,就见往日对自己温和非常的岳母,脸色乍然更加阴沉。 于金宝心里突地打了个激灵,顿时知道梁青娥的不悦,以及大伯娘和两个堂舅兄的不善,都是从哪儿来的了。 敢情这事还和自己老娘有关。 只他这会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完全不知道中间出了什么他不知道的岔子,只想着有啥误会赶紧解释说开。 想到此,于金宝再顾不得。 他忙站起身,冲梁青娥深揖一礼,诚恳道:“娘且消消气,实不相瞒,我娘自那日在铺子里见到两位舅兄,听说大哥大嫂得了个小侄儿,三哥三嫂得了个小侄女,她羡慕的不得了,总惦记着来家沾沾喜气,希望我和喜心也能快些有个属于我们的孩儿,这原是她老人家操心之故,若有不妥当之处,还请娘看在喜心的面上,切莫放在心上。” 梁青娥闻言,见于金宝似乎真的不知内情,她神色略缓,道:“若亲家来家只为沾沾喜气,咱们自是煮肉打酒相迎,若是想打着这些幌子,回头若是说想典个女子借腹生子,瞧我不大扫帚把你们母子打出门去。” 于金宝呆了一呆,待听明白梁青娥话里的意思,顿时唬了一跳,赶忙摇头否认。 “娘想到哪儿去了,我娘再是心急抱孙儿,也不能有这个念头,这要是让喜心知道,她该多伤心,再说,我俩还年轻,身体也好,未必就不能有个亲生的孩儿,借腹生子这事,我也只在戏文里听说,娘许是听信传言误会了什么。” 他这话一出,梁青娥还没怎样,大陈氏当即就不干了。 什么叫听信传言,这话就差指着她鼻子骂她挑拨离间了。 她陈改,就不是这样颠倒黑白,到处传瞎话的人! 大陈氏腾的站起,怒道:“侄女婿的意思,是说老婆子我搬弄是非吗,要么咱们去你娘面前对质,问问是不是她亲口对你两个堂哥说的,说喜心嫁过去这几年都不生养,又说她春日里去庙里拜拜时求了根签,解签的大师傅同她说了借腹生子的故事……” “又说从庙里回来的当晚,她就做了个梦,梦见她从个姓许的女子怀中抱回个胖娃娃,唤你和喜心爹娘……说到最后,她还哭了,说天意如此赐下麟儿,只恐亲家不愿,若到时害得你们于家断了香火,她就是死了,也无颜面对于家祖宗……” 大陈氏慷慨激昂把俩儿子回来学的话,复述一遍,说到最后,眼里满是不屑。 嗤笑道:“借腹生子这个事,分明是你那没人伦的娘想出来的好主意,到头来竟推到佛祖头上,若佛祖有知,也保管让她心想事不成。” 梁青娥看着替闺女出头的妯娌,心里很是触动,她拉大陈氏坐下,看向于金宝,道:“你大伯娘话虽糙了些,但事就是这么个事,实话告诉你,借腹生子这事我不同意,若你们心里盘算着这主意,咱们趁早和离了事,我们喜心再不耽搁你家老太太抱大胖孙儿。” 于金宝听到大陈氏说,他老娘哭说无颜面对于家祖宗,心里就信一大半了。 逢年祭祖,清明扫墓,重九烧纸,还有每到亲爹的冥诞祭日,范氏都要哭一场。 话里话外回回都是对不起于家祖宗,这两年每每快到这些日子,不止是林喜心,就是他自个,都焦虑非常。 于金宝满心苦涩,对着梁青娥和大陈氏,再三道歉保证,说他绝不会负林喜心。 “娘,大伯娘,两位舅兄,这事还请你们莫要告诉喜心,不怕你们说我私心重,我爹死后,我娘又要养活我,又要操持铺子生意,这些年过的很不容易,她和喜心处的几乎和母女一样,我不想因为这件事,让她们生了嫌隙隔阂……” “你们放心,这件事我会处理好,我娘一辈子耳根子软,这必是听了谁的撺掇,才起了这个念头,终归是我对不住喜心,还请娘给我个机会,若果真最后让喜心受了委屈,不劳娘动手,我自个就大耳刮子抽自己,给喜心出气。” 梁青娥心里也是不愿林喜心知道这些污糟事,只是该表的态,还是得摆出来。 省得这些拎不清的糊涂货色,以为他家喜心好欺辱拿捏。 她眼神灼灼盯着于金宝,一字一句道:“既女婿如此说,我就卖你个面子,这事儿若你不能处置,回头还是闹到喜心面前,老婆子脸皮不要,也得上门去会会亲家。” 说完,她看向大陈氏和林来富林来贵兄弟俩,道:“你大伯娘和两个堂哥自来疼爱喜心,从亲家嘴里听说后着急非常,你可莫要记恨他们知会我这件事……” 一句话没说完,于金宝忙道:“娘这话折煞我了,伯娘自来疼爱咱们这些小辈,堂哥们往常相见,也对我关照的很。” “幸而伯娘和堂哥们愿意趟这浑水,不然我还被蒙在鼓里,回头我娘若真把这事摆出来说,岂不坏了婆媳情分。” “这是大伯娘和两位舅兄们没把我当外人,且我提早知道,家里也免除一场风波,我心里只有感激的份。” 于金宝情真意切说完一席话,又冲大陈氏和来富兄弟俩再三道谢。 大陈氏这才发觉她方才有些鲁莽,言语之中似乎还冒犯了人家老娘。 见于金宝不放在心上,心里也松口气,一时拉着于金宝又夸赞梁青娥眼神好,会挑女婿。 第72章 尿了小姑父一身 屋里气氛慢慢缓和下来,于金宝这会儿虽知道方才说请教生意只怕是借口。 然还是把话头扯到货郎这个行当上,认真务实的给出几条建议。 这算是意外之喜,一时,大陈氏和来富兄弟俩,瞧着于金宝更是喜欢。 瞧着重又对自己笑脸相迎的林家众人,于金宝心里不禁捏了一把汗。 强自按捺住立时回家问询老娘的冲动,只一心一意挑几人感兴趣的话题,尽力缓和气氛。 等林喜心带着一篮子青菜回来,屋里已经说的十分热络。 几人又闲话几句,林喜心和于金宝就要开口告辞。 想着闺女回娘家又是尺头、又是糕饼、又是肉菜的,梁青娥便让叶银红挑着品相好些的菌子,给他们装了一背篓。 又吆喝大壮从鸡圈里拎只绑了腿的野兔,搁在从老宅带回的篮子底下。 “那只山鸡留着给你们大嫂补身子,就不与你们了,这些菌子和野兔带回去给亲家尝尝,今儿让她破费了。” 正说着话,两道婴孩哭声一前一后紧跟响起。 听到乐宝醒了,梁青娥忙抬步进房。 林喜心眼睛一亮,道:“我还说走之前抱不到侄儿侄女儿了,这不,俩孩子就醒了,可见也舍不得我这个小姑姑。” 众人都含笑附和,唯有秦兰花,一脸的不屑不自在。 不多会儿,陈秋莲和梁青娥一前一后抱着个小娃儿出来,于金宝定睛一看,果然,俩孩子俱生的眉清目秀,粉雕玉琢。 只岳母怀里叫乐宝的小女娃儿,生的更圆润精致些。 “娘,大嫂,让我再抱一抱乐宝和五壮吧!” 见小姑子这般喜欢两个小娃儿,陈秋莲连忙把怀里的五壮递过去。 林喜心和于金宝轮流稀罕逗弄一会儿五壮,就又还给了陈秋莲。 抱起乐宝时,林喜心想着方才逗弄乐宝时,小侄女灵巧的模样,便又故技重施,轻点乐宝的小肉脸,向于金宝显摆自家小侄女多么聪慧。 于金宝见她欢喜,也跟着夸赞道:“乐宝果然是个聪慧孩子,才这样小,就知道和大人玩耍了。” 听着这同之前的自己,几乎如出一辙的话,林喜心一个没忍住,噗呲笑了出来。 她一笑,乐宝也跟着咯咯笑起来。 大陈氏眼睛一转,捅捅梁青娥,打趣道:“你瞧,他们抱着乐宝的样儿,像不像一家三口。” 大陈氏说话没收声,声音一落,林喜心羞的脸上飞起一抹红晕。 于金宝大男人脸皮厚,乐呵呵道:“我和喜心要是能得个如乐宝一般乖巧漂亮的小闺女,做梦都能笑醒。” 乐宝听到说话声,扭过头认真打量于金宝,黑漆漆水润润的眼睛盯他好一会儿,忽的就笑开了。 天色不早,于金宝正欲把乐宝递还给梁青娥,就觉胳膊肚腹处一片湿热。 人群后,一直盯着三人的秦兰花尖声道:“哎吆,这丫头片子尿了她姑父一身,上次也是这么尿我大哥身上,我三哥当时就说,只怕我大嫂这胎还是闺女呐……” “这又尿到妹夫身上,虽说童子尿是好福兆,只她一个丫头片子,别是带来一串赔钱货吧,妹妹妹夫膝下至今还无一子,这要是头胎就生个丫头片子,亲家婶子只怕不高兴呐!” 梁青娥看着一脸幸灾乐祸的秦兰花,喝道:“你话太多了,嘴痒就往墙上蹭蹭。” 林喜心见乐宝肉嘟嘟的小脸绷着,以为老娘喝骂嫂子吓着了她,遂接过乐宝,把她湿尿布掏出来。 哄道:“乖宝贝,你阿奶不是说你呢,有些个人怕是忘了,自己也是从丫头片子长出来的,天天把赔钱货挂嘴边,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也是赔钱货,非得隔三差五表白自己一番。” 秦兰花先是让婆婆骂一顿,又是让小姑子排喧一番,又见大陈氏等人均是满脸戏谑的模样。 就连自己出声抱不平的于金宝,瞧着自己时,神色更是淡漠。 她气鼓鼓嘟囔一句好心不识驴肝肺,窘迫羞愤之下,扭头回了房。 于金宝衣袖和前襟上一片水渍,梁青娥有些过意不去,忙招呼他去换与他体格差不多的,林大熊的衣裳。 于金宝只想快快回家,问清楚老娘事情由来,再打消他的念头。 忙拒绝道:“莫要麻烦了,这两日天越发暖和,我们回不到家,只怕衣裳就干了。” 梁青娥见他执意不肯,也就作吧。 送走林喜心和于金宝,大陈氏也领着俩儿子告辞离开。 今儿闺女带着女婿回来,一整天几乎都在忙,这会儿终于闲下来,梁青娥才觉腿有些发软。 她刚坐到板凳上,就见叶银红拎着个篮子走过来。 “娘,这是妹妹从他们背篓里腾出来的,他二人带来的东西,了中午那刀肉,还有看望阿爷阿奶拎出去的礼物,剩下的,都在这儿了。” 听到清点礼品,西屋门“吱呀”一声开了,秦兰花从里面走了出来。 梁青娥也不搭理她,她先把三块尺头拿出来,就见底下是两包红糖,还有两包芝麻酥饼。 “娘,我明儿想回趟娘家,那红糖和芝麻酥饼,能一样匀给我一包吗。” 秦兰花凑到梁青娥身边,脸上满是讨好。 叶银红正拿芦苇篾子补晒毯呢,闻言,竖直了耳朵。 “想啥好事呢,这是我闺女女婿孝敬我的,这不年不节的,谁要回娘家都要勒掯我老婆子出礼物,我一把年纪,哪里有本事寻银钱替你们孝敬爹娘。” 秦兰花碰一鼻子灰,心里不禁吐槽,你闺女女婿不也是不年不节回来的,咋人家婆婆又是给割大肥肉,又是送尺头,又是准备糕点。 同样都是当人婆婆的,咋就你一毛不拔,抠门要死。 见妯娌落败吃瘪,叶银红放下心,手执芦苇篾,认真修补起晒毯来。 一根篾子还没穿过去呢,就听婆婆扬声唤大毛妮几个孩子。 呼啦啦,连最小的四壮都跌跌撞撞跑过来,跟在兄姐身后,口水直流看着油纸包上,金黄酥脆的芝麻酥饼。 “吃……吃……!” 四壮口齿不清,喃喃道。 梁青娥也不吊孩子胃口,一人分一块酥饼,道:“这是你们小姑姑捎回来的,往后见到你们小姑姑回来,要恭敬亲热些。” 孩子们手里拿着酥饼,喜笑颜开,忙忙点头应下。 秦兰花见婆婆拒绝自己不算,转眼就把酥饼拆了分给孩子,她认为梁青娥故意打她脸。 不服道:“娘不是说这些糕点是妹妹妹夫孝敬你的,你咋扭头就分给大毛妮她们两个赔钱货吃。” 第73章 于母范氏 大毛妮和二毛妮手捏酥饼震惊看向秦兰花。 不是,三婶她是瞎的吗,明明大壮二壮三壮四壮都有份,怎么就单单提起她们。 好像一包酥饼,全进了她们嘴里一样。 梁青娥凉凉看秦兰花一眼,冷冷道:“我给我孙女们吃,我孙女们给我洗衣裳,不用我吱声,都能把家里的活计料理的妥妥帖帖!” “我东西给外人吃,他们会这样孝敬我吗。” 秦兰花嘴巴张了又张,愣是找不到话来反驳。 恰好这时,陈秋莲抱着换好尿布的乐宝走了出来。 梁青娥接过香香软软、干干净净的乐宝,把两包红糖一股脑都塞给陈秋莲。 切切叮嘱道:“你养两个奶娃子吃力,这两包红糖,留给你补身子,娃儿吃过奶体虚没力时,喊大毛妮给你冲碗红糖鸡蛋水喝。” 大毛妮忙接话道:“阿奶放心,我知道这是五壮和乐宝的口粮,我们绝不贪嘴同娘讨要。” 梁青娥听的满意,笑着赞几句大毛妮知道友爱弟妹。 给完红糖,梁青娥又把两块小些的尺头递给陈秋莲,道:“喜心说这两块尺头是她婆婆给五壮和乐宝准备的,你抽空给俩娃儿裁身新衣裳穿。” 陈秋莲听小姑子说起给俩孩子准备了尺头,只是她没想到,婆婆会真的把尺头给她。 一时摸着手里细软顺滑的细棉布,她不禁百感交集。 叶银红冷眼瞧着婆婆又是给红糖,又是给细棉尺头,心里就有些不悦。 猛又想到她生大壮二壮时,小姑子也还没出嫁,这才勉强按捺下心里不断翻涌的酸意。 乍一抬头只见妯娌秦兰花脸色阴沉的几乎能滴出水来,叶银红心里的那点气顿时烟消云散。 她轻咳一声,瞅秦兰花一眼,笑道:“还是五壮和乐宝有福气,只怪大壮二壮生的太早,他们小姑那会儿自己还是孩子呢,可没闲钱送这金贵的细棉料子。” 果然,秦兰花一听,心头的火气腾的就着了,这是看不起谁呐! 难道就大房生出的娃儿是亲侄儿,他们三房这两个是她二嫁带来的不成。 三壮就算了,小姑子那会儿还是待嫁之身,可四壮出生时,她林喜心都出嫁两年了,要说手里没铜子给亲侄儿扯块布头,打死她她都不信。 秦兰花上前一步,皮笑肉不笑道:“娘,同样是亲侄儿,妹妹是不是太偏心了些,难道以后就五壮喊她小姑不成。” 吃这么多亏,她也算看明白了,乐宝这个丫头片子就是婆婆的心头肉,为免提起这赔钱货惹梁青娥生气,她特意隐去乐宝,只把五壮提溜出来来。 私心里,她是不愿相信范氏会特特给个丫头片子准备细棉尺头,想着乐宝定是沾五壮的光,才得的尺头。 梁青娥狠瞪一眼架桥拨火的叶银红,将手一摊,光棍道:“你问我,我问谁呢,都说了,这是喜心婆婆给俩娃儿准备的,许是亲家想沾沾俩娃儿的喜气,盼着明年能一胎两好吧。” 秦兰花对这个答案十分不满意,一时觉得范氏真是狗眼看人低,送个礼都送不明白,家里那么多男娃,有钱没处使给个赔钱货裁新衣。 心里不禁许愿,最好让林喜心和于金宝生十个八个闺女,这老虔婆不是做梦都想抱大胖孙子吗。 最好让她这辈子都不能如愿。 …………… 范氏正坐在灶房门口择菜,连打了两个大喷嚏,她抬头看看天色,想着儿子出门时穿的长裤长衫,方才放心。 一偏头,就见儿子儿媳跨进后院,二人肩背手提的,又是菌子,又是青菜,遂冲林喜心笑道:“你娘真是太客气了,该让她们自己留着吃的。” 林喜心帮着于金宝把背篓卸下,温声道:“我娘还说娘你太客气了,准备那么多礼物,让你破费了,说这些都是哥哥们新从山上采的,让娘莫要嫌弃东西简薄。” 说完,她从青菜底下拎出一只奄奄一息的灰色野兔,笑道:“还有这只兔子,也是我哥哥们今儿在山上打的,晚上咱们烧兔肉吃。” 于金宝静静站在一旁,饶有兴致听着婆媳俩说着家常,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那满满一藤筐水灵青菜时,心中忽然一动。 看似漫不经心开口道:“这筐菜啊,是喜心她伯娘特意拔了让带回来的,这几日要是见着舅兄们路过铺子,可莫忘了把筐子还给人家!” 于金宝说话的时候,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范氏,只见当范氏听到“舅兄”这两个词时,原本微笑的面容瞬间僵硬了一下,但这种异样的神情仅仅只是一闪而过,很快便又恢复成常态。 于金宝一直不动声色观察着她的细微表情、和举止变化,见此,他心里就咯噔一下! 看来,他老娘,确实是和两位舅兄说过啥,至于是不是借腹生子,总归八九不离十了。 毕竟,人林家完全没理由去捏造这样一件离谱的事。 范氏轻咳两声,转移话题:“和你岳母说待她忙完夏收后,我上门叨扰的事吗。” “说了,我岳母还说给你煮肉打酒喝呢。”当然,你要是提那什么借腹生子,人家就得换成大扫帚,把咱们娘俩都扫地出门,这话于金宝没说,在心里苦中作乐补充完。 范氏面上笑开了,嘴里说着都是自家亲戚,粗茶淡饭就行,不用麻烦破费。 说完,这才看到于金宝衣袖胸襟处未干的水渍,问道:“这是哪儿蹭的水,快回房换身衣裳,莫要伤风了。” 于金宝原想拒绝,后看一眼进灶房处理野兔的林喜心,顺势道:“正是有些凉呢,娘你先回房找找针线,我有件衣裳袖缝那里开线了,劳烦娘帮我缝缝。” 范氏闻听儿子说冷,催促两句于金宝快些把衣裳换好,人马不停蹄就进了屋。 片刻后,她刚找出针线,于金宝就走了进来。 范氏定睛一看,见他穿的还是方才那身衣裳。 遂急道:“哎呀,你这咋还没换衣裳,当心生病了,你现在膝下尚无一儿半女,这要是有个好歹,让我如何对得起于家列祖列宗和你死去的爹。” 于金宝转身把门拴好,耳朵里听着这些老生常谈,心里很是无奈。 他拉住絮絮叨叨不停的范氏,把她按坐在炕沿上,苦笑道:“娘,你先听我说,我不冷的,这是我抱喜心侄儿侄女儿时,娃儿尿的,已经差不多干了。” 听到是娃儿尿的,范氏不怒反喜,脸上笑开一朵花:“可见我心里头这个打算是对的,老天爷都赞同呢,儿啊,你莫要眼气旁人生儿养女,只要你听娘的,待到明年,你和喜心,准能得一白胖娃儿。” “哦,娘倒是说说,是需要我和喜心吃汤药调理身体,还是每逢初一十五去庙里虔心跪经……” 第74章 打消念头 “不用不用,都说是药三分毒,那苦药汁子若真有用,家里就不会只你一个孤零零了,跪经就更不用了,你身体弱,可受不来……” 范氏许是怕谁听见,她瞧瞧门窗。 悄声道:“这话啊,是前段时日你舅母来家时,同我闲话家常说的,说她娘家村里也是有对夫妻久不坐胎,幸而还有几分家底,他们家就典了个连生五子的妇人,你猜怎么着……” 范氏的脸上满是兴奋,她伸手比划一下,道:“那妇人典来后,次月就怀上了,翻过年就生了个大胖小子,足足八斤呐!” 于金宝听着,心里不停翻涌着恶心,他的心也跟着沉下来,面无表情问道:“娘的意思是……” “我已经央你舅母打听宜生男的妇人了,待你岳母忙完麦收,咱们把礼备的足足的,到时上门好生同你岳母商量商量,她孙子孙女一大堆,又是那么个明白人,想必能体谅我的一片苦心。” 于金宝听到老娘已经托舅母朱氏打探合适人选,当即就恼了,气道:“娘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舅母一向看咱们不顺眼,爹刚去时,她还说咱们母子怕是守不住铺子,让咱们回村里跟姥姥姥爷过活,让舅舅表哥们过来打理铺子,这些娘都忘了不曾。” 范氏不在意道:“这都是哪年的老黄历了,我和你舅一母同胞,咱们好了,她好歹也能跟着沾点光,坑害咱们,对她有什么好处。” 于金宝冷冷一笑,道:“好处多了,从姥姥姥爷去后,咱们同舅舅家就日渐疏远,娘只管瞧吧,娘这个主意若是摆到台面上,不说我岳母同不同意,单说你和喜心处的母女一般的婆媳情分,怕再也回不到当初。” 见到范氏面上松动,于金宝再接再厉,道:“娘想想,舅母娶了三个儿媳,三个表嫂日常被她磋磨打骂,莫说和儿媳相安无事了,她和三个表嫂几乎算是仇人,她自己家里过的一团糟,就又来插手咱家的事,若娘听了她的话,岳母势必不会与你干休……” “借腹生子这事说出去,终究还是你不占理,到时闹腾开,只怕岳母就要领了喜心回去,舅母在外面再传传咱家的是非,到时哪个好人家肯同咱们结亲,往后我只好孤家寡人一个,咱们母子凄凉收场,只怕舅母还偷着乐呢。” 范氏只想抱孙子,可不想家败人散,她胆子本就不大,经儿子一说,心里就有些惶惶。 末了纠结几息,迟疑道:“要么咱们把那妇人养外面,待她生下孩儿后,再偷偷抱养回来,如此神不知鬼不觉,总不会闹到喜心和你那强横岳母都知道了吧。” 见她还想着借腹生子这件事,于金宝也有些恼火,道:“娘莫要折腾了,我这辈子只想和喜心生孩儿,那外面妇人生养的,谁知道爹是哪个,我可不想当绿王八,给别人养孩子。” 是了,清清白白的小姑娘,也不会给他们这样的人家借腹生子,那些经了事的妇人,人家有丈夫,她儿子金宝也不能成天成宿呆在那处。 若是哪次妇人的丈夫也偷着去了,这生下来的孩儿,身世还真是说不清楚。 她想抱孙儿不假,那也得是流淌着她儿血脉的孙儿。 于金宝见她满脸灰心丧气,心里暂且放下心,又指着身上的尿渍。 笑道:“我岳母他们说娃儿尿沾着喜兆,只怕明年我和喜心就能当爹娘了,娘只管等着就是,只怕您老抱孩子吆喝累的时候都有呐!” 范氏一听,果然高兴,道:“我倒是情愿累呢。” 于金宝生怕她又和舅母朱氏掺和上,挑着范氏在意的点,又细细说一遍借腹生子,给家里带来的坏处。 见总算说得范氏放弃借腹生子这样不靠谱的事,他才稍稍安心。 突然,范氏不知想到什么,满脸心虚,慌道:“坏了,这事,我真不真假不假的,和你两个堂舅兄提起过,这话若是传到你岳母耳朵里……” 她当日说那话时,恨不能立马传到梁青娥耳朵里,也好让亲家知道她想抱孙子的决心。 这会儿听于金宝剖析一番借腹生子的利弊后,知道这条路哪怕走通最后也是鸡飞蛋打,反而让街坊四邻看笑话后,她心里就放弃了。 于金宝细问她和林来富兄弟俩是如何说的,待听到版本和大陈氏口中听来的差不多,心里对老娘找的拙劣借口也是服气 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好在只是几句话,一切还都来得及。 为安范氏的心,也省得节外生枝,于金宝便道:“我那两个舅兄都是老实人,想来听不懂娘你想干什么,许是早把这话丢脑后勺了,不然若是他们说出去,我岳母和大伯娘也不会给咱家又是带菜,又是带野兔……” 他眼睛一转,趁此机会,肃容道:”回头舅母若是还来家说这件事,娘你可要严词拒绝才是,只说这是舅母的主意,和你无干,就是将来舅母跑到我岳母和喜心面前挑拨是非,有娘你的态度在前,该信哪个,她们自然有决断。” 范氏连连点头,知道林来富兄弟俩没把话传出去,心里安心不少,慢慢也理清楚头绪怎么应对娘家大嫂。 ………… 天晴日好,路干的也快,道路刚一能走板车,梁青娥便催几人去码头摆摊。 因着这几日就能开始收割油菜,兄弟三人商量后,还是由对摆摊事宜熟惯些的林老虎和林大熊去码头。 众人都没什么意见,除了秦兰花。 晚上睡觉时,她喋喋不休道:“你是不是傻的,留家里割油菜累死累活的,去码头多好,还能摸摸铜子。” 林飞鹰困的要死,声音有几分不耐烦,道:“你这话要是让娘听见,当心她让你替了二嫂去码头擀面条,一天三十多里路腿着走不说,去到就得把摊子铺开,忙的陀螺一样,你这娘们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竟觉得去码头轻省。” 秦兰花当然知道留家里更轻松些,只是,想到几人每日里也不知道经手多少银钱,私底下又到底扣留了多少。 只要一想到两房现在损公肥私腰包鼓鼓,他们三房还苦哈哈穷的要死,她就抓心挠肝的难受。 听到身边人响起的呼噜声,秦兰花越想越气,直熬了半宿,才堪堪睡着。 次日醒来,炕上只余她和四壮,她这会儿还生着气,也懒得管林飞鹰去了哪儿。 打开柜子翻出一套簇新的粗棉衣裤,给睡眼朦胧的四壮换上,又退后两步,细细打量一番穿了新衣的四壮。 见四壮生得眉浓而鼻挺,额阔而口方,想着戏文里凡当大官的都是这相貌,她才生出几分笑模样。 拉着四壮径直走到梁青娥面前,秦兰花讨好道:“娘,我一会儿带三壮四壮回我娘家看看。” 三壮听说要去姥姥家,面上就有几分不愿,然秦兰花眼睛一瞪,他就蔫了,人老老实实走到秦兰花身边。 梁青娥无可无不可点点头,示意知道了。 秦兰花等了又等,见婆婆果然没有准备礼品的意思,遂一手拽一个娃儿,气鼓鼓出了门去。 盼着赶紧回家见到爹娘,希望娘能给自己拿个主意,不然这个家迟早没有自己立脚的地儿。 第75章 添油加醋诉委屈 河湾村和大黄庄相邻,走路约摸两刻钟距离。 秦兰花走到大黄庄村口时,住附近的人家,正三三两两聚一处端碗唠嗑。 一抬头看见她带着两个小儿赶来,忙都开口招呼寒暄。 “兰花啊,吃饭没,咋就你自个带着孩子们来了,你家男人咋没一起。” “是啊,你家那小丫头咋没抱过来,听你娘说你婆婆稀罕的紧,小名大名都取好了。” “对啊,听说叫做乐宝,听听这名儿,一听就是爷奶的心肝肝,就说咱们村这么多丫头片子,还没哪个能混上宝这个名字。” 秦兰花听到啥爷奶的心肝肝,气就不打一处来,冷笑道:“那赔钱货倒是想当爷奶的心肝肝,可惜她阿爷早死了,偏生没这个福分。” 说完,理也不理众人,扯着三壮四壮扬长而去。 “嘿,这死丫头吃枪药了,我招她惹她了,夸她闺女生的好,倒还夸出不是来了。” 被怼的妇人一脸气愤,对着秦兰花离去的背影不停抱怨。 旁边一个哄孩子的小妇人脆声道:“婶子莫气,我兰花嫂子不是对你,前儿我回娘家,听说她生的那个小丫头,如今让我林家伯娘,给了大房俩夫妻养。” 她这话一出,众人忙道:“怪不得她脸拉恁长,想是回来请爹娘哥哥们撑腰,把孩子讨要回来。” 小妇人一脸的欲言又止,众人见状,便知还有内情,忙围过来问究竟。 小妇人前后左右看一圈,见没有与秦家相好的人家,便道:“嗐,这也是我听来的话,做不得准,听说兰花嫂子嫌弃小丫头是个女娃娃,娃儿生下来不好好喂奶不说,还动辄打骂,这不,事儿闹到我林家伯娘面前,老太太心疼小孙女,动了怒,就把娃儿抱给大房夫妻养了。” 众人闻言,不由唏嘘,就有上了年岁的老人家,叹道:“真是老猫枕着屋脊睡,一辈传一辈,兰花阿奶就是这么样,不拿闺女当人看……” 小妇人正好奇听下文,没想到话说半截竟没了,她忙开口,问秦兰花阿奶怎么不拿闺女当人看。 哪想老妇人长叹一声,口中连连道着造孽,人拄着拐,颤颤巍巍就走了。 既起了话头,就有一些人忆起听来的旧事,轻啐一口,道:“那就不是个好的,那会儿闹饥荒,谁不想活,偏兰花阿奶心狠的很,为了多得几斤粮食,竟把亲生的几个丫头,都卖进了花楼里,寻常人,谁舍得。” 众人闻言,都沉默下来,没人再开口问几个姑娘的命运如何。 ………… 秦兰花沉着脸推开院门,就见一群孩子端着个破陶碗,正围在各自爹娘身边吃饭。 秦丙和冯氏抬头看见是闺女回来了,一时喜出望外。 忙问吃饭了吗,待听说闺女还饿着肚子,忙去拿鸡蛋,就要去灶房蒸鸡蛋羹。 秦兰花见老爹老娘对自己疼爱依旧,心里才稍稍好受些许。 她拉住冯氏的手,撒娇道:“娘让大嫂去蒸吧,我好容易回来一趟,想和娘说说话呢。” 说完,便吆喝两个大些的侄女,使唤道:“大丫、二丫,三壮四壮也还没吃饭,你俩别光顾着往嘴里塞饭,也照看照看弟弟们吃饭。” 大丫二丫看一眼郑氏,见娘冲自己点头,只得走上前,十分不情愿把碗里的菜糊糊分给三壮四壮吃。 四壮小些,有东西吃,就忙张嘴。 三壮见是表姐的饭食,忙摇头拒绝,只说自己吃了,姐姐就得饿肚子了。 秦兰花听见,扭头骂道:“小小年纪破事多的很,有东西吃还挑三拣四。” 三壮挨骂,眼里含着泪要哭不哭,大丫见状,忙道:“大姐吃饱了,三壮吃吧。” 三壮揉着眼睛,还是不肯。 冯氏无奈,只得多拿两个鸡蛋,让大儿媳郑氏再给两个外孙一人蒸一碗。 秦东海看着妹妹拉着爹娘进了主屋,低声冲郑氏道:“委屈你了。” 郑氏摇摇头,跟去主屋拿了鸡蛋,去灶房忙活起来。 “你这孩子,咋这会儿过来了,还是自己来的,你男人咋没陪着一道,村里人瞧见你自己回来,该胡乱猜测了。” 郑氏一出去,冯氏把门一关,开始喋喋不休说起来。 秦兰花听的心烦,这段时日的不顺一起涌出来,烦躁道:“嘴长别人身上,谁爱说啥谁说啥,我听不见就成,谁要说到我面前,瞧我不啐他。” 秦丙和冯氏对视一眼,都有些头疼无奈,只是该问的还是得问,于是又道:“那日飞鹰往家里递信,说你病的起不来身,可把我和你爹唬的不得了,忙请了郎中去你家……” 冯氏还没絮叨完,不知想到什么,脸色就是一变,轻轻捶了秦兰花两下,责怪道:“怎么听你大哥说,乐宝给了你大嫂养。” 秦兰花想着老娘竟因为乐宝捶她,一时更气愤,张口就道:“娘快别提那死丫头了,究竟我才是你的亲闺女,娘怎么能因为那赔钱货怨怪我。” 冯氏揽住她,哄道:“真是个糊涂的,娘啥时候怨怪你了,我还不是瞧着你婆婆稀罕那丫头片子,想着你养着她,多少也能沾点光,不说旁的,至少细白面随你吃吧。” 哪知她不说这话还好,一出口,秦兰花更生气,这些日子,瞧着陈秋莲又是吃香喝辣,又是得婆婆关怀体贴。 而她呢,粗茶淡饭不说,刚出月子就得做活,两厢一对比,她心里早就后悔了。 只她到底不肯承认是因着乐宝,她的待遇才一落千丈,只时时刻刻怨梁青娥偏心大房太过。 这会儿听到冯氏也说她沾乐宝的光,就十分破防。 “从我来家,娘都不关心我近来过的怎么样,字字句句都是那死丫头片子,既娘这么稀罕她,我走就是。” 说着秦兰花猛的站起身,立即就要走。 冯氏见她仍旧还是姑娘时的性子,心里也有几分懊悔,觉得以往太纵容了她。 只这会儿也不是掰闺女性子的时候,冯氏忍住气,耐着性子温声细哄。 秦丙吧嗒吧嗒抽着旱烟,半晌后,道:“说吧,在婆家遇到啥难题了。” 秦兰花闻言,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这段时日的遭遇,添油加醋说了一遍。 末了不服道:“爹娘你们说说,再这样下去,往后家里还有我说话的地儿吗,偏孩他爹只会让我莫要多言,生怕坏了他们兄弟之间的情分,他倒是顾念兄弟情分,别人可未必也这般想……” “就拿码头的事儿来说,几天功夫就能用一袋面粉,一碗面卖八文钱,一天少说也卖几十碗,老大老二总找各种理由阻他去码头,偏他还和个傻子似的,只当留家里轻省,还觉占了兄长们便宜……” 秦兰花越说越气,嗓门也越来越大。 秦丙和冯氏听到一碗面竟能卖八文钱,眼睛亮的惊人,二人对视一眼,眼里满是算计。 第76章 秦家老两口的谋算 冯氏轻拍秦兰花背脊,状似劝解。 语气和缓道:“你这丫头都当娘了,性子还是毛毛躁躁,刚才你自己不也说,一直都是你大伯哥和二伯哥去码头摆摊……” “想是他们对那地方更熟悉些,这不管是应付往来的客人,还是跟码头上的管事打交道,有他俩在,总归得心应手些……” “哪怕这些暂且不提,你细想想,红河码头那么大,想来支食摊的小贩也有许多家,飞鹰他这冷不丁地过去,啥情况都还摸不清楚,万一不小心再出点岔子,岂不影响生意!” 冯氏这一番话说的头头是道,听起来可谓是苦口婆心。 秦兰花听老娘字字句句都是为林家和睦着想,她果然十分不悦,冷嗤一声。 气道:“若食摊的事物真有娘说的这么复杂难缠,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偌大一个码头,加上我们家食摊,统共就两家卖吃食的,那家摊主还是个丈夫瘫在炕上的柔弱妇人,根本不足为虑……” “且那码头的东家极好,上次那家食摊仗着认识码头管事,来找我们家勒索银钱,还是东家大小姐做主处置的,他们如今摆摊可谓是如鱼得水,哪里会出岔子。” 冯氏和秦丙对视一眼,看明白对方眼里暗藏的情绪后,冯氏轻轻点头,坐的离秦兰花更近些。 关切道:“哪怕食铺万事顺心,还有摊位费压头上呢,我就不信码头东家这般好,一个子也不收。” 家里的汤面买卖,从未避讳过哪一个人,秦兰花又在这上面格外留心,叶银红又是个爱说的,晚饭时,常把码头上碰见的新鲜事,拿来当下饭菜说。 因此,老林家上上下下,除了只知吃睡五壮和乐宝,再去掉一个口齿不清的四壮,其余人对码头的事宜,都能说出个一二三四五来。 秦兰花心中憋着一肚子与食摊有关的委屈和苦楚,心情本就烦闷不堪,回娘家一是为诉苦,二是想请爹娘给自己想个法子,如何扭转此刻的局面。 这会儿看到自个亲娘竟也偏着婆家那边说话,她的心仿佛下锅干煎一样,又气又苦,简直要炸开一般。 她的脸颊因愤怒涨得通红,嘴唇因不忿微微颤抖,情绪激动异常,如同连珠炮似的,开始滔滔不绝倾诉起自己的委屈遭遇。 “当时家里先说做菌菇酱,做出来的酱家里人人都有份,唯独我,只能在一旁眼巴巴瞅着,稍微凑近一点闻闻味道,就招来婆婆一顿责骂,说我如今奶孩子,不配吃酱,我奶孩子就有罪吗,凭啥不给我吃……” 说到这里,秦兰花忍不住用手抹抹快要溢出来的泪水。 她是真委屈啊,先说她奶孩子吃不得酱,如今那赔钱货早给大房养了,那酱还是没吃到嘴! “还有每天食摊挣回来的那些银钱,我婆婆吝啬的紧,至今只分一次银钱,更可气的是,我拿分得的银钱买来的粗棉布,还得给她缝抹额……” “如今大房、二房仗着婆婆偏心,整日里对我阴阳怪气,冷眼嘲讽,如今整个家里,根本也没谁把我放在眼里……” “仅仅这样也就罢了,他们说是去码头出摊卖汤面,谁知道私底下截留了多少银钱,我一心一意为着我们小家,偏孩他爹只会怪我多事多想……” “如今更好,就连出嫁的小姑子都开始狗眼看人低,一样都是亲侄儿,偏只给大房生养的那小崽子扯细棉尺头……” 她越说越激动,一时没控制住,眼泪到底流了出来。 秦丙见状,心里有些不悦,忙轻咳两声,递眼色给冯氏。 冯氏忙把秦兰花泪水擦干净,道:“你如今嫁出去了,回娘家可不兴哭,一会儿你哥哥嫂子们瞧见,该不高兴了。” 见秦兰花面上满是不服不满,冯氏轻捶她一记,骂道:“一早我就告诉过你,你那婆婆不是省油的灯,她寡妇拉扯大四个孩子,性子必然强横,当儿女的自小见老娘辛苦,将来有了矛盾,势必站在当娘的那一头,你当时怎么说的…… “说你吃了秤砣铁了心,是刀山你爬,是火海你跳,有福你享,有罪有受,当日不是硬气的很吗,这会子找我哭,我能有啥办法。” 秦兰花见老娘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和老爹阴沉下来的神色,一时满腔的愤怒又憋回去,只揉着衣角,呐呐说不出话来。 冯氏见她终于消停下来,拍拍她的手,无奈道:“话又说回来,谁让你是我闺女呢,我教你个巧,你们家是你婆婆当家做主,她又这么喜欢乐宝,你啊,平日里学乖些,还是那句话,装也得装着疼爱乐宝些,天长日久的,你婆婆见到必然欢喜,你又是那丫头的亲娘,到最后,还能少了你的好处。” 秦兰花一脸的不情愿,道:“就没旁的法子吗,我一瞧见那死丫头,就气不顺。” “你自己亲生的娃儿,有啥气不顺的,我要是当年和你一样的心肠,只怕你现在也不能在我和你爹面前,说这些倒三不着两的话了。“ 冯氏心里也起火,复又道:“法子我给你想了,至于如何做,就看你自个了,行了,一会儿吃完饭,就回去吧,我和你爹成日家忙的腰都直不起来,还要管你这些破事。” 秦兰花听老娘竟因着乐宝发火撵她,一时难以接受,正要说些什么,房门被拍响,大丫的声音在门外细细响起。 说鸡蛋羹好了,问小姑是在哪儿吃。 “个没眼力见的丫头,没瞧见我在房里啊,还问我在哪里吃。” 大丫正撞枪口上,秦兰花把满腔火气,对着大丫发出去。 吃过嫩嫩一碗鸡蛋羹,冯氏借口还要去地里干活,捡了十来个鸡蛋给秦兰花,就把母子仨人,送出门去。 送走秦兰花,老两口又回到房里,冯氏迟疑道:“老头子,兰花说亲家做的汤面生意,咱们家……” 秦丙皱眉沉思一会儿,沉声道:“做生意最忌讳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这事儿等忙完麦收耕种再说。” 冯氏听见,面上有些失望,好在她也知道这个道理,倒也没有多说什么。 “虽说一切要等麦收后再做打算,但兰花这丫头嘴里一向没个实话,索性离收油菜还有两日,得闲让老大他们兄弟去码头探探虚实,咱们心里也能有个底。” 冯氏见自家老头子考虑的如此细致,忙含笑应下。 第77章 麦子用完了 秦兰花拎着老娘送的鸡蛋,领着三壮四壮,满面春风回了家。 一到家,她就提着小竹篮,到收拾农具的梁青娥面前,脆声道:“娘,我今儿回娘家,临走时我娘给我捡了十八个鸡蛋呐。” 梁青娥瞟一眼竹篮里的鸡蛋,见秦兰花面上满是嘚瑟显摆,也懒得搭理她。 不咸不淡道:“亲家母有心了,既是给你的,你留着吃就是。”说罢,人拿着镰刀就走开了。 秦兰花举着鸡蛋篮子,有些悻悻,她原想拿鸡蛋打婆婆脸来着。 毕竟,哪家娶进门的儿媳,好意思让人娘家养着呐! 见梁青娥毫无羞愧之色,秦兰花轻哼一声,拎着鸡蛋,扭身回了房。 梁青娥把镰刀都找出来,又把磨刀石拿出来,又找出一只破碗装点水,往草垫子上一坐,吭哧吭哧磨起镰刀来。 直把几把镰刀的两面磨的银光噌亮,她才停手。 天儿越来越热,根本不能用“暖和”这个词形容了。 日头正中时,只要在底下多待一会儿,身上立马就会被晒得出汗。 吃完午饭,梁青娥先是抱着乐宝亲昵逗弄一会儿,随后她朝着秦兰花吆喝一声:“老三家的,别一天天在屋里坐窝孵小鸡了,你也别和我说你刚出月子碰不得凉水,这会儿河水正暖和,赶紧把你们房里的衣裳洗了。” 话音刚落,只见她顺手拿起一个背篓和一把镰刀,又催促秦兰花两句后,便脚步匆匆向地里走去。 林家总共有十亩田地,这十亩地当中,既有四平八稳、土地肥沃的上好良田,也有相对贫瘠的三角地块。 因为赋税的缘故,无论是肥沃的田地,还是稍显贫瘠的地块,上面全都种满了麦子。 站在山脚下放眼望去,一大片一大片的麦子已然开始逐渐泛黄,微风轻轻拂过,麦浪翻滚起伏,在阳光的映照下,闪耀着喜悦瑰丽的光泽。 村里每家每户麦田的地头河坎上,几乎无一例外都种满了油菜。 此时此刻,这些油菜大部分都已经从原本的油绿色,渐渐变成了青黄色。 梁青娥一路快步来到自家田地上,伸出手随意地揪住了一个油菜荚。 将其放在手中轻轻地一捻,便看到里面露出来的油菜籽圆润饱满,且颜色已经变成墨褐色。 梁青娥脸上露出满意笑容,油菜能收割了。 她兴冲冲来,又乐呵呵回,回到家,就见林飞鹰已经从山上砍柴回来,此时正在拧晾衣裳。 秦兰花正坐在马扎上捶腰揉腿,嘴里絮絮叨叨说她蹲身洗衣的难受辛苦。 一眼见到梁青娥回来,人忙从凳子上跳起来,挤开林飞鹰,抢过衣裳就开始往绳子上晾。 一边晾,一边急忙解释:“娘,这些衣裳可都是我自个洗的,孩他爹就是帮忙晾一下。” 梁青娥才不在乎衣裳是谁洗的,只要他们三房别整日穿的脏兮兮到处埋汰,她才不会多管多问。 她现在想说的是另一件事,想到繁茂的金黄油菜,她脸上溢满笑,道:“老三啊,刚我去地里瞧了瞧,明儿一早,咱们就去地里,把几处田坎沟坎上的油菜都割了。” “嗯,知道了娘。” 割油菜的事儿就这么定了,梁青娥又去找晒单,油菜籽细小,竹篾编织的晒毯没那么细密。 晒麦子还凑合,捶打油菜的时候用来盛油菜籽,就会卡住或漏了。 晚间林老虎三人回来,梁青娥忙问今儿生日怎么样。 之前下雨,他们歇息了总得有四五天,就怕这几天功夫,一些食客吃惯旁人家的饭食,进而影响生意。 叶银红笑眯眯道:“挺好的,许多老食客,问咱们这几天怎没去,生怕咱们食摊从此不摆了呢。” “他们说咱家的汤面量大顶饱,都说比吃那一多半都是汤水的馄饨划算。” 林老虎和林大熊也忙点头,又复述几句食客的点评。 末了道:“他们听咱们竟离码头这般远,还有人给咱们出主意呢,说让咱们找周管事商量商量,看能不能租个仓库暂住呐!” 秦兰花一听这话,就急了,这也就是路途奔波实在辛苦,她才没有争着去码头。 老实说,想到一天擀一大盆面的劳累,她也有些发怵,这要是搁码头租间仓库,往后这些个人不用每天报账,那每日里挣多挣少,还不更是由着他们说。 秦兰花正欲开口反驳,就见梁青娥先摇头拒绝。 她这个心,才算彻底放肚子里。 “码头上的仓房,那都是给往来货船搬卸货物用的,岂会租给咱们,就算能租,也不妥当,万一少了丢了或是坏了什么东西,咱们这些往来仓房的外人,就算浑身都是嘴,也说不清了。” 听她这么说,林老虎和林大熊俱是笑笑,原也只是当个新鲜事回家讲讲,二人都知,码头的仓房,岂是由他们说租就能租到的。 叶银红心底里有些失望,这一歇几天,她又得重新适应长途奔波和不停擀面条的强度。 梁青娥到底把这事放在了心里,现在天气暖和还罢了,将来寒冬腊月的,且昼短夜长,若还是这么起早摸黑,人就算能抗住,长久下来,也伤筋骨。 不过,虽然仓房不能租,附近的村子,或是往镇上看看,总能租到合适的。 只是这些话毕竟还早,为免徒生是非,梁青娥并未多言。 林老虎从怀里掏出钱袋,满脸笑容捧到梁青娥面前:“娘,这是今儿挣的银钱,一共卖了40碗,共320个铜子。” 梁青娥含笑接过,道:“家里麦子用完了,新麦收上来前,咱们再续面粉,就得买了。” 几人听到买面粉,心里一合计,脸上的笑就淡几分。 白面七文一斤,这价格可不便宜,咱们每日里总得用十斤上下,这就是七十文成本出去了。 陈秋莲一手抱着一个娃儿,正从屋中走出来,闻言,迟疑道:“咱们能不能买麦子磨面。” 对啊,众人一拍脑门,他们还可以买麦子磨面。 麦子一斤三文,一百斤麦子能出来至少七十斤面粉,而一百斤麦子只需三百个铜子。 七十斤面粉若是去粮铺里买就是将近五百个大钱。 三百个铜子虽也不是小数目,然比起直接买面粉,已然节省不少,而且,他们还能落下至少三十斤麦麸。 众人一盘算,都赞同买麦子磨面。 第78章 谁家亲戚打秋风,就拿你们的分红付面钱。 次日鸡鸣一声,梁青娥就翻身起床。 一推开门,就见漫天星辰的灰蓝天幕下,林老虎三人也收拾好,正打开院门,推车往外赶。 “娘,莫要累到了,太阳高些,就回来歇歇。” 林老虎把牵力绳往肩膀上一挎,临出门时,切切叮嘱。 “哎,知道了,你们也是,莫要累到了,咱们就是做汤面生意的,饿了就吃一碗,总不能守着铺子还饿着肚子。” 这段时日,梁青娥手头也攒了些银钱,所谓手有余粮心里不慌,她行事也略略手松一些。 “哎,我们晓得的。” 目送三人出门后,梁青娥和林飞鹰带上镰刀和晒单,抬脚就往地里赶。 油菜成熟后,油菜夹轻轻一碰,就会爆开。 通常情况下,收割油菜时,都会特意选择油菜经过一夜露水浸润,变得潮湿的时候。 这样做能最大程度减少油菜夹在收割过程中爆开,油菜籽的散落和损失。 也有村人在油菜夹尚泛青的时候收割,这样虽也能减少损失,只是出油就远不如成熟的油菜籽。 两人到田里时,天还没亮,梁青娥和林飞鹰一人一把镰刀,分清楚和左右两边村人的地界后。 二人手持镰刀,弯下腰来,熟练而迅速地将一茬茬油菜割倒在地。 等到太阳升起时,他们已经换转了三处地方,等到日上三竿时,所有地头河坎沟坎上的油菜,已约摸收割完一半。 日头渐渐把油菜荚上水汽都蒸发干,摸着越发干燥的油菜秧,梁青娥割完最后一镰,揉着酸胀的腰。 同进林飞鹰道:“回家吧,剩下的明早再割。” 林飞鹰点头,接过梁青娥手里的镰刀,二人拖着疲惫的步子,往家赶去。 回到家,就见灶房里烟气氤氲,竟是还没做好饭。 梁青娥又渴又饿,脸色就不怎么好。 陈秋莲忙从陶灌里舀出一碗热水,让烧火的二毛妮端给婆婆。 “怎是你做饭,兰花呢。”梁青娥接过碗,皱眉道。 陈秋莲看一眼同样脸色不好的小叔子,暗暗冲二毛妮使个眼色。 二毛妮接话道:“三婶说早上的饭不归她做,说头疼,一直没出房门呢……” 二毛妮话没说完,西屋门吱呀一声,秦兰花忙走了出来。 她指着二毛妮骂道:“个死丫头片子,小小年纪就说长辈的长短。” 说完冷笑一声,瞥一眼灶房忙活的陈秋莲,道:“大嫂倒不是多话的性子,怎养的闺女这般尖牙利齿。” 陈秋莲还是一副温温柔柔的模样,道:三弟妹有火也别往孩子身上发,那些话不正是从三弟妹口中说出来的,二毛妮也只是学舌而已,哪里就尖牙利齿了。” 梁青娥累了一早上,回来还要听两个儿媳打机锋。 她只看自己看到的,拧眉出声道:“老三家的话也没说错,早上的饭由我老婆子带着俩丫头做,这话原是我亲口说的……” 陈秋莲闻言,垂下头去,看不清神色。 秦兰花倒是扬眉吐气,得意看向陈秋莲和二毛妮,鼻子轻哧一声。 梁青娥接着道:“既早饭老大家的接手了,老三家的,明儿你和咱们一道去地里,赶在日头出来前,把油菜都拉回来。” 秦兰花一脸僵硬,半晌后,推托道:“娘,家里没板车了,就是大伯家里的板车,都被咱们借来出食摊了。” 梁青娥浑不在意,指挥林飞鹰:“一会吃过饭,去你老井叔家里借一辆,他家有两辆板车。” “嗯,知道了娘。”林飞鹰看一眼对他不停使眼色的媳妇儿,沉声道。 整个早饭,秦兰花都在找机会,希望林飞鹰能聪明点,往外转一圈,就说没借到车就完了。 众目睽睽之下,她又不敢明目张胆吱声。 吃完饭,碗一放,林飞鹰抬步就走了出去,半刻钟后,手里推着个板车回来了。 看见板车,秦兰花十分泄气,狠狠瞪林飞鹰一眼,扭身回了房。 她气呼呼坐在炕上,背对着房门,只等着男人回房哄她。 哪知左等右等都等不到人,耐不住性子出门一问,才知林飞鹰早背着背篓去了山上砍柴,顿时又气了个倒仰。 二日天不亮,秦兰花气哼哼起了床,脸拉的老长,跟着梁青娥二人身后去了地里。 “抱油菜的时候手轻着些,莫要碰破了油菜荚。” 梁青娥说完,见秦兰花一脸的若有所思。 她脸色立马就沉下来,冷声道:“你要是想着使劲碰爆油菜荚,就不用运油菜了,趁早做梦,若是让我发现你故意使坏,等落地里的油菜出芽后,我让你顿顿啃青苗,莫说杂粮,热汤饭你也别想着见一碗。” 秦兰花瞧见婆婆阴鸷的眼神,心里就是一颤,她知道婆婆向来是想到做到的性子。 忙收敛起心里乱七八糟的念头,老老实实运起油菜。 油菜直割了三个早上才割完,秦兰花也跟在二人身后,拉了两早上油菜。 等油菜终于都拉回来,几人都松一口气。 这日吃晚饭时,叶银红看着不停揉肩膀的秦兰花,笑道:“三弟妹,咱们今儿在码头碰见你娘家几个哥哥了。” 秦兰花揉肩膀的手就是一顿,下意识问道:“我哥哥们去码头干什么。” “说是家计艰难,想找个活儿,咱们说帮他们问问周管事,又说暂时不用,等收完麦子再劳烦我们。” 叶银红说完,又道:“你三哥今儿还在咱们面摊吃了一碗面,你大哥二哥倒是实在,只说咱们小本生意,不肯占这个便宜呢。” 秦兰花不知叶银红什么意思,只得道:“我大哥二哥向来老实,许是怕我在婆家难做,不愿占亲戚们便宜。” 叶银红笑的更盛,道:“谁说不是呢,你三哥也是实在人,也说是不愿占亲戚们便宜,掏钱结账的时候,干摸不到银钱,说恐是路上丢了,让你这个亲妹妹帮着把面钱付了,说他回头再还你呢。” 秦兰花万没想到叶银红在这儿等着自己,一时气叶银红不顾念亲戚情分,一时又气自己哥哥贪嘴,害自己在婆家丢人。 一碗面八文,想想她都心疼,无奈之下,她看向梁青娥,道:“娘,亲戚吃面都收钱,这要是传出去,该说咱们家眼里没亲戚,只认钱了。” 梁青娥扫一眼众人面色,冷声道:“亲戚吃面收钱是不咋体面……” 她话一出,就见叶银红满是不悦,陈秋莲神色淡淡,秦兰花一脸喜色…… 梁青娥接着道:“然咱们确实是小本生意,这样吧,往后谁家亲戚吃面不付钱,就从谁的分红里扣,如何。” 话音一落,就见秦兰花拧眉不乐。 叶银红无可无不可,左右她娘家也跑不到那么远,只为吃一碗面。 倒是陈秋莲,忙叮嘱叶银红,道:“二弟妹切莫给我留面子,若是我娘家人去打秋风,只管让他们先掏钱再盛面。” 说完似乎犹不放心,紧跟着又补充道:“反正我话放给你了,掏不出银钱,莫要给他们盛面,你要是抹不开面子,回头说与我,我是不认的。” 说完,看向梁青娥,道:“娘也给我做个见证,我是不会拿分红,与他们付面钱的。” 第79章 麦收准备 陈秋莲说完,迎着众人的视线,仍坐的端端正正,目光不闪不避,十分坚持。 梁青娥闻言,轻轻点头,冲叶银红道:“你大嫂的话可听见了,若碰见陈家人去铺子吃面,先收了面钱再盛饭,他们若没皮没脸混闹,就说是我老婆子的主意,只管让他们来家找我。” 叶银红忙点头,表示自己一定照做。 甚至,她心里还有一些期待,盼着陈家那群狼心狗肺的混蛋,能早些到铺子里讨饭,也好让她狠狠踩一踩他们的脸皮,替大嫂陈秋莲出口恶气。 陈秋莲见婆婆把事揽到自个身上,心里感念非常,看着梁青娥的神色,满是感激。 倒是秦兰花,嘴一撇,咯咯笑两声,道:“大嫂把银钱看的也太重了些,陈家那些人就算再不好,好歹也是你的娘家人,大嫂待生养你长大的娘家都如此,咱们这些半路聚头的家人,待它日大嫂发达了,岂不是更把咱们扔墙头了。” 陈秋莲乍听此言,一时又怒又急。 忙去看梁青娥眼色,急急解释道:“娘,家里的分红都是咱们自家人辛苦挣来的,我娘家人连个碗都没洗过,他们没有一点功劳,凭啥让他们白吃白喝。” 她那没心肝的亲爹后娘,还有后娘带来的儿子,和后面又生的一对同父弟妹,她一个都不喜,想起旧事,她心里仍厌恶的很。 这些铜子,她情愿抛河里听个响,都不想便宜了他们。 梁青娥冲陈秋莲安抚点头,扭头警告瞪挑事的秦兰花一眼。 冷冷道:“我倒觉得你大嫂很拎得清,咱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你要是瞧着陈家那群人吃面掏钱过意不去,尽可替他们把面钱出了。” 她凭什么掏钱,那又不是她的娘家,就算是她娘家,她也不打算做这冤大头,秦兰花愤愤闭嘴,老实扒饭。 接下来,没人再说话,安安静静吃完晚饭,秦兰花见陈秋莲吃完和婆婆一样,嘴一抹,碗一放,就回了屋,心里十分不平。 她恨恨刷完锅灶碗筷,又搅和泔水麦麸去后院喂猪。 等收拾好杂事,就见小院内只余叶银红一个,在灶房点灯和面。 秦兰花心里一喜,抬步悄悄走进灶房,轻轻唤道:“二嫂。” 叶银红正专心和面,这突然乍起的声音,吓她一跳。 回头见是妯娌秦兰花,不由开口埋怨道:“你要死啊,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呐!” 秦兰花遭一顿骂,忍气上前,含笑赔不是,道:“二嫂莫气,是我鲁莽了。” 叶银红瞅她一眼,道:“说吧,什么事值得你鬼鬼祟祟来寻我。” 你才鬼鬼祟祟,你全家都鬼鬼祟祟,她光明正大的很,哪里鬼鬼祟祟了。 只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秦兰花扯出一记僵硬的笑,道:“没啥事,就是往后我哥哥们若还来面摊吃面,二嫂就同他们说,就说娘说的,家里小本生意,不能赊账,让他们先结完面钱,二嫂再给他们盛面。” 叶银红听完,好悬没笑出声来。 这娘们方才还讽刺大嫂把银钱看得太重,眼里浑没娘家人。 结果到她,还不是一样,竟还扯着婆婆背锅。 秦兰花久等不到叶银红回应,心里就有些惴惴,轻轻推叶银红一下,道:“二嫂,你答应还是不答应呢。” 答应,当然答应,就像婆婆说的,家里的银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那都是他们起早贪黑辛苦挣的。 说是各房拿自个的分红抵扣,说到底,这些银钱,还不都是家里出。 如今这娘们不想当这冤大头,叶银红心里巴不得呢。 得到满意答复后,秦兰花心情颇好回了房。 按照二嫂说的,她几个哥哥说不准哪天就要去码头干活了,这要是每日里都去食摊吃面记账。 她婆婆又抠门,只怕分红都不够面钱,她哪里有银钱倒贴他们。 叶银红回到房,和林大熊说起这事,末了道:“你说好不好笑,她说大嫂时,那么个嘴脸,明知大嫂娘家人待大嫂不好,还说那些话往大嫂心上捅刀子……” “亏我还当她多顾着娘家人呢,还不就这么着,按理说,她娘家待她可不薄,前儿吃晚饭,端着一碗鸡蛋羹,巴巴说是她娘特意给她补身子的,切,好似谁稀罕似的……” 林大熊困的要死,含糊道:“这不是挺好,照你这么说,她也不算是顶糊涂的人。” 叶银红听男人赞秦兰花,撇撇嘴,道:“别看她人生的亮堂漂亮,人小气的紧,一个劲抠门把家,不管是婆家的东西,还是娘家的东西,瞅见啥好东西,都只管往自个小家划拉。” 林大熊嗯嗯两声,敷衍道:“咱们村里,有把婆家东西往娘家扒拉的,也有把娘家东西往婆家薅的,像三弟妹这样,只想着把好东西往自个小家划拉的,几厢一对比,也算难得了。” “切,这就难得了,那是没扒拉到你头上。” 叶银红说完,又忍不住笑道:“说来,你家也算是运气,不管是大嫂,还是我和你那不着调的三弟妹,在这上头,都拎得清,个个都没想着扒拉婆家,去补贴娘家。” 林大熊困的眼睛都睁不开,也不知这婆娘哪来的精力,敷衍赞几人几句,再支撑不住,一侧身,抱住人,瞬间打起呼噜。 ………… 油菜收回来后,大日头底下晒两三日,直晒的油菜荚连同茎杆一起,干燥无比,再无半点水份。 然后就开始捶油菜,门口的树荫下铺一张大大的晒单,把沿着土坯墙晾晒的油菜,一捆捆轻微小心抱到晒单上。 直摞的足有人大腿高,再抡起手腕粗细的木棒,一下下,使着巧劲捶打。 木棒和油菜的每一次碰撞,无数油菜荚爆开,油菜籽滚落,不一会儿,墨褐色的油菜籽连同捶落下来的空荚壳,能积满厚厚一层。 梁青娥和林飞鹰轮流着捶,从吃过中饭开始,直忙活两个时辰有余,才把所有的油菜都捶完。 脱完籽粒的油菜杆收到柴房,空壳荚是引火的好材料,也不能浪费,堆放在柴房一角的草垫子上。 收拾完油菜,天已经到了四月底,越发热的南风几天功夫,就把原先尚泛青的麦子,吹的金黄一片。 梁青娥和林飞鹰趁着这段时间,把家门口的地泼水刨开。 又洒上碎麦秸和清灰,二人先拿石头夯一遍,又用石磙一圈圈碾压平整。 直忙了三两日,才把碾麦子用到的打麦场忙活好。 第80章 五十生辰 四月的最后一天,晨曦微露之际,梁青娥便迫不及待地从床上翻身而起。 她简单洗漱后,随手拿起一件打满补丁的粗麻衣裳,穿戴整齐后,走出院门,一刻不停往自家麦地赶去。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洒向田间时,连片起伏的麦田仿若金色的海洋,风吹过,麦浪翻滚,麦香阵阵。 梁青娥弯下腰来,仔细查看着麦粒成熟情况,她小心折下一根麦穗,也顾不得麦芒扎手,双手使劲揉搓麦穗,又吹去麦芒和包裹麦粒的外壳。 拿起一颗饱满的麦粒,放嘴里一咬,“咯嘣”一声脆响,梁青娥眼里泛起喜色。 今年的麦子,竟比往年熟的略早些,看样子,不等端午,就能收割了。 “二婶子,你家麦子长的真好,瞅这麦穗,比我家好的不是一点半点。” 就在这时,传来一阵脚步声,梁青娥抬头一看,就见是和自家田地相隔不远的翠花娘。 梁青娥笑道:“你家的也不差,瞅那麦杆个顶个的粗壮,就知粪肥下的足足的。” 几句话功夫,又有村民前来地头查看麦子,好确定收割的日期,大家交流一番种庄稼的心得,瞧着将要收割进仓的麦子,个个脸上洋溢着喜悦。 “照这个样子看,再过几天就能收割啦!”老井叔抚着麦穗,沧桑的眼里满是对丰收的期待。 “是啊是啊,一会儿回家,我把镰刀再磨的快些,早些收回家,也省得忧虑天时。”另一位村民附和道。 梁青娥含笑赞同,又和村民们扯两句,满心欢喜回了家。 这会儿林老虎三人都出摊了,吃完饭,梁青娥就告诉林飞鹰,明后两日,差不多就能割麦子了。 林飞鹰闻听能割麦子,也很高兴,忙就去磨镰刀。 梁青娥也没阻止,起身去柴房查看之前缝补的麻布口袋,和收麦子所用到的农具。 正忙活着,就听院门吱呀一声开了,紧接着,一道清脆带笑的声音响起:“三哥,这会儿磨镰刀,家里麦子准备收了吗。” 梁青娥忙从柴房出来,就见闺女林喜心正笑盈盈、俏生生的立在院门处。 略慢一步的于金宝,正一边往下卸背篓,一边和林飞鹰寒暄。 “你俩咋不声不响回来了,快,快进来,瞧这热的,一头一脸的汗。” 梁青娥看见闺女,笑出一口白牙。 陈秋莲和秦兰花听到是小姑子回来了,也忙走出房门,招呼寒暄。 “妹妹,妹夫来了,这日头底下赶路可是热的很,快些进堂屋歇脚。”秦兰花看见二人带来的背篓里装的满满当当,脸上顿时堆满笑,十分亲热殷勤。 一时落座后,梁青娥看一眼不停擦汗的于金宝,拍拍林喜心的手,嗔怪道:“你心里想着家里,啥时候不能来,今儿逢集呢,你俩躲懒走开,你婆婆一个人看铺子,如何忙的过来。” 林喜心瞧一眼哥哥嫂子们,迟疑几息,笑道:“我也这么说呢,只婆婆惦记今儿是娘的五十生辰,非赶着我和夫君往家里送寿礼。” 她话音一落,秦兰花忙道:“要么说是亲兄妹呢,你三哥一早就记挂着这事,这不,前段时日,我点灯熬油的,终于把给娘的寿礼绣好了。” 说完,人就风一样跑了出去,未几,捧着条抹额,脚下生风又走进来。 她把抹额往梁青娥跟前一送,笑道:“我手艺赶不上大嫂,娘瞧着喜不喜欢。” 梁青娥接过石绿色的抹额,只见粗棉的表布上,左右两边以石青色的绣线,绣着如意云纹。 “嗯,你和老三有心了,这根抹额冬日里戴着正好。” 听到梁青娥夸赞,林飞鹰笑的咧开嘴巴,为缓和老娘和媳妇儿的关系,忙又跟着夸婆娘缝制抹额时,如何用心。 秦兰花被当众夸赞,也不多如何开心,她看向一旁安静坐着的陈秋莲。 笑道:“大嫂是长媳,一向得娘看中,也不知大嫂给娘准备的什么寿礼,这会儿妹妹妹夫都在,也让咱们见识见识大嫂的孝心。” 她一早就在心里盘算过了,当日分得的那些铜子,陈秋莲一多半与了几个孩子做驱邪用的红包包。 剩下的一些,她为显摆自个是个好娘,又扯了细棉布与那死丫头做衣裳。 这娘们手头早没了银钱,她倒要看看,这惯会拿她闺女,在婆婆跟前邀名声的娘们,能拿出什么好东西给婆婆贺寿。 陈秋莲看看好奇看过来的小叔子和妹夫,面上出现踌躇之色,纠结几息,仍旧静坐不动,只说是小东西,不值当大张旗鼓。 秦兰花自以为陈秋莲果然什么都没准备,面上愈加得意,连声催促:“大嫂也太谦虚了些,快些拿出来,让咱们见开开眼。” 陈秋莲仍旧摇头推拒:“我晚上私底下悄悄给娘,三弟妹若是好奇,自去娘房里瞧瞧。” 秦兰花一心看陈秋莲丢脸,见她这会儿拿婆婆压自己,更加肯定陈秋莲定然什么都没准备,暗道这娘们果然奸滑。 她看着梁青娥手里的抹额,一时只觉自己昏了头了,就不该听男人的话,准备啥劳什子寿礼,待还要刺陈秋莲几句。 就听梁青娥发了话:“行了,你们妹妹和妹夫难得来一趟,去后院杀只鸡,中午做酱烧鸡吃。” 林喜心忙阻止:“家里的鸡留着下蛋给侄女儿侄儿们吃吧,我们来时,买了一刀肉。” 说完,就去背篓里拿肉,又拿出两包红糖,递给陈秋莲,道:“我婆婆听说大嫂现在养两个娃儿,特意交代这两包红糖给大嫂补身。” 又拿出一块石青色尺头,递给梁青娥,愧歉道:“原该我做好衣裳,再亲奉给娘的,只时间来不及,还望娘莫要同我计较。” 梁青娥接过尺头,又见背篓里还有一些瓜果点心,冲于金宝道:“你娘太客气了些,这些放在铺子里卖钱多好” 于金宝忙也诚恳推让几句,替范氏说了许多好话。 梁青娥知道于金宝的意思,冲他慈和笑笑,道:“只要你和喜心一心一意把日子过好,为人父母的,就没什么过不去的。” 于金宝知道这是岳母不和老娘计较借腹生子的意思,心里遂大松一口气。 第81章 暗中挑事 林喜心和于金宝此次登门,一是送生辰寿礼,二是送端午节礼。 梁青娥见二人带来的那刀肉足有三斤多,略做思索后,亲自下厨,决定做酱蛋烧肉。 鸡蛋煮上十来颗,再把晒干的菌子泡发了,最后把肥厚相间的五花肉,切成薄片。 梁青娥腰系遮水裙,吆喝秦兰花烧火,围着灶台,开始忙碌起来。 锅很快烧干,锅底拿荤油浸润,五花肉倒进去煸炒,直炒到滋滋冒油,肉片金黄时,再放入酱,和家里能凑齐的调料。 这会儿功夫,整个小院都笼罩在浓郁荤香中,梁青娥接过林喜心拿竹签扎孔的白嫩鸡蛋,一股脑都倒进了锅里。 大毛妮和二毛妮把菌菇清洗干净,略控水后,也送进灶房,梁青娥顺手接过来,同样倒进锅里。 一番翻炒后,不管是鸡蛋还是各种菌子,都同肉片一样,满染浓郁酱汁…… 待又是一番加水炖煮收汁后,小半锅色香俱佳的酱蛋烧肉,就做好了。 在这期间,林喜心擀了三团二合面,豆面和细白面掺和擀成的面条略微泛黄,麦香豆香浓郁。 酱烧肉盛到粗陶盆中,锅里重新添了大半锅水。 锅开水滚后,面条抖落开,抛入锅中,很快,面条翻滚中,面汤变得浓白。 一碗碗面条盛出来,摆放在灶台上,梁青娥舀一勺肉稍多的浇头,淋到面上,又夹起一颗吸饱了汤汁的红亮鸡蛋,卧在了面条上。 “喜心,把这碗面,端去给你大嫂,今儿午饭吃的晚些,你大嫂该饿坏了。” 林喜心抽双筷子,笑道:“娘待大嫂真好。” 梁青娥笑笑,没说话,继续一勺勺往面条上放浇头。 不知想到什么,她动作一顿,麻利地从陶盆里捞出一大海碗的酱烧肉,放进了橱柜里。 秦兰花坐在灶塘前,见婆婆藏了一大海碗肉,只当是特意给陈秋莲留的晚食,心里十分不满。 见于金宝和自家男人推让着来灶房端饭,忙故作诧异道:“娘把好大一碗肉放橱柜里作甚。” 梁青娥白了她一眼,道:“你当谁都和你似的,惯爱吃独食。” 她往于金宝端起的那碗面上,又添一勺酱烧肉,状似解释道:“那碗肉菜是给你们大哥、二哥、二嫂留的,他们去码头忙活食摊生意,辛苦的很。” 于金宝上回来,就听到岳家在红河码头摆摊卖吃食,只他向来不是爱打听事的性子,又怕犯了岳家的忌讳,故也没细问。 这会儿听到岳母提起三人摆摊辛苦,也忙跟着赞几人踏实肯干。 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家里吃肉的时候不多,连小小的四壮,都吃的满嘴油,揉着圆滚滚的小肚子,意犹未尽吧唧小嘴。 吃过饭,众人又说一会儿话,林喜心和于金宝又逗弄一会刚醒来的五壮和乐宝,二人方告辞离去。 送走闺女姑爷,大毛妮和二毛妮就围到梁青娥身旁,捧着手里的翠绿发带。 满脸欢喜,道:“阿奶,小姑送我们的,好不好看。” 梁青娥瞅瞅发带,又瞅瞅二人有些散乱的头发,笑道:“好看是好看,只你俩头发乱糟糟的,去拿梳子来。” 俩姑娘听见拿梳子,忙飞快去房里,拿出一把小木梳。 梁青娥细细打量大毛妮和二毛妮,俩姑娘一个十一,一个九岁,大毛妮生的腼腆温柔,细眉清眸。 二毛妮更活泛些,性子也泼辣,眉眼灵动,瞧着就机敏。 她揉揉略微酸胀的腰,心里暗道,孙辈都这么大了,她能不老吗。 把俩姑娘胡乱绑的辫子打散,重新梳理整齐,梁青娥沉吟了会,给俩姑娘梳了个双丫髻。 好在发带够长,一根发带缠绕两个小发髻,又在发髻后系上两个小小的蝴蝶结,瞧着十分活泼可爱。 大毛妮二毛妮看着对方的发髻,又十分小心摸摸自己的小发包,眼里满是欢喜,冲着梁青娥真诚夸赞。 “阿奶,你梳出来的头发真好看,村里谁家的阿奶都不如阿奶你会梳头发。” 秦兰花正在搅拌猪食,闻言翻了个白眼。 村里那些阿奶都拎得清,知道丫头片子养来无用,人都可着劲疼孙子,再没哪个糊涂老太太,会想不开宠着干吃白饭的赔钱货。 她瞅着大毛妮二毛妮头上顺滑泛光的翠色发带,心里不禁又埋怨起林喜心。 只觉得小姑子不愧是婆婆亲生的,娘俩一样的糊涂人。 大毛妮和二毛妮兀自高兴,先是进房同老娘显摆炫耀一番,又回房拿了针线篓子,就要去老宅找萍萍和小丫学针线。 梁青娥听说二人去老宅,也不点破她俩的小心思,只把于金宝和林喜心今儿带来的糕点拿出两包。 交待道:“带去给你们太爷太奶,就说姑姑和姑父捎来的,让他们留着吃吧。” 俩姑娘拿着糕点,欢欢喜喜出了门。 秦兰花见梁青娥又去柴房,一脸的欲言又止,忍了忍,终究出口:“娘,明儿就进五月了,今年端午节,您老看咱们啥时候回娘家合适呢。” 其实,她更想问的是,端午节马上就要到了,端午节礼您老到底有没放在心上。 梁青娥回头看她一眼,点点头,道:“等晚上你二嫂回来,再说这事吧。” 秦兰花闻言大喜,开始一心一意盼着叶银红赶紧回来。 待终于把叶银红盼回来,秦兰花放下灶房的活计,忙上前一起搬卸东西。 叶银红看着灶房内锅气弥漫,道:“我们忙活的过来,三弟妹还是看着锅灶吧,要是误了吃晚饭,你往我头上赖我可是不认的。” 秦兰花脸上的笑僵一瞬,心里骂叶银红好心不识驴肝肺,嘴里却笑道:“瞧二嫂说的,我是那样人吗,火塘有二毛妮看着,再有几把火,就烧好了。” 说完,她凑近叶银红,悄声道:“娘说等你回来,说端午节礼的事儿呢。” 叶银红一听,眼睛就是一亮,她上次回娘家,还是过年时候呢。 只是,想到婆婆往年准备的端午节礼,叶银红瞬间就没了期待,这么些年,来来回回就那么几样东西轮转,不是肉就是糕点白面。 “咱家近来可挣不少银钱,也不知今年婆婆是给钱让咱们自个挑节礼,还是怎地……”秦兰花完全没留意到叶银红的神色,仍自顾自说道。 是了,他们家再不是那个一穷二白的家了,这段时间挣回多少银钱,她比秦兰花更为清楚。 想到婆婆许是会发银钱买节礼,叶银红眼睛又亮起来。 梁青娥抱着五壮,迈出门槛就见俩人在一起叽叽咕咕说小话,她也没搭理。 径直去了灶房,招呼二毛妮:“把锅掀开,把鸡蛋羹端出来,再把那两个白面饼子拿出来,再拿个小碗出来,把热好的蛋烧肉拨出来些,一起端你娘房里。” “哎,好嘞。” 二毛妮听闻是给娘送饭,乐滋滋应下,快手快脚掀开锅盖。 第82章 分银钱扯避毒衣 手里垫着蒸布,快速把鸡蛋羹端出来。 又拿筷子把白面饼子夹到碗里,最后拿勺子,连肉带蛋挖了一大勺热好的酱烧肉。 吆喝正支桌子的大毛妮一声,姐妹俩忙不迭把饭菜送到东屋偏房。 秦兰花眼睛发红看着姐妹俩手里香喷喷的精细饭食。 她撞撞叶银红肩膀,小声道:“这长子长媳生出来的大孙子就是不一样,我生三壮四壮时,莫说肉菜白面,就是鸡蛋,也不是顿顿都能见到,二嫂,你那会儿生大壮二壮又是什么光景。” 叶银红偏头看一眼俩小姑娘的背影,心里对婆婆明晃晃偏心,不是没有想法。 只她有再多意见,也不会给秦兰花当枪使。 若说坐月子,摸着良心说,三个妯娌,也就她秦兰花月子坐的稳当舒坦些。 且叶银红心里也清楚,婆婆费劲吧啦给陈秋莲开小灶,为的也是乐宝这个小丫头,和大嫂无关,更莫要说什么看中长子长孙。 她轻哼一声,也把嘴巴凑近秦兰花耳边,嘴角一勾,悄声道:“那有什么法子,娘她老人家就是稀罕乐宝,怕她宝贝孙女饿着,可惜我身上这两个东西不争气,要是有奶水,哪里还轮得到大嫂沾这光。” 她说完,眼睛往秦兰花胸口一溜,捂嘴笑道:“弟妹这两个东西倒是争气,奈何又没福分,不然,现在就是我和大嫂眼馋你,也省得弟妹醋没吃两口,反倒浸出一身酸味。” 秦兰花被叶银红连消带打排喧一顿,顿时气的脸红脖子粗,咬牙恨恨道:“你……!” 叶银红看也不看她,把板车上最后一个藤筐拿下来,笑着往灶房走去。 一行走一行道:“娘去外面凳子上坐着,这里热锅热灶的,别烫到五壮了,拿饼盛饭的活儿交给我吧。” 秦兰花见她在婆婆面前如哈巴狗一样,暗暗骂了句马屁精,忙洗了手,脚步不停往灶房端饭拿饭。 晚饭主食依旧是野菜杂粮窝头,配着万年不变的杂粮糊糊。 只是随着家里境况好些,杂粮的配比多些,糊糊汤更稠些。 等肉香四溢的酱烧肉端上桌,梁青娥笑道:“喜心和金宝今儿来了,这肉是他俩带来的,家里人人都吃了,这是给你们留的。” 她这话是对林老虎三人说的,林老虎和林大熊听说妹妹回来了,忙又和老娘问林喜心近况。 叶银红默默吃着饼子,手不停夹肉菜吃,间或夹两块肉片放到男人儿子碗里。 她耐心等几人说完,方故作不经意道:“往年妹妹都是五月初三送节礼,今年倒是来的早。” 梁青娥还没说话呢,秦兰花眼睛一转,忙接话道:“妹妹妹夫今儿来,可不单单是为送端午节礼,他俩孝顺的紧,惦记着今年是娘的整生辰,送了好大一块细棉尺头来,给娘庆贺呢。” 说完,眼睛就盯着叶银红,笑道:“我和孩他爹没得银钱,只给娘送了条抹额,二嫂口里手上都来得,一向比我能干,不知给娘送的什么。” 几乎整个四月,她这个妯娌都在忙活食摊生意,有一点空闲时间,也多是用来筹备第二日食摊开张的琐碎事。 就是前段时日下雨歇在家里,也是忙活缝补家务,她就没见叶银红亲手做过啥细致东西。 她眼睛灼灼盯着叶银红,见面前人避而不谈,竟端起碗,呼噜噜开始喝起糊糊来。 更加笃定叶银红铁定没给梁青娥准备生辰寿礼,遂咯咯笑道:“二嫂,你准备了啥,不会和大嫂准备的东西一样,不好显露人前吧。” 秦兰花心里仍记恨方才叶银红对自己的嘲讽,她对林飞鹰暗暗投过来的眼色视而不见,只一心一意咄咄相逼,好让叶银红下不来台丢面儿。 叶银红放下碗,一摸嘴,看着梁青娥,面上带着几分愧色。 实话实说道:“娘也知我针线活粗糙,人又没个闲暇时候,我和孩他爹一早商量送娘一双单鞋,特意请托大嫂帮忙做的,还望娘莫要计较我躲懒。” 梁青娥温和道:“是不是亲手做的有什么打紧,我只领了你们的孝心就是。” 秦兰花面上浮起失望,犹自不甘心,仍道:“大嫂一向心思巧,送个寿礼还神神秘秘的,也难为大嫂了,带两个奶娃子,不止准备自家的寿礼,还得替二嫂做针线,真是能者多劳,怪不得娘喜欢。” 梁青娥听她这话说的阴阳怪气不着四六,遂把筷子一放。 冷声道:“我亲生儿子娶的媳妇儿,我哪个都一样看待,你大嫂下午时,就私底下把生辰礼与了我,是用喜心上回送五壮的尺头,与我做了两条兜裆布,这是啥能见天日的东西吗,非得问个没完没了。” 听到是兜裆布,桌上众人,除了啥事不知的孩子,其余大人俱是大伯哥小叔子,兄弟婆娘的身份,乍然当面听到是这么个东西,一时面色都有几分不自在。 秦兰花脸色更不好看,低垂下头,默默吃饼喝糊糊。 吃个饭都不消停,梁青娥把筷子一放,说起正事:“这两日大概就能收麦子了,赶在收麦前,你们各房把自个岳家的端午节礼送了。” “娘,码头那边的生意……”叶银红迟疑道。 “明儿再去最后一天,告诉那些力夫一声,就说农事繁忙,等麦子收回仓,庄稼安排地里,咱们一准开张。” 几人闻言,忙点头应下。 秦兰花等不及,道:“娘,今年的端午节礼家里如何预备的。” 今年家里挣了些银钱,秦兰花有意多准备些东西,也好让她娘家那些碎嘴子瞧瞧,省得天天背后嘀咕她过的不好。 梁青娥略作沉吟,道:“还和往年一样,二斤的五花肉一刀,再配两斤白面。” 秦兰花闻言,面上就有些失望,这些节礼虽然能拿得出手,然离她想象的让旁人高看一眼,委实有些差距。 梁青娥没理她,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道:“这是今儿码头的收益,一共三百一十二文,这段时日家里挣了些银钱,老婆子我也大方些,也给孙子孙女们扯一身避毒衣穿,衣料你们自己去扯,不管岁数大小,一身衣裳就算三十个大钱。” “余下的铜子,老大媳妇和老三媳妇各十文,你们扯块鞋面布,自己做双鞋穿,剩下的都给老二媳妇,她这些日子日日起早贪黑,委实辛苦。” 叶银红闻言,心里噼里啪啦算一遍,知道自己能拿足足52个铜子后,只觉酸痛的胳膊腿,仿佛瞬间升满力气。 第83章 挣钱的门路 梁青娥话一出口,不提知道将有新衣穿,兴高采烈的孩子们。 就是妯娌仨,心里也噼里啪啦盘算开了。 这一算,陈秋莲和叶银红喜气盈盈,忙含笑应声。 秦兰花粗粗一算,就知自个是分的最少的。 她脸拉下来,想也知道,这偏心眼的老太婆,定然不会把乐宝的衣料钱与自个,那她能拿到的,就只有三壮四壮的衣料钱。 俩孩子的衣料钱是六十个铜子,再加上她十个铜子的鞋面布,满打满算也就七十个铜子。 七十个铜子,说实在的,已经很够看了。 整个河湾村翻过来,都找不出哪个婆婆,端午节舍得给儿媳妇七十个铜子。 但凡事不能比啊! 陈秋莲名下现在是个四个孩子,衣料钱就是一百二十文,再算上十个铜子的鞋面布,加起来足足有一百三十文。 一百三十文! 比她几乎快翻了个倍! 叶银红膝下有大壮二壮,俩人孩子倒都是两个,然婆婆竟明晃晃格外分她五十二个铜子。 这五十二个铜子,再加上大壮二壮的衣料钱,那就是一百一十二个铜子。 虽比不上陈秋莲到手的多,然比她也多的多。 院中人个个欢喜,唯有秦兰花,越算心里越不得劲。 她向来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不得劲就要说。 秦兰花把碗一放,瞥一眼笑容灿烂的大毛妮和二毛妮。 直剌剌道:“娘给家里几个男娃做衣裳也罢了,大毛妮和二毛妮两个丫头片子,穿再好也是浪费,等将来说亲事时,再打扮不迟。” “三婶也是从丫头片子过来的,既如此,那十个铜子三婶也别要了,还扯啥鞋面布做新鞋,三婶左右也成亲当了娘,更不用穿的体面相看亲事,随便穿双草鞋,糊弄糊弄也就过去了。” 二毛妮乍听秦兰花挑唆阿奶不给她俩扯新衣,当即就炸了,嚷道。 秦兰花被向来看不上的丫头片子当众抢白,面上十分过不去,待要驳斥,一时又找不到话。 不由恨恨一瞪,骂道:“牙尖嘴利,大嫂也不说管管,将来找了婆家,有她吃亏的。” 陈秋莲脸色淡下来,冷声道:“二毛妮口齿是伶俐了些,但她向来勤快知礼,娘也是瞧她可人疼,才与她扯衣裳穿,怎么就论到找婆家了,便是将来找婆家,若婆婆是三弟妹这样的,不用亲家嫌弃,我第一个就不同意。” 秦兰花往日觉得叶银红生的粗俗,性子咋咋呼呼的如个疯妇,人又爱东家长西家短的八卦,十分上不得台面。 而陈秋莲呐!身为长嫂,却是个泥捏的面人,人更是懦弱无能的很,十分窝囊。 这俩妯娌,她一个都瞧不上,偏偏这段时日她接二连三在两人手上吃瘪,心里的不忿几乎达到顶峰。 这会儿听陈秋莲当众讽刺她不是个好婆婆,她气的脸红脖子粗,腾的一下站起来,指着陈秋莲就要开骂。 一扭头见婆婆握着钱袋,脸色阴沉望着自己,秦兰花心里就是一个发颤,使劲压下翻腾的怒火,重又恨恨坐下来。 梁青娥扫视一圈众人,声音极冷:“闹够了没有,往日家里穷时反倒还好些,如今挣了些银钱,更该同心协力才是,总是这么着,多少福分,都不够折腾的。” 林老虎三兄弟闻言,见老娘面上一派失望,忙着急认错。 分钱的欢喜气氛被搅和的差不多,梁青娥也没了心情,把银钱一份份分好,递给诸人。 看着诚惶诚恐望着她的儿子们,沉吟几息,冷沉道:“往日里我想着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亲人,谁知竟错了,如今你们人大心大,又各自娶亲生子,这枕头风一吹,哪里还记得幼时艰难长大的情份。 三兄弟听老娘说的悲凄,忙起身再次认错。 “都坐下,都是为人媳妇过来的,往日里想着你们再怎么争,也是为了你们的小家,你们的小家那也还是我的儿孙,便宜吃亏总还是自家人……” 梁青娥定了定心,慢慢理顺心头翻涌而起的千头万绪理,道:“是我疏忽了,总想着一家人没有隔夜仇,大家劲往一处使,既处不到一处去,不如早些打算,也省得伤了你们的兄弟情分。” 林老虎仨人闻言,以为老娘要分家散伙,再顾不得,忙扑到梁青娥腿边,下跪阻拦。 仨妯娌见自家男人哭的鼻子一把泪一把,不管心里怎么想的,也忙起身认错。 梁青娥见儿子们是真心不想分家,仨儿媳许是惊着了,面上也都是焦虑不安。 见众人面上没有欢喜,唯有惊惶,梁青娥心里稍感安慰,她出声让几人都坐好,更加坚定方才心里恍惚起来的念头。 她将身子坐的板正,沉声道:“既你们不想分家,往后就消停些,都说钱财动人心,这样吧,往后家里谁去码头张罗食摊,一天能得十个铜子的分红……” “留在家里忙活家事的,干好自己的活计后,若有挣钱的门路,尽可尝试,所得的进项收益,扣除本钱后,只需往公中交收益的五成即可。” “阿奶,我和大姐也算在内吗,萍萍和小丫说二伯娘绣的帕子,卖与绣庄一条三文呢。” 别人还没回过味来,二毛妮眼睛晶亮问道。 梁青娥点头,温声道:“自然算,只要你们卖的出去。” 大壮二壮也忙凑热闹,问他俩是不是也算在内。 见梁青娥点头,俩孩子也十分欢喜,虽然二人还不知道他们这个年纪,能做啥挣钱的营生。 听到不用分家,兄弟三人松一口气,这会儿也开始琢磨起老娘的话来。 只仨兄弟现在脑子好像浆糊,一时也想不到啥能挣钱的门路。 陈秋莲垂眸沉思,她现在要带两个奶娃子,想做个啥,都脱不开手。 索性目前吃喝不愁,她也就暂时丢开手,决定先一心一意把五壮和乐宝养到能爬会走再说。 这件事,对叶银红可谓是意外之喜,往日她去码头,几乎算是白干,唯一一点安慰就是,她能在一番辛苦后,吃上一碗细白汤面。 婆婆发话后,她往后不仅能吃上细白汤面,更是带薪上工,给家里干活还有银钱拿,想想都爽。 而且,她和他男人两个人去码头,一天就是二十文,十天就是两百文,一个月,那就是六百文。 一个月六百个铜子! 天呐,那么沉,串起来那么长一串的铜子。 这么一想,叶银红激动的呼吸急促,脸颊泛起红。 她看着垂头丧气的秦兰花,眼里隐隐带着感激。 毕竟,若不是这娘们搅事惹得婆婆动怒,她哪里会有这好事。 秦兰花有些泄气,她这折腾一通啥也没捞着不说,竟还给旁人做了嫁衣裳。 避开叶银红热切的目光,她偏过头去,心里怄的要死。 分完银钱,家里从此又多两桩好事,除了秦兰花,其余人俱喜气洋洋。 第84章 秦家的娃儿,哪是外姓人比得了的 二日吃过早饭,梁青娥摸出银钱,喊留家里的林飞鹰去镇上买几份糕点回来。 再同前村的李屠户订三刀肉,留待次日各房回娘家的节礼。 到转过天的初二早上,各房俱早早起身,吃过早饭,收拾妥当后,梁青娥把糕点分下去,交代他们自个去屠户家里拿肉…… 最后又叮嘱大毛妮和二毛妮照看好五壮和乐宝,人风风火火,去了田间。 田间地头流连的村人们越来越多,人们查看麦子,又问村里年长的老者何时收麦最好。 最后村长林青峰拍板钉钉,道:“晚上大家伙祭拜过仓神后,明儿一早,下地收麦。” 梁青娥看着金色的麦穗,眼里满是丰收的喜悦,她挑着壮硕的麦穗折下一把,高高兴兴回家,准备一会儿去屠户家里,买些肉回来供祭仓神。 一推开院门,就见陈秋莲正抱着乐宝,走来走去。 “不是说你和老大把节礼送过去就回吗,这咋还在家里磨蹭。” 陈秋莲声音艰涩,笑的十分勉强:“往年回去,后娘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她姐妹俩跟着白受委屈,今年索性不回了,且五壮和乐宝也离不开人。” 儿媳回不回娘家,梁青娥不甚在意,不过乐宝和五壮有娘照看,梁青娥自然欢喜。 既然陈秋莲不回娘家,节礼里的那刀肉,正好可以用来供祭仓神。 天气炎热,为免肉放至晚间坏了,梁青娥赶忙进灶房处理。 滚水煮一遭,又放油锅里炸一遍,直到猪皮炸出虎皮状,方捞起装盘。 陈秋莲听到婆婆要供祭仓神,忙把节礼中的糕点也拿出来,拆开装盘。 先前从地里折回的那把麦穗,梁青娥虔诚放进盘子里,同炸肉和两盘糕点一起,敬奉到麦穴前的小几上。 林老虎找出家里的香纸,递给梁青娥。 接下来燃香烧纸,跪拜磕头,最后再把家里的镰刀拿纸灰擦一遍刀刃,虔心同仓神祈祷,保佑接下来一整年,仓廪实,衣食足。 家里忙活祭拜仓神,带着娃儿走亲戚叶银红和林飞鹰,也忙的不可开交。 叶银红娘家在上梅村,娘家爷奶俱在,叶父这一辈兄弟仨人,他排第二。 如今叶银红三叔都当了爷爷,还是一大家子一起住,大大小小老老少少,不算嫁出去的两代姑奶奶们,总也有二十多口人。 叶银红和林大熊领着娃儿,带着节礼去到时,堂姐叶金红,和堂妹叶水红,也携夫带子去到了。 一大家子还没寒暄完,姑姑家表哥们也携妻带子,代老娘看望姥姥姥爷们来了。 接下来,妇人们全聚在灶房内外,商量着做饭事宜。 男人们则拎着弹弓弓箭,去了村后的山上,盼着能为今儿的午食,添点肉菜。 男娃们大些的跟着一道上山,小些的,被拘在家里,有大些的孩子领着。 整个老叶家,热热闹闹,嘈杂喧闹。 嫁出去的姑娘回娘家,三言两语寒暄后,难免提起家里婆媳妯娌的烦难,叶银红也不例外,添油加醋把秦兰花干下的离谱事说一通。 待堂姐妹问起家里的生计时,却只道家计艰难,绝口不提家里在红河码头摆食摊的事儿。 众人见她穿的破破烂烂,一身的补丁,叹息安慰两句,说起别话…… 大黄庄村口,秦兰花拎着麻绳系起的糕点,林飞鹰提着草绳串起的五花肉。 两人手里各牵一个娃儿,笑容满面同村口乘凉的村人们招呼寒暄。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村里人的嘴,更是到处漏风,上次秦兰花回一趟娘家后。 当天工夫,她生下的小闺女交由大房夫妻养这事,就传遍整个村子。 这次见到夫妻二人,所有人有志一同没再问起乐宝。 秦兰花见娘家村里的碎嘴子们总算消停,心里也松一口气,心情颇好告辞众人,和林飞鹰亲昵说笑,一径往娘家行去。 秦丙和冯氏看到闺女女婿登门,忙热情招呼。 冯氏亲热抱着三壮四壮,好一番亲香逗哄。 一时寒暄过后,冯氏提起二人带来的那刀肉,送到灶房,吆喝大儿媳郑氏再去杀只鸡,配着五花肉,做几道好饭菜,招呼姑爷。 林飞鹰听到岳母杀鸡招待自己,忙开口阻止。 冯氏摆手,暗暗递眼色给三子秦东玉,热情道:“女婿好容易来一趟,怎么都不能敷衍了,你爷们儿一个,莫管灶房的事,和你哥哥们去河边逛逛,等回来,就能吃饭了。” 秦东玉闻言,和秦东海秦东升一道,拉着林飞鹰就出了门。 秦二嫂陶氏见郑氏挺着微隆的小腹去后院逮鸡,忙接过她手里的刀,道:“大嫂去灶房把热水烧上,这鸡我来杀。” 郑氏闻言,感激看一眼妯娌,她正怀着胎,能不杀生,自然求之不得。 秦三嫂薛氏被婆婆打发择菜,见小姑子才不过带回来一刀肉,两包糕点,婆婆就又是张罗杀鸡,又是吆喝她男人陪客。 心里这会儿已是十分不爽,一扭头,见四壮含着手指头,颠颠跟在五丫身后玩儿。 这么热的天儿,四壮还一身长袖长裤,热的小娃儿一脑门汗。 她眼睛盯着四壮簇新的粗棉衣裳,扭头看一眼门窗紧闭的主屋,眼神越发幽暗。 主屋里,秦丙抽着烟锅子,冯氏拉着秦兰花,细细问着闺女近来琐事。 待听到秦兰花说林家近来暂停食摊生意,专心收割麦子时,她眼睛微亮。 秦兰花唠唠叨叨,把这段时间梁青娥怎么偏心其它两房的,添油加醋开始絮叨。 “爹娘,你们说说世上怎么有这样的爷奶,放着传宗接代的大孙子不疼,偏把银钱与那几个丫头片子花用。” 冯氏温声道:“老人家怎能没个偏爱呢,这就是世人口中的爱屋及乌了,就好像我和你爹疼你,连三壮四壮这两个外孙,在我和你爹跟前,都比你大哥大嫂生的亲孙女们得脸。” 秦兰花闻言,背脊都挺直几分,得意道:“男娃原本就比女娃讨喜些,不是我当娘的自夸,莫说大嫂生的那几个丫头片子,就是二嫂生的那小病秧子,和三嫂生的那三个小子,哪一个,赶得上我家三壮四壮。” 她这话一出口,冯氏面上就有些不悦,秦丙更加沉了脸色。 秦家的娃儿,哪怕再平庸,那也是他们的亲孙子,岂是个外姓小儿比得了的。 只这会儿俩人心里有旁的盘算,只得暂且压下心里的不喜,转移旁的话题。 第1章 乖孙女在哪个肚子里 “今年秋税终于下来了,皇帝陛下为给泰山公主的积福,秋税交粮只要四十税一……” “麻还是按户交,若是交麻线,每家每户只需交二斤麻线,麻布的话,只需六尺………” “………徭役今年更是免除了,大家伙要时时刻刻感念公主的恩德,祈求公主殿下欢喜平安,顺遂康健……” 临仙镇,河湾村,时值八月底,秋高气爽,天气宜人,泛黄的槐荫有些稀疏,秋日阳光从枝叶洒落,村民们脸上因激动涨红一片。 村长林青峰站在村口大洋槐树下的石磨上,语气激昂,唾沫星子乱飞,扬起的拳头颤抖,神色中满是激动之色。 梁青娥站在人群最后,嘴巴开开合合,小声不停念叨。 越念叨,她眼睛瞪的越大,那双饱经风霜的眼里,满是震惊。 “娘,你咋知道村长大叔要说啥,竟还都对上了。” 叶银红拽着婆婆满是补丁的袖子,声音压的很低,眼里满是探究和兴奋。 她听的真真的,每每村长开口前,她婆婆都会念出一句话,邪门的是,竟和村长说出的,全都对上了。 且一字不差。 只是,她嫁进老林家快十年,从没听说她婆婆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啊。 叶银红偏头,看着梁青娥的眼里满是疑惑。 若真有这好本事,她婆婆也不会背着扫把星的名头,一过几十年了。 梁青娥此时却没心情给二儿媳解惑,她的震惊比叶银红只多不少。 难道说,她近来翻来覆去一直重复做的那个梦,竟是真的。 她捶一记满头灰白头发的脑袋,又掐一把自己的大腿…… 哎吆,真疼啊,她泪花子都快疼出来了。 真的不是做梦! 这一刻她无比兴奋,她盯着站在磨盘上,牙花子都笑出来的村长。 一字一句小声念叨:“三日后清早,大家伙称齐粮食,带上麻线和麻布,咱们去镇上交秋税。” 梁青娥念完,就直勾勾盯着林青峰,眼里含着莫名的期待。 村长林青峰站在高处,看着底下激动的人群,满是皱纹的脸上蕴满笑容。 他扬高声音,大声喊道:“三日后清早,大家伙称齐粮食,带上麻线和麻布,咱们去镇上交秋税。” 噗通! 噗通! 对上了,和梦里的都对上了! 梁青娥捂着噗通噗通狂跳的心脏,激动的一张老脸涨红。 梦是真的,南天门那一跃而下的红鲤鱼,真的到她家来了 这事要从一月前说起,七月时大儿媳和小儿媳相继诊出喜脉。 家里添丁进口是件大喜事,尤其老大两口子只有两个闺女,如今二闺女都八岁了,可算盼来了大儿媳的喜信。 那日恰是七月半,家家祭祖上坟烧纸钱,一大清早,她就提起装着香纸的篮子,准备把这喜事告诉老头子,让他也乐呵乐呵。 先是报喜,然而话一多,梁青娥难免说起这些年操持几个儿女成家的辛苦,当天夜里,她就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到了天上,仙气氤氲间,她看见一尾红鲤鱼一跃从南天门跳下,落到了自家。 接着便是死去多年的老头子不停絮叨,告诉她要善待这个将要出生、福泽深厚的小孙女。 这个梦她做了一个月,许是怕她不信,梦里还特别插播了村长宣布秋税减半,徭役免除的事儿。 这俩梦梁青娥来来回回做了一个月,每每她只要一问小孙女是从大儿媳肚子里出来,还是从小儿媳肚子里出来。 每次在死老头子预备告诉她时,她就会睁眼醒来。 次数多了,她也琢磨出些别的意味。 这明显是不想让她知晓,既是天意如此,她也歇了心思。 只今日梦里场景再现,她歇起来的心思又动了起来。 天上红鲤鱼托生的小孙女,到底在哪个肚子里,她若提早知道,也好给乖乖小孙女开个小灶不是。 她强自镇定激动的心情,眼睛不由自主往前方散开的人群中搜寻。 突然,她眼睛一亮。 人群中,一个浑身上下可以说瘦骨嶙峋的妇人,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面色蜡黄憔悴。 与她同行的年轻小妇人身上有肉的多,瞧着也是刚显怀不久,此刻正小心抚着肚腹,笑的志得意满。 这俩人正是梁青娥的大儿媳陈秋莲,和小儿媳秦兰花。 此刻有几个上了年岁的妇人围在俩人身边…… 这个说:“秋莲你肚子瞧着圆圆,别又是闺女吧!” 那个说:“兰花肚子尖尖的,一看这一胎又是个小子,你婆婆好福气,这几年接二连三有大胖孙子抱!” 秦兰花瞥一眼大嫂,挺了挺还不是很明显的肚子,笑道:“我婆婆倒不是那重男轻女的,家里孙子孙女一般疼,便是生个丫头片子,我也不嫌弃。” 众人笑道:“丫头片子那都是给别人家养的,有孙子抱,谁还嫌孙子多。” 陈秋莲闻言,脸色越发的难看,整个人的背脊都塌下去,瞧着瑟缩又凄凉。 倒是路过的婶子不忍心,多嘴一句:“人都说姑娘打扮娘,小子折腾娘,你们瞧秋莲面色,再看兰花的脸色,姑娘小子都说不准的。” 陈秋莲闻言,感激看向说话的老妇人,轻轻叫了声婶子。 秦兰花不服,正要开口反驳,便见婆婆阴沉着一张脸走过来,顿时闭嘴噤声。 梁青娥扫一眼看热闹的不嫌事大的几个妇人,骂道:“我家是添男还是进女关你们什么事,要你们闲磕牙,你们既多嫌丫头不好,咋不找块豆腐撞死重新投胎,看看有没有福气投回男胎。” 不管她以前对孙女们如何,从今天起,她梁青娥就是男孙女孙一碗水端平,绝不偏心眼儿的好阿奶了。 梁青娥眼神灼灼盯一回两个儿媳的肚子,心里默默念叨,“乖孙女,你放一千一万个心,阿奶我啊,定会把你捧在手心里,快快来我家吧。” 见她发飙,周围看热闹的人群一哄而散。 梁青娥生怕陈秋莲心情不好动了胎气,又怕秦兰花到处显摆生孙子惹红鲤鱼不快。 骂骂咧咧把二人带回了家。 陈秋莲回到家,见闺女大毛妮正在晾衣裳,忙上前一起抻平悬挂。 四壮在八岁的二毛妮怀里,看见娘回来,伸着两只小手,咿咿呀呀开始要娘。 梁青娥看看正和大孙女一起晾衣裳的大儿媳。 又打量抱着六个月小孙子轻轻哄着的小儿媳。 一回头,梁青娥就见二儿媳叶银红瞧着自己的眼里满是打量与好奇。 她也不理会叶银红,随手拿起门边的笤帚慢慢扫着院子,只是眼睛总是不由自主往又俩儿媳妇肚腹上瞟。 盼着能从她们的身形姿态里,瞧出将来能让自个吃香喝辣、吃穿不愁的小孙女,到底会从哪个肚子里钻出来。 都说梁青娥命不好,传言她出生当天,老爹被拉走服兵役。 等她三岁时带着银米回来,恰逢她病的水米不进。 带回的饷银和米粮送药铺后,她才堪堪捡回一条命。 为生计,老爹进深山找活路,被饿的眼睛冒绿光的野狼扑倒,从此再没睁开眼睛。 爹死后,阿奶一病不起,紧跟着也去了,连年的灾荒后,她娘在她七岁时撒手人寰。 在当年的秋天,家里无以为继,婶子和叔叔争吵不休,只愿意抚养她两个哥哥姐姐,要卖了她。 七岁的娃儿换了二十斤粮食,她婶子只收下十五斤,用那推回去的五斤粮食,央求人牙子能给她卖个好人家,莫要去了污遭地。 第2章 老林家不聚财的运道 不知是不是那五斤粮食的功劳。 她果然进了好人家,成了隔壁川宁县知县大人家的烧火丫头。 当烧火丫头好啊,梁青娥第一次吃到白面馒头,第一次喝到白米汤,第一次尝到滴了香油的咸菜疙瘩,是多么咸香可口的味儿。 她伶俐乖巧,十岁上努力爬到小姐身边,到十五岁时,知县夫人挑选陪嫁丫头时,挑上了她。 只是还没等到小姐出嫁,知县就被从四面八方涌入的官兵抄家,如她们这样的奴才重新流入市场,被标价发卖。 好在她当奴才那些年,重新和叔叔婶婶联系上,月银自己留一半,一半予了叔叔婶婶。 叔婶得到她的消息后,拿出她多年寄回去的银钱,又同亲戚借了一笔银子,这才将她赎买出来。 因为叔婶无力偿还银钱,她主动开口,以婚事抵债。嫁与了婶子的娘家侄儿,也就是她那个死鬼丈夫,林青山。 许是上天觉得她吃的苦还不够多,在生下三儿一女四个孩子后,在二人的小闺女刚满周岁时,林青山进山采药,被毒蛇咬伤,毒发身亡。 公婆悲痛欲绝之下,更是听人挑拨,觉得是她命中不祥,克死了儿子。 好在林父林母到底还是怕二儿子死不瞑目,只是将他们这一房分出去,还林青山继承的,一点不少,都到了梁青娥手里。 只林父林母让她指天发誓、终身不得改嫁。 往事浮上心头,梁青娥满心惆怅,扫地的手也渐渐渐慢,想到挑唆林父林母的妯娌,她眼里泛起冷意。 这人想把他们娘几个白身扫地出门,没想到到头来,自个也没落着好,一样的被分了出去。 “娘,我今儿运气可好,和老三他们抓了一桶鱼,咱们怕是一顿吃不完。” 听到憨厚的大嗓门,梁青娥回头一看,果然是大儿子林老虎。 “吃不完送两条与你们大伯娘,剩下的晚上煮完,不要过夜。” 林老虎十分麻利,挑大的拿草绳穿上两条,就出了门。 正在干活或者哄娃的仨媳妇听着这不长家的话,俱都神情平淡。 她们都是附近村子的姑娘,小姑娘时就听过梁青娥的大名。 都说勤是摇钱树,俭是聚宝盆。 偏偏梁青娥勤是勤快了,日常吃喝花销,那是一点都不知道节省。 她倒也不浪费,就是不积攒钱财,用别人的话说,就是狗窝里放不住剩馍,叫花子留不住隔夜饭,老鼠不放隔夜粮。 好比这次林老虎兄弟仨抓了一桶鱼,勤俭持家的人家,那是一条都舍不得吃,或运到集市上卖,或者同村里人换些粗粮。 有成算的人家,也不会把那一桶鱼自家一天内全部吃完,必会养在水缸里,今儿两条,明儿三条……… 总之,不会像梁青娥这样安排,生怕吃了今儿没明儿,恨不能一顿都塞肚子里。 她们同自个丈夫相看时,娘家爹娘都不大愿意。 为啥,因为林家穷啊! 除了几个男丁生的比旁的汉子俊郎出挑些,便是有这么个不知操持家底的老娘,便是有再多优点,也都不算啥了。 几个姑娘偏不信邪,婆婆不掌家,她们身为儿媳,以后勤谨些就是,日子总不会越混越差。 哪知,这么些年过下来,她们也变得和她们婆婆一样。 也成十里八乡村人们嘴巴里的,狗肚子里存不住二两油的败家婆娘了。 要说这事也怪不得她们,先从陈秋莲来说,她是长媳,一向又温婉平和。 进门后婆婆也还宽和,丈夫也体贴,她那时立志积攒钱财,绝不浪费。 山里的野鸡兔子不好逮,河里的鱼倒不算多难抓。 在林老虎兄弟几个每每抓了一桶鱼,她婆婆规划着送人吃光后,她都会壮着胆子建议带去镇上换钱。 梁青娥倒也不打击她的积极性,由着她折腾去集市换钱换粗粮。 几次之后,陈秋莲再看着兄弟仨带回的不管啥收获,心里就有些怵,再不张罗积攒钱财这事儿。 原来,她去集市卖山货换回的粗粮当日吃完还罢,若留一夜,次日家里定会不大不小出一件意外事儿。 诸如平地走路跌一跤崴了脚,得请郎中正骨敷跌打药酒。 又譬如喝凉水塞了牙缝,疼的脸肿胀难忍,势必请牙医开了汤药才能好。 更离谱的是打哈欠都能下巴给脱臼………… 而摆平这件意外事儿花费的银钱,必定和当次赚取的银钱数目相同。 次数一多,陈秋莲也咂摸出味儿了。 天不让老林家存下银钱,她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抗衡的了。 小钱都能闹腾的人仰马翻。 若哪日家里拔了根山参,摘了朵灵芝…… 如果她们没当天吃了,而是从药铺换了白花花的银子。 她都不敢想,家里得出多大的事儿,才能和这些东西的价值对等。 陈秋莲从此彻底歇了攒钱的心思。 她是歇了,她那两个后进门的妯娌不知道其中的古怪啊! 那都是抱着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一世穷的心思进林家门的,摩拳擦掌一通折腾后,也和陈秋莲一样,很快折戟沉沙! 败给了老林家不聚财的运道。 说来梁青娥和过世的林青山一共生了三儿一女,四个孩子都已成家。 老大叫林老虎,虽说叫老虎,却没有老虎的威风,性格老实本分,为人踏实肯干。 林老虎和陈秋莲育有十岁的大毛妮、和八岁的二毛妮两个闺女,这俩丫头是林家孙辈里仅有的两个姑娘。 老二叫林大熊,出生时弱的跟个小猫崽儿似的,取这个名就是想借熊的强壮,好把他的命拴住,盼着这小家伙能站住、平平安安长大。 也许是这名字起得真管用,林大熊人虽长得瘦,身子骨倒是挺结实,和媳妇叶银红生了八岁的大壮、六岁的二壮两个男娃。 老三名叫林飞鹰,娶妻秦兰花,秦兰花进门就开怀,当年生下三壮,隔两年又生下四壮,如今四壮将将会坐,才不过六个月。 小闺女林喜心最小,前两年嫁到镇上,夫家开了个杂货铺,虽不是大富大贵,倒也吃喝不愁。 梁青娥吆喝叶银红杀鱼,见陈秋莲扶着腰去了后院拔菜,秦兰花抱着牙牙学语的四壮哄着,也没再说什么。 依着她的分析,大儿媳一而再生的都是闺女,有个词不是说接二连三吗,只怕她的宝贝多半也是在大儿媳的肚子里。 只是凡事都有例外,都说隔皮不认儿。 这事啊,不到瓜熟蒂落,便是经验丰富的接生婆,和脉息最好的郎中,怕是都不敢打包票。 哎,若是有个什么法子,能确定哪个儿媳肚里怀的是孙女儿,就好了。 这样,她也能提前给她宝贝乖孙开小灶,让她在娘胎就吃的白白胖胖! 第3章 秦兰花的反噬 这日午饭是煎面鱼,煮的浓白的鱼汤鲜香味美。 沿着汤锅贴了满满一圈的粗面饼子,贴锅的那面焦黄酥香,众人捧着粗瓷大碗,每人碗里都是大块的鱼肉。 鱼肉鲜甜细腻,鱼汤咸香爽口。 四壮六个月,看别人吃的香甜,他也吧唧嘴,眼泪汪汪不停往碗里伸手。 秦兰花生怕烫到他,把他放地上,挑指甲盖大小的鱼肉,用指腹碾成蓉状,哄道:“乖宝贝,慢点儿吃。” 喂完四壮,抬头见林飞鹰把四岁的三壮照顾的甚好,心里顿时又更得意舒坦。 她眼睛一转,看向身边围着大毛妮和二毛妮的陈秋莲。 娇笑道:“还是大嫂有福气,两个丫头大了,都不用人照看喂饭,不像我们三壮四壮,一个还不会挑刺,一个牙都没长齐,吃个饭都折腾的我和他们爹不消停。” 被点到陈秋莲有些无措,呐呐不知怎么接话。 倒是二毛妮,她先是看一眼阿奶,见梁青娥独自在屋檐下的小几旁坐着,仿佛没留意这边树下的动静。 她便学着秦兰花的笑声,也咯咯脆笑两声,拿腔拿调道:“三婶这话说差了,虽说三壮四壮两个小弟弟不会挑鱼刺,但三婶向来挑得一手好刺,有三婶在一旁言传身教,三壮四壮早早晚晚的,定是比三婶还强些。” 说完,她也不管秦兰花黑下来的脸色,又补一句:“到时两个小弟弟再寻两个如三婶一样又会挑刺,又伶俐的媳妇儿,到那时,三婶吃饭不用端碗拿筷,穿衣不用伸胳膊抻腿,您啊,擎等着享福吧!” “噗呲!” 叶银红没忍住,笑了出声,待看到妯娌铁青的脸色,忙指指喉咙,示意自个只是呛着了。 “你!” 秦兰花怒极,张口就骂:“个死丫头片子,竟然笑话我以后被媳妇儿苛待,待你出嫁,我瞧哪个背你出门子。” 她话音刚落,大壮二壮齐声道:“我们到时背二姐出门子。” 俩孩子说完,还嘿嘿笑两声,一脸讨好看向二毛妮。 秦兰花再一再二吃瘪,她扭头见林飞鹰眼里也是笑意,忍不住低声骂道:“你是死人不成,就睁着你那俩窟窿看你媳妇受你侄女的气,你瞅瞅别人家的丫头片子,别说和长辈对嘴,那是大气都不敢出。” 说完,她一拧林飞鹰:“再瞅瞅你这两侄女,一个个的是想上天,这要是我闺女,我非得让她知道赔钱货是啥待遇,看她以后还轻不轻狂。” 林飞鹰一把抱走挥着小手抓碗的四壮,低声劝道:“你消停些吧,这话也太过了,娘虽说更看重孙子些,也不见得高兴你骂孩子赔钱货,再说了,你不去要大嫂的强,二毛妮也不能招惹你。” 见婆娘一脸不服,林飞鹰也不想和她继续掰扯,把碗塞回她手里,催促道:“好了,快些吃吧,鱼汤都要冷了,要是饿到我儿子,瞧我怎么收拾你。” 秦兰花端起碗,感受到丈夫的体贴,心里如喝了蜜一般甜。 她嗔怪瞪一眼林飞鹰,脸上重又浮起笑意,只是碗刚凑近嘴边……… 一股前所未有的恶心感,瞬间充斥胸腔,她来不及转头,顿时吐的天昏地暗。 把方才吃的鱼肉,连同昨晚吃的汤饼都吐的一干二净后,那股难受劲才终于消下去。 这可把梁青娥急坏了,照秦兰花方才吐的那动静,她生怕肚里的娃娃被折腾个好歹。 眼看着人有气无力的软倒在小儿子身上,忙接过四壮,吆喝着叶银红一起搀着,把人送回房间躺着歇歇。 叶银红被梁青娥指使的团团转,刚把妯娌扶上炕,又奉命给她做鸡蛋疙瘩汤。 着急忙慌做出一碗鸡蛋疙瘩汤,婆婆又嫌弃她做活毛糙,催她把汤赶紧凉凉温,好让秦兰花快些吃进去,垫垫肚子暖暖胃。 说来也奇,一碗鸡蛋疙瘩汤下肚,秦兰花脸色就恢复了过来,胸口那股难受劲更是彻底消失。 前后不过小半个时辰,人又能抱着四壮在院子里溜溜达达。 陈秋莲见妯娌安好无事,悬着的一颗心才彻底放下去。 她把二毛妮拉回房,劝道:“下次可不能这么鲁莽了,你三婶怀着身子,若是肚子里的娃儿有个好歹,你阿奶饶不了你。” 二毛妮挨着陈秋莲坐下,嘟囔道:“她不找娘的麻烦,我才懒得理会她,不过生了两个男娃,活像立了多大的功劳一般,二婶也一般生了大壮二壮,就不像她,天天从鼻孔里看人。” 闻言,陈秋莲一怔,心里满是苦涩。 能连着生下两个男丁,可不是立了大功。 她勉强笑笑,摸摸二毛妮细软枯黄的头发,艰涩道:“你还小,与你说,你也不懂,等你长大了,就懂了。” 二毛妮一甩头,气哼哼:“我有啥不懂的,不就是死了有人扛幡摔盆,难道就三壮四壮会扛幡会摔盆,哼,就算规矩不许姑娘家做这些事,娘你等着,等我长大,给你招赘一个好女婿回来,三壮四壮能的,你女婿肯定也能。” 陈秋莲笑笑,眼里泛起泪光。 她想说,肯做上门女婿的,有几个是好的。 再说了,便是有那好儿郎愿意当她家的上门女婿,怕婆婆和族里也不会肯。 只这事毕竟还早,万一自己肚子里是个儿子呢,若是儿子,这一切烦恼就不攻自破。 这些事梁青娥自然都不知道,她近日日日琢磨另一件事。 说来也怪,只要秦兰花同二毛妮斗嘴,她都会恶心巨吐。 来回几次后,不光梁青娥,就是家里旁的人也琢磨出味儿。 秦兰花只以为二毛妮和她肚里的娃儿八字不合,生怕她冲撞了还未出生的大胖小子。 一连多日不管是吃饭,还是做活,她都避着二毛妮,生怕这死妮子又克得她吐出黄胆。 好在,她这样避开二毛妮后,果然没再吐过了。 这下,不光是秦兰花本人,就连二毛妮自个都相信秦兰花的这套说辞。 还是陈秋莲,在婆婆让她少做家务后,她就整天的跟着秦兰花往外串门,在秦兰花抱怨吐槽完二毛妮后。 总会笑眯眯接一句:“弟妹肚子里娃娃八成还是个小子,还在娘胎就知道给姐姐撑腰,你们别不信,回回都是她三婶玩笑说二毛妮是赔钱货,这小子就不依,哪次不把他娘折腾的吐出隔夜饭,就不罢休。” 秦兰花闻言,几乎要气死,面对众人好奇的目光,只能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 第4章 时来运转 回到家,关上门,秦兰花便同林飞鹰唠叨。 “我还在娘家时,就听人说你大嫂老实,可见都是装出来的,你没瞧见,这几日天天让我下不来台。” 林飞鹰也是无奈:“你自个在外面到处抹黑二毛妮,大嫂一向疼两个闺女,能忍你才怪。” 秦兰花手往腰上一叉,指着林飞鹰,气的柳眉倒竖:“我哪句话说错了,我是不是一和那个赔钱货说话就吐,那死丫头片子就是克我,你是不是非得等你儿子被克出个好歹,才知道厉害。” 林飞鹰见她不依不饶,也烦了:“那你说,要怎么办,这些日子二毛妮要么被大嫂打发出去和二壮一起搂树叶,在家也是被大嫂拘在屋里学针线,她才八岁,你和个孩子计较也不嫌跌份。” 秦兰花哭道:“我和她计较,她克我你是看不到啊,要么把那灾星送去她姥姥家,要么,我就回娘家!” 林飞鹰几步上前,一把捂住她的嘴,厉声喝道:“我看你是真不想好好过日子了,要是让娘听见你说灾星,被扫地出门的,就不是二毛妮,而是你了。” 秦兰花自知理亏,心里也是一阵后怕,她嘴被捂着,只能以眼神示意自个知错了。 两个人吵过一场,心情都有些郁闷。 “你说,那灾……那死丫头片子真把你宝贝儿子克出个好歹,可怎么好。” 秦兰花服软,柔弱无助偎着林飞鹰,声音有气无力。 林飞鹰不想和她继续掰扯,没好气道:“你就知道是儿子了,我瞧着倒像个闺女,不然也不能你一骂二毛妮,她就折腾你。” “儿子,儿子,铁定是儿子,你快呸呸吐一口……” 秦兰花话还没说完,脸上就扭曲起来,胸口翻涌起来的恶心压都压不住。 “呕……” 这会儿家里没人,林老虎和林大熊带上铁锹去给坑头包土,大嫂还在串门没回来。 梁青娥和叶银红挎着筐,俩人去了小块地,间油菜苗。 孩子们去捡柴割猪草,除了躺炕上睡着的四壮,就连三壮,都跟着哥哥姐姐们去了山脚下的林子。 林飞鹰收拾好污秽难闻的呕吐物,就和秦兰花大眼瞪小眼,坐在炕上沉思。 两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看向秦兰花愈加明显的肚腹,眼里带着探究和不确定。 秦兰花脸色惨白,神色满是挫败。 林飞鹰安慰她道:“咱们有两个小子了,再来个闺女也不错,这会儿还是个胎娃娃就知道好赖话,以后生出来,定也是个聪明伶俐的小姑娘。” 秦兰花顿时急了:“你少乌鸦嘴,肯定是个儿子,凭她如何聪慧,难道还能捧个状元回来。” 说完,又告诫林飞鹰:“你可莫要同娘说,前几日我还听她念叨,说家里都是些破布烂衫,要扯两块细棉布给娃做衣衫,这要是生个闺女,新衣裳不就便宜大嫂了!” “呸呸……大嫂肚子里的肯定是闺女,都说闺女是娘的贴心小棉袄,瞧大嫂这胎怀的稳稳当当,再错不了。” 大嫂连着生两个姑娘,这么多年才再次开怀,家里人有一个算一个,哪个不盼着大嫂这胎生下个大胖小子。 偏这婆娘日日碎嘴,恨不能所有男胎都投她自个肚里才好。 林飞鹰听的很不顺耳,正欲反驳,一眼看到秦兰花脸色苍白憔悴,话到嗓子眼又生生咽了下去。 恰在这时,四壮醒了过来。 这孩子闭着眼睛,皱着眉头手往旁边开始扒拉。 许是没有扒拉到娘,张嘴就开始哭嚎。 “娘在这,在这里,四壮怀,莫哭………” 嘴里哄着,秦兰花顺手就解开了衣裳。 此后一段时日,秦兰花无事就躲房里印证一番肚子里到底是男是女。 她用的方法极其简单,门一拴,她就摸着隆起的肚子,嘴里开始嘀嘀咕咕碎碎念,句句都是嫌弃埋汰丫头片子。 她说一次,吐一回,只吐到最后心灰意冷,再也提不起心思折腾这些。 许是笃定怀的是个闺女,每每感受到胎动,都让她心烦意乱,转而对模糊含着娘的四壮,更加疼爱。 不过只要出了房门,秦兰花便收敛起不忿情绪,端出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 与它,梁青娥经常会蒸上两碗鸡蛋羹,或者隔三差五和上一小团白面,切成细细白白的面条。 纯白面制成的面条麦香浓郁,吃起来又顺滑又不拉嗓子,连小青菜打底的面汤都香的不得了。 若是婆婆知道她怀的是个闺女,这些好吃的,岂不是全进了大嫂的肚子,哪里还有她的份。 秦兰花噼里啪啦一算盘,后面时不时挺着肚子在梁青娥面前晃荡几圈。 满口夸着老太太如何疼爱孙子,教导两句还未出世的胎娃儿,日后可要好好孝敬阿奶。 至于梁青娥的黑下去的脸,她全当看不见。 左右她的那一口不缺就成,至于婆婆为甚不高兴,她才懒得管。 天气越来越冷,冬日下雪时,家里妇人孩子待一屋猫冬,既热闹暖和,烧一个炕,也能省些柴禾。 林老虎兄弟仨也没闲着,下雪天山里食物匮乏,人也闲,去山上挖个陷阱,放些饵料,运气好的话,偶尔也能陷些吃草的小动物。 今年兄弟仨运气特别好,回回都有收获。 或是一只野鸡,或是两只野兔,有次还逮了只傻狍子。 袍子肉虽粗糙些,然熬出来的袍子油却是好东西,不管是治跌打损伤还是消肿祛湿效果都不错。 用来滋润手脸,比一般油脂好用些。 梁青娥看着儿媳们轮流把竹筒里的袍子油往脸上抹,眼睛不由自主往陈秋莲和秦兰花肚子上不着痕迹打量。 前儿早上洗过手脸,先是小儿媳嚷着脸上干,冷风刮的生疼,要是有个东西抹抹脸就好了。 接着两个孙女就伸出冻的皲裂满是血口子的手,也皱眉嚷痛,大儿媳十分心疼,冲将要上山查看陷阱的仨兄弟玩笑。 “今儿若是能陷进去一只袍子獾子就好了,也能炼些袍子油獾子油,给孩子们擦擦手脸。” 兄弟仨谁也没当一回事,他们就在山外围活动,能陷进去野鸡兔子就是好运气。 至于袍子獾子,那是不敢想的。 家里人大大小小,包括陈秋莲自个,和近来凡事都往乖孙女身上扯的梁青娥都没当回事。 没想到一个时辰后,兄弟仨兴高采烈提回来只傻狍子。 别人还只是高兴,梁青娥直接就惊呆了。 呆完后,就是兴奋,两眼冒光看着俩儿媳耸起的肚子,只觉得这娃儿真是家里的福星,是金疙瘩。 认真说起来,她还是不知道,乖孙女到底在哪个肚子里,想到此,梁青娥目光微暗,她还是不能给她的乖孙女开小灶。 这个冬天,算是林家过的,最自在悠闲的一个冬天了。 第5章 大儿媳发动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过完年,开了春,厚袄子换成薄夹袄。 梁青娥日日都会掰着手指,算一算两个儿媳的产期。 这其中比梁青娥更心急孩子出生的,就是老二林大熊的婆娘叶银红了。 这一冬洗衣做饭伺候牲畜的活计,都是叶银红领着大毛妮和二毛妮小姑娘做的。 做饭也就罢了,主要是浆洗衣裳。 冬日河水结冰,以前灶上活计三个人轮流做,衣裳各房洗各房的,婆婆的衣裳仨妯娌轮着洗。 这下好了,家里多了俩大肚婆,婆婆又换了副嘴脸,说啥坐着烧火窝肚子,弯腰做饭会影响胎儿发育。 连灶房这种轻省活计都不让陈秋莲和秦兰花动手,更别说蹲身搁河水里洗衣裳了。 河水冰冷刺骨,河边结冰湿滑,反正她这俩妯娌一整个冬天,那是离水稍稍近一些,婆婆都会厉声喝骂。 她不止要做饭,要洗衣裳,更要洗四壮的屎尿布。 关键若梁青娥回回这样公平的体贴每一个怀孕的儿媳就罢了。 偏叶银红生两个,怀哪个也没这待遇。 大壮生在秋八月,那会儿忙着秋收,一家子都忙着抢收,她只坐了三天月子,就开始下地做饭。 大房的二毛妮同年三月出生,秋收时就是陈秋莲也得下地干活。 叶银红不止做饭,还得带着五个多月的二毛妮,和将将虚三岁的大毛妮,外加一个出生不久的奶娃娃。 头一个月子她算是坐废了,到现在略累些,都腰酸背疼腿脚抽筋。 生二壮时月子倒是养的好些,但临产前一个月偏又碰到麦收和夏种。 她挺着大肚子,在家带仨孩子不说,大热天还得在灶上忙活三餐。 茶饭做好再顶着大日头往地里送,直忙到棉花黄豆都种下地,才歇息不到一天,娃儿就发动了。 原她以为这就是女人的命,在娘家时,她两个嫂子也是这么过来的,还是小姑娘时,隔房的婶子们也是这么过来的。 等嫁了人,不止是她,同村别的小媳妇也是这么过来的,就连大嫂陈秋莲,怀着二毛妮时,生产前一天,还在山脚割猪草,捡柴禾。 毕竟,要是不干活,吃啥!喝啥! 可是,瞧瞧这几个月来婆婆对两个妯娌着紧的模样。 叶银红委实淡定不了,她心里极度不平衡。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同样都是儿媳妇,一样都是一两三钱银子娶进门的,谁还比谁高贵些。 论生男丁,她也不输谁,想他们这一房的长孙,还是从她肚里爬出来的,到头来还得伺候两个妯娌。 大嫂就罢了,不管她生大壮,还是生二壮时,大嫂都帮着洗过尿布,搭把手带过俩孩子。 可伺候秦兰花吃喝,叶银红打心里那是一百个不愿意。 她手搓洗着四壮尿湿的小破裤子,心里忿忿不平。 “大壮他娘,你怀大壮二壮时,你婆婆也是这么着紧你吗。” 有个年轻小媳妇端着盆挨着叶银红蹲下来,眼睛往不远处一瞟,声音眼里满是羡慕。 叶银红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就见刚还在她心尖翻腾的两个妯娌,正挺着大肚子沿着村路慢悠悠走着。 她眼睛往后一瞥,果然,婆婆梁青娥双手各提一个马扎,和个嬷嬷似的亦步亦趋跟在两人身后,那眼珠子粘在俩人身上一刻不离。 不知秦兰花说了什么,婆婆递给她一个马扎,她就坐下了。 婆婆脚步却是不停,一边追着陈秋莲,一边交代秦兰花几句什么,一步不落跟在大腹便便的陈秋莲身后。 叶银红忽地想起来,婆婆前几日说天气日渐暖和。 让她这两个妯娌多出来走动走动,发动时生产也能顺当些。 呵,想她怀大壮时,婆婆说她是头胎,那是日日让她跟着下地捡豆荚,摘棉花,说啥多干活到时产道才能开的快。 咋到这俩妯娌身上,不把她俩拉山脚下挖野菜,赶地头拔野草。 合着整个家就可着她一个人使唤是吧。 叶银红心口梗着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咋啦,怀孕很了不起吗。 一样都是明媒正娶的儿媳妇,不带这么糟践人的。 叶银红把手里的棒槌挥的虎虎生风,她心里暗暗发誓,若婆婆将来让她把两个奶娃儿的屎尿片也包了,她非得找婆婆理论理论。 同样都是生娃坐月子,怎就别人金贵些,连个尿片都洗不得。 “哎吆!” 一声压抑的痛呼传来,叶银红心里一跳,忙看过去,就见婆婆搀着陈秋莲急急掉头回家。 还不忘回头吆喝涤衣裳的叶银红搀秦兰花慢些走。 大嫂这是要生了! 叶银红快手快脚把衣裳捞进盆里,带上洗衣棒快步走到秦兰花边上,拿上小马扎,就着急忙慌往家里赶。 大嫂和秦兰花在七月诊出有孕,婆婆那会儿高兴,还往公公坟前烧纸告知家里又要添丁进口。 到交秋税时,俩人都显了怀,差不多坐胎有三个月,算来正好是二月底三月初的产期。 今儿二月二十七,这孩子倒是掐着点来了。 梁青娥在心里预演过许多次两个儿媳生产的场景。 其中包括前后脚生产,或者同时生产,各种应对方法,她在心里演练过很多次。 如今单个生产,反倒是难度系数比较小的。 她扶陈秋莲回家的路上,就托了村里人帮忙请接生婆。 啥时候女人生产都是大事,村里人看见陈秋莲脚步蹒跚、一脸痛苦被婆婆扶着往家赶,早有人去地里,通知林老虎。 叶银红恰和梁青娥前后脚进院门,两人手脚麻利快速把陈秋莲安置在炕上。 这会儿春寒料峭,天气尚冷,炕上铺的还是褥子。 叶银红见婆婆没旁的交代,忙去柴房抱一抱她前段时日晒得干燥,捶打的松软的麦草。 “大嫂,你先往里侧侧,我把你褥子先换下来。” 她正要去挪陈秋莲身下的褥子,被梁青娥厉声喝止:“你不在灶房烧开水,这会儿抱麦草干嘛,还扯你大嫂的褥子。” 叶银红有些着急,她抱麦草还能干嘛。 当然是把褥子换成麦草啊,再耽搁耽搁回头等见红破水,这褥子该脏污了。 第6章 大胖小子 梁青娥当然知道她的意思。 只大儿媳肚子里若是她的宝贝乖孙,孩子一从娘胎里出来,落到草上,扎疼她怎么办。 刚出生的小娃儿皮肤娇嫩,她可舍不得她宝贝乖孙女受委屈。 “别搁这碍事,去灶房烧锅热水备着用,赶紧再给你大嫂下一碗面条,里面再卧俩鸡蛋,香油也滴上两滴,这吃饱了,才有力气生娃!” 挥手把叶银红赶去灶房烧水做饭,梁青娥又一件件查看陈秋莲准备的襁褓和小衣裳。 手里的襁褓虽都是旧衣改制的,清洗的却是干干净净。 又因为穿洗过几年,触手柔软服帖,见她做事还算妥帖,方略略放心。 想到自个早早做好的细棉襁褓和两身贴身小衣裳,梁青娥思量几息,到底没有现在就拿出来。 她想的是,若陈秋莲生下的是个女娃,那这些新制的衣裳就是适逢其会。 若是个男娃,那衣裳襁褓拿都拿过来了,不给娃儿用不说,还要再拿走。 等回头再与了老三家的婴孩,将来落在大儿媳大儿子眼里,这不是纯纯挑动兄弟妯娌不和吗。 她向来注意维护儿子们的兄弟情分,自然不会干这蠢事。 梁青娥有些遗憾,心里叹一口气,若是女孩儿,只能委屈她的乖宝贝先穿一穿这些破旧衣衫了。 若是男娃,自然也就没这些琐碎道道,男娃皮实,糙点也无事。 不多会儿,叶银红端一大海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走了进来。 梁青娥上手接过面碗,让叶银红小心把陈秋莲扶起来,慈和道:“先吃完这碗面,吃饱了才有力气生娃。” 平平无奇的一句话,惹的陈秋莲眼眶红红。 虽说这大几个月鸡蛋和汤面没少吃,然这碗鸡蛋面终究不一样。 想她生大毛妮和二毛妮那会儿,哪里有鸡蛋面。 不光她,就是两个妯娌生四个壮时,催产面也就是一碗飘着葱花的疙瘩汤。 婆婆终究还是最看中长房,想到梁青娥对她肚子里孩子的期待,陈秋莲心里又暖又热,眼睛润着水光。 她强忍着痛苦,慢慢吃完一碗面,一把抓住梁青娥的手。 眼里满是坚定感激:“娘,您放心,这次我一定给您生个大胖孙子,绝不让老虎无后。” 梁青娥惊呆了,这都什么和什么! 孙子这样的皮小子她都有四个了。 她想要的,是香香的、软软的、福运深厚的孙女儿。 是能带她吃香喝辣,穿金戴银的孙女儿。 才不是让她苦哈哈一把年纪还得给他们挣彩礼,盘算着给他们盖新屋娶媳妇的皮小子。 只陈秋莲又陷入新一轮的阵痛里,完全没看到梁青娥无语晦气的神色。 院中,听着从屋中时不时传出的压抑痛哼,所有人都神色焦急。 林老虎更是焦虑,不时走近窗棂,听听里面的动静。 大毛妮和二毛妮听到娘吃痛的闷哼声,眼泪汪汪盯着房门。 梁青娥又是紧张、又是期待,时不时问问里面的魏婆子开了几指。 “她二婶,你莫急,秋莲上一胎离现在也有八九年了,这胎想必没那么快。” 院中,一个头发灰白的老妇人神色忧虑,张口就开始宽慰梁青娥。 梁青娥回头,忙喊林老虎:“你大伯娘来了,快搬个凳子让你伯娘歇歇腿。” 大陈氏挨着梁青娥坐下,拍拍梁青娥的手。 忧心忡忡道:“我有时觉着挺对你不起的,咱们一向好,老虎自小又是我看着长大的,这才想着把我这苦命侄女说给你当媳妇………” “偏她是个没福的,婆婆也不曾朝打暮骂,和丈夫也没红过脸,怎就不能给你们家,多添一道香火呐!” “若这胎还是个女孩儿,让老虎绝了后,我可真没脸见你了。” 梁青娥回神,见自家这妯娌一脸愧疚,顿时哎吆一声。 这都什么跟什么,若大儿媳果然这胎生出个女孩儿,那就是她梁青娥的大功臣了。 至于啥香火不香火的,她有四个孙子了,老大若实在生不出儿子来,回头就让这小孙女坐产招夫。 这么个有来头的孙女儿,她可舍不得把她嫁去别家。 梁青娥眼睛从简陋破败的房舍扫过,至于现在有啥家产能引得好男儿上门入赘。 她是半点不放心上,她相信,有了这个好宝贝,以后啥都会有的。 梁青娥握住大陈氏的手拍了拍,笑道:“大嫂说这话打我脸呢,你看得起老虎,也瞧得上我,才把侄女儿说给咱们家当媳妇,秋莲一向孝顺懂礼,就是大毛妮和二毛妮也不比她几个弟弟差……” “甭管男娃,还是女娃,都是咱们老林家的血脉,我啊,就不是那重男轻女的人,你只管把心放肚子里,秋莲若是三胎还是女孩儿,我只有更疼她的,只有那糊涂人才嫌弃小棉袄多呢。” 那可是南天门下凡的红鲤鱼,她不嫌弃咱家穷酸,愿意托生成她孙女儿,就是她上辈子上烧高香的福报了。 梁青娥心里美滋滋,脸上笑开了一朵花,别提多慈爱宽厚了。 大陈氏见梁青娥一脸真诚,不像是客套,提起的心这才微微放下。 从天将午时,一直生到傍晚时分,一声响亮的婴啼后。 接生婆魏婆子抱出来个破旧襁褓包裹的婴孩。 笑呵呵冲紧张不已的林老虎、以及满眼期待的梁青娥和大陈氏等人报喜。 “恭喜老嫂子,你啊,又得一大孙子!” 孙子好啊,世人都喜欢男娃,她辛苦接生一场,连喜钱,都能多拿些。 梁青娥失望不已,上前两步,揭开了襁褓一角……还真是个带把的! “这娃儿皮子通红通红的,以后定长的白嫩,瞧这小模样,生的和老虎小时一模一样。” 大陈氏十分欢喜,侄女终于有儿子了,以后在这个家腰杆子也硬些,不用身为长嫂,反让个后来的小蹄子压一头了。 她瞥一眼站在灶房门口,神色懊恼的秦兰花,眼里漫上冷意。 倒是林老虎,搓搓手一脸欢喜,想抱又不敢抱,一脸傻笑看着襁褓里皱皱巴巴,红彤彤的小娃儿。 “爹,我们有弟弟了,阿奶,我们有弟弟了!” 除开林老虎和大陈氏,最开心的就数翻过年十一岁的大毛妮和九岁的二毛妮了。 俩孩子欢天喜地走上前,笑眯眯瞧着新鲜出炉的小豆丁,怎么看怎么可爱。 魏婆子抱着娃儿晃一圈,又把孩子送回屋里,再出来时,手里端个破盆,盆里是随着小娃儿一起下来的胞衣。 她把盆递给林老虎,笑眯眯道:“找块好地儿,埋深点,打个记号,娃儿三日后把姥姥家带来的树,栽种在胞衣上。” “哎!” 林老虎扛起铁锹,端起盆就往走。 他们这儿,生闺女一般在胞衣上种果树。 生下男丁,则是在胞衣上种能做梁的材树。 从媳妇怀孕以来,他早早就选定了一处好地方,这会儿迫不及待,扛锹携盆就跑了出去。 第7章 这贱皮子竟还矫情上了 魏婆子大功告成,就要告辞。 按照礼数,林家这会儿就该把准备好的喜钱奉上。 因为生下男娃,一般人家为讨个喜气,还要准备些鸡蛋干果等物。 梁青娥自然也提前准备好了喜钱,她回屋取出薄些的红纸包,暗叹一口气。 路过鸡蛋坛子时,想了想,到底还是捡出六枚鸡蛋,同着喜钱,一起装在一个布袋里。 再过不久她的宝贝孙女儿就要出生,这节骨眼上,可不能得罪接生婆。 万一回头这老婆子心窄记恨,拖着她孙女出生的时辰,可就得不偿失。 把布袋递给魏婆子,看着旁边挺着大肚子,一脸遗憾的小儿媳。 梁青娥懒得计较她那点小心思,笑道:“还请老姐姐给我这小儿媳摸摸胎位,她俩差不多时间坐胎,想来也没几日了。” 魏婆子并不推拒,一脸和气让秦兰花带她进房,一番按压摸索后。 出门同梁青娥道:“娃儿已经入盆了,该就是这几日,若是夜里发动了,千万别耽搁,遣个腿快的叫我……” “你家小儿媳孩子要的勤,她一发动,生产快的很。” 梁青娥连连点头,冲林飞鹰道:“可记下了,你夜里警醒些,你媳妇一不舒坦,马上起来去接你魏婶子。” 秦兰花扶着腰缓步从房里出来,冲魏婆子笑讨好:“大娘,您老手准,能摸得出我这是不是把带的吗。” 魏婆子表情纹丝不变,笑道:“男娃女娃有什么要紧,孩子冲娘来的,健健康康就是福气。” 闻言,秦兰花面色一僵! 这意思,她怀的果真是个女娃,她累死累活,费劲吧啦十个月,竟果然怀的是个女娃。 虽说早有猜测,这一瞬间,不可避免的,秦兰花脸色还是沉了下来。 今儿总算有个好消息了,梁青娥笑的见牙不见眼。 点头附和道:“要么说老姐姐你有见识呢,男娃女娃有什么打紧,那都是我老林家的孩子,我啊,是一样的疼。” 这话一出,大毛妮和二毛妮感动看向阿奶。 秦兰花撇撇嘴,十分不赞同,女娃都是赔钱货,那都是给别人家养的。 比如她,爹娘养自己到十七岁,现在还不是出了门子给别家当牛做马,除逢年过节,等闲也不常回娘家。 她心情郁郁,也没心思争婆婆手里那两块细棉布做的小衣裳小襁褓了。 想也知道,这偏心眼的老太婆定然会把衣裳和襁褓,与了那刚出生的猴崽子。 梁青娥欢欢喜喜送走魏婆子,正想嘱咐秦兰花两句,一扭头就见人进了屋子里。 “这是怎地了。”她看向二儿媳,开口问道。 叶银红看一眼立在一旁满脸尴尬的小叔子,支支吾吾道:“弟妹一直都想给家里开枝散叶,想是听了魏婶子的话,胡乱猜测,心里有些不大痛快吧。” 梁青娥闻言,冷哼一声,这也是个不着调的,多少人想怀这样有来头的娃儿还不能呢! 这不知好歹的贱皮子竟还矫情嫌弃上了。 “不大痛快,有啥可不痛快的,亲家当初若也是和她一样不痛快,怕刚露头就给她溺尿盆里了。” 梁青娥骂完,犹不解气,冲西屋窗棂吆喝道:“别天天耷拉个脸,回头亏着了我乖孙儿,瞧我饶得了哪一个。” 她骂完,扭头看见一脸濡慕瞧着自己的两个孙女,心里不禁感慨。 老大媳妇倒是好的,两个闺女也是一般疼爱,偏偏福气不够,不得红鲤鱼托生降生。 被梁青娥念叨没福气的陈秋莲这会儿正躺在炕上,偏头瞧着挨着自己睡得香甜的小人儿,只觉幸福无比。 瞧着娃儿湿漉漉,黑黝黝的头发,她强忍下身撕裂的痛楚,轻轻的,在小婴儿发旋处,印上一吻。 “大嫂,快些把这碗红糖鸡蛋水喝了。” 叶银红手捧着海碗,推门而入,身后跟着一脸兴奋的大毛妮和二毛妮。 两个小姑娘一脸兴奋,快步走到炕边,趴在小娃儿襁褓边,对着睡的香甜的小家伙评头论足。 “他可真红啊,还皱皱巴巴的。” “嗯,脸上还脏脏的,这白色的是啥。” 二毛妮说完,就要伸手去揭婴孩脸上的白色膜状物。 “哎,可不能动。” 陈秋莲挡开二毛妮的手,笑道:“这是在羊水里泡久了,带回来的胎脂,等明儿,就干净了。” 叶银红把红糖鸡蛋水放在炕柜上,嘱咐道:“可不能动手去撕,回头弄破皮了,就麻烦了。” 大毛妮和二毛妮忙退后几步,一脸忐忑不安。 陈秋莲见吓着了孩子,安抚道:“无事,只要不去碰它就好,三壮和四壮出生时,也是这个样,许是时间长了,你俩忘了。” 大毛妮抿唇笑笑,靠着炕,催促娘快些喝红糖鸡蛋水。 二毛妮嘴一瞥,道:“三婶可小气了,三壮四壮生下来,都不让我和大姐看看,生怕我们抱跑了似的。” 陈秋莲闻言,神色一怔。 他们这儿有句古话,说是刚出生的婴孩刚睁开眼看见的是谁,以后性格样貌也随那个人。 秦兰花一向信这些,三壮四壮出生时,她怕妯娌忌讳她连生两个闺女,主动避开了。 足等到三日后,才把给小婴儿准备的小衣裳,送过去。 她不能说你三婶嫌弃你俩是女娃,所以不让看,只是想到是这个因由,当娘的难免会难过。 终究是因着自己的缘故,委屈了孩子们。 “大嫂,如今都好了,你瞧咱们五壮生的多好,这么一点点大,眉毛就黢黑,鼻梁长的又高又挺,长大了,定是个俊小伙。” 叶银红见陈秋莲眼泪都要下来了,忙拿话打岔。 说完,看一眼大毛妮和二毛妮,随口把两个小姑娘支出去。 凑近陈秋莲,悄悄道:“方才魏婆子给老三媳妇摸胎位,她问了句男女,魏婆子就说了一句男娃女娃都是冲娘来的,健康就好,你是没瞧见当时那脸耷拉的,嘴巴撅的能拴一头驴。” “娘也不惯着她,给她一顿好骂。” 叶银红扶起陈秋莲,一遍伺候她喝红糖水,一遍嘀咕道:“我就不明白了,亲家大叔大婶一般也疼她的很,姑娘时连地头都没下过,怎嫁了人这般看不上女娃。” 陈秋莲一气把红糖鸡蛋水喝完,才觉生产时火烧火燎的干渴缓解许多。 叶银红吐槽的事儿,陈秋莲私底下偶尔猜测过。 不过,因为是自己的猜测,也就没特特当一回事和叶银红说嘴。 “大嫂,你先歇着,有事儿就叫我。” 叶银红端着碗正要走,突地想起一件事,羡慕看一眼犹在睡觉的五壮。 含酸道:“想来不多会儿娘就带着见面礼,过来瞧她这大胖孙子了,她老人家翻箱倒柜拿出压箱底的两块细棉料子,早早做好了细棉襁褓,还有两件小衣裳,还怕细棉布扎人,揉搓了好多遍才连裁落针………” “哎,和咱们五壮一比,我们就和那野地里风吹就长起来的草一样,这辈子还不知能不能得一身细棉衣裳。” 叶银红虽是玩笑,然陈秋莲听的心满意足。 婆婆平日虽冷了些,心里最看中的,还是他们大房。 家里这么多孩子,两个丫头加四个壮,也就他们大房的五壮,得了婆婆特特缝制的细棉襁褓和新衣裳。 第8章 终于抱上了乖孙女 然陈秋莲等来等去,等到洗三他爹带着她后娘假惺惺过来应付完场子。 她还是没有等来婆婆送新襁褓和新衣裳,非但没有新衣裳,连怀孕时隔三差五的一碗白面条都没了。 好在她孕期吃的不错,奶水也足,每天还有一鸡蛋羹养着。 不然就这样三餐清淡的伙食,可怎么奶孩子。 倒是妯娌每每给自己送饭时,一脸的欲言又止,待她问,却又不说。 几次后,陈秋莲也不在意了,毕竟,五壮长开了好些。 单看那小模样,确实是个俊秀孩子。 三月初八这日一早,秦兰花就发动了。 梁青娥抱着新衣裳,新襁褓,守在秦兰花炕前,亲自坐镇。 林飞鹰推着板车,飞跑着去牛王庄接来了魏婆子。 叶银红带着大毛妮和二毛妮一起,两个灶塘一起烧火。 很快,大锅里的水烧的翻滚冒泡。 小锅里汤面翻滚,三颗金黄的荷包蛋随着面条浮浮沉沉。 叶银红一边盛面条,心里不断吐槽老太太。 艾玛,这老太太天天吆喝着一碗水端平,要她说,这心偏到咯吱窝了。 白面金贵,家里旁人见不着就算了,她竟断了大嫂奶孩子补身子的那口,单把白面省下来,都填老三家的那张嘴里。 连催产面,老三家这碗都比大嫂生产时的分量足,荷包蛋都多一颗! 她倒要看看,这老三家的到底能生出个啥样的好宝贝。 一碗催产面下肚,秦兰花恢复了些力气。 她扶着腰,在魏婆子和梁青娥的监督下,被林飞鹰和叶银红搀扶着,沿着桌子打转,一圈圈走着。 阵痛越来越剧烈频繁,她想躺下歇歇再起身。 可婆婆不让,说多走动宫口才开的快,她拖着沉沉的步子,对肚腹里胎儿的不喜,达到了顶峰。 “先把她扶炕上,我再摸摸。” 魏婆子摸完后,道:“八指了,端盆水进来,这娃儿心疼娘,产程倒挺顺当。” 秦兰花疼的几乎要骂娘,她都痛了整整两个时辰,这老婆子告诉她这孩子心疼娘。 魏婆子见秦兰花一直大声呼痛,皱皱眉,冲梁青娥道:“她再这样叫下去,就没力气生孩子了。” 梁青娥也焦躁,她总不能拿布条把这婆娘嘴巴堵上吧。 一眼瞄到放在炕柜上的细棉襁褓和小衣裳,梁青娥心里就是一动,她知道秦兰花有多眼馋这些小衣裳小襁褓,明里暗里向她旁敲侧击好多次。 她指着衣裳包被冲秦兰花道:“你省些力气,等孩子顺当生下来,这些都是娃儿的。” 秦兰花顺着梁青娥的手指看过去,眼睛都亮了。 她咬着下唇,狠狠点头。 秦兰花从天蒙蒙亮,直生到日头高悬,一声嘹亮的婴啼响彻小院。 魏婆子麻利剪断连接母体的脐带,快速处理了婴孩肚脐上残留的脐带结。 又把小婴儿略微擦干净,交给了嘴里念叨着轻点轻点的梁青娥。 “老姐姐,是个漂亮秀气的女娃娃。” 老实说,她接生过这么多孩子,还从没见过哪一个刚从娘胎里爬出来的小娃儿这么雪白干净。 梁青娥小心接过香香软软的小婴儿,笑的见牙不见眼。 哎吆,瞧瞧她的乖孙女,生的可真好,这头发乌黑的,又软又密,连哭声都比旁的孩子清脆响亮。 梁青娥生怕冻着小娃儿,忙把怀里暖了许久的小衣裳小心给娃儿穿好,又把絮了新棉花的襁褓给仔细裹扎好。 许是暖和了,娃儿慢慢止了哭声,梁青娥抱着小小襁褓,那是怎么看,怎么爱。 “娘,三毛妮生的可真好,让我抱抱吧。” 叶银红有些眼馋,哎,还别说,她这个妯娌虽说人不咋地,但生的娃儿瞧着倒是可人疼的很。 梁青娥笑容一僵,低声喝道:“啥三毛妮,这样俗的名字咋能配得上我的小乖乖,家里这两日先唤妹妹,待我请你叔公给她取个好名字,再响响亮亮的叫。” 叶银红十分无语,心里不住吐槽,咋,三毛妮叫着俗。 那大毛妮和二毛妮还不是你这个偏心眼起头叫的,俩孙女名字家里人叫了十年,咋没听你说一句俗。 果然还是偏心老三两口子,连个丫头片子的待遇都比孙子好些。 叶银红想着梁青娥给娃儿穿的细棉衣裳,裹的细棉襁褓,抱在怀里那个宝贝劲,心里十分不忿。 “还杵在这干啥,把鸡杀一只,熬锅鸡汤出来,再把肉拆碎些,给兰花煮汤面吃。” 娃儿没抱着不说,反挨顿排喧,末了又领一桩活计,叶银红十分不爽,扭身就走了出去。 气归气,然婆婆交待的事儿还得做。 她拿起刀,挥着胳膊在碗底狠磨几下,刀锋磨的明光噌亮后,抬步就往后院走。 一阵扑扑腾腾后,家里唯一的那只大公鸡就遭了难。 烧水烫毛,开膛破肚斩块,等叶银红把一锅香喷喷的鸡汤熬好,就见婆婆端来小半碗面,交待她照顾好秦兰花母女后,人喜气洋洋出了门。 叶银红看着案板上的半碗白面,眉头皱的死紧。 这么些白面,论理也不算少,但若擀成纯白面的面条,也只够一人吃的啊。 这老婆子是压根没把大嫂算在内啊! 叶银红闻着喷香的鸡汤吞咽口水,认命和面擀面。 她把面片擀的和纸一样薄,又喊大毛妮去后院摘把嫩嫩的小青菜。 这么一大锅鸡汤能吃好几顿,叶银红把鸡汤连着鸡块,一起盛进一个粗陶盆里,锅里留的鸡汤约摸有两碗左右。 她往外扫一眼,见无人留意自己,忙快速又往锅里加一大碗清水。 一碗清水加进去,原本的黄汤变得清亮稀薄很多。 她也没管,重新把柴禾添进灶塘,两把柴过后,锅里再次冒起大泡。 一大张薄薄的面叶被揪下锅,她又从粗陶盆的鸡汤上面,撇下一勺汤油,黄色汤油入锅,卷着面叶起伏的鸡汤也浓稠很多。 大毛妮把清洗干净的一把小青菜拿进来,叶银红一点没浪费,都丢进了锅里。 青菜烫熟后,她拿出两个海碗,均匀公平的,盛出两碗。 其中一碗,她还特特放了两块鸡肉压在碗底。 第9章 得,还是她自个给乖孙女起名吧 “大毛妮,把这碗端给你娘,她现在身子弱,五壮又要吃奶,得好好补补,饭送进去就出来,不要在你娘跟前馋嘴,知道吗。” 叶银红把筷子横在放有鸡块的那个海碗上,递给了大毛妮。 想到婆婆让自个把鸡肉拆碎着给秦兰花吃,叶银红心里就一阵烦躁。 一般也长了牙,怎非得她拆了肉才能吃,要不要她嚼嚼,口对口给她喂进去。 心里虽不耐烦,她仍认命挑两块肉多些的,拆开撕碎放进面叶碗里。 秦兰花看到面叶是有些不满的,她记得婆婆明明说的是做鸡汤面给她下奶。 叶银红笑着解释:“刚生完孩子肠胃弱,面条没面叶好消化,待下顿,再做面条。” 听到下顿还吃面条,秦兰花脸上笑成一朵花。 谁能想到,她生下个赔钱货,竟然还有鸡汤鸡肉白面吃。 她小心坐起身,就着炕桌一口口吃起鸡汤面叶,一眼看到炕里安安静静的白嫩婴孩,恶感也消散不少。 只是,她目光停在包裹着婴孩的细棉襁褓上,心里暗道一声可惜。 这样好的料子,穿在这丫头片子身上,着实可惜了些。 她的三壮四壮还从没穿过细棉衣衫呢。 想到三壮四壮,她才惊觉有半日没瞧见两个孩子了,忙问叶银红。 叶银红收回投在娃儿身上的探究视线,道:“三壮跟着大壮二壮割猪草去了,四壮被老三带出去了,他闹腾着要吃奶,娘怕妹妹吃不饱,说四壮也老大不小了,该断奶了。” 给四壮断奶,那怎么行。 秦兰花瞬间觉得嘴巴里的鸡肉都不香了。 四壮上个月才抓的周,现在路都走不稳当,牙也没长几颗,让他断奶,他吃什么。 可她也知道婆婆决定的事儿不是她说的算。 原本对婴孩消散些的恶感,再次蒸腾。 都怪这死丫头赔钱货,原本因着怀她,奶水就少许多,害的原本白白胖胖的四壮瘦的脸蛋都没了肉。 如今卸了货,想着终于能踏踏实实好好喂养四壮了。 这可好,为这赔钱货能吃饱,婆婆竟然要给四壮断奶。 叶银红没管她咋想的,她一直盯着睡在炕里侧的娃儿研究。 任她怎么看,这就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小婴儿,除了生的白净讨喜些,也看不出啥特别之处。 咋就这么得婆婆偏心疼爱,几个孙子没穿过的细棉布都给她。 家里喂养了几年的大公鸡也说杀就杀了,只为给她老娘补身下奶。 秦兰花吃完饭,叶银红就催她喂娃:“给妹妹嗦嗦,这头一口奶水最有营养。” 秦兰花不情不愿解开衣裳,嘴里嘟嘟囔囔:“别是个傻子,瞅这呆样,不哭不闹不吱声,睁着那俩大眼珠子不知道瞧啥,看着就不机灵。” 叶银红偷偷翻个白眼,无语道:“你啊就偷着乐吧,孩子贴心不闹腾还不好。” 心里不禁吐槽,这也就配带四壮这个哭包。 临到傍晚,梁青娥一脸不爽回了家。 叶银红见她面色不好,生怕触了霉头再挨骂,忙喊大毛妮二毛妮烧火择菜,人就躲进了灶房。 梁青娥看也不看她,先去秦兰花房里抱了抱娃儿,嘱咐秦兰花照看好孩子后,径直就回了房。 她坐在炕桌旁,从怀里掏出一个红纸包,打开来,里面是六个铜板。 “还是个秀才老爷,起的这都是啥名,难怪挣不上这笔钱。” 梁青娥想到今儿下午去镇上找同族的秀才公起的名字,心里就是一阵窝火。 按照辈分,这位秀才公她得叫声大叔,进门寒暄过后,梁青娥说明来意。 秀才公一把岁数捏着胡子,问了问梁青娥对孩子有啥期许,想取个和啥沾边的名字。 对孩子的期许,那当然是希望这娃儿以后有大出息,最好是能带着她这个阿奶吃香喝辣,穿金戴银。 只是这些话不能放到明面上说,梁青娥想到自个做的梦,就说希望取的名和鱼沾边。 和鱼沾边,秀才公看她一眼,眼睛一闭,念了好几句和鱼有关的诗词。 啥江上五来人,但爱鲈鱼美。 又是啥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 还有啥绕池闲步看鱼游,正值儿童弄钓舟。 饶是她不懂诗词,这又是美,又是肥,还被个孩子戏弄垂钓。 她就是再蠢笨,也能听出来秀才公念出的这些鱼那就是一盘菜。 端上桌的鱼,纵是再金贵,那能有好吗。 许是看出她不满意,林老秀才绞尽脑汁后,又念一句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 取了个细雨。 细雨!洗浴? 行吧,梁青娥再也听不下去,只说回头看看八字再过来叨扰,捂着怀里的红封,就告辞回家了。 梁青娥闭着眼睛,揉着眉心。 脑海里都是梦里红鲤鱼从巍峨的南天门纵身的那一跃。 鲤鱼浪飒苔花风! 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这句诗,少女读诗时清越的嗓音仿佛犹在耳边。 只是任她如何回想,记忆中那明艳端方的面容却越来越模糊。 这还是她当丫鬟时,伺候小姐笔墨听来的。 她当时听着好听,就问小姐,小姐也很有耐心,见她有向学之心,给她通读了一遍诗,又解释了一遍字面意思。 时光荏苒,她因为没由来的喜欢这句诗,旁的都忘了,连这句诗的字面意思都忘了,独独还记得这句诗。 鲤鱼浪飒苔花风! 这日吃完晚食,梁青娥就向全家人通告了娃儿的新名字。 飒飒,林飒。 “娘,这名字有啥出处吗,念着怪怪的,村里的姑娘都是花花草草的叫着,一听就是个女娃娃。” 林飞鹰回房通知媳妇儿闺女的名字,被一顿埋怨,说本来就瞧着不机灵,这又叫个傻傻,说到最后,竟是质疑梁青娥用心险恶,不盼着孩子好。 当然,这话打死林飞鹰他都不敢说,只敢委婉再委婉试探拒绝。 梁青娥冷笑一声:“你大字不识一个,念啥不怪,出处说给你,你听得懂吗,行了,以后妹妹大名叫林飒,小名叫乐宝。” 林飞鹰挨顿削,也不算无功而返,好歹老娘又给闺女取了个小名。 第10章 埋胞衣 乐宝,还别说,挺好听的。 一听就是家里的宝贝疙瘩。 哪想到秦兰花还是不满意,脸拉的老长。 她的三壮四壮还没个正经大名,连小名都是随着大壮二壮浑叫的。 家里正经的香火还没个好名字,这死丫头片子倒是得她阿奶青眼。 刚出生半天,大名小名都有了。 只她不忿,私底下仍是丫头片子赔钱货的叫。 说完了乐宝的名字,梁青娥忽地想起一事,看向林飞鹰。 问道:“乐宝的胞衣埋哪儿了。” 林飞鹰一愣,四壮一直哭闹要娘,这半天,他一直在带孩子,哪里顾得上去埋胞衣。 梁青娥瞅林飞鹰神色,就知他忘了,这是完全没把乐宝放心上啊,这还能行。 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骂完林飞鹰就去他们房里看乐宝,生怕秦兰花不上心,让乐宝受了委屈。 推门进去见秦兰花正在给孩子喂奶,脸色这才缓和下来。 扭头看见四壮哭哭啼啼拖着鼻涕泡泡,跌跌撞撞到炕边就要上炕要娘抱,要吃奶。 许是听见动静,乐宝松开嘴,睁着迷蒙的眼睛微微偏头,看着就像在追声音。 这可把梁青娥乐坏了,饱经风霜的脸上眼纹都多几条,乐呵呵道:“哎吆,阿奶的小乐宝真聪明,这才从娘胎里出来,就会听声了。” 满脸慈爱夸一顿乐宝,扭头对哄着四壮的林飞鹰道:“瞅这埋汰的,还不把他收拾干净,多大的人了还只会张嘴嚎,赶紧把他拉出去,乐宝都没心思吃奶了。” 林飞鹰连拉带抱把四壮抱了出去,秦兰花听着儿子的嚎哭声,顿时心疼不已。 转头还得被婆婆逼着给这个罪魁祸首,害人精喂奶,心里别提多憋屈生气了。 “老三家的,四壮现在也长满口牙了,回头我交待你二嫂给他蒸个蛋羹,做碗糊糊,这奶就给他断了吧。” 秦兰花抱着乐宝的手一顿,忙为四壮极力争取:“娘,我觉着我奶水挺足的,再说乐宝还小,也吃不了多少,要么他们兄妹俩一人一边,等乐宝胃口长了,再给四壮断奶,你看成吗。” 梁青娥摇头:“不成,四壮一个吃不过瘾,回头把两个都吸光了,饿着了我的乐宝怎么办,就这么说定了,晚上让四壮和你二嫂睡去,两天不见娘,就能断了。” 秦兰花知道再说也没用,反倒还得挨骂,心里气的要死,只得低眉顺眼应下。 梁青娥又嘱咐乐宝拉了尿了一定要勤快换尿布,夜里睡觉警醒点,莫要压到孩子,被子也往下盖盖,小心掩住乐宝口鼻。 秦兰花听的十分不耐烦,十分想回一句,既这么不放心,不如您老晚间这边睡,亲自照看好了。 但见梁青娥对乐宝的细心妥帖,生怕这老太太真抱了被子一炕睡,那她真是连半刻松散空间都没了。 在婆婆眼皮子底下,她时时刻刻得是个慈母,哪怕十分不耐烦这个丫头片子,还得装出多么疼爱她的模样,想想都烦躁的要死。 梁青娥见秦兰花还算受教,和乐宝说声阿奶明早再来看你后,端起屋角的一只破盆,依依不舍走了出去。 五壮出生时的胞衣被林老虎埋在了河岸边,上面种了棵能做大梁的洋槐树苗。 乐宝的胞衣埋哪里好呢。 梁青娥把自家地头,还有村里别处属于自家的荒地和宅基地都盘算一遍后,总不满意。 大毛妮和二毛妮的胞衣埋在了屋后,上面种的石榴树和枣树。 不知是不是选的地儿不好,树长的歪歪扭扭,果子更是结的稀稀拉拉。 一度大儿媳还愁的不行,回回果树挂果时都要抹眼泪,生怕将来闺女们议亲时,亲家看见两颗树长成这模样,影响俩丫头婚事。 她家喜心能嫁到镇上,固然是因为品貌出挑,还有一部分原由就是属于她的胞衣果树,年年都是硕果累累。 梁青娥思来想去拿不定主意,种到院外,怕村里的皮小子淘气给折了,种到后院,又怕让猪拱了。 突然,她一拍脑袋,觉得自个魔怔了。 老头子在梦里不停絮叨乐宝福泽深厚,既福泽深厚,那还挑什么地儿。 乐宝的胞衣埋在哪儿,那处就是块福地。 夜深人不静,四壮在林大熊房里一直嚎哭要娘,那声音大的,响彻整个小院。 梁青娥拿着铁锹一锹锹挖着踩踏的结实的土地,耳边听着四壮的魔音灌耳。 别说,老二家的还挺有耐心。 四壮哭成这模样,她都没拍一巴掌,反而还极有耐心唱曲儿哄着。 在挖了约摸两尺深后,就听门吱呀一声开了。 梁青娥以为是叶银红抱着哭闹不停的四壮出来透气,一回头,就见蒙蒙月色下,林飞鹰蹑手蹑脚出了门,正往老二夫妻房门口去。 “老三,你干啥呢,四壮哭一会哭不坏嗓子。” 突然出现的声音吓林飞鹰一跳,他定睛一瞧,就见老娘手里握着铁锹,在东边厢房和院门墙头之间,也不知在干啥。 目的被拆穿,林飞鹰有些讪讪,他走近梁青娥,接过她手里的铁锹,疑惑道:“娘你干啥呢,大半夜不睡觉在这挖坑。” 拿铁锹一量,好家伙,这是干嘛呢,这么深种树都够用了。 想起种树,林飞鹰一愣,不可置信道:“娘你这挖来不会是埋乐宝的胞衣吧。” 见老娘点头,林飞鹰惊讶的嘴都张大了。 他长那么大,还从没见过谁家把姑娘的胞衣埋在院里的,别说姑娘,就是小子的胞衣,也不往院里埋啊。 乐宝这个刚出生的丫头,和他娘也就今儿才见面,也没生三头六臂,咋就这么得他老娘的心。 “少废话,再挖一尺深,约摸就差不多了。” 不用自个动手,梁青娥自然高兴,指挥着林飞鹰把坑挖到她满意的深度后,母子俩小心把胞衣放进去,又掩埋好,才各自灰头土脸回房。 临分别前,梁青娥叫住林飞鹰,告诫道:“你那颈子上架的脑袋,不是夜壶,别你媳妇说啥你听啥,哪个断奶不哭,四壮哭个两夜就好了。” 林飞鹰摸摸鼻子,生怕老娘迁怒媳妇,忙解释道:“兰花没旁的意思,就是听四壮哭的不住声,她心疼着急让我瞧瞧看看。” “行了,越看越难断,回去睡吧,等明儿断了奶,四壮还交你媳妇带,你二嫂帮带孩子还不好,乐宝乖巧,她也能好好养养。” 梁青娥话音一落,林飞鹰就知给四壮断奶这事算是板上钉钉,再不能更改。 第11章 名儿得多喊喊才响亮 二日清早,梁青娥抱一回乐宝,就开始满村子转悠。 一行走,一行盯着人家房前屋后打量,想看看谁家有种稀罕果树,哪知整个村子溜一遍,竟大多都是石榴和枣树。 村里人看见她,免不了恭喜她又当了阿奶,家里两个儿媳半个月内添了一双孙子孙女。 这事不管搁哪家,都是喜事一桩。 “你这大清早的转悠啥呢,是不是家里尿娃娃多,屎尿布不够了,想着同村里谁家讨两块。” 转悠到林家老宅附近时,梁青娥被大陈氏拉住。 