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职之后》 第1章 提出辞职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十年,被称为“共和国煤炭工业失去的十年”,整个煤炭行业风声鹤唳,所有涉煤企业的日子都过得十分艰难。 黑龙山麓,黄水之滨,是华夏民族主要的发祥地之一,这里也是河西省最大的煤炭主产区,国家统配煤矿总公司辖下的古城矿务局,就坐落在这块钟灵毓秀之处。 榆树坪煤矿是古城矿务局最大的生产单位,藏身于距局本部六十公里外的山沟里,曾经以单井设计产能大,机械化程度高闻名全国。 一九九五年的五月六日,我把自己的“辞职报告”放到了榆树坪矿矿长杨树林的办公桌上。 正在批阅文件的杨树林抬起头,面色阴沉,既诧异又恼怒地看向我。我直视着领导鹰隼般凌厉的眼神,倔强地梗直了脖颈。 我叫林子龙,当时是榆树坪煤矿机电修造厂厂长。 一年半前,在行政当科长的我,在矿长杨树林连唬带蒙下,被迫离开工作多年的机关大楼,担当起立即稳定职工情绪,拯救濒临倒闭的修造厂的重任。 我上任的时候,修造厂拖欠的职工工资超过了十个月,并且已经停产了很长时间。 近两百名生活没有着落,无所事事的职工人心思动,是矿区最大的不安定因素,随时有可能酿成后果无法预估的群体事件。 当时几乎没人相信,年纪轻轻的林子龙有让修造厂起死回生的本事,杨树林自己也没抱多大希望,只是出于赌最后一把的想法,想让我这个全矿最年轻的科长去搏一搏。 领导给了我一年时间,让我按自己的想法,放开手脚,在天高皇帝远的修造厂随便折腾。 大家都知道那是个破罐子,摔碎了不心疼。 折腾失败了没关系,修造厂破产关门,职工下岗待业,但不会给你林子龙带来任何不利影响,你可以回机关继续当科长,也可以转到其他二级单位担任领导职务。 我对老领导把自己贬去修造厂怨气很大,但当时没有其他的选择,只好抱着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心态,闭着眼晴跳进了修造厂的烂泥潭。 所幸未辱使命,自己一年的殚精竭虑硕果累累。 一九九四年度,修造厂的产值和利润比上年实现了几何量级的增长,不但超额完成了榆树坪矿下达的承包经营指标,职工收入成倍提高,还为矿上解决了上百名富余职工的安置任务。 和杨树林的约定到期后,我没有回机关,而是选择留在修造厂,想借助一年来打下的好基础,利用这个平台上继续为自己积攒基层工作的资历和政绩,希望早日实现级别上个台阶的夙愿。 一个多月前,分管多种经营的副矿长胡文魁年龄到线,胡老爷子一直很看好我,向干部处递交了退休申请后,把我招到办公室说,组织部门向自己征求继任者人选意见的时候,他推荐了我,而且只推荐了我。 榆树坪矿体量大,符合提拔条件的干部人数多,条件又比较艰苦,按以往的惯例,像多经副矿长这种比较边缘的副处级职务,大概率会在本单位内部产生。 当时国营企业实行的是厂长(经理)负责制,矿长杨树林是榆树坪矿名副其实的一把手,对副职领导的使用不但有提名权,而且在这个问题上有一定的话语权。 杨树林是我的老领导,我们认识十几年了,他对我有栽培提携之恩,在外人的眼里,林子龙是杨矿长手下最得力,最有前途的科长。 早在半年前杨树林就允诺过,会尽力帮我坐上胡文魁退休后腾出的椅子。 我刚过完二十九岁生日,有两年副科,三年多正科任职资历,学历符合提拔条件,又刚刚完成了拯救修造厂的任务,用让大家叹为观止的工作成绩证明了自己的能力。 我认为自己的群众基础还不错,除了和经营副矿长程四苟、纪委书记钱峰外的其他矿领导的关系都挺好的。 机关大楼里绝大多数干部都认为,林子龙是接任多经副矿长的唯一人选,全矿的科级干部中,没有哪个人有实力成为他的竞争对手。 人事问题是政府机关和国企中变数最大的事情,没有丝毫的逻辑性可言,最后的结果总是神鬼莫测,让人匪夷所思。 胡文魁离岗半个月后,多经副矿长的任命文件终于公布了,上位者是榆树坪矿大修队队长姚南北。 很多人为林子龙打抱不平,志在必得的我很失落,但只是沮丧了几天便释然了。 在情绪低落的几天中,徐冰雅和我谈了一次,她并没有安慰心情明显不好的我,只是轻轻对我说了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徐冰雅很了解我,有时候,我觉得她比我更了解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心里想要的是什么。 我强颜欢笑对徐冰雅说:“我又不是七老八十,错过了这顿就没了下顿饭,时间有的是,以后的机会大把大把的,不会把这点小挫折放在心上。” 我和徐冰雅之间没有秘密,她建议我去见一下杨树林,问问自己的老领导,自己这次输在了哪个环节上。 失败不可怕,但要在失败中学会如何取得成功。 我告诉徐冰雅,领导应该会很快召见我,我不会主动去向杨树林诉委屈。 我想当然地以为,对鞍前马后跟了自己十多年的嫡系干将,杨树林即便不能给自己一个说法,于情于理,至少应该安慰我几句吧。 徐冰雅苦笑着摇摇头,送给我一个无可救药的眼神。 等了十天,没有等到杨树林的招见,等到的是姚南北上任后,接连两次屈尊来修造厂视察工作。 姚南北大我三岁,之前一直在区队工作,我和他不熟,也没有打过交道,只是彼此认识而已。 榆树坪矿的地面区队有十几个,大修队队长是副科级,姚南北这次属于破格提拔。 机修厂副厂长申小涛是个万事通,榆树坪这个小山沟里就没他不知道的事。前两天他神秘兮兮地告诉我,矿部大楼里最近有不少人传言说,姚南北能横空出世,获得破格提拔,是因为他有个非常有钱的哥哥,姚哥哥前些日子分别给局长和杨矿长送了二十万。 传言之所以能传播开来,是因为它有合乎逻辑的地方,能合理解释不明真相群众心中的疑惑,有适合开枝散叶的土壤温度水分。 我对申小涛提供的消息半信半疑,警告他到此为止,不要损害了刚上任的姚副矿长的形象。 第2章 一句暖心话 等了十天,我没等到杨树林的招见,却等来了刚上任的多经副矿长姚南北的两次屈尊就驾。 因为和姚南北不熟,我对他并没有成见,也没有鸠占鹊巢的抵触情绪,规规矩矩地向新领导汇报了修造厂的基本情况,陪同视察了全厂五个生产车间,也主动汇报了近期的工作安排,表现出下属对上级应有的尊重,自认为应对得体。 当然,我不会谄媚,没有曲意逢迎,只是客客气气地例行公事。 姚南北显然不是大度之人,表面的热络谦恭下,流露出对我强烈的忌惮和戒备心理。 设身处地想一想,我能理解姚南北的想法。 修造厂风头正盛,产值占了全矿多种经营单位一半,利润更是超过其他多经企业总和的十倍,这个成绩几乎是凭我林子龙一己之力创造的。 胸襟再开阔的领导,特别是新上位者,对这样的下属怎么可能没有忌惮心理,而且大概率不会有刻意拉拢,为我所用的想法,最想做的是千方百计限制掣肘,给跑得太快的头马拴上马辔。 姚南北第一次上门的时候,我告诉他,古城农机厂是修造厂最大的外部客户,修造厂为其生产的农用柴油机提供铸件和机加工配套服务,来自农机厂的订单,占了铸造和机修两个车间产能的一半以上。 当宋超打电话告诉我,有个姓姚的人自称是榆树坪矿副矿长,是你的顶头上司,今天上午来我这儿攀交情的时候,我一笑置之。 姚南北很聪明,知道想控制修造厂,最好的把手是把它的用户抓在自己手里。 修造厂的用户大部分是内部单位,有体制上的先天优势,只要产品质量和售后服务不发生大的滑坡,这部分用户不易流失。 所以姚南北的目光,首先盯在了古城农机厂身上。 腹诽姚南北心眼太小,操之过急的同时,我也暗暗佩服他身体力行的精神头。 看来姚副矿长还是有两把刷子的,知道什么是主要矛盾,而且看起来确实想干一番事业。 姚南北不知道宋超和我的关系,不知道除了两个工厂有能拿到桌面上的供销合同外,我们还有私下协议,另外还有古城县分管工业的副县长王俊臣的纽带连着。 五天之后第二次来修造厂,姚南北是专门和我谈榆坪公司问题的,遮遮掩掩地表达了想用修造厂的自有资金,收购榆坪公司自然人持有的股份,使之回归修造厂汽修车间的旧身份,将其从股份制企业改造成国有企业下属的生产单位。 姚南北的如意算盘把我逗笑了,我问他打算出多少钱,收购榆坪公司上百名个人股东持有的占比超过78%的股份。 一个多月前,榆坪公司分配了第一个经营年度利润,加上春节前的预分红,股东实际到手的红利,是投资额的三倍。 分配给股东的,只是公司年度利润额的60%,其余的40%作为资本公积金,计入了榆坪公司的所有者权益。 姚南北吞吞吐吐说,他知道榆坪公司的经营情况很好,咱们能不能以三到五倍的溢价,收购个人股东持有的股份。 我笑呵呵地告诉姚南北,别的股东会要什么价钱不知道,我是公司第二大自然人股东,持股数量五十股,持股比例大约是3.8%。 如果现在有人想买我手中的股票,最少得一把拿出二十万的真金白银,否则哪凉快去那待着,别自讨无趣。 我的要价把姚南北惊得直嘬牙花,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问姚南北知不知道修造厂的流动资金是多少,能动用的钱够不够收购榆坪公司股份的零头。 姚南北一脸尴尬,连声向我道歉,说自己不了解情况,把问题想简单了。 徐冰雅是榆坪公司的实控人,公司是我一手打造的,也是我亲自把其从修造厂切割出去的,目的是断了图谋不轨的人的念头。 榆坪公司是我的禁脔,也是我的逆鳞。 姚南北瞒着我去拉拢宋超,我可以装做不知道,可以置之不理,但他得寸进尺,竟然打起了榆坪公司的主意,这触了我的逆鳞,不得不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 希望姚南北能识趣,吃相不要太难看。 同为年轻干部,上任之初想尽快打开局面,建功立业心切,这我能理解。但凡事得量力而行,谋定而后动,想好了哪些事能干,那些事最好少碰后再动手。 显然姚南北不是这样想的,不但太心急,胃口也太大了。 一天后,徐冰雅告诉我,行政科给公司发了份通告,说是为了整治矿容矿貌,拟拆除榆坪公司租赁的原矿商店旧址,要求提前解除租赁合同,勒令承租方一个月之内完成搬迁,将承租的房产交还出租方。 我让徐冰雅以榆坪公司的名义,给行政科回复公函,通知对方公司不同意提前解除合同,如果出租方执意这么做,请向人民法院提起诉讼,依法赔偿承租方的合理损失后,再谈解除合同的事。 徐冰雅有律师资格证,对法律事务比我精通的多,稍加提醒,她自然知道如何应对来自于姚南北的刁难。 我给徐小弟打了个电话,让他马上买台发电机,再搞辆拉水车备用,不要因为停水断电影响了公司的生意。 徐小弟是徐冰雅的胞弟,是榆坪公司经理,向来对我的话言听计从。 公司的主营业务是汽车修理,用水用电量不大,只要提前有所准备,不怕有人借水电问题做文章。 姚南北在徐冰雅那儿碰了钉子,我想他应该不会善罢甘休。 榆坪公司不但经营场所是向榆树坪矿租赁的,水电也是由行政科代供。在姚南北的唆使下,解除租赁协议行政科办不到,随便找个借口,断了公司的水电供应还是轻而易举的,这种事不好追究责任,对此我不能不防。 姚南北上任十天了,没有等来杨树林的招见,没有听到来自于老领导一句关怀安慰的话语,等来的是新领导处心积虑的针对,我内心的愤懑情绪越积越多。 我认为自己是个挺现实的人,不是愤青,也不是理想主义者,对所渭的公正公平的期望值不高,不奢望杨树林能给自己一个说法,只是想从老领导嘴里听到一句暖心的话。 仅此而已! 第3章 为什么辞职 杨树林没有料到我会如此决绝,拿起办公桌上的“辞职报告”,凌厉的眼神在我脸上停了一分多钟。 我咬着嘴唇站得笔挺,准备迎接老领导的雷霆之怒。 杨树林的大手在办公桌上猛拍了一下,桌面上的文件夹墨水瓶都跳了起来。 我以他会在咆哮中将我的“辞职报告”撕成碎片,没想到领导拍完桌子后却长叹一声,拿起笔,在那张信纸空白处一笔一划写了几个字:拟同意,请南北同志酌处。然后似乎很不情愿地签上自己的大名。 我并不是个莽撞的人,明知此时提出辞职,会让领导和同事认为自己是因为被姚南北横插了一杠子,未能如愿升任副处而闹情绪,是冲动之下的率性而为,是不成熟,不稳重的表现,但还是义无反顾地迈了这一步。 姚南北一个接一个的小动作让我不胜其烦,在这种领导手下做事,自己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在修造厂任意而为。 与其把精力用来和顶头上司斗智斗勇,在夹缝中憋屈地工作,不如趁早脱身,换个跑道,沿着自己给自己规划的事业道路继续前行。 脚下能走的路很多,没必要把自己吊在一棵歪脖树上。 辞职并不代表自己想离开赛场,只是想换个单位,离开修造厂这个是非之地,在新跑道上重新起跑而已。 我清楚这些理由很勉强,是为了说服自己找的借口,真正的原因在于自己觉得不应该受到老领导的冷待和漠视,没有等来久盼不至的一句安慰的话。 不需要解释,更不需要道歉,只需要一句能让我感觉有温度的安慰的话而已。 很多事情的起因其实很简单,远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复杂,也许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也许是一句看似平常的话语,甚至可能是一个不合适的表情。 我不准备向杨树林解释辞职的原因,想等过了敏感时期,修造厂的新厂长上任后,厂里的生产经营一如既往,没有发生太大波动的时候,再请求他为自己安排个新位子。 我把杨树林签过字的“辞职报告”交给姚南北,姚副矿长的脸色很精彩,一分钟之内至少变幻了三种不同的表情,先是愕然,接着是恼怒,最后是释然。 姚南北拉着我胳膊在沙发上坐下,神态坚定地说,绝对不会接受我的辞职,要向杨矿长表明自己的态度,让我把这张辞职报告收回去。 我摇摇头,平静地对姚南北说:“杨矿长当初说只让我在修造厂干满一年,我已经超期服役了好几个月,是时候离开了。绝对没有不给姚矿长抬轿子,或者故意拆台的意思,请领导高抬贵手,放了我吧。” 姚南北说:“就算想换个地方,也得由组织决定后出文件发调令,请先把辞职报告收回吧,继续坚守工作岗位,等我向矿长书记汇报后再做决定好不好?” 姚南北虚荣心强,不想因为我主动辞职,被人诟病自己器量小不容人,也不想刚上任,最能干的下属却撂了挑子被人笑话。 我并不想让姚南北摆脱难堪,你背着我搞了那么小动作,就不能让我轻轻搧你一巴掌吗? 有来有往才公平,来而无往非礼也,不是君子处世之道。 我告诉姚南北,辞职报告杨矿长已经签过字,收不回去了,明天是我在修造厂最后一天上班,请安排好工作交接。 从姚南北处出来,原计划把自己辞职的情况向书记陈大伟汇报,走到书记办公室门口,我却犹豫了,不知道如何向书记解释自己请辞的理由,于是放下了准备敲门的手指。 姚南北针对我的小动作很克制,动作幅度不大,方式也算温和,而且选择了从外围入手,并没有直接插手修造厂的生产经营,所以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也没有造成不良影响。 如果不把这个问题说清楚,自己拿不出让领导信服的辞职理由,会让领导产生误解,真以为我是用撂挑子发泄不满。 恰恰这个问题现在没办法解释,有可能画虎不成反类犬。 回到厂里,我把徐冰雅叫到办公室,告诉了她自己辞职的事。 徐冰雅并没有表现出我以为会有的意外和不舍,反而笑靥如花地说,这才是我印象中林子龙应该干的事,大丈夫理应如此,该出手时就出手,婆婆妈妈的会让我看不起。 我动手收拾办公室里的私人物品,徐冰雅边帮我收拾边问我接下来的计划。 我兴意阑珊地说,先休息一段时间再说,以后当然会继续在榆树坪矿上班,也许回机关,也可能去其他二级单位。 我只是请辞修造厂厂长,并没有犯错误受处分,正科级别肯定不会受影响,换个单位或者部门当领导应该不会有问题。 上升通道的大门依旧向自己敞开着,我没把辞职这件事看得太重。 徐冰雅说:“你不是甘于寂寞的人,休息几天可以,时间太长肯定受不了。我估计辞职对你带来的影响,可能不会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我在公司给你腾间办公室吧,有时间多过去坐坐,趁着最近不忙,帮小弟把公司的经营范围拓展到别的领域。” 我拒绝了徐冰雅的建议,告诉她就算待分配时间拖个一年半载,自己又不是没别的事可干,为嘛要去你的地盘上凑热闹。 身体往往比语言来的诚实,虽然说不接受我的辞职,但第二天上午,姚南北还是带着多种经营科杨科长来到修造厂,召集厂部工作人员和车间主任开会,宣布了林子龙不再担任修造厂厂长的决定。 姚南北闭口不提我主动辞职的事实,也没有解释矿领导同意我离职的原因,甚至没有给修造厂指定临时负责人,只是要求大家各司其职,把自己的工作干好,然后拍拍屁股走了。 其实姚南北说不说林子龙离职的缘由不重要,厂里的人昨天下午已经知道了我辞职的消息。 不出意外,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我是因为姚南北鸠占鹊巢,抢了本应属于我的位子,我气不过才愤然辞职的。 我觉得能被大家误解也挺好的,省去了自己一一解释的麻烦。 虽然只当了不到一年半的厂长,但修造厂领导班子成员和五个车间的主任,全是我一手提拔的,除过支部书记兼生产副厂长黄大海和矿车车间主任马秀兰外,其他人对我辞职的消息,反应都很平静。 黄大海是真心不想让我离开,马秀兰是为我打抱不平。 我自己倒没觉得有多么的依依不舍。 修造厂是国企,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隔段时间,换个人当厂长很正常。 至于新厂长是阿猫阿狗,是不是会把发展势头正猛的修造厂带到沟里去,不到结果显现的时候,谁也不敢妄言。 第4章 想不到的继任者 吃晚饭的时候,我把辞职的消息告诉了媳妇,告诉她从明天开始,自己就不忙了,可以每天接送女儿上托儿所。 刚满三岁的女儿拍着小手,蹦蹦跳跳地说,最爱坐爸爸的摩托车了,坐在软软的座位上,靠着爸爸软软的肚子好舒服,再也不怕被妈妈自行车上的小椅子咯屁屁。 媳妇很豁达,从来不过问我工作上的事,淡淡地说,这一年多你忙得瘦了五六斤,换个轻松点的工作也好。 离开修造厂的决定得到媳妇的支持和女儿的欢呼雀跃,让我心安了很多,残余的不快情绪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按规定,国企主要负责人离职,必须进行离任审计。 离任审计结束前,我名义上还是修造厂的人,虽然不用按时上下班,但要随时接受审计人员的质询,对审计中发现的问题做出解释。 榆树坪矿审计科科长叫任丽丽,是个风骚的美少妇。 审计科归经营副矿长程四苟分管,程四苟是放羊娃出身,依仗矿务局前任局长贾启义子的身份,把持着榆树坪矿的人、财、物大权,嚣张跋扈,行事高调强势,矿长书记有时也得看他的脸色。 在修造厂任职期间,我把程四苟没有征求我的意见,自作主张给修造厂安排的出纳员的调令退回了劳资科,后来,又当面拒绝了程四苟让我在不合格工程验收报告上签字的无理要求,把他让自己侄子送给我的几万元贿金扔下楼。 再后来,程四苟企图调戏垂涎已久的徐冰雅,被路见不平的马秀兰带着两个善撕能咬的东北虎娘们,当众结结实实地羞辱了一顿,被收拾得灰头土脸,威风扫地。 从省城学习归来的我听到徐冰雅受辱的消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找了个机会,在会场上公开向程四苟叫板,把那个不知廉耻为何物的家伙怼得差点当场噎死。 矿部办公楼的人都知道,林子龙和程四苟是死对头。 程四苟除了爱钱,还特别好色,这两样东西对没有底线的当权者来说,似乎总是焦不离孟,如影随形。 程四苟和任丽丽的关系,在榆树坪矿无人不知。 任丽丽能从一个连上岗证都没有的代岗财务人员,成为新成立的审计科副科长,后来又晋升为科长,全靠上面有人,是程四苟日复一日不遗余力的结果。 有程四苟和任丽丽一对狗男女挡道,不用徐冰雅提醒,我知道自己的离任审计不会顺利,可能需要比较长的时间,所以并不着急,怡然自得地度过了参加工作十四年来,最悠闲的一段上班时间。 每天按时起床做早餐,把女儿送到托儿所后,要么骑摩托车上山去宝龙矿转转,看看出煤情况,和矿长孙建成聊会天,顺便混顿午饭。 要么到办公楼遛达一圈,去审计科问问有没有需要自己解释的问题,再去某个和自己关系好的科长办公室喝喝茶,侃侃大山。 本着“坐看风起云涌,静待云卷云舒”的态度,我把任丽丽带人搞的离任审计并没当回事。 一年多来,修造厂的账簿被审计科和纪委翻来覆去折腾了好几次,如果有问题早就爆雷了,不可能拖到我离任的时候。 在业务能力精湛、工作经验丰富,又心细如发的老会计徐冰雅面前,连小卡拉米都算不上的任丽丽,只有被虐的份。 想从徐冰雅亲自过手的账本上找出破绽,恐怕任丽丽把自己的一头秀发愁得一根不剩,也办不到。 逍遥了十多天,我没收到离任审计结束的消息,却接到姚南北亲自打来的电话,通知我明天上午九点到修造厂,和新厂长交接工作。 至于新厂长是谁,姚南北没有说,我也没兴趣问。 第二天,提前半个多小时到了厂里,我和黄大海申小涛聊了会。 在修造厂当厂长时,我一直奉行的是大撒手的管理方式,日常工作全部交给几个副手分头把关,自己没有分管具体业务,所以自己离开以后,修造厂的生产经营并没有受到影响,所有的工作都有条不紊。 这种状况让我很欣慰。 口口声声说不留恋,但修造厂毕竟是自己生命旅途中一个重要的驿站,虽然驻足时间不长,却也留下了很多弥足珍贵的回忆,比如说在这里,自己和榆树坪矿的六朵金花之一,素有“冰姐”之誉的徐冰雅走到了一起。 我清楚自己和“冰姐”注定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和修造厂对于自己而言只是临时驻足的驿站,不是家,更不是最终归宿是一样的。 我们没有,也不会给对方承诺,不可能长相厮守,但我就是愿意偷偷摸摸地和她在一起。 想到以后不能每天看见徐冰雅冷冰冰的俏脸,不能享受她偶尔出其不意抛来的媚眼带给自己的刺激,我心中产生了一丝丝惆怅和淡淡的忧伤。 虽然对修造厂下任厂长是谁我不在意,但跟在姚南北屁股后面的那个人,却差点惊掉我下巴。 姚南北满脸是笑,煞有其事地对我说,矿党政决定由侯得财同志担任修造厂厂长,老侯原来是咱们厂的老车间主任,你们很熟吧,我就不介绍了,现在请子龙同志按规定向老侯移交工作。 尖嘴猴腮的侯得财点头哈腰,双手递给我一根香烟,嘴里嘟囔着:“承让!承让!谢谢老厂长对修造厂的贡献!” 我对侯得财的敬烟和恭维视而不见,将办公室和文件柜的钥匙丢到桌子上,冷冷地说:“厂里每项工作都有人分管,除了这两把钥匙外,我没有其他可移交的。” 从向杨树林递交“辞职报告”那天到两分钟之前,不管在那个场合,我的态度一直很平和,对姚南北也总是笑脸相待,对自己不愿用正眼瞧的任丽丽提出的问题,不管是否属于鸡里挑骨头,都心平气和地给与了合理的解释。 姚南北没料到我的态度忽然大变,尚未褪去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目瞪口呆的样子十分滑稽。 第5章 该做点什么 认识我的人都说林子龙老成持重,喜怒哀乐不形于色,根本不像不到三十岁的小伙子。 但此时的我真的失控了,撇下不知所措的侯得财和呆若木鸡的姚南北,狠狠摔上办公室门扬长而去。 没有任何事能比让侯得财当修造厂厂长让我感到耻辱。 这种耻辱让我愤怒到极点,让我失去了理智,恨不得把眼前这座亲手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浸润着自己心血和汗水的工厂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榆树坪矿干部职工有一万多人,其他任何人来当修造厂厂长我都没意见,唯独侯得财让我无法接受。 侯得财是什么货色,有多大的本事,我比谁都清楚。 我初到修造厂的时候,侯得财是全厂职工人数最多的机修车间主任。 侯得财自己没啥本事,但生了个好闺女。闺女姿色不薄,是个三十多岁还没嫁出去的老姑娘,是程四苟来榆树坪后认下的第一个干妹妹,干哥干妹情谊日浓一日。 凭借掌握着修造厂命门的程副矿长便宜老丈人的身份,侯得财不但在机修车间一手遮天,还把整个修造厂搞得鸡飞狗上墙,把连续几任厂长恨得牙齿痒痒,却因为忌惮程四苟的淫威,而不敢动他分毫。 我上任后,首先跳出来公开发难的正是侯得财,他不但当众让我下不来台,还指使自己的打手马孬蛋,把我的办公室砸了个稀巴烂,让厂长无处栖身。 我被迫把侯得财作为自己杀鸡儆猴的目标,借他在修造厂为自己立威。 为了不惊动自己惹不起的程四苟,我绞尽脑汁,用民主选举的方式,兵不血刃地拿掉了侯得财的车间主任,又怂恿受他蒙蔽的孬蛋,逼迫侯得财大出血,掏了三千块钱,帮我装修了间全新的厂长办公室。 在修造厂颜面尽失,遭到众人唾弃的侯得财最终不得不离开修造厂,在程四苟的力挺下,当上了劳动服务公司被服厂厂长,领着十几个大妈大婶踩缝纫机。 被赶出修造厂的侯得财不甘心,联络了机修车间的旧部刘长安等人,收集我的黑材料,给局纪委写匿名信,上蹿下跳,配合榆树坪矿纪委的专案组,想把我整倒。 榆树坪矿纪委书记钱峰带人折腾了挺长时间,没有查出我的问题,却被矿长杨树林劈头盖脸臭骂了一顿,灰溜溜地撤了回去。 被当官念头折磨得疯疯癫癫的刘长安,被我和马秀兰送进高墙后,侯得财终于老实了。 侯得财虽然也算厂长,名头挺能唬弄不了解内情人,其实顶多也就是个班组长。他能以工人身份,至少连跨三个台阶,当上正科建制的修造厂厂长,一定是程四苟的功劳。 我非常不理解,程四苟虽然霸道,掌握了榆树坪矿大部分实权,但他只是副矿长,能在自己分管的领域独断专行,但在干部任用问题上并没有发言权。 修造厂厂长属于行政干部,决定权掌握在一把手杨树林手中。 没有杨树林点头,程四苟就算挣断肠子,也没有帮啥也不是的侯得财一步登天的能力。 程四苟的蛮横和步步紧逼,这几年让杨树林受了很多窝囊气,他和程四苟很不对付。 党委书记陈大伟任职时间不长,不了解侯得财的情况情有可原。 杨树林是榆树坪矿的元老,也许他不认识侯得财,但绝对听说过这个名字。 去年春节期间,在向杨树林汇报自己第一阶段工作的时候,我特地汇报了用计将程某人干妹妹的老爹侯得财斩于马前的经过,当时老领导很开心,表扬我脑瓜子好使,让小苟子吃了个大瘪,还有苦难言。 我不知道程四苟是用啥手段,让杨树林同意了对侯得财的任命,但这件事肯定不简单。 也许如传闻中的那样,杨树林有把柄被程四苟攥着。程四苟为了讨干妹妹的欢心,要挟了杨树林。 似乎只有这种可能,才能让作风同样强势,曾经气壮如牛,一口唾沫一个钉的杨树林,不得不答应了程四苟如此荒诞的要求。 如今的修造厂早已不是我上任时的烂样子,职工达到了四百多人,是全矿人数最多的二级单位,经济效益是全局多经企业中最好的,职工收入堪比井下生产一线岗位。 如果公开选拔,我估计全矿四十多个正科,近百名副科级干部中,至少有三分之二的人会报名参与竞争。 这时候我感觉到了后悔,后悔在没有向杨树林和陈大伟汇报,对接任者人选提出自己建议的情况下,贸然提出了辞职申请。 我不是忧国忧民之士,对修造厂的未来不关心,但那里有自己在意的徐冰雅,有黄大海申小涛一众和自己并肩奋斗过的兄弟,我不能不为他们以后的处境而忧心忡忡。 愤怒归愤怒,担忧归担忧,侯得财已经成了修造厂新一任厂长,这个事实自己没有能力改变。 忽然发现最近和自己有关的怪事特别多,先是表现平平的姚南北,出人意料地获得破格提拔,又是在修造厂烂了大街,像被打断了脊梁骨的癞皮狗夹着尾巴逃出去的侯得财,和打算反攻倒算的胡汉三一样,又趾高气扬地杀回了修造厂。 这他妈的是什么世道! 盛怒之下,我觉得自己应该有所行动,做点之前想都没想过的事,给新上任的侯厂长送份贺礼吧。 第二天一大早,开着徐小弟的桑塔纳,我去了古城农机厂,和宋超关起门密谈了两个小时。 当天下午,修造厂收到农机厂发来的传真,被告知双方一年后才到期的《供销合同》提前终止,三十天后不会再下达新订单。 合同中对提前终止协议有约定,宋超这种做法不算违约。 分管销售的副厂长申小涛,将农机厂的传真交给正在给车间主任训话的侯厂长。 得财看了传真件后,脸上的颜色变成了猪肝色,顾不上给车间主任们再抖威风,坐上厂里的客货车匆匆去了矿部。 至于是去向程四苟求助,还是给姚南北告状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知道自己遭到迎头一击,这一击的力量很大,自己身板单薄,恐怕承受不起。 第6章 放下顾忌 从农机厂出来,我去了矿务局总机厂。 古城县机械工业基础薄弱,有能力给农机厂提供配套服务的机加工企业不多,其中实力最强的非总机厂莫属。 一年前,给农机厂提供配套的正是总机厂。是我凭借和宋超的私人关系,硬生生把总机厂挤出局,让装备水平和加工能力都略逊一筹,地理位置明显不占优的榆树坪煤矿修造厂登堂入室,成为古城农机厂的定点配套厂。 在商言商,商人重利轻一切。 宋超抛弃总机厂,转而选择修造厂提供配套服务,并不单单因为和林子龙有私交,也不是因为两家工厂提供的零配件价格和质量不相上下。 总机厂是国企,财务制度严格,管理规范刻板,不会因为某个客户而改变,让从沿海地区过来的宋超觉得十分别扭。 修造厂同样是国企,管理方式和规章制度出自于同一个模板。了解到宋超对总机厂不满的原因后,我给他提供了一套变通方案,让宋老板爽快地接受了修造厂。 变更上游配套厂相当麻烦,有些事宋超自己不便出面,需要我居中斡旋。 同为矿务局内部单位,过去一年半里,原本势单力薄的修造厂迅速崛起,乱拳打死老师傅,俨然成了总机厂最大的竞争对手,让家大业大,过惯了坐等用户上门舒坦日子的总机厂很是头痛,在屡次交锋中一败再败,鲜有胜绩。 大环境不好,总机厂的日子现在也很拮据。 来自局属单位的订单数量越来越少,由于体制僵化,社会负担重,生产成本居高不下,外部市场开发不但没多大起色,原本不多的几个大用户还出现了流失现象,比如被古城农机厂取消了定点配套厂资格。 昔日对手曾经的领头羊登门,总机厂厂长喜出望外,不惜纡尊降贵亲自接待。 一番扯皮之后,对方咬牙切齿地说,为了保住职工的饭碗,不让大家失业,赔点钱也愿重新为农机厂提供配套服务,产品出厂价在原来的基础上降7%,通过中介方河西省北方物资工贸公司,一个月后正式向农机厂供货。 古城农机厂向修造厂采购的零配件,除过《工业品购销合同》外,附加了和榆坪公司的运输服务合同,以满足农机厂和宋超的特殊需求。 徐冰雅是榆坪公司的法人代表,为了不殃及池鱼,我计划撇清榆坪公司和农机厂的关系,准备让北方公司充当白手套的角色。 北方公司是赵军的私人企业,和我的宝龙煤矿是利益共同体,双方合作的融入度很高。凭自己和军哥的关系,不用提前商量,我能替他做决定。 和宋超密谈两个小时,我们谈的不止变更供应商一件事。 第二天,农机厂闲置已久的金属结构车间,锈死的大门锁被铁锤砸开,宋超指着挂满了蛛网的几台大型设备,对身后跟着的十几名工人师傅说,给你们半个月,让这些设备统统给我转起来。 农机厂是古城县最大的地方国企,鼎盛期有近千名职工,曾是河西省农机行业的龙头企业,主打产品是低速柴油机和农用拖拉机,在西北诸省的农机市场有不错的份额。 九十年代初,红火了近十年的古城农机厂经营陷入困境,市场萎缩,连续巨额亏损,每年都需要县政府用财政资金填窟窿。 为了甩掉这个沉重的包袱,两年前,古城县政府以公开竞标的方式,将农机厂承包给由宋超牵头的苏商联合体经营,双方约定的承包期为二十年。 宋超接手后,停止了拖拉机生产,集中精力打造附加值高,用户口碑好的低速农用柴油机。一路高歌猛进,迅速在区域市场取得了优势地位,现在每年从省里拿到的农机生产补贴,就达到了近百万元。 初战告捷的宋超准备扩大生产规模,有恢复农用拖拉机生产的想法,我想借机给姚南北和侯得财准备一份更大的礼物。 程四苟冒天下之大不韪,强行把侯得财扶上修造厂厂长的位子,明显不是仅仅为了讨爱妃欢心,更大的用意是为了恶心林子龙。 不但修造厂的人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机关大楼里很多人对程某人的用意也心知肚明。 上午我借车的时候,徐小弟苦着脸说:“林哥太不够意思了,自己拍拍屁股走了,留下我姐和小涛他们受侯得财的窝囊气,那个搅屎棍子回去可是专门为报复你的。” 徐小弟能想到的问题,我怎么可能想不到,杨树林怎么可能意识不到。 像生吞了一把苍蝇似的,我被杨树林的行为恶心到了。 事已至此,我也没了顾忌,丢掉幻想,准备用行动维护自己的尊严。 矿车车间是我为修造厂留下的最大遗产,这个项目从立项到找资金到寻求技术援助,一直到最后的送检,申领工业产品生产许可证,包括向内部客户推广销售,每个环节都是自己亲自操盘的。 其中最关键的技术资料和工艺文件的提供者,除了我之外,修造厂任何人都不知道是何方神圣。 因为没有收据,也没有见证者,向提供技术支持的孙工支付的劳务费无法入账,这部分费用是我用自己的奖金支付的,所以相关技术资料的原件,离开修造厂的时候,我心安理得地拿回了家。 我和孙工私下里一直保持着联系,两个多月前孙工曾打电话说,一吨矿车的国家标准有了新版本,新标矿车不但性能更好,制造成本还比老版的低了20%,他可以按上次收取的服务费标准,为我提供技术升级服务。 还没来得及考虑矿车产品的升级问题,我便离开了修造厂。 原想等自己的工作岗位落实后,再将这个情况告诉自己的继仼者。如果对方有意向,我可以为他和孙工牵线搭桥,顺便把自己上次垫付的技术服务费讨回来。 一万元不是小数,比自己一年半工资还要多,把钱财看得再轻,我也舍不得用自己的钱,为修造厂的公务活动买单。 第7章 看你怎么活 丢掉农机厂每年一百来万的订单,受影响的只是铸造和机加两个车间,修造厂勉强还能扛的住,但矿车的销售要是出了问题,会要了修造厂的命,它现在蓬勃发展的势头将戛然而止。 矿车是是修造厂唯一批量生产的定型产品,单个产品创造的产值和利润占全厂的百分之六十,而且它的产业链比较长,机加、铸造和铆焊车间为其提供了大量的内部配套。 可以不夸张地说,丢掉了矿车这个主打产品,修造厂活不了多长时间。 修造厂建厂的初衷是为榆树坪矿的煤炭生产提供服务,全厂只有一个助理工程师和一个见习技术员,没有独立开发新产品的能力,虽然矿车制造没有技术壁垒,难度也没多大,但没有外部的技术支持,修造厂自己根本造不出来。 古城农机厂原来生产过拖拉机,有制造拖拉机车厢的金构车间,剪板卷板之类的专用设备一应俱全,只是因为厂里产品结构调整,被暂时封存了。 制造矿车和制造拖拉机车厢本质上没啥不同,需要的专用设备大差不差。 图纸和工艺文件是现成的,矿车专用防腐涂料的配方我也有,说服宋超利用农机厂闲置的厂房设备生产矿车,不是多难的事。何况他正在琢磨着恢复拖拉机生产,金构车间的封存设备迟早要启用,只是提前了一段时间进行检修而已。 农机厂生产矿车,在制造成本上比修造厂有天然的优势。 修造厂在大山里,交通非常不方便,生产物资全部要从山外运进去,产成品再从山里运出来,运输费用会直接推高生产成本。 修造厂的矿车车间是用国家扶持煤炭企业多种经营专项资金建起来的,总共花了两百多万元。 专项资金没有利息,但本金要在三年之内还清,这对修造厂来说是个很大的负担,核算产品成本的时候,肯定要考虑这个因素。 修造厂必须按财务制度提取固定资产折旧费,农机厂生产矿车没有这项成本,厂房和设备是现成的,用不用都摆在那儿。 有这么多有利条件,就算不考虑国企和私营企业在生产效率和管理费用方面的差别,农机厂制造矿车的成本,肯定会比修造厂低。 农机厂制造矿车,会执行新颁布的国家标准,不但产品的生产成本更低,而且性能更好,这才是我最大的杀手锏。 矿车不是普通消费品,只能卖给煤矿,主要是产量大,管理规范的国营煤矿。 为了给内部企业提供猥琐发育的空间,古城矿务局明文规定,下属单位必须优先采购内部企业能够生产的物资,修造厂正是凭借这个保护性政策,从省煤机厂手里,抢下了古城矿务局全部的矿车订单。 矿务局的保护政策有个前提条件:质量价格相当。 如果农机厂向各个煤矿推销的矿车,不但比他们向修造厂采购的矿车便宜百分之十,而且质量性能更好,再附加上南方私企老板超常规的营销手段,我不知道修造厂能有什么办法应对能,以后它生产的矿车能卖给谁。 有程四苟不惜牺牲榆树坪矿的利益,拼了老命的支持,不大可能出现一辆都卖不出去的情况,但想靠每年不到一百矿车辆的销量,靠唯一能打的拳头产品六七十万的营收,维持矿车车间的正常生产,给修造厂续命,让四百多名职工的饭碗里有勺热汤,恐怕不太现实。 矿车市场被农机厂攻陷,叠加被踢出配套厂家圈子,两记重拳之下,我估计修造厂大概率会承受不住,要么靠榆树坪矿输血,苟延残喘一些时间,要么会就地躺平。 不知道到了那时候,榆树坪矿的当家人杨树林会不会后悔。 我把一吨矿车的技术资料和工艺文件交给宋超,宋超说:“买这些资料的钱我不给你了,包括你现在提的建议,都算做你对这个项目的投资,从这个产品实现的利润中,兄弟一定会得到该有的回报。 宋超是行家,随手翻了翻我带来的资料,神态轻松地说:“煤矿上用的都是傻大黑粗的玩意,你和那个孙工联系联系,我这两天抽时间去省城先和他接上头,把新国标拿到手,估计一个月左右能拿出矿车样品送检,最迟两个月内推向市场。” 宋超的话,让我心中的愤懑稍稍消散了一些,没有早晨出门时那么激动了。 农机厂要求提前终止合同,取消订单这事做的过于明显,如果说不是林子龙捣鬼,恐怕没有人相信。 我以为姚南北会向我兴师问罪,或者请求我从中斡旋,让宋超收回成命,甚至有可能让杨树林出面向我施压。但这几种情况都没有出现。 姚南北也是心高气傲之人,认为自己的能力并不比林子龙差,我在修造厂能做的事,他自己努力努力也能做到。于是带着侯得财和申小涛,还拉上了和宋老板比较熟的徐冰雅,一起去农机厂找宋超,企图用降价和延长付款周期的优惠条件,让修造厂继续为农机厂提供配套服务。 宋超知道我和徐冰雅的关系,本不想见姚南北,看在徐冰雅同行的份上,勉强请姚南北一行在古城宾馆吃了顿饭,吃饭的时候还上了酒,宾主把酒言欢,气氛甚是融洽。 姚南北以为有戏,饭局还没结束,便指使侯得财抢先买了单。 宋超什么样的场面没经过,在姚南北和侯得财曲意逢迎面前安之若素,言辞闪烁,既不说肯定的话,也没有断然拒绝,逗得姚南北的心痒得像被猫挠了似的。 等了一个星期后,没等到宋超准信的姚南北找到我,说组织部还没有开调令,你现在还是修造厂的在职干部,工资还得厂里给你发。拿了工资就得干活,我给你安排个工作,不管用什么办法,把农机厂下半年的订单给修造厂拿回来。 我笑嘻嘻地回答,食君之禄,担君之忧。给修造厂干活,是我应该做的,该跑的路肯定跑到,求人的话一定说到位,但不能保证能完成领导交待的任务。请问姚副矿长,我的差旅费按啥标准执行,找谁报销? 国企人员的差旅费规定得很详细,工人和干部不一样,不同级别干部出差期间的伙食补助和住宿费标准大不相同,所以我会有这么一问。 姚南北没想到我答应的这么痛快,愣了愣回答道:“差旅费当然算修造厂的,和你当厂长时的标准一样。” 第8章 宝龙煤矿 离职后虽然没事可干,但我轻易不敢出门,尤其是不能离开榆树坪,不想被人揪住小辫子。怕审计人员有问题找不到自己,也要应付姚南北的临时召见。 既然姚南北有令,我就能理直气壮地出山了,至于是不是去了远在县城的农机厂,只有天知道。 当天下午我上了山,在宝龙矿待到天黑后才回家。 古城是河西省最大的煤炭主产区,境内除了有古城矿务局属下的七个国营煤矿外,还有一百多个大大小小的私营煤矿,也就是人们嘴里常说的小煤窑。 榆树坪煤矿周围的山上,是古城境内小煤窑最多的区域,几乎每座山坡上,每条山沟里都有星罗棋布的小煤窑。 国内经济不景气,煤炭市场疲软,供远大于求,国有煤炭企业生产的煤炭卖不出去,销售价格倒挂,亏损严重,纷纷停产限产,导致大批煤矿工人下岗,煤炭行业一片萧条。 由于生产成本存在着巨大差异,行业的萧条对私营煤矿的影响并不是很大。 条件简陋,安全系数极低的小煤窑,凭借比国营矿至少低一半的销售价,反倒在这个阶段野蛮生长,趁机占领了国营矿停产限产让出来的一部分市场份额。 对小煤窑老板来说,虽然现阶段煤炭卖价不高,但相对于更加低廉的生产成本来说,只要能出煤,还是有赚头的,只是赚的钱没有以前那么多而已。 宝龙矿座落在离榆树坪不到五公里的山坡上,属于榆树坪镇崖畔村的地盘,距离唯一一条出山公路不远。 这个小煤窑原本是兄弟卫大宝的,大宝比我小一岁,是崖畔村当地人,他是我刚参加工作时,在井下运输队当轨道工时的工友。 在一起跑车事故中,我救了卫大宝的命,自此他就成了我的小迷弟,人前人后都尊称我“龙哥”,一直对我唯命是从。 宝龙矿是大宝在翻新家里的窑洞时,无意中挖到了埋藏很浅的露头煤,五年前在自家的老宅基地上办起来的,前些年经营的一直不错,也没少挣钱。 去年十一月份,由于卫大宝的偷懒,没有及时制止包工头的违规作业,导致宝龙矿发生了致死六人的特大冒顶事故。 事故发生后,为了逃避牢狱之灾,自小被父母娇生惯养,缺少主见和担当的卫大宝,连夜骑着自己的摩托车跑了,自此杳无音信。 大宝走的时候,给我留了张匆匆写就的纸条,请“龙哥”帮自己照顾家中的老人媳妇。 县政府派出了由分管工业的副县长王俊臣带领的事故处理小组,负责宝龙矿事故的善后工作。 从王俊臣的嘴里我得知,卫大宝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在办理营业执照和给煤炭局递交的办矿材料上,伪造了我的签名,将我写成了他的合伙人。 大宝这么做没有恶意,但却给我带来了很大的麻烦。 王俊臣借着这个由头,半是强迫,半是劝解,说服我背负巨额的善后工作费用,在崖畔村干部和村民不了解真相的情况下,将宝龙矿豋记在自己名下。 我对宝龙矿的情况很了解,比矿主卫大宝了解得更全面,知道这个小煤窑的煤质和资源贮量都很好。 为了替兄弟保住这份产业,同时也是为了帮王俊臣解决筹集死者家属赔偿金的难题,我冒着很大的风险,接手了这个如果自己放任不管,极大可能会被政府强制关闭的小煤窑。 我意在仕途,不想离开自己给自己划就的职业道路,从来没有将宝龙矿占为已有的想法,计划等卫大宝归来后物归原主,所以在变更营业执照时,无偿将宝龙矿百分之十的股份,登记在大宝媳妇欧阳春草名下,为将来顺利向大宝移交埋了个伏笔。 我接手后,花费巨资整修被大冒顶摧毁的井巷和工作面,又花了二三十万建设轨道运输系统,让原本全靠人力用最原始的方式挖煤运煤的宝龙矿,有了一点工业化生产的原素,产量也从原来每月三千吨左右,增加到六千吨以上。 宝龙矿生产的煤种是稀有的配焦煤,售价比其他小煤窑能高二十来块钱,在大家的生产成本基本相同的情况下,挣的钱更多。 在我的劝说下,卫大宝这几年从小煤窑挣到的钱,除了用其中的三十多万元,在离井口两三百米外的山坡上,给父母建造了一座气派的宅院外,其余全部用到了宝龙矿的基础设施建设方面,使得自家小煤窑的生产和生活条件,比本地区绝大多数小煤窑都要好。 宝龙矿生产的配焦煤,以前的用户是古城当地几家焦化厂。 今年春节前,在和古城最大的煤贩子,北方公司老板赵军聊天时,我的一句闲话,点醒了一直把当地小煤窑生产的动力煤,用铁路发到华东地区的火电厂,赚取地区差价的赵军。 军哥当即飞往上海,通过自己的客户,联系到需要配焦煤的钢铁厂,和对方签订了长期供应合同,随即和我联手,用北方公司在春运期间申请的两列运煤专列,向上海用户发运了六千吨配焦煤。 用户对宝龙矿的煤质十分满意,对军哥说,你发多少我收多少,不受合同数量的约束。 这单生意让我净赚了五十多万,北方公司也获得了比发运电煤高一倍的净利润。 春节过后,尝到了甜头的军哥停掉电煤生意,北方公司申请的铁路运输计划,全部用来发运宝龙矿生产的配焦煤。 赵军老爹是路局一把手,在铁路系统的人脉和关系无人能及,每月都能搞到普通人根本弄不来的火车皮。 铁路运力是最紧俏的资源之一,尽管赵军搞车皮的本事让一般煤贩子望尘莫及,但吃相不能太难看,要考虑社会影响,所以路局货运处每月分配给北方公司的车皮计划,最多也只是六十来节,外运量不会超过四千吨。 运输系统改造后,宝龙矿的月产量达到了六千吨以上,三分之二以外人想象不到的高价,卖到上海的钢铁厂,剩下的三分之一只能以市场价,依旧卖给古城当地的焦化厂。 卖给外地用户和在当地销售,同一煤种,同一质量的煤炭,价格相差了一百多块钱,这让赵军肉痛不已,不止一次对我说,宝龙矿的配焦煤明明是肥的流油的大肉,却被你当白菜价给卖了,这种缺心眼的行为是要遭天谴的。 第9章 准备建洗煤厂 赵军一直惋惜自己能力有限,没办法搞来更多的车皮,把宝龙矿的配焦煤全部拉到上海卖高价,但我对这件事始终没太上心。 办法不是没有,而是我不想让小煤窑的事情,太过分散了自己的精力。 自己的身份是国企干部,职务是国营榆树坪煤矿修造厂厂长,宝龙矿又不是自己的私人财产,只不过是替卫大宝暂时经营而已,不能因此耽误了本职工作。 现在的情况和以前不一样了。 离任审计拖拖拉拉搞了快一个月,虽然到目前为止,没有向自己提出过一个原则性的问题,但在程四苟和任丽丽的搅和下,我真不知道啥时候才能拿到离任审计结论。 由于惹恼了杨树林,从现在的情况来看,离任审计结论出来之前,老领导肯定不会为自己安排新的工作岗位,而受了侯得财被任命为修造厂新厂长刺激的我,肯定不会去求杨树林的。 新的工作遥遥无期,宝龙矿有老搭档孙建成替我守着,除了每月卖两次煤外,基本不用自己操心,年纪轻轻的,长时间没事干,身上的零部件会生锈的。 我准备给自己找点事做。 徐冰雅说的没错,我天生是个不甘寂寞的人,过段时间不折腾出点事来,就不是林子龙了。 给军哥打了个电话,约他下午在宝龙矿见面,除了结算这个月的煤款外,我想和他商量商量建洗煤厂的事。 除非原煤质量特别好,绝大多数情况下,焦化厂炼制焦炭用的不是煤矿生产出来的原煤,而是经过洗煤工艺得到的精煤。 所谓洗煤,是通过水流的冲击作用,将原煤中的灰份石矸等杂质剔除,同时降低一部分含硫量,得到满足炼焦用煤标准的精煤。 煤炭是大自然的产物,本身带有一定比例的矸石和灰分,生产和运输过程中也会混入一些杂质,这些矸石和杂质虽然没有用,但是有自己的重量和体积。 宝龙矿卖给上海地区用户的是配焦煤是原煤,用户收到货后并不能直接用来炼焦,而是要经过洗煤,将其中的无用杂质除掉后,才能将其同他品种的焦煤按一定比例掺配,送入焦炉烧制冶炼钢铁必不可少的焦炭。 也就是说,北方公司通过铁路发运到用户处的煤炭,其中有一部份是无用的垃圾,这部分垃圾既浪费了宝贵的运力资源,又增加了运输成本。 我请人化验过,宝龙矿生产的原煤,洗精煤的回收率在百分之七十左右,意思是一吨原煤能生产出七百公斤的洗精煤。 如果把发运原煤变为发运精煤,凭北方公司现在能申请到的铁路运力,基本上可以把宝龙矿生产的煤炭,全部发运给上海的钢厂。 请军哥来商量建洗煤厂的事,我并不是想拉他入伙,也没准备向他借钱。 宝龙矿恢复生产不到半年,银行存折上的余额已经超过了两百万,我完全有能力把王俊臣担保,从信用社贷的一百二十万提前还掉,也有能力一次性付清欠县政府的上百万元事故罚款,但我并没有这么做。 还是和从前一样,每月三号前,给信用社还一万四千元贷款利息,再给县财政局账户转十万元罚款。 宝龙矿的情况很特殊,也很敏感,自己必须谨慎行事,尽量保持低调。 除春草和徐冰雅两个知情者外,其他人都以为宝龙矿的老板还是崖畔村村民,榆树坪矿停薪留职的正式工卫大宝。现在的产量虽然比卫大宝在的时候增加了一些,但赚的钱全部用来还债了。 洗煤工艺不复杂,河对面的河东省有专门生产洗煤设备的工厂,不但包建厂,还代为培训操作洗煤机的师傅,提供洗煤技术,服务到用户生产出质量合格的精煤为止。 我和这个工厂联系过,对方在电话里告诉我,只要钱跟得上,建厂的土地没有纠纷,两个月内保证完成建厂任务。 建一个月入洗量一万吨的小洗煤厂,包括十年地租在内的总投资,顶破天也用不了一百万,这点钱对现在的我来说不算大事。 军哥开着他的大奔,带着金发碧眼的俄罗斯美女娜莎来到宝龙矿。 孙建成知道我们有事要谈,寒暄几句后便出去了,把矿长办公室留给了我们。 娜莎掏出小笔记本,和我确认了五月份的上站煤量,把银行转账单的底栏递给我,我看了看上面的数字,签上自己的名字后还给了她。 娜莎是赵军在莫斯科做生意时请的翻译,军哥回国发展后把娜莎招了过来,名义上娜莎是他的私人助理兼管家,其实大家都知道他俩是啥关系。 应我的要求,北方公司和宝龙矿的财务往来,由娜莎一个人经手,北方公司其他人不许参与。 五月份,宝龙矿运到北方公司在铁路集运站专用站台上的煤炭,总计是三千九百吨,货值五十二万六千元。 这些钱基本上算是宝龙矿的利润,还债后剩下的属于我个人的。 除过上站的三千九百吨原煤外,宝龙矿本月还卖给了当地焦化厂两千多吨煤炭,销售收入将近二十万元,地销收入可以覆盖全部的生产成本。 我和赵军之间,也就是宝龙矿和北方公司之间没有书面协议,双方的合作建立在相互信任的基础上。 军哥知道我辞职的事,问我新的工作岗位落实了没有。 我摇摇头说,杨树林对我事先没向他请示,直接提出辞职的做法很不满,加上有其他矿领导从中作梗,自己可能会被晾一段时间。 我告诉赵军,想趁着这段时间没事干,给宝龙矿配套建个洗煤厂,以后咱们不再给上海发原煤,改发精煤,这事你和用户沟通一下,看看他们是啥意思? 上海方面的用户是和北方公司签的协议,我没有接触过,需要军哥出面和对方接洽,作废之前原煤供销合同的同时,签定新的精煤供销合同,重新约定煤质和价格。 对北方公司来说,给用户发运的是精煤还是原煤没啥区别,既不会增加费用,也不会影响自己的利润,所以赵军对这事不甚在意,让我把精煤的指标和报价告诉娜莎,让娜莎明天飞趟上海,尽快把新合同带回来。 军哥说的风轻云淡,笃定用户肯定接受变更合同的要求。 事实上这件事确实也不难,将原煤改为可以直接入炉的精煤,对用户来说肯定是好事,对方没有不同意的理由。 第10章 先顶上去 赵军对我建洗煤厂的事不感兴趣,反而劝我别把榆树坪矿的工作当回事,趁早离开那个遍地煤灰的破山沟。 他对我对国企的工作痴迷甚为不解,试图用自己的亲身经历说服我改弦更张,趁着风华正茂的年龄和他一起干。 军哥勉强算官二代,老爹是抗美援朝老兵,官至正师后转业到铁路系统。虽然他不能和京城的大院子弟相提并论,但在河西首府山北市也算个有名有姓的公子哥。 高中毕业后,赵军先是被父亲赶到部队锻炼了两年,转业后在省城当了警察,也是体制内的人。 打小吊儿郎,受不了约束的赵军穿了一段时间警服后,背着父母在警局办理了停薪留职,成为国内首批赴远东淘金队伍中的一员,比那位用肥皂洗脸盆换飞机的大咖,闯荡前苏联的时间还要早。 在莫斯科过了几年在刀尖上舔血的日子,赵军攒下了不菲的身家,被万里之外的老爹老妈一天十道金牌相催,被迫回到山北结婚生子,完成延续家族香火的历史使命。 婚后老实了两年,军哥重新出山,把旧部娜莎招到山北,注册了北方物资工贸有限公司,做起了倒买倒卖钢材铝锭的生意,后来又凭借自己在铁路上的关系,又当上了倒腾煤炭的煤贩子。 别看北方公司员工不到十人,每年却不少赚钱。总部设在省会最繁华地段的铁路大厦,又在古城档次最高的国贸大酒店长租了两间套房,设立了古城办事处,专营通过铁路向外地发运煤炭的业务。 军哥人挺不错,做事情讲究,对朋友义气,但行事高调,生活奢靡,出入豪车美女相伴,食宿非星级酒店不进,从来不在意别人的评头论足,活得恣意潇洒,让很多人羡慕嫉妒恨。 赵军忽悠说,只要我愿意离开榆树坪,他可以把北方公司古城办事处交给我打理,赚的钱弟兄俩一人一半,自己以后就不用经常往古城跑了,能有更多的时间在省城呼朋唤友,逍遥快活。 他掰着手指头我给算了笔帐:只要能把煤卖到外地去,小煤窑每年的利润少说有四五百万,就算将来交给卫大宝,怎么着他也得分你一半钱吧。 你如果替我打理办事处的生意,每年至少也能分百十万。一年能挣三百多万,这还不包括你在冰雅妹妹公司的的分红,别说小小的榆树坪煤矿副矿长,给个矿务局局长的位子,哥们也不带希罕的。 耐着性子听完军哥的唠叨,我一点都没动心,笑嘻嘻地问他啥时学会的做人的思想工作。 赵军叭叭了半个多小时,见我不开窍,郁闷地对娜莎嚷嚷说,这小子的脑子被猪油糊住了,咱们走。 军哥对我伸出告别的右手视而不见,我讪讪把手转向娜莎。 娜莎也不跟我握手,而是笑得金枝乱颤,送给我一个优雅的飞吻。 看着便道上奔驰车卷起的黑色尘龙,我自嘲地摇了摇头。 自己和军哥不是一个阶层的人,生活和成长环境完全不同,从小受到的教育也不一样。 我们俩想问题的出发点不在同一个维度上,对社会的认知大相径庭,他理解不了我的想法,不知道我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建洗煤厂不是件容易的事,宝龙矿没有闲人,具体事情只能自己来干,希望在建设过程中找到合适的管事人。 洗煤要用大量的水,山区缺水,也找不到大块平整的土地,只能到山外寻找建厂的地方。 走出脚下这座大山,便是滚滚东南流的黄河。 山缘到河边的过渡地带,是河水用万千年冲刷出的大片砂砾地。砾石地大多种不了庄稼,所以租金便宜。而且离大河近的地方地下水丰富,取水方便,是建洗煤厂的理想之地。 送走赵军和娜莎,我胳肢窝下夹了条红塔山,沿着崎岖的羊肠小道,去了崖畔村村长卫二虎家,约二虎哥明天陪我出去一趟,找山外村子里和他相熟的村干部,帮我租块不长庄稼的荒地。 熟人好办事,有人牵线搭桥,比人生地熟的自己贸然闯进门去,总是要方便些,不但节省时间,也可能少花点钱。 早出晚就连续跑了三天,搞定了建厂的土地。 村干部给我推荐的是公路边一处闲置的采石场。水电是现成的,交通非常方便,只要花两三万元的转让费就能搞定。 我没有下车,只是随便看了一眼周围的环境,转身对村长说,麻烦带我去别的地方看看。 最后,我选中了距公路三百米开外的一片荒地,此处远离村庄,周围除了两个废弃的羊厩,再无别的建筑。 洗煤厂运煤的时候避免不了抛洒,卸煤时会烟尘飞扬,建在公路边有碍观瞻,短期内可能没多大问题,时间长了,路政管理部门肯定会有意见,我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不想在公路边建厂,我还有一个不愿示人的原因。 这条公路是榆树坪通往外界的唯一通道,我怕进出山的人中,会有人指点着路边的洗煤厂说,这个厂的老板是咱们矿的林子龙。 在我的意识里,宝龙矿有一天可能会交给卫大宝,但这个洗煤厂可是自己的产业,不准备和他人分享。 年入洗量十万吨的洗煤厂,有十亩地足够了,但听了村干部每亩地每年一百元地租的要价后,我当即改了主意,一张口就要了三十亩,租期二十年。 当时我心中忽然涌出一个想法,假如哪天落魄了,除了自己的躯体外一无所有,可以在块不大的土地上种点苜蓿草,养上十几只山羊和几十只能下蛋的老母鸡,至少不担心被饿死。 虽然自己初中刚毕业就当了矿工,成年后也没怎么干过农活,但说到底是农村娃,农民意识刻进了骨子里,对土地有天然的亲近之情,克制不住将其占为已有的冲动。 钱不是问题,如果不是怕影响不好,我想租更多的土地。 山外的村庄因为没有资源,经济状况相当不好,村干部的胃口比地盘上有十数个小煤窑的崖畔村的干部小多了,很容易得到满足。 租了三十亩地,除过向村委会交纳正常租金外,我付出的成本只是两条金丝猴香烟和一碗羊肉泡馍,另外就是将砌围墙、平整土地之类的土建活,以市场价包给了村长。 前期准备工作比预想的顺利,今天要开始砌围墙了,给孙建成打了个招呼,我把王小明叫上车,让他跟我去了洗煤厂建设工地。 小明是我的表弟,是我从老家叫到宝龙矿上的。平时他在矿上主要负责采购矿柱镐锹之类的生产材料工具,购买伙房需要的食材。 洗煤厂工地上必须有自己的人盯着,小明虽然有些稚嫩,自己现在身边没有能用的人,只能让他先顶上去。 第11章 请法院判定 一周后,我拿着差旅费报销单向姚南北复命,很遗憾地汇报说,头也磕了,揖也做了,求人的话说了一箩筐,人家宋老板不给自己这个前厂长面子,说已经和新的配套厂签了合同,以后农机厂肯定不会再给修造厂下订单。 姚南北脸色铁青,盯着我递到他眼前的单据一言不发。 我知道姚副矿长心情不好,不好意思催他签字,在沙发上坐下,给自己点了根烟。 被农机厂踢出配套厂的后果,这两天渐渐显现出来。 宋超很守承诺,上批订单收货后,果然没有给修造厂下新订单,机修车间和铸造车间的生产计划锐减,将近一半职工顿时闲了下来。 修造厂实行的是全额计件工资,不干活没有工资,这种情况在过去的一年半中从未出现过。 习惯了只要上班就别想闲着的工人师傅们不高兴了,把侯得财堵在厂长办公室不许出门,给他要活干,要工资。 侯得财腆着老脸向程四苟求助,程四苟勒令供应科和机电科从机修厂的生产计划中,调剂出一部分给修造厂。 由于积压严重,贮煤厂已经没了存煤的地方,榆树坪最近陷入半停产境地,对自制材料的需求和机电设备的维修量大幅减少,自身的制造维修计划本来就没多少,尚且远远不够机修厂干的,冷不丁又来了抢饭吃的玩意,机修厂的人怎能不奋起反抗,拼命也要保住自己碗里不多的饭食。 结果在情理之中,程四苟淫威的强迫下,联袂赴机修厂协调的供应科长和机电科长,被机修厂的工人轰了出来,不但没能完成领导交待的调剂任务,还被警告说,如果以后你们敢把计划分给修造厂一毛钱,我们就敢把“死狗”的办公室砸了。 “死狗”是榆树坪矿的人送给程四苟的绰号,这个绰号全矿人几乎无人不晓,但以前从来没人敢公开这么称呼程副矿长。 看来机修厂职工真的急了眼,准备破罐子破摔。 绝大多数情况下,经济问题只有用经济手段才能解决。 手里既没有安抚修造厂职工人心的银子,又没有能让工人挣银子的生产计划,嚣张跋扈的程四苟,除了破口大骂修造厂的人被王八蛋林子龙惯得没了样,才歇了几天就不安分了,以前一停产就是几个月的时候,他们怎么连屁都不放一个! 听到程四苟骂自己把修造厂的师傅们惯出了坏毛病的消息,我心中忽然一痛,不由得检讨自己是不是下手太狠,不该把对侯得财和程四苟的愤恨,把对杨树林和姚南北的不满情绪,殃及到无辜人身上。 一根烟抽完,姚南北还没回过神来,脸上的表情比刚才还要难看。 我默默将自己的报销单据收回,转身离开姚南北办公室,悄悄将手里的票据撕成碎片,扔到走廊中的垃圾箱里。 又过了三四天,矿纪委副书记贾石带着局纪委一位姓陈的主任,在榆坪公司找到了我。 这几天我一直没离开榆树坪,要么待在家里,要么在徐小弟办公室蹭电话。 修造厂职工把事情闹得越来越大,不但围攻侯得财,还成群结队去办公楼找矿领导要说法。 大家的诉求很明确,要求矿长书记回答为什么换了个分管矿领导,又来了个厂长,修造厂为什么突然间订单少了那么多,姚南北和侯得财有没有本事保证我们不失业。 去办公楼闹事的修造厂职工人数虽然不多,但他们提出的问题杨树林和陈大伟却没办法回答,把吴副书记和姚南北推出去搪塞要说法的职工群众。 事情不大,影响却很恶劣。 姚南北被搞得狼狈不堪,杨树林自食苦果,有苦难言,只有程四苟这个始作俑者好像没事人一样。他既不是主管领导,也不分管多种经营工作,侯得才在修造厂惹的乱子,责任追究不到他头上。 局面越来越乱,我不得不更加小心,工作时间连宝龙矿都不敢去了。 家里的电话是内线,打市话非常不方便,外线转接进来也很麻烦,我手边有很多事要和外面保持联系,只有在榆坪公司接打电话比较方便,而且领导有事也容易找到自己。 陈主任说局纪委有几个问题需要我配合调查,让我跟他走一趟。 我问陈主任去哪儿,大概需要多长时间,自己要不要回家拿几件换洗衣服,把盥洗用品带上。 陈主任笑笑说:“小林把问题想复杂了,只是一次普通的问话,落实几个问题而已,用不了多长时间。” 于是我和贾石去了陈主任在矿招待所的房间。 开局确实像场普普通通的谈话,和朋友之间的聊天差不多,参与者除陈主任、贾石和我之外,没有其他的人,气氛很轻松。 陈主任说,根据《全民所有制工业企业厂长工作条例》的规定,国有企业负责人的收入,不能超过同期企业职工收入水平的五至八倍。 据我们了解,不包括基本工资和各种津贴,你去年在修造厂的承包奖金达到九万多元,仅此一项,就超过全厂职工人均年收入的十八倍。这是严重的违规行为,局纪委建议你退回超过条例规定部分的奖金,我想听听你对这个问题的态度。 愣了愣后,我对陈主任说,我没有听说过这个规定,自己去年拿的奖金确实不少,但奖金是按照承包合的同条款结算出来的,是自己应得的合法收入。 陈主任拿出份文件复印件给我看,正是他说的那份《条例》,上面也确实有他所说的内容。 我很长时间没有说话,脑子高速运转,思索怎样向陈主任说明自己的态度。 我当时的第一反应是,自己受到了修造厂风波的波及,有人借助纪委的力量向我发难,可能想逼迫我做出让步,主动站出来平息修造厂的乱局。 承包合同是一年多前签的,半年前就到期了,早就完成了结算履约,这么长时间没人说过我拿承包奖金是违规行为,偏偏这时候纪委翻出了这笔旧账,煞有其事地让我退奖金。 好歹在机关工作了十多年,还当了几年科长,受了这么好几轮普法教育,基本的法律意识自己还是有的,捋清思路后,我向陈主任阐述了自己的观点。 我代表修造厂和榆树坪矿签定的《承包经营合同》,是受《合同法》保护的。 《合同法》是国家法律,法律效力远大于《厂长工作条例》,想让我退回承包奖金,请榆树坪矿先向法院提起诉讼,法院判定《承包合同》无效后,我保证退回超过条例规定的奖金。 第12章 人设全没了 陈主任见我态度如此强硬,直接把问题上升到法律层面,脸上的表情变得很严肃,说让你退回多领的奖金是组织决定,你林子龙是党员领导干部,必须执行组织决定,否则我们将对你采取“双规”措施,这个后果你最好想明白。 这几句赤裸裸威胁的话惹怒了我,我向陈主任伸出手说:“请给我张纸,我当场给你写自愿退党申请书,请陈主任把我的退党申请转交组织部。 “林子龙身上现在没有任何职务,退党后既不是领导干部,也不是党员,我看纪委凭什么对我采措双规措施。 “我再说一遍,想让我退出去年的承包奖金不是不行,但得先让人民法院公开宣判我和榆树坪矿之间的《承包经营合同》无效,除此之外的任何理由我都不接受。 “我林子龙没有做过违法乱纪的事,无论到什么时候都问心无愧,你们有什么手段请尽管使出来,我保证奉陪到底,绝不后退半步!” 我是动了真怒,把十多年自我压制住的宁折不弯的犟脾气解锁了,夹杂着一个多月来的委屈和愤懑,一股脑发泄出来。 陈主任被我的突然爆发搞得一脸懵逼,贾石打着哈哈圆场,劝我不要这么激动,陈主任只是随便那么一说,纪委绝不可能因为这么一件模棱两可的事,对你实行双规的。 气氛稍稍缓和后,陈主任不再提让我退回承包奖金的事,而是转移了话题,看似随意地问起了我在修造厂工作期间的几件事,不过我觉得他有点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意思,总是把话题往郭民选借给修造厂一万元的事情上扯。 这件事没什么不能说的,我向陈主任和贾石详细解释了来龙去脉。 去年年初我到修造厂上任后干的第一件事,是尽快恢复生产,把职工的情绪稳定下来。 当时厂里没钱,我费了很大的劲,也没能筹齐恢复生产必须的流动资金。时任榆树坪矿党委书记郭民选知道这个情况后,主动将自己私人的一万元借给我,让我用于弥补厂里的流动资金缺口。 借郭书记的一万元虽然杯水车薪,但确实属于雪中送炭,让我感受到来自于领导的支持和关怀。 大概三个月后,修造厂的经济状况有了好转,于是我把借郭书记的钱还了,同时按照百分之三十的年利率,给了郭民选一点利息。 这个利息标准不算高,当时银行定期存款的利息,已经达到了百分之十以上,我借其他私人的钱都是按年息百分之三十付的利息。 我告诉陈主任,党委吴副书记同时也借给了修造厂五千元,我是同一天向两位书记还的借款本金和利息。 包括自己个人的钱在内,当时为了解决修造厂的流动资金难题,我向好几个人借了钱,总额是五万元。这些钱统一挂在我个人应付款科目下,还款的时候,财务人员也是从我个人名下支付的。 事实确实是这样的,我觉得没有什么不妥,所以说得坦坦荡荡。 听了我的情况说明后,陈主任没再提出新问题,面无表情地说,说今天就到这儿吧,如果有其他事我们还会找你,希望你端正态度,配合局矿两级纪委的工作。 回家后,越想我越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好像陈主任关注的焦点集中在郭民选借给修造厂的一万元上,对其他问题没啥兴趣。 在我看来,这事无论对谁来说都微不足道,如果说有问题的话,最多只是该不该付利息。 我给郭民选的利息只有八百块钱而已,如果纪委认为郭书记不该收这个利息,大可以直接请书记把这点利息退给修造厂,堂堂的郭书记不至不在乎这点钱吧。 想给郭民选书记打电话汇报这个情况,犹豫再三后,我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郭民选现在是矿务局副书记,局党委书记刚刚调走,他现临时主持党委的工作,我不想用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给老领导添麻烦。 也许局纪委受了榆树坪矿某些人的蒙蔽,只是想找我的麻烦,掩盖自己让镇不住场子的侯得财当修造厂厂长,激起了职工不满的错误,并没其他的意思。 我以为这件事会悄无声息地过去,没想到现在只是开了头,后面越闹越大,以至于变成一场闹剧,最终让涉及的各方都没办法收场。 两天后的六月三日,这个日子我记得很清楚。 凌晨一点多钟,我被一阵刺耳的警笛声惊醒,揉着眼睛迷迷瞪瞪下床,想看看外面发生了啥事,还没走到窗户那,自家的房门却响起了激烈的敲门声。 我刚拧开门锁,几名穿着土黄色制服的便一拥而进,说自己是古城检察院的,问我是不是林子龙,让我跟他们走。 榆树坪矿纪委副书记贾石跟在这群人后面,目光闪烁,不敢直视我狂怒的眼神。 女儿从熟睡中惊醒,吓得哇哇大哭,我想安慰女儿一下,再对媳妇说声别担心,你男人肯定不会有事。 两个穿制服的小伙子不给我这个机会,一人扭住我一条胳膊,将我押下楼,塞到停在单元门口,疯狂闪着红蓝两色灯光的警车里。 回头看了眼自家的窗户,我发现整幢家属楼几乎家家都亮起了灯,好多窗户中都有影影绰绰的人头。 向来把名声看得极重,非常爱惜自己羽毛的我,瞬间觉得天塌了,要不是胳膊被人扭着,真想一头撞死在这些人面前。 警车一路鸣着警笛,开进招待所院子。 被挟持在后座中间的我闭着眼睛,脑子里想的是明天上午,全榆树坪矿的人都会议论,林子龙不知道犯了啥滔天大罪,昨天晚上被警察从被窝里揪起带走了。 榆树坪是个不到五平方公里的小山沟,地方不大,却挤进了四五万人,人口密度比大城市还高,在这个近乎于半封闭的小社会里,消息传播速度极快。 何况在榆树坪矿,林子龙还算个名人。 我知道,从这刻起,自己苦心孤诣经营了十多年的人设全没了。 第13章 突击审讯 检察院的人不给我喘息时间,连夜对我进行了突审。 主持审问的,是古城县检察院反贪局侦查二科科长冯同勤,和他的助手小韩。 小韩年龄不大,长得白白净净的,戴着近视眼镜,态度相对温和。 冯同勤的外表和小韩形成了鲜明对比,身材高大,肥头大耳,满脸横肉,乍一看,和农贸市场卖猪大肠的屠夫没啥区别。 冯同勤和小韩手里各拿着一叠材料,一口气向我抛出二十多个问题,声色俱厉地要求我当场回答。 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我的脑子乱成了浆糊,心中十分忐忑,整个人处在完全懵懂状态,没有要求冯同勤出示证件,也没有向他们索取相关的办案手续。 冯同勤劈头盖脸的狂轰滥炸并没吓住我,反倒让我迅速冷静下来,强慑心神,打起精神应付他提出的问题。 问题很具体,全是我在修造厂工作期间的事,过去的时间不长,而且都是过去被榆树坪矿纪委和审计科反复纠缠过的,回答起来并不难。 名义上是检察院在办案,但处处都有榆树坪矿纪委的影子。 冯同勤和小韩手里的材料无疑是纪委提供的,局纪委陈主任和榆树坪矿纪委的贾石,自始自终没有离开审问现场。 第一次审问持续到上午八点,回答完冯同勤提出的所有问题后,我的嗓子哑了,但人却变得更精神,没有露出一点疲劳的迹象。 我没觉着累,冯同勤和小韩却坚持不住了,吃过早饭后便睡觉去了。 给我安排的房间有四张床,除了我之外,有榆树坪矿纪委的两个人和我同吃同住,寸步不离。我上厕所的时候,他们总是一个人守着卫生间的窗户,另一个人则站在门口,俩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虽然没见到任何法律文书,甚至连口头的告知都没有,从一九九五年六月三日凌晨起,我失去了人身自由。 当天下午,媳妇给我送来了换洗衣服和盥洗用品。纪委的人没让我们见面,但把媳妇送来的东西留下了,当着我的面,一件一件详细检查后交给了我。 当天晚上又是通宵审讯。 问题还是凌晨提的那些,不过换了一种方式。 不再是杀气腾腾的全面开花,企图在气势上镇慑住对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摧垮对方的心理防线,而是揪住一个问题不放,时间、地点、环境、事由、在场的人,甚至当时的天气情况都要求我说清楚。 持续深挖的同时,主持审问的冯同勤和小韩,时不时出其不意地要求我反复陈述同一个细节,企图在前后不同的供述中,找出细微的不同之处出来,以证明我不老实,说了谎话。 第二次审讯历时将近十个小时,涉及的问题只有两个。 一是要求我承认私分钱财,造成了国有资产流失的罪行。 去年春节放假前,我带领修造厂厂部全体工作人员,对厂区的环境卫生进行了一场大扫除,将散落在厂区各个角落,有碍观瞻的十多吨废钢铁收拢起来,卖给了废品收购站,总共卖了九千多块钱。 这笔钱没有入账,一部分用来给厂部的工作人员,每人发了三百块钱奖金,一部分支付了自己跑业务租用徐小弟客货车的费用,还有一部分让时任副厂长的孙建成买了些烟酒,作为春节礼物送给了矿上几个有业务往来科室的科长、副科长。 我说自己是厂长,卖废铁的钱怎么花是我决定的,责任当然自己负,和厂里其他人没关系,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送礼的事好解释。 徐冰雅很细心,让出纳保留着孙建成购买烟酒的发票和收礼人员名单和礼品明细,检察院和纪委的人要是有兴趣,可以去逐一调查落实。 至于该不该送礼的问题,我回答得很干脆。 礼尚往来是人之常情,逢年过节用公款给业务单位领导送礼的情况,在榆树坪矿的二级单位很普遍。自己当行政科科长的时候,每年春节前,都要给矿领导准备几十上百份送给局领导和局机关处长们的礼品。 我对冯同勤说:“我给孙副厂长定的标准是,每份礼品的单价不能超过一百元,他好像总共送出去了不到十份,如果你们反贪局认为这种行为造成了国有资产流失,这一千块钱我个人出了行不行?” 至于为什么要用卖废铁的钱给厂部工作人员发奖奖金,我的解释是:车间工人实行的是计件工资,干的活越多,拿的工资越多。 去年春节前,修造厂的生产任务特别繁重,全厂的人都在加班加点,车间职工的收入比不加班的时候至少要多一倍。 厂部的管理人员同样在加班加点,但他们只有基本工资,没有加班费,体现不出按劳分配,多劳多得的社会主义分配原则,这种情况非常不合理,所以我擅自做主,在春节放假前,给大家每人发了三百块钱,不过我自己并没有领这个钱。 为什么别人都领了三百块钱的奖金,唯独身为厂长的我没有领。你们可以说我故作姿态,假模假样,也可以理解成我高风亮节,大公无私。 总之我没拿一分卖废铁的钱,修造厂财务室有领款人签字的明细表,你们可以调查我说的是不是事实。 你们让我必须解释的为什么不乘坐公共汽车,而要花大价钱租用私人车辆跑业务的问题,我的回答如下。 我当时去的是矿务局各个下属单位,大部分没有直达班车,那时己经到了元月中旬,临近各单位全年采购和维修计划截止上报日期,一周内要跑十几个单位,如果乘坐公交车,时间上根本来不及。 租车跑了七天,花了一千五百多块钱租车费,我为修造厂拿回来近百万元的订单。 这些订单不但保住了全厂职工的饭碗,还直接为厂里创造了二十万元左右的利润。请冯科长和小韩同志自行判断,我租车为单位跑业务的行为是否违法,是否给修造厂的国有资产造成了流失。 第14章 有人看望 我回答的条理清晰,有理有据,冯同勤越听越不耐烦,脸上的横肉抽搐,吧叽着和猪拱嘴差不多的厚嘴唇,粗暴地打断我的话:“就算说出花来,也掩盖不了你收入不入账,私分国有资产的罪行。” 昨天晚上我的心情确实很紧张,回答问题时斟字酌句,唯恐说错了话。经过一天的情绪调整和自我解压,此时我已经放松了,心里很坦然,反唇相讥冯同勤道:“修造厂每年都要产生几十吨废钢铁,平时由各车间自行卖给收废品的,卖的钱大部分用在了车间职工的吃饭聚餐上。请你们翻一翻修造厂建厂以来的全部账簿,看看能不能找出来一笔卖废铁的收入记录? “矿机修厂去年之前的生产规模一直比修造厂大,生产过程中产生的废钢铁比修造厂多的多,再请你们查查他们这么多年卖废铁的收入有没有入账,是不是也造成了国有资产的流失。 “再就是我想请问冯科长,修造厂没有把卖废铁的收入入账,而是用在了合理且必须的支出方面,这种做法顶多只能算坐收坐支,违反了财经纪律,怎么能涉及到造成国有资产流失的犯罪行为呢,请你告诉我违纪和违法的界限是什么?” 心中无惧,有无所顾忌的底气,我的话说得相当不客气。 可能是没有见过这么嚣张的犯罪嫌疑人,冯同勤被我的话激怒了,甩掉身上屎黄色的半袖制服,站起身准备向我动手。 我坐在床沿上没动弹,右手暗中蓄力,冷笑着看向冯同勤,心道:今天要敢碰老子一根汗毛,老子一定把你的屎揍出来。 别看冯同勤人高马大,但我一点都不怵,望着眼前这堆被酒色掏空了的白花花的烂肉,做好了放手一搏的准备。 贾石和小韩同时出手,将暴怒的冯同勤摁到了椅子上。 小韩将几页讯问笔录递给我,我调匀呼吸,逐字逐句推敲了一遍,确认文字记录和自己表达的意思相符后,逐页签上名字,摁了指印。 小韩让我接着回答第二个问题:去年六月某日,为什么要在山北市友谊商场花费两千九百九十七元巨款,购买三只进口的名牌公文包。 这个问题比坐收坐支卖废铁的钱简单,我娓娓道来。 去年六月份,在省公交干校脱产学习的时候,我偶然得知国家为了解决全国煤炭系统大量企业停产、限产,带来的职工下岗失业问题,给国有煤炭生产企业提供了两百亿元专项资金,用于发展多种经营,安置下岗职工的消息。 当时,我正为筹建矿车制造项目的资金发愁,得到这个消息后,请培训班班主任,省经委干教处副处长王平宁牵线搭桥,向省煤炭厅多种经营处,报送了矿车项目的资料和使用专项资金的申请报告。 在王平宁的帮助下,省厅多经处很快批准了修造厂的申请,为矿车制造项目提供了两百万元贴息贷款,解决了项目建设的资金问题。 为了表达对多经处领导的谢意,我多次约请他们吃饭都被拒绝,于是在省城友谊商场买了三个单价九百九十九元的公文包,准备作为纪念品送给多经处的黄处长、李副处长和具体负责资金划拨的财务科科长。 送纪念品的日子没选好,三个公文包只送出去两个,黄处长和李副处长收下了。财务科长当天没在办公室,我给他准备的纪念品没能送出去,被我留下来自用了。 我对小韩等办案人员说,自己送公文包时,只说是纪念品,没有告诉黄处长和李副处长公文包的价格,他们也没问,可能以为价值不会超过两百元吧。 小韩用钢笔敲打着桌面问我,剩下那个公文包为什么不向商场退货,东西现在在哪,你林子龙有什么权利用公款为自己购买价值千元的公文包? 我自嘲地笑笑说,没送出去的公文包原来一直放在办公室,离开修造厂的时候被自己拿回家了,如果你们要的话,明天让我打个电话,我让媳妇送过来。不过那个包让我用了一年多,用旧了,请你们别嫌弃。 去年一年,我林子龙带领修造厂全体职工,完成了六百多万元的工业产值,创造了七十多万元纯利润,还为榆树坪矿解决了一百多名富余职工的就业问题,你们说我这个厂长有没有用个价值千元公文包的资格? 我回答完问话后,房间里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说话,这个问题就这么过去了。 小韩兴意懈怠,连讯问笔录都懒得让我签字画押。 连续两个通宵的突审后,反贪局和纪委的人忽然安静了很多,接下来的三天里没怎么骚扰我。 可能看我配合的很好,丝毫没有潜逃的迹象,也可能是被我不亢不卑,敢于据理力争的态度折服,纪委负责看管我的两个人,对我的态度比我刚来的时候好多了,张口一个林科长,闭口一个林厂长,比以前偶然遇见时表现得还亲热,对我的看管也不怎么严了。 在同一栋办公楼里上了多年班,我和他们之前就很熟悉,不过以前我是有实权的大科室科长,他们是普通干部,现在我是暂时失去自由的犯罪嫌疑人,他们是审查我的专案组的成员,大家的身份地位发生了变化。 我上厕所的时候,身前身后没人跟着了,也能在招待所的楼上自由遛达,但除过去餐厅吃饭和上卫生间外,我从不离开自己的房间。 招待所是行政科下属单位,从所长到服务员员,包括做饭的厨师和晚上看大门的大爷,我几乎全都认识,我不想让别人见到自己后不知道怎么打招呼,也不想让自己尴尬。 被带到招待所后的第四天,徐冰雅和申小涛一起到招待所看望我。 贾石给了十分钟时间,要求我们当着纪委人员的面谈话,不能涉及和案情有关的内容。 申小涛手里提了两条没有开封的红塔山香烟,眼睛红红的,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我顾不上搭理小申,急匆匆向徐冰雅交待了两件事。 第15章 深挖犯罪证据 徐冰雅给我带了两盒茶叶和一大包口香糖,我随手递给身边纪委的人,匆匆对她说了几件事。 一是让徐冰雅同赵军和孙建成联系,帮我打理宝龙矿的销售业务。 孙建成虽然是矿长,但平常只负责生产,卖煤的事一直是我自己亲自负责的。不能因为自己行动不便,影响了小煤窑的挣钱大业,尤其不能耽误了给上海的用户发煤,这可是自己现在最赚钱的生意。 徐冰雅了解宝龙矿的情况,和赵军及孙建成都熟,只有她出面协调,宝龙矿的煤炭销售才能不受影响。 二是让徐小弟把公司的事先放放,尽快去工地上和王小明接头,帮我处理建厂过程中的具体问题。 洗煤厂的建设工程如火如荼,河东方面的合作伙伴已经入场,材料水电人工等等一大堆问题需要有人协调,小明年轻,从农村出来时间不长,没有经验,担不起这个责任。 在榆坪公司蹭电话那几天,在和小弟闲聊的时候,我把建洗煤厂的设想和总体计划都告诉了他,徐小弟应该知道该怎么干。 最后一件事是我让徐冰雅送几本《刑法》、《刑事诉讼法》之类的法律书籍过来。 不再有幻想,也没想过有人能救自己,我准备拿起法律武器,维护自已的权益,争取早日恢复自由之身。 我以为不管纪委和检察院怎么栽赃陷害,肆意妄为,都不可能颠倒黑白,给清白无辜的公民扣上违法犯罪的屎盆子。 我相信自己能很快洗清嫌疑,昂首挺胸出现在自己认识的和不认识的人面前,脸上是灿烂的笑容,眼睛里是骄傲自豪的小星星。 进门后,徐冰雅一直不敢抬头看我,怕眼晴暴露了内心的秘密,让人察觉到自己和林子龙的关系非同一般。 我每说一句话,徐冰雅轻轻点一下头,从她微微颤抖的手指上,我感受到了她心中正在涌动的滔天巨浪。 在贾石的催促声中,徐冰雅一句话没说,低着头和申小涛走了。 当天下午,服务员转交给我一摞书。 徐冰雅是成人自学考试法律专业本科毕业生,还考取了律师资格证,家中法律方面的藏书很多,不但给我送来了刑法方面的专业书籍,还有《公司法》、《合同法》、《会计法》等等和企业管理有关的法律条规,另外还有一本当时很火的禁书,贾平凹的长篇小说《废都》。 收到徐冰雅送来书籍的当天起,除了吃饭睡觉外,我啥都不干,发疯似的猛啃《刑法》和《刑诉法》。 冯同勤偶尔会来我住的房间转一圈,每次看到我埋头苦读的样子,总要冷嘲热讽几句,说临时抱佛脚有用的话,世界上的罪犯至少会少一半,还说我研究法律条文是想钻法律的空子,是脱裤子放屁,白费功夫。 我从不理会冯同勤的屁话,眼睛盯在书本上动也不会动。 重压之下,带着强烈的功利性去学习,学习的效果非常好。 短短几天时间,我基本上能把《刑法》和《刑事诉讼法》一字不差地背下来,按照法律条文,一件件对比了自己过去一年半做过的事,对比分析了同世勤和小韩所提的问题后,我的自信心更足了,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连续两天狂风骤雨般,几乎让我喘不过气来的突击审讯,没有达到摧毁我的心理防线,让我崩溃屈服的目标,检察人员的办案节奏明显慢了下来,除了时不时零敲碎打提出一两个似是而非的问题外,没有再对我进行过长时间的正式审问。 我感觉他们的底气和后劲不足,手中根本没有掌握自己犯罪事实的确凿证据。 后来我才知道,夜黑人静之时,鸣着警笛警灯,大张旗鼓地把我从家中抓走,在我惊恐未定之时,一口气甩出二十多个自认为杀伤率很大的炸弹,没想到不但没有把我炸懵,反而激起了我的抗争斗志。 检察院领导知道遇到了棘手的事,担心事情不好收场,给古城矿务局和榆树坪矿纪委施加了很大的压力,要求他们务必拿出林子龙违法犯罪的证据。 检察院对局矿两级纪委的要求不高,证据可以不确凿,但多少得沾点边,别再用前面提供的那些不靠谱的问题糊弄人,让办案的检察干警被林子龙三言两语怼得无言以对,咱丢不起那个面。 压力集中到给领导夸下了海口的榆树坪矿纪委书记钱峰身上。 钱峰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相信把修造厂搞得红红火火,一年经手上千万进进出出资金的林子龙会不贪不占,不可能不给自己捞好处。 现在纪委没有掌握林子龙的犯罪证据,原因是这家伙太狡猾,犯罪手段非常隐蔽,心理素质极佳,顶住了检察院的吓唬威逼。 再一个理由是,纪委办案人员工作不够全面细致,对证据线索挖得不够深。 在局纪委书记甄荣的亲自协调下,钱峰孤注一掷,一方面在榆树坪矿机关干部中挑选了十多名精兵强将,组成四个调查组,北上黑龙江佳木斯,南下广东番禺,东南至上海,西北直抵宁夏石嘴山和内蒙古乌海,对近一年半修造厂支出的每一笔支出超过三千元的业务,进行拉网式的核查,看看林子龙受了哪家的回扣。 另一方面把全矿经验丰富的老会计集中起来,对修造厂的账务,包括下属各个车间的流水账,齐齐再过一遍筛子,一个疑点都不放过,希望能找出一些蛛丝马迹来。 有甄荣撑腰,钱峰的气势很盛,颐指气使地给专案组抽调的工作人员开会,要求大家发扬连续作战的革命精神,敢于大胆怀疑,又要心细如发,要有挖地三尺的决心,一定要把犯罪分子林子龙的犯罪事实挖出来。 钱峰甚至非常不要脸地给大家封官许愿,说组织上不会亏待在这项工作中做出突出贡献的同志,不但要优先提拔使用,还会给予重奖。 有天下午,任丽丽带着财务科的老会计张姐,到我住的房间核实一个筛查中发现的问题,趁任丽丽上卫生间的功夫,张姐悄悄告诉我,钱峰给他们这些临时抽调人员下了死命令,发狠说,找不出林子龙的犯罪证据,你们统统给我下岗。 读友们不要怀疑以上几段话的真实性,现实永远比影视剧的情节精彩。 钱锋是什么样的人我太清楚了,他能做出这种没有底线的事,说出这样无耻的话来,太正常了,是其性格、经历和处境的必然。 第16章 真蠢的人长啥样 钱峰原是局子校的锅炉工,虽然学历不高,资质平平,连学校的茶水炉都烧不好,但托父母的福,长了一副好皮囊。 将近一米八的身高,国字脸,浓眉大眼的,活脱脱一个标准的西府汉子。 从不合格的锅炉工,在三十四岁那年,晋升为副处级,当上古城矿务局属下最大的二级单位,榆树坪煤矿的纪委书记,缘于钱峰的好皮囊被一个女人看上了。 这个女人是钱峰的老婆花老师。 花老师是局子校的音乐教师,长得那叫一个漂亮,身材脸蛋都没得说,性格开放活泼,是女人中的尤物,是很多男人睡梦里的淫亵对象。 花老师是有理想有追求的女人,参加工作后不久,便勾搭上了比自己大二十岁的子校书记甄荣。 此后几年甄荣步步高升,从子校书记到教育处副处长、处长,再到局机关工委书记,五年前成为古城矿务局纪委书记,跨进了我党高级干部队伍行列。 随着甄书记的不断升迁,花老师在子校也混得风生水起,早早脱离了教学一线,不过最终止步于副校长岗位。 甄荣怕树大招风,影响自己的仕途,希望花老师少抛头露面,保持低调,花老师善解人意,体谅老男人的不易,主动放弃了再进一步的要求,把过于喷薄旺盛的精力,转移到为自己找个合适的猎物。 花老师虽然人前靓丽风光,在子弟学校中风头无两,但背过人却时常潸然落泪,叹息红颜薄命,长夜衾寒,无人能填自己的欲壑,年过三旬的老姑娘一枚,形单影只。 身边有姓甄的这棵根深叶茂的大树,花老师想给自己找个蓝颜知己并不容易。自己能瞅得上的男人,要么没有敢和甄书记抢食的胆子,要么人家对自己嗤之以鼻。 找来找去,花老师把目光盯在自己的手下钱峰身上。 钱峰和花老师同龄,苦逼的锅炉工对象不好找,学校里的女老师不愿下嫁,跳出了农门的农村娃又不甘心找农村姑娘,不想下辈子依然和农村撇不清关系,于是便一直单着。 对付钱峰这样的蠢货,对花老师来说不要太简单,只消勾勾自己纤巧的小拇指,就能将猎物连皮带毛生吞了。 花老师看上的不仅是钱峰好看的皮囊,一晚上能爬上爬下三回的体魄,还有钱峰的百依百顺和钱峰的“蠢”。 有这样瞅着顺眼,用着顺手,保证不会给自己乍毛的男人,给甄大官人充当“拉帮套”的搭子,再合适不过了。 甄书记年纪大了,爬山推车的时候常常力不从心,而且他觉得非常有必要在自己和花老师之间插个幌子,以掩人耳目,所以不但不反对花老师和钱峰喜结良缘,还亲自给他们当证婚人。 花老师命中注定有旺夫之福,甄荣被她滋润得五年迈了三大步,和甄书记雨露均沾的钱峰,嫁给花老师后人生也开挂了,像头吃饱喝足的叫驴,尥开蹶子在宽阔平坦的大道上一路狂奔。 蜜月期中,钱峰便脱掉了锅炉工工作服,摇身一变,成好子校的总务处主任,随后的一年之内,完成了许多男人终其一生也完不成的三件人生大事:入党,解决干部身份,晋升副科。 实事求是地说,甄荣对身有长物,却无一技之长的钱峰确实不错,后来不但将其调到局纪委,还在三年之内将其擢升为副处级纪检员,再后来又力排众议,将其推到榆树坪矿纪委书记的位子上。 钱峰被花老师的错爱感动得涕零泪下,对甄书记的感激之情如长江之水滔滔不绝,对“帮套”大哥忠心耿耿,伺候得细致入微,极为周到。 矿务局机关的人,对钱峰和花老师,花老师和甄书记的浪漫情事几乎无人不晓,有人说钱峰“大智若愚”,是真正聪明的人。有人说钱峰是最大的嬴家,虽然名声不好听,但既抱得美人,又抱上了大粗腿,球本事没有,仕途却一帆风顺。 至于名声嘛,对钱峰这类货色来说,本来就不值啥钱,可以忽略。 钱峰到任榆树坪的时间至今一年有余。去年他刚上任,便和我有过一次面对面的直接交锋,从那次交锋中,我意识到局机关那帮人的眼窝子太浅,把问题想得太深奥,高估了钱峰的智力水平。 侯得财被赶出修造厂后,对我恨之入骨,给局纪委写匿名信诬告我。局纪委把匿名信复印了一份后,批转给榆树坪矿纪委。 当时郭民选还是榆树坪矿书记,他指示矿纪委把这封举报信压下来别理。 钱峰当了纪委书记后,想在榆树坪这个天高皇帝远,了解自己糗事的人不多的山沟里,重立自己的人设,改变人们对自己“球本事没有的窝囊废”的印象,想通过干几件大事,给自己立威。 既然是扬名立威之战,拿捏软柿子没多大意思,收不到立竿见影,让大家有耳目一新的感觉,下手的对象一定要有份量,于是他把目标对准了当时全矿最年轻,也是风头最盛的正科级干部林子龙。 钱峰把自己首秀的目标瞄准我,还有其他的原因。 侯得财状告我的匿名信,正是当时还在局纪委工作的钱峰经手的,后来他也向榆树坪矿纪委催要过承办结果,但没得到回复,这让钱峰很不高兴,认为榆树坪纪委没把自己当人看,没有对堂堂的副处级纪检员钱峰同志表示出下级对上级应有的尊重。 此番亲赴榆树坪任职,钱峰想旧事重提,翻出侯得财的诬告信,在没有向党委书记汇报请示的情况下,擅自决定对修造厂厂长林子龙进行立案审查。 钱峰不顾自己的身份,亲自带人大张旗鼓进驻修造厂,按照匿名信凭空捏造的线索,甚至派人私下里和对林子龙有意见的人取得联系,搜集我的黑材料,煞有其事地办起了案。 钱峰的野心挺大,可惜选错了目标,到榆树坪后的第一脚踢到了钢板上,差点没把自己的脚踝骨踢骨折。 钱峰在修造折腾了半个月,没折腾出任何结果,反倒被矿长杨树林劈头盖脸臭骂了一顿,又被书记郭民选在党委会上批评说不守规矩。 当时我挺纳闷的,钱峰动手前,为什么不打清一下林子龙是不是贪婪的人,问一问纪委的同志,侯得财的人品怎么样,他提供的情报靠不靠谱。 过了一段时间,又经历了一些事,我才想通,钱峰是真蠢,他脑子里缺根弦,不会转弯。 第17章 软硬兼施 修造厂的体量不大,但承担了榆树坪矿相当一部份机电设备的维修任务。 榆树坪矿建矿时标准高,选用是当时全国最先进的机电设备,这些设备的生产厂来自四面八方,所以修造厂需要向很多地方的工厂采购维修需要的零配件。 我上任后,不到一年时间花费数百万元,为修造厂上了铸造车间、矿车车间和汽修车间三个新项目,为这些项目采购的生产设备,来自不同省份的机电工厂。 这两个原因相加,为钱峰组织的拉网式排查工作带来很大的难度,需要相当长时间才能完成。 由于要等待搜集证据,冯同勤和小韩将近十天没有向我提出过新问题。 这段时间我过得很逍遥,除了继续钻研法律书籍外,偶然也会和纪委的同志聊聊天,下下象棋。 小韩也爱下象棋,主动加入了我们的战圈,没几天便和我混得挺熟。 吃过晚饭后,纪委两个人嫌房间里太热,下楼到外面乘凉去了。 我被专案组要求可以在楼内自由活动,可以会客,但不能离开招待所,所以没有外出乘凉的福气,只能待在又闷又热的房间里看书。 为了通风,房间的门敞开着,小韩走进来夺去我手中的《公司法》,让我陪他下棋。 小韩的棋艺太臭,根本不是我的对手,不到半个小时连输三局,他把手中的棋子扔到床上说不下了,要和我聊会天。 一个是法律的守护者,一个是被限制了人身自由,有可能成为法律制裁的对象,不知道这样的两个人能有什么可聊的! 我没有说话,静等小韩开口。 小韩说自己家在县城,榆树坪矿某某是自己姑夫,你们某科室的某某是我的中学同学,我在矿上有很多熟人。 胡扯八扯了一阵后,小韩扔给我一根烟,貌以推心置腹地对我说,冯科长和我跟你林子龙无冤无仇,我们真心没必要跟你过意不去。办你的案子是我们的工作,是领导交办的任务,所以你不要对我们有敌意。 看小韩的态度,有点化敌为友的意思,这让我十分意外,一时不知道如何跟他讨论这个问题。 扯了自己的工作多么不易,院里和反贪局的领导给的压力多么大,自己和冯科长如何左右为难后,小韩试探地说:“从我们现在掌握的线索来看,你涉案的问题不算大,但疑点不少,问题肯定是存在的,如果我们继续侦查下去,最终的结果可能是你想象不到的。 “我个人给你提个小小的建议,希望你的抵触情绪不要像前段时间那么强烈,主动挑一两件性质不严重,对你的定罪量刑影响不大的小问题交待了,为自己争取宽大处理的机会。 “如果能让我们领导认为林子龙的认罪态度尚好,犯罪情节不严重的话,检察院有非常大的可能会对你免予刑事处罚,这是目前对你最有利的情况。 “咱俩的年龄差不多,兄弟给老兄说句实在话,我们检察院经手的案子,没有一个涉案对象是清白的,我们不会做让自己下不了台的事,和司法机关作对的人,没有一个好下场。老哥一定要明白这个道理,不要自己和自己过不去,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静静琢磨了会小韩话里的意思,我犹犹豫豫地问他:“我的问题你比我自己知道的更清楚,你觉得哪几个问题的性质不严重,我主动承认比较好?” 小韩挪了挪身子,凑近我低声说:“比如你给郭民选送了一万元那件事。一万元不多,对郭书记那样的大领导来说不算啥事。你给领导送钱属于行贿行为,行贿比受贿的罪行轻太多了,数额在五万元以下,一般不会追究当事人的刑事责任。” 我坐直身体,和小韩的脑袋拉开距离,摇摇头说:“那一万元确实是还从郭书记那儿借的钱,我不能歪曲事实,胡说八道。” 小韩叹了口气,耷拉着脑袋说自己困了。 小韩走后,我躺在床上,再次捋了一遍向郭民选借钱还钱的过程,确信不存在任何问题后才安然入睡。 当时,我把借郭书记的一万元和吴副书记的五千元,跟自己的钱以及借其他人的钱合在一起,凑齐了五万元交给徐冰雅。徐冰雅将这笔资金在修造厂对我个人的应付款科目下入账。 还钱的时候,修造厂的资金状况只是稍稍宽松了一点,还不具备清偿全部借款的能力。考虑到借用领导私款时间太长不好,我首先归还了向两个书记的借款,自己的钱和借其他人的钱,是几个月后另外朝财务支取的。 借郭书记的钱是我亲自交到书记手里的,我在财务室取钱的时候,徐冰雅问支款用途,我当时没有多想,随口说用来还借郭书记和吴书记的债,于是徐冰雅将我的原话写在了支款凭证上。 这是自己无意中的疏忽,也是徐冰雅过于细心认真惹的祸。 如果支款凭证上没有这句话,纪委的人也罢,审计人员也罢,不可能知道我向郭书记借钱还钱的事,也不会有后来一连串的麻烦,让居心叵测的人翻来覆去拿这件小事做文章。 问题明摆着,纪委和检察院的人,不相信这一万元是林子龙归还郭民选的借款,认为这是我向领导行贿的贿金。 很后悔自己当初的不经意,但我并不怎么担心。 事实就是事实,谁也否认不了,任何情况下,我林子龙都不会颠倒黑白,胡说八道,更不会诬陷自己的老领导。 第二天下午,冯同勤来到我住的房间,把纪委的人撵出去,关上房门,和进行了一场面对面的较量。 冯同勤穿着泛黄的跨栏背心和大裤衩子,嘴上斜叼着烟,大剌剌坐在对面的床上,神情倨傲地问我,知不知道矿务局财务处处长的贪污案,说那个案子是自己办的。他说财务处长在你们局机关是牛人吧,局长跟他说话都得客客气气的,但他在我面前球都不是,审讯的时候,我一拍桌子,当时就把老东西吓得尿了裤子。 我坐在自己的床上,半闭着眼睛默诵《刑事诉讼法》。 第18章 怎么下台阶 吹嘘完自己办的财务处长的案子,见我没有反应,冯同勤又说你们局xx矿矿长刘老虎你认识吗,他的贪污案也是我主办的。 社会上的人都说刘老虎是个狠人,黑白两道通吃,动不动就抽下属的嘴巴子。他刚被抓进看守所的时候,竟然敢在我面前摆架子,老子是个爆脾气,不会惯他的臭毛病,也不怕他报复,几个大耳光甩过去,把那老小子揍得哭爹喊娘,抱着我的腿直喊爷爷。 一部《刑事诉讼法》默诵完,冯同勤还在喋喋不休地卖弄自己的赫赫战功,我又默诵起《刑法》。 自吹自擂了好一阵子,冯同勤见我始终面无表情,终于停止了威吓性质的表演,用手指着我咆哮道:“你林子龙算个屌,老子办了十几年案,从来没遇见过你这种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东西,敢给检察院的人摆谱,胆敢对我冯同勤出言不逊。 “你小子知不道自己是犯罪嫌疑人,面对的是随时能把你像蚂蚁一样踩得骨头渣都不剩的执法机关,如果不端正态度,老老实实交待自已的罪行,早日认罪伏法,信不信老子不用别人帮忙,现在就能把你揍得满地找牙,让你后悔都来不及。” 冯同勤气势汹汹站在我面前,唾沫星子乱飞,内心的狂躁把脸上的肥肉抽得变了形,神情甚是狰狞。 我慢慢站起身,相隔不到一米,直挺挺站在冯同勤对面,盯着他的眼睛说:“别人怕你,是因为他们做了违法犯罪的事,不敢挺直自己的腰杆子。我林子龙坐得端,行得正,从来没做过昧良心的事,我为什么要怕你。 “执法机关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们的责任是惩治犯罪,国家好吃好喝地养着你们,不是让你们来欺负遵纪守法的老百姓,侮辱廉洁奉公的好干部的。 “你想动手可以,不过我告诉你,我林子龙绝对不会坐以待毙,敢于不计一切后果,和你来场殊死搏斗,咱俩是死是活各听天命吧。” 冯同勤两只眼睛通红,瞪得比牛眼还大,嘴里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和我对峙了足足两分多钟,最终还是没敢动手,一把抓起床边的木椅子,狠狠摔到水泥地板上,转过身蹬蹬蹬地走了。 我长吁一口气,抬手抹去满头满脸的汗水,慢慢弯下腰,收拾满地的椅子碎片。 密不透风的房间里,温度他妈的太高了,简直能热死人。 我一直觉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面对的问题越复杂,身上的压力越大,精神反而越放松,脑子会变得更清楚,想问题的效率能比平时高好几倍,而且记忆力超强,正常情况下看十遍八遍记不住的东西,现在一过眼就刻在了脑子里。 重压之下,心静澄明,学习的效率非常高。 不到十天,我把徐冰雅送来的几本法律书籍通读了三遍,托人又请徐冰雅送来几本民法方面的书籍。 二十天之后,我觉得自己悟出了一点门道,基本了解了法律的精髓和要义,学会了逐字扣法律条文,和现实中的问题进行对比鉴别。 对修造厂的财务收支过筛子的工作完成了,没有找到新问题。 钱峰派出去的四个核查小组陆续返回,差旅费花了五六万,带回来的票据复印件高达半米,可惜是一堆废纸,对纪委和检察院办案没有任何帮助。 没有找到违法行为的证据,没办法给林子龙定罪,我的案子陷入僵局。但专案组却突然加强了对我的管控,禁止会客,不许接打电话,一日三餐有人送,除了上厕所外,不许走出房间一步,也不许和看管人员聊天下象棋。 气氛陡然紧张起来,我的情绪倒是没有一点波动,除了看书就是睡觉。 这种情况持续了五天,这五天里,冯同勤和小韩像失踪了似的,一次都没来过我的房间。 五天之后的月高风黑之夜,正在熟睡的我被从床上揪起,被带上手铐,蒙上眼罩,被两个完全陌生的人押上警车。 车开往何处,被两个大汉夹在后排座位中间,什么也看不见的我不知道。 大约两个多小时后,警车停了下来,我被人挟持着上了很多台阶,转了无数次弯,又直行了几十步才被勒令停下。 进了房间后,头上的眼罩才被去除,手铐也被打开了,我发现自己置身于古城宾馆的标准间客房之中。 虽然房间里没有任何标志,条几上少了电视机,床头柜上没有电话机,本该能拉开的红色金丝绒窗帘,换成了被固定在窗户上的厚黑布,但从房间的布局和家具样式上,我能确定这是古城宾馆客房部的标准间。 古城宾馆我住过很多次,和徐冰雅牵手后,我们为数不多的几次幽会,都是在这样的房间里。 身穿检察制服的陌生人对我说,老老实实待在房间,不许敲门,不许高声呼喊,不许打开窗户上的黑布,不许破坏财物。 我问这算什么,是拘留还是监视居住,或者是正式逮捕? 检察官不屑回答我的问题,转身走出房间,从外面用钥匙反锁了特制的门锁。 在这间暗无天日的黑房子里,我住了一段时间,因为分不清白天黑夜,具体多少天不知道,反正时间挺长的。 吃饭有人定时送,一天两顿,早餐还是晚餐我分不清,伙食不怎么样,但够吃。 屋子里有卫生间,拉撒不存在问题。 一个人独住,见不到阳光,没有说话的人,不知道自己明天和未来的命运怎么样,有些人很快会被这种环境逼疯。 我还好,除了对没有书看感到遗憾外,倒没有别的想法,既不焦虑,也不着急。 自己的案子不可能很快结束,我早就做好了长期战斗下去的心理准备。 搞出了那么大的阵仗,调动了那么多的人力财力,不搞点名堂出来,钱峰没办法给大家交待,局矿两级纪委下不了台。 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受矿务局纪委的蒙蔽唆使,贸然对林子龙实施了抓捕行动,结果没办法给对方定罪,如果不明不白地将对方释放了的话,怕人家给自己要说法。 古城县检察院也下不了台阶。 第19章 自由的空气 林子龙的案子搞不出结果,不但局矿两级纪委和检察院反贪局没有台阶下,我自己更下不了台阶,如果认怂的话,对不起关心自己的领导同事朋友和亲人,更对不起自己,所以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这似乎是一个无法解开的死结,必须有一方让步才能破局。 我是孤军奋战,势单力薄,而对方虽然是没有隶属关系的两个单位,却蛇鼠一窝,臭味相通,是利益共同体,一损俱损。 双方力量的对比实在太悬殊了,在要人有人,要钱有钱,能调动一切对自己有利的资源,而且掌握着专政工具的对手面前,连最基本的人身自由都被剥夺了的林子龙,几乎没有还手之力,除了屈服,除了认输,除了含冤忍辱投降外,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钱峰正是这么想的。 用尽了一切可能的手段,依然没有找到任何林子龙违法犯罪的证据,甚至连勉强够得上违规的小辫子都没揪住,钱锋依然不相信林子龙是清白的,竭力怂恿冯同勤对我上手段。 钱峰对检察院领导说,林子龙绝对有问题,只是这个狡猾的家伙的心理素质超好,咱们前面对他的态度太温和,措施不够强硬,威慑力不够,才没能摧毁他的抵抗意志,让他产生了负隅顽抗的侥幸心理。如果现在你们给他发逮捕令,给他带上铐子丢到号子里去,肯定能打破他的幻想,我保证不出三天,他就会乖乖交待自己的罪行。 钱峰说得口吐白沫,信誓旦旦,已经上过一次当的检察院领导却犹犹豫豫,怕被钱峰这头蠢猪再坑一回。 说不动检察院领导,钱峰只好向自己的“拉帮套”大哥求助。 我的案子的幕后指使者正是甄荣,其实不用钱峰可怜怜兮兮地哭求,甄荣也不会对目前的囧局置之不理。 甄荣亲自出面,带着赞助办案经费的十万元转账支票,找到古城县检察院检察长。 企业纪委和地方检察机关有常态化的业务合作关系,作为县域内最大的企业,矿务局一直是检察院最大的赞助者,因此甄荣和检察长的私人关系相当不错。 甄荣道出自己不为人知的隐私后,检察长答应帮忙。 虽然说会帮忙,但终究底气不足,而且受到了林子龙表现出来的绝不屈服态度的震慑,担心事情如果闹得太大,自己真的没办法收场的检察人员,还是没有悍然对林子龙签发刑事拘留证,更没敢直接开具逮捕令,而是分阶段加大对林子龙的管控力度,不断对对施加更大的精神压力,想看看我的反应后,再作下一步安排。 这些情况是我被投入大狱的前一天,王俊臣副县长亲口告诉我的。 王县长提供的消息完全符合逻辑,完美地诠释了之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敢情人家是在用不断加码的方式,测试我的心理承受能力。 同样是忽然间的事情,中午时分,我被带出黑房子,转移到对面设施齐全的客房里。 客房桌子上有份当天的报纸,瞄了一眼报头上的日期,我算出自己在黑房子里独住了八天八夜。 从房间里凌乱的情形,我断定这间屋子是这段时间看管自己,每天两次打开黑房子门,看看犯罪嫌疑人有没有自残,是否还活着,精神状态怎么样,顺便给其送饭的看管人员的住处。 久违的冯同勤和小韩同时出现在我面前,说是要提审。 这次我的态度和在招待所时完全不一样,冷着脸对冯同勤说,请出示对我的立案手续,否则我拒绝回答任何问题,请二位不要做无用功。 在暗无天日,分不清白昼黑夜的屋子里,没黑没白睡了八天,默诵了不下千遍《刑事诉讼法》后,我为自己制定了应对危局的方案:不和检察院纠缠,在法庭上向法官自证清白。 检察院有侦办案件,对犯罪嫌疑人提起公诉的权力,仅此而已。 与其和这帮无法无天,助纣为虐的东西较劲,不如养精蓄锐,在法官和人民陪审员面前和公诉人辩清是非曲直,为自己讨回公道,用人民法院的判决书,洗干净钱峰那头蠢猪泼在自己身上的屎尿。 冯同勤显然没料到刚走出黑屋子的我,态度是如此的决绝,阴鸷的眼神在我身上睃视了几个来回,阴恻恻地说:“你最好想好了,再说这句话!” 我说没啥可想的,你把拘留证逮捕令拿来,我跟你走,否则一切免谈。 冯同勤和小韩对视了一眼,收拾好自己的东西,默默地走了。 房间中剩下我一个人,关上房门后,我迫不及待地打开电视机,把音量调到最大。 一个人独处了八天,百分之九十九的时间听不到任何声音,我急切地想搞出点动静。 房间里乱得不忍目睹,我开动手整理。 小韩刚才坐过的床上有只黑色的枕形手包,好像是他拉下的,我将其扔到窗前的单人沙发上。 打扫完卫生,看了一会电视,肚子叽里咕噜叫唤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没人送饭,也没有像在榆树坪矿招待所时那样,到了饭点,会有人带自己去餐厅吃饭。 又等了一个小时,饥肠辘辘的我决定不等了,对着卫生间的大镜子,将几乎遮住了眼晴的长发梳得整整齐齐,硬着头皮走进宾馆的大餐厅,自诩是检察院的人,报上房号,服务员翻了翻吧台上的登记簿后,发给我两个餐盘。 真心不想提检察院三个字,但自己身无分文,不这样说就要饿肚子,只能强忍着心中的不适,先填饱子再说。 八天时间没沾过荤,自助区的大鱼大肉的诱惑力超强,在别的食客鄙视嫌弃的目光中,我手中的餐盘里,除了堆得冒尖的大块红烧肉外,还盛着一整条红烧鲤鱼。 一通海吃狂造后,胃撑得难受。 饭后我没着急上楼,在宾馆的小花园里遛达了两个多小时,消食的同时让自己尽量多呼吸一些自由的空气。 没有体验过呼吸不到新鲜空气是什么感觉的人,不知道一口没有夹杂异味,可以不受限制地呼吸的空气,对失去自由的人来说有多么珍贵。 第20章 坚决不撤离 对检察院的人来说,公文包应该须臾不离身边,我以为小韩会很快来宾馆,把自己遗落的公文包拿走,但是等到晚上十点多,小韩也没来。 可能因为前些天睡得太多,生物钟紊乱,我躺在床上看电视,直到所有频道都出现了时钟图像,还没有一点睡意,每隔几分钟,目光总是忍不住往沙发上的公文包瞄上一眼。 内心一番挣扎之后,终于忍不住好奇心的折磨,我狠了狠心,拉开了那个公文包的拉链。 公文包不大,里面的物品不多,除了四毛五分钱一包的墨菊牌香烟,一支精致的猫眼电子打火机外,还有一张折叠起来的公文。 公文的文头是:“古城县人民检察院立案决定书。” “经检委会研究,决定对榆树坪煤矿修造厂原厂长林子龙涉嫌经济犯罪的问题立案侦查。” 下面盖着检察院的印章,落款时间是昨天。 盯着手中的《立案决定书》,我有些发懵,难道同世勤他们找到了新证据,准备对我下死手了吗? 将公文包里的东西装回去,重新扔到沙发上,我忽然想明白了,不禁莞尔一笑,自言自语道:头顶国徽,胸前别着五角星和天安门图案的检察徽章的同志们,别这么天真好不好,咱们都不是穿着开裆裤的小屁孩,甭玩用童子尿和泥巴的游戏好吗! 既然做出了对林子龙立案侦查的决定,你们为什么不当面向我宣布这个决定,不立即对我采取强制措施,反而将我从黑屋子里放出来,扔到宾馆房间里不闻不问,连个看管人员都不安排。 公文包对执行公务的公职人员的来说,和执勤站岗的军人手中的武器一样重要,自己的武器丢了,小韩同志难道就一点不着急吗,过去了这么长时间,也不说来宾馆找一找? 其实冯同勤他们玩这种伎俩真没啥用,就算检察院真的做出对我立案的决定,签发了逮捕令亦或拘留证,也绝不可能让我惊慌失措,乱了分寸。 这天晚上,我睡得很踏实,比在黑屋子时要安心的多。 直到第二天上午九点,小韩才来找自己的公文包,在我面前表演了一小段“我的妈呀,可算找到了遗失的宝贝,谢天谢地”的情景喜剧。 看着小韩拙劣的独角戏,我强忍腹诽问他,你们把我丢在这里算怎么回事,总得安排个人给我送饭吧。 小韩把那个失而复得的公文包夹在腋下,头也不回地走了,走到门口处给我撂了一句话:“想吃饭,自己去楼下餐厅报房间号。” 小韩这一去便没了踪影,我独自在古城宾馆住了七八天,期间没见到过一个检察院的人。 事实上我恢复了自由,想去哪,想干啥都没问题,拍拍屁股回家也不会有人拦。 估计冯同勤他们打的就是这个如意算盘。 兴师动众,劳民伤财折腾了这么长时间,合法的,非法的,所有能用得上的手段用了个遍,却没有找到林子龙任何违法犯罪的证据,案子办不下去了。 检察院骑虎难下,又死鸭子嘴硬,不想给我说明情况,更不想给我道歉,于是便把我扔在宾馆里不管了。 在冯同勤那些人看来,失去了一个多月的人身自由,精神被蹂躏折磨了那么长时间,林子龙即使不感谢检察机关放了自已一马,也会珍惜当下来之不易的机会,脱离了被监管限制的环境后,会不声不哈地自行离去,回到自己想去的地方。 这种没有台阶可下,强行给自己找台阶的卑鄙手段,古城检察院一定没少用过,使用起来特别熟稔。 冯同勤知道林子龙不好对付,为了能顺利把我吓走,特意伪造了对我的《立案决定书》,给自己的不要脸行为加了一道保险。 不!不!应该是炮制,不是伪造。 公文用的是检察院的文头,落款处“古城县人民检察院”的印章肯定不是私刻的。 眼前的形势很明朗,只要我愿意,随时可以离开古城宾馆回家,肯定不会有障碍,而且确信检察院不会再找自己的麻烦。 如果这么不清不白地走了,自己身上的污点这辈子就别想有洗清的机会,无论走到什么地方,都会被人指指点点。 没有人会相信一个半夜三更,月黑人静时分,被检察干警从被窝里拎出来,被塞进警笛狂鸣,警灯爆闪的警车里带走的人,会是一个遵纪守法,没有干过任何坏事的好公民。 如果不能向非法剥夺了自己一个多月人身自由,给自己带上铐子,把自己在小黑屋子里关了八天的检察机关要个说法,我林子龙他妈的是对自己严重的不负责任,是懦夫,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 检察院想让这场闹剧消无声无息收场,冯同勤们想撒手,我林子龙偏不让你们如愿。 自己拉出来的粑粑,我想看看你们自己是怎么坐回去的。 在没人看管的情况下,我坚守在古城宾馆的客房里,一点撤离的想法都没有。 房间有空调,住宿条件不错,一天三顿相当丰盛的自助餐又不要钱,我不介意在这里住上一年半载。 房间里有电话,和外界联系很方便。 从小黑屋里出来的第二天,我给自己需要联系的人挨个报了平安。 第一个电话当然打给了媳妇,在这个世界上,媳妇和女儿是我除了父母外最亲近的人。 我对媳妇说自己现在很好,让她不要担心,把女儿带好。 媳妇平静地问我在哪,什么时候能回家? 我告诉她自己在县城,还在和检察院掰扯,没多大的事,把问题搞清楚后就回家。 媳妇淡淡地说,我正在上班,说话不方便,你自己保重,然后把电话挂了。 第二个电话打给了徐小弟,小弟听到我的声音,激动地语无伦次,我说时间有的是,你别急,一个一个回答我的问题。 经过了这场风波,我知道自己在古城矿务局、在榆树坪矿的事业算是走到了尽头。无论最后检察院和纪委能不能给我一个明确的结论,这个结论无论是什么内容,都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事情搞得这么大,自己不仅成了局矿纪委的眼中钉肉中刺,关键是牵涉到很多领导,比如甄荣,比如郭民选,比如杨树林。 当然少不了钱峰,不过在我眼中,钱峰那个蠢货没资格成为自己的对手,不提也罢。 第21章 我不是吃醋 在古城矿务局和榆树坪矿看不到自己前途,我不能不为自己的未来考虑。 要么离开古城矿务局,换个单位,换个地方上班,继续在自己为自己规划的事业道路上前行,要么干脆换个战场,像单位里有些人一样,停薪留职,到商海中试试水。 世界这么大,我相信一定有能让自己施展拳脚的地方,而且当下就有现成机会:卫大宝的宝龙煤矿,正在建设中的“飞龙洗煤厂”。 宝龙矿迟早要还给卫大宝,洗煤厂却是自己的产业,谁也甭想染指。 洗煤厂的建设工程,是我现在最牵挂的,是我向徐小弟问的第一个问题。 小弟告诉我,洗煤厂的建设很顺利,现在已经进入设备安装调试阶段,再有十多天就能试生产。 不确定自己的事什么时候才能有最终结果,我让小弟继续跟进洗煤厂的建设工程,建成后不要等我,立即把宝龙矿的原煤拉过去开洗,洗出精煤后和北方公司赵总联系,发给上海方面的用户。 我对徐小弟交待,洗煤厂该做的工程一项都别拉下,需要花的钱你用公司的资金先替我垫上,等我回去后还你。 徐小弟说钱不是问题,问题是自己还要经营榆坪公司,不可能天天往山外的洗煤厂跑,问我将来准备把洗煤厂交给谁管理,最好让这人现在就参与进来。 我问他王小明行不行,小弟回答说小明太年轻,一点经验没有,锻炼两三年后也许能独当一面,现在肯定不行。 我想了想,自己身边除了表弟王小明外,确实没有其他的人可用,于是让小弟把情况给自己姐姐说说,让你姐多抽些时间出来,帮你打理公司的生意,你这段时间住到洗煤厂去,替我把这个摊子照看好。 徐小弟说,我姐这一个多月不知道怎么了,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茶不思饭不想的,人瘦了好几斤,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厂里经常受姓侯那老小子的气,现在我可不放心把公司交给她管。 我心头一阵悸动,既甜又苦,酸溜溜的,本来还想问问我的小煤窑最近是否在正常出煤,瞬间也没了问的兴趣,停顿了一下,把宾馆房间的电话号码告诉了徐小弟,让小弟转告他姐徐冰雅,在她自己方便的时候给我回个电话。 挂断小弟的电话后,我一直没有离开房间,连晚饭都没下楼吃,饿着肚子守在电话机旁。 晚上八点半,终于等到了徐冰雅的电话。 徐冰雅告诉我,她在小弟的办公室,公司员工刚刚下班,现在只有自己一个人在。 听到魂牵梦萦的温婉平和的女声,我有些不能自持,鼻腔发酸,抓着听筒的手哆哆嗦嗦,一时间忘了开口。 房间的电话是分机,徐冰雅已经从接线员口中知道我在古城宾馆,语气平静地问我房间是不是有别人,说话不方便。 我急忙强慑心神,让自己平静下来,揉了揉鼻子,装出惊喜的样子对着听筒说,没事!没事!我身边没人,乍听见你的声音太激动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听筒里传来徐冰雅长长的吁气声,知道我平安的消息后,她终于可以长出一口气,把多日的担心和忧愁吐出了一部分。 我把自己的境遇和下一步打算告诉了徐冰雅,徐冰雅听了后说她理解我的心情,支持我坚守古城宾馆,向检察院给自己要说法的决定,她让我注意策略,要有理有节,不要用过激手段,不要故意激化矛盾。 徐冰雅说,你吃住在宾馆肯定要花钱,虽然花的不一定是检察院的钱,但是他们把你带过去的,所以最终还得他们出面,把你从宾馆弄出去。所以你不要着急,耐心等待着就好,估计等待的时间不会太长,那些人不可能让你长时间白吃白住的。 我对徐冰雅的判断极以为是,对着电话机频频点头。 徐冰雅告诉我,宝龙矿的生产和销售一切正常,产量和我被带走前一样,这个月该给用户发运的煤炭已经运到了北方公司的站台,让我不要操心。 我对徐冰雅说,山外的洗煤厂快建成了,除了按北方公司要求的数量上站的煤炭外,宝龙矿从现在开始停止地销,不管当地焦化厂出多高的价,一吨都别卖自已,要为洗煤厂储备煤源,你把这个情况对老孙说清楚。 徐冰雅说,夏天天黑的晚,最近每隔两天,下班后自己会开车去山上转一圈,问问老孙有没有事需要帮忙。 老孙很惦记你,让我有机会转告你,让你相信他的能力,能把矿上的事,特别是你最关心的安全生产管好。 另外卫大宝的小媳妇春草也很惦记你,每次见到我都要问我有没有“龙哥”的消息,每次打听消息的时候,春草不但小脸蛋会红,眼晴也是红的,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让我这个心硬如铁的老姑娘看了也挺难受的。 我的名号“龙哥”是卫大宝首先喊出来的,这两个字的江湖味道太重,怕领导听到后对我产生偏见,我严禁任何人这样称呼自己。 和自己熟悉的其他人都能遵守我的禁令,唯独卫大宝坚决不改口,坚持说这是他对哥哥的专用称呼,除了我自己外,你们谁都不能这样叫“龙哥”。 和卫大宝结婚后,春草夫唱妇随,随着大宝也叫我“龙哥”,本来只属于大宝的这个称呼,变成了大宝和春草两人对我的尊称。 大宝出逃后,叫我“龙哥”的只剩下春草一个人,好久没听见有人称呼自己“龙哥”,我心中暗自唏嘘不已。 怕徐冰雅有其他的想法,我给她解释说,春草一个刚满二十岁的弱女子,替大宝那个混蛋支撑着有两个下不了炕的老人的家,非常不容易,咱们要理解她的难处,有机会话多帮帮她。 徐冰雅轻笑说,同为女人,我知道春草对你的感激之情有多深,也知道她心里是怎样想的。你放心,我绝对没有吃醋的意思,说春草惦记着你,是想告诉你,外面有很多关心挂念你林子龙的人,你要自我保重,把自己保护好,别让关心和挂念你的人失望。 徐冰雅是个睿智大气的女人,智商情商双在线,心思缜密,一般情况下不会感情用事。 我问修造厂的情况怎么样,有程四苟在背后怂恿,侯得财是不是经常故意找事,这段时间你的日子不好过吧! 徐冰雅风轻云淡地说,凭侯得财的本事,想为难我还差几年火候,你应该问我是不是经常给侯得财找麻烦。 第22章 泥菩萨杞人忧天 想到宋超造矿车的事应该有了眉目,我问徐冰雅最近农机厂那边有没有啥新消息。 徐冰雅说:“宋超给我打过电话,问为什么最近联系不到你。我告诉他你有事去了外地,一时半会回不来。” 动员宋超造矿车的事事关重大,可能会让修造厂陷入绝境,这事之前我没给徐冰雅透露过一个字。 我被检察院带走之前,听到修造厂工人因为没有活干闹事的消息,看到姚南北失魂落魄,束手无策的可怜样,幸灾乐祸的同时,我起了恻隐之心,曾动过让宋超放缓进度,不要太早把农机厂生产的新标矿车推向矿务局内部市场,给修造厂留出一点调整产品结构,开发新产品,寻找新用户的时间。 自己的想法还没来得及和宋超商量,就失去了自由,联系不到我的宋超,肯定不会放过攻进矿务局内部市场的天赐良机,一定会按原计划全力推进矿车制造项目的进度。 按自己和宋超商定的方案,我估计农机厂生产的矿车,现在可能己经送到省城的质检部门,拿到检验合格证和生产许可证后,会凭借强大的资本实力和领先一代的技术水平,迅速占领古城矿务局各矿的一吨矿车市场。 这个时间不会太久,估计也就是十天半个月之内的事情。 修造厂的情势岌岌可危,心眼太小,急于求成的姚南北丝毫不知情,还在东奔西走,想办法帮侯得财弥补因农机厂提前终止合同,造成机加和铸造车间部分工人没活干的订单缺口。 姚南北根本不可能想到,骤然减少的一百多万订单,只是伤及了修造厂一点皮毛,没有动摇其根本,咬咬牙还能扛得住,但如果再失去了矿车的订单,修造厂在上任分管副矿长才三个多月的自己手里,可真的要凉凉了。 姚南北的悲哀之处在于,作为分管领导,不应该把手伸得太长,直接伸到分管企业的具体经营活动中去,不应该一上任就急着揽权,不应该一开场把目标锁定在实力最强的下属企业上。 擒贼先擒王招数虽然杀伤力大,但你得有能擒对方主帅的实力。 姚南北的智力不差,能力不输榆树坪矿大部分科级干部,也有干番事业的欲望,甚至比我更能吃苦,在领导身先士卒、身体力行方面比我做的更好,但他一开始就犯了策略上的错误,连续下了几步臭棋,把自己搞得既尴尬又狼狈不堪。 沉默了一会,徐冰雅问我为什么不说话,我告诉她,可能不久后你会听到对修造厂来说非常糟糕的消息。 年底之前,修造厂不一定会发生什么样的变故,你最好对自己将来的工作要有新的打算,如果有可能的话,及早离开那个是非之处。 徐冰雅知道我是个不会吃哑巴亏的主,是个睚眦必报的家伙,肯定不甘心被程四苟借扶持侯得财接任厂长之事羞辱,也不会对受到杨树林的冷待漠视没有反应,而且她坚信我有维护自己自尊心的能力。 徐冰雅在电话中哂笑,笑话我这尊掉进河里的泥菩萨自身难保,还有心思为别人的事杞人忧天。 徐冰雅说,几个月前那么欣欣向荣的修造厂,没几天就被侯得财糟践得没了生机。对我自己而言,少了林子龙的修造厂味同嚼蜡,我一天都不想多待。 会计证律师证双证在手,有法律专业和财会专业双本科学历的加持,自己换个单位,找份新的工作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徐冰雅让我别为她操心,别因为修造厂有她而缩手缩脚,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修造厂的生死荣衰和自己没半毛钱关系。 徐冰雅还说,自己对死气沉沉的国企工作一直不感兴趣,之所以坚持上了这么多年班,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因为自己对生活没有热情,兴意懈怠,对所有的事都提不起精神。 现在的情况和两年前大不一样,遇到了能调动起自己激情的林子龙,有榆坪公司这张挺大的底牌,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想早点离开总是让自己有呼吸不顺畅感觉的榆树坪矿,换一种活法。 徐冰雅的思想一直比我激进,对体制内的工作兴趣不大,经常说在国企当干部,不管爬到多高的位置,命运永远都掌握在别人的手里,属于自己控制的范围相当有限。与其整天活在惴惴不安之中,不如干些自己能掌控的事情,让自己活得轻松自在些。 我的想法和徐冰雅截然相反,去修造厂之前,脑子里只有升官的想法,想沿着既定的道路不断往前走,靠自己的努力一步一步爬上更高的台阶。从来没想过发财的问题,没有想过有一天会离开自己的工作单位,自谋职业或者说自主创业。 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和徐冰雅对事业和自己的本职工作的态度和认知有原则性的分歧,但我们并没有因为这种分歧产生矛盾,反而在很多问题上有高度的共识,在修造厂的工作和榆坪公司的经营管理方面,配合的相当默契。 徐冰雅对自己将来的工作不担心,但对申小涛的前途却忧心忡忡。她告诉我,自己和黄大海提副科的时间长,资历相对较深,而且一个管着生产,一个分管财务,侯得财一时半会不敢找我们的麻烦。 今年你刚提拔的副厂长申小涛,现在的日子非常难过,因为小申分管着销售,农机厂的订单是在他手里丢掉的,所以他成了侯得财和姚南首先打压的对象,不但被剥夺了分管销售业务的权力,负责的技术工作也被侯得财蚕食得所剩无几,现在整天无所事事,长吁短叹的,让我看得心焦。 我心中一动,对徐冰雅说,你转告申小涛,就说是我说的,让他休息时间多到我的洗煤厂看看。洗煤厂正在安装调试设备,这是小申的专业,他应该能帮上一些忙。 申小涛和徐小弟是发小,从小和徐冰雅一家就熟,我进修造厂的第一天,小申就成了我的小迷弟,可靠性忠诚度都没问题,而且他是机电工程师,以后洗煤厂设备出了问题,自己很有可能要请他帮忙。 第23章 案子的根源 我把洗煤厂没有主持大局的人,想请徐小弟帮忙的情况告诉了徐冰雅。 徐冰雅有点不高兴,说徐小弟最近有点飘,以为榆坪公司离开他就得关门。我明天就把他的经理撤了,让他背着铺盖卷住到洗煤厂工地去。 我知道徐冰雅是个干脆果断,说到做到的女人,急忙解释说,在洗煤厂建设工程中,小弟给我帮了很大的忙,没有他当监工,凭王小明的能力,工厂的建设不可能这么顺利。我现在只是想让他再帮一段时间忙,等我回去后,再让小弟专心忙榆坪公司的事情了。 徐冰雅的怒气略微消了些,说不但要让小弟在洗煤厂长住,自己也会抽时间出山,经常到建设工地上看看,提醒小弟需要重点关注的环节,保证洗煤厂的工程质量不出问题。 随后我们又聊了一会修造厂的前景和我现在的处境,这两个话题都有些沉重。 徐冰雅忽然换了种语气,风情万种地说,你现在是不是特别寂寞,不然明天晚上我送货上门,去你住的宾馆慰劳慰劳你,让孤军奋战的英雄战士饱餐一顿,吃饱喝足了继续战斗。 徐冰雅性格高冷,极少和人开玩笑,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她除过在床上很放得开,每次都能带给我不一样的体验外,大多数时间都一本正经。我知道她这样说是开玩笑,想缓和气氛,逗我开心。 虽然暂时恢复了自由之身,但事情并没有结束,接下来形势会往哪个方向发展,存在着很大的不确定性。对我来说,有相当大潜在的风险,最终结果出来之前,我不敢盲目乐观。 徐冰雅对我的担心和焦虑程度,肯定不比我自己低。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两个向来理智谨慎,自制力很强的人,怎么可能对男女之间的那点事会有想法。 在电话里聊了将近两个小时,直到徐冰雅说,快十点了,再晚回家的路上不安全,我才依依不舍地放下听筒。 我是戴着手铐,被检察院的人押送到古城宾馆的,除了身上的衣服外,其他的啥都没带。 我想买几件换洗衣服,再去理发店把两个多月没理过的头发剪一剪,但自己身上没钱。 我在县城认识的人不少,打个电话,自然会有人送钱过来,但我不想让朋友知道自己的?况,想来想去,决定向王俊臣开口。 王俊臣是因为犯了错误,从省城贬到古城当副县长的,老婆孩子没有随迁,他在古城是单身。政府办给他安排的单身宿舍,就在古城宾馆三楼,而检察院给我开的房间在宾馆五楼,想找王县长很方便。 晚上九点,确信今晚检察院不会有人找自己,我穿着拖鞋下楼,摁响了王俊臣宿舍的门铃。 这地方我来过两次,熟门熟路的,不用向服务员打听。 王俊臣对我这么晚上门很意外,拉开房门后的第一句话是:“林同学怎么神出鬼没的,我以为警察查房呢。” 王县长性格不羁,书生气十足,喜欢为人师表。我和他熟悉后,他非要收我为徒,逼我拜他为师,每次见面总是以林同学称呼我。 我关上房门,在书桌旁的单人沙发坐下,把自己现在的情况告诉了王县长。 我们挺长时间没联系过,加上县政府和矿务局分属不同系统,相互间的信息传播不通畅,在古城矿务局传得沸沸扬扬的林子龙的案子,王俊臣没听到一点风声。 王俊臣埋怨我为啥不早点找他,说你不方便可以理解,但徐冰雅那丫头不该这么不懂事,林同学出了这么大的事,她也不说给我打电话汇报,真以为我这个排名最后的副县长狗屁不是,给你帮不上忙? 王俊臣是为数不多知道我和徐冰雅关系的人之一,他对徐冰雅的不苟言笑很不以为然,说不会笑的女人最无趣,说徐冰雅浪费了老天爷恩赐的漂亮脸蛋和凹凸有致的好身材。 徐冰雅也不喜欢王俊臣的作派,尤其讨厌他的口无遮拦,言语无状,两人都看对方不顺眼。 我向王俊臣解释说,徐冰雅没向你求救是有原因的,因为她相信我没做过违法乱纪的事,有能力自证清白,一定会平安无事。 王俊臣说自己在检察院有关系,问我需不需要他出面给检察院做做工作,把你的问题尽快了结。 我急忙说领导千万别这样做,其实我在你楼上已经独住了好天,没有给你打电话,也没下楼找你,就是怕一身正气的王县长路见不平,插手我的案子。 我对王俊臣说,检察院是司法机关,有依法查处违法犯罪分子的权利,我是遵纪守法的公民,知道怎样维护自己的合法权利,现在我们双方正在较劲。 我希望在法律范围内为自己讨回公道,不想借助任何法律规则以外的手段解决自己的问题,请王县长理解并尊重我的选择。 看我的态度十分坚决,王俊臣摇头叹息道:“林同学还是太年轻气盛了,没有经受过现实的拷打摧残,不了解人心的险恶啊。罢了!这回我就不干预,你自己应对吧!你啊,年轻时多受点磨难,以后不管遇到怎样的艰难险阻,你都能以平常心待之,希望将来所有的沟沟坎坎都挡不住你前行的脚步。” 我不想听王俊臣的感叹,让他给我点钱。 王俊臣把手包里的现金全掏出来,问我这些够不够。 我从他手里拿了张一百元的票子,晃了晃说,买身短袖短裤,再理个发够用了。不知道还能在宾馆住几天,不够花再找你要。 拿到钱后我便告辞,王俊臣拦住我,从柜子里翻出一条烟和一盒茶叶塞给我说,不给你说情,我也得向检察院的人打听打听你的案情吧。明天晚上你再来,我把了解到的情况告诉你,咱们不能打无准备之仗。 第二天晚上九点,我又去了王俊臣宿舍。 在小县城里,一个副县长的能量还是很大的,不准备捞人,只是打探点消息很容易做到。 王俊臣打听到的消息很全面,他对我说,你的案子的根源在甄荣身上。 第24章 重大进展 王俊臣告诉我,两个月前,古城矿务局党委书记升职到了省里,听说统配煤矿总公司干部局和省委组织部的人来过两三次,又是搞民主测评,又是公开推荐,还分别召开了基层职工和机关干部座谈会,但一直没把你们局新书记的人选定下来。 参与其中的竞争者众多,排在前面,呼声最高的两人是现任党委副书记郭民选和纪委书记甄荣。 郭民选年轻,在群众中的口碑好,民主测评的满意度高,而且占据着最有利的竞争位置,不足之处是任副职时间太短,人脉资源不够丰富,后援力量比较单薄。 甄荣虽然在诸多竞争者中的排名比较靠前,但他的年龄比郭民选大十几岁,在风评方面也落后了一个段位,而且他只是纪委书记,在领导班子中的排名在郭民选之后,所以虽然他争得很厉害,给自己造势造得很猛,但并不被大家看好,上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甄荣五十六岁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次将是他此生最后一次擢升的机会,如果不能如愿,仕途将被定格在副局级别上。 甄荣不甘心成为郭民选的陪衬,为了抓住最后一次机会,决定利用手中掌握的纪委有查办违法违纪干部的权利,放手一搏。 搏赢了当然好,可以风风光光地多干几年,多抖两年官威,退休后的待遇也会比副职高一个等级。 如果败给郭民选,除了面子上不好看,背后被人骂几句老不要脸的外,也没啥实际损失,郭民选又没权把自己的纪委书记撤了,再说自己混两年也就该离岗了,要不要脸的影响不大。 鹬蚌相争最好的办法是给对方点眼药水,当了多年纪委书记的甄荣深知这一招的杀伤力。 除过背后看不见的博弈角力外,组织部门选拔干部的首要原则是稳健,最忌讳的是带病提拔,不愿选择举报信多,自身有问题没有查清或者正在调查中的提拔对象。 基于这种情况,打击升迁路上竞争对手的最好办法是写举报信,这种方法成本最低,方法最简便,风险也最小,而且常常能给举报者带来意料之外的惊喜。 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一封信,八分钱,至少能拖你半年。”的现象比比皆是,有很多干部吃过匿名举报信的哑巴亏。 人生之路虽然很长,但机会对每个人来说却极其有限,可能也就那么两三次,错过就错过了,永远不会有挽回的机会。 矿务局党政一把手是妥妥的副厅级干部,八分钱一封的匿名信,其实对这个层次的干部几乎没啥影响,除非是实名的举报或控告,而且还得提供能够查清落实的违纪行为的具体线索。 甄荣自然深谙这种把戏的奥妙之处,发动自已在纪检系统的嫡系亲信,发疯似的收集郭民选的黑材料。 郭民选性格谨慎,平时在工作中比较低调,而且表现的相当清廉,老婆至今是劳动服务公司的临时工,夫妻俩只有一个正在上高中的儿子,社会关系非常简单,甄荣想抓住郭民选的把柄非常不容易。 榆树坪矿纪委书记钱峰,是甄荣嫡系中的嫡系,因为有花老师这根红线牵着,智商不在线的钱峰能混到今天的程度,全凭甄荣的一己之力。 在“帮套”大哥有需要的时候,钱峰自然不遗余力冲在收集郭民选黑材料战斗的最前面。 郭民选在榆树坪矿担任过四年党委书记,正是在这个岗位上升任局党委副书记的。 在钱峰的认知里,“千里当官只为财”。当官的没有不贪的,所有人都不例外。他以为在榆树坪搞点郭民选贪污受贿的证据,最次也能找出几件以权谋私的事,没有多大的难度。 对钱峰这类人来说,现实和理想的差距总是特别大,一个生长在地面上,一个挂在高高的空中,似乎永远都没有交叉的可能。 按照甄书记的安排,钱峰疯狂折腾了半个多月,结果却一无所获,绝望中的他忽然想起去年在修造厂查案的时候,修造厂的账本上有一笔支付郭民选借款的记录。 大喜过望的钱峰像打了鸡血一样,立马带着手下杀到修造厂,调阅了已经封存的去年的会计凭证和分类账簿,确认自己的记意力超群,记住了当时别人没有注意到的这个细节。 钱峰去修造厂查账的时候,侯得财已经上任了,所以我并不知道这回事。 恩人交办的事情有了重大进展,钱峰不敢怠慢,给小车班要了车,带着修造厂的账本和财务凭证,连夜回到自己家,向正在和花姐惬意地品尝着葡萄酒,畅谈人生极乐之事的甄书记汇报。 钱峰平时住在榆树坪,一般周末下午才能回家。他知道自己不在家的时候,每周二、周四,老婆花姐是甄荣盘子里的美味佳肴,自己不但不能吃,连闻闻香味的资格都没有。 事急从权,立功心切的钱峰顾不上避嫌,和花姐结婚后,第一次在周四晚上,用钥匙打开了自己家的门锁。 听了钱峰报告的喜讯,又亲自翻看了修造厂的支款凭证,甄荣不但没有怪罪钱峰的莽撞,还大大表扬了他一番,说这个线索极好,就算不能把郭民选拉下马,也能给他身上泼一盆尿。 甄荣要求钱峰紧抓这个线索深挖,争取拿到旁证,最好是当事人林子龙的口供,让郭民选浑身长满嘴也解释不清。 第一次因为工作表现受到甄书记表扬的钱峰信心大增,把胸脯拍得啪啪作响,对甄荣说,请领导放心,钱峰保证把林子龙的嘴撬开,保证把这个案子办成铁案。 甄荣很满意钱峰的态度,为了刺激小兄弟为自己卖命的积极性,当场给钱峰画了个大饼:“明天我派局纪委最能干的人协助你,你们好好干,别让我空欢喜一场。如果这次我能如愿上位,榆树坪矿下一任书记就是你小钱了。” 说完,甄书记亲切地拍了拍钱峰的肩膀走了,把醉眼朦胧,酥胸半露,狐媚得无以言状的花老师,慷慨地让给钱峰享用。 第25章 棋子的价值 甄荣可没钱峰那么蠢,甚至不用看凭证,他也知道那一万元不可能是修造厂或者林子龙送给郭民选的贿金。 下级有可能给上级送钱,但没有人敢这么明目张胆地给领导送钱,在支款凭证上公然写上收钱者的姓名,只有钱峰这种蠢货才会相信有这种情况。 但甄荣并不想打击钱峰的积极性,反而将错就错,怂恿支持钱峰借这个问题,闹腾出大的动静来。 这几天甄荣很沮丧,自己费了那么大的劲,不惜动用在局机关二十多年攒下来的全部人脉和实力,也没找到郭民选的破绽。就在他绝望之下,产生了打退堂鼓想法的时候,钱峰却恰到好处地提供了这么一个弥足珍贵的线索。 虽然这个线索实在太勉强,根本不可能对郭民选造成负面影响,但对此时的甄荣来说,无异是一根救命的稻草。 甄荣并没有把郭民选拉下马的想法,只想在眼下最为关键的时刻,给郭民选制造一些麻烦,绊住他的脚步,动摇上级组织提拔郭民选的信心,好让他为自己的升迁让路。 久经沙场,老谋深算的甄荣相信,只要主义真,手段狠,不可能的东西存在着不小变为可能的概率。 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 比如说修造厂那个叫林子龙的小厂长,要是经不起吓唬,要是被凶神恶煞般的检察院的人吓破了胆呢! 普通人有几个敢和专政机关的铁拳对着干? 这个可能性不但不能排除,运作好的话,概率还是蛮大的。 第二天,甄荣一方面派出局纪委的精干人马赴榆树坪,先和当事人初步接触,探探林子龙的态度,看看有没有说服那个不到三十岁的小伙子为己所用的可能性,再决定要不要向自己的老朋友,古城县的检察长求援。 另一方面,安排自己信得过的人,向省纪委寄出实名举报信,举报古城矿务局党委副书记郭民选,在担任榆树坪矿党委书记期间,非法收受下属单位负责人林子龙一万元现金,涉嫌受贿,请求省纪委查处。 这种举报信即便调查核实后认为不属实,也属于事出有因,和凭空捏造事实,诬告领导干部的罪名沾不上边,不会给实名举报者带来不良伤害。 同时,甄荣以局纪委的名义,向省委组织部和统配煤矿总公司发出了“情况说明”的公函,说纪委收到反映郭民选同志有收受贿赂行为的钱索,正在组织人员,全力核查线索的真实性。 甄荣的安排布置很缜密,环环相扣,为郭民选的升迁之路设下了重重障碍。 其中关键环节是不惜代价,挖出林子龙违法犯罪的证据,借此逼迫其认罪,最好能让他开口,公开指证郭民选收受了自己送的一万元现金。 于是便有了检察院不断加码,企图摧垮林子龙心理防线的种种的卑鄙行为。 为了达到目的,甄荣不但请出检察长配合自己的行动,还亲自出面,向榆树坪矿矿长杨树林、书记陈大伟施压,要求他们对钱峰的办案工作,无条件提供人财物方面的支持。 上级单位纪委书记的话,对下级单位的党政一把手有很大的威慑力,杨树林不敢违旨,在矿上经济非常困难的情况下,硬是挤出了数十万元,供纪委书记钱峰霍霍。 ~~ ~ ~ 王县长提供的消息,完全颠覆了自己之前的想象,把我震惊得半天缓不过神来。 我从来没把事情想得这么复杂过,没料到自己无意中卷入到高层领导的斗争旋涡里,甚至成为旋涡中心流速最快的那部分液体。 极不愿充当甄荣手中用来和郭民选争斗的棋子,但我发现自己根本没能力摆脱棋子的命运,只能哀叹自已命苦。 王俊臣体会不到我既愤怒,又无奈的心情,开玩笑说,林同学很荣幸啊,一个小小的科级干部,竟然成了厅级高官争权夺利的胜负手,我是不是得开瓶酒,陪林同学喝点,向你表示祝贺啊! 我苦着脸问王县长,自己现在怎么办? 郭民选是自己十分尊重的老领导,在榆树坪矿当书记的时候,他对我的支持帮助很大。从心理上来说,我对郭书记的感情甚至比对自己鞍前马后跟随了十几年的杨树林更亲近。 我非常不想因为自己一个无意的小失误,影响了郭书记的前途,问王俊臣:“既然知道了这个情况,我是不是应该马上向郭民选汇报,请郭书记提高警惕?” 王俊臣断然否定了我的想法,他说,我现在给你说的统统是传言,你知道传言是什么吗? 传言是无从证明的信息,不是事实,没办法落实。 如果有人非要深究的话,不但我不会承认给林同学提供过这样的消息,给我提供消息的人也会矢口否认,兜兜转转一圈下来,最终什么都证明不了。 如果你用无法证实的传言向郭民选汇报,姑且不说他会不会将信将疑,就算他信了又能怎样?难道郭民选会去和甄荣对质吗?他有能力让纪委和检察院放过你吗? 身为临时主持工作的党委副书记,郭民选不可能不知道局纪委给省委组织部和统配总公司发的“情况说明”的内容,不可能不主动向上级领导说明情况,为自己辩解。所以你现在向郭民选汇报情况,不但没有任何意义,反倒有可能让他怪罪于你。 所以说,林同学还是省省劲吧,该吃吃,该睡睡,少操领导的心。 王俊臣说,我搞到的这些消息,对你林子龙来说应该算好事,说明检察院手里真没有掌握你违法犯罪的证据,所以他们不能把你怎么样。这样我就安心了,你自己也宽心了是不是。 王县长的话有道理,但我的心情就是轻松不起来,愁眉苦脸地问他我现在怎么办,难道就这样等着吗,什么时候才能得到彻底的解脱,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王俊臣安慰我说,十万职工家属的古城矿务局,上级肯定不会让它长时间没有书记,你已经熬了一个多月,再耐心等几天吧。估计矿务局新书记的人选公布后,你这枚棋子失去了利用价值,不管甄荣还是检察院都不会再为难你。 第26章 竟然送进监狱 那天晚上,我在王县长宿舍待了很长时间,王俊臣说自己明天上午有会,想早点睡觉,赶了我好几次,我都赖着没走。 除了案子的事,这时也没心情聊别的,我觉得心里很不踏实,不想回自己独住的客房,总想和王俊臣多说几句话。 王俊臣被我的赖皮劲搞得挺无奈,边洗脸刷牙边对我说,你平时不是挺有主见的吗,怎么今天这么婆婆妈妈的。别想得太多,你的事真的不大,最坏的结果无非是你赖在宾馆不走,检察院那帮人恼了,把你提溜到看守所关几天,再吓唬吓唬你。真要那样的话,我保证去看守所看你,给你送钱送烟,保证不让你受牢头狱霸的欺侮行不行! 我啐了王县长一口,回应道:“你能不能说点好听的,别咒我进监狱好不好。”随后便神情没落地离开王俊臣的房间。 没想到王俊臣不但口无遮拦,说话随便,经常得罪人,而且他的嘴巴还很毒,头天晚上随随便便一句玩笑话,竟然一语成谶,第二天中午便在我身上应验了。 第二天早晨,在餐厅慢慢腾腾地吃完早餐,又在外面的小花园里遛达了一个多小时,直到九点多我才回到五楼的房间。 在这里独自住了十多天,宾馆餐厅看似丰富,实则千篇一律的自助餐已经勾不起我的食欲,花园中的花花草草在我眼里也了无新意,每一天都过得乏味枯燥。 客房的门敞开着,冯同勤和小韩在房间里等我。 (这部小说大部分内容属于纪实性质,出于愤恨情绪,写作时甪了个别角色的本名。为了避免同名同姓可能给作者带来的侵权麻烦,从本章起,古城县检察院反贪局侦查二科科长,正式更名为冯同勤,前文内容将作相应修改,请读友们理解。) 十来天不见,冯同勤脸上的横肉好像又厚了些,把一对绿豆般的小眼睛挤得只剩下一条缝。 冯同勤用手中的墨镜指点着我,嘴角挂着讥诮说:“上百块一晚的房子住着,不要钱的大鱼大肉吃着,你小子过得挺逍遥的啊。” 我没有理睬冯同勤的冷嘲热讽,径直进卫生间洗脸洗脚。 古城不愧为“煤都”,空气中始终弥漫着煤的味道,城区的道路看似干净,实则有一层肉眼几乎看不到的煤尘,所以古城人民夏天很少有穿白色衣服的。 在外面遛达了一个多小时,脸上干不干净不知道,但穿着宾馆塑胶拖鞋的脚丫子上,沾了许多黑色的东西,又脏又臭的,让我感觉很不舒服,所以一进门要先洗脚。 从卫生间出来,我依旧不理睬冯同勤和小韩,随手打开了条几上的电视机。 冯同勤脸上的肥肉抽搐,语气颇为不善地说:“你小子别给脸不要脸,到底想怎么样?” 我把目光从电视移到冯同勤的肥脸上,平静地说:“是你把我带到这里的,难道你不该把我送回榆树坪吗?不该对我的家人领导和同事们说一句,林子龙同志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我们检察院冤枉了他。” 冯同勤从圈椅上站起来,忿忿地对小韩说:“这小子不识抬举,是个敬酒不吃等着吃罚酒的主,咱们走,不跟他废话了,让他再嘚瑟会。” 吃过午饭,我正准备上床睡午觉,冯同勤和小韩又来了,他们身后跟着两个穿检察制服的年轻人。 小韩紧绷着脸,从曾遗落在这间客房的黑色公文包中,掏出一张纸递给我。 同世勤斜靠在卫生间门框上,得意洋洋地对我说:“楞什么楞,快点签字吧,签完字送你到个好地方去,我看你在那儿还敢不敢嚣张。” 小韩递给我的是“监视居住决定书”,当时我根本没有多想,接过小韩手中的钢笔,在这份法律文书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看了那么多法律方面的书籍,我当然知道“监视居住”是司法机关在刑事诉讼过程中,责令犯罪嫌疑人在一定期限内,不得离开指定区域,并对其行动加以监视的强制措施。 我以为冯同勤他们不想让我继续住在宾馆里,准备给我换个地方,根本没料到检察院竟然将我送去了监狱。 警车在一扇巨大的铁门外停下,带着戒具的我从车里下来,首先看到的是黑色大铁门旁边的花岗岩墙上,挂着个白底黑字的大木牌,牌子上“古城监狱”四个大字特别刺眼。 费力地举起戴着铐子的双手,使劲揉了揉眼睛,我确信自己的没有出现幻觉,眼前四个冷冰冰的大字确实是“古城监狱”。 瞬间我破防了,没想到冯同勤会这么没有底线,置法律的明文规定于不顾,竟然用一张“监视居住决定书”,将他们根本没有掌握任何犯罪证据的国企干部林子龙,悍然投入大狱。 公元一千九百九十五年七月十五日,农历六月十八,星期六,天气晴,下午一点三十分,阳光灿烂,万里无云,闷热异常。 这个日子刻在了我的脑子里。 冯同勤和小韩同监狱工作人员办完交接手续,卸掉我手上的铐子后,两名管教干部对我进行了搜身,把衣兜里的香烟打火机零钱和系裤子的皮带抽走,然后带着我穿过两道有人值守的小铁门,进入了监狱内部。 五米多高的围墙圈起来的院子很大,高高的围墙上除了有铁丝网,还有荷枪实弹在墙头上走来走去的武警巡逻,四个墙角处各有一座岗楼,站在岗楼里,整个院子里的情况一览无余。 高墙里面有十几排平房,前面两栋应该是管教人员办公和生活的地方,有道砖墙将它和后面的十多栋监舍隔了开来。 院中没有楼房,显得很空旷,所有建筑物的外立面上都刷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之类的大标语,黑色的字体肃穆庄重,给人带来一种无形的压力。 管教将我带到监舍区一栋平房前,用钥匙打开喷着2一一06字样黑色的小铁门,面无表情地说,你的编号是,从现在开始,不许称呼姓名,只能叫编号,然后将我推进小铁门中。 第27章 狱中五十二天(一) 监舍一进门是个二十来平方的小院子,对面是个没有没有门框门扇的水泥门洞,门洞进去是间很大的房子,房子里有很多人。 大脑处在宕机状态的我被推进来后,没有敢进房子里去,而是呆呆站在院中毒辣的阳光下。 门洞里伸出好几个脑袋,好奇地打量着我,他们叽叽喳喳地议论说新来的家伙看着挺精神,是不是因为睡了人家老婆,或者犯了其他花案进来的。 在电影电视里见过很多狱中场景,在小说中也看过不少类似内容,我知道只要是这种地方,牢头狱霸肯定少不了,不知道自己这个新人会受到怎样的待遇,会不会被虐得很残。 心里既害怕又忐忑,我宁愿站在院子里,被三伏天午后的太阳曝晒,也不想走进那个看起来阴森森的门洞。 站了半个小时左右,身上的衣服被汗水渍透,心中的恐惧消散了一部分,情绪已经平静下来的我,准备进到阳光晒不进去的房间里。 该来的迟早要来,终究躲不过去,不如挺起胸膛勇敢面对,没必要让自己多受一份罪。 这时候小铁门打开了,进来一个穿着警察制服,面容和善的中年人。 门洞里的脑袋马上不见了,屋里传出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很快又变得静悄悄的。 中年警察进了院子,问站在角落里的我是不是姓林,是刚进来的。 我舔了舔晒得爆皮的嘴唇,木然地点点头说:是! 警察将我带进房间,对一排昂首挺胸,坐得端端正正的人当中最前面的小伙子说,给我把新来的这个人照顾好,不准欺负。 那个长得眉清目秀,白白净净的小伙子高声喊道:“报告干部,人犯xxx号知道!” 中年警察点点头,转身对我说,你安心在这儿住下,老王过会会给你把铺盖和生活用品送进来。 我松了口气,心道王县长行动挺迅速的,这么快就找到了帮我的人。 王俊臣已经在古城宾馆住了一年多,前台的小姑娘都和他熟,我估计他给这些小姑娘提前打过招呼,要不然不会这么快收到我被戴着手铐押走的消息。 警察出去后,屋子里马上热闹了起来,几个年龄大的犯人继续面无表情地坐在床头上,十几个小伙子一下子拥过来,把我围在了中心。 刚才回警察话的小伙子吆喝着,指使人把靠近门洞处的第二个铺位腾出来,然后拉着我胳膊在床头坐下,江湖气息十足地对我说,哥们的排面可以啊,刚进来就有罗指导撑腰。 我抬手抹去满头满脸的汗水,咧开嘴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对小伙子说:“初来乍到,请多指教。” 小伙子从靠近墙边的床单下拽出条新毛巾,扔给一个十五六岁,长着一张圆脸,胖乎乎的小子说,小五你他妈的没长眼啊,没看见这哥们热成了啥,快去打水,给大哥洗澡搓背洗衣服。 我被叫作小五的半大小子领到院子里的水池边坐下,享受了入狱后的第一次全套服务。 晚饭前,那个中年警察给我送来了铺盖卷,两条烟、一包茶叶,还有一袋子日用品和牛肉干、口香糖之类的零食。 这时候我已经从小张嘴里知道,这个中年人是管教一中队的指导员,姓罗。而小张就是那个看起来眉清目秀的小伙子,他给我说自己姓张,206号子的事他说了算。 小张亲自动手,铺床叠被,将我在安顿在挨着他的铺位上。 我把袋子里的东西倒在刚铺好的床单上,准备把香烟和零食分给大家。 热情地招呼了几次,几个年龄大的人无动于衷,年轻人都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向小张。 我索性把除过牙刷牙膏和洗脸毛巾外的其他东西,一股脑全推到小张面前,小张笑咪咪地点头称道,从中拿出两包香烟,远远扔给个唤作大傻的憨头憨脑的小伙子,让他给大家分了。 可能是管教人员要检查的原因吧,两条烟的外包装都被撕开了,小张将其中一半给了我,剩下的塞进自己的床头。 我刚收拾好自己的床铺,便到了开饭时间。 随着一阵稀里哗啦的金属撞击声,监舍的铁门被打开,两个穿着黄马甲的犯人送进来一个铁皮桶和一竹筐馒头。 晚饭是一人一碗没有油星的白菜萝卜汤,两个拳头大小的黑馍馍。 我一点食欲也没有,为了保持体力,强迫自己喝完菜汤,又吃了一个馒头,将剩下的那个馍馍给了那个叫大傻的憨小子。 大傻高兴得像中了五百万元大奖,对我又是傻笑又是作揖,三两口便把我给他的馍馍吞进了肚子里。 吃过晚饭,离天黑还早,外面凉快了下来,监舍的二十多人全来到院子里,有打扑克的,有下象棋的,有抱着头蹲在角落里一声不吭的,也有凑成一堆胡吹海聊的。 小院的围墙不到三米高,上方铺设了十厘米见方,用钢筋焊成的防护网,偶尔有巡视的武警战士踏着防护网,在我们的头顶走过。 左右两侧的监舍里也传来喧嚣声,显然他们和206的犯人们一样,也在院子里乘凉取乐。 坐在门洞前的台阶上,小张给我讲解了狱规。 早晨六点半起床,排队上厕所洗漱,然后是整理内务,床单要扫平整,一个褶子都不能有,被子要和当兵的一样,叠成整整齐的豆腐块。 七点钟集体背诵狱规,等待管教干部查号点名。 查完早号后,七点半吃早饭,吃完早饭自由活动,有人会被提审,也有人会被叫出去会见探视的人,余下的人想干啥干啥,但除过打扑克下象棋吹牛逼外,其实也没别的事能干。 中午十一点半吃午饭,吃完午饭后还是想干啥干啥。 晚饭是五点半,晚九点又是集体背涌狱规,等待管教晚点名查号,九点半统一上床睡觉,但是不能熄灯。 小张告诉我,犯人进来后,要先背会狱规,不识字的人也得背,管教随时有可能抽查,稍微打点磕绊就得受罚。 进监狱的第一天晚上,我一点睡意也没有,躺在只铺了一条床单的厚木板上,盯着天花板上昏暗的电灯泡,在此起彼伏的鼾声中,心潮澎湃,整夜未眠。 第28章 狱中五十二天(二) 入狱后对我的第一次提审,是我进来后的第四天。 上午九点多,两名管教将我从号子里提出来,准备送到两道铁门之外的提审室。 按监狱的规定,被提审者必须站在大门口的警戒线外,大声向在站岗的持枪武警战士报告:“报告班长,人犯xxxx号因提审请求出门,请批准。”得到允许后才能通过警戒区域,走出大铁门。 小张给我讲过这个规矩,但站在黄色的警戒线处,我怎么都张不开口报告,管教在身后连续推了两把提醒我,我都不愿张嘴。 我认为自己不是罪犯,不能自己侮辱自己的人格,绝不使用“人犯”这个侮辱性极强的称呼,也不会自报囚犯编号。 梗着脖子,我在十米之外和值勤战士对峙。 对方应该不是第一次遇到不承认罪犯身份的人,盯着我看了足足一分钟,最后挥手示意我可以走进警戒区。 在法制不健全的国度,司法机关办理的冤假错案何止千万,有些无辜的人在专政的铁拳下屈服了,但每个时代总有一些铮铮铁骨的男女,会选择以死相争,维护自己做为人的尊严。 我不认为自己伟大,但为了不让自己的清白被玷污,会不惜付出任何的代价。 隔着坚实的不锈钢栏杆,我和冯同勤及小韩在新环境中,展开了第一次交锋。 我的精神状态相当好,情绪稳定,坐下来后先向小韩伸手要烟抽。 冯同勤脸色很难看,想发火又强行忍住,冷眼看着我点燃香烟后,心安理得地把小韩的半包烟和猫眼打火机,大模大样装进自己的裤兜里。 从跨进监狱的铁门那刻起,我知道自己除了死扛,咬牙坚持到检察院提起公诉,法院公开审理那天外,没有别的路可走,和沆瀣一气的甄荣、钱峰和冯同勤他们根本没有和解的可能,我打算放开手脚和他们死磕到底,不想再和这帮王八蛋客气。 手里的香烟抽到一半,冯同勤和小韩铺开架势,开始了对我的审问。 这次他们没有翻来覆去炒冷饭,再用纪委提供的那些问题和我纠缠,而是将目标锁定在我为什么要在汽修车间搞股份制,为什么在没有向主管和分管领导汇报的情况下,把盈利能力最强的汽修车间从修造厂切割出去,变成非国有性质的合伙企业。 看来对手阵营中,不止有钱峰那种自以为是的蠢货,也不乏智力在线的人。 兜兜转转了两个月,在我身上碰了无数次钉子后,纪委和检察院总算注意到了林子龙的软肋:汽修车间的全员持股和最后同修造厂的切割。 在这个问题上,我确实有一点点私心,对修造厂职工有愧疚感,确实是在完成了切割,将汽修车间更名,并注册了独立的营业执照后,才向杨树林汇报的,并在杨树林的指示下,在企管科补办了申报手续,在程序上存在着瑕疵。 私心归私心,愧疚归愧疚,瑕疵归瑕疵,我并不认为自己在这个问题上有违规的地方,更没有违法行为。 榆树坪周围有数百辆专门为小煤窑运煤的拉煤车,因为路况差,超载严重,这些拉煤车的故障率和事故率比普通货运汽车要高得多,但榆树坪地区没有一家有规模的汽车修理厂。拉煤厂出了问题需要修理,只能开到山外,去几十公里外的地方修车,既费钱又耽误时间。 如果在当地建一个专门修拉煤车的汽车修理厂,生意一定不错,肯定能挣钱。 这个商机是我无意中发现的,并且独自完成了前期的市场调研和选址等筹建工作,我准备以修造厂的名义成立国营性质的汽修车间,扩大生产规模,解决厂里部分职工的就业问题。 当时遇到的最大困难是没钱,具体负责筹建工作的黄大海和申小涛给我提供的预算是最少十三万元,而修造厂能拿出来的现金只有三万,建设资金有很大的缺口。 知识面很宽的徐冰雅给我支了个招,建议向修造厂全体正式职工募集建设汽修车间的资金,把汽修车间搞成修造厂以国有资本参股,国有企业职工全员持股,独立经营,独立核算,自负盈亏的股份制企业。 当时,股份制企业在经济落后的内陆地区是新生事物,很多人对这种所有制形式听都没听说过,我自己对这方面的知识也很欠缺,担心厂里职工没人愿意花钱认购汽修车间的股份,募集不到急需的开办资金,所以对徐冰雅的建议并不感兴趣,准备用借贷或者其他方式,解决建设汽修车间的资金难题。 英雄所见略同,徐冰雅的商业嗅觉不比我差多少,她非常认同我对榆树坪地区汽修市场是个缺口的判断,很看好这个项目的前景。 徐冰雅得知我准备用别的方法筹钱后,连夜拟就了详尽油全员持股方案和实施细则,十分坚定地对我说,她愿意为职工全员持股方案兜底,用自己私人的钱,认购修造厂职工认购后剩余的全部股份,保证完成募集资金计划。 徐冰雅父母和弟弟开了多年百货批发部,家资丰厚,是榆树坪矿第一个买私家车的人家,确实有能力拿出建设修造厂需要的钱。 当时我和徐冰雅还只是相互有一点好感,没有发生亲密关系,被她的激情和好意感染,同意了她为修造厂量身打造的全员持股方案,并委托她全权负责这项工作。 徐冰雅只是照本宣科,宣布了厂部的决定,没有向职工们做过多的股份制知识的宣传解释工作,而且没出给大家留出充分的考虑的时间,股份募集工作搞得有些敷衍。 情况和我估计的差不多,大家对认购汽修车间股份的积极性不高,绝大多数职工只是购买了厂里规定的最低限额的股份,从普通职工中募集到的资金不到两万元,和目标数额相去甚远。 可能这正是徐冰雅希望得到的结果,她二话没说,花了七万多块钱,包圆了剩下的职工内部股份。 为了避嫌,徐冰雅并不是以个人的名义购买的这部分股份,而是以符合认购资格的几名修造厂职工代持的方式分别认购的。 第29章 狱中五十二天(三) 修造厂搞职工内部全员持股的时候,对大家认购汽修车间股份的最低份额有要求,并没有限制最高认购数量,只是规定了在认购期内先到先得,售完为止,所以徐冰雅及其委托人认购了汽修车间超过一半份额的股份,在程序上不没有问题。 冯同勤和小韩向我提出的问题是:明知汽车修理是个盈利能力很强的好项目,而且是以修造厂扩大生产规模的名义,向行政科租赁的经营场所,也是以修造厂的名义建设的,为什么要把大部分股东卖给职工,最终让副厂长徐冰雅个人得到了超过一半的股份,你自己成好第二大个人股东,而修造厂只占了百分之二十三的股份,失去了对汽修车间的控制权,这中间是否存在以权谋私,搞利益输送,损害国家利益的情况。 我以为自己被关到古城宾馆后,检察院的人啥都没干,一直在等着我自动滚蛋呢,敢情人家根本没闲着,在局矿纪委的配合下,继续深挖我的违法线索,而且有了新的发现。 冯同勤提的这些问题总算有些靠谱,应对不当会给徐冰雅和榆坪公司带来麻烦。 我又给自己点了根烟,打起精神,斟字酌句地回答。 汽修车间是去年春节期间筹建的,当时修造厂复产复工才一个多月,在经济上还没缓过劲来,正常生产所需的流动资金几乎全是借来的,其中就包括借郭民选的一万元,根本拿不出钱来上新项目。 为了筹措恢复生产必须的流动资金,我把自己能借钱的单位和个人几乎借遍了,实在没有能力再借到建设汽修车间的资金,也得不到来自上级单位的支持,所以我借鉴南方地区民营企业的做法,想以内部职工认购股份的形式,解决项目建设的资金问题,这种方式也是当时国家提倡和推广的。 修造厂长期经营不善,职工收入水平低,大家没有闲钱购买汽修车间的股票。而且厂里以前搞过类似的集资活动,解决经营资金不足的困难,但后来并没有兑现对职工承诺的高额利息,挫伤了大家的积极性,所以厂里职工对募集股份的事情积极性不高,计划的资金募集数额远远没有完成。 在这种情况下,我动员说服了当时还是会计的徐冰雅,出资购买汽修车间无人认购的股份,帮助厂里弥补新项目建设的资金缺口。 至于我为什么要向徐冰雅,而不是向其他职工求助,是因为徐冰雅父母是做生意的,家里有钱,她是大家公认的“小富婆”。 当时,我把全厂在册正式职工挨个扒拉了一遍,发现除了徐冰雅外,再没有谁能拿出这么大一笔钱。 我对冯同勤说,做生意哪有稳赚不赔的道理,汽修车间没有正式运营前,谁都不敢说这个项目没有赔本的可能,一定能挣大钱,徐冰雅不肯定,我也不能保证。 之所以用自己家里的全部积蓄,花了五千块钱认购汽修车间的股份,因为我是修造厂厂长,要以身作则,动员全厂职工做的事情,自己要起带头示范作用,这是我林子龙觉悟高的表现。 修造厂觉悟高的干部不止我一个,厂部的管理人员和各车间的主任,包括经济困难,需要老伴捡破烂贴补家用的副厂长孙建成在内,大部分都认购了比普通职工多好几倍的汽修车间股份。 难道我们这些人比普通职工多认购汽修车间的股票,是以权谋私,损害了国家和修造厂的集体利益吗? 冯同勤并不认可我的解释,冷笑着说:“你说是你说服徐冰雅拿钱买的汽修车间的股份,徐冰雅的说法是,她看好这个项目,刚好手里有闲钱,是自己主动买了职工认购后剩下的全部股份。看来你们两人的关系真是非同一般,都在为对方着想,抢着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你能给我们解释解释这两种说法有什么不同吗?” 这个问题涉及自己和徐冰雅不为人知的关系,很敏感,而且我不知道徐冰雅具体给纪委和检察院的人是怎么说的,非常不好回答。 我低头想了会,本着少说为妙,言多必失的原则回答道:“徐冰雅怎么说的我不知道,我只保证自己说的是事实,随便你们怎么想。我认为自己的说法和徐冰雅的回答没有本质上的区别,最终的结果是一样的,和以权谋私,搞利益输送的违法行为不搭边” 冯同勤说,最终的结论得由检察院做,你承认不承认对案件性质的认定没啥影响,就算没有你的口供,我们照样能给你定罪。 这次提审中,冯同勤和小韩对我穷追猛打的第二个问题是,为什么要把发展势头良好,盈利能力很强的汽修车间,从修造厂独立出去,把修造厂派到车间的管理人员和技术工人全撤了回来,把车间交给徐冰雅姐弟经营? 这个问题比较复杂,牵涉的人很多,尤其是涉及到自己老领导杨树林的隐私。 考虑了几分钟,我决定不能说具体原因,应该以结果为导向,说明自己这么做合情合理,没有违反任何法律法规的规定。 当时盯上榆树坪地区汽修市场这块蛋糕的,除了我之外,还有榆树坪派出所联防队队长,当地最大的私人饭店“岭南饭庄”的老板张三庆。 只不过张三庆晚了一步,被我借助修理厂有人有设备的便利条件,和国营企业自身的先天优势,抢占了先机。 失去商机的张三庆不甘心失败,当时用了各种手段,想把刚营业的汽修车间收入自己囊中,借助联防队协助警察维护小煤窑治安的权力,垄断榆树坪地区拉煤车辆的维修,攫取高额利润。 虽然当地的汽车修理市场是个缺口,但拉煤车的数量总共只有那么多,短期内不会增加。这是个存量市场,没有增量的可能,容不下两个服务对象完全重叠的竞争对手。 汽修车间戴着国营企业的帽子,容易得到拉煤车车主和司机的认可,身为私营业主的张三庆自知重建一个汽车修理厂,无法在和抢了先机的汽修车间的竞争中占到便宜,所以下定如果不能把汽修车间据为己有,就不惜代价把它搅和黄了的决心。 第30章 狱中五十二天(四) “岭南饭庄”的特色是烹蛇,北方人喜欢吃蛇的不多,杨树林是个例外,他对岭南饭庄的蛇羹情有独钟,经常独自去那里过嘴瘾,一来二去和饭店服务员小叶姑娘勾搭上了。 张三庆眼光长远,为杨树林和小叶幽会提供了很多便利条件,因此和杨树林搭上了关系。为了达到逼迫我把汽修车间转让给他的目的,在其他手段都没有取得成效情况下,祭出了杨树林这张他认为是王炸的底牌。 榆树坪矿的人都知道,修造厂的林子龙是杨矿长一手提拔起来的年轻干部,是杨树林的嫡系,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对自己的老领导忠心耿耿,从来没有违背过杨矿长的意思。 张三庆以为只要杨树林发话,林子龙不敢不从,不但会乖乖把汽修车间交到自己手里,而且转让条件一定非常优惠,能让自己少花些银子。 杨树林吃了人家那么多条不要钱的蛇,还睡了人家的服务员,不能不有所回报,于是把我招到他办公室,问清了汽修车间的情况后,委婉地让我把这个项目卖给张三庆,给修造厂赚笔快钱。 杨树林以为自己和岭南饭店小服务员勾搭的事情做得很隐蔽,矿上没有一个人知道,殊不知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其实我早就在一次极偶然的机会中,知道了他和小叶姑娘的隐私,不过我从来没给任何人透露过这个消息,在杨树林面前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正常。 我对老领导因为自己的私情,不惜损害修造厂和全厂职工利益的行为深为不齿,也不想因此对徐冰雅造成伤害,当时以汽修车间是独立经营的股份制性质,重大事项要经过股东大会表决同意后才能执行,修造厂和我本人对它的转让没有决定权为由,婉拒了杨树林的要求。 杨树林对我的态度很不满意,但我拒绝的理由相当充分,让杨树林挑不出毛病,此事便搁置了。 不甘心失败的张三庆,随后对汽修车间进行了疯狂报复,最终玩脱了,把自己送进了高墙里。 汽修车间开业后生意很好,仅仅运营了两个月,便表现出超强的盈利能力,因此引起了一些居心叵测之人的注意。 程四苟派审计科任丽丽找过汽修车间的茬,新上任的矿纪委书记钱峰也想从这里打开缺口,找我的麻烦,没完没了的骚扰让我觉得很头痛。 为了给发展前景非常好的汽修车间营造好的经营环境,在徐冰雅很多次的劝说和怂恿下,我最终同意了她的建议,决定把车间从修造厂分离出去,将其由厂里下属的生产单位,变成独立注册,独立经营,由公司董事会管理的,真正意义上的股份制企业。 我做这个决定的时候很为难,曾经犹豫了挺长时间。 汽修车间是自己为修造厂建设的第一个新项目,是自己一手打造的,不但解决了部分职工的就业问题,每年还能为厂里创造不菲的产值和利润。 更为重要的是,这个项目是我个人的政绩,政绩对有抱负有追求的年轻干部的诱惑力比什么都大。 如果修造厂放弃了对汽修车间的管理权,只是作为股东身份,而且不是控股大股东身份存在的话,汽修车间的经营业绩再好,功劳也和我个人无关。失去这份政绩,对我个人来说,实际上是一个损失。 反复权衡利弊之后,特别是听了徐冰雅反复向我灌输的“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你林子龙不可能永远当修造厂厂长,有一天你离开了这里,汽修车间这块肥肉,不知道会被那些早就垂涎三尺的觊觎者糟践成什么样子后,我下了把车间切割出去的决心。 因为此前有过被杨树林要求,将汽修车间转让给张三庆的情节,怕切割方案被领导否决后会带来很多麻烦事,我没有按规定事先向矿长杨树林汇报,而是在完成了切割程序,办理了新公司的注册手续后,才向领导做的报备。 当时我和杨树林的关系还没产生裂隙,我对领导很尊敬,领导对我也很信任。杨树林并没有因此批评我,只是泛泛地说了句:以后不许再做这种先斩后奏的事,然后让我向企管科进行备案,告诉企管科我事先向他请示过。 榆坪公司成立后,徐冰雅迅速把以前由别人代持的部分股份,全部转到自己个人的名下,从而以占股比例超过一半的大股东身份,名正言顺地成为公司的法人代表,并被公司董事会选举为董事长,成为榆坪公司的实际控制人,她随后任命自己弟弟当了公司经理。 徐小弟上任后,我把修造厂派到汽修车间的管理人员和技工全部调回了厂里,从此修造厂不再直接参与榆坪公司的管理工作,只是以唯一法人单位股东的身份,和其他个人股东一起分享公司的红利。 我对冯同勤和小韩说,汽修车间的《全员持股方案实施细则》和榆坪公司的《企业章程》都有明确规定,个人股东之间的股份可以互相转让。徐冰雅以协商的方式,购买其他个人股东持有的汽修车间或者榆坪公司股份的行为没有违规的地方,更不存在违法的问题,修造厂和我个人无权干涉。 徐冰雅个人持有的股份超过一半,所以她对股份制性质企业的重大事项有决定权,即使企业其他股东全部反对,也推翻不了她做出的决定。 我神情平静地告诉冯同勤和小韩,不管徐冰雅手里的股票是我动员她买的,还是她自己主动买的,这个问题本身没有意义,结果都是徐冰雅用自己的钱,合规合法地拿到了汽修车间超过一半的股份,掌握了对这个小企业的控制权。 在这种情况下,我个人不管是作为修造厂厂长,还是作为第二大个人股东,是否同意将汽修车间从修造厂独立出去,都只有建议权,但没有决定权。 这个问题只有徐冰雅才有权决定,所以我无法回答你们提出的,为什么要把汽修车间从修造厂独立出去这个问题。 第31章 狱中五十二天(五) 得出了我无权决定是否将汽修车间从修造厂独立出去的结论,剩下的两个问题就不难回答了。 徐冰雅是榆坪公司的董事长,有权召集董事会,任命公司的管理人员,只要公司董事会同意,至于是任命徐冰雅的弟弟,还是其他任何人当公司经理,是人家自己的事,我林子龙无权干涉。 既然修造厂除了派代表担任公司董事,监督公司依法依规经营和享受公司每年一次的分红外,和榆坪公司没有其他的关系,我为什么不能把厂里急需的管理人员和技术骨干调回来呢。 修造厂正处在快速发展阶段,连续上马了翻砂铸造和生产一吨矿车两个大项目,人手根本不够用,我为什么要让厂里的员工继续为榆坪公司卖命,不把他们调回来为修造厂创造效益呢! 我的回答中,涉及到很多《公司法》和股份制企业运行规则方面的专业内容,把冯同勤和小韩听得一头雾水,半懂不懂的,想质疑又不知道从哪里切入。两个人低声嘀咕了几句,对我说今天先问这两个问题,警告我不要存侥幸心理,他们还有很多问题要落实,过两天会继续提审我。 入狱后的第一次提审就这么结束了,冯同勤和小韩又一次两手空空,没有得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我自己心里清楚,在榆坪公司的问题上,存在着两个硬伤,如果办案人员提出来,我很难自圆其说,可能会给自己和徐冰雅带来一些麻烦。 当然,并不是说我和徐冰雅有啥违法乱纪的事情,而是很难把问题解释清楚。 在汽修车间筹建初期,打的是修造厂扩大生产规模,上马新项目的旗号。修造厂是国营企业,其下属的生产车间自然也是国有性质,不会有人对此有疑问。 车间的经营场所,是向榆树坪矿行政科租用的矿商店废弃的旧址,租金每年只有五百元。如果不是内部单位,不可能享受这么低廉的价格,行政科也不可能答应长达十年的租期。 做生意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地理位置比人和的重要性更高,一个好的位置,对商家的生意是否兴隆,赚钱是多是少的影响很大。 榆树坪是个狭长的山沟,只有一条通往外界的公路。矿商店旧址所在的位置,正在这条交通要道旁,是所有进出山车辆的必经之处,而且门口地方比较大,便于大型车辆停放,是兴办汽修厂的绝佳之处,整条山沟里再也找不到比这更好的地方。 当时张三庆正是意识到这个问题,所以才不愿另找场所,再办一个汽修厂,和汽修车间展开公平竞争。 汽修车间开业的时候,房顶上矗立的是“国营修造厂汽修车间”九个红色的铁皮大字,十分醒目,门前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老远就能看见。 国营企业的招牌虽然没有前几年那么响亮了,但对偏远地区的山里人来说,依旧是实力的体现,是品质和信誉的保证,私人老板和民营企业根本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国营”两个红彤彤的大字,对刚开业的汽修车间招揽客户,赢得车老板和拉煤车司机的信任,迅速打开经营局面,站稳脚跟发挥了莫大的作用。 尽管更名后,房顶上的大招牌换成了“榆坪汽车服务有限公司”,但这个修理厂是国营的,实力强,信誉好,在这家修车不会吃亏上当的理念,已经根植于用户的心中,对榆坪公司的经营持续发挥着正面影响。 因此上说,汽修车间筹建阶段和开业初期,确实是沾了修造厂的光。 租赁经营场所享受的优待,应该是修造厂作为榆树坪矿下属单位身份,形成的无形资产。“国营”这个含金量很高的金字招牌,也是修造厂的无形资产,但被挂羊头卖狗肉的汽修车间,无偿使用了半年多时间。 无形资产是有估价标准的,对汽修车间这种投资额不大的小微企业而言,无形资产甚至比有形资产的价值更高。 可口可乐公司的掌门人不是说过吗,即使一把火把公司的所有资产烧得精光,他也能靠“可口可乐”这个招牌,在很短时间内东山再起。 如果把无形资产的价值计算进去,修造厂的股份占榆坪公司股份的比例,肯定要比现在的高。 纪委和检察院的人,脑子里根本没有无形资产的概念,只能看到表面现象,考虑不到具体问题后面隐藏着的深层次的东西。 徐冰雅心思缜密,应该是想到了修造厂事实上向汽修车间投入了无形资产的问题,怕夜长梦多,担心我一旦离开修造厂,汽修车间可能再无独立出去的可能,自己付出的努力得到的收益会大打折扣,所以竭力鼓动我尽快把汽修车间从修造厂切割出去。 我在去修造厂前一直是搞行政工作的,没有接触过《公司法》和股份制企业方面的知识。 修造厂是根正苗红的国有独资企业,虽然名义上有自己的营业执照,但在我当厂长之前,几乎没有承接过榆树坪矿以外的订单。 在大家的意识里,修造厂根本不是一个独立企业,没有企业法人的身份,是榆树坪矿下属的独立核算的二级单位,《企业法》管不到它,和股份制企业根本不搭边。 在被检察院审查之前,我也是这么想的。 因为想用法律武器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这两个月我深入钻研了大量的法律法规,其中就有徐冰雅特意为我挑选的《企业法》。才对股份制企业的特征和组织形式及运营规则有了一些了解,也才对企业的无形资产有了概念。 正是因为有了法律知识的储备,我才知道了在汽修车间刚运营了两个多月,徐冰雅就急着想把它变成独立企业的原因。 想通这个问题后,我并没有对徐冰雅当初极力怂恿自己及早把汽修车间切割出去的做法产生反感情绪,反而佩服她眼光长远,布局及时,不然自已辞职后,在姚南北和侯得财当政的情况下,汽修车间的命运真的不好说,能不能保住股份制性质也在两可之间。 自己手里有五十股汽修车间的股票,车间的经营效果和我个人的经济利息息相关,我也希望每年能多从榆坪公司分点红利。 第32章 狱中五十二天(六) 第一次提审的时间很长,我回到号子的时候,已经过了午饭时间,不过小张让小五给我留了碗菜汤和两个黑馍馍。 我从衣兜里掏出半包云烟和猫眼打火机扔给小张,端起汤碗大口喝起来。 小张说不是被喊出去提审了吗,从哪弄来的打火机和香烟。我说给提审自己的人要的,他不给烟我就不回答问题。 小张翘起大拇指钦佩地说:“林哥牛掰!别的犯人提审时都双腿哆哆嗦嗦,连头都不敢抬,你还敢给警察要烟。” 我边啃着半生半熟的黑馍馍边说:“我又不是犯人,干嘛要怕警察?下次不管谁来提审我,我还给他要烟。” 在206号子里住了几天,我在这间狱舍里已经混熟了,不再小心翼翼,说话很随意,不用顾忌他人的态度。 别的监狱自己没进去过,不知里边是啥情况,但古城监狱的环境比想象中好多了,没有传说中那么让人恐惧。 小院里面是间长约十二米,宽四米的大房子,房间里有一排和房间一样长,宽约两米的厚木板,这便是我们睡觉的大通铺。 木板被角铁牢牢固定在水泥垛上,不借助工具别想拆下来。 房间最里面是道和床铺同宽,高约一米的矮墙,矮墙里是厕所,有一个蹲式抽水马桶。厕所山墙和楼板连接处,是一个半米多长,宽度只有十公分左右的狭长通风口。 由于靠近厕所和下水道,越往里空气越不好,没有谁愿意睡在离厕所近的地方。所以从进门处算起,铺位的次序代表着你在这个号子的地位。 大部分新进来的人,要经历从最里面的铺位渐次向外挪动的过程,但也有例外,比如我。 因为有分管这个监区最高领导罗指导的关照,进来的当天,我的铺位就被小张指定在紧挨着他的位置上。 我进去的时候,这个号子里总共有二十二个人,后来的日子里,不断有人进进出出,但总人数一直保持在二十至二十五人之间,只有两三天例外。 大约是八月底的时候,可能外面搞了一场运动,古城监狱一个晚上之内,骤增了上百名在押人员,各个号子里人满为患,我们这间监舍一下子被塞进了八九个人。 大通铺的铺位很紧张,正常情况下的人均占用宽度只有五十公分左右,根本睡不下这么多人。新来的人只能背靠着墙,坐在走廊的水泥地板上打盹。 捱过刚进来时不知所措,烦躁不安的两三天后,我的情绪渐渐安静了下来。 既然被人家整进了监狱,愤怒也罢,暴躁也罢,不甘心也罢,其实都没啥用,想反抗也不现实,唯一的办法就是接受事实,让自己静下心来,耐心等待事态的变化。 我始终坚信自己一定能取得最后的胜利。 情绪稳定下来后,我也有心思观察号子里形形色色的二十多个人。 自己的铺位在牢头小张的左手侧,我左边铺位的主人是个五十多岁,头发花白,面容富态的小老头,他告诉我自己姓赵,让我喊他老赵。 老赵是古城县农业局计财股股长,他在这个号子已经住了小半年。 因为有家人经常探视,能给小张进贡不少香烟零食和日用品,加上在这个号子里住的时间比较长,在我进来之前,老赵的地位已经渐次升到了二号。 可能因为进来之前同为干部身份,我和老赵很聊得来,混熟了后,老赵慢慢给我介绍了古城监狱和我们这个监舍的情况。 老赵告诉我,古城监狱原先是县公安局的看守所和拘留所,由于规模比较大,在押人数多,其中有一部分罪刑较轻的犯人,被羁押的时间很长,等法院判决书下来的时候,刑期已经所剩无几,不值得送去真正的监狱去劳动改造,所以留在这里服完所剩不多的刑期。 后来这种情况越来越多,公安局便向省司法厅申请,给县看守所加挂了监狱的牌子,把古城境内刑期在三年以内的罪犯统一留在此处服刑。 所以这里名义上是监狱,其实是个大杂烩,关押的既有被公安机关处以刑事和治安拘留的违法犯罪人员,也有一部分轻刑犯,还有我和老赵这种被监视居住的犯罪嫌疑人。 老赵说自己是因为替局长背了挪用公款的黑锅,和我一样,也是被用一纸“监视居住决定书”送到这里的,不同的是我的案子是检察院办的,对自己采取监视居住措施的是公安局经侦大队。 老赵告诉我,自己被抓后,局长托人带话,让他咬紧牙关什么都不要交待,尤其不能出卖领导,说正在疏通打点各方面的关系,保证能平安无事地将自己捞出去。所以尽管老赵被在监狱里关了小半年,但心态很好,该吃吃,该睡睡,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我悄悄问老赵,小张看起来年龄不大,身材又瘦又矮,长得白白净净的,靠啥本事当上咱们这个号子牢头的? 我问这话的时候,其他人都在院子里乘凉,屋子里只剩下我和老赵搧着用纸板折成的扇子聊天。 老赵低声说,你千万别小瞧那个小伙子,别看小张年纪不大,身材单薄,但心狠手辣,一言不合敢下死手。你知道那个两只胳膊上纹着虎豹的抢劫犯,为什么走路一瘸一拐的么? 他比你早进来一个星期,刚进来那天,小张让大傻和小五给新人上家法。那家伙人高马大,特别能打,根本没把小张的挑衅放在眼里,三拳两脚便把大傻和小五揍得跪在地上求饶。 当时小张没说什么,当天晚上等大家都睡熟后,小张指使大傻和小五悄悄用被子死死蒙住抢劫犯的头,他自己用在水泥地上磨得和改锥一样锋利的塑料牙刷把,在抢劫犯的两条大腿上连续戳了十几个血窟窿。 那家伙的头被蒙得严严实实,呼叫声传不出去,当场被痛晕过去。 事后,小张指使大傻和小五把被鲜血浸透的床单撕成布条,把抢劫犯大腿上的血窟窿紧扎止血,打扫干净现场后,小张在厕所撒了泡尿,洗干净手上的血迹,像没事人一样睡觉去了。 第33章 狱中五十二天(七) 老赵说的情况让我毛骨悚然,心道果然人不可貌相,小张这种阴险的小伙子,对任何对手来说都很难缠,谁要是被他盯上了,晚上睡觉都不敢闭眼睛。 古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被贼惦记上。 家里的东西被偷了,知道自己损失了什么,对主人来说,只是懊恼心痛一阵子的事。如果知道自己家被贼盯上了,对方却迟迟没有下手,无法预料未来自己的损失有多大,极度的不安和焦虑能把这家的主人逼疯。 再厉害的人,也不可能长期全天二十四小时不眠不休,时刻防备着被人暗算。 对付小张这种专挑对手松懈的时候下死手,只有两种选择,要么老子先整死你,彻底断了你下手的机会,要么放弃反抗,承认失败,臣服于对方。 和自己的小命和身体安全比起来,面子问题的重要性显然不值得一提,两害相较取其轻的道理大部人都懂。 老赵说,那个很能打的抢劫犯醒来后,既没有向管教报告自己的伤势,也没敢报复向自己下手的小张和大傻小五,接过小张扔给的几粒消炎药,咬着牙扛了七八天,现在伤口已经结痂,但走路还不太利索。 动物世界的本质是弱肉强食,人类也不例外,在监狱这个特殊的地方,这个特征表现得更直接,更明显。但这只是普遍现象,并非没有例外。 强者有强者的生存之道,弱者有弱者的取胜招术,很多时候,貌似强大的一方,并不一定能打败看似弱不禁风的对手。 体型巨大,威风凛凛的老虎,在非洲大草原上是食物链顶端的存在,但对莫科多巨蜥却极为忌惮,因为这个体型不大的对手身上对,有能对自己带来致命伤害的毒液。 联想到自己的处境,我意识到孤军奋战的自己,现在能和穷凶极恶,孤注一掷的古城县检察院对峙的唯一资本,是自己的问心无愧。 有这个资本的凭仗,我相信自己能坚持下去。 除过供给在押人员的伙食实在不敢恭维外,古城监狱其他方面的条件其实非常不错,甚至替押人员想得很周到。 监狱里有小卖部,日常用品几乎应有尽有,甚至连违禁的酒水都能偷偷提供,只是所有商品比外面的售价高那么两三倍。 只要你账上有钱,想要什么东西,给送饭的人说一声,不长时间就会有人给你送进来。 如果嫌伙食不好,监狱还有小灶,每天午饭前一小时,会有专人拿着食谱,到每个号子里问有没有点餐的人。食谱上饭菜的种类很丰富,除了米饭、饺子、面条等主食外,还有很多种炒菜。 和小卖部的商品一样,小灶明码标价的饭菜比外面饭店的价格也高好几倍,想点餐,你的账户里得有足够的钱。 入狱第二天晚上查号的时候,带队的管教罗指导把我单独叫到了院子里说,王县长给你账上存了两千块钱,你可以天天点小灶的饭菜,如果号子里有人抢你的饭,你报告给查号的警察,看我怎么收拾他。 两千块不是小数目,相当于狱警半年的工资,王俊臣给我账上一次性上了这么多钱,确实相当豪横,也确实够我霍霍一段时间。 我不想表现得太特殊,引起号子里人的妒恨,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大多数时间依旧吃着大灶的饭,偶尔点次餐,总是点很大的量,邀请小张和老赵共餐,把节省下来的馍头送给大傻和小五。 大傻身高体壮,小五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定量的伙食根本填不饱他们的肚子。他俩不馋我们饭碗里的饺子,每人能多吃个我给他们的馒头,就感激得不得了。 冯同勤他们为了给我施压更大的精神压力,对外封锁了把我关进古城监狱的消息,而且专门给监狱方面打了招呼,没有他们的书面许可,不准任何人探视犯罪嫌疑人林子龙。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如果没有王县长的鼎力相助,自己入狱后不知道要遭多少罪。 监狱是个特殊的地方,最不值钱的东西是人的尊严和没有价值的时间。 除了每天两次的查号点名和吃饭外,整个白天的十几个小时都无所事事,只能任马由缰地胡思乱想。 这里让我最不能忍受的是长达二十一条,六百多字的《古城监狱管理规则》,也就是被关押人员每天早晚必须集体背诵的“狱规”。 狱规对在押人员的一举一动都有明确的规定,比如回答管教人员问话时必须立正,回答问题前必须先大声说:报告干部,人犯xxxx号…… 比如遇到站岗或者巡逻的武警战士,必须停下脚步或者手中正在做的事情,昂首挺胸报告:报告班长,人犯xxxx号正在xxx必须目视战士走远后才能收回自己的目光。 如此之类刻意打击在押人员自尊心的规矩有很多条。 为了达到改造犯罪分子的目的,管理方总是用尽心思打击和侵蚀改造对象的尊严,希望能让他们认识到自己的罪行,重塑他们的人格。 其实这是一种非常愚蠢的做法,只能对没有主观恶意,或者主观恶意较小的犯人造成心理造成伤害,对那些敌视社会,敌视规则秩序,心理阴暗的犯罪分子毛用都没有。 如果说社会是个大染缸,能让本质纯洁善良的年轻人改变颜色,那监狱就是一口巨大的染锅,不但能给染料加温,让它融化的更充分,染色能力更强,而且能大大缩短染色的时间。 所以一直有人说,与其说监狱是改造罪犯的场所,不如是说它是培养罪犯的学校,善良的人会在监狱里学坏,原本就坏的人从监狱里出来后会变得更坏。 监狱对在押人员的心理伤害,不止体现在故意贬低打击他们自尊心一个方面,自身的种种行为,还严重扭曲了他们的价值观,给他们出狱后融入社会,过上正常人生活带来了很大的不适应。 第34章 狱中五十二天(八) 当时的北方内陆地区,正处在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的过渡期,人类所有社会活动的终极目的是经济利益,一切向钱看的思潮风起云涌,这种社会现象的缺点在监狱这种地方被数倍放大,财富和物质的作用和力量比社会上表现得更直接,更有力。 你账上有钱,能时常点小灶的饭菜,能从小卖部买烟买酒孝敬牢头狱霸,不但不会受到霸凌,还能享受到很多优待,能睡在离厕所远的地方,会有人给你洗衣服,替你铺床叠被,打饭洗碗,甚至为你洗脚捶背按摩。 我进号子的时候,正是异常闷热的三伏天。 虽然院子里有水龙头,洗脸擦身体很方便,但小张觉得不过瘾,只要当天有太阳,每天上午十点以后,都会指使人把小院的地面擦洗干净,用破布把下水口塞紧,然后打开水龙头,给院子里放上三十公分高的自来水。 监舍的小铁门下面,有四十多公分高的水泥门槛,小院的地面和围墙都是水泥的,而且房间的地平比院子的地面高很多,所以只要水位不太高,院子里的水是流不出去的。 在太阳的曝晒和三伏天的高温下,两三个小时后,院子里的水温度能达到四五十度,这时小张会招呼我和老赵,有时候还可能叫上号子里其他一两个人,脱光衣服,躺在被温水泡得热乎乎的水泥地上,享受热水身体和精神上带来的松驰感。 下午一般不会有人被喊去提审或者接受探视,这个点也不会有狱警和管教进号子来,所以不担心被人发现。 我们通常会在热水中泡一两个小时,还可以随时叫小五或者大傻提供搓澡、按摩服务。 我们几个泡完后,号子里其他人才有机会去院子里洗热水澡,而且每次下水的人还不能太多,防止水从小铁门下面溢出去。 泡热水澡我不反对,但内心非常抗拒小五和大傻的服务,却每次都拗不过大傻的恳求。 大傻人如其名,身高体壮,脚大手大,脑子不太灵光,没有上过学,一个汉字都不认识,但他搓背按摩的力道掌握得很好,不管是搓背还是按摩松骨,都会让我觉得很舒服。 我问大傻是哪里人,因为啥案子进来的。 他说自己的老家在秦巴山深处,十八岁那年跟随几个老乡来到古城县的小煤窑打工。他们干活的小煤窑老板是个坏人,经常找借口克扣民工的工资。 自己和五个老乡哥哥汗滴子摔八瓣挖了一年煤,准备回老家过年的时候一算账,老板才给他们每人发了两千块钱工资,连原来说好的一半都不到。 他们哥六人不答应,赖在小煤窑上不走,结果被老板叫来的十几个地痞流氓打了一顿,刚领到手的钱也被那伙人抢走了。 六人被从小煤窑上赶出来后无处可去,想回老家却没钱买车票,年纪最大的老乡把几个兄弟叫到一起一合计,决定对小煤窑老板进行报复,讨回自己的血汗钱。 当天晚上子夜过后,六个衣衫褴褛,脸上抹着煤泥的小伙子,翻墙进入到半山坡上小煤窑老板家的院子里。 他们原本准备揍事主一顿,出口气,再把自己应得的劳动报酬讨回来,然后连夜步行出山。 小煤窑老板是个舍命不舍财的主,虽然被揍得带着老婆儿子跪地求饶,但死活不愿说出家里的钱藏在哪。 气急败坏的带头民工拿老板不到七岁的小儿子撒气,不料用力过猛,一脚把小孩踹得飞了起来,脑袋撞在窑洞中间烧得正旺的大铁炉子的边角处,当时脑浆就喷了出来。 红了眼的民工们于是一不做二不休,把小煤窑老板两口子也整死了,然后把窑洞里值钱的东西一掠而空,六个人连夜从小路走出大山。出山后为了缩小目标,降低被抓的机会,年纪最大的老乡让大家各自逃命,三年内千万别回老家。 大傻告诉我,自己在六个人中年纪最小,杀老板一家人的时候自己没有动手,只是傻傻地站在旁边看着哥哥们动手。 和老乡们分手后,大字不识一个,脑子又不好使的大傻不知道去哪,于是用了三个多月时间,靠着两条腿一路讨饭走回大山深处的老家,结果还没进自己家的门,就被等候多时的古城方面的便衣警察抓住了。 到现在为止,大傻是古城县小煤窑老板全家被杀案唯一被抓获的凶手。 由于其他五名犯罪嫌疑人全部在逃,只有一个当时被吓傻了,脑子不太好使,连具体犯罪过程都描述不清楚的傻大个落网,这个案子三年多无法结案,于是大傻便一直被关押在以前的古城县看守所,现在的古城监狱,没有人知道他还会被关多长时间,也许这辈子剩下的时间,都会在此处度过。 这起小煤窑老板一家被手下民工灭门的惨案,当时在古城县的影响十分恶劣,直接导致政府对全县范围内的小煤窑,进行了一场历时半年的大整顿,要求所有小煤窑雇佣民工的时候,必须查看并登记对方个人的详细信息,并将相关信息向辖区派出所报备。 这个案子的发生地就在榆树坪附近的山沟里,距离卫大宝的小煤窑只有两公里,我当时以此案为例,警告大宝要善待窑上的民工,不管做什么事都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昧良心的缺德事会遭报应的。 看着大傻憨乎乎的样子,我实在无法把他和穷凶极恶,连不到七岁的小孩都不放过的杀人凶手联系起来。 虽然接触时间不长,但我能感觉到这个小伙子本质不坏,至少没有恃强凌弱的念头,他之所以心甘情愿给小张当打手,除了傻之外,主要是因为只有小张因为想拢络他,时常会分给他一些残羹剩饭,让大傻无底洞似的大胃的饥饿感能略微缓解一些。 我理解了大傻为什么非要给我搓澡按摩,对他这种处境的小伙子来说,别人向他表达出再微不足道的善意,他都可以用自己的生命作为回报。 这次聊过以后,我对大傻有了种莫名其妙的亲近感,经常让他给我讲自己在老家时的生活,还跟他学唱秦巴山区的小调。 大傻的地方口音很重,唱的山乡民谣非常好听,但我却很难听清他的吐字,不知道他唱的是啥意思,要反复追问很多次才能猜个大概。但我乐此不疲,出狱时带走的唯一一件物品,一本蓝色封面的笔记本上,记载了二十多首自己连猜带蒙出来的秦巴民谣的歌词。 第35章 狱中五十二天(九) 因为检察院封锁了我被关进古城监狱的消息,而且不许任何人探视,在狱中的五十二天里,只有王俊臣一个人来看过我,而且他还是在县检察院一名副检察长的亲自陪同下,才得以在监狱的探视室匆匆见了我一面。 这次探视的时间很短,前后不到十分钟。 王县长只给我说了几句话,他说现在全国人民斗志昂扬,各行各业形势一片大好,让我不要有思想顾虑,要相信组织不会放过一个坏人,更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你的案子会有真相大白的那天。 因为有副检察长在场,王俊臣的话说得很隐晦,政治站位相当高,但我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 王县长是在告诉我,他已经把我平安无恙的消息,传达给了所有关心我,惦记着我的人。我所挂念的人,和让我牵肠挂肚的小煤窑和洗煤厂一切顺利。他让我安心待在这里,静静等待最终的结果出来。 我告诉王俊臣,自己现在每天都在面壁思过,检讨过去所干过的每一件事有没有违法的地方。请领导放心,我一定端正态度,实事求是地回答检察院办案人员提出的所有问题,绝不颠倒黑白,绝不说一句假话。 从探视室出来,我的心情变得很轻松,脚步变得很轻快。 押送我回监舍的老狱警跟不上我的步伐,不得不喝叱道:你他妈的给我走慢点行不行。 入狱这些天来,我对自己身陷囹圄的处境并没有太大的忧虑,但却担心媳妇长时间得不到我的消息,会胡思乱想,乱了方寸,把我被检察院抓走的消息通知远在数百公里之外的公婆。 父母都是没有多少文化,大半辈子没出过远门的农民,他们要是知道了自己唯一的儿子被抓的消息,一定会焦虑万分,会不顾一切奔赴儿子儿媳所在的地方。 年迈的双亲要是急出什么毛病,或者在丢魂失魄的旅程中发生点意外,自己这个不孝之子的罪过就大了。 徐冰雅知道我和王俊臣的关系,也知道我在古城宾馆的时候和王俊臣一直保持着联系,如果长时间联系不到我,她一定会向王县长求助的。 王俊臣是怎么向徐冰雅介绍我的情况的,我不知道,但可以肯定他一定向徐冰雅传达了我的近况,徐冰雅也委托他转告我,宝龙煤矿和我的洗煤厂运转正常,不要担心。 徐冰雅那么聪慧的女人,不可能不知道我媳妇为我的事着急的情况,她一定会用自己的方式,不动声色地把我现在平安,但不方便和外界联系的讯息转告我媳妇。 这种事情如果放在别的女人身上,不一定会发生,但我相信徐冰雅不是普通女人,她一定会这么做。 心情轻松,步履轻快的我,啍着昨晚向大傻学的秦巴小调回到206监舍。 看到我两手空空回来,小张的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一双小眼睛咕噜咕噜乱转,似乎在打什么鬼主意。 一般人不会空着手去探监,多多少少总会给被探望的人带些生活用品和吃的东西。 号子里的人从探视室带回来的东西,自己最多只能留下来三分之一,三分之一会被牢头据为己有,另外三分之一会被大傻和小五按小张的指使,分给号子里的人,这也是小张拢络人心的手段之一。 小张不知道我账上有两千块,我平时点小灶的次数很少,也没买过小卖部的高价商品,不像有钱人的样子,加上没人探视,在我身上捞不到多少油水,小张对我的态度已经没有我刚进来的时候那么亲热了,只因为有罗指导的关系,他还不敢公开为难我。 我也不愿结交小张这种年纪虽小,但却十分阴险狡诈的人物,始终保持着敬而远之,客客气气的态度。 我回到监舍不久,小张便把号子里那个绰号叫“三条腿”的家伙,喊到外面的小院子嘀嘀咕咕。 “三条腿”是个四十来岁,长相猥琐的农民。 老赵曾给我介绍过,别看那个家伙没啥本事,家里一贫如洗,却是他们村里有名的癞皮,最擅长勾引有夫之妇,睡过好几个不守妇道的妇女。去年被深受其害的几家男人联手打断了一条腿,好长时间需要借助腋下的拐杖才能走路,所以被人送了“三条腿”的绰号。 三条腿伤好后不思悔改,扔掉拐杖不久,又勾搭上邻村一个丈夫在建筑工地上打工的少妇,两人正在少妇坑上鬼混时,被突然回家的男主人抓了个正着。 男主怒不可遏,抓起门后的扁担准备要了三条腿的小命,不料却被自己一丝不挂的婆娘紧紧抱住了双腿。 三条腿趁机套上裤子开溜,刚跑到门口,被男主情急之下奋力掷出的扁担击倒在地。 男主挣脱妇人的双手,冲过去和三条腿展开肉搏,不料被随后赶来的妇人用铁器砸到后脑勺,当场昏死过去。 事后,男主被村里乡亲送到县医院抢救,被诊断为颅骨骨折,颅内出血,当天便转到省城大医院做手术去了。 老赵说,三条腿这次玩大了,锤敲自家男人脑袋的少妇被刑事拘留,作为同案犯的三条腿也被公安局抓了起来。 等受伤男主的伤情鉴定报告出来后,这对狗男女肯定会被判刑。由于犯罪情节恶劣,民愤极大,他们的刑期肯定不会短,听管教们聊天时说,应该是十年起步。 在古城监狱里,和男女之间那点事有关的犯人,不管是强是通,还是猥亵,统统被称为“花犯”。 “花犯”是最受人唾弃鄙视的罪犯,在号子里的地位最低,铺位通常在挨着厕所那道又潮又骚矮墙的位置,即便号子里有人离开,也没有向外挪移的资格。 三条腿是2--06监舍唯一的“花犯”,进来的第一天,就成为我们这个号子的专职厕所管理员。睡在离马桶和下水道最近的铺位上,每天至少要擦拭十次以上厕所的地板和蹲便器,要是被大傻和小张发现有一点污渍,他就得接受或者坐飞机,或者老鼠钻裆的惩罚。 第36章 狱中五十二天(十) 由于心情比较好,中午我破例点了两斤小灶的大肉白菜馅水饺。 小灶开饭时间比大灶晚二十分钟,我准备把自己的两个馍馍分给大傻和小五,不料却被满脸阴笑的小张抢了过去,远远扔给躲在角落里狼吞虎咽的“三条腿”。 饺子送来后,我招呼小张和老赵一起吃,老赵客气了两句后才拿起筷子,小张却不等我和老赵坐下,抢先吃了起来。 老赵年龄大,吃饭速度本来就不快,我还想顾忌点形象,不愿让自己的吃相太难看,小张根本不考虑我和老赵的感受,飞快地抡动筷子,一口一个把饺子塞到自己嘴里,我怀疑他根本没有嚼,是囫囵个把饺子吞进去的。 二斤饺子按说不少,足够三个人吃,但我和老赵都只吃了个半饱,盛饺子的搪瓷盆就见了底。 小张把盆中最后一个饺子塞进嘴里,扔掉筷子,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揉着撑得圆滚滚的肚子,自顾自睡午觉去了。 老赵把盆里的饺子汤喝得一滴不剩,低声对我说:“那小子今天不太对劲,好像想找你的麻烦,多留点神吧!” 我对老赵的提醒并没在意,自己和号子里的人都混熟了,除了没有理睬过“三条腿”外,同其他人相处的都挺好,不相信小张手下的第一打手大傻会向我动手。 整个下午风平浪静,我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例外受到小张优待的“三条腿”和平日一样,手里拿着条充当抹布的破衣服,规规矩矩地蹲在厕所门口,随时处理别人小便后留下的尿渍。 中午饺子吃得太多太猛,被撑着了,晚饭的时候小张躺在床上没动弹,对大傻说,我那份饭你和小五一人一半分了。 我同老赵和平常一样,在号子里其他人前面首先了领了两个馍馍和一碗和涮锅水差不多的青菜汤,蹲在门洞外面吃起来。 “三条腿”仍然是最后一个领饭的人,他一手端着汤碗,一手抓着两个馒头,从我和老赵面前走过的时候,似乎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个趔趄,一脚将我的饭碗踢翻,随即乘势将自己的汤碗扣到了我头上。 菜汤不烫,但我却被“三条腿”突如其来的这招搞懵了,还没缓过神来,却被“三条腿”揪着领口从地上拽起来,大声嚷嚷说我故意绊了他。 明知道“三条腿”是领了小张的旨意,在故意挑衅,我不可能惯他的毛病,也不想留下让小张介入的时间,于是顾不得抹去满头满脸的青菜叶,右手一记重拳擂在“三条腿”的肚子上,迫使其松开揪着我领口的双手,紧接着又送给他一击又狠又准的撩阴腿。 等小张闻声从屋里跑出来的时候,“三条腿”已经双手捂着裆部,惨叫着在院子里滚来滚去。 小张的脸色很难看,问我为啥下手这么狠,“三条腿”要是被你踢出个好歹,我这个老大会被关禁闭的。 我冷笑了一声没说话,脱掉身上的t恤,擦掉头上脸上的菜叶,径直走到水池边清洗。 大傻和小五已经被小张训练得相当眼色,放下吃了一半的馍馍,抢着去收拾地上的残羹剩饭,趁机把“三条腿”掉在地上的馍馍裹在手中的破抹布里。 小张踹了两脚在地上打滚的“三条腿”,愤愤地喊道:“你他妈别嚎了,要是把管教招来,看小爷敢不敢把你日人家婆娘的家具揪下来喂狗。” 每天晚饭后到查铺点名之间的几个小时,本该是号子里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大家会集中在相对凉快些的院子里打扑克、下象棋,天南海北地吹牛逼。 由于吃饭时候出了状况,这天傍晚206号子里的气氛特别沉闷,异乎寻常地安静。 小张继续躺在床上琢磨小鬼的心思,其他的人背靠围墙,在院子的水泥地上整整齐齐坐成两排,没有一个人敢开口说话。 闷头在院子里坐到八点左右,老赵拽着我的手,把我拉到小铁门处,嘴巴贴着我的耳朵悄声说:“咱是啥身份,不值得和小张那种这辈子注定要死在监狱里的人渣较劲,你得主动服软,省得那小子在你正在做梦的时候,用牙刷把在你身上捅几个窟窿。” 老赵拉着我的手心里有东西,我不动声色地收下,趁老赵转身往回走,挡住了其他人视线的机会,将手掌伸到眼前瞄了一下,发现是张一百元的钞票。 我暗自思忖,别看老赵表面上慈眉善目的,原来也会耍小心眼啊,不知道他费了多大的心思,才没让这张钞票被鼻子比狗还尖的小张嗅到味道。 夏天号子里温度很高,大家基本上都穿着背心和大短裤,脚上是监狱发的塑料拖鞋,床上的被褥经常会被查铺的管教抖落来抖落去,检查有没有违禁品,谁要是想藏点东西,实在太难了。 老赵离开后,我靠在铁门上连着抽了两支烟,终于决定向小张服个软。 自己可以向罗指导告状,把小张关两天禁闭,可最终他还会回来,以后还得面对这个阴险狡诈的小伙子,那会使自己的处境变得更尴尬。 当然也能请求罗指导给自己换个号子,但新号子的牢头不一定比小张好对付,还会失去老赵这样一个挺能聊得来的狱友。 一个号子里关着二十多人,这么多人必须要有领头的,协助管教干部对关押人员进行自我管理,这是现实的需要,所以牢头狱霸的现象在每个监狱都存在,而且不可能消失。 估摸着快到晚点名的时间了,我把手中的烟屁股扔到地上,用穿着拖鞋的脚尖使劲搓了两圈,抬脚走向监舍。 小张平躺在自己的铺位上,两手交叉垫在脑后,眼睛盯着天花板一动不动。 我走到小张床头,俯下身子诚恳地说,今天的事是自己的不对,不该对“三条腿”下手那么重。上午被喊去探视的时候,朋友给了一百块钱,请你转交给“三条腿”,算我赔偿他挨的那一脚。 听到“钱”字,小张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两眼冒光,把我手中的钞票抓过去,眉开眼笑地说:“那个老流氓这几天没挨揍,皮有点痒痒,哥哥赏他一脚,是替我教训教训他,踢得好。” 钞票是违禁品,监狱不允许在押人员持有现金。但事实上每个牢头和个别在押人员手里都有钱,而且现金在私底下还有流通的渠道,能为持有者换来实在的或者抽象的实惠。 第37章 狱中五十二天(十一) 无所事事的日子特别难熬,为了打发时间,我请老赵让家里人探视的时候捎两本书进来。老赵不像爱看书的人,他家可能也没其他的书,结果给我带了本崭新的《毛选第五卷》和一本卷了边的《资本论》。 有书看总比仰着头盯天上的星星发呆强,这两本书陪伴我度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 昨晚下了一场暴雨,今天上午的气温不甚高。 吃过早饭后,我和老赵坐在院子里闲聊,小铁门被打开了,管教带着两个全副武装的武警战士,在门口喊着小张的编号说出来提审。 小张慌里慌张从监舍跑出来,在门口被管教戴上手铐,被武警押走了。 其他人提审很少有上戒具的,更不会有武警押解,看到这种架势,我问老赵,小张到底犯的啥罪,值得监狱这么大动干戈? 老赵神神秘秘地告诉我,那小子的罪名可不轻,要是严格追究的话,是要掉脑袋的。 老赵的样子激起了我的好奇心,让他详细说说小张的情况。 小张不在号子里,老赵没了顾忌,把小板凳移到我对面八卦起来。 老赵说,你别看小张才二十刚出头,可是吸了好几年面面的资深“瘾君子”,他为什么长得又瘦又矮,就是因为身体没长成的时候就开始吸上了。 小张父母是在县城开饭店的,家里条件不错。爹妈忙着挣钱,放松了对儿子的管教,小张初中没毕业就开始混社会了,后来就染上了那个会要人命的玩意。 买面面吸要花很多钱,随着瘾头越来越大,父母给的零花钱根本不够霍霍。小张先是靠小偷小摸搞钱,以偷养吸,后来干脆当起了给自己供货上线的马仔,干起了来钱更快,更能解决自己需要的贩卖勾当,实现了以贩养吸。 一年半前,云南方面的警察破获了一起跨国大案,按图索骥,一路追查到古城,把小张的上线,和上线的上线一锅端了,小张也跟着落网了。 云南那边把线索移交给古城公安,古城警局把这个案子列为当年的头号大案,抓获当地的涉案人员超过三十人,涉及的面面数量高达五千克,其中经小张手卖出去的有两百多克。 由于案情重大,此案在今年初在中级法院进行了公开宣判,好几个主犯被送上了法场,其余的涉案人员获刑从无期到十年不等。 小张属主犯之一,之所以没有被当庭宣判,继续以犯罪嫌疑人身份被羁押在古城监狱,主要因为他的亲舅舅是古城公安的副局长。 小张入行时不满十八周岁,属于未成年人,他直接参与了侦办此案的舅舅不但没有申请回避,反而凭借权势和便利条件,在小张的年龄问题大做文章,上下活动,企图为外甥减轻罪责。所以小张得以成为此案几十名嫌疑人中唯一的例外,没有被当庭宣判。 老赵告诉我,他家住得离小张父母开的饭店不远,所以了解一些情况。 小张的爹娘为了保住儿子的小命,不但把经营得红红火火的饭店转让给别人,还把祖传的三间临街商铺卖了,前前后后花了上百万,要不然现在儿子坟头上的草都能长半尺高了。 贩卖面面可是重罪,数量超过五十克就可能掉脑袋,何况小张涉及的数量有两百克之多。所以尽管父母耗尽家财,虽然舅舅八方奔波,也只是暂时保住了儿子外甥的性命,但想把小张捞出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案情过于重大,收了小张父母钱的人,谁也不愿承担私放有可能被送上断头台重刑犯的巨大风险。 于是小张的案子就一直这么拖着,这个没有结果的状况,其实对小张来说,己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我这才明白那天老赵说的“那小子这辈子注定要死在监狱里,你别和他计较。”那句话的意思,也理解了管教为什么要先给小张戴上手铐,再让武警押解着他去接受提审。 这类案子的罪犯,哪个不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亡命之徒,他们知道自己一旦被抓是什么结果,所以会抓住一切可能的机会垂死挣扎,即便有九成九的可能会被当场击毙,也阻拦不了他们为了极其渺茫的求生机会而不顾一切的脚步。 迟早都是个死,无非早死还是晚死几天而已。 老赵感慨道,自己在这个号子住了整整半年,从来没见过小张被提审,不知道这小子是不是没几天活头了。 老赵还在继续唠叨,我的心思却已经转移到别的地方。 难怪钱峰和冯同勤始终不愿承认林子龙是清白的,从来没有在经济上占过国家和集体的便宜,因为他们根本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对钱财没有贪念的人。 在耳闻目睹的事实面前,我不得不承认金钱的力量超乎了自己的认知程度,它不但能给人带来荣华富贵,还能救人的命,世界上似乎没有什么问题是金钱解决不了的。 任何道德的说教都没有活生生的现实的教育效果好。父母散尽家财为小张续命的事实,对我造成了很大的触动,促使我重新审视自己对待金钱和财富的态度,重新定义自己对未来生活的规划。 十多年顺风顺水的国企干部生涯戛然而止,上升势头正猛的事业道路遇到几乎难以跨越的天堑,无端卷入高层争权夺利斗争的旋涡,以至于失去自由,身陷囹圄都没能让我的情绪产生太大的波动。 我始终能以相对平和的心态,直面自己遭受的不公正待遇,除了心态好,对自己的操行有信心外,主要因为我没有后顾之忧,不担心丢掉榆树坪矿的工作,失去了稳定的工资收入后,自己未来的生活会陷入困境,担不起赡养父母,养育女儿的重任。 不说现在自己手里有日进万金的宝龙煤矿,也不提刚刚建成,前景可期的飞龙洗煤厂。去年我从体量最小,最不起眼,和自己关系最远的榆坪公司,分到的红利就超过了一万五千元。 这个收入水平超过平常人年工资的两倍多,绝对不低于榆树坪煤矿矿长,工龄三十年,有高级采矿工程师职称的杨树林。 只要榆坪公司不倒闭,作为第二大个人股东的我,这部分收入是旱涝保收的。 有这个最低收入保障,有什么可担心的,自己可以放开手脚,和钱峰冯同勤这帮人干就是了! 第38章 狱中五十二天(十二) 检察院的第二次提审,是在我入狱后的第三十七天。 监狱并不是完全和外界隔绝的社会,在押人员总能从各种不同的渠道,获悉和自己案子有关的一些信息。 前天下午放风的时候,罗指导在大操场边和我闲聊了几句。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罗指导对我说,你们矿务局最近的变化挺大的,原来的纪委书记甄荣当了党委书记,一上任竟然把局长的风头都压下去了。 罗指导这句平淡无奇的话,瞬间在我心中掀起了巨浪。 按照王俊臣的判断,我的案子将会在矿务局书记人选水落石出后宣告结束。不管最后的胜利者是谁,自己这颗棋子都会失去利用的价值,不大可能会继续被纪委和检察院死揪着不放。 高层的博弈有了结果,是不是意味着自己会很快恢复自由之身? 由于郭民选的意外落败,我对王俊臣的判断生产了怀疑。 如果失败者是甄荣,关于林子龙的这场闹剧会迅速偃旗息鼓,这个结果无疑是肯定的。 甄荣的能量再大,和古城检察院检察长的私人关系再好,毕竟他只是纪委书记,必须接受党委书记的领导。 就算郭民选大度,不刻意打压,甄荣也不敢像以前那样肆意妄为,肯定要想办法让我的案子尽快结案,不要让舆情继续发酵,以免让自己更难收场。 问题在于最后的上位者是甄荣,而甄荣为了上位,选中我作为自己和郭民选对奕的棋子,轰轰烈烈地调动了那么多的人力财力,以至于以联合办案的名义,强拉硬拽身为法律和法制建设监督机关的县检察院下场,把没有任何违法犯罪事实的企业干部林子龙投入大狱,如果对这件事没个说法,不但自己和受自己指使的钱峰无法收场,也会把检察机关置于十分尴尬的境地。 作为共和国法律的守护神,身为法制建设最后一道防线的检察机关,竟然带头违反法律规定,非法办案,非法限制公民的人身自由,这个影响可太恶劣了。 县检察院领导肯定不会接受这个结果,一定要给自己脸上流脓发臭的烂肉表面敷上一层泥巴,不能让不知情的民众看到自己的真面目。 想到这种可能,罗指导带来的消息,不但没能带给我安慰,反而让我的心情变得更加沉重,甚至产生了重重的危机感。 果然不出所料,听到甄荣上任的消息后,中间只隔了一天,一个多月没有动静的冯同勤带着助手小韩,第二次提审了我。 这次提审和上次不一样,与其说是审问,不如说办案人员和所承办案件的犯罪人随意聊了会天。 冯同勤没有要求我回答任何具体问题,一上来先问我对这段时间的监狱生活有啥感受,有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我回答说:“住在监狱里挺好的,一日三餐有人送,啥心也不用操,多住些日子无所谓,反正我现在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一个多月没见面,冯科长看看我是不是比以前胖了些?” 冯同勤被我的话噎得够呛,但并没有发火,反而相当诚恳地说,你自己可以无所谓,有没有想过自己父母和媳妇的感受。 他们不但要为你操心,还会被邻居乡亲同事朋友指指点点说是犯罪分子家属。听说你女儿才三岁,你难道不担心孩子在托儿所受小朋友的欺负吗? 冯同勤不说这话还好,他的话音还没落,我的情绪就失控了,指着冯同勤和小韩的鼻子说,我父母老婆孩子受到的伤害,难道不是拜你们这些猪狗不如的家伙所赐吗?如果你们还是人,还有一点点做人的良知和底线,你姓冯的就没资格在我面前说这样的话。 隔着不锈钢栅栏,被我喷了一脸唾沫星子的冯同勤,今天表现出罕见的好涵养,不仅没有被我的辱骂激怒,反而主动扔给我根烟,说别那么激动,抽根烟消消气,气消了咱接着聊。 我没有捡冯同勤扔过来的烟,在被固定在地面上的铁椅子上仰面朝天,摆出一副绝不妥协,拒不配合的样子。 抽了几口烟后,冯同勤继续说,其实你真不该和我们较劲。 我们拿的是国家的工资,办你的案子是完成领导安排的工作。这个案子办三年也罢,五年也好,对我们来说啥都不会影响。但你就不一样了,不但自己要在监狱里受罪,家人还要被连累,而且肯定没人给你发工资,说不定时间拖得太长,你连自己的工作都保不住。所以我劝你好好考虑考虑自己的处境,为自己和老婆孩子以后的生活多想想,不要再像倔驴似的,不到临死的时候,永远都不知道低头。 冯同勤说:“和我们做对,对你林子龙来说,就是用鸡蛋碰石头,没有任何取胜的可能,只能把自己现在拥有的一切赔得干干净净,真正聪明的人是不会做这种蠢事的。” 虽然心中充满了愤怒,但我并没有被怒火烧得失去理智,知道冯同勤这些话说的不是没有道理。 几个月来,见识了他们这帮穿着屎黄色制服,自我感觉良好的家伙,在自己身上做出的种种践踏做人的良知,身为司法人员,却把法律的明文规定踩在脚下任意凌辱的家伙,什么样卑鄙无耻的事他们都能做得出来。 明知冯同勤的话不仅仅是威胁和恫吓那么简单,但源自于内心的坚定信念,我绝不允许自己认输。 我仰头向天,一字一句地说:“有本事你们永远把我关在监狱里,但凡有走出这里的那天,我一定会提桶某种油,到全国人民最向往的那个地方把自己点了。点之前,我会向世人留下控诉你们罪行的材料,让你们亲眼看看林子龙有没有以卵击石的能力,我希望有无数人,亲眼目睹你们这群王八蛋最后是什么下场!” 我被冯同勤的话刺激得很重,悲愤交加,说得慷慨激昂。 不是嘴上的功夫,我当时确实是这么想的,确实想这么干! 第39章 狱中五十二天(十三) 提审结束后回到监舍,我的脾气变得非常焦躁,总是莫名其妙地发火,甚至无缘无故把“三条腿”又揍了一顿。 其实我是个自制力很强的人,心理承压能力尤其大,极少有事情能让我情绪失控,参加工作这么多年来,从未主动和人动过手。 “三条腿”上次被我的撩阴腿伤得很重,三天后才缓过劲来,根本没有和我动手的胆子,蹲在厕所门口的走廊上,双手抱头承受着我雨点般的重拳,不但没做出任何反抗动作,连呼叫声都不敢喊出来。 欺负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对手实在有失身份,几拳抡出去后我便兴致索然,于是向号子里身体最强壮的大傻发出挑战,要和他来场全力以赴,谁也不许藏着掖着的单挑。 大傻脑子是有些不够数,但没傻到失去辨别是非的能力,无论我如何挑逗引诱,甚至允诺了一斤小灶纯羊肉馅的饺子,他都不肯接我的招。 我把目光转向身体同样强壮的抢劫犯。 这家伙虽然战斗力很强,但被小张用阴招收拾得服服帖帖,虽然这两天有嚣张的迹象,但在我恶狠狠的样子面前,胆怯地蹲下身子,表示自己认输。 我不断向号子里的人挑衅,希望有人把自己胖揍一顿,用身体上的伤痛,减轻心中的痛楚。 我不敢让自己有须臾安静的时候,只要一静下来,脑子里便会浮现出泪水涟涟的女儿,在托儿所被很多小朋友围在中间,用小手指着,奶声奶气地说:囡囡的爸爸是坏人,被警察叔叔抓走了的场景。 女儿被欺负的情景让我怒火中烧,亟需发泄的通道,不然我怕自己会发疯。 我红着眼睛,转来转去踅摸对乎的样子,把号子里所有人吓得战战兢兢,小张也被吓得不轻,不敢直视我挑衅的眼神,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装死。 老赵拽着胳膊,把我拉到院子中的水池边,把水龙头拧到最大,在大傻和小五的帮助下,将我的头摁在水龙头喷出的水柱下一顿猛浇,才让我平静下来。 老赵知道我提审时精神受了刺激,但我从未对他说过自己的案情,他不知道怎么劝解,除了给我头上浇凉水外,只会一遍一遍说:别激动!千万别激动! 非常感谢自己的自制力,脑袋被强烈的水流冲击了两分钟后,我慢慢恢复了理智。 其实我心里很清楚,冯同勤之所以那么说,恰恰说明他们已经黔驴技穷,实在拿我没办法了,想用恫吓逼我让步,给他们一个相对体面的台阶下。 我本不想发火,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失态,但想到亲人,尤其是年幼可爱的女儿,由于受自己的连累,受到的或者可能受到的伤害,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因为小张的失魂落魄,206监舍最近很乱,地板没人擦,早晚集体背诵狱规没人组织,被子叠得不整齐,被查号的管教警告了好几次。 虽然没找到敢和自己打架的手,我这么一闹腾,却有个意外的收获,抢劫犯的气势被压下去了,不敢继续挑衅,号子里的秩序恢复了。 小张的提审比我早两天,他被带出去了整整一天,直到晚点名后才被两名武警押送回来。进来后他一句话没说,用床单蒙上头就睡,对小五和大傻的嘘寒问暖毫无反应。 第二天早晨查铺的时候,小张躺在铺位上一动不动,头蒙在被单里,对询问情况的管教说自己病了,起不了床。 管教扯掉床单,把小张的脑袋拔拉了两圈,发现小张除了脸色不好看外,没有别的异常,把床单又扔到他脑袋上。 查完铺后,管教把老赵和我叫到外面交待说,小张昨天受审的时候,听到了一些对他不利的消息,让我们多留点神,发现那小子如果有自残行为或者其他异常举动,及时向值勤的武警战士和管教发出警讯。 小张躺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晚饭时才起床,吃了一碗小五泡的方便面后,独自坐到院子的角落里,双手抱着头发呆。 我和老赵不想招惹那个小魔头,吃完晚饭后,没有像往常一样去小院乘凉,而是窝在又闷又热的监舍里闲扯。 老赵告诉我,小张当副局长的舅舅,因急于为外甥脱罪,四面出击,到处烧香拜佛,闹腾的动静太大,引起了市政法委领导的注意,被调去邻县司法局任职。 没了保护伞的小张被市局重新立案调查,昨天提审小张的正是市局的人,那小子大祸临头,很有可能被送到新疆戈壁滩上专门关押重刑犯的监狱去。凭他那一阵风就能刮得飞起来的小身板,这辈子大概要交待在塞外的不毛之地。 小张的境况并没让我产生幸灾乐祸的感觉,当然更不会为他惋惜。 人生活这个世界上,总要给这个世界带来点什么,为自己的存在找一点理由。如果找不到活着的理由,失去了生活给自己带来的乐趣,没有未来,也看不到希望,实在没有苟活下去的必要。 小张的精神处于崩溃边缘,没了往日的威风,206号子里变成了没有蜂王的马蜂窝,各路牛鬼蛇神都想蹦出来表演一番。 最先跳出来的,是大腿被小张在睡梦中捅了十几个血窟窿的抢劫犯,他没有直接向小张动手,而是先借故和大傻干了一仗。 大傻虽然人高马大,但实战经验远比不上久在刀尖上跳舞的抢劫犯,被揍得不轻。要不是抢劫犯怕动静太大把狱警招来,大傻的下场会更惨。 初战告捷的抢劫犯洋洋得意,颐指气使地呼喊小五给院子里放水,给自己搓背按摩。 长期受小张不待见,铺位在最里面的几个家伙,见抢劫犯占了上风,立马交上投名状,站在了抢劫犯身后,准备向小张牢头的位置发起挑战。 在这个号子住的时间长,铺位靠前的几个在押人员,受制于小张往日余威的挟持,为自身利益考虑,不敢也不想背叛小张,站在了鼻青脸肿,但气势不减的大傻一边。 抢劫犯那伙人虽然气势更盛,但在人数上明显处于劣势,因此他们轻易不敢动手,两天来,双方一直处于对峙状态,随时有可能全面开战。 小张似乎对眼前发生的事漠不关心,坐在自己的铺位上,双腿平伸,背靠着墙,一双失去神彩的眼睛不知道盯向哪儿。 整个号子里只有我和老赵置身事外,连冷眼旁观的兴趣都没有,远远地躲开了。 老赵开玩笑说,小张玩完了,你睡的可是二号铺,这个牢头干脆你来当吧,省得这些人打得头破血流,搞不好会被管教处罚,取消咱们放风的机会。 我对老赵的提议嗤之以鼻,但最终因为受了冯同勤的刺激,在号子里暴露出自己性格中凶狠的一面,镇慑住了抢劫犯,让206监舍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第40章 狱中五十二天(十四) 抢劫犯的气焰被我打下去后,206监舍度过了一段相对和谐的日子。包括大傻和小五在内,那些以前只看小张眼色行事的人,言谈举止收敛了很多,不敢再无缘无故欺负人,也不敢肆意折磨新进来的人以此取乐。 老赵说我身上有种不怒自威的气质,天生是当老大的材料,虽然不是牢头,从来不发号施令,也不占其他人的便宜,但现在在206的地位无人能撼,就算小张恢复了元气,也得臣服在你的脚下。 老赵这话是在早点名之前,号子里的人都端端正正坐在自己铺位上,等候管教莅临的时候公开说的。 坐在最前面的小张面无表情,对老赵的话没有任何反应。 坐在第二位的我一脸不屑,让老赵别胡说八道,说小张才是咱们号子的老大,这是管教干部认可的。 坐在中间位置的大傻嚷嚷说,老大不是干部挑的,谁睡在离门口最近的地方,管教就叫谁当老大。 怕傻大个再说出什么没脑子的话,给自己惹来麻烦,我只好闭上了嘴,不敢再开口。 我没有普世的想法,只想做好自己,对自身以外的事情没有兴趣。 从第二次提审的情况来看,我知道自己的案子离结束不会太久,我在想,如果一向谨慎低调的老赵知道我将很快离开,不知道还会不会说刚才那几句扬眉吐气的话。 中秋节快到了,检察院方面没有传来任何消息,原以为有可能和媳妇女儿共同过节的希望落空了,这未免让我有些惆怅。 从被带到榆树坪矿招待所算起,失去自由马上满一百天了,期间经历过很多次的希望变为失望的心理折磨,我发现自己的感情被磨砺的越来越粗糙,对以前相当执念的一些问题,变得越来越没有感觉。 比如说中秋节一定要和家人同过。 中秋节那天清晨,刚刷完牙,正在洗脸的我被叫了出去,被两名管教带离了监舍区。 大门口值班的武警战士,已经认识了我这个从不自称“人犯”,出入时从不在警戒线处立正,报告编号和外出事由的特殊犯人,在我还没走到警戒线的地方,便打出了放行的手势。 冯同勤和小韩等在监狱大门外,和管教办完交接手续后,将我带上了警车。 冯同勤开着车,小韩坐在副驾驶位置,我独自坐在后排。 这次的待遇比上次把我押解过来的时候好多了,没有给我戴手铐,身体左右也没人挟持。 一路上冯同勤和小韩阴沉着脸,一句话没说。 大约一个半小时后,警车停在榆树坪矿招待门口。 我捋了捋长得有些长的头发,又扯了扯身上的t恤,不待小韩招呼,拉开警车后门,神情自若地钻出去。 小韩和冯同勤一前一后带我上楼,我脸上挂着微笑,沿途不停向自己认识的人和招待所服务员热情打招呼,感觉自己像打了大胜仗,班师回朝的将军一样骄傲。 冯同勤和小韩看着我的嘚瑟样,恨得牙根痒痒,但却拿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走在前面的冯同勤,在二楼一处套间门前停下脚步。 这里曾是自己的管辖范围,招待所的情况我很了解,带套间的客房总共只有三套,是专门用来接待上级领导的,并不对外开放,我预感自己今天可能会见到大人物。 冯同勤敲开门,将我带进了套房。 房间里只有一个满头银发,腰板挺得笔直,精神矍铄的老者。冯同勤指着我,恭恭敬敬地对老者说,给您把犯罪嫌疑人林子龙带来了,有什么问题现在请问吧! 银发老者戴上老花镜,认真地看了看我的模样后,对冯同勤和小韩说:“我想和这个小伙子单独谈谈,请你们回避。” 冯同勤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说,这个案子是我一手办的,和案情有关的问题我都清楚,可以协助您向嫌疑人提问,另外小韩也要留下来做笔录。 老者很不高兴,坐在沙发上跷起二郎腿说:“正因为这个案子是你一手侦办的,所以我才请你回避。再者我今天只是想向当事人求证几个问题,不是传讯,也不是正式审问,无需制作笔录。” 冯同勤和小韩磨磨蹭蹭不想走,老者当即从沙发上站起来,动手收拾写字台上乱七八糟的文件资料,边收拾边说:“你俩不走我走,你们的钱我不希罕挣,不坐你们派的专车,我租辆车,照样能回自己家过八月十五。” 看老者动了真怒,冯同勤看了小韩一眼,小韩上前将老者手里的文件资料拿过去,重新放回到写字台上,陪着笑脸说:“您老别生气,我和冯科长这就出去,您单独向林子龙问话吧。” 冯同勤和小韩虽然极不情愿,但拗不过丝毫不给他们面子的银发老人,悻悻离开了房间,并按老者的要求,出去的时候拉紧了房门。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那位脾气挺大,不知姓名的老人。老人指指卧室,示意我进去说话。 我走进卧室后,银发老者翘起大拇指,赞许地说:“小伙子,好样的!” 老人告诉我,自己是经过省检察院认证,全河西检察系统唯二,有出具“司法鉴定报告”权力的司法会计,家住和省城毗邻的渭阳市,好几年没承接过司法鉴定业务了。 古城检察院和古城矿务局及榆树坪矿纪委,因为你坚决不认罪,该案涉及的很多问题无法定性,想通过“司法鉴定”手段,把一系列似是而非的问题,固定为指证你违法犯罪的证据,通过省检联系到我们两个司法会计。 我的同行听了案情介绍后,坚决不接受古城县检察院的委托,说自己从未接过涉案金额低于五十万元的业务,为这种没名堂的小案子提供司法鉴定报告,会毁了大半辈子的清誉,要被同行笑掉大牙,自己以后没脸再在河西检察系统混。 古城检察院的人退而求其次,又找到已经退休了整整十年的我,请我重新出山,为你的案子提供“司法鉴定”报告。我连他们的案情介绍都没听,便说自己年龄大了,不再接受任何单位的委托。 第41章 狱中五十二天(十五) 银发老者根本不给我开口的机会,一个人滔滔不绝。 他说,被自己拒绝后,从古城过去的那些人,通过关系找到我的一个老朋友,搬出老朋友出面恳请我帮忙。 他们说案子很小,案情特别简单,只需两三天就能搞定,并且说只要接受委托,他们除了专车接送,包括来回时间在内,每天给我五百元劳务费。 我不是因为贪图那点钱,而是几十年老友的面子不能不给,以为事情真如他们所说的,两三天后就能回家,于是违心地接受了委托,稀里糊涂被他们骗到这个山沟里。 拿到案卷后,我发现案情根本不是他们说的那样,简单确实简单,但卷中记载的证据,没有一个能证明当事人有犯罪的主观故意,更无法证明当事人实施了具体的犯罪行为。 正因为这些证据经不起法庭的质证,无法成为向法院提起诉讼,指证嫌疑人有罪的有效证据,所以古城检察院的人才想出了这个损招,想通过司法会计出具的“鉴定报告”,把不可能成为证据的疑点,变成具有法律效力的证据,达到证明嫌疑人有罪的目的。 发现自己被骗后,我第二天就对把自己骗来的人说,这个案子涉及的问题自己无法鉴定,要求他们派车把我送回去。 古城检察院的人对我的要求采取了回避态度,你们矿上姓钱的纪委书记,却像狗皮膏药似的粘上我,死皮赖脸求我一定要把证明林子龙有罪的报告留下后,他亲自送我回家。除了和检察院说好的劳务费外,他们纪委会额外再给我一笔不菲的车马费。 银发老者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有些气喘吁吁,于是停下来,喝了两口保温杯里的茶水,然后又继续说起来。 老者说自己年纪大了,如果委托方不派专车送自己回去,担心自己受不了长距离的车马劳顿,于是做出了让步,准备把案卷中涉及到的问题全部捋一遍,希望找出一些能和当事人罪名沾点边的证据,出份模棱两可的“鉴定报告”应付差事。 结果翻阅了全部案卷,又亲自询问了几个相关证人后,发现林子龙的案子根本不是错案,而是在别有用心的人故意操纵下,形成的一起明明白白冤案。 我不知道古城检察院和煤矿纪委为什么要联合起来,用几个小得不能再小的问题,把一个他们千方百计才凑到的,涉案金额不过两万多元的小案子,办得这么轰轰烈烈,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 老者说,认识到这个问题后,自己再次拒绝了出具鉴定报告的要求,但那个姓钱实在太无赖了,还是天天死缠硬磨,拿出了不出报告,就不放我走的架势,于是我不得不在这间屋子里和他们耗了了十多天,一直耗到昨天。 因为我想赶回家过中秋节,加上自己不想和这帮无赖置气,前天晚上我对姓钱的说,鉴定报告可以出,但我出报告前,你们必须得让我和那个叫林子龙的当事人见上一面。 古城检察院和姓钱的不愿让我和你见面,我就不给他们出报告。僵持了一天,他们拿我没办法,今天吃早餐的时候通知我,犯罪嫌疑人很快会送过来。 我对他们说,把送我回家的车子提前安排好,我将几个需要核实的疑点当面向姓林的小子问清楚后,马上给你们出鉴定报告,拿到鉴定报告后,你们马上送我回家,今天吃晚饭的时候,我要和家里人一起吃月饼。 银发老人虽然年逾古稀,但脑子很清楚,而且中气很足,一口气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得清清楚楚。 我非常感激老前辈对自己的无条件信任,想说几句感谢的话,却被老人抬手制止,他让我只听他说。 老者的情绪有点激动,在卧室不大的空间里走来走去,边走边对我说:“通过这几天看到的情况,我发现办你案子的那些人很卑鄙,什么样没有原则的事都能做出来。担心他们有可能拿我出具的鉴定报告大做文章,再做出什么对你不利的事来,所以在把报告交给他们之前,我必须要见你一面,避开他们,单独给你交待一句话。” 说到这里,老人停下脚步,炯炯有神的眼睛盯着我,加重了语气,一字一字地说:“小伙子,你听好了,司法会计出具的鉴定报告,在法庭上绝对不会成为证明你有罪的证据,不管办案人员怎么说,你都要相信我说的这句话,不要上当受骗,不要屈服!” 老人家的话说得义正辞严,我被感动得热泪盈眶。 老人看到我眼中的泪花,放缓了语气,安慰我说:“你是个非常不错的小伙子,现在的国营企业中,像你这种既有能力又能洁身自好的年轻干部真的不多见。我希望你不要灰心,不要放弃自己一直坚持的原则,一定要相信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上个,大多数人是正直善良的,你一定要相信好人终究会有好报!” 老人言辞切切,我已经哽咽得全身抽搐。 失去人身自由一百天来,自己遭受了那么多不公正对待,受了那么多无法向人诉说的折磨和屈辱,这些苦难没能让我掉一滴眼泪,但此刻我再也无法控制,真想抱着眼前这个威严又不失慈祥的长辈,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 老人拍拍我的肩膀说,你还年轻,别怨天尤人,也别自暴自弃,把自己这次遭遇当成一次偶然事件吧,我相信你能挺过去! 老人最后说:“把脸上的眼泪擦干净,平平静静地走出去吧。鉴定报告昨天晚上已经写好了,你出去后我也该走了。记住我刚才说的话,保重!” 我后退两步,向银发老者深深鞠了一躬。 老者挥挥手,示意我可以出去了。 就这样,我在这间套房里停留了半个小时,一句话没说便离开了。 冯同勤和小韩像两只看门狗似的,守在门外。 小韩带我下楼,冯同勤转身进了房间。 第42章 狱中五十二天(十六) 小韩带我来到招待所一楼,我媳妇手里提着个保温饭盒,正在一楼大厅里等着。 看见我从楼梯上下来,媳妇快步走到我面前,打开手中的饭盒递给我:“今天过节,把这盆饺子吃了再走吧!” 中秋节不是法定节假日,今天矿机关不休息。一定有人把我来到招待所的消息,打电话通知了正在上班的媳妇。媳妇听到信后,立刻在街道上的饭馆里买了饺子,站在这儿等待我出来。 两个多月没见,媳妇好像瘦了一些,脸色也有点憔悴,我鼻子发酸,接过她手中的饭盒,一起走向大厅里摆放着的沙发。 站在身边的小韩想阻止我,被我凶神恶煞地瞪了一眼,他没敢造次,尴尬地走到门口处,远远地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在沙发上坐下,我强挤出笑容问媳妇儿,囝囝这段时间还好吧,一个人带孩子肯定很累,辛苦你了! 媳妇眼睛发红,偏过头去轻声说:“我和孩子很好,抓紧时间吃饺子,别让人家等的时间太长。” 虽然已经快到午饭时间,今天的早饭还没吃,但我却一点食欲都没有,眼睛盯着饭盒里热气腾腾的饺子发呆。 媳妇再次催促我,说饺子是纯羊肉馅的,凉了后没法吃。 我强忍着鼻腔的酸楚,接过媳妇递到眼前的筷子,把还有点烫的饺子划拉进嘴里。 进监狱后没理过发,头发长得有点长。媳妇伸手把我因为吃饺子的动作太大,滑落到额头的一缕头发捋上去,嘴巴张了张,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在媳妇的注视下,在大厅里进进出出,自己认识的和不认识的人瞥来的诧异眼神中,我囫囵吞枣般把满满一饭盒饺子吞了下去,把饭盒递给媳妇,用手背抹了抹嘴说,别担心,我很快就能回家。 可能因为冯同勤要等着拿“司法鉴定报告”,是小韩一个人把我送回的古城监狱。 相比较对冯同勤的憎恶和仇视,我对态度始终相对平和的小韩敌意要轻的多,在返程路上和他聊了一会。 小韩不愿提及和案子有关的话题,我便向他介绍了自己在号子里遇到的奇葩的人和奇葩的事。 我问小韩,像小五那种因为小偷小摸的未成年人,在监狱里被关了三年多,却从来没被提审过,似乎被把他关进来的警察遗忘了,你们司法机关对类问题有没监督机制。 小五是个身世非常悲残的孩子,他告诉我自己是个孤儿,从记事那天起就一直在社会上流浪,不知道自己家在哪,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不知道自己姓啥,甚至不知道自己今年多少岁。 小五说,小时候自己白天总是在小饭馆门口晃荡,靠老板赏赐客人剩下的残羹剩饭填饱肚子,晚上不是蜷缩在废弃的建筑物里睡觉,就是和桥洞下年纪大的流浪汉为伍。慢慢长大后,被一个专门带着一帮流浪儿童,在各大城市之间穿梭往返,靠在人多的公共场所行窃敛财的大哥收到门下。 小五对我说,自己是大哥收的第五个徒弟,所以师兄弟们都叫他小五。他跟了大哥后,总共过了四个新年,走南闯北去过好多地方。虽然经常有失手的时候,但因为自己年龄小,穿得破破烂烂的,满身的臭味,顶多被失主揍一顿或者被警察叔叔关几天,最终都能脱身。 三年前的冬天,大哥带着六个小徒弟来到古城,准备在古城每年一次,每次历时十天的冬至会上好好捞一笔钱,没想到在人挤人的集市上,自己第一次出手就翻把了。 这次的事主是个穿干部服的讲究人,自己刚用夹在右手食指和中指之间的小刀,划开人家中山装的口袋,手就被人家牢牢抓住。 人家没揍自己,而是不顾我的哀求,把我交给在集市上值勤的警察叔叔。警察叔叔也没收拾自己,搜了我的身,把作案工具没收后,把送到进当时还是看守所的这儿。 小五说,被关到这里三年多了,自己比刚进来的时候个子长高了足足一头,但从来没有人提审过自己。我问过好几个管教,干部都说他们不知道我是被哪个派出所关进来的,也不知道我因为啥被关进来的。 小五曾求过我,问我有没有办法把他弄出去。 我让小五继续向管教报告,请他们向上级反映你的情况,尽快找到把你送到这里的警察,要杀要剐让他们给你个说法。 小五说,我问过管教很多次,管教说我的事不归他们管。 我对小韩说,小五是个可怜孩子,今年大概有十五六岁,记事后没过过一天正常人的生活,现在又被遗忘在监狱里三年多,如果没人管的话,是不是他这辈子都得在监狱中度过? 小韩说他不相信古城监狱会有这种情况,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偷,怎么可能被执法人员丢到看守所三年不闻不问。 我冷笑一声说,小五应该是被公安关进去的吧?同为司法机关,检察院的地位比公安局高,检察机关对公安系统的执法工作有监督权,大家都说检察院工作人员比公安干警的素质高,看看你们检察院在我身上的所作所为,你还能认为我所说的小五的情况,在咱们古城的公安机关不会发生吗? 小韩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神情肃穆,目视前方,把桑塔纳警车开得飞快,过了好一会才说:“检察院有监所科,也有派驻监狱的检察室,我会把你说的情况向他们反映。” 小韩能有这种态度,说明他的同情心还没完全泯灭。 如果检察院能介入的话,小五的问题说不定真有解决的可能,我在心中为这个可怜的孩子祈祷。 把我送回监狱,和监狱工作人员办理完交接手续后,小韩破例同我握手告别。 值班狱警看到这个情况后,笑着对我说:“检察院的人对你这么客气,看来你快要从我们这儿出去了啊!” 我回报对方一个笑脸,昂首挺胸走进古城监狱的大铁门。 第43章 狱中五十二天(十七) 一九九五年的中秋节是九月九日,是我记忆中最早的一年。 因为过节,今天的晚饭由通常千篇一律的青菜萝卜汤,变成了每人一勺土豆炒肉片,除了两个馍馍外,每个人还额外领到一块监狱食堂自制的月饼。 这个小小的变化,引起了长年累月见不到荤腥的在押人员一阵欢呼声,大家吃饭的热情特别高涨,监舍小院中嘴巴的吧唧声,比往日大了好几倍。 我一点都不饿,在小张贪婪乞求的目光注视下,把自己的晚饭分给了大傻和小五,将月饼送给老赵。 失去了大傻为首的几个打手盲从的小张,像被抽掉了筋的癞皮狗,再也不敢抖威风了。虽然还睡在头号铺位,但号子里已经没人把他当根葱了,连“三条腿”都敢撅他,让他把撒在蹲坑外的尿擦干净后再走。 小张知道自己的处境,再也不敢对大傻和小五呼来喝去。 我本想把送给小张的一百块钱要回来还给老赵,凭自己现在在号子里的威望,只要开口,小张不敢不把钱拿出来,否则会被大傻甚至抢劫犯揍得满地打滚,藏在他床头的那些私货,也会被众人洗劫得毛都不剩。 转念一想,我又觉得没必要和失去了精气神的小张计较。不就是一百块钱的事吗,等自己离开这里的时候,再想办法加倍还给老赵。 当天的天气很好,可以说碧空万里,没有一朵云彩。 吃过晚饭后,号子里大多数人和平日一样,坐在院子里乘凉。 中秋节是团圆之节,晚饭时的一块月饼,勾起很多人的怀乡思亲之情。大家没有像往常一样打扑克下象棋,也没人嬉戏聊天,只是静静坐在被太阳晒得热乎乎的水泥地面上,各想各的心思。 沉闷的气氛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天色渐渐暗了下去,一轮圆月慢慢升上了天空。 监舍的围墙比较高,挡住了视线,站在院子里看不到初升的月亮,但能看见皎洁的月光。 银色的月光让沉闷的气氛变得更加压抑,让我有喘不上气来的感觉。 不知是谁哼起了低沉悠扬的:狱中望月渐渐高,春风啊吹动着杨柳树梢…… …… 有人起了头,哀怨忧伤的歌声顿时响成一片,左邻右舍号子里的歌声即刻汇入进来,很快变成了无数人参与其中的大合唱。 两分钟之内,整个古城监狱的监舍区,变成了一个无边无际的大舞台。 《狱中望月》、《铁窗泪》、《愁啊愁》、《四季流浪歌》…… …… 一首接一首应情应景的歌曲,飘扬在监狱的上空,歌声中夹杂着哭声,很多人唱着唱着精神崩溃了,纵情地嚎啕大哭起来。 古城监狱的几十个号子,数百名在押人员,几乎全都化身为歌唱家,成为这场气势磅礴的音乐盛典的一分子。 绝大部分人是有感而唱,歌声中饱蘸着血和泪,有对自己过去所作为的悔恨,有对故乡和亲人的思念,有对未来的乞冀和希望,有悔过自新,重活一回的誓言,当然也有绝望、愤懑和不甘。 声声血,字字泪,如泣如诉,如痴如醉! 没有亲历过这种场景的人,无法想象平时只被人们当做娱乐消遣工具的这些乐曲,会对失去自由的人的灵魂带来多么大的震撼和冲击。 五音不全的我,向来对音乐的兴趣不大,几乎无法把任何一首当下流行的歌曲完整地唱下来,即便如此,受现场气氛的感染,我也情不自禁地跟着身边的人小声哼了起来。 啍着啍着进入了状态,找到了歌曲创造的意境和自己内心感受的契合点,想起了远在家乡,尚且不知儿子蒙受了泼天冤屈的双亲,想起了三岁女儿天真无邪,可爱得让自己心尖发颤的模样,想起了愁眉紧锁,欲说还休的妻子憔悴的面容,想起了傲娇高冷,如冬日里水仙花般孤芳自赏的徐冰雅,想起了和自己有过命的交情,现在却不知所终的兄弟卫大宝,想起了深山飞出的俊鸟,皮肤白嫩得让大明星们自愧不如,既倔强又柔弱的大宝媳妇春草… … 无边的思绪让我渐渐忘情,扯开破锣般的嗓子,根本不考虑是否跟得上歌曲的节奏,也不考虑自己有没有记住歌词,尽情地嘶吼起来,把积郁在心头一百多天的愤怒、委屈和不甘,痛快淋漓地发泄了出来。 人是感情动物,每个人都有不遂自己心意的事,每个人都有发泄的需要,犯人也不例外,只是发泄的机会比普通人少之又少。 发泄能把心中的戾气排出体外,换来短暂的心静澄明。 古城监狱中秋节之夜的大合唱,从天刚擦黑的时候开场,一直持续到子夜时分,大银盘般的圆月挂在头顶,用银色的月光填满了每间监舍外小院的角角落落,所有参与者都声嘶力竭的时候才收场。 管教干部和值勤巡逻的武警战士,对这场史无前例的演唱会,表现出了相当宽容的态度,甚至取消了当天的晚点名和查铺,也没有强制要求在押人员不得大声喧哗,九点半必须上床睡觉。 中秋之夜的放纵,换来的是第二天吃早饭时的鸦雀无声。 绝大多人的嗓子又疼又肿,不但失声了,吞咽也变得极为困难。 老赵是206号子唯一没有失声的人,他啃着馍馍笑话我昨天晚上唱得真难听,比公驴发情时召唤母驴的叫声好不到哪去。 我把馍馍在菜汤中泡得稀烂,用筷子送入口中,费力地咽下去,即便这样,嗓子眼也传来针刺般的痛感。 我想对老赵说,你是因为一句都不会唱,连跟着大家啍啍都不会,没资格参加我们的大合唱,嗓子才没有受伤。你敢说自己昨晚没有被歌声感动到吗,我可亲眼看见你偷偷抹了好几次眼泪。 考虑到说话会让自己受伤的嗓子更疼痛,我放弃了用言语回击老赵的想法,朝他竖起右手中指,另外附带一个不屑的眼神,表达自己对他的蔑视。 第44章 狱中五十二天(十八) 中秋节后的第二天,我等来了入狱后的第三次提审。 这次提审我的,比前两次多了一个人,除过冯同勤和小韩外,还有一个穿着便装,被小韩称为“胡局”的领导。 我估计这个姓胡的可能是反贪局的副局长,不大可能是一把手。 按照县级检察院内设机构的规格,反贪局要比别的科室高半级,局长一般会由副检察长兼任。国人习惯用最高官衔称呼领导,而且会自觉地将副职领导的“副”字省略。 如果姓胡的是正局长的话,小韩应该尊称其“胡检”才对。 提审由冯同勤主持,小韩负责记录。 冯同勤奸笑着,将手里的一纸公文抖得哗哗做响,用极为肯定的语气,得意洋洋地说:“这是省高检认定的司法会计,出具的有法律效力的《司法鉴定报告》。我们问了你那么多问题,你一个都不肯认罪,所以请了司法会计,对你涉嫌的犯罪行为进行了鉴定。鉴定报告的结论是,在出售废旧物资的收入不入帐,将汽修车间从国营企业变为个人控股的合伙企业等三个问题上,你的行为构成了私分国有资产等罪行。你可以继续顽冥不化,拒不认罪,但你必须要明白一个事实,没有你的口供,凭这个报告,检察机关照样能给你定罪,依法向人民法院对你提起公诉,我看你现在还怎么嚣张!” 隔着提审室的不锈钢栅栏,我向冯同勤伸出了手:“按照法律规定,《司法鉴定报告》不是必须得到当事人的签字认可,或者在庭审过程中被法官认定为有效证据后,才会有实际的法律效力吗?请把你手中的报告让我看看。” 自己又不是法盲,被关进监狱前看了那么多法律方面的书籍,即便没有银发老人的示警,我也会提出这个要求。 冯同勤把手中的公文塞进卷宗里说:“《鉴定报告》肯定会让你看的,但不是现在。我现在想知道你对份报告的态度,是不是认可报告的结论,想不想低头认罪?” 不能出卖自己极为尊敬的银发老人,不方便直接戳穿冯同勤耍的小把戏,于是我说:“想让我认罪是不可能的,要说对你手中《司法鉴定报告》的态度,第一,我不接受这个鉴定结果,现在正式向你们提出重新鉴定的申请。第二,我要求聘请律师,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第三,如果不让我看有司法会计签字的《鉴定报告》的原件,我从现在开始拒绝回答你们提出的任何问题。” 我回答得十分干脆,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冯同勤脸上露出尴尬的表情,不知如何应对我的三条答复。 姓胡的副局长勃然大怒,把面前钢制的台面拍得哗啦啦一阵乱响,指着我的鼻子吼道:“林子龙你太猖狂了,在如此铁证面前还不认罪,看来是真准备一条道走到黑,和我们司法机关对抗到底啊!你知不知道这是自寻死路,终将会受到法律的严惩!” 胡局长搞出的动静太大,在外面值班的两个狱警以为发生了意外,提着电棍冲进了提审室。 小韩站起身对狱警挥手说:“没事,没事!我们胡局太激动了,请你们多多包涵。” 狱警出去后,我戏谑地姓胡的说:“如果不是因为昨天晚上唱歌唱得太猛,伤了嗓子的话,我的声音会比你更大。可惜没有哪条法律规定说,真理掌握在声音大的一方手里。” 姓胡的被我怼得呼呼喘着粗气又想拍桌子,小韩急忙按住他的双手,对我说:“林子龙,你知不知道做一次司法鉴定要花多少钱?按照法律规定,你确实有申请重新鉴定的权利,但重新鉴定的费用得你个人负担。” 我心道,你们也太小瞧林某人了,以为区区一点鉴定费就能吓退我。你们要是敢拿着搜查令抄了我的家,我林子龙银行存折上的数字能把你们吓死。 我问小韩鉴定费要多少钱,五万够不够?我现在写张小纸条,你拿着去找我在县城的朋友拿钱。 小韩没想到我这么不给他面子,一张口就是五万,自找了个没趣,乖乖地闭上了嘴巴。 冯同勤无奈地看向姓胡的,似乎向领导请示接下来怎么办。 姓胡的站起身,气咻咻地说,这小子不识抬举,不和他废话了,咱们走!说完率先转身往外走。 我不依不饶,冲着三人的背影喊道:“冯科长别着急啊,鉴定报告上我还没签字呢!” 冯同勤不理我,加快了脚步。 第三次提审就这么草草结束了,总共用时不到三十分钟,除了冯同勤虚张声势,用杜撰的鉴定结论吓唬了我一番外,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内容。 很明显,他们对这次和我见面的结果,本来也没抱多大的希望,只是不甘心花了那么大代价,费尽周折才请来的司法会计出具的似是而非的鉴定报告,不利用一下太可惜而已。 这是典型的囚徒心态,总是不甘心失败,总是幻想有天降的救命稻草出现。 和我面对面交锋了那么多次,冯同勤心里其实很清楚,别说是虚构的鉴定结果,即便司法鉴定的结果真的指证林子龙有罪,我也绝对不会认可,要么会申请重新鉴定,要么直接在庭审的时候当庭质证。 肮脏腌赞的勾当,只能藏在阴暗的角落里,不敢暴露在阳光下,否则会丑态毕现。古城检察院想在我林子龙的案子上,给自己找个勉强能让人信服的台阶下,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第二天是九月十一日,是我入狱的第五十三天,如果掐头去尾计算的话,自己在监狱里被关了-整整五十二天。 刚吃过早饭,罗指导亲自来到206监舍,让我带上自己的东西跟他走。 终于到了离开这间牢房的时候,我没有惊喜,也没有意外,神色平静地对罗指导说,我欠了老赵点钱,麻烦你回头替我还给他。然后从枕头底下抽出那本蓝色封面的笔记本,跟在罗指导身后走出了监舍黑色的小铁门。 进来的时候,除了身上穿的t恤和和裤子外,我两手空空,离开的时候,除了记录着大傻教给自己的二十多首秦巴小调的歌词,记载着自己五十多天里点点滴滴的所感所悟的这本笔记本,我依然两手空空。 “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悄悄的我来,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第45章 冥冥之中 罗指导带着我去办出狱手续,其实除过把自己账户上没花完的钱取出来外,也没其他手续需要办理。 检察院只是给监狱方面发了份“释放在押人员通知书”,没有给我出具任何法律文书,甚至没胆量派人当面向我宣布解除“监视居住”的决定,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把我这个犯罪嫌疑人给放了,他们真够霸道的,视所有的法定程序为空气。 王俊臣给我账上存的钱还剩一千五,我从中抽三百块钱出来,其余的全部塞到罗指导手中,让他代还老赵两百块,剩下的自己给自己买两条烟抽。 我不知道罗指导和王县长是什么关系,但这段时间罗指导对自己的帮助确实挺大的,必须适当地表示谢意。 把三百块钱揣进裤兜,在大铁门外的值班室领了入狱时被扣押的个人物品,用自己的皮带换掉系着裤子的破布条,穿上自己的凉鞋后,我一只手攥着笔记本,一手挥舞着向罗指导告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古城监狱。 在狱中的时候,每分钟都盼着能早点出去,真正走出来后,我却一点都不着急,没有归心似箭的感觉,不想马上回家。 虽然立秋有些日子了,但秋老虎的余威还未完全褪去,阳光下街道上的气温仍然很高。 用笔记本挡住刺眼的直射阳光,我慢慢遛达着向古城农机厂的方向走去。 古城这几年的发展很快,在原来老城区之外,开发建设了新城区。监狱所在的地方原来是一片荒地,周围五百米之内没有其他的建筑,随着新城区面积的不断扩大,这里渐渐变成了人口稠密的闹市区。 监狱在新城,农机厂在老城区,之间相隔了三公里多,原本可以打车去,但我想独自在宽阔平整,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走一走,感受感受久违了的人间烟火气,同时好好想想今天自己该干点啥,明天应该去哪儿。 在号子里的时候,我无数次规划过自己出狱后的行程,比如说直接回家,回家后先洗澡,把身上沾着晦气的衣服统统脱下来,一把火点了,从头到脚换套新衣服,然后去理发,换个发型,把原先的长发剪成显精神的板寸,再然后去托儿所接日思夜想的女儿,把囝囝驮在自己的脖子上,父女俩一路欢歌笑语去农贸市场买肉买菜… … 有点神神叨叨的老赵再三叮嘱过我,出去后一定要尽快把身上的衣服换下来烧掉,这样才能保证不让监狱里的晦气,对你以后的工作生活和身体造成影响。 我是个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从来都不相信那些玄而又玄的东西,但还是对老赵的善意提醒表达了感谢,也准备按他的教诲去做。 反正又费不了多少事,全当是给自己的监狱生活举行一个告别仪式,为接下来的新生活许个愿吧! 等真正走出了监狱的大门,我发现自己之前的计划没有一点用处。 狱内狱外是两重天,这两重天天差地别。 人在不同环境下的心情不同,关注的问题自然也不一样,正所谓:到什么地方,说那个地方的话,再想那个地方的事。 行走在初秋的街道上,看着依然碧绿的梧桐树树叶,耳边传来小贩的吆喝声和孩子们的嬉笑声,我的心绪格外宁静。 对每一个平常人来说,监狱生活无疑是非常罕见的人生阅历,不但能检验你的承压能力,更能锻炼你适应恶劣环境的能力,磨砺你的性格,提高你对人性、对社会、对生活、对自己的认知能力。 冥冥中,我感觉自己被卷入一个诡异莫测的巨大黑洞之中,洞中有股巨大的气流在高速旋转。 一身褴褛的自己被卷入高速旋转的气流中心,而和自己蒙冤入狱这件事有关的所有人,也被这股肉眼可见的高速气流挟裹了进来,他们环绕在我的身边,和我一起旋转。随着气流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他们又一个个被甩了出去,消失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最后,黑洞中被气流推动不断旋转的,只剩下身不由己的我自己,但这股气流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 我不知道在炽热耀目的阳光之下,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幻觉,不知道这个幻觉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 “不知道就不知道吧,反正你既不信鬼神,也不相信任何宗教,索命无常和上帝的惩罚对自己造不成伤害!” 我安慰自己道。 不得不说,人世间确实有很多事,用常理根本无法解释! 此后的几年中,几乎和我蒙冤入狱五十二天有关联的主要施恶者,都程度不同地遭遇了意外,似乎没哪个人能够善终。 甄荣虽然如愿以偿上位,但只在书记的位子上待了不到一年时间,便因为古城矿务局某下属煤矿,发生了影响直达天庭的特大瓦斯爆炸事故,和局长被同时撤职,被勒令以普通干部身份提前退休。 而被甄荣用卑鄙手段抢先一步的郭民选却因祸得福,不但完美地开了要为特大事故承担领导责任的党政一把手这个大坑,还顺势接任了甄荣的党委书记职务,在这把椅子上一坐就是十年,最终顺风顺水地结束了自己的职业生涯。 如果不是甄荣抢的太猛,局党委书记职务本落不到他头上,企业安全生产事故的责任,肯定追究不到纪委书记身上,甄荣至少还能在副局级岗位上再干四年,退休待遇会比普通干部高好几个档次。 不知道昔日的甄书记,此时的甄荣同志,在收听上级宣布对自己的处分决定时,是否有过一丝丝的后悔,是否后悔当初自己为什么要冲得那么猛,奋不顾身地冲在最前面,牺牲掉自己,为身后的郭民选填坑、堵枪眼。 反贪局的冯同勤当时只有三十出头,已经是检察院的中层干部。在经手过我的案子后,他此生的仕途不但未能再进一步,一年后因酒后失德,调戏妇女,连副科长的小帽子也被拿掉了,被赶到后勤部门,此生再没能翻过身来,未等到退休年龄,早早向阎王爷报到去了。 第46章 可以泣鬼神 榆树坪矿纪委副书记贾石是个狂热的钓鱼爱好者,不但自己绝大多数的业余时间用在了垂钓方面,上班时也经常手痒难耐,会随便找个借口,骑上自己的破嘉陵小摩托车,跑到附近山沟里的小水潭边挥上几竿。 都说人大概率要栽在自己最喜欢的事情上,被老鹰啄了眼睛的,大都是养鹰人,这话在贾石同志身上得到验证。 我出狱两年后的某天,贾石在钓鱼的时候,不知道因为啥掉进了水潭里。认识的人都知道贾石的水性相当不错,但他竟然十分蹊跷地被淹死在水深不到两米,面积仅仅半亩的小水潭里,让大家觉得不可思议。 在同一栋楼中上了十年班,又同在单位担任中层领导,原来我和贾石的关系相当不错,后来贾石放弃原则,甘愿给不学无术的钱峰充当军师和马前卒,因此遭到了我的疏远。 在我的案子上,贾石不是主谋,但却助纣为虐,为脑子不怎么灵光的钱峰出了很多阴招损招,不能说他其心可诛,但说他践踏了做人的良知和底线,我认为一点都没冤枉他。 在我还对曾经为甄荣“拉帮套”的钱峰穷追猛打的时候,贾石却为自己痴迷了半辈子的嗜好丢掉了性命,让我不由得不为自己曾经的故交旧友的英年早逝唏嘘不已。 和贾石为自己的钟爱丢掉性命相比,那个自己只见过一面的反贪局胡局长的下场更惨,被他的事称之为可以“泣鬼神”! 出狱后我才知道,自己当时的判断不对。 最后一次提审中,对我拍桌子咆哮的那个姓胡的,名字叫胡勤俭,正是时任古城县检察院反贪局的局长,因为当时他刚当上局长,还没来得及履行相关程序,尚未被人大任命为副检察长。 胡勤俭是检察长的亲信,我的案子是他当局长后办的第一个案子。 对提拔了自己的检察长让给自己朋友甄荣帮忙的要求,胡建勤怎么可能不事必躬亲,全力以赴呢。事实上他也确实是我这个案子的直接操盘者,不过他一直躲在幕后,直到这场大戏落幕前的最后一刻,才露了个脸,因此让我记住了他。 胡勤俭往上爬的速度很快,后来在古城当了不到两年副检察长,便被破格提拔为市检察院反贪局局长。 胡勤俭仕途一帆风顺,但命运却不怎么好,担任市检反贪局局长不到半年,便因为车祸被烧成一截两尺来长的木炭。 很多人为胡勤俭的意外感到惋惜,认为他死的太不值当。 胡勤俭贪杯,而且酒量很大。 周日中午,某个有求于他的当事人摆下盛筵,胡勤俭欣然赴约,临出门的时候老婆反复叮咛,今天少喝点酒,别忘了下午要开车回古城,参加明天我侄儿的婚礼。 胡勤俭答应的很好,上桌后却控制不住自己,那天中午喝得一点不比往日少,结果回家后被老婆好一通埋怨。 酒后的胡勤俭不耐母老虎没完没了的唠叨,拽着老婆胳膊下楼,醉醺醺地驾着自己的专车:一辆挂着警牌的墨绿色的丰田霸道,直奔两百公里外的老家古城而去。 被酒精和老婆刺激的有些亢奋的胡局长,把性能极佳的霸道开得飞快。 车行半个小时后,在一个弯道处,前方拉着钢材的超长大货车因遇到障碍踩了刹车。跟前车跟的太紧,速度太快,没有保持安全距离的胡勤俭没来得及采取措施,一头撞上前车超过车厢尾部三米的钢筋。 霸道当即燃起了熊熊大火,仅仅十几分钟后,便被烧得只剩下个铁壳子。 数十根粗钢筋刺穿了霸道的车体,胡勤俭被困在座位上烧焦了,他老婆被两车相撞时的巨大冲击力抛出车外,但只受了点轻伤,并无大碍。 一个人口五百多万城市的反贪局长,因为车祸被烧死,这件事当时在全国的影响很大,一度引起很多人的议论。 有人说反贪局长因为办案,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被人在车辆的刹车系统上做了手脚。有人质疑丰田车的质量,说霸道的鼻子那么长,不该因为发动机舱被钢筋刺穿而起火。 这个质疑甚至惊动了丰田汽车的最高层,专门从日本总部派来了专家组,对事故车辆进行了勘察鉴定,结论是霸道车的质量,完全对得起中国消费者的信赖。 一时间尘嚣甚上,唯独没人提及当时坐在驾驶位上的胡勤俭同志,事故发生前的两个小时,一个人喝了一瓶五十三度茅子的事实。 在我的案子中跳得最高,最高调,被甄荣认为出力最大的钱峰,好像受这个案子的影响最小。 甄荣强行插队到郭民选身前,成功上位后,惘顾班子成员的集体反对,力排众议,很快将助力自己加塞的最大功臣钱峰,从纪委书记的位子上,直接推到榆树坪矿党委书记的宝座上,钱峰由此达到了自己人生辉煌的顶点。 只可惜钱峰的辉煌如白驹过隙,只闪了那么一下,便很快消失的无影无踪。 随着履职不到一年的甄荣灰溜溜下台,既无能又无才更缺德的钱峰,很快被从古城矿务局最大的下属单位,赶到一个员工只有几十个人的边缘单位,他在那个全局没几个人知道名称的小单位,老老实实待了二十年,直到退休。 就这还是郭民选大度,不愿和钱峰这种小人计较的结果。 但凡郭民选的心胸稍微狭隘一丢丢,钱峰根本逃脱不了被算后账的下场,一定会被清算,想以处级干部身份混到退休,纯粹是做白日梦。 虽然钱峰的下场看似不错,其实了解情况的人都知道,钱峰这大半生过得要多憋屈有多憋屈。稍微有点自尊心和耻辱感的男人,如果遇到他那种情况,即使下不了找块石头撞死的狠心,也会早早被气死的。 甄荣被赶下台后,侍奉了他十多年的花姐,再也不愿用自己的多汁和丰腴,去滋润满足一个失去权势,鸡皮鹤发的糟老头子了。 花姐也不甘自己的如花美颜,被没有内涵,没有共同语言,又被拔掉了背上最漂亮翎毛,只余一具空皮囊的钱峰独享。 甄荣下台,钱峰失宠后,曾经还有所顾忌的花姐,彻底放飞了自己,成为百里煤城最出名的狂蜂浪蝶,疯狂追逐一切可能到手的目标,让钱峰永远生活在绿茵似盖,色彩斑斓的大草原上。 第47章 苍天饶过谁 如果只是一两个人发生了意外,还可以用概率论解释,但短短几年之内,应该为自己蒙冤入狱承担责任的人,几乎全部出了状况,最终没有一个有好结果的,如果说他们不是遭了天谴,受到报应,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我。 冥冥中,冥冥之中,似乎世间真的存在着惩恶扬善的天意! 我从不相信宿命,但事实确实是这样的,由不得我不信。 如果自己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能预知甄荣、钱峰这帮人的下场,走出古城监狱大门的时候,我一定会仰天长啸:“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从新城和老城区结合处到农机厂一公里的街道上,没有一棵能遮阴的大树,我机械地迈着双腿,在烈日曝晒中踽踽独行,乱糟糟的长发滴下的成串汗珠,湿透了身上蓝色的t恤。 匆匆赶来的宋超,见到被拦在大门口的我的狼狈相,大吃一惊,一把拉起我的手,直奔自己开着冷气的办公室。 狂灌了一大杯冰凉的酸梅汁,用宋老板递过来的毛巾胡乱抹了抹头上的汗水,我在宋超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 宋超知道我被检察院带走的事,但不知道我在监狱里被关了五十多天,他隔着茶几递过一支香烟,替我点着火后,问我是从哪来的,为什么会搞得这么狼狈。 我深深吸了口烟说,先别问这么多问题,打电话让王晨马上在离你这儿最近,现在能洗澡的宾馆给我开个房间,再给我买身现在穿的衣服,包括内裤鞋子皮带在内,等我洗完澡,换上新衣服后咱们再聊。 王晨是农机厂的采购主管,也是宋超的女朋友,她和我很熟,不用避嫌。 不是自己舍不得花钱住宾馆,而是条件比较好,能随时洗澡的宾馆都要豋记身份证,而我现在除了裤兜里的三百块钱,和手里这本笔记簿外,一无所有。 我在县城的朋友的不少,关系最亲密的当属王俊臣,但我不想麻烦王县长,也对他长住的古城宾馆心有余悸,思前想后,选中宋超作为自己出狱后要见的第一个人。 农机厂有好几辆小汽车,我想在宋超这儿借辆车用几天。 青春靓丽的王晨推门进来,问了我对服装的要求和鞋子的尺码后说,林哥稍等,半小时之内保证搞定。 农机厂在老城区的中心,这里属于闹市区,周围商铺林立,确实不难买齐我要的东西。 目送王晨出去后,宋超告诉我,农机厂制造的矿车,一个月前已经打进古城矿务局的内部市场,现在已经卖出去了五十多辆。 宋超把矿车推向市场的速度,比我预想的快多了,我问他是怎样把修造厂独占的市场抢到自己手中的。 宋老板风轻云淡说,我介绍给他的孙工,是个性价比很高,做事情相当靠谱的工程师。他给了孙工比当初我给孙工的数额高两倍的技术服务费后,孙工当即在单位请了事假,跟着自己来了古城,在厂里住了整整一个月。 在孙工手把手指导下,农机厂生产的矿车,比修造厂的产品在技术上领先了一代,而且由于优化了结构设计,减少了矿车底盘的工字钢用量,仅材料成本一项,就比修造厂生产的矿车降低了20%,加上其他方面节省的费用,综合成本至少比修造厂要低30%。 宋超说,凭借制造成本上的优势,我给咱们的矿车定的出厂价,比你老东家的价格便宜一千块钱,另外每卖出一辆矿车,我会另外付销售人员五百块钱业务费。至于这笔业务费是销售经理自己拿了,还是送给了用户有决定权的采购人员,我从不过问,只要能给我把矿车卖出去就行。 凭这两招,农机厂生产的矿车样品,被送到矿务局下属各矿的供应科后,立刻受到了热捧,他们纷纷撕毁了和修造厂签定的年度矿车采购合同,转而把订单交给了农机厂。 都是内部单位,签过字盖了章的合同,说撕毁就撕毁,供应科长们知道,修造厂没有敢向自己要违约金的胆子。 宋超说,截止到现在,除过修造厂所在的榆树坪矿外,其他各矿的矿车订单,都被我们抢了过来,下个月他计划加大业务费用投入,不管花多大代价,那怕是白送,也得把榆树坪矿的矿车订单拿到手,彻底断了修造厂的生路,让你们那个姓姚的副矿长,和那个尖嘴猴腮的姓候的家伙,看看欺负我兄弟是什么下场。 我大概向宋超说过自己辞职的原因,宋超知道我受了姚南北和候得财的窝囊气,他想用彻底断绝修造厂唯一量产产品生路的方式,来为我出气。 榆树坪矿体量大,单井生产能力最高,对一吨矿车的需求量是全局最多,如果再失去这个最后的用户,修造厂真就没办法维持下去了。 我沉默了一会后,对宋超说,对一个刚投产的新产品而言,一开始就把产能拉满未必是好事,建议你的胃口不要这么大,免得嘴里的东西太多嚼不烂,至少年底前别打榆树坪矿的主意。 毕竟修造厂的矿车车间是自己亲手建起来的,车间主任马秀兰给我和徐冰雅都帮过很大的忙,是自己相当看重的老大姐。我不忍心让疾恶如仇的马姐过于难受,准备等自己回到矿上后,把这一百多天里发生的变化了解清楚后,再给宋总支扩大矿车销量的招。 王晨回来了,不但买齐了我需要的服装鞋袜,还买了成套的男士洗漱用品,她递给我一张房卡说,出厂门左转三百米右侧的黄河大酒店608,我交了五百块钱押金,退房时候记得要回来。 宋超要陪我去宾馆,被我拒绝了,对他说,洗完澡后,要去见个人,在你这儿借辆车开两天。 宋超把自己蓝鸟王的钥匙递给我,我接过来在手里掂了掂,说你的车太贵,换辆便宜的,客货两用的也行。 宋超推着我往外走,边走边问我晚上走不走,如果不走的话,把王县长约上一起吃顿饭。 本想告诉宋老板自己今天不走,让他直接打电话约王俊臣,话到嘴我又咽了回去。 自己从监狱出来的消息,不该通过别人的口转达,一定要当面亲口告诉王县长,不然对不起王县长托罗指导关照自己的心意,对不起领导给自己账上上的两千块钱。 我回过头对宋超说,晚饭怎么安排,等我的电话。 第48章 要个说法 理了发,洗了澡,从头到脚焕然一新后,把换下来的衣物塞进塑料袋中,提在手里下楼,我开着宋超的蓝鸟王返回了新城。 古城县的新城区框架形成后,道路宽阔平整,环境比局促凌乱的老城区好的多,发展空间也大,但因为没啥产业,聚拢不起人气,很多年都没能发展起来。 三年前,县委县政府将本级行政中心迁往新城区,以促进这块区域的发展,发文要求下辖的委办局自筹资金,在新区建设各自的办公楼,两年之内必须把办公地点从老城迁至新城区,到期没有完成任务单位的一把手,将会考虑换人。 在相对落后保守的内陆地区,行政手段通常比经济手段的力度更大,效果更直接。 上级有要求,还出台了配套政策,不仅免费提供建设用地,而且悄悄放宽了政策的口子,财政局、煤炭局、电力局这些有钱有权的部门闻风而动,赶在县委县政府的办公大楼盖起来前,在新区建起了自己的办公场所,有的还配套建设了员工宿舍和家属楼。 和公安局这种既有权,来钱渠道又多的单位比起来,同为司法机关,而且行政级别比公安局还要高半级的古城县检察院,虽然从性质上来说是清水衙门,自身并没有创收手段,但却不甘心居于人后。 为了筹措建设新办公楼的资金,检察院借助自己可以直接侦办职务犯罪案件的权力,曾经在一周之内,以涉嫌经济犯罪的名义,将矿务局下属十六个独立核算的二三单位负责人抓起来,强迫这些单位为自己提供赞助,不给钱就不放人,一度惹得天怒人怨,被矿务局直接把状告到省里。 最后是省政法委出面,派出工作组平衡各方面的关系。即便这样,那些一把手被抓的单位,还是被榨取了两百多万。 古城县检察就是用这种手段,在没有用一分钱财政资金的情况下,在新城区的核心地段,为自己建起了比公安局、财政局更气派、更豪华的办公楼,而且配套建设了餐厅、体育场、活动中心和单身宿舍等生活设施。 位于新城区的县检察院新办公楼,正是我现在要去的地方。 我要找冯同勤,为自己平白无故被他们关进监狱五十多天,又被希里湖涂放出来要个说法。 这是我出狱后想回家,继续留在县城的唯一原因。 途经新区和老区之间一处行人稀少的小树林时,我把车停在路边,提上自己在狱中所穿的衣物,走到小树林深处,一把火将这些陪伴自己度过了人生中最无助、最艰难一段日子的东西统统烧掉了。 反贪局在检察院办公楼三楼,我边问人边找,找到挂着刑侦二科牌子的房间。 冯同勤双脚搭在办公桌上,半躺在椅子上打瞌睡,被我推门的声音惊醒,把脚从桌子上拿下,揉着惺忪的眼晴,诧异地问我咋跑到这儿来了。 我对他说,监狱的人说他们接到检察院放人的通知,上午把我放了出来。我来是想问问你,你们是依据哪条法律规定把我释放了的,是不是有相应的法律文书,这个文书是不是应该当面向我这个当事人宣布? 冯同勤楞了楞说,你小子的胆子真大,我们没有追究你的违法行为,对你网开一面,你不说句感谢的话,竟然还敢问为啥放你,是不是监狱的苦头没吃够,想让我把你重新送进去? 我当然不会被冯同勤的话吓住,神情自若地在他对面坐下说:“你拿一张监视居住决定书,把我在监狱关了将近两个月,好歹算有个手续,我就不说什么了,但不能不给任何结论,不给我任何说法,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把我释放了吧!” 冯同勤被我问得无言以对,态度蛮横地说,我们是配合矿务纪委办的你的案子,有问题,想要说法找纪委去。 我回怼冯同勤道:“是你把我从家里抓走的,是你和小韩把我从榆树坪带到古城宾馆的,也是你亲手把我送进监狱的,所以我只向你要说法,除了你我谁都不找。” 冯同勤烦躁地挥挥手说,你找我没用,反正我给不了说法,也没有法律文书给你! 冯同勤开始耍起了无赖,不过这难不住我,我回答说:“如果你不给我说法,我就坐在你这儿不走,以后会天天来,直到你能给我个明确的说法为止。” 说完,我不再搭理冯同勤,拿起桌子上的《检察日报》翻起来。 冯同勤猛地站起来,明显是想发火的样子,但站起来后却犹豫了,又颓然坐回到椅子上。 在矿招待所的半个多月里,我还是犯罪嫌疑人身份的时候,我就面对面硬刚过想对我动手的冯同勤,他知道我不怕他,也不介意和他动手,用强硬手段压不服。 冯同勤拿我没办法,烦躁地在办公室走来走去,最后说,要不然你先回去,等我找机会把你的要求向领导汇报后,过几天你再过来听信。 我不可能被这么轻易忽悠走,眼睛盯在报纸上说:“我现在又没班可上,也没脸回榆树坪去,就在这儿等你的答复,不管等多长时间都不着急。” 当天下午,我一直等到五点半,冯同勤夹着公文包准备下班,我才放下手里的报纸,伸了个懒腰,跟在他身后走出刑侦二科的办公室。 榆树坪离县城六十多公里,来一趟很不方便。 一百多天没露过面了,我知道自己一旦回家,会被很多杂事缠住,很难脱得开身,不可能天天往县城跑。不如趁着尚未介入宝龙矿和洗煤厂的事务之前,先把向检察院要说法的事情搞定,然后再集中精力处理其他事。 人是有惰性的,有些事必须趁热打铁,时间一长自己容易懈怠。 不用冯同勤提醒,我当然不会放过钱峰。 不过事情有轻重缓急,我想先在检察院这儿闹腾出点眉目,然后再把目标转向钱峰,集中火力向那个不知廉耻的东西开火,看看他是不是男人,有没有承受我雷庭之怒的胆子。 第49章 灵光一闪 从检察院出来,在路边挂着公用电话纸招牌的小店生买了包烟,然后我给王俊臣打了个电话。 罗指导已经把我出狱的消息报告了王县长,电话接通后,王俊臣先是一通埋怨,问我出来后为什么没有马上联系他。 我回答说,怕监狱的晦气影响了领导的官运,所以我先找了个宾馆沐浴更衣,把在里面穿的衣物烧掉后,才给你打的电话。 王俊臣问我现在在哪,说要过来接我,为我接风洗尘,庆祝我恢复了自由之身,还问我现在最想吃的东西是啥。 本来想说随便啥地方都行,突然间我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道:“领导不是喜欢吃火车站那家岭南饭店做的蛇吗,咱们就去那儿吧。” 王俊臣问我准备还邀请谁,我说能不能把农机厂宋老板和他的女朋友叫上,这两个人你都熟。 王县长回答说,既然有女宾,那我也把小棠叫上作陪吧。你那个小老乡挺惦记你的,问过我好几次,林哥这次不会出不来了吧! 和王俊臣约定好见面间后,我开车回到了农机厂。 农机厂是合伙企业,情况比较复杂。宋超虽然是董事长,但持股比例只有三分之一,并没有控股权。其他两个股东的持股比例和他一样,虽然不直接参与工厂的经营,但都在厂里安排了自己的代理人。 三个股东之间都有亲戚关系,相互掣肘的很厉害。 宋超快四十了,早已结婚生子。老婆在老家抚育一儿一女,兼顾侍奉老人。宋超把王晨是自己女友的消息,保护得极为严密,农机厂没有一个人知情。 采购主管是机械制造企业最关键的岗位之一,在老板眼里,其重要性甚至在财务主管之上。 宋超为了把没有多少工作经验的王晨,安插在采购主管岗位上,替自己把守对产品制造成本影响很大的这个关口,承受了其他两个股东的巨大非议,因此他的一举一动格外小心,在厂里从不敢和王晨表现得亲近,除非陪同需要老板接待的重要供应商客户,两人从不共同外出吃饭。 我林子龙不但是宋总的私人朋友,也曾经是本厂最大配套厂家的厂长,这个情况农机厂的高层,主要是另外两个股东的代理人都知道。我每回去他们那谈业务的时候,宋超都要请我吃饭,身为采购主管的王晨自然需要陪同。 这种机会不是太多,每次我都会想办法,为宋超和王晨创造幽会的机会,这次也不例外。 农机厂的下班时间是六点钟,我进厂后先在一楼宋晨的办公室闲聊了几分钟,然后才上的二楼董事长室。进去喝了两口茶,然后和宋超踩着下班铃声下楼,叫上等在楼门外的王晨上车出发。 进了岭南饭店,宋超和王晨先去包间点菜,我向吧台里站着的姑娘打听,你们店是不是有个叫小叶的服务员,她今天上班吗? 那姑娘撇了撇涂得猩红的厚嘴唇,非常不屑地说,你问的那个姓叶的小姑娘啊,人家现在傍上了当官的,自己开了家店,当老板娘了! 我问她小叶开了个啥店,位置在哪儿? 姑娘说,小叶两个月前,在老城广场旁的商业街,开了家劳保用品商店,店面挺大的,雇了两个营业员呢,听说生意不错。 向对方说了声谢谢后,我走出饭店,站在门外的人行道上,闷闷不乐地给自己点了根烟。 眼前这个岭南饭店,曾经是榆树坪那家以烹蛇闻名的岭南饭庄的分店,老板原先是同一个人。张三庆进去后,岭南饭庄倒闭了,县城这家分店也转让给了新东家,但沿用了原来的名号,也继承了主打以烹蛇为主的经营特色。 小叶便是杨树林在岭南饭庄勾搭上的那个服务员,她工作的饭店关门后,杨树林曾委托我给小叶姑娘送钱,安排其回老家。 半年多前,我请喜欢猎奇的王俊臣在这家店吃蛇的时候,偶然遇到在这里当服务员的小叶,才知道小叶没有像她给我保证的那样,拿了我的钱后马上回老家,永远不再来古城,而是来到县城继续在饭店当服务员。 当时我感觉到不太对劲,轻轻诈唬了几句,小叶便坦诚了自己并未和杨叔叔一刀两断,两人依旧保持着那种关系。 这种情况让我十分郁闷,一方面因为小叶收了自己的钱,却没有履行承诺回老家,自此杨树林断绝不伦关系生气。另一方面,我想不通老领导为什么割舍不下一个小服务员,要和其联手给我演了场暗度陈仓的把戏,涮了自己忠心耿耿的老部下一把。 后来,在徐冰雅的点拨下,我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当杨树林知道我清楚他和小叶姑娘的隐情后,担心我会用这个隐私要挟他,所以表面上接受了我的劝说,表示要和小叶一刀两断,并让我出面,把小叶打发回老家,暗地里却在县城租了套房子,把小叶安顿下来,让其继续在饭店当服务员。 徐冰雅当时对我说,你的老领导没你想象的那样好,杨老大其实并不是多么信任你,所以你要多长个心眼,不要轻易相信别人,不要总自以为是,以为真心能换来真心。 再后来,杨树林从小叶嘴里,听说了我知道他和小叶还在一起的消息,不但没有在我面前表示任何歉疚的意思,反而不止一次暗示我给小叶姑娘再送点钱。 我不愿做的领导拉皮条的事,装作没听出杨树林话的意思,等于拒绝了他的要求,这让老领导对我很不满。 杨树林是高级采矿工程师,高级知识分子,是万人国企的一把手,已经五十多岁了,而出身小山村的小叶还不满二十,只上过三年小学,比文盲强不了多少,除了在饭店当服务员外,也干不了其他的工作。 要说年龄、学识、阅历和身份地位相差如此悬殊的两个人,会有共同语言,会有杨树林亲口给我标榜的小叶对他是真爱,打死我也不会相信。 杨树林贪图小叶年轻充满活力的酮体,这可以理解,但水灵鲜嫩的小叶姑娘,甘愿委身于年龄比自己父亲还大的小老头,要说没有所图,似乎说不过去。 杨树林确实有权有势,但他的权势对家在外地,在古城举目无亲的服务员小叶来说没意义。 于是,只剩下了一种可能。 第50章 一直想不通 我忽然想见小叶姑娘,不是我想见她,而是和王县长确定晚上在哪吃饭的时候,我忽然想到了自己的老领导杨树林。 虽然因为辞职的事,杨树林对我的意见很大,但我不相信他会落井下石,会在我的案子上推波助澜。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这样做对杨树林都没有任何的好处。 在被检察院剥夺了人身自由这段时间里,一直让我想不通的是,杨树林为什么没有对自己伸出援手,制止或者直接叫停钱峰大张旗鼓,肆意调动全矿一切有用的力量,想把林子龙置于死地的疯狂行为。 作为榆树坪矿的一把手,杨树林完全有能力做到这一点。 在局领导班子中,排名相当靠后的纪委书记甄荣的话,对杨树林这种老资格的大矿矿长,威慑力并没多大。就算杨树林不愿置之不理,但敷衍了事,找个理由搪塞过去还是能做到的,甄荣并不能把他怎么样。 如果在钱峰最猖狂的时候,杨树林能站出来为自己手下最得力的干将说句话,是的,只须说句不违反原则,一句模棱两可的话,一定会让纪委和检察院的人有所忌惮。 杨树林应该让那帮人知道,我林子龙是有组织的人,不是谁想欺负就能欺负的流浪狗流浪猫。 如果说书记陈大伟对我的人品不太了解,轻易不敢为我站台的话,自己忠心耿耿,鞍前马后跟随了十几年的杨树林,应该很清楚林子龙是不是贪财的人,在关键时候,至少应该代表榆树坪矿这个有组织的团体,为我说句话吧。 这样做对杨树林来说一点不难,不但不会给他带来不良影响,反而会让大家认为杨矿长敢“护犊子”,会让跟随在他左右的人更加忠心。 虽然我被纪委和检察院查了,但榆树坪矿的人都知道,林子龙是杨矿长的人,我出了事,进了监狱,杨树林的脸上肯定不光彩,一定会被人垢病识人不清,用人不当。 但是,我感觉杨树林对钱峰等人肆无忌惮,耗费榆树坪矿大量财力人力,变本加厉地挖掘搜集林子龙犯罪证据的行为,至少采取了默许态度。 一百多天来,我一直想不明白杨树林为什么会这样对待自己,所以在回榆树坪之前,想见小叶一面,看看能不能在那个小姑娘嘴里,听到杨树林是怎么评价我的。 不知道老领导金屋藏娇之所在,想找小叶,只能来她打工的地方。 想法不错,但却物是人非。没想到小叶姑娘已经不当服务员了,自己开店当了老板。 和小叶接触过几次,我感觉那个小姑娘虽然长得挺水灵,似乎挺懂事的,却不是做生意的料。 杨树林扶持小叶自己开店,显然没指望靠零售赚钱,应该是想让小叶专门给榆树坪矿供应劳保用品,从一进一出中赚取差价。 对一般人来说,这种生意没啥难的,稳赚不赔,但对小叶那样算不清账,又没有一点从商经验的小姑娘来说,就不一定了。 我挺替自己的老领导担心的,担心小叶会把杨叔援助的老本赔个底朝天。 咯吱!一声急刹车,一辆赭石色的北京亅eep213停在身边,把我从遐想中拉回现实。 车还没停稳,副驾的车门就拉开了,跳下来一个身穿白色羽绒服,长着一头乌黑长发和一张娃娃脸的姑娘。 姑娘一头撞进我怀里,踮起脚尖,双手吊在我脖子上,笑得很开心,兴高采烈地说:“总算见到了林哥,你是我心中威武不能屈的大英雄,热烈欢迎哥哥从大牢中凯旋而归。” 说完,姑娘撅起红红的嘴唇,在我脸颊重重叨了一口。 很久没碰过女人的我,被姑娘一连串猝不及防的动作闹了个大红脸,用力把她从自己怀里推出去,笑着问:“对新单位的工作还适应吧,现在带的是几年级?” 这个姑娘便是王俊臣在电话里说的,我的小老乡棠娟。 棠娟是师院中文系毕业的,原来在榆树坪矿子校当初中语文老师。她来矿上报到的时候,她父亲曾拜托当时任行政科长的我,照顾自己刚出大学校门,在榆树坪举目无亲的宝贝女儿。 小棠性格活泼外向,长着张可爱的娃娃脸,不管在哪个场合都很讨人喜欢。 王俊臣是在我办公室认识的棠娟,他自称才子,也确实有半肚子学问,非常健谈,好为人师,而棠娟是中文专业毕业时间不长的文学青年,他们俩一见如故,很聊得来。 今年春节的时候,王俊臣帮忙把棠娟调到了古城县城关中学任教,当时正在寒假期间,小棠回老家过年去了,调动手续还是我帮她办的,不过自春季开学以后,我再没见过棠娟。 王俊臣绕过车头走过来,先是和我来了个熊抱,然后拍着我的肩膀,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说:“精神状态不错啊,吃了五十多天牢饭,我怎么觉得你不但没瘦,反倒好像胖了一些。” 我拍着自己的肚子说:“确实胖了点,这归功于领导给我账上存了足够的钱,我天天吃着小灶,不要钱的牢饭一口没吃。” 王俊臣哈哈大笑,指着笑靥如花的棠娟说:“你刚才念叨的是老黄历,小棠已经不再是天天吃粉笔灰的语文老师了,现在是县教育局人事股的正式干部,而且是带编制的那种。” 没想到王县长有这么大的能量,不到一年时间,不但把棠娟从企业编制的子弟学校,调进了事业编的地方学校任教,还更进一步,让棠娟变成了带正式编制的机关干部。 这两种不同身份转化的难度有多么大,带编制和没有编制的干部,在单位的地位和各方面待遇的差距多么悬殊,不了解情况的人根本想象不到。 我向棠娟表示祝贺,小棠像个害羞的小姑娘似的,抓起我的手摇了几下,不好意思地说:“我觉得当教师挺好的,可王县长说老师太辛苦,收入太低,地位没有机关干部高,非得让我去局里上班。” 我对王俊臣说,宋超和王晨在包间里等着,菜已经点好了,咱们过去吧。 第51章 拿无赖没辙 头天晚上喝得有点多,早晨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八点半了,匆匆洗漱后,我连早饭也没顾上吃,便赶去了检察院。 刑侦二科的办公室里,只有小韩一个人,他说自己不知道冯科长去哪了。 我想冯同勤大概怕又被自己缠上,所以躲了起来。 小韩还算热情,又是沏茶又是递烟,问我找冯科长有啥事。 自己的事情小韩插不上手,我也不想让他为难,于是告诉他,等冯同勤来了后再说,不管多长时间都可以等。 小韩挺忌讳和我聊案子的事,吭哧了一阵后告诉我,中秋节那天我在车上说的小五的事,他已经把情况反映给院里住古城监狱检察室,他们对我提供的情况很重视,说会尽快调查落实。如果确实是因为三年前一次未遂偷窃行为,一直被关押的未成年人,不管那个小孩当初是被哪个派出所送进来的,检察室都会要求监狱方面马上放人。 真是衙门里有人好办事,被公安机关遗忘在看守所三年多的小五,因为我一句向助理检察员小韩发牢骚的话,竟然有可能很快放出来,真是可喜可贺的事情。 我替小五向热心的小韩同志表示了感谢,然后向他要了纸和笔,写下了:榆树坪镇宝龙煤矿,硲口乡飞龙洗煤厂两个地址,请小韩设法在小五出狱前,把这张纸条交给他,让小五到这两个地方找我。 我说:小五是个可怜娃,出来后也没地方去,只能继续流浪,长此以往,迟早都会再犯事的。我准备收留他,争取把他调教成一个能自食其力,能对咱们生活的这个社会创造价值的人,以后还将努力帮他娶媳妇,帮他建立自己的家庭,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小韩面色凝重地点点头,仔细把我给他的纸条叠起来,装进自己那个须臾不离身的黑色公文包里。 我在沙发上坐下,拿起张报纸,对小韩说,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小韩张了张嘴,似乎说什么,抬眼看了眼半开的房门,又低下头去,继续整理桌子上的一大堆卷宗。 喝着茶,看着报纸,我一直等到中午下班,也没见到冯同勤人影。 在下班的铃声中,我站起身对小韩说:“我先走了,下午会再过来。麻烦你转告冯同勤,躲是躲不过去的,最好尽快给我个说法,这样大家都能省很多麻烦。” 小韩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下楼后我没开车,步行去了附近的饭店,吃了一碗古城最有名的特色小吃羊肉饹络,又吃了个焦脆咸香的芝麻烧饼,然后返回了检察院,准备在车里等到下午上班,看看能否等到没有防备的冯同勤。 离开时间够长的了,要说没有归心似箭的想法是自欺欺人。 我不想在检察院浪费太多时间,但又不能流露出很急切的样子,必须让冯同勤看到我有耗到底,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决心。 等到两点十分,没有见到冯同勤,却看见从刚停在对面车位的警车里钻出来的胡局长,于是我急忙下车,轻轻关好车门,尾随他上了三楼。 姓胡的在三楼最里面一间没挂铭牌的房间前停下,掏出钥匙准备开门,却被蹑手蹑脚跟在他身后的我吓了一跳。 胡局长迅速把插进锁孔的钥匙拔出来,后退两步,神情十分紧张地问我想干啥。 我笑了笑说:“您别怕,现在还没到我破罐子破摔的时候,只是想请你给我一个释放我的理由,和这个理由的法律依据,您认为我的要求过份吗?” 姓胡的肯定知道我这两天持续向冯同勤讨说法的情况,但没想到我会直接找他,脸上依旧保持着戒备的神情说,我们反贪局一直秉承依法办案的原则,抓你有法可依,放你也符合相关的法律规定。 我还是笑着说:“既然符合法律规定,那请你现在把释放我的法律依据告诉我吧!” 姓胡的被我追问得有点招架不住,想了想才说,这样吧,你先到外面等着,一个小时后去刑二办公室,冯科长肯定会给你个说法。 鉴于姓胡的态度还不错,于是我说自己一个小时后再来,希望胡局长说话算话,别让我白爬一趟楼梯。 为了防止姓胡的趁机溜走,和冯同勤一样躲起来,无端浪费我宝贵的时间。下楼后我没有出门,而是守在一楼大厅里,关注着每个上下楼梯的人。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我再次上了三楼。 不知冯同勤是从哪钻出来的,已经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见我进来后也没话废话,翻开准备好的卷宗封皮递到我面前,让我看了卷宗首页的内容。 “接榆树坪矿纪委书记钱峰电话举报,本矿修造厂原厂长林子龙涉嫌严重经济犯罪问题,且有携款潜逃迹象,请求古城县人民检察院,对该疑犯立即采取强制措施。” 我看了看所谓的报案时间,正是自己被冯同勤抓到招待所那天下午四时三十分。 冯同勤合上卷宗说,我们确实接到了钱峰的报案,他说纪委已经掌握了你犯罪的确凿证据后,才决定对你采取行动的。如果你认为这个案子有问题,应该去找矿务局和榆树坪矿纪委要说法,而不是缠着我不放。 冯同勤的说法并没能让我信服,我坚持说,钱峰诬陷我是他的事,我肯定会找他算账,但我的案子自始至终是你们检察院办的,这个事实你否认不了吧,所以我向你们要说法没毛病吧。 冯同勤终于被我的强硬态度惹毛了,露出了流氓的本性,耍无赖说:“随便你怎么想,我们就是这样办案的,有本事你随便告,能把检察院告赢算你林子龙有本事。” 还别说,冯同勤一旦和街溜子似的耍起了无赖,我还真拿他没辙,只好转身又去找姓胡的家伙。 胡局长办公室的门锁着,敲了好几下都没动静,估计那个混账玩意趁我和冯同勤嘚嘚的时候溜了。 于是我又回到刑二办公室,继续和冯同勤耗着,和昨天下午一样,耗到下班时间。 肩并肩走出办公楼,冯同勤骑着自行车回家了,我开着宋超的蓝鸟王返回了老城的黄河宾馆。 第52章 丁点的收获 我很清楚自己案子的始作俑者非钱峰莫属,所以对冯同勤让我看的卷宗内容并没感到意外,只是印证了自己的判断而已。 虽然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但我觉得今天还是有收获的,起码迫使姓胡的和冯同勤做出了一点让步,用证据出卖了和他们沆瀣一气的钱峰。 这样一来,我接下来直面钱峰的时候,就不仅仅是靠猜测和推理捶他,而能凭实打实的证据说话,让钱峰无法用谎言推卸责任。 这丁点的收获坚定了我趁热打铁的决心,准备明天继续去检察院,和姓胡的及冯同勤耗。 你冯同勤不是会耍无赖吗,你可以不要脸,但我不信号称法制社会守护神的古城县人民检察院,也会不顾忌自己的脸面,面对无辜蒙冤入狱的守法公民,要求你们纠正自己在办案过程中违法行为的诉求,可以装聋作哑,置若罔闻。 把车停进宾馆的停车场后,我没有找地方吃晚饭,而是在街边买了些熟食、两个烧饼和几瓶啤酒,准备洗完澡后,边给军哥打电话,边自斟自饮。 小煤窑和洗煤厂的事可以暂且不管,但同赵军的北方公司合伙向上海发运焦煤的事情却不能不问。 那可是数百万元的生意,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这三个多月里,至少能给自己带来一百多万纯收入。 军哥狡兔三窟,我连续打了好几个电话,才联系上在省城自己家里,正在陪老爸老妈吃晚饭的赵军。 军哥嘴里有东西,在电话里含混不清地问:“谁啊?” 我轻轻说了声:“打扰军哥吃饭了。” 听筒里传来“啪啦”一声,好像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紧接着便是被食物呛到后引发的剧烈咳嗽声。片刻之后,军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把电话号码告诉我,我喝几口水,缓过劲后给你回过去。” 军哥知道我在监狱里,可能没想到会接到了我亲自打给他的电话,吃惊之下被嘴里正在嚼着的饭菜呛到了。 我觉得这样挺好,自己能少花点钱。 用客房的电话,通过宾馆总机拔打长途的费用不是一般的高 这么长时间没联系过,估计今晚和军哥聊的时间不会短,如果自己是接听方的话,至少能节约上百块钱话费。 五分钟后,我猛灌了两大口啤酒,一手抓着烧鸡腿,一手抓起了电话听筒。 军哥问现在是啥情况,我把自己的现状告诉了他。 赵军说,听到你被检察院抓走的消息后,我曾经想找人把你捞出来。 凭我家老爷子在省城官场混了三十多年的资历,这点小事要办不成的话,那就太丢人了。 我向徐冰雅了解你的具体情况时,小徐说你不想借助外部力量解决这件事,让我千万别瞎掺和,所以我一直没敢轻举妄动。你可不能说哥们不义气,对兄弟见死不救啊!实在是因为冰雅当时把话说得特别重,让哥哥我不敢轻举妄动。 军哥的父亲在路局当了十多年一把手,在整个河西省都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在一个县级检察院手里,捞个本来就没啥事的小企业干部,正如军哥说的那样,一个电话就能办得妥妥当当。 因为我确信自己没做过违法的事,对自证清白有十足信心,不想落下是靠求人托关系,靠法外之力,才让检察机关放弃了对自己的查处,把我从监狱里放了出来的话柄。 所以我当时不但拒绝了王俊臣的好意,还让徐冰雅转告我的朋友,让大家别为我担心,不要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试图给我帮忙。 当修造厂厂长之前,我的工作单位一直在榆树坪矿机关,认识的人,交的朋友都是这个小圈子里的人,自己的社会关系,也都限于古城矿务局范围之内。从现任的局级领导,到井下生产一线的普通工人,什么样的人都有,但几乎没和矿务局之外的人有过比较密切的关系。 在修造厂当了一年多厂长,因为工作的关系,我和外界联系的比较频繁,因此认识结交了一些关系相当不错的朋友,比如农机厂的宋超、北方公司的赵军、其中也包括王俊臣王县长等等。 新结识的这几个朋友的能量都不小,要么有权,要么有钱,要么有势,我知道他们都有一定的帮我摆脱困境的能力。 比如说王俊臣。虽然他只是分管工业的副县长,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打听点内幕消息,找个关系,委托监狱工作人员适当关照一下刚入狱的我,对他来说不用费多少劲,但他干涉不了检察机关的办案行为,没有把我从高墙里捞出的能力。 但是! 县委书记可有直接干预本级检察院侦办案件的权力,甚至有权命令检察院终止某个案件的查办,释放该案有关的当事人。 时任古城县委书记的,可是王俊臣的大学同班同学。 王县长和书记的关系不是一般的好,只要他出面向老同学求情,县委书记一定会过问检察院有关林子龙一案的情况。 一件程序上存在着诸多违规之处的小案子,进入了县委书记的法眼,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本就是出于自己和甄荣私人交情,指示反贪局非法办案的检察长,恐怕早就悄悄收手了,甚至不排除亲自向被冤枉的当事人林子龙当面道歉的可能。 在古城宾馆被冯同勤放了鸽子的十多天中,王俊臣曾主动问我需不需要他出面找人,把我身上的麻烦尽早摆脱的时候,被我坚决拒绝了。 当时我只想在法律范围内,用法律手段解决自己的麻烦,不想麻烦任何人,不想借助任何的外力。 徐冰雅善解人意,理解我的想法,支持我的选择,代表我态度强硬地拒绝了军哥的好意,这让感到很欣慰。 虽然后来在监狱里受了五十多天的罪,但我一点不后悔自己当初拒绝王俊臣帮忙的决定。 现在我依然是这么想的,希望用自己的努力,用自己的行动,而不是借助外力,向检察院为自己遭受的不公正待遇,堂堂正正,理直气壮地要个说法。 第53章 点卯打卡 军哥告诉我,北方公司最近三个月的铁路发运量没啥变化,每月申请的六七十个车皮,都用来发运宝龙矿的原煤。不过从这个月下旬起,将改为发运飞龙洗煤厂生产的精煤。如果精煤产量有保证的话,以后将不再给上海方面的用户发运原煤。 作为洗煤厂的老板,我并不了解自己洗煤厂的情况,请军哥把这个问题说详细些。 赵军回答说,自己这段时间一直在山北,对古城那边的情况不是很了解,也没去过我的投产刚一个月的飞龙洗煤厂。只是听留守站台的娜莎汇报说,洗煤厂生产的精煤现在有一千多吨,够装二十来个车皮,能给用户发货了。 军哥说的情况出乎我的意料。 按自己的规划,洗煤厂的建设周期要控制在两个月以内,投产后,在单班生产的情况下,每天的精煤产量应该不低于一百五十吨才对。 从动工之日算起,三个多月时间过去了,洗煤厂才生产了一千多吨精煤,实际情况和我的计划差距太悬殊,不知道是不是遇到了不好解决的困难。 我对军哥说,你先安排把现存的精煤发给用户,同时给对方吃颗定心丸,让他们别担心咱们会违约,一定会保质保量完成合同的约定,千万不能让用户对咱们的能力产生怀疑。我将马上住到洗煤厂去,尽快解决生产中存在的问题,把产量提上去。 赵军在电话中哈哈大笑了两声说,有你亲自坐镇,每月四千百吨精煤的任务肯定能完成。 我希望从现在开始,一车皮原煤都别装。发精煤比装原煤省劲多了,不但上站的运输距离短,装卸车时还不会产生煤尘,以后娜莎去站台再也不用戴防毒面具了。 俄罗斯美女娜莎对生活环境很挑剔,身为以贩运煤炭为主业的北方公司经理和军哥的私人助理,每次去煤尘飞扬的专用站台,指挥监督装车的时候,都会穿戴上从家乡特意带来的防毒面具,把自已装扮得和电影里看到的防化兵一样,引来煤炭集运站所有人的围观嘲笑。 想到娜莎全副武装、如临大敌的样子,我不禁也笑起来,问军哥娜莎是不是在古城,方便的话,让她先给我转点钱。 军哥说,冰雅是个特别聪明的姑娘,你不在这段时间,只是要求娜莎每个月给宝龙矿的银行账户上转三十万元,保证矿上的日常开支够用,从来没有问过我和娜莎煤炭的售价,也没提过结算的事,总是说等你出来后再算账。 怕你原来收款的存折有可能被检察院抄走,所以娜莎没再向那个账号上转过钱,剩下来的煤款现在都挂在北方公司的账上,大概能有一百五十五。转账的事不用我安排,娜莎知道怎么办,你明天直接和她联系吧。 一百多天没露面,自己的账户里又多了一百多万。这钱虽然不是大风刮来的,但无疑是我赖以立足的资本,不怕杨树林和陈大伟不给自己安排新的工作岗位,也不怕失业,不怕心养活不起老婆孩子。 说完正事,军哥告诉我,王平宁升官了,头衔上的副字抹掉了,现在是经贸委办公室正处级副主任,全面负责委机关的后勤工作。等你不忙了,抽时间来省城住几天。哥几个聚一聚,好好敲敲小宁子的竹杠,这回要让那小子多出点血。 军哥嘴里的王平宁,是省经贸委干教处副处长,是我在省工交干校参加青年干部培训班时的班主任。 因为帮王处长接待学员,为大家办理饭卡、安排宿舍,分发学习和生活用品,最后因为男生宿舍的床位全部有人,王平宁只好让我住在他的班主任办公室兼宿舍里。 在一间屋子里住了三个月,我和王平宁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军哥是王平宁的发小,我是通过王平宁认识的赵军,然后慢慢开始和他合伙贩起了煤炭。 我由衷地为自己的好朋友进步高兴,对军哥说,等自己把手边急需处理的事情办完,一定去省城住几天,检验检验主管后勤工作后,王处长的酒量是不是上了个台阶。 畅聊了一个多小时,军哥说自己用的是子母机,电量耗尽了,在不停报警,我才兴意未尽地挂断电话。 就着烧鸡、猪头肉和特意向卤肉铺老板要的大蒜,啃了两个烧饼,又把剩下的啤酒全部灌进肚子里后,才心满意足地爬上床。 这天晚上,我睡得特别踏实。 第二上午,踏着上班的铃声,我准点走进刑侦二科的办公室,向正在拖地的小韩打了个招呼,随手从办公桌上拿了张报纸,站在门外的走廊上看起来。 也许别人看到办公室主人在打扫卫生,会主动上前帮忙,但我不会发贱,不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宁愿站在门外等待,等收拾停当后再进去坐。 冯同勤手里捏着包子,边走边吃从我面前走过,眼睛都不带斜的。我跟在他身后走进办公室,径直在沙发上坐下,继续看手中的报纸。 在这种情况下,我无须开口,只要让对方看到自己不畏难,不放弃的态度就够了。 冯同勤和小韩也不说话,各自忙自己的。 完成了点卯打卡任务,又静坐了半个多小时后,我起身下楼,开车离开了检察院。 先是在新城区最大的工商银行存了十块钱,办了张活期存折,开通了转账业务,然后去了北方公司在银河国际酒店长租的办公室。 赵军是个不知道低调为何物的哥们,虽然自己不是暴发户,但行事风格比暴发户更高调,力求奢华,必须与众不同。 军哥的座驾是在省城也不多见,在古城更是独一份的,有“虎头奔”之称的奔驰s级,出入总有金发碧眼的私人助理娜莎相陪,非星级酒店不住,有五星可选的话,绝不进四颗星的大门,也从来不在小饭馆就餐。 银河酒店是古城价格最高的宾馆,军哥在这儿为北方公司租了一间办公室,他和娜莎在古城的下榻之处也在这里。 第54章 小挫折而己 娜莎自然不陌生,非常热情地和我拥抱后,从随身的大帆布挎包中掏出个记事本,准备和我结算前几个月的煤款。 我把刚办的存折递给娜莎:“你把这个账号记下来,先给我转一百万,咱们随后再找时间算账吧。” 中途溜号的时间不能太长,不能让冯同勤察觉到自己很忙,从银河酒店出来后,我又匆匆开车返回了检察院,继续完成未竞之事业。 回到刑二办公室,我坐在沙发上继续看报纸。几分钟后,冯同勤把我一个人撇在办公室,自己出去了。 等到十一点多,在我以为今天上午不会有什么收获的时候,冯同勤陪同着胡局长进来了。 姓胡的手里拿着张稿纸,站在我面煞有其事地说:“林子龙你听好了,现在我代表古城市人民检察院,向你宣布《不予起诉决定书》。” “… … … …本院认为,犯罪嫌疑人林子龙在担任榆树坪煤矿修造厂厂长期间,涉嫌私分集体资金、滥用职权,给国有资产造成严重流失,但犯罪行为的主观故意不明显,且证据难以认定,故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第250条第三款之第二条之规定,本院决定对林子龙存疑不诉,即日起解除强制措施。” 念完上述内容后,姓胡的挥着手中那张纸,讥诮地说:“你不是一直在给我们要说法吗,怎么样,对这个说法还满意吧!” 我从沙发上慢慢站起来,向姓胡的伸出右手。 胡局长往后退了两步:“你想干嘛!” 我说:“给你签字啊!你当面向我宣布了《不予起诉决定书》,难道不需要我签字确认知悉了吗?另外,按照法律规定,这份决定书不应该给当事人一份吗?” 姓胡的一脸尴尬地说,签字可以免了,我们不怕你不认账。这个决定书只有正本没有副本,要存档用,已经当面宣布了,没必要再给你一份。 我摇了摇头,继续伸着手:“胡局长不是说你们一直是严格按照法定程序办案的吗,请遵照法律规定,该给我的东西必须给我,应该让当事人签字的字,我必须给你签上。” 冯同勤见我步步紧逼,急忙站出来替领导解围,抓住我平伸的右臂说,林子龙你放老实点!胡局才宣布的决定中说得很清楚,我们现在只是决定对你存疑不诉,并不是撤销了你的案子。如果找到新的证据,或者检察机关认为需要,随时可以恢复本案的侦办,重新对你采取强制措施,所以你没资格在我们这儿嚣张。 我甩掉冯同勤的双手,冷笑着说:“你以为拿这份刚刚编造出来的“不予起诉决定书”就能吓唬住我吗!敢不敢把这张纸让我看看,上面有没有检察长的签字和检察院的公章?” 我和冯同勤争吵的声音很大,引来不少邻近办公室的人过来看热闹。 同胡局长合谋的把戏被我当众戳穿,冯同勤恼羞成怒,挽起袖子准备向我动粗。 胡局长招了招手,门外围观人群中的几个小伙子拥进房间,齐心协力把我往外推搡。 自知双拳难敌四手,也不想落下扰乱司法机关工作秩序的口实,所以我没有反抗,被那几个小伙子推搡出办公室,一直拉扯到楼梯口处。 小韩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拽住我的胳膊下楼,边走边低声说,你这样耗下去不会有任何结果,门卫已经接到通知,下午你连检察院的大门都进不来了,还是另想别的办法吧。 虽然被人推来推去搞得挺狼狈,但这对我情绪的影响并没有多大。 坐在蓝鸟王里,平静地看着一群穿着制服和没穿制服的检察官陆续出了大门,看到门卫大爷换成了两个膀大腰圆的小伙子,我知道小韩所言不虚。 看来姓胡的和冯同勤铁了心不准备给我说法,继续和他们耗下去的意义不大。如果再发生冲突,把派出所的警察招来,有可能自己会吃亏的。 坐在车里静静想了一会,我决定接受小韩的建议,暂时放弃向冯同勤和姓胡的要说法,回头找几个专业人士商量商量,想别的办法为自己讨回公道。 我暗中安慰自己,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遇到一点小挫折而已,没必要较真,过几天再来找姓胡的和冯同勤两个王八蛋。 有了主意后,我打着火,在门卫室外两个小伙子警惕的目光注视下,开车出了古城县检察院大门。 人检察院出来后,我在路边的公用电话亭给王晨打了个电话,让她把宾馆的房间退了,然后开车上了通往榆树坪的公路。 县城到榆树坪的公路总共六十公里,一半在平原地区,一半是山路,我的洗煤厂建在山区和平原交界处,正好在两个地点的中间位置。 半个小时后,我开车拐下柏油公路,驶过三百米坑坑洼洼的砂石便道,直接开进了洗煤厂。 我最后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厂区围墙的基础才刚刚开挖,三个多月过去,原先的乱石滩上,一座像模像样的洗煤厂已经建起来了。 因为贪图地价便宜,我一次性租赁了实际需要面积三倍的土地,并将这块地全部用围墙圈了起来,所以规划中该建的设施都建好了,但院子里还是显得空荡荡的。 高高的洗煤楼上传来震动筛的运转声,半空中的出煤口有煤炭如黑色的瀑布般不断流出,直径三十多米的大池子里水花飞溅。 眼前的场景让我深感欣慰。 这是真正属于自己的产业,虽然现在我还没在它身上赚到钱,但洗煤厂在我心中的地位,不是小煤窑和汽车修理厂能比拟的。 略显空旷的院子里,堆着好几大堆和煤有关的东西,。 有从煤矿上拉来的原煤,有经过清洗后的精煤,有从原煤中洗出来的矸石,也有从沉淀池刚捞出来的煤泥。一辆黄色的装载机在其间穿梭往返,忙碌个不停。 我站在车前静静看了一阵,正准备去洗煤楼上转一转,厂门内十多米左侧处磅房的门打开了,一个衣着鲜艳,长发飘飘的年轻女子从里面走出来,大呼小叫地喊道:“是林厂长吗?真的是你啊!你们快来啊,老板终于回来啦!” 第55章 当务之急 这个非常漂亮,但却很没风度地大呼小叫的年轻女子,是修造厂的出纳员郭秋花,我好奇地问她为什么在这儿,难道没上班吗? 郭秋花笑得花枝乱颤,但眼睛却红了,愤愤地说,才几个月时间,候得财那个混账玩意,就把修造厂折腾到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地步。车间工人一大半放了假,厂部的人除过几个领导外,现在实行的是轮流工作制,上一周休一周。听申小涛说你的洗煤厂缺司磅员,我趁不上班的时候过来帮帮忙。 虽然在预料之中,郭秋花说的情况还是让我心头一阵阵发紧。 侯得财确实没啥本事,你姚南北也是蠢猪吗? 你们上任快半年了,面对农机厂和宋超的吊打,除了哀求人家高抬贵手外,就没有想出一个自救的办法吗! 仅仅靠内部市场,不想办法跳出矿务局的圈子,开发一批社会用户,如果再被宋超把榆树坪矿的矿车订单抢走,修造厂真的要被你们玩完了啊! 申小涛和王小明从洗煤楼方向,一路小跑到我面前,两人脸上手上都是黑一片,白一片的,沾了很多煤泥。 小明搓着双手,很委屈地抱怨说:“哥,你出差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把我扔到这就不管了,你知道我有多难吗?” 担心小明嘴上没把门的,把自己被检察院抓走的消息,透露给我的父母姐姐,让家人为自己担心,所以我让徐小弟告诉小明,说我到外地出差了,其他的话一句都不许多说。 我拍拍小明的肩膀说:“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了,怎么好意思说这种话,哥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上班都快十年了。” 申小涛见到我也很兴奋,用工作服袖子抹着脸上的汗水说,老大回来了,我这个被冰姐强赶着上了架的鸭子,总算能松口气了,郭秋花快去烧水沏茶,请老大坐下来听我的汇报。 我递给小申一根香烟,边替他点火边说,有啥可汇报的,你和小明先陪在厂里转一圈。 郭秋花指着大门右侧的一排平房说:“你们先去转转,让我把厂长办公室拾掇拾掇,把茶给你们泡好。” 申小涛告诉我,建厂期间连续下了几天雨,影响了厂区打水泥地面的工期。地面没有完全凝固之前,运输吊装洗煤机的大型车辆进不来,设备安装时间比计划推后了半个月,所以直到八月中旬才开始洗煤。 我指着洗煤楼旁边的精煤堆问,就算是八月中旬投产的,到现在差不多一个月了,怎么才洗出来这么点精煤?是设备有问题还是没有开足马力生产? 申小涛挠着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这些天我和小明一直陪厂家派来的师傅,在不停地调试洗煤机。我觉得应该不是设备的问题,主要原因可能是洗煤机师傅的技术不行,他对设备性能不是很了解,也缺少实际操作经验,但是脾气却特别犟,听不得别人说自己不行。 本来我还准备上洗煤楼,和设备生产厂家派来的师傅见个面,听了小申的话后停下脚步,问他发现问题后有没有和厂家联系过,要求他们另派个有经验的师傅过来。 小申回答说,附近没有能打长途电话的地方,现在这个师傅一直坚持说,自己有办法把洗煤机调试到额定入洗量,让我别给他们厂告状。而且最近的产量确实比刚投产的时候提高了一些,因为精煤指标不达标,需要返工复洗的情况也少了很多,所以我还没跟厂家联系。 申小涛是有经验的机电工程师,我相信他的判断,打消了和厂家来的师傅见面的想法。 这种本事不大,但脾气不小,自以为是,听不进别人意见的人,我见得太多了,不想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按照自己和厂家签的设备购销合同,最后一笔30%的货款,将在设备调试合格,达到设计产能后六个月内支付。我不怕对方推卸责任,准备亲自和它交涉,不但会要求其马上派人过来解决问题,还会要求它赔偿给洗煤厂在时间上造成的损失。 洗煤技术并不复杂,是根据矸石、灰尘和煤炭各自比重的不同,借助压缩空气的力量和循环水的浮力,把原煤中夹杂的碎石和灰尘及其他杂物剔除,把尽可能多的有用成分,也就是固定碳保留下来。 洗煤设备的原理很简单,但对操作洗煤机人员的要求很高,要根据精煤质量的实时检验结果,及时调节风量水量和入洗原煤的数量。这绝对是个技术活,没有相当的经验积累,当不好洗煤机操作手。 我把目光转向王小明,问他为啥这么长时间了,还没给厂里把电话装好。 小明一副受气的小媳妇模样,嗫嗫嚅嚅地回答道,自己去邮电所问过,人家说咱这儿没有线路,如果拉条专线过来,装台电话最少得一万元,我觉得太贵了,怕你骂我糟蹋钱,所以没敢装。 思想观念的转变是个长期的过程,不可能一蹴而就。 小明从小在农村长大,被我带出来没多长时间,不知道便捷的通讯,对需要经常和外界联系的工厂意味着什么。 我没有责怪小明,和颜悦色地说,咱有钱建这么大的厂子,再花一万块钱装个电话机不算浪费,这事你明天就办,需要拉专线就拉专线,不管费用多高,尽快把电话装好。 我又问小申现在洗煤机的产量能达到多少。申小涛说,投产后的前十天,由于需要返工复洗的数量大,日产量只有五十来吨。经过这段时间的摸索调试,现在大概能达到设备产能的一半,每天能洗出来八九十吨精煤。 按照宝龙矿原煤的回收率数据,我大致估模了一下,洗煤厂现在的产量,只能让宝龙矿生产的煤炭一半变成精煤,远远满足不了北方公司铁路计划的装车量。 当务之急是在现有条件下,想办法尽快提高精煤产量,兑现自己对军哥的承诺,绝对不能失信于上海方面的客户。 我对申小涛和小明说,咱们得临时上点非常规手段,去办公室商量吧。 第56章 强人所难 因为是自己的产业,在规划的时候,我特意为自己建了个办公室。房间面积不是很大,是个套间。外间的办公区域有三十多平方,里面的套间只有十五平方,其中还包括一个安装了电热水器,能洗澡的小卫间。 郭秋花指着房间里的家具,自豪地说:“这些东西是我陪着徐厂长,从县城买来的高档货,领导还满意吧!” 既然是徐冰雅亲自挑选的,我自然无话可说,问申小涛冰姐是不是经常来洗煤厂指导工作。 小申说,虽然修造厂的生产经营一塌糊涂,但侯得财把纪律抓得非常紧,迟到早退一分钟都要罚款。 冰姐上班时间几乎从不出厂门,但几乎每个星期天都会来洗煤厂转一圈。基建和设备上的事情她不懂,每次来主要是问钱够不够用,再就是检查王小明把钱花到哪了。 既然说到修造厂的现状,于是我让申小涛说说他自己的情况,问他这几个月是不是一直都没上班? 申小涛神情很落寞,无精打采地说,侯得财看我不顺眼,上任第一天起就不停地找我的茬,我也瞧不起厚颜无耻的侯麻子,不愿看他的脸色。正好冰姐说洗煤厂急需人帮忙,徐小弟两头跑根本忙不过来,所以我连续请了两个月事假,一直住在这儿,帮王小明给你守着这个摊子。 小申说,我原来觉得自己的能力还行,真正独立干一件事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原来是一只飞不高的菜鸟,和小明折腾了这么长时间,也没能让洗煤厂达到设计产能,想想真够挺窝囊的,不但辜负了冰姐,也让老大失望了吧。 我理解小申的心情,也为他现在的处境忧心。 申小涛是我给陈大伟和杨树林做了很多工作,费了挺大的劲,才提拔为修造厂的副厂长,他上任后没多长时间我就辞职了。 原以为小申能在副厂长岗位上锻炼成熟,以后会有更好的发展,没想到侯得财上任后,不敢惹黄大海和徐冰雅两个副厂长,把年龄最小,资历也最浅的申副厂长当做撒气的对象,无事生非,处处刁难,让申小涛郁闷的要死。 我问小申是否考虑过离开修造厂,给自己换个工作单位。 申小涛双手插进头发里,抱着头,闷闷不乐地说自己和矿领导不熟,搭不上话,分管修造厂的副矿长姚南北和侯麻子穿的是一条裤子,求他不如不求,除了自取其辱,肯定不会有其他结果。 小申说到这里,郭秋花插话道:“申小涛你看看自己的屌样,能不能别说这种丧气的话,拿出男人该有的样子,把你的腰杆挺直了。不就是个副科级嘛,多大个事啊!你又没有结婚,没有老婆孩子的拖累,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主,要让我说啊,不如干脆办个停薪留职,跟着咱领导混,未必不能混点名堂出来。” 郭秋花和申小涛关系很好,快言快语,无所顾忌。 申小涛抬头看向我,目光中有犹豫也有希望。 这件事有点大,我不敢妄自表态。 小申才二十六岁,不但有学历有专业职称,而且已经混到了副科级,属于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如果能渡过眼前一劫,有可能会一帆风顺,如果继续在单位上班,最终能走到哪一步,谁也不敢下结论。 我沉下脸对郭秋花说,你瞎掺和什么,我们要说正事,你先出去吧! 自己的时间很紧张,我现在没心思考虑申小涛的个人问题,于是让小申先别想停薪留职的事,再请段时间事假,继续在洗煤厂住些日子,等我把自身的麻烦解决后,看看能不能在榆树坪矿,另外给你找个比较合适的岗位。 申小涛说我的事不急,等老大有时间再说。 我转过头问小明,跟着师傅捣鼓了一个多月洗煤机,你觉得自己能不能单独操作。 小明连连摆手说自己不行,但申哥没问题。厂家的人不在场的时候,他自己开过好几次机器,产量一点不比师傅操作的时候低,我觉得好像还要高一丢丢。 我向小申投去询问的眼神,申小涛点点头,给了我肯定的答复。 于是我对小申和小明说,咱们现在的产量太低了,远远不够装火车皮需要的量。设备厂家新派的人过来需要几天时间,我不想等了。你俩辛苦一下,把人手调配好,从明天开始分两班干,白天让厂家的师傅开洗煤机,晚上由小申操作,干到新师傅到来。 王小明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说,厂里的工人本来就没招够,现在开一个班有时都手忙脚乱的,两个班根本开不起来。 下决心建这个厂子之前,我参观过好几个洗煤厂,对洗煤的工艺过程和各个岗位的人员情况还是比较了解的。 洗煤的过程不复杂,但每一个环节少了人都不行。除了操作洗煤机的师傅外,装载机司机、看护上煤皮带的、管水管风的、化验员,甚至做饭的炊事员一个都不能少。 用一个班的人手两班生产,而且每个班的工作时间都在十个小时左右,我自己也觉得有些强人所难,准备明天从家里把被褥带上,在洗煤厂住几天,亲自下场干活。 小申跟着我干过好几个新项目,每个项目都会遇到这样那样的困难,为了赶工期,抢进度,加班加点,甚至连轴转的情况经常有。他闭着眼睛想了一会说:“开两班就开两班,除过装载机司机和化验员两个岗位外,其他的活是个人都能干。” 我问小申是否必须增加装载机司机和化验员,小申说化验员不好找也不用临时找,咱们给现在的化验员开双份工资,把半小时取样化验一次临时改为一个小时一次,让化验员在两次取样期间,把闹钟定好,小睡半个小时,坚持几天没问题。 王小明举手说,装载机我凑合着能开,让司机上夜班,我上白班。 申小涛站起来说,领导抓紧时间回家吧,这里的事交给我和王小明了。晚上记着给厂家打电话,让他们赶紧派个技术过硬的人过来,如果它卖给咱的设备能达到设计产能,咱们就不会被搞得这么狼狈。 第57章 问心有愧 申小涛把我送到车前,我抓着他的肩膀摇了摇说,别灰心,每个人都会遇到难过的坎,咬咬牙,挺一挺总能过去。 小申有点动情,抓着我的手低声说,榆树坪的人都说你被关进了监狱,我知道你肯定是刚从里面出来的,看到老大这么坚强,这么精神抖擞的样子,我觉得自己啥也不是,这辈子可能都修炼不到你现在这种心态。 我没有说话,只是用劲握了握小申的手,转头问旁边的郭秋花要不要坐我的车回家。 郭秋花媚笑着摇头说,今晚上要来很多拉煤车,我走不开。 开车从洗煤厂出来,我心里比进厂的时候踏实了一些。 了解到产量上不去的原因,有了解决问题的办法,达到设计产能后,洗煤厂的盈利能力不比宝龙煤矿差。 我是今年春节期间同军哥的北方公司合作,开始通过铁路向上海发送宝龙矿生产的炼焦煤的,双方商定的煤价是每吨一百三十五元。 按照这个价格,每销售一吨原煤,我大概有八十块钱左右的纯利润。 上海方面用户的需求量很大,但是在铁路运力严重不足的情况下,赵军动用了自己在铁路系统的全部关系,每月最多只能给北方公司申请到七十来节货运车皮,发运量四千吨出头。 经过对运输系统的提升改造后,春节后宝龙矿的月产量达到了六千吨。每月剩余的两千吨原煤,只能以低价卖给古城当地的焦化厂,利润要比外运少一半多,军哥总是笑话我把猪肉卖成了白菜价。 这种状况促使我下定决心,投入了一百多万巨资,为宝龙矿配套建设了飞龙洗煤厂,准备以后把自产的原煤全部入洗,加工成附加值更高的精煤再销售,在通过铁路外运量不变的情况下,实现利润的最大化,为自己赚更多的钱。 把原煤加工成精煤,回收率在70%左右,也就是说一吨原煤能生产七百公斤精煤。按我的计划,宝龙矿的原煤精洗后,每月能产出四千多吨精煤,可以全部以铁运的方式卖到上海去。 精煤销售价格比原煤高50%,这样一来,在宝龙矿生产的原煤售价不变的情况下,洗煤厂每生产一吨精煤,大概有六七十块钱的毛利润,减去生产成本和各种费用后,净利润能达到三十块钱左右,这个利润率几乎能和当地大多数小煤窑的利润率相提并论。 给自产的煤炭附加一些增值因子,这只是一个目的,我的本意并不在此,而是想用把给客户供应原煤改为供应精煤的方式,把自已小煤窑生产的炼焦煤,全部卖到外地去。 古城是煤炭主产区,境内煤炭资源特别丰富,小煤窑星罗棋布。当地人习惯了靠山吃山,靠煤吃煤的生活。 通过开小煤窑挖煤,靠攫取资源换钱的方法简单方便,大家对发展煤炭加工业,提高资源类产品附加值的兴趣不大。 古城采矿业发达,煤炭产量高,但当地市场的消纳量非常有限,绝大部分销到了南方的经济发达地区。 煤炭属于价值不高的大宗物资,长途运输殊为不易,运费往往远超商品自身的价格,这就造成了产地和用户所在地的煤炭价格,存在着巨大的差异,最高可达相差三五倍之多。 在铁路运力极其有限,公路长途运输成本奇高的情况下,这种价格差不但不可能缩小,反而会因为经济发达地区对煤炭需求量的不断增加,有逐渐扩大的趋势。 煤炭是大自然的产物,不是按照统一标准生产出来的工业品。 不同矿井,以至于同一矿井不同区域采挖的原煤,质量良莠不齐,其中有效成分的含量千差万别。 总有一些原煤中杂质比例过高,发热量低,使用价值不大,成为生产者眼里弃之可惜,食之无味的鸡肋,要么直接丢弃,要么被以近乎白送的价格,卖给当地贪图便宜的火电厂。 我希望有机会的话,在这方面趟一趟路子,把发热量很低的劣质煤拉到洗煤厂,通过洗煤工艺,把其中的杂质剔掉,加工成有效成分含量高,值得长距离运输的优质煤,卖个比较好的价格。 在大环境不好,煤炭市场低迷,价格跌到谷底的时候,我知道自己这个想法不现实,根本没有可操作性,但这并阻止不了自己会这想。 一切皆有可能。 煤炭行业全行业萧条,绝大多数主力矿井停产限产,销售价格倒挂,亏损严重的状况总有好转的那一天。 煤炭价格企稳回升,行业呈现复苏苗头的时候,现阶段不可能的事情也许会变得有实际意义,到了那一天,早起的拾海人一定会有丰厚的回报。 人必须有理想,哪怕是不切实际的幻想,万一要是实现了呢。 脑子里浮想联翩,又是半个小时后,我到了宝龙矿。 星移斗转一百多个轮回,眼前的一切依稀如故,贮煤场上煤堆高耸,煤尘飞扬,通往井场的砂石路边,停着十多辆等待装煤的大卡车。 今天是矿上调煤的日子,这种日子每月只有两三天,是此处最热闹,也是孙建成、春草他们最忙的时候。 为了不影响拉煤车的通行,我把蓝鸟王停在大公路边,步行去了矿上。 去孙建成办公室,要从地磅上经过,平时总是锁着门的磅房窗户半开,纤瘦娇小的春草,双手托腮端坐在窗前。 我轻轻敲了敲窗户上的玻璃,正在遐想的春草被吓了一跳,扭头看见了我,一张白净的,可以隐约看到皮下淡蓝色毛细血管的俏脸,瞬间涨得通红。未及开口,春草双眸中的泪水却先滚涌而出,流过滚烫的红颊,簌簌掉落在桌面的记账簿上,很快把纸张洇湿了一大片。 隔着道窗户,默默看着激动得不可自抑的春草,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大宝托付“龙哥”照顾自己父母媳妇,这段时间我自身难保,没有尽到帮兄弟照顾叔叔婶婶和春草的责任,我问心有愧。 第58章 早点回家 春草泪眼婆娑,呆呆盯着我看了一会,抹去脸上的泪水,手忙脚乱地收拾好桌上的东西,轻声说,孙叔在办公室,龙哥先去他那坐会,我回家去给你做手擀面。 因为着急去洗煤厂,中午饭没来得及吃,这会已经是下午五点了,确实感觉到肚子在咕噜咕噜叫唤,于是我点点头,抬腿去了老孙办公室。 孙建国见到我后,并没有流露出多少惊喜,握着我的手憨厚地笑着说,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有事的,怎么样,在里面没受苦吧! 到底是老搭档,还是老孙了解我。 不管榆树坪矿有些人把林子说得多么罪大恶极,给我身上泼了多少脏水,孙建成始终不相信我林子龙是个没有原则的人。 我双手拱拳向老孙表示感谢,感谢老同志在自己失去自由,身陷囹圄的日子里,独力支撑着宝龙矿的摊子,让矿上一直持续保持着高产稳产状态,在安全上也没出啥纰漏。 孙建成把茶杯放在我面前说,什么时候学会矫情了?你给我开那么高的工资,不就是因为相信我能把矿上的事情管好吗。咱这儿一切顺利,除了因为秋天雨多,最近井下的顶板淋水比较大,对产量有点小影响外,其他方面没啥大问题。 水害可是煤矿的三大自然灾害之一,我有点担心,问老孙有没有采取相关的防范措施。 老孙说宝龙矿的煤层埋藏浅,开采范围内不可能有地下水,也不存在采空区或者溶洞积水的可能,所以用不着探放水,只要及时把井底工作面的积水抽出来,不影响工人干活就行。 我知道老孙可靠,把煤矿交给他管理不会有问题,自己在或者不在,对矿上的生产不会带来多少不利影响,于是没有再提及这方面的问题。 孙建成告诉我,我不在的三个多月里,煤炭局张贵副局长带队来矿上检查过两次。张局长知道我的情况,每次来都问他,我的事情有没新消息。 老孙说,张局长对咱们矿的照顾很大,有机会你一定要好好谢谢人家。 县煤炭局是小煤窑的主管部门,掌握着所有私营煤矿生死予夺的大权。 煤炭生产在地质条件非常复杂的地表之下,受自然因素的影响很大,而自然因素大多是人力很难改变和控制的,所以煤炭生产一直属于高危行业。 即便像宝龙矿这种对安全抓得特别紧的小型煤矿,如果严格按照《煤矿安全规程》检查的话,免不了也会存在一定的安全隐患。对这些一般性质的隐患的现场处置权,掌握在煤炭局包片安检员的手里。 我知道孙建成话里的意思,张贵在带队来宝龙矿进行安全检查的时候,一定暗示过负责这片区域的安检员,对宝龙开单子的时候,要手下留情。 安检员自由量裁尺度范围比较大,对同一个隐患既可以口头警告,要求现场整改,也可以填写《隐患报告单》向上级报告,提出罚款、不停产整改,或者停产整顿的建议。 前两种处罚都可以接受,但如果同主管单位和安检员的关系没有处理好的话,三天两头给你发个“停产整改通知书”,那才是让民营煤矿老板最头痛的事。 停产就意味着不能出煤,不出煤老板就赚不到钱,工人也没有工资。就宝龙矿而言,每停产一天,会给我带来上万元的直接经济损失。 有张贵的照拂,宝龙矿半年来只收到过两张:“罚款两千元,限期三日内完成安全隐患整改。”的处罚决定书,没有被主管部门课以更重的处罚,确实值得庆幸。 我对孙建成说,向张局长表达谢意由我负责,咱们不能因为在煤炭局领导那儿有面子,而放松了查处安全隐患的力度,一定要和包片的安检人员搞好关系,这方面的事情归你管。 说话间,春草端着个农村过红白喜事才会用的木托盘,端着一海碗热气腾腾的手擀臊子面,一碗面汤和两盘小菜走进来。 春草把托盘放到老孙的办公桌上,用自己的手抹了抹筷子递给我。 作为地道的河西人,山珍海味勾不起我的食欲,唯独对面条情有独钟,如果三天不吃面,总会觉得好像没吃饭似的。 我也没跟老孙谦让,左手端着大得有点夸张的饭碗,右手接过春草递到手边的筷子,低下头就是一阵疯狂的吸溜。 老孙感叹道:外面酒店的饭菜再好,也没自家的面条香啊! 春草让我慢点吃,别呛着了。说她自己和的面多,都醒着呢,等会再擀两案板,孙叔一会别在灶上吃饭了,晚上回家吃面条。 孙建成哈哈大笑,边笑边说,春草啊,你记不记得有多久没擀过面了?是不是我和你姨只能沾林老板的光,才能吃一顿你做手擀面啊。 春草红着脸说,你安排的工作那么多,我既是会计出纳,又是司磅员统计员考勤员,王小明走的时候,把两个库房的钥匙都交给了我,我又兼了保管员,平常那么忙,哪有时间进灶房做饭啊。 春草的话还没说完,外面传来汽车的鸣笛声。 春草说,有汽车要过磅,龙哥你慢慢吃,过会我来收拾碗筷,说完步履匆匆地出去了。 很久没吃春草亲手擀的面条了,我吃的很香,很舒服,不但把一大碗簿筋细长的面条吃得干干净净,连面汤都没剩下。 意犹未尽地放下碗筷,一边伸着懒腰,一边抹着嘴唇上沾着的辣椒油,我长长吁了口气。 老孙适时递过来根香烟,笑咪咪地说:“饭后一根烟,赛过活神仙。趁着这股劲,深吸两口烟,你会觉得更得劲。” 孙建成告诉我,春草这丫头真不错,表面上看起来柔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干起活来却有股子狠劲。你别听她刚才的抱怨,其实那些工作有一大半不是我安排的,而是她自己抢过去的。 王小明不是被你叫去洗煤厂了吗,当时小明管的库房我准备自己接手,结果春草说我腿脚不好,跑来跑去不方便,非从我手里把库房钥匙要了过去。 我知道春草觉得自已文化低,没见过世面,除了家务做饭外啥都不懂,所以我让她把伺候公婆的事交给孙建成老伴,到矿上管钱管账后,她心里总是憋着一股劲,唯恐别人说自己不行,不管啥事都爱往自己身上揽。 大概向老孙介绍了洗煤厂的情况,说了自己下一步的打算后,我向老孙告辞,想早点回家,好好抱一抱久未谋面的女儿。 第59章 信心崩溃 站在自家门口的时候,是晚上的七点半,女儿应该已经和妈妈吃完了晚饭,正守着电视机,在看自己最喜欢的动画片。 想给媳妇女儿一个惊喜,我没有敲门,而是蹑手蹑脚把耳朵贴到门缝上,想先听听家里的动静。 结果很失望,里面静悄悄的,既没有电视的声音,也没有听见女儿和媳妇的说话声,而且门缝里也看不到屋内泄露出来的灯光。 一百多天前被从家里带走的时候,我没来得及拿上自己的钥匙,于是只好敲门,连续敲了好几下,一点反应都没有。 过道对面的门开了,邻居大嫂又惊又喜地说:“原来是小林回来啊,你媳妇前几天带孩子回娘家啦,给我这留了把钥匙,我这去给你拿。” 道过谢后,接过嫂子给的钥匙,我进了自家的门。 进门后,我把家里所有房间的灯光都打开,希望能闻到媳妇和女儿的气味,感受到这个家曾经带给自己的安宁和温馨。 媳妇把家里拾掇得非常整齐,整齐得让我感觉冷冰冰的,少了生活气息和有小孩的家庭该有凌乱。 心中有种非常不好的感觉,我匆匆推开每个房门,逐个看了一眼,卫生间、厨房和凉台也没放过。 作为曾经的行政科长,我家住的这套单元房算是很宽敞的。 一大一小两个卧室,一个面积不大的门厅,厕房和卫生间之外,还有一个挺大的阳台。 带凉台的大卧室归媳妇和女儿,我平时住在北向的小房间里。 小房间不大,一张单人床,一个写字台,一个上部是书架,下半截可以放衣物的组合柜而已。 写字台正中间的地方,端端正正放着一个用胶水封了口的牛皮纸信封,我心脏狂跳,双手哆哆嗦嗦地撕开信封。 信封里只有一张写了廖廖几行字的便笺纸: 对不起! 实在忍受不了在办公室被人指指点点,带女儿在楼下散步的时候,淹没在左邻右舍或鄙夷或怜悯的目光里,不想让女儿在这么小的时候受到伤害,咱们分手吧! 囝囝姓林,永远是你的女儿,任何时候都可以去姥姥家看她! 方便的时候通知我一声,咱们把手续办了! 没有抬头,没有落款,擎在手中没有一点份量的这张薄纸,如千钧重石,瞬间压垮了一个铮铮七尺男儿。 天塌了! 双腿一软,我颓然瘫在女儿出生后,自己睡了两年的小床上,心脏揪成一团,大脑中一片空白。 媳妇比我大两岁,她是我的初恋的,我们是自由恋爱的。 俩人都在矿机关上班,确定关系之前,我们已经认识了好几年。 说不清谁追的谁,忘了是谁先表白的,因为相互有好感,见面的机会比较多,年龄相近,都到了该成家的时候,我们很自然地走到了一起。 确定关系半年后,我们领了证,在我父母的强烈要求下,媳妇尽管很不情愿,还是陪我回老家住了两天,按我们当地的习俗走了个过场。 没有在单位举办婚礼,只是分别给关系特别要好的朋友发了把喜糖,我俩低调地完成了自己的人生大事。 岳父是矿务局机关的普通干部,岳母是集体工,他们相当中意我这个姑爷,不但一分钱彩礼没要,还给女儿陪嫁了一辆价值上万元的摩托车,一辆当时刚上市的,紫红色的太原产川崎125。 媳妇有点小洁癖,话不多,不太爱交际,但很大气,有主见,比大多女人都要理智。 结婚后不到一年,我们有了女儿。女儿是媳妇含辛茹苦,自己一手带到了三岁多。 因为工作比较忙,在带孩子的问题上,给媳妇帮的忙不多,我常常有愧疚感,总以为以后有大把大把弥补回报的机会。 和媳妇的感情说不上有多么恩爱,不是蜜里调油那种类型,但我觉得结婚后,我们的生活很融洽,很轻松,没有被家庭,被另一半束缚住手脚的感觉。 我俩都是很自律的人,结婚四年来,没吵过一次架,连大声争执的情况都没发生过。我始终认为我们的小家庭生活虽然平平淡淡,但很温馨。 除了对自己的事业前途很执着外,我对生活别的方面的要求都不高,从来没有想过要谈一场轰轰烈烈,可以泣鬼神的恋爱,没想过要挣很多很多的钱,要大富大贵,也没想过光宗耀祖,让父母家人在乡亲们面前趾高气扬。 我很恋这个家,无法想象少了媳妇,缺了那么可爱的女儿,自己以后的生活还能有什么乐趣! 不满十六岁的时候离开家乡,告别父母,独自来到举目无亲的榆树坪矿,当了一名井下工人,历经数不清的磨难挫折,十几年一路风风雨雨到今天,非常不容易。 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坚强的人,不会在任何艰难困苦面前低下自己高傲的头颅,但此时此刻,所有的自信心变成了一地的鸡毛。 事业遭遇到重大挫折,无端卷入了一场和自己不沾边的权力斗争游戏,成为别人手中任意摆布的棋子,以至于蒙冤入狱,蒙受了巨大的耻辱,从一个人人羡慕,前途无量的年轻干部,沦落为被众人鄙视唾弃的犯罪嫌疑人。 如果说这些都没让我失去信心,没有丧失斗争勇气的话,最亲近的人,曾经以为会携手白头,共同走完此生的妻子,在自己最需要鼓励和支持的时候,毅孔决然地选择了离开,这对我的打击无疑是毁灭性的。 像一具没有生命,没有知觉的木偶,我从傍晚坐到黎明,从黎明坐到艳阳高照,感觉不到困倦,感觉不到累,不饥不渴,也不想抽烟。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不知道此刻是中午还是下午。 家里的电话铃声响了很多次,我没有动。 室外传来好几次敲门声,我还是没有动。 窗外的光线渐渐暗了下去,天黑了,家里所有的灯依然亮着。 又响了敲门声,夹杂着嘈杂的说话声。 门外说话的人显然不少,七嘴八舌的,声音很大,似乎听见有人说去拿斧子,咱们把门劈开。 我从静坐了一天一夜的小床上站起来,手扶着墙,摇摇晃晃挪到门口,慢慢扭开了门锁。 第60章 生活在继续 门外站着好几个人,除了手持劈柴斧子的邻居家大哥陈明华外,有徐冰雅、孙建成、徐小弟和此时应该在山外的申小涛,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焦虑”两个字。 大家知道我回来了,整整一天一夜却杳无音信,我回家开的车停在楼下,但打电话没人接,敲家里的门没有响应。 邻居嫂子告诉他们说,昨晚目送我进门后,再没听见过任何动静。 向来能沉得住气的徐冰雅慌了,和小弟开着车去了宝龙矿,也去了洗煤厂,把我可能会去的地方找了个遍。 孙建成说我昨天从他那儿离开的时候没有异样,申小涛说我答应昨天晚上给洗煤机生产厂家打电话,但是没打。 所有人都着急,共同研判后,认为我可能在家中发生了意外,于是准备破门而入。 大家簇拥着脸色苍白、眼睛红得吓人,一言不发的我,进了灯火通明的大房间。 孙建成拖着残腿,把里里外外看了一遍后说,没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人没事就好,麻烦明华家弟妹给小林煮碗挂面,小徐在这儿陪子龙说会话,小弟开车送我和小申回去,然后返过来接你姐。 申小涛惴惴不安地站在我面前说,我今天给厂家打过电话了,洗煤厂那儿老大老大别操心,然后跟在老孙和小弟身后走了。 家里剩下我和徐冰雅。 徐冰雅一只手抓住我的肩膀,另一只手托住我的下颏,用力把我低垂着的头抬起来,双眼一动不动盯着我失去光泽的双眸。 我扭头躲开徐冰雅的逼视,慢慢伸开紧握的右拳,露出了在手中攥了一天一夜的信笺。 徐冰雅从我手中将小纸团拿过去,小心翼翼地展开摊平,看了上面的内容后没有说话,把信笺仔细折叠好,放回我右手掌心,一个一个搬动我的手指,让我把它重新攥起来。 徐冰雅不知道此时自己应该谴责我媳妇的无情无义,还是该劝解我想开些,别伤心,别自虐,只会烦躁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邻居嫂子端来一碗葱香浓郁,卧着两个荷包蛋的挂面。 虽然胃里肚子里空空如也,但我没有一点食欲,呆呆盯着面条碗升起的袅袅热气,就是不想动筷子。 徐冰雅在茶几对面蹲着,将饭碗往我前面推了推,几乎推到茶几的边沿。一分钟后,我默默把碗推了回去。徐冰雅瞪了我一眼,再次把盛着面条的碗推到我面前。 拗不过徐冰雅,我不情愿地拿起放在碗沿上的竹筷。 麻木了三十个小时的味蕾,被葱油的香味唤醒,绕开主人的意志,直接给神经系发出指令,指挥我拿着筷子的右手,加快了动作频率。 一大碗有汤有蛋的挂面下肚后,我感觉神魄回到了自己身上,慢慢恢复了一点精神。 伸开右手掌,看着手心中又被自己攥成一团的信笺,我低声对徐冰雅说:“这事别说出去!”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件丢人的事。男人的自尊心令我不愿让别人知道自己和媳妇为何分手。 徐冰雅点点头,挽起袖子洗碗,抹桌子拖地,替我打扫家里的卫生。 矿区的空气质量很差,虽然门窗紧闭,但多日没人居住,目之所及范围内,都蒙上了一层尘埃。 拖地拖到沙发这儿,为了给徐冰雅腾地方,我先去了小屋,打开书柜的玻璃门,从最顶层的书架上拿出本装帧精美的《企业管理全书》,从书本和书皮之间的夹层中,拿出一本银行存折,顺手把媳妇留下的那张信笺塞了进去。 媳妇不但很少过问我工作上的事情,也从不乱翻我个人的东西,我们又极少在家中接待客人,把存折藏在没人愿意翻阅的书本中很安全。 翻开存折,默默念了两遍最后一行余额的数字,我回到大房间,把它交给正在抹桌子的徐冰雅:“明天替我把欠信用社的利息、县财政局的罚款交了,同时把你和小弟在洗煤厂垫的钱还清。” 徐冰雅用抹布擦干手上的水珠,接过存折装进自己兜里,还是没有说话。 宝龙矿虽然现在日进万金,但身上背负的债务还不少,至少还有两百多万元没有还清,每个月要向县政府交纳十万元事故罚金,要给信用支付一万四千多块钱的贷款利息。 这些业务之前一直是我自己亲自办理的,自己不在家这段时间,该交的罚款、该付的利息都没给人家,信用社和财政局催过很多次了,再拖下去会让担保人王俊臣县长不好说话。 昨天下午,表弟王小明告诉我,洗煤厂建设期间,徐哥徐姐陆陆续续给了他三十多万,这些钱主要用来给建围墙、打地面、盖房子买材料和给包工队发工资。 虽然徐冰雅总是说她的钱就是我的钱,但我从来没这么想过,自己现在又不是没有能力,所以想第一时间把徐家姐弟为洗煤厂垫的钱还清。 徐冰雅虽然一直没有说话,但看到我不再是失魂落魄,半生半死的样子,开始在用脑子想事情,脸上的紧张表情缓解了很多,手底下的动作更利索了。 打扫完卫生,用电热壶烧了开水,从来没进过我家门的徐冰雅,似乎熟门熟路地找到我的茶杯和放茶叶的地方,给我沏了杯热茶后,在沙发上坐下来说:“你被检察院抓进了监狱,对你媳妇那种心高气傲的女人的打击肯定非常大,留给你的纸条,应该是她受了刺激后冲动之下写的,你别太在意,明天去她娘家,和她好好谈一谈,争取把媳妇和孩子接回来吧!” 徐冰雅不了解我媳妇,她不但心高气傲,还特别有主见,一旦认准某件事,几乎无人能说服她改弦更张。 明明知道说服媳妇回心转意的可能性不大,我还是点了点头,接受了徐冰雅的建议,准备明天先了解一下情况再说。 徐小弟回来了,手里提着一袋苹果、一条香烟,还有面包饼干之类的零食。 我把蓝鸟王车钥匙递给小弟说:“把你的车给你姐,你把楼下停的那辆车开走,明天开去县城,还给农机厂宋老板。” 徐冰雅站起来说:“你的眼睛又红又肿,挺吓人的,现在什么都别想,抓紧时间睡觉吧。一觉醒来,你会发现地球还在自转,太阳照常升起,咱们每个人的生活还在继续。” 第61章 活着没意思 第二天早晨,我在睡梦中被敲门声叫醒,陈明华端着稀饭和刚出锅的包子站在门口,微笑着说,洗把脸,漱漱口,趁热把早饭吃了后再接着睡。 把陈明华让进门,他把手里的东西放到茶几上,低声说,囝囝妈妈的人事关系已经从矿上开走了,调令是你老丈人前天亲自从干部科拿走的,具体调到哪个单位不知道,估计进了局机关。这事知道的人不多。你慢慢吃饭,我上班去了。 陈明华是机电科副科长,办公室在干部科隔壁,他提供的信息自然是可靠的。 慢吞吞吃完早餐,洗干净饭碗和盛包子的菜盘,同昨天晚上的挂面碗一并还给明华大哥家嫂子,告诉她自己最近不在家住,不必再受麻烦,给我送饭端菜了。 返回家里后,我给自己点了根烟,静静想了一阵,拿起电话给榆坪公司打过去。 徐小弟说自己刚到公司,给组长们开个短会后,就去给宋老板还车。 我让小弟在县城给洗煤厂的厂长办公室,买套铺盖,把能想到的东西尽量买全,返程时直接送到厂里去。 既然是岳父专程来榆树坪给女儿办的调令,说明媳妇不但把和我分手的决定告诉了自己父母,而且得到了岳父岳母的同意和支持。 下属单位的一般干部,想调进局机关很难。 媳妇虽然有学历有专业职称,但没有在局机关工作了大半辈子的父亲帮忙,凭她自己的人脉关系想调入局机关,几乎是不可能的。 既然是这种情况,我觉得没必要再和媳妇见面。 媳妇性格倔犟,个性强,但我的性格比她更执拗,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我都不会把自己的尊严踩在脚下,去做奴颜婢膝的事情。 很早的时候,我就给自己定了一条做人处事的原则:此生此世,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活! 虽然心中尚存微弱的把媳妇和女儿接回家的希望,但我现在不想往这个方向努力了! 这个家中,处处有媳妇和女儿生活的痕迹,为了不让自已睹物思人,徒增烦恼,我决定暂时离开这里,住到刚刚建成的洗煤厂去,用全新的生活环境,全新的工作,在忙得没时间胡思乱想的情况下,尽快淡化心中的痛楚和不舍。 家里的被褥很多,本来没必要再买一套,可我一件都不想拿到洗煤厂去。 简单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在书架上抽了几本能打发时间的小说,提上徐小弟昨晚带来的香烟苹果,找出摩托车钥匙,反锁好家门后,我下楼去了。 从家属楼前属于自家的煤棚中推出摩托车,擦干净灰尘,我跨上座骑,摁下启动按钮。 川崎125的性能非常好,虽然很长时间没打过火,但并没有出现亏电现象,右手拇指轻轻一摁,立刻传来发动机清脆的哒哒声。 有郭秋花在,收拾床铺不用自己动手。到洗煤厂的当天中午,我便换上工服,穿上胶鞋干起了活。 技术活胜任不了,我专挑需要出大力流大汗的活。 挖煤泥,挥舞大板锹清理装载机铲子够不到的矸石、中煤,清扫装卸车留下来的残余物,什么活累,什么活脏我就抢着干什么。 申小涛王小明找我商量生产安排的事,我对他俩说,我到厂里是来下苦的,不是来管事的,厂里的事你们想怎样安排就怎么安排,以后别拿这种事烦我。 很久没干体力活了,大半天下来累得腰酸背疼,一直戴着手套的双手,被磨出了好几个血泡。但出了几身透汗,让我的胃口大开,晚饭吃得比任何时候都多,都香。 吃过晚饭后,又陪上夜班的工人干了一会,回到办公室洗了个热水澡后遍体通泰。虽然胳膊疼得抬不高,但我心里很踏实,当天晚上睡得也很踏实。 让自己身心皆踏实的日子只过了一天。 因为有十几万尾款未付,加之飞龙厂的设备调试时间确实拖得太长,一个多月还没有达到设计产能,申小涛在电话里冲洗煤机生产厂的老板大发雷霆,扬言要打官司,不但未款一文不付,还让对方赔偿因设备不合格给洗煤厂造成的损失。 接到申小涛的电话后,供应方老板不敢怠慢,亲自带了两名厂里水平最高的技术人员和洗煤机师傅,在我住到洗煤厂的第二天上午十点,赶到了飞龙厂。 厂家的人来了后,申小涛和王小明当即剥夺了我当力工下苦的权力,除了可以上洗煤楼观看技术人员调试洗煤机外,禁止我进入生产区域,更不许我拿起任何一件劳动工具,否则在现场的洗煤厂工人,有一个算一个,都会被罚款。 啥活都不让干,我对看人家调试设备又没兴趣,于是在仅仅亢奋了半天之后,又陷入了无尽的消沉和迷茫中。 白天,我总是一个人走出厂门,坐在乱石滩上,望着远处在阳光下波涛粼粼的黄河发呆,没有人来叫,从不会想起要回厂里吃饭。 晚上,我会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就着晚饭特意剩下的菜喝闷酒,任凭申小涛郭秋花怎么苦苦哀求,我绝对不会给他们开门。 以前我总觉得自己脑子好使,视野开阔,不管干啥事都很专一,既能沉下身子潜心钻研,又能不吝力气下苦,没有什么事能难得住,似乎无所不能,无往而不胜。 奄奄一息,被所有人认为已经无药可救的修造厂,自己不但把它救活了,而且在短短一年之内,让它从里到外焕然一新,产值和利润额同比自己上任前的几年平均水平,翻了好几番,职工收入也比以前增加了一倍多。 这是自己能力和实力的最好证明,榆树坪矿大多人都为我在修造厂的成功翘起了大拇指。 现在,我觉得自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活成了别人眼里的笑话。 好好的正科级职务没了,原以为不会有多大风浪的事业道路戛然而止,而且看不到再现辉煌的可能和希望。没有单位给自己发工资,身上被人强行贴上“存疑不诉”的犯罪嫌疑人标签,也许以后国营企业的正式工作也会失去。 更让我无法接受的是,身为血气方刚的七尺男儿,连自己的老婆都没有守住,以后再也不能和自己的女儿朝夕相处,。 能有什么比这更丢人的! 我不知道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第62章 心灰意冷 过去我的酒量相当不错,二斤五十度白酒灌下去,只是微醺而已,不知道为啥突然间就不行了,现在一瓶五十五度的长脖西凤,就能让我烂醉如泥。 连续几天,我都是快十一点才从宿醉中醒来,吃过午饭后,一分钟都不想在厂里待,独自在河边坐到天黑后才会回来。晚饭后,总是反锁上房门,一个人喝闷酒,不把自己撂倒,不会放下手中的酒瓶子。 对洗煤厂的事不闻不问,对申小涛、郭秋花和王小明爱搭不理的,也不怎么和厂里其他人说话。 小申请我陪洗煤机厂老板吃顿饭,我说自己没心情,让他和小明自己安排。 郭秋花说没有拉煤车的时候,自己特别无聊,缠着我陪她聊天解闷。我对她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和你种胸大无脑的女人没啥聊的。 电话机在我住过来那天就装好了,小申和郭秋花每天都会分别打电话,向徐冰雅报告我的动态。 徐冰雅对我这种精神状态很担心,经常开着徐小弟的车来看我,有时甚至中午来过了,晚上还要来一次。 榆树坪离洗煤厂虽然只有三十公里,但全是坡陡弯急,路况非常差劲的山路,一个往返通常需要两个小时。我对徐冰雅说自己没事,只是心里不舒服,没有精神而已,让她别再这么跑来跑去的。 徐冰雅说我不像没事的样子,一定是在监狱里积郁了太多的闷气,又受了媳妇提出分手要求的刺激,才变成了这个现在这个样子,如果把心中的愤懑和戾气发泄出来,心情应该能好一些。 徐冰雅媚眼如丝,拽着我的手,让我上她的车去县城,说要让我把所有的委屈和怒气,都发泄在她身上。 都说精血旺盛的小伙子,三个月不碰女人,见到老母猪都有想法。但自己现在确实没那方面的欲望,挣开徐冰雅的手,说我现在只想喝酒,把自己灌得迷迷糊糊的,晚上才能睡着。 即便徐冰雅这般情商智商双在线,集美貌聪慧于一身的女人,也把一个对生活索然无趣,不知道自己活着为了啥的男人没办法。 徐冰雅觉得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太小,不足以把自甘堕落的我从泥淖中拉出来,于是搬来了很多救兵。 连续几天都有开着小汽车的贵客到访,位置十分偏僻的飞龙洗煤厂一时间变得挺热闹。 跟着申小涛有样学样,也请了一个月事假的郭秋花迎来送往,端茶递水,忙得不亦乐乎。 宋超来看我,说他带上王晨,让我把徐冰雅带上,咱们再去我老乡的山水庄园泡回温泉吧,重温鸳鸯蝴蝶旧梦。 宋老板所说的,是我和徐冰雅发生了第一次的地方。 去年中秋节前,为了弥补不能陪女朋友过节的遗憾,宋超强拉去农机厂洽淡业务的我和徐冰雅,打着陪同重要客户的旗号,叫上王晨,开着自己的蓝鸟王,把我们拉到四百公里外的河东省某个小县城,住了一天一夜,提前过了一个浪漫得无以复加,疯狂得无以复加的中秋节。 在那个桂香浓郁,皎月如洗的夜晚,置身于影影绰绰,朦朦胧胧,袅袅氤氲的水汽中,浸泡在乳白滑腻、温度略微有点高的温泉池子里,我们四人吃着月饼,品着红酒,仿佛进入了仙境。 宋超的老乡十分贴心,给我们安排了一个私密性很好的大池子,诺大的池子里只有两男两女。 在如此暧昧的环境中,柳下惠也做不到坐怀不乱。 被温泉池另一端的宋超和王晨的腻歪,撩拨得脸红得像冬天挂在树梢上的山柿子一样的徐冰雅,撩开高冷傲娇的面纱,向我发动了赤裸裸的进攻。 那一夜的狂欢让我终生难忘,每次回想起当时的情景,都会让我产生难以遏止的冲动。 我对宋超的提议无动于衷,接过他递来的香烟,自顾自点上,深深吸了一口,相当无聊地吐出一串串烟圈说:“要去你和王晨去,我脑子又没毛病,来回近千公里,就为了泡两小时温泉。” 那天是星期天,不用上班的徐冰雅,一大早独自开车来了洗煤厂,我和宋老板说话的时候,她和王晨就在我们身边。 徐冰雅被我的态度气得牙根痒痒,杏眉倒竖,却无法发作。 接到徐冰雅的求援电话,远在省城的军哥带着娜莎赶来了飞龙洗煤厂。 为了转移我的注意力,军哥大谈其谈自己用朋友的名义,注册了一个新的运输服务公司,准备用新公司的营业执照,在路局货运处再申请一个铁路货运户头,争取把每月的车皮计划做到一百辆以上。 军哥说,新公司的营业执照已经拿到手,自己有把握在春节之前,把路局的开户手续办好。今年的春运期间,争取至少弄三列运煤专列,咱哥俩和去年过年时候一样,再玩一把大的,我负责报运输计划,你保证煤源怎么样! 去年春运期间,军哥申请到两个专列,宝龙矿加班加点生产,攒了两个多月的原煤不够装车,我还高价从别的小煤窑调了一千吨。 虽然因为忙着筹措煤源,春节没有过好,但发往上海的两个专列的煤炭,让我一把净赚了五十万元,让被因宝龙矿背了三百多万巨债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我非常开心。 军哥以为我心灰意懒,对别的事可以提不起兴趣,但不可能对挣钱也没兴趣,所以想用这个办法唤起我的精神头。 我无精打采地对军哥说,以后你专发洗煤厂的精煤,不用再吃山上小煤窑的煤灰了,上站的事,以后让娜莎直接找王小明联系吧,我不想管。 娜莎看军哥的方法不奏效,插话说上次林哥去公司,没时间算账,今天不忙吧,咱俩把拖了很长时间的煤款结算了吧。 和北方公司算账的事推不到别人身上,徐冰雅也不行,只能自己亲力亲为。我叹了口气,从沙发上站起来,伸了伸懒腰,坐到办公桌前,准备和娜莎核对近四个月的上站煤量。 申小涛进来报喜说,洗煤机终于调试好了,今天连续洗了三个小时,精煤产量一直稳定在二十吨左右,完全达到了设备的生产能力。 问题原因和自己预判的一样,所以小申特别自豪,特别高兴。 第63章 不给领导面子 我对申小涛报告的好消息不感兴趣,不代表赵军和徐冰雅对洗煤厂达到设计产能的喜讯也无动于衷,他俩异口同声地说:带我去现场看看。 娜莎拿出自己的记事本,让我查看宝龙矿逐月给北方公司专用站台上煤的吨位,和这几个月所支付的煤款金额。 只是大概看了看最后一行吨位总计和煤款余额,我便潦草的在娜莎的小本子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自己离开这段时间,宝龙矿上站的原煤数量是两万一千吨,应结算货款两百八十余万元,减去转到煤矿对公账户上的一百二十万,和前几天汇入我个人银行存折的一百万元外,尚余六十多万元。 娜莎已经把剩余的六十多万元,一分不少地转到了我的新存折上,我在银行转账凭证的存根栏签上字后,把它还给了娜莎。 娜莎收起记事本,轻轻拍着双手,开心地说,截止此时此刻,北方公司和宝龙煤矿银讫两清,以后我不用和小煤窑打交道了。林先生能不能拿出点绅士风度,送眼前这位既漂亮又能干的女士一本最最漂亮,而且在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笔记本。我想你送的新本本,专门记录洗煤厂的精煤账。 不知道娜莎所说的绅士风度是啥玩意,但我还是毫不迟疑地答应了她这个别出心裁,故意为难人的要求。 发运原煤的时候,北方公司和宝龙矿的月业务量有七八十万,改发精煤后,流水肯定会超过一百万。 对娜莎来说,专门记录和飞龙洗煤厂业务往来的小笔记本,至少能用一年吧。我在想什么样的笔记本,才配记载上千万元的业务内容,而且还得特别漂亮别致,不能和别人手里的重样。 娜莎的要求让我挠了好一阵头皮,最后尴尬地咧开嘴笑了笑:“这个要求太高了,除非找厂家订制,所以请美女别着急,给我足够的时间给你准备心仪的礼物。” 看我为难的样子,娜莎很开心,又附加了一个条件,说专们订制的方案可行,但必须是我亲手做的。 徐冰雅从洗煤楼回来,看到我把娜莎逗得眉开眼笑,她挺高兴的,边洗手边对我说,大家难得有时间聚在一起,不如你请我们去县城吃羊肉火锅吧,全当感谢军哥和娜莎这段时间对你小煤窑的照顾,你陪赵总放开了喝,我和娜莎给你们当司机。 刚被娜莎出的难题提起了一点精神的我,顿时被徐冰雅这个建议打回原形,瘫坐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说,我的胃被酒烧坏了,这几天看见肉就想吐。军哥和娜莎不是外人,我不和你们客气了啊。厂里伙房供应的是民工吃的粗茶淡饭,也入不了军哥的法眼,所以请二位自便吧。 赵军无奈地耸耸肩,拍着我的肩膀说了声:自重!然后和娜莎钻进了自己的大奔。 屡战屡败的徐冰雅不甘心,随后又搬来了王俊臣和常梅。 王俊臣在县检察院有眼线,知道我向反贪局胡局长和案件主办人冯同勤要说法遇阻,被人家轰了出去的情况,以为我是因此而意难平,才情绪低落,垂头丧气的。 王县长问我要不要帮忙,自己可以请县委书记给检察长打个电话,要求对林子龙同学蒙受的不白之冤给个明确的说法。该道歉的道歉,该赔钱的赔钱,该恢复名誉的恢复名誉,甚至可以要求检察院向古城矿务局发出《检察建议书》,要求妥善安排林子龙同志的工作和职务。 王俊臣说的很笃定,问我如果检察院做了这些事,能不能让你解气,能不能让你从现在的状态走出来,变回原来不管啥时候都精神抖擞,自信满满的样子。 我苦笑着问王俊臣,领导认为我会因为在姓胡的和冯同勤那儿受了点小挫折,就丧失了自信心,轻而易举地投降吗。我没有认输,而且永远不会认输,只是现在没心情和他们掰扯而已。 婉绝了王俊臣请老同学出面打招呼的好意,我说自己的原则不会改变,在这件事上不想借助任何方面的外力。 王俊臣见我虽然精神萎靡,有自暴自弃的迹象,但不像迷途不知返的样子,没有到不可救药的程度,摇头晃脑地掉起了书袋:“不从桓公猎,何能伏虎威。”冰雅丫头“爱之切,心则乱”也,太把你这个臭小子当回事了! 王俊臣不但不认为我需要被拯救,反而乘机在我面前把徐冰雅嘲讽了一番,说她小题大作,自以为是,用小女子的小肚鸡肠,度量男子汉的胸襟,实属古人所云之:头发长,见识短,实实不该给日理万机的王县长添麻烦。 幸亏王俊臣是上班时间来看我的,徐冰雅没有在场,否则听了王县长对自己的评价,她还不得郁闷死,肯定后悔自己怎么搬了这么个不但没给林子龙做劝导疏解工作,反而出言不逊,把救助人大大贬低了一通。 王俊臣还是开着那辆老旧的北京jeep来的。 副县长一般没有配专车的资格,这辆小车是王俊臣担任宝龙矿重大冒顶事故处理领导小组组长时,县政府办公室为了工作方便,给他临时调配的,本来有专职司机。 办公室安排的专车司机是个长着势利眼的小伙子,不怎么听政府班子中排名最后的王副县长的招呼,惹恼了王俊臣,被王县长收了汽车钥匙,赶回家待业去了。 王俊臣有驾证,而且驾驶技术相当不错,把专职司机赶走后,一直自己开着这辆越野车。 事故善后工作结束后,王县长没有向办公室交车。 这辆车是克莱斯勒公司和北汽合资经营后,在中国大陆推出的第一款吉普车。 说是合资生产的,其实是用美国原厂的全套散件在国内组装的,质量相当过硬。但毕竟是车龄超过十年,行驶里程超过五十万公里的老爷车,油耗超高,大毛病没有,小故障不断,很不受副县长们的待见。 因此上,专项任务结束后,政府办主任并没主动提醒王副县长归还这辆破车,而是默许他将其作为自驾的专车使用。 王俊臣在洗煤厂坐了不到一个小时,便说自己下午有会要走。 结果亅eep挺不给领导面子,王俊臣连续扭了几次钥匙,老jeep只是老牛般哼哧了几声,然后便没了动静。 第64章 买辆新车 王俊臣跳下车,狠狠踹了两脚jeep的前轮胎说,他妈的总在关键时候掉链子,老子只会开车,又不会修车,伺候不了你这个大爷啊! 站在磅房门口的郭秋花,被王俊臣气急败坏的样子逗得开怀大笑,笑得很放肆。 郭秋花虽然长相不俗,但性格就是这么豪迈,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才不管是什么场合,面对的是谁。 被美女嘲笑得面子有些挂不住的王俊臣不高兴了,很没风度地冲着笑得花枝乱颤的郭秋花嚷嚷:有什么好笑的,脸蛋再好看的女人,生娃的时候也可能难产! 王俊臣经常言语无状,为此没少得罪人,这句话说的确实有点难听。 看着郭秋花双手把长发拢到脑后,准备开怼的样子,我连忙冲她喊,别傻笑了,快去把申小涛叫过来,看看他能不能把领导的车修好。 郭秋花虽然胆大包天,但在我面前却不敢炸毛,狠狠瞪了王俊臣一眼,悻悻往洗煤楼方向走去。 洗煤机调试好后,厂里恢复了单班制。 随着生产流程的完善和工人干活熟练程度的提高,申小涛轻松了很多,大多数时间只须背着双手,在各个工序之间转悠即可。 接到召唤的小申一路小跑过来,掀开老jeep的引擎盖捣鼓起来。本身是机电工程师,又当过半年修造厂汽修车间主任,我相信一般的小故障应该难不住他。 看着王俊臣脸上流露出焦急的样子,我说这种老爷车偶尔耍点小脾气很正常,领导为啥不换辆车况好点的车,至少别动不动把自己撂在半道上。 王俊臣不满地瞪了我一眼:“张贵说你的小煤窑一年能挣上百万,挣了那么多钱,你也不说给老子弄辆好车开开,尽耍嘴皮子功夫。” 没想到王县长会说这种话,我愣了楞神,盯着王俊臣的眼睛说:“不管你硬塞给我的宝龙矿是不是挣钱,买辆新车对我来说不存在问题,问题是我买的车领导敢开吗?” 王俊臣见我当了真,不甘示弱,发狠地说:“要是别人敢说这种话,老子肯定踹他两脚,但林子龙例外,你买的车我啥时候都敢开。” 人和人之间信任关系的建立颇为不易,王俊臣的话让我有点小感动,于是说:“领导想开哪款车,我马上给省城的朋友打电话订车,但别狮子大张口,裸车价不能超过五十万。” 王俊臣也没料到我这样干脆,围绕自己打不着火的小汽车转了两圈后,在我面前停下脚步说:“披了张副县长的狗皮,太贵的车我还真不敢开。最好买辆和这台破车一模一样的,内脏是不是一样关系不大,颜色外型最好完全相同觉,这样别人问起来我好解释,可以说还是之前那辆,不过从分管单位化了点缘,全车翻新了一下,看起来像新车。” 王俊臣说,我不白占你的便宜,新车还是你的,我只是暂时借用而已。这辆车没啥大毛病,你好好修修,留下来自己开。政府办要车的时候,或者我不想开了,咱俩再换回来。这样一来,我没占你多大便宜,你小子也没吃多大的亏是不是。 我点点头说:“我一会就给省城的朋友打电话订车,争取让领导早日开上新车,以后出门时候心里踏踏实实的。” 捣鼓了十几分钟,总算把老jeep打着了火,小申搓着手上的油泥说:“问题不大,分电器接触不良。不过这台车车况真不咋的,确实该大修了。” 修车耽误了点时间,怕影响领导回县城开会,我催王俊臣上车快走。 刚才还急得不要不要的王县长,车修好后反倒不急了,指着我说:“这台车我不开了,你送我回去,然后直接把车开走。” 我摇摇头,指着申小涛说,我没精神,让他送你。 王俊臣从车后绕到车身另一侧,拉开副驾车门坐上去。 我对准备上车的申小涛说:“把领导送到地方后,你把车直接送到修理厂大修,把需要处理的问题全部处理好。” 小申笑嘻地说,咱家是开汽车修理厂的,干嘛要到别人家修车,无非是没有这款车的配件,小弟给乜老板公司打个电话,第二天就能发过来。麻烦老大替我操心点厂里的事,一会我直接回榆树坪,把这台车交给小弟,在家住一个晚上,明天上午回厂里。 小申说的乜老板,是河西省龙腾汽车配件公司的老板乜小仔,正是我准备在省城找的,给王俊臣订车的朋友。 乜小仔是闽商,到山北的时间很早,生意做的很大。除了汽车零配件批发生意外,名下还有个龙腾工程机械销售公司。 龙腾工程机械公司在古城设了个分部,曾经和榆坪公司合作,在榆树坪搞了一年多的装载车租赁业务,专门为附近山上的小煤窑提供煤炭装车服务。 古城分部成立的前半年,迟迟打不开工程机械销售的局面。租赁业务虽然利润不高,但收入相当稳定,以一己之力,承担了分部绝大部分运营费用,坚定了乜老板在古城这个煤炭产业发达,工程机械市场潜力巨大的地方,坚持下去的信心。 随着大型设备销售市场的逐渐打开,古城分部的生意越来越好,乜小仔越来越瞧不上租赁业务挣的仨瓜俩枣了,半年前通过我,委婉地向徐冰雅提出了终止合作的想法。 我曾经建议徐小弟把车辆租赁业务,作为榆坪公司扩大经营规模,培育新的利润增长点的切入口。试水后,我们发现榆树坪地区的交通太不方便了,车辆租赁业务虽然有市场需求,但流动人口太小,市场容量有限,搞两三辆车小打小闹可以,不可能成为一个产业,因此徐冰雅也有停止经营租赁业务的打算。 双方一拍即合,很快达成了终止合作,解散装载机租赁项目部的协议。 乜小仔是个相当大气的人,提出把项目部的三台装载机,半价就地转让给榆坪公司的建议。 为了不让朋友在经济上蒙受太大的损失,和徐冰雅商量后,我自己掏钱,以六点五折的价格,买下了两台使用了一年半的装载机,一台放在宝龙矿,另一台留给当时还没有影子的洗煤厂。 第65章 曾经暧昧过 本来我没想过买车的问题,但既然王俊臣有这个需要,那就买一辆呗,又不是个多大的事。 目送赭石色的北京jeep开出厂门,我叹了口气,准备回办公室给龙腾公司乜老板打电话买车。 叹气不是因为要花钱,而是感叹自己没心情做事,又不得不应付徐冰雅给自己找的麻烦事,不但要违心地迎来送往,还得强打精神,应付一拔接一拔被徐冰雅请来看望自己的朋友。 明知徐冰雅这么做是好心,怕我闷出毛病来,希望有人陪我说说话,转移一下我的注意力,用乱七八糟的事情,让我的脑子转动转动,别锈死了,但我真不希望她这样做。 佛曰:“万般皆苦,唯有自渡。” 对我这种撞了南墙也不肯回头的人来说,外界因素对自己心理的影响其实微乎其微,除非那天自己想通了,主动把埋在心底某个角落的魔鬼释放出去,才能释然,才能得到解脱。 还是那句箴言:心死之人,唯有自渡! 懒洋洋拨通电话,乜小仔热情地说,很久没联系了,兄弟过得怎么样啊,还在山沟沟的修造厂当厂长吧! 乜老板在省城的摊子铺得很大,少有时间来古城。终止了同榆坪公司在租赁业务上的合作关系后,我没有给他打过电话,他也没和我联系过。 乜小仔不了解我的情况,不知道我早在半年之前,已经不再是修造厂厂长,更不知道我是才从监狱出来的。 我不想把自己的不良情绪传导给不相关的人,含糊其辞搪塞了几句后,请乜老板帮我买辆合资的吉普213,时间越快越好。 听我说了相关要求后,乜老板说,北京吉普不难买,但你想要的赭石色属于小众色系,山北各家经销商手里不一定有现车,不过自己在车辆贸易圈的资源还行,如果在山北乃至整个河西调不到车,可以托人直接从北京的生产厂发,最长也就是一个多星期的事。 乜老板问我在车辆价格、配置方面有什么具体要求,需不需要进行个性化改装,他可以提供一条龙服务。 我不怎么懂车,但听说过一句话:排量为王。于是对乜小仔说,在外形颜色符合要求的情况下,排量越大越好,价格高低无所谓,你先报个数,现在就给你把钱打过去。 乜小仔在电话里笑得很爽朗:“别考虑钱的事,车子提回来后,我让常梅直接给你送过去,到时候让她和你算账。” 我没心思和乜小仔闲聊,正事说完后,便准备挂电话,放下听筒前随口问了一句:古城分部今年的生意怎么样,常梅还好吧! 乜老板的音调陡然提高了,诧异地问:你身在古城,竟然不知道老哥哥在古城的生意好不好,到底多长时间没见过常梅了? 乜小仔把我问蒙了,我也想不起来自己多久没和常梅联系过。 脑子里泛起常梅动不动吐舌头的调皮样,我怅然若失地又叹了一口气。 让我没想到的是,徐冰雅竟然把我精神状态不好的情况,也打电话告诉了常梅,希望她能去劝林哥哥振作起来,别继续沉沦下去。 其他人来我这儿,都开着小汽车,唯独常梅是骑摩托来的,一辆粉红色的,样子很别致的小木兰摩托车。 古城分部的工程机械销售生意虽然不错,但手下只有五名员工的经理常梅,还没优秀到让乜老板给她配备业务用车的程度。 古城的秋天冷的早,早晚的气温已经降到十度以下。 古城分部离飞龙洗煤厂比县城还要远几公里,常梅应该是刚上班接到徐冰雅电话的,放下电话后就出发了,忘了回趟宿舍,给自己加件外套。 衣着单薄的常梅,骑着小摩托车长途奔袭了三十多公里,真是被冻坏了,一见面就钻进我怀里,把自己被寒风吹得又红又紫的脸颊,偎在我胸脯上,裹紧我敞开的外套取暖。 用手轻轻揽着常梅簌簌发抖的后背,嗅着她的发香,我不由得为徐冰雅的兴师动众感到恼火。 我和常梅曾经有过短暂的暧昧,但只是尺度不大的暧昧,绝对没有逾矩过界的行为,发乎情,止乎于礼。 去年有段时间,常梅很依恋我。向来在女生面前拘谨的我,相当享受被异性仰慕的感觉,被不经意间突如其来的艳遇惊喜到了,小小放纵了一把。 短暂的冲动后,我很快冷静下来,告诫自己不能没有原则,要知道自重,于是把吊在自己臂弯中常梅的手轻轻推开了。 常梅很能干,虽然只有二十三四岁,但性格大方,独立工作能力强,在汽配公司的时候就是业务骨干,独自负责着挺大一片区域的客户关系维护,很受老板的器重。 明确告诉常梅自己有老婆有孩子后,我想把常梅当亲妹妹般对待。 常梅并没有因为被拒绝而疏远我,虽然后来在我面前规规矩矩的,但依然不想远离我,她向乜小要求来新成立的古城分部工作,也是因为想离我工作和生活的地方能近一些,能经常见到我。 因为有业务方面的合作,徐冰雅和常梅见过几次面。她们每次见面的时候我都在场。虽然常梅的言谈举止没有明显不妥的地方,但徐冰雅还是从她不经意间的小动作、和看我的眼神中发现了端倪。 为了不让徐冰雅对自己和常梅的关系产生怀疑,我主动把和常梅认识、交往的过程告诉了徐冰雅,徐冰雅当时开玩笑说,这是你自己的私事,为什要告诉我,我不关心,也不想评论。 我从来没用心猜过女人的心思,不清楚徐冰雅的大度淡定是装出来的,还是她对常梅暗恋我这件事本来就无谓,但我认为自己在对待常梅的态度问题上问心无愧。 因为冷,隔着好几层衣服,妹妹依偎在哥哥怀中,裹着哥哥的外套暖和一会,我觉得这很正常。 几分钟后,感觉常梅的后背不再簌簌,我扳起她的双肩,把常梅从怀里推了出去。 第66章 上竿子巴结 大半年没见面,常梅好像比以前瘦了一点,但看起来更干练,更精神,有点商界精英,职场女强人的样子。 常梅抓着我的手来回摇晃,笑得很心,问我这么长时间为啥不给她打电话,在忙啥。 我指着院子里一堆堆煤,和远处机器声轰鸣的洗煤楼说,没忙出啥名堂来,就给自己建了这个小厂子,还是和煤炭打交道。 常梅兴奋地说,这个厂是你私人的吗,和你上班的单位没关系吧! 我点点头,忽然想起上次和常梅见面,是今年春节前几天,乜小仔带她去榆树坪给我送年货那次。 当时宝龙矿刚刚恢复生产,对资源类生意特别在意的闽南人乜小仔,听说我买了个小煤窑,非要到现场看看,我带他和常梅到山上转了一圈。 于是我对常梅说:“我带你去过的那个小煤窑出的煤不太好,拉到这儿用水洗干净后才能卖给用户。” 常梅调皮地伸了伸舌头,仰头问我:“原来煤也能用水洗啊,洗过后是不是就不是黑色的了?” 我怜爱地用手指弹了一下常梅的额头:“都当了快两年的经理,怎么还是改不了爱吐舌头的坏毛病。煤蛋儿生来它就黑,无论怎么洗它都是黑色的东西,以后别再问这种幼雅的问题。” 常梅理直气壮地说,不许笑话我,我早就把吐舌头的坏习惯改啦,中秋节回家住了几天,我妈都奇怪地说,没看见丫头吐过一次舌头,让她感觉很不习惯。我只是在你面前忍不住,才偶尔露一下峥嵘。 站在办公室门口和常梅说了会话,坐在磅房上晒太阳的郭秋花,和背着双手在厂区遛达的申小涛,远远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他俩没见过常梅,不知道这个和老板举止亲昵的漂亮姑娘,是何方神圣。 我问常梅冷不冷,累不累,饿不饿,渴不渴,如果没有这些问题的话,陪我去黄河边坐坐。 常梅说自己骑摩托车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远处像条黄色长绳子一样的大河了,正有走到离水最近的地方,看看母亲河的想法。 洗煤厂建在河水冲出来的乱石滩上,离河堤不到一公里,步行十来分钟就能到。 肩并肩坐在河堤上,望着几十米外浊如泥汤的河水,常梅说,没觉得林哥有啥不正常的地方,为啥徐厂长说你遇到了自己迈不过去的坎,思想包袱很重。她说我的话你能听进去,让我对你说,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让我劝你别钻牛角尖,拿出男子汉的气魄来,创造属于你自己的辉煌。 常梅说,不知道徐厂长为什么自己不对你说这几句话,而要我给你转达,但听她说你很不开心,我就没有问徐厂长原因,放下电话后马上赶到你身边。 常梅不知道我和徐冰雅的关系,也不了解上次见面后我有什么变化,懵懵懂懂被徐冰雅忽悠到我身边。 忽然间我有了恶作剧的想法,对常梅说:“我从修造厂辞职了,离开的时候,没有给组织推荐徐冰雅接替我的厂长职务,而是推荐了另外一个副厂长,这让徐冰雅很不满,到处造谣说我精神不正常,没想到她把谣言竟然都散布到你那儿了,我觉得精神有问题的,是徐冰雅那个八婆。” 常梅虽然不相信徐冰雅是我说的那种人,但却无从辩驳我的话,双手托腮,望着缓缓流动的黄水,幽幽地说,每个人都有无法向别人倾诉的心事,我自己何尝不是这样。 明明知道院子里那棵枣树不会结果,就是舍不得举起斧子把它砍掉。