大陈氏拉着梁青娥就往家里走,边说自家这几年没有尿娃娃,家里的尿布洗的干干净净,先借给她用用。 梁青娥原本没这个意思,后面想到两个孩子每日换下的尿布怕还真不少。 天晴还好,遇到阴雨天怕是还真不够换,也就没再推托,跟着去了老宅。 老宅宽阔,黄泥夯成的土墙围成一圈。 六间正房坐北朝南,东西两边各有三间厢房。 梁青娥和林青山就是在这座院子里成的婚,三儿一女俱是在这座院子里出生,满打满算,她在这座宅子里生活了十三年。 现在想来,过去十三年的时光虽磕磕绊绊,然遇事有人商量,受了委屈有人撑腰,与妯娌拌嘴磨牙也有人安慰。 这竟是她半生中,难得的不用她事事操心的,悠闲时光。 梁青娥随大陈氏进门,就见大伯哥林远山正坐在院子里的一棵枣树下劈竹子,五个小子正磨着竹篾,祖孙之间其乐融融。 屋檐下坐着两个手拿绣棚的小姑娘,八九岁的模样,穿的干净整洁,正拿着绣线往花样子上比划。 小姐妹俩说说笑笑,一抬头看见阿奶回来了,马上坐正身形,连忙唤人:“阿奶,二阿奶。” 林远山和大陈氏育有二子一女,女儿最大,名金凤,是他们这一辈成婚最早的,如今被家事琐事牵绊,等闲很少回来。 长子林来富和次子林来贵成婚后共生了五个小子,两个姑娘,兄弟俩运气不错,娶的媳妇都贤惠持家。 虽祖孙四代十好几口人同在一个锅里搅食,这十来年光景,处的也是亲亲热热。 村里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话里,几乎很少会提到林远山这一家子人。 听见孙女叫人,林远山抬头看见梁青娥,淡声道:“来了。” 梁青娥叫了句大哥,就随大陈氏踏进了门槛。 路过灶房时,就见灶间烟气氤氲,空气中浮动着肉香。 来富媳妇刘春梅和来贵媳妇吴荷香正在灶间忙活,俩人一人烧火,一人做饭,言谈很是和乐。 见到梁青娥,忙打招呼:“二婶来了,听说三弟妹昨儿给婶子添了个小孙女,我娘早起还说吃过早食带咱们去看三毛妮呐,快屋里做,今儿有肉吃,二婶可要留家里吃饭。” 梁青娥脚步一顿,含笑纠正道:“咱家三丫头有名字了,大名叫林飒,小名叫做乐宝,你们往后喊她乐宝就成,小丫头机灵着呐,听见人喊她名字,就乐的咧嘴笑。” “成,要么说二婶多少识两笔字呐,咱三毛妮这名字起的真不赖。” 梁青娥见这俩人张口三毛妮,闭口三毛妮,要不是知道这俩侄媳妇的脾性,她真当这俩婆娘专和她对着干。 左右名儿是越叫越响亮的,梁青娥瞧着这二人屡教不听的模样,也懒得和这俩人继续掰扯乐宝的小名。 和二人又扯两句闲话,扭头夸一夸小姐妹俩绣的花儿鲜亮,就随大陈氏进了屋子。 房屋窗棂开的不大,大陈氏住的屋子放的东西又多,芦苇蔑编成的粮食穴打着圈儿往上,高度足有成人高。 粮食穴挡住大半窗棂,屋里光线有些昏暗。 大陈氏一边往炕柜里掏东西,一边絮絮叨叨:“你大哥那日知道秋莲生了个小子,可是高兴的不行,多灌了两口马尿喝醉了,大半夜非要上山去告诉青山这个好消息………” “兰花昨儿生三毛妮,我原说去搭把手,偏家里老太太和老爷子闹腾,就没去成。” 梁青娥听到林远山还惦记着林青山,正满心感动。 这会儿听到三毛妮这个名,不禁额头跳动。 待要郑重提醒大陈氏往后不许叫三毛妮,突然想到大陈氏说家里老太太和老爷子闹腾,忙止住要出口的话。 问道:“爹娘可是哪里又不舒坦了。” 大陈氏闻言,神色有些古怪,拿眼睛往梁青娥身上一溜,迟疑着摇摇头,不肯说。 “大嫂有话说就是,咋也变得婆婆妈妈起来,一点不干脆。” 大陈氏就笑了,把找出来的尿布放梁青娥手里,拉她在炕上坐下,小声道:“非是我婆妈,实在是这事说来也没人会信。” 大陈氏的声音越发低,附在梁青娥耳边道:“老太太和老爷子昨儿天还未亮,就一直吆喝,说老二带着两颗碗大的橘子回来了。” 她小心觑着梁青娥的面色,道:“你说,这可不是胡话吗,怕是俩老的想儿子,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把假的当真的了,只他们闹腾不休,又是要打扫院子,又是要杀鸡杀鸭给老二上供,直折腾的人仰马翻。” 大陈氏搓搓胳膊,神色紧张,眼里浮起忧色,迟疑道:“听说人将要那啥的时候,总会看见去了的亲人来接……你说,会不会是他二叔知道爹娘寿数将尽,回来接二老来了………” 梁青娥面上不显,心里已然翻江倒海。 从那个梦后,她这大几个月碰到啥好的,不好的事,总不由自主往深里想想,习惯性探究下是不是和自家乖宝贝沾边。 按照大陈氏说的,昨儿天不亮,老太太和老爷子齐齐梦到林青山带着橘子回来看他俩。 自家乐宝也是昨儿天不亮发动的,且自个一直在为乐宝胞衣上种啥树犯愁,这会儿就听说这死鬼带着橘子回来了。 这也太巧了。 梁青娥捧着一叠尿布,脚步虚浮去了东屋。 屋里,老杨氏和林八斤正坐在炕桌旁打盹。 二老虽然头发都白了,耳朵倒还灵,听见脚步声,抬头见是梁青娥,便招手让她过去坐。 “爹娘,还没和你们道喜呐,飞鹰家的生了个小姑娘,大名叫林飒,小名叫乐宝。” 对,得把乐宝的名字多喊喊,省的老宅这些人张口就是三毛妮。 “哦,听你大哥和嫂子说了,回头等五壮和三毛妮满月了,抱来家里,给我和你爹瞅瞅。” 老杨氏笑呵呵从炕桌盘子里抓一把炒黄豆,塞进了梁青娥手里。 第12章 四壮断奶 不是,她方才不是明明白白说了吗。 三毛妮大名叫林飒,小名叫乐宝,这咋还叫三毛妮呐! “娘,娃儿小名叫乐宝,好听吧。”梁青娥耐着性子,又说一遍。 “好啊,三毛妮这小名取的好,回头把三毛妮和五壮抱过来看看,听你嫂子说五壮长的可俊了。”老杨氏依旧乐呵呵。 得,敢情她说的话这老太太听是听见了,就是不往心里去。 见这俩老的精神尚好,不像要被他们惦记的二儿子将要接走的模样,梁青娥也算放了心。 她正要走,就听一直沉默的老爷子说了一句话:“如今连老虎都有了后,我们这俩老不死的哪天走了,也算对得起青山了。” 提起林青山,一时三人都沉默下来。 梁青娥扯扯嘴角,缓声道:“爹娘一直惦记他,对他丢下的婆娘孩子能照看的也都照看了,不管爹娘啥时候走,都能闭眼去见他。” 说完,梁青娥把炒豆子放回盘子里,头也不回的走了。 当年林青山为挣银钱进山采药,时运不济被毒蛇咬伤,还没等郎中到家,就毒发身亡。 彼时家里愁云惨淡,公婆没了儿子,她没了丈夫,孩子们没了父亲,就在林青山尸骨未寒之际。 她的妯娌,林家老三林岩山的婆娘王氏女跳了出来。 说林青山全是她梁青娥克死的,日日在公婆面前上眼药诋毁她。 从许多年前老两口出借银钱给她赎身算起,到她成为林家媳这十几年间,家里发生的每一件不顺心的事,都归咎到她头上。 为证实她是货真价实的扫把星,连她小时的苦难也拿出来说嘴儿。 是,她出生当天,她老爹是被拉走服了兵役,但服兵役的起因不在于她。 前线打仗要兵要粮,死在兵荒马乱之下的黎庶何其多。 男人们上战场厮杀,官府要粮草,要加赋税,只能他们这些泥腿子勒紧裤腰带,时不时被盘剥一回。 那时节,倒下的人不知有多少。 难道这些也都要算在她的头上? 梁青娥有时想起过去,心都是苦的。 她爹、她娘,她阿奶,所有她的这些亲人,包括把她卖了的叔婶,从来也没有让她自生自灭,放弃她,说她是破家的灾星。 然而,在妯娌王秀娟上嘴唇一碰下嘴唇下,她那些因天灾人祸而死的亲人,竟全都是她克死的。 连她为奴为婢时的主家,在王秀娟嘴巴里,都是因她的缘故,被她克的抄了家。 她若真有这能耐,还会是个乡野村妇,直接上表朝廷说她是个人神共灭的灾星。 两军交战的时候直接把她投到敌军,她啥也不做把敌军全部克死,能省多少事儿,凭这本事说不定还能挣个诰命夫人回来。 只王秀娟言之凿凿,说这次林青山之所以上山采药,就是因为她生了病,要采药换钱给她治病的缘故,说的老两口都信了她。 呵,林家那会儿已经缓过气来,家里本不缺她这几剂汤药钱,还不是她王秀娟闹腾,非说她生病是二房自个的事,不能拿公中的银钱请医问药。 林青山是个老实人,性子又直,不忍爹娘为难,便说他采药换钱填补公中的账。 梁青娥见王秀娟如此胡搅蛮缠强词夺理,虽愤怒已极,头脑却还是清醒的,她直问王秀娟到底想要干什么。 干什么,当然是分家,和这样一个克亲破家的扫把星同住一个屋檐下,她怕她最后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王秀娟露出了她的獠牙,话说的极其直白难听。 只是,梁青娥还是小看了王秀娟的狠心程度,她口中的分家不是分房分产,而是要把梁青娥母子五个扫地出门,让他们自生自灭。 好在老两口虽悲痛之下迁怒梁青娥,到底还顾念死去的二儿林青山。 在王秀娟的闹腾中,终于还是把家分了。 只是,王秀娟也没落着好,三房五口人同他们母子五人一样,也被分了出来。 老爷子和老太太怕二儿子死都不瞑目,田地两房分的一样,俱是十亩。 老宅留给长房林远山一脉,浮财上,没得房子的两房分了大头,三房分得的十五两交给了林岩山。 他们母子五人的十五两,老爷子做主,又略添置些,给他们盖了房舍,打了家什,置办了农具。 分家十八年,她再未同林岩山和王秀娟这俩公婆说过一句话。 她梁青娥能活着长大,是侥天之幸,能活到现在儿孙满堂,非是克别人的命,补自己的寿。 是她的亲人们在能力范围内给了她一线生机。 是她命不该绝。 从林家老宅出来,梁青娥再没了晃悠的心思。 左右乐宝胞衣上种啥果树她已经有了主意,抱着大陈氏收拾给她的一摞尿布,径直就回了家。 “娘,方才我从鸡圈里捡了三个鸡蛋,蒸了三碗蛋羹,大嫂一碗,三弟妹一碗,还有一碗,是四壮的。” 叶银红有些忐忑,家里有五只老母鸡,下的蛋一向都由婆婆支配。 今晨做饭时,她干等不到梁青娥回来,就去了鸡窝摸鸡蛋,五只鸡一共就捡了三个鸡蛋,她又自作主张用完了这三个鸡蛋。 梁青娥把尿布递给大毛妮,让她吃完饭洗一遍去去味儿。 扭头见叶银红一脸憔悴,两个黑眼圈挂在脸上,就知她被四壮哭闹一夜,没睡好。 “晓得了,家里鸡蛋不多了,你回头问问你大嫂奶水够不够,若够五壮吃,就两天给她蒸一碗鸡蛋羹。” “哎,好,我一会儿端饭的时候就问问大嫂。” 叶银红回完话,扭头看见小叔子正从房中出来,试探道:“娘,那三弟妹的鸡蛋羹?” “你三弟妹早上一碗鸡蛋羹,午间给她做碗白面条,晚上单给她再蒸一个蛋羹,再捏两个不放野菜的杂粮窝窝,你别眼红,老三家的要奶孩子,得吃的有营养些。” 梁青娥细细交待完,想到断奶的四壮,补充道:“对了,给老三家的做饭时多添半碗水,四壮牙没长齐,咱们吃的,他怕是消化不了。” 第13章 偏心眼的老婆子 得,整个家里两个产妇,两个奶娃子。 在她这婆婆眼里,只有老三家的身上才长那俩东西,需要奶孩子吃好的。 叶银红十分无语,想替陈秋莲争取两句,又怕挨骂。 她十分看不上梁青娥偏心的行径,只能搁心里拼命吐槽。 这老婆子昨儿还折腾着给小儿媳杀鸡补身,今儿就断了大儿媳的鸡蛋羹,偏心,实在是偏心。 早饭简单,三碗鸡蛋羹是给两个产妇和断奶的四壮准备的。 他们这些人,就是一人两个野菜掺和杂粮捏的窝窝头,再加上一碗野菜掺和杂粮煮的糊糊。 吃过早饭,大家就各忙各的,林老虎如今有子万事足,吃过饭进屋抱抱五壮,扛着锄头就匆匆去了地里。 家里又添两个孩子,其中还有一个男娃,都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他自觉得多干些,庄稼伺弄的好些,夏收多打几斤麦子,到时换成粗粮,家里的糊糊粥也能稠些。 林大熊也没闲着,家里多两个小娃儿,能多好些事,就是水也比平日多用好些,吃过饭,他挑起两只木桶,就去了山脚泉眼处打水。 林飞鹰则是去了大黄庄,给他老丈人和丈母娘报喜,请他们明日家来给乐宝洗三添盆。 陈秋莲养了十来天,现在恢复的差不多,头上裹一条额带,正坐在炕上揉搓几件补丁摞补丁旧衣裳。 四壮裹在一张破旧的包被里,两个小拳头扬在脑袋边,嘴巴一啜一啜,呼呼睡的正香。 大毛妮和二毛妮端着五壮和乐宝夜里换下的尿布,结伴去了河边。 大壮带着底下几个壮,去山脚下的林子里捡柴禾,打猪草。 最悠闲的当数秦兰花,她悠哉吃完香喷喷一碗鸡蛋羹,刚准备躺下歇歇,就听见乐宝小声哼哼唧唧。 “个死丫头,老娘真是上辈子欠你的,回回赶在老娘吃完饭的档口拉屎拉尿。” 恶声恶气骂完,就听见门口传来脚步声,她再不敢耽搁,忙撑身起来,认命给乐宝换尿布。 门“吱呀”一声打开,梁青娥沉着脸走进来,狠狠瞪她一眼。 快步走到炕边,见乐宝小脸皱成一团,哭的细声细气,梁青娥顿时心疼的不行。 她嘴里嗷嗷哄着乐宝,手脚麻利把湿掉的尿布抽掉,又快速把尿布换好扎好。 梁青娥见乐宝哭的白嫩脸上都是泪花花,忙抱着又拍又哄,不一会儿,乐宝躺在她的臂弯,沉沉睡去。 “你这婆娘满嘴胡沁什么,乐宝一个奶娃子,才在家里过一个夜,你说她回回折腾你,不是满嘴扯慌吗。”梁青娥压低声音斥道。 她见秦兰花一脸不服,待要再骂,又怕吵醒乐宝。 遂警告瞪她一眼,把乐宝被角掖掖好,临出门前到底不放心,又告诫秦兰花莫要责骂乐宝后,方拎起换下来的脏尿布走了出去。 挨一顿排喧,秦兰花愤愤瞪一眼睡的香甜的乐宝,欲骂两句出气,又怕引来刚出门的婆婆。 轻哼一声扭开头,竖着耳朵听到婆婆出院门的声音后,她起身下炕,穿上鞋子走了出去。 这段时日家里有两个产妇,房前屋后、锅上灶下、洗洗刷刷、喂猪喂鸡兼伺弄菜园的活计,有一大半都落在了叶银红肩头。 虽大毛妮和二毛妮能分担不少,然两人年岁毕竟摆在那,很多活儿,还得叶银红亲自动手。 是以她这段时间忙的前脚打后脚,就没个歇息的时候。 秦兰花慢慢走出门,就见叶银红正在灶房烧火,锅里煮着野草麸皮,显然正在煮猪食。 “二嫂,四壮怎么不见。” 这孩子路都走不稳当,也不知被谁带了出去,她生怕四壮磕着碰着,语气里带着焦急。 “四壮啊,让大壮背在背篓里,去林子里玩了。” 叶银红拿长勺搅动猪食,用手探过温热后,拿起水瓢就一瓢瓢往猪食桶里舀。 “二嫂,四壮夜里乖不乖,他今儿若还是夜里哭闹,你就偷偷把他抱我房里来。” 秦兰花脸上带着笑,和叶银红打着商量。 叶银红提着猪食桶就往外走,拒绝道:“这可不成,娘让我带两夜,我可不敢偷懒,回头四壮没断成奶,你往后一缩说我哄不好四壮送回给你,挨骂的还不是我。” 秦兰花面色一僵,笑的十分勉强:“瞧二嫂说的,我是那样人吗,四壮这孩子被我惯坏了,闹腾的很,我实在不好意思看你受累。” 叶银红丝毫不为所动,道:“可别,娘让我带两天,我也不用你领这个情,等四壮顺顺当当断了奶,咱们就都能交差了。” 秦兰花见叶银红丝毫不给自己面子,话里话外都拿梁青娥压服自个,心里十分烦躁。 然她又不敢和叶银红吵架,生怕这娘们拿回头拿四壮出气,遂气哼哼回了房,继续生闷气。 快中午时,叶银红见梁青娥还没回来,就忙烧火预备做秦兰花的月子餐。 昨儿熬的鸡汤还有挺多,她这次十分大方,往锅里舀了一大瓢还多。 面团照旧擀成薄薄的面叶,又挑出几块鸡肉撕的碎碎,随着面叶,与青菜一起丢进了翻滚的鸡汤里。 手忙脚乱把饭做好,她快速盛出一海碗稍稀些的鸡汤面叶。 抽双筷子,就忙往陈秋莲屋里送。 早饭时梁青娥在院里说话并未避人,隔着窗棂,陈秋莲听的清楚明白。 她只以为午饭是一点荤腥都沾不上了,正犯愁回头若是奶水不够怎么好。 没想到二妯娌竟又端来满满一海碗澄黄油亮的鸡汤面叶。 “大嫂,快些吃,莫要让娘晓得了。” 叶银红话说完,不等陈秋莲说话,人就匆匆跑了出去,还不忘把屋门给关紧。 陈秋莲端起碗,抹抹眼泪,也不敢磨蹭,生怕婆婆知道连累妯娌挨骂。 也不管面叶是不是还滚烫着,略吹吹,咕噜咕噜、三下五除二,就把一碗鸡汤面叶给吃了个干干净净。 叶银红喘着气,赶紧把锅里的,都盛进另一个海碗里,刚走出灶房门,就见梁青娥从外走了进来。 “娘,三弟妹的饭刚做好,我正要端给她呐!” “去吧,乐宝若是在睡觉,让她吃饭小声些,你步子也放轻些,小人儿睡觉,最怕惊吓。” “哎,我晓得了。” 叶银红进房,就见秦兰花躺炕上唉声叹气,炕里侧的襁褓里,乐宝正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盯着房顶。 第14章 知足常乐 “呀,乐宝醒了。” 说起来,乐宝这孩子真挺乖,吃了睡,醒了也不哭,一双漆黑的眼睛看看这,瞅瞅那,再不就是吐泡泡玩。 只有拉了尿了,才会哼唧两声,一点都不吵人,好带的很。 谁要是和她说话打招呼,更是会弯起红红的唇角,露出无齿的笑,小模样别提多乖巧。 连一向瞅秦兰花不顺眼的叶银红,都稀罕的不行。 秦兰花扫一眼握着小拳头的乐宝,意兴阑珊道:“嗯,醒了一会儿了。” “那我喊娘进来,她最爱抱乐宝了。” 叶银红生怕梁青娥哪根筋搭错了,去陈秋莲房里看五壮,不等秦兰花阻止,就扬声喊梁青娥。 “娘,乐宝醒了,眼睛睁的圆溜溜,瞧着别提多讨喜了。” “哎吆,是吗,咱们乐宝就是乖巧,醒了也不哭不闹,自个就能把自个哄好!” 梁青娥风一样进来,对着乐宝又是夸又是表扬,乐宝在梁青娥怀里,许是感受到阿奶欢喜的情绪,小嘴巴漾出一个无声的笑。 一大家子吃过午饭后,林飞鹰方从大黄庄回来。 梁青娥问道:“让你去报个喜,咋耽搁这么久,你岳父岳母如何说,明儿来吗。” 林飞鹰揉揉酸痛的肩膀,他刚进家门就被几个大舅哥带到地里,勤勤恳恳拉一上午的犁,能回来早吗。 只这话他不敢当老娘面讲,说出来老娘再破口骂几个大舅哥,回头媳妇儿生气,还得自己哄好。 林飞鹰道:“我岳父不知道,岳母是必来的。” 梁青娥点头:“行吧,老二家的看看家里还有啥,把明儿招待亲家的菜先拼出来,我把明儿乐宝洗三要用的艾草菖蒲,先收拾干净。” 说完,梁青娥拿着藤筐,转身就去了放置杂物的柴房。 叶银红站在院中有些为难,这招待亲家用啥菜,哪是她一个儿媳妇需要操心的。 这又不是她亲爹娘,招待好了没有功劳,略有点失礼不到之处,还落不完的埋怨。 按理说,陈秋莲和秦兰花前后脚生孩子,招待秦家的规格比照着前头招待陈家就成。 况陈秋莲是长媳,这件事上,再没有让兄弟媳妇压自己一头的道理。 只梁青娥十分看不上陈秋莲的亲爹后娘的做派,五壮洗三时,俩人就拎八个鸡蛋,连包红糖都没有。 梁青娥收了鸡蛋,招待亲家的饭菜也没荤腥,让那俩公婆和他们吃一样的杂粮窝窝头,和野菜粥。 想着那黑心后娘脸拉的比驴都长,叶银红就觉着好笑。 只秦家和陈家毕竟还是有区别的,秦家向来看中秦兰花这个幼女,两家日常走动,秦家还算用心。 若是还拿杂粮窝窝头和野菜粥对付,不说三弟妹和不和自己闹,只怕婆婆就头一个不同意。 且还有乐宝呐,依照婆婆宠乐宝的劲头,这饭菜的规格只怕要提高不少。 至少,得杀只鸡吧! 梁青娥听叶银红要杀鸡,好悬没跳起来。 家里的鸡和鸡蛋,还有白面,那都是乐宝的口粮,谁也不能动。 “那明儿捏一锅杂粮窝窝头,再煮锅杂粮粥,粥煮稠点,野菜少放几把?” 叶银红见婆婆反对杀鸡,心里顿时窃喜不已。 说实话,她爹娘还没吃过婆家养的鸡呐,她可是生了林家这一房的长孙,她都没有的待遇,凭什么她秦兰花有! 梁青娥不知叶银红突然傻乐什么,她也懒得理她。 家里还是太穷了,连餐像样的饭菜都凑不出来。 她拧起眉,若明儿真拿杂粮窝窝和野菜粥招待秦家0,就是得罪人了。 她自然不怕得罪秦家,只是想想乐宝明儿可能丢面儿,她就难受。 不过就算丢面,家里的鸡也是万万不能杀的。 说一万遍,家里的好东西那都是乐宝的口粮,留着给老三家的下奶吃的。 忽然,她眼睛一亮,看向林飞鹰,催促道:“你往山上走一遭,看看能不能逮只山鸡野兔啥的。” 恰在这时林老虎也回来了,梁青娥继续指派:“你拿上家里的渔网,看能不能网上几条鱼。” 开春后忙活给麦子施肥除草,家里俩大肚婆又相继生孩子。 这段时间,家里的汉子们,竟是再没往山上去查看之前设的陷阱。 “哎,好嘞。” 兄弟俩背着背篓,提着渔网,想着山上的野物,河里的鱼虾,那叫一个高兴。 年前每次上山都收获颇丰,两人信心满满,都准备大干一场。 只要能带回野物,先不说别人,家里的婆娘要奶孩子,老娘肯定不会吝啬,肯定会先让她们吃个够。 大壮他们几个一听说要上山下河,也跟着瞎凑热闹,几个半大小子簇拥着二人就出了门。 可等到傍晚时分,原本兴致勃勃出门的几人,却都像霜打的茄子一样,无精打采地回了家。 咋,山鸡兔子和鱼虾,竟是一个都没捞着。 梁青娥惊了,顾不得捡艾草叶片上的毛毛,拔腿就往众人这边走。 “娘,七八个陷阱只陷到一只山鸡,还是公的。” “娘,我也只网到一条鱼,瞅那草鱼模样,肚腹里大概一点籽都没有,应也是公的。” 两人垂头丧气,把背篓和木桶放到梁青娥面前,让她看。 梁青娥听到不是一无所获,提起的心就落了下来。 她探头往背篓里看,就见一只五彩斑斓拖着长尾的山鸡,绑了翅膀,正窝在背篓底部。 木桶里的鱼虽只有一条,个头却不小,足有七八斤重的样子。 她起身,瞪俩人一眼,道:“你俩也太不知足了,那成山的野物,成河的鱼虾,还真想都搂回家来啊!” “可是娘……咱们冬日那会儿上山,回回都能陷到两三只山鸡野兔,只要往冰窟窿上凿个洞,那鱼自己就跳出来了,不多会儿,就能捡一桶,那样才过瘾。” 林飞鹰摸摸鼻子,解释道。 梁青娥闻言,淡声道:“我倒觉着这样挺好,今儿一只鸡,明儿一条鱼,后儿哪怕走空呐,偶尔打打牙祭尝个荤腥就是福气了………” “知足常乐,逮再多,咱们一天也吃不完,卖又不能卖,白糟蹋东西也损福报。” 梁青娥真心挺满足的,搁以前上山二十回,能捉到一回山鸡野兔,都要高兴的蹦起来了。 这就是年前回回收获满满,给这些人养大了胃口,现在不是成双成对的山鸡草鱼、这些人都不满意了。 “行了,古话说春生夏长秋收冬藏,等到秋天,山鸡野兔孵的小崽子长成了满山跑,你们再去试试,说不定又能成篓往家背………” 成篓往家背当然是不可能的,就是最厉害的猎户进山,都不敢夸口自个的收获能成篓往家背。 说着说着,梁青娥脑海里灵光一闪,她觉得她抓住了什么。 第15章 亲家来家 春生、夏长、秋收、冬藏! 她回身看一眼二儿子夫妻睡的屋,心里不可思议浮起一个念头。 因为林飞鹰的抱怨,几乎下意识的,梁青娥习惯性的又把此次上山的收获,同乐宝联系在一起。 她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忍不住暗自思量开了,这次野物和鱼获没有冬日时多,该不会是这小奶娃子,也讲究这些因果吧。 记得她还在县令大人家里当丫鬟时,每回春日,夫人同小姐都会交代厨房管事,严禁采买一切腹中带崽的野物水产。 自己后来当了小姐的丫鬟,偶然说起此事,小姐念了两句没头没尾的诗。 “劝君莫食三月鲫,万千鱼籽在腹中。” “劝君莫打三春鸟,子在巢中望母归。” 梁青娥虽不通文墨,然这两句诗通俗易通,稍稍识了几笔字的她,一下就听明白了。 记得自己说自个都活不成了,哪还管它是三月鲫,还是三月鸟。 能活得了自个的性命,才能可怜旁的性命! 自己那会儿还仗着小姐脾气好,和小姐辩论了一番。 小姐倒也没恼,只是含笑说了一番关于“仁爱”和“休养生息”,还有“竭泽而渔”等满满都是大道理的话。 这些年日子过得艰难,早早就把当日小姐的一番话忘在了后脑勺。 哪怕还记着,她也不会和这些能让他们一家人活命的野物,去谈休养生息。 还是那句话,自个都活不成了,哪里还能讲什么仁爱,说什么慈悲。 仁爱与慈悲,那是吃喝不愁的夫人小姐们闲来无事的消遣玩意儿。 他们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泥腿子,一辈子都在为肚子忙活,不配谈仁爱,更不能懂慈悲。 时时刻刻都感觉饥饿的胃,它等不及一颗种子变成一把麦子,一颗蛋变成一群鸡,一只鱼变成千万条鱼。 梁青娥收回目光,生怕自己的猜测是真的。 品行温厚良善也得分什么人。 有权有钱的富贵人家有这些品格,自然受八方敬仰。 无权无势的贫苦人家养下这样的孩儿。 说难听点,那就是冤大头。 三餐不继的穷人若是长成张口仁爱,闭口慈悲的性子。 梁青娥真不敢想,她这这一辈子得吃多少苦头。 想到逢会时说书先生说的书,戏台上伶人演的戏,但凡下凡的星宿仙灵,无一不是割肉喂鹰,投崖饲虎的结局。 哎吆,这可不成。 这些个人在戏文里虽最后个个位列仙班,可哪个都是吃了一番大苦头,轻则断手断脚,重的,抽筋拔骨比比皆是。 想想都痛的紧。 她可舍不得她的乖宝贝受这样的大苦楚。 梁青娥招呼叶银红把鱼杀了留着晚上吃,家里的鸡因为昨儿杀过一只,这只野鸡刚好填那只大公鸡的缺,倒是可以留一晚。 她匆匆去秦兰花房里,就见秦兰花睡的呼呼的,乐宝睁着大大的眼睛,嘟着粉嫩嫩的小嘴巴,静静看着房梁。 “呀,阿奶的小乖乖醒了。”梁青娥三两步上前抱起乐宝。 嘴巴开始不停念叨:“乐宝啊,你这孩子就是心善,心善不是坏事,咱们做善事的时候,一定要能保全自个儿才行,要是自个都吃不饱、穿不暖,还想着济世救人,那就是大傻子………” 乐宝不知听没听懂,对着喋喋不休的梁青娥,啾着小嘴巴,轻轻“哦哦”两声,吐出一个大泡泡。 梁青娥听着这娇嫩的小腔腔,全当乐宝是回应她,顿时笑出一脸褶子,又不停嘴夸了乐宝半柱香功夫。 直到乐宝迷迷蒙蒙打瞌睡,梁青娥方不舍放下乐宝,又交待秦兰花仔细看顾好娃儿,才走了出去。 秦兰花好容易睡着,结果又被吵醒。 婆婆嘚吧嘚说半天,吵的她脑袋嗡嗡疼。 等她听清楚梁青娥说什么,好悬没笑出声。 心善?做善事?济世救人? 和一个刚出生两天的小奶娃子说这些! 秦兰花只觉得荒谬。 好容易等梁青娥絮叨完,秦兰花侧过身细细打量乐宝。 直到她眼睛都看花,还从乐宝的脖颈处,发现一颗芝麻粒大小的红褐色小痣,仍是没出来这呆呆傻傻的丫头片子,有啥过人之处。 “你阿奶八成是疯了,便是家里以后真出一个半个能耐人,那也是三壮四壮这俩顶门立户的男丁,哪里轮得到你这个赔钱货出风头。” 秦兰花絮絮叨叨骂完,见乐宝只呆呆瞅着房梁,自己也觉没意思,遂翻身向外,继续闭眼假寐。 晚饭除秦兰花和陈秋莲还有四壮,家里所有人仍都是杂粮饼子配野菜糊糊。 吃过晚饭,梁青娥交代林老虎明儿上山寻一株最好的橘子树,人就进了房。 次日一早,林家宅院就热闹起来。 四壮哭闹半夜,叶银红的黑眼圈更加重了,她吆喝大毛妮烧锅热水后,人就去了后院杀鸡。 今儿乐宝洗三,家里昨儿就邀请亲家,一些肉菜,得提前置备好,不然等客人都到了,再杀鸡宰鱼的,失礼不说,还不好看。 褪毛前,大毛妮和二毛妮小心把野鸡鲜亮的尾羽拔下,十分珍惜的放进一个破旧的小箱子里。 农家姑娘闲暇时能消遣的游戏不多,踢毽子就是其中之一。 这些鸡毛色彩斑斓,要是做成毽子,铁定是最惹眼的那一个。 拔下的鸡毛叶银红也没丢,清洗干净后,丢在一个破晒毯上,等晒干装起来,多攒一些,留着填充坐垫或许做鸡毛掸子都行。 平民百姓家里,一个线头,一块破布,一把干草,乃至路边捡到的一坨大粪,都有它的用处。 日上三竿时,秦兰花老娘冯氏,领着仨儿媳拎着一篮子鸡蛋,浩浩荡荡就过来了。 刚一踏进门槛,冯氏脸上就堆满笑,连声同梁青娥道喜。 贺她又当了阿奶,得一大胖孙子不算,又得一贴心的小孙女,满嘴里羡慕梁青娥有福气,家里的姑娘小子们一个赛一个养的好。 梁青娥脸都快笑僵了,心里不禁嘀咕,如冯氏这样能说会道、圆滑世故的老娘们,咋就生了秦兰花这么个蠢笨的姑娘。 “亲家才是真正有福气,瞧这仨儿媳多恭顺,衬得你同老封君似的,如今看着越发精神了。” 梁青娥同冯氏寒暄完,便把几人让进了秦兰花屋里。 恰巧乐宝正醒着,梁青娥见乐宝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偏头追声,心里软的那是一塌糊涂,几步走到炕边,手一伸,就把乐宝抱在了怀里。 “哎吆,咱们三毛妮也知道姥姥和舅母们来了不成,瞅这小模样,可真招人疼。” 冯氏看见梁青娥怀里香香软软,白白嫩嫩的小外孙女,忙笑赞道。 第16章 秦兰花诉苦 听着冯氏如此自然唤出三毛妮。 梁青娥拍着乐宝小襁褓的手就是一顿,原本脸上灿烂的笑容都快要裂开。 三毛妮,过不去这个坎了是不是。 想着冯氏或许不知道乐宝的名字,梁青娥极力维持住脸上笑容,一字一句道:“亲家许是不知道,咱家三毛妮……” 真是,她都要被这些个人给带偏了,啥三毛妮,乐宝从来就没叫过这个名! “亲家,咱们家小丫丫不叫三毛妮,大名叫作林飒,小名叫作乐宝呐。” 冯氏从善如流,笑着接话:“要么说亲家识几笔字呢,林飒,听听这名儿取的,一般人谁能想得到,听着就特别。” 梁青娥懒得理会这老娘们是不是话里有话,她把乐宝放进冯氏怀里,让她们娘们几个好好叙叙话,指着自个还要张罗烧艾草水,人就出去了。 她一走,屋里冯氏等人也自在许多。 冯氏细细打量一回闺女,见秦兰花面色红润,脸盘儿又圆润好些,许是近来不曾吹风晒到太阳,连皮子都白皙不少。 见闺女没受委屈,她心也放了下来。 “昨儿女婿来家说你生了个小丫头,我还怕你婆婆不喜,连月子都不与你坐呢,方才见你婆婆这般疼爱这丫头片子,回去我告诉你爹,他也能放心了。” 冯氏手里抱着乐宝,眼睛却片刻不离秦兰花。 秦兰花撇撇嘴,她婆婆再是真心实意疼爱乐宝,与她什么相干,又不是这么着体贴她这个儿媳。 “娘,你瞧外甥女身上的小衣裳小被子,看着都是新制的,还是细棉料子呐!” 秦三嫂薛氏说着说着,就掀开了襁褓一角,正正露出乐宝身上簇新簇新的,灰蓝色的小衣裳。 冯氏低头一看,顿时惊讶! 她上手捻了捻,棉衣料子柔软顺滑,和她们身上的粗糙扎手的麻料果然不同。 秦大嫂和秦二嫂闻言,也盯着乐宝身上的衣裳包被看,眼里满是羡慕。 只她们不如三妯娌在婆婆面前得脸,并不敢上手去摸。 “你婆婆真是疼这个丫头片子,连三壮四壮两个带把的都没穿过细棉衣裳!” 冯氏不无感叹,方才她们进院门时,几个壮和大毛妮二毛妮也在院里,大大小小几个孩子,一溜穿的都是破旧的粗麻衣裳不说,上面还补丁摞着补丁。 “一个丫头片子,养大了也是个赔钱货,穿的再好有什么用,可怜我三壮四壮长这般大,还没穿过一件像样的好衣裳。” 秦兰花见三个嫂子瞅着乐宝的目光满满都是羡慕。 她得意之余,想到浑身补丁的两个儿子,又气愤难平。 冯氏闻言,扫一眼神色不自在的秦大嫂和秦二嫂,轻轻拍秦兰花一巴掌。 呵斥道:“你满口胡说八道什么,三壮四壮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乐宝不也是你十月怀胎生下来的,这衣裳总归是穿在你生的这块肉身上,与谁还不都一样。” 她见秦兰花面上仍旧执拗,不禁也有些头疼,有些话当着儿媳的面,她不好说的太直白。 隐晦了再隐晦提醒道:“乐宝得你婆婆的心,这对你这个当娘的来说,就是一桩好事,等她长大些,阿奶长阿奶短的哄着你婆婆,把你婆婆哄高兴了,多少好处呢。” 秦兰花被老娘一番数落,顿时眼泪汪汪,她控诉道:“娘,你是不知道,从有了这死丫头,我都好几日没见到四壮了,为着她能吃饱,我婆婆还要给四壮断奶,可怜四壮牙都没长齐,就开始和大人吃一样的杂粮饭,现在天天夜里哭闹,嗓子都哑了,也不知四壮如今折磨成什么样………” 秦兰花说着说着,就呜呜哭起来。 冯氏一把捂住秦兰花的嘴,低喝道:“你消停些吧,今儿乐宝洗三,你婆婆欢喜的很,让她听见你搁这触乐宝霉头,回头有你好果子吃。” 到底是自个疼爱着长大的小闺女,冯氏见秦兰花实在委屈,提起四壮眼泪就止不住,她顺手把乐宝放炕尾。 冲秦三嫂薛氏道:“老三家的,你出门看看四壮这孩子还在院里吗,在的话把他牵过来,就说姥姥想她了。” 薛氏把眼睛从乐宝簇新的包被和衣裳上收回,心里对小姑子的矫情劲儿十分不屑,她面上丝毫不露,脆生生应下,扭身走了出去。 坐在条凳上的秦大嫂郑氏见婆婆细心劝慰小姑子,和秦二嫂陶氏对视一眼,都有些无语。 他们家这小姑子从姑娘时就要事事拔尖,凭它什么事,非得压别人一头,才高兴。 出生时上头有仨哥哥,身为老幺又是家里唯一的姑娘,一向得公婆偏爱。 等到议亲年龄,一眼瞧中了相貌俊郎林飞鹰,饶是公婆十分不情愿结这门亲事,还是遂了她的心意。 及至成婚后头胎更是一举得男,二胎也还是个男丁,如今三胎又顺顺当当生下个小姑娘。 按理说都生了两个带把的,三胎甭管男娃女娃,一般人也不会只会高兴家里又添了人口。 何况还是这么个白白嫩嫩,十分讨喜的小娃儿,郑氏和陶氏看一眼炕尾睁着黑漆漆、水汪汪眼珠的乐宝,俱都想不明白秦兰花为啥对乐宝百般看不上眼。 郑氏把目光投向乐宝,心里十分羡慕。 她一连生下五个姑娘,五个姑娘绑一起也没乐宝在人家阿奶跟前的半成待遇。 她这小姑子啊,真是心不足,也就碰上了梁婆子这般疼爱孙女的人,但凡她给她自个亲娘当儿媳,各种苦楚尝一遍,瞧瞧她还作不作。 郑氏看着看着,眉头就是一皱,方才薛氏摸乐宝小衣裳时,掀开的襁褓还散开着。 乐宝白嫩的脚丫子此时在外头露着,许是觉着冷,小脚丫子轻轻勾着,极力蜷缩。 郑氏迟疑走上前,伸手想把乐宝襁褓盖上,再捆扎好。 刚拿上捆带,就听一声娇喝:“你干嘛!” 郑氏拿着捆带,扭头就见小姑子皱眉瞧着自己,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见婆婆也不耐看着自己,慌忙一指乐宝,连声解释道:“乐宝好像有些冷,我给她的包被捆一下。” 第17章 四壮哭闹 秦兰花瞥郑氏手里的捆带,眸中的厌烦丝毫不隐藏。 她烦躁非常,道:“用不着你,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思,你自个生了五个赔钱货,这会儿看见我也和你一样,心里得意的很吧。 郑氏听到这一番胡搅蛮缠的话,不可置信看向秦兰花,悲愤之下,脸色苍白一片,气的胳膊都颤抖起来。 她看向婆婆冯氏,希望她能为自己说句话。 只冯氏老神在在坐在炕头,正轻轻安抚秦兰花,连半个眼神都没给她。 郑氏一时难堪非常,深吸口气,艰涩道:“小妹不觉得你方才的话太过了吗,我原是一番好意怕乐宝冻着,怎么到了小妹嘴里,就成了我心里得意,看你笑话……” “且小妹张嘴闭嘴赔钱货,是,我是一连生了五个丫头,但五个丫头好歹姓秦,怎么说都是你的侄女儿,她们有名有姓,有手有脚,在家伺候牲畜,做饭洗衣哪样不干,怎么到小姑子嘴巴里,就是赔钱货了。” 秦兰花一时哑口无言,待要说什么,又找不到话辩驳。 恨恨瞪郑氏一眼,转而拉冯氏的衣裳,开始撒娇卖委屈,道:“娘,大嫂一向脾气这么大吗,说一句都不行,过年时五丫摸脏了我的衣裳,我不过说五丫两句,大嫂当着你女婿面也给我甩脸子……” 不知她想到何事,脸色就是一变,喃喃道:“我想起来了,过年我和孩他爹回家送年礼时,五丫这个贱蹄子摸了我的肚子……她摸了我的肚子……” 秦兰花双目赤红,看着郑氏的神情几欲喷火,斩钉截铁道:“我说呢,我怀孕时,谁见着我都说我肚子尖尖,都说这胎定是个男娃,咋一生下来就成了个丫头片子,敢情是你这娘们背后使坏,唆使五丫这赔钱货摸了我肚子,换了我的男胎。” 郑氏只觉荒谬,年节小姑子和妹夫来家走亲戚,是她自个显摆,挺着大肚子招手让五丫到她跟前,问五丫她肚子里是弟弟还是妹妹。 五丫虽只三岁,已然会看人脸色,知道说是弟弟,大人就会开心。 她摸了摸秦兰花的肚子,说里面是个小弟弟。 五丫正学着择菜呢,手上有泥灰,把小姑子的衣裳摸脏了,小姑子不依不饶,骂了五丫一顿不说,婆婆说五丫手欠,又打了五丫一顿。 还是林飞鹰看不过去,说孩子也不是有心的,衣裳回家洗洗就干净了,这事才算了结。 这么有目共睹的事,没想到时隔两个多月,在小姑子的嘴巴里,竟成了她们母女别有用心,不知用啥法子,换走了她的男胎。 郑氏气极,她若真有这好本事,还至于一连生下五个丫头吗,早几年前就儿女双全了。 “你说啥就是啥吧,我出去灶房看看,帮亲家婶子搭把手。“ 俗话说,宁和明白人打一架,不和糊涂人说句话。 郑氏懒得再搭理秦兰花,临走前,到底还是把乐宝的包被裹好扎好。 婆媳这么多年,她算是看出来了,她婆婆眼里心里,除了她生下的四个孩子,那是再没旁人。 其中就包括她最疼爱的小闺女生下的小闺女。 别看她方才抱着乐宝说的热闹,真要落到实处,那是丁点也别想沾到。 若乐宝他日惹了小姑子不快,十成十的,她婆婆铁定是站小姑子那边。 郑氏撤了,陶氏呆的也束手束脚,究其原因,是因为她也生了仨姑娘,万幸的是她比大嫂运气好些,最后到底生下了他们二房的男丁。 郑氏和陶氏刚出门,冯氏就点着秦兰花额头骂道:“你说说你,你同你嫂子斗什么气,他日我和你爹老了,你回娘家,还不是看她脸色吃饭。” 秦兰花一听就急了,道:“她敢,她连个带把的都没给大哥生下,我大哥三十多岁的人了,连个香火都没有,她哪来的脸给我脸色瞧。” 冯氏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她打定主意掰一掰秦兰花的性子,生怕她哪日惹着了梁青娥,再吃了亏,故没有顺着她说话。 她把乐宝又抱进怀里,指着乐宝和秦兰花耐心分析道:“女娃娃家,你喜欢呢,就养的精心些,以后给她长大再认真择一门好亲事……” “不喜欢呢,也不打紧,给口吃的饿不死就成,等长到五六岁,就能做饭洗衣伺候牲畜了,再大些,挑个彩礼出的最高的,嫁出去就完事了,实在没必要生这些闲气,你婆婆这般喜欢乐宝,你装也得装个慈母样出来……” 秦兰花闻言,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她嘟嘴道:“娘倒是精心养着我,我还不是落到这穷家,成亲这几年,一身新衣裳还没混到,如今活的还不如个奶娃娃。” 冯氏一点她额头,怒道:“你自个怪谁,镇上开餐馆的东家儿子瞧上了你,你偏硬头往林家嫁,我说林家家底单薄,你就说我论斤称两卖女儿,你自个求的,可怨不得我。” 秦兰花冷哼一声,道:“他但凡生的有个人样,我闭闭眼也就嫁了,丑成那样,便是家里有金山银山,我也不乐意。” 冯氏还想说什么,恰在这时,薛氏抱着四壮,走了进来。 她把四壮放到秦兰花面前,笑道:“四壮跟着大壮几个哥哥在屋后林子里玩儿,不哭也不闹,乖巧的很。” 秦兰花摸摸四壮消瘦些的小脸,心疼的不行。 四壮看见娘,也十分亲昵,口里含糊不清叫着娘,就要往炕上爬。 秦兰花刚把四壮抱怀里,这边乐宝就小声哼哼起来。 “这孩子活像讨债的,一点见不得我们娘俩好。” 秦兰花抱着和她贴贴蹭蹭的四壮,看着嘴巴扁扁的乐宝十分不耐烦。 “你和个孩子计较什么,你只管哄四壮,乐宝有我抱着。”冯氏抱起哼唧不停的乐宝,嘴里哦哦哄着。 “娘你不知道,这死丫头该是饿了,这会儿要是不喂她,回头她一准大声号丧,我婆婆听见,该进屋骂人了。” 骂完乐宝,秦兰花一刻不敢耽搁,解了衣裳就开始喂乐宝。 四壮在一旁看着妹妹吃饭,揪着秦兰花的衣裳也哭闹要吃。 第18章 大陈氏遣儿媳送鸡蛋 冯氏见四壮哭的着实凄惨。 迟疑道:“要么让四壮嗦一嗦,他嗓子都哭哑了。” 秦兰花手往襁褓上重重一拍,低声喝骂道:“死丫头快些吃,个赔钱货,连累的你哥哥都陪着你遭罪。” 乐宝吃痛,扁扁嘴巴,吐出了饭饭,哼哼唧唧扭开了头。 “呵!气性还挺大,老娘才不吃你这套,等你饿了可别来寻我。” 秦兰花着急哄嚎啕大哭的四壮,把乐宝往冯氏手里一塞,就把四壮往怀里带。 四壮被逼着断奶,这会儿闻到娘身上的香甜味,再也忍不住,趴秦兰花怀里开始小猪拱食。 等四壮吃饱喝足,乐宝在冯氏怀里,皱着小眉头也睡着了。 “娘,你瞧四壮才多大的孩子,为了让乐宝吃饱,我婆婆竟狠心给四壮断奶。” 秦兰花抱着脸蛋红红的四壮,开始同老娘诉苦。 哭诉她孕期遭受的种种剧烈孕吐。 听着闺女连黄胆都能吐出来,冯氏这会儿看着乐宝,也不大开怀,但她好歹知道女人怀孕,那是啥反应都有,这事属实怪不着一个小娃娃。 她又安抚秦兰花两句,又使眼色给一旁的薛氏,让她也劝着小姑子些。 薛氏上前,笑道:“小妹同个丫头片子计较什么,左右你有了三壮四壮两个男娃,莫怪嫂子说话难听,三壮四壮头上还有两个哥哥,你婆婆妯娌一向不节俭,家里银钱怕是有限,五壮有大毛妮和二毛妮的彩礼帮衬着成家,等到咱们三壮四壮,可还剩什么呢,这时候可不得乐宝这丫头帮衬俩哥哥了………” 她细细看一回乐宝,真心道:“乐宝这孩子生的好,日后被哪家大户人家瞧上,小妹你就擎等着享福吧!” 薛氏这话说到了冯氏的心坎里,她拍拍秦兰花的手背,生怕姑娘拎不清,苦口婆心道:“还是那句话,你婆婆喜欢乐宝,不管如何,当着你婆婆的面,你得收着点,等养的乐宝离不开你,你啊,也算拿住你婆婆软肋了。” 秦兰花见这俩人一个调调,只能怏怏点头。 不多会儿,梁青娥和郑氏抬着盆褐色的水,走了进来。 冯氏把睡的香甜的乐宝放进炕上,伸手探了探水,从怀里掏出八枚铜板,丢了进去。 三月初的天气算不得多暖和,饶是艾草水温热,梁青娥还是怕冻着了乐宝,只洗了洗乐宝的小脚脚,就全当洗三了。 午饭做的还算丰盛,一大锅野鸡熬的香浓鸡汤,梁青娥大出血让叶银红和了差不多两斤白面的面团。 整整擀了三张面片,切成细细的面条,配上鲜嫩水灵青菜并菌子,煮了满满一大锅。 为免家里孩子们馋嘴失礼,饭还没做好,梁青娥就吆喝林老虎和林大熊带孩子暂且去山脚转转,等过了饭点再回来。 午饭秦兰花也一样吃的鸡汤面,只她碗里的鸡肉撕成碎碎的鸡丝,碗底还卧有两个荷包蛋。 冯氏见闺女的月子饭做的十分用心,饭后还有红糖水喝,心里不禁十分宽慰满意。 “我瞧你婆婆待你算是十分好了,你可千万拿正主意,莫要昏了头,趁着这段时间,好好把身子养好,等满月时,我让你三哥接你回家,娘杀鸡给你吃。” 饭毕,冯氏打发走仨儿媳,又同秦兰花细细说过一回话,方同梁青娥告辞离去。 回到家,冯氏同村里人说起闺女秦兰花,那是满脸笑容。 “兰花得了个顶俊秀的小闺女,她婆婆欢喜的很,顿顿不是鸡蛋羹,就是白面条,生怕亏着了兰花,饿到了小丫头。” 村里人听闻,有的只当冯氏打肿脸充胖子。 有的私底下同郑氏仨妯娌打听,得知是真有其事,都心生羡慕,直言兰花找了个好婆家。 郑氏和陶氏还可,回去后忙着操持家务,很快就把秦兰花忘到脑后。 唯有薛氏,日日看着自家儿子们身上穿的破衣烂衫,想到乐宝身上簇新的细棉衣裳和襁褓,每每扼腕不已。 一个赔钱货,穿再好也是白搭,等满月小姑子带着那丫头片子回娘家,看能不能把那细棉衣裳哄过来。 她认真问过秦兰花,知道梁青娥共给乐宝做了两套细棉衣裳,光襁褓都用了五尺。 拆了襁褓和小衣裳,足够给她三个儿子,一人拼凑出一件里衣了。 送走冯氏等人,梁青娥就去看林老虎挖回来的橘子树。 林老虎细心,猜测老娘要橘子树大概是作乐宝的胞衣树。 便细细挑选了一棵枝繁叶茂,绿意盎然的橘子树。 梁青娥上下打量一番,待听说这棵橘子树长在林青山坟地附近,对这棵橘子树的满意度,又上升几分。 栽好树,浇好水。 梁青娥三令五申告诫正吃杂粮糊糊的几个孩子,让他们莫要手贱去折枝揪叶子。 大毛妮和大壮齐齐点头,脆声保证会看好底下几个弟弟妹妹。 梁青娥见连小小的三壮都郑重神色,刚想问问四壮去哪儿了,就听院门外,传来两道笑声。 她抬头往外一看,就见大房的刘春梅和吴荷香拎着篮子,说说笑笑,已到门槛。 “二婶,瞧瞧你把孩子调理的多懂事,不像满堂兄弟几个,日日都在村里惹事………” 刘春梅一句话没说完,吴荷香就忙扯她袖子,示意她噤声。 满堂是林岩山和王秀娟的大孙子,俩公婆生了三个儿子,三个儿子又娶了三个媳妇。 三对夫妻陆续成婚,这几年间,又生下一串小子。 王秀娟十分得意他们房头没个丫头片子,把这一串小子惯的不着边,不是今儿拔了左邻的菜,就是明儿摸了右舍的鸡蛋。 他们长的又壮实,和同龄男娃有个矛盾,别人也打他们不过。 王秀娟和仨儿媳又护短,他们占了便宜,会哈哈夸赞自家娃儿体格结实。 若是吃了亏,就要登别人家门破口大骂,一家子上下十几口在村里十分惹人厌烦。 只这些和梁青娥无关,她多少年没同这两口子说过哪怕一句话。 平日里更是从不提这一大家子的长短。 此时梁青娥只做没听见,只含笑招呼两人进门。 第19章 盘点家底 刘春梅把手中的篮子递给叶银红,笑道:“我婆婆这些日子攒了些鸡蛋,说留给她侄女儿吃呐!” 她说完这句话,见叶银红和梁青娥面上俱带着诧异,脸上就臊的有些红。 哎,婆婆不喜秦兰花,连送来的鸡蛋都不愿进她嘴里,她自己不好意思说,非让自己上门说这么一句讨嫌的话。 “秋莲有她姑惦惦记,是她的福气。”梁青娥示意叶银红收下鸡蛋。 回这么一句,也是让俩人回头转告大陈氏,她的意思,她明白了,这些鸡蛋一准都进陈秋莲肚子。 来都来了,俩人先去看一遍五壮,五壮睡的香甜,陈秋莲正在做针线,三人说一会子话,刘春梅和吴荷香就起身告辞。 等从陈秋莲房里出来,踌躇再三,俩人敲响了秦兰花的房门。 秦兰花此时心都在另一件事上,没空计较大房婆媳仨狗眼看人低,没把她放在眼里这事。 看见乐宝睡着,刘春梅和吴荷香松口气,如此就不用哄抱逗弄乐宝,和秦兰花这娘们闲扯淡了。 二人嘱咐秦兰花好好养身体,俩人又看一眼炕尾露出一截簇新细棉襁褓的乐宝,悄悄交换了个眼神,就告辞出来。 “二婶,我娘说明儿去镇上捉些鸡苗鸭苗,你家要不要捎带几只。” 临出院门前,吴荷香想起一事,开口道。 梁青娥沉思几息,道:“你回去同你娘说说,明儿我同她一道赶集,我自个买就成。” 吴荷香一愣,点头应下。 她原是顺嘴的人情,没想到梁青娥还真要买鸡苗鸭苗。 按照以往,她这个二婶回回都是等家里的鸡只剩三只,才会买上几只鸡苗来养。 且每回买鸡苗的数量,不会超过三只。 也就说,梁青娥家里公鸡母鸡加一起的数量,永远都保持在六只。 妯娌俩出了门,刘春梅忍不住道:“你方才瞧见没,三毛妮从里到外都是新制的细棉衣裳,连襁褓都是新的。” 吴荷香点头:“瞧见了,我还瞧见五壮从里到外都是破旧的麻布衣裳,连襁褓都不知道用过几个孩子了。” 刘春梅嘴里啧啧:“二婶嘴里说着不偏心,其实也偏心的很,俩孩子相差不过十来天,且五壮出生还早些,这还是老虎和秋莲两口子头一个男娃,就这,也没三毛妮在二婶跟前有面。” 吴荷香点头:“可不是,一会儿回到家,娘若是问起,这话可怎么说呢。” “什么怎么说,当然是实话实说,今儿大壮她娘还同我嘀咕,说二婶要断了秋莲的鸡蛋,不然娘也不会送这一篮子鸡蛋过去,到时让娘三天两头去二婶家转转,便是二婶心偏到咯吱窝,也不好意思当着娘的面太过。” “那行,你想的周全些,一会儿到家,你同娘说。” 刘春梅:“………” 送走妯娌俩,梁青娥顺着夹道就去了后院。 当日圈墙头的时候,林老爷子想着他们孤儿寡母不容易,就把后院圈的颇大,为的也是他们养猪,养鸡鸭方便。 就是想开个菜园,也有地方折腾。 整个后院一分为三,东边是个猪圈。 猪圈虽大,里面常年只有一头猪。 西边是个鸡圈,鸡圈也圈的颇大,贴着黄泥墙,是用木头和茅草搭建的草棚子,用来供鸡们遮风挡雨。 中间的地方和剩余的边边角,都被开成了一畦畦菜圃。 如今春三月,菜园里韭蒜葱郁,青菜也长的水灵。 梁青娥站在鸡圈旁,默数着里面鸡的数量,原本一公五母六只鸡,在前儿杀了那只唯一的打鸣鸡后,如今只剩五只老母鸡。 按照往常,家里杀一只鸡,便会添一只小鸡仔。 这么麻烦,原因与它,不管她买回多少只鸡鸭苗,最后能活下的,回回只能有六只。 这是她从分家立户后,这么多年总结出来的,家里养鸡的最高数量。 说来也怪,家里养鸡只要圈定到六只范围之内,基本鸡崽们最后都能养大成鸡。 只要超过六只,哪怕就多出来一只,都不行,再是精心饲养,还是会死于各种原因。 不光是鸡,还有猪,也是一样的规则。 除此之外,还有家里的银钱,除了不能发偏财横财外财外,家里也不是一点银钱都攒不下。 而是攒的银钱只要超出那个数额后,家里总会不大不小发生一点事,总之最后非得破财,才能消灾。 梁青娥回到房间,把门拴死,从脖子里拉出一根麻绳,麻绳上绑有一只小小的黄铜钥匙。 她把炕柜打开,手伸进去摸索好一会儿,捞出来一只黑漆木匣。 木匣上了锁,她把黄铜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旋,“啪嗒”一声轻响,锁头弹开。 打开木匣,就见角落里是两块小小的碎银,几串麻绳串好的铜板,规整摆在木匣里。 她小心把碎银托在掌心,这两块碎银加一起是三两,几串铜板加一起还余六百七十个铜子,是家里这么些年刨除吃喝花用后,一点一点攒下来的。 梁青娥轻轻叹口气,得亏去年免了徭役,不然这二两银子,怕是也保不住。 想到秋税,梁青娥脸色更加难看,去年的徭役免除了,今年呢! 不止徭役,还有赋税,若按照往年的税收,勒紧裤腰带,不是不能过,就怕临时发下个苛捐杂税,那才是要了命了。 说来说去,还是能积攒下来的银钱的数额太少了,这么些年他们从山里河里得来的任何东西,都不敢拿到镇上换钱,生怕惹来飞来横祸。 若早早积攒钱财,也能有备无患,哪至于现在这么被动。 且就算手里的三两多银钱因为能一直存住,也远远不够用。 将来大毛妮两个女娃出嫁,大壮几个男娃长成娶媳妇,听说现在彩礼上涨,想娶个好媳妇,聘礼都得二两起步。 还有房子,五个男娃,就得再建五间房子,就算是一般的土坯房,饶是土坯自己拓,横梁自家去山里寻摸,扎屋顶的竹竿去竹林砍…… 哪怕这些都不要银钱,总也得有个青瓦屋顶吧,五间房所需的青瓦,手头的这三两多银子也还差的远。 况且家里现在有了乐宝,他们吃糠咽菜过的苦一些就罢了。 乐宝一个娇嫩嫩的小姑娘,也跟着穿破衣烂衫,吃杂粮窝窝不成。 打从心底里,她就一万个舍不得。 他们家里人从上到下都勤勤恳恳,为啥就是不能攒下银钱呐! 老天爷,你不公啊! 梁青娥把银子重新放回木匣,又解开一串铜板,数出三十个铜子出来装进钱袋,复又仔细把串铜板的麻线系好。 叹口气关上木匣,黄铜小锁头再次牢牢把木匣锁死。 第20章 乐宝干净,尿布就用的少些 当日晚间吃饭,陈秋莲头上裹缠着灰色抹额出了房门。 因为大陈氏白日里送来的鸡蛋,她晚饭有一碗蒸鸡蛋羹。 吃饭时大壮几个盯着鸡蛋羹流口水,被叶银红揪着耳朵骂了一顿。 大毛妮和二毛妮闻着鸡蛋羹的香味,一点不敢抬头,呼哧呼哧喝完野菜糊糊,就跑了出去。 整个桌上,除了陈秋莲,也就四壮面前,还搁着一碗香喷喷的鸡蛋羹。 吃过晚饭,四壮看见叶银红伸向他的手,就往后躲,哭着叫娘。 叶银红见四壮哭的眼泪鼻涕一起流,一脸尴尬看向梁青娥。 梁青娥见四壮确实不想跟着叶银红,遂招手唤他过去。 她摸摸四壮头发,道:“四壮,你告诉阿奶,你还吃奶\/奶吗。” 四壮下意识点头,后想到老娘千叮万嘱的告诫,迟疑道:“不,不七,妹妹七!” 梁青娥心里满意,大手一挥,让他跟着林飞鹰回房去找娘。 林飞鹰抱着笑的开心的四壮乐乐呵呵推开房门,就见秦兰花做贼一般,惊吓的弹跳起来。 “怎么了。” 林飞鹰走近炕边,借着最后一丝天光,鸡蛋羹,和两个纯杂粮一点不掺野菜的窝窝头,一点没动仍旧摆在炕桌上。 “饭怎么还没吃。”他伸手碰碰粗瓷碗,碗只余淡淡余温。 “这都冷了,当心乐宝吃了拉肚子,我让二嫂热热你再吃。” “别!”秦兰花一下扑到炕桌边,死死拦住林飞鹰,不让他动碗。 “怎么了你,不光是为乐宝,你刚生下孩子,吃了冷饭,当心以后牙疼。” 林飞鹰不由分说,端起两只碗,就走出屋门。 “娘,想七……想七……奶……” 四壮跌跌撞撞扑到秦兰花怀里,奶声奶气道。 “哎,四壮乖,声音小点……” 秦兰花把四壮搂进怀里,伸手解开衣裳,只是她的眼睛却一直往炕里侧扫,越发昏暗的屋子掩住了她眼里的焦虑不安。 叶银红领着大毛妮二毛妮两个小姑娘刷锅洗碗,刚把猪食煮好把锅刷干净,小叔子就端着两只碗来了。 说他婆娘忙着照顾乐宝耽搁了吃饭,让她帮忙把饭热一热,省得吃了冷食连累乐宝拉肚子。 叶银红听小叔子一本正经胡扯完,心里骂骂咧咧,这话骗鬼呐! 乐宝白日里十回有八回是她给换的尿布,剩下那两回,也是婆婆换的。 乐宝乖巧,等闲不会哭闹,这娘们从乐宝出生后,除了喂奶,再不情愿拍哄乐宝。 只是想到婆婆对乐宝的着紧,叶银红到底认命,重新生火热饭。 秦兰花心不在焉吃过晚饭,冲收碗筷的林飞鹰道:“你一会儿出门见到娘,告诉她乐宝睡着了,让她明儿再来瞧乐宝吧。” “嗯,咱们乐宝这一觉睡的可真长,这都一个多时辰了吧,都没醒。” 何止一个多时辰,这丫头片子从晌午她骂的那一顿后,就一直没睁开眼过,要不是她探过还有呼吸,她都怀疑这死丫头别是不当心让被子蒙到了口鼻,捂到了。 秦兰花心虚,干笑两声打着哈哈:“刚出生的小娃儿觉多,一天里,能睡十个时辰,三壮四壮小时也是这般,你当爹的不上心,都忘记了。” “有吗,我把碗筷拿出去,你带着乐宝和四壮先睡吧。” 林飞鹰生怕婆娘待会儿翻旧账,数落他不把俩小子当回事,忙端起碗筷,脚步不停窜走了。 看见林飞鹰逃也似的背影,秦兰花又好气又好笑,她轻舒口气,把睡着的四壮小心放好,掖盖好被子。 她又去扒拉乐宝的襁褓,声音压的低低,满是焦躁:“个小赔钱货……气性还挺大,不吃奶是吧,那就饿着吧!” 秦兰花气闷不已,想到婆婆对乐宝的看重,到底不敢任由乐宝饿着。 遂强忍住火气,放软了声音,哄道:“乐宝,乖祖宗,吃饭了,你从上午到现在都还没吃饭饭,肚肚饿不饿啊……” 一番低声下气的话后,乐宝开始哼哼唧唧。 秦兰花心里一喜,不管不顾就把乐宝往怀里抱,衣裳一解就往乐宝嘴巴里塞。 乐宝啜了啜,啥也没啜到。 扁扁小嘴巴,头一偏,又把东西吐了出来,嘤嘤嘤小声哭起来。 “哎吆!” 秦兰花一拍大腿,她被四壮磨缠的心软,方才两边都让四壮吸光了。 她生怕哭声引来梁青娥,抱着乐宝又颠又晃又哄:“乖,别哭啊,一会儿还有,谁也不给吃,只给娘的乐宝吃。” 不知乐宝是累了,还是这招真有效,不一会儿,乐宝在摇来晃去里,又睡了过去。 …………… 次日一早,梁青娥饭都没吃。 洗漱过后,吆喝着叶银红给秦兰花蒸一碗红糖鸡蛋羹。 至于陈秋莲的饭食,她昨晚都能出门吃饭了,再说大陈氏遣俩儿媳送来的三十个鸡蛋,她也交由陈秋莲自个保管了,想吃啥,动手就能进口。 梁青娥揣上铜子,背上背篓,匆匆就去村口和大陈氏汇合。 大毛妮和二毛妮看着阿奶走出家门,满眼渴望羡慕。 她们也好想去赶集啊,可是不行,家里两个刚出生的奶娃子,还有一个断奶的小屁孩,仨娃一堆尿布等着俩人洗呐! 俩姑娘端着木盆收回视线,先去了爹娘屋里收脏污的尿布。 嗯,五壮好吃好喝,夜里换下的尿布扔了一堆。 把五壮的尿布扔到洗衣盆里,两人敲了敲三叔三婶的房门,同秦兰花招呼一声,抬脚推门而入。 嗯? 乐宝和四壮夜间换下的尿布呐! 四壮也就罢了,少喝点汤水,夜里能憋住尿,但乐宝可控制不住。 俩姑娘找了找,没找到尿布的影儿。 “三婶,乐宝用过的屎尿布呢。” “乐宝干净着呢,昨儿夜里没拉屎拉尿。” “哇,乐宝真厉害,不像五壮,回回换一盆子屎尿布。” 大毛妮看着乐宝的眼神带着喜爱,啥时候她们的弟弟五壮夜里不拉屎拉尿,她们也能少洗点屎尿布。 秦兰花听到大毛妮夸着五壮踩乐宝,脸色就有些不好。 她们娘三胎才生到带把的,这俩赔钱货到她眼跟前显摆弟弟来了。 能少洗些尿布,俩姑娘挺高兴,也不管秦兰花黑沉的脸色,端着盆,乐乐呵呵就出了门。 第21章 六只小公鸡仔 梁青娥还没走到村口,就见大陈氏已经等在村口的大槐树下了。 两人见面,互相打趣对方几句,踏上出村的青石板桥,直往镇上行去。 河湾村在临仙镇下辖,村子不远处有条官道,顺着官道往前走二里路,再往东一拐,再走上二里半,就到镇上了。 不过村里人赶集,除非赶着牛马车,一般都是腿着抄小路去镇上。 小路偏离官道,一直通到镇子口,是祖祖辈辈们经年累月踩踏出来的。 三尺余宽的黄泥小斜道穿过田地,一路蜿蜒,两旁绿油油的麦子茁壮生长,也不知是先有的路,还是先开的田。 二人说着家里的活计与家事,约摸走了小半个时辰,就到了镇上。 因她们此行的目的是买鸡苗,俩人就没进店铺林立的主街,当先去了草市。 二人来的不晚,摆摊的农人商贩来的更早,草市里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往来的行人货比三家,在各个摊子上流连问价格,再比对货品的品质。 肉摊和馄饨摊在草市口,鲜亮肥厚的猪肉摆在肉板上,任人挑选。 馄饨摊热气腾腾,店家下馄饨之余,还不忘招呼路过的行人来一碗垫肚。 越过布摊,走过卖竹编的,行过卖糕点烧饼汤粥的…… 走到草市最后,才是卖鸡蛋鸭蛋,活鸡活鸭活鱼的地儿。 卖鸡苗鸭苗的,也有好几家,毛茸茸的小鸡小鸭在竹筐里叽叽叽叫着,十分可爱。 俩人问了价格,一家小鸡仔两文一只,能挑公母强弱。 一家五文三只,不论强弱公母,小贩抓住哪只,就是哪只。 还有一家鸡仔最便宜,和鸡蛋价格一样,只要一文一只,不过都是别人挑剩下的公鸡仔,约摸有二十来只。 公鸡不能下蛋,还得伺候草料,一般除了挑公母挑走眼,没谁乐意买公鸡仔。 俩人略过这筐公鸡仔,对着剩下两筐鸡仔,纠结盘算。 大陈氏因为买的多,想省点银钱,又因为想买能下蛋的母鸡,又想挑挑公母,她左看看,右瞅瞅,实在拿不定决心买哪家的。 “老虎他娘,你瞅瞅哪筐鸡仔好。” 她下不了决心,就把皮球踢给了梁青娥。 梁青娥笑眯眯道:“我家的大前儿把家里的打鸣鸡杀了,我买只公鸡回去养就成,倒无所谓哪筐。” 忘了,这老娘们回回买鸡仔,都是一只、两只、三只的买,就算家里鸡都死绝了,最多也不会超过六只。 确实买哪筐出来的鸡苗都一样。 大陈氏无奈,摸摸褡裢里的钱袋,一指能挑公母的筐子。 冲守在后面的小贩说:“给我挑十五只母鸡。” 说完,又问商贩,能不能饶给她一只公鸡仔。 小贩颇好说话,直言让她挑完母鸡仔后,自个再挑只公鸡仔就是。 “婶子,您细细瞅瞅哪只好,您指哪只,我给您抓哪只。” “哎,好。” 不过半柱香功夫,经过大陈氏手指一点的鸡仔,就都被摊贩抓进了她的大背篓里。 看着这么多毛茸茸的黄团子,大陈氏虽然心疼,还是痛快给了三十个铜子。 最后接过饶送的一只小公鸡仔,大陈氏回头催梁青娥:“看好要哪只了吗。” 只见梁青娥掏出一文钱,递给了另一个守着竹筐的老妇人,片刻后,手里就多出一只孤零零的小鸡仔。 忍了忍,大陈氏到底没忍住,嫌弃道:“我说你这也太抠搜了,往日就罢了,好歹这段日子你家添了两口人,都说好事成双,你哪怕买两只鸡仔呐!” “要实在差那一文钱,我给你出了。”说着,大陈氏就开始掏钱袋。 梁青娥当然不能让她出买鸡苗的银钱,她一把捂住大陈氏的手。 半遮半掩道:“嫂子别磕碜我了,不是我不想买,许是我八字不旺牲畜,分家这些年,但凡家里多养两只鸡鸭,不是被黄鼠狼拖了去,就是被老鼠咬了去………” “就算头天哪哪都好,一夜过去就病恹恹的没个生气,竟是死活养不活呐,我啊,还是不想糟蹋它们这些小命了” 这些话要是搁以前,掰她嘴,她都不会说。 家里毕竟仨汉子呢,家里传出这种六畜不旺,五谷不丰的名声,仨儿子擎等着打光棍,怕是这辈子都别想讨到媳妇了。 也就大陈氏一向同她亲厚,又是至亲,她才半真半假说这么多。 换成旁人,她宁愿承认是她自个懒惰,不耐烦伺候这些小畜生,也不往自家泼一句脏水。 毕竟哪怕儿子成了婚,底下还有一溜孙子呐! 没想到大陈氏闻言,浑不当回事,道:“你这么个明白人,咋还信八字这东西,人的运气不可能一直好,也不可能一直坏下去,我瞅着你家从去年入秋运气就一直不错……” “老虎他们兄弟回回上山都能逮到野鸡野兔,每每下网那鱼更是成桶往家拎,我家去年可是沾你家不少光,光鱼都吃了不下三桶……” “你当我面说你八字不好,我头一个不同意,这都还算不得好,那我们这些上山下河里啥都捞不到的,岂不是八字被狗啃了……” “听我的,多买两只,若是时来运转,你不是赚了吗,以后养鸡卖鸡蛋,多少也能换个吃盐钱……” 梁青娥听着这絮絮叨叨一箩筐话,心里酸且烫,她深深吸一口气,借着拢头发悄悄抹了抹眼角,再抬起头,嘴角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果断道:“行,既嫂子看好我,那我也得瞧得起自个儿,就先买上六只公鸡仔试试吧。” 六只公鸡仔六文钱,就算养折了,亏的也有限。 要是养成了,家里就又多六只威风凛凛的大公鸡。 而且,大陈氏说的那些话,到底触动了梁青娥。 他们家从去年入秋起,似乎真的是转了运道。 不知为何,她对能养活这六只小鸡仔,莫名的有信心。 背篓里多六只叽叽叽的小鸡仔,梁青娥的神色也轻松不少。 俩人挑着布摊上便宜些的绣线买了些,又同商贩买一些零碎瑕疵的布边布头。 临要回程时,大陈氏迟疑提议:“要进镇子里瞅瞅吗,喜心怕是还不知道她又添了一双侄子侄女儿。” 梁青娥摇摇头,道:“不去了,她那婆婆天天盼着抱孙子,偏喜心迟迟没怀上胎,咱们这么大喇喇登门报喜,她婆婆听到,该又要催喜心了……” “且我之前告诉过喜心她两个嫂子大致的产期,这丫头该是近些日子就要回来了……” 第22章 你这包糖,做啥用,给谁喝 林喜心嫁到了镇上,当年可是羡煞了好多人。 如今成婚三年,还没个喜信,不说她婆婆着急,就是梁青娥这个亲娘,想起来也是焦虑。 为免林喜心婆婆听着儿媳娘家又添一双小儿女吃心,梁青娥否决了大陈氏的提议。 只她到底不放心,借着还要买包粗红糖的由头,拉着大陈氏穿梭在赶集的人群里,经过于家开的杂货铺门口时,悄悄往里瞅几眼。 见闺女和女婿面上含笑招呼客人,尤其见林喜心穿的甚是利落整洁,面上气色瞧着也好,又看到于金宝待闺女十分和气亲昵,这才放下一颗心。 于家铺子里自然也是卖有红糖的,只梁青娥一向端的正,为免林喜心在婆家难做,非但她自个,连同家里所有人,都被她三令五申不许往于家的杂货铺打秋风。 梁青娥从旁人家的铺子里花十五个铜子,买到半斤粗红糖揣进怀里。 俩人再没旁的东西要买,这才离开镇子,径直往家赶去。 一路上,大陈氏时不时瞅一眼梁青娥娥胸口,一脸的欲言又止。 她不说,梁青娥只装不知道,多年的经验告诉她,大陈氏每每露出这副神情,都是有为难的事。 不过,不是为难她自己个,而是为难她梁青娥。 投注在身上的目光越来越频繁灼热,越来越不掩饰,梁青娥见躲不过去,索性问道:“大嫂有话直说就是,我这一路被你看的,胸口都发烫。” “去你的,我又不是那贼汉子,怎么就看的你胸口发烫了。”大陈氏一扬眉毛,直截了当道:“我问你,你买这包糖,做啥用,给谁喝。” 梁青娥见她虽是玩笑口吻,神色却透着认真,便知这老娘们是给她侄女陈秋莲撑腰来了。 抬头嫁女,低头娶媳,这会儿大陈氏身份上不是她婆家大嫂,而是大儿媳娘家姑母。 她也不打哈哈,道:“家里红糖快喝完了,买包给乐宝她娘补身子,这气血足了,奶水才多,奶水多,才不会饿到我的乖孙女。” 大陈氏听她连敷衍都不想敷衍的大实话,顿时气结,指着梁青娥就是一通骂。 “当初我是瞎了眼把侄女儿说给你当媳妇,这么些年,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要说你疼姑娘,大毛妮和二毛妮长这么大,也没见你这般上心……” “五壮和乐宝就差了十天,一个穿的破破烂烂,一个刚一落草就有细棉衣裳穿,你同我说说,秋莲到底哪里比不上她秦兰花!” 梁青娥听她翻乐宝的衣裳布料,就知昨儿刘春梅和吴荷香回去后,定同她这大嫂,说了什么。 她也不狡辩,实话实说道:“秋莲样样比兰花强,比兰花能干,也比兰花孝顺,论起教养孩子,也强出兰花一大截……” 只是,她样样都强,偏不是她乖孙女的亲娘,她能怎么办。 梦里相关的事,梁青娥连亲生的孩子都绝口不提,更别说和大陈氏了,那是更不会说。 大陈氏懵了,都忘了生气:“既秋莲这么好,你咋还这么作贱她,一样都是儿媳,偏偏两样看待。” 这话大陈氏能说,梁青娥可不会认,虽然现在事实就是秦兰花吃喝待遇更好。 她掰着手指头同大陈氏分辩,从陈秋莲生大毛妮二毛妮算起,到底下其余两个儿媳怀孩子,坐月子。 桩桩件件都说一遍,力证她一碗水端得平的很。 见还是说服不了大陈氏,突然,她福至心灵,一脸羞耻道:“嫂子,不怕你笑话,实在是乐宝长的像她阿爷,尤其是她脖颈处一颗小痣,简直同青山一模一样。” “可怜我和青山少年夫妻,又养育了四个儿女,他走时,喜心将将一岁,还不会叫爹,王秀娟那贱皮子又挑唆爹娘给我们娘五个分了就去,这些年,我是又当男人,又当女人,嫂子,我过得苦啊……” 二叔子林青山脖颈有没有一颗痣,作为大嫂的大陈氏没留意过,她见梁青娥说的凄凉,心里也十分不好受。 虽还有些将信将疑,为免再揭梁青娥伤疤,到底还是丢开了这个话头。 “好了,都过去了,你现在儿孙满堂的,只往前看吧!” 她安慰完梁青娥,想想到底还是不甘心,又补充一句:“论理你家里的事,轮不到我插手,只我做姑姑的,不能看着我侄女儿受委屈,你若只单单为着乐宝便罢,等乐宝断奶后,你要还啥好吃的都塞给飞鹰家的,我可不依。” “行行行,嫂子到时候只管看着,等乐宝断了奶,瞧我还买红糖吗。” 红糖半斤就要十五文,有这十五文,她细棉布都能扯两尺,两尺布,都够给乐宝做一套小里衣的。 她做甚想不开把这钱,花到不大待见乐宝的三媳妇身上,哪怕她是乐宝亲娘。 俩人回到村子,背着各自的战利品回家。 梁青娥刚放下背篓,在院里忙活的大人孩子听到叽叽叽的娇嫩叫声,都好奇往这边走。 “呀,娘你咋买这么多鸡苗,一、二、三、四、五、六……竟然有六只,家里有五只母鸡了,这撑死只能养活一只,这不浪费钱吗。” 叶银红看着背篓里的小鸡仔,神色十分不满可惜。 “我用你教着做事,行了,找个破箩圈过来,把鸡先养里面,等大些,再放进鸡圈,就不怕老母鸡欺负它们了。” 婆婆发话,叶银红忙去找箩圈,至于养大仍鸡圈,她也没放心上,左右不过三两日功夫,这群小鸡仔自己就能死一堆,到时剩的那一只,直接扔鸡圈就是。 箩圈拿过来,梁青娥左挑挑右看看,最后把箩圈放在了新种的橘子树下。 橘子树一年四季郁郁葱葱,如今三月初,正是发新芽的时候,已经有嫩绿色枝叶卷曲着舒展开来。 细细一看,小小的,稀疏的绿色花苞正藏在枝叶间。 这棵新栽的橘子树,今年也不知能不能挂果。 梁青娥把家里麸皮抓一小把出来,拿水搅了搅,搅成米粒大小的颗粒状,连着破碗,一起放进箩圈内,由着鸡仔啄食。 “大毛妮,再找个破碗出来盛点水,浅浅盛一点就行,别给鸡仔淹死了。” 梁青娥交待完大毛妮干活,又看一眼箩圈内的六只小鸡仔,心里暗道,给你们好吃好喝,你们可也得争口气,至少长成一盘菜吧! 安置好鸡,又打一盆水洗干净手脸,梁青娥脚步匆匆,就去了秦兰花屋里。 第23章 乐宝近来换下的尿布多吗 “哎吆,阿奶的乖宝贝咋瞧着不开心,是因为阿奶清早没来看我们小乐宝吗……” 梁青娥进房头一件事,就是把乐宝抱怀里哄。 嘴里不停絮絮叨叨:“阿奶今儿买了六只小公鸡仔,乐宝想吃鸡肉肉吗,公鸡肉掺着菌子干炒,别提多香了,等乐宝牙牙都长出来,阿奶杀鸡给乐宝啃大鸡腿……” 不管灵不灵,梁青娥先对着乐宝许个愿,希望这批鸡仔少发生些鼠灾鼠祸,别让她辛苦积攒的六文钱,打了水漂。 今儿花费了二十一个铜子,说起来家里近日就能攒二十一个铜板了。 既然山鸡野兔不好弄,河鱼也不好网,那就卖柴禾,正好把兄弟仨砍回来的柴禾清上几捆。 梁青娥哄了乐宝一会儿,见娃儿不如往日有精神,只当她困了。 摸了摸乐宝的尿布干干爽爽,复又把乐宝的襁褓重新调整捆扎,放回了炕上盖好。 “好好照看乐宝,一会儿让你二嫂给你冲碗红糖鸡蛋水喝。” 梁青娥交待完秦兰花,又问她奶量如何。 “多,挺多的,乐宝都吃不完。”秦兰花摸摸瘪下去的胸口,极力镇定神色,生怕婆婆发现端倪。 “乐宝吃不完也不许喂四壮,他俩劲不一样,别给吃堵了。” “哎,知道了娘。” 见婆婆出了门,秦兰花忙解开衣裳,看着自己胸口欲哭无泪。 她夜里睡太沉,四壮这孩子奶\/瘾上来,扒拉她衣裳她都不知道。 等她被乐宝的哼唧声吵醒,才发现四壮竟是含着睡着了。 还好,四壮只吃了一边,另一半喂了乐宝,许是没吃饱,夜里一直哼唧不停。 幸而清早婆婆赶集去了,不然她真不知道怎么圆过去。 家里老老少少都有干不完的事,林老虎被老娘指使去卖柴,且告诉他得二十一文钱,就让他收手。 林大熊因体力一向不如两个兄弟,梁青娥安排他带着大壮二壮去地里除草。 林飞鹰则是趁着天气晴好,开始拓土坯。 拓土坯是今年梁青娥新规划的活计。 大壮二壮翻过年一个九岁,一个七岁,庄户人家的娃娃,到十五岁上就开始相看亲事。 在这之前,不说把房屋准备好,至少得把修房子的材料备齐,省得到时候啥事都赶到一起,干瞪眼抓瞎。 大毛妮和二毛妮仍是跟在叶银红身后,忙着家里里里外外的琐事。 陈秋莲因还没出月子,且这会儿地里没啥活,梁青娥就没派活给她,只让她照看好五壮,闲时再把家里麦收时用到的麻布袋子缝补好。 三壮翻过年五岁,正是干啥啥不行,捣蛋第一名的年纪。 梁青娥怕他捉弄小鸡仔,就让他带着四壮一起,去麦秸垛那里扯麦秸,留着他们爹拓土坯用。 一晃几天过去,最让家里人欣喜的是,几只小鸡仔竟全都活了下来,有只大些的,翅膀那里还长出了硬羽。 这可把全家人喜的不行,孩子不懂这里头的道道,只知道鸡仔养大,能换钱,能杀来炖肉吃。 大人却个个喜气迎面,尤其是林老虎卖柴禾,一大捆柴禾五文钱,他运气好,到镇上吆喝时,被酒楼管事喊住。 直接同他订了六捆柴禾,林老虎提心吊胆同酒楼管事交易后,小心翼翼赶回家。 没想到一路上既没左腿绊右腿跌倒,碰见顽童玩丢石子,也没砸中脑门。 及至送完柴禾,银钱到手两天,家里仍平平静静,无事发生。 这时,大家才真的打心底里高兴起来。 家里真的能时来运转存住钱啦! 因为这件好事,梁青娥更是订制了攒钱存钱计划。 砍柴太累,还费刀,卷刃断口的柴刀请铁匠重新锻造打制,花费也不少,从某种意义上说,卖柴不划算。 那卖什么呐!林家甚少卖东西,往年从山里摘的山菇菌子,黄花木耳,那都是吃光光。 这会儿要卖这几样东西,家里不管是谁,竟都不了解价格。 “明儿逢集,老二去草市多看看问问,也瞅瞅别人都带啥去卖,哪样东西销的更好。”梁青娥一锤定音。 众人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番,好好存些银钱,梁青娥心里知道家里的变故都是源于乐宝,对乐宝更是疼爱有加。 这天清早,她抱着乐宝,那是左看右看上看下看。 “娘,你看什么呢,你瞧乐宝多乖,不哭不闹的。” 吃不饱都不知道哭闹,和个傻子似的,秦兰花脸上堆满了笑,对乐宝更是腹诽不已。 “乐宝是不是瘦了。”梁青娥摸摸乐宝的小脸,原本柔嫩圆润的小脸,此时瞧着下巴尖尖。 “哪有,娘你看错了,乐宝啊,那是长开了。”秦兰花干巴巴接话,笑的十分勉强。 “你当我傻啊,瘦和长开能一样吗。”梁青娥十分不满,伸手就去解乐宝襁褓上的捆带。 恰在这时,大毛妮和二毛妮推门而入,两个小姑娘见阿奶也在房里,忙规矩叫人。 她俩知道阿奶对乐宝的疼爱看重,生怕一个不小心扣上怠慢乐宝的帽子,再挨骂。 忙冲秦兰花殷勤道:“三婶,乐宝今儿夜里又没拉屎拉尿吗。” 秦兰花见婆婆瞬间沉下来的脸色,支支吾吾道:“你三叔说乐宝尿布味儿腌臜难闻,一大早他拿去洗了。” “哦,这样啊。”二毛妮向来会看人脸色,见梁青娥面色沉的都能滴出水来。 她不敢就走,看着被阿奶解开的襁褓,硬着头皮道:“阿奶,乐宝尿了吗,你把尿布换好,我和大姐拿去洗了。” 梁青娥摸摸乐宝瘪瘪的小肚子,见乐宝眼睛呆滞盯着房梁,全没有平日的活泛,一时心疼自责的,眼泪都几乎要落下来。 她看也不看秦兰花,扭头看向大毛妮姐妹,沉声问道:“你们告诉阿奶,乐宝这几天换下来的屎尿布多吗。” 乐宝和四壮五壮的屎尿布一向是两个小姑娘负责清洗,若是问她俩乐宝一天醒几个时辰,她们铁定不知道。 不过梁青娥问的是乐宝每日换下的屎尿布,俩人就太清楚了。 二毛妮嘚吧嘚就开始说:“三婶说乐宝干净着呢,夜里不拉屎拉尿,这几日夜里乐宝很少有换下来的脏尿布,白日里也少了很多,还没刚出生那三日的一半吧!” 大毛妮补充道:“阿奶说不能把乐宝和五壮的尿布混一起,娘便给五壮的尿布都缝了记号,每回尿布也是我们收的,乐宝确实比五壮干净好多,每回叠尿布,乐宝的能少一多半。” 呵!吃饱喝足当然屎尿多。 乐宝这几日怕是一直饿着,既吃不饱,又怎么会拉屎拉尿。 俩姑娘还小,还不懂这些个细节,梁青娥是过来人,更是亲自照看带大了四个儿女,娃儿的一些风吹草动,她都能说出一些道道。 第24章 多加一个乐宝,你能喂的过来吗 梁青娥把乐宝小衣裳整理好,又把襁褓捆好。 见小小的人儿又无精打采眯瞪着眼,心里顿时了悟。 怪不得这几日回回她来看乐宝,这婆娘就说乐宝刚吃完奶,在睡觉,敢情乐宝是饿过就头,没精神体力了。 也怪她大意了,听到乐宝在睡觉,她也就没过多留意查看,但凡她细心一点,乐宝也不至于受这委屈,原本圆润润一张小脸,现在竟瘦成椎子了。 话又说回来,谁又能想到娃儿在亲娘身边,还能受到苛待呐! 梁青娥扭头瞪着秦兰花,眼里几欲喷火。 “娘,你听我说,乐宝真的是刚吃完奶,她困劲一上来就这样,看着有些呆。” 秦兰花见婆婆抱着乐宝就往外走,顿时慌了,扯住梁青娥的衣裳,开始绞尽脑汁解释。 这婆娘简直狗嘴吐不出象牙,不光饿她宝贝乖孙,竟还说她小乖乖呆! 梁青娥使劲把自己衣裳扯回来,冷冷看着秦兰花,道:“你有没有好好喂乐宝,你自个心里清楚,乐宝怎么说都是你身上掉的一块肉,你配当娘吗。” “我怎么就不配当娘了,三壮四壮我不也喂养的很好,怎么到这丫头片子这里,我就不配当娘了。” 梁青娥懒得再和她浪费口舌,她啐秦兰花一口,抱起乐宝就往外走。 恰在这时,叶银红端着粗瓷碗从外走进来,一抬头就见梁青娥脸色沉沉抱着乐宝,模样瞧着十分不善。 她生怕秦兰花方才在婆婆面前给自己上眼药。 忙把碗往前一端,道:“娘,三弟妹的红糖鸡蛋水冲好了,我这就给她端过去。” “不必了,这碗红糖鸡蛋水,端给你大嫂喝。”梁青娥话说完,就迈步走了出去。 啥,给大嫂喝,叶银红瞅瞅外头的太阳,今儿日头也没从西边出来呐。 秦兰花喝不到红糖水,叶银红心情还是挺好的,可以说比自个喝了红糖水都甜。 她看一眼气鼓鼓的秦兰花,脚步一转,端着红糖水跟着梁青娥就出来了。 陈秋莲坐在窗棂下的破桌旁揉搓一件破旧的衣裳,耳边听着婆婆一声比一声高的喝骂声,好奇之余,也有些心慌。 正打算站起身偷偷听听动静,就听房门吱呀一声开了,紧接着,婆婆抱着簇新簇新的襁褓,黑沉着脸,走了进来。 看着盛怒之中的婆婆径直向自己行来,陈秋莲咽咽口水,开始扒拉自个近来有没有做啥事,说啥话惹到梁青娥。 “大嫂,娘让我给你端碗红糖鸡蛋水。” 叶银红的声音在梁青娥身后响起,她手端冒着热气的粗瓷碗,笑眯眯放在了炕桌上。 啥,给她端红糖鸡蛋水? 这比断掉自己的鸡蛋羹和白面条,还让陈秋莲震惊。 要知道,自从三弟妹生下乐宝后,家里的鸡蛋白面和香油,那是都被她包圆了。 莫说旁人,就连家里干体力活的壮劳力和婆婆自个,都再没尝过一口鸡蛋白面。 除了二弟妹偷偷从秦兰花的口粮里,给她扒拉一碗半碗的荤汤,再就是她亲姑姑怕她养不好身子,送来了三十个鸡蛋,她这个婆婆几乎算得上对她不闻不问。 这忽喇喇给她送碗红糖鸡蛋水,难道这老婆子,终于想着该一碗水端平,心从偏掉的咯吱窝转回来了。 陈秋莲摸不准梁青娥的意思,又见她脸色阴沉沉,看着香甜的红糖鸡蛋水,一时也没敢轻举妄动。 许是屋里人说话声音大,五壮哼哼唧唧,伸着小胳膊往旁边开始摸。 “娘,五壮醒了,我去看看。” “行,我给你抱着五壮,你喂喂乐宝。“ 啥,让她喂乐宝? 陈秋莲怀疑自个听错了,今儿这一而再的意外,让她都怀疑自个还没睡醒。 她悄悄拧一把自己大腿,嘶,好疼~ 她的反应,梁青娥瞧在眼里,此时也是解释的时候,多耽搁一会儿,乐宝就得多饿一会儿。 她把乐宝往陈秋莲怀里一塞,就去抱哼唧不停的五壮。 片刻后,陈秋莲坐在炕上,怀里抱着啜啜吃\/奶的乐宝,眼睛盯着炕桌上,甜香气弥漫的粗瓷碗。 她给乐宝喂顿奶,换来了一碗红糖鸡蛋水,陈秋莲仍是不可置信。 两边都吃一遍后,乐宝头一偏,丢开了嘴巴里一直含着的饭饭。 “乐宝吃饱了吗,还是没水了。” 梁青娥接过乐宝,见乖孙女吃的一头汗,小脸蛋红扑扑,嘴角神情都透着满足,提起的心,稍稍放下。 陈秋莲掀开衣裳捏了捏,白色乳\/汁顺畅流出,她老实道:“还有水呢,乐宝应是吃饱了。” 想着婆婆对乐宝的疼爱,她又干巴巴夸一句:“乐宝真聪慧,这么小就知道饥饱了,五壮还大十天呐,回回都撑的吐出来。” 闻言,梁青娥拍着乐宝的手一顿,眼睛一亮,急切道:“你是说,你奶\/水多的五壮吃不完。” 陈秋莲不明所以,点点头,又指着炕柜上放置的几条粗布巾。 道:“五壮许是带着口粮来的,养大毛妮和二毛妮那会儿,俩孩子将将够吃,到了五壮,回回夜里都要浸湿几条布巾子,五壮这孩子,有福呢……。” 梁青娥打断陈秋莲的王婆卖瓜,道:“那我问你,多加一个乐宝,你能喂得过来吗。” 陈秋莲闻着手边香甜的糖水味,想着怀孕时吃过的柔顺筋道的白面条。 抬头见婆婆满眼的期待掂量,她思量几息,重重点头。 她不知道婆婆和妯娌起了啥矛盾,按她的推测,多半和乐宝有关。 方才她喂乐宝时,从乐宝吸吮的频率和奶阵来看,乐宝饭量不算大,五壮也吃的不多。 她说她奶水多,这也是实话,每每五壮吃不完时,汁水能自动流出来还好,若是涨在里面,别提多遭罪。 迫不得已挤出来,看着那白白浪费的乳汁,她都心痛不已。 如今这些五壮吃不完的乳汁,能喂养乐宝,也不算浪费,且还能给自己换回精细伙食。 陈秋莲三两下一合计,欣然同意。 尤其是在她喝完满满一碗香甜营养的红糖水后,更是觉得不亏。 她俩盘算的好,秦兰花自然不甘,尤其是今儿当着她的面,端走的那碗红糖鸡蛋水。 等到晚饭时,连平日专属于她的鸡蛋羹,和纯杂粮窝窝饼子都端给了陈秋莲,她不敢同梁青娥呛声。 关上门,就开始同林飞鹰闹腾。 第25章 到底做个啥买卖 林飞鹰被闹的无法,煎熬了两天。 终于忍不住跑去找梁青娥,好说歹说,希望还把乐宝还给他们。 “你是个死的不成,你闺女饿了几天,小脸都瘦一圈,你不说问问你媳妇怎么养的孩子,反倒还要搭把手,再把闺女还送到你那混账婆娘手里。“ 林飞鹰见老娘实在生气,忙去给梁青娥捏肩捶背,好话一箩筐往外倒,又是赌咒,又是发誓,保证再不会犯。 “娘,你想想,五壮还小,大嫂照看两个孩子也吃力,不如乐宝还是我们当爹娘的来带,您老放心,兰花说她要是还犯糊涂,您哪怕把乐宝过继给大哥大嫂,她都没有怨言。” 这话说的梁青娥心思有些活动,说到底,到底三儿两口子,才是乐宝的亲爹娘,何况,这还是乐宝她自个选的亲爹娘。 罢了,就再给他们一个机会。 只是,她丑话也说在前头,若下次再让她抓到这两口子怠慢乐宝,到时任凭他们说破嘴皮子,乐宝也不会还给他们。 林飞鹰频频点头,连声保证再不会忽视乐宝。 陈秋莲刚喝了两天红糖鸡蛋水,吃了两顿白面条,就被告知得把乐宝还给三房。 行吧,她打从一开始,也没觉得她能长久养着乐宝。 且夜里给两个小娃儿喂奶换尿布,哪怕林老虎能搭把手换尿布,但喂奶这个事儿,他替不得。 这两夜,她几乎没咋合过眼。 少带一个乐宝,她也能休息的好些。 只是她到底留了个心眼,当着梁青娥的面,把乐宝晒的暖暖的小衣裳拿出来。 温声道:“乐宝的衣裳该换了,娘你给乐宝的衣裳换了,换下来的衣裳回头我拆了,洗干净里外布,再重新套棉花。” 梁青娥见大儿媳待乐宝如此细心,心里十分受用。 她解开乐宝的襁褓,小心把乐宝的衣裳脱下,接过陈秋莲递过来的衣裳,忙又快速给乐宝穿好。 在此过程中,陈秋莲不停赞着乐宝的皮肤真白,胳膊腿长的多么多么有劲…… 梁青娥抱着乐宝走在前,陈秋莲拎着乐宝的尿布跟在后面,两人一前一后去了西屋。 未免被秦兰花这个三妯娌记恨,陈秋莲放下尿布,和梁青娥说一声还得照看五壮,就要走。 梁青娥瞧着乐宝圆润一些的小脸,又亲眼见大儿媳待乐宝确实细心妥帖,心里对陈秋莲那是十二分满意,和颜悦色让她去找叶银红做碗红糖水。 等陈秋莲喜滋滋离开后,梁青娥再看林飞鹰和秦兰花,脸色就沉下来。 “看在你们是我乖孙女亲爹娘的份上,我就再同你们啰嗦最后一次,这回是你们求着老娘把乐宝还给你们,要还是故意饿着冷着冻着乐宝,这孩子就和你们再没一点关系。” 梁青娥习惯把丑话说在前头,她狠狠敲打一回两夫妻,扭过脸笑着对乐宝道:“乖宝贝,往后受了委屈,你就哭,阿奶一听见,就会过来帮你,可不能啥苦水都往自个肚子里咽,晓得了吗。” “哦哦~”乐宝挥着白嫩嫩的小拳头,也不知听没听懂,兀自笑的开心。 把乐宝交给林飞鹰,梁青娥又再三同乐宝念叨饿了冷了就哭就闹后,方抬脚离开。 梁青娥刚一出门,秦兰花一改方才唯唯诺诺的模样,低声抱怨道:“娘她老人家真是糊涂了,什么叫看在我们是亲爹娘的份上,我就不明白了,我自个生的闺女,怎么就不能委屈她了,我这哪是生个闺女,简直是生个祖宗出来。” 说完,她就嘤嘤嘤小声哭起来。 林飞鹰有些头疼,劝慰道:“娘这是疼乐宝呢,你看大毛妮和二毛妮,哪个有乐宝这待遇,莫说两个姑娘,就是大壮几个孙子,娘也没这么上心过,娘对咱们的娃儿上心,不好吗。” “好好好,好你个大头鬼,她一个丫头片子,便就是养大了,是能给咱们养老,还是能给咱们送终,娘糊涂,你可不能糊涂,咱们以后能指望的,还是三壮四壮。” 林飞鹰不想和她掰扯这个,把乐宝往秦兰花怀里一塞,道:“行了,乐宝如你所愿要回来了,我去上山看看,你在家好好照看乐宝。” 说完,林飞鹰扬长而去。 秦兰花气结,一低头就对上乐宝圆溜溜的大眼睛,她一点乐宝额头,骂道:“你个小赔钱货,敢听你阿奶的话嚎丧,看我怎么收拾你。” 她骂完,得意洋洋瞧着乐宝,就见乐宝小嘴一扁一张,张口就要哭闹。 秦兰花心里一惊,一把捂住乐宝的嘴巴,急道:“嘘,小祖宗,你消停点,我错了,再不说你了。” 她又是说软话,又是轻声哄,直把自己急出一脑门汗,见乐宝老实下来,才敢轻轻松手。 乐宝重新交回给三房,叶银红又每天心气不平给秦兰花做下奶饭。 梁青娥观察两天,见乐宝每天换下的尿布片挺多,拉的香香和尿量也够,每日抱哄的时候见乐宝精神还算好,人也没瘦,才彻底放下心来。 这两天功夫,林大熊也彻底摸清镇上草市里,附近村人都摆摊卖的啥,哪样东西销路最好。 非但如此,他还去了附近两个镇上,对各种东西的价格,都了如指掌。 “咱们镇上,现在卖的最好的,就是鸡苗鸭苗,山货这一块,咱们镇上卖的便宜些,有门路的都是往酒楼饭馆销,没门路的都在草市卖,卖出去多少,全看运气。” “倒是远一些的万灯镇和黄川镇,因为不靠山,山货的价格能高出两成,且也好卖的多,不过黄川镇临着红河,那边渔民多,各种鱼都十分便宜。” 众人听闻,都拧眉思索。 他们不是猎户,野鸡野兔这些小野物他们看得到,却逮不到,挖陷阱去阱,根据这两次的收获来看,基本可以不用想做这门生意。 至于那些大些的,诸如野猪、鹿之类的野物,他们老娘压根不让他们往深山去,家里再穷困的时候,哪怕天天吃野菜吃的眼睛都泛绿色,都不让他们去深山碰运气。 如今摆在他们面前的,似乎只有一条路,那就是采山菌木耳啥的卖。 只是这玩意虽不算稀罕,然村里半大姑娘小子日日上山采,想要采够去集市贩卖的斤数,也不容易。 一时间,众人都有些作难。 第26章 你奶孩子呢,不能吃菌菇酱 叶银红试探问道:“娘,听说你小时进过大户人家,你比咱们见识都多,有啥想法吗。” 梁青娥白了她一眼,道:“我刚进去就是个烧火丫头,七八岁的年纪,能见识啥,后面跟着小姐倒是见识了一些精致玩意,只咱们也没那个本钱去做那些买卖啊!” 梁青娥几乎从来不说她当丫头的事儿,叶银红也是壮着胆子问的。 见她不生气,叶银红又忙追问她当烧火丫头时,在厨房见识到的精细吃食。 梁青娥说了几道精细吃食,众人听的津津有味。 别说,大户人家的饭菜名儿都好听,一样的炖白菜,人家叫翡翠汤,一样的各种山货乱炖,人家叫山珍春烩。 “娘,你方才说的那个菌菇酱,还有啥油泼鸡丝冷翡翠,你会做吗。” 梁青娥看一眼急切的二儿媳,问道:“老二家的,你有啥想法你就直说,论理说,你爹也算个大厨了,你茶饭手艺比我都好。” 叶银红嘿嘿一笑,笑的十分谄媚:“娘谬赞了,我拍马都赶不上娘。” 她沉思几息,接着道:“我这不是听孩他爹说起黄川吗,我小时跟着我爹去黄川赶会卖过炸麻花,记得红河那个码头可热闹了,我就想着,咱们是不是能在码头卖个小食啥的。” 她爹盘的一手好麻花,盘出的麻花匀称个头又大,吃起来又香又酥,满口芝麻香,每逢集会庙会,都会炸上一笸箩麻花,拉到会上卖。 叶银红从小耳濡目染,梁青娥说卖个啥东西攒些银钱,她首先想到的就是卖吃食。 林大熊一听,忙点头:“红河确实有个码头,往来的商船货船很多,听说有时候还有官船呐,那里有很多搬运货物的力夫和挑夫,旁边不远处有卖炊饼和蒸饼的,还有一家馄饨摊,生意都不错,我婆娘说卖小食,倒是可行。” “力夫?挑夫?老二,他们一日工钱多少,还招不招人。”林老虎坐不住了,连声问道。 ”力夫一日工钱二十文,挑夫工钱不定,是根据路程长短,一挑货物多重来算,还要给码头抽成,听说运气好的话,从早挑到晚,能有四十文!” 呼!四十文! 众人都惊了,一天四十文,一个月就是一两二钱银子。 一年就是十五两银子,众人噼里啪啦一算,呼吸都有些急促。 “我打听过了,他们只招附近村镇的人,且不是谁去都要的。” 一盆凉水浇下来,众人死心之余,又清醒不少。 果然,能挣钱的行当,都是别人的活计。 算了算了,挑夫力夫这个行当挤不进去就罢了,且他们家近日虽说运气好了些,若哪日走了背运,不甚损伤了货物,只怕这挣来的银钱还不够赔的。 他们还是只往自家瞄吧,便是出了事,也是嚯嚯自家人,不会惹祸又赔钱。 眼见当挑夫和力夫不成,众人又把眼睛放到叶银红提议的小食上。 梁青娥倒也不藏着掖着,把她回忆起的几样小食做法,一一说了出来。 “娘,那个油泼鸡丝冷翡翠听着就复杂精致,咱们还是先做这个菌菇酱吧,这样东西咱们后山就有,明儿就能做。” 至于那几样精致的点心,叶银红直接都否了。 啥荷花酥,桃花饼,梅花糕,和桂花乳酪,这屋子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除了她婆婆,怕是没一个见过的。 这些精致糕点听着繁琐不说,自家也没烤箱和模具做这些。 梁青娥听她说油泼鸡丝冷翡翠复杂精致,面上就带着些一言难尽,不过叶银红心思此刻都在菌菇酱上面,倒是没有留意。 次日一早,林老虎和林飞鹰带着大壮二壮就往山上去采菌子。 梁青娥摸出三十个铜板给林大熊,让他去镇上称二斤菜籽油。 家里去年晒的各种大料还有一些,倒是不用买,梁青娥回房翻出一个布袋子,把里面的东西都倒在小簸箕上。 挑着能用到茴香籽、桂皮、八角、花椒、干红椒、还有干姜片啥的,都放进一个碗里,又放进石钵里捣成粉。 等到正午,林大熊背回来二斤油,林老虎和林飞鹰也背回来大半背篓菌子。 清洗干净菌子,按照梁青娥的指点,叶银红把各种菌子一个个切成小丁,等菌丁切完,她腰都累的直不起来。 切好菌丁,就能开始熬山菌酱,梁青娥从后院拔满满一篮子青菜,递给大毛妮,道:“去你大阿奶家里,同她要一碗干豆豉。” 大毛妮知道家里要做好吃的,提着满满一篮子菜,一溜烟就跑了出去。 两斤菜籽油全部倒锅里,约摸烧到五成热,梁青娥把满盆菌丁连同小半碗磨成粉状的大料,一起倒进了锅里。 家里没有酱,她从盐罐子里抓出一小把粗盐粒,丢进了锅里,接着又把锅铲递给叶银红。 交代道:“要一直翻炒,当心莫要糊锅了。” 又交代烧火的二毛妮烧小火。 叶银红挥着锅铲,不停翻炒满锅菌丁,慢慢的,菌丁从大半锅,炒到半锅,又从半锅,变的更少。 菌丁越少,香味越浓,辣椒和花椒被热油激发出的麻辣香味,更是刺激着人的鼻腔。 中间梁青娥把大毛妮带回的满满一碗豆豉都倒进去,不多会儿,于麻辣鲜香中,又多了豆豉特殊的酱香。 各种香味纠缠一起弥漫开来,味道浓郁又诱人。 众人吸着鼻子,都在灶房门口探头探脑。 “好香啊!” 秦兰花抱着乐宝,也走出了屋门,前儿那一遭,让她有些怵梁青娥,只远远站在自个屋门口,对着灶房不停张望。 乐宝许是第一次出门,看看这,瞅瞅那,乐的依依哦哦说起婴语。 “把菌丁的里的水份都熬出来,熬的干干的,就能出锅了,记住,别带一丁点水,不然放不住。” 梁青娥交待完叶银红,就走出了灶房,她听到她乖宝贝的小腔腔了。 梁青娥抱着乐宝,乐成一朵花,看着乐宝弯起的眼睛,笑的眼角皱纹都多出两条。 “乐宝乖啊,你还没长牙牙,可不能吃这个。” 梁青娥说完,忽然想起一事,偏头冲秦兰花道:“菌菇酱里放了辣椒和花椒粉末,你现在奶孩子呐,也不能吃。” 啥,她也不能吃! 凭啥她不能吃,秦兰花心里气愤不已,迎着婆婆警告的眼神,只得不情不愿低下头。 只能闻,不能吃,秦兰花也懒得站在白流口水,她扭头就往屋里走。 刚走两步,就被梁青娥叫住:“把乐宝也抱回去,这味儿好闻是好闻,别冲着乐宝了。” 哼,真是岂有此理。 第27章 乐宝不能给你们养了 家里好容易做样好吃的,自己摸不着不说,还得继续哄抱着这小赔钱货。 秦兰花抱着乐宝气哼哼回了房,这会儿没有梁青娥在一旁,她一把把乐宝丢炕上。 低声喝骂:“我就说你这丫头片子是克我来的,为着你的肚子,这死老婆子逼着老娘戒这戒那。” “哇哇哇~” 乐宝小嘴巴一张,嚎啕大哭。 秦兰花见状,忙去捂她嘴巴。 然而已经晚了,梁青娥听到乐宝乍然而起的大哭,转瞬又戛然而止。 她急的不行,三步并作两步踢开西屋门,一眼就看到秦兰花弯着腰,捂乐宝口鼻正小声喝骂。 “你这娘们又发哪门子疯。”梁青娥一把推开秦兰花,就见乐宝脸庞憋的通红,额前的胎毛都汗湿了。 ”哇哇哇~” 乐宝在梁青娥怀里哇哇大哭,梁青娥哦哦不停哄着,怎么都哄不好。 乐宝一直很乖,就算是哭,从来也都是哼哼唧唧,林家上上下下还从没见她哭的这么凶过,除了不方便进弟媳房里的林老虎和林大熊。 其余人,包括挥锅铲的叶银红,她把锅铲往自家男人手里一塞,也忙去看乐宝到底怎么了。 “娘,怎么了,乐宝方才在院子里还好好的。” 这其中,压力最大的,就是林飞鹰了。 老娘看着婆娘的目光恨不能撕了她,婆娘捂着脸坐在炕沿上,呜呜哭泣,他现在一个头两个大,又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 “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呐,你倒是问问你婆娘怎么着我乐宝了,我一进屋就看到你婆娘捂着乐宝口鼻。” 秦兰花哭道:“我是乐宝亲娘,我捂她口鼻干嘛,谁知道这丫头片子突然哭啥,我又怕娘骂我,就捂了她嘴巴。” 梁青娥怒极,指着秦兰花的手不停颤抖,她:“满口瞎话,我哪句话冤枉了你,乐宝多乖巧一孩子,怎会无缘无故大哭,定是你私底下做了什么。” 梁青娥说完,忽然想到什么,看着秦兰花眼里带着嫌恶:“我晓得了,方才我老婆子说你在奶孩子,吃不了放辣椒粉的菌菇酱,定因为这个,你看乐宝不顺眼,一回房就折磨她。” 秦兰花极力否认,来来回回就是她也不知乐宝哭什么。 梁青娥骂林飞鹰只听信婆娘的话,浑不把闺女放心上。 秦兰花只拉着林飞鹰哭自己委屈,诉说她带乐宝的辛苦。 众人心里的天平此时已经偏到梁青娥这儿,毕竟,秦兰花不待见乐宝,那是有目共睹。 拿乐宝撒个气,这娘们太能干出来了。 陈秋莲见乐宝哭的快要撅过去,眼泪流到头发里,额前的胎毛都被汗水打湿。 她叹口气,出声道:“娘,先给乐宝衣裳换了吧,你瞧她出一身汗,别回头生病了。” 梁青娥低头一看,再顾不得同秦兰花掰扯,忙就去找乐宝的小衣裳。 “我回房拿吧,前儿乐宝拆洗的小棉衣,我今晨刚套好。” 不多会儿,陈秋莲拿着两件小衣裳走了回来。 梁青娥接在手里,见原本领口有些脏污的地方果然干净整洁,心里的火气就消下去几分。 “把你脸上的猫尿擦干净,先把乐宝哄哄好。” 秦兰花闻言,也顾不得擦眼泪,忙去接乐宝,又解衣裳。 哪知乐宝到了她怀里小身子扭动不停,哭的劲头能把房顶掀了。 秦兰花见乐宝如此不给她面子,心里又急又气,按着乐宝的头往自己胸口压,急道:“你吃,你倒是吃啊……” 乐宝嚎哭不停,死活都不张嘴,一张小脸压在秦兰花胸口,憋的通红。 梁青娥见乐宝实在抗拒秦兰花,又怕乐宝哭出个好歹,一把搂过嚎哭不停的乐宝,看向陈秋莲。 道:“你试试喂喂乐宝,她这么样哭,嗓子都哭坏了。” 陈秋莲闻言,忙接过乐宝,说来也怪,乐宝进了陈秋莲怀里,哭声顿时小许多,陈秋莲轻轻拍抚着乐宝的背,温声哄着她。 林飞鹰见大嫂解衣裳要喂孩子,忙扭头出门,回避了开去。 陈秋莲坐在炕上,握住乐宝的小手轻轻安抚,见乐宝终于安静下来吃饭饭,心里也松一口气。 “娘,你找块干布巾来,我把乐宝头上的汗擦擦。” 不等梁青娥动手,叶银红忙出门去拿干布巾。 陈秋莲接过布巾,慢慢给乐宝擦着汗水,擦到后脑勺时,她心里咯噔一下,手一顿,看向秦兰花。 “老大家的,怎么了。” 梁青娥一直关注着乐宝,见陈秋莲神色不对,忙问道。 陈秋莲迟疑道:“乐宝后脑勺好像有个小包包,刚才哭那么凶,是摔了吗。” 乐宝摔没摔,只有秦兰花知道。 顿时,秦兰花又成了视线焦点。 秦兰花支支吾吾,乐宝当然没有摔,那个小包包,八成是她方才丢乐宝出去时,摔炕上摔得。 她心里暗恨,这死丫头怎这般娇气,炕上一般铺的也有褥子,她丢她出去时,还弯了腰,怎就摔的起了包。 要是让婆婆知道她撒气把乐宝丢出去,这可比不小心摔了乐宝,下场更惨。 一时间,秦兰花又是恨陈秋莲多嘴,又是埋怨乐宝果然是讨债的,行动都和她相克。 “你耳朵塞驴毛了不成,乐宝有没有摔到,你这当娘的是死的不成。”梁青娥再忍不住,厉声诘问。 “是,是不小心摔了,我方才进屋,把她放炕沿,准备给她换个尿布,她一翻身就摔了。”秦兰花语无伦次辩解推脱。 听到她的话,陈秋莲好悬没笑出声。 这人所有的聪慧都长在了脸上吧,说个刚出生半拉月的小娃翻身摔了! 这娘们一般也生了三壮四壮,小娃几月会翻身,都混忘了不成。 她是当这屋里人,和她一般蠢吗! 果然,听到秦兰花的话,梁青娥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任她是头猪,也看出来乐宝后脑勺的小包包肯定有猫腻。 她深深看一眼秦兰花,暗暗感叹这婆娘果然无福。 非但她无福,带累的她三儿也跟着没福。 梁青娥看着在陈秋莲怀里安静下来的乐宝,许是心里有了决断,原本翻腾的怒气反倒消散些许。 “老三,你给我进来,老三……” 林飞鹰就现在房屋门口,屋里发生的事,他听的一清二楚,他的眼里带着迷茫和不解。 别人不清楚,他自个瞧的明明白白,他婆娘确实不喜乐宝,私底下丫头片子赔钱货的叫不说,对着乐宝,几乎没有好颜色。 他们已经有两个男娃,对于乐宝这个姑娘,他也是欢喜的,况且乐宝还那么乖巧。 先前她偷摸喂四壮,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四壮确实和婆娘说的一样,还小呢吃不了硬实饭。 他总以为婆娘哪怕再不喜丫头,亲生的孩子养着养着就有感情了。 把一个还不满月的小娃娃摔出包,这是一个当娘的人,干得出来的事吗! 林飞鹰腿仿佛灌了铅,沉沉往屋里走去。 乐宝确实不能留他们房里了。 他进屋时,梁青娥和陈秋莲正在给乐宝换衣裳,小襁褓解开,乐宝穿着簇新的细棉衣裳,在襁褓上伸着胳膊腿。 乐宝是家里唯一穿细棉衣裳的,对此,婆娘也尤为不满,因为,三壮四壮从来穿的破破烂烂。 梁青娥把乐宝的衣裳抱怀里捂着,陈秋莲快手快脚解开了乐宝的薄夹袄,刚把两只袖子褪下,她就惊呼一声。 “娘,乐宝胳膊上,有印子。” 印子!什么印子。 梁青娥忙去看,就见乐宝白嫩嫩的右胳膊上,一小团乌青十分刺目。 第28章 敢情这娘们说四壮断奶,都是骗她的 乐宝挥着白嫩嫩的小胳膊,右臂上一团乌青淤痕,十分醒目。 “呀,这是掐的,还是拧的。”叶银红快言快语道。 梁青娥把衣裳递给陈秋莲,让她快些给乐宝穿上,顺便看看身上还有没有其他伤痕。 她扭头,瞧着秦兰花和林飞鹰的神色淬着狠厉。 对于梁青娥来说,一开始乐宝是天老爷送给他们家的福娃娃,家里往后是吃糠咽菜,还是衣食不愁,全系在乐宝身上。 俗话说爷奶疼孙儿,见面才疼,这句话,同样适用于梁青娥。 原先幻想中的福娃娃,变成了看得见、摸得着、软软糯糯、乖巧讨喜的小娃娃,还是她的小孙女,身上有着她的血脉。 原本空飘飘落不到实处的期待,一下就能抱在怀里,她对乐宝的疼爱,那是与日俱增。 更何况,乐宝确实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娃娃。 每每抱着乐宝软软的小身子,她黑漆漆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自己时,再突然冲自己露出一个笑,梁青娥的心,都能甜化了。 她越是疼爱乐宝,现在看着秦兰花和林飞鹰越怒不可遏。 她实在想不通,乐宝到底怎么碍着这婆娘眼了,才会百般瞧她不顺眼。 “娘,就胳膊那一处伤,腿脚和腹背我查看过了,没有伤。” 陈秋莲把乐宝的衣裳穿好,重新裹进襁褓里。 梁青娥歉疚摸摸乐宝小脸,都怪她,明知道这婆娘什么熊样,她却架不住老三哀求,又把这孩子送回了狼窝。 梁青娥扭过头,目光沉沉盯着二人,道:“还记得前几日你们是如何赌咒发誓的吧。” 前几日,他们当着梁青娥面,保证再不会怠慢忽视乐宝,不然,乐宝就和他们再没一丁点关系。 想到这里,二人脸色就是一变。 秦兰花急道:“娘,乐宝胳膊上的伤怎么来的,我也不知道,这几日我也没给乐宝换衣裳,这伤许是大嫂带时碰到的,也未可知。” 陈秋莲闻言,只抱着乐宝不吭声,看着秦兰花恼羞成怒的模样,眼里隐着嘲讽。 这娘们怕是不知道,自己就怕有这一遭,来日说不清楚,幸好自己早有准备,一早在婆婆那里过了明路。 她不说,自有人替她张口。 秦兰花见陈秋莲沉默不语,自以为她是怕了,眸中顿时扬着得意。 便是自己拧的又如何,现在自己拖了陈秋莲进水,谁又能说得清,这死丫头片子身上的伤,是何时在何地、又是谁人弄的。 哪知下一刻,梁青娥就是一声暴喝,她啐秦兰花一口,道:“红口白牙,你这小娼妇倒是会冤枉你大嫂,你大嫂带乐宝时,细心仔细,那天把乐宝送回给你们时,老娘亲眼看她换的衣裳,乐宝身上白白净净,连个红点点都没有。“ 秦兰花抹抹脸上的唾沫,闻听此言,瞬间卸了气,见梁青娥死瞪着自己。 缩缩脖子,呐呐道:“我,我也不知这伤是怎么来的。” “三弟妹,你时时刻刻和乐宝在一屋,你说你不知道,难不成是乐宝自个掐的,这隔着襁褓棉衣呐,三壮四壮没这么大劲,老三日日在外忙活,他也没理由去掐乐宝。” 叶银红这一冬又一春,伺候的秦兰花够够的,这娘们吃着她做的饭,还时不时挑个咸淡,这会儿能踩她一脚,叶银红积极的很。 “你,有你什么事,我和你说不着。”秦兰花不敢同梁青娥呛声,转头气急败坏瞪着叶银红。 “老二家的,去灶房看看菌菇酱熬的如何了。”梁青娥厌恶秦兰花虐待乐宝,一样也烦叶银红上蹿下跳。 为免这俩婆娘吵嚷起来,回头再吹枕头风挑唆俩儿子互相生了嫌隙,她想也不想,就把叶银红指使出去。 叶银红好容易看一回秦兰花的笑话,自然不想走,但见婆婆不容置疑的神色,她方悻悻离开。 “娘,你别听二嫂胡说,我是乐宝亲娘,我掐她干嘛,我掐我自个,也不能去掐乐宝啊!” 秦兰花低声下气说完,又把目光转向林飞鹰,希望他能帮自己说句话。 林飞鹰低垂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陈秋莲抱着乐宝,瞧着小娃儿有些恹恹的模样,猜测梁青娥多半会让自己养着乐宝,心里那是有喜有忧。 喜的是,养了乐宝,以后家里不管啥好吃的,她都是头一份。 忧的是,自己带五壮夜里就有些吃不消,这再加个乐宝,自己怕不是要累死。 只是这事轮不到她做主,且还有白面鸡蛋在前头吊着,她也舍不得拒绝,陈秋莲定定心,决定不管婆婆让她做啥,她接着就是。 “孩他爹,你说话啊,你告诉娘,我平日待乐宝怎么样,有没有亏待过她,你说啊。” 秦兰花见林飞鹰傻了一样盯着他那双露出脚趾的破鞋,顿时又急又气,伸手推搡他,让林飞鹰快些同梁青娥解释。 几息后,林飞鹰抬头,看一眼横眉怒目的老娘,又看一眼连声催促他的媳妇儿。 最后,他看一眼陈秋莲怀里抱着的可爱乖巧的乐宝。 他嘶哑着声音道:“娘,乐宝胳膊上的伤,是我婆娘掐的,昨晚乐宝吃奶,咬了她,她拧了乐宝一下。” 梁青娥闻言,顿时暴跳如雷,对着林飞鹰就狠啐一口,骂道:“我怎么养下你这么个窝囊废,老大的汉子连闺女都不知道护一护,你就瞪着你那俩狗眼,瞧着她掐乐宝啊!” 秦兰花有些傻眼,待见事情败露,遂破罐子破摔,指着乐宝骂道:“这死丫头咬的我生疼,我还不能给她个教训了,不过是个丫头片子,也就娘把她看的这般重,换成别人家,早不知还有命没命在了。” “行行行,你们看不上乐宝,今儿我做主,这就是你大哥大嫂的闺女了,以后你们别后悔才好。” 梁青娥大发雷霆,收拾好乐宝换下的衣裳,又把尿布卷卷,吆喝陈秋莲抱着乐宝和她走。 恰在这时,四壮跌跌撞撞跑了进来,嚷嚷着:“娘,七奶\/七奶~” 梁青娥看着四壮欢呼着跑到秦兰花身前,又是拖又是拽,扭股糖似的缠着他娘坐炕上,埋头就往她怀里拱。 看到四壮熟练的动作,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敢情这娘们一直说四壮断了奶,都是骗她来的。 第29章 备受好评的菌菇酱 怪不得一向乖巧的乐宝咬人。 八成是奶水都被四壮吃光了,她嗦不到,一着急,可不得拿牙根咬人吗。 秦兰花被看的脸上臊红,十分不自在,她不敢喂四壮,就开始哄他。 四壮一个刚过周岁没多久的小娃儿,能蹦出几个字,都被赞一声聪慧,哪里明白老娘此时的难堪。 他只知道娘不喂他,头一仰、眼睛一闭,开始嚎啕大哭。 梁青娥冷哼一声,抬脚走了出去。 陈秋莲抱着乐宝,紧随其后,临出门前下意识回头,就见秦兰花揽着四壮,恶狠狠瞪着自己。 她也不惧,把乐宝又抱紧了些,扭头走了就去。 人都走了,秦兰花正欲同林飞鹰诉苦道委屈,一扭头,见林飞鹰抬脚也要走。 登时没绷住,哭骂道:“别人待我如何就罢了,这个家我是冲你来的,怎你也往我心上捅刀子,你还有没有良心。” 林飞鹰揉揉额头,疲惫道:“左右你也不待见乐宝,现在乐宝给了大嫂,往后你也能全心全意喂养四壮,乐宝再不同四壮争奶吃,不好吗。” 不好,当然不好,她拼死累活生下的孩子,就算她不喜,凭什么给她陈秋莲当闺女。 她一个连生两个赔钱货的窝囊废,往日在她面前腰杆都挺不直,现在敢仗着死老婆子和她叫板,来要她的强,她也配! 林飞鹰见她眉目间满是阴霾狠厉,知道婆娘这是又钻了牛角尖。 若搁到往日,他肯定就哄着了,只是现在,自己一个好好的闺女被这婆娘三作两作,作给了大房,他自个心里也有气,也就懒得再说。 林飞鹰走了,秦兰花气的要死,觉得所有人都和自己作对,不就是个丫头片子,有啥好稀罕的。 四壮仍在缠着她,一遍遍扯她衣裳,哭闹着要吃奶\/奶。 “好好好,吃吃吃,娘的乖宝贝,你要快快长大,将来出息了,让那群拿着鱼目当珍珠的人,好好眼气咱们,到时就是给咱们提鞋,咱们都不搭理………” “嗯嗯………” 四壮才不管老娘说的什么,见秦兰花终于解衣裳,他一下扑到秦兰花怀里,开始小猪拱食。 半筐子菌菇,做了满满一陶罐豆豉菌菇酱,足足有五斤还多。 “盛一碟子出来,午饭蘸窝窝头吃,咸了或是淡了,有啥需要改进的,都提提意见。” 安置好乐宝,梁青娥就从大儿夫妻房里出来,对正做午饭的叶银红交代道。 听到能吃到油汪汪,香死人的菌菇酱,大人孩子都十分高兴。 叶银红做饭期间,不停有人探头往灶房问饭做好了没。 “好了,就快好了,把桌子收拾下,就能起锅了。” “哇,吃好吃的了。” 三壮五岁,听到马上就能吃到好吃的菌菇酱,乐的差点蹦起来,忙迈着小短腿,跟在哥哥姐姐们身后,又是搬板凳,又是拿筷子。 午饭简单,干活的劳力们每人一碗野菜糊糊,配三个野菜杂粮窝窝头。 妇人们同样一碗野菜糊糊,野菜杂粮窝窝头少一个,只有两个。 孩子们盛野菜糊糊的碗小一些,野菜杂粮窝窝头也是两个,不过个头要小一些。 糊糊盛到碗里,野菜窝窝头分到各人手里,梁青娥端着盛菌菇酱的碟子,拿一只小勺,一人先挖了一平勺,放在杂粮窝窝头上。 叶银红还在灶房忙活,属于她的那碗糊糊和窝窝头,放在了大壮手边。 梁青娥挖一大勺菌菇酱,放在了叶银红的窝窝头上。 这些日子家里的活计多亏有二儿媳操持,她辛苦了,比别人多分点,以后干活劲头也能足些。 她见叶银红还在灶房忙活,扬声往灶房喊道:“老二家的,你大嫂的饭做好了吗,她不能吃菌菇酱,又奶着俩孩子,给她做的汤面里,卧上两个荷包蛋。” “就好了,放心吧娘,荷包蛋在锅里滚着呐!” 很快,叶银红端着只海碗出来,特意往院中的桌边绕一圈,让梁青娥看清楚碗里的汤面。 不止梁青娥,众人闻着浓郁的麦香味,都往她手里看。 只见青菜打底的面汤里,微黄的面条顺滑卧在碗里,两只煮的正好的荷包蛋,正正躺在面汤里,小青菜青翠水灵,只闻着味儿,众人就忍不住咽口水。 “快去吧,你大嫂刚喂了两个孩子该饿坏了。” 叶银红脆声应下,端着碗,就往大房房里走去。 林飞鹰收回放在汤碗上的视线,垂头看着手里的窝窝头,和面前摆放的碗,欲言又止看着老娘。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磨磨叽叽的没个爷们样。”梁青娥看到林飞鹰,就想到乐宝胳膊上的拧痕,对他十分不假辞色。 林飞鹰抿了抿唇,道:“娘,三壮他娘午饭吃啥。” “吃啥,咱们吃啥,她吃啥,她现在既不带月子里的奶娃子,以后就出来吃饭,老娘可不给她端吃送喝。” 林飞鹰沉默点头,他把窝窝头三两口吃光,又把糊糊一气喝完。 把空碗递给梁青娥,道:“劳烦娘给三壮娘盛一碗糊糊。” 梁青娥自认不是苛待儿媳的恶婆婆,她拿起长柄勺,从粗陶盆里,把最后两勺糊糊,舀进了林飞鹰手里的碗里。 接着,又从馍筐里,把剩下两个野菜杂粮糊糊,也放到了林飞鹰手中。 林飞鹰看一眼桌上盛菌菇酱的碟子,犹豫几息,终究什么都没说,拿着窝窝头,端着糊糊,回了房。 “嘿,没想到老三还挺疼媳妇的,生怕兰花饿着。” 叶银红坐下吃饭,故意打趣道,待看到自己窝窝头上的菌菇酱是旁人的一倍还多,顿时笑的见牙不见眼。 “行了,饭菜都堵不住你的嘴,都赶紧吃饭。”梁青娥皱眉道。 吃吃吃,众人听到梁青娥发话,忙撕一小块窝窝头,小心蘸着菌菇酱往嘴巴里送。 牙齿咬合间,舌尖一股浓郁特殊的味道溢满口腔。 菌菇丁经过热油熬煎后,水分蒸发,变得韧劲十足。 菌菇独特的鲜美和豆豉的浓郁的酱香,经过热油的催发,完美融合。 于鲜美咸香之上,又有辣椒的辣,和花椒的麻,几种滋味糅合在一起,层层在舌尖绽放…… 众人吃的头也不抬,一时间,饭桌鸦雀无声。 第30章 许是乐宝和他们当爹娘的,缘分不够吧 “真好吃,二婶,你可真厉害。” 二毛妮吃完两个窝窝头,最后剩下的一小点菌菇酱,她舍不得吃完,放到了糊糊碗里。 拿筷子搅了搅,轻轻喝上一口。 唔!往日苦涩的野菜糊糊,也变的美味许多。 见她这样吃,大毛妮有样学样,也从窝窝头上拨一点点菌菇酱,搅和进了糊糊里。 “阿奶,菌菇酱真好吃,要是能天天吃到就好了。” 几个壮吃的眉飞色舞,开始和梁青娥许愿。 梁青娥还没说话,叶银红白他们一眼,道:“想得美,你们知道这罐菌菇酱耗了多少菜籽油吗,整整两斤!” 拿两斤菜籽油配这些菌菇,想想她都心疼。 两斤油,省着点,够他们一家老小,吃一年了。 孩子们听到这东西轻易吃不到,都有些垂头丧气。 不过再尝到混合了菌菇酱的糊糊后,一个个又咧开嘴,嚷着好吃。 “行了,吃完饭好好干活,等家里挣了钱,菌菇酱只怕都有吃腻的时候。” 梁青娥向来不把穷酸挂在嘴边,她坚信,越念叨啥,越来啥,本来就是庄稼人泥腿子,再成天念叨家里没银钱,只怕会越念越穷。 想积攒银钱,无非就是开源节流,他们时运不济的时候,无路可走,自然只能节流。 如今时来运转,她就不信,她还攒不来吃菌菇酱的银钱。 听到好好干活就有吃不完的菌菇酱,孩子们高兴的嗷嗷叫,连往日苦涩拉嗓子的野菜杂粮糊糊都吃的津津有味。 这才对嘛,一个家,若人人都愁眉苦脸,再多的好运道也接不住。 院中众人吃着饭,畅想着以后的好日子,个个精神焕发,热热闹闹。 屋里,秦兰花看着炕桌上绿褐色的糊糊,和绿褐色的杂粮窝窝头,听着门窗外众人吃的香甜再也没绷住,扑炕上呜呜哭起来。 这死老婆子就是针对她,她喂那个死丫头片子时,说她玩吃奶,不让自个吃菌菇酱。 如今这赔钱货给了陈秋莲那个贱人养,这菌菇酱还是没自个的份。 想着她看不上的陈秋莲吃着本该属于她的白面汤饭,秦兰花心里更是怄的要死。 林飞鹰看一眼炕里侧睡的脸蛋红红的四壮,轻声道:“趁热把饭吃了,一会儿冷了,二嫂可不会再给你热饭了。” 秦兰花抹一把脸,怒道:“一样都是奶孩子了,凭啥大嫂吃白面条,我就吃这些。” 林飞鹰有些头疼,道:“咱们养着乐宝时,你鸡蛋羹,白面条轮着吃,大嫂也一样奶着五壮,不一样吃的这些,那时候,你可没提过一样都是奶孩子,怎大嫂顿顿吃这些!” “你!”秦兰花被说的哑口无言,气急败坏之余,又开始小声指责梁青娥偏心。 林飞鹰坐她旁边,把杂粮窝窝头塞她手里,道:“娘是偏心,不过娘偏心的不是大嫂,是乐宝。” 他十分心累,又想着和老娘大嫂同住一个屋檐下,又顿顿在一个锅里搅食,心里也不愿意秦兰花再明里暗里同陈秋莲较劲,挑事。 他看的明白,按照娘对乐宝的疼爱,谁逆着她的意思怠慢乐宝,都别想讨得了好。 林飞鹰见秦兰花委屈擦着眼泪,又靠近她一些,揽住她的肩膀道:“你不喜乐宝,勉强把乐宝带在身边,苦的还是你自个,你不知道,这些日子我见你时时忍气喂养乐宝,心里别提多煎熬了,既心疼乐宝受委屈,又心疼你不安乐……” “如今乐宝抱给大嫂养,如此你也能一心一意照看三壮四壮,你放心,有娘看着,大嫂不敢敷衍乐宝的。” 陈秋莲敷不敷衍那赔钱货,她才不在乎,如果把那死丫头养的生了病,那更好,她正好能瞧瞧那死老婆子,是如何收拾的这装腔作势的贱人。 秦兰花心里郁忿,一脸委屈伏在林飞鹰肩头,听着丈夫的温言软语,心里十分受用。 她抹抹眼睛,声音凄凉,道:“孩子他爹,我当日和我娘吵架干仗拒了镇上的亲事都要嫁给你,我是冲着你这个人嫁的,你可一定不要辜负我啊!” 林飞鹰揽住秦兰花的手收的更紧,嘴里满是苦涩,嘶哑着喉咙,重重点头:“你放心,我会一辈子都对你好。” 家里穷困,因着家里存点银钱就出事,但凡挣点银钱,存够数额后,老娘都会选择吃光花光。 时间一长,次数一多,家里名声就不大好,什么老鼠不存隔夜粮,狗肚子里存不住二两油,十里八乡提起他们家,夸赞的无有一个,贬损看笑话的那是不知凡几……… 大哥林老虎到说亲年龄,饶是大哥生的样貌俊朗端正,为人勤快踏实,十七八岁的大小伙子愣是无人问津。 还是伯娘和老娘一向好,说了她娘家侄女儿来家,伯娘求的是家里能好好善待大嫂,吃糠咽菜无所谓,只要不朝打暮骂。 次年二哥说亲事,也遭遇同大哥一样的窘境。 说来也巧,二哥赶集回来路上,看到野河里一个姑娘溺了水,他跳下去救人,这一救,就有了二嫂。 等到他说亲,有大哥二哥例子在前,他也没抱什么希望。 哪想去邻村请郎中来家给将要生产的二嫂诊脉,竟撞到了同样来郎中家里,卖草药的姑娘。 这一撞,两人就看对了眼,秦兰花那会儿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俊俏,说句家里的门槛被媒人踏破了都不夸张。 他当时原也没抱什么奢望,虽说两人同样名声在外,不过一个是十里八乡一枝花的好名声。 一个是家里穷困潦倒还不思存钱,赤光用净的坏名声。 任谁看,这样两家人都不可能会结亲,何况秦兰花还是备受父母疼爱的小闺女,那会儿,秦家择定了镇上的富户,正在议亲。 就在他死心时,一日秦兰花拦住自己,说若自个对她也有意,就遣媒人去她家提亲。 天降惊喜,他回去就央求老娘找媒人提亲,两个月后,媒人回话,说秦家同意了婚事。 两村不远,风言风语他听到许多,都说秦兰花傻,要死要活拒镇上的亲事,要嫁给他这个穷酸潦倒,除一张脸外,要啥没啥的穷小子。 他当时就发誓,他会对这个姑娘好一辈子。 林飞鹰抱着秦兰花,心里连日的郁结消散许多。 罢了,既婆娘真不喜乐宝,许是乐宝和他们当爹娘的,缘分不够吧。 好在乐宝还是在自家,大哥大嫂都是厚道人,老娘也十分疼爱乐宝,乐宝既受不了委屈,这事就翻篇吧。 第31章 红河码头 菌菇酱颇受上下一众的喜爱。 问他们口感咸淡,从大人,到将将五岁的三壮,都喜欢的不得了,眨着星星眼说好吃。 要梁青娥说,这东西比起当年在县令府上吃到的,味儿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当年厨娘熬菌菇酱的时候,那是先把葱姜蒜和所有大料都先小火慢炸一遍,等香味出来,葱姜蒜炸干炸焦再捞出来丢掉。 再下鸡丁肉入锅翻炸,待鸡丁炸到焦黄,再下豆豉,下菌菇丁,放酱,放些微清酒…… 做好后或配汤面,或配清粥,再或者夹馒头吃,那滋味别提多香多下饭了。 不过,他们庄户人家,就不要奢想去拿鸡丁配了,菌菇酱做的这样油汪汪,酱香满满,就是成功了。 菌菇酱既做好,离叶银红卖吃食的计划,又近一步。 大家坐下商议一番,最后决定卖汤面。 连名儿,梁青娥都起好了,叫做红鲤汤面摊。 众人不解,问为啥不叫林家汤面摊,或者干脆就啥都不叫。 因为别人家的汤面摊,馄饨摊,也就是支起两个大铁锅,再摆几张桌子几条凳子就完事,也没见谁起这花里胡哨的名字。 又问是哪两个字,待听到是红鲤鱼的红鲤,更加不解。 毕竟,他们只是个卖素面的汤面摊,起红鲤这个名字,又不卖鲤鱼相关的汤面,多少有些不伦不类。 梁青娥眼睛一瞪,直接道:“你们懂啥,老娘怎么说,你们怎么做,这名儿多好,叫了这个名,保管生意兴隆。” 整个林家可以说是梁青娥的一言堂,她说这名儿好,哪怕大家都不知好在哪儿,那这名儿就定然有她的妙处。 谁让梁青娥是家里唯一识几笔字的能耐人呐! 汤面摊的名儿取好,梁青娥也不耽搁,次日一早抱过乐宝,又顺带瞅瞅五壮,就背起背篓,同林老虎和林大熊,一起赶往黄川。 黄川镇在河湾村西南方向,约摸有十五六里路,三人因是打探码头摆摊的道道,就没走官道,而是抄小路,轻装简行一路去了黄川。 黄川镇平地多,几乎没有山地,镇外有红河流经,官府特在此设了码头,方便往来船只装卸货物、停靠补给。 原本小小一座码头,经过这些年的扩建发展,如今也成了规模。 梁青娥几人从清晨,直走到日上三竿,才远远看到码头影子,几人一鼓作气,又走半刻钟,终于站在码头边上。 这会儿没有货船停靠,力夫和拿着扁担与藤筐的挑夫,三三两两坐在一处,正嘻嘻哈哈说着什么。 通往码头宽阔的马路上,已有好几辆牛车聚集等候,梁青娥见车把手着装统一,心里猜测,这该是哪家商号遣人搬卸货物的。 林大熊打前,梁青娥和林老虎跟着他的脚步,越过码头往前直行百十米,就见有三家吃食摊,十分显眼摆在路边。 许是这会儿没有生意,几个摊主聚在馄饨摊前,正说说笑笑捏着馄饨。 三人走近一瞧,果和林大熊说的一样,一家卖炊饼,一家卖蒸饼,中间一家锅气蒸腾,长长的案板上,馄饨已经包了好些,就等着有人吆喝来一碗馄饨,立时就能下锅。 三人晨起没吃饭,此时看到锅烟气,原本饥肠辘辘的胃,顿时更觉饥饿。 “三位来碗馄饨,咱家的馄饨都是纯五花肉打的馅,那是一点青菜都没掺,您们来几碗尝尝味儿,保您吃了还想吃。” 馄饨摊摊主是个模样和气的老汉,他见有人经过,忙笑容满面开始揽客。 旁边卖蒸饼和卖炊饼的也不甘示弱,也开始吆喝自家饼子。 馄饨摊左边是卖蒸饼的,摊主一掀开蒸笼,韭香麦香味争涌往鼻端弥漫,几人吸着鼻子,不停吞咽口水。 林大熊张口问价格,听到蒸饼要三文一个,忙拉着林老虎往后退两步。 这也太贵了,在他们临仙镇,一个蒸饼只需两文。 梁青娥瞅他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颇有些无语,暗暗瞪林大熊一眼,抬脚走到最前面。 林大熊没有领会老娘的意思,只当梁青娥饿了,怪他嫌贵不舍的买,忙道:“娘,我和大哥都不饿,你要吃的话,买一个就好。” 摊主听见,忙拿出一个大叶子,就要下手去包蒸饼。 梁青娥忙制止摊主,满是歉意道:“对不住了,我这两日在吃汤药,大夫说要忌发物,不能吃韭菜呢。” 林大熊虽不知老娘为啥咒自己生病,仍配合一拍脑门,懊恼道:“瞧我,都忘了娘不能吃辛辣荤腥的东西,真是该打。” 卖炊饼的摊主闻言,悻悻合上蒸笼,再不理睬梁青娥几人。 倒是另一家卖炊饼的老妇人,听到梁青娥吃不得荤腥发物,忙指着自家麦草编制的馍筐。 殷勤道:“咱家的炊饼是烫面做的饼子,又香又软,一点油都没放……” 说着,她就掀开馍筐的盖,只见里面一个泛黄的小破被,里面捂着满满当当热气腾腾的焦黄炊饼。 梁青娥看一眼炊饼的个头,约摸海碗口那么大。 她这才发现,不管是炊饼,还是才见的蒸饼,好似都没他们草市口卖的大。 一问价格,竟也要三文钱一个。 这么样大小的饼子,普通劳力最少得三个才能吃饱,不得不说,卖吃食,确实挺挣钱。 梁青娥故作踌躇,道:“咱们镇上草市里的炊饼,三文都能买两个了,你这也太贵了些。” 卖炊饼的老妇人把筐盖又盖回去,道:“草市又不要摊位费,咱们在这摆摊,每日里都要交二十个大钱呐!” 啥,摆摊竟要交二十个大钱,梁青娥几人闻言,饶是心里有准备,听到这个数额,脸色还是一变。 二十个大钱也忒多了,若他们当天一份卖不出去,岂不是白辛苦不说,还要倒赔二十文。 便是有生意上门,若是一天不赚大几十文,扣除成本后,只怕也是在给东家赚摊位费。 梁青娥嘴一撇,一脸不信,道:“你莫要哄我,你这一没个遮风挡雨的草棚子,二也没个正经摊位,就路边随便找块地摆摊,哪里花的了二十个大钱。 老妇人见梁青娥不信,待要分辨,就见中间卖馄饨的老汉一挥长勺,不耐烦道:“你们要买就买,不买就离远点,莫要耽误咱们做生意。” 梁青娥闻言,不快道:“你这老汉说话忒不客气,你们这又没开始上客,咱们不过多问两句,哪里就耽搁你们做生意了。” 老汉挥手,开始赶人,嫌弃道:“我和你们说不着,不吃就走远点,炊饼蒸饼三文一个,馄饨八文一碗,一碗十五个馄饨,咱们一直就是这个价。” 梁青娥三人看向案板上的馄饨,只见拇指大小、如同金鱼尾小小一个的馄饨,只十五只,就能卖八文钱。 他们心里又和草市口的馄饨做一番对比,他们草市卖的馄饨皮薄馅大,虽菜多肉少,然一碗只要五文,约摸也有十五个左右,还能免费续馄饨汤。 果然,码头这儿的吃食,样样都比旁的地方贵。 梁青娥见这三个摊主对他们爱搭不理,且中间卖馄饨的老汉更是对他们起了警惕心。 当下也不再纠缠,喊上兄弟二人,就离开了。 第32章 打探消息 咋这就走了,他们可还没问明白负责租赁摊位的管事是谁呐! 眼见着梁青娥往力夫和挑夫堆里去,两人都不知道她要干嘛,想问,又怕挨骂。 林老虎和林大熊对视一眼,决定还是听老娘的,默默闭紧嘴巴,跟在梁青娥身后。 梁青娥没管身后的二人,越过一众劳力,径直往码头边的仓房走去。 守仓库的是个约摸六旬的老汉,见径直行来的三人,忙开口喝住:“去去,这边不是你们该来的地儿。” 梁青娥从身上摸出三个铜子,交给林大熊,示意他递给老汉。 林大熊虽有些心疼,仍接过银钱,避开那边力夫和挑夫的视线,悄悄塞给了守门老汉。 “有啥想知道的,赶紧说罢。”老汉把铜板塞进袖口,态度缓和些许。 梁青娥也不委婉,直接了当道:“咱们家里媳妇儿做的一手好茶饭,想搁这摆摊卖些吃食,不知码头这儿可有啥规矩,咱们初来乍到,不好坏了规矩。” 老汉一听,摆摆手道:“那能有啥规矩,你们想摆就摆吧,规矩简单的很,离码头远点,别堵了路,妨碍搬卸货物就成。” 三人一听,顿时惊呆了,这和那馄饨摊主说的,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林老虎道:“不要摊位费吗。” “那要啥摊位费,那路是官府发徭役修建的,也不是咱们码头的……” 老汉说完,瞅他们一眼,接着道:“别是你们找那边卖吃食的打探,他们同你们说要摊位费吧。” 三人齐齐点头:“正是,不光说要摊位费,且摊位费还不少呐。” 老汉冷哼一声,道:“他诓你们呢,生怕别人也来此摆摊和他们抢生意,但凡有人同他们打探摆摊的事儿,他们就合伙说要摊位费。” 林老虎和林大熊松口气之余,又有些生气。 还好老娘找人问了,不然他们听到这么贵的摊位费,岂不是也打退堂鼓了。 老汉见他们没甚要说的,转身就要进去。 梁青娥忙叫住他,好奇问道:“他们这么败坏码头的名声,你们东家或者管事竟不管管。” 老汉道:“皇帝还有三门穷亲戚呐,更何况我们东家管事,且他们还算本分,况码头这么多力夫和挑夫,留着他们,冬日天冷时,好歹还有碗热乎饭吃。” 梁青娥又问几个诸如码头每日停靠的货船数量后,方谢过老汉,告辞离去。 被馄饨摊主摆了一道,林大熊边走边碎碎念。 “娘,你咋想到找人打听摊位费的,我就没想过他们骗人呐!” 恰这时三人转出了仓房范围,往右一偏头,一眼就看到三个小食摊。 梁青娥淡淡道:“咱们方才往食摊去时,那卖蒸饼小妇人和卖炊饼的老妇人,正坐在那老汉的摊子上,一起包馄饨呐!” 兄弟俩定睛一瞧,此时场景恰和梁青娥说的一般无二。 卖蒸饼的小妇人和卖炊饼的老妇人,正围坐在案板边,说笑包着馄饨。 扭头看到自个三人,这几人非但不尴尬难堪,反倒一脸讥讽坦然。 显然,他们并不担忧梁青娥几人拆穿他们的谎话。 “娘,怪不得你宁愿把铜子与了看大门的大叔,都不愿买块炊饼,便宜那三人呐!”林大熊若有所悟。 梁青娥当然不是怕便宜这仨人,她之所以不同这仨人打听,乃是因为有句话,叫做“同行是冤家。” 人生地不熟,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他们只不过是一穷二白的泥腿子,身上丝毫没有能让旁人忌惮的东西。 她怕这仨人坑了她,她还给他们数钱呐。 当然,守仓房老汉的话,她也没有全信,不过是相比之下,可信度更高些而已。 “娘,既打探清楚,咱们现在回家吗。” 俩人都饿的不行,都想着赶紧回家吃饭。 梁青娥看一眼身后不远处平静宽阔的红河,道:“不急。” 三人找了处离码头不远的大树,躲树荫下乘凉。 三月下旬的天气,大日头底下,已经有几分闷热。 大约一刻钟后,一艘货船缓缓停靠,甲板上,有船员大声吆喝各商号的管事伙计上前搬货。 力夫们蜂拥而起,随着商号管事,入船舱搬货,挑夫们排着队,一个个等在码头上……… 船上的东西卸下运走,码头管事打开仓库,用雨布包裹捆扎好的货物,再由力夫和挑夫,分货物种类大小,分批次搬运上船。 待货船完成补给,重新装运完货物,缓缓启航后,天已经过了正午。 力夫和挑夫这会儿拿着结算的工钱,拖着疲累的身体一步步往食摊走去。 梁青娥让二人等在树下,她混在力夫后边,跟着去了食摊。 她耳边听着这些人要炊饼、要蒸饼,要馄饨…… 又听摊主吆喝银钱数目,心里一一记下。 “大娘,今儿有热水吗。” 有人买了两个炊饼,嫌干嚼太干,希望摊主能给一碗热水解解渴。 老妇人忙着收银钱,头也不抬,道:“来晚了,热水都让人讨完了,明儿来早吧。” “我前面就七八个要炊饼的,他们没一个开口要热水,大娘说水要完了,竟是诓我呢。” “我说你这后生,说话咋恁难听,我诓你干啥,没有就是没有,一碗热水,又不值几个钱,我作甚诓你。” 说话的汉子脾气也不小,脸色一沉,把炊饼往馍筐里一丢,往老妇人手里把给出去的铜子复又扣了回来。 冷冷道:“我不买你家炊饼了,就像你说的,一碗热水值几个钱,也好意思今日有,明儿无的。” 旁边卖馄饨的老汉忙接话,道:“莫急,莫气,不过一碗热水,老汉我盛给你……” 说着,就拿出一个碗,长勺一舀,热气腾腾的馄饨汤,倒了大半碗。 汉子不好意思,摸出一个铜子,放在了案板上,谢过老汉,端起碗,走到了一边。 梁青娥隐在人群后,默默看着发生的一切。 心里不禁感叹,这俩公婆不去唱双簧,着实可惜了。 回去和兄弟俩说声回家,三人再不停留,脚步不停就往家赶。 回到家,已经是傍晚,听到三人一天没吃饭,叶银红忙去厨房,不多会儿,和大毛妮二毛妮一起,端着三碗热气腾腾的野菜糊糊,走了出来。 囫囵喝完野菜糊糊,三人才觉空荡荡的胃暖和许多。 刚放下碗,叶银红就迫不及待开口问今儿去码头的见闻。 陈秋莲听到动静抱着刚睡醒的乐宝,也走了出来。 梁青娥喜滋滋抱过小孙女,逗弄两句,便让林老虎代为讲述。 第33章 这盆是各房都有,还是只给大嫂买的 林老虎性子老实,说起码头见闻,那是平铺直叙,一板一眼,毫无波澜。 林大熊搁在旁边,给他查漏补缺,兄弟俩说完,就看向梁青娥。 梁青娥抱着乐宝,心里安定许多,沉吟道:“那小妇人脸皮子忒薄,那些壮劳力和她多说两句话,她话都讲不完整……那个老婆子一味的节省,说话也不和软,那些劳力看起来都不甚喜她,这俩人倒不足为虑……唯有那个老汉,心眼多的筛子似的……” 说完,把她最后听到看到的详细说了一遍。 “管他呢,咱们卖的是汤面,他们卖的是馄饨和饼子,也不算冲突,若他们着意找茬,我们也不惧他。” 叶银红撸起袖子,一副要去干仗的模样。 “对了,摆摊的位置看好了吗。” 林老虎和林大熊对视一眼,都有些傻眼,他们一直关注摊位费问题,倒是忘了这茬,二人扭头,齐齐看向梁青娥,盼着老娘比他们靠谱些。 梁青娥白他们一眼,笑眯眯道:“看好了,在一棵槐树下,那槐树又高又密,树荫下可凉快了,和那仨人的食摊在码头的两个方向。” 听到位置也看好了,众人兴奋之余,又有些忐忑。 他们也要做买卖了,多存一个子都能天降横祸的他们,竟要开始做买卖了。 梁青娥没管他们怎么想的,张口就开始交代活儿:“明儿老大把家里的麦子扛一袋,去磨坊磨了。” “老二明儿带上银钱,去镇上买些筷子和碗,比着咱家的粗陶海碗,先买上三十个。” “老三明儿去你伯娘家里,借些桌子板凳,还有他家的那只大泥炉,也搬回来,回头再瞅瞅还缺什么,赶着明儿都预备好,咱们争取后儿就能出摊。” 俗话说不怕慢,就怕站,一步慢,步步慢,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一个字,看好了就冲呗! “好嘞,娘。” 众人应下,个个喜笑颜开。 突然,叶银红看着一脸笑意瞧着乐宝的陈秋莲,迟疑道:“娘,后儿出摊,我也跟着一起吗。” “那是当然,这话头可是你提起的,你可不能撂挑子,我这老胳膊老腿,也不能日日都跟着往码头跑。” 叶银红见婆婆误会,忙解释道:“我自然不能撂挑子,只是,咱们都走了,家里就剩下大嫂和三弟妹,家里的活计谁张罗呐。” 梁青娥想也不想道:“你大嫂带两个奶娃娃,哪里脱得开身,家里的活计,交给老三家的张罗。” “哎,三弟妹一向强过我和大嫂,交给她,娘只管放心。” 秦兰花趴在门后,正偷听院中的动静,没想到天降一个好大的活计,气的顿时心口疼。 天气越来越暖和,赶在天黑前吃过晚饭,梁青娥抱着乐宝先回了大房。 不一会儿,就见陈秋莲端半盆热水,走了进来。 她把盆放炕桌上,见俩孩子都醒着,先叫乐宝,又唤五壮。 俩小豆丁都还没满月,闻声先是偏头左右看看,待看见陈秋莲,俱蹬胳膊蹬腿,冲她咧嘴笑。 “来,乐宝先洗小脸,洗小手……” 她说着,就拿出一块干净布巾泡在热水里,拧干后把乐宝抱怀里,手脸都仔细擦一遍,见耳后脖颈都没放过。 “好了,现在到五壮了,来,五壮洗小脸,洗小手……” 很快,五壮也洗的干干净净。 陈秋莲最后从竹筒里挑一点点去年熬的獾子油,轻轻抹在俩娃脸上,最后又用洗过手脸的水,给俩孩子的小脚丫子也擦洗了一遍。 见俩娃香喷喷,白嫩嫩,梁青娥心里对这个大儿媳,更是满意到了十分。 “娘,我有个事儿同你说。” 梁青娥这会儿看着陈秋莲顺眼非常,见她神色透着小心,直接道:“什么事,只管说来听听。” 陈秋莲把乐宝的衣裳稍作整理,打着商量道:“娘,明儿老二去镇上,能不能让他带只盆回来。” “盆?家里这么多盆,作甚还要买盆。”梁青娥虽疑惑,倒也没张口就驳。 “家里的盆各有用处,便是各房单独的木盆,也是洗脸洗脚一起用,我想着,乐宝还是个小娃娃呢,不好用大人的脚盆洗脸洗下身,是不是另外买个新盆,单给乐宝用呢。” 陈秋莲温柔温婉,说话娓娓道来,梁青娥听的不住点头,最后大手一挥,点头同意,“买!” 她香香软软的乖宝贝,可不能用大人的脚盆洗手脸,多膈应啊! 二日吃过早饭,林大熊背上背篓,又和林青娥对一遍要买的东西,在接过一串铜板后,听到老娘说再买只小木盆,也没多在意。 他们做吃食生意,买个盆洗菜盛菜,多正常啊。 林老虎拖着板车,从梁青娥房里的麦穴里,灌上满满一袋麦子,拉着去村里建造的磨坊那儿磨面。 约摸一个多时辰,分离出大半袋麦粉,和小半袋麦麸。 林飞鹰更是去老宅,借了两张小桌,和几个能收合的马扎,以及一个粗笨的泥炉。 等到晌午林大熊从镇上回来,把手上的木盆放下,又从背篓里掏出新添置的三十个粗陶海碗,至此,所有为小食摊做的前期工作,基本完成。 梁青娥怀里抱着乐宝,先让陈秋莲把木盆拿回房,看着院落里满满当当的东西,正准备开口。 就听一道清脆声音响起:“娘,这盆是家里各房都有呢,还是只给大嫂买的。” 众人一听,就回头看去,就见秦兰花眼睛盯着陈秋莲手里的木盆,满脸不忿。 梁青娥懒得惯她毛病,本不欲搭理她,后瞥到林大熊和一脸若有所思的叶银红。 到底还是解释了一句:“这也不是给你大嫂买的,这盆买来,是给乐宝洗手洗脸用的,乐宝小姑娘家家的,不好和大人混用脚盆洗手洗脸。” 一旁喂鸡仔的大毛妮和二毛妮:“…………” 合着她们俩就不是小姑娘家家了,不过乐宝现在由她们娘喂养,那自是她们的小妹妹,她们是大姑娘了,不和小姑娘吃醋…… 叶银红闻言,心气瞬间平了,看向梁青娥怀里的乐宝笑的开心:“咱们乐宝生的这般好,是该用心养。” 梁青娥赞赏看一眼叶银红,深觉她有眼光,场面一时又恢复和气融融。 唯有秦兰花,后槽牙几乎都要咬碎。 她看向婆婆怀里的乐宝,实在不明白这个头都抬不稳当的赔钱货,凭甚这般得这偏心老婆子的青眼。 梁青娥没给她解惑,让众人把东西归置收拾好,省的明儿去黄川时,忘东忘西。 “老三家的,一会做饭,烧几根炭条送我房里。” 叶银红闻言,点头后好奇道:“娘要炭块作甚。” 梁青娥卖了个关子,笑道:“等明儿,你就知道了。” 第34章 天王老子来了,这也是福手印 次日天还没亮,林家就响起了动静。 房门一扇扇打开,人陆续走了出来,洗漱过后,梁青娥从屋里拿出一个布包包,塞进了堆满东西的板车里。 见众人都收拾整齐,又问一遍所需的东西都上了吗,得到肯定回答后,梁青娥扬声吆喝一声“走”。 林老虎和林大熊拉起板车,梁青娥和叶银红扶着车侧板,几人出发往黄川行去。 院门打开又合上,陈秋莲在屋内听着动静,就着从窗棂溜进来的一点微光,瞅一眼睡得香甜的乐宝,心绪复杂难言。 她摸着乐宝柔软的小手,虽然看不见,但她知道,那处有残留的炭灰印痕,她昨晚和婆婆擦了又擦,还是没完全擦掉。 想到昨晚,陈秋莲眸色又暗了暗,昨儿晚间,家里人都进房上炕了,婆婆揣着个布包包敲门进屋。 起初她以为布包包里是婆婆给乐宝新制的小衣裳。 后面打开一看,是一块三尺余长的泛黄粗布,上面画着黑色的线条,她知道那应该是字,只是她不识字,不知道写的什么。 婆婆一进门,就往炕上走,先是逗哄一会儿乐宝,接着,就掏出一个东西,还没等她瞧清楚,就见婆婆拿着东西就往乐宝手上涂……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见泛黄粗布上,那几个墨黑大字下,零散拍着几个乐宝的小黑手印。 “阿奶的乖宝贝,等阿奶挣了银钱,给你扯新衣穿。” 婆婆抱着乐宝,看着粗布上的小黑掌印笑的欢喜。 临走前还不忘把乐宝小手仔细擦干净。 梁青娥乐滋滋来,喜滋滋走,留下陈秋莲和一声没吭的林老虎面面相觑,都拿不准老太太这是要干啥。 “管娘想干啥,你只把乐宝带好就行了,娘为了老三家的不待见乐宝,生了好大一场气,娘这一辈子不容易,咱们可不能惹娘生气。” 林老虎难得絮叨这么多话,灯火暖光,陈秋莲看着炕上的小小的五壮,心不在焉点点头。 往日她只有两个闺女时,婆婆虽说一碗水端平,只看大毛妮二毛妮日常做的活计,再对比几个壮同样年龄干的活,就知婆婆更心疼孙子多些。 如今她终于生下五壮,这下好了,婆婆不知哪根筋搭错,又开始疼孙女了。 若一视同仁疼爱也就罢了,偏偏好像混看不见大毛妮和二毛妮,心里眼里只有乐宝一个。 陈秋莲想着这十年间只生两个丫头,说话都不敢高声的惶恐,霎时满心苦涩。 再她以为这辈子都生不来儿子时,她有了五壮…… 她有了五壮,她也能生儿子,她和另外两个妯娌一样,同样是这个家的功臣。 她给婆婆添了孙子,给丈夫开枝散叶,她的脊背终于能挺直,村里那些长舌妇,包括家里的三妯娌,从此以后,再也不能对她含沙射影,嬉笑嘲笑…… 她会好好养育五壮,自然,对于婆婆疼爱的小丫头,她也会认真抚养。 乐宝哪怕再受宠,充其量不过是个女娃娃,将来也就一副嫁妆的事儿,就是备嫁妆,也是婆婆操心,碍不着她的事儿。 闺女不占家里地儿,她不是秦兰花那个蠢货,明知婆婆喜爱乐宝,还和婆婆对着干。 说到底还是她命不好,幼时没了亲娘,等有了后娘,亲爹也变成了后爹,待后娘带来的继子,都比对她上心百倍。 等后娘又生下一双儿女,那个家里,从此再没她站的地儿。 好在,她还有个怜惜她的大姑,时不时接她到家中小住,让她能缓过口气,等她到了年纪,又联合族中长辈,强硬把她说给了婆家侄儿。 若不是姑姑的援手,她现在还不知有没命在。 想到后娘给她寻摸的亲事,陈秋莲不禁一个激灵,打了个寒颤。 比她爹年纪都大的鳏夫、连着打残两个婆娘的赌徒,喝醉酒打死亲儿的酒鬼…… 陈秋莲握着乐宝小小,软软的手,惊惶不安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她现在是林家妇,再不是那个任人宰割没娘的可怜姑娘了,她有夫有子,还有两个闺女,不,现在是三个…… 陈秋莲垂眸,看着并排睡着的乐宝和五壮,心里柔软无比。 她身后无有娘家可以依靠,丈夫是最孝顺不过的汉子,待她一向包容体贴,她现在平静的生活,是以前做梦都不曾梦到的,她得珍惜,不能打碎! 陈秋莲越想,脑海越是清明,原本浮动的心绪渐渐平息下来。 听见乐宝哼哼唧唧偏头啜嘴,陈秋莲沉浸在思绪里飘游的魂灵猛的惊醒。 她忙把乐宝搂在怀里,小声哄着,解开了衣裳…… 梁青娥一行走到码头时,已经日上三竿,好在现在不是饭点,他们还有时间。 把板车上的东西在槐树荫下卸下来,梁青娥就指使林老虎和林大熊去附近找水。 她则和叶银红,收拾规整东西。 两辆板车带来的东西不少,梁青娥让叶银红先把火升起来,她则去了一旁的林子。 叶银红升好火,架好桌子,又放好板凳,刚把面盆拿出来,就见婆婆拿着两根又长又直的棍子,从林子里走了出来。 “娘,你折的这两根棍子不好,太湿了,烧不起来不说,还起烟,咱们今儿从家里带的柴,该是够用了。” 梁青娥瞪她一眼,道:“谁说我折这棍子是为了烧火。” 叶银红被怼了一句,倒也不生气。 她掀开面盆,揪出一团和好的面,放在桌子充做的案板上,洒一些白面,拿起擀面杖,腰一弯,手臂上蓄力,开始擀起来。 等她把面团擀成面片,正准备问梁青娥面条切多宽时,一扭头,顿时愣住了。 这是个啥? 只见两根木棍直插地面,中间扯着一块一尺余宽,三尺多长的粗布,瞧那质地,还是棉布,许是压在箱底太久,整块布都泛着黄。 再泛黄,再是粗布,那也是棉布啊,不带这么糟践东西的。 瞅着上面横七竖八的粗墨线条,和那一个个小黑手印,叶银红别提多心疼了。 “娘,这是啥,上面写的又是啥。” 她这会儿也想明白了,敢情昨儿婆婆让她烧炭条,就是为了画这鬼画符。 不止叶银红好奇,围拢过来的力夫和挑夫,也好奇询问。 梁青娥笑的随和,道:“这是咱家的招牌,上面写的是红鲤汤面摊。” “那上面咋还这么多小脏手印。”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 梁青娥扫一眼人群,没找到说话的人。 她指着小手印,笑眯眯道:“这可不是啥脏手印,是咱家小孙女拍的小掌印,我小孙女有福着呐,这是福手印,今儿食摊开张,特意讨个喜气。” 对,就是福手印,才不是啥脏手印,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是福手印。 第35章 生意兴隆 时下人多少有些重男轻女,当爹娘的尚且如此,何况隔了一层皮的阿爷阿奶。 这些人还是头一次,见有老太太这般疼爱孙女,连食摊的招牌布上,都特意印上小孙女的掌印。 “你这老婆子倒和一般重男孙,轻女孙的混账老太太不同,你说你家食摊开张,不知卖的什么。” 一个约摸四五十岁的劳力走上前,开口问道。 梁青娥看一眼这人,也不知他这话骂的是自个老娘,还是自己婆娘,或是亲家老太太…… 梁青娥从善如流,指着叶银红正擀的一张大圆面片,道:“咱们卖的是汤面,一点杂粮都不掺,这是昨儿现磨的白面,你们瞧瞧,麸皮都筛出来了,干净的很。” 说着又指旁边桌子上的几摞海碗,道:“这么大一碗纯白面汤面,只要八文钱。” 八文,和那边馄饨摊一样的价,倒是也没拿他们当冤大头…… “大娘,人家馄饨里面放的是纯肉馅,你这一点荤腥没有,咋也要八文!” 梁青娥面上丝毫不变,和善道:“这样大一碗面少说也得用几两面条,说一点不挣,那是不可能,咱们这是小本生意,一家老少齐上阵,好歹让咱们挣个油盐钱。” 她并不贬毁对面馄饨个头小不拉几,肉馅放的还没门牙大,虽然,这就是事实。 说完,梁青娥又搬出一个陶罐,一把掀开盖子,瞬间,浓郁香味弥漫开来。 有离的近的,不停吸着鼻子,上前两步,往梁青娥手上的粗陶罐里探头张望。 “这是咱们家秘制的菌菇酱,用油慢慢浸熬出来的,汤面就用这个做添头,保管你们吃了还想吃。” 梁青娥拿着罐子,往人群里走一遭,又快速盖上盖子,含笑道:“好闻吧,想不想吃。” “好闻,真好闻,这个拌面里面铁定香的不得了。” 空气中仿佛还浮动那种奇异、特殊的辛辣酱香。 “等你们下了工,尽可过来尝尝。” 恰在这时,码头传来铜锣声,围观汉子们一听,见有货船靠岸,忙往码头奔去。 不一会儿,林老虎和林大熊提着一桶水,走了回来。 梁青娥把大铁锅架到泥炉上,问道:“取水的地方远吗。” 林大熊笑道:“附近没有人家,我又去问了昨儿守仓房的老汉,他人挺好,让我去仓房大院的水井里,打的水。” 自古不管是粮仓,还是米仓,或是旁的什么仓,只要是大仓,必然会设置存储水的容器,以防发生火灾时,来不及灭火。 码头这边的仓房足有二十来间,又有院墙和守门人,里面存放过各商号的粮食,布匹皮毛,有时还会暂放一些清酒浊酒…… 这些东西最是怕火,为安全起见,修建仓房时,也会一并修建水井水缸。 只是,从仓房大院里打水,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若哪日仓房断了他们用水,他们岂非只能瞅着锅干瞪眼,连张也开不了。 梁青娥皱眉,为稳妥计,还是得找一处能长久供他们使用的水源地。 一桶水倒进锅里,梁青娥烧火,让他们兄弟二人兵分两句,一人继续去仓房大院打水,一人还去附近找水。 见二人抬脚就走,梁青娥想了想,又交代俩人一句:“你们留心下那边的食摊,看看他们是从哪儿取的水。” 若他们也是从仓房大院里取的水便罢,若是从别处取来的,他们也多了条找水的捷径。 叶银红见婆婆终于闲下来,忙凑上去问面片是切宽面,还是切细面。 “切细面,越细越好,细面拦水,煮出来的面不会汤水分离,同样多的面,细面煮出来,瞧着稠的多。” “哎,听娘的,要么说姜还是老的辣呐。” 叶银红脆声答应,拿起刀,手握着刀柄上下舞动,很快,细如龙须的面条,切了密密一排。 水烧的滚烫,瞧着码头还有一阵忙活,梁青娥把一个粗陶盆拿水涮涮,把滚水舀了进去。 等第二锅水烧开,码头那儿才彻底歇下来。 “快些下面。” 为防粘连,叶银红把擀好的几剂细面抖抖,一起丢锅里。 大火不停烧,面条不停翻滚,清洗干净的绿叶菜,也倒进了锅中。 第一波客人到时,面条恰好煮好。 “大家找个位置坐,咱们离的远,带不了恁多桌子,没位置的,多谢包涵了!” 力夫和挑着扁担的挑夫来的早的,坐在桌边,来的晚的,就随便坐在石头上,或者直接靠坐在树上。 一碗碗汤面盛出来,梁青娥把粗陶罐拿出来,掀开盖子,拿出个瓷勺,每个碗里,都放满满一勺菌菇酱。 汤白面黄,青菜水灵翠嫩,一勺酱香满满的菌菇酱放在汤面正中间,颜色浓郁,酱香诱人。 梁青娥指着其中一碗汤面,道:“老二,你先端一碗送给你林叔。” 林大熊嘴里应着是,端起一碗,就忙往仓房那边走去。 方才他打第二桶水时,和守仓房老汉通报了名姓,两方得知对方和自己同姓,一时之间,更添几分亲近。 要汤面的声音此起彼伏,一锅面盛到底,只得十六碗,叶银红见状,忙又揪面团,虎虎生风开始擀面。 这边梁青娥和林老虎充当小二,端碗招呼客人,场面一时间热闹不已。 众力夫和挑夫端着到手的汤面,见果然满满一大海碗,再拿筷子一挑,面条颇多,面汤也浓,心里就满意到了十分。 他们干的是下力气的活计,早上吃来垫肚的粗饭早消耗完了,这会儿捧着碗,一个个,吃的头也不抬。 等胃里有了东西,劳力们速度才慢下来,开始赞面汤好吃,菌菇酱够味。 “老嫂子真有福气,儿媳做得一手好茶饭,这菌菇酱我老头子头一次吃,果真有滋味的紧。” 当着这么多人面被夸赞,叶银红就有些得意。 她一向又是打蛇随棍上的性子,听人赞她,就开心的很。 自己开心之余,就也想捧梁青娥几句,让她也开心开心。 便也笑道:“您老谬赞了,我啊都是跟我婆婆说的,说到茶饭手艺,我可比不上她老人家一根手指头……” 说完,她一指两根棍子中间扯的粗布横幅,道:“那棉布上的几个大字,就是我婆婆写的,若不是她姑娘时突逢变故,现在哪里能跟着咱们抛头露面,说来,也是咱们做儿女的没本事,让她一把年纪还跟着奔波。” 她本意说的是梁青娥的主家获罪流放,不然,她婆婆作为小姐的陪嫁丫鬟,说不定现在正稳稳当当做着姨奶奶,现在正在大户人家吃香喝辣呐! 这群劳力却会错了意,听叶银红说梁青娥会写字,虽他们不知那字写的如何,然一个庄户老太识字又会写字,足以让他们侧目。 在他们的脑补中,梁青娥原本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因为各种原因,家道中落,不得已嫁给了泥腿子…… 第36章 你们今儿挣的银钱分我一半 众人悄悄瞄梁青娥,见这老太太果然和村里旁的老太太不一样,灰白的头发梳的齐整,用竹簪细细在脑后绾成圆髻。 穿的虽破旧,然背脊挺直,瞧着人的眼里,湛湛生光。 虽上了年纪,从生着皱纹的眉眼唇角中,仍能瞧出年轻时,生的该是不俗。 待听到同行说那招牌上的小黑手印,是老太太的小孙女拍上去的,一时间,他们看着梁青娥的目光,更多几分了然。 听说大户人家的姑娘从小都是娇养长大,这老太太该是把她从小受到的教养,一直延伸到了家里孙女身上。 在场哪个家里没个妹子、闺女、侄女儿的,看到梁青娥这般疼爱家里女娃,对她更多几分好感。 梁青娥哪管他们想的甚,她时不时瞟一眼用餐的食客,生怕哪个人一抹嘴,偷溜跑了赖账。 午时这顿饭,足足卖了两大铁锅汤面,他们带来的菌菇酱,也用了将近小半。 劳力们散去,几人收拾碗筷时,叶银红喜滋滋道:“娘,你盛饭时我数了,咱们今儿,一共卖出去三十二碗!” 三十二碗不少了,要知道,整个码头,才不过六十余劳力。 他们今儿占了一半生意,着实能算开门红。 梁青娥数着铜子,心里也高兴,老二家的数的不错,他们今儿足足卖出去三十二碗,一共得了两百四十八个铜板。 没算钱的那一碗,作为打水的谢礼,端与了守仓房的林忠。 三十个瑕疵粗瓷海碗一共花了八十个铜子,菜籽油两斤花费了三十个大钱,面粉今儿约摸用了八斤左右,按现在市价七文一斤算,八斤共耗费五十六文。 不过海碗能一直用,这个可以不用算在内,菌菇酱约摸还能卖出四十来碗,成本可以打个对折,今儿的大头在面粉上。 也就说,他们今儿成本约摸七十个大钱,卖出了两百四十多文,净利润在一百八十个铜子左右。 梁青娥串完铜板,心里也噼里啪啦把成本和利润算完。 算完后,她笑容更盛几分,这门生意,能做! 叶银红和林老虎兄弟俩看到满满当当串起的铜板,脸上也乐开花。 “娘,你取的这名儿可真好,咱们今儿可不就应了生意兴隆嘛。” 叶银红说完,见那棉布上的几只小黑手印,又着意道:“乐宝也是个有福的,瞧这小手印,多招财。” 梁青娥闻言,果然更加开怀。 只是还没等几人互相吹捧完,就有不速之客到来,说话还忒不客气。 “我说,你们今儿没少卖吧,咱们生意被你们抢的差不多,一家老小还等着我老婆子卖完炊饼买米下锅呐,你们瞧瞧,是不是分与我点。” 几人抬头一看,就见面前站着个老婆子,瞧着颇为凶厉,正叉腰横眉对着自己几人,模样十分不好惹。 叶银红都要气笑了,她拼死累活擀面条,累的胳膊都粗了,凭啥要把挣的银钱分与她。 就凭她比旁人更不要脸吗。 叶银红从来到,几乎没离开过案板,对来人面生的很。 她不蠢,听这人说话,就知道,这怕就是昨儿婆婆和丈夫口中那个卖炊饼的抠门老婆子了。 想到这人昨儿还想坑骗自家摊位钱,叶银红眼睛一瞪,往地上狠狠啐一口。 道:“我呸,我家卖汤面,你是买面了,还是擀面了,亦或是烧火打水了,啥事不干,就想白白分姑奶奶的铜子,谁给你的脸。” 卖炊饼的老婆子不甘示弱,撸起袖子就要开骂,正在此时,卖馄饨的老汉匆忙赶来,开始苦口婆心劝架。 他劝劝这个消消火,又劝劝那个压压气。 最后,他给梁青娥等人使个眼色,低声道:“你们初来乍到,怕是不知道,这是码头周管事小舅子的丈母娘,她要是同周管事招呼一声,只怕你们从此都别想搁这摆摊,听我句劝,胳膊拧不过大腿,你们出些铜子,就当破财消灾了。” 听到码头周管事是这老婆子闺女的婆家姐夫哥,叶银红几人就有些慌,忙去看梁青娥。 梁青娥好悬没气笑,啥玩意儿,管事的小舅子的丈母娘? 这七拐八拐的亲戚关系,也难为这俩公婆好意思挂嘴上唬人。 梁青娥本不欲搭理他,待想到也不知这周管事是个啥脾性,若是个通情达理的,不但不会为这俩公婆撑腰,怕是还会以有这样的亲戚为耻。 怕就怕这周管事也是个糊涂蛋,被家里婆娘枕头风一吹,再上赶着给小舅子的丈母娘出气。 不过能混到管事的位置上,一般不大可能是糊涂蛋。 梁青娥看一眼一脸不讲理的老婆子,忍住气,也学着馄饨摊老汉,把声音压的低低。 一脸为难,道:“你这老汉有句话说的挺对,破财消灾,只不知咱们要拿出多少铜子,是就今儿一次呐,还是以后日日都给。” 老汉眼睛一转,和老婆子对个眼色,道:“你们摆的这位置,不在码头范围内,左右你们省了摊位费,要么你们从此把她那个摊位费出了,每日给她二十个大钱,如此她卖多卖少以后也怨不得你们。” 哼,真是大言不惭,竟要他们每日出二十个大钱,梁青娥脸色就是一沉。 “娘,不能给她!”叶银红几人有些急,忙张口阻止。 梁青娥没理他们,仍看向老汉,似笑非笑道:“怎么,她身为管事小舅子的丈母娘,周管事竟没看在亲戚面上,给她免了租金。” 老汉脸色一变,神色讪讪,支支吾吾道:“谁不想当管事,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周管事怎好徇私。” 果然,和自个猜测的一样,管事的果然不是糊涂蛋,不然这会儿这人就不是这个表情,而是张牙舞爪吆喝管事出面,随便找个理由,让自己等人滚蛋了。 梁青娥着急回家抱孙女,懒得再同他们周旋。 遂道:“咱们小本生意,挣的就是个辛苦钱,今儿赚的几十个铜子,回去还得还借的本钱呢,至于摊位费,待看过明儿的生意再说。” 老汉有些不甘,走之前道:“瞧你们都是聪明人,可不要犯了糊涂,我看你们今儿生意颇好,若是这买卖做不成,多可惜。” 是可惜,不过要把辛苦挣来的银钱分与这种货色,她怕她会怄死。 梁青娥看着二人势在必得的模样,目色沉沉。 第37章 摔断了一半门牙 “娘,我们明儿真要把挣来的银钱分与他们吗。”林老虎忧心忡忡。 “他们想屁吃,老娘辛辛苦苦挣的银钱,凭什么分给他们。” “可是,他们和那啥周管事有亲戚,这要是往管事面前递一两句话,咱们这生意可怎么办。”林老虎一说完,叶银红和林大熊也有些慌。 他们刚尝到挣钱的好滋味,就遭遇这件事,难道说,他们还是挣不了钱。 是不是如果他们明儿不从,那管事的就会带一帮小弟,对他们恐吓侮辱,然后他们奋起反抗,再被管事的指使人殴打…… 最后他们被揍的鼻青脸肿,手断脚折,然后今儿挣下的两百多文还是存不住,全部都流进药铺…… 一时间,几人被想象中的横祸,吓的神色惶惶! “行了,老二,你去找你林叔打听打听那周管事的啥脾性,和这俩公婆关系如何。” 梁青娥努力镇定心神,从钱串子上褪下十个铜板,递给了林大熊。 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慌,越慌,事情越乱,梁青娥咬着牙,把事情又捋一遍,发现最坏的结果就是他们汤面开不下去,心里方略微定了定。 开不下去就不开,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他们家这十来年就手头三两多银钱周转,有时候连三两都没有,不也一样全须全尾过来了。 想通这些,梁青娥身上顿觉轻松很多,招呼叶银红和林老虎,快些把东西搬车上,待一会儿林大熊回来,立时就能走。 半刻钟后,林大熊端着清洗干净的粗瓷碗回来,脸上有喜有忧。 “走,路上说。” 他们家离红河码头十五六里路,再耽搁耽搁,回家怕不是要天黑。 路上,林大熊说起同林忠打听的事儿,道:“林叔说,周管事很厌恶这俩公婆……” “那真是太好了。”叶银红乐的露出牙花子,毕竟,没谁会为讨厌的人撑场子,这对他们来说,是个好消息。 林大熊叹口气,接着道:“林叔还说,这俩公婆六闺女的大姑姐,是周管事的填房小婆娘,生了周管事唯一的独苗苗。” “你说话能不能不要大喘气,这一喜一忧的,忒招人烦。”叶银红垮下脸,又开始唉声叹气。 这可怎么办,明儿若是闹僵起来,周管事哪怕看在这小老婆的面上,恐怕都不会坐视不管。 “娘,明儿咱们镇上逢集,要么咱们就搁草市口卖算了,草市离家还近,卖多卖少的,也不怕有人惦记。” 能掌管这样一个偌大码头的管事,那岂是好相与的,能是他们能够得罪的! 叶银红有些怕,打起了退堂鼓。 梁青娥摇头:“草市已经有好几家卖吃食的了,你们冷眼瞧着,他们每日生意如何。” 镇上的草市生意如何,那肯定不怎么样。 往来草市买卖的都是附近村子的村民,大家伙赶集要么早去早回,要么吃过早饭才去赶集。 等闲不会在草市花销吃饭,钱难攒,除非小有家底的平民,如他们这样的穷苦人家,是万万舍不得浪费铜子的。 且草市清早开市,不到晌午就散场了,也不是日日都能摆摊,只有每隔一天的双日,才逢集。 再说价格,若是他们敢在草市吆喝一碗汤面八文钱,只怕议论啧啧声都能把他们埋了,还反吆喝他们抢钱呐! 这么一盘算,红河码头远是远了点,辛苦暂且不说,确实是比在草市挣钱的多。 “行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愁也愁不来,等明儿再说吧,实在不行,这门生意不做就是。” 梁青娥给几人交了个底,有老娘的话,几人纷乱乱的心,倒勉强定下来。 此时,几人也彻底想明白,怪不得红河码头这么好的地段,却只有三家买卖。 敢情这一家人化整为零,变着法儿把旁的吃食摊都挤兑走了。 几人推着板车回到家,已是傍晚。 行过村口时,槐树下扯闲篇的妇人们见他们推两辆板车,又是铁锅,又是泥炉,又是碗筷瓷盆木桶…… 俱好奇不已,忙打听他们做何来。 梁青娥冷冷扫一眼坐在最后翻眼瞅着他们的老妇人,推说家里亲戚有事,她带着孩子们前去帮忙。 几人脚步飞快,边说边走,三句话没说完,人已经走出好远。 “切,一家子满脸穷酸样,有狗咬他们尾巴不成,跑这么快。” 高颧骨的老妇人一脸鄙夷,冲着梁青娥几人背影,特意把声音扬高。 “不说了,我家里饭还没做呐,先回了……” “我也是,饭还没做,回头我家当家的下地回来,看看冷锅冷灶的,又要发脾气了……” “我家鸡还没回圈呐,我得去撵鸡了,回头鸡蛋下外面,我婆婆又要骂人了……” 顷刻间,众人散了个干干净净,只留高颧骨老妇一个剩在当场。 笑话,村里谁人不知梁青娥和王秀娟这妯娌俩一辈子不合,她们私底下怎么同梁青娥取笑都成! 这要是让她梁青娥抓住谁和王秀娟一起说她坏话,锅能给你砸了。 锅多值钱呐,她们可造不起。 王秀娟看着瞬间散去的众人,心头梗的那口气,那是上不来又下不去。 她一跺脚,骂道:“个老娼妇,别人怕你,我可不怕。” 说完,就气哼哼大步往前走。 哪知刚走两步,“啪叽”一下,摔了个狗啃地。 近来没下过雨,地那是硬的很,这一摔,竟是磕到了石子上。 王秀娟哎吆一声,捂着嘴巴就去捡磕掉的东西,竟是一截断齿。 “哎呀,金宝他娘摔了。”有下地回来的汉子,扛着锄头吆喝道。 住在村口附近的人忙出来看,扶起王秀娟,就见她门牙断了一截,幸运的是牙根一没红肿,二没出血。 “这是怎的了,咋好好的摔了,还磕断了牙!” 分开片刻功夫,这老婆子咋就磕掉了一截牙齿。 王秀娟羞愤难言,她总不能说她只顾着骂人,没看清路上有鸡屎,一脚踩上去打了滑吧。 她支支吾吾,一脸晦气道:“刚才碰见了个晦气玩意儿,多瞅两眼就开始走背运,个老娼妇,果然是个扫把星,沾惹不了一点……” 妇人知道她口中的晦气玩意扫把星指的是梁青娥,听她嘴里骂骂咧咧着实难听,忍了忍,没忍住。 劝道:“三婶你现在脚下一串孙儿,好歹给孩子积点口德吧,你这次幸运只摔断截牙,要是还这么着,下次不定摔满嘴血。” 哪知她不劝还好,一劝,王秀娟顿时觉得她站梁青娥那边,立时指着妇人喝骂:“我怎么不积口德了,我门牙让那死娼妇克的白白断了一截,到你嘴里竟还是幸运,既这么幸运,这好事给你你要不要,空口白牙另还敢咒我摔满嘴血,你心眼咋这么坏呐……” 妇人被喷了一脸唾沫,暗悔自己多嘴,她也不想和这种无赖掰扯,冲王秀娟说自己嘴瓢说岔了,人抬脚就溜了个没影。 见妇人落荒而逃,王秀娟更加趾高气扬,一路走,一路跺脚拍巴掌骂…… 将将走了五丈远,在又一次闭眼拍巴掌咒骂中,脚下不知踩到何物又是一滑,她惊呼一声,向前滑移了两步,整个身子平衡不及,重重摔到地上。 一股钻心裂肺的疼痛霎时袭来,王秀娟捂着嘴巴,痛的一个音都发不出,眼泪都疼的下来了…… 她把手拿开,只见粗糙黝黑的掌心指缝间,满是血痕。 “这贱人方才咒我摔满嘴血……”王秀娟撑着膝盖起身,捂着脸,脚步一转,扭头就往村口方向冲去。 第38章 争执 梁青娥一行回到家,就见陈秋莲在灶房忙进忙出。 大毛妮抱着乐宝,二毛妮抱着五壮,大壮带着二壮三壮围着俩姑娘跑来跑去,和俩啥都不懂的小娃玩捉迷藏。 五壮头还抬不太起来,乐宝更是得横着抱,俩娃儿眼睛一直盯着抱着他们的两个姐姐,一点眼神都没分给几个壮。 三个壮瞧着是在逗乐宝和五壮,结果自个玩的嘎嘎笑。 听到车轮转动的声音,几个孩子一扭头,眼睛顿时就亮了:“阿奶,你们回来啦!” 大壮二壮和三壮忙跑向板车,伸手就要帮着卸东西。 林老虎和林大熊也不阻止,交代他们拿板凳藤筐这类轻省耐摔的东西。 大毛妮知道阿奶最疼乐宝,抱着她就往梁青娥身边凑。 梁青娥见乐宝安安静静躺在大毛妮怀里,听到自己叫她,反应好一会儿,才转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自己瞧,脸上顿时就乐开了花。 “乐宝可真乖,阿奶手上脏呢,一会儿洗洗干净再抱你。” 梁青娥话音刚落,就听西屋门“吱呀”一声开了,紧接着秦兰花一脸慌张的走了出来。 “娘,你们回来了。” 梁青娥见她头发有些散乱,衣襟微微敞开,显然是刚从炕上起来。 她扭头瞅一眼灶房,就见灶塘内火光煌煌,陈秋莲站在灶台后,正往锅里不停贴杂粮窝窝头。 “老大家的,今儿的饭都是谁做的。” 陈秋莲见婆婆点到她,手就是一顿。 她低垂着头,温声道:“晨起三弟妹醒来说头痛,早饭是大毛妮和二毛妮做的,中饭是我做的,三弟妹吃完饭就歇息了……想是娘一回来,她这就好了。” “你!”秦兰花见陈秋莲竟然当着自己面,在婆婆跟前给自己上眼药,脸色顿时十分难看。 这事若搁在往日,她偷懒央大嫂帮着做些家事活计,哪怕婆婆看不过去敲打她,这贱人都会帮自己圆过去。 言语中不但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还得责任揽到她自个头上,说什么她手头无事,见三弟妹忙活不过来,主动帮着搭把手啥的。 哼,果然是生了儿子,腰杆子直了,说话的腔口都不一样。 亏她从前还当这人是个好的,没想到也是心内藏奸,比叶银红这泼妇更加可恶。 陈秋莲把窝窝都捏完,又往碗里打个鸡蛋,添水搅打均匀,放在了竹箅最中间。 梁青娥昨晚进他们屋,把她今儿补身子的细粮一并给了她,瞧着锅中间的淡黄鸡蛋液,陈秋莲弯起了唇角。 一样是老林家明媒正娶的儿媳妇,一样给家里开枝散叶伺候婆婆,她还是长嫂,凭甚就要矮她秦兰花一头。 往日她让着秦兰花这婆娘,不过是不想得罪她,自己没儿子,俩姑娘没个同胞兄弟,将来成亲嫁人,若在婆家受了委屈,还得指着他们这些隔房的堂弟们帮着撑腰。 形势比人强,为了俩闺女能有兄弟扶持,她不得不低头…… 结果呢,饶是这般伏低做小也没换来这个三妯娌的尊重。 反倒一个不顺心,这娘们就拿大毛妮和二毛妮撒气,满口赔钱货的叫骂指责,因为她软弱,连两个闺女在秦兰花眼里竟都可欺的! 好在他们有了五壮,不光是她,连两个闺女从此都不必忍气吞声。 陈秋莲擦擦手,坐在灶塘前添柴加火,往日愁苦的眉眼都舒展很多。 梁青娥看一眼不卑不亢不退缩的陈秋莲,目光带着几分意外。 记得以前,她见大儿媳明里暗里被三儿媳挤兑。 装瞎装聋不管吧,又怕次数多了,影响两个儿子之间的情分。 给她出头吧,大儿媳反倒还替欺负她的三儿媳说话。 最后反显得她这个当婆婆的较真,弄的她里外不是人,后面她见这俩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也就懒得多余插手了。 毕竟是家里的长媳,长嫂,宽容些没错,但不能一味软弱退让。 要是活的谁都能在头上屙屎撒尿,实在是无能窝囊至极。 对于陈秋莲的变化,梁青娥倒是乐见其成。 她抬抬眼皮,看一眼气急败坏的秦兰花,脸一沉,道:“好好好,我老婆子说的话,在这个家里也没人放在心上。” “娘,我真是头疼,不信你摸摸我太阳穴,跳的我生疼!”秦兰花快步走到梁青娥跟前,伸手就要去拉她的手。 梁青娥身子一侧躲开,声音冷沉:“既头疼,晚上就不用吃饭了,先清清静静饿两天,肠胃清干净了,人也精神了。” 秦兰花傻眼,还要再解释什么,就听外面有吵闹叫骂声远远传来。 叶银红最是个爱瞧热闹的性子,听见村里有人干架,又见秦兰花被梁青娥三两句话压下去,家里这场争执胜负已分,也就不再纠结看秦兰花的笑话。 和林大熊兄弟把东西卸下来后,找个借口,就溜出了门。 今儿那一盆面,都是叶银红一个人擀的,梁青娥想着她确实累狠了,也就没开口阻止,随她出门去了。 秦兰花见叶银红明目张胆去瞧热闹婆婆都不发话,反倒同还没出月子的自己斤斤计较,心里委屈的不行。 待要赌气回房,一眼看见院中摆放的锅碗瓢盆,心里又惦记今儿去码头到底挣了多少银钱。 犹豫几息,她捂着头,拉个板凳就坐在了屋檐底下,眼睛定定瞅着那一摞摞还没清洗的海碗。 林老虎和林大熊作为大伯哥,对弟媳当众挨骂,他们都有些尴尬,正默默打水清洗锅碗,就听一道惊喜声音在院门口响起。 “娘,大哥二哥,你们回来了,今儿生意怎么样。” 兄弟俩松一口气,扭头就见兄弟林飞鹰扛着锄头,从外走进来。 秦兰花听见丈夫开口询问,忙竖直了耳朵,下意识倾身向前。 “生意倒是还好,就是碰见了……”林老虎有些卡壳,不知道怎么说今儿在码头遇见的这件破事。 如果没有这件事,那他们今儿头次摆摊,也能说个开张大吉,生意兴隆了。 “就是什么。”林飞鹰见他们表情复杂,就猜测是不是生意不大顺当。 不过家里以前也没做过吃食生意,经验有所欠缺不足,也很正常,这样想着,林飞鹰张口就安慰起来。 “阿奶,这是什么。” 众人偏头去看,就见大壮手里拿着块粗布,粗布上是横七竖八的墨黑线条。 林老虎一眼就认出来,笑呵呵道:“你们阿奶不是给咱家食摊起了个名叫做红鲤汤面摊吗,这粗布上的字就是那招牌。” 说着,他从大壮手里接过粗棉布,小心摊开在条凳上,指着上面几个小黑掌印。 笑道:“这是乐宝的小手印,你们阿奶说乐宝是个福娃娃,带上乐宝的福手印,讨个好彩头招财呐!” 第39章 八卦的叶银红 听到是乐宝的小掌印,几个孩子忙围过来看,一个个拿着自己手,往乐宝的手印上悬空比划,笑的哈哈开心。 就是林飞鹰也有些意外,他瞅一眼坐在橘子树下抱着闺女的老娘,心里对老娘喜爱乐宝的程度,又更清晰几分。 林飞鹰见气氛好,忙也跟着玩笑:“有乐宝出马,也不知今儿挣回的铜子咱乐宝扛不扛得动。” 秦兰花见自个男人也如此捧着乐宝,心里更是窝着一团火,她腾的一下站起身,噔噔噔走到粗棉布旁,对着那几个小黑手印就是几声冷笑。 “我早说这丫头片子是个赔钱货,偏娘不当回事,还骂我不配当娘,现在又当个正经事把她的爪子印按到这招牌上,好了吧,没赔个底朝天,都是老天眷顾。” 秦兰花自认眼不瞎,方才林飞鹰问起生意如何,两个大伯哥脸上一闪即逝的慌乱和一言难尽,她瞧的清清楚楚。 银钱多难攒啊,消消停停开张不好吗,非整这花里胡哨的,这下好了吧,原本挣钱的生意,全让这死丫头片子的晦气给冲没了。 “谁说赔底朝天了,昨儿晚上和的面团,今儿都卖光了。” 梁青娥说完,就从怀里掏出一大串铜子,举在了乐宝眼前。 秦兰花看着好大一串铜板,眼睛倏地发亮。 待看到婆婆瞅着自己不善嘲讽的眼神,一时脸上变颜变色,讪讪道:“挣这么多啊,挺好,挺好。” 她只觉脸上作烧,扭头想让丈夫帮自己递个台阶,就见林飞鹰瞧着自己的眼神满是失望。 秦兰花心里咯噔一下,有些慌,忙解释道:“我这话也不是故意针对乐宝,我也是忧虑家里生意,怕这孩子是个没福的,影响了汤面买卖。” 梁青娥再听不下去,冷冷道:“你往后离乐宝远点,她定能福气满满。” “我……”秦兰花语塞,见院中无一人帮自己说话,甚至大房那俩死丫头还瞅着自己偷偷笑,一时悲愤交加,扭头就回了房。 “娘,兰花被我岳父岳母宠坏了,她口直心快了些,没有坏心,你莫要同她一般见识。” 林飞鹰忙和梁青娥道歉,又看一眼伸手去抓铜子的乐宝,心里满是疲惫。 梁青娥瞧着乐宝呆呆盯着铜子的小模样,听着他明显偏袒秦兰花的话,心里失望无比。 吃晚饭时,叶银红乐乐呵呵回来了。 “你从外面回来,可瞧见是谁家和谁家在吵架。”陈秋莲盛着饭,见院内气氛有些低沉,开腔问道。 “是满堂他阿奶,和翠花娘打了一盘。”叶银红眉眼都带着兴奋,吆喝道。 满堂他奶,那不正是他们名义上的三婶王秀娟吗,听到是她,陈秋莲悄悄看一眼抱着乐宝的婆婆,抿抿唇,不再追问。 她不问,挡不住叶银红不说,围桌吃饭时,她一人分饰两角,绘声绘色把俩人的对骂活灵活现演绎一遍。 中间还穿插村里妇人们好心的劝架的良言,当然,二人吵骂中牵扯梁青娥的那些话,被她隐了下去。 “该,谁让她搁背后骂人呐,这下遭报应了吧,你们是没瞧见,好家伙,糊的满嘴血,张着她那血盆大口和翠花娘吵吵,非说是翠花娘咒的她,让人赔汤药钱呐!” “这和翠花娘有啥关系,也不是人家推的她。”陈秋莲见婆婆面色如常,听见王秀娟的名字不像生气的模样,悄声问道。 叶银红眉飞色舞解释道:“要不说她遭报应了呢,她刚骂完旁人就甩了一跤,这一摔磕断了一截牙齿,倒是没磕伤也没出血,翠花娘好心扶她起来,劝她以后积点口德,不然下次怕不是要摔出满嘴血……” “她说人家咒她,当场就把翠花娘骂回了家,听老井叔说,她边走边骂人,没走几步,就又摔一跤,这一跤摔的重,果如翠花娘说的那样,磕的满嘴都是血……” “这不,这老婆子就认定是翠花娘咒的她,爬起来就跑翠花娘家里骂,非得让翠花娘赔银钱………” 叶银红饭都顾不上吃,手舞足蹈把听来的八卦拼拼凑凑说给大家听。 “那翠花娘赔给她了吗。” “赔啥啊,翠花娘只是不爱惹事,人又不怕事,当场就和她撕开了,俩人打的衣裳都扯烂了,姓王的那老娘们顶着一脸血口子被她男人拉回家去了。” 林老虎兄弟仨听到王秀娟吃瘪,都不约而同偷偷往梁青娥脸上瞧,见老娘仍旧辨不出喜怒,也就作罢。 当年他们老爹身死,就是最大的林老虎才不过十二岁,仨兄弟中的林飞鹰才五六岁。 老爹尸骨未寒,叔叔婶子就要把他们娘几个扫地出门,那种绝望惶恐的心情,至今想起来,仍心头发酸。 幸而阿爷阿奶顾念他们,给了他们安身之处,饶是如此,王秀娟这娘们因不忿老两口给他们修建房屋,逮着机会就同他们挑拨,说他们娘迟早二嫁,不要他们。 好在,他们娘从来舍不得他们,咬牙扛起了家里地里的活计,愣是把他们都一个个拉扯到现在。 林老虎年纪更大些,对这些事的记忆,比两个弟弟感触更深。 他看着梁青娥双鬓泛白的头发,眼眶有些发热。 老娘这一辈子,太苦了,林老虎心里暗暗发誓,这辈子,他都要好好孝敬娘。 “娘,今儿生意还顺当吗。” 林飞鹰知道老娘不喜王秀娟,恐她听的不安乐,又想起方才问起生意时,大哥面上的踌躇不安,忧心之余顺带换了话题。 “顺,也不顺。”梁青娥说完,就看向叶银红,道:“你把咱们在码头遇见的那俩没脸没皮的老货,一并说给你大嫂和兄弟听听。” “好嘞娘。”叶银红得令,嘴巴嘚吧嘚开始说起来。 她说完,林飞鹰和陈秋莲脸上是如出一辙的表情,又是喜,又是忧。 喜的是生意果然顺当,扣除本钱后,竟然挣了这么多。 忧的人这俩无赖背后有靠山,若是不如他们意,这生意怕是明儿就做不成了。 这样好的生意,若只做一天,着实可惜。 两人想来想去,也没什么法子可想,也跟着一起唉声叹气。 第40章 往招牌上印那丫头片子的爪子印,可不得招祸吗 这下连安静吃饭的孩子们都知道。 自家的汤面挣了银钱,有无赖仗势欺人,想分他们银钱。 几个孩子抓耳挠腮,愣是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把这俩人修理一顿,或者让那啥周管事公正一点,不要为虎作伥。 最后,还是二毛妮,拧着眉毛脆声道:“算了,都别愁了,恶人自有天收,咱们行的端坐的正,不偷不抢,反倒是他们居心不良,早晚非得和满堂他阿奶一样,到时老天都看不下去,让他们摔的断胳膊折腿,门都出不了,瞧他们还如何盘算别人辛苦挣的银钱。” “真是孩子话,岂不闻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陈秋莲嗔怪瞪一眼闺女,生怕她哪句话说的不入婆婆耳,再挨责备。 梁青娥心里却是一动,抱着乐宝缓缓道:“恶人自有天收吗,二毛妮说的好。” 陈秋莲摇摇头,心里不置可否。 她小时受虐待时,日日夜夜期盼来只妖精把她亲爹和后娘都抓走,也尝尝她受的苦楚。 然而没有,这俩公婆至今还活的好好的,没一点儿报应。 吃过晚饭,叶银红迟疑道:“娘,今儿还和面吗。” “和,比照着昨儿的和。”梁青娥想也不想道。 和面就意味着明儿还去红河码头卖汤面,林老虎兄弟听到,忙分工干活。 洗锅碗的洗锅碗,往后院菜园摘菜的摘菜,把东西装车的装车…… 及至忙活完,梁青娥褪下五十个铜子,递给林飞鹰。 交代道:“明儿一早去镇上再买两斤菜籽油,菌菇酱快用完了,再去山上采些菌子,家里没晒豆豉,按照市价,同你伯娘先买个三斤。” 林飞鹰接下银钱,默默记下后,回了房。 房里,秦兰花揽着四壮,听到推门声,人一翻身就坐了起来。 “我说什么来着,那丫头就是个祸害,娘还瞒着码头管事家亲戚找茬的事,要我说,都是那啥破手印惹出来的祸。” “男属阳女属阴,往招牌上印那丫头片子的爪印,阴盛阳衰的,可不得招祸吗……” 林飞鹰听着秦兰花喋喋不休数落乐宝,顿时太阳穴突突跳的生疼。 他张口欲驳,又知这娘们心里认定乐宝不详,说再多也不过白费口舌,要是再嚷嚷起来,引来老娘,只怕对婆娘更加不喜。 “给,晚饭没吃,该饿了吧。”林飞鹰从怀里摸出一个窝窝头,塞进了秦兰花手里,他决定岔开这个话题。 秦兰花握着手里温热的窝窝头,心里顿时甜滋滋,她轻哼一声,嗔道:“算你有良心。” 呼~ 耳朵今夜逃过一劫,林飞鹰轻松口气。 次日一早,鸡鸣一遍后,各屋里就悉悉嗦喽响起了动静。 林老虎穿衣起身后,想了想,闷声道:“你若实在忙不过来,就叫三弟妹给你搭把手。” 陈秋莲一怔,心里微酸,以前,秦兰花挑事时,丈夫都是说自己是长嫂,为免婆婆听到争执吵嘴烦心,都是要自己退一步。 没听到回应,林老虎以为她没听见,又道:“乐宝和五壮夜里轮着吃奶换尿布,你都没怎么睡,长久下来,身子都熬垮了。” “哎,我知道了,你放心吧,再说还有大毛妮和二毛妮呢,你俩也能搭把手。” “嗯,你心里有数就好。” 林老虎说完,又往炕上看一眼,屋里漆黑一片,自然是什么都看不清,他抿抿唇,转身走了出去。 一行人出村时,灰蓝天幕犹有几点星子。 等推车走到红河码头,日光已经照遍大地。 几人来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往那三人摆摊的地方张望,就见他们摊子上已经烟气蒸腾。 许是今儿日子好,他们到时,已经有两艘船靠岸,劳力们肩挑背扛,穿梭在码头和甲板之间。 岸上等待的挑夫正一挑挑把货物运送到仓房大院中入仓。 梁青娥看着仓房大院里不停进出的挑夫,微微凝眉,也不知他们今儿还能不能顺利取到水。 林大熊几人显然也看到了,都有些忧心忡忡。 “娘,我去提水了。” “去吧,若你林叔不让,立马回来,莫要使他为难。” “哎,我知道。”林大熊提着桶,心头微沉往仓房大院行去。 “老大,昨儿让你找水源,有苗头吗。” “没有,附近除了红河,没见有旁的水源,这儿连座石头山都没有,更没有泉眼。” 三人愁眉不展把东西搬下来,正升火时,就见林大熊提着桶,神色轻松从仓房大院走了出来。 三人瞧一眼林大熊走路的姿势,眼睛就是一亮,这是取到水了! “娘,林叔刚一见到是我,就让我晚点再去取水,说周管事正带着粮商在巡视仓房,没想到正遇周管事和粮商从一间仓房出来,问我干啥来的,听到我说是码头摆摊的,就说咱们小门小户讨生活不容易,摆摆手让我自去取水……嘿嘿。” 林大熊乐呵呵说完,十分开心。 梁青娥几人也感慨不已,这世上,终究是好人多啊。 既然能取到水,梁青娥照着昨儿的流程,先烧了一大锅水。 她昨儿就发现了,有些劳力身上带着盛水的竹筒或者木葫芦,吃完饭后,会开口问她有没有热水。 还好她昨儿烧了一锅,热水也就费些柴禾,这些人里只要有一个是冲着免费的热水来吃面,那她这一锅热水就烧的不亏。 和昨儿一样,这些劳力下了工,便蜂拥着往食摊而来。 有林老虎在码头盯梢劳力们何时放工,他们今儿汤面下的比昨儿早上片刻,等劳力们落座后,上汤面就从容的多。 梁青娥仍旧站在泥炉前,边招呼客人,边瞄着别有哪个客人逃单。 “给你林叔的汤面送过去了。” 见林大熊回来,梁青娥随口道。 “嗯,林叔让咱们明儿莫要送了。” 梁青娥还没说话,叶银红脸色就是一变,急道:“这是为何。” 林大熊忙道:“无事,林叔说无功不受禄,那井水也不是他汇出来的,无功不受禄,说咱们小本买卖,他只领这份心意就完了。” 不止叶银红,连梁青娥都轻舒口气,领不领心意的无所谓,只要不是要和他们划清界限就好。 梁青娥点点头,道:“你林叔厚道,咱们却不能不知礼,他领咱们的情,岂不知咱们更感他的援手。” 林大熊点点头,道:“可不就是这个理,只我不如娘说的好听。” “好听不好听有什么打紧,心意到了就行。“梁青娥见林大熊一脸憨样,忍不住笑开了。 忙活大半个时辰,又卖出去满满两大锅汤面,有那来的晚的,听说没有面团了,悻悻抱怨一句,转身又去了馄饨摊。 “娘,咱们回头多和点面吧,我瞅着三锅也能卖的完。”叶银红数着没吃上的客人,开口道。 梁青娥看着那边还在招呼食客的俩公婆,忙道:“这事回家再说,咱们快些把东西装车,赶在这俩公婆过来前,先撤了。” 第41章 这哪是做生意啊,简直就是做贼 听梁青娥说撤,其余三人像商量好似的,齐刷刷地看向不远处那仨人的小食摊。 果不其然,对方也在歪着头看他们呢,就叶银红那好眼神,她都能从那俩公婆黑着的脸上瞧出不耐烦和烦躁来。 几人又把目光转到正吃馄饨的两个食客身上,心里头明镜儿似的,要不是有这俩食客在这儿拖着,这俩公婆怕是早就迫不及待地跑过来跟他们要钱了。 快快快,赶紧撤! 四人动作那叫一个麻利,把脏碗摞吧摞吧,再把大铁锅从泥炉上搬下来,小盆叠大盆,桌凳一收,往板车上一放,推着板车,迅速就溜了。 “哎,咱们这哪是做生意啊,简直就是做贼!” 路上,叶银红想起他们那狼狈逃窜的样子,一个没憋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林老虎和林大熊闻言,心有戚戚。 “娘,咱们明儿还这样跑吗,今儿是他们摊子上有食客,若明儿他们先卖完呐!”俩人愁眉不展,心里如同堵了块石头。 “明儿的事儿,明儿再烦,只看咱们今儿还能从仓房大院里取到水,就知这周管事不是个糊涂蛋。” 梁青娥面上轻松,心里却也怄的慌,就像二儿媳说的,他们这汤面生意做的竟是和贼一般。 不过,到手的实惠才是真的,梁青娥摸着胸口沉甸甸的铜子,眉眼很快舒展开来…… 且这么混着吧,能挣得一天是一天。 回到家,陈秋莲和林飞鹰忙迎上来,就连昨儿刚吃一顿瓜落的秦兰花也凑了过来。 “娘,今儿那俩无赖又找麻烦了吗。”陈秋莲忧心道。 梁青娥淡声道:“没有。” 听到昨儿那俩公婆没找麻烦,连凑上来的几个孩子都松口气。 陈秋莲仍不放心,喃喃愁道:“那明儿呢,也不知明儿能不能消停些。” 路上,几人担忧了一路,回到家,又继续听这些人愁,许是听的多了,梁青娥几人这会儿反倒没一开始的焦虑。 只道:“管他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我不信他们敢明目张胆从老娘手里抢钱。” 话虽这样说,众人都不太看好,毕竟,人家虽不是啥好东西,然身后有靠山啊。 那可是码头的管事,手底下管着这么一个大码头,他若是存心为难他们这些小老百姓,都不用张口,一个眼色,就有狗腿子给他办好了。 多说无益还徒添烦恼,众人也都不再继续追问。 秦兰花站的离梁青娥远远的,她悄悄挪到林飞鹰身后,戳戳他的后背,示意他快些问问今儿收益如何。 林飞鹰见老娘坐在凳子上一脸疲累,不忍再打搅她歇息,忙去打水让她清洗手脸,对秦兰花的小动作视而不见。 秦兰花见丈夫指望不上,气的撅起嘴,她深吸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个笑,凑到梁青娥身边。 讨好道:“娘,你们今儿回来的倒早,昨儿晚上二嫂和的面,都卖完了吗。” 听到秦兰花说他们今儿回的早,梁青娥几人就想到他们慌忙跑路的狼狈,顿时脸上就不太好看。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秦兰花自以为戳到梁青娥痛脚,猜想今儿生意怕是不怎么样。 又见无人理会自己,遂也懒得再问,推说四壮醒了,脚步一转,扭身就回了房。 林飞鹰端着木盆回来就见到婆娘挂脸离去的一幕,对着老娘很是尴尬歉疚。 忙把水放盆架上,招呼几人洗手脸之余,又脚步不停往板车上去卸东西。 锅碗瓢盆满是汤面粘在上面,大毛妮和二毛妮见状,忙喊林飞鹰抱到水缸边去,她们来洗。 陈秋莲听到要刷洗东西,忙系上遮水裙,蹲身就要去刷洗碗筷。 手还没碰到碗,就被两个姑娘一把拦住:“娘,你生了小弟弟还没出月子呐,可不能碰冷水,回头落下月子病,就不好了。” 陈秋莲见俩姑娘如此贴心,心底里一片柔软,她摸摸小姐妹俩的额发,柔声道:“行,你俩刷洗的时候慢些,莫要打碎了碗。” “哎,娘你放心吧,我和大姐手稳的很。”二毛妮感受着娘微热的手掌心,眯着眼笑道。 陈秋莲笑笑,又叮嘱小姐妹俩莫要打湿了衣裳,把遮水裙系到大些的大毛妮身上,就回了房。 再出来时,一左一右怀抱着两个娃儿,她把乐宝抱给梁青娥,又把五壮塞进林老虎怀里。 温声道:“他兄妹俩醒了有一会儿了,知道我在忙,俩人不哭不闹,一直乖乖盯着房梁玩呢。” 梁青娥抱着乐宝软软的小身子,就笑了,道:“听的好生可怜,也没人哄哄咱们乐宝。” 陈秋莲闻言,以为婆婆责怪她,就有些慌,待看到婆婆脸上明晃晃的笑模样,就知梁青娥是在逗乐宝,心里就松一口气。 突地,她又想起一件事,道:“娘,三弟一早从镇上买了两斤菜籽油,回来又领着几个孩子去山上摘了好些菌子,我猜娘怕是要做菌菇酱,就做主给切成了菌菇丁,你看那酱是现在熬,还是吃过晚饭再熬!” 梁青娥见她把事情安排的井井有条,笑道:“现在熬吧,早些熬出来省事。” 说完,她又问一旁忙活的林飞鹰,道:“让你从你伯娘家里买几斤豆豉,拿回来了吗。” 林飞鹰道:“按娘说的,一共是三斤,大伯和伯娘死活不要银钱,说年前白吃咱家这么多鱼,就算抵了,我竟给不出去。” 梁青娥眉头轻蹙,道:“你大伯和伯娘一向肯照应咱们家,咱们只领这份心就成,银钱还是要给的,哪里好白吃白拿……” 想到林远山的固执,真要硬送过去说不定还惹得他生气,梁青娥暗叹口气。 无奈道:“罢了,豆豉且先用着,回头我扯几尺鞋面布送过去,也是有来有往的意思。” 陈秋莲和叶银红对视一眼,道:“娘这主意好,如此大伯和伯娘也不好拒绝。” 因为已经熬过一次菌菇酱,这次再熬,可谓驾轻就熟,如此忙活大半个时辰,原本用光的粗瓷坛,又装的满满当当的了。 晚饭大人孩子仍旧是杂粮窝窝头配糊糊汤,只有陈秋莲面前是一碗蒸鸡蛋羹和两个纯杂粮窝窝头。 秦兰花这两日躲羞,大家伙一起吃饭时,都是由林飞鹰端进房里,他们小夫妻带着四壮一起吃。 梁青娥懒得听她张口赔钱货,闭口丫头片子招晦气这些混账话,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管他们两口子。 孩子们都被耳提面命过,知道陈秋莲现在喂养两个孩子,得吃好些,虽十分馋嘴,都忍着不往鸡蛋羹上瞅。 陈秋莲也知孩子们馋,婆婆盯着,她不敢分出去哪怕一勺,且她自个也怕营养跟不上,到时奶水不够,再饿着五壮。 毕竟依照梁青娥对乐宝的疼爱,那是铁定舍不得乐宝饿肚子,吃不饱的那个,只能是五壮。 陈秋莲快速把一碗鸡蛋羹吃完,才慢慢啃着杂粮窝窝。 第42章 再生一个乖巧娃娃 这样嫩滑香甜的鸡蛋羹,比涩口的杂粮野菜糊糊不知道好喝多少。 纯杂粮捏的窝窝头吃起来虽也拉嗓子,到底比掺和了野菜的窝窝头更加有滋味。 真不知道秦兰花这娘们作兴什么,这样好的饭食都不能换她对乐宝多些怜爱,这还是从她肚皮里钻出来的亲生娃儿呐。 陈秋莲慢慢嚼着窝窝头,心里暗暗警醒自己,往后要待乐宝更好些,眼瞅着家里挣了银钱,待这个小丫头上心些,说不准她的五壮也能沾点光呐! 也就秦兰花这蠢货,以为今儿没挣到银钱,她这两日帮着收拾家伙什,每日用掉多少面团,用掉多少菌菇酱,她一清二楚。 自家男人虽沉闷,问他码头的生意,多少也会讲两句,陈秋莲又细心,略一琢磨,对每日的进账,能推测的八九不离十。 吃过饭,叶银红带着大毛妮和二毛妮刷锅洗碗喂猪,等收拾好,天已经彻底黑下来。 锅里是一大锅烧的滚烫的热水,各房等陈秋莲舀过热水后,方才能舀水洗漱烫脚。 这也是梁青娥近日交待的,她怕乐宝身上弄脏了,突然需要洗个澡没热水,遂喊话各房,让等大房用过水后,其余人才能舀水洗漱。 叶银红近日最上心的就是摆摊挣钱,对这些许小事,早就不放心上。 唯有秦兰花,心里十分不满。 边泡着脚,边同林飞鹰嘟囔抱怨:“娘也真是的,家里哪个不比那丫头片子大,现在连个尊卑老少都不讲了,咱们这些当爹娘长辈的,反让那赔钱货踩在头上,真不怕她折福折寿……!” “够了!”林飞鹰低喝一声,揉揉眉心,道:“乐宝虽说给了大哥大嫂养,到底是咱们的亲生闺女,你不盼着她好就罢了,怎还开口咒她,她还这么小,万一哪句话应验了,有你后悔的。” 秦兰花想说她才不会后悔,她最后悔的就是怀上这死丫头,还生下了她。 想她同丈夫成婚以来,从来夫妻恩爱蜜里调油,便是有个争执拌嘴,也都是男人让着她。 自这赔钱货出生后,这短短一段时日,他们吵的架,比这几年加起来都多,林飞鹰更是因着乐宝,冲她发火许多次。 一瞬间,秦兰花又是委屈,又是怨愤。 更是把这些因由,都迁怒算到了乐宝头上。 屋里黑漆一片,林飞的因愤怒的喘息越发明晰。 秦兰花见林飞鹰因乐宝对她生这般大的气,她咬紧下唇才忍住口中对乐宝的咒骂。 这几次争执吵闹中,她也学乖不少,不再针尖对麦芒,同林飞鹰一针顶一线。 她捂着嘴,呜呜开始哭,声音委屈又难过,哭她这些年对林飞鹰的情意,哭她五年抱仨遭的罪,哭她怀乐宝时被折腾的,吐的恨不能死过去的难受。 说着说着,她握起拳头,就往林飞鹰胸口捶,哭诉她变心了。 林飞鹰果然吃这一套,愧疚感立时占满心头,抱住秦兰花又是哄,又是发誓他待她的心永远不会变。 秦兰花揉着眼睛,嘴角悄悄勾起,心里不禁想,“娘说的还真对,对男人确实只能示弱不能争强。” 她扯着林飞鹰的衣襟,软着声音,道:“夫君,咱们再生一个吧,生个乖巧贴心的小娃儿。” 私心里,秦兰花总觉得林飞鹰之所以同自己心不齐,是因为放太多心思和视线在乐宝身上了。 如果他们能再有一个孩子,肯定能把林飞鹰的心拉回来。 林飞鹰按住秦兰花解衣带的手,无奈道:“你还没出月子,再说,四壮还小呢,等四壮断完奶再说吧。” 秦兰花心里有些受挫,不死心道:“你果然嫌弃我了,现连孩子都不愿同我生了。” “没有,等四壮再大些吧,你身子都还没恢复,要是再怀上,遭罪的还不是你。”他是男人,不是禽兽啊,林飞鹰十分坚决拒绝了秦兰花。 再说,万一再生个姑娘,难道还要丢给大哥大嫂养吗,老娘到时怕就能削死他们。 听到丈夫怕自个遭罪,秦兰花心里顿时如抹了蜜,她松开手,靠在林飞鹰怀里,甜滋滋同林飞鹰描绘他们再有个小娃儿后,一家五口的热闹日子。 林飞鹰听着婆娘压根没把乐宝算在内,额角更是跳的生疼。 儿子儿媳屋里的官司,关起门自己解决,梁青娥不关心,也不在意。 她此时正坐在炕桌旁,津津有味数着铜子,炕桌上一灯如豆,映着桌上一个个铜子。 梁青娥一遍遍数着,笑的眉眼都多几条皱纹。 今儿往锅里倒水时,多舀了两瓢水,面和的也多些,汤面多卖出去两碗,到手的银钱也比昨儿,多上十来个铜子。 想到二儿媳提议多和些面,梁青娥十分心动。 一锅面满打满算能盛十六七八碗,若是都卖出去,就是一百多个铜子……一百多个铜子,能干好多事了。 细细想过一回,梁青娥还是遗憾给否了。 他家汤面分量足,同样的价格比起馄饨实惠不少,若是敞开了卖,万一那仨人生意做不下去,那俩公婆铁定找自家麻烦。 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别到时候这二人发癫,再搅和的自家生意也做不下去。 算了,还是徐徐图之吧,如今这样就挺好,梁青娥定定心,把银钱一个个串进麻线里,复又放进木匣里,“啪嗒”一声上了锁,又塞进炕柜最下层,才算安心。 翌日,林家小院在村中鸡鸣声中醒了过来。 这次踏上去红河码头的路,几人心里有忐忑,更有兴奋。 十多里路走起来比之前轻松不少,几人去到时,那三个食摊又已经锅烟袅袅。 不远处宽阔的马路上,几辆马车靠边停着,那俩公婆时不时瞅一眼马车,眼里带着忌惮。 梁青娥也瞧向那几辆马车,他们整个河湾村都没有一匹马儿,这会儿一溜出现三辆,着实开眼。 “娘,他们是不是还卖早食。”叶银红疑惑道。 梁青娥移开目光,就见那俩公婆正在招呼过路行人,吆喝他们卖的肉包素包和鸡蛋汤。 她收回视线,淡声道:“凭他卖什么,咱们卖好自己的汤面就成,咱们家离的远,也就是现在天好,要是哪天下雨,就得歇好几天。” 雨天泥泞路滑,人尚且走的艰难,更不用想推板车,怕一路上竟掏粘在车轮里的泥巴了。 想到下雨就不能摆摊,几人都不再耽搁,忙把板车上的东西卸下来。 仍旧是林大熊去取水,梁青娥带着叶银红和林老虎摆放桌子板凳,架铁锅生火。 今儿货船靠岸的比昨儿更早,力夫们搬卸完货物,就往各自心仪的食摊点饭。 看着纷涌走近的人群,梁青娥笑眯了眼,忙往海碗里不停盛饭。 “都找个地儿坐,这两船货卸完,下午还有船靠岸吗。” 梁青娥一般很少打探这些,这次也是想循序渐进,看看能不能从力夫们嘴里,知道些和这俩公婆有关的消息。 这二人前日的威胁对梁青娥来说,那是想起来就如鲠在喉,虽说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大不了不干了。 只是好容易有个挣钱的营生,没谁愿意轻易放弃。 第43章 爆烈的东家大小姐 力夫们十分善谈,听梁青娥问,七嘴八舌就说开了。 “这都是说不准的,除了咱们东家的货船能知道具体哪日靠岸,旁的过路货船客船乃至于官船,哪天哪个时辰靠岸,只有天知道了。” “对对对,好比如官船,船只就算靠岸,也用不到咱们。船上自有下人忙活采买补给事宜。” “一些货船若是和咱们镇上的商号没交易往来,那也是不卸货装货的。” “…………” 梁青娥含笑听着,她这才知道,这些船只竟还分这么细,里面还有这么多道道。 等他们说完,梁青娥方道:“方才听你们说东家,你们东家能修建这么大的码头,铁定很厉害,货船肯定很多吧。” 有个稍微上了年纪的力夫忙摆手,道:“可不敢胡说,这码头是朝廷修建的,咱们东家往县衙投标拿到了红河码头的管理权,只是出船入港比旁人方便些罢了。” 周围的力夫们听闻此言,有的一脸懵逼,有的附和点头。 梁青娥瞧着他们的神色,虽不懂这里面的条条框框,面上却仍做出好厉害十分钦佩的模样。 上了年纪的力夫哈哈笑两声,道:“咱们东家的私船未时末大概就到了,老嫂子若是不急着回去,可以留下瞧瞧。” 一旁的力夫们闻言,接话道:“是了,今晨周管事还派人传话,说东家大小姐回乡扫墓归来了,让咱们管好眼睛,东家小姐下船时,让咱们先去仓房待着,莫要偷瞄偷看呐!” “…………” “噤声,听闻东家小姐脾气最是爆烈,若是让她知道咱们背后议论她,大家伙趁早都卷铺盖滚蛋吧。” 梁青娥闻言,眉心不禁一跳。 算了,她还是不瞧这个热闹了,那私船再好,她就是看得眼睛发红,也不能拿眼皮子把它夹走。 前有俩公婆虎视眈眈盯着自个钱袋,委实没必要再因瞧热闹,惹到这样一个活祖宗。 梁青娥暗暗决定,等这些人一放筷子,他们就收拢家伙什赶紧撤。 只要他们跑的够快,不管是那见钱眼开的俩公婆,还是这脾性暴烈娇纵的大小姐…… 这些个麻烦,谁也别想追上他们。 她刚打定主意,就听码头上传来铜锣声,刚一抬头,就见一艘通体靛蓝的船只,破水而来。 “是东家的私船,是东家大小姐回来了,咱们快些去仓房那里避着。” 力夫们叫嚷着,瞬间一哄而散,往仓房奔去。 这就回来了,不是说未时末到吗。 梁青娥抬头看看太阳,现在撑死午时末吧! 看着越来越近的船只,梁青娥忙招呼叶银红三人收筷子收碗收桌子。 叶银红此时一个头两个大,昨儿她和面时,偷偷多和了两瓢面,预备今天至少卖两锅半汤面呐! 不算她手上正擀的面片,面盆里还有两团面,这要是卖不完都带回去,也不知婆婆会怎么削她。 “娘,这有好几碗没怎么动呢,钱付过了吗。” 叶银红苦着脸,不断搁心里祈祷这些人一个都没付账,最好等那啥大小姐走了,她还能继续把这些面条都卖完。 天杀的,这些人帐都没付呐,竟都跑光了。 梁青娥看着那几碗面的位置,脸色十分不好看。 这些力夫吃面,有的点面时结账,有的放下筷子才结账,那一桌的其中三碗,正是属于吃完结账的力夫。 不过片刻功夫,船只已经靠岸,早在码头上等候的三辆马车忙又驱赶的更近些。 只见从中走出两个着红穿绿的婆子,并两个衣着素净的丫头,脚步不停往甲板上行去。 梁青娥收回目光,看来这啥大小姐要下船了。 他们此时再走,也来不及,且梁青娥还惦记着那几碗钱。 她回头叮嘱三人道:“一会儿那大小姐的马车经过,咱们都背对着马路,莫要多看一眼。” “嗯,知道了娘。”三人虽不知那大小姐脾气到底有多暴烈,然瞧着力夫们避之不及的模样,也心有惴惴。 几人又悄悄往船上瞅一眼,就见当先走出来两个三十来岁的妇人,紧跟着又走出来四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几人皆衣着素淡。 想着那大小姐许是下一刻就走出来,为免犯了大富人家的忌讳,几人忙收回视线,再不敢看。 不过片刻,装着忙碌的四人就听到几声鞭子的破空声,与此同时,哎吆哎吆的吃痛求饶声响起…… 紧跟着,一道带着薄怒的声音响起:“李妈,王妈,夫人刚过三周年祭日,小姐还伤心的很,谁允许你们穿红着绿扎小姐的心的!” “小姐容禀,是表小姐,她说小姐守孝茹素了三年,小姐这次回乡祭扫后,表小姐还和老爷提议给小姐办除服酒呢,现在府中张灯结彩,就等着小姐回呢。” “是吗,难为她这两年刚死了爹妈,还有心情插手我薛家的家务事。” 一道脆嫩童音响起,梁青娥一愣,这大小姐年岁竟这般小。 “小姐,您这一路舟车劳顿累坏了吧,先让阿萱姑娘服侍您先回府,余下的行李等物,老奴们和阿清姑娘给您亲自带回去。” “小姐,您先回吧,一应东西,阿清定会看的妥妥当当。” 婆子们和侍女们的叮嘱不断响起…… 很快,车夫催鞭驭马的声音响起,车轮转动,越来越近…… 梁青娥背对着马路坐在招牌旁,眼观鼻鼻观心,低垂着头默默数着今儿进账的铜子。 叶银红听着这小小女娃这么大排场,早抓耳挠腮好奇的不得了,在马车越行越近时,她没忍住,偏头悄悄望了一眼。 这一眼,正正对上透过马车窗帘,露出的一双眼睛。 这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冷漠又疏离,如数九寒天里的冰锥,凛冽刺骨。 对视的瞬间,这双不辨喜怒的眼眸里,带着审视与警惕。 被,被抓包了。 她会不会挨鞭子,叶银红呆愣当场,待反应过来,忙跑向梁青娥,吓的瑟瑟发抖。 “小姐,是摆摊卖吃食的小贩。”阿萱掀开车帘,探头看一眼梁青娥等人,回道。 “嗯,走吧!”薛蜜透过车窗帘,扫一眼两根木棍拉起的招牌,字虽不怎样,也能看出是个汤面摊。 窗帘落下去一瞬,又掀了开来,这次掀的更开些,似是确定了什么东西,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等等。” 马儿刚行两步,又停下来。 “小姐?”阿萱疑惑道。 “坐了两日船,我有些饿了,下去吃点东西吧。” 薛蜜跳下马车,眼睛盯着粗布招牌上的小黑手印,径直往汤面摊走去。 第44章 薛蜜 听到脚步声,叶银红以为那啥东家大小姐准备抽她鞭子,更怕了。 抖着声音,学着刚才挨鞭子的俩婆子求饶:“大小姐,我不敢了,您仔细手疼,我自个来……” 喊完,叶银红就往自己身上,啪啪啪拍了两巴掌。 “行了,丢人现眼的玩意儿。”梁青娥低喝一声,一把把叶银红扒拉开,站起身回头,就见一行人朝着自己一大走来。 只一眼,她的眼里带着意外。 和她预想中张扬跋扈的模样不同,走在最中,众星捧月的大小姐一身麻布衣衫,除了手里的皮鞭子,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彰显身份的贵重首饰。 “红鲤汤面摊,你家面条的汤底是鲤鱼熬的。”阿萱眉头微蹙,开口询问。 梁青娥忙道:“咱们只卖素面,红鲤汤面摊就是个名儿,不都说鲤鱼主吉祥吗,老婆子借它的名儿,讨个好彩头。” “嗯,下一碗素面与我们小姐。” 阿萱话音刚落,俩婆子就从马车上抬下一张小几,一个绣凳。 “小姐,这边腌臜,我们把几凳放到那棵树下,如何。” 俩婆子看一眼三张小桌上横七竖八的碗筷,眉头紧蹙,一指不远处的一棵杨树,提议道。 “放这位老人家边上吧。”薛蜜淡声开口。 梁青娥看着这位大小姐指的正是自个脚下,忙让开了地方。 红漆小几放好,薛蜜坐在了绣凳上,她手支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两根棍子拉开的粗布招牌,不一会儿,她清冷淡漠的眸中,已是水光一片。 梁青娥只看一眼,就忙收回视线,看着小女孩笼罩在浓重哀伤里的背影,她心里叹了口气。 从方才码头的对话里,能听出这姑娘的亲娘该是去世了,她此次回乡,乃是为供奉亡母三周年大祭。 梁青娥边往泥炉中添柴,边留心这大小姐的情况,见身边伺候的丫鬟劝也不劝,就忍不住皱眉。 大人长久沉浸在悲伤中,尚且受不住,更何况还是一个瞧着十岁上下的孩子。 忍了忍,梁青娥没忍住,温声道:“这块招牌是老婆子我拿炭条写的,虽丑了点,好歹胳膊腿没少,没把我这张老脸丢尽,让小姐见笑了。” 薛蜜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这老妇人是在同自己说话。 她想到梁青娥方才话里的意思,扭过头来,细细打量了梁青娥两眼,道:“丑不丑有什么要紧,有些人倒是识得几千字在腹中,却一肚子男盗女娼。” 梁青娥呆了呆,也不知面前这瞧起来文文弱弱、眼圈红红的小姑娘讽刺的是谁。 她不知怎么接话,只好干笑两声,低头继续烧火。 很快,一碗面煮好。 叶银红不敢怠慢面前的小祖宗,面条煮的稠的很,那是一点面汤没有。 在梁青娥反应过来前,她又从陶罐里狠狠挖了两勺菌菇酱,放在了汤碗里。 哎吆,这娘们耳朵塞驴毛了不成,没听到方才那婢女要的是素面。 且这一碗汤面能顶的上平常两碗面条了,这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大小姐,会缺一口白面吃吗。 梁青娥阻止不及,就看着叶银红乐颠颠端着碗,送到这位大小姐面前的小几上。 “小姐,您尝尝咱家汤面的味儿如何,吃过的力夫就没有不夸的,这麦粉都是新磨的,菌菇酱也是昨晚刚熬的,全是拿菜籽油浸的,一滴水都没掺!” 叶银红嘚吧嘚介绍着自家汤面的优势,谦卑中含着自得。 “有劳。”薛蜜淡淡应一句,她拿起筷子,挑起几根面条放进嘴里。 见叶银红还要说话,梁青娥借口让她封泥炉口,忙把她吆喝回来。 富贵人家,最是讲究食不言寝不语,这姑娘又是这样的家世脾性,若惹恼了她,那鞭子可不是吃素的。 “阿萱,结账。” 梁青娥还没和叶银红完成眼神交流,就听到大小姐张口要结账。 “八文,咱家的面八文一碗。” 叶银红忙不迭跑上前招呼,生怕怠慢了这位祖宗。 阿萱掏出钱袋,数出八个铜子,放进叶银红手里。 “多谢客官,好吃明儿还来。” 梁青娥听着她的话,眼睛移向小几上仍满满当当的一碗面,她好想揪着二儿媳的耳朵,问问她眼睛是瞎了吗,好吃能剩这么多。 薛蜜起身,偏头又看一眼粗布招牌,抬脚就离开了。 婢女们忙跟上,婆子们匆忙上前收小几和锦凳。 叶银红见婆子拿着面碗就要泼,忙一把夺下来,急道:倒了可惜了,等我收回家喂猪喂鸡,可不能浪费粮食。” 婆子们倒也没说什么,抬着几凳,匆匆就走了。 望着远去的马车,叶银红端着碗,捏着铜子,开心道:“哎,这大小姐是不是傻缺,买了面不吃,倒便宜了咱们。” 她拿着筷子正要往嘴巴里扒拉,一眼见婆婆盯着自己。 忙把碗往前一送,讨好道:“娘,你先吃。” 梁青娥嫌弃看她一眼,从她手里扣走铜子,道:“你自个吃吧。” “娘,你真不吃啊,那大小姐就尝了两口,放下筷子就结账了,一点都不脏。” 梁青娥仍旧摇头拒绝,她才不和家里的猪和鸡抢食吃。 两推两让后,见婆婆果然死活不吃,叶银红又捧着碗,要和林老虎和林大熊分面。 兄弟俩同样摇头拒绝,见着实无人愿吃,叶银红喜滋滋拿着筷子,把一大海碗汤面,干的一干二净。 纯白面的面条就是好吃,还有菌菇酱,自头一回熬酱婆婆抠抠搜搜一人分一勺后,她今日可算吃了个过瘾。 许是知道东家大小姐离开了,不一会儿,力夫们从仓房里陆陆续续走了出来。 有的直奔码头,有的径直往这边行来,继续吃他们未吃完的饭。 看到方才没结账的客人回来,梁青娥面上露出真切的笑容。 马车上,阿萱看着闭眼假寐的薛蜜,温声道:“佑哥儿待会儿见到小姐,定会欢喜。” 薛蜜眉头微蹙,张了张口,艰涩道:“他若是知道这世间还有个和他一母同胞的姐姐,就足够我欢喜了。” 阿萱叹口气,安慰道:“小姐莫要忧心,佑哥儿还小呢,待大些,魂魄长全,就都好了。” 第45章 俩公婆改换策略 薛蜜睁开眼睛,拉住阿萱的手。 无助道:“我这次回乡拜祭娘亲,常常都在想,是不是因着我当日自私的想永远陪着娘,才害的阿佑魂魄不全。” 阿萱一怔,反应过来忙安慰道:“小姐怎会如此想,小姐自个还是孩子呢,自夫人走后,更是时时刻刻看顾佑哥儿,夫人在天之灵有知,也不会责怪小姐。” 薛蜜抿了抿唇,声音有些崩溃,低泣道:“阿萱姐姐,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当日娘入棺后,我偷偷印了我和阿佑的手掌印,我把那块布放在了娘的胸口……” “我怕娘孤单,也想我们永远在一起,可是阿佑那会儿才刚出生三天,他还那么小,魂儿都不全,那印着他掌印的物件就被埋到了不见天日的地下,是不是因为这个,他才得了失魂症……” 阿萱看着泪流满面的小姐,心疼极了,她抚着薛蜜的脊背。 极力安抚:“小姐,你若是一直这样自苦,夫人该是多么心痛,表姑娘一直图谋入府,佑哥儿还指着姑娘这个长姐护持。” 薛蜜听到阿萱的话,迷茫哀伤的眸子慢慢变得坚定。 是了,娘亲三周年祭礼已过,只怕要不了多久,祖母就会把爹续弦一事提上议程。 到时不管是她这个表姑母进府,或是旁的什么人进府,新人在侧再生幼子…… 到时别说这两年来不受祖母喜爱的佑哥儿,就是自己这个长女,只怕也要仰人鼻息! “阿萱,多谢你。”薛蜜握住阿萱的手,心里不断盘算如何才能彻底绝了她爹娶新妇的心。 ……………… 不知是否因着东家大小姐今儿出现在码头的缘故,对面食摊那俩公婆倒还算安分。 只管瞅着这边干瞪眼,没有过来寻机生事。 几人卖完面,把面钱收好,瞧着铁锅里还剩下约摸两碗面汤,梁青娥也没浪费,把带来的青菜都倒进去,三人一人分一碗,勉强吃了个大半饱。 回去时,因为午食吃了一大碗汤面,一路上,叶银红心情都很好。 他们今儿收摊较以往要晚,等到村口时,已经暮色四合,大壮正等在石板桥上张望。 “阿奶,你们可算回来了。” 看见几人,大壮噔噔噔跑上去,开心喊道。 “家里出什么事儿吗。”梁青娥开口问道。 “没有没有,除了三婶头疼还没好,家里都很好,就是你们老没到家,伯娘有些担心,让我搁这等着。” 听着家里无事,几人放下心。 这会儿正是饭点,村口没啥人,不用被人盘问探听,几人心情还算轻松。 回到家,陈秋莲已经做好饭,大毛妮也倒好了洗手水。 板车上的东西先不着急卸下来,这十几里路走的,肚里那点食早消耗完了,此时除了饱餐一顿的叶银红,几人俱都饥肠辘辘。 晚饭还是那两样,杂粮窝窝和杂粮糊糊,里面掺和着随四时变化的应季野菜。 吃完饭,叶银红就开始刷洗今儿用过的碗筷。 梁青娥抱着乐宝逗弄,陈秋莲揉着一块破布,问今儿那俩无赖有没有去找麻烦。 “没有呢,不过今儿倒是碰见了一桩稀罕事。”叶银红说完,就噼里啪啦把晌午时,在码头碰见的东家大小姐说了又说。” “穿一身麻布衣裳,头上连个花儿都没有,她身后的丫头婆子要么穿的缎子,要么穿的细棉衣裳……就属她穿的最寒酸……” “这么有钱的大小姐,你说说,咋就不知道享受富贵呐!” 梁青娥听的额角直跳,开口道:“人穿麻衣是为着守孝,你以为都和你似的没有心肝。” 莫名其妙挨顿怼,叶银红心里不服,待看到婆婆沉下来的脸色,嘴上再不敢吱声。 “行了,管好你的嘴巴,他们这些大户人家最厌烦旁人对他们说长道短,尤其是未出阁的小姐,更是忌讳被人背地里讲究,你再管不住嘴,只想想那大小姐手里的鞭子。” 叶银红见婆婆不似说笑,待想到那根盘的油光锃亮的皮鞭子,吓的缩缩脖子,再不敢说。 锅盆都刷洗干净后,就开始和明儿要用到的面团,和面时,叶银红发现面粉剩不多了。 梁青娥闻言,就让林飞鹰明儿扛包麦子,去磨坊再磨一袋。 青菜洗干净装筐,锅碗盆重新装车固定好,收拾妥当后,各自都回了房。 刚躺到炕上,秦兰花就不满道:“这才几天,麦子造两袋了,挣下多少银钱也不说,咱们累个半死到现在一个子都见不着。” 林飞鹰不在意道:“咋见不到,银钱娘放的好好的。” 秦兰花气结,银钱在老太婆手里,和她有关系吗! 只是这话不能说,家家都讲究父母在不分家,儿孙不能有私产。 她要是敢盘算婆婆手里的银钱,不说男人和自己急,只怕自个爹娘为着脸面,也要教训她。 秦兰花不甘心,默默琢磨了会儿,推推林飞鹰,道:“这几日大哥二哥起早贪黑也辛苦了,你这个当兄弟的别的不行,好歹替一替他们,明儿你同娘说,让大哥在家歇歇,你受受累,也去跑跑腿。” 林飞鹰瞌睡瞬间就醒了,他含糊道:“还是看娘安排吧,我这冷不丁开口,大哥大嫂该多心了。” 说完,翻个身,就呼呼打起呼噜。 任秦兰花如何推,都沉睡不醒。 又几天摆摊下来,梁青娥几人已经渐入佳境。 这日刚送走最后一个客人,就在他们以为从此和那俩公婆相安无事的时候,卖炊饼的老妇人又找上他们。 再次开口要分银钱时,这老婆子换了策略。 她往摊子前一站,趾高气扬道:“老婆子的生意被你们抢走好些,这几日家里的娃儿饿的嗷嗷叫,大妹子,咱们都不容易,我们也不说分钱不分钱了,老姐姐舍下这张老脸,问你们借些买粮食的银钱,你们瞅着,能借给咱们多少。” 梁青娥瞅面前老婆子一眼,心里想着,这人果然聪明些了,不说分钱,改借钱了。 她说借钱,难道自个就一定要借给她,梁青娥脸一沉。 不悦道:“没有,我家孙子孙女七八个,还有两个嗷嗷待哺的小娃儿,借给你,咱家喝西北风啊!” 第46章 红河漕运姓薛不姓周 “呵,敬酒不吃吃罚酒,我瞧着你们真不想搁这摆摊了。”老妇人眉眼一厉,扬声开始吆喝老汉。 “当家的,咱们姑娘今儿不是陪着她大姑姐过来瞧周管事吗,你去把咱们亲家姑奶奶请来,就说有人占着码头路段摆摊,堵了路了,请她出来管管。” 那老汉好似才看见老妇过来挑事,匆忙就跑过来,急道:“咱们那亲家姑奶奶脾气暴的很,发起火来,连亲家都不放在眼里,她要是出来,岂不是坏了这几人的生计,不妥,不妥。” 这怎么又出来个脾气火爆的,前几日力夫们吆喝着他们大小姐脾气暴烈。 果然,才上十岁的白嫩嫩小姑娘,那鞭子舞的,把那俩婆子的绸缎衣裳都抽裂了。 今儿来码头瞧丈夫的管事婆娘,竟也是脾气火爆的,发起火来,竟是连亲生爹妈都不放在眼里。 叶银红几个都快愁死了,他们安安分分摆个摊,挣个小钱,咋就这么难。 梁青娥在慌乱一瞬后,瞬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她瞅着面前俩公婆一唱一和的神色,分析二人话里的意思,就见这二人吹嘘恐吓半天,就是不挪窝叫人。 心里大概就明白,这俩人多半是在拉着虎皮扯大旗。 想明白后,梁青娥冷冷道:“放亮你们的招子,咱们摊子摆在这林子边,离马路还有好几丈远,占的哪里的道。” 俩人被问住,有些恼羞成怒,脱口道:“这片林子是薛老大的,这是码头的地,我说你占道,你就是占道了,还不赶紧给我滚蛋,真等周管事出来,锅碗瓢盆给你摔个精光。” “老婆子,你去请周管事,就说有人欺负到他小舅子的岳家头上,浑把他的脸面往地上踩。” 见那老妇人一跺脚就要走,叶银红几人顿时慌了,忙去拉那老妇人。 “呵,周管事好大的威风,须知红河漕运姓薛不姓周!” 一道脆亮声音响起,几人回头一看,就见一着碧衫白裳的小姑娘,一脸淡漠站在马车旁,身后立着个俏生生的婢女。 梁青娥几人眼睛一亮,这不正是前几日来他们面摊吃面的东家大小姐吗。 老婆子见是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鼻子一歪,道:“甭管它姓什么,这码头如今归周管事管,咱们身为周管事的姻亲,瞅见一二个妨碍码头运营的人,替他驱赶出去,怎么了!” 梁青娥懒得理这俩蠢货,太岁头上动土,真是嫌自个过的太顺当了。 她忙迎上去,殷勤道:“小姐今儿还吃汤面吗,您快请坐。” 叶银红几个忙收碗擦桌子,待桌上一点汤渍不见,忙请薛蜜上座。 “把桌子搬到那儿。”薛蜜手一指。 梁青娥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那处位置恰是前几日她坐过的,正在粗布招牌底下几步远。 林老虎和林大熊闻言,忙抬了桌子放过去,又把凳子细细擦一遍,放在了招牌底下。 老妇人和老汉见这几人围着个小女娃打转,浑不把他们当回事,面上就带出几分火气。 恨恨道:“你们且等着,等我请来周管事,让你们见识见识厉害。” 薛蜜眉头一皱,看向一旁的阿萱。 阿萱点点头,声音沉冷:“烦请现在就把周管事叫来,我们小姐正好有话同他说。” 听到阿萱的话,老妇人和老汉面面相觑,面上出现退缩之意,待看到薛蜜腰间挂着的鞭子,脸色就是一变。 他们在这儿摆摊要早的多,风言风语也听过一些,说薛老大的闺女娇纵异常,府里下人稍说错一句话,能被她抽的皮开肉绽。 前几日,他们还亲耳听到这祖宗抽人的动静。 俩人悔之不及,再不敢待,一脸难看往仓房跑去。 通过方才的话,梁青娥知道面前的大小姐姓薛,她见薛蜜又盯着粗布招牌一眨不眨看,疑惑之余,也不敢打扰。 水很快烧开,梁青娥见叶银红把他们今儿卖剩的面条又要一股脑丢进水中,忙拦住。 “我来吧,你看着火。” 这婆娘真当喂猪呐,这些大家子小姐,吃饭向来是贵精不贵多,当然,白面擀成的汤面在这位小姐眼里,怕是和金贵压根不搭边。 梁青娥心中暗自思忖着薛蜜的喜好口味,不多时便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 粗陶碗中,白色面条细如龙须,根根分明,几根青翠欲滴的绿叶菜点缀其上,看着还算清爽可口。 “薛小姐,您尝尝味道如何,咱们小摊子简陋,还望您莫要嫌弃。” 薛蜜将目光从粗布招牌上移开,低头凝视着手边冒着热气的粗陶碗。 轻声道:“您过谦了,老人家年岁和家祖母仿佛,不必如此客气。” 梁青娥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这位传闻中脾气暴戾的小姑娘,相较于那些趾高气扬的富家子弟,要平和有礼的多。 她微微一笑,并未多言,只是言道薛蜜若有事,尽管唤她,而后便退了下去。 叶银红见薛蜜正不紧不慢在吃面,赶忙凑到梁青娥身边,紧贴着她的耳朵,似乎有话要说。 客人面前,这举动着实失礼,梁青娥一个眼神扫过去,示意她噤声,有啥话,等这小祖宗走了再说。 叶银红急得直跺脚,见婆婆让自己闭嘴,赶忙伸手,向前一指。 梁青娥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绸缎的中年男子,正步履匆匆地朝这边赶来。 未几,人已至眼前,不知是热还是急,那张胖乎乎的脸涨得通红,额前的头发也被汗水浸湿。 “大小姐!”来人尚未站稳,声音已然焦急响起。 薛蜜没搭理他,仍旧慢慢悠悠吃着面条。 一旁的阿萱肃着脸,冷声道:“小姐正用饭,有话,待会儿再说。” “是是……”男子擦着额头的汗,默默后退一步。 这会儿,哪怕是最迟钝的林老虎,也知面前这锦衣华服的男子,多半就是周管事了。 一碗面少汤多的阳春面,薛蜜足足吃了半刻钟。 她放下筷子,转身看向周管事,眼眸里一改方才的淡漠,变得又冷又利。 第47章 赔个钱袋 周管事被看的忐忑不安,如芒刺在背。 他手足无措解释道:“大小姐容禀,那老汉老妇原是我小舅子的岳父岳母,因有这拐着弯的亲戚关系,往日里他们在此摆摊,我也不曾驱赶,若他们哪里招惹了大小姐,我这就让他们离开,还请大小姐莫要因这无知草民,气坏了自个。” 闻言,薛蜜一张小脸更加冷,一双冷厉的眸子,更加的锋锐迫人。 侍立一旁的阿萱上前一步,轻嗤一声,道:“休要信口开河攀扯小姐,周管事往常处理码头的事物,难不成也是只听一面之词,苦主正在眼前,周管事要不要听听两家之言,再定是非曲直。” 见这主仆俩这般生气,周管事还有什么不明白,他要是还不明白被他小舅子的岳父母摆了一道,这会儿替他们顶包扛罪过,他就白挨这顿骂。 能混到管事位置,那都是能屈能伸的,周管事冲着梁青娥等人弯腰一揖,诚恳道:“还请几位为我解惑。” 他脸上一派惭愧,剖白道:“不怕几人说我狡辩,我和他们虽有这层关系,因着他们行事我看不上,往日里除非迎面碰上,几乎很少打交道。” “他二人若犯浑扯着我的名号干些不着调的事儿,我这儿必不会推卸责任,必会给几位赔礼道歉。” 不愧是码头的管事,瞧瞧这一手以退为进,以强示弱这招算是被他玩明白了,他都这样说了,他们还能说什么。 梁青娥心里堵着一口气,待要大事化小一笔带过这俩公婆干的恶心事时,委实又觉得窝囊。 她看一眼俏脸冷沉的薛蜜,心道这姑娘大动干戈给她撑腰,若雷声大,雨点小轻轻揭过,岂不是辜负了人家的一片心。 她把心一横,看着有些局促,有些兴奋的叶银红,道:“老二家的,你记性好,把那老汉和老妇这段时日勒逼咱们银钱的事儿,说与周管事听,咱们庄户人家,受些委屈不打紧,只周管事肩头扛着码头的一应事物,事儿虽不大,咱们也不好误了他的决断。” 周管事一听,头就有些疼,知道这老妇只怕是个难缠的,今儿的事,恐难善了。 一旁的薛蜜看着侃侃而谈的梁青娥,眼里浮起不易察觉的笑意。 叶银红哪里知道这瞬息功夫,婆婆已在心里权衡了利弊。 她很听话,嘚吧嘚就把这段时日的事儿,说了个底朝天,包括老汉和老妇说话时的神态,都学的活灵活现。 一席话听完,周管事早已冷汗涔涔,心里更是恼极了这二人。 他一个小小的管事,每日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他自个都不知道,他竟能当薛老大的家,这码头他说了算了。 周管事再不敢替这二人转圜,冲着薛蜜,惶惶解释撇清自个。 “大小姐恕罪,这些都是我之过,是我没有约束好姻亲,东家提拔我,我必尽心尽力辅助东家,周某保证,日后再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大小姐如何责罚,周某都领受。” 周管事撇干净那俩公婆大言不惭的话,对于二人干的勒索钱财的混账事,一力承担了下来。 梁青娥看着面前诚惶诚恐的周管事,心里不禁给他鼓掌。 好好好,这一番话下来,既没推卸责任,又表了忠心。 薛蜜眼睛盯着周管事,一字一句道:“周管事,你能在黄川镇耀武扬威,仗的是我薛家的势,你的姻亲故旧能在码头作威作福,仗的是你周管事的势……” 薛蜜刀子一样看向周管事,继续道:“红河漕运姓薛不姓周,对于不明就里的外人来说,他们在码头受欺,那就是我薛家以势压人,我薛家向来怜贫惜弱,薛家的名声,不容任何人损毁,你明白吗。” “明白,周某明白,回去定会好好约束亲朋,周某定不会辜负大小姐的教诲。” 薛蜜冷哼一声,道:“听说你婆娘去年刚给你添了个大胖小子,娇妻幼子一哄,只怕我的一片苦心,就抛到脑后了。” 周管事一脸尴尬:“不会不会,大小姐言重了,不管什么时候,周某都以码头的利益为先。” “是吗,那好端端,霜霜怎么从先生那里退学了。” 听薛蜜提起亡妻留下的大闺女,周管事一脸纠结,最后道:“霜霜前儿染了风寒,等她好了,三五日内必去的,霜霜愚钝,还望大小姐多提点着她些。” 薛蜜神色稍霁,道:“行了,你去忙吧,霜霜那是内慧守拙,你替她谦虚太过了。” 周管事提心吊胆来,愁眉苦脸走,临走前摸出一个钱袋,再三请梁青娥收下,算作他小舅子岳父母冒犯的赔礼。 “老人家,你们以后安心摆摊,若有人还打着我薛家的名号欺人,你只管去府里找我。” 梁青娥看着面前神情舒展如换了张脸的小姑娘,忙诚恳道谢。 对于薛蜜的话,她没放在心上。 她去薛家找这位大小姐,那门子认识她是谁,怕不拿着大棍子,给她轰出去。 见薛蜜抬脚要走,阿萱摸出八文钱,放在了桌子上。 梁青娥忙拿着铜板推回去,只说薛蜜帮了他们大忙,这碗面,就算她请的。 “拿着吧,我们小姐好多天没吃完一碗饭了。”阿萱不接,避让了开去。 梁青娥知道他们不差这几个铜子,又怕推来让去的,再惹恼了这小祖宗,顺势接了下来。 薛蜜脚步忽地停下,回身一指招牌上的小掌印,故作不经意问:“这招牌倒别致,原本粗犷的字,配着这手印,倒有几分可爱。” 梁青娥听她夸乐宝掌印可爱,立马笑的见牙不见眼,显摆道:“这是我小孙女的手掌印,她还没满月呐,是个最乖巧讨喜的孩子。” 薛蜜点点头,见面前这老婆子的喜悦不似作假,倒有几分意外。 莫说看中劳力的庄户人家,就是如他们这般不愁吃喝的殷实人家,家中祖父祖母也是多看中男丁。 见梁青娥提起乐宝的宝贝样,不知为何,她的心也微微有些暖。 一旁的阿萱闻言,心里一动,道:“老人家,你把孙女的掌纹印在粗布上,这风吹日晒的,您老不怕对孩子不好吗。” 梁青娥还真没想到这一层,她见这姑娘眼底深处几乎要隐藏不住的忧虑。 笑道:“孩子吗,摔摔打打才壮实,不怕你们笑话,老婆子我日日看着这小掌印,干活都有力气的多,我家乐宝是个福娃娃呢。” 薛蜜抬头看着粗布上的手掌印,不知怎地,心里无端的生出一丝羡慕。 粗茶淡饭也好,锦衣玉食也罢,小娃儿总归要有人惦记疼爱,才算得上有福。 第48章 等小姐消了气你们再摆吧 回程路上,叶银红时不时瞅一眼梁青娥胸口,想问又怕挨骂,那模样别提多纠结了。 “老二家的,你是不是想知道那周管事给的钱袋里,装了多少银钱。” 叶银红小鸡啄米点头,那么大的管事给出的钱袋,谁不想知道呐。 梁青娥看一眼林老虎和林大熊,只见这俩人面上也是如出一辙的兴奋和好奇。 她也不掖着藏着,前后看看路上无有一人后,示意几人停下。 几人围成圈圈蹲在地上,梁青娥从怀里取出针脚细密、用料讲究的靛蓝色钱袋,解开抽绳,一下就把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 只见黄褐色地面上,是两块明晃晃的银角子,还有许多散碎铜子。 “娘,是银子,有银子。” 看见明晃晃的两块银子,几人都很兴奋。 叶银红见婆婆没阻止,小心把银子拿在手上,天呐!她竟然摸到银子了。 她手捧着银子,怎么看怎么爱,翻过来覆过去摸一遍,递给了旁边眼馋的林大熊,道:“这俩加一块得有七八钱吧,你们掂掂看有多少。” 林大熊摸了又摸,笃定道:“肯定一两往上了,人恁大的管事,随身就带几钱银子,像话吗。” 银子传到林老虎手上,他涨红一张脸,激动的语无伦次:“我猜有八九钱,你们瞅瞅这下面还有大几十个铜板,这银子也绞过了,该是吃汤面馄饨啥的,人家绞开找的零。” 三人发表完观点,一脸期待盯着梁青娥。 “娘,你掂掂有多少。”林老虎小心把银子放到梁青娥手上。 梁青娥掂了掂,道:“该是有一两三钱。” “看,我就说这俩加一起有一两出头,瞧你们啥手劲。”林大熊神色满是自得,得意洋洋瞅向另外二人。 俩人也不恼,反而更加兴奋。 天呐,竟然有一两三钱! “这两个银角子看着小小的,没想到还挺沉。”叶银红乐的嘿嘿笑。 梁青娥也很高兴,把地上的铜板捡起来,笑道:“铜板倒是压手,咱们今儿挣下的那一大串,都不如最小这一块银角子值钱,这要是换成金子,那就更值钱了。” 三人更开心,忙道:“金子不敢想,现在就挺好,这么多的银子白给了咱们,也不知周管事如何心痛呐!” 梁青娥挑挑眉,没再说话,只含笑把银角子和铜板重新装进钱袋里。 这一两出头的银子,对于一个码头管事来说,说不准就是酒楼的一两桌席面而已,梁青娥笑着摇摇头,把钱袋揣进怀里。 ………… 仓房大院里最角落的一个房间。 周管事坐在书桌旁,旁边是一摞摞的账本纸张,面前是局促不安,神情惴惴的老汉老妇和一个小妇人。 若是梁青娥几人在这里,肯定一眼认出其中二人正是方才勒索他们银钱不成的俩公婆。 周管事沉着一张脸,道:“胡叔,婶子,好好的,你们怎么就同那几人别上了,还打着我的幌子生事。” “亲家姑爷,那老娘们着实可恶,竟仗着东家大小姐的威风,来要你的强。”胡邱氏神色慌张,顾左右而言他,张口就是推卸指责。 旁边的胡老汉一直留意周管事的神色,见随着自家老婆子的话,周管事脸色愈加阴沉。 遂低喝一声,扬手对着老婆子的脸,就是一巴掌。 “啊!” 清脆的巴掌声让房内为之一静,胡邱氏痛呼出声。 胡老汉指着胡邱氏劈头盖脸就骂:“眼皮子浅的玩意儿,早让你安安分分莫要生事,你看着人家生意好眼红,非得折腾这些破事……” “咱们便是这门生意做不下去,又有什么打紧,千不该万不该你连累了亲家姑爷……” 胡邱氏捂着脸,见老汉冲自己使眼色,忙涕泗横流冲周管事赔罪,说着说着膝盖一软,人就跪了下来。 胡老汉也忙赔罪,口口声声说他们给亲家姑爷招祸了,没脸再待这儿,收了食摊,从此安心操持庄稼地里的活计。 胡邱氏一听,就急了,忙吆喝家里还有几个小娃娃,家里地少又贫瘠,全靠着地里那点产出,交完了税,擎等着把脖子一扎,一家老少全饿死算了。 她说着说着就去扯身后一脸惊惶的小妇人,让她求一求周管事,莫要断了他们的生计。 老汉的喝骂声不断响起,骂胡邱氏莫要让周管事难做,口里只说他们生死有命,不怪旁人…… 周管事被吵的脑壳疼,一个没留神,胡邱氏拉扯着小妇人双双跪在了他脚前。 “行了,都起来吧。” 周管事伸手,把二人扶起来,见三人惊慌瞧着自己,没好气道:“现在知道怕了,你们扯着我的名号耀威扬威时,不是很威风吗。” 胡邱氏和胡老汉忙摇头,又是认错,又是保证再不会犯。 “你们且先避几日,等风头过去了,食摊再开张就是。”周管事拧眉沉吟道。 胡邱氏一听就急了:“这怎么成,我家狗蛋刚觅得神医,每日的汤药膏药钱都得上百文,这眼看有了起色,若是断了这门营生,他这辈子岂不是都站不起来了。” 闻言,小妇人瞳孔瑟缩,脸色都白了。 一旁的三人沉浸的自己的烦恼中,倒是无人留意。 周管事皱眉,道:“若依着我说,你家狗蛋躺炕上倒是还安分些,成天信这个神医,迷那个神婆的,把这些银钱花几个孩子身上,你们也能少辛苦些。 胡邱氏心里十分不快,不敢吱声,只说为人父母,但有一分让孩子站起来的可能,都不会轻言放弃。 周管事见他们执迷不悟,懒得再劝,想了一想,指着一旁低垂着眉眼的小妇人。 道:“我们大小姐脾气古怪的紧,等她消了气忘了这事再说,好在狗蛋家的没在她跟前露过脸,你们实在舍不下这营生,便让狗蛋家的独个摆摊吧。” “亲家姑爷是说让我儿媳妇独个摆摊?这边都是壮年汉子,她一个妇道人家……” 老婆子扭头,看着小妇人姣好的面庞,眼里带着审视和警惕。 小妇人眸光微暗,再抬头时,面上满是退缩和惊怕。 “娘,我怕,我不成的,我还是在家伺候孩他爹吧,我怕……” 老婆子顿时喝骂:“你怕啥,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你亲家姐夫管着码头,谁敢为难你……” “你男人躺炕上等着银钱治病,你倒是会躲懒,是不是不想他好了。“ 第49章 偏财横财得花了才不招祸 小妇人赶忙摇头,大大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娘,我做梦都盼着孩他爹快些好起来,我……我听你的。” “哼,这才对,等你男人好了,咱们家也就有了主心骨。”老妇人轻哼一声,狠狠又瞪一眼瞧着风姿楚楚的小妇人。 “是,我都听娘的。”小妇人低垂下头,袖中攥紧的拳头因为用力过大,青筋毕现。 周管事摇摇头,没再说什么,借口还有公事,把三人请了出去。 三人刚走,一个身着细棉衣衫的年轻妇人从套间里转了出来。 周管事看见婆娘,就想起薛蜜的话,道:“回去把霜霜的衣裳被褥收拾收拾,明儿还送她去余先生家里听学。” 许红梅赞眉毛一竖,道:“老爷前儿刚答应我,让霜霜归家照看鸿哥儿,我昨儿刚辞了钱婆子,霜霜这突然又要去上学,我一个人如何照看得了鸿哥儿。” 她轻嗤一声,继续道:“我就不明白了,她一个女娃儿,又不用考状元当大官,每年花这么多银子,就为认几个字,学些不当吃喝的琴棋书画,家里是有金山还是银山,由着她这般造!” 周管事揉揉眉心,无奈道:“霜霜怎么说都叫你一声娘,她一向又乖巧,你说话怎这般难听,你让霜霜退学回家照看鸿哥儿,我也依你了……” 他见许红梅又要骂,忙开口截断她的话,直道:“你不用怪我,也怨不了霜霜,今儿东家大小姐发话了,除非我不干这个管事,否则霜霜必得进学。” 许红梅听到是东家大小姐的主意,冷哼一声,也没了辙,心里到底不甘,嘟囔道:“她小姑娘家家的,手倒是伸的长。” 周管事瞥她一眼,敲打道:“她年幼失母,平日一厌娶新妇的鳏夫,二恶苛待继子女的后娘,咱俩都算她不待见的那两波人,我劝你长长心,若是还想吃喝不愁,不想你男人没了差事,装也要装的对霜霜好些。” 许红梅不满,待要反驳,又知丈夫说的是实情,这啥该死的大小姐,确实是这个脾性。 想着将要交出去的束修,她一时难受无比,烦躁道:“知道了,知道了,我以后把你闺女当祖宗伺候,天天给她顶头上供奉。” 周管事心里十分不快,待想到可爱圆润的小儿,生生忍了下来。 突然,许红梅走近两步,似笑非笑盯着周管事,道:“我方才在套间听见白绣绣以后要独个摆摊,我弟他岳父母还托你照看……” 她眼睛往里间床榻一扫,皮笑肉不笑道:“白绣绣姑娘时就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貌,要不是她娘家彩礼要的多,也不能给胡狗蛋这个赌徒当填房,你可不要看她身世凄惨,就把人照看到炕上去了。” 周管事看着婆娘嗔怒明丽的模样,无奈道:“你想哪儿去了,你说她美貌,我却连她是圆是扁都没留意,在我心里,谁也没有你好。” 许红梅闻言,这才满意,只是到底不放心,道:“她一个小女子,哪里忙活的过来,人又生的腼腆,别被汉子轻薄了,回头我同停妮说说,让她陪着一道吧。” 她口中的停妮正是她娘家弟媳,也是白绣绣的六姑姐。 周管事无所谓,道:“你娘家的事,你自个看着办,用不着和我说。” 周管事这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更是取悦了许红梅,她心情颇好,手一伸,道:“给我些银钱,一会儿我去镇上,给你那宝贝闺女扯几尺布,裁新衣裳穿,省得人家编排我后娘恶毒。” 周管事一摸身上,无奈道:“没了,今儿带出来的银钱,给你弟的岳家收拾烂摊子,赔给人家了。” 许红梅心疼不已,待听说只有一两出头,才稍稍好受些。 周管事看着婆娘不甘的模样,十分不放心,郑重交待道:“你同鸿哥儿他舅母说清楚,莫要再去找人家的麻烦,你男人的脸面没那么大,回回都能全身而退,大小姐说了,谁敢再败坏薛家的名声,趁早滚蛋……” “薛老大手底下人多的很,这管事不是非我不可。” 许红梅想到男人被撸下的种种境况,心里微凛。 点头道:“我知了,会好好叮嘱停妮的。” ………… 梁青娥一行兴高采烈回到家,又是到天将黑。 陈秋莲已经做好饭,吃饭时,林飞鹰见几人面上一直盈满笑容,遂好奇道:“今儿有啥好事吗。” 叶银红笑的更开心,看一眼婆婆,见梁青娥冲她点头,她再忍不住,放下筷子,开始从头说起。 留在家里的大人孩子们听到这俩公婆又来索钱,担忧的担忧,愤慨的愤慨。 及至听到码头大小姐给他们撑腰找回场子,瞬间眉目舒展,神态轻松。 最后听到码头管事赔了他们个钱袋,更是喜出望外,开心不已。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秦兰花抱着四壮走了出来。 “娘,那管事的赔咱们多少钱,总有个十两八两吧!” 梁青娥瞥她一眼,心里暗想,这娘们不愧心肠比两个妯娌都狠些,瞅瞅,人眼界都高出许多。 一两二两都不放眼里,上来就是十两八两。 闻言,叶银红卡壳了一下,哼道:“三弟妹怕是要失望了,人管事不像三弟妹这般手松大方,只赔了一两三钱。” 秦兰花被怼,敢怒不敢言,悻悻道:“一两三钱,一两多也很好了。” 她说完,殷切看着梁青娥,道:“娘,常听人说得来的横财偏财得花完才好,留手里怕招祸呐!” “娘,你瞅瞅四壮,长这么大还没穿过一件像样的衣衫,还有三壮,从襁褓里就捡哥哥姐姐们的衣裳,要么,咱给孩子们一人扯身新衣穿……。” 她看一眼梁青娥怀里抱着的乐宝,想说连丫头片子都穿细棉衣衫,凭啥家里男娃就得糙着养,又知梁青娥听着定会不喜,生生忍了下来。 梁青娥看着儿媳们和孙子孙女们热切的眼神,点头道:“这笔银钱确实是意外之财,只也是咱们受了委屈得到的补偿,拿着也不亏心。” 闻言,除了仨兄弟,众人都有些失望,不过家里多了这一大笔余钱,总归是好事,很快又开心起来。 梁青娥略过秦兰花,看着一众儿孙的神色,心里稍感欣慰,笑道:“都说横财偏财见者有份,这里面是好几十个铜子,老婆子我也不独占,分与你们也沾沾喜气!” 第50章 她就不信,这老婆子好意思厚此薄彼 梁青娥话音刚落,所有人的眼睛都亮得像星星,满含期待盯着她。 就连扭身回房的秦兰花也停下脚步,赶忙走了回来。 大家心里都想着赶紧分钱,吃饭的速度也不自觉地加快许多。 吃完饭,陈秋莲和叶银红领着大毛妮和二毛妮,手脚麻利开始收拾碗筷,刷洗锅灶…… 就连一向吵嚷头痛的秦兰花,都提了泔水桶,舀水搅拌猪食喂猪…… 大壮几个也没闲着,拿起抹布把饭桌抹干净,又拿扫帚把三壮掉落的饭菜扫到鸡圈里喂鸡…… 院子收拾好后,林老虎摸出打火石,点燃了堂屋的油灯。 灯亮的瞬间,几个小家伙忙喊给橘子树浇水的梁青娥,让她快些进屋落座。 一时梁青娥从林大熊手里接过乐宝,稳稳坐在条几下方的大桌东侧。 这会儿天已经彻底黑下来,堂屋里,一灯如豆,昏黄灯光打在众人脸上,俱带着十分的热切和兴奋。 就连平日里情绪最不外露的陈秋莲,也一眨不眨盯着梁青娥,眉眼灼灼。 看着底下一众人期待的眉眼,梁青娥也很高兴,多少年了,家里竟还能有分钱的时候。 不管这钱怎么来的,因何分的,能分钱,就说明家里日子确实是在走上坡路。 她把乐宝交于陈秋莲,伸手从怀中掏出那个靛蓝色的钱袋,钱袋出来的一瞬,屋内的呼吸声仿佛都停了一瞬。 哗啦啦…… 铜板连同银角子掉落桌面的声音清脆悦耳。 梁青娥扒拉扒拉,把两块小小的银角子捡起来,重新装回钱袋。 底下旁人犹可,都知此次分钱,银角子定然不算在内,唯有秦兰花,看着昙花一现的银角子又被梁青娥收进钱袋,双眸微暗。 一五,一十,十五,二十…… 梁青娥直数了两遍,道:“足有八十六个铜板。” 听到有八十六个铜子,秦兰花就开始盘算,她男人兄弟三个,八十六个铜板分成三份,每家至少有二十八个铜子! 想到即将到手的二十八个铜子,秦兰花脑海瞬间闪过他们三房必要的一些花销。 首先,就是给四壮扯身新衣裳…… 其次,就是买包红糖回来,一个家里俩个产妇,凭啥别人喝着她看着…… 秦兰花犹自想着银钱的花销,就见梁青娥招手,唤挨着陈秋莲站的小姐妹俩,她精神一震,忙抬头看过去。 “大毛妮,二毛妮,过来……” 听到阿奶唤自个,小姐妹俩都没反应过来,还是陈秋莲轻轻推了两人一把,二人才如梦初醒,不明所以往梁青娥跟前走去。 梁青娥数起六枚铜子,予了大毛妮三枚,又予了二毛妮三枚,温和道:“家里这几个月活计不少,前年四壮的尿片都是你俩洗的,五壮和乐宝出生后,也是你俩忙前忙后洗尿布,阿奶都看在眼里呐,这几枚铜子拿着买糖块吃吧。” 俩孩子再没想到家里头一份领银钱的,竟是自个,一时呆呆反应不过来。 待听到梁青娥说她们的辛苦,她都看在眼里,俩姑娘更是激动的红了眼眶。 原来阿奶不是看不见她们的辛苦,她都知道,也瞧在眼里,记在心中,往常家里没银钱,阿奶也顾不上不了自个,这不,家里一有银钱,就予了自个奖励。 握着手里沉甸甸的,冰冷坚硬的三个铜子,俩姑娘心里一片火热。 大毛妮哆嗦着嘴唇,脸庞通红,认真道:“谢谢阿奶,我们以后一定好好干活,好好孝顺你和爹娘” 梁青娥笑笑摸摸俩孩子细软的头发,开始喊大壮二壮三壮…… 秦兰花看着姐妹俩拿着铜子喜滋滋退下,眼睛不禁发红, 她心中暗自懊恼,要是这俩死丫头片子没分到银钱,她也就能多两枚铜板进自家口袋。 看着在她眼皮子下面少的铜子,仿佛割肉一般难受。 正准备开口抗议,耳朵就听见梁青娥开始叫三个壮。 听到这次叫的人里有三壮,她才勉强按捺下来,刚说服自己且再忍忍,转而想到直接被婆婆略过去的四壮,心里又气个半死。 按照梁青娥说的意思,大壮二壮干的活多些,打猪草,捡柴禾,还有一些别的跑腿活计都是大壮二壮在做,她给大壮二壮每人两个铜子。 三壮翻过年将将五岁,平时都是大壮二壮在带,他能不捣蛋就算乖了,至于说干多少活,那就是扯淡。 梁青娥意思意思给三壮一个铜子,把他也好好夸了一夸,算是他还算乖巧的奖励。 她说的明白公正,铜子分的也有理有据,众人都没什么意见。 叶银红瞅着大壮二壮手里的铜子,想唤俩孩子来身边,一眼看到兴致勃勃的婆婆,到底闭紧了嘴巴。 叶银红不敢败梁青娥的兴,秦兰花也不敢张口辩驳。 只是她嘴里不说,心里着实恼怒,真是岂有此理,同样都是孙子,自己生下的四壮死老婆子忘到脑后勺不说,就连三壮也比旁人低一头。 老太婆纵着两个丫头片子越过三壮不算,连隔房的兄弟们也强压儿子一头。 秦兰花气鼓鼓盯着桌面上越来越少的铜子,眼里火光一片。 她不敢看梁青娥,只狠狠瞪着梁青娥手边的铜子,打定主意瞅瞅这死老太婆玩的啥花样。 三个壮分完,梁青娥又数出六枚铜子,递给了陈秋莲,慈爱道:“这是给乐宝的,我上回同你伯娘赶集,买的布头布边里好像有红布,待会儿拿给你,你抽空给乐宝缝个红包包,小人儿魂轻呐,睡觉时压在她被褥下,省得做梦惊着了。” 陈秋莲一愣,没想到还有乐宝的,且还这么多,她不敢耽搁,抱着乐宝上前,替乐宝谢过阿奶后,方把铜子接过来,小心揣进怀里。 秦兰花见婆婆浑然忘记四壮不说,现下竟连乐宝这个小赔钱货都有,她再忍不得,扒拉开林飞鹰,上前两步,扯扯嘴角,勉强挤出笑容。 皮笑肉不笑道:“娘真疼底下这一溜孩子们,四壮这几日恰睡不安稳呐,娘真有心,想着给小娃儿做驱邪红包,我替四壮谢谢阿奶念着他。” 她眼神灼灼盯着梁青娥手边的铜子,一席话说完,面上的笑都真切两分。 她就不信,她话里话外把老太太捧这么高,这偏心眼的老婆子好意思厚此薄彼不给四壮分些铜子。 第51章 叶银红的小心思 陈秋莲瞄一眼秦兰花,心里暗道声“蠢”。 这娘们咋就还认不清形势,莫说一周岁多走路尚算稳当的四壮,没见比乐宝大不了几天的五壮,老太太也没提吗。 这就是她们婆婆给乐宝独一份的偏宠,这个银钱争也争不来。 陈秋莲悄悄看一眼梁青娥,果然,婆婆面上的笑,淡了下去。 梁青娥定定看着秦兰花,完全不接她话茬,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叶银红不得已忙打圆场,道:“要么说阿奶疼孙子呐,你瞅瞅,咱们这些儿子儿媳还没摸到铜子边边,这些孩子们倒抓了个满手。” 秦兰花看着三壮手里孤零零一个铜子,忍不住嘟囔了句:“二嫂加两个男娃,倒是抓了满手,咱家三壮就一个铜子,就这么点儿钱,还能翻出花儿来不成,掉地上都听不见个响。” 这话一出,气氛顿时有些尴尬,叶银红恨不能打自己两个嘴巴子,下次嘴痒,她就往墙上蹭蹭,真是多余替这娘们解围。 梁青娥眉头微皱,缓缓开口:“这钱虽是不多,但也是家中这些日子辛苦得来,里面还有我和你两个伯哥并你二嫂的脸面,能者多得,若谁嫌少,往后家中事务便多分担些,自然能分得头筹!” 秦兰花一听,脸涨得通红,不敢再接话。 林飞鹰见婆娘此时羞窘的模样,忙打圆场,道:“四壮都过完周岁了,魂儿早定住了,这驱邪红包有没有也无妨,你若实在不放心,就等娘把银钱分完,到时你再给四壮缝个驱惊包。” 秦兰花不满,又见梁青娥看着自己的目光颇有深意,顿时也不敢再纠缠,她嘟囔两句,人不甘不愿退了下去。 接下来就简单许多,八十六个铜子,分了六个与大毛妮和二毛妮,又分了五个与大壮二壮三壮,最后乐宝独分了六个。 剩下的六十九枚铜子,梁青娥分成三份,每房各得二十三枚。 手里捧着沉甸甸的铜子,林老虎笑的开心,同陈秋莲道:“这钱来的真及时,下月娘五十整生辰,我还发愁送啥呢,有了这笔银钱,正好给娘扯身新衣裳。” 陈秋莲面上笑容不变,温声又给出买哪些布料的建议。 林大熊和林飞鹰闻言,忙开口附和,这个说买根香木打磨的发簪,那个说买块细棉绣花的鞋面。 梁青娥看着仨儿子热热闹闹把自己从头装扮到脚,心里既酸且暖。 她清清嗓子,道:“行了,我土埋脖颈的人了,过的什么生辰,我还怕惊动阎王爷提前给我收了呐!分与你们的,就由你们支配,这转一圈又花我自个身上,没得让人说我走个过场,空手套好名声。” 林老虎急了,忙开口相劝。 梁青娥执意不领,只说心意她知道了就成,等她啥时候过七十、八十大寿的时候再折腾这些。 秦兰花见梁青娥极力推拒,心里着实松一大口气,她这会儿看见林飞鹰手里的铜子,也不嫌弃少了。 生怕这二十多个铜子也保不住,扯着林飞鹰,借口怕四壮醒了找不到人,一溜烟就走的不见人影。 钱分完,梁青娥说一声早点歇息后,大家伙捧着各自分得的铜板,欢喜回房。 临回屋前,叶银红逮住要窜走的大壮二壮,揪着两人的衣裳,提溜进了房。 “把你们阿奶方才分与你们的铜子拿出来,娘给你们存着,留着以后给你们娶媳妇。”叶银红手一伸,笑眯眯道。 大壮二壮闻言,忙退后两步,头摇的拨浪鼓一样,连声说他们不娶媳妇,不用存钱。 叶银红懒得同他们啰嗦,手往腰间一叉,竖着眉毛道:“少啰嗦,这会儿说不要娶媳妇,待你们长大了,老娘拼凑不出聘礼,你俩还不急的把房顶掀了。” 说完,就要往大壮二壮手里扣钱,胳膊拧不过大腿,大壮二壮到底没争过叶银红,片刻后,哭唧唧从爹娘房里走了出来。 俩孩子一走,叶银红就从枕套中翻出一个空瘪瘪的翠色钱袋。 乐道:“哎,这钱袋还是我娘给我装压箱银用的,这么多年,终于又能往里塞钱了。” 说完,又小声同男人蛐蛐,道:“这回分银钱,老三两口子分的最少,她不定怎么不自在呐!” 林大熊不想和婆娘背后说兄弟媳妇的长短,遂岔开话题,道:“娘养活我们兄妹四个吃了好多苦,虽她说生辰不用整这些花里胡哨的贺礼,但咱们做儿女的,该孝顺的还是得孝顺到,你回头扯些鞋面布,给娘做一双新鞋穿。” 叶银红摸着钱袋,心里十分不乐意,一双上好的鞋面布,便是不绣花的素布,总也得五文上下,这刚到手的铜子,她都还没捂热呢。 想着婆婆握着家里的全部家底,确实还得讨好为上,不然到时俩妯娌都送了生辰礼,只她空着俩爪子,啥也没准备,不是擎等着往老太太眼里埋钉子吗。 她手上又没第二个讨婆婆欢心的乐宝,可不得更加恭顺吗。 她再三琢磨,眼睛猛的一亮,忙举着油灯,凑近炕柜开始翻找。 破衣烂衫翻出来一小堆,终于从最底下摸出一块细麻布。 真是一小块细麻布,瞧着尺寸,只够做一双单鞋,颜色是靛青色,沉闷又庄重。 叶银红把细麻凑近油灯,让林大熊瞧清楚料子。 见林大熊面上没啥不满,甚至还夸两句比粗麻柔软的多,她便笑道:“这还是咱们成亲时,我一个姑婆给我的添箱,做一双鞋尽够了,用这块布给娘糊鞋面,你觉着怎么样。” 生怕林大熊拒绝,叶银红忙补充道:“咱家也就这几日刚赚了些钱,家底还薄的很呐,你可莫要以为我小气,不给娘穿细棉鞋,一是细棉鞋不合咱家的家底,别人瞧见不够说嘴的……二是娘走路多,细麻比细棉厚实的多,也扛造……” 她叹一口气,道:“我也知委屈了娘,只有咱们为人子女的多努力辛苦些,争取多挣些银钱,让娘早日穿上精细衣裳吧。” 一番话说的合情又入理,林大熊见婆娘连压箱底的东西都愿意拿出来,更加没有意见。 只是叶银红到底还是留了个心眼,口里拿着兄弟情分说事,让他抽空同大房和三房打声招呼,别到时只他们准备了生辰礼,万一打的两房措手不及,兄弟们面上怎么过得去。 哼,她压箱底的布料都拿了出来,可不能她独出这个血。 第52章 码头风波 一墙之隔的另一间屋里,秦兰花让林飞鹰把三壮从几个壮睡觉的厢房里拉回房。 她从三壮手里扣走银钱后,捂着三壮哇哇大哭的嘴,就喝骂上了。 “你瞅瞅你,再瞅瞅四壮,不过拿你一个铜子,就哭成这样,以后还能指望你孝顺老娘吗,再说,你要钱干啥,家里说缺你吃还是缺你喝……” 三壮钱没保住,反倒让老娘骂一顿,最后更是被轰出门,揉着红彤彤的眼睛回了房。 好在还有两个比他更惨的哥哥,听到大壮二壮也没保住铜子,那么多铜子都被二婶收了去,三壮的心情才安慰些。 大房,林老虎和陈秋莲也在数铜子,乐宝的六枚单放一边,不算在内。 大毛妮和二毛妮跟着爹娘回房,门一关,就把手里的铜子,递交给陈秋莲。 微弱灯光下,两个姑娘粗糙的小手掌清晰印在陈秋莲眼中,看着俩闺女极力隐藏的不舍,她心里微酸且软,温柔把小姐妹俩手合上。 她小时,最羡慕邻居家的闺女,每回她娘卖了鸡蛋家禽,都会给她一个铜子当零花。 有了这枚铜子,在货郎下乡叫卖时,她都能换上一块饴糖,或者买上一块焦脆的麦饼……那是她从不曾得到的,被娘捧在手心里的疼爱。 她看着两个闺女,柔声道:“这是你们辛苦做活的回报,你们阿奶奖励你们的,娘有呢,不要你们的。” 俩姑娘听见娘不要,心里就松一口气,转而好奇问道:“娘,阿奶说的压惊红包包是啥,压着红包包睡,就能天天做好梦吗。” 陈秋莲看着俩闺女看着乐宝的羡慕模样,心里十分复杂。 婆婆偏心疼爱乐宝她管不住,但她多疼爱自个闺女一些,还是能做到的。 陈秋莲看着乐宝身侧放着的铜子,扭头从林老虎手里又拿走六枚铜子,分给了两个闺女。 温声道:“娘没本事,这么些年都没攒下铜子,这也是你们阿奶给的,娘给你们补齐,回头也给你们缝个驱邪包压在枕头下,至于枕上它是不是能做好梦,回头你们试了,告诉娘。” 大毛妮和二毛妮十分兴奋,再三和陈秋莲确认他们也有驱邪红包包后,高兴扑到娘怀里开心的直乐。 俩姑娘把铜子递给陈秋莲,道:“那先放娘这儿,等娘缝好了红包包,再给我们。” 陈秋莲含笑接过铜板,道:“快去睡吧,明儿还要起早呐。” 俩小姑娘闻言,开心回了房。 林老虎看着媳妇儿这般大方,笑道:“你可不能偏心,咱们四个孩子,仨都有驱邪红包包,只有五壮没人惦记。” 陈秋莲看一眼炕里侧睡的憨实的五壮,笑道:“五壮自然也有。” 说罢,开口催促林老虎:“你去问娘拿布边布头,我明儿抽空就能缝了。” 林老虎闻言,起身去了梁青娥房里,片刻后,提了好些布边布头回来。 陈秋莲翻了翻,这还真是布边布头,里面几块大些的瑕疵布块,也仅够糊鞋底的。 她找了找,找到一块红底蓝花的细棉布料,约摸手掌大小,又找到一块两指宽的红布边,足有两尺多长。 有这么一块布边,足够缝四个红包包了。 陈秋莲把碎花布头和红布边放一块,心里就有了红包包的模样。 次日天不亮,梁青娥再次和林老虎三人推车赶往红河码头。 他们来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往那仨人摆摊的位置瞧,见那俩公婆没来,只有往常见到那个小妇人,并一个从没见过的年轻妇人后,几人心里稍定。 看来周管事昨儿还是发了怒火,只不知是再不让这二人在码头摆摊,还是让他们暂避风头。 不管哪个结果,于他们而言,显然都是好的信号。 这说明薛家极其注重名声,往后若还有人想在码头耀威扬威作威作福,薛家第一个就不愿意。 他们只想好好卖汤面,积攒些银钱,经此一事,若能从此安稳做生意,自然是大好事。 几人卸下东西,仍旧是梁青娥带着林老虎和叶银红架锅、捡柴、升火、擀面条…… 林大熊提着桶,心里打鼓往仓房大院去,生怕因着昨儿的事,周管事给他们小鞋穿,随便找个借口禁止他们从仓房大院打水。 好在,看守院门的林老汉一如既往的放他进了门,林老汉态度如常,这让林大熊稍稍放了心。 许是昨儿动静闹的大,今儿吃饭的力夫们说话声都小了很多,声音虽小,内容却足的很。 他们把听来的八卦小声告诉梁青娥等人。 “听说周管事昨儿发了好大的火气,让那胡老汉和他家老婆子莫要来了……” “听说如今还来摆摊的小媳妇是他们家去年新娶的填房,哎,这小娘子长得多俊呐,人也腼腆,嫁给他家的赌鬼儿子,那就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偏还不知足,成日里在外吃喝嫖赌,被人敲焖棍打的起不来身……” “听说如今天天寻医问药,俩公婆把卖几个闺女得来的银钱都折腾进去了,许是怕这小娘子年轻守不住,这不,还把自个闺女支了来,说是帮衬,其实就是监视呐!” “………” 梁青娥只听他们说,并不插话,有这些人八卦,她也知那老汉姓胡,老婆子娘家姓邱,这瘦弱苍白你小妇人名叫白绣绣,帮衬她生意的是她六姑姐,叫做胡停妮…… 梁青娥听了一耳朵八卦,空闲间隙也会好奇往对面瞅一眼,就见那白绣绣忙前忙后,反倒是那听说来帮衬生意的姑姐,悠哉悠哉坐着喝茶。 还时不时扬声厉喝:“绣绣,好好煮你的馄饨端你的碗,莫要与客人眉来眼去,收钱的事儿有我,用不着你操心,怪不得爹娘不放心,让我看着你……” 梁青娥收回视线收回视线,心里忍不住叹息。 这世间的女子,生在大富大贵之家尚且艰难。 生在贫寒人家,更是一生都在看运气。 运气好,投胎的父母疼爱孩子,虽粗茶淡饭,好歹也是希望闺女安稳平顺一生。 运气不好,养大的姑娘和家里的鸡鸭猪狗没甚区别,都是看容貌身段,待价而沽。 显然,这个叫白绣绣的姑娘运气算不得好,父母作价把她嫁与赌徒当填房,如今年纪轻轻,更是面对丈夫一辈子瘫在炕上的凄凉惨况。 饶是如此,还不得婆家信任,派个刁钻姑姐监视自己,语言尽是羞辱刻薄。 梁青娥有些看不过眼,但见白绣绣自个都不反抗,低眉顺眼忙的和陀螺一般,她索性扭开头去,眼不见心不烦。 “啊!” 突然,一声痛呼乍然响起,就见坐着的年轻妇人捂着胸口,一脸的痛苦。 “六姐,对不起,没烫着你吧,我方才有些晕眩,手一时没端稳,对不起对不起……” 白绣绣不停道歉,伸手就去扯胡停妮的衣裳。 胡停妮吃痛,直接甩了一巴掌过去,口里更是骂骂咧咧。 白绣绣捂着脸,只不停道歉,道:“六姐还是快些换身衣裳吧,往日红梅姐常来码头,周管事房里该是有她的衣裳,六姐多拿些冷水冲冲,若是晚了,衣裳沾着皮肉,那块肉怕再养不好……!” 第53章 许红梅的疑心 一遭被烫,胡停妮又气又痛,胸口剧烈的痛感更是让她牙齿都开始打颤。 白绣绣许是吓到了,拔脚就往仓房大院跑,一边跑,一边喊着周管事,让他救命。 刚卸完一船货,周成正在午休,刚迷迷糊糊睡过去,就听有女子惊叫声由远及近,催命般响彻耳畔。 “怎么了,怎么了……” 周成以为出了什么事,慌的不行,一把扯过外衫披在身上,就跑了出去。 “周管事,我六姐被热汤水烫伤了,现在疼的不行,能不能借您的屋子一用,让她尽快处理一下伤处。” 白绣绣在离周管事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眉眼里满是焦急无措,清润的眼眸中因为惊怕,已经蕴满了泪水。 听到只是胡停妮被烫伤,周管事大大松口气。 这总比仓房着火,或者码头突然出现个啥纰漏,来的让他轻松。 至少,就算他处理不了胡停妮的烫伤,顶多是被家里婆娘数落几句,无论如何也影响不到他的管事地位。 “那你把你六姐扶过来,屋里此时没人,我去码头巡视一圈,你们要用什么,自便就是。” 男女授受不亲,尤其他们还是姐夫哥和孩儿舅母这种容易让人取笑的亲戚关系,更得注意避嫌,周成交待完,抬步就要走。 白绣绣见状,忙拦住他的去路,眼泪啪嗒啪嗒不停滚落。 脸上满是哀求之色:“周管事,我六姐生我气呐,觉着是我没端稳碗,才害得她被烫伤,刚才我去扶她,她要拿开水泼我出气,我怕……” 见周管事一脸踌躇,白绣绣期期艾艾道:“周管事,您能不能随我一起去,我六姐平日里最是崇拜信服您,有您发话,她多少也会听进去一些。” 周成见她实在害怕,叹口气道:“行,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往食摊行去,还没走到近前,胡停妮吃痛的咒骂声已经响彻耳旁,字字句句都是对白绣绣的诅咒。 白绣绣充耳不闻,仿佛胡停妮骂的不是她,她边走边急切喊道:”六姐,你再忍忍,周管事听说你烫伤了,怕你不好处理伤处,特借了咱们他办公的屋子,我这就扶你去冲洗一下伤处,再涂抹些药膏。” 她说完,就往前急奔,伸手就要去扶因痛趴俯在小桌上的胡停妮。 哪知胡停妮猛的一把推开她的手,站起身后,反手就是一个耳光重重甩过去,直打的白绣绣跌倒在地,等她转过脸来,嘴角都溢出血丝。 “个贱蹄子,小娼妇,你不过是我家买来给我弟暖床的玩意儿,竟敢对着你姑奶奶泼汤水,活腻了是吧!” 胡停妮骂完,一眼就看到白绣绣身后的周成,她脸色突地涨的通红,眼神也不自觉闪躲,神色是手脚都不知如何安放的窘迫。 白绣绣慢慢站起身,伸手擦掉嘴角的血渍,第一时间解释道:“六姐,不是我,我没看到你脚突然伸出来,那汤水我盛出了一会儿,该不会把皮肉烫坏,你若不放心,就去周管事屋里处理一下。” 白绣绣说完,眼神就往周成那边看,希望他能帮着劝劝。 周成见胡停妮前襟衣衫都让水浸湿了,眉头也一直紧紧皱着,许是因为痛,额间更是渗出细密的薄汗,想着婆娘许红梅对娘家人的看重。 他便开口道:“屋里有个小药箱,里面有治烫伤和跌打扭伤的膏药,你去处理一下吧。” “是啊六姐,快些去处理一下吧,莫要留了疤痕。”白绣绣说完,扭头又拜托周管事,道:“我这里也走不开,烦请周管事好人做到底,告知一下我六姐膏药如何使用。” 周成点点头,示意胡停妮跟上,他人当先一步,便往仓房大院走去。 他二人一走,白绣绣借口招呼食客,就又回了食摊,此时,亲眼目睹这一切的力夫们,就笑闹着打趣开了。 “还别说,咱们周管事还挺怜香惜玉的,对小舅子的媳妇这个上心呐……” “你瞅瞅那母老虎方才对着摊主还一副要打要杀的凶悍模样,这一眼瞧见咱们周管事,那是声也弱了,气也短了,和个小绵羊似的……” “就是说呢,这馄饨汤也就略烫些,泼到身上顶多热出些红印,哪里就需要又是宽衣解带检查伤处,又是涂抹药膏了……” “哎,东家给咱们配的这些药膏,全便宜这矫情小娘们了……” “………” 白绣绣坐在馄饨摊前,时不时扭头看一眼通往码头的路,沉默不语。 就在她眸中浮现焦急之色的时候,就见一个样貌明丽的年轻妇人,提着个食盒,从牛车上走了下来。 白绣绣眼睛一亮,忙放下手里包了一半的馄饨,小跑着上前迎了上去,面上挂着心虚焦灼的神色,唤道:“红梅姐。” 她说完,就去扯许红梅的手,极力把她往食摊上引:“红梅姐,你怎么这会儿来了,咱家的馄饨都是我方才现包的,馅儿调制的更是香的紧,我煮一碗你尝尝好不好吃。” 许红梅有些不耐,道:“往日见到我,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来,今儿话倒多,改天再尝你手艺罢,我这里给我家老爷送饭食,再耽搁,就凉了。” 说完,她推开白绣绣扯住她衣袖的手,扭身就要走。 白绣绣不管不顾,仿佛看不见许红梅愈加黑沉的脸色,只一味拉着她东拉西扯,眼睛还时不时往仓房张望,似乎是在给什么人望风。 许红梅狐疑打量白绣绣,扭头就见食摊上的力夫们,面上俱是一副看好戏的神色,她心里越发的怀疑,甩开白绣绣的手,就往仓房快步奔去。 刚走没几步,就见弟媳胡停妮一脸绯红从仓房大门走出,身上穿的,竟是她的衣衫。 见此情形,许红梅脑壳顿时嗡嗡作响,她猛的回头,就见白绣绣露出一副轻松模样,与她撞上视线后,忙心虚慌乱移开视线。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就差她把二人捉奸在炕了。 许红梅此刻太阳穴突突跳,看着胡停妮的眼神几欲喷火,若说面前这贱人和她男人没关系,她一百个不相信。 “停妮,你衣裳忘拿了,回头让你姐那醋坛子瞧见,不得给我这房顶掀了。” 周成急急追出门,一眼就看到许红梅提着食盒,正站在仓房大院外。 “你咋这会儿来了,昨儿不是说今儿在家给霜霜裁衣裳吗。” 许红梅尚有几分理智,扭头看一眼两边食摊投过来的好奇眼神,她深吸一口气,咬牙笑道:“你闺女难伺候的紧,嫌我针线不好,要自己裁呐。” 她狠狠盯着胡停妮上下扫视,压低声音一字一顿道:“幸而我今儿来了,不然怕不是还被你们这俩不要脸的蒙在鼓中。” 饶是周成再迟钝,这会儿也发现不对,他略一琢磨就知道婆娘这是误会了,忙笑着上前解释。 胡停妮听周成说他只是受人之托,不得已才带她处理烫伤后,她捂着胸口,面上就有几分黯然和不自在。 哪知许红梅见她这副模样,非但没有打消怀疑,反而更加肯定自己之前的猜测。 周成见自己一席话说完,婆娘面上更加难看,他忙唤正包馄饨的白绣绣,让她作证说清楚事情经过,也好还他清白。 白绣绣嗫嚅着迈步走过来,瞅着胡停妮的眸中,满是害怕,待听到周成要她作证。 她忙点头如捣蒜,急道:“对对对,就是周管事说的那样,我六姐确实是我烫伤的,也确实是我求着周管事带我六姐进屋处理伤口的。” 许红梅冷冷逼视白绣绣,道:“绣绣,你和你六姐同是女子,为何是我男人带着她去处理伤口,而不是你。” 第54章 把乐宝借她走一回亲戚吧 白绣绣抬起头,此时,她嘴角的青紫更加的明显。 她面上满是苦涩,迟疑道:“是我六姐嫌我毛手毛脚,不让我碰她呢。” 她抬手轻触嘴边的伤痕,眼里满是惊怕恐慌:“我说我扶她去处理伤口,六姐二话不说,上来就给我两个大嘴巴子。” 说完,她面上带着庆幸,道:“还好六姐肯听周管事的话,不然她若是拖着伤处不处理,我爹娘知道,怕是能打死我。” 许红梅心中的天平彻底倾倒向白绣绣,只她到底记着此时是在外面,面上就露出一抹笑,道:“你没那么多花花肠子,哪里懂得这些心术不正的人都想什么呢,不过绣绣你有句话说的对,若是停妮在我眼皮子底下受了伤,只怕不止你公婆,就连我爹娘和小弟,都能念死我。” 说完,她转头冲胡停妮咬牙道:“既身上烫伤了,这段日子就好好在家养着吧,我瞅着绣绣一个人也能忙活过来,趁着天色尚早,这会儿就回家吧。” 周成见她换了颜色,心里也舒口气,冲胡停妮微微颔首后,领着笑的花儿一般的许红梅,转身进了仓房大院。 胡停妮站在当场,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一时脸上乍红乍白。 待要再教训一番白绣绣,又怕引来许红梅,她心里知道,今日这事大姑姐怕是对她起疑心了。 看着身上剪裁精致,面料柔软的的衣衫,胡停妮十分不服。 论心性,她强出许红梅这个蠢货百倍。 论容貌,许红梅更是不及她许多。 一样都是贫苦出身,凭甚她许红梅能吃香喝辣,穿金戴银,出入有牛车,家里还请了洒扫做饭的婆子…… 她就要啥没啥,一辈子窝在那家徒四壁的破土坯房里。 胡停妮临走前,到底冲白绣绣又放两句狠话,方扬长而去。 白绣绣擦着桌子,看着胡停妮的身影,轻轻勾起了唇角。 今儿许红梅来不来,对这泼妇的下场都影响不大,不过是来了更顺当,不来结果曲折些而已。 按照许红梅这小心眼又护食的性子,这场好戏才刚刚开始而已。 片刻后,就听仓房大院内,传出一声杀猪般的嚎叫…… 正在吃饭或歇晌的力夫们吓一跳,纷纷打趣道:“难不成咱们管事娘子带的饭菜也烫,这是烫着周管事了。“ 梁青娥闻言,微微一笑,把目光从对面食摊上收回。 该不该说,这姑娘确实聪慧,虽吃了苦头,到底摆脱了搁这充当大爷的六姑姐。 如此又过几日,梁青娥才知自己猜错了。 在许红梅频繁出入码头问东问西后,有和胡老汉村子相邻的力夫,吃饭时,悄悄同众人八卦。 说胡停妮被夫家以无子休回,许家强势,不但着一身破衣赶出了许家门,竟还上门想索回一半彩礼。 胡家给不出就打,就砸,直把整个胡家折腾的乌烟瘴气,胡老汉两口子更是因此生生气晕了过去。 与此同时,白绣绣的食摊生意愈加不好,这女子在家也不知过的怎样生活,每日里来支摊,总是一瘸一拐而来。 又几日,和胡老汉一家认识的力夫,又带来另一个消息,说胡邱氏又访得一名神医,说是能医好胡狗蛋没有知觉的腰腿。 只那神医开出的药方里有几位名贵药材,买药材的银钱,对于如今的胡家来说,根本就拿不出来。 无奈何,胡老汉老两口舍了胡停妮,把她嫁与了个鳏夫,换得的银钱堪堪买了五剂汤药和敷药与胡狗蛋。 “娘,你说,那老两口为啥不卖嫁进来的儿媳,却卖了亲生的闺女。”回程路上,叶银红不由好奇问道。 梁青娥淡声道:“以这老两口视儿如命的心态,他们能留下白绣绣,也是冲着利去的,胡停妮见恶于许红梅,许红梅都能让娘家休妻,她不让整个胡家在码头摆摊,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白绣绣虽也不是那么招许红梅待见,但她向来本分,为着周管事在薛家人跟前的好印象,她咬着牙也得容忍一二,且胡家如今没有旁的营生,一家老少全指着这个食摊过活,如此更是不能轻易把白绣绣卖了去。” 梁青娥说完,心里就叹口气。 这世道,一个健全的闺女,甚至比不得一个吃喝嫖赌样样来,被人打断腰腿的瘫子。 这一段时日忙下来,很快就进了四月。 这日,秦兰花期期艾艾看着林飞鹰,道:“过几日那丫头片子就满月了,到时候哥哥们必会来家接我们娘俩挪窝,这要是让我娘知道我把那丫头片子弄丢了,她还不骂死我。” 林飞鹰也没旁的法子,无奈道:”要么就说乐宝生病了,满月就不挪窝了。” 秦兰花脸就垮了下来,道:“这话可是你说的,要是让娘听见,瞧她不大耳刮子抽你,说你咒她心肝宝贝。” 林飞鹰话一出口就知说错了话,小娃儿本来怕生病,他这个当爹的还信口胡说,真是不该。 “要么就实话实说吧,就算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了一世,该知道时,迟早会知道。” 秦兰花揉着额角,道:“要么你同娘商量商量,乐宝满月时,咱们和她一道走个亲戚,就去半天,我保证不过夜。” 说罢,就扯着林飞鹰的衣裳,好话一箩筐开始往外倒,又是撒娇,又是许诺。 林飞鹰被闹的没法子,遂道:“我去说也成,只也不能这么大喇喇去说,前几日二哥说给娘准备生辰礼,你说你绣一条抹额,那抹额可得了。” 秦兰花闻言一怔,嗯嗯点头:“快了快了,就差收针了,明儿下晌必好。” 说完,她不禁暗翻一个白眼,心里埋怨林大熊着实多事。 自个想献殷勤只管现就是,做什么拉扯他们,他们三房平日里丁点好处没有,如今倒要赔上一条抹额的布料。 秦兰花找借口把林飞鹰支出去,门一拴就开始翻箱倒柜。 手伸到炕柜里扒拉一会儿,再拿出来,手上赫然是边角裁剪不匀的一小块石绿色粗棉布。 这还是前次分得的铜子,她央林飞鹰在草市给她买了四尺土粗布。 那四尺布,她比划了又比划,给三壮和四壮一人裁了套春日的长袖上衣,和夏日清凉的无袖汗衫。 这一块小块布,正是最后剩下的,她原打算等冬日,里面续上兔毛给四壮做双小短靴…… 如今都不用想了,秦兰花在脑海中默默想了一遍抹额的款式,拿起镰刀咔嚓咔嚓抬手就剪。 看着初具形状的抹额,秦兰花又认命翻出自己仅有的绣线,穿针引线,开始忙活起来。 她一边绣,一边暗自祈祷,只盼着老太太看在她一片孝心的份上,痛快把那丫头片子借给她走一回亲戚吧。 第55章 你霸着我的孩子 天气进入四月之后,温度逐渐攀升,原本还有些微凉的清晨和傍晚,如今也变得温暖宜人。 阳光抛洒在天地间,带来融融暖意,吹过脸庞的风不再凌厉刺骨,变得柔和轻盈,人们纷纷脱下夹袄,换上更轻薄的单衣。 红河码头的汤面生意,自那俩公婆再也作不了幺蛾子后,算是上了正轨。 她们家食摊碗大,面足,盛的又满满当当,一碗下去只要不是饭桶,都能吃的饱饱的。 再加上味儿也还不错,在竞争不那么激烈的情况下,已经打败馄饨摊,成为力夫们的首选。 生意越做越顺当,许是年纪和体力跟不上,连日来的起早晚归连轴转,又加上每日三十来里的往返路程,梁青娥就觉得有些吃不消。 这日吃过晚饭,她抱着不肯睡觉的乐宝,冲林老虎等人道:“食摊的事你们商量商量,看是不是轮流着去摆摊,这要是单指着哪一个,早晚累死。” 她这话刚一落,别人犹可,唯叶银红和秦兰花俱是精神一震。 叶银红摸着自己因不停擀面粗不少的胳膊,恨不能现在就撂挑子。 累,实在太累了,每日里擀十好几斤面团,她都不知道这些日子,她是怎么撑下来的。 秦兰花很兴奋,想到每日里吃食摊大笔的进账,她不禁咽咽口水,忙推了推一旁的林飞鹰,示意他快快答应下来。 陈秋莲倒是没啥想法,她身边两个奶娃娃绑着呢,都不要说出门和人扯闲篇,这一个月她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家里后院的旱厕了。 且红河码头远的很,十五六里路岂是那么好走的,婆婆只是放手生意,可不会放手银钱账目,这差事她可搞不赢,就让家里的男人们商量受累去吧。 梁青娥把一众人神色收进眼中,她也不说话,只微微笑逗弄着乐宝,由着他们思量安排。 还是林老虎先开口,他的面上满是愧疚,看着梁青娥道:“娘,这些日子您受累了,都是我这个当儿子的不孝,竟没看出来娘在强撑着……” 他的面上浮起忐忑,道:“娘为我们忙活辛苦一辈子,理当多歇歇,只是,一想到从此没娘陪着咱们,我这心里就有些打鼓……” 老娘是家里的主心骨,是顶梁柱,这些年不管啥大大小小好的不好的的事,只要有梁青娥在,林老虎就从来没慌过。 这大喇喇的,梁青娥突然放手说不去码头了,想到以后食摊不管遇见啥状况,都得自己出面解决,林老虎就心慌的不行。 梁青娥面上笑模样不变,心里忍不住叹口气,那些年自己母子过的艰难,她当娘的怜惜几个孩子小小年纪没了爹,家里啥烦难都是自己咬牙硬扛。 看着面前软弱的大儿子,梁青娥心里也说不清悔还是不悔,终究是家里顶门立户的长子,不说如何为家里遮风挡雨,至少得心性坚强。 她看一眼旁边的二儿子,就见林大熊面上也是苦哈哈的神情,显然,这也是不能独立行走的软蛋货色。 她又去看三儿子,就见林飞鹰面上带着好奇和跃跃欲试,家里到底还是有敢想敢干的,这让梁青娥心里稍稍欣慰几分。 至少,她生下养大的三个儿子,不全都是担不起事的。 看着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大儿和二儿,梁青娥不禁思索,是直接骂一顿逼他们快速成长,还是让二人逐步适应没娘依靠的日子…… 梁青娥拧眉思虑几息后,选择了后者。 她冷哼一声,直接道:“谁说老娘从此不去码头了,你们想得倒是美,等我养足了精神,天天跟在你们后面监工。” 闻听此言,林老虎一改方才蔫巴巴的模样,瞬间精神抖擞。 仨兄弟商量一番,决定两两一起去,暂时没轮到的那个也能照看家里。 听着他们兄弟仨不管怎么搭配,都要带着自己去码头擀面条,叶银红一脸绝望。 家里,就再也出不了个活人替她一替吗。 她看一眼左边刚出月子,没日没夜奶俩娃的陈秋莲。 又瞅一眼右边还没出月子,日日嚷着头痛的秦兰花。 暗暗羡慕一番两人真是好命,真会挑时间生娃,苦活累活脏活都轮不到。 她把所有的抗议咽进喉咙里,摸着粗一圈的胳膊,心里无声哀嚎。 见食摊的事情商量妥当,梁青娥摸着乐宝的小手手,面上不自觉流露出慈爱之色。 道:“这天越发暖和,乐宝醒着时,多抱她出来溜溜,省得成日家躺炕上,养的呆头呆脑。” 陈秋莲三人听见,心里十分复杂无语。 很想问问这偏心老太太,你当日可不是这么说的。 以前孩子躺炕上哭闹,她们当娘的但凡抱的急些,这老婆子立马一副嫌弃嘴脸。 言语中十分不客气说:“哭一会儿咋啦,还能哭不大嘴巴不成,现在一哭就抱,回头养的精乖了,你们上茅房都得抱着上。” 仨人想到前事,心里愤愤不平,咋啦,家里这一串孩子,只有乐宝是亲生的,余下的都是她们这些儿媳二嫁带来的是吧。 仨人在心里疯狂不满吐槽,面上还得恭顺应是。 秦兰花不满之余,瞧着一眨不眨盯着婆婆的乐宝,想着晌午和男人盘算的事,眼睛就是一亮。 她迅速堆满笑容,对梁青娥的这番话话极力附和,末了,小心翼翼道:“要不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我和娘算是想到一块了,这不过几日乐宝就满月了,到时我哥哥们该来接我们娘俩挪窝了,我听娘的,到时带乐宝去她姥姥家转转,等回来,乐宝必定更加聪慧……” 哪知梁青娥一听,脸当即就沉下来,直接火道:“你听我的,我啥时候同意你带乐宝走满月挪窝的,还回来聪慧,你搁你娘家住了十七年,也不长一点脑子,还是别耽搁我的乐宝了。” 秦兰花知道这事怕是商量不通,只是没想到老太太如此不客气,她急道:“娘,你老人家也讲讲理,我可是乐宝亲娘,我带她去我娘家走满月,谁能说个不字。” “哼,现在知道你是乐宝亲娘了,你饿孩子打孩子的时候,莫不是后娘上的身,别和我扯这些,乐宝你想都不要想。” 见二人明火执仗对上了,陈秋莲和叶银红心里佩服秦兰花之余,忙开口打圆场。 “老三家的,你莫急,乐宝还小呢,娘一向疼爱她,一会看不见乐宝,饭都吃不香,等她再大些,再说这事吧。” 不劝还好,这一劝,秦兰花的怒火全冲着俩人去了,陈秋莲更是首当其冲。 “大嫂少站着说话不腰疼,你霸着我的孩子,娘家一向不亲近,五壮满月时你娘家无人登门,这会儿听见我娘家要接我们满月挪窝,你心里不痛快的很吧,只怕巴不得我和你一样,也不用走满月,这样也就显不出你丢人了!” 秦兰花话音一落,陈秋莲脸上就苍白一片,她想解释她没有这个心思,喉咙处好似有谁掐着她的脖子,她嘴巴张了又张,愣是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 “给你大嫂道歉。”梁青娥把碗重重一放,看着秦兰花的眼里满是锋锐。 第56章 谁把家里的破事说了出去 林飞鹰见婆娘梗着脖子站在那里,脑壳又开始隐隐作疼。 他忙不迭冲陈秋莲作揖,道:“大嫂莫要和这糊涂婆娘一般见识,大嫂把乐宝照看的这般好,我和兰花都很承大嫂的情。” 陈秋莲听着小叔子急切的解释,又看一眼死死盯着她的妯娌,突地,她就笑了。 陈秋莲目光坦然看着二人,道:“我照看乐宝是受娘所托,这也是我和乐宝的母女缘分,何用得着你们承情。” 秦兰花听到陈秋莲说母女缘分,眼睛都气红了,她还要再说,被梁青娥断然打断:“够了,废话不用再说,乐宝我是不会交于你俩的,这事你赖不着你大嫂,要怨要怪只管冲你们自个去。” 恰在此时,乐宝嘤嘤嘤开始哭起来,陈秋莲一听,再顾不得秦兰花,忙去婆婆身边查看。 梁青娥看着陈秋莲熟练抱起乐宝,又是温声拍哄,又是摸尿布,整个过程中,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 她看一眼神色不耐的秦兰花,和眼珠子长在婆娘身上的林飞鹰,心里更是坚定了主意,她绝不会把乐宝交给这二人。 秦兰花铩羽而归,回到房里,就低声哭起来。 林飞鹰打从一开始心里就做好了准备,对如今这个结果,倒也算不上多失望。 “你方才作甚给她赔礼,我稀罕你替我赔礼吗,她一般也生了两个赔钱货,作甚抢我的孩子。” 林飞鹰看着呜呜哭泣的婆娘,一时也不知怎么劝解。 沉默半天,他道:“算了,待后儿几位舅兄来,你就推说病了,能拖的一日是一日吧。” 秦兰花犹自不甘,一时又没更好的法子,只得勉强同意。 二日,因想着秦兰花几个哥哥许是这两日会来,林飞鹰就没去码头,暂时还是由林老虎和林大熊夫妻俩同去摆摊。 这天吃过晌午饭,乐宝吃完饭饭后,仍旧精神十足。 梁青娥见她躺在陈秋莲怀中,又呆呆盯着房梁瞅,便让陈秋莲自去忙活,她左右无事,正好抱乐宝去院子里溜弯。 院子里,橘子树长的正茂,早先枝叶间开出的白色花朵已经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绿色的小小的果实。 原先养在橘子树下的几只小鸡仔,在褪毛长出硬羽后,就被挪到了后院鸡圈喂养。 越靠近橘子树,枝叶散发出的特殊香味就越浓郁。 梁青娥看着枝叶间指甲盖大小的橘子,笑眯眯同乐宝道:“阿奶的乖宝贝,这棵橘子树是你的胞衣树,阿奶最爱吃酸甜口的橘子了,咱们乐宝喜不喜欢呀!” 乐宝不知听没听懂,盯着梁青娥看一会儿,随着梁青娥抱托的方向,又开始盯着橘子树瞅。 见她如此专注盯着橘子树,梁青娥不再说话,由着她一眨不眨细细打量橘子树。 接下来,梁青娥又抱着她,去认窗棂,认门框边过年时贴的春联,认门闩,最后又去摸院门…… 直到,梁青娥抱着乐宝,走出了家门。 刚在门口站定,就听有一道爽朗声音响起。 “呀,二婶子抱着的小娃儿是乐宝吧,生的可真好,怪道你稀罕呐,瞅瞅这小衣裳多精致金贵,是细棉做的吧!” 来人瞅见乐宝,眼睛就亮了。 面前白白嫩嫩的小娃儿着一身水绿碎花小衣裳,浑没有一般婴孩的对付邋遢,小模样更是粉雕玉琢,眉眼清透。” 梁青娥听着翠花娘的赞声,眼睛笑成一条缝。 声音那是又高又亮:“是细棉的料子,秋莲带的精心,这是前儿她拿了压箱底的银钱扯布做的,五壮都没有呐!” “哎吆,秋莲是个实心的,大毛妮和二毛妮也喜欢这个小妹妹的很呐,天天在外显摆乐宝生的多俊,今儿瞧见,才知俩孩子没说谎。” 说话间,又有几个路过的妇人小媳妇经过,听说是林飞影和秦兰花的小闺女,忙都好奇围过来。 耳朵里听着各种夸夸,梁青娥那是笑的见牙不见眼,口口声声都是大儿媳的功劳,对陈秋莲那是满口称赞。 乐宝也很给面子,时不时露出一个无齿微笑,躺在梁青娥怀里,不哭也不闹。 “二婶子,兰花糊涂啊,你说说,乐宝生的这般乖巧,她咋就舍得折腾孩子呢……” 翠花娘嘚吧嘚小声吐槽完秦兰花,末了又安慰两句梁青娥,见人脸色不好,方端着洗好的衣裳,悻悻告辞。 翠花娘一走,其他人也怕哪句话说错再惹事端,也端着盆溜了个精光。 看着一哄而散的众人,梁青目色沉沉,这一阵子她一直忙活食摊的事,那是日日不着家,家里这些破事儿,也不知是哪个大嘴巴传出去的。 虽说她今儿抱乐宝出来的目的也算为传风声,省得秦兰花出月子后,到处宣扬大儿夫妻俩抢了她的孩子。 她既把乐宝交给陈秋莲养,自然万不能白白让人受累不说,还倒赔了名声。 只是,没想到家里倒是有人提前替她解忧,一早把家里这些破事抖落得那叫一个干净。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自己为了大儿媳名声主动扬,和家里不知是谁出于何目的到处扬,其性质和目的那是不一样的。 梁青娥抱着乐宝,心里暗自开始盘算,自己和大儿子还有二儿子夫妻俩忙的脚不沾地,每日天不亮就出发去码头,回来时又近傍晚,几人又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可以排除。 老三夫妻俩倒是在家里,只秦兰花还没出月子,她的活动范围只在屋中院里,且哪怕这俩人再蠢笨如猪,也不可能和村里人抹黑他们自己。 至于大儿媳,她刚出月子没几天,两个小娃儿成日家不是这个尿了,就是那个拉了,要么就是饿了,不管她有没有这个心,一来她走不出院门,二也被孩子拖的没时间碎嘴。 这些个人一个个排除后,嫌疑最大的,就是家里几个孩子了。 只是自己以前三令五申交代过,莫要把家里鸡毛蒜皮的事拿出去说嘴,几个孩子因怕她,个个都能管住嘴,还从来没谁违背过她。 想到有人故意搞事,梁青娥脸色微沉,一扭头看到抬着满盆衣裳,神色闪躲,面色心虚的大毛妮和二毛妮,心里瞬间有了答案。 “你俩晾完衣裳尿布后,到我房里来,我有话问你俩。” 梁青娥说完,抱着乐宝,转身进了院门。 大毛妮和二毛妮对视一眼,看到对方眼里的不安后,神情更加惴惴。 磨磨蹭蹭把衣裳晾完,小姐妹俩垂头丧气推开东屋的门。 大毛妮看一眼端坐在炕桌旁的梁青娥,神情嗫嚅:“阿奶,方才翠花娘说的那些话,都是我说出去的……” 二毛妮截断大毛妮话头,挺身而出,一脸壮烈:“阿奶,这些话都是我说出去的,是我和她们说三婶待乐宝不好,不给她吃,还掐她,天天骂乐宝死丫头片子赔钱货,话都是我说的,你要罚,就罚我,不干大姐的事。” 梁青娥面上不辨喜怒,她见二毛妮眼神灼灼盯着乐宝,隐约猜到这丫头因何往外传话了。 她看着二毛妮,道:“你可知道,你这些话传出去,你三叔三婶日后出门,会被多少人笑话,多少人戳脊梁骨!” 第57章 秦兰花谋划出月挪窝 二毛妮这会儿站在屋子正中,身体僵硬,神情紧绷。 她慢慢抬起头,眼睛朝上方瞅去,就见梁青娥把乐宝抱在怀里,人稳稳当当坐在炕沿上,一双沧桑的眼睛从容淡定盯着自己。 梁青娥的表情那叫一个淡定,几乎可以说是毫无波澜,这和二毛妮想象中的,阿奶听说是她出去传家里闲话后的暴跳如雷,完全不一样。 她一时有些懵,拿不到梁青娥知道了多少,一时又想着,会不会阿奶方才说有事问她俩,想要问的根本就不是这件事,她俩只是因为心虚,直接就把自己暴露了出去。 想到此,二毛妮几乎要捶胸顿足,大意,太大意了,她俩就不应该自投罗网。 阿奶怕是压根不知道呐,她们倒好,自个巴巴的承认了,后面还不知道怎么责罚数落自己姐妹,怕是连娘都要跟着吃瓜落。 想到陈秋莲要因为她们挨骂,二毛妮顿时就急了,忙道:“阿奶,我错了,不该乱传家里的闲话,把咱家的脸面在村子里头往地上踩,你要打要骂都可着我来,不关大姐和我娘的事。” 梁青娥冷哼一声,脸色微沉,肃容道:“现在知道怕了,我问你,你既知道乱传你三叔三婶的闲话,是把家里脸面往地上踩,那为何还要在外多嘴多舌。” 二毛妮欲要否认她不是故意多嘴多舌,只是目光和梁青娥碰上的瞬间,她的心猛地就是一抖,赶紧低下头去再不敢犟嘴。 一旁的大毛妮急出一脑门汗,看看端着脸的阿奶,再看看被镇下去的妹妹…… 她看着梁青娥此刻十分不好惹的模样,把心一横,抬步站了出来,把话在心里过了一遍。 嗓音轻颤,道:“阿奶,你把乐宝妹妹交给我娘养,我娘日夜照看乐宝很是辛苦,上次阿奶发的银钱,娘托大阿奶家的伯娘帮着捎回几尺细棉布,那细棉布连五壮都没份,全给了乐宝裁衣裳……” 大毛妮话越说越流畅,她深吸口气,道:“娘待乐宝这般好,我们不想最后三叔一求,阿奶又把乐宝还给三叔三婶,我娘那时岂不伤心,到头来还白辛苦一场。” 大毛妮说出的理由,和梁青娥猜测的八九不离十。 梁青娥冷眼旁观,知道大毛妮和二毛妮十分喜爱乖巧的乐宝,俩小姑娘只要手上没活,多半是抱着乐宝拍哄逗弄。 因此,她乍一听到是这俩小姑娘搁村里传闲话,把三儿夫妻的脸面往地上踩,就猜测怕是因着乐宝的原因。 她俩做这事只会有两个结果,证明老三夫妻不会好好待乐宝,那大房就能一直养着乐宝。 要么就是想靠着村里人的唾沫星子,逼着那两口子要回乐宝。 梁青娥看着惴惴不安的小姐妹俩,神色稍缓,道:“这次的事儿,念在你们友爱手足、又一片孝心的份上,我且饶了你们,往后莫要在村里东家长西家短的嚼舌根。” 见二人大松一口气,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梁青娥继续道:“你们如今也不是小娃儿了,该知道姑娘家的名声有多重要,村里长舌妇不少,这要是传出一言半语不好的话,日后说亲时,这就是个被人挑剔的短板……” 梁青娥更想说的是,你俩最好莫要再闹出啥幺蛾子,一笔写不出两个林字,可莫要带累坏她的乐宝。 只这话对还是垂髫之年的小姑娘到底有些重,梁青娥勉强忍下去,只拿旁的话,敲打二人。 俩小姑娘从不曾想到这一层,这会儿听到阿奶说起婚事名声,羞窘之余,都有些后怕。 村中有个她们该叫姑姑的大姑娘,今年二十岁了,就是因着从小到大名声不好,蹉跎的跟她年龄相近的小姐妹们都当了娘,她至今还无人提亲。 农家孩子早慧,俩姑娘年纪虽小,已经知道婚事的对象,对于姑娘家来说,有多么重要。 毕竟,她们亲姑姑林喜心,就是因为伶俐知礼,嫁到了顶好的人家,如今更是成了镇上人,再不用下地劳碌。 好名声和坏名声带来的后果就在身边,小姐妹们神情认真许多,受教道:“阿奶,我们知道了。” 梁青娥生怕她二人矫枉过正,为着追求劳什子好名声,把自己活的窝囊废一般,人家打左脸她送上右脸。 遂又补充道:“行了,人要名声,也不能一味的要名声,和知礼的人打交道放尊重些,碰上那些不要脸皮的泼皮无赖,干就是了,千万莫要被人当成软柿子捏,不然这一辈子就算完了。” 俩姑娘面面相觑,一头雾水,似懂非懂。 有些事,非经历不能体悟,便是现在解释再多,对于未经世事的娃儿来说,等同于一箩筐废话,梁青娥摆摆手,挥退了俩孩子。 陈秋莲见俩闺女从婆婆房里出来,心里就猛松一口气,她忙小姐妹俩拉回房,问道:“你们阿奶找你们干什么。” 二人对视一眼,决定实话实说。 说完,才想起刚才忘了问她们阿奶,乐宝以后还要不要还三叔三婶。 陈秋莲神色微怔,再没想到闺女们为留下乐宝,私底下竟给小叔子和三妯娌挖坑使拌。 她温声道:“你俩就这样喜欢乐宝啊。” 小姐妹俩齐齐点头,乐宝乖巧不说,生的也是村里头一份的好看,有这么个漂亮妹妹,她们多有面儿啊。 陈秋莲看一眼炕里侧伸胳膊蹬腿的五壮,道:“放心吧,你们阿奶不会把乐宝抱走的。” “嗯,知道了娘,对了,阿奶最后说的话是啥意思,我们到底要不要搁村里博一个好名声。” 陈秋莲是泡在黄连水里长大的,她对于梁青娥的这几句话感触颇深,见婆婆愿意细心教导闺女们,心里就多几分感激。 想了想,陈秋莲说了几个自己亲身经历的事迹,当例子说给小姐妹听。 每个事迹里的陈秋莲,都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活的窝窝囊囊。 俩姑娘听完,攥起拳头义愤填膺。 恨不能现在就去找欺负她们娘的人,大干一架。 二毛妮气的小脸微红,道:“娘,我知道了,好名声不能当饭吃,就像阿奶说的,碰见不要脸面胡搅蛮缠的人,该干还是得干,只是咱们要拿住理,就是打骂吵闹再凶都没关系,因为咱们有理,那句话怎么说的,有理走遍天下。” 陈秋莲笑眯眯轻刮二毛妮的鼻子,笑道:“正是这个理,我们二毛妮真聪慧。” 说完,也伸手摸摸大毛妮头发,含笑道:“咱们大毛妮也聪慧,娘有你们,可真高兴。” “娘,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娘了。”大毛妮和二毛妮挨着陈秋莲,神情中满是依恋。 第58章 秦家仨兄弟登门 这日傍晚,林老虎和林大熊一前一后推着板车进院门,叶银红跟在车后,面上难掩疲惫。 “二嫂,今儿娘没去,你们忙的很吧。”秦兰花揽着四壮,见一行人进来,忙打探道。 叶银红一屁股坐在板凳上,开始揉酸痛的小腿:“还行,往日做惯了的,又都是熟客,也就上客时,忙活个把时辰。” 哎,她不止胳膊粗一圈,这两条腿连日走三十来里路,也结实粗壮不少。 “忙点好,有钱挣还怕累吗。”秦兰花撇撇嘴,觉得叶银红故意显摆。 叶银红揉着小腿的手就是一顿,她暗暗白秦兰花一眼,懒得搭理这娘们。 家里的银钱都归婆婆掌控支配,便是挣再多银钱,她是能用一个子,还是敢动一个子。 听见动静,梁青娥从房里走出来。 林大熊看见老娘,忙从怀里掏出钱袋,献宝一样捧给梁青娥。 “娘真是咱家最有福气的人了,瞧瞧,搁家里都有孝顺儿子贤惠儿媳给挣铜子。” 梁青娥看着耍宝的林大熊,手里拿着沉甸甸的破布钱袋,乐的笑弯了眼。 笑骂道:“都快三十岁的人了,还这般不着调,竟拿你老娘调侃开涮。” 说完,就又问起码头生意如何,有没有食客故意逃单? 林大熊道:“生意和昨儿差不多,我们三个人六只眼睛,保管没人逃单,孩他娘盛出多少碗面条都在心里记着,与收上来的面钱两厢一对照,正好对上。” 听到生意没出岔子,梁青娥放下心,顺手把钱袋揣进了怀中。 秦兰花有些着急,这怎么不数数呐,话说,今儿到底卖了多少银钱啊,怎么都没一个人好奇问问。 她昨儿刚惹了梁青娥,饶是这会儿特别想知道钱袋里有多少铜子,也不敢开口问询。 还是得尽快出月子,等她出了月子,他男人去了码头,她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汤面每日卖多少都不知道。 想到出月子挪窝这事儿,秦兰花脸上就堆起笑。 有些尴尬开口:“娘,是这样的,乐宝既给了大嫂养,满月时总不好让我哥哥们白跑一趟,你看,是不是让孩他爹去我娘家传个话,让他们莫要折腾出月挪窝了。” 梁青娥看她一眼,无可无不可道:“这事儿你同你男人商量就成,不用知会我。” 秦兰花心里气结,只觉婆婆果然难缠。 心里不禁吐槽,这要是不知会你,他们夫妻俩商量着办了,不定事后怎么责骂他们眼里没有老人呢。 晚上安睡时,秦兰花同林飞鹰说起这个事,道:“明儿你往我娘家走一趟,就按你先前说的,说我病的起不来身,待大好了,再抱着乐宝回去瞧他们。” 再过一个月就是五月五,她端午回娘家送节礼,到时再借口天热,怕热着娃儿就成, 左右她也就一年三节回一回娘家,顺当过完端午,她丢了乐宝这事儿,就又能拖到八月十五。 秦兰花越想越觉着自己果然聪明,喜滋滋叮嘱林飞鹰明儿莫忘了这事,扭身挨着四壮,就睡了过去。 翌日吃过早饭,林飞鹰和梁青娥说一声,就出门赶往大黄庄。 两村离的不远,约摸小半个时辰后,林飞鹰就回来了,同来的,还有三个大男人。 正在院中抱着乐宝遛弯的梁青娥听到声音,回头一看,忙上前招呼。 “亲家侄儿们来了,快进来歇歇脚。” “婶子。”秦东海三兄弟面上满带急切,略微寒暄两句后,就问起妹妹秦兰花。 梁青娥只当他们兄妹多日不见,心里挂念,忙扬声唤秦兰花。 “算了,还是我们进去看她吧,妹夫说她生了大病,我娘听到心急的不行,让她躺着吧,莫要折腾了。”老二秦东升说完,就急急往西屋走去。 大病?秦兰花? 梁青娥看着秦家仨兄弟进去西屋,扭头看向一脸懊悔的三儿林飞鹰。 “老三,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今早吃饭你媳妇还干了两个窝窝头和一碗杂粮粥,咋回房喂四壮吃奶的功夫,人就生了大病。” 梁青娥直直看向林飞鹰,瞪视着她。 林飞鹰面上满是尴尬,见老娘气的不轻,也不敢扯谎,忙把俩人商量敷衍秦家接满月的理由,和盘托出。 “娘,兰花也是怕丢人,想着把这事儿拖过去就完了,没想到我岳父岳母担忧闺女,不管我如何解释兰花养养就好了,愣是非要仨舅兄跟来看看才放心。” 林飞鹰没敢说的是,秦家还大动干戈请了他们村的黄郎中,估计再有半刻钟,人该背着药箱上门了。 梁青娥怀里抱着乐宝,怕吓着她,故强忍火气,冷冷道:“你倒是知道心痛媳妇儿丢面儿,岂不知你老娘照看坐月子的儿媳妇,竟把人照看的小命都快没了,外人不知情的人说起,也不知在背后如何讲究你娘苛待儿媳呐!” 林飞鹰脸色一变,急慌慌解释:“娘,我和孩他娘都没想到这一层,让娘受委屈了。” 梁青娥轻轻安抚想吃饭饭的乐宝,最后道:“我受委屈不打紧,这一箩筐的事如何和你舅兄们解释,你们自个瞧着办吧。” 林飞鹰看着梁青娥怒而离去的背影,脸上满是挫败愁苦。 还没等他想好辙,就听院门口传来一道气喘吁吁的声音。 “哎吆,我这老胳膊老腿啊,被秦丙那老东西催命似的赶着来,快带我去看看你媳妇儿,听说病的很重,具体是个什么症状……” 秦丙正是林飞鹰岳丈的大名,林飞鹰看着背着药箱的黄郎中,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还没等他回想起来病重之人都是啥症状,就被黄郎中扯着胳膊,一阵风进了屋子。 屋内,秦兰花躺在炕上,面对仨哥哥的嘘寒问暖,询问病程经过,那是急的脑壳疼。 就在她左支右拙,打算破罐破摔坦白她压根没病时,一眼看到进屋的林飞鹰,她眼睛一亮。 忙轻咳两声,气息奄奄道:“孩他爹,哥哥们问我怎么就病成这样了,我说话一多就累得慌,你同哥哥们说吧。” 感受到投射到身上的三道不满视线,林飞鹰干笑两声,支支吾吾道:“人吃五谷杂粮,哪里说的清楚从啥时候作下的病根呢。” 黄郎中背着药箱,边往炕边走,便道:“我瞅着兰花气色红润,该是问题不大,怕是他俩年轻没经过事儿,有个头疼脑热,自个胡乱琢磨吓着了,让我先探探脉再说。” 第59章 告状 听到黄郎中说问题不大,秦家三兄弟俱长舒一口气。 连忙往旁边挪动,让出足够的空间方便黄郎中诊脉。 而此时,躺在床上的秦兰花看着黄郎中一步步向自己走来,心里不免惊慌不安,别人不知道,她自个还能不知道自个? 她压根就没病,这若是被黄郎中诊出她其实是在装病,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尤其是秦兰花看见婆婆踏过门槛走了进来,她更是慌乱的不行,想到这馊主意都是自己男人出的,一时更是埋怨暗瞪林飞鹰。 见所有人都盯自个细细打量,她不由自主将身体往床里侧挪移,原本搁在被子外的手也收进了被子里。 又打眼色给林飞鹰,示意他快点想辙,赶紧把黄郎中连同屋里一众人都糊弄过去。 然而,梁青娥一点机会不给她,梁青娥走到炕沿边,把秦兰花的手一把从被子里拽出来。 放在炕边,道:“黄郎中,你给兰花细细把把脉,她这病来的可真急,早饭时还喝下一碗杂粮粥,吃了两个杂粮饼子,这咋说倒下就倒下了,三壮四壮还小呐,可不能没了娘。” 秦家三兄弟见亲家婶子对妹妹这般惦记上心,面上都有几分讪讪。 他们娘乍一听说妹妹病了,当即就怀疑是亲家母不满妹妹生了个闺女,认定是梁青娥明里暗里磋磨秦兰花,把人折腾的起不来身。 更忧心林家不做人,再让秦兰花灶受皮肉之苦,背过林飞鹰商量时,更是把梁青娥骂的一文不值,甚至开口诅咒人家头上长疮脚底流脓。 秦兰花暗暗挣着手,支支吾吾道:“娘,我无事,许是早食汤饼吃的凉了,有些反胃。” 梁青娥按住秦兰花的手,笑眯眯道:“可是真病的不轻,记性都差好多,早饭我刚做好,你闻着味儿就上桌了,哪里吃过凉汤饼……” “莫要怕麻烦,黄郎中来都来了,让他把把脉,也好让你爹娘放心,就是你哥哥们回家,也好交待。” 听到梁青娥的话,三兄弟想到家里爹娘对妹妹的偏宠,若自己几人回去后,对妹妹的病情一问三不知,只怕爹娘真会喝骂自己几人。 三人心有灵犀,忙附和劝道:“婶子说的对,爹娘听说你病了,担忧的很,快莫要娇气了,有病看病,没病咱们也好放心。” 说完,梁青娥和秦家仨兄弟都催促黄郎中。 黄郎中从善如流打开药箱,从中拿出一个脉枕,放在秦兰花手腕底下…… 黄郎中搓搓手,把手指搓的温热后,手指轻轻按压秦兰花手腕处脉搏,人眼睛微闭,聚精会神开始听脉…… 听完左脉,他又让秦兰花张口伸舌头,眯着眼睛辨看一会儿后,又细细问诸如心慌不慌,头晕头痛吗,头痛频率多吗,饮食进的香甜吗等问题。 “心慌的很,躺不多会就喘不上气,头也一阵阵晕痛,仿佛有人拿刀在脑子里劈剧一样……” 秦兰花面不改色说完,望一眼意味深长瞅着她的婆婆,到底不敢说吃饭不香甜,支支吾吾只说胃口尚好,没受影响。 黄郎中眉头微蹙,只说不应该啊,又开口让秦兰花伸出右手。 右手比左手诊的时间更长,黄郎中是个好郎中,又再三问一遍诸如睡眠深浅,精神好坏,体力强弱后。 沉吟道:“单从脉象上看,没啥大问题,身体恢复的也好,稍微有些肝郁和气虚血亏………” 黄郎中掉完一长串书袋子后,在场众人都听明白秦兰花没啥大毛病。 秦东海深深看一眼躺炕上的妹妹,眼里情绪不明。 见秦兰花心虚扭开了头,他更加确定了心里的猜测,面上就浮现几丝怒气。 到底知道这儿不是自家,秦东海转开视线,继而问黄郎中:“黄叔,敢问我妹妹这些小毛病如何调整。” 黄郎中抚了抚胡须,道:“我一会儿给她开些疏肝解郁、补气养身的汤药,饮食上也得增加一些营养,毕竟还有小婴孩要养,一人吃进去的饭供养两人,一个身体养两张嘴,可不是要供不应求了。” 秦家三兄弟忙看向梁青娥,等掏钱的人表态。 梁青娥定定看着林飞鹰,张口就骂:“早多少天我就和你们说给四壮断奶,偏不听,非得偷偷喂,一般也给四壮蒸的有鸡蛋羹,他长了一口大白牙,怎么就断不得奶了……” “好了,现在闹出啥肝郁,气血不足,还得老娘给你们花银钱买汤药喝,你大嫂一个人养着五壮和乐宝两个奶娃子,还没折腾出这些金贵毛病,你婆娘见天闹头疼搁屋里躺着,不到饭点不出屋,我瞧着这就是闲出来的毛病,睡的一身懒筋。” 黄郎中有些尴尬,把脉枕收进药箱,就要告辞。 梁青娥忙拦住他,从怀里摸出六枚铜子,道:“劳烦黄郎中白跑这一趟了,回去后若亲家问起来,你只管实话实说。” “哎,老夫是郎中,摸得什么脉,那就是什么脉,再不会夸大病情,或者隐瞒不告,许是我学艺不精,更深的病症把不出来。” 秦家三兄弟此时都知怎么回事,他们这妹妹自小就着模样,但凡有个不顺心,或不想干的活计,就要躲懒装病,也就他们爹娘愿意掌心纵着。 黄郎中也就罢了,毕竟和他们同村,为了村里颜面愿意替妹妹遮掩。 梁青娥这个婆婆心里明镜似的没有拆穿不说,还给付了诊金,仨兄弟心里都很感念,毕竟闹僵起来,他们压根就不占理。 黄郎中握着手里的铜子,心里也很无语,背上药箱拱手告辞离去。 秦东海看向沉着脸的梁青娥,愧道:“方才听婶子说乐宝是亲家大嫂在养,还请婶子告诉咱们兄弟缘故,亲家婶子不知,我娘极喜爱乐宝,每天都把乐宝挂嘴上八百回。” 梁青娥直接道:“这话你们就是不问,我也要同你们念叨念叨,也省的有些人颠倒黑白,说我当婆婆的拿身份压人,抢了她的孩子………” 梁青娥絮絮叨叨,把俩儿媳自打怀孕后的一切待遇都摊开细细说,更是把二人生产后的不同待遇着重说一遍。 包括只有秦兰花能吃上的白面条,鸡蛋羹,家里孩子们都没穿过摸过的细棉衣裳,她都给了秦兰花生下的小孙女…… 结果呢,秦兰花辜负了她的这一份偏爱,不光饿着乐宝不说,还嫌弃乐宝是个丫头,背着人偷偷咒骂孩子不算,竟还动手打人。 梁青娥想着乐宝白嫩嫩小胳膊上的那块乌青,眼睛都心疼红了。 她看向秦家三兄弟,真情实感道:“你们说说,我敢把乐宝交给她带吗,她既不稀罕乐宝,往后乐宝就是我大儿大儿媳妇的闺女,你们只管让亲家母放心,有我老婆子在,不会委屈了乐宝。” 第60章 婴儿尿,好福兆 三兄弟听的那是目瞪口呆,看向秦兰花的目光带着不可思议。 他们老娘时常在村里显摆亲家母如何疼爱小孙女,那细棉襁褓和棉衣,更是挂在嘴上说了又说。 在家更是直言闺女秦兰花是个有福的,哪怕生了个丫头片子赔钱货,一样比生下男娃的长嫂,更得婆婆偏爱。 好嘛,他们这个妹妹果然能耐,还端着碗等饭吃呐,人自个就把锅砸个稀巴烂,生生把这份福气作没了。 三人这会儿还有啥不明白的,八成是妹妹不敢说自个把孩子作没了,满月挪窝哪有不带孩子回娘家的,她自个不想丢这个人,就推说自己生了病,省得满月挪窝回娘家。 三兄弟见秦兰花不发一言,一字不辩,就知梁青娥没冤枉她。 想到妹妹做出的事,三兄弟忙对着梁青娥赔不是。 秦东海老大的汉子难为情的脸色通红,诚恳道:“婶子见谅,兰花被我爹娘宠的有些天真,辜负婶子的疼爱了。” 得,秦兰花这堪比恶毒后娘的行为,在娘家哥哥心里,也就是轻飘飘一句被宠的有些天真。 果然,就是如秦东海这样的明白人,也是帮亲不帮理。 梁青娥只是要把事情说清楚明白,至于啥辜负不辜负疼爱这种场面话,她才不会放心里,她偏疼的,至始至终,唯有乐宝而已。 这些沾光的好处,既这婆娘不稀罕,她才不会强求。 留他们兄妹几人在屋中说话,梁青娥摸出一把铜子,交代林飞鹰去镇上买刀肉,又请秦东海三人留下吃饭后,人就走了出去。 她一走,屋内众人都自在很多。 秦东海看向妹妹,道:“亲家婶子方才说的是不是真的,你果真不好好喂养乐宝,还掐打她。” 秦兰花翻身坐起,眉眼中满是沉郁,不满道:“娘让你们来是给我撑腰的,如今反而问我的罪,真是岂有此理。” 林飞鹰见婆娘顶撞大舅哥,顿时急出一脑门汗,在他们家里,从小梁青娥就教导他们要尊重哥哥,不得顶嘴。 林老虎是个称职的长兄,家里苦活累活,他从不推脱,甚至主动承担。 秦东海和林老虎某些地方很像,二人都肯照应底下的弟妹,作为兄长,秦东海没有可指摘的地方。 林飞鹰也沉下脸,道:“兰花,大哥为长,有啥话缓缓说就是,不要同大哥大呼小叫。” 哪知他不劝还好,听到这话,秦兰花当即就炸了,道:“他既是我大哥,不该为我出头吗,反而和娘一起为难我,我就是瞅那丫头片子不顺眼咋了,凭啥她一出生,就要我的四壮断奶,我给了那死丫头一条命,掐她一把怎么了!” 秦东海看她半点不思悔改接回娃儿,反而理直气壮冲自己吼,气的脸色铁青。 哪知秦兰花说完犹不解气,不屑看着秦东海,眼里满是讥讽:“大哥,都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与其有这闲心教训我,还不如家去教教闺女们,瞅瞅哪个丫头出息,将来留家里给你招回一个半个儿子,也省得你年老无靠。” 秦东海闻言,神情满是震惊,他回头看一眼两个兄弟,只见二弟秦东升眉头微皱,三弟秦东玉眼里满是藏不住的幸灾乐祸。 突然,他的神色垮下来,自嘲道:“这才是我的好妹妹,你从小儿喜欢坐背篓,我背着你上山下田,到头来竟是背了一条狼出来。” 秦东海说完,深深看一眼一脸不服的秦兰花,抬脚就走。 他一走,秦东升和秦东玉也不好留,忙也抬脚跟上。 不过片刻,秦家三兄弟走了个精光。 秦兰花十分委屈,正打算找林飞鹰诉苦,一扭头,男人也追着秦东海,跑了出去。 好好好,都来欺负她、打她的脸面,等她的四壮有了出息,她必会让这些人为今儿的事情后悔。 梁青娥抱着乐宝,正同陈秋莲商量午间饭食,一扭头,就见秦东海沉着脸从西屋大跨步走了出来。 “婶子。” 秦东海停住步子,开口就要告辞,一眼看到梁青娥怀里的小娃儿,忙道:“这就是乐宝吧。” 他上下打量乐宝几眼,果然和老娘说的一样,这丫头很得亲家婶子看中,身上穿着簇新的细棉衣裳,从头到脚收拾的干干净净。 梁青娥举起乐宝的小手手,笑道:“正是乐宝呢,乐宝,这是大舅舅。” 乐宝十分给面子,黑漆漆的大眼睛在秦东海面上转了几转,肉嘟嘟的小脸上,露出个大大的笑容。 “哎呀,咱们乐宝喜欢大舅舅呢。” 秦东海听到梁青娥的话,面色稍缓,他往怀里摸了摸摸出六枚铜子,分出三枚给乐宝。 难为情道:“这是大舅给乐宝的见面礼,乐宝莫要嫌弃,回头等大舅舅卖柴得了银钱,再给我们乐宝补上。” 说完,又把另外三枚递给梁青娥,道:“这是给大哥家的小侄儿的,婶子莫要嫌弃。” 梁青娥推辞几句,见秦东海执意要给,接了下来,陈秋莲在一旁见状,忙上前道谢。 秦东海忙摆手:“嫂子既要照顾侄儿,还要养育乐宝,辛苦嫂子了。” 陈秋莲笑笑,没有说话。 梁青娥看一眼秦东海身后的另二人,见秦东玉盯着铜子眼里隐着不满,心里就有些不悦。 咋地,难道她乐宝不配得她大舅舅的见面礼吗,不过几枚铜子,这人也太看在眼里了。 一时梁青娥看知情识礼、又有人情味的秦东海更加顺眼。 她把乐宝递给秦东海,笑道:“大侄儿也抱抱咱们乐宝。” 秦东海是长子,和婆娘生下一溜五个丫头,最小的五丫今年三岁,因为秦家老两口更看重孙子,连带着秦东海这些年都受尽委屈。 家里啥好处丁点沾不上不说,小到家里地里的脏活累活,大的要命的徭役,那都是拿秦东海、和之前也没养下男丁的秦东升顶上。 说起来就是秦东海夫妻两个没有儿子,不如兄弟负担重,还要肩挑着养育儿子的重任。 看着一路还受尽委屈的秦东海,梁青娥决定让他沾沾乐宝的福气,从此之后日子能顺遂一些。 谁让这汉子同她大儿林老虎脾性差不多,都是厚道憨实之人呐! 秦东海抱着乐宝小小软软的身体,还不及逗弄两句,就觉手臂上一热,竟是尿了他一身。 “哎吆,婴儿尿,好福兆!”梁青娥看到秦东海洇湿一片的衣角,忙把乐宝接过来,嘴里念叨着几句和福气吉祥有关的古话。 秦东海一愣之后,也笑了,怕梁青娥尴尬,忙道:“不妨事的,就像婶子说的,乐宝喜欢我这个大舅舅呐!” 气氛正和乐融融,就听一道男声满是疑虑道:“大嫂昨儿刚诊出喜脉,大哥今儿就让外甥女尿一身,该不会这胎又是个丫头片子吧!” 梁青娥看向说话的人,正是秦家老三秦东玉。 呵!可显得他生三个男娃了,将来三个儿子娶亲,就是三份彩礼,再养十个八个孙子,累不死他。 第61章 挑事不成 秦东玉话刚落,在场众人面色都不怎么好看。 不管是梁青娥,还是陈秋莲,亦或是秦东升,膝下都养着闺女。 秦东玉面上虽表出关切担忧的模样,然眼中没藏好的幸灾乐祸、和声音中一副看好戏的姿态,着实令人不愉。 秦东海偏头看弟弟一眼,眸子沉了沉,脸色淡淡,道:“闺女也好,儿子也罢,都是我的孩儿,若能生个如乐宝一般的俊秀娃娃,也是福气。” 话说完,一扭头秦东海就见乐宝冲他笑的欢喜可爱,心头因弟弟妹妹阴阳嘲讽升起的郁气,瞬间消散许多。 秦东玉只当他死鸭子嘴硬,来日若大嫂真生下个丫头片子,他夫妻二人还不定怎么抱头痛哭呐。 这么想着,秦东玉面上染上期待,也跟着开始夸乐宝,心里盼着郑氏这一胎最好如了秦东海的愿,生个如乐宝一般的丫头片子。 这一夸一打量,他才发现,妹妹家这小丫头生的是真不赖,秦东玉瞧着乐宝身上簇新的细棉长衫,心里忍不住轻哼一声。 便是生的再好、养的再精心又如何,养大了那也是别家的人,泼出去的水罢了。 几人都没管秦东玉,梁青娥更是把在场众人的神情尽收眼中。 她见秦东海提起生丫头时,面上并无厌烦不快,心里对秦东海的印象又好几分。 这才是亲爹该有的样子呐,有些人脑子仿佛被狗叼走了一样,自个家闺女看不见,偏要看中隔房的侄儿,简直有大病。 想到秦父秦母一贯会装,梁青娥遂暗示道:“正是这话呢,丫头也好,小子也罢,那都是自己的骨血,便是再亲的侄儿,都不如自己生的闺女贴心。” 她这话一出,秦东海若有所思,秦东升暗暗赞同,秦东玉脸色则十分不好看。 他家仨儿子将来娶亲,还指着大哥大嫂家的几个丫头换彩礼呢。 大哥大嫂百年后,可是自个儿子给扛幡摔盆,怎么算,都比那终将泼出去的几盆水中用靠得住。 只到底现在不是在自家,秦东玉满心不快也只能憋着,他生怕秦东海被梁青娥说的心思活了,决定回家就找老父老母好好唠唠。 还有,秦家的银钱给妹妹生的外甥女就罢了,他大哥竟手送给个外姓孩子。 三个铜子,买上三块饴糖,都够仨儿子甜甜嘴了。 秦家三兄弟告辞归家,林飞鹰磨磨蹭蹭走到老娘跟前。 递上铜子小心问道:“娘,你方才说去镇上买肉,还买吗。” “买,怎么不买,挑上好的五花肉买上两斤回来。” 方才黄郎中的话算是提醒她了,大儿媳喂养两个孩子,日常营养一定要跟上。 家里如今条件好些了,鱼肉这些也要时不时吃上些,那出来的汁水才浓稠,养出的小娃才胖乎白嫩。 梁青娥抱着乐宝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心里不断盘算着怎么给陈秋莲养身体。 另一边,秦丙和冯氏老两口,已经从黄郎中嘴里知道幼女无事,再具体的,黄郎中只推说家里还有事,让二人等三兄弟回家后,自会与他们分说明白。 跨出秦家门槛的黄郎中暗暗摇头,不禁感叹这秦家小闺女,还是和姑娘时一般不长进。 从小到大回回赶着麦收秋收,这姑娘都要装病躲懒。 偏这老两口每次都当成事,折腾的家里人仰马翻,非得好吃好喝好好养着,等忙完地里抢收耕种,她才能慢慢好起来。 按理说,这种把戏来个三两次,就是傻子也该怀疑了,偏偏秦家这两口心疼的紧,姑娘说啥,就信啥。 等说亲事时,更是任性,死活不同意镇上的殷实人家,又是绝食又是哭闹,偏要嫁去精穷又名声不好的林家。 想着嫁了人总该好些了,没想到还是这么着。 黄郎中想着梁青娥自男人死后传出的那些恶名声,心里不禁为秦兰花捏一把汗。 秦丙和冯氏忙着家里的活计,眼睛时不时盯着院门,心里着急无比,嘴里不停嘟囔几人怎么还不回来。 又一次把视线投到院门口时,终于盼到了兄弟仨的身影。 “哎,怎么耽搁这么久,你黄叔早就回来了,兰花如何,身子可要不要紧。” 秦东海正欲开口,秦东玉猛的接住话头,笑道:“兰花好的很,想是许久不见娘,想撒娇罢了,和亲家婶子说话耽搁了会儿,外甥女果如娘说的一样,亲家婶子养的很精心,穿着细棉的小衣裳……” “大哥许是极喜爱外甥女,还与了她三个铜子的见面礼,不光如此,连带着林老虎脚下的小娃儿,也给了三个铜子呐……” 说完,他面上摆出吃醋的模样,道:“爹娘真是偏心,私底下给哥哥银钱,都说父母在不分家,为人子女的也不能有私产,我和孩他娘就兜里干干净净,竟是一个铜子都没,不像大哥,不知谁贴补的私房钱。” 冯氏闻言笑骂道:“又混说了,你老娘我一碗水端平,再不会私底下贴补谁,那六个铜子是给你黄叔的诊金,你们也知道,林家那老婆子不是好相与的,我这不是怕她不给你们妹妹看病吗。” 说完,想到秦东玉说老大也给林家大房的小崽儿见面礼,心下就有几分不快。 扭头看向秦东海,道:“老大,你把诊金给了你外甥女也就罢了,给外人作甚,咱家又没金山银山,这几个铜子带回来,买几块饴糖给大牛二牛他们甜甜嘴也是好的。” 秦东海和秦东升见老娘心里嘴里,只有老三家的三个男娃,自个家孩子是半句不提,二人心里就有些复杂。 秦东海抿起唇,也不辩解把铜子与了旁人家小娃儿这事。 只把今儿去到林家后,发生的一切事,原原本本丝毫不漏说了一遍。 他眼睛盯着老父老母,眼里带着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期待,盼着二老能对秦兰花不敬兄长的行为,说句公道话。 哪知冯氏关注点全在乐宝如今与了大房养育,又细细询问几人秦兰花的吃食待遇。 他们去到后,秦家已经吃了早饭,午饭还没开始做呐! 不过,他们还没出村呢,林飞鹰就赶上来了,说是老娘遣他到镇上买二斤肉。 冯氏听完,这才放心:“要么说你们妹妹是有福的,孩子孩子有人给精精细细的带着,每日里白面鸡蛋不算,亲家母还另外割肉添菜,她打小身子骨就不好,家事活计有嫂子们操持照应,林家除了穷点,也挑不出啥毛病了。” 三人点头称是,有志一同没有把听来的,秦兰花早饭吃的是杂粮窝窝头和杂粮糊糊汤,给说出来。 秦东升和秦东玉是不想爹娘知道后,再拿家里鸡蛋鸭蛋去贴补小妹,妹妹又用不下地,也不用奶娃,吃鸡蛋和啃杂粮,对她来说都一样。 再过一个月就是麦收,他们是家里的劳力,还得靠着这些东西补充体力,撑过一整个麦收以及后面的耕种。 秦东海这会儿不止对秦兰花寒心,对父母也十分失望。 想着自个五个闺女逢年过节都不见得能分到鸡蛋,就更懒得说这些,借口去砍柴,背起背篓拎起柴刀就出了门。 秦东玉也有些失望,方才那些话竟没挑起爹娘对大哥的不满。 呵,左右日子长着呢,水滴石穿,天长日久的,总有法子让爹娘瞧着大房众人就生厌,到时家里的田地房屋,就通通都是自个儿子的。 秦东玉瞥一眼拎起水桶出门的秦东升,想着二房唯一的男丁生的孱弱,从出生起更是十天半月病一场,提起的心才算稍微放下。 第62章 名正言顺吃独食 正午时分,林飞鹰背着厚厚一刀五花肉从镇上赶了回来。 把肉交给正搁灶房做饭的陈秋莲后,他蹙着眉头,去了东屋。 东屋里,梁青娥正盘腿坐炕上哄乐宝和五壮,乐宝在怀里,五壮自个躺在褥子上,俩娃儿手里俱抓着花椒木棒,笑的欢喜。 看到三儿一脸愁容走进来,梁青娥道:“怎么了,可是去晚了,没买到肉。” 林飞鹰摇头,纠结道:“我今儿特意路过于家杂货铺,没有看到喜心呢。” 梁青娥沉吟道:“许是你去的晚,你妹妹在后院忙活吧。” 林飞鹰仍旧摇头:“不止今儿,这几次逢集赶集,我都没有见过妹妹,非但妹妹不见,连妹夫也没瞅见。” “那他们家杂货铺现在是谁在开门出生意。” “只有亲家婶子在。” 听着只有亲家母在,梁青娥神色略微缓和,接着道:“你瞅着金宝他娘神色如何。” 林飞鹰想了一想,道:“瞧着倒是挺欢喜的……” 梁青娥摆摆手,道:“金宝是他娘的命根子,往常金宝有个伤寒咳嗽,她娘都淌眼抹泪,她瞧着欢喜,就说明家里没啥事儿。” 说完,她心里一动,道:“也说不准是好事儿呢,等我和你大娘通通气,让她下集探探金宝他娘的话。” 按理来说,她自己登门也没啥,只是她这亲家旁的都好,总是眼馋人家子孙繁盛。 回回一见到梁青娥,总要羡慕林家子孙满堂,眼红梁青娥孙子孙女一大堆。 这也罢了,左不过是闲话家常,偏她自个总要检讨一番因自己生育艰难,才致使于家香火不旺,愧对于家祖宗。 要不是梁青娥打听过亲家年轻时就如此,她都要怀疑这话是在点林喜心,毕竟闺女嫁进于家已经三年有余,到现在还没和女婿养下一儿半女。 梁青娥不耐烦听这些,也怕林喜心听多了这话烦闷,索性能不登门,就不登门。 打发走林飞鹰,让他莫要再同旁人说这件事。 梁青娥抱着乐宝,想着林喜心都二十岁了,还没个小娃娃,就开始长吁短叹。 正叹着,陈秋莲又进来了,问那刀五花肉怎么做。 “现在天热放不住,你做成坛子肉,把水汽炒出来,再拿清油封了,回头你自己做汤面时,挑几块切丝熬汤底,吃着也有营养些。” 陈秋莲听到是给自己吃的,心里高兴之余,又有些不安。 除了鸡蛋羹和白面条,花大钱买来的肉,她还从没单吃过独食。 这些肉都给自己吃,她也怕家里其他人有意见,一时面上有些犹豫踌躇。 “你只管做来吃,家里谁不服气,也让她试试奶俩孩子。” 梁青娥说完,瞅陈秋莲一眼,敲打道:“这可都是我乖孙女的口粮,你可莫要犯糊涂,从自己口里省俭出来,给老虎或者大毛妮二毛妮解馋。” 陈秋莲心里一凛,忙保证道:“娘放心,我心里有数,我一定好好补充营养,定不会饿着乐宝。” 她没说的是,不光乐宝不能饿着,五壮也得吃饱呢。 原本想偷偷给两个闺女尝些,现在再不敢了。 五花肉煸炒起来很香,整个小院都弥漫在荤香里。 大毛妮烧火,闻着香味儿不停咽口水,二毛妮在洗一篮子野菜,也不断往灶房张望。 大壮二壮抬着一筐猪草从外面回来,三壮拎着两根柴禾,跟在后面照看走路不甚稳当的四壮。 几个孩子还没进院门,就闻到一股诱人的香味,及至离家越近,香味愈浓,几个孩子知道是自家做好吃的后,忙撒丫子就往家里跑。 四壮左脚绊右脚,还跌了一跤,生怕回家晚了,被哥哥们吃完,呜哇哇开始哭起来。 三壮把柴禾扔进院里,又赶回来扶四壮。 秦兰花听着四壮的哭声,忙从炕上爬起身,待看到四壮手心磕破了皮,冲着三壮就开吼:“你是怎么看弟弟的,赶着投胎不成。” 三壮被骂的眼泪汪汪,抹抹眼泪,被听着声音赶来的大壮二壮牵走。 “娘,香……香……吃……” 四壮边哭边要吃,哭的一抽一噎。 秦兰花抱起四壮,哄道:“好好好,一会儿就吃饭了,咱们四壮待会儿多吃点。” 为免有不长眼的孩子馋嘴讨食,秦兰花跨进门槛后,还特意把院门给紧紧拴上。 她抱着四壮走到灶房门口,呼吸之间肉香味愈发浓郁。 秦兰花笑容满面,道:“大嫂,多久开饭呢,四壮都饿了,锅里肉熟没,先给四壮夹一块尝尝吧。” 陈秋莲闻声抬头看去,就见四壮哭的眼泪鼻涕糊了满脸。 她看一眼大锅上面氤氲出来的水汽,估摸着野菜杂粮窝窝头,再有半盏茶时间该是就好了。 便冲秦兰花温声道:“饭快好了,你先带四壮洗把脸,一会儿就能吃了。” 见陈秋莲绝口不提给四壮一块肉吃,秦兰花脸当即就拉下来,道:“大嫂,四壮可是家里的男丁,长大后就是家里的劳力,你家两个、哦,是三个丫头片子,将来还得指着四壮种田养活呢,他怎么就吃不得一块肉了。” 陈秋莲闻言,只觉可笑,四壮今年两岁,大毛妮今年都十一岁了,不等四壮扛动锄头钉耙,俩姑娘都出嫁了。 要说养,四壮夜里尿湿的尿布,还是大毛妮和二毛妮洗的,小姐妹俩忙活家里活计不说,农忙时也要跟着下地干活,真不知谁养着谁。 而且,这娘们竟把乐宝也算在她名下,就算乐宝她如今养着,这娘们翻脸就不认这个闺女,未免也太过狠心了些。 陈秋莲看着秦兰花额间系着的额带,只觉可笑,这婆娘不要闺女,竟还有脸惦记坐着月子。 只她知道婆婆不喜家里人争吵,左右自个也落了实惠,遂偏开了头,不再搭理秦兰花。 秦兰花没讨到好,拖着四壮嘟嘟囔囔就去洗手脸,一扭头就见婆婆正站在屋檐下,眼睛沉沉盯着自个。 她心一突,干笑道:“四壮嘴馋呢,闻着肉味就去找大嫂要肉吃,许是还没做好,大嫂没搭理咱们四壮。” 说完,把四壮的脸抬了抬,好让梁青娥看清楚四壮哭的凄惨模样。 呜哇哇~ “吃……吃……” 四壮听到肉,原本渐渐止息下来的哭声,再次响彻小院。 梁青娥皱眉看一眼脏兮兮的四壮,眼睛盯着秦兰花,直接道:“那肉是给你大嫂补身子的,家里人有一个算一个,谁都没份。” 闻言,秦兰花瞪大了眼睛,当即就不干了,急道:“凭啥,大嫂早就出月子了,凭啥她还能补身子,我这还在月子里呢,更得好好补补。” 梁青娥瞄着她头上系的额带,道:“你不说,我倒忘了,今儿初六,过了明儿,你也出月子了,今儿晚上你二嫂回来后,家里活计,我重新分配。” 秦兰花傻眼,没想到肉没争到嘴里,反落了一身活计,只她看着梁青娥阴沉下来的脸,到底不敢再吱声。 第63章 分肉 猪肉鲜美浓郁的香味弥漫整个小院。 秦兰花坐在炕桌旁,手揉着太阳穴不停想对策。 不知是不是成日家把头痛挂在嘴边的缘故,一想到晚间重新分配活计,她这会儿,真觉得脑袋瓜隐隐作痛。 猪肉猪肉吃不上,活却是一点也别想少干,走出门看看,谁家和他们家似的,长媳吃香喝辣,次媳掌管着家里挣钱的买卖。 唯有幼子媳妇,顿顿吃糠咽菜,别人吃着她看着,别人坐着她站着,只怕再过不久,这个家里,她连站的地儿都没了。 想到此,秦兰花不禁又恨又气,只等着男人挑水回来,同他好好诉诉委屈。 还没等她想出万全的法子,三壮过来啪啪拍门,喊她吃饭。 秦兰花走出房门,就见林飞鹰正把水倒进水缸里,还没等她张口叫人,这人就擦着额头的汗,进了灶房。 满心的话堵在喉咙口,秦兰花越发气闷。 午饭一如既往,主食依旧是掺了野菜的杂粮窝窝头,搭配着万年不变的野菜杂粮糊糊。 唯一的区别就是,自从家里的汤面生意进入正轨后,野菜的比例少了不少。 梁青娥拿着长勺,盛饭分食,大人孩子捧着属于自己的糊糊,呼吸之间满是属于猪肉的荤香,都有些食不知味。 秦兰花端着碗,也不喝,轻笑一声,故作关切道:“娘,大嫂忙了一上午,怎还不上桌吃饭,这是在灶房里忙啥呢。” 梁青娥瞥她一眼,冷冷道:“你也知道你大嫂忙活一上午,我只当你没长心肝看不见呐。” 秦兰花被怼一顿,见孩子们都盯着自己瞧,心里怒极。 只她不敢发作,讪笑两声道:“瞧娘说的,我吃着大嫂做的饭,可不得念着她的好吗,我也是怕大嫂饿着,才多嘴问两句,娘既不喜,我往后不问大嫂就是。” 梁青娥凉凉看一眼秦兰花,只觉得这婆娘真是越活越长进,还当着她的面儿呢,就开始挑拨是非。 她看一眼坐在秦兰花旁边的林飞鹰,见三儿瞧着自己一副求饶的模样,心里顿时对林飞鹰这副窝囊样嫌弃不已。 她别开眼去,只专心吃着杂粮窝头,慢慢喝着杂粮糊糊。 人呐,得惜福,她幼时,时不时来一场饥荒,能寻到一捧野菜,一把能吃的树皮,足以让一家老小乐的欢天喜地。 只要能吃进嘴,咽进肚,就能继续挣扎着活…… 梁青娥沉浸在过往的回忆中,就在她极力回想父母亲人的面容时,只听“当”的一声响,她一惊之下,思绪迅速回笼。 抬头一看,就见秦兰花已经三下五除二喝完了糊糊,这声响动,正是她放碗时,陶碗碰撞桌面的声音。 见惊着了婆婆,秦兰花忙陪笑道:“娘,我吃完了,我去灶房看看大嫂忙啥,也搭把手。” 梁青娥瞅着秦兰花腻歪的模样,心里十分不耐烦,一个锅里搅食这几年,谁不知道谁啊! 她懒得再同这娘们废话,扬声喊陈秋莲,问道:“老大家的,汤面做好了吗。” “做好了,刚盛到碗里。”话音刚落,陈秋莲捧着一个粗陶海碗,走了出来。 “回你屋吃吧,省得孩子们馋嘴。”梁青娥交待完陈秋莲。 扭头定定看向秦兰花,道:“你不是要搭把手吗,正好去把锅洗了。” 说完,把吃干净的碗搁到桌子上,道:“还有这些碗,也给刷了。” 秦兰花都快气哭了,尤其是当她瞅见陈秋莲手里,那满满一大海碗雪白雪白、香气扑鼻的白面条,上面还盖着香喷喷的肉丝、绿油油的青菜时…… 更加气愤难平。 他们顿顿野菜搭配杂粮填肚子,婆婆前脚说菜园里的青菜留着做生意用,不让下锅,后脚就拔了与大儿媳做汤面…… 这么明晃晃一点都不避人,还敢说自个不偏心! 秦兰花的目光太过灼热,陈秋莲生怕她不管不顾砸了自个的碗。 忙紧紧端稳,离开前还不忘说一句:“有劳三弟妹了。” 肉没吃上,还捡了刷锅洗碗的活计。 秦兰花刷着犹挂着油花的锅,想象着那碗面汤的鲜美滋味,一时没忍住,眼泪啪嗒啪嗒落下来。 哼,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一碗肉丝面吗,等她回娘家,也让爹娘做给她吃。 屋里,陈秋莲吃着顺滑筋道的面条,咬着弹糯鲜嫩的肉片,心里别提多满足了。 她数着碗里的肉片,看一眼紧闭的屋门,快速挑出两片肥厚相间的肉片,藏在一个手心大小的布袋里。 刚藏好,就听门“吱呀”一声开了,陈秋莲吓一跳,忙往门口看去,就见梁青娥径直走进来。 “娘,乐宝还没醒呢。”陈秋莲极力镇定心神,生怕婆婆发现端倪。 “嗯,你只管吃饭,不用理会我,莫要吃了冷食。”梁青娥一屁股坐在炕边,含笑打量乐宝睡着的乖巧模样。 “哎,我晓得。” 陈秋莲低低应一声,一口一口开始嗦面喝汤。 面汤鲜美浓郁,猪肉醇香弹牙,面条更是吸饱了肉香,这是她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一顿饭了,没有之一。 这一刻,陈秋莲无比感谢秦兰花。 一碗面吃完,陈秋莲身上微微有些发汗,脸色更是红润许多。 梁青娥瞅着大儿媳难得的好气色,心里更加坚定往后要多给她加餐进补。 见碗底一点汤汁都不剩,梁青娥十分满意,嘱咐两句看好乐宝别蒙了头脸,端起空碗,就走了出去。 要是搁往常,梁青娥只提乐宝,不提五壮,陈秋莲嘴上虽不说,心里多多少少,仍会有些吃心不快。 这会儿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汤面下肚,她竟不自觉乐呵呵安慰自己,“婆婆不提五壮就不提吧,他们当爹娘的自个惦记就好。” 片刻后,五壮哼哼唧唧醒来,陈秋莲怕他吵醒乐宝,忙抱在怀里拍哄,一边哄,一边踱步走出门去。 待看到大毛妮和二毛妮在捡豆子,遂唤道:“五壮尿布湿了,你俩进来把尿布收了拿去洗。” 二毛妮听见,催大毛妮道:“姐你先去收了放盆里,等乐宝也换过后,咱们一起去河边洗。” 陈秋莲有些急,又不能直说给你们留着肉。 忙随口扯一个理由:“我这两天抱孩子手酸,你俩一起把那炕桌抬下来,一会儿我要补个觉。” 说完,忙冲小姐妹俩使个眼色。 二人一愣,见娘转身进了房,也忙跟进去。 “快,把门拴上。” 大毛妮和二毛妮虽不知老娘卖啥关子,仍听话栓紧房门。 “快过来。”陈秋莲压低声音,招手把小姐妹叫到身前,快速从布袋里掏出两片东西,连忙塞到俩孩子嘴里。 俩小姑娘都有些懵,直到她们尝试着咬一口,一种浓烈的、鲜美的、带着汁水的糯糯滋味在口腔爆开! 俩人眼睛一下就亮了,惊喜道:“娘,是肉。” 见闺女们开心,陈秋莲笑眯眯问道:“嗯,好吃吧。” 俩姑娘点头嗯嗯,生怕说话时不小心把肉弄掉,忙又闭紧嘴巴。 俩人不舍得吃,先是含了一会儿,才开始慢慢嚼起来。 两片肉不大,饶是她们嚼的再慢,一会儿后,也咽的干干净净。 第64章 娘,咋没给大嫂分活儿 “娘,猪肉真好吃,又香又嫩。”小姐妹俩眼睛晶晶亮,一脸的意犹未尽。 陈秋莲笑笑,忙让闺女们张口,凑上去仔细闻闻俩孩子嘴巴,嗯,满是荤香肉味。 她从炕柜里翻出一小包碎茶沫子,捏一小点放进二人嘴里,道:“嚼一会儿吐掉,你俩方才吃肉这事,可莫要让人知道,不然传到你阿奶耳朵里,咱们都要吃挂落。” 俩姑娘齐齐点头,保证谁也不告诉。 陈秋莲摸摸俩小姑娘头发,交待道:“下次你俩再看见娘吃肉,等忙完手头的活计后,就悄悄过来找娘,娘还给你们留。” 俩姑娘听到还有肉吃,眼睛瞬间染上明亮欢快的神采,不知想到什么,眸子暗了暗,齐齐摇头拒绝。 “娘,你不要再给我和大姐留肉了,阿奶要是知道,只怕要生好大一场气,我和大姐已经尝过味儿啦……” “是啊娘,这些都是给娘补身子吃的,娘喂养五壮和乐宝两个奶娃子太辛苦了,得吃好些,万一阿奶知道咱们吃了肉,再把乐宝抱回给三婶怎么办……” “对啊,娘好不容易长点肉,要是不能养乐宝,肯定顿顿野菜杂粮,到时奶水不够不说,回头夏收,还得忙活家里地里的活计……” 俩姑娘轮流劝,坚决不让陈秋莲再给她们留肉。 陈秋莲见闺女们如此心疼自己,还想这么长远,眼睛慢慢浮起一层水光。 “好,娘听你们的。”她抱了抱两个闺女,听秦兰花在吆喝人洗四壮换下的脏裤子,忙心虚催二人快些出门。 俩姑娘出门后,陈秋莲方擦擦眼睛,一扭头,就见乐宝睁着黑漆漆的大眼睛,正正瞅着她瞧。 “乐宝乖,等我喂完哥哥,再喂你吃饭饭。” 她忙解开衣裳,让五壮吃左边,五壮吭哧吭哧吃完,小小的娃儿累出一头汗,又沉沉睡了过去。 陈秋莲抱起乐宝,把她放右边后,复又把饭饭塞进乐宝嘴里,温柔笑道:“娘沾了咱们乐宝的光,中午吃了好香的肉,乐宝快尝尝,今儿的饭饭香不香。” 乐宝不知听没听得懂,她张开含住饭饭的嘴巴,冲陈秋莲绽开个大大的笑容。 …………… 傍晚,林老虎三人推着两辆板车,踏着落日余晖走回家中。 陈秋莲已经做好了饭,大毛妮和二毛妮看见爹回来,忙去端洗脸水。 大壮二壮看见爹娘,也嘻嘻哈哈围了上去,三壮也要跟着哥哥们跑过去,被秦兰花一把抓住,禁在身边。 晚饭吃的简单,众人仍旧是野菜搭配着杂粮捏的窝窝头,和熬的糊糊汤。 陈秋莲端着一大碗鸡蛋羹,两个掺和着细面的窝窝头,独进了房内吃饭。 秦兰花一想到吃过饭后,婆婆就要重新分配活计,她就没一点说话欲望。 叶银红吸吸鼻子,笑道:“我怎么仿佛闻到肉味了,家里今儿来客人了。” “嗯,来的是三婶家的亲戚,阿奶让三叔去镇上割了一刀肉,闻着可香了。”大壮二壮脸上满是羡慕。 听到秦兰花娘家来人,婆婆还特特遣小叔子上街割肉,叶银红就很不满,再一听儿子们说肉闻着可香,这明显是家里孩子们都没吃到嘴啊! 想到自个娘家来人,婆婆从没张罗过割肉做菜,再一对比妯娌,叶银红也拉下脸。 秦兰花听到这话也不满的很,啥叫来的是三婶家亲戚,三叔还去镇上搁了一刀肉,虽这是事实。 然她娘家哥哥们别说肉味,那是连肉香都没闻到啊! 肉倒是香的很,只可惜都喂进狗肚子里去了。 秦兰花向来不是吃闷亏的性子,眼睛一转,当即就笑道:二嫂鼻子可真灵,我哥哥们今儿是来家了,娘还没张罗买肉呢,哥哥们怕破费添麻烦就都回了……” 她眼睛往大房屋子一瞟,凉凉道:“这肉啊,咱们也只能闻闻味,娘说那肉是给大嫂补身子的,家里有一个算一个,谁都没份。” 她说完,就闲闲盯着叶银红看。 没想到叶银红忽地就笑了,附和道:“对对,大嫂养两个孩子,一张嘴养三个人,正是要好好补补,不然饿着乐宝,娘不得心疼坏了。” 想拿她当枪使和婆婆闹,做梦去吧,只要这肉不是让姓秦的吃了,至于进谁的口,叶银红还真不是特别在意。 她白日里在码头,累是累了点,不管稀稠,好歹能尝到白面味道,如此一想,好像去摆摊,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梁青娥冷冷看一眼又要张口的秦兰花,把筷子一放,道:“既然都吃完饭了,大毛妮把碗筷收收,我有话说。” 来了!秦兰花头皮一紧,想到即将到来的活计,只觉喘不过气来。 碗筷很快收拾走,听到婆婆有话说,陈秋莲也忙从房内走出来。 都坐定后,梁青娥扫一圈众人神色,直接道:“打明儿开始,早饭我带着大毛妮和二毛妮做,午饭和晚饭兰花带着大毛妮和二毛妮做,家里的衣裳,大房和二房还有我的,由大毛妮和二毛妮负责清洗,三房的衣裳兰花自己洗……” “家里的鸡鸭猪,大毛妮和二毛妮一起,还有兰花,你们一替一天喂,大壮二壮负责捡柴禾,打猪草……” “刷洗碗筷和洒扫院子的活计,大毛妮和二毛妮一起,同兰花一替一天做……” “老大、老二、老三、还有老二家的,家里的琐碎活计,就不给你们安排了。” “没轮到去码头出生意的汉子,负责挑水劈柴,上山采菌子,还有下地干活,具体的先干啥后干啥,根据当天家里需要来安排……” “这段时间先按这个执行,等进五月收麦时,再重新分配活计。” 梁青娥把活安排的十分细致,众人都无异议,点头应下。 尤其叶银红,她只需要每天跟去码头擀面条就成,家里甚活都和她无关。 秦兰花等了等,见没人出声,又听婆婆说没事就散了干活,忙道:“娘,大嫂呢,咋没给大嫂安排活儿。” 梁青娥看她一眼,道:“你大嫂日夜照料两个奶娃儿,连个囫囵觉都睡不成,还给她安排活计,就是犁田的牛,还有歇息的空,我可不是那磋磨儿媳的刻薄婆婆!” 秦兰花当即傻眼,她想说,她娘家大嫂生产三天就下炕干活了,同样是长子长媳,咋就她陈秋莲比旁人金贵些。 乍又想到自个这话一出,不但坐实了亲娘是刻薄婆婆,只怕那板车上待刷洗的锅碗瓢盆,都会划拉给自个。 略作权衡后,秦兰花只得恨恨闭嘴。 第65章 托了乐宝的福 关于活计的分配终于尘埃落定。 除秦兰花之外,其他人均表示赞同。 陈秋莲不禁长舒一口气,这样一来,她就再不用操持锅灶上的活计,日后只需全心全意照顾五壮和乐宝就好。 就如婆婆说的那样,这些日子,夜里给俩小只轮流喂奶,换尿布,她有时困顿的,站着都能睡着。 而梁青娥做出的这番安排,于大毛妮和二毛妮来说,真可谓是天大的好消息。 因为从此以后,她们再无需清洗三房四口人的衣裳,除此之外,刷锅洗碗以及照料家禽牲畜等繁杂家务,她们也只需和三婶轮流负责就成。 如此一来,二人身上的担子着实减轻不少,闲暇时间,她们也能学学针线,就像大阿奶家的萍萍和小丫,她们四个明明差不多年纪,人家已经能绣出顶漂亮的花儿啦! 而她们姐妹,缝个补丁都歪歪扭扭。 想到日后可以同堂姐妹们探讨针线刺绣,小姐妹俩明亮的眼睛熠熠生辉。 至于林老虎仨兄弟,他们毫无悬念坚决拥护老娘的决定,况且只是分配家务活计这样的小事。 而叶银红对此同样没有任何意见,或许是经过这段时间的磨砺,她的身体逐渐适应了这些劳作,如今无论是如擀面条这种需要体力的活儿。 还是每日往返三十余里的长途奔波,对现在的她而言似乎都不再那么艰难疲累了。 大壮二壮更没意见,他们往常也是干的割猪草,捡柴禾这些活计,最多带着三壮一起,省得他在家淘气。 只不过近段日子带的娃儿多一个四壮,四壮尚算乖巧,三壮一个人就能把他看管的很好。 三壮四壮更没意见,俩人岁数还小,不调皮捣蛋就是帮忙了。 乐宝和五壮更是打个奶嗝都被夸赞的年纪,大人们对他们唯一的期许,就是吃好、喝好、睡好,快快长大,莫要生病。 见众人毫无异议,梁青娥大手一挥,道:“行了,老三家的带着俩丫头把该洗的洗了,该刷的刷了,老二家的把面团活上,我去后院拔些青菜洗干净……” “老大家的回房照看娃儿吧,省得乐宝一会儿醒了,屋里乌漆墨黑的,身边没个大人惊着了。” 秦兰花不可置信看着梁青娥,简直想不到还没过夜呐,这老太婆就开始执行新分配的方案了。 等把板车上所有的锅碗刷洗完,又把明儿出摊要用的东西帮忙备好,这一歇下,天已经很晚。 秦兰花揉着酸疼的腰,躺在炕上辗转反侧,久不成眠,耳旁听着男人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一时更加气愤难平。 她使劲戳一下林飞鹰,嘟囔道:“家里是不是只有大哥二哥是亲生的,你是不是娘捡回来的,不然一样都是儿媳妇,咋就我得掌着锅灶,还得伺候鸡和猪!” 林飞鹰被戳醒,也有些恼火,强自按捺住脾气。 劝道:“胡说啥呢,娘不是说了吗,大嫂日夜照看俩娃儿辛苦,二嫂得跟着去码头出摊,家里不就你一个闲人吗,况且娘也没都推给你,她老人家也做早上的饭食啊,娘还不够体恤咱们这些小辈吗。” 秦兰花一下就委屈上了,抽噎道:“可是我刚出月子,现在有时还心慌气短,稍一累些,头疼头晕的很呢。” 林飞鹰听婆娘哭了,又听她这般说,心里涌起愧疚,一时也跟着叹气。 半晌后,想出个解决方案,道:“以后只要轮不到我去码头,家里这些喂猪喂鸡的活儿都是我干,咱们的衣裳也都我洗,你只需带着大毛妮和二毛妮把饭做好,莫要惹娘生气,你觉得成不成。” 秦兰花弯起嘴角,心里甜津津,嗔怪道:“你快别毁我名声了,你见哪家的爷们蹲河边洗衣裳,旁人瞅见,也不像个样。” 林飞鹰只求这娘们早些消停,好让他快些睡觉,遂道:“我心疼自个婆娘,管他们说什么呐,旁人的闲话你莫管,这些琐碎事只安心交给我就成。” 秦兰花轻轻偎进林飞鹰怀里,甜腻腻嗯着应好。 ………… 林老虎三人仍旧天不亮出发去码头,等梁青娥起身开门时,家里早没了三人的影子。 早饭简单,野菜窝头和杂粮饼子,中间围着一大碗金黄滑嫩的鸡蛋羹,还有两个麦香十足的细面蒸饼。 她先把鸡蛋羹端出来,又把两个蒸饼夹进陶碗中。 最后再抽出筷子,小心往油罐里探一探,把带出来的几滴香油滴到鸡蛋羹上,闻着浓香的芝麻香味,方满意端起碗,送去东屋偏房。 “老大家的,吃饭了。”刚踏进门槛,就见陈秋莲正俯身给两个娃儿擦手擦脸。 陈秋莲抬头叫人,见今儿蒸蛋羹的碗明显大一号,忙笑着道:“我这就要收拾好了,娘自去吃饭吧,莫要吃了冷食。” 梁青娥摆摆手,接过陈秋莲手中的布巾,小心给乐宝把尿布掖好,闻着小娃儿奶香奶香的味儿,心里对陈秋莲的细致更是满意。 乐宝和五壮两个奶娃儿并排躺在炕上,俩娃儿一样的白嫩乖巧,只一个着细棉衣裳,一个穿破衣烂衫,俩娃儿都在伸胳膊蹬腿,嘴里哦哦冲着自己笑,梁青娥逗弄一会儿,心里就有些不得劲了。 她扭头冲陈秋莲道:“往后你们夫妻俩得的分红,莫要花费在乐宝身上了,乐宝的穿用,自有我这个当阿奶的给她添上,没道理让你劳心劳力养着乐宝不说,还要你倒贴银钱。” 陈秋莲有些意外,因拿不准婆婆是啥意思,遂笑道:“乐宝小人儿家家的,能花几个钱,何况我们手头的银钱,也是娘给的………” 她抿起唇,面上带着几分不好意思,道:“不怕娘笑话,这段时间,竟是我这辈子最自在的一段日子,我有了五壮,总算能对得起娘和孩他爹了,娘让我养着乐宝,也不曾亏待过我……” 她看一眼装扮精致的乐宝,笑道:“说到底,还是我托了乐宝的福,这些日子下来,身上都长不少肉,我是打小苦过来的人,比谁都知道爹娘无靠的滋味,娘若是不嫌弃我没见识,我情愿一直养着乐宝。” 陈秋莲话一出口,梁青娥就多看她几眼,见她面上满是坦然,眉眼之间俱是温柔慈爱,心里不禁感慨非常。 道:“好好,难为你有这份心胸,乐宝可是个福娃娃,养她,你往后好处多着呢。” 陈秋莲笑笑,不置可否,她方才那话完完全全出自真心,对于孩儿来说,细棉衣裳和旧衣缝制的衣裳,区别不大,娃儿最要紧的,还是得吃饱。 这些日子好吃好喝,她往年身上那种提不起劲来的无力感,和晕眩症仿佛都消失了。 连一直瘦弱不长肉的身子也丰盈许多,哪怕熬夜再困乏,白日里稍微眯瞪一会儿,就又精神饱满。 以前精力不济时,她常常害怕自己不长命,只要想到闺女们以后,也有个不拿她们当人看的后娘,她都焦虑不安。 而今,她身体渐好,那些陈年旧疾仿佛也都不药而愈,她不懂很多大道理,只觉得所有这些改变,都是因着近日来好吃好喝的缘故。 她为啥能好吃好喝,当然是因为喂养乐宝,对于这一切变化的根源,陈秋莲在某种程度上,比梁青娥更仔细乐宝。 人非草木,乐宝生的讨喜又乖巧,成日家抱着哄着喂着,时间一长,渐渐的,陈秋莲也对乐宝生出些母女之情。 第66章 林喜心的消息 吃完早饭后,梁青娥不禁想起,昨天林飞鹰跟她说过的那件事。 她思索片刻后,站起身来,朝着院子走去,此时,大毛妮和二毛妮刚刚喂完鸡和猪,正准备出门到河边洗衣服。 梁青娥连忙冲姐妹俩喊道:“等一下!” 听到喊声,小姐妹俩忙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梁青娥。 梁青娥走上前,说道:“你们俩先别忙着洗衣裳,去老宅那边把你们大阿奶叫过来一趟,就说我有事找她商量。” “哎,好嘞!”俩小姑娘爽快应下,放下手中装满衣服与尿布的木盆,一溜烟儿就跑出了院门。 没过多久,大陈氏走了进来,她一边走着,嘴里还啃着一块窝窝头。 一进门,大陈氏就着急道:“俩丫头说的不清不楚的,老虎他娘,你着急叫我来,到底是有啥要紧事?” 事关出嫁的闺女,梁青娥一时有些语涩,扭头见秦兰花探头探脑往这边瞅。 遂瞪眼骂道:“你瞅瞅你们房里的脏衣裳脱了一盆,有这功夫听墙角,还不快些把衣裳拿河边洗了,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男人给你忙活吃喝,你倒是也心疼心疼他呐!” 说完,也不看秦兰花难看的脸色,拉起大陈氏就往屋里走。 ”哎吆,你这是怎地了,往日飞鹰家的再没眼色你也只当看不见,这会儿倒是摆起婆婆的款,训起人来。” 大陈氏坐在炕沿,打趣道,见梁青娥眉目间隐有愁色,遂收敛起神色。 拍拍梁青娥脊背,道:“我人被你唤来了,你只不说,有啥烦难事,我若能帮上,定然替你分忧,可是家里缺钱缺粮了。” 想到近来从村里听到议论声,说林飞鹰三五天,就要去磨坊磨一回麦子,且麦子只磨三遍,说面粉里不掺一点碎麸皮,村里人提起来无不摇头痛惜。 浪费!实在是糟蹋浪费的很。 又有人说每日里从林老虎院门口经过,他家不是肉香,就是油香,娘几个成日家不出门,日日搁家里白造粮食。 大陈氏下意识看向窗棂底下的麦穴,这一看就吃了一惊,好家伙,麦穴的高度,竟然比她前次来低了一多半。 现在约摸只到小腿高,要知道,麦穴底下,还有那么厚的,用来防潮的麦秸垫子啊。 大陈氏在心里略微估了下,也就说,整个麦穴,顶多还有两小袋麦子。 她痛心疾首道:“老虎他娘啊,你怎么这么不掌家啊,如今家里又添两个娃儿,你不说省俭着吃喝,咋还不管不顾顿顿拿细粮当饭吃啊!” 梁青娥被说的一脸懵逼,不是,这都什么跟什么。 她顺着大陈氏的目光看过去,就猜她许是误会了什么,不过自家做吃食生意这事,梁青娥暂时没打算往外说。 林老虎几个回村时碰见村人盘问,用的借口都是去亲戚家帮忙,帮着操持婚丧嫁娶的席面。 不等村里人继续探问,林老虎几人就溜的没影,是以直到现在,村里人还不知道他们去了码头摆摊。 梁青娥再顾不得不好意思,忙把话题岔开,主动提起林喜心。 大陈氏听说是林喜心有事,果然不再追问粮食的事儿,忙问起喜心怎么了。 梁青娥一五一十把昨儿林飞鹰带回的消息全盘托出,最后道:“烦请嫂子明儿赶集时,去铺子里探探我那亲家口风。” 大陈氏拍拍她的手,劝慰道:“你那亲家又不是难缠的,日常也不曾为难过喜心,安心,说不定是好事呢。” 梁青娥点头,道:“但愿如此。” “嗨,肯定没啥事儿,你要是着急,一会儿来富和来贵挑柴去镇上卖,我让他兄弟俩问问就是。” “劳烦侄儿们了。” “你啊,和我还客气啥。” 大陈氏说完,又去陈秋莲房里看过一回五壮,见乐宝一身细棉衣裳也在炕上躺着,这才想起这几日隐约听来的传言。 “哎吆,她这身上穿的是细棉衣裳吧,你傻啊,自己孩子穿旧衣改的,给她秦兰花闺女穿这般金贵。” 大陈氏忍不住皱眉,不悦嘀咕。 陈秋莲笑笑,道:“五壮的衣裳也是棉的,虽是粗棉,做之前我揉打了好多遍,他两个姐姐幼时也穿了好几年,洗的软的很,一点都不扎人,上身还轻薄,不比细棉料子差。” 大陈氏见她浑不在意,恨铁不成钢道:“你可长点心吧,别人家孩子再好,哪有自个生的亲香。” 陈秋莲笑笑,见乐宝哼哼唧唧扭来扭去,忙俯身抱起孩子,解开了衣裳。 大陈氏留心一打量,这才发现侄女儿比之前有肉好多,气色看着红润润的,整个人,再不是从前的瘦骨嶙峋。 “你……你……”大陈氏舌头打结,看着面前眉眼温柔,样貌可以用俏丽形容的妇人,一时只觉陌生。 不过短短大半个月功夫,她简直不敢相信侄女儿变化这般大。 “怎么了,大姑。”陈秋莲摸摸脸,以为脏了。 “没,没什么,见你仿佛胖了些,一时不敢认。”大陈氏喃喃道。 陈秋莲想让大陈氏放心,也怕哪天她再嘀咕乐宝,被婆婆听到生气,遂把这段时日的三餐饮食,一一说与大陈氏听。 闻言,大陈氏有些汗颜,她刚才和大言不惭教训妯娌,说她顿顿拿细粮当饭时,敢情阖家拿细粮当饭吃的,是她亲侄女儿。 还好妯娌不同自己计较掰扯,不然自己这张可不理亏! 大陈氏感慨完,想到从侄女儿嘴里听到的,妯娌对乐宝的格外偏爱。 她忍不住细细打量,窝在陈秋莲怀里吃饭饭的乐宝,这一细看,她还真在乐宝脖颈找到一个红褐色小痣。 二叔子脖颈有没有同样的痣她早记不得了,想到梁青娥那日同她哭诉,说偏心乐宝,是因着这颗和她死去丈夫相同的痣时,大陈氏神情十分复杂。 末了,感叹一句:“你婆婆对你公公,还真是深情,去了这么多年,都还念着他。” 她站起身,拍拍陈秋莲的肩膀,叮嘱道:“既你婆婆这么看中这小丫头,往后你多上点儿心,只五壮是你终生的依靠,你啊好歹也一碗水端平。” 陈秋莲听着大陈氏说话前言不搭后语,有些摸不着头脑。 好在,姑姑总算不再念叨教训她了,陈秋莲连忙应下,目送大陈氏出门。 一整天,梁青娥都有些坐卧不宁,以至于院中的晾衣绳上,浑然不见三房的衣裳,她也没有发现。 一直等到下晌,大陈氏乐呵呵再次来家,梁青娥才有了精神。 “嫂子,侄儿们今日去镇上卖柴了吗。” “去了,去了,他俩还见到喜心的婆婆了,说回头备上礼,让喜心和金宝抽空回来瞧瞧呢。” 梁青娥听到闺女无事,不日就带着女婿回来,不禁喜上眉梢。 她这里高兴,走出院门的大陈氏想到儿子们从镇上带回的消息,就忍不住叹气。 俩人愁眉苦脸回来,说喜心婆婆见到二人就一脸不愉,脸拉的比驴脸都长。 二人问起堂妹喜心,这老婆子还哭了,口口声声说对不起于家祖宗,说她拗不过儿子,娶回家这么个不下蛋的鸡。 “娘,亲家婶子的意思,仿佛想要典回个妇人,借腹生子。”林来富提起这话,气的满脸通红。 “我呸,还借腹生子,他家是有金山,还是有银山,不过比咱们多两个闲钱,竟想着这般折辱咱家的姑娘,真是岂有此理!” 兄弟俩回家说起这话,还怕爷奶和老爹知道,三人愁的不行,商量又商量,决定先瞒着梁青娥。 毕竟这些话一半是那老婆子的一面之词,一半是兄弟俩的猜测,都做不得准。 为免徒生烦恼,只能待林喜心归家后,细细问清楚来龙去脉,再从长计议。 第67章 小姑小姑父来啦 自从听到大陈氏说林喜心不日就要回家探亲。 梁青娥那是一个高兴,哪怕抱着乐宝遛弯,也不住嘴念叨关于林喜心还在娘家的一些琐事。 闲暇时候,她更是带着大毛妮和二毛妮,把堂屋院里,包括后院的柴垛和猪圈鸡窝,都收拾了一遍。 看着屋里屋外亮亮堂堂,再想到自家妹子\/姑姑就要回来,家里所有人都挺高兴,只除了秦兰花。 她暗地里碎碎念,话里话外都是当日她和林飞鹰相看亲事时,也不见婆婆这般重视,果然,儿媳妇就是不如亲闺女。 她这些话也就在林飞鹰面前过过嘴瘾,见陈秋莲和叶银红都没反应,更是不敢放在明面上不满,生怕惹婆婆生气,给她小鞋穿。 不过这话就算梁青娥听见,她也不会放在心上,婆婆不是亲娘,儿媳也不是亲闺女,与她来说,合得来就亲密些,合不来就冷淡些,无非缘分深与浅而已。 梁青娥盼啊盼,每日吃过早饭,都要站在院门口张望一番。 一连张望五六天,中间还下了场雨,她始终没有等到林喜心带着女婿回来。 “娘,别看了,明儿咱们去镇上买油盐,我去于家杂货铺看看小妹。” 林老虎坐在屋檐下,正拿柳条,一下下编缠着一只藤筐,见老娘一脸愁容从门口折回,朗声道。 因着前儿的一场雨,不管是官道还是乡间踩踏出来的小道,俱都泥泞湿滑。 饶是天气晴好,晾晒了两日,地面仍旧有些湿软,一些凹洼路面,至今仍有积水。 路不好走板车不说,且这小一月来,众人起早贪黑,都累的狠了,梁青娥便让他们好好在家歇歇,等路再晾的干些,再出摊不迟。 天雨滋润山林大地,菌菇、木耳、地皮子,皆长起来,林大熊和林飞鹰兄弟俩等不及,生怕去得晚了,近山脚处被村人捡的啥也不剩,碗一放,拎起背篓,就带着大壮二壮去了山上。 今儿家里的洗刷活计归秦兰花,吃完饭,大毛妮和二毛妮就抬着一盆脏衣裳去了河边。 陈秋莲在屋里做着针线,时不时看一眼睡着的五壮和乐宝。 梁青娥估计闺女今儿怕是不回来了,她失望之余,倒也收拾收拾情绪,把家里麻布袋子,大小晒毯都抱了出来。 从屋里翻出针线,给叶银红一根,又予秦兰花一根,让俩儿媳仔细翻找,把有破洞的地儿,都给补好。 秦兰花刚从后院喂猪回来,桶还没放下呢,手里就被婆婆塞了一根大头针。 她捏着针,看着地上满是灰尘的破麻袋,强笑道:“大毛妮和二毛妮这几天不是正折腾学针线吗,这些破麻袋,给她们姐妹练手,她俩铁定高兴。” 梁青娥没好气道:“这针三文一根呐,给她们使,回头手上没轻没重的,别坏了针,我找哪个赔!” 秦兰花气结,合着缝麻袋补丁就怕别坏了针,那学针线,咋不怕别断了针。 说到底,还是更偏心孙女,可着儿媳使唤呗! 梁青娥才不管她怎么想的,进屋又找两件破烂不堪的衣裳出来,一件丢叶银红面前,一件丢秦兰花面前,这就是做麻布口袋的补丁之用了。 叶银红拿起一个麻布口袋,抖了抖灰尘,找到破洞处,拿起剪刀,对着破衣就开始剪补丁。 梁青娥想起她做事有些毛糙,遂又叮嘱道:“补丁缝的细密些,把那毛边都折进去,省得脱线,回头露了粮食。” “哎,好嘞娘,我做事,娘只管放心。”叶银红脆声应道。 秦兰花嫌弃拎起一个麻布口袋,闻言,眼睛转了转,笑道:“说起针脚细密,还是大嫂做活最仔细,娘,乐宝和五壮还没醒,让大嫂也一起缝吧,还快些。” 梁青娥一听,就皱起眉头,把手中的晒毯又放地上,道:“麻布口袋这么脏,回头你大嫂弄的灰头土脸不说,再沾到孩子身上,别惹了毒气,再起一身痒疙瘩。” 呵,原来您老也知道这麻布口袋脏啊,合着就该她灰头土脸,她就不怕毒气,就活该长一身痒疙瘩是吧。 真是,摊上这么个明晃晃偏心眼的婆婆,可上哪儿说理去。 不多会儿,大毛妮和二毛妮抬着清洗好的衣裳,嘻嘻闹闹从院门外走进来。 正要去晾衣裳,梁青娥道:“晾后院去,你二婶三婶翻口袋,抖的哪哪都是灰,别落乐宝尿布上了。” 小姐妹俩忙又抬着木盆去后院,待晾完衣裳,大毛妮磨磨蹭蹭走到梁青娥身边,支支吾吾道:“阿奶,我们昨儿同萍萍和小丫约好了,今儿还去大阿奶家里,跟着二伯娘学绣花。” 听到这俩小妮子要去逛,秦兰花不乐意道:“绣花哪天不能学,没看见家里一堆活计吗,你俩无事,就把口袋翻翻,把需要打补丁的地方找出来,能省我和你们二婶多少事儿。” 叶银红见小姐妹俩一脸失望,忙摆摆手:“这里脏的很,你俩昨天刚洗的头发,去你大阿奶家学绣花去吧,通共就十来个口袋,我和你三婶一会儿就翻完了。” 俩小姑娘闻言,眼睛一亮,见阿奶没出声反对,忙道:“谢谢二婶。” 谢完之后,二毛妮又补一句,欢快道:“等我学会绣花,定给二婶绣一朵最漂亮的花儿。” 叶银红乐呵呵点头,笑眯眯说自己记下了。 大毛妮和二毛妮生怕节外生枝,回屋拿了针线篓子,和梁青娥说定会在做饭前回来,一溜烟就跑了个没影。 瞧着姐妹二人消失的身影,秦兰花皮笑肉不笑道:“二嫂还真是心疼侄女儿。” 叶银红还是一副笑呵呵模样,道:“那怎么办,谁让我肚子不争气,没生个闺女出来,现如今可不得多对侄女儿好些,以后一年三节,也有人惦记着给我送糕饼吃不是。” 秦兰花以为这话是在讽刺她肚子不争气,生了个闺女,听的十分扎心刺耳,正欲开口反讥回去。 就听大毛妮和二毛妮气喘吁吁道:“阿奶,阿奶……小姑回来了!” 梁青娥抬头,就见俩姑娘因为跑动,额头上满是薄汗,红彤彤的脸蛋上,一双眸子兴奋又明亮。 “阿奶,小姑和小姑父来家了。”怕几人没听说,俩小姑娘又齐齐喊道。 第68章 难为情的林喜心 二毛妮话音一落,梁青娥腾的就站起身,忙往院门口走去。 秦兰花和叶银红听到小姑子和姑爷来家,也忙放下手中的针线,跟着走出去。 林老虎也忙放下手中编到一半的藤筐,跟着去迎妹妹妹夫。 “娘,大哥,二嫂、三嫂。” 几人刚出院门,就见林喜心携着夫婿于金宝,已经快到院门口。 “娘,大哥、二嫂、三嫂。”于金宝背着个背篓,脸上带着和煦笑容。 “哎,快些进来歇歇脚,金宝,你娘近来身子都还好吧……” 梁青娥拉着林喜心的手,把于金宝往院里让,一边走,一边寒暄。 走到堂屋,几人也寒暄的差不多,梁青娥细细打量一回闺女,见林喜心瞧着比过年时看着清减好些,眉目之间隐有愁绪,心就不禁提了起来。 “娘,这离收麦还早呢,这会儿就把晒毯和口袋翻出来了。”林喜心眼神闪躲,没话找话道。 知女莫若母,瞧见林喜心这个模样,梁青娥就知闺女这段时日,怕是过的不咋顺心。 她心里叹一口气,当着于金宝面和两个儿媳面,她笑容依旧。 只顺着林喜心的话,笑道:“这还早啊,今儿四月十六,再有三五天,割油菜正好用到晒毯,等到端午,又开始忙活收麦子,活赶着活,可不得提早都预备好,省得用时打饥荒。” “要么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呢,还是娘想的周全,不像我们没经过事儿,顾头不顾尾。” “你才活多大,伺候好婆婆,再和金宝把你们那铺子打理好,不让你婆婆跟着操心,就是能干了。” 梁青娥说完,看向女婿,道:“金宝啊,喜心自小在乡野长大,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好在她还算孝顺知礼,近来没淘气惹亲家母生气吧。” 于金宝忙摆手,羞愧道:“娘这话说的我都不好意思听,我家也就是在镇上有个铺子,哪里值当挂在嘴上显摆,喜心好的很,我娘常说,就算是亲生的姑娘,只怕也不如喜心孝顺。” 梁青娥含笑听着,见小两口对视间满是羞涩,心里略略放心,至少,闺女和女婿之间没出岔子。 正在这时,两道“哇哇”哭声一前一后响起。 “哎吆,乐宝醒了。”梁青娥忙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林喜心跟着起身,笑道:“我同娘一起去看看侄儿侄女儿,我婆婆听堂哥们说,大哥大嫂添了个小侄儿,三哥三嫂添了个小侄女,如今两个嫂子都儿女双全,可见我大哥三哥多有福气。” 林喜心提到儿女双全,眼里满是羡慕。 梁青娥见闺女眼眸深处隐是落寞,遂笑道:“你也是有福的,早早晚晚罢了。” 她们母女走了,叶银红和秦兰花陪着妹夫就有些不合适,忙推说还有口袋要缝补,起身就去了院中。 一时梁青娥携着林喜心去了东屋偏间,就见乐宝已经吃上饭饭,只剩五壮躺在炕上,咧嘴哇哇大哭。 陈秋莲怀里躺着个吃奶的,只得轻声安抚拍哄五壮,一时急出一身汗,仍旧哄不住五壮。 梁青娥快步上前,一把抱起五壮,走来走去轻哄。 许是饿了,五壮倒是不哭了,只含着一包眼泪,不停在梁青娥怀里拱来拱去,因没人送上饭饭,一时急的嗯嗯叫。 “娘,小侄儿长的真好,我能抱抱吗。”林喜心看着老娘怀里俊秀白嫩的小娃儿,眼馋道。 梁青娥把五壮放到闺女怀里,嘱咐道:“五壮还不到两个月,脖子还软着呢,你抱着时,小心着点儿。” 林喜心嗔道:“瞧娘说的,大毛妮姐妹俩,还有大壮二壮三壮我都抱过的,可见是亲孙子,生怕他受一点委屈。” 梁青娥笑笑,也跟着玩笑几句。 五壮少有如此众星捧月的时候,一时陈秋莲有些受宠若惊。 抱过夸过五壮,恰好乐宝也吃好了饭饭。 梁青娥把吃的小脸通红的乐宝抱过来,又让林喜心把五壮交给陈秋莲。 最后,她把乐宝往林喜心怀里一放。 含笑道:“咱们乐宝可是个福娃娃,你抱抱你侄女儿,也沾沾福气,回头定能顺心顺意。” 林喜心心里正奇怪为啥三嫂的孩子大嫂在养,只这会儿陈秋莲当面,她生怕碰了谁的忌讳,只得忍住满心好奇。 “娘,我小侄女叫乐宝啊,名儿可真好听。” 说完,她从身上掏出两个红封,道:“这是我给小侄儿和侄女儿准备的见面礼,我来时还带了一大两小三块尺头,大的那块是给娘的,小的那两块娘也给侄儿侄女儿们掌掌眼,您老看着给孩子们裁啥样的衣裳穿。” 梁青娥坦然道:“何需麻烦,你大嫂眼神比我好,一会儿尺头直接给你大嫂就成。” 林喜心心里更奇怪了,这还是她那个有个啥好东西,都留着压箱底的老娘吗。 梁青娥没理会林喜心眼中的探究,她正有话同闺女说,随便扯了个借口,抱着乐宝,就同林喜心回了主屋。 二人一进屋,梁青娥就忍不住问道:“早和你说过你大嫂三嫂的预产期,怎拖到这么晚来,前次你堂哥们去镇上,说你要带着女婿回家,可是让我好等。” 林喜心面上出现愧色,嘴巴嗫嚅几下,面上满是难为情。 梁青娥一见,顿时就急了,催问道:“怎么了,可是出什么事了,你婆婆为难你了,还是金宝给你气受了。” 林喜心忙摇头否认:“我在婆家吃喝不愁,金宝脾气又好,有个小争执,也是他让着我的多,婆婆还算明理,日常也不曾为难过我。” “既如此好,那你如何是这个情状。”梁青娥眼里满是怀疑,她握着林喜心的手腕,心疼道:“手腕子都细了一圈,可见是拿话哄我,怕我忧心的缘故。” 说罢,又叹息一声,故作伤心道:“可见人离娘远,心也不近了。” 林喜心一听,忙道:“娘拿话激我呐,罢了,娘要知道,我就和娘说,只是娘切莫再告诉旁人了。” 说完,她的面上满是尴尬羞窘,还没张口,脸庞耳朵已经红成一片,一副十分难以启齿的模样。 第69章 捅了兔子窝 梁青娥凝视着面前的林喜心。 见她眸中似有千言万语,还没张口,已然窘迫的面红耳赤。 瞧着闺女扭捏成这般模样,无数个猜测在梁青娥脑海中打转,为免林喜心更加难为情,她只能干等着,盼着别真是发生了啥不好的事儿。 时间慢慢过去,良久,林喜心神情略缓,语气似叹似遗憾,道:“我上个月月事推迟了好几天,婆婆以为有孕,让我卧床休养,请了大夫来,说许是月份太浅,探不出来,婆婆怕胎儿有事,不让我出门呢,哪知又过七八天,下身竟然见红了,把我们慌的不得了,忙去请大夫,谁知那红竟是迟来的月事……!” 林喜心强忍难过,强笑道:“娘,你说这事闹的,竟是空欢喜一场,旁人若是知道我们拿月事当滑胎,背后不得笑话我轻狂,想孩子想疯了。” 原来竟是场乌龙,梁青娥心里松口气之余,又忍不住叹气,看着林喜心强颜欢笑的模样,心里也惆怅不已。 她拍拍林喜心的手,安慰道:“好事多磨,万幸是月事,不是滑胎。” 突然想到什么,梁青娥追问道:“事后你婆婆什么态度,没为难你吧。” 林喜心摇头:“这事出来的第二天,堂哥们就往铺子里递话,说阿爷阿奶想我了,让我抽空回来看看,又说大哥添了个小侄儿,三哥添了个侄女儿,我婆婆提起两个侄儿侄女儿们倒是羡慕的紧,旁的没说啥,只说让我安心,明年我和金宝,铁定也能当爹娘。” 听到亲家没有迁怒闺女,梁青娥心里稍定,道:“你婆婆这人虽说有时候有些糊涂,到底还是疼你们的。” 林喜心点头,这会儿事情说完,她心里轻松很多,一低头看到乐宝盯着自己一眨不眨打量。 遂轻轻戳戳乐宝的小胖脸,笑道:“乖宝贝,认识我吗,我是小姑姑……” 许是戳的痒了,乐宝咯咯笑起来。 怕乐宝笑太狠往肚里灌风,林喜心忙收回手,哪知她手刚收回去,乐宝就止住笑,又目不转睛盯着林喜心瞧…… 林喜心见侄女儿睁着黑漆漆水润润一双眼睛,直勾勾瞅着自己,又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她的小脸…… 手刚一碰到乐宝的小肉脸,她又咯咯咯笑起来…… 一挪开,她就立马止住笑,就好像知道人是在逗她玩儿一样。 如此来回几次后。 林喜心看向梁青娥,惊奇道:“娘,乐宝才多发点,都知道和大人玩儿了,你听她笑的多响亮,大毛妮姐妹俩,还有大壮几个,总也得有七八个月上,才知道咿咿呀呀同人说话呢。” 她不是头一次见小婴儿了,大毛妮姐妹俩,还有大壮兄弟几个,包括大房的几个堂侄儿,堂侄女儿,林喜心都抱过哄过。 像乐宝这样机灵的孩子,她还是头一回见。 梁青娥听闺女夸乐宝,与有荣焉,道:“大毛妮和大壮几个出生的时候,家里正赶上农忙,平日里家里地里的活计都干不完,谁也没那个闲工夫抱哄逗弄……” “孩子吗,你越同她说话,她就越机灵,越不搭理他,每日里不是吃就是睡,往炕上一搁了事,有的人家忙起活来,甚至把正学站学走的小娃儿绑炕上,更过分的还要在身上压块沉甸甸的土坯,时日一长,再好的娃儿,瞧着也是呆呆傻傻……” 林喜心暗暗记下老娘的话,这会儿既提起乐宝,她顺势就把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 听到闺女问为何把乐宝给了大房养,梁青娥默了默,没忍住,把乐宝出生后,秦兰花干过的蠢事儿,林林总总都说了一通。 末了道:“你说,你三嫂这般作贱嫌弃乐宝,不给吃奶不说,一个不如意还要掐打孩子撒气,日常更把丫头片子赔钱货挂口头,我敢把孩子交给她养吗。” 林喜心也沉默下来,瞧着乐宝乖巧的小模样,心里不禁感慨,“老天爷真是不公平,别人想生生不了,这些轻易有了娃儿的,却是一点都不珍惜。” 她见林青娥面上满是恼怒,忙劝道:“娘该高兴才是,我瞧着大嫂待乐宝极上心,等将来咱们乐宝出落成个漂漂亮亮的大姑娘,且让三哥三嫂后悔去。” 说完,她抱过嘟着一张小脸的乐宝,笑道:“三嫂真是不知足,娘瞧咱们乐宝生的多俊,我要是有这么个漂亮闺女,做梦都能笑醒。” “哦~哦~”乐宝不知听没听懂,娇嫩嫩的小嗓音咿咿呀呀软糯回应。 梁青娥见此情形,脸上几乎乐成一朵花,笑道:“乖宝贝,抱大娃沾小娃,等你姑姑有了弟弟或者妹妹,明年就有小娃儿叫你姐姐了,到时咱们乐宝就是顶威风的姐姐,弟弟妹妹都听乐宝的……你说可好不好呢……” 梁青娥也不管乐宝能不能听懂,自顾自冲乐宝画大饼。 林喜心满耳朵都是娃儿,脸上听的满是热意,想象着老娘口中说的,娇娇软软的小娃儿,眉眼之间满是期待。 突然,院中传来嘈杂的说话声,紧接着,叶银红的声音传了进来:“娘,大伯娘和两个堂哥来家了。” 梁青娥抱过乐宝,与林喜心起身出门。 就见大陈氏和林来富还有林来贵,正在同于金宝寒暄。 时辰已经不早,今儿闺女女婿归家,按理来说,得治办点像样的饭食。 梁青娥摸出钱袋,抓出一把铜子,让林老虎去前村李屠户家里,割上厚厚一刀五花肉。 于金宝忙拉住不让,只道自己二人来时,老娘给准备了肉菜,口里又说着自己和喜心不是外人,家常饭菜就行,不用破费。 说完,就给林喜心打眼色,让她去拿二人带来的背篓。 林喜心忙去翻背篓,她把上头的尺头糕点拿出来,就见背篓最底下,正正放着两刀肥厚相间的五花肉,两刀肉加一起,总也得有七八斤上下。 她一时愣住,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她婆婆虽不是啥恶人,但一向俭省的很,莫说送给儿媳娘家,就是往她自个娘家送节礼,一年到头,怕也送不了这么多肉。 她一时有些受宠若惊,想到婆婆说其中一刀是送给阿爷阿奶的,她单独提溜了出来,放在了一旁。 她把另一刀肉拿出来,递给梁青娥,笑道:“我婆婆今儿一早去草市口买的,一共买了两刀,这刀留家里吃,另外一刀婆婆让我们送给阿爷阿奶,对了,我婆婆还说,等家里忙完麦收,等侄儿侄女儿们过百天时,她要过来讨杯酒水喝呐!” 这话一出,梁青娥就是一愣,他们家,还从没给哪个孩子办过百天。 这亲家母突然说要麦收后登门,梁青娥下意识就觉得,这里面恐还要说旁的事儿。 院中所有人都沉浸在两块大肥肉的喜悦中,浑然没有注意到,一旁大陈氏母子三人听到亲家母将要登门时,隐蔽的交换了个意味不明的眼神。 既有现成的一刀肉,梁青娥也就不再折腾去屠夫家买肉了。 众人正盘算着午食做个啥,就听院门外一阵嬉笑声,几息后,林大熊和林飞鹰肩背手提的,一脸兴奋踏进了门槛。 “娘,瞧瞧,我和大哥今儿在山上,捉到了五六只兔子,逮到了三只山鸡……” 林飞鹰一句话没说完,一眼就看到林喜心和于金宝,放下背篓和手里的藤筐。 笑道:“怪道今儿仿佛捅了兔子窝,敢情老天爷也知道妹妹和妹夫今儿来家,特意给咱们送菜啊!” 这话说的讨巧,众人听的都笑了。 唯有秦兰花撇撇嘴,轻声嘟囔道:“还老天爷给送菜,她面儿既恁大,咋不送她个孩子,那才是送她心坎上!” 第70章 这哪里是请教生意,分明是三堂会审 众人都兴致勃勃围着看肥硕的野兔,和五彩斑斓的山鸡,她这话,没人听见。 午饭既还要一会儿才能得,林喜心就喊上于金宝,俩人拿上那刀肉,又拎两包糕点,一块去老宅看望老爷子和老太太。 家里有林喜心带来的一刀肉,又有兄弟俩在山上逮的兔子山鸡,锅灶上不缺肉,这顿饭做的可谓是十分丰盛。 梁青娥亲自下厨,做了一大盆爆炒兔肉,山鸡拿出两只斩块,配上新采的菌菇,熬了一大锅香浓的山鸡菌菇汤。 五花肉切成薄片,大火煸炒出油脂,倒进清洗干净的菌子,加盐加大酱,做出的闷肉烧菌子香味诱人。 一时饭菜做好,梁青娥拿出两只海碗,满满盛出一大海碗山鸡菌菇汤。 又把爆炒兔肉和闷肉烧菌子各舀上两大勺,正正好又是一海碗。 盛好后,扬声吆喝林飞鹰,道:“给你阿爷阿奶送去,再把喜心和金宝叫回来吃饭。” “哎,好嘞。”林飞鹰拿两块抹布垫在碗底,端起碗,乐滋滋往老宅赶去。 一时于金宝和林喜心回来,堂屋里的桌椅已经调开,筷子也已经摆放好。 梁青娥又抓紧炒出一盆青菜,扬声道:“开饭了。” 一时林老虎几人鱼贯而入往灶房端饭,又谦让着谁做上席。 梁青娥在灶房听他们推来推去,扬声道:“把你们大伯娘拉到上席,再让你们来富哥一旁作陪,就完了,都是自家人,咱不客套那些。” 一时众人落座,于金宝只说自己年岁最小,死活和林喜心坐在靠近门槛的最下首。 饭菜都出锅上桌后,梁青娥又从碗橱里端出两盘分出来的肉菜,吆喝叶银红:“带着孩子们去你屋里吃,莫要让他们去堂屋探头探脑馋嘴丢人。” 秦兰花听到吃饭,把火棍一扔,拍拍屁股就要走。 “你哪儿去。”梁青娥皱眉。 “这汤是汤水是水的,四壮手欠的很,二嫂看他不住,还是我盯着他,省得烫着他。” “烧你的火,你大嫂奶两个娃儿还没吃饭呢,你又不奶孩子,着急啥。” 说完,梁青娥又端出特意留的一碗山鸡汤,里面的鸡块是她特意挑出来的,肉质细嫩些。 喊完秦兰花烧火,她就把满满一海碗连汤带水的山鸡菌子汤,倒进外锅里。 秦兰花敢怒不敢言,气鼓鼓坐下继续烧火,见婆婆拿出一小团白面团,几下擀成一张薄片,折叠几下,又切成均匀的面条。 面条略微一抖落,抛进锅里,很快,满满一海碗热气腾腾、鲜香四溢的山鸡面,新鲜出炉。 看着婆婆屁颠屁颠端碗出去,秦兰花气的脑壳疼。 待又听见叶银红领着孩子们吃吃喝喝的声音,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的命,咋就这么苦。 这破日子她一天都不想过了,明儿她就回娘家。 饭桌上,大陈氏时不时把话往于金宝老娘范氏身上扯,不是问候亲家身子安好,就是关心亲家日常有无烦难之事。 更是口口声声赞范氏大方,儿媳回娘家,竟给准备这么多礼。 于金宝乐呵呵,先是替老娘谢过伯娘惦记,又是言说家里一切都好,老娘最放心上的,就是家里的生意,生意好,就啥烦难都没有。 至于大方,于金宝心里也很奇怪,除却一年三节,范氏再不会给林老爷子和老杨氏准备礼物。 日常媳妇儿回娘家,老娘也从没操心过礼物之事,要么给媳妇儿一些银钱,让她看着买些东西,或者干脆从自家铺子里挑几样就行。 几乎从来没有又是买肉,又是买尺头的时候。 他压下心底奇怪的感觉,口头同大陈氏客套的滴水不漏。 一时饭毕,众人移到院内聊天,大陈氏冲林喜心道:“喜心呐,你去我家一趟,让你大嫂和上两瓢白面,再把面隔水放进热锅里,留着晚上蒸包子吃。” 林喜心笑盈盈应下,叫上大毛妮和二毛妮,姑侄仨乐呵呵去了老宅。 大陈氏见林喜心离开,又对梁青娥道:“咱们叫上侄女婿去你房里唠唠嗑吧,来富和来贵想做个货郎,这怎么进货,又如何定价,想要请金宝教教他们呐!” 梁青娥不知她葫芦里卖的啥关子,从善如流道:“行,货郎虽辛苦,好歹也有个进项。” 秦兰花看着梁青娥几人进东屋,眼睛晶亮,捅捅林飞鹰道:“你也去听听呐,要是这行当能做,咱们自个就能做货郎了。” 林飞鹰摇头:“这是大堂哥和二堂哥想出来的路子,咱们横插一脚算怎么回事,太不厚道了。” 秦兰花低声怒道:“怎么就叫横插一脚了,他们现在一没进货,只是有个想法,怎么就不厚道了。” 林飞鹰见和她说不明白,提起木桶,转身走了出去。 秦兰花见男人如此不给自己面子,气的直跺脚,扭头见院内只余编筐的大伯哥,和领着几个壮择菌子的二伯哥…… 外加还有一个又缝起破麻布口袋的叶银红,她满心的牢骚又不能对着这些人发,气哼哼对着林飞鹰消失的背影啐一句,扭头就要回房。 “三弟妹,今儿好像该你刷锅洗碗喂鸡喂猪吧。” 是了,今儿轮到她刷锅洗碗,喂鸡喂猪。 看到堂屋方桌上一片狼藉,灶房灶台上也是横七竖八的碗筷,她就一个头两个大。 吃肉喝汤的时候她排到最后,这会儿该干活了,这些该死的倒是头一个想起她。 然婆命不可违,饶是再不情愿,她只得认命去堂屋收拾脏碗脏筷空汤盆。 主屋里,众人分炕沿条凳落座后,一时都看向大陈氏。 大陈氏有些迟疑,毕竟,林喜心不是自个的闺女,这事自己过问,难免遭人烦。 想了想,她趴在梁青娥耳边,小声耳语几句。 随着大陈氏嘴巴开开合合,梁青娥从一开始的笑容满面,到仿佛脸上结了一层霜般的冷。 话说完,大陈氏退坐回去,道:“许是来富来贵会意错了也未可知,只是喜心我从小看着长大,你大哥一向又心疼她自小没了爹,这要是知道她受了恁大委屈,我这当伯娘的知道却不管不问,不说你大哥同我生气,咱们从来都好,我以后也没脸见你了。” 梁青娥点点头,眼睛看向于金宝,眼眸之间,满是锐利锋寒。 于金宝头皮一麻,顿时如坐针毡。 不止岳母和大伯娘,一扭头见两个堂舅兄瞧着自己也十分不善,他立时就明白过来,这哪里是请教生意,分明是三堂会审。 第71章 若你们心里盘算这这主意,趁早和离 只见于金宝坐在那里,神情局促不安,模样迷茫无措。 梁青娥紧紧盯着于金宝,心中暗自思忖:“看这小子如此情状,莫非对于他老娘所盘算的那件缺德事情,他其实并不知情?” 只是这小子到底是和范氏沆瀣一气、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意欲欺辱自己的闺女,还是压根就是也被蒙在鼓里、毫不知情…… 想到妯娌大陈氏方才告诉自己的话,饶是梁青娥忍了又忍,面上还是没有一丝好颜色。 她看向于金宝,沉声道:“金宝啊,你娘说麦收后来我家,你知道你娘所为何来吗。” 于金宝老老实实答道:“我娘说是给侄儿侄女儿庆贺百日,讨杯酒水吃,沾沾喜气……” 他话音未落,就见往日对自己温和非常的岳母,脸色乍然更加阴沉。 于金宝心里突地打了个激灵,顿时知道梁青娥的不悦,以及大伯娘和两个堂舅兄的不善,都是从哪儿来的了。 敢情这事还和自己老娘有关。 只他这会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完全不知道中间出了什么他不知道的岔子,只想着有啥误会赶紧解释说开。 想到此,于金宝再顾不得。 他忙站起身,冲梁青娥深揖一礼,诚恳道:“娘且消消气,实不相瞒,我娘自那日在铺子里见到两位舅兄,听说大哥大嫂得了个小侄儿,三哥三嫂得了个小侄女,她羡慕的不得了,总惦记着来家沾沾喜气,希望我和喜心也能快些有个属于我们的孩儿,这原是她老人家操心之故,若有不妥当之处,还请娘看在喜心的面上,切莫放在心上。” 梁青娥闻言,见于金宝似乎真的不知内情,她神色略缓,道:“若亲家来家只为沾沾喜气,咱们自是煮肉打酒相迎,若是想打着这些幌子,回头若是说想典个女子借腹生子,瞧我不大扫帚把你们母子打出门去。” 于金宝呆了一呆,待听明白梁青娥话里的意思,顿时唬了一跳,赶忙摇头否认。 “娘想到哪儿去了,我娘再是心急抱孙儿,也不能有这个念头,这要是让喜心知道,她该多伤心,再说,我俩还年轻,身体也好,未必就不能有个亲生的孩儿,借腹生子这事,我也只在戏文里听说,娘许是听信传言误会了什么。” 他这话一出,梁青娥还没怎样,大陈氏当即就不干了。 什么叫听信传言,这话就差指着她鼻子骂她挑拨离间了。 她陈改,就不是这样颠倒黑白,到处传瞎话的人! 大陈氏腾的站起,怒道:“侄女婿的意思,是说老婆子我搬弄是非吗,要么咱们去你娘面前对质,问问是不是她亲口对你两个堂哥说的,说喜心嫁过去这几年都不生养,又说她春日里去庙里拜拜时求了根签,解签的大师傅同她说了借腹生子的故事……” “又说从庙里回来的当晚,她就做了个梦,梦见她从个姓许的女子怀中抱回个胖娃娃,唤你和喜心爹娘……说到最后,她还哭了,说天意如此赐下麟儿,只恐亲家不愿,若到时害得你们于家断了香火,她就是死了,也无颜面对于家祖宗……” 大陈氏慷慨激昂把俩儿子回来学的话,复述一遍,说到最后,眼里满是不屑。 嗤笑道:“借腹生子这个事,分明是你那没人伦的娘想出来的好主意,到头来竟推到佛祖头上,若佛祖有知,也保管让她心想事不成。” 梁青娥看着替闺女出头的妯娌,心里很是触动,她拉大陈氏坐下,看向于金宝,道:“你大伯娘话虽糙了些,但事就是这么个事,实话告诉你,借腹生子这事我不同意,若你们心里盘算着这主意,咱们趁早和离了事,我们喜心再不耽搁你家老太太抱大胖孙儿。” 于金宝听到大陈氏说,他老娘哭说无颜面对于家祖宗,心里就信一大半了。 逢年祭祖,清明扫墓,重九烧纸,还有每到亲爹的冥诞祭日,范氏都要哭一场。 话里话外回回都是对不起于家祖宗,这两年每每快到这些日子,不止是林喜心,就是他自个,都焦虑非常。 于金宝满心苦涩,对着梁青娥和大陈氏,再三道歉保证,说他绝不会负林喜心。 “娘,大伯娘,两位舅兄,这事还请你们莫要告诉喜心,不怕你们说我私心重,我爹死后,我娘又要养活我,又要操持铺子生意,这些年过的很不容易,她和喜心处的几乎和母女一样,我不想因为这件事,让她们生了嫌隙隔阂……” “你们放心,这件事我会处理好,我娘一辈子耳根子软,这必是听了谁的撺掇,才起了这个念头,终归是我对不住喜心,还请娘给我个机会,若果真最后让喜心受了委屈,不劳娘动手,我自个就大耳刮子抽自己,给喜心出气。” 梁青娥心里也是不愿林喜心知道这些污糟事,只是该表的态,还是得摆出来。 省得这些拎不清的糊涂货色,以为他家喜心好欺辱拿捏。 她眼神灼灼盯着于金宝,一字一句道:“既女婿如此说,我就卖你个面子,这事儿若你不能处置,回头还是闹到喜心面前,老婆子脸皮不要,也得上门去会会亲家。” 说完,她看向大陈氏和林来富林来贵兄弟俩,道:“你大伯娘和两个堂哥自来疼爱喜心,从亲家嘴里听说后着急非常,你可莫要记恨他们知会我这件事……” 一句话没说完,于金宝忙道:“娘这话折煞我了,伯娘自来疼爱咱们这些小辈,堂哥们往常相见,也对我关照的很。” “幸而伯娘和堂哥们愿意趟这浑水,不然我还被蒙在鼓里,回头我娘若真把这事摆出来说,岂不坏了婆媳情分。” “这是大伯娘和两位舅兄们没把我当外人,且我提早知道,家里也免除一场风波,我心里只有感激的份。” 于金宝情真意切说完一席话,又冲大陈氏和来富兄弟俩再三道谢。 大陈氏这才发觉她方才有些鲁莽,言语之中似乎还冒犯了人家老娘。 见于金宝不放在心上,心里也松口气,一时拉着于金宝又夸赞梁青娥眼神好,会挑女婿。 第72章 尿了小姑父一身 屋里气氛慢慢缓和下来,于金宝这会儿虽知道方才说请教生意只怕是借口。 然还是把话头扯到货郎这个行当上,认真务实的给出几条建议。 这算是意外之喜,一时,大陈氏和来富兄弟俩,瞧着于金宝更是喜欢。 瞧着重又对自己笑脸相迎的林家众人,于金宝心里不禁捏了一把汗。 强自按捺住立时回家问询老娘的冲动,只一心一意挑几人感兴趣的话题,尽力缓和气氛。 等林喜心带着一篮子青菜回来,屋里已经说的十分热络。 几人又闲话几句,林喜心和于金宝就要开口告辞。 想着闺女回娘家又是尺头、又是糕饼、又是肉菜的,梁青娥便让叶银红挑着品相好些的菌子,给他们装了一背篓。 又吆喝大壮从鸡圈里拎只绑了腿的野兔,搁在从老宅带回的篮子底下。 “那只山鸡留着给你们大嫂补身子,就不与你们了,这些菌子和野兔带回去给亲家尝尝,今儿让她破费了。” 正说着话,两道婴孩哭声一前一后紧跟响起。 听到乐宝醒了,梁青娥忙抬步进房。 林喜心眼睛一亮,道:“我还说走之前抱不到侄儿侄女儿了,这不,俩孩子就醒了,可见也舍不得我这个小姑姑。” 众人都含笑附和,唯有秦兰花,一脸的不屑不自在。 不多会儿,陈秋莲和梁青娥一前一后抱着个小娃儿出来,于金宝定睛一看,果然,俩孩子俱生的眉清目秀,粉雕玉琢。 只岳母怀里叫乐宝的小女娃儿,生的更圆润精致些。 “娘,大嫂,让我再抱一抱乐宝和五壮吧!” 见小姑子这般喜欢两个小娃儿,陈秋莲连忙把怀里的五壮递过去。 林喜心和于金宝轮流稀罕逗弄一会儿五壮,就又还给了陈秋莲。 抱起乐宝时,林喜心想着方才逗弄乐宝时,小侄女灵巧的模样,便又故技重施,轻点乐宝的小肉脸,向于金宝显摆自家小侄女多么聪慧。 于金宝见她欢喜,也跟着夸赞道:“乐宝果然是个聪慧孩子,才这样小,就知道和大人玩耍了。” 听着这同之前的自己,几乎如出一辙的话,林喜心一个没忍住,噗呲笑了出来。 她一笑,乐宝也跟着咯咯笑起来。 大陈氏眼睛一转,捅捅梁青娥,打趣道:“你瞧,他们抱着乐宝的样儿,像不像一家三口。” 大陈氏说话没收声,声音一落,林喜心羞的脸上飞起一抹红晕。 于金宝大男人脸皮厚,乐呵呵道:“我和喜心要是能得个如乐宝一般乖巧漂亮的小闺女,做梦都能笑醒。” 乐宝听到说话声,扭过头认真打量于金宝,黑漆漆水润润的眼睛盯他好一会儿,忽的就笑开了。 天色不早,于金宝正欲把乐宝递还给梁青娥,就觉胳膊肚腹处一片湿热。 人群后,一直盯着三人的秦兰花尖声道:“哎吆,这丫头片子尿了她姑父一身,上次也是这么尿我大哥身上,我三哥当时就说,只怕我大嫂这胎还是闺女呐……” “这又尿到妹夫身上,虽说童子尿是好福兆,只她一个丫头片子,别是带来一串赔钱货吧,妹妹妹夫膝下至今还无一子,这要是头胎就生个丫头片子,亲家婶子只怕不高兴呐!” 梁青娥看着一脸幸灾乐祸的秦兰花,喝道:“你话太多了,嘴痒就往墙上蹭蹭。” 林喜心见乐宝肉嘟嘟的小脸绷着,以为老娘喝骂嫂子吓着了她,遂接过乐宝,把她湿尿布掏出来。 哄道:“乖宝贝,你阿奶不是说你呢,有些个人怕是忘了,自己也是从丫头片子长出来的,天天把赔钱货挂嘴边,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也是赔钱货,非得隔三差五表白自己一番。” 秦兰花先是让婆婆骂一顿,又是让小姑子排喧一番,又见大陈氏等人均是满脸戏谑的模样。 就连自己出声抱不平的于金宝,瞧着自己时,神色更是淡漠。 她气鼓鼓嘟囔一句好心不识驴肝肺,窘迫羞愤之下,扭头回了房。 于金宝衣袖和前襟上一片水渍,梁青娥有些过意不去,忙招呼他去换与他体格差不多的,林大熊的衣裳。 于金宝只想快快回家,问清楚老娘事情由来,再打消他的念头。 忙拒绝道:“莫要麻烦了,这两日天越发暖和,我们回不到家,只怕衣裳就干了。” 梁青娥见他执意不肯,也就作吧。 送走林喜心和于金宝,大陈氏也领着俩儿子告辞离开。 今儿闺女带着女婿回来,一整天几乎都在忙,这会儿终于闲下来,梁青娥才觉腿有些发软。 她刚坐到板凳上,就见叶银红拎着个篮子走过来。 “娘,这是妹妹从他们背篓里腾出来的,他二人带来的东西,了中午那刀肉,还有看望阿爷阿奶拎出去的礼物,剩下的,都在这儿了。” 听到清点礼品,西屋门“吱呀”一声开了,秦兰花从里面走了出来。 梁青娥也不搭理她,她先把三块尺头拿出来,就见底下是两包红糖,还有两包芝麻酥饼。 “娘,我明儿想回趟娘家,那红糖和芝麻酥饼,能一样匀给我一包吗。” 秦兰花凑到梁青娥身边,脸上满是讨好。 叶银红正拿芦苇篾子补晒毯呢,闻言,竖直了耳朵。 “想啥好事呢,这是我闺女女婿孝敬我的,这不年不节的,谁要回娘家都要勒掯我老婆子出礼物,我一把年纪,哪里有本事寻银钱替你们孝敬爹娘。” 秦兰花碰一鼻子灰,心里不禁吐槽,你闺女女婿不也是不年不节回来的,咋人家婆婆又是给割大肥肉,又是送尺头,又是准备糕点。 同样都是当人婆婆的,咋就你一毛不拔,抠门要死。 见妯娌落败吃瘪,叶银红放下心,手执芦苇篾,认真修补起晒毯来。 一根篾子还没穿过去呢,就听婆婆扬声唤大毛妮几个孩子。 呼啦啦,连最小的四壮都跌跌撞撞跑过来,跟在兄姐身后,口水直流看着油纸包上,金黄酥脆的芝麻酥饼。 “吃……吃……!” 四壮口齿不清,喃喃道。 梁青娥也不吊孩子胃口,一人分一块酥饼,道:“这是你们小姑姑捎回来的,往后见到你们小姑姑回来,要恭敬亲热些。” 孩子们手里拿着酥饼,喜笑颜开,忙忙点头应下。 秦兰花见婆婆拒绝自己不算,转眼就把酥饼拆了分给孩子,她认为梁青娥故意打她脸。 不服道:“娘不是说这些糕点是妹妹妹夫孝敬你的,你咋扭头就分给大毛妮她们两个赔钱货吃。” 第73章 于母范氏 大毛妮和二毛妮手捏酥饼震惊看向秦兰花。 不是,三婶她是瞎的吗,明明大壮二壮三壮四壮都有份,怎么就单单提起她们。 好像一包酥饼,全进了她们嘴里一样。 梁青娥凉凉看秦兰花一眼,冷冷道:“我给我孙女们吃,我孙女们给我洗衣裳,不用我吱声,都能把家里的活计料理的妥妥帖帖!” “我东西给外人吃,他们会这样孝敬我吗。” 秦兰花嘴巴张了又张,愣是找不到话来反驳。 恰好这时,陈秋莲抱着换好尿布的乐宝走了出来。 梁青娥接过香香软软、干干净净的乐宝,把两包红糖一股脑都塞给陈秋莲。 切切叮嘱道:“你养两个奶娃子吃力,这两包红糖,留给你补身子,娃儿吃过奶体虚没力时,喊大毛妮给你冲碗红糖鸡蛋水喝。” 大毛妮忙接话道:“阿奶放心,我知道这是五壮和乐宝的口粮,我们绝不贪嘴同娘讨要。” 梁青娥听的满意,笑着赞几句大毛妮知道友爱弟妹。 给完红糖,梁青娥又把两块小些的尺头递给陈秋莲,道:“喜心说这两块尺头是她婆婆给五壮和乐宝准备的,你抽空给俩娃儿裁身新衣裳穿。” 陈秋莲听小姑子说起给俩孩子准备了尺头,只是她没想到,婆婆会真的把尺头给她。 一时摸着手里细软顺滑的细棉布,她不禁百感交集。 叶银红冷眼瞧着婆婆又是给红糖,又是给细棉尺头,心里就有些不悦。 猛又想到她生大壮二壮时,小姑子也还没出嫁,这才勉强按捺下心里不断翻涌的酸意。 乍一抬头只见妯娌秦兰花脸色阴沉的几乎能滴出水来,叶银红心里的那点气顿时烟消云散。 她轻咳一声,瞅秦兰花一眼,笑道:“还是五壮和乐宝有福气,只怪大壮二壮生的太早,他们小姑那会儿自己还是孩子呢,可没闲钱送这金贵的细棉料子。” 果然,秦兰花一听,心头的火气腾的就着了,这是看不起谁呐! 难道就大房生出的娃儿是亲侄儿,他们三房这两个是她二嫁带来的不成。 三壮就算了,小姑子那会儿还是待嫁之身,可四壮出生时,她林喜心都出嫁两年了,要说手里没铜子给亲侄儿扯块布头,打死她她都不信。 秦兰花上前一步,皮笑肉不笑道:“娘,同样是亲侄儿,妹妹是不是太偏心了些,难道以后就五壮喊她小姑不成。” 吃这么多亏,她也算看明白了,乐宝这个丫头片子就是婆婆的心头肉,为免提起这赔钱货惹梁青娥生气,她特意隐去乐宝,只把五壮提溜出来来。 私心里,她是不愿相信范氏会特特给个丫头片子准备细棉尺头,想着乐宝定是沾五壮的光,才得的尺头。 梁青娥狠瞪一眼架桥拨火的叶银红,将手一摊,光棍道:“你问我,我问谁呢,都说了,这是喜心婆婆给俩娃儿准备的,许是亲家想沾沾俩娃儿的喜气,盼着明年能一胎两好吧。” 秦兰花对这个答案十分不满意,一时觉得范氏真是狗眼看人低,送个礼都送不明白,家里那么多男娃,有钱没处使给个赔钱货裁新衣。 心里不禁许愿,最好让林喜心和于金宝生十个八个闺女,这老虔婆不是做梦都想抱大胖孙子吗。 最好让她这辈子都不能如愿。 …………… 范氏正坐在灶房门口择菜,连打了两个大喷嚏,她抬头看看天色,想着儿子出门时穿的长裤长衫,方才放心。 一偏头,就见儿子儿媳跨进后院,二人肩背手提的,又是菌子,又是青菜,遂冲林喜心笑道:“你娘真是太客气了,该让她们自己留着吃的。” 林喜心帮着于金宝把背篓卸下,温声道:“我娘还说娘你太客气了,准备那么多礼物,让你破费了,说这些都是哥哥们新从山上采的,让娘莫要嫌弃东西简薄。” 说完,她从青菜底下拎出一只奄奄一息的灰色野兔,笑道:“还有这只兔子,也是我哥哥们今儿在山上打的,晚上咱们烧兔肉吃。” 于金宝静静站在一旁,饶有兴致听着婆媳俩说着家常,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那满满一藤筐水灵青菜时,心中忽然一动。 看似漫不经心开口道:“这筐菜啊,是喜心她伯娘特意拔了让带回来的,这几日要是见着舅兄们路过铺子,可莫忘了把筐子还给人家!” 于金宝说话的时候,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范氏,只见当范氏听到“舅兄”这两个词时,原本微笑的面容瞬间僵硬了一下,但这种异样的神情仅仅只是一闪而过,很快便又恢复成常态。 于金宝一直不动声色观察着她的细微表情、和举止变化,见此,他心里就咯噔一下! 看来,他老娘,确实是和两位舅兄说过啥,至于是不是借腹生子,总归八九不离十了。 毕竟,人林家完全没理由去捏造这样一件离谱的事。 范氏轻咳两声,转移话题:“和你岳母说待她忙完夏收后,我上门叨扰的事吗。” “说了,我岳母还说给你煮肉打酒喝呢。”当然,你要是提那什么借腹生子,人家就得换成大扫帚,把咱们娘俩都扫地出门,这话于金宝没说,在心里苦中作乐补充完。 范氏面上笑开了,嘴里说着都是自家亲戚,粗茶淡饭就行,不用麻烦破费。 说完,这才看到于金宝衣袖胸襟处未干的水渍,问道:“这是哪儿蹭的水,快回房换身衣裳,莫要伤风了。” 于金宝原想拒绝,后看一眼进灶房处理野兔的林喜心,顺势道:“正是有些凉呢,娘你先回房找找针线,我有件衣裳袖缝那里开线了,劳烦娘帮我缝缝。” 范氏闻听儿子说冷,催促两句于金宝快些把衣裳换好,人马不停蹄就进了屋。 片刻后,她刚找出针线,于金宝就走了进来。 范氏定睛一看,见他穿的还是方才那身衣裳。 遂急道:“哎呀,你这咋还没换衣裳,当心生病了,你现在膝下尚无一儿半女,这要是有个好歹,让我如何对得起于家列祖列宗和你死去的爹。” 于金宝转身把门拴好,耳朵里听着这些老生常谈,心里很是无奈。 他拉住絮絮叨叨不停的范氏,把她按坐在炕沿上,苦笑道:“娘,你先听我说,我不冷的,这是我抱喜心侄儿侄女儿时,娃儿尿的,已经差不多干了。” 听到是娃儿尿的,范氏不怒反喜,脸上笑开一朵花:“可见我心里头这个打算是对的,老天爷都赞同呢,儿啊,你莫要眼气旁人生儿养女,只要你听娘的,待到明年,你和喜心,准能得一白胖娃儿。” “哦,娘倒是说说,是需要我和喜心吃汤药调理身体,还是每逢初一十五去庙里虔心跪经……” 第74章 打消念头 “不用不用,都说是药三分毒,那苦药汁子若真有用,家里就不会只你一个孤零零了,跪经就更不用了,你身体弱,可受不来……” 范氏许是怕谁听见,她瞧瞧门窗。 悄声道:“这话啊,是前段时日你舅母来家时,同我闲话家常说的,说她娘家村里也是有对夫妻久不坐胎,幸而还有几分家底,他们家就典了个连生五子的妇人,你猜怎么着……” 范氏的脸上满是兴奋,她伸手比划一下,道:“那妇人典来后,次月就怀上了,翻过年就生了个大胖小子,足足八斤呐!” 于金宝听着,心里不停翻涌着恶心,他的心也跟着沉下来,面无表情问道:“娘的意思是……” “我已经央你舅母打听宜生男的妇人了,待你岳母忙完麦收,咱们把礼备的足足的,到时上门好生同你岳母商量商量,她孙子孙女一大堆,又是那么个明白人,想必能体谅我的一片苦心。” 于金宝听到老娘已经托舅母朱氏打探合适人选,当即就恼了,气道:“娘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舅母一向看咱们不顺眼,爹刚去时,她还说咱们母子怕是守不住铺子,让咱们回村里跟姥姥姥爷过活,让舅舅表哥们过来打理铺子,这些娘都忘了不曾。” 范氏不在意道:“这都是哪年的老黄历了,我和你舅一母同胞,咱们好了,她好歹也能跟着沾点光,坑害咱们,对她有什么好处。” 于金宝冷冷一笑,道:“好处多了,从姥姥姥爷去后,咱们同舅舅家就日渐疏远,娘只管瞧吧,娘这个主意若是摆到台面上,不说我岳母同不同意,单说你和喜心处的母女一般的婆媳情分,怕再也回不到当初。” 见到范氏面上松动,于金宝再接再厉,道:“娘想想,舅母娶了三个儿媳,三个表嫂日常被她磋磨打骂,莫说和儿媳相安无事了,她和三个表嫂几乎算是仇人,她自己家里过的一团糟,就又来插手咱家的事,若娘听了她的话,岳母势必不会与你干休……” “借腹生子这事说出去,终究还是你不占理,到时闹腾开,只怕岳母就要领了喜心回去,舅母在外面再传传咱家的是非,到时哪个好人家肯同咱们结亲,往后我只好孤家寡人一个,咱们母子凄凉收场,只怕舅母还偷着乐呢。” 范氏只想抱孙子,可不想家败人散,她胆子本就不大,经儿子一说,心里就有些惶惶。 末了纠结几息,迟疑道:“要么咱们把那妇人养外面,待她生下孩儿后,再偷偷抱养回来,如此神不知鬼不觉,总不会闹到喜心和你那强横岳母都知道了吧。” 见她还想着借腹生子这件事,于金宝也有些恼火,道:“娘莫要折腾了,我这辈子只想和喜心生孩儿,那外面妇人生养的,谁知道爹是哪个,我可不想当绿王八,给别人养孩子。” 是了,清清白白的小姑娘,也不会给他们这样的人家借腹生子,那些经了事的妇人,人家有丈夫,她儿子金宝也不能成天成宿呆在那处。 若是哪次妇人的丈夫也偷着去了,这生下来的孩儿,身世还真是说不清楚。 她想抱孙儿不假,那也得是流淌着她儿血脉的孙儿。 于金宝见她满脸灰心丧气,心里暂且放下心,又指着身上的尿渍。 笑道:“我岳母他们说娃儿尿沾着喜兆,只怕明年我和喜心就能当爹娘了,娘只管等着就是,只怕您老抱孩子吆喝累的时候都有呐!” 范氏一听,果然高兴,道:“我倒是情愿累呢。” 于金宝生怕她又和舅母朱氏掺和上,挑着范氏在意的点,又细细说一遍借腹生子,给家里带来的坏处。 见总算说得范氏放弃借腹生子这样不靠谱的事,他才稍稍安心。 突然,范氏不知想到什么,满脸心虚,慌道:“坏了,这事,我真不真假不假的,和你两个堂舅兄提起过,这话若是传到你岳母耳朵里……” 她当日说那话时,恨不能立马传到梁青娥耳朵里,也好让亲家知道她想抱孙子的决心。 这会儿听于金宝剖析一番借腹生子的利弊后,知道这条路哪怕走通最后也是鸡飞蛋打,反而让街坊四邻看笑话后,她心里就放弃了。 于金宝细问她和林来富兄弟俩是如何说的,待听到版本和大陈氏口中听来的差不多,心里对老娘找的拙劣借口也是服气 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好在只是几句话,一切还都来得及。 为安范氏的心,也省得节外生枝,于金宝便道:“我那两个舅兄都是老实人,想来听不懂娘你想干什么,许是早把这话丢脑后勺了,不然若是他们说出去,我岳母和大伯娘也不会给咱家又是带菜,又是带野兔……” 他眼睛一转,趁此机会,肃容道:”回头舅母若是还来家说这件事,娘你可要严词拒绝才是,只说这是舅母的主意,和你无干,就是将来舅母跑到我岳母和喜心面前挑拨是非,有娘你的态度在前,该信哪个,她们自然有决断。” 范氏连连点头,知道林来富兄弟俩没把话传出去,心里安心不少,慢慢也理清楚头绪怎么应对娘家大嫂。 ………… 天晴日好,路干的也快,道路刚一能走板车,梁青娥便催几人去码头摆摊。 因着这几日就能开始收割油菜,兄弟三人商量后,还是由对摆摊事宜熟惯些的林老虎和林大熊去码头。 众人都没什么意见,除了秦兰花。 晚上睡觉时,她喋喋不休道:“你是不是傻的,留家里割油菜累死累活的,去码头多好,还能摸摸铜子。” 林飞鹰困的要死,声音有几分不耐烦,道:“你这话要是让娘听见,当心她让你替了二嫂去码头擀面条,一天三十多里路腿着走不说,去到就得把摊子铺开,忙的陀螺一样,你这娘们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竟觉得去码头轻省。” 秦兰花当然知道留家里更轻松些,只是,想到几人每日里也不知道经手多少银钱,私底下又到底扣留了多少。 只要一想到两房现在损公肥私腰包鼓鼓,他们三房还苦哈哈穷的要死,她就抓心挠肝的难受。 听到身边人响起的呼噜声,秦兰花越想越气,直熬了半宿,才堪堪睡着。 次日醒来,炕上只余她和四壮,她这会儿还生着气,也懒得管林飞鹰去了哪儿。 打开柜子翻出一套簇新的粗棉衣裤,给睡眼朦胧的四壮换上,又退后两步,细细打量一番穿了新衣的四壮。 见四壮生得眉浓而鼻挺,额阔而口方,想着戏文里凡当大官的都是这相貌,她才生出几分笑模样。 拉着四壮径直走到梁青娥面前,秦兰花讨好道:“娘,我一会儿带三壮四壮回我娘家看看。” 三壮听说要去姥姥家,面上就有几分不愿,然秦兰花眼睛一瞪,他就蔫了,人老老实实走到秦兰花身边。 梁青娥无可无不可点点头,示意知道了。 秦兰花等了又等,见婆婆果然没有准备礼品的意思,遂一手拽一个娃儿,气鼓鼓出了门去。 盼着赶紧回家见到爹娘,希望娘能给自己拿个主意,不然这个家迟早没有自己立脚的地儿。 第75章 添油加醋诉委屈 河湾村和大黄庄相邻,走路约摸两刻钟距离。 秦兰花走到大黄庄村口时,住附近的人家,正三三两两聚一处端碗唠嗑。 一抬头看见她带着两个小儿赶来,忙都开口招呼寒暄。 “兰花啊,吃饭没,咋就你自个带着孩子们来了,你家男人咋没一起。” “是啊,你家那小丫头咋没抱过来,听你娘说你婆婆稀罕的紧,小名大名都取好了。” “对啊,听说叫做乐宝,听听这名儿,一听就是爷奶的心肝肝,就说咱们村这么多丫头片子,还没哪个能混上宝这个名字。” 秦兰花听到啥爷奶的心肝肝,气就不打一处来,冷笑道:“那赔钱货倒是想当爷奶的心肝肝,可惜她阿爷早死了,偏生没这个福分。” 说完,理也不理众人,扯着三壮四壮扬长而去。 “嘿,这死丫头吃枪药了,我招她惹她了,夸她闺女生的好,倒还夸出不是来了。” 被怼的妇人一脸气愤,对着秦兰花离去的背影不停抱怨。 旁边一个哄孩子的小妇人脆声道:“婶子莫气,我兰花嫂子不是对你,前儿我回娘家,听说她生的那个小丫头,如今让我林家伯娘,给了大房俩夫妻养。” 她这话一出,众人忙道:“怪不得她脸拉恁长,想是回来请爹娘哥哥们撑腰,把孩子讨要回来。” 小妇人一脸的欲言又止,众人见状,便知还有内情,忙围过来问究竟。 小妇人前后左右看一圈,见没有与秦家相好的人家,便道:“嗐,这也是我听来的话,做不得准,听说兰花嫂子嫌弃小丫头是个女娃娃,娃儿生下来不好好喂奶不说,还动辄打骂,这不,事儿闹到我林家伯娘面前,老太太心疼小孙女,动了怒,就把娃儿抱给大房夫妻养了。” 众人闻言,不由唏嘘,就有上了年岁的老人家,叹道:“真是老猫枕着屋脊睡,一辈传一辈,兰花阿奶就是这么样,不拿闺女当人看……” 小妇人正好奇听下文,没想到话说半截竟没了,她忙开口,问秦兰花阿奶怎么不拿闺女当人看。 哪想老妇人长叹一声,口中连连道着造孽,人拄着拐,颤颤巍巍就走了。 既起了话头,就有一些人忆起听来的旧事,轻啐一口,道:“那就不是个好的,那会儿闹饥荒,谁不想活,偏兰花阿奶心狠的很,为了多得几斤粮食,竟把亲生的几个丫头,都卖进了花楼里,寻常人,谁舍得。” 众人闻言,都沉默下来,没人再开口问几个姑娘的命运如何。 ………… 秦兰花沉着脸推开院门,就见一群孩子端着个破陶碗,正围在各自爹娘身边吃饭。 秦丙和冯氏抬头看见是闺女回来了,一时喜出望外。 忙问吃饭了吗,待听说闺女还饿着肚子,忙去拿鸡蛋,就要去灶房蒸鸡蛋羹。 秦兰花见老爹老娘对自己疼爱依旧,心里才稍稍好受些许。 她拉住冯氏的手,撒娇道:“娘让大嫂去蒸吧,我好容易回来一趟,想和娘说说话呢。” 说完,便吆喝两个大些的侄女,使唤道:“大丫、二丫,三壮四壮也还没吃饭,你俩别光顾着往嘴里塞饭,也照看照看弟弟们吃饭。” 大丫二丫看一眼郑氏,见娘冲自己点头,只得走上前,十分不情愿把碗里的菜糊糊分给三壮四壮吃。 四壮小些,有东西吃,就忙张嘴。 三壮见是表姐的饭食,忙摇头拒绝,只说自己吃了,姐姐就得饿肚子了。 秦兰花听见,扭头骂道:“小小年纪破事多的很,有东西吃还挑三拣四。” 三壮挨骂,眼里含着泪要哭不哭,大丫见状,忙道:“大姐吃饱了,三壮吃吧。” 三壮揉着眼睛,还是不肯。 冯氏无奈,只得多拿两个鸡蛋,让大儿媳郑氏再给两个外孙一人蒸一碗。 秦东海看着妹妹拉着爹娘进了主屋,低声冲郑氏道:“委屈你了。” 郑氏摇摇头,跟去主屋拿了鸡蛋,去灶房忙活起来。 “你这孩子,咋这会儿过来了,还是自己来的,你男人咋没陪着一道,村里人瞧见你自己回来,该胡乱猜测了。” 郑氏一出去,冯氏把门一关,开始喋喋不休说起来。 秦兰花听的心烦,这段时日的不顺一起涌出来,烦躁道:“嘴长别人身上,谁爱说啥谁说啥,我听不见就成,谁要说到我面前,瞧我不啐他。” 秦丙和冯氏对视一眼,都有些头疼无奈,只是该问的还是得问,于是又道:“那日飞鹰往家里递信,说你病的起不来身,可把我和你爹唬的不得了,忙请了郎中去你家……” 冯氏还没絮叨完,不知想到什么,脸色就是一变,轻轻捶了秦兰花两下,责怪道:“怎么听你大哥说,乐宝给了你大嫂养。” 秦兰花想着老娘竟因为乐宝捶她,一时更气愤,张口就道:“娘快别提那死丫头了,究竟我才是你的亲闺女,娘怎么能因为那赔钱货怨怪我。” 冯氏揽住她,哄道:“真是个糊涂的,娘啥时候怨怪你了,我还不是瞧着你婆婆稀罕那丫头片子,想着你养着她,多少也能沾点光,不说旁的,至少细白面随你吃吧。” 哪知她不说这话还好,一出口,秦兰花更生气,这些日子,瞧着陈秋莲又是吃香喝辣,又是得婆婆关怀体贴。 而她呢,粗茶淡饭不说,刚出月子就得做活,两厢一对比,她心里早就后悔了。 只她到底不肯承认是因着乐宝,她的待遇才一落千丈,只时时刻刻怨梁青娥偏心大房太过。 这会儿听到冯氏也说她沾乐宝的光,就十分破防。 “从我来家,娘都不关心我近来过的怎么样,字字句句都是那死丫头片子,既娘这么稀罕她,我走就是。” 说着秦兰花猛的站起身,立即就要走。 冯氏见她仍旧还是姑娘时的性子,心里也有几分懊悔,觉得以往太纵容了她。 只这会儿也不是掰闺女性子的时候,冯氏忍住气,耐着性子温声细哄。 秦丙吧嗒吧嗒抽着旱烟,半晌后,道:“说吧,在婆家遇到啥难题了。” 秦兰花闻言,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这段时日的遭遇,添油加醋说了一遍。 末了不服道:“爹娘你们说说,再这样下去,往后家里还有我说话的地儿吗,偏孩他爹只会让我莫要多言,生怕坏了他们兄弟之间的情分,他倒是顾念兄弟情分,别人可未必也这般想……” “就拿码头的事儿来说,几天功夫就能用一袋面粉,一碗面卖八文钱,一天少说也卖几十碗,老大老二总找各种理由阻他去码头,偏他还和个傻子似的,只当留家里轻省,还觉占了兄长们便宜……” 秦兰花越说越气,嗓门也越来越大。 秦丙和冯氏听到一碗面竟能卖八文钱,眼睛亮的惊人,二人对视一眼,眼里满是算计。 第76章 秦家老两口的谋算 冯氏轻拍秦兰花背脊,状似劝解。 语气和缓道:“你这丫头都当娘了,性子还是毛毛躁躁,刚才你自己不也说,一直都是你大伯哥和二伯哥去码头摆摊……” “想是他们对那地方更熟悉些,这不管是应付往来的客人,还是跟码头上的管事打交道,有他俩在,总归得心应手些……” “哪怕这些暂且不提,你细想想,红河码头那么大,想来支食摊的小贩也有许多家,飞鹰他这冷不丁地过去,啥情况都还摸不清楚,万一不小心再出点岔子,岂不影响生意!” 冯氏这一番话说的头头是道,听起来可谓是苦口婆心。 秦兰花听老娘字字句句都是为林家和睦着想,她果然十分不悦,冷嗤一声。 气道:“若食摊的事物真有娘说的这么复杂难缠,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偌大一个码头,加上我们家食摊,统共就两家卖吃食的,那家摊主还是个丈夫瘫在炕上的柔弱妇人,根本不足为虑……” “且那码头的东家极好,上次那家食摊仗着认识码头管事,来找我们家勒索银钱,还是东家大小姐做主处置的,他们如今摆摊可谓是如鱼得水,哪里会出岔子。” 冯氏和秦丙对视一眼,看明白对方眼里暗藏的情绪后,冯氏轻轻点头,坐的离秦兰花更近些。 关切道:“哪怕食铺万事顺心,还有摊位费压头上呢,我就不信码头东家这般好,一个子也不收。” 家里的汤面买卖,从未避讳过哪一个人,秦兰花又在这上面格外留心,叶银红又是个爱说的,晚饭时,常把码头上碰见的新鲜事,拿来当下饭菜说。 因此,老林家上上下下,除了只知吃睡五壮和乐宝,再去掉一个口齿不清的四壮,其余人对码头的事宜,都能说出个一二三四五来。 秦兰花心中憋着一肚子与食摊有关的委屈和苦楚,心情本就烦闷不堪,回娘家一是为诉苦,二是想请爹娘给自己想个法子,如何扭转此刻的局面。 这会儿看到自个亲娘竟也偏着婆家那边说话,她的心仿佛下锅干煎一样,又气又苦,简直要炸开一般。 她的脸颊因愤怒涨得通红,嘴唇因不忿微微颤抖,情绪激动异常,如同连珠炮似的,开始滔滔不绝倾诉起自己的委屈遭遇。 “当时家里先说做菌菇酱,做出来的酱家里人人都有份,唯独我,只能在一旁眼巴巴瞅着,稍微凑近一点闻闻味道,就招来婆婆一顿责骂,说我如今奶孩子,不配吃酱,我奶孩子就有罪吗,凭啥不给我吃……” 说到这里,秦兰花忍不住用手抹抹快要溢出来的泪水。 她是真委屈啊,先说她奶孩子吃不得酱,如今那赔钱货早给大房养了,那酱还是没吃到嘴! “还有每天食摊挣回来的那些银钱,我婆婆吝啬的紧,至今只分一次银钱,更可气的是,我拿分得的银钱买来的粗棉布,还得给她缝抹额……” “如今大房、二房仗着婆婆偏心,整日里对我阴阳怪气,冷眼嘲讽,如今整个家里,根本也没谁把我放在眼里……” “仅仅这样也就罢了,他们说是去码头出摊卖汤面,谁知道私底下截留了多少银钱,我一心一意为着我们小家,偏孩他爹只会怪我多事多想……” “如今更好,就连出嫁的小姑子都开始狗眼看人低,一样都是亲侄儿,偏只给大房生养的那小崽子扯细棉尺头……” 她越说越激动,一时没控制住,眼泪到底流了出来。 秦丙见状,心里有些不悦,忙轻咳两声,递眼色给冯氏。 冯氏忙把秦兰花泪水擦干净,道:“你如今嫁出去了,回娘家可不兴哭,一会儿你哥哥嫂子们瞧见,该不高兴了。” 见秦兰花面上满是不服不满,冯氏轻捶她一记,骂道:“一早我就告诉过你,你那婆婆不是省油的灯,她寡妇拉扯大四个孩子,性子必然强横,当儿女的自小见老娘辛苦,将来有了矛盾,势必站在当娘的那一头,你当时怎么说的…… “说你吃了秤砣铁了心,是刀山你爬,是火海你跳,有福你享,有罪有受,当日不是硬气的很吗,这会子找我哭,我能有啥办法。” 秦兰花见老娘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和老爹阴沉下来的神色,一时满腔的愤怒又憋回去,只揉着衣角,呐呐说不出话来。 冯氏见她终于消停下来,拍拍她的手,无奈道:“话又说回来,谁让你是我闺女呢,我教你个巧,你们家是你婆婆当家做主,她又这么喜欢乐宝,你啊,平日里学乖些,还是那句话,装也得装着疼爱乐宝些,天长日久的,你婆婆见到必然欢喜,你又是那丫头的亲娘,到最后,还能少了你的好处。” 秦兰花一脸的不情愿,道:“就没旁的法子吗,我一瞧见那死丫头,就气不顺。” “你自己亲生的娃儿,有啥气不顺的,我要是当年和你一样的心肠,只怕你现在也不能在我和你爹面前,说这些倒三不着两的话了。“ 冯氏心里也起火,复又道:“法子我给你想了,至于如何做,就看你自个了,行了,一会儿吃完饭,就回去吧,我和你爹成日家忙的腰都直不起来,还要管你这些破事。” 秦兰花听老娘竟因着乐宝发火撵她,一时难以接受,正要说些什么,房门被拍响,大丫的声音在门外细细响起。 说鸡蛋羹好了,问小姑是在哪儿吃。 “个没眼力见的丫头,没瞧见我在房里啊,还问我在哪里吃。” 大丫正撞枪口上,秦兰花把满腔火气,对着大丫发出去。 吃过嫩嫩一碗鸡蛋羹,冯氏借口还要去地里干活,捡了十来个鸡蛋给秦兰花,就把母子仨人,送出门去。 送走秦兰花,老两口又回到房里,冯氏迟疑道:“老头子,兰花说亲家做的汤面生意,咱们家……” 秦丙皱眉沉思一会儿,沉声道:“做生意最忌讳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这事儿等忙完麦收耕种再说。” 冯氏听见,面上有些失望,好在她也知道这个道理,倒也没有多说什么。 “虽说一切要等麦收后再做打算,但兰花这丫头嘴里一向没个实话,索性离收油菜还有两日,得闲让老大他们兄弟去码头探探虚实,咱们心里也能有个底。” 冯氏见自家老头子考虑的如此细致,忙含笑应下。 第77章 麦子用完了 秦兰花拎着老娘送的鸡蛋,领着三壮四壮,满面春风回了家。 一到家,她就提着小竹篮,到收拾农具的梁青娥面前,脆声道:“娘,我今儿回娘家,临走时我娘给我捡了十八个鸡蛋呐。” 梁青娥瞟一眼竹篮里的鸡蛋,见秦兰花面上满是嘚瑟显摆,也懒得搭理她。 不咸不淡道:“亲家母有心了,既是给你的,你留着吃就是。”说罢,人拿着镰刀就走开了。 秦兰花举着鸡蛋篮子,有些悻悻,她原想拿鸡蛋打婆婆脸来着。 毕竟,哪家娶进门的儿媳,好意思让人娘家养着呐! 见梁青娥毫无羞愧之色,秦兰花轻哼一声,拎着鸡蛋,扭身回了房。 梁青娥把镰刀都找出来,又把磨刀石拿出来,又找出一只破碗装点水,往草垫子上一坐,吭哧吭哧磨起镰刀来。 直把几把镰刀的两面磨的银光噌亮,她才停手。 天儿越来越热,根本不能用“暖和”这个词形容了。 日头正中时,只要在底下多待一会儿,身上立马就会被晒得出汗。 吃完午饭,梁青娥先是抱着乐宝亲昵逗弄一会儿,随后她朝着秦兰花吆喝一声:“老三家的,别一天天在屋里坐窝孵小鸡了,你也别和我说你刚出月子碰不得凉水,这会儿河水正暖和,赶紧把你们房里的衣裳洗了。” 话音刚落,只见她顺手拿起一个背篓和一把镰刀,又催促秦兰花两句后,便脚步匆匆向地里走去。 林家总共有十亩田地,这十亩地当中,既有四平八稳、土地肥沃的上好良田,也有相对贫瘠的三角地块。 因为赋税的缘故,无论是肥沃的田地,还是稍显贫瘠的地块,上面全都种满了麦子。 站在山脚下放眼望去,一大片一大片的麦子已然开始逐渐泛黄,微风轻轻拂过,麦浪翻滚起伏,在阳光的映照下,闪耀着喜悦瑰丽的光泽。 村里每家每户麦田的地头河坎上,几乎无一例外都种满了油菜。 此时此刻,这些油菜大部分都已经从原本的油绿色,渐渐变成了青黄色。 梁青娥一路快步来到自家田地上,伸出手随意地揪住了一个油菜荚。 将其放在手中轻轻地一捻,便看到里面露出来的油菜籽圆润饱满,且颜色已经变成墨褐色。 梁青娥脸上露出满意笑容,油菜能收割了。 她兴冲冲来,又乐呵呵回,回到家,就见林飞鹰已经从山上砍柴回来,此时正在拧晾衣裳。 秦兰花正坐在马扎上捶腰揉腿,嘴里絮絮叨叨说她蹲身洗衣的难受辛苦。 一眼见到梁青娥回来,人忙从凳子上跳起来,挤开林飞鹰,抢过衣裳就开始往绳子上晾。 一边晾,一边急忙解释:“娘,这些衣裳可都是我自个洗的,孩他爹就是帮忙晾一下。” 梁青娥才不在乎衣裳是谁洗的,只要他们三房别整日穿的脏兮兮到处埋汰,她才不会多管多问。 她现在想说的是另一件事,想到繁茂的金黄油菜,她脸上溢满笑,道:“老三啊,刚我去地里瞧了瞧,明儿一早,咱们就去地里,把几处田坎沟坎上的油菜都割了。” “嗯,知道了娘。” 割油菜的事儿就这么定了,梁青娥又去找晒单,油菜籽细小,竹篾编织的晒毯没那么细密。 晒麦子还凑合,捶打油菜的时候用来盛油菜籽,就会卡住或漏了。 晚间林老虎三人回来,梁青娥忙问今儿生日怎么样。 之前下雨,他们歇息了总得有四五天,就怕这几天功夫,一些食客吃惯旁人家的饭食,进而影响生意。 叶银红笑眯眯道:“挺好的,许多老食客,问咱们这几天怎没去,生怕咱们食摊从此不摆了呢。” “他们说咱家的汤面量大顶饱,都说比吃那一多半都是汤水的馄饨划算。” 林老虎和林大熊也忙点头,又复述几句食客的点评。 末了道:“他们听咱们竟离码头这般远,还有人给咱们出主意呢,说让咱们找周管事商量商量,看能不能租个仓库暂住呐!” 秦兰花一听这话,就急了,这也就是路途奔波实在辛苦,她才没有争着去码头。 老实说,想到一天擀一大盆面的劳累,她也有些发怵,这要是搁码头租间仓库,往后这些个人不用每天报账,那每日里挣多挣少,还不更是由着他们说。 秦兰花正欲开口反驳,就见梁青娥先摇头拒绝。 她这个心,才算彻底放肚子里。 “码头上的仓房,那都是给往来货船搬卸货物用的,岂会租给咱们,就算能租,也不妥当,万一少了丢了或是坏了什么东西,咱们这些往来仓房的外人,就算浑身都是嘴,也说不清了。” 听她这么说,林老虎和林大熊俱是笑笑,原也只是当个新鲜事回家讲讲,二人都知,码头的仓房,岂是由他们说租就能租到的。 叶银红心底里有些失望,这一歇几天,她又得重新适应长途奔波和不停擀面条的强度。 梁青娥到底把这事放在了心里,现在天气暖和还罢了,将来寒冬腊月的,且昼短夜长,若还是这么起早摸黑,人就算能抗住,长久下来,也伤筋骨。 不过,虽然仓房不能租,附近的村子,或是往镇上看看,总能租到合适的。 只是这些话毕竟还早,为免徒生是非,梁青娥并未多言。 林老虎从怀里掏出钱袋,满脸笑容捧到梁青娥面前:“娘,这是今儿挣的银钱,一共卖了40碗,共320个铜子。” 梁青娥含笑接过,道:“家里麦子用完了,新麦收上来前,咱们再续面粉,就得买了。” 几人听到买面粉,心里一合计,脸上的笑就淡几分。 白面七文一斤,这价格可不便宜,咱们每日里总得用十斤上下,这就是七十文成本出去了。 陈秋莲一手抱着一个娃儿,正从屋中走出来,闻言,迟疑道:“咱们能不能买麦子磨面。” 对啊,众人一拍脑门,他们还可以买麦子磨面。 麦子一斤三文,一百斤麦子能出来至少七十斤面粉,而一百斤麦子只需三百个铜子。 七十斤面粉若是去粮铺里买就是将近五百个大钱。 三百个铜子虽也不是小数目,然比起直接买面粉,已然节省不少,而且,他们还能落下至少三十斤麦麸。 众人一盘算,都赞同买麦子磨面。 第78章 谁家亲戚打秋风,就拿你们的分红付面钱。 次日鸡鸣一声,梁青娥就翻身起床。 一推开门,就见漫天星辰的灰蓝天幕下,林老虎三人也收拾好,正打开院门,推车往外赶。 “娘,莫要累到了,太阳高些,就回来歇歇。” 林老虎把牵力绳往肩膀上一挎,临出门时,切切叮嘱。 “哎,知道了,你们也是,莫要累到了,咱们就是做汤面生意的,饿了就吃一碗,总不能守着铺子还饿着肚子。” 这段时日,梁青娥手头也攒了些银钱,所谓手有余粮心里不慌,她行事也略略手松一些。 “哎,我们晓得的。” 目送三人出门后,梁青娥和林飞鹰带上镰刀和晒单,抬脚就往地里赶。 油菜成熟后,油菜夹轻轻一碰,就会爆开。 通常情况下,收割油菜时,都会特意选择油菜经过一夜露水浸润,变得潮湿的时候。 这样做能最大程度减少油菜夹在收割过程中爆开,油菜籽的散落和损失。 也有村人在油菜夹尚泛青的时候收割,这样虽也能减少损失,只是出油就远不如成熟的油菜籽。 两人到田里时,天还没亮,梁青娥和林飞鹰一人一把镰刀,分清楚和左右两边村人的地界后。 二人手持镰刀,弯下腰来,熟练而迅速地将一茬茬油菜割倒在地。 等到太阳升起时,他们已经换转了三处地方,等到日上三竿时,所有地头河坎沟坎上的油菜,已约摸收割完一半。 日头渐渐把油菜荚上水汽都蒸发干,摸着越发干燥的油菜秧,梁青娥割完最后一镰,揉着酸胀的腰。 同进林飞鹰道:“回家吧,剩下的明早再割。” 林飞鹰点头,接过梁青娥手里的镰刀,二人拖着疲惫的步子,往家赶去。 回到家,就见灶房里烟气氤氲,竟是还没做好饭。 梁青娥又渴又饿,脸色就不怎么好。 陈秋莲忙从陶灌里舀出一碗热水,让烧火的二毛妮端给婆婆。 “怎是你做饭,兰花呢。”梁青娥接过碗,皱眉道。 陈秋莲看一眼同样脸色不好的小叔子,暗暗冲二毛妮使个眼色。 二毛妮接话道:“三婶说早上的饭不归她做,说头疼,一直没出房门呢……” 二毛妮话没说完,西屋门吱呀一声,秦兰花忙走了出来。 她指着二毛妮骂道:“个死丫头片子,小小年纪就说长辈的长短。” 说完冷笑一声,瞥一眼灶房忙活的陈秋莲,道:“大嫂倒不是多话的性子,怎养的闺女这般尖牙利齿。” 陈秋莲还是一副温温柔柔的模样,道:三弟妹有火也别往孩子身上发,那些话不正是从三弟妹口中说出来的,二毛妮也只是学舌而已,哪里就尖牙利齿了。” 梁青娥累了一早上,回来还要听两个儿媳打机锋。 她只看自己看到的,拧眉出声道:“老三家的话也没说错,早上的饭由我老婆子带着俩丫头做,这话原是我亲口说的……” 陈秋莲闻言,垂下头去,看不清神色。 秦兰花倒是扬眉吐气,得意看向陈秋莲和二毛妮,鼻子轻哧一声。 梁青娥接着道:“既早饭老大家的接手了,老三家的,明儿你和咱们一道去地里,赶在日头出来前,把油菜都拉回来。” 秦兰花一脸僵硬,半晌后,推托道:“娘,家里没板车了,就是大伯家里的板车,都被咱们借来出食摊了。” 梁青娥浑不在意,指挥林飞鹰:“一会吃过饭,去你老井叔家里借一辆,他家有两辆板车。” “嗯,知道了娘。”林飞鹰看一眼对他不停使眼色的媳妇儿,沉声道。 整个早饭,秦兰花都在找机会,希望林飞鹰能聪明点,往外转一圈,就说没借到车就完了。 众目睽睽之下,她又不敢明目张胆吱声。 吃完饭,碗一放,林飞鹰抬步就走了出去,半刻钟后,手里推着个板车回来了。 看见板车,秦兰花十分泄气,狠狠瞪林飞鹰一眼,扭身回了房。 她气呼呼坐在炕上,背对着房门,只等着男人回房哄她。 哪知左等右等都等不到人,耐不住性子出门一问,才知林飞鹰早背着背篓去了山上砍柴,顿时又气了个倒仰。 二日天不亮,秦兰花气哼哼起了床,脸拉的老长,跟着梁青娥二人身后去了地里。 “抱油菜的时候手轻着些,莫要碰破了油菜荚。” 梁青娥说完,见秦兰花一脸的若有所思。 她脸色立马就沉下来,冷声道:“你要是想着使劲碰爆油菜荚,就不用运油菜了,趁早做梦,若是让我发现你故意使坏,等落地里的油菜出芽后,我让你顿顿啃青苗,莫说杂粮,热汤饭你也别想着见一碗。” 秦兰花瞧见婆婆阴鸷的眼神,心里就是一颤,她知道婆婆向来是想到做到的性子。 忙收敛起心里乱七八糟的念头,老老实实运起油菜。 油菜直割了三个早上才割完,秦兰花也跟在二人身后,拉了两早上油菜。 等油菜终于都拉回来,几人都松一口气。 这日吃晚饭时,叶银红看着不停揉肩膀的秦兰花,笑道:“三弟妹,咱们今儿在码头碰见你娘家几个哥哥了。” 秦兰花揉肩膀的手就是一顿,下意识问道:“我哥哥们去码头干什么。” “说是家计艰难,想找个活儿,咱们说帮他们问问周管事,又说暂时不用,等收完麦子再劳烦我们。” 叶银红说完,又道:“你三哥今儿还在咱们面摊吃了一碗面,你大哥二哥倒是实在,只说咱们小本生意,不肯占这个便宜呢。” 秦兰花不知叶银红什么意思,只得道:“我大哥二哥向来老实,许是怕我在婆家难做,不愿占亲戚们便宜。” 叶银红笑的更盛,道:“谁说不是呢,你三哥也是实在人,也说是不愿占亲戚们便宜,掏钱结账的时候,干摸不到银钱,说恐是路上丢了,让你这个亲妹妹帮着把面钱付了,说他回头再还你呢。” 秦兰花万没想到叶银红在这儿等着自己,一时气叶银红不顾念亲戚情分,一时又气自己哥哥贪嘴,害自己在婆家丢人。 一碗面八文,想想她都心疼,无奈之下,她看向梁青娥,道:“娘,亲戚吃面都收钱,这要是传出去,该说咱们家眼里没亲戚,只认钱了。” 梁青娥扫一眼众人面色,冷声道:“亲戚吃面收钱是不咋体面……” 她话一出,就见叶银红满是不悦,陈秋莲神色淡淡,秦兰花一脸喜色…… 梁青娥接着道:“然咱们确实是小本生意,这样吧,往后谁家亲戚吃面不付钱,就从谁的分红里扣,如何。” 话音一落,就见秦兰花拧眉不乐。 叶银红无可无不可,左右她娘家也跑不到那么远,只为吃一碗面。 倒是陈秋莲,忙叮嘱叶银红,道:“二弟妹切莫给我留面子,若是我娘家人去打秋风,只管让他们先掏钱再盛面。” 说完似乎犹不放心,紧跟着又补充道:“反正我话放给你了,掏不出银钱,莫要给他们盛面,你要是抹不开面子,回头说与我,我是不认的。” 说完,看向梁青娥,道:“娘也给我做个见证,我是不会拿分红,与他们付面钱的。” 第79章 麦收准备 陈秋莲说完,迎着众人的视线,仍坐的端端正正,目光不闪不避,十分坚持。 梁青娥闻言,轻轻点头,冲叶银红道:“你大嫂的话可听见了,若碰见陈家人去铺子吃面,先收了面钱再盛饭,他们若没皮没脸混闹,就说是我老婆子的主意,只管让他们来家找我。” 叶银红忙点头,表示自己一定照做。 甚至,她心里还有一些期待,盼着陈家那群狼心狗肺的混蛋,能早些到铺子里讨饭,也好让她狠狠踩一踩他们的脸皮,替大嫂陈秋莲出口恶气。 陈秋莲见婆婆把事揽到自个身上,心里感念非常,看着梁青娥的神色,满是感激。 倒是秦兰花,嘴一撇,咯咯笑两声,道:“大嫂把银钱看的也太重了些,陈家那些人就算再不好,好歹也是你的娘家人,大嫂待生养你长大的娘家都如此,咱们这些半路聚头的家人,待它日大嫂发达了,岂不是更把咱们扔墙头了。” 陈秋莲乍听此言,一时又怒又急。 忙去看梁青娥眼色,急急解释道:“娘,家里的分红都是咱们自家人辛苦挣来的,我娘家人连个碗都没洗过,他们没有一点功劳,凭啥让他们白吃白喝。” 她那没心肝的亲爹后娘,还有后娘带来的儿子,和后面又生的一对同父弟妹,她一个都不喜,想起旧事,她心里仍厌恶的很。 这些铜子,她情愿抛河里听个响,都不想便宜了他们。 梁青娥冲陈秋莲安抚点头,扭头警告瞪挑事的秦兰花一眼。 冷冷道:“我倒觉得你大嫂很拎得清,咱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你要是瞧着陈家那群人吃面掏钱过意不去,尽可替他们把面钱出了。” 她凭什么掏钱,那又不是她的娘家,就算是她娘家,她也不打算做这冤大头,秦兰花愤愤闭嘴,老实扒饭。 接下来,没人再说话,安安静静吃完晚饭,秦兰花见陈秋莲吃完和婆婆一样,嘴一抹,碗一放,就回了屋,心里十分不平。 她恨恨刷完锅灶碗筷,又搅和泔水麦麸去后院喂猪。 等收拾好杂事,就见小院内只余叶银红一个,在灶房点灯和面。 秦兰花心里一喜,抬步悄悄走进灶房,轻轻唤道:“二嫂。” 叶银红正专心和面,这突然乍起的声音,吓她一跳。 回头见是妯娌秦兰花,不由开口埋怨道:“你要死啊,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呐!” 秦兰花遭一顿骂,忍气上前,含笑赔不是,道:“二嫂莫气,是我鲁莽了。” 叶银红瞅她一眼,道:“说吧,什么事值得你鬼鬼祟祟来寻我。” 你才鬼鬼祟祟,你全家都鬼鬼祟祟,她光明正大的很,哪里鬼鬼祟祟了。 只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秦兰花扯出一记僵硬的笑,道:“没啥事,就是往后我哥哥们若还来面摊吃面,二嫂就同他们说,就说娘说的,家里小本生意,不能赊账,让他们先结完面钱,二嫂再给他们盛面。” 叶银红听完,好悬没笑出声来。 这娘们方才还讽刺大嫂把银钱看得太重,眼里浑没娘家人。 结果到她,还不是一样,竟还扯着婆婆背锅。 秦兰花久等不到叶银红回应,心里就有些惴惴,轻轻推叶银红一下,道:“二嫂,你答应还是不答应呢。” 答应,当然答应,就像婆婆说的,家里的银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那都是他们起早贪黑辛苦挣的。 说是各房拿自个的分红抵扣,说到底,这些银钱,还不都是家里出。 如今这娘们不想当这冤大头,叶银红心里巴不得呢。 得到满意答复后,秦兰花心情颇好回了房。 按照二嫂说的,她几个哥哥说不准哪天就要去码头干活了,这要是每日里都去食摊吃面记账。 她婆婆又抠门,只怕分红都不够面钱,她哪里有银钱倒贴他们。 叶银红回到房,和林大熊说起这事,末了道:“你说好不好笑,她说大嫂时,那么个嘴脸,明知大嫂娘家人待大嫂不好,还说那些话往大嫂心上捅刀子……” “亏我还当她多顾着娘家人呢,还不就这么着,按理说,她娘家待她可不薄,前儿吃晚饭,端着一碗鸡蛋羹,巴巴说是她娘特意给她补身子的,切,好似谁稀罕似的……” 林大熊困的要死,含糊道:“这不是挺好,照你这么说,她也不算是顶糊涂的人。” 叶银红听男人赞秦兰花,撇撇嘴,道:“别看她人生的亮堂漂亮,人小气的紧,一个劲抠门把家,不管是婆家的东西,还是娘家的东西,瞅见啥好东西,都只管往自个小家划拉。” 林大熊嗯嗯两声,敷衍道:“咱们村里,有把婆家东西往娘家扒拉的,也有把娘家东西往婆家薅的,像三弟妹这样,只想着把好东西往自个小家划拉的,几厢一对比,也算难得了。” “切,这就难得了,那是没扒拉到你头上。” 叶银红说完,又忍不住笑道:“说来,你家也算是运气,不管是大嫂,还是我和你那不着调的三弟妹,在这上头,都拎得清,个个都没想着扒拉婆家,去补贴娘家。” 林大熊困的眼睛都睁不开,也不知这婆娘哪来的精力,敷衍赞几人几句,再支撑不住,一侧身,抱住人,瞬间打起呼噜。 ………… 油菜收回来后,大日头底下晒两三日,直晒的油菜荚连同茎杆一起,干燥无比,再无半点水份。 然后就开始捶油菜,门口的树荫下铺一张大大的晒单,把沿着土坯墙晾晒的油菜,一捆捆轻微小心抱到晒单上。 直摞的足有人大腿高,再抡起手腕粗细的木棒,一下下,使着巧劲捶打。 木棒和油菜的每一次碰撞,无数油菜荚爆开,油菜籽滚落,不一会儿,墨褐色的油菜籽连同捶落下来的空荚壳,能积满厚厚一层。 梁青娥和林飞鹰轮流着捶,从吃过中饭开始,直忙活两个时辰有余,才把所有的油菜都捶完。 脱完籽粒的油菜杆收到柴房,空壳荚是引火的好材料,也不能浪费,堆放在柴房一角的草垫子上。 收拾完油菜,天已经到了四月底,越发热的南风几天功夫,就把原先尚泛青的麦子,吹的金黄一片。 梁青娥和林飞鹰趁着这段时间,把家门口的地泼水刨开。 又洒上碎麦秸和清灰,二人先拿石头夯一遍,又用石磙一圈圈碾压平整。 直忙了三两日,才把碾麦子用到的打麦场忙活好。 第80章 五十生辰 四月的最后一天,晨曦微露之际,梁青娥便迫不及待地从床上翻身而起。 她简单洗漱后,随手拿起一件打满补丁的粗麻衣裳,穿戴整齐后,走出院门,一刻不停往自家麦地赶去。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洒向田间时,连片起伏的麦田仿若金色的海洋,风吹过,麦浪翻滚,麦香阵阵。 梁青娥弯下腰来,仔细查看着麦粒成熟情况,她小心折下一根麦穗,也顾不得麦芒扎手,双手使劲揉搓麦穗,又吹去麦芒和包裹麦粒的外壳。 拿起一颗饱满的麦粒,放嘴里一咬,“咯嘣”一声脆响,梁青娥眼里泛起喜色。 今年的麦子,竟比往年熟的略早些,看样子,不等端午,就能收割了。 “二婶子,你家麦子长的真好,瞅这麦穗,比我家好的不是一点半点。” 就在这时,传来一阵脚步声,梁青娥抬头一看,就见是和自家田地相隔不远的翠花娘。 梁青娥笑道:“你家的也不差,瞅那麦杆个顶个的粗壮,就知粪肥下的足足的。” 几句话功夫,又有村民前来地头查看麦子,好确定收割的日期,大家交流一番种庄稼的心得,瞧着将要收割进仓的麦子,个个脸上洋溢着喜悦。 “照这个样子看,再过几天就能收割啦!”老井叔抚着麦穗,沧桑的眼里满是对丰收的期待。 “是啊是啊,一会儿回家,我把镰刀再磨的快些,早些收回家,也省得忧虑天时。”另一位村民附和道。 梁青娥含笑赞同,又和村民们扯两句,满心欢喜回了家。 这会儿林老虎三人都出摊了,吃完饭,梁青娥就告诉林飞鹰,明后两日,差不多就能割麦子了。 林飞鹰闻听能割麦子,也很高兴,忙就去磨镰刀。 梁青娥也没阻止,起身去柴房查看之前缝补的麻布口袋,和收麦子所用到的农具。 正忙活着,就听院门吱呀一声开了,紧接着,一道清脆带笑的声音响起:“三哥,这会儿磨镰刀,家里麦子准备收了吗。” 梁青娥忙从柴房出来,就见闺女林喜心正笑盈盈、俏生生的立在院门处。 略慢一步的于金宝,正一边往下卸背篓,一边和林飞鹰寒暄。 “你俩咋不声不响回来了,快,快进来,瞧这热的,一头一脸的汗。” 梁青娥看见闺女,笑出一口白牙。 陈秋莲和秦兰花听到是小姑子回来了,也忙走出房门,招呼寒暄。 “妹妹,妹夫来了,这日头底下赶路可是热的很,快些进堂屋歇脚。”秦兰花看见二人带来的背篓里装的满满当当,脸上顿时堆满笑,十分亲热殷勤。 一时落座后,梁青娥看一眼不停擦汗的于金宝,拍拍林喜心的手,嗔怪道:“你心里想着家里,啥时候不能来,今儿逢集呢,你俩躲懒走开,你婆婆一个人看铺子,如何忙的过来。” 林喜心瞧一眼哥哥嫂子们,迟疑几息,笑道:“我也这么说呢,只婆婆惦记今儿是娘的五十生辰,非赶着我和夫君往家里送寿礼。” 她话音一落,秦兰花忙道:“要么说是亲兄妹呢,你三哥一早就记挂着这事,这不,前段时日,我点灯熬油的,终于把给娘的寿礼绣好了。” 说完,人就风一样跑了出去,未几,捧着条抹额,脚下生风又走进来。 她把抹额往梁青娥跟前一送,笑道:“我手艺赶不上大嫂,娘瞧着喜不喜欢。” 梁青娥接过石绿色的抹额,只见粗棉的表布上,左右两边以石青色的绣线,绣着如意云纹。 “嗯,你和老三有心了,这根抹额冬日里戴着正好。” 听到梁青娥夸赞,林飞鹰笑的咧开嘴巴,为缓和老娘和媳妇儿的关系,忙又跟着夸婆娘缝制抹额时,如何用心。 秦兰花被当众夸赞,也不多如何开心,她看向一旁安静坐着的陈秋莲。 笑道:“大嫂是长媳,一向得娘看中,也不知大嫂给娘准备的什么寿礼,这会儿妹妹妹夫都在,也让咱们见识见识大嫂的孝心。” 她一早就在心里盘算过了,当日分得的那些铜子,陈秋莲一多半与了几个孩子做驱邪用的红包包。 剩下的一些,她为显摆自个是个好娘,又扯了细棉布与那死丫头做衣裳。 这娘们手头早没了银钱,她倒要看看,这惯会拿她闺女,在婆婆跟前邀名声的娘们,能拿出什么好东西给婆婆贺寿。 陈秋莲看看好奇看过来的小叔子和妹夫,面上出现踌躇之色,纠结几息,仍旧静坐不动,只说是小东西,不值当大张旗鼓。 秦兰花自以为陈秋莲果然什么都没准备,面上愈加得意,连声催促:“大嫂也太谦虚了些,快些拿出来,让咱们见开开眼。” 陈秋莲仍旧摇头推拒:“我晚上私底下悄悄给娘,三弟妹若是好奇,自去娘房里瞧瞧。” 秦兰花一心看陈秋莲丢脸,见她这会儿拿婆婆压自己,更加肯定陈秋莲定然什么都没准备,暗道这娘们果然奸滑。 她看着梁青娥手里的抹额,一时只觉自己昏了头了,就不该听男人的话,准备啥劳什子寿礼,待还要刺陈秋莲几句。 就听梁青娥发了话:“行了,你们妹妹和妹夫难得来一趟,去后院杀只鸡,中午做酱烧鸡吃。” 林喜心忙阻止:“家里的鸡留着下蛋给侄女儿侄儿们吃吧,我们来时,买了一刀肉。” 说完,就去背篓里拿肉,又拿出两包红糖,递给陈秋莲,道:“我婆婆听说大嫂现在养两个娃儿,特意交代这两包红糖给大嫂补身。” 又拿出一块石青色尺头,递给梁青娥,愧歉道:“原该我做好衣裳,再亲奉给娘的,只时间来不及,还望娘莫要同我计较。” 梁青娥接过尺头,又见背篓里还有一些瓜果点心,冲于金宝道:“你娘太客气了些,这些放在铺子里卖钱多好” 于金宝忙也诚恳推让几句,替范氏说了许多好话。 梁青娥知道于金宝的意思,冲他慈和笑笑,道:“只要你和喜心一心一意把日子过好,为人父母的,就没什么过不去的。” 于金宝知道这是岳母不和老娘计较借腹生子的意思,心里遂大松一口气。 第81章 暗中挑事 林喜心和于金宝此次登门,一是送生辰寿礼,二是送端午节礼。 梁青娥见二人带来的那刀肉足有三斤多,略做思索后,亲自下厨,决定做酱蛋烧肉。 鸡蛋煮上十来颗,再把晒干的菌子泡发了,最后把肥厚相间的五花肉,切成薄片。 梁青娥腰系遮水裙,吆喝秦兰花烧火,围着灶台,开始忙碌起来。 锅很快烧干,锅底拿荤油浸润,五花肉倒进去煸炒,直炒到滋滋冒油,肉片金黄时,再放入酱,和家里能凑齐的调料。 这会儿功夫,整个小院都笼罩在浓郁荤香中,梁青娥接过林喜心拿竹签扎孔的白嫩鸡蛋,一股脑都倒进了锅里。 大毛妮和二毛妮把菌菇清洗干净,略控水后,也送进灶房,梁青娥顺手接过来,同样倒进锅里。 一番翻炒后,不管是鸡蛋还是各种菌子,都同肉片一样,满染浓郁酱汁…… 待又是一番加水炖煮收汁后,小半锅色香俱佳的酱蛋烧肉,就做好了。 在这期间,林喜心擀了三团二合面,豆面和细白面掺和擀成的面条略微泛黄,麦香豆香浓郁。 酱烧肉盛到粗陶盆中,锅里重新添了大半锅水。 锅开水滚后,面条抖落开,抛入锅中,很快,面条翻滚中,面汤变得浓白。 一碗碗面条盛出来,摆放在灶台上,梁青娥舀一勺肉稍多的浇头,淋到面上,又夹起一颗吸饱了汤汁的红亮鸡蛋,卧在了面条上。 “喜心,把这碗面,端去给你大嫂,今儿午饭吃的晚些,你大嫂该饿坏了。” 林喜心抽双筷子,笑道:“娘待大嫂真好。” 梁青娥笑笑,没说话,继续一勺勺往面条上放浇头。 不知想到什么,她动作一顿,麻利地从陶盆里捞出一大海碗的酱烧肉,放进了橱柜里。 秦兰花坐在灶塘前,见婆婆藏了一大海碗肉,只当是特意给陈秋莲留的晚食,心里十分不满。 见于金宝和自家男人推让着来灶房端饭,忙故作诧异道:“娘把好大一碗肉放橱柜里作甚。” 梁青娥白了她一眼,道:“你当谁都和你似的,惯爱吃独食。” 她往于金宝端起的那碗面上,又添一勺酱烧肉,状似解释道:“那碗肉菜是给你们大哥、二哥、二嫂留的,他们去码头忙活食摊生意,辛苦的很。” 于金宝上回来,就听到岳家在红河码头摆摊卖吃食,只他向来不是爱打听事的性子,又怕犯了岳家的忌讳,故也没细问。 这会儿听到岳母提起三人摆摊辛苦,也忙跟着赞几人踏实肯干。 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家里吃肉的时候不多,连小小的四壮,都吃的满嘴油,揉着圆滚滚的小肚子,意犹未尽吧唧小嘴。 吃过饭,众人又说一会儿话,林喜心和于金宝又逗弄一会刚醒来的五壮和乐宝,二人方告辞离去。 送走闺女姑爷,大毛妮和二毛妮就围到梁青娥身旁,捧着手里的翠绿发带。 满脸欢喜,道:“阿奶,小姑送我们的,好不好看。” 梁青娥瞅瞅发带,又瞅瞅二人有些散乱的头发,笑道:“好看是好看,只你俩头发乱糟糟的,去拿梳子来。” 俩姑娘听见拿梳子,忙飞快去房里,拿出一把小木梳。 梁青娥细细打量大毛妮和二毛妮,俩姑娘一个十一,一个九岁,大毛妮生的腼腆温柔,细眉清眸。 二毛妮更活泛些,性子也泼辣,眉眼灵动,瞧着就机敏。 她揉揉略微酸胀的腰,心里暗道,孙辈都这么大了,她能不老吗。 把俩姑娘胡乱绑的辫子打散,重新梳理整齐,梁青娥沉吟了会,给俩姑娘梳了个双丫髻。 好在发带够长,一根发带缠绕两个小发髻,又在发髻后系上两个小小的蝴蝶结,瞧着十分活泼可爱。 大毛妮二毛妮看着对方的发髻,又十分小心摸摸自己的小发包,眼里满是欢喜,冲着梁青娥真诚夸赞。 “阿奶,你梳出来的头发真好看,村里谁家的阿奶都不如阿奶你会梳头发。” 秦兰花正在搅拌猪食,闻言翻了个白眼。 村里那些阿奶都拎得清,知道丫头片子养来无用,人都可着劲疼孙子,再没哪个糊涂老太太,会想不开宠着干吃白饭的赔钱货。 她瞅着大毛妮二毛妮头上顺滑泛光的翠色发带,心里不禁又埋怨起林喜心。 只觉得小姑子不愧是婆婆亲生的,娘俩一样的糊涂人。 大毛妮和二毛妮兀自高兴,先是进房同老娘显摆炫耀一番,又回房拿了针线篓子,就要去老宅找萍萍和小丫学针线。 梁青娥听说二人去老宅,也不点破她俩的小心思,只把于金宝和林喜心今儿带来的糕点拿出两包。 交待道:“带去给你们太爷太奶,就说姑姑和姑父捎来的,让他们留着吃吧。” 俩姑娘拿着糕点,欢欢喜喜出了门。 秦兰花见梁青娥又去柴房,一脸的欲言又止,忍了忍,终究出口:“娘,明儿就进五月了,今年端午节,您老看咱们啥时候回娘家合适呢。” 其实,她更想问的是,端午节马上就要到了,端午节礼您老到底有没放在心上。 梁青娥回头看她一眼,点点头,道:“等晚上你二嫂回来,再说这事吧。” 秦兰花闻言大喜,开始一心一意盼着叶银红赶紧回来。 待终于把叶银红盼回来,秦兰花放下灶房的活计,忙上前一起搬卸东西。 叶银红看着灶房内锅气弥漫,道:“我们忙活的过来,三弟妹还是看着锅灶吧,要是误了吃晚饭,你往我头上赖我可是不认的。” 秦兰花脸上的笑僵一瞬,心里骂叶银红好心不识驴肝肺,嘴里却笑道:“瞧二嫂说的,我是那样人吗,火塘有二毛妮看着,再有几把火,就烧好了。” 说完,她凑近叶银红,悄声道:“娘说等你回来,说端午节礼的事儿呢。” 叶银红一听,眼睛就是一亮,她上次回娘家,还是过年时候呢。 只是,想到婆婆往年准备的端午节礼,叶银红瞬间就没了期待,这么些年,来来回回就那么几样东西轮转,不是肉就是糕点白面。 “咱家近来可挣不少银钱,也不知今年婆婆是给钱让咱们自个挑节礼,还是怎地……”秦兰花完全没留意到叶银红的神色,仍自顾自说道。 是了,他们家再不是那个一穷二白的家了,这段时间挣回多少银钱,她比秦兰花更为清楚。 想到婆婆许是会发银钱买节礼,叶银红眼睛又亮起来。 梁青娥抱着五壮,迈出门槛就见俩人在一起叽叽咕咕说小话,她也没搭理。 径直去了灶房,招呼二毛妮:“把锅掀开,把鸡蛋羹端出来,再把那两个白面饼子拿出来,再拿个小碗出来,把热好的蛋烧肉拨出来些,一起端你娘房里。” “哎,好嘞。” 二毛妮听闻是给娘送饭,乐滋滋应下,快手快脚掀开锅盖。 第82章 分银钱扯避毒衣 手里垫着蒸布,快速把鸡蛋羹端出来。 又拿筷子把白面饼子夹到碗里,最后拿勺子,连肉带蛋挖了一大勺热好的酱烧肉。 吆喝正支桌子的大毛妮一声,姐妹俩忙不迭把饭菜送到东屋偏房。 秦兰花眼睛发红看着姐妹俩手里香喷喷的精细饭食。 她撞撞叶银红肩膀,小声道:“这长子长媳生出来的大孙子就是不一样,我生三壮四壮时,莫说肉菜白面,就是鸡蛋,也不是顿顿都能见到,二嫂,你那会儿生大壮二壮又是什么光景。” 叶银红偏头看一眼俩小姑娘的背影,心里对婆婆明晃晃偏心,不是没有想法。 只她有再多意见,也不会给秦兰花当枪使。 若说坐月子,摸着良心说,三个妯娌,也就她秦兰花月子坐的稳当舒坦些。 且叶银红心里也清楚,婆婆费劲吧啦给陈秋莲开小灶,为的也是乐宝这个小丫头,和大嫂无关,更莫要说什么看中长子长孙。 她轻哼一声,也把嘴巴凑近秦兰花耳边,嘴角一勾,悄声道:“那有什么法子,娘她老人家就是稀罕乐宝,怕她宝贝孙女饿着,可惜我身上这两个东西不争气,要是有奶水,哪里还轮得到大嫂沾这光。” 她说完,眼睛往秦兰花胸口一溜,捂嘴笑道:“弟妹这两个东西倒是争气,奈何又没福分,不然,现在就是我和大嫂眼馋你,也省得弟妹醋没吃两口,反倒浸出一身酸味。” 秦兰花被叶银红连消带打排喧一顿,顿时气的脸红脖子粗,咬牙恨恨道:“你……!” 叶银红看也不看她,把板车上最后一个藤筐拿下来,笑着往灶房走去。 一行走一行道:“娘去外面凳子上坐着,这里热锅热灶的,别烫到五壮了,拿饼盛饭的活儿交给我吧。” 秦兰花见她在婆婆面前如哈巴狗一样,暗暗骂了句马屁精,忙洗了手,脚步不停往灶房端饭拿饭。 