徐姐让我给你传话,可能有她不得已的苦衷,我觉得她对你没有恶意,你不应该对她有偏见,有机会和徐姐好好谈谈,看看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常梅果然成熟了,不再像两年前那样,总认为我说的每句话都对,自己无须用脑子判断,听话、照办即可。 以前和常梅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喋喋不休,有说不完的话,但今天她的话并不多。 也许是我的低沉情绪影响了她,也许她自己有心思。 在河堤上坐了三个多小时,除过刚坐下来的时候聊了会,后来的时间我和常梅都没怎么开口,就是静静坐在那儿,看着黄河缓缓向南流去。 太阳略微偏西的时候,常梅拉着我的手站起来说,我该走了,再晚温度要降低。骑摩托车回去,又会把我冻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 回到厂里,我向郭秋花要了她上夜班时穿的风衣,让常梅穿上挡风。郭秋花有点舍不得,说老板真大方啊,把我这个苦哈哈打工者的衣服送给别的女人,让我上夜班的时候挨冻啊。 拉煤车一般超载严重,很多车辆的手续不全,为了降低被交警抓住罚款的风险,给洗煤厂送原煤的车辆,大都会选择晚上出动,所以负责记量过磅的郭秋花,要经常上夜班。 河滩地晚上风特别大,气温比别的地方更低,所以上夜班的人要穿更厚的衣服御寒。 我瞪了郭秋花一眼说,一会让王小明给你拿两百块钱,重新买件大衣行不行。 常梅被郭秋花嚷嚷得不好意思,把小摩托车靠在自己腿上,想把已经穿在身上的风衣脱下来,被我拉住她的手,连人带车推搡到大门外面。 常梅坐在摩托车上,回头望了我一眼,什么话都没说,右手轻轻一拧,小木兰嗖地一声蹿了出去。 我返回来的时候,郭秋花还站在地磅上嘟嘟囔囔,自言自语地说,也不知道那个女人是老板啥人,厂长为什么和她那么亲热,竟然敢用我的衣服,讨好脸蛋没有我长得好看的女人,真是气死人了。 我没好气地对郭秋花说,我和别的女人亲热碍你什么了,刚才那丫头是我亲妹妹,哥哥关心自己妹妹有错吗。 郭秋花撇撇嘴,酸溜溜地说,别骗人了,王小明早就给我和小申把你家的情况说得一清二楚。你只有一个姐姐,根本就没有妹妹,刚才那个姑娘一看就没开苞,肯定是你刚勾搭上的良家妇女,不过还没哄上床,所以还要上竿子巴结。 第67章 自己的心魔 郭秋花的谬论把我搞得哭笑不得,不过她最后补充的那句话:我见过你姐姐,她和你长得一点都不像。 姐姐来过洗煤厂吗?为什么申小涛和王小明都没提过这事? 本来想把小明叫过来问问是啥情况,忽然间我又没了精神。 父母没有来古城,也没有给我写过信或者拍过电报,说明家里人不知道我坐了回监狱这档子事,不然老俩口不会这么安稳。 至于姐姐为什么来古城,郭秋花是在哪种情况下见到的她,我准备以后有兴趣的时候,再问清楚是怎么回事。 吃过晚饭后,破例没有喝酒,等到七点半,估计饭吃完了,厨房也收拾利索了,我把电话打到了徐冰雅家。 接电话的是小弟,他说想和林哥聊几句,我语气不善地说,少啰嗦,快叫你姐听电话。 听筒中隐约传来小弟的预警声,他对老姐说,听语气,林哥发火了,你小心点。 徐冰雅的声音很柔和,问我今天见了常梅后,心情是不是变好了,所以才会主动给她打电话。 我怒气冲冲埋怨道:“我的问题,我自己知道病根在哪儿,只有我自己才能解决,任何人都帮不上忙。拜托你别瞎忙活,不要给我添乱,不要再自作主张,不要给我的朋友找麻烦行吗。如果再有人来洗煤厂烦我,我就从这儿搬走,找个清静的地方住。” 徐冰雅没料到我会这么不客气地和她说话,沉默了一会,小声回答道:“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后,我忽然意识到,自己没必要打这个电话。 自己在矿上的朋友,徐冰雅大多没见过,而且她也没胆子请这些人劝导疏解我。我在榆树坪圈子之外的朋友,徐冰雅几乎都认识,除过远在省城的乜小仔和王平宁外,她已经全部麻烦了,再没有别的救兵可搬,到此也就该偃旗息鼓了,自己根本没必要多此一举,不但为自己徒增烦恼,而且惹得徐冰雅也不高兴。 常梅的到来,并没能激起我自赎的想法,而是让我变得更烦躁,愈发觉得自己活得失败,由此陷入更深的迷惘和自责的泥淖。 在电话中抱怨徐冰雅的话不是信口开河,我确实知道自己心灰意懒,觉得生活没有意思,对所有的事情都提不起兴趣的原因之所在。 自己有“心魔”! 所谓心魔,是因为心中隐藏了太多的秘密,积郁了太多的不良情绪,而导致的不健康、不正常的心态,是仇恨心、贪念、妄念、执念、怨言、痴贪等负面情绪和思维。 心态必然会影响行为,心态出了问题,行为举止自然会异于常人,异于自己的从前。 心魔皆因执念而起,若断得了,那便不是执念。 执念太深,就变成了心魔! 我清楚自己的问题,根源在于执念太深。 多年以来,我对自己的人生一直有明确的规划,就是尽心尽力干好本职工作,和同事搞好关系,让领导满意,严以律己,小心谨慎走好自己人生的每一步。不犯低级错误,靠自己的心智和勤奋,沿着脚下的路不断往前走,争取攀上更高的山峰,争取站在更高的地方,用更广阔的视野,欣赏更美丽的风景。 这便是自己的执念,是我曾经矢志不渝的目标。 为了自己的执念,参加工作十几年来,我牺牲了太多太多同龄人该享受的东西,付出了比大多数同龄人多几倍的努力,付出了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代价,用了不到十年时间,从一名只有初中学历,没有任何人脉关系,没有背景的井下工人,在二十五岁时候,升为正科级,走到万人国企中层领导岗位上。 这个阶段性成果,让我自己觉得十分满意,坚定了沿着这条道路走到底的信心。 虽然自己总想保持低调,但一路走来的顺风顺水,不知不觉之中,让我滋生了自已比同龄人优秀,比别的科长能干,凡事不能低头认输的思想。 对年轻干部来说,想进步,想更快的进步,关键岗位的领导,尤其是顶头上司的信任认可必不可少。 为了获得杨树林更大的信任和支持,我不惜冒着折戟沉沙,被领导诟病,被同事嘲笑的风险,接受了老领导的赌约,悲壮绝然地担任了似乎必死无疑的修造厂的厂长。 我禅精竭力,夙兴夜寐,把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的修造厂,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只用了一年时间,不但让它起死回生,而且使之从最不被领导待见,被职工自己唾弃,地位最边缘的榆树坪矿下属的二级单位,变成古城矿务局经济效益最好的多种经营企业。 在修造厂,我达到了自己短暂事业历程辉煌的顶点,能力和才干得到了领导和同事的认可,我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婉拒了杨树林调我重回机关工作的建议。 我想借助自己亲手打下的好基础,借助修造厂这个相当理想的平台,实现仕途的跨越。 我的运气相当不错,很快迎来了最好的机遇。 分管多种经营的副矿长胡文魁退休了,上级决定,在榆树坪矿现任科长中提拔一名副矿长。 胡文魁离任时,向组织推荐我接替他的职务。 榆树坪矿一把手,我的老领导杨树林主动说要助我上位,党委书记陈大伟对我的印象也很好。 我以为自己胜券在握!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却特别骨感。最终的胜利者是各方面都不如我的姚南北。 很多人为我惋惜,而我自己反倒没有太多的沮丧,没有嫉恨抢了本该属于自己位置的姚南北。 我觉得自己还年轻,以后有大把的机会,没必要因为失去这次机会而耿耿于怀。 虽然我是这么想的,但终究还是不太甘心,盼望自己忠心耿耿跟随了多年的老领导,在自己暂时失意的时候,能对我说一句类似于:别灰心,好好干!这样的暖心窝子的话! 我的要求一点都不高,只想听到杨树林一句有温度的话足矣! 然而,我失望了! 这便是我的心结,是我的执念,是埋在自己心底最深处的“心魔”。 第68章 送我回娘家 人是感性的,也是理性的,但终究还是感性的。 因为没等来自己以为一定会有的,来自于老领导杨树林一句安慰的话语,让我产生了深深的失望,这种失望渐渐演化为执念、怨念,在很大程度上支配了我的行动。 虽然我一直不愿承认,但事实上正是由于仕途遭遇意外挫折之后,面对杨树林对受到伤害的自己的漠视和冷待,我才愤愤不平地向他递交了辞职申请,用这种方式,发泄源于自己心底的不满和怨恨。 至于感觉受到侯得财接任自己职务的羞辱,对姚南北上任后对修造厂做的一系列小动作不满,如此等等的原因,不过是我为自己强找的借口而已。 当时我自己并没意识到这个问题。 后来在监狱中无所事事,我用了很多时间,把自己十几年走过的路,做过的事,细细梳理了一遍,对其中的关键节点进行了反复的检讨后,才想明白了这个道理。 后面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自己受到检察院的立案调查,蒙冤入狱,出狱后讨说法遇阻,以至于媳妇带着女儿离开,要和我分手,这些因素和我现在的状态并没有多大的关系,顶多只是诱因和催化剂。 因为心中有怨念,执念太深,才让我做出了唆使宋超终止和修造厂的合作,撤销订单这种不理智的事情。 在意难平的情况下,我甚至用自己手中的矿车制造技术资料,帮助农机厂开发新产品,抢夺修造厂的市场份额,连续两记重拳,把修造厂打回两年前自己接手时,奄奄一息的状态。 所有人都明白,我这是在泄愤,是报复,但没人知道,我报复的对象不是姚南北侯得财,而是让我倍感失望的杨树林。 很多时候,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一句缺盐少醋的平常话,甚至是一个眼神,都会在当事者的眼晴里被放大无数倍,造成无法预料的后果。 执念太深,真的会毁掉一个人。 辞职后不久,我便被检察院带走了,此后一直处于精神压力很大的状态,直到从监狱中出来。 心中的执念无处安放,心魔越来越重。 恢复自由之身后,我抖擞精神,摩拳擦掌,准备全力以赴为自己讨回公道,却遭到媳妇那张纸条的迎头一击,瞬间激发了蛰伏于身体内的心魔,让我陷入无力自拔的迷惘和颓废之中。 徐冰雅以为我是因为受了媳妇分手的刺激,王俊臣以为我是因为在检察院遇到挫折,赵军和宋超以为我在狱中积郁了太多的愤懑,他们都是一叶障目,只看到表象,看不进我心里。 知道自己的执念是什么,知道心魔必须驱除,但我找不到斩断执念,驱除心魔的办法,只能把希望寄托于时间,希望时间能慢慢淡化自己心中的碎碎念,用时光的流逝达到“自渡”的目的。 心病唯有自治,这个过程相当漫长,徐冰雅的火急火燎根本于事无补。 既然无力走出目前这种状态,我想放任自己随波逐流,漂到哪算哪,反正又淹不死人。 这是我给自己开的药方。 给徐冰雅打了抱怨的电话后,我清静了三天。 晚上喝得酩酊大醉,睡到第二天中午时分,随便扒拉几口午饭,然后独自在河边坐到日暮西山,夜风乍起的时候。神情落寞地回到厂里,在伙房端上给自己留的饭菜,回到办公室吃饭喝闷酒。 生活很有规律,心情很平静,我觉得这样没啥不好的。 可是,宁静的生活很快又被打断。 一阵接一阵敲门声,把我从沉睡中唤醒。我不想搭理,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觉。 敲门的不知是哪个犟怂,相当有耐心,隔半分钟就会敲两下门,没有放弃的意思。我只好骂骂咧咧穿好衣服,揉着因为宿醉发肿的眼睛打开房门。 郭秋花陪欧阳春草站在门口,春草脚边放了两个鼓鼓囊囊的大袋子,红着脸,怯生生地说,打扰龙哥睡觉了。 要是郭秋花敢这样敲门,肯定会招来我一顿臭骂,对春草却不能这样,只好让她进来说话。 我进卫生间洗脸刷牙,春草帮郭秋花打扫卫生。 简单收拾一番后,我倒了杯白开水,在春草对面沙发上坐下,问她有啥事。 春草双手捻着衣角,低着头小声说:“我想回娘家,想麻烦龙哥送我回去。” 春草的要求让我十分为难,沉吟了好一会才问她,为啥选择现在回娘家,是家里有事还是矿上的工作不顺心。 春草回答说,自己嫁给大宝后,只在结婚当年过年时候回过娘家一次,整整三年没见过爹娘和爷爷了,想趁着现在天气还不冷,公婆有孙姨帮忙照顾,矿上的事情也不太多,在娘家住几天。 我曾经问春草的娘家在啥地方,她没有明确回答,只是说在很远远的深山里,离榆树坪有一百多里地,来回特别不方便。 春草的要求绝对不能拒绝,但我自己真不想动,于是说你稍等,我打个电话,让徐小弟把他的桑塔纳开过来,让小弟或者小申送你回家! 春草抬起头,委屈的眼泪快要掉下来:“回家的路小汽车开不进去,只能骑摩托车。今年过年时,你不是说过要送我回家给爹娘拜年吗,咋能说话不算话呢。” 我捋了捋乱糟糟的头发,摸着脸上好几天没刮的胡茬,为难地对春草说:“不是不想送你,而是我最近身体不好,不能骑摩托车跑太远的路。还是让申小涛骑我的摩托送你吧,他骑车的技术比我好的多,跑山路更安全。” 春草扭过头去,用脚尖踢着身边的袋子,撅着嘴说:“你不送我,那我干脆不回去了,现在就去公路上拦个拉煤车回榆树坪。” 春草的性格很乖顺,从来没在我面前说过一个不字,此刻表现出来的倔犟让我束手无策。 虽然心里很不情愿,但我真不忍心直接拒绝春草这个一点都不过分的要求,只能选择拖延时间,于是对她说,要求提得太突然,我今天肯定没办法送你。 现在这个季节骑摩托车跑长途,不但要戴头盔,穿护膝,还要换厚衣服,等两天,等我回家一趟,把这些东西准备好,再去山上接你行不行? 第69章 脸红到脖子 春草脸上露出笑容,拍着脚前装满了东西的大袋子说:“我知道骑摩车穿啥戴啥,把大宝的东西都拿来了,你现在就穿上,穿好了咱们马上走。” 看着春草乞求的目光和满脸急切的表情,我只好叹了口气,把手中的水杯放下,把她脚边的袋子拉到自己面前。 如果不是精神状态不好,我会对有机会去欧阳春草的故乡,那个被卫大宝吹嘘得美得不能再美,让自己神往已久的地方而欢呼雀跃。 在卫大宝和欧阳春草的婚礼上,我第一次见到纯朴得像朵山野草丛中,含羞带俏吐蕊的野菊花的春草,被她的容颜和婴儿般白嫩,吹弹可破的皮肤惊艳到了,偷偷问大宝,是从哪儿给自己找的这么俊俏的媳妇。 卫大宝一脸神往的表情,得意洋洋地对我说,春草是自己偶然遇到的,是一只从深山里飞出来的俊鸟,她生活的地方山很高,林很密,草很绿,水很深,野花很多,开的很好看,比自己看过的电影里所有的地方都美。 大宝当时说,等以后有机会,我带龙哥到老丈人家住几天,我保证到了春草娘家,你就不想回咱这儿树毛都不多见的地方。 卫大宝小学都没上完,用自己知道的非常有限的词语,把春草的家乡描述得如此恬静优美,怎么可能不勾起我的好奇心,当即要求他别忘了自己现在说的话,找个咱俩都不忙的春天,带我到你媳妇老家住一段时间。 机会摆在眼前,但现在的我却兴意阑珊。只是不忍心让春草失望,不想让这个苦命的弱女子,怀揣着满满的希望乘兴而来,却失落伤心而归,而不得不强颜欢笑,打起精神,抱起春草从袋子里掏出的骑行装备,走进了套间。 因为地盘上有十几个小煤窑,宝龙矿所在的崖畔村,是方园几十公里内经济条件最好的村庄,村里的小伙子几乎人手一辆摩托车。 本身就开着小煤窑,口袋里不差钱的卫大宝当然不会落于人后,他的座驾是一辆红色的本田太子,比我的川崎125至少高两个档次。 爱冒险的年轻人,很少有不喜欢骑摩托的。 爱热闹的卫大宝,经常和村里的同龄人骑着摩托到处乱蹿,他给自己配备的骑行装备,都是价格不便宜的大牌货,以前,春草没少给大宝整理过这些东西。 春草显然下了功夫,几乎把大宝留在家里所有的装备全拿来了,其中大部分是冬天才能用的到的。我从中挑了护膝护肘戴好,换了条不透风的加绒裤,穿上大宝穿过的大皮夹克,把半封闭头盔扣在脑袋上,便载着在家里出来时就穿着厚衣服的春草出发了。 摩托车驶上公路后,春草双手搂着我的腰,嘴巴凑到我耳边,说先到青山口镇。 春草说的地方我听说过,在榆树坪西南方向二十多公里处,是古城县最偏远的山区乡镇,因为山高沟深,至今没有通柏油公路。 青山口和榆树坪之间的直线距离虽然不远,但因为有高山阻隔,榆树坪人想去青山口,必须先出山,出山后往县城方向走五公里,从另外一条山道中重新进山,前行四十公里左右,才能到青目的地。 春草所言非虚,她娘家在青山口,回趟家要从大山里两进两出,单程至少八十公里,换算成农村人习惯的华里,可不就是一百多里地吗。 通往青山口的道路是砂石路,虽然坑坑洼洼,但小车还是能通行的。春草在我耳边说,这条路只通到镇里,从镇里到自己家住的村子,还要再骑一个小时的摩托车才能到。 摩托车在砂石路上颠簸得很厉害,我不得提醒春草抓紧自己,千万别松手,小心被颠到路边的河沟里。 本来就被吓得不停低声惊呼的春草,闻言把搂着我腰的双手,挪到我身上宽大的皮夹克里面,把我搂得更紧了。 虽然路况相当差劲,但路边的景色却非常好。 进山两公里之后,山上的树木逐渐多起来,越往前走植被越茂密,和通往榆树坪那条公路旁的景色,简直就不像在同一个世界。 深秋季节,层林尽染。 道路两旁山上的树叶大部分都变了色,红的、黄的、紫的、白的、绿的,什么颜色都有,五彩斑斓,绚丽多彩,十分好看。 颠簸了一个半小时后,我和春草到了青口镇。 这是个只有一条不到两百米长的街道,十几家开门营业的小店,行人廖廖的山区小镇。 春草说,平时镇上没几个人,但到了集市日,这条街道会被挤得水泄不通,自己这种力气小的人,从街道那头挤到这头,要半个多小时。 在春草指挥下,我把摩托车停在临街一家挂着“收药”招牌的门店前,春草说这是我姑姑家,咱们得在这儿歇一会,我要给家里买些副食,问问姑姑有没有要给爷爷捎的东西,吃过午饭再出发。 春草姑姑是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妇女,可能因为是生意人吧,很健谈。春草给姑姑介绍说我是大宝的哥哥,大宝的小煤窑离不开人,所以让龙哥送自己回娘家。 姑姑用警惕的眼光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了好几遍,迟疑地说:“我明明记得侄女婿只有几个姐姐,家里没兄弟啊!” 我连忙替春草打圆场:“大宝确实是独子,我是他没出三伏的堂哥,这两天春草闹着要回娘家,我兄弟确实忙得走不开,才让我送弟媳妇回来。” 姑姑松了口气,说,从面相上看,你确实比我侄女婿大几岁,但你们俩兄弟的长相怎么一点边都不沾啊! 为了避免继续尴尬,我让春草快点去买东西,买完东西早点走,别耽误我返回去的时间。 春草有点磨蹭,说摩托车把自己颠得浑身又酸又疼,在姑姑的店里走来走去活动筋骨。 姑姑怜爱地拉着三年没见过面的侄女的手说,那个卫大宝是咋回事,结婚这么多年了,为啥还没让你生娃。 春草的脸刹那间红到脖子,害羞地把头扎进姑姑怀里。 第70章 这样不好 为了不打扰人家姑侄说体己话,我走出店门,在小镇被岁月磨蚀得失去棱角,十分光滑的石板路上踱来踱去,放松肌肉,活动筋骨。 在失去自由的一百多天中,我不是生活在活动空间不大的招待所、宾馆,就是蜗居在更加逼仄的监舍里,身体机能下降的很厉害。 随后在洗煤厂居住的十多天中,自己的活动量也很有限,加上天天酗酒,没怎么好好吃饭,我感觉自己现在不但精神状况不好,体质也越来越差,只不过骑行了四十多公里,身上每个关节都不舒服,感觉十分困倦。 在空旷的街道上转悠了两个来回,提着在小商店买的几条烟几瓶酒,我又回到春草姑姑家。 越是交通不便,越偏僻的农村地区,人们越讲究礼节,这个道理我懂。 听春草提到自己爷爷健在,身为孙女的大伯哥,空着手上门不合适,所以即使春草没要求在镇上停留,我也会在路边停车,给春草家里的长辈带上礼性。 姑姑家的铺子是收购中药材的,兼顾给小病小伤的乡亲们开方抓中药,也算是个小中医诊所。 春草帮姑姑把饭菜端上桌,招呼蹲在地上,正在研究姑姑刚收购的一堆药材的我洗手吃饭。 主食是我最爱吃的手擀面,一看就是春草的手艺,又细又长又匀又筋道。菜是干辣椒炒腊肉,辣得让我不敢轻易伸筷子,只得频频朝另一盘白菜炖粉条下手。 吃饭的时候,春草姑姑对我说,我看她大哥脸上的气色很不好,印堂发紫,嘴唇发青,精神萎靡。把春草送到家后你别着急走,在山里住几天,让我快九十岁的老父亲给你把把脉,煎几付中药给你调理调理。 春草停下筷子,向我投来乞冀的目光。我嘴里有面条,吱吱喔喔了两声,不置可否。 吃完饭后,春草去街道上给父母爷爷买点心,姑姑找来两条装药材的编织袋,把给老父亲准备的换季衣服和我买的烟酒,绑在摩托车后座的小行李架上。 姑姑说,我爹十几岁的时候,跟一个云游四方的道士学过几年医术,从五几年开始,一直在青口镇坐诊,给十里八乡的乡亲们瞅病,在这片大山里的名气很大。不管公私合营、文化大革命还是反修反资反复辟,割资本主义尾巴,他的诊所从来没关过门,一直开到五年前,因为年纪实在太大了,才回到深山老林里的老家养老。 我问姑姑为啥没有继承父亲衣钵,却做起了收购中药材的生意。 姑姑叹了口气说,自己根本不是学医的料,陪在父亲身边,看他给人把了几十年脉,配了几十年药,连父亲医术的皮毛都没学到。父亲不许自己给人开方子,所以我只好开了这家收购药材的铺子谋生,偶尔也给头疼脑热小毛病的患者抓几付中药。 和姑姑没聊几句,春草便回来了,于是我们上车出发。 前半程的砂石路虽然路况很差,但勉强算是公路,接下来的路更难行。要么是在羊群和采药人踏出来的蜿蜒曲折的羊肠小道上绕来绕去,要么是在遍地鹅卵石的河滩上,让摩托车像跳迪士科一样乱蹦。 在这种地方开车,不但车技必须过硬,车手还得精力高度集中,稍有不慎就会人仰马翻。 全神贯注,小心翼翼开了不到半个小时,估计顶多也就开出不到十公里,我就心慌气短,头上冒出了虚汗,感觉四肢无力,于是在一处河滩处停下车,摘下头盔,抹着满头满脸的汗水对春草说,实在坚持不住了,下来歇会再走。 我把摩托车支好,手提冒着水汽的头盔,踉踉跄跄走到一块大石头上坐下,大口大口地喘粗气。 春草迅速走到我身前,撩起自己的衣襟,反复擦拭我头上的汗水,边擦边说,山里的风这么大,不赶快把头发擦干会被吹感冒的。 为了擦汗,春草把我的头揽到她的腰部,让我的脸紧贴在她平坦的小腹处,我觉得这样不好,想从她怀中挣脱出来。 春草虽然瘦弱,但因为天天干活,手上的力道很大,我刚做出反抗的动作,就被她粗暴地制止,把我的头摁得更低、更紧,让我几乎无法呼吸。 双手在我头上忙活了几分钟后,春草总算放过了我,往后退了几步,身体和我拉开一点距离,红着脸说,让龙哥受苦了,离天黑还早,你坐在这儿多歇会,我去洗洗手,然后给你捶背。 我调匀呼吸,问春草镇上到她家有多远,咱们现在走了多少里,还得多长时间才能到,后面是不是都是这种路。 春草回答说,现在走了差不多一半,剩下的路和前面的路差不多同样难走,还得开半个多小时摩托车。 我有种绝望的感觉,长叹了口气说,你们村里有多少人,他们进出山都骑摩托车吗? 在清澈见底的小河边洗手的春草幽幽地回答说,三年前,我们村的三十多户人家,连一辆摩托车都没有,不知道现在是啥情况。 我们出门都是靠双腿步行,到镇上赶集,天不亮就得动身,在集上最多能转一个时辰,把背篓里的药卖掉,买些家里必须的油盐,就着自带的馍馍,吃一碗饸饹后,就得赶紧往回走,天黑透的时候才能回家。 在榆树坪矿上了十几年班,山沟里的文化生活十分贫乏,年轻人没啥可玩的。结婚前,星期天休息的时候,我经常和朋友结伙,沿着横贯矿区那条小河,一路向上游走,用游山玩水打发自己无聊的休息时间。 那条无名小河的上游,散布着好几个逐水而居的小山村,因此我对居住在深山僻壤的农民的生活状况,多少了解一些,知道春草家乡这种情况不是个例。 国家还很贫穷,发展重心在平原地区人口稠密的大城市,和有矿产有资源的地方,还没有能力解决人口数量不多,居住分散,生存环境恶劣偏远山区农民的交通、医疗和教育等民生问题。 第71章 回去不了 途中又休息了一次,终于在太阳消失在山顶前的最后一刻,我们终于到了春草的娘家。 父亲上山挖药去了,春草妈妈一看就是个善良勤劳的农村妇女,脸上手上的皮肤因为风吹日晒而黢黑粗糙,但齐耳短发梳理的整整齐齐,身上的衣服也很干净。 见到久未回家的闺女,妈妈又惊又喜的表情溢于言表,但她顾不上和女儿亲热,而是手忙脚乱地招呼我这个客人。 我已经精疲力竭,坐在门厅间用藤条编织的椅子上,喘着粗气对春草妈妈说,阿姨别忙活了,我不想吃也不想喝。 在妈妈面前,春草不敢像在半道上那样,用自己的衣襟给我擦汗。她从带回家的行李包中,翻出一条没有用过的毛巾递给我,说龙哥先歇着,我去给你收拾睡觉的地方。 阿姨把一碗调了很多蜂蜜的开水递到我手里,冲着已经出了门的春草的背影喊道:“急什么急,你又不知道家里的被褥放在哪,还是妈来拾缀吧。” 抽了根烟,又啜了大半碗香气浓郁,甜得发腻的山蜂蜜水,我总算恢复了了点精神。春草双手端着一盆热水,领着我走到外面,穿过十来米长的小菜园,进了一间偏房,让我洗脸洗脚,洗完后马上上床睡觉。 到了这个时候,即便春草不留我在她家住下,我也绝对不会再提把她送到后返回去的事,草草擦了把脸,用热水烫了烫脚,然后爬上床,用被子蒙上自己的头。 这一天真是累坏了,流了太多的汗,几近虚脱,晚上我睡得非常踏实,一口气睡了十几个小时,睁开眼的时候,太阳已经出来了。 虽然最近身体比较虚弱,但毕竟是三十啷当岁的小伙子,美美睡了一觉后,我感觉胳膊腿又是自己的了。 推开房门,深吸了几口清甜湿润的空气,在晨曦中伸胳膊撂腿,做了几个扩胸动作后,我才打量起眼前这个山村小院。 院子不大,房间却不少,都是用方方正正的石条砌起来的。面南的是三间宽敞高大,连在一起的正屋,东向的是一排三间,比正屋略低矮些的独立房间,两排房子呈曲尺状,房后都是林木茂盛的山坡。 院子的东侧和南侧,用一人多高的木栅栏围了起来,栅栏上爬满了枯黄衰败的植物藤蔓,院门也木栅栏,只能起到拦鸡挡狗的作用,不是用来防盗的。 两排房子门前的地方不大,也就四五十平方的样子,被分割成好几块,分别种着白菜、萝卜、菠菜之类比较耐寒的蔬菜。 春草笑咪咪地从正房出来,指着身后的中年男子介绍说这是我爹。 知道农村人不喜欢握手,我冲春草父亲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叔叔脸上的笑容很憨厚,认认真地说,我们家条件差得很,和你们脚底下踩着煤的村子没法比,大侄子可别嫌弃。 我勉强挤出笑容说,昨天实在太累,没等到叔叔采药回来就睡觉了,真不好意思。 室内传来春草妈妈的吆喝声,让我们先进屋吃饭,吃完了饭慢慢说话。 主食是包谷糁熬的稀饭和玉米面饼,这是山里人的家常便饭,但小矮桌上摆的菜盘子着实不少,除了自己种的白菜萝卜土豆外,主要是一盆炖得酥烂的鸡肉,这应该是专门为招待客人准备的主菜,可能是昨天晚上就用小火炖好了的。 围坐在饭桌旁的只有四个人,我问春草为啥不把爷爷请来一起吃。春草回答说,我爷爷住在前面山坡上的老宅子里,爷爷年纪大了,一天只吃两顿饭,咱们吃完了,我妈还要去老宅另外再给爷爷做饭。 虽然体力恢复的不错,但我的胃口却不怎么好,喝了一小碗稀饭,用热鸡汤泡了一个黄澄澄的玉米饼子后,就感觉胃满肚胀。 看我放下了筷子,春草说,你昨天晚上啥也没吃,早饭吃这么点肯定不行,又逼我喝了碗鸡汤,吃了一只炖得脱了骨的鸡腿后才罢休。 吃完饭后,春草父亲说自己今天不上山了,要带我到村子里转一转,让我看看他们这儿的山水风景。 我摇摇头,举起手指间抽到一半的香烟说道,我听大宝说过,你们这儿的风景特别美,山清水秀,和人间仙境似的,但我最近真没时间,抽完这根烟后就走,等明年春暖花开的季节,再来麻烦叔叔阿姨。 春草把正在擦饭桌的抹布摔到桌子上,不高兴地说,你走了我怎么办?那个家里有公公婆婆要伺候,过几天就得给矿上的民工发工资,我不回去谁给他们发钱! 回到自己从小长到大的地方,有父母在身边的春草,竟然敢给龙哥发脾气了,看着她奶凶奶凶的样子,我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板着脸对春草说:“你说个时间,到时候我让申小涛过来接你。虽然他没来过你家,但沿着这条河道进来,好像只有这一村子,肯定跑不错路。” 春草撅着嘴,委屈地说:“别人的摩托车我不坐,要接也只能你来接我。” 我知道春草没有把大宝的小煤窑一下子死了六个人,卫大宝被吓跑了,已经两年没有音讯的情况告诉家里人,担心她再说下去,有可能不小心说漏了嘴,让知道实情的父母担惊受怕,为女儿打抱不平,于是好言好语安慰春草说:“我接就我接,你就说准备在娘家住几天吧,到了你说的日子,我保证亲自接你回去。” 今天的春草犟得离谱,我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还是梗着脖子不答应,当着父母的面,泪水涟涟地对我说:“你昨天亲口答应的姑姑,要让我爷爷用中药给你调理身体,连我爷爷的面都没见你就想走,我坚决不同意。实话告诉你吧,摩托车钥匙我昨天晚上藏起来了,你要能找得到,我就不再拦着你。” 唉!这个讨厌的秋天真是多事之秋,不顺心的事一件接一件。 只是送弟媳回个娘家,没想到摩托车钥匙被没收了,现在想走也走不成了。 尽管春草今天的表现有点蛮横,不讲道理,但我却不能冲她发火,只好答应了春草让我陪她在娘家小住几天,然后和她一起返回榆树坪的要求。 第72章 别指手画脚 虽然答应了陪春草在娘家住几天,但我对春草和她父母说,你们该干啥干啥,全当没有我这个人,谁也不准陪同我,也别专门给我做饭炒菜,让我自个在这个山沟里随便转转。 吃完早饭后,春草陪妈妈去了爷爷独住的老宅,叔叔背上背篓,腰里别上砍刀,手里提着锄头,上山挖药去了。 等他们都出门后,我栓上小院的栅栏门,在这个不大的小山沟里随意遛达。 真是个名副其实的小山沟,比榆树坪那个山沟小多了,长不到两公里,最窄处不足三百米,一条水量丰沛的小河,翻滚着白色的浪花,从沟道中间哗哗流过,由于地势落差比较大,水流相当湍急。 这里四面环山,只有河道流出方向一个出口。东北西三面山势陡峭,唯独南面的山坡比较平缓,因此被人开垦成一块块大小不等的梯田。 收获后的田地是苍黄色,像一片片狗皮膏药似的,散乱地粘贴在山坡上,和周围五彩斑斓的山林秋景,形成了鲜明对比,让感觉到特别刺眼。 村民们住的很分散,三四十栋老旧的石板房,零星地散落在河道两边的山坡上,没见到一处有两家以上的房屋相连的情况。 山沟中间最宽地方的一处向阳的高台上,传来郎朗的读书声,这让我觉得挺好奇,手足并用,爬了好几十阶在崖壁上凿出的台阶,来到平台上面。 高台上面的地方还不小,有好几间土坯和泥巴垒起来的老房子,房头并排挂了两块漆色斑斑驳,字迹依稀,难以辨认的木牌子,我端详揣测了五六分钟,才确定其中一块上面写的是:“青河口公社大岭村革命委员会”,另一块上面写的是:“古城县青河口大岭村小学”。 结合土坯墙上用白石灰刷的,同样字迹斑驳的“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的大标语来看,我估计这排土坯房建起来应该不会超过二十年,但因为雨蚀风吹,已经破败不堪,要是放在山外的农村,早就被当做危房扒掉了。 读书声是从这排土坯房其中一间传出来的,我没有走近它,只是在记录着岁月痕迹的两块木牌前,默默地站了几分钟后,便沿着上来时的台阶下去了。 在一处冰流相对平缓的河道边,有几个村妇在洗衣服,我和她们聊了一会,了解到这个小山村更多的情况。 这里的地名确实叫大岭,不过生产大队早就不存在了,现在叫大岭村村委会。全村有三十七户,一百六十多口人,由于周围的山太高,光照时间短,不多的土地只能种点土豆苞米之类对自然条件要求不高的农作物,而且每年只能收获一季,勉强能保证村民不饿肚子,农户家的主要收入来源是采挖中草药。 此处大山里的主产中药材有几十种,只要肯下苦,采挖起来并不难,难的是采挖的药材,要靠人背到几十里外的青河口才能卖掉,那里的收购价格比县城要低一半,所以村民采药的收入并不高,所以大家的生活过得都不宽裕。 和大婶大嫂聊了一阵,我沿着河道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被一处二十多米高的悬崖挡住去路。 眼前这条河的水,就是从这道悬崖下跌落下来的。 悬崖处水珠飞舞,水声隆隆,水汽氤氲,看起来颇有气势,如果不是交通太不方便了,此处很可能被开发成一个不错的景点,能吸引来很多游客。 除了这道瀑布之外,小山沟里并没有其他能让我稍稍有兴趣的地方。我觉得大宝是爱屋及乌,因为喜欢春草,所以把媳妇生活过的小山村过于美化了。 山沟太小了,和大宝描述的,和自己想象的悬殊太大,仅仅半天之后,我就兴味索然,完全失去了新鲜感,准备接下来的时间,蜗居在春草家睡觉,再也不出门了。 吃中午饭的时候,春草问我转了那些地方,问自己娘家的风景美不美。 我从放在门厅的编织袋里,拿出昨天在镇上买的,准备送给春草爷爷的白酒,用阿姨递过来的粗瓷碗,倒了满满一碗,喝了一大口后说,我把你们村跑遍了,高台上的学校和村委会,最里面的瀑布那儿都去了,没多大意思。 春草不服气地说,你来的时候不对,要是春天来的话,山上到处开满了野花,刚发芽的树木叶子很绿,好看得很。 春草妈妈看到我喝酒,急忙到厨房给我加下酒菜去了。 春草用筷子在我的酒碗里蘸了一下,咂吧咂吧嘴,皱着眉头说,你买的酒还没有我爹自己烤的苞谷酒好喝呢,等晚上我爹回来,我让他给你挖一坛子出来尝尝。 我也觉得碗里的酒不好喝,但这已经是自己在青河口去的那个小商店里最贵的白酒了,一瓶八块多呢。 山里农民有用自家种的苞米酿酒自饮的习惯,刚酝出来的苞米酒由于杂醇含量高,口感非常不好,对大部分人来说都难以下咽,因此农民经常把它用陶瓷罐封存好,埋到地里陈化两三年,甚至五六年,才挖出来饮用。 经过陈化的苞米酒虽然酒精度依然很高,但会变得不像新酒那么又辣嗓子又上头,口感会柔顺很多。 听到春草说自己家有埋在地里的苞米酒,我总算有了点兴致,对她说,为啥要等叔叔回来才能挖酒坛子,你告诉我地方,吃完饭我自己挖不行吗? 春草啪地一声把筷子拍在桌子上说,除了惦记着喝酒,你能不能想点别的事。看看你把身体喝成啥样子啦,把桌子上这碗喝完,以后不许再喝酒。吃完饭我带你去找爷爷,让爷爷给你把把脉,再配几付中药。 我感觉春草像变了个人似的,吃早饭时对我的态度就不好,吃午饭时竟然教训起了我,开始对我发号施令了。 我很不高兴,端起面前的酒碗,报复性地喝了一大口,对春草说,我有没有病,我自己心里有数,不需要你指手画脚! 第73章 不能对不起兄弟 端着蜡肉炒白菜从厨房里出来的阿姨,见春草和我又呛呛起来,紧忙把盘子放到桌上,指着春草的鼻子教训起来:你这孩子怎么年龄越大越不懂礼数了,怎么能这样和你哥说话呢。大小伙子哪来那么多的病,别听你姑姑那个连二把刀都算不上的假郎中胡叨叨,你哥说没病就没毛病。 春草被妈妈训得抬不起头来,低下头发狠地啃着手里的玉米面饼子。 阿姨讨好地对我说,他哥别生气啊,下午咱不去爷爷那抓药啊。其实秋天山上景色比春天还好看,咱家后山顶上,有一大片山菊花开得正艳,好看得很,吃完饭让春草带你上山去看看。 其实我现在对游山玩水真提不起精神,但又不好当面拒绝卫大宝丈母娘的好意,于是含含糊糊地答应了。 放下饭碗后,春草帮妈妈洗锅涮碗,我回到自己昨晚住的房间睡觉,不料刚睡着却被春草掀开被子拽了起来。 春草说要带我去后山看野菊花,她说那个地方有点远,来回要走一个多小时,要去就得早点出发。 我本来就不想去看什么山菊花野菊花的,被春草这么一说更不想去了。奈何春草拽着我的胳膊不撒手,我怕和她拉拉扯扯的动静太大,把阿姨招来了不好,只好答应了春草的要求。 从春草家房后的小道处开始上山,采药人踏出来的小道掩映在茂密的灌木丛中,沿着陡峭的山坡绕来绕去,直到绕进山腰处的混生林中,视野才变得开阔了一些。 站在半山腰向下望去,我才理解春草妈妈所说的,深秋季节的山景,比春天的满山鲜花更有看头这句话的意思。 目之所及之处,像极了浓墨重彩的中国画,晕染出让人叹为观止的色差和极丰富的层次感,色彩凝重,毫不张扬。 春天是万物复苏的季节,山上各种各样的鲜花竞相吐艳,山桃花的艳红还未褪去,浅粉的山杏己悄然吐蕊,随后便是如雪般洁白的山梨花,嫩黄嫩黄的野刺玫,紫色的小喇叭丁香… … 前面演员的戏唱得正动情,后台等待的角儿已按捺不住,置你方唱罢我登场的规则于不顾,急切地冲到前台。 如此这般的你争我抢,植被极好的大山深处的春天,便成了花的海洋,美不胜收,不可能不让人流连忘返。 和春天是生机勃勃的萌新不同,秋天是收获的季节。 春天的花是开始,秋天的果实才是目的,和沉甸甸的果实比起来,再艳丽的鲜花都是轻飘飘的,没有多少份量。 回眸的瞬间,我被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惊艳到了,恍然间不知身在何处。 走在前面的春草走出去很远,才发现我没跟上来,不得不折身返回,拉起神情恍惚的我继续往山顶爬去。 在我又一次大汗淋漓,感觉到体力快要耗尽的时候,春草惊呼一声,放开我的手,欢呼雀跃起来。 我们已经到了山顶,此处地势平缓,基本上没有高大的乔木和低矮的灌丛,是一片足足有三个足球场那么大的高山草甸。 山顶的气温更低,到了夜间温度已达零下的深秋季节,其他的草本植物大都枯萎凋零,唯有凌寒怒放的野菊花枝叶翠绿,绽出一片金黄色的花的海洋。 数以万亿计玉米粒大小的小黄花,层层叠叠簇拥在一起,把脚下这片山颠之处,铺得严严实实,用花海来形容犹未不及。 我再一次被震撼到了,冥冥中,脑海里飘过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适者生存! 春草也被眼前的景色震撼了,发出一连串的惊叹声后,把自己纤巧的身体抛进了黄色的花海中,在其间尽情地滚来滚去。 此时是下午三点,正是一天之中温度最高的时候,山之颠的风有点大,但一点都不冷。 我用衣袖抹去额头的汗水,呆呆地看着在花丛中恣意翻滚的春草,想起了在她和大宝的婚礼上,自己第一次见到她时,春草哪种怯生生的娇羞,一说话就会脸红的样子。 嫁给卫大宝的时候,春草刚满十八岁。 时间过得真快,好像只是一刹那间,四年就这么过去了。 四年前,自己刚从副科长升为副科长,刚刚和谈了半年恋爱的媳妇领了结婚证,卫大宝的小煤窑才开了一年多,刚挣到自已人生的第一笔五十万元… … … … 在花丛中翻了滚了一阵,身上沾满了细碎的黄色花瓣,从头到脚都是菊花香的春草,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身后,抱着猝不及防的我,一下子扑倒在厚软如羊毛地毯的野菊花丛中,把她娇艳欲滴的红唇压在我的唇间。 一阵被电流击中般的震颤后,我奋力把整个身体压在自己身上的春草推开,心悸胆寒地说:千万不能这样,我不能对不起大宝兄弟! 我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正准备掸去身上沾着的花瓣,春草却先我一起站起来,在我面前掀起自己的红毛衣,露出一截白得耀目,让我不敢凝视的肚皮。 春草把自己的手从毛衣下塞进去,在贴身的小衣服上,摸索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默默放到我手里。 纸条上是我熟悉的魏大宝的笔迹 和大宝朝夕相处了十多年,他歪歪扭扭的字体别人模仿不来,我相信自己绝对不会认错。 “春草:我是大宝,对不起!煤窑上出了事,我不该把你扔下自己跑了,让你替我受了很多罪,我罪该万死,所以老天爷替你惩罚了我。在半夜逃跑的路上,因为天黑心慌,我骑摩托车又撞死了一个人,车也报废了。我从水沟里爬出来后继续跑,东躲西藏跑了一年多。我现在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准备跟别人到国外去,估计这辈子都回不去了。你别等我了,找个好男人重新嫁了吧。你背着人把我的情况告诉龙哥,让龙哥出面找我姐姐姐夫,把咱爸咱妈托付给姐姐们养老送终。我给你磕头了,如果有下辈子,我还想娶你当媳妇,一定好好地和你过到死!” 第74章 事情很棘手 卫大宝的字歪歪扭扭,话说得啰哩啰嗦,却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得明明白白,我感觉他这是在交待后事。 这个操蛋的秋天,我要诅咒你! “呜啊!” “啊呀!” “啊!啊… …” 迎着山风吹来的方向,我拼尽全身力气,发出了鬼哭狼嚎般的嘶吼,把积郁在心中无法向人诉说的情绪,恣意发泄出去! 对着色彩斑斓,绵延不绝的峰峦叠嶂,狂呼乱叫了一阵后,我的情绪渐渐平稳下来,问春草是啥时间收到大宝的这封信。 春草满脸泪水,哽咽着说,是两个多月前收到的,信是由别人从省城转寄给自己的。寄信的人还给我另外写了张纸条,说他在外地出差时,偶然遇到一个河西老乡,对方给了他两百块钱,让他代为邮寄这封信的,信封上的发信人地址是假的,让我别费心思打听。 看来为了这封信,大宝没少费心思,斟字酌句,除了向春草忏悔和必须要交待清楚的事情外,一句废话都没写,丝毫没有透露自己的个人信息。为了不给春草和父母带去麻烦,他还特意花钱,委托老乡到别的城市转寄,叮咛转寄人不要写真实地址。 中国那么大,从西北到东南,边境线那么长,能偷渡的地方比老鼠洞都多,而且也不知道卫大宝现在是不是已经跑出了国境线,我知道找到他的可能性无限接近于零。 我问春草为什么现在才让我看这封信。 春草说,收到大宝的信后,自己被吓坏了,不但没敢给公婆说,也没有给别人提过一个字,躲在自己住的窑洞里偷偷哭了几天。她说自己原本也不想让我看大宝的信,准备像现在这样继续过下去,代替大宝为公婆养老送终,等把两个老人都送走后,再想自己的事。 我又问春草,你今天为什么又想让我看这封信呢 春草说,冰雅姐姐前两天到山上找过我,说龙哥从监狱出来后精神不好,让我想办法把你骗到我娘家,在空气和环境好,没人打扰的地方休养一段时间,让你尽快恢复到以前的样子。所以我就把大宝这封信带在身上,逼你送我回娘家,还把你摩托车钥匙藏了起来,让你想走也走不成。 我想起以前闲聊的时候,徐冰雅曾在我面前夸赞大宝媳妇长得细皮嫩肉的,不知道是哪里的水土,才把春草的皮肤滋润的那么好。 当时我向徐冰雅转述了大宝吹嘘自己媳妇家乡的风景的话,说大宝描述的美景让我神往,有机会带你去大宝老丈人家住几天,咱们也过几天神仙眷侣的生活。 徐冰雅记住了我说的话,在搬了那么多救兵,企图拯救我,但却没有收到成效的情况下,把目光转移到春草身上。 徐冰雅很清楚我和卫大宝的关系,知道大宝逃跑后,在宝龙矿事故的处理上,在预防和抵御死者家属对卫家人的报复,在照顾大宝父母生活等诸多事情上,我给春草提供了莫大的帮助,春草不但感激和依赖龙哥,还崇拜龙哥,可以毫不犹豫地为我做出任何牺牲。 前段时间,我挺讨厌徐冰雅的救世主思想,她总认为我受了刺激,自暴自弃,自甘堕落,甚至有厌世想法,总想用她自己的方法,千方百计地救赎我。但却一点也不反感她唆使春草把我骗回自己娘家,想让我在曾经向往的、水沛山美,进出交通极为不便的小山村里,休养生息,恢复心智的行为。 如果没有徐冰雅出的主意和怂恿鼓励,春草根本没胆子把我骗到这里来,她也不会让我看到大宝的信。 没有卫大宝的消息,我肯定不会考虑春草未来的生活,春草的命运只能沿着现在的轨道,靠着惯性继续往前滑行,看不到希望,不知道何处才是尽头。 没有徐冰雅的自以为是,春草这个柔弱得让人无法不怜爱的弱女子,还将独自面对绵延无期的苦难生活,以一己之力,撑起卫大宝留下那个残破的家庭,在村里人的白眼和风言风语中,为大宝父母养老送终,并为此耗尽自己最美最好的年华。 望着西天如火球般通红的太阳,和被阳光染红了的半边蓝天白云,我问春草现在有啥打算。 春草低垂着头说,我也不知道咋办!但肯定不会像大宝在信里说的那样,把公公婆婆扔下不管而自己改嫁,而且也不敢把大宝这辈子都回不来的情况,告诉自己的父母,怕父母知道后会把自己强行带回娘家,逼迫自己再嫁人。 我理解春草的心情,这件事情确实非常棘手。 不但关系到春草未来的生活和幸福,涉及到失去生活自理能力的一对垂暮老人的赡养问题,还牵涉到宝龙矿的性质和权属,关系错宗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自己必须要拿出一个万全之策,以化解潜在的风险。 还好,春草没有把大宝可能再也回不到崖畔村,再也见不到父母和媳妇的消息泄露出去,让我有充足的时间考虑应对之策。 我把手中的大宝来信慢慢撕碎,撕成和野菊花的花瓣一样大小的纸屑,随手扬向空中。 看着纸屑在山风中飘飘洒洒,我对春草说,这件事你别管了,交给我来处理,咱们下山吧。 吃晚饭的时候,在摇曳昏暗的煤油灯下,春草父亲抱出一坛苞米酒,给我和他自己各倒了一碗,他说,这酒是去年冬天才埋的,埋的时间不够长,但家里没有陈酒了,让我凑合着喝。 对嗜酒的人来说,酒好不好喝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让自己找到那种晕晕乎乎,仙仙欲飘的感觉。 因为得到卫大宝的消息,自己坚持了将近两年的希望,像美丽但却特别脆弱的肥皂泡被戳破了,我的情绪特别低沉,急切地想用酒精麻痹自己的神经,以缓解心中撕肝裂肺般的疼痛。 从接手本应被强制关闭的大宝留下的小煤窑那刻起,我的想法就没改变过:宝龙矿永远是卫大宝的,自己只是代落难的好兄弟暂时经营,用它赚来的钱替兄弟赎罪。 等某一天,卫大宝回家后,我一定会把宝龙矿还给他。 现在,还有这种可能吗! 第75章 做了个美梦 迫不及待地接过叔叔手中的黑瓷碗,我一仰脖全灌进了嘴里。 叔叔大惊失色,忙不迭地说,苞米酒的性子很暴,没有人敢像你这么喝。 一股灼热辛辣的感觉,从喉头直抵小腹,瞬间传遍全身,我打了一个响亮的酒嗝,把黑瓷碗递给春草父亲:“这样喝才痛快,再来一碗。” 春草夺过我手里的碗,幽怨地说,别喝了好吗,你的胃本来就不好。 春草妈妈也劝我说,空肚子不能喝酒,先吃点饭,挟几口菜,肚子里有垫底的东西后再慢慢喝。 想用酒精麻痹神经,省得自己胡思乱想的目的没达到,这让我十分郁闷,于是站起来说,你们吃吧,我有点不舒服,不想吃饭,先回屋睡觉了。 春草父母说喝了那么多烧酒,劝我一定要吃了饭再去睡觉。春草对爹娘说,龙哥心里有事,你们就让他早点睡吧,我过会给他屋子灌上一保温瓶开水,再放几块点心,龙哥半夜醒来,要是饿了可以垫一垫。 屋子里有煤油灯,但我懒得点,借着窗户上蒙着的塑料布露出的微弱月光,胡乱扒掉衣服,钻进了被窝。 叔叔自己烤的苞米酒,后劲不是一般的大,我估计至少在六十度以上。自己才喝了一碗,顶多也就六七两左右,就感觉胃烧得不行,把身上的衣服脱光还觉得燥热,头也晕得很难受,上床没多久便鼾声如雷。 平常喝的大多是四五十度的瓶装酒,我还是第一次豪饮农村人自酿的,没有稀释和勾兑的苞米酒,不知深浅,没领教过它的厉害,这天晚上,我又一次把自己灌醉了,醉意中做了很多奇怪的梦。 梦见一只毛色雪白,蓝色的眼睛在黑暗中特别明亮,长得特别乖巧可爱的猫咪钻进自己怀里。 猫咪身上的毛特别光滑,特别柔顺,在自己怀里拱来拱去,一点都不老实,她还用自己猩红湿润的小舌头,不停地舔自己的脸和身上最痒痒的地方,然后… … … … 然后,就没了然后,记忆断篇了! 第二天早晨,我醒来得很晚,醒来后头痛欲裂,胃里还是火烧火燎的不舒服,所以没马上起床,而是把身体往上挪了挪,把头倚在床头,从放在枕头边的衣服里,摸索出烟盒和打火机,准备抽根烟缓缓劲,然后再下地洗漱。 香烟盒和打火机掏出来了,手指缝里却蹊跷地夹着两根女人的长发,我感觉到有点不大对劲,把衣服举到眼前,对着窗户的光线仔细检查,果然又找到几根。 愣了一会神后,我掀开被子,看了看自己一丝不挂的裸体,依稀回忆起梦境中的一些碎片,顿时明白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身体不舒服,心里也很乱,大脑却是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想。我倚在床头,一根接一根抽烟,抽得口干舌焦,就是没有勇气穿衣下床。 不知道如何面对春草,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装得像没事人一样,骗过叔叔阿姨的眼晴,更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办,于是我用赖着不起床的方式逃避这些问题。 床头地面上已经扔了很多个烟头,小腹憋得很难受,但我还是没拿定到底要不要穿衣服的主意。 春草蹑手蹑脚推门进来,笑吟吟说,原来你早就醒啦,怎么抽了这么多烟啊!妈妈给爷爷做饭去了,我爹又上山挖药了,家里这会没人,你快点穿衣服洗脸,我去把灶膛的火点着,给你煎几个荷包蛋。 看着春草没啥异样,还笑得那么开心的样子,我暗中松了口气,手忙脚乱地套秋衣蹬裤子。 有了第一次,再见面就不会尴尬了,这点经验自己还是有的。 春草心疼我,一下子煎了五个荷包蛋,碗里还放了很多蜂蜜,但我只吃了两个,便胃里返酸水,感觉很恶心,再也吃不下去了。 春草说我到她家后,没有正正经经吃过一顿饭,肯定是酒把胃烧坏了。她把我吃剩下的荷包蛋用和面盆扣好,让我跟她去老宅子,让爷爷给我配几味药,好好把胃养养。 想到来的路上给春草爷爷买的礼物还没送去,所以这次我没反对,提着在青河口买的烟酒,跟随春草去了她爷爷住的老宅。 在去老宅的路上,春草告诉我,父母现在住的这个院子,原来是我家的自留地,是自己结婚那年夏天,卫大宝花了五万多块钱,请了很多匠人,建的那些房子。 本来爹娘说我年龄太小,不同意我嫁给比我大七岁的卫大宝,大宝死皮赖脸在我家住了半个多月,说我家老宅的房子太老,住着不安全,非要自己出钱,给我家盖几间新房,算他给我的聘礼,爹娘被卫大宝缠得没办法,才答应了我和他结婚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 昨天上午,我把春草他们村的角角落落基本上走遍了,发现各家各户的房子都很简陋,大部分是土坯墙和就地取材的石板房顶,很少有用石头砌的墙,全部用裁切的很规整的青石条建起来的房屋,有且仅有春草他们家。 大山之中并不缺少石材,村民们也不是不知道把石块凿得大小一般,规规矩矩,砌墙建起来的房子坚固漂亮,用几辈人都不会倒塌,而是打制石材工程量太大,费时费力,成本特别高,他们舍不得在自家的屋子上浪费太多的时间。 生活过得已然很艰难,有开山凿石的功夫,不如多在山上跑跑,多采点中药材,背到镇上换点钱,给家里买些油盐酱醋,给孩子买几支铅笔。 我喟然长叹,也只有卫大宝这种靠开小煤窑致富的暴发户,为了把这个村里最漂亮的山妹子,把自己迷得五迷三道的春草娶回家,才不惜豪掷在当地村民眼里近乎天文数字的真金白银,雇佣了二十多个石匠,为未来的岳父家建了全村最好的一幢住宅,才让老丈人丈母娘答应把自己尚未到结婚年龄的闺女,嫁给那个缺少担当,不敢承担自己应该承担责任的浑小子。 第76章 怎么被拿下的 春草能这么坦然说自己和大宝的往事,说明经过两个多月的消化,她在心理上已经接受了从此再也见不到大宝的事实,已经释然了。 释然之后便是回忆,回忆有时是为了更好的忘却,是为了憧憬以后的生活,而不是陷在逝去的岁月中不能自拔。 我决定帮助春草继续回忆,让她说说是如何认识的卫大宝。 春草放慢脚步,白净的脸颊浮现出一抹红晕,眼神迷离,一副神往的样子对我说,因为初中要到镇里去上,路太远了,自己小学毕业后,和村里同龄的女孩子一样,就没再上学,回到家中帮父母种庄稼,晾晒整理父母挖回来的草药。 原来是生产队的时候,村里人还能把晒干的草药送到大队部代售,大队把村民送来的草药分门别类整理后,会安排身强力壮的小伙子肩扛担挑,统一运到青河口,卖给公社设立的收购点,然后把卖药的钱再分给村民。 后来生产大队改成了村委会,公社设在青河口的中药材收购点也撤销了,村里各家挖的草药,只能自己背到几十里地外的青河口才能换成钱。 春草说,大人要种庄稼,要去深山老林中挖药,舍不得浪费时间去镇上卖药材,就把这个活交给家里的孩子,特别是干不了重体力活的女孩子。自己离开学校后,只要天不下雨不下雪,每隔十天,都要和村里的小姐妹结伙搭伴,背着三四十斤重的背篓,去赶青河口十天一次的集市,把自家大人采的草药卖掉。 四年前的春天,春草在姑姑店里卖草药的时候,遇到了因骑摩托扭伤了脚踝,在姑姑店里治疗的卫大宝。 逢集的日子卖药的人多,姑姑忙不过来,让侄女给自己帮一会忙。正在呲牙咧嘴喊疼,接受姑姑按摩的卫大宝见到春草后,一下子被迷得不知道把自己的魂丢到哪了,顿时脚也不痛了,人也变勤快了,一瘸一拐地跟在帮忙过称收药的春草屁股后面打下手。 因为要赶天黑前到家,春草只给姑姑帮了一个多小时的忙,便在小姐妹的催促下,急匆匆地走了。 春草脸皮簿,胆子小,第一次见到卫大宝时,从头到尾没敢抬头,不知道向自己献殷勤的小伙子长什么样。 贪玩的大宝和崖畔村闲得蛋疼的小伙子们,成群结队跑到离家一百多公里的青河口去玩,不小心扭伤了脚,不料却遇到皮肤白的像瓷娃娃,清纯得滴着晨露的野百合似的春草,一下子被这个小村姑勾走了魂,回到自己家后茶不思饭不想。 十天后,大宝没有像以前那样,每次出去玩的时候都要叫上自己的狐朋狗友,而是一个人带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天不亮就骑上摩托车出发,直奔青河口而去。 由于到的比较早,集市还没开始上人,不差钱的卫大宝带着专门给春草姑姑买的,非常丰厚的礼物,来到姑姑的店里,向姑姑汇报了自己的基本情况,重点强调了家里有矿,求姑姑牵线搭桥,成就侄女和自己的好事。 姑姑觉得这个小伙子不但嘴巴甜的像抹了蜜,人也长得挺体面,虽然和侄女的年纪差距有点大,但人家是开煤窑的小老板,又是独子,没有兄弟分家产,同时也是看在那份厚礼的情份上,答应一定帮卫大宝把自己侄女搞到手。 这天,春草和往常的集日一样,背着背篓来到姑姑店里卖药,结果被姑姑拽到等候多时的卫大宝面前 在姑姑的亲自保媒拉纤下,涉世不深,性格柔弱,本身就没多少主见的春草,在第二次见面时,就被卫大宝趁姑姑不注意的时候牵住了小手。 不满十八周岁,情窦初开,连暗恋不曾经有过,感情经历根本就是张白纸的小村姑,哪能受得了这种被羞得晕晕乎乎的感觉,当场就沦陷得一塌糊涂。 接下的事情春草已经说过了,最终的结果是,在大宝持续不断的强大火力输出下,终于如偿所愿,在半年后抱得美人归。 春草边走边说,在走到自己出生,并生活了整整十八年的老宅门前,说完了自己和大宝从相识到结婚的全过程。 随后春草说,爷爷马上九十岁了,但身体很硬朗,除了听力下降得比较厉害,除非说话的人声音很大,否则他不知道你说的是啥外,其他方面和六七十岁的老人差不多。 走进爷爷独居的房间,我才知道他为啥不愿和儿子儿媳同住。 老宅虽然因年代久远有些破败,但房间并不少,足足有四大间。除过爷爷住的那间外,其他几间的房门都敞开着,地面上摊晾着一小堆一小堆需要阴干的草药,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中药味,比城里常见的中药铺的药味要重的多。 春草妈妈正在院子里给公公洗衣服,和我打过招呼后,抬手向春草指了指爷爷的房间,示意让春草带我进去。 爷爷须发皆白,但面色红润,精神矍铄,看起确实不像耄耋之年的老者。他正在用蜂蜜配制药丸,屋子中央的大桌子上面,放着好几十个装着研制好的草药粉末的盆盆罐罐。 春草脑袋凑到爷爷耳边,大声说,他是我婆家的大伯哥,最近精神不好,胃也不好,吃不下饭,请爷爷给龙哥把把脉,再配点药帮他调理调理。 慈眉善目的爷爷,缓缓抬起头看了看我,示意我在他身边的椅子上坐下,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轻轻搭在我的脉弦上,然后阖上双目。 一分钟后,爷爷睁开眼睛,示意我换另一只手腕,重复了一遍前面的动作。 随后爷爷大声说,小伙子是气滞血瘀,肝火太盛,酒喝得太多,伤了脾胃,问题不大。是药三分毒,年轻人能不吃就别吃药,不要多想让自己烦心的事,经常喝点葛根粉养胃,以后少喝点酒,慢慢就好了。 爷爷说话的声音洪亮,把在他旁边的我,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第77章 葛根粉哪有 爷爷很健谈,但因为耳朵背,和他交流起来很费劲,我在房间坐了几分钟后就出来了。 春草在帮爷爷捏药丸,我和在院子里洗衣服的阿姨随意聊起来。 阿姨说,爷爷几年前结束了大半辈子行医生涯,从青河口回到老家后,基本上就不出门了,整天在家里捣鼓草药,用不同种类的药材和不同的配比,捏了很多种药丸,喂给春草爹给他逮来的野兔子吃,看兔子会不会中毒。除了用兔子做实验外,老爷子有时还偷偷吃自己刚做出来的药丸,用自己身体试药,好几次差点出事。 顺着阿姨手指的方向,我看到院子角落的兔舍,几个大木笼子里,关着十几只灰色的兔子。 听说过医学院、研究所用小白鼠做实验,我还是第一次听说用野兔也能检验药品的毒性,也不知道爷爷这种方法靠不靠谱。 我问阿姨,听姑姑说爷爷的医术很好,在青河口一带的名气很大,为什么不让叔叔跟着父亲学医,把爷爷的医术传承下去呢? 阿姨神情黯然地说,春草爹姊妹三个,他是最小的,除了在镇上开药材收购站的姐姐外,还有一个比他大十多岁的哥哥。 哥哥姐姐从小便跟父亲学着给人看病,哥哥二十岁那年,父亲带着姝妹出去行医,留下他一个人看店。几个乡亲抬来一个被毒蛇咬了,已经昏迷不醒的中年人,哥哥救人心切,把以毒克毒的草药用的太多了,那个病人被灌了哥哥煎的汤药后,不但没救活,反而一个多时辰后在诊所咽了气。 村民们以为不是哥哥的药有问题,而是他们把伤者送来的太晚,所以并没多说什么,随即抬着死者回家办丧事去了。 当天晚上,父亲回到家后,哥哥汇报了白天发生的事,介绍了患者送来时的症状和自己的用药情况。父亲当场勃然大怒,操起家伙把哥哥劈头盖脸揍了一顿,说哥哥的方子下药太猛,病人不是被蛇咬死的,是被哥哥的药毒死的。 哥哥不服气,争辩道,我下的药量确实重了点,但不至于把人毒死,主要还是病人抬过来的时候,蛇毒已经散开,即使不喝我煎的药同样挺不了多长时间。 父亲不听大儿子解释,让他做好准备,明天早上跟自己一起披麻戴孝,到死者灵前磕头,给人家家属道歉赔罪。 不满十三岁就跟着父亲给人看病,备受患者尊重的哥哥,对父亲的责罚并不在意,但接受不了医德医术备受乡亲们推崇,口碑极好的父亲,因为自己的过错,给死者家属披麻戴孝的奇耻大辱。为了阻止父亲这种自毁清誉的行为,哥哥半夜从床上爬起来,在药柜里挑了几样毒性最大,药性又相克的草药,生吞硬咽进了肚子里。 第二天早晨,等父亲发现的时候,哥哥的身体已经凉透了。 经历了这场变故后,爷爷便严禁自己的儿孙学医,从此也不再教授已经跟随了自己两年的女儿的医术,并且坚决不收徒弟。 我恍然大悟,难怪姑姑说自己连父亲医术的皮毛都没学全,不是她笨,而是父亲根本不教,也不准她学中医。 阿姨讲的这个故事有些凄惨,但激起我对爷爷的钦佩之心,也对老爷子百年之后,他潜心钻研了一辈子的医术也将失传而暗自唏嘘。 暗自伤神片刻后,我问阿姨哪里能买到葛根粉,爷爷说我喝酒太多伤了胃,要经常喝这种东西养胃。 阿姨用沾着肥皂沫的手拍着大腿说,咱家就有啊,瞧我这脑子,昨天就该给冲粉糊糊解酒。 我问阿姨,爷爷说葛根粉能滋养肠胃,原来还能解酒啊! 阿姨信誓旦旦地说,当然能啊,我们这儿人都知道,没有哪种草药能比葛根解酒的效果更好,葛粉不但能解酒保肝养胃,还能当饭吃呢。 看阿姨说的玄而又玄的样子,我说既然葛根粉那么好,请阿姨到村里打听一下,看谁家存的有这东西,帮我多买些,我回去后送给爱喝酒的朋友们。 阿姨说,买什么买,葛根山上到处都是,现在正是挖的时候。明天让你叔不采别的药了,专门挖两天葛根,咱们自己在家给你洗几斤葛粉带上。 我问葛根是不是药材,阿姨回答说是的,但是不值钱。从山上挖回来后,在河水中洗干净,然后切成片晒干,背到青河口一斤才卖六毛钱,这点钱连来回的路费都不够,所以我们村根本没人挖这种药。 我又问葛根粉好做吗,阿姨说自己刚才过来的时候,看到有人在河边洗葛根,下午让春草带你去看看葛根粉是怎么做的。 把洗好的衣服晾在院子里的长木杆上后,阿姨说自己要回家准备晌午饭,问我想吃啥。我回答道,你刚刚不是说葛根粉能当饭吃吗,中午就吃它吧。 阿姨笑弯了腰,双手拍着大腿说,粉糊糊不扛饿,早晚能当稀饭喝,不是主食,没见过谁家晌午饭吃那东西。 春草被妈妈的笑声引出来了,搓着手上残留的药泥对妈妈说,龙哥最爱吃手擀面,咱们晌午吃面条吧。 阿姨皱起了眉头,不好意思地说,家里剩下的白面不多,你弟弟这两天可能回来,我想蒸笼馍馍让他带到学校吃。 春草对妈妈说,别心疼你给儿子留的那点白面,大不了明天让龙哥骑摩托车,给你从青河口驮两袋七五粉回来,省得你和我爹和爷爷整天不是苞米面就是土豆。 阿姨还没来得及骂闺女是败家子,我抢先开口,对春草说,你饶了我行不行,想吃白面没问题,我出钱你找人,咱请别人从镇上背回来吧,不管运费多高都算我的。 想起进来时的狼狈样子我就后怕,担心再在遍地鹅卵石的河滩上跳几十里地抽皮扒筋舞,摩托车会不会散架不知道,我怕自己会被颠嗝屁了。 春草被我余悸未定的样子逗笑了,捂着嘴说,要不然不骑摩托了,明天你陪我,用两条腿走到青河口买白面去,咱俩一人背五十斤,看看是谁先喊累的。 我觉得这个的建议可以考虑,自己身体再不好,好歹是个小伙子,体力怎么也不会比身材单薄的女子差,正想接受春草的挑战,不料阿姨板着脸训春草说,不能跟你哥开这种没大没小的玩笑,中午就按你说的吃面,明天找人给你姑带个话,让她想办法给咱家捎袋白面进来。 第78章 谁是你男人 午饭果然是春草做的手擀面,配着土豆、白菜、萝卜和腊肉烩的臊子,把我吃得满头大汗。 吃完面,端起面汤碗的时候想了想,我发现这是自己出狱后,吃得最可口,最舒服,也是吃得最多的一顿饭。 看我吃得这么香,春草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对放下汤碗的我说,刚吃完饭睡觉对胃不好,跟我去村里转转吧,看看谁家今天洗葛粉,转回来后你再补一觉吧。 听了阿姨的介绍,我对葛根这种自己没听说过的植物产生了浓厚兴趣,于是回到房间,拿出放在枕头下的钱,准备去看看葛根粉是怎么洗出来的。 春草问我拿那么多钱干啥,我压低声音说,想在村里买几斤葛根粉带回去,另外刚才答应了你妈要买白面,一会你在村里找两个人,明天到青河口给你妈扛两袋面回来。 春草眉目含笑,问我身上怎么装了那么多钱,是不是送我来的时候就打算好了,想在我娘家多住几天? 我摇了摇头,苦笑着说,我现在除了还有点钱外,其他的啥都没了,所以不管用得上用不上,每次出门兜里最少也要装上几千块,心里才踏实。 为了打消春草的顾虑,说服她把我骗回自己娘家休养生息,徐冰雅偷偷把我媳妇带着孩子离开了榆树坪,要和我离婚的消息告诉了春草,知道这个情况后,我也无须在春草面前装了。 想知道谁家今天洗葛粉一点都不难,根本用不着挨家挨户去找。 春草说,做葛粉时用水量很大,只需顺着水流湍急的小河往上走,走到地势相对平缓,河水流速不是特别快的地方,就能看到洗葛粉的人。 我问春草小时候是不是也洗过葛粉,春草摇摇头说,葛根虽然不值钱,但洗成能直接食用的葛粉非常麻烦,并不是每家每户每年都做。舍得花时间费功夫洗葛根粉的,大都是家里有老人和牙没长齐孩子的人家。 在昨天上午我和洗衣服的村民聊天的地方,有几个人正在忙得不可开交。春草走近前去,又是叫婶婶又是喊娘娘打过招呼后,指着河边一堆树根状的东西说,那就是你想看的葛根。 我蹲下身去,拔拉了几下,发现葛根其实就是树根,只不过比普通树根膨大一些,质地疏松点,粗的能赶上成人大腿,细的只不过如婴儿胳膊般。 婶婶娘娘们在河水中把葛根表面的泥土洗涮干净,刮去外皮后,在木墩上用砍刀砍成拳头大小的碎块,放进大石臼中捣碎,用滤布包裹好,在大盆里的清水中反复揉搓漂洗,直到把捣碎的葛根洗得不能再挤出乳白色的浆汁后,把滤布中的残渣倒掉,然后重新开始下一个循环。 洗过葛根的清水澄清一会,会在盆底留下簿簿一层白色的泥巴,婶婶们用小铲子把这些白泥巴铲到小盆里。 我感觉洗葛根粉很简单,和洗红薯粉的方法一模一样,区别在于葛根的纤维含量比红薯高很多倍,砍块捣烂很不容易,而且沉淀在盆底的淀粉数量很少,可能不到红薯粉的三分之一。 春草说,这些白色的泥巴就是葛根粉,晒干后用刚烧开的一冲,就能像藕粉一样当稀饭喝。爷爷说它既能解酒养胃,还能止渴生津,升阳驱邪,养颜益寿,对人好处大的很。 我问清洗葛根的大婶,这种鲜葛根多少斤能洗出一斤晒干的葛根淀粉,大婶伸出一个手指头说,最少要十斤自己手里这种葛根,才能洗出一斤干葛根粉。 难怪春草说村里做葛根粉的人家不多,这东西的含粉率连百分之十都达不到,加工起来又比做红薯淀粉的难度大好几倍,需要好几个人通力合作,才能完成整个流程。如果不是有特殊需求,或者是闲得没别的事情干,确实不值得婶婶娘娘们摆出这么大的阵仗。 我又问洗葛根的大婶,你们洗出来的葛根多少钱一斤,能不能卖给我几斤? 大婶应该是没想到葛根粉还能卖钱,眼球转了几圈说,这种湿的四块一斤,晒干的八块。 春草扯了扯我的袖子,笑咪咪对大婶说:婶子啊,你可真敢开口要价,青河口集上最肥的猪肉,一斤怕也卖不到两块钱吧,你这水淋淋的葛粉就敢要四块啊! “大婶,就按您说的价格,卖给我十斤晒干的粉吧,明天让春草带我去您家取货行吗?” 我打断了春草的话。 观看了葛根粉的加工过程后,我觉得大婶的要价并不高。 虽然原料不用花钱,但总要有人把它从山里挖出来,运回来吧,眼前五位婶婶娘娘忙活一整天,恐怕也就顶多处理两百来斤鲜葛根,人工费也不是个小数目。 春草被我驳了面子,相当的不高兴,撅着嘴不理我,率先走了。 大婶感觉做成了一笔大生意,很高兴,问我是春草丫头啥人。 我说自己是春草婆家的大伯哥,弟媳妇想回娘家,弟弟是做生生意的,忙得脱不开身,所以让我这个哥哥送春草回来。 大婶一脸羡慕的神色问,不是说春草男人是开小煤窑的吗,怎么又变成了生意人? 我笑着说,开煤窑的小老板靠卖煤挣钱,不也是生意人吗,边说边去追春草去了。 春草在生气,小步子迈得很快,我跑了几步才追上她,说,不就是花了八十块钱嘛,真没必要生气。你想想看,就按我给的价钱,他们五个人忙活一整天,平均每个人才能挣几块钱的工钱。 春草气呼呼地说,这就不是钱的问题。 我知道春草心的小心思,在她的潜意识里,认为自己男人应该在自己的娘家人面前,表现出对自己的重视和顺从,而不是和自己对着干。 春草在心里可以幻想,但她忘了我不是她的男人。 为了哄春草开心,于是我说你别走那么快,赶快想想谁家有闲人,咱找谁明天给你妈买白面,顺便让他们再买几斤大肉回来,省得你弟弟回来后,因为家里没有白面,让你落你妈的埋怨。 第79章 别提那个窝囊废 吃晚饭的时候,春草告诉了父母我花了八十块钱,买了某某家十斤葛根粉的事。 阿姨指着饭桌上那碗热气腾腾的面糊糊对我说,这是刚用开水给你冲的葛根粉,趁热喝了吧。从现在起每天早晚都喝一碗,连续喝上半个月,保证你的胃不会再难受,酒量还能涨一截。 春草跺着脚,不满地说,妈,你没听见我说的话吗?龙哥花那么大的价钱买葛粉是不是很傻?你把咱家剩的粉都拿出来,就按一斤八块钱的价格都卖给他! 阿姨让春草别闹,说咱家的葛粉还是我和你爹去年洗的,本来就没剩多少,还不够你爷爷喝的呢,我正准备和你爹商量,这几天准备再洗点,不知道能不能赶在你们回去前洗好。 我端起阿姨冲的葛根粉喝了一口,发现这种和面糊糊一样的粉羹的口感很细腻,有种淡淡的、很特殊的香味,没有红薯粉那么甜,但比藕粉有味道,不但没有想象的像中药一样难喝,反倒挺对自己的口味。 阿姨问我味道怎么样道,我说挺好喝的,于是阿姨说,既然他哥爱喝葛粉,那咱们就这么定了,春草爹明天上山挖葛根,我和春草在家准备洗粉的家具,连续挖两天,后天咱们洗粉,正好家里有四个人,咱也不用喊别人帮忙。 我表态说,我明天和叔叔一起上山挖葛根,顺便看看葛根的枝条叶子长啥样,省得以后在别的地方见了也不认识。 春草不屑地说,就你现在的身体,骑会摩托车都能累出一身大汗,还敢进深山老林挖药材。 春草父亲憨厚地笑了:“挖葛根不用跑多远,咱家后山就有不少,我负责挖,让大宝哥光往家里背就行,能背多少算多少,大不了多跑几趟。” 于是四个人围着煤油灯,边吃饭边兴致勃勃地商量洗葛根粉的细节问题,正聊得热闹,春草在县城上高中的弟弟摸黑回来了。 因为交通实在不方便,弟弟每个学期只在中间回一趟家,取换季衣服铺盖的同时,向父母讨接下来半学期的生活费学杂费。 此时进入十一月份已有好几天了,正是这个学期的中期,春草妈妈已经预料到儿子这两天将回来。 见到两个多月没回家的儿子,春草父母高兴得不得了。 妈妈怜爱地摸了摸儿子的头,兴冲冲去厨房重新给儿子烧饭了,父亲给很久没用过的马灯添上煤油,用废纸把灯罩擦干净,吹灭光线昏暗的小煤油灯,手提明亮的马灯,从头到脚打量端详自己的宝贝儿子,乐得嘴都合不住。 同样是父母亲生的,身份为嫁出去的闺女,春草回到久别三年的娘家后,并未受到父母如此这般的重视,可见女儿和儿子在父母心中的地位差距有多么大。 我暗自为春草鸣不平,春草却似乎习惯了父母对待姐姐和弟弟的态度天差地别,而且自知自觉地认可和接受父母的区别对待,手忙脚乱地给弟弟掸掉身上的尘土,给弟弟端来洗脸水,又翻箱倒柜把自己带回家的糕点副食翻出来,让弟弟先垫垫肚子。 弟弟的个子比姐姐足足高一头,长得高大帅气,俩人站在一块不像姐弟,倒像是兄妹。 接受完父亲的检阅后,弟弟用警惕的眼神盯着我看了一阵后,转头问姐姐这个男人是谁,大宝姐夫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我坐在椅子上,微笑着说,我是卫大宝的哥哥,煤窑上的事情太多,你姐夫离不开,所以请自己的哥哥送你姐姐回娘家探亲。 这几天每见一个人,都要用同样的词语,同样诚恳的态度,把自己和春草的关系再介绍一遍,这种情况只是今天一天,已经是第三次了,我已经烦得够够的了,但却不能在人前流露出一点点不耐烦的样子。 还好,小伙子听了我自报家门后,没有表现出抵触情绪,他亲热地搂着姐姐俏瘦的肩膀,接连抛出一大串让姐姐无法回答的问题:姐夫的小煤窑是不是特别挣钱,你家的院子真大,窑洞真漂亮,明年参加完高考后,我想去你家住一个月,让姐夫教我学骑摩车,你和姐夫有没有给我生小外甥,为啥不带回来让外公外婆和我这个小舅舅看看… … 春草被弟弟这些问题炸得晕头转向,脸蛋红得快要滴血,张口结舌,一个问题都回答不上来。 为了帮春草摆脱囧境,我把弟弟拉到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故作亲近地搂着他的肩膀,问他在哪个高中上学,毕业班的学习是不是特别紧张,学习成绩怎么样,高考自愿想报哪个大学? 无意间挠到了弟弟的痒痒肉,小伙子扬起脑袋,骄傲地说,我的母校是每年高考录例比例都是全县最高的古城一中,我的成绩一直在全校前十名以内,考个好大学肯定没问题,我最想上的学校,是我们村山哥上的首都那所全国名校。 端着饭菜从厨房出来的阿姨,听到儿子的话后很不高兴,重重把手中的饭碗和菜盘墩在桌子上说,别在我面前提阮小山那个上不了台面的窝囊废,白瞎了全村人为他操的心,以后回家你不许再找他玩,我可不想让你跟他学成没用的废材。 弟弟不服气,梗着脖子和母亲争辩:“军哥哪里不好了,我上高中前,你和爹不是经常教育我向军哥看齐吗,好好学习,争取和军哥那样考到北京上大学,毕业后在首都找个好工作吗!” 妈妈没好气地教训儿子:“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情况早就变了。你看阮小山现在混成了什么样,北京的工作丢了,在外面混不下去了,只能回到老家当娃娃头,三十多岁了还打光棍,堂堂正正的名牌大学毕业生,连个对象都找不到。幸亏他没爹没娘,没脸没躁,我要摊上这么个儿子,早就在林子里找棵歪脖树,把自己吊死了!” 妈妈的情绪特别激动,对儿子的话说得相当重,可见她内心对那个叫阮小山的成见不是一般的深。 弟弟还想和妈妈顶嘴,我按住他的肩膀说,先吃饭,先吃饭! 第80章 落魄书生 宝贝儿子回来了,而且在家只能住一两天时间,叔叔阿姨这两天要全心全意陪儿子,所以洗葛根粉的计划只能暂时搁置。 吃过早饭后,阿姨和春草顾不上涮锅洗碗,一人拉着弟弟一只手问长问短,叔叔嘴里叼着旱烟杆,坐在饭桌旁看他们母子姐弟亲热,脸上的每道皱纹里都写着满足和慈祥。 为了不打扰春草一家人团圆的其乐融融,我悄悄走出去,信步遛达到春草爷爷住的老宅。 爷爷昨天只是说让我多喝葛根粉养胃,但语焉不详,对葛根这种既是药材又是食物的功效,介绍得还没春草妈妈说的多,我想多向爷爷讨教些这方面的知识。 我从小好奇心就重,遇到自己不懂,但又感兴趣的事情,总想把与其相关的情况了解得尽量多些。这种行为没有别的目的,纯属天性使然。性格比较执拗专一的人,大都有这种特征。 好奇心有时确实会害死猫,但大多情况下,对新知识、新信息的渴望,对新事物一探究竟的潜意识,会让我们生活的这个社会不断进步,能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更充实,更精彩。 住人的屋子里,有个年龄不大的男人在帮爷爷捏药丸,两人手里捏着捏着药丸,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我站在门外听了一阵,觉得挺有意思的。 爷爷耳背,听不见对方所说的话,所以他们基本是自话自说,各说各的,根本不在同一个频道上。 爷爷说的大多是自己对某种草药功效和配伍的研究心得,有哪些同典籍记载和师傅传授的古方有相悖之处。 年轻男子则是高谈阔论国际国内最近发生的重大事件,自己对时政对社会现象的认识评价,言辞犀利,有些观点相当特别,和我自己对相关问题的认识完全不同。 在如此偏僻闭塞的小山村中,竟然隐藏着这样谈吐不俗,有想法,有见识的同龄人,不得不让我的好奇心再次爆棚,于是推门进去,向爷爷问了好后,向坐在爷爷对面,一脸狐疑的年轻男子伸出自己的右手。 对方戴着近视眼镜,头发很长,胡子拉碴的,年龄不好判断,但从说话的声音和语气上来看,我感觉他比自己大不了几岁。 山里人不习惯用握手的方式打招呼,三十年后依然如此,对方却一点没有迟疑,迅速站起身接住我的手:“你好,我是阮小山!” 原来他就是阮小山! “幸会,我叫林子龙,是爷爷的亲戚,也是爷爷的病人。” 爷爷听不见我们说的话,对两个年轻人的客套视而不见,从面前的陶罐中抠出一小块黑糊糊的泥巴,放在长满老人斑的手心里搓来搓去,搓成一粒粒圆溜溜的药丸。 “阮老师,今天学校不上课吗?” 想起春草妈妈昨晚说的话,我不禁脱口而出问道。 “今天是星期天呀,你知道我是谁?” “噢!”我语气一挫。 难怪春草弟弟昨天回来,原来是借用了一个休息日。 “昨晚刚听欧阳春草弟弟说过你的名字,印象很深刻。” “原来是那个十年之后,再次寄托了全村人希望的小家伙回来啦。” 对方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脸上的表情变得很复杂,话说得云里雾里的,让我不知道怎么接茬。 停顿了一会,阮小山说,欧阳家族唯一嫡孙子难得回家省亲,稍倾必然携双亲跪拜祖上,吾等留在此处颇为不便,兄台如蒙不弃,不妨移步在下寒舍围炉小酌,举杯畅聊,如何?。 看着阮小山忽然间变得像个古时候落魄的秀才,酸模假式的样子,我假装咳嗽,把涌到嘴边的笑声强压回去,手捂着口点了点头。 阮小山的住处就在小河对面的高台之上,那排破败不堪的土坯泥巴房其中的一间,房间不大,塞得满满当当,除了一张单人床,一张断了条腿,用石块支着的课桌外,再没稍大点的家当。 墙角有个泥巴砌的炉灶,由于要做饭,虽然现在的天气还没冷到要生炉子取暖的时候,但炉膛里的火并没有灭,房间里的烟火气很重。 不大的屋子里,到处都是书本和成捆成捆的旧报纸,由此可以看出阮小山是个嗜书的人,生活可以极简单,但却不能没有书看。 对自己蜗居的逼仄寒酸,阮小山并没有表现出歉意,神态坦然,请我在唯一一把吱吱作响的椅子上坐下,从泥炉旁的铁锅中拿出几个蒸熟的土豆,揭掉皮后,放在碗中捣成碎块,撒了点咸盐和辣椒面拌匀,又从门后的陶缸里挟了两筷子腌萝卜条,放到我面前的书桌上。 然后,阮小山从报纸堆中翻出盛酒的泥坛,给两个大小色泽都不一样,而且都缺了口的粗瓷碗中斟满酒,也不让我,自己端起其中一碗率先喝了一口。 我挺欣赏阮小山这种随意洒脱,一点也不做作的风格,于是也不客气,端起酒碗陪他喝了一口。 酒自然还是农家自酿的苞谷酒,领教过这家伙的厉害后,我不敢再托大,一口酒下肚,马上用树枝削成的筷子,挟起块萝卜干丢进嘴里,慢慢嚼了起来。 阮小山拖了捆报纸,在炉子旁边坐下,给炉膛里添了两块硬柴,长叹一声说,在这儿,找个能说话的人比上九天摘月都难。 春草妈妈说过,阮小山是从北京的大学毕业的高材生,而且曾经在北京工作过,不知为何落魄到这种地步,自己确实对这个同龄人的过往相当好奇,于是我说,那就说呗,想说啥说啥,反正你我不熟,今天过后,也许此生无缘再次相见,所以百无禁忌。 于是,阮小山打开了话匣子。 他说,我们所在的这个小山沟因为山阻水隔,进出极为不便,以前并没有原住民,现在的几十户人家,都是从一百多年前中原地区那次大灾荒中,逃难过来的几户人家繁衍而来的,因为河水尽头那座山,是方圆百里最高的山峰,因此被人们称为大岭,大岭村因此而得名。 第81章 用什么赎罪 阮小山说,大岭村地处龙山之腹,水量充沛,林木茂密,物产丰富,名贵药材品类繁多,却因为交通不便,资源没有得到充分利用,乡亲们守着大自然赐予的金饭碗,却只能要饭吃。 比如在一千五百多年前的东晋时期,就有“北参南葛”之美誉,功效用途能和东北三宝之一的人参相提并论的葛根,在这里的大山中随处可见,却无人问津,只能眼睁睁看着它自生自灭,真是暴殄天物啊。 阮小玉说得痛心疾首,我却不以为然,接过他的话题说,这种状况是自然因素造成的,既然你对这种状况不满,为啥不想点办法改变自己家乡的现状,哪怕是微小的改变也行啊。 积沙成丘,只要不断努力,总有让家乡变得不再可叹可悲,跟上外面社会的步伐的一天,让你的乡亲们生活得不再像现在这样苦? 阮小玉神情黯然地用木棍拔拉着炉膛中的火苗说,我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但现实太残酷,个人的力量微不足道,村干部不管事,村里人一盘散沙,我实在没那个能力啊。 从大岭到青河口虽然只有二十公里,但山势险峻,大部分路程在每次下大雨都会被淹没的河滩上,根本没法修路。开山凿路的成本是天文数字,政府不可能为区区不到两百村民的大岭村,投入那么多资金,专门修一条翻山公路,这是个无解的难题! 我不以为然地说,修路对你来说确实无能为力,但别的事情你也可以做啊。 比如说,利用小河尽头那道天然瀑布,装台小型水力发电机,先把乡亲们的用电问题解决了。这件事花不了多少钱,乡亲们肯定不会反对,不难做到吧! 快进入二十一世纪了,估计全古城县,甚至整个河西省,还用煤油灯照明的村子,除了大岭外,恐怕找不出第二个来吧。 阮小山脸上露出尴尬,低声说,我现在的身份是大岭村小学代课教师,每月只有一百三十块钱代课费,就算让我卖配件自己组装发电机,我也拿不出买零件的钱啊。 我感觉阮小山只会夸夸其谈,并不是个能静下心来,专注把一件哪怕很小的事情做成的人,所以不想听他的感慨和抱怨,于是和他碰了碰碗,呡了口酒后说,能能不能聊聊你为什么要从首都回到山沟里的问题。 阮小山喟然长叹:“都是无知和浅薄惹的祸,乱花渐欲迷人眼!” 他说自己命运多舛,三岁年那年父亲在山里采药时,失足坠下悬崖,尺骨未存,一年后母亲带着两岁的妹妹远嫁他乡,自此音信皆无,留下自己和爷爷相依为命,自己是吃大岭村的百家饭长大的。 年迈体衰的爷爷勒紧裤腰带,把孙子供到初中毕业后,便撒手人寰。村里乡亲可怜自己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同时认定打小就天资聪颖,在乡中上初中的两年,每次考试都是年级第一的自己,极有可能成为大岭村有史以来的第一个大学生,于是你家出两块钱,我家出十个鸡蛋,好不容易凑了六十块钱,我才有了踏进古城一中校门,读高中的机会。 高中三年,我是用寒暑假和星期天在工地上搬砖挣的钱,在女同学不遗余力的资助下坚持下来的,然后考上了首都某所名校的生物工程系,毕业后,在母校当了三年助教,同时完成了在职研究生学业,拿到了硕士学位证,然后,然后就回到了整整八年没有回来过的大岭村… … … … 阮小山仰面期天,脸上写满了暇想和神往,缓缓地自言自语道: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后,虽然大岭村已然没有自己一个亲人,我还是在女同学的陪同下回到村里报喜谢恩,当时在村里引起极大的轰动。 乡亲们感谢文曲星下凡,终于让自己村里出了一个大学生,让子孙看到了逆天改命希望的同时,也为我同学出尘脱俗的容颜和大方得体的言行所折服。 阮小山的声音越来越小,像炉膛中的火苗,由于能量渐渐耗尽而渐渐变暗。 为了不打断阮小山对往昔美好的回忆,我没敢用打火机,而是把香烟伸到炉膛中,用木柴的余烬点燃,深深吸了一口。 阮小山闻到香烟的味道,睁开微阖的双眼,向我要了支烟,和我用同样的方法点着:“都怪自己年轻,被浮华迷住了眼晴,根本不知道什么是“齐大非偶”,视残缺的瓦砾为珍宝,却把真正的翡翠一脚踢开,负了卿,误了己,最终遭了报应,像条被打断了脊椎骨的癞皮狗一样,回到曾经以自己为傲,被家长做为教育孩子的榜样,但自己却举目无亲的大岭村,在乡亲们失望鄙夷的目光中,为自己的浅薄无知,为自己的冤孽赎罪,希望有一天能找回以前那个真实纯净,心无旁骛的自己。 阮小山说的很动情,像是幡然醒悟的浪子,希望能浴火重生,他越是这样,我反倒越来越觉得他有点不靠谱。 我说,既然知道自己浅薄,做错了事,为什么不能拿出勇气,直面自己犯下的错,想办法弥补,而要选择逃避,躲到没人能找到的地方。你嘴里所说的赎罪方式,我认为是不敢面对现实的人,为自己的怯弱和愚蠢找的借口,是对自己,也是对被你伤害过的人的不负责任。 阮小山惨然一笑:“随便你怎么认为,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这个学校现在有十六个孩子,从小学一年级到四年级。原来教他们的民办教师嫌工资低不干了,乡教育组安排了好几个替代他的教师,但没有人愿意来,现在只有我一个代课老师,如果我再不教他们,他们就得辍学,我这个大岭村走出去的孤儿,现在也只有用这种办式,才能回报乡亲们对我的如山之恩。” 阮小山这几句话说得虽然沉重,但确实挺有道理,也表达出自己的真实感情,不由得让我收起一部分对他的轻视之心。 第82章 求助的眼神 我问阮大山对自己以后的生活是怎么想的,他回答说,他给自己定下了三年的赎罪期,现在这个期限刚完成了一半。他想用三年时间让心智不健全的自己成熟起来,计划一年半之后重新进入社会,相信外面的世界那么大,总能找到自己的生存之道。 阮小山说,自己现在每天过得都很忙碌,但是特别充实。 四个年级所有课程的授课,把工作日的时间占得满满的,星期天有时去陪欧阳爷爷说说话,有时去经管自己种的土豆苞谷。 每月步行去一回青河口,在镇教育组把上个月的代课领了,去镇政府搜罗人家看过的旧报纸,然后买点生活必须品,再用自己的代课费,给学生买一些铅笔和作业本,如果代课费有节余,还会到镇上唯一一家书店看看有没有自己感兴趣的新书。 阮小山得意洋洋地说,从镇里讨来的每张报纸,我都会认真看它上面的每篇文章。所以别看我住在深山中,但信息一点都不闭塞,对国际国内环境,对国家的方针政策,对社会热点和民众关心的问题,知道得一清二楚,不会和外面的社会脱节。 阮小山说,自己在山里的生活成本很低,主食是自己开荒,自己种的土豆玉米,除了要消耗一点体力和时间外,其他投入为零。为数不多的几种蔬菜,和咱们现在喝的苞玉酒,都是学生家长主动送的。 现在自己想的最多的,除了尽心尽力把学生教好外,就是想为乡亲们找一些增加收入的办法,想办法改变他们只会挖中草药,然后非常艰难地把自己挖的药材背到青河口,以远远低于其本身价值的价格卖掉,为家里换来一点相当微薄的收入。 我问阮小山,你想了一年多,想到了什么办法? 阮小山胡子拉碴的脸红了,双手捋着乱糟糟的长发,不好意思地说,到目前为止,自己还没想出能让乡亲们认可的办法,不过,我相信一定会有办法的,比如本地资源赋存量很大的葛根这种药食两用的宝贵植物… … “打住!打住!” 这几天听了太多次“葛根”这两个字,我有点厌了,不想让阮小山再说和葛根有关的话。 “为什么不让我说葛根?是因为你无知,根本不知道这东西有多么宝贵,所以对它没有兴趣!” 阮小山有点急眼,言辞激烈地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你认为经过初加工后,一斤收购价才六毛钱的药材很珍贵吗?这是什么逻辑?” 我不认可阮小山的说法,忍不住出言调侃。 “很多时候,商品的价格和价值之间不是正比例关系,对一个即将饿死的人来说,等量的粮食远比等量黄金的价格高,但有谁会认为小麦的价值能和黄金相提并论?” 我不想和阮小山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于是问他除了葛根外,周围山里比较值钱的中药材主要有哪几种。 阮小山心有不甘,但看到我确实对葛根没兴趣,叹了口气,扳起手指头如数家珍:当地人称之为阴阳草的淫羊霍,有补气固本功效的的黄芪,能补血活血的当归,补中益气效果很好的党参,还有… … “好啦,好啦!” 我再次打断阮小山的话,站起来说,到吃晌午饭的时间啦,我得走了。 阮小山意犹未尽,说今天聊得很开心,自己晚上不忙,如果我有时间的话,可以随时过来聊天。 昨天春草找的两个人很给力,今天天不亮就出发了,所以赶在晌午饭前便把两大袋白面,还有十斤猪肉送到了家。 春草妈妈高兴得不得了,我回去的时候,她正忙活着蒸准备让儿子带到学校的大肉白菜包子,开心地说,咱家今天的晌午饭和晚饭合在一起吃,肉包子管够。 春草冲了碗葛根粉,让我提前把今天的任务完成,她问我为啥出门这么长时间,去了哪些地方。 想起昨天晚上阿姨咬牙切齿的样子,我没敢说自己和阮小山聊了大半天,现场编谎说去了瀑布那儿,发现如果在瀑布下面装台水力发电机,不但能解决你们全村人的照明问题,白天大家都不开灯泡的时候,电力能带动一两台小粉碎机。用粉碎机打葛根,效率比人工至少高十倍,葛根粉应该不会像昨天我买的那么贵了吧。 叔叔说,那地方确实能装发电机,好些年前县里的干部就来看过,答应给村里提供一台不要钱的发电机,但运输和安装发电机的费用得村里自己出。当时大队干部算过账,说安装费和把电送到各家各户的电线钱,每户要平摊三百多块,大家都不愿出这个钱,后来这事就没消息了。 我对春草开玩笑说,如果你能让大宝出钱,给你们村买一台发电机,其他的费用我来赞助,让你给娘家人做件好事,给叔叔阿姨在村里挣个好名声怎么样? 做了前天晚上那场春梦后,我总觉得亏欠了春草,总想找个地方弥补,以减轻自己心中的歉疚。 当了一年半修造厂厂长,我对电气设备方面的情况多少有些了解。一台五千瓦的水力发电机没几个钱,加上其他费用,给大岭村三十六户村民家家户户通上电,让他们告别沿续了数百年用煤油灯照明的历史,三万元足以搞定。 这点钱对我来说真不算大事。 春草没料到我有这种想法,一下子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别说我家没闲钱,就是有钱也不会干这种傻事。 阿姨两手沾满面粉,从厨房里伸出头来说,草儿说的对,爹娘可不贪图虚名。有那个闲钱,不如让你女婿给弟弟买辆摩托车呢,你没听弟弟说,他们同学有好几个人骑摩托车上下学吗? 弟弟从妈妈的话里听出了意外之喜,马上拉起姐姐手撒娇:你这次回家后,让姐夫赶紧给我买辆摩托车,或者让他给自已买辆新车,把换下来的旧摩托送给我也行,我不嫌弃!” 春草很无奈,向我投来求助的目光。 第83章 祸从口出 让春草给娘家村建个水电站,我也是临时起意,用开玩笑的口吻随便那么一说,不料阿姨只想独乐乐而不愿众乐乐,一下子把问题扯到给儿子买摩托车那了,让春草结舌,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对拉着姐姐胳膊撒娇的小弟说,不就是买辆摩托车嘛,我一定让你姐夫给你买,不过前提条件是你得考上大学。 弟弟不高兴,甩开姐姐的手说,真没劲,那我岂不是还要再等半年。 为了转移弟弟的注意力,我让他拿来纸笔,把自己姓名和洗煤厂的电话号话写下来交给他说,高考前最后半年学习紧张,每天的时间都很宝贵,以后你能不回家就尽量少回家。我经常去县城,你不管缺钱了还是想买衣服,亦或是想吃肉了,随时给我打个电话,我都会给你安排得好好的。 弟弟看着我写的纸条,好奇地问:“你不是我姐夫的堂哥吗,怎么和我姐夫不是一个姓?” 他这话一出口,父母的脸色骤变,齐齐用疑惑的眼神看向我,春草的神情瞬间也变得很紧张。 “亲兄弟还有不同姓的,哥哥可能跟爹姓,弟弟可能随妈妈的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何况我和你姐夫只是堂兄弟。” 不经意间的小疏忽,常常会酝出大祸端。 我埋怨自己没事找事,引火烧身,无端导致叔叔阿姨对自己和大宝的关系产生怀疑,连忙解释。 弟弟对我的说辞倒没啥反应,阿姨的脸色却变得更难看,双眼紧紧盯着我问:“他哥,你到底是俺女婿啥人?” 我神情轻松地指着弟弟:“你姐结婚那天,你去过你姐夫的煤窑吧,还记得那个矿的名字吗?” 弟弟皱着眉头想了会,犹犹豫豫地说,我记得那个路口立了个大牌子,上面写的好像是宝龙煤矿。 我笑了笑说,你的记忆力真好。你姐夫的小煤窑确实叫宝龙矿,那是我们兄弟俩共同开办的,他叫卫大宝,我叫林子龙,煤矿的名称是用我俩姓名最后一个字命名的。你再想想,你姐结婚头天晚上,你们送亲的人是不是在榆树坪矿招待所住的,忙前忙后给你们安排吃住的人是不是我,那天和你姐夫带你们去饭馆吃羊肉饸络的是不是我,当时卫大宝当时喊我什么。 弟弟的回忆被勾起来了,兴高采烈地说,妈!妈!龙哥说的全对,姐夫的煤窑确实叫宝龙矿,姑姑他们和我送姐过去那天,就是龙哥招呼我们的吃住,我记得当时姐夫一口一个哥,把他叫得可亲热了。吃饸络的时候,我姑还羡慕说,你看人家兄弟的关系多好,不像我家那两个货一见面就干仗。 同样意思的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可以半信半疑,要是自己儿子说的,那一定不能怀疑。 阿姨脸色稍霁,让春草跟自己去厨房卸蒸包子的笼屉。 为了避免再被阿姨追问,吃了两个个头很大的肉包子后,我没敢在厅房多待,推说在外面跑了一整天,累了,早早回自己住的房间睡觉了。 第二天早晨,我提出骑摩托车把弟弟送到青河口,弟弟坚决不干,坚持步行出去,说自己和同学约好了在镇上汇合,一起坐班车回学校。 我估计这小子说的同学是女同学,他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事,于是便没再坚持。 千叮咛万嘱咐把儿子送走后,叔叔背着背篓,提着药锄上山去了,阿姨把厨房拾掇利索后,端着昨天晚上蒸的肉包子,去给爷爷送饭。 阿姨刚出门,春草就跑进我住的房间,插上门闩,一头扎进我怀里。 干涸了整个冬天的土地,一场沥沥淅淅的春雨只是打湿了地皮,不但没有缓解大地的饥渴,反倒唤醒了在春风中蠢蠢欲动的小草的萌新意识。 由于担心阿姨有可能突然回来,本该激情澎湃的过程进行得既伧促又潦草,让我和春草都感觉没能尽兴。 完事后,我抽了根烟,拿起铁锹翻起院子中刚收完白菜那块地。春草重新梳了头发,给自己换了件厚上衣,站在旁边看我挖地,过了会说:“今天天气真好,你带我再去山顶去看回野菊花吧,顺便采些刚开的菊花骨朵回来,我妈说菊花骨朵晒干,泡水喝能治嗓子疼。” 我放下铁锹,拍拍手说:“你去找两个筐来,既然爬到了山顶,咱多采点菊花回来。” 于是我和春草一人手里拎着个藤条篮子,一路说说笑笑地上了山。 山顶那片野菊花花海,好像比我们几天前来的时候开得更鲜艳,一簇簇缀满了盛开的、初绽的和还只是绿色骨朵的枝条,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给这片花海增添了一丝妖娆浪漫的气息。 从山脚到山顶距离不近,爬上来后,春草和我都有些气喘吁吁,所以我们先找了个向阳背风的地方坐下,准备休息一下再摘菊花。 春草拿出条小毛巾,帮我拭去额头细密的汗珠,然后将头靠在我肩膀上轻轻喘息,不过两分钟后就变得不老实了,把一双微凉的小手伸进我衣服里。 我们休息的地方视野很开阔,我转头四面看了看,别说人影,连鸟都很少,周围非常宁静。春草面色潮红,用舌头舔着我的耳垂,含糊不清地说,这儿不会有人。 于是我搬过春草的头,把自己的唇狠狠地压下去,手从她的衣襟下塞进,抓住两团温热绵软,粗暴地蹂躏起来。 和梦中的情形一样,在我怀里,春草果然像乖顺的小猫,处处顺着我的意,乖巧地配合着我每一个动作… … 因为没有顾忌,这次春草放得很开。 身上的衣服没有褪尽,我的动作有些不方便,春草很快反客为主,把我堆倒在松软的野菊花丛中。 … … … … 随着我的一声闷啍,春草长叹一声,上半截身体软绵绵趴到我身上。 稍事休息后,我们开始采摘野菊花。 野菊花的花骨朵虽然很小,但数量实在太多了,蹲下去后没挪几步,我就摘了小半筐。春草手快,比我摘得更多。 摘了一会后,春草又来劲了,又开始撩拨我,结果被我推倒在菊花丛里,又痛快了一回。 第84章 年轻人要节制 和春草回到家的时候,阿姨已经在做午饭。 尽管春草给妈妈说我们上山摘野菊花去了,而且我和春草手里确实各提着半筐野菊花的花蕾,阿姨还是训斥说春草不知道分寸,说村里已经有人风言风语,以后你俩别走的那么近。 我知道农村人爱面子,尤其把男女之间的关系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于是尴尬地对阿姨说,是自己这个大伯哥的不对,从现在起保证和春草拉开距离。 阿姨用手中的擀面杖敲着案板说,老辈人传下来句话:嫂子能在小叔子大腿上坐,弟媳妇不从大伯哥面前过,春草本就不该带你回娘家,也不知道那个卫大宝是怎么想的。 我讪讪退出门,把小院当中一片空地扫干净,将筐子里的野菊花摊开晾晒。 厨房里传来春草和妈妈的说话声:妈,你别这么说龙哥好不好,他和大宝真的比亲兄弟还亲,大宝总说让我别把龙哥当外人对待。 吃过晌午饭后,我瞅了个机会对春草说,你妈起疑心了,我去爷爷那儿道个别,你收拾收拾东西,咱们明天早上就回榆树坪。春草点点头,低声说,让爷爷给你再把把脉,另外你向爷爷讨点滋补的草药。 我独自去了爷爷住的老宅,今天爷爷没捏药丸,而是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脚前趴着两只灰色的兔子。 兔子被我惊到,竖起尖尖的耳朵想跑,但一条腿被拴在爷爷坐的椅子上,无论怎么蹦达都挣不脱。 我趴在爷爷耳边大声说,我和春草明天回家,您老人家有没有啥想要的东西,我负责买,让姑姑找人给你捎回来。 爷爷嗬嗬笑着,抓起我的手腕,食指和中指搭在脉弦上,一分钟后松开手,还是笑呵呵地说,年轻人,凡事要有度,好东西吃多了肠胃受不了。 爷爷示意我跟他进屋,在装满各种各样药材的柜子里,翻出一把叶柄很细很长,叶片圆圆的草本植物,说拿回去泡酒喝,但不能多喝,每次最多二两。 我被爷爷说的不好意思,也没问这种草药的名字,随手装进自己衣兜里,对爷爷说了声谢谢后便告辞了。 爷爷在我身后大声叮嘱,别忘了喝葛根粉,每天早晚各喝一碗。 可能是担心我和春草在家里再住下去,会招来村里人更多议论,春草父母并没有挽留女儿,吃过早饭后,便催我们早点出发。 连续几天没怎么喝酒,饭吃得好,睡眠时间充足,从大岭到青河口这段路,中途我没有停车,只是到镇上后,在路边店里和春草每人喝了碗鸡蛋醪糟汤,休息了十几分钟后,便上车出发,一路顶风扬尘,不到两个小时便到了去洗煤厂的便道路口。 我在路边把车停下,摘下头盔,问春草想直接回家还是去洗煤厂休息会再走。春草说你去洗煤厂吧,把我放在这儿就行,我拦公共汽车回去。 我想了想,重新把头盔戴上,扭头对春草说,抓紧了,还是我送你回矿上去吧。 天气越来越冷,很快就该供暖气了,我想回家拿几件冬天的衣服,同时把家里的水电和暖气管道检查检查,不管自己以后会不会继续在那儿住,但它现在还是自己的家。 孙建成知道我前段时间状态不好,徐冰雅让春草骗我回她娘家休养散心的事,所以对我骑摩托车带春草回到矿上并不觉得意外,笑呵呵问我在春草娘家住的怎么样。 体能虽然有所恢复,但昨天一日三战,加上一口气骑了将近四个小时摩托车,我早己累得腰软背酸,没精神和老孙寒喧,抡胳膊踢腿活动着全身僵硬的肌肉说,先给我泡杯浓茶,让我提提神,坐下来慢慢说。 消沉颓废了一个多月,自己对矿上的事没问过一句,我知道自己这个老板当得非常不合格。既然今天到了这儿,就不能说走就走,至少要和老孙聊上一会,问问矿上有没有需要自己出面才能解决的问题。 春草提着自己的行李袋对我说,龙哥别着急走,我回家洗洗脸就给你擀面。我对她说,自己要在矿上待到天黑,别搞得那么紧张。 在老孙办公室坐下后,我说快半年没见郭小虎了,他今天在不在。 老孙虽然尽心尽力,很负责任,但毕竟年龄大了,而且腿脚不方便,不可能天天下井,也不可能把生产现场的情况掌握得很及时,很全面。我想把负责生产的包工头郭小虎,培养成孙建成的接班人,帮老孙分担一部分责任。 孙建成说,小郭今天带八点班,四点多就能上来,你就在这儿等他吧。 我问老孙井下的地质情况怎么样,顶板淋水是否比一个月前小了。 孙建成回答说,最近一个多月没下雨,水害的因素排除了,但是工作面遇到了断层,顶板比较破碎,支护密度比以前增加了一倍,不但民工的工作量增加了,而且矿柱的消耗量也很大,等郭小虎上来后,咱们好好商量一下,要不要改变支护方式,怎么才能保证在顶板破碎的情况下,让产量不要下降得太多。 断层是煤矿生产中会经常遇到的地质构造,它会对岩层造成破坏,容易造成工作面和巷道的片帮、冒顶事故,会对煤层的连续性造成影响,不但会直接影响煤炭产量,而且存在着很大的安全风险。 由于没有地质资料,一般小煤窑根本无法预判哪里有断层,不知道断层的范围和严重程度,所以不可能提前制定通过断层的安技方案,只能在采煤过程中遇到断层后,根据现场情况临时制定方案,采取必要的针对性措施,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继续生产,力争尽快通过断层地带。 我问孙建成啥时候遇到的断层构造,目前采取了那些安技措施? 老孙说,你上次来矿上后不到一个星期,郭小虎就汇报说工作面顶板破碎,煤层突然间变薄了,我下井看了后,确认是遇到了断层。 第85章 我后悔了 我略带不满地问孙建成,遇到断层这么长时间了,你为什么一直没告诉我? 孙建成说,那天刚好申小涛开车回榆树坪,路过的时候在我这儿坐了坐。他说你心情不好,那几天啥事都不愿管,谁请示向谁发火。 我不想给你添堵,而且当时刚遇到断层,顶板破碎的不严重,我以为是个小构造,断层范围不大,所以想再等等看,然后再向你汇报。 等发现断层范围越来越大,干了十几天还没看到有变好的迹象,我再想找你商量应对办法的时候,徐厂长说你跟着春草回她娘家散心去了。 我想了想,老孙说的发现断层那天,应该是申小涛把王俊臣送回县城后,开着王县长的旧jeep回榆树坪那天,那些日子确实是自己最颓废、最烦躁的时候。 我带着愧疚对孙建成说,这事确实不能怪你,你累不累,要不咱俩现在下井,和郭小虎现场商量过断层的安技措施。 老孙笑了笑说,快拉倒吧,你觉得自己有我这个老采煤队队长见过的东西多?你又没在采煤队掘进队干过,就是到了工作面,还不是狗看星星,能看出啥门道来。 我说自己着急,只有亲自看了现场的情况后,心里才踏实。 孙建成说,再急也不在一时半刻,我已经想好了应对办法,也和郭小虎商量过了,但要花一大笔钱,必须你点头后才能实施。 我说,花钱不怕,只要能解决问题,快给我说说你的计划。 老孙指着办公室最里面的单人床说,春草的娘家很远吧,我估计你们天刚亮就出发了。骑了这么长时间摩托车,你还是躺那儿咪会吧,再有个把小时小郭就下班了,等他洗完澡咱们一起商量。 说完,老孙连推带搡把我推到床上,自己带上办公室门出去了。 这张单人床是今年过年的时候,为了保证北方公司在春运期间申请的运煤专列的装车量,自己住在矿上督战,督促民工加班加点多出煤时,临时支起来的,床上的被褥全是春草的嫁妆。 孙建成说的没错,连续骑了几个小时摩托车,我确实累得够呛,但根本在床上躺不住,翻来转去折腾了十几分钟后,穿上鞋去了井口处的储煤场。 正常情况下,宝龙矿的日产量在两百吨以上,单班出煤应该在七十吨左右。现在马上到白班的下班时间,井下应该己经停止了装车,但贮煤场的煤堆目测不超过四十车,这意味着现在的产量只能达到正常情况下的六成左右。 看到这个场景,我感觉半山腰忽然刮过一阵寒风,自己从头到脚凉嗖嗖的。 煤炭产量的高低,直接决定着自己挣钱多少,我对这个问题倒不是特别在意,在意的是宝龙矿的情况和别的小煤窑不一样。 别人家的煤窑出的煤越多,卖的钱越多,老板的利润自然水涨船高。如果煤价过低,或者井下地质条件发生了变化,最坏的结果无非是老板可能会赔点钱,不会再有其他方面的连带损失。 在自己的苦心经营下,宝龙矿现在的产线越拉越长,事实上已经形成了一个闭环的产业链。 宝龙矿生产的原煤,是飞龙洗煤厂的唯一原料,洗煤厂生产的炼焦精煤,是赵军的北方公司现在通过铁路外运的唯一煤种,而北方公司和上海方面的用户,签有精煤的长期购销合同,如果不能保证供应,要向对方支付高额的合同违约金。 更要命的是,宝龙矿生产的是古城当地的稀有煤种,除过自己外,整个榆树坪煤田范围内,只有另外一个小煤窑出产这种原煤,而那个小煤窑的生产能力,只有宝龙矿的五分之一不到,即便高价把它生产的原煤全部买过来,送到洗煤厂加工成精煤,也弥补不了宝龙矿由于地质条件变化,导致产量下降带来的缺口。 生产原料的不可替代性,决定了飞龙洗煤厂想从别的地方购买煤炭,可能性很小。 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面对这种局面,我怎么可能不着急,怎么可能不心急火燎。 孙建成只知道煤矿产量降低,会影响飞龙洗煤厂的精煤产量,并不了解我为宝龙矿搭建的这条产业链的全貌,以为在现在的产量情况下,只是我的利润比之前少了一部分,但还远不到亏损的程度,没有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所以没有紧迫感,以为这个时候我还能在床上躺得住。 我对自己做过的事很少后悔时候,总以为后悔是一种消极情绪,不但于事无补,反而会影响自己前行的脚步。 错了就是错了,错误唯一的价值,是能让自己在错误中汲取教训,以后不再犯类似的错误。任何时候都不该沉溺于已然发生的错误中不能自拔,后悔和自责没有任何意义,应该一切向前看。 但现在我确实很懊恼,后悔不该有意放纵自己,耽误了采取措施,应对地质条件变化对宝龙矿原煤产量的影响,而这种情况本可以避免。 如果自己在监狱中没出来,遇到地质断层后,因为没有指望,没有人可以请示,孙建成和郭小虎肯定会及时采取他们认为有效且合理的措施,把断层对矿井产量的影响降到最低程度。 即便要花比较多的钱,他们也只须给我委托的徐冰雅打个招呼,让她准备资金,徐冰雅不可能提出反对意见,因为她根本不懂煤矿生产,不知道哪些钱该花,哪些钱不该花。 企业经营来不得半点马虎,尤其是煤矿这种受自然条件影响很大,安全风险高的矿山企业,事先没有征兆,不可预见的意外情况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对管理者的要求更严苛,对决策的反应速度要求更迅速。 对突发问题和安全隐患处理不及时,后果往往不可预料,由此造成的损失可能会很大,有时甚至是致命的。 我点了根烟,在空荡荡的储煤场走来走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第86章 最关心的问题 郭小虎端着饭碗来到办公室,边吃边给我汇报工作面的地质断层情况。 这是个三十五六岁的中年男人,个子不高,但精悍能干。他是卫大宝小煤窑冒顶事故的幸存者,我接手后,没有给矿上另找包工头,而是让他牵头,组建了一支属于宝龙矿自己的民工队伍,这个队伍的成员,大部分是郭小虎的川西籍老乡。 郭小虎的身份和其他私人煤矿的包工头不一样,不但是负责包产的民工头,同时还是宝龙矿的管理人员,除了按吨煤提取自己的工资外,我还另外给他发一份基本工资。矿上大大小小的事情,我和孙建成都会征求他的意见。 郭小虎详细介绍了顶板和煤层变化情况后,孙建成给我说了他和郭小虎商量的应对顶板破碎,巷道冒顶片帮风险增加,工作面生产条件恶劣的具体方案。 在地质断层地段,把现在的木矿柱支护方式,改为金属摩擦支柱,以解决木矿柱的承压力不足,经常出现被压断需要更换的情况,大大增加了生产工人工作量的问题。 同时在顶板处和巷道侧方加挂金属网,解决顶板岩层破碎带来的漏顶掉矸问题,杜绝落矸伤人的可能,同时减少原煤中的矸石含量。 采用这个方案,需要采购一大批金属单体摩擦支柱。 一根金属支柱的价格是木矿柱的十几到二十倍,同时还要采购大量的金属网,需要花很多钱,这会使吨煤的支护成本比以前增加成十倍,所以在得到我的同意之前,孙建成不敢擅自做主。最近井下一直沿用以前的木支护方式,通过临时增加矿柱密度,加大竹芭片使用量的方式维持着生产。 由于支护工作量增加,地质条件恶劣,宝龙矿这个月的原煤产量只有以前的一半出头,导致工人们按产量计提的工资也大幅度降低。为了稳定人心,防止出现民工大量流失现象,孙建成和郭小虎商量后,被迫把吨煤工资标准提高到原来的两倍。 提高工资标准属于生产经营工作的重大事项,只能由老板决定,孙建成这种作法是不得已而为之,是临时性措施,同样需要得到我的认可后,才能成为给民工结算工资的依据。 我关心的不是孙建成这个方案要花多少钱,而是采取了这些措施后,在通过断层阶段的时候,矿井的煤炭产量能达到多少。 孙建成和郭小虎商量了一会说,使用金属支柱和金属网片,能减少部分支护工作量,工作面的生产条件也能得到一定程度的改善,产量肯定能提高,但不可能达到过断层以前的水平。 我追问,你俩能不能给我一个大概数字。 郭小虎回答说,换了支护材料后,日产量可能会达到一百五十吨左右。 我心头略微轻松了点。 每月四千五百吨原煤,最多能生产三千三百吨精煤,虽然达不到承诺给上海方面用户的供货量,但缺口不大,想想办法应该补上。 于是我说,提高工资标准我没意见,如果新标准仍然不能让工人的工资达到以前的水平,可以考虑适当再提高一点,具体怎么办你俩自己商量,现在咱们研究研究需要采购的金属支柱的型号数量,你们准备使用哪个规格的金属网?咱拉个预算出来,让我明天一个个解决这些问题。 我同老孙和郭小虎逐一推敲了新支护方案的每一个细节,计算支护材料的用量,匡算支护工作的工程量和人工费,一直商量到晚上十点多,才把所有问题搞定。 根本没时间回家打扫卫生取衣服,当天晚上我就睡在孙建成的办公室,第二天早晨起床后,春草己经提着从娘家带回来的葛根粉和大肉包子,在门外等着。 我刷牙洗脸,春草烧开水给我冲葛粉馏包子,匆匆忙忙吃过早饭后我,我骑上摩托车下山,直接去了榆坪公司。 徐小弟欣喜地问我啥时回来的,我没心思和他废话,问申小涛开来的老吉普修好了没有,在不在你这。 小弟从办公桌抽屉找出车钥匙,把我领到后边的院子里,揭开苫布说,咱这儿没有烤漆车间,除了外表没有动,发动机、底盘和变速箱能修的都修了,能换的都给你换了,连内饰都给你整了套新的,保证十万公里内不会出大问题。 我拉车开门坐上去,先把车打着火升温,回过头对小弟说,把我的摩托车推进来,用苫布盖好,别让你那些学徒工乱霍霍,说完挂上倒档准备走。 小弟抓住倒车镜问,你准备去哪,不给我姐打电话报个到吗,她为你的事可没少操心。 我眼睛盯着后视镜边倒车边说,你告诉你姐我回来啦,我现在有急事去县里,回头再和她联系。 古城矿务局下辖的各个煤矿,几年前就用金属摩擦支架和单体液压支架取代了木支护,总机厂的支护车间就是专门生产金属支架的。 在我的怂恿和亲自操作下,农机厂把铸件生产和部分机加工订单从修造厂转到了总机厂,不但帮助总机厂解决了几十名富余职工的就业问题,还为他们带来每年上百万的工业产值。 有这个关系打底,刘厂长对我提出的,加急定制一百五十套金属支柱的要求满口答应,说今天就安排车间下料生产,明天先给你说的宝龙矿送一车过去。 我拿出银行存折说,送货时间越早越好,我急用,让你们财务科派人跟我去银行,我现在就给你们把全部货款转了。 刘厂长正为上个月的电费还没着落发愁,听说我要先付全款,大喜过望,抓着我的双手摇了又摇,连声说林厂长上次给我们厂帮的大忙,我还没找到感谢的机会,今天你又一次解了我的燃眉之急,你真不慎是总机厂的福星啊,感谢的话我就不说了,这批金属支柱既然是兄弟自用的,我在咱们刚才谈好的价格上,再给你打个八折,我把财务科长叫来,你就按新价格给他汇款吧! 刘厂长相当够意思,一张口就给我省了五万多。 第87章 这事归我管 给总机厂转完钱,从银行出来后,我准备去老城采购钢丝网,路过县政府门口时忽然想到,自己现在开的是王县长的车,但给王县长买的新车还不知道在哪儿呢,于是一打方向,去了龙腾公司在古城的分部。 古城分部位于县城通往矿务局本部公路边的一个院子里,此处原本是矿务局劳司煤矿的机电配件库,是我费了挺大的劲,说服高矿长把它租给乜小仔的。乜老板花钱对这里进行了彻底的翻新改造后,将其作为龙腾工程机械公司古城分部的住所。 上次来我来这儿,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当时是为了帮常梅联系她到古城后的第一笔业务。 那时分部经营惨淡,开张半年多,一台大型设备都没卖出去,常梅的压力很大。作为老大哥,我觉得自己必须得帮妹妹一把,于是利用自己在矿务局系统熟人多的便利条件,找人托关系,想办法帮常梅卖了两台进口大马力推土机,不但帮乜小仔打开了在古城的销售局面,也帮常梅稳固了在分部的经理位置。 一见面常梅就抱怨我,说一周前乜老板就派人把我要的车送到分部,但她用了自己能想到的所有办法,都联系不到我,快要急死了。 我拍拍常梅的肩膀说,你去洗煤厂看过我后,我就躲到人迹罕至的深山里闭关修炼去了,昨天才出关。 常梅笑着问我修炼结果如何,是否悟了道,我说效果还行,最起码自己现在脑子能想事,心里有干事的想估。 常梅要带我去看车,我说车就不看了,借你的电话用用。 这个电话自然是打给王县长的,电话刚接通王俊臣就破口大骂,说林子龙你这个小王八蛋竟然敢骗老子,明明保证一星期让我开上新车,你算算现在过去了多少天?害得老子这些天哪都去不成,连定期给你师娘交公粮的任务都没完成,母豹子要是发威,我一定把你塞到豹子的血盆大口中饲喂。 王俊臣骂的很粗鲁,而且声音很大,把坐在我对面的常梅听得脸色绯红,捂着嘴偷偷笑个不停。 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王县长这么没风度,于是我也没有客气,对着话筒胡说八道起来:你问问你们政府办主任,当初买那你辆北京213的人,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 这款车有那么多流行色,白的、灰的、蓝的、红的,放着那么多颜色不选,非得买辆整个河西都找不出几台的赭石色。市场上现在根本没有这种现车,害得我只能找关系给厂家下单,现给你生产这个颜色的车,你根本想不到我受了多大的难chang,所以领导还是想想怎么感谢我吧。 王俊臣哈哈大笑:“林同学能这样说话,说明你活过来了,甚好甚好!现在该说说新在哪了吧!” 我说车已经到了古城,你抽时间自己过来开吧。 我把常梅办公室的电话和古城分部的位置告诉了王俊臣后,便挂掉电话。 常梅问我为啥把自己买的车给别人开,我指着院子里自己开来的那台老jeep说,刚才打电话的古城县副县长,我开他的,他开我的车,你直接把新车交给他就行。 常梅俏皮地吐吐舌头说,林哥真牛,和县长说话都这么随便。我笑了笑,向常梅要了车辆发票和费用清单后,便想告辞。 常梅拽着胳膊让我吃过中午饭再走,我说自己今天很忙,要去城里买很多东西,等那天有空,再带你去老城的小吃一条街,让你好好尝尝古城的特色美食。 常梅脸上的表情有些黯然,但还是放开我胳膊,目送我开车驶出分部院子。 刘厂长没有爽约,按约定时间把第一批六十根金属支柱送到宝龙矿,而我昨天在县城买的钢丝网片,也按时送到了。 换好工作服,穿上长统胶鞋,戴上安全帽,提上矿灯,我和孙建成跟随运送支护材料的工人一起下了井。 小煤窑极少有用成本很高的金属支柱支护的,工人也没有使用这种新型支护材料的经验。孙建成手把手教他们如何清理柱位,如何给柱子穿鞋带帽,如何升柱接顶,指导他们钢丝网片正确的挂网方式。 我和郭小虎给老孙打下手,一直在井下忙了三四个小时,亲眼看到工人们独立打了两排合格的金属支柱后,才升井洗澡吃饭。 吃过饭后,我看天色尚早,便提了两包点心,去卫家大院看望大宝父母。 半年没见,叔叔婶婶比我上次来的时候苍老了很多,脑子更糊涂。我连说带比划了好一阵,婶婶才认出我是儿子最好的朋友,以前隔三差五就来家里吃饭的小林,而叔叔依旧一脸茫然,自言自语地念叨:大宝不在家,到煤窑上去找他吧。 陪我走进叔叔婶婶所住窑洞的孙嫂说,立秋后,老俩口就没下过炕,吃喝拉撒都在炕上。一时清醒一时糊涂的,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饭量也越来越小,也不知道能不能扛过这个冬天。 我鼻子发酸,给叔叔婶婶手里各塞了一块点心后,跟随孙嫂来到院子里。 孙嫂说自己给春草说过了好几次,让她早做准备,给公婆把棺椁提前买好,最好找找村里的干部,提前给老人把墓地选好,省得事到临头手忙脚乱的,但春草除了抹眼泪,只会说自己不知道去哪买棺材,也不知道村里有没有公墓,不知道该找谁。 我知道卫姓家族从大宝太爷爷那辈起就是单传,人少式微,要论血缘关系,最近的是崖畔村现任村主任卫二虎,他算是大宝的堂兄,但也已出了五服,而且以前他们之间的来往并不多。 我对孙嫂说,春草嫁过来时间不长,因为年龄小,性子柔弱,她和大宝结婚后就没怎么出过门,确实和村里人不熟,指望她操办公婆的后事不现实,这事还是交给我吧。 我告诉孙嫂,大宝离家前给我留了封信,托我照顾他的父母和春草,所以叔叔婶婶的后事归我管。 卫二虎挺熟的,我准备等忙过这段时间,为老人的后事,专门拜访一次卫村长。 第88章 眼睁睁等死 实施了孙建成通过地质断层的安技措施后,宝龙矿的产量仍不能满足用户的需要,还需要寻找弥补原煤数量缺口的办法,所以我抓紧时间去了曹老板的山梁矿。 山梁矿和宝龙矿在同一座山上,宝龙矿在山的阳面,距离公路不足百米,而山梁矿在山的阴面,从这条盘山公路最高处拐下去,要走两三公里小煤窑自己修的简易道路。 榆树坪井田范围内,有近百座生产规模大小不等的小煤窑,但只有山梁矿一家和宝龙矿开采的是同一层煤,出产的是同一个煤种。弥补宝龙矿原煤产量的缺口,最简单、最靠谱的办法是购买一部分山梁矿生产的煤炭。 今年春节期间,我曾调运了山梁矿一千吨原煤,因此还和曹老板喝过一场大酒,和他斗了个两败俱伤。 小煤窑自己修的土路很不好走,上次来山梁矿,是徐小弟开着他的桑塔纳送的我。因为被路上的坑凹连续刮蹭底盘,把小弟心疼的快要掉眼泪,从公路上拐下来后不到三百米远,我便弃车而行,徒步走了进去。 jeep的底盘比桑塔纳高多了,桑塔纳不敢走的路,它却轻松拿捏,我以为今天自己不用走路了,没想到简易路走到一半,路断了! 我下车察看,发现这条挂在半山腰上的便道,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上部山体的滑坡堵得严严实实。山体塌方滚落的土石量巨大,站在下面根本看不到塌方范围有多大。 这种情况在矿区很常见,有个专用词语“煤矿采空塌陷区”,说的就是这种现象。 煤矿把地下的煤炭开采出来,采过煤的地方叫采空区,采空区上方覆盖的岩层的稳定性遭到了破坏,会冒落、断裂、弯曲,会引起地表的塌陷,会导致地表下陷,会引起山体滑坡,在雨季还有可能发生泥石流。 堵塞脚下这条道路的,正是由于采空区塌陷导致的山体滑坡的杰作。 路断了,山梁矿生产的煤自然运不出来,唯一可能弥补宝龙矿产量缺口的希望落空了,这让我十分郁闷,在断路处转了几个圈后,始终有些不甘心。决定翻过这堆土石,到前面看看情况。 山体滑坡落下的土石足有五十米之高,而且土石松散,附着力很小,稍不留神便会把脚下的石块踩落。我手脚并用,累出一身臭汗,才爬过这段将近百米长的滑坡处。 站在高处远远望去,山梁矿贮煤场的煤堆挺高的。 明知道这是镜中花水中月,看得见却摸不着,更不能吃到嘴里,我还是不停地抹着头上的汗,坚持往前走。 山梁矿井口处一副破败的样子,两排简易房前的空地上,煤尘有两寸多厚,说明很久没住过人了。 我想估摸贮煤场上大煤堆的吨位,准备绕它转一圈,步量它的圆周长。 迈着大约等距的步伐,心里默记着步数,转到一半的时候,意外看到垂头坐在废弃的手推车车帮上发呆的曹老板,于是远远冲他吆喝了一声“老曹!”。 曹老板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嗖的一下起来,抬起胡子拉碴的黑脸四处张望。 我走进前去,扔给曹老板一根烟问,山塌了多久,为啥不想办法清路? 老曹就着我递过去的火点着烟,耷拉着眼皮,哭丧着脸说,一个多月了,你是来看老哥笑话的? 我笑着说,你这老东西嘴里从来就没好话,我开车从这路过,忽然想起快一年没见过老哥,今年过年那场酒咱俩没分出大小王来,拐过来想和你再约一场,没想到车开不进来了。 老曹咧咧嘴,勉强挤出了比哭还难看的笑脸说,哥哥现在连饭都吃不上了,哪还有心思陪你闹酒。 我拍拍老曹的肩膀,让他说说情况。 曹老板说,把自己修的道路堵得死死的山体滑坡,发生在一个月前。那天凌晨三点多,自己被一阵惊天动地的轰隆声从睡梦中惊醒,跑出去一看,当时就有想死的心,恨不得立刻冲进铺天盖地的石雨中,让巨石把自己砸成肉泥。 老曹说,自己今年过年前囤了些煤,卖了个好价钱,明年过年期间想旧戏重演,所以九月份后,生产的煤一吨都没往外卖,想攒到春节多赚点钱,没想到却吃了这么大个瘪。自己借钱给民工发工资,挖出的这三千多吨煤,运不出去和垃圾有啥区别。 曹老板说的痛心疾首,捶胸顿足,我却在心中暗暗说:该!谁让你过年时那么心黑,凭空白讹了我一万钱,这下遭报应了吧。 因为给军哥承诺了保证不耽误专列装煤,而当时宝龙矿的存煤量不足,正在加班加点出煤之中,我担心生产过程中有可能发生意外,失信于军哥,所以提前向曹老板买了一千吨原煤作为预备。 当时老曹看我求煤心切,也知道我别无选择,竟然坐地起价,硬生生把市场价七十五块钱一吨的煤炭,以八十五一吨的价格卖给我。 自己煤窑春节期间出煤量稳定,从曹老板矿上调的一千吨高价煤最终没有用上,春节后被我以七十五块钱一吨的价格,卖给了古城焦化厂,加上来回倒腾的运费和装卸费,自己在老曹身上吃了两万块钱的哑巴亏,当时我很不忿,和老曹拼酒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面对别人的不幸要有同情心,不应该有幸灾乐祸的想法,但我确实瞧不起老曹这种心眼太小,爱占便宜的人。 暗自乐了一分钟后,我问老曹为啥不抓紧时间清障。我说,山梁矿的位置在风口上,冬天山口的风那么大,不抓紧时间把存煤运出去,拖到明年春季,你这堆煤能剩下一半就算烧了高香。 老曹的黑脸拉得比苦瓜还长,瞪了我一眼说,我又不傻,这事还用你说,可老哥哥现在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想求神拜佛都找不到庙门,只能眼睁睁地等死啊! 第89章 约见徐冰雅 曹老板说,他请了好几拨人来看过,都说把塌方处的土石清理干净,时间得三个多月,要花四五十万元。 而且这仅仅是清理现在堵路的那些土石,如果在清理过程中有新的土石塌落,工期肯定要延长,费用也会随之增加。 通过这条简易道路运煤的小煤窑有两家,除过外边的山梁矿外,往里走五百米还有一个,那个小煤窑的规模比曹老板的山梁矿大。 塌方发生后,老曹和里面那个小煤窑的老板商量过几次,建议两家共同出钱,把这条唯一的道路清理出来,但对方的态度不积极,一直哼哼唧唧说自己没钱。 里面那个小煤窑的情况我知道一些,年产量在两万吨左右,比山梁矿每年不到一万五千吨的产量确实要高不少。但那个煤窑的煤质一般,是四千多大卡的发电用煤,每吨只能卖四十多块钱,减去三十多块钱的生产成本和各方面的费用后,老板能拿到手的吨煤利润也就五六块钱。老曹想指望他一下子拿出好几十万,和自己分担修路的费用,确实不怎么现实。 四五十万元钱投进去,要是能顺利把路修通还好说,但这个问题现在是未知数。一旦塌方处的山体稳定性遭到的破坏严重,这边清理着,那边的土石还在继续塌落的话,就需要持续投入资金,直到把山体不稳定部分的土石全部清理掉,才能保证这条便道的畅通无阻。 这项工程有可能是个无底洞,至于这个无底洞有多深,谁也不敢打保票,赌运气的成分很大。 梁山矿的位置在半山腰,距离沟底有一百多米,坡度至少在六十度以上。脚下这条山沟很长,想绕开塌方地段,重新修条便道是不可能,老曹现在面临的选择只有两个,要么自己拿钱修路,要么自认倒霉,把经营了五六年的梁山矿扔掉。 也许有人会认为还有另外的可能,比如老曹可以低价把煤窑卖掉,让有实力的新老板自己修路。 其实认真想想,老曹自己不差钱,而且对梁山矿的情况和盈利能力比谁都清楚,他尚且不愿修路,有那个冤大头会在这种情况下,买曹老板的小煤窑呢。 所以说这个可能性根本不存在。 由于煤种是比较稀有的炼焦用煤,梁山矿的吨煤利润要比周围其他小煤窑高的多,我知道老曹这些年没少挣钱,不可能拿不出修路的钱。 如果清理土石方过程中不发生意外的话,修路的钱最多两年时间就能挣回来。 曹老板愤愤不平地说,两家共用的路,凭啥我一个人掏钱修,让那个一个大子都不想出,只想着我把路修好后蹭方便的王八蛋占便宜,老子宁愿不开这个煤窑,也不会自个修路。 我说煤质这么好的煤窑白白扔掉太可惜,劝老曹别意气用事,还是再和对方商量商量,实在不行你自个掏钱修路,以后里面的煤窑通过这条路往外拉煤,让他按吨位给你交过路也行。 老曹梗着脖子说,想商量也得他来求我,想让我主动上门找他,他这辈子想都甭想。 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就算我把自家的饭锅砸个稀巴烂,也不会让邻居喝一口我家的涮锅水。 曹老板把话说得很满,我知道他已经铁了心,谁劝都没用,于是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转身踏上来时的路。 返回的路上,我边走边看,爬到滚落下来的山石最高处,仔细观察了塌方山体的岩石松动情况,下到路面上后,又反复察看了周围的地形。 由于便道的路基宽度只有五米多,场地狭窄,如果靠人工清理的话,同时干活的人最多不能超过二十人,再多就拉不开了。就算从塌方体两端同时清理,工地上能容纳的民工数量也就五六十人而已。 指望区区几十个人的包工队,在三个月时间内,靠人力清理上万方土石量,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我觉得要么是老曹是被人忽悠了,要么是他没有给我说真话。 但是!凡事就怕但是! 如果动用大型工程机械设备施工的话,肯定是另外一种结果。 但古城县当时工程机械,特别是大型工程机械设备不多见,号称机械化施工能力最强的县公路段,也只有两辆六十马力的东方红推土机,两辆手扶拖拉机和几台前翻斗的嘣嘣车而已。 独自在土石堆上爬上爬下,折腾了两个多小时,手磨破了皮,裤子挂烂了好几个洞,脚上的皮鞋也豁了口,我才意犹未尽地上了车,找了稍微宽敞的地方调了头,回榆树坪去了。 家里已经供上了暖气,温度很高,我先是打开窗户通风,把厕所的电热水器打开后,便挽起袖子擦桌子拖地。 住在煤矿最大的好处是烧煤不用花钱,单位不但给住家属楼的职工每家每年免费供应一吨做饭烧水用的块煤,工作地点和家里的暖气也不要钱,而且温度总是烧得特别高。 打扫完卫生,我把身上的脏衣服脱下来扔进洗衣机,开始洗澡。 拾掇利索后,我给自己泡了杯茶,点了根香烟在沙发上坐下,拿起电话给徐冰雅打过去,约她吃过晚饭后在徐小弟的办公室见面。 自己住的家属楼有六七十户,就没有不认识的人,邻居嫂子知道我媳妇孩子不在家,而徐冰雅又是个没结婚的姑娘家,约她到家里来说事不合适,我只能把见面地点定在榆坪公司。 上次在电话中对徐冰雅发过火后,有二十多天没联系过了,我知道她有很多事想对我说,我自己也有重要事情想和她商量。 秋末初冬季节,是一年之中小煤窑生产的煤炭最好卖的时间,销量的增加和价格的提高,必然会刺激前端的生产,产销两旺的结果自然会给运煤车带来更多的生意。车跑的路多了,发生故障的概率会增加,最终让专门为拉煤车辆提供保养和维修服务的榆坪公司,在春节前的两三个月里业务量大增。 经济社会就是这样,环环相扣,一个产业的兴衰,必然会影响到上下游环节,不可能是单个行业的事情。 第90章 宣判死刑 等下班的人流高峰过去后,我步行到街道上的饭馆吃了晚饭,然后遛达着去了榆坪公司。 时间已是晚上七点半,公司的几个修理车间依然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门前的空地上,停着好几辆等待维修的拉煤车,生意火爆的程度超乎了我的想象。 徐冰雅到的比我早,笑吟吟问我回来好几天了,怎么连人影都见不着,似乎完全忘了二十多天前,我在电话里对她说的那几句不好听的话。 我对她说,宝龙矿最近的情况不怎么好,产量下降得很厉害,自己回来后,连续忙了几天矿上的事。 徐冰雅没有提她唆使春草把我骗到她娘家的事,我也回避了这个问题,问修造厂最近有啥新情况,侯得财和姚南北有没有为难你。 徐冰雅神情平静地说,厂里的情况现在只能用大厦将倾这个词来形容,除了机修车间因为有榆树坪矿安排的检修计划,生产基本正常外,机加、铆焊和铸造车间只留了一半人,其他人全部放了假。 我奇怪地问,难道矿车车间也放假了?不是还有给榆树坪生产的一百多辆矿车没造完吗? 徐冰雅说,我急着见你,主要就是为了这件事。 农机厂生产的矿车进入矿务局内部市场后,以其领先一代的质量和性能指标,每辆比修造厂便宜一千块的价格优势,加上宋超南方商人既灵活又舍得下本钱的营销方式,如秋风扫落叶般把修造厂生产的矿车,挤出了其他各矿的市场,唯有榆树坪这个最大的用户,因为有程四苟的力保而没有沦陷,算是给修造厂留了点苟延残喘的本钱。 从监狱出来后,我曾向宋超提了一个要求,希望他至少在今年春节之前,不要打榆树坪矿矿车订单的主意,把这个市场暂时留给修造厂。 我这么做,一是因为矿车车间是自己亲手建起来的,不忍心看到它只生产了一年便不得不停产。二是因为矿车车间主任马秀莲是个泼辣豪爽,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好大姐,过去曾帮过自己和徐冰雅很多忙,我想让马姐这个春节过得不要太闹心。 宋超当时答应的挺好,但其实在我提这个要求之前,他已经向榆树坪矿这个最后的堡垒发起了冲锋,已经做了很多工作,砸进了重金。 宋超的目的很明确,就是尽快把榆树坪矿的矿矿车订单拿到自己手里,逼迫修造厂的矿车车间彻底停产,然后好实施自已的第二步计划:提价。把农机厂卖给各矿的矿车售价,提高到和省煤机厂二代矿车出厂价同样的水平,凭借运输距离近,古城局各矿采购农机厂生产的矿车的到货价,每辆比省煤机厂的少两百块钱运费的微小价格优势,在独占市场份额的前提下,实现利润的最大化。 徐冰雅告诉我,近两个月,宋超自己单独来过好几次榆树坪,不但找了供应科的马科长,也找过矿长杨树林。不知道他是怎么说服的马科长和杨矿长,自己只知道最后的结果是,马科长同意采购农机厂的矿车。 二十天前,马科长亲自带人去修造厂,核查了矿车车间的库存材料后,现场通知侯得财,以后别再进制造矿车的钢材了,把你们现在这些材料用完后,供应科以前给修造厂下达的矿车生产计划全部撤销。 马科长说,除非修造厂的矿车能在现在的价格上降两千块钱,而且还必须是质量指标达到新国标的新型矿车,否则只要我还是榆树坪矿供应科科长,绝对不会买修造厂制造的一辆矿车。在这个问题上,无论哪个领导给你们说情,在我这说话都不好使。 老马的话,等于给修造厂制造的矿车宣判了死刑。 别说修造厂根本没有生产新型矿车的技术和人才,就算能生产出来,制造成本也不可能降低两千块钱。按马科长说的价格,每卖出一台,至少要亏损一千块钱以上,与其做亏本买卖,还不如不做这个生意呢。 作为供应科的分管领导,程四苟对马科长未向自己请示,直接宣布撤销修造厂矿车订单的举动极为恼火,在月度材料计划会上,当众向马科长大发雷霆,要求他收回这个决定,并向修造厂领导当面道歉,要求供应科按原来的计划,继续接收修造厂生产的矿车。 马科长年纪大,资格老,在矿机关,属于那个领导都不得罪的老滑头一类的中层领导,不然他也不会在供应科长的位置上一坐就是十几年,主管和分管矿领导换了好几茬,其他重要科室的科长像走马灯似的你方唱罢我登场,唯独他岿然不动。 程四苟不是没打过用自己的亲信换掉老马,把供应科这个核心部门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主意,但一直找不到下手的机会。他没少找过老马的茬,也曾不止一次故意为难供应科,但老奸巨猾的马科长一次都不接招,总是避其锋芒,虚以委蛇,从来不和小苟子发生正面冲突,让四苟无机可乘。 唯独这次不一样,面对蛮横霸道的顶头上司,马科长大义凛然地说,自己这么做完全是出于老科长、老党员的良心,是为了维护榆树坪矿的利益,是出于自己的职业操守。 老马说,古城农机厂卖给咱们的矿车,不但是质量和性能指标更好的国标新一代矿车,而且价格比修造厂制造的还便宜两千块。 榆树坪矿每年需要更新的矿车超过一百辆,如果不更换供货方,仅仅这个单品,每年就要多花二三十万元,我觉得这个钱花得太冤枉,会让我这个干了一辈子供应工作,只知道为国家、为集体精打细算,节约每一个铜板的老家伙晚上睡不着觉啊! 老马说,除非领导把我的供应科长职务撤了,否则我绝不干采购修造厂质次价高的矿车,这种明显损害国家和榆树坪矿集体利益的缺德事。 马科长态度坚定,义正辞严,情真意切,而且夹枪带棒,毫不留情。虽然其中不乏表演的成份,但确实让程四苟无言以对,气得直翻白眼,但无法再说出一句反对的话来。 第91章 我不想赖账 我没想到宋超为了攻下最后一个市场堡垒,竟然下手这么重。 卖给其他矿的矿车,每辆比修造厂的售价低一千块钱能说得过去,这个价格可以让农机厂有一定的利润,但他卖给榆树坪矿供应科的矿车,竟然直降了两千元。 这个价格已经到了农机厂制造成本的盈亏临界点,而这仅仅只是制造成本,没有包含销售费用在内的各种费用,甚至连税金都可能兜不住。 我相信没有杨树林在背后撑腰,马科长不可能在作风极其霸道的程四苟面前,能表现的这么硬气。 据我所知,宋超在矿务局没有任何人脉关系,不可能有局级领导为他打招呼。他能成功拿下马科长和杨树林,从程四苟的虎口里拔牙,把已经下达给修造厂的矿车采购计划,硬生生抢了过去,除了钞能力外,不可能有别的招术。 宋超是个狠人,出手肯定不是一般的大方,不然不可能让马科长这只老狐狸心动。 不得不说宋超的运气不错,无意之中遇到了最难得的机会。 老马再有不到半年,就到了退居二线的年龄,一般说来,到了这个时间节点的领导干部,大都会有意识地放纵自己的欲望。 离职前能捞一把是一把,再不捞,这辈子不会再有捞的机会了。而且他们根本不怕得罪领导,不惧和自己的顶头上司翻脸,甚至敢于公开拆领导的台。 大不了你让老子不能得以善终,提前几个月撤了老子的职。 老子受了你们这些鸟人那么长时间的气,离岗前能在你们面前撒一次野,扬眉吐气一回,就算让我早几天回家抱孙子也值。 马科长现在大概就是这种心态,敢和程四苟硬怼,言语之中有意夹枪带棒,故意让程四苟难堪! 凭借多年和马科长同事的经验,我估计他很有可能还有另外的考虑。 收了宋老板那么多好处,我可以帮你把榆树坪矿未来一年的矿车供应合同签下来,而且在自己离岗之前,保证好好配合你的生意,但我退下去之后,合同履约过程中如果发生问题,比如收货方不按合同约定付款,对不起,您孬找我,也别埋怨我。 老马应该明白自己一个人势单力薄,不一定能顶得住来自于程四苟的压力,所以指使宋超,甚至有可能亲自把宋老板引荐给杨树林,让宋超给杨老大做工作,在必要的时候为马科长站台,确保让农机厂顺利拿到榆树坪矿的矿车采购合同。 至于宋超是怎么拿下的杨树林,不用想我就知道答案。 杨老大舍不得让水灵灵的小叶姑娘继续在饭店当服务员,给小叶开了个规模不小的劳保用品商店。 我大概知道小叶那个小姑娘的本事,一定会把这个对别人来说稳赚不赔的生意,做成一个出的多,进的少,永远都是糊涂账的无底洞,需要杨树林不断用钱来填。 真不知道自己的老领导,会在这个貌似天真的小姑娘的黑洞洞里,填进去多少真金白银后,才会幡然醒悟。 如果是一年前,甚至在半年前,我一定会以自己的方式,在不损害老领导威严和脸面前提下,提醒杨树林注意控制风险,别引火烧身,就像之前杨树林刚知道我了解他和小叶关系时那样,尽自己所能,帮领导排忧解难。 尽管那次老领导骗了自己,但我无怨无悔。 如果在自己希望落空,仕途遇挫时,杨树林能对我说句鼓励安慰的话,如果在自己遭到钱峰等人的无端陷害,蒙狱入狱时候,杨树林能站出来为我说句公道话,那我现在一定会挺身而出,不管付出多大代价,也要帮老领导解决掉注定会给他带来大麻烦的这个祸端。 但是现在,嗬嗬!嗬嗬… … 其实我对宋超这种做法挺不满的,不满之处在于他明明已经开始在马科长身上下功夫了,但在我请求他手下留情,等春节过后再对修造厂使用必杀技的时候,他对我隐瞒了真相。 徐冰雅说,在商言商,站在商人的立场上,宋老板的做法并没有什么不妥。 为了进入壁垒森严的矿务局内部市场,占领乃至于独占体量不大的矿车供应业务,农机厂的矿车产品不但低价入市,而且前期投入了不菲的销售费用。 如果不尽快把榆树坪矿这块最后的硬骨头啃下来,宋超就不能按自己的计划,实施提价方案,就无法让这个产品实现盈利,也不可能尽快把前期投入的业务费用收回来。 徐冰雅认为宋超这种营销手段属于大手笔,解决问题的思路非常清晰,针对性很强。 实践已经证明,宋老板的商业策略是成功的,徐冰雅让我以后要学会站在生意人立场上想事情,处理问题,一切以商业利益为重,少考虑点别的因素,别动不动就感情用事。 徐冰雅说,你当时就不该向宋老板提手下留情要求。 如果觉得矿车车间停产会让马姐难受,你应该想想用别的方式,补偿自己对马秀兰的愧疚感,而不应该要求人家宋老板牺牲个人利益,成就你可怜的同情心,你应该认识到自己这种做法,属于损害他人利益的不道德行为。 我似笑非笑地说,你别把这么件小事说得上纲上线,凭啥只说我损害了宋超的利益,有没有想过我这样做,是否也损害了我自己的经济利益。 徐冰雅瞪大了眼睛,紧紧盯着我的眼睛问:“农机厂卖人家自己生产的矿车,挣不挣钱,挣多少钱和你林子龙有啥关系?” 榆树坪矿的人,至少矿领导和修造厂职工都知道,古城农机厂在极短时间内生产出煤矿井下专用运输工具__矿用矿车,并且一进入市场,就把修造厂打得毫无招架之力,在还没和对手面对面切磋的情况下,就败下阵来。这件事绝对和林子龙那个混账脱不了干系,一定是因为他想当多经营副矿长的目的没有达到,为了报复挤掉他上位的姚南北,利用自己和农机厂老板宋超的朋友关系,唆使并且帮助农机厂生产矿车,抢夺了本属于修造厂独占的古城矿务局内部市场。 这是阳谋,我知道这个账自己赖不掉,而且我也没准备赖。 第92章 冷笑一声 我告诉了徐冰雅,自己是怎么帮助农机厂上马的矿车制造项目,说自己在这个项目中有股份,是宋超的合伙人。 徐冰雅脸上浮现出释然的表情,有点得意地说,没想到你的手伸的这么长,这才刚刚一年时间,名下不但有了煤矿和洗煤厂两个实体,同时还是榆坪公司和农机厂的股东,我早就过说你有做生意的天赋,你用事实证明我的判断是对的。 我笑了笑说,也许很快我手里还会有新摊子,这事一会再向你汇报,咱们还是继续说矿车车间停产放假的事吧,这事应该和你没关系吧。 徐冰雅说,矿车车间全体职工被迫放假,不但和我的关系很大,而且严重影响了榆坪公司的生意,最近自己被这件事搞得十分被动,希望我赶紧帮她拿个主意。 侯得财当厂长后,很快把修造厂向榆坪公司委派的董事,由徐冰雅换成了他自己,经常用董事的名义,对公司的事务指手画脚,企图染指公司的生产经营,但遭到徐冰雅和徐小弟的强烈抵制。徐小弟甚至给公司的维修工下了命令,以后只要侯麻子再进修理间,你们必须给我打出去,来一次打一次。 徐家姐弟把榆坪公司把控的很严,侯得财试了几次,都插不进手,于是换了个招,怂恿指使个别修造厂的职工股东,不停找徐冰雅纠缠,说厂里效益不好,自己没活干,挣不到钱,要求把他们安排到公司上班,顶替那些汽车修理工的岗位。 他们说自己是股东,相当于公司的主人,主人自己都没活干,凭啥要把工作机会给外人。 榆坪公司成立时,打的是国有企业员工全员持股的旗号,修造厂的一百多名正式工,每人至少认购了一股股份,所以这些人确实是公司股东,只是持股比例都很低。 手里有榆坪公司股份的,都是修造厂的老人,和徐冰雅是共事多年的工友,他们的要求让徐冰雅很为难,只能苦口婆心一个个给他们解释,说汽车修理工技术性强,不是谁想干就能干的,而且公司现在根本不缺人。 一开始找徐冰雅纠缠的人不多,态度也比较温和,希望徐厂长、徐董事长体谅自己上有老下有小,家里生活困难,要求把工作机会优先给他们这些股东外,并没有过激言行,徐冰雅还能勉力应付。 矿车车间全部停产后,情况马上不一样了,七八十名职工下岗待业,其中有将近三十名修造厂的老人,也就是榆坪公司的个人股东。 侯得财安排人私底下串联,把这些人组织起来,不但屡次围攻徐冰雅,还集体到榆坪公司闹事,口口说自己是股东,准备接管公司,迫使徐小弟不得不报警,派出所民警出面后才把他们劝离。 这些人不但扰乱了公司的生产秩序,还对公司声誉造成了严重的负面影响。 徐冰雅虽然持有榆坪公司百分之六十以上的股份,对公司有绝对控股权,但她毕竟只是一个人,对手却是修造厂的一百多名个人股东,而且他们还得到第二大股东的全力支持。 侯得才曾搧动说,你们这些股东必须联合起来,用人海战、车轮战把犯罪分子林子龙通过非法手段,贱卖给某些人的汽修车间,给咱们厂夺回来。 徐冰雅说,自己自己被这些人搞得焦头烂额,曾向黄大海求教,想请他这个支部书记出面,给职工股东们做做工作,告诉他们榆坪公司的效益关系到每个人的利益,公司挣的每一分钱都有大家的一份,再闹下去会影响公司的生意,会影响公司对股东的分红。没想到黄大海不但不愿帮忙,反而劝我慎重考虑个人股东的要求,辞退一部分汽车修理工,用空出来的岗位,安排部分待业的股东到公司上班,真是岂有此理。 徐冰雅越说越生气,声音越来越高,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她情绪这么激动。 “啍!哼!不仅是岂有此理,而是一点脸都不想要了!” 我冷笑一声,附和着徐冰雅的话。 侯得财唆使修造厂职工闹事,我不在意。他本就不是啥好东西,上任不到半年,就把红红火火的修造厂折腾得奄奄一息,致使多一半职工下岗待业,失去了收入。 姓侯的没把心思放在想办法保住职工的饭碗上,而是到处挑事,想借助职工股东人多势众,抢夺榆坪公司的控制权,借此转移大家对自己的不满情绪,企图用公司的经营业绩缓解自己身上的压力。 侯得财的小算盘打的不错,但终究只能是空响,根本不可能得到他想要的结果。 我了解徐冰雅心高气傲,宁可玉碎,不为瓦全的犟脾气,侯得财要是不知死活,继续煽风点火,搧动个别股东干扰公司生产经营秩序,要是把徐冰雅惹急了,她很有可能利用自己实控人的身份,让公司关门停业,宁肯自己蒙受巨大的经济损失,宁可两败俱伤,也不会让侯得财得逞。 不过黄大海在这个问题上的表现,真的让我寒心。 黄大海本质上是个老实人,没啥坏心眼。 我知道他现在上面有姚南北和侯得财压着,下面有来自车间主任和职工的不满和责难,像掉在风匣里的老鼠两头受气,日子肯定不会好过。如果他在徐冰雅求助时不表态,我可以理解他的难处,可以原谅他,但他不该落井下石,竟然要求徐冰雅妥协让步,这不得不让我多想想黄大海这样做,究竟出于什么样的心态。 冷笑两声后,我问徐冰雅姚南北在这个问题上是什么态度。 徐冰雅说,在我被关进监狱那段时间,姚南北蹦哒得有点欢,天天往修造厂跑,给厂部的人和车间主任们,甚至班组长开了很多次会,说离开了林子龙,咱们这些人照样能把修造厂的工作搞上去,动员大家为摆脱生产经营的被动局面出主意,想办法。 不过,从其他矿的矿车订单被农机厂抢走后,特别是听说你从监狱里出来后,姚南北一下子变蔫了,不但再没过问修造厂的事,连他分管的其他多经企业的事都不怎么管了,听人说他现在正在联系工作调动的事,准备调回自己老家去。 第93章 另找时间 我对徐冰雅说,侯得财能煽动个别股东闹事,咱们为什么不能给大家做解释工作,让大家别上侯得财的当。 明天让小弟把老孙接下来,你让马秀兰配合孙建成,给修造厂那些老人讲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让他们别再做损害自己利益的事。 老孙和马姐在修造厂职工中的威信比较高,而且也是个人股东,买的股份比大多数人还多,他俩的话那些老职工大部分还是能听进去的。 另外,把你董事长的气势拿出来,马上召集公司董事会,不管侯得财怎么反对,强行在公司章程上加一条:任何股东都不能有妨碍公司正常经营,损害公司利益的行为,否则公司董事会有权注销其持有的股份,并不做任何补偿。 有了这个规定,我看谁敢挑头闹事,谁愿当先挨枪子的出头鸟。 徐冰雅面露难色说,你说的第一个办法可行,但第二办法可能没有法律依据,我回去要查资料。 我说,管它有没有法律依据,咱就这么干了,谁有意见可以去法院告,等法院判决书下来后,大不了咱把这条规定再从企业章程中删掉,又不是多大个事。 徐冰雅还是忧心忡忡,说我的办法治标不治本,无法杜绝以后再发生类似的事情。 徐冰雅的担心不是没道理,榆坪公司开业不到两年,发生过好几次职工股东寻衅滋事的情况,甚至间接把一个挑头闹事的职工整进了监狱。 按说已经是工人阶级一分子了,但有些职工还是摆脱不了小农意识,目光短浅,爱占小便宜,没有主见,思想容易被别人左右。 明明榆坪公司的效益非常好,第一年就给了股东投资额三倍的分红,就这个别股东还不满意,还甘愿受某些居心叵测人的蒙蔽,故意给公司制造麻烦,似乎把有自己股份在内的榆坪公司搞垮搞黄了,才能称他们的心。 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想了一会后,我对徐冰雅说,要想永绝后患,那你这个法人代表就得痛下决心,要么把其他股东手里的股份全部收购,把榆坪公司变成你的私人企业,要么把它搬离榆树坪,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和那些香臭不辨的混账东西。 徐冰雅摇摇头说,你出的这都是什么馊主意,去年咱们的分红率那么高,厂里那些个人股东怎么舍得卖自己手里的股份,除非我把公司未来五年的预期收益全部提前支取,用天价向他们收购,你觉得我会做这种傻事吗?何况,就算我的报价再高,修造厂持有的百分之二十多的股份,我估计侯得财和姚南北也不会卖。 侯得财的目的是掌握公司的控制权,想借用公司为修造厂输血续命,第二大股东身份是他现在唯一的把手,失去了这个把手,他更没有机会染指公司事务。何况公司每年十万左右的分红,现在是修造厂唯一盈利的业务,这笔钱对极其缺钱的侯得财来说,重要性不是一般大。 我咬牙切齿地说,挣钱不容易,赔钱不难吧!既然这样,不如从现在开始,你和小弟把公司的业绩打下去,每月的财务报表上都显示亏损。同时放出风声,说由于股东滋事,导致用户对榆坪公司产生了严重的不信任感,不愿来咱这儿修车,经营业绩大幅度降低,亏损严重,所以公司今年不但不会给股东分红,大家的本钱两三年内也可能全部赔光。等大家对公司的经营前景失去信心后,再私下里分批分次,以低价收购他们手里的股份。 徐冰雅苦笑着说,把实际盈利能力相当不错的企业做成亏损,至少有十几种可行的办法,但无论哪种方法都是违法的,根本经不起司法部门和税务机关的调查,是不是你觉得这次在监狱受的罪不过瘾,还想再进去一回?我可警告你,这种事最好连想都不要想。 我不甘心,问徐冰雅就没有既能让企业在报表上显示亏损,但又不会触犯法律法规的办法吗? 徐冰雅回答说,假的真不了,除非采购的配件材料质次价高,内部管理混乱,浪费严重,业务量严重不足,导致企业真的发生了经营亏损。问题是你忍心为了压低股份转让价格,把榆坪公司好不容易才在用户中树立的口碑亲手毁掉吗,把咱们自己刚做起来的品牌砸碎吗?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自己提了那么多条建议,却被徐冰雅一个接一个ps掉,这让我十分难堪,于是狠了狠心说,我再给支最后一个招,如果这个招你还认为不行,那我就江郎才尽了,你请另请高明吧。 我对徐冰雅说,动用你的绝对控股权,让董事会做出迁移榆坪公司经营地址的决定,强行把公司搬到山外去。 徐冰雅说我这是开玩笑,这么大个汽修厂哪能说搬就搬,搬家后,现在的用户群体会丢失殆尽,五六十号员工的吃住问题怎么解决,到哪找合适的经营场所,如果一百多名职工股东集体阻拦搬迁怎么办? 我说这些问题我替你想好了,只要你能下这个决心,所有问题我都会帮你妥善解决,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请老孙和马姐给修造厂那些老人做解释和说服工作,劝大家别再干扰公司开门做生意,给搬迁工作留出足够的准备时间。 徐冰雅静静盯着我,一双清澈的大眼睛里写满了问号。 我说你别这样看我,过两天抽时间带你去看我给榆坪公司选的新址,同时会给你提供一份详细的可行性方案,我相信一定能让你喜出望外。 徐冰雅点点头说,我暂且相信你,明天就把马姐拉上,去宝龙矿把老孙书记请下山,先按你的主意给个人股东们做工作吧。 此时已经到了晚上十点半,考虑到时间太晚,我只能把自己想同徐冰雅商量的问题暂时搁置,准备另找时间磋商。 我想说的问题比榆坪公司的搬迁问题更复杂,三言两语根本说不清楚。 第94章 吱哇乱叫 第二天,我再次开车去了县城,在百货大楼买了两千多块钱东西,趁午饭时间去了张贵副局长家。 虽然和张局长打过很多次交道,并且中间还有王俊臣副县长这条线牵着,但我觉得自己和他的关系,还没熟到可以随时随地开口相求的程度。 求人办事,必须摆正自己的位置,拿出求人的姿态。 张贵很热情,放下手里吃了一半的饭碗,拿出自己珍藏的五粮液,招呼老婆重新炒几个菜,说要庆祝勇敢的林子龙同志,把反贪局的领导弄得灰头土脸,既丢了面子又丢了里子,自己毫发无损地从监狱里凯旋而归。 煤炭局是古城县政府序列里人数最多,对财政收入贡献最大的业务部门,常务副局长张贵在县城算个人物,信息还是很灵通的。 张贵说,县政府机关干部中传言,榆树坪矿有个叫林子龙的科长,是县反贪局成立以来,第一个被反贪局立案审查,结果没有查出任何问题,被无罪释放的公职人员。最近一段时间,很多干部见了检察院的人都开玩笑说,原来你们检察机关也会办冤假错案啊。 我随意笑了笑说,老兄谬赞,我是因为运气比较好,侥幸钻了法律的漏洞而已。今天有重要事情向领导请教,必须保持头脑清醒,酒就不喝了,让嫂子给我下碗挂面吧。 张贵把手中的酒瓶子塞到我手里说,既然有事,给兄弟的接风酒改天再喝,但这瓶五粮液你得带走。 我知道张局长见我大包小包拿了那么东西登门拜访,想回份礼意思一下,于是也没推辞,大大方方收下了。 吃着面条,我问张贵知不道榆树坪镇山梁矿山体塌方堵塞道路的事。张贵说管片安检员早就把相关情况汇报到局里,安检股已经安排人给受塌方影响,暂时停止生产的两个小煤窑井口贴了封条,停产期间,禁止任何人员入井。 张贵问我是不是有什么想法。我说卫大宝到现在没有任何消息,虽然在你和王县长帮忙下,宝龙矿的产权转到了我个人名下,但由于和村里的关系没有理顺,崖畔村的干部群众都以为宝龙矿还是他们村卫大宝的,如果卫大宝再长期没有消息,我怕村里人会起疑心,有可能去矿上闹事。 我说,山梁矿和宝龙矿在一座山的两面,采的是同一层煤,而且是相对而行,直线距离只有几公里,两个矿的巷道总有打通的一天。 听说山梁矿的曹老板不想掏钱修路,想把矿卖掉,所以我动了心思,如果价格合适的话,想把山梁矿买下来。 我买下它不一定出煤,也不指望它挣钱,只是想给自己留条退路,万一哪天崖畔村人找宝龙矿的麻烦,我可以用山梁矿作为和他们谈判的筹码。 张贵是卫大宝小煤窑冒顶事故善后工作小组副组长,对我接手宝龙矿的过程十分清楚,包括营业执照变更,和财政局签订分期交纳事故罚款的协议等等的手续,都是他一手经办的。他也知道崖畔村很多人对卫大宝仓皇出逃后留下的小煤窑虎视眈眈,知道今年过年前,己经发生过一次村民阻挠宝龙矿生产的群体事件。 所以我坦然把自己的真实意图告诉了张贵,请他帮我了解山梁矿的具体情况,主要是手续是否齐全,有没有重大隐患,煤炭局给它划定的井田范围起止和剩余的资源量。 张贵说,他个人认为我把山梁矿买下,作为留给宝龙矿后路的想法是个很好的主意。 假如卫大宝一年半载还不回来,假如崖畔村人知道了卫大宝小煤窑的所有权人,己变更为你林子龙,聚众闹事是肯定的。到时候宝龙矿很可能无法正常生产,如果你准备有后手,可以借此要挟他们,宁可让宝龙矿停产,也不答应他们的无理要求,他们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从法律上来说,宝龙矿是林子龙的,只要你没把它的所有权转让出去,谁都别想用它的手续,用它的井口和生产系统出煤,这是原则性问题,首先我们煤炭局这关就过不去。 所以当地村民闹腾的再厉害,顶多只能闹到让宝龙矿无法出煤,但无法用其为自己获利,所以闹到最后,妥协退让的只能是他们。 张贵说,山梁矿现在道路不通,出不了煤,所以转让价不会太高,但再便宜你也得花一大笔钱,这些钱总不能白花吧,所以你不能只想着把它买下预备留作后路,还是要想办法让它生产,尽快把自己投入的本钱收回来。 我说自己到现场看过,山体塌方的土石方量太大,清理起来不但要花一大笔钱,而且不知道清理过程中会不会发生新的塌方,所以心里没底,想先把山梁矿买到手后,看看后续情况再说。 张贵让我先吃面,下午跟他一起去办公室,让相关股室负责人把山梁矿的情况给我讲清楚,让我自己根据具体情况,决定要不要和曹老板谈转让条件。 下午四点半,从煤炭局出来后,我没敢在县城停留,直接开车回到洗煤厂。 郭秋花还是坐在大门口,嗑着瓜子晒太阳,脚下的瓜子皮一大堆。 我踩下离合器,踩住刹车,摇下玻璃问郭秋花,你嘴巴里是不是装了弹簧,弹起来就停不住了,能不能让自己的两瓣红唇歇会。 郭秋花从椅子上蹦起来,笑嘻嘻趴到车窗上,给我嘴里塞了颗瓜子仁说,我的嘴唇长得是不是很性感,你想不想尝尝味道? 我一把将郭秋花妖媚的笑脸推得远远的,说,我胆子小,怕你老汉提着斧子把我撵得满世界跑。 郭秋花笑得花枝乱颤,说快进去吧,有个小屁孩在厂里等了你好多天,人家说是你的狱友呢。 “狱友?” 我不由得一愣,忽然想起请检察院小韩转交小五的那张纸条,自己竟然把这个茬忘得一干二净,没想到206监舍的小五真的找上门了。 “这小子!” 我心中大喜,抬起离合的同时猛踩油门,老jeep猛的一下蹿出去,把没有防备的郭秋花,吓得抱着脑袋吱吱啊啊乱叫。 第95章 愁成这样子 脸上手上沾满了黑糊糊煤泥的小五,被王小明带到我面前。 小五还是在号子里那股机灵劲,眼睛滴溜溜乱转,笑嘻嘻向我鞠了一个九十度的大躬说:“老大,小五投奔你来了。 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皱着眉问,怎么把身上搞得这么脏? 王小明说,七八天前,他拿着写着你名字和电话的纸条,来厂里找你,我说你不在,他说要在厂里等你,我就让他暂时住下来。这小子别看年龄不大,心眼还不少,挺会来事的,刚安排好睡觉的地方就主动找活干,刚才正在帮着工人清理煤泥池呢,大铁锹抡得可欢了。 我怜惜地看着小五道:“等我就老老实实等我,谁让你干活了,身体还没长成,累得再不长个子了怎么办。” 小五还是笑嘻嘻的说,没事,老大!小五不能白吃白住招人嫌。 我心里酸溜溜的,这孩子太可怜了,连自己姓什么,多少岁都不知道,从有记忆的时候起就是流浪儿,没有一天不是在别人的白眼下生活,所以比任何人都懂得世故和人情冷暖,时时刻刻都想着要讨好别人,以便自己能讨口残羹剩饭,少受些欺侮霸凌。 我问小五啥时候从里边出来的,放他出来的人当时怎么说的。 小五说他出来后第二天,就拿着管教给他的纸条,一路步行,边走边打听,找到了飞龙洗煤厂。放他出来的干部,当时只说了一句话:出去后找个正经活干,别再小偷小摸了,然后给了他五十块钱,就送他出了监狱的大铁门。 我知道这是反贪局小韩的功劳。 检察院住古城监狱检察室,接到自己人小韩反映的情况后,发现了被公安机关遗忘在看守所的未成年人小五,介入后把被关押了好几年的小五释放了。 没有说法,没有法律手续,没有道歉,肯定也不会追究相关当事人的责任,只是稀里糊涂地把小五释放了。 我估计小五拿到的五十块钱,是经办的狱警或者公安干警,觉得这个无家无亲,无依无靠的小孩挺可怜的,拿自己的钱给了小五几天伙食费,免得这孩子一出监狱的门就得饿肚子。 唉,小五能有现在这个结果也算幸运,这件事就这样吧。 我问小五有什么打算,小五挺胸收腹,站得端端正正的,大声说,小五这条命是老大给的,生是老大的人,死是老大的鬼,老大让干啥就干啥! 小五不再是嬉皮笑脸的样子,脸上的表情变得很严肃,说得字正腔圆,态度很认真。 从小混社会,这小子一定没少投过山头,小小年纪不知道拜过多少个老大,虽然大字不识一个,但把这套把戏玩得很溜。 我对小五说,我又不是你以前跟过的那些叫花头,以后不许一口一个老大。 小五问,那我怎么叫老大?我想了想说,以后你叫我“龙哥”吧。 小五缩了缩脖子说,辈份不对,我可不敢叫老大哥哥,叫“龙叔”或者“龙爷”行不行? 我被小五的回答气笑了,笑着骂道,老子还不到三十呢,你小王八蛋是想折我的寿啊,别废话,以后见面就喊“龙哥”。 我转头问在旁边一直憋着笑的王小明:“你看这小子今年有十几?” 小明回答道:“十四岁左右,不会超过十五。” 我对小明说,从现在起,小五交给你了。给他把吃住安排好,安排他在洗煤厂干些杂活零活,他想学开装载机也可以慢慢溜着,但别让他干太重体力活。记得每月给他发份工资,但工资不能都给他,每月给他发几十块零花钱,剩下的你替他存起来。这小子长这么大,手里可里就没拿过钱,工资给了他,估计两三天就能霍霍个精光。 “另外再给你个任务,从今天起,你每天教小五学三个汉字,再教他学习一个小时的小学数学课,一年之内,必须让他学会加减乘除运算,会认会写一千个汉字。” 我给王小明又安排了一个差事。 随后我对小五说,以后听小明哥的,他让你干啥就干啥,别给我惹事,一定好好学习文化,以后每个月我都会检查你的学习成绩,完不成任务可要受罚的。 小五脸上挂着两行眼泪,哽咽着叫了声“龙哥”,又给我鞠了个躬,跟着王小明出去了。 我点了根烟,长吁一口气,把申小涛喊到办公室。 小申手里拿着笔记本和一叠票据,在办公桌对面坐下。 看着申小涛郁郁寡欢的样子,我问他怎么心事重重的。 小申低着头说,在深圳工作的同学,给自己联系好了单位,我已经在矿上办了停薪留职,最近准备就去南方上班,只是… … 我十分诧异,问他办理停薪留职手续前,为啥不给我说一声,就算你不想在修造厂上班了,为什么不考虑留在洗煤厂干呢,不知道我这里现在非常缺管理人员吗,你是不是有什么难隐之言? 小申面露难色,吞吞吐吐不想回答我的问题。 我有点生气,板起脸说:“你跟着我干的时间不短了吧,应该知道我最讨厌磨磨唧唧的人,有事拿到桌面上说,别像个老娘们似的抻不展。” 申小涛抬起头,直视着我的眼晴:“我觉得林哥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你带领黄大海和我在修造厂上项目时,总是一心一意,全神贯注,每个环节都全程参与,所有问题非得自己搞得明明白白的,再小的细节都不会放过。那时我跟你确实学了很多东西,但我感觉你对洗煤厂的事不怎么上心,回来这么长时间了,我和王小明几次想给你汇报筹建过程的工作和费用,你都不愿意听,而且对厂里现在的情况不闻不问,好像这个厂子是别人的,和你没啥关系。说实话,你这种态度让我心寒,再加上自己本身有些麻烦事,心里很烦,所以… …。” 我点点道:“谢谢你能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来,而且你说的确实也是事实,洗煤厂的事咱暂且放下,先说你个人的麻烦事,让我看看啥事把一向标榜自己是乐天派的申工,愁成了这个样子?” 第96章 暗恋对象 申小涛告诉我,他和郭秋花是中学同学,十年前就暗恋上了她,原本想等自己从煤校毕业后,再向郭秋花表白。但自己拿着学校的报到通知书回到榆树坪时,郭秋花已经在两个月前结婚了。 得知这个消息后,申小涛追悔莫及,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一个多月后才向干部科报到。此时榆树坪矿当年的大中专毕业生分配工作已经结束,干部科于是把他塞到没人愿意去的修造厂当技术员。 申小涛说,他对给自己分配的工作单位很不满意,但得知郭秋花就在修造厂当车工时,又觉得这是天意。虽然自己失去了和暗恋多年的女孩表白的机会,但能时常见面也是种安慰,于是勉强接过了干部科开的调令。 因为一开始就对修造厂有抵触情绪,上班后,小申对自己的本职工作一直不怎么上心,有事没事总往郭秋花上班的机加车间跑,因此和先后两任厂长的关系搞得都很紧张。 不受领导待见,工作不称心,天天看着自己所爱的女人笑颜如花,却不能一亲芳泽,那种感觉把向来开朗乐观的申小涛折磨得生不如死,加上修造厂日渐衰败,看不到任何复苏的希望,于是他有了破罐子破摔的思想,更不把工作当回事,甚至连办公室都不愿意进了。 我去修造厂当厂长时,正是申小涛最颓废的时候,要不是孙建成拖着残腿,前一天晚上专门去家里通知他,明天务必按时上班,迎接新厂长到任,小申那天根本就不会去厂里。 申小涛说,那天陪你这个不受全厂所有人待见的新厂长,在三个车间转了一圈,我发现自己和新厂长的处境有相同之处,都被修造厂的人用白眼看,忽然间产生了惺惺相惜的感觉,忽然间有了跟着年龄只比自己大四岁的新厂长,在天高皇帝远的修造厂好好折腾一番的想法,想让自己爱而不得的郭秋花,见识见识我小申的本事。 于是,申小涛一改前几年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浪荡样子,死心塌地跟着我,没黑没白,不要命地折腾了一年,果然折腾出了一些名堂。 我让修造厂焕发了生机,旧貌换新颜,赢下了和矿长杨树林的赌约,为自己挣了一笔不菲承包经营奖金的同时,也没忘记申小涛付出的努力和做出的贡献,不但帮他解决了困扰了两年的职称问题,还在自己离任前把小申推到副厂长位置上。 申小涛说,他跟我干的那一年收获颇多,最大的收获其实不是混了个副科级,而是在同学为自己举办的庆功宴上,喝了点酒的郭秋花说的那句话。 郭秋花当时举着酒杯笑得很开心,但眼晴里却流着泪,说自己当初瞎了眼,要是早知道申小涛二十六岁就能混上厂长,老娘说什么也要多等几年,一定要把自己下嫁给这小子,谁他妈的都别想从我手里把他抢走。 申小涛说,听到郭秋花说出这句话后,自己当场破防了,发现这么多年过去,虽然自己也谈过几场所谓的恋爱,但心里还是只惦记着郭秋花一个人,别的女人根本取代不了她的位置。 申小涛说的很痴情,让我不由得回想起过往的那些事。 研究汽修车间怎样才能吸引拉煤车的老板和司机来车间修车,尽快打响知名度问题时,申小涛建议给车间配两个年轻漂亮,能说会道,亲和力好的女业务员,并且极力推荐郭秋花作为第一人选,为此惹得思想比较保守的孙建成当场发了火。 郭秋花喝了汽修车间临时负责人刘长安的迷魂汤,被刘长安白睡了。糗事暴露后,刘长安受到处理,被我赶回机加车间当机修工。 当时孙建成建议我把郭秋花也从汽修车间调出来,别再让她在天天和社会用户打交道的岗位上丢人显眼。 接任刘长安的申小涛腆着脸求了我好几次,说郭秋花是因为思想简单,才上了刘长安的当。但她的人品保证没有问题,而且工作能力特别强,平常的工作表现也很好,希望我给郭秋花留点面子,别让她回人多事非多,回去后肯定在人前抬不起头来的机加车间。 看在申小涛为汽修车间筹建立了功的份上,我专门和郭秋花谈了一次。郭秋花对自己糗事无所谓的态度让我开了眼界,我很欣赏这个美少妇坦率直爽,一点也不藏着掖着的性格,发现她除了能说会道外,学习能力和独立工作能力确实可圈可点,于是不但没有处理她,还把她调到厂部担任出纳。 我对申小涛和郭秋花的信任,后来很快得到了回报。 在决定是否把汽修车间从修造厂独立出去的股东大会上,心怀鬼胎的刘长安,拉拢了几个不明真相的股东,跳出来捣乱,把主持会议的徐冰雅搞得相当狼狈。 眼看分离议案即将被搅黄的关键时刻,申小涛说服郭秋花挺身而出,自揭伤疤,当众曝出刘长安是怎么把自己骗上床的,戳穿了刘长安编造的谎言,揭露了他阻挠股东大会表决,是出于个人的卑鄙目的。 郭秋花及时现身,处心积虑的刘长安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没有勇气面对敢拿自己见不得人的丑闻说事的郭秋花,顿时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抱头溜了,这才让徐冰雅的切割方案,在股东大会上得以有惊无险的通过。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郭秋花是榆坪公司的功臣。 一直以来,我只是以为申小涛和郭秋花的私人关系比较好,并不知道郭秋花是申小涛苦恋暗恋了整整十年的女人。 问题在于他们俩人不可能在一起啊! 申小涛是单身,各方面条件都很不错,但郭秋花却是早已嫁作人妇,孩子已经三岁,而且风评相当不好,在很多人眼里是作风随便的… … 我问申小涛,你是不是早就和郭秋花钻到一个被窝里了? 小申说,也不早,就是同学聚会的那天晚上,我俩都喝多了,半夜散场后,在家属区后面的山坡上… … 第97章 伺候得比你好 难怪郭秋花放着修造厂出纳员的班不上,把咿呀学语的孩子扔在家里不管,非要跑到几十公里外的洗煤厂来当司磅员,原来她是为了陪申小涛而来。 借我的洗煤厂为自己谋性福,这是赤裸裸的以权谋私,我对申小涛这种做法很不满,但真不忍心责备这个痴情的小伙子。 我问小申喜欢郭秋花什么,是因为她脸蛋漂亮,还是因为她身材出众? 申小涛说,和长相身材没半毛钱关系,自己主要是喜欢郭秋花大大咧咧,对啥都不在乎的性格,和她在一起,自己很惬意,很轻松,总有说不完的话,这种感觉在别的姑娘身上根本找不到。 感情的事真不好说,自己的事情尚且一地鸡毛,我觉得没资格给申小涛指点迷津,只能从现实情况出发,对申小涛说,我觉得你和郭秋花没有在一起的可能,所以希望你能想明白这个道理,接受这个事实,最好尽早主动结束你们之间的关系,免得拖下去不好收场。 申小涛双手插进头发里,抱着头说,正是因为有这个想法,我才瞒着父母,瞒着郭秋花,偷偷办了停薪留职,想躲到几千里地之外的深圳去,躲开这些自己不知道怎么处理的麻烦事。 申小涛说,自己马上满二十六周岁了,父母早就催着我找对象结婚。虽然郭秋花说只要我开口向她求婚,她马上办理离婚手续,也不争孩子的抚养权,净身从婆家出户,然后嫁给我。但一个矿上的人,谁不知道谁的底细啊,我怎么敢给父母说想娶郭秋花的话。我妈有高血压,听了我这么说能受得了吗! 小申一点都不糊涂,知道父母绝对不会让一个结过婚,生过孩子,而且和别的男人乱搞,被自已男人抓了现行,名声相当不好的女人进自己家的门,所以郭秋花再主动,申小涛都不敢说想娶她的话。 我对申小涛说,你以为自己瞒着父母和郭秋花去了深圳,就能躲开这些麻烦事吗。就郭秋花那火爆脾气,你要是不给她把话说明白了,忽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谁都不能保证她不去找你父母,不敢保证她不撵到深圳去! 所以,即便你想去深圳打工,走之前也得把话给郭秋花说清楚,把你俩的关系断了,否则后果无法预料。 我说,这件事的主动权在你申小涛手里,只要你能说出以后不再来往的话,我估计郭秋花不会缠着你不松手。她那种啥事都能拿得起,也能放得下的女人,不可能因为情迷失自己,也不可能为男人痴情到不管不顾。前提是你得把自己的意思给她表达清楚,不能黑不提白不提,让她不知道你内心的真实想法。 申小涛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说,这个道理我懂,也想快刀斩乱麻,可是试过好几次,在郭秋花面前无论如何也张不开口,而且我发现自己确实离不开她。 除了郭秋花之外,我对别的女人统统没兴趣,所以才这么难受,所以才… … “真他妈没出息,真他妈的无可救药!” 我忍不住骂了申小涛一句:“不管你离不离得开郭秋花,都不能让她再待在洗煤厂了。榆树坪矿有多少人知道申小涛在飞龙洗煤厂上班?修造厂有多少人知道郭秋花请事假,去了申小涛工作的地方当临时工?这中间有什么猫腻,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能想的到。所以你们别自欺欺人,别想着能堵住别人的嘴。我不希望再发生一次郭秋花男人提着菜刀捉奸,把自己老婆堵在别人被窝里的闹剧。” 我对申小涛说,这事你别管,晚上我找郭秋花谈谈,如果她还是不想回修造厂上班,可以暂时去徐小弟那儿打工。至于你们后面怎么办,你自己想明白后再做决定,我帮不了你。 申小涛无语,没有反对我的决定,于是我继续说,如果是因为郭秋花的事,我认为你没必要去深圳,既然已经办理了停薪留职,就老老实实留在这里,给我把飞龙洗煤厂厂长当好。 你一开始说的那些话很好,我知道在一片光秃秃的石砾地上,从零开始,建一个工厂有多么不容易,你和王小明,还有徐小弟和“冰姐”都耗费了很多心血,在建厂过程中没少受罪。 我承认自己这个老板非常不称职,但你申小涛也得站在我的角度,替我想一想。 前期是因为我没有自由,对建厂的事有心无力,给你们帮不忙。上次回来后,看到你和王小明干得有模有样,加上我因为别的事精神上受了点刺激,有段时间有意放纵了自己,确实不想过问洗煤厂的事。 但你看看我现在是不是已经满血复活,已经挽起了袖子,准备轰轰烈烈大干一场。 现在你啥也别说,去厨房让厨师炒几个菜,把王小明和郭秋花叫上,晚上我边喝酒,边听你和王小明汇报洗煤厂的工作,兼给郭秋花小姐送行。 由于自己的颓废和不负责任,耽误了及时采取应对地质断层的措施,对宝龙矿的生产造成了影响,我不想让这种情况在洗煤厂身上发生,所以在山梁矿的事情迫在眉睫的情况下,还是挤出时间,想先把洗煤厂的工作理顺,化解申小涛和王小明的抱怨情绪。 老辈人总是劝不懂事的小孩,嘴里的饭不要塞得太多,太多了嚼不烂。 我感觉自己现在就是贪吃的孩子,不管能不能嚼得烂,也不管小嗓子是否能咽得下去,只想把嘴巴塞得满满的。 郭秋花的工作根本不用做,酒过三巡后,我正想开口,郭秋花却抢先端起杯子自罚一杯,笑吟吟地说,我今天再在这儿住一晚,明天早晨把磅房的账给王小明交待清楚后就回榆树坪,以后除非领导亲自招见,我保证不进洗煤厂的大门。不过我给你提个小小的建议,最好给洗煤厂招个手脚利索的小姑娘,不然我走了后,看谁给你收拾屋子,打扫卫生。 我哈哈大笑:“这事不劳郭女侠操心,有小五在这儿,叠被子、洗衣服,挤牙膏,倒洗脚水,甚至帮忙洗澡搓背,保证把我伺候得比你舒服!” 第98章 我的计划 申小涛和王小明汇报的情况让我感到欣慰。 在我失联的几个月中,除了供应北方公司铁路外运计划的需求外,宝龙矿的地销煤一吨都没有卖,全部转运到正在建设中的洗煤厂,因此洗煤厂现在的原煤库存还有六千多吨。因此虽然煤矿受地质条件变化的影响,产量比正常情况下降低了一大截,但两三个月内还能保证按合同约定的数量,继续向用户供应精煤。 这也算是坏事变好事,对我来说是个意外收获,多少能弥补一部分宝龙矿产量下降,生产成本大幅度提高对自己造成的经济损失,也让我对收购山梁矿的念头,变得不是那么迫切。 尽答这样,第二天上午,我还是让申小涛带上纸笔和皮圈尺,换上黄胶鞋,和我一起上山。 我和小申用了大半天时间,对山体塌方落下来的土石进行了详细测量,计算了大概的土石方量,绘制了现场平面图,并观察研究了清障路线。 返回洗煤厂的路上,我对申小涛说,我准备动用两台50装载机,二十四小时轮班作业,用最短的时间,把塌方处的土石方清理干净,让那条便道具备通车条件。你根据这个思路,帮我搞个施工方案出来,按照就高不就低,宽打窄用的原则,计算一下整个工程的大致费用。 这个方案自己不是不能做,但我有其他事情要忙,抽不出时间。 由于郭秋花的离去,小申的情绪有些低落,也没有问我想干什么,只是闷声闷气地答应了声:“行!” 把小申送回厂里后,我又开车出去了,这次的目的地,是半年前峪口村干部推荐的建设洗煤厂的地方。 这是从榆树坪出来的道路,和国道交汇处三岔口一个废弃的采石场,距离两条公路的距离都不远,而且其间没有什么东西隔挡,视野很开阔。 采石场废弃有些年头了,但原来安装的变压器和打的水井还能用,一排可能是办公场所和员工宿舍的砖瓦房,保护的也基本完好,用来加工石料的场地差不多有十亩地大,在这块地上建个汽车修理厂绰绰有余。 这是我为榆坪公司公司选的新营业场址。 当初我不想把洗煤厂建在这儿,主要是嫌离公路太近,太扎眼,但这儿却是建设汽车修理厂的绝佳之处,可以兼顾吸引两条公路上的客户。 当徐冰雅提出想要斩断个人股东闹事可能的时候,我首先想到的是把公司迁到这个地方来。 榆坪公司现在的经营场所,位置固然也很好,但是租用榆树坪矿的场地房屋,用的是矿上水电,受矿上某些人为因素的影响很大,此前已经发生过多次无故断水停电的情况,要不是我让徐小弟提前买了发电机,预备了拉水车,会对公司的生意造成很大的影响。 国营企业中的某些人,特别是一些手中有点小权的干部,把自己本职工作干好的本事没多大,却特别热立热衷于到处捣乱,特别见不得别人干的比自己好,如果不是有五年期的租赁协议,如果不是徐冰雅态度强硬,扬言要用法律手段解决出租方提前解除租约的无理要求,榆坪公司租赁的场地房屋,应该早就被行政科强行收回了。 这个问题对榆坪公司来说,是个很大的隐患,迟早要解决,而且早解决比晚解决主动,所以我准备说服徐冰雅,趁着和修造厂以及职工股东的矛盾还没有彻底激化的时候,把榆坪公司搬到山外来。 公司搬离榆树坪后,那些个人股东再想闹事,要跑几十公里山路,估计没几个人有那么大的劲头,大概也不舍得花来回好几块钱的车费。 跑到别人家的地盘上滋事,当地派出所的警察,可不会像矿公安科那些人胳膊肘往里拐,以和稀泥的方式大事化小。 经营场所的变更,肯定会对榆坪公司将近两年时间形成的客户群体带来不良影响,可能会造成一部分固定客户的但流失。 我认真分析过利弊,认为从长远上来看,搬迁的利大于弊,对榆坪公司未来的发展有很大的好处。 榆坪公司的客户,主要是榆树坪煤矿周围山上的拉煤车。 拉煤车要把小煤窑生产的煤炭拉到山外去,必定要经过我给汽修厂选的新址,不存在以后维修保养车辆要多跑的问题,区别在于车老板和司机以前可以利用没有生意或自己的空闲时间,就近把车开到榆树坪修理,以后需要在运输途中维修保养自己的车辆,没有以前那么方便了,会让部分客户做出其他选择。 这个问题是搬迁对榆坪公司造成的最大的不利影响,虽然无法避免,但可以想办法补救,尽量降低受损失的程度 采石场的地方足够大,可以为拉煤车司机配套建几间临时休息的宿舍和棋牌室,让来修车的司机有休息和娱乐的地方,吸引他们把煤卸掉后,在返回榆树坪的半道上过来维修车辆,在等待修车的时间可以睡觉休息,也可以和同行打几圈麻将,玩几把扑克,赶上了饭点,还能吃顿免费的工作。 提供这些附加服务的成本没有多少,而且羊毛只能来自于羊身上,不会对榆坪公司的利润率带来多大影响。 由于榆树坪是进山公路的终点,没有过路车辆,所以以前榆坪公司只能在有限的存量市场上精耕细作,不存在扩大经营规模的条件。如果搬到现在这个地方,门前就是二十四小时车流不断的国道公路,只要好好经营,创出了信誉口碑,不愁吸引不来客户,发展空间会得到很大拓宽,如果充分利用地利位置和场地大的优势,配套开发一些新的服务项目,会有更大的想象空间。 我的想法是,搬迁后,在协议到期之前,租赁榆树坪矿的场地房屋绝对不能提前归还,要么留少量工人,作为榆坪公司的维修点,继续为部分老客户提供车辆保养和简单的维修服务,如果有人捣乱可以停业,只留一个人看门,避免这块风水宝地被别人拿去开汽修厂,抢榆坪公司的生意。 反正每年租金只有那么点钱,白交了不心痛。 第99章 两个现实问题` 察看了现场的情况后,我找到峪口村村长,请他约采石场原来的老板一起去洗煤厂喝酒。 我给洗煤厂选的位置很偏僻,离最近的集镇有三四公里,而且小镇上也没像样的饭店,与其到饭店请客,没有让灶上的厨师自己炒几个菜来的方便。 洗煤厂现在是单班生产,只雇了不到十个工人。 这些雇工都是家在附近的农民,除了装载机司机外,平时不在厂里吃住,申小涛请的厨师只用给五六个人做饭,工作量不大,因此很乐意接受额外任务。 峪口村长在洗煤厂建设过程中配合的很好,我早就有感谢他的想法,便借这个机会把两个事合成一件办了,给自己节省点时间。 采石场老板是个落魄的中年人,做了几年石材生意,不但没赚到钱,还欠了一屁股债,采石场租的也是峪口村的荒山,停产前欠的三千块钱租金到现在都没付,听说我想买他给采石场安装的变压器和盖的房子,高兴的不得了,一口报出了六万元的价格。 这个要价真心不高,也就是安装变压器时给电力局交纳的增容费。 我按住想帮我砍价的村长的肩膀说,六万就六万,请村长老哥当中间人,咱们现在就写协议。我给三千块定金,你先把欠村里的租金清了,随后我直接向村里租地。剩下的钱一周之内付清,如果我违约,定金就不要了。 担心对方有可能坐地起价,所以我没给他留多想的时间,在酒桌上就和他签了《产权转让协议》,同时和村长谈妥了租期二十年,每年租金两千块的荒地租赁意向。 有些事必须当机立断,拖拖拉拉会把本来挺简单的事情复杂化,最后受损失的一定是自己。 我对村长说,你组织的包工队给洗煤厂修的围墙质量不错,如果朋友没意见,我准备在采石场那儿盖十几间平板房,打两三千平方水泥地面,想把这个工程继续包给你干,现在能不能给我报个价? 村长本身就是农村的小包工头,对盖房修路的造价门清,喝着酒便把土建工程的材料费和人工费,给我罗列了个八八九九。 心里装的事情太多,所以我没怎么喝酒,把客人送走后挑灯夜战,熬到半夜两点,为徐冰雅准备了一份详细的搬迁工作方案。 徐冰雅是财务人员,心思缜密,做事比较谨慎,想说服她接受我的方案,把榆坪公司搬到山外来,必须有充足的理由和条理清楚,操作性强的操作方案,把方方面面的问题尽量考虑的周到一些。 第二天上午,我给徐小弟打了个电话,让他把他姐拉上,利用中午休息时间出趟山,在三岔路口处和我汇合。 站在废弃的采石场中,徐家姐弟听我讲了自己的计划,和对新址的规划和资金预算,徐冰雅皱着眉说,要花这么多钱啊,把公司的自有资金全部投进来都不够,而且这种操作方式在法律上有漏洞。 我们站的地方是风口,说这话的时候,徐冰雅的长发被吹得迎风飘扬,嘴唇被冻得发青,脖子缩进竖起来的大衣领子里不敢乱动,于是我让他俩有问题上车说。 老jeep虽然老,但确实被小弟拾缀的很棒,新换的原厂热风机很给力,不到两分钟就把车内的温度提起来了。 徐冰雅翻着我连夜炮制的搬迁方案说,对于股份制性质的企业来说,这种事关企业经营发展的重大事项,即便不提交股东大会表决通过,至少也要由董事会做出决定后才能实施。 徐小弟拍着前排姐姐的座椅背说,既然咱不想陪侯麻子那帮人玩了,干脆自己在林哥选的这地儿另外建个汽修厂,干嘛要费劲巴拉地把公司搬过来呢?而且还要让那些分了那么多红利还要闹事的人继续当股东,公司挣的钱咱们自个分不好吗? 徐冰雅不满地瞪了小弟一眼说,让你多看些企业管理方面的书,你总说书本上的东西没用。事情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企业法》对这种事规定得很明确:企业董事和主要管理人员,不允许从事和企业有竞争性关系的工作,除非咱仨都和新建的汽修厂撇清关系,则否工商局能放过你吗? 我接过徐冰雅的话说,除了你姐说的这个原因,在新厂开业后至少一年之内,客户主要还是榆坪公司原来那些老客户。 如果不以搬迁的名义让公司停止营业,或者有人在公司来的地址重新办个汽修厂,和咱们争抢拉拢拉煤车的老板和司机,你说咱们新厂的生意能好的了吗。所以你以后得多长点心,遇到事多过过脑子,然后再下结论。 被亲姐和林哥分别教训了一顿,徐小弟老实了,垂头丧气地说,我就知道你们不会听我的意见,我把嘴闭上,不说话了行不行! 徐冰雅看完我的方案后说,谢谢你对公司的事情这么用心,这个方案非常棒,我完全同意,遗憾的是并没解决我刚才说的两个现实问题,一是资金,二是董事会决议。 特别是第二个问题不好办。 侯得财现在是公司董事,开董事会时总得把他叫上吧。他是否同意搬迁不重要,我是控股股东,我的决定就是董事会的决定,谁反对都没用。问题在于只要开董事会,公司搬迁的消息就瞒不住,侯得财肯定会组织修造厂的职工股东阻挠搬迁工作,到时候咱们连一把扳手都别想搬走。你的方案写得再好,变不成现实还是没啥用处。 我对徐冰雅说,这个问题好解决。公司董事原来是三个人,除了你和我之外,还有个马秀兰,现在又多了个侯得财。你提前把情况给马姐讲清楚,开会前把准备工作做充分,让姓侯的在会议通知书上签字,把证据拿到手。等到开会时间,我让孬蛋随便找个借口把侯得财拖住,让他不能按时参加董事会,不知道会议内容不就完了。 等把新厂建好后,咱们只需一个晚上,就能把公司的东西全搬到新厂去。等侯得才知道消息后,一切都晚了,而且他还不能说搬迁工作没有经过董事会同意,是你个人的决定。要怪只能怪他自己,决定搬迁问题的董事会会议通知他签收了,但因为个人原因没有按时参加,而且也没向董事长请假,这个责任怪不到别人头上吧! 第100章 主动委身于你 我的话还没说完,徐小弟已经拍着手大笑不已,说林哥的办法真绝,想到到时候侯麻子像便秘一样,被拉不出来的屎撅子憋得背过气的样子,我就忍不住想笑。 徐冰雅再次回头瞪了小弟一眼:“拜托能不能稳重点,别说得那么恶心好不好!” 小弟不服气地说,林哥的办法就是比你多,被你说的那么复杂,好像根本解决了的问题,在林哥这儿根本就不算事,你光瞪我没用,得承认技不如人的事实。 徐冰雅无奈地对我苦笑说,也就是你林子龙,才能想出这种缺德加损人的办法,不过这个办法确实能堵住侯得财的嘴。只要他不煽动组织,那些个人股东就是一盘散沙,闹腾不起来。 徐冰雅说,按你的预算,就算不添置设备,建新厂至少也要花六十多万元,而公司账上的流动资金总共只有四十来万,资金缺口问题怎么解决,是否要我自己拿钱补上。 我咬牙切齿地回答:“搬迁完成后,马上以偿还迁移经营地址所借贷资金的名义,面向全体股东发行两千股新股份,最低认购数量两百股,也就是单笔两万元起步,大幅度稀释修造厂和职工个人股东的持股比例。” 我恶狠狠的语气和脸上狰狞的表情,把徐冰雅吓了一跳,问我为啥发这么大的火。 我说,既然侯得财这么不要脸,既然有些股东不识好歹,甘愿充当侯得财的打手,我也不想再对他们仁慈,不但要把他们的持股比例降到无限接近于零,而且未来三年公司一分钱的红利都不分配,让他们尝尝自食其果的味道,让他行知道什么叫自做孽,不可活! 当然,对孙建成、高秀兰这样的股东,咱们以后要通过别的方式给予适当的补偿。 我对徐冰雅说:做这种事的门道你比我熟,具体怎么做就不用我教了吧! 徐冰雅沉思了一会说,这样一来,会让马秀兰很难做人,而且以后我也没办法继续在修造厂待了。 我说,有姚南这种不靠谱的分管领导,有侯得财那个只会窝里斗的王八蛋当厂长,我笃定修造厂挺不了一年就得关门,所以你和马姐别心存幻想。让马秀兰办停薪留职,给小弟当副手,到新榆坪公司管生产。我去求王俊臣,想办法把你调到地方上班,争取保留副科职务。 徐冰雅眼中闪过一抹亮色,静静盯着我看了会,用罕见的温柔语气问:“你的戾气怎么这么重,是不是心情还没平静下来?” 我笑着回答道:“你说错了,说出了上面那些话,我有种报复后的快感,心里非常痛快。” 徐冰雅回头对小弟说,你现在开车回榆树坪上班,回去后给侯得财打个电话,说我去医院看病了,请半天假。我还有别的事要和林子龙说,晚上九点,你到洗煤厂接我回去。 小弟问,如果侯得财问你得的啥病,我怎么回答? 徐冰雅气得捶着吉普的前面板大吼,你就说是妇科病行不行! 小弟灰溜溜下车,开着桑塔纳离开后,我和徐冰雅又在车里待了十几分钟。 徐冰雅隔着两个座椅之间的空档,把头靠在我的右肩上,把我的手放在她一双温暖柔软的手心里摩挲着说:“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还是抽时间去看看你媳妇和孩子吧,也许事情有挽回的可能。” 刚被徐冰雅表现出来的柔情,撩骚得有点蠢蠢欲动,一下子被她这句话浇灭了兴致。 我把自己的手从徐冰雅的双手中抽出来,说,你还没吃午饭吧,去尝尝洗煤厂厨师的手艺吧,酒瘾忽然间犯了,你陪我喝两杯。 其实昨天晚上我就馋酒了,只是要给徐冰雅准备搬迁方案,才浅尝辄止,现在把这件事搞定了,悬在心中的又一块石头落地,我想放松放松。 媳妇带着女儿走了这么长时间,我以为自己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但当徐冰雅忽然提出这个问题时,我才发现自己根本没从这个阴影中走出来,顿时感觉到撕心裂肺般的疼痛,急切地想借助酒精麻痹心中的痛感。 徐冰雅应该感觉到自己失言,无意中戳到我没有痊愈的伤口,接下来的时间没再说话,直到我自斟自饮的三杯酒下肚,长长吐出一口积郁在胸口的浊气,说,你的忙我帮了,我也有件大事想和你商量,你帮我拿个主意,她脸上才露出释然的浅笑。 我把收购山梁矿的想法告诉了徐冰雅,让她帮我下决心。 虽然自己购买山梁矿的欲望很强烈,马不停蹄地做了一些收购前的准备工作,其实到现在为止,我并没有下定决心,正在犹豫要不要和老曹直接接触,先听听他的要价。 让我犹豫不决的是风险控制和资金周转的问题,不确定自己为了给宝龙矿找条后路,冒这么大的风险,花这么大的代价值不值。 买煤矿的钱,加上买曹老板贮煤场的几千吨存煤,需要的资金肯定超出了自己现在的支付能力,何况还有可能是无底洞的清障修路的钱。 不是没有解决资金难题的办法,而是去年为了保住宝龙矿,自己一夜之间背负了三百多万的天量债务,当时心里那种恐惧不安,整夜整夜辗转难眠,茶不思饭不想的经历,让我至今记忆犹新。 我不想让自己再一次承受那种煎熬。 徐冰雅静静听我说完来龙去脉后,神情特别坚定地说:这么难得的机会,为什么要放弃!我明天陪你去和曹老板谈价格,一定要把那个小煤窑拿下来! 徐冰雅说,如果你是因为钱的问题而犹豫,我决定榆坪公司暂时不搬了,把公司所有能动用的资金全调出来,先帮你把山梁矿买到手,等有了钱再实施你给我制定的搬迁计划。 我心中涌出一股暖流,看着徐冰雅脸上不容置喙的表情,试探地问,这样做风险是不是太大了点,你不担心把那条路清理出来的费用,有可能是我预估的好几倍吗? 徐冰雅忽然笑了,笑得很妖娆,说,我喜欢有想法,有野心的林子龙,喜欢看你为了自己想干的事情执着专注的样子。要不是因为你在给修造厂上项目时,表现出这种让我沉溺得不能自拔的气质,我绝不会违背自己的誓言,把自己高傲和尊严踩在脚下,主动委身于你。 第101章 这事不提了 徐冰雅真是人间清醒,在自己的事情上左顾右盼,在我的事情上却义无反顾,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我还在暗自忖度这个女人的性格反差为啥这么大,徐冰雅已经把我手中盛着小半杯白酒的茶杯抢过去,一口闷了下去,结果把自己呛得大咳不止。 我把徐冰雅揽进怀里给她捶背,一股淡淡的、玉兰味的发香冲入鼻腔,看着光洁白皙脖颈上面细细密密的绒毛,忽然间就勃起了,于是半抱半拖,把咳的娇喘吁吁的徐冰弄进自己睡觉的套间。 酒是最好的春药。 套间里面有点冷,单人被太小,四面露风,徐冰雅的叫声很放肆,这些都让我不得不着意控制自己动作的幅度。 看着身下娇艳欲滴的丹唇,绯红发烫的俏脸和狐媚迷离的丹凤眼,我心中却在想,明天得让人给房间装个取暖的铁炉子。 一场蓄谋已久的云雨过后,天高云淡。 不再心猿意马,我的思路变得更清晰,边自斟自饮,边对脸上的红晕渐渐褪去的徐冰雅说,公司搬迁按计划推进,采石场那块地我已经替你租下了,施工队也找好了。 新厂建设你和小弟都别沾手,让申小涛和王小明负责,有了建设洗煤厂的经验,这事交给他俩完全可以放心。采石场和洗煤厂离得这么近,我也会经常去现场督战。咱们争取在过年放假期间,悄无声无息地把榆坪公司迁到新址。 徐冰雅问我收购山梁矿的资金怎么解决。 我回答说,我之所以和你商量,是因为觉得这个问题兹事体大,我自己一直犹豫不决,想让你帮我下决心,做决定,不是向你请教从哪找买煤矿的钱。 你别忘了接手宝龙矿时,我手里根本没钱,连买烟的零花钱还是向你借的。何况现在我存折上还有几十万,门外还堆着好几千吨存煤,那也是钱啊。 徐小弟这小子既没脑子也没眼色,她姐让他晚上九点以后再来,结果不到六点他就跑来洗煤厂混饭。 幸好和徐冰雅没敢在床上厮混太长时间,战场打扫得及时,没有露出破绽。 徐小弟来了后,申小涛和王小明也进到办公室,大家把茶几上的残羹剩饭撒掉,换了几个新菜,重新开张。 添碗加筷这类琐碎事,自然归机灵勤快,眼力见比徐小弟高得多的小五打理。 打扫完战场后,有点心虚的我推开办公室门,想看看徐冰雅的叫声是否引起他人的注意,发现小五拿着扫把,站在门外不远的场地上,脚底下走来走去,手里的扫把却一下都不往地面上划拉,于是问他在这儿闹啥妖。 小五拖着扫把走到我面前,神神秘秘地说,我在站岗放哨,谁都近不了你屋子,龙哥放开了整。 我踹了小五一脚,笑骂道,你个小屁孩懂什么,快给我滚开。 王小明比申小涛和徐小弟小两岁,在建设洗煤厂时已经和他们混得很熟,三人凑在一起很热闹,闹酒闹得也很厉害。 考虑到徐冰雅也喝了酒,晚上开车走盘山公路不甚安全,我不想让小弟喝太多酒,于是对他们说,都别喝了,有件大事要给你们宣布,从现在起,大家又得忙了! 申小涛和王小明要给徐小弟建新厂,徐小弟就得帮我处理山梁矿的事,这样才公平合理。 我对小弟说,让你的装载机别再接零活了,检修保养好,再招两个司机,准备干个大工程。 和龙腾公司合作的租赁业务终止后,项目部的三台装载机我开走了两台,剩下的一台徐小弟嫌赔钱太多,留在公司没舍得卖,平时承接矿区附近一些零散的土方活,赚不了什么钱,但也不会赔钱,保住司机工资和油料费还没问题。 我想把宝龙矿和榆坪公司的两台50装载机,都调到梁山矿清理山体滑坡的工地上去。 听了我的安排后,三个小伙子摩拳擦掌,果然没了喝酒的心思,开始讨论起两个工程的细节问题。本来情绪还有些低沉的申小涛也打起了精神,自觉担当起三人小组老大的角色。 得到徐冰雅的毫不迟疑的肯定和支持,于是我放下顾忌,很快约曹老板在宝龙矿见面。 商务谈判最好放在自己地盘上,至少能占据主场的心理优势。除非双方实力相差过于悬殊,一点点似乎不起眼的优势,到了关键时刻,有可能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听说我约了老曹后,徐冰雅打电话给我,要求参与谈判。 我问她不用上班吗,徐冰雅在电话里笑得很开心,说反正已经给侯得财说过自己患了妇科病,以后随时都能用这个理由请假。 老曹很鸡贼,当我说出对他的小煤窑有兴趣,让他先报个价后,他却说自己矿的煤质是榆树坪周围最好的,煤价卖的最高,自己从来没想过要卖矿。 徐冰雅坐在我和老曹对面给我们斟茶,听了曹老板的话后淡淡一笑,似乎很通情达理地说,我就说那么挣钱的小煤窑,人家老板肯定舍不得卖,你林子龙偏说曹老板有这个想法,非说要探探老曹的口风,这下尴尬了吧,所以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吧,省得让曹老板的笑话。 徐冰雅很重视今天这场谈判,特意把自己拾掇了一番。 雪青色长款羊绒大衣里面,是一身藏蓝色的职业装,精致的半跟皮鞋闪着乌黑的亮光,一头飘逸的长发盘成高高的发髻,相当罕见地画了淡妆,涂了唇膏,漂亮自然漂亮的不像话,气质还既高贵又优雅。 坐在风轻云淡,笑语晏晏的徐冰雅对面,头发乱糟糟,胡子拉碴的老曹,像没见过世面的土豹子一样,眼晴根本不敢往徐冰雅脸上啾,也不好意思端起徐冰雅用葱白似的纤纤玉指,推到自己面前的茶盅。 我打着哈哈说,老曹可能忘了,你前几天可是当面给我说过想卖矿的事,所以我才有这么一问,既然你不想卖砂,这事咱们都别再提了。 第102章 风摆杨柳般 既然老曹说不想卖自己的山梁矿,我也就没再提这个问题,和徐冰雅聊起修造厂的人和事,间或转过头,和老曹讨论几句最近的煤价,免得他被晾的太过尴尬。 随便聊了十几分钟后,见我果然不再提买矿的事,老曹拿捏不住了,腆着脸说,只要价格合适,我那个煤窑也不是不能卖,林兄弟如果真的有想法,能不能先出个价? 徐冰雅似笑非笑地看着老曹说,那么好的煤矿,每年都能给你挣大好几十万,留在自己手里继续挣钱不好吗。我个人建议曹老板还是别卖的好,说不定过段时间煤价一涨,你每年兜里还多落钱呢。而且据我所知,林子龙手里真没多少钱,估计他也就是随口那么一说,曹老板千万别当真。 老曹不知道徐冰雅是干什么的,也不清楚她和我的关系,却被这几句听起来挺贴心的话噎得相当难受,眼看一桩大生意有被这个女人搅黄的可能,便也顾不上面子好看不好看,讪笔着把右手缩进自己袖筒,随后又伸到我眼前。 我推开老曹的说,我不会“捏码子”,所以别给我来这一套。想卖就痛痛快快说个价,不想卖就别提这个茬。咱们再喝会茶,我开车拉你去榆树坪,请你下馆子吃羊肉火锅。上次拼酒咱俩没分出输赢,今天再比一场怎么样? 老曹把胳膊收回去,面露难色,冲我努努嘴,意思有徐冰雅这个外人在场,有些话不方便说。 我指着徐冰雅对老曹说,这个女人是矿务局徐厂长,不是外人,不用避嫌,有话随便说。 听说眼前这个气场强大,傲娇的让自己不敢直视的漂亮女人是矿务局干部,老曹的神态变得更恭谨,又磨唧了一阵,才扭扭捏捏地说,包括井口那堆存煤在内,一口价,三百万! 知道我不是外行,老曹也没敢狮子大开口。 那堆存煤目测有四五千吨,按现在的市场价,能值三十多万,相当于老曹给自己小煤窑的要价是两百六十万。 如果道路畅通的话,煤质很好的山梁矿确实值个价,只是… … “嗬嗬!”,“嗬嗬!” 我冷笑两声,盯着老曹的眼睛说:“曹老板果然是个实在人,应该在道路被堵之前,你就拿这个价找过买家吧,估计下家也不好找吧。” 老曹脸红脖子粗地分辩说:“这不是我的要价,是有人出个价想买我的煤窑,我没舍得卖。你可以到山上打听打听去,我要是说一句假话,出了你的门让车撞死。” 老曹急得开始诅咒发誓,我相信他没有说谎,于是说,那我就不讨价还价了,就按你说的连矿带煤三百万,前提条件是你得把路修通。 老曹回答说,修路费包工队报价最多不超过五十万,而且应该两家平摊,路你自己想怎么修怎么修,付钱的时候少给我二十五万得了。 我摇摇头说,我不想和其他人再扯来扯去,也不要你的二十五万,可以在三百万基础上给你加十万,但你得保证三个月之内把路修通。我的要求不高,只要拉煤车能正常拉煤就行,如果你同意这个价,咱们现在写协议,付定金,不同意拉倒,不谈了。 老曹不接受我的条件,但却明显不想失去我这个客户,头垂到两条大腿之间,就是不说话。 和老曹关于价格的谈判陷入僵局,一直没开口的徐徐冰雅这时说话了,她的话是对我说的:“小林啊小林,我算是听明白了,曹老板的煤窑原来连路都不通啊,这样的矿你买来干啥呀,再好的煤如果运不出来,和山上的石头有啥区别啊。听姐的话,别费那个心思了,你不是说要请曹老板吃羊肉火锅吗,咱们现在出发吧!” 说完,徐冰雅率先站起来,抻展身上的衣服,做出准备走的样子。 老曹猛地用指甲缝里全是煤泥的粗糙大手拍着茶几说:“连煤带矿二百七十万怎么样,老哥这下够大方吧!” 我还是摇摇头,掏出申小涛做的塌方现场平面图,和土方清理工程费用概算递给老曹。 小申是机电工程师,图纸做的很漂亮,工程量计算得细致,费用按“宽打窄用”的原则,估算了七十万出头。 我对老曹说,这是我请工程师测算的结果,只是清理现在塌落在道路上土石的费用。专家说,塌方处山体的稳定性受到破坏,大概有一半可能,在清理过程中会发生新的塌方。如果出现那种情况,后续的工程量现在无法估计,不排除这条便道根本无法恢复的可能。所以不管我花多少钱买你的矿,完全有可能血本无归,钱全部打了水漂。 也许老曹没见过这么规范漂亮的图纸,也许他没想到我事先做了这么细致的准备工作,他拿着小申绘制的图纸翻过来,颠过去看了好几遍,叹了口气说,我也找人看过几回,确实不能排除再次发生山体塌方的可能,既然老弟知道这个情况,还愿意冒这个风险,那你说个价吧! 我说,我这个人好赌,去年到今年运气相当不错,连续赌赢了几场,所以想在你的山梁矿上再赌一把,但口袋里银子不多,所以赌注不能下得太大。 修路的事归我,所有风险我自己承担,煤窑的产权我给你出一百三十万,井口那堆存煤等到路修通后,估计最少会被山口的大风吹走三分之一,所以我最多只能出到二十万,如果你觉得吃亏太大,可以留到路修通后自己卖。 小煤窑老板是风险系数极高的职业,所以很多人都有“捞现成”的想法,希望能落袋为安,不想考虑的太远。老曹已经五十来岁了,避险意识比年轻人更强烈,所以犹豫挣扎了一阵,最终还是狠狠心,咬牙接受了我的报价。 大政方针确定后,细节问题的敲定还需要一个过程。 徐冰雅不想陪我了,抛来一个得意洋洋的媚眼,优雅地冲老曹摆摆手,打着铁掌的半高跟皮鞋,在水泥地板上敲出清脆的响声,风摆杨柳般走了。 第103章 对朋友负责 买卖一个煤矿不是笔小生意,细枝末节问题很多,我和老曹一直磨到天黑,把两人都搞得精力尽,才算把所有能想到的问题一一搞定。 和老曹最终达成的协议是,产权转让协议签定后,我向老曹支付十万元现金后,便可以开始清障修路。然后双方共同到煤炭局和工商局办理变更手续,确认产权没有纠纷,采矿手续齐全后再支付七十万元。再然后,三个月之内,我把剩余的七十万一次给老曹付清。 为了说服老曹接受这个分期付款的办法,我不但浪费了很多唾沫,还付出了一定的经济代价,和老曹另外签了份《补充协议》,约定在道路修通后的第一年,委托老曹承包山梁矿的生产,按照当年产量,每吨原煤给老曹提五块钱管理费。 老曹是农民,把煤窑卖掉后没其他营生可干,在山梁矿当个名义上的矿长,心不多操,活不多干,啥风险没有,一年轻轻松松到手七八万元,老曹认为自己占了大便宜,所以在付款时间上让了我一步。 而我除了考虑资金周转有些问题外,更多考虑的是道路修通后,把山梁矿交给谁管理比较合适。 我不认为自己还能有运气,再找一个像孙建成那样既懂生产,又会管理,而且特别可靠,能让自己无条件信任的人,来当梁山矿矿长。 也许郭小虎能胜任这个职务,但自己和那个来自遥远川西地区的小伙子打交道的时间太短,还不敢完全相信他,准备让他先给非常熟悉山梁矿井下情况,和当地村民关系不错的前老板老曹,当一年副手后,再让郭小虎挑大梁。 感觉在黄大海身上吃了亏后,我对自己不太熟悉的人的信任度变得更低了。 把协议细节问题商量完后,我还是没放哈欠连天的老曹回家,让他说说为了处理山体滑坡,找了那些人去现场看过,人家提出的清障方案有啥和我的方案不一样的地方。 老曹说,他请人计算的土石方量和我算的差不多,但费用只要五十万,比我估计的少很多钱。人家说塌方处体积大的石头很多,单靠装载机推不动,最好能上一台挖掘机,而且挖掘机的马力一定要大,小了不顶事。 可能因为作贼心虚,不好意思面对徐冰雅,我到宝龙矿后,春草一直没露面,也没见她过来问我想不想吃手擀面。直到徐冰雅离开后,春草才怯生生推门进来,说早过了午饭时间,自己让伙房留了饭,要不要给你俩端过来,吃完饭再谈工作。 吃饭的时候,我和老曹也没闲着。 把老曹送走后,我准备开车回洗煤厂睡觉。春草追到车前,把一个袋子从车窗递给我,说里面是葛根粉和爷爷给你的草药,上次你走的匆忙,没来得及给你,记得早晚各冲一碗,一定要坚持喝。 这一天下来累得够呛,晚上睡了个踏实觉,早晨起床后正在洗漱,小五给我端来了早饭。 我拿出昨晚春草给的葛粉,给小五交待说,以后只要我人在厂里,每天早饭和晚饭时,都给我用开水冲一碗,监督我喝掉。 吃完早饭后,我把自己关在办公室,开始起草山梁矿的产权转让协议书,写着写着,忽然想起老曹说清理山体塌方要用挖掘机。 现场勘察时,我也发现从山上滚落下来的大石头很多,装载机可能推不动的问题,但没想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当时挖掘机很少见,特别是大马力的挖机,估计整个古城县也不一定有,于是我把电话打给了乜小仔。 乜小仔说,一台200马力的进口挖掘机,最便宜的也得一百多万,这个价格把我吓了一跳,吞吞吐吐地问乜小仔有没有二手挖机卖,只要能凑合用几个月就行,或者能不能帮我租一台用用。 乜小仔说,只有大型基建工地才用得上挖机,你又不是搞工程的,要这种大型机械干啥。 于是我把梁山矿的情况告诉了乜小仔,说清理山体塌方的大石头,没有挖掘机可能玩不转,靠人力工期会拖得很长。 听说我又想买小煤窑,乜小仔一下子来了精神,说这次你不能再吃独食,无论如何得算我一股,咱哥俩一起玩。 也不知道什么原因,闽商对资源类行业特别热衷,特别愿意参与煤矿、铁矿之类的矿山企业经营。一年前乜小仔就让我帮他留意有没有条件好的私人煤矿转让,他有意涉足这个行业。 我委婉地告诉乜小仔,自己想买的这个小煤窑,和原先那个小煤窑采的是同一个煤层,同一个区域的煤炭,我买它不是为了出煤,而是为了买下煤炭局划给它的那片井田,所以这个矿不能合伙经营。 乜小仔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埋怨我,只想着自己挣钱,根本没把他一年前就委托我的事往心里去,自己对兄弟这种做法非常非常地不满,现在很不高兴。 自己的事情够多的了,现在根本忙不过来,原本我不想再给自己找麻烦,但听到乜小仔对买煤矿的事这么执着,只好硬着头皮说,既然乜兄的执念这么深,热情这么高,干脆这两天来趟古城吧,听说有另外一家小煤窑也可能要卖,我带你去看看情况,你自己和那家老板直接谈。 乜小仔在电话里大笑着说,这就对了嘛,有发财机会,心里一定要想着朋友,人多势才大,生意才能越做越大,兄弟们抱团,有困难可以互相帮衬,总比一个人单打独斗要好。 乜小仔说,自己现在马上出发,晚上在古城县城一起喝酒,明天一起上山买矿。 挂掉乜小仔的电话后,我再也静不下心继续写转让协议,于是打电话向张贵要了和山梁矿在一条路上那个小煤窑老板的联系方式,开着车再次去了山上。 既然答应了朋友,自己必须提前把情况打听个差不多,不然晚上见了乜小仔,总不能啥情况也说不上来,什么建议也给不了。 第104章 受益匪浅 闽商乜小仔又给我上了一课。 我给乜小仔介绍的小煤窑,就是和山梁矿在一条路上的那个煤矿,由于不愿分担修路费用,它的老板和老曹扯了两个多月皮,一直处于停产状态。 这个矿的生产能力比山梁煤矿大,但煤质远不如山梁矿,每年的利润也就在十万元上下浮动,但老板的要价却不低,一张口就是两百万。 我认为这个价格高的离谱,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 乜小仔却不急不躁,先是让我陪他去煤炭局,通过张贵调阅了这个煤矿的资料和采矿手续,又拉着我上山,再次实地查看它的情况。要不是井口处贴着县煤炭局“停产期间,任何人禁止入井”的封条,乜老板还想到井下生产工作面看看。 随后,乜小仔让我再次约见了这家煤窑的老板,亲自和对方谈了一个多小时,最终以一百五十万元的价格,把这个煤矿买了下来。 我说这价格还是太高,按现在的煤价,至少要十年才能把本钱收回,对于风险程度很高的煤炭行业来说,这个投资回报率实在太低了。 乜小仔却不以为然,他说,资源类行业受整个社会经济环境的影响很大,本身就有高风险、高回报的特点。在当前全社会经济不景气,整个煤炭行业十分萧条的情况下,这个煤矿还能盈利,还能维持生产,已经很不错了,仅凭这一点,这个矿就值得自己投资。 乜小仔说,咱们国家的经济不可能长期这么萎靡,一定会有好起来的时候,到了经济复苏阶段,包括煤炭在内的所有资源类产品,价格一定会大幅度上涨。 到那个阶段,小煤窑的煤价不用多涨,只要能涨到国家现在给你们榆树坪矿的计划调拨价,你再算算我的投资回报周期是多长,投资回报率能有多高。 所以说,风物量长宜放眼量,想成为一个优秀的生意人,想把自己的生意做得越来越大,一定不能只考虑眼前能挣多少钱,不能只想着尽快收回投资成本,眼光一定要往尽可能远的地方看,对国家政策和未来一个时期的经济社会发展,有自己的认识和判断,然后再考虑什么生意可以大胆干,什么行业尽量不碰。 乜小仔说的很笃定,他让我继续留意,看看还有哪个小煤窑有转让的意向,如果有可能的话,他准备再买几个小煤窑。 都说福建人胆子大,眼光毒,做生意下手狠,不太注重细枝末节问题,杀伐果断,这次在乜小仔身上我算见识到了。 虽然我对乜小仔的观点并不完全认同,但不得不承认他说的确实有一定道理。 对别的地区,别的行业自己不了解,不敢妄自非议,但对古城地区煤炭市场的情况,我还是很熟悉的。 古城矿区的主产煤种是动力煤,五千大卡的电煤,国家现在给矿务局下达的计划价是九十多块钱。这个价格随季节和供求关系的变化,会有一定程度的浮动,但浮动幅度不会太大。 作为古城矿务局产量最高,生产成本相对比较低的榆树坪矿,投产十几年来,原煤生产成本从来没有低于过一百元,现在按国家统一的调拨价把煤卖出去,一定会发生亏损,产量越高,亏损额越大。 榆树坪矿的现状就是这个样子,绝大多数国营煤炭生产企业都是这种情况。 乜小仔对我说,国家一定不会允许这种情况持续很长时间,不然所有大煤矿都会把老本赔光,会有几百万煤矿工人下岗。 小煤窑的煤炭销售价格,虽然只有国营大矿的一半左右,但由于生产成本极低,在煤价这么低的情况下,还能保证有一部分利润,所以老板们还有扩大生产的动力。 如果按乜小仔所说的,到了经济复苏阶段,小煤窑的煤价要是达到国营煤矿现在的销售价,能卖九十多块一吨,那所有煤老板都会发大财。 资源类企业和其他工业企业的情况完全不一样,不需要购买制造商品的原材料,生产成本受经济形势和市场情况变化的影响很小,产品销售价格的涨跌,绝大部分会表现为企业盈利的多寡。 具体到小煤窑来说,自己生产的煤炭,一吨卖四十还是九十块钱,生产成本可能会有所提高,主要是由于商品普遍涨价,人工费、电费、支护材料的费用可能会比之前高一些,但提高的幅度肯定不会太大,煤炭售价高出来的五十块钱,绝大部分会成为老板的利润。 从这个角度上分析,乜小仔买的这个煤矿不但物有所值,简直犹如神来之笔,买矿的钱不到一年就能赚回来,投资回报率将超过百分之百。 我对乜小仔说,你这种做法是赌博,是在赌煤价一定能涨起来。我感觉自己的赌性已经够大的了,但在你面前却是小巫见大巫,永远都撵不上你的步子。 乜小仔拍着我的肩膀说,我二十岁跟舅舅来到你们河西,先是在山北的农贸市场中摆地摊卖纽扣,赚了点钱后,租了间小门面卖儿童玩具,五年后才开始做的汽车配件批发,摸爬滚打了十几年,才领悟了一点点做生意的门道。你才试水了多长时间,还没正式下海,手里便有了三个实体,已经让我羡慕的不得了,哥哥以后还想依仗你的提携呢。 乜小仔这次是带着两百多万现金来的古城,和小煤窑老板签定了转让协议后,当场便付清了全部款项,接过几间简易房的钥匙后,就算和对方完成了那个煤矿所有权的交接,整个过程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 其实小煤窑也确实没啥可交接的。 井下的生产现场去不了,即使去了也看不到啥东西。 地面上只有十几间破破烂烂的民工宿舍,宿舍里除了用石块支着木板搭成的大通铺外,啥也没有。 井口处的贮煤场里,只有一百多吨原煤,胡乱放着二十多辆手推车,几十把铁锹洋镐,另外还有不到一百根矿柱。 这就是乜小仔花了一百五十万买来的全部资产,我从崖畔村雇了个老汉,暂时帮乜老板看管这些家当。 第105章 把手续办了吧 乜小仔说自己很忙,在古城只住了两个晚上,把变更煤矿产权人登记等等的后续工作都委托给我,签完转让手续的当天下午,就回了省城。 临走前,乜小仔给我留了二十万现金,说他回去后马上安排,从省城拖辆240挖掘机送到修路工地,让我自己组织实施清理山体塌方工程。 有了乜小仔的加入,不但缓解了自己的资金困难,更是大大降低了清障修路工程中可能暗藏的风险,让我感觉收购山梁矿带给自己的压力,顿时减轻了一大半。 徐冰雅知道这个情况后,赞叹说你林子龙的命真好,拿下宝龙矿时,有王俊臣主动联系信用社,亲自担保帮你贷款,现在买山梁矿,乜小仔又突然冒出来,帮你分担风险,看来你和煤炭行业确实有缘,我个人建议你以后就往这个方向发展。 我也觉得自己的运气相当不错,把宝龙矿接过来没多长时间,赵军就帮忙联系到上海方面的客户,而且恰好北方公司申请的铁路运输计划也是华东方向,可以帮我把宝龙矿的炼焦煤,以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高价卖到上海。 有段时间我一直在想,这个小煤窑在卫大宝手里经营了四五年,怎么就没遇到这样的好事,是因为他的运气不好吗? 得知卫大宝有可能永远不会回来的消后,我不由得为宝龙矿的产权归属和将来的处境发愁,和宝龙矿开采同一块资源的山梁煤矿,却恰巧因山体塌方陷入困境,停摆的时间可能遥遥无期,给我提供了收购它最好的机会。 如果不是因为存在花了很多钱,道路却修不通的可能,老曹肯定不会卖自己开的好好的小煤窑,我也不会萌生购买山梁矿的念头。 我不是唯心论者,从来不相信有天意,但冥冥中确实有一股力量,推着我在小煤窑这个行业中不断往前走。 三天后,乜小仔把一辆八成新的日立240挖掘机,送到通往榆树坪那条公路最高处的山顶上,梁山矿的清障修路工程正式开工。 我把这项工程交给徐小弟统筹负责,徐冰雅嫌小弟性格太肉,说不了狠话,把性格泼辣,目前放假在家的马秀兰叫到工地上监工。 马秀兰觉得装载机和挖掘机司机都是二十郎当岁的小伙子,自己一个女人家待在山上有诸多不便,于是把因为请假问题和侯得财干了一仗,把侯麻子脸上挠了十几道血口子,一怒之下也办了停薪留职的郭秋花叫上山,俩人在工地上搭了个帐篷,帐篷里生了个煤炉子,门口拴了条徐小弟给她们找来的大狼狗,二十四小时轮流督战。 一台大型挖掘机,一台50装载机,各配四名司机,昼夜不停机地轮班作业,从开工第二天起,工程量就拉满了。 清理滑坡土石方工程开工后,连续高强度忙了二十多天的我,总算能歇下来喘口气,准备去看望半年没见过面的女儿。 从监狱出来两个多月了,自己每天都会不由自主地想囝囝,但我却一直不敢去看女儿。 囝囝住在姥姥家,离的不远,开车半个小时就能见到她,但我无法接受媳妇离自己而去的现实,不知道如何向懵懂的女儿解释为啥这么长时间见不到爸爸,所以一直在回避这个问题,用把自己忙得没时间胡思乱想的方式,淡化对女儿的思念。 两个月的时间,虽然不足以让自己心中的伤口痊愈,但我感觉伤口处现在已经结痂,已经不再流血,自己可以用比较平和的心态对待这些问题了。 因为是星期天,囝囝姥姥一家人都在家,对提着大包小包礼品登门的我,大家并没有表现出抵触和敌意,只是变得比我以姑爷身份上门时,多了点客气和疏远的意思。 我不想在让别人尴尬,也让自己尴尬的环境里多停留,于是给囝囝妈妈说,我带孩子出去转转,晚饭前一定送回来。然后抱着见面后一直搂着爸爸脖子,舍不得撒手的女儿出了姥姥家的门。 开车带着囝囝先是去了公园,冬天的公园没啥玩的,而且天气很冷,怕把孩子冻感冒了没法向她妈妈交待,于是我抱着女儿,又去了古城最大的商场。 商场有暖气,我牵着女儿的又软又热乎的小手,从一楼转到三楼,又从三楼慢慢遛达到一楼。 囝囝对柜台里琳琅满目的玩具,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于是我让她自己挑选,只要女儿喜欢的,不管是否适合她这个年龄段的孩子玩,我都让售货员打包开票,把女儿高兴的在我脸上亲了无数下,说了很多声“爸爸真好”。 买完玩具,又给女儿买了两套衣服,随后我开车带囝囝来到新城区开业不久的麦当劳餐厅。 麦当劳进入中国很多年了,但主要开在大城市和经济发达地区,开在县城,尤其是北方地区县城的门店很少。古城因为煤炭产业发达,城镇人口多,经济条件比较好,有幸有了麦当劳在河西省第一个县级城市的门店。 从监狱出来那天,我步行从新城区去老城的农机厂找宋超,路上正巧遇到麦当劳的开业仪式,看到很多父母带着孩子排队,等待进这家美国人开的洋餐厅尝鲜,当时我就想,要带囝囝到这里吃回西餐,让女儿尝尝外国人的饭是啥味道。 看着女儿开心地用薯条蘸着番茄酱,把小脸搞得像花猫脸一样,我心里总算有了一些欣慰的感觉,暗暗发誓,虽然不能天天陪伴在女儿身边,但自己一定不能错过她生命中每一个重要节点,一定要陪囝囝长大成人。 天黑之前,我把累了大半天,在自己怀里睡得又香又甜的女儿交到她妈妈手里,同时把一个装着两万元现金的信封交给她,说这是自己给女儿的抚养费,在孩子上大学之前,我每年都会按这个标准备付。 不能给女儿更多的父爱,我只能用这种方式弥补自己的歉疚。 出门前,我把洗煤厂的电话号码告诉了囝囝妈妈,我说,你按自己的时间安排,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我陪你去办手续。 第106章 要自己工资 把自己手上急需亟办的事处理完后,我恢复了为自己蒙受的冤狱,遭受的不正公待遇讨要说法的历程。 踏进久违的榆树坪煤矿矿部大院,我自己倒没感觉到有多别扭,但却从每个和自己打招呼的熟人眼晴里,看到很多诧异和惊讶。 这是一个无解的局。 如果林子龙是清白的,局矿两级纪委为什么那么大张旗鼓,那么高调地调查他,专门惩治职务犯罪行为的古城县人民检察院反贪局,为什么会把林子龙在监狱中关押了那么长时间? 如果林子龙有问题,为什么检察院要偃旗息鼓,在没有宣布案件侦办结果的情况下,把他释放了,而且从经历了一场劫难的林子龙脸上,看不到一丝颓唐沮丧,反而有种趾高气扬,睥睨天下的气势。 自己昔日的同事故交想不通这是为什么,那些对我有意见有看法的人,对我现在这种状态更是意难平。 我进办公楼的目标很明确,首先必须是纪委书记钱峰。 钱峰见到我后,眼晴里闪过一道恐惧神色,愣了足足半分钟后,脸上勉强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绕过办公桌,热情的十分虚假地向我伸出双手:“好久没见着林厂长啦,欢迎!欢迎!” 我冷冷推开钱峰的手,径自在沙发上坐下,跷起二郎腿,恨恨地开了口:“说说吧,我的事,你准备给我个啥结论!” 从被关进监狱那刻起,我就意识到自己给自己规划的事业之路,大概率走到了尽头,除非另换条赛道,或者主动给自己换个竞技项目,才有可能在绕了一个大弯后,重新朝自己梦想的目标努力前行。 所以明知钱峰是甄荣豢养的一条疯狗,得罪了钱峰,等于得罪了位高权重的古城矿务书记,但我已经无所顾忌,不准备给钱峰任何面子。 钱峰的脸皮足够厚,扯起谎来一点不好意思的表情都没流露,信誓旦旦地说我的案子是检察院办的,和自己没有一点关系。榆树坪矿纪委只是应检察机关的要求,提供了一点点必要的工作方面的配合,他不了解案件的情况,所以不能给我提供和案件有关的任何信息。 我知道钱峰肯定会这样说,于是不想和他废话,让他和我现在去检察院,看看我的案子的卷宗首页,关于立案理由是怎么写的。 自己给检察院编造了什么谎言,怎么骗同世勤半夜三更鸣着警笛,带人到家里抓捕的我,钱峰自己当然清楚,他怎么敢跟我走呢。 钱峰脸色煞白,结结巴巴地诅咒发誓,说冯同勤那个王八蛋为了推卸责任,一定给你说了谎,制作了虚假记录,想让我给他们背黑锅,所以请林科长千万别相信检察院那几个人的话。 之前我知道钱峰无能,但没料到他会这么卑鄙,能弱智到这种地步,为了洗清自己,我还没说几句话呢,他竟然已经像没打过狂犬疫苗的疯狗一样,开始撕咬起自己的同伙冯同勤。 我说,堂堂的纪委书记钱峰同志,咱能不能这么不要脸。要么你跟我去检察院,当着胡局长和冯同勤的面,把自己刚才说的这些话再说一遍,要么现在把你这几句话写在纸上,签上你的名字。你这样做了,我保证以后绝不因为自己案子的事找你。 钱峰被我逼得没有退路,于是又开始扯谎,说我不是不想跟你去检察院,而是今天下午要开党委会,明天要迎接局里的党风党纪检查… … 我终于被钱峰的拙劣表演搞得怒从心起,抓起他殷勤放到我手边的茶杯,狠狠摔到地上,指着钱峰的鼻子吼道:“那你现在就给我把刚才说的话写到纸上。” 陶瓷茶杯的碎片溅到钱峰裤腿上,他的腿在哆嗦,胆怯地看向办公室门口方向。 钱峰想夺门而跑,但逃跑必须从被气得怒极反笑的林子龙面前经过,他没那个胆量。 我的吼声和摔杯子的声音都不小,惊动了钱峰办公室左邻右舍的人。先是党办秘书,随后是党办主任都进来了,他们抓着我的胳膊,劝我有话好好说,不要对领导发火,不要损坏公物。 我余怒未消,并不想给他们面子,但随后进来的党委吴副书,却揪着我的衣襟,把我拖进他办公室。 吴书记快六十了,是个又瘦又矮的小老头,我不敢挣扎,怕不心伤了自己一直相当尊重的老领导,只能束手被缚。 吴副书记并没有问我和钱峰发生冲突的原因,也没有问我什么时间回到矿上之类的废话,只是和颜悦色对说,发火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劝我别这么冲动,心平气和地反映问题,提出自己的诉求,别把动静闹得太大。 我陪吴书记抽了支烟,除了苦笑外什么话都没说便告辞了,准备重新找钱峰算账。 纪委书记办公室的门已经锁上了,为了泄气,我狠狠踹了两脚,在奶油色门板上留下了两个黑色的大脚印,然后转身从三楼下到二楼,去找姚南北。 半年多时间没见,当初春风得意,意气风发的姚副矿脸色有点憔悴,以前总是用发胶固定的一丝不乱的大背头,因为主人无心打理,而变得有点凌乱。 姚南北面无表情,看着我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既不打招呼,也不寒喧,嘴巴闭得紧紧的,一句话都不说。 我对姚南北说,自己半年没领工资了,这个问题请领导解决一下吧。 按照姚南北之前的说法,离任审计完成前,我的人事和工资关系依旧在修造厂,由修造厂负责给我发工资。 任丽丽带着从全矿抽调的十几个经验丰富的老会计,挖地三尺,折腾了一个多月,还没有完成我辞去修造厂厂长之后的离任审计工作,我却被古城县检察院抓走了。 时至今日,我不知道自己的离任审计是否完成,审计报告是否已经形成。 按正常程序,审计报告需要我这个被审计对象本人签字,但至今没人让自己签过这个字,所以我认为自己的离任审计工作尚未结束,所以理直气壮地向姚南北要自己的工资。 第107章 和别人不一样 姚南北仿佛入定了般,坐在那儿一直不开口,好像没听见我说的话,让我不得不用咳嗽声提醒自己的存在。 姚南北抬头看了看我,忽然间莫名其妙地来了句:“林子龙,假如让你现在重新当修造厂厂长,你能让厂里职工都保住饭碗吗?” 看着姚南北略显憔悴的面容和眉宇间的忧色,我顿时产生了一丝丝的怜悯和同情。 不管外人是怎么议论的,不管姚南北自己是怎么想的,其实我一直对他都没有敌意,也没有刻意刁难过他。 我对修造厂做的一些事情,主要不是针对姚南北,而是为自己受到的漠视和冷待,向杨树林发泄自己的不满情绪,至于会不会因此而让姚南北产生误会,我管不了,也不想管。 同为年轻干部,姚南北虽然大我三岁,但论资历,他当科长的时间比我要晚一年,我能理解他现在的艰难处境难。 作为新提拔的领导干部,姚南北在原工作岗位上的表现,并没有出彩之处,政绩也乏善可陈,大家对他以黑马姿态获得擢升本就有各种议论。 姚南北知道自己的升迁乏民意基础,存在着先天不足的缺陷,所以上任后急于建功立业,想在分管领域占据着绝对主力位置的修造厂身上,打上自己的烙印,但是步子迈得太大,失了前蹄。 榆树坪矿领导班子的情况很复杂,老大杨树林也经常受到程四苟的掣肘,书记陈大伟更是韬光养晦,在很多问题上不轻易表态,作为一个刚提起来的副矿长,姚南北想按自己的意志干点事,不是没有可能,而是难度实在太大了。 比如说,在我向杨树林提出辞职后,在修造厂新厂长人选问题上,作为分管领导的姚南北,根本没有发言权。 没有哪个对自己前途有想法有追求,想干出一番的事业的年轻干部,会对自分管范围内的工作不负责任。我不相信姚南北不了解侯得财的底细,不相信他会认为侯得财是当修造厂厂长的材料。 姚南北不具备和强势霸道的程四苟抗衡的实力,他不知道变通,没学会通过迂回方式达到自己的目的,没有及时向杨树林和陈大伟求助,阻止程四苟提出的,让既无德又无才的侯得财,担任修造厂厂长议案的通过。 这才是问题的根本所在。 尽管姚南北本性不坏,在修造厂身上也没少下功夫,也想过很多自救的办法,但无论他怎么努力,都不可能绕过得到程四苟力挺的侯得财,每件事都得通过侯得财才能落实下去。这就注定了姚南北不可能在修造厂的问题上,完全按自己的想法施为,注定了修造厂要在侯得财的折腾下,不断走向衰败。 更深层次的原因,是因为姚南北缺乏魄力,没有企业领者舍我其谁,破釜沉舟的勇气,不敢和程四苟正面对抗,不敢祭出自己分管领导的权力,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侯得财开刀。 如果把侯得财架空,或者干脆一脚踢开,自己亲自出马,或者把开拓创新能力不足,但却踏实勤勉的黄大海推到前台,修造厂也不至于陨落的这么迅速,姚南北也不至于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出师不利,刚上任就遭到迎头棒击,这种打击对年轻干部的自信心的伤害,不是一般大。 沉默了一会后,我对姚南北说,换作任何一个光明磊落,心底无私,同时多少有点领导能力的人当领导,修造厂都不至于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三分之二的职工下岗待业,靠每月六十块的生活费养家糊口。 怜悯归怜悯,同情归同情,但我找不到对姚南北客气的理由,暗讽他不够磊落,私底下的小动作太多,能力很一般,是砸了修造厂几百号人饭碗的主要责任人。 姚南北惨然一笑,用阴贽的眼神盯着我说:“你不用笑话我,你敢说修造厂那么多人下岗,和你自己没有关系吗?” 我坦然一笑,回答道:“有没有关系我自己心里清楚,你心里也清楚,我不想和你讨论这个问题,还是请领导说说我这半年工资该从哪儿领的事吧!” 姚南北叹了口气说,这事我得向矿长书记请示,过几天再给你回答。 看着姚南北无精打采的样子,我不忍心把他逼得太紧,于是把这件事暂时搁置不提。 由于不在岗,也没上班,减去职务工资和岗位津贴后,我每月的基本工资才三百多块,半年总共也不到两千元,这点钱对我来说真算不了什么。 但属于自己应得的工资必须得要! 这不是钱的问题,而是自己的身份问题,我要以此证明自己依旧是榆树坪煤矿的正科级干部,没有受处分,没有被单位除名。 从姚南北那儿出来,我没在办公楼乱遛达,直接回家了。 媳妇说明天回榆树坪,和我一起去镇政府领离婚证。我想把家里的卫生打扫打扫,再把家中媳妇和女儿剩下的服装物品归置到一起,明天让她带走。 媳妇留下那张让我痛苦颓废了很长时间的便笺,带着女儿离开我们共同生活了四年的这个家后,我和她只见过一次,而且见面时俩人也没有讨论分手的问题。 媳妇认为已经把自己的决定通知了我,就算尽到了自己的义务,同不同意是我的事。而我认为既然媳妇能做出这个决定,一定是深思熟虑的结果,因为她比较理性,在这种大事上不会草率,不可能是在冲动之下写的那张便条,而且她明明知道我已经从监狱出来了,这么长时间没有和我联系,没有解释提出分手的理由,我认为这说明媳妇心意已决,所以我也没为挽回这段婚姻关系,做过任何努力。 都说两口子床头吵架床尾和,我和媳妇显然不是这种情况。 从确定恋爱关系到现在决定分手,我俩没有吵过一次架,以至于连决定分手都没有面对面商量过,更遑论分财产,谈条件,提要求。 我感觉我们同别的两口子不一样,都属于智商高于情商,特别要面子的人,不想让人看自己的笑话,也不想看别人脸色生活。 第108章 不可接受 我事先打听过,办理离婚手续需要双方单位的介绍信,所以提前找保管修造厂公章的徐冰雅开具,徐冰雅一脸遗憾的表情问我,真的不需要再考虑考虑吗?我不耐烦地说,公事公办,别问那么多废话。 由于手续齐全,而且不存在财产分割和子女抚养问题,在镇民政所前后待了不到十分钟时间,我和前妻就拿到各自的巜离婚证》。 从这刻起,我就不能再叫身边这个女人媳妇了,只能以前妻这个让自己感觉十分陌生,十分别扭的词称之。 曾经的媳妇,现在的前妻今天打扮得很漂亮。以前从没换过的马尾辫,新烫成了大波浪的卷发,身上的衣服是之前从没见她穿过的白色高领毛衣和红色呢子外套,从头到脚散发着知性少妇的迷人风韵,让我有眼前一亮的感觉。 从镇政府出来后,心思各异的两人并肩同行,但没有说话。 走到自己家所在的家属楼前,我指着那辆赭石色的老jeep,对前妻说,已经把她和女儿的所有东西都装上了车,如果你在榆树坪没有其他安排,我现在送你回矿务局。 前妻看了看我问,这车是你买的吗?前几天你去姥姥家看孩子,开的就是这辆车,我以为你是借别人的呢。 我轻轻笑着说,车确实是朋友的,但现在归我开,而且我现在大部分时间不在榆树坪住,如果你以后想用车,可以给我打电话。毕竟你是囝囝的妈妈,我帮忙也是应该的。 前妻在车前站了两分钟后,嫣然一笑说,我今天不想回去了,你陪我去菜市场买菜吧。我想给你做最后一顿饭,再在家里住一晚,麻烦你明天早点起床,赶上班之前把我送到单位,行吗? 前妻忽然间流露出来的温情让我受辱若惊,找不到反对的理由,我自然不会反对,于是我俩像刚结婚时那样,一路微笑着和遇到的熟人不停打招呼,去了榆树坪街道中心位置的农贸市场。 买完菜,回到家,我掏炉灰,生着了厨房里很久没冒过烟的煤炉,随后前妻负责淘米择菜,我负责掌勺调味。 配合和以前一样默契,没有任何生涩的感觉。 吃完饭后,前妻说,你涮锅洗碗,我去洗澡,我洗完后你洗。 洗碗的时候,我神情有些恍惚,总觉得现在的一切不真实,应该在梦中才会出现,不该发生在现实中。 接下来的事情顺理成章,我和面色潮红,略带羞色,以前极少笑得这么妩媚的前妻,早早上了床。 前妻对床第之事的态度一直比较淡漠,不排斥,但也从不主动,所以婚后我们的夫妻生活始终比较平淡,激情当然会有,但并不怎么强烈,高潮很少同时达到。 这天晚上,前妻表现出以前从未有过的主动,可以用有些癫狂来形容,甚至破天荒地@了我,让我看见识了一个和之前完全不一样的她,因此也激起了我的兽性。 一夜狂欢,除了激烈粗暴的肢体动作外,我们几乎没有任何语言的交流,似乎要弥足过去四年的所有亏欠,又似乎想给对方留下最后,最完美的极致体验,于是花样百出的索取,竭尽所能的给予。 第二天,早早把前妻送回姥姥家后,我马不停蹄地返回榆树坪。 既然开启了自己的维权之路,我不想让钱峰有安生的时侯。 钱峰办公室的门锁着,自己昨天在这扇门上,留下的两个刺目的黑脚印不见了,于是我又狠狠踹了两脚门扇,再次留下“林子龙今天到此一游”的印记,然后气昂昂地扬长而去。 我这么做,并不单单是为了泄愤,而是昭告这栋办公大楼的所有人,我林子龙坐的端,行的正,不怕任何人,任何机关的调查。 老子就是这么豪横,你钱峰不服气,可以再来查我呀,别他妈的像见不得阳光的小老鼠,大白天躲的不敢露面,只敢在夜色中蝇蝇苟苟。 既然现在没人能证明自己的清白,我只能以这种方式,告诉关心我的人,和想看我笑话的人,林子龙无所畏惧。 随后几天,我又找过几回钱峰,但每次去的时候,钱峰办公室的门都紧锁着。问党办的通讯员和文书,对方异口同声告诉我,今天钱书记没来办公室,至于领导去哪了,我们不知道。 除了能给钱峰办公室门上再印两个脚印外,连续的无功而返让我十分郁闷。 直到有一天,某个和自己关系比较好的机关干部偷偷告诉我说,钱峰不敢见你,给矿部大院门卫专门交待了,只要看见你进了大门,要第一时间给纪委书记办公室打电话,接到电话后,钱峰会马上躲起来,所以你别指望能在办公室里,找到钱峰那个胆小鬼。 听了朋友提供的情况后,我不得不放弃了继续努力。 从矿部大院门卫室到办公楼,足足有一百五十米距离,加上爬三层楼梯的时间,最少需要两分钟,自己跑的再快,也不及电波速度的千万分之一,所以想把钱峰堵到办公室很难。 于是我想在吃饭时间和下班以后,在钱峰宿舍所在的矿招待所,去找这个那个懦夫。 午饭时间,在招待所二楼餐厅,我没找到钱峰,却和正在同一张桌上就餐的矿长杨树林、书记陈大伟不期而遇。 陈大伟面无异色,热情地和我打招呼:“小林还没吃饭吧,快过来坐,让服务员也给你打一份。” 自己跟随了十多年的老领导杨树林,却视我为陌生人,继续干饭,连自己的头都舍不得抬一下。 我不知道杨树林为什么会这样,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没脸面对我,还是因为我被检察院控制那段时间,作为榆树坪矿矿长,作为最了解林子龙品性的老领导,他没有挺身而出,为曾经最信任的下属说句公道话而愧疚,不敢直面我,亦或他认为林子龙的死活和他杨树林没啥关系,不想过问我的事,想撇清和我的关系。 不管是哪种可能,杨树林这种态度都让我无法接受,于是欣然一笑,在陈大伟身旁,杨树林正对面的位置坐下。 第109章 夜访工地 一直以来,我始终认为,除了在向杨树林递交辞职报告前,因为自己对被老领导的漠视不满,没有提前向他请示外,没有做过任何忤逆领导意思的事情,自己和杨树林之间并没有其他矛盾,不应该成为陌路人,更不应该变成仇人。 也许杨树林认为他对我有恩,而我现在翅膀硬了,不再唯他命是从。辞职这么大的事,事先竟然不请示汇报,竟然直接把辞职报放到他办公桌上,这是赤裸裸挑战自己这个万人大国企一把手的权威,林子龙这么做纯属忘恩负义,离经叛道。 是可忍,孰不可忍! 而我始终认为,自己在老领导面前,永远都问心无愧。 误会也罢,成见也罢,有旧世恩也罢,有现世仇也罢,我现在都不太在意,只是不想让杨树林误会自己。 对我而言,餐桌对面正在干饭的是自己的老领导。 对服务员而言,我这个曾经的行政科科长是她的老领导,我刚拉开椅子坐下,服务员便给自己的老领导送上了热气腾腾的份饭。 在招待所二楼餐厅吃饭不要钱,所以有不少机关科长经常来这里蹭饭,我不屑于占这点小便宜,而且现在确实也没胃口,于是对服务员大姐说了声谢谢,让她把自助餐盘端走。 陈大伟虽然邀请了我,但却不知道在这个人来人往的场合,和我说点什么话才合适,于是边吃饭边打哈哈,说今年冬天的天气有点反常,冬至过去了这么久,怎么还没下雪。 陈大伟任榆树坪矿书记时间不长,我和他接触的不多,关系说不上近,也不算太疏远,所以保持着对领导该有的尊重,附合着陈书记的无聊。 杨树林终于绷不住了,把吃到一半的餐盘推开,抬起头来,愠怒地对我说,你到饭厅来是找陈书记还是想找其他人,有事去办公室说,别在这儿影响大家的食欲。 我没想到老领导对自己的成见这么深,半年多没见,见面后的第一句话就是训斥,这让我心里很不好受,于是苦笑着对陈大伟说,您慢慢吃,然后转身走出餐厅。 不但没能如愿找到钱峰,还受了一肚子杨树林的窝囊气,这让我针对钱峰的怒气又增加了几分,于是忿忿地把自己的车,挪到正对招待所大门的位置上,打着火,用暖风机保持车里的温度,坐在车上,紧盯着车头前方三米处的大门。 矿招待所只有这一个门,只要钱峰人在榆树坪,我不相信自己等不到他。 这一等便从午饭等到晚饭时间,早已饥肠辘辘的我,正在考虑要不要先去街道上吃碗热乎饭,然后回来继续蹲守,矿公安科白科长却拉开副驾侧车门,上了我的车。 最近一段时间,自己几乎天天都开着这辆老jeep,在矿部大院进进出出,机关的人都知道这是林子龙的车,所以白科长不怕认错人,直接拉开车门上来。 老白递给我一支香烟,替我点着火后,笑咪咪地说,兄弟的精神头可真大,整整一下午没下车,连厕所都没上,现在饿不饿,要不要我让下面的人给你送点饭过来。 老白话里的意思很明白,附近有公安科的人在盯着我,劝我别这么执着,别在招待所这儿撒野。 白科长过去和我的关系一直不错,我在修造厂当厂长的前半年,因为孬蛋砸了我的厂长办公室,因为派出所联防队队长张三庆收购汽修车间未遂,多次找地痞去修造厂和汽修车间寻衅滋事,在这些事上,白科长没少帮我的忙,所以他的面子我不能不给。 于是我对老白说,放心吧,我不会让老兄为难,你带你的人撤了吧,我抽完这根烟就走。 其实不用白科长提醒,我已经意识到自己在招待所蹲守钱峰的行为不合适,只是不甘心又白忙活了一天而已。 不管怎么说,自己找钱峰要说法,属于工作上的事,不是个人恩怨,所以应该在工作时间,在工作场所解决,不应该在工作以外时间,在钱峰吃饭和休息的地方,解决因为工作上的问题发生的矛盾。 如果事情闹大了,自己不占理,有可能会因此吃亏。 大家都是明白人,意思点到即可,没必要把话说得太透,白科长领我的情,双手相抱向我拱了拱,拉开车门下去了。 目送老白带着两个坐在招待所大厅的便衣警察离开后,我苦笑着摇摇头,开车离开了此地。 在街道上吃了两大碗羊肉饸络,随后我买了几斤猪头肉,一块腊牛肉和一箱北京二锅头,又向囟肉店老板讨了两根不要钱的大骨头棒子,在初起的夜色中,开车去了山顶处的清障工地。 马秀兰和郭秋花的帐篷,就搭在便道的路基上,距离装载机和挖掘机的工作场所只有三十米远。 我不是第一次来这里,所以拴在帐篷门口的大狼狗,已经认可了我是它的主人朋友的身份,不像对待陌生人那样狂吠乱叫,围着我哼叽了几声,然后摇摇尾巴,让开路,让我进了帐篷。 帐篷正中生着个不但台面烧红了一半,废钢管制作的烟筒也被烧红了一截的大铁炉,所以尽管山上的风很大,外面的气温在零下十几度,但帐篷里面一点都不冷。 人高马大的马秀兰,和衣裹在脏兮兮的被子里,躺在帐篷最靠里地面上铺着的几块木板上睡觉,我没有打扰她,从袋子掏出根大骨棒,扔给闻到肉味后一直在低声咽呜的狗子,随后拿起放在椅子上的军大衣和棉军帽,穿戴整齐后掀开门帘,去了不远处灯火通明,机声隆隆的清障工地。 挖掘机和装载机都在紧张工作着,一个负责把塌方处的土石扒下来,另一个负责把土石铲起来,倾倒在十几米外的山沟里。 郭小花身穿棉大衣,头戴栽绒军用大棉帽,用厚围巾把自己的脸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在外面,站在离挖掘机不远处,不断用手里提着的矿灯发出的光柱,给挖机司机指示工作位置。 第110章 害怕孤独 在招待所蹲守钱峰无果,于是我买了些酒肉,上山慰问二十四小时守在清障工地上的马秀兰和郭秋花两员女将。 为了赶在春节前把道路修通,徐小弟给挖掘机和装载机配备了十来名司机,分为四个班次轮流作业。 古城县根本没这么大的挖掘机,乜小仔特意随车从省城派了两名操作经验丰富的师傅,加班加点,现场给工地培训了几名挖机司机。 好在这种大型工程机械虽然价格昂贵,但操作起来却不算复杂,加上这个工地只是清理山体塌方滚落下来的土石,施工难度不大,经过两三天的实战操练后,几个新手已经能得心应手操作这个大家伙了。 近期由于天天往榆树坪矿办公楼跑,我基本上处于居无定所的状态。除了时不时去钱峰办公室签到外,就是开着车在洗煤厂、山梁矿工地、榆坪公司和宝龙矿之间转来转去,有时住在洗煤厂,有时晚上回家住,偶尔也会在孙建成办公室凑合一个晚上。 对男人来说,有家才有牵挂,心才有归宿,没有家,晚上睡哪儿都一样。 郭秋花看见我,高兴得不得了,像笨拙的企鹅一样搂着我转了两圈,在挖掘机的轰鸣声中,扯着嗓子在我耳边大声喊,欢迎领导深夜上山劳军! 进了帐篷后,看见我带来的肉和酒,郭小花顾不上脱大衣,先用脏乎乎的手指捏起一块猪头肉丢进嘴里,边嚼边说,徐小弟不够意思,就知道给我和高姐送豆腐鸡蛋,害我好几天没沾过腥荤。 马秀兰被郭秋花的声音吵醒,身上裹着被子坐起来,揉着眼睛问我,厂长怎么来了? 我说晚上没事,上山陪你们值会班,顺便给你们送点酒肉。晚上外面太冷,出门前你们呡两口酒,身上能暖和点。 马秀兰和郭秋花都是东北人,东北女人大都喝酒,而且酒量不见得比嗜酒的老爷们差。郭秋花的海量我领教过好几次,虽然没跟马姐喝过,但二百多斤的份量放在那儿,估计她的量应该也不会太差。 把大衣脱掉,简单洗了洗手,我和马姐、郭秋花一人手里拎着一瓶二锅头,围着煤炉坐下,大块吃肉,大口喝酒,这种无拘无束,了无牵挂的感觉真好。 虽然经过了很长时间的心理建设,但办完离婚手续,把前妻送走后,今天一整天我心里始终空荡荡的,始终无法排遣不知从哪来的怅然若失的感觉。 我今天下午人在榆树坪,晚上本应回家住,但我不想踏进已经没了烟火气,变得冷冰冰的家门,不想独自度过恢复单身后的第一个漫漫长夜。 我害怕孤独,想找人喝酒,但找不到合适的对象,于是便上山来了。 马秀兰性格豪爽泼辣,不拘小节,年龄大、吨位大,嗓门更大,在修造厂当车间主任时,经常把手下那些桀骜不驯,动不动就故意露出胳膊胸口纹着的青龙白虎的楞头青们,像训孙子一样,骂得连头都不敢抬,更是把在榆树坪矿跋扈得不可一世的程四苟,收拾得服服帖帖,见了她得躲着走。 论体重,郭秋花连马秀兰的一半都不到,但论性格的泼辣程度,她却不遑多让,甚至在某些方面还要更胜一畴。不过郭秋花更善于以柔克刚,把老天爷赐给自己的本钱表现的淋漓尽致,只是偶尔才露一下峥嵘,更多时候是用如花笑颜和柔言细语,让对手不战自退。 有这样两个一刚一柔,一个能打一个善哄,你搧个巴掌,我给嘴里塞个甜枣的阿姨和姐姐督战,那些二十郎当岁,没见过真章的毛头司机小伙子们,一上车就玩了命的干,把挖掘机和装载机开得和风火轮似的,不到膀胱憋得受不了,不会给那两台大家伙留喘口气的功夫。 马秀兰嘴里塞满了牛肉,腮帮子鼓得老高,含糊不清地说,厂长啊,你要是相信马姐,以后别总往工地上跑了,只要清理过程中不发生意外,按现在的进度,我保证腊月二十前,铁定把这条路修通。 徐冰雅已经按我的意思,找马秀兰谈过榆坪公司搬迁的事,对她以后的工作做了妥善安排,没有后顾之忧的马姐虽然是女流之辈,但按徐冰雅的要求,担当了协助徐小弟实施清障工程的任务后,主动拉着郭秋花陪自己上山,住在山顶的工地上督战。 乜小仔返回省城前,曾建议我找个包工队,把清障工程承包出去。但我算了算账,发现自己施工至少能省一半费用,而且不会因为清障过程中,有可能发生新的山体塌方增加的工作量扯皮,所以坚持自己组织人员设备,自己实施打通通往山中两个煤窑道路的工程。 猪头肉把郭秋花吃得两眼冒光,甩着手上的肉渣说,马姐你不该这么说,领导不到工地上来,谁给咱姐俩送肉送酒啊,所以我盼着厂长以后每天都来慰问咱们。 郭秋花嫌干喝酒不够热闹,非得要和我划拳。 外面山风呼啸,机器声隆隆,帐篷里欢声笑语,暖意洋洋。 郭秋花猜枚的手忽然停止动作,侧着耳朵听了听声说,装载机几分钟没干活了,我出去看看。 大马力柴油发动机空载和重载状态的声音不一样,郭秋花在和我闹酒时,并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一直注意倾听挖机和装载机的动静。 马秀兰按住欲起身的郭秋花的肩膀说,你额头上喝出了汗,风一吹会感冒的,还是我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马秀兰出了帐篷后,郭秋花对我说,马姐虽然上不成班,但每月好歹还能领六十块钱生活费,就这,徐厂长还早早给她把后路安排好了。我现在可是一分钱收入没有,领导能不能也给我安排个工作,让我跟着你混。 我对郭秋花说,自己现在虽然有三个摊子,但两个是煤窑,像你这种脸蛋长得太漂亮的女人,不适合在小煤窑干活。本来洗煤厂有挺适合你的岗位,但你和申小涛的关系不清不白的,又不能去那上班,所以我给你安排不了工作,你自己另想办法。 第111章 相拥而眠 郭秋花不服气,说春草年龄比我小,比我还长得水灵,还不照样在小煤窑干得好好的,她能干的活我凭啥不能干? 我摇摇头说,你和春草根本没法比,人家是老板娘,在自己家门口上班,何况还有老孙两口子照看着呢,你有这些条件吗? 郭秋花摇着我胳膊,嗲嗲地说,我不跟春草抢,要不你干脆把我收了吧,不要名份的那种。过完年后,让我和春草那样,给你新买的这个小煤窑管账吧,让我当你的地下老板娘行不行? 我甩开郭秋花的手,仰脖灌了口酒说,能不能别说这种不靠谱的话,我要是把你收了,申小涛怎么办,他还不得把我恨死啊! 郭秋花收起嘻皮笑脸,郁闷地说,真扫兴,人家正做美梦呢,能不能别提申小涛那个猪头,他把睡了我一年,把我撩得对他死心塌地,他自己却一直前怕狼后怕虎的,至今不敢给我说句肯定的话,快把人急疯了,我有时真想给他头上戴几顶绿帽子。 交往的时间长了,我发现郭秋花并不是她自己嘴上说的那样,把男女之间那点事看得很开,可以随意和任何男人上床。 认识两年来,据我了解,除过和刘长安发生了那档子糗事外,郭秋花并没和其他男人传出绯闻,当然,暗恋了她十年的申小涛除外。 可能郭秋花的性格天生就那样,喜欢和异性打打闹闹,说话太随便,掌握不好尺度,爱撩拨自己不讨厌的男人。 也许因为在刘长安的事情上,郭秋花认为自己鬼迷心窍,被那个老男人白睡了,不但什么好处也没落着,还赔上了自己的名声,受了这个大的哑巴亏的刺激,她心中的憋屈无处发泄,于是变得更加言语无状,不惜强装出无所谓、不在乎的态度,以此应对别人对自己的鄙夷和唾弃。 我问郭秋花准备如何处理自己和申小涛的关系。 郭秋花回答说,只要申小涛敢说愿意娶自己的话,她马上和自己男人扯离婚证,既不要求分割财产,也不争夺孩子的抚养权,净身出户。然后不会要一分钱彩礼,也不奢求申小涛父母给儿子举办婚礼。只要能嫁给申小涛,让她做什么都可以。 郭秋花左手提着酒瓶子,右手痛苦地捶着自己的头说,我知道自己的名声不好,不但结过婚,还生过孩子,想让小申父母同意儿子娶我这种女人做老婆,基本上不可能。所以小申虽然说很爱我,但却一直不敢向父母说他和我的事。 郭秋花让我说,她现在该怎么办? 我知道自己情商不高,在男女关系事情上没经验,所以从不在感情婚姻问题上给人出主意,但申小涛和郭秋花和自己的关系实在太近了,而且他们之间关系后续处理得怎么样,和自己的企业有直接的瓜葛,所以我想给郭秋花提点建议。 我说,你是个聪明人,既然把问题想得这么透彻,为什么明知不可为而要为之昵。既然你知道,小申父母肯定不会让你成为他家的儿媳,而申小涛没有兄弟姐妹,是父母的独子,不可能置身患心脏病的母亲的死活于不顾,做出非你郭秋花不娶的事来。 我认为,你和小申的感情不会有结果,当断不断,除了会给你俩带来无穷无尽的烦恼和痛苦外,没有任何好处,所以我建议你和申小涛一刀两断,至少短期内不要见面,不要联系。 郭秋花深情款款地说,可是申小涛说他爱我,不想离开我,我也喜欢他,不想离开他呀,我俩是有感情的! 看着郭秋花花痴的样子,我气不打一处来,把手里的二锅头瓶子重重墩在地上:“感情是啥玩意,狗屁都算不上。我曾经也认为我和老婆是真爱,不然我们不会结婚,不会搂着对方光溜溜的身子,在一个被窝里打了三年滚,还造出了个孩子。结果怎么样,还不是说分手就分手,说离婚就离婚,连他妈的理由都不给我一句。” 受了酒精和郭秋花所谓感情言词的双重刺激,我终于把憋在心口,把自己憋的非常难受的情绪发泄出来。 郭秋花惊讶地用手捂住自己的嘴,过了好一会才小心翼翼地问,你和嫂子真的离婚了吗,啥时候的事?你们正式领证了吗? 我掏出《离婚证》,在郭秋花眼前晃了晃,赶在她伸手前又把它装回上衣口袋中,闷声闷气说,昨天办的手续领的证,今天一大早把她送回的娘家。 郭秋花竟然没有对我的离婚表示出惋惜和同情,反而幸灾乐祸地说,那你以后岂不是没女人可睡了,要是憋得难受了,可以随时找我帮忙,我帮你解决问题行不行? 我去! 真不知道眼前这个笑得花枝乱颤的女人,脑子是怎么长,想问题的出发点和落脚点,和正常人根本不在一个维度上。 马秀兰掀开棉帘,带着一股子寒风进了帐篷,边拍打身上的灰尘边说,刚才装载机没油了,小伙子停下车抽了根烟,把油加满后又开干了。秋花你陪厂长继续喝,今晚一天要喝尽兴,前半夜的监工我替你干。 原来郭秋花和马秀兰有分工,前半夜马秀兰睡觉,郭秋花干活,半夜十二点挖机和装载机司机换班时,她俩也同时换班。 收到马姐的赏赐后,郭秋花更无所顾忌,频频举瓶向我发起挑战。 一瓶二锅头下肚后,我知道自己今天不能开车了,索性也放开了,从纸箱里又拎出一瓶二锅头,用牙咬开瓶盖,咕噜咕噜先灌了两大口。 红星二锅头有好多种,我买的是六十度的,一箱二十四瓶。这种酒后劲特别大,第二瓶还没喝完,我就有点迷瞪,摇摇晃晃被郭秋花搀到马秀兰刚才睡觉的木板上。 第二天睁开眼,天色已经大亮,煤炉烧得很旺,但帐篷里却不见马秀兰的人影。我准备起身,才发现郭秋花和我裹着一条被子,头枕着我胳膊,腿搭在我身上睡得正香。 虽然限于条件,帐篷里只有这块能让人躺下的木板,而且俩人都穿着厚厚的棉衣,但异性之间相拥而眠总不合适,我心虚地先把胳膊从郭秋花头下抽出来,又把她的腿从自己身上挪开… … 第112章 小爷等两年了 接下来几天,我又去了好几回钱峰办公室,但还是没堵到那个被我吓得不敢露面的家伙,但却有另外的收获。 姚南北总算干了件人事,又是求矿长又是找书记,把我的关系从修造厂调出来,暂时落在了组织部。 既然人事关系在组织部,工资自然由组织部开,我去领自己补发工资时,顺便问高部长准备怎么安排自己的工作。 高部长笑得和弥勒佛似的说,你这不是为难我吗,不知道我们组织部是收容站,只管收留,不负责安置吗?这栋办公楼从一楼到五楼,有谁不知道你林子龙是杨老大的嫡系,有啥想法,你自己去给杨矿长汇报。 高部长是个好人,我知道他这样说肯定不是正话反说,而是确实不了解情况,以为我现在依旧是以前那个深得杨树林信任的林子龙。 在向检察院和钱峰为自己讨到说法之前,我并没有上班的想法,所以也不准备找陈大伟和杨树林,要求为自己安排工作。 不明不白被关押了四个多月,林子龙到底有没有触犯党纪国法,这个问题有明确说法之前,我知道领导一定会因为该给林子龙安排什么样的岗位而挠头。 为了不让领导为难,我准备自己再委屈段时间。 可以不向领导要求自己安排工作,但我准备向姚南北当面说声谢谢。 虽然自己和姚南北不对付,但姚南北对我提出在哪领工资的问题没有推诿,没有刁难,主动向矿长书记请示沟通,及时帮我落实了这件事。 做人得恩怨分明,有怨当然要诉,承恩也不能不报。 在多经副矿长办公室,我对姚南北说,谢谢姚矿长帮忙,把我的关系调回到组织部。 正在收拾办公桌上东西的姚南北,欠起身,朝我伸出手说,这事两个月前就该办了,我不想在离开榆树坪前,再给自己留个遗撼,让你林子龙说姚南北是个既没能力,又没担当,小肚鸡肠的家伙。 我惊奇地问,姚领导又高升了,要离开榆树坪吗? 姚南北笑得很勉强,抬手示意我坐下来说话。 我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后,姚南北递给我一个电话号码,说自己调回了豫西老家,今天晚上参加完矿上给自己开的欢送会后,明天就要启程向新单位报到。 姚南北说,这是我新单位的电话,如果以后你有机会到豫西,一定要给我打电话,虽然你我不算朋友,但请你相信,到时候姚某一定会尽地主之谊。 姚南北说的很诚恳,也很仗义,但他整个人的精神状态明显很不好。 姚南北是今年劳动节前走马上任的,到现在仅仅半年出头而已,我真没想到他在这个位子上,只坐了这么短的时间,瞬间感触颇多,不知道说什么好。 虽然自己和姚南北没有正面角逐过副矿长职位,严格上说我们之间也不是竞争对手关系,但联想到姚南北上任这半年,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一系列事件,我还是有种兔死狐悲的感觉。 职场上有些事真不好说,事与愿违的情况太多了。 我不相信姚南北给自己找的新单位、将就任的新职务,会比榆树坪煤矿这种大型国企副职领导更好,不然他脸上不会是现在这种不假掩饰的失落表情。 我在想,如果没有获得擢升,继续在维修队当他的队长,不知道姚南北会不会这么急切地想调离榆树坪。 姚南北很认真地问我,你给我说句老实话,如果我当初没有背着你,直接找农机厂宋老板接洽,农机厂会不会取消修造厂的订单,宋老板能不能在那么短时间内制造出新型矿车,抢了修造厂的饭碗? 我估计这件事应该是姚南北在短暂任期中,最耿耿于怀的问题,临走还不能释怀。为了不让姚南北带着遗憾告别榆树坪,于是我神态坚定地回答到:“不会!” 姚南北长吁了口气,如释重负般说,果然和我估计的一样。其实得知你给杨矿长递交了辞职申请时,我已经意识到自己在这个问题上犯了错,不该做这种最让生意人忌讳的事。本来我想向你道歉来着,但由于自尊心作祟,不想向自己下级低头,以至于失去了挽回的机会,没能给修造厂留下产品升级换代的时间,以至于一败涂地。 看着姚南北自责的样子,我忍不安慰道,其实修造厂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和你姚矿长的关系并不太大,罪魁祸首应该是程四苟和他力挺的侯得财。 只要侯得财当厂长,不管分管矿领导是谁,修造厂迟早都会被他折腾到关门,所以你没必要把不属于自己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祝领导在新单位工作顺利。 ~~~ 对忙碌的人来说,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不知不觉中,明天就是一九九六年的元旦了。 徐冰雅把榆坪公司的董事会,安排在今年最后一天。 会议通知上写的时间是上午八点整,地点在公司办公室,参加会议的人员,除了公司四名在任董事之外,另外邀请了两名职工股东列席。 会议时间定的这么早,是不想让侯得财有提前离家,躲开马孬蛋截击的机会。 邀请个人股东列席,是为了表示程序上的公开公正,防止有人秋后算账。 受到邀请的个人股东,是马秀兰挑选的自己最信任的修造厂职工,事先得到了对方保证不泄露会议内容的承诺,当然,徐冰雅不会让这两个人尽义务,给他们每人支付了五十元的误工补贴。 除过侯得财外,其他在会议通知单上签了字的与会人员,都按时参加了会议。 当天早上七点四十,早就等得不耐烦的马孬蛋,把刚走出家门,准备去榆坪公司开会的侯得财一巴掌搧了回去。 孬蛋随手关上侯得财家的门,一把揪住踉踉跄跄的侯得财的衣领,恶狠狠地说,侯麻子,欠小爷的五百块钱准备啥时给,你马爷我等两年了! 第113章 闯了大祸 孬蛋所说的欠款,是去年我在修造厂上任之初,时任机修车间主任的侯得财,唆使当时还是他的小弟兼打手的孬蛋,酒后寻衅,砸了我办公室,孬蛋父亲向修造厂赔了两千块钱财产损失的事。 两千块可不是小数,在我的斡旋下,孬蛋虽然免去了牢狱之灾,却被因损失了一笔巨款而心疼不已的老娘,用捅火用的铁炉勾,把屁股抽得皮开肉绽。 皮糙肉厚的孬蛋虽然是一根筋,却极其孝顺,看到老妈被自己气得寻死觅活的,于是用自己不太灵光的脑瓜子踅摸,从哪搞两千块钱赔给老娘。 恰巧我不想放过幕后黑手侯得财,于是给孬蛋出主意,让他向唆使自己和厂长干架的侯得财,索要父母代替自己赔给修造厂的钱。 孬蛋对我的话言听计从,于是便赖上了侯得财,天天去他家闹事,侯得财两口子理亏,又打不过孬蛋,只好东拼西凑,但当时只凑了一千五百块钱,并且说剩下的五百块,等以后有钱了保证给,才算把孬蛋那个小霸王打发了。 快两年了,孬蛋早就把侯得财欠自己五百钱的事忘到脑后,但这件事我替他记着呢,于是昨天晚上把被亲哥摁在宝龙矿当保安,有段时间没惹事生非的孬蛋叫到当面,一五一十把准备让他干的事情交待得明明白白。 我对孬蛋的要求很简单,明天一大早去侯得财家要钱,把侯得财堵在家里,九点钟前不准他出门。 我估计侯得财不可能痛痛快快掏钱,而拿不到钱的孬蛋,肯定不会放侯得财出他家的门,双方且得纠缠一阵子呢,等侯得财摆脱孬蛋,赶到榆坪公司时,决定公司搬迁问题的董事会应该早就曲终人散,就算事后他怎么打听,也不会有人告知他今天的会议内容。 我对孬蛋说,只要你把侯得财堵在他家一个小时出不了门,不管五百块钱能否要到手,都算圆满完成任务。 准备去参加榆坪公司董事会的侯得财,被堵在门口的孬蛋一巴掌搧回了家,随即被人高马大的孬蛋揪住领口,像拎小鸡似的提到半空中,悬空的双脚徒劳地一阵乱蹬,嗓子却喊不出声。 正在吃早饭的侯得财老婆和女儿,放下手中的筷子,吱吱哇哇乱叫着扑向孬蛋,又撕又挠又啃又咬,却近不了还有一只手闲着的孬蛋。 这两个女人去年没少领教眼前这个脑子不够数,下手不知道轻重莽汉的厉害,于是一两招不奏效后,迅速打消了硬碰硬的念头,转而打起了悲情牌,一人拉住孬蛋的胳膊,一人抱着孬蛋大腿,哀求道,有话好商量,求马小爷先把我男人(爸爸)放下来。 孬蛋虽然愚钝,但有理不打笑脸人的道理还懂,而且向来吃硬不吃软,所以在两个女人的哀求声中,松开了揪着侯得财脖子的右手。 被自己衣领勒得差点背过气的侯得财,双脚刚一落地,便呵哧呵哧喘着粗气冲老婆吆喝,快拿五百块钱,把这个瘟神打发走,我有急事,耽搁不起时间。 说完,侯得财扯了扯被孬蛋弄皱了的衣襟,拉开家门便往外走。 当了半年厂长,侯麻子果然今夕非比,不再像去年一样,为了区区五百块钱抠抠搜搜的。 俗话说,破船至少还有三千铁钉。修造厂再不景气,毕竟是具备年产值千万生产能力的国有企业,而且有林子龙一帮人前期攒下的不薄家底,大权独揽的厂长想给自己捞点油水,机会还是很多的。而对侯得财这种人来说,在任时不千方百计敛财,会违背自己的处事原则,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情况。 正是因为有数不胜数侯得财这样的人存在,所以当时在大量国企中存在的“穷庙富和尚”现象,也就一点都不会让人觉得奇怪。 修造厂现在的日子非常拮据,连日常请客吃饭的烟酒钱都快掏不出来了。 今天是今年最后一天,侯得财以为此时徐冰雅召开董事会,是要讨论决定公司今年对股东的分红问题,所以他对今天的会议极为重视,不但准备按时参加,还准备在董事会上慷慨陈词,以第二大股东代表的身份,强烈要求公司不但要把今年实现的利润全部分给股东,最好还能将去年的未分配利润也分干分净。 侯得财自己清楚,按现在的情况继继发展下去,就算有程四苟时常偷偷以让渡榆树坪矿利益的方式输血,修造厂在自己手里也苟延残喘不了多长时间。今年春节放假后,到时间会不会通知职工返厂上班,尚且在两可之间,自己的厂长可能很快要当到头了。 留给自己捞钱的时间非常有限,修造厂内部能找到的机会基本已经用完,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榆坪公司这只大肥羊身上,能多咬一口是一口,至于会不会由于咬得太狠,把这只羊咬得失去元气,侯得财根本不会在意。 去年公司分给修造厂的红利有十来万呢,如果今天还能分这么多钱,侯得财觉得自己还能多潇洒一段时间,所以他急着去开会,不想和孬蛋纠缠。 我没预料到侯得财会这么痛快让老婆拿钱,所以事先没有给孬蛋说过遇到这种情况后该怎么办,孬蛋有点傻眼,但心里却牢记着我交待的,一个小时后才能让侯得财出门的原则,于是他情急之下,冲着准备下楼梯的侯得财的屁股就是一脚。 孬蛋拳脚上的力量一般人根本承受不住,何况是正迈开腿,心急火燎准备下楼梯,根本没有防备的侯得财。 侯得财被孬蛋一脚从楼梯上踹得滚落下去,直到被楼梯拐弯处的平台接住,扭伤了腰,磕烂了头,鼻子被撞出血,关键还被楼梯台阶撅断了两颗门牙。 侯得财这个亏吃得可不小,满脸鲜血,杀猪般嚎叫着在楼道里打滚。 闯了大祸的孬蛋却丝毫不在意,也不说赶快逃离现场,双手叉腰,像半截铁塔似的站在侯得财家门口,冷眼看着侯得财老婆和女儿抱着侯得财哭天抢地,又是求闻声赶来看热闹的邻居打电话叫救护车,又是请人给公安科报警。 第114章 让他自己来 我让孬蛋拖住侯得财,让他无法按时参加榆坪公司的董事会,目的其实很简单,就是在程序合法的情况下,不想让侯得财过早知道公司准备迁址的消息,以便让徐家姐弟随后进行的搬迁工作,能少一些干扰。 按照修造厂的持股比例,侯得财同意还是反对榆坪公司的搬迁方案,对董事会的表决结果,不会产生实质性的影响,他阻挡不了公司的搬迁计划,顶多只能鼓动唆使修造厂的职工股东闹闹事,给徐冰雅制造一点麻烦而已。 我是上午十点多得到侯得财被救护车拉去了医院,孬蛋被接到报案后赶来的民警,现场戴上手铐抓走的消息,随即带着徐小弟去公安科找白科长捞人。 白科长为难地说,侯得财伤得挺重,医院说需要住两天院观察观察,看看是否有诸如脑震荡之类的后遗症,随后还要做伤情鉴定,所以他们现在不可能放了孬蛋。 我问白科长,根据侯得财现在的伤情,对孬蛋来说,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白科长回答道,皮外伤不算啥,但侯得财的门牙断了两个,这已经达到了轻伤二级的标准,如果严格追究起来的话,孬蛋的行为已经达到刑事案件的立案标准,所以我们现在对他采取的是刑事拘留,而不是治安拘留的强制措施。 没想到老实了挺长时间的孬蛋,一出手就捅了这么大个篓子,我后悔让这个浑小子掺和这件事了,于是问白科长有啥办法能减轻孬蛋的罪责。 白科长笑了笑说,其实公安机关处理这种案子时,伤情鉴定结果只是参考依据,最终结果主要取决于嫌疑人的认罪态度果,和是否积极向受害人进行了赔偿,是否取得了受害人的谅解。如果双方沟通良好的话,他们有可能不追究嫌疑人的刑事责任者,拘留几天后就会放出去。 白科长说,类似于马孬蛋和侯得财这样的斗殴事件,全国每天至少要发生万起以上,如果都严格按法律规定处罚的话,现在的监狱数量至少得增加两倍,才能关得下这么多犯了故意伤害罪的犯人。 听白科长这么一说,我心里稍微踏实了些,回到榆坪公司后,先是让徐小弟回家,把自家小卖部里最贵的烟,用档案袋装上四条,代表我送到白科长办公室。 然后,我打电话把黄大海叫到公司。 榆树坪矿很多人都说林子龙落魄了,我不知道黄大海会不会也这样想,但至少表面上黄大海在我面前,态度还是和以前一样恭敬。 我对黄大海说了事情的梗概,让他去医院面见侯得财,问问姓侯的想要多少钱,才能为孬蛋出具谅解书,自己主动建议公安机关对孬蛋从宽处理。 我对黄大海说,你告诉侯麻子,中国人讲究的是“打了不罚,罚了不打”。孬蛋打伤你是他的错,公安局判他两年不算过分。但你知道那小子不满十二岁就混社会,被派出所公安科抓进去过不知道多少回了,他根本就不在乎这种事。如果孬蛋这次因为打伤你再次被抓进去,你确实能出口气,但孬蛋爹娘肯定不会给你赔一分钱。所以你让姓侯的想清楚,是想借这个机会,在马师傅老两口身上讹点钱,还是为了自己能出气,情愿白挨顿打,不想让老马师傅赔钱。 黄大海说他明白我的意思,这就去医院找侯得财,争取说服他先提出赔偿方案,然后再找个双方都认可的中间人,继续沟通商量,争取达成和解。 黄大海虽然接受了我安排的任务,但他的态度却让我感觉很不舒服,明显是在告诉我,他只负责牵线搭桥,并不想在这件事情上涉足太深,不想在我和侯得财之间说和。 既然黄大海是这种态度,那我也不想指望他了,于是对刚从公安科返回的徐小弟如此这般交待一番。 当天下午,我哪都没去,就在榆坪公司等待黄大海反馈消息。 孬蛋虽然不成器,但却是师父师娘的心头肉。徐小弟告诉我,这会孬蛋老娘正在公安科哭天喊地闹着要见儿子,公安科的人不让她见,她就在公安科门口撒泼打滚。 为了让师父师娘因儿子的事少遭点罪,我把自己手边的其他事全部推开,全力以赴忙活着把孬蛋从公安科捞出来。 这件事我责无旁贷。 就算孬蛋不是为了完成我交待的任务被抓的,想办法把他捞出来也是我的责任。因为孬蛋不但宝龙矿的员工,而且两年前师父已经把孬蛋托付给了我,要求我像对待亲弟弟般照顾他那脑子里缺根弦的儿子。 两个多小时后,黄大海再次走进榆坪公司办公室,一脸愧色地对我说,对不起,我没完成好林厂长交办的任务。侯厂长要价太高,说赔偿款低于三万免谈,我觉得这个价码实在太离谱了,都不好意思给你回话。 我笑了笑,风轻云淡地说,我只担心侯麻子死猪不怕开水烫,咬死不提条件,既然他开了口,这事就不难解决。看来姓侯的胃口确实挺大,我倒要看看他的肠胃,能不能消化得了三万块钱的铁疙瘩。 我对黄大海说,谢谢你的穿针引线,你去忙吧,这件事不会再麻烦你。 这是半年多来第一次见黄大海,但我并不想和他多说什么。 黄大海的脸有点红,磨磨蹭蹭说,前两天我去家里看过厂长,不过那晚你没在家。 认识我的人大都知道了我离婚的事,没老婆约束的男人晚上不回家很正常,我不确定黄大海自己所说的,曾经到家中探望过落了难的,曾经对自己有恩的前顶头上司的话是否属实,但还是对他说了句,不必那么费心,我现在居无定所,很少回家。 黄大海离开后,我继续坐镇于徐小弟办公室,关注着事态的发展,根据源源不断传回来的消息,及时调整部署。 晚上七点多,黄大海打来电话说,侯得财老婆主动找到自己,想委托他当中间人,和我商量商量赔偿金额的事。 黄大海问我想不想和侯得财老婆见个面,先聊聊。 我在电话中对黄大海说,你告诉那个女人,林子龙没功夫搭理她,想谈事可以,让侯得财自己到榆坪公司找我,除了他本人之外,我谁都不接见。 第115章 洗洗睡吧 在捞孬蛋的问题上,我的态度忽然变得这么强硬,对黄大海把话说得这么高调,是因为我有了新想法。 我想自己站上前台,替师父出面和侯得财直接过招,让侯得财知道他的对手是我林子龙。 侯得财和我交过好几次手,多少了解一些林子龙轻易不惹事,一旦出手必定不会善罢甘休,特别擅长痛打落水狗的性格特点。 侯得财在我手中吃过大亏,不但被我不动声色,便把自以为有程四苟做靠山,在修造t无人敢惹的他,从车间主任位子上拉下马,还撺掇得他在修造厂无法立身,不得不夹着尾巴,灰溜溜地主动滚了出去。 侯得财对我如何把和他沆瀣一气的刘长安,送进监狱的过程也知道得一清二楚,不止一次领教过打落水狗的手段后,他对我产生了很重的忌惮心理,面对我这种对手,不用开口,侯得财的气势会先自降三分。 孬蛋曾经是侯得财手下的小弟,侯得财对孬蛋的情况比谁都了解。当初我准备隔山打牛,想借助收拾孬蛋的机会,乘势拿下他身后的侯得财时,姓侯的曾威胁我说,孬蛋老娘可是家属区无人敢惹的滚刀肉,为护犊子啥事都能做得出来,企图让我知难而退,放过孬蛋。 既然侯得财能对我说这种话,说明他知道师娘惹不起。我准备今天就用这招对付侯得财,让小弟把我的意思传达给师父,通过师父让师娘把撒泼地点,从公安科转移到侯得财所住的病房,把目标对准侯得财,火力全开,告诉姓侯一家人,我儿子一天不出来,老娘就天天跟你闹,谁他娘的都别想过安生日子。 与此同时,我让人在家属区放出风声,说侯得财是因为欠孬蛋五百块钱,孬蛋上门讨要,侯得财不但赖着不给,还出口伤人,骂孬蛋是有娘生没娘教的杂种,才被气急眼的孬蛋一脚踹下楼梯。 传播消息的人说的有鼻子有眼,说像孬蛋这种脑子不会转弯,但却对父母特别孝顺的楞头青,这次算是和姓修侯的结下了死仇,孬蛋从拘留所出来后,谁都不敢保证他会不会灭了姓侯的全家。 在榆树坪这种近乎半封闭状态的大型社区里,小道消息的传播速度极快,而且在传播过程中会发生让人意想不到的变异,一定会很快传到侯得财家人的耳朵里,没有人能得说清,侯得财听到的消息会变成什么样。 可以肯定的是,经过无数次加盐添醋,小道消息一定会越传越玄乎,越传越恐怖,这好像是普遍规律,极少有例外。 三管齐下,我不相信侯得财不胆颤心惊,不相信他还能在病床上躺得住。 该撒的饵撒出去了,我准备扮演一回姜太公,稳坐徐小弟办公室,静候某人上钩。 至于黄大海说侯得财想见我,这话说晚了。 如果黄大海受我的委托和侯得财接触时,侯家人要是这种态度,我倒是很乐意和他们直接对话,但现在… …呵呵!呵呵! 自己已经摆出了这么大的阵仗,怎么也得让子弹再飞会吧! 晚上八点半,修理工们下班后,我把徐冰雅姐弟俩也赶回了家,独自坐在榆坪公司,吃着徐冰雅买的烧鸡,喝着小弟从父母店里顺来的长脖西凤,悠哉悠哉地等着。 事发还未满二十四小时,我一点都不着急,准备把这瓶酒喝完后就回家睡觉,明天早点起床,精神抖擞地迎接一九九六年的到来。 八点五十,女儿和老婆搀扶头上缠满绷带,因腰伤走路特别困难的侯得财站到了我面前。 侯得财手扶着腰,可能因为疼痛难忍的原因吧,哼哼唧唧给我打招呼,我瞅了瞅他,并没有起身,抬起手指了指对面的沙发,示意侯得财坐下来说话。 侯得财老婆我没见过,但能感觉到她受到的惊吓不小,情绪很紧张,不停搓着自己双手,在我面前一副想坐又不敢坐的样子。 侯得财女儿是个三十出头的老姑娘,姿色确实有一点,但眼神倨傲,表情做作。 她应该是觉得自己不是普通人,而是连杨老大都不敢掠其锋芒的程副矿长的干妹妹,我这个榆树坪矿的候任科长,应该高看她一眼,所以未等父亲坐稳,便如机关枪般突突起来,叙述今天上午发生在自己家的事情经过,同时控诉孬蛋的罪行,质问我孬蛋这种无法无天的暴徒,是不是该受到惩罚。 这个女人的态度有点嚣张,而且她的音调很尖锐,有点像两块金属摩擦的声音,让人听起来感觉到很刺耳。我懒得理她,于是继续悠然自得地自斟自饮,对她的聒噪充耳不闻,不过脸上的愠色却越来越重。 侯得财还算有点眼色,看到我脸色越来越难看,及时呵止了女儿,小心翼翼地说,林厂长,我知道马奇忠把孬蛋托付给你照顾,你和马孬蛋是一伙的,肯定会替他说话,但孬蛋无缘无故把我打成这个样子,害得我连咱们今天的董事会都没参加成,这事不给我个说法,恐怕说不过去吧。 我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不会干恃强凌弱的事,所以尽管很讨厌侯得财,但还是对他说,孬蛋确实不应该打人,确实也应该为他所犯的错付出代价,我替我师父师娘和孬蛋向你和你们一家人道歉,你有什么要求可以直接给我提,只要不过份,我可以代师父作主。 我认为自己说的不亢不卑,但侯得财女儿说我的态度是唬弄人,没有半点诚意,问我她怎么做才算不过份。 我不想不知道自己值几两碎银的女人计较,想再磨磨她的锐气,于是把瓶子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站起身说,既然你说我缺乏诚意,那咱们还有再谈下去的必要吗?时间不早了,各回各家洗洗睡吧! 说完,我扔下侯得财一家三口,径直走出徐小弟办公室。 榆坪公司晚上有打更的,送客关门上锁的事,无须我操心。 第116章 你说气人不 由于心里装的事情太多,跨年之夜我失眠了,第二天早晨起床比较晚,磨蹭到九点多才到的榆坪公司,侯得财和他老婆已经在小弟办公室等了我挺长时间。 昨晚没睡好,我的眼皮有点肿胀,但侯得财两口子的精神还不如我呃,估计他们整晚可能也没怎么睡觉。 进门前,小弟把我拉到旁边没人的地方悄悄说,自己昨天晚上下班后,通过公安科值班的熟人,以明天是新年,想给关在里面的兄弟送点吃的东西的名义,和孬蛋见了一面。 随后,孬蛋在公安科闹腾了整整一宿,把和他关在同一间置留室里,因为打群架进来的几个小混混挨个修理了一顿,让他们跪成一排,气焰很嚣张嚷嚷说,你们他妈的出去后,替小爷给修造厂的侯麻子捎个信,就说让那个老小子这段时间吃好喝好,把嘴瘾过足,等小爷出去了,他就甭想再吃再喝。 榆树坪屁大点地方,公安科的人也是矿上的职工,不乏和侯得财认识的,侯得财应该昨天晚上听到了这个消息,两个口子大概被孬蛋的话吓得不轻,徐小弟上班时,屋子里那两个货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侯得财一脸谄媚对我说,我女儿不懂事,昨晚得罪了林科长,所以我们今天没让她跟来,您大人大量,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孬蛋打我的事怎么办,我们还是想请您说句话,我和我老婆都相信你是公道人,不会让老实人受欺负的。 我心中暗道,侯麻子你说的这是啥屁话,你那傲娇的宝贝女儿,啥时变成了不懂事的孩子了,她明明比我大好几岁好不好。再说了,你和林子龙的关系怎么样,自己心里没点逼数吗,想让林子龙给你主持公道,不是老鼠腆着脸,要求大脸猫陪自己玩游戏吗,想的可真好。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我还是心平气和地让侯得财,先说说自己原谅孬蛋的条件。 这次侯得财的低调超出了我的预料,他说自己愿意原谅孬蛋,不准备要赔偿金,只要孬蛋父母能承担他的住院费和后期镶假牙的钱就行,但必须保证,孬蛋以后不能报复自己及自己的家人。 侯得财说,只要我接受这两个条件,他现在就去公安科,给孬蛋写谅解书。 见侯得财的态度这么诚恳,于是我不但没有再拿捏,反而格外大方地说,这事我能做主,除了承担住院费和治疗费外,我让师傅另外再赔你五千块钱,不过让公安科放人的工作得你来做,你是当事人,是受害者,给白科长说话比我管用,最好今天就把孬蛋放出来,别耽误了我师父一家人过元旦。 我对侯得财说,你知道我给孬蛋说话比我师父还管用,我可以给你保证,孬蛋绝对不会因为这件事向你寻仇,但孬蛋脑子不会拐弯,做事从来不考虑后果,所以你以后没事最好别惹他,如果你和他因别的事和你再发生冲突,我可别再找我。 侯得财两口子千恩万谢地告辞,替我到公安科捞孬蛋去了,我让徐小弟准备一万元现金,一会陪我去公安科接孬蛋。 小弟问这笔钱算什么,我说,孬蛋因为榆坪公司的事才打的侯得财,给侯得财的赔款当然得你来出,怎么下账问你姐去。 由于元旦当天放很假,承办案件的干警没上班,虽然侯得财一直赖在白科长办公室,但孬蛋直到天黑时侯才放出。 那浑小子看见我,憨笑着说,亲哥,这回我没给你丢人,在里面不管警察怎么问,我就是不说话,把问我的家伙鼻子都气歪了。 我擂了孬蛋一拳,怜爱地说,让小弟开车送你回家,洗洗脸换身衣服,我在街道上的羊肉火锅店等你们,为我的傻兄弟接风。 年底年初,是国企领导调整最密集的时候,今年榆树坪矿领导班子的变动之大,让很多人大跌眼镜。 吵吵了很久的杨树林,终于如愿以偿升任了矿务局总工程师,接任他的是之前分管生产的赵副矿长。 这属于常规操作,在大家的情理之中。 让大家直呼无法理解,难以接受的是,任职刚满一年的书记陈大伟,调任局党委宣传部部长,而接替他的,竟然是没有一个人认为合适的钱峰。 不知是钱峰因为“拉帮套”拉的好,还是真的为甄荣上位立了大功,反正甄荣这次为了把钱峰扶上马背,可以说无所不用其极,不但会前挨个和有表决权的委员专门谈了话,而且在研究干部问题的党委会上,动用书记的特权,在大多数委员认为钱峰不具备提拔条件的情况下,以当场举手表决的方式,用自己的淫威,迫使很多人违心地举起手,同意了对钱峰的任命。 从局机关到榆树坪矿机关,凡是认识和了解钱峰的人都知道,这个没有丝毫正常人都不缺少的廉耻心,既无德更无才还无品的小人,完全不具备担任万人大矿书记的资格。 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钱峰就是这种货色,矿部大院里,有很多人对钱峰不服气,但现实就是这么讽刺,人家偏偏就有当官的命,你说气人不! 我再次见到钱峰时,是他搬进书记办公室的第三天。 升任书记后的钱峰踌躇满志,自然不会再躲着我,见面后竟然给我打起了官腔,说你林子龙的问题很严重,很复杂,等我忙过这段时间后,要专门召开党委会,研究如何对你进行组织处理的问题。 看着钱峰沐猴而冠,洋洋自得的样子,我心中既愤慨又无奈,强压着怒火,冷冷地问,那你准备什么时间给我出处理结果? 钱峰摊开双手说,你看我刚上任,手边有一大堆急事等着处理,你总得给我留些时间吧,别着急,回去耐心等待。 我说等待没问题,但必须给我一个明确的期限,下周还是下个月,我可没功夫天天催你。 钱峰怕被我揪住尾巴,不敢回答我的问题,于是我坐在他办公室不走,两人正在僵持,公安科白科长进来了,说有事向书记汇报。 老白的话虽然是对钱峰说的,但眼睛却盯在我身上。 第117章 意外收获 白科长前两天又帮了自己一个大忙,我不想让他为难,于是站起身说,我的事不急,请白科长先汇报吧,我去外面等着。 十分钟后,白科长从钱峰办公室出来,拽起胳膊,把一直在走廊里遛达的我拉到办公楼下的院子里。 老白说,只要你踏进钱峰办公室门,党办主任会第一时间打电话,喊我过来护驾。老弟能不能少来几趟矿部,能不能别把钱书记盯得这么紧,我每天那么忙,总不能啥工作都不干,天天跑来给楼上那个主当警卫员吧。 白科长的面子必须得给,而且看到钱峰这种货色,竟然堂而皇之地当上了榆树坪矿的书记后,我对自己在国企单位的事业和前途,所剩不多的热情已然消失殆尽,于是准备专心致志干自己的事情。 元旦过后,我暂时放松了对钱峰的逼迫。 年底前,农机厂宋老板打过好几次电话,让我抽时间去他那儿,商量成立矿用设备厂的事。 我现在不想再天天盯着钱峰不放,煤窑和洗煤厂最近也没啥太急的事,于是我便去了县城,和宋超见面。 矿车产品一炮打响,虽然因为和修造厂争抢市场,前期销售价格定的比较低,加上营销费用超支严重,这个产品截止目前还没有实现盈利,但却让宋超看到了矿用设备巨大的市场潜力。 古城本就是煤炭主产区,境内不但有矿务局辖下的六对生产矿井,还有七八家地方国营和集体性质的煤矿,以及上百个私人小煤窑,煤炭产量连续多年稳定在一千五百万吨以上。 开矿采煤需要机电设备,由于行业的特殊性,煤矿所用的不是通用机电设备,而是有特殊要求的煤矿专用设备,这种设备用途单一,市场比较封闭,专业生产工厂少,和通用机电设备相比较,竞争没那么激烈,而且利润率比较高。 农机厂制造的矿车,凭借优秀的性价比和民营企业灵活的营销手段,顺利进入古城矿务内部市场后,宋超就萌生了在农机厂基础上,创办生产矿用机电设备专业公司的想法。我刚从监狱出来时,他就和我说过这个打算,希望我在这个问题上帮他出出主意,当时我心情不好,并没有发表自己的意见。 宋超先是递给我两份文件,说这是矿车项目的合作协议书和前期的运营情况汇总,你看完后我再说成立新公司的事。 农机厂的矿车制造项目是我一手促成的,如果没有我,宋超肯定不会想到上马这个新产品,这个项目不可能推进得这么顺利,从项目筹划到生产出合格产品,只用了两个月时间,而且上市后不到半年,就独台了古城矿务局辖下各矿的全部订单,不但迫使生产同一产品的修造厂矿车车间关门停产,还把河西省煤矿专用设备厂生产的矿车,牢牢挡在古城矿务局的市场门外。 虽然当初宋超说,我是矿车项目的合伙人,会把我提供的矿车图纸和工艺文件,包括介绍提供技术支持的工程师,都折算成股份,作为我对这个项目的投资。 我并没把宋超的话当回事,加上项目还没开工自己就失联了,对这个产品的生产,特别是后期的营销工作,没有任何的贡献,所以并不在意宋超是否给自己回报。 南方人真讲究,为了生产销售数量有限的单一产品,宋超竟然大动干戈,在农机厂内部,按照合伙制企业模式,单独成立了一个独立核算的分支机构,专责矿车的生产和销售。 宋超让我看的文件,就是这个分支机构合伙人之间的协议。 项目投资额为一百万元,合伙人共三个:农机厂以厂房设备出资,占股百分之四十,一个我不认识的姓王的人,出资五十万元现金,占股百分之五十,以单一最大股东的身份,担任项目负责人。自然人林子龙以制造技术等无形资产参股,持股比例为百分之十。 宋超说,那个姓王的只是挂名股东,真实身份是自己女朋友王晨的堂哥。五十万元是我出的,原本想把这个项目作为送给王晨的礼物,不过因为准备搞矿用机电设备公司,自己之前的计划要做点改动。 宋超问我对百分之十的持股比例是否满意,我笑着说,没想到宋总出手这么大方,真让我受之有愧。 虽然自己提供的制造图纸、工艺文件、产品和市场信息,以至于技术专家的联系方式,不能用现金价值计算,我自己也不知道这些东西应该卖多少钱。但我知道,十万元的价格对宋超来说绝对物超所值,把这个产品百分之十的股份赠予我,他不会吃亏,而我也没有被宋超白嫖。 我早就替宋超算过账,攻下榆树坪矿那个最后堡垒,彻底把修造厂打趴后,他就能把给矿务局各矿销售的矿车,提高到和省煤机厂同样的价格,以后每台矿车将有至少两千元纯利润。靠这个单一产品,宋超每年便能从古城局身上赚一百万元左右,这样的利润率,可比他生产农机的利润率高好几倍。 当然,有部分利润应该归功于宋超,他通过农机厂,为分支机构提供了不少优惠条件。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为了泄私愤,为了报复,无意间却让自己成为一家小企业的创始股东,这件事让我觉得挺魔幻的,当然不会把这个意外之喜撇之如履,于是心安理得地在宋超递到手中的协议书上,写上迟签了半年的自己的名字。 宋超说,我在农机厂辛辛苦苦干了三年,要不是生产你推荐的矿车,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原来很傻,守着古城矿区这么大一座金山,不是生产利润率更高,竞争压力更小的矿用设备,而是在非农业主产苦哈啥地搞农业机械,放着现成的金矿不挖,非得四面八方跑去找地主家根本看不上眼的散碎银两。 宋超说的没错,古城是半山区,八山两分田,不但自己境内的耕地不多,周边几个县也都不是粮食主产区,农机厂生产的农机,销售市场主要在外地。 第118章 一石三鸟 宋超的想法很简单,把矿车项目部从农机厂分离出去,在此基础上注册一家全新的煤矿专用机电设备制造公司。 我说重新建个工厂不容易,建设周期有可能拖得很长,问宋超为什么要另起炉灶,直接让农机厂转产岂不更省事。 宋超说,农机厂的股权结构太复杂,股东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在很多问题上有利益冲突,而且现在的经营状况还行,盈利能力也还不错,直接转产有点可惜。而且他不想让新厂的股权结构太分散,自己必须有绝对的控股权,所以不想用老瓶装新酒,准备新建一个和农机厂基本没关系的工厂。 看宋超胸有成竹的样子,我知道他已经有了成熟方案,于是说建新工厂的事你自己单干吧,我的洗煤厂还没实现满负荷生产,上个月又买了个小煤窑,现在既没有钱,也没精力掺合你的事情。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我一定竭尽全力,但不想继续同你当合伙人。 宋超说,这绝对不行!如果不是因为有你这个在煤矿干了十几年,了解这个行业的情况,又当过煤矿机修厂厂长,对矿用机电设备熟悉,而且在矿务局系统和县政府有那么多人脉关系,我根本不会有投资兴建制造矿用机电设备工厂的想法,所以你必须是新公司的合伙人,这个问题没有商量的余地。 见宋超的态度这么坚决,我只好说自己现在不但欠信用社两百万贷款没还,每月还要向财政局补交十万宝龙矿的事故罚款,而且两个月后,要支付新买的小煤窑的七十万元尾款,现在还没有着落,真没钱投资你的新公司。 之所以把自己的债务向宋超罗列的这么详细,我是想向宋超说明自己不是不想和他合作,而是没那个经济能力。 自从徐冰雅说过我和煤有缘分那句话后,我就把自己以后的发展方向卯定在煤炭行业上,不准备涉及其他领域。 虽然矿用机电设备制造也能和煤炭沾了点边,但只是沾边而已,和煤炭开采加工业务离得太远,说真心话,我对宋超的新项目根本没兴趣,一点都不想参与。 宋超不依不饶地说,这个项目的计划投资额是三百万,这些钱他准备自己一个人出,说他想让我在新公司依旧占百分之十的股份,除过把矿车项目的十万元股份直接转到新公司外,其余的二十万投资款由他替我出资,前提是我必纷参与新公司的筹建,公司投产后可以啥事不管,当甩手掌柜,每年坐等分红即可。 宋超考虑的这么周到,安排如此缜密,说的这么肯定,让我一时真不好再说什么,于是问他准备把新厂建在哪? 宋超说,这正是我连续打了几个电话,着急约你见面的原因。 现在全国不是到处都在搞国有企业改制吗,我想趁建新厂的机会,回苏南老家筹集一笔资金,把农机厂的土地和厂房机器都买下来,一半继续租给现在的农机厂,把另一半改造成矿用机电设备公司。这个方案我想了很久,感觉由你出面找王县长洽谈最合适。 农机厂曾是古城县最大的地方国营企业,占地超过一百亩,宋超现在能用到的连一半都不到,在继续生产农机的同时,用闲置的场地厂房,建个生产矿用机电设备的工厂绰绰有余。 果然是在商言商,果然是无利不起早! 难怪宋超那么大方,一出手就送了我二十万元股份,而且坚持要把我拉进自己新工厂建设项目中,原来打的是这个算盘。 不过我对宋超的做法并不反感,因为自己现在也是生意人,或者说正处于向商人身份转变过程中。 商人重利轻义,以前我讨厌这种行为,但现在我要求自己要学习和适应这个社会法则,我希望自己在义和利之间找好平衡点,永远不做利欲熏心的商人,永远不做为了利益出卖朋友的事。 宋超现在经营的古城农机厂,是向县政府租赁的因经营不善,长期亏损而停业的原县农机厂的资产,不但每年要向政府交纳租赁费,还承担了一部分原农机厂下岗职工的安置任务。 由于农机行业有国家政策性补贴,宋超代表股东和古城县镇府签定的租赁协议中有约定,以农机厂名义申请到的农机生产补贴,其中百分之五十须返还给县财政。 我曾请在省经贸委当处长的朋友王平宁,帮助宋超办理过申请国家补助款的事项,对其中的门道了解一些。 补助款项金额不低,按照销售国家目录规定的农机具数量计算,其中能操作的空间很大。对于古城农机厂这种挂羊头卖狗肉,名为地方国营,实控人是私人老板的企业来说,想做点手脚,搞点猫腻,实在太简单了。 据我所知,农机厂每年申请到的国家政策性补贴款,没有一百万也有八十万元,就算其中一半会被古城县财政局截留,但总会有四五十万落到宋超和他的合伙人手中。 我估计宋超不愿让农机厂转产,不是因为舍不得放弃生产农机产品那点菲薄利润,而是不想舍弃每年好几十万元的补贴款。 我问宋超想没想过,改制后,农机厂的性质从地方国营企业,变为民营企业后,是否还有申请农机行业政策性补助资金的资格。宋超说自己打听清楚了,只要生产的是补贴目录上的产品,不管什么性质的企业都能按规定申请补贴款,而且改制后,申请到的政策性补贴,会由省财政厅直接转至生产企业,以后不用再被地方先分走一半。 宋超这招真妙,可谓一石三鸟。 既可以以国企改制的名义,付出远低于实际价值的代价,把古城县农机厂的资产收入自己囊中,还能凭借生产农机套取国家的补贴款,同时还能在原农机厂地盘上,以比较低的成本,建设一个完全由自己说了算的矿用机电设备制造公司,利用古城矿区煤炭生产企业众多,本地市场空间大的优势,赚取丰厚的利润。 第119章 先搞个方案 面对宋超的强烈要求,我考虑了很长时间,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一来我不想辜负宋超的期望,不想让他认为自己这个朋友不够意思。二来我觉得宋超是生意场上的老手,做事靠谱,自己能在他身上学到很多东西,确实是挺难得的合作伙伴。 宋超的计划,对我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 不需要自己投入资金,即便没有成功,也不会对自己带来经济方面的损失。如果矿用机电设备公司能顺利投产,自己会成为注册资金三百万元,产品的市场前景非常乐观,盈利能力可期的新创企业的股东,个人资产会瞬间增加二十万元,而且以后还能长期分享企业发展的红利。 虽然需要付出一些时间精力方面的成本,要调动自己和王俊臣的个人关系资源,说服王县长同意并支持这个方案,但这点代价完全在合理范围内。 我认为,自己能在这个问题上向领导张得开口,不至于让王俊臣感到为难,也不会让他对我产生不好的想法。 只是讨论一个有商榷价值,属于王俊臣正常职责范围内的工作的建议或者说想法。 能谈则谈,谈不成可以推倒重来,甚至可以放弃。不需要王俊臣法外开恩,也不是想让他动用权势,提供超过政策范围之外的特殊关照。 朋友关系要时常翻出来用一用,不然关系会越来越淡,这样的朋友才会越走越近,彼此越来越需要对方。 人脉本质上是一种资源,资源类的东西天生是用来消耗的,只有在消耗过程中才能体现和实现它的价值。 比如兜里有十块钱,只有把它消费掉,换成自己需要的商品或者服务,这张纸币才不是张废纸。 钱花出去了,兜里没钱了怎么办?只能想办法再去挣,挣来了再把它花掉。挣了花,花了再挣,如此这般,循环往复,大部分人的人生都是这么一个过程。 人脉资源的积累和消耗也是一个过程,如果只积累而不消耗,慢慢会失去积累的动力。而只想消耗,不注意积累,或者竭泽而渔,消耗超过积累的速度,循环过程中,能量会逐渐衰退,最终必定停摆。 国家正处在经济转型期,这两年有大量国营企业破产、转型、改制或者被其他性质的资本方收购。每天都能在报纸电视中,看到大量这样的新闻。 在这种大背景下,宋超设想的收购古城农机厂资产,在此基础上创办生产农机和矿用设备两个民营企业的方案,不但能帮古城县政府甩掉沉重的历史包袱,解决原农机厂职工的就业问题,还能为当地带来可观的税收来源,确实顺应了当时的社会潮流,这种方式,也是国家和各级地方政府倡导和支持的。 当天下午,我脑袋中装着宋超的方案,去见王俊臣。 作为分管工业的副县长,地方国企的改制,正是王俊臣近期最重要的工作。县委县政府要求他牵头负责,两年内完成处于亏损状态的县属工业企业的改制任务,该关的关,该卖的卖,该停的停,大原则是,需要靠县级财政输血,才能维持生产经营的企业,一个也不保留。 古城县的县属工业类企业有三十多个,这些企业都在王俊臣的分管范围内。县体改委配合工业局,已经拿出了第一批改制企业名单和改制工作的初步方案。 王俊臣说自己最近带着由财政局、体改委和工业局组成的企业改制工作组,逐家逐户落实进入名单的第一批企业的改制方案,工作难度异乎寻常地大,自己忙得焦头烂额。 第一批改制对象是磷肥厂、棉织厂、五金制品厂等几家严重资不抵债,已经处于停产状态的县属企业。 农机厂由于停产比较早,已经被南方老板租赁经营,一部分职工由承租方实落了就业岗位,没有得到安置的职工,也由承租方按月发放生活费,没有出现严重的下岗职工聚众闹事,集体上访事件,所以没有被列入首批改制企业名单。 “农机制没有列入改制名单,不是说政府不想让它改制,而是目前下岗职工闹事闹得很凶,社会矛盾十分尖锐。我们的工作得有轻重缓急,必须先解决主要矛盾,暂时还顾及不到其他方面的工作。农机厂如果有积极稳妥的改制方案,有合适的机会,完全可以先行一步,为其他县属企业的改制起示范作用,所以我本人对老宋的想法举双手欢迎。” 这是王俊臣听我转述了宋超方案后说的话,王俊臣说宋超的提法不准确,眼界不够开阔,胸怀不够大,没有魄力。 王县长说,你和宋超不应该把收购农机厂的资产说成购买,应该表述成引入民间资本,对农机厂进行摧枯拉朽式的彻底改制,把体制僵化,亏损严重,处于停产状态的国有企业,改造成两个适应适应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要求,充满活力的新型企业,为古城的县域经济和社会发展做更大的贡献,这样才能和国家政策和拍,才符合县政府企业改制工作总体方针的要求。 王俊臣兴致很高,口若悬河,把调子定的很高。 我的情绪被他调动起来,表态说,自己和宋总将根据领导的指示精神,马上研究起草农机厂改制工作方案,争取尽早提交领导斧正。 王俊臣把几份上级和古城县政府有关企业改制工作的文件递给我说,你起草方案时,政治站位一定要高,要和各级政府对这项工作的要求和安排部署合卯,把细节问题尽量考虑周到些。方案成型后早点给我,争取让农机厂成为全县第一个成功完成改制的企业,给老子的的脸上贴点金。 来自于王县长的支持和鼓励,让我信心大增,随即着手和宋超共同起草改制方案。 制定方案,首先要把农机厂之前的家底摸清,知道它的资产和负债情况。由于宋超现在对农机厂只是租赁经营,并不掌握这些数据,需要向县财政局和其他业务主管部门了解,所以工作量很大。 宋超不想让我天天跑来跑去,让王晨在黄河宾馆给我租了间客房,让我摒弃其他杂务,全力以赴把改制方案的初稿先搞出来。 第120章 世道变得真快 元旦过后,离春节便没多远,过年前自己要忙的事还不少。帮宋超把农机厂的改制方案初稿弄出来后,我当天就返回了榆树坪。 宝龙矿本次遇到的地质断层范围相当大,郭小虎带着五十多名民工,苦熬了三个多月,总算迎来了胜利的曙光。 随着工作面的顶板一天天变好,矿井的日产量渐渐恢复到两百吨左右,支护材料逐步改回了之前的木矿柱,人工费也降到了正常标准。 孙建成告诉我,过地质构造期间,宝龙矿的原煤直接生产成本,从原来的不到三十块钱,直接飙升到六十元以上。三个多月时间多花了五十万,这个损失太大了。 老孙问我今年能像去年一样不放假,利用现在工作面条件比较好,加班加点多出些煤,把前期的损失补一补。 我问郭小虎是怎么想的。 郭小虎有点为难,说自己最近通过在他煤窑打工的熟人了解了一下,今年过年不回家的老乡人数不多,而且听说北山有个小煤窑,准备照抄咱们去年的做法,放出了支付平常三倍工资,招收春节期间愿意下井干活的临时工的消息,所以今年民工队伍不好组织。 我说既然这样,咱们今年春节就不出煤了。你俩忙了整整一年,一天都没休息,趁着放假时间好好歇歇,串串门,走走亲戚。 老孙问留谁在矿上值班,我回答说,值班人员我来安排,你离矿前给我打个招呼就行。 郭小虎犹犹豫豫地说,还是我继续留在矿上看门吧,你们都安心过年。 我知道郭小虎胆怯,回老家怕挨揍,安慰他道:“人死都一年半了,死者家属的怨气应该消得差不多了吧。去年春节你就没回家,今年过年再不回去,不怕老婆被人拐跑吗。这一关迟早都要过,所以你今年必须回家过年。临走前,我让春草给你另外支五千块钱,你给死者家属每家买份像样的礼物,权当代表咱们矿上慰问了他们。 虽然年前三个月的营收情况很不理想,但不是人的因素,所以该给老孙和郭小虎的红包不但不能少,还得多发。因为越是生产不正常的时候,管理人员的工作量越大,身上的压力和责任也比正常情况下大得多。 郭小虎除过按产量提取报酬外,每个月还有五百块钱基本工资,加上年终的大红包,今年的收入肯定超过两万五,比其他小煤窑包工头的工资,能高出近万元。 我不会让孙建成的收入低于郭小虎的水平,尽管老孙再三推辞,说自己不像郭小虎那样天天待在井下,拿这么多钱不合适,我还是坚持在每月一千元工资基础上,另外给他发了一万五千元。 请老孙老伴帮春草照顾卫大宝,我每月自掏腰包,给孙嫂三百元。老孙两口子吃喝住都不用另外花钱,挣多少落多少,今年一年下来,两人能攒三万多块,足够在省城给儿子买房交首付款。 我对孙建成说,你给郭小虎把放假前的准备工作安排好,可以提前几天离矿,趁着年前到处都在搞促销活动,带老嫂子去省城给儿子买套房吧。 老孙笑得很开心,说我正有这个打算,不过不用提前走,儿子已经把房子选好了,我和他妈只要年前把钱送过去,就算完成了任务。 孙建成感慨地说,时间过得真快,世道变得更快。去年元旦我退休时,还欠修造厂一千多的借款没还清,家里买菜得指望老伴捡破烂卖的钱。真没想到啊,这才过去了一年,我老孙竟然也能给儿子在省城买房了! 把宝龙矿春节放假的事安排好后,我又赶到山顶的清障工程现场。 清理堵塞道路的土石方工程进行的很顺利,期间虽然发生过两次新塌方,但规模不大,新塌落的土石不到两百立方,完工时间比马秀兰给我保证的日期提前了三天。 眼见离过年还有十几天,道路修通后,我索性一不作二不休,让马秀兰指挥原班设备人马,把这条两个小煤窑共用的便道,整个整修了一遍,对几处比较狭窄的地方进行了拓宽,用碎砂石把路面垫平压实。 这条便道总共只有两公里多点,两台大型工程机械干这种活效率很高,只用了三个白天不到,便完成了道路的整修任务。 道路修通后,我立即安排申小涛组织拉煤车,把山梁矿贮煤场的四千多吨存煤,转运到洗煤厂。 冬季山口的风很大,煤堆在山上,每天都会被大风刮走一部分,早一天拉走,便能少损失几吨。 给洗煤厂调煤这天,好久没露面的老曹也来到现场。 看着整修后平坦的便道公路,和排着长队,等待装车的拉煤车队伍,老曹像吃了一盆没长熟的青山楂,絮絮叨叨在我耳边说了很多又涩又酸的话。说没想到这么快就把路修通了,说工程量根本没有预估的那么大,说早知道这样,就算里面那个小煤窑老板不表态,自己单干也能早早把这条路修通。 老曹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很明白:清理山体塌方的难度没有想象中那么大,清理过程也没发生意外情况,所以自己对小煤窑的要价太低,吃了个大亏。 我被老曹的絮叨扰得不胜其厌,指着停在便道里侧,等待乜小仔从省城派车来拖的挖掘机,调侃老曹:“你能在古城县找到第二台这么大的挖机吗?你知道这个大家伙值多少钱吗?你自己有本事找来这种施工设备吗?你给我算算,没有这么大的挖机,路上那么多几吨甚至十几吨的大石头,靠人工清理应该需要多长时间?” 我很讨厌出尔反尔,对自己说过的话不负责任的人,所以没好气地抛出一连串问题,想堵住老曹的嘴,让他再别叭叭没有意义的话。 老曹虽然在我这儿碰了钉子,但还是不死心,腆着脸问,老弟能不能看在路这么快修通的份上,给老哥加几两碎银。 我送给老曹一个白眼,转身走向自己停车的地方。 第121章 我要告你们 数九寒天,晚上室外温度降到了零下十几度,会把洗煤机中没排干净的水冻成冰。负责操作洗煤机的师傅,每天上班后先要花一个多小时,生火把水槽里的冰块化开后,才能开机洗煤,所以当洗煤厂储备的精煤达到五千吨以后,我便早早让申小涛安排厂里停产放假。 王小明回家前,问我要不要给姑姑姑父捎什么东西,我让他给父母带了两千块钱,转告父母我今年过年不回家。 自从有了自己的孩子后,我发现父母对儿子是否回家不甚在意了,在意的是我能不能把他们的宝贝孙女带回家,让女儿和爷爷奶奶亲热几天。 按说今年有了属于自己的小汽车,而且不用受单位放假时间的约束,回家过年比往年更方便,但想到前妻肯定不会让自己带女儿回老家,所以我也不想回家了,免得受父母数落。 榆坪公司新址的建设工程,完工时间比清障工程更早,但由于是冬季施工,墙面没有干透,包工队在每个屋子里都生了火,正在抢时间烘干,村长说,初三过后才能进行室内粉刷,然后五天左右可以交付使用。 鉴于这种情况,徐冰雅和我商量后,决定把原定的搬迁时间由正月初六推迟到正月初十。 公司搬迁是徐家姐弟的事,我不想越俎代庖,所以很少过问。 安排完春节前的工作,我以为自己终于能歇几天了,没想到离大年三十只剩五天时,大宝父亲突然发起了高烧,请村卫生所大夫打了一整天吊瓶,体温始终降不下来,人已经烧得开始胡言乱言,春草急得失去分寸,正在宝龙矿看场子的我,只好开上车,连夜把叔叔拉到县医院。 急诊科大夫诊断后说,老爷子是肺气肿,必须马上住院治疗。 家中还有失去生活能力的婆婆需要伺候,在医院陪护照顾卫大宝父亲的任务,责无旁贷地落到我头上。 于是我抽空在县医院门口的公用电话亭里,给已经放假回家的申小涛打电话,让他代我在宝龙矿看几天门。 本来计划的挺好,春节放假期间,孬蛋和小五分别住在山梁矿和洗煤厂,我自己在宝龙矿值班,白天顺便帮春草照顾卫大宝的父母。 孙嫂去了省城后,春草既要伺候公婆,还要为大年初二铁定回娘家大吃大喝的六个姑姐家二十多口人,准备吃喝的东西,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我觉得自己对这种情况不能袖手旁观,于是准备借在宝龙矿值班的机会,助春草一臂之力。 叔叔年龄大了,加上入冬后一直躺在热炕上,脚没沾过地,身体素质下降的很厉害,病情缓解速度极慢,住院期间,身边一刻不能离人,我只好衣不解带,二十四小时在叔叔的病房陪护。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叔叔住院后的第四天,姗姗来迟的大宝二姐和三姐到县医院后,我才得以暂时脱身,在医院附近的旅社开了间房,昏天黑地的睡了一觉。 睡醒后,我想到街道上找饭馆吃饭,才发现所有饭店门口都贴着春联,关门停业了。 幸好医院内部的小卖部除夕晚上还在营业,于是我买了几袋不知道是否过了保质期的面包,和两瓶明显不是正品的果汁饮料,又回到卫大宝父亲的病房。 叔叔的神志还是不清楚,二姐三姐满脸的不高兴,问我为啥离开这么长时间,把她姐俩丢在这要吃没吃,要喝没喝的地方不管,牺惶得她们到现在还饿着肚子呢。 我举起手里的面包饮料,对二姐三姐说,你们来了医院后,有没有问过我多长时间没睡过觉,没吃过饭?床上躺着的是你们的父亲,不是我林子龙的亲爹,你们有脸问我这种话吗? 本来我不会向二姐三姐发火,但把叔叔送进医院的次日一大早,我就请人给大宝的姐姐姐夫们捎话,告知了她们的父亲病重住院的消息,让她们尽快赶到县医院来,没想到她们竟然四天后才出现,而且来了后,对自己这个外人还是这种态度。 我知道大宝的姐姐们,因为父母不让她们染指弟弟小煤窑的生意,而和父母的关系闹得很僵。但不管怎么说,弟弟闯了大祸后逃之夭夭,把年迈多病的父母,扔给柔弱的弟媳一个人照看。她们对父母的生活起居不闻不问不说,在亲生父亲住院时,还表现得如此冷血,这实在让我无法接受,准备今天要和她们好好掰扯掰扯,顺便替春草说几句公道话。 我让二姐三姐说说,啥时收到我请人带去的话,为什么今天才来医院,前几天为什么不能来? 三姐支支吾吾说,自己婆家七八口人一日三餐,全靠自己操持,自己实在拖不开身,幸亏小姑子昨天放假回家,能暂时代自己给全家人做饭,自己才… … 二姐理直气壮地说,他儿子的小煤窑挣大钱时,怎么没想到给我们几个嫁出了的闺女多少分点,现在儿子跑了,自己动弹不了了,倒是想起被他骂了几十年赔钱货的闺女来,我才不想在他面前假装孝顺呢。 看着两个姐姐不讲理的嘴脸,我的精神到了崩溃边缘,指着病床上的叔叔说,我不管你俩用啥办法,让卫大宝其余四个姐姐,明天下午三点之前,必须赶到县医院来,陪你们的父亲过大年初一,不然年后法院收假当天,我请律师向法院告你们六姐妹的遗弃罪。 我觉得没人能比自己更悲催,除夕之夜,别人合家团圆,高高兴兴放鞭炮,吃年夜饭,自己却在消毒水味能把人薰死的医院里,怒不可遏,对两个丢了人性,不想对自己亲生父亲尽赡养义务的女人气急败坏地叫嚣,要替你们父母,和你们打官司。 二姐三姐到底是没啥见识的农妇,听到“遗弃罪”这个挺吓人的罪名,不知道这个罪行有多么严重,如果我真要向法院告了的话,法院会不会判她们坐牢,于是都垂下头不敢说话了。 第122章 大年初一 大年初一一大早,我开车回了趟榆树坪。 先是去卫家大院安抚了春草,告诉他叔叔的病情已经稳定,同时告诉她,明天大宝的姐姐们不会来,别再忙着为每年正月初二必定回娘家的姑姐们准备酒菜。 从大宝家出来,路过宝龙矿时,我推开孙建成办公室的门,给替自己值班的申小涛打了个招呼,让他再坚持两天,然后回家,翻出卫大宝逃走前,让春草转交给我的那封信,又开车返回到县医院。 过年期间,住院的病人很少,值班护士也不多,而且不大管事。叔叔住的病房有四张病床,但只住了他一个病人,卫大宝的六个姐姐全坐在这间病房,也不感觉拥挤。 我拿出卫大宝的信,让几个姐姐轮流看了一遍,然后说,姐姐们都知道我和大宝的关系,不比亲兄弟差,既然他委托我照顾他的家人,你们家的事我就必须要管。所以你们不用说我是外人,没资格干涉你们的家务事这种话。 我说,让二姐三姐转告你们的话不是吓唬人,如果你们还是像以前一样,把赡养父母的责任推给春草一个人的话,我肯定会请律师向法院控告你们,让法院依法追究你们的遗弃罪,所以你们别逼我不得不跟姐姐们撕破脸皮。 虽然我和大宝认识时,六个姐姐都已经出嫁,但她们和父母的关系因为小煤窑闹僵,是十年后才发生的事,所以她们都和我很熟,知道我是个说话算数的人,加上毕竟有人世间最难斩断的血缘关系的纽带连着,她们确实也做不出对自己亲生父母的死活,不闻不问的事来,沟通过程还算顺利。 协商的结果是,叔叔婶婶的生活费和医疗费由春草负担,从今天起,按农历月份计算,姐姐们分成三伙,大姐六姐为一拨,二姐和五姐搭伴,三姐四姐算一组,轮流住在娘家,照顾父母的吃喝拉撒,一个月轮换一次。 春草不用伺候公婆,可以腾出时间安心上班,但得负责姑姐在娘家期间的伙食费,另外每月给照顾父母的姐姐,每人发一百块钱零花钱。 虽然姐姐们对这个安排没有异议,但她们显然意不在此。 二姐说,既然我们姐妹分担了赡养父母的义务,父母走后留下的遗产,必须得有我们一份,这事林兄弟得给我们个说法。 姐姐们总认为弟弟的小煤窑没少挣钱,除过被政府的人抄走的两本银行存折外,肯定给父母和他媳妇春草都留了现金。 去年年中,大宝的小煤窑发生冒顶事故后,她们借我把姐姐和姐夫们叫回卫家大院居住,防止死者家属冲击的机会,不但多次逼问过父母和春草,还挖地三尺,把家中有可能藏钱的地方翻了个遍,连钱毛都没找见,但她们却并没有死心。 大宝离家时,确实给春草留了点钱,但只有三万元而已,两年下来,已经被没有收入来源,公婆要经常打针吃药的春草,花了个八八九九。 苦哈哈了一辈子的叔叔婶婶,除了现在住的三孔窑洞,和那个挺气派的大院子外,确实也没别的财产,而姐姐们现在盯上的,正是娘家在整个崖畔村最气派,建的时候花钱最多的卫家大院。 为了给父母建这个阔绰的大宅院,卫大宝当年确实没少花功夫,在陡峭的山坡上劈石平地,前前后用了一年多时间,花了四十多万元。 我不知道姐姐们是怎么样想的。弟弟给父母箍的窑洞再结实,修的院子再漂亮,但却处于并不宜居的煤矿塌陷区,居住环境很差,除了自住尚可外,根本卖不出去,价值并没有她们想象的那么大。 姐姐们不知道大宝可能永远不会回来的消息,只是由于春草心性善良,不忍心置生活不能自理,孤苦伶仃的公婆不顾,独自离开这个家。等风烛残年,来日无多的公婆离世后,春草肯定不会独自住在卫家大院,一定会离开卫家,根本不用争抢,卫家大院自然会落到她们几姐妹手里。 这些情况,现在还不能让姐姐们知道,于是我对她们说,不管大宝啥时回来,他回来后,我会对他说,卫家大院属于你们姐弟七人共同所有,他一个人不能独占,我向你们保证,大宝不会反对。 姐姐们知道大宝一直对我的话言听计从,所以对我其实没有意义的保证深信不疑。 和姐姐们商量好照顾她们父母的办法后,天已经黑透了,考虑到她们的态度尚好,过年期间的公共交通确实不方便,而且她们的家都在山区,于是我给大姐和六姐留了一千块的住院费,约好叔叔出院时,由我接他们回家后,连夜开车将其余四个姐姐,送回她们各自的家。 把姐姐们送完,我回到自己在榆树坪矿家属区的家时,已是大年初二的凌晨。 家里虽然没有烟火气,但过年期间,暖气的温度比平日更高,家里一点都不冷。 我累得精疲力竭,虽然早就饿得前心贴后背,但实在没力气做饭,何况厨房里除了米面油不缺外,连根葱也没有,于是啃了两个前一天在医院买的面包,和衣蜷在沙发上,很快便睡着了。 新年第一天过得虽然很累,很狼狈,但一劳永逸解决了困扰春草已久的大问题,我觉得自己今天的劳累值,这一觉睡得很踏实。 矿区的文化生活很匮乏,几乎没有公共娱乐场所,尽管榆树坪这个小山沟里,生活着四万多煤矿工人和他们的家属,人口密度一点不比大城市低,但节日气氛并不热烈。 往年过年时,只要人在矿上,从大年三十到正月十五,我的酒局总是排得密不透风,每天最少一场,多则两场甚至三场,根本没有偷懒的可能。 上级的邀约,同僚的聚会,同事朋友的场子,下属的相请,凡是开口的,都是你无法拒绝,也不能拒绝的局,就算身体扛不住,或者内心根本不想参加,也得硬着头皮前往。 今年自身情况特殊,加上年前最后几天,自己没有在榆树坪露过面,反正到现在为止,我没接到一个酒局邀约,于是正好趁难得的空闲时间,把年前没来得及洗的衣服和床单被罩,统统洗了一遍。 对门的陈明华看见我在凉台上晾的衣服床单,知道我回家了,非拉我去他家吃饭喝酒,席间和我谈起矿办公楼里发生的新变化。 第123章 怪事月月有 陈明华说,从元旦到春节的一个多月里,矿办公楼里热闹的很,每天都有新鲜事。刚当上书记的钱峰,和五年没挪过屁股的程四苟掐得你死我活。 我不相信陈明华的话,说钱峰既没能力,在榆树坪矿又没啥根基,怎么可能向嚣张跋扈的程四苟开战,那不是在自寻死路吗? 陈明华笑话我不了解矿上现在的形势,他给我分析说,程四苟的靠山是前任局长贾启,贾启虽然退休了,但现在是省长亲自聘任的省政府参事,是业界知名的采矿专家。贾启退休后,依然对古城局方方面面的工作有很大的影响力。程四苟也因为有贾启余荫的庇护,才敢不买矿长书记两个一把手的账,得以在榆树坪矿继续大权独揽,和贾启在位时同样像螃蟹似的横着走。 钱峰虽然刚刚上台,除了胆大,啥不靠谱的事都干外,确实也没真本事,但他身后有甄荣撑腰,嚣张程度不比程四苟低。 甄荣不但作风强势,手段毒辣,在现任局级领导中,他在古城局工作的时间最长,资格最老,当了书记后拳打脚踢,纵横捭阖,很短时间就抢走了局长的风头,不然他也不可能在其他班子成员集体反对的情况下,凭一已之力,把刘阿斗般的钱峰强推上位。 程四苟有死而不僵的前任局长做靠山,钱峰有权势炙手可热的现任书记力挺,所以钱峰虽然在矿上没有根基,在中层领导和机关干部中的风评口碑极差,但他并不怕得罪程四苟。 榆树坪矿今年年初的人事变动,是建矿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不但矿长书记同时换人,而且中层干部队伍的变化也很大。 由于整个煤炭行业都不景气,大部分国营煤矿都存在着开工不足,人员大量富余,下岗职工多的问题。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去年年底,国家给了煤炭系统一个优惠政策,允许国有煤矿距离退休年龄不足五年的干部职工,办理提前退休手续,退出现工作岗位。 受这个新政策的影响,元旦后,榆树坪矿一下子退休了八九个科长和三十多名副科级干部,机关科室空出来好几个领导岗位,其中就包括程四苟分管的、经营口的供应科、劳资科等重要业务部门的科长。 自己分管范围的科室领导,一直被程四苟视为禁脔,从来不容他人染指。杨树林在任时,曾经试图打破程四苟对经营口主要科室负责人的控制,用铁腕手段,强行把自己亲自从局机关挖来的业务骨干张化文,安插到财务科当科长,想以此制约程四苟的权力。结果年轻气盛的张化文,上任不到半年,便被程四苟用死缠烂打的阴招赶出财务科,让杨树林吃了个无法与他人言的大瘪,自此不愿再在人事问题上和程四苟掰手腕。 陈明华说,钱峰虽然能力不咋样,但胆子大,做事比程四苟更高调。不知道受了那个高人的指点,面对咄咄逼人的程四苟提出的给劳资科、供应科等科室,任命新科长的要求,钱峰坚决不松口,既不接受,也不否定程四苟提出的科长人选。 钱峰知道,凭实力自己斗不过程四苟,于是剑走偏锋,在幕后高人指点下,用上了“拖”字诀。宁可让没有科长的科室,长时间由副科长临时主持工作,无论程四苟和其他有关矿领导怎么催,就是不召开党委会研究人事问题。 召集并主持党委会,是书记独享的权力,程四苟再蛮横,也不可能僭越,代钱峰发出召开研究干部问题党委会的通知,除了一有机会就疯狂吐槽外,拿钱峰一点办法都没有。 脸皮早就被敬爱的甄书记和自己的娇妻花姐,淬炼得百毒不侵的钱峰,岂会在意程四苟的吐槽,每次都会表现得很大度,都会表示虚心接受程副矿长的批评建议,一定及早把研究机关部门负责人的配备问题,列入到党委会议程中,然后,就没了音信。 科长的岗位不多,有想法者众,机关七八个没有科长的科室,尤其是地位重要,含金量高的业务部门,比如管人的劳资科,管物的供应科,临时主持工作的副科长们,是处在最有利竞争位置上的那个人。 在国有企业管理体制中,首长是行政负责人,党委书记的地位在厂长经理之后,工作职责以务虚为主,所以大多数业务部门负责人,并不太在意书记对自己的看法评价,一般也不怎么听书记的招呼。 榆树坪矿现在显然不是这种情况。 那些主持工作的副科们,由于迟迟等不来是如愿以偿,还是老老实实交出手中临时行使权力的判决书,一颗忐忑的心始终悬在半空中,自然不敢慢待在很大程度上捏着自己七寸的钱峰,不但着意讨好亲近,有时甚至还会背着自己的分管领导,偷偷给书记行方便,办私事。 尝到“拖”字甜头的钱峰,越发不给程四苟面子,自恃经营口有几个主要科室的负责人,不敢不听自己招呼,竟然在好几次会议上,因为对具体问题的意见相左,直接跳出来和程四苟唱反调,把在领导班子中很少遇到对手的程四苟,给整的不会了。 企业领导班子中,身为二把手的书记当然算主要领导,正常情况下,负责经营工作的行政副职,虽然分管的工作重要,但一般都是权重位不高,排名不会太靠前,这是普遍情况。 有普遍就意味着有特例。 榆树坪矿的领导班子,近几年就一直比较特殊,程四苟凭自己的真本事,生生把本来排名在他之前的生产副矿长和党委副书记挤到身后,一直稳稳处在名义上的三把手位置上,因此也能算得上榆树坪矿的主要领导。 职工上万的大型国企,排名第二第三的主要领导干部,不知廉耻地掐得不亦乐乎,势必会让一批小鬼遭殃,也避免不了会殃及池鱼,给个别无辜者带来无妄之灾。 钱峰和程四苟这么折腾,办公楼里要不热闹才怪呢,难怪陈明华说,榆树坪矿怪事月月有,这月特别多。 第124章 这酒喝的值 我问陈明华,难道刚上任的张矿长不管事,任凭钱峰和程四苟像疯狗一样撕咬,把矿上的工作搅得七荤八素的吗? 陈明华叹了口气说,你又不是不了解张矿长,那个老头是个好人,在上面没人,纯粹是凭资历熬上来的,他不想惹程四苟和钱峰两个恶人,也不屑给他们劝架。我觉得张矿长有点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想法,好像巴不得钱程二人咬得越厉害越好,他借此能在领导班子里获得更大的发言权。 老二老三相争,渔利者一定是老大。 我认为陈明华的判断有道理,但对他现在说的这些事没多大兴趣。 虽然自己的身份依旧是榆树坪矿的干部,每月都在矿上领工资,但我现在只想度身事外,要求自己尽量远离这个是非之地。除了继续向钱峰要组织对自己的处理结果,除了去组织部领工资外,尽量不进矿部大院的门。 我对陈明华说,大过年的,别再说这些让人听了泄气的话,机电科既不归程四苟分管,钱峰的手也伸不了那么长,不管那两条疯狗咬得再热闹,也伤不了你机电科副科长分毫。 陈明华举杯和我碰了一个,郁闷至极地说,谁说姓钱的和程的狗咬狗伤不到我,我不仅被伤到了,还被伤得不轻。 陈明华所在的机电科科长,虽然还没到新政策规定的提前退休年龄,但他提前找人改了自己的档案,把出生时间提前了一年,因此也搭上了提前退休的便车。 机电科所管业务的专业性很强,科长基本会从内部晋升。科里有三个副科长,无论学历、年龄还是工作能力,分管设备的陈明华都是佼佼者,唯一的缺陷是他的性格太清高,有点恃才傲物的意思,和同事的关系处理得不是特别好,也不怎么受领导待见,所以这次他并没有对科长的职位有想法,而且分管和主管领导统一思想后,指定的科室临时负责人,也是另一位分管电气的副科长。 由于钱峰迟迟不召开党委会,给没有科长的部门任命正式负责人,让那些临时主持工作的科长们惶惶不可终日,担心拖久生变,时刻提高警惕,唯恐自己身边出现新的竞争者。 机电科主持工作的副科长,就有这种心思,而且他默认学历比自己高,年龄比自已小,还比自己早一年当副科长的陈明华,是唯一有可能和自已竞争科长职位的人,在迟迟未获正式任命的情况下,为了预防可能的变数,他想尽办法,不停抹黑和贬低陈明华。 陈明华说,为了不给自己惹上无谓的麻烦,前段时间,他上班很少去办公楼里的办公室,除非必要,基本上都躲在自己分管的机电配件库,就这也没能让主持科室工作的同事放心,给自己编造散布了许多谣言,一会说自己和配件库某个女保管员关系不正常,一会说自己收受了修造厂某人的好处费,让一批检验不合格的检修设备入库,如此等等的传言,一时问在办公楼里尘嚣甚上,陈明华怒不可遏,但却无可奈何。 陈明华说,自已真是大冤种,明明什么想法都没有,却成了被程四苟和钱峰斗法殃及的池鱼,要是机电科科长的人选及时宣布,自己就不会无缘无故被人泼这么多脏水,这个春节也不至于过的这么晦气,都没脸出门走亲访友。 陈明华越说越生气,说自己实在无法忍受现在这种乌烟瘴气的工作环境,如果有机会的话,一定要想办法离开榆树坪这个鬼地方。 我心中一动,问陈明华说的是气话,还是真有这个打算? 陈明华说,前几年他还对自己的工作还挺满意的,工作量不大,不用经常出差,收入还比在其他单位工作的大学同学高出一大截,而且老婆在同一个单位上班,不存在两地分居问题,但最近两年,矿上让自己看不顺眼的事情越来越多,他也越来越讨厌自己现在的工作,要不是老婆的竭力阻拦,他早就撂挑子了。 陈明华说,老弟经常在外面跑,路子宽,认识的人多,替哥哥多留个神,看那个单位需要机电工程师,帮哥哥找个新工作。 我问陈明华对工作单位有没有具体要求,是否非国营单位不去,是否只想搞技术? 陈明华说,只要能让他离开榆树坪矿,只要别让自已每天都觉得憋屈,单位性质、工作地点、工资高低这些统统不重要,自己就是想换个环境,安安静静干好自己的工作,其他什么要求都没有。 在同一个单位工作了十多年,又做了好几年邻居,我对陈明华的人品十分了解。 陈明华是北方矿业学院机电系毕业的大学生,毕业已经十多年了,一直在榆树坪矿负责机电设备的管理工作,有机电工程师职称。 北方矿院,是专门为煤炭系统培养技术和管理人才的高等院校,毕业生的去向,主要是黄河以北地区的国有骨干煤炭生产企业,可以说,在河西省所有的国有煤矿中,陈明华都能找到自己的大学同学或者校友。 对于宋超正在筹建的矿用设备机电公司来说,如果能有陈明华的加盟,一定能给其投产后的市场开发和销售工作,带来极大的便利条件。 虽然陈明华性格清高,不是合适的销售人才,但很多事情根本不需要他亲自出面,只需介绍相熟的人认识就行,就如他把自己在省煤机厂工作的大学介绍给了我,帮我建起了修造厂的矿车车间那样。 陈明华只是给大学的同班同学打了个电话,其余的事情全是我和陈工单线联系的。 其实我觉得陈明华更适合给宋超的矿用设备公司当厂长,他对矿用机电设备非常熟悉,而且当过多年副科长,有一定的管理工作经验。 这样合适的专业人才,打着灯笼也难找,我觉得今天这顿酒喝得简直太值了! 第125章 事态失控 北方人过春节有“破五”的说法,大年初五之后,农民就要开始操心春耕的事,各行各业都要慢慢回归到正常的秩序。 王俊臣对农机厂改制的事特别重视,刚上班就把我和宋超招到他办公室,对改制方案初稿进行逐字逐句推敲,说要他尽快向书记和县长进行汇报,争取把古城县企业改制工作的第一仗,打得漂漂亮亮的。 于是我和宋超不得不提前结束假期,关起门来,在宾馆房间里熬了两个通宵,按照王俊臣的意思,对改制方案进完善和修改,在原来基础上,增加了很多农机厂的成功改制,会对古城县未来的社会经济发展,和广大人民群众的美好生活,带来的促进作用和积极影响方面的内容。 修改过的方案交给王俊臣后,第二天就有了回音,王俊臣在电话中非常兴奋地告诉我,书记和县长共同听了他的汇报后,表示对这个改制方案很满意。 王俊臣说,书记要求把推进农机厂的成功改制,作为近期政府工作的头等大事,不但要调动各种宣传手段,大张旗鼓地宣传改制工作的目的和意义,还要在政策和形式有创新,有突破,要注意总结经验,争取让古城县的县属企业改制工作,走在全市乃至于全省前列。 王俊臣信心十足地说,为了落实书记形式上要创新的指示,他刚刚召集了企业改制领导小组和县委宣传部的联习会议,决定通过省级新闻媒体,把古城县农机厂改制的消息发布出去,面向全国征集对这项改革举措有兴趣的企业和个人,来古城洽谈合作。 我埋怨道,王县长把舆论造的这么大,就不怕真的引来一帮有想法,而且比宋超更有钱的南方老板,抢了老宋的饭碗,最后把咱们自己搞得没办法下台。 王俊臣安慰我说,在省报上发布招商公告,是舆论宣传工作的需要,是做给县委书记看的。公告规定的报名时间只有十五天,春节期间,估计没有几个人看报纸,所以这个消息激不起多大的浪花。 王俊臣让我别杞人忧天,他说,就算外面真有企业有参与农机厂改制的想法,他们拿出的改制方案,肯定首先经过自己的手,到时候,作为企业改制工作领导小组组长,自己有一百个理由把其他方案统统pass掉,最终落地的还是林同学和宋超的方案。 王俊臣说话的语气不容置疑,似乎赌定这件事会按自己的计划推进,实际上在很多时候,事情的发展变化往往会偏离个人意志的轨道。 以古城县政府名义,为县属企业农机厂寻求改制工作合作对象的招商公告,在《河西日报》见报后,反响非常热烈,设在县体制委的改制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的报名电话,很快就成了热线,每天都能接到十几通至几十通询问具体情况的电话。 正月初十以后,农机厂所在的老城区,陆续出现一些挂着外地牌照的小汽车,厂区周围每天都有衣着光鲜,操着外地口音,向附近居民和路人打听农机厂情况的人,而且经常有仨仨俩俩的陌生人,试图进入刚刚收假的农机厂厂区。 看到这种情况后,宋超有点紧张,打电话和我商量。我把情况报告给王俊臣,王俊臣说,自己最近也接待了好几批领导和朋友介绍的客人,都是打探农机厂改制情况的。 王俊臣依旧淡定,说国企改制现在是社会关注的热点问题,其中的油水可能比较多,想趁机钻空子的人确实不少,现在这种情况当属正常,不过到现在为止,还没发现有能力和老宋竞争的对手,局面还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让我和老宋别听风就是雨,安心等待最终结果。 事实证明,王副县长把问题想简单了。 截止报名日期最后一天,体改委收到有意参与农机厂改制的个人和企业的申请报告,高达三十多份,经过资格筛选审查后,符合条件的仍有近二十家,其中不乏知名企业和资金实力雄厚的南方商人。 按照工作程序,王俊臣代表县政府,把这些有意向的企业和个人召集起来,由相关关部局负责人分别介绍了古城县的企业改制政策,具体要求和农机厂的基本情况,随后又陪同他们实地考察了农机厂的现状。 县体改委要求来自全国各地的有意合作者,十天之内拿出各自的改制方案,随后将由企改领导小组组织相关领导和专家,对每份方案进行会审核现场质询,最终选出一到两个最佳方案,落实到古城县政府对农机厂的改制工作上一。 事情发展到这里,形势似乎还和王俊臣估计的一样,局面还可以掌控,但当那些对修造厂有兴趣的企业个人,现场查看了农机厂的现状后,情况立即发生了变化。 书记、县长各自接到来自上级领导和各条线上能说得话的人的电话,这些人都表示出对古城农机厂改制工作的关注,或明或暗表达了希望对某个入围者照顾的意思。 几个平时关系并不怎么样的副县长,忽然间性情大变,要么打电话,要么亲自带人上门,也给王俊臣推荐了一批有意参与农机厂改制的同学朋友。 一夜之间,以前默默无闻的古城农机厂,变成了几乎所有县领导,特别是主要领导眼里的香饽饽,每个人都想啃上一口。 闻到了香味的县长顿时兴奋起来,一改往日拖沓的作风,连夜主持召开政府办公会,决定即刻提高改制工作领导小组的规格,由自己亲自担任组长,安排常务副县长担任第一副组长,把原来的组长王俊臣,挤到了第三副组长位置,迅速接管了农机厂改制工作的主导权。 政府办公会还没开完,王俊臣就傻眼了,这才意识到自己之前太大意了,会后便紧急向县委书记求助,同时通过我,向宋超通报了事态的最新发展。 第126章 还是有优势的 古城县虽然距离省城比较远,但却是国家第一批历史文化名城,老城区建城的历史超过千年,境内煤炭资源丰富,有全国大型骨干煤炭生产企业古城矿务局,经济基础比较好,群众手里有钱。 古城农机厂建于五十年代末期,是河西省为了贯彻中央政府提出的“农业的根本出路在于机械化”政策,确定的全省三大农机定点生产企业之一,当时的厂址在县城一角,占地面积一百亩出头。 经过二十多年的发展,古城县老城区的规模比之前扩大了一倍多,原来偏安一隅的农机厂,逐渐变成了老城区的中心,一街之隔,便是商铺林立,人头攒动的古城县商业大市场。 虽然农机厂由于经营不善,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停产,厂房设备租赁给了宋超他们,沿用以前的名称恢复了生产经营,但处于闹市区中心的地理位置,和在人口稠密的城区,难得一见的上百亩连片可开发土地的庞大体量,引起一些投资者的极大热情,不但向县政府投出了有意合作的橄榄枝,还各显神通,千方百计争夺农机厂改制工作主体合作者的地位。 王俊臣的身份,虽然从之前的主导者,变为现在的参与者,对农机厂改制工作的话语权大大降低,但他凭借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比别人早一步窥知了各个竞标者的真实意图。 王县长来到我在黄河宾馆所住的房间,召集我和宋超研究对策,他神情凝重地说,自己对各家报送的改制方案进行了分析,认为能对我们构成威胁的主要有两家。 一家是市里某领导,通过县委副书记介绍的省城某文化旅游公司。他们的设想是,投资五千万元,和古城县政府合作,以当下最流行的“文化搭台,经济唱戏”模式,把农机厂的旧址,打造成富有地方特色的古文化街区,使之成为古城最靓丽的名片,吸引国内外游客来古城观光旅游,从而达到促进推动古城经济社会发展的目的。 另一家是县长力荐的南方某私营商贸公司,他们提出以三千万元把农机厂厂区的土地全部买下,将其改建成可以辐射周边十多个县的大型批发市场。 王俊臣说,这两家企业实力强大,提出的方案各有亮点,而且都得到县里主要领导的力挺,各自获得了一些企改领导小组组成部门领导的支持,目前看来,只有他们的方案胜出的可能性比较大。 王俊臣给我和宋超分析道,县委书记年轻,为自己的前途着想,考虑的主要是政绩和口碑,所以比较青睐前一个方案,但这个方案不但不能给县里带来任何经济收入,政府还得自己出钱,安置修造厂的几百名下岗职工,这对县财政来说,无疑是一个非常沉重的负担,而且一旦工作不到位,很有可能引起农机厂职工的集体抵制,会酿成严重的群体事件,所以遭到以县长为首的几名政府领导的坚决反对,目前书记已经有了知难而退的意思。 县长力主选择第二个方案,建议把修造厂的土地卖给商贸公司建批发市场,卖地的钱留出一半,按月给原农机厂职工发生活费,另一个可以用到其他方面,说这个办法既省事又省心,还能大大缓解县政府的财政困难。 这两个方案的共同之处在于,两家都只想在位于老城区中心位置的一百亩土地上作文章,根本没有考虑和农机厂原产业的延续性,不承担解决农机厂职工的就业安置责任,所以尽管方案很对主要领导的胃口,各自都有拥趸,但缺陷和不足也很明显,很难得到农机厂职工的支持,实施起来的难度都不会小。 宋超很后悔,埋怨自己没事找事,原本租赁的农机厂经营的好好的,自己非要起贪心,打起了购买农机厂产权的主意,结果落了个鸡飞蛋打的结果,不但收购资产的想法落空,目前效益还不错租赁经营也搞不下去了,这个大跟头栽得实在太冤枉。 宋超对我和王俊臣说,自己最多只能筹到一千万现金,实力和前面两家一张口就是三五千万根本没法比,所以还未正式开战,自己就已经被淘汰出局,现在得开始考虑后事了。 我让宋超别妄自菲薄,不要把自己说的那么不堪,结果未出来之前,鹿死谁手还不一定,无论如何,咱们也得战斗到最后一刻,别给王县长丢人。 王俊臣向我投来赞赏的眼神,神态坚定地说,林同学说的有道理,老宋你千万不能泄气。到现在为止,我依然认为你的改制方案最稳妥,最具有操作性,有其他方案无法比拟的优势,最符合修造厂的实际情况。我会尽最大的努力,说服县领导和企改工作领导小组的成员,采纳你们的改制方案。 王俊臣说,和其他全部二十家的方案相比较,我们的优势有三点,一是符合各级政府对企业改制最好和原业务有关的政策要求,改制后继续生产农机,能保住“古城牌”农机这块在北方数省有知名度,有市场影响力的招牌。 二是老宋的厂子,现在已经安置了两百多名原农机厂的下岗职工,如果你们能再想想办法,把剩下的三百名下岗职工的就业问题也解决了,会在和前面两个方案的竞争中,占据非常有利的地位,不但不会处于下风,我认为取胜的概率非常大。 三是农机厂现在由老宋租赁经营,距离和县政府的租赁协议到期还有十六年。不管政府把农机厂的改制主体交给谁,都不能不考虑你这个承租者的利益。只要老宋态度坚定,不主动让步,期间且得好好扯一阵子皮,不管对那个主管这个工作的县领导来说,这都是件很头痛的事,我会反复提醒大家选择方案时,一定要高度重视这个问题。 王俊臣说完这些话,让我和宋超再研究研究安置下岗职工的办法和途径,说自己要去给书记做工作,争取让老大接受自己的建议,配合自己和县长据理力争的行动,然后匆匆走了。 第127章 余晖中的伫立 农机厂曾经是古城最大的县属企业,原来有将近八百名正式职工。停产后,一部分年龄符合政策的人,办理了提前退休手续,剩下的五百三十多人,一半由宋超安排在自己租赁经营的农机厂上班,另一半自谋职业,由宋超按和县政府签定的“租赁经营协议”,每月给他们发九十块钱生活费。 宋超租赁农机厂时,承诺妥善解决厂里原来职工的就业问题,保证这些职工不闹事,不给县里领导添麻烦,这几年在这个问题上做的还不错。 目前,在农机厂领生活费的下岗职工有两百六十多人,宋超把厂里负责人事的主管叫到宾馆,把农机厂现有的工作岗位挨个捋了一遍,把门卫、打扫卫生的阿姨等临时工,都换成农机厂的下岗职工,抠来抠去,最多只能再安置四十来个人。 把人事主管打发走后,宋超又把自己筹建矿用机电设备公司制造公司的方案,和盘向我托出,我俩按照宋超的规划,对新公司的人员配备进行了反复研究斟酌。 新设立的制造类工业企业,由于对产品的市场表现心里没底,前期的生产规模不可能规划得太大,短期内用工数量有限。我和老宋反复核算的结果是,新公司开业第一年,员工数量最多不能超过一百三十人,再多会造成人力资源的浪费。 安置下岗职工,必须有可供安置的,而且比较稳定的工作岗位,不能为了安置而安置。如果做不到让每一个职工都有活干,让他们通过自己的劳动,获取合理的工资收入的话,还不如不安置。 都是有管理企业经验的人,在这个问题上,我和宋超的认识高度一致,不想把一个超过实际工作需求的员工,强行塞到新公司中去。 算来算去,农机厂现有的下岗职工中,尚有九十多个人,宋超不知道该把他们安排到哪儿上班。 王俊臣对我俩的要求是,既然想靠全部解决下岗职工就业问题这个独门绝技,在和资金实力强大的对手竞争中,实现逆风翻盘,笑到最后,就不能玩虚头巴脑的东西,必须和每个受到安置的下岗职工,签定长期劳动用工合同,实打实给他们提供真实的、可以经得起任何部门核查的劳动岗位,保证工人们有稳定的工资性收入。 一时半会想不出新的安置渠道,宋超有些烦了,说自己有事先去厂里,让咱俩的脑子都歇一歇,看看明天能不能想出招来。 宋超走后,我洗了个澡,随后下楼,出了宾馆的门,准备在街道上找个饭店,把没有来得及吃的午饭和晚饭一并解决掉,然后回房间好好睡上一觉,试试得到充分休息的大脑,明天会不会灵光突闪,想到解决剩下的下岗职工就业问题的办法。 宋超让王梅给我安排的黄河宾馆,和农机厂在同一条街道,两者相距只有两三百米远,我随意遛达着,五分钟就遛达到农机厂门口。 这时候是下午四点多,和农机厂只隔着一条马路的古城商业大市场,数百个鸽子笼般的小商铺都开着门,人流量还不小,生意好像还不错,于是我横穿过不到六米宽的马路,走进了对面的市场。 这个市场是由当地村民集资两千万元,于三年前建成的,由两纵两横,共四条各一百多米长的步行街组成,经营品种几乎涵盖了人们日常生活需要的所有商品。有卖服装布皮的,有经营日杂百货的,也有销售粮油副食的,当然少不了经营各种吃食的小饭店。主打的就是生活必需品应有尽有,每样东西能让你不出这个市场,就能做到货比三家。商品丰富,挑选余地大,确实给城区居民和附近农村群众,提供了一站式购物的便利,给大家的生活提供相当大的方便。 古城县的总人口超过了五十万人,因为依附着矿区,有古城矿区十余万职工家属打底,全县城镇居民人口的占比,比周边其他县城高出至少一倍。 和农民比起来的,城镇居民的消费能力更强。 虽然古城县新城区开发已经五六年了,县级行政机关也都把办公地点迁到了新城区,但新城区的人气一直没有提起来,商业氛围始终没有形成,不但没有对老城区的商业人流形成虹吸效应,新城区的居民采购生活物资,反而会舍近求远,跑到商品更丰富,商业气息更浓厚,而且价格也相对经济的老城区来。 不但城镇居民更喜欢在老城购物,在四里八乡农村群众的意识中,老城才是古城县的县城所在地,而新城只是衙门和当官人待的地方,他们嘴里所说的:“到城里上会去咧!”“到县里去买东西”,一定是专指老城区,而不是政府千方百计想吸引他们去的新城。 种种因素叠加,使得交通方便,处于老城中心位置的大市场的生意一直比较好,即便现在刚刚过完春节,是传统的销售淡季,市场内的人流量依然不小,数百家商户几乎没有不开门营业的。 我并没有购物的想法,只是想随便转一转,想看看市场里有没有比较有特色的小饭馆,给自个的肠胃换个口味。 黄河宾馆的住宿条件还算不错,但餐厅的饭菜实在太差劲,连续几天没出宾馆的门,我早就把宾馆免费供应的自助餐吃的够够的了。 把大市场内的四条步行街齐齐转了个遍,吃了一盘卤汁炒凉粉,一碗能酸掉大牙的凉皮和一个核桃馍,我心满足地走出市场,准备再次横穿马路。当看到马路对面洒满了落日余晖的,百余米被岁月侵蚀得斑驳沧桑的红砖围墙时,我心里忽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这条长长的围墙,是农机厂的,建成二十多年了,很多地方已经出现了破损的情况,在落日的余晖中显得有点落寞,和相隔一条马路的大市场的繁华热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站在马路这边的我,停下准备穿过马路的脚步,在离那道围墙不到十米远的地方,静静伫立了很久。 第128章 一言既出 我把还在办公室加班的宋超,喊到修造厂门外的马路边。两人沿着一百多米长的红砖围墙,走了一个来回,用时不到半小时,便敲定了把这道围墙推倒,在修造厂土地上,沿街建设一排两层高门面房的方案。 门面房建成后,给农机厂九十多名没有受到安置的下岗职工,每人分配一间十五平方左右的商铺,等于给他们安排了工作,至于将来是自己开店做生意,还是将其租出去吃租金,是他们自己的事。 商铺的产权归农机厂所有,免费提供给和厂里签定了长期用工合同的职工无偿使用,年龄到站,办理退休手续时,要无条件把使用权还回农机厂。 农机厂的改制方案已经进入评审阶段,时间迫在眉睫。 第二天上午,宋超一方面安排人,向县城建局报送建设项目申请,同时把厂里全部管理人员都调动起来,通知二百多名按月领取生活费的下岗职工,回厂签订劳动用工合同。 农机厂给下岗职工们提供了三个选择,一是即刻回农机厂上班,享受国家规定的工资和福利待遇。二是签订劳动合同一个月后,分批进入新成立的矿用设备制造公司工作,工资保证比在农机厂上班只高不低。三是选择用厂里提供的铺面做生意,自愿放弃单位支付工资、享受各项福利待遇的要求。 当然,宋超和下岗职工们签订的长期劳动用工合同,是有附加条件的。前提是古城县政府选择了农机厂现在的租赁人,也就是宋超和他的团队,作为本次农机厂改制的唯一主体,否则,宋超和职工们所签的劳动合同统统无效。 做生意的人,在中国人眼中的地位并不高,但所有人都听说过“一铺养三代”的古语,面向下岗职工推出的九十多间商铺,方案一经公布,便引起大家的疯抢,场面一度异常混乱。 宋超当机立断,现场宣布把免费提供的商铺面积,从十五平方降到十平方米,但依然未能拦住下岗职工的热情,不得已的情况下,最后用抓阉解决了问题。 有幸获得自己开店做生意机会的下岗职工喜笑颜开,憧憬着未来的美好生活,开始和同样幸运的工友商量,大家做什么生意好。 没有抓到商铺的人虽然怏怏失落,但还是愉快地和农机厂的人事专员,签定了或马上回厂上班,或一段时间后,向新成立的矿用设备公司报到的用工合同。 农机厂改制方案的评审工作分为两轮,第一轮是由企业改制领导小组成员,对方案本身进行评估。第二轮主要是对初审淘汰后剩下的方案进行现场质询,由方案提出单位的负责人,现场回答评审组的质疑和提出的问题。 由于农机厂不但是县属企业改制的第一案,还曾经是全县职工人数最多的企业,下岗职工数量高达五百多人,兹事体大,所以县长非常重视,披挂上阵,亲自操盘农机厂的改制工作,县委书记也对这件事高度关注,率领全体县委常委参加了第二轮评审。 进入第二轮评审的方案有五个,除了王俊臣提到两个方案和宋超外,还有一个是温州私营企业主提出的,把农机厂改造成手工艺品制造厂的方案,另一个是河西本地企业提出的,利用农机厂的土地,开发建设高档住宅小区的计划。 在王俊臣的运作下,怀抱一大摞劳动用工合同,最后一个出场的宋超,在简要介绍了自己的改制方案后,未等主持评审工作的县长大人提问,抢先把和修造厂五百多名下岗职工所签的劳动合同,分发给评审小组每一位成员,和列席评审会的县委常委们参阅。 宋超拿给领导看的劳动合同,是内容相当规范的制式合同,上面记载的信息很详细,不但有劳动者的姓名、年龄、参加工作时间、家庭地址等个人资料,还有工作岗位、工种、基本工资数额、劳动保护的标准范围等内容,每份合同上都有劳动者本人的签字指印,加盖了农机厂的公章。 拿到合同的领导都知道,这些合同不可能是伪造的,其中任何一份都经得起核查。 宋超此招一出,让评审会现场出现了长达二十多分钟的沉寂。 且不论宋超的方案本身出不出彩,是否对县里主要领导的胃口,单单和农机厂的现承租者,合法合规签定了长期用工合同的五百多名下岗职工,便让现场每位县领导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如果宋超和他带领的租赁经营团队,不能成为农机厂改制的主体,这些劳动合同会变成一张废纸,其所承载的五百多名下岗职工的饭碗和对生活的希望,会成为泡影,这个结果该由谁来承担,谁又能承担得起? 这种情况,让主持评审会的,已经接受了民营企业主事成之后,好处大大的承诺的县长,不敢轻易开口了。 本来县长以为自己亲自操盘,在自己的副手,常务副县长兼企改工作领导小组第一副组长的配合下,已经把农机厂改制的主导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对把农机厂的土地交给私企老板,建设大型批发市场的方案稳操胜券,但面对宋超和农机厂全体职工签下的用工合同,县长顿时感觉到压力山大,害怕自己成为下岗职工群体眼中的罪魁祸首,成为其他县领导众矢之的的目标,没有胆量轻言否定宋超的改制方案。 评审会现场,职位最高的领导非县委书记莫属,主持会议的县长不表态,书记自然责无旁贷,而且现场也只有书记才有资格,代不开口的县长开口说话。 书记说,我个人认为,最后一个方案,和前面几个方案比起来,更适合古城县和农机厂的实际情况,能最大限度地保护农机厂原职工群体的利益,操作起来比较稳妥可靠,对维护全县安定团结的政治局面,推动县域未来的社会经济发展,都有不容忽视的积极作用。 事先没少受老同学王俊臣蛊惑的书记,政治站位高,关心底层群众疾苦,此言一出,便宣告了农机厂选择改制主体的工作,在折腾了一个多月后,终于有了结果。 第129章 营业执照问题 农机厂改制的事尘埃落定后,王俊臣后怕地对我说,自己这段时间天天晚上都做噩梦,一直提心吊胆的,生怕自己对林同学和宋老板的承诺落空,被林同学嘲笑,让宋老板的利益受损。 王俊臣虽然当了两年多副县长,但知识分子的臭毛病一点没改,把面子看得很重,特别在意别人对自己的评价。 我对王县长说,老宋应该好好感谢你没事找事,这么瞎折腾了这么一回,不然我们也不会被你逼急了,才想出扒掉农机厂的围墙,建商铺这个办法。 宋超这次可以说大获全胜,不但仅仅以六百万元现金,附加安置农机厂全部下岗职工的价码,拿到了包括一百多亩土地在内的农机厂的全部资产,得以顺利推进自己矿用设备公司的建厂计划,还意外收获了一千多平方米位置极佳的商铺。 我和宋超本来计划的是,把农机厂临街的几亩地腾出来,建造一排上下两层,面积两千多平方的商铺,减去分配给下岗职工每人的十五平方后,只能剩下来五百平方位置比较好的底层商铺。靠这些可以自行向外出租的商铺的租金,至少要六七年,才能收回建设这些商铺的投资。 我们都没有料到,实际操作下来的结果是,仅仅把规划中的二层的商铺,分配给下岗职工已绰绰有余,面积超过一千平方的底商全部可以用来对外租赁,宋超为这个工程投入的资金,最多不超过三年,就能通过租金全部收回,无意中给宋超提供了一个非常稳定的财源。 宋超私下不止一次向我提起过,商铺建好后,必须给王县长送几间,以感谢领导这次给自己帮的大忙。宋超想让我出面办这件事。 我估计王俊臣大概不会接受宋超这份重礼,所以借故推脱,让宋超自己去碰王县长可能软也可能硬的钉子。 帮宋超拿下农机厂改制主体的资格,时间已经到了农历正月底。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回家过年的民工陆陆续续返回了古城,小煤窑和洗煤厂都要开工了,我也该忙自己的事。 向宋超辞行时,我提起陈明华的情况,希望宋超能在矿用设备公司,给陈明华留个合适的岗位。宋超闻言大喜,当即开上自己的蓝鸟王,跟在我的北京jeep屁股后面,去榆树坪面见陈明华。 宋超和陈明华单独谈了不到一个小时,便开出了年薪两万,外加赠送公司3%股份的优厚待遇,力邀陈明华加盟,担任矿用机电设备制造公司的经理。 自感仕途无望,对现在的工作环境忍无可忍的陈明华,喜出望外,当场接受了宋超的邀请,第二天便向干部科递交了“停薪留职申请书”,一周后就去向宋超报到。 回到榆树坪后,我又一次去找钱峰。 时隔将近两个月,自我感觉在书记位子上坐稳了钱峰,这次对我的态度相当傲慢,竟然反问我,你拿着榆树坪矿发的工资不上班,天天做着自己的生意还不满意,究竟想要干嘛? 看着钱峰厚颜无耻的嘴脸,早就忍无可忍的我顿时暴起,要不是接到党办主任电话后,匆匆赶来的公安科白科长,死死抱住了我的双臂,我一定会不管不顾地把钱峰胖揍一顿,先让自己出口气再说。 老白和党办主任合力把我拽扯到隔壁办公室,两人又是捶背又是揉胸,劝我火气不要这么大。 被两个比自己大十几岁的老男人,摁在椅子上像哄小孩一样又劝又安慰,这种待遇自己实在承受不起,于是我只好放弃了挣扎,叼着白科长强行塞进唇间的香烟,借助主任递到嘴边的火种点燃。 十几分钟后,我摆脱了老白的纠缠,准备再找钱峰掰扯时,那孙子早就溜之大吉,我除了故伎重演,狠狠踹了两脚书记办公室的铁门,以示发泄外,一时间还真没有其他的招数。 从老家归来的小明带来了姐姐的口信,姐姐说,开春后,姐夫准备翻新自家在乡下的老房子,让我赞助几万块钱。 姐姐说的这么理直气壮,而且口气这么大,我想其中肯定有缘故,于是让小明把姐姐当时的原话,如实说给我。 小明躲开我逼视的眼神,吞吞吐吐地说,霞姐去家里给舅舅拜年时,问他你子龙哥洗煤厂的生意好不好,他一个月给你发多少钱的工资? 小明回答姐姐,洗煤厂的生意好得很,洗出来的煤全部用火车拉到上海去了。因为洗煤厂今年才投产,我的工资不高,一个月才六百,不过子龙哥说了,明年要给我涨工资。 听了小明的回答,姐姐撇了撇嘴说,你回去后告诉你子龙哥,就说是霞姐说的,他的洗煤厂也有我一份功劳,让他别把这事忘了。你给他捎句话,就说我和姐夫想给家里盖几间新房子,让他给我送几万块钱回来。 小明的话没说完,就被我狠狠踹了一脚,骂道,早就给你叮咛过了,回家后别嘚瑟,别见人就显摆,不准给老家的人说我和洗煤厂的情况,要是再敢把我给你说过的话当耳旁风,趁早给我滚回家种地去。 姐姐说飞龙洗煤厂有她的功劳,也不算是空口白牙,信口开河。 去年八月底,洗煤厂建成后试生产时,县工商局就找上门,要求马上办理营业执照,不然就要罚款,还要追究负责人非法经营的责任。 当时,我还被检察院关押在古城监狱,根本不可能现身工商局,为飞龙洗煤厂申办必须由企业法定代表人亲自到场,才能办理的《工业企业营业执照》。 迫于无奈,徐冰雅和申小涛商量后,决定让我的表弟王小明回老家,借口我在上海出差,一时半会赶不回来,工商局催得很急,我打电话让王小明请姐姐来古城,用她的名字,先帮我给洗煤厂把营业执照办下来。 小明编的这个理由还算充分,而且只需要姐姐本人在古城县工商局,拿着自己的身份证露个脸就算完事,所以姐姐一点疑心都没起,当即坐上由王小明带路,申小涛开着徐小弟的桑塔纳来到古城,以她的名字作为企业负责人,申报了飞龙洗煤厂的营业执照。 第130章 准备换人 我从监狱出来后,徐冰雅和申小涛向我解释了,洗煤厂营业执照上,法定代表人为什么是我姐姐名字的缘由,我认为他俩这个做法挺合适的。 营业执照上负责人的姓名,关系到这个企业财产的归属问题,这个问题太敏感,徐冰雅想避嫌,申小涛说自己担不起这个责任,于是他俩一致决定,从我的亲人中选一个人,临时充当飞龙洗煤厂的法定代表人。 虽然当时我和前妻还没分手,但和我熟悉的人都知道,我媳妇有洁癖,不太喜欢和人打交道,而且从不过问,更不会参与我工作上的事情,所以徐冰雅和申小涛都不可能向我媳妇求助。 父母亲年龄大了,路途迢迢,来趟古城不容易,而且他们来了后,可以不见儿子的面,但一定会要求去儿子家,看看自己难得一见的孙女。徐冰雅担心我媳妇不小心说漏嘴,让父母知道我在监狱的情况,所以根本不敢用我父母的名义,替我办理洗煤厂的营业执照。 除了媳妇和父母之外,和我关系最亲近的人,只剩下我唯一的姐姐,于是徐冰雅和申小涛顺理成章地找到我姐姐。他俩这个做法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没毛病。 了解事情的过程后,我不但愉快地接受了这个事实,而且感觉把洗煤厂登记在姐姐名下,比自己担任企业法人代表更合适。 自己的身份是国企干部,而且名下已经有宝龙煤矿这个实体企业,如果再增加一个洗煤厂,我担心矿务局系统的人了解这个情况后,会带上有色眼镜看我,所以也没想过要把洗煤厂变更到自己名下。 姐姐要钱盖房的要求让我既不高兴,又感觉很为难。 作为自己唯一的兄弟姐妹,自己身在距父母数百里之外的他乡,家里很多事要依仗姐姐姐夫帮忙,父母也需要姐姐姐夫的照顾,姐姐有需要,自己确实应该帮助,而且我以前一直是这样做的。 姐夫家在离我老家二十多公里外的乡下,家里条件不怎么好,姐姐回趟娘家颇为不便。数年前,我就拿出了五千块钱,帮姐姐在离娘家走路只须二十分钟就能走到的镇上,租了门面,办了个经营日杂百货的小卖部,姐姐姐夫和我的外甥从此搬到去镇上生活。 姐姐小卖部的生意虽然一般,但总比在家种地的收入要高,维持一家人的生活没有任何问题。 我不知道姐夫为什么忽然想起翻修老家的房子,也不知道姐姐哪来的底气,一张口就让我为她家盖房出几万元。 在老家,普通人家盖院新房,总费用不过一万出头而已,难道姐姐姐夫想给自家盖栋小洋楼不成? 思前想后,虽然心里不痛快,我还是让小明去邮局,给姐姐邮了一万元。 ~~ ~~ 春节过后,持续萎靡了两年多的煤炭市场,迎来了一波持续时间不太长的反弹,不同品种的原煤,价格均上调了二十至三十元。 农历二月二,停产了一个半月的宝龙矿,率先通过了县煤炭局组织的复产验收,恢复了生产。随后我带上郭小虎,去了买到手还没出过一吨煤的山梁矿,准备和老曹商量,向煤炭局申请颁发《恢复生产许可通知书》,让山梁矿也尽快出煤。 一到山梁矿,我就被老曹缠上了。 老曹闭口不提恢复生产前需要做的准备工作,也不说向煤炭局申请复产验收的事,而是旧调重弹,再次向我絮叨把矿卖给我,自己亏大发了。 春节前,进矿道路刚修通,开始调运贮煤场存煤那次,老曹反复向我念叨的是,没想到路这么容易就修通了,自己事先把困难估计的太大,对山梁矿的要价低了,想让我给他一些补偿,结果被我连笑话带调侃怼了回去。 今天老曹抱怨的是,没想到年后煤价涨了这么多,卖给我的四千多吨存煤,至少少卖了十万元,叨叨说,煤价上涨的好处你林老板一个人独吞不合适,应该让我老曹也沾点光。 我几次问老曹,山梁矿的民工什么时间能到齐,你准备哪天开工,都被老曹直接无视。 被老曹这个前老板磨叽得再无耐心的我,于是沉下脸说,老曹啊,你要是再这样胡搅蛮缠,再揪着去年的旧账不放,那我可就要宣布中止咱俩之间的“补充协议”,我现在一把把欠你的七十万尾款付清,你给我离开山梁矿,以后这块地方对你来说是禁区,非请莫入。 看我准备翻脸,老曹这才变老实了,哼哼叽叽和我谈起复产准备工作的事。 我把郭小虎介绍给老曹,说,以后山梁矿的生产和安全工作,由郭小虎负责,你把矿上原来的包工头介绍给小虎后,就安心当你的挂名矿长,除了收取每吨煤五块钱管理费外,其他的事最好别插手,不然我随时都有可能让你的管理费收不成。 以前我只知道老曹心眼小,总想占别人的便宜,对他的人品了解的不多。没想到一个五十开外,开了多年小煤窑,没少挣钱,家底相当殷实的老男人,竟然这样不明事理,一点也不知道看别人的眉眼高低,竟然能厚着脸皮,把早己成为过去时的商业交易,反复拿出来说事,企图为自己再争取一份不可能的利益。 能花几百万买你煤矿的林子龙,不可能是傻子,现在煤价上涨是事实,但咱俩交易时,谁又能知道你那堆存煤,年后能卖到什么价,要是现在煤价降了,我是不是要反过来,向你老曹讨要贬值的损失,你会给我这个钱吗? 购买梁山矿时,我考虑到自己手边没有合适的矿长人选,考虑到老曹对这个小煤窑的情况更熟悉,而且他是当地的村民,为了让过渡过程更平稳些,所以以每吨煤五块钱管理费的代价,想让老曹帮我继续管理一年山梁矿,帮我把郭小虎再带段时间。 对老曹来说,我给他的待遇够高的了。 按照山梁矿的正常产量计算,一年下来,老曹能拿到的管理费有七八万元,这个收入比周围其他小煤窑的年利润,差不了太多。 看到老曹现在的表现,我对自己之前的决定后悔了,不想再让他插手梁山矿的事情,准备提前让郭小虎上位。 第131章 动了真怒 相比较山梁矿复产工作的拖沓,乜小仔所买的那个煤窑的进度要快的多,已经开始出煤了。 和我买矿时囊中羞涩,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钱来,为了让老曹接受分期付款,不得不在其他条件上做出一些让步相比,乜小仔要干脆利落的多,在政府监管部门办完相关变更手续后的当天,便向卖家付清了全部价款,和前老板彻底撇清了关系,杜绝了后面发生扯皮的可能。 春节过后,乜小仔派自己一个亲戚来到榆树坪,负责管理这个小煤窑。乜小仔派来的人完全不懂煤炭生产,甚至连煤矿都没见过,我只是向他简单介绍了那个小煤窑的情况,和安全工作方面需要重点关注的几个环节后,人家就单枪匹马地干了起来。 对有强大的资金实力可以依仗的生意人来说,凡是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算问题,如果问题还没得到解决,唯一的原因是,你的钱没花到位。 乜小仔派来的人,虽然对小煤窑的管理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懂,但人家手里有钱,不但舍得撒钱,而且知道应该把钱往哪儿撒,一个人在附近山上的几十个小煤窑转了两天,很快以比别人高出一倍的工资,请了一个相当精明能干的矿长,把招兵买马组建队伍,采购生产生活物资,组织复产准备工作等等的事情,全部委托给矿长干,自己只负责拿钱。 也小仔这种做法,前期有可能会花些冤枉钱,不利于生产成本的控制,也有可能会埋下尾大不掉的隐患,给后期的管理工作增加难度,但我不得不承认,人家这方法的效率确实高,成效很快。 当郭小虎和老曹还在扯皮,包工队的头究竟该听谁的安排,是先清理巷道的浮煤,还是先排除安全隐患时,乜小仔的小煤窑已经开始出煤了。 虽然我已经明确说过,让老曹别再管矿上的事,但老曹并不甘于只当挂名矿长。郭小虎和给窑上送矿柱的人谈价格时,他要横插一杠子,郭小虎给承包生产的包工头布置任务时,他也要插几嘴,横挑鼻子竖挑眼,评头论足一番,甚至在给伙房买米面柴油之类的小事上,老曹也企图插上一手。 老曹这种不顾脸面的骚操作,把郭小虎搞得很为难。 这种情况让我很恼火,不得不亲自在山梁矿连续盯了几天,下井检查工作面的情况,协调安排民工的生活问题,帮郭小虎稳住了阵脚。 老曹年龄大,小心思多,对山梁矿各方面的情况比较熟悉,和现在这个包工头合作的时间长,在郭小虎面前有一种不知道从哪来的优越感,常常以前老板的身份自居,心态不对,总摆不正自己的位置。 郭小虎有点怵老曹,但我却不会惯老曹的毛病,直接把他在矿上的宿舍兼办公室撤了,要求他以后除了调煤时可以过来计数外,没事别到矿上来。 我还有其他很多事要忙,不可能把全部时间浪费在这里,等复产后的第一车煤炭,从井下运到贮煤场,看到生产系统运转正常后,便离开了山梁矿。 也不知道是真的认为自己把矿卖的太便宜,事后想从其他方面找补,还是另有其他目的,我离开后,老曹又开始闹起了妖娥子,三天两头指使村里一帮无所事的小流氓,来矿上捣乱,勾结唆使包工头和郭小虎对着干,支使民工们磨洋工,导致在工作面生产条件不错的情况下,山梁矿的产量连续多日完不成任务。 现在包产的,还是老曹以前用的包工头,他老曹合作了好几年,关系挺好,不知道被老曹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不听现老板的招呼,反倒对前老板的话言听计从。 这段时间煤炭市场的行情正好,山上各家小煤窑都在开足马力生产,在同一条路上的乜小仔的煤矿,日产量连续多天创出新高,唯独山梁矿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挖煤工出身的郭小虎,本身就在处理问题的能力和管理经验方面有欠缺,一出山便遇上了老曹这么个难缠的主,被老曹和包工头的两头夹击得不知道怎么办,骑摩托车跑到洗煤厂向我哭诉,说自己实在无法再在山梁矿干下去,让我找个人把他换下来。 郭小虎哭得很伤心,口口声声说自己没本事,对不起我对他的信任,没有给老板把山梁矿管好。 我百思不得其解,老曹为什么要干这些损人损己的事。山梁矿出煤少了,损失最大的自然是我这个老板,但他自己的管理费也会少收啊,而且会严重影响民工的收入。 老曹无休无止的瞎折腾,终于惹得我动了真怒,在办公室转了几圈后,让郭小虎和申小涛坐我的车连夜去了宝龙矿,和孙建成商量对策。 第二天早晨七点,由孬蛋和郭小虎打头阵,我和申小涛开着北京吉普奠后,主体是宝龙矿三十名精壮的川籍民工队伍,浩浩荡荡开进山梁矿。 郭小虎拦住正准备带民工下井的包工头说,林老板说了,山梁矿的民工队和宝龙矿换防,让你的人把铺盖卷带上,现在去宝龙报到,孙矿长给你们把宿舍安排好了,你们过去后,马上就能下井干活。 如果换作平时,我肯定会把现在的包工头赶走,给山梁矿换个新的民工队伍,但最近煤炭价格高,所有小煤窑都在加班加点生产,各家都程度不同存在着人手不足的问题,我不想白白把这三十多个民工放走,所以安排他们去了宝龙矿。 公路边的宝龙煤矿不但交通方便,而且给矿工提供的生活条件,比附近几座山上所有小煤窑都要好,山梁矿的民工听了郭小虎的话后,一个个非常高兴,不等包工头同意,便放下手里的工具,回住的地方收拾自己的行李去了。 前面在山梁矿干了十来天活的工资还没结,所以我不怕包工头不听话,他带着手下这些民工一旦到了宝龙矿,就别想再支棱,孙建成和郭小虎有的是办法慢慢收拾他。 宝龙矿的产量比山梁矿高三倍,民工人数也比山梁矿多的多,而且是清一色的四川人,都是郭小虎的老乡,大家伙的心齐得很。 第132章 老天不给机会 老曹明显是想用里应外合的办法,让山梁矿无法正常生产。我看穿了他的意图,一出手先是更换民工队伍,首先保证煤矿能正常出煤,尤其是要保证安全上不会出现问题,然后再腾出手来收拾老曹。 这次我不想再对老曹用怀柔政策,准备下重手,把这个难缠的家伙修理得服服帖帖,不但要让他承受重大的经济损失,让老东西尝尝搬石头砸自己脚是怎么个痛法,还得让他以后只要听到山梁矿三个字,就浑身籁簌发抖,从此再也不敢踏上这块地界。 有些人天生犯贱,你越对他仁慈,他的贱毛病会越来越重,根本意识不到做人必须自重,不懂得自作孽不可活的道理,最终只能自己把自己做死。 我不想考虑老曹这样折腾的真实用意在哪,想干什么是他的事,梁山矿现在是我林子龙的,在自己的地盘上怎样做,是我的事,容不得老曹你个前老板胡作非为。 老曹在家里吃过早饭后,骑着自己的破摩托车,和往常一样慢悠悠来到原本属于自己所有的小煤窑,准备和包工头商量,今天下午不安排民工下井,让山梁矿彻底停产,从而逼迫林老板出面和自己谈条件。 由于不愿承担独自修路可能会遇到的风险,害怕把自己辛辛苦苦大半辈子攒下的家底全赔进去,自认为老谋深算的老曹为了求稳,于是把自己的小煤窑,以比较低的价格卖给了宝龙矿的老板林子龙,达成了他自己落袋为安的目的。 让老曹没有想到的是,修路的工程量和难度,没有自己找的所谓的专家说的那么大,这已经让老曹对自己卖矿的行为,产生了深深的懊恼。整个过年期间,他天天在家里捶胸顿足,像神经病一样翻来覆去地念叨,埋怨自己一念之差,把小煤窑少卖了好几十万,搅和得全家人这个年都没过好。 春节刚刚过完,好几年只见跌,没见涨过的煤价,忽然间风向大变,一夜之间竟然涨了好几十块钱。这下让本就被后悔自责折磨得有点魔怔的老曹,又被迎头敲了一记闷棍,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自责后悔之余,老曹竟然萌生了一个疯狂的想法:用原价把自己已经卖给林子龙的山梁矿再买回去,或者逼迫林子龙至少把山梁矿一半的股份转让给自己。 老曹认为,只要自己下手够狠,谋略周全,即便这个两个目的都达不到,让姓林的补偿自己五十万低价卖矿、卖存煤的损失,还是有把握实现的。 老曹并不是个没脑子的莽夫,有这个想法后,认真分析了自己当前的优势和劣势条件。 劣势不用说,自己和林子龙的交易已经完成,最后一笔转让款,人家已经在转让协议约定的时间内,提前付清了,自己这时无论以任何理由,提任何要求都属于无理取闹,于情于理于法都站不住脚,会遭人唾骂要钱不要脸。 即便这样,老曹还是认为自己的想法有很大的胜算。 一是自己是本地人,山梁矿开在自己村集体所有的荒山上,自己这些年开小煤窑没少挣钱,是村里人公认的能人,人缘挺好,而且和现任村干部的关系维持的不错,有需要的时候,他们都会站在自己这边,帮自己说话。 二是老曹认为自己还可以借助山梁矿现包工头的力量,只要自己给包工头承诺足够多的好处,说服对方配合自己的行动一点都不难。 小煤窑的包工队,一般都会负责井下所有的生产工作,矿井出不出煤,每天能出多少煤,基本由包工头说了算。 事实上,老曹也确实做到了这一点,已经用只要你的人能把守住井口,别让林老板用其他民工队把你替代了,你和你手下的民工不用干活,我保证让你们领到手的工资,绝对不比正常出煤情况下低的承诺,成功把包工头拉拢到自己一边。 老曹认为自身的第三个优势条件是,自己是林子龙亲口任命的矿长,虽然老板让自己不要多管事,但既然自己是矿长,就有权参与矿上所有的事,到时候可以三面煽风点火,把局面搅得越复杂越好,让林子龙那小子忙了这头,顾不了那头,最终不得不向自己妥协退让,签下城下之盟\/。 老曹的算盘打的不错,以为三管齐下,自己的胜算至少在八成以上。 不管对哪个老板来说,都不会接受自己花费数百万元买来的煤矿,却出不了煤的结果,一定会千方百计想办法摆脱困境,但摆脱困境是要付出代价的,要么忍痛割肉离场止损,要么退让一步,让虎视眈眈的觊觎者薅几把羊毛,把本该自己独吞的利益,让出去一部分。 老曹觉得自己就应该是薅羊毛的那个人,眼见前期的铺垫工作已经到位,而且已经见到了实实在在的效果,昨天下午,老板派来的那个叫郭小虎的小伙子,被自己和包工头挤兑得跑了,到了给已经点起来的火堆上,添油加柴的时候。 我根本没料到老曹的野心这么大,计划如此周密,只是凭自己的经验,下意识地做出了“攘外必先安内”的决定,在事先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首先用郭小虎的人马,替换了山梁矿的民工队,打了老曹和包工头个猝不及防,彻底打乱了老曹的计划。 在当时情况下,包工头根本没有抵抗的机会。郭小虎两支民工队互换工作地点的话还没说完,山梁矿的民工们,已经迫不及待地扔掉手里的劳动工具,一哄而散,争先恐后地去收拾自己的铺盖卷了。 出现这种情况一点都不奇怪。 民工头不可能把自己和老曹的约定,告诉给手下的民工,面对这种突发情况,根本想不出应对的办法,只能无奈地看着自己手下三十多个人兴高采烈的样子,在心中暗自惭愧:老曹啊,老曹!不是兄弟不想帮你,而是老天爷不给我机会啊! 第1章 提出辞职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十年,被称为“共和国煤炭工业失去的十年”,整个煤炭行业风声鹤唳,所有涉煤企业的日子都过得十分艰难。 黑龙山麓,黄水之滨,是华夏民族主要的发祥地之一,这里也是河西省最大的煤炭主产区,国家统配煤矿总公司辖下的古城矿务局,就坐落在这块钟灵毓秀之处。 榆树坪煤矿是古城矿务局最大的生产单位,藏身于距局本部六十公里外的山沟里,曾经以单井设计产能大,机械化程度高闻名全国。 一九九五年的五月六日,我把自己的“辞职报告”放到了榆树坪矿矿长杨树林的办公桌上。 正在批阅文件的杨树林抬起头,面色阴沉,既诧异又恼怒地看向我。我直视着领导鹰隼般凌厉的眼神,倔强地梗直了脖颈。 我叫林子龙,当时是榆树坪煤矿机电修造厂厂长。 一年半前,在行政当科长的我,在矿长杨树林连唬带蒙下,被迫离开工作多年的机关大楼,担当起立即稳定职工情绪,拯救濒临倒闭的修造厂的重任。 我上任的时候,修造厂拖欠的职工工资超过了十个月,并且已经停产了很长时间。 近两百名生活没有着落,无所事事的职工人心思动,是矿区最大的不安定因素,随时有可能酿成后果无法预估的群体事件。 当时几乎没人相信,年纪轻轻的林子龙有让修造厂起死回生的本事,杨树林自己也没抱多大希望,只是出于赌最后一把的想法,想让我这个全矿最年轻的科长去搏一搏。 领导给了我一年时间,让我按自己的想法,放开手脚,在天高皇帝远的修造厂随便折腾。 大家都知道那是个破罐子,摔碎了不心疼。 折腾失败了没关系,修造厂破产关门,职工下岗待业,但不会给你林子龙带来任何不利影响,你可以回机关继续当科长,也可以转到其他二级单位担任领导职务。 我对老领导把自己贬去修造厂怨气很大,但当时没有其他的选择,只好抱着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心态,闭着眼晴跳进了修造厂的烂泥潭。 所幸未辱使命,自己一年的殚精竭虑硕果累累。 一九九四年度,修造厂的产值和利润比上年实现了几何量级的增长,不但超额完成了榆树坪矿下达的承包经营指标,职工收入成倍提高,还为矿上解决了上百名富余职工的安置任务。 和杨树林的约定到期后,我没有回机关,而是选择留在修造厂,想借助一年来打下的好基础,利用这个平台上继续为自己积攒基层工作的资历和政绩,希望早日实现级别上个台阶的夙愿。 一个多月前,分管多种经营的副矿长胡文魁年龄到线,胡老爷子一直很看好我,向干部处递交了退休申请后,把我招到办公室说,组织部门向自己征求继任者人选意见的时候,他推荐了我,而且只推荐了我。 榆树坪矿体量大,符合提拔条件的干部人数多,条件又比较艰苦,按以往的惯例,像多经副矿长这种比较边缘的副处级职务,大概率会在本单位内部产生。 当时国营企业实行的是厂长(经理)负责制,矿长杨树林是榆树坪矿名副其实的一把手,对副职领导的使用不但有提名权,而且在这个问题上有一定的话语权。 杨树林是我的老领导,我们认识十几年了,他对我有栽培提携之恩,在外人的眼里,林子龙是杨矿长手下最得力,最有前途的科长。 早在半年前杨树林就允诺过,会尽力帮我坐上胡文魁退休后腾出的椅子。 我刚过完二十九岁生日,有两年副科,三年多正科任职资历,学历符合提拔条件,又刚刚完成了拯救修造厂的任务,用让大家叹为观止的工作成绩证明了自己的能力。 我认为自己的群众基础还不错,除了和经营副矿长程四苟、纪委书记钱峰外的其他矿领导的关系都挺好的。 机关大楼里绝大多数干部都认为,林子龙是接任多经副矿长的唯一人选,全矿的科级干部中,没有哪个人有实力成为他的竞争对手。 人事问题是政府机关和国企中变数最大的事情,没有丝毫的逻辑性可言,最后的结果总是神鬼莫测,让人匪夷所思。 胡文魁离岗半个月后,多经副矿长的任命文件终于公布了,上位者是榆树坪矿大修队队长姚南北。 很多人为林子龙打抱不平,志在必得的我很失落,但只是沮丧了几天便释然了。 在情绪低落的几天中,徐冰雅和我谈了一次,她并没有安慰心情明显不好的我,只是轻轻对我说了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徐冰雅很了解我,有时候,我觉得她比我更了解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心里想要的是什么。 我强颜欢笑对徐冰雅说:“我又不是七老八十,错过了这顿就没了下顿饭,时间有的是,以后的机会大把大把的,不会把这点小挫折放在心上。” 我和徐冰雅之间没有秘密,她建议我去见一下杨树林,问问自己的老领导,自己这次输在了哪个环节上。 失败不可怕,但要在失败中学会如何取得成功。 我告诉徐冰雅,领导应该会很快召见我,我不会主动去向杨树林诉委屈。 我想当然地以为,对鞍前马后跟了自己十多年的嫡系干将,杨树林即便不能给自己一个说法,于情于理,至少应该安慰我几句吧。 徐冰雅苦笑着摇摇头,送给我一个无可救药的眼神。 等了十天,没有等到杨树林的招见,等到的是姚南北上任后,接连两次屈尊来修造厂视察工作。 姚南北大我三岁,之前一直在区队工作,我和他不熟,也没有打过交道,只是彼此认识而已。 榆树坪矿的地面区队有十几个,大修队队长是副科级,姚南北这次属于破格提拔。 机修厂副厂长申小涛是个万事通,榆树坪这个小山沟里就没他不知道的事。前两天他神秘兮兮地告诉我,矿部大楼里最近有不少人传言说,姚南北能横空出世,获得破格提拔,是因为他有个非常有钱的哥哥,姚哥哥前些日子分别给局长和杨矿长送了二十万。 传言之所以能传播开来,是因为它有合乎逻辑的地方,能合理解释不明真相群众心中的疑惑,有适合开枝散叶的土壤温度水分。 我对申小涛提供的消息半信半疑,警告他到此为止,不要损害了刚上任的姚副矿长的形象。 第2章 一句暖心话 等了十天,我没等到杨树林的招见,却等来了刚上任的多经副矿长姚南北的两次屈尊就驾。 因为和姚南北不熟,我对他并没有成见,也没有鸠占鹊巢的抵触情绪,规规矩矩地向新领导汇报了修造厂的基本情况,陪同视察了全厂五个生产车间,也主动汇报了近期的工作安排,表现出下属对上级应有的尊重,自认为应对得体。 当然,我不会谄媚,没有曲意逢迎,只是客客气气地例行公事。 姚南北显然不是大度之人,表面的热络谦恭下,流露出对我强烈的忌惮和戒备心理。 设身处地想一想,我能理解姚南北的想法。 修造厂风头正盛,产值占了全矿多种经营单位一半,利润更是超过其他多经企业总和的十倍,这个成绩几乎是凭我林子龙一己之力创造的。 胸襟再开阔的领导,特别是新上位者,对这样的下属怎么可能没有忌惮心理,而且大概率不会有刻意拉拢,为我所用的想法,最想做的是千方百计限制掣肘,给跑得太快的头马拴上马辔。 姚南北第一次上门的时候,我告诉他,古城农机厂是修造厂最大的外部客户,修造厂为其生产的农用柴油机提供铸件和机加工配套服务,来自农机厂的订单,占了铸造和机修两个车间产能的一半以上。 当宋超打电话告诉我,有个姓姚的人自称是榆树坪矿副矿长,是你的顶头上司,今天上午来我这儿攀交情的时候,我一笑置之。 姚南北很聪明,知道想控制修造厂,最好的把手是把它的用户抓在自己手里。 修造厂的用户大部分是内部单位,有体制上的先天优势,只要产品质量和售后服务不发生大的滑坡,这部分用户不易流失。 所以姚南北的目光,首先盯在了古城农机厂身上。 腹诽姚南北心眼太小,操之过急的同时,我也暗暗佩服他身体力行的精神头。 看来姚副矿长还是有两把刷子的,知道什么是主要矛盾,而且看起来确实想干一番事业。 姚南北不知道宋超和我的关系,不知道除了两个工厂有能拿到桌面上的供销合同外,我们还有私下协议,另外还有古城县分管工业的副县长王俊臣的纽带连着。 五天之后第二次来修造厂,姚南北是专门和我谈榆坪公司问题的,遮遮掩掩地表达了想用修造厂的自有资金,收购榆坪公司自然人持有的股份,使之回归修造厂汽修车间的旧身份,将其从股份制企业改造成国有企业下属的生产单位。 姚南北的如意算盘把我逗笑了,我问他打算出多少钱,收购榆坪公司上百名个人股东持有的占比超过78%的股份。 一个多月前,榆坪公司分配了第一个经营年度利润,加上春节前的预分红,股东实际到手的红利,是投资额的三倍。 分配给股东的,只是公司年度利润额的60%,其余的40%作为资本公积金,计入了榆坪公司的所有者权益。 姚南北吞吞吐吐说,他知道榆坪公司的经营情况很好,咱们能不能以三到五倍的溢价,收购个人股东持有的股份。 