晚饭主食依旧是野菜杂粮窝头,配着万年不变的杂粮糊糊。 只是随着家里境况好些,杂粮的配比多些,糊糊汤更稠些。 等肉香四溢的酱烧肉端上桌,梁青娥笑道:“喜心和金宝今儿来了,这肉是他俩带来的,家里人人都吃了,这是给你们留的。” 她这话是对林老虎三人说的,林老虎和林大熊听说妹妹回来了,忙又和老娘问林喜心近况。 叶银红默默吃着饼子,手不停夹肉菜吃,间或夹两块肉片放到男人儿子碗里。 她耐心等几人说完,方故作不经意道:“往年妹妹都是五月初三送节礼,今年倒是来的早。” 梁青娥还没说话呢,秦兰花眼睛一转,忙接话道:“妹妹妹夫今儿来,可不单单是为送端午节礼,他俩孝顺的紧,惦记着今年是娘的整生辰,送了好大一块细棉尺头来,给娘庆贺呢。” 说完,眼睛就盯着叶银红,笑道:“我和孩他爹没得银钱,只给娘送了条抹额,二嫂口里手上都来得,一向比我能干,不知给娘送的什么。” 几乎整个四月,她这个妯娌都在忙活食摊生意,有一点空闲时间,也多是用来筹备第二日食摊开张的琐碎事。 就是前段时日下雨歇在家里,也是忙活缝补家务,她就没见叶银红亲手做过啥细致东西。 她眼睛灼灼盯着叶银红,见面前人避而不谈,竟端起碗,呼噜噜开始喝起糊糊来。 更加笃定叶银红铁定没给梁青娥准备生辰寿礼,遂咯咯笑道:“二嫂,你准备了啥,不会和大嫂准备的东西一样,不好显露人前吧。” 秦兰花心里仍记恨方才叶银红对自己的嘲讽,她对林飞鹰暗暗投过来的眼色视而不见,只一心一意咄咄相逼,好让叶银红下不来台丢面儿。 叶银红放下碗,一摸嘴,看着梁青娥,面上带着几分愧色。 实话实说道:“娘也知我针线活粗糙,人又没个闲暇时候,我和孩他爹一早商量送娘一双单鞋,特意请托大嫂帮忙做的,还望娘莫要计较我躲懒。” 梁青娥温和道:“是不是亲手做的有什么打紧,我只领了你们的孝心就是。” 秦兰花面上浮起失望,犹自不甘心,仍道:“大嫂一向心思巧,送个寿礼还神神秘秘的,也难为大嫂了,带两个奶娃子,不止准备自家的寿礼,还得替二嫂做针线,真是能者多劳,怪不得娘喜欢。” 梁青娥听她这话说的阴阳怪气不着四六,遂把筷子一放。 冷声道:“我亲生儿子娶的媳妇儿,我哪个都一样看待,你大嫂下午时,就私底下把生辰礼与了我,是用喜心上回送五壮的尺头,与我做了两条兜裆布,这是啥能见天日的东西吗,非得问个没完没了。” 听到是兜裆布,桌上众人,除了啥事不知的孩子,其余大人俱是大伯哥小叔子,兄弟婆娘的身份,乍然当面听到是这么个东西,一时面色都有几分不自在。 秦兰花脸色更不好看,低垂下头,默默吃饼喝糊糊。 吃个饭都不消停,梁青娥把筷子一放,说起正事:“这两日大概就能收麦子了,赶在收麦前,你们各房把自个岳家的端午节礼送了。” “娘,码头那边的生意……”叶银红迟疑道。 “明儿再去最后一天,告诉那些力夫一声,就说农事繁忙,等麦子收回仓,庄稼安排地里,咱们一准开张。” 几人闻言,忙点头应下。 秦兰花等不及,道:“娘,今年的端午节礼家里如何预备的。” 今年家里挣了些银钱,秦兰花有意多准备些东西,也好让她娘家那些碎嘴子瞧瞧,省得天天背后嘀咕她过的不好。 梁青娥略作沉吟,道:“还和往年一样,二斤的五花肉一刀,再配两斤白面。” 秦兰花闻言,面上就有些失望,这些节礼虽然能拿得出手,然离她想象的让旁人高看一眼,委实有些差距。 梁青娥没理她,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道:“这是今儿码头的收益,一共三百一十二文,这段时日家里挣了些银钱,老婆子我也大方些,也给孙子孙女们扯一身避毒衣穿,衣料你们自己去扯,不管岁数大小,一身衣裳就算三十个大钱。” “余下的铜子,老大媳妇和老三媳妇各十文,你们扯块鞋面布,自己做双鞋穿,剩下的都给老二媳妇,她这些日子日日起早贪黑,委实辛苦。” 叶银红闻言,心里噼里啪啦算一遍,知道自己能拿足足52个铜子后,只觉酸痛的胳膊腿,仿佛瞬间升满力气。 第83章 挣钱的门路 梁青娥话一出口,不提知道将有新衣穿,兴高采烈的孩子们。 就是妯娌仨,心里也噼里啪啦盘算开了。 这一算,陈秋莲和叶银红喜气盈盈,忙含笑应声。 秦兰花粗粗一算,就知自个是分的最少的。 她脸拉下来,想也知道,这偏心眼的老太婆,定然不会把乐宝的衣料钱与自个,那她能拿到的,就只有三壮四壮的衣料钱。 俩孩子的衣料钱是六十个铜子,再加上她十个铜子的鞋面布,满打满算也就七十个铜子。 七十个铜子,说实在的,已经很够看了。 整个河湾村翻过来,都找不出哪个婆婆,端午节舍得给儿媳妇七十个铜子。 但凡事不能比啊! 陈秋莲名下现在是个四个孩子,衣料钱就是一百二十文,再算上十个铜子的鞋面布,加起来足足有一百三十文。 一百三十文! 比她几乎快翻了个倍! 叶银红膝下有大壮二壮,俩人孩子倒都是两个,然婆婆竟明晃晃格外分她五十二个铜子。 这五十二个铜子,再加上大壮二壮的衣料钱,那就是一百一十二个铜子。 虽比不上陈秋莲到手的多,然比她也多的多。 院中人个个欢喜,唯有秦兰花,越算心里越不得劲。 她向来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不得劲就要说。 秦兰花把碗一放,瞥一眼笑容灿烂的大毛妮和二毛妮。 直剌剌道:“娘给家里几个男娃做衣裳也罢了,大毛妮和二毛妮两个丫头片子,穿再好也是浪费,等将来说亲事时,再打扮不迟。” “三婶也是从丫头片子过来的,既如此,那十个铜子三婶也别要了,还扯啥鞋面布做新鞋,三婶左右也成亲当了娘,更不用穿的体面相看亲事,随便穿双草鞋,糊弄糊弄也就过去了。” 二毛妮乍听秦兰花挑唆阿奶不给她俩扯新衣,当即就炸了,嚷道。 秦兰花被向来看不上的丫头片子当众抢白,面上十分过不去,待要驳斥,一时又找不到话。 不由恨恨一瞪,骂道:“牙尖嘴利,大嫂也不说管管,将来找了婆家,有她吃亏的。” 陈秋莲脸色淡下来,冷声道:“二毛妮口齿是伶俐了些,但她向来勤快知礼,娘也是瞧她可人疼,才与她扯衣裳穿,怎么就论到找婆家了,便是将来找婆家,若婆婆是三弟妹这样的,不用亲家嫌弃,我第一个就不同意。” 秦兰花往日觉得叶银红生的粗俗,性子咋咋呼呼的如个疯妇,人又爱东家长西家短的八卦,十分上不得台面。 而陈秋莲呐!身为长嫂,却是个泥捏的面人,人更是懦弱无能的很,十分窝囊。 这俩妯娌,她一个都瞧不上,偏偏这段时日她接二连三在两人手上吃瘪,心里的不忿几乎达到顶峰。 这会儿听陈秋莲当众讽刺她不是个好婆婆,她气的脸红脖子粗,腾的一下站起来,指着陈秋莲就要开骂。 一扭头见婆婆握着钱袋,脸色阴沉望着自己,秦兰花心里就是一个发颤,使劲压下翻腾的怒火,重又恨恨坐下来。 梁青娥扫视一圈众人,声音极冷:“闹够了没有,往日家里穷时反倒还好些,如今挣了些银钱,更该同心协力才是,总是这么着,多少福分,都不够折腾的。” 林老虎三兄弟闻言,见老娘面上一派失望,忙着急认错。 分钱的欢喜气氛被搅和的差不多,梁青娥也没了心情,把银钱一份份分好,递给诸人。 看着诚惶诚恐望着她的儿子们,沉吟几息,冷沉道:“往日里我想着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亲人,谁知竟错了,如今你们人大心大,又各自娶亲生子,这枕头风一吹,哪里还记得幼时艰难长大的情份。 三兄弟听老娘说的悲凄,忙起身再次认错。 “都坐下,都是为人媳妇过来的,往日里想着你们再怎么争,也是为了你们的小家,你们的小家那也还是我的儿孙,便宜吃亏总还是自家人……” 梁青娥定了定心,慢慢理顺心头翻涌而起的千头万绪理,道:“是我疏忽了,总想着一家人没有隔夜仇,大家劲往一处使,既处不到一处去,不如早些打算,也省得伤了你们的兄弟情分。” 林老虎仨人闻言,以为老娘要分家散伙,再顾不得,忙扑到梁青娥腿边,下跪阻拦。 仨妯娌见自家男人哭的鼻子一把泪一把,不管心里怎么想的,也忙起身认错。 梁青娥见儿子们是真心不想分家,仨儿媳许是惊着了,面上也都是焦虑不安。 见众人面上没有欢喜,唯有惊惶,梁青娥心里稍感安慰,她出声让几人都坐好,更加坚定方才心里恍惚起来的念头。 她将身子坐的板正,沉声道:“既你们不想分家,往后就消停些,都说钱财动人心,这样吧,往后家里谁去码头张罗食摊,一天能得十个铜子的分红……” “留在家里忙活家事的,干好自己的活计后,若有挣钱的门路,尽可尝试,所得的进项收益,扣除本钱后,只需往公中交收益的五成即可。” “阿奶,我和大姐也算在内吗,萍萍和小丫说二伯娘绣的帕子,卖与绣庄一条三文呢。” 别人还没回过味来,二毛妮眼睛晶亮问道。 梁青娥点头,温声道:“自然算,只要你们卖的出去。” 大壮二壮也忙凑热闹,问他俩是不是也算在内。 见梁青娥点头,俩孩子也十分欢喜,虽然二人还不知道他们这个年纪,能做啥挣钱的营生。 听到不用分家,兄弟三人松一口气,这会儿也开始琢磨起老娘的话来。 只仨兄弟现在脑子好像浆糊,一时也想不到啥能挣钱的门路。 陈秋莲垂眸沉思,她现在要带两个奶娃子,想做个啥,都脱不开手。 索性目前吃喝不愁,她也就暂时丢开手,决定先一心一意把五壮和乐宝养到能爬会走再说。 这件事,对叶银红可谓是意外之喜,往日她去码头,几乎算是白干,唯一一点安慰就是,她能在一番辛苦后,吃上一碗细白汤面。 婆婆发话后,她往后不仅能吃上细白汤面,更是带薪上工,给家里干活还有银钱拿,想想都爽。 而且,她和他男人两个人去码头,一天就是二十文,十天就是两百文,一个月,那就是六百文。 一个月六百个铜子! 天呐,那么沉,串起来那么长一串的铜子。 这么一想,叶银红激动的呼吸急促,脸颊泛起红。 她看着垂头丧气的秦兰花,眼里隐隐带着感激。 毕竟,若不是这娘们搅事惹得婆婆动怒,她哪里会有这好事。 秦兰花有些泄气,她这折腾一通啥也没捞着不说,竟还给旁人做了嫁衣裳。 避开叶银红热切的目光,她偏过头去,心里怄的要死。 分完银钱,家里从此又多两桩好事,除了秦兰花,其余人俱喜气洋洋。 第84章 秦家的娃儿,哪是外姓人比得了的 二日吃过早饭,梁青娥摸出银钱,喊留家里的林飞鹰去镇上买几份糕点回来。 再同前村的李屠户订三刀肉,留待次日各房回娘家的节礼。 到转过天的初二早上,各房俱早早起身,吃过早饭,收拾妥当后,梁青娥把糕点分下去,交代他们自个去屠户家里拿肉…… 最后又叮嘱大毛妮和二毛妮照看好五壮和乐宝,人风风火火,去了田间。 田间地头流连的村人们越来越多,人们查看麦子,又问村里年长的老者何时收麦最好。 最后村长林青峰拍板钉钉,道:“晚上大家伙祭拜过仓神后,明儿一早,下地收麦。” 梁青娥看着金色的麦穗,眼里满是丰收的喜悦,她挑着壮硕的麦穗折下一把,高高兴兴回家,准备一会儿去屠户家里,买些肉回来供祭仓神。 一推开院门,就见陈秋莲正抱着乐宝,走来走去。 “不是说你和老大把节礼送过去就回吗,这咋还在家里磨蹭。” 陈秋莲声音艰涩,笑的十分勉强:“往年回去,后娘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她姐妹俩跟着白受委屈,今年索性不回了,且五壮和乐宝也离不开人。” 儿媳回不回娘家,梁青娥不甚在意,不过乐宝和五壮有娘照看,梁青娥自然欢喜。 既然陈秋莲不回娘家,节礼里的那刀肉,正好可以用来供祭仓神。 天气炎热,为免肉放至晚间坏了,梁青娥赶忙进灶房处理。 滚水煮一遭,又放油锅里炸一遍,直到猪皮炸出虎皮状,方捞起装盘。 陈秋莲听到婆婆要供祭仓神,忙把节礼中的糕点也拿出来,拆开装盘。 先前从地里折回的那把麦穗,梁青娥虔诚放进盘子里,同炸肉和两盘糕点一起,敬奉到麦穴前的小几上。 林老虎找出家里的香纸,递给梁青娥。 接下来燃香烧纸,跪拜磕头,最后再把家里的镰刀拿纸灰擦一遍刀刃,虔心同仓神祈祷,保佑接下来一整年,仓廪实,衣食足。 家里忙活祭拜仓神,带着娃儿走亲戚叶银红和林飞鹰,也忙的不可开交。 叶银红娘家在上梅村,娘家爷奶俱在,叶父这一辈兄弟仨人,他排第二。 如今叶银红三叔都当了爷爷,还是一大家子一起住,大大小小老老少少,不算嫁出去的两代姑奶奶们,总也有二十多口人。 叶银红和林大熊领着娃儿,带着节礼去到时,堂姐叶金红,和堂妹叶水红,也携夫带子去到了。 一大家子还没寒暄完,姑姑家表哥们也携妻带子,代老娘看望姥姥姥爷们来了。 接下来,妇人们全聚在灶房内外,商量着做饭事宜。 男人们则拎着弹弓弓箭,去了村后的山上,盼着能为今儿的午食,添点肉菜。 男娃们大些的跟着一道上山,小些的,被拘在家里,有大些的孩子领着。 整个老叶家,热热闹闹,嘈杂喧闹。 嫁出去的姑娘回娘家,三言两语寒暄后,难免提起家里婆媳妯娌的烦难,叶银红也不例外,添油加醋把秦兰花干下的离谱事说一通。 待堂姐妹问起家里的生计时,却只道家计艰难,绝口不提家里在红河码头摆食摊的事儿。 众人见她穿的破破烂烂,一身的补丁,叹息安慰两句,说起别话…… 大黄庄村口,秦兰花拎着麻绳系起的糕点,林飞鹰提着草绳串起的五花肉。 两人手里各牵一个娃儿,笑容满面同村口乘凉的村人们招呼寒暄。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村里人的嘴,更是到处漏风,上次秦兰花回一趟娘家后。 当天工夫,她生下的小闺女交由大房夫妻养这事,就传遍整个村子。 这次见到夫妻二人,所有人有志一同没再问起乐宝。 秦兰花见娘家村里的碎嘴子们总算消停,心里也松一口气,心情颇好告辞众人,和林飞鹰亲昵说笑,一径往娘家行去。 秦丙和冯氏看到闺女女婿登门,忙热情招呼。 冯氏亲热抱着三壮四壮,好一番亲香逗哄。 一时寒暄过后,冯氏提起二人带来的那刀肉,送到灶房,吆喝大儿媳郑氏再去杀只鸡,配着五花肉,做几道好饭菜,招呼姑爷。 林飞鹰听到岳母杀鸡招待自己,忙开口阻止。 冯氏摆手,暗暗递眼色给三子秦东玉,热情道:“女婿好容易来一趟,怎么都不能敷衍了,你爷们儿一个,莫管灶房的事,和你哥哥们去河边逛逛,等回来,就能吃饭了。” 秦东玉闻言,和秦东海秦东升一道,拉着林飞鹰就出了门。 秦二嫂陶氏见郑氏挺着微隆的小腹去后院逮鸡,忙接过她手里的刀,道:“大嫂去灶房把热水烧上,这鸡我来杀。” 郑氏闻言,感激看一眼妯娌,她正怀着胎,能不杀生,自然求之不得。 秦三嫂薛氏被婆婆打发择菜,见小姑子才不过带回来一刀肉,两包糕点,婆婆就又是张罗杀鸡,又是吆喝她男人陪客。 心里这会儿已是十分不爽,一扭头,见四壮含着手指头,颠颠跟在五丫身后玩儿。 这么热的天儿,四壮还一身长袖长裤,热的小娃儿一脑门汗。 她眼睛盯着四壮簇新的粗棉衣裳,扭头看一眼门窗紧闭的主屋,眼神越发幽暗。 主屋里,秦丙抽着烟锅子,冯氏拉着秦兰花,细细问着闺女近来琐事。 待听到秦兰花说林家近来暂停食摊生意,专心收割麦子时,她眼睛微亮。 秦兰花唠唠叨叨,把这段时间梁青娥怎么偏心其它两房的,添油加醋开始絮叨。 “爹娘,你们说说世上怎么有这样的爷奶,放着传宗接代的大孙子不疼,偏把银钱与那几个丫头片子花用。” 冯氏温声道:“老人家怎能没个偏爱呢,这就是世人口中的爱屋及乌了,就好像我和你爹疼你,连三壮四壮这两个外孙,在我和你爹跟前,都比你大哥大嫂生的亲孙女们得脸。” 秦兰花闻言,背脊都挺直几分,得意道:“男娃原本就比女娃讨喜些,不是我当娘的自夸,莫说大嫂生的那几个丫头片子,就是二嫂生的那小病秧子,和三嫂生的那三个小子,哪一个,赶得上我家三壮四壮。” 她这话一出口,冯氏面上就有些不悦,秦丙更加沉了脸色。 秦家的娃儿,哪怕再平庸,那也是他们的亲孙子,岂是个外姓小儿比得了的。 只这会儿俩人心里有旁的盘算,只得暂且压下心里的不喜,转移旁的话题。 第85章 个小崽子,八辈子没穿过衣裳不成 冯氏暗暗递个眼色给秦丙,示意他收收脸上的不快神色。 她靠秦兰花更近些,神色愈发慈爱,关切道:“你婆婆近来没为难你吧,也是家里没本事,咱家若也能挣来那大笔银钱,我也能多多与你拿些银钱傍身,也省得你搁婆家吃苦受气。” 说完,就去翻枕头套,直翻出十来个铜子,一股脑都塞给秦兰花,道:“拿着花用吧,莫要让你嫂子们知道了,瞧你脸色憔悴的,留着买包红糖补补身子。” 秦兰花忙推拒,一把扯出身上的钱袋,脆声道:“我有钱呢,娘你瞧,我婆婆昨儿刚分与我的。” 她把银钱倒出来,笑的得意非常。 冯氏看见,果然很惊讶,忙问究竟。 昨晚这事,秦兰花原本不打算说的,她也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己啥好处没捞到不说,反而还给叶银红做了嫁衣裳。 这事她办的委实窝囊丢面,让她很抹不开面子。 秦兰花听冯氏连声询问,就有些沮丧,把自己干的蠢事儿,老老实实吐了个干净。 当然,其中还有她对二毛妮的谩骂,和对梁青娥偏心的谴责,以及对叶银红坐收渔翁之利的不快。 冯氏听完,心里就觉得她这个亲家实在是蠢。 这么放手让小辈找门路挣钱,竟还大方的只收取收益的五成,他日儿孙手里积了银钱,谁还拿她这个老寡妇当回事。 当然,她心里这么想,嘴上却是另一番话,她拍拍秦兰花的手。 状似心疼道:“要么说你婆婆精明呢,明着看她为了子孙和睦煞费苦心,说出去谁都得赞她一句宽和慈爱……” “这就是她聪明的地方了,你细想想,她一不与你们本钱,二也不提点你们作甚能挣钱,它日你们若是挣到银钱呢,她就能白得五成利润……” “若亏了本,那亏的也是你们自个的私房,更是与她无干,这样万无一失的主意,你们还得念着她的好,你这婆婆,还真不是一般的有能为。” 秦兰花一听,瞬间醍醐灌顶,她就说嘛! 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孩他爹昨儿睡前,还一直念叨婆婆开明顾念儿孙。 这就是她婆婆的顾念儿孙! 秦兰花是个藏不住事的性子,脸上顿时不满愤愤。 冯氏见状暗喜,忙把那十来个铜子,掺和到秦兰花的一堆铜子里头。 疼惜道:“爹娘养这一大家子,手头也紧,这十八个铜子,就算爹娘给你的本钱,爹娘不用你还。” 秦兰花感动道:“还是爹娘疼我,我早说婆婆无利不起早,出这个幺蛾子不定安的什么心,可孩他爹偏觉得他娘是个大好人,宽和又开明,还不准我胡乱揣测。” 冯氏抚着她的头发,叹息道:“儿女连心,女婿看不透亲家也是有的,这样,我给你出个主意,你提前给女婿吹吹风,再让他去你婆婆跟前试探,这事若成,你们也有了本钱,若不成,保管他娘俩离心。” 秦兰花连声催促:“什么法子,娘你快说。” 冯氏笑的意味不明,凑近秦兰花耳边,细细轻轻,慢慢嘱咐。 随着冯氏的话语不断传入秦兰花耳中,她的眼睛从迷茫变得越来越明亮。 等冯氏说完所有话,秦兰花兴奋抱住冯氏,乐道:“还是娘聪明,不管这个法子成不成,终归我也吃不了亏,等我回去,就同孩他爹好好说一说。” 然而,冯氏却轻轻一拍秦兰花背脊,略带嗔怪道:“瞧你这急性子,怪不得总在妯娌手里吃亏,你这刚刚从娘家回去,就着急忙慌找女婿说这事,他岂不疑心是咱们在背后煽风点火,拱火挑事呐………” “宁可多忍耐一些时候,趁着这会儿,你也琢磨琢磨啥营生能赚钱,等收完了麦子,你和女婿趁着商量买卖的时机,再顺势把我交于你的那些话说与女婿听,岂不更顺理成章。” 秦兰花听老娘说的有理有据,一时对冯氏更加信服:“还是娘想的周全,我都听娘的。” 冯氏笑着拍拍她的手,目光中满是慈爱。 屋内气氛和乐融融,又过约摸半个多时辰,大丫扬声喊吃饭。 几人走出门去,秦兰花下意识就找四壮,待看到四壮的衣着后,脸色就是一沉。 她急步走向四壮,看着他身上破旧的补丁衣裤,冲五丫怒道:“个死丫头片子,弟弟的新衣哪儿去了,是不是你眼馋弟弟穿新衣裳,给他换了去。” 五丫瑟缩站在一边,眼里噙着泪,连忙摇头。 郑氏闻言,忙从灶房走出来,皱眉道:“妹妹有气也不该往孩子身上撒,我家五丫穿的再破,也不会脱亲戚孩子的衣裳。” 秦兰花气急,在婆家陈秋莲和叶银红这两个贱人排喧挤兑她。 回了娘家,竟还是这么着,她指着郑氏骂道:“我同我侄女儿说话,你一个外姓人,说的着吗。” 此言一出,正收拾桌椅的陶氏,面上也十分不好看。 冯氏见状,轻拍秦兰花一巴掌,责怪道:“都孩子娘了,说话还这般不过脑子,这屋里,除了你们姓秦的,我和你三个嫂子都是外姓,难道连我也不配站这儿了,快给你大嫂道歉。” 秦兰花梗着脖子,只嚷嚷不知哪个挨千刀的把四壮衣裳换走了。 冯氏凝眸打量四壮,只看一眼,她眉头就是一皱,喊道:“老三家的,你给我出来。” 她打眼一瞧就认出来,四壮身上的衣裳,正是老三家小儿成文的衣裳。 薛氏从屋中走出,迎着小姑子几欲喷火的目光,依旧镇定自若。 她看一眼四壮,笑道:“妹妹莫急,我也是一片好心,这么热的天,四壮这孩子还一身长褂长裤,热的他一脑门汗,这不,我就把你小侄儿的衣裳找了出来,与他换上凉快凉快。” 秦兰花皮笑肉不笑,道:“劳三嫂费心了,四壮换下的衣裳,拿来与我。” 薛氏作势回屋拿衣裳,未几,一声娃儿的高亢哭嚎乍然响起。 “我的,我的,我的衣裳……” 片刻后,薛氏拖出一个尖声嚎叫小豆丁,那娃儿身上穿的,分明就是秦兰花特意给四壮缝制的粗棉衣裤。 “个小崽子,八辈子没穿过新衣裳不成,你要衣裳,就该找你娘要,这衣裳我四壮都没穿过两回,你赶紧给我脱下来。” 秦兰花见小侄儿哭着不肯脱,顿时怒从心头起,几步走到跟前,就要亲自上手去扒衣裳。 孩子受惊,扭股糖一样躲着,秦兰花捉他不住。 又听他满嘴说着衣裳是他的,对着娃儿大张哭嚎的嘴,狠狠就是两个巴掌。 第86章 家丑我先扬 这两巴掌下去,娃儿嘴角登时流出血痕。 薛氏见儿子被打,怒的目眦欲裂,揪着秦兰花的头发,就同她扭打到一起。 这变故发生的太快,所有人反应过来后,忙上前拉架。 秦丙是公爹,不好动手拉架。 冯氏拉扯不开二人,反倒还挨了一拳,捂着胸口哎哎痛呼退开。 冲着郑氏陶氏怒吼:“你俩死人啊,还不赶紧把人给我拉开。” 郑氏捂着肚子,看着妯娌和小姑子打的难解难分,反又退后两步。 陶氏咽咽唾沫,也不知该先拉哪一个,正闹的不可开交时,就听一声暴喝响起:“都给我住手,再打都给我滚出去。” 秦丙握着烟袋锅子,气的嘴唇颤抖。 陶氏趁着两人停歇的功夫,忙隔开二人。 “这是怎么了。”秦东海几人踩着饭点回来时,就见院门外围了好几个探头探脑的村人。 待走进院中,就见薛氏和秦兰花鬓发散乱,两人眼角嘴角皆有伤痕,衣裳也拉扯的不成样子。 几个孩子缩在墙角里,面上满是惊惶。 秦东玉见婆娘抱着幼子呜呜哭个不停,忙关上院门,隔绝村人八卦视线, 林飞鹰见秦兰花捂着肚子哎吆叫疼,他忙走过去扶住,急道:“怎么了,伤到哪儿了。” 秦兰花正欲告状,就听一道尖利哭声乍然响起:“我不活了,这日子过的还有什么意思,我嫁进你们秦家,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给你们家开枝散叶,生了三个大胖小子,如今竟让个出嫁的小姑子打到脸上,我往后还有什么脸见人。” 秦兰花听薛氏竟然倒打一耙,顿时怒不可遏,骂道:“没脸见人你就去死啊,你是怎么好意思说你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的,地里的活儿是爹娘和哥哥们干,家里的活儿是大嫂二嫂干,你除了肚子争点气,还有啥,养出的小崽子也是个贼,只知道偷旁人的衣裳穿。” 薛氏被当众揭短,又听秦兰花骂她生下的娃儿是个贼,当即不干了, 跳起来就骂:“有你这么当姑姑的吗,成文今年才两岁,他怎么就是个贼了。” 说完,她把成文的头一抬,让众人看清楚成文脸上鲜亮的指痕和破裂的嘴角。 扬声吆喝道:“我同你说的明明白白,原是我见四壮穿的太厚,怕娃儿热出好歹,这才找出成文的衣裳给他换上凉快凉快,谁知成文哭闹不干,我没得法子,才把四壮的衣裳暂且给他穿穿……” “原想着待你们走时,俩娃儿再把衣裳调换过来,你不依,生怕咱们赖走四壮的衣裳,上来就要扒衣裳,把成文吓的哇哇大哭,你不说哄哄侄儿,竟还大嘴巴子扇他,对着个两岁的孩子,你怎么下得了手。” 说完,薛氏就去扒成文身上的衣裳,边扒边说:“我家就是再穷,孩子就是光腚,也不稀罕别人的衣裳。” 成文仍旧不肯,仰着脖子张着嘴,嚎啕大哭。 林飞鹰见成文小脸都有些紫肿,头疼道:“三嫂莫折腾娃儿了,成文还小,正是看见喜欢的,不愿撒手的年纪。” 秦兰花见男人也占薛氏那边,一把把林飞鹰推开,怒斥道:“你站哪边的,你儿子的衣裳自己都没穿两回,凭啥给她生的小崽子穿。” 秦丙见俩人马上又要闹起来,忙瞅一眼冯氏。 冯氏一拍大腿,坐地哭道:“我咋还不死啊,活着看这些不长进的东西闹腾,这手心手背都是肉,让我说哪一个,我咋还不死啊……” 秦兰花到底心疼老娘,忙扶起冯氏,跺脚道:“行了,我不要这破衣裳了,行了吧。” 冯氏抹抹眼睛,一脸欣慰:“爹娘真没白疼你,一会儿吃饭,那大鸡腿,都给你吃。” 在场众人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俱松一口气,忙嘻嘻哈哈打岔过去,请林飞鹰入席上座。 还算热闹吃完饭,秦兰花一刻都不想再待下去,筷子一放下,就要回家。 秦丙和冯氏忙开口挽留,秦兰花执意要走,没奈何,冯氏又捡二十个鸡蛋,让他们带走。 林飞鹰忙不迭推让,只说留给二老补身子。 冯氏拍拍林飞鹰的手,悄声道:“今儿这事,是兰花受委屈了,你莫要怪她,她脾气虽急些,心是好的,她当娘的人,万不会眼睁睁看着娃儿受委屈。” 林飞鹰点点头,跟着又劝慰冯氏几句。 秦兰花顶着满脸伤痕走出门,村里人瞧见,自然要问缘由,且方才薛氏又是哭又是嚷的,闹出的动静不小。 一传十,十传百的,不过一顿饭功夫,满村都知道秦家嫁出去的小姑子,回娘家和嫂子干仗了。 秦兰花知道这些人打着关切的幌子,实则只是为看热闹。 她没啥家丑不可外扬的想法,左右她不说,三嫂薛氏逮到空也会到处卖她不好。 与其让薛氏污蔑她,还不如她自个趁机洗脱洗脱自己。 她眼里满是悲愤,一把扯过一身破烂衣裳的四壮,开始添油加醋一五一十说起来。 末了道:“人都说嫁出去的闺女,娘家难回,我从前想着我带上肉菜,不占他们一点便宜,总该好些,哪知也是这么着……” “伯娘婶子们给我评评理,我三嫂把我孩子的衣裳脱了与侄儿穿,我娃儿穿着簇新簇新的衣裳走姥姥家,回去一身破烂补丁,她咋不想想我在婆家会有多难做,若惹得婆婆动怒,我自个的日子还过不过呢。” 众人一听,换位思考下,还真是这个理,一时看着秦兰花的神色满是同情。 秦兰花见众人都盯着四壮身上的破衣烂衫叹息,一时面上更加的凄苦,揉揉眼睛,携夫带子离了村子。 等薛氏转回头出门诉苦时,这才发现众人看她的神色都不太对。 她忙扯过身后的小儿,道:“也不知咋恁狠的心,瞧瞧我成文让她打的,这还是姑姑呢。” 就有人道:“兰花虽说娇纵了些,也不是那不讲理的人,她也是怕孩子一身破衣,回家婆婆责怪,这十里八乡,谁不知她婆婆不是省油的灯,她许是一时情急,下手没了轻重。” “我家难道扯不起新衣嘛,都说了,娃儿闹腾,脱不下来,等临走时,俩娃儿衣裳再换回来。”薛氏连忙解释。 一个村里这么多年,谁还不知道谁,她秦兰花不是善茬,你薛氏难道就是啥好东西了。 这些场面话糊弄糊弄那些糊涂爷们也就罢了,一样水米养出来的人,那点小九九,真当她们不知道啊。 众人听的有些腻味,就有人道:“成文不过两岁多,我就不信,你真想脱,还脱不下来。” 薛氏一时语塞,扯着幼子,气愤走人。 第87章 八卦之魂 秦兰花满脸都是淤青和红肿的伤痕,看起来十分狼狈不堪。 他们一家子回到河湾村口时,闲坐着聊天的妇人们,看到秦兰花这副模样,顿时好奇心大起,纷纷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开始询问探究。 “哎呀,飞鹰家的,你这脸咋弄成这样啦,敢是今儿回娘家和嫂子们抢肉吃,干仗了不成。” 众人原是玩笑话,但见秦兰花面色骤然僵住,一副窘迫的模样。 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露出疑惑的神色。 难不成,这娘们回娘家送个节礼,还真和嫂子们干仗了不成。 只是,这未免也太离谱了。 秦兰花极力镇定神色,心里不禁暗骂这些人多嘴多舌。 她回娘家送节礼,结果却和嫂子大打出手,虽说自己占着理儿,但这种事情传扬出去总归不好听,太丢人了! 在娘家丢人也就罢了,说出去也是薛氏这个当嫂子的不做人。 若这事在婆家村里传扬开来,不用想,家里那两个遭瘟的妯娌,不定怎么背后看她笑话。 面对妇人们的追问,秦兰花支支吾吾几息,终于憋出一句话来:“我……我不小心在路上摔了一跤,就把脸给磕伤了。” 话说出口后,她自己个都觉得这个借口太过牵强。 众人自然不信,谁家好人摔一跤,会把脸上磕出鲜亮指痕。 就有人调侃试探道:“那就是你男人的不是了,老大的汉子跟身边,竟没有扶住你。” 林飞鹰拎着鸡蛋篮子,站一旁尴尬挠头,只说都赖自己手笨脚笨,害的媳妇受了伤。 说多错多,秦兰花不想和这些碎嘴子继续掰扯,忙借口家里还有事,吆喝三壮,扯着四壮,和拎着鸡蛋的林飞鹰匆匆离去。 看着秦兰花几乎可以说是落荒而逃的身影,众人更加好奇。 就有人道:“哎,你们发现没有,四壮走时穿的还是棉布衣裳,这回来却换成了一身破烂。” “还真是哎。”众人点头附和。 秦兰花向来能显摆,早上出村经过村口时,特意展示了四壮身上的新衣裳,说娃儿皮肉娇嫩,棉布衣料穿着吸汗又透气,比起麻布,还更柔软不扎人。 众人一阵猜测后,又瞅着其中一个圆脸老妇人,道:“你家流霞不是嫁大黄庄了吗,等她和女婿回来送节礼,你也打听打听到底咋回事。” 圆脸妇人,也就流霞娘,闻言推脱道:“咱们村离大黄庄又不远,谁家没个故旧亲朋,我家流霞还是新媳妇呢,可不好到处传闲话。” 众人见流霞娘不肯,也就作罢。 又有人道:“飞鹰手里拎着的是鸡蛋吧,要说飞鹰他丈母娘,还真是疼闺女,别是老婆子捡鸡蛋给闺女,儿媳们不满意,合伙给兰花揍一顿吧!” 妇人们盯着四人的身影,猜测纷纷…… ………… 秦兰花从村口往家赶,路上但凡同她打招呼的,无不好奇问询她脸上伤痕怎么来的。 她胡乱敷衍一通,脚步不停往家赶。 等推开院门,心里着实大松一口气。 梁青娥抱着乐宝,正在院中遛弯,听到“咣当”一声门响,好悬没吓一跳。 扭头见是秦兰花关门的响动,眉头一皱,就要骂人,嘴巴还没张开,一眼看见儿媳眼角嘴角俱是青紫伤痕。 忙看向一旁尴尬的林飞鹰,道:“你俩干仗了。” 林飞鹰忙摇头,面上一言难尽。 倒是三壮,怯怯道:“是我三舅母打的。” 什么,竟是秦家三儿媳打的。 梁青娥皱眉看向林飞鹰,骂道:“你是个死人不成,就干看着那娘们压着你媳妇儿打啊,瞅瞅这脸都抓花了,这死娘们手咋恁毒。” 秦兰花见婆婆不仅没骂自己回娘家干仗丢人,竟还给自己说话撑腰,心里难得的浮起一丝感动。 林飞鹰十分冤枉,辩解道:“她俩干仗时,我不在啊,等我和舅兄们回去,俩人早打完了。” 梁青娥瞅着秦兰花脸上破损的地方,嘱咐道:“近日天热,小心伤处莫发炎了,要是溃烂流脓,老娘可没银钱与你请大夫,明儿下地开镰收麦,别想借着养伤偷懒躲活。” 秦兰花心里升起的细微感动还没长大,“啪叽”一下,又碎了个干净。 她摸着隐隐作痛的脸,怏怏不乐:“知道了娘。” 梁青娥把要紧事儿说完,这才好奇问道:“说吧,回去送节礼,怎么和你娘家嫂子打起来了。” 屋檐下,陈秋莲抱着五壮,也好奇看过来。 秦兰花不愿在陈秋莲面前丢人,纠结几息,一扬头,破罐破摔道:“她欠打,谁让她手长,看见啥好东西都想往自个怀里搂。” 说完,狠狠剜一眼陈秋莲,借口换衣裳,扭身回了房。 陈秋莲受此无妄之灾,心里十分无语。 梁青娥闻言,不禁挑眉瞅着秦兰花气鼓鼓的背影,心想,真不知你这话是说你三嫂呢,还是骂你自己个呢。 合着这婆娘也不糊涂,也晓得手伸太长,啥好东西都想扒拉给自个欠打呐! “老三,你说,兰花和她娘家嫂子怎么起的冲突。”梁青娥扭头,开口质问林飞鹰。 林飞鹰正要开口,三壮见老娘不在,嘚吧嘚,脆声奶气的,把他看见听到的,一股脑抖搂了个干净。 梁青娥看向四壮,果然,出门时,秦兰花特意给他换上的新衣不见踪影,此时一身的破旧短衣。 “个眼皮子浅的玩意儿,连娃儿身上的衣裳都眼馋,这么大的人就这么点出息,保管她往后干啥啥不顺,一辈子发不了财。” 梁青娥扯过四壮,把他身上的衣裳脱下,往地上一扔,又喊林飞鹰进房给四壮找衣裳。 很快,林飞鹰拿出两件打满补丁的破旧衣衫。 梁青娥接过来,边穿边骂:“往日里在家不是神气的很吗,别人当面脱你孩子衣裳,竟是连个屁都不敢放,这遭瘟的婆娘要是哪天来家里,瞧我不大扫帚给她扫地出门。” 秦兰花坐在炕上,揉着酸痛的腰腹和面颊,心里满是不快。 她怎么就屁都不敢放了,她身上脸上这些伤,难不成是她自个抓的拧的。 话说回来,薛氏再不是东西,好歹也是她娘家人,再怎么混账,也轮不到她这个亲家背后咒骂吧! 只四壮的新衣裳到底在她娘家弄丢了,秦兰花心虚理亏之下,又不敢出声辩驳。 她心里憋着气,一时气娘家人眼皮子浅让她在婆家丢份。 一时又气梁青娥得理不饶人,话说的忒难听,不给她这个儿媳面子。 等到叶银红四口子回来,看到秦兰花脸上的伤痕,自然又是好一番盘问。 饶是秦兰花脸色黑沉如水,都没挡住叶银红的八卦之心。 “和我娘家嫂子掐架干仗了,她把她家小崽子的破衣裳,换了四壮的新衣裳,她死皮赖脸不还衣裳,我一气之下就动了手,脸上的伤都是她打的,你满意了吧。” 叶银红吃了一口新鲜出炉的瓜,一时心满意足,就连秦兰花阴阳怪气、夹枪带炮的话语,都懒得去理会。 等吃晚饭,陈秋莲仍旧是大毛妮二毛妮把饭端在屋中用。 秦兰花受不了大家有意无意投在她身上的异样目光,也端碗进了屋里。 叶银红不慌不忙端起属于自己的饭菜,抬起脚步,匆匆出了院门。 她从娘家回来经过村口时,好几个大娘婶子嫂子们拉着她打听,问她妯娌秦兰花因何挨的打。 是因着回娘家捎带的节礼太简薄,还是临走拿了娘家的鸡蛋惹得嫂子们不满…… 叶银红当时被问的一脸懵,心里八卦之火熊熊燃烧,秦兰花这泼妇,竟然在疼爱她的娘家挨打了! 她听到这个消息,再顾不得和伯娘婶子们唠嗑,脚步不停就往家赶。 第88章 功效显着的橘叶解暑茶 叶银红不止没眼色问了正主秦兰花。 私底下更是偷偷问过林飞鹰和三壮,毕竟,她这个三弟妹向来爱把自个的臆测当真。 更是得理不饶人,无理搅三分的性子,在确定秦兰花说的基本属实,且她今次确实占理后,叶银红端起碗就出了门。 毕竟是在同一个婆婆手底下讨生活的儿媳妇,这妯娌被人误会回娘家拿鸡蛋挨打,她身为二嫂,可不好任由弟媳被冤枉,而坐视不理。 既娘家嫂子混账贪婪,也只好由她这个婆家嫂子,代为辟谣澄清事实的真相了。 叶银红端着碗走到村口,饭也顾不得吃,直说的口干舌燥,唾沫乱飞。 妇人们吃瓜吃了个饱,纷纷开口讨伐薛氏,为秦兰花正名。 二日天不亮,林家的屋门一扇扇打开。 梁青娥看着走出房门的陈秋莲,叮嘱道:“这几日让大毛妮和二毛妮搁家里给你搭把手,乐宝睡不住,她醒了,就抱她在树荫下溜达溜达,莫要热到了孩子。” 陈秋莲听俩闺女今年不用去地里晒油干活,赶忙应下,殷勤道:“娘放心吧,一会儿送早饭时,再让她们姐妹多送两罐茶水。” “哎,茶水里放些去火解暑的东西熬煮,就让俩丫头搁家里看孩子吧,送茶水饭食这事,让大壮二壮俩小子来。” 梁青娥交代完家事,吆喝上林老虎几人,一行人把镰刀麻绳等农具放板车上,推门直奔地里。 等他们匆匆赶到麦田时,灰蓝天幕上犹挂几点星子。 此时,村里起的更早的人家,有些甚至已经将自家地头的麦子收割完毕。 同村人互相打过招呼后,梁青娥拿起板车上的铁锹,几锹下去把埋在田地两边的界石挖出来。 接着,林老虎拿起两根竹竿,把手中竹竿稳稳地插进界石前方,以此清晰标示出两边土地的界限。 插好界石,只听得梁青娥高声吆喝一句:“开镰收麦嘞!” 话音未落,她已然弯下腰去,沿着地界边缘熟练挥动手中镰刀,割下了今年夏收的第一镰麦穗。 这一举动仿佛是一个无声的信号一般。 林老虎等几人见状,立刻迅速分散开来。 每个人都紧紧握住一大把沉甸甸的麦子,胳膊一扬,毫不犹豫挥舞起手中的镰刀,开始埋头苦干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天色渐白,太阳破出了灿烂云层,灼热的光逐渐驱散夜间残留下的丝丝潮气。 被阳光照射后的麦秆变得愈发干燥,收割起来也更为轻松省力。 与此同时,随着日头越来越高,酷热开始席卷这片天地,几人的汗水不停地从额头滑落,又流进眼睛,带着咸味的汗水直刺的眼睛生疼。 梁青娥揉着酸痛的腰,缓缓直起身子,用脖子上挂的汗巾胡乱抹一把脸,回头看去,身后是一堆堆摆放整齐的麦子。 往前看,金色的麦田似乎望不到尽头,她身上有些乏累,心里却是实实在在的兴奋,只盼着麦子越割越多,永远到麦田那头才好。 其余几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众人的衣衫早已被汗水浸湿,跟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林老虎把脖子上挂的汗巾取下,略一拧,有水滴落下。 但没一个人开口喊累,都在咬牙坚持,这些麦子不光要交赋税,更是一家人未来一年的口粮。 若不趁着天时好,早点收割完碾晒入仓,万一老天不开眼,哪怕只是飘场小雨,都能让麦粒霉烂在麦穗里,那才是完了。 众人头昏脑涨机械似的的弯腰挥镰,一个个面朝着黄土,大滴大滴的汗水砸在田地里,瞬间便没了踪迹…… 不知又过多久,只听一道清脆童声喊了一句:“茶水来喽” 几人如闻天籁,忙回头看去,就见大壮二壮各背着一个背篓,正在地头不远处的几棵槐树下,冲几人挥手。 大家纷纷放下手中的镰刀,往地头树荫处走去, 三壮四壮忙拿起碗,给几人倒水, 秦兰花往两个背篓里看了又看,不满道:“怎么只有水,饭呢,皇帝还不差饿兵,这是要把咱们都饿死不成。” 大壮二壮忙道:“大伯娘怕大家渴坏了,先让我俩把水送来,再有片刻功夫,大姐和二姐就该把饭菜送来了。” 众人俱饥肠辘辘,此时又饿又渴,不想多说一句话,闻言点点头,端起地上的茶水,仰头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个精光。 一碗清凉的茶水进肚,几人身上的热意方微微消散些许。 梁青娥把碗递给大壮,道:“茶水还有吗,再给我来一碗。” “有呢,大伯娘一早起来开始忙活,煮了满满一大锅。”说着,大壮抱起另一个背篓里的陶罐,开始给众人续水。 “你大伯娘还真够能干的,一大早起来煮茶水,竟能煮到日上三竿。”秦兰花撇撇嘴,讽刺道。 梁青娥漫不经心瞥她一眼,将手中略显粗糙的瓷碗举到嘴边,不紧不慢一口接一口吞咽起来。 许是刚才已经猛灌整整一碗的缘故,此时的她口渴之感减轻很多,喝水的速度与之前相比也放慢许多。 接连喝好几口之后,她咂巴一下嘴巴,若有所思道:“这茶水里不止有竹叶和车前草,竟是仿佛还有橘青的味道?” 听到这话,大壮和二壮忙不迭点头,笑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嗯嗯,还是阿奶舌头灵,伯娘一早采了新鲜的竹叶回来,又叫大姐和二姐跑山脚下挖了好多车前草。她又怕单这两样青气太重喝着涩口,最后特意揪了一小把橘子叶,扔进锅里一起熬煮调味。” 梁青娥微微颔首,接着便继续端起碗来,将里面所剩不多的青色茶水一饮而尽。 也不知是不是心中明了,这茶水之中加了橘子叶的缘故,茶水入口时,橘香愈发的鲜明浓郁。 当最后一滴茶水顺着喉咙进入腹中之时,一股独属于橘子的特有清香,迅速在舌尖上蔓延开来。 随着茶香在口中扩散开来,梁青娥昏沉的头脑都清醒许多,整个人精神一振,身体里的疲倦感仿佛都一扫而空。 她看着手中空落落的粗陶碗,心里诧异不已。 什么时候,解暑茶的功效,这么立竿见影。 一样的解暑茶,只今年多加了一把橘子叶,效果竟就这么好。 看着陶罐里的青色茶水,梁青娥心里一动。 是了,家里这棵橘子树,可是她乖宝贝的胞衣树,是用乐宝的胞衣滋养长大的,有些个灵性功效,仿佛也很正常。 她强压下心底隐秘的喜悦,忙催众人:“你们都快再喝一碗,搁心里慢慢品着那股橘香。” 这哪里是解暑茶功效显着,分明是她的乖宝贝心疼她劳作辛苦。 梁青娥眼睛灼灼盯着几人,心里想着,有啥好处,我老婆子也不藏私,就看你们有没有这个造化了。 第89章 农家五月收麦忙 众人闻言,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见梁青娥面上带着催促之意,俱纷纷端起茶碗。 林老虎为人憨厚,再加上这茶水是他婆娘细心熬煮的,因此,他喝起来格外爽快。 心里想着老娘说的那股橘香,终于,在他几乎快要把一碗茶水喝尽时,才从有些涩口的茶汤中,尝到丝丝缕缕的橘叶甘香。 他心里一喜,忙把最后一口咽下,许是茶水清润回甘又解渴,原本有些乏力的四肢,仿佛重新注入了活力。 他放下碗,笑道:“还别说,孩他娘啥时候竟熬的一手好茶汤,这两碗茶水进肚,消耗的力气仿佛都回来些。” 梁青娥闻言,含笑颔首。 老大向来憨实勤快,果然是个有福的。 林大熊和林飞鹰也纷纷端起碗,一口接一口喝着茶水,使劲从涩口的茶水中,盼着能喝到酸甜的橘香。 一碗茶水喝完,两人皱着眉头放下碗,迎着老娘期待的目光。 硬着头皮道:“娘,我喝不出来有橘子味,不过这茶水倒是蛮解渴的,两碗下去,昏胀的脑壳都清醒许多。” “对对,胳膊也没那么酸疼了。”林飞鹰忙点头附和。 梁青娥心里很宽慰,看来,不管能不能尝出橘叶味,掺和了橘叶的茶汤,对喝它的人,功效应是大差不差。 梁青娥扭头看叶银红和秦兰花,道:“你俩再喝一碗,也解解乏累。” 叶银红还想留着肚子一会儿吃饭呢,见婆婆催的急,无奈端起碗,小口小口喝起来,心里盼着大毛妮二毛妮姐妹俩快些来…… 秦兰花和叶银红一样的心思,今儿开镰收麦,干的都是体力活,家里这些日子更是狠挣了一些银钱。 农忙饭食上,婆婆一向大方,她正准备敞开肚皮大吃一顿呐! 不情不愿喝着茶汤,心里不停埋怨梁青娥小气吧啦,这是多怕人吃饭啊,非要赶在饭前,把人都灌得水饱。 秦兰花一小口一小口喝着茶水,足喝了大半碗,不得不说,这茶水确实清凉解渴,她先前有些气闷的胸口,仿佛都舒畅一些。 正犹豫要不要把茶水一气喝完,就听一道清亮的声音传来:“阿奶,饭来了。” 秦兰花忙放下茶碗,抬头看去,就见田间小道上,大毛妮和二毛妮各背一只背篓,手拿桐叶充做的扇子,笑嘻嘻往这边走来。 “你俩咋耽搁到这会儿,别是路上偷吃了,大壮二壮都来好大一会儿了。” 这俩死丫头要是脚程再快些,她何至于多喝那一碗茶汤占肚子。 大毛妮闻言,忙卸下背篓拿饭食。 二毛妮脆声道:“三婶莫怪,我俩正要出门呢,偏乐宝醒了,我娘恰在后院喂鸡喂猪,不得已,耽搁了会儿。” 梁青娥忙道:“早会晚会有什么打紧,回去告诉你娘,别的事暂且放放,现在天热,娃儿一哭一头汗,还容易长痱子。” 大毛妮二毛妮闻言,脆声应下。 秦兰花见这俩丫头片子竟拿乐宝当挡箭牌,又见梁青娥不怪不说,反而更加纵容这娘仨,一时舒畅些的胸口,又气闷起来。 等背篓里的东西都摆出来后,秦兰花阴沉的脸色才缓和些许。 只见树荫草地下,满满当当摆着厚厚一叠摞金黄松软的油烙饼,一大海碗油汪汪,酱香浓郁的豆角烧肉,两盘澄黄碧绿的韭菜炒鸡蛋。 另还有一大陶罐的鸡蛋疙瘩汤。 秦兰花见梁青娥开始分饭,忙冲大毛妮几个道:“你们四个先回吧,待咱们吃完饭,再过来收拾碗筷。” 二毛妮十分看不上她这股小气劲,故意道:“家里没留咱们的饭菜呢,都背这儿来了。” 梁青娥把豆角烧肉和韭菜炒鸡蛋分到各人碗里后,大手一挥,道:“那就在这儿吃,你娘看两个孩子也腾不开手,省得回去再折腾她。” 说着,就给几个孩子分烙饼,道:“大毛妮跟着你爹吃菜,二毛妮跟着我吃菜,大壮二壮跟着你们各自爹娘。” 秦兰花虽不满分出去四个烙饼,但见婆婆没把这四个讨债鬼推给自己夫妻,心里也松一口气。 林飞鹰见状,忙道:“娘累了一上午,正该多吃些补补体力。” 说完,他招手唤二毛妮,笑道:“二毛妮去折两根柳条,过来跟着三叔。” 二毛妮无所谓跟着谁吃菜,但见秦兰花一脸肉疼,她就欢喜。 她乐呵呵折几根柳条,分给大毛妮三个当筷子,手拿一张饼子,坐在林飞鹰跟前,同三叔问些割麦的事儿,挑着豆角和韭菜鸡蛋,笑眯眯吃起来。 林飞鹰见她只吃青菜,不吃肉蛋,忙夹了一筷子肉,放进二毛妮饼子上,道:“你这孩子也太老实了些,碗里挺多肉呢,怎不知道夹着吃啊。” 二毛妮看一眼旁边三婶便秘般的脸,清脆笑道:“还是三叔疼我,三叔干活辛苦,正该多吃呢。” 梁青娥看一眼几个孩子,见孩子们虽然极馋,仍旧克制着只夹青菜,把肉蛋都留给干力气活的大人,心里欣慰非常。 她笑道:“咱们的孩子不说别的,一个个还算体贴知礼,他们兄弟姐妹平日相处,也都是有尽有让的,比起旁人家为一口蛋、一块肉大打出手六亲不认,这就很难得了。” 大人们含笑看着几个半大娃儿,也俱是一脸欣慰自豪。 大毛妮几个得阿奶夸奖,又被长辈们含笑打量,羞意和激动交杂,脸蛋红彤彤,眼睛晶晶亮,瞅着对方笑的欢喜揶揄。 唯有秦兰花,她悄悄摸一把脸上青紫的地方,一时怀疑婆婆是在指桑骂槐,阴阳她秦家家风不好,为了件衣裳大打出手、六亲不认。 吃过饭,大毛妮几个也没立走,四个孩子拿着背篓,往割过的麦田里,捡拾落下的麦穗。 几人吃饱喝足后,又在树荫下稍作歇息。 最后,梁青娥道:“咱们再加把劲,趁着天还没最热,再多割点,等到正午日头最毒时,再歇息。” 于是,大家又再次弯腰,继续与这片麦田奋战,镰刀割断麦秆的声音,再次规律而有节奏的响起。 几人一直割到日头转到头顶时,在梁青娥一声令下后,方拖着疲惫的步子,往地头树荫处走去。 树荫下,已经有歇息的村人,见林家几人过来,忙让出一片空间。 “果然人多好干活啊,这才半天,你们这二亩地,都快割一小半了。”几人刚坐下,气还没喘匀,就有人羡慕开口。 梁青娥笑笑,回道:“你家也不慢,这一块地,明儿再忙活一上午,就差不离了。” 歇过晌,又吃过午饭,几人又投入新一轮的忙活中。 一直干到天将傍晚、日头西斜之际,梁青娥吆喝林飞鹰。 道:“你先把手里的活放放,同你媳妇一道,先把割下来的麦子都拉回麦场去。” 第90章 莫要把橘子树揪秃了 一堆堆沉甸甸的麦穗整齐地排列在麦茬之上,为免手贱之人顺手牵羊。 梁青娥宁愿多花费力气运回,也不放心留在地里,唯恐遭受损失。 接下来,几人继续割麦,由林飞鹰和秦兰花往家里运麦子,直到暮色四合,地里还余几车麦子没运。 梁青娥又吆喝林老虎和林大熊,交代道:“你俩跟着一起回,看村里谁家板车闲着,借来咱们使使。” 又喊秦兰花和叶银红:”这趟回去,你俩也不用过来了,回家先把看麦场的窝棚搭起来。” 几人忙应声,林老虎迟疑道:“天说黑就黑了,放娘一个人在地里……” 梁青娥摆摆手,开口截断他的话:“我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婆子,还有人偷不成,莫要啰嗦,快些把麦子拉回家是正经。” 说完,又交代几人过来时,装些草木灰。 林老虎等人再不耽搁,围在装满麦子的板车旁,在林飞鹰抬脚发力后,几人推车,一道往家赶去。 人都走后,梁青娥借着最后一点昏暗天色,摸索着继续割麦,远处的田地里,传来村人们的说话声,这让她略略有些安心。 林老虎三兄弟各推一个板车又赶到地里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 林大熊把布袋里的草木灰递给老娘后,就和兄弟一起,连忙抱麦草装车。 梁青娥接过布袋,抓起清灰,借着星光月色,贴着还未收割的麦子根部,从左到右,细细密密洒了一线青灰痕迹。 麦子装满三个板车,梁青娥把镰刀插进麦草堆里,跟在林大熊车后,在车轮转动后,手臂推着堆成小山的麦子,暗暗发力。 几人运着麦子回到家,院门口,两支火把高燃。 叶银红和秦兰花正在扎窝棚,窝棚的框架已经扎好,只剩覆盖茅草这一最后步骤。 大壮二壮三壮正给二人运递茅草,四壮手拿一块饼子,不远不近站在一旁,一口一口啃着饼子。 几人把麦子倒进麦场,因为后头碾压,倒也不在乎规整不规整。 等林老虎和林大熊送还好板车,窝棚也恰好完工。 院内,陈秋莲听婆婆吆喝吃饭,忙把晚饭从锅里拿出来,摆放到院中两张支靠一起的简易木桌上。 众人劳累一天,体力大大消耗,晚饭做的很是丰盛,白暄暄的大白馒头,一陶盆白面搅和的稀饭汤,上面还飘着金黄的蛋花。 除此之外,还有一小盆油汪汪的豆腐炒油渣。 众人累了一天,都没心思说话,接过梁青娥递来的馒头,一口口沉默夹菜吃饭。 农忙辛苦,所以梁青娥从不禁止限制吃喝。 最后,一灶筐白暄暄的大白馒头一个不留,满满一陶盆鸡蛋稀饭也一滴不剩。 就连菜汤,都被孩子们拿馒头蘸去,吃的嘴角满是酱色。 吃完饭,大毛妮和二毛妮忙收碗刷锅,小姐妹俩勤劳的如同小蜜蜂,叶银红提起泔水桶说去喂猪,都被挡了下来。 直言大家辛苦一天,该快些洗洗澡,也能早点进屋歇息睡觉。 毕竟明儿天不亮,又要开始起身忙活。 叶银红笑着夸她们两句体贴,也不再强撑,端一盆晒的温热的水,先送进了梁青娥房中。 复又找出一个木盆,又舀一盆,方才拖着疲累的身子,回了屋内。 梁青娥洗完澡,手里拿着个钱袋出来,见陈秋莲正抱着乐宝走来走去哄睡。 遂走上前,把乐宝接过来,又把钱袋塞进陈秋莲怀里,道:“这是明儿的菜钱,若李屠夫明儿还来吆喝卖肉,多割一刀,留着晚上做酱烧肉。” 略略沉吟几息,梁青娥又道:“做酱烧肉的时候放几片橘子叶,解腻。” 正出门倒水的秦兰花听见,不由暗道,“这老婆子还真抖擞起来了,肚子里也不知有没存二两油,竟还矫情着解腻! 家里从老到少,除那小赔钱货身上有些个膘,他们这些人加一起,也不知能不能炼出一碗油,真不知解的哪门子腻! 庭院里,一灯如豆,秦兰花狠瞅两眼陈秋莲手里的钱袋,恨恨扭身回房。 梁青娥抱着乐宝在院中慢步走着,嘴里轻轻哼着轻柔的小调…… 走到橘子树旁,她绕树细细瞅了两遍,见橘叶依旧繁茂,橘子长的密密实实,这才略微安心。 她喊住正欲往屋中去的陈秋莲,道:“今儿煮的茶汤味儿不错,明儿再煮时,少放些橘叶,莫要把树薅秃了。” 陈秋莲一怔,反应过来后,赶忙应下。 乐宝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眸中倒映着漫天星光,不知哪句话惹得她又精神了,挥着肉乎乎的小手,咯咯笑起来。 林老虎抱着草席,拿着破旧被单,推开门就听见乐宝依依哇哇的娇嫩腔腔。 他笑道:“这孩子精神头真好,五壮这会儿睡的小猪仔一样。” 梁青娥颠了颠乐宝,声音都慈爱几分:“正要这样才好,将来脑瓜子才伶俐呢。” 林老虎笑笑,心想老娘果然疼爱乐宝,以前家里孩子小时不睡觉闹着人抱,哭的烦了,老太太都是破口大骂来着。 不过乐宝确实乖巧,哪怕不睡,也能安安静静躺炕上。 若有人抱着溜达溜达,小小的人儿肉眼可见的更开心,话也会更多些。 林老虎叮嘱一声梁青娥早些睡,抱着东西就出门去了窝棚里。 二日天不亮,几人就赶到了地里。 梁青娥眯着眼,借着朦胧天色,见昨晚洒下的草木灰依旧紧挨麦秆根部,才总算放下心。 十亩地的麦子,一家老少分工协力,起早贪黑直忙活七八日,才将所有麦子全部收割完毕,拉回麦场。 麦场地儿毕竟有限,那些暂且来不及碾压的麦子,直垛了好几垛,排队等着翻场碾出麦粒。 大人们从早到黑不停拖着石磙碾压麦粒, 足又忙活五六天,十亩地的麦子才算全部碾完,碾出来的麦秸秆足足垛了两个长长的大垛。 这些日子,孩子们也没闲着,除了三壮四壮走路还不多稳当,怕一个不小心跌倒让麦茬扎了。 大毛妮二毛妮,大壮二壮,干完家务活后,通通拎着个小提篮,被大人们赶地里捡拾掉落的麦穗。 一场农忙下来,不光皮糙肉厚风吹日晒的大人,几个孩子也跟鞋晒成了小黑人。 第91章 田税役令 忙完麦收,紧跟着就是耕种和田税,耕种苦累磨人。 交税的麦子要饱满,要干燥,还要干净不能带麦壳。 好在天时好,一连多日艳阳高照,家家户户把先前粗粗碾出的麦子重新倒在麦场里,再次晾晒,趁着傍晚起风时,抛麦扬壳。 梁青娥带着仨儿子,足足又忙活两日,才把所有的麦子收拾的干干净净、晒的干干燥燥。 麦子要交完税,掺和好防虫鼠的药剂后,才能入麦穴。 在村长林青峰宣布今年的田税前,一家人暂且先拿起铁锹钉耙,开始翻土。 田地板结压的实在,众人从早到晚忙活两日,直累的腰酸背痛,才挖了不到两亩地。 “娘,要么咱们今年也租头牛翻地,早早把地翻好,也不耽搁去红河码头摆摊。” 林飞鹰合计一番,吃过晚饭后,找梁青娥商量。 梁青娥沉吟几息,点头同意,道:“往年翻地都是在落了场雨后,耕牛金贵,只怕人家嫌雨前麦茬地结实,怕累着牛,不愿租赁。” 林飞鹰听老娘答应租牛翻地,心里就松一口气,忙拍胸脯道:“娘莫操心这个,我晚点就去村里问问。” “也成,若他们不肯,莫要勉强,租金就十五文一天吧,草料咱们也给包了。” 往年租牛耕地,租金也是十五文一天,不过不包草料。 且因租金昂贵,租牛耕地的人家并不多。 林飞鹰见梁青娥郑重其事,不在意道:“这钱和捡来的一样,又不用他们套犁翻地,有啥不肯的。” 梁青娥闻言,只是一笑,不再说话。 村里养牛的,一共有三家,村长林青峰,另还有村里两户殷实些的人家。 次日清早,林飞鹰从炕上爬起来,先往村长家去,村长婆娘听到人是来租自家黄牛翻地,断然拒绝。 “等落了雨我家翻完地再说吧,草料倒还在其次,这好长时间没下雨,田地结实的什么一样,莫把牛累坏了。” 林飞鹰兴冲冲上门,铩羽而归,好在村里还有人家养牛。 他打起精神,又往别家去商量租借黄牛事宜。 前头一家同村长婆娘一样,听后摇头拒绝,说辞都是一样,麦茬地太结实,担忧累坏了自个家耕牛。 另一户人家虽对每日十五文的租赁很心动,也只是口头先应承下林飞鹰,只说等天落雨后,只要能开始翻地,定然让他家第一个使牛。 回到家,林飞鹰摸着鼻子,讪讪同梁青娥说租牛结果。 听到没人愿意借牛,大家伙虽在意料之中,仍难掩失望。 梁青娥看着众人垂头丧气、闷闷不乐的模样,温声道:“这有甚,若咱家有头牛,保管你们也舍不得使,说不得难耕的田地,你们生怕牛累出个好歹,自个就当牛顶上了。” 众人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那可是耕牛啊,一头壮年耕牛,少说也得七两银子,谁家舍得真拿它当牲口可劲造。 梁青娥见几人脸色和缓下来,继续道:“你们好好干,等家里积攒下银钱,等到秋日,说不准咱家也能牵回一头大耕牛,到时不光翻田碎土有牛使,就是冬日里往来码头摆摊,有牛车运货,也能轻省好多。” 这大饼烙的着实香甜,几人听完,眼睛亮的惊人! 再一细想家里拥有一头牛后的美好生活,呼吸都急促起来。 林老虎老大的汉子声音都颤抖起来:“娘只管放心,我们一定好好干,绝不懈怠,争取让家里早日买牛。” 牛,大黄牛! 那么贵,那么值钱的耕牛! 既能耕种,又能拉车的耕牛,他们家将来也能拥有一头! 这事想想都让人热血沸腾。 众人不约而同开始盘算起码头收益,和耕牛的价格,越算,越是兴奋。 码头每日收益大概在三百文左右,除去成本,再除去每月不能出摊的阴雨天…… 权且算每月出二十天摊,每日的纯利润就算两百文,那一个月也有四千个铜子! 一头牛在七两到八两之间,哪怕利润再低些,三个月,自家怎么也能买回头耕牛了! 耕牛买回的时间,差不多就到秋收,到时往家运庄稼,再不用他们苦哈哈拉车。 秋收后种冬麦,田地得深翻,拉犁拉耧车这苦累活儿,也终于有牛顶上了。 林老虎仨兄弟是干活的主力,这些年每到耕种时,不光家里的汉子,就是妇人们,也得下地当牛使。 想到拥有一头耕牛后的农忙耕种,不光兄弟仨,就连妯娌三人,都兴奋的红光满面。 秦兰花也很是高兴,她已经在心里畅想着,她驾着牛车回娘家,那人人羡慕的风光场面。 哪怕到时婆婆不让她驾牛车回娘家显摆,单单不用她下地当牛翻土耕种,就足够她高兴。 只要有了耕牛,他们这些回回耕种时当牛使的人,就都能解脱出去了。 许是心里有了盼头,再翻地时,个个力气都更足一些。 晌午梁青娥几人从地里回来,就听陈秋莲说村长从镇上带回了有关田税的消息,让大家伙午饭后都去村口集合,一起听听具体情况。 几人闻言,脸上含喜带忧。 喜的是交完田税,家里的麦子就都是他们自个的了。 忧的是,不知今年田税要交多少,会不会因为去年免除秋税,有所增加。 食不知味吃过午饭,碗一放,梁青娥就带着林老虎几人去了村口。 村口大槐树下,此时已经聚集很多人,大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都在猜测今年田税情况。 梁青娥站在人群最后,也盼着能有好消息传来。 等不多久,村长林青峰一身短打,高站磨盘上。 人群瞬间一静,俱齐刷刷望向他。 “县令大人已差衙役往各个镇上发下赋税役令,田税和往年一样,仍是二十税一…… 徭役从六月到七月,每户出一人丁,修补咱们镇范围内的官道,孤寡女户无人丁者,需五户作保签押免役公文。” 林青峰举起手中几页满是笔墨的纸,念出几个人名,让晚上去他家里签押上行递呈公文。 以前战乱时,官府规定男子十六岁成丁,不止强制服兵役,更要一年两季缴纳丁银。 后来新朝建立,新皇下发政令,重新规定男子二十岁成丁,且废除了丁税。 这几十年间,四海升平,他们这地界,兵役更是从未下令发过,夏日徭役也多是修桥补路,疏通河道。 夏日炎热,入水不用受寒冻之苦,徭役虽辛苦,多数人咬牙也能扛过去。 唯有秋役,因他们这儿进秋入冬早,要是补路的活儿还好,若是碰上疏通河道或者开山取石修桥,应役的汉子,硬扛过去也得脱成皮。 修补官道比起其他徭役,也还算轻省。 村人们提起的心总算放进肚子里,和村长林青峰问好差役来家称粮的时辰后,就都散了。 第92章 无病无灾到百年 想到下晌差役来村称粮,梁青娥也忙忙回去收整麦子。 田税和往年一样,二十税一,良田官府规定三百斤每亩,中田二百斤每亩,下田一百斤每亩。 若村民开荒,需到所属镇上的官衙报备。 缴纳一定的承诺银后,免田税三年,开始交税后,按下田缴田税三年,再按中田交田税三年。 最后由掌管鱼鳞册的官差下来,根据土地肥沃情况,定田地品质,此后正常交税。 梁青娥和林老虎在家等到傍晚,方等来村长和四五个官差。 “户主梁青娥,上田四亩,收粮六十斤,中田两亩,收粮二十斤,下田两亩,收粮十斤,田税共九十斤,称粮!” 领头的官差照着手中的鱼鳞册念完,就有差役拎着量斗和麻袋上前,开始量麦。 足量够九十斤后,方才停手。 官府的麻袋是用清灰染就的深色,差役又拿出黑色麻绳扎紧口子,最后又在口子处粘上封条。 冲一旁忐忑紧张的林老虎道:“待你们村田税量完后,你们同我这位兄弟,把税粮运到镇上粮仓。” 他盯着林老虎眼睛,警告看一眼,沉声道:“莫要起什么心思去动封条,若封条被撕,可是要交罚银的。” 林老虎连连称是:“差爷放心,咱们都是老实人,知道规矩。” 差役点点头,接过领头递来一张写着字的纸,递给林老虎,道:“把税粮搬到院门口,往粮仓交粮税时,把这张纸呈上去。” 林老虎赶忙接过纸,小心揣进怀里,忙又把粮扛到院门口。 他们家几乎算是在村尾了,大约半刻钟后,整个村子的税粮全部称量完毕。 林老虎看见差役招手,忙把税粮搬到板车上,和其他村人一起,跟在一个拿着册子的差役身后,浩浩荡荡去了镇上。 交完田税,村人们面上俱喜气洋洋,梁青娥拿出防虫鼠的药粉,扬声唤出避在屋内的大毛妮二毛妮。 交代道:“去地里把你二叔三叔叫回来,就说你爹跟着运田税的兵差去镇上了,让他俩回来把麦子装进粮穴。” 小姐妹俩听到后,脚不停往地里跑去。 不多会儿,林大熊和林飞鹰气喘吁吁跑了回来。 晒毯铺垫地上,把麦子两袋一起倒在上面,洒上药粉开始掺和,掺和好后,再用细竹筐,运进梁青娥屋中的粮穴中。 随着麦子一筐筐倒进去,粮穴也一圈圈加高,足加到一人高,粮食才装完。 梁青娥摸着芦苇编织的麦穴,笑眯了眼:“今年收成不错,每亩地应是多打了二三十斤麦子。” 众人闻言,都很高兴,二毛妮道:“这么算,咱家今年交完田税,比往年还多余一两百斤麦子,真好!” 梁青娥笑着点头,赞一句脑瓜子转的真快。 二毛妮被夸,眼睛都亮几分。 天公作美,交完田税的这天夜里,雨就滴滴答答落下来,开始是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了约摸小半个时辰,渐渐转成倾盆大雨。 大雨滂沱,足下了大半个时辰才慢慢止歇。 次日推开门,燥热的天气都凉爽几分,空气中浮动着若有若无的土腥味。 院中的低洼处积着雨水,梁青娥忙穿上木屐,去后院查看鸡和猪的情况。 猪窝棚顶有些漏雨,原本还算干燥的休息处此刻潮湿不堪。 鸡棚汪在水中,母鸡们飞在窝棚上,咯咯叫的着急。 春日买回的十几只小鸡仔,已经长成半大公鸡,平日里油光水滑的羽毛此刻湿漉漉贴在鸡身,一个个都成了落汤鸡。 梁青娥忙寻了个破筐过来,又从柴垛狠扯了些麦秸垫在筐底,权当做母鸡的下蛋窝。 刚把窝放进鸡圈,就有只母鸡扑腾着翅膀从窝棚上飞下,许是憋的太久,中间还摔了满身泥。 为免母鸡被人看视不好好下蛋,梁青娥放好鸡窝,转身就走出了后院。 刚转出夹道,就见陈秋莲抱着乐宝,正现在屋檐下依依哇哇说着婴言婴语。 梁青娥几步走上前,伸手接过乐宝,问道:“夜里雨下的又大又急,可是吵着乐宝了,这么早就醒了。” 陈秋莲笑着摇头:“乐宝睡的小猪仔一样,都没醒呢,还是我怕她饿着,贴着她喂了次奶。” “依依哇哇呀呀~” 不知是不是听懂陈秋莲说她是猪仔,乐宝微微偏过头,握着小拳头呜哩哇啦不停声。 她小小的人脖子都还立不稳,偏清亮亮的眸子瞧着严肃又认真,逗的梁青娥和陈秋莲笑开了花。 陈秋莲轻点乐宝鼻尖,笑道:“了不得,咱们乐宝听懂好赖话了,往后娘可不能当着乐宝面,说你小猪仔了。” 秦兰花推开门,正正听到这句话,她眉毛一竖,肺快要气炸! 这娘们哪来的脸,竟敢对着这赔钱货自称娘,这丫头片子可是她怀上生下的,她都还没自称一声娘呐! 陈秋莲这个贱人怎么敢的! 秦兰花怒气冲冲质问:“大嫂,你一般也有闺女,又不缺孩子叫娘,这样明晃晃抢我闺女,不合适吧。” 陈秋莲闻言,脸色就是一变,她张了张嘴,却找不到话反驳。 梁青娥脸一下子沉下来,定定看着秦兰花,冷冷道:“你要是这么说,是不是每月该给你大嫂一笔银钱,毕竟你大嫂当着奶妈子,替你养着闺女。” 听到婆婆让她出银钱,秦兰花就肉疼,心里又气梁青娥偏心,抱走她闺女不算,竟还让她出银钱。 这丫头片子若是在她手上长大,等议亲时,那就能换一笔彩礼。 如今闺女给了陈秋莲这贱人养,依着这老婆子的偏心眼,将来彩礼铁定也不归自己。 她啥好处捞不到,凭啥让她出银钱。 梁青娥见她一脸阴郁,敲打道:“生恩不及养恩重,往后再让我听见你说这话,就把你们房头分红扣了与你大嫂买补品,也好让你尽尽当娘的心。” 秦兰花听到要扣分红给陈秋莲买吃喝,顿时再不敢吱声,忙推说要照看四壮穿衣服,灰溜溜忙回了屋里。 梁青娥拍拍乐宝,看着陈秋莲,安抚道:“那就是个糊涂人,莫要理会她那些浑话,你好好养着乐宝,这孩子长大后总不会亏了你。” 乐宝黑漆漆的眸子瞧着陈秋莲,跟着梁青娥依依哇哇说的欢喜。 陈秋莲握着乐宝柔软的小手,笑道:“娘只管放心,我也不图乐宝长大如何孝顺我,只求她平平安安长大,再寻到一户好人家,一辈子顺顺当当无病无灾,七老八十再有个孝顺儿孙奉养就完了。” 梁青娥含笑点头,心里不禁感慨非常,她当日看着四个儿女第一眼时,就是这么个心。 唯求儿女一辈子无灾无难,顺顺当当活百年。 第93章 夏役该谁去 大雨过后,整个世界仿佛重新洗刷一遍。 然而清凉不过半天,当太阳高悬天空时,令人难耐的闷热随之而来。 空气中弥漫着的水汽,在阳光的炙烤下,迅速蒸发,使原本就炎热的天气愈发酷热难当。 经过两日的晾晒后,田地里的泥土从泥泞湿滑,变得松软潮湿。 村民们用铁锹和钉耙刨起一块地,确定能翻耕种植后。 有耕牛的牵着耕牛,没耕牛的,自个化身大黄牛,俱上套拉犁,开始在田地里往来穿梭。 梁青娥一家也不例外,他们一边犁田耕种,一边心急如焚地等待着租借耕牛。 幸运的是,应承林飞鹰的那户人家在结束耕种后,第一时间就通知他去牵牛。 “草料不草料的无所谓,你们使的时候悠着点,它也会累,莫要冲牛甩鞭子。” 林飞鹰赶忙点头:“天亮叔只管放心,咱们心里有数,它若是累了,肯定让它歇着。” 有了耕牛的加入,犁田翻土更是快速,因为想着快些种完庄稼,好早些去码头摆食摊。 梁青娥从鸡蛋坛里又捡二十个鸡蛋,喊林飞鹰拎去租借耕牛的姚家,再同他家借犁耙使使。 成功借到农具后,一家子兵分两路,梁青娥和身体较兄弟们单薄些的林大熊赶牛耕种。 林老虎和林飞鹰兄弟俩轮流拉犁扶犁,负责其它田地的翻土耕种。 叶银红和秦兰花妯娌两个则是两边跑,主要负责抛洒粪肥。 孩子们也没闲着,地里犁出的杂草要捡拾,有时候还要往另一块地里传递工具、搬运种子。 农耕辛苦,每天清晨,天还未亮,一家子老老小小就分开行动,开始劳作,直到暮色降临,地里再无一人时,他们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往家赶。 终于,在五天后的一个的傍晚,最后一亩地也终于耕种完毕。 看着眼前整齐划一的垄沟,所有人心中俱猛的一松,眼中满是期待,终于,他们又能开始摆摊卖吃食了。 只要不断有银钱进账,那么距离他们拥有一头属于自己的耕牛,就会越来越近。 按照先前说好的租金,梁青娥把七十五个铜子用麻线串好,又让林飞鹰扯两筐麦秸,牵上耕牛,一起送往姚天亮家里。 吃过丰盛一顿晚饭,林老虎几人迫不及待问码头出摊事宜。 借着摇摇灯火,梁青娥见众人兴奋的面上难掩疲惫,道:“先歇两日再去摆摊吧,一口吃不成胖子,亏了身体底子就不值当了。” 仨兄弟忙道:“农忙虽辛苦,然家里顿顿荤腥不断,早补过来,娘,我们想明日就去码头。” 见他们坚持,梁青娥也就止口。 听见几人兴冲冲商量着排班去码头,梁青娥转而想到另一件事。 沉吟道:“再过几日就要去服徭役了,按理该轮到老三去。” 林飞鹰脸上的笑凝结一瞬,这些日子日日想着去码头摆摊,他都忘了还有徭役这件事。 不过,确实该轮到他去,林飞鹰虽然沮丧,还是接受了现实。 他还不及点头,就听一道尖利声音响起:“娘怕是记错了吧,孩他爹是去年秋日的徭役,这次发下的是夏日役令,该大哥去才对。” 叶银红疑惑道:“去年秋日的徭役,不是因着皇帝老儿给那啥公主祈福,免除了吗,老三并没有服徭役啊。” 秦兰花冷哼一声,道:“那是我男人有福气,若今年官府免除了夏日徭役,大哥自也能躲过一劫。” 她看向梁青娥,道:“娘一向公正,原先说好挨个轮服徭役的,您可一定按照之前定下的规矩办啊!” 陈秋莲生怕婆婆被说动点头,再顾不得。 上前一步,急道:“三弟妹这话岔了,去年秋日免除徭役是皇帝老儿的仁慈,和三弟本人有什么干系,你自个也说了,按规矩是他们仨兄弟轮流服役,三弟去年秋日并没有服啊,你想拿你们大哥顶上,这道理怎么都说不通吧。” 秦兰花寸步不让:“非是我男人不愿服役,而是去年免除了徭役,天意如此,怪只怪大哥运气不好。”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看着等着她决断的俩儿媳,梁青娥也有些为难。 儿媳的意愿可以枉顾,然俩儿子的心思却不能不顾。 手心手背都是肉,她支持哪种论调,必然会伤了另一个儿子的心。 气氛一时凝滞下来,良久后,一直沉默不语的林老虎开了口:“弟妹说的也有道理,这次徭役就我去吧。” “当家的,你莫要心软,这事就算说到天边,也不能说她秦兰花说的对。” 林老虎不愿老娘为难,打定主意应这次的役令,他歉疚看一眼陈秋莲,示意她莫要再说。 陈秋莲不想逆着林老虎的意思,整个人满是沮丧,抬头看到秦兰花得意的脸色,狠狠瞪她一眼。 林飞鹰见状,心里也十分不好受。 婆娘这几日日日晚间同他唠叨,说三壮四壮越长越大,大哥大嫂有老娘偏心补贴,二哥二嫂春日来手头定大大存了一笔钱。 唯有他们三房,谁都靠不上,将来俩娃儿是吃汤喝稀,还是衣食不愁,算看他这个顶梁柱的良心了。 他为人夫为人父,自然希望妻儿吃穿不愁,因此,在秦兰花出声的时候,他选择了沉默。 这会儿见大哥出来替他扛这些,他的心里又涌起悔意。 他既不愿让婆娘难过失望。 也不想从此坏了兄弟间的情分,两种情绪拉扯下,林飞鹰一时满心焦灼。 突然他眼睛一亮,深吸一口气,急切道:“咱们都莫急,因这事起争执的,必不止咱家,明儿打听打听别家是如何处理的,咱们依葫芦画瓢跟着做,可成不成呢。” 他话说完,整个人都轻松很多。 如此,他既不用愧对婆娘,也不用难以面对兄长。 秦兰花见他竟然拆台,借着昏暗光线,狠狠拧了他一把。 林飞鹰疼的龇牙咧嘴,眼睛却是笑着的,只连声追问梁青娥这法子行不行。 梁青娥不用想着怎么把一碗水端平,心里也松口气。 一锤定音:“行,就这么说定了。” 第94章 恢复食摊生计 陈秋莲肉眼可见的轻松下来。 这样,至少还有一丝缓冲,村里这么多户人,她就不信,那些汉子,也都和她男人一样,个个友爱手足。 屋里和这件事无关的就是林大熊和叶银红了,两边都是兄弟,两人也不好明着站队支持哪个。 如今能有个两全之策,不用一家人斗的五眼鸡一般,二人心里俱也松口气。 正要散时,就听一道哭喊声远远传来,紧跟着咒骂吆喝声响起。 几人一愣,待反应过来是村里谁家干仗后,忙抬步跑出门去。 还没等走到近跟前,待听到是谁人的声音后,梁青娥轻呸一声,道一声晦气。 一扭身,脚步不停又折了回去。 见婆婆走了,陈秋莲担忧乐宝和五壮醒来哭闹,倾耳听几句远处的谩骂后,紧跟着也回了家。 叶银红扯着林大熊,兴奋道:“是林银海和林钱海的婆娘打起来了!” 林银海和林钱海,是林大熊三兄弟名义上的三叔三婶,林岩山和王秀娟两口子的二儿子和三儿子,俩人还有个大儿子,名叫林金海。 正在撕打的,正是林银海婆娘徐芬,和林钱海婆娘赵采红。 十多年前林青山中蛇毒撒手人寰后,林岩山和王秀娟二人往梁青娥身上泼脏水。 说是梁青娥克死了二哥林青山,撺掇老两口把梁青娥母子五人扫地出门。 虽最后的结果是两房都被老两口分出老宅。 但梁青娥和林岩山夫妻俩的梁子从此就结下了,这十多年,两房人互相再没说过一句话。 梁青娥是人前人后俱绝口不提三房一众人,好的坏的都不说。 王秀娟却不同,总会明里暗里有意无意踩梁青娥几脚,梁青娥这些年传出去的恶名声,一多半可以归功到王秀娟身上。 林大熊兄弟仨听到是他们家里人吵架,就点点头,示意叶银红声音低些,道:“我还是不看这个热闹了,娘一向不喜他们一家子,你也别凑上去,离远些,别到头来惹得一身骚。” 叶银红敷衍点头,睁着眼睛使劲往发声处看去,就见朦朦月色下,两道人影扭打一处,一旁还有妇人们大声劝解。 林老虎和林飞鹰见兄弟走了,饶有兴致又看两眼,也心情颇好走人回家。 人都走了,只余下叶银红和秦兰花妯娌两个,俩人生怕惹婆婆不高兴,并不上前凑热闹,只竖起耳朵,远远吃瓜过瘾。 又是一番撕打辱骂后。 只听林钱海婆娘赵采红的声音恶狠狠传来:“好你个死娼妇!你心肝怎么这么黑啊?去年夏日服徭役的时候,他林银海嚷着腿疼,你倒好,在公婆面前撒泼打滚,非要我家男人去顶这个差役…… 原本说好,等到秋日的时候,就让他林银海再替我家钱海顶上徭役,可谁曾想到,这秋日的徭役居然被免除了,既然这样,也应该往后顺延才对,所以今年夏日的徭役,无论如何都该轮到他林银海去了!” 徐芬也不甘示弱,声音尖厉:“我呸!我们哪里赖着去年秋日的徭役,那徭役不是被皇帝老儿免除了嘛!各位乡亲都评评理,她居然把去年秋日的事情拿到今年来说,简直就是不要脸…… 再说了,我家男人确实算是应了那徭役的,要怪,只能怪她家男人自己时运不济......” 听到两人争吵的内容竟然跟徭役有关,秦兰花赶忙竖起了耳朵。 听着听着,她心里不禁暗暗为徐芬鼓掌,觉得她说的太有道理了。 可不是么,如果真要说起来,又不是她们家男人耍赖不愿意去服徭役,只是碰巧赶上她们家男人该去服役的时候,徭役正好被免除掉了而已。 两个人你来我往,互不相让,嘴里不停地冒出各种难听的污言秽语,吵得那叫一个不可开交。 最后,只听赵芬气势汹汹说道:“反正我的话今天就撂在这里,我们去年秋日已经履行过役令了,这次轮不到我们家银海。” 她气势十足说完,又补一句:“总之,我男人欠三弟的徭役已经还了,你和我说不着,要说往后顺延,咱们两家男人已经应了去年夏日和秋日的役令,今年夏日徭役,正好轮到大哥。” 一旁假模假样劝架的林金海婆娘朱梅听到后,当即不干了,一把扯住赵芬的头发,反手就是两个耳刮子上去。 原本撕撸开的场面,又再次陷入混战。 不过,这次是二打一,林金海婆娘朱梅和林钱海婆娘赵采红,二人心里对赵芬那是满腹怨气,对着她又是拧打,又是踢捶……下手毫不留情。 赵芬的三个儿子见老娘吃亏,也急吼吼冲上去,对着伯娘和婶子就又是咬,又是挠。 他们岁数最大的才只有八岁,然仨孩子一起上,一时也让朱梅和赵采红左支右拙。 正闹哄哄之际,只听一道满含愠怒的声音响起:“都给我住手。” 听到村长林青峰居然也过来了,秦兰花下意识走近几步,心里不停祈祷,希望村长能拎得清些。 村长威严的声音掷地有声:“这事方才晚饭时,我已和村里各姓的族老们商量妥当,去年是免除了徭役,然那是圣上对全天下子民的优待,非是给某个人的恩赏……” 他沉默几息,声音扬的更高:“去年秋日各家轮到哪个人丁服役,待过几天,仍是由他应今年夏日的徭役。” 众人闻言,有人垂头丧气,有人拍手欢喜。 秦兰花揉揉耳朵,听着远处传来的交谈声,脸都垮了下来。 叶银红倒是很高兴,如此一来,林大熊不光能往后延一延,且轮到他时,正好是明年的夏役。 夏日服役好啊,不过是多出几斤汗,冷风刮不着,也不用搁冷水里浸着。 回到家,叶银红迫不及待说了这个事。 梁青娥看着林老虎和林飞鹰,道:“娘也想不出万全的法子,既村长和族老们这么定了,咱们就也这么执行。” 陈秋莲松一口气,生怕男人又头脑发热往身上揽事,忙借口五壮醒了,让他回房去看孩子。 梁青娥拍拍林飞鹰的背脊,道:“从明儿起,你和你大嫂吃一样的饭菜,趁着这段时日,把身子养的壮实些。” 秦兰花闻言,难看的脸色才稍稍缓和。 定下林飞鹰服夏役后,去码头摆摊的活儿,自然又落到林老虎兄弟俩,和叶银红身上。 天色愈发晚,因着众人一致决定明儿就要去码头摆摊。 梁青娥举着油灯,几人一起,把要用的一应东西,全部点查一遍。 第95章 大陈氏来家 次日,鸡鸣一遍时, 梁青娥迷迷糊糊醒了过来。 她揉揉惺忪的睡眼,又翻了个身,而后便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响动,似是搬动桌椅的摩擦声,仿佛还夹杂着陶器碰撞的轻响。 不用想也知道,定是林老虎三个正在收拾摆摊所需的各种物品。 梁青娥原本想要起身帮忙,但困意如潮水般袭来,让她实在难以抵挡。 于是,她又重新躺下,准备眯一会儿再起,念头刚起,她便再次沉入深沉梦乡。 再次醒来,天光已然大亮。 梁青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慢悠悠坐起身来,待一切收拾停当后,她方朝着灶房走去。 灶房内,陈秋莲领着大毛妮和二毛妮,正在择一篮子犹带水汽的野菜。 看见她来,陈秋莲忙停下手中的活计,笑道:“昨晚娘特意交代过,说要给三弟做些有营养的饭菜补补身子,我也就没自作主张随便做饭,正好娘来了,还是您老拿主意吧。” 家里的精细白面和鸡蛋都在梁青娥屋里,虽她不禁止陈秋莲吃喝,甚至于吃喝上,对陈秋莲可以说是格外大方优待。 然灶上事无大小,哪怕早上大毛妮从鸡圈捡了五个鸡蛋,陈秋莲怕梁青娥心里介意不悦,在婆婆开口点头之前,仍不敢擅自做主动用。 梁青娥点点头,开始喊大毛妮生火,准备做早饭。 昨天晚上她主动说给林飞鹰补身子,自然不会食言,当她看见案板上藤篮里放着的五个鸡蛋时,不禁微微一怔。 一直留意着婆婆一举一动的陈秋莲,见状忙道:“娘,这几个鸡蛋,是大毛妮一早从鸡圈里捡来的。” 梁青娥伸手拿起一个鸡蛋,轻轻在碗沿一磕,一直磕了两个鸡蛋后。 她方抬头看着陈秋莲,缓缓道:“老大家的,你实在不必如此小心,咱们一起生活十来年,家里你能摸得着的吃食,都可看着张罗。” 陈秋莲听到这温声慈和的一番话,只觉眼眶发热,她赶忙点头,声音微微颤抖,应道:“哎,知道了娘。” 秦兰花刚走到灶房门口,准备看看这老婆子做啥营养饭食给自个男人。 还没走近,就听梁青娥对陈秋莲如此慷慨大度,连灶上的事,往后陈秋莲竟都能拿主意。 她心里一时十分不服。 论生儿子,家里也就叶银红能与她一较高低。 若是再论生娃的数量,她生三个,叶银红生两个,这婆娘的功劳也远不及她。 更何况仅仅只生一个男娃的陈秋莲,她凭什么越过为老林家开枝散叶的自己,往后掌锅灶上的一应事宜。 早饭吃的简单,其余人还是杂粮饼,再加一碗稀饭汤。 只有将要服徭役的林飞鹰,和喂养两个娃儿的陈秋莲丰盛些,两人各一碗黄澄澄,滑嫩嫩的鸡蛋羹,再加上三个白面蒸饼。 吃过早饭,林飞鹰拿起农具,去了老宅。 他家的田地因今年租了耕牛,一早耕种完毕,村里许多人家都是人拉犁耙,有些干活慢的,土都没有翻完。 老宅田地比他们还多五亩,林远山和大陈氏又俭省,轻易舍不得租借耕牛。 虽他们干活的人多些,只怕还得有个两三日功夫,才能把庄稼全种地里。 天气炎热,田地也越来越干燥,越晚耕种,田地越干燥,就越影响出芽,为免影响庄稼生长,有些人家实在赶不及,就举着火把通宵赶活。 地里庄稼种完,留在家中的妇人们也闲不下来,后院的菜地要伺弄,一家老小夏日的衣裳要浆洗缝补。 夏日雨水多,穿布鞋踩泥坑费鞋,家里就要多编些草鞋。 秦兰花和陈秋莲妯娌两个,一人去后院照看菜园。 一人坐在堂屋门口,拿着麦秸秆,开始仔仔细细打草鞋。 大毛妮和二毛妮不止要和秦兰花轮流刷洗锅灶,如今林大熊夫妻两个又去码头摆摊,二房四口子的衣裳,又归小姐妹俩洗晒。 大壮二壮碗一放,自动背了背篓,拿了镰刀,去山脚处打猪草,顺带看着三壮四壮。 梁青娥抱着乐宝,还要看着五壮,俩孩子饿了,就抱给打草鞋的陈秋莲喂奶,娃睡了,她就做些琐碎活计。 手头几乎一刻不停,直到吃过午饭,大太阳高悬的时候,才稍稍能歇息片刻。 刚躺炕上准备小睡一会,就听院中传来爽朗笑声。 待听清是谁后,梁青娥又从炕上爬起来。 得,今儿算是别想午休了。 她穿好鞋,推门走了出去,笑道:“大嫂来了,快屋里坐,大日头底下多晒啊。” 大陈氏站在葱郁的橘子树前,嘴里啧啧道:“我刚进院就闻到一股橘子味,乖乖,这橘子树是今年春上栽的吧,瞧这果子结的,枝条都压弯了。” 梁青娥定睛一看,还真是,不过短短十来日功夫,橘子又长大一圈不说,原本还算挺直的枝杈,个个都弯垂向下。 不过一人多高的橘子树,枝叶间挂满了累累青果,梁青娥走近几步,橘香越发浓郁。 “得找几根竹竿撑一撑树杈,这密密实实的橘子,可别把枝条压折了。” 梁青娥说完,就唤大毛妮和二毛妮,让俩人带大壮二壮去山脚下的竹林里,砍几根竹竿拖回来。 半大孩子精力充沛,听到砍竹竿,拿起柴刀,一溜烟就出了门。 这会儿乐宝和五壮正在睡觉,梁青娥怕说话声吵醒俩娃儿,就把大陈氏拉到自个屋里。 刚一踏进门槛,大陈氏就迫不及待道:“哎吆,你昨儿晚上没出来,可是不知道昨晚村里有多热闹。” 昨晚上村里的热闹,就是三房林岩山家的混战了。 猜大陈氏说的应这个事,梁青娥不动声色,道:“这段时日忙着耕种,昨儿好容易忙活完,吃过饭早早就歇下了,倒是听见有吵闹声,但人困乏的很,就懒得出去凑热闹,怎么,是谁家起了纷争。” 大陈氏神秘一笑,道:“这个暂且不提,我先问你,今年夏役,你家准备让谁去应役。” “那自然还是老三,去年秋役就轮到他,不成想皇帝老儿免除徭役,让他逃了过去,今年夏役,自然还该他去。”梁青娥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毫无半分迟疑。 大陈氏就冲她竖了个拇指,赞同道:“这才是明白人呐,若老三两口子有你一半头脑清醒,何至于闹的家里鸡飞狗跳、不得安宁呢!” 第96章 咱家出了个吃里扒外的家贼 梁青娥就笑了,冷哼一声,道:“我说昨儿是谁家闹出这么大阵仗,原来是他们家,既是他们家,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大陈氏摇头叹息,眼里满是幸灾乐祸:“这俩公婆拎不清,也不怪底下儿子媳妇不服气,一样都是亲生的儿子,就这还能分出个高低贵贱来,说出来都荒唐的很。” 说着,大陈氏老话重谈,又把旧时的事吐槽了一通。 原来,二十多年前,林金海兄弟仨还小时,王秀娟带他们赶庙会,路边碰到个摆摊算命的老道。 那老道一眼就看出林银海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来日必能光耀门楣,让一大家子改换门庭。 王秀娟原本心中还存有几分疑虑,对那老道所言半信半疑。 偏那老道竟又说今日能为未来的能臣干吏批命,实乃三生有幸,故无论如何也不肯收取卦金。 要知道,算卦之人无不是以盈利为目的,哪有像老道这般分文不取的?虽王秀娟原本就打算白嫖,压根没打算给卦金。 但她这个心思只装在心里,还没说出口呢,这乍一看到老道对着个一脸鼻涕的小娃儿满是敬畏,还拒绝卦金。 王秀娟又听其言辞、辨其神态,见老道似乎对“能臣干吏”胸有成竹,最后又拿断子绝孙发誓所言全部为真。 这番话犹如一道惊雷,在王秀娟耳边炸响,她心中的怀疑瞬间烟消云散。 对那老道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奉为圭臬,坚信不疑。 这些年,因着对光耀门楣,改换门庭的渴望,王秀娟先是折腾着送林银海进学堂。 按理来说,多读书总不是坏事,哪怕不能加官进爵,多认一些字,做个账房,应聘个管事,都比寻常人更有出路。 偏林银海被王秀娟养的目空心大,眼高手低,读书没读出个名堂不说,这些年更是养的四体不勤。 虽不至于五谷不分,然每每一到农忙耕种徭役时,他必装病耍赖躲过去。 然整个三房那么多口人,不个个都是王秀娟的慈母心肠。 不说兄弟们心中不满,就是后嫁进来的嫂子弟妹,心里俱是满腹怨气。 以前王秀娟还能靠着一哭二闹三上吊,以孝道来压服儿子儿媳。 现在儿媳们各个养育了男丁,自觉在家里站稳了脚跟,这两三年间,回回到农忙,他们家都要干上一仗,算是让村里人看足了笑话。 老道误人,因着有林银海这个百事不成的前车之鉴在,这些年逛庙会,村里人再不会领着小娃儿去批算命格。 梁青娥只静静听大陈氏吐槽,并不插言打断或好奇打听。 “昨晚上家里几个女人闹成一锅粥,个个脸上乌青紫肿,老三家的竟还不反思自个偏心太过,只会怨骂家里儿媳们是搅屎棍,搅和的家宅不宁,她也不想想,谁的男人不是小家的顶梁柱,人凭啥心甘情愿替她二儿子顶这要命的徭役……” 大陈氏将手一摊,道:“咱们老爷子一辈子公正厚道,老太太也慈和宽厚,也不知祖坟出了啥问题,咋就养出三房这么一家奇葩货。” 见梁青娥还是不吱声,大陈氏嗐一声,转而说起别的:“飞鹰过几日还要去应役令,该让他在家好好歇歇养足体力的,我家也就两三亩地还没种,晚上点个火把,他们爷几个熬两个通宵就完了。” 梁青娥笑道:“怎么,只许侄儿们每年来我家帮忙,飞鹰就不能踩踩你家地头,麦穴刚灌满粮食,嫂子敢是心疼饭食。” 大陈氏也撑不住笑了,轻捶她一记,嗔怒道:“哎,一把年纪嘴还是这么不饶人,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当然知道嫂子是心疼孩子,他们年轻力壮的,该使唤就要使唤,反而是咱们这把老骨头,寻空就能歇就歇吧,不然累坏了身子骨,拖累的还不是孩子们。” “对对对,你说的都对,我算是说不过你。” ………… 大陈氏唠唠叨叨说了几车子话,等她走人,梁青娥的困劲就过去了。 等到暮色降临,林老虎三人方推着板车回来,脸上虽带着疲惫,但各个神采奕奕。 “娘,这是今儿食摊的收益。” 梁青娥忙接过,心里就是一喜,这沉甸甸的重量,几乎有平日的两倍。 她忙喊大毛妮插上院门,也不及去屋里,搬个凳子坐屋檐下,就打开了钱袋。 借着昏暗天色,就见灰色破布钱袋里,装满密密的铜子,梁青娥抓着已经串好的铜子,已经眯成一条线。 乐道:“今儿怎会有这么多。” 叶银红上前一步,兴奋道:“咱们今儿摆摊时,没见着那姓白的小妇人,听码头的力夫们说,农忙后,她家馄饨摊和咱家汤面摊一样,也收了…… 那些力夫啃了这好长一段时间的干饼子,乍一瞧见咱们支摊,开心的很呢,说终于能吃口有汤水的饭了……” 说到这里,叶银红神色一顿,迟疑道:“就是,他们说热天吃汤面太热了。” 梁青娥握着钱袋,不在意道:“我当是什么事,他们既嫌汤面烫,回头咱们卖些凉面就是,只是他们在码头讨生活,难免和一些管事啥的打交道,问问他们有无避忌的调料。” 叶银红用心记下,连连应是。 梁青娥解开麻线,从中取出三十个大钱,分与林老虎、林大熊、叶银红每人十个铜子。 三人握着沉甸甸、冰凉凉的铜子,俱兴奋的脸颊通红。 秦兰花眼睛狠狠盯着几人手中的铜板,恨恨回了房。 梁青娥把钱袋里的铜子数了又数,余下的足有五百枚之多。 叶银红喝完二毛妮送来的橘叶茶,走到梁青娥身边,恭维道:“还是娘想到周到,幸而咱们今儿是带着面粉去的,这要是和往常一样,还带着面团去码头,临时可去哪里找面粉续上呢。” 梁青娥把钱袋扎紧,笑眯眯道:“这话说的仿佛我能未卜先知一般,我也是看如今天热,怕提早和面再捂酸放坏了,这才想着把面粉带上,去到再和面擀面,这也是碰巧,谁知道那姓白的小娘子近来也收了食摊呢。” “虽是碰巧,可见娘有福呢。” 院里言笑晏晏,一派欢乐。 屋里秦兰花咬碎一口银牙,心里暗暗想着,不过多出一点银钱,就如此得意忘形,当心不要乐极生悲才好。 接下来,一连两三日,回回三人都带回一钱袋铜子,而且一天比一天多。 家里人对买牛一事越发有信心,林飞鹰甚至还悄悄同大伯林远山打探如何辨牛买牛。 等到第四日林老虎几人再回来,面上不复以往的轻快,甚至隐含着几丝愠怒。 林老虎一脸难看把钱袋递给梁青娥,沉声道:“娘,今儿码头新开了一家食铺,她家的汤面比咱家还便宜一文,今儿咱们只卖不到二十碗,这是今儿的收益。” 秦兰花看着梁青娥手中空瘪瘪的钱袋,轻嗤一声,道:“大哥这话还不如说路上遭了贼,银钱被贼人抢去一多半,扯啥码头新开了食摊,以往也不是只有咱家独开,那会儿不也能卖出三四十碗。” 叶银红上前一步,狠狠瞪着她,眼里窜着怒火,道:“三弟妹说的对,咱家可不是遭了贼,还是个吃里扒外的家贼。” 第97章 不把门的破嘴 吃里扒外的家贼! 叶银红话音一落,一时间整个场面安静的落针可闻。 什么意思,刚老大说收益减少是因为码头多了个摆摊的,紧跟着老二媳妇就指责老三媳妇是个家贼。 梁青娥目光转向秦兰花,见这娘们面上满是愤怒恼火,她不禁眯了眯眼,眸中满是审视打量。 所有人的目光俱齐刷刷投射到秦兰花身上,那一道道疑惑又凌厉的视线,让秦兰花如芒在背。 秦兰花见众人都怀疑她就是叶银红口中的家贼,霎时觉得人格受到了侮辱。 她顿时火冒三丈,气得脸颊通红。 指着叶银红,愤怒质问道:“二嫂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在家勤勤恳恳干活,往日里从没进过你们谁的屋中,怎么就是个贼了,二嫂是丢了金还是少了银,平白污蔑我是什么道理。” 叶银红丝毫不怵,狠狠剜她一眼,咬牙切齿道:“你做了什么你自个清楚,家里生意刚好两日,你就干出这吃里爬外的事……” 叶银红话没说完,就被秦兰花厉声打断:“要说生意上的事,更和我没有半点干系,家里每日里挣多少银钱我一概不知,那些铜子也从来没粘过我的手,食摊生意好,就是你们操持有功,如今少了收益,就要拿我开刀,二嫂也未免太会欺负人。” 林飞鹰也忙出声劝解:“二嫂,兰花从农忙开始,不是跟着咱们去地里忙活,就是在家操持家务,况且她确实没有进过你们的屋子,这中间是不是有啥误会,都是一家人,咱们有事说开就好,莫要伤了和气。” 秦兰花见男人也站自己这边,顿时像个战胜的斗鸡,头一仰,背脊都挺直几分,斜睨一眼叶银红。 嘴角满是嘲讽:“哼,话又说回来,码头上现有几家食摊,还不是由着你们说,今儿回来说码头多开了一家食摊,只卖出去十来碗面,到明儿会不会又说多开了两家食摊,一碗面卖不出去不说,反而还开始往里贴钱啦!” 她轻嗤一声,眼里满是挑衅:“二嫂红口白牙说我是贼,只怕是贼喊捉贼,我身正不怕影子歪,二嫂敢让娘跟着去码头一探究竟吗。” 叶银红怒视着秦兰花得意洋洋的神色,几乎要气笑了:“真是死鸭子嘴硬,不见棺材不掉泪,行,明儿不止娘去,你也跟着一道,我倒要看看,等明儿见着你娘家人搁码头吆喝七文一碗汤面,你还有没有现在的硬气。” 什么,码头新开的那家食铺,竟是秦家人开的。 叶银红这句怒喝,如惊雷一般在众人耳边炸响。 所有人都惊愕扭过头来,瞪视着秦兰花,眼里带着惊怒和难以置信。 联想到方才林老虎说新开的那家食摊故意压价,抢走了他们好多客人,大家脸色瞬间变得阴沉难看。 秦兰花脸色也同样难看到了极点,她脸色变了几变,颤抖着嘴想要解释什么,却最终只是徒劳张了张口,一个字也没吐出来。 她心里明白,叶银红不会拿这种事来信口开河,因为太好识破了。 毕竟,只要明天跟着去一趟码头,这事是真是假,一眼便知。 梁青娥深深看一眼秦兰花,扭过头问叶银红,声音冷沉:“你仔细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叶银红先是狠瞪一眼秦兰花,深吸一口气,方道:“咱们今儿去到时,就见先前馄饨摊那地方,有人正在摆摊,咱们那会儿也没多在意,毕竟码头也不是咱家的。 想着今儿多一家食摊,我面就和的比前几日少些,正和面呢,我就听见有人叫我嫂子,抬头一看,正是三弟妹的娘家三嫂……” 说到这儿,她又瞪秦兰花一眼,继续道:“我就问她怎么大老远跑这儿来了,人家就指着那边食摊,对我说她们家计艰难,听三弟妹说码头生意好做,就想来碰碰运气,又问咱家汤面多少铜子一碗。 说啥亲戚里道的,不能搞出来两个价,闹得自己人抢自己人生意。我心里虽有些不得劲,还是老实告诉她,咱家汤面八文一碗…… 好家伙,等力夫们下工时,他们竟吆喝七文一碗,娘你给评评理,他秦家这事做的地道吗,那死娘们明明白白说是三弟妹给他们传的话,这话大哥和我男人可都听见了,可不是我瞎编扯谎。” 梁青娥和众人一起看向林老虎和林大熊,二人忍气点头。 秦兰花不敢吱声,心里一时气娘家人不顾她在婆家的为难之处,一时又气把这事捅到婆婆跟前的林老虎和叶银红。 她垂下头去,老老实实当个鹌鹑。 梁青娥静静听叶银红说完,见林老虎和林大熊面上犹带愤慨,她心里倒冷静些许。 不得不说,叶银红有句话说的对,码头不是他们家的,先前那胡老汉能带着婆娘儿媳卖馄饨炊饼,他们自也能去卖汤面。 他们都能卖汤面,自然不能阻止人秦家人也卖汤面。 梁青娥把这一番话说完,叶银红就有些气馁,她还指望婆婆把秦兰花狠狠收拾一顿,让这娘们再不敢胳膊肘往外拐。 秦兰花却是如闻天籁,顿时如打了鸡血一般,又精神抖擞站了出来。 她嘴里不停抱怨:“二嫂也太小题大做了些,还是娘明白事理,你们都说了,那码头不是咱家的,既如此,与其别人来挣这个钱,还不自家亲戚来沾这个光……” 梁青娥冷冷看她,目中满是锋锐。 被刀子一般的锐利目光紧紧盯着,秦兰花心头一颤,口中的喋喋不休越来越小,声音最终彻底消失。 场面一时又再次陷入死寂,唯有众人沉重的呼吸声越发清晰可闻。 梁青娥看着秦兰花垮塌的肩膀,低垂下去的头,沉声道:“老三家的,你抬起头来。” 秦兰花悄悄抬头,眼里带着瑟缩。 梁青娥目光冰寒,声音锐利:“码头是谁都能摆摊,只你娘家人这事做的也太不地道了。 咱们两家是姻亲之好,按理说,讲究些的人家,哪怕真打算做一样的生意,都知道要避开三条街,他们可倒好,也来码头摆摊不算,竟还卖一样的吃食。 这也罢了,明明问过你二嫂咱家汤面价格几何,话说的倒是人模狗样,临到头竟降价争抢生意,没得让人恶心。” 她看着秦兰花面红耳赤的脸,直接道:“咱们每日里进进出出,村里人都不知道,咱家是去了红河码头做生意,你娘家怎么知道这么详细,还不是你这张不把门的破嘴漏出去的。” 秦兰花支支吾吾,眼神闪躲,心虚道:“我娘担心咱家生计,为安她的心,我就说了几句食铺的事,我就不信,二嫂端午回娘家送节礼,一个字都没透漏。” 第98章 调试凉面 见秦兰花又来攀扯自己,叶银红顿时怒不可遏。 张口骂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缺心眼啊,我娘家三房二三十口人,不说亲哥哥亲嫂子,光堂兄堂弟就有几个,还有两个堂姐妹,这万一他们哪个听得入了心,折腾些麻烦事出来,我还有脸在老林家呆吗。” 见秦兰花被怼的哑口无言,叶银红心口的火气越发蒸腾。 咬牙道:“毕竟,我和某些吃里扒外的人不一样,孩子都生几个,有啥好处还想着往娘家捞。” 秦兰花听叶银红在婆婆面前污蔑自个向着娘家,顿时气愤的满脸涨红。 她看向梁青娥,极力解释:“娘你别听二嫂胡说,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承认我是想显摆显摆家里如今日子好过了,若说故意败坏家里食摊生意,打死我我都不认。” 梁青娥沉眸打量秦兰花,良久后,冷声道:“既你如此管不住自己的嘴,今年中秋,哪儿也不许去,也省得你回趟娘家,家里屁大点事都被你抖搂干净。” 听到不让自个回娘家,秦兰花很想吼问凭什么,然对上婆婆冷冰冰的视线,她只得呐呐点头。 见秦兰花嚣张气焰被婆婆踩下去,叶银红心里痛快之余,想起码头生意,又浮起忧虑。 她上前一步,焦急道:“娘,咱们家汤面明儿也要降价卖吗。” 梁青娥沉吟几息,转而问起了别的:“前几日让你问力夫们爱吃什么口味的凉面,你问了吗。” 叶银红忙点头:“问了,他们说只要是白面做的,他们都爱,只有一点,要量大管饱。” “他们有说忌讳的口味吗。”梁青娥接着问道。 叶银红连连摇头:“力夫们说他们就是个搬运货物的,码头上打交道的事儿有周管事出面,轮不到他们张口,葱姜蒜啥的都行,他们没啥忌讳。” 没啥忌讳的口味,那能发挥的就多了。 梁青娥眸色沉着,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的面庞。 叶银红和孩子们带着明显的期待与好奇。 林老虎几人则显得焦虑和不安。 无一例外,他们都紧紧盯着梁青娥,希望她快些拿个主意。 梁青娥在心里细细梳理一遍事情的经过,略微琢磨几息后。 缓和了语气,道:“先前力夫们不是嫌汤面太热吗,原想着等老三去应役后,进了六月再卖凉面,左右也没几天了,凉面明儿就上吧。” “娘,凉面卖多少铜子一碗。” 叶银红问出她最关心的事。 “还是八文。” “八文会不会太少,一样的面,做成汤面能盛满满一海碗,拌成凉面就不大显了,若是加面,咱们赚的就少了。” 梁青娥见叶银红忧虑的头头是道,不禁赞赏看她一眼。 道:“不过是少赚一些,且凉面也不光只是面条,到时候配上黄瓜、豆芽、木耳调拌,分量同汤面应也差不多。” 梁青娥弯起唇角,继续道:“咱们卖汤面时,熬菌菇酱又是买肉、又是买酱、又是买油,扣除这笔成本,便是多加些面,收益应该差不离。” 二毛妮乐道:“是呢,咱家后院的黄瓜结的又多又好,昨儿我偷偷摘了一根,水灵的很呐。” 说完,她忙捂住嘴,眼里带着懊恼。 众人见她不问自招,俱含笑打趣两句。 秦兰花知道大家都不待见自己,饶是心里十二分看不惯二毛妮偷吃的行为,也不敢吱声多嘴。 说做就做,趁着这会儿天还未黑,梁青娥把钱袋递给林飞鹰,让他带上大壮二壮,去三里外的弯头沟,买上十斤黄豆芽回来。 林飞鹰接过银钱,看一眼闷闷不出声的秦兰花,招呼上大壮二壮,背起背篓,又拿一根竹竿,就出了门。 大毛妮和二毛妮不用阿奶吩咐,就忙去菜园摘黄瓜,和葱叶。 叶银红忙去和面,知道只是做来试试味道,问明白婆婆的意思后,和了一瓢面。 梁青娥和陈秋莲去灶房掀锅端饭,林飞鹰的饭菜暂且温在锅里,陈秋莲的饭菜由她自个端进房中。 她一扭头,见秦兰花还站在院中不知思量什么,遂喝道:“年纪轻轻腿就这么沉,还等我老婆子伺候你不成,没见大家都想快些吃完饭,好早点试做凉面吗。” 叶银红手里揉着面絮,凉凉道:“三弟妹有眼力见的很,许是替她娘家人拖延时间,生怕咱家做出好吃的凉面,挤兑的她娘家人没了生意。” 秦兰花听着她一口一个娘家人,气的眉心直跳。 只她瞧见婆婆不善的目光,只得深呼吸一口气,将满腔的愤恨,缩回肚里。 吃过饭,收拾好锅灶,又喂完鸡和猪,天已然黑透。 灶房内燃起一盏昏黄油灯,众人站在院中,不断往院门处张望。 突然几道脚步声响起,几人眼睛一亮,几乎在下一刻,“吱呀”一声门响,林飞鹰和大壮二壮推门进了院中。 “可算回来了,就等豆芽了。” 叶银红接过林飞鹰背上的背篓,献宝样抱到梁青娥面前。 “烧火,把豆芽焯水。” 梁青娥一声令下,大毛妮就坐在了灶塘前,开始添柴生火。 “娘,这么多豆芽今儿都焯过一遍水吗。” “不用,焯个斤把就成,剩下的拿湿布盖好,明儿你们去到码头再过滚水。” “哎,好嘞。” 听到只用焯斤把豆芽,叶银红估摸着水量,往锅里倒了两瓢水。 等到锅开水滚,她手脚麻利把洗好的豆芽倒进去,煮到约摸断生,又用竹笊篱把豆芽捞出来,按照梁青娥的指点,放进凉水里浸着。 接下来就是煮面,白花花宽细均匀的面条抛进水中。 沸水中滚了几滚后,在梁青娥一声“起锅”中,叶银红忙又把面条再次捞进凉水中。 “小心把面条搓一搓,莫要搓断了。”梁青娥说完,就去拿陶盆。 她用筷子挑起一大筷子豆芽,又把切好的黄瓜丝抓一小把,最后又抓一把搓好沥水的面条,一起放在了陶盆里。 捣好的蒜泥水放上两大勺,兑水搅和的酱醋汁放两勺增鲜提味,最后又放一点荆芥叶,再滴两滴香油,开始拿筷子搅和均匀。 很快,蒜水和酱醋汁特有的香味弥漫开来,纷涌着往人鼻腔中钻去。 大人孩子俱纷纷咽着口水,往灶房里探头探脑。 “这是一份凉面的量,都过来尝尝。” 梁青娥把面倒进海碗里,刚好满满一海碗。 她让众人自个拿筷子碗,开始一人一筷子给大家分面。 “吃吧,尝过味儿后,咸了淡了都提提意见。” 梁青娥说完,看向一旁手中空空的陈秋莲,温声道:“你如今奶着孩子,不好吃凉的,想吃的话,明儿再给你做碗热拌面吃。” 第99章 秘制红油 听婆婆要给自己单独做热拌面,陈秋莲微微一怔。 待反应过来后,心里微热,忙摇头,又怕梁青娥误会,又忙应好。 家里的精细饭食,她是头一份,老实说,吃不吃凉面,她其实并不在意,不过梁青娥的这一番体恤,还是让陈秋莲感动。 众人端着碗,迫不及待开始夹碗底那筷子凉面,凉面满沾料汁,面条又韧又筋道。 一口咬下去,酱的独特酱香,醋的酸味,蒜水的蒜香,几种香味交织,混合出一股浓郁又丰富的口感。 于这些口感之上,最后才是面条的浓郁麦香。 面条吃完,众人又忙去夹配菜,豆芽满口豆香,黄瓜清甜脆嫩,独属于荆芥叶的独特清香,更是让人口舌生津,食欲大增。 两口把配菜吃完,众人端着碗,眼睛盯着梁青娥,那意思很明显,还有吗,没吃够。 梁青娥也不废话,看一眼剩下的面条和余下的配菜,估摸着应该还有两份那么多。 她先抓出一份面,让叶银红看清楚一份凉面的分量大概是多少,接着就是放配菜,豆芽放多少,黄瓜放多少,荆芥叶放多少 最后就是各种调料汁水的配比,梁青娥舀着调料汁,同叶银红细细交代一份面放多少蒜、酱、醋汁。 色香味俱全的一份凉面调好,各人又分一筷子。 叶银红吃完自己碗里的凉面,忙道:“娘,最后这一份凉面,让我来调吧。” 梁青娥闻言,让开了位置。 叶银红回忆着婆婆抓面的利索劲,把最后一把面,放进了陶盆中,接着就是放各种配菜,加各种料汁…… 几样东西都聚在一起后,再拿筷子搅拌均匀,一份清爽美味的凉面就成了。 她把凉面分给众人,眼里满是期待:“快尝尝味儿怎么样。” 众人慢慢吃完,冲她竖了个大拇指,赞道:“一个字,好吃。” 叶银红又看向梁青娥,眼里带着些不自信,这些人,只要是白面做的饭食,哪怕一点油盐不放,他们也会觉得好吃。 梁青娥眼里满是鼓励:“确实不错,我吃着比我调出来的,还够味儿些。” 叶银红轻松一口气,只当婆婆这话是怕打击到自己。 不过,有梁青娥这句话,叶银红也信心大增。 毕竟这凉面味道,关系着明儿能不能一举拿下食客的脾胃,她委实不放心,又再三催问各人意见。 众人都笑呵呵说好吃,没啥意见,也没啥建议。 唯有二毛妮,脆声道:“都说五味是酸甜苦辣咸,醋的酸有了,黄瓜的清甜也有了,咱们这是饭食,苦倒是用不着,咸味有盐和酱汁,要说还缺啥味儿,却是独独少了辣呐。” 众人一听还真是,俱连声夸二毛妮细心,小脑袋瓜好使。 二毛妮被夸,乐的咧开嘴,眼睛晶晶亮看着梁青娥,等着阿奶最后拍板定论。 梁青娥摸摸二毛妮细软的小辫子,笑道:“咱们二毛妮果然聪慧,确实少了一位辣。” 她一挥手,道:“都去睡吧,我再调一道秘制红油,保管明儿咱家凉面摊客似云来。” 听梁青娥说要做啥秘制红油,众人虽有些好奇,还是乖乖回了房。 尤其是叶银红,她眼睛一直盯着秦兰花,亲眼见这娘们进房关上门,才放心走开。 秦兰花气的要死,同林飞鹰嘟囔:“娘她老人家什么意思,做个破烂辣椒油还要背着人,这是防着谁! 还有你二嫂,她刚才那是啥眼神,可怜我嫁进你们家这几年,那是生儿育女当牛做马,到头来竟被你们家当成个贼防,这日子过的还有什么趣儿。” 林飞鹰揉揉突突乱跳的额角,安抚道:“你莫多心,娘她老人家也不止让咱们回避,大哥大嫂、二哥二嫂不都回房了吗。” “哼,说破天他们就是防着我,一心认定我吃里扒外胳膊肘往外拐,我要是胳膊肘往外拐,我还能和我三嫂干仗吗,四壮那身新衣裳,当场我就给了成文那小崽子。” 林飞鹰揽着她在炕沿坐下,无奈道:“你一心想着咱们小家,我心里都知道,这样不也挺好,咱们都回避开了,回头娘制出的秘制红油若是泄露,总不关咱们的事了。” 他抚着秦兰花的背脊,话越说越顺:“说到底,娘还是护着你的,生怕往后有个是非,再把你卷进去。” 秦兰花贴在林飞鹰胸口,闻言暗暗翻了个白眼。 这完全就是胡说八道,莫说婆婆做人做事没这么迂回,就是曲折迂回,也懒怠对着自个使。 不过,秦兰花还是弯起了唇角。 因自己娘家之故,差点毁了家里的食摊。 男人不但没冲自己发火生气,竟还肯哄着自己,她心里猛松一大口气之余,紧跟着心头泛起绵绵密密的甜蜜。 灶房里,就着昏黄油灯,梁青娥拿出一个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小布口袋。 她把口袋解开,把里面的东西倒在案板上。 幽幽灯火下,一片片枯绿色树叶,正静静躺在案板上。 轻轻一嗅,独属于叶片特有的清香,丝丝缕缕溢满鼻腔。 她捡出十来枚叶子,拿石臼捣成粉末,又拿出切段晒干的红椒段,分批次放进石臼里捣碎成粉状。 直忙活约摸两刻钟时间,才捣出来大半海碗辣椒粉。 把粗盐粒抓出些放进石臼,再次捣成细细的盐粉,最后再按比例,把盐粉均匀的掺和进辣椒粉中。 烧火,锅热兑清油,油热,快速起锅浇进辣椒粉中。 “滋啦”一声响,一股辛辣又刺激的味儿直冲鼻腔。 梁青娥拿起筷子迅速搅拌,使热油和辣椒粉更好的融合。 确保每一粒细小辣椒粉都能和热油碰撞,激发、释放出美妙诱人的香味。 香味弥漫开来,笼罩整个小院,又顺着窗棂门缝,钻进各房中。 叶银红吸吸鼻子,轻轻打了个喷嚏,期待道:“这秘制红油的味儿可真好闻,客人们定然喜欢。” 次日鸡鸣一声,梁青娥听到动静就抹黑起身。 见板车上东西装的差不多,她进灶房,指着案板上大大小小的陶罐。 一一同叶银红交代哪种形状的罐子,装的是哪种调料,拌面时,每样调料要放多少。 叶银红认真记下,把罐子小心放进板车后,同林老虎,林大熊一道,顶着星光,迈出门去。 第100章 食客之争 黄川镇,红河码头。 烈日炎炎,太阳当空照。 力夫们在卸完货后,拖着疲累的身体。或是找树荫处歇息,或是撑着饥肠辘辘的肚子,找地儿觅食。 不过,红河码头如今只有两家食摊,他们选择的余地并不多。 且两家食摊都卖的是一样的汤面,他们能做的选择就更少了,能让他们犹豫的,无非是价格和口味。 左边的红鲤汤面摊,味儿真心不错,汤面八文一碗,满满一大海碗,面多汤少,量大实惠,还有好吃够味的菌菇酱。 右边的秦家汤面摊,味道上虽差一筹,然只要七文一碗,同样是满满一大海碗,虽没好吃带着油腥的菌菇酱,也能填饱肚子。 左右都是吃面,吃哪家还不都是一样。 一天省下一文,一个月下来,家里就能吃顿荤腥了。 他们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力夫们心里一合计,就往右边秦家汤面摊走去。 薛氏看着往自家食摊走来的食客,得意瞟一眼对面食摊。 扯起嗓子就喊起来:“精白面做的汤面,只要七文一碗,七文一碗呐,还有茶水管饱,清凉凉的茶水,喝了浑身舒坦呐……” “凉面,清爽解暑的凉面嘞,一碗下去,保管您暑热全消,还有免费面汤,和免费的凉草茶呐!” “货真价实的凉草茶,绝不是从井里提溜上来的,淡不拉几的井水呐!” 叶银红正切黄瓜丝呢,一眼见力夫们三三两两朝秦家食铺走去。 顿时不甘示弱,扬起嗓子,也吆喝起来。 力夫们顿住脚步,擦擦额头不停滚落的汗,迟疑几息,头也不回朝红鲤汤面摊走去。 这大热的天,还吃热汤饭,他们也怕中暑。 这要是倒了,莫说省下来的那三十个大钱够不够汤药钱,就是家里,也少了进项。 而且,红鲤汤面摊还有免费的凉草茶。 免费的东西他们最爱了。 “林二嫂,能先给咱们上一碗凉草茶吗。” 有人等不及吃完凉面再喝茶水,开口商量道。 “当然可以,当家的,快给几位叔伯兄弟上茶水。”叶银红十分痛快,忙吆喝林大熊舀茶水。 “林二嫂,你家凉面价格几何。”有人摸着钱袋,看着案板上一溜配菜、和一罐罐凉拌汁,犹豫问道。 “八文一碗,和先前的汤面一样,满满一大海碗,绝对实惠。” 问的人心里松口气,没涨价就好,顺手拿起一只海碗,跟着问林大熊舀凉茶。 绿色的凉草茶倒进海碗里,颜色清凉宜人,众人再顾不得,仰头一气喝了个干净。 清爽、甘甜、还有淡淡的草药味道,清凉爽口的凉茶下腹后,四肢百骸都舒坦起来。 原本心头蒸腾的暑气瞬间消散许多,热的昏胀的脑子都清醒不少。 “好茶。” 众人喝完,还要续上。 叶银红忙笑道:“凉茶喝多了占肚子,诸位叔伯兄弟们先尝过咱家的凉面,再接着续茶,如何。” “成,那就一会儿再喝。”力夫们十分爽快,纷纷开始吆喝上面。 叶银红把面和配菜抓进陶盆里,拿起汤匙,笑问道:“未知各位叔伯兄弟忌蒜、忌葱、忌辣吗。” 有人吆喝着不吃蒜,有人吆喝着不吃辣椒,有人吆喝着葱蒜辣椒都不吃。 “这大热天,辛辣的吃太多上火。”不吃葱蒜辣椒的几人道。 叶银红心里偷着乐,不吃正好,他们成本都能少些。 想到缺了这几样调味料,凉面的口感也会跟着打折扣,叶银红又有些惋惜。 自然,更多的人本着八文钱一碗,葱蒜辣不要白不要的想法。 他们血汗钱换来的凉面,自然要吃个够本,就吆喝着葱蒜辣椒都放上。 因怕辣椒和蒜沾了陶盆,叶银红先紧着忌口的客人调制凉面。 一份份凉面端上来,宽细均匀的面条满沾酱汁,脆嫩水灵的黄瓜丝、饱满柔软的嫩黄豆芽菜,翠绿鲜嫩的荆芥叶…… 力夫们挑起一筷子面,迫不及待咬上一口,还来不及咽下,第二口就又送进了嘴巴里…… 呼,真好吃,足吃了七八分饱,力夫们的速度才放慢下来。 什么味儿,又香又辣! 力夫们嗅着鼻子,一扭头,就见旁边人碗里同样的凉面,颜色汤汁俱红艳艳的。 看着就令人食欲大动,垂涎欲滴。 和自己碗里褐色凉面一点都不一样。 “林二嫂,咋咱们的凉面和他们的凉面不一样。” 力夫们喊道,这些人碗里的凉面,瞧着就比他们碗里的好吃。 叶银红正拌着面,闻言笑着应道:“他们的凉面加了红油,那个味儿辣呢,你们不吃辣,就没给你们放那个。” 正吸溜面的力夫闻言,嘿嘿笑一声,道:“这红油香的紧,谁让你们怕上火不要。” “那我现在要了,林二嫂,给咱们也加点那啥劳什子红油,怕上火,一会多灌两碗凉草茶就是” 力夫们端着碗,站在案板前,排队等着加红油。 叶银红脸皮抽动两下,认命给他们碗里淋上红油。 得,原本想着能省些辣椒油,到头来不但没省掉红油,还要倒赔上凉草茶。 后来食客见同行端着碗,个个大快朵颐,吃的神情陶醉。 忙也跟着要红油,还要加的多多的。 叶银红笑眯眯应下,稳稳当当拿起勺子,该加多少,还是加多少。 “待会儿吃着若觉得不够辣,再来加。” 把面递过去,叶银红热情嘱咐。 不过大半个时辰,三人准备的四十碗凉面,卖的那是一干二净。 食客们吃的心满意足,三三两两坐在树林阴凉处,端碗喝着凉草茶。 “林二嫂,你家的凉草茶熬的真好,咱们喝了两碗,精神头也好多了,还剩多少,能给咱们装些带身上吗。”有人举着竹筒问道。 叶银红看一眼桶里所剩不多的茶汤,无奈道:“就只余两三碗了。” 见到众人面上的失望之色,想到婆婆梁青娥交待自己的话。 忙道:“不过咱们还剩些凉茶材料,你们若是等得及,我这就让我男人现去打水,再烧一锅。” 力夫们闻言,心里大喜,也不用林大熊和林老虎动手,自个拎着桶,主动揽下打水烧火的活计。 薛氏眼睛发红收回视线,看到自家食摊的食客那是小猫三两只,更是郁闷的不行。 她走到婆婆冯氏身边,焦躁道:“娘,咱们今儿汤面煮的太多了,剩下这老些,可怎么办啊。” 冯氏也愁的不行,原本看着昨儿生意红火,她们今儿提早煮出来一桶汤面不说,又多煮出一锅。 那一桶汤面他们老两口和儿子儿媳,再加上食客,算是勉强消耗干净。 剩下的那满满当当一锅面,却是任凭他们喊破喉咙,都再卖不出去。 冯氏看着对面和乐融融的场景,咬牙道:“我就不信,咱们把汤面卖到五文一碗,这些码头上讨生活的泥腿子,还巴巴去吃那八文一碗的凉面。” 薛氏不解:“可是娘,力夫们都用过饭了,便是咱们降价到三文,只怕他们也不买账。” 冯氏看一眼正在摊子上歇晌的几个力夫,给薛氏打了个眼色,示意她噤声。 哼,人是铁,饭是钢,谁说今儿吃完饭,明儿就不能吃了。 看着锅里白花花的汤面,冯氏目中满是算计。 第101章 家里挣了银钱,你怎么哭丧着脸 傍晚时分,夕阳将天边染成一片橙红。 秦兰花腰系遮水裙,在灶间准备饭食,大毛妮坐在灶塘前添柴加火,灶房闷热,两人俱热出一头一脸的汗。 梁青娥和陈秋莲正各自怀抱着一个小娃儿,趁着太阳落山时没那么热,带乐宝和五壮在院子里闲走遛弯。 俩小娃娃东张西望,小手不时挥舞着,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很是活泛可爱。 院门口,大壮和二壮则是带着三壮四壮,正整理着今天拾捡回来的柴禾、和割回的茅草。 完全干燥的柴禾码进柴堆,枝干尚潮湿的,竖在黄泥院墙上,由着日头暴晒干。 青绿色茅草扎成小捆,同湿柴一起,排成一排竖在黄泥夯实的院墙上。 茅草晒干后,粗壮的留着修补屋顶,柔软些的,冬日里铺在褥子底下隔热保暖,余下的边角料则直接堆进柴房,作引火之用。 俩孩子虽年纪不算大,干起活儿却有模有样,十分熟练利索。 后院里,林飞鹰赤裸着上身,手持铁锹,正在奋力清理着鸡圈和猪圈,汗水流下来,浸湿了头发,洇湿了裤腰。 与此同时,二毛妮手里握着一把扫帚,从堂屋开始清扫地面,又沿着屋檐一路扫过去,最后扫到了宽敞的院子中。 在扫到橘子树下时,她小心捡起几片掉落的橘叶。 噔噔噔跑到梁青娥面前,一把递过去,道:“阿奶,给你,我手轻的很,一点没把叶子捏破。” 梁青娥接过橘子叶,顺手揣进怀里,夸道:“果然一点没破。” 二毛妮见阿奶把掉落的橘子叶放进怀里,好奇问道:“阿奶,你要这个有啥用。” 灶房内,秦兰花也竖直了耳朵,悄悄往院内看去。 说来自从农忙开始后,婆婆就三番五次交待一家子上下。 让看到有掉落的橘子叶,切莫踩踏扫掉,千叮万嘱要是看见有掉落的橘子叶,赶紧捡起来交于她。 秦兰花好奇之下,自然也捡到过,只是任她翻来覆去仔细琢磨,这都是最普通不过的橘子叶,毫无任何奇特之处。 如果非要同旁的橘子树比,那就是院里的这棵橘子树,比山上野生野长出来的,枝叶更繁茂,叶片更浓翠些。 只是一棵树,哪怕它长势再好,也不是多了不得的事儿。 秦兰花琢磨来琢磨去,只觉得婆婆许是脑壳进水了,不然满村老太太,谁家能干出这么荒唐可笑的事儿,拿个破叶子当成宝。 梁青娥抱着乐宝软软的小身子,随口道:“煮凉茶喝,你们每日里若是瞅见有橘子叶,捡起来给我就好。” 听见只是为了煮凉茶,秦兰花瞬间没了兴趣。 要她说,那满树的橘子叶,直接揪多省事,非得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折腾一家子每日里竟盯着橘子叶张望。 梁青娥自不会知道秦兰花心里这般想,便是知道也不会在意。 二毛妮听到只是为煮凉茶,也没了好奇,她找出木锨,把扫出的尘土落叶装好,快步就往屋后粪坑去倒垃圾。 片刻后,小姑娘回来时,一脸的欢快和神秘。 梁青娥正想问她出门倒个垃圾,碰见啥好事高兴成这样。 就听院门口传来开怀的朗笑声,正挨个唤着大壮兄弟几个的名字。 “是爹和二叔二婶回来了。” 二毛妮放下木锨,忙迎出门去。 梁青娥和陈秋莲抱起孩子,也向外走去,刚走没两步,林老虎几人推着板车,就进了院中。 叶银红走在最后,等四壮迈着小短腿也进了院中,她把院门一关一拴。 迫不及待道:“娘,你猜猜,咱们凉面今儿卖的怎么样。” 梁青娥看她乐的见牙不见眼,林老虎和林大熊也一派轻松,也跟着笑了。 道:“生意定然不错,不然你们不会这表情。” 叶银红伸手扯扯自己嘴角,笑的更欢:“我看着高兴的很明显吗。” 几个孩子,连同梁青娥和陈秋莲俱含笑点头。 秦兰花站在灶房门口,闻言悄悄翻了个白眼。 心想,你那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以前咋没发现,这娘们嘴巴这么大。 不知想到什么,她脸色就是一变,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叶银红,心里十分紧张。 叶银红转过头,冲林老虎道:“大哥,你把钱袋给娘,让她老人家亲自数一遍,也跟着高兴高兴。” 林老虎闻言,忙从怀里掏出钱袋,笑呵呵递到老娘手上。 梁青娥也不客气,坐在林大熊搬来的竹椅上,怀抱着乐宝,开始叮叮当当数起铜板。 “一五,一十,十五,二十……三百三十六!” “哇,好多铜板,发财了!” 二毛妮拉着姐姐大毛妮,激动兴奋道,许是顾忌着别被附近邻居听见,声音压的低低。 大毛妮也高兴,开心的眼睛晶晶亮,脸蛋红红。 秦兰花在心里快速一通算,还好还好,按照收益算,今儿凉面顶多卖四十碗出头。 听说码头的力夫挑夫远不止四十人,这么一算,她娘家的食摊就算受到冲击,赖好歹还能有口汤喝。 她心里既庆幸今儿凉面生意不错,不然自己在家怕是更不受待见。 一时又难受娘家的生意受到了冲击。 想到秦丙和冯氏恁大年纪在码头受苦受累不说,还赚不到银钱,秦兰花看院中众人快活的神色,那是怎么看,怎么刺眼。 “三弟妹,家里挣了银钱,你怎么哭丧着脸。” 猛然一道声音响起,秦兰花就是一个激灵,她忙抬头,就见叶银红看着自己的目光里,满是不快和冷意。 待见众人都偏头瞧着自己,秦兰花忙扯出一个笑。 呐呐道:“二嫂许是眼花了,家里挣了银钱,我怎么会不高兴。” 只是,她的笑,怎么看,怎么苦。 秦兰花生怕叶银红再寻机找事,忙借口掀锅端饭,扭身躲进了灶房。 吃晚饭时,叶银红捏着婆婆刚发下的十个铜子,笑眯眯开始恭维梁青娥。 道:“那些力夫们吃完凉面问咱们讨凉茶,我一下就想到娘说的话,不要把自个当店家,要时时刻刻把自己放在主顾的位置上…… 我就想,若我这会儿是卖力气的力夫,那肯定是希望店家能与我一竹筒水,我就把没用完的凉茶材料,又免费给他们煮了一锅。” 叶银红说完,神情带着忐忑:“娘,我没做错吧。” 青娥先是肯定了她的随机应变,沉吟几息。 和缓道:“下次他们再讨茶水,若当下煮的喝完了,可以再给他们煮一锅白开水,莫要添材料煮了,现在天热,哪怕凉茶在竹筒里好好的,要是他们吃了旁的东西不舒坦,咱们就说不清了。” 叶银红没想到这一节,这会儿听梁青娥说完,才后知后觉捏一把汗,忙连声应下。 她还会举一反三,后怕道:“那往后打水烧火的活计,也情愿咱们自个辛苦些,这要是碰上个丧心病狂的,要是往水里加点料,咱们凭白替人背了黑锅不说,更是有嘴都说不清了。” 梁青娥倒没想这么多,不过凡事小心点,总不是坏事。 俗话说得好,小心驶得万年船嘛! 因着今儿凉面卖的颇好,晚间叶银红去梁青娥屋里拿次日要用的面粉时,梁青娥多舀了三瓢与她装上。 晚饭时,当着秦兰花的面,她没说的是,瞧着今儿秦家汤面摊的惨淡模样,估摸着再有两天,他们就该倒闭滚蛋了。 第102章 拉肚子的力夫们 天将午时。 林老虎拿长勺荡了荡凉草茶。 就见碧热茶汤已经完全晾凉。 林大熊把泥炉封出风口封上,拿着抹布,开始擦拭桌面。 叶银红正小心把面条上沾的浮面洗去,这样面条会更韧更筋道。 洗完面条,又浸过两遍凉水,她才把面条捞在簸箕上沥水。 黄豆芽已经焯好水,黄瓜上还挂着晶莹水珠,叶银红拿起一根,快速切片,而后又改刀切丝…… 等到所有前期工作准备完成,三人便一心一意等着力夫们下工用饭。 这中间,三人时不时瞅一眼对面的秦家食铺,只见秦家早早支起的一口大锅,此刻锅上热气蒸腾,锅气弥漫。 未几,铜锣声响彻码头。 叶银红忙站在案板后,冲着下工的力夫们扬声吆喝。 “凉面,好吃的凉面呐,还有免费的凉草茶,一碗下去,清凉又解暑呐!” 人群纷涌着往这边走来,三人脸上扬着热情笑容,忙开口招呼食客。 “汤面便宜嘞,五文钱一碗嘞,一碗只要五文嘞,这么大的碗,满满一碗嘞。” 薛氏的声音紧随其后,拿着只大陶海碗,扬手挥舞叫卖。 一时间,众力夫们脚步一顿,左看看,右瞅瞅,那是满脸纠结。 凉面实在好吃,然八文一碗。 汤面差强人意,但它便宜啊! 纠结几息,力夫们大多继续往左,一些拧眉往右。 见食客大多往自家这边走,叶银红忙堆起笑容,殷勤道:“有啥忌口的,大家提早说哈。” 力夫们纷纷道:“没甚忌口的,只把那红油多多放上就成。” 昨儿吃过这一口红油凉面的,心里那是想的紧。 没吃过这一口的,听同行们来来回回念叨,拌了红油的凉面是多么多么好吃,心里也馋的很。 于是乎,点餐的力夫们,俱一致要求多加红油。 另一边的秦家汤面摊,冯氏和薛氏见一下涌上这么多客人,俱乐的咧开了嘴。 秦丙和秦东玉也忙招呼客人,又是让坐,又是添水。 一时汤面端上,力夫们见确是实打实满满一海碗汤面,这才放心。 只才吃第一口,就有人皱眉吐出来:“你家这汤面味儿都酸了,别是拿馊了的饭菜,糊弄咱们吧。” 秦东玉脸上出现慌乱,支支吾吾说不出所以然。 秦丙一脚把他踹走,陪笑道:“可不敢胡说,咱们一家都是老实人,哪里敢拿馊饭搪塞各位客官。” 说着,忙不迭偷偷给婆娘儿媳使眼色,让她们快些把这个事圆过去。 冯氏果然不负期待,眼睛一转,笑道:“我老婆子人老手拙,这不,煮汤面时打算稍稍放一些醋提味,哪知一下手滑,竟把醋坛掉进了锅里,这才连汤带面都酸了。” 说着,面上满是自责懊恼:“咱们小门小户的,若说把这一锅汤面都倒了,委实糟蹋东西,这才卖的便宜些,实在是不好意思,各位见谅则个。” 力夫们见冯氏一把年纪,反对着自己等人点头哈腰,谁人家里没有这般年纪的长辈。 闻言俱摆摆手,只说若真是醋,倒也无妨,算是轻轻揭过。 冯氏几个隐秘对视一眼,眼里满是窃喜,不枉费他们从昨儿下午,一直到夜里还坚持起来热饭。 同时心里满是庆幸,幸而汤面还只是发酸,还能拿醋酸糊弄过去,若是馊了腐了,只怕就难办了。 几人心里刚松口气,就见一个力夫拿筷子搅和几下汤面。 皱眉道:“你家这面条都碎完了,汤也浓的很,怎看着像剩的一样。” 冯氏心里就是一咯噔,硬着头皮道:“客官不知,咱们一来就把面煮上了,这醋坛又落进了锅里,醋多酸呐,咱们后面又兑了些水…… 许是搅和太久,面条看着就不大清爽,不过吃着还是一样的顶饱,咱们这面条,绝对是用细白面擀成的,您们尝尝,要不是白面,咱一个铜子不收大家的。” 力夫们虽少进灶房,然白面做的汤面,和掺和了杂粮的汤面,还是能一口尝出来。 众人尝过汤面,见虽然味儿有些咸口,色香也一概俱无,然确确实实都是精白面做的,方才作罢。 冯氏见又糊弄过去一回,不禁擦擦额头沁出的惊汗。 哎嘛,亏得这些爷们茶饭不精,不然怕是糊弄不过去了。 一锅汤面勉强卖了干净,薛氏瞅一眼对面的生意兴隆,心里却不大乐呵。 原本一碗七文,一大锅下来,总能卖一百五十来个铜子。 如今一碗只能卖五文,堪堪只有一百个大钱不到。 这让前两日尝到甜头的薛氏和秦东玉,如何甘心。 “娘,要么咱们也卖凉面。”秦东玉和薛氏进言献策。 冯氏有些犹豫:“咱们这回来码头摆食摊,只怕你们妹子已经在婆家难做人了,若咱们又跟着卖凉面,兰花往后如何在婆家立足呢。” 薛氏心里不满,只觉婆婆果然拎不清。 不说尽力给家里积攒钱财,竟处处想着个外嫁姑娘。 她戳一戳秦东玉,示意他说。 秦东玉上前几步,一脸的愧疚:“总是咱们家底薄,不能给妹妹撑腰,若咱们挣得了银钱,到时多多与妹妹一些银钱傍身。 到时咱家富裕,而林家贫弱,量她婆家上下也不敢对妹妹大小声。如此咱们既解决了妹妹的困境,家里也有了生计,岂不两全其美。” 冯氏闻言,沉思良久,方缓缓点头:“只盼着兰花能明白咱们做这些,也是为着她在婆家能好过些。” 薛氏见婆婆点头,脸上顿时笑开了花:“娘放心,妹妹得爹娘疼爱,必能明白你们的苦心,她若是不满不愿,爹娘这些年也算是白疼她了。” 薛氏言笑晏晏,提早给秦兰花又上一记眼药。 午时已过,两家食摊俱收摊呢,就见力夫们时不时捂着肚子往树林里钻去。 ”哎呀,大兄弟,你这是怎地了。” 叶银红正要把桶里的凉茶倒了,好装桶推车走人。 一扭头,就见一人扶着树,额头不断有豆大汗珠滚落,脸色也难看的很。 林大熊和林飞鹰闻言,也忙回头看,见这人扶着树摇摇欲坠,忙快步把人扶凳子上坐下。 “这是怎么了。”林老虎和林大熊生怕惹事上身,忙扬声问他有无相熟的力夫。 相熟的力夫还没问到,就见又有几人捂着肚子匆匆往树林子跑去。 再出来时,个个腿脚虚浮,脸色苍白蜡黄。 林老虎见这几人无一不是捂着肚子,头冒虚汗,随口道:“你们这是怎么了,敢是吃坏什么东西了。” 听到吃坏肚子,几人拧眉思索,这个说他中午只吃了一碗汤面,那个说他刚才口渴的紧,借了老李的竹筒,喝了半竹筒凉草茶。 听到凉草茶,就有人忙也说他午时汤面吃的咸,也是借了同好的凉草茶喝了几口。 几句话下来,喝了凉草茶的几人,看着林老虎等人,神色满是怀疑和恼火。 叶银红也恼了,这些人什么意思,是说他们家的凉茶草喝的他们拉了肚子不成。 第103章 浑水摸鱼的力夫 力夫们七嘴八舌说完,眼睛就恼怒盯着叶银红等人。 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饶是林老虎和林大熊心大些,这会儿也转过弯来了。 这些力夫们是怀疑自家的凉草茶,喝得他们闹了肚子。 二人松开扶着力夫们的手,慢慢退到叶银红身边,神情满是谨慎戒备。 “哼,几位,咱们喝了你家的凉草茶闹了肚子,如今别说扛货,到现在肚子还抽抽的疼,咱们搬运货物一天二十文,你们说说该怎么办。” “是啊是啊,这大热的天,咱们灌一肚子凉茶进肚,都说凉茶性寒,现在可不就在咱们身上应验了,这凉茶果然喝不得啊。” “你们既有胆挣这黑心钱,想必也不怕赔咱们汤药钱和旷工费,赶紧的,快些把银钱赔与咱们,这要是闹到咱们东家薛老大面前,保管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 林老虎和林大熊听二人一唱一和抬出薛老大,神情十分紧张。 倒是叶银红,在一开始的慌乱后,慢慢镇定下来。 她想起婆婆昨晚告诫她的话,让她莫要煮凉茶让力夫们带走。 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怕力夫们回头吃了啥不舒坦,再赖上自家。 只是今儿凉草茶煮的多,吃饭的力夫们却没昨儿多,这茶汤多而食客少,如此情况下,到最后,茶汤颇剩了几瓢。 毕竟是辛辛苦苦熬煮出来的,倒了实在可惜,有力夫们开口讨要,叶银红就灌与他们带走了。 哪知昨儿刚说到这个事儿,今儿就出了事。 叶银红一脸背晦,满心懊恼。 不管剩多剩少,真应该听婆婆话倒掉,这下好了,舍不得几瓢茶汤,惹下这般祸事。 叶银红盯着面前七八个捂着肚子的壮劳力不停打量,越打量,她眼里疑惑就愈浓。 这些个人,无一例外,今儿并没有在他们食摊用饭。 她记性很好,每一个吆喝要凉面的食客,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哪个先用餐后结账,哪个先结账后用餐,他们坐在哪儿吃的面,都在她的脑海里。 多亏她时时刻刻都提防这些食客逃单。 毕竟,一单凉面,足足有八个铜子呐! ”几位大兄弟,你们今儿不是在咱家吃的饭吧。” 叶银红说话时,目光紧紧锁定在方才起哄带节奏的二人身上。 果然,这两人眼中浮现心虚之色,随即神情更恼火。 塌鼻子直接吼道:“你管咱们在哪儿吃的饭,你就说,咱们是不是喝了你家的凉草茶才拉的肚子。” 三角眼也站起来,挥着胳膊道:“怎么,非得拉你们到周管事面前评理,你们才死心是吧,闹到周管事面前,就不是赔钱能解决得了的,瞧周管事不把你们赶出码头。” 二人说着,对视一眼,眼里满是恶意:“你们生意这般好,这些银钱于你们不过是几天的收益而已,劝你们识相些,莫要因小失大,到最后连生意都做不成。” 他二人耀威扬威恐吓完,俱一脸得意看着叶银红几人,面上是一副能奈我何的嚣张。 码头上上下下,谁人不知,周管事因这几人,在东家大小姐那里丢了好大的面儿,更甚至被大小姐的贴身丫头训斥问话。 这么大的管事被个丫鬟当众没脸,他们只要代入想想,那是对引起这一切事端的始作俑者,恨的牙根痒痒。 由己度人,他们猜测周管事定然也痛恨极了叶银红等人。 因此才想着拿周管事来压服几人。 见此情形,叶银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二人明明就是想浑水摸鱼,想要敲自家一笔竹杠。 只是,这俩人长的不美,想得倒挺美。 林老虎和林大熊听到要惊动周管事,不禁有些慌,忙劝二人消消气,有话好好说。 二人见状,更是如拿到三人天大的把柄一般,言语之间愈发有恃无恐。 叶银红心里惊疑不定,一时怀疑几人是周管事特意找来闹事,好报前仇的。 一时又想一个偌大码头的管事,心眼不至于这般小吧,且之前那事,本就是他小舅子的岳家眼红勒索银钱在先。 他们要是有错,也是没有老实认怂罢了。 瞬息之间,各种猜测纷至沓来。 她勉力镇定心神,看向另外几个一直沉默的力夫。 仔细问道:“几位大兄弟,未知你们今儿除了喝咱家的茶水,还吃了啥一样的东西。” 一个皮肤黝黑,嘴唇略厚的汉子挠挠头,道:“要说还吃了啥一样的东西,就是方才的汤面了。” 汤面! 秦家汤面摊的汤面,叶银红精神一震,忙转回头看去。 就见秦东玉和薛氏正捉急忙慌的往板车上装铁锅泥炉,眼睛还不停往这边林子里张望,神情满是焦急。 在和叶银红目光相撞的瞬间,二人慌忙避开视线,收拾桌椅板凳时,手脚更快了许多。 呵,自家原是给人背了黑锅。 叶银红心里猛松一口气,只要不是周管事在背后蓄意使坏就好。 她也不废话,指着秦家的食摊,直接道:“各位找错人了,咱家今儿足卖出去四十碗凉面,凉茶更是喝的一桶见底,咱家的食客里,可没一个往树林子里钻的。” 几人怔愣一瞬,也明白过来,终究是讨生活的老实人,知道自己错怪了人,面上浮起惭愧之色。 忙起身同叶银红等人道歉。 叶银红摆摆手,也不说他们接下来该如何讨回公道。 只说自家路程远,若无事,就都散了吧,自己等人要回家了。 几人忙从马扎竹凳上离开,好让几人收拾东西。 唯有塌鼻子和三角眼,眼睛不停在两家汤面摊来回打量。 几息后,许是心里有了判断,二人对视一眼,眼里下定了某种决心,起身把马扎往地上狠狠一掷。 凛然道:“咱们就是喝了你家的茶汤拉了肚子,你莫要扯别家食铺,赶紧赔咱们汤药钱和旷工费,不然咱们就去找周管事说道说道。” 说着,二人就去扯林老虎和林大熊,作势往仓房那边找周管事。 自古民不与官斗,虽周管事算不得官,但他大小是个管事,掌管着码头大大小小的一应事宜。 林老虎和林大熊生平哪里和这样有权利的人打过交道,一时就有些焦急,也扯着二人的胳膊,只道有话好好说。 叶银红见这二人如此无赖行径,心里也来了火气。 她捞起一个竹凳,也朝地上狠狠掷去,怒道:“走走走,咱们现在就去找周管事,谁不去谁是龟孙。” 她喊完,又朝慢慢聚拢过来的力夫们吆喝:“谁把咱们的凉茶给了这两个大兄弟喝,他们说是喝了咱家的凉茶拉了肚子,咱们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生意,可不能让这两个苍蝇蛆虫给坏了名声。” 第104章 秦家汤面摊遭殃 众力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说没有给过二人茶水。 叶银红闻言,心里更是气闷,合着这两人还真是想着浑水摸鱼。 塌鼻子和三角眼浑没一点羞愧,只捂着肚子哎哎叫痛。 十足十的受害者模样。 倒是有几个力夫们站出来,指着另几个捂着肚子的力夫。 道:“咱们平日一处上工,这几个兄弟说午间吃的汤面咸口,咱们把竹筒里的凉茶给他们喝了一些……” “要说喝几口凉茶都能拉肚子,那咱们喝的更多,除了尿多两泡,也没一个闹肚子的。” 黝黑皮肤,嘴唇略厚的汉子恼火道:“我就说今儿午食吃的汤面味儿不大对,那老妇人非扯着是醋酸。” 另一个汉子也一脸懊恼:“可不是,我还问她家汤面怎像剩的,那老婆子死鸭子嘴硬,非说她们煮太久的缘故,这确实煮的够久,只怕是昨儿没完的,今儿又拿出来继续热热接着卖。” “这么热的天,莫说隔夜,哪怕上顿到了下顿,只怕都酸败了,哪里还能进口。” 说着,众人就往秦家汤面汤去,只见秦东玉和薛氏正在拿麻绳绑车,两人不知是急的,还是热的,头脸上全是细密汗珠。 “嘿,你们这也太不地道了,怎能拿酸坏的汤面出来卖,咱们又不是不给饭钱,你们干这缺德事不亏心啊。” 众人指着秦东玉和薛氏,义愤填膺指责。 秦东玉和薛氏低垂着头,不敢吭声。 “好嘛,原来竟是你们这些黑心肝干出的好事,快些赔咱们汤药钱和旷工费,不然咱们就到周管事面前评评理,你们这不是谋财害命吗,赶紧的,快赔钱。” 塌鼻子和三角眼见从叶银红几人那讨不到好。 瞬间调转枪口,一致对向秦东玉和薛氏。 二人眼里带着惋惜,这秦家的食摊,生意比起林家食铺,差的不是一筹,真是可惜了。 不过,蚊子腿再小也是肉。 二人目中冒着凶光,一副誓不罢休的狠样 听到谋财害命,薛氏脸都白了,指着叶银红几人,慌乱道:“你们也喝了她家的茶汤啊,你方才也说茶汤性凉,怎么乱冤枉人呐……” 不知想到什么,薛氏眼睛一亮,咬定道:“反正我家的汤面一点问题没有,都是今儿新做的,至于你们为啥会拉肚子,咱们可不知道。” 那一锅剩饭算是卖的一干二净,剩的那点锅底,也被他们倒了。 这些泥腿子说是吃了他们家饭食拉的肚子,如今锅里空空,可以说是死无对证。 只要自家咬死不认,这些人能奈自家食摊如何。 塌鼻子怒道:“吃过你家汤面的,哪个不说你们家汤面发酸,赶紧赔钱,咱们也好早点去请大夫开方。” 他说完,冲三角眼使个眼色,二人一左一右钳住秦东玉,就开始搜身。 一番搜查后,二人没从秦东玉身上摸出一个铜子。 他们把秦东玉一推,眼睛就转向薛氏。 薛氏吓得嘴唇哆嗦,捂着胸口,就往秦东玉身后躲。 嘴里叫着没有证据,凭啥搜他们。 塌鼻子一下拉住薛氏胳膊,威胁道:“再不乖乖赔咱们汤药钱和旷工费,莫怪老子不给你留脸面,当着这么多汉子面,一寸寸搜你身了。” 薛氏看着二人扬起的手,吓的吱哇乱叫。 惊叫道:“钱袋都在我婆婆身上,收益都在她那里,你们去找她啊,我没有,我身上没有银钱……” “真的,你要是敢骗老子,老子就把你们夫妻俩的衣裳扒了抵债。” 众力夫们听到这般污言秽语,都忍不住皱眉。 待想到这俩人竟敢拿馊酸的腐坏汤面卖给他们,一时也是气愤不已。 幸而今儿他们去了红鲤汤面摊,这要是贪图便宜,也吃了他家的汤面。 这会儿拉到虚脱腿软的,怕就是自个儿了。 “你那黑心烂肝的公婆哪儿去了,别是察觉不对,揣着银钱提早跑路了吧。” 塌鼻子和三角眼找一圈,没见着秦丙和冯氏,顿时又把矛头对准薛氏。 薛氏心里叫苦不迭,她公婆干了满满一大碗汤面,估摸着这会儿还在树林子里串稀呢。 一旦让这些人知道公婆在哪儿,不但今儿的收益不保,就是昨儿前儿的,只怕也都保不住。 面对塌鼻子和三角眼的质问,她支支吾吾说不出所以然。 两人松开薛氏,看向众力夫,道:“兄弟们可瞧见那俩公婆哪里去了。” 就有人迟疑道:“好像进树林子里了,就那么一个闪影,我也没看真切。” 闻言,有人哈哈笑道:“难不成他们自个也找地拉稀去了。” 左右这会儿也午休不成了,众人三三两两钻进树林,开始帮着塌鼻子和三角眼,一道找秦丙和冯氏。 半刻钟后,力夫们在一颗大石头后发现二人,把两人揪出了林子。 “你家卖的黑心汤面害得咱们闹肚子,赶紧赔咱们汤药钱和旷工钱。” 塌鼻子和三角眼也不废话,说完就伸手往二人身上摸钱袋。 在秦丙和冯氏的咒骂连天中,最终在冯氏身上,一只靛蓝色破旧钱袋被翻了出来。 塌鼻子掂了掂,眉头就是一皱。 解开钱袋,几声叮叮当当脆响后,地上只有三十余个铜子。 “怎这么少,这几个铜子都不够分的。” 薛氏悄悄看过去,见地上只有三十余个铜子,这才稍稍安心。 虽还有些肉疼,好歹,他们这几天的辛苦,没有全军覆没。 塌鼻子和三角眼各拿了十个铜子,余下的十来枚铜子,分给了另外六个力夫。 其余几个力夫们虽不满,然能拿到银钱,确实是塌鼻子和三角眼功劳最大,捏着两枚铜子,几人拧眉闭口。 秦丙和冯氏对视一眼,忙吆喝秦东玉和薛氏,就要推车走人。 三角眼和塌鼻子忙活一场,却只得到十枚铜板,心里十分不甘。 又瞅着秦丙四人拉着满满当当两架板车,当即暴喝一声:“给我停下。” 话音未落,上手就去解麻绳,要去拿最值钱的大铁锅。 一口大铁锅少说也得百十余文,秦丙和冯氏如何肯愿。 两方人很快扭打到一起,正闹得不可开交之际。 只听一声厉喝响起:“都给我住手。” 众人一惊,忙回头看去,就见不远处的宽敞马路上,一辆牛车停在路边,周管事正从牛车上跃下。 他身后,是一个背着药箱的白胡老头,和两个穿戴一样的半大少年。 “天这样热,你们还有闲心干仗,枉费大小姐还忧虑你们上工辛苦,特意请了崔大夫来码头熬煮解暑茶汤。” 周管事边走边骂,一脸怒容。 第105章 蠢笨如斯 众力夫见周管事阔步走来,形容恼火非常。 他们迅速往两边散开,忙让出一条道来,纷纷避开正在激烈打斗的两方人马。 以此态度向周管事撇清,自己这些人并没有参与到这场纷争之中,打架斗殴的事与他们毫无关系。 大家小心翼翼站在一旁,一时之间,原本喧闹嘈杂的混乱场面,瞬间变得安静许多,除了仍扭打撕扯到一处的六人…… 力夫们个个屏息闭口,生怕稍有不慎就会惹祸上身,丢了在码头的差事饭碗。 叶银红和林老虎林大熊,三人彼此交换一个眼神后,也默默向后退去。 只是,为了避免有人将脏水泼到自家食铺上,他们并没有立刻收拾东西离开。 而是磨磨蹭蹭,不紧不慢整理着桌凳和碗盆等物品。 林老虎正收拾到装着剩余茶汤的木桶,他拎起来,扣着桶底,作势就要往旁边泼倒。 叶银红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拿走了木桶。 面对林老虎不解的神色,叶银红只道茶汤且先留着。 她又冲林老虎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往那边看。 就见秦家汤面摊上,扭打一起的几人,已经被周管事呵斥开来。 如今几人俱伏倒在地,衣裳头发都乱糟糟的。 尤其是薛氏,正声泪俱下同周管事诉冤屈、希望周管事能狠狠惩罚闹事的塌鼻子和三角眼,好给自家食摊洗刷冤屈。 秦丙和冯氏也连声哎哎呼痛,只道要死了,要被打死了,发白的头发糊了一脸,哭的那是涕泗横流,模样瞧着十分可怜。 秦东玉在一旁哽咽相劝,也不时抹一把眼泪,一家子十足十受害者模样。 反观塌鼻子和三角眼,那是凶相毕露,恼羞成怒,指着薛氏几人更是破口大骂,怎么看,怎么像个恶人。 叶银红心里暗暗替这二人着急,这会儿,你俩直接往地上一躺,只管吆喝他家汤面吃死了人。 你们头儿还带回来个大夫,只要他一摸脉,诊出来个食物中毒的脉象,还不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这恁好的机会都不知道利用,真是蠢笨的很。 还有,你说说你们这中气十足的,哪怕嘴里嚷着人家汤面坏了,哪个信你们。 叶银红见周管事面上满是对二人的恼怒,心里不停吐槽二人蠢笨如斯。 薛氏扯着周管事的裤脚,哭嚎道:“人都说周管事您和青天大老爷一般公正,还请为咱们做主,原咱们家计艰难,又听说红河码头被您管理的秩序颇好,这才抖着胆子来此出摊……… 哪知就碰上这两个泼皮,见咱们挣了几个辛苦钱,就罗列了些名头按咱们身上,把咱们钱袋抢了不算,竟还要抢走咱们的铁锅,周管事明鉴,咱们小门小户的,这几日挣的银钱还不够买一口铁锅,若让他们抢走铁锅,不是要咱们一家老小的命吗。” 周管事被薛氏捧的高高,又见薛氏婆媳夫妻四人俱一头一脸的伤痕,心里就偏向几人几分。 他扭头瞪一眼塌鼻子和三角眼,喝道:“往日里就属你们二人最难管,干活拈轻怕重,闹事却是头筹,东家最恨有人在码头闹事,你们随意欺凌摊贩这事,若是传到东家耳朵里,趁早给我卷铺盖滚蛋。” 听到活计不保,二人都慌了神,忙指天发誓:“管事莫要听这贱人胡说,要说咱们有错,也是他们先卖腐坏的汤面,吃得咱们兄弟几个不停拉肚子,我们也是气不过,想要一些赔偿,管事若不信,只管问问其他受害的几个兄弟。” 另外六个力夫听提到自己,忙捂着肚子上前。 几人看着塌鼻子和三角眼,心里郁闷得很。 同样都是吃了酸坏的汤面,他们怎就一丝力气也提不起来,反倒这两人,还有劲儿同人干仗吵嘴。 六人虽平日也不齿这二人为人,然事关自己切身利益,面对周管事的询问,还是认真回答。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把汤面的形状和味道,俱仔仔细细描述一遍。 就连冯氏当时的辩解之词,他们也一一复述了一遍。 其中,还包括汤面太咸,他们找同好借水解渴的琐碎事儿。 