我笑呵呵地告诉姚南北,别的股东会要什么价钱不知道,我是公司第二大自然人股东,持股数量五十股,持股比例大约是3.8%。 如果现在有人想买我手中的股票,最少得一把拿出二十万的真金白银,否则哪凉快去那待着,别自讨无趣。 我的要价把姚南北惊得直嘬牙花,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问姚南北知不知道修造厂的流动资金是多少,能动用的钱够不够收购榆坪公司股份的零头。 姚南北一脸尴尬,连声向我道歉,说自己不了解情况,把问题想简单了。 徐冰雅是榆坪公司的实控人,公司是我一手打造的,也是我亲自把其从修造厂切割出去的,目的是断了图谋不轨的人的念头。 榆坪公司是我的禁脔,也是我的逆鳞。 姚南北瞒着我去拉拢宋超,我可以装做不知道,可以置之不理,但他得寸进尺,竟然打起了榆坪公司的主意,这触了我的逆鳞,不得不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 希望姚南北能识趣,吃相不要太难看。 同为年轻干部,上任之初想尽快打开局面,建功立业心切,这我能理解。但凡事得量力而行,谋定而后动,想好了哪些事能干,那些事最好少碰后再动手。 显然姚南北不是这样想的,不但太心急,胃口也太大了。 一天后,徐冰雅告诉我,行政科给公司发了份通告,说是为了整治矿容矿貌,拟拆除榆坪公司租赁的原矿商店旧址,要求提前解除租赁合同,勒令承租方一个月之内完成搬迁,将承租的房产交还出租方。 我让徐冰雅以榆坪公司的名义,给行政科回复公函,通知对方公司不同意提前解除合同,如果出租方执意这么做,请向人民法院提起诉讼,依法赔偿承租方的合理损失后,再谈解除合同的事。 徐冰雅有律师资格证,对法律事务比我精通的多,稍加提醒,她自然知道如何应对来自于姚南北的刁难。 我给徐小弟打了个电话,让他马上买台发电机,再搞辆拉水车备用,不要因为停水断电影响了公司的生意。 徐小弟是徐冰雅的胞弟,是榆坪公司经理,向来对我的话言听计从。 公司的主营业务是汽车修理,用水用电量不大,只要提前有所准备,不怕有人借水电问题做文章。 姚南北在徐冰雅那儿碰了钉子,我想他应该不会善罢甘休。 榆坪公司不但经营场所是向榆树坪矿租赁的,水电也是由行政科代供。在姚南北的唆使下,解除租赁协议行政科办不到,随便找个借口,断了公司的水电供应还是轻而易举的,这种事不好追究责任,对此我不能不防。 姚南北上任十天了,没有等来杨树林的招见,没有听到来自于老领导一句关怀安慰的话语,等来的是新领导处心积虑的针对,我内心的愤懑情绪越积越多。 我认为自己是个挺现实的人,不是愤青,也不是理想主义者,对所渭的公正公平的期望值不高,不奢望杨树林能给自己一个说法,只是想从老领导嘴里听到一句暖心的话。 仅此而已! 第3章 为什么辞职 杨树林没有料到我会如此决绝,拿起办公桌上的“辞职报告”,凌厉的眼神在我脸上停了一分多钟。 我咬着嘴唇站得笔挺,准备迎接老领导的雷霆之怒。 杨树林的大手在办公桌上猛拍了一下,桌面上的文件夹墨水瓶都跳了起来。 我以他会在咆哮中将我的“辞职报告”撕成碎片,没想到领导拍完桌子后却长叹一声,拿起笔,在那张信纸空白处一笔一划写了几个字:拟同意,请南北同志酌处。然后似乎很不情愿地签上自己的大名。 我并不是个莽撞的人,明知此时提出辞职,会让领导和同事认为自己是因为被姚南北横插了一杠子,未能如愿升任副处而闹情绪,是冲动之下的率性而为,是不成熟,不稳重的表现,但还是义无反顾地迈了这一步。 姚南北一个接一个的小动作让我不胜其烦,在这种领导手下做事,自己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在修造厂任意而为。 与其把精力用来和顶头上司斗智斗勇,在夹缝中憋屈地工作,不如趁早脱身,换个跑道,沿着自己给自己规划的事业道路继续前行。 脚下能走的路很多,没必要把自己吊在一棵歪脖树上。 辞职并不代表自己想离开赛场,只是想换个单位,离开修造厂这个是非之地,在新跑道上重新起跑而已。 我清楚这些理由很勉强,是为了说服自己找的借口,真正的原因在于自己觉得不应该受到老领导的冷待和漠视,没有等来久盼不至的一句安慰的话。 不需要解释,更不需要道歉,只需要一句能让我感觉有温度的安慰的话而已。 很多事情的起因其实很简单,远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复杂,也许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也许是一句看似平常的话语,甚至可能是一个不合适的表情。 我不准备向杨树林解释辞职的原因,想等过了敏感时期,修造厂的新厂长上任后,厂里的生产经营一如既往,没有发生太大波动的时候,再请求他为自己安排个新位子。 我把杨树林签过字的“辞职报告”交给姚南北,姚副矿长的脸色很精彩,一分钟之内至少变幻了三种不同的表情,先是愕然,接着是恼怒,最后是释然。 姚南北拉着我胳膊在沙发上坐下,神态坚定地说,绝对不会接受我的辞职,要向杨矿长表明自己的态度,让我把这张辞职报告收回去。 我摇摇头,平静地对姚南北说:“杨矿长当初说只让我在修造厂干满一年,我已经超期服役了好几个月,是时候离开了。绝对没有不给姚矿长抬轿子,或者故意拆台的意思,请领导高抬贵手,放了我吧。” 姚南北说:“就算想换个地方,也得由组织决定后出文件发调令,请先把辞职报告收回吧,继续坚守工作岗位,等我向矿长书记汇报后再做决定好不好?” 姚南北虚荣心强,不想因为我主动辞职,被人诟病自己器量小不容人,也不想刚上任,最能干的下属却撂了挑子被人笑话。 我并不想让姚南北摆脱难堪,你背着我搞了那么小动作,就不能让我轻轻搧你一巴掌吗? 有来有往才公平,来而无往非礼也,不是君子处世之道。 我告诉姚南北,辞职报告杨矿长已经签过字,收不回去了,明天是我在修造厂最后一天上班,请安排好工作交接。 从姚南北处出来,原计划把自己辞职的情况向书记陈大伟汇报,走到书记办公室门口,我却犹豫了,不知道如何向书记解释自己请辞的理由,于是放下了准备敲门的手指。 姚南北针对我的小动作很克制,动作幅度不大,方式也算温和,而且选择了从外围入手,并没有直接插手修造厂的生产经营,所以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也没有造成不良影响。 如果不把这个问题说清楚,自己拿不出让领导信服的辞职理由,会让领导产生误解,真以为我是用撂挑子发泄不满。 恰恰这个问题现在没办法解释,有可能画虎不成反类犬。 回到厂里,我把徐冰雅叫到办公室,告诉了她自己辞职的事。 徐冰雅并没有表现出我以为会有的意外和不舍,反而笑靥如花地说,这才是我印象中林子龙应该干的事,大丈夫理应如此,该出手时就出手,婆婆妈妈的会让我看不起。 我动手收拾办公室里的私人物品,徐冰雅边帮我收拾边问我接下来的计划。 我兴意阑珊地说,先休息一段时间再说,以后当然会继续在榆树坪矿上班,也许回机关,也可能去其他二级单位。 我只是请辞修造厂厂长,并没有犯错误受处分,正科级别肯定不会受影响,换个单位或者部门当领导应该不会有问题。 上升通道的大门依旧向自己敞开着,我没把辞职这件事看得太重。 徐冰雅说:“你不是甘于寂寞的人,休息几天可以,时间太长肯定受不了。我估计辞职对你带来的影响,可能不会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我在公司给你腾间办公室吧,有时间多过去坐坐,趁着最近不忙,帮小弟把公司的经营范围拓展到别的领域。” 我拒绝了徐冰雅的建议,告诉她就算待分配时间拖个一年半载,自己又不是没别的事可干,为嘛要去你的地盘上凑热闹。 身体往往比语言来的诚实,虽然说不接受我的辞职,但第二天上午,姚南北还是带着多种经营科杨科长来到修造厂,召集厂部工作人员和车间主任开会,宣布了林子龙不再担任修造厂厂长的决定。 姚南北闭口不提我主动辞职的事实,也没有解释矿领导同意我离职的原因,甚至没有给修造厂指定临时负责人,只是要求大家各司其职,把自己的工作干好,然后拍拍屁股走了。 其实姚南北说不说林子龙离职的缘由不重要,厂里的人昨天下午已经知道了我辞职的消息。 不出意外,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我是因为姚南北鸠占鹊巢,抢了本应属于我的位子,我气不过才愤然辞职的。 我觉得能被大家误解也挺好的,省去了自己一一解释的麻烦。 虽然只当了不到一年半的厂长,但修造厂领导班子成员和五个车间的主任,全是我一手提拔的,除过支部书记兼生产副厂长黄大海和矿车车间主任马秀兰外,其他人对我辞职的消息,反应都很平静。 黄大海是真心不想让我离开,马秀兰是为我打抱不平。 我自己倒没觉得有多么的依依不舍。 修造厂是国企,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隔段时间,换个人当厂长很正常。 至于新厂长是阿猫阿狗,是不是会把发展势头正猛的修造厂带到沟里去,不到结果显现的时候,谁也不敢妄言。 第4章 想不到的继任者 吃晚饭的时候,我把辞职的消息告诉了媳妇,告诉她从明天开始,自己就不忙了,可以每天接送女儿上托儿所。 刚满三岁的女儿拍着小手,蹦蹦跳跳地说,最爱坐爸爸的摩托车了,坐在软软的座位上,靠着爸爸软软的肚子好舒服,再也不怕被妈妈自行车上的小椅子咯屁屁。 媳妇很豁达,从来不过问我工作上的事,淡淡地说,这一年多你忙得瘦了五六斤,换个轻松点的工作也好。 离开修造厂的决定得到媳妇的支持和女儿的欢呼雀跃,让我心安了很多,残余的不快情绪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按规定,国企主要负责人离职,必须进行离任审计。 离任审计结束前,我名义上还是修造厂的人,虽然不用按时上下班,但要随时接受审计人员的质询,对审计中发现的问题做出解释。 榆树坪矿审计科科长叫任丽丽,是个风骚的美少妇。 审计科归经营副矿长程四苟分管,程四苟是放羊娃出身,依仗矿务局前任局长贾启义子的身份,把持着榆树坪矿的人、财、物大权,嚣张跋扈,行事高调强势,矿长书记有时也得看他的脸色。 在修造厂任职期间,我把程四苟没有征求我的意见,自作主张给修造厂安排的出纳员的调令退回了劳资科,后来,又当面拒绝了程四苟让我在不合格工程验收报告上签字的无理要求,把他让自己侄子送给我的几万元贿金扔下楼。 再后来,程四苟企图调戏垂涎已久的徐冰雅,被路见不平的马秀兰带着两个善撕能咬的东北虎娘们,当众结结实实地羞辱了一顿,被收拾得灰头土脸,威风扫地。 从省城学习归来的我听到徐冰雅受辱的消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找了个机会,在会场上公开向程四苟叫板,把那个不知廉耻为何物的家伙怼得差点当场噎死。 矿部办公楼的人都知道,林子龙和程四苟是死对头。 程四苟除了爱钱,还特别好色,这两样东西对没有底线的当权者来说,似乎总是焦不离孟,如影随形。 程四苟和任丽丽的关系,在榆树坪矿无人不知。 任丽丽能从一个连上岗证都没有的代岗财务人员,成为新成立的审计科副科长,后来又晋升为科长,全靠上面有人,是程四苟日复一日不遗余力的结果。 有程四苟和任丽丽一对狗男女挡道,不用徐冰雅提醒,我知道自己的离任审计不会顺利,可能需要比较长的时间,所以并不着急,怡然自得地度过了参加工作十四年来,最悠闲的一段上班时间。 每天按时起床做早餐,把女儿送到托儿所后,要么骑摩托车上山去宝龙矿转转,看看出煤情况,和矿长孙建成聊会天,顺便混顿午饭。 要么到办公楼遛达一圈,去审计科问问有没有需要自己解释的问题,再去某个和自己关系好的科长办公室喝喝茶,侃侃大山。 本着“坐看风起云涌,静待云卷云舒”的态度,我把任丽丽带人搞的离任审计并没当回事。 一年多来,修造厂的账簿被审计科和纪委翻来覆去折腾了好几次,如果有问题早就爆雷了,不可能拖到我离任的时候。 在业务能力精湛、工作经验丰富,又心细如发的老会计徐冰雅面前,连小卡拉米都算不上的任丽丽,只有被虐的份。 想从徐冰雅亲自过手的账本上找出破绽,恐怕任丽丽把自己的一头秀发愁得一根不剩,也办不到。 逍遥了十多天,我没收到离任审计结束的消息,却接到姚南北亲自打来的电话,通知我明天上午九点到修造厂,和新厂长交接工作。 至于新厂长是谁,姚南北没有说,我也没兴趣问。 第二天,提前半个多小时到了厂里,我和黄大海申小涛聊了会。 在修造厂当厂长时,我一直奉行的是大撒手的管理方式,日常工作全部交给几个副手分头把关,自己没有分管具体业务,所以自己离开以后,修造厂的生产经营并没有受到影响,所有的工作都有条不紊。 这种状况让我很欣慰。 口口声声说不留恋,但修造厂毕竟是自己生命旅途中一个重要的驿站,虽然驻足时间不长,却也留下了很多弥足珍贵的回忆,比如说在这里,自己和榆树坪矿的六朵金花之一,素有“冰姐”之誉的徐冰雅走到了一起。 我清楚自己和“冰姐”注定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和修造厂对于自己而言只是临时驻足的驿站,不是家,更不是最终归宿是一样的。 我们没有,也不会给对方承诺,不可能长相厮守,但我就是愿意偷偷摸摸地和她在一起。 想到以后不能每天看见徐冰雅冷冰冰的俏脸,不能享受她偶尔出其不意抛来的媚眼带给自己的刺激,我心中产生了一丝丝惆怅和淡淡的忧伤。 虽然对修造厂下任厂长是谁我不在意,但跟在姚南北屁股后面的那个人,却差点惊掉我下巴。 姚南北满脸是笑,煞有其事地对我说,矿党政决定由侯得财同志担任修造厂厂长,老侯原来是咱们厂的老车间主任,你们很熟吧,我就不介绍了,现在请子龙同志按规定向老侯移交工作。 尖嘴猴腮的侯得财点头哈腰,双手递给我一根香烟,嘴里嘟囔着:“承让!承让!谢谢老厂长对修造厂的贡献!” 我对侯得财的敬烟和恭维视而不见,将办公室和文件柜的钥匙丢到桌子上,冷冷地说:“厂里每项工作都有人分管,除了这两把钥匙外,我没有其他可移交的。” 从向杨树林递交“辞职报告”那天到两分钟之前,不管在那个场合,我的态度一直很平和,对姚南北也总是笑脸相待,对自己不愿用正眼瞧的任丽丽提出的问题,不管是否属于鸡里挑骨头,都心平气和地给与了合理的解释。 姚南北没料到我的态度忽然大变,尚未褪去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目瞪口呆的样子十分滑稽。 第5章 该做点什么 认识我的人都说林子龙老成持重,喜怒哀乐不形于色,根本不像不到三十岁的小伙子。 但此时的我真的失控了,撇下不知所措的侯得财和呆若木鸡的姚南北,狠狠摔上办公室门扬长而去。 没有任何事能比让侯得财当修造厂厂长让我感到耻辱。 这种耻辱让我愤怒到极点,让我失去了理智,恨不得把眼前这座亲手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浸润着自己心血和汗水的工厂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榆树坪矿干部职工有一万多人,其他任何人来当修造厂厂长我都没意见,唯独侯得财让我无法接受。 侯得财是什么货色,有多大的本事,我比谁都清楚。 我初到修造厂的时候,侯得财是全厂职工人数最多的机修车间主任。 侯得财自己没啥本事,但生了个好闺女。闺女姿色不薄,是个三十多岁还没嫁出去的老姑娘,是程四苟来榆树坪后认下的第一个干妹妹,干哥干妹情谊日浓一日。 凭借掌握着修造厂命门的程副矿长便宜老丈人的身份,侯得财不但在机修车间一手遮天,还把整个修造厂搞得鸡飞狗上墙,把连续几任厂长恨得牙齿痒痒,却因为忌惮程四苟的淫威,而不敢动他分毫。 我上任后,首先跳出来公开发难的正是侯得财,他不但当众让我下不来台,还指使自己的打手马孬蛋,把我的办公室砸了个稀巴烂,让厂长无处栖身。 我被迫把侯得财作为自己杀鸡儆猴的目标,借他在修造厂为自己立威。 为了不惊动自己惹不起的程四苟,我绞尽脑汁,用民主选举的方式,兵不血刃地拿掉了侯得财的车间主任,又怂恿受他蒙蔽的孬蛋,逼迫侯得财大出血,掏了三千块钱,帮我装修了间全新的厂长办公室。 在修造厂颜面尽失,遭到众人唾弃的侯得财最终不得不离开修造厂,在程四苟的力挺下,当上了劳动服务公司被服厂厂长,领着十几个大妈大婶踩缝纫机。 被赶出修造厂的侯得财不甘心,联络了机修车间的旧部刘长安等人,收集我的黑材料,给局纪委写匿名信,上蹿下跳,配合榆树坪矿纪委的专案组,想把我整倒。 榆树坪矿纪委书记钱峰带人折腾了挺长时间,没有查出我的问题,却被矿长杨树林劈头盖脸臭骂了一顿,灰溜溜地撤了回去。 被当官念头折磨得疯疯癫癫的刘长安,被我和马秀兰送进高墙后,侯得财终于老实了。 侯得财虽然也算厂长,名头挺能唬弄不了解内情人,其实顶多也就是个班组长。他能以工人身份,至少连跨三个台阶,当上正科建制的修造厂厂长,一定是程四苟的功劳。 我非常不理解,程四苟虽然霸道,掌握了榆树坪矿大部分实权,但他只是副矿长,能在自己分管的领域独断专行,但在干部任用问题上并没有发言权。 修造厂厂长属于行政干部,决定权掌握在一把手杨树林手中。 没有杨树林点头,程四苟就算挣断肠子,也没有帮啥也不是的侯得财一步登天的能力。 程四苟的蛮横和步步紧逼,这几年让杨树林受了很多窝囊气,他和程四苟很不对付。 党委书记陈大伟任职时间不长,不了解侯得财的情况情有可原。 杨树林是榆树坪矿的元老,也许他不认识侯得财,但绝对听说过这个名字。 去年春节期间,在向杨树林汇报自己第一阶段工作的时候,我特地汇报了用计将程某人干妹妹的老爹侯得财斩于马前的经过,当时老领导很开心,表扬我脑瓜子好使,让小苟子吃了个大瘪,还有苦难言。 我不知道程四苟是用啥手段,让杨树林同意了对侯得财的任命,但这件事肯定不简单。 也许如传闻中的那样,杨树林有把柄被程四苟攥着。程四苟为了讨干妹妹的欢心,要挟了杨树林。 似乎只有这种可能,才能让作风同样强势,曾经气壮如牛,一口唾沫一个钉的杨树林,不得不答应了程四苟如此荒诞的要求。 如今的修造厂早已不是我上任时的烂样子,职工达到了四百多人,是全矿人数最多的二级单位,经济效益是全局多经企业中最好的,职工收入堪比井下生产一线岗位。 如果公开选拔,我估计全矿四十多个正科,近百名副科级干部中,至少有三分之二的人会报名参与竞争。 这时候我感觉到了后悔,后悔在没有向杨树林和陈大伟汇报,对接任者人选提出自己建议的情况下,贸然提出了辞职申请。 我不是忧国忧民之士,对修造厂的未来不关心,但那里有自己在意的徐冰雅,有黄大海申小涛一众和自己并肩奋斗过的兄弟,我不能不为他们以后的处境而忧心忡忡。 愤怒归愤怒,担忧归担忧,侯得财已经成了修造厂新一任厂长,这个事实自己没有能力改变。 忽然发现最近和自己有关的怪事特别多,先是表现平平的姚南北,出人意料地获得破格提拔,又是在修造厂烂了大街,像被打断了脊梁骨的癞皮狗夹着尾巴逃出去的侯得财,和打算反攻倒算的胡汉三一样,又趾高气扬地杀回了修造厂。 这他妈的是什么世道! 盛怒之下,我觉得自己应该有所行动,做点之前想都没想过的事,给新上任的侯厂长送份贺礼吧。 第二天一大早,开着徐小弟的桑塔纳,我去了古城农机厂,和宋超关起门密谈了两个小时。 当天下午,修造厂收到农机厂发来的传真,被告知双方一年后才到期的《供销合同》提前终止,三十天后不会再下达新订单。 合同中对提前终止协议有约定,宋超这种做法不算违约。 分管销售的副厂长申小涛,将农机厂的传真交给正在给车间主任训话的侯厂长。 得财看了传真件后,脸上的颜色变成了猪肝色,顾不上给车间主任们再抖威风,坐上厂里的客货车匆匆去了矿部。 至于是去向程四苟求助,还是给姚南北告状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知道自己遭到迎头一击,这一击的力量很大,自己身板单薄,恐怕承受不起。 第6章 放下顾忌 从农机厂出来,我去了矿务局总机厂。 古城县机械工业基础薄弱,有能力给农机厂提供配套服务的机加工企业不多,其中实力最强的非总机厂莫属。 一年前,给农机厂提供配套的正是总机厂。是我凭借和宋超的私人关系,硬生生把总机厂挤出局,让装备水平和加工能力都略逊一筹,地理位置明显不占优的榆树坪煤矿修造厂登堂入室,成为古城农机厂的定点配套厂。 在商言商,商人重利轻一切。 宋超抛弃总机厂,转而选择修造厂提供配套服务,并不单单因为和林子龙有私交,也不是因为两家工厂提供的零配件价格和质量不相上下。 总机厂是国企,财务制度严格,管理规范刻板,不会因为某个客户而改变,让从沿海地区过来的宋超觉得十分别扭。 修造厂同样是国企,管理方式和规章制度出自于同一个模板。了解到宋超对总机厂不满的原因后,我给他提供了一套变通方案,让宋老板爽快地接受了修造厂。 变更上游配套厂相当麻烦,有些事宋超自己不便出面,需要我居中斡旋。 同为矿务局内部单位,过去一年半里,原本势单力薄的修造厂迅速崛起,乱拳打死老师傅,俨然成了总机厂最大的竞争对手,让家大业大,过惯了坐等用户上门舒坦日子的总机厂很是头痛,在屡次交锋中一败再败,鲜有胜绩。 大环境不好,总机厂的日子现在也很拮据。 来自局属单位的订单数量越来越少,由于体制僵化,社会负担重,生产成本居高不下,外部市场开发不但没多大起色,原本不多的几个大用户还出现了流失现象,比如被古城农机厂取消了定点配套厂资格。 昔日对手曾经的领头羊登门,总机厂厂长喜出望外,不惜纡尊降贵亲自接待。 一番扯皮之后,对方咬牙切齿地说,为了保住职工的饭碗,不让大家失业,赔点钱也愿重新为农机厂提供配套服务,产品出厂价在原来的基础上降7%,通过中介方河西省北方物资工贸公司,一个月后正式向农机厂供货。 古城农机厂向修造厂采购的零配件,除过《工业品购销合同》外,附加了和榆坪公司的运输服务合同,以满足农机厂和宋超的特殊需求。 徐冰雅是榆坪公司的法人代表,为了不殃及池鱼,我计划撇清榆坪公司和农机厂的关系,准备让北方公司充当白手套的角色。 北方公司是赵军的私人企业,和我的宝龙煤矿是利益共同体,双方合作的融入度很高。凭自己和军哥的关系,不用提前商量,我能替他做决定。 和宋超密谈两个小时,我们谈的不止变更供应商一件事。 第二天,农机厂闲置已久的金属结构车间,锈死的大门锁被铁锤砸开,宋超指着挂满了蛛网的几台大型设备,对身后跟着的十几名工人师傅说,给你们半个月,让这些设备统统给我转起来。 农机厂是古城县最大的地方国企,鼎盛期有近千名职工,曾是河西省农机行业的龙头企业,主打产品是低速柴油机和农用拖拉机,在西北诸省的农机市场有不错的份额。 九十年代初,红火了近十年的古城农机厂经营陷入困境,市场萎缩,连续巨额亏损,每年都需要县政府用财政资金填窟窿。 为了甩掉这个沉重的包袱,两年前,古城县政府以公开竞标的方式,将农机厂承包给由宋超牵头的苏商联合体经营,双方约定的承包期为二十年。 宋超接手后,停止了拖拉机生产,集中精力打造附加值高,用户口碑好的低速农用柴油机。一路高歌猛进,迅速在区域市场取得了优势地位,现在每年从省里拿到的农机生产补贴,就达到了近百万元。 初战告捷的宋超准备扩大生产规模,有恢复农用拖拉机生产的想法,我想借机给姚南北和侯得财准备一份更大的礼物。 程四苟冒天下之大不韪,强行把侯得财扶上修造厂厂长的位子,明显不是仅仅为了讨爱妃欢心,更大的用意是为了恶心林子龙。 不但修造厂的人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机关大楼里很多人对程某人的用意也心知肚明。 上午我借车的时候,徐小弟苦着脸说:“林哥太不够意思了,自己拍拍屁股走了,留下我姐和小涛他们受侯得财的窝囊气,那个搅屎棍子回去可是专门为报复你的。” 徐小弟能想到的问题,我怎么可能想不到,杨树林怎么可能意识不到。 像生吞了一把苍蝇似的,我被杨树林的行为恶心到了。 事已至此,我也没了顾忌,丢掉幻想,准备用行动维护自己的尊严。 矿车车间是我为修造厂留下的最大遗产,这个项目从立项到找资金到寻求技术援助,一直到最后的送检,申领工业产品生产许可证,包括向内部客户推广销售,每个环节都是自己亲自操盘的。 其中最关键的技术资料和工艺文件的提供者,除了我之外,修造厂任何人都不知道是何方神圣。 因为没有收据,也没有见证者,向提供技术支持的孙工支付的劳务费无法入账,这部分费用是我用自己的奖金支付的,所以相关技术资料的原件,离开修造厂的时候,我心安理得地拿回了家。 我和孙工私下里一直保持着联系,两个多月前孙工曾打电话说,一吨矿车的国家标准有了新版本,新标矿车不但性能更好,制造成本还比老版的低了20%,他可以按上次收取的服务费标准,为我提供技术升级服务。 还没来得及考虑矿车产品的升级问题,我便离开了修造厂。 原想等自己的工作岗位落实后,再将这个情况告诉自己的继仼者。如果对方有意向,我可以为他和孙工牵线搭桥,顺便把自己上次垫付的技术服务费讨回来。 一万元不是小数,比自己一年半工资还要多,把钱财看得再轻,我也舍不得用自己的钱,为修造厂的公务活动买单。 第7章 看你怎么活 丢掉农机厂每年一百来万的订单,受影响的只是铸造和机加两个车间,修造厂勉强还能扛的住,但矿车的销售要是出了问题,会要了修造厂的命,它现在蓬勃发展的势头将戛然而止。 矿车是是修造厂唯一批量生产的定型产品,单个产品创造的产值和利润占全厂的百分之六十,而且它的产业链比较长,机加、铸造和铆焊车间为其提供了大量的内部配套。 可以不夸张地说,丢掉了矿车这个主打产品,修造厂活不了多长时间。 修造厂建厂的初衷是为榆树坪矿的煤炭生产提供服务,全厂只有一个助理工程师和一个见习技术员,没有独立开发新产品的能力,虽然矿车制造没有技术壁垒,难度也没多大,但没有外部的技术支持,修造厂自己根本造不出来。 古城农机厂原来生产过拖拉机,有制造拖拉机车厢的金构车间,剪板卷板之类的专用设备一应俱全,只是因为厂里产品结构调整,被暂时封存了。 制造矿车和制造拖拉机车厢本质上没啥不同,需要的专用设备大差不差。 图纸和工艺文件是现成的,矿车专用防腐涂料的配方我也有,说服宋超利用农机厂闲置的厂房设备生产矿车,不是多难的事。何况他正在琢磨着恢复拖拉机生产,金构车间的封存设备迟早要启用,只是提前了一段时间进行检修而已。 农机厂生产矿车,在制造成本上比修造厂有天然的优势。 修造厂在大山里,交通非常不方便,生产物资全部要从山外运进去,产成品再从山里运出来,运输费用会直接推高生产成本。 修造厂的矿车车间是用国家扶持煤炭企业多种经营专项资金建起来的,总共花了两百多万元。 专项资金没有利息,但本金要在三年之内还清,这对修造厂来说是个很大的负担,核算产品成本的时候,肯定要考虑这个因素。 修造厂必须按财务制度提取固定资产折旧费,农机厂生产矿车没有这项成本,厂房和设备是现成的,用不用都摆在那儿。 有这么多有利条件,就算不考虑国企和私营企业在生产效率和管理费用方面的差别,农机厂制造矿车的成本,肯定会比修造厂低。 农机厂制造矿车,会执行新颁布的国家标准,不但产品的生产成本更低,而且性能更好,这才是我最大的杀手锏。 矿车不是普通消费品,只能卖给煤矿,主要是产量大,管理规范的国营煤矿。 为了给内部企业提供猥琐发育的空间,古城矿务局明文规定,下属单位必须优先采购内部企业能够生产的物资,修造厂正是凭借这个保护性政策,从省煤机厂手里,抢下了古城矿务局全部的矿车订单。 矿务局的保护政策有个前提条件:质量价格相当。 如果农机厂向各个煤矿推销的矿车,不但比他们向修造厂采购的矿车便宜百分之十,而且质量性能更好,再附加上南方私企老板超常规的营销手段,我不知道修造厂能有什么办法应对能,以后它生产的矿车能卖给谁。 有程四苟不惜牺牲榆树坪矿的利益,拼了老命的支持,不大可能出现一辆都卖不出去的情况,但想靠每年不到一百矿车辆的销量,靠唯一能打的拳头产品六七十万的营收,维持矿车车间的正常生产,给修造厂续命,让四百多名职工的饭碗里有勺热汤,恐怕不太现实。 矿车市场被农机厂攻陷,叠加被踢出配套厂家圈子,两记重拳之下,我估计修造厂大概率会承受不住,要么靠榆树坪矿输血,苟延残喘一些时间,要么会就地躺平。 不知道到了那时候,榆树坪矿的当家人杨树林会不会后悔。 我把一吨矿车的技术资料和工艺文件交给宋超,宋超说:“买这些资料的钱我不给你了,包括你现在提的建议,都算做你对这个项目的投资,从这个产品实现的利润中,兄弟一定会得到该有的回报。 宋超是行家,随手翻了翻我带来的资料,神态轻松地说:“煤矿上用的都是傻大黑粗的玩意,你和那个孙工联系联系,我这两天抽时间去省城先和他接上头,把新国标拿到手,估计一个月左右能拿出矿车样品送检,最迟两个月内推向市场。” 宋超的话,让我心中的愤懑稍稍消散了一些,没有早晨出门时那么激动了。 农机厂要求提前终止合同,取消订单这事做的过于明显,如果说不是林子龙捣鬼,恐怕没有人相信。 我以为姚南北会向我兴师问罪,或者请求我从中斡旋,让宋超收回成命,甚至有可能让杨树林出面向我施压。但这几种情况都没有出现。 姚南北也是心高气傲之人,认为自己的能力并不比林子龙差,我在修造厂能做的事,他自己努力努力也能做到。于是带着侯得财和申小涛,还拉上了和宋老板比较熟的徐冰雅,一起去农机厂找宋超,企图用降价和延长付款周期的优惠条件,让修造厂继续为农机厂提供配套服务。 宋超知道我和徐冰雅的关系,本不想见姚南北,看在徐冰雅同行的份上,勉强请姚南北一行在古城宾馆吃了顿饭,吃饭的时候还上了酒,宾主把酒言欢,气氛甚是融洽。 姚南北以为有戏,饭局还没结束,便指使侯得财抢先买了单。 宋超什么样的场面没经过,在姚南北和侯得财曲意逢迎面前安之若素,言辞闪烁,既不说肯定的话,也没有断然拒绝,逗得姚南北的心痒得像被猫挠了似的。 等了一个星期后,没等到宋超准信的姚南北找到我,说组织部还没有开调令,你现在还是修造厂的在职干部,工资还得厂里给你发。拿了工资就得干活,我给你安排个工作,不管用什么办法,把农机厂下半年的订单给修造厂拿回来。 我笑嘻嘻地回答,食君之禄,担君之忧。给修造厂干活,是我应该做的,该跑的路肯定跑到,求人的话一定说到位,但不能保证能完成领导交待的任务。请问姚副矿长,我的差旅费按啥标准执行,找谁报销? 国企人员的差旅费规定得很详细,工人和干部不一样,不同级别干部出差期间的伙食补助和住宿费标准大不相同,所以我会有这么一问。 姚南北没想到我答应的这么痛快,愣了愣回答道:“差旅费当然算修造厂的,和你当厂长时的标准一样。” 第8章 宝龙煤矿 离职后虽然没事可干,但我轻易不敢出门,尤其是不能离开榆树坪,不想被人揪住小辫子。怕审计人员有问题找不到自己,也要应付姚南北的临时召见。 既然姚南北有令,我就能理直气壮地出山了,至于是不是去了远在县城的农机厂,只有天知道。 当天下午我上了山,在宝龙矿待到天黑后才回家。 古城是河西省最大的煤炭主产区,境内除了有古城矿务局属下的七个国营煤矿外,还有一百多个大大小小的私营煤矿,也就是人们嘴里常说的小煤窑。 榆树坪煤矿周围的山上,是古城境内小煤窑最多的区域,几乎每座山坡上,每条山沟里都有星罗棋布的小煤窑。 国内经济不景气,煤炭市场疲软,供远大于求,国有煤炭企业生产的煤炭卖不出去,销售价格倒挂,亏损严重,纷纷停产限产,导致大批煤矿工人下岗,煤炭行业一片萧条。 由于生产成本存在着巨大差异,行业的萧条对私营煤矿的影响并不是很大。 条件简陋,安全系数极低的小煤窑,凭借比国营矿至少低一半的销售价,反倒在这个阶段野蛮生长,趁机占领了国营矿停产限产让出来的一部分市场份额。 对小煤窑老板来说,虽然现阶段煤炭卖价不高,但相对于更加低廉的生产成本来说,只要能出煤,还是有赚头的,只是赚的钱没有以前那么多而已。 宝龙矿座落在离榆树坪不到五公里的山坡上,属于榆树坪镇崖畔村的地盘,距离唯一一条出山公路不远。 这个小煤窑原本是兄弟卫大宝的,大宝比我小一岁,是崖畔村当地人,他是我刚参加工作时,在井下运输队当轨道工时的工友。 在一起跑车事故中,我救了卫大宝的命,自此他就成了我的小迷弟,人前人后都尊称我“龙哥”,一直对我唯命是从。 宝龙矿是大宝在翻新家里的窑洞时,无意中挖到了埋藏很浅的露头煤,五年前在自家的老宅基地上办起来的,前些年经营的一直不错,也没少挣钱。 去年十一月份,由于卫大宝的偷懒,没有及时制止包工头的违规作业,导致宝龙矿发生了致死六人的特大冒顶事故。 事故发生后,为了逃避牢狱之灾,自小被父母娇生惯养,缺少主见和担当的卫大宝,连夜骑着自己的摩托车跑了,自此杳无音信。 大宝走的时候,给我留了张匆匆写就的纸条,请“龙哥”帮自己照顾家中的老人媳妇。 县政府派出了由分管工业的副县长王俊臣带领的事故处理小组,负责宝龙矿事故的善后工作。 从王俊臣的嘴里我得知,卫大宝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在办理营业执照和给煤炭局递交的办矿材料上,伪造了我的签名,将我写成了他的合伙人。 大宝这么做没有恶意,但却给我带来了很大的麻烦。 王俊臣借着这个由头,半是强迫,半是劝解,说服我背负巨额的善后工作费用,在崖畔村干部和村民不了解真相的情况下,将宝龙矿豋记在自己名下。 我对宝龙矿的情况很了解,比矿主卫大宝了解得更全面,知道这个小煤窑的煤质和资源贮量都很好。 为了替兄弟保住这份产业,同时也是为了帮王俊臣解决筹集死者家属赔偿金的难题,我冒着很大的风险,接手了这个如果自己放任不管,极大可能会被政府强制关闭的小煤窑。 我意在仕途,不想离开自己给自己划就的职业道路,从来没有将宝龙矿占为已有的想法,计划等卫大宝归来后物归原主,所以在变更营业执照时,无偿将宝龙矿百分之十的股份,登记在大宝媳妇欧阳春草名下,为将来顺利向大宝移交埋了个伏笔。 我接手后,花费巨资整修被大冒顶摧毁的井巷和工作面,又花了二三十万建设轨道运输系统,让原本全靠人力用最原始的方式挖煤运煤的宝龙矿,有了一点工业化生产的原素,产量也从原来每月三千吨左右,增加到六千吨以上。 宝龙矿生产的煤种是稀有的配焦煤,售价比其他小煤窑能高二十来块钱,在大家的生产成本基本相同的情况下,挣的钱更多。 在我的劝说下,卫大宝这几年从小煤窑挣到的钱,除了用其中的三十多万元,在离井口两三百米外的山坡上,给父母建造了一座气派的宅院外,其余全部用到了宝龙矿的基础设施建设方面,使得自家小煤窑的生产和生活条件,比本地区绝大多数小煤窑都要好。 宝龙矿生产的配焦煤,以前的用户是古城当地几家焦化厂。 今年春节前,在和古城最大的煤贩子,北方公司老板赵军聊天时,我的一句闲话,点醒了一直把当地小煤窑生产的动力煤,用铁路发到华东地区的火电厂,赚取地区差价的赵军。 军哥当即飞往上海,通过自己的客户,联系到需要配焦煤的钢铁厂,和对方签订了长期供应合同,随即和我联手,用北方公司在春运期间申请的两列运煤专列,向上海用户发运了六千吨配焦煤。 用户对宝龙矿的煤质十分满意,对军哥说,你发多少我收多少,不受合同数量的约束。 这单生意让我净赚了五十多万,北方公司也获得了比发运电煤高一倍的净利润。 春节过后,尝到了甜头的军哥停掉电煤生意,北方公司申请的铁路运输计划,全部用来发运宝龙矿生产的配焦煤。 赵军老爹是路局一把手,在铁路系统的人脉和关系无人能及,每月都能搞到普通人根本弄不来的火车皮。 铁路运力是最紧俏的资源之一,尽管赵军搞车皮的本事让一般煤贩子望尘莫及,但吃相不能太难看,要考虑社会影响,所以路局货运处每月分配给北方公司的车皮计划,最多也只是六十来节,外运量不会超过四千吨。 运输系统改造后,宝龙矿的月产量达到了六千吨以上,三分之二以外人想象不到的高价,卖到上海的钢铁厂,剩下的三分之一只能以市场价,依旧卖给古城当地的焦化厂。 卖给外地用户和在当地销售,同一煤种,同一质量的煤炭,价格相差了一百多块钱,这让赵军肉痛不已,不止一次对我说,宝龙矿的配焦煤明明是肥的流油的大肉,却被你当白菜价给卖了,这种缺心眼的行为是要遭天谴的。 第9章 准备建洗煤厂 赵军一直惋惜自己能力有限,没办法搞来更多的车皮,把宝龙矿的配焦煤全部拉到上海卖高价,但我对这件事始终没太上心。 办法不是没有,而是我不想让小煤窑的事情,太过分散了自己的精力。 自己的身份是国企干部,职务是国营榆树坪煤矿修造厂厂长,宝龙矿又不是自己的私人财产,只不过是替卫大宝暂时经营而已,不能因此耽误了本职工作。 现在的情况和以前不一样了。 离任审计拖拖拉拉搞了快一个月,虽然到目前为止,没有向自己提出过一个原则性的问题,但在程四苟和任丽丽的搅和下,我真不知道啥时候才能拿到离任审计结论。 由于惹恼了杨树林,从现在的情况来看,离任审计结论出来之前,老领导肯定不会为自己安排新的工作岗位,而受了侯得财被任命为修造厂新厂长刺激的我,肯定不会去求杨树林的。 新的工作遥遥无期,宝龙矿有老搭档孙建成替我守着,除了每月卖两次煤外,基本不用自己操心,年纪轻轻的,长时间没事干,身上的零部件会生锈的。 我准备给自己找点事做。 徐冰雅说的没错,我天生是个不甘寂寞的人,过段时间不折腾出点事来,就不是林子龙了。 给军哥打了个电话,约他下午在宝龙矿见面,除了结算这个月的煤款外,我想和他商量商量建洗煤厂的事。 除非原煤质量特别好,绝大多数情况下,焦化厂炼制焦炭用的不是煤矿生产出来的原煤,而是经过洗煤工艺得到的精煤。 所谓洗煤,是通过水流的冲击作用,将原煤中的灰份石矸等杂质剔除,同时降低一部分含硫量,得到满足炼焦用煤标准的精煤。 煤炭是大自然的产物,本身带有一定比例的矸石和灰分,生产和运输过程中也会混入一些杂质,这些矸石和杂质虽然没有用,但是有自己的重量和体积。 宝龙矿卖给上海地区用户的是配焦煤是原煤,用户收到货后并不能直接用来炼焦,而是要经过洗煤,将其中的无用杂质除掉后,才能将其同他品种的焦煤按一定比例掺配,送入焦炉烧制冶炼钢铁必不可少的焦炭。 也就是说,北方公司通过铁路发运到用户处的煤炭,其中有一部份是无用的垃圾,这部分垃圾既浪费了宝贵的运力资源,又增加了运输成本。 我请人化验过,宝龙矿生产的原煤,洗精煤的回收率在百分之七十左右,意思是一吨原煤能生产出七百公斤的洗精煤。 如果把发运原煤变为发运精煤,凭北方公司现在能申请到的铁路运力,基本上可以把宝龙矿生产的煤炭,全部发运给上海的钢厂。 请军哥来商量建洗煤厂的事,我并不是想拉他入伙,也没准备向他借钱。 宝龙矿恢复生产不到半年,银行存折上的余额已经超过了两百万,我完全有能力把王俊臣担保,从信用社贷的一百二十万提前还掉,也有能力一次性付清欠县政府的上百万元事故罚款,但我并没有这么做。 还是和从前一样,每月三号前,给信用社还一万四千元贷款利息,再给县财政局账户转十万元罚款。 宝龙矿的情况很特殊,也很敏感,自己必须谨慎行事,尽量保持低调。 除春草和徐冰雅两个知情者外,其他人都以为宝龙矿的老板还是崖畔村村民,榆树坪矿停薪留职的正式工卫大宝。现在的产量虽然比卫大宝在的时候增加了一些,但赚的钱全部用来还债了。 洗煤工艺不复杂,河对面的河东省有专门生产洗煤设备的工厂,不但包建厂,还代为培训操作洗煤机的师傅,提供洗煤技术,服务到用户生产出质量合格的精煤为止。 我和这个工厂联系过,对方在电话里告诉我,只要钱跟得上,建厂的土地没有纠纷,两个月内保证完成建厂任务。 建一个月入洗量一万吨的小洗煤厂,包括十年地租在内的总投资,顶破天也用不了一百万,这点钱对现在的我来说不算大事。 军哥开着他的大奔,带着金发碧眼的俄罗斯美女娜莎来到宝龙矿。 孙建成知道我们有事要谈,寒暄几句后便出去了,把矿长办公室留给了我们。 娜莎掏出小笔记本,和我确认了五月份的上站煤量,把银行转账单的底栏递给我,我看了看上面的数字,签上自己的名字后还给了她。 娜莎是赵军在莫斯科做生意时请的翻译,军哥回国发展后把娜莎招了过来,名义上娜莎是他的私人助理兼管家,其实大家都知道他俩是啥关系。 应我的要求,北方公司和宝龙矿的财务往来,由娜莎一个人经手,北方公司其他人不许参与。 五月份,宝龙矿运到北方公司在铁路集运站专用站台上的煤炭,总计是三千九百吨,货值五十二万六千元。 这些钱基本上算是宝龙矿的利润,还债后剩下的属于我个人的。 除过上站的三千九百吨原煤外,宝龙矿本月还卖给了当地焦化厂两千多吨煤炭,销售收入将近二十万元,地销收入可以覆盖全部的生产成本。 我和赵军之间,也就是宝龙矿和北方公司之间没有书面协议,双方的合作建立在相互信任的基础上。 军哥知道我辞职的事,问我新的工作岗位落实了没有。 我摇摇头说,杨树林对我事先没向他请示,直接提出辞职的做法很不满,加上有其他矿领导从中作梗,自己可能会被晾一段时间。 我告诉赵军,想趁着这段时间没事干,给宝龙矿配套建个洗煤厂,以后咱们不再给上海发原煤,改发精煤,这事你和用户沟通一下,看看他们是啥意思? 上海方面的用户是和北方公司签的协议,我没有接触过,需要军哥出面和对方接洽,作废之前原煤供销合同的同时,签定新的精煤供销合同,重新约定煤质和价格。 对北方公司来说,给用户发运的是精煤还是原煤没啥区别,既不会增加费用,也不会影响自己的利润,所以赵军对这事不甚在意,让我把精煤的指标和报价告诉娜莎,让娜莎明天飞趟上海,尽快把新合同带回来。 军哥说的风轻云淡,笃定用户肯定接受变更合同的要求。 事实上这件事确实也不难,将原煤改为可以直接入炉的精煤,对用户来说肯定是好事,对方没有不同意的理由。 第10章 先顶上去 赵军对我建洗煤厂的事不感兴趣,反而劝我别把榆树坪矿的工作当回事,趁早离开那个遍地煤灰的破山沟。 他对我对国企的工作痴迷甚为不解,试图用自己的亲身经历说服我改弦更张,趁着风华正茂的年龄和他一起干。 军哥勉强算官二代,老爹是抗美援朝老兵,官至正师后转业到铁路系统。虽然他不能和京城的大院子弟相提并论,但在河西首府山北市也算个有名有姓的公子哥。 高中毕业后,赵军先是被父亲赶到部队锻炼了两年,转业后在省城当了警察,也是体制内的人。 打小吊儿郎,受不了约束的赵军穿了一段时间警服后,背着父母在警局办理了停薪留职,成为国内首批赴远东淘金队伍中的一员,比那位用肥皂洗脸盆换飞机的大咖,闯荡前苏联的时间还要早。 在莫斯科过了几年在刀尖上舔血的日子,赵军攒下了不菲的身家,被万里之外的老爹老妈一天十道金牌相催,被迫回到山北结婚生子,完成延续家族香火的历史使命。 婚后老实了两年,军哥重新出山,把旧部娜莎招到山北,注册了北方物资工贸有限公司,做起了倒买倒卖钢材铝锭的生意,后来又凭借自己在铁路上的关系,又当上了倒腾煤炭的煤贩子。 别看北方公司员工不到十人,每年却不少赚钱。总部设在省会最繁华地段的铁路大厦,又在古城档次最高的国贸大酒店长租了两间套房,设立了古城办事处,专营通过铁路向外地发运煤炭的业务。 军哥人挺不错,做事情讲究,对朋友义气,但行事高调,生活奢靡,出入豪车美女相伴,食宿非星级酒店不进,从来不在意别人的评头论足,活得恣意潇洒,让很多人羡慕嫉妒恨。 赵军忽悠说,只要我愿意离开榆树坪,他可以把北方公司古城办事处交给我打理,赚的钱弟兄俩一人一半,自己以后就不用经常往古城跑了,能有更多的时间在省城呼朋唤友,逍遥快活。 他掰着手指头我给算了笔帐:只要能把煤卖到外地去,小煤窑每年的利润少说有四五百万,就算将来交给卫大宝,怎么着他也得分你一半钱吧。 你如果替我打理办事处的生意,每年至少也能分百十万。一年能挣三百多万,这还不包括你在冰雅妹妹公司的的分红,别说小小的榆树坪煤矿副矿长,给个矿务局局长的位子,哥们也不带希罕的。 耐着性子听完军哥的唠叨,我一点都没动心,笑嘻嘻地问他啥时学会的做人的思想工作。 赵军叭叭了半个多小时,见我不开窍,郁闷地对娜莎嚷嚷说,这小子的脑子被猪油糊住了,咱们走。 军哥对我伸出告别的右手视而不见,我讪讪把手转向娜莎。 娜莎也不跟我握手,而是笑得金枝乱颤,送给我一个优雅的飞吻。 看着便道上奔驰车卷起的黑色尘龙,我自嘲地摇了摇头。 自己和军哥不是一个阶层的人,生活和成长环境完全不同,从小受到的教育也不一样。 我们俩想问题的出发点不在同一个维度上,对社会的认知大相径庭,他理解不了我的想法,不知道我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建洗煤厂不是件容易的事,宝龙矿没有闲人,具体事情只能自己来干,希望在建设过程中找到合适的管事人。 洗煤要用大量的水,山区缺水,也找不到大块平整的土地,只能到山外寻找建厂的地方。 走出脚下这座大山,便是滚滚东南流的黄河。 山缘到河边的过渡地带,是河水用万千年冲刷出的大片砂砾地。砾石地大多种不了庄稼,所以租金便宜。而且离大河近的地方地下水丰富,取水方便,是建洗煤厂的理想之地。 送走赵军和娜莎,我胳肢窝下夹了条红塔山,沿着崎岖的羊肠小道,去了崖畔村村长卫二虎家,约二虎哥明天陪我出去一趟,找山外村子里和他相熟的村干部,帮我租块不长庄稼的荒地。 熟人好办事,有人牵线搭桥,比人生地熟的自己贸然闯进门去,总是要方便些,不但节省时间,也可能少花点钱。 早出晚就连续跑了三天,搞定了建厂的土地。 村干部给我推荐的是公路边一处闲置的采石场。水电是现成的,交通非常方便,只要花两三万元的转让费就能搞定。 我没有下车,只是随便看了一眼周围的环境,转身对村长说,麻烦带我去别的地方看看。 最后,我选中了距公路三百米开外的一片荒地,此处远离村庄,周围除了两个废弃的羊厩,再无别的建筑。 洗煤厂运煤的时候避免不了抛洒,卸煤时会烟尘飞扬,建在公路边有碍观瞻,短期内可能没多大问题,时间长了,路政管理部门肯定会有意见,我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不想在公路边建厂,我还有一个不愿示人的原因。 这条公路是榆树坪通往外界的唯一通道,我怕进出山的人中,会有人指点着路边的洗煤厂说,这个厂的老板是咱们矿的林子龙。 在我的意识里,宝龙矿有一天可能会交给卫大宝,但这个洗煤厂可是自己的产业,不准备和他人分享。 年入洗量十万吨的洗煤厂,有十亩地足够了,但听了村干部每亩地每年一百元地租的要价后,我当即改了主意,一张口就要了三十亩,租期二十年。 当时我心中忽然涌出一个想法,假如哪天落魄了,除了自己的躯体外一无所有,可以在块不大的土地上种点苜蓿草,养上十几只山羊和几十只能下蛋的老母鸡,至少不担心被饿死。 虽然自己初中刚毕业就当了矿工,成年后也没怎么干过农活,但说到底是农村娃,农民意识刻进了骨子里,对土地有天然的亲近之情,克制不住将其占为已有的冲动。 钱不是问题,如果不是怕影响不好,我想租更多的土地。 山外的村庄因为没有资源,经济状况相当不好,村干部的胃口比地盘上有十数个小煤窑的崖畔村的干部小多了,很容易得到满足。 租了三十亩地,除过向村委会交纳正常租金外,我付出的成本只是两条金丝猴香烟和一碗羊肉泡馍,另外就是将砌围墙、平整土地之类的土建活,以市场价包给了村长。 前期准备工作比预想的顺利,今天要开始砌围墙了,给孙建成打了个招呼,我把王小明叫上车,让他跟我去了洗煤厂建设工地。 小明是我的表弟,是我从老家叫到宝龙矿上的。平时他在矿上主要负责采购矿柱镐锹之类的生产材料工具,购买伙房需要的食材。 洗煤厂工地上必须有自己的人盯着,小明虽然有些稚嫩,自己现在身边没有能用的人,只能让他先顶上去。 第11章 请法院判定 一周后,我拿着差旅费报销单向姚南北复命,很遗憾地汇报说,头也磕了,揖也做了,求人的话说了一箩筐,人家宋老板不给自己这个前厂长面子,说已经和新的配套厂签了合同,以后农机厂肯定不会再给修造厂下订单。 姚南北脸色铁青,盯着我递到他眼前的单据一言不发。 我知道姚副矿长心情不好,不好意思催他签字,在沙发上坐下,给自己点了根烟。 被农机厂踢出配套厂的后果,这两天渐渐显现出来。 宋超很守承诺,上批订单收货后,果然没有给修造厂下新订单,机修车间和铸造车间的生产计划锐减,将近一半职工顿时闲了下来。 修造厂实行的是全额计件工资,不干活没有工资,这种情况在过去的一年半中从未出现过。 习惯了只要上班就别想闲着的工人师傅们不高兴了,把侯得财堵在厂长办公室不许出门,给他要活干,要工资。 侯得财腆着老脸向程四苟求助,程四苟勒令供应科和机电科从机修厂的生产计划中,调剂出一部分给修造厂。 由于积压严重,贮煤厂已经没了存煤的地方,榆树坪最近陷入半停产境地,对自制材料的需求和机电设备的维修量大幅减少,自身的制造维修计划本来就没多少,尚且远远不够机修厂干的,冷不丁又来了抢饭吃的玩意,机修厂的人怎能不奋起反抗,拼命也要保住自己碗里不多的饭食。 结果在情理之中,程四苟淫威的强迫下,联袂赴机修厂协调的供应科长和机电科长,被机修厂的工人轰了出来,不但没能完成领导交待的调剂任务,还被警告说,如果以后你们敢把计划分给修造厂一毛钱,我们就敢把“死狗”的办公室砸了。 “死狗”是榆树坪矿的人送给程四苟的绰号,这个绰号全矿人几乎无人不晓,但以前从来没人敢公开这么称呼程副矿长。 看来机修厂职工真的急了眼,准备破罐子破摔。 绝大多数情况下,经济问题只有用经济手段才能解决。 手里既没有安抚修造厂职工人心的银子,又没有能让工人挣银子的生产计划,嚣张跋扈的程四苟,除了破口大骂修造厂的人被王八蛋林子龙惯得没了样,才歇了几天就不安分了,以前一停产就是几个月的时候,他们怎么连屁都不放一个! 听到程四苟骂自己把修造厂的师傅们惯出了坏毛病的消息,我心中忽然一痛,不由得检讨自己是不是下手太狠,不该把对侯得财和程四苟的愤恨,把对杨树林和姚南北的不满情绪,殃及到无辜人身上。 一根烟抽完,姚南北还没回过神来,脸上的表情比刚才还要难看。 我默默将自己的报销单据收回,转身离开姚南北办公室,悄悄将手里的票据撕成碎片,扔到走廊中的垃圾箱里。 又过了三四天,矿纪委副书记贾石带着局纪委一位姓陈的主任,在榆坪公司找到了我。 这几天我一直没离开榆树坪,要么待在家里,要么在徐小弟办公室蹭电话。 修造厂职工把事情闹得越来越大,不但围攻侯得财,还成群结队去办公楼找矿领导要说法。 大家的诉求很明确,要求矿长书记回答为什么换了个分管矿领导,又来了个厂长,修造厂为什么突然间订单少了那么多,姚南北和侯得财有没有本事保证我们不失业。 去办公楼闹事的修造厂职工人数虽然不多,但他们提出的问题杨树林和陈大伟却没办法回答,把吴副书记和姚南北推出去搪塞要说法的职工群众。 事情不大,影响却很恶劣。 姚南北被搞得狼狈不堪,杨树林自食苦果,有苦难言,只有程四苟这个始作俑者好像没事人一样。他既不是主管领导,也不分管多种经营工作,侯得才在修造厂惹的乱子,责任追究不到他头上。 局面越来越乱,我不得不更加小心,工作时间连宝龙矿都不敢去了。 家里的电话是内线,打市话非常不方便,外线转接进来也很麻烦,我手边有很多事要和外面保持联系,只有在榆坪公司接打电话比较方便,而且领导有事也容易找到自己。 陈主任说局纪委有几个问题需要我配合调查,让我跟他走一趟。 我问陈主任去哪儿,大概需要多长时间,自己要不要回家拿几件换洗衣服,把盥洗用品带上。 陈主任笑笑说:“小林把问题想复杂了,只是一次普通的问话,落实几个问题而已,用不了多长时间。” 于是我和贾石去了陈主任在矿招待所的房间。 开局确实像场普普通通的谈话,和朋友之间的聊天差不多,参与者除陈主任、贾石和我之外,没有其他的人,气氛很轻松。 陈主任说,根据《全民所有制工业企业厂长工作条例》的规定,国有企业负责人的收入,不能超过同期企业职工收入水平的五至八倍。 据我们了解,不包括基本工资和各种津贴,你去年在修造厂的承包奖金达到九万多元,仅此一项,就超过全厂职工人均年收入的十八倍。这是严重的违规行为,局纪委建议你退回超过条例规定部分的奖金,我想听听你对这个问题的态度。 愣了愣后,我对陈主任说,我没有听说过这个规定,自己去年拿的奖金确实不少,但奖金是按照承包合的同条款结算出来的,是自己应得的合法收入。 陈主任拿出份文件复印件给我看,正是他说的那份《条例》,上面也确实有他所说的内容。 我很长时间没有说话,脑子高速运转,思索怎样向陈主任说明自己的态度。 我当时的第一反应是,自己受到了修造厂风波的波及,有人借助纪委的力量向我发难,可能想逼迫我做出让步,主动站出来平息修造厂的乱局。 承包合同是一年多前签的,半年前就到期了,早就完成了结算履约,这么长时间没人说过我拿承包奖金是违规行为,偏偏这时候纪委翻出了这笔旧账,煞有其事地让我退奖金。 好歹在机关工作了十多年,还当了几年科长,受了这么好几轮普法教育,基本的法律意识自己还是有的,捋清思路后,我向陈主任阐述了自己的观点。 我代表修造厂和榆树坪矿签定的《承包经营合同》,是受《合同法》保护的。 《合同法》是国家法律,法律效力远大于《厂长工作条例》,想让我退回承包奖金,请榆树坪矿先向法院提起诉讼,法院判定《承包合同》无效后,我保证退回超过条例规定的奖金。 第12章 人设全没了 陈主任见我态度如此强硬,直接把问题上升到法律层面,脸上的表情变得很严肃,说让你退回多领的奖金是组织决定,你林子龙是党员领导干部,必须执行组织决定,否则我们将对你采取“双规”措施,这个后果你最好想明白。 这几句赤裸裸威胁的话惹怒了我,我向陈主任伸出手说:“请给我张纸,我当场给你写自愿退党申请书,请陈主任把我的退党申请转交组织部。 “林子龙身上现在没有任何职务,退党后既不是领导干部,也不是党员,我看纪委凭什么对我采措双规措施。 “我再说一遍,想让我退出去年的承包奖金不是不行,但得先让人民法院公开宣判我和榆树坪矿之间的《承包经营合同》无效,除此之外的任何理由我都不接受。 “我林子龙没有做过违法乱纪的事,无论到什么时候都问心无愧,你们有什么手段请尽管使出来,我保证奉陪到底,绝不后退半步!” 我是动了真怒,把十多年自我压制住的宁折不弯的犟脾气解锁了,夹杂着一个多月来的委屈和愤懑,一股脑发泄出来。 陈主任被我的突然爆发搞得一脸懵逼,贾石打着哈哈圆场,劝我不要这么激动,陈主任只是随便那么一说,纪委绝不可能因为这么一件模棱两可的事,对你实行双规的。 气氛稍稍缓和后,陈主任不再提让我退回承包奖金的事,而是转移了话题,看似随意地问起了我在修造厂工作期间的几件事,不过我觉得他有点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意思,总是把话题往郭民选借给修造厂一万元的事情上扯。 这件事没什么不能说的,我向陈主任和贾石详细解释了来龙去脉。 去年年初我到修造厂上任后干的第一件事,是尽快恢复生产,把职工的情绪稳定下来。 当时厂里没钱,我费了很大的劲,也没能筹齐恢复生产必须的流动资金。时任榆树坪矿党委书记郭民选知道这个情况后,主动将自己私人的一万元借给我,让我用于弥补厂里的流动资金缺口。 借郭书记的一万元虽然杯水车薪,但确实属于雪中送炭,让我感受到来自于领导的支持和关怀。 大概三个月后,修造厂的经济状况有了好转,于是我把借郭书记的钱还了,同时按照百分之三十的年利率,给了郭民选一点利息。 这个利息标准不算高,当时银行定期存款的利息,已经达到了百分之十以上,我借其他私人的钱都是按年息百分之三十付的利息。 我告诉陈主任,党委吴副书记同时也借给了修造厂五千元,我是同一天向两位书记还的借款本金和利息。 包括自己个人的钱在内,当时为了解决修造厂的流动资金难题,我向好几个人借了钱,总额是五万元。这些钱统一挂在我个人应付款科目下,还款的时候,财务人员也是从我个人名下支付的。 事实确实是这样的,我觉得没有什么不妥,所以说得坦坦荡荡。 听了我的情况说明后,陈主任没再提出新问题,面无表情地说,说今天就到这儿吧,如果有其他事我们还会找你,希望你端正态度,配合局矿两级纪委的工作。 回家后,越想我越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好像陈主任关注的焦点集中在郭民选借给修造厂的一万元上,对其他问题没啥兴趣。 在我看来,这事无论对谁来说都微不足道,如果说有问题的话,最多只是该不该付利息。 我给郭民选的利息只有八百块钱而已,如果纪委认为郭书记不该收这个利息,大可以直接请书记把这点利息退给修造厂,堂堂的郭书记不至不在乎这点钱吧。 想给郭民选书记打电话汇报这个情况,犹豫再三后,我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郭民选现在是矿务局副书记,局党委书记刚刚调走,他现临时主持党委的工作,我不想用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给老领导添麻烦。 也许局纪委受了榆树坪矿某些人的蒙蔽,只是想找我的麻烦,掩盖自己让镇不住场子的侯得财当修造厂厂长,激起了职工不满的错误,并没其他的意思。 我以为这件事会悄无声息地过去,没想到现在只是开了头,后面越闹越大,以至于变成一场闹剧,最终让涉及的各方都没办法收场。 两天后的六月三日,这个日子我记得很清楚。 凌晨一点多钟,我被一阵刺耳的警笛声惊醒,揉着眼睛迷迷瞪瞪下床,想看看外面发生了啥事,还没走到窗户那,自家的房门却响起了激烈的敲门声。 我刚拧开门锁,几名穿着土黄色制服的便一拥而进,说自己是古城检察院的,问我是不是林子龙,让我跟他们走。 榆树坪矿纪委副书记贾石跟在这群人后面,目光闪烁,不敢直视我狂怒的眼神。 女儿从熟睡中惊醒,吓得哇哇大哭,我想安慰女儿一下,再对媳妇说声别担心,你男人肯定不会有事。 两个穿制服的小伙子不给我这个机会,一人扭住我一条胳膊,将我押下楼,塞到停在单元门口,疯狂闪着红蓝两色灯光的警车里。 回头看了眼自家的窗户,我发现整幢家属楼几乎家家都亮起了灯,好多窗户中都有影影绰绰的人头。 向来把名声看得极重,非常爱惜自己羽毛的我,瞬间觉得天塌了,要不是胳膊被人扭着,真想一头撞死在这些人面前。 警车一路鸣着警笛,开进招待所院子。 被挟持在后座中间的我闭着眼睛,脑子里想的是明天上午,全榆树坪矿的人都会议论,林子龙不知道犯了啥滔天大罪,昨天晚上被警察从被窝里揪起带走了。 榆树坪是个不到五平方公里的小山沟,地方不大,却挤进了四五万人,人口密度比大城市还高,在这个近乎于半封闭的小社会里,消息传播速度极快。 何况在榆树坪矿,林子龙还算个名人。 我知道,从这刻起,自己苦心孤诣经营了十多年的人设全没了。 第13章 突击审讯 检察院的人不给我喘息时间,连夜对我进行了突审。 主持审问的,是古城县检察院反贪局侦查二科科长冯同勤,和他的助手小韩。 小韩年龄不大,长得白白净净的,戴着近视眼镜,态度相对温和。 冯同勤的外表和小韩形成了鲜明对比,身材高大,肥头大耳,满脸横肉,乍一看,和农贸市场卖猪大肠的屠夫没啥区别。 冯同勤和小韩手里各拿着一叠材料,一口气向我抛出二十多个问题,声色俱厉地要求我当场回答。 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我的脑子乱成了浆糊,心中十分忐忑,整个人处在完全懵懂状态,没有要求冯同勤出示证件,也没有向他们索取相关的办案手续。 冯同勤劈头盖脸的狂轰滥炸并没吓住我,反倒让我迅速冷静下来,强慑心神,打起精神应付他提出的问题。 问题很具体,全是我在修造厂工作期间的事,过去的时间不长,而且都是过去被榆树坪矿纪委和审计科反复纠缠过的,回答起来并不难。 名义上是检察院在办案,但处处都有榆树坪矿纪委的影子。 冯同勤和小韩手里的材料无疑是纪委提供的,局纪委陈主任和榆树坪矿纪委的贾石,自始自终没有离开审问现场。 第一次审问持续到上午八点,回答完冯同勤提出的所有问题后,我的嗓子哑了,但人却变得更精神,没有露出一点疲劳的迹象。 我没觉着累,冯同勤和小韩却坚持不住了,吃过早饭后便睡觉去了。 给我安排的房间有四张床,除了我之外,有榆树坪矿纪委的两个人和我同吃同住,寸步不离。我上厕所的时候,他们总是一个人守着卫生间的窗户,另一个人则站在门口,俩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虽然没见到任何法律文书,甚至连口头的告知都没有,从一九九五年六月三日凌晨起,我失去了人身自由。 当天下午,媳妇给我送来了换洗衣服和盥洗用品。纪委的人没让我们见面,但把媳妇送来的东西留下了,当着我的面,一件一件详细检查后交给了我。 当天晚上又是通宵审讯。 问题还是凌晨提的那些,不过换了一种方式。 不再是杀气腾腾的全面开花,企图在气势上镇慑住对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摧垮对方的心理防线,而是揪住一个问题不放,时间、地点、环境、事由、在场的人,甚至当时的天气情况都要求我说清楚。 持续深挖的同时,主持审问的冯同勤和小韩,时不时出其不意地要求我反复陈述同一个细节,企图在前后不同的供述中,找出细微的不同之处出来,以证明我不老实,说了谎话。 第二次审讯历时将近十个小时,涉及的问题只有两个。 一是要求我承认私分钱财,造成了国有资产流失的罪行。 去年春节放假前,我带领修造厂厂部全体工作人员,对厂区的环境卫生进行了一场大扫除,将散落在厂区各个角落,有碍观瞻的十多吨废钢铁收拢起来,卖给了废品收购站,总共卖了九千多块钱。 这笔钱没有入账,一部分用来给厂部的工作人员,每人发了三百块钱奖金,一部分支付了自己跑业务租用徐小弟客货车的费用,还有一部分让时任副厂长的孙建成买了些烟酒,作为春节礼物送给了矿上几个有业务往来科室的科长、副科长。 我说自己是厂长,卖废铁的钱怎么花是我决定的,责任当然自己负,和厂里其他人没关系,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送礼的事好解释。 徐冰雅很细心,让出纳保留着孙建成购买烟酒的发票和收礼人员名单和礼品明细,检察院和纪委的人要是有兴趣,可以去逐一调查落实。 至于该不该送礼的问题,我回答得很干脆。 礼尚往来是人之常情,逢年过节用公款给业务单位领导送礼的情况,在榆树坪矿的二级单位很普遍。自己当行政科科长的时候,每年春节前,都要给矿领导准备几十上百份送给局领导和局机关处长们的礼品。 我对冯同勤说:“我给孙副厂长定的标准是,每份礼品的单价不能超过一百元,他好像总共送出去了不到十份,如果你们反贪局认为这种行为造成了国有资产流失,这一千块钱我个人出了行不行?” 至于为什么要用卖废铁的钱给厂部工作人员发奖奖金,我的解释是:车间工人实行的是计件工资,干的活越多,拿的工资越多。 去年春节前,修造厂的生产任务特别繁重,全厂的人都在加班加点,车间职工的收入比不加班的时候至少要多一倍。 厂部的管理人员同样在加班加点,但他们只有基本工资,没有加班费,体现不出按劳分配,多劳多得的社会主义分配原则,这种情况非常不合理,所以我擅自做主,在春节放假前,给大家每人发了三百块钱,不过我自己并没有领这个钱。 为什么别人都领了三百块钱的奖金,唯独身为厂长的我没有领。你们可以说我故作姿态,假模假样,也可以理解成我高风亮节,大公无私。 总之我没拿一分卖废铁的钱,修造厂财务室有领款人签字的明细表,你们可以调查我说的是不是事实。 你们让我必须解释的为什么不乘坐公共汽车,而要花大价钱租用私人车辆跑业务的问题,我的回答如下。 我当时去的是矿务局各个下属单位,大部分没有直达班车,那时己经到了元月中旬,临近各单位全年采购和维修计划截止上报日期,一周内要跑十几个单位,如果乘坐公交车,时间上根本来不及。 租车跑了七天,花了一千五百多块钱租车费,我为修造厂拿回来近百万元的订单。 这些订单不但保住了全厂职工的饭碗,还直接为厂里创造了二十万元左右的利润。请冯科长和小韩同志自行判断,我租车为单位跑业务的行为是否违法,是否给修造厂的国有资产造成了流失。 第14章 有人看望 我回答的条理清晰,有理有据,冯同勤越听越不耐烦,脸上的横肉抽搐,吧叽着和猪拱嘴差不多的厚嘴唇,粗暴地打断我的话:“就算说出花来,也掩盖不了你收入不入账,私分国有资产的罪行。” 昨天晚上我的心情确实很紧张,回答问题时斟字酌句,唯恐说错了话。经过一天的情绪调整和自我解压,此时我已经放松了,心里很坦然,反唇相讥冯同勤道:“修造厂每年都要产生几十吨废钢铁,平时由各车间自行卖给收废品的,卖的钱大部分用在了车间职工的吃饭聚餐上。请你们翻一翻修造厂建厂以来的全部账簿,看看能不能找出来一笔卖废铁的收入记录? “矿机修厂去年之前的生产规模一直比修造厂大,生产过程中产生的废钢铁比修造厂多的多,再请你们查查他们这么多年卖废铁的收入有没有入账,是不是也造成了国有资产的流失。 “再就是我想请问冯科长,修造厂没有把卖废铁的收入入账,而是用在了合理且必须的支出方面,这种做法顶多只能算坐收坐支,违反了财经纪律,怎么能涉及到造成国有资产流失的犯罪行为呢,请你告诉我违纪和违法的界限是什么?” 心中无惧,有无所顾忌的底气,我的话说得相当不客气。 可能是没有见过这么嚣张的犯罪嫌疑人,冯同勤被我的话激怒了,甩掉身上屎黄色的半袖制服,站起身准备向我动手。 我坐在床沿上没动弹,右手暗中蓄力,冷笑着看向冯同勤,心道:今天要敢碰老子一根汗毛,老子一定把你的屎揍出来。 别看冯同勤人高马大,但我一点都不怵,望着眼前这堆被酒色掏空了的白花花的烂肉,做好了放手一搏的准备。 贾石和小韩同时出手,将暴怒的冯同勤摁到了椅子上。 小韩将几页讯问笔录递给我,我调匀呼吸,逐字逐句推敲了一遍,确认文字记录和自己表达的意思相符后,逐页签上名字,摁了指印。 小韩让我接着回答第二个问题:去年六月某日,为什么要在山北市友谊商场花费两千九百九十七元巨款,购买三只进口的名牌公文包。 这个问题比坐收坐支卖废铁的钱简单,我娓娓道来。 去年六月份,在省公交干校脱产学习的时候,我偶然得知国家为了解决全国煤炭系统大量企业停产、限产,带来的职工下岗失业问题,给国有煤炭生产企业提供了两百亿元专项资金,用于发展多种经营,安置下岗职工的消息。 当时,我正为筹建矿车制造项目的资金发愁,得到这个消息后,请培训班班主任,省经委干教处副处长王平宁牵线搭桥,向省煤炭厅多种经营处,报送了矿车项目的资料和使用专项资金的申请报告。 在王平宁的帮助下,省厅多经处很快批准了修造厂的申请,为矿车制造项目提供了两百万元贴息贷款,解决了项目建设的资金问题。 为了表达对多经处领导的谢意,我多次约请他们吃饭都被拒绝,于是在省城友谊商场买了三个单价九百九十九元的公文包,准备作为纪念品送给多经处的黄处长、李副处长和具体负责资金划拨的财务科科长。 送纪念品的日子没选好,三个公文包只送出去两个,黄处长和李副处长收下了。财务科长当天没在办公室,我给他准备的纪念品没能送出去,被我留下来自用了。 我对小韩等办案人员说,自己送公文包时,只说是纪念品,没有告诉黄处长和李副处长公文包的价格,他们也没问,可能以为价值不会超过两百元吧。 小韩用钢笔敲打着桌面问我,剩下那个公文包为什么不向商场退货,东西现在在哪,你林子龙有什么权利用公款为自己购买价值千元的公文包? 我自嘲地笑笑说,没送出去的公文包原来一直放在办公室,离开修造厂的时候被自己拿回家了,如果你们要的话,明天让我打个电话,我让媳妇送过来。不过那个包让我用了一年多,用旧了,请你们别嫌弃。 去年一年,我林子龙带领修造厂全体职工,完成了六百多万元的工业产值,创造了七十多万元纯利润,还为榆树坪矿解决了一百多名富余职工的就业问题,你们说我这个厂长有没有用个价值千元公文包的资格? 我回答完问话后,房间里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说话,这个问题就这么过去了。 小韩兴意懈怠,连讯问笔录都懒得让我签字画押。 连续两个通宵的突审后,反贪局和纪委的人忽然安静了很多,接下来的三天里没怎么骚扰我。 可能看我配合的很好,丝毫没有潜逃的迹象,也可能是被我不亢不卑,敢于据理力争的态度折服,纪委负责看管我的两个人,对我的态度比我刚来的时候好多了,张口一个林科长,闭口一个林厂长,比以前偶然遇见时表现得还亲热,对我的看管也不怎么严了。 在同一栋办公楼里上了多年班,我和他们之前就很熟悉,不过以前我是有实权的大科室科长,他们是普通干部,现在我是暂时失去自由的犯罪嫌疑人,他们是审查我的专案组的成员,大家的身份地位发生了变化。 我上厕所的时候,身前身后没人跟着了,也能在招待所的楼上自由遛达,但除过去餐厅吃饭和上卫生间外,我从不离开自己的房间。 招待所是行政科下属单位,从所长到服务员员,包括做饭的厨师和晚上看大门的大爷,我几乎全都认识,我不想让别人见到自己后不知道怎么打招呼,也不想让自己尴尬。 被带到招待所后的第四天,徐冰雅和申小涛一起到招待所看望我。 贾石给了十分钟时间,要求我们当着纪委人员的面谈话,不能涉及和案情有关的内容。 申小涛手里提了两条没有开封的红塔山香烟,眼睛红红的,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我顾不上搭理小申,急匆匆向徐冰雅交待了两件事。 第15章 深挖犯罪证据 徐冰雅给我带了两盒茶叶和一大包口香糖,我随手递给身边纪委的人,匆匆对她说了几件事。 一是让徐冰雅同赵军和孙建成联系,帮我打理宝龙矿的销售业务。 孙建成虽然是矿长,但平常只负责生产,卖煤的事一直是我自己亲自负责的。不能因为自己行动不便,影响了小煤窑的挣钱大业,尤其不能耽误了给上海的用户发煤,这可是自己现在最赚钱的生意。 徐冰雅了解宝龙矿的情况,和赵军及孙建成都熟,只有她出面协调,宝龙矿的煤炭销售才能不受影响。 二是让徐小弟把公司的事先放放,尽快去工地上和王小明接头,帮我处理建厂过程中的具体问题。 洗煤厂的建设工程如火如荼,河东方面的合作伙伴已经入场,材料水电人工等等一大堆问题需要有人协调,小明年轻,从农村出来时间不长,没有经验,担不起这个责任。 在榆坪公司蹭电话那几天,在和小弟闲聊的时候,我把建洗煤厂的设想和总体计划都告诉了他,徐小弟应该知道该怎么干。 最后一件事是我让徐冰雅送几本《刑法》、《刑事诉讼法》之类的法律书籍过来。 不再有幻想,也没想过有人能救自己,我准备拿起法律武器,维护自已的权益,争取早日恢复自由之身。 我以为不管纪委和检察院怎么栽赃陷害,肆意妄为,都不可能颠倒黑白,给清白无辜的公民扣上违法犯罪的屎盆子。 我相信自己能很快洗清嫌疑,昂首挺胸出现在自己认识的和不认识的人面前,脸上是灿烂的笑容,眼睛里是骄傲自豪的小星星。 进门后,徐冰雅一直不敢抬头看我,怕眼晴暴露了内心的秘密,让人察觉到自己和林子龙的关系非同一般。 我每说一句话,徐冰雅轻轻点一下头,从她微微颤抖的手指上,我感受到了她心中正在涌动的滔天巨浪。 在贾石的催促声中,徐冰雅一句话没说,低着头和申小涛走了。 当天下午,服务员转交给我一摞书。 徐冰雅是成人自学考试法律专业本科毕业生,还考取了律师资格证,家中法律方面的藏书很多,不但给我送来了刑法方面的专业书籍,还有《公司法》、《合同法》、《会计法》等等和企业管理有关的法律条规,另外还有一本当时很火的禁书,贾平凹的长篇小说《废都》。 收到徐冰雅送来书籍的当天起,除了吃饭睡觉外,我啥都不干,发疯似的猛啃《刑法》和《刑诉法》。 冯同勤偶尔会来我住的房间转一圈,每次看到我埋头苦读的样子,总要冷嘲热讽几句,说临时抱佛脚有用的话,世界上的罪犯至少会少一半,还说我研究法律条文是想钻法律的空子,是脱裤子放屁,白费功夫。 我从不理会冯同勤的屁话,眼睛盯在书本上动也不会动。 重压之下,带着强烈的功利性去学习,学习的效果非常好。 短短几天时间,我基本上能把《刑法》和《刑事诉讼法》一字不差地背下来,按照法律条文,一件件对比了自己过去一年半做过的事,对比分析了同世勤和小韩所提的问题后,我的自信心更足了,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连续两天狂风骤雨般,几乎让我喘不过气来的突击审讯,没有达到摧毁我的心理防线,让我崩溃屈服的目标,检察人员的办案节奏明显慢了下来,除了时不时零敲碎打提出一两个似是而非的问题外,没有再对我进行过长时间的正式审问。 我感觉他们的底气和后劲不足,手中根本没有掌握自己犯罪事实的确凿证据。 后来我才知道,夜黑人静之时,鸣着警笛警灯,大张旗鼓地把我从家中抓走,在我惊恐未定之时,一口气甩出二十多个自认为杀伤率很大的炸弹,没想到不但没有把我炸懵,反而激起了我的抗争斗志。 检察院领导知道遇到了棘手的事,担心事情不好收场,给古城矿务局和榆树坪矿纪委施加了很大的压力,要求他们务必拿出林子龙违法犯罪的证据。 检察院对局矿两级纪委的要求不高,证据可以不确凿,但多少得沾点边,别再用前面提供的那些不靠谱的问题糊弄人,让办案的检察干警被林子龙三言两语怼得无言以对,咱丢不起那个面。 压力集中到给领导夸下了海口的榆树坪矿纪委书记钱峰身上。 钱峰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相信把修造厂搞得红红火火,一年经手上千万进进出出资金的林子龙会不贪不占,不可能不给自己捞好处。 现在纪委没有掌握林子龙的犯罪证据,原因是这家伙太狡猾,犯罪手段非常隐蔽,心理素质极佳,顶住了检察院的吓唬威逼。 再一个理由是,纪委办案人员工作不够全面细致,对证据线索挖得不够深。 在局纪委书记甄荣的亲自协调下,钱峰孤注一掷,一方面在榆树坪矿机关干部中挑选了十多名精兵强将,组成四个调查组,北上黑龙江佳木斯,南下广东番禺,东南至上海,西北直抵宁夏石嘴山和内蒙古乌海,对近一年半修造厂支出的每一笔支出超过三千元的业务,进行拉网式的核查,看看林子龙受了哪家的回扣。 另一方面把全矿经验丰富的老会计集中起来,对修造厂的账务,包括下属各个车间的流水账,齐齐再过一遍筛子,一个疑点都不放过,希望能找出一些蛛丝马迹来。 有甄荣撑腰,钱峰的气势很盛,颐指气使地给专案组抽调的工作人员开会,要求大家发扬连续作战的革命精神,敢于大胆怀疑,又要心细如发,要有挖地三尺的决心,一定要把犯罪分子林子龙的犯罪事实挖出来。 钱峰甚至非常不要脸地给大家封官许愿,说组织上不会亏待在这项工作中做出突出贡献的同志,不但要优先提拔使用,还会给予重奖。 有天下午,任丽丽带着财务科的老会计张姐,到我住的房间核实一个筛查中发现的问题,趁任丽丽上卫生间的功夫,张姐悄悄告诉我,钱峰给他们这些临时抽调人员下了死命令,发狠说,找不出林子龙的犯罪证据,你们统统给我下岗。 读友们不要怀疑以上几段话的真实性,现实永远比影视剧的情节精彩。 钱锋是什么样的人我太清楚了,他能做出这种没有底线的事,说出这样无耻的话来,太正常了,是其性格、经历和处境的必然。 第16章 真蠢的人长啥样 钱峰原是局子校的锅炉工,虽然学历不高,资质平平,连学校的茶水炉都烧不好,但托父母的福,长了一副好皮囊。 将近一米八的身高,国字脸,浓眉大眼的,活脱脱一个标准的西府汉子。 从不合格的锅炉工,在三十四岁那年,晋升为副处级,当上古城矿务局属下最大的二级单位,榆树坪煤矿的纪委书记,缘于钱峰的好皮囊被一个女人看上了。 这个女人是钱峰的老婆花老师。 花老师是局子校的音乐教师,长得那叫一个漂亮,身材脸蛋都没得说,性格开放活泼,是女人中的尤物,是很多男人睡梦里的淫亵对象。 花老师是有理想有追求的女人,参加工作后不久,便勾搭上了比自己大二十岁的子校书记甄荣。 此后几年甄荣步步高升,从子校书记到教育处副处长、处长,再到局机关工委书记,五年前成为古城矿务局纪委书记,跨进了我党高级干部队伍行列。 随着甄书记的不断升迁,花老师在子校也混得风生水起,早早脱离了教学一线,不过最终止步于副校长岗位。 甄荣怕树大招风,影响自己的仕途,希望花老师少抛头露面,保持低调,花老师善解人意,体谅老男人的不易,主动放弃了再进一步的要求,把过于喷薄旺盛的精力,转移到为自己找个合适的猎物。 花老师虽然人前靓丽风光,在子弟学校中风头无两,但背过人却时常潸然落泪,叹息红颜薄命,长夜衾寒,无人能填自己的欲壑,年过三旬的老姑娘一枚,形单影只。 身边有姓甄的这棵根深叶茂的大树,花老师想给自己找个蓝颜知己并不容易。自己能瞅得上的男人,要么没有敢和甄书记抢食的胆子,要么人家对自己嗤之以鼻。 找来找去,花老师把目光盯在自己的手下钱峰身上。 钱峰和花老师同龄,苦逼的锅炉工对象不好找,学校里的女老师不愿下嫁,跳出了农门的农村娃又不甘心找农村姑娘,不想下辈子依然和农村撇不清关系,于是便一直单着。 对付钱峰这样的蠢货,对花老师来说不要太简单,只消勾勾自己纤巧的小拇指,就能将猎物连皮带毛生吞了。 花老师看上的不仅是钱峰好看的皮囊,一晚上能爬上爬下三回的体魄,还有钱峰的百依百顺和钱峰的“蠢”。 有这样瞅着顺眼,用着顺手,保证不会给自己乍毛的男人,给甄大官人充当“拉帮套”的搭子,再合适不过了。 甄书记年纪大了,爬山推车的时候常常力不从心,而且他觉得非常有必要在自己和花老师之间插个幌子,以掩人耳目,所以不但不反对花老师和钱峰喜结良缘,还亲自给他们当证婚人。 花老师命中注定有旺夫之福,甄荣被她滋润得五年迈了三大步,和甄书记雨露均沾的钱峰,嫁给花老师后人生也开挂了,像头吃饱喝足的叫驴,尥开蹶子在宽阔平坦的大道上一路狂奔。 蜜月期中,钱峰便脱掉了锅炉工工作服,摇身一变,成好子校的总务处主任,随后的一年之内,完成了许多男人终其一生也完不成的三件人生大事:入党,解决干部身份,晋升副科。 实事求是地说,甄荣对身有长物,却无一技之长的钱峰确实不错,后来不但将其调到局纪委,还在三年之内将其擢升为副处级纪检员,再后来又力排众议,将其推到榆树坪矿纪委书记的位子上。 钱峰被花老师的错爱感动得涕零泪下,对甄书记的感激之情如长江之水滔滔不绝,对“帮套”大哥忠心耿耿,伺候得细致入微,极为周到。 矿务局机关的人,对钱峰和花老师,花老师和甄书记的浪漫情事几乎无人不晓,有人说钱峰“大智若愚”,是真正聪明的人。有人说钱峰是最大的嬴家,虽然名声不好听,但既抱得美人,又抱上了大粗腿,球本事没有,仕途却一帆风顺。 至于名声嘛,对钱峰这类货色来说,本来就不值啥钱,可以忽略。 钱峰到任榆树坪的时间至今一年有余。去年他刚上任,便和我有过一次面对面的直接交锋,从那次交锋中,我意识到局机关那帮人的眼窝子太浅,把问题想得太深奥,高估了钱峰的智力水平。 侯得财被赶出修造厂后,对我恨之入骨,给局纪委写匿名信诬告我。局纪委把匿名信复印了一份后,批转给榆树坪矿纪委。 当时郭民选还是榆树坪矿书记,他指示矿纪委把这封举报信压下来别理。 钱峰当了纪委书记后,想在榆树坪这个天高皇帝远,了解自己糗事的人不多的山沟里,重立自己的人设,改变人们对自己“球本事没有的窝囊废”的印象,想通过干几件大事,给自己立威。 既然是扬名立威之战,拿捏软柿子没多大意思,收不到立竿见影,让大家有耳目一新的感觉,下手的对象一定要有份量,于是他把目标对准了当时全矿最年轻,也是风头最盛的正科级干部林子龙。 钱峰把自己首秀的目标瞄准我,还有其他的原因。 侯得财状告我的匿名信,正是当时还在局纪委工作的钱峰经手的,后来他也向榆树坪矿纪委催要过承办结果,但没得到回复,这让钱峰很不高兴,认为榆树坪纪委没把自己当人看,没有对堂堂的副处级纪检员钱峰同志表示出下级对上级应有的尊重。 此番亲赴榆树坪任职,钱峰想旧事重提,翻出侯得财的诬告信,在没有向党委书记汇报请示的情况下,擅自决定对修造厂厂长林子龙进行立案审查。 钱峰不顾自己的身份,亲自带人大张旗鼓进驻修造厂,按照匿名信凭空捏造的线索,甚至派人私下里和对林子龙有意见的人取得联系,搜集我的黑材料,煞有其事地办起了案。 钱峰的野心挺大,可惜选错了目标,到榆树坪后的第一脚踢到了钢板上,差点没把自己的脚踝骨踢骨折。 钱峰在修造折腾了半个月,没折腾出任何结果,反倒被矿长杨树林劈头盖脸臭骂了一顿,又被书记郭民选在党委会上批评说不守规矩。 当时我挺纳闷的,钱峰动手前,为什么不打清一下林子龙是不是贪婪的人,问一问纪委的同志,侯得财的人品怎么样,他提供的情报靠不靠谱。 过了一段时间,又经历了一些事,我才想通,钱峰是真蠢,他脑子里缺根弦,不会转弯。 第17章 软硬兼施 修造厂的体量不大,但承担了榆树坪矿相当一部份机电设备的维修任务。 榆树坪矿建矿时标准高,选用是当时全国最先进的机电设备,这些设备的生产厂来自四面八方,所以修造厂需要向很多地方的工厂采购维修需要的零配件。 我上任后,不到一年时间花费数百万元,为修造厂上了铸造车间、矿车车间和汽修车间三个新项目,为这些项目采购的生产设备,来自不同省份的机电工厂。 这两个原因相加,为钱峰组织的拉网式排查工作带来很大的难度,需要相当长时间才能完成。 由于要等待搜集证据,冯同勤和小韩将近十天没有向我提出过新问题。 这段时间我过得很逍遥,除了继续钻研法律书籍外,偶然也会和纪委的同志聊聊天,下下象棋。 小韩也爱下象棋,主动加入了我们的战圈,没几天便和我混得挺熟。 吃过晚饭后,纪委两个人嫌房间里太热,下楼到外面乘凉去了。 我被专案组要求可以在楼内自由活动,可以会客,但不能离开招待所,所以没有外出乘凉的福气,只能待在又闷又热的房间里看书。 为了通风,房间的门敞开着,小韩走进来夺去我手中的《公司法》,让我陪他下棋。 小韩的棋艺太臭,根本不是我的对手,不到半个小时连输三局,他把手中的棋子扔到床上说不下了,要和我聊会天。 一个是法律的守护者,一个是被限制了人身自由,有可能成为法律制裁的对象,不知道这样的两个人能有什么可聊的! 我没有说话,静等小韩开口。 小韩说自己家在县城,榆树坪矿某某是自己姑夫,你们某科室的某某是我的中学同学,我在矿上有很多熟人。 胡扯八扯了一阵后,小韩扔给我一根烟,貌以推心置腹地对我说,冯科长和我跟你林子龙无冤无仇,我们真心没必要跟你过意不去。办你的案子是我们的工作,是领导交办的任务,所以你不要对我们有敌意。 看小韩的态度,有点化敌为友的意思,这让我十分意外,一时不知道如何跟他讨论这个问题。 扯了自己的工作多么不易,院里和反贪局的领导给的压力多么大,自己和冯科长如何左右为难后,小韩试探地说:“从我们现在掌握的线索来看,你涉案的问题不算大,但疑点不少,问题肯定是存在的,如果我们继续侦查下去,最终的结果可能是你想象不到的。 “我个人给你提个小小的建议,希望你的抵触情绪不要像前段时间那么强烈,主动挑一两件性质不严重,对你的定罪量刑影响不大的小问题交待了,为自己争取宽大处理的机会。 “如果能让我们领导认为林子龙的认罪态度尚好,犯罪情节不严重的话,检察院有非常大的可能会对你免予刑事处罚,这是目前对你最有利的情况。 “咱俩的年龄差不多,兄弟给老兄说句实在话,我们检察院经手的案子,没有一个涉案对象是清白的,我们不会做让自己下不了台的事,和司法机关作对的人,没有一个好下场。老哥一定要明白这个道理,不要自己和自己过不去,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静静琢磨了会小韩话里的意思,我犹犹豫豫地问他:“我的问题你比我自己知道的更清楚,你觉得哪几个问题的性质不严重,我主动承认比较好?” 小韩挪了挪身子,凑近我低声说:“比如你给郭民选送了一万元那件事。一万元不多,对郭书记那样的大领导来说不算啥事。你给领导送钱属于行贿行为,行贿比受贿的罪行轻太多了,数额在五万元以下,一般不会追究当事人的刑事责任。” 我坐直身体,和小韩的脑袋拉开距离,摇摇头说:“那一万元确实是还从郭书记那儿借的钱,我不能歪曲事实,胡说八道。” 小韩叹了口气,耷拉着脑袋说自己困了。 小韩走后,我躺在床上,再次捋了一遍向郭民选借钱还钱的过程,确信不存在任何问题后才安然入睡。 当时,我把借郭书记的一万元和吴副书记的五千元,跟自己的钱以及借其他人的钱合在一起,凑齐了五万元交给徐冰雅。徐冰雅将这笔资金在修造厂对我个人的应付款科目下入账。 还钱的时候,修造厂的资金状况只是稍稍宽松了一点,还不具备清偿全部借款的能力。考虑到借用领导私款时间太长不好,我首先归还了向两个书记的借款,自己的钱和借其他人的钱,是几个月后另外朝财务支取的。 借郭书记的钱是我亲自交到书记手里的,我在财务室取钱的时候,徐冰雅问支款用途,我当时没有多想,随口说用来还借郭书记和吴书记的债,于是徐冰雅将我的原话写在了支款凭证上。 这是自己无意中的疏忽,也是徐冰雅过于细心认真惹的祸。 如果支款凭证上没有这句话,纪委的人也罢,审计人员也罢,不可能知道我向郭书记借钱还钱的事,也不会有后来一连串的麻烦,让居心叵测的人翻来覆去拿这件小事做文章。 问题明摆着,纪委和检察院的人,不相信这一万元是林子龙归还郭民选的借款,认为这是我向领导行贿的贿金。 很后悔自己当初的不经意,但我并不怎么担心。 事实就是事实,谁也否认不了,任何情况下,我林子龙都不会颠倒黑白,胡说八道,更不会诬陷自己的老领导。 第二天下午,冯同勤来到我住的房间,把纪委的人撵出去,关上房门,和进行了一场面对面的较量。 冯同勤穿着泛黄的跨栏背心和大裤衩子,嘴上斜叼着烟,大剌剌坐在对面的床上,神情倨傲地问我,知不知道矿务局财务处处长的贪污案,说那个案子是自己办的。他说财务处长在你们局机关是牛人吧,局长跟他说话都得客客气气的,但他在我面前球都不是,审讯的时候,我一拍桌子,当时就把老东西吓得尿了裤子。 我坐在自己的床上,半闭着眼睛默诵《刑事诉讼法》。 第18章 怎么下台阶 吹嘘完自己办的财务处长的案子,见我没有反应,冯同勤又说你们局xx矿矿长刘老虎你认识吗,他的贪污案也是我主办的。 社会上的人都说刘老虎是个狠人,黑白两道通吃,动不动就抽下属的嘴巴子。他刚被抓进看守所的时候,竟然敢在我面前摆架子,老子是个爆脾气,不会惯他的臭毛病,也不怕他报复,几个大耳光甩过去,把那老小子揍得哭爹喊娘,抱着我的腿直喊爷爷。 一部《刑事诉讼法》默诵完,冯同勤还在喋喋不休地卖弄自己的赫赫战功,我又默诵起《刑法》。 自吹自擂了好一阵子,冯同勤见我始终面无表情,终于停止了威吓性质的表演,用手指着我咆哮道:“你林子龙算个屌,老子办了十几年案,从来没遇见过你这种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东西,敢给检察院的人摆谱,胆敢对我冯同勤出言不逊。 “你小子知不道自己是犯罪嫌疑人,面对的是随时能把你像蚂蚁一样踩得骨头渣都不剩的执法机关,如果不端正态度,老老实实交待自已的罪行,早日认罪伏法,信不信老子不用别人帮忙,现在就能把你揍得满地找牙,让你后悔都来不及。” 冯同勤气势汹汹站在我面前,唾沫星子乱飞,内心的狂躁把脸上的肥肉抽得变了形,神情甚是狰狞。 我慢慢站起身,相隔不到一米,直挺挺站在冯同勤对面,盯着他的眼睛说:“别人怕你,是因为他们做了违法犯罪的事,不敢挺直自己的腰杆子。我林子龙坐得端,行得正,从来没做过昧良心的事,我为什么要怕你。 “执法机关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们的责任是惩治犯罪,国家好吃好喝地养着你们,不是让你们来欺负遵纪守法的老百姓,侮辱廉洁奉公的好干部的。 “你想动手可以,不过我告诉你,我林子龙绝对不会坐以待毙,敢于不计一切后果,和你来场殊死搏斗,咱俩是死是活各听天命吧。” 冯同勤两只眼睛通红,瞪得比牛眼还大,嘴里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和我对峙了足足两分多钟,最终还是没敢动手,一把抓起床边的木椅子,狠狠摔到水泥地板上,转过身蹬蹬蹬地走了。 我长吁一口气,抬手抹去满头满脸的汗水,慢慢弯下腰,收拾满地的椅子碎片。 密不透风的房间里,温度他妈的太高了,简直能热死人。 我一直觉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面对的问题越复杂,身上的压力越大,精神反而越放松,脑子会变得更清楚,想问题的效率能比平时高好几倍,而且记忆力超强,正常情况下看十遍八遍记不住的东西,现在一过眼就刻在了脑子里。 重压之下,心静澄明,学习的效率非常高。 不到十天,我把徐冰雅送来的几本法律书籍通读了三遍,托人又请徐冰雅送来几本民法方面的书籍。 二十天之后,我觉得自己悟出了一点门道,基本了解了法律的精髓和要义,学会了逐字扣法律条文,和现实中的问题进行对比鉴别。 对修造厂的财务收支过筛子的工作完成了,没有找到新问题。 钱峰派出去的四个核查小组陆续返回,差旅费花了五六万,带回来的票据复印件高达半米,可惜是一堆废纸,对纪委和检察院办案没有任何帮助。 没有找到违法行为的证据,没办法给林子龙定罪,我的案子陷入僵局。但专案组却突然加强了对我的管控,禁止会客,不许接打电话,一日三餐有人送,除了上厕所外,不许走出房间一步,也不许和看管人员聊天下象棋。 气氛陡然紧张起来,我的情绪倒是没有一点波动,除了看书就是睡觉。 这种情况持续了五天,这五天里,冯同勤和小韩像失踪了似的,一次都没来过我的房间。 五天之后的月高风黑之夜,正在熟睡的我被从床上揪起,被带上手铐,蒙上眼罩,被两个完全陌生的人押上警车。 车开往何处,被两个大汉夹在后排座位中间,什么也看不见的我不知道。 大约两个多小时后,警车停了下来,我被人挟持着上了很多台阶,转了无数次弯,又直行了几十步才被勒令停下。 进了房间后,头上的眼罩才被去除,手铐也被打开了,我发现自己置身于古城宾馆的标准间客房之中。 虽然房间里没有任何标志,条几上少了电视机,床头柜上没有电话机,本该能拉开的红色金丝绒窗帘,换成了被固定在窗户上的厚黑布,但从房间的布局和家具样式上,我能确定这是古城宾馆客房部的标准间。 古城宾馆我住过很多次,和徐冰雅牵手后,我们为数不多的几次幽会,都是在这样的房间里。 身穿检察制服的陌生人对我说,老老实实待在房间,不许敲门,不许高声呼喊,不许打开窗户上的黑布,不许破坏财物。 我问这算什么,是拘留还是监视居住,或者是正式逮捕? 检察官不屑回答我的问题,转身走出房间,从外面用钥匙反锁了特制的门锁。 在这间暗无天日的黑房子里,我住了一段时间,因为分不清白天黑夜,具体多少天不知道,反正时间挺长的。 吃饭有人定时送,一天两顿,早餐还是晚餐我分不清,伙食不怎么样,但够吃。 屋子里有卫生间,拉撒不存在问题。 一个人独住,见不到阳光,没有说话的人,不知道自己明天和未来的命运怎么样,有些人很快会被这种环境逼疯。 我还好,除了对没有书看感到遗憾外,倒没有别的想法,既不焦虑,也不着急。 自己的案子不可能很快结束,我早就做好了长期战斗下去的心理准备。 搞出了那么大的阵仗,调动了那么多的人力财力,不搞点名堂出来,钱峰没办法给大家交待,局矿两级纪委下不了台。 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受矿务局纪委的蒙蔽唆使,贸然对林子龙实施了抓捕行动,结果没办法给对方定罪,如果不明不白地将对方释放了的话,怕人家给自己要说法。 古城县检察院也下不了台阶。 第19章 自由的空气 林子龙的案子搞不出结果,不但局矿两级纪委和检察院反贪局没有台阶下,我自己更下不了台阶,如果认怂的话,对不起关心自己的领导同事朋友和亲人,更对不起自己,所以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这似乎是一个无法解开的死结,必须有一方让步才能破局。 我是孤军奋战,势单力薄,而对方虽然是没有隶属关系的两个单位,却蛇鼠一窝,臭味相通,是利益共同体,一损俱损。 双方力量的对比实在太悬殊了,在要人有人,要钱有钱,能调动一切对自己有利的资源,而且掌握着专政工具的对手面前,连最基本的人身自由都被剥夺了的林子龙,几乎没有还手之力,除了屈服,除了认输,除了含冤忍辱投降外,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钱峰正是这么想的。 用尽了一切可能的手段,依然没有找到任何林子龙违法犯罪的证据,甚至连勉强够得上违规的小辫子都没揪住,钱锋依然不相信林子龙是清白的,竭力怂恿冯同勤对我上手段。 钱峰对检察院领导说,林子龙绝对有问题,只是这个狡猾的家伙的心理素质超好,咱们前面对他的态度太温和,措施不够强硬,威慑力不够,才没能摧毁他的抵抗意志,让他产生了负隅顽抗的侥幸心理。如果现在你们给他发逮捕令,给他带上铐子丢到号子里去,肯定能打破他的幻想,我保证不出三天,他就会乖乖交待自己的罪行。 钱峰说得口吐白沫,信誓旦旦,已经上过一次当的检察院领导却犹犹豫豫,怕被钱峰这头蠢猪再坑一回。 说不动检察院领导,钱峰只好向自己的“拉帮套”大哥求助。 我的案子的幕后指使者正是甄荣,其实不用钱峰可怜怜兮兮地哭求,甄荣也不会对目前的囧局置之不理。 甄荣亲自出面,带着赞助办案经费的十万元转账支票,找到古城县检察院检察长。 企业纪委和地方检察机关有常态化的业务合作关系,作为县域内最大的企业,矿务局一直是检察院最大的赞助者,因此甄荣和检察长的私人关系相当不错。 甄荣道出自己不为人知的隐私后,检察长答应帮忙。 虽然说会帮忙,但终究底气不足,而且受到了林子龙表现出来的绝不屈服态度的震慑,担心事情如果闹得太大,自己真的没办法收场的检察人员,还是没有悍然对林子龙签发刑事拘留证,更没敢直接开具逮捕令,而是分阶段加大对林子龙的管控力度,不断对对施加更大的精神压力,想看看我的反应后,再作下一步安排。 这些情况是我被投入大狱的前一天,王俊臣副县长亲口告诉我的。 王县长提供的消息完全符合逻辑,完美地诠释了之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敢情人家是在用不断加码的方式,测试我的心理承受能力。 同样是忽然间的事情,中午时分,我被带出黑房子,转移到对面设施齐全的客房里。 客房桌子上有份当天的报纸,瞄了一眼报头上的日期,我算出自己在黑房子里独住了八天八夜。 从房间里凌乱的情形,我断定这间屋子是这段时间看管自己,每天两次打开黑房子门,看看犯罪嫌疑人有没有自残,是否还活着,精神状态怎么样,顺便给其送饭的看管人员的住处。 久违的冯同勤和小韩同时出现在我面前,说是要提审。 这次我的态度和在招待所时完全不一样,冷着脸对冯同勤说,请出示对我的立案手续,否则我拒绝回答任何问题,请二位不要做无用功。 在暗无天日,分不清白昼黑夜的屋子里,没黑没白睡了八天,默诵了不下千遍《刑事诉讼法》后,我为自己制定了应对危局的方案:不和检察院纠缠,在法庭上向法官自证清白。 检察院有侦办案件,对犯罪嫌疑人提起公诉的权力,仅此而已。 与其和这帮无法无天,助纣为虐的东西较劲,不如养精蓄锐,在法官和人民陪审员面前和公诉人辩清是非曲直,为自己讨回公道,用人民法院的判决书,洗干净钱峰那头蠢猪泼在自己身上的屎尿。 冯同勤显然没料到刚走出黑屋子的我,态度是如此的决绝,阴鸷的眼神在我身上睃视了几个来回,阴恻恻地说:“你最好想好了,再说这句话!” 我说没啥可想的,你把拘留证逮捕令拿来,我跟你走,否则一切免谈。 冯同勤和小韩对视了一眼,收拾好自己的东西,默默地走了。 房间中剩下我一个人,关上房门后,我迫不及待地打开电视机,把音量调到最大。 一个人独处了八天,百分之九十九的时间听不到任何声音,我急切地想搞出点动静。 房间里乱得不忍目睹,我开动手整理。 小韩刚才坐过的床上有只黑色的枕形手包,好像是他拉下的,我将其扔到窗前的单人沙发上。 打扫完卫生,看了一会电视,肚子叽里咕噜叫唤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没人送饭,也没有像在榆树坪矿招待所时那样,到了饭点,会有人带自己去餐厅吃饭。 又等了一个小时,饥肠辘辘的我决定不等了,对着卫生间的大镜子,将几乎遮住了眼晴的长发梳得整整齐齐,硬着头皮走进宾馆的大餐厅,自诩是检察院的人,报上房号,服务员翻了翻吧台上的登记簿后,发给我两个餐盘。 真心不想提检察院三个字,但自己身无分文,不这样说就要饿肚子,只能强忍着心中的不适,先填饱子再说。 八天时间没沾过荤,自助区的大鱼大肉的诱惑力超强,在别的食客鄙视嫌弃的目光中,我手中的餐盘里,除了堆得冒尖的大块红烧肉外,还盛着一整条红烧鲤鱼。 一通海吃狂造后,胃撑得难受。 饭后我没着急上楼,在宾馆的小花园里遛达了两个多小时,消食的同时让自己尽量多呼吸一些自由的空气。 没有体验过呼吸不到新鲜空气是什么感觉的人,不知道一口没有夹杂异味,可以不受限制地呼吸的空气,对失去自由的人来说有多么珍贵。 第20章 坚决不撤离 对检察院的人来说,公文包应该须臾不离身边,我以为小韩会很快来宾馆,把自己遗落的公文包拿走,但是等到晚上十点多,小韩也没来。 可能因为前些天睡得太多,生物钟紊乱,我躺在床上看电视,直到所有频道都出现了时钟图像,还没有一点睡意,每隔几分钟,目光总是忍不住往沙发上的公文包瞄上一眼。 内心一番挣扎之后,终于忍不住好奇心的折磨,我狠了狠心,拉开了那个公文包的拉链。 公文包不大,里面的物品不多,除了四毛五分钱一包的墨菊牌香烟,一支精致的猫眼电子打火机外,还有一张折叠起来的公文。 公文的文头是:“古城县人民检察院立案决定书。” “经检委会研究,决定对榆树坪煤矿修造厂原厂长林子龙涉嫌经济犯罪的问题立案侦查。” 下面盖着检察院的印章,落款时间是昨天。 盯着手中的《立案决定书》,我有些发懵,难道同世勤他们找到了新证据,准备对我下死手了吗? 将公文包里的东西装回去,重新扔到沙发上,我忽然想明白了,不禁莞尔一笑,自言自语道:头顶国徽,胸前别着五角星和天安门图案的检察徽章的同志们,别这么天真好不好,咱们都不是穿着开裆裤的小屁孩,甭玩用童子尿和泥巴的游戏好吗! 既然做出了对林子龙立案侦查的决定,你们为什么不当面向我宣布这个决定,不立即对我采取强制措施,反而将我从黑屋子里放出来,扔到宾馆房间里不闻不问,连个看管人员都不安排。 公文包对执行公务的公职人员的来说,和执勤站岗的军人手中的武器一样重要,自己的武器丢了,小韩同志难道就一点不着急吗,过去了这么长时间,也不说来宾馆找一找? 其实冯同勤他们玩这种伎俩真没啥用,就算检察院真的做出对我立案的决定,签发了逮捕令亦或拘留证,也绝不可能让我惊慌失措,乱了分寸。 这天晚上,我睡得很踏实,比在黑屋子时要安心的多。 直到第二天上午九点,小韩才来找自己的公文包,在我面前表演了一小段“我的妈呀,可算找到了遗失的宝贝,谢天谢地”的情景喜剧。 看着小韩拙劣的独角戏,我强忍腹诽问他,你们把我丢在这里算怎么回事,总得安排个人给我送饭吧。 小韩把那个失而复得的公文包夹在腋下,头也不回地走了,走到门口处给我撂了一句话:“想吃饭,自己去楼下餐厅报房间号。” 小韩这一去便没了踪影,我独自在古城宾馆住了七八天,期间没见到过一个检察院的人。 事实上我恢复了自由,想去哪,想干啥都没问题,拍拍屁股回家也不会有人拦。 估计冯同勤他们打的就是这个如意算盘。 兴师动众,劳民伤财折腾了这么长时间,合法的,非法的,所有能用得上的手段用了个遍,却没有找到林子龙任何违法犯罪的证据,案子办不下去了。 检察院骑虎难下,又死鸭子嘴硬,不想给我说明情况,更不想给我道歉,于是便把我扔在宾馆里不管了。 在冯同勤那些人看来,失去了一个多月的人身自由,精神被蹂躏折磨了那么长时间,林子龙即使不感谢检察机关放了自已一马,也会珍惜当下来之不易的机会,脱离了被监管限制的环境后,会不声不哈地自行离去,回到自己想去的地方。 这种没有台阶可下,强行给自己找台阶的卑鄙手段,古城检察院一定没少用过,使用起来特别熟稔。 冯同勤知道林子龙不好对付,为了能顺利把我吓走,特意伪造了对我的《立案决定书》,给自己的不要脸行为加了一道保险。 不!不!应该是炮制,不是伪造。 公文用的是检察院的文头,落款处“古城县人民检察院”的印章肯定不是私刻的。 眼前的形势很明朗,只要我愿意,随时可以离开古城宾馆回家,肯定不会有障碍,而且确信检察院不会再找自己的麻烦。 如果这么不清不白地走了,自己身上的污点这辈子就别想有洗清的机会,无论走到什么地方,都会被人指指点点。 没有人会相信一个半夜三更,月黑人静时分,被检察干警从被窝里拎出来,被塞进警笛狂鸣,警灯爆闪的警车里带走的人,会是一个遵纪守法,没有干过任何坏事的好公民。 如果不能向非法剥夺了自己一个多月人身自由,给自己带上铐子,把自己在小黑屋子里关了八天的检察机关要个说法,我林子龙他妈的是对自己严重的不负责任,是懦夫,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 检察院想让这场闹剧消无声无息收场,冯同勤们想撒手,我林子龙偏不让你们如愿。 自己拉出来的粑粑,我想看看你们自己是怎么坐回去的。 在没人看管的情况下,我坚守在古城宾馆的客房里,一点撤离的想法都没有。 房间有空调,住宿条件不错,一天三顿相当丰盛的自助餐又不要钱,我不介意在这里住上一年半载。 房间里有电话,和外界联系很方便。 从小黑屋里出来的第二天,我给自己需要联系的人挨个报了平安。 第一个电话当然打给了媳妇,在这个世界上,媳妇和女儿是我除了父母外最亲近的人。 我对媳妇说自己现在很好,让她不要担心,把女儿带好。 媳妇平静地问我在哪,什么时候能回家? 我告诉她自己在县城,还在和检察院掰扯,没多大的事,把问题搞清楚后就回家。 媳妇淡淡地说,我正在上班,说话不方便,你自己保重,然后把电话挂了。 第二个电话打给了徐小弟,小弟听到我的声音,激动地语无伦次,我说时间有的是,你别急,一个一个回答我的问题。 经过了这场风波,我知道自己在古城矿务局、在榆树坪矿的事业算是走到了尽头。无论最后检察院和纪委能不能给我一个明确的结论,这个结论无论是什么内容,都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事情搞得这么大,自己不仅成了局矿纪委的眼中钉肉中刺,关键是牵涉到很多领导,比如甄荣,比如郭民选,比如杨树林。 当然少不了钱峰,不过在我眼中,钱峰那个蠢货没资格成为自己的对手,不提也罢。 第21章 我不是吃醋 在古城矿务局和榆树坪矿看不到自己前途,我不能不为自己的未来考虑。 要么离开古城矿务局,换个单位,换个地方上班,继续在自己为自己规划的事业道路上前行,要么干脆换个战场,像单位里有些人一样,停薪留职,到商海中试试水。 世界这么大,我相信一定有能让自己施展拳脚的地方,而且当下就有现成机会:卫大宝的宝龙煤矿,正在建设中的“飞龙洗煤厂”。 宝龙矿迟早要还给卫大宝,洗煤厂却是自己的产业,谁也甭想染指。 洗煤厂的建设工程,是我现在最牵挂的,是我向徐小弟问的第一个问题。 小弟告诉我,洗煤厂的建设很顺利,现在已经进入设备安装调试阶段,再有十多天就能试生产。 不确定自己的事什么时候才能有最终结果,我让小弟继续跟进洗煤厂的建设工程,建成后不要等我,立即把宝龙矿的原煤拉过去开洗,洗出精煤后和北方公司赵总联系,发给上海方面的用户。 我对徐小弟交待,洗煤厂该做的工程一项都别拉下,需要花的钱你用公司的资金先替我垫上,等我回去后还你。 徐小弟说钱不是问题,问题是自己还要经营榆坪公司,不可能天天往山外的洗煤厂跑,问我将来准备把洗煤厂交给谁管理,最好让这人现在就参与进来。 我问他王小明行不行,小弟回答说小明太年轻,一点经验没有,锻炼两三年后也许能独当一面,现在肯定不行。 我想了想,自己身边除了表弟王小明外,确实没有其他的人可用,于是让小弟把情况给自己姐姐说说,让你姐多抽些时间出来,帮你打理公司的生意,你这段时间住到洗煤厂去,替我把这个摊子照看好。 徐小弟说,我姐这一个多月不知道怎么了,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茶不思饭不想的,人瘦了好几斤,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厂里经常受姓侯那老小子的气,现在我可不放心把公司交给她管。 我心头一阵悸动,既甜又苦,酸溜溜的,本来还想问问我的小煤窑最近是否在正常出煤,瞬间也没了问的兴趣,停顿了一下,把宾馆房间的电话号码告诉了徐小弟,让小弟转告他姐徐冰雅,在她自己方便的时候给我回个电话。 挂断小弟的电话后,我一直没有离开房间,连晚饭都没下楼吃,饿着肚子守在电话机旁。 晚上八点半,终于等到了徐冰雅的电话。 徐冰雅告诉我,她在小弟的办公室,公司员工刚刚下班,现在只有自己一个人在。 听到魂牵梦萦的温婉平和的女声,我有些不能自持,鼻腔发酸,抓着听筒的手哆哆嗦嗦,一时间忘了开口。 房间的电话是分机,徐冰雅已经从接线员口中知道我在古城宾馆,语气平静地问我房间是不是有别人,说话不方便。 我急忙强慑心神,让自己平静下来,揉了揉鼻子,装出惊喜的样子对着听筒说,没事!没事!我身边没人,乍听见你的声音太激动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听筒里传来徐冰雅长长的吁气声,知道我平安的消息后,她终于可以长出一口气,把多日的担心和忧愁吐出了一部分。 我把自己的境遇和下一步打算告诉了徐冰雅,徐冰雅听了后说她理解我的心情,支持我坚守古城宾馆,向检察院给自己要说法的决定,她让我注意策略,要有理有节,不要用过激手段,不要故意激化矛盾。 徐冰雅说,你吃住在宾馆肯定要花钱,虽然花的不一定是检察院的钱,但是他们把你带过去的,所以最终还得他们出面,把你从宾馆弄出去。所以你不要着急,耐心等待着就好,估计等待的时间不会太长,那些人不可能让你长时间白吃白住的。 我对徐冰雅的判断极以为是,对着电话机频频点头。 徐冰雅告诉我,宝龙矿的生产和销售一切正常,产量和我被带走前一样,这个月该给用户发运的煤炭已经运到了北方公司的站台,让我不要操心。 我对徐冰雅说,山外的洗煤厂快建成了,除了按北方公司要求的数量上站的煤炭外,宝龙矿从现在开始停止地销,不管当地焦化厂出多高的价,一吨都别卖自已,要为洗煤厂储备煤源,你把这个情况对老孙说清楚。 徐冰雅说,夏天天黑的晚,最近每隔两天,下班后自己会开车去山上转一圈,问问老孙有没有事需要帮忙。 老孙很惦记你,让我有机会转告你,让你相信他的能力,能把矿上的事,特别是你最关心的安全生产管好。 另外卫大宝的小媳妇春草也很惦记你,每次见到我都要问我有没有“龙哥”的消息,每次打听消息的时候,春草不但小脸蛋会红,眼晴也是红的,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让我这个心硬如铁的老姑娘看了也挺难受的。 我的名号“龙哥”是卫大宝首先喊出来的,这两个字的江湖味道太重,怕领导听到后对我产生偏见,我严禁任何人这样称呼自己。 和自己熟悉的其他人都能遵守我的禁令,唯独卫大宝坚决不改口,坚持说这是他对哥哥的专用称呼,除了我自己外,你们谁都不能这样叫“龙哥”。 和卫大宝结婚后,春草夫唱妇随,随着大宝也叫我“龙哥”,本来只属于大宝的这个称呼,变成了大宝和春草两人对我的尊称。 大宝出逃后,叫我“龙哥”的只剩下春草一个人,好久没听见有人称呼自己“龙哥”,我心中暗自唏嘘不已。 怕徐冰雅有其他的想法,我给她解释说,春草一个刚满二十岁的弱女子,替大宝那个混蛋支撑着有两个下不了炕的老人的家,非常不容易,咱们要理解她的难处,有机会话多帮帮她。 徐冰雅轻笑说,同为女人,我知道春草对你的感激之情有多深,也知道她心里是怎样想的。你放心,我绝对没有吃醋的意思,说春草惦记着你,是想告诉你,外面有很多关心挂念你林子龙的人,你要自我保重,把自己保护好,别让关心和挂念你的人失望。 徐冰雅是个睿智大气的女人,智商情商双在线,心思缜密,一般情况下不会感情用事。 我问修造厂的情况怎么样,有程四苟在背后怂恿,侯得财是不是经常故意找事,这段时间你的日子不好过吧! 徐冰雅风轻云淡地说,凭侯得财的本事,想为难我还差几年火候,你应该问我是不是经常给侯得财找麻烦。 第22章 泥菩萨杞人忧天 想到宋超造矿车的事应该有了眉目,我问徐冰雅最近农机厂那边有没有啥新消息。 徐冰雅说:“宋超给我打过电话,问为什么最近联系不到你。我告诉他你有事去了外地,一时半会回不来。” 动员宋超造矿车的事事关重大,可能会让修造厂陷入绝境,这事之前我没给徐冰雅透露过一个字。 我被检察院带走之前,听到修造厂工人因为没有活干闹事的消息,看到姚南北失魂落魄,束手无策的可怜样,幸灾乐祸的同时,我起了恻隐之心,曾动过让宋超放缓进度,不要太早把农机厂生产的新标矿车推向矿务局内部市场,给修造厂留出一点调整产品结构,开发新产品,寻找新用户的时间。 自己的想法还没来得及和宋超商量,就失去了自由,联系不到我的宋超,肯定不会放过攻进矿务局内部市场的天赐良机,一定会按原计划全力推进矿车制造项目的进度。 按自己和宋超商定的方案,我估计农机厂生产的矿车,现在可能己经送到省城的质检部门,拿到检验合格证和生产许可证后,会凭借强大的资本实力和领先一代的技术水平,迅速占领古城矿务局各矿的一吨矿车市场。 这个时间不会太久,估计也就是十天半个月之内的事情。 修造厂的情势岌岌可危,心眼太小,急于求成的姚南北丝毫不知情,还在东奔西走,想办法帮侯得财弥补因农机厂提前终止合同,造成机加和铸造车间部分工人没活干的订单缺口。 姚南北根本不可能想到,骤然减少的一百多万订单,只是伤及了修造厂一点皮毛,没有动摇其根本,咬咬牙还能扛得住,但如果再失去了矿车的订单,修造厂在上任分管副矿长才三个多月的自己手里,可真的要凉凉了。 姚南北的悲哀之处在于,作为分管领导,不应该把手伸得太长,直接伸到分管企业的具体经营活动中去,不应该一上任就急着揽权,不应该一开场把目标锁定在实力最强的下属企业上。 擒贼先擒王招数虽然杀伤力大,但你得有能擒对方主帅的实力。 姚南北的智力不差,能力不输榆树坪矿大部分科级干部,也有干番事业的欲望,甚至比我更能吃苦,在领导身先士卒、身体力行方面比我做的更好,但他一开始就犯了策略上的错误,连续下了几步臭棋,把自己搞得既尴尬又狼狈不堪。 沉默了一会,徐冰雅问我为什么不说话,我告诉她,可能不久后你会听到对修造厂来说非常糟糕的消息。 年底之前,修造厂不一定会发生什么样的变故,你最好对自己将来的工作要有新的打算,如果有可能的话,及早离开那个是非之处。 徐冰雅知道我是个不会吃哑巴亏的主,是个睚眦必报的家伙,肯定不甘心被程四苟借扶持侯得财接任厂长之事羞辱,也不会对受到杨树林的冷待漠视没有反应,而且她坚信我有维护自己自尊心的能力。 徐冰雅在电话中哂笑,笑话我这尊掉进河里的泥菩萨自身难保,还有心思为别人的事杞人忧天。 徐冰雅说,几个月前那么欣欣向荣的修造厂,没几天就被侯得财糟践得没了生机。对我自己而言,少了林子龙的修造厂味同嚼蜡,我一天都不想多待。 会计证律师证双证在手,有法律专业和财会专业双本科学历的加持,自己换个单位,找份新的工作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徐冰雅让我别为她操心,别因为修造厂有她而缩手缩脚,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修造厂的生死荣衰和自己没半毛钱关系。 徐冰雅还说,自己对死气沉沉的国企工作一直不感兴趣,之所以坚持上了这么多年班,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因为自己对生活没有热情,兴意懈怠,对所有的事都提不起精神。 现在的情况和两年前大不一样,遇到了能调动起自己激情的林子龙,有榆坪公司这张挺大的底牌,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想早点离开总是让自己有呼吸不顺畅感觉的榆树坪矿,换一种活法。 徐冰雅的思想一直比我激进,对体制内的工作兴趣不大,经常说在国企当干部,不管爬到多高的位置,命运永远都掌握在别人的手里,属于自己控制的范围相当有限。与其整天活在惴惴不安之中,不如干些自己能掌控的事情,让自己活得轻松自在些。 我的想法和徐冰雅截然相反,去修造厂之前,脑子里只有升官的想法,想沿着既定的道路不断往前走,靠自己的努力一步一步爬上更高的台阶。从来没想过发财的问题,没有想过有一天会离开自己的工作单位,自谋职业或者说自主创业。 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和徐冰雅对事业和自己的本职工作的态度和认知有原则性的分歧,但我们并没有因为这种分歧产生矛盾,反而在很多问题上有高度的共识,在修造厂的工作和榆坪公司的经营管理方面,配合的相当默契。 徐冰雅对自己将来的工作不担心,但对申小涛的前途却忧心忡忡。她告诉我,自己和黄大海提副科的时间长,资历相对较深,而且一个管着生产,一个分管财务,侯得财一时半会不敢找我们的麻烦。 今年你刚提拔的副厂长申小涛,现在的日子非常难过,因为小申分管着销售,农机厂的订单是在他手里丢掉的,所以他成了侯得财和姚南首先打压的对象,不但被剥夺了分管销售业务的权力,负责的技术工作也被侯得财蚕食得所剩无几,现在整天无所事事,长吁短叹的,让我看得心焦。 我心中一动,对徐冰雅说,你转告申小涛,就说是我说的,让他休息时间多到我的洗煤厂看看。洗煤厂正在安装调试设备,这是小申的专业,他应该能帮上一些忙。 申小涛和徐小弟是发小,从小和徐冰雅一家就熟,我进修造厂的第一天,小申就成了我的小迷弟,可靠性忠诚度都没问题,而且他是机电工程师,以后洗煤厂设备出了问题,自己很有可能要请他帮忙。 第23章 案子的根源 我把洗煤厂没有主持大局的人,想请徐小弟帮忙的情况告诉了徐冰雅。 徐冰雅有点不高兴,说徐小弟最近有点飘,以为榆坪公司离开他就得关门。我明天就把他的经理撤了,让他背着铺盖卷住到洗煤厂工地去。 我知道徐冰雅是个干脆果断,说到做到的女人,急忙解释说,在洗煤厂建设工程中,小弟给我帮了很大的忙,没有他当监工,凭王小明的能力,工厂的建设不可能这么顺利。我现在只是想让他再帮一段时间忙,等我回去后,再让小弟专心忙榆坪公司的事情了。 徐冰雅的怒气略微消了些,说不但要让小弟在洗煤厂长住,自己也会抽时间出山,经常到建设工地上看看,提醒小弟需要重点关注的环节,保证洗煤厂的工程质量不出问题。 随后我们又聊了一会修造厂的前景和我现在的处境,这两个话题都有些沉重。 徐冰雅忽然换了种语气,风情万种地说,你现在是不是特别寂寞,不然明天晚上我送货上门,去你住的宾馆慰劳慰劳你,让孤军奋战的英雄战士饱餐一顿,吃饱喝足了继续战斗。 徐冰雅性格高冷,极少和人开玩笑,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她除过在床上很放得开,每次都能带给我不一样的体验外,大多数时间都一本正经。我知道她这样说是开玩笑,想缓和气氛,逗我开心。 虽然暂时恢复了自由之身,但事情并没有结束,接下来形势会往哪个方向发展,存在着很大的不确定性。对我来说,有相当大潜在的风险,最终结果出来之前,我不敢盲目乐观。 徐冰雅对我的担心和焦虑程度,肯定不比我自己低。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两个向来理智谨慎,自制力很强的人,怎么可能对男女之间的那点事会有想法。 在电话里聊了将近两个小时,直到徐冰雅说,快十点了,再晚回家的路上不安全,我才依依不舍地放下听筒。 我是戴着手铐,被检察院的人押送到古城宾馆的,除了身上的衣服外,其他的啥都没带。 我想买几件换洗衣服,再去理发店把两个多月没理过的头发剪一剪,但自己身上没钱。 我在县城认识的人不少,打个电话,自然会有人送钱过来,但我不想让朋友知道自己的?况,想来想去,决定向王俊臣开口。 王俊臣是因为犯了错误,从省城贬到古城当副县长的,老婆孩子没有随迁,他在古城是单身。政府办给他安排的单身宿舍,就在古城宾馆三楼,而检察院给我开的房间在宾馆五楼,想找王县长很方便。 晚上九点,确信今晚检察院不会有人找自己,我穿着拖鞋下楼,摁响了王俊臣宿舍的门铃。 这地方我来过两次,熟门熟路的,不用向服务员打听。 王俊臣对我这么晚上门很意外,拉开房门后的第一句话是:“林同学怎么神出鬼没的,我以为警察查房呢。” 王县长性格不羁,书生气十足,喜欢为人师表。我和他熟悉后,他非要收我为徒,逼我拜他为师,每次见面总是以林同学称呼我。 我关上房门,在书桌旁的单人沙发坐下,把自己现在的情况告诉了王县长。 我们挺长时间没联系过,加上县政府和矿务局分属不同系统,相互间的信息传播不通畅,在古城矿务局传得沸沸扬扬的林子龙的案子,王俊臣没听到一点风声。 王俊臣埋怨我为啥不早点找他,说你不方便可以理解,但徐冰雅那丫头不该这么不懂事,林同学出了这么大的事,她也不说给我打电话汇报,真以为我这个排名最后的副县长狗屁不是,给你帮不上忙? 王俊臣是为数不多知道我和徐冰雅关系的人之一,他对徐冰雅的不苟言笑很不以为然,说不会笑的女人最无趣,说徐冰雅浪费了老天爷恩赐的漂亮脸蛋和凹凸有致的好身材。 徐冰雅也不喜欢王俊臣的作派,尤其讨厌他的口无遮拦,言语无状,两人都看对方不顺眼。 我向王俊臣解释说,徐冰雅没向你求救是有原因的,因为她相信我没做过违法乱纪的事,有能力自证清白,一定会平安无事。 王俊臣说自己在检察院有关系,问我需不需要他出面给检察院做做工作,把你的问题尽快了结。 我急忙说领导千万别这样做,其实我在你楼上已经独住了好天,没有给你打电话,也没下楼找你,就是怕一身正气的王县长路见不平,插手我的案子。 我对王俊臣说,检察院是司法机关,有依法查处违法犯罪分子的权利,我是遵纪守法的公民,知道怎样维护自己的合法权利,现在我们双方正在较劲。 我希望在法律范围内为自己讨回公道,不想借助任何法律规则以外的手段解决自己的问题,请王县长理解并尊重我的选择。 看我的态度十分坚决,王俊臣摇头叹息道:“林同学还是太年轻气盛了,没有经受过现实的拷打摧残,不了解人心的险恶啊。罢了!这回我就不干预,你自己应对吧!你啊,年轻时多受点磨难,以后不管遇到怎样的艰难险阻,你都能以平常心待之,希望将来所有的沟沟坎坎都挡不住你前行的脚步。” 我不想听王俊臣的感叹,让他给我点钱。 王俊臣把手包里的现金全掏出来,问我这些够不够。 我从他手里拿了张一百元的票子,晃了晃说,买身短袖短裤,再理个发够用了。不知道还能在宾馆住几天,不够花再找你要。 拿到钱后我便告辞,王俊臣拦住我,从柜子里翻出一条烟和一盒茶叶塞给我说,不给你说情,我也得向检察院的人打听打听你的案情吧。明天晚上你再来,我把了解到的情况告诉你,咱们不能打无准备之仗。 第二天晚上九点,我又去了王俊臣宿舍。 在小县城里,一个副县长的能量还是很大的,不准备捞人,只是打探点消息很容易做到。 王俊臣打听到的消息很全面,他对我说,你的案子的根源在甄荣身上。 第24章 重大进展 王俊臣告诉我,两个月前,古城矿务局党委书记升职到了省里,听说统配煤矿总公司干部局和省委组织部的人来过两三次,又是搞民主测评,又是公开推荐,还分别召开了基层职工和机关干部座谈会,但一直没把你们局新书记的人选定下来。 参与其中的竞争者众多,排在前面,呼声最高的两人是现任党委副书记郭民选和纪委书记甄荣。 郭民选年轻,在群众中的口碑好,民主测评的满意度高,而且占据着最有利的竞争位置,不足之处是任副职时间太短,人脉资源不够丰富,后援力量比较单薄。 甄荣虽然在诸多竞争者中的排名比较靠前,但他的年龄比郭民选大十几岁,在风评方面也落后了一个段位,而且他只是纪委书记,在领导班子中的排名在郭民选之后,所以虽然他争得很厉害,给自己造势造得很猛,但并不被大家看好,上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甄荣五十六岁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次将是他此生最后一次擢升的机会,如果不能如愿,仕途将被定格在副局级别上。 甄荣不甘心成为郭民选的陪衬,为了抓住最后一次机会,决定利用手中掌握的纪委有查办违法违纪干部的权利,放手一搏。 搏赢了当然好,可以风风光光地多干几年,多抖两年官威,退休后的待遇也会比副职高一个等级。 如果败给郭民选,除了面子上不好看,背后被人骂几句老不要脸的外,也没啥实际损失,郭民选又没权把自己的纪委书记撤了,再说自己混两年也就该离岗了,要不要脸的影响不大。 鹬蚌相争最好的办法是给对方点眼药水,当了多年纪委书记的甄荣深知这一招的杀伤力。 除过背后看不见的博弈角力外,组织部门选拔干部的首要原则是稳健,最忌讳的是带病提拔,不愿选择举报信多,自身有问题没有查清或者正在调查中的提拔对象。 基于这种情况,打击升迁路上竞争对手的最好办法是写举报信,这种方法成本最低,方法最简便,风险也最小,而且常常能给举报者带来意料之外的惊喜。 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一封信,八分钱,至少能拖你半年。”的现象比比皆是,有很多干部吃过匿名举报信的哑巴亏。 人生之路虽然很长,但机会对每个人来说却极其有限,可能也就那么两三次,错过就错过了,永远不会有挽回的机会。 矿务局党政一把手是妥妥的副厅级干部,八分钱一封的匿名信,其实对这个层次的干部几乎没啥影响,除非是实名的举报或控告,而且还得提供能够查清落实的违纪行为的具体线索。 甄荣自然深谙这种把戏的奥妙之处,发动自已在纪检系统的嫡系亲信,发疯似的收集郭民选的黑材料。 郭民选性格谨慎,平时在工作中比较低调,而且表现的相当清廉,老婆至今是劳动服务公司的临时工,夫妻俩只有一个正在上高中的儿子,社会关系非常简单,甄荣想抓住郭民选的把柄非常不容易。 榆树坪矿纪委书记钱峰,是甄荣嫡系中的嫡系,因为有花老师这根红线牵着,智商不在线的钱峰能混到今天的程度,全凭甄荣的一己之力。 在“帮套”大哥有需要的时候,钱峰自然不遗余力冲在收集郭民选黑材料战斗的最前面。 郭民选在榆树坪矿担任过四年党委书记,正是在这个岗位上升任局党委副书记的。 在钱峰的认知里,“千里当官只为财”。当官的没有不贪的,所有人都不例外。他以为在榆树坪搞点郭民选贪污受贿的证据,最次也能找出几件以权谋私的事,没有多大的难度。 对钱峰这类人来说,现实和理想的差距总是特别大,一个生长在地面上,一个挂在高高的空中,似乎永远都没有交叉的可能。 按照甄书记的安排,钱峰疯狂折腾了半个多月,结果却一无所获,绝望中的他忽然想起去年在修造厂查案的时候,修造厂的账本上有一笔支付郭民选借款的记录。 大喜过望的钱峰像打了鸡血一样,立马带着手下杀到修造厂,调阅了已经封存的去年的会计凭证和分类账簿,确认自己的记意力超群,记住了当时别人没有注意到的这个细节。 钱峰去修造厂查账的时候,侯得财已经上任了,所以我并不知道这回事。 恩人交办的事情有了重大进展,钱峰不敢怠慢,给小车班要了车,带着修造厂的账本和财务凭证,连夜回到自己家,向正在和花姐惬意地品尝着葡萄酒,畅谈人生极乐之事的甄书记汇报。 钱峰平时住在榆树坪,一般周末下午才能回家。他知道自己不在家的时候,每周二、周四,老婆花姐是甄荣盘子里的美味佳肴,自己不但不能吃,连闻闻香味的资格都没有。 事急从权,立功心切的钱峰顾不上避嫌,和花姐结婚后,第一次在周四晚上,用钥匙打开了自己家的门锁。 听了钱峰报告的喜讯,又亲自翻看了修造厂的支款凭证,甄荣不但没有怪罪钱峰的莽撞,还大大表扬了他一番,说这个线索极好,就算不能把郭民选拉下马,也能给他身上泼一盆尿。 甄荣要求钱峰紧抓这个线索深挖,争取拿到旁证,最好是当事人林子龙的口供,让郭民选浑身长满嘴也解释不清。 第一次因为工作表现受到甄书记表扬的钱峰信心大增,把胸脯拍得啪啪作响,对甄荣说,请领导放心,钱峰保证把林子龙的嘴撬开,保证把这个案子办成铁案。 甄荣很满意钱峰的态度,为了刺激小兄弟为自己卖命的积极性,当场给钱峰画了个大饼:“明天我派局纪委最能干的人协助你,你们好好干,别让我空欢喜一场。如果这次我能如愿上位,榆树坪矿下一任书记就是你小钱了。” 说完,甄书记亲切地拍了拍钱峰的肩膀走了,把醉眼朦胧,酥胸半露,狐媚得无以言状的花老师,慷慨地让给钱峰享用。 第25章 棋子的价值 甄荣可没钱峰那么蠢,甚至不用看凭证,他也知道那一万元不可能是修造厂或者林子龙送给郭民选的贿金。 下级有可能给上级送钱,但没有人敢这么明目张胆地给领导送钱,在支款凭证上公然写上收钱者的姓名,只有钱峰这种蠢货才会相信有这种情况。 但甄荣并不想打击钱峰的积极性,反而将错就错,怂恿支持钱峰借这个问题,闹腾出大的动静来。 这几天甄荣很沮丧,自己费了那么大的劲,不惜动用在局机关二十多年攒下来的全部人脉和实力,也没找到郭民选的破绽。就在他绝望之下,产生了打退堂鼓想法的时候,钱峰却恰到好处地提供了这么一个弥足珍贵的线索。 虽然这个线索实在太勉强,根本不可能对郭民选造成负面影响,但对此时的甄荣来说,无异是一根救命的稻草。 甄荣并没有把郭民选拉下马的想法,只想在眼下最为关键的时刻,给郭民选制造一些麻烦,绊住他的脚步,动摇上级组织提拔郭民选的信心,好让他为自己的升迁让路。 久经沙场,老谋深算的甄荣相信,只要主义真,手段狠,不可能的东西存在着不小变为可能的概率。 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 比如说修造厂那个叫林子龙的小厂长,要是经不起吓唬,要是被凶神恶煞般的检察院的人吓破了胆呢! 普通人有几个敢和专政机关的铁拳对着干? 这个可能性不但不能排除,运作好的话,概率还是蛮大的。 第二天,甄荣一方面派出局纪委的精干人马赴榆树坪,先和当事人初步接触,探探林子龙的态度,看看有没有说服那个不到三十岁的小伙子为己所用的可能性,再决定要不要向自己的老朋友,古城县的检察长求援。 另一方面,安排自己信得过的人,向省纪委寄出实名举报信,举报古城矿务局党委副书记郭民选,在担任榆树坪矿党委书记期间,非法收受下属单位负责人林子龙一万元现金,涉嫌受贿,请求省纪委查处。 这种举报信即便调查核实后认为不属实,也属于事出有因,和凭空捏造事实,诬告领导干部的罪名沾不上边,不会给实名举报者带来不良伤害。 同时,甄荣以局纪委的名义,向省委组织部和统配煤矿总公司发出了“情况说明”的公函,说纪委收到反映郭民选同志有收受贿赂行为的钱索,正在组织人员,全力核查线索的真实性。 甄荣的安排布置很缜密,环环相扣,为郭民选的升迁之路设下了重重障碍。 其中关键环节是不惜代价,挖出林子龙违法犯罪的证据,借此逼迫其认罪,最好能让他开口,公开指证郭民选收受了自己送的一万元现金。 于是便有了检察院不断加码,企图摧垮林子龙心理防线的种种的卑鄙行为。 为了达到目的,甄荣不但请出检察长配合自己的行动,还亲自出面,向榆树坪矿矿长杨树林、书记陈大伟施压,要求他们对钱峰的办案工作,无条件提供人财物方面的支持。 上级单位纪委书记的话,对下级单位的党政一把手有很大的威慑力,杨树林不敢违旨,在矿上经济非常困难的情况下,硬是挤出了数十万元,供纪委书记钱峰霍霍。 ~~ ~ ~ 王县长提供的消息,完全颠覆了自己之前的想象,把我震惊得半天缓不过神来。 我从来没把事情想得这么复杂过,没料到自己无意中卷入到高层领导的斗争旋涡里,甚至成为旋涡中心流速最快的那部分液体。 极不愿充当甄荣手中用来和郭民选争斗的棋子,但我发现自己根本没能力摆脱棋子的命运,只能哀叹自已命苦。 王俊臣体会不到我既愤怒,又无奈的心情,开玩笑说,林同学很荣幸啊,一个小小的科级干部,竟然成了厅级高官争权夺利的胜负手,我是不是得开瓶酒,陪林同学喝点,向你表示祝贺啊! 我苦着脸问王县长,自己现在怎么办? 郭民选是自己十分尊重的老领导,在榆树坪矿当书记的时候,他对我的支持帮助很大。从心理上来说,我对郭书记的感情甚至比对自己鞍前马后跟随了十几年的杨树林更亲近。 我非常不想因为自己一个无意的小失误,影响了郭书记的前途,问王俊臣:“既然知道了这个情况,我是不是应该马上向郭民选汇报,请郭书记提高警惕?” 王俊臣断然否定了我的想法,他说,我现在给你说的统统是传言,你知道传言是什么吗? 传言是无从证明的信息,不是事实,没办法落实。 如果有人非要深究的话,不但我不会承认给林同学提供过这样的消息,给我提供消息的人也会矢口否认,兜兜转转一圈下来,最终什么都证明不了。 如果你用无法证实的传言向郭民选汇报,姑且不说他会不会将信将疑,就算他信了又能怎样?难道郭民选会去和甄荣对质吗?他有能力让纪委和检察院放过你吗? 身为临时主持工作的党委副书记,郭民选不可能不知道局纪委给省委组织部和统配总公司发的“情况说明”的内容,不可能不主动向上级领导说明情况,为自己辩解。所以你现在向郭民选汇报情况,不但没有任何意义,反倒有可能让他怪罪于你。 所以说,林同学还是省省劲吧,该吃吃,该睡睡,少操领导的心。 王俊臣说,我搞到的这些消息,对你林子龙来说应该算好事,说明检察院手里真没有掌握你违法犯罪的证据,所以他们不能把你怎么样。这样我就安心了,你自己也宽心了是不是。 王县长的话有道理,但我的心情就是轻松不起来,愁眉苦脸地问他我现在怎么办,难道就这样等着吗,什么时候才能得到彻底的解脱,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王俊臣安慰我说,十万职工家属的古城矿务局,上级肯定不会让它长时间没有书记,你已经熬了一个多月,再耐心等几天吧。估计矿务局新书记的人选公布后,你这枚棋子失去了利用价值,不管甄荣还是检察院都不会再为难你。 第26章 竟然送进监狱 那天晚上,我在王县长宿舍待了很长时间,王俊臣说自己明天上午有会,想早点睡觉,赶了我好几次,我都赖着没走。 除了案子的事,这时也没心情聊别的,我觉得心里很不踏实,不想回自己独住的客房,总想和王俊臣多说几句话。 王俊臣被我的赖皮劲搞得挺无奈,边洗脸刷牙边对我说,你平时不是挺有主见的吗,怎么今天这么婆婆妈妈的。别想得太多,你的事真的不大,最坏的结果无非是你赖在宾馆不走,检察院那帮人恼了,把你提溜到看守所关几天,再吓唬吓唬你。真要那样的话,我保证去看守所看你,给你送钱送烟,保证不让你受牢头狱霸的欺侮行不行! 我啐了王县长一口,回应道:“你能不能说点好听的,别咒我进监狱好不好。”随后便神情没落地离开王俊臣的房间。 没想到王俊臣不但口无遮拦,说话随便,经常得罪人,而且他的嘴巴还很毒,头天晚上随随便便一句玩笑话,竟然一语成谶,第二天中午便在我身上应验了。 第二天早晨,在餐厅慢慢腾腾地吃完早餐,又在外面的小花园里遛达了一个多小时,直到九点多我才回到五楼的房间。 在这里独自住了十多天,宾馆餐厅看似丰富,实则千篇一律的自助餐已经勾不起我的食欲,花园中的花花草草在我眼里也了无新意,每一天都过得乏味枯燥。 客房的门敞开着,冯同勤和小韩在房间里等我。 (这部小说大部分内容属于纪实性质,出于愤恨情绪,写作时甪了个别角色的本名。为了避免同名同姓可能给作者带来的侵权麻烦,从本章起,古城县检察院反贪局侦查二科科长,正式更名为冯同勤,前文内容将作相应修改,请读友们理解。) 十来天不见,冯同勤脸上的横肉好像又厚了些,把一对绿豆般的小眼睛挤得只剩下一条缝。 冯同勤用手中的墨镜指点着我,嘴角挂着讥诮说:“上百块一晚的房子住着,不要钱的大鱼大肉吃着,你小子过得挺逍遥的啊。” 我没有理睬冯同勤的冷嘲热讽,径直进卫生间洗脸洗脚。 古城不愧为“煤都”,空气中始终弥漫着煤的味道,城区的道路看似干净,实则有一层肉眼几乎看不到的煤尘,所以古城人民夏天很少有穿白色衣服的。 在外面遛达了一个多小时,脸上干不干净不知道,但穿着宾馆塑胶拖鞋的脚丫子上,沾了许多黑色的东西,又脏又臭的,让我感觉很不舒服,所以一进门要先洗脚。 从卫生间出来,我依旧不理睬冯同勤和小韩,随手打开了条几上的电视机。 冯同勤脸上的肥肉抽搐,语气颇为不善地说:“你小子别给脸不要脸,到底想怎么样?” 我把目光从电视移到冯同勤的肥脸上,平静地说:“是你把我带到这里的,难道你不该把我送回榆树坪吗?不该对我的家人领导和同事们说一句,林子龙同志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我们检察院冤枉了他。” 冯同勤从圈椅上站起来,忿忿地对小韩说:“这小子不识抬举,是个敬酒不吃等着吃罚酒的主,咱们走,不跟他废话了,让他再嘚瑟会。” 吃过午饭,我正准备上床睡午觉,冯同勤和小韩又来了,他们身后跟着两个穿检察制服的年轻人。 小韩紧绷着脸,从曾遗落在这间客房的黑色公文包中,掏出一张纸递给我。 同世勤斜靠在卫生间门框上,得意洋洋地对我说:“楞什么楞,快点签字吧,签完字送你到个好地方去,我看你在那儿还敢不敢嚣张。” 小韩递给我的是“监视居住决定书”,当时我根本没有多想,接过小韩手中的钢笔,在这份法律文书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看了那么多法律方面的书籍,我当然知道“监视居住”是司法机关在刑事诉讼过程中,责令犯罪嫌疑人在一定期限内,不得离开指定区域,并对其行动加以监视的强制措施。 我以为冯同勤他们不想让我继续住在宾馆里,准备给我换个地方,根本没料到检察院竟然将我送去了监狱。 警车在一扇巨大的铁门外停下,带着戒具的我从车里下来,首先看到的是黑色大铁门旁边的花岗岩墙上,挂着个白底黑字的大木牌,牌子上“古城监狱”四个大字特别刺眼。 费力地举起戴着铐子的双手,使劲揉了揉眼睛,我确信自己的没有出现幻觉,眼前四个冷冰冰的大字确实是“古城监狱”。 瞬间我破防了,没想到冯同勤会这么没有底线,置法律的明文规定于不顾,竟然用一张“监视居住决定书”,将他们根本没有掌握任何犯罪证据的国企干部林子龙,悍然投入大狱。 公元一千九百九十五年七月十五日,农历六月十八,星期六,天气晴,下午一点三十分,阳光灿烂,万里无云,闷热异常。 这个日子刻在了我的脑子里。 冯同勤和小韩同监狱工作人员办完交接手续,卸掉我手上的铐子后,两名管教干部对我进行了搜身,把衣兜里的香烟打火机零钱和系裤子的皮带抽走,然后带着我穿过两道有人值守的小铁门,进入了监狱内部。 五米多高的围墙圈起来的院子很大,高高的围墙上除了有铁丝网,还有荷枪实弹在墙头上走来走去的武警巡逻,四个墙角处各有一座岗楼,站在岗楼里,整个院子里的情况一览无余。 高墙里面有十几排平房,前面两栋应该是管教人员办公和生活的地方,有道砖墙将它和后面的十多栋监舍隔了开来。 院中没有楼房,显得很空旷,所有建筑物的外立面上都刷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之类的大标语,黑色的字体肃穆庄重,给人带来一种无形的压力。 管教将我带到监舍区一栋平房前,用钥匙打开喷着2一一06字样黑色的小铁门,面无表情地说,你的编号是,从现在开始,不许称呼姓名,只能叫编号,然后将我推进小铁门中。 第27章 狱中五十二天(一) 监舍一进门是个二十来平方的小院子,对面是个没有没有门框门扇的水泥门洞,门洞进去是间很大的房子,房子里有很多人。 大脑处在宕机状态的我被推进来后,没有敢进房子里去,而是呆呆站在院中毒辣的阳光下。 门洞里伸出好几个脑袋,好奇地打量着我,他们叽叽喳喳地议论说新来的家伙看着挺精神,是不是因为睡了人家老婆,或者犯了其他花案进来的。 在电影电视里见过很多狱中场景,在小说中也看过不少类似内容,我知道只要是这种地方,牢头狱霸肯定少不了,不知道自己这个新人会受到怎样的待遇,会不会被虐得很残。 心里既害怕又忐忑,我宁愿站在院子里,被三伏天午后的太阳曝晒,也不想走进那个看起来阴森森的门洞。 站了半个小时左右,身上的衣服被汗水渍透,心中的恐惧消散了一部分,情绪已经平静下来的我,准备进到阳光晒不进去的房间里。 该来的迟早要来,终究躲不过去,不如挺起胸膛勇敢面对,没必要让自己多受一份罪。 这时候小铁门打开了,进来一个穿着警察制服,面容和善的中年人。 门洞里的脑袋马上不见了,屋里传出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很快又变得静悄悄的。 中年警察进了院子,问站在角落里的我是不是姓林,是刚进来的。 我舔了舔晒得爆皮的嘴唇,木然地点点头说:是! 警察将我带进房间,对一排昂首挺胸,坐得端端正正的人当中最前面的小伙子说,给我把新来的这个人照顾好,不准欺负。 那个长得眉清目秀,白白净净的小伙子高声喊道:“报告干部,人犯xxx号知道!” 中年警察点点头,转身对我说,你安心在这儿住下,老王过会会给你把铺盖和生活用品送进来。 我松了口气,心道王县长行动挺迅速的,这么快就找到了帮我的人。 王俊臣已经在古城宾馆住了一年多,前台的小姑娘都和他熟,我估计他给这些小姑娘提前打过招呼,要不然不会这么快收到我被戴着手铐押走的消息。 警察出去后,屋子里马上热闹了起来,几个年龄大的犯人继续面无表情地坐在床头上,十几个小伙子一下子拥过来,把我围在了中心。 刚才回警察话的小伙子吆喝着,指使人把靠近门洞处的第二个铺位腾出来,然后拉着我胳膊在床头坐下,江湖气息十足地对我说,哥们的排面可以啊,刚进来就有罗指导撑腰。 我抬手抹去满头满脸的汗水,咧开嘴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对小伙子说:“初来乍到,请多指教。” 小伙子从靠近墙边的床单下拽出条新毛巾,扔给一个十五六岁,长着一张圆脸,胖乎乎的小子说,小五你他妈的没长眼啊,没看见这哥们热成了啥,快去打水,给大哥洗澡搓背洗衣服。 我被叫作小五的半大小子领到院子里的水池边坐下,享受了入狱后的第一次全套服务。 晚饭前,那个中年警察给我送来了铺盖卷,两条烟、一包茶叶,还有一袋子日用品和牛肉干、口香糖之类的零食。 这时候我已经从小张嘴里知道,这个中年人是管教一中队的指导员,姓罗。而小张就是那个看起来眉清目秀的小伙子,他给我说自己姓张,206号子的事他说了算。 小张亲自动手,铺床叠被,将我在安顿在挨着他的铺位上。 我把袋子里的东西倒在刚铺好的床单上,准备把香烟和零食分给大家。 热情地招呼了几次,几个年龄大的人无动于衷,年轻人都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向小张。 我索性把除过牙刷牙膏和洗脸毛巾外的其他东西,一股脑全推到小张面前,小张笑咪咪地点头称道,从中拿出两包香烟,远远扔给个唤作大傻的憨头憨脑的小伙子,让他给大家分了。 可能是管教人员要检查的原因吧,两条烟的外包装都被撕开了,小张将其中一半给了我,剩下的塞进自己的床头。 我刚收拾好自己的床铺,便到了开饭时间。 随着一阵稀里哗啦的金属撞击声,监舍的铁门被打开,两个穿着黄马甲的犯人送进来一个铁皮桶和一竹筐馒头。 晚饭是一人一碗没有油星的白菜萝卜汤,两个拳头大小的黑馍馍。 我一点食欲也没有,为了保持体力,强迫自己喝完菜汤,又吃了一个馒头,将剩下的那个馍馍给了那个叫大傻的憨小子。 大傻高兴得像中了五百万元大奖,对我又是傻笑又是作揖,三两口便把我给他的馍馍吞进了肚子里。 吃过晚饭,离天黑还早,外面凉快了下来,监舍的二十多人全来到院子里,有打扑克的,有下象棋的,有抱着头蹲在角落里一声不吭的,也有凑成一堆胡吹海聊的。 小院的围墙不到三米高,上方铺设了十厘米见方,用钢筋焊成的防护网,偶尔有巡视的武警战士踏着防护网,在我们的头顶走过。 左右两侧的监舍里也传来喧嚣声,显然他们和206的犯人们一样,也在院子里乘凉取乐。 坐在门洞前的台阶上,小张给我讲解了狱规。 早晨六点半起床,排队上厕所洗漱,然后是整理内务,床单要扫平整,一个褶子都不能有,被子要和当兵的一样,叠成整整齐的豆腐块。 七点钟集体背诵狱规,等待管教干部查号点名。 查完早号后,七点半吃早饭,吃完早饭自由活动,有人会被提审,也有人会被叫出去会见探视的人,余下的人想干啥干啥,但除过打扑克下象棋吹牛逼外,其实也没别的事能干。 中午十一点半吃午饭,吃完午饭后还是想干啥干啥。 晚饭是五点半,晚九点又是集体背涌狱规,等待管教晚点名查号,九点半统一上床睡觉,但是不能熄灯。 小张告诉我,犯人进来后,要先背会狱规,不识字的人也得背,管教随时有可能抽查,稍微打点磕绊就得受罚。 进监狱的第一天晚上,我一点睡意也没有,躺在只铺了一条床单的厚木板上,盯着天花板上昏暗的电灯泡,在此起彼伏的鼾声中,心潮澎湃,整夜未眠。 第28章 狱中五十二天(二) 入狱后对我的第一次提审,是我进来后的第四天。 上午九点多,两名管教将我从号子里提出来,准备送到两道铁门之外的提审室。 按监狱的规定,被提审者必须站在大门口的警戒线外,大声向在站岗的持枪武警战士报告:“报告班长,人犯xxxx号因提审请求出门,请批准。”得到允许后才能通过警戒区域,走出大铁门。 小张给我讲过这个规矩,但站在黄色的警戒线处,我怎么都张不开口报告,管教在身后连续推了两把提醒我,我都不愿张嘴。 我认为自己不是罪犯,不能自己侮辱自己的人格,绝不使用“人犯”这个侮辱性极强的称呼,也不会自报囚犯编号。 梗着脖子,我在十米之外和值勤战士对峙。 对方应该不是第一次遇到不承认罪犯身份的人,盯着我看了足足一分钟,最后挥手示意我可以走进警戒区。 在法制不健全的国度,司法机关办理的冤假错案何止千万,有些无辜的人在专政的铁拳下屈服了,但每个时代总有一些铮铮铁骨的男女,会选择以死相争,维护自己做为人的尊严。 我不认为自己伟大,但为了不让自己的清白被玷污,会不惜付出任何的代价。 隔着坚实的不锈钢栏杆,我和冯同勤及小韩在新环境中,展开了第一次交锋。 我的精神状态相当好,情绪稳定,坐下来后先向小韩伸手要烟抽。 冯同勤脸色很难看,想发火又强行忍住,冷眼看着我点燃香烟后,心安理得地把小韩的半包烟和猫眼打火机,大模大样装进自己的裤兜里。 从跨进监狱的铁门那刻起,我知道自己除了死扛,咬牙坚持到检察院提起公诉,法院公开审理那天外,没有别的路可走,和沆瀣一气的甄荣、钱峰和冯同勤他们根本没有和解的可能,我打算放开手脚和他们死磕到底,不想再和这帮王八蛋客气。 手里的香烟抽到一半,冯同勤和小韩铺开架势,开始了对我的审问。 这次他们没有翻来覆去炒冷饭,再用纪委提供的那些问题和我纠缠,而是将目标锁定在我为什么要在汽修车间搞股份制,为什么在没有向主管和分管领导汇报的情况下,把盈利能力最强的汽修车间从修造厂切割出去,变成非国有性质的合伙企业。 看来对手阵营中,不止有钱峰那种自以为是的蠢货,也不乏智力在线的人。 兜兜转转了两个月,在我身上碰了无数次钉子后,纪委和检察院总算注意到了林子龙的软肋:汽修车间的全员持股和最后同修造厂的切割。 在这个问题上,我确实有一点点私心,对修造厂职工有愧疚感,确实是在完成了切割,将汽修车间更名,并注册了独立的营业执照后,才向杨树林汇报的,并在杨树林的指示下,在企管科补办了申报手续,在程序上存在着瑕疵。 私心归私心,愧疚归愧疚,瑕疵归瑕疵,我并不认为自己在这个问题上有违规的地方,更没有违法行为。 榆树坪周围有数百辆专门为小煤窑运煤的拉煤车,因为路况差,超载严重,这些拉煤车的故障率和事故率比普通货运汽车要高得多,但榆树坪地区没有一家有规模的汽车修理厂。拉煤厂出了问题需要修理,只能开到山外,去几十公里外的地方修车,既费钱又耽误时间。 如果在当地建一个专门修拉煤车的汽车修理厂,生意一定不错,肯定能挣钱。 这个商机是我无意中发现的,并且独自完成了前期的市场调研和选址等筹建工作,我准备以修造厂的名义成立国营性质的汽修车间,扩大生产规模,解决厂里部分职工的就业问题。 当时遇到的最大困难是没钱,具体负责筹建工作的黄大海和申小涛给我提供的预算是最少十三万元,而修造厂能拿出来的现金只有三万,建设资金有很大的缺口。 知识面很宽的徐冰雅给我支了个招,建议向修造厂全体正式职工募集建设汽修车间的资金,把汽修车间搞成修造厂以国有资本参股,国有企业职工全员持股,独立经营,独立核算,自负盈亏的股份制企业。 当时,股份制企业在经济落后的内陆地区是新生事物,很多人对这种所有制形式听都没听说过,我自己对这方面的知识也很欠缺,担心厂里职工没人愿意花钱认购汽修车间的股份,募集不到急需的开办资金,所以对徐冰雅的建议并不感兴趣,准备用借贷或者其他方式,解决建设汽修车间的资金难题。 英雄所见略同,徐冰雅的商业嗅觉不比我差多少,她非常认同我对榆树坪地区汽修市场是个缺口的判断,很看好这个项目的前景。 徐冰雅得知我准备用别的方法筹钱后,连夜拟就了详尽油全员持股方案和实施细则,十分坚定地对我说,她愿意为职工全员持股方案兜底,用自己私人的钱,认购修造厂职工认购后剩余的全部股份,保证完成募集资金计划。 徐冰雅父母和弟弟开了多年百货批发部,家资丰厚,是榆树坪矿第一个买私家车的人家,确实有能力拿出建设修造厂需要的钱。 当时我和徐冰雅还只是相互有一点好感,没有发生亲密关系,被她的激情和好意感染,同意了她为修造厂量身打造的全员持股方案,并委托她全权负责这项工作。 徐冰雅只是照本宣科,宣布了厂部的决定,没有向职工们做过多的股份制知识的宣传解释工作,而且没出给大家留出充分的考虑的时间,股份募集工作搞得有些敷衍。 情况和我估计的差不多,大家对认购汽修车间股份的积极性不高,绝大多数职工只是购买了厂里规定的最低限额的股份,从普通职工中募集到的资金不到两万元,和目标数额相去甚远。 可能这正是徐冰雅希望得到的结果,她二话没说,花了七万多块钱,包圆了剩下的职工内部股份。 为了避嫌,徐冰雅并不是以个人的名义购买的这部分股份,而是以符合认购资格的几名修造厂职工代持的方式分别认购的。 第29章 狱中五十二天(三) 修造厂搞职工内部全员持股的时候,对大家认购汽修车间股份的最低份额有要求,并没有限制最高认购数量,只是规定了在认购期内先到先得,售完为止,所以徐冰雅及其委托人认购了汽修车间超过一半份额的股份,在程序上不没有问题。 冯同勤和小韩向我提出的问题是:明知汽车修理是个盈利能力很强的好项目,而且是以修造厂扩大生产规模的名义,向行政科租赁的经营场所,也是以修造厂的名义建设的,为什么要把大部分股东卖给职工,最终让副厂长徐冰雅个人得到了超过一半的股份,你自己成好第二大个人股东,而修造厂只占了百分之二十三的股份,失去了对汽修车间的控制权,这中间是否存在以权谋私,搞利益输送,损害国家利益的情况。 我以为自己被关到古城宾馆后,检察院的人啥都没干,一直在等着我自动滚蛋呢,敢情人家根本没闲着,在局矿纪委的配合下,继续深挖我的违法线索,而且有了新的发现。 冯同勤提的这些问题总算有些靠谱,应对不当会给徐冰雅和榆坪公司带来麻烦。 我又给自己点了根烟,打起精神,斟字酌句地回答。 汽修车间是去年春节期间筹建的,当时修造厂复产复工才一个多月,在经济上还没缓过劲来,正常生产所需的流动资金几乎全是借来的,其中就包括借郭民选的一万元,根本拿不出钱来上新项目。 为了筹措恢复生产必须的流动资金,我把自己能借钱的单位和个人几乎借遍了,实在没有能力再借到建设汽修车间的资金,也得不到来自上级单位的支持,所以我借鉴南方地区民营企业的做法,想以内部职工认购股份的形式,解决项目建设的资金问题,这种方式也是当时国家提倡和推广的。 修造厂长期经营不善,职工收入水平低,大家没有闲钱购买汽修车间的股票。而且厂里以前搞过类似的集资活动,解决经营资金不足的困难,但后来并没有兑现对职工承诺的高额利息,挫伤了大家的积极性,所以厂里职工对募集股份的事情积极性不高,计划的资金募集数额远远没有完成。 在这种情况下,我动员说服了当时还是会计的徐冰雅,出资购买汽修车间无人认购的股份,帮助厂里弥补新项目建设的资金缺口。 至于我为什么要向徐冰雅,而不是向其他职工求助,是因为徐冰雅父母是做生意的,家里有钱,她是大家公认的“小富婆”。 当时,我把全厂在册正式职工挨个扒拉了一遍,发现除了徐冰雅外,再没有谁能拿出这么大一笔钱。 我对冯同勤说,做生意哪有稳赚不赔的道理,汽修车间没有正式运营前,谁都不敢说这个项目没有赔本的可能,一定能挣大钱,徐冰雅不肯定,我也不能保证。 之所以用自己家里的全部积蓄,花了五千块钱认购汽修车间的股份,因为我是修造厂厂长,要以身作则,动员全厂职工做的事情,自己要起带头示范作用,这是我林子龙觉悟高的表现。 修造厂觉悟高的干部不止我一个,厂部的管理人员和各车间的主任,包括经济困难,需要老伴捡破烂贴补家用的副厂长孙建成在内,大部分都认购了比普通职工多好几倍的汽修车间股份。 难道我们这些人比普通职工多认购汽修车间的股票,是以权谋私,损害了国家和修造厂的集体利益吗? 冯同勤并不认可我的解释,冷笑着说:“你说是你说服徐冰雅拿钱买的汽修车间的股份,徐冰雅的说法是,她看好这个项目,刚好手里有闲钱,是自己主动买了职工认购后剩下的全部股份。看来你们两人的关系真是非同一般,都在为对方着想,抢着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你能给我们解释解释这两种说法有什么不同吗?” 这个问题涉及自己和徐冰雅不为人知的关系,很敏感,而且我不知道徐冰雅具体给纪委和检察院的人是怎么说的,非常不好回答。 我低头想了会,本着少说为妙,言多必失的原则回答道:“徐冰雅怎么说的我不知道,我只保证自己说的是事实,随便你们怎么想。我认为自己的说法和徐冰雅的回答没有本质上的区别,最终的结果是一样的,和以权谋私,搞利益输送的违法行为不搭边” 冯同勤说,最终的结论得由检察院做,你承认不承认对案件性质的认定没啥影响,就算没有你的口供,我们照样能给你定罪。 这次提审中,冯同勤和小韩对我穷追猛打的第二个问题是,为什么要把发展势头良好,盈利能力很强的汽修车间,从修造厂独立出去,把修造厂派到车间的管理人员和技术工人全撤了回来,把车间交给徐冰雅姐弟经营? 这个问题比较复杂,牵涉的人很多,尤其是涉及到自己老领导杨树林的隐私。 考虑了几分钟,我决定不能说具体原因,应该以结果为导向,说明自己这么做合情合理,没有违反任何法律法规的规定。 当时盯上榆树坪地区汽修市场这块蛋糕的,除了我之外,还有榆树坪派出所联防队队长,当地最大的私人饭店“岭南饭庄”的老板张三庆。 只不过张三庆晚了一步,被我借助修理厂有人有设备的便利条件,和国营企业自身的先天优势,抢占了先机。 失去商机的张三庆不甘心失败,当时用了各种手段,想把刚营业的汽修车间收入自己囊中,借助联防队协助警察维护小煤窑治安的权力,垄断榆树坪地区拉煤车辆的维修,攫取高额利润。 虽然当地的汽车修理市场是个缺口,但拉煤车的数量总共只有那么多,短期内不会增加。这是个存量市场,没有增量的可能,容不下两个服务对象完全重叠的竞争对手。 汽修车间戴着国营企业的帽子,容易得到拉煤车车主和司机的认可,身为私营业主的张三庆自知重建一个汽车修理厂,无法在和抢了先机的汽修车间的竞争中占到便宜,所以下定如果不能把汽修车间据为己有,就不惜代价把它搅和黄了的决心。 第30章 狱中五十二天(四) “岭南饭庄”的特色是烹蛇,北方人喜欢吃蛇的不多,杨树林是个例外,他对岭南饭庄的蛇羹情有独钟,经常独自去那里过嘴瘾,一来二去和饭店服务员小叶姑娘勾搭上了。 张三庆眼光长远,为杨树林和小叶幽会提供了很多便利条件,因此和杨树林搭上了关系。为了达到逼迫我把汽修车间转让给他的目的,在其他手段都没有取得成效情况下,祭出了杨树林这张他认为是王炸的底牌。 榆树坪矿的人都知道,修造厂的林子龙是杨矿长一手提拔起来的年轻干部,是杨树林的嫡系,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对自己的老领导忠心耿耿,从来没有违背过杨矿长的意思。 张三庆以为只要杨树林发话,林子龙不敢不从,不但会乖乖把汽修车间交到自己手里,而且转让条件一定非常优惠,能让自己少花些银子。 杨树林吃了人家那么多条不要钱的蛇,还睡了人家的服务员,不能不有所回报,于是把我招到他办公室,问清了汽修车间的情况后,委婉地让我把这个项目卖给张三庆,给修造厂赚笔快钱。 杨树林以为自己和岭南饭店小服务员勾搭的事情做得很隐蔽,矿上没有一个人知道,殊不知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其实我早就在一次极偶然的机会中,知道了他和小叶姑娘的隐私,不过我从来没给任何人透露过这个消息,在杨树林面前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正常。 我对老领导因为自己的私情,不惜损害修造厂和全厂职工利益的行为深为不齿,也不想因此对徐冰雅造成伤害,当时以汽修车间是独立经营的股份制性质,重大事项要经过股东大会表决同意后才能执行,修造厂和我本人对它的转让没有决定权为由,婉拒了杨树林的要求。 杨树林对我的态度很不满意,但我拒绝的理由相当充分,让杨树林挑不出毛病,此事便搁置了。 不甘心失败的张三庆,随后对汽修车间进行了疯狂报复,最终玩脱了,把自己送进了高墙里。 汽修车间开业后生意很好,仅仅运营了两个月,便表现出超强的盈利能力,因此引起了一些居心叵测之人的注意。 程四苟派审计科任丽丽找过汽修车间的茬,新上任的矿纪委书记钱峰也想从这里打开缺口,找我的麻烦,没完没了的骚扰让我觉得很头痛。 为了给发展前景非常好的汽修车间营造好的经营环境,在徐冰雅很多次的劝说和怂恿下,我最终同意了她的建议,决定把车间从修造厂分离出去,将其由厂里下属的生产单位,变成独立注册,独立经营,由公司董事会管理的,真正意义上的股份制企业。 我做这个决定的时候很为难,曾经犹豫了挺长时间。 汽修车间是自己为修造厂建设的第一个新项目,是自己一手打造的,不但解决了部分职工的就业问题,每年还能为厂里创造不菲的产值和利润。 更为重要的是,这个项目是我个人的政绩,政绩对有抱负有追求的年轻干部的诱惑力比什么都大。 如果修造厂放弃了对汽修车间的管理权,只是作为股东身份,而且不是控股大股东身份存在的话,汽修车间的经营业绩再好,功劳也和我个人无关。失去这份政绩,对我个人来说,实际上是一个损失。 反复权衡利弊之后,特别是听了徐冰雅反复向我灌输的“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你林子龙不可能永远当修造厂厂长,有一天你离开了这里,汽修车间这块肥肉,不知道会被那些早就垂涎三尺的觊觎者糟践成什么样子后,我下了把车间切割出去的决心。 因为此前有过被杨树林要求,将汽修车间转让给张三庆的情节,怕切割方案被领导否决后会带来很多麻烦事,我没有按规定事先向矿长杨树林汇报,而是在完成了切割程序,办理了新公司的注册手续后,才向领导做的报备。 当时我和杨树林的关系还没产生裂隙,我对领导很尊敬,领导对我也很信任。杨树林并没有因此批评我,只是泛泛地说了句:以后不许再做这种先斩后奏的事,然后让我向企管科进行备案,告诉企管科我事先向他请示过。 榆坪公司成立后,徐冰雅迅速把以前由别人代持的部分股份,全部转到自己个人的名下,从而以占股比例超过一半的大股东身份,名正言顺地成为公司的法人代表,并被公司董事会选举为董事长,成为榆坪公司的实际控制人,她随后任命自己弟弟当了公司经理。 徐小弟上任后,我把修造厂派到汽修车间的管理人员和技工全部调回了厂里,从此修造厂不再直接参与榆坪公司的管理工作,只是以唯一法人单位股东的身份,和其他个人股东一起分享公司的红利。 我对冯同勤和小韩说,汽修车间的《全员持股方案实施细则》和榆坪公司的《企业章程》都有明确规定,个人股东之间的股份可以互相转让。徐冰雅以协商的方式,购买其他个人股东持有的汽修车间或者榆坪公司股份的行为没有违规的地方,更不存在违法的问题,修造厂和我个人无权干涉。 徐冰雅个人持有的股份超过一半,所以她对股份制性质企业的重大事项有决定权,即使企业其他股东全部反对,也推翻不了她做出的决定。 我神情平静地告诉冯同勤和小韩,不管徐冰雅手里的股票是我动员她买的,还是她自己主动买的,这个问题本身没有意义,结果都是徐冰雅用自己的钱,合规合法地拿到了汽修车间超过一半的股份,掌握了对这个小企业的控制权。 在这种情况下,我个人不管是作为修造厂厂长,还是作为第二大个人股东,是否同意将汽修车间从修造厂独立出去,都只有建议权,但没有决定权。 这个问题只有徐冰雅才有权决定,所以我无法回答你们提出的,为什么要把汽修车间从修造厂独立出去这个问题。 第31章 狱中五十二天(五) 得出了我无权决定是否将汽修车间从修造厂独立出去的结论,剩下的两个问题就不难回答了。 徐冰雅是榆坪公司的董事长,有权召集董事会,任命公司的管理人员,只要公司董事会同意,至于是任命徐冰雅的弟弟,还是其他任何人当公司经理,是人家自己的事,我林子龙无权干涉。 既然修造厂除了派代表担任公司董事,监督公司依法依规经营和享受公司每年一次的分红外,和榆坪公司没有其他的关系,我为什么不能把厂里急需的管理人员和技术骨干调回来呢。 修造厂正处在快速发展阶段,连续上马了翻砂铸造和生产一吨矿车两个大项目,人手根本不够用,我为什么要让厂里的员工继续为榆坪公司卖命,不把他们调回来为修造厂创造效益呢! 我的回答中,涉及到很多《公司法》和股份制企业运行规则方面的专业内容,把冯同勤和小韩听得一头雾水,半懂不懂的,想质疑又不知道从哪里切入。两个人低声嘀咕了几句,对我说今天先问这两个问题,警告我不要存侥幸心理,他们还有很多问题要落实,过两天会继续提审我。 入狱后的第一次提审就这么结束了,冯同勤和小韩又一次两手空空,没有得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我自己心里清楚,在榆坪公司的问题上,存在着两个硬伤,如果办案人员提出来,我很难自圆其说,可能会给自己和徐冰雅带来一些麻烦。 当然,并不是说我和徐冰雅有啥违法乱纪的事情,而是很难把问题解释清楚。 在汽修车间筹建初期,打的是修造厂扩大生产规模,上马新项目的旗号。修造厂是国营企业,其下属的生产车间自然也是国有性质,不会有人对此有疑问。 车间的经营场所,是向榆树坪矿行政科租用的矿商店废弃的旧址,租金每年只有五百元。如果不是内部单位,不可能享受这么低廉的价格,行政科也不可能答应长达十年的租期。 做生意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地理位置比人和的重要性更高,一个好的位置,对商家的生意是否兴隆,赚钱是多是少的影响很大。 榆树坪是个狭长的山沟,只有一条通往外界的公路。矿商店旧址所在的位置,正在这条交通要道旁,是所有进出山车辆的必经之处,而且门口地方比较大,便于大型车辆停放,是兴办汽修厂的绝佳之处,整条山沟里再也找不到比这更好的地方。 当时张三庆正是意识到这个问题,所以才不愿另找场所,再办一个汽修厂,和汽修车间展开公平竞争。 汽修车间开业的时候,房顶上矗立的是“国营修造厂汽修车间”九个红色的铁皮大字,十分醒目,门前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老远就能看见。 国营企业的招牌虽然没有前几年那么响亮了,但对偏远地区的山里人来说,依旧是实力的体现,是品质和信誉的保证,私人老板和民营企业根本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国营”两个红彤彤的大字,对刚开业的汽修车间招揽客户,赢得车老板和拉煤车司机的信任,迅速打开经营局面,站稳脚跟发挥了莫大的作用。 尽管更名后,房顶上的大招牌换成了“榆坪汽车服务有限公司”,但这个修理厂是国营的,实力强,信誉好,在这家修车不会吃亏上当的理念,已经根植于用户的心中,对榆坪公司的经营持续发挥着正面影响。 因此上说,汽修车间筹建阶段和开业初期,确实是沾了修造厂的光。 租赁经营场所享受的优待,应该是修造厂作为榆树坪矿下属单位身份,形成的无形资产。“国营”这个含金量很高的金字招牌,也是修造厂的无形资产,但被挂羊头卖狗肉的汽修车间,无偿使用了半年多时间。 无形资产是有估价标准的,对汽修车间这种投资额不大的小微企业而言,无形资产甚至比有形资产的价值更高。 可口可乐公司的掌门人不是说过吗,即使一把火把公司的所有资产烧得精光,他也能靠“可口可乐”这个招牌,在很短时间内东山再起。 如果把无形资产的价值计算进去,修造厂的股份占榆坪公司股份的比例,肯定要比现在的高。 纪委和检察院的人,脑子里根本没有无形资产的概念,只能看到表面现象,考虑不到具体问题后面隐藏着的深层次的东西。 徐冰雅心思缜密,应该是想到了修造厂事实上向汽修车间投入了无形资产的问题,怕夜长梦多,担心我一旦离开修造厂,汽修车间可能再无独立出去的可能,自己付出的努力得到的收益会大打折扣,所以竭力鼓动我尽快把汽修车间从修造厂切割出去。 我在去修造厂前一直是搞行政工作的,没有接触过《公司法》和股份制企业方面的知识。 修造厂是根正苗红的国有独资企业,虽然名义上有自己的营业执照,但在我当厂长之前,几乎没有承接过榆树坪矿以外的订单。 在大家的意识里,修造厂根本不是一个独立企业,没有企业法人的身份,是榆树坪矿下属的独立核算的二级单位,《企业法》管不到它,和股份制企业根本不搭边。 在被检察院审查之前,我也是这么想的。 因为想用法律武器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这两个月我深入钻研了大量的法律法规,其中就有徐冰雅特意为我挑选的《企业法》。才对股份制企业的特征和组织形式及运营规则有了一些了解,也才对企业的无形资产有了概念。 正是因为有了法律知识的储备,我才知道了在汽修车间刚运营了两个多月,徐冰雅就急着想把它变成独立企业的原因。 想通这个问题后,我并没有对徐冰雅当初极力怂恿自己及早把汽修车间切割出去的做法产生反感情绪,反而佩服她眼光长远,布局及时,不然自已辞职后,在姚南北和侯得财当政的情况下,汽修车间的命运真的不好说,能不能保住股份制性质也在两可之间。 自己手里有五十股汽修车间的股票,车间的经营效果和我个人的经济利息息相关,我也希望每年能多从榆坪公司分点红利。 第32章 狱中五十二天(六) 第一次提审的时间很长,我回到号子的时候,已经过了午饭时间,不过小张让小五给我留了碗菜汤和两个黑馍馍。 我从衣兜里掏出半包云烟和猫眼打火机扔给小张,端起汤碗大口喝起来。 小张说不是被喊出去提审了吗,从哪弄来的打火机和香烟。我说给提审自己的人要的,他不给烟我就不回答问题。 小张翘起大拇指钦佩地说:“林哥牛掰!别的犯人提审时都双腿哆哆嗦嗦,连头都不敢抬,你还敢给警察要烟。” 我边啃着半生半熟的黑馍馍边说:“我又不是犯人,干嘛要怕警察?下次不管谁来提审我,我还给他要烟。” 在206号子里住了几天,我在这间狱舍里已经混熟了,不再小心翼翼,说话很随意,不用顾忌他人的态度。 别的监狱自己没进去过,不知里边是啥情况,但古城监狱的环境比想象中好多了,没有传说中那么让人恐惧。 小院里面是间长约十二米,宽四米的大房子,房间里有一排和房间一样长,宽约两米的厚木板,这便是我们睡觉的大通铺。 木板被角铁牢牢固定在水泥垛上,不借助工具别想拆下来。 房间最里面是道和床铺同宽,高约一米的矮墙,矮墙里是厕所,有一个蹲式抽水马桶。厕所山墙和楼板连接处,是一个半米多长,宽度只有十公分左右的狭长通风口。 由于靠近厕所和下水道,越往里空气越不好,没有谁愿意睡在离厕所近的地方。所以从进门处算起,铺位的次序代表着你在这个号子的地位。 大部分新进来的人,要经历从最里面的铺位渐次向外挪动的过程,但也有例外,比如我。 因为有分管这个监区最高领导罗指导的关照,进来的当天,我的铺位就被小张指定在紧挨着他的位置上。 我进去的时候,这个号子里总共有二十二个人,后来的日子里,不断有人进进出出,但总人数一直保持在二十至二十五人之间,只有两三天例外。 大约是八月底的时候,可能外面搞了一场运动,古城监狱一个晚上之内,骤增了上百名在押人员,各个号子里人满为患,我们这间监舍一下子被塞进了八九个人。 大通铺的铺位很紧张,正常情况下的人均占用宽度只有五十公分左右,根本睡不下这么多人。新来的人只能背靠着墙,坐在走廊的水泥地板上打盹。 捱过刚进来时不知所措,烦躁不安的两三天后,我的情绪渐渐安静了下来。 既然被人家整进了监狱,愤怒也罢,暴躁也罢,不甘心也罢,其实都没啥用,想反抗也不现实,唯一的办法就是接受事实,让自己静下心来,耐心等待事态的变化。 我始终坚信自己一定能取得最后的胜利。 情绪稳定下来后,我也有心思观察号子里形形色色的二十多个人。 自己的铺位在牢头小张的左手侧,我左边铺位的主人是个五十多岁,头发花白,面容富态的小老头,他告诉我自己姓赵,让我喊他老赵。 老赵是古城县农业局计财股股长,他在这个号子已经住了小半年。 因为有家人经常探视,能给小张进贡不少香烟零食和日用品,加上在这个号子里住的时间比较长,在我进来之前,老赵的地位已经渐次升到了二号。 可能因为进来之前同为干部身份,我和老赵很聊得来,混熟了后,老赵慢慢给我介绍了古城监狱和我们这个监舍的情况。 老赵告诉我,古城监狱原先是县公安局的看守所和拘留所,由于规模比较大,在押人数多,其中有一部分罪刑较轻的犯人,被羁押的时间很长,等法院判决书下来的时候,刑期已经所剩无几,不值得送去真正的监狱去劳动改造,所以留在这里服完所剩不多的刑期。 后来这种情况越来越多,公安局便向省司法厅申请,给县看守所加挂了监狱的牌子,把古城境内刑期在三年以内的罪犯统一留在此处服刑。 所以这里名义上是监狱,其实是个大杂烩,关押的既有被公安机关处以刑事和治安拘留的违法犯罪人员,也有一部分轻刑犯,还有我和老赵这种被监视居住的犯罪嫌疑人。 老赵说自己是因为替局长背了挪用公款的黑锅,和我一样,也是被用一纸“监视居住决定书”送到这里的,不同的是我的案子是检察院办的,对自己采取监视居住措施的是公安局经侦大队。 老赵告诉我,自己被抓后,局长托人带话,让他咬紧牙关什么都不要交待,尤其不能出卖领导,说正在疏通打点各方面的关系,保证能平安无事地将自己捞出去。所以尽管老赵被在监狱里关了小半年,但心态很好,该吃吃,该睡睡,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我悄悄问老赵,小张看起来年龄不大,身材又瘦又矮,长得白白净净的,靠啥本事当上咱们这个号子牢头的? 我问这话的时候,其他人都在院子里乘凉,屋子里只剩下我和老赵搧着用纸板折成的扇子聊天。 老赵低声说,你千万别小瞧那个小伙子,别看小张年纪不大,身材单薄,但心狠手辣,一言不合敢下死手。你知道那个两只胳膊上纹着虎豹的抢劫犯,为什么走路一瘸一拐的么? 他比你早进来一个星期,刚进来那天,小张让大傻和小五给新人上家法。那家伙人高马大,特别能打,根本没把小张的挑衅放在眼里,三拳两脚便把大傻和小五揍得跪在地上求饶。 当时小张没说什么,当天晚上等大家都睡熟后,小张指使大傻和小五悄悄用被子死死蒙住抢劫犯的头,他自己用在水泥地上磨得和改锥一样锋利的塑料牙刷把,在抢劫犯的两条大腿上连续戳了十几个血窟窿。 那家伙的头被蒙得严严实实,呼叫声传不出去,当场被痛晕过去。 事后,小张指使大傻和小五把被鲜血浸透的床单撕成布条,把抢劫犯大腿上的血窟窿紧扎止血,打扫干净现场后,小张在厕所撒了泡尿,洗干净手上的血迹,像没事人一样睡觉去了。 第33章 狱中五十二天(七) 老赵说的情况让我毛骨悚然,心道果然人不可貌相,小张这种阴险的小伙子,对任何对手来说都很难缠,谁要是被他盯上了,晚上睡觉都不敢闭眼睛。 古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被贼惦记上。 家里的东西被偷了,知道自己损失了什么,对主人来说,只是懊恼心痛一阵子的事。如果知道自己家被贼盯上了,对方却迟迟没有下手,无法预料未来自己的损失有多大,极度的不安和焦虑能把这家的主人逼疯。 再厉害的人,也不可能长期全天二十四小时不眠不休,时刻防备着被人暗算。 对付小张这种专挑对手松懈的时候下死手,只有两种选择,要么老子先整死你,彻底断了你下手的机会,要么放弃反抗,承认失败,臣服于对方。 和自己的小命和身体安全比起来,面子问题的重要性显然不值得一提,两害相较取其轻的道理大部人都懂。 老赵说,那个很能打的抢劫犯醒来后,既没有向管教报告自己的伤势,也没敢报复向自己下手的小张和大傻小五,接过小张扔给的几粒消炎药,咬着牙扛了七八天,现在伤口已经结痂,但走路还不太利索。 动物世界的本质是弱肉强食,人类也不例外,在监狱这个特殊的地方,这个特征表现得更直接,更明显。但这只是普遍现象,并非没有例外。 强者有强者的生存之道,弱者有弱者的取胜招术,很多时候,貌似强大的一方,并不一定能打败看似弱不禁风的对手。 体型巨大,威风凛凛的老虎,在非洲大草原上是食物链顶端的存在,但对莫科多巨蜥却极为忌惮,因为这个体型不大的对手身上对,有能对自己带来致命伤害的毒液。 联想到自己的处境,我意识到孤军奋战的自己,现在能和穷凶极恶,孤注一掷的古城县检察院对峙的唯一资本,是自己的问心无愧。 有这个资本的凭仗,我相信自己能坚持下去。 除过供给在押人员的伙食实在不敢恭维外,古城监狱其他方面的条件其实非常不错,甚至替押人员想得很周到。 监狱里有小卖部,日常用品几乎应有尽有,甚至连违禁的酒水都能偷偷提供,只是所有商品比外面的售价高那么两三倍。 只要你账上有钱,想要什么东西,给送饭的人说一声,不长时间就会有人给你送进来。 如果嫌伙食不好,监狱还有小灶,每天午饭前一小时,会有专人拿着食谱,到每个号子里问有没有点餐的人。食谱上饭菜的种类很丰富,除了米饭、饺子、面条等主食外,还有很多种炒菜。 和小卖部的商品一样,小灶明码标价的饭菜比外面饭店的价格也高好几倍,想点餐,你的账户里得有足够的钱。 入狱第二天晚上查号的时候,带队的管教罗指导把我单独叫到了院子里说,王县长给你账上存了两千块钱,你可以天天点小灶的饭菜,如果号子里有人抢你的饭,你报告给查号的警察,看我怎么收拾他。 两千块不是小数目,相当于狱警半年的工资,王俊臣给我账上一次性上了这么多钱,确实相当豪横,也确实够我霍霍一段时间。 我不想表现得太特殊,引起号子里人的妒恨,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大多数时间依旧吃着大灶的饭,偶尔点次餐,总是点很大的量,邀请小张和老赵共餐,把节省下来的馍头送给大傻和小五。 大傻身高体壮,小五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定量的伙食根本填不饱他们的肚子。他俩不馋我们饭碗里的饺子,每人能多吃个我给他们的馒头,就感激得不得了。 冯同勤他们为了给我施压更大的精神压力,对外封锁了把我关进古城监狱的消息,而且专门给监狱方面打了招呼,没有他们的书面许可,不准任何人探视犯罪嫌疑人林子龙。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如果没有王县长的鼎力相助,自己入狱后不知道要遭多少罪。 监狱是个特殊的地方,最不值钱的东西是人的尊严和没有价值的时间。 除了每天两次的查号点名和吃饭外,整个白天的十几个小时都无所事事,只能任马由缰地胡思乱想。 这里让我最不能忍受的是长达二十一条,六百多字的《古城监狱管理规则》,也就是被关押人员每天早晚必须集体背诵的“狱规”。 狱规对在押人员的一举一动都有明确的规定,比如回答管教人员问话时必须立正,回答问题前必须先大声说:报告干部,人犯xxxx号…… 比如遇到站岗或者巡逻的武警战士,必须停下脚步或者手中正在做的事情,昂首挺胸报告:报告班长,人犯xxxx号正在xxx必须目视战士走远后才能收回自己的目光。 如此之类刻意打击在押人员自尊心的规矩有很多条。 为了达到改造犯罪分子的目的,管理方总是用尽心思打击和侵蚀改造对象的尊严,希望能让他们认识到自己的罪行,重塑他们的人格。 其实这是一种非常愚蠢的做法,只能对没有主观恶意,或者主观恶意较小的犯人造成心理造成伤害,对那些敌视社会,敌视规则秩序,心理阴暗的犯罪分子毛用都没有。 如果说社会是个大染缸,能让本质纯洁善良的年轻人改变颜色,那监狱就是一口巨大的染锅,不但能给染料加温,让它融化的更充分,染色能力更强,而且能大大缩短染色的时间。 所以一直有人说,与其说监狱是改造罪犯的场所,不如是说它是培养罪犯的学校,善良的人会在监狱里学坏,原本就坏的人从监狱里出来后会变得更坏。 监狱对在押人员的心理伤害,不止体现在故意贬低打击他们自尊心一个方面,自身的种种行为,还严重扭曲了他们的价值观,给他们出狱后融入社会,过上正常人生活带来了很大的不适应。 第34章 狱中五十二天(八) 当时的北方内陆地区,正处在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的过渡期,人类所有社会活动的终极目的是经济利益,一切向钱看的思潮风起云涌,这种社会现象的缺点在监狱这种地方被数倍放大,财富和物质的作用和力量比社会上表现得更直接,更有力。 你账上有钱,能时常点小灶的饭菜,能从小卖部买烟买酒孝敬牢头狱霸,不但不会受到霸凌,还能享受到很多优待,能睡在离厕所远的地方,会有人给你洗衣服,替你铺床叠被,打饭洗碗,甚至为你洗脚捶背按摩。 我进号子的时候,正是异常闷热的三伏天。 虽然院子里有水龙头,洗脸擦身体很方便,但小张觉得不过瘾,只要当天有太阳,每天上午十点以后,都会指使人把小院的地面擦洗干净,用破布把下水口塞紧,然后打开水龙头,给院子里放上三十公分高的自来水。 监舍的小铁门下面,有四十多公分高的水泥门槛,小院的地面和围墙都是水泥的,而且房间的地平比院子的地面高很多,所以只要水位不太高,院子里的水是流不出去的。 在太阳的曝晒和三伏天的高温下,两三个小时后,院子里的水温度能达到四五十度,这时小张会招呼我和老赵,有时候还可能叫上号子里其他一两个人,脱光衣服,躺在被温水泡得热乎乎的水泥地上,享受热水身体和精神上带来的松驰感。 下午一般不会有人被喊去提审或者接受探视,这个点也不会有狱警和管教进号子来,所以不担心被人发现。 我们通常会在热水中泡一两个小时,还可以随时叫小五或者大傻提供搓澡、按摩服务。 我们几个泡完后,号子里其他人才有机会去院子里洗热水澡,而且每次下水的人还不能太多,防止水从小铁门下面溢出去。 泡热水澡我不反对,但内心非常抗拒小五和大傻的服务,却每次都拗不过大傻的恳求。 大傻人如其名,身高体壮,脚大手大,脑子不太灵光,没有上过学,一个汉字都不认识,但他搓背按摩的力道掌握得很好,不管是搓背还是按摩松骨,都会让我觉得很舒服。 我问大傻是哪里人,因为啥案子进来的。 他说自己的老家在秦巴山深处,十八岁那年跟随几个老乡来到古城县的小煤窑打工。他们干活的小煤窑老板是个坏人,经常找借口克扣民工的工资。 自己和五个老乡哥哥汗滴子摔八瓣挖了一年煤,准备回老家过年的时候一算账,老板才给他们每人发了两千块钱工资,连原来说好的一半都不到。 他们哥六人不答应,赖在小煤窑上不走,结果被老板叫来的十几个地痞流氓打了一顿,刚领到手的钱也被那伙人抢走了。 六人被从小煤窑上赶出来后无处可去,想回老家却没钱买车票,年纪最大的老乡把几个兄弟叫到一起一合计,决定对小煤窑老板进行报复,讨回自己的血汗钱。 当天晚上子夜过后,六个衣衫褴褛,脸上抹着煤泥的小伙子,翻墙进入到半山坡上小煤窑老板家的院子里。 他们原本准备揍事主一顿,出口气,再把自己应得的劳动报酬讨回来,然后连夜步行出山。 小煤窑老板是个舍命不舍财的主,虽然被揍得带着老婆儿子跪地求饶,但死活不愿说出家里的钱藏在哪。 气急败坏的带头民工拿老板不到七岁的小儿子撒气,不料用力过猛,一脚把小孩踹得飞了起来,脑袋撞在窑洞中间烧得正旺的大铁炉子的边角处,当时脑浆就喷了出来。 红了眼的民工们于是一不做二不休,把小煤窑老板两口子也整死了,然后把窑洞里值钱的东西一掠而空,六个人连夜从小路走出大山。出山后为了缩小目标,降低被抓的机会,年纪最大的老乡让大家各自逃命,三年内千万别回老家。 大傻告诉我,自己在六个人中年纪最小,杀老板一家人的时候自己没有动手,只是傻傻地站在旁边看着哥哥们动手。 和老乡们分手后,大字不识一个,脑子又不好使的大傻不知道去哪,于是用了三个多月时间,靠着两条腿一路讨饭走回大山深处的老家,结果还没进自己家的门,就被等候多时的古城方面的便衣警察抓住了。 到现在为止,大傻是古城县小煤窑老板全家被杀案唯一被抓获的凶手。 由于其他五名犯罪嫌疑人全部在逃,只有一个当时被吓傻了,脑子不太好使,连具体犯罪过程都描述不清楚的傻大个落网,这个案子三年多无法结案,于是大傻便一直被关押在以前的古城县看守所,现在的古城监狱,没有人知道他还会被关多长时间,也许这辈子剩下的时间,都会在此处度过。 这起小煤窑老板一家被手下民工灭门的惨案,当时在古城县的影响十分恶劣,直接导致政府对全县范围内的小煤窑,进行了一场历时半年的大整顿,要求所有小煤窑雇佣民工的时候,必须查看并登记对方个人的详细信息,并将相关信息向辖区派出所报备。 这个案子的发生地就在榆树坪附近的山沟里,距离卫大宝的小煤窑只有两公里,我当时以此案为例,警告大宝要善待窑上的民工,不管做什么事都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昧良心的缺德事会遭报应的。 看着大傻憨乎乎的样子,我实在无法把他和穷凶极恶,连不到七岁的小孩都不放过的杀人凶手联系起来。 虽然接触时间不长,但我能感觉到这个小伙子本质不坏,至少没有恃强凌弱的念头,他之所以心甘情愿给小张当打手,除了傻之外,主要是因为只有小张因为想拢络他,时常会分给他一些残羹剩饭,让大傻无底洞似的大胃的饥饿感能略微缓解一些。 我理解了大傻为什么非要给我搓澡按摩,对他这种处境的小伙子来说,别人向他表达出再微不足道的善意,他都可以用自己的生命作为回报。 这次聊过以后,我对大傻有了种莫名其妙的亲近感,经常让他给我讲自己在老家时的生活,还跟他学唱秦巴山区的小调。 大傻的地方口音很重,唱的山乡民谣非常好听,但我却很难听清他的吐字,不知道他唱的是啥意思,要反复追问很多次才能猜个大概。但我乐此不疲,出狱时带走的唯一一件物品,一本蓝色封面的笔记本上,记载了二十多首自己连猜带蒙出来的秦巴民谣的歌词。 第35章 狱中五十二天(九) 因为检察院封锁了我被关进古城监狱的消息,而且不许任何人探视,在狱中的五十二天里,只有王俊臣一个人来看过我,而且他还是在县检察院一名副检察长的亲自陪同下,才得以在监狱的探视室匆匆见了我一面。 这次探视的时间很短,前后不到十分钟。 王县长只给我说了几句话,他说现在全国人民斗志昂扬,各行各业形势一片大好,让我不要有思想顾虑,要相信组织不会放过一个坏人,更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你的案子会有真相大白的那天。 因为有副检察长在场,王俊臣的话说得很隐晦,政治站位相当高,但我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 王县长是在告诉我,他已经把我平安无恙的消息,传达给了所有关心我,惦记着我的人。我所挂念的人,和让我牵肠挂肚的小煤窑和洗煤厂一切顺利。他让我安心待在这里,静静等待最终的结果出来。 我告诉王俊臣,自己现在每天都在面壁思过,检讨过去所干过的每一件事有没有违法的地方。请领导放心,我一定端正态度,实事求是地回答检察院办案人员提出的所有问题,绝不颠倒黑白,绝不说一句假话。 从探视室出来,我的心情变得很轻松,脚步变得很轻快。 押送我回监舍的老狱警跟不上我的步伐,不得不喝叱道:你他妈的给我走慢点行不行。 入狱这些天来,我对自己身陷囹圄的处境并没有太大的忧虑,但却担心媳妇长时间得不到我的消息,会胡思乱想,乱了方寸,把我被检察院抓走的消息通知远在数百公里之外的公婆。 父母都是没有多少文化,大半辈子没出过远门的农民,他们要是知道了自己唯一的儿子被抓的消息,一定会焦虑万分,会不顾一切奔赴儿子儿媳所在的地方。 年迈的双亲要是急出什么毛病,或者在丢魂失魄的旅程中发生点意外,自己这个不孝之子的罪过就大了。 徐冰雅知道我和王俊臣的关系,也知道我在古城宾馆的时候和王俊臣一直保持着联系,如果长时间联系不到我,她一定会向王县长求助的。 王俊臣是怎么向徐冰雅介绍我的情况的,我不知道,但可以肯定他一定向徐冰雅传达了我的近况,徐冰雅也委托他转告我,宝龙煤矿和我的洗煤厂运转正常,不要担心。 徐冰雅那么聪慧的女人,不可能不知道我媳妇为我的事着急的情况,她一定会用自己的方式,不动声色地把我现在平安,但不方便和外界联系的讯息转告我媳妇。 这种事情如果放在别的女人身上,不一定会发生,但我相信徐冰雅不是普通女人,她一定会这么做。 心情轻松,步履轻快的我,啍着昨晚向大傻学的秦巴小调回到206监舍。 看到我两手空空回来,小张的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一双小眼睛咕噜咕噜乱转,似乎在打什么鬼主意。 一般人不会空着手去探监,多多少少总会给被探望的人带些生活用品和吃的东西。 号子里的人从探视室带回来的东西,自己最多只能留下来三分之一,三分之一会被牢头据为己有,另外三分之一会被大傻和小五按小张的指使,分给号子里的人,这也是小张拢络人心的手段之一。 小张不知道我账上有两千块,我平时点小灶的次数很少,也没买过小卖部的高价商品,不像有钱人的样子,加上没人探视,在我身上捞不到多少油水,小张对我的态度已经没有我刚进来的时候那么亲热了,只因为有罗指导的关系,他还不敢公开为难我。 我也不愿结交小张这种年纪虽小,但却十分阴险狡诈的人物,始终保持着敬而远之,客客气气的态度。 我回到监舍不久,小张便把号子里那个绰号叫“三条腿”的家伙,喊到外面的小院子嘀嘀咕咕。 “三条腿”是个四十来岁,长相猥琐的农民。 老赵曾给我介绍过,别看那个家伙没啥本事,家里一贫如洗,却是他们村里有名的癞皮,最擅长勾引有夫之妇,睡过好几个不守妇道的妇女。去年被深受其害的几家男人联手打断了一条腿,好长时间需要借助腋下的拐杖才能走路,所以被人送了“三条腿”的绰号。 三条腿伤好后不思悔改,扔掉拐杖不久,又勾搭上邻村一个丈夫在建筑工地上打工的少妇,两人正在少妇坑上鬼混时,被突然回家的男主人抓了个正着。 男主怒不可遏,抓起门后的扁担准备要了三条腿的小命,不料却被自己一丝不挂的婆娘紧紧抱住了双腿。 三条腿趁机套上裤子开溜,刚跑到门口,被男主情急之下奋力掷出的扁担击倒在地。 男主挣脱妇人的双手,冲过去和三条腿展开肉搏,不料被随后赶来的妇人用铁器砸到后脑勺,当场昏死过去。 事后,男主被村里乡亲送到县医院抢救,被诊断为颅骨骨折,颅内出血,当天便转到省城大医院做手术去了。 老赵说,三条腿这次玩大了,锤敲自家男人脑袋的少妇被刑事拘留,作为同案犯的三条腿也被公安局抓了起来。 等受伤男主的伤情鉴定报告出来后,这对狗男女肯定会被判刑。由于犯罪情节恶劣,民愤极大,他们的刑期肯定不会短,听管教们聊天时说,应该是十年起步。 在古城监狱里,和男女之间那点事有关的犯人,不管是强是通,还是猥亵,统统被称为“花犯”。 “花犯”是最受人唾弃鄙视的罪犯,在号子里的地位最低,铺位通常在挨着厕所那道又潮又骚矮墙的位置,即便号子里有人离开,也没有向外挪移的资格。 三条腿是2--06监舍唯一的“花犯”,进来的第一天,就成为我们这个号子的专职厕所管理员。睡在离马桶和下水道最近的铺位上,每天至少要擦拭十次以上厕所的地板和蹲便器,要是被大傻和小张发现有一点污渍,他就得接受或者坐飞机,或者老鼠钻裆的惩罚。 第36章 狱中五十二天(十) 由于心情比较好,中午我破例点了两斤小灶的大肉白菜馅水饺。 小灶开饭时间比大灶晚二十分钟,我准备把自己的两个馍馍分给大傻和小五,不料却被满脸阴笑的小张抢了过去,远远扔给躲在角落里狼吞虎咽的“三条腿”。 饺子送来后,我招呼小张和老赵一起吃,老赵客气了两句后才拿起筷子,小张却不等我和老赵坐下,抢先吃了起来。 老赵年龄大,吃饭速度本来就不快,我还想顾忌点形象,不愿让自己的吃相太难看,小张根本不考虑我和老赵的感受,飞快地抡动筷子,一口一个把饺子塞到自己嘴里,我怀疑他根本没有嚼,是囫囵个把饺子吞进去的。 二斤饺子按说不少,足够三个人吃,但我和老赵都只吃了个半饱,盛饺子的搪瓷盆就见了底。 小张把盆中最后一个饺子塞进嘴里,扔掉筷子,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揉着撑得圆滚滚的肚子,自顾自睡午觉去了。 老赵把盆里的饺子汤喝得一滴不剩,低声对我说:“那小子今天不太对劲,好像想找你的麻烦,多留点神吧!” 我对老赵的提醒并没在意,自己和号子里的人都混熟了,除了没有理睬过“三条腿”外,同其他人相处的都挺好,不相信小张手下的第一打手大傻会向我动手。 整个下午风平浪静,我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例外受到小张优待的“三条腿”和平日一样,手里拿着条充当抹布的破衣服,规规矩矩地蹲在厕所门口,随时处理别人小便后留下的尿渍。 中午饺子吃得太多太猛,被撑着了,晚饭的时候小张躺在床上没动弹,对大傻说,我那份饭你和小五一人一半分了。 我同老赵和平常一样,在号子里其他人前面首先了领了两个馍馍和一碗和涮锅水差不多的青菜汤,蹲在门洞外面吃起来。 “三条腿”仍然是最后一个领饭的人,他一手端着汤碗,一手抓着两个馒头,从我和老赵面前走过的时候,似乎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个趔趄,一脚将我的饭碗踢翻,随即乘势将自己的汤碗扣到了我头上。 菜汤不烫,但我却被“三条腿”突如其来的这招搞懵了,还没缓过神来,却被“三条腿”揪着领口从地上拽起来,大声嚷嚷说我故意绊了他。 明知道“三条腿”是领了小张的旨意,在故意挑衅,我不可能惯他的毛病,也不想留下让小张介入的时间,于是顾不得抹去满头满脸的青菜叶,右手一记重拳擂在“三条腿”的肚子上,迫使其松开揪着我领口的双手,紧接着又送给他一击又狠又准的撩阴腿。 等小张闻声从屋里跑出来的时候,“三条腿”已经双手捂着裆部,惨叫着在院子里滚来滚去。 小张的脸色很难看,问我为啥下手这么狠,“三条腿”要是被你踢出个好歹,我这个老大会被关禁闭的。 我冷笑了一声没说话,脱掉身上的t恤,擦掉头上脸上的菜叶,径直走到水池边清洗。 大傻和小五已经被小张训练得相当眼色,放下吃了一半的馍馍,抢着去收拾地上的残羹剩饭,趁机把“三条腿”掉在地上的馍馍裹在手中的破抹布里。 小张踹了两脚在地上打滚的“三条腿”,愤愤地喊道:“你他妈别嚎了,要是把管教招来,看小爷敢不敢把你日人家婆娘的家具揪下来喂狗。” 每天晚饭后到查铺点名之间的几个小时,本该是号子里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大家会集中在相对凉快些的院子里打扑克、下象棋,天南海北地吹牛逼。 由于吃饭时候出了状况,这天傍晚206号子里的气氛特别沉闷,异乎寻常地安静。 小张继续躺在床上琢磨小鬼的心思,其他的人背靠围墙,在院子的水泥地上整整齐齐坐成两排,没有一个人敢开口说话。 闷头在院子里坐到八点左右,老赵拽着我的手,把我拉到小铁门处,嘴巴贴着我的耳朵悄声说:“咱是啥身份,不值得和小张那种这辈子注定要死在监狱里的人渣较劲,你得主动服软,省得那小子在你正在做梦的时候,用牙刷把在你身上捅几个窟窿。” 老赵拉着我的手心里有东西,我不动声色地收下,趁老赵转身往回走,挡住了其他人视线的机会,将手掌伸到眼前瞄了一下,发现是张一百元的钞票。 我暗自思忖,别看老赵表面上慈眉善目的,原来也会耍小心眼啊,不知道他费了多大的心思,才没让这张钞票被鼻子比狗还尖的小张嗅到味道。 夏天号子里温度很高,大家基本上都穿着背心和大短裤,脚上是监狱发的塑料拖鞋,床上的被褥经常会被查铺的管教抖落来抖落去,检查有没有违禁品,谁要是想藏点东西,实在太难了。 老赵离开后,我靠在铁门上连着抽了两支烟,终于决定向小张服个软。 自己可以向罗指导告状,把小张关两天禁闭,可最终他还会回来,以后还得面对这个阴险狡诈的小伙子,那会使自己的处境变得更尴尬。 当然也能请求罗指导给自己换个号子,但新号子的牢头不一定比小张好对付,还会失去老赵这样一个挺能聊得来的狱友。 一个号子里关着二十多人,这么多人必须要有领头的,协助管教干部对关押人员进行自我管理,这是现实的需要,所以牢头狱霸的现象在每个监狱都存在,而且不可能消失。 估摸着快到晚点名的时间了,我把手中的烟屁股扔到地上,用穿着拖鞋的脚尖使劲搓了两圈,抬脚走向监舍。 小张平躺在自己的铺位上,两手交叉垫在脑后,眼睛盯着天花板一动不动。 我走到小张床头,俯下身子诚恳地说,今天的事是自己的不对,不该对“三条腿”下手那么重。上午被喊去探视的时候,朋友给了一百块钱,请你转交给“三条腿”,算我赔偿他挨的那一脚。 听到“钱”字,小张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两眼冒光,把我手中的钞票抓过去,眉开眼笑地说:“那个老流氓这几天没挨揍,皮有点痒痒,哥哥赏他一脚,是替我教训教训他,踢得好。” 钞票是违禁品,监狱不允许在押人员持有现金。但事实上每个牢头和个别在押人员手里都有钱,而且现金在私底下还有流通的渠道,能为持有者换来实在的或者抽象的实惠。 第37章 狱中五十二天(十一) 无所事事的日子特别难熬,为了打发时间,我请老赵让家里人探视的时候捎两本书进来。老赵不像爱看书的人,他家可能也没其他的书,结果给我带了本崭新的《毛选第五卷》和一本卷了边的《资本论》。 有书看总比仰着头盯天上的星星发呆强,这两本书陪伴我度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 昨晚下了一场暴雨,今天上午的气温不甚高。 吃过早饭后,我和老赵坐在院子里闲聊,小铁门被打开了,管教带着两个全副武装的武警战士,在门口喊着小张的编号说出来提审。 小张慌里慌张从监舍跑出来,在门口被管教戴上手铐,被武警押走了。 其他人提审很少有上戒具的,更不会有武警押解,看到这种架势,我问老赵,小张到底犯的啥罪,值得监狱这么大动干戈? 老赵神神秘秘地告诉我,那小子的罪名可不轻,要是严格追究的话,是要掉脑袋的。 老赵的样子激起了我的好奇心,让他详细说说小张的情况。 小张不在号子里,老赵没了顾忌,把小板凳移到我对面八卦起来。 老赵说,你别看小张才二十刚出头,可是吸了好几年面面的资深“瘾君子”,他为什么长得又瘦又矮,就是因为身体没长成的时候就开始吸上了。 小张父母是在县城开饭店的,家里条件不错。爹妈忙着挣钱,放松了对儿子的管教,小张初中没毕业就开始混社会了,后来就染上了那个会要人命的玩意。 买面面吸要花很多钱,随着瘾头越来越大,父母给的零花钱根本不够霍霍。小张先是靠小偷小摸搞钱,以偷养吸,后来干脆当起了给自己供货上线的马仔,干起了来钱更快,更能解决自己需要的贩卖勾当,实现了以贩养吸。 一年半前,云南方面的警察破获了一起跨国大案,按图索骥,一路追查到古城,把小张的上线,和上线的上线一锅端了,小张也跟着落网了。 云南那边把线索移交给古城公安,古城警局把这个案子列为当年的头号大案,抓获当地的涉案人员超过三十人,涉及的面面数量高达五千克,其中经小张手卖出去的有两百多克。 由于案情重大,此案在今年初在中级法院进行了公开宣判,好几个主犯被送上了法场,其余的涉案人员获刑从无期到十年不等。 小张属主犯之一,之所以没有被当庭宣判,继续以犯罪嫌疑人身份被羁押在古城监狱,主要因为他的亲舅舅是古城公安的副局长。 小张入行时不满十八周岁,属于未成年人,他直接参与了侦办此案的舅舅不但没有申请回避,反而凭借权势和便利条件,在小张的年龄问题大做文章,上下活动,企图为外甥减轻罪责。所以小张得以成为此案几十名嫌疑人中唯一的例外,没有被当庭宣判。 老赵告诉我,他家住得离小张父母开的饭店不远,所以了解一些情况。 小张的爹娘为了保住儿子的小命,不但把经营得红红火火的饭店转让给别人,还把祖传的三间临街商铺卖了,前前后后花了上百万,要不然现在儿子坟头上的草都能长半尺高了。 贩卖面面可是重罪,数量超过五十克就可能掉脑袋,何况小张涉及的数量有两百克之多。所以尽管父母耗尽家财,虽然舅舅八方奔波,也只是暂时保住了儿子外甥的性命,但想把小张捞出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案情过于重大,收了小张父母钱的人,谁也不愿承担私放有可能被送上断头台重刑犯的巨大风险。 于是小张的案子就一直这么拖着,这个没有结果的状况,其实对小张来说,己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我这才明白那天老赵说的“那小子这辈子注定要死在监狱里,你别和他计较。”那句话的意思,也理解了管教为什么要先给小张戴上手铐,再让武警押解着他去接受提审。 这类案子的罪犯,哪个不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亡命之徒,他们知道自己一旦被抓是什么结果,所以会抓住一切可能的机会垂死挣扎,即便有九成九的可能会被当场击毙,也阻拦不了他们为了极其渺茫的求生机会而不顾一切的脚步。 迟早都是个死,无非早死还是晚死几天而已。 老赵感慨道,自己在这个号子住了整整半年,从来没见过小张被提审,不知道这小子是不是没几天活头了。 老赵还在继续唠叨,我的心思却已经转移到别的地方。 难怪钱峰和冯同勤始终不愿承认林子龙是清白的,从来没有在经济上占过国家和集体的便宜,因为他们根本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对钱财没有贪念的人。 在耳闻目睹的事实面前,我不得不承认金钱的力量超乎了自己的认知程度,它不但能给人带来荣华富贵,还能救人的命,世界上似乎没有什么问题是金钱解决不了的。 任何道德的说教都没有活生生的现实的教育效果好。父母散尽家财为小张续命的事实,对我造成了很大的触动,促使我重新审视自己对待金钱和财富的态度,重新定义自己对未来生活的规划。 十多年顺风顺水的国企干部生涯戛然而止,上升势头正猛的事业道路遇到几乎难以跨越的天堑,无端卷入高层争权夺利斗争的旋涡,以至于失去自由,身陷囹圄都没能让我的情绪产生太大的波动。 我始终能以相对平和的心态,直面自己遭受的不公正待遇,除了心态好,对自己的操行有信心外,主要因为我没有后顾之忧,不担心丢掉榆树坪矿的工作,失去了稳定的工资收入后,自己未来的生活会陷入困境,担不起赡养父母,养育女儿的重任。 不说现在自己手里有日进万金的宝龙煤矿,也不提刚刚建成,前景可期的飞龙洗煤厂。去年我从体量最小,最不起眼,和自己关系最远的榆坪公司,分到的红利就超过了一万五千元。 这个收入水平超过平常人年工资的两倍多,绝对不低于榆树坪煤矿矿长,工龄三十年,有高级采矿工程师职称的杨树林。 只要榆坪公司不倒闭,作为第二大个人股东的我,这部分收入是旱涝保收的。 有这个最低收入保障,有什么可担心的,自己可以放开手脚,和钱峰冯同勤这帮人干就是了! 第38章 狱中五十二天(十二) 检察院的第二次提审,是在我入狱后的第三十七天。 监狱并不是完全和外界隔绝的社会,在押人员总能从各种不同的渠道,获悉和自己案子有关的一些信息。 前天下午放风的时候,罗指导在大操场边和我闲聊了几句。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罗指导对我说,你们矿务局最近的变化挺大的,原来的纪委书记甄荣当了党委书记,一上任竟然把局长的风头都压下去了。 罗指导这句平淡无奇的话,瞬间在我心中掀起了巨浪。 按照王俊臣的判断,我的案子将会在矿务局书记人选水落石出后宣告结束。不管最后的胜利者是谁,自己这颗棋子都会失去利用的价值,不大可能会继续被纪委和检察院死揪着不放。 高层的博弈有了结果,是不是意味着自己会很快恢复自由之身? 由于郭民选的意外落败,我对王俊臣的判断生产了怀疑。 如果失败者是甄荣,关于林子龙的这场闹剧会迅速偃旗息鼓,这个结果无疑是肯定的。 甄荣的能量再大,和古城检察院检察长的私人关系再好,毕竟他只是纪委书记,必须接受党委书记的领导。 就算郭民选大度,不刻意打压,甄荣也不敢像以前那样肆意妄为,肯定要想办法让我的案子尽快结案,不要让舆情继续发酵,以免让自己更难收场。 问题在于最后的上位者是甄荣,而甄荣为了上位,选中我作为自己和郭民选对奕的棋子,轰轰烈烈地调动了那么多的人力财力,以至于以联合办案的名义,强拉硬拽身为法律和法制建设监督机关的县检察院下场,把没有任何违法犯罪事实的企业干部林子龙投入大狱,如果对这件事没个说法,不但自己和受自己指使的钱峰无法收场,也会把检察机关置于十分尴尬的境地。 作为共和国法律的守护神,身为法制建设最后一道防线的检察机关,竟然带头违反法律规定,非法办案,非法限制公民的人身自由,这个影响可太恶劣了。 县检察院领导肯定不会接受这个结果,一定要给自己脸上流脓发臭的烂肉表面敷上一层泥巴,不能让不知情的民众看到自己的真面目。 想到这种可能,罗指导带来的消息,不但没能带给我安慰,反而让我的心情变得更加沉重,甚至产生了重重的危机感。 果然不出所料,听到甄荣上任的消息后,中间只隔了一天,一个多月没有动静的冯同勤带着助手小韩,第二次提审了我。 这次提审和上次不一样,与其说是审问,不如说办案人员和所承办案件的犯罪人随意聊了会天。 冯同勤没有要求我回答任何具体问题,一上来先问我对这段时间的监狱生活有啥感受,有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我回答说:“住在监狱里挺好的,一日三餐有人送,啥心也不用操,多住些日子无所谓,反正我现在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一个多月没见面,冯科长看看我是不是比以前胖了些?” 冯同勤被我的话噎得够呛,但并没有发火,反而相当诚恳地说,你自己可以无所谓,有没有想过自己父母和媳妇的感受。 他们不但要为你操心,还会被邻居乡亲同事朋友指指点点说是犯罪分子家属。听说你女儿才三岁,你难道不担心孩子在托儿所受小朋友的欺负吗? 冯同勤不说这话还好,他的话音还没落,我的情绪就失控了,指着冯同勤和小韩的鼻子说,我父母老婆孩子受到的伤害,难道不是拜你们这些猪狗不如的家伙所赐吗?如果你们还是人,还有一点点做人的良知和底线,你姓冯的就没资格在我面前说这样的话。 隔着不锈钢栅栏,被我喷了一脸唾沫星子的冯同勤,今天表现出罕见的好涵养,不仅没有被我的辱骂激怒,反而主动扔给我根烟,说别那么激动,抽根烟消消气,气消了咱接着聊。 我没有捡冯同勤扔过来的烟,在被固定在地面上的铁椅子上仰面朝天,摆出一副绝不妥协,拒不配合的样子。 抽了几口烟后,冯同勤继续说,其实你真不该和我们较劲。 我们拿的是国家的工资,办你的案子是完成领导安排的工作。这个案子办三年也罢,五年也好,对我们来说啥都不会影响。但你就不一样了,不但自己要在监狱里受罪,家人还要被连累,而且肯定没人给你发工资,说不定时间拖得太长,你连自己的工作都保不住。所以我劝你好好考虑考虑自己的处境,为自己和老婆孩子以后的生活多想想,不要再像倔驴似的,不到临死的时候,永远都不知道低头。 冯同勤说:“和我们做对,对你林子龙来说,就是用鸡蛋碰石头,没有任何取胜的可能,只能把自己现在拥有的一切赔得干干净净,真正聪明的人是不会做这种蠢事的。” 虽然心中充满了愤怒,但我并没有被怒火烧得失去理智,知道冯同勤这些话说的不是没有道理。 几个月来,见识了他们这帮穿着屎黄色制服,自我感觉良好的家伙,在自己身上做出的种种践踏做人的良知,身为司法人员,却把法律的明文规定踩在脚下任意凌辱的家伙,什么样卑鄙无耻的事他们都能做得出来。 明知冯同勤的话不仅仅是威胁和恫吓那么简单,但源自于内心的坚定信念,我绝不允许自己认输。 我仰头向天,一字一句地说:“有本事你们永远把我关在监狱里,但凡有走出这里的那天,我一定会提桶某种油,到全国人民最向往的那个地方把自己点了。点之前,我会向世人留下控诉你们罪行的材料,让你们亲眼看看林子龙有没有以卵击石的能力,我希望有无数人,亲眼目睹你们这群王八蛋最后是什么下场!” 我被冯同勤的话刺激得很重,悲愤交加,说得慷慨激昂。 不是嘴上的功夫,我当时确实是这么想的,确实想这么干! 第39章 狱中五十二天(十三) 提审结束后回到监舍,我的脾气变得非常焦躁,总是莫名其妙地发火,甚至无缘无故把“三条腿”又揍了一顿。 其实我是个自制力很强的人,心理承压能力尤其大,极少有事情能让我情绪失控,参加工作这么多年来,从未主动和人动过手。 “三条腿”上次被我的撩阴腿伤得很重,三天后才缓过劲来,根本没有和我动手的胆子,蹲在厕所门口的走廊上,双手抱头承受着我雨点般的重拳,不但没做出任何反抗动作,连呼叫声都不敢喊出来。 欺负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对手实在有失身份,几拳抡出去后我便兴致索然,于是向号子里身体最强壮的大傻发出挑战,要和他来场全力以赴,谁也不许藏着掖着的单挑。 大傻脑子是有些不够数,但没傻到失去辨别是非的能力,无论我如何挑逗引诱,甚至允诺了一斤小灶纯羊肉馅的饺子,他都不肯接我的招。 我把目光转向身体同样强壮的抢劫犯。 这家伙虽然战斗力很强,但被小张用阴招收拾得服服帖帖,虽然这两天有嚣张的迹象,但在我恶狠狠的样子面前,胆怯地蹲下身子,表示自己认输。 我不断向号子里的人挑衅,希望有人把自己胖揍一顿,用身体上的伤痛,减轻心中的痛楚。 我不敢让自己有须臾安静的时候,只要一静下来,脑子里便会浮现出泪水涟涟的女儿,在托儿所被很多小朋友围在中间,用小手指着,奶声奶气地说:囡囡的爸爸是坏人,被警察叔叔抓走了的场景。 女儿被欺负的情景让我怒火中烧,亟需发泄的通道,不然我怕自己会发疯。 我红着眼睛,转来转去踅摸对乎的样子,把号子里所有人吓得战战兢兢,小张也被吓得不轻,不敢直视我挑衅的眼神,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装死。 老赵拽着胳膊,把我拉到院子中的水池边,把水龙头拧到最大,在大傻和小五的帮助下,将我的头摁在水龙头喷出的水柱下一顿猛浇,才让我平静下来。 老赵知道我提审时精神受了刺激,但我从未对他说过自己的案情,他不知道怎么劝解,除了给我头上浇凉水外,只会一遍一遍说:别激动!千万别激动! 非常感谢自己的自制力,脑袋被强烈的水流冲击了两分钟后,我慢慢恢复了理智。 其实我心里很清楚,冯同勤之所以那么说,恰恰说明他们已经黔驴技穷,实在拿我没办法了,想用恫吓逼我让步,给他们一个相对体面的台阶下。 我本不想发火,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失态,但想到亲人,尤其是年幼可爱的女儿,由于受自己的连累,受到的或者可能受到的伤害,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因为小张的失魂落魄,206监舍最近很乱,地板没人擦,早晚集体背诵狱规没人组织,被子叠得不整齐,被查号的管教警告了好几次。 虽然没找到敢和自己打架的手,我这么一闹腾,却有个意外的收获,抢劫犯的气势被压下去了,不敢继续挑衅,号子里的秩序恢复了。 小张的提审比我早两天,他被带出去了整整一天,直到晚点名后才被两名武警押送回来。进来后他一句话没说,用床单蒙上头就睡,对小五和大傻的嘘寒问暖毫无反应。 第二天早晨查铺的时候,小张躺在铺位上一动不动,头蒙在被单里,对询问情况的管教说自己病了,起不了床。 管教扯掉床单,把小张的脑袋拔拉了两圈,发现小张除了脸色不好看外,没有别的异常,把床单又扔到他脑袋上。 查完铺后,管教把老赵和我叫到外面交待说,小张昨天受审的时候,听到了一些对他不利的消息,让我们多留点神,发现那小子如果有自残行为或者其他异常举动,及时向值勤的武警战士和管教发出警讯。 小张躺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晚饭时才起床,吃了一碗小五泡的方便面后,独自坐到院子的角落里,双手抱着头发呆。 我和老赵不想招惹那个小魔头,吃完晚饭后,没有像往常一样去小院乘凉,而是窝在又闷又热的监舍里闲扯。 老赵告诉我,小张当副局长的舅舅,因急于为外甥脱罪,四面出击,到处烧香拜佛,闹腾的动静太大,引起了市政法委领导的注意,被调去邻县司法局任职。 没了保护伞的小张被市局重新立案调查,昨天提审小张的正是市局的人,那小子大祸临头,很有可能被送到新疆戈壁滩上专门关押重刑犯的监狱去。凭他那一阵风就能刮得飞起来的小身板,这辈子大概要交待在塞外的不毛之地。 小张的境况并没让我产生幸灾乐祸的感觉,当然更不会为他惋惜。 人生活这个世界上,总要给这个世界带来点什么,为自己的存在找一点理由。如果找不到活着的理由,失去了生活给自己带来的乐趣,没有未来,也看不到希望,实在没有苟活下去的必要。 小张的精神处于崩溃边缘,没了往日的威风,206号子里变成了没有蜂王的马蜂窝,各路牛鬼蛇神都想蹦出来表演一番。 最先跳出来的,是大腿被小张在睡梦中捅了十几个血窟窿的抢劫犯,他没有直接向小张动手,而是先借故和大傻干了一仗。 大傻虽然人高马大,但实战经验远比不上久在刀尖上跳舞的抢劫犯,被揍得不轻。要不是抢劫犯怕动静太大把狱警招来,大傻的下场会更惨。 初战告捷的抢劫犯洋洋得意,颐指气使地呼喊小五给院子里放水,给自己搓背按摩。 长期受小张不待见,铺位在最里面的几个家伙,见抢劫犯占了上风,立马交上投名状,站在了抢劫犯身后,准备向小张牢头的位置发起挑战。 在这个号子住的时间长,铺位靠前的几个在押人员,受制于小张往日余威的挟持,为自身利益考虑,不敢也不想背叛小张,站在了鼻青脸肿,但气势不减的大傻一边。 抢劫犯那伙人虽然气势更盛,但在人数上明显处于劣势,因此他们轻易不敢动手,两天来,双方一直处于对峙状态,随时有可能全面开战。 小张似乎对眼前发生的事漠不关心,坐在自己的铺位上,双腿平伸,背靠着墙,一双失去神彩的眼睛不知道盯向哪儿。 整个号子里只有我和老赵置身事外,连冷眼旁观的兴趣都没有,远远地躲开了。 老赵开玩笑说,小张玩完了,你睡的可是二号铺,这个牢头干脆你来当吧,省得这些人打得头破血流,搞不好会被管教处罚,取消咱们放风的机会。 我对老赵的提议嗤之以鼻,但最终因为受了冯同勤的刺激,在号子里暴露出自己性格中凶狠的一面,镇慑住了抢劫犯,让206监舍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第40章 狱中五十二天(十四) 抢劫犯的气焰被我打下去后,206监舍度过了一段相对和谐的日子。包括大傻和小五在内,那些以前只看小张眼色行事的人,言谈举止收敛了很多,不敢再无缘无故欺负人,也不敢肆意折磨新进来的人以此取乐。 老赵说我身上有种不怒自威的气质,天生是当老大的材料,虽然不是牢头,从来不发号施令,也不占其他人的便宜,但现在在206的地位无人能撼,就算小张恢复了元气,也得臣服在你的脚下。 老赵这话是在早点名之前,号子里的人都端端正正坐在自己铺位上,等候管教莅临的时候公开说的。 坐在最前面的小张面无表情,对老赵的话没有任何反应。 坐在第二位的我一脸不屑,让老赵别胡说八道,说小张才是咱们号子的老大,这是管教干部认可的。 坐在中间位置的大傻嚷嚷说,老大不是干部挑的,谁睡在离门口最近的地方,管教就叫谁当老大。 怕傻大个再说出什么没脑子的话,给自己惹来麻烦,我只好闭上了嘴,不敢再开口。 我没有普世的想法,只想做好自己,对自身以外的事情没有兴趣。 从第二次提审的情况来看,我知道自己的案子离结束不会太久,我在想,如果一向谨慎低调的老赵知道我将很快离开,不知道还会不会说刚才那几句扬眉吐气的话。 中秋节快到了,检察院方面没有传来任何消息,原以为有可能和媳妇女儿共同过节的希望落空了,这未免让我有些惆怅。 从被带到榆树坪矿招待所算起,失去自由马上满一百天了,期间经历过很多次的希望变为失望的心理折磨,我发现自己的感情被磨砺的越来越粗糙,对以前相当执念的一些问题,变得越来越没有感觉。 比如说中秋节一定要和家人同过。 中秋节那天清晨,刚刷完牙,正在洗脸的我被叫了出去,被两名管教带离了监舍区。 大门口值班的武警战士,已经认识了我这个从不自称“人犯”,出入时从不在警戒线处立正,报告编号和外出事由的特殊犯人,在我还没走到警戒线的地方,便打出了放行的手势。 冯同勤和小韩等在监狱大门外,和管教办完交接手续后,将我带上了警车。 冯同勤开着车,小韩坐在副驾驶位置,我独自坐在后排。 这次的待遇比上次把我押解过来的时候好多了,没有给我戴手铐,身体左右也没人挟持。 一路上冯同勤和小韩阴沉着脸,一句话没说。 大约一个半小时后,警车停在榆树坪矿招待门口。 我捋了捋长得有些长的头发,又扯了扯身上的t恤,不待小韩招呼,拉开警车后门,神情自若地钻出去。 小韩和冯同勤一前一后带我上楼,我脸上挂着微笑,沿途不停向自己认识的人和招待所服务员热情打招呼,感觉自己像打了大胜仗,班师回朝的将军一样骄傲。 冯同勤和小韩看着我的嘚瑟样,恨得牙根痒痒,但却拿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走在前面的冯同勤,在二楼一处套间门前停下脚步。 这里曾是自己的管辖范围,招待所的情况我很了解,带套间的客房总共只有三套,是专门用来接待上级领导的,并不对外开放,我预感自己今天可能会见到大人物。 冯同勤敲开门,将我带进了套房。 房间里只有一个满头银发,腰板挺得笔直,精神矍铄的老者。冯同勤指着我,恭恭敬敬地对老者说,给您把犯罪嫌疑人林子龙带来了,有什么问题现在请问吧! 银发老者戴上老花镜,认真地看了看我的模样后,对冯同勤和小韩说:“我想和这个小伙子单独谈谈,请你们回避。” 冯同勤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说,这个案子是我一手办的,和案情有关的问题我都清楚,可以协助您向嫌疑人提问,另外小韩也要留下来做笔录。 老者很不高兴,坐在沙发上跷起二郎腿说:“正因为这个案子是你一手侦办的,所以我才请你回避。再者我今天只是想向当事人求证几个问题,不是传讯,也不是正式审问,无需制作笔录。” 冯同勤和小韩磨磨蹭蹭不想走,老者当即从沙发上站起来,动手收拾写字台上乱七八糟的文件资料,边收拾边说:“你俩不走我走,你们的钱我不希罕挣,不坐你们派的专车,我租辆车,照样能回自己家过八月十五。” 看老者动了真怒,冯同勤看了小韩一眼,小韩上前将老者手里的文件资料拿过去,重新放回到写字台上,陪着笑脸说:“您老别生气,我和冯科长这就出去,您单独向林子龙问话吧。” 冯同勤和小韩虽然极不情愿,但拗不过丝毫不给他们面子的银发老人,悻悻离开了房间,并按老者的要求,出去的时候拉紧了房门。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那位脾气挺大,不知姓名的老人。老人指指卧室,示意我进去说话。 我走进卧室后,银发老者翘起大拇指,赞许地说:“小伙子,好样的!” 老人告诉我,自己是经过省检察院认证,全河西检察系统唯二,有出具“司法鉴定报告”权力的司法会计,家住和省城毗邻的渭阳市,好几年没承接过司法鉴定业务了。 古城检察院和古城矿务局及榆树坪矿纪委,因为你坚决不认罪,该案涉及的很多问题无法定性,想通过“司法鉴定”手段,把一系列似是而非的问题,固定为指证你违法犯罪的证据,通过省检联系到我们两个司法会计。 我的同行听了案情介绍后,坚决不接受古城县检察院的委托,说自己从未接过涉案金额低于五十万元的业务,为这种没名堂的小案子提供司法鉴定报告,会毁了大半辈子的清誉,要被同行笑掉大牙,自己以后没脸再在河西检察系统混。 古城检察院的人退而求其次,又找到已经退休了整整十年的我,请我重新出山,为你的案子提供“司法鉴定”报告。我连他们的案情介绍都没听,便说自己年龄大了,不再接受任何单位的委托。 第41章 狱中五十二天(十五) 银发老者根本不给我开口的机会,一个人滔滔不绝。 他说,被自己拒绝后,从古城过去的那些人,通过关系找到我的一个老朋友,搬出老朋友出面恳请我帮忙。 他们说案子很小,案情特别简单,只需两三天就能搞定,并且说只要接受委托,他们除了专车接送,包括来回时间在内,每天给我五百元劳务费。 我不是因为贪图那点钱,而是几十年老友的面子不能不给,以为事情真如他们所说的,两三天后就能回家,于是违心地接受了委托,稀里糊涂被他们骗到这个山沟里。 拿到案卷后,我发现案情根本不是他们说的那样,简单确实简单,但卷中记载的证据,没有一个能证明当事人有犯罪的主观故意,更无法证明当事人实施了具体的犯罪行为。 正因为这些证据经不起法庭的质证,无法成为向法院提起诉讼,指证嫌疑人有罪的有效证据,所以古城检察院的人才想出了这个损招,想通过司法会计出具的“鉴定报告”,把不可能成为证据的疑点,变成具有法律效力的证据,达到证明嫌疑人有罪的目的。 发现自己被骗后,我第二天就对把自己骗来的人说,这个案子涉及的问题自己无法鉴定,要求他们派车把我送回去。 古城检察院的人对我的要求采取了回避态度,你们矿上姓钱的纪委书记,却像狗皮膏药似的粘上我,死皮赖脸求我一定要把证明林子龙有罪的报告留下后,他亲自送我回家。除了和检察院说好的劳务费外,他们纪委会额外再给我一笔不菲的车马费。 银发老者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有些气喘吁吁,于是停下来,喝了两口保温杯里的茶水,然后又继续说起来。 老者说自己年纪大了,如果委托方不派专车送自己回去,担心自己受不了长距离的车马劳顿,于是做出了让步,准备把案卷中涉及到的问题全部捋一遍,希望找出一些能和当事人罪名沾点边的证据,出份模棱两可的“鉴定报告”应付差事。 结果翻阅了全部案卷,又亲自询问了几个相关证人后,发现林子龙的案子根本不是错案,而是在别有用心的人故意操纵下,形成的一起明明白白冤案。 我不知道古城检察院和煤矿纪委为什么要联合起来,用几个小得不能再小的问题,把一个他们千方百计才凑到的,涉案金额不过两万多元的小案子,办得这么轰轰烈烈,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 老者说,认识到这个问题后,自己再次拒绝了出具鉴定报告的要求,但那个姓钱实在太无赖了,还是天天死缠硬磨,拿出了不出报告,就不放我走的架势,于是我不得不在这间屋子里和他们耗了了十多天,一直耗到昨天。 因为我想赶回家过中秋节,加上自己不想和这帮无赖置气,前天晚上我对姓钱的说,鉴定报告可以出,但我出报告前,你们必须得让我和那个叫林子龙的当事人见上一面。 古城检察院和姓钱的不愿让我和你见面,我就不给他们出报告。僵持了一天,他们拿我没办法,今天吃早餐的时候通知我,犯罪嫌疑人很快会送过来。 我对他们说,把送我回家的车子提前安排好,我将几个需要核实的疑点当面向姓林的小子问清楚后,马上给你们出鉴定报告,拿到鉴定报告后,你们马上送我回家,今天吃晚饭的时候,我要和家里人一起吃月饼。 银发老人虽然年逾古稀,但脑子很清楚,而且中气很足,一口气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得清清楚楚。 我非常感激老前辈对自己的无条件信任,想说几句感谢的话,却被老人抬手制止,他让我只听他说。 老者的情绪有点激动,在卧室不大的空间里走来走去,边走边对我说:“通过这几天看到的情况,我发现办你案子的那些人很卑鄙,什么样没有原则的事都能做出来。担心他们有可能拿我出具的鉴定报告大做文章,再做出什么对你不利的事来,所以在把报告交给他们之前,我必须要见你一面,避开他们,单独给你交待一句话。” 说到这里,老人停下脚步,炯炯有神的眼睛盯着我,加重了语气,一字一字地说:“小伙子,你听好了,司法会计出具的鉴定报告,在法庭上绝对不会成为证明你有罪的证据,不管办案人员怎么说,你都要相信我说的这句话,不要上当受骗,不要屈服!” 老人家的话说得义正辞严,我被感动得热泪盈眶。 老人看到我眼中的泪花,放缓了语气,安慰我说:“你是个非常不错的小伙子,现在的国营企业中,像你这种既有能力又能洁身自好的年轻干部真的不多见。我希望你不要灰心,不要放弃自己一直坚持的原则,一定要相信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上个,大多数人是正直善良的,你一定要相信好人终究会有好报!” 老人言辞切切,我已经哽咽得全身抽搐。 失去人身自由一百天来,自己遭受了那么多不公正对待,受了那么多无法向人诉说的折磨和屈辱,这些苦难没能让我掉一滴眼泪,但此刻我再也无法控制,真想抱着眼前这个威严又不失慈祥的长辈,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 老人拍拍我的肩膀说,你还年轻,别怨天尤人,也别自暴自弃,把自己这次遭遇当成一次偶然事件吧,我相信你能挺过去! 老人最后说:“把脸上的眼泪擦干净,平平静静地走出去吧。鉴定报告昨天晚上已经写好了,你出去后我也该走了。记住我刚才说的话,保重!” 我后退两步,向银发老者深深鞠了一躬。 老者挥挥手,示意我可以出去了。 就这样,我在这间套房里停留了半个小时,一句话没说便离开了。 冯同勤和小韩像两只看门狗似的,守在门外。 小韩带我下楼,冯同勤转身进了房间。 第42章 狱中五十二天(十六) 小韩带我来到招待所一楼,我媳妇手里提着个保温饭盒,正在一楼大厅里等着。 看见我从楼梯上下来,媳妇快步走到我面前,打开手中的饭盒递给我:“今天过节,把这盆饺子吃了再走吧!” 中秋节不是法定节假日,今天矿机关不休息。一定有人把我来到招待所的消息,打电话通知了正在上班的媳妇。媳妇听到信后,立刻在街道上的饭馆里买了饺子,站在这儿等待我出来。 两个多月没见,媳妇好像瘦了一些,脸色也有点憔悴,我鼻子发酸,接过她手中的饭盒,一起走向大厅里摆放着的沙发。 站在身边的小韩想阻止我,被我凶神恶煞地瞪了一眼,他没敢造次,尴尬地走到门口处,远远地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在沙发上坐下,我强挤出笑容问媳妇儿,囝囝这段时间还好吧,一个人带孩子肯定很累,辛苦你了! 媳妇眼睛发红,偏过头去轻声说:“我和孩子很好,抓紧时间吃饺子,别让人家等的时间太长。” 虽然已经快到午饭时间,今天的早饭还没吃,但我却一点食欲都没有,眼睛盯着饭盒里热气腾腾的饺子发呆。 媳妇再次催促我,说饺子是纯羊肉馅的,凉了后没法吃。 我强忍着鼻腔的酸楚,接过媳妇递到眼前的筷子,把还有点烫的饺子划拉进嘴里。 进监狱后没理过发,头发长得有点长。媳妇伸手把我因为吃饺子的动作太大,滑落到额头的一缕头发捋上去,嘴巴张了张,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在媳妇的注视下,在大厅里进进出出,自己认识的和不认识的人瞥来的诧异眼神中,我囫囵吞枣般把满满一饭盒饺子吞了下去,把饭盒递给媳妇,用手背抹了抹嘴说,别担心,我很快就能回家。 可能因为冯同勤要等着拿“司法鉴定报告”,是小韩一个人把我送回的古城监狱。 相比较对冯同勤的憎恶和仇视,我对态度始终相对平和的小韩敌意要轻的多,在返程路上和他聊了一会。 小韩不愿提及和案子有关的话题,我便向他介绍了自己在号子里遇到的奇葩的人和奇葩的事。 我问小韩,像小五那种因为小偷小摸的未成年人,在监狱里被关了三年多,却从来没被提审过,似乎被把他关进来的警察遗忘了,你们司法机关对类问题有没监督机制。 小五是个身世非常悲残的孩子,他告诉我自己是个孤儿,从记事那天起就一直在社会上流浪,不知道自己家在哪,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不知道自己姓啥,甚至不知道自己今年多少岁。 小五说,小时候自己白天总是在小饭馆门口晃荡,靠老板赏赐客人剩下的残羹剩饭填饱肚子,晚上不是蜷缩在废弃的建筑物里睡觉,就是和桥洞下年纪大的流浪汉为伍。慢慢长大后,被一个专门带着一帮流浪儿童,在各大城市之间穿梭往返,靠在人多的公共场所行窃敛财的大哥收到门下。 小五对我说,自己是大哥收的第五个徒弟,所以师兄弟们都叫他小五。他跟了大哥后,总共过了四个新年,走南闯北去过好多地方。虽然经常有失手的时候,但因为自己年龄小,穿得破破烂烂的,满身的臭味,顶多被失主揍一顿或者被警察叔叔关几天,最终都能脱身。 三年前的冬天,大哥带着六个小徒弟来到古城,准备在古城每年一次,每次历时十天的冬至会上好好捞一笔钱,没想到在人挤人的集市上,自己第一次出手就翻把了。 这次的事主是个穿干部服的讲究人,自己刚用夹在右手食指和中指之间的小刀,划开人家中山装的口袋,手就被人家牢牢抓住。 人家没揍自己,而是不顾我的哀求,把我交给在集市上值勤的警察叔叔。警察叔叔也没收拾自己,搜了我的身,把作案工具没收后,把送到进当时还是看守所的这儿。 小五说,被关到这里三年多了,自己比刚进来的时候个子长高了足足一头,但从来没有人提审过自己。我问过好几个管教,干部都说他们不知道我是被哪个派出所关进来的,也不知道我因为啥被关进来的。 小五曾求过我,问我有没有办法把他弄出去。 我让小五继续向管教报告,请他们向上级反映你的情况,尽快找到把你送到这里的警察,要杀要剐让他们给你个说法。 小五说,我问过管教很多次,管教说我的事不归他们管。 我对小韩说,小五是个可怜孩子,今年大概有十五六岁,记事后没过过一天正常人的生活,现在又被遗忘在监狱里三年多,如果没人管的话,是不是他这辈子都得在监狱中度过? 小韩说他不相信古城监狱会有这种情况,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偷,怎么可能被执法人员丢到看守所三年不闻不问。 我冷笑一声说,小五应该是被公安关进去的吧?同为司法机关,检察院的地位比公安局高,检察机关对公安系统的执法工作有监督权,大家都说检察院工作人员比公安干警的素质高,看看你们检察院在我身上的所作所为,你还能认为我所说的小五的情况,在咱们古城的公安机关不会发生吗? 小韩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神情肃穆,目视前方,把桑塔纳警车开得飞快,过了好一会才说:“检察院有监所科,也有派驻监狱的检察室,我会把你说的情况向他们反映。” 小韩能有这种态度,说明他的同情心还没完全泯灭。 如果检察院能介入的话,小五的问题说不定真有解决的可能,我在心中为这个可怜的孩子祈祷。 把我送回监狱,和监狱工作人员办理完交接手续后,小韩破例同我握手告别。 值班狱警看到这个情况后,笑着对我说:“检察院的人对你这么客气,看来你快要从我们这儿出去了啊!” 我回报对方一个笑脸,昂首挺胸走进古城监狱的大铁门。 第43章 狱中五十二天(十七) 一九九五年的中秋节是九月九日,是我记忆中最早的一年。 因为过节,今天的晚饭由通常千篇一律的青菜萝卜汤,变成了每人一勺土豆炒肉片,除了两个馍馍外,每个人还额外领到一块监狱食堂自制的月饼。 这个小小的变化,引起了长年累月见不到荤腥的在押人员一阵欢呼声,大家吃饭的热情特别高涨,监舍小院中嘴巴的吧唧声,比往日大了好几倍。 我一点都不饿,在小张贪婪乞求的目光注视下,把自己的晚饭分给了大傻和小五,将月饼送给老赵。 失去了大傻为首的几个打手盲从的小张,像被抽掉了筋的癞皮狗,再也不敢抖威风了。虽然还睡在头号铺位,但号子里已经没人把他当根葱了,连“三条腿”都敢撅他,让他把撒在蹲坑外的尿擦干净后再走。 小张知道自己的处境,再也不敢对大傻和小五呼来喝去。 我本想把送给小张的一百块钱要回来还给老赵,凭自己现在在号子里的威望,只要开口,小张不敢不把钱拿出来,否则会被大傻甚至抢劫犯揍得满地打滚,藏在他床头的那些私货,也会被众人洗劫得毛都不剩。 转念一想,我又觉得没必要和失去了精气神的小张计较。不就是一百块钱的事吗,等自己离开这里的时候,再想办法加倍还给老赵。 当天的天气很好,可以说碧空万里,没有一朵云彩。 吃过晚饭后,号子里大多数人和平日一样,坐在院子里乘凉。 中秋节是团圆之节,晚饭时的一块月饼,勾起很多人的怀乡思亲之情。大家没有像往常一样打扑克下象棋,也没人嬉戏聊天,只是静静坐在被太阳晒得热乎乎的水泥地面上,各想各的心思。 沉闷的气氛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天色渐渐暗了下去,一轮圆月慢慢升上了天空。 监舍的围墙比较高,挡住了视线,站在院子里看不到初升的月亮,但能看见皎洁的月光。 银色的月光让沉闷的气氛变得更加压抑,让我有喘不上气来的感觉。 不知是谁哼起了低沉悠扬的:狱中望月渐渐高,春风啊吹动着杨柳树梢…… …… 有人起了头,哀怨忧伤的歌声顿时响成一片,左邻右舍号子里的歌声即刻汇入进来,很快变成了无数人参与其中的大合唱。 两分钟之内,整个古城监狱的监舍区,变成了一个无边无际的大舞台。 《狱中望月》、《铁窗泪》、《愁啊愁》、《四季流浪歌》…… …… 一首接一首应情应景的歌曲,飘扬在监狱的上空,歌声中夹杂着哭声,很多人唱着唱着精神崩溃了,纵情地嚎啕大哭起来。 古城监狱的几十个号子,数百名在押人员,几乎全都化身为歌唱家,成为这场气势磅礴的音乐盛典的一分子。 绝大部分人是有感而唱,歌声中饱蘸着血和泪,有对自己过去所作为的悔恨,有对故乡和亲人的思念,有对未来的乞冀和希望,有悔过自新,重活一回的誓言,当然也有绝望、愤懑和不甘。 声声血,字字泪,如泣如诉,如痴如醉! 没有亲历过这种场景的人,无法想象平时只被人们当做娱乐消遣工具的这些乐曲,会对失去自由的人的灵魂带来多么大的震撼和冲击。 五音不全的我,向来对音乐的兴趣不大,几乎无法把任何一首当下流行的歌曲完整地唱下来,即便如此,受现场气氛的感染,我也情不自禁地跟着身边的人小声哼了起来。 啍着啍着进入了状态,找到了歌曲创造的意境和自己内心感受的契合点,想起了远在家乡,尚且不知儿子蒙受了泼天冤屈的双亲,想起了三岁女儿天真无邪,可爱得让自己心尖发颤的模样,想起了愁眉紧锁,欲说还休的妻子憔悴的面容,想起了傲娇高冷,如冬日里水仙花般孤芳自赏的徐冰雅,想起了和自己有过命的交情,现在却不知所终的兄弟卫大宝,想起了深山飞出的俊鸟,皮肤白嫩得让大明星们自愧不如,既倔强又柔弱的大宝媳妇春草… … 无边的思绪让我渐渐忘情,扯开破锣般的嗓子,根本不考虑是否跟得上歌曲的节奏,也不考虑自己有没有记住歌词,尽情地嘶吼起来,把积郁在心头一百多天的愤怒、委屈和不甘,痛快淋漓地发泄了出来。 人是感情动物,每个人都有不遂自己心意的事,每个人都有发泄的需要,犯人也不例外,只是发泄的机会比普通人少之又少。 发泄能把心中的戾气排出体外,换来短暂的心静澄明。 古城监狱中秋节之夜的大合唱,从天刚擦黑的时候开场,一直持续到子夜时分,大银盘般的圆月挂在头顶,用银色的月光填满了每间监舍外小院的角角落落,所有参与者都声嘶力竭的时候才收场。 管教干部和值勤巡逻的武警战士,对这场史无前例的演唱会,表现出了相当宽容的态度,甚至取消了当天的晚点名和查铺,也没有强制要求在押人员不得大声喧哗,九点半必须上床睡觉。 中秋之夜的放纵,换来的是第二天吃早饭时的鸦雀无声。 绝大多人的嗓子又疼又肿,不但失声了,吞咽也变得极为困难。 老赵是206号子唯一没有失声的人,他啃着馍馍笑话我昨天晚上唱得真难听,比公驴发情时召唤母驴的叫声好不到哪去。 我把馍馍在菜汤中泡得稀烂,用筷子送入口中,费力地咽下去,即便这样,嗓子眼也传来针刺般的痛感。 我想对老赵说,你是因为一句都不会唱,连跟着大家啍啍都不会,没资格参加我们的大合唱,嗓子才没有受伤。你敢说自己昨晚没有被歌声感动到吗,我可亲眼看见你偷偷抹了好几次眼泪。 考虑到说话会让自己受伤的嗓子更疼痛,我放弃了用言语回击老赵的想法,朝他竖起右手中指,另外附带一个不屑的眼神,表达自己对他的蔑视。 第44章 狱中五十二天(十八) 中秋节后的第二天,我等来了入狱后的第三次提审。 这次提审我的,比前两次多了一个人,除过冯同勤和小韩外,还有一个穿着便装,被小韩称为“胡局”的领导。 我估计这个姓胡的可能是反贪局的副局长,不大可能是一把手。 按照县级检察院内设机构的规格,反贪局要比别的科室高半级,局长一般会由副检察长兼任。国人习惯用最高官衔称呼领导,而且会自觉地将副职领导的“副”字省略。 如果姓胡的是正局长的话,小韩应该尊称其“胡检”才对。 提审由冯同勤主持,小韩负责记录。 冯同勤奸笑着,将手里的一纸公文抖得哗哗做响,用极为肯定的语气,得意洋洋地说:“这是省高检认定的司法会计,出具的有法律效力的《司法鉴定报告》。我们问了你那么多问题,你一个都不肯认罪,所以请了司法会计,对你涉嫌的犯罪行为进行了鉴定。鉴定报告的结论是,在出售废旧物资的收入不入帐,将汽修车间从国营企业变为个人控股的合伙企业等三个问题上,你的行为构成了私分国有资产等罪行。你可以继续顽冥不化,拒不认罪,但你必须要明白一个事实,没有你的口供,凭这个报告,检察机关照样能给你定罪,依法向人民法院对你提起公诉,我看你现在还怎么嚣张!” 隔着提审室的不锈钢栅栏,我向冯同勤伸出了手:“按照法律规定,《司法鉴定报告》不是必须得到当事人的签字认可,或者在庭审过程中被法官认定为有效证据后,才会有实际的法律效力吗?请把你手中的报告让我看看。” 自己又不是法盲,被关进监狱前看了那么多法律方面的书籍,即便没有银发老人的示警,我也会提出这个要求。 冯同勤把手中的公文塞进卷宗里说:“《鉴定报告》肯定会让你看的,但不是现在。我现在想知道你对份报告的态度,是不是认可报告的结论,想不想低头认罪?” 不能出卖自己极为尊敬的银发老人,不方便直接戳穿冯同勤耍的小把戏,于是我说:“想让我认罪是不可能的,要说对你手中《司法鉴定报告》的态度,第一,我不接受这个鉴定结果,现在正式向你们提出重新鉴定的申请。第二,我要求聘请律师,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第三,如果不让我看有司法会计签字的《鉴定报告》的原件,我从现在开始拒绝回答你们提出的任何问题。” 我回答得十分干脆,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冯同勤脸上露出尴尬的表情,不知如何应对我的三条答复。 姓胡的副局长勃然大怒,把面前钢制的台面拍得哗啦啦一阵乱响,指着我的鼻子吼道:“林子龙你太猖狂了,在如此铁证面前还不认罪,看来是真准备一条道走到黑,和我们司法机关对抗到底啊!你知不知道这是自寻死路,终将会受到法律的严惩!” 胡局长搞出的动静太大,在外面值班的两个狱警以为发生了意外,提着电棍冲进了提审室。 小韩站起身对狱警挥手说:“没事,没事!我们胡局太激动了,请你们多多包涵。” 狱警出去后,我戏谑地姓胡的说:“如果不是因为昨天晚上唱歌唱得太猛,伤了嗓子的话,我的声音会比你更大。可惜没有哪条法律规定说,真理掌握在声音大的一方手里。” 姓胡的被我怼得呼呼喘着粗气又想拍桌子,小韩急忙按住他的双手,对我说:“林子龙,你知不知道做一次司法鉴定要花多少钱?按照法律规定,你确实有申请重新鉴定的权利,但重新鉴定的费用得你个人负担。” 我心道,你们也太小瞧林某人了,以为区区一点鉴定费就能吓退我。你们要是敢拿着搜查令抄了我的家,我林子龙银行存折上的数字能把你们吓死。 我问小韩鉴定费要多少钱,五万够不够?我现在写张小纸条,你拿着去找我在县城的朋友拿钱。 小韩没想到我这么不给他面子,一张口就是五万,自找了个没趣,乖乖地闭上了嘴巴。 冯同勤无奈地看向姓胡的,似乎向领导请示接下来怎么办。 姓胡的站起身,气咻咻地说,这小子不识抬举,不和他废话了,咱们走!说完率先转身往外走。 我不依不饶,冲着三人的背影喊道:“冯科长别着急啊,鉴定报告上我还没签字呢!” 冯同勤不理我,加快了脚步。 第三次提审就这么草草结束了,总共用时不到三十分钟,除了冯同勤虚张声势,用杜撰的鉴定结论吓唬了我一番外,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内容。 很明显,他们对这次和我见面的结果,本来也没抱多大的希望,只是不甘心花了那么大代价,费尽周折才请来的司法会计出具的似是而非的鉴定报告,不利用一下太可惜而已。 这是典型的囚徒心态,总是不甘心失败,总是幻想有天降的救命稻草出现。 和我面对面交锋了那么多次,冯同勤心里其实很清楚,别说是虚构的鉴定结果,即便司法鉴定的结果真的指证林子龙有罪,我也绝对不会认可,要么会申请重新鉴定,要么直接在庭审的时候当庭质证。 肮脏腌赞的勾当,只能藏在阴暗的角落里,不敢暴露在阳光下,否则会丑态毕现。古城检察院想在我林子龙的案子上,给自己找个勉强能让人信服的台阶下,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第二天是九月十一日,是我入狱的第五十三天,如果掐头去尾计算的话,自己在监狱里被关了-整整五十二天。 刚吃过早饭,罗指导亲自来到206监舍,让我带上自己的东西跟他走。 终于到了离开这间牢房的时候,我没有惊喜,也没有意外,神色平静地对罗指导说,我欠了老赵点钱,麻烦你回头替我还给他。然后从枕头底下抽出那本蓝色封面的笔记本,跟在罗指导身后走出了监舍黑色的小铁门。 进来的时候,除了身上穿的t恤和和裤子外,我两手空空,离开的时候,除了记录着大傻教给自己的二十多首秦巴小调的歌词,记载着自己五十多天里点点滴滴的所感所悟的这本笔记本,我依然两手空空。 “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悄悄的我来,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第45章 冥冥之中 罗指导带着我去办出狱手续,其实除过把自己账户上没花完的钱取出来外,也没其他手续需要办理。 检察院只是给监狱方面发了份“释放在押人员通知书”,没有给我出具任何法律文书,甚至没胆量派人当面向我宣布解除“监视居住”的决定,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把我这个犯罪嫌疑人给放了,他们真够霸道的,视所有的法定程序为空气。 王俊臣给我账上存的钱还剩一千五,我从中抽三百块钱出来,其余的全部塞到罗指导手中,让他代还老赵两百块,剩下的自己给自己买两条烟抽。 我不知道罗指导和王县长是什么关系,但这段时间罗指导对自己的帮助确实挺大的,必须适当地表示谢意。 把三百块钱揣进裤兜,在大铁门外的值班室领了入狱时被扣押的个人物品,用自己的皮带换掉系着裤子的破布条,穿上自己的凉鞋后,我一只手攥着笔记本,一手挥舞着向罗指导告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古城监狱。 在狱中的时候,每分钟都盼着能早点出去,真正走出来后,我却一点都不着急,没有归心似箭的感觉,不想马上回家。 虽然立秋有些日子了,但秋老虎的余威还未完全褪去,阳光下街道上的气温仍然很高。 用笔记本挡住刺眼的直射阳光,我慢慢遛达着向古城农机厂的方向走去。 古城这几年的发展很快,在原来老城区之外,开发建设了新城区。监狱所在的地方原来是一片荒地,周围五百米之内没有其他的建筑,随着新城区面积的不断扩大,这里渐渐变成了人口稠密的闹市区。 监狱在新城,农机厂在老城区,之间相隔了三公里多,原本可以打车去,但我想独自在宽阔平整,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走一走,感受感受久违了的人间烟火气,同时好好想想今天自己该干点啥,明天应该去哪儿。 在号子里的时候,我无数次规划过自己出狱后的行程,比如说直接回家,回家后先洗澡,把身上沾着晦气的衣服统统脱下来,一把火点了,从头到脚换套新衣服,然后去理发,换个发型,把原先的长发剪成显精神的板寸,再然后去托儿所接日思夜想的女儿,把囝囝驮在自己的脖子上,父女俩一路欢歌笑语去农贸市场买肉买菜… … 有点神神叨叨的老赵再三叮嘱过我,出去后一定要尽快把身上的衣服换下来烧掉,这样才能保证不让监狱里的晦气,对你以后的工作生活和身体造成影响。 我是个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从来都不相信那些玄而又玄的东西,但还是对老赵的善意提醒表达了感谢,也准备按他的教诲去做。 反正又费不了多少事,全当是给自己的监狱生活举行一个告别仪式,为接下来的新生活许个愿吧! 等真正走出了监狱的大门,我发现自己之前的计划没有一点用处。 狱内狱外是两重天,这两重天天差地别。 人在不同环境下的心情不同,关注的问题自然也不一样,正所谓:到什么地方,说那个地方的话,再想那个地方的事。 行走在初秋的街道上,看着依然碧绿的梧桐树树叶,耳边传来小贩的吆喝声和孩子们的嬉笑声,我的心绪格外宁静。 对每一个平常人来说,监狱生活无疑是非常罕见的人生阅历,不但能检验你的承压能力,更能锻炼你适应恶劣环境的能力,磨砺你的性格,提高你对人性、对社会、对生活、对自己的认知能力。 冥冥中,我感觉自己被卷入一个诡异莫测的巨大黑洞之中,洞中有股巨大的气流在高速旋转。 一身褴褛的自己被卷入高速旋转的气流中心,而和自己蒙冤入狱这件事有关的所有人,也被这股肉眼可见的高速气流挟裹了进来,他们环绕在我的身边,和我一起旋转。随着气流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他们又一个个被甩了出去,消失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最后,黑洞中被气流推动不断旋转的,只剩下身不由己的我自己,但这股气流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 我不知道在炽热耀目的阳光之下,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幻觉,不知道这个幻觉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 “不知道就不知道吧,反正你既不信鬼神,也不相信任何宗教,索命无常和上帝的惩罚对自己造不成伤害!” 我安慰自己道。 不得不说,人世间确实有很多事,用常理根本无法解释! 此后的几年中,几乎和我蒙冤入狱五十二天有关联的主要施恶者,都程度不同地遭遇了意外,似乎没哪个人能够善终。 甄荣虽然如愿以偿上位,但只在书记的位子上待了不到一年时间,便因为古城矿务局某下属煤矿,发生了影响直达天庭的特大瓦斯爆炸事故,和局长被同时撤职,被勒令以普通干部身份提前退休。 而被甄荣用卑鄙手段抢先一步的郭民选却因祸得福,不但完美地开了要为特大事故承担领导责任的党政一把手这个大坑,还顺势接任了甄荣的党委书记职务,在这把椅子上一坐就是十年,最终顺风顺水地结束了自己的职业生涯。 如果不是甄荣抢的太猛,局党委书记职务本落不到他头上,企业安全生产事故的责任,肯定追究不到纪委书记身上,甄荣至少还能在副局级岗位上再干四年,退休待遇会比普通干部高好几个档次。 不知道昔日的甄书记,此时的甄荣同志,在收听上级宣布对自己的处分决定时,是否有过一丝丝的后悔,是否后悔当初自己为什么要冲得那么猛,奋不顾身地冲在最前面,牺牲掉自己,为身后的郭民选填坑、堵枪眼。 反贪局的冯同勤当时只有三十出头,已经是检察院的中层干部。在经手过我的案子后,他此生的仕途不但未能再进一步,一年后因酒后失德,调戏妇女,连副科长的小帽子也被拿掉了,被赶到后勤部门,此生再没能翻过身来,未等到退休年龄,早早向阎王爷报到去了。 第46章 可以泣鬼神 榆树坪矿纪委副书记贾石是个狂热的钓鱼爱好者,不但自己绝大多数的业余时间用在了垂钓方面,上班时也经常手痒难耐,会随便找个借口,骑上自己的破嘉陵小摩托车,跑到附近山沟里的小水潭边挥上几竿。 都说人大概率要栽在自己最喜欢的事情上,被老鹰啄了眼睛的,大都是养鹰人,这话在贾石同志身上得到验证。 我出狱两年后的某天,贾石在钓鱼的时候,不知道因为啥掉进了水潭里。认识的人都知道贾石的水性相当不错,但他竟然十分蹊跷地被淹死在水深不到两米,面积仅仅半亩的小水潭里,让大家觉得不可思议。 在同一栋楼中上了十年班,又同在单位担任中层领导,原来我和贾石的关系相当不错,后来贾石放弃原则,甘愿给不学无术的钱峰充当军师和马前卒,因此遭到了我的疏远。 在我的案子上,贾石不是主谋,但却助纣为虐,为脑子不怎么灵光的钱峰出了很多阴招损招,不能说他其心可诛,但说他践踏了做人的良知和底线,我认为一点都没冤枉他。 在我还对曾经为甄荣“拉帮套”的钱峰穷追猛打的时候,贾石却为自己痴迷了半辈子的嗜好丢掉了性命,让我不由得不为自己曾经的故交旧友的英年早逝唏嘘不已。 和贾石为自己的钟爱丢掉性命相比,那个自己只见过一面的反贪局胡局长的下场更惨,被他的事称之为可以“泣鬼神”! 出狱后我才知道,自己当时的判断不对。 最后一次提审中,对我拍桌子咆哮的那个姓胡的,名字叫胡勤俭,正是时任古城县检察院反贪局的局长,因为当时他刚当上局长,还没来得及履行相关程序,尚未被人大任命为副检察长。 胡勤俭是检察长的亲信,我的案子是他当局长后办的第一个案子。 对提拔了自己的检察长让给自己朋友甄荣帮忙的要求,胡建勤怎么可能不事必躬亲,全力以赴呢。事实上他也确实是我这个案子的直接操盘者,不过他一直躲在幕后,直到这场大戏落幕前的最后一刻,才露了个脸,因此让我记住了他。 胡勤俭往上爬的速度很快,后来在古城当了不到两年副检察长,便被破格提拔为市检察院反贪局局长。 胡勤俭仕途一帆风顺,但命运却不怎么好,担任市检反贪局局长不到半年,便因为车祸被烧成一截两尺来长的木炭。 很多人为胡勤俭的意外感到惋惜,认为他死的太不值当。 胡勤俭贪杯,而且酒量很大。 周日中午,某个有求于他的当事人摆下盛筵,胡勤俭欣然赴约,临出门的时候老婆反复叮咛,今天少喝点酒,别忘了下午要开车回古城,参加明天我侄儿的婚礼。 胡勤俭答应的很好,上桌后却控制不住自己,那天中午喝得一点不比往日少,结果回家后被老婆好一通埋怨。 酒后的胡勤俭不耐母老虎没完没了的唠叨,拽着老婆胳膊下楼,醉醺醺地驾着自己的专车:一辆挂着警牌的墨绿色的丰田霸道,直奔两百公里外的老家古城而去。 被酒精和老婆刺激的有些亢奋的胡局长,把性能极佳的霸道开得飞快。 车行半个小时后,在一个弯道处,前方拉着钢材的超长大货车因遇到障碍踩了刹车。跟前车跟的太紧,速度太快,没有保持安全距离的胡勤俭没来得及采取措施,一头撞上前车超过车厢尾部三米的钢筋。 霸道当即燃起了熊熊大火,仅仅十几分钟后,便被烧得只剩下个铁壳子。 数十根粗钢筋刺穿了霸道的车体,胡勤俭被困在座位上烧焦了,他老婆被两车相撞时的巨大冲击力抛出车外,但只受了点轻伤,并无大碍。 一个人口五百多万城市的反贪局长,因为车祸被烧死,这件事当时在全国的影响很大,一度引起很多人的议论。 有人说反贪局长因为办案,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被人在车辆的刹车系统上做了手脚。有人质疑丰田车的质量,说霸道的鼻子那么长,不该因为发动机舱被钢筋刺穿而起火。 这个质疑甚至惊动了丰田汽车的最高层,专门从日本总部派来了专家组,对事故车辆进行了勘察鉴定,结论是霸道车的质量,完全对得起中国消费者的信赖。 一时间尘嚣甚上,唯独没人提及当时坐在驾驶位上的胡勤俭同志,事故发生前的两个小时,一个人喝了一瓶五十三度茅子的事实。 在我的案子中跳得最高,最高调,被甄荣认为出力最大的钱峰,好像受这个案子的影响最小。 甄荣强行插队到郭民选身前,成功上位后,惘顾班子成员的集体反对,力排众议,很快将助力自己加塞的最大功臣钱峰,从纪委书记的位子上,直接推到榆树坪矿党委书记的宝座上,钱峰由此达到了自己人生辉煌的顶点。 只可惜钱峰的辉煌如白驹过隙,只闪了那么一下,便很快消失的无影无踪。 随着履职不到一年的甄荣灰溜溜下台,既无能又无才更缺德的钱峰,很快被从古城矿务局最大的下属单位,赶到一个员工只有几十个人的边缘单位,他在那个全局没几个人知道名称的小单位,老老实实待了二十年,直到退休。 就这还是郭民选大度,不愿和钱峰这种小人计较的结果。 但凡郭民选的心胸稍微狭隘一丢丢,钱峰根本逃脱不了被算后账的下场,一定会被清算,想以处级干部身份混到退休,纯粹是做白日梦。 虽然钱峰的下场看似不错,其实了解情况的人都知道,钱峰这大半生过得要多憋屈有多憋屈。稍微有点自尊心和耻辱感的男人,如果遇到他那种情况,即使下不了找块石头撞死的狠心,也会早早被气死的。 甄荣被赶下台后,侍奉了他十多年的花姐,再也不愿用自己的多汁和丰腴,去滋润满足一个失去权势,鸡皮鹤发的糟老头子了。 花姐也不甘自己的如花美颜,被没有内涵,没有共同语言,又被拔掉了背上最漂亮翎毛,只余一具空皮囊的钱峰独享。 甄荣下台,钱峰失宠后,曾经还有所顾忌的花姐,彻底放飞了自己,成为百里煤城最出名的狂蜂浪蝶,疯狂追逐一切可能到手的目标,让钱峰永远生活在绿茵似盖,色彩斑斓的大草原上。 第47章 苍天饶过谁 如果只是一两个人发生了意外,还可以用概率论解释,但短短几年之内,应该为自己蒙冤入狱承担责任的人,几乎全部出了状况,最终没有一个有好结果的,如果说他们不是遭了天谴,受到报应,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我。 冥冥中,冥冥之中,似乎世间真的存在着惩恶扬善的天意! 我从不相信宿命,但事实确实是这样的,由不得我不信。 如果自己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能预知甄荣、钱峰这帮人的下场,走出古城监狱大门的时候,我一定会仰天长啸:“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从新城和老城区结合处到农机厂一公里的街道上,没有一棵能遮阴的大树,我机械地迈着双腿,在烈日曝晒中踽踽独行,乱糟糟的长发滴下的成串汗珠,湿透了身上蓝色的t恤。 匆匆赶来的宋超,见到被拦在大门口的我的狼狈相,大吃一惊,一把拉起我的手,直奔自己开着冷气的办公室。 狂灌了一大杯冰凉的酸梅汁,用宋老板递过来的毛巾胡乱抹了抹头上的汗水,我在宋超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 宋超知道我被检察院带走的事,但不知道我在监狱里被关了五十多天,他隔着茶几递过一支香烟,替我点着火后,问我是从哪来的,为什么会搞得这么狼狈。 我深深吸了口烟说,先别问这么多问题,打电话让王晨马上在离你这儿最近,现在能洗澡的宾馆给我开个房间,再给我买身现在穿的衣服,包括内裤鞋子皮带在内,等我洗完澡,换上新衣服后咱们再聊。 王晨是农机厂的采购主管,也是宋超的女朋友,她和我很熟,不用避嫌。 不是自己舍不得花钱住宾馆,而是条件比较好,能随时洗澡的宾馆都要豋记身份证,而我现在除了裤兜里的三百块钱,和手里这本笔记簿外,一无所有。 我在县城的朋友的不少,关系最亲密的当属王俊臣,但我不想麻烦王县长,也对他长住的古城宾馆心有余悸,思前想后,选中宋超作为自己出狱后要见的第一个人。 农机厂有好几辆小汽车,我想在宋超这儿借辆车用几天。 青春靓丽的王晨推门进来,问了我对服装的要求和鞋子的尺码后说,林哥稍等,半小时之内保证搞定。 农机厂在老城区的中心,这里属于闹市区,周围商铺林立,确实不难买齐我要的东西。 目送王晨出去后,宋超告诉我,农机厂制造的矿车,一个月前已经打进古城矿务局的内部市场,现在已经卖出去了五十多辆。 宋超把矿车推向市场的速度,比我预想的快多了,我问他是怎样把修造厂独占的市场抢到自己手中的。 宋老板风轻云淡说,我介绍给他的孙工,是个性价比很高,做事情相当靠谱的工程师。他给了孙工比当初我给孙工的数额高两倍的技术服务费后,孙工当即在单位请了事假,跟着自己来了古城,在厂里住了整整一个月。 在孙工手把手指导下,农机厂生产的矿车,比修造厂的产品在技术上领先了一代,而且由于优化了结构设计,减少了矿车底盘的工字钢用量,仅材料成本一项,就比修造厂生产的矿车降低了20%,加上其他方面节省的费用,综合成本至少比修造厂要低30%。 宋超说,凭借制造成本上的优势,我给咱们的矿车定的出厂价,比你老东家的价格便宜一千块钱,另外每卖出一辆矿车,我会另外付销售人员五百块钱业务费。至于这笔业务费是销售经理自己拿了,还是送给了用户有决定权的采购人员,我从不过问,只要能给我把矿车卖出去就行。 凭这两招,农机厂生产的矿车样品,被送到矿务局下属各矿的供应科后,立刻受到了热捧,他们纷纷撕毁了和修造厂签定的年度矿车采购合同,转而把订单交给了农机厂。 都是内部单位,签过字盖了章的合同,说撕毁就撕毁,供应科长们知道,修造厂没有敢向自己要违约金的胆子。 宋超说,截止到现在,除过修造厂所在的榆树坪矿外,其他各矿的矿车订单,都被我们抢了过来,下个月他计划加大业务费用投入,不管花多大代价,那怕是白送,也得把榆树坪矿的矿车订单拿到手,彻底断了修造厂的生路,让你们那个姓姚的副矿长,和那个尖嘴猴腮的姓候的家伙,看看欺负我兄弟是什么下场。 我大概向宋超说过自己辞职的原因,宋超知道我受了姚南北和候得财的窝囊气,他想用彻底断绝修造厂唯一量产产品生路的方式,来为我出气。 榆树坪矿体量大,单井生产能力最高,对一吨矿车的需求量是全局最多,如果再失去这个最后的用户,修造厂真就没办法维持下去了。 我沉默了一会后,对宋超说,对一个刚投产的新产品而言,一开始就把产能拉满未必是好事,建议你的胃口不要这么大,免得嘴里的东西太多嚼不烂,至少年底前别打榆树坪矿的主意。 毕竟修造厂的矿车车间是自己亲手建起来的,车间主任马秀兰给我和徐冰雅都帮过很大的忙,是自己相当看重的老大姐。我不忍心让疾恶如仇的马姐过于难受,准备等自己回到矿上后,把这一百多天里发生的变化了解清楚后,再给宋总支扩大矿车销量的招。 王晨回来了,不但买齐了我需要的服装鞋袜,还买了成套的男士洗漱用品,她递给我一张房卡说,出厂门左转三百米右侧的黄河大酒店608,我交了五百块钱押金,退房时候记得要回来。 宋超要陪我去宾馆,被我拒绝了,对他说,洗完澡后,要去见个人,在你这儿借辆车开两天。 宋超把自己蓝鸟王的钥匙递给我,我接过来在手里掂了掂,说你的车太贵,换辆便宜的,客货两用的也行。 宋超推着我往外走,边走边问我晚上走不走,如果不走的话,把王县长约上一起吃顿饭。 本想告诉宋老板自己今天不走,让他直接打电话约王俊臣,话到嘴我又咽了回去。 自己从监狱出来的消息,不该通过别人的口转达,一定要当面亲口告诉王县长,不然对不起王县长托罗指导关照自己的心意,对不起领导给自己账上上的两千块钱。 我回过头对宋超说,晚饭怎么安排,等我的电话。 第48章 要个说法 理了发,洗了澡,从头到脚焕然一新后,把换下来的衣物塞进塑料袋中,提在手里下楼,我开着宋超的蓝鸟王返回了新城。 古城县的新城区框架形成后,道路宽阔平整,环境比局促凌乱的老城区好的多,发展空间也大,但因为没啥产业,聚拢不起人气,很多年都没能发展起来。 三年前,县委县政府将本级行政中心迁往新城区,以促进这块区域的发展,发文要求下辖的委办局自筹资金,在新区建设各自的办公楼,两年之内必须把办公地点从老城迁至新城区,到期没有完成任务单位的一把手,将会考虑换人。 在相对落后保守的内陆地区,行政手段通常比经济手段的力度更大,效果更直接。 上级有要求,还出台了配套政策,不仅免费提供建设用地,而且悄悄放宽了政策的口子,财政局、煤炭局、电力局这些有钱有权的部门闻风而动,赶在县委县政府的办公大楼盖起来前,在新区建起了自己的办公场所,有的还配套建设了员工宿舍和家属楼。 和公安局这种既有权,来钱渠道又多的单位比起来,同为司法机关,而且行政级别比公安局还要高半级的古城县检察院,虽然从性质上来说是清水衙门,自身并没有创收手段,但却不甘心居于人后。 为了筹措建设新办公楼的资金,检察院借助自己可以直接侦办职务犯罪案件的权力,曾经在一周之内,以涉嫌经济犯罪的名义,将矿务局下属十六个独立核算的二三单位负责人抓起来,强迫这些单位为自己提供赞助,不给钱就不放人,一度惹得天怒人怨,被矿务局直接把状告到省里。 最后是省政法委出面,派出工作组平衡各方面的关系。即便这样,那些一把手被抓的单位,还是被榨取了两百多万。 古城县检察就是用这种手段,在没有用一分钱财政资金的情况下,在新城区的核心地段,为自己建起了比公安局、财政局更气派、更豪华的办公楼,而且配套建设了餐厅、体育场、活动中心和单身宿舍等生活设施。 位于新城区的县检察院新办公楼,正是我现在要去的地方。 我要找冯同勤,为自己平白无故被他们关进监狱五十多天,又被希里湖涂放出来要个说法。 这是我出狱后想回家,继续留在县城的唯一原因。 途经新区和老区之间一处行人稀少的小树林时,我把车停在路边,提上自己在狱中所穿的衣物,走到小树林深处,一把火将这些陪伴自己度过了人生中最无助、最艰难一段日子的东西统统烧掉了。 反贪局在检察院办公楼三楼,我边问人边找,找到挂着刑侦二科牌子的房间。 冯同勤双脚搭在办公桌上,半躺在椅子上打瞌睡,被我推门的声音惊醒,把脚从桌子上拿下,揉着惺忪的眼晴,诧异地问我咋跑到这儿来了。 我对他说,监狱的人说他们接到检察院放人的通知,上午把我放了出来。我来是想问问你,你们是依据哪条法律规定把我释放了的,是不是有相应的法律文书,这个文书是不是应该当面向我这个当事人宣布? 冯同勤楞了楞说,你小子的胆子真大,我们没有追究你的违法行为,对你网开一面,你不说句感谢的话,竟然还敢问为啥放你,是不是监狱的苦头没吃够,想让我把你重新送进去? 我当然不会被冯同勤的话吓住,神情自若地在他对面坐下说:“你拿一张监视居住决定书,把我在监狱关了将近两个月,好歹算有个手续,我就不说什么了,但不能不给任何结论,不给我任何说法,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把我释放了吧!” 冯同勤被我问得无言以对,态度蛮横地说,我们是配合矿务纪委办的你的案子,有问题,想要说法找纪委去。 我回怼冯同勤道:“是你把我从家里抓走的,是你和小韩把我从榆树坪带到古城宾馆的,也是你亲手把我送进监狱的,所以我只向你要说法,除了你我谁都不找。” 冯同勤烦躁地挥挥手说,你找我没用,反正我给不了说法,也没有法律文书给你! 冯同勤开始耍起了无赖,不过这难不住我,我回答说:“如果你不给我说法,我就坐在你这儿不走,以后会天天来,直到你能给我个明确的说法为止。” 说完,我不再搭理冯同勤,拿起桌子上的《检察日报》翻起来。 冯同勤猛地站起来,明显是想发火的样子,但站起来后却犹豫了,又颓然坐回到椅子上。 在矿招待所的半个多月里,我还是犯罪嫌疑人身份的时候,我就面对面硬刚过想对我动手的冯同勤,他知道我不怕他,也不介意和他动手,用强硬手段压不服。 冯同勤拿我没办法,烦躁地在办公室走来走去,最后说,要不然你先回去,等我找机会把你的要求向领导汇报后,过几天你再过来听信。 我不可能被这么轻易忽悠走,眼睛盯在报纸上说:“我现在又没班可上,也没脸回榆树坪去,就在这儿等你的答复,不管等多长时间都不着急。” 当天下午,我一直等到五点半,冯同勤夹着公文包准备下班,我才放下手里的报纸,伸了个懒腰,跟在他身后走出刑侦二科的办公室。 榆树坪离县城六十多公里,来一趟很不方便。 一百多天没露过面了,我知道自己一旦回家,会被很多杂事缠住,很难脱得开身,不可能天天往县城跑。不如趁着尚未介入宝龙矿和洗煤厂的事务之前,先把向检察院要说法的事情搞定,然后再集中精力处理其他事。 人是有惰性的,有些事必须趁热打铁,时间一长自己容易懈怠。 不用冯同勤提醒,我当然不会放过钱峰。 不过事情有轻重缓急,我想先在检察院这儿闹腾出点眉目,然后再把目标转向钱峰,集中火力向那个不知廉耻的东西开火,看看他是不是男人,有没有承受我雷庭之怒的胆子。 第49章 灵光一闪 从检察院出来,在路边挂着公用电话纸招牌的小店生买了包烟,然后我给王俊臣打了个电话。 罗指导已经把我出狱的消息报告了王县长,电话接通后,王俊臣先是一通埋怨,问我出来后为什么没有马上联系他。 我回答说,怕监狱的晦气影响了领导的官运,所以我先找了个宾馆沐浴更衣,把在里面穿的衣物烧掉后,才给你打的电话。 王俊臣问我现在在哪,说要过来接我,为我接风洗尘,庆祝我恢复了自由之身,还问我现在最想吃的东西是啥。 本来想说随便啥地方都行,突然间我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道:“领导不是喜欢吃火车站那家岭南饭店做的蛇吗,咱们就去那儿吧。” 王俊臣问我准备还邀请谁,我说能不能把农机厂宋老板和他的女朋友叫上,这两个人你都熟。 王县长回答说,既然有女宾,那我也把小棠叫上作陪吧。你那个小老乡挺惦记你的,问过我好几次,林哥这次不会出不来了吧! 和王俊臣约定好见面间后,我开车回到了农机厂。 农机厂是合伙企业,情况比较复杂。宋超虽然是董事长,但持股比例只有三分之一,并没有控股权。其他两个股东的持股比例和他一样,虽然不直接参与工厂的经营,但都在厂里安排了自己的代理人。 三个股东之间都有亲戚关系,相互掣肘的很厉害。 宋超快四十了,早已结婚生子。老婆在老家抚育一儿一女,兼顾侍奉老人。宋超把王晨是自己女友的消息,保护得极为严密,农机厂没有一个人知情。 采购主管是机械制造企业最关键的岗位之一,在老板眼里,其重要性甚至在财务主管之上。 宋超为了把没有多少工作经验的王晨,安插在采购主管岗位上,替自己把守对产品制造成本影响很大的这个关口,承受了其他两个股东的巨大非议,因此他的一举一动格外小心,在厂里从不敢和王晨表现得亲近,除非陪同需要老板接待的重要供应商客户,两人从不共同外出吃饭。 我林子龙不但是宋总的私人朋友,也曾经是本厂最大配套厂家的厂长,这个情况农机厂的高层,主要是另外两个股东的代理人都知道。我每回去他们那谈业务的时候,宋超都要请我吃饭,身为采购主管的王晨自然需要陪同。 这种机会不是太多,每次我都会想办法,为宋超和王晨创造幽会的机会,这次也不例外。 农机厂的下班时间是六点钟,我进厂后先在一楼宋晨的办公室闲聊了几分钟,然后才上的二楼董事长室。进去喝了两口茶,然后和宋超踩着下班铃声下楼,叫上等在楼门外的王晨上车出发。 进了岭南饭店,宋超和王晨先去包间点菜,我向吧台里站着的姑娘打听,你们店是不是有个叫小叶的服务员,她今天上班吗? 那姑娘撇了撇涂得猩红的厚嘴唇,非常不屑地说,你问的那个姓叶的小姑娘啊,人家现在傍上了当官的,自己开了家店,当老板娘了! 我问她小叶开了个啥店,位置在哪儿? 姑娘说,小叶两个月前,在老城广场旁的商业街,开了家劳保用品商店,店面挺大的,雇了两个营业员呢,听说生意不错。 向对方说了声谢谢后,我走出饭店,站在门外的人行道上,闷闷不乐地给自己点了根烟。 眼前这个岭南饭店,曾经是榆树坪那家以烹蛇闻名的岭南饭庄的分店,老板原先是同一个人。张三庆进去后,岭南饭庄倒闭了,县城这家分店也转让给了新东家,但沿用了原来的名号,也继承了主打以烹蛇为主的经营特色。 小叶便是杨树林在岭南饭庄勾搭上的那个服务员,她工作的饭店关门后,杨树林曾委托我给小叶姑娘送钱,安排其回老家。 半年多前,我请喜欢猎奇的王俊臣在这家店吃蛇的时候,偶然遇到在这里当服务员的小叶,才知道小叶没有像她给我保证的那样,拿了我的钱后马上回老家,永远不再来古城,而是来到县城继续在饭店当服务员。 当时我感觉到不太对劲,轻轻诈唬了几句,小叶便坦诚了自己并未和杨叔叔一刀两断,两人依旧保持着那种关系。 这种情况让我十分郁闷,一方面因为小叶收了自己的钱,却没有履行承诺回老家,自此杨树林断绝不伦关系生气。另一方面,我想不通老领导为什么割舍不下一个小服务员,要和其联手给我演了场暗度陈仓的把戏,涮了自己忠心耿耿的老部下一把。 后来,在徐冰雅的点拨下,我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当杨树林知道我清楚他和小叶姑娘的隐情后,担心我会用这个隐私要挟他,所以表面上接受了我的劝说,表示要和小叶一刀两断,并让我出面,把小叶打发回老家,暗地里却在县城租了套房子,把小叶安顿下来,让其继续在饭店当服务员。 徐冰雅当时对我说,你的老领导没你想象的那样好,杨老大其实并不是多么信任你,所以你要多长个心眼,不要轻易相信别人,不要总自以为是,以为真心能换来真心。 再后来,杨树林从小叶嘴里,听说了我知道他和小叶还在一起的消息,不但没有在我面前表示任何歉疚的意思,反而不止一次暗示我给小叶姑娘再送点钱。 我不愿做的领导拉皮条的事,装作没听出杨树林话的意思,等于拒绝了他的要求,这让老领导对我很不满。 杨树林是高级采矿工程师,高级知识分子,是万人国企的一把手,已经五十多岁了,而出身小山村的小叶还不满二十,只上过三年小学,比文盲强不了多少,除了在饭店当服务员外,也干不了其他的工作。 要说年龄、学识、阅历和身份地位相差如此悬殊的两个人,会有共同语言,会有杨树林亲口给我标榜的小叶对他是真爱,打死我也不会相信。 杨树林贪图小叶年轻充满活力的酮体,这可以理解,但水灵鲜嫩的小叶姑娘,甘愿委身于年龄比自己父亲还大的小老头,要说没有所图,似乎说不过去。 杨树林确实有权有势,但他的权势对家在外地,在古城举目无亲的服务员小叶来说没意义。 于是,只剩下了一种可能。 第50章 一直想不通 我忽然想见小叶姑娘,不是我想见她,而是和王县长确定晚上在哪吃饭的时候,我忽然想到了自己的老领导杨树林。 虽然因为辞职的事,杨树林对我的意见很大,但我不相信他会落井下石,会在我的案子上推波助澜。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这样做对杨树林都没有任何的好处。 在被检察院剥夺了人身自由这段时间里,一直让我想不通的是,杨树林为什么没有对自己伸出援手,制止或者直接叫停钱峰大张旗鼓,肆意调动全矿一切有用的力量,想把林子龙置于死地的疯狂行为。 作为榆树坪矿的一把手,杨树林完全有能力做到这一点。 在局领导班子中,排名相当靠后的纪委书记甄荣的话,对杨树林这种老资格的大矿矿长,威慑力并没多大。就算杨树林不愿置之不理,但敷衍了事,找个理由搪塞过去还是能做到的,甄荣并不能把他怎么样。 如果在钱峰最猖狂的时候,杨树林能站出来为自己手下最得力的干将说句话,是的,只须说句不违反原则,一句模棱两可的话,一定会让纪委和检察院的人有所忌惮。 杨树林应该让那帮人知道,我林子龙是有组织的人,不是谁想欺负就能欺负的流浪狗流浪猫。 如果说书记陈大伟对我的人品不太了解,轻易不敢为我站台的话,自己忠心耿耿,鞍前马后跟随了十几年的杨树林,应该很清楚林子龙是不是贪财的人,在关键时候,至少应该代表榆树坪矿这个有组织的团体,为我说句话吧。 这样做对杨树林来说一点不难,不但不会给他带来不良影响,反而会让大家认为杨矿长敢“护犊子”,会让跟随在他左右的人更加忠心。 虽然我被纪委和检察院查了,但榆树坪矿的人都知道,林子龙是杨矿长的人,我出了事,进了监狱,杨树林的脸上肯定不光彩,一定会被人垢病识人不清,用人不当。 但是,我感觉杨树林对钱峰等人肆无忌惮,耗费榆树坪矿大量财力人力,变本加厉地挖掘搜集林子龙犯罪证据的行为,至少采取了默许态度。 一百多天来,我一直想不明白杨树林为什么会这样对待自己,所以在回榆树坪之前,想见小叶一面,看看能不能在那个小姑娘嘴里,听到杨树林是怎么评价我的。 不知道老领导金屋藏娇之所在,想找小叶,只能来她打工的地方。 想法不错,但却物是人非。没想到小叶姑娘已经不当服务员了,自己开店当了老板。 和小叶接触过几次,我感觉那个小姑娘虽然长得挺水灵,似乎挺懂事的,却不是做生意的料。 杨树林扶持小叶自己开店,显然没指望靠零售赚钱,应该是想让小叶专门给榆树坪矿供应劳保用品,从一进一出中赚取差价。 对一般人来说,这种生意没啥难的,稳赚不赔,但对小叶那样算不清账,又没有一点从商经验的小姑娘来说,就不一定了。 我挺替自己的老领导担心的,担心小叶会把杨叔援助的老本赔个底朝天。 咯吱!一声急刹车,一辆赭石色的北京亅eep213停在身边,把我从遐想中拉回现实。 车还没停稳,副驾的车门就拉开了,跳下来一个身穿白色羽绒服,长着一头乌黑长发和一张娃娃脸的姑娘。 姑娘一头撞进我怀里,踮起脚尖,双手吊在我脖子上,笑得很开心,兴高采烈地说:“总算见到了林哥,你是我心中威武不能屈的大英雄,热烈欢迎哥哥从大牢中凯旋而归。” 说完,姑娘撅起红红的嘴唇,在我脸颊重重叨了一口。 很久没碰过女人的我,被姑娘一连串猝不及防的动作闹了个大红脸,用力把她从自己怀里推出去,笑着问:“对新单位的工作还适应吧,现在带的是几年级?” 这个姑娘便是王俊臣在电话里说的,我的小老乡棠娟。 棠娟是师院中文系毕业的,原来在榆树坪矿子校当初中语文老师。她来矿上报到的时候,她父亲曾拜托当时任行政科长的我,照顾自己刚出大学校门,在榆树坪举目无亲的宝贝女儿。 小棠性格活泼外向,长着张可爱的娃娃脸,不管在哪个场合都很讨人喜欢。 王俊臣是在我办公室认识的棠娟,他自称才子,也确实有半肚子学问,非常健谈,好为人师,而棠娟是中文专业毕业时间不长的文学青年,他们俩一见如故,很聊得来。 今年春节的时候,王俊臣帮忙把棠娟调到了古城县城关中学任教,当时正在寒假期间,小棠回老家过年去了,调动手续还是我帮她办的,不过自春季开学以后,我再没见过棠娟。 王俊臣绕过车头走过来,先是和我来了个熊抱,然后拍着我的肩膀,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说:“精神状态不错啊,吃了五十多天牢饭,我怎么觉得你不但没瘦,反倒好像胖了一些。” 我拍着自己的肚子说:“确实胖了点,这归功于领导给我账上存了足够的钱,我天天吃着小灶,不要钱的牢饭一口没吃。” 王俊臣哈哈大笑,指着笑靥如花的棠娟说:“你刚才念叨的是老黄历,小棠已经不再是天天吃粉笔灰的语文老师了,现在是县教育局人事股的正式干部,而且是带编制的那种。” 没想到王县长有这么大的能量,不到一年时间,不但把棠娟从企业编制的子弟学校,调进了事业编的地方学校任教,还更进一步,让棠娟变成了带正式编制的机关干部。 这两种不同身份转化的难度有多么大,带编制和没有编制的干部,在单位的地位和各方面待遇的差距多么悬殊,不了解情况的人根本想象不到。 我向棠娟表示祝贺,小棠像个害羞的小姑娘似的,抓起我的手摇了几下,不好意思地说:“我觉得当教师挺好的,可王县长说老师太辛苦,收入太低,地位没有机关干部高,非得让我去局里上班。” 我对王俊臣说,宋超和王晨在包间里等着,菜已经点好了,咱们过去吧。 第51章 拿无赖没辙 头天晚上喝得有点多,早晨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八点半了,匆匆洗漱后,我连早饭也没顾上吃,便赶去了检察院。 刑侦二科的办公室里,只有小韩一个人,他说自己不知道冯科长去哪了。 我想冯同勤大概怕又被自己缠上,所以躲了起来。 小韩还算热情,又是沏茶又是递烟,问我找冯科长有啥事。 自己的事情小韩插不上手,我也不想让他为难,于是告诉他,等冯同勤来了后再说,不管多长时间都可以等。 小韩挺忌讳和我聊案子的事,吭哧了一阵后告诉我,中秋节那天我在车上说的小五的事,他已经把情况反映给院里住古城监狱检察室,他们对我提供的情况很重视,说会尽快调查落实。如果确实是因为三年前一次未遂偷窃行为,一直被关押的未成年人,不管那个小孩当初是被哪个派出所送进来的,检察室都会要求监狱方面马上放人。 真是衙门里有人好办事,被公安机关遗忘在看守所三年多的小五,因为我一句向助理检察员小韩发牢骚的话,竟然有可能很快放出来,真是可喜可贺的事情。 我替小五向热心的小韩同志表示了感谢,然后向他要了纸和笔,写下了:榆树坪镇宝龙煤矿,硲口乡飞龙洗煤厂两个地址,请小韩设法在小五出狱前,把这张纸条交给他,让小五到这两个地方找我。 我说:小五是个可怜娃,出来后也没地方去,只能继续流浪,长此以往,迟早都会再犯事的。我准备收留他,争取把他调教成一个能自食其力,能对咱们生活的这个社会创造价值的人,以后还将努力帮他娶媳妇,帮他建立自己的家庭,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小韩面色凝重地点点头,仔细把我给他的纸条叠起来,装进自己那个须臾不离身的黑色公文包里。 我在沙发上坐下,拿起张报纸,对小韩说,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小韩张了张嘴,似乎说什么,抬眼看了眼半开的房门,又低下头去,继续整理桌子上的一大堆卷宗。 喝着茶,看着报纸,我一直等到中午下班,也没见到冯同勤人影。 在下班的铃声中,我站起身对小韩说:“我先走了,下午会再过来。麻烦你转告冯同勤,躲是躲不过去的,最好尽快给我个说法,这样大家都能省很多麻烦。” 小韩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下楼后我没开车,步行去了附近的饭店,吃了一碗古城最有名的特色小吃羊肉饹络,又吃了个焦脆咸香的芝麻烧饼,然后返回了检察院,准备在车里等到下午上班,看看能否等到没有防备的冯同勤。 离开时间够长的了,要说没有归心似箭的想法是自欺欺人。 我不想在检察院浪费太多时间,但又不能流露出很急切的样子,必须让冯同勤看到我有耗到底,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决心。 等到两点十分,没有见到冯同勤,却看见从刚停在对面车位的警车里钻出来的胡局长,于是我急忙下车,轻轻关好车门,尾随他上了三楼。 姓胡的在三楼最里面一间没挂铭牌的房间前停下,掏出钥匙准备开门,却被蹑手蹑脚跟在他身后的我吓了一跳。 胡局长迅速把插进锁孔的钥匙拔出来,后退两步,神情十分紧张地问我想干啥。 我笑了笑说:“您别怕,现在还没到我破罐子破摔的时候,只是想请你给我一个释放我的理由,和这个理由的法律依据,您认为我的要求过份吗?” 姓胡的肯定知道我这两天持续向冯同勤讨说法的情况,但没想到我会直接找他,脸上依旧保持着戒备的神情说,我们反贪局一直秉承依法办案的原则,抓你有法可依,放你也符合相关的法律规定。 我还是笑着说:“既然符合法律规定,那请你现在把释放我的法律依据告诉我吧!” 姓胡的被我追问得有点招架不住,想了想才说,这样吧,你先到外面等着,一个小时后去刑二办公室,冯科长肯定会给你个说法。 鉴于姓胡的态度还不错,于是我说自己一个小时后再来,希望胡局长说话算话,别让我白爬一趟楼梯。 为了防止姓胡的趁机溜走,和冯同勤一样躲起来,无端浪费我宝贵的时间。下楼后我没有出门,而是守在一楼大厅里,关注着每个上下楼梯的人。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我再次上了三楼。 不知冯同勤是从哪钻出来的,已经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见我进来后也没话废话,翻开准备好的卷宗封皮递到我面前,让我看了卷宗首页的内容。 “接榆树坪矿纪委书记钱峰电话举报,本矿修造厂原厂长林子龙涉嫌严重经济犯罪问题,且有携款潜逃迹象,请求古城县人民检察院,对该疑犯立即采取强制措施。” 我看了看所谓的报案时间,正是自己被冯同勤抓到招待所那天下午四时三十分。 冯同勤合上卷宗说,我们确实接到了钱峰的报案,他说纪委已经掌握了你犯罪的确凿证据后,才决定对你采取行动的。如果你认为这个案子有问题,应该去找矿务局和榆树坪矿纪委要说法,而不是缠着我不放。 冯同勤的说法并没能让我信服,我坚持说,钱峰诬陷我是他的事,我肯定会找他算账,但我的案子自始至终是你们检察院办的,这个事实你否认不了吧,所以我向你们要说法没毛病吧。 冯同勤终于被我的强硬态度惹毛了,露出了流氓的本性,耍无赖说:“随便你怎么想,我们就是这样办案的,有本事你随便告,能把检察院告赢算你林子龙有本事。” 还别说,冯同勤一旦和街溜子似的耍起了无赖,我还真拿他没辙,只好转身又去找姓胡的家伙。 胡局长办公室的门锁着,敲了好几下都没动静,估计那个混账玩意趁我和冯同勤嘚嘚的时候溜了。 于是我又回到刑二办公室,继续和冯同勤耗着,和昨天下午一样,耗到下班时间。 肩并肩走出办公楼,冯同勤骑着自行车回家了,我开着宋超的蓝鸟王返回了老城的黄河宾馆。 第52章 丁点的收获 我很清楚自己案子的始作俑者非钱峰莫属,所以对冯同勤让我看的卷宗内容并没感到意外,只是印证了自己的判断而已。 虽然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但我觉得今天还是有收获的,起码迫使姓胡的和冯同勤做出了一点让步,用证据出卖了和他们沆瀣一气的钱峰。 这样一来,我接下来直面钱峰的时候,就不仅仅是靠猜测和推理捶他,而能凭实打实的证据说话,让钱峰无法用谎言推卸责任。 这丁点的收获坚定了我趁热打铁的决心,准备明天继续去检察院,和姓胡的及冯同勤耗。 你冯同勤不是会耍无赖吗,你可以不要脸,但我不信号称法制社会守护神的古城县人民检察院,也会不顾忌自己的脸面,面对无辜蒙冤入狱的守法公民,要求你们纠正自己在办案过程中违法行为的诉求,可以装聋作哑,置若罔闻。 把车停进宾馆的停车场后,我没有找地方吃晚饭,而是在街边买了些熟食、两个烧饼和几瓶啤酒,准备洗完澡后,边给军哥打电话,边自斟自饮。 小煤窑和洗煤厂的事可以暂且不管,但同赵军的北方公司合伙向上海发运焦煤的事情却不能不问。 那可是数百万元的生意,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这三个多月里,至少能给自己带来一百多万纯收入。 军哥狡兔三窟,我连续打了好几个电话,才联系上在省城自己家里,正在陪老爸老妈吃晚饭的赵军。 军哥嘴里有东西,在电话里含混不清地问:“谁啊?” 我轻轻说了声:“打扰军哥吃饭了。” 听筒里传来“啪啦”一声,好像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紧接着便是被食物呛到后引发的剧烈咳嗽声。片刻之后,军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把电话号码告诉我,我喝几口水,缓过劲后给你回过去。” 军哥知道我在监狱里,可能没想到会接到了我亲自打给他的电话,吃惊之下被嘴里正在嚼着的饭菜呛到了。 我觉得这样挺好,自己能少花点钱。 用客房的电话,通过宾馆总机拔打长途的费用不是一般的高 这么长时间没联系过,估计今晚和军哥聊的时间不会短,如果自己是接听方的话,至少能节约上百块钱话费。 五分钟后,我猛灌了两大口啤酒,一手抓着烧鸡腿,一手抓起了电话听筒。 军哥问现在是啥情况,我把自己的现状告诉了他。 赵军说,听到你被检察院抓走的消息后,我曾经想找人把你捞出来。 凭我家老爷子在省城官场混了三十多年的资历,这点小事要办不成的话,那就太丢人了。 我向徐冰雅了解你的具体情况时,小徐说你不想借助外部力量解决这件事,让我千万别瞎掺和,所以我一直没敢轻举妄动。你可不能说哥们不义气,对兄弟见死不救啊!实在是因为冰雅当时把话说得特别重,让哥哥我不敢轻举妄动。 军哥的父亲在路局当了十多年一把手,在整个河西省都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在一个县级检察院手里,捞个本来就没啥事的小企业干部,正如军哥说的那样,一个电话就能办得妥妥当当。 因为我确信自己没做过违法的事,对自证清白有十足信心,不想落下是靠求人托关系,靠法外之力,才让检察机关放弃了对自己的查处,把我从监狱里放了出来的话柄。 所以我当时不但拒绝了王俊臣的好意,还让徐冰雅转告我的朋友,让大家别为我担心,不要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试图给我帮忙。 当修造厂厂长之前,我的工作单位一直在榆树坪矿机关,认识的人,交的朋友都是这个小圈子里的人,自己的社会关系,也都限于古城矿务局范围之内。从现任的局级领导,到井下生产一线的普通工人,什么样的人都有,但几乎没和矿务局之外的人有过比较密切的关系。 在修造厂当了一年多厂长,因为工作的关系,我和外界联系的比较频繁,因此认识结交了一些关系相当不错的朋友,比如农机厂的宋超、北方公司的赵军、其中也包括王俊臣王县长等等。 新结识的这几个朋友的能量都不小,要么有权,要么有钱,要么有势,我知道他们都有一定的帮我摆脱困境的能力。 比如说王俊臣。虽然他只是分管工业的副县长,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打听点内幕消息,找个关系,委托监狱工作人员适当关照一下刚入狱的我,对他来说不用费多少劲,但他干涉不了检察机关的办案行为,没有把我从高墙里捞出的能力。 但是! 县委书记可有直接干预本级检察院侦办案件的权力,甚至有权命令检察院终止某个案件的查办,释放该案有关的当事人。 时任古城县委书记的,可是王俊臣的大学同班同学。 王县长和书记的关系不是一般的好,只要他出面向老同学求情,县委书记一定会过问检察院有关林子龙一案的情况。 一件程序上存在着诸多违规之处的小案子,进入了县委书记的法眼,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本就是出于自己和甄荣私人交情,指示反贪局非法办案的检察长,恐怕早就悄悄收手了,甚至不排除亲自向被冤枉的当事人林子龙当面道歉的可能。 在古城宾馆被冯同勤放了鸽子的十多天中,王俊臣曾主动问我需不需要他出面找人,把我身上的麻烦尽早摆脱的时候,被我坚决拒绝了。 当时我只想在法律范围内,用法律手段解决自己的麻烦,不想麻烦任何人,不想借助任何的外力。 徐冰雅善解人意,理解我的想法,支持我的选择,代表我态度强硬地拒绝了军哥的好意,这让感到很欣慰。 虽然后来在监狱里受了五十多天的罪,但我一点不后悔自己当初拒绝王俊臣帮忙的决定。 现在我依然是这么想的,希望用自己的努力,用自己的行动,而不是借助外力,向检察院为自己遭受的不公正待遇,堂堂正正,理直气壮地要个说法。 第53章 点卯打卡 军哥告诉我,北方公司最近三个月的铁路发运量没啥变化,每月申请的六七十个车皮,都用来发运宝龙矿的原煤。不过从这个月下旬起,将改为发运飞龙洗煤厂生产的精煤。如果精煤产量有保证的话,以后将不再给上海方面的用户发运原煤。 作为洗煤厂的老板,我并不了解自己洗煤厂的情况,请军哥把这个问题说详细些。 赵军回答说,自己这段时间一直在山北,对古城那边的情况不是很了解,也没去过我的投产刚一个月的飞龙洗煤厂。只是听留守站台的娜莎汇报说,洗煤厂生产的精煤现在有一千多吨,够装二十来个车皮,能给用户发货了。 军哥说的情况出乎我的意料。 按自己的规划,洗煤厂的建设周期要控制在两个月以内,投产后,在单班生产的情况下,每天的精煤产量应该不低于一百五十吨才对。 从动工之日算起,三个多月时间过去了,洗煤厂才生产了一千多吨精煤,实际情况和我的计划差距太悬殊,不知道是不是遇到了不好解决的困难。 我对军哥说,你先安排把现存的精煤发给用户,同时给对方吃颗定心丸,让他们别担心咱们会违约,一定会保质保量完成合同的约定,千万不能让用户对咱们的能力产生怀疑。我将马上住到洗煤厂去,尽快解决生产中存在的问题,把产量提上去。 赵军在电话中哈哈大笑了两声说,有你亲自坐镇,每月四千百吨精煤的任务肯定能完成。 我希望从现在开始,一车皮原煤都别装。发精煤比装原煤省劲多了,不但上站的运输距离短,装卸车时还不会产生煤尘,以后娜莎去站台再也不用戴防毒面具了。 俄罗斯美女娜莎对生活环境很挑剔,身为以贩运煤炭为主业的北方公司经理和军哥的私人助理,每次去煤尘飞扬的专用站台,指挥监督装车的时候,都会穿戴上从家乡特意带来的防毒面具,把自已装扮得和电影里看到的防化兵一样,引来煤炭集运站所有人的围观嘲笑。 想到娜莎全副武装、如临大敌的样子,我不禁也笑起来,问军哥娜莎是不是在古城,方便的话,让她先给我转点钱。 军哥说,冰雅是个特别聪明的姑娘,你不在这段时间,只是要求娜莎每个月给宝龙矿的银行账户上转三十万元,保证矿上的日常开支够用,从来没有问过我和娜莎煤炭的售价,也没提过结算的事,总是说等你出来后再算账。 怕你原来收款的存折有可能被检察院抄走,所以娜莎没再向那个账号上转过钱,剩下来的煤款现在都挂在北方公司的账上,大概能有一百五十五。转账的事不用我安排,娜莎知道怎么办,你明天直接和她联系吧。 一百多天没露面,自己的账户里又多了一百多万。这钱虽然不是大风刮来的,但无疑是我赖以立足的资本,不怕杨树林和陈大伟不给自己安排新的工作岗位,也不怕失业,不怕心养活不起老婆孩子。 说完正事,军哥告诉我,王平宁升官了,头衔上的副字抹掉了,现在是经贸委办公室正处级副主任,全面负责委机关的后勤工作。等你不忙了,抽时间来省城住几天。哥几个聚一聚,好好敲敲小宁子的竹杠,这回要让那小子多出点血。 军哥嘴里的王平宁,是省经贸委干教处副处长,是我在省工交干校参加青年干部培训班时的班主任。 因为帮王处长接待学员,为大家办理饭卡、安排宿舍,分发学习和生活用品,最后因为男生宿舍的床位全部有人,王平宁只好让我住在他的班主任办公室兼宿舍里。 在一间屋子里住了三个月,我和王平宁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军哥是王平宁的发小,我是通过王平宁认识的赵军,然后慢慢开始和他合伙贩起了煤炭。 我由衷地为自己的好朋友进步高兴,对军哥说,等自己把手边急需处理的事情办完,一定去省城住几天,检验检验主管后勤工作后,王处长的酒量是不是上了个台阶。 畅聊了一个多小时,军哥说自己用的是子母机,电量耗尽了,在不停报警,我才兴意未尽地挂断电话。 就着烧鸡、猪头肉和特意向卤肉铺老板要的大蒜,啃了两个烧饼,又把剩下的啤酒全部灌进肚子里后,才心满意足地爬上床。 这天晚上,我睡得特别踏实。 第二上午,踏着上班的铃声,我准点走进刑侦二科的办公室,向正在拖地的小韩打了个招呼,随手从办公桌上拿了张报纸,站在门外的走廊上看起来。 也许别人看到办公室主人在打扫卫生,会主动上前帮忙,但我不会发贱,不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宁愿站在门外等待,等收拾停当后再进去坐。 冯同勤手里捏着包子,边走边吃从我面前走过,眼睛都不带斜的。我跟在他身后走进办公室,径直在沙发上坐下,继续看手中的报纸。 在这种情况下,我无须开口,只要让对方看到自己不畏难,不放弃的态度就够了。 冯同勤和小韩也不说话,各自忙自己的。 完成了点卯打卡任务,又静坐了半个多小时后,我起身下楼,开车离开了检察院。 先是在新城区最大的工商银行存了十块钱,办了张活期存折,开通了转账业务,然后去了北方公司在银河国际酒店长租的办公室。 赵军是个不知道低调为何物的哥们,虽然自己不是暴发户,但行事风格比暴发户更高调,力求奢华,必须与众不同。 军哥的座驾是在省城也不多见,在古城更是独一份的,有“虎头奔”之称的奔驰s级,出入总有金发碧眼的私人助理娜莎相陪,非星级酒店不住,有五星可选的话,绝不进四颗星的大门,也从来不在小饭馆就餐。 银河酒店是古城价格最高的宾馆,军哥在这儿为北方公司租了一间办公室,他和娜莎在古城的下榻之处也在这里。 第54章 小挫折而己 娜莎自然不陌生,非常热情地和我拥抱后,从随身的大帆布挎包中掏出个记事本,准备和我结算前几个月的煤款。 我把刚办的存折递给娜莎:“你把这个账号记下来,先给我转一百万,咱们随后再找时间算账吧。” 中途溜号的时间不能太长,不能让冯同勤察觉到自己很忙,从银河酒店出来后,我又匆匆开车返回了检察院,继续完成未竞之事业。 回到刑二办公室,我坐在沙发上继续看报纸。几分钟后,冯同勤把我一个人撇在办公室,自己出去了。 等到十一点多,在我以为今天上午不会有什么收获的时候,冯同勤陪同着胡局长进来了。 姓胡的手里拿着张稿纸,站在我面煞有其事地说:“林子龙你听好了,现在我代表古城市人民检察院,向你宣布《不予起诉决定书》。” “… … … …本院认为,犯罪嫌疑人林子龙在担任榆树坪煤矿修造厂厂长期间,涉嫌私分集体资金、滥用职权,给国有资产造成严重流失,但犯罪行为的主观故意不明显,且证据难以认定,故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第250条第三款之第二条之规定,本院决定对林子龙存疑不诉,即日起解除强制措施。” 念完上述内容后,姓胡的挥着手中那张纸,讥诮地说:“你不是一直在给我们要说法吗,怎么样,对这个说法还满意吧!” 我从沙发上慢慢站起来,向姓胡的伸出右手。 胡局长往后退了两步:“你想干嘛!” 我说:“给你签字啊!你当面向我宣布了《不予起诉决定书》,难道不需要我签字确认知悉了吗?另外,按照法律规定,这份决定书不应该给当事人一份吗?” 姓胡的一脸尴尬地说,签字可以免了,我们不怕你不认账。这个决定书只有正本没有副本,要存档用,已经当面宣布了,没必要再给你一份。 我摇了摇头,继续伸着手:“胡局长不是说你们一直是严格按照法定程序办案的吗,请遵照法律规定,该给我的东西必须给我,应该让当事人签字的字,我必须给你签上。” 冯同勤见我步步紧逼,急忙站出来替领导解围,抓住我平伸的右臂说,林子龙你放老实点!胡局才宣布的决定中说得很清楚,我们现在只是决定对你存疑不诉,并不是撤销了你的案子。如果找到新的证据,或者检察机关认为需要,随时可以恢复本案的侦办,重新对你采取强制措施,所以你没资格在我们这儿嚣张。 我甩掉冯同勤的双手,冷笑着说:“你以为拿这份刚刚编造出来的“不予起诉决定书”就能吓唬住我吗!敢不敢把这张纸让我看看,上面有没有检察长的签字和检察院的公章?” 我和冯同勤争吵的声音很大,引来不少邻近办公室的人过来看热闹。 同胡局长合谋的把戏被我当众戳穿,冯同勤恼羞成怒,挽起袖子准备向我动粗。 胡局长招了招手,门外围观人群中的几个小伙子拥进房间,齐心协力把我往外推搡。 自知双拳难敌四手,也不想落下扰乱司法机关工作秩序的口实,所以我没有反抗,被那几个小伙子推搡出办公室,一直拉扯到楼梯口处。 小韩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拽住我的胳膊下楼,边走边低声说,你这样耗下去不会有任何结果,门卫已经接到通知,下午你连检察院的大门都进不来了,还是另想别的办法吧。 虽然被人推来推去搞得挺狼狈,但这对我情绪的影响并没有多大。 坐在蓝鸟王里,平静地看着一群穿着制服和没穿制服的检察官陆续出了大门,看到门卫大爷换成了两个膀大腰圆的小伙子,我知道小韩所言不虚。 看来姓胡的和冯同勤铁了心不准备给我说法,继续和他们耗下去的意义不大。如果再发生冲突,把派出所的警察招来,有可能自己会吃亏的。 坐在车里静静想了一会,我决定接受小韩的建议,暂时放弃向冯同勤和姓胡的要说法,回头找几个专业人士商量商量,想别的办法为自己讨回公道。 我暗中安慰自己,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遇到一点小挫折而已,没必要较真,过几天再来找姓胡的和冯同勤两个王八蛋。 有了主意后,我打着火,在门卫室外两个小伙子警惕的目光注视下,开车出了古城县检察院大门。 人检察院出来后,我在路边的公用电话亭给王晨打了个电话,让她把宾馆的房间退了,然后开车上了通往榆树坪的公路。 县城到榆树坪的公路总共六十公里,一半在平原地区,一半是山路,我的洗煤厂建在山区和平原交界处,正好在两个地点的中间位置。 半个小时后,我开车拐下柏油公路,驶过三百米坑坑洼洼的砂石便道,直接开进了洗煤厂。 我最后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厂区围墙的基础才刚刚开挖,三个多月过去,原先的乱石滩上,一座像模像样的洗煤厂已经建起来了。 因为贪图地价便宜,我一次性租赁了实际需要面积三倍的土地,并将这块地全部用围墙圈了起来,所以规划中该建的设施都建好了,但院子里还是显得空荡荡的。 高高的洗煤楼上传来震动筛的运转声,半空中的出煤口有煤炭如黑色的瀑布般不断流出,直径三十多米的大池子里水花飞溅。 眼前的场景让我深感欣慰。 这是真正属于自己的产业,虽然现在我还没在它身上赚到钱,但洗煤厂在我心中的地位,不是小煤窑和汽车修理厂能比拟的。 略显空旷的院子里,堆着好几大堆和煤有关的东西,。 有从煤矿上拉来的原煤,有经过清洗后的精煤,有从原煤中洗出来的矸石,也有从沉淀池刚捞出来的煤泥。一辆黄色的装载机在其间穿梭往返,忙碌个不停。 我站在车前静静看了一阵,正准备去洗煤楼上转一转,厂门内十多米左侧处磅房的门打开了,一个衣着鲜艳,长发飘飘的年轻女子从里面走出来,大呼小叫地喊道:“是林厂长吗?真的是你啊!你们快来啊,老板终于回来啦!” 第55章 当务之急 这个非常漂亮,但却很没风度地大呼小叫的年轻女子,是修造厂的出纳员郭秋花,我好奇地问她为什么在这儿,难道没上班吗? 郭秋花笑得花枝乱颤,但眼睛却红了,愤愤地说,才几个月时间,候得财那个混账玩意,就把修造厂折腾到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地步。车间工人一大半放了假,厂部的人除过几个领导外,现在实行的是轮流工作制,上一周休一周。听申小涛说你的洗煤厂缺司磅员,我趁不上班的时候过来帮帮忙。 虽然在预料之中,郭秋花说的情况还是让我心头一阵阵发紧。 侯得财确实没啥本事,你姚南北也是蠢猪吗? 你们上任快半年了,面对农机厂和宋超的吊打,除了哀求人家高抬贵手外,就没有想出一个自救的办法吗! 仅仅靠内部市场,不想办法跳出矿务局的圈子,开发一批社会用户,如果再被宋超把榆树坪矿的矿车订单抢走,修造厂真的要被你们玩完了啊! 申小涛和王小明从洗煤楼方向,一路小跑到我面前,两人脸上手上都是黑一片,白一片的,沾了很多煤泥。 小明搓着双手,很委屈地抱怨说:“哥,你出差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把我扔到这就不管了,你知道我有多难吗?” 担心小明嘴上没把门的,把自己被检察院抓走的消息,透露给我的父母姐姐,让家人为自己担心,所以我让徐小弟告诉小明,说我到外地出差了,其他的话一句都不许多说。 我拍拍小明的肩膀说:“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了,怎么好意思说这种话,哥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上班都快十年了。” 申小涛见到我也很兴奋,用工作服袖子抹着脸上的汗水说,老大回来了,我这个被冰姐强赶着上了架的鸭子,总算能松口气了,郭秋花快去烧水沏茶,请老大坐下来听我的汇报。 我递给小申一根香烟,边替他点火边说,有啥可汇报的,你和小明先陪在厂里转一圈。 郭秋花指着大门右侧的一排平房说:“你们先去转转,让我把厂长办公室拾掇拾掇,把茶给你们泡好。” 申小涛告诉我,建厂期间连续下了几天雨,影响了厂区打水泥地面的工期。地面没有完全凝固之前,运输吊装洗煤机的大型车辆进不来,设备安装时间比计划推后了半个月,所以直到八月中旬才开始洗煤。 我指着洗煤楼旁边的精煤堆问,就算是八月中旬投产的,到现在差不多一个月了,怎么才洗出来这么点精煤?是设备有问题还是没有开足马力生产? 申小涛挠着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这些天我和小明一直陪厂家派来的师傅,在不停地调试洗煤机。我觉得应该不是设备的问题,主要原因可能是洗煤机师傅的技术不行,他对设备性能不是很了解,也缺少实际操作经验,但是脾气却特别犟,听不得别人说自己不行。 本来我还准备上洗煤楼,和设备生产厂家派来的师傅见个面,听了小申的话后停下脚步,问他发现问题后有没有和厂家联系过,要求他们另派个有经验的师傅过来。 小申回答说,附近没有能打长途电话的地方,现在这个师傅一直坚持说,自己有办法把洗煤机调试到额定入洗量,让我别给他们厂告状。而且最近的产量确实比刚投产的时候提高了一些,因为精煤指标不达标,需要返工复洗的情况也少了很多,所以我还没跟厂家联系。 申小涛是有经验的机电工程师,我相信他的判断,打消了和厂家来的师傅见面的想法。 这种本事不大,但脾气不小,自以为是,听不进别人意见的人,我见得太多了,不想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按照自己和厂家签的设备购销合同,最后一笔30%的货款,将在设备调试合格,达到设计产能后六个月内支付。我不怕对方推卸责任,准备亲自和它交涉,不但会要求其马上派人过来解决问题,还会要求它赔偿给洗煤厂在时间上造成的损失。 洗煤技术并不复杂,是根据矸石、灰尘和煤炭各自比重的不同,借助压缩空气的力量和循环水的浮力,把原煤中夹杂的碎石和灰尘及其他杂物剔除,把尽可能多的有用成分,也就是固定碳保留下来。 洗煤设备的原理很简单,但对操作洗煤机人员的要求很高,要根据精煤质量的实时检验结果,及时调节风量水量和入洗原煤的数量。这绝对是个技术活,没有相当的经验积累,当不好洗煤机操作手。 我把目光转向王小明,问他为啥这么长时间了,还没给厂里把电话装好。 小明一副受气的小媳妇模样,嗫嗫嚅嚅地回答道,自己去邮电所问过,人家说咱这儿没有线路,如果拉条专线过来,装台电话最少得一万元,我觉得太贵了,怕你骂我糟蹋钱,所以没敢装。 思想观念的转变是个长期的过程,不可能一蹴而就。 小明从小在农村长大,被我带出来没多长时间,不知道便捷的通讯,对需要经常和外界联系的工厂意味着什么。 我没有责怪小明,和颜悦色地说,咱有钱建这么大的厂子,再花一万块钱装个电话机不算浪费,这事你明天就办,需要拉专线就拉专线,不管费用多高,尽快把电话装好。 我又问小申现在洗煤机的产量能达到多少。申小涛说,投产后的前十天,由于需要返工复洗的数量大,日产量只有五十来吨。经过这段时间的摸索调试,现在大概能达到设备产能的一半,每天能洗出来八九十吨精煤。 按照宝龙矿原煤的回收率数据,我大致估模了一下,洗煤厂现在的产量,只能让宝龙矿生产的煤炭一半变成精煤,远远满足不了北方公司铁路计划的装车量。 当务之急是在现有条件下,想办法尽快提高精煤产量,兑现自己对军哥的承诺,绝对不能失信于上海方面的客户。 我对申小涛和小明说,咱们得临时上点非常规手段,去办公室商量吧。 第56章 强人所难 因为是自己的产业,在规划的时候,我特意为自己建了个办公室。房间面积不是很大,是个套间。外间的办公区域有三十多平方,里面的套间只有十五平方,其中还包括一个安装了电热水器,能洗澡的小卫间。 郭秋花指着房间里的家具,自豪地说:“这些东西是我陪着徐厂长,从县城买来的高档货,领导还满意吧!” 既然是徐冰雅亲自挑选的,我自然无话可说,问申小涛冰姐是不是经常来洗煤厂指导工作。 小申说,虽然修造厂的生产经营一塌糊涂,但侯得财把纪律抓得非常紧,迟到早退一分钟都要罚款。 冰姐上班时间几乎从不出厂门,但几乎每个星期天都会来洗煤厂转一圈。基建和设备上的事情她不懂,每次来主要是问钱够不够用,再就是检查王小明把钱花到哪了。 既然说到修造厂的现状,于是我让申小涛说说他自己的情况,问他这几个月是不是一直都没上班? 申小涛神情很落寞,无精打采地说,侯得财看我不顺眼,上任第一天起就不停地找我的茬,我也瞧不起厚颜无耻的侯麻子,不愿看他的脸色。正好冰姐说洗煤厂急需人帮忙,徐小弟两头跑根本忙不过来,所以我连续请了两个月事假,一直住在这儿,帮王小明给你守着这个摊子。 小申说,我原来觉得自己的能力还行,真正独立干一件事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原来是一只飞不高的菜鸟,和小明折腾了这么长时间,也没能让洗煤厂达到设计产能,想想真够挺窝囊的,不但辜负了冰姐,也让老大失望了吧。 我理解小申的心情,也为他现在的处境忧心。 申小涛是我给陈大伟和杨树林做了很多工作,费了挺大的劲,才提拔为修造厂的副厂长,他上任后没多长时间我就辞职了。 原以为小申能在副厂长岗位上锻炼成熟,以后会有更好的发展,没想到侯得财上任后,不敢惹黄大海和徐冰雅两个副厂长,把年龄最小,资历也最浅的申副厂长当做撒气的对象,无事生非,处处刁难,让申小涛郁闷的要死。 我问小申是否考虑过离开修造厂,给自己换个工作单位。 申小涛双手插进头发里,抱着头,闷闷不乐地说自己和矿领导不熟,搭不上话,分管修造厂的副矿长姚南北和侯麻子穿的是一条裤子,求他不如不求,除了自取其辱,肯定不会有其他结果。 小申说到这里,郭秋花插话道:“申小涛你看看自己的屌样,能不能别说这种丧气的话,拿出男人该有的样子,把你的腰杆挺直了。不就是个副科级嘛,多大个事啊!你又没有结婚,没有老婆孩子的拖累,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主,要让我说啊,不如干脆办个停薪留职,跟着咱领导混,未必不能混点名堂出来。” 郭秋花和申小涛关系很好,快言快语,无所顾忌。 申小涛抬头看向我,目光中有犹豫也有希望。 这件事有点大,我不敢妄自表态。 小申才二十六岁,不但有学历有专业职称,而且已经混到了副科级,属于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如果能渡过眼前一劫,有可能会一帆风顺,如果继续在单位上班,最终能走到哪一步,谁也不敢下结论。 我沉下脸对郭秋花说,你瞎掺和什么,我们要说正事,你先出去吧! 自己的时间很紧张,我现在没心思考虑申小涛的个人问题,于是让小申先别想停薪留职的事,再请段时间事假,继续在洗煤厂住些日子,等我把自身的麻烦解决后,看看能不能在榆树坪矿,另外给你找个比较合适的岗位。 申小涛说我的事不急,等老大有时间再说。 我转过头问小明,跟着师傅捣鼓了一个多月洗煤机,你觉得自己能不能单独操作。 小明连连摆手说自己不行,但申哥没问题。厂家的人不在场的时候,他自己开过好几次机器,产量一点不比师傅操作的时候低,我觉得好像还要高一丢丢。 我向小申投去询问的眼神,申小涛点点头,给了我肯定的答复。 于是我对小申和小明说,咱们现在的产量太低了,远远不够装火车皮需要的量。设备厂家新派的人过来需要几天时间,我不想等了。你俩辛苦一下,把人手调配好,从明天开始分两班干,白天让厂家的师傅开洗煤机,晚上由小申操作,干到新师傅到来。 王小明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说,厂里的工人本来就没招够,现在开一个班有时都手忙脚乱的,两个班根本开不起来。 下决心建这个厂子之前,我参观过好几个洗煤厂,对洗煤的工艺过程和各个岗位的人员情况还是比较了解的。 洗煤的过程不复杂,但每一个环节少了人都不行。除了操作洗煤机的师傅外,装载机司机、看护上煤皮带的、管水管风的、化验员,甚至做饭的炊事员一个都不能少。 用一个班的人手两班生产,而且每个班的工作时间都在十个小时左右,我自己也觉得有些强人所难,准备明天从家里把被褥带上,在洗煤厂住几天,亲自下场干活。 小申跟着我干过好几个新项目,每个项目都会遇到这样那样的困难,为了赶工期,抢进度,加班加点,甚至连轴转的情况经常有。他闭着眼睛想了一会说:“开两班就开两班,除过装载机司机和化验员两个岗位外,其他的活是个人都能干。” 我问小申是否必须增加装载机司机和化验员,小申说化验员不好找也不用临时找,咱们给现在的化验员开双份工资,把半小时取样化验一次临时改为一个小时一次,让化验员在两次取样期间,把闹钟定好,小睡半个小时,坚持几天没问题。 王小明举手说,装载机我凑合着能开,让司机上夜班,我上白班。 申小涛站起来说,领导抓紧时间回家吧,这里的事交给我和王小明了。晚上记着给厂家打电话,让他们赶紧派个技术过硬的人过来,如果它卖给咱的设备能达到设计产能,咱们就不会被搞得这么狼狈。 第57章 问心有愧 申小涛把我送到车前,我抓着他的肩膀摇了摇说,别灰心,每个人都会遇到难过的坎,咬咬牙,挺一挺总能过去。 小申有点动情,抓着我的手低声说,榆树坪的人都说你被关进了监狱,我知道你肯定是刚从里面出来的,看到老大这么坚强,这么精神抖擞的样子,我觉得自己啥也不是,这辈子可能都修炼不到你现在这种心态。 我没有说话,只是用劲握了握小申的手,转头问旁边的郭秋花要不要坐我的车回家。 郭秋花媚笑着摇头说,今晚上要来很多拉煤车,我走不开。 开车从洗煤厂出来,我心里比进厂的时候踏实了一些。 了解到产量上不去的原因,有了解决问题的办法,达到设计产能后,洗煤厂的盈利能力不比宝龙煤矿差。 我是今年春节期间同军哥的北方公司合作,开始通过铁路向上海发送宝龙矿生产的炼焦煤的,双方商定的煤价是每吨一百三十五元。 按照这个价格,每销售一吨原煤,我大概有八十块钱左右的纯利润。 上海方面用户的需求量很大,但是在铁路运力严重不足的情况下,赵军动用了自己在铁路系统的全部关系,每月最多只能给北方公司申请到七十来节货运车皮,发运量四千吨出头。 经过对运输系统的提升改造后,春节后宝龙矿的月产量达到了六千吨。每月剩余的两千吨原煤,只能以低价卖给古城当地的焦化厂,利润要比外运少一半多,军哥总是笑话我把猪肉卖成了白菜价。 这种状况促使我下定决心,投入了一百多万巨资,为宝龙矿配套建设了飞龙洗煤厂,准备以后把自产的原煤全部入洗,加工成附加值更高的精煤再销售,在通过铁路外运量不变的情况下,实现利润的最大化,为自己赚更多的钱。 把原煤加工成精煤,回收率在70%左右,也就是说一吨原煤能生产七百公斤精煤。按我的计划,宝龙矿的原煤精洗后,每月能产出四千多吨精煤,可以全部以铁运的方式卖到上海去。 精煤销售价格比原煤高50%,这样一来,在宝龙矿生产的原煤售价不变的情况下,洗煤厂每生产一吨精煤,大概有六七十块钱的毛利润,减去生产成本和各种费用后,净利润能达到三十块钱左右,这个利润率几乎能和当地大多数小煤窑的利润率相提并论。 给自产的煤炭附加一些增值因子,这只是一个目的,我的本意并不在此,而是想用把给客户供应原煤改为供应精煤的方式,把自已小煤窑生产的炼焦煤,全部卖到外地去。 古城是煤炭主产区,境内煤炭资源特别丰富,小煤窑星罗棋布。当地人习惯了靠山吃山,靠煤吃煤的生活。 通过开小煤窑挖煤,靠攫取资源换钱的方法简单方便,大家对发展煤炭加工业,提高资源类产品附加值的兴趣不大。 古城采矿业发达,煤炭产量高,但当地市场的消纳量非常有限,绝大部分销到了南方的经济发达地区。 煤炭属于价值不高的大宗物资,长途运输殊为不易,运费往往远超商品自身的价格,这就造成了产地和用户所在地的煤炭价格,存在着巨大的差异,最高可达相差三五倍之多。 在铁路运力极其有限,公路长途运输成本奇高的情况下,这种价格差不但不可能缩小,反而会因为经济发达地区对煤炭需求量的不断增加,有逐渐扩大的趋势。 煤炭是大自然的产物,不是按照统一标准生产出来的工业品。 不同矿井,以至于同一矿井不同区域采挖的原煤,质量良莠不齐,其中有效成分的含量千差万别。 总有一些原煤中杂质比例过高,发热量低,使用价值不大,成为生产者眼里弃之可惜,食之无味的鸡肋,要么直接丢弃,要么被以近乎白送的价格,卖给当地贪图便宜的火电厂。 我希望有机会的话,在这方面趟一趟路子,把发热量很低的劣质煤拉到洗煤厂,通过洗煤工艺,把其中的杂质剔掉,加工成有效成分含量高,值得长距离运输的优质煤,卖个比较好的价格。 在大环境不好,煤炭市场低迷,价格跌到谷底的时候,我知道自己这个想法不现实,根本没有可操作性,但这并阻止不了自己会这想。 一切皆有可能。 煤炭行业全行业萧条,绝大多数主力矿井停产限产,销售价格倒挂,亏损严重的状况总有好转的那一天。 煤炭价格企稳回升,行业呈现复苏苗头的时候,现阶段不可能的事情也许会变得有实际意义,到了那一天,早起的拾海人一定会有丰厚的回报。 人必须有理想,哪怕是不切实际的幻想,万一要是实现了呢。 脑子里浮想联翩,又是半个小时后,我到了宝龙矿。 星移斗转一百多个轮回,眼前的一切依稀如故,贮煤场上煤堆高耸,煤尘飞扬,通往井场的砂石路边,停着十多辆等待装煤的大卡车。 今天是矿上调煤的日子,这种日子每月只有两三天,是此处最热闹,也是孙建成、春草他们最忙的时候。 为了不影响拉煤车的通行,我把蓝鸟王停在大公路边,步行去了矿上。 去孙建成办公室,要从地磅上经过,平时总是锁着门的磅房窗户半开,纤瘦娇小的春草,双手托腮端坐在窗前。 我轻轻敲了敲窗户上的玻璃,正在遐想的春草被吓了一跳,扭头看见了我,一张白净的,可以隐约看到皮下淡蓝色毛细血管的俏脸,瞬间涨得通红。未及开口,春草双眸中的泪水却先滚涌而出,流过滚烫的红颊,簌簌掉落在桌面的记账簿上,很快把纸张洇湿了一大片。 隔着道窗户,默默看着激动得不可自抑的春草,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大宝托付“龙哥”照顾自己父母媳妇,这段时间我自身难保,没有尽到帮兄弟照顾叔叔婶婶和春草的责任,我问心有愧。 第58章 早点回家 春草泪眼婆娑,呆呆盯着我看了一会,抹去脸上的泪水,手忙脚乱地收拾好桌上的东西,轻声说,孙叔在办公室,龙哥先去他那坐会,我回家去给你做手擀面。 因为着急去洗煤厂,中午饭没来得及吃,这会已经是下午五点了,确实感觉到肚子在咕噜咕噜叫唤,于是我点点头,抬腿去了老孙办公室。 孙建国见到我后,并没有流露出多少惊喜,握着我的手憨厚地笑着说,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有事的,怎么样,在里面没受苦吧! 到底是老搭档,还是老孙了解我。 不管榆树坪矿有些人把林子说得多么罪大恶极,给我身上泼了多少脏水,孙建成始终不相信我林子龙是个没有原则的人。 我双手拱拳向老孙表示感谢,感谢老同志在自己失去自由,身陷囹圄的日子里,独力支撑着宝龙矿的摊子,让矿上一直持续保持着高产稳产状态,在安全上也没出啥纰漏。 孙建成把茶杯放在我面前说,什么时候学会矫情了?你给我开那么高的工资,不就是因为相信我能把矿上的事情管好吗。咱这儿一切顺利,除了因为秋天雨多,最近井下的顶板淋水比较大,对产量有点小影响外,其他方面没啥大问题。 水害可是煤矿的三大自然灾害之一,我有点担心,问老孙有没有采取相关的防范措施。 老孙说宝龙矿的煤层埋藏浅,开采范围内不可能有地下水,也不存在采空区或者溶洞积水的可能,所以用不着探放水,只要及时把井底工作面的积水抽出来,不影响工人干活就行。 我知道老孙可靠,把煤矿交给他管理不会有问题,自己在或者不在,对矿上的生产不会带来多少不利影响,于是没有再提及这方面的问题。 孙建成告诉我,我不在的三个多月里,煤炭局张贵副局长带队来矿上检查过两次。张局长知道我的情况,每次来都问他,我的事情有没新消息。 老孙说,张局长对咱们矿的照顾很大,有机会你一定要好好谢谢人家。 县煤炭局是小煤窑的主管部门,掌握着所有私营煤矿生死予夺的大权。 煤炭生产在地质条件非常复杂的地表之下,受自然因素的影响很大,而自然因素大多是人力很难改变和控制的,所以煤炭生产一直属于高危行业。 即便像宝龙矿这种对安全抓得特别紧的小型煤矿,如果严格按照《煤矿安全规程》检查的话,免不了也会存在一定的安全隐患。对这些一般性质的隐患的现场处置权,掌握在煤炭局包片安检员的手里。 我知道孙建成话里的意思,张贵在带队来宝龙矿进行安全检查的时候,一定暗示过负责这片区域的安检员,对宝龙开单子的时候,要手下留情。 安检员自由量裁尺度范围比较大,对同一个隐患既可以口头警告,要求现场整改,也可以填写《隐患报告单》向上级报告,提出罚款、不停产整改,或者停产整顿的建议。 前两种处罚都可以接受,但如果同主管单位和安检员的关系没有处理好的话,三天两头给你发个“停产整改通知书”,那才是让民营煤矿老板最头痛的事。 停产就意味着不能出煤,不出煤老板就赚不到钱,工人也没有工资。就宝龙矿而言,每停产一天,会给我带来上万元的直接经济损失。 有张贵的照拂,宝龙矿半年来只收到过两张:“罚款两千元,限期三日内完成安全隐患整改。”的处罚决定书,没有被主管部门课以更重的处罚,确实值得庆幸。 我对孙建成说,向张局长表达谢意由我负责,咱们不能因为在煤炭局领导那儿有面子,而放松了查处安全隐患的力度,一定要和包片的安检人员搞好关系,这方面的事情归你管。 说话间,春草端着个农村过红白喜事才会用的木托盘,端着一海碗热气腾腾的手擀臊子面,一碗面汤和两盘小菜走进来。 春草把托盘放到老孙的办公桌上,用自己的手抹了抹筷子递给我。 作为地道的河西人,山珍海味勾不起我的食欲,唯独对面条情有独钟,如果三天不吃面,总会觉得好像没吃饭似的。 我也没跟老孙谦让,左手端着大得有点夸张的饭碗,右手接过春草递到手边的筷子,低下头就是一阵疯狂的吸溜。 老孙感叹道:外面酒店的饭菜再好,也没自家的面条香啊! 春草让我慢点吃,别呛着了。说她自己和的面多,都醒着呢,等会再擀两案板,孙叔一会别在灶上吃饭了,晚上回家吃面条。 孙建成哈哈大笑,边笑边说,春草啊,你记不记得有多久没擀过面了?是不是我和你姨只能沾林老板的光,才能吃一顿你做手擀面啊。 春草红着脸说,你安排的工作那么多,我既是会计出纳,又是司磅员统计员考勤员,王小明走的时候,把两个库房的钥匙都交给了我,我又兼了保管员,平常那么忙,哪有时间进灶房做饭啊。 春草的话还没说完,外面传来汽车的鸣笛声。 春草说,有汽车要过磅,龙哥你慢慢吃,过会我来收拾碗筷,说完步履匆匆地出去了。 很久没吃春草亲手擀的面条了,我吃的很香,很舒服,不但把一大碗簿筋细长的面条吃得干干净净,连面汤都没剩下。 意犹未尽地放下碗筷,一边伸着懒腰,一边抹着嘴唇上沾着的辣椒油,我长长吁了口气。 老孙适时递过来根香烟,笑咪咪地说:“饭后一根烟,赛过活神仙。趁着这股劲,深吸两口烟,你会觉得更得劲。” 孙建成告诉我,春草这丫头真不错,表面上看起来柔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干起活来却有股子狠劲。你别听她刚才的抱怨,其实那些工作有一大半不是我安排的,而是她自己抢过去的。 王小明不是被你叫去洗煤厂了吗,当时小明管的库房我准备自己接手,结果春草说我腿脚不好,跑来跑去不方便,非从我手里把库房钥匙要了过去。 我知道春草觉得自已文化低,没见过世面,除了家务做饭外啥都不懂,所以我让她把伺候公婆的事交给孙建成老伴,到矿上管钱管账后,她心里总是憋着一股劲,唯恐别人说自己不行,不管啥事都爱往自己身上揽。 大概向老孙介绍了洗煤厂的情况,说了自己下一步的打算后,我向老孙告辞,想早点回家,好好抱一抱久未谋面的女儿。 第59章 信心崩溃 站在自家门口的时候,是晚上的七点半,女儿应该已经和妈妈吃完了晚饭,正守着电视机,在看自己最喜欢的动画片。 想给媳妇女儿一个惊喜,我没有敲门,而是蹑手蹑脚把耳朵贴到门缝上,想先听听家里的动静。 结果很失望,里面静悄悄的,既没有电视的声音,也没有听见女儿和媳妇的说话声,而且门缝里也看不到屋内泄露出来的灯光。 一百多天前被从家里带走的时候,我没来得及拿上自己的钥匙,于是只好敲门,连续敲了好几下,一点反应都没有。 过道对面的门开了,邻居大嫂又惊又喜地说:“原来是小林回来啊,你媳妇前几天带孩子回娘家啦,给我这留了把钥匙,我这去给你拿。” 道过谢后,接过嫂子给的钥匙,我进了自家的门。 进门后,我把家里所有房间的灯光都打开,希望能闻到媳妇和女儿的气味,感受到这个家曾经带给自己的安宁和温馨。 媳妇把家里拾掇得非常整齐,整齐得让我感觉冷冰冰的,少了生活气息和有小孩的家庭该有凌乱。 心中有种非常不好的感觉,我匆匆推开每个房门,逐个看了一眼,卫生间、厨房和凉台也没放过。 作为曾经的行政科长,我家住的这套单元房算是很宽敞的。 一大一小两个卧室,一个面积不大的门厅,厕房和卫生间之外,还有一个挺大的阳台。 带凉台的大卧室归媳妇和女儿,我平时住在北向的小房间里。 小房间不大,一张单人床,一个写字台,一个上部是书架,下半截可以放衣物的组合柜而已。 写字台正中间的地方,端端正正放着一个用胶水封了口的牛皮纸信封,我心脏狂跳,双手哆哆嗦嗦地撕开信封。 信封里只有一张写了廖廖几行字的便笺纸: 对不起! 实在忍受不了在办公室被人指指点点,带女儿在楼下散步的时候,淹没在左邻右舍或鄙夷或怜悯的目光里,不想让女儿在这么小的时候受到伤害,咱们分手吧! 囝囝姓林,永远是你的女儿,任何时候都可以去姥姥家看她! 方便的时候通知我一声,咱们把手续办了! 没有抬头,没有落款,擎在手中没有一点份量的这张薄纸,如千钧重石,瞬间压垮了一个铮铮七尺男儿。 天塌了! 双腿一软,我颓然瘫在女儿出生后,自己睡了两年的小床上,心脏揪成一团,大脑中一片空白。 媳妇比我大两岁,她是我的初恋的,我们是自由恋爱的。 俩人都在矿机关上班,确定关系之前,我们已经认识了好几年。 说不清谁追的谁,忘了是谁先表白的,因为相互有好感,见面的机会比较多,年龄相近,都到了该成家的时候,我们很自然地走到了一起。 确定关系半年后,我们领了证,在我父母的强烈要求下,媳妇尽管很不情愿,还是陪我回老家住了两天,按我们当地的习俗走了个过场。 没有在单位举办婚礼,只是分别给关系特别要好的朋友发了把喜糖,我俩低调地完成了自己的人生大事。 岳父是矿务局机关的普通干部,岳母是集体工,他们相当中意我这个姑爷,不但一分钱彩礼没要,还给女儿陪嫁了一辆价值上万元的摩托车,一辆当时刚上市的,紫红色的太原产川崎125。 媳妇有点小洁癖,话不多,不太爱交际,但很大气,有主见,比大多女人都要理智。 结婚后不到一年,我们有了女儿。女儿是媳妇含辛茹苦,自己一手带到了三岁多。 因为工作比较忙,在带孩子的问题上,给媳妇帮的忙不多,我常常有愧疚感,总以为以后有大把大把弥补回报的机会。 和媳妇的感情说不上有多么恩爱,不是蜜里调油那种类型,但我觉得结婚后,我们的生活很融洽,很轻松,没有被家庭,被另一半束缚住手脚的感觉。 我俩都是很自律的人,结婚四年来,没吵过一次架,连大声争执的情况都没发生过。我始终认为我们的小家庭生活虽然平平淡淡,但很温馨。 除了对自己的事业前途很执着外,我对生活别的方面的要求都不高,从来没有想过要谈一场轰轰烈烈,可以泣鬼神的恋爱,没想过要挣很多很多的钱,要大富大贵,也没想过光宗耀祖,让父母家人在乡亲们面前趾高气扬。 我很恋这个家,无法想象少了媳妇,缺了那么可爱的女儿,自己以后的生活还能有什么乐趣! 不满十六岁的时候离开家乡,告别父母,独自来到举目无亲的榆树坪矿,当了一名井下工人,历经数不清的磨难挫折,十几年一路风风雨雨到今天,非常不容易。 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坚强的人,不会在任何艰难困苦面前低下自己高傲的头颅,但此时此刻,所有的自信心变成了一地的鸡毛。 事业遭遇到重大挫折,无端卷入了一场和自己不沾边的权力斗争游戏,成为别人手中任意摆布的棋子,以至于蒙冤入狱,蒙受了巨大的耻辱,从一个人人羡慕,前途无量的年轻干部,沦落为被众人鄙视唾弃的犯罪嫌疑人。 如果说这些都没让我失去信心,没有丧失斗争勇气的话,最亲近的人,曾经以为会携手白头,共同走完此生的妻子,在自己最需要鼓励和支持的时候,毅孔决然地选择了离开,这对我的打击无疑是毁灭性的。 像一具没有生命,没有知觉的木偶,我从傍晚坐到黎明,从黎明坐到艳阳高照,感觉不到困倦,感觉不到累,不饥不渴,也不想抽烟。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不知道此刻是中午还是下午。 家里的电话铃声响了很多次,我没有动。 室外传来好几次敲门声,我还是没有动。 窗外的光线渐渐暗了下去,天黑了,家里所有的灯依然亮着。 又响了敲门声,夹杂着嘈杂的说话声。 门外说话的人显然不少,七嘴八舌的,声音很大,似乎听见有人说去拿斧子,咱们把门劈开。 我从静坐了一天一夜的小床上站起来,手扶着墙,摇摇晃晃挪到门口,慢慢扭开了门锁。 第60章 生活在继续 门外站着好几个人,除了手持劈柴斧子的邻居家大哥陈明华外,有徐冰雅、孙建成、徐小弟和此时应该在山外的申小涛,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焦虑”两个字。 大家知道我回来了,整整一天一夜却杳无音信,我回家开的车停在楼下,但打电话没人接,敲家里的门没有响应。 邻居嫂子告诉他们说,昨晚目送我进门后,再没听见过任何动静。 向来能沉得住气的徐冰雅慌了,和小弟开着车去了宝龙矿,也去了洗煤厂,把我可能会去的地方找了个遍。 孙建成说我昨天从他那儿离开的时候没有异样,申小涛说我答应昨天晚上给洗煤机生产厂家打电话,但是没打。 所有人都着急,共同研判后,认为我可能在家中发生了意外,于是准备破门而入。 大家簇拥着脸色苍白、眼睛红得吓人,一言不发的我,进了灯火通明的大房间。 孙建成拖着残腿,把里里外外看了一遍后说,没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人没事就好,麻烦明华家弟妹给小林煮碗挂面,小徐在这儿陪子龙说会话,小弟开车送我和小申回去,然后返过来接你姐。 申小涛惴惴不安地站在我面前说,我今天给厂家打过电话了,洗煤厂那儿老大老大别操心,然后跟在老孙和小弟身后走了。 家里剩下我和徐冰雅。 徐冰雅一只手抓住我的肩膀,另一只手托住我的下颏,用力把我低垂着的头抬起来,双眼一动不动盯着我失去光泽的双眸。 我扭头躲开徐冰雅的逼视,慢慢伸开紧握的右拳,露出了在手中攥了一天一夜的信笺。 徐冰雅从我手中将小纸团拿过去,小心翼翼地展开摊平,看了上面的内容后没有说话,把信笺仔细折叠好,放回我右手掌心,一个一个搬动我的手指,让我把它重新攥起来。 徐冰雅不知道此时自己应该谴责我媳妇的无情无义,还是该劝解我想开些,别伤心,别自虐,只会烦躁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邻居嫂子端来一碗葱香浓郁,卧着两个荷包蛋的挂面。 虽然胃里肚子里空空如也,但我没有一点食欲,呆呆盯着面条碗升起的袅袅热气,就是不想动筷子。 徐冰雅在茶几对面蹲着,将饭碗往我前面推了推,几乎推到茶几的边沿。一分钟后,我默默把碗推了回去。徐冰雅瞪了我一眼,再次把盛着面条的碗推到我面前。 拗不过徐冰雅,我不情愿地拿起放在碗沿上的竹筷。 麻木了三十个小时的味蕾,被葱油的香味唤醒,绕开主人的意志,直接给神经系发出指令,指挥我拿着筷子的右手,加快了动作频率。 一大碗有汤有蛋的挂面下肚后,我感觉神魄回到了自己身上,慢慢恢复了一点精神。 伸开右手掌,看着手心中又被自己攥成一团的信笺,我低声对徐冰雅说:“这事别说出去!”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件丢人的事。男人的自尊心令我不愿让别人知道自己和媳妇为何分手。 徐冰雅点点头,挽起袖子洗碗,抹桌子拖地,替我打扫家里的卫生。 矿区的空气质量很差,虽然门窗紧闭,但多日没人居住,目之所及范围内,都蒙上了一层尘埃。 拖地拖到沙发这儿,为了给徐冰雅腾地方,我先去了小屋,打开书柜的玻璃门,从最顶层的书架上拿出本装帧精美的《企业管理全书》,从书本和书皮之间的夹层中,拿出一本银行存折,顺手把媳妇留下的那张信笺塞了进去。 媳妇不但很少过问我工作上的事情,也从不乱翻我个人的东西,我们又极少在家中接待客人,把存折藏在没人愿意翻阅的书本中很安全。 翻开存折,默默念了两遍最后一行余额的数字,我回到大房间,把它交给正在抹桌子的徐冰雅:“明天替我把欠信用社的利息、县财政局的罚款交了,同时把你和小弟在洗煤厂垫的钱还清。” 徐冰雅用抹布擦干手上的水珠,接过存折装进自己兜里,还是没有说话。 宝龙矿虽然现在日进万金,但身上背负的债务还不少,至少还有两百多万元没有还清,每个月要向县政府交纳十万元事故罚金,要给信用支付一万四千多块钱的贷款利息。 这些业务之前一直是我自己亲自办理的,自己不在家这段时间,该交的罚款、该付的利息都没给人家,信用社和财政局催过很多次了,再拖下去会让担保人王俊臣县长不好说话。 昨天下午,表弟王小明告诉我,洗煤厂建设期间,徐哥徐姐陆陆续续给了他三十多万,这些钱主要用来给建围墙、打地面、盖房子买材料和给包工队发工资。 虽然徐冰雅总是说她的钱就是我的钱,但我从来没这么想过,自己现在又不是没有能力,所以想第一时间把徐家姐弟为洗煤厂垫的钱还清。 徐冰雅虽然一直没有说话,但看到我不再是失魂落魄,半生半死的样子,开始在用脑子想事情,脸上的紧张表情缓解了很多,手底下的动作更利索了。 打扫完卫生,用电热壶烧了开水,从来没进过我家门的徐冰雅,似乎熟门熟路地找到我的茶杯和放茶叶的地方,给我沏了杯热茶后,在沙发上坐下来说:“你被检察院抓进了监狱,对你媳妇那种心高气傲的女人的打击肯定非常大,留给你的纸条,应该是她受了刺激后冲动之下写的,你别太在意,明天去她娘家,和她好好谈一谈,争取把媳妇和孩子接回来吧!” 徐冰雅不了解我媳妇,她不但心高气傲,还特别有主见,一旦认准某件事,几乎无人能说服她改弦更张。 明明知道说服媳妇回心转意的可能性不大,我还是点了点头,接受了徐冰雅的建议,准备明天先了解一下情况再说。 徐小弟回来了,手里提着一袋苹果、一条香烟,还有面包饼干之类的零食。 我把蓝鸟王车钥匙递给小弟说:“把你的车给你姐,你把楼下停的那辆车开走,明天开去县城,还给农机厂宋老板。” 徐冰雅站起来说:“你的眼睛又红又肿,挺吓人的,现在什么都别想,抓紧时间睡觉吧。一觉醒来,你会发现地球还在自转,太阳照常升起,咱们每个人的生活还在继续。” 第61章 活着没意思 第二天早晨,我在睡梦中被敲门声叫醒,陈明华端着稀饭和刚出锅的包子站在门口,微笑着说,洗把脸,漱漱口,趁热把早饭吃了后再接着睡。 把陈明华让进门,他把手里的东西放到茶几上,低声说,囝囝妈妈的人事关系已经从矿上开走了,调令是你老丈人前天亲自从干部科拿走的,具体调到哪个单位不知道,估计进了局机关。这事知道的人不多。你慢慢吃饭,我上班去了。 陈明华是机电科副科长,办公室在干部科隔壁,他提供的信息自然是可靠的。 慢吞吞吃完早餐,洗干净饭碗和盛包子的菜盘,同昨天晚上的挂面碗一并还给明华大哥家嫂子,告诉她自己最近不在家住,不必再受麻烦,给我送饭端菜了。 返回家里后,我给自己点了根烟,静静想了一阵,拿起电话给榆坪公司打过去。 徐小弟说自己刚到公司,给组长们开个短会后,就去给宋老板还车。 我让小弟在县城给洗煤厂的厂长办公室,买套铺盖,把能想到的东西尽量买全,返程时直接送到厂里去。 既然是岳父专程来榆树坪给女儿办的调令,说明媳妇不但把和我分手的决定告诉了自己父母,而且得到了岳父岳母的同意和支持。 下属单位的一般干部,想调进局机关很难。 媳妇虽然有学历有专业职称,但没有在局机关工作了大半辈子的父亲帮忙,凭她自己的人脉关系想调入局机关,几乎是不可能的。 既然是这种情况,我觉得没必要再和媳妇见面。 媳妇性格倔犟,个性强,但我的性格比她更执拗,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我都不会把自己的尊严踩在脚下,去做奴颜婢膝的事情。 很早的时候,我就给自己定了一条做人处事的原则:此生此世,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活! 虽然心中尚存微弱的把媳妇和女儿接回家的希望,但我现在不想往这个方向努力了! 这个家中,处处有媳妇和女儿生活的痕迹,为了不让自已睹物思人,徒增烦恼,我决定暂时离开这里,住到刚刚建成的洗煤厂去,用全新的生活环境,全新的工作,在忙得没时间胡思乱想的情况下,尽快淡化心中的痛楚和不舍。 家里的被褥很多,本来没必要再买一套,可我一件都不想拿到洗煤厂去。 简单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在书架上抽了几本能打发时间的小说,提上徐小弟昨晚带来的香烟苹果,找出摩托车钥匙,反锁好家门后,我下楼去了。 从家属楼前属于自家的煤棚中推出摩托车,擦干净灰尘,我跨上座骑,摁下启动按钮。 川崎125的性能非常好,虽然很长时间没打过火,但并没有出现亏电现象,右手拇指轻轻一摁,立刻传来发动机清脆的哒哒声。 有郭秋花在,收拾床铺不用自己动手。到洗煤厂的当天中午,我便换上工服,穿上胶鞋干起了活。 技术活胜任不了,我专挑需要出大力流大汗的活。 挖煤泥,挥舞大板锹清理装载机铲子够不到的矸石、中煤,清扫装卸车留下来的残余物,什么活累,什么活脏我就抢着干什么。 申小涛王小明找我商量生产安排的事,我对他俩说,我到厂里是来下苦的,不是来管事的,厂里的事你们想怎样安排就怎么安排,以后别拿这种事烦我。 很久没干体力活了,大半天下来累得腰酸背疼,一直戴着手套的双手,被磨出了好几个血泡。但出了几身透汗,让我的胃口大开,晚饭吃得比任何时候都多,都香。 吃过晚饭后,又陪上夜班的工人干了一会,回到办公室洗了个热水澡后遍体通泰。虽然胳膊疼得抬不高,但我心里很踏实,当天晚上睡得也很踏实。 让自己身心皆踏实的日子只过了一天。 因为有十几万尾款未付,加之飞龙厂的设备调试时间确实拖得太长,一个多月还没有达到设计产能,申小涛在电话里冲洗煤机生产厂的老板大发雷霆,扬言要打官司,不但未款一文不付,还让对方赔偿因设备不合格给洗煤厂造成的损失。 接到申小涛的电话后,供应方老板不敢怠慢,亲自带了两名厂里水平最高的技术人员和洗煤机师傅,在我住到洗煤厂的第二天上午十点,赶到了飞龙厂。 厂家的人来了后,申小涛和王小明当即剥夺了我当力工下苦的权力,除了可以上洗煤楼观看技术人员调试洗煤机外,禁止我进入生产区域,更不许我拿起任何一件劳动工具,否则在现场的洗煤厂工人,有一个算一个,都会被罚款。 啥活都不让干,我对看人家调试设备又没兴趣,于是在仅仅亢奋了半天之后,又陷入了无尽的消沉和迷茫中。 白天,我总是一个人走出厂门,坐在乱石滩上,望着远处在阳光下波涛粼粼的黄河发呆,没有人来叫,从不会想起要回厂里吃饭。 晚上,我会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就着晚饭特意剩下的菜喝闷酒,任凭申小涛郭秋花怎么苦苦哀求,我绝对不会给他们开门。 以前我总觉得自己脑子好使,视野开阔,不管干啥事都很专一,既能沉下身子潜心钻研,又能不吝力气下苦,没有什么事能难得住,似乎无所不能,无往而不胜。 奄奄一息,被所有人认为已经无药可救的修造厂,自己不但把它救活了,而且在短短一年之内,让它从里到外焕然一新,产值和利润额同比自己上任前的几年平均水平,翻了好几番,职工收入也比以前增加了一倍多。 这是自己能力和实力的最好证明,榆树坪矿大多人都为我在修造厂的成功翘起了大拇指。 现在,我觉得自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活成了别人眼里的笑话。 好好的正科级职务没了,原以为不会有多大风浪的事业道路戛然而止,而且看不到再现辉煌的可能和希望。没有单位给自己发工资,身上被人强行贴上“存疑不诉”的犯罪嫌疑人标签,也许以后国营企业的正式工作也会失去。 更让我无法接受的是,身为血气方刚的七尺男儿,连自己的老婆都没有守住,以后再也不能和自己的女儿朝夕相处,。 能有什么比这更丢人的! 我不知道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第62章 心灰意冷 过去我的酒量相当不错,二斤五十度白酒灌下去,只是微醺而已,不知道为啥突然间就不行了,现在一瓶五十五度的长脖西凤,就能让我烂醉如泥。 连续几天,我都是快十一点才从宿醉中醒来,吃过午饭后,一分钟都不想在厂里待,独自在河边坐到天黑后才会回来。晚饭后,总是反锁上房门,一个人喝闷酒,不把自己撂倒,不会放下手中的酒瓶子。 对洗煤厂的事不闻不问,对申小涛、郭秋花和王小明爱搭不理的,也不怎么和厂里其他人说话。 小申请我陪洗煤机厂老板吃顿饭,我说自己没心情,让他和小明自己安排。 郭秋花说没有拉煤车的时候,自己特别无聊,缠着我陪她聊天解闷。我对她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和你种胸大无脑的女人没啥聊的。 电话机在我住过来那天就装好了,小申和郭秋花每天都会分别打电话,向徐冰雅报告我的动态。 徐冰雅对我这种精神状态很担心,经常开着徐小弟的车来看我,有时甚至中午来过了,晚上还要来一次。 榆树坪离洗煤厂虽然只有三十公里,但全是坡陡弯急,路况非常差劲的山路,一个往返通常需要两个小时。我对徐冰雅说自己没事,只是心里不舒服,没有精神而已,让她别再这么跑来跑去的。 徐冰雅说我不像没事的样子,一定是在监狱里积郁了太多的闷气,又受了媳妇提出分手要求的刺激,才变成了这个现在这个样子,如果把心中的愤懑和戾气发泄出来,心情应该能好一些。 徐冰雅媚眼如丝,拽着我的手,让我上她的车去县城,说要让我把所有的委屈和怒气,都发泄在她身上。 都说精血旺盛的小伙子,三个月不碰女人,见到老母猪都有想法。但自己现在确实没那方面的欲望,挣开徐冰雅的手,说我现在只想喝酒,把自己灌得迷迷糊糊的,晚上才能睡着。 即便徐冰雅这般情商智商双在线,集美貌聪慧于一身的女人,也把一个对生活索然无趣,不知道自己活着为了啥的男人没办法。 徐冰雅觉得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太小,不足以把自甘堕落的我从泥淖中拉出来,于是搬来了很多救兵。 连续几天都有开着小汽车的贵客到访,位置十分偏僻的飞龙洗煤厂一时间变得挺热闹。 跟着申小涛有样学样,也请了一个月事假的郭秋花迎来送往,端茶递水,忙得不亦乐乎。 宋超来看我,说他带上王晨,让我把徐冰雅带上,咱们再去我老乡的山水庄园泡回温泉吧,重温鸳鸯蝴蝶旧梦。 宋老板所说的,是我和徐冰雅发生了第一次的地方。 去年中秋节前,为了弥补不能陪女朋友过节的遗憾,宋超强拉去农机厂洽淡业务的我和徐冰雅,打着陪同重要客户的旗号,叫上王晨,开着自己的蓝鸟王,把我们拉到四百公里外的河东省某个小县城,住了一天一夜,提前过了一个浪漫得无以复加,疯狂得无以复加的中秋节。 在那个桂香浓郁,皎月如洗的夜晚,置身于影影绰绰,朦朦胧胧,袅袅氤氲的水汽中,浸泡在乳白滑腻、温度略微有点高的温泉池子里,我们四人吃着月饼,品着红酒,仿佛进入了仙境。 宋超的老乡十分贴心,给我们安排了一个私密性很好的大池子,诺大的池子里只有两男两女。 在如此暧昧的环境中,柳下惠也做不到坐怀不乱。 被温泉池另一端的宋超和王晨的腻歪,撩拨得脸红得像冬天挂在树梢上的山柿子一样的徐冰雅,撩开高冷傲娇的面纱,向我发动了赤裸裸的进攻。 那一夜的狂欢让我终生难忘,每次回想起当时的情景,都会让我产生难以遏止的冲动。 我对宋超的提议无动于衷,接过他递来的香烟,自顾自点上,深深吸了一口,相当无聊地吐出一串串烟圈说:“要去你和王晨去,我脑子又没毛病,来回近千公里,就为了泡两小时温泉。” 那天是星期天,不用上班的徐冰雅,一大早独自开车来了洗煤厂,我和宋老板说话的时候,她和王晨就在我们身边。 徐冰雅被我的态度气得牙根痒痒,杏眉倒竖,却无法发作。 接到徐冰雅的求援电话,远在省城的军哥带着娜莎赶来了飞龙洗煤厂。 为了转移我的注意力,军哥大谈其谈自己用朋友的名义,注册了一个新的运输服务公司,准备用新公司的营业执照,在路局货运处再申请一个铁路货运户头,争取把每月的车皮计划做到一百辆以上。 军哥说,新公司的营业执照已经拿到手,自己有把握在春节之前,把路局的开户手续办好。今年的春运期间,争取至少弄三列运煤专列,咱哥俩和去年过年时候一样,再玩一把大的,我负责报运输计划,你保证煤源怎么样! 去年春运期间,军哥申请到两个专列,宝龙矿加班加点生产,攒了两个多月的原煤不够装车,我还高价从别的小煤窑调了一千吨。 虽然因为忙着筹措煤源,春节没有过好,但发往上海的两个专列的煤炭,让我一把净赚了五十万元,让被因宝龙矿背了三百多万巨债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我非常开心。 军哥以为我心灰意懒,对别的事可以提不起兴趣,但不可能对挣钱也没兴趣,所以想用这个办法唤起我的精神头。 我无精打采地对军哥说,以后你专发洗煤厂的精煤,不用再吃山上小煤窑的煤灰了,上站的事,以后让娜莎直接找王小明联系吧,我不想管。 娜莎看军哥的方法不奏效,插话说上次林哥去公司,没时间算账,今天不忙吧,咱俩把拖了很长时间的煤款结算了吧。 和北方公司算账的事推不到别人身上,徐冰雅也不行,只能自己亲力亲为。我叹了口气,从沙发上站起来,伸了伸懒腰,坐到办公桌前,准备和娜莎核对近四个月的上站煤量。 申小涛进来报喜说,洗煤机终于调试好了,今天连续洗了三个小时,精煤产量一直稳定在二十吨左右,完全达到了设备的生产能力。 问题原因和自己预判的一样,所以小申特别自豪,特别高兴。 第63章 不给领导面子 我对申小涛报告的好消息不感兴趣,不代表赵军和徐冰雅对洗煤厂达到设计产能的喜讯也无动于衷,他俩异口同声地说:带我去现场看看。 娜莎拿出自己的记事本,让我查看宝龙矿逐月给北方公司专用站台上煤的吨位,和这几个月所支付的煤款金额。 只是大概看了看最后一行吨位总计和煤款余额,我便潦草的在娜莎的小本子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自己离开这段时间,宝龙矿上站的原煤数量是两万一千吨,应结算货款两百八十余万元,减去转到煤矿对公账户上的一百二十万,和前几天汇入我个人银行存折的一百万元外,尚余六十多万元。 娜莎已经把剩余的六十多万元,一分不少地转到了我的新存折上,我在银行转账凭证的存根栏签上字后,把它还给了娜莎。 娜莎收起记事本,轻轻拍着双手,开心地说,截止此时此刻,北方公司和宝龙煤矿银讫两清,以后我不用和小煤窑打交道了。林先生能不能拿出点绅士风度,送眼前这位既漂亮又能干的女士一本最最漂亮,而且在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笔记本。我想你送的新本本,专门记录洗煤厂的精煤账。 不知道娜莎所说的绅士风度是啥玩意,但我还是毫不迟疑地答应了她这个别出心裁,故意为难人的要求。 发运原煤的时候,北方公司和宝龙矿的月业务量有七八十万,改发精煤后,流水肯定会超过一百万。 对娜莎来说,专门记录和飞龙洗煤厂业务往来的小笔记本,至少能用一年吧。我在想什么样的笔记本,才配记载上千万元的业务内容,而且还得特别漂亮别致,不能和别人手里的重样。 娜莎的要求让我挠了好一阵头皮,最后尴尬地咧开嘴笑了笑:“这个要求太高了,除非找厂家订制,所以请美女别着急,给我足够的时间给你准备心仪的礼物。” 看我为难的样子,娜莎很开心,又附加了一个条件,说专们订制的方案可行,但必须是我亲手做的。 徐冰雅从洗煤楼回来,看到我把娜莎逗得眉开眼笑,她挺高兴的,边洗手边对我说,大家难得有时间聚在一起,不如你请我们去县城吃羊肉火锅吧,全当感谢军哥和娜莎这段时间对你小煤窑的照顾,你陪赵总放开了喝,我和娜莎给你们当司机。 刚被娜莎出的难题提起了一点精神的我,顿时被徐冰雅这个建议打回原形,瘫坐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说,我的胃被酒烧坏了,这几天看见肉就想吐。军哥和娜莎不是外人,我不和你们客气了啊。厂里伙房供应的是民工吃的粗茶淡饭,也入不了军哥的法眼,所以请二位自便吧。 赵军无奈地耸耸肩,拍着我的肩膀说了声:自重!然后和娜莎钻进了自己的大奔。 屡战屡败的徐冰雅不甘心,随后又搬来了王俊臣和常梅。 王俊臣在县检察院有眼线,知道我向反贪局胡局长和案件主办人冯同勤要说法遇阻,被人家轰了出去的情况,以为我是因此而意难平,才情绪低落,垂头丧气的。 王县长问我要不要帮忙,自己可以请县委书记给检察长打个电话,要求对林子龙同学蒙受的不白之冤给个明确的说法。该道歉的道歉,该赔钱的赔钱,该恢复名誉的恢复名誉,甚至可以要求检察院向古城矿务局发出《检察建议书》,要求妥善安排林子龙同志的工作和职务。 王俊臣说的很笃定,问我如果检察院做了这些事,能不能让你解气,能不能让你从现在的状态走出来,变回原来不管啥时候都精神抖擞,自信满满的样子。 我苦笑着问王俊臣,领导认为我会因为在姓胡的和冯同勤那儿受了点小挫折,就丧失了自信心,轻而易举地投降吗。我没有认输,而且永远不会认输,只是现在没心情和他们掰扯而已。 婉绝了王俊臣请老同学出面打招呼的好意,我说自己的原则不会改变,在这件事上不想借助任何方面的外力。 王俊臣见我虽然精神萎靡,有自暴自弃的迹象,但不像迷途不知返的样子,没有到不可救药的程度,摇头晃脑地掉起了书袋:“不从桓公猎,何能伏虎威。”冰雅丫头“爱之切,心则乱”也,太把你这个臭小子当回事了! 王俊臣不但不认为我需要被拯救,反而乘机在我面前把徐冰雅嘲讽了一番,说她小题大作,自以为是,用小女子的小肚鸡肠,度量男子汉的胸襟,实属古人所云之:头发长,见识短,实实不该给日理万机的王县长添麻烦。 幸亏王俊臣是上班时间来看我的,徐冰雅没有在场,否则听了王县长对自己的评价,她还不得郁闷死,肯定后悔自己怎么搬了这么个不但没给林子龙做劝导疏解工作,反而出言不逊,把救助人大大贬低了一通。 王俊臣还是开着那辆老旧的北京jeep来的。 副县长一般没有配专车的资格,这辆小车是王俊臣担任宝龙矿重大冒顶事故处理领导小组组长时,县政府办公室为了工作方便,给他临时调配的,本来有专职司机。 办公室安排的专车司机是个长着势利眼的小伙子,不怎么听政府班子中排名最后的王副县长的招呼,惹恼了王俊臣,被王县长收了汽车钥匙,赶回家待业去了。 王俊臣有驾证,而且驾驶技术相当不错,把专职司机赶走后,一直自己开着这辆越野车。 事故善后工作结束后,王县长没有向办公室交车。 这辆车是克莱斯勒公司和北汽合资经营后,在中国大陆推出的第一款吉普车。 说是合资生产的,其实是用美国原厂的全套散件在国内组装的,质量相当过硬。但毕竟是车龄超过十年,行驶里程超过五十万公里的老爷车,油耗超高,大毛病没有,小故障不断,很不受副县长们的待见。 因此上,专项任务结束后,政府办主任并没主动提醒王副县长归还这辆破车,而是默许他将其作为自驾的专车使用。 王俊臣在洗煤厂坐了不到一个小时,便说自己下午有会要走。 结果亅eep挺不给领导面子,王俊臣连续扭了几次钥匙,老jeep只是老牛般哼哧了几声,然后便没了动静。 第64章 买辆新车 王俊臣跳下车,狠狠踹了两脚jeep的前轮胎说,他妈的总在关键时候掉链子,老子只会开车,又不会修车,伺候不了你这个大爷啊! 站在磅房门口的郭秋花,被王俊臣气急败坏的样子逗得开怀大笑,笑得很放肆。 郭秋花虽然长相不俗,但性格就是这么豪迈,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才不管是什么场合,面对的是谁。 被美女嘲笑得面子有些挂不住的王俊臣不高兴了,很没风度地冲着笑得花枝乱颤的郭秋花嚷嚷:有什么好笑的,脸蛋再好看的女人,生娃的时候也可能难产! 王俊臣经常言语无状,为此没少得罪人,这句话说的确实有点难听。 看着郭秋花双手把长发拢到脑后,准备开怼的样子,我连忙冲她喊,别傻笑了,快去把申小涛叫过来,看看他能不能把领导的车修好。 郭秋花虽然胆大包天,但在我面前却不敢炸毛,狠狠瞪了王俊臣一眼,悻悻往洗煤楼方向走去。 洗煤机调试好后,厂里恢复了单班制。 随着生产流程的完善和工人干活熟练程度的提高,申小涛轻松了很多,大多数时间只须背着双手,在各个工序之间转悠即可。 接到召唤的小申一路小跑过来,掀开老jeep的引擎盖捣鼓起来。本身是机电工程师,又当过半年修造厂汽修车间主任,我相信一般的小故障应该难不住他。 看着王俊臣脸上流露出焦急的样子,我说这种老爷车偶尔耍点小脾气很正常,领导为啥不换辆车况好点的车,至少别动不动把自己撂在半道上。 王俊臣不满地瞪了我一眼:“张贵说你的小煤窑一年能挣上百万,挣了那么多钱,你也不说给老子弄辆好车开开,尽耍嘴皮子功夫。” 没想到王县长会说这种话,我愣了楞神,盯着王俊臣的眼睛说:“不管你硬塞给我的宝龙矿是不是挣钱,买辆新车对我来说不存在问题,问题是我买的车领导敢开吗?” 王俊臣见我当了真,不甘示弱,发狠地说:“要是别人敢说这种话,老子肯定踹他两脚,但林子龙例外,你买的车我啥时候都敢开。” 人和人之间信任关系的建立颇为不易,王俊臣的话让我有点小感动,于是说:“领导想开哪款车,我马上给省城的朋友打电话订车,但别狮子大张口,裸车价不能超过五十万。” 王俊臣也没料到我这样干脆,围绕自己打不着火的小汽车转了两圈后,在我面前停下脚步说:“披了张副县长的狗皮,太贵的车我还真不敢开。最好买辆和这台破车一模一样的,内脏是不是一样关系不大,颜色外型最好完全相同觉,这样别人问起来我好解释,可以说还是之前那辆,不过从分管单位化了点缘,全车翻新了一下,看起来像新车。” 王俊臣说,我不白占你的便宜,新车还是你的,我只是暂时借用而已。这辆车没啥大毛病,你好好修修,留下来自己开。政府办要车的时候,或者我不想开了,咱俩再换回来。这样一来,我没占你多大便宜,你小子也没吃多大的亏是不是。 我点点头说:“我一会就给省城的朋友打电话订车,争取让领导早日开上新车,以后出门时候心里踏踏实实的。” 捣鼓了十几分钟,总算把老jeep打着了火,小申搓着手上的油泥说:“问题不大,分电器接触不良。不过这台车车况真不咋的,确实该大修了。” 修车耽误了点时间,怕影响领导回县城开会,我催王俊臣上车快走。 刚才还急得不要不要的王县长,车修好后反倒不急了,指着我说:“这台车我不开了,你送我回去,然后直接把车开走。” 我摇摇头,指着申小涛说,我没精神,让他送你。 王俊臣从车后绕到车身另一侧,拉开副驾车门坐上去。 我对准备上车的申小涛说:“把领导送到地方后,你把车直接送到修理厂大修,把需要处理的问题全部处理好。” 小申笑嘻地说,咱家是开汽车修理厂的,干嘛要到别人家修车,无非是没有这款车的配件,小弟给乜老板公司打个电话,第二天就能发过来。麻烦老大替我操心点厂里的事,一会我直接回榆树坪,把这台车交给小弟,在家住一个晚上,明天上午回厂里。 小申说的乜老板,是河西省龙腾汽车配件公司的老板乜小仔,正是我准备在省城找的,给王俊臣订车的朋友。 乜小仔是闽商,到山北的时间很早,生意做的很大。除了汽车零配件批发生意外,名下还有个龙腾工程机械销售公司。 龙腾工程机械公司在古城设了个分部,曾经和榆坪公司合作,在榆树坪搞了一年多的装载车租赁业务,专门为附近山上的小煤窑提供煤炭装车服务。 古城分部成立的前半年,迟迟打不开工程机械销售的局面。租赁业务虽然利润不高,但收入相当稳定,以一己之力,承担了分部绝大部分运营费用,坚定了乜老板在古城这个煤炭产业发达,工程机械市场潜力巨大的地方,坚持下去的信心。 随着大型设备销售市场的逐渐打开,古城分部的生意越来越好,乜小仔越来越瞧不上租赁业务挣的仨瓜俩枣了,半年前通过我,委婉地向徐冰雅提出了终止合作的想法。 我曾经建议徐小弟把车辆租赁业务,作为榆坪公司扩大经营规模,培育新的利润增长点的切入口。试水后,我们发现榆树坪地区的交通太不方便了,车辆租赁业务虽然有市场需求,但流动人口太小,市场容量有限,搞两三辆车小打小闹可以,不可能成为一个产业,因此徐冰雅也有停止经营租赁业务的打算。 双方一拍即合,很快达成了终止合作,解散装载机租赁项目部的协议。 乜小仔是个相当大气的人,提出把项目部的三台装载机,半价就地转让给榆坪公司的建议。 为了不让朋友在经济上蒙受太大的损失,和徐冰雅商量后,我自己掏钱,以六点五折的价格,买下了两台使用了一年半的装载机,一台放在宝龙矿,另一台留给当时还没有影子的洗煤厂。 第65章 曾经暧昧过 本来我没想过买车的问题,但既然王俊臣有这个需要,那就买一辆呗,又不是个多大的事。 目送赭石色的北京jeep开出厂门,我叹了口气,准备回办公室给龙腾公司乜老板打电话买车。 叹气不是因为要花钱,而是感叹自己没心情做事,又不得不应付徐冰雅给自己找的麻烦事,不但要违心地迎来送往,还得强打精神,应付一拔接一拔被徐冰雅请来看望自己的朋友。 明知徐冰雅这么做是好心,怕我闷出毛病来,希望有人陪我说说话,转移一下我的注意力,用乱七八糟的事情,让我的脑子转动转动,别锈死了,但我真不希望她这样做。 佛曰:“万般皆苦,唯有自渡。” 对我这种撞了南墙也不肯回头的人来说,外界因素对自己心理的影响其实微乎其微,除非那天自己想通了,主动把埋在心底某个角落的魔鬼释放出去,才能释然,才能得到解脱。 还是那句箴言:心死之人,唯有自渡! 懒洋洋拨通电话,乜小仔热情地说,很久没联系了,兄弟过得怎么样啊,还在山沟沟的修造厂当厂长吧! 乜老板在省城的摊子铺得很大,少有时间来古城。终止了同榆坪公司在租赁业务上的合作关系后,我没有给他打过电话,他也没和我联系过。 乜小仔不了解我的情况,不知道我早在半年之前,已经不再是修造厂厂长,更不知道我是才从监狱出来的。 我不想把自己的不良情绪传导给不相关的人,含糊其辞搪塞了几句后,请乜老板帮我买辆合资的吉普213,时间越快越好。 听我说了相关要求后,乜老板说,北京吉普不难买,但你想要的赭石色属于小众色系,山北各家经销商手里不一定有现车,不过自己在车辆贸易圈的资源还行,如果在山北乃至整个河西调不到车,可以托人直接从北京的生产厂发,最长也就是一个多星期的事。 乜老板问我在车辆价格、配置方面有什么具体要求,需不需要进行个性化改装,他可以提供一条龙服务。 我不怎么懂车,但听说过一句话:排量为王。于是对乜小仔说,在外形颜色符合要求的情况下,排量越大越好,价格高低无所谓,你先报个数,现在就给你把钱打过去。 乜小仔在电话里笑得很爽朗:“别考虑钱的事,车子提回来后,我让常梅直接给你送过去,到时候让她和你算账。” 我没心思和乜小仔闲聊,正事说完后,便准备挂电话,放下听筒前随口问了一句:古城分部今年的生意怎么样,常梅还好吧! 乜老板的音调陡然提高了,诧异地问:你身在古城,竟然不知道老哥哥在古城的生意好不好,到底多长时间没见过常梅了? 乜小仔把我问蒙了,我也想不起来自己多久没和常梅联系过。 脑子里泛起常梅动不动吐舌头的调皮样,我怅然若失地又叹了一口气。 让我没想到的是,徐冰雅竟然把我精神状态不好的情况,也打电话告诉了常梅,希望她能去劝林哥哥振作起来,别继续沉沦下去。 其他人来我这儿,都开着小汽车,唯独常梅是骑摩托来的,一辆粉红色的,样子很别致的小木兰摩托车。 古城分部的工程机械销售生意虽然不错,但手下只有五名员工的经理常梅,还没优秀到让乜老板给她配备业务用车的程度。 古城的秋天冷的早,早晚的气温已经降到十度以下。 古城分部离飞龙洗煤厂比县城还要远几公里,常梅应该是刚上班接到徐冰雅电话的,放下电话后就出发了,忘了回趟宿舍,给自己加件外套。 衣着单薄的常梅,骑着小摩托车长途奔袭了三十多公里,真是被冻坏了,一见面就钻进我怀里,把自己被寒风吹得又红又紫的脸颊,偎在我胸脯上,裹紧我敞开的外套取暖。 用手轻轻揽着常梅簌簌发抖的后背,嗅着她的发香,我不由得为徐冰雅的兴师动众感到恼火。 我和常梅曾经有过短暂的暧昧,但只是尺度不大的暧昧,绝对没有逾矩过界的行为,发乎情,止乎于礼。 去年有段时间,常梅很依恋我。向来在女生面前拘谨的我,相当享受被异性仰慕的感觉,被不经意间突如其来的艳遇惊喜到了,小小放纵了一把。 短暂的冲动后,我很快冷静下来,告诫自己不能没有原则,要知道自重,于是把吊在自己臂弯中常梅的手轻轻推开了。 常梅很能干,虽然只有二十三四岁,但性格大方,独立工作能力强,在汽配公司的时候就是业务骨干,独自负责着挺大一片区域的客户关系维护,很受老板的器重。 明确告诉常梅自己有老婆有孩子后,我想把常梅当亲妹妹般对待。 常梅并没有因为被拒绝而疏远我,虽然后来在我面前规规矩矩的,但依然不想远离我,她向乜小要求来新成立的古城分部工作,也是因为想离我工作和生活的地方能近一些,能经常见到我。 因为有业务方面的合作,徐冰雅和常梅见过几次面。她们每次见面的时候我都在场。虽然常梅的言谈举止没有明显不妥的地方,但徐冰雅还是从她不经意间的小动作、和看我的眼神中发现了端倪。 为了不让徐冰雅对自己和常梅的关系产生怀疑,我主动把和常梅认识、交往的过程告诉了徐冰雅,徐冰雅当时开玩笑说,这是你自己的私事,为什要告诉我,我不关心,也不想评论。 我从来没用心猜过女人的心思,不清楚徐冰雅的大度淡定是装出来的,还是她对常梅暗恋我这件事本来就无谓,但我认为自己在对待常梅的态度问题上问心无愧。 因为冷,隔着好几层衣服,妹妹依偎在哥哥怀中,裹着哥哥的外套暖和一会,我觉得这很正常。 几分钟后,感觉常梅的后背不再簌簌,我扳起她的双肩,把常梅从怀里推了出去。 第66章 上竿子巴结 大半年没见面,常梅好像比以前瘦了一点,但看起来更干练,更精神,有点商界精英,职场女强人的样子。 常梅抓着我的手来回摇晃,笑得很心,问我这么长时间为啥不给她打电话,在忙啥。 我指着院子里一堆堆煤,和远处机器声轰鸣的洗煤楼说,没忙出啥名堂来,就给自己建了这个小厂子,还是和煤炭打交道。 常梅兴奋地说,这个厂是你私人的吗,和你上班的单位没关系吧! 我点点头,忽然想起上次和常梅见面,是今年春节前几天,乜小仔带她去榆树坪给我送年货那次。 当时宝龙矿刚刚恢复生产,对资源类生意特别在意的闽南人乜小仔,听说我买了个小煤窑,非要到现场看看,我带他和常梅到山上转了一圈。 于是我对常梅说:“我带你去过的那个小煤窑出的煤不太好,拉到这儿用水洗干净后才能卖给用户。” 常梅调皮地伸了伸舌头,仰头问我:“原来煤也能用水洗啊,洗过后是不是就不是黑色的了?” 我怜爱地用手指弹了一下常梅的额头:“都当了快两年的经理,怎么还是改不了爱吐舌头的坏毛病。煤蛋儿生来它就黑,无论怎么洗它都是黑色的东西,以后别再问这种幼雅的问题。” 常梅理直气壮地说,不许笑话我,我早就把吐舌头的坏习惯改啦,中秋节回家住了几天,我妈都奇怪地说,没看见丫头吐过一次舌头,让她感觉很不习惯。我只是在你面前忍不住,才偶尔露一下峥嵘。 站在办公室门口和常梅说了会话,坐在磅房上晒太阳的郭秋花,和背着双手在厂区遛达的申小涛,远远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他俩没见过常梅,不知道这个和老板举止亲昵的漂亮姑娘,是何方神圣。 我问常梅冷不冷,累不累,饿不饿,渴不渴,如果没有这些问题的话,陪我去黄河边坐坐。 常梅说自己骑摩托车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远处像条黄色长绳子一样的大河了,正有走到离水最近的地方,看看母亲河的想法。 洗煤厂建在河水冲出来的乱石滩上,离河堤不到一公里,步行十来分钟就能到。 肩并肩坐在河堤上,望着几十米外浊如泥汤的河水,常梅说,没觉得林哥有啥不正常的地方,为啥徐厂长说你遇到了自己迈不过去的坎,思想包袱很重。她说我的话你能听进去,让我对你说,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让我劝你别钻牛角尖,拿出男子汉的气魄来,创造属于你自己的辉煌。 常梅说,不知道徐厂长为什么自己不对你说这几句话,而要我给你转达,但听她说你很不开心,我就没有问徐厂长原因,放下电话后马上赶到你身边。 常梅不知道我和徐冰雅的关系,也不了解上次见面后我有什么变化,懵懵懂懂被徐冰雅忽悠到我身边。 忽然间我有了恶作剧的想法,对常梅说:“我从修造厂辞职了,离开的时候,没有给组织推荐徐冰雅接替我的厂长职务,而是推荐了另外一个副厂长,这让徐冰雅很不满,到处造谣说我精神不正常,没想到她把谣言竟然都散布到你那儿了,我觉得精神有问题的,是徐冰雅那个八婆。” 常梅虽然不相信徐冰雅是我说的那种人,但却无从辩驳我的话,双手托腮,望着缓缓流动的黄水,幽幽地说,每个人都有无法向别人倾诉的心事,我自己何尝不是这样。 明明知道院子里那棵枣树不会结果,就是舍不得举起斧子把它砍掉。徐姐让我给你传话,可能有她不得已的苦衷,我觉得她对你没有恶意,你不应该对她有偏见,有机会和徐姐好好谈谈,看看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常梅果然成熟了,不再像两年前那样,总认为我说的每句话都对,自己无须用脑子判断,听话、照办即可。 以前和常梅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喋喋不休,有说不完的话,但今天她的话并不多。 也许是我的低沉情绪影响了她,也许她自己有心思。 在河堤上坐了三个多小时,除过刚坐下来的时候聊了会,后来的时间我和常梅都没怎么开口,就是静静坐在那儿,看着黄河缓缓向南流去。 太阳略微偏西的时候,常梅拉着我的手站起来说,我该走了,再晚温度要降低。骑摩托车回去,又会把我冻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 回到厂里,我向郭秋花要了她上夜班时穿的风衣,让常梅穿上挡风。郭秋花有点舍不得,说老板真大方啊,把我这个苦哈哈打工者的衣服送给别的女人,让我上夜班的时候挨冻啊。 拉煤车一般超载严重,很多车辆的手续不全,为了降低被交警抓住罚款的风险,给洗煤厂送原煤的车辆,大都会选择晚上出动,所以负责记量过磅的郭秋花,要经常上夜班。 河滩地晚上风特别大,气温比别的地方更低,所以上夜班的人要穿更厚的衣服御寒。 我瞪了郭秋花一眼说,一会让王小明给你拿两百块钱,重新买件大衣行不行。 常梅被郭秋花嚷嚷得不好意思,把小摩托车靠在自己腿上,想把已经穿在身上的风衣脱下来,被我拉住她的手,连人带车推搡到大门外面。 常梅坐在摩托车上,回头望了我一眼,什么话都没说,右手轻轻一拧,小木兰嗖地一声蹿了出去。 我返回来的时候,郭秋花还站在地磅上嘟嘟囔囔,自言自语地说,也不知道那个女人是老板啥人,厂长为什么和她那么亲热,竟然敢用我的衣服,讨好脸蛋没有我长得好看的女人,真是气死人了。 我没好气地对郭秋花说,我和别的女人亲热碍你什么了,刚才那丫头是我亲妹妹,哥哥关心自己妹妹有错吗。 郭秋花撇撇嘴,酸溜溜地说,别骗人了,王小明早就给我和小申把你家的情况说得一清二楚。你只有一个姐姐,根本就没有妹妹,刚才那个姑娘一看就没开苞,肯定是你刚勾搭上的良家妇女,不过还没哄上床,所以还要上竿子巴结。 第67章 自己的心魔 郭秋花的谬论把我搞得哭笑不得,不过她最后补充的那句话:我见过你姐姐,她和你长得一点都不像。 姐姐来过洗煤厂吗?为什么申小涛和王小明都没提过这事? 本来想把小明叫过来问问是啥情况,忽然间我又没了精神。 父母没有来古城,也没有给我写过信或者拍过电报,说明家里人不知道我坐了回监狱这档子事,不然老俩口不会这么安稳。 至于姐姐为什么来古城,郭秋花是在哪种情况下见到的她,我准备以后有兴趣的时候,再问清楚是怎么回事。 吃过晚饭后,破例没有喝酒,等到七点半,估计饭吃完了,厨房也收拾利索了,我把电话打到了徐冰雅家。 接电话的是小弟,他说想和林哥聊几句,我语气不善地说,少啰嗦,快叫你姐听电话。 听筒中隐约传来小弟的预警声,他对老姐说,听语气,林哥发火了,你小心点。 徐冰雅的声音很柔和,问我今天见了常梅后,心情是不是变好了,所以才会主动给她打电话。 我怒气冲冲埋怨道:“我的问题,我自己知道病根在哪儿,只有我自己才能解决,任何人都帮不上忙。拜托你别瞎忙活,不要给我添乱,不要再自作主张,不要给我的朋友找麻烦行吗。如果再有人来洗煤厂烦我,我就从这儿搬走,找个清静的地方住。” 徐冰雅没料到我会这么不客气地和她说话,沉默了一会,小声回答道:“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后,我忽然意识到,自己没必要打这个电话。 自己在矿上的朋友,徐冰雅大多没见过,而且她也没胆子请这些人劝导疏解我。我在榆树坪圈子之外的朋友,徐冰雅几乎都认识,除过远在省城的乜小仔和王平宁外,她已经全部麻烦了,再没有别的救兵可搬,到此也就该偃旗息鼓了,自己根本没必要多此一举,不但为自己徒增烦恼,而且惹得徐冰雅也不高兴。 常梅的到来,并没能激起我自赎的想法,而是让我变得更烦躁,愈发觉得自己活得失败,由此陷入更深的迷惘和自责的泥淖。 在电话中抱怨徐冰雅的话不是信口开河,我确实知道自己心灰意懒,觉得生活没有意思,对所有的事情都提不起兴趣的原因之所在。 自己有“心魔”! 所谓心魔,是因为心中隐藏了太多的秘密,积郁了太多的不良情绪,而导致的不健康、不正常的心态,是仇恨心、贪念、妄念、执念、怨言、痴贪等负面情绪和思维。 心态必然会影响行为,心态出了问题,行为举止自然会异于常人,异于自己的从前。 心魔皆因执念而起,若断得了,那便不是执念。 执念太深,就变成了心魔! 我清楚自己的问题,根源在于执念太深。 多年以来,我对自己的人生一直有明确的规划,就是尽心尽力干好本职工作,和同事搞好关系,让领导满意,严以律己,小心谨慎走好自己人生的每一步。不犯低级错误,靠自己的心智和勤奋,沿着脚下的路不断往前走,争取攀上更高的山峰,争取站在更高的地方,用更广阔的视野,欣赏更美丽的风景。 这便是自己的执念,是我曾经矢志不渝的目标。 为了自己的执念,参加工作十几年来,我牺牲了太多太多同龄人该享受的东西,付出了比大多数同龄人多几倍的努力,付出了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代价,用了不到十年时间,从一名只有初中学历,没有任何人脉关系,没有背景的井下工人,在二十五岁时候,升为正科级,走到万人国企中层领导岗位上。 这个阶段性成果,让我自己觉得十分满意,坚定了沿着这条道路走到底的信心。 虽然自己总想保持低调,但一路走来的顺风顺水,不知不觉之中,让我滋生了自已比同龄人优秀,比别的科长能干,凡事不能低头认输的思想。 对年轻干部来说,想进步,想更快的进步,关键岗位的领导,尤其是顶头上司的信任认可必不可少。 为了获得杨树林更大的信任和支持,我不惜冒着折戟沉沙,被领导诟病,被同事嘲笑的风险,接受了老领导的赌约,悲壮绝然地担任了似乎必死无疑的修造厂的厂长。 我禅精竭力,夙兴夜寐,把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的修造厂,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只用了一年时间,不但让它起死回生,而且使之从最不被领导待见,被职工自己唾弃,地位最边缘的榆树坪矿下属的二级单位,变成古城矿务局经济效益最好的多种经营企业。 在修造厂,我达到了自己短暂事业历程辉煌的顶点,能力和才干得到了领导和同事的认可,我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婉拒了杨树林调我重回机关工作的建议。 我想借助自己亲手打下的好基础,借助修造厂这个相当理想的平台,实现仕途的跨越。 我的运气相当不错,很快迎来了最好的机遇。 分管多种经营的副矿长胡文魁退休了,上级决定,在榆树坪矿现任科长中提拔一名副矿长。 胡文魁离任时,向组织推荐我接替他的职务。 榆树坪矿一把手,我的老领导杨树林主动说要助我上位,党委书记陈大伟对我的印象也很好。 我以为自己胜券在握!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却特别骨感。最终的胜利者是各方面都不如我的姚南北。 很多人为我惋惜,而我自己反倒没有太多的沮丧,没有嫉恨抢了本该属于自己位置的姚南北。 我觉得自己还年轻,以后有大把的机会,没必要因为失去这次机会而耿耿于怀。 虽然我是这么想的,但终究还是不太甘心,盼望自己忠心耿耿跟随了多年的老领导,在自己暂时失意的时候,能对我说一句类似于:别灰心,好好干!这样的暖心窝子的话! 我的要求一点都不高,只想听到杨树林一句有温度的话足矣! 然而,我失望了! 这便是我的心结,是我的执念,是埋在自己心底最深处的“心魔”。 第68章 送我回娘家 人是感性的,也是理性的,但终究还是感性的。 因为没等来自己以为一定会有的,来自于老领导杨树林一句安慰的话语,让我产生了深深的失望,这种失望渐渐演化为执念、怨念,在很大程度上支配了我的行动。 虽然我一直不愿承认,但事实上正是由于仕途遭遇意外挫折之后,面对杨树林对受到伤害的自己的漠视和冷待,我才愤愤不平地向他递交了辞职申请,用这种方式,发泄源于自己心底的不满和怨恨。 至于感觉受到侯得财接任自己职务的羞辱,对姚南北上任后对修造厂做的一系列小动作不满,如此等等的原因,不过是我为自己强找的借口而已。 