看着周管事越来越沉凝的神色,薛氏急了,张口就道:“你们自己也说饭后还喝了凉茶,焉知不是那凉茶坏了,你有啥证据是我家的汤面坏了。” 几人闻言,眉头就是一皱,莫说汤面,就是凉茶,这会儿那也是该拉的都拉了,该尿的也都尿了,他们哪里有啥证据。 “是吗,咱家的凉茶正好还剩几碗,不妨请这位崔大夫帮忙验一验,虽说我能肯定咱家的凉茶一点事没有,然几位大兄弟到底喝了几口凉茶,验一验,也好去疑。” 叶银红虽一早猜测,秦家这几人八成会拉自家下水,然真的听到了,还是气的要死。 她声音扬的高高,提着桶,就往周管事这边走来。 周管事闻言,看向崔大夫,神色透着恭敬,面上作惭愧状:“都是鄙人管理不力,还请崔大夫援手。” 崔大夫倒是颇为淡定,抚了抚胡子,笑道:“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周管事何须如此客气。” 他迈步上前,接过木桶开始验看:“茶汤颜色青碧,应是拿新鲜采摘的药草熬煮的。” 他舀起一勺茶水,眯起眼,轻轻嗅闻,一股淡淡的清香扑鼻而来。 崔大夫眼睛微闭,细细辨别气味:“这里面加了鲜竹叶、车前草、荷叶、薄荷、蒲公英……” 他嗅着茶汤溢散出来的清润气味,迟疑道:“似乎……还加了橘叶。” 叶银红点头称是,笑容发苦,心里就是哎吆一声。 只觉这老头鼻子虽灵,人也太实在了些,这么多人听着呢,咋就大喇喇把她家解暑茶汤的配方,给念出来了。 她可还指着这解暑汤招揽食客呢。 这些个力夫们喝完凉茶,就没有不赞的。 说家里老娘婆娘熬煮出来的解暑茶,虽也解渴,就是不如他们家茶汤解暑提神,喝着够劲儿的很。 崔大夫后知后觉也意识到泄露了人家的方子,忙同叶银红道歉。 叶银红忙摆手表示无事,瞧着周管事待这老头的恭敬态度,她可不敢不悦拿大。 况且按照周管事一早说的那些话,这老头今次来码头,就是受东家大小姐所托,特意替力夫们调配解暑凉茶的。 往后人码头自己都能熬制解暑茶汤了,自家这方子泄不泄露,也无甚紧要了。 叶银红想明白后,对着崔大夫的致歉,态度更是谦和。 崔大夫同叶银红要了只碗,舀一勺碧色茶汤。 轻嗅后,凑近碗口,缓缓啜饮了一小口茶汤。 这一口茶汤刚一入腹,便能感受到一股清凉之意。 第106章 有钱不挣王八蛋 崔大夫细细品味着口中苦后回甘的清凉滋味。 心中暗自思忖:“这庄户人家的茶汤虽没甚珍奇材料,然这茶汤的口感却甚是独特,清凉微涩中又带有回甘,莫非是其中添了薄荷的缘故。” 想到此处,他不禁又多喝了几口,然随着每一口茶汤入喉,那种清凉和回甘的感觉愈发明显。 直让人神清气爽、烦热渐消。 果然,能如此提神醒脑,怕就是因为这茶汤中加了薄荷叶之故。 崔大夫喝下一碗凉草茶,赞道:“这茶汤用料新鲜,熬煮的火候正正好,并没有一丝腐坏。” 崔大夫话音一落,叶银红三人俱松一口气。 围观的力夫们也安了心,虽说他们喝下茶汤都无事,然这不是有几个拉肚子的吗。 虽大家都说是因着吃了腐坏汤面的缘故。 然主要原因是在汤面,还是在凉茶,他们心里也犯嘀咕呢。 这会儿崔大夫亲自盖章说茶汤新鲜,作为食客的他们,才算彻底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既茶汤无事,问题出在哪儿,就不言自明了。 薛氏在慌乱一瞬后,迅速镇定心神,只一口咬定自家汤面无事,力夫们吃出来的酸味,就是醋味。 秦丙和冯氏闻言,忙跟着指天发誓,只道自家汤面新鲜的很,并希望周管事能帮忙拿回,他们被抢走的血汗钱。 塌鼻子和三角眼握着铜子,也跟着指天发誓,信誓旦旦秦家卖的就是腐坏的汤面,这些铜子是食摊该赔偿的汤药钱。 他们一个子都不会还。 一时之间,两方人指着对方,就开始互相谩骂。 周管事被他们闹的头疼,喝得几人止口后,一指塌鼻子和三角眼。 道:“烦请崔大夫给这几人摸摸脉,是不是汤面吃得拉了肚子,一探便知。” 崔大夫颔首,抬步朝着塌鼻子和三角眼走去。 哪知随着崔大夫接近,塌鼻子和三角眼眼里竟出现慌乱之色,指着地上坐着的另外六人。 满口推脱道:“咱们兄弟这会儿好多了,大夫还是先给这几个兄弟看诊吧。” 他二人态度前后转变如此矛盾,不说一直留意几人神色的周管事,就是围观的力夫们,都察觉到不对劲。 薛氏更是如擒了贼王,跳起来叫道:“他们根本就是装的,就是想讹钱,我就说,我家汤面新鲜着,一点都没腐坏。” 塌鼻子和三角眼擦着额头不停沁出的汗水,只说自己发了汗,已经好了,连声催促崔大夫先给旁人诊脉。 “都别动,老老实实让崔大夫摸完脉,不然就把你俩绑给巡视的差爷,定你们个讹诈良民之罪。” 周管事不是瞎子,自然发现了二人身上的猫腻,他眼里满是审视探究,把视线转到另外六人身上。 其余六人生怕周管事也怀疑到他们头上,忙颤颤巍巍伸出手,极力申请崔大夫先给他们诊脉。 崔大夫轻轻抚须,淡声道:“不急,一个个来。” 说完,手就搭在塌鼻子的手腕上,两个手腕都诊过一轮后。 他手又搭在了三角眼手腕上,仍旧是一番听脉后,崔大夫开口道:“脉象虚浮,博动快而细,跳动缓而沉,正是肝气郁滞,肾精亏损,肾气不足的脉象……” 接着,崔大夫说了如何固精培元后,又告诫二人莫要纵欲太过。 塌鼻子和三角眼在这么多人面前被大夫说肾虚,仿若被扒了衣裳一般。 羞窘难堪的脸色涨红,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也省的当众丢人现眼。 周管事不关心两人的肾,直接问道:“从脉象上看,他二人可吃坏了东西。” 崔大夫摇头:“并无。” 周管事闻言,眼睛一厉,如刀子般射向二人。 崔大夫不管码头事务,兢兢业业继续给余下六人诊脉。 半刻钟后,在各人的目光中,崔大夫道:“这六人从脉象上看,是吃坏了东西,肠胃有些受损。” 闻言,六人俱松一口气,开始谴责起秦家一众人。 薛氏和冯氏对视一眼,只咬定自家饭食没问题,至于几人为何拉肚子,他们也不知究竟。 再问,二人就说塌鼻子和三角眼也口口声声说吃了自家饭食,不也一点事没有,只说几人许天生肠胃虚弱,和他们食摊无关。 塌鼻子和三角眼见自己竟成薛氏等人,用来脱身的挡箭牌,顿时怒不可遏。 瞧着周管事的模样,只怕自己俩多半会被赶走,左右都留不下来,他们凭啥让这黑心食铺逃过一劫。 他二人一跃而起,指着冯氏,道:“这老婆子汤面没有卖完,我们亲眼见她悄摸倒在了一棵树后…… 一开始我们也没上心,还是看见这几个兄弟吃的拉了肚子,这才将计就计,充做是他家的食客,想着讹点钱财。” 他二人说完,看一眼冯氏等人的灰败神色,冷哼一声,抬步就领着众人去看那倒掉的汤面。 不用崔大夫说,众人瞧着那烂糟糟的碎糊面,一眼就知是剩汤面。 见事情败露,冯氏一改方才的嘴硬,只哭诉家计艰难,想着能省则省,而且他们自个也吃了,不是有意害人。 周管事挥挥手,断然道:“行了,念在你们家贫,今次就不与你们理论了,只是,往后莫要再往码头摆卖吃食。” 经此一事,就算他们还厚脸皮过来叫卖吃食,只怕这些力夫们也不会买账了。 见周管事没扣下他们的大铁锅用作赔偿,冯氏几人也不敢再提讨回钱袋这话。 几人推拉着板车,灰溜溜快速跑了。 周管事从身上摸出钱袋,给塌鼻子和三角眼结完今日的半日工钱。 又责令二人拿出从秦家人手中讹抢的铜子,当众分给了其余六个脸色苍白的力夫,就撵了二人滚蛋。 事情告一段落,叶银红提起木桶,喊上林老虎和林大熊,就要推车归家。 “且慢。” 一道浑厚声音响起。 叶银红三人回头,就见崔大夫正笑眯眯看着自己等人。 她疑惑道:“崔大夫,您是在叫我们吗。” 崔大夫含笑颔首:“老夫今儿来此是为调配解暑凉茶,方才尝过你们的凉茶,觉得甚合胃口,若你们有意,咱们不妨谈谈茶汤的事儿。” 自己大意泄露了他们的方子,总得做些补偿,崔大夫抚着胡须,气度从容。 叶银红眼睛一亮,虽不明白这崔大夫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然这老大夫既说谈事儿,那肯定不会让自家干白工啊。 有钱不挣王八蛋,何况,还是送上门的银钱。 叶银红急忙点头,满眼期待盯着崔大夫。 第107章 崔大夫相托茶棚 听崔大夫竟有意与这几个庄户人商谈有关茶汤的事宜,周管事不禁十分诧异。 他下意识将目光投向面前难掩激动的三人身上,就见这几人除了收拾的较寻常人干净整洁些,也无甚特别之处。 不及多想,周管事忙请崔大夫到仓房大院,那间专属于他处理事务的书房中,慢慢相商。 哪知崔大夫一摆手,伸手一指道:“那儿就不错,树荫底下遮阴又凉快,况且就几句话的事儿,就不叨扰周管事了。” 崔大夫手指的地方,正是槐树底下的食摊。 叶银红三人闻言,忙把桌凳复又从板车上卸下。 林老虎更是拿抹布把凳子擦了又擦,方请崔大夫与周管事,以及始终安静站立一旁的两个半大少年入座。 落座后,叶银红三人兴奋激动之余,不免有些紧张。 崔大夫微微一笑,率先开口:“老夫行医数十载,这些年啊,但凡闻见汤药味,总忍不住分辨里面添了哪几味药材,虽说方才是无心之失,到底把你们方子露了出去。” 说到这里,崔大夫脸上浮现些许愧疚之色。 叶银红忙道:“崔大夫您言重了,咱们小门小户,那解暑凉茶更是家家都会熬煮,用的材料也寻常的很,哪里能称得上方子,您老不必介怀。” 这一番话说的讨巧又体面。 闻言,崔大夫轻轻摇头,面上神色更加和缓。 一旁的周管事,也不禁打量面前侃侃而谈的妇人。 觉得她人虽没甚见识,倒是生了一副好舌头。 “虽材料寻常,然也是你们家辛苦调配出来的,这事是老夫疏忽,所幸老夫受薛小姐所托,倒是能弥补一二你们的损失。” 崔大夫作为一名医者,多年来不管是坐堂问诊,还是偶尔应官府诏令去参加义诊,都看过经过太多的人和事。 他见过有一些庄户人家只单单依靠着祖传下来的一张药方,就能勉强维持生计。 虽这药方未必能让他们过上大富大贵、衣食无忧的生活。 但至少也算是一个相对稳定、且能够长期持续的补贴进项。 就比如林家这道凉草茶,所用材料虽是些常见之物,然就是这样看似普通的方子,却是实实在在的解暑提神。 其实,判断一张药方是否出色,并不仅仅取决其所使用的材料是否珍贵。 同样,开出这张药方的人,是否是杏林高手也非关键所在。 真正重要的,是这张药方能否真正发挥出它的对症疗效。 只要药方名副其实,对患者有益,那就是难得的好方子。 在崔大夫眼里,林家的这张凉草茶方子,就归属于这类好方子。 虽然,它只是张解渴提神的消暑方子。 听崔大夫对自家凉茶方子如此推崇,叶银红三人都有些汗颜。 他们没好意思说,这所谓的凉茶方子,其实是家中老娘根据他们村附近的周边环境,看见什么下火草容易得到,随口定下的罢了。 而用来熬煮茶汤的那些材料,则是家中孩子干活时,在河边、或者山脚下,顺手采挖的。 大毛妮二毛妮多是在河边洗涤衣裳,俩小姑娘带回来的,多是荷叶、薄荷草…… 大壮二壮多是在山脚下割猪草、捡柴禾,俩小子带回来的,多是竹叶、车前草、蒲公英…… 若哪日孩子们偷懒,那么当日熬煮茶汤的材料,就只有容易摘取的鲜竹叶了。 不过,不管材料的组合与配比多么随心所欲,橘叶倒是雷打不动。 家里老太太十分执着,再三交代茶汤一定要添加橘叶熬煮。 叶银红三人想到这些,不禁面面相觑,脸上流露出些许尴尬之色。 崔大夫只当他们庄稼人实诚,稍听一听夸赞就十分不好意思。 他停住这个话题,转而说起正事:“薛小姐心善,体恤力夫们暑天上工辛苦,便想在码头设置个茶棚,熬煮的茶汤用于力夫们解渴消暑…… 薛小姐原把这事委托给咱们医馆,实不相瞒,老夫今儿来,就是带着药徒们勘察茶棚位置的…… 只老夫分身乏术,医馆其余人等各有其职,着实腾不开手管理茶棚事宜,然老夫感念薛小姐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胸怀,故又不忍推脱。” 他看着叶银红三人,眉目间一片平和慈蔼:“老夫有意把茶棚托与你们管理,只要你们能保证往后熬煮出来的茶汤,和方才老夫喝下的一样,老夫回去就往薛小姐面前递个话,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闻言,三人对视一眼,眼里满是惊喜之色。 林老虎兴奋的脸庞涨红,结结巴巴道:“既崔大夫您看得起咱们,咱们岂有推脱之理。” 林大熊也忙道:“不知熬煮凉茶的材料是你们医馆提供,还是咱们自个儿准备。” 叶银红搓着手,神情有些扭捏,红着脸问道:“敢问崔大夫,咱们管理茶棚,不知工钱几何。” 她话音一落,林老虎和林大熊瞧着崔大夫的神情,更热切几分。 崔大夫抚了抚胡子,笑道:“熬煮凉茶从哪儿走材料,大概晚间就能定下,待明儿我再差遣我这两个药徒过来传话于你们。” “至于工钱吗。”崔大夫并不卖关子,看一眼周管事,继续道:“一月最低一两银子是有的。” 一月一两银子,老实说,按照他们现在食摊的收益,一两银子也不过是几日的收益。 只食摊全靠力夫们捧场,万一哪天又冒出来另外一个秦家争抢生意,或是力夫们突然不买账了。 那他们这个食摊几乎就再无活路了。 而茶棚一两银子的工钱,于他们来说,几乎可以算得上是稳赚不赔。 只要他们勤勤恳恳管理好茶棚,保证凉茶新鲜不酸坏,这一两银子基本就稳了。 三人乐的龇出一口白牙,忙冲崔大夫再三道谢。 崔大夫摆摆手,道:“我也就是牵个线,成与不成,还得看薛小姐的意思。” 虽崔大夫如此说,三人还是很高兴。 他们按照崔大夫的要求,把桶中剩余的凉茶装进药徒们随身携带的竹筒。 又目送崔大夫一行人催牛车远去后,方启程回家。 路上,三人仍兴奋的讨论茶棚相关的事宜,三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了一大通。 遂最后一致决定,明儿煮凉草茶时,再多多放些败火草株,务必使茶汤更浓郁提神些。 正乐滋滋说着,叶银红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她暗骂一句,往地上一看,见是几片陶碗碎片。 第108章 劫道的贼人 “谁呀,这么缺德,碗打碎了不晓得往旁边踢踢,这要是扎到人怎么好。” 说完,她伸脚一踢,几片陶碗碎片瞬间没进了路边草丛。 哪知往前走不远,又有散落的零星碎片,叶银红见状,伸脚又把碎陶片踢进草丛。 直走了一里余地,总有零星碎片散落地上,再又踢开几片碎片后。 叶银红轻啧一声,惋惜道:“这别是哪个倒霉的陶瓷贩子,把满车的陶器打碎了吧。” 林老虎和林大熊低头看去,眼里也满是可惜之色。 这些日子做生意,他们深知生意难做。 老实说,辛辛苦苦出一天摊,不折本那就算赚了。 下晌在码头耽搁的时间长,为免天黑赶夜路不安全,三人再不管地上的碎陶片,埋头快步往前。 及至路程走了一多半,在转过一片老林子时,就听前面灌木掩映处,传来妇人的嘶哑咒骂声。 三人听见声音,眉头俱是一皱,赶路时,碰见这些纷争最是不吉。 若时辰尚早,倒是可以等一等再过去。 只如今太阳已经落下天际,眼看着暮色将来,几人对视一眼,认命往前。 叶银红更是抄起了板车上的一根竹竿,想着若是有恶人拦道,她就直接一竹竿打过去,也好让贼人知晓厉害。 距离愈近后,三人眉头越皱越紧,只因这此起彼伏的咒骂声,越听越觉有些熟悉。 待终于彻底转过老林子,三人往前定睛一看,目中都透着一股了然。 呵!还真是秦家这群阴魂不散的家伙。 只是…… 瞧着几人头发蓬乱,衣衫破碎,腿脚一瘸一拐的凄惨模样…… 三人对视一眼,眼里俱是诧异和茫然。 这几人难道被劫道的贼人给打劫了! 想着自家一天两次往返于码头,三人俱加快了脚步,想着打听些消息。 至少,他们得知道秦家这几人回程时,走的是哪条道,他们往后也好避开。 林老虎更是心有余悸,把钱袋重新藏好。 三人推着两辆板车,一路小跑着往前追,哪知他们往前跑,秦家人比他们跑的更快。 待终于气喘吁吁追上时,就见薛氏和冯氏等人回头时,神色满是惊惶。 待看清来人是谁后,冯氏当即破口大骂:“挨千刀的短命鬼,这恁宽的大路,你们撵我们作甚。” 叶银红十分无语,一眼看到几人脸上满是乌紫青肿后,暗暗深吸口气,决定不与这没口德的老婆子计较。 她扯出一记笑,探问道:“亲家叔婶,你们可是路上碰见坏人了,怎被人打成了这模样。” 她不说这话还好,话音一落,秦家四人俱一脸怨愤盯着他们一行人。 薛氏神色更是怨怼,指着几人,就开骂:“个瘪犊子,你们早干嘛去了,这会儿来看我家笑话,但凡你们脚程快些,咱们能被那两个贼人得手吗。” 她歇斯底里骂完,脸上又浮现怀疑之色,看着四人,更加声色俱厉。 “你们老实说,那三角眼和塌鼻子抢咱们大铁锅的时候,你们是不是藏起来悄悄看着,你们还是不是人啊,眼看着贼人抢咱们锅,砸咱们碗,都不露头帮一帮咱们……” 三人被骂懵了,待反应过来,心里便是一声“哟嚯”。 眼睛便也不由自主往秦家板车上望,只见两辆板车上,哪里还有大铁锅的影子。 非但如此,其中一个藤筐里,更是装满了陶瓷碎片。 叶银红把目光移向车上的两个大陶盆,安慰道:“想开点,赖好歹他俩把盆给你们留下了。” 那是他们好心留下的吗,那盆是他们一家老少,拼命撕打护住的。 冯氏和薛氏闻言,只当叶银红是看他们笑话,更加暴跳如雷,指着叶银红连声怒骂。 叶银红看着她们泛红的眼睛,听着她们嘶哑的嗓音,心里不断告诉自个,她们不是天生的疯狗。 只是太过倒霉,一时失了心智,才会满嘴喷粪。 自己这个正常人,实在犯不着同疯子计较。 她只吆喝林老虎和林大熊快些走,道:“家里大铁锅还在咱们车上呢,大哥,当家的,咱们快些家去,想必三弟妹还等着大铁锅做晚食呢。” 眼见秦家众人脸色铁青一片,叶银红轻啐一口,几人疾走而去。 回到家,天色已然擦黑。 梁青娥听到板车的声音,抱着乐宝就往院门外走去。 “今儿怎回来这般晚,可是码头那儿有事。” 三人对视一眼,眼里俱带着喜色,忙不迭道:“是有事,咱们回家再说,是大好事。” 一时进了院,还不等梁青娥问是啥好事,林老虎里三层外三层,从板车的最底下,掏出来只钱袋。 秦兰花正从灶房出来,见状,皮笑肉不笑道:“大哥这银钱藏的可真够严实的,只咱这一片一向太太平平的,敢是你们怕路上突然冒出了贼人不成。” 林老虎虽憨实,然听秦兰花音调,就知这三弟妹怕是话里有话,且还不是啥好话。 只他身为大伯哥,哪里好同兄弟媳妇打嘴仗,索性只作听不懂,一时,笑的更加憨厚。 秦兰花原本想讽刺几人以后会借口路遇贼人抢劫,私匿银钱。 但见林老虎不接她话茬,好如一拳头打在棉花上,心里那是气闷不已。 叶银冷哼一声,冲秦兰花笑的灿烂:“三弟妹敢是能未卜先知不成,今儿路上确实有贼人劫道,只遭殃的,却另有其人呢。” 不知为何,秦兰花偏偏从叶银红的笑容中,品出几分幸灾乐祸的滋味。 她心头一跳,再不敢往下细问。 倒是梁青娥几人,听说果然有贼人劫道,脸色就是一变,忙问几人有没有事。 叶银红收回视线,笑道:“咱们好端端站在院里,哪里有事,贼人的事暂且放在一边,眼下有一件大好事就在眼前呐!” 听到有好事,二毛妮忙去关院门,生怕被人听到,坏了自家好事。 第109章 怒火中烧的秦兰花 暮色降临,河湾村渐渐笼罩在昏暗天色中。 村庄里,妇人们呵斥孩子的声音不时响起。 间或还有村人们吆喝驱赶鸡鸭回圈的恼火声。 不知谁家没拴绳的小狗从院中跑了出来,被顽童们拿着石子,嘻嘻哈哈跟在后面追逐、捉弄。 小狗嘴里发出“嗷呜嗷呜”的叫声,从院门外掠过,听起来好不可怜。 还有人家菜园黄瓜被偷,苦主老太太站在路口,正满口人体器官,激愤肆意的问候贼偷八辈祖宗。 ……… 林家黄泥夯就的小院里,没人关心,甚至没人有心思理会这些喧闹八卦。 外面传来的各种声响都丝毫不能引起他们的注意,此时此刻,家中老老少少,所有人的目光则全都聚在叶银红身上。 众人神情急切,都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眼下究竟有什么样的大好事,又落到自个家里。 叶银红看着大家满是期待渴望的神色,这一瞬间,她仿佛又回到初初听崔大夫说茶棚时的兴奋心情。 她清清嗓子,稍稍平复翻涌而起的激动情绪,道:“此事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梁青娥一口打断,咋地,要不要给你端碗茶水,再搬张桌子,拿个惊石木,你好上台说书啊! 叶银红瞅着婆婆满脸不耐,不敢再卖关子。 只得掐头去尾、简要概述:“今儿在码头碰见个大夫,人姓崔,说薛小姐念力夫们暑天上工辛苦,欲在码头修一座茶棚,崔大夫说他医馆事务繁忙,想让咱们帮着管理茶棚,一个月足有一两银子的工钱拿呢。” 什么! 一两银子! 让他们家帮着管理茶棚! 众人呼吸都有些急促,面上满是不敢置信。 大家掏掏耳朵,在叶银红又重复一遍,且林老虎和林大熊同样给出肯定回答后。 这才兴奋的你拍拍我,我拍拍你,一个个乐的合不拢嘴,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激动过后,大家情绪暂缓,梁青娥这才想起来问道:“码头应该不缺人手吧,怎崔大夫独独看中了咱家。” 是啊,放着码头那么多人不用,怎崔大夫单单就对他们青睐有加! 毕竟,他们家和崔大夫,可以说是素昧平生。 这不还是小孩儿没娘,说来话长吗,方才就要说来着,还不是您老性急,让我长话短说,叶银红忍不住腹诽。 不过,上下一众人已经听到他们最关心的事儿,至于话有多长,如今倒也不着急。 正好这会儿也能吃晚饭了,边吃边说就是。 天已经黑透,火把插在灶房土坯墙上的缝隙中,映照的周围一片明亮。 饭菜很快摆好,今儿晚食格外丰盛,梁青娥念着几人夏日奔波辛苦,林飞鹰不日又要去应夏役。 吃完午饭一个时辰后,她吆喝秦兰花和了好大一团发面,蒸了满满两竹箅的暄软大白馒头。 就是下馍菜,也是满满一盆的油渣烩青菜,虽满盆都是青菜,然菜汤里满是油星,青菜也炒的格外油亮,看着就知所费猪油不少。 梁青娥分完馒头和菜,又把精神十足的乐宝从陈秋莲怀中接过来,方才坐下听叶银红开摆龙门阵。 叶银红一口馒头一口菜,腮帮子吃的鼓鼓,说的那是眉飞色舞。 听到力夫们吃坏了肚子,要讹自家银钱。 梁青娥眉头就是一皱,待见叶银红神色不见气愤,反而愈发兴奋后,她就知底下应是顺利解决了。 她平复了心情,一边吃饭,还不忘抽空给乐宝扇几下扇子。 她端得住,其余人等俱听的义愤填膺,连孩子们面上,都满是愤怒。 一时间,桌上骂四起,声声斥责带节奏闹事的塌鼻子和三角眼两人。 秦兰花一声不吭,只专注吃饭,她才不愿为叶银红声讨无赖。 其实,几人如果更倒霉些,被这两个无赖混账缠上,再挨了婆婆训斥,她会更高兴些。 只看最后让这几人得了管理茶棚的差事,秦兰花就知这倒霉事,定然是顺利摆平了。 既如此,她更不愿为几人的志得意满添砖加瓦。 秦兰花慢慢吃着难得见到的馒头,眼里满是满足之色。 只是,很快她就味同嚼蜡,因为,叶银红不光证明了自家茶汤无事,更是把她娘家食铺拖下了水。 她看着桌上所有人为自家食摊逃过一劫而开心欢呼,只觉刺眼堵心非常。 她忍了又忍,一直忍到叶银红把事全部说完,在听到周管事让自己爹娘往后莫要再去码头摆摊时。 她忍无可忍,把筷子一放,指着叶银红,骂道:“你心眼咋那么小呢,都是亲戚,不说雪中送炭,遇到事儿了,好歹也拉一把吧。” 梁青娥把碗重重一放,目色沉沉,冷声道:“你既这么讲亲戚情分,倒是告诉我老婆子,今儿要是换成你二嫂的娘家人出这档子事,你打算怎么拉一把。” “对啊,三弟妹,你倒是告诉我该怎么帮,咱们能把自己摘干净就不错了,难不成要我自个背上黑锅,吆喝说力夫们都是因为喝了咱家的凉茶,才拉的肚子吗。” 叶银红逼视着秦兰花,轻嗤道:“三弟妹还是莫要忘了,你如今端得哪家碗,吃得谁家饭,但凡我和三弟妹一样是非不分,三弟妹哪里还能悠悠闲闲吃着大白馒头,说这些不着调的话,三弟妹,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秦兰花被婆婆和妯娌一顿怼,窘迫羞恼之下,愤怒的脸色涨红。 偏头看到婆婆投射过来的冷冷视线,她心里一窒,只得不情不愿闭上嘴。 原本欢乐的气氛,突然凝滞下来,林飞鹰看看老娘嫂子的冷脸,又瞧瞧身边眼眶红红的媳妇。 他尬笑一声,想缓和下场面,忙开口转移话题:“方才二嫂说回来路上有劫道的,贼人很凶悍吗。” 叶银红好悬没笑出声来,只觉这小叔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又在心里给林飞鹰竖个大拇指,真不愧是老林家最心疼婆娘的汉子。 这是看婆娘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好败败她胃口呢吧。 梁青娥等人听到有劫道的,也立马紧张起来,面上满是担忧焦虑。 叶银红摆摆手,瞟一眼啃着馒头的秦兰花,一脸的云淡风轻。 道:“贼人就是你们方才骂的那俩无赖,凶不凶悍的另说,只是被劫的也太废了些,四个大活人还干不过人两个,愣是被抢走了大铁锅,又打碎了好多陶碗。” 秦兰花心头一跳,那种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 抬头就见叶银红似笑非笑瞧着自己,她硬着头皮,不悦道:“二嫂说话就说话,瞧我做什么。” “好歹你姓秦,爹娘兄嫂被打劫,作为亲闺女,我看到了当然得告诉你,不然,你又该说我冷心冷肺,不声不响瞒着你了。” 心里的预感成真,秦兰花脸色一变,捏着筷子的手收紧。 声音尖厉:“你们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我爹娘被贼人抢劫,就因为记恨他们去码头摆摊,抢了家里生意!” 叶银红听秦兰花和秦家人几乎如出一辙的话,心里十分不满。 林老虎和林大熊脸色也不好看,想着秦兰花不知晓他们没在现场。 又念着她乍然得知娘家被抢,一时失态,才放缓了脸色。 第110章 薛佑 梁青娥捏着乐宝白嫩嫩的小脚丫。 冲叶银红道:“把事儿细细说一遍。” 秦家人遭不遭抢劫,和家里干系不大。 然自家可是经常往来码头,若这二人抢上了瘾,哪日祸害到自家头上,那就大大的不妙了。 虽说这俩人被周管事从码头撵走,完全是咎由自取。 只看三儿媳的反应就知道,人不讲理起来,是不会往自个身上找原因的,只会怨天怨地迁怒旁人。 叶银红得令,忙开口把路上碰上秦家人的前后经过,细细复述一遍。 其中,就包括冯氏和薛氏的撒气咒骂之语。 秦兰花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待要问问爹娘如何。 又委实不愿同叶银红低头服软,一时焦急万分,坐立难安。 还是林飞鹰,忙开口打探岳父岳母以及小舅子夫妻有无受伤。 待听到只是皮外伤后,秦兰花才勉强安下心来。 梁青娥不是喜欢背后议人长短的人,秦家四人已经为他们做下的错事,付出了代价。 他们若是揪着再说,就有落井下石、看人笑话之嫌,虽然确实活该招笑。 想她这一对亲家,但凡好好经营食摊,哪怕生意差些,也总不至于被人驱赶又遭报复。 好好的路不走,非得想这些歪门邪道,生意会黄不过早晚而已。 夏日天热,东西易腐坏,想到秦家的前车之鉴,梁青娥忙交代三人,每日里卖的凉茶凉面,定要收拾的新鲜干净。 若是有剩,凉面直接吃了就成,至于茶汤,就地倒掉就行。 总比吃坏了力夫们肚子,再被人灰溜溜撵走强。 说起来,周管事倒还算厚道,没让秦家赔付汤药钱,只不痛不痒撵走完事。 叶银红三人听见,忙连连点头,拍着胸脯保证必不会坏了自家招牌。 听二儿媳提起招牌,梁青娥忙又嘱咐每日摆摊前,一定不要忘了把带着乐宝小手印的布招牌支开。 交待完后,她又摇摇乐宝藕节样的小胳膊。 笑的满脸慈爱:“咱们乐宝可真是个福娃娃。” 众人闻言笑笑,并不在意,也跟着老太太夸乐宝两句。 秦兰花手捏着馒头,看着咯咯笑的乐宝,心里气闷不已。 这赔钱货若果然是个有福的,她亲姥姥家,也不会黄了生意,又遭混人抢锅砸碗了。 吃完饭,又收拾好东西,临进房前,梁青娥特特交待叶银红三人,说她明儿跟着一起去码头。 “好嘞娘,不怕娘笑话,我长这么大还没同人谈过生意,有娘顶在前头,我心里也踏实了。” 叶银红笑眯眯送梁青娥进屋,十分殷勤。 秦兰花瞧见,啐了一句狗腿子,摔门也进了屋。 ………… 黄川镇 薛宅。 话说回来,下晌崔大夫从码头离开后,带着两个药徒就直奔薛宅。 门房通传一声后,很快就有婆子把三人恭敬请进去。 在把三人引到前院一间书房后,婆子先是唤婢女上茶,而后道:“崔大夫,您和两位小哥先在此稍作歇息,我这就去禀告小姐。” 说完,婆子匆匆离去。 “阿佑,今儿午时的水晶饺好吃吗,阿萱姐姐说你足吃了三个,阿佑可真棒。” “阿佑,这是厨房新熬煮的三豆饮,最是解暑,阿佑喝两口尝尝好不好,豆子煮的沙沙的,又放了霜糖,香甜的紧。” 薛蜜说完,拿起汤匙,轻轻舀一勺红褐色饮子,就去喂面前出着薄汗的小娃。 娃儿约摸三岁上下,着一身轻薄凌衣,正自玩着一个木雕小马,思绪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对薛蜜的殷切关怀,没有任何回应。 薛蜜眼里浮上失望,她强打起精神,把勺子小心凑到叫阿佑的娃儿嘴边。 哪知娃儿头一偏,伸手就要去打勺子。 薛蜜眼疾手快,忙把勺子收回,然还是有几滴汁液,落到了娃儿裤子上。 婢女阿萱几步上前,一边擦拭沾染的汁液,一边道:“佑哥儿似乎不爱喝解暑汤,不止今儿的三豆饮,昨儿的紫苏饮,前儿的四神汤,还有酸梅饮,枣浆米酒汤……佑哥儿都一口不尝。” 薛蜜端着三豆汤,闻言眉头皱的死紧:“许是这三豆饮的颜色不好看,紫苏饮的味儿又大,四神汤应是不对味,还有酸梅饮,阿佑脾胃本就弱,让厨房莫要再往阿佑这里送,还有,枣茶也就罢了,他小小年纪,哪怕米酒再不醉人,也是不宜喝的,交代厨娘,以后也莫要送了……” 阿萱应下,忙唤一旁随伺的小丫头往厨房传话。 “等等。” 小丫头立马停住,垂手静等吩咐。 薛蜜沉吟几息,道:“去瞧瞧厨房今儿都有什么,让厨娘再做一碗解暑汤来,夏日天热,阿佑又不愿喝茶水,每日里出这么多汗,长久下来怎么好。” 小丫头领命而去。 薛蜜揉着眉心,将手中的三豆汤一饮而尽,豆汤绵沙,又放了霜糖,喝起来确实香甜温润。 一碗三豆饮入腹,薛蜜重新打起精神:“我就不信,这样试下去,找不到阿佑喜欢的解暑汤口味。” 阿萱接过碗,见自家小姐面上满是疲倦,正欲劝解两句,就听婆子来传话,说崔大夫有事相见。 薛蜜收拾好情绪,领着阿萱就欲出门。 一扭头见薛佑还在翻来倒去的玩着木雕小马。 便招呼婆子抱上薛佑,想着待会儿正好让崔大夫帮忙调理下弟弟脾胃。 一行人去到前院书房,崔大夫和薛蜜寒暄过后,不等薛蜜开口,伸手就抓住了薛佑手腕。 一番听脉后,崔大夫见薛蜜一脸紧张,忙宽慰道:“哥儿身子无恙,有些湿热气阻,天热干燥,平日里多饮些水就成。” 闻言,薛蜜一张脸皱成了苦瓜,苦笑着把近些日子家里厨房折腾解暑汤的事儿,说了一遍。 崔大夫一抹胡须,笑道:“倒是巧,老夫今儿也带了解暑茶汤,正好看看佑哥儿喜不喜欢。” 薛蜜有些意外:“是预备放在码头上熬煮的茶汤吗。” 崔大夫但笑不语,只请阿萱帮忙拿几个茶碗来。 一时茶碗拿来,崔大夫从药徒手里接过竹筒,亲自倒于细瓷茶碗中。 碧色茶水摇晃,丝丝缕缕清香气味,随着崔大夫的走动,如涟漪般溢散开来。 崔大夫把茶汤放在薛佑面前,笑道:“佑哥儿,要不要尝尝老夫带来的茶汤。” 空气中浮动着茶汤味,薛蜜清眸微闭,细细辨别着茶汤里添加的败火草。 “崔大夫,这茶汤里应是放了薄荷草,竹叶,荷叶,车前草……” 只是,这些东西性寒,不太适合阿佑的脾胃。 薛蜜正欲阻止,就见薛佑鼻子翕动,张嘴就抿了大大一口茶水。 姐姐说的这些草,他都不知道,不过,他闻到了一股极清香,极好闻的味道。 有些酸,有些苦,更多的还是清爽,让他觉得舒服。 第111章 帮忙熬煮红枣银耳汤 鸡叫第一遍,林家小院就醒了过来。 梁青娥摸黑抓起衣裳,穿戴整齐后,抬步走了出去。 院里火把高燃,林老虎和林大熊正把铁锅泥炉往板车上搬。 叶银红提着篮子从灶房出来,里面装满了调制凉面所需的配菜,除了十来条青嫩水灵的黄瓜,还有五六斤刚从水中捞出的新鲜黄豆芽。 见梁青娥出来,几人忙停下手中活计,让她只管去盆架梳洗。 一时洗漱完毕,三人把东西也装的七七八八,待又把坛坛罐罐都搬上车后,叶银红便对着两辆板车开始逐一清点。 待一切检查无误后,她方松口气,冲梁青娥道:“娘,要用的东西都带齐了,你有没有要带的东西。” 听到这话,梁青娥不禁微微一怔,下意识将手贴在了胸口处。 实际上,她今日之所以特意前往码头,最主要的目的便是想亲自跟进有关茶棚的各项事宜。 家里一向贫困,尽管这些日子努力积攒下一些银钱,然与村里一些人家比起来,家底仍旧很不够看。 管理码头的茶棚,听起来似乎颇了不得,然实际不过是负责熬煮茶水罢了。 可即便如此,对于现在的林家而言,这项活计算得上是家里至关重要的进账了。 毕竟是入口进腹的东西,哪怕是这样一份看似简单的差事,都必须慎之又慎应对处理,那是万万不能出半分差错。 可这世上哪有绝对的万无一失呢,心念电转间,诸多念头于梁青娥心中飞速掠过。 她轻抚藏于胸口之物,眼睛里翻腾着各种难以描绘的复杂情绪,有兴奋、期待、更多的,还是藏于心底深处的忧虑。 这哪怕煮坏了一锅茶汤,喝坏了力夫们,哪怕薛老大轻不计较,单单汤药钱就能让他们赔个底朝天。 她活到今年五十岁,经历过许许多多的困苦,当然,也曾有过心情舒畅,心花怒放的开怀时刻。 正因如此,她最是知道,不管面对什么样的事情,事先做好充分准备总归不会有错。 梁青娥面上从容,步履坚定,伸手拿下插在灶房土坯上的火把。 轻声道:“该带的东西我都带上了,走吧。” 说罢,便迈步朝院门径直走去。 一路上,叶银红不停说着对管理茶棚的憧憬,林大熊拉着车,极力附和婆娘的话语,不仅如此,他还说了自己的看法。 就连一向话不多的林老虎,都说了好几条中肯建议。 梁青娥跟在车后推车,在几人问到自己后,也含笑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几人匆匆赶到码头,几乎没有一刻停歇,板车刚停,就忙着搬卸东西,生火打水。 大家迅速投入到食摊的开张准备中。 林大熊仍旧负责打水,林老虎负责后勤以及烧火。 叶银红袖子一挽,就开始埋头和面,梁青娥拿出带来的凉茶材料,接手熬煮凉茶的活计。 经过一番紧张的忙碌,待所有准备工作全部完成后,几人才坐下歇歇喘口气。 梁青娥擦了擦额头脖颈不停冒出的汗水,这才有心思将目光投向热闹繁忙的码头。 今儿又是一个大晴天,烈日炎炎,蝉于枝头拼命鸣叫,饶是这么卖力,也没唤来一丝微风。 树叶被晒的发蔫,空气越发燥热,身处其中,仿若置身于蒸笼之中。 力夫们身着短打,一个个汗流浃背,或是背着沉甸甸的货物,或是挑着担子,艰难地在码头与仓库之间来回穿梭。 长时间的暴晒使得力夫们裸露的皮肤变得越发黝黑,汗水从额头脸颊滚落,几乎每一个力夫,前襟和后背,都是深色汗渍。 梁青娥收回视线,拿长勺舀一碗茶汤,一口喝完后,心头的那股干渴难耐,才疏散许多。 几人眼睛不停在码头搜寻,看了良久,愣是没有见到周管事的一片衣角。 叶银红眉头紧锁,忧虑道:“周管事咋还不来找咱们说茶棚的事儿,别是一夜过去,他反悔了吧。” 听她这样说,林老虎和林大熊立马也愁眉苦脸,生怕这事真的黄了。 梁青娥给了几人一个稍安勿躁的神色,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那崔大夫不是说他到时遣药徒过来传话吗,许是医馆事多,这大晌午的天儿又热,等到下晌再说。” 三人想到崔大夫昨儿来码头也是午饭过后,这才略略安下心来。 正说着话,就听马儿跑动的哒哒声响起。 几人回头一看,就见一辆马车正往码头驶来。 几息后,马车跑到近前,就见车夫一勒缰绳,口中“驭”一声,勒停了马儿。 叶银红眼睛一亮:“该不会是崔大夫来了吧。” 说完,她就起身往马路走去,梁青娥三人听她这么说,也抬步跟上。 片刻后,车帘掀起,一个婆子走了出来。 叶银红见出来的不是崔大夫,眼里带着明显的失望。 不过下一瞬,她的眼睛又亮了起来,低声兴奋道:“是薛家的马车,这姑娘我认识,是薛大小姐的丫头。” 梁青娥嘴角抽动,心里十分无语,心想你认识人家,人家认识你吗。 抬眸就见一个文雅俏丽的姑娘,紧随婆子身后下了马车。 梁青娥定睛一看,还真是薛小姐身边的丫头,似乎叫做阿萱。 瞧着二人径直往自家食摊走来,梁青娥忙迎上去,笑容满面:“这大热的天,阿萱姑娘和这位妈妈怎么亲自过来了。” 阿萱接过婆子手中的包袱,笑的温和:“崔大夫昨儿往家里送的解暑汤,我家小少爷很是喜爱,只他年岁太小,不宜喝太多寒凉之物,这不,咱们准备了一些材料,想请大娘帮忙熬煮。” 说完,她又取出一串铜子,亲手递于梁青娥:“知道你们忙,这大热天的也不白使唤你们,这是酬金。” 梁青娥忙推拒:“哎吆,这也太多了,不过几把火的事儿,当不得这许多铜子。” 叶银红当即就急眼了,眼睛盯着红线串的沉甸甸的铜子,生怕这姑娘借机收回。 好在,阿萱又把铜子搁在了小桌上,只说是她家小姐的意思,让几人不必客气。 叶银红生怕婆婆哪根筋搭错,再同阿萱彼此推让,这要是真客气的失了这些银钱,她能心疼死。 她忙拿起铜子,一把塞进食摊专用的钱袋里。 方笑眯眯接话:“薛小姐真是太客气了,福堆里长大的千金小姐,竟能体谅咱们庄户人家的辛苦不易,这样好的心肠,怪不得能投生到这样好的人家。” 梁青娥听她说的不伦不类,照她这样说,她们这些今世投生贫寒人家的,岂非都是心肠歹毒之人。 更何况阿萱还是供人驱使的奴婢,当着人家面说这个话,脑子被狗吃了吧。 见阿萱非但不生气,竟还替薛小姐谢过这婆娘赞誉,梁青娥放心之余,忙就去看阿萱带来的包袱。 包袱摊开,两只细瓷双耳水罐显露出来,接着就是三个油纸包。 梁青娥打开油纸包,只见分别是霜糖、红枣、还有银耳。 “敢问姑娘,可是要熬煮红枣银耳汤吗。” “正是,大娘唤我阿萱就好。” 得到肯定答案,梁青娥便请二人稍作歇息,张口就吆喝林老虎生火。 幸而近段时日换卖凉面,大铁锅煮完凉面后,基本就用不到了。 梁青娥见她们带来两个水罐,估摸着水罐的容量,开始往锅里添水。 银耳拿水泡发,红枣过两遍水丢进锅中。 阿萱见红枣核都没去,正欲张口阻止,然想起临来前小姐的嘱咐,又生生忍了下去。 罢了,到时喂佑哥儿吃的时候,把红枣挑出来就好。 只是,佑哥儿真的会吃吗,想到小姐怕是空欢喜一场,一时间,阿萱满心惆怅,移开了目光。 第112章 传话药徒来了 锅开水滚后,银耳恰好泡好。 梁青娥把银耳撕成小朵,再次丢进锅中,想着小娃儿喜甜,她又狠抓了一把霜糖,一起抛进滚水中。 趁两人不注意,她又快速往锅中丢了七八片枯绿色叶子。 干完这件事,梁青娥擦擦额头的大滴汗水,心里无比庆幸,幸而今儿自己来了。 要是让二儿媳来煮这道汤,虽也能把红枣银耳煮熟,然也只能是最普通的红枣银耳汤。 其中最重要的精髓,老二媳妇可不得三昧。 梁青娥看着随着滚水起伏隐现的枯绿叶片,眼睛满盛笑意。 她把锅盖盖上,冲林老虎道:“转小火,慢慢熬。” 刚盖上锅盖,就听铜锣声乍响。 是力夫们下工了! 几人瞬间打起精神,梁青娥看一眼阿萱和婆子坐的位置,忙又吆喝林大熊,让他把桌子挪远些,省得这些五大三粗的汉子,冲撞了人姑娘。 力夫们擦着汗,有些豪放的,更是脱下了上衣,边快步往这里走,边大声吆喝舀茶水。 阿萱见一群墨炭一样黑,上身光光的汉子直直往这里冲,一愣之下,面颊登时羞的通红。 她忙转过身,眼睛瞟向眼前的葱绿树林。 汉子们走到近前,这才发现食摊上竟有大姑娘。 一时间,连嗓门都小许多,他们许久不见梁青娥,同她打过招呼后。 便好奇问道:“那是大娘家的亲戚吗,这大热的天,怎来码头遭罪,要是晒伤了脸,可难寻好人家了。” 梁青娥顺势道:“可不敢胡说,那是你们薛老大府上的人,来码头有些差事。” 姑娘家的信息,不好在汉子们面前说太多,为免不尊重,梁青娥只简简单单两句话,点出阿萱的身份,使这些人不敢随意玩笑就好。 听到是东家府上的人,又见阿萱穿戴精致,且身边还跟着一个婆子,路边树荫下,还有车夫正在喂马儿喝水。 众力夫们再不敢随意打量,喝完茶水,安安静静吃完凉面,放下银钱,就去了树林深处歇晌。 食客们走后,梁青娥掀开锅盖,拿长勺时不时趟一趟锅底,省得汤汁粘稠后,再煮糊了。 枣香味浓郁,又有霜糖的甜香,林老虎添着柴火,不停吞咽口水。 约摸又过半刻钟后,梁青娥方冲阿萱二人道:“二位过来看看,熬成这样成吗。” 阿萱忙起身上前,想了想,道:“大娘觉得成,那就成。” 梁青娥一怔,一套秒一想阿萱本就是小姐的贴身丫鬟,不懂茶饭也属正常。 她拿起长勺在锅里轻轻一搅,一时甜香味更加浓郁,汤汁翻滚间,汁液绵稠。 梁青娥扭头交代林老虎:“可以把火去了。” 叶银红见状,忙把两只水罐重新刷洗一遍,捏着水罐的双耳,站在锅边。 梁青娥拿起长勺,小心避开叶片,开始一勺勺装银耳汤。 直到装满一只水罐,又准备装第二只的时候,被阿萱开口阻止。 “且慢。” 梁青娥回头,就见阿萱指着木桶里的碧色茶汤,温声道:“劳烦大娘帮忙装一罐你家的凉茶汤。” 见林家众人面上皆是错愕不解,阿萱面上虽维持淡定的笑模样,然想起来昨儿崔大夫的话,她心里也满是疑虑。 昨儿小少爷竟一口一口喝下满满一盏茶水,非但如此,一盏茶水喝完,他竟还知道要找茶水。 虽佑哥儿仍旧没有开口,但他双眼四下探看的好奇模样,就是在找东西。 小姐更是激动无比,要知道,佑哥儿长这么大,极少表现出对一件事物有兴趣。 他最常见的模样,就是安安静静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对周围的一切事物,几乎不给予任何回应。 小时还能夸个安静,这一年来,府里下人们,没少私底下嚼舌根,说佑哥儿只怕是个傻子。 幸而自家小姐得老爷喜爱,在府中有几分威信,把嚼舌根的几人罚的罚、卖的卖后,有关于佑哥儿的事才没传出府去。 昨儿佑哥儿找茶水的模样,那眼神灵动的,完全就是个正常孩子,一点也不见往日呆滞木楞的模样。 小姐十分高兴,连声问崔大夫,佑哥儿是不是从此就好了。 哪知崔大夫仔细打量、又细细与佑哥儿单方面沟通一番后,冲小姐摇了摇头。 许是不忍小姐失望,崔大夫转而说起另一件事。 说他年轻时,从一本志怪画本上,看到一个名叫引魂的故事。 说是一户瞿姓人家,家境十分富裕,良田牛羊不计其数,然只有一件事不圆满,那就是夫妻俩唯一的孩子,竟得了失魂之症。 俩夫妻到处打探善于此道的名医,又各种修桥铺路,往寺庙供奉香火。 然都不见成效。 如此折腾到孩子十二岁,夫妻俩心力交瘁,也渐渐死心,只想着再收养一个孩子,将来夫妻百年后,孩子不至于没了依靠。 就在二人准备从族亲中挑选养子后,这天,有个要饭的老翁讨上了门,瘦的那是皮包骨,气息奄奄、十分虚弱。 夫妻俩本来不欲管的,怕这人断气在自家房里。 后见这人十分可怜,又想着为孩子再积些福分,便把人放了进去,请医问药照顾的十分精心。 也是怪,自从老翁来家后,这孩子倒是一天天好起来了。 非但好了起来,腹中更是习得锦绣文章,次年府试,就中了秀才,当年乡试又中了举人。 后面说起旧话,他说他幼时被困在一个地方,怎么都挣不脱,爹娘说话他也听得见,请的夫子教习他也能明白,就是说不出来。 直到那个老翁来家后,他身上的那些禁锢,才一天天的松开。 有道士听了他的故事,说他魂魄和躯体不合,天生失魂。 非得有八字相合的人,才能在机缘巧合下,把他的魂魄引回躯壳。 阿萱不知道这个故事的真假,也不知是不是崔大夫编了来,宽慰自家小姐的。 不过,若林家人真同故事里一样,是佑哥儿的引魂人,这非但是佑哥儿之幸,自家小姐往后也有了指望。 阿萱和婆子带上两罐茶水,登车而去。 “娘,这还剩下好些银耳汤。” 叶银红看着锅内香甜的银耳汤,不停吞咽口水。 锅内至少还有三碗银耳汤,梁青娥见她前襟后背俱是汗水,便道:“留一碗与你大嫂,剩下的,你们分着喝了。” “哎,我盛碗最稠的,留给大嫂。” 哪知碗还没摸到手,就又有牛车赶来。 叶银红抬头一看,顿时龇出一口白牙:“是崔大夫的那两个药徒,他们传话来啦!” 第113章 翘首以盼周管事 听到崔大夫的药徒来了,梁青娥几人忙转过头。 就见牛车晃晃悠悠而来,车上坐着两个穿戴一般无二的半大少年。 几人眼睛就是一亮,忙往路旁迎去。 “这大太阳底下赶路,两位小哥儿热坏了吧,快过来歇歇脚,喝碗凉茶散散汗。” 见俩小子热的脸庞通红,额前的头发都被汗水浸湿,梁青娥忙上前招呼,把二人往自家食摊引。 林老虎想着方才马车车夫喂马儿吃草的模样,脑袋瓜难得灵活一回,开口就说由他来照看青牛喝水吃草,让二人只管放心。 两人谢过林老虎,又接过梁青娥递来的凉茶。 一碗茶汤下肚,二人顿觉周身清凉舒坦不少。 放下茶碗,两人便介绍了自个的名字。 高一些、不苟言笑的叫时云。 圆圆脸,生的一副笑模样的叫时雨。 据时雨说,俩人都是崔大夫族亲中的晚辈,因为念过几年学堂,如今在医馆跑腿打杂,跟在大掌柜身后,学着抓药熬药。 “你俩可真厉害,能识文断字不说,竟还会抓药,那么多种类草药,难为你们小小年纪都记得住。” 叶银红见这俩少年比自家大壮大不了几岁,然通身的气度与见识,自家大壮却是拍马都赶不上。 一时,她看着二人,满眼羡慕。 时云时雨被当众夸,眼睛晶晶亮,脸上却浮起羞窘。 他们生怕这位婶子再说些肉麻的话,忙转移话题,提起此次来的目的。 “昨儿咱们去见了薛小姐,对于三阿爷的提议,薛小姐应允了,待码头晚间下工后,周管事便会着人搭建茶棚…… 大概这两三日间,茶棚应就能开始使用了,茶水虽对力夫们免费,然从力夫们上工开始,一直到晚间下工,这中间茶水都不能中断,你们若是觉得成,一会儿周管事找你们签契书时,你们核实清楚,按上指印就成。” 听到茶棚很快就能投入使用,叶银红几个皆大喜过望。 唯有梁青娥,不知想到什么,眉头轻蹙。 事儿说完,时云和时雨便起身告辞。 梁青娥忙道:“两位小兄弟,老婆子多嘴问一句,这茶棚的一应事情,往后是归医馆负责,还是由周管事全权定夺。” 两人被问的一怔,时云认真道:“码头是薛家的产业,你们的工钱也是由薛家发放,茶棚的一应事宜,自然是由周管事全权负责。” 梁青娥点点头,直接道:“不瞒两位小兄弟,咱们家离这里颇远,力夫们上工早、下工又晚,不知码头可有旧例,为咱们安排个落脚地。” 时云沉默几息,道:“码头的事务我不清楚,不过仓房大院还有一间空置的茶水间,你们若忧虑路程艰难,最好还是同周管事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让他安排个落脚处。” 他眼神瞟向仓房大院,其中意思,不言自明。 叶银红苦着一张脸:“咱家哪里有恁大的脸,能住到仓房中去。” 时云嘴唇轻抿,状似不经意道:“说起来,薛小姐之所以取中你们,还是因着你们的解暑汤极对薛小少爷的脾胃,他小娃儿身弱多汗,平日里也不爱这些汤饮,偏咱们昨儿带去的茶汤,他喝了满满一盏,薛小姐如此看中你们,你们可得用心照管茶棚。” 梁青娥心中忽地一动,有什么从她脑海一掠而过,速度快的她没有抓住。 究竟是什么呢,她凝视着面前温和自若的时云,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当她再次留心细瞧时云的神色,对方还是那副平和沉稳的模样,仿佛刚刚眸底蕴藏的深意,只是自己的错觉。 二人既要走,林老虎赶紧牵牛套车,待目送二人离开后。 叶银红咂巴两下嘴,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自豪之色。 她乐滋滋道:“我咋这么厉害呢,凉草茶竟熬得这般好了!就连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少爷,都喜爱的不行,一日不喝,就遣婢女带着大把银钱上门来求。” 她无限感叹道:“还是有钱好啊,有钱能使鬼推磨,没钱只能自己推,哎,等将来我有了大把银钱,专吃那些山珍海味,这些个粗茶淡饭,我算是吃的够够的,说来,这小少爷的脾胃可真是奇葩,也幸亏他口味奇葩,不然这好事,怕是轮不到咱们家。” 瞧瞧那叫阿萱的婢女带来的霜糖,那么雪白的,像冬日冰雪一样洁白的霜糖,她活了这小半辈子,别说尝,她摸都从没摸过呢。 霜糖从来都是稀罕物,她小时听到一句话,说什么,“一斤霜糖一两银。” 虽她也不晓得这一斤霜糖是否当真能卖一两银子,然仅仅只看这句传言,就知这玩意绝对便宜不了。 回想起阿萱和婆子只带走两个水罐,那余下的一小半霜糖并没带走,叶银红又暗自欢喜起来。 这么金贵稀罕的东西,如今倒是全便宜自家了。 想到此,她乐的哈哈大笑,一扭头,就见婆婆眼神幽幽盯着自己。 怎,怎地了。 叶银红有些卡壳,见婆婆瞧着自己若有所思的沉凝神色,她忙收敛起脸上的笑容,心里有些惴惴。 “你方才说什么。”梁青娥看着叶银红,眉头微皱,表情严肃。 叶银红莫名有些紧张:“我说等将来我有了大把的银钱,专吃那些山珍海味……” 天呐,难道做做白日梦都不行吗。 她就不信,家里上上下下这么多口人,都没幻想过一遭发了财,天天绫罗绸缎,顿顿山珍海味的美日子。 “不是这句,你再往前倒腾倒腾。” 叶银红冥思苦想:“我说咱家的凉草茶熬的好,连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小少爷,都爱的不行,一天不喝,就遣婢女捧着银钱请娘帮忙熬煮甜汤呢。” 叶银红脸上堆着笑,极力把茶汤拴住小少爷胃口这个事,都放到梁青娥身上。 她心里十分无语,她刚也是太高兴一时说吐噜嘴了,这老太太啥时候变这么小心眼,不过是忘了夸她,就开始敲打自己。 梁青娥没再理会叶银红,她眉头微微皱起,嘴唇紧抿,似乎在思考什么。 叶银红见婆婆放过自己,再不敢胡说八道,忙和林老虎林大熊一起收拾碗筷。 至于锅里余下的红枣银耳汤,她也不敢擅动,生怕这老太太再找由头敲打自己。 待东西都规整差不多后,梁青娥眉头方舒展开来,她面上一副恍然的模样,似乎想明白了什么。 “娘,咋周管事还不来找咱们签订契书。” 自家离的远,饶是夏日天长,然推车走十五里路,也得一个时辰有余。 哪知梁青娥却是半点不急,她让几人只管把东西装车。 淡声道:“周管事许是事务繁忙,咱们先收拾东西,若他还没忙好,明儿再说就是。” 叶银红一听就急了,这事儿最怕夜长梦多,怎么能等到明儿。 林老虎和林大熊也焦急起来,生怕等到明儿出现啥变故,说要么二人去仓房大院看看,许是周管事事务多,一时忘了也是有的。 “上赶着不是买卖,这事既薛小姐点头同意,签契书不过早晚的事儿,行了,这事我心里有数。” 梁青娥说完,就去收霜糖,把剩余的霜糖红枣仔细收拾好后,她又喊几人把一应东西装车。 待东西都装妥当后,仍旧不见周管事,梁青娥耐不住三人磨缠,决定再等两刻钟。 第114章 茶棚搭好 两刻钟后,周管事仍没有出现。 三人垂头丧气,看了看天色,只得听老娘的话启程回家。 梁青娥一脸镇定,扭头看一眼不远处的仓房大院,吆喝一声:“走,回家。” 一路上,叶银红几个都愁容满面,生怕周管事因为他小舅子前岳家那事,暗戳戳给自家穿小鞋,拖着不与他们签订契书。 梁青娥见他们一个个如此焦虑不安,只是微微一笑。 二儿媳向来咋咋呼呼,性子有些浮躁,有些话她不好摆在明面上讲。 就好比周管事,他虽为管事,掌管着码头的各项调度事宜,说到底也不过是听令办事罢了。 他拿着薛家的薪俸,为薛家驱使,自然该万事以薛家的意愿为重。 不管东家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他最首要的责任,就是要想方设法协助完成。 而绝不是因自己的私人恩怨,去动什么歪心思,暗地里去给人家使绊子、找麻烦。 当然,她不是说今儿周管事故意放他们鸽子。 哪怕和薛蜜仅仅只见过两次,依她对这小姑娘的浅显了解,也能看出来这是个极有主意,且不是一个任人糊弄的主。 她都能看出来,在码头摸爬的周管事,自然也不是眼盲心瞎之辈。 梁青娥相信,但凡周管事智商在线,都不会为了八竿子打不上的姻亲关系,去为难自己等人,只为给他的管事生涯徒增困难。 回到家,梁青娥端了盆水就进房冲澡。 待换上清爽的衣裳,再无一丝汗味后,她方从陈秋莲怀里接过乐宝。 两个多月的小娃娃脖颈长硬实了许多,梁青娥亲昵抱着乐宝,看一眼林老虎手上的五壮。 两厢一对比,果然,才不过大十天的五壮,脖子竖直的时间能坚持的比乐宝更久些。 秦兰花在灶房收拾晚饭,见东西都卸下来后,就吆喝大毛妮二毛妮支桌子摆碗筷。 两张桌子拼好,饭菜端上来,秦兰花便把长勺交给梁青娥,等她分饭。 梁青娥接过长勺,开口就让叶银红把午间剩下的红枣银耳汤拿出来,扭头又交代秦兰花去灶房烧把火,把甜汤热一热。 听到有红枣银耳汤,秦兰花眼睛一亮,忙不迭应声,跟在叶银红身后,喜滋滋就进了灶房。 红枣银耳汤本就不多,叶银红怕她偷吃,把汤倒进锅内后,并不就走。 只拿着勺子不停趟着锅底,让秦兰花坐灶塘前负责烧火。 很快,锅内汤汁冒着细小的泡泡,甜香味儿弥漫开来。 “煮开了给你大嫂盛一碗,再添几瓢水进去,吃过饭后再一人一碗尝尝味儿。” 二人听到婆婆这话,脸色都不怎么好。 在码头时,梁青娥就说给陈秋莲留一碗,叶银红想到这事,才缓和了情绪。 秦兰花看着叶银红舀走满满一碗粘稠香甜的甜汤,脸色那是比锅底还黑。 兑了水的红枣银耳汤很快热好,众人吃完饭,忙去灶房排队,由梁青娥持勺分汤。 天热汤热,众人端着热气腾腾的红枣银耳汤,闻着鼻端的香甜味道,方轻轻抿了一小口。 “好甜。” 几个孩子从没喝过这样好喝的甜汤,眼睛晶晶亮,端着碗爱不释口。 确实很甜,哪怕兑了三瓢水进去,汤汁仍然香甜无比。 秦兰花慢慢喝下一口甜汤,脸上满是懊恼。 想着兑水的汤都这么好喝,那原汁原味,端给陈秋莲的那一碗甜汤,该是多么美味。 方才着急吃完饭好喝甜汤,故饭桌上也没有心思说话,这会儿甜汤进口,林飞鹰便问起茶棚一事。 听到茶棚这事,叶银红三人脸色就垮了下来,瞬间觉得嘴里的甜汤也没滋没味起来。 林飞鹰连同几个孩子就是一惊,难道这事黄了。 一两银子的工钱呐! 竟就这样没了! 秦兰花也好奇看过去,心里也有些惋惜,待想到挣回的银钱也进不了自己的腰包,瞬间又觉成与不成都没所谓。 林老虎见众人误会,忙开口解释,扭头又见陈秋莲一脸焦虑,忙又把崔大夫两个药徒说的话,告知众人。 听到薛小姐已经同意自家管理茶棚,只是今儿没瞧见周管事后,众人稍稍安心。 林飞鹰忙也道:“既东家都点头了,应当不会有什么变数,许是周管事事多,一时脱不开身。” 这话也不知是劝林老虎几个,还是安慰自己。 林飞鹰扯扯嘴角,故作轻松道:“说不定你们明儿一去到,周管事就准备好签订契书了,不是说今儿下工就开始搭茶棚吗,这茶棚一搭好,明儿锅灶一晾干,不得立马开始使用啊。” 他看向梁青娥,眉间透着忧色:“娘,照我看,签契书这事不过早晚而已,若这两日咱家就接管茶棚事宜,力夫们下工又晚,摸黑回家肯定不成,也不知周管事能不能给咱们安排个落脚处。” 梁青娥凝视着面前的林飞鹰,心中不禁涌起一丝讶异。 过去几年里,她这个小儿子一心扑在秦兰花身上。 无论什么事,他都以秦兰花的欢喜为先,基本已经没了底线,凡事不论是非对错,总是一再退让。 好在,也只是他自个儿一个没底线妥协退让,虽不至于为了婆娘对抗折腾全家,然几乎整个人已经可以说是眼盲心瞎。 这会儿听到林飞鹰这么通透一番话,梁青娥心里唏嘘不已。 说起来,她四个子女,老大憨实,老二平庸,小女儿也非心思灵敏之人,独独这个三子,自小就有几分小聪明。 梁青娥轻轻笑了笑,道:“薛小姐最是怜贫惜弱,会给咱们安排落脚处的。” 众人听的一头雾水,薛小姐再是怜贫惜弱,也只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他们这些升斗小民的事儿,哪里会在她眼里。 但见梁青娥一脸从容,又怕说太多让老太太忧虑,只得暂且隐下。 叶银红则是打定主意,若果然周管事不给他们个落脚地,她到时就求婆婆租个屋子,让她男人起早摸黑走夜路,她才不干。 林老虎和林大熊则想的是,若真没有落脚地,到时草席一铺,他们直接就在茶棚歇息了事。 左右现在天热,不用担心霜露寒气。 二日,几人仍旧鸡鸣起身,天不亮就出发前往红河码头。 一路上,叶银红、林老虎、林大熊心里满是忐忑,既怕茶棚没搭起来。 又怕搭起来了,棚里却是站着别人操持熬煮茶水。 一路煎熬着走到码头,就见往日里他们摆摊的槐树下,看守仓房的林忠正站在那里。 “林叔,您老是在等咱们吗,可是有事。” 林忠见到几人,一把就抓住林老虎的胳膊,急道:“快快,周管事让你们一到就去书房找他,是大好事呐!” 几人闻言,眼里满是惊喜。 叶银红抬头一看,就见马路的另一边,一座茶棚稳稳立在林子边。 梁青娥笑道:“咱们知道了,烦请老大哥知会周管事一声,就说咱们擦把手就去。” 林忠走后,梁青娥盯着几人,道:“一会儿见到周管事,莫要提给咱们安排落脚处的事儿,此事我自有主意。” 第115章 茶棚工钱翻倍 听老娘让他们莫要同周管事提落脚处的事儿。 叶银红几人俱是一脸错愕,都不明白梁青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按理说,落脚处这个事儿,不管周管事给不给安排,他们提一嘴又吃不了亏,所谓有枣没枣先打两杆子。 万一周管事就点头同意了呢。 几人心里虽满是疑惑,俱也纷纷点头应下。 叶银红终究按捺不住,她凑近梁青娥,压低声音悄悄问道:“娘,这是为啥啊,若有个落脚处,不说别的,就是这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也有了地儿安置,不用每日里拉来拉去,咱们也能轻省许多,就是看守茶棚的汉子们,也能有个安心睡觉的地方。” 她看一眼不远处茶棚的位置,许是想借树荫的清凉,茶棚正搭在郁郁葱葱的林子边。 白日里,林子下虽确实比无遮挡的烈日下凉快很多,但问题在于,这片地界除了奔波于码头的各类人,几乎就没有人家居住。 一旦到了晚上,那些白日里隐匿于林子里的蛇虫鼠蚁,只怕都会纷纷钻出来觅食活动。 茶棚这地方,实在不是个安全的落脚之处。 若是让她男人晚上在茶棚里睡觉,只怕她都要担忧的难以入眠了。 梁青娥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见二儿媳面上是毫不遮掩的忧虑。 遂拍拍她的肩膀,安抚道:“莫急,咱们先去见周管事。” 稳妥的落脚处关乎儿子们的人身安全,梁青娥自然不会掉以轻心。 只是,她拿不准周管事对自己等人是个什么态度,若他们贸然提出想有个落脚处,被周管事断然拒绝,就再难以转圜了。 梁青娥想起昨儿时云的提醒,不禁下意识回头看一眼空荡荡的马路。 与此同时,她的脑海里不停地思考着、算计着,反复掂量着自己心中所想之事,成功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大。 这事儿啊,还得从源头抓起。 若是有办法由主家亲自安排他们的落脚处,方才万妥妥当当,毫无疏漏。 梁青娥怀揣着疑虑,留下叶银红看守规整东西,自己则带着林老虎与林大熊,径直就前往仓房大院。 林忠见三人过来,忙把几人引到周管事书房中。 “几位可算是来了,快请坐。”周管事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抬手招呼道。 梁青娥福了福身,也是一脸和气:“有劳周管事久等了。” 两人寒暄几句后,周管事率先开口,把话题说到茶棚上。 只见他神情略带几分懊恼,道:“这码头的事一天天忙的我是晕头转向,昨儿本要找你们签契书,偏临时有些事,就耽搁了,等我忙完去找你们,你们竟是回家了。” 梁青娥心中暗自冷笑一声,不知周管事这话是单纯解释昨儿未曾露面。 还是暗中责怪他们没有始终如一等待下去。 见这圆脸微胖的管事瞧着自己等人一脸歉疚,只说话的间隙中,眸底偶尔闪现精明探究之色。 她也懒得想太多,面上同样浮起歉疚:“咱们家离的甚远,昨儿左等右等都等不到周管事您,继续等下去又怕摸黑走夜路…… 我家老大老二还想要过来仓房找您,又想着周管事事务繁忙,又恐扰了您公事,咱们合计半晌,就先回家了,并不是有意怠慢您。” 周管事忙摆摆手:“大娘言重了,哪里就说到怠慢了,你们路远,该当早些回去,就是我们大小姐知晓,也必不会有二话。” 周管事说完,眼睛不经意扫视面前几人。 几人俱穿着破旧麻衣,虽浆洗的干净,然领口袖口满是磨损痕迹,衣肘处还有好几块补丁。 三人唯有面前的老太太模样镇定些,旁边两个汉子,紧张的不停搓着手指,每次一与自己对视上,都忙回避开视线。 明明就是最普通不过、没见过啥世面的农家人。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一家人怎么就入了东家小姐的眼,且不说之前替这一家人出头之事。 前儿傍晚特特招自己去主宅,只为交代自己,把设于码头的茶棚交于这一行人管理。 梁青娥听她提起薛蜜,也跟着赞颂两句:“薛小姐最是怜贫惜弱,这样好心肠的姑娘,必会有福报的。” 她心里这么想,说起来那是格外真诚。 周管事见从梁青娥这里套不出话,也不再纠结,他抽出两张写满字的纸,道:“这就是茶棚的契书,按照我们小姐的意思拟的,我念给各位听听……” 周管事清了清嗓子,捧着那份契书,逐字逐句念了起来。 这份契书有些冗长,涵盖的内容主要有两点。 其一就是林家众人掌管茶棚时所需承担的各项职责。 这些职责被一一罗列出来,从每日清晨的准备工作,到力夫们下工后的清理收整,俱事无巨细均有明确规定。 到这里,众人还都能稳得住。 直到他们听见薛家给出的管理茶棚,所支付的薪酬待遇。 “红河漕运按月支付工钱,每月工钱二两银子,凉茶所用材料若是由康和堂派发……” 二两,竟然涨到二两银子! 林老虎和林大熊顿时瞪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地对视一眼后,两人同时激动起来。 “娘,是二两银子!” 林老虎悄悄扯着老娘衣裳,兴奋的声音都变了调,原就黝黑粗糙的面庞,更因兴奋而涨得通红。 一旁的林大熊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拳头握的紧紧,额头大滴的汗水滚落,嘴唇咬的死死,生怕太过高兴而叫出声来。 只能一个劲儿点头,眼里满是难以抑制的狂喜之情。 梁青娥同样十分意外,但她毕竟见过些世面,比身旁的两个儿子沉稳一些。 尽管如此,难以掩饰的喜悦还是从她眼里迸射出来,她拍拍林老虎的胳膊,示意他稳着些。 周管事继续念着后面的条款,然此时的林老虎和林大熊完全沉浸在工钱上涨,所带来的巨大惊喜中,根本无暇顾及周管事到底又说了些什么。 他们满脑子都是那白花花的二两银子,恨不得立刻冲出门外,绕着码头跑上三圈,赶紧回家告诉家里人这个好消息。 倒是分出一半心神的梁青娥,她听完周管事念出的余下契书条款后,人呆了呆。 “周管事是说,咱们若是用康和堂配发的凉茶材料,每月只拿二两工钱。 但若咱们自个采摘凉茶材料,每月则多给一两银子的辛苦费。” 周管事颔首点头,他也不明白,为何东家小姐对这林家人,如此的优容青睐。 “娘……” 林老虎和林大熊闻言,眼睛更是灼灼。 两人一左一右扯着梁青娥衣裳,希望她快些选择自家准备凉茶材料。 第116章 落脚处的章程 梁青娥也十分心动。 毕竟,能做凉茶材料的药植有很多。 甚至很多常见的花草树叶都能下锅熬煮。 庄户人家对凉茶的要求不高,只要能败毒去火就成。 只是,梁青娥定定心神,问道:“敢问周管事,这康和堂是……” “康和堂是崔家的产业,崔家分家后,康和堂由深耕医术的崔大夫一脉接掌。”周管事据实以告。 梁青娥点点头,道:“咱们选择由康和堂配发材料,毕竟是进口入腹的东西,马虎不得,药堂对各种药材的药性了如指掌,由他们把控才能万无一失。” 林老虎和林大熊顿时就急了,那可是一两银子啊,怎么就白白拱手让人了。 虽说他们不懂啥药性,然这段时间熬煮出的凉茶,不也没出一点事吗。 且家里年年夏日都会熬煮去火茶,他们挑着熟知的几样草植采摘,总归出不了岔子。 周管事看着面前沉着冷静的老妇人,神色十分意外。 一两银子不是小数目,尤其是对于如他们这样的贫寒人家来说。 想着梁青娥方才说的理由,周管事也有几分理解,只当是梁青娥为求谨慎的缘故。 周管事心里有几分感叹,毕竟,不是所有人面对唾手可得的钱财,都能守住本心和原则,何况还是一辈子为口粮忙活的贫穷之人。 他眼里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之色,抬手把两张契书递给梁青娥,又把红色印泥推过去,以手指轻点契书最右角位置,示意在那处按上指印。 梁青娥接过契书,一行行细细辨认字体。 多少年了,她再次拿上写满字的纸,看着面前规规整整的字迹,一时间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契书一式两份,上面的字和周管事读出来的分毫不差,她细细看了两遍。 又缓缓念与林老虎和林大熊听,见俩人面上欢喜惋惜交错,她再不犹豫,重重按上两个鲜红指印。 “大娘竟是认识字!” 周管事接过契书,看着梁青娥的眼里,泛上惊奇。 这年头,很多汉子都目不识丁,乍然看到年过半百的老太太竟识文断字,心里很是好奇。 梁青娥不慌不忙道:“小姑娘时跟着认过几年字,如今眼生的很。” 往前数几十年正是新朝初立的时候,听说那时候平民黎庶过的极苦,这老太太小时能跟着认字,说明家底不是一般殷实。 周管事接过契书,这才发现面前老太太身上有股从容不迫的气势。 怪道不把一两银子看在眼里,敢是家道中落,幼时见过世面的老太太。 他同样签下自己的名字,按下两个红色指痕,并把其中一份契书,递给梁青娥。 林老虎和林大熊惦记食摊事宜,见契书到手,就想赶紧离开,只老娘没发话,他们不敢开口。 梁青娥收好契书,而后不经意道:“不瞒周管事,咱们原是十多里外的临仙镇的,家里实在是远,未知茶棚啥时候开始供力夫们使用,咱们也好早做准备。” 周管事眼眸轻闪,和气道:“就后日吧,正好七月初一。” 这一幕落在梁青娥眼里,周管事果然听明白了自己的言外之意。 只是他确实也没有给自己等人安排落脚处的想法,梁青娥心里叹口气,起身开口告辞。 一行人走出仓房大院,林老虎和林大熊再也克制不住满心的激动,快步就往食摊狂奔而去。 “成啦!” 叶银红已经把一应东西从板车卸下,此时炉火正盛,有微苦的气味顺着水汽弥漫开来。 林老虎和林大熊重重点头,俩人眼睛发光,伸出手指:“二两,每月工钱二两银子。” “真的,竟有二两!”叶银红高兴的不行,拎着火棍就跑到梁青娥面前求证。 “嗯,工钱确实是二两银子。” 叶银红抿了抿唇,眼里带着期待:“周管事有没有提及给咱们安排个落脚处。” 三人同时摇头,林大熊接话道:“娘说起家里路远,周管事只不接这话。” 叶银红也没得法子,没有就没有吧,好在工钱翻了一倍,她晚点求求婆婆,看能不能同意租间屋子。 好歹家里的汉子们都是从她老人家肚子里爬出来的,总不至于真眼睁睁看着儿子们露宿荒野吧。 几人回来后,梁青娥接手熬煮凉茶,林老虎干着杂活,林大熊提起桶,就去仓房内打水。 叶银红袖子一挽,就忙去和面。 她话多,搅拌着面絮,还不停问着有关于茶棚的契书内容。 林大熊正好提一桶水回来,和林老虎说起老娘选择康和堂的凉茶材料,放弃那一两银子时,仍旧惋惜连连。 叶银红也跌足长叹,急赤白脸就问梁青娥为何舍弃那一两银子。 若果然怕喝坏了力夫们,他们只熬家里常喝的几种去火凉茶就是了。 梁青娥把熬煮好的茶汤往另一只空桶中舀,想了想,问几人:“你们说,咱们能有掌管茶棚的好差事,多亏了谁。” 几人看着不远处的茶棚,沉思几息,异口同声道:“多亏了崔大夫。” 这茶棚原本是薛家托崔大夫设置的,机缘巧合下,是崔大夫向薛小姐推举的自家。 叶银红弱弱道:“崔大夫家大业大,这一两银子未必在他老人家眼里,且崔大夫说他们医馆事务繁忙,若咱们自个准备茶汤材料,说不定还省得崔大夫劳心劳力呢。” 梁青娥点头:“你这话说的也有几分道理,若果然崔大夫忙不过来,向咱们开口时再说吧。” 崔大夫或许不把这一两银子看在眼里,只他们得了崔大夫的好处,却不能干出新人抬上床,媒人扔过墙的不厚道事。 见事无转圜,叶银红生怕再说招骂,只得悻悻闭嘴。 等她把面团都擀成面条,突然,她想起一事,拿擀面杖的手就是一顿。 回头看向婆婆,她道:“娘不是让咱们莫要在周管事面前提起落脚处,说你自有主意吗,娘到底是怎么个章程?” 梁青娥收回看向马路的目光,温和道:“到时你就知道了。” 叶银红有些急,眼看着后日就是七月初一,老太太还在这儿给她卖关子。 该不会其实她这婆婆心里也没谱,根本就没啥章程吧。 想到自家男人说不得就得在茶棚里打地铺,被蛇虫鼠蚁啃咬…… 一时叶银红急的眼都红了,正想不管不顾一定要梁青娥今儿给出个章程。 “哒哒哒……”一阵马蹄声从远处响起。 梁青娥精神一震,忙寻声看去,几息后,待看清驾车的车夫模样后。 复回头给急眼的叶银红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低声道:“莫急,章程这不就来了。” 第117章 腿疼发作的梁青娥 章程,什么章程,它怎么就来了! 叶银红满眼的困惑与迷茫,还没等她开口相问,就见婆婆抬步就往马路边行去。 她顾不得再琢磨,忙将手中准备擦拭桌凳的布巾放在一旁,匆匆跟了上去。 两人刚走到马路边,马车正好停下,叶银红看了看马车与车夫,这不正是薛家的马车吗。 既是薛家的马车,那里面坐的多半是薛小姐的婢女和薛府的婆子了。 下一瞬,马车车帘掀开,从中出来两人,果然就是昨儿刚见过的阿萱和李婆子。 婆婆口中的章程,竟是薛家。 叶银红脑中快速思索着,却理不出个头绪。 她心里愈发疑惑,正满心狐疑的时候…… 就见梁青娥上前一步,热情道:“又见着二位了,方才远远听见马蹄和车轮声,我心里就琢磨着,莫不是阿萱姑娘和李大妹子吧,快来铺子里歇歇脚,再喝碗凉茶消消暑热,有啥差事,也不急这一会儿。” 她又看向正卸马车的车夫,朗声道:“这位大兄弟忙完,也来铺子里喝碗茶水。” 林老虎和林大熊忙上前帮忙卸马车,又找了片青草丰茂的地儿,把马拴了过去。 阿萱接过李婆子手中的食盒,笑道:“大娘好眼力,咱们确实有差事,又来麻烦您老人家了。” 梁青娥忙把二人往铺子上引:“快别这么客气,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大娘这里正好有东西还与你们呢。” 还东西?可自己昨儿并没有落下东西呀! 阿萱看一眼李婆子,见对方冲自己轻轻摇头,便道:“大娘想是找错失主了,咱们昨儿没少东西。” 梁青娥喊叶银红给二人盛茶水,她转身走到放置在树根处的藤筐前,蹲身开始翻找。 未几,她从中拿出两个油纸包,起身走向阿萱和李婆子。 “这是昨儿熬煮红枣银耳汤余下的红枣和霜糖,昨儿你们走的急,忘记拿了,老婆子我仔细收拾好了,一点没弄脏。” 梁青娥把油纸包放在矮桌上,伸手解开了裹缠其上的红色棉线。 红亮饱满的红枣约摸还有一小把,晶莹雪亮的霜糖还余二十来颗的模样。 阿萱眸底带着恍然,这正是昨儿熬煮甜汤时,余下的材料。 她把红枣和霜糖复又推回去,笑容更真诚几分:“留着给大娘家的孙儿吃吧,咱们家不缺这些。” 说完,就伸手打开食盒,同样是两只双耳水罐,许是因食盒高度受限,这两只双耳水罐要小许多。 白瓷篮底的水罐上,烧着俩娃儿斗蟋蟀的图案。 阿萱把食盒里的东西一股脑都摆到矮桌上,冲梁青娥笑道:“今儿劳烦大娘帮咱们再煮一道甜汤。” 梁青娥看着桌上被水渍浸湿的一个细棉口袋,解开后,往里一瞧,便问道:“姑娘是要煮五红汤吗。” 只见布口袋里,是已经泡好的红豆和红皮花生。 她又解开余下几个油纸包,果然,里面一一是红糖、枸杞和红枣。 不过,红枣都去了核,还被细心的切成了薄片。 阿萱看着桌上的东西,微笑颔首:“大娘昨儿煮的甜汤,我家小少爷很是喜爱,足足喝了一满碗,今儿还要劳烦大娘了。” 梁青娥闻言,笑的那是一脸慈爱,直言小少爷喜欢就好。 她不再耽搁,忙吆喝叶银红赶紧把凉面先都煮出来。 水已经烧开,叶银红闻言,掀开锅盖就开始往锅中下面条。 雪白面条在锅中滚了三滚后,她忙拿竹笊篱捞出,径直放进了盛满井水的陶盆里。 总共下了三锅,才终于把所有凉面都煮出来。 煮出来的面条得赶紧过凉水洗出来,这样口感才最筋道。 叶银红忙着洗面,林大熊忙去提水,冰洗凉面,一盆水可不够。 林老虎是个壮年汉子,不好往年轻姑娘跟前凑,为免冲撞了阿萱,他只埋头负责烧火。 是以,刷洗面锅这活,就被梁青娥接手了。 她自来干惯了这些活计,想着薛家毕竟高门大户,吃喝上更讲究些,已经刷干净的锅,愣是又多冲了三遍。 “阿萱姑娘勿怪,这五红汤要熬煮的起沙,得要好一会儿,力夫们不知啥时候就下工了,这些面条得提前预备出来。” 梁青娥往锅里一边倒水,一边同阿萱解释。 阿萱表示理解:“可不是这个理儿,大娘莫要这般客气。” 泡好的两样豆子梁青娥又拿水冲了冲,方放进了锅里。 她拿起装着红糖的油纸包,看着锅中的水,扬手就放了一半进去。 红枣片也细细清洗一番,借着清洗红枣片,她从袖中掏出几片枯绿橘叶,拿水一冲,一起放了进去。 梁青娥最后看着满满一油纸包的红色枸杞子,想了想,捏了几撮丢进去。 阿萱见锅盖盖上,提起的心才算放下,若这老大娘打算把这一包枸杞子也都丢进去,她一定会开口阻止。 佑哥儿将将三岁,可吃不得这许多枸杞子熬煮的甜汤。 想到一直精细养着的薛佑自小身子骨就弱,那是太热太冷、刮风下雨都要病上一场,阿萱禁不住眉间泛起忧色。 不过,好在小少爷从昨儿到今日胃口都颇不错,每顿饭都能吃的小肚子溜圆。 尤其是这老大娘煮的甜汤,他更是不用人哄喂,自己呼噜呼噜就能喝下满满一碗。 小姐还生怕他积食了,又请崔大夫来家诊脉,没想到竟一点事没有,小姐还请崔大夫开些消食的药方。 崔大夫也拒绝了,只说是药三分毒,再性平温和的药材,无病喝进肚也会坏了脾胃。 这一切的转变,都是从前儿那碗解暑汤开始的,自家小姐大喜过望,心里更是认定林家人就是佑哥儿的引魂人。 想到此,阿萱眉眼间愁绪渐消,若林家做出的吃食真能把佑哥儿脾胃调理好,自家小少爷许就能一日日的强壮起来, 梁青娥把五红汤煮进锅中后,一屁股就坐在了阿萱对面。 只见她眉头紧蹙,对着两条大腿,“砰砰砰”就开始捶打起来。 沉闷声音响起,原本正专心想着心事的阿萱,被这动静吸引了目光。 待看清梁青娥正重重捶打自己的双腿,她一愣,忙问道:“大娘,你怎么了。” 梁青娥手下更加重力道,苦笑道:“老了,这几日日日起早贪黑往这边跑,路走太多,颠的老毛病又发作了。” 李婆子闻言,深有同感,也说起家里婆婆的老寒腿,那是缝阴雨天就针扎一样疼,这两年更是走不了路,如今已瘫在床上了。 说完,开口就是劝梁青娥闲时多保养自己,家里这些活计交给儿子儿媳们就成,莫要累得动惮不得,到时后悔也于事无补。 梁青娥立刻大惊失色:“竟这么严重。” 第118章 镇上有闲置房舍与你们暂住 梁青娥看向二人,眼里满是复杂与苦涩。 她缓缓道:“不怕二位笑话,我青年守寡,一人拉扯大四个儿女,又一个个操持完孩子们的嫁娶之事,这些年孙辈们一个个出生,我最大的孙女就和薛小姐差不多的年纪,今年十一岁了…… 最小的两个孙子孙女今年春上刚出生,也是家里实在揭不开锅,才想着往码头找一找生计,多承你家小姐的福,咱们这日子才慢慢开始好起来…… 老婆子我原还打算再干个几年,给孙女们攒些嫁妆,孙子们攒些聘礼……哎……人不服老不行啊,想我年轻那会儿,一日走上百里路去临县卖山货,都不带气喘的,如今不过每日里走上三十多里路,竟就不行了。” 林老虎正在烧火,闻言心里也跟着愧疚起来,还是他们兄弟几个没本事。 才让老娘一把年纪还跟着辛苦操持。 他眼里满是愧色:“娘,往后你就在家歇着,码头这儿有我和老二夫妻俩,保管错不了。” 林大熊闻言,也跟着点头。 李婆子也点头附和:“老嫂子就听你儿子们的,就是壮劳力,日日走上三十多里路,尚且受不住,何况你这老胳膊老腿,还是以身体为重,莫要逞强。” 梁青娥嘴角抽抽,干巴巴笑道:“老妹子说的对,可不是这个理。” 她扭头看向叶银红,认真道:“我一把老骨头受不得奔波,往后阿萱姑娘和李妈妈若是还来熬煮甜汤,你需得仔细点,把东西干干净净收拾好,晓得了吗。” 叶银红有些懵,怎么几句话说完,婆婆就要跑路了。 这小老太太腿脚可比她还利索,怎么突然就犯起腿疼了。 电光石火间,叶银红瞧着婆婆嘴角噙着的颇有深意的笑容,仿佛明白了什么是章程来了。 “娘,这甜汤看着也不难煮,只我怕薛小少爷喝惯了娘煮的甜汤,嫌我煮的味儿不对,不爱喝呢。” 叶银红一脸为难,神色有些惴惴。 老天保佑,希望她没有领会错婆婆的意思。 好在她相当聪明,这番话说的那是左右逢源,滴水不漏。 婆婆到底有啥意图,且由她自个去斟酌强辩吧。 梁青娥看着叶银红,神色带着嗔怪:“莫要胡说,这甜汤谁又常煮呢,咱们的手艺还能比得过人家专司茶饭的厨娘们吗…… 薛小少爷也就吃个新鲜,你啊,还真敢妄想薛小少爷会连着吃上十天半个月不成!” 阿萱端坐一旁,神色隐带焦急。 但见李婆子也开始跟着林家众人极力劝梁青娥歇息保养,那到嘴边的话,愣是不知咋出口。 老实说,昨儿的那碗红枣银耳汤她也尝了一口,那甜的简直齁人。 比起厨娘们精心熬制出来的汤饮,色香味差了不止一筹。 只佑哥儿喜爱,单从这一点说,这就比厨娘们都强。 至于佑哥儿会不会连着吃上十天半个月,她也不晓得,但哪怕他只愿吃上几日,那也是好的。 阿萱还在冥思苦想如何挽留梁青娥,只她看着梁青娥神色隐带痛楚,那到嗓子口的话,愣是又咽了回去。 总不能让人家为了她家少爷多吃几口饭,拼着老腿不要往码头折腾吧。 梁青娥似乎没看见阿萱面上的难色,自顾着叹息道:“说到底还是咱们家离黄川镇太远了,但凡近些,老婆子这腿疼都不会发作,也不能将这一大摊子事,都让儿子儿媳们扛肩上。” 她话音一落,阿萱眼睛就是一亮。 是了,梁老太太之所以需要家去修养,乃是因着路途太远,她身老难以支撑的缘故。 若给她就近安排个屋舍,免了老人家的奔波辛苦。 这些问题,许就能迎刃而解了。 铁锅已经烧开,红糖与枣香飘了出来。 阿萱笑意盈盈,对梁青娥道:“大娘真是慈母心肠,都说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大娘心疼儿子儿媳们劳累,儿子儿媳们也心疼大娘辛苦操劳……” 说到这里,她稍稍顿了一下,接着话锋一转:“我这里倒是有个法子,既全了大娘的慈母之心,也省得林二嫂他们没了主心骨,大娘要不要听听。” 梁青娥眼里浮起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好奇道:“阿萱姑娘但说无妨。” 阿萱微微收敛笑容,手往仓房方向一指,道:“仓房那边还有一间闲置的茶房,说来也是周管事疏忽,你们家往后既接掌茶棚事宜,自然得有个落脚地才更方便些,那间茶房颇大,拉张帘子,住三四个人绰绰有余。” 叶银红闻言大喜,忙去看婆婆,希望她快些应下来。 一旁烧火的林老虎、和正往码头张望的林大熊,闻言俱都回过头来,面上满是狂喜之色。 若那间茶房真能给他们作歇脚处,他们往后就轻省多了。 三人睁大了眼睛,眼神灼灼盯着老娘,盼着她赶紧点头应下。 梁青娥收回投向仓房的视线,沉吟几息后,摇头拒绝:“非是我不识好歹,只是仓房内存放着各个商号的货品,咱们难免会烧茶煮饭,姑娘莫怪我乌鸦嘴,若走了火,便是卖了咱们,都赔不起。” 闻言,叶银红三人脸上满是失望和沮丧。 阿萱眉头微蹙,确实是自己想的太简单了。 那间茶房之所以空置出来,也是因为老爷下令,仓房内不许见明火之故。 若是林家真的住了进去,到时再偷着烧火煮饭引起火灾,自己就是整个薛家的大罪人了。 幸而这老大娘为人实在,点出隐患后推拒了。 想到这,阿萱对梁青娥又添几分好感。 想了想,她附耳到李婆子耳边,轻声耳语几句,后道:“待会儿让车夫随你回去一趟,问问小姐是什么意思。” 见状,梁青娥眸光微闪,面上却是一副寻常模样,起身掀开锅盖,开始查看甜汤熬煮的情况。。 又过两刻钟,锅里五红汤煮的起沙粘稠,甜香四溢。 梁青娥拿起长勺,阿萱端起双耳水罐,只把两个水罐都装满后,李婆子方带着食盒,和车夫驾车离开。 叶银红瞅着登车离去的二人,又偷瞄一眼安静端坐的阿萱。 悄悄瞅一眼刷洗铁锅的婆婆,眼里带着忧虑,生怕这老太太玩脱了,薛小姐并不想兜揽自己等人。 片刻后,铜锣声响起,力夫们甩着酸臭味的汗巾,大汗淋漓往这边纷涌而来。 走近瞧见东家的丫头正稳稳坐在招牌底下,他们忙止口噤声,鸦雀无声排队要凉面要茶水。 待力夫们吃完午饭去歇晌,李婆子方和车夫再次回来。 李婆子神色轻松,快步走至阿萱身边,弯腰附耳轻语几句。 不知她说了啥,阿萱的嘴角慢慢泛起笑意。 她抬头看着梁青娥几人,声音清脆道:“诸位,我家小姐体恤你们看守茶棚辛苦,只你们到底不是码头的人,确实不宜住进仓房,好在咱们家在镇上还有些闲置房舍可供使用,一会儿我带你们过去瞧瞧,房舍你们自安心住着,直到茶棚撤销为止。” 据李婆子方才说,家里熬煮的汤饮与午食,小少爷仍旧看也不看,却对这老大娘熬煮的五红汤,吃起来那是头也不抬。 若三个月后,佑哥儿还是极爱这老大娘做的茶饭,到时继续供应茶棚就是。 左右那时天也冷了,正好煮姜汤茶,与力夫们驱寒暖身。 阿萱笑容更深,看着梁青娥的眼神更加温和:“镇上房舍离码头不过二里路,大娘这下不用忧虑路程远,累的腿伤发作了。” 第119章 想送大壮二壮读书 阿萱话音一落,叶银红激动的几乎要跳起来。 她抬手就往身旁的男人身上捶了几拳,兴奋道:“你听见了吗,听见了吗。” 过去的两三个月里,她可没闲着。 整日与擀面杖为伴的结果就是,她非但面条擀的又快又好,长时间的锻炼更是让她的臂力变得很是有劲。 这饱含着喜悦和激动的拳头直直落在人身上,直打的林大熊那是龇牙咧嘴,嘴里嘶嘶抽气。 饶是如此,他却还是笑着的,眼睛无比明亮。 林老虎几步走到老娘身旁,悄悄扯着她的衣角,盼着她千万莫要再推脱了。 梁青娥眼里溢着笑,看着阿萱,真诚道:“多谢你家小姐体恤咱们,也多谢阿萱姑娘愿意替咱们周旋,老婆子我啊,真不知道哪辈子烧的高香,遇见你们这样好心的姑娘。” 她这话绝不会恭维,而是真心这么想的。 不管薛小姐和阿萱的初衷是什么,受益的终归是他们一大家子。 既要看房子,几人也不再磨蹭,马车坐不了这许多人,且林老虎和林大熊是两个壮年汉子,不好与阿萱同车。 二人便留下收拾规整食摊,由梁青娥和叶银红跟着去镇上看房子。 叶银红第一次坐马车,很是新奇,因为车厢内还有阿萱和李婆子,她不敢乱动。 只悄悄拿眼睛上下左右偷偷瞟视,别的地方她不敢碰,她自个屁股底下的一亩三分地,她算是摸了个遍。 坐垫软软的,塞的应该是棉花,布料很厚实柔顺,该是用昂贵非常的织锦缎缝制的。 老天爷哎,这些只在布庄售卖,她们看都不配看的织锦缎,如今竟在她屁股底下! 她叶银红如今也是有出息了,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了。 想到此,她心潮澎湃,复又低下头,悄悄瞄了瞄坐垫,见果然缎面光泽,华贵异常。 想到这极有可能是她这辈子唯一一次,能够如此近距离接触到这种珍贵布料的机会! 于是乎,她情不自禁又左右蹭了几蹭。 梁青娥瞥向一直小动作不断的二儿媳,她皱起眉头,正欲呵斥,一眼看到同车的阿萱和李婆子,才将要出口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二儿媳也是往三十岁上数的人了,出门在外,代表的是他们老林家的脸面,不好在外人面前给她没脸。 只她动来动去不消停,屁股上仿佛长针一般,让人看着实在是失礼。 梁青娥没办法,只得道:“坐在马车上,这看到的景,和平日两条腿走路看到的,就是不同。” 闻言,阿萱和李婆子笑着附和两句。 叶银红也来了精神,马车疾驰,风卷开车帘窗帘。 从车厢内看出去,两旁的树木农田快速倒退,确实同走路时大不相同。 叶银红看得新奇无比,也顾不得琢磨织锦缎坐垫了。 梁青娥见她终于老实下来,轻轻舒了口气。 红河码头离黄川镇约摸二里,没一会儿功夫,马车就到了镇子,阿萱同车夫说了个地址,不多会儿,马车就直接停在一个小巷后。 “大娘,林二嫂,就是这儿了。” 几人下了马车,李婆子掏出一把黄铜钥匙,把院门打开,众人走了进去。 院子不算大,进深约摸有三丈,两间屋子并排,左右还各有一间厢房,好的是,院子里有一口水井。 整个屋舍俱是青砖垒砌,屋顶也全是黑色瓦片铺就。 阿萱带几人各屋转了转,两间主屋家具齐全,东边那间做堂屋使用,西边那间盘着通铺大炕,是起居之所。 左右两间厢房分别是灶房和杂物间,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 梁青娥和叶银红嘴角的笑几乎就没下去过,这间屋子,绝对能满足他们的日常生活。 对于讲究些的富贵人家,可能觉得这间小院只有一间能勉强睡人的地方。 这婆媳俩打眼一扫,不止堂屋,杂物房和灶房,那是打扫打扫,架个床,或者铺张草席,立时就能睡人。 这有顶有墙又有院的,不比晚上睡荒郊野外的茶棚舒坦安全多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这座小院没有茅房。 需得每月花二十个铜子与收夜香的掏粪工,让他们帮忙处理排泄污物。 叶银红瞪大了眼睛,在村里,为一泡牛粪干仗的比比皆是。 这要是谁家拿钱让人帮忙处理粪便,绝对能说得上是败家玩意。 尤其是快到耕种的时候,更得仔细瞧着自家的粪坑粪肥,这要是被人偷走一挑一桶,那绝对能从村西口,骂到村东口。 这镇上人过的还真是舒坦滋润,他们抢破头的粪肥,这些人居然还花大把的银钱找人处理。 真是浪费。 叶银红打定主意不花这冤枉钱,有这些铜子,都能买一口旧缸了,到时把粪尿存起来,还能拉回家用来沤粪肥田。 梁青娥听说要花钱请人收夜香,虽也心疼银钱,然她到底见过些世面,知道这样为之的为难之处。 且夏日天热,他们要是敢省这笔银钱,只怕过不多久,左邻右舍都会找上门来。 自家又是做吃食生意的,这要是日日生活在粪臭味中,等他们腌的入味了,只怕生意离黄也不远了。 阿萱把钥匙递给梁青娥,指着通往前院的夹道,交代道:“这宅子是我家小姐上月从一个书生手里买下的,如今只卖些笔墨纸砚,现在由那书生接掌,他就住在那门面上的二层阁楼里…… 平时他会从这夹道过来取水倒夜香,有些个不方便的地方,你们暂且将就一下。” 梁青娥和叶银红表示理解,这本就是人家的宅院,虽然现在归了薛小姐。 算来,自己等人才是闯入的外人,要说不方便,只怕还是那书生将就更多。 只盼着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彼此和睦相处吧。 院子看完,几人锁上门,一行人又坐马车转回码头。 回到码头,林老虎和林大熊已经把东西全部装上板车。 阿萱仍旧留下一串铜子,在和李婆子登车离去后,梁青娥几人也拉起板车,启程回家。 这会儿没有外人,路上,林老虎和林大熊便问起镇上房舍如何。 待听说足足有四间后,两人很是高兴。 对于阁楼上居住的书生会来取水倒夜香,两人同样没啥想法,如果这人不找他们茬,他们甚至愿意帮忙给他提水。 至于倒夜香,也不是不行,这能肥田的好东西,他们正好可以趁机收集起来。 “嘿嘿,回头让家里的小子们多来镇上转转,说不定吸多了书香味,身上也能沾染些文气。” 林大熊哈哈逗趣道。 叶银红想起昨儿见过的时云和时雨,这俩孩子就是因为比族中男娃们多认几个字,如今才有了在医馆学徒的好差事。 若自家的大壮二壮也认识字,那岂不是也能有一个好前程。 这事要是放在以前,她是想都不敢想,但这些日子家里挣了些银钱,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家里挣下的银钱早早就规划好用途,那是等到秋日里,用来买耕牛的资费。 把银钱挪用给大壮二壮读书,莫说其他两房人不同意,只怕自己男人都会跟自己急。 叶银红悄悄看一眼婆婆,买不了耕牛,累的是她老人家的儿子们,婆婆定也不会同意。 第120章 重新分配工钱 她深吸口气,想劝自己算了,大壮二壮都这么大了,想必也读不出什么名堂。 转念又一想,便是读不出名堂,多识几笔字也是好的,将来去镇上找个活计,不比在地里刨食强。 两个念头拉扯着她,盼着孩子们少受辛苦的心理渐渐偏向另一边。 算了算了,挨骂就挨骂吧,等家里买完了牛,到时她瞅着婆婆高兴的时候,再悄悄试探下她的意思总是可以的吧。 成就成,不成……不成也得成! 她儿子们聪明又懂事,能有向上的机会,为啥非得在泥土地里挣扎。 想着梁青娥一向喜欢勤快知分寸的人。 叶银红暗暗决定,这段日子,自己定要多多干活,尽量不和村里的长舌妇们搬弄是非。 走了约摸二里地,林老虎想着老娘腿疼复发,便提议停下来歇歇。 林大熊也紧张起来,更想将两辆板车上的东西重新规整,好给梁青娥腾出坐的地儿,好能拉着她走。 梁青娥摆摆手,只说自己现在无事,他们今儿看房子耽搁好一会儿,若再磨蹭,只怕不等到家,天就黑透了。 林老虎和林大熊犹不放心,但见老娘走路一切正常后,才稍稍安下心来。 倒是叶银红,她心里猜着一二,觉得婆婆多半是装腿疼,好以退为进。 只是,瞧着今儿薛小姐的干脆劲儿,直接同薛小姐提缺个落脚地,多半她也会同意。 这又是装腿疼,又是拒绝搬进茶房,一天天这么多心眼子累不累吆。 她这么想,就这么大咧咧问了。 梁青娥抽抽嘴角,淡淡看她一眼。 这娘们嘴上没个把门,说不准哪天同人闲话,就把这事当谈资显摆出去了。 为免将来这事传出去,徒增事端。 梁青娥一开口就否认自己装腿疼。 叶银红十分无语,这会儿又没有外人,至于这么谨慎吗。 林大熊生怕婆娘出言不逊惹老娘生气,忙转移开话题:“娘,你拒绝仓房那间茶房,是知道薛小姐还会给咱们安排别的地儿吗。” 梁青娥淡笑道:“你娘我哪里能未卜先知,不过是觉得住进茶房不合适,且不说走火这事,就说但凡仓房内的货物有个损坏和丢失,你说他们头一个先怀疑谁。” 还能怀疑谁,当然是他们这群外人啊! 林大熊脸上有些讪讪,觉得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梁青娥没有说的是,对于薛小姐给他们安排房舍一事,她其实有七成把握。 薛蜜失母,俗话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虽说现在薛老大还没娶新妇,只瞧着薛蜜对那所谓表姑娘的厌恶,不管薛老大想不想娶新人,继室续弦这个问题应是一直压在薛蜜心头的大石。 正因如此,幼小孱弱的胞弟在薛蜜心里的地位可见一斑,从某种意义上说,说不准他已是薛蜜心中唯一可依靠的亲人了。 虽然那小娃儿现在吃喝都还得姐姐负责张罗,薛蜜越是将弟弟看得重,那她给自家安排房舍的可能就越大。 叶银红回过神,又道:“薛小姐倒是真大方,咱们要是直接跟她问个落脚处,想必也容易的很,娘这折腾的也太迂回了些。” 梁青娥知道二儿媳指的是自己装腿疼一事,她不想再纠缠这个话题。 淡淡道:“你忘了咱们第一次见薛小姐时,她挥的那几鞭子了吗,咱们又不了解她的性情,宁肯曲折迂回些,也不能让她觉着咱们是眼高手低、得陇望蜀之辈。” 想到薛蜜小小年纪就能把人打的衣裳都碎掉,看着自己时,那清冷淡漠的眉眼更是锋锐冰寒。 叶银红心里就是一紧,这小姑娘人不大,戒心确实重的很,若自家主动开口,说不定真就竹篮打水一场空。 曲折点好,面对这么个冷硬的煞星,宁肯曲折迂回些,也比被她忌讳挨收拾强。 林老虎和林大熊只当二人是说镇上的房舍,得来的波折些。 遂一脸庆幸道:“娘拒绝阿萱姑娘的时候可把咱们给吓一跳,生怕回头真搁茶棚打地铺。” 梁青娥笑着道:“便是薛小姐不给咱们安排落脚处,娘也打算在镇上或是附近村子租间房舍与你们,哪里真会让你们打地铺。” 二人听完,脸上满是感动,一脸濡慕看着梁青娥。 心里暗暗发誓,以后定要和媳妇一起好好孝顺老娘。 回到家,天已经黑透。 乐宝和五壮已经吃过饭饭睡下,陈秋莲站在院门口,不停张望,待听见声音,忙迎上去。 “今儿怎回来这般晚。” 叶银红笑道:“被大好事儿耽搁了,走,咱们进去说。” 这会儿没有月亮可以借光,点灯又觉白白耗油,林飞鹰仍旧烧一根火把插在灶房门口,用来院中照明。 见几人终于回来,秦兰花忙带着大毛妮二毛妮开始摆饭。 吃饭时,叶银红迫不及待就把茶棚契约签下,薛小姐还在镇上给安排了房舍的事儿,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当然,她看出婆婆不愿提装腿疼的事儿,因为想着将来还有求于梁青娥,她忍了忍,隐下了这事。 大家伙俱喜的合不拢嘴,尤其是林飞鹰,更是乐呵呵说明儿他去镇上把房舍打扫出来。 梁青娥摇头笑道:“你后儿就得跟着村长去服徭役,明儿再好好歇一天。” 秦兰花闻言,这才放心。 从他们家里到黄川镇,一来一回足有三十里路有余。 这么远路走过去,鞋底磨破一层一说,且也是干白工,作甚想不开没事找罪受。 她暗暗掐一把男人,让他莫要往自己身上揽活。 林飞鹰被掐的呲牙咧嘴,仍是坚持明儿去镇上帮忙收拾。 梁青娥见他执意如此,想了想,便道:“也成,你明儿去村里借个板车,把要用的铺盖啥的收拾出来,到了码头我同你一道去。” “也算你出工一天,明儿给你十文钱。” 这些日子,老三虽说在家养身体以应夏役,然他也没闲着过,包坑头、上山砍柴,那是样样不落。 想到此,梁青娥心里就浮现一个想法,去码头是干活。 留在家里也一样是干活。 虽活计有轻有重,然地里的活计总得有人干,这要是只有去码头才能有工钱拿,只怕长此以往,就没人愿意干家里地里的活儿了。 这可不成,地里的庄稼关系到官府赋税和全家人的口粮,由不得干活的人消极怠工。 趁着这会儿码头的生意才刚刚开始,这些暗藏的矛盾都还没形成,梁青娥决定趁早解决。 只是她一时也还没理顺头绪,便决定吃过饭后,听听大家的意见再说。 她有事要说,秦兰花不时抬眸偷偷瞅一眼婆婆。 心里也同样有事盘算着同梁青娥絮叨絮叨,希望能得到她的全力支持。 第121章 往后留家里伺弄庄稼的人也有一份工钱 吃完晚饭,因有事要找婆婆商量,秦兰花手脚十分麻利。 不多会儿,就刷洗好所有碗筷,锅也清理的干干净净,拿刷锅的泔水搅拌了麸皮,提着桶她就去了后院喂猪。 待她喂好猪和鸡,拎着泔水桶从夹道转出来,一眼便瞧见叶银红正拿着一个丝瓜囊,正刷洗着从码头带回的锅碗盆筷。 这也就罢了,食铺每日里挣多挣少,她叶银红都雷打不动能得十个铜子,她既得了好处,这些活计合该她干。 只是,看着凑在一旁帮着清洗碗筷的大毛妮和二毛妮,秦兰花心中不禁涌起一阵气闷。 想这些日子,每每轮到她刷锅洗碗、以及喂猪、喂鸡时,这俩死丫头那是别提有多难使唤! 任她怎么喊叫,催逼,这俩赔钱货都只拿话搪塞她,推三阻四不肯帮忙。 尤其二毛妮,牙尖嘴利的很,更是出言嘲讽她是个懒婆娘,甚至还拿婆婆来压服她。 然此时此刻,她们却纷纷围在叶银红身边献殷勤,这同样都是亲婶子,这俩死丫头也太区别对待了。 一时她只觉二人狗眼看人低,才这么大的孩子,就长了一副势利眼。 不过是瞧着她们二婶每日里有钱拿,她这个三婶是穷鬼,分明是不屑搭理自己。 “呵,果然是能挣钱的才是大爷啊!”秦兰花暗自愤愤不平,越想越是恼火。 果然俗话说得好,人穷断六亲,人富亲友临,等她挣了大钱,这俩赔钱货便是扒着她的裤腿巴结她,都休想让自己正眼瞧她们。 想到这里,秦兰花心中越发坚定了要挣大钱的念头。 她咬咬牙,把手中的泔水桶往地上一放,迈步径直朝梁青娥走去。 “娘,我有事想同您商量商量。” 梁青娥坐在屋檐下的凉椅上扇风,心里正盘算着怎么才能把一碗水端到正中。 正想着呢,就听一道声音在头顶响起。 她抬头一看,就见秦兰花微微躬身,神色中带着几分不自然,嘴角扯开的笑容透出几分讨好。 这婆娘往日里少有如此谦卑的时候,回回露出这个表情,就表示着她这是有事相求。 能让她这个三儿媳落下脸面相求的事儿,十有八九和银钱有关。 梁青娥还想着过会儿开个小会,重新划分劳力分红呢。 这档口这婆娘若是说啥不着调的事儿,岂非她一番苦心都白费了。 这些念头几乎瞬间闪过梁青娥心头,因此,她直接道:“有啥事儿,待会儿再说,正好我一会儿也有事儿要说。” 但在秦兰花看来,那就是婆婆根本不愿听她想说啥,想都不想就让她闭嘴。 至于梁青娥口里的有事儿要说,在她看来,那就连敷衍都懒得敷衍的托辞。 果然,当你啥都不如人的时候,一个家里,莫说妯娌和小辈,就是婆婆,那也是根本不拿自己当回事的。 秦兰花攥紧了拳头,心里一时又是委屈,又是愤恨。 叶银红听婆婆说有话要说,猜测可能是说茶棚事宜,忙加快了刷洗碗筷的速度。 等东西都归置好,梁青娥冲给橘子树浇水的大毛妮道:“悄悄儿的,莫要惊醒了乐宝,去把你娘喊出来。” 大毛妮听见,水瓢一放,就往老娘房里叫人。 为免说话声吵醒熟睡的乐宝,梁青娥领着一众人就进了堂屋。 灯火昏黄,梁青娥高坐上首,看着底下一众人好奇的神色,心中暗自思忖着该如何开口。 待陈秋莲匆匆走进来,梁青娥忙又问屋里没有大人,有没有给乐宝留灯,免得她醒来惊怕。 待听说大毛妮和二毛妮正在屋里给俩小娃儿打扇子后,她这才安下心来。 沉思几息,梁青娥决定还是迂回些的好。 她缓缓道:“家里怕是一整个夏天都要在码头忙活,然地里的活计也不能拉下,茶棚离不开人,食摊也得经营,老三后儿一早就得去应役令,这庄稼无人伺弄就荒了……” 她把眼睛扫向众人,昏黄油灯照的堂屋内一片朦胧,各人面上都是思索之色,都在发愁怎么才能安排好庄稼。 芝麻过不久就得疏苗拔草。 黄豆是一窝窝点的,倒是不用间苗,只是,也得拔草施肥。 还有棉花,同样得拔草施肥,更别提棉花稍稍长大后,还得捉虫打侧枝。 且还有小片种植的麻需要照看,这些活计琐碎的很,往年一大家子都得起早贪黑扒在地里忙活。 常常所有田地刚拔完一轮草后,那最早拔的田地,草尖尖又冒了出来。 非得等到庄稼长高,这些杂草再吃不了苗苗,一家子才算能从不停拔草中,暂时解脱出来。 夏天日头毒辣,能把人晒的黝黑脱皮,秦兰花摸着这一冬一春稍稍养回些的白皙脸庞,心里就是一紧。 她悄悄往后退了退,站在林飞鹰身后的阴影里,生怕婆婆看到她,再把田里的苦活累活都甩给她。 叶银红看着身前的大壮和二壮,心里就是一揪,硬着头皮道:“听伯娘说今年轮到大堂兄去应役令,要么咱们出些工钱,请二堂兄带着长福长禄几个侄儿,搭把手把咱家的活计也一起料理了?” 她口中的二堂兄正是林远山和大陈氏的二儿子林来贵,俩兄弟都是实诚肯干之人,平日里和差不多性格的林老虎很是说得来。 秦兰花有些不满,咋地,请旁人干活就知道给工钱了,自家人干活,就当牛马可劲使唤。 从家里做吃食生意开始,地里的活计几乎都是自家男人干的,咋没一个人想着亲兄弟照看十亩庄稼有多辛苦。 她满腹怨气,又实在怕梁青娥趁机抓她小辫子,只戳着林飞鹰腰窝,借此表达不满。 梁青娥给叶银红一个温和眼神,鼓励道:“那依你说,给多少工钱合适。” 叶银红呆了一呆,但见婆婆非但没有骂自己败家,反而认真问自己章程,她面上浮起受宠若惊之色。 想了一想,道:“二堂兄地里也有活计操持,若是按天算工钱,有些不合适,要么按亩算,待三弟服完夏役,咱家的庄稼也就有人接手了。” 有人接手,这是什么意思,意思是等他男人服役回来,还得继续扒田里干活。 好让他们这些人能后顾无忧的安心分钱。 合着他们大口吃肉,他们三房连汤水都不配喝是吧。 真是欺人太甚。 秦兰花忍无可忍,推开林飞鹰,指着叶银红就开骂,不知是不是太过气愤,骂着骂着,她哭了起来。 叶银红撸起袖子就要和她对骂来着,见她哭了,也十分无语。 不是,她说什么了,这娘们就这副自己欺负了她的模样。 秦兰花一擦眼睛,瞪着叶银红,道:“你想让我男人一辈子都扒地里,想都不要想,等他服完夏役,他就去码头摆摊挣工钱,地里的活儿,大哥二哥也该伸伸手了。” “你哪只耳朵听到我有说不让老三去码头了,原他兄弟们自个商量着轮流去码头,且家里的活儿啥时候都是老三一个人干了,前段时日家里忙活麦收耕种,难道也全是老三一人干的。” 叶银红气的要死,他们现在说的明明是另一件事,这娘们偏要搅和到食摊和工钱上头。 且也是婆婆觉得去码头奔波辛苦,想让老三搁家里好好歇歇养养身子。 这事全是老太太自个的主张,和她这个嫂子有什么干系,这娘们不敢冲婆婆大小声,只会拿自己撒气。 何况码头又是啥了不得的好去处,一日日累的要死,流的汗恨不能拿盆接。 梁青娥看着均气的脸红脖子粗的二人,冷声喝道:“行了,说到底还是银钱的事儿,这样吧,往后在家操持庄稼的人,也有一份工钱。” 第122章 你的茶水生意,需得往公中上交五成收益 听到留家操持庄稼的人也有分红,众人一愣,旋即狂喜。 毕竟,按照当初的章程,那是只有轮到去码头照管食摊,才能拿到工钱。 以后搁家里伺弄庄稼还有工钱,那真是太好不过。 秦兰花有些不满,只觉这老婆子心偏的简直没了边。 她男人这些日子伺弄庄稼的时候,就啥也没有完全白干。 等终于轮到老大老二搁家里的时候,就大方的很,伺弄庄稼也能有工钱了。 那她闹这一场是为了什么,替大房二房做嫁衣裳吗! 秦兰花十分不甘,忽地,她心里一动。 一扯嘴角道:“我男人干了这么多天活计,要么娘把这些日子的工钱给我们补上,要么等以后大哥二哥啥时候干的天数同我男人一样,往后才能领工钱。” 梁青娥瞧着秦兰花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她看向林飞鹰,道:”老三,你说说,从种完庄稼食摊开张后,你都忙活了什么。” 林飞鹰实话实说道:“这些日子我把几亩地的坑头包了包,还去山上打了些柴禾。” 庄稼刚种下不久,地里才刚冒出绿色,这会儿还不能提疏间芽苗,是以,他大多时间,都是在包坑头。 秦兰花忙接话道:“包坑头多累啊,那一锹锹泥巴得从河里甩上来,瞧瞧,这胳膊都细了好多。” 林飞鹰迎着众人打量的视线,神色有些尴尬。 老实说,这些日子吃饱喝足,他肚子都肉眼可见的有了些肉,胳膊又哪里会变瘦。 梁青娥不置可否,又看向林老虎和林大熊,问他二人的意见。 俩人都说听娘的,娘说啥,他们都听着。 秦兰花轻哼一声,更觉二人奸滑,啥好处都让俩人占了,这偏心眼老婆子啥事都替他们想到前头,他们凭啥有意见。 梁青娥看向一众人,把所有人神色都尽收眼底。 她脸上愈发严肃,一字一顿道:“都说不患寡而患不均,世人都是这么过来的,这样吧,往后留家里干活的劳力,每日算六文钱工钱。” 她看向几个儿子儿媳,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道:“你们在外操持食摊辛苦,老三在家也没闲着,老婆子我尽量把一碗水端平,他这段时日的工钱,今儿一并给他补上。” 说完,她开始数铜板,待数出一小堆铜子后。 往前一推,冲林飞鹰道:“夏收后,咱们食摊一共就开张了八天,这是五十六个铜子,老三你收好。” 林飞鹰有些不好意思,给自家干活,哪里能要工钱。 但见婆娘催促的神色,稍稍推拒两句后,方一脸讪讪接过铜子。 秦兰花一脸喜色,忙从怀里掏出个钱袋,正欲把铜子装好…… 就听梁青娥又道:“家里俩丫头日日忙活,每日就算一个铜子,大壮二壮也是没个闲暇,也算一个铜子,行了,天晚了,都回房睡吧。” 行了,这怎么就行了,难道这个家里,只有那俩赔钱货,和那俩干吃白饭的小子会干活不成。 凭啥连孩子都能分钱,她一天天累死累活,却毛也没有。 秦兰花当即不干了,也希望每日里都有工钱。 梁青娥手里捏着钱袋,也懒得同她掰扯,大手一挥,遂也捏了一枚铜子与她。 属于大毛妮和二毛妮的一枚铜子,因二人不在,梁青娥暂时替二人收着。 大壮二壮握着铜子,面对要给自己攒钱娶媳妇的老娘,十分坚持自己存放。 梁青娥把钱袋复又塞回怀里,抬眸扫视众人一圈,眼里带着锐意。 严厉道:“俗话说无功不受禄,你们既领了工钱,往后且把各自的分内之事干的妥妥当当,若是让我发现哪个磨洋工,应付活计,瞧我饶得了哪个。” 众人忙信誓旦旦保证绝不会敷衍了事。 大壮二壮捏着铜子,乐的龇着一口白牙,忙拍着小胸脯,喜滋滋保证定会挑最嫩的青草,打回来喂鸡喂猪。 梁青娥挥挥手,让各人赶紧回屋睡觉。 秦兰花磨磨蹭蹭,觑着梁青娥要起身离开,忙凑上去,道:“娘,您且等等,我这里还有话要同您老商量呢。” 梁青娥又坐回去,是了,这婆娘一早就说有事找自己商量。 想着许是问自己要银钱,她不咸不淡道:“什么事,说吧。” 秦兰花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娘,孩他爹后日不是要同村长去修整官道吗,这恁热的天,我就想着能不能煮些茶水去官道边卖。” 梁青娥十分意外,她原以为三儿媳想同她要银钱扯布做夏裳,没想到竟是要卖茶水。 “你想卖,只管去卖就是,不过,不能误了家里的活计。” 秦兰花气结,同样都是出门摆摊,咋她叶银红就不用管家里的活计,连衣裳都有人给洗的干干净净。 轮到自个,非但解脱不了家里的活计,还得里里外外都干的妥妥当当。 她心里不服,就开始小声抱怨。 梁青娥瞥她一眼,淡淡道:“只要你把这卖茶水的活计交给家里,每日里只拿分内的工钱,老婆子也不是那不通情理的,自然会重新安排你的活计。” 秦兰花心里咯噔一下。 她大热天围着锅灶熬煮茶水,还得顶着大太阳挑着茶水去官道,累死累活却摸不着银钱,她可不愿。 据叶银红这个大嘴巴显摆的,家里熬煮的凉草茶很受力夫们喜爱,还说若是放开让力夫们喝,每日里消耗四五锅完全不是问题。 四五锅凉草茶是什么概念,用小一些的陶碗,装个二百碗那是绰绰有余。 一文钱一碗的凉草茶,哪怕每日里只卖两锅呢,那也能有七八十个铜子,不比只拿区区十个铜子来的爽。 且修整官道的役夫们,那可都是附近的村民,比码头上力夫们人数多的不是一点半点。 梁青娥见秦兰花连声拒绝,也不强求,抬脚就要走人。 “哎,娘,你听我说完啊,这不是家里的桶都让你们带去码头用了,我这没桶盛凉茶啊,我手头又没余钱,娘借我几个铜子买木桶总行吧。” 至于啥时候还钱,秦兰花聪明的没说,她这小本生意,能保本就不错了。 若是保不了本,买回的桶也是供家里使用,那就更不用她还了。 梁青娥抬了抬眼皮,一指已经回房的林飞鹰,直接道:“你男人刚得了分红,一只木桶二十个铜子,你再同木工讲讲价,他身上的银钱,足够你买三只木桶了。” 秦兰花:“………” 秦兰花看着婆婆离去的背影,气的把脚一跺:“哼,真是抠门,等我茶水卖了银钱,瞧我理你们哪一个。” 梁青娥拐回头,幽幽道:“忘了说,你的茶水生意,扣除本钱后,需得往公中上交五成收益。” 秦兰花一脸震惊,她竟忘了这件事。 她辛辛苦苦熬煮茶水,恁热的天挣点血汗钱,竟还得上交公中。 交给公中还不是全便宜了大房二房,她可不干这亏本买卖。 可是,要让她放弃这一本万利的生意,她委实又舍不得。 正冥思苦想间,忽地,她眼睛一亮,心里蓦地浮起了一个好主意。 第123章 书生易衡 翌日,天刚泛起鱼肚白,微弱的晨曦还未穿透橙红的云层。 此时,梁青娥一行人已经走了约摸一半的路程,天光渐亮,暑热也随之而起。 林飞鹰将手中的火把熄灭,他看向前路的眸中,闪动着难以抑制的兴奋与期待。 他突然开口道:“娘,也不知那个书生好不好相处。” 听到这话,不仅他眼底泛起忧色,就连叶银红等人也不禁面露忐忑不安。 要知道,对于他们整个河湾村来说,上学堂读书都是一件极为稀罕的事,整个村子里上过学堂的人屈指可数,能让人口头尊称一句书生的,更是一个都没有。 想到将要和满腹诗书的书生同处一个院落,几人自惭形秽之余,心里难免有些不安和疑虑。 怕书生难相处,为难他们这些泥腿子。 梁青娥淡声道:“好不好相处,总要相交后才知道,咱们又不长住,不过是个落脚处,处的来,就多说两句话,处不来,就彼此疏远些,过完这段日子,咱们就搬走回家了。” 几人听见,俱大大松了一口气。 是了,他们有家有屋的,那几间房舍不过是暂时的栖身之所,若那书生果然不好相处,他们平日里谨慎着些,把这段日子熬过去就完了。 去到码头,梁青娥和林飞鹰帮着把东西卸下,见三人能忙活开,梁青娥避开仨儿子,走向叶银红,轻声交代了几句话,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搁在她手里。 拿着钥匙,转身唤上林飞鹰,就往镇上行去。 叶银红看着婆婆离开的背影,又低头瞅瞅手里的几片橘叶,有些摸不着头脑。 虽则不知道婆婆要干什么,但她向来听话,在林大熊打来水后。 还是拿出个干净陶碗,用擀面杖把橘叶捣碎后,加水泡在了陶碗中。 码头离镇上不过二里路,两人走了约摸半刻钟,比昨儿坐马车,那可是慢得多了。 黄川镇今儿逢集,从草市到集镇人头攒动,叫卖声、吆喝声,还有砍价声、声声入耳,十分的热闹喧嚣。 两人不买什么东西,梁青娥在前带路,在走过一条人流如织的长街后,一转就拐进了后头僻静的巷道。 后院门锁着,梁青娥拿钥匙打开门,二人进去后,林飞鹰先是好奇的四处打量一遍,待见各处家具还算齐全,他脸上笑容更盛。 “娘,你先去码头忙活吧,若薛家的婢女还过来找你熬煮汤饮,你人不在就不好了。” 林飞鹰找了块破布,见灶房还有一个破陶盆,他打一盆水,准备把各处都仔细擦拭一遍。 梁青娥把钥匙递给他,指着通往前院的夹道,让他莫要往前院去。 又交代等自己走后就把门从院内栓好,说完后,人匆匆就离开了。 林飞鹰干劲十足,把院门栓好后,脱下上衣端着破盆就进了堂屋。 堂屋各处洒扫擦拭一遍,破盆里的水换过几遍后,他又转战到了卧房。 卧房除一张炕和几件旧家具外,再无旁的东西,饶是如此,林飞鹰仍乐的咧开了嘴。 这青砖垒盖的房子,可比家里的土坯房气派多了,他还从没住过青砖大瓦房呢。 家具上的清漆虽已掉色斑驳,然都是好木料,他们存放些衣裳薄被,完全不是问题。 杂物房放置的多是柴禾和一些木料,林飞鹰进去环顾一圈,见没有什么好整理的,又端盆去了灶房。 灶房倒是颇干净,许是偶尔还在使用,锅灶和案板没甚灰尘。 他又把灶台橱柜也仔细擦拭一遍后,正在井边刷洗锅盖,就听有脚步声从夹道响起。 林飞鹰懵了一瞬,心里就是一紧,待想到许是住在阁楼的书生,提起的心才略略放下。 他忙把锅盖拉的离井口远些,一回头,就见一身着青色长衫的年轻书生,正正转出夹道。 林飞鹰瞬间扯开一记僵硬的笑容,结结巴巴道:“咱们是新搬来此处的,是不是我动静太大,吵到你了。” 来人身姿欣长,身形挺拔如松,眉浓而目深,眉宇间隐带淡淡的疏冷之气。 只见他微微皱起眉头,目光迅速扫视一周,当视线落在林飞鹰身上时,更是仔仔细细打量了好几眼,仿佛在审视着什么。 也不知确定了什么,而后他紧蹙的眉头才稍稍舒展,神色也慢慢缓和下来。 书生语气淡淡道:“不曾,乃是我自己好奇,昨日薛小姐已遣人同我打过招呼,听说你们家是做吃食营生的。” 林飞鹰闻言,赶忙点头应道:“正是,我家就在码头边上卖吃食,因路途颇远,承蒙薛小姐心善,暂且将此处借予咱们作个落脚处,还请您放心,我们只是在夜间歇息一宿,定尽可能不去打扰到您。” 书生点点头,语气仍旧和缓:“无妨,我既点头让你们住进来,你们只管安心住下就是,屋里的东西莫要损毁,平日不要带外人回来。” 林飞鹰大松一口气,擦去额头沁出的汗珠,连连点头称是。 “对了,我姓易,名叫易衡,瞧你比我还年长几岁,不用对我用敬语的。” 易衡话说完,仿若没瞧见林飞鹰满脸的愕然,抬脚就又迈进了夹道。 待人的脚步声消失在夹道尽头,林飞鹰方才自在起来,他清洗着手里的锅盖,想着方才与那姓易的书生的交谈,脸上不禁露出轻松神色。 这位叫易衡的书生十分的知书达礼,并没有因为他们是庄户人家而流露出轻视不屑。 相反,他的态度竟还能说得上是彬彬有礼,温润谦和。 想到这里,林飞鹰原本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心情也变得愉悦起来。 于此同时,码头上,梁青娥刚刚从镇上回到这里,便立刻开始忙碌起来。 炉灶早已经生好火,两大锅茶汤接连熬煮出来。 正冲洗铁锅之时,就听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哒哒响起。 她忙回过头看去,果不其然,属于薛家的马车正朝着这边缓缓驶来。 和前两天一样,依旧是阿萱和李婆子带着熬煮甜汤的食材,特意赶来请梁青娥代为熬煮。 俩人今儿带来的是各种泡好的豆子,梁青娥瞧了瞧,待同阿萱确定今儿要熬煮的是八宝粥后,就开始忙活起来。 豆子是一早泡好的,约摸煮了小半个时辰,各种豆子和粳米已经熬的粘稠开花。 梁青娥小心把汤粥盛进食盒,阿萱拎起食盒,放下一串铜子,和李婆子起身就要走。 “阿萱姑娘,你且等等。” “大娘还有事。” 阿萱回头,眼里带着疑惑。 梁青娥指着一旁的案板,笑道:“比起薛小姐对咱们的照拂,熬煮甜汤不过是举手之劳,偏薛小姐大方的很,次次与咱们一串铜板,我们这心里都过意不去的很…… 这不,我这儿媳特意捏了几个蒸饺,若不嫌弃,还请姑娘带回去与小少爷尝个农家野味,也是咱们的一点心意。” 第124章 俘获薛佑的柳叶蒸饺 阿萱眼睛转向案板,只见其上摆放十个仿佛带着翠色、约摸拇指大小的柳叶饺。 老实说,这些蒸饺捏的算中规中矩,丝毫比不得家里厨娘们做的精致可爱。 为了调动佑哥儿的食欲,厨娘们那是使出了看家本领,什么兔子奶馒头,蝴蝶金鱼面,就是如这样的小饺子,从和面、到调馅,再到包成各种可爱的模样,那真是煞费苦心。 然佑哥儿却是看也不看,非得饿的很了,才勉强吃上两三个。 饶是只吃两三个,都能让小姐喜的不行。 她看着这平平无奇的柳叶饺,待要拒绝,又觉拂了这林家婆媳的一片心意。 罢了,若是蒸出来佑哥儿不爱,自己吃了就是,如此也不算辜负了这二人的心意。 迎着梁青娥和叶银红期待的神色,阿萱扫一眼摆放蒸饺的案板。 但见案板虽陈旧,然清洗的干干净净,无一点黑垢黄霉后,方含笑道谢。 送走阿萱和李婆子,叶银红一边擀面条,一边好奇道:“娘,不过是做个蒸饺,为啥非得要橘叶泡出的水和面。” 梁青娥思量几息,道:“薛小少爷脾胃不和,橘叶有凝神开胃之效,若果然对了他小娃儿的胃口,往后由你负责熬煮甜汤,也更顺理成章些。” 叶银红一呆:“娘,你这话啥意思,难不成你不打算一直待在码头,咱们现在都有了落脚地,赶路也方便很多。” 梁青娥断然道:“家里一摊子事等着我料理,等老三去服徭役,你们又都在码头忙活,地里的庄稼到时谁来操持。” 她原本就没打算一直留在码头,若不是因为薛小姐刚给他们安排好住处,此时她实在不好抽身回家,说不准她现在正在家中哄抱乐宝呐。 她老婆子的乖乖心肝儿还在家里,她这要是离开的时间太久,万一她的乖宝贝把她给忘了,那该怎么是好。 何况,究其根底,薛小少爷喜爱的也并非是她的手艺。 不管谁有这三昧在手,梁青娥都相信,薛小少爷定也一样吃的香甜。 左右码头这边的事儿已经理顺,待老二家的抓住薛小少爷的胃,再得到薛蜜的看重与青睐,那她届时再同阿萱告罪回家,一切就都能顺理成章了。 晌午,薛宅。 阿萱提着食盒,径直走到薛蜜居住的院落,待打开食盒,薛蜜看见生的柳叶饺就是一愣。 “这是……” 阿萱忙开口解释柳叶饺的由来,薛蜜没多说什么,让她拿去厨房,看着厨娘们蒸好。 她伸手打开装着八宝粥的水罐,唤婢女把薛佑的手脸擦洗干净,又拿出一个精致瓷碗,待舀了半碗浓稠香甜的八宝粥后,不知想到什么,她把勺子里的甜粥,又倒了回去。 一时薛佑围上围兜,薛蜜把他安坐在椅子上,丫鬟拿个锦凳放在对面,薛蜜端坐其上,持起瓷勺,一勺勺喂起薛佑。 薛佑颇乖,安安静静坐在椅子上,勺子刚举起,他就张开嘴巴,一口含住勺子,吸溜一口,把甜粥吸进嘴里。 待嚼几嚼,小眉头一皱,小喉咙滚动一下,一口粥就进了肚里。 薛蜜失笑,接过婢女手中的巾帕替他擦拭嘴角,逗道:“瞧你这眉头皱的,也不知这甜粥到底是好吃,还是难吃,你既不喜欢,那咱们就不吃了。” 薛佑轻轻抬起眼,看一眼姐姐,不知听没听懂,他指指薛蜜手中的碗,眼里带着催促之意。 瞧着他抬起的细瘦胳膊,薛蜜顿时喜的不行,薛佑向来是无知无觉的,何曾有过如此清晰表达意志的时候。 她一把抱住薛佑,眼里有水光浮现,嘴角却是弯起的,嘴里不停喃喃:“太好了,真是太好了,阿佑,姐姐就知道,你定会好起来的。” 薛佑使劲挣开她的怀抱,抬起小手,张着嘴,固执的指着一旁的瓷碗,小小的脸庞因着急变得涨红。 薛蜜不敢耽搁,忙端起碗,舀起一勺送到他嘴边,笑道:“这甜汤齁人的很,偏你爱的紧,真是口味刁钻。” 薛佑对薛蜜的话充耳不闻,只皱着小眉头,一口接一口喝着粥。 半碗粥很快喝完,薛佑看着茶几上的水罐,眼睛一眨不眨。 薛蜜紧紧盯着他,期待他再抬一抬手,催促她快些再盛一碗。 然而并没有,薛佑只是盯着细瓷水罐,眼里又恢复到同之前一般无二的空洞无物。 仿佛方才的一切,只是薛蜜一个人的错觉。 约摸又过半刻钟后,阿萱端着一碟蒸饺走回来。 “小姐,现在就喂佑哥儿吗。” 薛蜜拿起一个蒸饺,轻轻咬了一口,是鸡蛋黄瓜馅的,还有些黄豆芽的豆瓣。 鸡蛋满是蛋香,黄瓜清甜,豆瓣则豆香满满,还别说,这蒸饺馅料虽平常,味儿着实不错。 蒸饺有些烫,她一只蒸饺还没吃完,就见薛佑转过脸,黑漆漆的眸子直直盯着她手里余下的一小口蒸饺,不停翕动着小嘴巴。 阿萱见状,忙捏起一个蒸饺,轻轻吹凉些,放在薛佑嘴边。 “啊呜”一口,拇指大小的蒸饺,薛佑足足咬下一半。 阿萱眼里带着喜色:“佑哥儿喜欢吃呢。” 薛蜜也满眼笑意,含笑看着薛佑三两口吃进一个蒸饺。 一直吃完六个后,薛蜜把盘子拿的远了些,冲薛佑摇摇头:“不可以吃了,阿佑还是个小娃娃,肚子没那么大,再吃就撑坏了。” 薛佑看看剩下的零星三个蒸饺,又看看姐姐开合不停的嘴巴,不知有没有听明白,他眼里浮起一缕失望之色。 被薛佑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薛蜜差点就控制不住自己,恨不能让薛佑立时吃个过瘾。 未免真撑坏了薛佑,她忙让婢女把蒸饺端下去,待一眼看到薛佑不舍的神情后,忙又交代道:“让厨娘小心收好,待晚点再热热与佑哥儿吃。” 看着阿萱把薛佑的围兜解下,薛蜜问道:“这蒸饺也是林家大娘做的。” 阿萱摇头:“不是,是她家的二儿媳做的。” “竟是她家二儿媳做的。”薛蜜的眸中满是惊奇与意外。 第125章 陈秋莲和秦兰花的争执 薛蜜盯着茶几上装着八宝甜汤的水罐,眸中若有所思。 自那天阿佑喝完了满满一盏由崔大夫带来的茶水后,接下来这几日。 她每天都会遣阿萱带着准备好的食材,前往码头请林家代为熬煮各种汤饮。 凡是经过林家老太太亲手熬煮的汤饮,阿佑每次都能吃上整整一碗。 或许真就像崔大夫说的那样,阿佑与林家之间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特殊缘分。 正因为此,薛蜜对崔大夫口中引魂这个奇异故事,才愈加深信不疑…… 是以,她昨儿听见阿萱遣婆子递回的话,说是林家老太太不堪奔波之苦,想要在家休养身体。 林家老太太若是不来码头,且不说那玄而又玄的引魂之事,就是阿佑,说不得又会重新回到不思茶饭,不知饥渴的日子。 阿佑才刚刚有些好转起色,若乍然断了饮食,这怎么能行,所以,她才会主动帮着张罗房舍之事。 在今日晌午之前,她还坚定认为,林家老太太就是崔大夫嘴里属于薛佑的引魂人。 可是,今儿阿萱带回的柳叶蒸饺,分明不是林家老太太所做,阿佑也同样吃的津津有味,头也不抬。 而且,他吃柳叶蒸饺时,仿佛比吃甜汤,欢喜更甚。 至少,他的小眉头是舒展的,不似喝甜汤时,每喝下一口,眉心都是轻拧的。 薛蜜不禁暗自思忖:难道说,阿佑不仅仅是与林家老太太有缘,而是他与整个林家,都有着不解之缘? 想着薛佑近来的种种变化,这个发现让她感到既惊讶又欣喜。 还没等她眼里的笑弥漫到唇边,一眼看到玩着木雕小马瞧着木木呆呆的薛佑,薛蜜心里猛的就是一窒。 她抿起唇,神色微敛,心里也愈发冷静。 “阿萱姐姐。” 阿萱正坐在薛佑身边打扇子,闻言,便抬头看过去:“小姐有何事。” 薛蜜面容带着一丝沉肃,声音偏又是少女特有的清脆甜糯,她径直走到阿萱身边,附耳轻轻说了几句话。 阿萱连连点头:“小姐只管放心,这事儿我明儿定办的妥妥当当。” 薛蜜看着阿萱汗湿的额角,心里浮起一丝歉疚:“阿萱姐姐,这几日多辛苦你了。” 阿萱笑着摇摇头,垂眸温柔看着薛佑:“小姐莫要如此说,都是为了佑哥儿,待佑哥儿大好了,咱们也就安心了。” 是啊,待佑哥儿康健起来,就都好了。 薛蜜看着院内大片大片炽烈的日光,心里一片火热。 ……………… 这日收工,几人商量一番,决定由林大熊和叶银红留在镇上。 梁青娥叮嘱二人注意安全,林飞鹰又再三说了今儿见到的易衡。 见二人面上隐着担忧,林大熊忙拍胸脯保证自己定会谨慎行事。 下晌他们归置东西时,周管事来了一趟,与他们送来满满一板车茶棚开锅所需的东西。 除了大铁锅,和木桶陶碗等物,其中最显眼的,就是那满满一藤筐用油纸捆扎好的药草包。 周管事言道里面装的都是熬煮凉茶的材料,这么一藤筐草药,是十天的量。 这么多东西可不好搬运,幸而周管事把板车也留给他们使用。 只这些值钱东西可不能搁在茶棚存放,梁青娥招呼林飞鹰和林老虎,决定先把满装物品的板车先拉回镇上,他们再回家。 众人一道,推着三辆板车,缓缓往镇上行去。 去到镇上,待把板车拉进院内,一行五人外加三辆板车,直把不大的院子塞的满满当当。 “娘,咱们明儿在茶棚熬煮茶汤,也要放橘叶吗。” 叶银红摸着老太太递给她的小布包包,问道。 梁青娥眉心微拧,这些日子她手头攒下的橘叶,几乎不剩多少。 若茶棚那里停下,力夫们喝着不对,若是嚷起来,怕是会影响自家管理茶棚的差事。 况且薛小少爷那里也是万万不能断的。 橘子树虽繁茂,然也禁不住一直扯拽,且不说她压根就没打算扯橘子叶。 梁青娥想了想,道:“茶棚那里暂且只用康和堂配的药草包,橘叶且先紧着薛小少爷用。” 这会子要是哪里再冒出来几棵同样功效的树叶就好了,梁青娥满心惆怅。 为免人多嘈杂,惹得易衡不喜,她又细细交代二人几句,方带着林老虎、和林飞鹰启程离开。 回程之际,三人少了板车的拖累,行走起来脚程就快的多,虽比以往归家的晚,然到家时,天边仍残留一抹灰红云霞。 回到家,大壮二壮没瞧见爹娘,俩小子不敢啰嗦梁青娥,俱扯着三叔林飞鹰,期期艾艾问爹娘咋没回来。 林飞鹰如实告知,只道他们爹娘需得过段时日方能回来。 大壮大一些,虽有些怏怏不乐,但也只能点头接受。 二壮小一些,眼里顿时噙着泪,只是摄于梁青娥在场,他嘴巴扁了扁,愣是又把眼泪咽了回去,黑黝黝的小模样别提多可怜。 “行了,你们这几日若是乖乖不哭鼻子,待过段时间,就领你们去码头找爹娘。” 大壮九岁,二壮七岁,二壮也就罢了,大壮这一春抽高了好些,帮忙端个碗,拿双筷子,添把柴禾,那是绝对没问题。 梁青娥见陈秋莲抱着乐宝正从屋内走出来,便把照看俩小子的事儿,一并交给了大儿媳。 陈秋莲温和看一眼大壮二壮,含笑接下婆婆交待的差事。 乐宝见着阿奶,握着小拳头乱挥,嘴里啊啊不知道说啥,肉乎乎、白胖胖的小身子使劲往梁青娥身上凑。 见孙女儿如此亲近自己,梁青娥笑的那是见牙不见眼,待闻到自个身上的汗酸味。 忙哄道:“阿奶身上脏呢,待换身衣裳,再抱乐宝可好不好。” 陈秋莲听闻婆婆要换衣裳,忙连声唤大毛妮给阿奶端洗澡水。 喊了几声,不止大毛妮没见,见二毛妮都不知跑到了哪里。 陈秋莲脸色有些讪讪,道:”这俩丫头方才还在择菜烧火呢,这一眨眼功夫,别是去茅房了吧。 大壮和二壮忙道:“大姐二姐在屋后给树浇水呢。” 陈秋莲笑着接话道:“她俩就是闲不住,既是给树浇水,就罢了。” 说完,忙喊男人林老虎给婆婆端洗澡水。 梁青娥摆摆手:“我手又没折,难道还端不得一盆水了,你们自去忙吧,我自个来就成。” 突然,一道尖利声音从灶房响起:“要我说,大嫂也真该管管两个丫头了,哪家姑娘不是锅前锅后的忙活,哪里像她们姐妹这般松散,一天到晚的磨洋工,竟找借口躲懒,今儿都往屋后浇八百回水了吧。” 陈秋莲脸色一沉,目色变得冷锐,她定定看着满是挑衅之态的秦兰花,忽地笑了。 “三弟妹想是记岔了,她姐妹俩今儿哪里有往后院浇八百回水,不过是早起大毛妮浇了一回,这晚上又浇了一回,想是你午时回了娘家,就猜测她们姐妹一中午都在浇水。” “你……” 秦兰花气结,她原是趁婆婆午时不在,偷偷跑回的娘家,这会儿被陈秋莲大喇喇捅出来。 心里那是又急又恨。 “老三家的,这不年不节的,你回娘家作甚,咱们现在才有了茶棚的新差事,你莫不是回去通风报信吧。” 梁青娥放下正舀洗澡水的澡盆,目光沉沉盯着在灶房调拌凉菜的三儿媳。 秦兰花咬着唇,满口叫冤屈:“娘把我当什么人了,我今儿原是回娘家借银钱做生意使用,才不是去通风报信。” 说完,她瞪一眼好整以暇的陈秋莲,恨恨道:“娘不要听大嫂胡说,大嫂是记恨我说了她两个丫头,故意往我身上泼脏水呢……” 她正自极力辩驳间,就见大毛妮拎着恭桶,二毛妮拎着个破盆,二人说说笑笑走了进来。 第126章 大毛妮和二毛妮的胞衣树 见院内起了争执,姐妹俩脸上的笑容微凝。 待见众人都盯着自己瞧,一时神色有些惴惴,磨磨蹭蹭踏挨到近前。 秦兰花见小姐俩心虚的模样,一时更加得意,指着两人喝骂道:“当着你们阿奶的面,你俩说实话,这几日,你俩是不是一天八百回往屋后跑。” 迎着梁青娥直射过来的目光,大毛妮低垂下头,嗫嚅道:“我们是往屋后去得勤些,然也没耽搁……” “娘,您老听见了吧,这可是这死丫头片子亲口承认的。” 秦兰花打断大毛妮的话,神情更加嘚瑟。 二毛妮上前一步,指着麻绳上晾着的两排衣裳,大声辩驳道:“三婶,我俩虽说去屋后勤了些,然也没耽搁家里的活计,阿奶安排的事儿,我们可都一样不落全做完了。” 瞧着二毛妮扬起的小脑袋,秦兰花恨不能冲上去扇她两耳光。 “大嫂真是好家教,难道平日里没教过孩子不能顶撞长辈吗。” 陈秋莲以眼神制止还要再开口的二毛妮。 淡淡道:“她三婶这话岔了,原是你先在婆婆面前说这俩丫头躲懒,便是官老爷断案,也不能只听一面之词,她姐俩受了委屈,就是个泥人,也得张口解释几句,哪里论得上顶撞长辈。” 梁青娥只想赶紧洗完澡,换身清爽的衣裳好抱着乖孙女亲香亲香,偏这会儿还要给她们断官司。 忽地,她想起一事,抬头看着大毛妮和二毛妮,拧眉问道:“你俩这些日子往屋后去的勤快的很,真是去浇水吗。” 她想起来了,大概夏收完开始耕种秋季庄稼的时候,这姐俩就时不时往屋后跑。 那会儿天还没这么热,俩人还没张罗拿盆浇水,只一去也总有小半刻钟,回来时,模样比平时更欢快几分。 她仔细打量一番大毛妮和二毛妮,但见俩姑娘神色不见惊慌,模样反倒带着犹豫和喜色。 她也懒得继续再问,抬脚就直奔屋后。 老林家二房住在村尾,这边几户人家住的稀疏,她家屋后是嶙峋的乱石堆,唯有紧挨院墙的七八丈地方,是能用来种植的黄土。 因家里粪坑就挖在屋后,天暖气味愈发难闻,平时没人会往这里溜达。 除了粪坑,还有就是家里这些年种的几株果树。 从东到西依次是苹果树、石榴树、和枣树。 这三棵果树原是林喜心、大毛妮和二毛妮的胞衣树。 往年除苹果树能结一树果子,石榴树和枣树却是每到挂果时,常常一场雨就能把果子打落得不剩什么。 且不说石榴和枣子,就是苹果这会儿也远远不到采收的时节。 只是,苹果这会儿虽小又涩,然娃儿嘴馋,要是手欠摘下一个两个,这不是白白糟蹋东西吗。 梁青娥脸色沉沉,快步走向后院,若大毛妮和二毛妮真嘴馋摘了青果,她非得好好罚一罚二人。 然刚转出屋角,梁青娥就呆住了,橘色天光下,沿着粪坑栽种的石榴树,大大小小宛如灯笼样的青色小果子,密密实实挂满了枝头。 她揉了眼睛,恰一阵风吹来,枝叶摇晃间,那些藏身于树叶里的小石榴也显露出来,这满树石榴果,竟是比方才打眼一瞧还要多出许多。 她慢慢挪步上前,几乎是下意识把目光投向一旁的枣树,青色小枣竟是顺着枝条叶片,结的那是密密匝匝,青枣挤挤挨挨生长,连一丝缝隙也无。 “阿奶,我和大姐的胞衣树,今年结的果子是不是超级多。” 二毛妮眼睛亮晶晶,声音甜脆欢快。 ”嗯,确实结的挺多,瞅这枣树枝条都压弯了,还有这石榴果也太密了,等明儿我闲了,给它们疏疏果,今年结这许多,这要是长不成,就太可惜了。” 二毛妮和紧跟而来的大毛妮闻言,眼里带着不舍。 这么多果子挂树上,且不说个头能不能长大,就是勉强长熟,只怕这两棵树能累死。 梁青娥打定主意要给两棵树疏一遍果,忽然,她心里一动,扭头往东看去,就见枝叶繁密的苹果树,也挂满了苹果。 她连忙朝苹果树走去,苹果树虽不如石榴树结的那般多,然比起往年,至少也多了一倍有余。 梁青娥看看苹果树,又看看石榴树和枣树,下意识觉得这是好兆头,家里怕是要添人进口了。 想到出嫁几年仍没有喜信的小闺女,梁青娥眉眼间满含期待。 大毛妮和二毛妮见阿奶对着三棵树不停打量,疑惑阿奶纳闷为何三棵果树结的果儿不一样多。 两人对视一眼,模样有些心虚。 姐妹俩眼神交流一番,大毛妮站出来,轻声道:“阿奶,都怪我,要不然姑姑这棵苹果树,肯定也结的和石榴树还有枣树一样多。” 梁青娥可不觉得苹果树结的不如另外两棵树是孙女的错,她眼睛盯着果树移不开视线,随口问道:“怎么就怪你们了。” 大毛妮声音轻柔,句句清晰:“我俩给五壮乐宝洗尿布的时候,村里婶子说童子尿不能浪费,又给咱们讲了许多童子尿有关的故事,什么童子尿煮鸡蛋,童子尿作药引,童子尿沤的肥都比猪粪牛粪更长庄稼……” “咱们再洗尿布的时候,就把五壮和乐宝的尿布在家先泡一遍,原想着把泡出来的水倒粪坑里沤粪肥,偏麦收前好久都没下雨,我俩看着刚落了花儿的果树,生怕再旱着了,就把五壮和乐宝的童子尿浇在了树根下……” “我们怕折腾坏了姑姑的苹果树,不敢乱浇,这段日子,我和二毛妮的胞衣树浇的是童子尿,姑姑的苹果树浇的是啥也没掺和的清水。” 大毛妮说完,就垂下了头。 若早知道这童子尿这么有用,便是拼着阿奶责骂,她俩也会偷偷浇上一些。 毕竟,苹果真的很好吃。 待又想到今年不止有苹果,还有石榴和枣子吃。 大毛妮和二毛妮明亮的眼眸中,又重新染上喜色。 她俩自顾自畅想着秋日的果香,梁青娥闻言,却是惊呆了。 她看着满树的石榴和满树的枣子。 再想不到,这居然竟和乐宝有关。 是的,她觉得这都是托了乐宝的福,至于俩姑娘口中五壮的童子尿,梁青娥觉得只是拿来凑数的。 不过,她也没多说什么,若这事传出去,毕竟也太扎眼了些。 有五壮顶在里头,那是正正好。 既然这满树的果子和乐宝有关,那长大长成熟,应该问题不大,梁青娥也就放弃了疏果的念头。 她手轻轻抚着墨绿的果叶,心里蓦地就是一动。 第127章 石榴枣叶茶汤 薄暮冥冥,天边那一抹原本灰红的云霞,仿佛被谁的手拂了拂,颜色变得越来越淡。 尖锐急促的蝉鸣声响彻耳畔,听的人心里愈发燥热难耐,随树梢浮动而起的风,依旧没有丝毫凉意可言。 梁青娥凝视着面前的石榴叶,眸中满是思索之色。 大毛妮今年十一岁,这棵石榴树满打满算栽种了十一年。 十一年,当初六七尺高的石榴树,如今已长的枝繁叶茂,郁郁葱葱。 一旁的枣树也栽种了九年,如今瞧着颇是高大挺拔、生机勃勃。 两棵树一样的果实累累,叶片莹绿,她低头看去,就见地上落满绿黄色的果叶。 她回头瞅一眼神色惴惴的小姐俩,嘱咐道:“趁着这会儿天还没黑,你俩挑着干净青嫩的石榴叶和枣叶,捡上一些回家。” 大毛妮和二毛妮见阿奶不曾责备自己,心里就松一口气,俩人兜着前襟,连忙开始捡拾果叶。 捡着捡着,大毛妮举起一片叶子,冲梁青娥背影喊道:“阿奶,苹果叶要吗。” 梁青娥脚步一顿,认真告诫道:“不要,苹果叶不能吃,有些人顶不住,吃了会头痛、头晕、恶心、还拉肚子。” 听到苹果叶这么厉害,大毛妮和二毛妮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大毛妮更是吓的手一抖,赶忙将苹果叶远远丢开。 梁青娥见状,便顺势道:“你俩往后碰见啥不认得的东西,哪怕闻着再香甜,可也不能往嘴巴里塞,就像这苹果树,苹果香甜脆粉,谁能想到苹果叶子能吃坏人呢。” 大毛妮和二毛妮心有余悸,忙连连点头。 接下来再捡拾果叶时,俩姑娘更是小心翼翼避开苹果叶。 梁青娥交待小姐俩拾一捧就回家,她此刻只想好好冲个澡,洗去这一身的黏腻汗酸。 见只有她一人回来,陈秋莲忙问大毛妮和二毛妮咋没回来。 梁青娥边舀洗澡水,边道:“她俩既喜欢往屋后跑,老婆子就交给她们一项活计,让她俩不捡一兜树叶,不许吃晚饭。” 说完,她又逗两句乐宝,端起澡盆,就进了屋子。 秦兰花听见婆婆惩罚俩丫头搁屋后捡树叶,她冲一脸焦急的陈秋莲轻嗤一声,一扭头进了灶房。 陈秋莲抱着嘴里哦哦不停的乐宝,看着院门,眼睛满是焦躁。 虽今年家里没啥蚊虫,然屋后有个臭粪坑,往年蚊蝇那不是一般的多,这会儿天又将黑,姑娘皮肉又娇嫩,这不得咬出满身包。 陈秋莲心里一时气俩闺女作甚往屋后跑,惹得婆婆生气,那两棵果树左右都挂不住果子,浇不浇水有啥要紧。 一时又恨妯娌无端挑事,害得小姐妹俩受责罚。 她抱着乐宝,想去屋后瞧瞧,又怕蚊子咬到娃儿惹得婆婆动怒,左右为难之际,就见林老虎挑着两担水走进来。 她欲把乐宝交给男人,还没张口,就见俩闺女从男人身后走了进来,俩人提着前襟,脸上俱是一副笑模样。 见姐妹俩不像受委屈的模样,陈秋莲脸色方才好转。 心知俩人兜着的怕就是婆婆让捡的树叶,忙让二人把树叶倒柴房里,准备洗手吃饭。 二毛妮见大毛妮抬脚就往柴房走,脆声道:“还是先放簸箕里,等阿奶出来再说吧。” 梁青娥恰端着澡盆从屋里走出来,闻言笑道:“就放那边簸箕里吧。” 秦兰花见婆婆对这俩丫头仍旧和颜悦色,暗暗撇撇嘴,掀开了锅盖。 因林飞鹰明儿一早就要去服徭役,是以晚饭做的颇丰盛。 主食是蒸的白面炊饼,汤是丝瓜蛋花汤,除两碗金黄的蒸蛋羹外,还有满满一盆的黄瓜拌荆芥。 看着陈秋莲独占满满一大碗鸡蛋羹,且还是自个亲手蒸制的,秦兰花一口气堵在心口,那是上不去也下不来。 吃饭时,梁青娥交代林飞鹰服役时悠着点干活,莫要热着累坏了。 又叮嘱秦兰花午间饭食做的丰盛些,再熬煮些茶汤一并送去。 林飞鹰感受到老娘的关心,心里暖暖的,笑眯眯应下。 末了见老娘面上还有忧色,便道:“娘只管放心,说来今年夏役还算轻省,离家也不远。” 他含笑看一眼秦兰花,语气都软几分:“再说了,孩他娘这几日就要去那边卖茶水,渴着谁,都渴不到我。” 于是,所有人目光都看向秦兰花。 秦兰花心中猛地一惊,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便掩饰过去,她呵呵干笑两声,忙不住点头,嘴里还不停嗯嗯应和着。 一旁的梁青娥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瞧着三儿媳慌乱不安的模样,心想,毕竟是个妇道人家,小媳妇脸皮子薄也是正常。 这乍一要她在一群大老爷们面前吆喝叫卖,难免会有些胆怯害怕。 梁青娥放缓了语气,温声道:“老三家的,你哪天去官道那边卖茶汤,记得跟我老婆子说一声,我陪你走几天,待你都摸熟了就简单了。” 秦兰花心里暗暗叫苦,还只得点头称是。 吃过饭,秦兰花说有些胸闷,就回屋躺着了。 今儿原该大毛妮二毛妮刷洗锅灶、喂猪喂鸡,她回去躺着,也无人吱声。 锅灶刷洗干净后,梁青娥抓一小把果叶,配着白日里大壮二壮挖回的车前草、赖头草和蒲公英,舀两瓢水倒锅里,就开始熬煮起来。 大毛妮心细,见阿奶清洗果叶,闻听要熬煮茶水,她就坐在了灶塘前,开始生火添柴。 茶水很快烧开,一股含青带苦的味儿升腾开来。 又添几把柴禾,在梁青娥说可以了后,大毛妮把柴禾退了出来。 茶汤盛出来,晾到微凉后,梁青娥轻轻抿了一口,有些涩,有些苦,说不上好喝,味儿甚至还有些微酸。 她在灶房忙活这好一会儿,流出的汗又浸湿了刚换不久的衣裳。 她正渴着,便端起碗,把剩下的茶汤一口饮尽,涩口的茶汤入腹,一股清凉的感觉弥漫开来,瞬息之间,四肢百骸都舒展起来。 嗯,虽比不得橘叶的滋味好,好在功效都还在。 她又盛一碗茶汤递给大毛妮,和蔼道:“喝完睡觉去吧,这里我收拾。” 大毛妮接过泛着青色的茶汤,皱了皱小鼻子,但见阿奶笑眯眯瞧着自己,不得已,只得一口口灌进肚里。 苦涩微酸的茶汤喝进肚,只觉方才还不停流汗的身体,倏然清凉许多。 大毛妮笑道:“这茶汤真祛热,三婶日日上火,该给她端一碗消消火气。” 梁青娥难得见大毛妮有这般活泛的模样,不禁弯起唇,看一眼西屋黑漆漆的门窗。 摇头道:“你三婶没这个口福呢,这会儿怕是已经睡着了。” 屋里,秦兰花躺在炕上辗转难眠,耳朵里听着男人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又听婆婆和大毛妮在院中说她没有福气。 第128章 本钱没了的秦兰花 想她刚嫁进老林家就开怀,五年生了三胎娃。 且前两个还都是大胖小子,这老婆子凭啥说她没福。 还有大毛妮这个死丫头,往日里在她面前屁都不敢放,如今竟也敢在婆婆面前看她的笑话。 秦兰花气的咬碎一口银牙,她欲推醒身边的男人让他评评理,待想起那件让她不得安枕的烦恼事,复又不甘不愿收回了手。 原本和男人的计划里,只等她置办好木桶陶碗,就能去官道那儿叫卖茶水。 只是,秦兰花摸着胸口空空荡荡的钱袋,一时愁的眼角细纹都多了几条。 哎,自己能怎么办啊,老娘抱着自己哭诉,说家里不光吃饭的碗没了,连铁锅都被人抢了去。 三哥和那个贱妇嘴里更是骂骂咧咧,满是对婆家这边见死不救的咒骂。 还是老娘心疼自己难做,只说这事不怪亲家诸人,要怪就怪贼人太过猖狂。 哥嫂满口谩骂,爹娘句句开解,她在这一声声维护声中,掏出了身上的钱袋。 想她偷回娘家原是想同爹娘好好商量卖凉茶事宜,这会儿别说凉茶生意了,她竟是连本钱都荡然无存。 没了本钱,她还拿什么去卖茶汤。 最糟糕的是,这事孩他爹还不知晓,想到男人知道后会如何看待自己,秦兰花就如坠冰窟,心慌的不行。 更要命的是,若是婆婆知道了,定会借题发挥,狠狠训斥,这个家,只怕再没自己的立足之地。 种种情绪纠缠在一起,秦兰花只觉呼吸困难,心慌气短。 恨不能立时生上一场大病,最好一病一个月,再也无人催问自己有关茶汤的破事。 …………… 清晨,码头的一处已经烟火袅袅。 林大熊在茶棚的灶台后,正往锅灶中一把把添柴禾,不多会儿,属于药草特有的清苦味旋旋升起。 