当时我自己并没意识到这个问题。 后来在监狱中无所事事,我用了很多时间,把自己十几年走过的路,做过的事,细细梳理了一遍,对其中的关键节点进行了反复的检讨后,才想明白了这个道理。 后面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自己受到检察院的立案调查,蒙冤入狱,出狱后讨说法遇阻,以至于媳妇带着女儿离开,要和我分手,这些因素和我现在的状态并没有多大的关系,顶多只是诱因和催化剂。 因为心中有怨念,执念太深,才让我做出了唆使宋超终止和修造厂的合作,撤销订单这种不理智的事情。 在意难平的情况下,我甚至用自己手中的矿车制造技术资料,帮助农机厂开发新产品,抢夺修造厂的市场份额,连续两记重拳,把修造厂打回两年前自己接手时,奄奄一息的状态。 所有人都明白,我这是在泄愤,是报复,但没人知道,我报复的对象不是姚南北侯得财,而是让我倍感失望的杨树林。 很多时候,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一句缺盐少醋的平常话,甚至是一个眼神,都会在当事者的眼晴里被放大无数倍,造成无法预料的后果。 执念太深,真的会毁掉一个人。 辞职后不久,我便被检察院带走了,此后一直处于精神压力很大的状态,直到从监狱中出来。 心中的执念无处安放,心魔越来越重。 恢复自由之身后,我抖擞精神,摩拳擦掌,准备全力以赴为自己讨回公道,却遭到媳妇那张纸条的迎头一击,瞬间激发了蛰伏于身体内的心魔,让我陷入无力自拔的迷惘和颓废之中。 徐冰雅以为我是因为受了媳妇分手的刺激,王俊臣以为我是因为在检察院遇到挫折,赵军和宋超以为我在狱中积郁了太多的愤懑,他们都是一叶障目,只看到表象,看不进我心里。 知道自己的执念是什么,知道心魔必须驱除,但我找不到斩断执念,驱除心魔的办法,只能把希望寄托于时间,希望时间能慢慢淡化自己心中的碎碎念,用时光的流逝达到“自渡”的目的。 心病唯有自治,这个过程相当漫长,徐冰雅的火急火燎根本于事无补。 既然无力走出目前这种状态,我想放任自己随波逐流,漂到哪算哪,反正又淹不死人。 这是我给自己开的药方。 给徐冰雅打了抱怨的电话后,我清静了三天。 晚上喝得酩酊大醉,睡到第二天中午时分,随便扒拉几口午饭,然后独自在河边坐到日暮西山,夜风乍起的时候。神情落寞地回到厂里,在伙房端上给自己留的饭菜,回到办公室吃饭喝闷酒。 生活很有规律,心情很平静,我觉得这样没啥不好的。 可是,宁静的生活很快又被打断。 一阵接一阵敲门声,把我从沉睡中唤醒。我不想搭理,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觉。 敲门的不知是哪个犟怂,相当有耐心,隔半分钟就会敲两下门,没有放弃的意思。我只好骂骂咧咧穿好衣服,揉着因为宿醉发肿的眼睛打开房门。 郭秋花陪欧阳春草站在门口,春草脚边放了两个鼓鼓囊囊的大袋子,红着脸,怯生生地说,打扰龙哥睡觉了。 要是郭秋花敢这样敲门,肯定会招来我一顿臭骂,对春草却不能这样,只好让她进来说话。 我进卫生间洗脸刷牙,春草帮郭秋花打扫卫生。 简单收拾一番后,我倒了杯白开水,在春草对面沙发上坐下,问她有啥事。 春草双手捻着衣角,低着头小声说:“我想回娘家,想麻烦龙哥送我回去。” 春草的要求让我十分为难,沉吟了好一会才问她,为啥选择现在回娘家,是家里有事还是矿上的工作不顺心。 春草回答说,自己嫁给大宝后,只在结婚当年过年时候回过娘家一次,整整三年没见过爹娘和爷爷了,想趁着现在天气还不冷,公婆有孙姨帮忙照顾,矿上的事情也不太多,在娘家住几天。 我曾经问春草的娘家在啥地方,她没有明确回答,只是说在很远远的深山里,离榆树坪有一百多里地,来回特别不方便。 春草的要求绝对不能拒绝,但我自己真不想动,于是说你稍等,我打个电话,让徐小弟把他的桑塔纳开过来,让小弟或者小申送你回家! 春草抬起头,委屈的眼泪快要掉下来:“回家的路小汽车开不进去,只能骑摩托车。今年过年时,你不是说过要送我回家给爹娘拜年吗,咋能说话不算话呢。” 我捋了捋乱糟糟的头发,摸着脸上好几天没刮的胡茬,为难地对春草说:“不是不想送你,而是我最近身体不好,不能骑摩托车跑太远的路。还是让申小涛骑我的摩托送你吧,他骑车的技术比我好的多,跑山路更安全。” 春草扭过头去,用脚尖踢着身边的袋子,撅着嘴说:“你不送我,那我干脆不回去了,现在就去公路上拦个拉煤车回榆树坪。” 春草的性格很乖顺,从来没在我面前说过一个不字,此刻表现出来的倔犟让我束手无策。 虽然心里很不情愿,但我真不忍心直接拒绝春草这个一点都不过分的要求,只能选择拖延时间,于是对她说,要求提得太突然,我今天肯定没办法送你。 现在这个季节骑摩托车跑长途,不但要戴头盔,穿护膝,还要换厚衣服,等两天,等我回家一趟,把这些东西准备好,再去山上接你行不行? 第69章 脸红到脖子 春草脸上露出笑容,拍着脚前装满了东西的大袋子说:“我知道骑摩车穿啥戴啥,把大宝的东西都拿来了,你现在就穿上,穿好了咱们马上走。” 看着春草乞求的目光和满脸急切的表情,我只好叹了口气,把手中的水杯放下,把她脚边的袋子拉到自己面前。 如果不是精神状态不好,我会对有机会去欧阳春草的故乡,那个被卫大宝吹嘘得美得不能再美,让自己神往已久的地方而欢呼雀跃。 在卫大宝和欧阳春草的婚礼上,我第一次见到纯朴得像朵山野草丛中,含羞带俏吐蕊的野菊花的春草,被她的容颜和婴儿般白嫩,吹弹可破的皮肤惊艳到了,偷偷问大宝,是从哪儿给自己找的这么俊俏的媳妇。 卫大宝一脸神往的表情,得意洋洋地对我说,春草是自己偶然遇到的,是一只从深山里飞出来的俊鸟,她生活的地方山很高,林很密,草很绿,水很深,野花很多,开的很好看,比自己看过的电影里所有的地方都美。 大宝当时说,等以后有机会,我带龙哥到老丈人家住几天,我保证到了春草娘家,你就不想回咱这儿树毛都不多见的地方。 卫大宝小学都没上完,用自己知道的非常有限的词语,把春草的家乡描述得如此恬静优美,怎么可能不勾起我的好奇心,当即要求他别忘了自己现在说的话,找个咱俩都不忙的春天,带我到你媳妇老家住一段时间。 机会摆在眼前,但现在的我却兴意阑珊。只是不忍心让春草失望,不想让这个苦命的弱女子,怀揣着满满的希望乘兴而来,却失落伤心而归,而不得不强颜欢笑,打起精神,抱起春草从袋子里掏出的骑行装备,走进了套间。 因为地盘上有十几个小煤窑,宝龙矿所在的崖畔村,是方园几十公里内经济条件最好的村庄,村里的小伙子几乎人手一辆摩托车。 本身就开着小煤窑,口袋里不差钱的卫大宝当然不会落于人后,他的座驾是一辆红色的本田太子,比我的川崎125至少高两个档次。 爱冒险的年轻人,很少有不喜欢骑摩托的。 爱热闹的卫大宝,经常和村里的同龄人骑着摩托到处乱蹿,他给自己配备的骑行装备,都是价格不便宜的大牌货,以前,春草没少给大宝整理过这些东西。 春草显然下了功夫,几乎把大宝留在家里所有的装备全拿来了,其中大部分是冬天才能用的到的。我从中挑了护膝护肘戴好,换了条不透风的加绒裤,穿上大宝穿过的大皮夹克,把半封闭头盔扣在脑袋上,便载着在家里出来时就穿着厚衣服的春草出发了。 摩托车驶上公路后,春草双手搂着我的腰,嘴巴凑到我耳边,说先到青山口镇。 春草说的地方我听说过,在榆树坪西南方向二十多公里处,是古城县最偏远的山区乡镇,因为山高沟深,至今没有通柏油公路。 青山口和榆树坪之间的直线距离虽然不远,但因为有高山阻隔,榆树坪人想去青山口,必须先出山,出山后往县城方向走五公里,从另外一条山道中重新进山,前行四十公里左右,才能到青目的地。 春草所言非虚,她娘家在青山口,回趟家要从大山里两进两出,单程至少八十公里,换算成农村人习惯的华里,可不就是一百多里地吗。 通往青山口的道路是砂石路,虽然坑坑洼洼,但小车还是能通行的。春草在我耳边说,这条路只通到镇里,从镇里到自己家住的村子,还要再骑一个小时的摩托车才能到。 摩托车在砂石路上颠簸得很厉害,我不得提醒春草抓紧自己,千万别松手,小心被颠到路边的河沟里。 本来就被吓得不停低声惊呼的春草,闻言把搂着我腰的双手,挪到我身上宽大的皮夹克里面,把我搂得更紧了。 虽然路况相当差劲,但路边的景色却非常好。 进山两公里之后,山上的树木逐渐多起来,越往前走植被越茂密,和通往榆树坪那条公路旁的景色,简直就不像在同一个世界。 深秋季节,层林尽染。 道路两旁山上的树叶大部分都变了色,红的、黄的、紫的、白的、绿的,什么颜色都有,五彩斑斓,绚丽多彩,十分好看。 颠簸了一个半小时后,我和春草到了青口镇。 这是个只有一条不到两百米长的街道,十几家开门营业的小店,行人廖廖的山区小镇。 春草说,平时镇上没几个人,但到了集市日,这条街道会被挤得水泄不通,自己这种力气小的人,从街道那头挤到这头,要半个多小时。 在春草指挥下,我把摩托车停在临街一家挂着“收药”招牌的门店前,春草说这是我姑姑家,咱们得在这儿歇一会,我要给家里买些副食,问问姑姑有没有要给爷爷捎的东西,吃过午饭再出发。 春草姑姑是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妇女,可能因为是生意人吧,很健谈。春草给姑姑介绍说我是大宝的哥哥,大宝的小煤窑离不开人,所以让龙哥送自己回娘家。 姑姑用警惕的眼光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了好几遍,迟疑地说:“我明明记得侄女婿只有几个姐姐,家里没兄弟啊!” 我连忙替春草打圆场:“大宝确实是独子,我是他没出三伏的堂哥,这两天春草闹着要回娘家,我兄弟确实忙得走不开,才让我送弟媳妇回来。” 姑姑松了口气,说,从面相上看,你确实比我侄女婿大几岁,但你们俩兄弟的长相怎么一点边都不沾啊! 为了避免继续尴尬,我让春草快点去买东西,买完东西早点走,别耽误我返回去的时间。 春草有点磨蹭,说摩托车把自己颠得浑身又酸又疼,在姑姑的店里走来走去活动筋骨。 姑姑怜爱地拉着三年没见过面的侄女的手说,那个卫大宝是咋回事,结婚这么多年了,为啥还没让你生娃。 春草的脸刹那间红到脖子,害羞地把头扎进姑姑怀里。 第70章 这样不好 为了不打扰人家姑侄说体己话,我走出店门,在小镇被岁月磨蚀得失去棱角,十分光滑的石板路上踱来踱去,放松肌肉,活动筋骨。 在失去自由的一百多天中,我不是生活在活动空间不大的招待所、宾馆,就是蜗居在更加逼仄的监舍里,身体机能下降的很厉害。 随后在洗煤厂居住的十多天中,自己的活动量也很有限,加上天天酗酒,没怎么好好吃饭,我感觉自己现在不但精神状况不好,体质也越来越差,只不过骑行了四十多公里,身上每个关节都不舒服,感觉十分困倦。 在空旷的街道上转悠了两个来回,提着在小商店买的几条烟几瓶酒,我又回到春草姑姑家。 越是交通不便,越偏僻的农村地区,人们越讲究礼节,这个道理我懂。 听春草提到自己爷爷健在,身为孙女的大伯哥,空着手上门不合适,所以即使春草没要求在镇上停留,我也会在路边停车,给春草家里的长辈带上礼性。 姑姑家的铺子是收购中药材的,兼顾给小病小伤的乡亲们开方抓中药,也算是个小中医诊所。 春草帮姑姑把饭菜端上桌,招呼蹲在地上,正在研究姑姑刚收购的一堆药材的我洗手吃饭。 主食是我最爱吃的手擀面,一看就是春草的手艺,又细又长又匀又筋道。菜是干辣椒炒腊肉,辣得让我不敢轻易伸筷子,只得频频朝另一盘白菜炖粉条下手。 吃饭的时候,春草姑姑对我说,我看她大哥脸上的气色很不好,印堂发紫,嘴唇发青,精神萎靡。把春草送到家后你别着急走,在山里住几天,让我快九十岁的老父亲给你把把脉,煎几付中药给你调理调理。 春草停下筷子,向我投来乞冀的目光。我嘴里有面条,吱吱喔喔了两声,不置可否。 吃完饭后,春草去街道上给父母爷爷买点心,姑姑找来两条装药材的编织袋,把给老父亲准备的换季衣服和我买的烟酒,绑在摩托车后座的小行李架上。 姑姑说,我爹十几岁的时候,跟一个云游四方的道士学过几年医术,从五几年开始,一直在青口镇坐诊,给十里八乡的乡亲们瞅病,在这片大山里的名气很大。不管公私合营、文化大革命还是反修反资反复辟,割资本主义尾巴,他的诊所从来没关过门,一直开到五年前,因为年纪实在太大了,才回到深山老林里的老家养老。 我问姑姑为啥没有继承父亲衣钵,却做起了收购中药材的生意。 姑姑叹了口气说,自己根本不是学医的料,陪在父亲身边,看他给人把了几十年脉,配了几十年药,连父亲医术的皮毛都没学到。父亲不许自己给人开方子,所以我只好开了这家收购药材的铺子谋生,偶尔也给头疼脑热小毛病的患者抓几付中药。 和姑姑没聊几句,春草便回来了,于是我们上车出发。 前半程的砂石路虽然路况很差,但勉强算是公路,接下来的路更难行。要么是在羊群和采药人踏出来的蜿蜒曲折的羊肠小道上绕来绕去,要么是在遍地鹅卵石的河滩上,让摩托车像跳迪士科一样乱蹦。 在这种地方开车,不但车技必须过硬,车手还得精力高度集中,稍有不慎就会人仰马翻。 全神贯注,小心翼翼开了不到半个小时,估计顶多也就开出不到十公里,我就心慌气短,头上冒出了虚汗,感觉四肢无力,于是在一处河滩处停下车,摘下头盔,抹着满头满脸的汗水对春草说,实在坚持不住了,下来歇会再走。 我把摩托车支好,手提冒着水汽的头盔,踉踉跄跄走到一块大石头上坐下,大口大口地喘粗气。 春草迅速走到我身前,撩起自己的衣襟,反复擦拭我头上的汗水,边擦边说,山里的风这么大,不赶快把头发擦干会被吹感冒的。 为了擦汗,春草把我的头揽到她的腰部,让我的脸紧贴在她平坦的小腹处,我觉得这样不好,想从她怀中挣脱出来。 春草虽然瘦弱,但因为天天干活,手上的力道很大,我刚做出反抗的动作,就被她粗暴地制止,把我的头摁得更低、更紧,让我几乎无法呼吸。 双手在我头上忙活了几分钟后,春草总算放过了我,往后退了几步,身体和我拉开一点距离,红着脸说,让龙哥受苦了,离天黑还早,你坐在这儿多歇会,我去洗洗手,然后给你捶背。 我调匀呼吸,问春草镇上到她家有多远,咱们现在走了多少里,还得多长时间才能到,后面是不是都是这种路。 春草回答说,现在走了差不多一半,剩下的路和前面的路差不多同样难走,还得开半个多小时摩托车。 我有种绝望的感觉,长叹了口气说,你们村里有多少人,他们进出山都骑摩托车吗? 在清澈见底的小河边洗手的春草幽幽地回答说,三年前,我们村的三十多户人家,连一辆摩托车都没有,不知道现在是啥情况。 我们出门都是靠双腿步行,到镇上赶集,天不亮就得动身,在集上最多能转一个时辰,把背篓里的药卖掉,买些家里必须的油盐,就着自带的馍馍,吃一碗饸饹后,就得赶紧往回走,天黑透的时候才能回家。 在榆树坪矿上了十几年班,山沟里的文化生活十分贫乏,年轻人没啥可玩的。结婚前,星期天休息的时候,我经常和朋友结伙,沿着横贯矿区那条小河,一路向上游走,用游山玩水打发自己无聊的休息时间。 那条无名小河的上游,散布着好几个逐水而居的小山村,因此我对居住在深山僻壤的农民的生活状况,多少了解一些,知道春草家乡这种情况不是个例。 国家还很贫穷,发展重心在平原地区人口稠密的大城市,和有矿产有资源的地方,还没有能力解决人口数量不多,居住分散,生存环境恶劣偏远山区农民的交通、医疗和教育等民生问题。 第71章 回去不了 途中又休息了一次,终于在太阳消失在山顶前的最后一刻,我们终于到了春草的娘家。 父亲上山挖药去了,春草妈妈一看就是个善良勤劳的农村妇女,脸上手上的皮肤因为风吹日晒而黢黑粗糙,但齐耳短发梳理的整整齐齐,身上的衣服也很干净。 见到久未回家的闺女,妈妈又惊又喜的表情溢于言表,但她顾不上和女儿亲热,而是手忙脚乱地招呼我这个客人。 我已经精疲力竭,坐在门厅间用藤条编织的椅子上,喘着粗气对春草妈妈说,阿姨别忙活了,我不想吃也不想喝。 在妈妈面前,春草不敢像在半道上那样,用自己的衣襟给我擦汗。她从带回家的行李包中,翻出一条没有用过的毛巾递给我,说龙哥先歇着,我去给你收拾睡觉的地方。 阿姨把一碗调了很多蜂蜜的开水递到我手里,冲着已经出了门的春草的背影喊道:“急什么急,你又不知道家里的被褥放在哪,还是妈来拾缀吧。” 抽了根烟,又啜了大半碗香气浓郁,甜得发腻的山蜂蜜水,我总算恢复了了点精神。春草双手端着一盆热水,领着我走到外面,穿过十来米长的小菜园,进了一间偏房,让我洗脸洗脚,洗完后马上上床睡觉。 到了这个时候,即便春草不留我在她家住下,我也绝对不会再提把她送到后返回去的事,草草擦了把脸,用热水烫了烫脚,然后爬上床,用被子蒙上自己的头。 这一天真是累坏了,流了太多的汗,几近虚脱,晚上我睡得非常踏实,一口气睡了十几个小时,睁开眼的时候,太阳已经出来了。 虽然最近身体比较虚弱,但毕竟是三十啷当岁的小伙子,美美睡了一觉后,我感觉胳膊腿又是自己的了。 推开房门,深吸了几口清甜湿润的空气,在晨曦中伸胳膊撂腿,做了几个扩胸动作后,我才打量起眼前这个山村小院。 院子不大,房间却不少,都是用方方正正的石条砌起来的。面南的是三间宽敞高大,连在一起的正屋,东向的是一排三间,比正屋略低矮些的独立房间,两排房子呈曲尺状,房后都是林木茂盛的山坡。 院子的东侧和南侧,用一人多高的木栅栏围了起来,栅栏上爬满了枯黄衰败的植物藤蔓,院门也木栅栏,只能起到拦鸡挡狗的作用,不是用来防盗的。 两排房子门前的地方不大,也就四五十平方的样子,被分割成好几块,分别种着白菜、萝卜、菠菜之类比较耐寒的蔬菜。 春草笑咪咪地从正房出来,指着身后的中年男子介绍说这是我爹。 知道农村人不喜欢握手,我冲春草父亲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叔叔脸上的笑容很憨厚,认认真地说,我们家条件差得很,和你们脚底下踩着煤的村子没法比,大侄子可别嫌弃。 我勉强挤出笑容说,昨天实在太累,没等到叔叔采药回来就睡觉了,真不好意思。 室内传来春草妈妈的吆喝声,让我们先进屋吃饭,吃完了饭慢慢说话。 主食是包谷糁熬的稀饭和玉米面饼,这是山里人的家常便饭,但小矮桌上摆的菜盘子着实不少,除了自己种的白菜萝卜土豆外,主要是一盆炖得酥烂的鸡肉,这应该是专门为招待客人准备的主菜,可能是昨天晚上就用小火炖好了的。 围坐在饭桌旁的只有四个人,我问春草为啥不把爷爷请来一起吃。春草回答说,我爷爷住在前面山坡上的老宅子里,爷爷年纪大了,一天只吃两顿饭,咱们吃完了,我妈还要去老宅另外再给爷爷做饭。 虽然体力恢复的不错,但我的胃口却不怎么好,喝了一小碗稀饭,用热鸡汤泡了一个黄澄澄的玉米饼子后,就感觉胃满肚胀。 看我放下了筷子,春草说,你昨天晚上啥也没吃,早饭吃这么点肯定不行,又逼我喝了碗鸡汤,吃了一只炖得脱了骨的鸡腿后才罢休。 吃完饭后,春草父亲说自己今天不上山了,要带我到村子里转一转,让我看看他们这儿的山水风景。 我摇摇头,举起手指间抽到一半的香烟说道,我听大宝说过,你们这儿的风景特别美,山清水秀,和人间仙境似的,但我最近真没时间,抽完这根烟后就走,等明年春暖花开的季节,再来麻烦叔叔阿姨。 春草把正在擦饭桌的抹布摔到桌子上,不高兴地说,你走了我怎么办?那个家里有公公婆婆要伺候,过几天就得给矿上的民工发工资,我不回去谁给他们发钱! 回到自己从小长到大的地方,有父母在身边的春草,竟然敢给龙哥发脾气了,看着她奶凶奶凶的样子,我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板着脸对春草说:“你说个时间,到时候我让申小涛过来接你。虽然他没来过你家,但沿着这条河道进来,好像只有这一村子,肯定跑不错路。” 春草撅着嘴,委屈地说:“别人的摩托车我不坐,要接也只能你来接我。” 我知道春草没有把大宝的小煤窑一下子死了六个人,卫大宝被吓跑了,已经两年没有音讯的情况告诉家里人,担心她再说下去,有可能不小心说漏了嘴,让知道实情的父母担惊受怕,为女儿打抱不平,于是好言好语安慰春草说:“我接就我接,你就说准备在娘家住几天吧,到了你说的日子,我保证亲自接你回去。” 今天的春草犟得离谱,我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还是梗着脖子不答应,当着父母的面,泪水涟涟地对我说:“你昨天亲口答应的姑姑,要让我爷爷用中药给你调理身体,连我爷爷的面都没见你就想走,我坚决不同意。实话告诉你吧,摩托车钥匙我昨天晚上藏起来了,你要能找得到,我就不再拦着你。” 唉!这个讨厌的秋天真是多事之秋,不顺心的事一件接一件。 只是送弟媳回个娘家,没想到摩托车钥匙被没收了,现在想走也走不成了。 尽管春草今天的表现有点蛮横,不讲道理,但我却不能冲她发火,只好答应了春草让我陪她在娘家小住几天,然后和她一起返回榆树坪的要求。 第72章 别指手画脚 虽然答应了陪春草在娘家住几天,但我对春草和她父母说,你们该干啥干啥,全当没有我这个人,谁也不准陪同我,也别专门给我做饭炒菜,让我自个在这个山沟里随便转转。 吃完早饭后,春草陪妈妈去了爷爷独住的老宅,叔叔背上背篓,腰里别上砍刀,手里提着锄头,上山挖药去了。 等他们都出门后,我栓上小院的栅栏门,在这个不大的小山沟里随意遛达。 真是个名副其实的小山沟,比榆树坪那个山沟小多了,长不到两公里,最窄处不足三百米,一条水量丰沛的小河,翻滚着白色的浪花,从沟道中间哗哗流过,由于地势落差比较大,水流相当湍急。 这里四面环山,只有河道流出方向一个出口。东北西三面山势陡峭,唯独南面的山坡比较平缓,因此被人开垦成一块块大小不等的梯田。 收获后的田地是苍黄色,像一片片狗皮膏药似的,散乱地粘贴在山坡上,和周围五彩斑斓的山林秋景,形成了鲜明对比,让感觉到特别刺眼。 村民们住的很分散,三四十栋老旧的石板房,零星地散落在河道两边的山坡上,没见到一处有两家以上的房屋相连的情况。 山沟中间最宽地方的一处向阳的高台上,传来郎朗的读书声,这让我觉得挺好奇,手足并用,爬了好几十阶在崖壁上凿出的台阶,来到平台上面。 高台上面的地方还不小,有好几间土坯和泥巴垒起来的老房子,房头并排挂了两块漆色斑斑驳,字迹依稀,难以辨认的木牌子,我端详揣测了五六分钟,才确定其中一块上面写的是:“青河口公社大岭村革命委员会”,另一块上面写的是:“古城县青河口大岭村小学”。 结合土坯墙上用白石灰刷的,同样字迹斑驳的“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的大标语来看,我估计这排土坯房建起来应该不会超过二十年,但因为雨蚀风吹,已经破败不堪,要是放在山外的农村,早就被当做危房扒掉了。 读书声是从这排土坯房其中一间传出来的,我没有走近它,只是在记录着岁月痕迹的两块木牌前,默默地站了几分钟后,便沿着上来时的台阶下去了。 在一处冰流相对平缓的河道边,有几个村妇在洗衣服,我和她们聊了一会,了解到这个小山村更多的情况。 这里的地名确实叫大岭,不过生产大队早就不存在了,现在叫大岭村村委会。全村有三十七户,一百六十多口人,由于周围的山太高,光照时间短,不多的土地只能种点土豆苞米之类对自然条件要求不高的农作物,而且每年只能收获一季,勉强能保证村民不饿肚子,农户家的主要收入来源是采挖中草药。 此处大山里的主产中药材有几十种,只要肯下苦,采挖起来并不难,难的是采挖的药材,要靠人背到几十里外的青河口才能卖掉,那里的收购价格比县城要低一半,所以村民采药的收入并不高,所以大家的生活过得都不宽裕。 和大婶大嫂聊了一阵,我沿着河道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被一处二十多米高的悬崖挡住去路。 眼前这条河的水,就是从这道悬崖下跌落下来的。 悬崖处水珠飞舞,水声隆隆,水汽氤氲,看起来颇有气势,如果不是交通太不方便了,此处很可能被开发成一个不错的景点,能吸引来很多游客。 除了这道瀑布之外,小山沟里并没有其他能让我稍稍有兴趣的地方。我觉得大宝是爱屋及乌,因为喜欢春草,所以把媳妇生活过的小山村过于美化了。 山沟太小了,和大宝描述的,和自己想象的悬殊太大,仅仅半天之后,我就兴味索然,完全失去了新鲜感,准备接下来的时间,蜗居在春草家睡觉,再也不出门了。 吃中午饭的时候,春草问我转了那些地方,问自己娘家的风景美不美。 我从放在门厅的编织袋里,拿出昨天在镇上买的,准备送给春草爷爷的白酒,用阿姨递过来的粗瓷碗,倒了满满一碗,喝了一大口后说,我把你们村跑遍了,高台上的学校和村委会,最里面的瀑布那儿都去了,没多大意思。 春草不服气地说,你来的时候不对,要是春天来的话,山上到处开满了野花,刚发芽的树木叶子很绿,好看得很。 春草妈妈看到我喝酒,急忙到厨房给我加下酒菜去了。 春草用筷子在我的酒碗里蘸了一下,咂吧咂吧嘴,皱着眉头说,你买的酒还没有我爹自己烤的苞谷酒好喝呢,等晚上我爹回来,我让他给你挖一坛子出来尝尝。 我也觉得碗里的酒不好喝,但这已经是自己在青河口去的那个小商店里最贵的白酒了,一瓶八块多呢。 山里农民有用自家种的苞米酿酒自饮的习惯,刚酝出来的苞米酒由于杂醇含量高,口感非常不好,对大部分人来说都难以下咽,因此农民经常把它用陶瓷罐封存好,埋到地里陈化两三年,甚至五六年,才挖出来饮用。 经过陈化的苞米酒虽然酒精度依然很高,但会变得不像新酒那么又辣嗓子又上头,口感会柔顺很多。 听到春草说自己家有埋在地里的苞米酒,我总算有了点兴致,对她说,为啥要等叔叔回来才能挖酒坛子,你告诉我地方,吃完饭我自己挖不行吗? 春草啪地一声把筷子拍在桌子上说,除了惦记着喝酒,你能不能想点别的事。看看你把身体喝成啥样子啦,把桌子上这碗喝完,以后不许再喝酒。吃完饭我带你去找爷爷,让爷爷给你把把脉,再配几付中药。 我感觉春草像变了个人似的,吃早饭时对我的态度就不好,吃午饭时竟然教训起了我,开始对我发号施令了。 我很不高兴,端起面前的酒碗,报复性地喝了一大口,对春草说,我有没有病,我自己心里有数,不需要你指手画脚! 第73章 不能对不起兄弟 端着蜡肉炒白菜从厨房里出来的阿姨,见春草和我又呛呛起来,紧忙把盘子放到桌上,指着春草的鼻子教训起来:你这孩子怎么年龄越大越不懂礼数了,怎么能这样和你哥说话呢。大小伙子哪来那么多的病,别听你姑姑那个连二把刀都算不上的假郎中胡叨叨,你哥说没病就没毛病。 春草被妈妈训得抬不起头来,低下头发狠地啃着手里的玉米面饼子。 阿姨讨好地对我说,他哥别生气啊,下午咱不去爷爷那抓药啊。其实秋天山上景色比春天还好看,咱家后山顶上,有一大片山菊花开得正艳,好看得很,吃完饭让春草带你上山去看看。 其实我现在对游山玩水真提不起精神,但又不好当面拒绝卫大宝丈母娘的好意,于是含含糊糊地答应了。 放下饭碗后,春草帮妈妈洗锅涮碗,我回到自己昨晚住的房间睡觉,不料刚睡着却被春草掀开被子拽了起来。 春草说要带我去后山看野菊花,她说那个地方有点远,来回要走一个多小时,要去就得早点出发。 我本来就不想去看什么山菊花野菊花的,被春草这么一说更不想去了。奈何春草拽着我的胳膊不撒手,我怕和她拉拉扯扯的动静太大,把阿姨招来了不好,只好答应了春草的要求。 从春草家房后的小道处开始上山,采药人踏出来的小道掩映在茂密的灌木丛中,沿着陡峭的山坡绕来绕去,直到绕进山腰处的混生林中,视野才变得开阔了一些。 站在半山腰向下望去,我才理解春草妈妈所说的,深秋季节的山景,比春天的满山鲜花更有看头这句话的意思。 目之所及之处,像极了浓墨重彩的中国画,晕染出让人叹为观止的色差和极丰富的层次感,色彩凝重,毫不张扬。 春天是万物复苏的季节,山上各种各样的鲜花竞相吐艳,山桃花的艳红还未褪去,浅粉的山杏己悄然吐蕊,随后便是如雪般洁白的山梨花,嫩黄嫩黄的野刺玫,紫色的小喇叭丁香… … 前面演员的戏唱得正动情,后台等待的角儿已按捺不住,置你方唱罢我登场的规则于不顾,急切地冲到前台。 如此这般的你争我抢,植被极好的大山深处的春天,便成了花的海洋,美不胜收,不可能不让人流连忘返。 和春天是生机勃勃的萌新不同,秋天是收获的季节。 春天的花是开始,秋天的果实才是目的,和沉甸甸的果实比起来,再艳丽的鲜花都是轻飘飘的,没有多少份量。 回眸的瞬间,我被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惊艳到了,恍然间不知身在何处。 走在前面的春草走出去很远,才发现我没跟上来,不得不折身返回,拉起神情恍惚的我继续往山顶爬去。 在我又一次大汗淋漓,感觉到体力快要耗尽的时候,春草惊呼一声,放开我的手,欢呼雀跃起来。 我们已经到了山顶,此处地势平缓,基本上没有高大的乔木和低矮的灌丛,是一片足足有三个足球场那么大的高山草甸。 山顶的气温更低,到了夜间温度已达零下的深秋季节,其他的草本植物大都枯萎凋零,唯有凌寒怒放的野菊花枝叶翠绿,绽出一片金黄色的花的海洋。 数以万亿计玉米粒大小的小黄花,层层叠叠簇拥在一起,把脚下这片山颠之处,铺得严严实实,用花海来形容犹未不及。 我再一次被震撼到了,冥冥中,脑海里飘过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适者生存! 春草也被眼前的景色震撼了,发出一连串的惊叹声后,把自己纤巧的身体抛进了黄色的花海中,在其间尽情地滚来滚去。 此时是下午三点,正是一天之中温度最高的时候,山之颠的风有点大,但一点都不冷。 我用衣袖抹去额头的汗水,呆呆地看着在花丛中恣意翻滚的春草,想起了在她和大宝的婚礼上,自己第一次见到她时,春草哪种怯生生的娇羞,一说话就会脸红的样子。 嫁给卫大宝的时候,春草刚满十八岁。 时间过得真快,好像只是一刹那间,四年就这么过去了。 四年前,自己刚从副科长升为副科长,刚刚和谈了半年恋爱的媳妇领了结婚证,卫大宝的小煤窑才开了一年多,刚挣到自已人生的第一笔五十万元… … … … 在花丛中翻了滚了一阵,身上沾满了细碎的黄色花瓣,从头到脚都是菊花香的春草,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身后,抱着猝不及防的我,一下子扑倒在厚软如羊毛地毯的野菊花丛中,把她娇艳欲滴的红唇压在我的唇间。 一阵被电流击中般的震颤后,我奋力把整个身体压在自己身上的春草推开,心悸胆寒地说:千万不能这样,我不能对不起大宝兄弟! 我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正准备掸去身上沾着的花瓣,春草却先我一起站起来,在我面前掀起自己的红毛衣,露出一截白得耀目,让我不敢凝视的肚皮。 春草把自己的手从毛衣下塞进去,在贴身的小衣服上,摸索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默默放到我手里。 纸条上是我熟悉的魏大宝的笔迹 和大宝朝夕相处了十多年,他歪歪扭扭的字体别人模仿不来,我相信自己绝对不会认错。 “春草:我是大宝,对不起!煤窑上出了事,我不该把你扔下自己跑了,让你替我受了很多罪,我罪该万死,所以老天爷替你惩罚了我。在半夜逃跑的路上,因为天黑心慌,我骑摩托车又撞死了一个人,车也报废了。我从水沟里爬出来后继续跑,东躲西藏跑了一年多。我现在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准备跟别人到国外去,估计这辈子都回不去了。你别等我了,找个好男人重新嫁了吧。你背着人把我的情况告诉龙哥,让龙哥出面找我姐姐姐夫,把咱爸咱妈托付给姐姐们养老送终。我给你磕头了,如果有下辈子,我还想娶你当媳妇,一定好好地和你过到死!” 第74章 事情很棘手 卫大宝的字歪歪扭扭,话说得啰哩啰嗦,却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得明明白白,我感觉他这是在交待后事。 这个操蛋的秋天,我要诅咒你! “呜啊!” “啊呀!” “啊!啊… …” 迎着山风吹来的方向,我拼尽全身力气,发出了鬼哭狼嚎般的嘶吼,把积郁在心中无法向人诉说的情绪,恣意发泄出去! 对着色彩斑斓,绵延不绝的峰峦叠嶂,狂呼乱叫了一阵后,我的情绪渐渐平稳下来,问春草是啥时间收到大宝的这封信。 春草满脸泪水,哽咽着说,是两个多月前收到的,信是由别人从省城转寄给自己的。寄信的人还给我另外写了张纸条,说他在外地出差时,偶然遇到一个河西老乡,对方给了他两百块钱,让他代为邮寄这封信的,信封上的发信人地址是假的,让我别费心思打听。 看来为了这封信,大宝没少费心思,斟字酌句,除了向春草忏悔和必须要交待清楚的事情外,一句废话都没写,丝毫没有透露自己的个人信息。为了不给春草和父母带去麻烦,他还特意花钱,委托老乡到别的城市转寄,叮咛转寄人不要写真实地址。 中国那么大,从西北到东南,边境线那么长,能偷渡的地方比老鼠洞都多,而且也不知道卫大宝现在是不是已经跑出了国境线,我知道找到他的可能性无限接近于零。 我问春草为什么现在才让我看这封信。 春草说,收到大宝的信后,自己被吓坏了,不但没敢给公婆说,也没有给别人提过一个字,躲在自己住的窑洞里偷偷哭了几天。她说自己原本也不想让我看大宝的信,准备像现在这样继续过下去,代替大宝为公婆养老送终,等把两个老人都送走后,再想自己的事。 我又问春草,你今天为什么又想让我看这封信呢 春草说,冰雅姐姐前两天到山上找过我,说龙哥从监狱出来后精神不好,让我想办法把你骗到我娘家,在空气和环境好,没人打扰的地方休养一段时间,让你尽快恢复到以前的样子。所以我就把大宝这封信带在身上,逼你送我回娘家,还把你摩托车钥匙藏了起来,让你想走也走不成。 我想起以前闲聊的时候,徐冰雅曾在我面前夸赞大宝媳妇长得细皮嫩肉的,不知道是哪里的水土,才把春草的皮肤滋润的那么好。 当时我向徐冰雅转述了大宝吹嘘自己媳妇家乡的风景的话,说大宝描述的美景让我神往,有机会带你去大宝老丈人家住几天,咱们也过几天神仙眷侣的生活。 徐冰雅记住了我说的话,在搬了那么多救兵,企图拯救我,但却没有收到成效的情况下,把目光转移到春草身上。 徐冰雅很清楚我和卫大宝的关系,知道大宝逃跑后,在宝龙矿事故的处理上,在预防和抵御死者家属对卫家人的报复,在照顾大宝父母生活等诸多事情上,我给春草提供了莫大的帮助,春草不但感激和依赖龙哥,还崇拜龙哥,可以毫不犹豫地为我做出任何牺牲。 前段时间,我挺讨厌徐冰雅的救世主思想,她总认为我受了刺激,自暴自弃,自甘堕落,甚至有厌世想法,总想用她自己的方法,千方百计地救赎我。但却一点也不反感她唆使春草把我骗回自己娘家,想让我在曾经向往的、水沛山美,进出交通极为不便的小山村里,休养生息,恢复心智的行为。 如果没有徐冰雅出的主意和怂恿鼓励,春草根本没胆子把我骗到这里来,她也不会让我看到大宝的信。 没有卫大宝的消息,我肯定不会考虑春草未来的生活,春草的命运只能沿着现在的轨道,靠着惯性继续往前滑行,看不到希望,不知道何处才是尽头。 没有徐冰雅的自以为是,春草这个柔弱得让人无法不怜爱的弱女子,还将独自面对绵延无期的苦难生活,以一己之力,撑起卫大宝留下那个残破的家庭,在村里人的白眼和风言风语中,为大宝父母养老送终,并为此耗尽自己最美最好的年华。 望着西天如火球般通红的太阳,和被阳光染红了的半边蓝天白云,我问春草现在有啥打算。 春草低垂着头说,我也不知道咋办!但肯定不会像大宝在信里说的那样,把公公婆婆扔下不管而自己改嫁,而且也不敢把大宝这辈子都回不来的情况,告诉自己的父母,怕父母知道后会把自己强行带回娘家,逼迫自己再嫁人。 我理解春草的心情,这件事情确实非常棘手。 不但关系到春草未来的生活和幸福,涉及到失去生活自理能力的一对垂暮老人的赡养问题,还牵涉到宝龙矿的性质和权属,关系错宗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自己必须要拿出一个万全之策,以化解潜在的风险。 还好,春草没有把大宝可能再也回不到崖畔村,再也见不到父母和媳妇的消息泄露出去,让我有充足的时间考虑应对之策。 我把手中的大宝来信慢慢撕碎,撕成和野菊花的花瓣一样大小的纸屑,随手扬向空中。 看着纸屑在山风中飘飘洒洒,我对春草说,这件事你别管了,交给我来处理,咱们下山吧。 吃晚饭的时候,在摇曳昏暗的煤油灯下,春草父亲抱出一坛苞米酒,给我和他自己各倒了一碗,他说,这酒是去年冬天才埋的,埋的时间不够长,但家里没有陈酒了,让我凑合着喝。 对嗜酒的人来说,酒好不好喝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让自己找到那种晕晕乎乎,仙仙欲飘的感觉。 因为得到卫大宝的消息,自己坚持了将近两年的希望,像美丽但却特别脆弱的肥皂泡被戳破了,我的情绪特别低沉,急切地想用酒精麻痹自己的神经,以缓解心中撕肝裂肺般的疼痛。 从接手本应被强制关闭的大宝留下的小煤窑那刻起,我的想法就没改变过:宝龙矿永远是卫大宝的,自己只是代落难的好兄弟暂时经营,用它赚来的钱替兄弟赎罪。 等某一天,卫大宝回家后,我一定会把宝龙矿还给他。 现在,还有这种可能吗! 第75章 做了个美梦 迫不及待地接过叔叔手中的黑瓷碗,我一仰脖全灌进了嘴里。 叔叔大惊失色,忙不迭地说,苞米酒的性子很暴,没有人敢像你这么喝。 一股灼热辛辣的感觉,从喉头直抵小腹,瞬间传遍全身,我打了一个响亮的酒嗝,把黑瓷碗递给春草父亲:“这样喝才痛快,再来一碗。” 春草夺过我手里的碗,幽怨地说,别喝了好吗,你的胃本来就不好。 春草妈妈也劝我说,空肚子不能喝酒,先吃点饭,挟几口菜,肚子里有垫底的东西后再慢慢喝。 想用酒精麻痹神经,省得自己胡思乱想的目的没达到,这让我十分郁闷,于是站起来说,你们吃吧,我有点不舒服,不想吃饭,先回屋睡觉了。 春草父母说喝了那么多烧酒,劝我一定要吃了饭再去睡觉。春草对爹娘说,龙哥心里有事,你们就让他早点睡吧,我过会给他屋子灌上一保温瓶开水,再放几块点心,龙哥半夜醒来,要是饿了可以垫一垫。 屋子里有煤油灯,但我懒得点,借着窗户上蒙着的塑料布露出的微弱月光,胡乱扒掉衣服,钻进了被窝。 叔叔自己烤的苞米酒,后劲不是一般的大,我估计至少在六十度以上。自己才喝了一碗,顶多也就六七两左右,就感觉胃烧得不行,把身上的衣服脱光还觉得燥热,头也晕得很难受,上床没多久便鼾声如雷。 平常喝的大多是四五十度的瓶装酒,我还是第一次豪饮农村人自酿的,没有稀释和勾兑的苞米酒,不知深浅,没领教过它的厉害,这天晚上,我又一次把自己灌醉了,醉意中做了很多奇怪的梦。 梦见一只毛色雪白,蓝色的眼睛在黑暗中特别明亮,长得特别乖巧可爱的猫咪钻进自己怀里。 猫咪身上的毛特别光滑,特别柔顺,在自己怀里拱来拱去,一点都不老实,她还用自己猩红湿润的小舌头,不停地舔自己的脸和身上最痒痒的地方,然后… … … … 然后,就没了然后,记忆断篇了! 第二天早晨,我醒来得很晚,醒来后头痛欲裂,胃里还是火烧火燎的不舒服,所以没马上起床,而是把身体往上挪了挪,把头倚在床头,从放在枕头边的衣服里,摸索出烟盒和打火机,准备抽根烟缓缓劲,然后再下地洗漱。 香烟盒和打火机掏出来了,手指缝里却蹊跷地夹着两根女人的长发,我感觉到有点不大对劲,把衣服举到眼前,对着窗户的光线仔细检查,果然又找到几根。 愣了一会神后,我掀开被子,看了看自己一丝不挂的裸体,依稀回忆起梦境中的一些碎片,顿时明白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身体不舒服,心里也很乱,大脑却是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想。我倚在床头,一根接一根抽烟,抽得口干舌焦,就是没有勇气穿衣下床。 不知道如何面对春草,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装得像没事人一样,骗过叔叔阿姨的眼晴,更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办,于是我用赖着不起床的方式逃避这些问题。 床头地面上已经扔了很多个烟头,小腹憋得很难受,但我还是没拿定到底要不要穿衣服的主意。 春草蹑手蹑脚推门进来,笑吟吟说,原来你早就醒啦,怎么抽了这么多烟啊!妈妈给爷爷做饭去了,我爹又上山挖药了,家里这会没人,你快点穿衣服洗脸,我去把灶膛的火点着,给你煎几个荷包蛋。 看着春草没啥异样,还笑得那么开心的样子,我暗中松了口气,手忙脚乱地套秋衣蹬裤子。 有了第一次,再见面就不会尴尬了,这点经验自己还是有的。 春草心疼我,一下子煎了五个荷包蛋,碗里还放了很多蜂蜜,但我只吃了两个,便胃里返酸水,感觉很恶心,再也吃不下去了。 春草说我到她家后,没有正正经经吃过一顿饭,肯定是酒把胃烧坏了。她把我吃剩下的荷包蛋用和面盆扣好,让我跟她去老宅子,让爷爷给我配几味药,好好把胃养养。 想到来的路上给春草爷爷买的礼物还没送去,所以这次我没反对,提着在青河口买的烟酒,跟随春草去了她爷爷住的老宅。 在去老宅的路上,春草告诉我,父母现在住的这个院子,原来是我家的自留地,是自己结婚那年夏天,卫大宝花了五万多块钱,请了很多匠人,建的那些房子。 本来爹娘说我年龄太小,不同意我嫁给比我大七岁的卫大宝,大宝死皮赖脸在我家住了半个多月,说我家老宅的房子太老,住着不安全,非要自己出钱,给我家盖几间新房,算他给我的聘礼,爹娘被卫大宝缠得没办法,才答应了我和他结婚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 昨天上午,我把春草他们村的角角落落基本上走遍了,发现各家各户的房子都很简陋,大部分是土坯墙和就地取材的石板房顶,很少有用石头砌的墙,全部用裁切的很规整的青石条建起来的房屋,有且仅有春草他们家。 大山之中并不缺少石材,村民们也不是不知道把石块凿得大小一般,规规矩矩,砌墙建起来的房子坚固漂亮,用几辈人都不会倒塌,而是打制石材工程量太大,费时费力,成本特别高,他们舍不得在自家的屋子上浪费太多的时间。 生活过得已然很艰难,有开山凿石的功夫,不如多在山上跑跑,多采点中药材,背到镇上换点钱,给家里买些油盐酱醋,给孩子买几支铅笔。 我喟然长叹,也只有卫大宝这种靠开小煤窑致富的暴发户,为了把这个村里最漂亮的山妹子,把自己迷得五迷三道的春草娶回家,才不惜豪掷在当地村民眼里近乎天文数字的真金白银,雇佣了二十多个石匠,为未来的岳父家建了全村最好的一幢住宅,才让老丈人丈母娘答应把自己尚未到结婚年龄的闺女,嫁给那个缺少担当,不敢承担自己应该承担责任的浑小子。 第76章 怎么被拿下的 春草能这么坦然说自己和大宝的往事,说明经过两个多月的消化,她在心理上已经接受了从此再也见不到大宝的事实,已经释然了。 释然之后便是回忆,回忆有时是为了更好的忘却,是为了憧憬以后的生活,而不是陷在逝去的岁月中不能自拔。 我决定帮助春草继续回忆,让她说说是如何认识的卫大宝。 春草放慢脚步,白净的脸颊浮现出一抹红晕,眼神迷离,一副神往的样子对我说,因为初中要到镇里去上,路太远了,自己小学毕业后,和村里同龄的女孩子一样,就没再上学,回到家中帮父母种庄稼,晾晒整理父母挖回来的草药。 原来是生产队的时候,村里人还能把晒干的草药送到大队部代售,大队把村民送来的草药分门别类整理后,会安排身强力壮的小伙子肩扛担挑,统一运到青河口,卖给公社设立的收购点,然后把卖药的钱再分给村民。 后来生产大队改成了村委会,公社设在青河口的中药材收购点也撤销了,村里各家挖的草药,只能自己背到几十里地外的青河口才能换成钱。 春草说,大人要种庄稼,要去深山老林中挖药,舍不得浪费时间去镇上卖药材,就把这个活交给家里的孩子,特别是干不了重体力活的女孩子。自己离开学校后,只要天不下雨不下雪,每隔十天,都要和村里的小姐妹结伙搭伴,背着三四十斤重的背篓,去赶青河口十天一次的集市,把自家大人采的草药卖掉。 四年前的春天,春草在姑姑店里卖草药的时候,遇到了因骑摩托扭伤了脚踝,在姑姑店里治疗的卫大宝。 逢集的日子卖药的人多,姑姑忙不过来,让侄女给自己帮一会忙。正在呲牙咧嘴喊疼,接受姑姑按摩的卫大宝见到春草后,一下子被迷得不知道把自己的魂丢到哪了,顿时脚也不痛了,人也变勤快了,一瘸一拐地跟在帮忙过称收药的春草屁股后面打下手。 因为要赶天黑前到家,春草只给姑姑帮了一个多小时的忙,便在小姐妹的催促下,急匆匆地走了。 春草脸皮簿,胆子小,第一次见到卫大宝时,从头到尾没敢抬头,不知道向自己献殷勤的小伙子长什么样。 贪玩的大宝和崖畔村闲得蛋疼的小伙子们,成群结队跑到离家一百多公里的青河口去玩,不小心扭伤了脚,不料却遇到皮肤白的像瓷娃娃,清纯得滴着晨露的野百合似的春草,一下子被这个小村姑勾走了魂,回到自己家后茶不思饭不想。 十天后,大宝没有像以前那样,每次出去玩的时候都要叫上自己的狐朋狗友,而是一个人带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天不亮就骑上摩托车出发,直奔青河口而去。 由于到的比较早,集市还没开始上人,不差钱的卫大宝带着专门给春草姑姑买的,非常丰厚的礼物,来到姑姑的店里,向姑姑汇报了自己的基本情况,重点强调了家里有矿,求姑姑牵线搭桥,成就侄女和自己的好事。 姑姑觉得这个小伙子不但嘴巴甜的像抹了蜜,人也长得挺体面,虽然和侄女的年纪差距有点大,但人家是开煤窑的小老板,又是独子,没有兄弟分家产,同时也是看在那份厚礼的情份上,答应一定帮卫大宝把自己侄女搞到手。 这天,春草和往常的集日一样,背着背篓来到姑姑店里卖药,结果被姑姑拽到等候多时的卫大宝面前 在姑姑的亲自保媒拉纤下,涉世不深,性格柔弱,本身就没多少主见的春草,在第二次见面时,就被卫大宝趁姑姑不注意的时候牵住了小手。 不满十八周岁,情窦初开,连暗恋不曾经有过,感情经历根本就是张白纸的小村姑,哪能受得了这种被羞得晕晕乎乎的感觉,当场就沦陷得一塌糊涂。 接下的事情春草已经说过了,最终的结果是,在大宝持续不断的强大火力输出下,终于如偿所愿,在半年后抱得美人归。 春草边走边说,在走到自己出生,并生活了整整十八年的老宅门前,说完了自己和大宝从相识到结婚的全过程。 随后春草说,爷爷马上九十岁了,但身体很硬朗,除了听力下降得比较厉害,除非说话的人声音很大,否则他不知道你说的是啥外,其他方面和六七十岁的老人差不多。 走进爷爷独居的房间,我才知道他为啥不愿和儿子儿媳同住。 老宅虽然因年代久远有些破败,但房间并不少,足足有四大间。除过爷爷住的那间外,其他几间的房门都敞开着,地面上摊晾着一小堆一小堆需要阴干的草药,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中药味,比城里常见的中药铺的药味要重的多。 春草妈妈正在院子里给公公洗衣服,和我打过招呼后,抬手向春草指了指爷爷的房间,示意让春草带我进去。 爷爷须发皆白,但面色红润,精神矍铄,看起确实不像耄耋之年的老者。他正在用蜂蜜配制药丸,屋子中央的大桌子上面,放着好几十个装着研制好的草药粉末的盆盆罐罐。 春草脑袋凑到爷爷耳边,大声说,他是我婆家的大伯哥,最近精神不好,胃也不好,吃不下饭,请爷爷给龙哥把把脉,再配点药帮他调理调理。 慈眉善目的爷爷,缓缓抬起头看了看我,示意我在他身边的椅子上坐下,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轻轻搭在我的脉弦上,然后阖上双目。 一分钟后,爷爷睁开眼睛,示意我换另一只手腕,重复了一遍前面的动作。 随后爷爷大声说,小伙子是气滞血瘀,肝火太盛,酒喝得太多,伤了脾胃,问题不大。是药三分毒,年轻人能不吃就别吃药,不要多想让自己烦心的事,经常喝点葛根粉养胃,以后少喝点酒,慢慢就好了。 爷爷说话的声音洪亮,把在他旁边的我,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第77章 葛根粉哪有 爷爷很健谈,但因为耳朵背,和他交流起来很费劲,我在房间坐了几分钟后就出来了。 春草在帮爷爷捏药丸,我和在院子里洗衣服的阿姨随意聊起来。 阿姨说,爷爷几年前结束了大半辈子行医生涯,从青河口回到老家后,基本上就不出门了,整天在家里捣鼓草药,用不同种类的药材和不同的配比,捏了很多种药丸,喂给春草爹给他逮来的野兔子吃,看兔子会不会中毒。除了用兔子做实验外,老爷子有时还偷偷吃自己刚做出来的药丸,用自己身体试药,好几次差点出事。 顺着阿姨手指的方向,我看到院子角落的兔舍,几个大木笼子里,关着十几只灰色的兔子。 听说过医学院、研究所用小白鼠做实验,我还是第一次听说用野兔也能检验药品的毒性,也不知道爷爷这种方法靠不靠谱。 我问阿姨,听姑姑说爷爷的医术很好,在青河口一带的名气很大,为什么不让叔叔跟着父亲学医,把爷爷的医术传承下去呢? 阿姨神情黯然地说,春草爹姊妹三个,他是最小的,除了在镇上开药材收购站的姐姐外,还有一个比他大十多岁的哥哥。 哥哥姐姐从小便跟父亲学着给人看病,哥哥二十岁那年,父亲带着姝妹出去行医,留下他一个人看店。几个乡亲抬来一个被毒蛇咬了,已经昏迷不醒的中年人,哥哥救人心切,把以毒克毒的草药用的太多了,那个病人被灌了哥哥煎的汤药后,不但没救活,反而一个多时辰后在诊所咽了气。 村民们以为不是哥哥的药有问题,而是他们把伤者送来的太晚,所以并没多说什么,随即抬着死者回家办丧事去了。 当天晚上,父亲回到家后,哥哥汇报了白天发生的事,介绍了患者送来时的症状和自己的用药情况。父亲当场勃然大怒,操起家伙把哥哥劈头盖脸揍了一顿,说哥哥的方子下药太猛,病人不是被蛇咬死的,是被哥哥的药毒死的。 哥哥不服气,争辩道,我下的药量确实重了点,但不至于把人毒死,主要还是病人抬过来的时候,蛇毒已经散开,即使不喝我煎的药同样挺不了多长时间。 父亲不听大儿子解释,让他做好准备,明天早上跟自己一起披麻戴孝,到死者灵前磕头,给人家家属道歉赔罪。 不满十三岁就跟着父亲给人看病,备受患者尊重的哥哥,对父亲的责罚并不在意,但接受不了医德医术备受乡亲们推崇,口碑极好的父亲,因为自己的过错,给死者家属披麻戴孝的奇耻大辱。为了阻止父亲这种自毁清誉的行为,哥哥半夜从床上爬起来,在药柜里挑了几样毒性最大,药性又相克的草药,生吞硬咽进了肚子里。 第二天早晨,等父亲发现的时候,哥哥的身体已经凉透了。 经历了这场变故后,爷爷便严禁自己的儿孙学医,从此也不再教授已经跟随了自己两年的女儿的医术,并且坚决不收徒弟。 我恍然大悟,难怪姑姑说自己连父亲医术的皮毛都没学全,不是她笨,而是父亲根本不教,也不准她学中医。 阿姨讲的这个故事有些凄惨,但激起我对爷爷的钦佩之心,也对老爷子百年之后,他潜心钻研了一辈子的医术也将失传而暗自唏嘘。 暗自伤神片刻后,我问阿姨哪里能买到葛根粉,爷爷说我喝酒太多伤了胃,要经常喝这种东西养胃。 阿姨用沾着肥皂沫的手拍着大腿说,咱家就有啊,瞧我这脑子,昨天就该给冲粉糊糊解酒。 我问阿姨,爷爷说葛根粉能滋养肠胃,原来还能解酒啊! 阿姨信誓旦旦地说,当然能啊,我们这儿人都知道,没有哪种草药能比葛根解酒的效果更好,葛粉不但能解酒保肝养胃,还能当饭吃呢。 看阿姨说的玄而又玄的样子,我说既然葛根粉那么好,请阿姨到村里打听一下,看谁家存的有这东西,帮我多买些,我回去后送给爱喝酒的朋友们。 阿姨说,买什么买,葛根山上到处都是,现在正是挖的时候。明天让你叔不采别的药了,专门挖两天葛根,咱们自己在家给你洗几斤葛粉带上。 我问葛根是不是药材,阿姨回答说是的,但是不值钱。从山上挖回来后,在河水中洗干净,然后切成片晒干,背到青河口一斤才卖六毛钱,这点钱连来回的路费都不够,所以我们村根本没人挖这种药。 我又问葛根粉好做吗,阿姨说自己刚才过来的时候,看到有人在河边洗葛根,下午让春草带你去看看葛根粉是怎么做的。 把洗好的衣服晾在院子里的长木杆上后,阿姨说自己要回家准备晌午饭,问我想吃啥。我回答道,你刚刚不是说葛根粉能当饭吃吗,中午就吃它吧。 阿姨笑弯了腰,双手拍着大腿说,粉糊糊不扛饿,早晚能当稀饭喝,不是主食,没见过谁家晌午饭吃那东西。 春草被妈妈的笑声引出来了,搓着手上残留的药泥对妈妈说,龙哥最爱吃手擀面,咱们晌午吃面条吧。 阿姨皱起了眉头,不好意思地说,家里剩下的白面不多,你弟弟这两天可能回来,我想蒸笼馍馍让他带到学校吃。 春草对妈妈说,别心疼你给儿子留的那点白面,大不了明天让龙哥骑摩托车,给你从青河口驮两袋七五粉回来,省得你和我爹和爷爷整天不是苞米面就是土豆。 阿姨还没来得及骂闺女是败家子,我抢先开口,对春草说,你饶了我行不行,想吃白面没问题,我出钱你找人,咱请别人从镇上背回来吧,不管运费多高都算我的。 想起进来时的狼狈样子我就后怕,担心再在遍地鹅卵石的河滩上跳几十里地抽皮扒筋舞,摩托车会不会散架不知道,我怕自己会被颠嗝屁了。 春草被我余悸未定的样子逗笑了,捂着嘴说,要不然不骑摩托了,明天你陪我,用两条腿走到青河口买白面去,咱俩一人背五十斤,看看是谁先喊累的。 我觉得这个的建议可以考虑,自己身体再不好,好歹是个小伙子,体力怎么也不会比身材单薄的女子差,正想接受春草的挑战,不料阿姨板着脸训春草说,不能跟你哥开这种没大没小的玩笑,中午就按你说的吃面,明天找人给你姑带个话,让她想办法给咱家捎袋白面进来。 第78章 谁是你男人 午饭果然是春草做的手擀面,配着土豆、白菜、萝卜和腊肉烩的臊子,把我吃得满头大汗。 吃完面,端起面汤碗的时候想了想,我发现这是自己出狱后,吃得最可口,最舒服,也是吃得最多的一顿饭。 看我吃得这么香,春草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对放下汤碗的我说,刚吃完饭睡觉对胃不好,跟我去村里转转吧,看看谁家今天洗葛粉,转回来后你再补一觉吧。 听了阿姨的介绍,我对葛根这种自己没听说过的植物产生了浓厚兴趣,于是回到房间,拿出放在枕头下的钱,准备去看看葛根粉是怎么洗出来的。 春草问我拿那么多钱干啥,我压低声音说,想在村里买几斤葛根粉带回去,另外刚才答应了你妈要买白面,一会你在村里找两个人,明天到青河口给你妈扛两袋面回来。 春草眉目含笑,问我身上怎么装了那么多钱,是不是送我来的时候就打算好了,想在我娘家多住几天? 我摇了摇头,苦笑着说,我现在除了还有点钱外,其他的啥都没了,所以不管用得上用不上,每次出门兜里最少也要装上几千块,心里才踏实。 为了打消春草的顾虑,说服她把我骗回自己娘家休养生息,徐冰雅偷偷把我媳妇带着孩子离开了榆树坪,要和我离婚的消息告诉了春草,知道这个情况后,我也无须在春草面前装了。 想知道谁家今天洗葛粉一点都不难,根本用不着挨家挨户去找。 春草说,做葛粉时用水量很大,只需顺着水流湍急的小河往上走,走到地势相对平缓,河水流速不是特别快的地方,就能看到洗葛粉的人。 我问春草小时候是不是也洗过葛粉,春草摇摇头说,葛根虽然不值钱,但洗成能直接食用的葛粉非常麻烦,并不是每家每户每年都做。舍得花时间费功夫洗葛根粉的,大都是家里有老人和牙没长齐孩子的人家。 在昨天上午我和洗衣服的村民聊天的地方,有几个人正在忙得不可开交。春草走近前去,又是叫婶婶又是喊娘娘打过招呼后,指着河边一堆树根状的东西说,那就是你想看的葛根。 我蹲下身去,拔拉了几下,发现葛根其实就是树根,只不过比普通树根膨大一些,质地疏松点,粗的能赶上成人大腿,细的只不过如婴儿胳膊般。 婶婶娘娘们在河水中把葛根表面的泥土洗涮干净,刮去外皮后,在木墩上用砍刀砍成拳头大小的碎块,放进大石臼中捣碎,用滤布包裹好,在大盆里的清水中反复揉搓漂洗,直到把捣碎的葛根洗得不能再挤出乳白色的浆汁后,把滤布中的残渣倒掉,然后重新开始下一个循环。 洗过葛根的清水澄清一会,会在盆底留下簿簿一层白色的泥巴,婶婶们用小铲子把这些白泥巴铲到小盆里。 我感觉洗葛根粉很简单,和洗红薯粉的方法一模一样,区别在于葛根的纤维含量比红薯高很多倍,砍块捣烂很不容易,而且沉淀在盆底的淀粉数量很少,可能不到红薯粉的三分之一。 春草说,这些白色的泥巴就是葛根粉,晒干后用刚烧开的一冲,就能像藕粉一样当稀饭喝。爷爷说它既能解酒养胃,还能止渴生津,升阳驱邪,养颜益寿,对人好处大的很。 我问清洗葛根的大婶,这种鲜葛根多少斤能洗出一斤晒干的葛根淀粉,大婶伸出一个手指头说,最少要十斤自己手里这种葛根,才能洗出一斤干葛根粉。 难怪春草说村里做葛根粉的人家不多,这东西的含粉率连百分之十都达不到,加工起来又比做红薯淀粉的难度大好几倍,需要好几个人通力合作,才能完成整个流程。如果不是有特殊需求,或者是闲得没别的事情干,确实不值得婶婶娘娘们摆出这么大的阵仗。 我又问洗葛根的大婶,你们洗出来的葛根多少钱一斤,能不能卖给我几斤? 大婶应该是没想到葛根粉还能卖钱,眼球转了几圈说,这种湿的四块一斤,晒干的八块。 春草扯了扯我的袖子,笑咪咪对大婶说:婶子啊,你可真敢开口要价,青河口集上最肥的猪肉,一斤怕也卖不到两块钱吧,你这水淋淋的葛粉就敢要四块啊! “大婶,就按您说的价格,卖给我十斤晒干的粉吧,明天让春草带我去您家取货行吗?” 我打断了春草的话。 观看了葛根粉的加工过程后,我觉得大婶的要价并不高。 虽然原料不用花钱,但总要有人把它从山里挖出来,运回来吧,眼前五位婶婶娘娘忙活一整天,恐怕也就顶多处理两百来斤鲜葛根,人工费也不是个小数目。 春草被我驳了面子,相当的不高兴,撅着嘴不理我,率先走了。 大婶感觉做成了一笔大生意,很高兴,问我是春草丫头啥人。 我说自己是春草婆家的大伯哥,弟媳妇想回娘家,弟弟是做生生意的,忙得脱不开身,所以让我这个哥哥送春草回来。 大婶一脸羡慕的神色问,不是说春草男人是开小煤窑的吗,怎么又变成了生意人? 我笑着说,开煤窑的小老板靠卖煤挣钱,不也是生意人吗,边说边去追春草去了。 春草在生气,小步子迈得很快,我跑了几步才追上她,说,不就是花了八十块钱嘛,真没必要生气。你想想看,就按我给的价钱,他们五个人忙活一整天,平均每个人才能挣几块钱的工钱。 春草气呼呼地说,这就不是钱的问题。 我知道春草心的小心思,在她的潜意识里,认为自己男人应该在自己的娘家人面前,表现出对自己的重视和顺从,而不是和自己对着干。 春草在心里可以幻想,但她忘了我不是她的男人。 为了哄春草开心,于是我说你别走那么快,赶快想想谁家有闲人,咱找谁明天给你妈买白面,顺便让他们再买几斤大肉回来,省得你弟弟回来后,因为家里没有白面,让你落你妈的埋怨。 第79章 别提那个窝囊废 吃晚饭的时候,春草告诉了父母我花了八十块钱,买了某某家十斤葛根粉的事。 阿姨指着饭桌上那碗热气腾腾的面糊糊对我说,这是刚用开水给你冲的葛根粉,趁热喝了吧。从现在起每天早晚都喝一碗,连续喝上半个月,保证你的胃不会再难受,酒量还能涨一截。 春草跺着脚,不满地说,妈,你没听见我说的话吗?龙哥花那么大的价钱买葛粉是不是很傻?你把咱家剩的粉都拿出来,就按一斤八块钱的价格都卖给他! 阿姨让春草别闹,说咱家的葛粉还是我和你爹去年洗的,本来就没剩多少,还不够你爷爷喝的呢,我正准备和你爹商量,这几天准备再洗点,不知道能不能赶在你们回去前洗好。 我端起阿姨冲的葛根粉喝了一口,发现这种和面糊糊一样的粉羹的口感很细腻,有种淡淡的、很特殊的香味,没有红薯粉那么甜,但比藕粉有味道,不但没有想象的像中药一样难喝,反倒挺对自己的口味。 阿姨问我味道怎么样道,我说挺好喝的,于是阿姨说,既然他哥爱喝葛粉,那咱们就这么定了,春草爹明天上山挖葛根,我和春草在家准备洗粉的家具,连续挖两天,后天咱们洗粉,正好家里有四个人,咱也不用喊别人帮忙。 我表态说,我明天和叔叔一起上山挖葛根,顺便看看葛根的枝条叶子长啥样,省得以后在别的地方见了也不认识。 春草不屑地说,就你现在的身体,骑会摩托车都能累出一身大汗,还敢进深山老林挖药材。 春草父亲憨厚地笑了:“挖葛根不用跑多远,咱家后山就有不少,我负责挖,让大宝哥光往家里背就行,能背多少算多少,大不了多跑几趟。” 于是四个人围着煤油灯,边吃饭边兴致勃勃地商量洗葛根粉的细节问题,正聊得热闹,春草在县城上高中的弟弟摸黑回来了。 因为交通实在不方便,弟弟每个学期只在中间回一趟家,取换季衣服铺盖的同时,向父母讨接下来半学期的生活费学杂费。 此时进入十一月份已有好几天了,正是这个学期的中期,春草妈妈已经预料到儿子这两天将回来。 见到两个多月没回家的儿子,春草父母高兴得不得了。 妈妈怜爱地摸了摸儿子的头,兴冲冲去厨房重新给儿子烧饭了,父亲给很久没用过的马灯添上煤油,用废纸把灯罩擦干净,吹灭光线昏暗的小煤油灯,手提明亮的马灯,从头到脚打量端详自己的宝贝儿子,乐得嘴都合不住。 同样是父母亲生的,身份为嫁出去的闺女,春草回到久别三年的娘家后,并未受到父母如此这般的重视,可见女儿和儿子在父母心中的地位差距有多么大。 我暗自为春草鸣不平,春草却似乎习惯了父母对待姐姐和弟弟的态度天差地别,而且自知自觉地认可和接受父母的区别对待,手忙脚乱地给弟弟掸掉身上的尘土,给弟弟端来洗脸水,又翻箱倒柜把自己带回家的糕点副食翻出来,让弟弟先垫垫肚子。 弟弟的个子比姐姐足足高一头,长得高大帅气,俩人站在一块不像姐弟,倒像是兄妹。 接受完父亲的检阅后,弟弟用警惕的眼神盯着我看了一阵后,转头问姐姐这个男人是谁,大宝姐夫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我坐在椅子上,微笑着说,我是卫大宝的哥哥,煤窑上的事情太多,你姐夫离不开,所以请自己的哥哥送你姐姐回娘家探亲。 这几天每见一个人,都要用同样的词语,同样诚恳的态度,把自己和春草的关系再介绍一遍,这种情况只是今天一天,已经是第三次了,我已经烦得够够的了,但却不能在人前流露出一点点不耐烦的样子。 还好,小伙子听了我自报家门后,没有表现出抵触情绪,他亲热地搂着姐姐俏瘦的肩膀,接连抛出一大串让姐姐无法回答的问题:姐夫的小煤窑是不是特别挣钱,你家的院子真大,窑洞真漂亮,明年参加完高考后,我想去你家住一个月,让姐夫教我学骑摩车,你和姐夫有没有给我生小外甥,为啥不带回来让外公外婆和我这个小舅舅看看… … 春草被弟弟这些问题炸得晕头转向,脸蛋红得快要滴血,张口结舌,一个问题都回答不上来。 为了帮春草摆脱囧境,我把弟弟拉到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故作亲近地搂着他的肩膀,问他在哪个高中上学,毕业班的学习是不是特别紧张,学习成绩怎么样,高考自愿想报哪个大学? 无意间挠到了弟弟的痒痒肉,小伙子扬起脑袋,骄傲地说,我的母校是每年高考录例比例都是全县最高的古城一中,我的成绩一直在全校前十名以内,考个好大学肯定没问题,我最想上的学校,是我们村山哥上的首都那所全国名校。 端着饭菜从厨房出来的阿姨,听到儿子的话后很不高兴,重重把手中的饭碗和菜盘墩在桌子上说,别在我面前提阮小山那个上不了台面的窝囊废,白瞎了全村人为他操的心,以后回家你不许再找他玩,我可不想让你跟他学成没用的废材。 弟弟不服气,梗着脖子和母亲争辩:“军哥哪里不好了,我上高中前,你和爹不是经常教育我向军哥看齐吗,好好学习,争取和军哥那样考到北京上大学,毕业后在首都找个好工作吗!” 妈妈没好气地教训儿子:“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情况早就变了。你看阮小山现在混成了什么样,北京的工作丢了,在外面混不下去了,只能回到老家当娃娃头,三十多岁了还打光棍,堂堂正正的名牌大学毕业生,连个对象都找不到。幸亏他没爹没娘,没脸没躁,我要摊上这么个儿子,早就在林子里找棵歪脖树,把自己吊死了!” 妈妈的情绪特别激动,对儿子的话说得相当重,可见她内心对那个叫阮小山的成见不是一般的深。 弟弟还想和妈妈顶嘴,我按住他的肩膀说,先吃饭,先吃饭! 第80章 落魄书生 宝贝儿子回来了,而且在家只能住一两天时间,叔叔阿姨这两天要全心全意陪儿子,所以洗葛根粉的计划只能暂时搁置。 吃过早饭后,阿姨和春草顾不上涮锅洗碗,一人拉着弟弟一只手问长问短,叔叔嘴里叼着旱烟杆,坐在饭桌旁看他们母子姐弟亲热,脸上的每道皱纹里都写着满足和慈祥。 为了不打扰春草一家人团圆的其乐融融,我悄悄走出去,信步遛达到春草爷爷住的老宅。 爷爷昨天只是说让我多喝葛根粉养胃,但语焉不详,对葛根这种既是药材又是食物的功效,介绍得还没春草妈妈说的多,我想多向爷爷讨教些这方面的知识。 我从小好奇心就重,遇到自己不懂,但又感兴趣的事情,总想把与其相关的情况了解得尽量多些。这种行为没有别的目的,纯属天性使然。性格比较执拗专一的人,大都有这种特征。 好奇心有时确实会害死猫,但大多情况下,对新知识、新信息的渴望,对新事物一探究竟的潜意识,会让我们生活的这个社会不断进步,能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更充实,更精彩。 住人的屋子里,有个年龄不大的男人在帮爷爷捏药丸,两人手里捏着捏着药丸,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我站在门外听了一阵,觉得挺有意思的。 爷爷耳背,听不见对方所说的话,所以他们基本是自话自说,各说各的,根本不在同一个频道上。 爷爷说的大多是自己对某种草药功效和配伍的研究心得,有哪些同典籍记载和师傅传授的古方有相悖之处。 年轻男子则是高谈阔论国际国内最近发生的重大事件,自己对时政对社会现象的认识评价,言辞犀利,有些观点相当特别,和我自己对相关问题的认识完全不同。 在如此偏僻闭塞的小山村中,竟然隐藏着这样谈吐不俗,有想法,有见识的同龄人,不得不让我的好奇心再次爆棚,于是推门进去,向爷爷问了好后,向坐在爷爷对面,一脸狐疑的年轻男子伸出自己的右手。 对方戴着近视眼镜,头发很长,胡子拉碴的,年龄不好判断,但从说话的声音和语气上来看,我感觉他比自己大不了几岁。 山里人不习惯用握手的方式打招呼,三十年后依然如此,对方却一点没有迟疑,迅速站起身接住我的手:“你好,我是阮小山!” 原来他就是阮小山! “幸会,我叫林子龙,是爷爷的亲戚,也是爷爷的病人。” 爷爷听不见我们说的话,对两个年轻人的客套视而不见,从面前的陶罐中抠出一小块黑糊糊的泥巴,放在长满老人斑的手心里搓来搓去,搓成一粒粒圆溜溜的药丸。 “阮老师,今天学校不上课吗?” 想起春草妈妈昨晚说的话,我不禁脱口而出问道。 “今天是星期天呀,你知道我是谁?” “噢!”我语气一挫。 难怪春草弟弟昨天回来,原来是借用了一个休息日。 “昨晚刚听欧阳春草弟弟说过你的名字,印象很深刻。” “原来是那个十年之后,再次寄托了全村人希望的小家伙回来啦。” 对方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脸上的表情变得很复杂,话说得云里雾里的,让我不知道怎么接茬。 停顿了一会,阮小山说,欧阳家族唯一嫡孙子难得回家省亲,稍倾必然携双亲跪拜祖上,吾等留在此处颇为不便,兄台如蒙不弃,不妨移步在下寒舍围炉小酌,举杯畅聊,如何?。 看着阮小山忽然间变得像个古时候落魄的秀才,酸模假式的样子,我假装咳嗽,把涌到嘴边的笑声强压回去,手捂着口点了点头。 阮小山的住处就在小河对面的高台之上,那排破败不堪的土坯泥巴房其中的一间,房间不大,塞得满满当当,除了一张单人床,一张断了条腿,用石块支着的课桌外,再没稍大点的家当。 墙角有个泥巴砌的炉灶,由于要做饭,虽然现在的天气还没冷到要生炉子取暖的时候,但炉膛里的火并没有灭,房间里的烟火气很重。 不大的屋子里,到处都是书本和成捆成捆的旧报纸,由此可以看出阮小山是个嗜书的人,生活可以极简单,但却不能没有书看。 对自己蜗居的逼仄寒酸,阮小山并没有表现出歉意,神态坦然,请我在唯一一把吱吱作响的椅子上坐下,从泥炉旁的铁锅中拿出几个蒸熟的土豆,揭掉皮后,放在碗中捣成碎块,撒了点咸盐和辣椒面拌匀,又从门后的陶缸里挟了两筷子腌萝卜条,放到我面前的书桌上。 然后,阮小山从报纸堆中翻出盛酒的泥坛,给两个大小色泽都不一样,而且都缺了口的粗瓷碗中斟满酒,也不让我,自己端起其中一碗率先喝了一口。 我挺欣赏阮小山这种随意洒脱,一点也不做作的风格,于是也不客气,端起酒碗陪他喝了一口。 酒自然还是农家自酿的苞谷酒,领教过这家伙的厉害后,我不敢再托大,一口酒下肚,马上用树枝削成的筷子,挟起块萝卜干丢进嘴里,慢慢嚼了起来。 阮小山拖了捆报纸,在炉子旁边坐下,给炉膛里添了两块硬柴,长叹一声说,在这儿,找个能说话的人比上九天摘月都难。 春草妈妈说过,阮小山是从北京的大学毕业的高材生,而且曾经在北京工作过,不知为何落魄到这种地步,自己确实对这个同龄人的过往相当好奇,于是我说,那就说呗,想说啥说啥,反正你我不熟,今天过后,也许此生无缘再次相见,所以百无禁忌。 于是,阮小山打开了话匣子。 他说,我们所在的这个小山沟因为山阻水隔,进出极为不便,以前并没有原住民,现在的几十户人家,都是从一百多年前中原地区那次大灾荒中,逃难过来的几户人家繁衍而来的,因为河水尽头那座山,是方圆百里最高的山峰,因此被人们称为大岭,大岭村因此而得名。 第81章 用什么赎罪 阮小山说,大岭村地处龙山之腹,水量充沛,林木茂密,物产丰富,名贵药材品类繁多,却因为交通不便,资源没有得到充分利用,乡亲们守着大自然赐予的金饭碗,却只能要饭吃。 比如在一千五百多年前的东晋时期,就有“北参南葛”之美誉,功效用途能和东北三宝之一的人参相提并论的葛根,在这里的大山中随处可见,却无人问津,只能眼睁睁看着它自生自灭,真是暴殄天物啊。 阮小玉说得痛心疾首,我却不以为然,接过他的话题说,这种状况是自然因素造成的,既然你对这种状况不满,为啥不想点办法改变自己家乡的现状,哪怕是微小的改变也行啊。 积沙成丘,只要不断努力,总有让家乡变得不再可叹可悲,跟上外面社会的步伐的一天,让你的乡亲们生活得不再像现在这样苦? 阮小玉神情黯然地用木棍拔拉着炉膛中的火苗说,我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但现实太残酷,个人的力量微不足道,村干部不管事,村里人一盘散沙,我实在没那个能力啊。 从大岭到青河口虽然只有二十公里,但山势险峻,大部分路程在每次下大雨都会被淹没的河滩上,根本没法修路。开山凿路的成本是天文数字,政府不可能为区区不到两百村民的大岭村,投入那么多资金,专门修一条翻山公路,这是个无解的难题! 我不以为然地说,修路对你来说确实无能为力,但别的事情你也可以做啊。 比如说,利用小河尽头那道天然瀑布,装台小型水力发电机,先把乡亲们的用电问题解决了。这件事花不了多少钱,乡亲们肯定不会反对,不难做到吧! 快进入二十一世纪了,估计全古城县,甚至整个河西省,还用煤油灯照明的村子,除了大岭外,恐怕找不出第二个来吧。 阮小山脸上露出尴尬,低声说,我现在的身份是大岭村小学代课教师,每月只有一百三十块钱代课费,就算让我卖配件自己组装发电机,我也拿不出买零件的钱啊。 我感觉阮小山只会夸夸其谈,并不是个能静下心来,专注把一件哪怕很小的事情做成的人,所以不想听他的感慨和抱怨,于是和他碰了碰碗,呡了口酒后说,能能不能聊聊你为什么要从首都回到山沟里的问题。 阮小山喟然长叹:“都是无知和浅薄惹的祸,乱花渐欲迷人眼!” 他说自己命运多舛,三岁年那年父亲在山里采药时,失足坠下悬崖,尺骨未存,一年后母亲带着两岁的妹妹远嫁他乡,自此音信皆无,留下自己和爷爷相依为命,自己是吃大岭村的百家饭长大的。 年迈体衰的爷爷勒紧裤腰带,把孙子供到初中毕业后,便撒手人寰。村里乡亲可怜自己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同时认定打小就天资聪颖,在乡中上初中的两年,每次考试都是年级第一的自己,极有可能成为大岭村有史以来的第一个大学生,于是你家出两块钱,我家出十个鸡蛋,好不容易凑了六十块钱,我才有了踏进古城一中校门,读高中的机会。 高中三年,我是用寒暑假和星期天在工地上搬砖挣的钱,在女同学不遗余力的资助下坚持下来的,然后考上了首都某所名校的生物工程系,毕业后,在母校当了三年助教,同时完成了在职研究生学业,拿到了硕士学位证,然后,然后就回到了整整八年没有回来过的大岭村… … … … 阮小山仰面期天,脸上写满了暇想和神往,缓缓地自言自语道: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后,虽然大岭村已然没有自己一个亲人,我还是在女同学的陪同下回到村里报喜谢恩,当时在村里引起极大的轰动。 乡亲们感谢文曲星下凡,终于让自己村里出了一个大学生,让子孙看到了逆天改命希望的同时,也为我同学出尘脱俗的容颜和大方得体的言行所折服。 阮小山的声音越来越小,像炉膛中的火苗,由于能量渐渐耗尽而渐渐变暗。 为了不打断阮小山对往昔美好的回忆,我没敢用打火机,而是把香烟伸到炉膛中,用木柴的余烬点燃,深深吸了一口。 阮小山闻到香烟的味道,睁开微阖的双眼,向我要了支烟,和我用同样的方法点着:“都怪自己年轻,被浮华迷住了眼晴,根本不知道什么是“齐大非偶”,视残缺的瓦砾为珍宝,却把真正的翡翠一脚踢开,负了卿,误了己,最终遭了报应,像条被打断了脊椎骨的癞皮狗一样,回到曾经以自己为傲,被家长做为教育孩子的榜样,但自己却举目无亲的大岭村,在乡亲们失望鄙夷的目光中,为自己的浅薄无知,为自己的冤孽赎罪,希望有一天能找回以前那个真实纯净,心无旁骛的自己。 阮小山说的很动情,像是幡然醒悟的浪子,希望能浴火重生,他越是这样,我反倒越来越觉得他有点不靠谱。 我说,既然知道自己浅薄,做错了事,为什么不能拿出勇气,直面自己犯下的错,想办法弥补,而要选择逃避,躲到没人能找到的地方。你嘴里所说的赎罪方式,我认为是不敢面对现实的人,为自己的怯弱和愚蠢找的借口,是对自己,也是对被你伤害过的人的不负责任。 阮小山惨然一笑:“随便你怎么认为,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这个学校现在有十六个孩子,从小学一年级到四年级。原来教他们的民办教师嫌工资低不干了,乡教育组安排了好几个替代他的教师,但没有人愿意来,现在只有我一个代课老师,如果我再不教他们,他们就得辍学,我这个大岭村走出去的孤儿,现在也只有用这种办式,才能回报乡亲们对我的如山之恩。” 阮小山这几句话说得虽然沉重,但确实挺有道理,也表达出自己的真实感情,不由得让我收起一部分对他的轻视之心。 第82章 求助的眼神 我问阮大山对自己以后的生活是怎么想的,他回答说,他给自己定下了三年的赎罪期,现在这个期限刚完成了一半。他想用三年时间让心智不健全的自己成熟起来,计划一年半之后重新进入社会,相信外面的世界那么大,总能找到自己的生存之道。 阮小山说,自己现在每天过得都很忙碌,但是特别充实。 四个年级所有课程的授课,把工作日的时间占得满满的,星期天有时去陪欧阳爷爷说说话,有时去经管自己种的土豆苞谷。 每月步行去一回青河口,在镇教育组把上个月的代课领了,去镇政府搜罗人家看过的旧报纸,然后买点生活必须品,再用自己的代课费,给学生买一些铅笔和作业本,如果代课费有节余,还会到镇上唯一一家书店看看有没有自己感兴趣的新书。 阮小山得意洋洋地说,从镇里讨来的每张报纸,我都会认真看它上面的每篇文章。所以别看我住在深山中,但信息一点都不闭塞,对国际国内环境,对国家的方针政策,对社会热点和民众关心的问题,知道得一清二楚,不会和外面的社会脱节。 阮小山说,自己在山里的生活成本很低,主食是自己开荒,自己种的土豆玉米,除了要消耗一点体力和时间外,其他投入为零。为数不多的几种蔬菜,和咱们现在喝的苞玉酒,都是学生家长主动送的。 现在自己想的最多的,除了尽心尽力把学生教好外,就是想为乡亲们找一些增加收入的办法,想办法改变他们只会挖中草药,然后非常艰难地把自己挖的药材背到青河口,以远远低于其本身价值的价格卖掉,为家里换来一点相当微薄的收入。 我问阮小山,你想了一年多,想到了什么办法? 阮小山胡子拉碴的脸红了,双手捋着乱糟糟的长发,不好意思地说,到目前为止,自己还没想出能让乡亲们认可的办法,不过,我相信一定会有办法的,比如本地资源赋存量很大的葛根这种药食两用的宝贵植物… … “打住!打住!” 这几天听了太多次“葛根”这两个字,我有点厌了,不想让阮小山再说和葛根有关的话。 “为什么不让我说葛根?是因为你无知,根本不知道这东西有多么宝贵,所以对它没有兴趣!” 阮小山有点急眼,言辞激烈地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你认为经过初加工后,一斤收购价才六毛钱的药材很珍贵吗?这是什么逻辑?” 我不认可阮小山的说法,忍不住出言调侃。 “很多时候,商品的价格和价值之间不是正比例关系,对一个即将饿死的人来说,等量的粮食远比等量黄金的价格高,但有谁会认为小麦的价值能和黄金相提并论?” 我不想和阮小山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于是问他除了葛根外,周围山里比较值钱的中药材主要有哪几种。 阮小山心有不甘,但看到我确实对葛根没兴趣,叹了口气,扳起手指头如数家珍:当地人称之为阴阳草的淫羊霍,有补气固本功效的的黄芪,能补血活血的当归,补中益气效果很好的党参,还有… … “好啦,好啦!” 我再次打断阮小山的话,站起来说,到吃晌午饭的时间啦,我得走了。 阮小山意犹未尽,说今天聊得很开心,自己晚上不忙,如果我有时间的话,可以随时过来聊天。 昨天春草找的两个人很给力,今天天不亮就出发了,所以赶在晌午饭前便把两大袋白面,还有十斤猪肉送到了家。 春草妈妈高兴得不得了,我回去的时候,她正忙活着蒸准备让儿子带到学校的大肉白菜包子,开心地说,咱家今天的晌午饭和晚饭合在一起吃,肉包子管够。 春草冲了碗葛根粉,让我提前把今天的任务完成,她问我为啥出门这么长时间,去了哪些地方。 想起昨天晚上阿姨咬牙切齿的样子,我没敢说自己和阮小山聊了大半天,现场编谎说去了瀑布那儿,发现如果在瀑布下面装台水力发电机,不但能解决你们全村人的照明问题,白天大家都不开灯泡的时候,电力能带动一两台小粉碎机。用粉碎机打葛根,效率比人工至少高十倍,葛根粉应该不会像昨天我买的那么贵了吧。 叔叔说,那地方确实能装发电机,好些年前县里的干部就来看过,答应给村里提供一台不要钱的发电机,但运输和安装发电机的费用得村里自己出。当时大队干部算过账,说安装费和把电送到各家各户的电线钱,每户要平摊三百多块,大家都不愿出这个钱,后来这事就没消息了。 我对春草开玩笑说,如果你能让大宝出钱,给你们村买一台发电机,其他的费用我来赞助,让你给娘家人做件好事,给叔叔阿姨在村里挣个好名声怎么样? 做了前天晚上那场春梦后,我总觉得亏欠了春草,总想找个地方弥补,以减轻自己心中的歉疚。 当了一年半修造厂厂长,我对电气设备方面的情况多少有些了解。一台五千瓦的水力发电机没几个钱,加上其他费用,给大岭村三十六户村民家家户户通上电,让他们告别沿续了数百年用煤油灯照明的历史,三万元足以搞定。 这点钱对我来说真不算大事。 春草没料到我有这种想法,一下子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别说我家没闲钱,就是有钱也不会干这种傻事。 阿姨两手沾满面粉,从厨房里伸出头来说,草儿说的对,爹娘可不贪图虚名。有那个闲钱,不如让你女婿给弟弟买辆摩托车呢,你没听弟弟说,他们同学有好几个人骑摩托车上下学吗? 弟弟从妈妈的话里听出了意外之喜,马上拉起姐姐手撒娇:你这次回家后,让姐夫赶紧给我买辆摩托车,或者让他给自已买辆新车,把换下来的旧摩托送给我也行,我不嫌弃!” 春草很无奈,向我投来求助的目光。 第83章 祸从口出 让春草给娘家村建个水电站,我也是临时起意,用开玩笑的口吻随便那么一说,不料阿姨只想独乐乐而不愿众乐乐,一下子把问题扯到给儿子买摩托车那了,让春草结舌,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对拉着姐姐胳膊撒娇的小弟说,不就是买辆摩托车嘛,我一定让你姐夫给你买,不过前提条件是你得考上大学。 弟弟不高兴,甩开姐姐的手说,真没劲,那我岂不是还要再等半年。 为了转移弟弟的注意力,我让他拿来纸笔,把自己姓名和洗煤厂的电话号话写下来交给他说,高考前最后半年学习紧张,每天的时间都很宝贵,以后你能不回家就尽量少回家。我经常去县城,你不管缺钱了还是想买衣服,亦或是想吃肉了,随时给我打个电话,我都会给你安排得好好的。 弟弟看着我写的纸条,好奇地问:“你不是我姐夫的堂哥吗,怎么和我姐夫不是一个姓?” 他这话一出口,父母的脸色骤变,齐齐用疑惑的眼神看向我,春草的神情瞬间也变得很紧张。 “亲兄弟还有不同姓的,哥哥可能跟爹姓,弟弟可能随妈妈的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何况我和你姐夫只是堂兄弟。” 不经意间的小疏忽,常常会酝出大祸端。 我埋怨自己没事找事,引火烧身,无端导致叔叔阿姨对自己和大宝的关系产生怀疑,连忙解释。 弟弟对我的说辞倒没啥反应,阿姨的脸色却变得更难看,双眼紧紧盯着我问:“他哥,你到底是俺女婿啥人?” 我神情轻松地指着弟弟:“你姐结婚那天,你去过你姐夫的煤窑吧,还记得那个矿的名字吗?” 弟弟皱着眉头想了会,犹犹豫豫地说,我记得那个路口立了个大牌子,上面写的好像是宝龙煤矿。 我笑了笑说,你的记忆力真好。你姐夫的小煤窑确实叫宝龙矿,那是我们兄弟俩共同开办的,他叫卫大宝,我叫林子龙,煤矿的名称是用我俩姓名最后一个字命名的。你再想想,你姐结婚头天晚上,你们送亲的人是不是在榆树坪矿招待所住的,忙前忙后给你们安排吃住的人是不是我,那天和你姐夫带你们去饭馆吃羊肉饸络的是不是我,当时卫大宝当时喊我什么。 弟弟的回忆被勾起来了,兴高采烈地说,妈!妈!龙哥说的全对,姐夫的煤窑确实叫宝龙矿,姑姑他们和我送姐过去那天,就是龙哥招呼我们的吃住,我记得当时姐夫一口一个哥,把他叫得可亲热了。吃饸络的时候,我姑还羡慕说,你看人家兄弟的关系多好,不像我家那两个货一见面就干仗。 同样意思的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可以半信半疑,要是自己儿子说的,那一定不能怀疑。 阿姨脸色稍霁,让春草跟自己去厨房卸蒸包子的笼屉。 为了避免再被阿姨追问,吃了两个个头很大的肉包子后,我没敢在厅房多待,推说在外面跑了一整天,累了,早早回自己住的房间睡觉了。 第二天早晨,我提出骑摩托车把弟弟送到青河口,弟弟坚决不干,坚持步行出去,说自己和同学约好了在镇上汇合,一起坐班车回学校。 我估计这小子说的同学是女同学,他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事,于是便没再坚持。 千叮咛万嘱咐把儿子送走后,叔叔背着背篓,提着药锄上山去了,阿姨把厨房拾掇利索后,端着昨天晚上蒸的肉包子,去给爷爷送饭。 阿姨刚出门,春草就跑进我住的房间,插上门闩,一头扎进我怀里。 干涸了整个冬天的土地,一场沥沥淅淅的春雨只是打湿了地皮,不但没有缓解大地的饥渴,反倒唤醒了在春风中蠢蠢欲动的小草的萌新意识。 由于担心阿姨有可能突然回来,本该激情澎湃的过程进行得既伧促又潦草,让我和春草都感觉没能尽兴。 完事后,我抽了根烟,拿起铁锹翻起院子中刚收完白菜那块地。春草重新梳了头发,给自己换了件厚上衣,站在旁边看我挖地,过了会说:“今天天气真好,你带我再去山顶去看回野菊花吧,顺便采些刚开的菊花骨朵回来,我妈说菊花骨朵晒干,泡水喝能治嗓子疼。” 我放下铁锹,拍拍手说:“你去找两个筐来,既然爬到了山顶,咱多采点菊花回来。” 于是我和春草一人手里拎着个藤条篮子,一路说说笑笑地上了山。 山顶那片野菊花花海,好像比我们几天前来的时候开得更鲜艳,一簇簇缀满了盛开的、初绽的和还只是绿色骨朵的枝条,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给这片花海增添了一丝妖娆浪漫的气息。 从山脚到山顶距离不近,爬上来后,春草和我都有些气喘吁吁,所以我们先找了个向阳背风的地方坐下,准备休息一下再摘菊花。 春草拿出条小毛巾,帮我拭去额头细密的汗珠,然后将头靠在我肩膀上轻轻喘息,不过两分钟后就变得不老实了,把一双微凉的小手伸进我衣服里。 我们休息的地方视野很开阔,我转头四面看了看,别说人影,连鸟都很少,周围非常宁静。春草面色潮红,用舌头舔着我的耳垂,含糊不清地说,这儿不会有人。 于是我搬过春草的头,把自己的唇狠狠地压下去,手从她的衣襟下塞进,抓住两团温热绵软,粗暴地蹂躏起来。 和梦中的情形一样,在我怀里,春草果然像乖顺的小猫,处处顺着我的意,乖巧地配合着我每一个动作… … 因为没有顾忌,这次春草放得很开。 身上的衣服没有褪尽,我的动作有些不方便,春草很快反客为主,把我堆倒在松软的野菊花丛中。 … … … … 随着我的一声闷啍,春草长叹一声,上半截身体软绵绵趴到我身上。 稍事休息后,我们开始采摘野菊花。 野菊花的花骨朵虽然很小,但数量实在太多了,蹲下去后没挪几步,我就摘了小半筐。春草手快,比我摘得更多。 摘了一会后,春草又来劲了,又开始撩拨我,结果被我推倒在菊花丛里,又痛快了一回。 第84章 年轻人要节制 和春草回到家的时候,阿姨已经在做午饭。 尽管春草给妈妈说我们上山摘野菊花去了,而且我和春草手里确实各提着半筐野菊花的花蕾,阿姨还是训斥说春草不知道分寸,说村里已经有人风言风语,以后你俩别走的那么近。 我知道农村人爱面子,尤其把男女之间的关系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于是尴尬地对阿姨说,是自己这个大伯哥的不对,从现在起保证和春草拉开距离。 阿姨用手中的擀面杖敲着案板说,老辈人传下来句话:嫂子能在小叔子大腿上坐,弟媳妇不从大伯哥面前过,春草本就不该带你回娘家,也不知道那个卫大宝是怎么想的。 我讪讪退出门,把小院当中一片空地扫干净,将筐子里的野菊花摊开晾晒。 厨房里传来春草和妈妈的说话声:妈,你别这么说龙哥好不好,他和大宝真的比亲兄弟还亲,大宝总说让我别把龙哥当外人对待。 吃过晌午饭后,我瞅了个机会对春草说,你妈起疑心了,我去爷爷那儿道个别,你收拾收拾东西,咱们明天早上就回榆树坪。春草点点头,低声说,让爷爷给你再把把脉,另外你向爷爷讨点滋补的草药。 我独自去了爷爷住的老宅,今天爷爷没捏药丸,而是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脚前趴着两只灰色的兔子。 兔子被我惊到,竖起尖尖的耳朵想跑,但一条腿被拴在爷爷坐的椅子上,无论怎么蹦达都挣不脱。 我趴在爷爷耳边大声说,我和春草明天回家,您老人家有没有啥想要的东西,我负责买,让姑姑找人给你捎回来。 爷爷嗬嗬笑着,抓起我的手腕,食指和中指搭在脉弦上,一分钟后松开手,还是笑呵呵地说,年轻人,凡事要有度,好东西吃多了肠胃受不了。 爷爷示意我跟他进屋,在装满各种各样药材的柜子里,翻出一把叶柄很细很长,叶片圆圆的草本植物,说拿回去泡酒喝,但不能多喝,每次最多二两。 我被爷爷说的不好意思,也没问这种草药的名字,随手装进自己衣兜里,对爷爷说了声谢谢后便告辞了。 爷爷在我身后大声叮嘱,别忘了喝葛根粉,每天早晚各喝一碗。 可能是担心我和春草在家里再住下去,会招来村里人更多议论,春草父母并没有挽留女儿,吃过早饭后,便催我们早点出发。 连续几天没怎么喝酒,饭吃得好,睡眠时间充足,从大岭到青河口这段路,中途我没有停车,只是到镇上后,在路边店里和春草每人喝了碗鸡蛋醪糟汤,休息了十几分钟后,便上车出发,一路顶风扬尘,不到两个小时便到了去洗煤厂的便道路口。 我在路边把车停下,摘下头盔,问春草想直接回家还是去洗煤厂休息会再走。春草说你去洗煤厂吧,把我放在这儿就行,我拦公共汽车回去。 我想了想,重新把头盔戴上,扭头对春草说,抓紧了,还是我送你回矿上去吧。 天气越来越冷,很快就该供暖气了,我想回家拿几件冬天的衣服,同时把家里的水电和暖气管道检查检查,不管自己以后会不会继续在那儿住,但它现在还是自己的家。 孙建成知道我前段时间状态不好,徐冰雅让春草骗我回她娘家休养散心的事,所以对我骑摩托车带春草回到矿上并不觉得意外,笑呵呵问我在春草娘家住的怎么样。 体能虽然有所恢复,但昨天一日三战,加上一口气骑了将近四个小时摩托车,我早己累得腰软背酸,没精神和老孙寒喧,抡胳膊踢腿活动着全身僵硬的肌肉说,先给我泡杯浓茶,让我提提神,坐下来慢慢说。 消沉颓废了一个多月,自己对矿上的事没问过一句,我知道自己这个老板当得非常不合格。既然今天到了这儿,就不能说走就走,至少要和老孙聊上一会,问问矿上有没有需要自己出面才能解决的问题。 春草提着自己的行李袋对我说,龙哥别着急走,我回家洗洗脸就给你擀面。我对她说,自己要在矿上待到天黑,别搞得那么紧张。 在老孙办公室坐下后,我说快半年没见郭小虎了,他今天在不在。 老孙虽然尽心尽力,很负责任,但毕竟年龄大了,而且腿脚不方便,不可能天天下井,也不可能把生产现场的情况掌握得很及时,很全面。我想把负责生产的包工头郭小虎,培养成孙建成的接班人,帮老孙分担一部分责任。 孙建成说,小郭今天带八点班,四点多就能上来,你就在这儿等他吧。 我问老孙井下的地质情况怎么样,顶板淋水是否比一个月前小了。 孙建成回答说,最近一个多月没下雨,水害的因素排除了,但是工作面遇到了断层,顶板比较破碎,支护密度比以前增加了一倍,不但民工的工作量增加了,而且矿柱的消耗量也很大,等郭小虎上来后,咱们好好商量一下,要不要改变支护方式,怎么才能保证在顶板破碎的情况下,让产量不要下降得太多。 断层是煤矿生产中会经常遇到的地质构造,它会对岩层造成破坏,容易造成工作面和巷道的片帮、冒顶事故,会对煤层的连续性造成影响,不但会直接影响煤炭产量,而且存在着很大的安全风险。 由于没有地质资料,一般小煤窑根本无法预判哪里有断层,不知道断层的范围和严重程度,所以不可能提前制定通过断层的安技方案,只能在采煤过程中遇到断层后,根据现场情况临时制定方案,采取必要的针对性措施,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继续生产,力争尽快通过断层地带。 我问孙建成啥时候遇到的断层构造,目前采取了那些安技措施? 老孙说,你上次来矿上后不到一个星期,郭小虎就汇报说工作面顶板破碎,煤层突然间变薄了,我下井看了后,确认是遇到了断层。 第85章 我后悔了 我略带不满地问孙建成,遇到断层这么长时间了,你为什么一直没告诉我? 孙建成说,那天刚好申小涛开车回榆树坪,路过的时候在我这儿坐了坐。他说你心情不好,那几天啥事都不愿管,谁请示向谁发火。 我不想给你添堵,而且当时刚遇到断层,顶板破碎的不严重,我以为是个小构造,断层范围不大,所以想再等等看,然后再向你汇报。 等发现断层范围越来越大,干了十几天还没看到有变好的迹象,我再想找你商量应对办法的时候,徐厂长说你跟着春草回她娘家散心去了。 我想了想,老孙说的发现断层那天,应该是申小涛把王俊臣送回县城后,开着王县长的旧jeep回榆树坪那天,那些日子确实是自己最颓废、最烦躁的时候。 我带着愧疚对孙建成说,这事确实不能怪你,你累不累,要不咱俩现在下井,和郭小虎现场商量过断层的安技措施。 老孙笑了笑说,快拉倒吧,你觉得自己有我这个老采煤队队长见过的东西多?你又没在采煤队掘进队干过,就是到了工作面,还不是狗看星星,能看出啥门道来。 我说自己着急,只有亲自看了现场的情况后,心里才踏实。 孙建成说,再急也不在一时半刻,我已经想好了应对办法,也和郭小虎商量过了,但要花一大笔钱,必须你点头后才能实施。 我说,花钱不怕,只要能解决问题,快给我说说你的计划。 老孙指着办公室最里面的单人床说,春草的娘家很远吧,我估计你们天刚亮就出发了。骑了这么长时间摩托车,你还是躺那儿咪会吧,再有个把小时小郭就下班了,等他洗完澡咱们一起商量。 说完,老孙连推带搡把我推到床上,自己带上办公室门出去了。 这张单人床是今年过年的时候,为了保证北方公司在春运期间申请的运煤专列的装车量,自己住在矿上督战,督促民工加班加点多出煤时,临时支起来的,床上的被褥全是春草的嫁妆。 孙建成说的没错,连续骑了几个小时摩托车,我确实累得够呛,但根本在床上躺不住,翻来转去折腾了十几分钟后,穿上鞋去了井口处的储煤场。 正常情况下,宝龙矿的日产量在两百吨以上,单班出煤应该在七十吨左右。现在马上到白班的下班时间,井下应该己经停止了装车,但贮煤场的煤堆目测不超过四十车,这意味着现在的产量只能达到正常情况下的六成左右。 看到这个场景,我感觉半山腰忽然刮过一阵寒风,自己从头到脚凉嗖嗖的。 煤炭产量的高低,直接决定着自己挣钱多少,我对这个问题倒不是特别在意,在意的是宝龙矿的情况和别的小煤窑不一样。 别人家的煤窑出的煤越多,卖的钱越多,老板的利润自然水涨船高。如果煤价过低,或者井下地质条件发生了变化,最坏的结果无非是老板可能会赔点钱,不会再有其他方面的连带损失。 在自己的苦心经营下,宝龙矿现在的产线越拉越长,事实上已经形成了一个闭环的产业链。 宝龙矿生产的原煤,是飞龙洗煤厂的唯一原料,洗煤厂生产的炼焦精煤,是赵军的北方公司现在通过铁路外运的唯一煤种,而北方公司和上海方面的用户,签有精煤的长期购销合同,如果不能保证供应,要向对方支付高额的合同违约金。 更要命的是,宝龙矿生产的是古城当地的稀有煤种,除过自己外,整个榆树坪煤田范围内,只有另外一个小煤窑出产这种原煤,而那个小煤窑的生产能力,只有宝龙矿的五分之一不到,即便高价把它生产的原煤全部买过来,送到洗煤厂加工成精煤,也弥补不了宝龙矿由于地质条件变化,导致产量下降带来的缺口。 生产原料的不可替代性,决定了飞龙洗煤厂想从别的地方购买煤炭,可能性很小。 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面对这种局面,我怎么可能不着急,怎么可能不心急火燎。 孙建成只知道煤矿产量降低,会影响飞龙洗煤厂的精煤产量,并不了解我为宝龙矿搭建的这条产业链的全貌,以为在现在的产量情况下,只是我的利润比之前少了一部分,但还远不到亏损的程度,没有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所以没有紧迫感,以为这个时候我还能在床上躺得住。 我对自己做过的事很少后悔时候,总以为后悔是一种消极情绪,不但于事无补,反而会影响自己前行的脚步。 错了就是错了,错误唯一的价值,是能让自己在错误中汲取教训,以后不再犯类似的错误。任何时候都不该沉溺于已然发生的错误中不能自拔,后悔和自责没有任何意义,应该一切向前看。 但现在我确实很懊恼,后悔不该有意放纵自己,耽误了采取措施,应对地质条件变化对宝龙矿原煤产量的影响,而这种情况本可以避免。 如果自己在监狱中没出来,遇到地质断层后,因为没有指望,没有人可以请示,孙建成和郭小虎肯定会及时采取他们认为有效且合理的措施,把断层对矿井产量的影响降到最低程度。 即便要花比较多的钱,他们也只须给我委托的徐冰雅打个招呼,让她准备资金,徐冰雅不可能提出反对意见,因为她根本不懂煤矿生产,不知道哪些钱该花,哪些钱不该花。 企业经营来不得半点马虎,尤其是煤矿这种受自然条件影响很大,安全风险高的矿山企业,事先没有征兆,不可预见的意外情况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对管理者的要求更严苛,对决策的反应速度要求更迅速。 对突发问题和安全隐患处理不及时,后果往往不可预料,由此造成的损失可能会很大,有时甚至是致命的。 我点了根烟,在空荡荡的储煤场走来走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第86章 最关心的问题 郭小虎端着饭碗来到办公室,边吃边给我汇报工作面的地质断层情况。 这是个三十五六岁的中年男人,个子不高,但精悍能干。他是卫大宝小煤窑冒顶事故的幸存者,我接手后,没有给矿上另找包工头,而是让他牵头,组建了一支属于宝龙矿自己的民工队伍,这个队伍的成员,大部分是郭小虎的川西籍老乡。 郭小虎的身份和其他私人煤矿的包工头不一样,不但是负责包产的民工头,同时还是宝龙矿的管理人员,除了按吨煤提取自己的工资外,我还另外给他发一份基本工资。矿上大大小小的事情,我和孙建成都会征求他的意见。 郭小虎详细介绍了顶板和煤层变化情况后,孙建成给我说了他和郭小虎商量的应对顶板破碎,巷道冒顶片帮风险增加,工作面生产条件恶劣的具体方案。 在地质断层地段,把现在的木矿柱支护方式,改为金属摩擦支柱,以解决木矿柱的承压力不足,经常出现被压断需要更换的情况,大大增加了生产工人工作量的问题。 同时在顶板处和巷道侧方加挂金属网,解决顶板岩层破碎带来的漏顶掉矸问题,杜绝落矸伤人的可能,同时减少原煤中的矸石含量。 采用这个方案,需要采购一大批金属单体摩擦支柱。 一根金属支柱的价格是木矿柱的十几到二十倍,同时还要采购大量的金属网,需要花很多钱,这会使吨煤的支护成本比以前增加成十倍,所以在得到我的同意之前,孙建成不敢擅自做主。最近井下一直沿用以前的木支护方式,通过临时增加矿柱密度,加大竹芭片使用量的方式维持着生产。 由于支护工作量增加,地质条件恶劣,宝龙矿这个月的原煤产量只有以前的一半出头,导致工人们按产量计提的工资也大幅度降低。为了稳定人心,防止出现民工大量流失现象,孙建成和郭小虎商量后,被迫把吨煤工资标准提高到原来的两倍。 提高工资标准属于生产经营工作的重大事项,只能由老板决定,孙建成这种作法是不得已而为之,是临时性措施,同样需要得到我的认可后,才能成为给民工结算工资的依据。 我关心的不是孙建成这个方案要花多少钱,而是采取了这些措施后,在通过断层阶段的时候,矿井的煤炭产量能达到多少。 孙建成和郭小虎商量了一会说,使用金属支柱和金属网片,能减少部分支护工作量,工作面的生产条件也能得到一定程度的改善,产量肯定能提高,但不可能达到过断层以前的水平。 我追问,你俩能不能给我一个大概数字。 郭小虎回答说,换了支护材料后,日产量可能会达到一百五十吨左右。 我心头略微轻松了点。 每月四千五百吨原煤,最多能生产三千三百吨精煤,虽然达不到承诺给上海方面用户的供货量,但缺口不大,想想办法应该补上。 于是我说,提高工资标准我没意见,如果新标准仍然不能让工人的工资达到以前的水平,可以考虑适当再提高一点,具体怎么办你俩自己商量,现在咱们研究研究需要采购的金属支柱的型号数量,你们准备使用哪个规格的金属网?咱拉个预算出来,让我明天一个个解决这些问题。 我同老孙和郭小虎逐一推敲了新支护方案的每一个细节,计算支护材料的用量,匡算支护工作的工程量和人工费,一直商量到晚上十点多,才把所有问题搞定。 根本没时间回家打扫卫生取衣服,当天晚上我就睡在孙建成的办公室,第二天早晨起床后,春草己经提着从娘家带回来的葛根粉和大肉包子,在门外等着。 我刷牙洗脸,春草烧开水给我冲葛粉馏包子,匆匆忙忙吃过早饭后我,我骑上摩托车下山,直接去了榆坪公司。 徐小弟欣喜地问我啥时回来的,我没心思和他废话,问申小涛开来的老吉普修好了没有,在不在你这。 小弟从办公桌抽屉找出车钥匙,把我领到后边的院子里,揭开苫布说,咱这儿没有烤漆车间,除了外表没有动,发动机、底盘和变速箱能修的都修了,能换的都给你换了,连内饰都给你整了套新的,保证十万公里内不会出大问题。 我拉车开门坐上去,先把车打着火升温,回过头对小弟说,把我的摩托车推进来,用苫布盖好,别让你那些学徒工乱霍霍,说完挂上倒档准备走。 小弟抓住倒车镜问,你准备去哪,不给我姐打电话报个到吗,她为你的事可没少操心。 我眼睛盯着后视镜边倒车边说,你告诉你姐我回来啦,我现在有急事去县里,回头再和她联系。 古城矿务局下辖的各个煤矿,几年前就用金属摩擦支架和单体液压支架取代了木支护,总机厂的支护车间就是专门生产金属支架的。 在我的怂恿和亲自操作下,农机厂把铸件生产和部分机加工订单从修造厂转到了总机厂,不但帮助总机厂解决了几十名富余职工的就业问题,还为他们带来每年上百万的工业产值。 有这个关系打底,刘厂长对我提出的,加急定制一百五十套金属支柱的要求满口答应,说今天就安排车间下料生产,明天先给你说的宝龙矿送一车过去。 我拿出银行存折说,送货时间越早越好,我急用,让你们财务科派人跟我去银行,我现在就给你们把全部货款转了。 刘厂长正为上个月的电费还没着落发愁,听说我要先付全款,大喜过望,抓着我的双手摇了又摇,连声说林厂长上次给我们厂帮的大忙,我还没找到感谢的机会,今天你又一次解了我的燃眉之急,你真不慎是总机厂的福星啊,感谢的话我就不说了,这批金属支柱既然是兄弟自用的,我在咱们刚才谈好的价格上,再给你打个八折,我把财务科长叫来,你就按新价格给他汇款吧! 刘厂长相当够意思,一张口就给我省了五万多。 第87章 这事归我管 给总机厂转完钱,从银行出来后,我准备去老城采购钢丝网,路过县政府门口时忽然想到,自己现在开的是王县长的车,但给王县长买的新车还不知道在哪儿呢,于是一打方向,去了龙腾公司在古城的分部。 古城分部位于县城通往矿务局本部公路边的一个院子里,此处原本是矿务局劳司煤矿的机电配件库,是我费了挺大的劲,说服高矿长把它租给乜小仔的。乜老板花钱对这里进行了彻底的翻新改造后,将其作为龙腾工程机械公司古城分部的住所。 上次来我来这儿,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当时是为了帮常梅联系她到古城后的第一笔业务。 那时分部经营惨淡,开张半年多,一台大型设备都没卖出去,常梅的压力很大。作为老大哥,我觉得自己必须得帮妹妹一把,于是利用自己在矿务局系统熟人多的便利条件,找人托关系,想办法帮常梅卖了两台进口大马力推土机,不但帮乜小仔打开了在古城的销售局面,也帮常梅稳固了在分部的经理位置。 一见面常梅就抱怨我,说一周前乜老板就派人把我要的车送到分部,但她用了自己能想到的所有办法,都联系不到我,快要急死了。 我拍拍常梅的肩膀说,你去洗煤厂看过我后,我就躲到人迹罕至的深山里闭关修炼去了,昨天才出关。 常梅笑着问我修炼结果如何,是否悟了道,我说效果还行,最起码自己现在脑子能想事,心里有干事的想估。 常梅要带我去看车,我说车就不看了,借你的电话用用。 这个电话自然是打给王县长的,电话刚接通王俊臣就破口大骂,说林子龙你这个小王八蛋竟然敢骗老子,明明保证一星期让我开上新车,你算算现在过去了多少天?害得老子这些天哪都去不成,连定期给你师娘交公粮的任务都没完成,母豹子要是发威,我一定把你塞到豹子的血盆大口中饲喂。 王俊臣骂的很粗鲁,而且声音很大,把坐在我对面的常梅听得脸色绯红,捂着嘴偷偷笑个不停。 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王县长这么没风度,于是我也没有客气,对着话筒胡说八道起来:你问问你们政府办主任,当初买那你辆北京213的人,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 这款车有那么多流行色,白的、灰的、蓝的、红的,放着那么多颜色不选,非得买辆整个河西都找不出几台的赭石色。市场上现在根本没有这种现车,害得我只能找关系给厂家下单,现给你生产这个颜色的车,你根本想不到我受了多大的难chang,所以领导还是想想怎么感谢我吧。 王俊臣哈哈大笑:“林同学能这样说话,说明你活过来了,甚好甚好!现在该说说新在哪了吧!” 我说车已经到了古城,你抽时间自己过来开吧。 我把常梅办公室的电话和古城分部的位置告诉了王俊臣后,便挂掉电话。 常梅问我为啥把自己买的车给别人开,我指着院子里自己开来的那台老jeep说,刚才打电话的古城县副县长,我开他的,他开我的车,你直接把新车交给他就行。 常梅俏皮地吐吐舌头说,林哥真牛,和县长说话都这么随便。我笑了笑,向常梅要了车辆发票和费用清单后,便想告辞。 常梅拽着胳膊让我吃过中午饭再走,我说自己今天很忙,要去城里买很多东西,等那天有空,再带你去老城的小吃一条街,让你好好尝尝古城的特色美食。 常梅脸上的表情有些黯然,但还是放开我胳膊,目送我开车驶出分部院子。 刘厂长没有爽约,按约定时间把第一批六十根金属支柱送到宝龙矿,而我昨天在县城买的钢丝网片,也按时送到了。 换好工作服,穿上长统胶鞋,戴上安全帽,提上矿灯,我和孙建成跟随运送支护材料的工人一起下了井。 小煤窑极少有用成本很高的金属支柱支护的,工人也没有使用这种新型支护材料的经验。孙建成手把手教他们如何清理柱位,如何给柱子穿鞋带帽,如何升柱接顶,指导他们钢丝网片正确的挂网方式。 我和郭小虎给老孙打下手,一直在井下忙了三四个小时,亲眼看到工人们独立打了两排合格的金属支柱后,才升井洗澡吃饭。 吃过饭后,我看天色尚早,便提了两包点心,去卫家大院看望大宝父母。 半年没见,叔叔婶婶比我上次来的时候苍老了很多,脑子更糊涂。我连说带比划了好一阵,婶婶才认出我是儿子最好的朋友,以前隔三差五就来家里吃饭的小林,而叔叔依旧一脸茫然,自言自语地念叨:大宝不在家,到煤窑上去找他吧。 陪我走进叔叔婶婶所住窑洞的孙嫂说,立秋后,老俩口就没下过炕,吃喝拉撒都在炕上。一时清醒一时糊涂的,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饭量也越来越小,也不知道能不能扛过这个冬天。 我鼻子发酸,给叔叔婶婶手里各塞了一块点心后,跟随孙嫂来到院子里。 孙嫂说自己给春草说过了好几次,让她早做准备,给公婆把棺椁提前买好,最好找找村里的干部,提前给老人把墓地选好,省得事到临头手忙脚乱的,但春草除了抹眼泪,只会说自己不知道去哪买棺材,也不知道村里有没有公墓,不知道该找谁。 我知道卫姓家族从大宝太爷爷那辈起就是单传,人少式微,要论血缘关系,最近的是崖畔村现任村主任卫二虎,他算是大宝的堂兄,但也已出了五服,而且以前他们之间的来往并不多。 我对孙嫂说,春草嫁过来时间不长,因为年龄小,性子柔弱,她和大宝结婚后就没怎么出过门,确实和村里人不熟,指望她操办公婆的后事不现实,这事还是交给我吧。 我告诉孙嫂,大宝离家前给我留了封信,托我照顾他的父母和春草,所以叔叔婶婶的后事归我管。 卫二虎挺熟的,我准备等忙过这段时间,为老人的后事,专门拜访一次卫村长。 第88章 眼睁睁等死 实施了孙建成通过地质断层的安技措施后,宝龙矿的产量仍不能满足用户的需要,还需要寻找弥补原煤数量缺口的办法,所以我抓紧时间去了曹老板的山梁矿。 山梁矿和宝龙矿在同一座山上,宝龙矿在山的阳面,距离公路不足百米,而山梁矿在山的阴面,从这条盘山公路最高处拐下去,要走两三公里小煤窑自己修的简易道路。 榆树坪井田范围内,有近百座生产规模大小不等的小煤窑,但只有山梁矿一家和宝龙矿开采的是同一层煤,出产的是同一个煤种。弥补宝龙矿原煤产量的缺口,最简单、最靠谱的办法是购买一部分山梁矿生产的煤炭。 今年春节期间,我曾调运了山梁矿一千吨原煤,因此还和曹老板喝过一场大酒,和他斗了个两败俱伤。 小煤窑自己修的土路很不好走,上次来山梁矿,是徐小弟开着他的桑塔纳送的我。因为被路上的坑凹连续刮蹭底盘,把小弟心疼的快要掉眼泪,从公路上拐下来后不到三百米远,我便弃车而行,徒步走了进去。 jeep的底盘比桑塔纳高多了,桑塔纳不敢走的路,它却轻松拿捏,我以为今天自己不用走路了,没想到简易路走到一半,路断了! 我下车察看,发现这条挂在半山腰上的便道,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上部山体的滑坡堵得严严实实。山体塌方滚落的土石量巨大,站在下面根本看不到塌方范围有多大。 这种情况在矿区很常见,有个专用词语“煤矿采空塌陷区”,说的就是这种现象。 煤矿把地下的煤炭开采出来,采过煤的地方叫采空区,采空区上方覆盖的岩层的稳定性遭到了破坏,会冒落、断裂、弯曲,会引起地表的塌陷,会导致地表下陷,会引起山体滑坡,在雨季还有可能发生泥石流。 堵塞脚下这条道路的,正是由于采空区塌陷导致的山体滑坡的杰作。 路断了,山梁矿生产的煤自然运不出来,唯一可能弥补宝龙矿产量缺口的希望落空了,这让我十分郁闷,在断路处转了几个圈后,始终有些不甘心。决定翻过这堆土石,到前面看看情况。 山体滑坡落下的土石足有五十米之高,而且土石松散,附着力很小,稍不留神便会把脚下的石块踩落。我手脚并用,累出一身臭汗,才爬过这段将近百米长的滑坡处。 站在高处远远望去,山梁矿贮煤场的煤堆挺高的。 明知道这是镜中花水中月,看得见却摸不着,更不能吃到嘴里,我还是不停地抹着头上的汗,坚持往前走。 山梁矿井口处一副破败的样子,两排简易房前的空地上,煤尘有两寸多厚,说明很久没住过人了。 我想估摸贮煤场上大煤堆的吨位,准备绕它转一圈,步量它的圆周长。 迈着大约等距的步伐,心里默记着步数,转到一半的时候,意外看到垂头坐在废弃的手推车车帮上发呆的曹老板,于是远远冲他吆喝了一声“老曹!”。 曹老板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嗖的一下起来,抬起胡子拉碴的黑脸四处张望。 我走进前去,扔给曹老板一根烟问,山塌了多久,为啥不想办法清路? 老曹就着我递过去的火点着烟,耷拉着眼皮,哭丧着脸说,一个多月了,你是来看老哥笑话的? 我笑着说,你这老东西嘴里从来就没好话,我开车从这路过,忽然想起快一年没见过老哥,今年过年那场酒咱俩没分出大小王来,拐过来想和你再约一场,没想到车开不进来了。 老曹咧咧嘴,勉强挤出了比哭还难看的笑脸说,哥哥现在连饭都吃不上了,哪还有心思陪你闹酒。 我拍拍老曹的肩膀,让他说说情况。 曹老板说,把自己修的道路堵得死死的山体滑坡,发生在一个月前。那天凌晨三点多,自己被一阵惊天动地的轰隆声从睡梦中惊醒,跑出去一看,当时就有想死的心,恨不得立刻冲进铺天盖地的石雨中,让巨石把自己砸成肉泥。 老曹说,自己今年过年前囤了些煤,卖了个好价钱,明年过年期间想旧戏重演,所以九月份后,生产的煤一吨都没往外卖,想攒到春节多赚点钱,没想到却吃了这么大个瘪。自己借钱给民工发工资,挖出的这三千多吨煤,运不出去和垃圾有啥区别。 曹老板说的痛心疾首,捶胸顿足,我却在心中暗暗说:该!谁让你过年时那么心黑,凭空白讹了我一万钱,这下遭报应了吧。 因为给军哥承诺了保证不耽误专列装煤,而当时宝龙矿的存煤量不足,正在加班加点出煤之中,我担心生产过程中有可能发生意外,失信于军哥,所以提前向曹老板买了一千吨原煤作为预备。 当时老曹看我求煤心切,也知道我别无选择,竟然坐地起价,硬生生把市场价七十五块钱一吨的煤炭,以八十五一吨的价格卖给我。 自己煤窑春节期间出煤量稳定,从曹老板矿上调的一千吨高价煤最终没有用上,春节后被我以七十五块钱一吨的价格,卖给了古城焦化厂,加上来回倒腾的运费和装卸费,自己在老曹身上吃了两万块钱的哑巴亏,当时我很不忿,和老曹拼酒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面对别人的不幸要有同情心,不应该有幸灾乐祸的想法,但我确实瞧不起老曹这种心眼太小,爱占便宜的人。 暗自乐了一分钟后,我问老曹为啥不抓紧时间清障。我说,山梁矿的位置在风口上,冬天山口的风那么大,不抓紧时间把存煤运出去,拖到明年春季,你这堆煤能剩下一半就算烧了高香。 老曹的黑脸拉得比苦瓜还长,瞪了我一眼说,我又不傻,这事还用你说,可老哥哥现在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想求神拜佛都找不到庙门,只能眼睁睁地等死啊! 第89章 约见徐冰雅 曹老板说,他请了好几拨人来看过,都说把塌方处的土石清理干净,时间得三个多月,要花四五十万元。 而且这仅仅是清理现在堵路的那些土石,如果在清理过程中有新的土石塌落,工期肯定要延长,费用也会随之增加。 通过这条简易道路运煤的小煤窑有两家,除过外边的山梁矿外,往里走五百米还有一个,那个小煤窑的规模比曹老板的山梁矿大。 塌方发生后,老曹和里面那个小煤窑的老板商量过几次,建议两家共同出钱,把这条唯一的道路清理出来,但对方的态度不积极,一直哼哼唧唧说自己没钱。 里面那个小煤窑的情况我知道一些,年产量在两万吨左右,比山梁矿每年不到一万五千吨的产量确实要高不少。但那个煤窑的煤质一般,是四千多大卡的发电用煤,每吨只能卖四十多块钱,减去三十多块钱的生产成本和各方面的费用后,老板能拿到手的吨煤利润也就五六块钱。老曹想指望他一下子拿出好几十万,和自己分担修路的费用,确实不怎么现实。 四五十万元钱投进去,要是能顺利把路修通还好说,但这个问题现在是未知数。一旦塌方处的山体稳定性遭到的破坏严重,这边清理着,那边的土石还在继续塌落的话,就需要持续投入资金,直到把山体不稳定部分的土石全部清理掉,才能保证这条便道的畅通无阻。 这项工程有可能是个无底洞,至于这个无底洞有多深,谁也不敢打保票,赌运气的成分很大。 梁山矿的位置在半山腰,距离沟底有一百多米,坡度至少在六十度以上。脚下这条山沟很长,想绕开塌方地段,重新修条便道是不可能,老曹现在面临的选择只有两个,要么自己拿钱修路,要么自认倒霉,把经营了五六年的梁山矿扔掉。 也许有人会认为还有另外的可能,比如老曹可以低价把煤窑卖掉,让有实力的新老板自己修路。 其实认真想想,老曹自己不差钱,而且对梁山矿的情况和盈利能力比谁都清楚,他尚且不愿修路,有那个冤大头会在这种情况下,买曹老板的小煤窑呢。 所以说这个可能性根本不存在。 由于煤种是比较稀有的炼焦用煤,梁山矿的吨煤利润要比周围其他小煤窑高的多,我知道老曹这些年没少挣钱,不可能拿不出修路的钱。 如果清理土石方过程中不发生意外的话,修路的钱最多两年时间就能挣回来。 曹老板愤愤不平地说,两家共用的路,凭啥我一个人掏钱修,让那个一个大子都不想出,只想着我把路修好后蹭方便的王八蛋占便宜,老子宁愿不开这个煤窑,也不会自个修路。 我说煤质这么好的煤窑白白扔掉太可惜,劝老曹别意气用事,还是再和对方商量商量,实在不行你自个掏钱修路,以后里面的煤窑通过这条路往外拉煤,让他按吨位给你交过路也行。 老曹梗着脖子说,想商量也得他来求我,想让我主动上门找他,他这辈子想都甭想。 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就算我把自家的饭锅砸个稀巴烂,也不会让邻居喝一口我家的涮锅水。 曹老板把话说得很满,我知道他已经铁了心,谁劝都没用,于是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转身踏上来时的路。 返回的路上,我边走边看,爬到滚落下来的山石最高处,仔细观察了塌方山体的岩石松动情况,下到路面上后,又反复察看了周围的地形。 由于便道的路基宽度只有五米多,场地狭窄,如果靠人工清理的话,同时干活的人最多不能超过二十人,再多就拉不开了。就算从塌方体两端同时清理,工地上能容纳的民工数量也就五六十人而已。 指望区区几十个人的包工队,在三个月时间内,靠人力清理上万方土石量,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我觉得要么是老曹是被人忽悠了,要么是他没有给我说真话。 但是!凡事就怕但是! 如果动用大型工程机械设备施工的话,肯定是另外一种结果。 但古城县当时工程机械,特别是大型工程机械设备不多见,号称机械化施工能力最强的县公路段,也只有两辆六十马力的东方红推土机,两辆手扶拖拉机和几台前翻斗的嘣嘣车而已。 独自在土石堆上爬上爬下,折腾了两个多小时,手磨破了皮,裤子挂烂了好几个洞,脚上的皮鞋也豁了口,我才意犹未尽地上了车,找了稍微宽敞的地方调了头,回榆树坪去了。 家里已经供上了暖气,温度很高,我先是打开窗户通风,把厕所的电热水器打开后,便挽起袖子擦桌子拖地。 住在煤矿最大的好处是烧煤不用花钱,单位不但给住家属楼的职工每家每年免费供应一吨做饭烧水用的块煤,工作地点和家里的暖气也不要钱,而且温度总是烧得特别高。 打扫完卫生,我把身上的脏衣服脱下来扔进洗衣机,开始洗澡。 拾掇利索后,我给自己泡了杯茶,点了根香烟在沙发上坐下,拿起电话给徐冰雅打过去,约她吃过晚饭后在徐小弟的办公室见面。 自己住的家属楼有六七十户,就没有不认识的人,邻居嫂子知道我媳妇孩子不在家,而徐冰雅又是个没结婚的姑娘家,约她到家里来说事不合适,我只能把见面地点定在榆坪公司。 上次在电话中对徐冰雅发过火后,有二十多天没联系过了,我知道她有很多事想对我说,我自己也有重要事情想和她商量。 秋末初冬季节,是一年之中小煤窑生产的煤炭最好卖的时间,销量的增加和价格的提高,必然会刺激前端的生产,产销两旺的结果自然会给运煤车带来更多的生意。车跑的路多了,发生故障的概率会增加,最终让专门为拉煤车辆提供保养和维修服务的榆坪公司,在春节前的两三个月里业务量大增。 经济社会就是这样,环环相扣,一个产业的兴衰,必然会影响到上下游环节,不可能是单个行业的事情。 第90章 宣判死刑 等下班的人流高峰过去后,我步行到街道上的饭馆吃了晚饭,然后遛达着去了榆坪公司。 时间已是晚上七点半,公司的几个修理车间依然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门前的空地上,停着好几辆等待维修的拉煤车,生意火爆的程度超乎了我的想象。 徐冰雅到的比我早,笑吟吟问我回来好几天了,怎么连人影都见不着,似乎完全忘了二十多天前,我在电话里对她说的那几句不好听的话。 我对她说,宝龙矿最近的情况不怎么好,产量下降得很厉害,自己回来后,连续忙了几天矿上的事。 徐冰雅没有提她唆使春草把我骗到她娘家的事,我也回避了这个问题,问修造厂最近有啥新情况,侯得财和姚南北有没有为难你。 徐冰雅神情平静地说,厂里的情况现在只能用大厦将倾这个词来形容,除了机修车间因为有榆树坪矿安排的检修计划,生产基本正常外,机加、铆焊和铸造车间只留了一半人,其他人全部放了假。 我奇怪地问,难道矿车车间也放假了?不是还有给榆树坪生产的一百多辆矿车没造完吗? 徐冰雅说,我急着见你,主要就是为了这件事。 农机厂生产的矿车进入矿务局内部市场后,以其领先一代的质量和性能指标,每辆比修造厂便宜一千块的价格优势,加上宋超南方商人既灵活又舍得下本钱的营销方式,如秋风扫落叶般把修造厂生产的矿车,挤出了其他各矿的市场,唯有榆树坪这个最大的用户,因为有程四苟的力保而没有沦陷,算是给修造厂留了点苟延残喘的本钱。 从监狱出来后,我曾向宋超提了一个要求,希望他至少在今年春节之前,不要打榆树坪矿矿车订单的主意,把这个市场暂时留给修造厂。 我这么做,一是因为矿车车间是自己亲手建起来的,不忍心看到它只生产了一年便不得不停产。二是因为矿车车间主任马秀莲是个泼辣豪爽,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好大姐,过去曾帮过自己和徐冰雅很多忙,我想让马姐这个春节过得不要太闹心。 宋超当时答应的挺好,但其实在我提这个要求之前,他已经向榆树坪矿这个最后的堡垒发起了冲锋,已经做了很多工作,砸进了重金。 宋超的目的很明确,就是尽快把榆树坪矿的矿矿车订单拿到自己手里,逼迫修造厂的矿车车间彻底停产,然后好实施自已的第二步计划:提价。把农机厂卖给各矿的矿车售价,提高到和省煤机厂二代矿车出厂价同样的水平,凭借运输距离近,古城局各矿采购农机厂生产的矿车的到货价,每辆比省煤机厂的少两百块钱运费的微小价格优势,在独占市场份额的前提下,实现利润的最大化。 徐冰雅告诉我,近两个月,宋超自己单独来过好几次榆树坪,不但找了供应科的马科长,也找过矿长杨树林。不知道他是怎么说服的马科长和杨矿长,自己只知道最后的结果是,马科长同意采购农机厂的矿车。 二十天前,马科长亲自带人去修造厂,核查了矿车车间的库存材料后,现场通知侯得财,以后别再进制造矿车的钢材了,把你们现在这些材料用完后,供应科以前给修造厂下达的矿车生产计划全部撤销。 马科长说,除非修造厂的矿车能在现在的价格上降两千块钱,而且还必须是质量指标达到新国标的新型矿车,否则只要我还是榆树坪矿供应科科长,绝对不会买修造厂制造的一辆矿车。在这个问题上,无论哪个领导给你们说情,在我这说话都不好使。 老马的话,等于给修造厂制造的矿车宣判了死刑。 别说修造厂根本没有生产新型矿车的技术和人才,就算能生产出来,制造成本也不可能降低两千块钱。按马科长说的价格,每卖出一台,至少要亏损一千块钱以上,与其做亏本买卖,还不如不做这个生意呢。 作为供应科的分管领导,程四苟对马科长未向自己请示,直接宣布撤销修造厂矿车订单的举动极为恼火,在月度材料计划会上,当众向马科长大发雷霆,要求他收回这个决定,并向修造厂领导当面道歉,要求供应科按原来的计划,继续接收修造厂生产的矿车。 马科长年纪大,资格老,在矿机关,属于那个领导都不得罪的老滑头一类的中层领导,不然他也不会在供应科长的位置上一坐就是十几年,主管和分管矿领导换了好几茬,其他重要科室的科长像走马灯似的你方唱罢我登场,唯独他岿然不动。 程四苟不是没打过用自己的亲信换掉老马,把供应科这个核心部门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主意,但一直找不到下手的机会。他没少找过老马的茬,也曾不止一次故意为难供应科,但老奸巨猾的马科长一次都不接招,总是避其锋芒,虚以委蛇,从来不和小苟子发生正面冲突,让四苟无机可乘。 唯独这次不一样,面对蛮横霸道的顶头上司,马科长大义凛然地说,自己这么做完全是出于老科长、老党员的良心,是为了维护榆树坪矿的利益,是出于自己的职业操守。 老马说,古城农机厂卖给咱们的矿车,不但是质量和性能指标更好的国标新一代矿车,而且价格比修造厂制造的还便宜两千块。 榆树坪矿每年需要更新的矿车超过一百辆,如果不更换供货方,仅仅这个单品,每年就要多花二三十万元,我觉得这个钱花得太冤枉,会让我这个干了一辈子供应工作,只知道为国家、为集体精打细算,节约每一个铜板的老家伙晚上睡不着觉啊! 老马说,除非领导把我的供应科长职务撤了,否则我绝不干采购修造厂质次价高的矿车,这种明显损害国家和榆树坪矿集体利益的缺德事。 马科长态度坚定,义正辞严,情真意切,而且夹枪带棒,毫不留情。虽然其中不乏表演的成份,但确实让程四苟无言以对,气得直翻白眼,但无法再说出一句反对的话来。 第91章 我不想赖账 我没想到宋超为了攻下最后一个市场堡垒,竟然下手这么重。 卖给其他矿的矿车,每辆比修造厂的售价低一千块钱能说得过去,这个价格可以让农机厂有一定的利润,但他卖给榆树坪矿供应科的矿车,竟然直降了两千元。 这个价格已经到了农机厂制造成本的盈亏临界点,而这仅仅只是制造成本,没有包含销售费用在内的各种费用,甚至连税金都可能兜不住。 我相信没有杨树林在背后撑腰,马科长不可能在作风极其霸道的程四苟面前,能表现的这么硬气。 据我所知,宋超在矿务局没有任何人脉关系,不可能有局级领导为他打招呼。他能成功拿下马科长和杨树林,从程四苟的虎口里拔牙,把已经下达给修造厂的矿车采购计划,硬生生抢了过去,除了钞能力外,不可能有别的招术。 宋超是个狠人,出手肯定不是一般的大方,不然不可能让马科长这只老狐狸心动。 不得不说宋超的运气不错,无意之中遇到了最难得的机会。 老马再有不到半年,就到了退居二线的年龄,一般说来,到了这个时间节点的领导干部,大都会有意识地放纵自己的欲望。 离职前能捞一把是一把,再不捞,这辈子不会再有捞的机会了。而且他们根本不怕得罪领导,不惧和自己的顶头上司翻脸,甚至敢于公开拆领导的台。 大不了你让老子不能得以善终,提前几个月撤了老子的职。 老子受了你们这些鸟人那么长时间的气,离岗前能在你们面前撒一次野,扬眉吐气一回,就算让我早几天回家抱孙子也值。 马科长现在大概就是这种心态,敢和程四苟硬怼,言语之中有意夹枪带棒,故意让程四苟难堪! 凭借多年和马科长同事的经验,我估计他很有可能还有另外的考虑。 收了宋老板那么多好处,我可以帮你把榆树坪矿未来一年的矿车供应合同签下来,而且在自己离岗之前,保证好好配合你的生意,但我退下去之后,合同履约过程中如果发生问题,比如收货方不按合同约定付款,对不起,您孬找我,也别埋怨我。 老马应该明白自己一个人势单力薄,不一定能顶得住来自于程四苟的压力,所以指使宋超,甚至有可能亲自把宋老板引荐给杨树林,让宋超给杨老大做工作,在必要的时候为马科长站台,确保让农机厂顺利拿到榆树坪矿的矿车采购合同。 至于宋超是怎么拿下的杨树林,不用想我就知道答案。 杨老大舍不得让水灵灵的小叶姑娘继续在饭店当服务员,给小叶开了个规模不小的劳保用品商店。 我大概知道小叶那个小姑娘的本事,一定会把这个对别人来说稳赚不赔的生意,做成一个出的多,进的少,永远都是糊涂账的无底洞,需要杨树林不断用钱来填。 真不知道自己的老领导,会在这个貌似天真的小姑娘的黑洞洞里,填进去多少真金白银后,才会幡然醒悟。 如果是一年前,甚至在半年前,我一定会以自己的方式,在不损害老领导威严和脸面前提下,提醒杨树林注意控制风险,别引火烧身,就像之前杨树林刚知道我了解他和小叶关系时那样,尽自己所能,帮领导排忧解难。 尽管那次老领导骗了自己,但我无怨无悔。 如果在自己希望落空,仕途遇挫时,杨树林能对我说句鼓励安慰的话,如果在自己遭到钱峰等人的无端陷害,蒙狱入狱时候,杨树林能站出来为我说句公道话,那我现在一定会挺身而出,不管付出多大代价,也要帮老领导解决掉注定会给他带来大麻烦的这个祸端。 但是现在,嗬嗬!嗬嗬… … 其实我对宋超这种做法挺不满的,不满之处在于他明明已经开始在马科长身上下功夫了,但在我请求他手下留情,等春节过后再对修造厂使用必杀技的时候,他对我隐瞒了真相。 徐冰雅说,在商言商,站在商人的立场上,宋老板的做法并没有什么不妥。 为了进入壁垒森严的矿务局内部市场,占领乃至于独占体量不大的矿车供应业务,农机厂的矿车产品不但低价入市,而且前期投入了不菲的销售费用。 如果不尽快把榆树坪矿这块最后的硬骨头啃下来,宋超就不能按自己的计划,实施提价方案,就无法让这个产品实现盈利,也不可能尽快把前期投入的业务费用收回来。 徐冰雅认为宋超这种营销手段属于大手笔,解决问题的思路非常清晰,针对性很强。 实践已经证明,宋老板的商业策略是成功的,徐冰雅让我以后要学会站在生意人立场上想事情,处理问题,一切以商业利益为重,少考虑点别的因素,别动不动就感情用事。 徐冰雅说,你当时就不该向宋老板提手下留情要求。 如果觉得矿车车间停产会让马姐难受,你应该想想用别的方式,补偿自己对马秀兰的愧疚感,而不应该要求人家宋老板牺牲个人利益,成就你可怜的同情心,你应该认识到自己这种做法,属于损害他人利益的不道德行为。 我似笑非笑地说,你别把这么件小事说得上纲上线,凭啥只说我损害了宋超的利益,有没有想过我这样做,是否也损害了我自己的经济利益。 徐冰雅瞪大了眼睛,紧紧盯着我的眼睛问:“农机厂卖人家自己生产的矿车,挣不挣钱,挣多少钱和你林子龙有啥关系?” 榆树坪矿的人,至少矿领导和修造厂职工都知道,古城农机厂在极短时间内生产出煤矿井下专用运输工具__矿用矿车,并且一进入市场,就把修造厂打得毫无招架之力,在还没和对手面对面切磋的情况下,就败下阵来。这件事绝对和林子龙那个混账脱不了干系,一定是因为他想当多经营副矿长的目的没有达到,为了报复挤掉他上位的姚南北,利用自己和农机厂老板宋超的朋友关系,唆使并且帮助农机厂生产矿车,抢夺了本属于修造厂独占的古城矿务局内部市场。 这是阳谋,我知道这个账自己赖不掉,而且我也没准备赖。 第92章 冷笑一声 我告诉了徐冰雅,自己是怎么帮助农机厂上马的矿车制造项目,说自己在这个项目中有股份,是宋超的合伙人。 徐冰雅脸上浮现出释然的表情,有点得意地说,没想到你的手伸的这么长,这才刚刚一年时间,名下不但有了煤矿和洗煤厂两个实体,同时还是榆坪公司和农机厂的股东,我早就过说你有做生意的天赋,你用事实证明我的判断是对的。 我笑了笑说,也许很快我手里还会有新摊子,这事一会再向你汇报,咱们还是继续说矿车车间停产放假的事吧,这事应该和你没关系吧。 徐冰雅说,矿车车间全体职工被迫放假,不但和我的关系很大,而且严重影响了榆坪公司的生意,最近自己被这件事搞得十分被动,希望我赶紧帮她拿个主意。 侯得财当厂长后,很快把修造厂向榆坪公司委派的董事,由徐冰雅换成了他自己,经常用董事的名义,对公司的事务指手画脚,企图染指公司的生产经营,但遭到徐冰雅和徐小弟的强烈抵制。徐小弟甚至给公司的维修工下了命令,以后只要侯麻子再进修理间,你们必须给我打出去,来一次打一次。 徐家姐弟把榆坪公司把控的很严,侯得财试了几次,都插不进手,于是换了个招,怂恿指使个别修造厂的职工股东,不停找徐冰雅纠缠,说厂里效益不好,自己没活干,挣不到钱,要求把他们安排到公司上班,顶替那些汽车修理工的岗位。 他们说自己是股东,相当于公司的主人,主人自己都没活干,凭啥要把工作机会给外人。 榆坪公司成立时,打的是国有企业员工全员持股的旗号,修造厂的一百多名正式工,每人至少认购了一股股份,所以这些人确实是公司股东,只是持股比例都很低。 手里有榆坪公司股份的,都是修造厂的老人,和徐冰雅是共事多年的工友,他们的要求让徐冰雅很为难,只能苦口婆心一个个给他们解释,说汽车修理工技术性强,不是谁想干就能干的,而且公司现在根本不缺人。 一开始找徐冰雅纠缠的人不多,态度也比较温和,希望徐厂长、徐董事长体谅自己上有老下有小,家里生活困难,要求把工作机会优先给他们这些股东外,并没有过激言行,徐冰雅还能勉力应付。 矿车车间全部停产后,情况马上不一样了,七八十名职工下岗待业,其中有将近三十名修造厂的老人,也就是榆坪公司的个人股东。 侯得财安排人私底下串联,把这些人组织起来,不但屡次围攻徐冰雅,还集体到榆坪公司闹事,口口说自己是股东,准备接管公司,迫使徐小弟不得不报警,派出所民警出面后才把他们劝离。 这些人不但扰乱了公司的生产秩序,还对公司声誉造成了严重的负面影响。 徐冰雅虽然持有榆坪公司百分之六十以上的股份,对公司有绝对控股权,但她毕竟只是一个人,对手却是修造厂的一百多名个人股东,而且他们还得到第二大股东的全力支持。 侯得才曾搧动说,你们这些股东必须联合起来,用人海战、车轮战把犯罪分子林子龙通过非法手段,贱卖给某些人的汽修车间,给咱们厂夺回来。 徐冰雅说,自己自己被这些人搞得焦头烂额,曾向黄大海求教,想请他这个支部书记出面,给职工股东们做做工作,告诉他们榆坪公司的效益关系到每个人的利益,公司挣的每一分钱都有大家的一份,再闹下去会影响公司的生意,会影响公司对股东的分红。没想到黄大海不但不愿帮忙,反而劝我慎重考虑个人股东的要求,辞退一部分汽车修理工,用空出来的岗位,安排部分待业的股东到公司上班,真是岂有此理。 徐冰雅越说越生气,声音越来越高,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她情绪这么激动。 “啍!哼!不仅是岂有此理,而是一点脸都不想要了!” 我冷笑一声,附和着徐冰雅的话。 侯得财唆使修造厂职工闹事,我不在意。他本就不是啥好东西,上任不到半年,就把红红火火的修造厂折腾得奄奄一息,致使多一半职工下岗待业,失去了收入。 姓侯的没把心思放在想办法保住职工的饭碗上,而是到处挑事,想借助职工股东人多势众,抢夺榆坪公司的控制权,借此转移大家对自己的不满情绪,企图用公司的经营业绩缓解自己身上的压力。 侯得财的小算盘打的不错,但终究只能是空响,根本不可能得到他想要的结果。 我了解徐冰雅心高气傲,宁可玉碎,不为瓦全的犟脾气,侯得财要是不知死活,继续煽风点火,搧动个别股东干扰公司生产经营秩序,要是把徐冰雅惹急了,她很有可能利用自己实控人的身份,让公司关门停业,宁肯自己蒙受巨大的经济损失,宁可两败俱伤,也不会让侯得财得逞。 不过黄大海在这个问题上的表现,真的让我寒心。 黄大海本质上是个老实人,没啥坏心眼。 我知道他现在上面有姚南北和侯得财压着,下面有来自车间主任和职工的不满和责难,像掉在风匣里的老鼠两头受气,日子肯定不会好过。如果他在徐冰雅求助时不表态,我可以理解他的难处,可以原谅他,但他不该落井下石,竟然要求徐冰雅妥协让步,这不得不让我多想想黄大海这样做,究竟出于什么样的心态。 冷笑两声后,我问徐冰雅姚南北在这个问题上是什么态度。 徐冰雅说,在我被关进监狱那段时间,姚南北蹦哒得有点欢,天天往修造厂跑,给厂部的人和车间主任们,甚至班组长开了很多次会,说离开了林子龙,咱们这些人照样能把修造厂的工作搞上去,动员大家为摆脱生产经营的被动局面出主意,想办法。 不过,从其他矿的矿车订单被农机厂抢走后,特别是听说你从监狱里出来后,姚南北一下子变蔫了,不但再没过问修造厂的事,连他分管的其他多经企业的事都不怎么管了,听人说他现在正在联系工作调动的事,准备调回自己老家去。 第93章 另找时间 我对徐冰雅说,侯得财能煽动个别股东闹事,咱们为什么不能给大家做解释工作,让大家别上侯得财的当。 明天让小弟把老孙接下来,你让马秀兰配合孙建成,给修造厂那些老人讲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让他们别再做损害自己利益的事。 老孙和马姐在修造厂职工中的威信比较高,而且也是个人股东,买的股份比大多数人还多,他俩的话那些老职工大部分还是能听进去的。 另外,把你董事长的气势拿出来,马上召集公司董事会,不管侯得财怎么反对,强行在公司章程上加一条:任何股东都不能有妨碍公司正常经营,损害公司利益的行为,否则公司董事会有权注销其持有的股份,并不做任何补偿。 有了这个规定,我看谁敢挑头闹事,谁愿当先挨枪子的出头鸟。 徐冰雅面露难色说,你说的第一个办法可行,但第二办法可能没有法律依据,我回去要查资料。 我说,管它有没有法律依据,咱就这么干了,谁有意见可以去法院告,等法院判决书下来后,大不了咱把这条规定再从企业章程中删掉,又不是多大个事。 徐冰雅还是忧心忡忡,说我的办法治标不治本,无法杜绝以后再发生类似的事情。 徐冰雅的担心不是没道理,榆坪公司开业不到两年,发生过好几次职工股东寻衅滋事的情况,甚至间接把一个挑头闹事的职工整进了监狱。 按说已经是工人阶级一分子了,但有些职工还是摆脱不了小农意识,目光短浅,爱占小便宜,没有主见,思想容易被别人左右。 明明榆坪公司的效益非常好,第一年就给了股东投资额三倍的分红,就这个别股东还不满意,还甘愿受某些居心叵测人的蒙蔽,故意给公司制造麻烦,似乎把有自己股份在内的榆坪公司搞垮搞黄了,才能称他们的心。 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想了一会后,我对徐冰雅说,要想永绝后患,那你这个法人代表就得痛下决心,要么把其他股东手里的股份全部收购,把榆坪公司变成你的私人企业,要么把它搬离榆树坪,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和那些香臭不辨的混账东西。 徐冰雅摇摇头说,你出的这都是什么馊主意,去年咱们的分红率那么高,厂里那些个人股东怎么舍得卖自己手里的股份,除非我把公司未来五年的预期收益全部提前支取,用天价向他们收购,你觉得我会做这种傻事吗?何况,就算我的报价再高,修造厂持有的百分之二十多的股份,我估计侯得财和姚南北也不会卖。 侯得财的目的是掌握公司的控制权,想借用公司为修造厂输血续命,第二大股东身份是他现在唯一的把手,失去了这个把手,他更没有机会染指公司事务。何况公司每年十万左右的分红,现在是修造厂唯一盈利的业务,这笔钱对极其缺钱的侯得财来说,重要性不是一般大。 我咬牙切齿地说,挣钱不容易,赔钱不难吧!既然这样,不如从现在开始,你和小弟把公司的业绩打下去,每月的财务报表上都显示亏损。同时放出风声,说由于股东滋事,导致用户对榆坪公司产生了严重的不信任感,不愿来咱这儿修车,经营业绩大幅度降低,亏损严重,所以公司今年不但不会给股东分红,大家的本钱两三年内也可能全部赔光。等大家对公司的经营前景失去信心后,再私下里分批分次,以低价收购他们手里的股份。 徐冰雅苦笑着说,把实际盈利能力相当不错的企业做成亏损,至少有十几种可行的办法,但无论哪种方法都是违法的,根本经不起司法部门和税务机关的调查,是不是你觉得这次在监狱受的罪不过瘾,还想再进去一回?我可警告你,这种事最好连想都不要想。 我不甘心,问徐冰雅就没有既能让企业在报表上显示亏损,但又不会触犯法律法规的办法吗? 徐冰雅回答说,假的真不了,除非采购的配件材料质次价高,内部管理混乱,浪费严重,业务量严重不足,导致企业真的发生了经营亏损。问题是你忍心为了压低股份转让价格,把榆坪公司好不容易才在用户中树立的口碑亲手毁掉吗,把咱们自己刚做起来的品牌砸碎吗?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自己提了那么多条建议,却被徐冰雅一个接一个ps掉,这让我十分难堪,于是狠了狠心说,我再给支最后一个招,如果这个招你还认为不行,那我就江郎才尽了,你请另请高明吧。 我对徐冰雅说,动用你的绝对控股权,让董事会做出迁移榆坪公司经营地址的决定,强行把公司搬到山外去。 徐冰雅说我这是开玩笑,这么大个汽修厂哪能说搬就搬,搬家后,现在的用户群体会丢失殆尽,五六十号员工的吃住问题怎么解决,到哪找合适的经营场所,如果一百多名职工股东集体阻拦搬迁怎么办? 我说这些问题我替你想好了,只要你能下这个决心,所有问题我都会帮你妥善解决,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请老孙和马姐给修造厂那些老人做解释和说服工作,劝大家别再干扰公司开门做生意,给搬迁工作留出足够的准备时间。 徐冰雅静静盯着我,一双清澈的大眼睛里写满了问号。 我说你别这样看我,过两天抽时间带你去看我给榆坪公司选的新址,同时会给你提供一份详细的可行性方案,我相信一定能让你喜出望外。 徐冰雅点点头说,我暂且相信你,明天就把马姐拉上,去宝龙矿把老孙书记请下山,先按你的主意给个人股东们做工作吧。 此时已经到了晚上十点半,考虑到时间太晚,我只能把自己想同徐冰雅商量的问题暂时搁置,准备另找时间磋商。 我想说的问题比榆坪公司的搬迁问题更复杂,三言两语根本说不清楚。 第94章 吱哇乱叫 第二天,我再次开车去了县城,在百货大楼买了两千多块钱东西,趁午饭时间去了张贵副局长家。 虽然和张局长打过很多次交道,并且中间还有王俊臣副县长这条线牵着,但我觉得自己和他的关系,还没熟到可以随时随地开口相求的程度。 求人办事,必须摆正自己的位置,拿出求人的姿态。 张贵很热情,放下手里吃了一半的饭碗,拿出自己珍藏的五粮液,招呼老婆重新炒几个菜,说要庆祝勇敢的林子龙同志,把反贪局的领导弄得灰头土脸,既丢了面子又丢了里子,自己毫发无损地从监狱里凯旋而归。 煤炭局是古城县政府序列里人数最多,对财政收入贡献最大的业务部门,常务副局长张贵在县城算个人物,信息还是很灵通的。 张贵说,县政府机关干部中传言,榆树坪矿有个叫林子龙的科长,是县反贪局成立以来,第一个被反贪局立案审查,结果没有查出任何问题,被无罪释放的公职人员。最近一段时间,很多干部见了检察院的人都开玩笑说,原来你们检察机关也会办冤假错案啊。 我随意笑了笑说,老兄谬赞,我是因为运气比较好,侥幸钻了法律的漏洞而已。今天有重要事情向领导请教,必须保持头脑清醒,酒就不喝了,让嫂子给我下碗挂面吧。 张贵把手中的酒瓶子塞到我手里说,既然有事,给兄弟的接风酒改天再喝,但这瓶五粮液你得带走。 我知道张局长见我大包小包拿了那么东西登门拜访,想回份礼意思一下,于是也没推辞,大大方方收下了。 吃着面条,我问张贵知不道榆树坪镇山梁矿山体塌方堵塞道路的事。张贵说管片安检员早就把相关情况汇报到局里,安检股已经安排人给受塌方影响,暂时停止生产的两个小煤窑井口贴了封条,停产期间,禁止任何人员入井。 张贵问我是不是有什么想法。我说卫大宝到现在没有任何消息,虽然在你和王县长帮忙下,宝龙矿的产权转到了我个人名下,但由于和村里的关系没有理顺,崖畔村的干部群众都以为宝龙矿还是他们村卫大宝的,如果卫大宝再长期没有消息,我怕村里人会起疑心,有可能去矿上闹事。 我说,山梁矿和宝龙矿在一座山的两面,采的是同一层煤,而且是相对而行,直线距离只有几公里,两个矿的巷道总有打通的一天。 听说山梁矿的曹老板不想掏钱修路,想把矿卖掉,所以我动了心思,如果价格合适的话,想把山梁矿买下来。 我买下它不一定出煤,也不指望它挣钱,只是想给自己留条退路,万一哪天崖畔村人找宝龙矿的麻烦,我可以用山梁矿作为和他们谈判的筹码。 张贵是卫大宝小煤窑冒顶事故善后工作小组副组长,对我接手宝龙矿的过程十分清楚,包括营业执照变更,和财政局签订分期交纳事故罚款的协议等等的手续,都是他一手经办的。他也知道崖畔村很多人对卫大宝仓皇出逃后留下的小煤窑虎视眈眈,知道今年过年前,己经发生过一次村民阻挠宝龙矿生产的群体事件。 所以我坦然把自己的真实意图告诉了张贵,请他帮我了解山梁矿的具体情况,主要是手续是否齐全,有没有重大隐患,煤炭局给它划定的井田范围起止和剩余的资源量。 张贵说,他个人认为我把山梁矿买下,作为留给宝龙矿后路的想法是个很好的主意。 假如卫大宝一年半载还不回来,假如崖畔村人知道了卫大宝小煤窑的所有权人,己变更为你林子龙,聚众闹事是肯定的。到时候宝龙矿很可能无法正常生产,如果你准备有后手,可以借此要挟他们,宁可让宝龙矿停产,也不答应他们的无理要求,他们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从法律上来说,宝龙矿是林子龙的,只要你没把它的所有权转让出去,谁都别想用它的手续,用它的井口和生产系统出煤,这是原则性问题,首先我们煤炭局这关就过不去。 所以当地村民闹腾的再厉害,顶多只能闹到让宝龙矿无法出煤,但无法用其为自己获利,所以闹到最后,妥协退让的只能是他们。 张贵说,山梁矿现在道路不通,出不了煤,所以转让价不会太高,但再便宜你也得花一大笔钱,这些钱总不能白花吧,所以你不能只想着把它买下预备留作后路,还是要想办法让它生产,尽快把自己投入的本钱收回来。 我说自己到现场看过,山体塌方的土石方量太大,清理起来不但要花一大笔钱,而且不知道清理过程中会不会发生新的塌方,所以心里没底,想先把山梁矿买到手后,看看后续情况再说。 张贵让我先吃面,下午跟他一起去办公室,让相关股室负责人把山梁矿的情况给我讲清楚,让我自己根据具体情况,决定要不要和曹老板谈转让条件。 下午四点半,从煤炭局出来后,我没敢在县城停留,直接开车回到洗煤厂。 郭秋花还是坐在大门口,嗑着瓜子晒太阳,脚下的瓜子皮一大堆。 我踩下离合器,踩住刹车,摇下玻璃问郭秋花,你嘴巴里是不是装了弹簧,弹起来就停不住了,能不能让自己的两瓣红唇歇会。 郭秋花从椅子上蹦起来,笑嘻嘻趴到车窗上,给我嘴里塞了颗瓜子仁说,我的嘴唇长得是不是很性感,你想不想尝尝味道? 我一把将郭秋花妖媚的笑脸推得远远的,说,我胆子小,怕你老汉提着斧子把我撵得满世界跑。 郭秋花笑得花枝乱颤,说快进去吧,有个小屁孩在厂里等了你好多天,人家说是你的狱友呢。 “狱友?” 我不由得一愣,忽然想起请检察院小韩转交小五的那张纸条,自己竟然把这个茬忘得一干二净,没想到206监舍的小五真的找上门了。 “这小子!” 我心中大喜,抬起离合的同时猛踩油门,老jeep猛的一下蹿出去,把没有防备的郭秋花,吓得抱着脑袋吱吱啊啊乱叫。 第95章 愁成这样子 脸上手上沾满了黑糊糊煤泥的小五,被王小明带到我面前。 小五还是在号子里那股机灵劲,眼睛滴溜溜乱转,笑嘻嘻向我鞠了一个九十度的大躬说:“老大,小五投奔你来了。 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皱着眉问,怎么把身上搞得这么脏? 王小明说,七八天前,他拿着写着你名字和电话的纸条,来厂里找你,我说你不在,他说要在厂里等你,我就让他暂时住下来。这小子别看年龄不大,心眼还不少,挺会来事的,刚安排好睡觉的地方就主动找活干,刚才正在帮着工人清理煤泥池呢,大铁锹抡得可欢了。 我怜惜地看着小五道:“等我就老老实实等我,谁让你干活了,身体还没长成,累得再不长个子了怎么办。” 小五还是笑嘻嘻的说,没事,老大!小五不能白吃白住招人嫌。 我心里酸溜溜的,这孩子太可怜了,连自己姓什么,多少岁都不知道,从有记忆的时候起就是流浪儿,没有一天不是在别人的白眼下生活,所以比任何人都懂得世故和人情冷暖,时时刻刻都想着要讨好别人,以便自己能讨口残羹剩饭,少受些欺侮霸凌。 我问小五啥时候从里边出来的,放他出来的人当时怎么说的。 小五说他出来后第二天,就拿着管教给他的纸条,一路步行,边走边打听,找到了飞龙洗煤厂。放他出来的干部,当时只说了一句话:出去后找个正经活干,别再小偷小摸了,然后给了他五十块钱,就送他出了监狱的大铁门。 我知道这是反贪局小韩的功劳。 检察院住古城监狱检察室,接到自己人小韩反映的情况后,发现了被公安机关遗忘在看守所的未成年人小五,介入后把被关押了好几年的小五释放了。 没有说法,没有法律手续,没有道歉,肯定也不会追究相关当事人的责任,只是稀里糊涂地把小五释放了。 我估计小五拿到的五十块钱,是经办的狱警或者公安干警,觉得这个无家无亲,无依无靠的小孩挺可怜的,拿自己的钱给了小五几天伙食费,免得这孩子一出监狱的门就得饿肚子。 唉,小五能有现在这个结果也算幸运,这件事就这样吧。 我问小五有什么打算,小五挺胸收腹,站得端端正正的,大声说,小五这条命是老大给的,生是老大的人,死是老大的鬼,老大让干啥就干啥! 小五不再是嬉皮笑脸的样子,脸上的表情变得很严肃,说得字正腔圆,态度很认真。 从小混社会,这小子一定没少投过山头,小小年纪不知道拜过多少个老大,虽然大字不识一个,但把这套把戏玩得很溜。 我对小五说,我又不是你以前跟过的那些叫花头,以后不许一口一个老大。 小五问,那我怎么叫老大?我想了想说,以后你叫我“龙哥”吧。 小五缩了缩脖子说,辈份不对,我可不敢叫老大哥哥,叫“龙叔”或者“龙爷”行不行? 我被小五的回答气笑了,笑着骂道,老子还不到三十呢,你小王八蛋是想折我的寿啊,别废话,以后见面就喊“龙哥”。 我转头问在旁边一直憋着笑的王小明:“你看这小子今年有十几?” 小明回答道:“十四岁左右,不会超过十五。” 我对小明说,从现在起,小五交给你了。给他把吃住安排好,安排他在洗煤厂干些杂活零活,他想学开装载机也可以慢慢溜着,但别让他干太重体力活。记得每月给他发份工资,但工资不能都给他,每月给他发几十块零花钱,剩下的你替他存起来。这小子长这么大,手里可里就没拿过钱,工资给了他,估计两三天就能霍霍个精光。 “另外再给你个任务,从今天起,你每天教小五学三个汉字,再教他学习一个小时的小学数学课,一年之内,必须让他学会加减乘除运算,会认会写一千个汉字。” 我给王小明又安排了一个差事。 随后我对小五说,以后听小明哥的,他让你干啥就干啥,别给我惹事,一定好好学习文化,以后每个月我都会检查你的学习成绩,完不成任务可要受罚的。 小五脸上挂着两行眼泪,哽咽着叫了声“龙哥”,又给我鞠了个躬,跟着王小明出去了。 我点了根烟,长吁一口气,把申小涛喊到办公室。 小申手里拿着笔记本和一叠票据,在办公桌对面坐下。 看着申小涛郁郁寡欢的样子,我问他怎么心事重重的。 小申低着头说,在深圳工作的同学,给自己联系好了单位,我已经在矿上办了停薪留职,最近准备就去南方上班,只是… … 我十分诧异,问他办理停薪留职手续前,为啥不给我说一声,就算你不想在修造厂上班了,为什么不考虑留在洗煤厂干呢,不知道我这里现在非常缺管理人员吗,你是不是有什么难隐之言? 小申面露难色,吞吞吐吐不想回答我的问题。 我有点生气,板起脸说:“你跟着我干的时间不短了吧,应该知道我最讨厌磨磨唧唧的人,有事拿到桌面上说,别像个老娘们似的抻不展。” 申小涛抬起头,直视着我的眼晴:“我觉得林哥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你带领黄大海和我在修造厂上项目时,总是一心一意,全神贯注,每个环节都全程参与,所有问题非得自己搞得明明白白的,再小的细节都不会放过。那时我跟你确实学了很多东西,但我感觉你对洗煤厂的事不怎么上心,回来这么长时间了,我和王小明几次想给你汇报筹建过程的工作和费用,你都不愿意听,而且对厂里现在的情况不闻不问,好像这个厂子是别人的,和你没啥关系。说实话,你这种态度让我心寒,再加上自己本身有些麻烦事,心里很烦,所以… …。” 我点点道:“谢谢你能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来,而且你说的确实也是事实,洗煤厂的事咱暂且放下,先说你个人的麻烦事,让我看看啥事把一向标榜自己是乐天派的申工,愁成了这个样子?” 第96章 暗恋对象 申小涛告诉我,他和郭秋花是中学同学,十年前就暗恋上了她,原本想等自己从煤校毕业后,再向郭秋花表白。但自己拿着学校的报到通知书回到榆树坪时,郭秋花已经在两个月前结婚了。 得知这个消息后,申小涛追悔莫及,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一个多月后才向干部科报到。此时榆树坪矿当年的大中专毕业生分配工作已经结束,干部科于是把他塞到没人愿意去的修造厂当技术员。 申小涛说,他对给自己分配的工作单位很不满意,但得知郭秋花就在修造厂当车工时,又觉得这是天意。虽然自己失去了和暗恋多年的女孩表白的机会,但能时常见面也是种安慰,于是勉强接过了干部科开的调令。 因为一开始就对修造厂有抵触情绪,上班后,小申对自己的本职工作一直不怎么上心,有事没事总往郭秋花上班的机加车间跑,因此和先后两任厂长的关系搞得都很紧张。 不受领导待见,工作不称心,天天看着自己所爱的女人笑颜如花,却不能一亲芳泽,那种感觉把向来开朗乐观的申小涛折磨得生不如死,加上修造厂日渐衰败,看不到任何复苏的希望,于是他有了破罐子破摔的思想,更不把工作当回事,甚至连办公室都不愿意进了。 我去修造厂当厂长时,正是申小涛最颓废的时候,要不是孙建成拖着残腿,前一天晚上专门去家里通知他,明天务必按时上班,迎接新厂长到任,小申那天根本就不会去厂里。 申小涛说,那天陪你这个不受全厂所有人待见的新厂长,在三个车间转了一圈,我发现自己和新厂长的处境有相同之处,都被修造厂的人用白眼看,忽然间产生了惺惺相惜的感觉,忽然间有了跟着年龄只比自己大四岁的新厂长,在天高皇帝远的修造厂好好折腾一番的想法,想让自己爱而不得的郭秋花,见识见识我小申的本事。 于是,申小涛一改前几年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浪荡样子,死心塌地跟着我,没黑没白,不要命地折腾了一年,果然折腾出了一些名堂。 我让修造厂焕发了生机,旧貌换新颜,赢下了和矿长杨树林的赌约,为自己挣了一笔不菲承包经营奖金的同时,也没忘记申小涛付出的努力和做出的贡献,不但帮他解决了困扰了两年的职称问题,还在自己离任前把小申推到副厂长位置上。 申小涛说,他跟我干的那一年收获颇多,最大的收获其实不是混了个副科级,而是在同学为自己举办的庆功宴上,喝了点酒的郭秋花说的那句话。 郭秋花当时举着酒杯笑得很开心,但眼晴里却流着泪,说自己当初瞎了眼,要是早知道申小涛二十六岁就能混上厂长,老娘说什么也要多等几年,一定要把自己下嫁给这小子,谁他妈的都别想从我手里把他抢走。 申小涛说,听到郭秋花说出这句话后,自己当场破防了,发现这么多年过去,虽然自己也谈过几场所谓的恋爱,但心里还是只惦记着郭秋花一个人,别的女人根本取代不了她的位置。 申小涛说的很痴情,让我不由得回想起过往的那些事。 研究汽修车间怎样才能吸引拉煤车的老板和司机来车间修车,尽快打响知名度问题时,申小涛建议给车间配两个年轻漂亮,能说会道,亲和力好的女业务员,并且极力推荐郭秋花作为第一人选,为此惹得思想比较保守的孙建成当场发了火。 郭秋花喝了汽修车间临时负责人刘长安的迷魂汤,被刘长安白睡了。糗事暴露后,刘长安受到处理,被我赶回机加车间当机修工。 当时孙建成建议我把郭秋花也从汽修车间调出来,别再让她在天天和社会用户打交道的岗位上丢人显眼。 接任刘长安的申小涛腆着脸求了我好几次,说郭秋花是因为思想简单,才上了刘长安的当。但她的人品保证没有问题,而且工作能力特别强,平常的工作表现也很好,希望我给郭秋花留点面子,别让她回人多事非多,回去后肯定在人前抬不起头来的机加车间。 看在申小涛为汽修车间筹建立了功的份上,我专门和郭秋花谈了一次。郭秋花对自己糗事无所谓的态度让我开了眼界,我很欣赏这个美少妇坦率直爽,一点也不藏着掖着的性格,发现她除了能说会道外,学习能力和独立工作能力确实可圈可点,于是不但没有处理她,还把她调到厂部担任出纳。 我对申小涛和郭秋花的信任,后来很快得到了回报。 在决定是否把汽修车间从修造厂独立出去的股东大会上,心怀鬼胎的刘长安,拉拢了几个不明真相的股东,跳出来捣乱,把主持会议的徐冰雅搞得相当狼狈。 眼看分离议案即将被搅黄的关键时刻,申小涛说服郭秋花挺身而出,自揭伤疤,当众曝出刘长安是怎么把自己骗上床的,戳穿了刘长安编造的谎言,揭露了他阻挠股东大会表决,是出于个人的卑鄙目的。 郭秋花及时现身,处心积虑的刘长安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没有勇气面对敢拿自己见不得人的丑闻说事的郭秋花,顿时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抱头溜了,这才让徐冰雅的切割方案,在股东大会上得以有惊无险的通过。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郭秋花是榆坪公司的功臣。 一直以来,我只是以为申小涛和郭秋花的私人关系比较好,并不知道郭秋花是申小涛苦恋暗恋了整整十年的女人。 问题在于他们俩人不可能在一起啊! 申小涛是单身,各方面条件都很不错,但郭秋花却是早已嫁作人妇,孩子已经三岁,而且风评相当不好,在很多人眼里是作风随便的… … 我问申小涛,你是不是早就和郭秋花钻到一个被窝里了? 小申说,也不早,就是同学聚会的那天晚上,我俩都喝多了,半夜散场后,在家属区后面的山坡上… … 第97章 伺候得比你好 难怪郭秋花放着修造厂出纳员的班不上,把咿呀学语的孩子扔在家里不管,非要跑到几十公里外的洗煤厂来当司磅员,原来她是为了陪申小涛而来。 借我的洗煤厂为自己谋性福,这是赤裸裸的以权谋私,我对申小涛这种做法很不满,但真不忍心责备这个痴情的小伙子。 我问小申喜欢郭秋花什么,是因为她脸蛋漂亮,还是因为她身材出众? 申小涛说,和长相身材没半毛钱关系,自己主要是喜欢郭秋花大大咧咧,对啥都不在乎的性格,和她在一起,自己很惬意,很轻松,总有说不完的话,这种感觉在别的姑娘身上根本找不到。 感情的事真不好说,自己的事情尚且一地鸡毛,我觉得没资格给申小涛指点迷津,只能从现实情况出发,对申小涛说,我觉得你和郭秋花没有在一起的可能,所以希望你能想明白这个道理,接受这个事实,最好尽早主动结束你们之间的关系,免得拖下去不好收场。 申小涛双手插进头发里,抱着头说,正是因为有这个想法,我才瞒着父母,瞒着郭秋花,偷偷办了停薪留职,想躲到几千里地之外的深圳去,躲开这些自己不知道怎么处理的麻烦事。 申小涛说,自己马上满二十六周岁了,父母早就催着我找对象结婚。虽然郭秋花说只要我开口向她求婚,她马上办理离婚手续,也不争孩子的抚养权,净身从婆家出户,然后嫁给我。但一个矿上的人,谁不知道谁的底细啊,我怎么敢给父母说想娶郭秋花的话。我妈有高血压,听了我这么说能受得了吗! 小申一点都不糊涂,知道父母绝对不会让一个结过婚,生过孩子,而且和别的男人乱搞,被自已男人抓了现行,名声相当不好的女人进自己家的门,所以郭秋花再主动,申小涛都不敢说想娶她的话。 我对申小涛说,你以为自己瞒着父母和郭秋花去了深圳,就能躲开这些麻烦事吗。就郭秋花那火爆脾气,你要是不给她把话说明白了,忽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谁都不能保证她不去找你父母,不敢保证她不撵到深圳去! 所以,即便你想去深圳打工,走之前也得把话给郭秋花说清楚,把你俩的关系断了,否则后果无法预料。 我说,这件事的主动权在你申小涛手里,只要你能说出以后不再来往的话,我估计郭秋花不会缠着你不松手。她那种啥事都能拿得起,也能放得下的女人,不可能因为情迷失自己,也不可能为男人痴情到不管不顾。前提是你得把自己的意思给她表达清楚,不能黑不提白不提,让她不知道你内心的真实想法。 申小涛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说,这个道理我懂,也想快刀斩乱麻,可是试过好几次,在郭秋花面前无论如何也张不开口,而且我发现自己确实离不开她。 除了郭秋花之外,我对别的女人统统没兴趣,所以才这么难受,所以才… … “真他妈没出息,真他妈的无可救药!” 我忍不住骂了申小涛一句:“不管你离不离得开郭秋花,都不能让她再待在洗煤厂了。榆树坪矿有多少人知道申小涛在飞龙洗煤厂上班?修造厂有多少人知道郭秋花请事假,去了申小涛工作的地方当临时工?这中间有什么猫腻,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能想的到。所以你们别自欺欺人,别想着能堵住别人的嘴。我不希望再发生一次郭秋花男人提着菜刀捉奸,把自己老婆堵在别人被窝里的闹剧。” 我对申小涛说,这事你别管,晚上我找郭秋花谈谈,如果她还是不想回修造厂上班,可以暂时去徐小弟那儿打工。至于你们后面怎么办,你自己想明白后再做决定,我帮不了你。 申小涛无语,没有反对我的决定,于是我继续说,如果是因为郭秋花的事,我认为你没必要去深圳,既然已经办理了停薪留职,就老老实实留在这里,给我把飞龙洗煤厂厂长当好。 你一开始说的那些话很好,我知道在一片光秃秃的石砾地上,从零开始,建一个工厂有多么不容易,你和王小明,还有徐小弟和“冰姐”都耗费了很多心血,在建厂过程中没少受罪。 我承认自己这个老板非常不称职,但你申小涛也得站在我的角度,替我想一想。 前期是因为我没有自由,对建厂的事有心无力,给你们帮不忙。上次回来后,看到你和王小明干得有模有样,加上我因为别的事精神上受了点刺激,有段时间有意放纵了自己,确实不想过问洗煤厂的事。 但你看看我现在是不是已经满血复活,已经挽起了袖子,准备轰轰烈烈大干一场。 现在你啥也别说,去厨房让厨师炒几个菜,把王小明和郭秋花叫上,晚上我边喝酒,边听你和王小明汇报洗煤厂的工作,兼给郭秋花小姐送行。 由于自己的颓废和不负责任,耽误了及时采取应对地质断层的措施,对宝龙矿的生产造成了影响,我不想让这种情况在洗煤厂身上发生,所以在山梁矿的事情迫在眉睫的情况下,还是挤出时间,想先把洗煤厂的工作理顺,化解申小涛和王小明的抱怨情绪。 老辈人总是劝不懂事的小孩,嘴里的饭不要塞得太多,太多了嚼不烂。 我感觉自己现在就是贪吃的孩子,不管能不能嚼得烂,也不管小嗓子是否能咽得下去,只想把嘴巴塞得满满的。 郭秋花的工作根本不用做,酒过三巡后,我正想开口,郭秋花却抢先端起杯子自罚一杯,笑吟吟地说,我今天再在这儿住一晚,明天早晨把磅房的账给王小明交待清楚后就回榆树坪,以后除非领导亲自招见,我保证不进洗煤厂的大门。不过我给你提个小小的建议,最好给洗煤厂招个手脚利索的小姑娘,不然我走了后,看谁给你收拾屋子,打扫卫生。 我哈哈大笑:“这事不劳郭女侠操心,有小五在这儿,叠被子、洗衣服,挤牙膏,倒洗脚水,甚至帮忙洗澡搓背,保证把我伺候得比你舒服!” 第98章 我的计划 申小涛和王小明汇报的情况让我感到欣慰。 在我失联的几个月中,除了供应北方公司铁路外运计划的需求外,宝龙矿的地销煤一吨都没有卖,全部转运到正在建设中的洗煤厂,因此洗煤厂现在的原煤库存还有六千多吨。因此虽然煤矿受地质条件变化的影响,产量比正常情况下降低了一大截,但两三个月内还能保证按合同约定的数量,继续向用户供应精煤。 这也算是坏事变好事,对我来说是个意外收获,多少能弥补一部分宝龙矿产量下降,生产成本大幅度提高对自己造成的经济损失,也让我对收购山梁矿的念头,变得不是那么迫切。 尽答这样,第二天上午,我还是让申小涛带上纸笔和皮圈尺,换上黄胶鞋,和我一起上山。 我和小申用了大半天时间,对山体塌方落下来的土石进行了详细测量,计算了大概的土石方量,绘制了现场平面图,并观察研究了清障路线。 返回洗煤厂的路上,我对申小涛说,我准备动用两台50装载机,二十四小时轮班作业,用最短的时间,把塌方处的土石方清理干净,让那条便道具备通车条件。你根据这个思路,帮我搞个施工方案出来,按照就高不就低,宽打窄用的原则,计算一下整个工程的大致费用。 这个方案自己不是不能做,但我有其他事情要忙,抽不出时间。 由于郭秋花的离去,小申的情绪有些低落,也没有问我想干什么,只是闷声闷气地答应了声:“行!” 把小申送回厂里后,我又开车出去了,这次的目的地,是半年前峪口村干部推荐的建设洗煤厂的地方。 这是从榆树坪出来的道路,和国道交汇处三岔口一个废弃的采石场,距离两条公路的距离都不远,而且其间没有什么东西隔挡,视野很开阔。 采石场废弃有些年头了,但原来安装的变压器和打的水井还能用,一排可能是办公场所和员工宿舍的砖瓦房,保护的也基本完好,用来加工石料的场地差不多有十亩地大,在这块地上建个汽车修理厂绰绰有余。 这是我为榆坪公司公司选的新营业场址。 当初我不想把洗煤厂建在这儿,主要是嫌离公路太近,太扎眼,但这儿却是建设汽车修理厂的绝佳之处,可以兼顾吸引两条公路上的客户。 当徐冰雅提出想要斩断个人股东闹事可能的时候,我首先想到的是把公司迁到这个地方来。 榆坪公司现在的经营场所,位置固然也很好,但是租用榆树坪矿的场地房屋,用的是矿上水电,受矿上某些人为因素的影响很大,此前已经发生过多次无故断水停电的情况,要不是我让徐小弟提前买了发电机,预备了拉水车,会对公司的生意造成很大的影响。 国营企业中的某些人,特别是一些手中有点小权的干部,把自己本职工作干好的本事没多大,却特别热立热衷于到处捣乱,特别见不得别人干的比自己好,如果不是有五年期的租赁协议,如果不是徐冰雅态度强硬,扬言要用法律手段解决出租方提前解除租约的无理要求,榆坪公司租赁的场地房屋,应该早就被行政科强行收回了。 这个问题对榆坪公司来说,是个很大的隐患,迟早要解决,而且早解决比晚解决主动,所以我准备说服徐冰雅,趁着和修造厂以及职工股东的矛盾还没有彻底激化的时候,把榆坪公司搬到山外来。 公司搬离榆树坪后,那些个人股东再想闹事,要跑几十公里山路,估计没几个人有那么大的劲头,大概也不舍得花来回好几块钱的车费。 跑到别人家的地盘上滋事,当地派出所的警察,可不会像矿公安科那些人胳膊肘往里拐,以和稀泥的方式大事化小。 经营场所的变更,肯定会对榆坪公司将近两年时间形成的客户群体带来不良影响,可能会造成一部分固定客户的但流失。 我认真分析过利弊,认为从长远上来看,搬迁的利大于弊,对榆坪公司未来的发展有很大的好处。 榆坪公司的客户,主要是榆树坪煤矿周围山上的拉煤车。 拉煤车要把小煤窑生产的煤炭拉到山外去,必定要经过我给汽修厂选的新址,不存在以后维修保养车辆要多跑的问题,区别在于车老板和司机以前可以利用没有生意或自己的空闲时间,就近把车开到榆树坪修理,以后需要在运输途中维修保养自己的车辆,没有以前那么方便了,会让部分客户做出其他选择。 这个问题是搬迁对榆坪公司造成的最大的不利影响,虽然无法避免,但可以想办法补救,尽量降低受损失的程度 采石场的地方足够大,可以为拉煤车司机配套建几间临时休息的宿舍和棋牌室,让来修车的司机有休息和娱乐的地方,吸引他们把煤卸掉后,在返回榆树坪的半道上过来维修车辆,在等待修车的时间可以睡觉休息,也可以和同行打几圈麻将,玩几把扑克,赶上了饭点,还能吃顿免费的工作。 提供这些附加服务的成本没有多少,而且羊毛只能来自于羊身上,不会对榆坪公司的利润率带来多大影响。 由于榆树坪是进山公路的终点,没有过路车辆,所以以前榆坪公司只能在有限的存量市场上精耕细作,不存在扩大经营规模的条件。如果搬到现在这个地方,门前就是二十四小时车流不断的国道公路,只要好好经营,创出了信誉口碑,不愁吸引不来客户,发展空间会得到很大拓宽,如果充分利用地利位置和场地大的优势,配套开发一些新的服务项目,会有更大的想象空间。 我的想法是,搬迁后,在协议到期之前,租赁榆树坪矿的场地房屋绝对不能提前归还,要么留少量工人,作为榆坪公司的维修点,继续为部分老客户提供车辆保养和简单的维修服务,如果有人捣乱可以停业,只留一个人看门,避免这块风水宝地被别人拿去开汽修厂,抢榆坪公司的生意。 反正每年租金只有那么点钱,白交了不心痛。 第99章 两个现实问题` 察看了现场的情况后,我找到峪口村村长,请他约采石场原来的老板一起去洗煤厂喝酒。 我给洗煤厂选的位置很偏僻,离最近的集镇有三四公里,而且小镇上也没像样的饭店,与其到饭店请客,没有让灶上的厨师自己炒几个菜来的方便。 洗煤厂现在是单班生产,只雇了不到十个工人。 这些雇工都是家在附近的农民,除了装载机司机外,平时不在厂里吃住,申小涛请的厨师只用给五六个人做饭,工作量不大,因此很乐意接受额外任务。 峪口村长在洗煤厂建设过程中配合的很好,我早就有感谢他的想法,便借这个机会把两个事合成一件办了,给自己节省点时间。 采石场老板是个落魄的中年人,做了几年石材生意,不但没赚到钱,还欠了一屁股债,采石场租的也是峪口村的荒山,停产前欠的三千块钱租金到现在都没付,听说我想买他给采石场安装的变压器和盖的房子,高兴的不得了,一口报出了六万元的价格。 这个要价真心不高,也就是安装变压器时给电力局交纳的增容费。 我按住想帮我砍价的村长的肩膀说,六万就六万,请村长老哥当中间人,咱们现在就写协议。我给三千块定金,你先把欠村里的租金清了,随后我直接向村里租地。剩下的钱一周之内付清,如果我违约,定金就不要了。 担心对方有可能坐地起价,所以我没给他留多想的时间,在酒桌上就和他签了《产权转让协议》,同时和村长谈妥了租期二十年,每年租金两千块的荒地租赁意向。 有些事必须当机立断,拖拖拉拉会把本来挺简单的事情复杂化,最后受损失的一定是自己。 我对村长说,你组织的包工队给洗煤厂修的围墙质量不错,如果朋友没意见,我准备在采石场那儿盖十几间平板房,打两三千平方水泥地面,想把这个工程继续包给你干,现在能不能给我报个价? 村长本身就是农村的小包工头,对盖房修路的造价门清,喝着酒便把土建工程的材料费和人工费,给我罗列了个八八九九。 心里装的事情太多,所以我没怎么喝酒,把客人送走后挑灯夜战,熬到半夜两点,为徐冰雅准备了一份详细的搬迁工作方案。 徐冰雅是财务人员,心思缜密,做事比较谨慎,想说服她接受我的方案,把榆坪公司搬到山外来,必须有充足的理由和条理清楚,操作性强的操作方案,把方方面面的问题尽量考虑的周到一些。 第二天上午,我给徐小弟打了个电话,让他把他姐拉上,利用中午休息时间出趟山,在三岔路口处和我汇合。 站在废弃的采石场中,徐家姐弟听我讲了自己的计划,和对新址的规划和资金预算,徐冰雅皱着眉说,要花这么多钱啊,把公司的自有资金全部投进来都不够,而且这种操作方式在法律上有漏洞。 我们站的地方是风口,说这话的时候,徐冰雅的长发被吹得迎风飘扬,嘴唇被冻得发青,脖子缩进竖起来的大衣领子里不敢乱动,于是我让他俩有问题上车说。 老jeep虽然老,但确实被小弟拾缀的很棒,新换的原厂热风机很给力,不到两分钟就把车内的温度提起来了。 徐冰雅翻着我连夜炮制的搬迁方案说,对于股份制性质的企业来说,这种事关企业经营发展的重大事项,即便不提交股东大会表决通过,至少也要由董事会做出决定后才能实施。 徐小弟拍着前排姐姐的座椅背说,既然咱不想陪侯麻子那帮人玩了,干脆自己在林哥选的这地儿另外建个汽修厂,干嘛要费劲巴拉地把公司搬过来呢?而且还要让那些分了那么多红利还要闹事的人继续当股东,公司挣的钱咱们自个分不好吗? 徐冰雅不满地瞪了小弟一眼说,让你多看些企业管理方面的书,你总说书本上的东西没用。事情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企业法》对这种事规定得很明确:企业董事和主要管理人员,不允许从事和企业有竞争性关系的工作,除非咱仨都和新建的汽修厂撇清关系,则否工商局能放过你吗? 我接过徐冰雅的话说,除了你姐说的这个原因,在新厂开业后至少一年之内,客户主要还是榆坪公司原来那些老客户。 如果不以搬迁的名义让公司停止营业,或者有人在公司来的地址重新办个汽修厂,和咱们争抢拉拢拉煤车的老板和司机,你说咱们新厂的生意能好的了吗。所以你以后得多长点心,遇到事多过过脑子,然后再下结论。 被亲姐和林哥分别教训了一顿,徐小弟老实了,垂头丧气地说,我就知道你们不会听我的意见,我把嘴闭上,不说话了行不行! 徐冰雅看完我的方案后说,谢谢你对公司的事情这么用心,这个方案非常棒,我完全同意,遗憾的是并没解决我刚才说的两个现实问题,一是资金,二是董事会决议。 特别是第二个问题不好办。 侯得财现在是公司董事,开董事会时总得把他叫上吧。他是否同意搬迁不重要,我是控股股东,我的决定就是董事会的决定,谁反对都没用。问题在于只要开董事会,公司搬迁的消息就瞒不住,侯得财肯定会组织修造厂的职工股东阻挠搬迁工作,到时候咱们连一把扳手都别想搬走。你的方案写得再好,变不成现实还是没啥用处。 我对徐冰雅说,这个问题好解决。公司董事原来是三个人,除了你和我之外,还有个马秀兰,现在又多了个侯得财。你提前把情况给马姐讲清楚,开会前把准备工作做充分,让姓侯的在会议通知书上签字,把证据拿到手。等到开会时间,我让孬蛋随便找个借口把侯得财拖住,让他不能按时参加董事会,不知道会议内容不就完了。 等把新厂建好后,咱们只需一个晚上,就能把公司的东西全搬到新厂去。等侯得才知道消息后,一切都晚了,而且他还不能说搬迁工作没有经过董事会同意,是你个人的决定。要怪只能怪他自己,决定搬迁问题的董事会会议通知他签收了,但因为个人原因没有按时参加,而且也没向董事长请假,这个责任怪不到别人头上吧! 第100章 主动委身于你 我的话还没说完,徐小弟已经拍着手大笑不已,说林哥的办法真绝,想到到时候侯麻子像便秘一样,被拉不出来的屎撅子憋得背过气的样子,我就忍不住想笑。 徐冰雅再次回头瞪了小弟一眼:“拜托能不能稳重点,别说得那么恶心好不好!” 小弟不服气地说,林哥的办法就是比你多,被你说的那么复杂,好像根本解决了的问题,在林哥这儿根本就不算事,你光瞪我没用,得承认技不如人的事实。 徐冰雅无奈地对我苦笑说,也就是你林子龙,才能想出这种缺德加损人的办法,不过这个办法确实能堵住侯得财的嘴。只要他不煽动组织,那些个人股东就是一盘散沙,闹腾不起来。 徐冰雅说,按你的预算,就算不添置设备,建新厂至少也要花六十多万元,而公司账上的流动资金总共只有四十来万,资金缺口问题怎么解决,是否要我自己拿钱补上。 我咬牙切齿地回答:“搬迁完成后,马上以偿还迁移经营地址所借贷资金的名义,面向全体股东发行两千股新股份,最低认购数量两百股,也就是单笔两万元起步,大幅度稀释修造厂和职工个人股东的持股比例。” 我恶狠狠的语气和脸上狰狞的表情,把徐冰雅吓了一跳,问我为啥发这么大的火。 我说,既然侯得财这么不要脸,既然有些股东不识好歹,甘愿充当侯得财的打手,我也不想再对他们仁慈,不但要把他们的持股比例降到无限接近于零,而且未来三年公司一分钱的红利都不分配,让他们尝尝自食其果的味道,让他行知道什么叫自做孽,不可活! 当然,对孙建成、高秀兰这样的股东,咱们以后要通过别的方式给予适当的补偿。 我对徐冰雅说:做这种事的门道你比我熟,具体怎么做就不用我教了吧! 徐冰雅沉思了一会说,这样一来,会让马秀兰很难做人,而且以后我也没办法继续在修造厂待了。 我说,有姚南这种不靠谱的分管领导,有侯得财那个只会窝里斗的王八蛋当厂长,我笃定修造厂挺不了一年就得关门,所以你和马姐别心存幻想。让马秀兰办停薪留职,给小弟当副手,到新榆坪公司管生产。我去求王俊臣,想办法把你调到地方上班,争取保留副科职务。 徐冰雅眼中闪过一抹亮色,静静盯着我看了会,用罕见的温柔语气问:“你的戾气怎么这么重,是不是心情还没平静下来?” 我笑着回答道:“你说错了,说出了上面那些话,我有种报复后的快感,心里非常痛快。” 徐冰雅回头对小弟说,你现在开车回榆树坪上班,回去后给侯得财打个电话,说我去医院看病了,请半天假。我还有别的事要和林子龙说,晚上九点,你到洗煤厂接我回去。 小弟问,如果侯得财问你得的啥病,我怎么回答? 徐冰雅气得捶着吉普的前面板大吼,你就说是妇科病行不行! 小弟灰溜溜下车,开着桑塔纳离开后,我和徐冰雅又在车里待了十几分钟。 徐冰雅隔着两个座椅之间的空档,把头靠在我的右肩上,把我的手放在她一双温暖柔软的手心里摩挲着说:“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还是抽时间去看看你媳妇和孩子吧,也许事情有挽回的可能。” 刚被徐冰雅表现出来的柔情,撩骚得有点蠢蠢欲动,一下子被她这句话浇灭了兴致。 我把自己的手从徐冰雅的双手中抽出来,说,你还没吃午饭吧,去尝尝洗煤厂厨师的手艺吧,酒瘾忽然间犯了,你陪我喝两杯。 其实昨天晚上我就馋酒了,只是要给徐冰雅准备搬迁方案,才浅尝辄止,现在把这件事搞定了,悬在心中的又一块石头落地,我想放松放松。 媳妇带着女儿走了这么长时间,我以为自己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但当徐冰雅忽然提出这个问题时,我才发现自己根本没从这个阴影中走出来,顿时感觉到撕心裂肺般的疼痛,急切地想借助酒精麻痹心中的痛感。 徐冰雅应该感觉到自己失言,无意中戳到我没有痊愈的伤口,接下来的时间没再说话,直到我自斟自饮的三杯酒下肚,长长吐出一口积郁在胸口的浊气,说,你的忙我帮了,我也有件大事想和你商量,你帮我拿个主意,她脸上才露出释然的浅笑。 我把收购山梁矿的想法告诉了徐冰雅,让她帮我下决心。 虽然自己购买山梁矿的欲望很强烈,马不停蹄地做了一些收购前的准备工作,其实到现在为止,我并没有下定决心,正在犹豫要不要和老曹直接接触,先听听他的要价。 让我犹豫不决的是风险控制和资金周转的问题,不确定自己为了给宝龙矿找条后路,冒这么大的风险,花这么大的代价值不值。 买煤矿的钱,加上买曹老板贮煤场的几千吨存煤,需要的资金肯定超出了自己现在的支付能力,何况还有可能是无底洞的清障修路的钱。 不是没有解决资金难题的办法,而是去年为了保住宝龙矿,自己一夜之间背负了三百多万的天量债务,当时心里那种恐惧不安,整夜整夜辗转难眠,茶不思饭不想的经历,让我至今记忆犹新。 我不想让自己再一次承受那种煎熬。 徐冰雅静静听我说完来龙去脉后,神情特别坚定地说:这么难得的机会,为什么要放弃!我明天陪你去和曹老板谈价格,一定要把那个小煤窑拿下来! 徐冰雅说,如果你是因为钱的问题而犹豫,我决定榆坪公司暂时不搬了,把公司所有能动用的资金全调出来,先帮你把山梁矿买到手,等有了钱再实施你给我制定的搬迁计划。 我心中涌出一股暖流,看着徐冰雅脸上不容置喙的表情,试探地问,这样做风险是不是太大了点,你不担心把那条路清理出来的费用,有可能是我预估的好几倍吗? 徐冰雅忽然笑了,笑得很妖娆,说,我喜欢有想法,有野心的林子龙,喜欢看你为了自己想干的事情执着专注的样子。要不是因为你在给修造厂上项目时,表现出这种让我沉溺得不能自拔的气质,我绝不会违背自己的誓言,把自己高傲和尊严踩在脚下,主动委身于你。 第101章 这事不提了 徐冰雅真是人间清醒,在自己的事情上左顾右盼,在我的事情上却义无反顾,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我还在暗自忖度这个女人的性格反差为啥这么大,徐冰雅已经把我手中盛着小半杯白酒的茶杯抢过去,一口闷了下去,结果把自己呛得大咳不止。 我把徐冰雅揽进怀里给她捶背,一股淡淡的、玉兰味的发香冲入鼻腔,看着光洁白皙脖颈上面细细密密的绒毛,忽然间就勃起了,于是半抱半拖,把咳的娇喘吁吁的徐冰弄进自己睡觉的套间。 酒是最好的春药。 套间里面有点冷,单人被太小,四面露风,徐冰雅的叫声很放肆,这些都让我不得不着意控制自己动作的幅度。 看着身下娇艳欲滴的丹唇,绯红发烫的俏脸和狐媚迷离的丹凤眼,我心中却在想,明天得让人给房间装个取暖的铁炉子。 一场蓄谋已久的云雨过后,天高云淡。 不再心猿意马,我的思路变得更清晰,边自斟自饮,边对脸上的红晕渐渐褪去的徐冰雅说,公司搬迁按计划推进,采石场那块地我已经替你租下了,施工队也找好了。 新厂建设你和小弟都别沾手,让申小涛和王小明负责,有了建设洗煤厂的经验,这事交给他俩完全可以放心。采石场和洗煤厂离得这么近,我也会经常去现场督战。咱们争取在过年放假期间,悄无声无息地把榆坪公司迁到新址。 徐冰雅问我收购山梁矿的资金怎么解决。 我回答说,我之所以和你商量,是因为觉得这个问题兹事体大,我自己一直犹豫不决,想让你帮我下决心,做决定,不是向你请教从哪找买煤矿的钱。 你别忘了接手宝龙矿时,我手里根本没钱,连买烟的零花钱还是向你借的。何况现在我存折上还有几十万,门外还堆着好几千吨存煤,那也是钱啊。 徐小弟这小子既没脑子也没眼色,她姐让他晚上九点以后再来,结果不到六点他就跑来洗煤厂混饭。 幸好和徐冰雅没敢在床上厮混太长时间,战场打扫得及时,没有露出破绽。 徐小弟来了后,申小涛和王小明也进到办公室,大家把茶几上的残羹剩饭撒掉,换了几个新菜,重新开张。 添碗加筷这类琐碎事,自然归机灵勤快,眼力见比徐小弟高得多的小五打理。 打扫完战场后,有点心虚的我推开办公室门,想看看徐冰雅的叫声是否引起他人的注意,发现小五拿着扫把,站在门外不远的场地上,脚底下走来走去,手里的扫把却一下都不往地面上划拉,于是问他在这儿闹啥妖。 小五拖着扫把走到我面前,神神秘秘地说,我在站岗放哨,谁都近不了你屋子,龙哥放开了整。 我踹了小五一脚,笑骂道,你个小屁孩懂什么,快给我滚开。 王小明比申小涛和徐小弟小两岁,在建设洗煤厂时已经和他们混得很熟,三人凑在一起很热闹,闹酒闹得也很厉害。 考虑到徐冰雅也喝了酒,晚上开车走盘山公路不甚安全,我不想让小弟喝太多酒,于是对他们说,都别喝了,有件大事要给你们宣布,从现在起,大家又得忙了! 申小涛和王小明要给徐小弟建新厂,徐小弟就得帮我处理山梁矿的事,这样才公平合理。 我对小弟说,让你的装载机别再接零活了,检修保养好,再招两个司机,准备干个大工程。 和龙腾公司合作的租赁业务终止后,项目部的三台装载机我开走了两台,剩下的一台徐小弟嫌赔钱太多,留在公司没舍得卖,平时承接矿区附近一些零散的土方活,赚不了什么钱,但也不会赔钱,保住司机工资和油料费还没问题。 我想把宝龙矿和榆坪公司的两台50装载机,都调到梁山矿清理山体滑坡的工地上去。 听了我的安排后,三个小伙子摩拳擦掌,果然没了喝酒的心思,开始讨论起两个工程的细节问题。本来情绪还有些低沉的申小涛也打起了精神,自觉担当起三人小组老大的角色。 得到徐冰雅的毫不迟疑的肯定和支持,于是我放下顾忌,很快约曹老板在宝龙矿见面。 商务谈判最好放在自己地盘上,至少能占据主场的心理优势。除非双方实力相差过于悬殊,一点点似乎不起眼的优势,到了关键时刻,有可能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听说我约了老曹后,徐冰雅打电话给我,要求参与谈判。 我问她不用上班吗,徐冰雅在电话里笑得很开心,说反正已经给侯得财说过自己患了妇科病,以后随时都能用这个理由请假。 老曹很鸡贼,当我说出对他的小煤窑有兴趣,让他先报个价后,他却说自己矿的煤质是榆树坪周围最好的,煤价卖的最高,自己从来没想过要卖矿。 徐冰雅坐在我和老曹对面给我们斟茶,听了曹老板的话后淡淡一笑,似乎很通情达理地说,我就说那么挣钱的小煤窑,人家老板肯定舍不得卖,你林子龙偏说曹老板有这个想法,非说要探探老曹的口风,这下尴尬了吧,所以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吧,省得让曹老板的笑话。 徐冰雅很重视今天这场谈判,特意把自己拾掇了一番。 雪青色长款羊绒大衣里面,是一身藏蓝色的职业装,精致的半跟皮鞋闪着乌黑的亮光,一头飘逸的长发盘成高高的发髻,相当罕见地画了淡妆,涂了唇膏,漂亮自然漂亮的不像话,气质还既高贵又优雅。 坐在风轻云淡,笑语晏晏的徐冰雅对面,头发乱糟糟,胡子拉碴的老曹,像没见过世面的土豹子一样,眼晴根本不敢往徐冰雅脸上啾,也不好意思端起徐冰雅用葱白似的纤纤玉指,推到自己面前的茶盅。 