一锅茶水煮开,他忙把茶汤舀进木桶中,提放在石块垒就的石台上,石台上搁着几圈陶碗,那是专供力夫们喝水之用。 一锅茶水接着一锅茶水熬煮,林大熊虽忙的团团转,但却有条不紊。 相隔一条马路的另一边,叶银红正在归置摆放东西。 桌椅都摆放好后,她拿起碗开始捶捣叶片,不一会儿,叶片就被捣的稀碎,她倒上半碗水,又拿筷子搅了搅,使水和汁液充分融合。 做完这些,她就开始和面,因茶棚今天投入使用,她今儿无需再熬煮茶汤。 距离近,到的更又比往日早,活儿又少一项,是以叶银红干起活来,不似以往好似有人在身后拿鞭子催着,颇有几分不慌不忙。 正和着面,就听一串马蹄声响起,叶银红只当是镇上往来码头拉货的商号,头也没抬。 这些日子她见过许多马车,许多牛车,早就没有一开始的稀奇了。 说起来,她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了,只怕见过许多世面的村长,都没有自己见过的马车多,叶银红暗暗自得。 “林二嫂,忙着呢。” 一道清甜声音在身后响起,叶银红回头一看,不是阿萱又是谁。 叶银红忙招呼阿萱和李婆子坐下,手上动作加快,道:“姑娘且稍等,待我和好面,就给你们熬煮甜汤。” 阿萱笑着道:“不急,林二嫂忙完再说。” 叶银红三两下和好面,把锅盖盖到大陶盆上,一边洗手,一边问今儿煮啥甜汤。 “今儿煮红枣银耳汤,昨儿林二嫂捏的柳叶饺,我家佑哥儿颇爱,烦请林二嫂再捏十来个。” 叶银红擦手的手就是一顿,昨儿的柳叶饺是用黄瓜、鸡蛋、还有豆瓣调制的馅料。 如今婆婆还未来,她这儿除了面粉和酱醋之类,别的菜蔬那是一概也无。 生怕惹得财主不喜,她忙冲阿萱告罪,只道柳叶饺只怕得等婆婆带来菜蔬,才好捏制。 哪知阿萱就是一笑,伸手揭开了食盒的盖子,只见那盒子里不光装着熬煮甜汤的材料。 竟还有一碟炒的金黄的豆腐丁,和一碟炒的出油的酱炒肉沫,另还有几根水灵的小葱。 见人带了食材来,叶银红再不耽搁,她把红枣银耳丢进锅里,待到放霜糖时,她估摸着水量,小心扔进去五六颗指甲大小的晶莹糖块。 阿萱见状,心里舒一口气,她早就想说了,糖伤脾胃,林家老大娘煮的甜汤太齁人了,奈何小姐不让自己说,她也只能沉默以对。 只是小娃儿都爱甜食,这乍然少这许多糖,万一佑哥儿不喜可怎么好,待想起薛蜜的交代,她只能继续沉默。 叶银红目看着油纸包里几乎看不出减少的霜糖,心中暗自窃喜。 其实,她早就想说了,谁家煮甜汤会整包放糖啊,这也太败家了。 想到婆婆的大手大脚,再对比自己的节俭勤俭,叶银红不禁微微扬起嘴角,眸中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之色。 她把霜糖重新捆扎起来,心里默默念叨着,希望薛大小姐能看在自己不浪费她家东西的份上,因此赏识自己, 最好啊,从此以后都由她负责熬煮薛小少爷的茶饭。 说不定哪日薛小少爷吃的开心,她还能因此得到赏钱呢,听说大户人家最爱给人打赏了。 食摊的收益自己摸不着,那赏钱自己总有资格拿吧,待多攒些银钱,她就不信,她儿子们进不了学堂。 怀揣着这样美好的期望,叶银红干劲十足开始动手做柳叶饺。 阿萱见叶银红又是忙着调馅,又是往锅里添柴,便坐在了锅灶前,一把一把往泥灶里添加柴禾。 馅料调好,叶银红原打算揪一团她先前和好的面,不知怎地,她手又收了回去,重新舀了小半瓢面,掺和一早萃出的橘叶水,慢慢和起面来。 阿萱头一次见她拿树叶捶捣的汁水和面,好奇之下问她可有什么讲究说法。 这能有什么说法,还不是她婆婆昨儿对她耳提面命,说做薛小少爷的茶饭时,必得放这玩意儿。 叶银红怕阿萱忌讳,扯扯嘴角,忙道:“咱们那儿都说橘叶主凝神静气,夏日里家家户户常摘采橘叶与小娃儿熬煮饭食,说是开胃的很呢……” 觉得自己吹嘘太过,她往后又找补一句:“不过咱们农家的孩子,那是给把树皮都嚼的香,究竟这橘叶好不好使,也没人晓得,反正大家伙儿都这么说。” 见阿萱一脸的若有所思,没再继续追问,叶银红方轻轻舒口气。 好在,他们家离黄川镇颇远,究竟他们村里有没有这个说法,谁知道呢。 柳叶饺捏好,银耳汤也熬煮好,见叶银红把余下的霜糖往食盒放。 阿萱复把霜糖又拿出来,笑道:“咱家这东西多的很,留给嫂子家的孩子们吃吧。” 说完,不顾叶银红错愕的神色,留下一串铜子,登车而去。 第129章 这茶汤咋不如以往解渴 薛宅,辰时末。 “阿佑,咱们该吃饭了,小肚肚有没有饿,瞧瞧有没有你想吃的。” 薛蜜嘴角上扬,手牵着薛佑,把他带到靠窗摆放的炕桌旁。 炕桌虽不大,然上面却摆满了各样精致的早食。 满泛奶香的兔儿包、热气腾腾的鸡丝小馄饨、颜色清爽的翡翠糖糕、香气浓郁的虾仁菜蔬粥…… 围在最中间的赫然是两份极为相似的柳叶蒸饺,和两盏熬煮的同样浓稠的红枣银耳汤。 阿萱手持汤匙,含笑冲薛佑道:”佑哥儿想吃哪样告诉我,我端给佑哥儿。” 薛佑轻轻吸了吸小鼻子,那双原本专注于手中木雕小马的空洞眼睛,此刻也终于移了开去。 他慢慢抬起头,目光投向面前摆放着各色早食的炕桌…… 炕桌上,氤氲饭热气从碗碟间袅袅升起,薛佑皱起小眉头,微微眯起眼,小鼻子用力吸了几下。 再睁开眼睛时,目光便锁定在其中两道卖相最为普通的食物上。 薛蜜和阿萱对视一眼,眼睛带着意外,带着惊喜。 意外的是薛佑竟真能从一桌子早食中,准确无误的辨认出林二嫂亲手做的早食。 惊喜的是他非但能辨认出林家人亲手做的早食,竟还能听懂阿萱话里的意思。 薛蜜忍住心里涌动的狂喜,她揽住薛佑,耐心道:“那阿佑指指想吃哪个,让阿萱姐姐端给你好不好。” 薛佑转动眼珠,看着身边同他说话的薛蜜,他懵懂空茫的眸子里,罕见的浮上几丝催促之意。 薛蜜看着他有些急切的神色,一字一顿把方才说的话,一字不差又缓缓说了一遍。 薛佑盯着薛蜜,在薛蜜紧张期待的眼神中,迟疑抬起小胳膊,小手向前一指…… 正对叶银红捏制的那碟柳叶蒸饺,和她亲手熬煮的那盏红枣银耳汤。 阿萱含笑端起红枣银耳汤,汤匙还没放进碗里,薛佑已经张开了小嘴巴。 这一幕看的主仆两人失笑,等喂完一勺甜汤,阿萱盯着薛佑,见他没有露出不喜之色,相反小模样十分舒展后,她方彻底放下心。 又喂两勺甜汤后,薛蜜捏起一个柳叶饺,温声道:“不能光喝甜汤,也尝一口蒸饺。” 薛佑来者不拒,阿呜一口咬在蒸饺上,小嘴巴慢慢蠕动,脸上带着满足之色。 “今儿的红枣银耳汤谁煮的,阿佑吃着似乎比以往欢喜些,小眉头竟是一下都没皱。”薛蜜喂完一个柳叶饺,问道。 “是林二嫂煮的……” 不知想到什么,阿萱眼睛染满笑意:“佑哥儿往常喝一口甜汤皱一下小眉头,我只当他是不耐烦咱们聒噪,现在看来,他许是嫌甜汤放太多糖了,今儿林二嫂煮汤时,就只放了六七颗糖,这不,佑哥儿喝着就顺口多了。” 薛蜜也忍不住失笑:“我还以为他吃啥都一个味儿呢,竟也知道挑甜淡,果然好了。” 两人喂饭间隙,又拿厨娘做的红枣银耳汤和柳叶蒸饺喂薛佑。 明明同样的材料,厨娘做的还更精致些,偏薛佑皱着眉头躲到一边,嘴巴更是闭的紧紧。 两人忍不住莞尔,慢慢喂薛佑喝下一碗甜汤,吃下六七个蒸饺。 老实说,叶银红熬煮的甜汤、捏制的蒸饺,俩人也细细尝过,并不比府中厨娘做的更出挑。 若是单从色香味来说,厨娘做出来的两样饭食,甚至还要更胜几分。 阿萱吃完一个蒸饺,只得道:“许就是同崔大夫看的话本里说的那样,林家同佑哥儿有缘呢。” 薛蜜点点头,也决定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阿萱见薛蜜神色是难得一见的松快,迟疑道:“小姐,佑哥儿这事要知会老太太和老爷吗。” 薛蜜抿起唇,淡淡道:“暂且不要,到底阿佑现在也算不得完全大好,你待会儿敲打下院中服侍的几人,让她们莫要当个稀罕事到处说,免得徒生事端。” “都听小姐的。”阿萱放下筷子,领命而去。 ………… 梁青娥和林老虎赶到码头时,叶银红正在擀面条。 见婆婆过来,她忙献宝样把那一串铜子递给了梁青娥,并绘声绘色讲述方才与薛家熬煮甜汤,捏制蒸饺的事儿。 梁青娥问她有没有放橘叶,待得到肯定回答后,方舒缓了脸色。 她又去茶棚打了个转儿,见林大熊把茶棚操持的井井有条,又叮嘱几句小心明火,就又回了食摊。 林老虎正在清洗从家带来的黄瓜等物,见老娘过来,忙坐在泥灶前,准备烧火焯豆芽菜。 黄瓜切丝备用,豆芽焯水,待又把面条都煮出来后,锅里的水已经煮的满是白浆。 不用再煮茶水招揽生意,就不用特意为了腾锅把面汤白白倒掉。 面汤可是好东西,不管是自家喝,还是与力夫们喝,都比泼掉浪费强。 往常力夫们喝水,除了他们自己随身携带的竹筒,别的时间都得等放完工,待到吃饭的时候才能在食摊喝个痛快。 茶棚投入使用后,温度适中、清凉解渴的解暑汤那是随喝随有。 力夫们往往跑上两三趟活儿,就会跑到茶棚来,舀一碗泛着苦涩的茶水,咕噜咕噜痛饮一番。 随着前来喝茶水的人越来越多,就有人开口道:“嗐,我说林兄弟,今儿这茶咋不如以前喝着解渴。” 听到这话,林大熊赶忙解释道:“可不敢胡说,这是康和堂崔大夫精心调配的茶汤,跟咱平日里在田间地头随意采摘的败火草可不一样。” 力夫们面面相觑,想说什么,又顾忌着崔大夫的身份,愣是硬生生又咽了下去。 “往常你们喝咱家的茶水,那都是在干完活计,赶在饭点的时候,这吃饱喝足还能好好歇一场,可不觉解渴的很。” “哪像现在,喝完茶水还得着急忙慌去搬货,这大日头底下晒着,就是给你们喝仙酿,怕是也品不出滋味。” 梁青娥从马路对面走来,含笑打趣。 力夫们一听,还真是这个理,他们干活间隙赶着来喝一碗茶水,多歇几息都怕惹来周管事不满。 这匆匆忙忙又不得歇息,喝下去的茶水转眼又变成汗水流出来,确实喝啥都觉不够解渴。 见糊弄过去力夫们,梁青娥趁着人都奔向货船后,忙把怀里的一个布包递交给林大熊。 叮嘱道:“再熬茶汤时,每锅放个一小撮。” 林大熊解开布包,就见里面满是黄绿色叶子,他拿起一片,眼里带着疑惑:“这瞧着似是石榴叶。” “不光有石榴叶,还有枣叶,这些叶子提神醒脑最好,你熬茶汤时莫要忘了添放。” 梁青娥说完就要走,想起什么又停下脚步。 第130章 秦兰花怀上了 她扭头认真对林大熊道:“石榴叶和枣叶的这些功效,也是我姑娘时听主家大小姐说的,老三家的还准备去官道卖茶汤,你嘴紧着点,莫要把这话泄露出去。” 她前主家现在祸福贫富不知,今生怕是都再见不到一面,扯这个幌子,她也不怕有人拆穿。 只是石榴叶和枣叶都很容易得到,她家的石榴叶和枣叶沾了小孙女的福气,所以功效特殊。 这要是谁私底下也拿了这两种叶子熬煮茶水,万一喝出问题,折损家里福分不说,也难免会惹祸上身。 原本她不用拿出这些叶片的,反正茶汤的材料是崔大夫调配好的,他们熬煮好、供应上力夫们喝,就算完成了分内之事。 只是看着这些拿血汗在日头底下换生计的人。 无端的,她就软了心肠。 且她还有点点私心,希望这些举手之劳得来的微小福报,都能反哺到她的乖宝贝身上。 看着老娘离去的背影,林大熊颇有几分无语,黄川镇离他们家十几里之遥,莫说这些人几乎不会做茶水生意。 就是真卖茶水,哪里又影响得了老三媳妇的生意。 不过,他向来听话,应该说,林家上下一众人,除了秦兰花,几乎所有人都对梁青娥言听计从。 她说每锅放一小撮叶片,林大熊再熬煮茶汤时,果然老实捏出一小撮叶子和着茶药包扔进水里。 她让林大熊莫要对人提及,林大熊放完叶片后,把装着两种树叶的布包,严密藏了起来。 饶是如此,他还是怕人发现,决定今儿收工后,等回到镇上,再把两种叶片,均匀的掺和进草药包里。 忙活完午饭,叶银红就催梁青娥和林老虎快些回家,后面杂七杂八的琐碎活儿,她自个收拾就成。 梁青娥也不同她客气,揣上今儿卖凉面所得的收益,又把装着橘叶的小布包交给叶银红后。 她就同林老虎,踏上了归程。 回到家,天已经傍晚,大毛妮见阿奶回来,忙往屋里端洗澡水。 二毛妮抱着乐宝坐在屋檐下,陈秋莲在灶房做饭,大壮正坐在灶塘前烧火。 “老三媳妇呢,咋是你做饭。” 这些日子她去码头,家里的茶饭就交给了秦兰花,这会儿见到是陈秋莲在灶上忙活,梁青娥随口问道。 “三弟妹今儿早起就说不舒坦,说恐是昨儿中暑了,我让她歇着了。” 闻言,梁青娥就皱起了眉头,想她一把年纪每日里往来三十余里路,都还没中暑热。 这个三儿媳每日里就搁家里做些清闲活计,竟还中了暑,真是不中用的很。 当着大儿媳的面,她没多说什么,从绳子上取下洗晒干爽的衣裳,就进屋擦洗。 一时洗好出屋,连服役的林飞鹰都扛着铁锹回了家。 她忙问林飞鹰服徭役事宜,见人一脸心不在焉,且眼神不时焦急瞧向西屋后,她遂也不再多说。 梁青娥从二毛妮手中接过乐宝,瞅着三儿脚步急切奔向西屋,又听陈秋莲说饭做好了,她说一句摆饭后,人就坐在了桌前。 各人落座分好饭后,林飞鹰扶着秦兰花从西屋走了出来。 借着最后一丝天光,梁青娥细细打量三儿媳好几眼,见她面色确实苍白,模样憔悴。 便冲林飞鹰道:“吃过饭请黄郎中来一趟,给你媳妇开几剂汤药喝喝。” “不,不用浪费家里的银钱,我没事,好好歇个几天就好了。” 秦兰花赶忙拒绝,甚至都没等林飞鹰点头表态。 开玩笑,她压根就没有生病,不过是因昨夜里愁得一宿没睡好,所以才会有点头昏脑涨罢了。 这要是真让黄郎中来家诊脉,她还不得当场露馅。 林飞鹰见状,忙开口相劝,然不管他怎么苦口婆心劝说,秦兰花仍旧态度坚决,执意不肯请医问药。 且字字句句都是家里银钱积攒不易,不能白白浪费在她身上。 梁青娥不禁眯起眼睛,这娘们今儿实在太反常了。 要知道,平日里这婆娘对于公中的银钱,那是一直秉持着“不花白不花”的心态。 如今突然变得如此贤惠节俭,梁青娥越看,越觉得这事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古怪。 “行了,别再啰嗦了,这点诊费和汤药钱咱家还出得起,不然到时候有人背地里埋怨我故意磋磨儿媳妇,我这名声还要不要了! 梁青娥噙着一抹淡笑,话锋一转道:“再说了,你不是还心心念念去官道那边卖茶水吗,只有把病给赶紧瞧好了,才能早点动身不是?” 听到去官道卖茶水,秦兰花脸色就是一变,抬头又见婆婆正似笑非笑盯着自己,心里更是慌的不行。 情绪一激动,一时更觉胸闷气短,连呼吸都不舒畅起来。 一旁的林飞鹰见她脸色愈发苍白,额头上更是有急汗流出,他慌的不行,起身就要去请郎中。 秦兰花一把扯住他的胳膊,不知是不是起太猛了,她只觉头晕眼花,心口那股气更是直直冲上来,顶的胃里翻腾的难受。 她再忍不住,头一偏,就哇哇吐了出来。 梁青娥站起身,把秦兰花扶到凳子上,探手摸她背脊,触手满是黏腻潮湿。 竟出这么多虚汗。 她忙招呼陈秋莲,俩人把秦兰花扶到炕上,又喊吓呆了的林飞鹰去请黄郎中。 瞧着一脸惊惶模样的秦兰花,陈秋莲摸摸她的额头,低声道:“也不烧啊。” 突地,她心里一动,悄声问道:“三弟妹,你生完孩子后,来过那个吗。” 那个、哪个? 电光石火间,秦兰花领会了陈秋莲的意思,猛的点头:“对,对,那赔钱货满月时,我月事就来了。” 她身上突地涌了些力气,忙扯着梁青娥的袖子,急切道:“娘,我上个月同孩他爹同房了,我这肯定是怀孕了,我这一胎怀像不好,得好好卧炕休养。” 许是意识到什么,她手上的劲儿忽地轻了许多,人又软绵绵的躺了回去,一副十足虚弱的模样。 两刻钟后,黄郎中来到。 一番诊脉后,便笑呵呵冲梁青娥报喜。 “恭喜老嫂子,待明年开春,家里又能添丁进口了。” 家里添丁进口是喜事,只三儿媳刚出月子不久,这会儿又怀上,也不知母体和胎儿情况怎样。 黄郎中笑道:“兰花恢复的不错,不过前三个月还是稳妥为上,莫要提重物,少劳累,吃饱喝足问题不大。” 瞧着众人从屋里走出去,秦兰花抚着平平的小腹,心里满是感慨激动。 这娃儿可真是她的小福星,来的可真真是时候。 第131章 梁青娥决定留家里 秦兰花美滋滋躺在炕上,手抚着平平的小腹,心里那是一个得意。 揣了这个金疙瘩,她就不信,还有人催逼她去官道摆摊卖茶汤。 不过,她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院子里,梁青娥付完诊金,把黄大夫送走后,就同大家说她明儿再去一趟红河码头,以后没啥事,她就待在家里了。 她留家里的理由那可是很充足,小儿媳有了身孕,且亲口说自己怀相不好,需得卧炕好好休养。 大儿媳一人带两个奶娃子十分吃力费劲,就算小姐妹俩能搭把手帮着做些家务,但地里的活她们可干不了。 那田地可是家里的命根子,绝对不能荒废了。 最后,梁青娥一锤定音,她要留在家里照顾怀孕的儿媳,顺带伺弄地里的庄稼。 左右林老虎回来也是为了睡觉,他一个大男人,在哪凑合不了一宿。 说着话,她就吩咐陈秋莲回房与大儿收拾衣裳铺盖,让他从明儿起,同老二两口子一道,也留在镇上。 看着还有些懵的林老虎,梁青娥叹气道:“知道你惦记家里,然要你一人早起摸黑赶路,莫说我这心里也不踏实,就是你媳妇,怕是也吃不下睡不好…… 她日夜照看两个奶娃子本就辛苦,你留在镇上,也省得她时时刻刻悬心忧虑。” 梁青娥说完,眼睛一溜,朝林飞鹰面上瞟去。 林飞鹰一愣,心里就有几分不自在。 老实说,大嫂真的把乐宝照看的很好。 当初在他们这亲爹亲娘跟前还有几分瘦弱的小丫头,如今已养的是肉乎乎,白嫩嫩。 大嫂待乐宝一直都很上心,不管是洗脸洗澡用的布巾,还是穿的小衫子,那是样样都比亲生的五壮来的精心细致。 想到自生来被就婆娘嫌弃的乐宝,他心里不由浮起几丝愧疚。 待又想到陈秋莲对乐宝一向的关爱妥帖,他心里的感激之情越发浓烈。 见大哥脸上满是踌躇迟疑,林飞鹰忙劝道:“娘说的对,大哥就听娘的,再说,就是白日我不在家,晚上下工我就回来了,有我在,大哥只管放心就是。” 梁青娥也笑着道:“正是这个理儿,只你服役也辛苦,正得好好补补,等我在家,就都能腾开手了,行了,去屋里看看你媳妇吧。” 林飞鹰揣着满心的感动回了房,见婆娘面色不好,只以为她当真怀相不好。 忙坐到近前,轻轻捏了捏她的手,体贴道:“这胎还是来的早了些,若是再晚上几个月,你身子也能养的更结实些。” 秦兰花心里认定肚里的小娃儿是她的福星,闻言,一把捂住男人的嘴。 没好气道:“孩子虽小,也长了耳朵呢,你这样说,他只当你这亲爹嫌弃他,再赌气走了怎么好。” 林飞鹰见她如此着紧孩子,心也跟着软了几分。 他握着秦兰花的手,安慰道:“你莫忧心,娘听你说怀相不好,码头那边的事儿都打算不管了,准备好好在家照顾你呢。” 说完,他摸了摸秦兰花平平的小腹,感慨道:“娘这样体恤咱们,等娘老了,咱们可得好好孝敬娘。” 听完男人这一番话,秦兰花勉强挤出一抹干瘪瘪的笑,嘴里连连点头称是。 然实际上,她心里早已怒火中烧,这老婆子若是从今不再管码头的事,那食摊每日赚多赚少,岂不全凭大房二房一张嘴! 可她现在偏偏又不能开口对婆婆说,自己其实并无大碍,叫她只管回码头照看好生意就好,不用费心照料自己。 万一这老太婆晓得自己身体无恙,说不得还得逼迫自己去官道上叫卖凉茶。 她现在恨不能全家上下所有人都忘了凉茶这档事,哪里敢主动触及。 想到此,秦兰花也是欲哭无泪,完全没了辙。 林飞鹰见婆娘仍旧提不起精神,只得再三宽慰道:“且先把这一个月熬过去,等我服完徭役,就能在家陪你了。” 闻言,秦兰花眼睛就是一亮,是了,她男人又不会一直服徭役。 等这一个月过完,她男人就也能去码头接手食摊生意了。 这要是前后账目相差太大,她到时便是拼着被婆婆责骂,也得把大房和二房的脸皮给撕下来。 次日起身后,梁青娥举着火把绕着橘子树走了两圈,把掉落的几片橘叶捡起来,一同放进怀里的布包里。 她身后跟着林老虎,林老虎背着大大的背篓,里面装着昨晚摘下的黄瓜和一些丝瓜豆角之类的菜蔬。 菜蔬最底下,是一个大大的布口袋,里面满是大毛妮二毛妮昨儿去屋后捡拾的枯黄果叶。 梁青娥也背着个小背篓,背篓里是昨晚陈秋莲给林老虎收拾出来的换洗衣裳。 她把火把递给林老虎,打开院门,当先走了出去。 俩人去到码头,仍旧是林大熊在茶棚熬煮茶水,叶银红正在擀面条。 看见两人过来,叶银红抬起满沾面絮的手,一指案板,笑眯了眼睛:“娘,那一串铜子是方才阿萱姑娘留下的,她还说我昨儿熬的甜汤、捏的蒸饺,薛小少爷爱吃的很呢。” 梁青娥笑着道:“是吗,这连着吃三天的蒸饺了吧,饶是馅料不一样,这天天吃,怕也吃烦絮了。”说着话,她把一串铜子收进了钱袋。 “咱们都能想到,人也早想到了,今儿让做的是蒸蛋羹,和葱油小饼。” 叶银红想起什么,又赶忙道:“我听娘的交代,那蒸蛋羹的用的水,和葱油饼用的水,都是用萃取的橘叶水搅合的。” 梁青娥点点头,把怀里的布包递给她,认真叮嘱道:“你三弟妹有了身孕,老三还得服徭役,家里的田地不能荒废了,我这段日子就留在家里,这些橘叶你上点心,快用完了,就让你大哥回家来取,切莫忘了。” 对于薛小少爷饭食里必放的橘叶,叶银红这几日也琢磨出一些别的意味,她忙接过布包,小心放进了怀里。 刚放进怀里,她就一脸震惊抬起头:“娘说三弟妹又怀上了,乐宝这丫头还没过百天呢,她竟又怀上了!” 瞧着婆婆点头,叶银红心里十分复杂,有对老三两口子精力充沛的无语,更多的还是羡慕。 第132章 秦家做起了茶汤生意 她们妯娌三个,算起来,也就她生的最少。 虽大壮二壮是男丁,然大房三房也都有男娃,且秦兰花更是也连生了两个。 况且瞧婆婆对孙子孙女的态度,男娃似乎也没那么稀罕。 想到秋收时,秦兰花又能凭着肚子里的肉,明晃晃不用下地干活,她就有些心塞。 低头瞅瞅自己平平的小腹,叶银红一时更加郁闷。 咋为啥别人生孩子就和下蛋一样简单,偏她从生完二壮后,这好几年都没个喜信。 左右她手里也积攒了一些银钱,要么抽空找老大夫摸摸脉,也吃几剂助孕的汤药调理调理? 不行不行,她手里的银钱那都是攒着给大壮二壮上学堂的,且她无病无灾、身强体壮的,作甚给医馆送银钱。 还有就是,若她有了身孕,必不能像现在这样,能自在在码头挣工钱。 每天十文的工钱,也就是大嫂养俩奶娃子抽不开身,三妯娌刚出月子不久又怀上了,否则自己哪里能独占这份好处。 想通了之后,叶银红只觉浑身无比舒畅,原本因为羡慕秦兰花好生养而升起的些许阴霾,此刻也烟消云散。 下晌,食摊收工后,林大熊和叶银红得知林老虎也留在码头后,忙说他们昨晚刚在堂屋里搭了张木床,正好给大哥睡。 经过短暂的商议,三人很快做出了分工安排,决定由林老虎负责看顾茶棚,食摊生意则由林大熊和叶银红这对夫妻专心操持。 这样一来,他们夫妻二人一处干活,正好彼此有个照应。 且还能避免一些嘴贱的力夫看到大伯哥和小婶子一起干活,胡乱开些不入流的玩笑。 最后,梁青娥将她所能够想到的注意事项,向三人仔仔细细地叮嘱了一番。 她拿起今天食摊所得的收益,从中抽取了一半装进随身携带的钱袋,然后将余下的递给了林老虎。 再三叮嘱他道:“每天的开销用去了多少、具体又用到了哪些地方,都要仔仔细细记清楚,等我下回来的时候,或者你们哪日回家,咱们可都是要对账的。” 三个人连忙点头应承下来,表示必会把每一笔账目都记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事情交接清楚后,梁青娥背着背篓,在一声声路上注意安全声中,踏上了归程。 从梁青娥留在家里,最轻松的就属陈秋莲了。 婆婆接手了三餐饭食,又总揽了家里地里的活计,她只需照看好乐宝和五壮就好。 因秦兰花需要卧炕休养,家里刷洗锅灶,喂猪喂鸡的活计,又落到了大毛妮和二毛妮这小姐俩的头上。 自叶银红两口子留在镇上后,姐妹俩需要洗的衣裳就少了一些,如今因着秦兰花怀孕,她们不止要做家里的活计,更得负责清洗三房四口人的衣裳。 一时间,小姐妹俩忙的那是团团转,连去老宅学绣花都耽搁了下来。 陈秋莲看在眼里,也心疼闺女,只是五壮和乐宝日渐长大,俩娃儿白日里醒的越来越多。 不知是不是抱多了的缘故,只要醒来,这小兄妹两个就咿咿哦哦开始哼哼,非得抱出门才能消停。 白日里梁青娥多在地里,陈秋莲一个人遭不住,不得已,连大壮二壮都得轮流坐在屋檐下,抱着娃儿瞅晒人的日头。 要说家里最清闲的,就属日日嚷着头晕头疼的秦兰花,和甚事不知,只知吃喝的四壮了。 连三壮,都得挎着小篮子,跟着出门忙活的哥哥姐姐们身后扯猪草。 秦兰花除吃饭外,几乎都在屋里躺着安胎,她那日吐的脸色着实难看,陈秋莲和大些的孩子们,都是能避则避,生怕她娃儿不保赖自己头上。 就在梁青娥留家的第三天,这一日午后,大壮和二壮拿着空篮子从官道送饭回来。 俩孩子热的一头一脸的汗,刚放下篮子。 就冲在屋檐下抱哄乐宝的梁青娥喊道:“阿奶,阿奶,我们今儿给三叔送饭,看见三壮姥姥姥爷了。” 他们河湾村同秦家所在的大黄庄相隔不远,附近几个村子的役夫们修的又是同一段官道,午间役夫们家人往官道送饭,碰见熟人,属实正常。 梁青娥只当秦丙和冯氏也是去官道给服徭役的儿子送饭,点头轻轻嗯了声,再没问及旁的。 大壮满眼羡慕:“三壮姥姥姥爷推了一车凉茶,卖的可好了,一文钱两碗茶水,我们等三叔吃饭的空档,他们就卖完了满满一桶,收了好多好多铜子。” 梁青娥满眼惊讶,她三儿媳因怀孕没有干成的凉茶买卖,没想到亲家倒是做的风生水起。 不过,别人家的事,同自己家关系不大。 梁青娥全当个新鲜事听,并不如何在意。 “大壮,你真看见我爹娘在官道卖茶水,你是乖孩子,可不能撒谎。” 吱呀一声门响,秦兰花头发松散站在屋门口,脸庞红润,一脸急切。 大壮点点头,为证明自己确实没看错,又拉二壮给作证:“三婶要是不信,等三叔晚上回来,你自个问三叔就是。” 秦兰花含笑夸起大壮:“信,三婶当然信你,你是咱家长孙,自小就是最有出息的。” 她说完,挑衅看一眼正抱五壮走出屋门的陈秋莲,见婆婆脸色当即沉下来,她暗自撇撇嘴,在心里说了声偏心眼,扭身就回了房。 哼,便是个儿子又怎么样,五壮这小崽子没甚时运,也是一辈子被隔房的兄长们压一头的命。 “阿奶,长孙是什么。”大壮挠挠头,眼里有些懵。 “哦,就是长的最高的孙子。”梁青娥淡淡道。 大壮看一眼比自己低半个头的二壮,又看一眼到自己胸口的三壮,再瞅瞅走路不甚稳当的四壮,和脖子将将直起来的五壮。 嗯,果然自己最高呢。 瞅着大壮如此憨实,梁青娥和陈秋莲对视一眼,不禁失笑。 秦兰花回到房中,心情激荡不已。 照大壮说的,爹娘的凉茶营生着实红火,想到自己前几日给出去的本钱,秦兰花这会儿那是一点都不后悔了,反倒暗自庆幸起来, 她全当这些本钱入了股,待徭役结束,茶摊开始归账时,怎么着也得分自己一些银钱吧。 爹娘向来疼爱自己,说不定还能给自己不少呢。 如此一来,自己对男人有了交代,手头也能宽裕许多,她看看身上穿的破旧麻衣,想着到时定要好好扯上两身细棉衣裳穿。 这孩子果然是她的福星,她啥也不干就能擎等着分钱。 秦兰花坐在炕沿,伸手覆上了小腹,想到过不久就能分得的铜子,越想越是开心。 第133章 大毛妮的茶饭手艺 傍晚,夕阳的余晖洒落下来,整个村庄都染上一层淡淡的金色。 梁青娥扛着锄头,拖着疲惫的步子缓缓往家走,汗水浸湿的发白头发贴在额头上,后背前襟都是深深的汗渍。 以前干完一天农活,回家吃现成的就行。 现在大儿媳奶俩娃腾不开手,二儿媳远在码头更是指望不上,三儿媳怀了身子胎像不稳。 可怜她一把老骨头,忙完地里忙家里,竟是片刻不得闲。 梁青娥叹着气回到家,放下锄头,也顾不得休息,匆匆洗去手上沾染的泥土后,便径直走向厨房。 还未踏进门槛,她脚步就是一顿。 只见灶房里,案板上揉好的馒头已经发的膨胀白胖。 她上地之前和好的发面竟是已揉成了馒头,就是模样有大有小,大的如成人拳头,小的比鸡蛋大不了多少。 陈秋莲听到动静,忙抱着五壮出来,抬头就见婆婆正盯着灶间发愣。 她忙解释道:“这些馒头都是大毛妮剁出来的,她手头不准,剁出来的馒头有大有小,俩丫头揉出来就成这样了。” 听完这番话,梁青娥一愣之后便笑开了:“大小有什么要紧,面发的好就成,这俩丫头把馒头揉的挺圆,别说,手还挺巧。” 陈秋莲也跟着笑了笑,心里轻轻舒口气,白面是金贵东西,馒头更是一年到头都蒸不了几回。 往年也就是夏收秋收,过年摆供桌的时候,才会蒸上那么几个。 也就今年家里多了食摊这项生计,近日做馒头的次数才多些,饶是如此,为怕糟蹋了东西,等闲也不会让孩子们让沾手。 只今儿午饭后,婆婆下地之前和了发面,夏日天热,约摸大半个时辰后,面就已经发开。 陈秋莲见婆婆总不回来,偏五壮和乐宝又闹瞌睡,不让俩姐姐哄抱,她又不好特意使唤孩子去地头喊婆婆回来揉馒头。 实在怕面发太过再酸了,正愁着,大毛妮便自告奋勇,说她这些日子见阿奶做过许多次馒头,她觉得她也能做。 等陈秋莲哄喂好俩娃儿出来,俩丫头已经揉好了大半的馒头。 虽模样大小不一,不过,俩孩子确实揉的不错,一个个馒头瞧着是暄暄鼓鼓。 大毛妮和二毛妮提着菜篮子,里头装着水灵鲜嫩的应季菜蔬,正从后院转出来。 咋一听到阿奶夸她们馒头揉的白暄,俱都笑眯了眼。 梁青娥站在灶台后,手里拿着水瓢,扬声喊一句烧火后,大毛妮麻利地坐在了灶塘前。 锅内兑水,水上架竹箅,水咕噜咕噜开后…… 梁青娥把大大小小的馒头逐个摆放在竹箅上,扭头瞅了瞅二毛妮清洗出来的丝瓜豆角,想了想,抬手从橱柜里拿出五六个鸡蛋。 有丝瓜有豆角,正好做个丝瓜炒蛋,和辣椒炒豆角。 扬声唤二毛妮再去后院摘几根辣椒,她就开始忙活起来。 把鸡蛋都放到灶台上,她又拿出一只海碗。 只见她手持一颗鸡蛋,对准灶沿边,手腕稍稍用力一磕,只听“咔”的一声脆响,蛋壳上瞬间裂开了一条细缝。 紧接着,她手指沿着裂缝轻轻一掰,金黄色的蛋液便一股脑流入了下方的海碗之中。 一个接一个的鸡蛋被梁青娥打入海碗,不一会儿,碗中就盛满了金灿灿的蛋液。 她又抄起一双筷子,快速而有力地搅拌起来,随着筷子的飞速搅动,蛋液开始微微起沫。 梁青娥停下手,甩了甩有些酸胀的手腕,虽然这样打发蛋液很是费手, 但只有搅和到这种程度,炒出来的鸡蛋才会瞧着更多、吃起来才更松软。 她手上不停忙碌着各种活儿,一边有条不紊地对大毛妮和二毛妮传授着,她所知晓的有关茶饭的经验。 比如豆角拿手折断的,炒着才甜脆,炒鸡蛋油多些,拿筷子划散,才不粘锅…… 大毛妮和二毛妮见阿奶心情颇好,胆子也壮了些,时不时好奇问着些关于茶饭的问题。 梁青娥全程笑眯眯,对于俩孙女的所有问题,可以说是有问必答,十分的耐心温和。 馒头蒸好起锅,接下来就是炒菜,梁青娥见大毛妮眼里带着跃跃欲试,她更是让开了位置,把锅铲递了出去。 大毛妮眼睛亮晶晶,脸庞也因蒸腾的热气和激动,变得红扑扑。 “炒菜简单的很,先放油,再放菜,再放盐,你试试看……” 梁青娥把油罐放到灶台上,讲述几句需要注意的细节后,就站在了一旁。 看着阿奶鼓励的目光,大毛妮握紧锅铲,重重点了点头。 “锅热放油,油热倒入鸡蛋……油多油热,鸡蛋才能炒的暄嫩……炒鸡蛋拿筷子划散,鸡蛋炒好盛出再炒丝瓜……” 大毛妮默默念着阿奶教导的要点,全神贯注完成一道道工序。 待炒完两道菜,她的额头满是细密的汗珠,衣裳早已汗湿一片。 她抹抹额头的汗,扬起的小脸笑容灿烂:“阿奶,我炒好了。” 梁青娥站在灶台前,默默盯着案板上的两海碗炒菜。 丝瓜炒蛋金黄青碧相间、颜色清爽,菜香浓郁。 青椒炒豆角则是深绿浅绿交错、青椒和豆角独特的辛香完全被锅气激发,闻起来就让人口舌生津。 这两道菜可谓是色香味俱全,不得不说,大毛妮虽然是第一次下厨炒菜,但她确实挺有做饭的天赋。 至少比起炒啥都像闷炖的三儿媳,这水平简直高的不是一点半点! 梁青娥笑眯了眼,看着大毛妮的目光那是无比的欣慰。 她这几天忙完家里忙地里,忙完地里忙家里,这下家里的茶饭总算能交出去了。 “炒的不错,阿奶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远不如你这么能干。” 梁青娥拍拍大毛妮的肩膀,眼里满是赞赏和鼓励。 “什么炒的不错,今儿晚上吃啥,这菜味可真香。” 灶房内三人一愣,扭头看去,就见林飞鹰手持着铁锹,正吸着鼻子探头往灶房看。 见是三叔服役回来,二毛妮笑着接话:“阿奶夸大姐做的饭菜不错呢。” 林飞鹰也跟着笑:“是吗,那待会儿三叔可要尝尝大毛妮的手艺了。” 饭食仍旧摆在院中,家里少了叶银红三人,围桌吃饭的时候,连座位都宽松不少。 梁青娥分完饭菜后,便从陈秋莲怀里接过乐宝,她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豆角。 笑着道:“今儿晚饭是大毛妮做的,大家都尝尝味儿怎么样。” 见她动筷,大家也纷纷夹起菜来,一口馒头一口菜,吃的那是大快朵颐。 大壮二壮冲大毛妮竖起大拇指:“大姐这菜炒的真好吃,鸡蛋嫩嫩的,丝瓜也甜甜的。” 三壮也跟着道:“对对,不像我娘炒的菜,要么咸的齁人,要么淡的没味,颜色也乌漆漆的,和剩的一样。” “你个小没良心的,有这么说自个娘的吗。”秦兰花抬手拍了三壮一巴掌,喝骂道。 第134章 是时候请人帮忙干活了 三壮被骂,缩缩脖子,再不敢吱声。 林飞鹰见儿子眼圈红红,满脸委屈,忙把自己碗里的鸡蛋夹了一筷子放到三壮碗里。 开口哄道:“你娘做饭心疼油盐,所以才不如你大姐做的好吃,好了,快些吃饭吧。” 秦兰花见男人帮腔自己,顿时挺直了背脊,睨一眼大毛妮。 嗤道:“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瞅瞅这菜汤里的油星,都能再炒几盘菜了,还有这豆角油汪汪的,这是挖了多少油进去,小小年纪就这样败家,这要是找了婆家,人还不得来家理论,说咱们娘家人不教姑娘勤俭持家。” 大毛妮有些坐立难安,她确实放了挺多油,那会儿阿奶说油多些鸡蛋才能炒的松软,豆角才不会炒的起焦。 她心里一直念叨这些,放油时,就失了分寸。 她偷偷看一眼梁青娥,见阿奶果然沉了脸色,心里更是惊怕的不行,生怕惹来责骂,她忙放下筷子,正准备开口认错…… 耳边就听“啪”的一声响,大毛妮惊一跳,就见阿奶把筷子拍在了桌上。 她吓的一抖,噌的站起来。 梁青娥见吓着了大孙女,一把把她拉坐下,冲秦兰花喝道:“我瞅你说话中气十足的,你既不满意大毛妮做饭,往后就还是你来吧。” 秦兰花脸色一僵,夏日灶房多热啊,她这好不容易解脱出来,作甚还要找这份罪受。 她忍着心疼,忙从自个碗里夹一筷子鸡蛋,放大毛妮碗里,干巴巴笑道:“三婶同你玩笑呢,咱们大毛妮可真能干,这第一次炒菜,都做的这般好。” 梁青娥冷哼一声,又警告瞪她一眼,道:“这段时间我忙活不开,家里的饭食就交给大毛妮做,谁要是挑剔油盐咸淡,往后她自个做去。” 秦兰花知道婆婆这话是在敲打自己,她垂下头去,心里忿忿不平。 这往后家里的茶饭交给大毛妮,这死丫头还不得可劲儿给她娘开小灶。 只她不敢再出声,生怕老婆子一怒,真赶她去闷热的灶间做全家人的饭食。 大毛妮一脸意外,紧接着满脸喜色,油盐面蛋都是金贵东西,阿奶交给自己操持,那是对自己的信重。 只是,她炒菜时,到底是按照阿奶的教导多放油。 还是为着三婶嘴里的节俭少放油? 好在,梁青娥接着冲她道:“往后做饭就依着这顿来,你觉得怎么做好吃,就怎么做。” 如今家里不差这点油盐酱醋钱,她累死累活,不就是为着吃的好点,穿的好点吗。 想到穿的好点,梁青娥看看自己身上的破麻衣裳,又瞅瞅孙子孙女们补丁摞着补丁的衣裳,暗暗决定,等忙活完这一程,哪天抽空去镇上,也给孩子们扯身新衣穿。 大毛妮得了梁青娥的话,忙冲阿奶连声应好。 二毛妮满眼羡慕看着姐姐,想着自己啥时候也能摸一摸锅铲就好了。 吃完饭,小姐俩就开始收拾碗筷,刷洗锅灶。 大壮二壮见俩姐姐忙的团团转,便提起泔水桶,揽下去后院喂猪的活计。 梁青娥见俩小子喂起猪来似模似样,当场决定,往后喂猪喂鸡的活计,就交由大壮二壮负责。 俩小子听见,忙不迭点头,家里人人不得闲,能分担些活计,说明他们果然长大了。 秦兰花正往屋里走,闻言,悄悄翻了个白眼,只觉这老婆子果然是昏了头了。 大壮二壮是小子,要说喂牛喂马也就罢了。 让俩小子喂鸡喂猪算怎么回事,好歹也是家里的大孙子,没得辱没了两人男丁的身份。 只大壮二壮也不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且他们老娘一向又爱挤兑自己。 这两小子现在搁家里待遇同丫头片子一样,也正好出了她心头的恶气。 秦兰花扭身回了房,待男人洗漱好进屋后,忙迫不及待迎上去。 开口问道:“大壮二壮说我爹娘在官道卖茶水,果真吗。” 林飞鹰点点头:“是呢,岳母还端了两碗茶与我喝。” “你瞧着他们生意怎么样。” 林飞鹰挠挠头,他一直在忙着修补官道,哪里时时刻刻盯着茶摊看。 他想了想,迟疑道:“应是还不错吧,吃饭那会儿,生意还挺红火的。” 秦兰花笑眯了眼:“你瞧我娘多心疼你,生怕你这个女婿渴着,还亲自送茶水给你。” 林飞鹰跟着笑:“娘心疼我,还不是看在你的面上,二老这是爱屋及乌呢。” 秦兰花顿时更加得意,别家爹娘多当闺女是赔钱货,只她爹娘,从小对她疼爱有加。 别看小姑子林喜心得婆婆疼爱,姑娘时不还是一样的洗衣做饭,农忙时一样在麦场帮忙。 想她在娘家时,幼时有爹娘兄长们顶着,等嫂子进了门,就更没她什么事儿了。 不过,她娘怕人说她懒惰影响婚事,便时常让她背着小背篓在村里晃上一圈,再做做样子去后山扯些药草。 药草轻,她一天也采不了多少,这活简单还能出去透透气。 她最喜欢出门去采药草。 说来,她第一次见到男人,就是去黄郎中家里卖药草撞见的。 秦兰花有的没的想了许多,等她睡去,已是半夜。 梦里是大大的日头,役夫们渴的不行,拿着铜子争先恐后去她爹娘茶摊买茶水。 她坐在一旁收钱,铜子噼里啪啦向着自己落下,她不觉得疼,只把铜板往怀里搂。 搂着搂着,她就醒了…… 大雨啪啪啪落在屋顶,砸在地上…… 她懵了一瞬,竟是下雨了。 下雨了,那她爹娘还怎么出摊! 秦兰花愁的眉头都拧起来,等到早上,果然村长遣家里的小孙子过来传话。 七八岁的孩子穿着蓑衣,脆声道:“阿爷说按照往年章程,雨停三日后,才能动工。” 他还要赶去另一家通知,说完匆匆就走了。 秦兰花傻了眼,竟还要三天后才能开工。 役夫们少干一天,她能分到的银钱就更少些。 从耕种后,好久没下雨了,有这一场雨,地里的庄稼也能拔高许多。 梁青娥披着蓑衣,踩着木屐就去了田里,刚去到田里,她就皱起了眉头。 瞧着将将冒头的点点绿色,她眉心微蹙,这场雨不仅拔高了庄稼。 更是滋养了野草。 野草比庄稼生长更快,家里十亩地,就是把她分两半,她也拔薅不及。 看来,真得花银钱请人帮忙干活了。 第135章 小子哪有姑娘贴心 雨自夜间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砸落在屋顶、地面和庭院中,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大雨落下时,整个村庄都沉浸在喜悦之中,村民们,包括梁青娥在内,耳边听着噼里啪啦的雨声,人睡的却是前所未有的踏实。 自从耕种之后,老天爷就再没下过一场雨,这要是再旱个几天,势必会影响庄稼的生长,甚至可能都无法继续抽出新叶。 真到那时候,村民们也只能依靠肩膀和双手,从河沟里一趟趟担水来浇灌田地,大日头底下浇水,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 这场雨来的可谓及时,对于视庄稼如命的农人们来说,省去了多少劳累与辛苦。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原本还安心待在家里的村民们,到了下晌的时候,看着仍旧淅沥不停的雨线,终于坐不住了。 他们纷纷穿戴上蓑衣木屐,急匆匆地走向自家田地,心里眼里满是担忧,唯恐田里的庄稼没被旱死,反倒被这不停歇的雨再给淹死了。 那些地势平坦、四平八稳的田地倒是还好,雨水顺着地势往更低处流走,庄稼算是没有受到雨水的侵害。 而那些低洼之处的田地就遭了殃,大量的雨水汇聚成了大大小小的水坑,高处的还好些,水洼最深处,积水已经漫过了庄稼,已达数寸之多深。 于是,不少村民拿着铁锹,开始挖土开沟,疏通水道,让积水能尽快流到地头的河沟里去。 免得这些积水堵滞太久,泡坏了根茎,淹坏了庄稼。 梁青娥和林飞鹰各持一把铁锹,连木屐都脱下了,二人赤着脚,小心避开庄稼苗,开始通渠引水。 等十亩地都查看过,排过一遍水,天已经擦黑。 天将黑时,雨也慢慢停下来,等二人迈着疲惫的步子走回家,灰蓝天幕上,竟露出了几点星子。 看样子,明天应是个大晴天。 母子俩松口气,推开院门,就闻到一股饭菜香味,俩人这才觉得又渴又饿。 大壮二壮听到动静,忙赶上来接铁锹。 大毛妮和二毛妮从灶房内探头往外瞧,见是阿奶三叔干活回来,忙说饭菜已做好了。 二人又见阿奶和三叔满身泥泞,忙又去打洗澡水与二人洗澡。 瞧着如此贴心的两个孙女儿,梁青娥心里十分熨帖,待她舒舒服服洗完澡,穿上干干爽爽的衣裳,心里不禁十分感慨。 等她坐在堂屋里,拿着馒头,吃着可口的饭菜,喝着熬煮粘稠的杂豆粥,怀里抱着香香软软的乐宝。 耳里又听到大壮二壮张罗着明儿去哪里堵鱼,唯有大毛妮二毛妮满口问她有没有淋雨着凉时。 她的这种心情,更是达到了顶峰。 哎,还是姑娘好啊,小子哪有这般知冷知热。 她乐呵呵吃着饭,冲俩姑娘笑眯眯道:“我明儿去镇上瞧瞧你们小姑,你俩同我一起去。” 听到阿奶要自己跟着一起去走亲戚,俩丫头眼里满是惊喜,大毛妮和二毛妮生怕阿奶反悔,赶忙点头。 秦兰花听见,掐一把坐在身边的三壮四壮,俩孩子正喜滋滋吃着饭,乍一吃痛,登时哎吆嚎了一嗓子。 见婆婆视线扫过,她一孩子拍一巴掌,佯骂道:“你俩也想跟着去镇上瞧小姑,那得你们阿奶点头,撒泼哭闹可没用。” 说完,眼睛便悄悄往梁青娥面上偷觑。 梁青娥不悦道:“我这去看闺女,拖这么多娃儿算怎么回事,人家瞧见,还以为打秋风来的,你瞅瞅他俩埋汰的,人亲家还以为咱们穷的水都缺呢。” 秦兰花听的气闷不已,继续争取道:“小妹久不开怀,娘好不容易上回门,这进门就带俩丫头,只怕亲家婶子瞧着不喜呢,你看我娘,来咱家走亲戚,就只带我三哥家的小子,我大哥二哥生的那些赔钱货,她从不带亲戚家里丢人现眼。” “我瞅着你爹娘有你这个闺女才丢人现眼,我孙女们要样貌有样貌,要品格有品格,谁若多嫌她们,老娘保管一辈子不踩他家门槛。” 梁青娥筷子一放,声音都沉几分。 陈秋莲见婆婆丝毫不留情面狠狠训斥了妯娌,方把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 秦兰花犹自不服气,但见婆婆脸沉的能滴出水来,男人也在一旁不停给她使眼色,方恨恨闭嘴。 只她到底把这笔账算到大毛妮和二毛妮头上,只觉老婆子都是因着这俩丫头,才当着一众小辈的面,给她没脸。 梁青娥见她不再聒噪,便懒得再理会她,忽又想起大壮二壮说要堵鱼,忙又严肃叮嘱二人莫要往野沟野河跑。 让俩人一定老老实实跟在村里大人们的身后,捡点别人剩下的小鱼小虾就好。 她本来还想着给家里人安排一下明天的活计,结果这会儿全被这胡搅蛮缠的婆娘,给搅得乱七八糟、毫无头绪。 想到此,梁青娥心里的火气又噌噌往上窜,不由又狠狠瞪一眼秦兰花。 偏头见三儿面上满是恳求之色,她冷哼一声。 没好气道:“明儿你去一趟老宅,问问你大伯伯娘,就说咱家地里的活计我一人干不完,他们谁若能抽出空帮忙,工钱就按每人每天六文钱算…… 若他们也忙活不过来,我就从村里重新找人,你就说我娘说亲兄弟明算账,不管是谁,都给这个工钱,没得咱们自家人反不如外人。” 林飞鹰点头,示意自己记下了。 秦兰花埋头吃饭,闻言暗自撇了撇嘴。 只觉这老婆子果然抖擞起来了,说是请亲戚帮忙干活给工钱,其实就是想借机显摆她有两个臭钱罢了。 复又想到梁青娥宁愿把铜子浪费在亲戚身上,都不愿给孙子们扯身新衣穿,她心里就又是一堵。 吃完饭,大毛妮二毛妮开始收拾碗筷,秦兰花见婆婆回了房,抬手把三壮四壮的衣裳一扒,丢到俩丫头跟前。 颐指气使道:“你阿奶说三壮四壮埋汰,可见你俩平日里照看弟弟不上心,赶紧把这衣裳洗了,莫误了明儿三壮四壮穿。” 大毛妮秀眉微蹙,看着沾着泥水的衣裳不知该不该捡。 二毛妮看一眼紧闭的主屋木门,抬脚就是一踢,冷笑道:“三婶让三叔洗去吧,阿奶方才说了,河里水涨了老高,让咱们没事莫要靠近呢,淹死了咱们,三婶这条命可赔不是。” 秦兰花气结,眼睛一厉,一手叉腰,指着二毛妮就欲喝骂,她嘴巴还没张开,就被林飞鹰赶上来捂住嘴巴,拉回了屋。 手一松开,她指着林飞鹰就骂:“那俩死丫头对我这个长辈不尊重你不管,竟也跟着她们欺负我。” 林飞鹰无力道:“我劝你消停消停,惹火了娘,说不得明儿蹲河边洗衣裳的就是你。” 第136章 林喜心有孕了 秦兰花自知理亏,只又不肯服软。 小声嘟囔道:“一般都是亲生的孙子孙女,偏看不见咱家的,还有,有这些个银钱给孩子们扯衣裳不好吗,偏打肿脸充胖子请人干活。 “你要为这个生气,那就没道理了,过两日我还得去服徭役,娘一个人就是长八双手也干不完十亩地的活,再说,咱们一般也得了些银钱,娘不给做,咱们自个给孩子扯衣裳,谁又能说什么。” 听到男人说拿存下的铜子扯衣裳,秦兰花当即噤声,他们的私房钱早没了,她现在去哪里变钱给三壮四壮扯衣裳。 只秦兰花嘴巴丝毫不肯输,梗着脖子道:“我才不自个拿银钱给孩子扯衣裳,别人不晓得,只当是他们阿奶给掏的铜子,我这不是花费银钱给她长脸吗,我才不当这大傻子。” “不掏就不掏,娘一向一碗水端平,有大壮二壮的,定也会有三壮四壮的,你莫恼火。” 秦兰花愤愤不平,她要的是和大壮二壮一个待遇吗,她要是儿子们和家里的几个赔钱货一个待遇。 想到三壮四壮活的不如几个丫头片子,她就心塞不已。 只是,为免又扯到由她保管的银钱,她一时也不敢再说更多。 ………… 梁青娥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说起来,她去看小闺女的念头,不是今儿才起。 那日瞧见屋后的几株树果实累累,她原以为应在了小闺女的子女宫上。 只还没等她开始往镇上探问情况,三儿媳就诊出了有孕。 她这心里那是有喜有忧,喜的是家里明年又能添丁进口。 忧的是,怕心里的期盼又是空欢喜一场。 迷迷糊糊睡去,再醒来,是大毛妮吆喝吃饭的声音。 梁青娥穿衣起身,刚吃完饭,就见俩丫头急急忙忙回房换衣裳,她也没开口催,反而围着橘子树,低头仔细找着什么。 这场雨落下后,橘叶愈发的浓翠,青青的果子一夜之间仿佛长大一圈,枝头更是冒出了嫩绿色芽苞。 都七月了,这棵橘子树竟又开始长嫩枝。 梁青娥围着树走两圈,发现抽的嫩芽竟还不少。 果实累累,压的低处的枝条都垂到了地上,梁青娥把支撑着枝条的一根根竹竿重新固定好。 又弯腰从树下把沾着泥浆的叶片,一片片拾起。 她刚把冲洗干净的叶片收进布包,就听门吱呀一声响,大毛妮二毛妮脸蛋红红走了出来。 俩姑娘着一身淡青色粗棉衣衫,头发用翠色发带高高绾起,额头没有一丝乱发,整个人瞧着清爽又水灵。 “啥时候做的新衣裳,穿着真好看。” 听到阿奶夸赞,俩丫头立时笑眯了眼:“前段日子我娘让大阿奶捎回的布料,这两日刚做好。” 陈秋莲抱着乐宝,看着俩闺女欢快的小模样,心里也满足非常。 秦兰花坐在屋檐下,眼睛直勾勾盯着小姐俩身上的衣衫,心里酸的要命。 不过,她啥话都不敢说,生怕一张口,婆婆也让她掏私房钱给三壮四壮扯衣衫。 梁青娥见俩姑娘收拾的齐整,心里对陈秋莲更满意几分。 她冲俩丫头道:“你俩等会儿,我去后院逮只鸡,咱们就能走了。” 听到婆婆去小姑子家还要逮鸡,秦兰花就有些坐不住了。 她这次怀孕,虽鸡蛋白面不断口,然家里人也没顿顿吃糠咽菜,吃的也都是白面饭食。 可以说,她压根没得到特殊照顾,这会儿竟还要把鸡逮给出嫁的小姑子吃,秦兰花只觉凭什么。 小姑子出嫁这许多年,蛋都不曾下一个,吃的哪门子鸡,这鸡给她吃,她也配。 但她不敢吱声,便把眼睛看向陈秋莲,不停给她使眼色,希望她能开口阻止。 陈秋莲淡淡一笑,果然开了口:“娘,咱家菜园的菜今年长势不错,小妹往年在家时,最爱吃一口蒸豆角,娘也摘些豆角,小妹瞧见必欢喜的很。” “果然还是你细心。”梁青娥冲陈秋莲温和一笑,复又拎起背篓,兴冲冲就去了后院。 秦兰花见陈秋莲三两句功夫,说的家里又赔上豆角,更是气的七窍生烟,扭头狠狠瞪向陈秋莲。 陈秋莲只抱着乐宝温声哄逗,眼神都不给她一个。 笑话,小姑子自来是婆婆的心头肉,这娘们不敢吱声,便想着撺掇她去触霉头,她瞧着很傻吗。 至于逮走的鸡,陈秋莲不是不心疼,然在五壮出生之前,小姑子一向对俩侄女和几个侄儿一视同仁。 有些时候,甚至俩闺女得到的礼物还多一些,只看这个,她就绝不会多嘴多舌。 一阵扑腾惊叫声后,梁青娥拎一只捆着腿的老母鸡走出来,背篓里,盛满了新鲜翠嫩的各种蔬菜。 走亲礼带齐,梁青娥背着菜蔬,拎着鸡,祖孙三人穿着草鞋,扎起裤腿,小心避开泥水,一路往镇上赶去。 饶是再怎么小心,等去到时,身上仍是不可避免的溅了泥浆。 踏在铺着青石板的街道上,三人把裤腿放下,又把草鞋换了,把衣裳收拾齐整后,方朝着于家杂货铺行去。 许是昨儿那场雨的缘故,今儿虽是逢集,然街上行人却不多。 三人径直赶到于家杂货铺,刚站到门口,站在柜台后的范氏一眼看见三人,忙热情迎出来。 “亲家来了,快请进来,这是大毛妮和二毛妮吧,出落的可真齐整,老嫂子真是有福,俩孙女个顶个的好模样。” 梁青娥一听范氏这话,就有些头疼。 按照她往常的经验,范氏接下来就要眼圈红红感叹自家人丁不旺,紧接着开始淌眼抹泪哭诉无颜面对于家祖宗了。 梁青娥劝慰的话都到了嗓子眼,然范氏还是眉开眼笑,一脸的喜笑颜开。 她心里就是一凛,范氏往日动不动就哭,她瞧着只觉得烦,这会儿范氏言笑晏晏,她又有些不安。 一时,梁青娥都不知是范氏有毛病,还是自个不正常。 “咋亲家一人在忙活,金宝和喜心怎不见,喜心每每回娘家都说婆婆宽慈,要我说,他们年纪轻轻的,该使唤就使唤,咱们这老胳膊老腿趁空歇着才是。” 话一出口,梁青娥就有些懊悔。 范氏心细又心窄,自己这原是客套话,她别曲解自己嫌她不中用吧。 梁青娥正欲找补两句,就见范氏亲亲热热拉着她往后院走。 一行走,还一行笑:“可不是亲家说的这个理儿,喜心最是贴心孝顺,家里操持的井井有条,啥事也不让我操心…… 只孩子孝顺我,我也得心疼孩子不是,她这乍有了身孕,我就让她屋里歇着,至少也得等胎儿稳当了,才好由着她走动走动。” 啥,闺女怀上了。 这消息如同惊雷,炸在了梁青娥耳边。 她一愣之后,旋即大喜。 第137章 小鸡小鸡你别气,养我孙儿胖又壮 梁青娥和范氏手挽着手,有说有笑进了后院, 刚一踏进后院,就听门吱呀一声响,林喜心正从屋里走了出来。 看见果真是老娘来家,她脸上笑容瞬间绽开,一双眼睛更是笑成了月牙状。 “我就说仿佛听见娘的声音,还真是娘来了。” 缀在二人身后的小姐妹俩乍一看见小姑,忙欢欢喜喜跑上前,嘴里更是亲亲热热叫着小姑。 只二人快要跑到林喜心跟前时,脚步倏地顿住。 俩人目不转睛瞅着林喜心尚平坦的小腹,她俩方才听于家阿奶说小姑有了身孕。 娘说小娃儿娇贵,让她们看见怀孕的妇人,离的远些。 她们三婶回回怀孕时,娘都要郑重告诫她们一番,几乎本能的,大毛妮和二毛妮听见谁怀了孩子,都会避让开去。 俩丫头虽不敢靠近小姑,但想到家里又多一个会喊她们姐姐的小娃儿,脸上满是开心之色。 范氏见两个小姑娘如此乖巧懂事,心里也不禁有些喜欢。 她把犹自扑腾挣扎的老母鸡拎到灶房门口,又帮着把梁青娥背上的背篓卸下。 一边让林喜心帮她招呼亲家,一边却是脚下不停,忙又张罗着给几人切瓜果、拿点心。 梁青娥含笑与范氏客套两句,就同闺女进了她房里。 母女俩坐下后,梁青娥见林喜心面色红润,双目清亮有神,整个人瞧着容光焕发,精神头极好,她悬着的一颗心这才终于放了下来。 “啥时候诊出的喜脉,咋不晓得往家递个信,娃儿可乖不乖,胃口还好吗,有没有啥想吃的。” 林喜心挨着娘坐着,这一连串问题砸下来,她只觉得心里暖暖的。 “前几日刚诊出来,原说让你女婿家去告诉一声,只这中间有个缘故,就耽搁下来了。” “什么缘故。” 不止梁青娥,连小姐俩听到,都好奇望向小姑姑。 林喜心一笑,也不卖关子:“娘还记得那回我和你女婿回家,乐宝尿了金宝一身的事吗。” 不光梁青娥记得,大毛妮和二毛妮也跟着点头。 “阿奶说童子尿带着福兆呢,乐宝不光尿姑父身上,那回三壮大舅舅抱乐宝,她也尿了三壮大舅舅一身呢。”二毛妮脆声道。 林喜心被绕的懵了一瞬,反应过来三壮大舅舅,也同样是乐宝大舅舅,遂嗔怪看一眼二侄女。 笑道:“你直说是乐宝大舅舅我还明白些,好好一句话,偏要说的七拐八绕。” 二毛妮有些不乐:“乐宝现在是我娘养着,若三壮大舅舅还是乐宝大舅舅,那乐宝岂不还是三婶的闺女,三婶又不喜乐宝,乐宝定也不想要三婶当娘,所以这些称呼,得一早就定好。” 林喜心见二毛妮振振有词,浑没有一般小姑娘的胆怯,忙冲梁青娥道:“咱家二毛妮生的口齿伶俐,难得的是还这样小,就有自己的见识主意,将来了不得呢。” 梁青娥看一眼温柔端坐的大毛妮,跟着笑道:“咱家这几个女娃都是顶好的,大毛妮稳妥持重,二毛妮更是好口才,就是乐宝,人虽小些,瞧着也机灵活泛的很……” 大毛妮听阿奶夸她,又见小姑含笑瞅着她打量,小脸顿时羞的通红,一侧颊边更是抿出一朵小小梨涡。 见大孙女也有了笑模样,梁青娥一拍林喜心手背,催道:“话越扯越偏,你倒是把中间这缘故囫囵说明白呐!” 林喜心笑眯了眼,一指二毛妮:“这可怪不着我,还不是您老这二孙女带偏的。” 她也不再啰嗦,一五一十把其中缘故讲了出来。 原来,那日诊出喜脉后,林喜心为让老娘安心,就张罗着让于金宝次日回娘家递个喜信。 偏范氏说起一事,说待她备好礼物再让于金宝带着去岳家报喜。 范氏要说的事儿也极简单,那日乐宝尿湿了于金宝的衣裳,回来时范氏怕凉着了儿子。 催促换衣衫的时候,于金宝说娃儿尿带着喜兆,让她只管等着,只怕明年抱孩子吆喝累的时候都有呢。 范氏的原话是这样说的:“我那日听金宝说我抱孩子吆喝累的时候都有,我心里就发了一个愿,若果然这泡尿让你们小夫妻明年做了爹娘,那我就给你那小侄女,扯上一身顶好的细棉衣裳,再给她打个小银锁。” 林喜心把话一股脑说完,便笑道:“这细棉布当天就扯回来了,小银锁前儿刚得,偏又赶上下雨,正准备过两日路好走些,让你女婿亲自走一趟呢。” 听见是这么个缘故,梁青娥也放下心来。 一旁大毛妮和二毛妮听到于家阿奶给乐宝扯了新衣,又打了银锁,眼里满是兴奋和羡慕。 “至于我,胃口好的很,要说有啥想吃的,我就想吃咱家菜园里种的瓜菜,外面草市买的,不如咱自家种的吃着清甜。” 范氏端着点心和桃子走了进来,闻言笑道:“要么说母女连心呢,你娘带了好些瓜菜过来,我一会儿收拾出来,你先想想怎么吃,想好了告诉我。” 林喜心见老娘含笑瞧着自己,面上便飞起一抹绯红:“有豆角吗,我想吃一口蒸豆角,这几日顿顿肉菜,吃的胃里烧的很。” 范氏乐呵呵应下,又道:“你娘捉了只鸡来,等我熬锅鸡汤与你喝。” 林喜心听到喝鸡汤,脸顿时皱成了苦瓜。 见状,范氏也不恼,放下茶盘,急急忙忙又出去了。 梁青娥唤大毛妮二毛妮:“你俩吃个桃子,也跟着去帮着打个下手。” 等俩姑娘吃完桃子出去,她一点小闺女,佯怒道:“这大热天你婆婆忙前忙后给你熬鸡汤,你不说欢欢喜喜接着,咋还挑剔上了。” 林喜心眉头皱成一团儿:“等娘瞧见我婆婆熬出来的鸡汤,再说我不迟。” 说着话,于金宝回来了,梁青娥和林喜心走出门去。 就见于金宝拎着一刀肉,手里还挎着个菜篮子。 见岳母侄女们来家,于金宝忙叫人,又是端茶,又是倒水,又是给几人找扇子,十分的殷勤。 范氏把刀磨的噌亮,边往鸡脖子上抹,嘴里边小声念叨:“小鸡小鸡你别气,养我孙儿胖又壮……” 念完,她手下一使劲,血顿时就流了出来,大毛妮忙把碗口对准鸡脖子,放完血后,范氏抬手把鸡丢了出去,又进灶房忙活烧水。 大毛妮二毛妮手脚麻利,很快就把一只鸡拔的光溜溜,于金宝让两个娘和媳妇坐着说话。 他接过鸡,开膛剖腹,剁块清洗,干起活来瞧着很是麻溜。 第138章 秦兰花到处显摆 梁青娥坐在屋檐下和范氏闲扯家常。 见女婿灶上活计如此麻利,对于金宝那是越看越满意,脸上的笑就没断过。 因林喜心想吃蒸豆角,熬炖鸡汤的功夫,梁青娥起身去灶间,亲手做了一道蒸豆角。 鸡汤的浓香飘满小院,于金宝又炒几道菜,待热好了馒头,方吆喝一声吃饭。 饭桌摆在堂屋,大热天下厨,于金宝热出一头一脸汗。 范氏又忙请梁青娥洗手上座,说什么都不让她动手端菜。 梁青娥推拒不过,只得喊大毛妮二毛妮小姐俩帮着拿筷子拿碗。 一时饭菜碗筷齐备,各人面前都盛着满满一碗鸡汤。 看着林喜心面前黄澄澄一碗鸡油汤,梁青娥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她这亲家怕不是把满锅的鸡油,都撇到了闺女碗里吧。 偏范氏还不停催:“喜心啊,趁热把鸡汤喝了,你娘今儿带的这只老母鸡肥的很,熬出的汤比咱们买的,颜色都黄亮许多。” 林喜心嘴里应着,暗暗看向老娘,目光隐隐带着求救。 梁青娥笑着道:“亲家真是把喜心当成闺女疼呢,有啥好的都可着她吃,只我姑娘时在主家见过一件事,我说出来,亲家可不要多心才好。” 既结儿女婚事,双方都是对对方打听过一番的,范氏听说过她这亲家幼时曾服侍过几年官家小姐。 跟着官家夫人小姐见过的世面,那哪是他们平头百姓赶得上的。 范氏见梁青娥神色隐带郑重,她忙放下筷子,只道都是为着孩子好,有啥话莫要外道。 “那是我随夫人小姐出门做客的时候,主家的姨娘孕肚颇大,我家夫人劝她多动少吃,免得娃儿太大不好生产…… 那位姨娘只说主母看中她腹中这胎,顿顿肥鸡大鸭子不断,燕窝更是每日睡前一碗,说她已这样吃了七八个月…… 后来,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着!”范氏急切问道。 梁青娥见众人都好奇望过来,她将手一摊,叹息道:“那姨娘顿顿进补,娃儿被养的太大,及至生产的时候,挣命般生下个九斤八两的女娃娃,只那姨娘到底还是伤了身子,从此却是再难有孕。” “啊!” 众人大惊失色,范氏哆嗦着嘴唇,隐隐明白了亲家为何讲这样一个故事。 她喃喃道:“竟是再不能生了。” 其实这个故事远比她讲出来的还要惨烈,只闺女初次有孕,为免惊吓到,她便把实情隐了去,重补了个温和些的结局。 梁青娥感叹道:“不怕亲家笑话,咱们庄户人家家底简薄,家里媳妇有孕,能吃碗白面条,隔三差五再添个鸡蛋就了不得了,哪里都和亲家似的,拿鸡汤当水给儿媳养胎呢…… 也是咱们一向亲厚,又都巴望着孩子们好,我才和亲家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亲家待喜心的心我都看在眼里,亲家可莫要着恼多心才是。” 范氏拍拍胸口,一脸后怕,端起林喜心面前厚厚一层黄油鸡汤就往外走:“多亏亲家提醒,我也是乐的昏了头了,竟忘了娃儿养太大,到生产时遭罪的事儿了。” 她儿子金宝就是独苗苗,她还盼着儿子儿媳多生几个小娃娃喊自己阿奶呢。 这要是也和那姨娘一样,娃儿养太大,伤了母体根本,再不能有孕……这可不成…… 片刻后,她重新端一碗鸡汤回来,这碗鸡汤唯余汤本身的黄亮,却是不见多少鸡油。 林喜心轻舒口气,一口口喝着鸡汤,鸡汤醇厚浓郁,香气扑鼻,不知是不是因为这鸡是老娘带来的缘故,她喝起来特别顺口。 蒸豆角颜色青碧,吃起来脆嫩清甜,她夹着豆角,喝着鸡汤,连汤带肉竟是喝下了满满两大碗。 一旁坐着的范氏见她吃这么多,开心之余,又有些忧心, 梁青娥知道她的心结,见状赶忙拿话劝解,只说前期多吃些无妨,待六个月后若胃口还是这么大,才需要注意控制饮食。 闻言,范氏才略略安心。 吃完饭,几人挪步屋檐下说话,扯闲篇时,梁青娥说起家里三儿媳前不久诊出了喜脉一事。 范氏听闻,自然又是连声道喜。 林喜心初初有孕,听说娘家嫂子也有了喜信,心里也很是高兴。 又说一程话,梁青娥认真叮嘱林喜心相关的饮食忌讳,觉得再无疏漏后,便开口告辞。 范氏忙开口挽留,只道太阳正大,等傍晚凉快些再家去不迟。 林喜心和于金宝也再三挽留,见人执意要走,于金宝忙装了些桃子放进岳母背来的背篓里。 范氏也忙从屋里拿出个包裹,塞进背篓上层。 她把梁青娥推拒的手拍开,笑着道:“原说和金宝喜心一道去亲家家里给娃过百日,只喜心诊出有孕,家事又繁忙,竟是走不开了。 里面是我给孩子们准备的几块尺头,还请亲家莫要同我客气,拿回去给家里孩子们做衣裳,我家孙儿小,往后还得他表哥表姐们带着玩呢。” 她又掏出一只红色的小锦袋,塞进了梁青娥手里:“这个小银锁是给乐宝打的,这是我发下的愿,亲家切莫同我推辞。” 梁青娥听闺女说过这一节,她笑着推让几句,只说太贵重了。 但见范氏真心相送,方道谢接下。 经过一整天的晾晒,原本泥泞湿滑的道路变得干燥很多。 祖孙三人一路走回村,远远就望见村口那排大槐树下,秦兰花正与几个妇人围坐一起闲聊着什么。 及至走的更近时,就见她神情格外得意,声音也是响亮有力。 哪有半分在家里时,病恹恹,无精打采的模样。 梁青娥眼睛一眯,这婆娘竟敢借怀孕装病躲懒。 妇人们瞧见梁青娥带着俩孩子回来,忙连声开口招呼,眼里满是好奇之色。 不等梁青娥吆喝秦兰花回家,就有妇人迫不及待开口道:“二婶子,兰花说她怀了个小福星,说从她怀胎后,大毛妮和二毛妮也跟着沾不少光,说俩丫头的胞衣树,今年结的果子那是数都数不清。” 梁青娥一愣,目光便直直射向秦兰花。 她实在想不明白,这婆娘怎么脸皮如此厚,竟还有脸在人场提起乐宝。 梁青娥笑容淡下来:“忘了告诉大家伙,乐宝这小丫头还没满月就抱给老大家养了,如今是老大两口的闺女,和老三夫妻俩早没关系了。” 妇人不在意道:“咱们早知道乐宝抱给大毛妮娘养了,兰花说的也不是乐宝,是她肚子里还没显怀的这块肉呢。” 什么,这婆娘竟到处显摆她肚子里揣的是小福星,梁青娥一瞬间怒气蒸腾! 见婆婆目光直直盯着自己小腹,秦兰花心里一慌,忙低下头去。 她心里十分不忿,怎么,就许你这老婆子信口开河说那赔钱货是福娃娃。 她就不能说她肚子里的金疙瘩是小福星。 第139章 生女娃的人咋能碰她肚子 妇人们围拢过来,将梁青娥和秦兰花团团围住。 她们的目光在婆媳二人面上来回游移,看看梁青娥,再瞅瞅秦兰花那尚未显怀的小腹,几乎每个人眼里都跳动着兴奋八卦。 人群中,一位妇人捂嘴轻笑两声,冲梁青娥笑道:“二婶子莫气,飞鹰家的才成婚没几年,她许是不知道娃儿没满三个月,不能到处说呢。” 听到这话,秦兰花心里猛的就是一窒。 这些人方才可不是这么说的,就在刚才,这些人听说她怀了个小福星后,那一个个对着她满是恭维奉承。 有几个人甚至还想上手摸一摸她的肚子,说要沾沾福气。 只这些人里不少都生了丫头片子,她哪可能让她们碰她怀着男胎的肚子。 秦兰花抬起头,就见方才还与她谈笑风生的妇人们,面上早没了方才的热情与讨好。 一个个无不是幸灾乐祸、等着看好戏的神色,尤其同婆婆说话的妇人,那瞧着自己的模样,更是巴不得婆婆立马把自己狠狠收拾一顿。 秦兰花眼睛恨恨瞪着站在梁青娥身旁的妇人,这人村里人都叫她林芝娘,更是一连生下三个丫头片子后才终于生下来一个小子。 方才也是她起头说要摸自己的肚子,自个拒绝她后,这娘们当时笑呵呵还打趣自己两句。 没想到心眼竟这么小,嘴里笑嘻嘻,却是暗暗憋着坏,还当着她的面呢,都敢给她婆婆上眼药。 梁青娥自然看出众人想看好戏的心态,只她哪里能让旁人瞧自家的热闹。 她冷冷瞪秦兰花一眼,耳边听着妇人们明着劝架,实则全是拱火架秧子的话。 她上前几步,隔开秦兰花,淡声道:“老三家的前儿刚诊出有孕,她这是欢喜过了头,谁家的娃儿不是当娘的心头宝,都是有福气的孩子,行了,这天也不早了,鸡鸭该撵回圈了,男人下地也快回来了,都该回去做饭了。” 说完,梁青娥喊一声秦兰花,脚一抬,当先朝家走去。 瞧着梁青娥一行四人离去的背影,众妇人神色中满是可惜。 待见天色果然不早,妇人们也都各回各家,不过三两息功夫,原本还算热闹的村口,顿时散了个干净。 回到家,秦兰花生怕婆婆秋后算账,抓起正在玩泥巴的四壮,借口给娃换衣裳,就躲回了房中。 大毛妮和二毛妮见气氛不对,生怕殃及池鱼,留下一句去屋后瞧瞧有没有掉落的果叶,拎起篮子,也溜了个没影, 梁青娥放下背篓,瞧着紧闭的西屋门,目色沉沉。 从村口走回家这一路,她心里的火气已消的差不多。 她这个三儿媳一向藏不住事,又爱显摆,她既爱显摆,自个又愿意当猴给旁人取乐,就随她高兴便是。 只她既能四处溜达闲逛,家里活计就都得捡起来了。 只这娘们向来嫌屋后粪池脏污,除却苹果成熟的时候,等闲几乎不会到屋后去。 她这咋知道屋后几株果树挂果颇多,还到处说是她腹中胎儿带来的福气。 想到此,梁青娥不禁眉头轻皱。 她正准备把背篓拿回房,就听院门吱呀一声响。 闻声回头,就见大壮二壮抬着竹匾,大毛妮和二毛妮跟在二人身后,四孩子脸上满是笑模样。 “阿奶,这是咱们今儿在屋后捡的果叶,我和二壮清洗干干净净,也晾晒好了。”大壮黑黝黝的小脸笑出一口白牙,邀功道。 梁青娥定睛一瞧,果然,竹匾上满满一层石榴叶和枣叶。 二壮见阿奶看过来,笑呵呵道:“大姐二姐说今儿走亲戚不得闲,让我和大哥把屋后的果叶捡一捡。” 他眼睛亮晶晶:“阿奶你瞧,里面一片苹果叶都没有呢,我和大哥收拾的可干净了。” 梁青娥上前往竹匾里扒拉几下,见确实没有一片苹果叶,且果叶果然清洗的干干净净、一点泥点都无。 她神色缓和下来,笑着夸二人几句。 扭头见大壮拧着小眉头,梁青娥心里就是一紧,忙问是不是这场雨把树上的果子都打落了。 大壮见阿奶误会,忙摇头:“不是……” 他悄悄看一眼西屋门,支支吾吾道:“是三婶,三婶跟着咱们去屋后,看到树上的果子可高兴了,说大姐二姐的胞衣树都是沾着弟弟的光才长出来的,让我们莫要偷吃呢。” 大壮神色委屈:“阿奶不发话,我们才不会偷吃。” 梁青娥摸摸他的头,随口安慰了两句。 这娘们还真是癔症了不成,不过刚诊出喜脉,就招摇的恨不能所有人都知道她怀了个福胎。 看来,真得给这娘们找些事干,省得她一天天到处瞎折腾。 晚饭仍旧丰盛,白面蒸饼配白面稀饭,菜是青椒炒豆角,还有三碗蒸鸡蛋羹。 奶俩孩子的陈秋莲分得一碗,秦兰花这个孕妇也独占一碗,剩下一碗,家里其余人一人分到两勺。 秦兰花瞧着大房二房的小崽子们都有鸡蛋羹吃,瞬间觉得嘴里的鸡蛋羹都没滋没味起来。 饭快吃完时,梁青娥冲秦兰花道:“你都能跑到村口和人闲扯淡,想来身子也好得差不多了,明儿开始,家里的三顿饭还是由你来做。” 闻言,秦兰花霎时没了胃口,她捂着脑袋,正想说自己头疼。 然瞥见婆婆冷冷的目光,顿时再不敢吱声,闷闷嗯了一声好。 林飞鹰见媳妇如霜打的茄子一般,又见老娘一脸不善,忙开口打圆场,说起去老宅的事儿。 “我今儿问过大伯和大伯娘了,伯娘说他们家田地大伯带着和大哥大嫂还有侄儿们就能干好,她带着二嫂过来帮忙呢。” “大伯伯娘还说都是自家人,莫要提银钱,听着生分,也不是一家人的道理,我只说你们若执意不收,我娘就找旁人呢,大伯伯娘这才没说什么。” 梁青娥点头,示意知道了。 吃过饭,梁青娥把背篓里的桃子拿出来,让大毛妮清洗干净,桃子刚好一人一个,连五壮和乐宝都有。 只俩孩子还没长牙,属于他俩的桃子,被梁青娥一股脑都塞给了陈秋莲。 按照她的话说,俩孩子吃不了桃子,尝尝桃子味的奶也好。 秦兰花啃着桃子,摸着平平的肚子,心里只觉小姑子忒不会办事。 怎地,她肚子里的这个就不是她亲侄儿不成。 至于林喜心有孕的事,梁青娥看了看一脸阴霾的三儿媳,暂且隐下没说。 省得这婆娘知晓,出门到处胡呱唧。 第140章 八月十五月儿圆 范氏送的衣裳料子,梁青娥在房里翻看过一遍。 一共八块大大小小的尺头,除两块细棉尺头外,其余的六块,俱是粗棉尺头。 两块细棉尺头显然是给五壮和乐宝准备的,梁青娥直接递给了陈秋莲。 还有两块一样的粉紫色尺头,显见是给家里的姑娘预备的,梁青娥招手唤大毛妮和二毛妮,给了俩丫头。 另还有两大两小四块靛蓝色尺头,大的两块梁青娥给了大壮二壮,小的两块给了三壮四壮。 至于那块小银锁,梁青娥暂且收了起来,想着等哪天宣布小闺女的好消息时,再挂到乐宝脖子上。 秦兰花翻来覆去看手里的尺头,见别人得的要么块头大,要么质地更柔软细腻,心里一时酸的几乎冒出水来。 抬眼又见大壮二壮抱着尺头,央求陈秋莲给俩人做衣裳的乐呵模样。 她眼睛一转,嘴角扯出一抹笑,冲梁青娥道:“娘,亲家婶子真是有心,扯这么些布料给孩子们做衣裳,只男娃们到底皮实淘气,往地上打个滚,衣裳就磨破了…… 三壮四壮得的这两块尺头也颇大,要么拿三壮四壮的尺头,和大壮二壮的换一换,正好能给孩他爹做身见客的衣裳。” 大壮二壮听三婶要换他们的尺头,脸色就是一变,更是把尺头抱的紧紧的不松手。 林飞鹰正乐呵呵瞧着孩子们分尺头呢,乍一听见婆娘如此说,又见老娘投过来的意味深长的眼神。 登时臊的脸通红,他一口回绝:“我一个大人咋能抢侄儿们的布料,且我身上这衣裳就挺好,不用再做了。” 秦兰花只觉男人好心不识驴肝肺,暗暗掐他一把,仍笑眯眯看着梁青娥。 梁青娥神色极淡:“这是亲家特意给几个孩子准备的,你想给你男人做见客衣裳,自己去布庄扯去。” 秦兰花气闷不已,她不想去布庄扯衣裳吗,她这不是没有银钱吗。 大壮二壮见尺头暂且保住,生怕三婶还要纠缠,嘴里嚷着困,抱着尺头就跑回了房。 ……… 田里能下脚后,林飞鹰跟着村里的役夫们,在村长的带领下,再次起早摸黑去官道服徭役。 梁青娥则每日带着大毛妮二毛妮,大壮二壮四个孩子,天不亮就起身去地里疏苗拔草。 怕孩子们糟蹋了秧苗,梁青娥让几个孩子专负责拔草,疏苗的活儿则由她和大陈氏,以及来贵婆娘吴荷香亲自做。 老宅地多人也多,孙辈们一溜七个,最小的小丫都有八岁,林远山带着儿子儿媳孙子孙女们干完一轮后,就来给梁青娥帮忙。 一众人直又忙活两三天,方才把所有田地都梳理一遍。 拔下来的芝麻秧,豆苗都仔细背回家,豆苗清炒着吃,吃不完喂鸡喂猪。 芝麻秧更是好东西,梁青娥把芝麻秧掐根摘去枯叶,收拾干净后,焯水晒干。 准备着啥时候去镇上,装一些给闺女吃,林喜心幼时,最是喜欢吃芝麻叶煮的杂面条,就着蒜瓣,一顿能吃一大碗。 话说回来,林飞鹰再次服徭役没两日时,大壮二壮往官道送午饭回来,就说官道旁竟多了好几家卖凉茶的。 且人家卖的更便宜,只要交一文钱,就能喝一整天。 不过三五日功夫,就把秦家人的茶水摊子,挤兑的没了生意。 秦兰花分银钱的美梦破碎,登时气的眼睛都红了,嘴里更是不干不净咒骂后来摆茶水的人家。 “这些人怎这么不要脸,捡别人吃剩的嚼,就这么香吗。” 骂着骂着,她见婆婆瞧着自己的目光意味深长,忽地想起一事,顿时羞怒的满脸通红。 秦兰花忙又磕磕绊绊尽力找补:“这些人同我娘家也没个亲戚情分,卖旁的吃食不好吗,偏非得卖一样的茶水……” 梁青娥才不关心儿媳娘家生意如何,大陈氏和吴荷香一共帮忙干了十天活,俩人的工钱,就是一百四十文。 后面大伯哥林远山领着几个孙子孙女又来干两三天,按照大伯哥的脾性,自己要是把他和几个孩子的工钱也算上,只怕他会和自己急。 只是也不能这么稀里糊涂就混过去。 梁青娥数出两串二百个铜子,又割上厚厚一刀肉,亲自去了一趟老宅。 林远山瞧见两串铜子,果然就皱起了眉头。 梁青娥笑着道:“知道大哥大嫂体恤咱们孤儿寡母不容易,这多出来的铜子,是我给我孙儿孙女儿们扯鞋面布的,大哥大嫂可不能替孩子们推辞。” 长福长禄长寿长喜大些,听二阿奶说给自己扯鞋面布,嘴里还知道推辞几句。 萍萍长财小丫小些,闻言不禁咧开嘴,只是慑于阿爷的威严,面上极力忍着兴奋之色。 林远山见梁青娥执意如此,冲大陈氏丢下一句你自己看着办,人拿起铁锹,就走了出去。 大陈氏知道她这个二妯娌开春后家里做起了小生意,虽不知具体进项如何,然这些日子在地里忙活,那送到地头的饭食却顿顿都是白面馒头。 知道梁青娥家里不缺这些,便也笑眯眯谢过接下。 梁青娥见她收下,又含笑叙两句闲话,看过一回老爷子和老太太,见二人身子骨不错,便回了家。 夏日雨多,田里的庄稼得水就长,林飞鹰服徭役期间,总下过三场雨…… 不过一个来月的功夫,芝麻已经长的齐腰高,豆子也开出了小花。 棉花更是枝叶繁茂,长出了小小的花苞。 因下雨耽搁几回徭役,按照往年的章程,需得往后顺延些日子,直到干满三十天,方才能结束徭役。 秦兰花日盼夜盼,天天数着日子,希望男人赶紧服完徭役,好去码头挣工钱。 中间林老虎回来几回,带上要带的东西后,次日天不亮就起身出发。 至于食摊这些日子的收益,无论秦兰花怎么旁敲侧击,林老虎都是一句话,为免账目混乱,等哪日老二和老二家的一起回来,再同老娘仔细对账。 八月初十这天,村长终于宣布徭役结束。 秦兰花迫不及待问婆婆:“娘,我男人服完了徭役,这回总该他去码头忙活了吧。” 梁青娥看着三儿疲惫消瘦的模样,耐着性子道:“就是拉磨的驴也有歇息的时候,你瞅瞅你男人累的,累坏了他心疼的还不是你。” 秦兰花扭头一瞧,见男人果然一脸疲乏,方才不甘不愿闭了嘴。 她心里则暗暗决定,等下回大伯哥再回来,不管谁说出花,她都得让男人去码头挣工钱。 一直等到八月十五这日,在秦兰花耐心几乎告罄时。 林老虎和叶银红、林大熊三人,方背着背篓,踩着月色赶回了家。 第141章 送中秋节礼 八月十五中秋节,对于庄户人家来说,这个节日相当重要。 通常而言,一进入八月份,家家户户就开始忙碌起来,为即将到来的中秋节做各种准备。 首要的,就是送节礼,不管是小媳妇,还是出嫁多年已当了阿奶的老妇人,但凡娘家还有一个亲戚,那么都得收拾出一份像样节礼,送往娘家。 既是中秋节礼,月饼自是不能缺的,至于其他凑数的礼品,则要看各家的家底由当家人酌情安排。 八月十一日这天吃过早饭,梁青娥就决定去镇上采买节礼,往年不管是送她自个的娘家,还是儿媳带回娘家的,多是送两斤月饼,再加两斤白面。 虽今年家里情况好些,她也没打算充大头蒜,只预备把两斤白面换成两斤挂面。 正出门时,陈秋莲喊住了梁青娥,直说孩儿他爹出门未归,她还得拉扯两个奶娃子,她一个妇道人家不方便走亲戚,今年她就不回娘家了,让婆婆莫要准备她的那份。 听儿媳说的如此诚恳,梁青娥也十分通情达理,二话不说就数出二十八个铜子与陈秋莲。 说这些铜子原就是打算给亲家们采买节礼的花用,大儿媳既不回娘家,该她的那份,便折现给她。 一旁的秦兰花瞧见还能这么操作,在回不回娘家中纠结几息后,也忙说自个怀了身子,如今行动不便,今年就也和大嫂一样,不往娘家送节礼了。 梁青娥乐的少背些东西,便也同样数出二十八个铜子,依样递给了秦兰花。 秦兰花捧着银钱,乐的眯起了眼,多少天了,她终于又摸到了沉甸甸,硬邦邦的铜子了。 大壮和二壮见状,也想要铜子,只叶银红和林大熊不在家,这些事儿轮不到他们两个孩子做主,梁青娥看也没看二人,背上背篓,径直出了门。 再回来时,便拿出两斤月饼和两斤挂面,让俩孩子明儿一早,就往他们姥姥家里送节礼。 她又取出同样三份节礼,又数三十个鸡蛋搁篮子里,张口就唤林飞鹰,让他把这三份节礼,明儿一早送回她娘家。 “你大舅和你大姨家里,每家两斤月饼和两斤挂面,你二姥家除两斤月饼和挂面外,多三十个鸡蛋。” 林飞鹰点头应下,把东西重新收到老娘屋里。 秦兰花瞪着那多出来的三十个鸡蛋,心里十分不满。 什么二姥姥,不过是她婆婆的二婶子,这又不是亲娘,听说婆婆幼时,这个二姥姥还卖了她,有这些东西自家人吃不香吗,做什么送给黑心肠的老太婆。 她小声嘟囔几句,但见婆婆扫过来的目光极冷,便不甘不愿闭上了嘴。 次日下晌,大壮二壮挂着小油嘴,乐乐呵呵回了家,同三壮四壮显摆他姥姥家给他们做了酱烧猪蹄吃。 三壮四壮吸溜着口水,眼里满是羡慕。 不多会儿,林飞鹰也回了家,告诉老娘二姥身子骨挺好,还说自个再活十年不成问题。 又掏出两小块粗棉尺头,说是二姥听说家里添了俩小娃,当即颤巍巍从箱底摸出两块布,非得让他带回来给五壮和乐宝做衣裳。 又说大舅和舅母身子骨也硬朗,表哥表嫂们也知冷知热,十分孝顺。 说起大姨,林飞鹰顿了顿:“大姨说她能吃能喝,睡的也香,让娘你莫要惦记她。” 梁青娥点点头,心里却是叹一口气。 她二叔早些年去了,这些年二婶一直跟着大儿大儿媳过活,好在她这堂兄与堂嫂都是厚道人,虽有些磕碰,但谁家日子都是这么过来的,大面上不错就极好了。 再说她亲大哥大嫂,俩人比她大上好几岁,现在还掌着家,底下儿子儿媳们脾性也算不错,老两口在家说一不二,倒没听说受过委屈。 唯有这个大姐,性子绵软,嫁的丈夫又颇强横,前几年终于熬死了丈夫,然媳妇们个个不是省油的灯,都想着当家做主耍威风。 好在外甥们还算踏实孝顺,也能压的住媳妇,又有兄嫂时不时遣侄儿们去大姐家里与她撑腰,这日子勉强也能凑合过。 梁青娥猜测许是外甥媳妇们又因节礼闹出幺蛾子。 只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又见林飞鹰神色尚好,想来不是大事儿,她也就没再多问。 把两块尺头递给陈秋莲,梁青娥温声道:“布料有些褪色了,好歹是你二姥的一片心意,天冷时,给俩娃儿裁成棉衣面吧,里布到时用细棉的。” 陈秋莲笑着应下,又说了句讨巧的话:“二姥是长寿星,五壮和乐宝穿了他们太姥姥给的衣裳,也能沾一沾他们太姥姥的福气呢。” 及至十三这日,一大清早,于金宝背着背篓就踏进了院门。 他放下背篓,见岳母拎刀去后院准备杀鸡,忙开口阻拦。 只说因着中秋,近来哪怕不逢集,铺子里也有些个生意,他还得回家张罗生意。 又说老娘怕喜心走长路累着,便留了她在家,请岳母莫要见怪。 亲家看中闺女腹中胎儿,梁青娥高兴还来不及,又岂会见怪。 见于金宝面带焦色,显然很惦记家里,梁青娥也没很留。 只待女婿把节礼拿下来后,她提起背篓,去后院拔了满满一背篓鲜嫩蔬菜,方乐乐呵呵把人送了出门。 也就是于金宝这一趟过来,家里人都知道林喜心有了身孕。 陈秋莲含笑同梁青娥道喜,又说待小姑子生下娃儿,就把五壮和乐宝的衣裳挑拣着好的,收拾干净送给小外甥穿。 秦兰花摸着肚子,心里有些不快,五壮的衣裳也就罢了,乐宝这丫头片子自打出生起,穿的那是一水儿的细棉衣裳。 她这还揣着一个呢,大嫂不说把好衣裳留给自家亲侄儿穿,反送给个外姓小崽子,真是岂有此理。 忙忙叨叨,日子一晃就到了十五这天,还未到晌午,村子里便时不时飘起浓郁肉香。 一家人吃过丰盛一顿午饭,到了下晌,大壮和二壮便每隔一会儿,就要跑村口眼巴巴张望一番…… 一直到吃完了晚饭,还没看到爹娘的身影时,俩孩子从一开始的满心期待,到最后的难掩失望,瞧着蔫头耷脑好不可怜。 就在众人以为叶银红三人今儿不会回来时。 院门“吱呀”一声响,却是从外面被推了开来。 三人回来时,众人正在院中,围着桌子分月饼。 夜幕降临,月亮高挂天上,皎洁的月光如水般倾泻而下,照亮了整个小院。 瞧见爹娘回来,大壮二壮瞬间从凳子上跳起来,抱着叶银红的腰,嘿嘿笑的开心。 第142章 秦兰花质疑食摊收益 大毛妮二毛妮咋一瞧见爹,也弯起了唇角,忙上前去接老爹背上的背篓。 梁青娥也笑眯了眼,忙问三人有没有吃饭,说着话,她抬步就去了灶房。 陈秋莲和林老虎相视的瞬间,眼里都漾着笑,陈秋莲把乐宝塞到林老虎怀里。 温柔道:“快抱抱你小闺女有没有吃胖一些。” 林老虎果然抱着乐宝掂了掂,笑道:“果然长大好些,脖子也硬实许多。” 言罢又逗几句乐宝,直把乐宝逗的哈哈大笑。 哄抱过一回乐宝,他又问起五壮。 “五壮睡觉呢,这孩子贪睡的很,每日都比乐宝多睡一两觉。” 听着媳妇儿抱怨的话,林老虎忙道:“他还小呢,多睡才好长个儿。” 陈秋莲哪里是真的抱怨孩子,见男人把自己随口的话认真当一回事,只觉心里甜暖暖的。 她忙又让男人坐下歇息,快步去了灶房帮忙。 秦兰花坐在竹凳上,手里拿着方才分得的月饼,腿脚却是纹丝未动。 她瞅着大房一家子,心里只觉陈秋莲矫情腻味。 瞅着二房一家子,心里也不是那么舒坦,忽然,她一眼瞥到地上的三只背篓,她眼睛眯了眯,饶是月光再好,她也看不清里面装的是啥。 林飞鹰把凳子拉的离两个哥哥更近些,嘴里说着家里这些日子的琐事,又问起哥哥们在码头可有遇见什么事。 双方听到彼此都还算顺当,俱都放下一颗悬着的心。 话正说到林喜心有了身孕,梁青娥便和陈秋莲端了饭食过来。 晚饭剩下的骨头汤,梁青娥拿来煮了面疙瘩,又打了四五个鸡蛋淋上去,青菜葱花点缀其上,闻起来鲜香扑鼻。 叶银红吹了吹热烫的疙瘩汤,笑道:“小妹这一胎来的真不容易,等外甥出生,我这个二舅妈定会给娃儿包一个大红包。” 梁青娥闻言笑开了花:“你有心了,你们且放心,你们小妹妹夫也不是那只进不出的人,这不,前段时候,亲家还特地给家里几个娃儿都扯了尺头做衣裳穿呐。” 大壮二壮忙跟着点头:“嗯,于家阿奶可好了,靛蓝色的布料摸着又轻又软,和我们以前的衣裳都不一样。” 秦兰花悄悄翻了个白眼,一个是粗麻做的衣裳,一个粗棉尺头,摸着一样才有鬼了。 她眼睛一转,呵呵笑了两声,脆声道:“可不是有心,亲家婶子晓得五壮和乐宝皮子嫩,特特给俩娃儿扯的细棉尺头,不过,便给三壮四壮的是粗棉尺头,咱也不嫌弃,好歹也想到了咱们不是。” 听着她这不阴不阳一番话,梁青娥当即就皱起了眉头:“你有啥资格嫌弃,就是这粗棉尺头,几个孩子也是沾了乐宝的光才能得,谁家银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凭啥给你孩子扯衣料,穿自个身上它不舒坦。” 说着,梁青娥便向众人解释范氏因何起意给孩子们扯衣裳。 话赶话到这儿,梁青娥又回房摸出小银锁,挂在了乐宝脖子上。 ”乖宝贝,你姑姑可稀罕你了,等她明年生下个弟弟妹妹,咱们乐宝也是姐姐了。” 乐宝不知听没听懂,肉乎乎的小手攥着银锁,咯咯笑的开心。 银锁在月光下闪着耀眼银光,照的秦兰花眼睛生疼。 她死死盯着乐宝手中的银锁,恨不能立马扯下来塞自个怀里,她看着陈秋莲,眼圈都快气红了。 这是她的闺女,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偏被这贱人夺了去。 以至于原该由她支配的银锁,如今竟是连碰一下都成了奢望。 一个丫头片子哪配戴这么贵重的银锁,这个银锁给了她腹中的孩儿,才算得上是相得益彰。 她手摸上粗了一圈的小腹,心里又是委屈又是愤恨。 叶银红一边吃着饭,嘴巴仍不停叭叭说着码头的一些趣事,秦兰花听着她的声音,思绪慢慢回笼,整个人如梦初醒。 毕竟若没有意外,银锁十成十到不了她手上,秦兰花深深又看一眼银锁,决定暂且把它搁置一旁。 她得不到,陈秋莲这个贱人也别想悄摸拐给五壮,有她盯着,这贱人别想私底下动什么手脚。 现在当务之急的,却是另一件事。 秦兰花眼睛在叶银红三人面上转一圈,故作关切道:“二嫂,你们今儿怎回来这么晚,这路上要是遇见个把坏人可怎么好,你们又背这么老些东西,万一再伤着你们多不值当。” 言毕,她话锋一转,面上一副恍然之态:“说来食摊的收益竟是一个多月没往家里交账了,二嫂你们这次赶回来,莫不是为了交收益吧。” 叶银红自问行的端坐的正,事无不可对人言,她吃完最后一口疙瘩汤,一摸嘴。 大大方方道:“除了交账,还有就是,老三既服完了徭役,也该去码头帮着操持茶棚了。” 听到男人终于能去码头做事挣工钱,秦兰花心里不禁涌起狂喜。 只她强自按捺住激动心情,心里更加觉得二妯娌之所以顾左右而言他,怕是食摊的账目果真不清不楚。 秦兰花自以为抓到了三人的小辫子,语气蓦地强硬:“那二嫂说说,食摊这一个月来,收益共有多少。” 按照之前每日收益都在三百文上下算,这一个半月,就算每日收益三百文,那四十五天,就是一万三千多个铜子。 折成银子,也总有十三两之多,她这些日子日日算,夜夜算,许是算的多了,她怦怦乱跳的心,不过片刻,就平静了下来。 叶银红听着秦兰花咄咄的声气,看也不看她。 只把背篓放到腿上,待又把孩子们都支走后,她方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双手递给了梁青娥。 眼里闪动着兴奋之色:“娘,不算给薛小少爷做吃食的酬劳,食摊这一个多月一共赚了九两银子,今儿我们收完工就赶去钱庄兑换银子,这才回来晚了些……” “不可能,食摊的收益绝不可能就这么些,这些日子我算的明明白白,加上今儿的收益,就算每日收益三百文,这一个半月,也总有十三两银子左右。” 秦兰花厉声打断叶银红的话,瞧着三人的眼里,尽是怀疑。 第143章 你属貔貅的不成,只进不出 秦兰花话音一落,场面倏地就是一静。 不过眨眼间功夫,叶银红就从惊愕中回过神来。 “你这话是几个意思,怀疑我私自吞了食摊的收益?”她声音陡然拔高,眼睛死死盯着秦兰花。 “你有没有截取食摊收益,你自个心里有数。” 面对叶银红的吼声,秦兰花丝毫不怵。 她眼角眉梢俱是嘲讽:“这世上不止你一个聪明人,莫要把别人都当成傻子。” 眼看着俩人之间的火药味越来越浓,仿佛下一瞬就要开始扯头发干仗。 林飞鹰心里暗道不好,急忙伸手扯自家婆娘的衣角,并朝她连连使眼色,示意她莫要惹老娘生气。 只秦兰花哪里听得进去,男人越是想息事宁人,她心里就越是愤怒,她怒视着叶银红,丝毫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 叶银红无端被疑,心里也恼怒到了极点。 就在二人越发剑拔弩张之际,只听“砰!”的一声巨响。 众人吓一跳,忙扭头看去,就见梁青娥把手中的钱袋重重磕在桌子上,面色极冷极沉。 “够了,老三家的,你二嫂日日在码头操持食摊生意,风吹日晒的,流的汗那是比喝进的水还多,你躲家里享清闲就罢了,怎能红口白牙瞎猜疑她。” 秦兰花不可置信盯着婆婆,眼圈慢慢泛红,叶银红这贱人截取食摊收益还没怎地,婆婆竟对着她撒气发火。 她心里一时无比委屈。 只觉这死老婆子一颗黑心果然偏到了咯吱窝,明明错不在自个,她却不分青红皂白只一味偏袒这家贼不算,还口口声声替她遮掩。 想到这,秦兰花气不打一处来,她梗着脖子。 指着叶银红的手都颤抖起来:“你说你没截取食摊收益,你有法子证明自己吗。”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其实秦兰花心里早已有了盘算。 若这贱人去找大伯哥和她男人来给她做伪证,那自己定要狠狠将他们都驳了去。 这三人整日整夜待在一处干活,私底下定然早把食摊缺失的收益瓜分的明明白白。 他们想捂住自己的嘴,自己偏就要说。 秦兰花捂着微微隆起的小腹,气的身躯都颤抖起来,看着叶银红的神色,更有带着一副誓不与她罢休的狠劲。 叶银红瞅着她快厥过去的模样,到嘴边的脏话又咽了回去。 得,这娘们肚里还揣着一个,自己惹不起。 她忍气道:“三弟妹算的不错,食摊的毛利确实有十三两之多,准确的说,光铜子就有一万三千四百二十个……” 秦兰花脸上扬起得意之色,看吧,若不是她一再逼问,这少的四千余个铜子,岂不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没了。 她神色十分自得,浑没瞧见旁人面上的古怪之色,林飞鹰猛的想起什么,忙去拉她。 秦兰花一胳膊把男人的手甩开,心里更是气的不行,只觉自己当初果然瞎了眼,找了个胳膊肘往外拐的熊汉子。 “三弟妹怕不是属貔貅的,只能进,不能出,咱们在码头一个多月,粮油菜蔬家里一概不曾送过,咱们每日里开张不得要本钱啊!” 叶银红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她盯着秦兰花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本钱! 这这……秦兰花当即傻了眼。 她木呆呆站在那里,脸上神色忽红忽白,但见众人瞅傻子一样盯着自己,顿时羞怒的脸庞涨红。 林飞鹰忙把她扶坐下,低声道:“你消停些吧。” 叶银红不再理会秦兰花,转而从背篓里拿出一个书,摊在腿上翻了开来。 缓缓念道:“七月初一,收益三百五十文,七月初三,收益三百三十六文,当日收工后去镇上粮油店买了五十斤面粉,和掌柜的一番砍价后,花费三百四十文,又买一斤酱,一斤醋,一斤香油,共计四十文……” 叶银红一边念,一边翻动纸页,等她念完,场面一时落针可闻。 秦兰花忍了忍,小声开口道:“这里少了七月初二的账目。” 叶银红一副我就知道你会问的模样:“七月初二那天下了大雨,咱们没法出摊。” “那后面七月十六,七月二十六怎么就出摊了,那两天可同样下了大雨。” “你这娘们是不是怀孕怀傻了,我七月初八这天不是买了一卷油布吗,方才不是明明白白念出来了,光油布就花费了四百多个铜子。” 叶银红白她一眼,提起油布的价钱,那是一脸肉疼。 秦兰花泄了气,发现自个不管提出啥样质疑,这娘们都回应的有理有据。 且她竟还准备了账本,显然是有备而来。 不是,这婆娘大字不识一箩筐,知道账本上写的是啥吗,她知道毛笔怎么握,那字都怎么写吗。 她眼睛一亮,还没开口,就听一道温和声音响起:“二弟妹现在也了不得了,都学会记账了。” 秦兰花看一眼说话的陈秋莲,发现她也没那么讨厌,瞅瞅人家,这才叫绵里藏针的笑面虎呐! 这脸上还挂着笑呢,就直指问题的关键处。 自己怎么就这么直肠子,天天给这贱人当马前卒,好名声她得着,坏名声自个担着,真是阴险的很。 秦兰花心里想着些有的没的,就见叶银红把账本递了出去。 “嗐,大嫂说的我都不好意思了,我哪里会记啥账,这是住在前院阁楼的书生帮忙写的,至于润笔费,咱们每日里管他一顿晚饭就成。” 账本在众人手中转过,转到林飞鹰手上的时候,秦兰花也偏头瞧了眼,她虽不识字,也不懂啥书法。 然那扉页上清晰的笔迹,一撇一捺横平竖直中自有说不出的韵味,瞧着就赏心悦目的紧。 账本传到梁青娥手里,月光下,梁青娥看不出什么表情,她轻轻摩挲了一下书皮,一页页认真翻过。 翻到带有字迹的最末页后,她唇角微微扬起:“难为老二媳妇不识字,竟能记的一字不差。” 叶银红一瞥秦兰花:“那有什么办法,只要一想到有人觉得我天高皇帝远吞了收益,我就恨不得把这些数目都刻在脑子里。” 第144章 俩孩子的束修费公中来出 秦兰花脸上讪讪,心里暗恨不已。 心道,你最好每次账目都做的干干净净,等我揪到你的小尾巴,瞧我不把你脸皮撕下来。 她看一眼身边的男人,明儿男人就要跟着去码头了,这往后就是她的耳报神。 她就不信,日日这么多铜子过手,这死婆娘真能忍住不伸手。 账目接交清楚,叶银红也放下心头一件事,她又从背篓取出一个大口袋,直言里面是这些日子薛家给的酬劳,每日一串铜子,一共四十五串。 就连下雨不能出摊的时候,阿萱都带着食材找去他们在镇上的落脚处,只为给她家小少爷现做一口新鲜吃食。 不过,从七月中开始,阿萱来的频率更高了,从每日的一餐饭,到现在每日的两餐饭。 叶银红心里那是高兴的很,若哪天她能负责薛小少爷一日三餐,那才美呢。 如此,小少爷离了她吃饭不香,婆婆瞧在每日里一串铜子的份上,也必不会换她回家。 那她就能长久在码头操持食摊,也能尽早攒下俩儿子的束修费。 听住在前院阁楼的易衡说,书院不收未开蒙的孩子,而在私塾开蒙的,多是六七岁的孩子。 二壮今年恰好七岁,年龄正正好。 大壮却是有九岁了,这上学堂的年龄拖的越大,于孩子的前程越是无益。 想着俩儿子齐齐上学堂的风光模样,叶银红心里一时激动无比,她悄悄看向婆婆,就见婆婆正盯着手中账本出神…… 叶银红心里就是一动,扭头开始同陈秋莲唠嗑,满口都是那叫易衡的书生多么多么出息,写的那是一笔好字,说起话来更是文雅的很。 连气度都和他们这些泥腿子不同,往那一站就知是读书人…… 梁青娥听她说的有意思,开口道:“多读书自然是好事,文气养人,这就叫腹有诗书气自华。” 叶银红一脸羡慕:“娘说的真好听,我就是这个意思,只是肚子里没墨水,不晓得咋用词。 秦兰花:“………”马屁精。 梁青娥笑了笑,伸手拿出几串铜子,按照原先定下一天十文的工钱,与了林老虎四串半,又与了林大熊和叶银红各四串半。 她又数出八十六个铜子,递给林飞鹰:“上月下三场雨,你在地里忙活九天,加上这个月的五天共十四天,每天六文算,这些是你的工钱。” 林飞鹰乐呵呵捧着工钱,扭头塞进了秦兰花手里。 秦兰花忙用巾帕把铜子包好,在看到另两个妯娌手里成串的铜子后,便怎么都笑不出来。 九串铜子沉甸甸压在腿上,叶银红决定趁热打铁:“娘,您看能不能把大壮二壮送去学堂,也不说以后考啥功名,好歹让孩子们识几笔字,将来不做个睁眼瞎。” 梁青娥不禁一怔,她这个二儿媳一向大大咧咧,没想到竟起了给娃儿们送学堂的念头。 叶银红见婆婆原本尚算慈和的笑僵在了嘴边,她心里不由得一紧,生怕梁青娥一口回绝。 赶忙抓着铜子急切道:“娘放心,大壮二壮去学堂用不着家里掏一个子,我以前听人家说,黄夫子开办的私塾,半年的束修费是一两银子,我和孩他爹再攒攒,多做些活计,等到了秋天,约摸就凑齐了。” 秦兰花闻言,顿时瞪大了眼睛,大壮二壮这俩皮小子竟要上学堂了。 这上了学堂,往后就是个读书人,出去也会被人高看一眼,这怎么能行。 家里要当真供养出一个读书人,那也得是她生养的三壮四壮,这样的好事,怎能让大壮二壮占了先! 只是叶银红一开口就是不用家里贴补束修,如此一来,她竟是连反对的资格都没有。 梁青娥深深看一眼一脸焦急不安的叶银红。 见她已有章程,显然对大壮二壮上学堂这事,在心里不知琢磨过多少回。 她活这么大岁数,早已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当一个人想干一件事时,这股力量会驱使着他往前,那是不达目的,不会罢休。 且大壮二壮念私塾这事,总得说下来,利大于弊。 就像她这二儿媳说的,好歹多识两笔字,将来不做个睁眼瞎。 科举说起来离他们家太远,若俩孩子果然是读书的料,那就举全家之力供养。 若不是读书的好苗子,那就及时止损,从学堂退学就是,到那时娃儿们能读会写,将来找起活计,总也比旁人多条路。 怎么算,自家都亏不了。 梁青娥瞧一眼兀自在陈秋莲怀里咯咯笑的乐宝,心里蓦地软下来。 便是乐宝长大,有几个有能为的哥哥罩着,日子也能自在许多。 不过,旁人给予的屋子再华贵,都不如自己掌在手里的一把伞更可靠。 只乐宝还小,现在还论不到那么远,这孩子将来前程怎样,现在谁也预见不了。 饶是预见不了,在梁青娥心里,她的乖孙女那就不是一般人。 既不是一般人,那有几个能与她相互扶持的哥哥,总比几个需要她拉拔的哥哥,更能让乐宝省心省力。 梁青娥心头盘算一遭,淡声道:“家里还要买牛,资费且算作八两吧,我手头剩下来的这些,给大壮二壮交束修完全够用,俩孩子的束修费由公中来出。” 叶银红呆了一呆,待反应过来婆婆的意思后,心里面上俱是狂喜。 老实说,她和男人节衣缩食,辛苦做活也能供养儿子们读书,只后续的笔墨纸砚,怕是能压的他们夫妻俩喘不上气。 如今婆婆愿意承担俩娃儿的束修费用,那真是再好不过。 叶银红和林大熊对视的眸中,闪动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与兴奋。 陈秋莲忙笑着冲她道喜,婆婆既开口供大壮和二壮读书,将来五壮长大时,必也能顺顺当当进学堂。 说来她的五壮果然有福,出生时家里境况好转许多,这孩子自打生下来,就几乎没受过什么委屈。 秦兰花脸上变颜变色,既想阻止婆婆掏银钱,又怕将来三壮四壮读书时,叶银红也拿这话堵她。 虽说家里如今瞧着好,万一将来食摊生意黄了,到三壮四壮读书时,家里没银钱了,那他们三房岂不亏大发了。 第145章 公中出束修费的条件 秦兰花整个人被两种情绪拉扯的几乎快愁死了。 一方面,公中的银钱那都是家里人辛辛苦苦积攒的,凭啥给大壮和大壮这俩小崽子花用。 另一方面,若她胆敢说让二房自行供养俩孩子念书,不用想,待将来三壮四壮上学堂时,指定也别想占公中哪怕一丁点便宜。 占不到公中便宜,那怎么能行。 她最最焦虑的,还是怕公中的银钱支撑不到三壮四壮上学堂。 只要一想到二房轻轻松松就占了大便宜,他们三房将来不知道要面对啥样的家底,她的心就仿佛油煎一样扎心难受。 眼看着老婆子要起身离坐,秦兰花的脑子里更像炸开了锅,各种思绪乱成一团。 电光石火间,一个念头蓦地划过她脑海,秦兰花眼睛就是一亮。 她赶忙唤住梁青娥,圆润脸庞笑意盈盈:“娘,这一只羊是赶,两只羊也是放,三壮自来喜欢跟哥哥们身后玩,且他现在也五岁了,就让他也跟着大壮二壮先去学堂跑两年吧……” 只要三壮上学堂够早,哪怕后面家里吃风喝沫呢,那也是大家一起遭罪。 便是老太太同意三壮去学堂,二对一算起来,还是二房占了便宜。 四壮到底还是太小了,秦兰花心里满是遗憾,不然你家两个,我家也是两个,这样才算公平。 她摸着肚子,心里又高兴起来,若公中能多撑几年,等她的小福星降生,她三个儿子一溜去学堂,那就还是她占便宜。 要说吃亏,她眼睛瞥向陈秋莲,那也是这娘们儿吃亏。 不过,谁让她肚子不争气呢,自个儿子少,可也怨不得旁人。 这么一横向对比后,秦兰花复又开心起来。 然而,还没等梁青娥开口表态呢。 一旁的林飞鹰就急了,他没好气打断道:“你这婆娘疯了不成,大壮二壮是去读书做学问的,三壮还这么小,屁股都坐不稳,还跟着先跑两年,这两年是白跑的吗,有这四两银子,能办多少事。” 秦兰花气的几欲呕血,这男人真是不能要了,只会给她拆台。 她狠掐一把林飞鹰,眼睛一转不转盯着梁青娥,只等着婆婆亲口发话。 梁青娥眼睛眯了眯,忽地就笑开了:“当然可以,便是四壮要去学堂那也成。” 秦兰花闻言大喜,乐的几乎要跳起来,看吧,她就说,有枣没枣,先打上两杆子才不亏,婆婆这不就同意了。 “不过,公中只供一年,若一年后仨孩子能读会写三字经和百家姓里的内容,我才会继续掏束修,若这一年啥也没学进肚子……” 她顿了顿,锐利的眸光从在场每一个人面上划过:“那么从今往后,老娘可是一个子都不会再给他掏束修费,若你们还想让孩子继续读书,也只好你们各房自己想办法。” “家里银钱积攒不易,是不会无休止耗费在啥也学不进的娃儿身上的。” 梁青娥声音铿锵有力,直直砸向在场一众人心头。 她颇有深意看一眼秦兰花,多亏了这个三儿媳的提醒,不然公中银钱还不知要浪费多少。 一年功夫,怎么着也能看出孩子们资质如何了。 能读会写,不求甚解,是她对孩子最低的期待了。 若实在愚笨顽劣不堪,早早退学也省得浪费家中银钱。 她这话一出,不独秦兰花惊呆了,连叶银红也陷入了沉思。 在秦兰花看来,老婆子这一番话完全就是想让自个知难而退。 不然为何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在自个提出让三壮跟着去学堂,老婆子才说这些针对三壮的话。 还不是三壮最小,最可能坐不住,学不进去。 叶银红则想的更长远些,大壮九岁,怎么着也能坐住了,二壮七岁,性子本就不如他哥哥稳重,这乍然让他一坐一整天,也确实够呛。 且那三字经和百家姓一听就是两本书,一年把两本书的内容牢牢记住,还要会写…… 叶银红略一想想,就觉二壮怕是不成。 她偶然间进过易衡掌管的书局,那一册书可比她的账本要厚多了。 那样厚的书,里面定然不少字,若二壮一年后啥也没学会,自己可没能力继续供两个儿子上学堂。 忽地,她想到什么,忙冲梁青娥道:“娘,要么先让大壮去吧,二壮晚个一两年再去学堂不迟。” 对,先让大壮去,大壮能背会写后,再由他私底下教给二壮。 二壮饶是再蠢笨,两年功夫也总能学到五成,待那时再拜夫子,就都不怕了。 梁青娥意外看她一眼,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示意自个知道了。 秦兰花纠结半晌,林飞鹰也在一旁不断相劝。 最后林飞鹰直接问她:“你若是想三壮只上一年学,你只管让他入秋同大壮一起去拜黄夫子。” 秦兰花顿时醍醐灌顶,对啊,现在可不是和叶银红这贱人斗气较劲的时候。 大壮大三壮四岁,俩孩子一道入学,必然大壮更强一些。 将来人人褒扬大壮而贬低三壮,自己儿子可不是给大壮这小崽子当陪衬的。 晚些入学,达到婆婆的要求也更容易些,到时就能让老婆子长长久久的掏束修了。 秦兰花想明白后,满腹遗憾表示三壮还是小了些,晚一两年上学堂也无妨。 事儿既商量妥当,梁青娥就张口让众人都散了。 散场前,林老虎说由他留家里伺弄地里庄稼,换林飞鹰去码头照看茶棚一个月。 听到是大儿留家,梁青娥便让他明儿随自己镇上去瞅瞅,看牛行有没有好耕牛。 趁着这会儿还不到秋收农忙,买入的价格多少能便宜些。 听到男人明儿就能去码头赚工钱,秦兰花喜不自胜。 待又听到婆婆让大伯哥明儿陪着去看牛,她脸又耷拉了下来。 一头耕牛少说也得七两,若牛贩子要价七两,大伯哥回来说牛买来花费七两二钱,他们哪里能分辨的了。 想到大伯哥即将占到公中的大便宜,秦兰花那是比自己吃了亏还难受。 见她要张嘴又要说话,林飞鹰一把捂住她的嘴,赶忙把她扯回了房。 手松开后,秦兰花气呼呼捶林飞鹰几拳头:“做什么拉我回来,我还有话没说呢。” 正是因为你又要说话,这才把扯你回来。 不过这话肯定不能说,一说这婆娘准和自己闹。 林飞鹰急的搜肠刮肚,在秦兰花又挥起拳头的时候,他一把握住婆娘柔软的拳头,把她揽在怀里。 贴着她耳朵温柔道:“我明儿就要走了,这一走一个月,你不想多陪陪我啊。” 他手转而又覆上秦兰花微微隆起的小腹,心里带着满足:“等我下次回来,咱们娃儿该长好大了。” 男人的手掌大而温热,秦兰花唇边弯起一抹浅笑,嗔道:“竟是瞎说,不过一个月,他能长多大。” 见哄的婆娘忘了方才的事,林飞鹰悄悄松口气。 第146章 买了耕牛 八月半,夜晚睡觉时,已经很凉快了。 梁青娥把这些日子收集的橘叶交给叶银红,回来就躺了下来。 月光从窗棂溜进来,映的屋内光影朦胧。 说起来,今年入夏后,家里都没熏过艾草,往年肆意叮人的蚊虫跳蚤,今年仿佛都消匿了一般。 这都多亏了小孙女,家里今年夏天才没那么难过。 这样好的娃儿来给她当孙女,梁青娥总忍不住想对她好一些,再好一些。 可乐宝现在才将将五个来月,小牙牙都没开始冒头,从吃喝上来偏疼她,显然是行不通。 人人生来四大事,无非吃喝与住行。 既吃喝暂时用不上,那就只能从穿戴和住行了。 穿戴就是衣料这些,上回范氏送的尺头,大儿媳给乐宝做了几件替换的小衫子。 住的话,乐宝最常待的地儿,要么是在陈秋莲怀里,要么就是在炕上酣睡憨玩。 家里今年种了棉花,等到棉花采收,天也彻底冷下来,到时定要弹上厚厚两双棉被与乐宝铺盖。 行的话,饶是乐宝还不会走,陈秋莲还是缝了几双单鞋与她。 梁青娥复又想到从前当丫鬟时,倒是见过富贵人家有一种能推动的小儿车,还不会走路的娃娃坐在木头车上,由婢女们推着穿堂过户,瞧着很是方便。 不过乐宝还不会坐呢,小儿车的事情总得七八个月上才能用,等她得空问问木匠,此时倒是不急。 梁青娥有的没的想了一堆,慢慢沉入了梦乡。 许是睡的踏实,一觉醒来神清气爽,她穿戴整齐后,抬步出了屋门。 叶银红、林大熊、林飞鹰三人早去了码头,秦兰花带着大毛妮二毛妮在灶房忙活早饭。 大壮二壮三壮背着一背篓青嫩嫩鲜草回来,三壮手里还拖着几根柴禾,看见阿奶,仨孩子忙叫人。 见孙子们如此懂事勤快,梁青娥毫不吝惜夸赞几句。 因着入秋后要送大壮去学堂,她还着重打量了几眼大孙子。 大壮今年九岁,许是这几个月家里伙食上来了,他小人儿这一春一夏竟是长高不少。 许是风吹日晒的缘故,孩子一张脸晒的黝黑,脸颊有些瘦,显得眼睛特别有神。 笑起来更是露出一口白牙,自家孩子那是越看越稀罕,梁青娥笑眯眯瞧着仨娃去后院喂猪喂鸡。 四壮没见人影,他人小些,觉也长,该是还在睡觉。 林老虎担着一挑水回来,刚和老娘打过招呼,就听媳妇儿在屋里喊大毛妮端热水进去。 紧接着,梁青娥就听见乐宝五壮脆嫩的小腔腔,正依依哦哦说着什么。 是乐宝和五壮醒了。 梁青娥让大毛妮安心烧火,她拿起木盆,从灶上闷着的陶罐里舀出热水。 又兑的温度刚刚好,端起盆,乐乐呵呵去了东耳房。 俩娃儿一个躺炕上啃自己的脚丫子,一个窝在陈秋莲怀里,正在吭哧吭哧吭哧吃奶。 梁青娥看着乐乐呵呵啃脚丫子的五壮,心里不禁感叹,她这个小孙子生的可真白啊。 俩娃儿躺一起时,他也就比乐宝差上一点点。 吃完早饭后,梁青娥解下腰间挂着一个铜钥匙,递给了陈秋莲,并交待她看着张罗晌午的饭食。 一旁的秦兰花看见这一幕,当即瞪大了眼睛,她死死盯着那把钥匙,几乎气了个倒仰。 合着她一整个就是家里的厨娘,每日里辛辛苦苦忙活饭食,到头来竟是连家里的粮面都摸不着。 她越想越是生气,脸色一时黑沉无比。 梁青娥却是完全没留意到秦兰花的情绪变化,家里每天都有那么多事等着她去张罗,至于说让陈秋莲暂且握着她屋里的钥匙,这不过是极小的一件小事罢了。 至于为啥没把钥匙留给做饭的秦兰花,摸着良心说,梁青娥怕她一回来,屋顶都被人给翻空了。 她这个大儿媳好歹立身持正,拿白面就只是拿白面,不会随便动她屋子。 母子二人一路赶到镇上牛行,不知是不是他们来的晚了,偌大一个牛行,里面竟只有两头耕牛。 两人围着两头耕牛打量一番,一头是牛犊子,是附近庄子的农人牵过来卖的,要价三两半。 一头是正值壮年的健牛,身躯高大结实,时不时打个响鼻,见人围过来打量,也睁着大而圆的眼睛好奇看回去。 模样瞧着十分温顺。 林老虎一眼就看上了这头耕牛,他扯扯梁青娥的衣袖,强忍着兴奋小声道:“娘,这头黄牛好。” 梁青娥拍拍他的手,打听清楚价格后,一摆手道:“竟要八两银子,这也太贵了,听说长玉镇有个庄子专门养牛来卖,明儿咱们起早去那儿瞅瞅。” 那牛贩子见这母子二人说走就走,忙笑拦道:“婶子何必舍近求远,长玉镇离咱这足有七八十里路,可远的很呐,您老瞧瞧我这牛多好,这个价就是到长玉镇也保管买不来。” 梁青娥一摊手:“那有什么法子,咱们银钱不够,说不得也只得舍上这两条老腿多跑跑附近镇上的牛行了。” “那婶子打算出多少银钱买一头耕牛。”牛贩子见人有松动迹象,忙追问道。 “你是卖家,我是买家,自来都是卖家定价,买家讲价,我倒是打算五两银子买一头耕牛,只怕你不肯卖呢,这后生,你给婶子一个实话,这牛你多少银子能出手。” 一番话把牛贩子说的笑了起来,他沉吟几息,一跺脚一咬牙:“我瞧着婶子面善的很,这样吧,婶子掏七两半,这牛婶子只管牵走。” 这价格和梁青娥心里的价位差不多,只若是不砍两嗓子价,她总觉得亏了。 于是,在又一番你砍价,我勉强妥协中,最终价位定在七两二钱。 见牛贩子死活再不松口,梁青娥方从怀里掏出银子,又借牛行管事的戥子称了一称。 把七两二钱与了牛贩子后,又交二十个大钱与管事作佣钱。 管事接过铜子,问清楚梁青娥家里地址后,拿起毛笔蘸着墨水对着白纸写划起来,片刻后,把一张盖着戳子的纸递给了梁青娥。 梁青娥接手里一看,上面写着何人于何日从何人手中买来的耕牛,如今耕牛落脚何地,十分的详细细致。 她把墨水吹干,方才小心揣进怀里,这张纸就是专属于这头耕牛的身份户籍证明了。 林老虎牵着耕牛,回去路上呵呵笑个不停,因这头牛毛色发黄,他还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做大黄。 二人牵着大黄刚一进村,立即就遭到了热情的围观。 村里人围着大黄转来转去,又是瞅牙口,又是看蹄子,又是问价格,十分的喧嚣热闹。 待把村里一众人等应付过去,二人赶着大黄回到家,梁青娥身上已出细密一层薄汗,竟是比同牛贩子谈价还要来的累人。 还没等喝口水喘口气,院门又被推开,梁青娥抬头一看,竟是大伯哥林远山,和大嫂大陈氏,搀着老爷子和老太太过来了。 “牛呐,牛在哪儿。” 老爷子背着手,嫌林远山在旁边碍事,一下甩开他的手,拄着拐棍,颤巍巍走了进来。 第147章 老宅来人看牛忙 林老爷子和老杨氏如今皆年过古稀。 在整个河湾村里,像俩人这般岁数还健在的老人那是屈指可数。 二人年轻时遭遇灾荒和兵役,那是苦水里浸着过来的,吃的苦头那是比吃的肉还多,如今上了年岁,腿脚是越发不便。 大多数时候,二老都是安静的待在老宅里,平日里很少踏出院门。 乍一瞧见他们颤颤巍巍走进自家院子,梁青娥再顾不得歇息,赶忙起身迎上去。 林老爷子摆摆手:“不用管咱们,你自忙你的去,牛呐,长喜这孩子回家说他二阿奶和大堂叔牵了头牛回来,牛咋不见,莫不是这小崽子诓咱们的吧。” 说话间,林老爷子的眼睛不停四下打量。 然而再将整个前院扫视一圈之后,别说牛了,那是连根牛毛都没瞅见。 他的眼神瞬间黯淡下来,面上满是失望。 唉,本以为临闭眼前,他们老林家也终于能拥有一头属于自己的耕牛了,没想到到头来竟只是空欢喜。 老杨氏跟在后头,眼睛一溜,整个小院就尽收眼底,橘子树倒是长的很茂盛,青青的果子极密极多。 衣裳成排晾在麻绳上,小院打扫的那叫一个干净,只是,牛呐! 原来没有牛啊,定是长喜这孩子瞎胡咧咧,老二媳妇压根就没买啥大黄牛。 老杨氏长叹一口气,身形都萎了一些。 林远山和大陈氏见二老瞬间委顿下来,当即就撸起袖子,扬言要把长喜捉来狠揍一顿,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往家里乱传瞎话。 传别的话也就罢了,怎能传二房买牛呐。 这要是郁闷坏了太爷太奶,这小崽子怎担得起。 说着,大陈氏就要出门揍人。 只她还没转身呢,就听一道清亮童声喊道:“太爷,太奶,二阿奶家的大黄牛是不是威风的很。” “威风,我让你威风,我让你编瞎话哄太爷太奶。” 长喜噔噔噔跑进院子,一下撞进大陈氏手里,大陈氏抓住他,啪啪啪朝他屁股上狠啪了几巴掌。 孩子刚才还笑着呢,几巴掌下去,黑黝黝的小脸满是委屈,圆圆的眼里迅速浮起水汽,连眼圈竟都红了起来。 梁青娥一把拉开长喜,冲大陈氏道:“好好的,你打孩子干啥。” 她不过就眨两回眼的功夫,这几个人咋就从乐呵呵来看牛,变成打骂孩子的。 再看站在一旁的老爷子和老太太,二老更是连精气神都没了。 她忙把老爷子和老太太安顿在凳子上,笑着道:“爹、娘,长喜没说瞎话,我和老大今儿真牵回一头大黄牛……” “那牛呐。”他这个二儿媳从不信口胡诌,老爷子瞬间有了精神,忙开口问道。 仿佛是为了应和老爷子的话,一声专属于牛的,大大的哞哞声穿墙而来。 “大壮几个想看牛吃草呐,老虎又是个会惯孩子的,爷几个和牛这会儿都在屋西的槐杨林呢。” “爹娘想看牛,我这就喊他们把牛牵回来。” 林老爷子忙阻止:“不用不用,牛好好的吃着草,做什么非得把它牵回来,我们自个过去就成。” 老爷子瞬间精神抖擞,老太太也有了笑模样,俩人拄着拐棍,一瘸一拐出了院门。 长喜抹着眼睛,嘴巴扁扁:“我就说二阿奶买了牛,非不信,还打我。” 梁青娥忙给他眼泪擦干:“你太爷太奶他们从东边过来,一进院没看到牛就误会了,好孩子,大壮二壮几个都在那处呢,你要不要也去凑凑热闹。” 看大黄牛吃草这个诱惑足够大,长喜抹抹脸,也飞快跑了出去。 好了,这会儿家里就自个一人了,连怀孕的三儿媳,尚在怀里的乐宝和五壮,都被抱着出门去了林子边,去看牛吃草了。 想到公婆难得来自家一趟,梁青娥又忙忙叨叨去屋里翻箱柜。 待看到一堆油纸包后,想了想,她拿出两小包红枣片和几小包小朵银耳,又摸出半包红糖,打算煮锅红枣银耳汤出来。 这些东西还是叶银红几人昨晚带回来的,多托了薛家的福,他们才能喝上这免费的红枣银耳汤。 大火烧开,锅里咕嘟咕嘟冒起大泡泡,闻着弥漫开来的甜香和枣香,梁青娥衷心希望薛家的生意能长盛不衰。 梁青娥往灶塘里添柴禾,乍又想起方才公婆走路较以前越发艰难,且老爷子的面色似乎也有些发黄浮肿。 她眉心微皱,伸手从灶塘里抽出两根柴禾,把大火转小火后,起身径直走向橘子树。 橘枝繁茂,橘叶稠密,梁青娥挑着树枝下方的老叶摘了十多片,清洗干净后,切成碎末丢进了锅中。 橘叶末甫一入锅,瞬间便被不停鼓起的泡泡吞没。 她拿长勺趟着锅底搅和几下,氤氲浮动的水汽中,在甜香枣香之中,一股说不清的清香细细密密涌入鼻端,十分的清爽好闻。 梁青娥深深吸两口,身上的疲乏仿佛都消散些许。 她把锅盖再次盖上,把火烧的更小些,由着火头慢慢在锅底细细烧着。 屋西的槐杨林离家不过二十来丈远,牛的哞哞声,和孩子们的嬉笑声不时传来…… 梁青娥信步走到院门外,转过土坯院墙,抬眼一瞧,好家伙,不止他们自家人,村里不少娃儿都在那看牛吃草。 住在附近的几户人家,此时正围着老爷子和老太太乐乐呵呵说着什么,她就说怎么听着这么热闹。 透过热闹的人群,梁青娥又细细打量一番大黄鼓起的肚子。 只见大黄时不时哞哞一声,对孩子们抛来的鲜嫩青草那是看也不看。 大黄这显然是吃饱了,为免人多惊着牛,梁青娥忙扬声唤林老虎。 “老大,别把牛撑着了,赶紧牵回来吧。” 林老虎一瞅大黄的肚子,忙上前解开拴在树上的麻绳,他也不用鞭子,摸摸牛的脊背,笑呵呵说一声咱们回家喽! 那牛就亦步亦趋跟着他的脚步,哞哞往家行来。 见没热闹可看,村里的娃儿们哄笑着就散了。 同林老爷子和老杨氏说话的妇人汉子们,眼睛羡慕追着大黄的身影,也各自散去了。 家里没搭牛棚,林老虎在灶房南侧夯埋一根木桩,暂且把牛拴到了那儿。 院里弥漫着甜香味,林老爷子和老杨氏翕动几下鼻子,见跟过来的几个重孙儿不停往灶房探头张望。 二老略坐坐就起身要走,嘴里不停催促林远山和大陈氏,立时就要回家。 梁青娥忙拦住:“爹娘好容易来一趟,好歹也尝尝家里的水再走,锅里甜汤就熬好了。” 正是因为快要熬好了,才要走,老杨氏把重孙子重孙女名字都吆喝一遍,拐棍一转,扭头就要走。 梁青娥知晓她婆婆的意思,孩子太多了,怕甜汤不够分。 林老爷子又逗两句睁着大眼睛好奇瞧着他的五壮和乐宝,交待梁青娥闲了多抱娃儿们去老宅玩后,人颤巍巍就跨出了院门槛。 梁青娥苦留不住,也就作罢。 她忙找出一个大陶罐,刷洗干净后,从锅里舀了三四瓢甜汤倒进去。 最后把盖子封好,搁进背篓里。 想了想,她回屋又拿出几包红枣银耳和红糖,一起放进背篓内。 张口唤正给大黄添水的林老虎:“把这罐甜汤送去老宅给你阿爷阿奶尝尝。” 第148章 秋收到了 林老虎应一声,提起背篓,脚步不停就往老宅赶去。 他在老宅出生,在老宅长大,小时阿爷阿奶对他多有照顾,因此他对两位老人很有感情。 甜汤送到老宅,林老爷子和老杨氏这回没再推辞,乐呵呵抓一把炒黄豆塞林老虎手里,就喊大陈氏拿几只碗过来。 林老虎小心把陶罐放到桌子上,又把几个油纸包递给老杨氏:“娘说里面是熬煮甜汤的材料,说你们要是嘴里没味,让嫂子们给你们煮个一两碗,吃完了让嫂子们家去还找她拿呢。” 老杨氏抱着五六个油纸包,脸上褶子笑的愈发多:“这些就尽够了,你娘有心了。” 陶罐一打开,浓郁甜香扑面而来,别说,这味儿还挺好闻。 林老爷子和老杨氏喉咙不由自主滚动两下。 大陈氏给公婆各盛一碗,笑着道:“闻着怪香的,爹娘快尝尝。” 她一眼看到婆婆怀里抱着的油纸包,不用想,铁定是二妯娌和着甜汤一起送来的。 她笑容更灿烂几分,忙又盛出一碗,让林老虎也喝。 林老虎忙摆手推拒,只说家里还有。 大陈氏也没客气,顺手把碗递给了林远山,也催他快尝尝。 抬头又见娃儿们正围聚在一起,一个个眼巴巴瞧着这边张望,长福长禄几个大些,还能忍住不往这边探头探脑。 长寿长喜小一些,那是不停吸溜口水。 大陈氏有心给孙儿们舀一碗尝尝味儿,只这甜汤到底是二妯娌孝敬老人的,给当家的一碗吃尚且能说的过去。 给孩子解馋,到底有些不合适,她面上现出为难之色。 林老虎把甜汤送到,心里又惦记大黄别渴着晒着,见二老吃的香喷喷,他提起背篓就要走,只说陶罐他下回过来再拿。 大陈氏忙把侄儿送出院门,转身进门后,老杨氏一点陶罐:“里面好多呢,给孩子们盛两碗尝尝,你和两个孙媳妇也盛来尝尝,别说,老虎他娘手艺可真不赖,这甜汤喝着顺口的很。” 林老爷子一勺勺舀着甜汤,汤汁色泽莹亮,浓稠而又顺滑,一口咽下去,四肢百骸都慢慢舒坦起来。 老爷子一口口喝着甜汤,随着喉咙吞咽的动作,香甜暖意顺着食管缓缓流下,连日来瘀滞发闷的心口,仿佛都松动许多。 他仰头把最后一口甜汤喝完,原本又闷又实的胸口更加的饱胀,他觉得有些难受,忍不住抬手轻捶胸口,想要缓解一下那种饱胀的感觉。 这要是能打个嗝出来就好了。 只是他人老了,胃气不足,消化也不好,这连着有好几日,他每每想打个嗝,只是气一到到心口那儿,竟是再也顶不上去了。 林老爷子有些难受,他又使劲捶几下胸口,突地一股气从腹内升起,直直往上冲去,他打了个长长的气嗝。 见人都望过来,老爷子顾不得尴尬,只觉浑身都舒坦的很。 在这个气嗝之前,他觉得自己活不过今年的秋收。 这个气嗝之后,他觉得自己再活三年不成问题。 老杨氏扭头一脸惊喜:“哎吆,老头子,你这终于能打嗝了。” 大陈氏和林远山见二老这般模样,你看看我,我瞅瞅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敢情老爷子这几天身子不舒坦又憋着没说,若不是老太太说漏嘴,只怕他们还蒙在鼓里呢。 林远山有些生气,看着老父老母,语气都生硬起来:“爹娘,和你们说过多少回了,身上不舒坦就早点说,不要小病拖成大病……” 大陈氏也忙道:“就是,几剂汤药能花多少铜子,瞒到最后,这是连郎中都没了辙,那一副棺材板没有七八钱银子可拿不下,这不就成人嘴里说的,省小钱花大钱了。” 林老爷子听儿子儿媳说话如此不中听,气的那是吹胡子瞪眼睛,然他自知理亏,也只能老实听着。 老杨氏忙打几句圆场,又催大陈氏给孙媳重孙们盛甜汤。 刘春梅和吴荷香忙推辞,老爷子好几天没好好吃饭了,问起来就是人老没胃口不想吃。 方才她们见老爷子喝下满满一碗甜汤,就想把甜汤留着给老爷子补身子。 小人家家的吃树皮都香甜,吃啥都是一顿饭,刘春梅和吴荷香张口便把孩子们都赶出去,省得他们嘴馋抢老人的吃食。 饶是林老爷子再三说自己已经好了,林远山还是不放心,只让大孙子长福去大黄庄请黄郎中,非得请大夫探探脉才肯放心。 林老爷子嘴里埋怨抛费诊金,心里却是十分熨帖。 一时黄郎中背着药箱来家,一番诊脉后,直道除一些陈年旧疾,老爷子身体并无大碍后,林远山才彻底放下心。 为免老娘也有病不说,他还特意请黄郎中给老杨氏也细细诊诊脉,一番望闻问切后,老杨氏脉象竟比老爷子还强几分。 “敢情我还要走你这老婆子前头。”私底下只有老两口时,又提起这事,林老爷子有些心塞。 老杨氏乐乐呵呵:“走我前头,也算是你有福。” 林老爷子笑着摇摇头,不再言语。 自从家里买了牛后,时间就过的飞快,林老虎花费两天功夫在前院给牛搭了个棚子。 家里养了牛,喂牛的活儿暂且归大壮二壮。 大壮还不晓得自己秋收后就要入学堂,整个人每天都干劲十足,挑各种鲜嫩的青草割回家,用来喂牛喂猪。 老宅那边长福长禄偶尔也会送来一篓青草,喂完大黄后,再乐乐呵呵拎着背篓回去。 中间林飞鹰回来几趟,每每回来,梁青娥都要悄悄给他一个小布包,让他回码头后,直接交给叶银红。 并三令五申告诫他,这事儿莫要在他婆娘面前提起。 林飞鹰虽不知这随处可见的橘叶有啥可保密的,但老娘不让提,他也听话从没说起。 时间一晃,就是一个月,再次轮到林老虎去看顾茶棚,林飞鹰在家操持田地时,芝麻梭子已经长的饱满,豆荚也鼓鼓囊囊。 待又过小半个月,晨起傍晚有明显的凉意后,村里人开始嚯嚯磨镰…… 收豆子,收芝麻,割麻沤麻,家家户户奔向田地,开始忙活秋收。 第149章 大黄歇着,人拉车 秋收不仅关系到秋税,更是关乎家中整个冬季的穿着、与口粮,丝毫容不得懈怠和疏忽。 梁青娥一早就把镰刀磨的噌亮,打豆场沿用夏收的打麦场,场地也早早被林飞鹰修补夯平。 秋收繁重,只依靠家里目前现有的人力,就算他们日夜在地里忙活,只怕累死都忙不过来。 老天可不等人慢慢做活,若这中间落下一场雨,那他们这一个夏天的辛苦几乎就全白费。 一定得趁着天气晴好把庄稼都收割掉,再妥善安置到粮仓中,这悬着的心才算落进了肚子里。 一旦庄稼遭殃受损,首先面临的就是无法缴纳足额的秋税,便是东拼西借缴齐粮税,一家人过冬所需的口粮也将严重短缺。 冬日天寒日冷,就是想挖野菜充饥都没得法子,家里口粮断绝,那可是会死人的。 性命攸关的事儿,即便是村子里最混账,最懒散的婆娘和汉子,这会儿也都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丝毫不敢有半点糊弄马虎。 梁青娥家里田地共计十亩,仨儿子更是只有林飞鹰一个在家。 儿媳们更是奶孩子的奶孩子,怀孕的怀孕,忙活食摊的忙活食摊,那是没一个能下地做活的。 算下来,能拿镰的大人竟只有她和三儿林飞鹰。 天时不等人,俩人就是长八只手,也忙活不开十亩地。 梁青娥细细琢磨一番后,当天就让林飞鹰去码头传话,喊林老虎回来忙活秋收。 至于食摊和茶棚,也只好辛苦林大熊和叶银红两口子多操持一二。 若是还如夏收时关停食摊抢收庄稼,老实说,只看食摊收益,梁青娥就舍不得。 只庄稼毕竟才是庄户人家的根本,梁青娥无论如何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辛辛苦苦种出来的庄稼,被不知啥时候会落下的天雨化成泡影。 好在如今天气渐凉,力夫们喝茶水的频率低了好些。 且如今天冷后,食摊又重新卖起了汤面,汤面较凉面省事许多,况就晌午饭点忙碌些,叶银红经营食摊这么些日子,凡事也顺手许多。 又有林大熊得闲能一旁帮衬,两个人看茶棚和食摊,勉强也能忙活的开。 就这样,林老虎回了家。 吃过晚饭后,梁青娥对家里的活计重新做了调整。 她和林老虎还有林飞鹰是干活的主力,自由她三人下地收割庄稼。 乐宝和五壮现在将近八个月,白日里顶多睡两个时辰,醒着时俩娃就闹腾要出门遛弯,陈秋莲只把俩孩子照管好就成。 家里的三餐梁青娥交给了秦兰花,她现在怀孕不到四个月,肚子也就一点点大,做个饭还是没问题的。 秦兰花听说要她做饭,一脸不乐:“大毛妮做饭可比我好吃多了,且她翻过年就十二岁了,在家多学着这些,也省得将来婆家挑剔说嘴。” 梁青娥眼一瞪:“大毛妮做饭也成,那以后家里刷锅洗碗喂鸡喂猪洗衣送饭的活儿就都你来。” 见她还不服气,梁青娥又补一句:“你这翻过年都二十三了,比大毛妮还大一轮,做事拈轻怕重还不如侄女们利索,我瞧着也该把你送还给亲家,让你爹娘给你教明白了再送回来。” 秦兰花吃瘪,嘴撅的老高,在单做饭和伺候牲畜刷锅洗碗还得洗全家衣裳中,她只得默默选择了做饭。 且她也不愿往地头送饭,万一这老婆子瞅她不顺眼,再把她扣地里捆芝麻杆可怎么好。 梁青娥见她不再吱声,就继续开始安排活计,家里人手有限,洗洗刷刷喂鸡喂猪的活儿就落到了小姐俩头上。 大毛妮和二毛妮没有异议,忙说定会把鸡猪喂的饱饱的,绝不让母鸡们少下一个蛋,猪掉下一两肉。 见孙女们如此乖巧勤快,梁青娥直言待交了秋税后,就带二人去镇上扯衣料,给小姐俩用今年的新棉花弹冬衣。 大壮二壮三壮也想穿新衣裳,也忙让阿奶给安排活计。 梁青娥笑着把清理鸡圈猪圈和牛棚的活计交给大壮二壮,至于三壮,他每日里仍跟着俩哥哥去打猪草,捡柴禾就成。 牛鹏盖在前院,为免气味难闻,以往梁青娥都是每日一清理,鸡圈猪圈在后院,以往也都是两三日就得清理一次。 大壮二壮得了这个活计,乐的龇出一口白牙:“阿奶放心,我和二壮铁定把鸡圈猪圈还有牛圈清理的干干净净。” 至于还不到两周岁的四壮,他不捣乱就是帮忙了,梁青娥提也没提这小子。 见婆婆直接略过四壮,秦兰花只觉婆婆眼里没有这个孙子,又暗暗气了个半死。 秋收第一天,梁青娥选择先割芝麻,芝麻梭子刚泛黄,早起沾着露水也不怕爆荚。 芝麻杆拿破布条子扎成一捆捆,三捆撑在一起,竖在田里。 梁青娥带着林老虎和林飞鹰,三人起早贪黑足忙活一天多,方把两亩芝麻全割了下来。 忙活完芝麻地,紧接着就是黄豆地。 豆叶已落的差不多,豆杆较芝麻低矮许多,割起来格外费腰。 豆荚干燥尖锐,触手生疼,半日下来,饶是三人皮糙肉厚,手心里也俱是扎出来的小血口子。 陈秋莲细心,晚上洗手吃饭时,一眼瞧见几人手心的血口,饭毕回屋后,她就开始翻找碎布头,次日一上午功夫,就赶出几双粗糙的布套子。 梁青娥三人戴上,再割豆子时,有布套子做隔挡,果然好上许多。 家里新添了一头壮实的耕牛,拉豆杆的重活顺理成章落到了大黄的身上。 林老虎与林飞鹰此前从未驱使过牛来拉车,一开始,俩人还满心好奇驱赶着大黄从田里,往家门口的打豆场来回拉运豆杆。 只是板车堆满豆杆,林老虎瞧着大黄几趟下来累的哼哧哼哧直喘粗气,他生怕累坏了大黄,忙和林飞鹰商量。 也不知二人商量了什么,就见大黄从板车上卸下来后,林老虎竟是挽起了袖子,在肩膀上垫一块厚布垫后,牵力绳往肩膀一挂,竟开始亲自拉起满装豆杆的板车来。 梁青娥手持镰刀站在田里,瞧瞧吭哧吭哧拉着满车豆杆的傻儿子。 又瞅瞅悠哉悠哉在地头啃食青草的大黄,忍不住抽动嘴角。 第150 石榴枣子丰收 家里买牛就是为了帮忙干活。 这牛歇着,人却还是被活计折磨晕头转向、疲惫不堪。 这岂非本末倒置,与当初买牛的初衷背道而驰。 梁青娥实在看不下去,在林老虎往家运两趟豆杆后,她喊停了大儿子。 “老大,干啥不用大黄拉车。” “没几车了,我和老三再轮个几趟就拉完了。”林老虎挠挠头,看着啃草啃的香甜的大黄一脸欣慰。 梁青娥笑容不变:“咱家既用不着牛,赶明儿还拉牛行卖了吧,反正你们兄弟也乐意当牛使,省下喂牛的功夫你们还能上山多砍两担柴回来。” 林老虎扶着车手的手就是一顿,他只是憨厚,并不是傻,听老娘这腔口,就知她定然是生气了。 他一时有些无措,不知是哪里做的不好招了老娘不满。 不过,方才老娘提起要卖大黄,还说他们兄弟乐意当牛使。 老太太这是嫌弃大黄干吃草料不干活? 福至心灵,林老虎觉得自己摸着了老娘生气的缘由。 他试探开口:“我突然觉得胳膊有些酸,还是让大黄来拉车吧。” 见老娘果然含笑点头,林老虎松一口气,忙又把大黄套上板车。 他生怕梁青娥还起意要卖大黄,忙又补充道:“咱家这几亩豆杆还得靠大黄拉石磙碾出来呐,等到霜降又要种麦子,这犁地拉耧的活儿也都得指着大黄,大黄还是不卖了吧。” “既然大黄这么中用,那就留下吧。” 梁青娥也不是真要卖大黄,这会儿见大儿子总算开窍,也就从善如流答应下来。 见大哥终于不再固执人力拉车,让牛歇着,林飞鹰也悄悄松口气。 豆子割完后,就得把豆子从豆荚里碾出来,村里有牛的人家赶牛拉石磙碾豆杆。 没有牛的人家那能选择的余地就很多了,要么人力拉石磙,要么抡起木棍捶豆杆,要么让家里娃儿们穿木趿拉,赶孩子们上去乱踩一通。 总之,家家户户都有的是法子把豆子赶紧从豆杆上脱离下来。 把家里几亩地的豆杆交给林飞鹰和耕牛脱壳后,梁青娥先是和林老虎拿着大圆簸箩去芝麻地磕芝麻。 待芝麻磕过两三轮只剩芝麻杆后,二人又人力把芝麻杆拉回家。 芝麻杆可是好东西,冬天能用来糊窗子,还能用来烧火做饭。 把芝麻杆都垒垛到柴房后,梁青娥又带着家里大大小小一众人,直奔棉花地开始采收棉花。 连日来的好天气使得棉铃都打开了,雪白的棉花绽在枝头,只瞧着,就觉暖和。 一个个盛开的棉铃采摘下来,不多会儿,就能集成一筐,四五筐子就能把板车占严实。 棉花拉回去后,先都堆在屋檐下干净的晒毯上,等忙活完地里的活计,豆子都收入仓后,得闲再把棉朵摘出来。 棉花摘的七七八八后,麻也能收割了,麻种的少些,四五分的麻,梁青娥和林老虎一个上午就割完了。 割下的麻也没拉回家,母子二人吭哧吭哧拉到地头的水渠里,把麻杆都沉了进去。 麻沤足一个月,就能剥麻洗麻梳麻了,待麻绕成麻线,再交过秋税后,余下的麻线自用也成,或带去布庄换麻布都可。 村里家家户户都忙碌非常,人们忙的脚不沾地,连扯闲篇的功夫都没有。 等把粮食全部晒干装袋,已是半月后了。 一场秋雨落下,天气又凉几分,垧土不沾农具后,家家户户又拖犁下地,为冬小麦的耕种做准备。 还是那句话,梁青娥家里买了牛,不止秋收轻省许多,连翻土犁田都比旁人家快许多。 十亩地翻完后,梁青娥便让林老虎把牛牵去老宅,趁着现在垧土尚湿润,赶紧把老宅那边的田地也给翻出来。 田地刚犁好,村长就从镇上带回今年秋税徭役的消息。 秋税是十五税一,缴的多是各种杂粮,棉每家每户需得上缴五斤,麻每家每户需得上缴七斤。 至于徭役,则是各村把各村的河道沟渠疏通一遍,冬至过后,官差会下来各村巡视。 今年天时好,这些东西交上去都不至于伤筋动骨,差役们次日就来称粮纳捐,待交完秋税后,村里人才算彻底松一口气。 至于秋季徭役,包括梁青娥在内的妇人们都没当回事。 村里所有河道沟渠,年年春夏都要被勤快的村人们起一层淤泥堆肥养田,可以说整个河湾村的水道,那是规整的很。 不过该做的样子还是要做的,村长林青峰要求家家户户把自家田间地头,房前屋后的水道都清理一遍。 至于房前屋后没有水道的人家,那就更省一桩事。 有水道的人家更加不怕,那挖出来的淤泥正好能堆粪肥田。 村里其它人家还在忙活犁田翻地时,老林家二房只等霜降好种麦子。 不过,他们也没闲着,屋后的石榴树火红一片,枣子更是红亮亮挂在枝头,连苹果都满是果香。 别家的石榴一个个挂在枝头,老林家二房的石榴那是一串串挂在枝头,若非有木棍和竹竿顶着,只怕枝条都要压折了。 石榴长的火红饱满,林老虎挑着大些石榴,一个个摘进垫着麦草的藤筐里,足足摘了二十多个,他才停手。 一旁枣树那里,大毛妮和二毛妮还有大壮二壮正举着一面破旧的被单,林飞鹰挥动着竹竿,竹竿每每落在枣枝上,总能带下一场红枣雨。 众人足足忙活了半下午,才终于把红枣都打下来。 红枣晾在院子里,梁青娥挑着最大最红最饱满的,足挑了七八斤才停手。 她把红枣小心装进干净的布袋子里,一起放进装着石榴的藤筐里。 冲林老虎笑着道:“明儿一早带去码头,若是碰见阿萱姑娘,就说咱们自家树上结出来的,请她们莫要嫌弃简薄,也尝尝咱们庄户人家的果子香不香甜。” 林老虎忙连声应下,迟疑道:“苹果也红了好些,不摘些吗。” “那棵树是你妹妹的,咱们自家吃些也就罢了,送人不合适。” 闻言,林老虎也就作罢。 一旁秦兰花听见,悄悄翻了个白眼,这一夏又一秋,林喜新吃家里多少菜蔬鸡蛋了。 东西给闺女的时候,就是亲生的闺女是一家人,这从她胞衣树上摘几个苹果,就又不合适了,老太婆果然双标的很。 大毛妮看着筐里的石榴,磨磨蹭蹭走到梁青娥旁边,待见阿奶看过来。 期期艾艾道:“阿奶,树上还有好些石榴,送些给太爷太奶和姑姑,咱们再留够自家吃的后,余下的,我能带去草市卖吗。” 第151章 大毛妮卖石榴 闻听大毛妮想去草市卖石榴,众人都是一愣。 秦兰花就又是一个白眼,听听,白吃家里多少年饭没想着给银钱,不过几个破果子都不愿留给家里人吃。 你带去卖,那卖来的银钱,也是归公中所有。 秦兰花正欲开口,就听婆婆张口道:“当然可以,这是你的胞衣树,卖来的银钱记得往公中交五成就行。” 这还差不多,听到卖来的银钱要交给公中一半,秦兰花心气瞬间平不少。 然还没等她弯起唇角,就听婆婆又道:“二毛妮胞衣树上的枣子都摘下了,这样吧,那一半的收益就算作补贴,你直接分给二毛妮吧。” 二毛妮闻言,和大毛妮相视一眼,赶忙点头,俱笑眯了眼。 秦兰花顿时不干了:“大毛妮和二毛妮吃家里的,喝家里的,那胞衣树就是家里的,就是能换些银钱,哪能让她俩握着。” 梁青娥看她一眼,淡淡道:“三壮四壮的成材树也归俩小子所有,你要是能变出银钱来,交与公中五成后,剩下的你也能自个握手里。” 秦兰花气结,三壮四壮的成材树一个是多子多福的柏树,一个是能做大梁的杉树。 两棵树一不开花,二不结果,且树身尚小,她上哪能变出银钱来。 梁青娥才不管她怎么想的,这一整个秋收,大毛妮和二毛妮忙完家里忙地里,小姐俩和陀螺一样,一刻都不停歇。 纵然她有些偏向,那也是她孙女们该得的。 她扭头看一眼满脸笑容的陈秋莲,交代道:“明儿给俩孩子收拾的齐整些,我这许久不见喜心了,正好摘些石榴苹果去她家里瞧瞧。” 陈秋莲忙应下,又说红枣养气血,很该多带些给小姑子补身子。 梁青娥闻言,笑的更是慈和。 既同意大孙女把石榴带往草市卖钱,梁青娥便指使林老虎去屋后挑大些的石榴摘上八个,先送去老宅给老爷子和老太太尝鲜。 林老虎提着篮子,兴冲冲就去了屋后,不多会儿,他提着大半篮果子径直走到老娘跟前。 梁青娥偏头一看,只见篮子里不仅有石榴,还有七八个红彤彤的大苹果。 林老虎乐呵呵笑道:“今年果子长的好,这头一茬果子,我想着阿爷阿奶先吃了,咱们吃着才更好。” 梁青娥没说什么,从晒单上又捧好几捧红枣,一齐放进篮子里。 温声道:“去吧,你阿爷近来很爱喝一口红枣银耳汤,也让他尝尝咱们自家的红枣煮出来的甜汤味道如何。” 林老虎嗯一声,拎着篮子就出了门,再回来时,篮子里装了好些鲜菌菇木耳。 “伯娘说这些都是长福几个今儿去山上摘的,听说娘明儿去看小妹,特意拿了这些让娘明儿带去给小妹煮汤吃。” 梁青娥看着篮子里的菌菇眼睛就亮了,如今入秋,菜园子里除韭菜外,别的菜俱已落了架,她正愁给小闺女带啥能吃的菜蔬。 这些菌菇可是刚好,小闺女在家时,最爱喝一口菌菇汤。 次日一早,梁青娥便带着俩丫头去了屋后。 仨人挑着熟透的石榴果不一会儿就摘了三十个。 苹果圆润光滑、色如胭脂,刚一走近,浓郁果香扑鼻而来,梁青娥挑着最大最饱满的,足足摘了十七八个才停手。 摘完了石榴苹果,她又将昨儿打下的枣子,满满装了一小口袋,一起放进了背篓里。 瞧着背篓里都是些果子,梁青娥眉头微皱,转身又从鸡蛋坛里捡出三十个鸡蛋,小心码放进垫着茅草的篮子里。 瞧着再无疏漏后,她把昨儿大陈氏送的菌菇也搁进篮子里。 一番准备就绪后,她拿出两块破旧布块,分别盖在了背篓和篮子上头,盖的那叫一个严实。 秦兰花在灶房里做早食,正锅上一把,灶上一把的忙活。 见仨人穿的干干净净,头发梳的规规整整,又瞅那背篓和篮子俱装的满满当当,脸色当即十分不好。 她正欲呵斥俩丫头家事不做只顾着躲懒,只嘴巴还没张开,就见婆婆背篓一背,篮子一挎,冲小姐妹俩招呼一声,仨人乐乐呵呵就出了门。 秦兰花:“………”这破日子没法过了。 祖孙三人一路赶到草市,今儿恰是逢集,草市两旁摆满了摊位,许是大家家里田地都翻的差不多,赶集的摆摊的那叫一个熙攘热闹。 三人一路朝里走,一个卖干辣椒的老妇人打听三人卖的是果子后,把箩筐略收收,给她们让开一个位置。 梁青娥同老妇人道过谢后,便把篮子上的破布一扯,直接摊在了地上。 她挑着外观好看的石榴留八个与闺女林喜心,余下的二十个,全部摆在破布临时做成的摊子上。 梁青娥让开了位置,看着有些羞赧的大毛妮,笑着道:“今儿你是摊主,看看别人是怎么叫卖东西的,也学着点。” 大毛妮紧张的脸蛋红红,她看看左边卖干辣椒的老阿奶,又瞧瞧右边卖鸡蛋的老大娘,她张了张嘴,嗓子里像是塞了团棉花,怎么都叫不出口。 “小姑娘莫怕,你家石榴果闻着香的很,不愁卖,只管喊就完事了。” 卖干辣椒的老妇人瞧出大毛妮的窘迫,笑着安慰她两句,接着扬起声音,开始叫卖起她晒的干辣椒来。 “干辣椒,红亮干净的干辣椒嘞,一斤只要五文钱呐!” 老妇人声音悠长嘹亮,尾音拖着长腔。 大毛妮默默在心里学着喊了两嗓子,她抬头看一眼身侧的阿奶,见阿奶含笑瞧着自己,眼里满是鼓励…… 阿奶没有嫌自己蠢笨,大毛妮心里稍安,嘴巴轻启:“石榴,好吃又香甜的石榴,刚从树上摘下来的……” 她听着自己的小颤音,手心里已是潮湿一片。 看着路过行人投来的或善意、或好奇的目光,大毛妮怦怦乱跳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当街叫卖,似乎也没那么难以开口。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再次扬起:“石榴,好吃又香甜的大石榴,刚从树上摘下来的大石榴………瞧一瞧看一看呐!” 第152章 祖孙三人扯衣裳 嗯,许是这次声音足够大。 行人们瞅一眼破布上摆的石榴后,有几人走了过来。 石榴硕大饱满,鲜红惹眼,许是熟的太过,表皮炸开了一道口子,露出里面如宝石一般明艳的石榴籽,略略靠近摊子,诱人果香直冲鼻腔。 “小姑娘,石榴怎么卖。” 一个头发半白的老妇人拿起一颗石榴,问道。 大毛妮呆住,对啊,石榴怎么卖,是论个卖,还是论斤卖。 她有些慌,忙看向梁青娥。 梁青娥拍拍她的肩膀,冲老妇人笑着道:“这是咱家的头茬石榴,你瞅瞅长的多好,好吃的很,你要的话就一文钱一个吧。” 石榴是果子,一咬一口水,庄户人家宁愿花一文钱买个鸡蛋,都不会甘愿花一文钱买个不顶饿的果子。 若不是这石榴果今年结的极好,又沾了小孙女的福气,有些不可说的效果,梁青娥也不会开口喊一文钱一个。 她想的很简单,一文钱一个,若有人识货,那就卖了。 若无人识货,那就还带回家去,老实说,这要不是大孙女头一回搁草市摆摊子,不好打消她的积极性。 她绝对不止叫一文钱,最起码一个石榴果得卖两文。 老妇人皱了皱眉,她挑一个最大最饱满,石榴表面最多裂口的,凑近鼻尖闻了闻,而后紧紧握进了手中。 裂口越多,证明果子熟的越好,透过裂口传出来的石榴味浓郁香甜,且石榴子红彤彤的,莹亮饱满,瞧着就让人口舌生津。 老妇人叹一口气,家里老头子这些天吃不进饭,只吵着心里燥热,想吃些凉凉的果子,偏今年家里的果子长的涩口。 同村里相好的人家讨来的果子老头子也觉没滋没味。 希望这石榴果能对他的胃口,好歹能把老头子的馋虫引出来,多少吃些饭吧。 ”铜子给你。”她摸出一个铜子,放到了大毛妮手里。 大毛妮握着铜子,笑的一侧嘴角露出一个甜甜梨涡。 石榴摊自老妇人开了张后,接下来询问的人就多了许多。 石榴果卖相好,果味浓郁香甜,透过裂口,石榴子如一颗颗玛瑙子,莹润透亮,不过一刻多钟,二十个石榴,几乎都卖完了。 大毛妮看着布摊上最后一个石榴,又看了看旁边仍旧吆喝干辣椒的老阿奶。 她伸手扯扯梁青娥的衣襟,见阿奶低头看过来,忙悄悄指指石榴,眼睛一转,瞟了一眼旁边几步远的老阿奶。 梁青娥一愣,反应过来她啥意思后,眼里染上笑意,冲大孙女点了点头。 大毛妮拿着最后一个石榴果,放到了老妇人面前的箩筐里。 “阿奶,多谢你给咱们让出个地儿,这个石榴是卖剩下的,您老莫嫌弃。” 老妇人忙把石榴又推回去:“不是多大的事儿,留着你们自家换钱。” 见大毛妮执意不肯拿回去,她又去往怀里去摸钱袋。 只大毛妮二毛妮手脚十分麻利,片刻之间,就把破布头又盖在了鸡蛋篮子上。 老妇人一手拿石榴,捏着铜子的手扬起,见三人走的脚步不停,也只得作罢。 石榴的香味飘进鼻腔,别说,还真挺香,她咽了咽口水,想起家中的孙儿孙女,眯着眼把石榴小心揣进怀里。 石榴卖的顺当,祖孙三人心情都颇好,顺着草市走出去,三人走到镇上,一路往于家杂货铺行去。 于金宝正站在柜台后招呼客人,一眼瞧见岳母和侄女儿过来,忙出柜台迎几人进去。 梁青娥摆摆手:“你且忙着,莫怠慢了客人,我自去后院找喜心和亲家说话。” 于金宝确实走不开,闻言扬声冲后院喊一声,忙又掀开通往后院的帘子,亲自送三人进去。 听老娘侄女儿们来家,林喜心可说是喜出望外,自打秋收开始,她好久都没见着老娘了。 范氏在灶房忙活,闻听亲家来家,手往遮水裙上一擦,就赶紧走了出来。 母女亲家相见,自是一番寒暄问候。 梁青娥把罩着背篓和篮子的破布一掀,笑着道:“家里的几株果树今年挂果颇多,每样摘了些给你们尝尝,若吃着好,只管让女婿还来家摘。” 范氏见那石榴足有碗口大,苹果又大又饱满,再看亲家解开的布袋口,那枣子也是红亮亮的…… 她知这些都是亲家特意给儿媳带来的,便也不推辞,忙找出藤筐,篮子,把果子和鸡蛋还有菌菇木耳都腾出来。 方含笑对林喜心道:“你陪你娘说说话,我先蒸个苹果与你吃,一会儿鱼收拾好,炖鱼汤的时候放几个枣子和菌菇进去,喝着又营养又滋补。” 说着又冲梁青娥道谢:“亲家有心了,喜心这几日说娃儿顶着胃,不觉饿呢,亲家也帮我劝着些,这不吃饭怎么能行。” 梁青娥眉心轻皱,见闺女果然上腹部高高隆起,她忙安抚道:“都是这么样过来的,待再过一个月,娃儿往下走,胃就舒坦了。” 范氏也忙附和两句,捡起个苹果,就进了灶房。 母女二人又说一番话,主要还是梁青娥忧心闺女怀胎辛苦,于饮食和睡眠上问的格外细致些。 见闺女无甚大碍,多是妇人怀胎遭遇的孕期反应,她也就安了心。 待范氏把苹果蒸好,梁青娥就开口告辞。 范氏和林喜心忙留三人吃过饭再走,然梁青娥只道家里一堆事等着她张罗,实在走不开。 范氏闻言,忙从房中包了几包糕点蜜饯,两人推让一番后,范氏把东西强硬塞进了背篓内,提着背篓,当先走了出去。 辞别亲家,三人就直往前走。 “阿奶,咱们这就回家吗。” 俩姑娘鲜少赶集,瞧着两边铺子里琳琅满目的货物,就想多逛一会儿。 “先去布庄给你们扯身衣裳,再去油坊看看。” 秋收那会儿,她安排活计时允诺给几个孩子扯新衣,这会儿人在镇上,正好一起扯了。 按照往年,交过秋税后,棉花再留些自用,余下的,多是卖了换粗粮。 还有芝麻,留个七八斤够做种子和过节熥焦饼之用,余下的也是卖给油坊,得来的银钱同样留着换粗粮。 不过今年家里多了食铺这个进项,不管是棉花和芝麻,都能多留些。 大人孩子们俱都辛苦一年,如今既能填饱肚子,那说什么也得一人添置一身棉裤棉袄过冬穿。 第153章 你这岁数好意思穿碎花衣裳吗 听到要扯新衣裳,姐妹俩俱都十分高兴。 祖孙三人刚一走进布庄,小伙计就忙赶上来招呼。 他瞟一眼三人的穿戴后,直接便把三人往右侧摆放着粗棉粗麻的柜面引去。 梁青娥偏头看一眼左侧柜台上满摆的细棉卷布,没说什么,跟着就往粗制面料的柜面走去。 家里儿子们做的都是粗活,粗棉和粗麻较之轻薄的细棉布更为耐磨。 梁青娥挑着靛蓝、藏青二色,共扯了六块粗棉尺头与仨儿子。 又挑着松绿、石青二色,同样扯了六块粗棉尺头与仨儿媳。 家里一共五个男娃,梁青娥不偏不倚,一水儿扯的都是土黄色粗棉料子,不过是孩子有高有矮,尺头也有大有小罢了。 小伙计见这衣着平平的老太太这么大手笔,态度就更热切几分。 见俩小姑娘盯着粉紫和粉蓝色卷布满眼羡慕,忙把布料打开,让二人看的更仔细些。 “这颜色正适合小姑娘呢,一尺比方才的暗色布只贵上一文。” 梁青娥看一眼柜台上摊开的卷布,眉头微皱:“这颜色瞧着倒是鲜亮,只这色染的有些不均匀了。” 她摩挲几下两卷衣料,抬脚就往另一侧柜台走去。 大毛妮和二毛妮见阿奶舍下了这两卷布,二人又看一眼蓝蓝紫紫的布料,眼里满是遗憾。 她们方才听见了,如粉紫,粉蓝,鹅黄这些鲜亮颜色,较之蓝靛藏青这些重色,每尺要贵上一文钱。 家里银钱积攒不易,别说阿奶嫌贵,她们自己也舍不得穿这么贵的料子。 算了算了,石青就挺好看的,还比粉紫、粉蓝更耐脏。 俩小姑娘收回视线,正打算同阿奶说买石青、松绿的料子。 就听阿奶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把这卷粉底紫花,和这卷蓝底黄花的细棉衣料打开我看看。” 俩姑娘不可置信回过头,阿奶竟要给她们扯细棉衣料。 小伙计忙报价,纯色细棉衣料八文一尺,这带花的,每尺要贵上一文。 九文一尺的细棉果然较五文一尺的粗棉,触手顺滑细腻许多。 梁青娥摸了摸衣料,张口就唤小姐俩挑衣料,扭头见俩孙女儿呆愣的模样,好笑之余又觉有些心酸。 抱着衣料走出门,大毛妮和二毛妮仍没回过神来,原来阿奶不止会给乐宝扯细棉衣料。 现在家里有银钱了,也会主动给她们扯细棉衣料。 家里大壮几个男娃还都是粗棉衣料,自己姐妹却能穿细棉衣料。 她们恍恍惚惚跟着梁青娥走去油坊,至于阿奶和油坊东家说了什么,俩人也没心思听。 回家路上,二人看着梁青娥肩背背篓,手挎篮子,这才回过神来。 小姐俩忙把竹篮自己拿着,迎着阿奶看过来的温和眼神,俩丫头竟从梁青娥一如既往的沉静面色中,瞅出几分慈和来。 俩人这会儿是一点儿都不觉阿奶不苟言笑的模样严肃可怕了。 阿奶疼她们呢。 大毛妮挎着篮子,和二毛妮一左一右拥在梁青娥身边,笑的甚是开心:“阿奶,等我们长大了,一定好好孝顺你。” 看着俩孩子灿烂的笑脸,梁青娥失笑,真是孩子呢,一块糖,一块尺头就满心想着孝顺她。 三人回到家,厚厚一摞尺头从背篓竹篮里拿出来,家里人都惊了。 “一二三…十二十三…二十。” 尺头高高堆在桌子上,陈秋莲忍不住数了起来,数到最后,她的声音都有些发颤。 天呐,婆婆竟一口气买回整整二十块尺头,这得花费多少银钱啊。 她站在一旁,原本欢喜的脸上此刻满是肉痛。 因为太过肉疼,陈秋莲瞧着那五颜六色,小山堆高的衣料,心里再略一盘算这些尺头所耗费的银钱,她连一丝儿笑都挤不出来。 秦兰花牵着四壮三步并作两步急冲冲走过来,待听到婆婆说家里的汉子们每人可以分得两块尺头,而她们妯娌也各能得两块尺头时。 她的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 待听到几个壮每人只有一块尺头后,她忍不住暗自撇嘴。 只觉婆婆忒小气,家里近来挣这许多钱,给男娃们多扯身衣裳是能穷了还是能咋地。 这么老些银钱攥手里,却舍不得花用,这是打算带到棺材里不成。 还有,这俩丫头片子穿啥不是穿,家里人赶明儿缝制了新衣,这脱下来的旧衣裳修修改改,正好给俩丫头穿,做什么浪费银钱给她们扯新衣裳。 她心里带了几分火气,眼睛在那堆衣料上打量一遍,这一看心里就更气了。 那么多粗棉尺头里,偏夹着几块细棉碎花衣料,哪怕她扔了脑子不要,也知这几块碎花尺头定不是给自己的。 秦兰花眼睛死死盯着那质地更顺滑细腻,花色更鲜亮夺目的三块碎花尺头,眼睛瞄到梁青娥扭过身去逗陈秋莲怀里抱着的乐宝…… 她毫不犹豫伸出手,朝着其中三块细棉尺头猛的抓去,一把将三块衣料牢牢攥在怀里。 她动作如此快,以至于旁人都反应不及。 大毛妮和二毛妮见阿奶给自己扯的衣料被三婶拿了去,俩小姑娘立马围过去。 秦兰花抱着三块尺头,冲梁青娥扯出大大的笑容:“还是娘疼人,想着给咱们扯新衣穿,回头我和四壮穿着娘给扯的衣裳出门,别人不得羡慕死我有个好婆婆,四壮有个好阿奶。” “三婶,你的尺头在那里,你怀里抱着的,是我和大姐还有乐宝的衣料,还给我们。” 二毛妮小脸冷沉,她这三婶真是贪心,抢了她和大姐的衣料不算,竟还抢了乐宝的,那粉底浅蓝的花色,四壮一个男娃穿着像样吗。 秦兰花见俩姑娘围过来,捂着肚子就后退两步。 俩姑娘瞅着她微微隆起的腹部,只得气鼓鼓站定了脚步,扭头看着阿奶,等阿奶发话。 梁青娥眯眼盯着秦兰花,脸色已是黑沉一片。 “老三家的,你也不瞅瞅你现在多大岁数,好意思穿碎花衣裳吗,竟还和侄女儿们抢衣裳穿,赶紧把衣料放回去,不然下回家里再做新衣,你一件也没有。” 第154章 橘子二十文一个 秦兰花忿忿不平,她今年也就二十三岁,怎么就穿不得鲜亮衣裳了。 家里几个赔钱货都能穿细棉碎花衣裳,凭啥她嫁进来的媳妇就穿不得。 只她到底不敢违逆婆婆,想到婆婆以后扯新衣裳真会绕过她,她不敢赌,只得把尺头恨恨又扔了回去。 大毛妮二毛妮忙把尺头抱在怀里,二人生怕这得了红眼病的三婶再不管不顾都抢走了去,忙又把乐宝的那块衣料也拿给了老娘收着。 陈秋莲瞥一眼站秦兰花身边,懵懵懂懂的四壮,盯着三妯娌冷声道:“你既这么眼馋孩子们的碎花衣裳,待你这胎生下个小闺女,嫂子到时定自掏腰包,多多与小侄女扯两身花布做衣裳。” ”你……”秦兰花气急,这贱人竟敢红口白牙诅咒她肚子里的小福星是赔钱货。 她怎么敢。 她看向婆婆,希望老婆子能把陈秋莲狠狠骂一顿。 只是秦兰花注定要失望了,梁青娥只是附和陈秋莲的话道:“你大嫂说的对,男娃就该有男娃的样子,穿碎花衣裳算怎么回事,老婆子不偏心,若你腹中这胎还是个女娃,老婆子定与娃儿扯棉布做衣裳穿。” 秦兰花:“……” 真是开了眼了,她平生头一次见巴望儿媳肚子里揣女娃的婆婆。 都说多子多福,这老婆子就这么看不得他们三房好吗。 秦兰花气的几乎要哭出来,决心等男人干活回来,她好好同他说道说道。 碎花衣料得不着,秦兰花积极给林飞鹰争取了两块靛蓝色料子,至于她自个,她挑了一块石青,一块松绿。 其实也没啥好挑的,梁青娥不偏不倚,不管是靛蓝,还是藏青,亦或是松绿石青,每样颜色她都买了一块。 只她给林飞鹰拿了两块靛蓝,林老虎和林大熊势必有个人要拿两块藏青。 陈秋莲无所谓这些,有新衣穿就很好了,她主动拿走两块藏青尺头,只说藏青耐脏,倒省了经常洗衣裳了。 秦兰花闻言,想着洗衣裳的辛苦,再瞧着怀里的靛青色尺头,心里又郁闷起来。 几个壮都是土黄色的尺头,没得挑选,梁青娥按照尺头大小把衣料发下去,就开始抱哄乐宝。 乐宝现在将将快八个月,在炕上时,已经坐的很稳当了。 她还长出了两颗小牙牙,近日来,秦兰花做午饭时,梁青娥都会安排她煮一个水煮蛋出来。 蛋白陈秋莲吃,蛋黄乐宝和五壮分着吃,俩孩子通常吃的嘴巴黄黄,小模样格外招笑。 这天傍晚,林老虎从码头回来,见老娘又在围着橘子树数橘子,等了好一会儿,等老娘终于数完橘子,他方才上前说今儿前往码头送果子的事儿。 “我到码头时,阿萱姑娘已经在食摊了,听说咱们给她家送果子,她瞧着很意外,收下果子后,还冲我道谢呢。” 梁青娥点点头,示意自个知道了。 林老虎瞧一眼果实累累,果皮变得淡黄的橘子,他默了一默。 迟疑道:“娘天天这样数也麻烦的很,何不把每个枝头都系上绳结布条,哪个枝头结了多少做个标记,下回再数也简单许多。” 梁青娥一拍腿,对啊,这样一来,她每天只用把各侧枝的橘子数一遍就成,果然能省许多事。 说干就干,她当即就回房去取麻线和碎布条。 她拿着麻线布条站在橘子树旁想了想,决定一条侧枝结五个橘子就系一根麻线,结十个就是两根。 第一根侧枝上共结十二个,梁青娥系上两根麻线,多出的两个橘子,她接着多绑两根碎布条。 待所有枝条都数好绑好后,再数起来,果然一目了然。 她把橘子重新又数两遍,待吃过晚饭后,她一指橘子树,一脸郑重告诫家里上下一众人等。 “橘子树今年共结了六十八个果子,你们若哪个嘴馋手贱摘了吃,瞧我不给你们好看。” 秦兰花眼睛一转,一指闷头干饭的四壮,脆声笑道:“咱们这些大人自然能管住手嘴,只是四壮还小呢,瞅见啥都想扯扯拽拽,若四壮扯了橘子,娘可莫要同他小娃儿计较。” 这话算是提醒了梁青娥,四壮不足两周岁,确实正是瞅啥都新鲜的年纪。 若真是四壮好奇之下扯的也就罢了,就怕有人搁背后指使娃儿动手动脚。 梁青娥扫视在场所有人,又补充道:“一个橘子二十文钱,娃儿扯掉不要紧,也只好等发工钱分红时,你们当爹娘的照价赔偿。” 说完,她犹不放心:“你们都互相监督下,若抓到谁摘橘子,我就奖励他两文钱。” “对了,这两文钱也从分红工钱里扣。” 秦兰花:“………” 二十文一个橘子,这是金子打的,吃了能升仙不成。 秦兰花直觉这是婆婆针对四壮做出的约束,她深恨自己多嘴之余,又不得不拎着四壮指着橘子树把他警告呵斥一顿。 生怕这熊孩子手贱,她再被婆婆讹上。 听到还有奖励,大毛妮二毛妮,大壮二壮三壮连声应下。 晚饭后,大壮二壮拎着泔水桶从后院走出来,陈秋莲温声把俩孩子唤到跟前。 “大伯娘,什么事,可是五壮又想出来玩儿。” 陈秋莲摇摇头:“五壮睡着了。” 说来从五壮和乐宝能坐后,俩人睡的就更少了些,她一个人带俩孩子特别费劲吃力。 大毛妮二毛妮还要忙活家事,幸而大壮二壮愿意抱哄五壮,不然俩孩子一起哭闹要抱抱、要出门子遛弯,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看着大壮二壮,温柔道:“你们娘不在家,怕是没功夫给你们裁衣裳,要是你们愿意,就把今儿阿奶给你们尺头拿过来,大伯娘给你们把衣裳缝出来。” 大壮二壮求之不得,大伯娘的手艺比老娘可好太多了。 且老娘忙的很,真等老娘得空,不知得等到啥时候。 俩小子兴冲冲回房抱了尺头出来,乐呵呵递给陈秋莲。 陈秋莲接过来,便让他们回房睡去。 上回二妯娌回来说入秋就送大壮上学堂,只这庄稼都入仓了,上学堂这事仿佛没了消息。 若大壮上不了学堂,将来到五壮时,只怕也是抓瞎。 陈秋莲低眸沉思几息,拿起布料,起身往主屋行去。 第155章 一脸懵逼的大壮 东屋里,一盏油灯静静放置在炕柜上。 灯火昏黄摇曳,梁青娥独自静坐在炕的另一头,刻意与油灯保持着距离。 她头颅微垂,从一个藤筐里拿出棉花,去除棉籽后,再把棉絮放到另一只藤筐里,最后再把踢出掉的棉籽扔进炕桌上的簸箕里…… 她不停重复这个简单而又枯燥的动作。 忙活了约摸一刻多钟后,她左侧藤筐内的棉花总算少了一个尖尖,右侧装棉絮的藤筐勉强装满了一层筐底。 这样手剥棉籽还是也太慢了,梁青娥转动脖颈,只觉从脊梁到腰背,阵阵僵硬酸胀,且盘腿坐太久,腿脚都有些不适发麻。 她抬脚走下炕,慢慢在屋子里踱步,走了约摸两圈,麻胀感和疲惫才略微消失。 家里这么多口人的冬季棉衣,只靠着自己揪棉籽,只怕指甲揪废掉,也收拾不出这么多棉花。 村里也有人靠着用大石臼捶打棉花去籽,只棉花反复捣打太多次,棉絮就有些脆,弹出来的棉花,远不如手动剥籽的棉花来的暄软蓬松。 原想着儿子们下地干活辛苦,儿媳们也各有活计,交给家里几个孩子剥棉籽,又怕孩子们浪费了棉花。 她这才赶鸭子上架,自个给自个安排了这个活计。 只是,可真是累人啊,梁青娥捶了捶酸胀的腰,想到一会儿还要剥棉籽,这会儿连指甲似乎都开始隐隐作痛。 算了算了,明儿把棉花拿出去,谁得闲谁揪棉籽吧,早些把棉花弹出来,也好赶紧分与各房做新衣。 梁青娥盘算着活计,在靠近房门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在门口停下。 几息后,一道轻轻细细的声音飘进来“娘,你睡了吗?” 这是大儿媳的声音,梁青娥打开门,就见陈秋莲站在屋门口,怀里似乎还抱着什么东西。 只灯火让她自个的身影遮了个严实,梁青娥打量两眼,仍旧看不清楚。 “还没睡,进来吧。” 一进门,陈秋莲一眼就瞧见炕上藤筐里的棉花,她在炕沿边坐下,顺手就拿起一团棉花。 边剥棉籽边道:“娘,二弟妹日日在码头忙活,大壮二壮做新衣裳这事儿,我做主给接了过来。” 梁青娥点点头,也坐下继续干之前的活:“这是你们妯娌之间情分好,也难为你竟肯费这个心,你自己瞧着就好,不用特意寻我说。” 陈秋莲借着油灯昏黄的火光,小心往婆婆面上觑,温声道:“都是随手的事,不值当挂嘴上说,二壮也就罢了,照着身量做大一些就成,只大壮这里有些不好办呢,他还要上学堂,这衣裳不知是做读书人穿的长袍,还是仍做成上衣下裤的样式。” 梁青娥闻言,手头的活儿就停下来,抬眼就往陈秋莲脸上瞧,直把陈秋莲看的有几分不自在后。 她方淡声道:“还是做成上衣下裤吧,究竟他刚入学堂,大张旗鼓的穿长袍,回头若没学得二两墨,没得惹人背后笑话。” 陈秋莲忙不迭应下,再不敢多言,抱着衣料匆匆就走了出去。 瞧着大儿媳近乎狼狈离去的身影,梁青娥不禁皱了皱眉头。 她实在是想不明白,她又非是那种苛刻刁钻、动辄打骂媳妇的恶婆婆! 自大儿媳进门以来,她更是从未干过张口就骂,伸手就打的事儿,怎么这大儿媳就这般怕她呢。 就连询问大壮去学堂念书的事儿,都不敢明明白白问出来,非得这般迂回周折,拐弯抹角来旁敲侧击。 “真不知道这一天天的,究竟都在想些什么,这也是闲的,净瞎琢磨这些不当吃喝的事。” 忽又想到三儿媳更是不省心,梁青娥心头烦闷更甚。 她把棉花筐子都搬到地上,决定打明儿起给家里人都找些活儿做。 手脚忙起来,脑子也就没功夫盘算这些乱七八糟的的事儿了。 不过,老大家的还真是给自己提了一个醒,大壮上学堂这事儿,确实不能再拖了。 赶明儿也去村里打听打听,问问可有人晓得除束修外,还得给夫子准备别的礼物吗。 要说大壮,最近过得可谓特别开心,因家里养了牛,近来他在小伙伴里的威望,那是直线拔高。 每每出去打猪草牛草,都有小伙伴给他送草料,只为待他牵牛放风时,也能喂一喂大黄吃草。 不过梁青娥却是禁止别人投喂草料,大壮虽不明白缘由,也听话照听照做。 没几日功夫,梁青娥就打听清楚了入私塾读书的流程。 只是这时节私塾正放农耕假,需得等学堂开学后,才好带着大壮去夫子家商量入学事宜。 与此同时,村里家家户户也都翻完了田地。 时至霜降这日,村民们俱都纷纷拉着麦种耧车奔向田里。 有牛的人家催牛拉耧车,没牛的人家也只好自个当牛拉耧,麦种装在耧斗里,耧车前行时,麦种顺着耧腿的小孔落在田地里…… 扶耧车的村民们不时停下脚步,检查一番耧腿孔有无堵塞,以确保每一条耧腿都能顺利耕下麦种。 耕种虽累,然村民们却个个脸上洋溢着笑容。 冬小麦种上的第三日,天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及至傍晚,竟有几分逼人的清寒之意。 梁青娥穿着薄夹袄,先是去看了看乐宝,见乐宝一身新夹袄,小手摸着暖烘烘,也就安下心来。 她又去叶银红房里,翻箱倒柜找二人的后铺盖和衣裳。 上次老二两口子回来时正是中秋,前几日她遣林老虎去码头给薛家送果子,竟也忘了与二儿两口子捎带褥子衣裳。 天越发的冷,也不知俩人晓不晓得添置衣裳褥子。 晚间吃饭后,梁青娥便交待林飞鹰,让他明儿把衣裳被褥送往码头交给二人。 林飞鹰忙一叠声应下。 秦兰花撇撇嘴,只觉婆婆会使唤人,这雨下晌刚停,路上湿滑泥泞的很,一般老大也在眼前,做什么非得让自个男人去。 她正要说话,就听院门被人拍的砰砰作响。 “是谁。” “娘,是我和孩他爹。” 听到是爹娘回来了,大壮二壮从凳子上蹦起来,忙跑去开门。 ”爹娘,你们咋这么晚回来了。”大壮看见老娘十分开心。 “自然是为给你拜夫子上学堂啊。” 叶银红满脸笑意摸了摸儿子的脑袋瓜,眼中满是欣慰与自豪。 “啥?拜夫子,还要上学堂。” 大壮眨了眨眼睛,一脸的茫然懵懂。 众人一愣,脸上露出几分愕然之色,原来大壮不知道他将要上学堂啊。 第156章 谁是家里最聪明的人 认真说起来,倒也不奇怪。 毕竟叶银红如今不在家中,平日里家里也从未有人提起过这事,也难怪大壮对他将要上学堂一事一无所知了。 至于林老虎和林飞鹰这两个大老爷们儿,整日里都在田地劳作,二人早已被地里的活计磨的疲惫不堪,也没多余的心思去琢磨其他。 而梁青娥之所以不曾提及此事,则是因为她向来行事便是如此,对于那些尚未开始实施的计划或安排,她几乎不会挂在嘴边张扬,省得最后事儿不成后,遭人背后贬损耻笑。 再说陈秋莲为何也三缄其口,却是她一向谨慎小心的缘故,眼见得婆婆不曾说起这事,她生怕自己贸然提及会招来婆婆的不满,于是便选择了沉默。 最后再说秦兰花,她一向掐尖要强,那是打心眼里不愿意看到二房因此得意,她心里巴不得婆婆忘掉此事,又岂会主动提及。 大壮对上学堂了解不多,只是村里人每每提起谁家的孩子上学堂,众人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别大字没几个,最后再养出第二个林银海来。” 林银海是老林家三房林岩山和王秀娟的二儿子,是大壮名义上的二堂叔。 虽两家因为早些年的龃龉断了亲,连小辈人之间也从无来往,但林银海其人,大壮也认识听闻。 据说他这个断亲的二堂叔就是因为多读几年书,养出一副惫懒心骨,日日在家躺尸不说,还得好饭菜伺候着。 村里人每每提起这号人,无不摇头轻鄙,态度很是看不上,都说小时蛮灵秀的一个娃,就是因为多识两笔字,好的没学到,偏养出一副自命不凡,眼高手低的脾性出来。 这些人往往对林银海批判一番后,总会再加上一句:“咱们生来就是庄户人,老老实实种地就完了,偏想着逆天改命,到头来只会误了自己。” 村里几个上私塾的孩子,大人们背后提起,那也是调侃多过赞扬,似乎就等着日后瞧他们家笑话。 大壮不想被人背后笑话,他潜意识就有些抗拒,面上就露了出来,那是一脸的不甘愿。 见大壮不乐,叶银红一巴掌拍过去:“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你耷拉个脸给谁看。” “我不想上学堂,我天天割猪草喂牛就挺好的,我不是当官的材料,没得浪费家里银钱。” 秦兰花几乎都要给大壮鼓掌了,没想到这小子不大,倒是比一些大人还有自知之明,她瞥向叶银红,只觉这娘们活一把年纪,竟还不如个孩子瞧的明白。 叶银红气极,生怕婆婆借机不让儿子读书。 她厉声喝道:“你倒是想当官老爷,也得看咱家供不供的起,你老老实实跟着夫子学本事,学会了回来教给二壮,学个三两年,将来聘个账房管事的差事,不比土里刨食强。” 梁青娥见大壮还是一脸不乐,招手把人唤到跟前,温声道:“读书不好吗,家里若不是今年有了食摊的营生,便是想送你进学堂都做不到,你现在有了读书的机会,不说将来如何,总该珍惜才是。” 家里的银钱不是大风刮来的,若这孩子果然排斥读书,那进学堂于他而言就是坐牢房。 梁青娥微微收敛了神色,若大壮果然不想读书,那就罢了。 束修费可不便宜,若到头来啥也学不进去,那这一两银子岂不打了水漂。 大壮支支吾吾,眼神闪躲,但见阿奶神色不见责怪,反而越发的慈和耐心。 他方小小声说出他的忧虑。 待听到大孙子是怕读书不成,反成了林银海那样百事不成的懒汉惹人讲究笑话,梁青娥不由失笑,心里也松一口气。 大壮既心里知道林银海那么样不好,即便将来没读出头,终归也不会把路子走的更窄。 梁青娥声音更加和缓:“就像你娘说的,咱们多认识些字,以后终归多条出路,读书使人明理,多读书,不仅能增长见识,还能开智。” “开智?那是不是就是说,我读了书后,就是家里最聪明的人了。”大壮高兴道。 梁青娥循循善诱:“多读书,也得读好书,至于你是不是家里最聪明的人,要看从哪儿比,比如你大伯他们,种地砍柴就很厉害,那从种地来说,他们就是家里最聪明的人…… 你大伯娘做的衣裳鞋袜比你娘和你三婶裁剪的更合身,针脚缝的也更匀称细密,单从针线活来说,你大伯娘比你娘和你三婶都更聪明…… 还有你娘,你娘做的一手好茶饭,把咱家食摊经营的有声有色,从这两点来说,你娘比你大伯娘和你三婶更聪明能干……” 秦兰花听到婆婆快说到她最聪明的地方,立马挺直了背脊,眼睛瞄向两个妯娌,眼里带着得意。 只是,她的笑容还没彻底绽开就萎了下去,因为梁青娥直接越过她,提到了大毛妮和二毛妮。 “还有大毛妮和二毛妮,她俩洗衣裳是家里最干净的,从洗衣裳来说,那她俩就是最聪明的…… 再说你和二壮,每回割的猪草都是猪爱吃的,大黄也喂养的很好,从这两点来说,你和二壮就是家里最聪明的。” 不是,这老婆子几个意思,她浑身上下难道就没有能拿得出手的地方吗。 虽她不如陈秋莲针线活好,也不如叶银红灶上手艺好,甚至,甚至她不如二人能干勤快…… 但至少她比她们俩加起来都生的好看啊,且肚子也比她们争气的多! 秦兰花挺了挺隆起的肚子,一脸不忿不服。 二毛妮脆声道:“我现在还小呢,等我再长大些,针线活认真学,再做的一手好茶饭,我就是家里最厉害的人了。” 话说完,她眉眼满是失落遗憾:“可惜学堂不收女娃,不然若让我进了学堂,一定也能超过大壮。” 梁青娥就笑了,肯定了二毛妮的想法:“二毛妮说的对,至于你读了书后是不是家里最聪明的孩子,这确实也没法比,毕竟你是家里目前唯一能上学堂识字的孩子。” 二毛妮赶忙点头:“阿奶说的对,若我是个男娃,也能上学堂,定然与大壮比比谁识字更多更快。” 大壮面上有几分不好意思,见大姐和二姐看着自己满是羡慕。 一拍小胸口道:“这还不简单,等我从夫子那里学得了学问,回来再教给大姐二姐,到时只管让阿奶来考我们。” 叶银红见儿子终于转过来,忙笑着道:“还有二壮,你也得教他。” 秦兰花忙把三壮四壮也推到大壮跟前,让大壮教认字时,一定不要忘了弟弟们。 家里丫头片子都跟着认字了,自己三壮四壮可不能比丫头们还不如。 就这样,大壮读书的事定了下来。 当天晚上,叶银红把这段时间的账目报了一遍,收益也换成银子交给了梁青娥。 食摊的收益加上茶棚三个月的工钱,一共得银十二两半。 二人还带回一个好消息,薛家茶棚天冷后也没撤下,决定继续供应力夫们使用。 只不过从供应凉茶,换成了热腾腾的暖姜茶汤。 因第二日还要去码头忙活,叶银红和林大熊便把大壮入私塾的事儿,全托给了老娘保持。 梁青娥点头应下,决定明儿一早,就带大壮前往大黄庄,拜见黄夫子,商量入学事宜。 第157章 秦东海得女 整个河湾村,上私塾的孩子仅仅只有两个而已。 其中一个是村长林青峰家的大孙子——林铮。 另一个是村里姚姓人家的孩子,姚家家底殷实,是村里为数不多拥有耕牛的人家。 今年夏收耕种的时候,林飞鹰还往姚家租借过耕牛犁田。 梁青娥从这两户人家打听到,孩子进入私塾读书,除束修外,还得再额外准备一份六色拜师礼敬献给夫子。 所幸这份六色礼没有具体规定要求,不拘什么,凑足六样礼,表出个尊师重道的意思就成。 当然,夫子也不会白收这份礼物,蒙童们奉上拜师礼后,夫子也会给予回礼。 至于究竟会回赠什么样的礼物,听说完全取决于夫子当时手边有啥了。 据说,林铮当初收到的回礼,是夫子从书架上随手取的一刀纸。 姚家的孩子名叫姚云磊,他阿奶戚氏提起孙子的拜师回礼,仍旧难掩骄傲,据戚氏说,当时黄夫子与姚云磊的回礼是从笔筒里抽出的两支毛笔。 秀才老爷用过的毛笔,那都是沾着文气的,不怪戚氏逢人问起就一脸的与有荣焉。 鸡鸣第一声,梁青娥摸出打火石,点亮了油灯。 她从一旁的簸箩里翻出红枣,和几颗石榴,这几颗石榴是今年果树上余下的最后几颗了。 昨儿临睡前,叶银红拿着个钱袋摸进来,说薛家的阿萱姑娘想同家里多买些红枣石榴。 梁青娥一打开钱袋,只见那里面装了差不多五两的碎银子。 莫说家里红枣和石榴所剩不多,就是自家一颗不吃,整棵果树都卖给薛家,只怕都值不了五两银。 梁青娥原本想绞掉一个银角角作为红枣和石榴的资费,只叶银红当即拦住了她。 说阿萱姑娘让她们只管放心收下银子,红枣和石榴不拘多少,匀些给她家小少爷就成。 五两银子若换成粗粮,都够他们家十来口人一年的口粮了。 梁青娥把晒好的枣子装了满满一小口袋,这一次装过后,红枣就不剩多少了。 石榴还是雨前摘的,放了几天卖相瞧着不怎么好。 想到薛家的大手笔,再看看炕上稀疏两样果子。 梁青娥沉吟几息,摸黑又去屋后摘了几个大苹果。 瞧着还觉太过简薄,她最后又从后院抓两只春上养的大公鸡,一起都交给叶银红,让她代为转交给阿萱。 “同阿萱姑娘说话客气着些,就说等家里橘子黄了,到时再摘些给薛小少爷尝鲜,这五两银子尽够了,让她莫要再这般客气了。” 叶银红连连点头,薛家那就是个金大腿,大壮能顺利上学堂,多托薛家的福。 她敬着都来不及,又岂会态度不恭敬呢。 老太太真是太小看她了。 待最后把一小口袋哗啦啦作响的橘叶交给叶银红,送二人出门后,她方就着油灯,开始琢磨大壮的拜师礼。 原本的打算里,六色礼中有二斤红枣,只如今家里的红枣大多都卖与了薛家,余下的一些,梁青娥想留着自家吃用。 大儿媳奶俩孩子,日常喝些红枣水,气血也能更好些。 三儿媳翻过年就要生孩子,也得喝红糖红枣水恢复身体。 她把红枣直接锁了起来,又开始扒拉其他东西。 好在这么些日子因给薛小少爷做吃食,家里颇积攒了些熬煮甜汤的各色材料。 梁青娥挑挑拣拣,拼拼凑凑,愣是让她凑齐了六色礼出来。 一包红糖、一包糕点、一包桂圆干、一包红枣干、一包五色豆、再加一包自家晒的干木耳。 她把油纸包重新拿红线扎好,放进了竹篮里。 这六色礼里头,一大部分都出自薛家,梁青娥瞧着竹篮里码放整齐的油纸包,心里对薛家的感激又升一层。 简单吃过早饭后,梁青娥摸出自己最体面的衣裳,换在了身上。 巧的是,大壮的新衣裳经过陈秋莲这些日子,每日见缝插针的缝制,终于在昨晚完工。 大壮满心欢喜穿上新衣,陈秋莲又仔细将他有些凌乱的头发梳理整齐,土黄色的衣裳剪裁的十分合身,都说人靠衣装,穿上新衣的大壮,整个人越发显得精神沉稳。 陈秋莲后退两步,开口让大壮转一圈,见再无不妥后,方笑着道:“去吧,回头大伯娘再给你缝个新书包。” 大壮听到还有新书包,瞬间笑的见牙不见眼,忙冲陈秋莲道谢。 话说这黄夫子本名唤作黄修平,其家就住在离河湾村不远的大黄庄。 黄秀才今年五十余岁,乃是附近好几个村子中绝无仅有的一位秀才! 想当年,自他放弃科举之路后,为生计所迫,便开设了这附近唯一的私塾,靠着收一些尚未开蒙的孩童,用以维持生计开销。 如河湾村这些离大黄庄脚程近的村子,有心送娃儿读书的人家,十九八九都会将孩子送到黄秀才家里开蒙。 祖孙俩挎着篮子赶到大黄庄时,村口站着好多个扯闲篇的妇人汉子。 大家伙见梁青娥挎着竹篮,牵着大孙儿走过来,忙含笑打招呼。 “婶子是来瞧东海家的吧,大丫她娘昨晚上刚生下个小丫头,婶子腿脚倒快。” “真是造孽啊,这前头五个姑娘,如今又生个丫头,我方才从秦家门口过,东海他娘那脸拉的老长,瞧着不满意的很呐!” “大丫她娘是个老实的,只是命太苦了些,这换成谁家一连生六个丫头都遭不住啊,也不怪她婆婆不放脸。” “……” 众人议论纷纷,既同情郑氏没生下个带把的小子,又暗戳戳指责冯氏不慈。 梁青娥站在一旁,听了几耳朵关于郑氏和冯氏这对婆媳的闲言碎语。 不知怎地,她忽然就想起春日里乐宝撒在秦东海身上的那泡尿。 按照古话,婴儿尿是带着喜兆的,且乐宝本就和一般孩子不同。 关于她的一切,梁青娥下意识会往深里多想一些。 因为那泡尿,她那时候以为秦东海定能心想事成,郑氏必能顺利能生下个男婴。 没想到事实却截然相反,郑氏生下的竟是个女娃娃。 难道说,那泡尿就是个极平常的意外,完全没啥特殊含义,郑氏肚子里的胎儿原本就是个女娃娃。 梁青娥急着去拜访黄秀才,这会儿也没心思琢磨乐宝的尿和郑氏产女有无关系。 左右孩子也生下来了,不管那泡尿有没有特殊作用,那也是秦东海和郑氏两口子命中该有此女。 她冲众人笑着道:“今儿还有事,就不和大家唠了,要不是听大家伙说,老婆子我还不知亲家又添了孙女儿呢,偏赶的巧,事儿都撵一天了,只得改日再上门同亲家道喜了。” 大家伙忙让开路,让她有事只管去忙。 梁青娥穿过人群,牵着大壮径直往村西头行去。 “哎,梁婆子咋挎着篮子往村西头去了,她和那边宅里谁家有亲吗。” “没听说啊,瞧那篮子装的满满当当,祖孙俩穿的也体面,该不会是去咱村秀才老爷家里吧。” “快别扯了,她家啥样家底附近村子谁人不知,若真有那闲钱送娃儿进私塾,当初东海他娘也不会死活不同意结这门亲了。” 话题换转的很快,众人从对郑氏生女的议论,很快焦点就到梁青娥来他们村干啥来了。 梁青娥牵着大壮,沿着黄土路,一路走到了村尾秀才家门口。 第158章 拜师黄夫子和村口惊闻 黄泥夯实的院墙比别人家的都更高些。 透过没关严实的门缝,就见一衣着齐整的老妇人正在院中喂鸡。 梁青娥抬手敲了几下门,见人转过头,笑着道:“嫂子忙着呢。 见有客人来,老卫氏忙放下盛草籽的破陶钵,嘴里说着快进来说话,脚步不停迎上来。 梁青娥把手中竹篮放在院中的石桌上,一把掀开篮子上盖着的旧布。 开门见山道:“嫂子,咱们奶俩登门是想问一问秀才老爷,我这大孙子进学堂读书的事儿,不知秀才老爷可在家吗。” 老卫氏忙摆手,笑的一脸谦和:“那老头子这会儿正在学堂授课呢,都是村里人抬举,叫一声老爷,他婶子你莫要如此见外,若实在不知道称呼啥,叫声黄夫子就罢了,莫要老爷长老爷短的挂嘴上,都是一样土里刨食的庄户人,别人听见没得笑话咱们轻狂。” 说完,不待梁青娥说话,便接着道:“你稍歇一歇,我去后头学堂看他得不得空。” 又冲后院吆喝人出来倒茶,老卫氏冲梁青娥笑笑,快步出了院门。 不一会儿,一个瞧着有些憔悴的妇人从后院走了出来,她看一眼梁青娥二人,张口叫了声婶子,扭身走进了灶房。 不一会儿,端两碗淡黄的茶水出来,梁青娥含笑接过,与她有一搭没一搭聊起来。 早听闻黄老秀才和老卫氏只得一子,名叫黄智文,这黄智文子承父志,前几年更是考中了童生。 黄智文娶的又是舅家的表妹,夫妻二人成婚多年,如今三十多的岁数,听说只得一女。 梁青娥从小卫氏口中得知,她男人黄智文前几年考上童生后,就进了县学读书,平日里几乎从不回来。 家里如今只有公婆还有她和闺女四人生活。 梁青娥听说黄智文进了县学读书,忙笑着向小卫氏道喜。 小卫氏笑的有些勉强,忙把话题转到了大壮身上,直夸大壮眉眼周正,是个聪明相貌。 两人说着话,黄老秀才和老卫氏踏进院中,两方人一见面,自然又是一番寒暄。 待都落座后,梁青娥便一指身侧坐着的大壮,说明来意。 迎着黄夫子打量的视线,大壮忙不迭从凳子上起身,冲黄夫子躬身行礼。 这是来时阿奶教他的,怕黄夫子觉得自己心意不诚,大壮深深揖了一礼。 黄夫子抚着胡须,见面前小儿虽神色忐忑,然态度却很是端正,心里就有几分喜欢。 他点点头,笑着问了一句:“你读书是为了啥。” 读书是为了啥,大壮凝眉思索,他昨晚才知道他能进学堂读书,在这之前,他从未想过他也能进私塾识字。 娘希望他读上几年书,长大能应聘个账房或者管事。 阿奶说读书使人明理,多读书,不仅能增长见识,还能开智,他要做家里最聪明的那个孩子。 大壮有些拘谨,声音有些发颤:“阿奶说读书使人明理,多读书,还得读好书,既能增长见识,还能开智,我想当家里最聪明的人。” 黄夫子有些意外看一眼梁青娥,没想到乡野村妇也能有此见识。 他点点头,先是肯定了大壮的说法,扭头看向梁青娥,眼里带着赞赏:“大壮这孩子我就收下了。” 梁青娥闻言,松一口气,忙喊大壮给黄夫子磕头。 黄夫子一把拦住,把二人请进了隔壁的书房中,一指墙上挂着的画像,冲大壮慈和道:“该先拜孔圣人。” 老卫氏拿一个蒲团,放到画像前,大壮按照黄夫子的指点,对着画像上的孔圣人,认认真真行了三拜九叩大礼。 行完礼后,黄夫子端坐上首,受了大壮三礼。 礼成后,小卫氏端一盆清水上来,示意大壮上前洗手。 “十指连着心,正洗洗,反洗洗,净手又净心,从今专心向学,心无旁骛。” 在黄夫子的诵声中,大壮跟着洗洗手心,又洗洗手背,两只手都洗一遍后,小卫氏方端着水盆退下。 而后黄夫子取出一支毛笔,薄蘸朱砂后,轻点大壮眉心。 “朱砂点眉心,启智又开窍,今后目明心亮,一通百通。” 朱砂笔拿开,大壮眉心赫然一记鲜艳红点。 做完这些,黄夫子问道:“可有大名吗。” 大壮摇摇头。 黄夫子抚着胡须沉吟几息,转身从桌案上拿出一部书,冲大壮道:“来帮夫子翻一页。” 大壮小心翼翼接过书,翻开了第一页。 黄夫子:“……” 这孩子,还真是老实。 黄夫子接过书,念道“: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黄夫子念一遍,接着道:“这是孔子学而篇的第一节,以后你便叫林子君可好。” “林子君……”大壮默默念了两遍,眼睛越来越亮,这名字真好听,他喜欢这个名字。 大壮有了名字,梁青娥怕耽搁黄夫子给学生们授课,忙奉上带来的六礼,又从篮子底下掏出个钱袋,倒出里面明晃晃一小块银角子。 “听说束修半年是一两银子,不知这些够不够。” 老卫氏笑出一脸褶子,忙从屋里拿出戥子,一番称量后,道:“正正好,束修正是一两银子。” 交了束修,又奉上六礼,黄夫子和打听来的一样,果然赠了回礼,一支毛笔,还有一个沙盘。 外加一把小葱。 小葱寓意聪明,老卫氏把小葱递给了大壮,还让梁青娥回去拿小葱给大壮熬葱水,说是喝了葱水,来日聪明伶俐。 既交了束修,大壮,不林子君当场就被黄夫子领去了学堂,让梁青娥下晌放学来接。 大壮冲梁青娥挥手,只道他放学会和林铮还有姚云磊一起回去,让阿奶莫要再跑一趟。 两村距离不远,黄夫子瞧着也颇好,梁青娥确实没啥不放心的。 辞别了老卫氏和小卫氏婆媳,拎着竹篮和小葱,梁青娥就出了黄家门。 刚走到村口,便听一道极凄厉的哭声乍然响起。 这声音听的梁青娥心尖一颤,她寻声望去,就见人三三两两从村东头往这边跑,各个脸上都带着惊骇。 这是怎地了。 “哎呀,造孽了,便是个女娃娃,那也是一条命啊,怎能给活埋了呢。” “快快,若埋的不深,说不得那丫头还有救……” 什么,这是谁活埋了谁,梁青娥心头大惊。 下一瞬,她就见一个形容狼狈,衣衫不整,面色极其苍白的妇人摇摇晃晃往这边跌跌撞撞跑来。 妇人一张脸上挂满了眼泪,眼睛里满是绝望狰狞。 这不是秦东海的婆娘郑氏吗。 这被活埋的,难道是郑氏昨儿刚生下的六丫头。 第159章 六丫得救 朝村口跑来的妇人汉子们神色慌张难看。 他们一边跑,一边嘶声吆喝村里其他人们,喊他们一起出来找被埋的娃儿。 几人经过梁青娥身边时,也顾不得打招呼,一个个撒腿就往村外跑,沿着通往村口的几条黄泥路分散开去。 郑氏在人群最后,身形更是摇摇欲坠,瞧着随时都会摔倒。 梁青娥心里一紧,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牢牢扶住绊了一脚的郑氏。 她此刻也顾不得问太多,心急如焚道:“大侄媳妇,我刚听他们嘴里嚷嚷着什么活埋丫头,说的是你昨儿刚生下的小丫头吗。” 郑氏体力不支,全靠着心里火急火燎的那股劲,才撑着走到这儿。 她死死咬住舌尖,待稍稍缓过一口气后,方艰难抬起头,见面前人是梁青娥后。 她双手死死攥住梁青娥的胳膊,泪水汹涌而出。 哭的几欲昏厥:“都是我这个当娘的不中用,没看好孩子,婆婆趁着我昏睡过去,她就把六丫抱走了……刚婆婆回来,说她已经挑了顶好的风水宝地,说她把六丫给埋了……” “婶子,六丫活着,她还活着啊……” 许是因为情绪过于激动,郑氏话音未落,眼睛一翻,整个人便软绵绵瘫倒在地。 这咋就晕了呢,大黄庄周围野林子河沟不少,刚出生的婴孩小小一团,莫说被埋了,就是往哪里一藏,都够人找上半天。 梁青娥急出一脑门汗,六丫若真的被埋,只怕凶多吉少,饶是现在还活着,这多耽搁一刻,六丫活下来的希望就越小。 “婶子,东海家的交给我媳妇照看,我知道大伯娘把六丫埋哪去了。” 梁青娥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材高大、肤色黝黑的汉子正快步往这边走来,他的肩膀上还扛着一把钉耙,一看便知是干完活刚回来。 这汉子梁青娥认得,名叫秦井边,与秦东海乃是同宗同族的兄弟。 见此情形,她急忙将晕过去的郑氏交给身旁的圆脸妇人。 至于这人是不是秦井边婆娘,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听到动静跑出院门的村人们,听说冯氏把新出生的孙女儿给活埋了,一个个无不大惊失色。 忙都跟在秦井边身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往村子后头飞奔而去。 “我刚在那处荆棘丛边开荒,见大伯娘挎了个篮子过来,拿榔头刨了个坑后,把篮子里的东西放进去就开始填土…… 我只以为她埋的是六丫的胞衣,还问她为啥不埋在屋子后头,回头等胞衣树长大,也不怕村里皮猴子们偷摘果子……。” 哪想到冯氏见到他,倒是吓了一大跳,支支吾吾两句,拿起榔头篮子就跑了。 他当时只以为冯氏嫌弃六丫是个女娃,不想把她的胞衣埋的离家太近。 哪晓得这老虔婆这般歹毒,竟直接把活生生的孩子埋进了土里。 秦井边一边奋力奔跑,一边向众人讲他发现这件事儿的经过。 众人听见,心里的震惊和愤怒更甚,那是把冯氏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底朝天。 待终于跑到秦井边说的地方,果然见到一个两尺余长的小土坑,土坑表面覆着新鲜泥土。 瞧着这个土坑,村人们冷静许多,从冯氏埋下六丫,到他们找到这个土坑,少说也有半刻多钟。 六丫真的还活着吗,那么小的婴儿被埋这么久,是无法活下来的。 想着这底下埋着的大概率是个死婴,众人头皮就是一麻,不由自主后退一步。 梁青娥老胳膊老腿跑不过大家伙,她气喘吁吁累的满头大汗赶到后,见人都围在土坑边站着不动,心里就是一咯噔。 “六丫没了。” “不,不知道,许是没了。”有人磕磕巴巴说一句。 什么叫许是没了,梁青娥拨开人群,看见面前小小一片新土时,脚步就是一顿。 她咽咽口水,蹲下身,伸手开始扒拉泥土…… 村人们瞧见,无不侧目。 都说河湾村的梁婆子凶悍难缠的紧,今儿一见,果然是个胆大包天的主。 梁青娥飞快扒拉着泥土,扒拉三五下后,她手指触到一柔软温热的物体…… 热的! 梁青娥精神一震,心里顿时松口气,她忙喊道:“快快,我摸到娃儿了,还是热的,大家伙快些把土清过去,娃儿保不齐还活着。” 听说六丫可能还活着,村人们心里的惊骇立时散去大半,慌忙伸出手,七手八脚把覆在六丫身上和脸上的泥土迅速清理掉。 当最后一层泥土被扒拉掉时,大家终于看清了坑底躺着的小小身影,六丫裹着一层破布做成的襁褓,小小的脸庞因呼吸不畅已变得青紫。 “这孩子……还活着吗?”有人颤抖着声音问道。 一时间,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想探一探六丫还有无鼻息,又不敢上前。 梁青娥忙把身上穿的薄夹袄脱下,伸手把六丫从坑里抱出来,也不及把娃儿裹好,先赶紧把六丫的嘴鼻都清理干净。 饶是梁青娥又掏她的嘴巴,又弄她的鼻子,六丫还是软软的一动不动。 “哎呀,这可怎么好,这孩子若是没了,东海家的可怎么活。” “东海他娘怎恁狠的心肠,自己亲生的孙女也下得了这狠手,他们家又不是穷的揭不开锅了,真是造孽。” “可拉倒吧,便是真揭不开锅,哪怕送给别人家养,也不能给埋了啊,瞅这小脸青的,不知道临去时遭了多大罪……” 村人们一个个义愤填膺,怒火中烧…… 有的甚至劝梁青娥莫要折腾了,左右他们已尽了心力,许是六丫天生没有福寿。 梁青娥充耳不闻,她把六丫用薄夹袄紧紧裹住,见小娃儿口鼻中再无泥巴,先是用力掐六丫人中,又对着六丫青紫的小嘴一口口吹气…… 又喊头戴竹簪的妇人给娃儿脚趾尖和手指尖还有耳朵垂放血,一番折腾后,也不知哪个法子奏了效。 一道极微弱,几不可闻的嘤嘤声,响彻众人耳边。 虽这声音轻的几如蚊蝇振翅,但对在场的每一个人来说,却无异于天籁之音。 “活了!六丫活过来了!” 不知是谁率先喊出声,紧接着便是一阵欢呼声响起。 梁青娥看着六丫微微张开的小嘴,耳边听着她微弱的啼哭,一直紧绷着的脸才微微和缓。 整个人方如释重负,大大吐出一口气。 确定六丫安然无恙后,一同前来寻找六丫的村民们簇拥着抱着娃儿的梁青娥,一起往村子里回去。 还没进村子,就见大丫二丫,和村民们往这边跑来。 梁青娥定睛看去,认出这些人里有几个妇人汉子,正是方才从村口往村外找孩子的几人。 这些人迎上来,待听说六丫还活着,一个个也跟着松了口气。 “林家阿奶,谢谢你救了我妹妹。” 大丫抹着眼泪,语带哽咽。 二丫神色惊惶,被大丫拉着,跪下来冲梁青娥结结实实磕几个响头。 第160章 秦家分家 梁青娥抱着孩子,连忙开口让俩孩子起来,她把六丫递给秦井边。 叹息道:“这孩子福大命大,多亏你惊跑了我那亲家,幸而埋的浅,不然怕是就没命在了。” 秦井边手忙脚乱接过孩子,惭愧道:“我也没帮什么忙,多亏了婶子,待东海回来,我让他去婶子家里,给婶子磕头。” 跟着一起救娃的村民们闻言,忙都跟着点头,只说多亏梁青娥镇定,不然若只靠着他们,六丫怕是就悬了。 梁青娥见六丫面色稍微缓过来些,不知是不是饿了,正啜着小嘴找饭吃,眼睛还不大能睁开,瞧着十分可怜。 “孩子饿了,东海媳妇不知怎么焦心呢,快些把孩子抱回去吧,家里还有一堆事,我先回家了。” 众人忙又开口挽留,无奈梁青娥执意要走,也只得作罢。 深秋的天气已经有些冷,梁青娥穿一件破旧单衣,一路走回去,竟也不觉得冷。 回到家,陈秋莲忙上来问大壮上学堂可还顺利,待听到黄夫子不但给大壮取了个大名,还言大壮稳重聪明,顿时乐的弯起唇角。 乐过后,陈秋莲方疑惑道:“我记得娘出门时穿的是件降蓝色的薄夹袄,这怎么只剩里面的单衣了。” 听到婆婆出门一趟衣裳还少了,秦兰花顿时支起耳朵,隐秘的往梁青娥头发衣襟上不停打量,神色里满是八卦。 梁青娥瞥她一眼,顺了顺头发,又弹了弹上衣。 淡声道:“哦,你说我薄夹袄啊,回来时碰见个活埋孙女的阿奶,我把娃儿从坑里抱出来,衣裳脱了裹孩子了。” 陈秋莲和秦兰花两人听到这个消息,俱震惊的瞪大了眼睛。 她们再三确认梁青娥并没开玩笑后,不堪入耳的咒骂和谩骂声瞬间响彻整个小院。 秦兰花是主力,她人本来就泼辣,口齿也伶俐,吐出的脏话几乎没有重样的。 若这些脏话有重量,恐怕那活埋亲孙女的老虔婆一露面,立刻就会被这如小山堆般重的脏话给压得动弹不得。 至于梁青娥为啥没明说这事是亲家冯氏所为,则是她不想多费口舌的缘故。 毕竟两村相隔不远,这样大的事儿,相信用不了两天,就能传的人尽皆知。 然而,梁青娥到底还是低估了村人们对八卦的热衷,以及八卦的传播速度。 仅仅只是到了当天下午,出门随便转一圈,只要有人的地方,大家都在义愤填膺谈论大黄庄秦家老婆子活埋小孙女的事儿。 话题中心的另一个关键人物梁青娥,也被人拉着各种问东问西。 等到了傍晚大壮从学堂回来,关于这件事的后续结果,已经更新了好几个版本。 原来,今儿吃过早饭,冯氏就把家里儿子儿媳们都支走,当然,孙子孙女们也都被她找由头赶了出去。 秦东海被老娘指使去山上挖药材,用的理由就是多挖些益气补血的药材,好给大儿媳熬汤养身子。 事关婆娘身体恢复,秦东海自然求之不得,带上干粮,拿起背篓和铁铲就进了山。 据说郑氏从生产后连着两顿没正经吃过饭,饶是这一胎生的顺当,到底还是伤了元气,人又虚弱,多是在房中昏睡。 冯氏就趁着这空档,把六丫装竹篮里带了出去,村里倒是有人瞧见问起,她只推说去埋六丫的胞衣。 村人们听说是去埋胞衣,再没了兴趣,就这样,冯氏提着竹篮一路去了村子后头的荆棘丛里。 许是六丫命不该绝,竟是让正开荒的秦井边撞破了,毕竟是丧良心的事儿,冯氏心虚之下,粗粗覆了土就跑走了。 郑氏醒来不见娃儿,焦急万分,冯氏只说孩子被儿媳妇压死了,她找了个风水宝地已经把娃给埋了。 郑氏自然不信,一口咬定孩子让婆婆给活埋了,就吵嚷了出来。 至于郑氏为啥那么肯定婆婆会活埋六丫,则是因为六丫出生前,冯氏亲口讲过她听来的一个生男娃的土方子。 说是若妇人一直生女胎,只要把生下的女婴在出生三日内,不拘火焚、水溺、断骨、还是活埋…… 总之,只要让女婴受尽苦楚死去,其他女婴灵看见,便不敢再投生到这个妇人腹中。 下一胎,定能一举得男。 郑氏说冯氏说这个事时,眼睛就一直盯着她的肚子,还问她若果然生下个女胎,舍不舍得娃儿遭这些罪。 郑氏是个母亲,还是个疼爱孩子的母亲,她当即就直言,只道若天不让她有子送终,那她也只好认命。 “许是那妖婆听东海婆娘这样说,就起了心思了。” “也不知秦东海回家听说老娘活埋了小闺女,会作何感想。” “还能如何,一边是老娘,一边是闺女,六丫到底没事,只怕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我看不见得,听说郑氏抱着六丫跪在秦族长门口,只说她不敢回家,更不敢让六丫回来,求族长给她娘几个一条活路,让族长做主把她休了,左右公婆不稀罕几个丫头,让把丫头们也给她,不然她就只有带着丫头们投河这一条路可走。” 梁青娥听村里人说听来的传言,心里暗暗点头,郑氏确是个聪明的。 这个节骨眼,只要秦族长还是个人,必然不会真休了郑氏,哪怕拿出七出中无子这一条,郑氏都休不得。 让郑氏大度原谅婆母,胳膊折了袖子里藏,郑氏若愿退让,就不会抱着六丫跪求秦族长做主了。 郑氏想要的,是他们大房一家几口,彻底和老宅分割开。 冯氏活埋小孙女这事闹的颇大,整个大黄庄的名声也跟着一落千丈。 大黄庄黄姓最多,其余几个姓人也不少,因为这件事,村里未婚的汉子姑娘们都跟着受牵累,若秦族长不给出个说法,只怕难平众怒。 毕竟,没有哪个疼孩子的爹娘,敢把姑娘许给生丫头就活埋的村子。 秦族长于公于私,都得拿出态度来。 次日,事儿就有了分晓,秦族长做主,给秦丙这一房分了家。 家里田地一分为四,老两口拿一份养老,秦东海三兄弟各拿一份。 家里粮食同样如此分,公中的银钱,听说在秦族长的呵斥怒骂下,冯氏和秦丙不甘不愿给秦东海和郑氏分了三两银。 因为郑氏刚刚生产,又受了惊吓,以至于六丫没奶水吃,冯氏又额外买了一头产奶的母羊用来养活六丫。 至于房子,郑氏压根不愿同冯氏等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借了同族的老宅搬了进去,说是等翻过年天暖起了房舍后,再挪出来。 这件事过去五六天后,一日吃过晚饭,秦东海带着大丫,拎着一刀肉摸黑上了门。 第161章 秦家兄妹争执 庄稼种进田里没多久,就迎来一场秋雨。 三五天过后,褐色田地上开始出现星星点点的嫩绿芽芽。 又几天后,嫩绿芽芽变得细长而稠密,簇拥着,生长着,没过多久,连绵的田地便被绿油油的麦苗所覆盖。 放眼望去,已是满目青绿。 林家的生活也重新回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节奏中来。 因林老虎还要服徭役,他和林飞鹰一番商量后,决定仍将码头那边的事务,依旧交由老二两口子操持忙活。 日子一天天过去,天气也越发寒冷,对于不久后到来的寒冬,林飞鹰每日都要去山上砍柴、背柴。 且由于今年家里多了码头好几处锅灶,柴禾至少要比往年多准备一倍出来,心里才能踏实。 待到来年开春,还要着手给十亩麦田追肥,十亩地所需的肥料那是相当可观,仅仅是收集沤肥堆肥的腐泥,都得花费不少精力。 所幸今年秋役是疏通河道沟渠,役夫们挖出的河泥沟泥,倒是可以自己运走使用,家里算是省了另外收集腐泥的精力和辛苦。 就这样,林老虎一边跟着村里的汉子们服役疏通河渠,下工后再把当日挖出的腐泥,一车车拉到自家屋后沤肥烧粪…… 要说家里最闲的,应该就是上学堂不久的大壮了。 刚开始坐在学堂时,他心里总惦记着大黄没人牵出去放风吃草,后来又忧心大黄出去吃草时,别人把大黄随走随拉的牛粪捡走可怎么好。 就这样纠结着,大壮学会了写他的名字。 他白日里在沙盘上一遍遍写划,待牢牢记住所有笔画后,回到家,再赶紧教大毛妮几个。 几个孩子看着沙盘里的字,拿烧出炭的火棍一遍遍在地上比画,不过五六日功夫,黄泥小院里,就满是长长短短、点横撇捺的痕迹。 “二姐,君下面的口是严实的,正所谓君子言语谨慎,是不会轻易随便张口的,你得把底下的口给封实喽。” 二毛妮听后连忙点头,赶紧把最后一笔用力拉长,将口给牢牢封住。 借着灶房门口熊熊燃烧的火把,二毛妮瞅了瞅沙盘上的字,又对照了自己写的字,满意点点头。 待看大壮又开始指点起大毛妮和三壮,她眼睛一转。 戏谑道:“既然君子轻易不张口,你却叽叽喳喳、唠唠叨叨个不停,那我问你,你这样算是君子行径吗。” 大壮呆住,挠挠头,他想说他是君子。 但夫子说君子是高尚之人,他只是个农家小子,哪里谈得上高尚呢,就是饱读诗书的夫子,只怕都不敢称自己是君子。 梁青娥见二毛妮竟问住了大壮,禁不住觉得好笑。 陈秋莲一点二毛妮额头,嗔怪道:“大壮把自己辛苦学来的知识教给你们,可是一点都不藏私,怎么就不算君子了。” “你再淘气,当心大壮这个小夫子恼了,再把你开除不教你。” 大壮赶忙道:“大伯娘,二姐同我玩呢,我不恼。” 这些日子以来,他每日都早早前往学堂,连中饭也是带了干粮在夫子家里由夫子家的儿媳热着吃,下学归家时,已是傍晚。 原本该由他干的那些活计,如今却全都落在了两个姐姐身上,对此,大壮很是愧疚和不安。 他不知道如何缓解两个姐姐的劳累,见姐姐们对识字很是感兴趣。 便日日在晚饭前后的间隙里,把所有从学堂里听来记来的知识认真教给她们。 二毛妮听大壮这样说,面上也有几分不好意思,正笑闹着,就听敲门声乍然响起。 梁青娥坐的离院门最近,听见敲门声,忙起身过去开门。 门栓刚一拿开,一道温厚声音紧跟响起:“婶子,是我,秦东海。” 见是秦东海,梁青娥忙侧身把人往院里让,待看到他身后还隐着个小姑娘。 忙笑着道:“大丫也来了啊,快进来,这天越发冷了,快别站风口吃风,回头再着凉了。” 把二人让进堂屋,还未来得及让座,就听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大哥,你怎么也不管管嫂子,六丫这丫头片子不是活的好好的嘛,非得把事情闹的这么大,害的我这个出嫁女也跟着受你们连累,现在只要一出门都被人指点耻笑。” 秦兰花这阵子连门都不敢出,只是哪怕窝在家里,都有嘴贱的妇人搁家门口碎嘴。 扰的她不胜其烦,尤其这些人言语中还带着有其母必有其女的意思,更是听的她满腹怨气。 这一听到娘家哥哥来家,她立马也从房里走了出来。 只是她脚还没踏进堂屋门槛,一连串抱怨的话便如连珠炮冲向秦东海。 秦兰花满脸怒容,双目直直盯着秦东海,满口都是质问。 秦东海被这般疾言厉色诘问,脸色也冷下来,一双眼睛更是沉肃。 “你既知你是出嫁女,那娘家的事儿哪怕洪水滔天,又与你什么相干,且这事儿怨的着你嫂子吗,小狗还知道护崽,六丫怎么说也是你嫂子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她给闺女讨个公道有啥错。” 秦兰花气结,偏秦东海这话说的让人无法辩驳。 她指着秦东海你你个半天,但见大哥一脸冷沉,到底不敢说出更难听的话。 一眼瞅见偷偷瞪着她的大丫,顿时像擒了贼王,指着大丫的鼻子劈头盖脸就开骂。 “够了,老三媳妇,今儿你大哥可不是作为你娘家人来看你的,这是我们林家的客人,容不得你无理放肆,赶紧给我回房去,少在这丢人现眼。” 梁青娥脸色阴沉,指着秦兰花,厉声喝骂。 秦兰花见老婆子如此不给自己面子,自己亲哥哥眼见婆婆羞辱自己,浑不给自己撑腰,只是站在那里,宛如个会出气的死人。 顿时气的一跺脚,扭身出了堂屋门。 梁青娥开口喊陈秋莲倒茶,又冲秦东海道:“大侄儿莫怪,都是老婆子一向宽松,纵的这婆娘没半点礼数。” 秦东海摇摇头,这个妹子是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的,是个什么样的脾性,他比梁青娥知之更深。 “都是往日在家时,我爹娘惯的她这般娇纵,也是婶子宽慈,出嫁这几年,还是姑娘时的性情。” 听听人这话说的,既算是替秦兰花解了围。 也暗暗抬一抬梁青娥是个好婆婆。 都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咋为人处世就差这么多呢。 两人又闲话几句,秦东海把竹篮里的一刀肉拿出来。 说出今儿的来意:“那日多谢婶子援手,若不是婶子,只怕六丫就没了,原该早些来同婶子道谢的,只是家里近来着实忙乱的很,就耽搁了,婶子莫怪。” 梁青娥忙摆摆手,把肉拿起来,又放回竹篮里:“也是碰巧赶上了,你们两口子的意思,婶子知道了,心意婶子领了,东西拿回去,给你婆娘补身子吃。” 第162章 橘子红了 秦东海把肉条又拿出来放桌子上,把竹篮往身后藏,扯着大丫就要走。 林家如今不缺这口吃的,秦东海两口子如今分出来单过,正是干啥都要银钱的时候。 这个节骨眼上,梁青娥无论如何都不肯收二人带来的这条肉。 两人推来让去,寒凉的夜晚,梁青娥愣是出一身薄汗,没得法子,她只得收下。 见秦东海和大丫要走,她忙喊住二人:“家里还有秋日里晒的枣子,我装些给侄媳妇带回去熬水喝,补气血的很。” 见秦东海开口推拒,梁青娥当即沉了脸:“怎么,只许你们往婶子家里送东西,婶子竟不能回个礼,若嫌弃婶子晒的枣子脏污,这肉条你还拿回去吧。” 秦东海赶忙解释道:“婶子误会了,我没这意思。” “这才对,不过是些枣子,你一个大男人,做什么扭扭捏捏不干脆。” 梁青娥笑着回了房。 她打开锁柜,掂了掂装枣子的口袋,约摸还有四斤左右的样子,她又找出个旧口袋,装了约摸一斤多枣子,方又把口袋放进柜子里。 想了想,又拿两包红糖和银耳,一起装进袋子里,又拿出一个竹篮,从鸡蛋坛里数了三十个鸡蛋放了进去。 正要出门,陈秋莲抱着几件衣裳走了进来。 见婆婆疑惑望过来,她神情有些忐忑,忙开口解释:“我挑着乐宝和五庄穿小的衣裳收拾了几件出来,娘放心,最好的几件我都放的好好的,等三弟妹生了娃儿,再拿给侄儿穿。” 梁青娥不置可否,接过衣裳摊在炕上。 见是乐宝的两套小棉袄和小棉裤,另还有两件五壮贴身穿的小衣和一张破旧包被,她点点头,把衣裳卷在包被里,抬脚走了出去。 堂屋里,秦东海看着装的满满当当的竹篮,老大的汉子一脸愣是感动的不知说什么好。 他把竹篮放在桌上,腿一弯跪在地上,冲梁青娥邦邦邦磕了三个头。 梁青娥被他磕的措手不及,反应过来后,忙喊林老虎赶紧把人拉起来。 “哎,这是干什么,快别如此,男儿膝下有黄金,可不能这样。” 秦东海摇摇头,眼圈有些泛红:“我们夫妻俩没啥本事,婶子以后但凡有用得到咱们的地方,只管招呼就是。” 他冲梁青娥和陈秋莲认真道谢后,带着大丫,提着满满两篮东西,告辞出门。 ………… 有关于秦家的事儿,村里还不时有人提起,什么冯氏羞愧之下,病了好久。 又是什么秦老三的婆娘薛氏同秦老二的婆娘陶氏别苗子,妯娌俩因家务活计大打出手,很是惹村里人笑话。 村人们说的最多的还是分出去的秦东海一家,原以为这一家没个男丁,小的小弱的弱,定然支撑不起来。 没想到郑氏出了月子后,一家人相互扶持,竟也慢慢理顺了日子。 虽生活拮据贫困,到底没有老宅那边乌七八糟的糟心事,比起秦家老宅天天上演的闹剧,提起来倒是让人敬重的多。 随着林老虎徭役结束,院中的橘子已是橙黄一片。 梁青娥挑着最大的,摘了八个,让大毛妮送去老宅。 并交代道:“告诉你太爷太奶,剥掉的橘子皮也别扔,切成丝晒干了冬日里熬姜水喝,若他们不喜,就把橘皮送过来,留着给你二叔在码头茶棚用。” 大毛妮认真记下,挎着篮子,一溜烟跑去了老宅。 梁青娥又摘一个橘子,橘皮撕开的瞬间,浓郁橘香扑面而来。 她把剥下的橘皮放进屋檐下的簸箕里,掰一瓣橘子放进嘴里,轻轻一咬,酸甜汁水瞬间在舌尖爆开…… 可真好吃,不过片刻,梁青娥手中就只剩十来个橘子籽。 看着不算粗大的橘子树,她眉心轻轻蹙起。 橘子好吃,就是树太小了些。 莫说送人了,只怕他们自家都不够吃。 梁青娥把橘子籽放在窗棂前,拿起一个背篓,挑着表皮光滑,颜色鲜艳的橘子,开始摘起来。 薛家在某种程度上,算得上是他们的衣食父母了。 便是自家不吃,也得把薛小少爷的胃给顾好。 足足摘了将近三十个橘子,梁青娥才停手。 等到吃过晚饭,她唤住林老虎,让他明儿去一趟码头,把橘子送给阿萱。 “就说今年家里新栽的橘子树,结的橘子味儿着实不错,送些与薛小少爷尝鲜,也不知对不对他小娃儿胃口。” “橘子皮晒干后,熬甜汤也好,炖肉汤也好,去腥增香又开胃,就说咱们庄户人家若积食没胃口,一喝就好,小娃儿爷脾胃弱,喝这个正好呢。” 林老虎认真听完,又学了一遍,二日天不亮,背着半背篓橘子,带着老娘一起让交给叶银红的布口袋,就上了路。 往码头送完橘子没几日,叶银红和林大熊再次举着火把星夜回来。 看着二人身上穿的崭新的细棉袄裤,秦兰花眼睛顿时就红了。 婆婆与他们扯的布,不是靛蓝藏青,就是石绿松绿。 二伯哥一身的灰蓝色棉袄棉裤,叶银红这个妯娌更是一身的湖绿色细棉衣裳。 这二人定然挪用了食摊的收益,都贴到了自个身上。 “二嫂的衣裳可真鲜亮,这样好的料子,只怕不便宜吧。” 她一开口,叶银红就知是什么意思,她也不藏着掖着。 大大方方道:“薛家每季都会给家中管事仆妇裁制衣裳,薛家这季多做了些,阿萱姑娘就拿了几套与我和你二哥,说是留着咱们换洗穿。” 秦兰花一愣,眼里满是不相信。 叶银红才不与她解释,冲梁青娥乐呵呵道:“说来还是托了家里橘子的福,大哥送的那些橘子,阿萱姑娘说不光薛小少爷喜欢的紧…… 她们家厨娘按照娘说的,拿橘皮熬了开胃汤与薛老夫人,老夫人喝了果然开了胃口,当天就吃了一碗素面。” “娘,家里橘子还有多少,阿萱姑娘让咱们再匀些与她们呢,还问我咱家附近还有没有这样好品种的橘子,若有,让我多多收一些呢。” 说到这里,她眼里闪动着明亮的光:“娘猜猜,薛家出多少银钱一斤收橘子。” 多少银钱一斤。 屋里人有一个算一个,都纷纷竖直了耳朵,眼睛紧紧盯着叶银红。 第163章 高价橘子的诱惑 叶银红抬起手,伸出拇指和食指,朝众人比划了一下。 “八.....八十文!” 秦兰花瞪大了眼睛,脸庞因兴奋而涨得通红,声音也因激动而变得结巴起来。 众人听到这个数字,纷纷惊讶扭过头来,目光齐刷刷落在叶银红身上,眼里带着期待,急切等着她开口确认。 叶银红:“……” 叶银红笑容凝滞,一脸无语。 这娘们天生和她犯冲还是怎么地,要不然怎么竟拆她台。 一斤橘子八十文,这娘们可真是敢想,就算家里橘子再怎么得薛家老太太和小少爷喜爱。 那也就是个平平常常的橘子而已,它不是银子打的! 是,薛家家大业大,不缺银钱,薛小姐心肠也很好很善良,然谁家银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的,人家不是冤大头啊。 叶银红深吸一口气,扯了扯嘴角:“怪道三弟妹生的眉高眼高,瞧瞧这口气,我和大嫂怕是拍马都赶不上。” 秦兰花这会儿也意识到是自己会错了意,但乍一听到妯娌阴阳她眼高于顶,心里也不禁有些着恼。 只觉叶银红果然事多,她自个卖关子让旁人猜,这换成谁不得往高点猜。 虽八十文一斤橘子是离谱了些,有句古话怎么说的,千金难买心头好。 薛家富甲一方,花八十文买斤橘子吃,说出去也只会人人称羡,究竟也不算十分离谱。 叶银红端正了神色,直接道:“是八文钱一斤,阿萱姑娘说了,若橘子的品质都和大哥前几日送过去的一样,咱家有多少,他们就收多少。” 橘子八文一斤,这价格若是说出去,那也是绝无仅有的。 橘子压秤,大些的橘子三五个就能有一斤。 他们村栽橘子树的人家不少,就算三文一斤往各家各户收,每斤也能净赚五文钱。 就算村里橘子树有限,他们后山上还有许多野橘子树。 家里这株橘子树就是林老虎当初从后山挖回栽下的,若每日里背着背篓去后山摘橘子,肯定能摘不老少。 后山的橘子还不要本钱,摘多摘少,卖来的银钱就都是他们自家的。 众人看着梁青娥,眼里满是抑制不住的激动,希望她能快些点头。 梁青娥没多说什么,起身去院里摘了两个橘子回来,橘皮剥开后,她把橘子一瓣瓣分给家里大大小小一众人。 而后认真道:“都好好尝尝,若你们能找到这个味道的橘子,这门生意自然能做。” 不就是橘子,说破天它还是橘子,众人捏着橘子打量两眼,见橘瓣确实比以往吃的要饱满许多。 但那又怎样,村里有些人家橘子树养的好,水分确实更足些。 大家伙浑不在意,手一抬,橘子就进了嘴里。 刚咬第一口,他们就愣住了,这滋味…… 橘瓣破开的瞬间,满嘴都是酸甜浓郁果香。 酸味不过分刺激,反而于甜味中,增添了一份独特的清爽。 这橘子,确实和以往吃到的品种都不同。 橘香盈满舌尖,一口,两口,待咬到第三口时,橘瓣全化成橘汁,顺着喉咙滑入了腹中。 这就没了! 众人都有些意犹未尽。 纷纷看向梁青娥,希望她能再摘几个橘子,让他们好好吃个过瘾。 梁青娥却只是把方才剥下的橘皮收好,淡淡道:“若你们能寻到这般好滋味的橘子,尽管拿去与薛家做这门生意便是。” 听到这话,众人脸色顿时为难复杂起来。 没亲口吃过家里的橘子时,他们一个个信心满满,觉得找到类似口味的橘子简直易如反掌。 如今尝过家里的橘子,众人心中都不禁打起了鼓,各个面上俱是迟疑和不自信。 他们真的能从村里或者山上找到这样滋味的橘子吗。 梁青娥完全没管他们怎么想,自顾自挑着关心的事儿,细问了几句林大熊和叶银红码头相关的事儿。 待听二人说一切都算顺当后,微微悬着的心才略放下来。 又见叶银红一脸心不在焉,眼睛时不时瞟向坐在门槛边的大壮,就猜到她心里怕是一直记挂大壮上学堂的事情。 于是,梁青娥索性把大壮上学堂前后的事儿详细说个清楚明白,最后一挥手道:“都散了吧,都早点睡,明儿还要早起呢。” 叶银红听婆婆说散,心里正巴不得,忙上前拉住大壮的手。 笑的分外开心:“娘的乖儿子,听你阿奶说,你如今都会写自己名字了,这才上了几天学,就这般厉害了,来,和娘回房,把你那沙盘也拿上,也写一个给爹娘瞅瞅……” 大壮被夸的很是不好意思,幸而油灯不亮,遮住了他羞的通红的耳朵。 一斤橘子能卖八个铜子,这个诱惑足够大。 次日,林老虎和林飞鹰上山砍柴时,专门朝着生着橘子树的地儿赶去。 柴没砍落多少,橘子倒是揪下不少,只是任他们尝的牙齿酸倒。 仍是没能找到一个能和自家橘子一较高低的。 二人在山上转悠好几天,却次次无功而返,私底下琢磨一番后,觉得许是山上的橘子天生地养的,没人伺弄的原因,所以滋味才不好。 俩人便又把眼睛投向村里,村里栽橘树的人家不少,只他们两个大老爷们,也不好上人家里讨橘子吃。 林飞鹰琢磨过后,喊来大毛妮二毛妮和二壮几个,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摊开后,里面约摸有十多块香甜的麦芽糖。 他把麦芽糖分与几个孩子,认真道:“你们能拿三叔给的这些糖块,和村里的孩子们换他们家的橘子吗。” 二毛妮拿刀把糖块切的更小些,小心包进手帕里。 抬头笑道:“三叔放心吧,咱们村里橘子树多的很,倒是麦芽糖,十分难得,一块糖换两三个橘子,村里小孩肯定乐意。” 这么多糖块,足够把村里各家树上的橘子都换来尝尝了。 叶银红说这事儿时,几个孩子俱都在场,俱都知道码头有个大户人家,出了老高的价钱收家里的橘子。 只是自家橘子就结这么些,便是能换银钱,也不够卖一次两次的。 这些日子爹和三叔日日上山找橘子,就是为着能找到同家里橘子一般好吃的品种。 只是两人忙活这么多天,连砍柴都耽搁了,然还是没有寻摸到好吃的橘子。 二毛妮生怕三叔和老爹等急,招呼上大毛妮和二壮三壮,挎着篮子,就出了门。 两刻多钟后,几个孩子抬着一篮橘子走了回来。 林飞鹰满脸喜色,高兴道:“你们怎么和村里人说的,这么快就换了一筐回来。” 闻听此言,大毛妮和二毛妮脸上的笑容一滞,俩丫头悄悄看一眼乐呵呵扶腰走开的秦兰花,忙心虚别开了眼。 呵呵打岔道:“村里小孩可稀罕糖块了,要是给他们一包糖,橘子树都能给送过来。” 林飞鹰夸了夸几个孩子,和林老虎坐下后,两人对着篮子,就开始一个个剥皮尝味道, 第164章 腊月年来到 等最后一个橘子剥开。 林飞鹰轻轻咬一口橘瓣,几乎瞬间,他的面上满是失望之色。 几个孩子瞧见,也跟着叹一口气。 他们扭头看向院里葱郁的橘子树,那树上,因上次叶银红回来又摘了些带给薛家,现在只余零星七八个橘子。 梁青娥从后院捡鸡蛋回来,一眼就瞧见满地的橘子皮和扔掉的橘子瓣。 她把鸡蛋放进灶房,再出来开口道:“实在不行,咱们自家培育几株。” 林飞鹰一怔:“可不管村里,还是山上,都没这品种的橘子,也是大哥运气好,才把这好滋味的果树,挖回了家里。” 秦兰花还在心疼白给出去的麦芽糖,闻言嘟囔道:“说的轻巧,便是明儿种,也赶不上今年摘果子卖。” “三婶,咱们要是今年把橘树栽好,运气好的话,明后年就能摘来卖,若一直不动手,十年八年也别想有橘子结。” 秦兰花见二毛妮竟和她抬杠,心里就是一阵火,但见男人也是一脸赞同,气的恨恨拧林飞鹰一把,挺着肚子出了院门。 她刚走到村口,就有妇人上前搭话:“都说酸儿辣女,三壮他娘,你肚子里这一胎铁定是个大胖小子。” 秦兰花闻言乐开了花,顿时挺了挺肚子,笑道:“是呢,我哪顿饭不往碗里加点醋,吃饭都不香。” “怪道大毛妮二毛妮满村里同孩子们换橘子呢,说她们三婶嘴巴淡,非得吃些酸酸凉凉的才舒坦。” 更有妇人看着她,一脸的羡慕:“三壮娘,瞧你婆婆多体贴你,为着让你吃的顺口些,折腾的俩丫头满村里换橘子,还非得换到你喜欢吃的味儿才行。” 秦兰花:“………” 这俩死丫头竟敢扯着她当幌子。 偏她还不能说什么,说俩丫头换橘子不是为着她。 她又不似那俩奸滑丫头,随口就能扯出八十个谎来。 万一这些人再打听到红河码头的薛家八文一斤收橘子,到时这些人率先找到薛家要的橘子,越过自家做成了这门生意。 不说婆婆和男人会不会恼自己,只怕她自个肠子都能悔青。 且这些人若知晓这些橘子不是为自己换的,岂不是更坐实了婆婆眼里压根就没有自己。 秦兰花享受着众人羡慕的目光,心里纠结着,人就沉默了下来。 院子里,梁青娥几人还在讨论怎么栽种橘子。 林飞鹰主张先去山里挖几株橘子树直接种下,等开春时,再从院里的橘子树上剪些枝条,直接嫁接过去。 大毛妮和二毛妮也说出了她们的建议,两人生怕伤了家里的橘子树,又嫁接不成功。 便说拿留下的橘子籽直接育苗,二人的依据是,同一个祖宗发出的根芽,结出来的果子滋味定然一样。 双方各有各的看法,都等着梁青娥点头。 梁青娥想了想,开口道:“这样吧,先栽六棵橘子树,橘子籽也同样放土里育苗。” 林老虎和林飞鹰点点头,不出三日,就从山上找到六棵大小适宜栽种的橘子树。 二人十分有心,这六株橘子树,离当初林老虎挪栽的那株树,距离不远。 同样,梁青娥特意在后院菜园里开出一小片苗圃,把橘子籽埋了进去。 因天气寒冷,浇过水后,上面还特意覆上了一层厚厚的麦草。 栽培好橘树后,时间就到了腊月,一进腊月,日子过的仿佛格外快。 昨儿还是腊月初一呢,转眼家家户户已经开始熬腊八粥,泡腊八蒜。 腊八粥感觉还没消化,眨眼就到了小年夜祭灶。 祭灶前一天,私塾就放了年假,再开学时,要翻年过了十五元宵节后。 要说大壮上学堂,也不全是一味的烧钱,他当天背着书包从学堂回来后。 就言黄夫子说,凡是学堂蒙童,俱可拿裁好的红纸去学堂,由他亲自执笔写对联。 黄夫子毕竟只有一双手,规定只给每位蒙童写两副对联,福字限六张。 两副对联正正好,他们家就堂屋和院门是两扇木门,需要贴大对联。 别的屋门,都是一扇木门,贴个福字就足够了。 秀才老爷亲手写的对联,贴上去那是倍儿有面子。 林老虎和林飞鹰兴冲冲从老娘手里讨得银钱,次日就带着大壮赶集买红纸。 红纸买回,再裁出来相应的尺寸规格,叔侄三人刚吃过午饭,把裁好的红纸往篮子里一装,就发出去了大黄庄。 及至下半晌,三人便乐呵呵挎了篮子回来。 对联一摆出来,笔劲有力的墨黑大字现在红色纸上,只看着,就知年要到了。 二十三,糖瓜粘。 二十四,扫房子。 二十五,磨豆腐。 二十六,割块肉。 二十七,宰年鸡。 二十八,把面发。 二十九,蒸馒头。 叶银红和林大熊一直在码头忙活到二十九这日,这天的深夜,两人手持火把,推着板车赶回了家。 两人摸黑赶路,许是因一直不停走路,除脸冻的冰凉外,手脚俱暖暖和和。 陈秋莲听说二人回来,忙从炕上起身,要去灶房给二人做姜疙瘩汤驱寒暖身。 她还带着俩奶娃子,刚走出房门,就被梁青娥给赶了回去。 梁青娥舀两瓢水倒进锅里,叶银红坐在灶膛前烧火,又搬个板凳放在旁边,好让男人也能一起烤火取暖。 姜切的细碎丢进锅里,最后又捏一撮橘丝扔进去,把面粉和鸡蛋都拿到灶房后,梁青娥抬手就关上了灶房门。 很快锅开水滚,面疙瘩搅拌进去,最后淋上两个鸡蛋,出锅前又滴几滴香油…… 锅上白烟升腾,饭香味霎时弥漫开来。 三人热热乎乎吃完疙瘩汤,再次推开灶房门时。 天空中竟洋洋洒洒飘起了雪。 “冬月是麦被,来年枕着馒头睡。” 梁青娥手执油灯,看着纷纷扬扬落下的大雪,不由感慨道。 叶银红和林大熊对视一眼。 笑着道:“还好赶回来了,不然明儿三十让这雪一耽搁,家里贴对联门钱时,定要把咱们贴门外边了。” 第165章 爆竹声中一岁除 林家小院尚在睡梦中,村里噼啪作响的爆竹声,和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便不时响起。 梁青娥将被子拢的更紧些,睁眼看去,屋里仍是昏暗一片。 窗棂用芝麻杆加泥草糊的严实,隔绝冷风的同时,也同样隔绝了天光。 “阿奶,要起来吗。” 大毛妮揉着眼睛挣扎坐起身,天太冷,刚出被窝就冻的她一个激灵,她忙又紧了紧被子,赶紧去拿盖在被脚的棉袄棉裤。 二毛妮被吵醒,口齿含糊叫了声阿奶后,便让姐姐帮忙把衣裳也拿过来。 梁青娥赶紧冲二人道:“还早呢,再睡上两刻钟再起。” 自打开始烧炕后,为省些柴禾,大毛妮和二毛妮就搬到了主屋与梁青娥同住。 至于大壮二壮三壮三个,三壮则跟着他爹娘同住。 大壮二壮和林老虎陈秋莲两口子,一起挤在东耳房的炕上。 大毛妮和二毛妮听说还能再睡两刻钟,俩丫头又赶紧钻回了暖和和的被窝,但见阿奶也没要起身的意思,这个回笼觉,睡的更加踏实些。 小姐俩窝在被子里,小小声说着话,又觉撇开了阿奶,忙又扯些家事活计问梁青娥。 三人正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就听门外一道惊呼声响起。 “哇,啥时候下的雪,还下了这么厚。” 雪,竟然下雪了。 大毛妮二毛妮听到有雪,那是再躺不下去,忙忙穿了衣裳,就起了身。 见俩丫头起来,梁青娥也跟着从穿衣起身下炕出门。 屋门一打开,冰寒冷气扑面而来,三人当即冻的轻嘶一声,便见整个小院都被冰雪覆盖,满目银装素裹。 雪花的映照下,灰蒙蒙的天色都明亮许多。 大壮二壮见到阿奶,忙开口叫人,抬脚想去踩雪,在看到自己脚上崭新的鞋袜后,又不得不缩回了脚。 众人陆陆续续起身出屋,在看到雪的瞬间后,无不欣喜感叹一句:“好大的雪,啥时候下的。” 梁青娥昨夜里和林大熊叶银红回房时,天就已经开始落雪,这会儿看到满院积雪,倒没大家伙那么惊讶。 看完了雪,林老虎三兄弟纷纷拿起铁锹,开始清理积雪,三人先是踩着木梯,把屋顶上的积雪清了个大概,免得积雪太厚,压坏了房顶。 有些实在不好清理,或清理不到的地方,也只得等着它慢慢融化落下。 橘树满披落雪,白雪覆绿叶瞧着分外惹眼好看。 梁青娥细细瞅了两眼,方把橘树的雪花小心摇落。 待把院子里的积雪也都清理出院门,已经是一个多时辰后。 大壮二壮到底没舍得穿着新鞋四处造,回房换回旧鞋后,二人去柴房抱了草料便去牛棚喂大黄。 自天冷后,牛棚也是被层层加固,从只有几根柱子,一顶草棚的简陋窝棚。 到后面随着每一次降温修整后,到现在,牛棚已是大变样。 不止从茅草顶换成由木板竹竿架起更结实的木棚顶,就连之前仅用几根木柱重做的围墙。 也用草席和各种秸秆,围起厚厚一圈密不透风的真墙。 怕还从缝隙里再渗进冷风冻伤大黄,林老虎和林飞鹰还活了泥灰,细心的把草墙里外,拿泥巴糊的那叫一个严实。 饶是如此,大壮还怕大黄冻着,喂完大黄吃干草,便和梁青娥商量,希望能将大黄暂且挪到他们之前住的西厢房里。 梁青娥沉吟几息,痛快点头同意。 大黄足足花费七两多银子,要真冻出个好歹,心疼的还不是她。 至于大黄在屋里吃喝拉撒睡,可能会把屋子造的不像样。 大壮自个都不嫌弃,她更是没啥意见。 等天暖大黄挪出来,屋里好好通一通风,把地面铲平一遍就是。 收拾屋子的脏累活计,和大黄的安危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早饭将要做好时,四个壮兴奋跟在林老虎身后,等着烧爆竹。 柴火在院门外堆成一小堆,拿火引燃后,再把早准备好的竹节丢进火里,大火继续燃烧,竹节也开始烧起来…… 很快,竹节被火烧爆,顿时噼噼啪啪的声音不绝于耳。 ”吃饭啦。” 梁青娥吆喝一声吃碗,便把头一碗饭恭敬放在条几上的神位前,后又抬手点燃三支土香。 嘴里默默念叨请老天爷保佑来年风调雨顺,家宅平安后,虔诚鞠了三躬,将香插进香炉后,众人瞧见,方端碗拿筷子吃饭。 吃过早饭,就开始忙活贴春联。 叶银红端着打好的浆糊从灶房走出来,梁青娥瞧见,忙把装春联的竹篮从屋里拿出来。 林老虎兄弟几个,带着孩子们,抹浆糊的抹浆糊,贴春联的贴春联,一扇扇门变得热闹又喜庆。 红红的春联贴上,林家小院整个焕然一新。 陈秋莲抱着穿一身花棉袄的乐宝,手指着春联上的字,笑眯眯道:“乐宝,这个字念乐,是乐宝的名字呢。” 乐宝头戴碎花棉帽,挥着小手不停要去够春联。 春联至少也要贴到二月二,陈秋莲可不敢让乐宝碰,生怕她手没轻没重,再给撕下来了。 “啊……啊……” 乐宝被陈秋莲抱着,小身子小肉手不停冲着春联和花花绿绿的门前子招手。 梁青娥见她喜欢鲜艳颜色,忙把之前裁掉的红纸边从屋里拿出来,专放在一个簸箕里,让乐宝坐炕上抓着玩。 被红纸边吸引的乐宝果然不再闹腾要抓春联,陈秋莲松一口气,便抱着乐宝坐在暖和和的炕上,一心一意开始玩红纸边边。 玩着玩着,陈秋莲想起大壮第一次从学堂回来,额头上的那抹圆圆的朱砂印记。 据婆婆和大壮说,黄夫子说朱砂开智,点那个红点点,是希望孩子开智又开窍,眼明心亮,是盼娃儿聪明的好意头。 可巧炕柜上还有半碗冷茶,陈秋莲把乐宝放下,起身从针线篮子里找出剪刀。 随手挑了块被乐宝抓碎的红纸头,慢慢剪出一个小小的,圆圆的小红圈圈。 她用手蘸些水,均匀抹在红纸上,然后贴在乐宝额心,最后略用力按压几下。 红圈圈取下后,乐宝眉心赫然一抹圆圆的红色印痕。 衬着乐宝粉嫩嫩,肉嘟嘟的小脸,瞧着煞是可爱。 正好林老虎抱着五壮走进来,陈秋莲冲男人笑道:“当家的,你瞧,咱们乐宝这模样像不像观音座下的小仙童。” 乐宝听到娘唤她名字,便抬起头,冲陈秋莲露出个大大的笑脸。 一眼瞧见窝在老爹怀里的五壮,小手拍在簸箕上,嘴里依依啊啊冲五壮挥起小拳头。 五壮睁着黑亮亮的大眼睛,好奇看看簸箕里的红纸头。 偏头又瞧瞧爹娘,嘴里啊啊叫着,小身子开始使劲往炕上挣。 第166章 这娘们该不会真的要生下块黑炭头吧 林老虎便把五壮放在乐宝身边,由着俩孩子一道玩。 陈秋莲看看乐宝,又瞧瞧儿子,手不由又摸向剪刀,最后依样又剪了个红圈圈,在五壮额心也印下个聪明圈后,方才满意。 “咱们五壮这下也成观音座下小仙童了。” 五壮生的白嫩,大眼睛黑漆漆的,鼻梁高挺,小嘴红润,瞧着十分俊秀,正是人们口中说的男生女相。 林老虎看着炕上漂亮讨喜一对玉娃娃,且这俩小儿还都是自己家的孩子,也不禁乐呵呵笑出声来。 笑声招来家里其他人,大壮二壮三壮看见乐宝和五壮额心的红圈圈,待听大伯娘说这红圈圈叫聪明圈后。 也缠着陈秋莲给他们也印上一个。 陈秋莲自无不可,最后不光大壮二壮三壮,连大毛妮和二毛妮还有四壮,额头俱都印着红艳艳一个聪明圈。 村里别的孩子们额头都没有聪明圈,大壮二壮等不及,带着小尾巴三壮,一溜烟就出门和小伙伴们炫耀去了。 孩子们满村跑着玩,家里大人们却还有事要忙活。 午饭过后,梁青娥便把一刀肉从房梁上解下来,这是炸年肉时,特意留下来包饺子的。 肉清洗干净后,拿到砧板上切成肉片,一阵邦邦邦后,肉片就成了肉馅。 再配上鲜灵的小葱和韭菜,放上盐和酱汁调味,饺子馅就成了。 下晌,家里汉子们继续清理前后院牛棚、猪圈和鸡圈上的积雪。 妇人丫头们则围坐在主屋炕上,擀饺子皮的擀饺子皮,包饺子的包饺子,包括秦兰花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神色。 今年的饺子馅,肉放的不是一般的足,秦兰花拿筷子挑一小团馅儿,放在饺子皮正中间,饺皮一折再一对捏,一个外观形似元宝的饺子,就捏了出来。 饺子包完后,天已经接近傍晚。 陈秋莲时不时要抱哄喂养两个孩子,秦兰花如今更是大腹便便,她坐一会儿,就要起身走动一圈,如更蹲身这样的动作现在更是不好做。 一些洗洗洗刷刷,需要蹲下去干的活计,就都落到了叶银红身上。 她今年挣了不少银钱,人也格外大方些,不等梁青娥叫人,便忙把油乎乎的饺子盆面盆收拢到灶房时,就着锅里备下的热水,开始刷洗清理。 梁青娥看着屋里大大小小足足六盖帘饺子,又找出一个小盖帘,上面薄洒面粉,捡了四十个饺子放上去。 她冲正清理牛棚的林老虎吆喝:“老大,把这些饺子端到老宅去,让你阿爷阿奶晚上也尝尝咱家的饺子。” 林老虎赶忙放下手里的铁锹,洗过手后,端起饺子,就去了老宅。 今年家里挣了不少银钱,包好饺子后,梁青娥带着叶银红,满心欢喜开始操持年夜饭。 家里正烧饭呢,村里不知谁家,已经燃起了爆竹。 这一声仿佛是个信号,接下来,此起彼伏的爆竹鞭炮声,或远或近接连响起。 听到村里人都吃上饭了,梁青娥和叶银红也加快了速度。 赶着把野鸡肉烧好后,就吆喝林老虎点爆竹吃饭。 说来林老虎和林飞鹰兄弟俩也算走运,二人虽没从山上找到滋味鲜美的橘子。 然自从进冬月后,二人再上山砍柴,却是打到不少野鸡野兔,回回上山几乎都不空手。 家里如今勉强算不愁吃喝,梁青娥就没克扣家里人吃喝。 打回来的野鸡野兔多留给家里人打牙祭,一个冬天下来,家里上下一众人非但没掉膘,反倒还都胖了一圈。 尤其秦兰花,她肚子里揣一个,林飞鹰又是疼媳妇的,盛他碗里的肉,多半都进了秦兰花嘴里。 冬日活计较平日要少的多,多吃少动之下,很快,秦兰花原本就圆润的脸庞,如今越发连双下巴都出来了。 农家人丰腴肉多是福相,秦兰花一出门,常常能收获许多羡慕眼神。 热菜热汤摆上桌,一家人团团围坐在桌前,吃饱喝足后,叶银红招呼大毛妮,随她一起去灶房煮饺子。 一时饺子煮出来,不拘老少,每人俱分得六个。 饺子馅鲜美香浓,众人饶是已经腹中饱饱,仍是吃的头也不抬。 “兰花,你干什么去。” 林飞鹰见婆娘挺着大肚子端碗离席,忙开口道。 秦兰花小心挤出来,乐呵呵道:“你只管吃你的,我吆喝吆喝咱儿子也进门吃碗饺子。” 林飞鹰打眼扫一眼坐席,三壮四壮正坐在大毛妮二毛妮身边,二人正大口大口吃着饺子。 俩儿子俱在屋里吃的香喷喷,她这是上哪、预备喊哪个儿子。 林飞鹰还欲问,秦兰花已经走到了门槛外。 众人就见她沿着屋檐慢慢走着,筷子敲着碗,嘴里扬声喊道:“黑小子,白小子,都来娘这里吃饺子,黑妮子,白妮子,一脚踹到屋脊子!” 她长声唱喝,手上一时做出快来吃饺子的慈爱动作和表情。 一时做出踢踹的凶狠动作和模样。 林飞鹰生怕她脚底下不稳当,再跌了,忙起身追过去,将秦兰花稳稳扶住。 大毛妮二毛妮几个饺子都顾不得吃,直接呆住。 大壮二壮也扭头看着三婶,悄声问老娘三婶念叨的是个啥。 叶银红抽抽嘴角:“你三婶想生儿子呢,意思是她宁愿生个黑炭样的男娃儿,都不想生个白嫩漂亮的闺女。” “和炭一样黑的娃儿,那该多黑啊,能瞧得见鼻子眼睛吗。” 几个孩子十分不理解秦兰花的审美,二毛妮更是忍不住,好奇接话道。 “哼,便是生的黑如炭,只要是个男娃,那也比你们这些赔钱货强。” 秦兰花气呼呼瞪一眼说话的二毛妮,拿起筷子就开始扒拉饺子。 “炭…炭…炭…” 不知是不是听多了这个字,窝在梁青娥怀里吃蛋羹的乐宝,拍着小手,开始学舌起来。 秦兰花气的心头一梗,慑于婆婆的威严,虽说乐宝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她到底也不敢开口就骂。 只是赌气道:“就算生块炭,那也比生个不中用的丫头片子强。” “炭…炭…炭…” 乐宝仍旧乐呵呵拍着小手,小嘴不停重复着炭炭…… 梁青娥心里当即就咯噔一下,瞧着秦兰花的肚子带着忧虑。 这娘们该不会真的要生下块黑炭头吧。 第167章 发压岁钱喽 梁青娥听乐宝奶声奶气叫着:“炭…炭…” 再瞅见秦兰花隆起的肚子,顿时忧心忡忡。 想她和死鬼老头子年轻时相貌都算不错。 俩人生的三儿一女也是好模样,早些年林老虎兄妹四个走出去,谁见到不夸一句林家二房的孩子们,个个模样周正出挑。 不然就照他们家以前的家底,娃儿但凡生的磕碜些,岂能如此顺利讨到三个儿媳进门。 也就这些年,仨儿子整天在外劳作奔波、风吹日晒,瞧着黝黑结实了许多,但衣裳一掀开,那皮肉还是白的。 再说下一辈的孙子孙女们,大毛妮生的温柔腼腆,二毛妮生的俏丽活泛,就连大壮几个皮小子,过了一个冬天后,一个个那也是眉眼清楚,皮肤白净。 可以说,他们家里,就没有不好看的人。 这万一要是一语成谶,三儿媳真生了个炭般漆黑的娃儿,可要怎么好。 村里多的是嘴巴尖刻的人,待孩子长大知事些,若有人嘴贱拿孩子外貌开玩笑,岂不是要白白惹娃儿伤心。 都是她的亲孙儿,饶是她一碗水端的没那么平,终归也是一心一意盼着所有孙子女们都顺顺当当的。 想到此,梁青娥脸色更难看几分。 她赶忙呵斥秦兰花:“老三家的,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今儿大年三十,神仙们都要下凡受香火,当心哪路神仙听见,真送你个看不清鼻子眼的黑小子…… 现在赶紧去外面呸呸自己两句,只说自己嘴贱,让神仙莫要和你这蠢妇一般计较,咱们啊,要生就生个眉清目秀的聪明娃儿。” 秦兰花:“………” 不是,她怎么就嘴贱了,竟还说她是蠢妇。 这老婆子当真是昏了头了,放着二毛妮这个真正嘴贱的人不教训,竟只会逮着她数落。 还眉清目秀的聪明娃儿,直说让她生个像五壮的娃儿不就完了,她就知道,老婆子一向看不上他们三房,不就嫌三壮四壮生的不如五壮眉眼清秀吗。 一个男娃,勇武有力,身板结实才是顶要的。 要那娘娘腔腔的皮囊有什么用,是套犁多拉二亩田,还是上磨能推两袋麦。 秦兰花翻眼瞧着窝陈秋莲怀里打瞌睡的五壮,心里十分看不上他小娘们的长相,神色不自觉便带上轻鄙。 梁青娥见她只一个劲盯着五壮打量,遂把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放,瞧着秦兰花的眼神满是厉色锋锐。 婆婆眼神实在可怕,秦兰花不敢再耽搁,磨磨蹭蹭从条凳上起身,去门外呸呸吐了两口。 又小声嘟囔了几句不知啥话,只是声音太小,众人都听不真切。 完事后她又一脸背晦坐回座位,若不是三壮四壮压岁钱还没到手,她真想掉头就回房。 梁青娥生怕她敷衍了事,回头再误了娃儿一辈子。 便盯着秦兰花问道:“你方才怎么同神仙请罪的。” 秦兰花脸色一僵,眼神飘忽一瞬,支支吾吾道:“还不就是那样说的,让神仙们莫要同我计较,赐我个勇武过人、体格强壮的儿子,若长大有出息更好,也让我这个当娘的,也享享儿子的福……” 梁青娥见她总算没有提及黑炭头这事,心里微微松口气。 若老天真要给这三儿媳一个黑的看不清鼻子眼的娃儿,那她这个乡野老妇也没甚法子可想。 好歹现在也算补救了一下,若果然她以后有个黑炭头孙子,只希望好歹也能和三儿媳嘴里求的一样,是块有出息的黑炭头吧。 吃过饭,碗筷叠放进灶房的案板上,一桌饭菜几乎没剩什么,汤盘上的油拿热水过一遍后,麦麸倒进去搅一搅就提去了后院喂猪。 堂屋灶房收拾干净后,一家人便拥簇着梁青娥,同去了主屋。 梁青娥伸手从炕柜里抽出一只布口袋,把系绳一解,提着口袋底往炕桌上一倒,一阵沉闷声响霎时响彻小屋。 油灯高燃,众人看清楚炕桌上洒落的东西后,眼里俱一片火热。 梁青娥刚坐端正,二毛妮扯着大毛妮和大壮赶忙跪下,口齿清晰道:“愿阿奶新的一年身体健康,心想事成。” 大壮紧随其后,忙跟着道:“祝阿奶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这两句话是放年假时,黄夫子教与他们的,说是给老人磕头讨压岁钱的吉祥话。 大毛妮被人注视,就有些不好意思,她抿唇一笑,脸先红了:“阿奶,愿你开怀长乐,事事顺心。” 大毛妮说完,三人背一弯,邦邦邦就磕了三个头。 梁青娥笑眯眯拿过三个红纸包,一人发了一个。 得了压岁钱,仨孩子乐的不行,握着红纸包,脸上满是欢喜兴奋。 秦兰花气的不行,只觉大毛妮三个果然精乖,吉祥话统共就这么几句,他们赶着都说完了,让他们这些长辈弟弟们待会说啥。 一眼又瞥到二壮往前挤,她再顾不得生气,忙把三壮四壮往前一推,按跪在梁青娥脚下。 开口催促道:“乖,快给你们阿奶磕头,再说祝阿奶新年好,阿奶给压岁钱呢。” 三壮学着大毛妮三个的话,添添减减话也算说囫囵了,四壮懵懵懂懂,把三壮方才说的话,拼拼凑凑学了一遍。 两人话虽不大利索,但头是真磕,三个头磕下来,脑门都红了。 秦兰花心疼的不行,心里暗气婆婆只会顾着摆谱,都不知道伸手把孙儿们拉起来。 转而见梁青娥同样给了三壮四壮两个红纸包,这才转怒为喜。 等二壮也磕完头拿到压岁钱,陈秋莲和林老虎忙抱着乐宝和五壮上前。 把俩孩子放到炕上后,二人把俩娃儿的小肉手一交叠,手把手握着俩娃儿的胳膊,给梁青娥似模似样作了个揖。 梁青娥乐呵呵摸出两个红包,塞进了乐宝和五壮的小手里。 “乖,咱们乐宝和五壮快快长大,年年岁岁无病无灾。” 别人犹可,秦兰花脸色当即就沉下来,一样给老太太磕头拜年,自家傻儿子老老实实磕仨响头,愣是没混到这老婆子一句好话。 如今大房养的这俩小崽子不过是装腔作了个揖,老太太给一样的红包不说,竟还对着俩小崽子说这么多吉利话。 真是岂有此理。 第168章 生闲气的秦兰花 秦兰花轻咳一声,冲陈秋莲皮笑肉不笑道:“大嫂这两个红包得的可真是轻巧,乐宝和五壮都没认真磕头呢。” 陈秋莲抱着乐宝退到一边,淡淡道:“他三婶说的不错,乐宝和五壮穿的厚呢,胳膊腿不好屈弯。” 闻言,秦兰花更气了,她死死盯一眼乐宝五壮身上的新衣裳,心里的不忿到了极点。 这俩小崽子为啥胳膊腿不好屈弯,还不是因着老婆子偏心,当初一家人做棉袄棉裤,大房分得的棉花可是最多的。 就连压岁钱,他们三房也比大房少了足足一半。 她伸手拿过四壮手里的红纸包,拆开后,见里面竟足足有八个铜子,一想到陈秋莲比她多得十六个铜子,她顿时郁闷的心口生疼。 秦兰花抚着高耸的肚子,心里不停安慰自己,没关系,等到明年过年,自家就能得到三分压岁钱了。 想到同为妯娌的叶银红明年还是只能拿两份压岁钱,,她心里慢慢好受许多。 不知想到什么,秦兰花眼睛就是一亮,一张满月脸盈满笑意。 “娘,我和肚子里的孩子也给您磕个头,祝您老新的一年万事顺利。” 她心里那点小九九,梁青娥岂会不知,见她挺着大肚子就要往地上跪,忙开口阻止。 “行了,心意我领了,你这都快要生了,赶紧消停些才是正经。” 梁青娥如今也不缺这几枚铜子,便现封了一个红包递给她,只说是给还未出世的孙子的。 秦兰花接过红包,高兴之余又有些失望,她眼睛瞄向炕桌上的几个钱袋,纠结几息,终究没有憋住。 “娘,炕桌上那几个钱袋是做啥用的。” 梁青娥拿起一个藏蓝色钱袋,解开抽绳后,把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 只见粗陋桌面上,正正掉落着两串沉甸甸的铜板,一旁还散落着约摸三四十个铜子。 梁青娥把铜子复又都装回钱袋,她也不卖关子。 开门见山道:“咱家有两个多月没发过工钱了,今年恰是除夕,把工钱发下,也添个好意头。” “老大这两个多月除服徭役那一个月,余下时间一直在田里忙活,三十七天的工钱一共两百二十二文,那散碎铜子一共有四十个,是预备给你走老丈人家买节礼用的。” 林老虎乐呵呵接过钱袋,弯膝跪下给老娘磕三个头,说了两句讨喜的吉祥话。 林飞鹰同样一直忙活家里的活计,只是他不用服徭役,比林老虎多出一个月工钱,一共是四百零二文。 同样的,他年后去岳家买节礼的银钱,梁青娥也不偏不倚放进了钱袋里。 最后一只石青色钱袋是林大熊和叶银红的,他们两口子每日工钱高出四文,两人加一起足足有一千三百四十文。 梁青娥放了个一两的碎银进去,因银子和铜板在钱庄兑换有差价,梁青娥只补两百八十个铜子与二人,同样,属于他们年后走岳家的节礼钱,也放了进去。 拿到银钱的众人俱喜笑颜开,尤其叶银红,更是笑的见牙不见眼。 以往发工钱不拘多少,婆婆都是给的铜子,这还是头一次,拿到独属于他们的银子。 压岁钱发完,梁青娥便把陈秋莲和秦兰花打发回房,这俩人一个要带奶娃子,一个又是将临盆的孕妇,都不在熬夜守岁的范围内。 林老虎仨兄弟带着几个壮,持着火把去了老宅,今儿年三十,按照祖辈们传下来的规矩,他们得给老爷子和老杨氏磕头拜个早年。 按理说,梁青娥作为儿媳也应一同前往,只她打心眼里厌烦见到林岩山和王秀娟这两口子。 是以干脆眼不见心不烦,避开他们这一房的人了事。 林老爷子和老杨氏向来省事,知道两房合不来,索性也不强扭着他们往一块凑。 子时快到时,林老虎三兄弟已经在院门外堆好竹节,林大熊甚至已经点好了火把,只等子时一到,立刻就能引燃竹节堆。 “可以了。” 林飞鹰话音一落,林大熊毫不犹豫把火把伸向竹节堆,干草堆迅速点燃,火舌舔舐着竹节。 随着火势越来越大,噼啪噼啪的声音不时响起…… “咱家的爆竹是村里第一个响的,来年日子定比今年更加红火。” 火势熊熊,竹节爆开的声音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响亮,火光照亮了整个院子,也映红了三兄弟喜悦的脸庞。 灶房里,梁青娥坐在锅灶前,正把柴禾往灶膛里添,叶银红从堂屋端来满满一盖帘饺子,锅开水滚后,饺子落进了水里。 饺子煮好后,梁青娥连汤带水给每人盛了一碗,她一边忙活,还不忘吆喝林老虎赶紧先往神位前供奉一碗饺子。 按照他们这儿的说法,初一这天,神仙们都会下凡来受人间香火供奉,若哪家的饺子有幸被神仙尝到,那么这一家来年就能得到神仙的庇佑,保佑全家人和睦平安,子孙出息。 村里人生怕神仙吃饱了别家的饺子后,再不会多看一眼自家的供奉。 于是乎,每每到大年初一这天,家家户户都是一片忙碌景象。 妇人们争赶着把饺子煮出来,希望能赶在其他人家之前,把饺子顺利供奉给神仙,以求来年的好运和福气。 吃完饺子,众人又回房睡了个回笼觉,仿佛刚合上眼,下一瞬,耳边又响起爆竹声。 “得,不过完初五,是别想消停。” 梁青娥十分困乏,摸黑穿戴好衣裳,推门出去时,灶房里已经亮起火光。 “娘,咋不多睡会儿,我这饺子面还没煮好呢。” 叶银红站在灶台后,正在剥蒜瓣,林大熊坐在锅灶前,正在往灶膛里添柴禾。 案板上,面条已经擀好。 初一早上饺子面,来年铜钱一串串。 点了爆竹,又吃完蒜水调拌的饺子面后,孩子们俱回房换上新衣裳,男人小子们一波,妇人丫头们一波,浩浩荡荡往老宅行去。 至于梁青娥,她得守在家里,防着村里有人来拜年,好招呼登门来家的村人们。 热闹喧嚣的初一过完,紧接着就是初二,大年初二回娘家。 第169章 五壮的抓周礼 到梁青娥这个岁数,初二已经不需要她亲自回娘家了。 林老虎兄弟仨背着备好的年礼,带着孩子们,热热闹闹去舅家走亲戚。 舅家姨家走一圈,又招待完上门回礼的亲戚后,时间已经到了初六。 初六这一天,林老虎带着年礼,独自去了岳家,陈秋莲仍是那句话,俩娃儿太小,她走不开,天寒地冻的,孩子们也不好带出门,免得着了风寒。 一旁的大毛妮和二毛妮听到,也纷纷表示自己要留家里帮娘照看弟弟妹妹,而后又齐声让林老虎晚些去,早些回来。 另一边,叶银红一大早就开始忙活起来,她依照往年的惯例备好节礼,等一家人吃完早饭后,便带着男人和孩子们乐乐呵呵回了娘家。 然而,最令人感到诧异的还是秦兰花,这娘们一改往日回娘家的积极,非但没有张罗节礼,整个人反倒恹恹的提不起精神。 见她这个样,林飞鹰更不放心她挺着大肚子赶路,生怕再出了啥岔子。 为宽婆娘的心,便拍着胸脯同秦兰花保证,定会买一份体面的节礼,绝不让媳妇儿在娘家村子里丢了面子。 只他不说这话还好,一听这话,秦兰花神色更是阴郁。 嘟囔道:“罢了,往年娘准备的就挺好,还照那个来吧。” 见男人拿着一小串铜子出了门,秦兰花把屋门一关,开始歪在炕上拧眉生闷气。 说来自年前入秋后,她统共回过两次娘家,然每次回去,老娘永远都是拉着她不停诉苦。 老爹仍是一如既往不停抽着烟锅子,烟雾缭绕间,二老脸上的每一道褶子都带着说不出的凄苦。 面对老爹的哀叹,老娘的眼泪,她总是心软不已,不自觉就把怀里的铜子掏出去。 然回回给完后,回到家数着好不容易积攒的私房钱却越来越少,她又心疼的要命。 如此反复拿了两回银钱后,秦兰花实在是害怕见到冯氏的眼泪,索性眼不见为净,决定今年干脆不回娘家送年礼了。 原以为她见不着爹娘,且又是林飞鹰独一人去送年礼,这回辛苦积攒的私房钱总该保住了。 哪想到林飞鹰回来,她问男人要买年礼余下的铜子时,男人一番话吐出后,仍是让她气闷不已。 “娘说自入冬后,她腰腿就酸胀难忍,爹也一样,说腰膝发麻酸胀,难受的紧。” “棉花呢,我娘年年都会种二亩地棉花,做两身棉衣棉裤总够吧。” “棉花种了的,只岳母说大舅兄闹腾分家,拿去了家里几亩地,这不,他们口粮一下就紧张起来,采下来的棉花都卖了出去换粗粮,这才堪堪填饱肚子,娘说家里人肚子都填不饱,哪里还敢留棉花……” 秦兰花:“………” 这些话她莫名觉得熟悉,似乎年年都要听上好几遍。 她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也再顾不得关心棉花。 赶忙问道:“对了,你临走时拿了五十个铜子,买了年礼后,余下的银钱呢。” “点心和挂面一共用去二十八个铜子,剩下的二十二个铜子,被岳母借了去,她说想去黄郎中家里拿几贴膏药贴贴,等收了麦子换了钱,再还咱们。” 秦兰花:“………” 她该不该告诉男人,她娘这几年间从她这拿走的银钱,几乎甚少回来。 若真是爹娘自个花用了也就罢了,偏上次她回娘家,瞅见她之前偷摸给秦丙和冯氏扯的几尺粗棉布。 竟穿在了大侄儿成材和她三哥秦东玉身上。 为了给老爹和老娘扯身衣料,她自个都没得细棉袄子穿,且这些银钱都是男人辛苦得来的工钱,每一个铜子都沾着她男人的血汗。 孝敬父母是应当,孝敬侄儿和兄长是什么鬼道理。 只这些话秦兰花到底不好对林飞鹰说,想着兄嫂们乐呵呵花用她的银钱,而她自己还苦哈哈舍不得吃用…… 秦兰花只觉得胸口仿佛堵了一团东西,上不去又下不来,憋闷得她十分难受。 待仨媳妇娘家那边也走完礼后,至此,要走的亲戚算是基本走完了。 虽还有几家远房亲戚在,然也只有像红白喜事这样的大事件,彼此之间才会通过走礼联络。 初七一大早,于金宝赶来送节礼拜年,他刚放下年礼,就开始向梁青娥道恼,只说喜心如今行动不便,实在是不敢让她走太远路,怕累着了她。 梁青娥听了这话,忙道:“可不是这个理,等娃儿顺当生下来,啥时候想回家转转不行。” 这天刚吃过午饭,叶银红和林大熊一道,推车再次去了红河码头。 等到十五元宵节,梁青娥一大清早就和大壮去黄夫子家里交束修,束修仍旧是一两银子,若午食需学堂帮着热个饭菜,则每位蒙童每月往私塾交上四担柴即可。 交过束修,黄夫子告诉二人明儿正式开课,梁青娥带着大壮折身回家后,就着手安排林老虎和林飞鹰把柴火送去学堂。 元宵一过,大壮重又背起书包,将精力再次投到学堂的课程中来。 时间一晃过完二月二,梁青娥看着秦兰花仍旧稳稳当当的肚子,头发都愁白了几根。 这胎要真是个看不清鼻子眼的黑炭头,要是娃儿生在二月,还能往二月二,龙抬头上说说。 若生在四月八,那就更好了,还能沾沾佛诞日的光,让娃儿倒贴倒贴。 偏二月二不到产期,四月八日子又太晚。 三月出生的话,八里之外的十字河倒是有个东岳庙,每年三月二十八逢庙会。 只这个庙供奉的是鬼神,方圆十里八乡哪家死了人,阴魂都是往那庙里引。 若真不巧生在三月二十八,再生的一副黑炭样,那些嘴贱的村人们定然更有说头,不定背地里怎么嘀咕娃儿是黑鬼投的胎呐。 梁青娥前前后后琢磨一番后,觉得还是别扯啥乱七八糟的日子给娃贴金了,该是怎样全凭老天爷高兴吧。 时间划到二月十六,这日是四壮生日,家里娃儿生辰,通常都是一个水煮蛋吃完了事。 四壮也不例外,在秦兰花明里暗里的提醒下,梁青娥做饭时,给四壮煮了个水煮蛋。 四壮生日过完,就是五壮的生日,五壮今年第一个生日,须得郑重一些,吃完早饭,梁青娥亲自操持起来。 第170章 秦兰花发动了 首先就是让大毛妮去老宅请大陈氏中午来家吃饭。 大陈氏既是陈秋莲和林老虎的媒人,又是陈秋莲的姑母。 姑母伯娘两重身份,由她见证五壮的抓周礼,最是再合适不过。 家里孙辈们的抓周礼都是梁青娥亲自操持的,对此她很有经验。 家里如今有了毛笔,倒不用现砍竹子磨个假毛笔充数。 把大壮没舍得用的毛笔拿出来,再加一个水煮蛋,梁青娥把两样东西整齐摆在炕桌上放好。 陈秋莲把五壮抱到炕上,温声道:“乖孩子,瞧瞧你喜欢什么,把它拿来给娘。” 五壮手脚并用爬到炕桌旁,看了看毛笔,又瞅了瞅鸡蛋,小胖手扒着桌面,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只还没立着站两息,又一屁股跌了回去。 众人瞧他懵懂一副小模样,俱忍不住笑了起来。 五壮扭头瞅瞅一众人,最后见老娘嘴角也噙着笑,扁扁小嘴,眉头一皱,眼眶里顿时蓄满了泪。 陈秋莲装着没瞧见他的眼泪,含笑夸道:“咱们五壮可真棒,扶着东西都能站起来了,真是厉害。” 说完,用力给五壮竖了个大拇指。 五壮盯着陈秋莲看了又看,忽而张开手就要抱抱。 陈秋莲不得已,抱了抱他,又指着炕桌上的两样东西,哄道:“五壮乖,挑个喜欢的拿给娘好不好。” 五壮摸摸鸡蛋,又摸摸毛笔,啃了啃笔杆,口水都下来了,笔杆仍旧纹丝不动,最后他丢下笔杆,抱起鸡蛋,欢快爬向陈秋莲。 “七…七…” 五壮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口齿虽不清,然对着他手里的鸡蛋,众人一猜就都知道他小脑袋里想的什么。 梁青娥笑着道:“咱五壮是个有福的,以后不愁吃喝。” 秦兰花闻言扯扯嘴角,她横看竖看,愣是没瞅见这娃儿哪儿有福了。 生的小娘们一样不说,竟到周岁才能扶着东西站起来,可见是有多蠢笨。 她的三壮四壮,九个月大时,都能扶着炕沿从东慢慢挪到西了。 五壮过完周岁,接下来就是乐宝,作为一家之主的心头肉,乐宝的抓周礼场面,比五壮那是要大的多。 首先就是她要请的客人多了两个,除大陈氏外,还有林老爷子和老杨氏。 其次就表现在菜品的准备上,她吆喝完二毛妮去老宅请人后,又使唤林老虎去屠户家里买肉。 不光有猪肉,还有鸡鱼,等到肉菜都买回来腿毛去鳞后,见时辰差不多,梁青娥便着手做饭。 正切着肉,大陈氏扶着老杨氏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拄着拐棍的林老爷子。 听到动静,梁青娥从灶房探头看了看,见公婆都来了,忙吆喝二毛妮给太爷太奶还有大阿奶搬凳子。 林老爷子摆摆手:“你自忙你的去,咱们还没老的连凳子都搬不了。” 陈秋莲在屋里听见阿爷阿奶来家了,忙和大毛妮抱着五壮和乐宝走出屋门。 老杨氏站着逗弄一会儿俩孩子,方被大陈氏扶着坐下。 “阿爷阿奶的腿脚瞧着比往年好上许多,背也直了些。” 听大孙媳如此说,老杨氏乐呵呵笑道:“我也觉得腰腿年前年后舒坦了许多。” 她偏头看着大陈氏,眼里满是温和笑意:“多亏了你大伯娘,她听你娘说橘皮和姜片熬水能驱寒通经络,每日睡前,你大伯娘都会熬上两碗给我们俩老的喝,谁知竟真有用,也是你大伯娘不怕辛苦。” 大陈氏笑笑:“不过一瓢水的事儿,有啥辛苦的,也是沾了你和爹的光,我每日里跟着喝上一小碗,手脚暖和了不说,身子骨也觉比往年强一些。” 梁青娥听到她们这话,心中不禁暗自欢喜,说起来这都是托了她乖宝贝的福呢。 不过她一向嘴紧稳得住,只道姜本就药性温和,不管是驱寒除湿,还是活络筋骨,效果确实挺不错。 又言许是正对了二老的老毛病,所以效果才格外好些。 众人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一个个神色恍然,面上俱是后知后觉。 热热闹闹吃过一顿丰盛午饭后,接下来便是今日的重头戏,瞧乐宝会抓个啥。 主屋炕桌上,除雷打不动的毛笔和水煮蛋外,还整齐摆着一套木制抓周物品。 其中就包括算盘、铜子、剪刀、尺子、梳子、木碗、印章、还有一柄桃木小剑。 老杨氏细细打量一回,皱眉道:“乐宝是个女娃娃,放些梳子,尺子,剪刀就罢了,也是求个贤惠的好意头,怎放些男娃们抓周用到的毛笔印章这些东西。” 梁青娥不欲解释太多,只笑着道:“东西多些,瞧着也热闹些,村里男娃们十个有八个抓的都是毛笔,到底也没几个真成了读书人,不过是取个好彩头博一乐罢了。” 老杨氏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且她早听说二儿媳把小孙女疼的如珠似宝,她也不想大好的日子继续败兴,顺势就止了口。 “乖宝贝,去拿一个过来。” 梁青娥将乐宝放在炕上,然后逐一指着炕桌上的物件,耐心同乐宝讲解它们的用途。 然还没等她介绍完所有物品,乐宝往前一趴,小脚一蹬,噌噌噌就往前爬。 爬到炕桌前,一翻身坐了起来,小胖手一伸,一把抓住一精致小巧的木制小剪刀。 “呀,抓到了剪刀,咱们乐宝将来定是个精通女红剪裁的巧手姑娘呢!” 老杨氏和大陈氏婆媳俩乐呵呵赞道。 梁青娥抱起咯咯笑的乐宝,目光却是盯着炕桌上毛笔、印章以及盘算等物上,心中不由有些意外。 原她一直觉得乐宝来历不凡,料想她的喜好定然和寻常女娃不一样,然乐宝却是实实在在抓到一把象征着贤惠持家的剪刀。 这着实让梁青娥有些出乎意料。 见乐宝拿着剪刀就要往嘴里塞,梁青娥方回了神。 她哄着乐宝拿回了小剪刀,脑海里却是想着方才随口安抚婆婆的那几个话。 抓周原本就是为着博个好彩头,究竟也没谁真会靠着抓到啥,就一口咬定娃儿未来的前程。 自己方才真是着相了,不过是一把小剪刀,便是将来乐宝真爱裁衣裳,也没甚大不了的。 乐宝抓周过去几天后,三月十二这一天早上,秦兰花发动了。 第171章 九斤重的大胖小子 日子进入三月后,天气的变化已经很是明显。 除一早一晚还有些冷意,白日里温度攀升后,大太阳底下,暖意渐渐弥漫开来。 三月十二这天早上,东方刚露出一抹鱼肚白,林家后院里,鸡们已经从窝棚里扑扇着翅膀跑了出来。 母鸡们刨着地,嘴里不时发出咯咯的叫声,有几只刨了几爪地,便着急往草窝窝跑去。 而后往草窝上一坐,顿时,整只鸡就安静下来。 公鸡们扬高脖子,尖尖的嘴巴一张,喔喔声瞬间响彻整个小院。 西屋耳房里,公鸡的叫声传进来,林飞鹰翻了个身,睁开了眼睛。 田里麦子正在拔节,地里的色拉秧已经长了好些,麦田里有些长势青黄的麦子,得抓紧进行二次追肥,省得结穗时,肥力跟不上,再影响了收成。 每天睁开眼睛就是一堆活计等着做,林飞鹰不敢耽搁,忙穿衣起身。 饶是他动作已经尽量放轻,然发出的细微声响,终究还是吵醒了秦兰花。 秦兰花肚子已经很大,翻身起身都极不方便,胎儿挤压腹内其他脏器空间,别的难受处暂且不提,光小便的次数就很是频繁。 她回回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让男人赶紧把她扶起来去小解。 屋里放着恭桶,林飞鹰还贴心编了个坐凳露空的竹凳放在恭桶上,免得秦兰花挺着大肚子蹲身大小解难受。 听婆娘要小解,林飞鹰忙三两下穿好衣裳,又给秦兰花穿一件夹袄,人刚刚扶下炕,就听秦兰花哎吆一声,人又立刻坐回了炕上。 “怎么了媳妇,是孩子踢了你吗。” 这个孩子和婆娘以往怀三壮四壮乐宝时都不同,又爱动,劲儿又大。 每次他一动,秦兰花的肚皮就是一阵起伏,每每都瞧得林飞鹰心惊不已,总害怕娃儿翻身活动时,一个不小心再把肚皮给撑破了。 不过秦兰花却是很高兴,只说是因着小娃儿体格好,养的强壮的缘故,还信誓旦旦言说她的耀祖长大了定不是一般人。 耀祖正是秦兰花私底下给腹中小儿取的小名。 “孩他爹,我好像要生了,方才应是破水了。” 秦兰花只觉一股水不受控制从下体涌出,瞬间浸湿了裆部,她生了三个孩子,这种像尿失禁的感觉她可太熟悉了。 听婆娘说羊水破了,林飞鹰顿时紧张起来,立马就要去喊魏婆子。 “娘,兰花破水了,我去喊魏婆子,你快些起来去瞧瞧她。” 瞧男人急切跑出去,还不忘喊婆婆起身照看自己,见男人把事情安排的妥帖明白,秦兰花心里就涌起几分甜蜜。 片刻后,梁青娥蓬乱着头发跑了进来。 问清楚秦兰花果然破水了,又听她憋着尿,先是扶着她小解,小解完后忙又扶她回炕上躺下。 妇人生孩子,那是全凭着有羊水孩子才能顺利滑出来。 这在开宫口前破水,到宫口全开若羊水流的差不多,不光孩子危险,就连大人也能去掉半条命。 安置好秦兰花,让她莫要再乱走动后,梁青娥忙忙就去灶房烧开水。 瞧着婆婆从进来后就忙前忙后问长问短,秦兰花躺在炕上,手搭放在隆起的肚子上,不禁有些心虚。 她确实是破水了,方才小解时,她查看过裤子,裆部明显一小片水渍。 只是,不管是肚子还是后腰,她一直是一点儿痛意都没觉着。 林飞鹰方才那一嗓子很大,家里人听到秦兰花要生了,慌忙都起了身。 陈秋莲让大毛妮和二毛妮看好乐宝和五壮,她跟着婆婆进灶房,两个锅灶一起生火,一个用来烧水,一个用来做些面汤与妯娌补充体力。 见陈秋莲一个人能忙活过来,梁青娥又急忙往房里走去,早些日子她挑了好些细软的麦草晒干,如今正好铺在三儿媳身下。 秦兰花仍旧在炕上躺着,摸着邦邦硬的肚子,心里的疑虑越发重。 不是,她羊水都破了,怎么还一点都不觉痛呢。 可别是虚晃一枪才好,过会儿魏婆子大张旗鼓来家,回头再发现是个乌龙,她这脸可往哪儿放。 她这个念头刚起,强烈的痛意瞬息间翻涌而来,秦兰花一个没防备,禁不住痛呼出声。 对对,就是这个疼法。 秦兰花疼的狠掐一把大腿上的肉,顿时安心了。 强烈的阵痛过去后,她擦擦额头的薄汗,心里不由有些高兴。 这孩子知道心疼娘,这是生怕疼着她呢。 想她生三壮时,长长短短足足疼了三天。 生四壮时,情况稍微好了一些,也疼了有一天半。 至于那个赔钱货,不提也罢,这死丫头从孕期就开始折腾她,仿若自个上辈子欠她的一般。 秦兰花躺在炕上,身下铺着柔软厚实的麦草,随着时间的推移,阵痛从半刻钟一次,到不足半刻钟一次,而后越来越频繁。 疼痛也变得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剧烈。 魏婆子洗干净手,一番查看过后,开口道:“开八指了,能摸到娃儿头发了。” 秦兰花听见,精神就是一震,赶紧生,生完就不用再受这零碎的罪了。 她刚吃完一碗橘丝姜片熬煮的面汤,许是那碗面补充了体力,她人虽还是疼的厉害,但觉身上有了些力气。 魏婆子十分负责,又一次查看过后,就开始让秦兰花随着宫缩的疼痛使劲使力。 一盆盆清水端进去,再一盆盆血水端出来,一番折腾后,一声响亮的婴啼响彻小院。 一刻钟后,魏婆子开门走了出来,笑容有些干涩“恭喜老嫂子,家里又添一个大胖孙子。” 听见是儿子,林飞鹰咧嘴大乐,忙问婆娘和儿子现在怎么样。 魏婆子忙笑道:“大人和孩子都挺好,小家伙养的结实的很,足足有九斤重,比人家满月的娃儿瞧着还大些,小娃儿嘛,一天一个样,等三五月后,就脱了从娘胎出来的影了。” 听到娃儿身板结实,耳朵边又听娃儿哭声确实响亮,林飞鹰顿时放心了。 梁青娥心里一直忧虑别真生个黑炭头出来。 这会儿见魏婆子提起娃儿时神色不明,言辞闪烁,心里就是一紧。 第172章 整个村里都找不出这么黢黑的娃儿 她越过魏婆子,快步往屋里走去。 见老娘要上屋里,林飞鹰忙也跟上去,他也想抱抱新出生的儿子呐。 瞧着二人进了屋门,魏婆子也松一口气。 他们娘俩亲眼瞧瞧娃儿皮子正好,也省得她搜肠刮肚找词儿硬夸孩子了。 说起来,她接生过这么多小娃儿,就没见哪个刚出生的小孩能黑成这样,用黝黑都是抬举他了,那黢黑的,鼻子眼睛都看不大清楚。 魏婆子叹口气,抬头就见陈秋莲抱着个小娃儿往这边看,定睛瞧清楚小娃儿的模样,她眼睛就是一亮。 这孩子生的雪团儿一般,皮子可真白,她那同胞弟弟和她一比,就宛如那河沟里的泥巴样。 梁青娥走进屋,一眼就看到炕尾放着个小襁褓,她三两步走上前,一个黢黑黢黑的小婴儿出现在了她眼里。 怎,怎这么黑。 饶是梁青娥做好了心理准备,然打眼瞧着一个黑黑胖胖的小婴儿张着嘴啼哭时,还是呆在了当场。 不是,这也太黑了。 “娘,魏婶子说娃儿足足有九斤重,咱们村还没哪家的娃儿一落草就这么沉的。” 是,村里谁家孩子落草时,都没这么重的,不过满村里,也再也找不出哪个娃儿能黑到这份上。 梁青娥看着喜形于色的秦兰花,面上很是有些一言难尽。 瞧三儿媳这嘚瑟模样,梁青娥就知魏婆子定是没把娃儿的肤色说给秦兰花知晓。 梁青娥快手快脚把襁褓解开,仔仔细细检查一遍娃儿的躯体四肢,见小娃儿黑是黑了些,浑身上下没一点缺陷后,方又把襁褓重新小心捆扎好。 秦兰花脸色苍白躺在炕上,神态却是说不出的意气风发。 “孩他爹,把咱们耀祖抱过来,瞧他哭这么凶,想来定是饿了。” 秦兰花张口就指挥起男人,笑的一脸心满意足。 “娃儿哭一会儿没多大事,倒是让你男人先把你身底下的麦草拿掉,把褥子铺好再说旁的。” 梁青娥心里来来回回就是她果然得了个黑炭头孙子,一时竟没留意小孙子已经有了名字。 林飞鹰把视线直愣愣从襁褓上收回,待反应过来老娘说了啥后,忙连声哦哦应下。 伸手把襁褓往怀里一捞,叹口气又瞅一眼后,把小娃儿往老娘怀里一塞,手忙脚乱开始换铺盖。 一时麦草扯下,褥子铺好,梁青娥又拿来缝好的铺垫放在秦兰花身下。 秦兰花听小娃儿躺炕尾一直哭,心疼着急的不行,不住口催林飞鹰快些把娃儿抱给她,她好喂奶。 “孩他爹,你别只盯着耀祖瞧,他才从娘胎出来,这会儿定是怕的,快把他抱来挨我身边躺着。” 婆娘催的急,林飞鹰看看襁褓,偏头又见媳妇儿满脸期待,他神色一时没稳住,不觉露出几分踌躇迟疑来。 秦兰花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男人刚一进屋时,还是满脸喜色的,打从见了娃儿后,脸上浑没半点笑模样不说。 似乎一直都在强撑着情绪,像是在极力隐藏什么。 秦兰花心里起疑,手不自觉攥紧被子,嘴唇哆嗦道:“是不是……是不是娃儿有啥缺陷……” “没,娃儿好着呢,该长的一样都不缺。” 见婆娘脸色十分难看,林飞鹰忙出声安抚。 “那,是多长了啥。” “没,也没多长啥,放心吧,娃儿结实的很,既没多一样,也没少一样,虽刚出生,瞧着比人家百天的娃儿还要健壮,魏婶子方才还说,小娃儿一天一个样,好好养,养着养着就长开了。” 林飞鹰急出一脑门汗,他想的很简单,多拖延一会秦兰花见孩子的时间,等他暗示明示完后,婆娘接受起来也更容易些。 老实说,他方才同小娃儿一个照面,险些惊跳起来,想他活到现在二十多岁,亲戚邻里的,就从没见过生的这般黢黑的孩子。 作为枕边人,他比任何一个人都知晓婆娘对这一胎的看重,他很怕秦兰花接受不了,准备缓缓再告诉她。 然他也知这事儿终归瞒不住太久,最迟婆娘给娃儿喂奶时,铁定能发现孩子肤色如炭。 想到炭,林飞鹰当即就是一个激灵,婆娘三十晚上,似乎还扬言宁愿生个黑炭头儿子,都不愿生个白嫩闺女。 秦兰花听娃儿既没多长一样,也没少长一样,紧绷的情绪就卸了下来。 不由嗔怪瞪男人一眼:“瞧你,一样话偏分两节说,害我白担心一场。” 正说着,陈秋莲抱着乐宝,跟在魏婆子身后走了进来。 陈秋莲本不想进来,只是她身为长嫂,妯娌生孩子这样大的事,理应看望问候关心一番。 反正婆婆和小叔子已看过了娃儿,倒不怕这娘们说自己没眼色,嫌弃自己头一个见她孩子。 魏婆子一进来,就往众人面上瞅,她见各人脸色尚好,心里就松一口气。 她弯腰把嘤嘤哭的小娃儿抱起来,看着四处张望的乐宝笑着道:“都是一个娘养出来的,瞧你生的雪团一般白,你兄弟却黑黢黢的看不清鼻子眼,敢是你这丫头在娘胎时,把灵气全吸走了不成。” 林飞鹰听魏婆子这么说,心里就是一个咯噔,忙往婆娘脸上看,这一眼,恰好撞进秦兰花看过来的眼里。 他心虚之下,忙别开了视线。 秦兰花看看男人,又扭头去瞅一直没咋吭声的婆婆,顿时再顾不得,撑着炕就要起身。 “把孩子抱给我看看,快抱给我看看。” 看着秦兰花慌张的模样,魏婆子这会儿也反应过来她根本就还没见过孩子。 意识到自己弄巧成拙,魏婆子无措往梁青娥面上瞧,见梁青娥冲她点头,忙把娃儿往秦兰花身边一放,说一句家中还有事,人快步就走了出去。 小娃儿从挨在秦兰花身边后,慢慢安静了下来。 秦兰花躺在炕上,从她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孩子漆黑潮湿的头发,和一个小小黑黑的发旋。 黑黑的发旋? 怎么会是黑色的发旋! 秦兰花想到几人嘴里有意无意说娃儿生的黢黑,她抿了抿唇,不由咽了口唾沫。 一开始,她以为娃只是生的黑一些罢了,若娃儿头脸和她看到的发旋一样黑,那该有多黑。 她咬着下唇,慢慢撑起身,待看到娃儿面庞的瞬间,整个人霎时如遭雷击,被定在当场。 第173章 咱们六壮黑是黑了些 在看清娃儿面容的那一瞬间,秦兰花顿时瞪大了眼睛。 她因生产脱力而显得苍白的脸色,此刻更是变得毫无血色,神色中满是难以置信。 她张了张嘴,喉咙里仿佛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一般,发不出丝毫的声音。 眼前场景实在出乎她的预料,秦兰花眼睛直勾勾盯着小娃儿那张黑乎乎的小脸,彻骨的寒意顺着脊梁骨迅速升起,使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见婆娘嘴唇不停哆嗦,林飞鹰心里猛地就是一揪。 他连忙伸出手去,想要将小娃儿抱走。 “走开!” 秦兰花低喝出声,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用力推开了林飞鹰。 见男人又来扶她,秦兰花再次推开林飞鹰伸出的手,艰难撑着身子,双手哆哆嗦嗦伸向娃儿身上的襁褓。 当襁褓被解开的一瞬间,一声短促而尖锐的惊呼从秦兰花唇齿间猛然溢出。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秦兰花满脸惊愕,嘴里不停小声喃喃,大滴大滴的眼泪从她眼眶里流出。 “兰花,你莫急,方才魏婶子说了,娃儿一天一个样,咱们再养养,养养就白了。” 见婆娘如此难受,林飞鹰再顾不得老娘和大嫂还在屋里,揽住秦兰花不停发颤的身子,着急安抚。 “对对,娃儿刚从羊水里出来,本来就不好看,养养,养养就白了,他只要脊背是白的,就不会一直黑。” 秦兰花身上又有了些力气,她抖着手把娃儿略略翻了翻身。 待看到孩子从脖颈到腰背乃至腿脚俱如出一辙的黢黑时,心中仅存的一丝侥幸也彻底破灭。 她的目光定定落在小娃儿全身上下的每一处。 看着眼前这个黑不溜秋,甚至可以说是很丑的的孩子,心头仿佛被千万只蚂蚁啃噬般钻心难受。 即便这个孩子能够站得住,也能顺利养活长大,可就凭他这副模样,将来又能有什么的前途可言。 等这孩子长大后在外行走,旁人瞅见他这般模样,还不知会怎样耻笑自己竟生下这么一个丑东西。 一想到将来她因这个孩子而遭受的鄙夷和嘲笑,秦兰花恨不能立刻就把他重塞回肚子里,宁愿从没生下过他。 一想到这,秦兰花便觉满心绝望。 不知娃儿是不是冷着了,他缓缓动着胳膊腿,嘴巴扁了扁,露出黑黑的牙床…… 秦兰花一个没忍住,啊的惊叫出声。 娃儿原就受到了惊扰,此刻更是被吓得浑身一颤,小嘴一张,再次扯开嗓子哇哇大哭起来。 见此情形,梁青娥急忙将小娃儿襁褓裹好,把娃儿抱入怀里轻轻拍哄。 同时眼睛狠狠瞪向秦兰花,眼神中满是严厉警告之意。 “行了,你也看到了,咱们六壮黑是黑了些,好歹是个齐全孩子,这就是万幸了。” 秦兰花此时整个人都沉浸在方才看见的景象中,耳边又听婆婆因这个丑黑不成样子的娃儿冲自己发火,她一时越想越是难过恼火。 自己生的出挑,男人生的也周正,怎么俩人偏就生下这么个黑丑不堪的孩子。 不该啊,不该是这样的,这娃儿明明就是她的小福星啊, 到底是哪里,是哪里出了岔子。 一定是哪里搞错了,秦兰花不甘心仰天躺在炕上,嘴里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 陈秋莲怀里抱着乐宝,自然也看到了婆婆怀里黑漆漆的小娃儿,她见秦兰花如此难受痛苦。 心中略思忖片刻后,抿了一抿唇,上前几步安慰道:“他三婶莫要灰心,才刚魏婶子出门报喜时也说了,她说娃儿一天一个模样呢,等过上三五个月,定再找不到从娘胎里带出的样儿了。” 听到这番话,秦兰花看着陈秋莲的神色十分不善。 这娘们什么意思,拿她孩子的缺陷来彰显她的慈爱大度? 想大房的五壮生的那是粉雕玉琢、白嫩秀气。 再对比自己生下的孩子,却是长的乌漆墨黑,仿若一块黑炭。 俩娃儿对比如此鲜明,是以,陈秋莲这番安慰之词,听在秦兰花耳朵里,反倒更像是明目张胆的挑衅和嘲笑。 是揭她的短儿、专门往她眼里扔砖头,故意看她的笑话。 “炭……炭……” 乐宝稚嫩的嗓音响起,待听到她说的是啥后,陈秋莲一把捂住乐宝的嘴,不知想到什么,心里就是一跳。 秦兰花:“……” 这一大一小是专门和她作对的是吧,老的还晓得扯着慈爱的幌子。 这死丫头竟明晃晃嘲笑她生了个黝黑似炭的黑丑孩子。 乐宝窝在陈秋莲怀里,黑漆漆的大眼睛好奇盯着阿奶怀里的小娃儿,她小嘴巴被陈秋莲捂着,“唔唔唔”发出一连串闷闷笑声。 陈秋莲怕捂坏了她,见她不再乱说后,忙就松开了手。 梁青娥抱着小娃儿,眼睛时时留意乐宝见到小娃儿的表情和反应。 见乖孙女似乎颇喜爱小孙子,她忙笑着问道:“乐宝,这是六壮弟弟,弟弟俊不俊。” “俊……俊……” 乐宝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毫不犹豫点头肯定,一字一字清晰吐出。 许是血缘牵引,梁青娥看的久了,愣是从小娃儿墨漆漆一团的小脸上,瞅出几分可爱来。 这会儿听乐宝也说小娃儿生的俊,梁青娥心头悬起的大石总算是放下了一半。 有乐宝这句话,便是这孩子将来养不多么白,那至少也是个黑俊黑俊的小伙子。 眼瞅着屋里的气氛慢慢缓和过来,林飞鹰忙也紧跟着安慰起秦兰花。 秦兰花躺在炕上,耳朵听着,眼睛看着面前几人围着娃儿言笑晏晏…… 她眼睛死死盯着乐宝白嫩粉糯的小脸,脑海中猛的划过魏婆子说过的话,眼睛就是一厉。 “都是你这个扫把星,你就是个祸害,都是因为你,你兄弟才生成了这般模样,打从怀上你,我就百般不顺意…… 你吸光我的精气神不算,竟连你兄弟都不放过,你倒是把自己在娘胎里养这般白,你一个丫头片子赔钱货,长的再白有啥用,是能光宗还是能耀祖…… 家里将来改换门庭还不得靠你兄弟,偏你这个祸害看不得我们娘俩好……非得把灵气都吸走,害你兄弟生的和炭头一般黑……” 第174章 梁青娥的后招 秦兰花指着乐宝厉声喝骂,谩骂声惊的屋里俩孩子顿时哇哇大哭。 眼见秦兰花越来越疯,梁青娥忙让陈秋莲把大哭的乐宝抱出去,又把同样大哭的小娃儿递给林飞鹰,让他抱娃儿先去自己屋里暂避。 等屋里人都走光后,梁青娥盯着秦兰花,眼里眉间俱是冷意。 “骂啊,怎么不骂了,依我看,最该骂的就是你,这孩子如今这个模样,不正是你自个求来的吗。” 什么就是她自个求来的,怎么就是她自个求来的了。 秦兰花把头一偏,沉默无声对抗。 “年三十的时候,是不是你自个亲口同神仙求的,说宁愿得个黑炭头,都不愿生个白嫩小闺女,为这,老婆子我还讨嫌让你亲自去和神仙道歉,你莫不是忘了不成。” 秦兰花猛的也想起这件事,她嘴巴张了张,待要解释。 不知想到什么,她脸色就是一变,神色更见灰败。 梁青娥见她这副模样,哪会猜不到这婆娘当初对她的告诫阳奉阴违。 既她当初没按自己教的话同神仙告罪,此时梁青娥也懒得说更多。 她在这屋里耗的时间够长了,也不知魏婆子走了没,人家忙前忙后把娃儿顺利接生下来。 若让人空手走了,也不成个样子。 “这都是你这个当娘的嘴贱欠下的因果,娃儿如今生都生了,不管怎样这都是我林家的亲孙儿,家里如今不缺养娃的口粮和银钱,你老老实实把六壮拉扯大,也算给你自个积德了。” 梁青娥冷冷丢下这一席话,人抬脚就走了出去。 刚走出门,就见陈秋莲正扯着魏婆子衣裳,极力留人。 至于方才还哇哇大哭的乐宝,此刻正乐乐呵呵被大毛妮牵在手里哄着学走路。 二毛妮端着碗从灶房出来,抬头看见梁青娥,忙道:“阿奶,魏阿奶茶没喝一口就要走呢。” 三婶屋里的动静方才闹的着实不小,饶是她们没进屋,也知三婶生下的六壮似乎不大妥当。 小姐俩正愁着,就见接生婆脸色难看从西屋耳房走出来,嘴里暗骂一声“晦气”后,背起她带来的家伙事,立马就要走。 俩丫头见她这模样,就知定是没给接生喜钱的缘故,哪里敢让她就这么走。 若真让接生婆就这么空手出了他们家门,回头她再添油加醋把六壮的不妥处往外一说,待将来六壮长大,那是别想在这十里八乡讨到媳妇了。 梁青娥接过二毛妮手里的茶水,含笑把魏婆子让到堂屋。 “我说你这老娘们也太心急了些,是我家的凳子长钉,还是嫌我家的茶水不好,就不能等我安置好儿媳和孙儿,再好好亲谢一谢你。” 魏婆子有些讪讪:“莫要说谢,你家添丁进口,正忙的不可开交,咱们又不是外人,啥时候叙话不行。” 说话间,梁青娥把魏婆子按坐在竹凳上,笑道:“再忙也不差这会儿,你且歇歇脚,也尝尝咱家的茶水,等我把喜钱拿给你。” 梁青娥说完,脚下不停进了东屋,她在破旧枕套里掏了掏,一把拿出两个红纸包。 红纸包一大一小,梁青娥掂了掂小的,沉思几息,把小的红纸包复又塞回了枕头下。 最后握紧大的红纸包,又从鸡蛋坛里数三十个鸡蛋出来,一起捡进垫着麦草的竹篮里。 瞅了几眼后,她最后又从炕柜里,拿出一块靛蓝色鞋面布盖在鸡蛋篮子上。 瞧着再无不妥后,梁青娥拎着竹篮回了堂屋。 “今儿辛苦你了,他婶子你许是不知道,这娃儿原是兰花从神仙那拴回来的,如今果然应了她当初求拜的话,这不,一朝落草,竟真生下个结实健壮、足足九斤重的大胖小子来。” 这一番话,还有给接生婆的喜钱,梁青娥从年三十那个晚上算起,足足琢磨了三月有余。 还是那句话,便是秦兰花果然生个黑炭头似的孙儿出来,那也是她梁青娥的亲孙儿。 她心里一早就提防着村里人将来拿娃儿的肤色说事,至于如何把对孩子的伤害和困扰降到最低。 这么些日子苦思冥想下来,总算让她想出了一些招儿。 这些招儿认真说起来,都挺简单。 当然,若秦兰花生下的是个正常娃儿,那自然皆大欢喜,她想的那些招儿全都无用武之地。 若果真生下个黑炭头,首先也是最重要的,就是给接生婆的辛苦费多多加厚几倍。 其次,就是给娃儿的肤色编个玄异,且不能一听就很离谱的来历。 最后就是,他们全家都要做出十分欢喜的样子出来,旁人以后提起娃儿的皮子才不会轻易小看了他去。 “他婶子不知,咱们兰花怀着孩子时,最爱吃各种酱烧的菜,莫说肉菜,就连青菜叶子,也得炒的黑酱酱的,她吃着才有滋味…… 许是娃儿在娘胎里吃酱吃得太多,这不,一生下来,就满身满脸的酱色,这才瞧着黑乎乎的不够白嫩。” 若不是还得靠这老娘们帮着把话传出去,梁青娥此刻恨不能淬一口这嘴贱的老婆子。 你说说,你夸乐宝就夸乐宝,作甚非得一拉一踩带上孩子。 仿佛六壮生的黑,都是乐宝的错一样。 魏婆子笑眯眯接过竹篮和红纸包,也跟着附和道:“要么说嫂子你见多识广呢,你这一说,我也想起一件事,早年我接生过一个产妇,她家日子穷困,顿顿野菜麸皮,那娃儿一落草,浑身上下瞧着可不就是一团菜色。” 两人说说笑笑间,梁青娥把魏婆子送出了门。 屋子里,秦兰花听婆婆说是因她顿顿要吃酱烧的菜,才使得娃儿生的乌漆墨黑。 顿时气得她脑壳生疼,恨不能立刻冲出去和梁青娥喊冤对峙。 她啥时候顿顿都吃酱烧的菜了,还青菜都得拿酱烧。 她倒是想这么吃,这抠搜老婆子倒是得肯啊。 但凡这死老婆子真这般大方,她就捏着鼻子认下这份冤枉了。 魏婆子本就是她娘家村人,这老妇若是回大黄庄一顿念叨宣扬,自个得了个好吃嘴的名声,可去哪儿说理去。 不提秦兰花如何气呕的肺管子生疼。 只说魏婆子,她拎着竹篮从林家离开,一直到回自个家里这一路上。 碰见个人都要问问秦兰花生了个啥,娃儿俊不俊。 第175章 不凡的小娃儿 魏婆子怀里揣着鼓囊囊的红纸包,手里提着沉甸甸的竹篮子。 她估量着喜钱的数额,走出林家院门后,瞅着无人又悄悄掀开竹篮上头的鞋面布,见里面足足有一小堆鸡蛋后。 一时更加喜上眉梢。 原本,魏婆子还担心自个接生下这么一个又黑又丑的娃儿,再加上秦兰花后来那个疯劲,她以为自己多半拿不到喜钱了。 谁曾想梁老婆子不仅给了喜钱不说,竟还封的如此丰厚。 “看来这梁婆子定是打心眼里欢喜这个小黑娃儿,不然怎么舍得给自己这么一大笔接生费。” 魏婆子暗自思忖,待想到梁青娥说这孩子是秦兰花从神仙爷那拴回来的,心里也约摸明白梁青娥为何如此看重这黑乎乎的小娃了。 神仙爷跟前侍奉的童子,就算只是个烧火的,那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了的。 想着小娃儿黑黢黢的肤色,魏婆子一番琢磨后,觉得这孩子还在天上时,八成是哪位神仙府里的烧火童子。 就那乌漆墨黑的模样,要不是前世常日里烟熏火燎,寻常人哪会生的出这般漆黑的娃儿。 所以魏婆子回家这一路上,但凡有人问起秦兰花生了个啥,她就乐呵呵把竹篮上的鞋面布一掀。 一脸与有荣焉道:“飞鹰家的生了个足有九斤重的大胖小子,娃儿结实健壮的很,他阿奶高兴的不得了…… 这不,给老婆子我封一个大红包不算,还给我拿了这好些东西,梁婆子说娃儿是兰花从神仙那拴回的,别看孩子才从娘胎里出来,那小模样,瞧着就和普通娃儿不一样的很,长大后定是个有出息的。” 于是,不过短短半个多时辰的功夫,梁青娥新添了个九斤重的大胖孙儿这事,仿佛长了翅膀一般,迅速传遍了整个河湾村。 不仅如此,就连秦兰花的娘家——大黄庄村的村人们,也大多听闻了这个消息。 有说小娃儿是秦兰花虔心从老神仙那里拴回来的,竟是个烧火仙童。 还说梁青娥这个阿奶一看到娃儿那不凡的模样,整个人都快欢喜疯了,当场就给接生婆好大一笔丰厚的喜钱。 他们这地界,生育困难的妇人汉子,每逢庙会年节,都会拿根红绳供在神位前,燃起三支香后,再虔诚同神位默默许愿。 香纸燃烬后,把红绳从神位前取回,系在妇人的手腕上,若当年有孕,那这娃儿按照说法,就是从神仙那拴回来的童男童女。 因相传神仙座下的童男童女不好养活,等不到长大神仙就会把娃儿收回,所以,一般人若吃许多汤药都求不来娃儿,是不会轻易从神仙爷那里拴娃儿的, 一般人家便是成功从神仙爷那里拴回孩儿,大多都是藏着掖着,在成丁婚嫁前,家中长辈是不许这样名头的孩子,进寺庙拜神位的。 如梁青娥这般大张旗鼓,恨不能十里八乡都知她家从神仙爷座下拴回来了个烧火仙童,更是几乎没有。 众人略微一想,也稍微能明白梁青娥显摆的心理。 九斤重的大胖小子,听说生的又颇不凡,要是他们,说不定也敲锣打鼓吆喝吆喝。 比起小娃儿的斤数,一众人最好奇的还是小娃儿到底是怎生的不凡法。 只是任他们怎么同魏婆子打探,这老婆子嘴愣是紧的很,竟是一个字都不肯往外吐露。 魏婆子:“…………” 哪是她嘴紧不肯说,她都明晃晃说娃儿是神仙老爷座下烧火童子托生的。 这暗示还不够明显吗。 她总不能直眉楞眼说人家的不凡之处,是皮子黑乎乎看不清鼻子眼吧。 莫说这话不积口德。 单单以梁婆子对这小孙儿的喜爱,但凡这话从她嘴巴里传出去,惹得她不乐,保管这老娘们一准去她家里讨回喜钱和鸡蛋。 喜钱足足有一百六十个铜子呐。 她得接多少娃儿,才能攒够这么多银钱。 说什么,她都得夸着,捧着这小黑娃。 再说,人家也不能一直黑下去不是,待过段日子娃儿养的粉嫩白皙,回头孩子一抱出门,不管最后娃儿皮子如何,别人瞧着自有分晓。 傍晚私塾放学时,大壮刚走出学堂没两步,就有大黄庄村人们含笑打趣。 “大壮,听人说你三婶给你新添了个烧火仙童的弟弟,说是瞧着不凡的很呐,你回家瞧瞧弟弟生的什么样,明儿也同咱们说说。” 三婶生了。 不过烧火仙童是什么。 弟弟还生的很不凡,大家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刚出生的娃儿都是红彤彤、皱巴巴。 这些人是打哪听说三婶生的小弟弟不凡的。 大壮好奇赶回家,同抬着猪草进院的二壮还有三壮一起,去找在灶房忙活的阿奶。 问能不能去三婶屋里看看,想瞧瞧从神仙那拴回来的弟弟生的什么模样。 梁青娥见连上学堂的大壮,都听说小娃儿是从神仙那拴回来的,她脸上当即就乐开来,觉得送魏婆子的这一百多个大钱果然没白花。 她把满是好奇的几个小子领到西耳房,也不理魂不守舍躺在炕上的秦兰花,径直走到炕尾处坐下,侧身挡住孩子的大半襁褓。 “弟弟还小呢,因是你们三婶从神仙那拴来的,百天内不能见外人和除亲爹外的汉子,阿奶且先给你们看看弟弟的小脚吧。” 见这拙劣的借口成功糊弄住几个小子,梁青娥笑了笑,小心翼翼掀开襁褓一角,瞬间,一只黑黑小小的胖脚露了出来。 “哇,六壮脚好黑啊,怪不得别人都说六壮是烧火仙童托生的。” “是啊阿奶,六壮果然生的不凡,和我们都不一样,将来一定比咱们都有出息。” 闻言,梁青娥不禁挑了挑眉。 烧火仙童吗,小孙儿这皮子倒是能靠得上。 也不知这话是从谁嘴里传出来的,但旁人若觉着小孙儿生的墨黑,是因神仙爷烧丹炉的缘故,倒也算歪打正着。 对于几个孩子口中提及的烧火仙童这事,梁青娥没多言解释。 她把襁褓重新裹严实后,顺势就把叽喳不停的几个小子全领了出去。 秦兰花躺在炕上,耳朵里传来院子里大壮几个孩子的声音。 听得他们一口一个“六壮”地叫着不说。 竟还信誓旦旦说她的娃儿是个烧火童子,甚至还断言娃儿长大后定能去大酒楼应个烧火的差事…… 第176章 这样好的名字可不能给这黑娃子糟践 秦兰花当即怒不可遏,心里头那叫一个气。 什么六壮,她的小福星明明叫耀祖,还在娘胎里她就取好了名儿。 还有,这些人凭啥说她的耀祖是烧火仙童,一个烧火的,不管是天上还是地下,哪怕他是给皇帝老儿烧锅灶,又能有多大出息。 越想越来气,秦兰花再躺不住,她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当即从炕上挣扎起身。 伸手一把扯开房门,怒气冲冲朝着大壮等人张口喝骂:“都给我住嘴,别再叫弟弟六壮,他可不叫这个名字,还有,谁允许你们乱嚼舌根,说弟弟是什么烧火仙童子的。” 突如其来的一声怒喝,把大壮、二壮、三壮几人俱吓了一跳。 几人呆了呆,神情有些无措,他们一家子兄弟,不一直按照这样的顺序排名的。 他们在前面,排序是大壮二壮三壮四壮五壮,如今轮到这最小的弟弟,想当然的,自然就该是六壮。 只是如今三婶不让叫六壮,三个壮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叫什么。 几个小子有些委屈,但见秦兰花一脸怒容,又不敢反驳。 “三婶,那弟弟不叫六壮叫什么,咱们提起弟弟总得有个名字不是。” 二毛妮拿着一摞尿布从老娘屋里出来,见大壮几个挨骂,不乐道。 叫什么,当然是叫耀祖,秦兰花差点脱口而出,但想到小娃儿那乌漆墨黑的模样,委实又不想把这个好名字给了他。 “且先叫弟弟吧,等我想着了好名字,再知会你们。” 秦兰花话说完,扭身就关上了屋门,她站在炕尾,定定瞧瞧安静睡着的小娃儿,眉头越那是越皱越紧。 “乖孩子,你若是争气些,百日里能长到正常肤色,那耀祖这个名字就还是你的。” “若实在是不争气,那也只好跟着你那泥腿子堂哥,叫六壮了。” 秦兰花喃喃念叨完,心里对自己的决定很是满意。 耀祖这个听起来就大气出息的名字,也只配她生养下的,最有出息的娃儿,才有资格叫。 家里如今不缺银钱,秦兰花的月子饭也格外丰盛,当天傍晚,梁青娥就宰了一只鸡,炖了一锅香喷喷的红枣鸡汤给她补身子下奶。 因乐宝和五壮没断奶,对于陈秋莲这个大儿媳,梁青娥同样不吝啬,俩儿媳一人一大碗连着肉的鸡汤,亲自瞧着她们都吃进了肚子里。 一碗鲜甜的鸡汤下肚,秦兰花当即觉得胸口发胀。 饶是她不想面对新生的小娃儿,然越发难受的胀痛,还是迫使她不得不抱着孩子喂奶。 “嘶……” 娃儿刚嗦第一口,秦兰花就疼的一个激灵。 她顺手拍一下襁褓,骂道:“你属狗的不成,这么大劲。” 小娃儿一顿饭吃完,秦兰花疼的眼泪都飙了出来。 “这孩子力气怎这么大,我不想再喂他了。” 秦兰花抽噎着掩上衣服,同林飞鹰哭哭啼啼。 疼是一回事,这么个乌漆墨黑的东西窝在她怀里吃奶,她闭着眼睛才勉强忍住把孩子丢出去的冲动。 林飞鹰看着婆娘通红的胸口,也很为难。 大嫂现在喂养乐宝和五壮两个,莫说他开不了口让大嫂再帮忙喂小儿子,就是老娘这一关就过不去。 “许是刚开奶,再喂几天,再喂几天看看,若还是这样疼,到时我再想法子。” 秦兰花眼泪汪汪点头,含泪又喂几天后,娃儿劲儿竟是一天比一天大,回回喂完娃儿饭饭,她都要难受的哭一场。 疼,真是太疼了。 梁青娥又一次往细屋里送饭时,秦兰花哭的鼻子一把泪一把,当着婆婆面解开了衣裳,哭着说她不能再给娃儿喂奶了。 老实说,她现在只要瞧着孩子张着嘴侧头找饭饭,她怕的身上就是一哆嗦。 梁青娥定睛一瞧,果然胸口都被吸破溃了。 她不由喝骂道:“若不是你这张破嘴,家里怎会凭白多出这么多事,这不正是你自个同神仙爷求的吗,生个勇武有力的强壮小子,这会儿心愿可算达成了,你哭啥子哭,不嫌晦气。” 秦兰花:“……” 她那会儿不过就是赌气一说,谁能想到这孩子这么小就一身牛劲呢。 她还求神仙爷保佑她孩子以后有大出息,带她吃香喝辣,穿金戴银,她也是一片慈母心肠,何错之有。 只这些话她只敢在心里无声抱怨,却是不敢说出口。 “娘,这孩子力气真挺大的,兰花真的很尽心照顾他了,孩子她大舅母生了六丫不也是没奶水吗,听说六丫就是吃的羊奶,我想着,咱们要么也买一头母羊回来喂孩子。”林飞鹰忙打圆场。 人郑氏是被婆婆气的回的回了奶,不得已才买的母羊,且还是秦族长下令冯氏作为补偿掏钱买来的。 她秦兰花吃的膘肥体壮,又不缺娃儿奶水吃,怎么就非得折腾着浪费银钱。 梁青娥一肚子气,当即就啐了他一口,骂道:“老娘没银钱与你们买母羊,话又说回来,她亲生的孩子若都不能尽心照看,那还算是个人吗,你既这么心疼媳妇,回头你替她奶孩子。” 林飞鹰一脸尴尬:“我一个汉子,哪里能替得了这个。” “你还知道你是汉子啊,你一个爷们,难道竟做不得半点主吗,娃儿都七八天大了,还整天娃儿娃儿的叫,你这个当爹的竟是名儿都没给他取一个不成。” “娃儿咋没小名,兰花一早取好了,就叫做……” “咳咳……娘,娃儿的小名我想等他百天后再叫,不都说贱名好养活吗,我给他取的那个名字太大了,怕娃儿压不住呢。” 林飞鹰话还没说完,就被秦兰花一下打断,且她越说越顺,说到最后,连自个都信了。 “我呸,你这话哄哄自个就得了,还想来糊弄我,别给我扯啥给娃儿取的名字太大,我看你是觉着我们六壮配不上吧。” 秦兰花眼神闪躲,一脸心虚:“娘你说什么呢,我自己亲生的孩子,有啥好名字还压箱底藏着不成。” “是吗,那你倒是说说,你取的到底是个啥金贵名字,我倒要看看到底有多大。” 秦兰花:“………” 这这,这老婆子还能有点眼力见吗,没听见她方才那些都是托词吗。 见婆婆眼神灼灼盯着自己,秦兰花自觉再糊弄不过去。 她低头看一眼怀里黑不溜秋的娃儿,心里委实不愿把耀祖这个顶好名儿,给这个黑娃子糟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