我打着哈哈说,老曹可能忘了,你前几天可是当面给我说过想卖矿的事,所以我才有这么一问,既然你不想卖砂,这事咱们都别再提了。 第102章 风摆杨柳般 既然老曹说不想卖自己的山梁矿,我也就没再提这个问题,和徐冰雅聊起修造厂的人和事,间或转过头,和老曹讨论几句最近的煤价,免得他被晾的太过尴尬。 随便聊了十几分钟后,见我果然不再提买矿的事,老曹拿捏不住了,腆着脸说,只要价格合适,我那个煤窑也不是不能卖,林兄弟如果真的有想法,能不能先出个价? 徐冰雅似笑非笑地看着老曹说,那么好的煤矿,每年都能给你挣大好几十万,留在自己手里继续挣钱不好吗。我个人建议曹老板还是别卖的好,说不定过段时间煤价一涨,你每年兜里还多落钱呢。而且据我所知,林子龙手里真没多少钱,估计他也就是随口那么一说,曹老板千万别当真。 老曹不知道徐冰雅是干什么的,也不清楚她和我的关系,却被这几句听起来挺贴心的话噎得相当难受,眼看一桩大生意有被这个女人搅黄的可能,便也顾不上面子好看不好看,讪笔着把右手缩进自己袖筒,随后又伸到我眼前。 我推开老曹的说,我不会“捏码子”,所以别给我来这一套。想卖就痛痛快快说个价,不想卖就别提这个茬。咱们再喝会茶,我开车拉你去榆树坪,请你下馆子吃羊肉火锅。上次拼酒咱俩没分出输赢,今天再比一场怎么样? 老曹把胳膊收回去,面露难色,冲我努努嘴,意思有徐冰雅这个外人在场,有些话不方便说。 我指着徐冰雅对老曹说,这个女人是矿务局徐厂长,不是外人,不用避嫌,有话随便说。 听说眼前这个气场强大,傲娇的让自己不敢直视的漂亮女人是矿务局干部,老曹的神态变得更恭谨,又磨唧了一阵,才扭扭捏捏地说,包括井口那堆存煤在内,一口价,三百万! 知道我不是外行,老曹也没敢狮子大开口。 那堆存煤目测有四五千吨,按现在的市场价,能值三十多万,相当于老曹给自己小煤窑的要价是两百六十万。 如果道路畅通的话,煤质很好的山梁矿确实值个价,只是… … “嗬嗬!”,“嗬嗬!” 我冷笑两声,盯着老曹的眼睛说:“曹老板果然是个实在人,应该在道路被堵之前,你就拿这个价找过买家吧,估计下家也不好找吧。” 老曹脸红脖子粗地分辩说:“这不是我的要价,是有人出个价想买我的煤窑,我没舍得卖。你可以到山上打听打听去,我要是说一句假话,出了你的门让车撞死。” 老曹急得开始诅咒发誓,我相信他没有说谎,于是说,那我就不讨价还价了,就按你说的连矿带煤三百万,前提条件是你得把路修通。 老曹回答说,修路费包工队报价最多不超过五十万,而且应该两家平摊,路你自己想怎么修怎么修,付钱的时候少给我二十五万得了。 我摇摇头说,我不想和其他人再扯来扯去,也不要你的二十五万,可以在三百万基础上给你加十万,但你得保证三个月之内把路修通。我的要求不高,只要拉煤车能正常拉煤就行,如果你同意这个价,咱们现在写协议,付定金,不同意拉倒,不谈了。 老曹不接受我的条件,但却明显不想失去我这个客户,头垂到两条大腿之间,就是不说话。 和老曹关于价格的谈判陷入僵局,一直没开口的徐徐冰雅这时说话了,她的话是对我说的:“小林啊小林,我算是听明白了,曹老板的煤窑原来连路都不通啊,这样的矿你买来干啥呀,再好的煤如果运不出来,和山上的石头有啥区别啊。听姐的话,别费那个心思了,你不是说要请曹老板吃羊肉火锅吗,咱们现在出发吧!” 说完,徐冰雅率先站起来,抻展身上的衣服,做出准备走的样子。 老曹猛地用指甲缝里全是煤泥的粗糙大手拍着茶几说:“连煤带矿二百七十万怎么样,老哥这下够大方吧!” 我还是摇摇头,掏出申小涛做的塌方现场平面图,和土方清理工程费用概算递给老曹。 小申是机电工程师,图纸做的很漂亮,工程量计算得细致,费用按“宽打窄用”的原则,估算了七十万出头。 我对老曹说,这是我请工程师测算的结果,只是清理现在塌落在道路上土石的费用。专家说,塌方处山体的稳定性受到破坏,大概有一半可能,在清理过程中会发生新的塌方。如果出现那种情况,后续的工程量现在无法估计,不排除这条便道根本无法恢复的可能。所以不管我花多少钱买你的矿,完全有可能血本无归,钱全部打了水漂。 也许老曹没见过这么规范漂亮的图纸,也许他没想到我事先做了这么细致的准备工作,他拿着小申绘制的图纸翻过来,颠过去看了好几遍,叹了口气说,我也找人看过几回,确实不能排除再次发生山体塌方的可能,既然老弟知道这个情况,还愿意冒这个风险,那你说个价吧! 我说,我这个人好赌,去年到今年运气相当不错,连续赌赢了几场,所以想在你的山梁矿上再赌一把,但口袋里银子不多,所以赌注不能下得太大。 修路的事归我,所有风险我自己承担,煤窑的产权我给你出一百三十万,井口那堆存煤等到路修通后,估计最少会被山口的大风吹走三分之一,所以我最多只能出到二十万,如果你觉得吃亏太大,可以留到路修通后自己卖。 小煤窑老板是风险系数极高的职业,所以很多人都有“捞现成”的想法,希望能落袋为安,不想考虑的太远。老曹已经五十来岁了,避险意识比年轻人更强烈,所以犹豫挣扎了一阵,最终还是狠狠心,咬牙接受了我的报价。 大政方针确定后,细节问题的敲定还需要一个过程。 徐冰雅不想陪我了,抛来一个得意洋洋的媚眼,优雅地冲老曹摆摆手,打着铁掌的半高跟皮鞋,在水泥地板上敲出清脆的响声,风摆杨柳般走了。 第103章 对朋友负责 买卖一个煤矿不是笔小生意,细枝末节问题很多,我和老曹一直磨到天黑,把两人都搞得精力尽,才算把所有能想到的问题一一搞定。 和老曹最终达成的协议是,产权转让协议签定后,我向老曹支付十万元现金后,便可以开始清障修路。然后双方共同到煤炭局和工商局办理变更手续,确认产权没有纠纷,采矿手续齐全后再支付七十万元。再然后,三个月之内,我把剩余的七十万一次给老曹付清。 为了说服老曹接受这个分期付款的办法,我不但浪费了很多唾沫,还付出了一定的经济代价,和老曹另外签了份《补充协议》,约定在道路修通后的第一年,委托老曹承包山梁矿的生产,按照当年产量,每吨原煤给老曹提五块钱管理费。 老曹是农民,把煤窑卖掉后没其他营生可干,在山梁矿当个名义上的矿长,心不多操,活不多干,啥风险没有,一年轻轻松松到手七八万元,老曹认为自己占了大便宜,所以在付款时间上让了我一步。 而我除了考虑资金周转有些问题外,更多考虑的是道路修通后,把山梁矿交给谁管理比较合适。 我不认为自己还能有运气,再找一个像孙建成那样既懂生产,又会管理,而且特别可靠,能让自己无条件信任的人,来当梁山矿矿长。 也许郭小虎能胜任这个职务,但自己和那个来自遥远川西地区的小伙子打交道的时间太短,还不敢完全相信他,准备让他先给非常熟悉山梁矿井下情况,和当地村民关系不错的前老板老曹,当一年副手后,再让郭小虎挑大梁。 感觉在黄大海身上吃了亏后,我对自己不太熟悉的人的信任度变得更低了。 把协议细节问题商量完后,我还是没放哈欠连天的老曹回家,让他说说为了处理山体滑坡,找了那些人去现场看过,人家提出的清障方案有啥和我的方案不一样的地方。 老曹说,他请人计算的土石方量和我算的差不多,但费用只要五十万,比我估计的少很多钱。人家说塌方处体积大的石头很多,单靠装载机推不动,最好能上一台挖掘机,而且挖掘机的马力一定要大,小了不顶事。 可能因为作贼心虚,不好意思面对徐冰雅,我到宝龙矿后,春草一直没露面,也没见她过来问我想不想吃手擀面。直到徐冰雅离开后,春草才怯生生推门进来,说早过了午饭时间,自己让伙房留了饭,要不要给你俩端过来,吃完饭再谈工作。 吃饭的时候,我和老曹也没闲着。 把老曹送走后,我准备开车回洗煤厂睡觉。春草追到车前,把一个袋子从车窗递给我,说里面是葛根粉和爷爷给你的草药,上次你走的匆忙,没来得及给你,记得早晚各冲一碗,一定要坚持喝。 这一天下来累得够呛,晚上睡了个踏实觉,早晨起床后正在洗漱,小五给我端来了早饭。 我拿出昨晚春草给的葛粉,给小五交待说,以后只要我人在厂里,每天早饭和晚饭时,都给我用开水冲一碗,监督我喝掉。 吃完早饭后,我把自己关在办公室,开始起草山梁矿的产权转让协议书,写着写着,忽然想起老曹说清理山体塌方要用挖掘机。 现场勘察时,我也发现从山上滚落下来的大石头很多,装载机可能推不动的问题,但没想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当时挖掘机很少见,特别是大马力的挖机,估计整个古城县也不一定有,于是我把电话打给了乜小仔。 乜小仔说,一台200马力的进口挖掘机,最便宜的也得一百多万,这个价格把我吓了一跳,吞吞吐吐地问乜小仔有没有二手挖机卖,只要能凑合用几个月就行,或者能不能帮我租一台用用。 乜小仔说,只有大型基建工地才用得上挖机,你又不是搞工程的,要这种大型机械干啥。 于是我把梁山矿的情况告诉了乜小仔,说清理山体塌方的大石头,没有挖掘机可能玩不转,靠人力工期会拖得很长。 听说我又想买小煤窑,乜小仔一下子来了精神,说这次你不能再吃独食,无论如何得算我一股,咱哥俩一起玩。 也不知道什么原因,闽商对资源类行业特别热衷,特别愿意参与煤矿、铁矿之类的矿山企业经营。一年前乜小仔就让我帮他留意有没有条件好的私人煤矿转让,他有意涉足这个行业。 我委婉地告诉乜小仔,自己想买的这个小煤窑,和原先那个小煤窑采的是同一个煤层,同一个区域的煤炭,我买它不是为了出煤,而是为了买下煤炭局划给它的那片井田,所以这个矿不能合伙经营。 乜小仔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埋怨我,只想着自己挣钱,根本没把他一年前就委托我的事往心里去,自己对兄弟这种做法非常非常地不满,现在很不高兴。 自己的事情够多的了,现在根本忙不过来,原本我不想再给自己找麻烦,但听到乜小仔对买煤矿的事这么执着,只好硬着头皮说,既然乜兄的执念这么深,热情这么高,干脆这两天来趟古城吧,听说有另外一家小煤窑也可能要卖,我带你去看看情况,你自己和那家老板直接谈。 乜小仔在电话里大笑着说,这就对了嘛,有发财机会,心里一定要想着朋友,人多势才大,生意才能越做越大,兄弟们抱团,有困难可以互相帮衬,总比一个人单打独斗要好。 乜小仔说,自己现在马上出发,晚上在古城县城一起喝酒,明天一起上山买矿。 挂掉乜小仔的电话后,我再也静不下心继续写转让协议,于是打电话向张贵要了和山梁矿在一条路上那个小煤窑老板的联系方式,开着车再次去了山上。 既然答应了朋友,自己必须提前把情况打听个差不多,不然晚上见了乜小仔,总不能啥情况也说不上来,什么建议也给不了。 第104章 受益匪浅 闽商乜小仔又给我上了一课。 我给乜小仔介绍的小煤窑,就是和山梁矿在一条路上的那个煤矿,由于不愿分担修路费用,它的老板和老曹扯了两个多月皮,一直处于停产状态。 这个矿的生产能力比山梁煤矿大,但煤质远不如山梁矿,每年的利润也就在十万元上下浮动,但老板的要价却不低,一张口就是两百万。 我认为这个价格高的离谱,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 乜小仔却不急不躁,先是让我陪他去煤炭局,通过张贵调阅了这个煤矿的资料和采矿手续,又拉着我上山,再次实地查看它的情况。要不是井口处贴着县煤炭局“停产期间,任何人禁止入井”的封条,乜老板还想到井下生产工作面看看。 随后,乜小仔让我再次约见了这家煤窑的老板,亲自和对方谈了一个多小时,最终以一百五十万元的价格,把这个煤矿买了下来。 我说这价格还是太高,按现在的煤价,至少要十年才能把本钱收回,对于风险程度很高的煤炭行业来说,这个投资回报率实在太低了。 乜小仔却不以为然,他说,资源类行业受整个社会经济环境的影响很大,本身就有高风险、高回报的特点。在当前全社会经济不景气,整个煤炭行业十分萧条的情况下,这个煤矿还能盈利,还能维持生产,已经很不错了,仅凭这一点,这个矿就值得自己投资。 乜小仔说,咱们国家的经济不可能长期这么萎靡,一定会有好起来的时候,到了经济复苏阶段,包括煤炭在内的所有资源类产品,价格一定会大幅度上涨。 到那个阶段,小煤窑的煤价不用多涨,只要能涨到国家现在给你们榆树坪矿的计划调拨价,你再算算我的投资回报周期是多长,投资回报率能有多高。 所以说,风物量长宜放眼量,想成为一个优秀的生意人,想把自己的生意做得越来越大,一定不能只考虑眼前能挣多少钱,不能只想着尽快收回投资成本,眼光一定要往尽可能远的地方看,对国家政策和未来一个时期的经济社会发展,有自己的认识和判断,然后再考虑什么生意可以大胆干,什么行业尽量不碰。 乜小仔说的很笃定,他让我继续留意,看看还有哪个小煤窑有转让的意向,如果有可能的话,他准备再买几个小煤窑。 都说福建人胆子大,眼光毒,做生意下手狠,不太注重细枝末节问题,杀伐果断,这次在乜小仔身上我算见识到了。 虽然我对乜小仔的观点并不完全认同,但不得不承认他说的确实有一定道理。 对别的地区,别的行业自己不了解,不敢妄自非议,但对古城地区煤炭市场的情况,我还是很熟悉的。 古城矿区的主产煤种是动力煤,五千大卡的电煤,国家现在给矿务局下达的计划价是九十多块钱。这个价格随季节和供求关系的变化,会有一定程度的浮动,但浮动幅度不会太大。 作为古城矿务局产量最高,生产成本相对比较低的榆树坪矿,投产十几年来,原煤生产成本从来没有低于过一百元,现在按国家统一的调拨价把煤卖出去,一定会发生亏损,产量越高,亏损额越大。 榆树坪矿的现状就是这个样子,绝大多数国营煤炭生产企业都是这种情况。 乜小仔对我说,国家一定不会允许这种情况持续很长时间,不然所有大煤矿都会把老本赔光,会有几百万煤矿工人下岗。 小煤窑的煤炭销售价格,虽然只有国营大矿的一半左右,但由于生产成本极低,在煤价这么低的情况下,还能保证有一部分利润,所以老板们还有扩大生产的动力。 如果按乜小仔所说的,到了经济复苏阶段,小煤窑的煤价要是达到国营煤矿现在的销售价,能卖九十多块一吨,那所有煤老板都会发大财。 资源类企业和其他工业企业的情况完全不一样,不需要购买制造商品的原材料,生产成本受经济形势和市场情况变化的影响很小,产品销售价格的涨跌,绝大部分会表现为企业盈利的多寡。 具体到小煤窑来说,自己生产的煤炭,一吨卖四十还是九十块钱,生产成本可能会有所提高,主要是由于商品普遍涨价,人工费、电费、支护材料的费用可能会比之前高一些,但提高的幅度肯定不会太大,煤炭售价高出来的五十块钱,绝大部分会成为老板的利润。 从这个角度上分析,乜小仔买的这个煤矿不但物有所值,简直犹如神来之笔,买矿的钱不到一年就能赚回来,投资回报率将超过百分之百。 我对乜小仔说,你这种做法是赌博,是在赌煤价一定能涨起来。我感觉自己的赌性已经够大的了,但在你面前却是小巫见大巫,永远都撵不上你的步子。 乜小仔拍着我的肩膀说,我二十岁跟舅舅来到你们河西,先是在山北的农贸市场中摆地摊卖纽扣,赚了点钱后,租了间小门面卖儿童玩具,五年后才开始做的汽车配件批发,摸爬滚打了十几年,才领悟了一点点做生意的门道。你才试水了多长时间,还没正式下海,手里便有了三个实体,已经让我羡慕的不得了,哥哥以后还想依仗你的提携呢。 乜小仔这次是带着两百多万现金来的古城,和小煤窑老板签定了转让协议后,当场便付清了全部款项,接过几间简易房的钥匙后,就算和对方完成了那个煤矿所有权的交接,整个过程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 其实小煤窑也确实没啥可交接的。 井下的生产现场去不了,即使去了也看不到啥东西。 地面上只有十几间破破烂烂的民工宿舍,宿舍里除了用石块支着木板搭成的大通铺外,啥也没有。 井口处的贮煤场里,只有一百多吨原煤,胡乱放着二十多辆手推车,几十把铁锹洋镐,另外还有不到一百根矿柱。 这就是乜小仔花了一百五十万买来的全部资产,我从崖畔村雇了个老汉,暂时帮乜老板看管这些家当。 第105章 把手续办了吧 乜小仔说自己很忙,在古城只住了两个晚上,把变更煤矿产权人登记等等的后续工作都委托给我,签完转让手续的当天下午,就回了省城。 临走前,乜小仔给我留了二十万现金,说他回去后马上安排,从省城拖辆240挖掘机送到修路工地,让我自己组织实施清理山体塌方工程。 有了乜小仔的加入,不但缓解了自己的资金困难,更是大大降低了清障修路工程中可能暗藏的风险,让我感觉收购山梁矿带给自己的压力,顿时减轻了一大半。 徐冰雅知道这个情况后,赞叹说你林子龙的命真好,拿下宝龙矿时,有王俊臣主动联系信用社,亲自担保帮你贷款,现在买山梁矿,乜小仔又突然冒出来,帮你分担风险,看来你和煤炭行业确实有缘,我个人建议你以后就往这个方向发展。 我也觉得自己的运气相当不错,把宝龙矿接过来没多长时间,赵军就帮忙联系到上海方面的客户,而且恰好北方公司申请的铁路运输计划也是华东方向,可以帮我把宝龙矿的炼焦煤,以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高价卖到上海。 有段时间我一直在想,这个小煤窑在卫大宝手里经营了四五年,怎么就没遇到这样的好事,是因为他的运气不好吗? 得知卫大宝有可能永远不会回来的消后,我不由得为宝龙矿的产权归属和将来的处境发愁,和宝龙矿开采同一块资源的山梁煤矿,却恰巧因山体塌方陷入困境,停摆的时间可能遥遥无期,给我提供了收购它最好的机会。 如果不是因为存在花了很多钱,道路却修不通的可能,老曹肯定不会卖自己开的好好的小煤窑,我也不会萌生购买山梁矿的念头。 我不是唯心论者,从来不相信有天意,但冥冥中确实有一股力量,推着我在小煤窑这个行业中不断往前走。 三天后,乜小仔把一辆八成新的日立240挖掘机,送到通往榆树坪那条公路最高处的山顶上,梁山矿的清障修路工程正式开工。 我把这项工程交给徐小弟统筹负责,徐冰雅嫌小弟性格太肉,说不了狠话,把性格泼辣,目前放假在家的马秀兰叫到工地上监工。 马秀兰觉得装载机和挖掘机司机都是二十郎当岁的小伙子,自己一个女人家待在山上有诸多不便,于是把因为请假问题和侯得财干了一仗,把侯麻子脸上挠了十几道血口子,一怒之下也办了停薪留职的郭秋花叫上山,俩人在工地上搭了个帐篷,帐篷里生了个煤炉子,门口拴了条徐小弟给她们找来的大狼狗,二十四小时轮流督战。 一台大型挖掘机,一台50装载机,各配四名司机,昼夜不停机地轮班作业,从开工第二天起,工程量就拉满了。 清理滑坡土石方工程开工后,连续高强度忙了二十多天的我,总算能歇下来喘口气,准备去看望半年没见过面的女儿。 从监狱出来两个多月了,自己每天都会不由自主地想囝囝,但我却一直不敢去看女儿。 囝囝住在姥姥家,离的不远,开车半个小时就能见到她,但我无法接受媳妇离自己而去的现实,不知道如何向懵懂的女儿解释为啥这么长时间见不到爸爸,所以一直在回避这个问题,用把自己忙得没时间胡思乱想的方式,淡化对女儿的思念。 两个月的时间,虽然不足以让自己心中的伤口痊愈,但我感觉伤口处现在已经结痂,已经不再流血,自己可以用比较平和的心态对待这些问题了。 因为是星期天,囝囝姥姥一家人都在家,对提着大包小包礼品登门的我,大家并没有表现出抵触和敌意,只是变得比我以姑爷身份上门时,多了点客气和疏远的意思。 我不想在让别人尴尬,也让自己尴尬的环境里多停留,于是给囝囝妈妈说,我带孩子出去转转,晚饭前一定送回来。然后抱着见面后一直搂着爸爸脖子,舍不得撒手的女儿出了姥姥家的门。 开车带着囝囝先是去了公园,冬天的公园没啥玩的,而且天气很冷,怕把孩子冻感冒了没法向她妈妈交待,于是我抱着女儿,又去了古城最大的商场。 商场有暖气,我牵着女儿的又软又热乎的小手,从一楼转到三楼,又从三楼慢慢遛达到一楼。 囝囝对柜台里琳琅满目的玩具,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于是我让她自己挑选,只要女儿喜欢的,不管是否适合她这个年龄段的孩子玩,我都让售货员打包开票,把女儿高兴的在我脸上亲了无数下,说了很多声“爸爸真好”。 买完玩具,又给女儿买了两套衣服,随后我开车带囝囝来到新城区开业不久的麦当劳餐厅。 麦当劳进入中国很多年了,但主要开在大城市和经济发达地区,开在县城,尤其是北方地区县城的门店很少。古城因为煤炭产业发达,城镇人口多,经济条件比较好,有幸有了麦当劳在河西省第一个县级城市的门店。 从监狱出来那天,我步行从新城区去老城的农机厂找宋超,路上正巧遇到麦当劳的开业仪式,看到很多父母带着孩子排队,等待进这家美国人开的洋餐厅尝鲜,当时我就想,要带囝囝到这里吃回西餐,让女儿尝尝外国人的饭是啥味道。 看着女儿开心地用薯条蘸着番茄酱,把小脸搞得像花猫脸一样,我心里总算有了一些欣慰的感觉,暗暗发誓,虽然不能天天陪伴在女儿身边,但自己一定不能错过她生命中每一个重要节点,一定要陪囝囝长大成人。 天黑之前,我把累了大半天,在自己怀里睡得又香又甜的女儿交到她妈妈手里,同时把一个装着两万元现金的信封交给她,说这是自己给女儿的抚养费,在孩子上大学之前,我每年都会按这个标准备付。 不能给女儿更多的父爱,我只能用这种方式弥补自己的歉疚。 出门前,我把洗煤厂的电话号码告诉了囝囝妈妈,我说,你按自己的时间安排,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我陪你去办手续。 第106章 要自己工资 把自己手上急需亟办的事处理完后,我恢复了为自己蒙受的冤狱,遭受的不正公待遇讨要说法的历程。 踏进久违的榆树坪煤矿矿部大院,我自己倒没感觉到有多别扭,但却从每个和自己打招呼的熟人眼晴里,看到很多诧异和惊讶。 这是一个无解的局。 如果林子龙是清白的,局矿两级纪委为什么那么大张旗鼓,那么高调地调查他,专门惩治职务犯罪行为的古城县人民检察院反贪局,为什么会把林子龙在监狱中关押了那么长时间? 如果林子龙有问题,为什么检察院要偃旗息鼓,在没有宣布案件侦办结果的情况下,把他释放了,而且从经历了一场劫难的林子龙脸上,看不到一丝颓唐沮丧,反而有种趾高气扬,睥睨天下的气势。 自己昔日的同事故交想不通这是为什么,那些对我有意见有看法的人,对我现在这种状态更是意难平。 我进办公楼的目标很明确,首先必须是纪委书记钱峰。 钱峰见到我后,眼晴里闪过一道恐惧神色,愣了足足半分钟后,脸上勉强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绕过办公桌,热情的十分虚假地向我伸出双手:“好久没见着林厂长啦,欢迎!欢迎!” 我冷冷推开钱峰的手,径自在沙发上坐下,跷起二郎腿,恨恨地开了口:“说说吧,我的事,你准备给我个啥结论!” 从被关进监狱那刻起,我就意识到自己给自己规划的事业之路,大概率走到了尽头,除非另换条赛道,或者主动给自己换个竞技项目,才有可能在绕了一个大弯后,重新朝自己梦想的目标努力前行。 所以明知钱峰是甄荣豢养的一条疯狗,得罪了钱峰,等于得罪了位高权重的古城矿务书记,但我已经无所顾忌,不准备给钱峰任何面子。 钱峰的脸皮足够厚,扯起谎来一点不好意思的表情都没流露,信誓旦旦地说我的案子是检察院办的,和自己没有一点关系。榆树坪矿纪委只是应检察机关的要求,提供了一点点必要的工作方面的配合,他不了解案件的情况,所以不能给我提供和案件有关的任何信息。 我知道钱峰肯定会这样说,于是不想和他废话,让他和我现在去检察院,看看我的案子的卷宗首页,关于立案理由是怎么写的。 自己给检察院编造了什么谎言,怎么骗同世勤半夜三更鸣着警笛,带人到家里抓捕的我,钱峰自己当然清楚,他怎么敢跟我走呢。 钱峰脸色煞白,结结巴巴地诅咒发誓,说冯同勤那个王八蛋为了推卸责任,一定给你说了谎,制作了虚假记录,想让我给他们背黑锅,所以请林科长千万别相信检察院那几个人的话。 之前我知道钱峰无能,但没料到他会这么卑鄙,能弱智到这种地步,为了洗清自己,我还没说几句话呢,他竟然已经像没打过狂犬疫苗的疯狗一样,开始撕咬起自己的同伙冯同勤。 我说,堂堂的纪委书记钱峰同志,咱能不能这么不要脸。要么你跟我去检察院,当着胡局长和冯同勤的面,把自己刚才说的这些话再说一遍,要么现在把你这几句话写在纸上,签上你的名字。你这样做了,我保证以后绝不因为自己案子的事找你。 钱峰被我逼得没有退路,于是又开始扯谎,说我不是不想跟你去检察院,而是今天下午要开党委会,明天要迎接局里的党风党纪检查… … 我终于被钱峰的拙劣表演搞得怒从心起,抓起他殷勤放到我手边的茶杯,狠狠摔到地上,指着钱峰的鼻子吼道:“那你现在就给我把刚才说的话写到纸上。” 陶瓷茶杯的碎片溅到钱峰裤腿上,他的腿在哆嗦,胆怯地看向办公室门口方向。 钱峰想夺门而跑,但逃跑必须从被气得怒极反笑的林子龙面前经过,他没那个胆量。 我的吼声和摔杯子的声音都不小,惊动了钱峰办公室左邻右舍的人。先是党办秘书,随后是党办主任都进来了,他们抓着我的胳膊,劝我有话好好说,不要对领导发火,不要损坏公物。 我余怒未消,并不想给他们面子,但随后进来的党委吴副书,却揪着我的衣襟,把我拖进他办公室。 吴书记快六十了,是个又瘦又矮的小老头,我不敢挣扎,怕不心伤了自己一直相当尊重的老领导,只能束手被缚。 吴副书记并没有问我和钱峰发生冲突的原因,也没有问我什么时间回到矿上之类的废话,只是和颜悦色对说,发火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劝我别这么冲动,心平气和地反映问题,提出自己的诉求,别把动静闹得太大。 我陪吴书记抽了支烟,除了苦笑外什么话都没说便告辞了,准备重新找钱峰算账。 纪委书记办公室的门已经锁上了,为了泄气,我狠狠踹了两脚,在奶油色门板上留下了两个黑色的大脚印,然后转身从三楼下到二楼,去找姚南北。 半年多时间没见,当初春风得意,意气风发的姚副矿脸色有点憔悴,以前总是用发胶固定的一丝不乱的大背头,因为主人无心打理,而变得有点凌乱。 姚南北面无表情,看着我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既不打招呼,也不寒喧,嘴巴闭得紧紧的,一句话都不说。 我对姚南北说,自己半年没领工资了,这个问题请领导解决一下吧。 按照姚南北之前的说法,离任审计完成前,我的人事和工资关系依旧在修造厂,由修造厂负责给我发工资。 任丽丽带着从全矿抽调的十几个经验丰富的老会计,挖地三尺,折腾了一个多月,还没有完成我辞去修造厂厂长之后的离任审计工作,我却被古城县检察院抓走了。 时至今日,我不知道自己的离任审计是否完成,审计报告是否已经形成。 按正常程序,审计报告需要我这个被审计对象本人签字,但至今没人让自己签过这个字,所以我认为自己的离任审计工作尚未结束,所以理直气壮地向姚南北要自己的工资。 第107章 和别人不一样 姚南北仿佛入定了般,坐在那儿一直不开口,好像没听见我说的话,让我不得不用咳嗽声提醒自己的存在。 姚南北抬头看了看我,忽然间莫名其妙地来了句:“林子龙,假如让你现在重新当修造厂厂长,你能让厂里职工都保住饭碗吗?” 看着姚南北略显憔悴的面容和眉宇间的忧色,我顿时产生了一丝丝的怜悯和同情。 不管外人是怎么议论的,不管姚南北自己是怎么想的,其实我一直对他都没有敌意,也没有刻意刁难过他。 我对修造厂做的一些事情,主要不是针对姚南北,而是为自己受到的漠视和冷待,向杨树林发泄自己的不满情绪,至于会不会因此而让姚南北产生误会,我管不了,也不想管。 同为年轻干部,姚南北虽然大我三岁,但论资历,他当科长的时间比我要晚一年,我能理解他现在的艰难处境难。 作为新提拔的领导干部,姚南北在原工作岗位上的表现,并没有出彩之处,政绩也乏善可陈,大家对他以黑马姿态获得擢升本就有各种议论。 姚南北知道自己的升迁乏民意基础,存在着先天不足的缺陷,所以上任后急于建功立业,想在分管领域占据着绝对主力位置的修造厂身上,打上自己的烙印,但是步子迈得太大,失了前蹄。 榆树坪矿领导班子的情况很复杂,老大杨树林也经常受到程四苟的掣肘,书记陈大伟更是韬光养晦,在很多问题上不轻易表态,作为一个刚提起来的副矿长,姚南北想按自己的意志干点事,不是没有可能,而是难度实在太大了。 比如说,在我向杨树林提出辞职后,在修造厂新厂长人选问题上,作为分管领导的姚南北,根本没有发言权。 没有哪个对自己前途有想法有追求,想干出一番的事业的年轻干部,会对自分管范围内的工作不负责任。我不相信姚南北不了解侯得财的底细,不相信他会认为侯得财是当修造厂厂长的材料。 姚南北不具备和强势霸道的程四苟抗衡的实力,他不知道变通,没学会通过迂回方式达到自己的目的,没有及时向杨树林和陈大伟求助,阻止程四苟提出的,让既无德又无才的侯得财,担任修造厂厂长议案的通过。 这才是问题的根本所在。 尽管姚南北本性不坏,在修造厂身上也没少下功夫,也想过很多自救的办法,但无论他怎么努力,都不可能绕过得到程四苟力挺的侯得财,每件事都得通过侯得财才能落实下去。这就注定了姚南北不可能在修造厂的问题上,完全按自己的想法施为,注定了修造厂要在侯得财的折腾下,不断走向衰败。 更深层次的原因,是因为姚南北缺乏魄力,没有企业领者舍我其谁,破釜沉舟的勇气,不敢和程四苟正面对抗,不敢祭出自己分管领导的权力,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侯得财开刀。 如果把侯得财架空,或者干脆一脚踢开,自己亲自出马,或者把开拓创新能力不足,但却踏实勤勉的黄大海推到前台,修造厂也不至于陨落的这么迅速,姚南北也不至于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出师不利,刚上任就遭到迎头棒击,这种打击对年轻干部的自信心的伤害,不是一般大。 沉默了一会后,我对姚南北说,换作任何一个光明磊落,心底无私,同时多少有点领导能力的人当领导,修造厂都不至于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三分之二的职工下岗待业,靠每月六十块的生活费养家糊口。 怜悯归怜悯,同情归同情,但我找不到对姚南北客气的理由,暗讽他不够磊落,私底下的小动作太多,能力很一般,是砸了修造厂几百号人饭碗的主要责任人。 姚南北惨然一笑,用阴贽的眼神盯着我说:“你不用笑话我,你敢说修造厂那么多人下岗,和你自己没有关系吗?” 我坦然一笑,回答道:“有没有关系我自己心里清楚,你心里也清楚,我不想和你讨论这个问题,还是请领导说说我这半年工资该从哪儿领的事吧!” 姚南北叹了口气说,这事我得向矿长书记请示,过几天再给你回答。 看着姚南北无精打采的样子,我不忍心把他逼得太紧,于是把这件事暂时搁置不提。 由于不在岗,也没上班,减去职务工资和岗位津贴后,我每月的基本工资才三百多块,半年总共也不到两千元,这点钱对我来说真算不了什么。 但属于自己应得的工资必须得要! 这不是钱的问题,而是自己的身份问题,我要以此证明自己依旧是榆树坪煤矿的正科级干部,没有受处分,没有被单位除名。 从姚南北那儿出来,我没在办公楼乱遛达,直接回家了。 媳妇说明天回榆树坪,和我一起去镇政府领离婚证。我想把家里的卫生打扫打扫,再把家中媳妇和女儿剩下的服装物品归置到一起,明天让她带走。 媳妇留下那张让我痛苦颓废了很长时间的便笺,带着女儿离开我们共同生活了四年的这个家后,我和她只见过一次,而且见面时俩人也没有讨论分手的问题。 媳妇认为已经把自己的决定通知了我,就算尽到了自己的义务,同不同意是我的事。而我认为既然媳妇能做出这个决定,一定是深思熟虑的结果,因为她比较理性,在这种大事上不会草率,不可能是在冲动之下写的那张便条,而且她明明知道我已经从监狱出来了,这么长时间没有和我联系,没有解释提出分手的理由,我认为这说明媳妇心意已决,所以我也没为挽回这段婚姻关系,做过任何努力。 都说两口子床头吵架床尾和,我和媳妇显然不是这种情况。 从确定恋爱关系到现在决定分手,我俩没有吵过一次架,以至于连决定分手都没有面对面商量过,更遑论分财产,谈条件,提要求。 我感觉我们同别的两口子不一样,都属于智商高于情商,特别要面子的人,不想让人看自己的笑话,也不想看别人脸色生活。 第108章 不可接受 我事先打听过,办理离婚手续需要双方单位的介绍信,所以提前找保管修造厂公章的徐冰雅开具,徐冰雅一脸遗憾的表情问我,真的不需要再考虑考虑吗?我不耐烦地说,公事公办,别问那么多废话。 由于手续齐全,而且不存在财产分割和子女抚养问题,在镇民政所前后待了不到十分钟时间,我和前妻就拿到各自的巜离婚证》。 从这刻起,我就不能再叫身边这个女人媳妇了,只能以前妻这个让自己感觉十分陌生,十分别扭的词称之。 曾经的媳妇,现在的前妻今天打扮得很漂亮。以前从没换过的马尾辫,新烫成了大波浪的卷发,身上的衣服是之前从没见她穿过的白色高领毛衣和红色呢子外套,从头到脚散发着知性少妇的迷人风韵,让我有眼前一亮的感觉。 从镇政府出来后,心思各异的两人并肩同行,但没有说话。 走到自己家所在的家属楼前,我指着那辆赭石色的老jeep,对前妻说,已经把她和女儿的所有东西都装上了车,如果你在榆树坪没有其他安排,我现在送你回矿务局。 前妻看了看我问,这车是你买的吗?前几天你去姥姥家看孩子,开的就是这辆车,我以为你是借别人的呢。 我轻轻笑着说,车确实是朋友的,但现在归我开,而且我现在大部分时间不在榆树坪住,如果你以后想用车,可以给我打电话。毕竟你是囝囝的妈妈,我帮忙也是应该的。 前妻在车前站了两分钟后,嫣然一笑说,我今天不想回去了,你陪我去菜市场买菜吧。我想给你做最后一顿饭,再在家里住一晚,麻烦你明天早点起床,赶上班之前把我送到单位,行吗? 前妻忽然间流露出来的温情让我受辱若惊,找不到反对的理由,我自然不会反对,于是我俩像刚结婚时那样,一路微笑着和遇到的熟人不停打招呼,去了榆树坪街道中心位置的农贸市场。 买完菜,回到家,我掏炉灰,生着了厨房里很久没冒过烟的煤炉,随后前妻负责淘米择菜,我负责掌勺调味。 配合和以前一样默契,没有任何生涩的感觉。 吃完饭后,前妻说,你涮锅洗碗,我去洗澡,我洗完后你洗。 洗碗的时候,我神情有些恍惚,总觉得现在的一切不真实,应该在梦中才会出现,不该发生在现实中。 接下来的事情顺理成章,我和面色潮红,略带羞色,以前极少笑得这么妩媚的前妻,早早上了床。 前妻对床第之事的态度一直比较淡漠,不排斥,但也从不主动,所以婚后我们的夫妻生活始终比较平淡,激情当然会有,但并不怎么强烈,高潮很少同时达到。 这天晚上,前妻表现出以前从未有过的主动,可以用有些癫狂来形容,甚至破天荒地@了我,让我看见识了一个和之前完全不一样的她,因此也激起了我的兽性。 一夜狂欢,除了激烈粗暴的肢体动作外,我们几乎没有任何语言的交流,似乎要弥足过去四年的所有亏欠,又似乎想给对方留下最后,最完美的极致体验,于是花样百出的索取,竭尽所能的给予。 第二天,早早把前妻送回姥姥家后,我马不停蹄地返回榆树坪。 既然开启了自己的维权之路,我不想让钱峰有安生的时侯。 钱峰办公室的门锁着,自己昨天在这扇门上,留下的两个刺目的黑脚印不见了,于是我又狠狠踹了两脚门扇,再次留下“林子龙今天到此一游”的印记,然后气昂昂地扬长而去。 我这么做,并不单单是为了泄愤,而是昭告这栋办公大楼的所有人,我林子龙坐的端,行的正,不怕任何人,任何机关的调查。 老子就是这么豪横,你钱峰不服气,可以再来查我呀,别他妈的像见不得阳光的小老鼠,大白天躲的不敢露面,只敢在夜色中蝇蝇苟苟。 既然现在没人能证明自己的清白,我只能以这种方式,告诉关心我的人,和想看我笑话的人,林子龙无所畏惧。 随后几天,我又找过几回钱峰,但每次去的时候,钱峰办公室的门都紧锁着。问党办的通讯员和文书,对方异口同声告诉我,今天钱书记没来办公室,至于领导去哪了,我们不知道。 除了能给钱峰办公室门上再印两个脚印外,连续的无功而返让我十分郁闷。 直到有一天,某个和自己关系比较好的机关干部偷偷告诉我说,钱峰不敢见你,给矿部大院门卫专门交待了,只要看见你进了大门,要第一时间给纪委书记办公室打电话,接到电话后,钱峰会马上躲起来,所以你别指望能在办公室里,找到钱峰那个胆小鬼。 听了朋友提供的情况后,我不得不放弃了继续努力。 从矿部大院门卫室到办公楼,足足有一百五十米距离,加上爬三层楼梯的时间,最少需要两分钟,自己跑的再快,也不及电波速度的千万分之一,所以想把钱峰堵到办公室很难。 于是我想在吃饭时间和下班以后,在钱峰宿舍所在的矿招待所,去找这个那个懦夫。 午饭时间,在招待所二楼餐厅,我没找到钱峰,却和正在同一张桌上就餐的矿长杨树林、书记陈大伟不期而遇。 陈大伟面无异色,热情地和我打招呼:“小林还没吃饭吧,快过来坐,让服务员也给你打一份。” 自己跟随了十多年的老领导杨树林,却视我为陌生人,继续干饭,连自己的头都舍不得抬一下。 我不知道杨树林为什么会这样,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没脸面对我,还是因为我被检察院控制那段时间,作为榆树坪矿矿长,作为最了解林子龙品性的老领导,他没有挺身而出,为曾经最信任的下属说句公道话而愧疚,不敢直面我,亦或他认为林子龙的死活和他杨树林没啥关系,不想过问我的事,想撇清和我的关系。 不管是哪种可能,杨树林这种态度都让我无法接受,于是欣然一笑,在陈大伟身旁,杨树林正对面的位置坐下。 第109章 夜访工地 一直以来,我始终认为,除了在向杨树林递交辞职报告前,因为自己对被老领导的漠视不满,没有提前向他请示外,没有做过任何忤逆领导意思的事情,自己和杨树林之间并没有其他矛盾,不应该成为陌路人,更不应该变成仇人。 也许杨树林认为他对我有恩,而我现在翅膀硬了,不再唯他命是从。辞职这么大的事,事先竟然不请示汇报,竟然直接把辞职报放到他办公桌上,这是赤裸裸挑战自己这个万人大国企一把手的权威,林子龙这么做纯属忘恩负义,离经叛道。 是可忍,孰不可忍! 而我始终认为,自己在老领导面前,永远都问心无愧。 误会也罢,成见也罢,有旧世恩也罢,有现世仇也罢,我现在都不太在意,只是不想让杨树林误会自己。 对我而言,餐桌对面正在干饭的是自己的老领导。 对服务员而言,我这个曾经的行政科科长是她的老领导,我刚拉开椅子坐下,服务员便给自己的老领导送上了热气腾腾的份饭。 在招待所二楼餐厅吃饭不要钱,所以有不少机关科长经常来这里蹭饭,我不屑于占这点小便宜,而且现在确实也没胃口,于是对服务员大姐说了声谢谢,让她把自助餐盘端走。 陈大伟虽然邀请了我,但却不知道在这个人来人往的场合,和我说点什么话才合适,于是边吃饭边打哈哈,说今年冬天的天气有点反常,冬至过去了这么久,怎么还没下雪。 陈大伟任榆树坪矿书记时间不长,我和他接触的不多,关系说不上近,也不算太疏远,所以保持着对领导该有的尊重,附合着陈书记的无聊。 杨树林终于绷不住了,把吃到一半的餐盘推开,抬起头来,愠怒地对我说,你到饭厅来是找陈书记还是想找其他人,有事去办公室说,别在这儿影响大家的食欲。 我没想到老领导对自己的成见这么深,半年多没见,见面后的第一句话就是训斥,这让我心里很不好受,于是苦笑着对陈大伟说,您慢慢吃,然后转身走出餐厅。 不但没能如愿找到钱峰,还受了一肚子杨树林的窝囊气,这让我针对钱峰的怒气又增加了几分,于是忿忿地把自己的车,挪到正对招待所大门的位置上,打着火,用暖风机保持车里的温度,坐在车上,紧盯着车头前方三米处的大门。 矿招待所只有这一个门,只要钱峰人在榆树坪,我不相信自己等不到他。 这一等便从午饭等到晚饭时间,早已饥肠辘辘的我,正在考虑要不要先去街道上吃碗热乎饭,然后回来继续蹲守,矿公安科白科长却拉开副驾侧车门,上了我的车。 最近一段时间,自己几乎天天都开着这辆老jeep,在矿部大院进进出出,机关的人都知道这是林子龙的车,所以白科长不怕认错人,直接拉开车门上来。 老白递给我一支香烟,替我点着火后,笑咪咪地说,兄弟的精神头可真大,整整一下午没下车,连厕所都没上,现在饿不饿,要不要我让下面的人给你送点饭过来。 老白话里的意思很明白,附近有公安科的人在盯着我,劝我别这么执着,别在招待所这儿撒野。 白科长过去和我的关系一直不错,我在修造厂当厂长的前半年,因为孬蛋砸了我的厂长办公室,因为派出所联防队队长张三庆收购汽修车间未遂,多次找地痞去修造厂和汽修车间寻衅滋事,在这些事上,白科长没少帮我的忙,所以他的面子我不能不给。 于是我对老白说,放心吧,我不会让老兄为难,你带你的人撤了吧,我抽完这根烟就走。 其实不用白科长提醒,我已经意识到自己在招待所蹲守钱峰的行为不合适,只是不甘心又白忙活了一天而已。 不管怎么说,自己找钱峰要说法,属于工作上的事,不是个人恩怨,所以应该在工作时间,在工作场所解决,不应该在工作以外时间,在钱峰吃饭和休息的地方,解决因为工作上的问题发生的矛盾。 如果事情闹大了,自己不占理,有可能会因此吃亏。 大家都是明白人,意思点到即可,没必要把话说得太透,白科长领我的情,双手相抱向我拱了拱,拉开车门下去了。 目送老白带着两个坐在招待所大厅的便衣警察离开后,我苦笑着摇摇头,开车离开了此地。 在街道上吃了两大碗羊肉饸络,随后我买了几斤猪头肉,一块腊牛肉和一箱北京二锅头,又向囟肉店老板讨了两根不要钱的大骨头棒子,在初起的夜色中,开车去了山顶处的清障工地。 马秀兰和郭秋花的帐篷,就搭在便道的路基上,距离装载机和挖掘机的工作场所只有三十米远。 我不是第一次来这里,所以拴在帐篷门口的大狼狗,已经认可了我是它的主人朋友的身份,不像对待陌生人那样狂吠乱叫,围着我哼叽了几声,然后摇摇尾巴,让开路,让我进了帐篷。 帐篷正中生着个不但台面烧红了一半,废钢管制作的烟筒也被烧红了一截的大铁炉,所以尽管山上的风很大,外面的气温在零下十几度,但帐篷里面一点都不冷。 人高马大的马秀兰,和衣裹在脏兮兮的被子里,躺在帐篷最靠里地面上铺着的几块木板上睡觉,我没有打扰她,从袋子掏出根大骨棒,扔给闻到肉味后一直在低声咽呜的狗子,随后拿起放在椅子上的军大衣和棉军帽,穿戴整齐后掀开门帘,去了不远处灯火通明,机声隆隆的清障工地。 挖掘机和装载机都在紧张工作着,一个负责把塌方处的土石扒下来,另一个负责把土石铲起来,倾倒在十几米外的山沟里。 郭小花身穿棉大衣,头戴栽绒军用大棉帽,用厚围巾把自己的脸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在外面,站在离挖掘机不远处,不断用手里提着的矿灯发出的光柱,给挖机司机指示工作位置。 第110章 害怕孤独 在招待所蹲守钱峰无果,于是我买了些酒肉,上山慰问二十四小时守在清障工地上的马秀兰和郭秋花两员女将。 为了赶在春节前把道路修通,徐小弟给挖掘机和装载机配备了十来名司机,分为四个班次轮流作业。 古城县根本没这么大的挖掘机,乜小仔特意随车从省城派了两名操作经验丰富的师傅,加班加点,现场给工地培训了几名挖机司机。 好在这种大型工程机械虽然价格昂贵,但操作起来却不算复杂,加上这个工地只是清理山体塌方滚落下来的土石,施工难度不大,经过两三天的实战操练后,几个新手已经能得心应手操作这个大家伙了。 近期由于天天往榆树坪矿办公楼跑,我基本上处于居无定所的状态。除了时不时去钱峰办公室签到外,就是开着车在洗煤厂、山梁矿工地、榆坪公司和宝龙矿之间转来转去,有时住在洗煤厂,有时晚上回家住,偶尔也会在孙建成办公室凑合一个晚上。 对男人来说,有家才有牵挂,心才有归宿,没有家,晚上睡哪儿都一样。 郭秋花看见我,高兴得不得了,像笨拙的企鹅一样搂着我转了两圈,在挖掘机的轰鸣声中,扯着嗓子在我耳边大声喊,欢迎领导深夜上山劳军! 进了帐篷后,看见我带来的肉和酒,郭小花顾不上脱大衣,先用脏乎乎的手指捏起一块猪头肉丢进嘴里,边嚼边说,徐小弟不够意思,就知道给我和高姐送豆腐鸡蛋,害我好几天没沾过腥荤。 马秀兰被郭秋花的声音吵醒,身上裹着被子坐起来,揉着眼睛问我,厂长怎么来了? 我说晚上没事,上山陪你们值会班,顺便给你们送点酒肉。晚上外面太冷,出门前你们呡两口酒,身上能暖和点。 马秀兰和郭秋花都是东北人,东北女人大都喝酒,而且酒量不见得比嗜酒的老爷们差。郭秋花的海量我领教过好几次,虽然没跟马姐喝过,但二百多斤的份量放在那儿,估计她的量应该也不会太差。 把大衣脱掉,简单洗了洗手,我和马姐、郭秋花一人手里拎着一瓶二锅头,围着煤炉坐下,大块吃肉,大口喝酒,这种无拘无束,了无牵挂的感觉真好。 虽然经过了很长时间的心理建设,但办完离婚手续,把前妻送走后,今天一整天我心里始终空荡荡的,始终无法排遣不知从哪来的怅然若失的感觉。 我今天下午人在榆树坪,晚上本应回家住,但我不想踏进已经没了烟火气,变得冷冰冰的家门,不想独自度过恢复单身后的第一个漫漫长夜。 我害怕孤独,想找人喝酒,但找不到合适的对象,于是便上山来了。 马秀兰性格豪爽泼辣,不拘小节,年龄大、吨位大,嗓门更大,在修造厂当车间主任时,经常把手下那些桀骜不驯,动不动就故意露出胳膊胸口纹着的青龙白虎的楞头青们,像训孙子一样,骂得连头都不敢抬,更是把在榆树坪矿跋扈得不可一世的程四苟,收拾得服服帖帖,见了她得躲着走。 论体重,郭秋花连马秀兰的一半都不到,但论性格的泼辣程度,她却不遑多让,甚至在某些方面还要更胜一畴。不过郭秋花更善于以柔克刚,把老天爷赐给自己的本钱表现的淋漓尽致,只是偶尔才露一下峥嵘,更多时候是用如花笑颜和柔言细语,让对手不战自退。 有这样两个一刚一柔,一个能打一个善哄,你搧个巴掌,我给嘴里塞个甜枣的阿姨和姐姐督战,那些二十郎当岁,没见过真章的毛头司机小伙子们,一上车就玩了命的干,把挖掘机和装载机开得和风火轮似的,不到膀胱憋得受不了,不会给那两台大家伙留喘口气的功夫。 马秀兰嘴里塞满了牛肉,腮帮子鼓得老高,含糊不清地说,厂长啊,你要是相信马姐,以后别总往工地上跑了,只要清理过程中不发生意外,按现在的进度,我保证腊月二十前,铁定把这条路修通。 徐冰雅已经按我的意思,找马秀兰谈过榆坪公司搬迁的事,对她以后的工作做了妥善安排,没有后顾之忧的马姐虽然是女流之辈,但按徐冰雅的要求,担当了协助徐小弟实施清障工程的任务后,主动拉着郭秋花陪自己上山,住在山顶的工地上督战。 乜小仔返回省城前,曾建议我找个包工队,把清障工程承包出去。但我算了算账,发现自己施工至少能省一半费用,而且不会因为清障过程中,有可能发生新的山体塌方增加的工作量扯皮,所以坚持自己组织人员设备,自己实施打通通往山中两个煤窑道路的工程。 猪头肉把郭秋花吃得两眼冒光,甩着手上的肉渣说,马姐你不该这么说,领导不到工地上来,谁给咱姐俩送肉送酒啊,所以我盼着厂长以后每天都来慰问咱们。 郭秋花嫌干喝酒不够热闹,非得要和我划拳。 外面山风呼啸,机器声隆隆,帐篷里欢声笑语,暖意洋洋。 郭秋花猜枚的手忽然停止动作,侧着耳朵听了听声说,装载机几分钟没干活了,我出去看看。 大马力柴油发动机空载和重载状态的声音不一样,郭秋花在和我闹酒时,并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一直注意倾听挖机和装载机的动静。 马秀兰按住欲起身的郭秋花的肩膀说,你额头上喝出了汗,风一吹会感冒的,还是我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马秀兰出了帐篷后,郭秋花对我说,马姐虽然上不成班,但每月好歹还能领六十块钱生活费,就这,徐厂长还早早给她把后路安排好了。我现在可是一分钱收入没有,领导能不能也给我安排个工作,让我跟着你混。 我对郭秋花说,自己现在虽然有三个摊子,但两个是煤窑,像你这种脸蛋长得太漂亮的女人,不适合在小煤窑干活。本来洗煤厂有挺适合你的岗位,但你和申小涛的关系不清不白的,又不能去那上班,所以我给你安排不了工作,你自己另想办法。 第111章 相拥而眠 郭秋花不服气,说春草年龄比我小,比我还长得水灵,还不照样在小煤窑干得好好的,她能干的活我凭啥不能干? 我摇摇头说,你和春草根本没法比,人家是老板娘,在自己家门口上班,何况还有老孙两口子照看着呢,你有这些条件吗? 郭秋花摇着我胳膊,嗲嗲地说,我不跟春草抢,要不你干脆把我收了吧,不要名份的那种。过完年后,让我和春草那样,给你新买的这个小煤窑管账吧,让我当你的地下老板娘行不行? 我甩开郭秋花的手,仰脖灌了口酒说,能不能别说这种不靠谱的话,我要是把你收了,申小涛怎么办,他还不得把我恨死啊! 郭秋花收起嘻皮笑脸,郁闷地说,真扫兴,人家正做美梦呢,能不能别提申小涛那个猪头,他把睡了我一年,把我撩得对他死心塌地,他自己却一直前怕狼后怕虎的,至今不敢给我说句肯定的话,快把人急疯了,我有时真想给他头上戴几顶绿帽子。 交往的时间长了,我发现郭秋花并不是她自己嘴上说的那样,把男女之间那点事看得很开,可以随意和任何男人上床。 认识两年来,据我了解,除过和刘长安发生了那档子糗事外,郭秋花并没和其他男人传出绯闻,当然,暗恋了她十年的申小涛除外。 可能郭秋花的性格天生就那样,喜欢和异性打打闹闹,说话太随便,掌握不好尺度,爱撩拨自己不讨厌的男人。 也许因为在刘长安的事情上,郭秋花认为自己鬼迷心窍,被那个老男人白睡了,不但什么好处也没落着,还赔上了自己的名声,受了这个大的哑巴亏的刺激,她心中的憋屈无处发泄,于是变得更加言语无状,不惜强装出无所谓、不在乎的态度,以此应对别人对自己的鄙夷和唾弃。 我问郭秋花准备如何处理自己和申小涛的关系。 郭秋花回答说,只要申小涛敢说愿意娶自己的话,她马上和自己男人扯离婚证,既不要求分割财产,也不争夺孩子的抚养权,净身出户。然后不会要一分钱彩礼,也不奢求申小涛父母给儿子举办婚礼。只要能嫁给申小涛,让她做什么都可以。 郭秋花左手提着酒瓶子,右手痛苦地捶着自己的头说,我知道自己的名声不好,不但结过婚,还生过孩子,想让小申父母同意儿子娶我这种女人做老婆,基本上不可能。所以小申虽然说很爱我,但却一直不敢向父母说他和我的事。 郭秋花让我说,她现在该怎么办? 我知道自己情商不高,在男女关系事情上没经验,所以从不在感情婚姻问题上给人出主意,但申小涛和郭秋花和自己的关系实在太近了,而且他们之间关系后续处理得怎么样,和自己的企业有直接的瓜葛,所以我想给郭秋花提点建议。 我说,你是个聪明人,既然把问题想得这么透彻,为什么明知不可为而要为之昵。既然你知道,小申父母肯定不会让你成为他家的儿媳,而申小涛没有兄弟姐妹,是父母的独子,不可能置身患心脏病的母亲的死活于不顾,做出非你郭秋花不娶的事来。 我认为,你和小申的感情不会有结果,当断不断,除了会给你俩带来无穷无尽的烦恼和痛苦外,没有任何好处,所以我建议你和申小涛一刀两断,至少短期内不要见面,不要联系。 郭秋花深情款款地说,可是申小涛说他爱我,不想离开我,我也喜欢他,不想离开他呀,我俩是有感情的! 看着郭秋花花痴的样子,我气不打一处来,把手里的二锅头瓶子重重墩在地上:“感情是啥玩意,狗屁都算不上。我曾经也认为我和老婆是真爱,不然我们不会结婚,不会搂着对方光溜溜的身子,在一个被窝里打了三年滚,还造出了个孩子。结果怎么样,还不是说分手就分手,说离婚就离婚,连他妈的理由都不给我一句。” 受了酒精和郭秋花所谓感情言词的双重刺激,我终于把憋在心口,把自己憋的非常难受的情绪发泄出来。 郭秋花惊讶地用手捂住自己的嘴,过了好一会才小心翼翼地问,你和嫂子真的离婚了吗,啥时候的事?你们正式领证了吗? 我掏出《离婚证》,在郭秋花眼前晃了晃,赶在她伸手前又把它装回上衣口袋中,闷声闷气说,昨天办的手续领的证,今天一大早把她送回的娘家。 郭秋花竟然没有对我的离婚表示出惋惜和同情,反而幸灾乐祸地说,那你以后岂不是没女人可睡了,要是憋得难受了,可以随时找我帮忙,我帮你解决问题行不行? 我去! 真不知道眼前这个笑得花枝乱颤的女人,脑子是怎么长,想问题的出发点和落脚点,和正常人根本不在一个维度上。 马秀兰掀开棉帘,带着一股子寒风进了帐篷,边拍打身上的灰尘边说,刚才装载机没油了,小伙子停下车抽了根烟,把油加满后又开干了。秋花你陪厂长继续喝,今晚一天要喝尽兴,前半夜的监工我替你干。 原来郭秋花和马秀兰有分工,前半夜马秀兰睡觉,郭秋花干活,半夜十二点挖机和装载机司机换班时,她俩也同时换班。 收到马姐的赏赐后,郭秋花更无所顾忌,频频举瓶向我发起挑战。 一瓶二锅头下肚后,我知道自己今天不能开车了,索性也放开了,从纸箱里又拎出一瓶二锅头,用牙咬开瓶盖,咕噜咕噜先灌了两大口。 红星二锅头有好多种,我买的是六十度的,一箱二十四瓶。这种酒后劲特别大,第二瓶还没喝完,我就有点迷瞪,摇摇晃晃被郭秋花搀到马秀兰刚才睡觉的木板上。 第二天睁开眼,天色已经大亮,煤炉烧得很旺,但帐篷里却不见马秀兰的人影。我准备起身,才发现郭秋花和我裹着一条被子,头枕着我胳膊,腿搭在我身上睡得正香。 虽然限于条件,帐篷里只有这块能让人躺下的木板,而且俩人都穿着厚厚的棉衣,但异性之间相拥而眠总不合适,我心虚地先把胳膊从郭秋花头下抽出来,又把她的腿从自己身上挪开… … 第112章 小爷等两年了 接下来几天,我又去了好几回钱峰办公室,但还是没堵到那个被我吓得不敢露面的家伙,但却有另外的收获。 姚南北总算干了件人事,又是求矿长又是找书记,把我的关系从修造厂调出来,暂时落在了组织部。 既然人事关系在组织部,工资自然由组织部开,我去领自己补发工资时,顺便问高部长准备怎么安排自己的工作。 高部长笑得和弥勒佛似的说,你这不是为难我吗,不知道我们组织部是收容站,只管收留,不负责安置吗?这栋办公楼从一楼到五楼,有谁不知道你林子龙是杨老大的嫡系,有啥想法,你自己去给杨矿长汇报。 高部长是个好人,我知道他这样说肯定不是正话反说,而是确实不了解情况,以为我现在依旧是以前那个深得杨树林信任的林子龙。 在向检察院和钱峰为自己讨到说法之前,我并没有上班的想法,所以也不准备找陈大伟和杨树林,要求为自己安排工作。 不明不白被关押了四个多月,林子龙到底有没有触犯党纪国法,这个问题有明确说法之前,我知道领导一定会因为该给林子龙安排什么样的岗位而挠头。 为了不让领导为难,我准备自己再委屈段时间。 可以不向领导要求自己安排工作,但我准备向姚南北当面说声谢谢。 虽然自己和姚南北不对付,但姚南北对我提出在哪领工资的问题没有推诿,没有刁难,主动向矿长书记请示沟通,及时帮我落实了这件事。 做人得恩怨分明,有怨当然要诉,承恩也不能不报。 在多经副矿长办公室,我对姚南北说,谢谢姚矿长帮忙,把我的关系调回到组织部。 正在收拾办公桌上东西的姚南北,欠起身,朝我伸出手说,这事两个月前就该办了,我不想在离开榆树坪前,再给自己留个遗撼,让你林子龙说姚南北是个既没能力,又没担当,小肚鸡肠的家伙。 我惊奇地问,姚领导又高升了,要离开榆树坪吗? 姚南北笑得很勉强,抬手示意我坐下来说话。 我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后,姚南北递给我一个电话号码,说自己调回了豫西老家,今天晚上参加完矿上给自己开的欢送会后,明天就要启程向新单位报到。 姚南北说,这是我新单位的电话,如果以后你有机会到豫西,一定要给我打电话,虽然你我不算朋友,但请你相信,到时候姚某一定会尽地主之谊。 姚南北说的很诚恳,也很仗义,但他整个人的精神状态明显很不好。 姚南北是今年劳动节前走马上任的,到现在仅仅半年出头而已,我真没想到他在这个位子上,只坐了这么短的时间,瞬间感触颇多,不知道说什么好。 虽然自己和姚南北没有正面角逐过副矿长职位,严格上说我们之间也不是竞争对手关系,但联想到姚南北上任这半年,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一系列事件,我还是有种兔死狐悲的感觉。 职场上有些事真不好说,事与愿违的情况太多了。 我不相信姚南北给自己找的新单位、将就任的新职务,会比榆树坪煤矿这种大型国企副职领导更好,不然他脸上不会是现在这种不假掩饰的失落表情。 我在想,如果没有获得擢升,继续在维修队当他的队长,不知道姚南北会不会这么急切地想调离榆树坪。 姚南北很认真地问我,你给我说句老实话,如果我当初没有背着你,直接找农机厂宋老板接洽,农机厂会不会取消修造厂的订单,宋老板能不能在那么短时间内制造出新型矿车,抢了修造厂的饭碗? 我估计这件事应该是姚南北在短暂任期中,最耿耿于怀的问题,临走还不能释怀。为了不让姚南北带着遗憾告别榆树坪,于是我神态坚定地回答到:“不会!” 姚南北长吁了口气,如释重负般说,果然和我估计的一样。其实得知你给杨矿长递交了辞职申请时,我已经意识到自己在这个问题上犯了错,不该做这种最让生意人忌讳的事。本来我想向你道歉来着,但由于自尊心作祟,不想向自己下级低头,以至于失去了挽回的机会,没能给修造厂留下产品升级换代的时间,以至于一败涂地。 看着姚南北自责的样子,我忍不安慰道,其实修造厂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和你姚矿长的关系并不太大,罪魁祸首应该是程四苟和他力挺的侯得财。 只要侯得财当厂长,不管分管矿领导是谁,修造厂迟早都会被他折腾到关门,所以你没必要把不属于自己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祝领导在新单位工作顺利。 ~~~ 对忙碌的人来说,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不知不觉中,明天就是一九九六年的元旦了。 徐冰雅把榆坪公司的董事会,安排在今年最后一天。 会议通知上写的时间是上午八点整,地点在公司办公室,参加会议的人员,除了公司四名在任董事之外,另外邀请了两名职工股东列席。 会议时间定的这么早,是不想让侯得财有提前离家,躲开马孬蛋截击的机会。 邀请个人股东列席,是为了表示程序上的公开公正,防止有人秋后算账。 受到邀请的个人股东,是马秀兰挑选的自己最信任的修造厂职工,事先得到了对方保证不泄露会议内容的承诺,当然,徐冰雅不会让这两个人尽义务,给他们每人支付了五十元的误工补贴。 除过侯得财外,其他在会议通知单上签了字的与会人员,都按时参加了会议。 当天早上七点四十,早就等得不耐烦的马孬蛋,把刚走出家门,准备去榆坪公司开会的侯得财一巴掌搧了回去。 孬蛋随手关上侯得财家的门,一把揪住踉踉跄跄的侯得财的衣领,恶狠狠地说,侯麻子,欠小爷的五百块钱准备啥时给,你马爷我等两年了! 第113章 闯了大祸 孬蛋所说的欠款,是去年我在修造厂上任之初,时任机修车间主任的侯得财,唆使当时还是他的小弟兼打手的孬蛋,酒后寻衅,砸了我办公室,孬蛋父亲向修造厂赔了两千块钱财产损失的事。 两千块可不是小数,在我的斡旋下,孬蛋虽然免去了牢狱之灾,却被因损失了一笔巨款而心疼不已的老娘,用捅火用的铁炉勾,把屁股抽得皮开肉绽。 皮糙肉厚的孬蛋虽然是一根筋,却极其孝顺,看到老妈被自己气得寻死觅活的,于是用自己不太灵光的脑瓜子踅摸,从哪搞两千块钱赔给老娘。 恰巧我不想放过幕后黑手侯得财,于是给孬蛋出主意,让他向唆使自己和厂长干架的侯得财,索要父母代替自己赔给修造厂的钱。 孬蛋对我的话言听计从,于是便赖上了侯得财,天天去他家闹事,侯得财两口子理亏,又打不过孬蛋,只好东拼西凑,但当时只凑了一千五百块钱,并且说剩下的五百块,等以后有钱了保证给,才算把孬蛋那个小霸王打发了。 快两年了,孬蛋早就把侯得财欠自己五百钱的事忘到脑后,但这件事我替他记着呢,于是昨天晚上把被亲哥摁在宝龙矿当保安,有段时间没惹事生非的孬蛋叫到当面,一五一十把准备让他干的事情交待得明明白白。 我对孬蛋的要求很简单,明天一大早去侯得财家要钱,把侯得财堵在家里,九点钟前不准他出门。 我估计侯得财不可能痛痛快快掏钱,而拿不到钱的孬蛋,肯定不会放侯得财出他家的门,双方且得纠缠一阵子呢,等侯得财摆脱孬蛋,赶到榆坪公司时,决定公司搬迁问题的董事会应该早就曲终人散,就算事后他怎么打听,也不会有人告知他今天的会议内容。 我对孬蛋说,只要你把侯得财堵在他家一个小时出不了门,不管五百块钱能否要到手,都算圆满完成任务。 准备去参加榆坪公司董事会的侯得财,被堵在门口的孬蛋一巴掌搧回了家,随即被人高马大的孬蛋揪住领口,像拎小鸡似的提到半空中,悬空的双脚徒劳地一阵乱蹬,嗓子却喊不出声。 正在吃早饭的侯得财老婆和女儿,放下手中的筷子,吱吱哇哇乱叫着扑向孬蛋,又撕又挠又啃又咬,却近不了还有一只手闲着的孬蛋。 这两个女人去年没少领教眼前这个脑子不够数,下手不知道轻重莽汉的厉害,于是一两招不奏效后,迅速打消了硬碰硬的念头,转而打起了悲情牌,一人拉住孬蛋的胳膊,一人抱着孬蛋大腿,哀求道,有话好商量,求马小爷先把我男人(爸爸)放下来。 孬蛋虽然愚钝,但有理不打笑脸人的道理还懂,而且向来吃硬不吃软,所以在两个女人的哀求声中,松开了揪着侯得财脖子的右手。 被自己衣领勒得差点背过气的侯得财,双脚刚一落地,便呵哧呵哧喘着粗气冲老婆吆喝,快拿五百块钱,把这个瘟神打发走,我有急事,耽搁不起时间。 说完,侯得财扯了扯被孬蛋弄皱了的衣襟,拉开家门便往外走。 当了半年厂长,侯麻子果然今夕非比,不再像去年一样,为了区区五百块钱抠抠搜搜的。 俗话说,破船至少还有三千铁钉。修造厂再不景气,毕竟是具备年产值千万生产能力的国有企业,而且有林子龙一帮人前期攒下的不薄家底,大权独揽的厂长想给自己捞点油水,机会还是很多的。而对侯得财这种人来说,在任时不千方百计敛财,会违背自己的处事原则,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情况。 正是因为有数不胜数侯得财这样的人存在,所以当时在大量国企中存在的“穷庙富和尚”现象,也就一点都不会让人觉得奇怪。 修造厂现在的日子非常拮据,连日常请客吃饭的烟酒钱都快掏不出来了。 今天是今年最后一天,侯得财以为此时徐冰雅召开董事会,是要讨论决定公司今年对股东的分红问题,所以他对今天的会议极为重视,不但准备按时参加,还准备在董事会上慷慨陈词,以第二大股东代表的身份,强烈要求公司不但要把今年实现的利润全部分给股东,最好还能将去年的未分配利润也分干分净。 侯得财自己清楚,按现在的情况继继发展下去,就算有程四苟时常偷偷以让渡榆树坪矿利益的方式输血,修造厂在自己手里也苟延残喘不了多长时间。今年春节放假后,到时间会不会通知职工返厂上班,尚且在两可之间,自己的厂长可能很快要当到头了。 留给自己捞钱的时间非常有限,修造厂内部能找到的机会基本已经用完,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榆坪公司这只大肥羊身上,能多咬一口是一口,至于会不会由于咬得太狠,把这只羊咬得失去元气,侯得财根本不会在意。 去年公司分给修造厂的红利有十来万呢,如果今天还能分这么多钱,侯得财觉得自己还能多潇洒一段时间,所以他急着去开会,不想和孬蛋纠缠。 我没预料到侯得财会这么痛快让老婆拿钱,所以事先没有给孬蛋说过遇到这种情况后该怎么办,孬蛋有点傻眼,但心里却牢记着我交待的,一个小时后才能让侯得财出门的原则,于是他情急之下,冲着准备下楼梯的侯得财的屁股就是一脚。 孬蛋拳脚上的力量一般人根本承受不住,何况是正迈开腿,心急火燎准备下楼梯,根本没有防备的侯得财。 侯得财被孬蛋一脚从楼梯上踹得滚落下去,直到被楼梯拐弯处的平台接住,扭伤了腰,磕烂了头,鼻子被撞出血,关键还被楼梯台阶撅断了两颗门牙。 侯得财这个亏吃得可不小,满脸鲜血,杀猪般嚎叫着在楼道里打滚。 闯了大祸的孬蛋却丝毫不在意,也不说赶快逃离现场,双手叉腰,像半截铁塔似的站在侯得财家门口,冷眼看着侯得财老婆和女儿抱着侯得财哭天抢地,又是求闻声赶来看热闹的邻居打电话叫救护车,又是请人给公安科报警。 第114章 让他自己来 我让孬蛋拖住侯得财,让他无法按时参加榆坪公司的董事会,目的其实很简单,就是在程序合法的情况下,不想让侯得财过早知道公司准备迁址的消息,以便让徐家姐弟随后进行的搬迁工作,能少一些干扰。 按照修造厂的持股比例,侯得财同意还是反对榆坪公司的搬迁方案,对董事会的表决结果,不会产生实质性的影响,他阻挡不了公司的搬迁计划,顶多只能鼓动唆使修造厂的职工股东闹闹事,给徐冰雅制造一点麻烦而已。 我是上午十点多得到侯得财被救护车拉去了医院,孬蛋被接到报案后赶来的民警,现场戴上手铐抓走的消息,随即带着徐小弟去公安科找白科长捞人。 白科长为难地说,侯得财伤得挺重,医院说需要住两天院观察观察,看看是否有诸如脑震荡之类的后遗症,随后还要做伤情鉴定,所以他们现在不可能放了孬蛋。 我问白科长,根据侯得财现在的伤情,对孬蛋来说,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白科长回答道,皮外伤不算啥,但侯得财的门牙断了两个,这已经达到了轻伤二级的标准,如果严格追究起来的话,孬蛋的行为已经达到刑事案件的立案标准,所以我们现在对他采取的是刑事拘留,而不是治安拘留的强制措施。 没想到老实了挺长时间的孬蛋,一出手就捅了这么大个篓子,我后悔让这个浑小子掺和这件事了,于是问白科长有啥办法能减轻孬蛋的罪责。 白科长笑了笑说,其实公安机关处理这种案子时,伤情鉴定结果只是参考依据,最终结果主要取决于嫌疑人的认罪态度果,和是否积极向受害人进行了赔偿,是否取得了受害人的谅解。如果双方沟通良好的话,他们有可能不追究嫌疑人的刑事责任者,拘留几天后就会放出去。 白科长说,类似于马孬蛋和侯得财这样的斗殴事件,全国每天至少要发生万起以上,如果都严格按法律规定处罚的话,现在的监狱数量至少得增加两倍,才能关得下这么多犯了故意伤害罪的犯人。 听白科长这么一说,我心里稍微踏实了些,回到榆坪公司后,先是让徐小弟回家,把自家小卖部里最贵的烟,用档案袋装上四条,代表我送到白科长办公室。 然后,我打电话把黄大海叫到公司。 榆树坪矿很多人都说林子龙落魄了,我不知道黄大海会不会也这样想,但至少表面上黄大海在我面前,态度还是和以前一样恭敬。 我对黄大海说了事情的梗概,让他去医院面见侯得财,问问姓侯的想要多少钱,才能为孬蛋出具谅解书,自己主动建议公安机关对孬蛋从宽处理。 我对黄大海说,你告诉侯麻子,中国人讲究的是“打了不罚,罚了不打”。孬蛋打伤你是他的错,公安局判他两年不算过分。但你知道那小子不满十二岁就混社会,被派出所公安科抓进去过不知道多少回了,他根本就不在乎这种事。如果孬蛋这次因为打伤你再次被抓进去,你确实能出口气,但孬蛋爹娘肯定不会给你赔一分钱。所以你让姓侯的想清楚,是想借这个机会,在马师傅老两口身上讹点钱,还是为了自己能出气,情愿白挨顿打,不想让老马师傅赔钱。 黄大海说他明白我的意思,这就去医院找侯得财,争取说服他先提出赔偿方案,然后再找个双方都认可的中间人,继续沟通商量,争取达成和解。 黄大海虽然接受了我安排的任务,但他的态度却让我感觉很不舒服,明显是在告诉我,他只负责牵线搭桥,并不想在这件事情上涉足太深,不想在我和侯得财之间说和。 既然黄大海是这种态度,那我也不想指望他了,于是对刚从公安科返回的徐小弟如此这般交待一番。 当天下午,我哪都没去,就在榆坪公司等待黄大海反馈消息。 孬蛋虽然不成器,但却是师父师娘的心头肉。徐小弟告诉我,这会孬蛋老娘正在公安科哭天喊地闹着要见儿子,公安科的人不让她见,她就在公安科门口撒泼打滚。 为了让师父师娘因儿子的事少遭点罪,我把自己手边的其他事全部推开,全力以赴忙活着把孬蛋从公安科捞出来。 这件事我责无旁贷。 就算孬蛋不是为了完成我交待的任务被抓的,想办法把他捞出来也是我的责任。因为孬蛋不但宝龙矿的员工,而且两年前师父已经把孬蛋托付给了我,要求我像对待亲弟弟般照顾他那脑子里缺根弦的儿子。 两个多小时后,黄大海再次走进榆坪公司办公室,一脸愧色地对我说,对不起,我没完成好林厂长交办的任务。侯厂长要价太高,说赔偿款低于三万免谈,我觉得这个价码实在太离谱了,都不好意思给你回话。 我笑了笑,风轻云淡地说,我只担心侯麻子死猪不怕开水烫,咬死不提条件,既然他开了口,这事就不难解决。看来姓侯的胃口确实挺大,我倒要看看他的肠胃,能不能消化得了三万块钱的铁疙瘩。 我对黄大海说,谢谢你的穿针引线,你去忙吧,这件事不会再麻烦你。 这是半年多来第一次见黄大海,但我并不想和他多说什么。 黄大海的脸有点红,磨磨蹭蹭说,前两天我去家里看过厂长,不过那晚你没在家。 认识我的人大都知道了我离婚的事,没老婆约束的男人晚上不回家很正常,我不确定黄大海自己所说的,曾经到家中探望过落了难的,曾经对自己有恩的前顶头上司的话是否属实,但还是对他说了句,不必那么费心,我现在居无定所,很少回家。 黄大海离开后,我继续坐镇于徐小弟办公室,关注着事态的发展,根据源源不断传回来的消息,及时调整部署。 晚上七点多,黄大海打来电话说,侯得财老婆主动找到自己,想委托他当中间人,和我商量商量赔偿金额的事。 黄大海问我想不想和侯得财老婆见个面,先聊聊。 我在电话中对黄大海说,你告诉那个女人,林子龙没功夫搭理她,想谈事可以,让侯得财自己到榆坪公司找我,除了他本人之外,我谁都不接见。 第115章 洗洗睡吧 在捞孬蛋的问题上,我的态度忽然变得这么强硬,对黄大海把话说得这么高调,是因为我有了新想法。 我想自己站上前台,替师父出面和侯得财直接过招,让侯得财知道他的对手是我林子龙。 侯得财和我交过好几次手,多少了解一些林子龙轻易不惹事,一旦出手必定不会善罢甘休,特别擅长痛打落水狗的性格特点。 侯得财在我手中吃过大亏,不但被我不动声色,便把自以为有程四苟做靠山,在修造t无人敢惹的他,从车间主任位子上拉下马,还撺掇得他在修造厂无法立身,不得不夹着尾巴,灰溜溜地主动滚了出去。 侯得财对我如何把和他沆瀣一气的刘长安,送进监狱的过程也知道得一清二楚,不止一次领教过打落水狗的手段后,他对我产生了很重的忌惮心理,面对我这种对手,不用开口,侯得财的气势会先自降三分。 孬蛋曾经是侯得财手下的小弟,侯得财对孬蛋的情况比谁都了解。当初我准备隔山打牛,想借助收拾孬蛋的机会,乘势拿下他身后的侯得财时,姓侯的曾威胁我说,孬蛋老娘可是家属区无人敢惹的滚刀肉,为护犊子啥事都能做得出来,企图让我知难而退,放过孬蛋。 既然侯得财能对我说这种话,说明他知道师娘惹不起。我准备今天就用这招对付侯得财,让小弟把我的意思传达给师父,通过师父让师娘把撒泼地点,从公安科转移到侯得财所住的病房,把目标对准侯得财,火力全开,告诉姓侯一家人,我儿子一天不出来,老娘就天天跟你闹,谁他娘的都别想过安生日子。 与此同时,我让人在家属区放出风声,说侯得财是因为欠孬蛋五百块钱,孬蛋上门讨要,侯得财不但赖着不给,还出口伤人,骂孬蛋是有娘生没娘教的杂种,才被气急眼的孬蛋一脚踹下楼梯。 传播消息的人说的有鼻子有眼,说像孬蛋这种脑子不会转弯,但却对父母特别孝顺的楞头青,这次算是和姓修侯的结下了死仇,孬蛋从拘留所出来后,谁都不敢保证他会不会灭了姓侯的全家。 在榆树坪这种近乎半封闭状态的大型社区里,小道消息的传播速度极快,而且在传播过程中会发生让人意想不到的变异,一定会很快传到侯得财家人的耳朵里,没有人能得说清,侯得财听到的消息会变成什么样。 可以肯定的是,经过无数次加盐添醋,小道消息一定会越传越玄乎,越传越恐怖,这好像是普遍规律,极少有例外。 三管齐下,我不相信侯得财不胆颤心惊,不相信他还能在病床上躺得住。 该撒的饵撒出去了,我准备扮演一回姜太公,稳坐徐小弟办公室,静候某人上钩。 至于黄大海说侯得财想见我,这话说晚了。 如果黄大海受我的委托和侯得财接触时,侯家人要是这种态度,我倒是很乐意和他们直接对话,但现在… …呵呵!呵呵! 自己已经摆出了这么大的阵仗,怎么也得让子弹再飞会吧! 晚上八点半,修理工们下班后,我把徐冰雅姐弟俩也赶回了家,独自坐在榆坪公司,吃着徐冰雅买的烧鸡,喝着小弟从父母店里顺来的长脖西凤,悠哉悠哉地等着。 事发还未满二十四小时,我一点都不着急,准备把这瓶酒喝完后就回家睡觉,明天早点起床,精神抖擞地迎接一九九六年的到来。 八点五十,女儿和老婆搀扶头上缠满绷带,因腰伤走路特别困难的侯得财站到了我面前。 侯得财手扶着腰,可能因为疼痛难忍的原因吧,哼哼唧唧给我打招呼,我瞅了瞅他,并没有起身,抬起手指了指对面的沙发,示意侯得财坐下来说话。 侯得财老婆我没见过,但能感觉到她受到的惊吓不小,情绪很紧张,不停搓着自己双手,在我面前一副想坐又不敢坐的样子。 侯得财女儿是个三十出头的老姑娘,姿色确实有一点,但眼神倨傲,表情做作。 她应该是觉得自己不是普通人,而是连杨老大都不敢掠其锋芒的程副矿长的干妹妹,我这个榆树坪矿的候任科长,应该高看她一眼,所以未等父亲坐稳,便如机关枪般突突起来,叙述今天上午发生在自己家的事情经过,同时控诉孬蛋的罪行,质问我孬蛋这种无法无天的暴徒,是不是该受到惩罚。 这个女人的态度有点嚣张,而且她的音调很尖锐,有点像两块金属摩擦的声音,让人听起来感觉到很刺耳。我懒得理她,于是继续悠然自得地自斟自饮,对她的聒噪充耳不闻,不过脸上的愠色却越来越重。 侯得财还算有点眼色,看到我脸色越来越难看,及时呵止了女儿,小心翼翼地说,林厂长,我知道马奇忠把孬蛋托付给你照顾,你和马孬蛋是一伙的,肯定会替他说话,但孬蛋无缘无故把我打成这个样子,害得我连咱们今天的董事会都没参加成,这事不给我个说法,恐怕说不过去吧。 我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不会干恃强凌弱的事,所以尽管很讨厌侯得财,但还是对他说,孬蛋确实不应该打人,确实也应该为他所犯的错付出代价,我替我师父师娘和孬蛋向你和你们一家人道歉,你有什么要求可以直接给我提,只要不过份,我可以代师父作主。 我认为自己说的不亢不卑,但侯得财女儿说我的态度是唬弄人,没有半点诚意,问我她怎么做才算不过份。 我不想不知道自己值几两碎银的女人计较,想再磨磨她的锐气,于是把瓶子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站起身说,既然你说我缺乏诚意,那咱们还有再谈下去的必要吗?时间不早了,各回各家洗洗睡吧! 说完,我扔下侯得财一家三口,径直走出徐小弟办公室。 榆坪公司晚上有打更的,送客关门上锁的事,无须我操心。 第116章 你说气人不 由于心里装的事情太多,跨年之夜我失眠了,第二天早晨起床比较晚,磨蹭到九点多才到的榆坪公司,侯得财和他老婆已经在小弟办公室等了我挺长时间。 昨晚没睡好,我的眼皮有点肿胀,但侯得财两口子的精神还不如我呃,估计他们整晚可能也没怎么睡觉。 进门前,小弟把我拉到旁边没人的地方悄悄说,自己昨天晚上下班后,通过公安科值班的熟人,以明天是新年,想给关在里面的兄弟送点吃的东西的名义,和孬蛋见了一面。 随后,孬蛋在公安科闹腾了整整一宿,把和他关在同一间置留室里,因为打群架进来的几个小混混挨个修理了一顿,让他们跪成一排,气焰很嚣张嚷嚷说,你们他妈的出去后,替小爷给修造厂的侯麻子捎个信,就说让那个老小子这段时间吃好喝好,把嘴瘾过足,等小爷出去了,他就甭想再吃再喝。 榆树坪屁大点地方,公安科的人也是矿上的职工,不乏和侯得财认识的,侯得财应该昨天晚上听到了这个消息,两个口子大概被孬蛋的话吓得不轻,徐小弟上班时,屋子里那两个货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侯得财一脸谄媚对我说,我女儿不懂事,昨晚得罪了林科长,所以我们今天没让她跟来,您大人大量,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孬蛋打我的事怎么办,我们还是想请您说句话,我和我老婆都相信你是公道人,不会让老实人受欺负的。 我心中暗道,侯麻子你说的这是啥屁话,你那傲娇的宝贝女儿,啥时变成了不懂事的孩子了,她明明比我大好几岁好不好。再说了,你和林子龙的关系怎么样,自己心里没点逼数吗,想让林子龙给你主持公道,不是老鼠腆着脸,要求大脸猫陪自己玩游戏吗,想的可真好。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我还是心平气和地让侯得财,先说说自己原谅孬蛋的条件。 这次侯得财的低调超出了我的预料,他说自己愿意原谅孬蛋,不准备要赔偿金,只要孬蛋父母能承担他的住院费和后期镶假牙的钱就行,但必须保证,孬蛋以后不能报复自己及自己的家人。 侯得财说,只要我接受这两个条件,他现在就去公安科,给孬蛋写谅解书。 见侯得财的态度这么诚恳,于是我不但没有再拿捏,反而格外大方地说,这事我能做主,除了承担住院费和治疗费外,我让师傅另外再赔你五千块钱,不过让公安科放人的工作得你来做,你是当事人,是受害者,给白科长说话比我管用,最好今天就把孬蛋放出来,别耽误了我师父一家人过元旦。 我对侯得财说,你知道我给孬蛋说话比我师父还管用,我可以给你保证,孬蛋绝对不会因为这件事向你寻仇,但孬蛋脑子不会拐弯,做事从来不考虑后果,所以你以后没事最好别惹他,如果你和他因别的事和你再发生冲突,我可别再找我。 侯得财两口子千恩万谢地告辞,替我到公安科捞孬蛋去了,我让徐小弟准备一万元现金,一会陪我去公安科接孬蛋。 小弟问这笔钱算什么,我说,孬蛋因为榆坪公司的事才打的侯得财,给侯得财的赔款当然得你来出,怎么下账问你姐去。 由于元旦当天放很假,承办案件的干警没上班,虽然侯得财一直赖在白科长办公室,但孬蛋直到天黑时侯才放出。 那浑小子看见我,憨笑着说,亲哥,这回我没给你丢人,在里面不管警察怎么问,我就是不说话,把问我的家伙鼻子都气歪了。 我擂了孬蛋一拳,怜爱地说,让小弟开车送你回家,洗洗脸换身衣服,我在街道上的羊肉火锅店等你们,为我的傻兄弟接风。 年底年初,是国企领导调整最密集的时候,今年榆树坪矿领导班子的变动之大,让很多人大跌眼镜。 吵吵了很久的杨树林,终于如愿以偿升任了矿务局总工程师,接任他的是之前分管生产的赵副矿长。 这属于常规操作,在大家的情理之中。 让大家直呼无法理解,难以接受的是,任职刚满一年的书记陈大伟,调任局党委宣传部部长,而接替他的,竟然是没有一个人认为合适的钱峰。 不知是钱峰因为“拉帮套”拉的好,还是真的为甄荣上位立了大功,反正甄荣这次为了把钱峰扶上马背,可以说无所不用其极,不但会前挨个和有表决权的委员专门谈了话,而且在研究干部问题的党委会上,动用书记的特权,在大多数委员认为钱峰不具备提拔条件的情况下,以当场举手表决的方式,用自己的淫威,迫使很多人违心地举起手,同意了对钱峰的任命。 从局机关到榆树坪矿机关,凡是认识和了解钱峰的人都知道,这个没有丝毫正常人都不缺少的廉耻心,既无德更无才还无品的小人,完全不具备担任万人大矿书记的资格。 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钱峰就是这种货色,矿部大院里,有很多人对钱峰不服气,但现实就是这么讽刺,人家偏偏就有当官的命,你说气人不! 我再次见到钱峰时,是他搬进书记办公室的第三天。 升任书记后的钱峰踌躇满志,自然不会再躲着我,见面后竟然给我打起了官腔,说你林子龙的问题很严重,很复杂,等我忙过这段时间后,要专门召开党委会,研究如何对你进行组织处理的问题。 看着钱峰沐猴而冠,洋洋自得的样子,我心中既愤慨又无奈,强压着怒火,冷冷地问,那你准备什么时间给我出处理结果? 钱峰摊开双手说,你看我刚上任,手边有一大堆急事等着处理,你总得给我留些时间吧,别着急,回去耐心等待。 我说等待没问题,但必须给我一个明确的期限,下周还是下个月,我可没功夫天天催你。 钱峰怕被我揪住尾巴,不敢回答我的问题,于是我坐在他办公室不走,两人正在僵持,公安科白科长进来了,说有事向书记汇报。 老白的话虽然是对钱峰说的,但眼睛却盯在我身上。 第117章 意外收获 白科长前两天又帮了自己一个大忙,我不想让他为难,于是站起身说,我的事不急,请白科长先汇报吧,我去外面等着。 十分钟后,白科长从钱峰办公室出来,拽起胳膊,把一直在走廊里遛达的我拉到办公楼下的院子里。 老白说,只要你踏进钱峰办公室门,党办主任会第一时间打电话,喊我过来护驾。老弟能不能少来几趟矿部,能不能别把钱书记盯得这么紧,我每天那么忙,总不能啥工作都不干,天天跑来给楼上那个主当警卫员吧。 白科长的面子必须得给,而且看到钱峰这种货色,竟然堂而皇之地当上了榆树坪矿的书记后,我对自己在国企单位的事业和前途,所剩不多的热情已然消失殆尽,于是准备专心致志干自己的事情。 元旦过后,我暂时放松了对钱峰的逼迫。 年底前,农机厂宋老板打过好几次电话,让我抽时间去他那儿,商量成立矿用设备厂的事。 我现在不想再天天盯着钱峰不放,煤窑和洗煤厂最近也没啥太急的事,于是我便去了县城,和宋超见面。 矿车产品一炮打响,虽然因为和修造厂争抢市场,前期销售价格定的比较低,加上营销费用超支严重,这个产品截止目前还没有实现盈利,但却让宋超看到了矿用设备巨大的市场潜力。 古城本就是煤炭主产区,境内不但有矿务局辖下的六对生产矿井,还有七八家地方国营和集体性质的煤矿,以及上百个私人小煤窑,煤炭产量连续多年稳定在一千五百万吨以上。 开矿采煤需要机电设备,由于行业的特殊性,煤矿所用的不是通用机电设备,而是有特殊要求的煤矿专用设备,这种设备用途单一,市场比较封闭,专业生产工厂少,和通用机电设备相比较,竞争没那么激烈,而且利润率比较高。 农机厂制造的矿车,凭借优秀的性价比和民营企业灵活的营销手段,顺利进入古城矿务内部市场后,宋超就萌生了在农机厂基础上,创办生产矿用机电设备专业公司的想法。我刚从监狱出来时,他就和我说过这个打算,希望我在这个问题上帮他出出主意,当时我心情不好,并没有发表自己的意见。 宋超先是递给我两份文件,说这是矿车项目的合作协议书和前期的运营情况汇总,你看完后我再说成立新公司的事。 农机厂的矿车制造项目是我一手促成的,如果没有我,宋超肯定不会想到上马这个新产品,这个项目不可能推进得这么顺利,从项目筹划到生产出合格产品,只用了两个月时间,而且上市后不到半年,就独台了古城矿务局辖下各矿的全部订单,不但迫使生产同一产品的修造厂矿车车间关门停产,还把河西省煤矿专用设备厂生产的矿车,牢牢挡在古城矿务局的市场门外。 虽然当初宋超说,我是矿车项目的合伙人,会把我提供的矿车图纸和工艺文件,包括介绍提供技术支持的工程师,都折算成股份,作为我对这个项目的投资。 我并没把宋超的话当回事,加上项目还没开工自己就失联了,对这个产品的生产,特别是后期的营销工作,没有任何的贡献,所以并不在意宋超是否给自己回报。 南方人真讲究,为了生产销售数量有限的单一产品,宋超竟然大动干戈,在农机厂内部,按照合伙制企业模式,单独成立了一个独立核算的分支机构,专责矿车的生产和销售。 宋超让我看的文件,就是这个分支机构合伙人之间的协议。 项目投资额为一百万元,合伙人共三个:农机厂以厂房设备出资,占股百分之四十,一个我不认识的姓王的人,出资五十万元现金,占股百分之五十,以单一最大股东的身份,担任项目负责人。自然人林子龙以制造技术等无形资产参股,持股比例为百分之十。 宋超说,那个姓王的只是挂名股东,真实身份是自己女朋友王晨的堂哥。五十万元是我出的,原本想把这个项目作为送给王晨的礼物,不过因为准备搞矿用机电设备公司,自己之前的计划要做点改动。 宋超问我对百分之十的持股比例是否满意,我笑着说,没想到宋总出手这么大方,真让我受之有愧。 虽然自己提供的制造图纸、工艺文件、产品和市场信息,以至于技术专家的联系方式,不能用现金价值计算,我自己也不知道这些东西应该卖多少钱。但我知道,十万元的价格对宋超来说绝对物超所值,把这个产品百分之十的股份赠予我,他不会吃亏,而我也没有被宋超白嫖。 我早就替宋超算过账,攻下榆树坪矿那个最后堡垒,彻底把修造厂打趴后,他就能把给矿务局各矿销售的矿车,提高到和省煤机厂同样的价格,以后每台矿车将有至少两千元纯利润。靠这个单一产品,宋超每年便能从古城局身上赚一百万元左右,这样的利润率,可比他生产农机的利润率高好几倍。 当然,有部分利润应该归功于宋超,他通过农机厂,为分支机构提供了不少优惠条件。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为了泄私愤,为了报复,无意间却让自己成为一家小企业的创始股东,这件事让我觉得挺魔幻的,当然不会把这个意外之喜撇之如履,于是心安理得地在宋超递到手中的协议书上,写上迟签了半年的自己的名字。 宋超说,我在农机厂辛辛苦苦干了三年,要不是生产你推荐的矿车,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原来很傻,守着古城矿区这么大一座金山,不是生产利润率更高,竞争压力更小的矿用设备,而是在非农业主产苦哈啥地搞农业机械,放着现成的金矿不挖,非得四面八方跑去找地主家根本看不上眼的散碎银两。 宋超说的没错,古城是半山区,八山两分田,不但自己境内的耕地不多,周边几个县也都不是粮食主产区,农机厂生产的农机,销售市场主要在外地。 第118章 一石三鸟 宋超的想法很简单,把矿车项目部从农机厂分离出去,在此基础上注册一家全新的煤矿专用机电设备制造公司。 我说重新建个工厂不容易,建设周期有可能拖得很长,问宋超为什么要另起炉灶,直接让农机厂转产岂不更省事。 宋超说,农机厂的股权结构太复杂,股东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在很多问题上有利益冲突,而且现在的经营状况还行,盈利能力也还不错,直接转产有点可惜。而且他不想让新厂的股权结构太分散,自己必须有绝对的控股权,所以不想用老瓶装新酒,准备新建一个和农机厂基本没关系的工厂。 看宋超胸有成竹的样子,我知道他已经有了成熟方案,于是说建新工厂的事你自己单干吧,我的洗煤厂还没实现满负荷生产,上个月又买了个小煤窑,现在既没有钱,也没精力掺合你的事情。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我一定竭尽全力,但不想继续同你当合伙人。 宋超说,这绝对不行!如果不是因为有你这个在煤矿干了十几年,了解这个行业的情况,又当过煤矿机修厂厂长,对矿用机电设备熟悉,而且在矿务局系统和县政府有那么多人脉关系,我根本不会有投资兴建制造矿用机电设备工厂的想法,所以你必须是新公司的合伙人,这个问题没有商量的余地。 见宋超的态度这么坚决,我只好说自己现在不但欠信用社两百万贷款没还,每月还要向财政局补交十万宝龙矿的事故罚款,而且两个月后,要支付新买的小煤窑的七十万元尾款,现在还没有着落,真没钱投资你的新公司。 之所以把自己的债务向宋超罗列的这么详细,我是想向宋超说明自己不是不想和他合作,而是没那个经济能力。 自从徐冰雅说过我和煤有缘分那句话后,我就把自己以后的发展方向卯定在煤炭行业上,不准备涉及其他领域。 虽然矿用机电设备制造也能和煤炭沾了点边,但只是沾边而已,和煤炭开采加工业务离得太远,说真心话,我对宋超的新项目根本没兴趣,一点都不想参与。 宋超不依不饶地说,这个项目的计划投资额是三百万,这些钱他准备自己一个人出,说他想让我在新公司依旧占百分之十的股份,除过把矿车项目的十万元股份直接转到新公司外,其余的二十万投资款由他替我出资,前提是我必纷参与新公司的筹建,公司投产后可以啥事不管,当甩手掌柜,每年坐等分红即可。 宋超考虑的这么周到,安排如此缜密,说的这么肯定,让我一时真不好再说什么,于是问他准备把新厂建在哪? 宋超说,这正是我连续打了几个电话,着急约你见面的原因。 现在全国不是到处都在搞国有企业改制吗,我想趁建新厂的机会,回苏南老家筹集一笔资金,把农机厂的土地和厂房机器都买下来,一半继续租给现在的农机厂,把另一半改造成矿用机电设备公司。这个方案我想了很久,感觉由你出面找王县长洽谈最合适。 农机厂曾是古城县最大的地方国营企业,占地超过一百亩,宋超现在能用到的连一半都不到,在继续生产农机的同时,用闲置的场地厂房,建个生产矿用机电设备的工厂绰绰有余。 果然是在商言商,果然是无利不起早! 难怪宋超那么大方,一出手就送了我二十万元股份,而且坚持要把我拉进自己新工厂建设项目中,原来打的是这个算盘。 不过我对宋超的做法并不反感,因为自己现在也是生意人,或者说正处于向商人身份转变过程中。 商人重利轻义,以前我讨厌这种行为,但现在我要求自己要学习和适应这个社会法则,我希望自己在义和利之间找好平衡点,永远不做利欲熏心的商人,永远不做为了利益出卖朋友的事。 宋超现在经营的古城农机厂,是向县政府租赁的因经营不善,长期亏损而停业的原县农机厂的资产,不但每年要向政府交纳租赁费,还承担了一部分原农机厂下岗职工的安置任务。 由于农机行业有国家政策性补贴,宋超代表股东和古城县镇府签定的租赁协议中有约定,以农机厂名义申请到的农机生产补贴,其中百分之五十须返还给县财政。 我曾请在省经贸委当处长的朋友王平宁,帮助宋超办理过申请国家补助款的事项,对其中的门道了解一些。 补助款项金额不低,按照销售国家目录规定的农机具数量计算,其中能操作的空间很大。对于古城农机厂这种挂羊头卖狗肉,名为地方国营,实控人是私人老板的企业来说,想做点手脚,搞点猫腻,实在太简单了。 据我所知,农机厂每年申请到的国家政策性补贴款,没有一百万也有八十万元,就算其中一半会被古城县财政局截留,但总会有四五十万落到宋超和他的合伙人手中。 我估计宋超不愿让农机厂转产,不是因为舍不得放弃生产农机产品那点菲薄利润,而是不想舍弃每年好几十万元的补贴款。 我问宋超想没想过,改制后,农机厂的性质从地方国营企业,变为民营企业后,是否还有申请农机行业政策性补助资金的资格。宋超说自己打听清楚了,只要生产的是补贴目录上的产品,不管什么性质的企业都能按规定申请补贴款,而且改制后,申请到的政策性补贴,会由省财政厅直接转至生产企业,以后不用再被地方先分走一半。 宋超这招真妙,可谓一石三鸟。 既可以以国企改制的名义,付出远低于实际价值的代价,把古城县农机厂的资产收入自己囊中,还能凭借生产农机套取国家的补贴款,同时还能在原农机厂地盘上,以比较低的成本,建设一个完全由自己说了算的矿用机电设备制造公司,利用古城矿区煤炭生产企业众多,本地市场空间大的优势,赚取丰厚的利润。 第119章 先搞个方案 面对宋超的强烈要求,我考虑了很长时间,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一来我不想辜负宋超的期望,不想让他认为自己这个朋友不够意思。二来我觉得宋超是生意场上的老手,做事靠谱,自己能在他身上学到很多东西,确实是挺难得的合作伙伴。 宋超的计划,对我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 不需要自己投入资金,即便没有成功,也不会对自己带来经济方面的损失。如果矿用机电设备公司能顺利投产,自己会成为注册资金三百万元,产品的市场前景非常乐观,盈利能力可期的新创企业的股东,个人资产会瞬间增加二十万元,而且以后还能长期分享企业发展的红利。 虽然需要付出一些时间精力方面的成本,要调动自己和王俊臣的个人关系资源,说服王县长同意并支持这个方案,但这点代价完全在合理范围内。 我认为,自己能在这个问题上向领导张得开口,不至于让王俊臣感到为难,也不会让他对我产生不好的想法。 只是讨论一个有商榷价值,属于王俊臣正常职责范围内的工作的建议或者说想法。 能谈则谈,谈不成可以推倒重来,甚至可以放弃。不需要王俊臣法外开恩,也不是想让他动用权势,提供超过政策范围之外的特殊关照。 朋友关系要时常翻出来用一用,不然关系会越来越淡,这样的朋友才会越走越近,彼此越来越需要对方。 人脉本质上是一种资源,资源类的东西天生是用来消耗的,只有在消耗过程中才能体现和实现它的价值。 比如兜里有十块钱,只有把它消费掉,换成自己需要的商品或者服务,这张纸币才不是张废纸。 钱花出去了,兜里没钱了怎么办?只能想办法再去挣,挣来了再把它花掉。挣了花,花了再挣,如此这般,循环往复,大部分人的人生都是这么一个过程。 人脉资源的积累和消耗也是一个过程,如果只积累而不消耗,慢慢会失去积累的动力。而只想消耗,不注意积累,或者竭泽而渔,消耗超过积累的速度,循环过程中,能量会逐渐衰退,最终必定停摆。 国家正处在经济转型期,这两年有大量国营企业破产、转型、改制或者被其他性质的资本方收购。每天都能在报纸电视中,看到大量这样的新闻。 在这种大背景下,宋超设想的收购古城农机厂资产,在此基础上创办生产农机和矿用设备两个民营企业的方案,不但能帮古城县政府甩掉沉重的历史包袱,解决原农机厂职工的就业问题,还能为当地带来可观的税收来源,确实顺应了当时的社会潮流,这种方式,也是国家和各级地方政府倡导和支持的。 当天下午,我脑袋中装着宋超的方案,去见王俊臣。 作为分管工业的副县长,地方国企的改制,正是王俊臣近期最重要的工作。县委县政府要求他牵头负责,两年内完成处于亏损状态的县属工业企业的改制任务,该关的关,该卖的卖,该停的停,大原则是,需要靠县级财政输血,才能维持生产经营的企业,一个也不保留。 古城县的县属工业类企业有三十多个,这些企业都在王俊臣的分管范围内。县体改委配合工业局,已经拿出了第一批改制企业名单和改制工作的初步方案。 王俊臣说自己最近带着由财政局、体改委和工业局组成的企业改制工作组,逐家逐户落实进入名单的第一批企业的改制方案,工作难度异乎寻常地大,自己忙得焦头烂额。 第一批改制对象是磷肥厂、棉织厂、五金制品厂等几家严重资不抵债,已经处于停产状态的县属企业。 农机厂由于停产比较早,已经被南方老板租赁经营,一部分职工由承租方实落了就业岗位,没有得到安置的职工,也由承租方按月发放生活费,没有出现严重的下岗职工聚众闹事,集体上访事件,所以没有被列入首批改制企业名单。 “农机制没有列入改制名单,不是说政府不想让它改制,而是目前下岗职工闹事闹得很凶,社会矛盾十分尖锐。我们的工作得有轻重缓急,必须先解决主要矛盾,暂时还顾及不到其他方面的工作。农机厂如果有积极稳妥的改制方案,有合适的机会,完全可以先行一步,为其他县属企业的改制起示范作用,所以我本人对老宋的想法举双手欢迎。” 这是王俊臣听我转述了宋超方案后说的话,王俊臣说宋超的提法不准确,眼界不够开阔,胸怀不够大,没有魄力。 王县长说,你和宋超不应该把收购农机厂的资产说成购买,应该表述成引入民间资本,对农机厂进行摧枯拉朽式的彻底改制,把体制僵化,亏损严重,处于停产状态的国有企业,改造成两个适应适应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要求,充满活力的新型企业,为古城的县域经济和社会发展做更大的贡献,这样才能和国家政策和拍,才符合县政府企业改制工作总体方针的要求。 王俊臣兴致很高,口若悬河,把调子定的很高。 我的情绪被他调动起来,表态说,自己和宋总将根据领导的指示精神,马上研究起草农机厂改制工作方案,争取尽早提交领导斧正。 王俊臣把几份上级和古城县政府有关企业改制工作的文件递给我说,你起草方案时,政治站位一定要高,要和各级政府对这项工作的要求和安排部署合卯,把细节问题尽量考虑周到些。方案成型后早点给我,争取让农机厂成为全县第一个成功完成改制的企业,给老子的的脸上贴点金。 来自于王县长的支持和鼓励,让我信心大增,随即着手和宋超共同起草改制方案。 制定方案,首先要把农机厂之前的家底摸清,知道它的资产和负债情况。由于宋超现在对农机厂只是租赁经营,并不掌握这些数据,需要向县财政局和其他业务主管部门了解,所以工作量很大。 宋超不想让我天天跑来跑去,让王晨在黄河宾馆给我租了间客房,让我摒弃其他杂务,全力以赴把改制方案的初稿先搞出来。 第120章 世道变得真快 元旦过后,离春节便没多远,过年前自己要忙的事还不少。帮宋超把农机厂的改制方案初稿弄出来后,我当天就返回了榆树坪。 宝龙矿本次遇到的地质断层范围相当大,郭小虎带着五十多名民工,苦熬了三个多月,总算迎来了胜利的曙光。 随着工作面的顶板一天天变好,矿井的日产量渐渐恢复到两百吨左右,支护材料逐步改回了之前的木矿柱,人工费也降到了正常标准。 孙建成告诉我,过地质构造期间,宝龙矿的原煤直接生产成本,从原来的不到三十块钱,直接飙升到六十元以上。三个多月时间多花了五十万,这个损失太大了。 老孙问我今年能像去年一样不放假,利用现在工作面条件比较好,加班加点多出些煤,把前期的损失补一补。 我问郭小虎是怎么想的。 郭小虎有点为难,说自己最近通过在他煤窑打工的熟人了解了一下,今年过年不回家的老乡人数不多,而且听说北山有个小煤窑,准备照抄咱们去年的做法,放出了支付平常三倍工资,招收春节期间愿意下井干活的临时工的消息,所以今年民工队伍不好组织。 我说既然这样,咱们今年春节就不出煤了。你俩忙了整整一年,一天都没休息,趁着放假时间好好歇歇,串串门,走走亲戚。 老孙问留谁在矿上值班,我回答说,值班人员我来安排,你离矿前给我打个招呼就行。 郭小虎犹犹豫豫地说,还是我继续留在矿上看门吧,你们都安心过年。 我知道郭小虎胆怯,回老家怕挨揍,安慰他道:“人死都一年半了,死者家属的怨气应该消得差不多了吧。去年春节你就没回家,今年过年再不回去,不怕老婆被人拐跑吗。这一关迟早都要过,所以你今年必须回家过年。临走前,我让春草给你另外支五千块钱,你给死者家属每家买份像样的礼物,权当代表咱们矿上慰问了他们。 虽然年前三个月的营收情况很不理想,但不是人的因素,所以该给老孙和郭小虎的红包不但不能少,还得多发。因为越是生产不正常的时候,管理人员的工作量越大,身上的压力和责任也比正常情况下大得多。 郭小虎除过按产量提取报酬外,每个月还有五百块钱基本工资,加上年终的大红包,今年的收入肯定超过两万五,比其他小煤窑包工头的工资,能高出近万元。 我不会让孙建成的收入低于郭小虎的水平,尽管老孙再三推辞,说自己不像郭小虎那样天天待在井下,拿这么多钱不合适,我还是坚持在每月一千元工资基础上,另外给他发了一万五千元。 请老孙老伴帮春草照顾卫大宝,我每月自掏腰包,给孙嫂三百元。老孙两口子吃喝住都不用另外花钱,挣多少落多少,今年一年下来,两人能攒三万多块,足够在省城给儿子买房交首付款。 我对孙建成说,你给郭小虎把放假前的准备工作安排好,可以提前几天离矿,趁着年前到处都在搞促销活动,带老嫂子去省城给儿子买套房吧。 老孙笑得很开心,说我正有这个打算,不过不用提前走,儿子已经把房子选好了,我和他妈只要年前把钱送过去,就算完成了任务。 孙建成感慨地说,时间过得真快,世道变得更快。去年元旦我退休时,还欠修造厂一千多的借款没还清,家里买菜得指望老伴捡破烂卖的钱。真没想到啊,这才过去了一年,我老孙竟然也能给儿子在省城买房了! 把宝龙矿春节放假的事安排好后,我又赶到山顶的清障工程现场。 清理堵塞道路的土石方工程进行的很顺利,期间虽然发生过两次新塌方,但规模不大,新塌落的土石不到两百立方,完工时间比马秀兰给我保证的日期提前了三天。 眼见离过年还有十几天,道路修通后,我索性一不作二不休,让马秀兰指挥原班设备人马,把这条两个小煤窑共用的便道,整个整修了一遍,对几处比较狭窄的地方进行了拓宽,用碎砂石把路面垫平压实。 这条便道总共只有两公里多点,两台大型工程机械干这种活效率很高,只用了三个白天不到,便完成了道路的整修任务。 道路修通后,我立即安排申小涛组织拉煤车,把山梁矿贮煤场的四千多吨存煤,转运到洗煤厂。 冬季山口的风很大,煤堆在山上,每天都会被大风刮走一部分,早一天拉走,便能少损失几吨。 给洗煤厂调煤这天,好久没露面的老曹也来到现场。 看着整修后平坦的便道公路,和排着长队,等待装车的拉煤车队伍,老曹像吃了一盆没长熟的青山楂,絮絮叨叨在我耳边说了很多又涩又酸的话。说没想到这么快就把路修通了,说工程量根本没有预估的那么大,说早知道这样,就算里面那个小煤窑老板不表态,自己单干也能早早把这条路修通。 老曹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很明白:清理山体塌方的难度没有想象中那么大,清理过程也没发生意外情况,所以自己对小煤窑的要价太低,吃了个大亏。 我被老曹的絮叨扰得不胜其厌,指着停在便道里侧,等待乜小仔从省城派车来拖的挖掘机,调侃老曹:“你能在古城县找到第二台这么大的挖机吗?你知道这个大家伙值多少钱吗?你自己有本事找来这种施工设备吗?你给我算算,没有这么大的挖机,路上那么多几吨甚至十几吨的大石头,靠人工清理应该需要多长时间?” 我很讨厌出尔反尔,对自己说过的话不负责任的人,所以没好气地抛出一连串问题,想堵住老曹的嘴,让他再别叭叭没有意义的话。 老曹虽然在我这儿碰了钉子,但还是不死心,腆着脸问,老弟能不能看在路这么快修通的份上,给老哥加几两碎银。 我送给老曹一个白眼,转身走向自己停车的地方。 第121章 我要告你们 数九寒天,晚上室外温度降到了零下十几度,会把洗煤机中没排干净的水冻成冰。负责操作洗煤机的师傅,每天上班后先要花一个多小时,生火把水槽里的冰块化开后,才能开机洗煤,所以当洗煤厂储备的精煤达到五千吨以后,我便早早让申小涛安排厂里停产放假。 王小明回家前,问我要不要给姑姑姑父捎什么东西,我让他给父母带了两千块钱,转告父母我今年过年不回家。 自从有了自己的孩子后,我发现父母对儿子是否回家不甚在意了,在意的是我能不能把他们的宝贝孙女带回家,让女儿和爷爷奶奶亲热几天。 按说今年有了属于自己的小汽车,而且不用受单位放假时间的约束,回家过年比往年更方便,但想到前妻肯定不会让自己带女儿回老家,所以我也不想回家了,免得受父母数落。 榆坪公司新址的建设工程,完工时间比清障工程更早,但由于是冬季施工,墙面没有干透,包工队在每个屋子里都生了火,正在抢时间烘干,村长说,初三过后才能进行室内粉刷,然后五天左右可以交付使用。 鉴于这种情况,徐冰雅和我商量后,决定把原定的搬迁时间由正月初六推迟到正月初十。 公司搬迁是徐家姐弟的事,我不想越俎代庖,所以很少过问。 安排完春节前的工作,我以为自己终于能歇几天了,没想到离大年三十只剩五天时,大宝父亲突然发起了高烧,请村卫生所大夫打了一整天吊瓶,体温始终降不下来,人已经烧得开始胡言乱言,春草急得失去分寸,正在宝龙矿看场子的我,只好开上车,连夜把叔叔拉到县医院。 急诊科大夫诊断后说,老爷子是肺气肿,必须马上住院治疗。 家中还有失去生活能力的婆婆需要伺候,在医院陪护照顾卫大宝父亲的任务,责无旁贷地落到我头上。 于是我抽空在县医院门口的公用电话亭里,给已经放假回家的申小涛打电话,让他代我在宝龙矿看几天门。 本来计划的挺好,春节放假期间,孬蛋和小五分别住在山梁矿和洗煤厂,我自己在宝龙矿值班,白天顺便帮春草照顾卫大宝的父母。 孙嫂去了省城后,春草既要伺候公婆,还要为大年初二铁定回娘家大吃大喝的六个姑姐家二十多口人,准备吃喝的东西,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我觉得自己对这种情况不能袖手旁观,于是准备借在宝龙矿值班的机会,助春草一臂之力。 叔叔年龄大了,加上入冬后一直躺在热炕上,脚没沾过地,身体素质下降的很厉害,病情缓解速度极慢,住院期间,身边一刻不能离人,我只好衣不解带,二十四小时在叔叔的病房陪护。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叔叔住院后的第四天,姗姗来迟的大宝二姐和三姐到县医院后,我才得以暂时脱身,在医院附近的旅社开了间房,昏天黑地的睡了一觉。 睡醒后,我想到街道上找饭馆吃饭,才发现所有饭店门口都贴着春联,关门停业了。 幸好医院内部的小卖部除夕晚上还在营业,于是我买了几袋不知道是否过了保质期的面包,和两瓶明显不是正品的果汁饮料,又回到卫大宝父亲的病房。 叔叔的神志还是不清楚,二姐三姐满脸的不高兴,问我为啥离开这么长时间,把她姐俩丢在这要吃没吃,要喝没喝的地方不管,牺惶得她们到现在还饿着肚子呢。 我举起手里的面包饮料,对二姐三姐说,你们来了医院后,有没有问过我多长时间没睡过觉,没吃过饭?床上躺着的是你们的父亲,不是我林子龙的亲爹,你们有脸问我这种话吗? 本来我不会向二姐三姐发火,但把叔叔送进医院的次日一大早,我就请人给大宝的姐姐姐夫们捎话,告知了她们的父亲病重住院的消息,让她们尽快赶到县医院来,没想到她们竟然四天后才出现,而且来了后,对自己这个外人还是这种态度。 我知道大宝的姐姐们,因为父母不让她们染指弟弟小煤窑的生意,而和父母的关系闹得很僵。但不管怎么说,弟弟闯了大祸后逃之夭夭,把年迈多病的父母,扔给柔弱的弟媳一个人照看。她们对父母的生活起居不闻不问不说,在亲生父亲住院时,还表现得如此冷血,这实在让我无法接受,准备今天要和她们好好掰扯掰扯,顺便替春草说几句公道话。 我让二姐三姐说说,啥时收到我请人带去的话,为什么今天才来医院,前几天为什么不能来? 三姐支支吾吾说,自己婆家七八口人一日三餐,全靠自己操持,自己实在拖不开身,幸亏小姑子昨天放假回家,能暂时代自己给全家人做饭,自己才… … 二姐理直气壮地说,他儿子的小煤窑挣大钱时,怎么没想到给我们几个嫁出了的闺女多少分点,现在儿子跑了,自己动弹不了了,倒是想起被他骂了几十年赔钱货的闺女来,我才不想在他面前假装孝顺呢。 看着两个姐姐不讲理的嘴脸,我的精神到了崩溃边缘,指着病床上的叔叔说,我不管你俩用啥办法,让卫大宝其余四个姐姐,明天下午三点之前,必须赶到县医院来,陪你们的父亲过大年初一,不然年后法院收假当天,我请律师向法院告你们六姐妹的遗弃罪。 我觉得没人能比自己更悲催,除夕之夜,别人合家团圆,高高兴兴放鞭炮,吃年夜饭,自己却在消毒水味能把人薰死的医院里,怒不可遏,对两个丢了人性,不想对自己亲生父亲尽赡养义务的女人气急败坏地叫嚣,要替你们父母,和你们打官司。 二姐三姐到底是没啥见识的农妇,听到“遗弃罪”这个挺吓人的罪名,不知道这个罪行有多么严重,如果我真要向法院告了的话,法院会不会判她们坐牢,于是都垂下头不敢说话了。 第122章 大年初一 大年初一一大早,我开车回了趟榆树坪。 先是去卫家大院安抚了春草,告诉他叔叔的病情已经稳定,同时告诉她,明天大宝的姐姐们不会来,别再忙着为每年正月初二必定回娘家的姑姐们准备酒菜。 从大宝家出来,路过宝龙矿时,我推开孙建成办公室的门,给替自己值班的申小涛打了个招呼,让他再坚持两天,然后回家,翻出卫大宝逃走前,让春草转交给我的那封信,又开车返回到县医院。 过年期间,住院的病人很少,值班护士也不多,而且不大管事。叔叔住的病房有四张病床,但只住了他一个病人,卫大宝的六个姐姐全坐在这间病房,也不感觉拥挤。 我拿出卫大宝的信,让几个姐姐轮流看了一遍,然后说,姐姐们都知道我和大宝的关系,不比亲兄弟差,既然他委托我照顾他的家人,你们家的事我就必须要管。所以你们不用说我是外人,没资格干涉你们的家务事这种话。 我说,让二姐三姐转告你们的话不是吓唬人,如果你们还是像以前一样,把赡养父母的责任推给春草一个人的话,我肯定会请律师向法院控告你们,让法院依法追究你们的遗弃罪,所以你们别逼我不得不跟姐姐们撕破脸皮。 虽然我和大宝认识时,六个姐姐都已经出嫁,但她们和父母的关系因为小煤窑闹僵,是十年后才发生的事,所以她们都和我很熟,知道我是个说话算数的人,加上毕竟有人世间最难斩断的血缘关系的纽带连着,她们确实也做不出对自己亲生父母的死活,不闻不问的事来,沟通过程还算顺利。 协商的结果是,叔叔婶婶的生活费和医疗费由春草负担,从今天起,按农历月份计算,姐姐们分成三伙,大姐六姐为一拨,二姐和五姐搭伴,三姐四姐算一组,轮流住在娘家,照顾父母的吃喝拉撒,一个月轮换一次。 春草不用伺候公婆,可以腾出时间安心上班,但得负责姑姐在娘家期间的伙食费,另外每月给照顾父母的姐姐,每人发一百块钱零花钱。 虽然姐姐们对这个安排没有异议,但她们显然意不在此。 二姐说,既然我们姐妹分担了赡养父母的义务,父母走后留下的遗产,必须得有我们一份,这事林兄弟得给我们个说法。 姐姐们总认为弟弟的小煤窑没少挣钱,除过被政府的人抄走的两本银行存折外,肯定给父母和他媳妇春草都留了现金。 去年年中,大宝的小煤窑发生冒顶事故后,她们借我把姐姐和姐夫们叫回卫家大院居住,防止死者家属冲击的机会,不但多次逼问过父母和春草,还挖地三尺,把家中有可能藏钱的地方翻了个遍,连钱毛都没找见,但她们却并没有死心。 大宝离家时,确实给春草留了点钱,但只有三万元而已,两年下来,已经被没有收入来源,公婆要经常打针吃药的春草,花了个八八九九。 苦哈哈了一辈子的叔叔婶婶,除了现在住的三孔窑洞,和那个挺气派的大院子外,确实也没别的财产,而姐姐们现在盯上的,正是娘家在整个崖畔村最气派,建的时候花钱最多的卫家大院。 为了给父母建这个阔绰的大宅院,卫大宝当年确实没少花功夫,在陡峭的山坡上劈石平地,前前后用了一年多时间,花了四十多万元。 我不知道姐姐们是怎么样想的。弟弟给父母箍的窑洞再结实,修的院子再漂亮,但却处于并不宜居的煤矿塌陷区,居住环境很差,除了自住尚可外,根本卖不出去,价值并没有她们想象的那么大。 姐姐们不知道大宝可能永远不会回来的消息,只是由于春草心性善良,不忍心置生活不能自理,孤苦伶仃的公婆不顾,独自离开这个家。等风烛残年,来日无多的公婆离世后,春草肯定不会独自住在卫家大院,一定会离开卫家,根本不用争抢,卫家大院自然会落到她们几姐妹手里。 这些情况,现在还不能让姐姐们知道,于是我对她们说,不管大宝啥时回来,他回来后,我会对他说,卫家大院属于你们姐弟七人共同所有,他一个人不能独占,我向你们保证,大宝不会反对。 姐姐们知道大宝一直对我的话言听计从,所以对我其实没有意义的保证深信不疑。 和姐姐们商量好照顾她们父母的办法后,天已经黑透了,考虑到她们的态度尚好,过年期间的公共交通确实不方便,而且她们的家都在山区,于是我给大姐和六姐留了一千块的住院费,约好叔叔出院时,由我接他们回家后,连夜开车将其余四个姐姐,送回她们各自的家。 把姐姐们送完,我回到自己在榆树坪矿家属区的家时,已是大年初二的凌晨。 家里虽然没有烟火气,但过年期间,暖气的温度比平日更高,家里一点都不冷。 我累得精疲力竭,虽然早就饿得前心贴后背,但实在没力气做饭,何况厨房里除了米面油不缺外,连根葱也没有,于是啃了两个前一天在医院买的面包,和衣蜷在沙发上,很快便睡着了。 新年第一天过得虽然很累,很狼狈,但一劳永逸解决了困扰春草已久的大问题,我觉得自己今天的劳累值,这一觉睡得很踏实。 矿区的文化生活很匮乏,几乎没有公共娱乐场所,尽管榆树坪这个小山沟里,生活着四万多煤矿工人和他们的家属,人口密度一点不比大城市低,但节日气氛并不热烈。 往年过年时,只要人在矿上,从大年三十到正月十五,我的酒局总是排得密不透风,每天最少一场,多则两场甚至三场,根本没有偷懒的可能。 上级的邀约,同僚的聚会,同事朋友的场子,下属的相请,凡是开口的,都是你无法拒绝,也不能拒绝的局,就算身体扛不住,或者内心根本不想参加,也得硬着头皮前往。 今年自身情况特殊,加上年前最后几天,自己没有在榆树坪露过面,反正到现在为止,我没接到一个酒局邀约,于是正好趁难得的空闲时间,把年前没来得及洗的衣服和床单被罩,统统洗了一遍。 对门的陈明华看见我在凉台上晾的衣服床单,知道我回家了,非拉我去他家吃饭喝酒,席间和我谈起矿办公楼里发生的新变化。 第123章 怪事月月有 陈明华说,从元旦到春节的一个多月里,矿办公楼里热闹的很,每天都有新鲜事。刚当上书记的钱峰,和五年没挪过屁股的程四苟掐得你死我活。 我不相信陈明华的话,说钱峰既没能力,在榆树坪矿又没啥根基,怎么可能向嚣张跋扈的程四苟开战,那不是在自寻死路吗? 陈明华笑话我不了解矿上现在的形势,他给我分析说,程四苟的靠山是前任局长贾启,贾启虽然退休了,但现在是省长亲自聘任的省政府参事,是业界知名的采矿专家。贾启退休后,依然对古城局方方面面的工作有很大的影响力。程四苟也因为有贾启余荫的庇护,才敢不买矿长书记两个一把手的账,得以在榆树坪矿继续大权独揽,和贾启在位时同样像螃蟹似的横着走。 钱峰虽然刚刚上台,除了胆大,啥不靠谱的事都干外,确实也没真本事,但他身后有甄荣撑腰,嚣张程度不比程四苟低。 甄荣不但作风强势,手段毒辣,在现任局级领导中,他在古城局工作的时间最长,资格最老,当了书记后拳打脚踢,纵横捭阖,很短时间就抢走了局长的风头,不然他也不可能在其他班子成员集体反对的情况下,凭一已之力,把刘阿斗般的钱峰强推上位。 程四苟有死而不僵的前任局长做靠山,钱峰有权势炙手可热的现任书记力挺,所以钱峰虽然在矿上没有根基,在中层领导和机关干部中的风评口碑极差,但他并不怕得罪程四苟。 榆树坪矿今年年初的人事变动,是建矿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不但矿长书记同时换人,而且中层干部队伍的变化也很大。 由于整个煤炭行业都不景气,大部分国营煤矿都存在着开工不足,人员大量富余,下岗职工多的问题。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去年年底,国家给了煤炭系统一个优惠政策,允许国有煤矿距离退休年龄不足五年的干部职工,办理提前退休手续,退出现工作岗位。 受这个新政策的影响,元旦后,榆树坪矿一下子退休了八九个科长和三十多名副科级干部,机关科室空出来好几个领导岗位,其中就包括程四苟分管的、经营口的供应科、劳资科等重要业务部门的科长。 自己分管范围的科室领导,一直被程四苟视为禁脔,从来不容他人染指。杨树林在任时,曾经试图打破程四苟对经营口主要科室负责人的控制,用铁腕手段,强行把自己亲自从局机关挖来的业务骨干张化文,安插到财务科当科长,想以此制约程四苟的权力。结果年轻气盛的张化文,上任不到半年,便被程四苟用死缠烂打的阴招赶出财务科,让杨树林吃了个无法与他人言的大瘪,自此不愿再在人事问题上和程四苟掰手腕。 陈明华说,钱峰虽然能力不咋样,但胆子大,做事比程四苟更高调。不知道受了那个高人的指点,面对咄咄逼人的程四苟提出的给劳资科、供应科等科室,任命新科长的要求,钱峰坚决不松口,既不接受,也不否定程四苟提出的科长人选。 钱峰知道,凭实力自己斗不过程四苟,于是剑走偏锋,在幕后高人指点下,用上了“拖”字诀。宁可让没有科长的科室,长时间由副科长临时主持工作,无论程四苟和其他有关矿领导怎么催,就是不召开党委会研究人事问题。 召集并主持党委会,是书记独享的权力,程四苟再蛮横,也不可能僭越,代钱峰发出召开研究干部问题党委会的通知,除了一有机会就疯狂吐槽外,拿钱峰一点办法都没有。 脸皮早就被敬爱的甄书记和自己的娇妻花姐,淬炼得百毒不侵的钱峰,岂会在意程四苟的吐槽,每次都会表现得很大度,都会表示虚心接受程副矿长的批评建议,一定及早把研究机关部门负责人的配备问题,列入到党委会议程中,然后,就没了音信。 科长的岗位不多,有想法者众,机关七八个没有科长的科室,尤其是地位重要,含金量高的业务部门,比如管人的劳资科,管物的供应科,临时主持工作的副科长们,是处在最有利竞争位置上的那个人。 在国有企业管理体制中,首长是行政负责人,党委书记的地位在厂长经理之后,工作职责以务虚为主,所以大多数业务部门负责人,并不太在意书记对自己的看法评价,一般也不怎么听书记的招呼。 榆树坪矿现在显然不是这种情况。 那些主持工作的副科们,由于迟迟等不来是如愿以偿,还是老老实实交出手中临时行使权力的判决书,一颗忐忑的心始终悬在半空中,自然不敢慢待在很大程度上捏着自己七寸的钱峰,不但着意讨好亲近,有时甚至还会背着自己的分管领导,偷偷给书记行方便,办私事。 尝到“拖”字甜头的钱峰,越发不给程四苟面子,自恃经营口有几个主要科室的负责人,不敢不听自己招呼,竟然在好几次会议上,因为对具体问题的意见相左,直接跳出来和程四苟唱反调,把在领导班子中很少遇到对手的程四苟,给整的不会了。 企业领导班子中,身为二把手的书记当然算主要领导,正常情况下,负责经营工作的行政副职,虽然分管的工作重要,但一般都是权重位不高,排名不会太靠前,这是普遍情况。 有普遍就意味着有特例。 榆树坪矿的领导班子,近几年就一直比较特殊,程四苟凭自己的真本事,生生把本来排名在他之前的生产副矿长和党委副书记挤到身后,一直稳稳处在名义上的三把手位置上,因此也能算得上榆树坪矿的主要领导。 职工上万的大型国企,排名第二第三的主要领导干部,不知廉耻地掐得不亦乐乎,势必会让一批小鬼遭殃,也避免不了会殃及池鱼,给个别无辜者带来无妄之灾。 钱峰和程四苟这么折腾,办公楼里要不热闹才怪呢,难怪陈明华说,榆树坪矿怪事月月有,这月特别多。 第124章 这酒喝的值 我问陈明华,难道刚上任的张矿长不管事,任凭钱峰和程四苟像疯狗一样撕咬,把矿上的工作搅得七荤八素的吗? 陈明华叹了口气说,你又不是不了解张矿长,那个老头是个好人,在上面没人,纯粹是凭资历熬上来的,他不想惹程四苟和钱峰两个恶人,也不屑给他们劝架。我觉得张矿长有点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想法,好像巴不得钱程二人咬得越厉害越好,他借此能在领导班子里获得更大的发言权。 老二老三相争,渔利者一定是老大。 我认为陈明华的判断有道理,但对他现在说的这些事没多大兴趣。 虽然自己的身份依旧是榆树坪矿的干部,每月都在矿上领工资,但我现在只想度身事外,要求自己尽量远离这个是非之地。除了继续向钱峰要组织对自己的处理结果,除了去组织部领工资外,尽量不进矿部大院的门。 我对陈明华说,大过年的,别再说这些让人听了泄气的话,机电科既不归程四苟分管,钱峰的手也伸不了那么长,不管那两条疯狗咬得再热闹,也伤不了你机电科副科长分毫。 陈明华举杯和我碰了一个,郁闷至极地说,谁说姓钱的和程的狗咬狗伤不到我,我不仅被伤到了,还被伤得不轻。 陈明华所在的机电科科长,虽然还没到新政策规定的提前退休年龄,但他提前找人改了自己的档案,把出生时间提前了一年,因此也搭上了提前退休的便车。 机电科所管业务的专业性很强,科长基本会从内部晋升。科里有三个副科长,无论学历、年龄还是工作能力,分管设备的陈明华都是佼佼者,唯一的缺陷是他的性格太清高,有点恃才傲物的意思,和同事的关系处理得不是特别好,也不怎么受领导待见,所以这次他并没有对科长的职位有想法,而且分管和主管领导统一思想后,指定的科室临时负责人,也是另一位分管电气的副科长。 由于钱峰迟迟不召开党委会,给没有科长的部门任命正式负责人,让那些临时主持工作的科长们惶惶不可终日,担心拖久生变,时刻提高警惕,唯恐自己身边出现新的竞争者。 机电科主持工作的副科长,就有这种心思,而且他默认学历比自己高,年龄比自已小,还比自己早一年当副科长的陈明华,是唯一有可能和自已竞争科长职位的人,在迟迟未获正式任命的情况下,为了预防可能的变数,他想尽办法,不停抹黑和贬低陈明华。 陈明华说,为了不给自己惹上无谓的麻烦,前段时间,他上班很少去办公楼里的办公室,除非必要,基本上都躲在自己分管的机电配件库,就这也没能让主持科室工作的同事放心,给自己编造散布了许多谣言,一会说自己和配件库某个女保管员关系不正常,一会说自己收受了修造厂某人的好处费,让一批检验不合格的检修设备入库,如此等等的传言,一时问在办公楼里尘嚣甚上,陈明华怒不可遏,但却无可奈何。 陈明华说,自已真是大冤种,明明什么想法都没有,却成了被程四苟和钱峰斗法殃及的池鱼,要是机电科科长的人选及时宣布,自己就不会无缘无故被人泼这么多脏水,这个春节也不至于过的这么晦气,都没脸出门走亲访友。 陈明华越说越生气,说自己实在无法忍受现在这种乌烟瘴气的工作环境,如果有机会的话,一定要想办法离开榆树坪这个鬼地方。 我心中一动,问陈明华说的是气话,还是真有这个打算? 陈明华说,前几年他还对自己的工作还挺满意的,工作量不大,不用经常出差,收入还比在其他单位工作的大学同学高出一大截,而且老婆在同一个单位上班,不存在两地分居问题,但最近两年,矿上让自己看不顺眼的事情越来越多,他也越来越讨厌自己现在的工作,要不是老婆的竭力阻拦,他早就撂挑子了。 陈明华说,老弟经常在外面跑,路子宽,认识的人多,替哥哥多留个神,看那个单位需要机电工程师,帮哥哥找个新工作。 我问陈明华对工作单位有没有具体要求,是否非国营单位不去,是否只想搞技术? 陈明华说,只要能让他离开榆树坪矿,只要别让自已每天都觉得憋屈,单位性质、工作地点、工资高低这些统统不重要,自己就是想换个环境,安安静静干好自己的工作,其他什么要求都没有。 在同一个单位工作了十多年,又做了好几年邻居,我对陈明华的人品十分了解。 陈明华是北方矿业学院机电系毕业的大学生,毕业已经十多年了,一直在榆树坪矿负责机电设备的管理工作,有机电工程师职称。 北方矿院,是专门为煤炭系统培养技术和管理人才的高等院校,毕业生的去向,主要是黄河以北地区的国有骨干煤炭生产企业,可以说,在河西省所有的国有煤矿中,陈明华都能找到自己的大学同学或者校友。 对于宋超正在筹建的矿用设备机电公司来说,如果能有陈明华的加盟,一定能给其投产后的市场开发和销售工作,带来极大的便利条件。 虽然陈明华性格清高,不是合适的销售人才,但很多事情根本不需要他亲自出面,只需介绍相熟的人认识就行,就如他把自己在省煤机厂工作的大学介绍给了我,帮我建起了修造厂的矿车车间那样。 陈明华只是给大学的同班同学打了个电话,其余的事情全是我和陈工单线联系的。 其实我觉得陈明华更适合给宋超的矿用设备公司当厂长,他对矿用机电设备非常熟悉,而且当过多年副科长,有一定的管理工作经验。 这样合适的专业人才,打着灯笼也难找,我觉得今天这顿酒喝得简直太值了! 第125章 事态失控 北方人过春节有“破五”的说法,大年初五之后,农民就要开始操心春耕的事,各行各业都要慢慢回归到正常的秩序。 王俊臣对农机厂改制的事特别重视,刚上班就把我和宋超招到他办公室,对改制方案初稿进行逐字逐句推敲,说要他尽快向书记和县长进行汇报,争取把古城县企业改制工作的第一仗,打得漂漂亮亮的。 于是我和宋超不得不提前结束假期,关起门来,在宾馆房间里熬了两个通宵,按照王俊臣的意思,对改制方案进完善和修改,在原来基础上,增加了很多农机厂的成功改制,会对古城县未来的社会经济发展,和广大人民群众的美好生活,带来的促进作用和积极影响方面的内容。 修改过的方案交给王俊臣后,第二天就有了回音,王俊臣在电话中非常兴奋地告诉我,书记和县长共同听了他的汇报后,表示对这个改制方案很满意。 王俊臣说,书记要求把推进农机厂的成功改制,作为近期政府工作的头等大事,不但要调动各种宣传手段,大张旗鼓地宣传改制工作的目的和意义,还要在政策和形式有创新,有突破,要注意总结经验,争取让古城县的县属企业改制工作,走在全市乃至于全省前列。 王俊臣信心十足地说,为了落实书记形式上要创新的指示,他刚刚召集了企业改制领导小组和县委宣传部的联习会议,决定通过省级新闻媒体,把古城县农机厂改制的消息发布出去,面向全国征集对这项改革举措有兴趣的企业和个人,来古城洽谈合作。 我埋怨道,王县长把舆论造的这么大,就不怕真的引来一帮有想法,而且比宋超更有钱的南方老板,抢了老宋的饭碗,最后把咱们自己搞得没办法下台。 王俊臣安慰我说,在省报上发布招商公告,是舆论宣传工作的需要,是做给县委书记看的。公告规定的报名时间只有十五天,春节期间,估计没有几个人看报纸,所以这个消息激不起多大的浪花。 王俊臣让我别杞人忧天,他说,就算外面真有企业有参与农机厂改制的想法,他们拿出的改制方案,肯定首先经过自己的手,到时候,作为企业改制工作领导小组组长,自己有一百个理由把其他方案统统pass掉,最终落地的还是林同学和宋超的方案。 王俊臣说话的语气不容置疑,似乎赌定这件事会按自己的计划推进,实际上在很多时候,事情的发展变化往往会偏离个人意志的轨道。 以古城县政府名义,为县属企业农机厂寻求改制工作合作对象的招商公告,在《河西日报》见报后,反响非常热烈,设在县体制委的改制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的报名电话,很快就成了热线,每天都能接到十几通至几十通询问具体情况的电话。 正月初十以后,农机厂所在的老城区,陆续出现一些挂着外地牌照的小汽车,厂区周围每天都有衣着光鲜,操着外地口音,向附近居民和路人打听农机厂情况的人,而且经常有仨仨俩俩的陌生人,试图进入刚刚收假的农机厂厂区。 看到这种情况后,宋超有点紧张,打电话和我商量。我把情况报告给王俊臣,王俊臣说,自己最近也接待了好几批领导和朋友介绍的客人,都是打探农机厂改制情况的。 王俊臣依旧淡定,说国企改制现在是社会关注的热点问题,其中的油水可能比较多,想趁机钻空子的人确实不少,现在这种情况当属正常,不过到现在为止,还没发现有能力和老宋竞争的对手,局面还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让我和老宋别听风就是雨,安心等待最终结果。 事实证明,王副县长把问题想简单了。 截止报名日期最后一天,体改委收到有意参与农机厂改制的个人和企业的申请报告,高达三十多份,经过资格筛选审查后,符合条件的仍有近二十家,其中不乏知名企业和资金实力雄厚的南方商人。 按照工作程序,王俊臣代表县政府,把这些有意向的企业和个人召集起来,由相关关部局负责人分别介绍了古城县的企业改制政策,具体要求和农机厂的基本情况,随后又陪同他们实地考察了农机厂的现状。 县体改委要求来自全国各地的有意合作者,十天之内拿出各自的改制方案,随后将由企改领导小组组织相关领导和专家,对每份方案进行会审核现场质询,最终选出一到两个最佳方案,落实到古城县政府对农机厂的改制工作上一。 事情发展到这里,形势似乎还和王俊臣估计的一样,局面还可以掌控,但当那些对修造厂有兴趣的企业个人,现场查看了农机厂的现状后,情况立即发生了变化。 书记、县长各自接到来自上级领导和各条线上能说得话的人的电话,这些人都表示出对古城农机厂改制工作的关注,或明或暗表达了希望对某个入围者照顾的意思。 几个平时关系并不怎么样的副县长,忽然间性情大变,要么打电话,要么亲自带人上门,也给王俊臣推荐了一批有意参与农机厂改制的同学朋友。 一夜之间,以前默默无闻的古城农机厂,变成了几乎所有县领导,特别是主要领导眼里的香饽饽,每个人都想啃上一口。 闻到了香味的县长顿时兴奋起来,一改往日拖沓的作风,连夜主持召开政府办公会,决定即刻提高改制工作领导小组的规格,由自己亲自担任组长,安排常务副县长担任第一副组长,把原来的组长王俊臣,挤到了第三副组长位置,迅速接管了农机厂改制工作的主导权。 政府办公会还没开完,王俊臣就傻眼了,这才意识到自己之前太大意了,会后便紧急向县委书记求助,同时通过我,向宋超通报了事态的最新发展。 第126章 还是有优势的 古城县虽然距离省城比较远,但却是国家第一批历史文化名城,老城区建城的历史超过千年,境内煤炭资源丰富,有全国大型骨干煤炭生产企业古城矿务局,经济基础比较好,群众手里有钱。 古城农机厂建于五十年代末期,是河西省为了贯彻中央政府提出的“农业的根本出路在于机械化”政策,确定的全省三大农机定点生产企业之一,当时的厂址在县城一角,占地面积一百亩出头。 经过二十多年的发展,古城县老城区的规模比之前扩大了一倍多,原来偏安一隅的农机厂,逐渐变成了老城区的中心,一街之隔,便是商铺林立,人头攒动的古城县商业大市场。 虽然农机厂由于经营不善,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停产,厂房设备租赁给了宋超他们,沿用以前的名称恢复了生产经营,但处于闹市区中心的地理位置,和在人口稠密的城区,难得一见的上百亩连片可开发土地的庞大体量,引起一些投资者的极大热情,不但向县政府投出了有意合作的橄榄枝,还各显神通,千方百计争夺农机厂改制工作主体合作者的地位。 王俊臣的身份,虽然从之前的主导者,变为现在的参与者,对农机厂改制工作的话语权大大降低,但他凭借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比别人早一步窥知了各个竞标者的真实意图。 王县长来到我在黄河宾馆所住的房间,召集我和宋超研究对策,他神情凝重地说,自己对各家报送的改制方案进行了分析,认为能对我们构成威胁的主要有两家。 一家是市里某领导,通过县委副书记介绍的省城某文化旅游公司。他们的设想是,投资五千万元,和古城县政府合作,以当下最流行的“文化搭台,经济唱戏”模式,把农机厂的旧址,打造成富有地方特色的古文化街区,使之成为古城最靓丽的名片,吸引国内外游客来古城观光旅游,从而达到促进推动古城经济社会发展的目的。 另一家是县长力荐的南方某私营商贸公司,他们提出以三千万元把农机厂厂区的土地全部买下,将其改建成可以辐射周边十多个县的大型批发市场。 王俊臣说,这两家企业实力强大,提出的方案各有亮点,而且都得到县里主要领导的力挺,各自获得了一些企改领导小组组成部门领导的支持,目前看来,只有他们的方案胜出的可能性比较大。 王俊臣给我和宋超分析道,县委书记年轻,为自己的前途着想,考虑的主要是政绩和口碑,所以比较青睐前一个方案,但这个方案不但不能给县里带来任何经济收入,政府还得自己出钱,安置修造厂的几百名下岗职工,这对县财政来说,无疑是一个非常沉重的负担,而且一旦工作不到位,很有可能引起农机厂职工的集体抵制,会酿成严重的群体事件,所以遭到以县长为首的几名政府领导的坚决反对,目前书记已经有了知难而退的意思。 县长力主选择第二个方案,建议把修造厂的土地卖给商贸公司建批发市场,卖地的钱留出一半,按月给原农机厂职工发生活费,另一个可以用到其他方面,说这个办法既省事又省心,还能大大缓解县政府的财政困难。 这两个方案的共同之处在于,两家都只想在位于老城区中心位置的一百亩土地上作文章,根本没有考虑和农机厂原产业的延续性,不承担解决农机厂职工的就业安置责任,所以尽管方案很对主要领导的胃口,各自都有拥趸,但缺陷和不足也很明显,很难得到农机厂职工的支持,实施起来的难度都不会小。 宋超很后悔,埋怨自己没事找事,原本租赁的农机厂经营的好好的,自己非要起贪心,打起了购买农机厂产权的主意,结果落了个鸡飞蛋打的结果,不但收购资产的想法落空,目前效益还不错租赁经营也搞不下去了,这个大跟头栽得实在太冤枉。 宋超对我和王俊臣说,自己最多只能筹到一千万现金,实力和前面两家一张口就是三五千万根本没法比,所以还未正式开战,自己就已经被淘汰出局,现在得开始考虑后事了。 我让宋超别妄自菲薄,不要把自己说的那么不堪,结果未出来之前,鹿死谁手还不一定,无论如何,咱们也得战斗到最后一刻,别给王县长丢人。 王俊臣向我投来赞赏的眼神,神态坚定地说,林同学说的有道理,老宋你千万不能泄气。到现在为止,我依然认为你的改制方案最稳妥,最具有操作性,有其他方案无法比拟的优势,最符合修造厂的实际情况。我会尽最大的努力,说服县领导和企改工作领导小组的成员,采纳你们的改制方案。 王俊臣说,和其他全部二十家的方案相比较,我们的优势有三点,一是符合各级政府对企业改制最好和原业务有关的政策要求,改制后继续生产农机,能保住“古城牌”农机这块在北方数省有知名度,有市场影响力的招牌。 二是老宋的厂子,现在已经安置了两百多名原农机厂的下岗职工,如果你们能再想想办法,把剩下的三百名下岗职工的就业问题也解决了,会在和前面两个方案的竞争中,占据非常有利的地位,不但不会处于下风,我认为取胜的概率非常大。 三是农机厂现在由老宋租赁经营,距离和县政府的租赁协议到期还有十六年。不管政府把农机厂的改制主体交给谁,都不能不考虑你这个承租者的利益。只要老宋态度坚定,不主动让步,期间且得好好扯一阵子皮,不管对那个主管这个工作的县领导来说,这都是件很头痛的事,我会反复提醒大家选择方案时,一定要高度重视这个问题。 王俊臣说完这些话,让我和宋超再研究研究安置下岗职工的办法和途径,说自己要去给书记做工作,争取让老大接受自己的建议,配合自己和县长据理力争的行动,然后匆匆走了。 第127章 余晖中的伫立 农机厂曾经是古城最大的县属企业,原来有将近八百名正式职工。停产后,一部分年龄符合政策的人,办理了提前退休手续,剩下的五百三十多人,一半由宋超安排在自己租赁经营的农机厂上班,另一半自谋职业,由宋超按和县政府签定的“租赁经营协议”,每月给他们发九十块钱生活费。 宋超租赁农机厂时,承诺妥善解决厂里原来职工的就业问题,保证这些职工不闹事,不给县里领导添麻烦,这几年在这个问题上做的还不错。 目前,在农机厂领生活费的下岗职工有两百六十多人,宋超把厂里负责人事的主管叫到宾馆,把农机厂现有的工作岗位挨个捋了一遍,把门卫、打扫卫生的阿姨等临时工,都换成农机厂的下岗职工,抠来抠去,最多只能再安置四十来个人。 把人事主管打发走后,宋超又把自己筹建矿用机电设备公司制造公司的方案,和盘向我托出,我俩按照宋超的规划,对新公司的人员配备进行了反复研究斟酌。 新设立的制造类工业企业,由于对产品的市场表现心里没底,前期的生产规模不可能规划得太大,短期内用工数量有限。我和老宋反复核算的结果是,新公司开业第一年,员工数量最多不能超过一百三十人,再多会造成人力资源的浪费。 安置下岗职工,必须有可供安置的,而且比较稳定的工作岗位,不能为了安置而安置。如果做不到让每一个职工都有活干,让他们通过自己的劳动,获取合理的工资收入的话,还不如不安置。 都是有管理企业经验的人,在这个问题上,我和宋超的认识高度一致,不想把一个超过实际工作需求的员工,强行塞到新公司中去。 算来算去,农机厂现有的下岗职工中,尚有九十多个人,宋超不知道该把他们安排到哪儿上班。 王俊臣对我俩的要求是,既然想靠全部解决下岗职工就业问题这个独门绝技,在和资金实力强大的对手竞争中,实现逆风翻盘,笑到最后,就不能玩虚头巴脑的东西,必须和每个受到安置的下岗职工,签定长期劳动用工合同,实打实给他们提供真实的、可以经得起任何部门核查的劳动岗位,保证工人们有稳定的工资性收入。 一时半会想不出新的安置渠道,宋超有些烦了,说自己有事先去厂里,让咱俩的脑子都歇一歇,看看明天能不能想出招来。 宋超走后,我洗了个澡,随后下楼,出了宾馆的门,准备在街道上找个饭店,把没有来得及吃的午饭和晚饭一并解决掉,然后回房间好好睡上一觉,试试得到充分休息的大脑,明天会不会灵光突闪,想到解决剩下的下岗职工就业问题的办法。 宋超让王梅给我安排的黄河宾馆,和农机厂在同一条街道,两者相距只有两三百米远,我随意遛达着,五分钟就遛达到农机厂门口。 这时候是下午四点多,和农机厂只隔着一条马路的古城商业大市场,数百个鸽子笼般的小商铺都开着门,人流量还不小,生意好像还不错,于是我横穿过不到六米宽的马路,走进了对面的市场。 这个市场是由当地村民集资两千万元,于三年前建成的,由两纵两横,共四条各一百多米长的步行街组成,经营品种几乎涵盖了人们日常生活需要的所有商品。有卖服装布皮的,有经营日杂百货的,也有销售粮油副食的,当然少不了经营各种吃食的小饭店。主打的就是生活必需品应有尽有,每样东西能让你不出这个市场,就能做到货比三家。商品丰富,挑选余地大,确实给城区居民和附近农村群众,提供了一站式购物的便利,给大家的生活提供相当大的方便。 古城县的总人口超过了五十万人,因为依附着矿区,有古城矿区十余万职工家属打底,全县城镇居民人口的占比,比周边其他县城高出至少一倍。 和农民比起来的,城镇居民的消费能力更强。 虽然古城县新城区开发已经五六年了,县级行政机关也都把办公地点迁到了新城区,但新城区的人气一直没有提起来,商业氛围始终没有形成,不但没有对老城区的商业人流形成虹吸效应,新城区的居民采购生活物资,反而会舍近求远,跑到商品更丰富,商业气息更浓厚,而且价格也相对经济的老城区来。 不但城镇居民更喜欢在老城购物,在四里八乡农村群众的意识中,老城才是古城县的县城所在地,而新城只是衙门和当官人待的地方,他们嘴里所说的:“到城里上会去咧!”“到县里去买东西”,一定是专指老城区,而不是政府千方百计想吸引他们去的新城。 种种因素叠加,使得交通方便,处于老城中心位置的大市场的生意一直比较好,即便现在刚刚过完春节,是传统的销售淡季,市场内的人流量依然不小,数百家商户几乎没有不开门营业的。 我并没有购物的想法,只是想随便转一转,想看看市场里有没有比较有特色的小饭馆,给自个的肠胃换个口味。 黄河宾馆的住宿条件还算不错,但餐厅的饭菜实在太差劲,连续几天没出宾馆的门,我早就把宾馆免费供应的自助餐吃的够够的了。 把大市场内的四条步行街齐齐转了个遍,吃了一盘卤汁炒凉粉,一碗能酸掉大牙的凉皮和一个核桃馍,我心满足地走出市场,准备再次横穿马路。当看到马路对面洒满了落日余晖的,百余米被岁月侵蚀得斑驳沧桑的红砖围墙时,我心里忽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这条长长的围墙,是农机厂的,建成二十多年了,很多地方已经出现了破损的情况,在落日的余晖中显得有点落寞,和相隔一条马路的大市场的繁华热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站在马路这边的我,停下准备穿过马路的脚步,在离那道围墙不到十米远的地方,静静伫立了很久。 第128章 一言既出 我把还在办公室加班的宋超,喊到修造厂门外的马路边。两人沿着一百多米长的红砖围墙,走了一个来回,用时不到半小时,便敲定了把这道围墙推倒,在修造厂土地上,沿街建设一排两层高门面房的方案。 门面房建成后,给农机厂九十多名没有受到安置的下岗职工,每人分配一间十五平方左右的商铺,等于给他们安排了工作,至于将来是自己开店做生意,还是将其租出去吃租金,是他们自己的事。 商铺的产权归农机厂所有,免费提供给和厂里签定了长期用工合同的职工无偿使用,年龄到站,办理退休手续时,要无条件把使用权还回农机厂。 农机厂的改制方案已经进入评审阶段,时间迫在眉睫。 第二天上午,宋超一方面安排人,向县城建局报送建设项目申请,同时把厂里全部管理人员都调动起来,通知二百多名按月领取生活费的下岗职工,回厂签订劳动用工合同。 农机厂给下岗职工们提供了三个选择,一是即刻回农机厂上班,享受国家规定的工资和福利待遇。二是签订劳动合同一个月后,分批进入新成立的矿用设备制造公司工作,工资保证比在农机厂上班只高不低。三是选择用厂里提供的铺面做生意,自愿放弃单位支付工资、享受各项福利待遇的要求。 当然,宋超和下岗职工们签订的长期劳动用工合同,是有附加条件的。前提是古城县政府选择了农机厂现在的租赁人,也就是宋超和他的团队,作为本次农机厂改制的唯一主体,否则,宋超和职工们所签的劳动合同统统无效。 做生意的人,在中国人眼中的地位并不高,但所有人都听说过“一铺养三代”的古语,面向下岗职工推出的九十多间商铺,方案一经公布,便引起大家的疯抢,场面一度异常混乱。 宋超当机立断,现场宣布把免费提供的商铺面积,从十五平方降到十平方米,但依然未能拦住下岗职工的热情,不得已的情况下,最后用抓阉解决了问题。 有幸获得自己开店做生意机会的下岗职工喜笑颜开,憧憬着未来的美好生活,开始和同样幸运的工友商量,大家做什么生意好。 没有抓到商铺的人虽然怏怏失落,但还是愉快地和农机厂的人事专员,签定了或马上回厂上班,或一段时间后,向新成立的矿用设备公司报到的用工合同。 农机厂改制方案的评审工作分为两轮,第一轮是由企业改制领导小组成员,对方案本身进行评估。第二轮主要是对初审淘汰后剩下的方案进行现场质询,由方案提出单位的负责人,现场回答评审组的质疑和提出的问题。 由于农机厂不但是县属企业改制的第一案,还曾经是全县职工人数最多的企业,下岗职工数量高达五百多人,兹事体大,所以县长非常重视,披挂上阵,亲自操盘农机厂的改制工作,县委书记也对这件事高度关注,率领全体县委常委参加了第二轮评审。 进入第二轮评审的方案有五个,除了王俊臣提到两个方案和宋超外,还有一个是温州私营企业主提出的,把农机厂改造成手工艺品制造厂的方案,另一个是河西本地企业提出的,利用农机厂的土地,开发建设高档住宅小区的计划。 在王俊臣的运作下,怀抱一大摞劳动用工合同,最后一个出场的宋超,在简要介绍了自己的改制方案后,未等主持评审工作的县长大人提问,抢先把和修造厂五百多名下岗职工所签的劳动合同,分发给评审小组每一位成员,和列席评审会的县委常委们参阅。 宋超拿给领导看的劳动合同,是内容相当规范的制式合同,上面记载的信息很详细,不但有劳动者的姓名、年龄、参加工作时间、家庭地址等个人资料,还有工作岗位、工种、基本工资数额、劳动保护的标准范围等内容,每份合同上都有劳动者本人的签字指印,加盖了农机厂的公章。 拿到合同的领导都知道,这些合同不可能是伪造的,其中任何一份都经得起核查。 宋超此招一出,让评审会现场出现了长达二十多分钟的沉寂。 且不论宋超的方案本身出不出彩,是否对县里主要领导的胃口,单单和农机厂的现承租者,合法合规签定了长期用工合同的五百多名下岗职工,便让现场每位县领导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如果宋超和他带领的租赁经营团队,不能成为农机厂改制的主体,这些劳动合同会变成一张废纸,其所承载的五百多名下岗职工的饭碗和对生活的希望,会成为泡影,这个结果该由谁来承担,谁又能承担得起? 这种情况,让主持评审会的,已经接受了民营企业主事成之后,好处大大的承诺的县长,不敢轻易开口了。 本来县长以为自己亲自操盘,在自己的副手,常务副县长兼企改工作领导小组第一副组长的配合下,已经把农机厂改制的主导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对把农机厂的土地交给私企老板,建设大型批发市场的方案稳操胜券,但面对宋超和农机厂全体职工签下的用工合同,县长顿时感觉到压力山大,害怕自己成为下岗职工群体眼中的罪魁祸首,成为其他县领导众矢之的的目标,没有胆量轻言否定宋超的改制方案。 评审会现场,职位最高的领导非县委书记莫属,主持会议的县长不表态,书记自然责无旁贷,而且现场也只有书记才有资格,代不开口的县长开口说话。 书记说,我个人认为,最后一个方案,和前面几个方案比起来,更适合古城县和农机厂的实际情况,能最大限度地保护农机厂原职工群体的利益,操作起来比较稳妥可靠,对维护全县安定团结的政治局面,推动县域未来的社会经济发展,都有不容忽视的积极作用。 事先没少受老同学王俊臣蛊惑的书记,政治站位高,关心底层群众疾苦,此言一出,便宣告了农机厂选择改制主体的工作,在折腾了一个多月后,终于有了结果。 第129章 营业执照问题 农机厂改制的事尘埃落定后,王俊臣后怕地对我说,自己这段时间天天晚上都做噩梦,一直提心吊胆的,生怕自己对林同学和宋老板的承诺落空,被林同学嘲笑,让宋老板的利益受损。 王俊臣虽然当了两年多副县长,但知识分子的臭毛病一点没改,把面子看得很重,特别在意别人对自己的评价。 我对王县长说,老宋应该好好感谢你没事找事,这么瞎折腾了这么一回,不然我们也不会被你逼急了,才想出扒掉农机厂的围墙,建商铺这个办法。 宋超这次可以说大获全胜,不但仅仅以六百万元现金,附加安置农机厂全部下岗职工的价码,拿到了包括一百多亩土地在内的农机厂的全部资产,得以顺利推进自己矿用设备公司的建厂计划,还意外收获了一千多平方米位置极佳的商铺。 我和宋超本来计划的是,把农机厂临街的几亩地腾出来,建造一排上下两层,面积两千多平方的商铺,减去分配给下岗职工每人的十五平方后,只能剩下来五百平方位置比较好的底层商铺。靠这些可以自行向外出租的商铺的租金,至少要六七年,才能收回建设这些商铺的投资。 我们都没有料到,实际操作下来的结果是,仅仅把规划中的二层的商铺,分配给下岗职工已绰绰有余,面积超过一千平方的底商全部可以用来对外租赁,宋超为这个工程投入的资金,最多不超过三年,就能通过租金全部收回,无意中给宋超提供了一个非常稳定的财源。 宋超私下不止一次向我提起过,商铺建好后,必须给王县长送几间,以感谢领导这次给自己帮的大忙。宋超想让我出面办这件事。 我估计王俊臣大概不会接受宋超这份重礼,所以借故推脱,让宋超自己去碰王县长可能软也可能硬的钉子。 帮宋超拿下农机厂改制主体的资格,时间已经到了农历正月底。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回家过年的民工陆陆续续返回了古城,小煤窑和洗煤厂都要开工了,我也该忙自己的事。 向宋超辞行时,我提起陈明华的情况,希望宋超能在矿用设备公司,给陈明华留个合适的岗位。宋超闻言大喜,当即开上自己的蓝鸟王,跟在我的北京jeep屁股后面,去榆树坪面见陈明华。 宋超和陈明华单独谈了不到一个小时,便开出了年薪两万,外加赠送公司3%股份的优厚待遇,力邀陈明华加盟,担任矿用机电设备制造公司的经理。 自感仕途无望,对现在的工作环境忍无可忍的陈明华,喜出望外,当场接受了宋超的邀请,第二天便向干部科递交了“停薪留职申请书”,一周后就去向宋超报到。 回到榆树坪后,我又一次去找钱峰。 时隔将近两个月,自我感觉在书记位子上坐稳了钱峰,这次对我的态度相当傲慢,竟然反问我,你拿着榆树坪矿发的工资不上班,天天做着自己的生意还不满意,究竟想要干嘛? 看着钱峰厚颜无耻的嘴脸,早就忍无可忍的我顿时暴起,要不是接到党办主任电话后,匆匆赶来的公安科白科长,死死抱住了我的双臂,我一定会不管不顾地把钱峰胖揍一顿,先让自己出口气再说。 老白和党办主任合力把我拽扯到隔壁办公室,两人又是捶背又是揉胸,劝我火气不要这么大。 被两个比自己大十几岁的老男人,摁在椅子上像哄小孩一样又劝又安慰,这种待遇自己实在承受不起,于是我只好放弃了挣扎,叼着白科长强行塞进唇间的香烟,借助主任递到嘴边的火种点燃。 十几分钟后,我摆脱了老白的纠缠,准备再找钱峰掰扯时,那孙子早就溜之大吉,我除了故伎重演,狠狠踹了两脚书记办公室的铁门,以示发泄外,一时间还真没有其他的招数。 从老家归来的小明带来了姐姐的口信,姐姐说,开春后,姐夫准备翻新自家在乡下的老房子,让我赞助几万块钱。 姐姐说的这么理直气壮,而且口气这么大,我想其中肯定有缘故,于是让小明把姐姐当时的原话,如实说给我。 小明躲开我逼视的眼神,吞吞吐吐地说,霞姐去家里给舅舅拜年时,问他你子龙哥洗煤厂的生意好不好,他一个月给你发多少钱的工资? 小明回答姐姐,洗煤厂的生意好得很,洗出来的煤全部用火车拉到上海去了。因为洗煤厂今年才投产,我的工资不高,一个月才六百,不过子龙哥说了,明年要给我涨工资。 听了小明的回答,姐姐撇了撇嘴说,你回去后告诉你子龙哥,就说是霞姐说的,他的洗煤厂也有我一份功劳,让他别把这事忘了。你给他捎句话,就说我和姐夫想给家里盖几间新房子,让他给我送几万块钱回来。 小明的话没说完,就被我狠狠踹了一脚,骂道,早就给你叮咛过了,回家后别嘚瑟,别见人就显摆,不准给老家的人说我和洗煤厂的情况,要是再敢把我给你说过的话当耳旁风,趁早给我滚回家种地去。 姐姐说飞龙洗煤厂有她的功劳,也不算是空口白牙,信口开河。 去年八月底,洗煤厂建成后试生产时,县工商局就找上门,要求马上办理营业执照,不然就要罚款,还要追究负责人非法经营的责任。 当时,我还被检察院关押在古城监狱,根本不可能现身工商局,为飞龙洗煤厂申办必须由企业法定代表人亲自到场,才能办理的《工业企业营业执照》。 迫于无奈,徐冰雅和申小涛商量后,决定让我的表弟王小明回老家,借口我在上海出差,一时半会赶不回来,工商局催得很急,我打电话让王小明请姐姐来古城,用她的名字,先帮我给洗煤厂把营业执照办下来。 小明编的这个理由还算充分,而且只需要姐姐本人在古城县工商局,拿着自己的身份证露个脸就算完事,所以姐姐一点疑心都没起,当即坐上由王小明带路,申小涛开着徐小弟的桑塔纳来到古城,以她的名字作为企业负责人,申报了飞龙洗煤厂的营业执照。 第130章 准备换人 我从监狱出来后,徐冰雅和申小涛向我解释了,洗煤厂营业执照上,法定代表人为什么是我姐姐名字的缘由,我认为他俩这个做法挺合适的。 营业执照上负责人的姓名,关系到这个企业财产的归属问题,这个问题太敏感,徐冰雅想避嫌,申小涛说自己担不起这个责任,于是他俩一致决定,从我的亲人中选一个人,临时充当飞龙洗煤厂的法定代表人。 虽然当时我和前妻还没分手,但和我熟悉的人都知道,我媳妇有洁癖,不太喜欢和人打交道,而且从不过问,更不会参与我工作上的事情,所以徐冰雅和申小涛都不可能向我媳妇求助。 父母亲年龄大了,路途迢迢,来趟古城不容易,而且他们来了后,可以不见儿子的面,但一定会要求去儿子家,看看自己难得一见的孙女。徐冰雅担心我媳妇不小心说漏嘴,让父母知道我在监狱的情况,所以根本不敢用我父母的名义,替我办理洗煤厂的营业执照。 除了媳妇和父母之外,和我关系最亲近的人,只剩下我唯一的姐姐,于是徐冰雅和申小涛顺理成章地找到我姐姐。他俩这个做法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没毛病。 了解事情的过程后,我不但愉快地接受了这个事实,而且感觉把洗煤厂登记在姐姐名下,比自己担任企业法人代表更合适。 自己的身份是国企干部,而且名下已经有宝龙煤矿这个实体企业,如果再增加一个洗煤厂,我担心矿务局系统的人了解这个情况后,会带上有色眼镜看我,所以也没想过要把洗煤厂变更到自己名下。 姐姐要钱盖房的要求让我既不高兴,又感觉很为难。 作为自己唯一的兄弟姐妹,自己身在距父母数百里之外的他乡,家里很多事要依仗姐姐姐夫帮忙,父母也需要姐姐姐夫的照顾,姐姐有需要,自己确实应该帮助,而且我以前一直是这样做的。 姐夫家在离我老家二十多公里外的乡下,家里条件不怎么好,姐姐回趟娘家颇为不便。数年前,我就拿出了五千块钱,帮姐姐在离娘家走路只须二十分钟就能走到的镇上,租了门面,办了个经营日杂百货的小卖部,姐姐姐夫和我的外甥从此搬到去镇上生活。 姐姐小卖部的生意虽然一般,但总比在家种地的收入要高,维持一家人的生活没有任何问题。 我不知道姐夫为什么忽然想起翻修老家的房子,也不知道姐姐哪来的底气,一张口就让我为她家盖房出几万元。 在老家,普通人家盖院新房,总费用不过一万出头而已,难道姐姐姐夫想给自家盖栋小洋楼不成? 思前想后,虽然心里不痛快,我还是让小明去邮局,给姐姐邮了一万元。 ~~ ~~ 春节过后,持续萎靡了两年多的煤炭市场,迎来了一波持续时间不太长的反弹,不同品种的原煤,价格均上调了二十至三十元。 农历二月二,停产了一个半月的宝龙矿,率先通过了县煤炭局组织的复产验收,恢复了生产。随后我带上郭小虎,去了买到手还没出过一吨煤的山梁矿,准备和老曹商量,向煤炭局申请颁发《恢复生产许可通知书》,让山梁矿也尽快出煤。 一到山梁矿,我就被老曹缠上了。 老曹闭口不提恢复生产前需要做的准备工作,也不说向煤炭局申请复产验收的事,而是旧调重弹,再次向我絮叨把矿卖给我,自己亏大发了。 春节前,进矿道路刚修通,开始调运贮煤场存煤那次,老曹反复向我念叨的是,没想到路这么容易就修通了,自己事先把困难估计的太大,对山梁矿的要价低了,想让我给他一些补偿,结果被我连笑话带调侃怼了回去。 今天老曹抱怨的是,没想到年后煤价涨了这么多,卖给我的四千多吨存煤,至少少卖了十万元,叨叨说,煤价上涨的好处你林老板一个人独吞不合适,应该让我老曹也沾点光。 我几次问老曹,山梁矿的民工什么时间能到齐,你准备哪天开工,都被老曹直接无视。 被老曹这个前老板磨叽得再无耐心的我,于是沉下脸说,老曹啊,你要是再这样胡搅蛮缠,再揪着去年的旧账不放,那我可就要宣布中止咱俩之间的“补充协议”,我现在一把把欠你的七十万尾款付清,你给我离开山梁矿,以后这块地方对你来说是禁区,非请莫入。 看我准备翻脸,老曹这才变老实了,哼哼叽叽和我谈起复产准备工作的事。 我把郭小虎介绍给老曹,说,以后山梁矿的生产和安全工作,由郭小虎负责,你把矿上原来的包工头介绍给小虎后,就安心当你的挂名矿长,除了收取每吨煤五块钱管理费外,其他的事最好别插手,不然我随时都有可能让你的管理费收不成。 以前我只知道老曹心眼小,总想占别人的便宜,对他的人品了解的不多。没想到一个五十开外,开了多年小煤窑,没少挣钱,家底相当殷实的老男人,竟然这样不明事理,一点也不知道看别人的眉眼高低,竟然能厚着脸皮,把早己成为过去时的商业交易,反复拿出来说事,企图为自己再争取一份不可能的利益。 能花几百万买你煤矿的林子龙,不可能是傻子,现在煤价上涨是事实,但咱俩交易时,谁又能知道你那堆存煤,年后能卖到什么价,要是现在煤价降了,我是不是要反过来,向你老曹讨要贬值的损失,你会给我这个钱吗? 购买梁山矿时,我考虑到自己手边没有合适的矿长人选,考虑到老曹对这个小煤窑的情况更熟悉,而且他是当地的村民,为了让过渡过程更平稳些,所以以每吨煤五块钱管理费的代价,想让老曹帮我继续管理一年山梁矿,帮我把郭小虎再带段时间。 对老曹来说,我给他的待遇够高的了。 按照山梁矿的正常产量计算,一年下来,老曹能拿到的管理费有七八万元,这个收入比周围其他小煤窑的年利润,差不了太多。 看到老曹现在的表现,我对自己之前的决定后悔了,不想再让他插手梁山矿的事情,准备提前让郭小虎上位。 第131章 动了真怒 相比较山梁矿复产工作的拖沓,乜小仔所买的那个煤窑的进度要快的多,已经开始出煤了。 和我买矿时囊中羞涩,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钱来,为了让老曹接受分期付款,不得不在其他条件上做出一些让步相比,乜小仔要干脆利落的多,在政府监管部门办完相关变更手续后的当天,便向卖家付清了全部价款,和前老板彻底撇清了关系,杜绝了后面发生扯皮的可能。 春节过后,乜小仔派自己一个亲戚来到榆树坪,负责管理这个小煤窑。乜小仔派来的人完全不懂煤炭生产,甚至连煤矿都没见过,我只是向他简单介绍了那个小煤窑的情况,和安全工作方面需要重点关注的几个环节后,人家就单枪匹马地干了起来。 对有强大的资金实力可以依仗的生意人来说,凡是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算问题,如果问题还没得到解决,唯一的原因是,你的钱没花到位。 乜小仔派来的人,虽然对小煤窑的管理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懂,但人家手里有钱,不但舍得撒钱,而且知道应该把钱往哪儿撒,一个人在附近山上的几十个小煤窑转了两天,很快以比别人高出一倍的工资,请了一个相当精明能干的矿长,把招兵买马组建队伍,采购生产生活物资,组织复产准备工作等等的事情,全部委托给矿长干,自己只负责拿钱。 也小仔这种做法,前期有可能会花些冤枉钱,不利于生产成本的控制,也有可能会埋下尾大不掉的隐患,给后期的管理工作增加难度,但我不得不承认,人家这方法的效率确实高,成效很快。 当郭小虎和老曹还在扯皮,包工队的头究竟该听谁的安排,是先清理巷道的浮煤,还是先排除安全隐患时,乜小仔的小煤窑已经开始出煤了。 虽然我已经明确说过,让老曹别再管矿上的事,但老曹并不甘于只当挂名矿长。郭小虎和给窑上送矿柱的人谈价格时,他要横插一杠子,郭小虎给承包生产的包工头布置任务时,他也要插几嘴,横挑鼻子竖挑眼,评头论足一番,甚至在给伙房买米面柴油之类的小事上,老曹也企图插上一手。 老曹这种不顾脸面的骚操作,把郭小虎搞得很为难。 这种情况让我很恼火,不得不亲自在山梁矿连续盯了几天,下井检查工作面的情况,协调安排民工的生活问题,帮郭小虎稳住了阵脚。 老曹年龄大,小心思多,对山梁矿各方面的情况比较熟悉,和现在这个包工头合作的时间长,在郭小虎面前有一种不知道从哪来的优越感,常常以前老板的身份自居,心态不对,总摆不正自己的位置。 郭小虎有点怵老曹,但我却不会惯老曹的毛病,直接把他在矿上的宿舍兼办公室撤了,要求他以后除了调煤时可以过来计数外,没事别到矿上来。 我还有其他很多事要忙,不可能把全部时间浪费在这里,等复产后的第一车煤炭,从井下运到贮煤场,看到生产系统运转正常后,便离开了山梁矿。 也不知道是真的认为自己把矿卖的太便宜,事后想从其他方面找补,还是另有其他目的,我离开后,老曹又开始闹起了妖娥子,三天两头指使村里一帮无所事的小流氓,来矿上捣乱,勾结唆使包工头和郭小虎对着干,支使民工们磨洋工,导致在工作面生产条件不错的情况下,山梁矿的产量连续多日完不成任务。 现在包产的,还是老曹以前用的包工头,他老曹合作了好几年,关系挺好,不知道被老曹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不听现老板的招呼,反倒对前老板的话言听计从。 这段时间煤炭市场的行情正好,山上各家小煤窑都在开足马力生产,在同一条路上的乜小仔的煤矿,日产量连续多天创出新高,唯独山梁矿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挖煤工出身的郭小虎,本身就在处理问题的能力和管理经验方面有欠缺,一出山便遇上了老曹这么个难缠的主,被老曹和包工头的两头夹击得不知道怎么办,骑摩托车跑到洗煤厂向我哭诉,说自己实在无法再在山梁矿干下去,让我找个人把他换下来。 郭小虎哭得很伤心,口口声声说自己没本事,对不起我对他的信任,没有给老板把山梁矿管好。 我百思不得其解,老曹为什么要干这些损人损己的事。山梁矿出煤少了,损失最大的自然是我这个老板,但他自己的管理费也会少收啊,而且会严重影响民工的收入。 老曹无休无止的瞎折腾,终于惹得我动了真怒,在办公室转了几圈后,让郭小虎和申小涛坐我的车连夜去了宝龙矿,和孙建成商量对策。 第二天早晨七点,由孬蛋和郭小虎打头阵,我和申小涛开着北京吉普奠后,主体是宝龙矿三十名精壮的川籍民工队伍,浩浩荡荡开进山梁矿。 郭小虎拦住正准备带民工下井的包工头说,林老板说了,山梁矿的民工队和宝龙矿换防,让你的人把铺盖卷带上,现在去宝龙报到,孙矿长给你们把宿舍安排好了,你们过去后,马上就能下井干活。 如果换作平时,我肯定会把现在的包工头赶走,给山梁矿换个新的民工队伍,但最近煤炭价格高,所有小煤窑都在加班加点生产,各家都程度不同存在着人手不足的问题,我不想白白把这三十多个民工放走,所以安排他们去了宝龙矿。 公路边的宝龙煤矿不但交通方便,而且给矿工提供的生活条件,比附近几座山上所有小煤窑都要好,山梁矿的民工听了郭小虎的话后,一个个非常高兴,不等包工头同意,便放下手里的工具,回住的地方收拾自己的行李去了。 前面在山梁矿干了十来天活的工资还没结,所以我不怕包工头不听话,他带着手下这些民工一旦到了宝龙矿,就别想再支棱,孙建成和郭小虎有的是办法慢慢收拾他。 宝龙矿的产量比山梁矿高三倍,民工人数也比山梁矿多的多,而且是清一色的四川人,都是郭小虎的老乡,大家伙的心齐得很。 第132章 老天不给机会 老曹明显是想用里应外合的办法,让山梁矿无法正常生产。我看穿了他的意图,一出手先是更换民工队伍,首先保证煤矿能正常出煤,尤其是要保证安全上不会出现问题,然后再腾出手来收拾老曹。 这次我不想再对老曹用怀柔政策,准备下重手,把这个难缠的家伙修理得服服帖帖,不但要让他承受重大的经济损失,让老东西尝尝搬石头砸自己脚是怎么个痛法,还得让他以后只要听到山梁矿三个字,就浑身籁簌发抖,从此再也不敢踏上这块地界。 有些人天生犯贱,你越对他仁慈,他的贱毛病会越来越重,根本意识不到做人必须自重,不懂得自作孽不可活的道理,最终只能自己把自己做死。 我不想考虑老曹这样折腾的真实用意在哪,想干什么是他的事,梁山矿现在是我林子龙的,在自己的地盘上怎样做,是我的事,容不得老曹你个前老板胡作非为。 老曹在家里吃过早饭后,骑着自己的破摩托车,和往常一样慢悠悠来到原本属于自己所有的小煤窑,准备和包工头商量,今天下午不安排民工下井,让山梁矿彻底停产,从而逼迫林老板出面和自己谈条件。 由于不愿承担独自修路可能会遇到的风险,害怕把自己辛辛苦苦大半辈子攒下的家底全赔进去,自认为老谋深算的老曹为了求稳,于是把自己的小煤窑,以比较低的价格卖给了宝龙矿的老板林子龙,达成了他自己落袋为安的目的。 让老曹没有想到的是,修路的工程量和难度,没有自己找的所谓的专家说的那么大,这已经让老曹对自己卖矿的行为,产生了深深的懊恼。整个过年期间,他天天在家里捶胸顿足,像神经病一样翻来覆去地念叨,埋怨自己一念之差,把小煤窑少卖了好几十万,搅和得全家人这个年都没过好。 春节刚刚过完,好几年只见跌,没见涨过的煤价,忽然间风向大变,一夜之间竟然涨了好几十块钱。这下让本就被后悔自责折磨得有点魔怔的老曹,又被迎头敲了一记闷棍,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自责后悔之余,老曹竟然萌生了一个疯狂的想法:用原价把自己已经卖给林子龙的山梁矿再买回去,或者逼迫林子龙至少把山梁矿一半的股份转让给自己。 老曹认为,只要自己下手够狠,谋略周全,即便这个两个目的都达不到,让姓林的补偿自己五十万低价卖矿、卖存煤的损失,还是有把握实现的。 老曹并不是个没脑子的莽夫,有这个想法后,认真分析了自己当前的优势和劣势条件。 劣势不用说,自己和林子龙的交易已经完成,最后一笔转让款,人家已经在转让协议约定的时间内,提前付清了,自己这时无论以任何理由,提任何要求都属于无理取闹,于情于理于法都站不住脚,会遭人唾骂要钱不要脸。 即便这样,老曹还是认为自己的想法有很大的胜算。 一是自己是本地人,山梁矿开在自己村集体所有的荒山上,自己这些年开小煤窑没少挣钱,是村里人公认的能人,人缘挺好,而且和现任村干部的关系维持的不错,有需要的时候,他们都会站在自己这边,帮自己说话。 二是老曹认为自己还可以借助山梁矿现包工头的力量,只要自己给包工头承诺足够多的好处,说服对方配合自己的行动一点都不难。 小煤窑的包工队,一般都会负责井下所有的生产工作,矿井出不出煤,每天能出多少煤,基本由包工头说了算。 事实上,老曹也确实做到了这一点,已经用只要你的人能把守住井口,别让林老板用其他民工队把你替代了,你和你手下的民工不用干活,我保证让你们领到手的工资,绝对不比正常出煤情况下低的承诺,成功把包工头拉拢到自己一边。 老曹认为自身的第三个优势条件是,自己是林子龙亲口任命的矿长,虽然老板让自己不要多管事,但既然自己是矿长,就有权参与矿上所有的事,到时候可以三面煽风点火,把局面搅得越复杂越好,让林子龙那小子忙了这头,顾不了那头,最终不得不向自己妥协退让,签下城下之盟\/。 老曹的算盘打的不错,以为三管齐下,自己的胜算至少在八成以上。 不管对哪个老板来说,都不会接受自己花费数百万元买来的煤矿,却出不了煤的结果,一定会千方百计想办法摆脱困境,但摆脱困境是要付出代价的,要么忍痛割肉离场止损,要么退让一步,让虎视眈眈的觊觎者薅几把羊毛,把本该自己独吞的利益,让出去一部分。 老曹觉得自己就应该是薅羊毛的那个人,眼见前期的铺垫工作已经到位,而且已经见到了实实在在的效果,昨天下午,老板派来的那个叫郭小虎的小伙子,被自己和包工头挤兑得跑了,到了给已经点起来的火堆上,添油加柴的时候。 我根本没料到老曹的野心这么大,计划如此周密,只是凭自己的经验,下意识地做出了“攘外必先安内”的决定,在事先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首先用郭小虎的人马,替换了山梁矿的民工队,打了老曹和包工头个猝不及防,彻底打乱了老曹的计划。 在当时情况下,包工头根本没有抵抗的机会。郭小虎两支民工队互换工作地点的话还没说完,山梁矿的民工们,已经迫不及待地扔掉手里的劳动工具,一哄而散,争先恐后地去收拾自己的铺盖卷了。 出现这种情况一点都不奇怪。 民工头不可能把自己和老曹的约定,告诉给手下的民工,面对这种突发情况,根本想不出应对的办法,只能无奈地看着自己手下三十多个人兴高采烈的样子,在心中暗自惭愧:老曹啊,老曹!不是兄弟不想帮你,而是老天爷不给我机会啊! 第133章 不战而屈人之兵 老曹来到山梁矿后,看见矿上陡然间多了很多陌生人,而原来自己认识的民工一个都看不见,顿时有些懵逼,腆着脸向正在带领工人清理井口处垃圾的郭小虎打听情况,却直接被郭小虎无视。 我让孬蛋把老曹叫到前面,对他说,你的矿长被我撤了,从现在起,这个小煤窑和你没半点关系,以后不许再到这来。 然后,我指着老曹对孬蛋说,你就住在山梁矿,以后不许让这个人进矿,他要敢不听话硬闯,你就给我揍他,但下手别太重,给这个老东西留口保命的气。 孬蛋嗡声嗡气地“嗯”了声,恶狠狠看向老曹,把自己一双饭碗大小的铁拳,伸到老曹面前,抡来抡去示威。 老曹被孬蛋的眼神吓得一凛,以为自己的计划柀包工头泄露了,但还腆着脸向我喊冤:“林老弟这是啥意思,我又没干过对不起你的事,矿长当不当无所谓,但你得把咱们说好的管理费提前给我。” 我指着空荡荡的贮煤场怒骂老曹,里面那个煤窑和山梁矿是同一天收假的,人家已经出了一千多吨煤,你给我出的煤在哪?还好意思跟我要管理费,咱们之间的“补充协议”从现在起宣布作废,管理费一分钱都没有,你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我原本想的是只要老曹不再无事生非,不干扰山梁矿的正常生产,自己在经济上受点损失无所谓,答应给他的管理费还是准备给的。没想到这老家伙越来越过份,搅和得复产都十多天了,矿上还不能正常出煤,我不让他赔偿损失也就罢了,还想要管理费,门都没有。 我并不怕老曹拿着“协议”作文章,支付管理费是有前提的,你老曹首先得是山梁煤矿的矿长,并且做了实实在在的工作,履行了管理职责,既然他的矿长现在已经被撤了,当然不再有领取管理费的资格。 这种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想分出谁对谁错很难,老曹要是愿意纠缠,我会安排人陪他慢慢掰扯。 老曹没料到,自己里应外合的计划还没开始实施,就被我突如其来的一记黑虎掏心破解了,当下恼羞成怒,扑过来想和我拼命,却被孬蛋掐着后脖颈,像捏着一只癞蛤蟆似的,扔到三米之外那条刚修好的砂石路上。 老曹灰头土脸从地上爬起来,准备再往前扑,却被孬蛋凶狠的眼神吓得噔噔噔往后连退三步,原地蹦得老高,跳着脚大喊,姓林的你给我等着,想拿我的煤窑给你挣钱门都没有,然后气急败坏地骑上摩托车,回村里摇人去了。 山梁矿的民工,对自己交换到各方面条件更好的宝龙矿自然不会有意见,但从宝龙矿调到山梁矿的民工们却怨声载道,来了不到一个小时,就纷纷对郭小虎说,自己不想在这个煤窑上干,要求重回宝龙矿。 老曹这个王八蛋真没人性,这个煤窑的煤质那么好,他挣了那么钱,但给民工提供的生活条件实在让人看不过眼,套用前几年一句话说:“住的茅草屋,吃的猪狗食”,一点都不为过,难怪从宝龙矿过来的民工,没一个人愿意留下来。 大家抛妻别子,从千里之外的川西跑到古城下煤窑,固然是为了多挣钱,但他们是人,不是动物,对工作环境和生活条件也是有求的,谁都想睡得舒服些,吃的可口点。 郭小虎带我看了民工吃住的地方后,我也觉得山梁矿的生活条件无法接受,天气这么冷,连洗澡的热水都保证不了,不但无法和宝龙矿相提并论,也赶不上其他小煤窑的条件。 我让郭小虎把他带来的民工召集到一起,对大家说,我现在就着手给大家盖宿舍,建洗澡间和新伙房,保证两个月之内建好,条件保证不会比宝龙矿差。在你们搬进新宿舍之前,每上一天班,矿上给大家每人发三块钱的生活补贴,请大家暂且委屈一段时间,不要因为这事影响生产。 盖十几间房子的工程量不小,不可能一蹴而就,这个过程中不可能让山梁矿继续停产,我想用发钱的方式,弥补大家在吃住方面受到的委屈。 看在能多挣钱的份上,民工们接受了我的条件,没再继续吵吵。 按照我的要求,郭小虎把四十个民工分成三拨,挑选出十五名身体比较强壮的小伙子,在地面上干杂活,其余的人分为两班,当天中午就让山梁矿开始出煤。 小煤窑的开采方式大同小异,各家井下的情况都差不多,对有经验的采煤工来说,不管在哪个煤窑都是一样挖煤,根本不需要适应期。 和宝龙矿的三班生产不同,山梁矿一直实行的是两班轮流作业,一个班有十几个人就够了。我让郭小虎从宝龙矿多带了十几个人过来,是为了应对老曹有可能带人来矿上闹事。 山梁矿和宝龙矿虽然在同一座山上,但以山顶为界,山阴不属于榆树坪镇的地盘,归另外的乡镇的管辖,这个乡镇的干部和派出所的人我一个都不认识,也不想向他们求助,准备靠自己的力量对付闹事的村民。 老人家早就说过,“真理只在大炮射程之内。” 山区的民风比较彪悍,很多时候单凭讲道理解决不了问题,还得用拳头说话,比一比谁的拳头更硬。 老曹虽然是山梁矿所在地的村民,但一个闭塞落后的小山村总人口能有多少,未必能挑出三十个能踢能打的青壮年来。 有十五个随时待命的精壮的小伙子,还有正在宿舍睡觉,吆喝一声就能爬起来投入战斗的十几个民工,加上有以一当十的孬蛋打头阵,就算老曹有本事把他们村能动弹的老弱妇幼,全部煽动到山上来,也不见得能阻挠山梁矿正常生产。 在这件事上,老曹并不占理,村民们重乡情,可能会给老曹面子,帮他摇旗呐喊,但大家不可能一点是非观念没有,不见得都愿意为了别人家的私事拼命,所以老曹想借助村里人多势众,实现自己媷把羊毛的目的,注定不可能达到。 我并不想和村民发生冲突,之所以承受宝龙矿产量受损的后果,调了这么多民工来到山梁矿,主要目的是秀肌肉,展示实力。希望能让村民和老曹知难而退。 不战而屈人之兵,才算上策。 第134章 先把大个子干翻 我买山梁矿的初衷,主要是为了万一卫大宝长期不露面,崖畔村的群众会对宝龙矿的产权提出异议,真相披露后,自己手中能有和对方谈条件的筹码。但我不可能不知道“有水快流,有钱快挣”的道理,不会让能让明明能下金蛋的山梁矿只抱窝,不下蛋,反而想让它给主人早点下产蛋。 把老曹赶走后,我带着申小涛和郭小虎,反复查看了附近的地形,给建设员工宿舍和洗澡间、伙房选址。 想让鸡多下蛋,首先要把鸡窝建好,把会下蛋的母鸡吸引到鸡窝里来。 我想一步到位,给山梁矿的民工,提供比周围几座山上的小煤窑,都要更好的生活条件,让大家下班后能洗上热水澡,吃到可口的饭菜,然后在相对比较干净舒适的宿舍里,好好睡上一觉,让被连续十多个小时劳动透支的体力,得到更好的恢复,以更好的状态投入到明天的生产中。 由于缺乏地质资料,不清楚自己的煤窑还有多少可开采资源量,还能再干多长时间,加上地方政府的政策经常变来变去,这块地界今年还能挖煤,说不定明年一声令下,某个区域所有小煤窑都开不成了,所以榆树坪地区的小煤窑老板,大多目光短浅,不愿在基础设施方面花太多钱,结果导致大部分私营煤矿的公用设施都是临时建筑,管理人员的办公条件和员工的生活条件非常简陋。 不了解情况的人,会对这种状况感到诧异。 赵军刚到古城时,为了给北方公司寻找合适的煤源,我陪他跑了很多小煤窑。赵军就曾问过我,都说小煤窑老板很有钱,他们为什么都这么抠,咱们跑了那么多地方,竟然没见到有一个老板,能给自己整间稍微像点样的办公室,让上门谈生意的客人,连能坐的地方都找不到。 卫大宝刚开小煤窑时,也是抱着这种思想,后来在我的督促下,才慢慢转变了观念,逐渐加大对地面设施的投资,用了四年时间,才让宝龙矿的办公和生活条件变成现在的样子。 山梁矿的井口,开在一处比较平缓的山坡上,附近找不到适合建房的地方,我们三人转了好几圈,最后决定把宿舍建在离井口一百五十米之外的小山凹中。 我把这个工程交给申小涛负责,要求明天就动工,尽可能早点建好。 连续负责了洗煤厂和榆坪公司新址两项工程,小申现在已经成为建筑业的行家里手,他给我保证说,工程量不大,继续用峪口村村长的建筑队,现在天气暖和了,让他们多上点人手,争取一个月完工。 我对申小涛说,工期比钱重要,施工过程中,不要只想着省钱。 从接手宝龙矿算起,一年多来,我越来越来体会到有钱的感觉真好,自己想干的事随时都可以干,不用再为十万八万的小钱发愁。 虽然身上还背着信用社两百万贷款,但欠县政府的事故罚款,再有两个月就能全部还完,前几天向老曹付清最后一笔买山梁矿的钱后,我已经感受不到来自于经济方面的压力,想学习乜小仔的样子,在花钱问题上别像以前那样抠抠搜搜,该潇洒时潇洒,该大方时要大方。 老曹所在的村子,离山梁矿有三公里多,村民们居住比较分散,挨家挨户召集人不是件容易的事,直到我和申小涛把基建工程的细节问题全部敲定,并且小申把工程的平面示意图也绘好了,老曹才带着临时拼凑的队伍,浩浩荡荡出现在山梁矿门前。 老曹带的人挺多,粗略估计有六七十人,但除了打头的七八个手中提着洋镐把,打扮得流里流气的小伙子外,其余人的年龄都比较大,而且都空着手,不像是来打架的。 这种情况下,根本用不着我发声,孬蛋早就跃身而起,五马长枪地站到路口,把两个拳头捏得嘎巴嘎巴响。郭小虎也带着正在清理贮煤场的十几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提着干活用的铁锹,整整齐齐站在孬蛋身后。 申小涛想去喊正在窝棚里睡觉,准备晚上上班的民工,却被我拦住了,说,不着急,先看看情况再说。 我知道孬蛋的战斗力,别看老曹队伍前面几个小混混都拿着家伙,就算他们同时动手,也不一定够孬蛋收拾的。 孬蛋的脑瓜子虽然不太灵光,但却天生神力,不但长得膘肥体壮,一对铁拳抡起来更是虎虎生威,不敢说能以一挡十,五六个寻常小伙子根本近不了他的身。 其实孬蛋真正厉害之处,还不是他那双可以碎石裂碑的拳头,而是他天生痛感比较迟钝,抗击打能力特别强。同样力道的一记重拳落到普通人身上,可能会痛得弯腰捂着肚子惨叫,当场失去战斗力,但对孬蛋而言,感觉可能像被蚊子叮了一口,只是有点痒痒而已,反而会让他越战越勇。 孬蛋以一夫当关之势,像半截铁塔似的,忤在通住山梁矿的路口,挡住了老曹人马的去路。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两个小伙子,没尝过孬蛋铁拳的滋味,见去路受阻,高举手中的洋镐把,一左一右,张牙舞爪地向孬蛋冲过去,却被孬蛋抢先一步,双拳齐出,直接轰得连退三四米,把身后来不及躲闪的同伴,连累带倒了好几个。 孬蛋轻蔑地看着满身泥土,狼狈不堪从地上爬起的混混们憨笑,问他们服不服气。 老曹心里清楚,村里人可以为自己壮势助威,但不可能为自己的事搏命,所以专门花钱雇了附近农村几个地痞流氓,在自己队伍前面打头阵,想首先在气势上压倒山梁矿的人。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是混社会的小青年必不可少的素质,看到同伙刚出手就吃了大亏,七八个小混混于是怪叫着,举起硬杂木车成型的镐把,同时往孬蛋身上招呼,想先把这个堵在路口中央的大个子干翻。 孬蛋十二岁就独自在社会上晃荡,十几年下来,历经的恶仗不下百场,实战经验相当丰富,面对迎头砸来的七八根镐把不退反进,身形一闪,便冲进对方阵营中,也不屑用抢到手的镐把还击,单凭自己一双铁拳,半分钟之内,便让七八个对手全部躺在地上打滚嚎叫。 第135章 这场仗必须打 作为队伍的组织者,老曹当然走在队伍前面。 见自己花重金请来的几个小流氓,刚一交手便被孬蛋揍得满地找牙,老曹瞬间破防了,原地一蹦三尺高,冲着站在远处观战的我就是一阵臭骂,污言秽语,骂得很难听,结果被孬蛋左右开弓,连搧了两个大嘴巴子,脸马上肿得跟猪头一样,从满嘴鲜血中吐出了两个后槽牙。 老曹闭上眼,弓下腰,还想往孬蛋身上扑,结果被身后两个年龄大的人拉住。 七八十个老乡聚在一起,七嘴八舌指责孬蛋下手不该这么重,说他种打法搞不好会闹出人命。孬蛋根本不在意对方的责骂,拍拍双手,给躺在地上哭爹喊娘的几个小伙子,每人身上补了一脚,然后退回到之前的位置。 老曹村里到场的乡亲虽然群情激愤,吵闹声很大,但并没人有往前冲的动作,只是站在原地嚷嚷没意义的废话。他们嚷嚷了一阵,见没人理睬,自己也觉得乏味,加上老曹被孬蛋的耳光搧得头晕眼花,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于是搀扶着老曹打道回府了。 铩羽而归的老曹不甘心失败,在家休养了一天,等脸上的肿胀稍稍缓解后,又一次带人冲击山梁矿。 吸取了上一次失败的教训,老曹这次没再求村里人帮忙,而是下了血本,在附近十里八乡搜罗了五六十个不务正业,靠打打杀杀讨生活的恶棍地痞,许诺了只要把山梁矿的人从矿上赶出去,每人发一千块钱劳务费的高额赏金。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帮被金钱刺激得红了眼的家伙,在老曹的带领下,分乘二十多辆摩托车,浩浩荡荡,杀气腾腾地扑向山梁矿。 这次我没敢托大,一方面派人翻山越岭,抄小道向孙建成送信,同时迅速把包括正在井下挖煤的民工在内的四十个人召集起来,摆开架势,准备全力应敌。 我知道上一仗只是伤了点皮毛,并没有真正把老曹打痛,那个老家伙不会这么轻易认输的。想让老曹彻底打消不切实际的想法,必须要打场硬碰硬的大仗,让老曹付出相当惨痛的代价,才能让他从此不敢再生贪念。 我戴好矿工下井必不可少的安全帽,站在民工队伍最前面,和孬蛋联手,率先冲入对方阵营。 这是一场真正的混战,虽然双方手里都没有致命性武器,但场面还是很激烈。 我们的人虽然没有对方多,绝大部分人单打独斗的能力,也不如对方那些经常打架斗殴的街溜子,但他们都是郭小虎一手带出来的川西子弟,同仇敌忾,心非常齐,加上有人高马大的孬蛋左突右冲的接应,在场面上一点都不落下风。 真正意义上的厮杀只进行了五分多钟,随着两辆拉煤车停在老曹队伍的身后,被从车上跳下来的三十多人抄了后路的地痞流氓们,见势不妙,立马丢掉手中的棍棒,双手抱头,蹲在了地上。 孙建成收到我派人送去的求援消息后,在公路上拦了两辆拉煤车,亲自率领宝龙矿煤矿不当班的川籍民工,火速赶过来增援,一进场便截住对方的退路,配合山梁矿的人,对对手形成了夹击之势,迅速瓦解了他们的斗志。 我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让孬蛋和郭小虎把这些人的武器收缴后,放他们走。孬蛋嫌这一架打得不过瘾,不愿轻易放人,在郭小虎劝说下,临了给这些地痞流氓每人加赠了一拳一脚后,才让他们滚蛋。 别人都可以走,唯独挑头的老曹不行。 我让郭小虎把像被拔光了毛的公鸡,瘫坐在路边泥土堆上的老曹,关进井口外面的工具房中,把门锁好,让人捎话给老曹的家属,让他们带四千块钱的误工费,到矿上领人。 随后,我亲自清点了战果,有四个民工在战斗中挂了彩,不过都是皮外伤,没啥大碍,我让申小涛开着我的车,拉他们去榆树坪街道上的诊所包扎伤口,同时给他们每人发三百元慰问金。 这一仗虽然只打了五分钟,但打出了宝龙矿和山梁矿在榆树坪一带的威风,彻底断绝了老曹的念想,也让其他有想法的人认识到这两个煤窑的老板林子龙,是个该出手时敢出手的小伙子,不好惹。 孙建成拉着我的手,埋怨我这么干太冲动,万一打斗过程中造成人员断胳膊断腿,或者更严重的伤亡情况,会无法收场。 我对老孙说,自己也不想激化矛盾,已经忍了老曹很久,但老曹却不识好歹,三番五次没事找事,不彻底把他痛打服,以后他可能还会来山梁矿挑衅,所以这一仗非打不可。 老孙说不过我,摇摇头,一瘸一拐地带着宝龙矿的民工走了。 天快黑的时候,三名村干部陪着老曹老婆,上山梁矿要人来了。 这几个村干部我都认识,年前老曹陪我去村里重新签租地协议时,我请他们喝过一场酒。 山梁矿在接近山顶的位置,离老曹所在的村庄很远,井口所在之处是啥都不长的荒山坡,除了交纳每年五千块钱地租外,在别的方面根本不用和村里打交道,所以我并不想给村干部面子,直接拒绝了他们说和的企图,坚持让老曹必须赔偿停工一个班,少出了五十多吨煤,给我造成的损失。 村干部拿我没办法,而且他们也不是真心想帮老曹,当着老曹两口子的面,说了几句场面话,然后说这事他们调解不了,然后拍拍屁股走了。 老曹在我面前还想耍赖,我懒得跟他废话,让孬蛋重新把他拎到工具房关起来,什么时候把钱拿来,什么时候再放他走。 孬蛋还没来得及动手,老曹已经被吓得尿了裤子,忙不迭让老婆掏钱。 半个月折腾下来,老曹的肠子都悔青了,不仅损失了七八万管理费,请人帮忙又花了三万多,再加上给矿上的赔款,白白扔了十几万不说,自己还捎带挨了顿胖揍,赔进去两颗牙,被村里人笑话的不轻。 这件事让老曹变成了霜打的茄子,再也硬不起来,没多久就带着老婆孩子,离开家乡,搬到几年前在县城买的房子居住了。 第136章 放规矩点 年后这波煤炭市场的价格反弹,让我的财富一夜之间增加了将近五十万,但这只是账面上的数字,并不是装进自己兜里的真金白银。 加上从山梁矿转运过来的四千多吨存煤,洗煤厂的原煤库存超过一万吨,就这还不包括洗出来的四千多吨精煤。申小涛和王小明建议趁现在煤价高的时候,把厂里的存煤卖空,但是我没同意。 焦煤比较稀缺,和动力煤的市场行情不一定同步,虽然最近和电煤的价格同步上涨了三十多块钱,但我认为按上涨幅度计算,焦煤的价格还没涨到位,想再等等看。 过完地质构造后,宝龙矿的月产量恢复到六千吨左右,加上山梁矿每月的一千六七百吨,自己手中的两个煤窑,每月的原煤产量能有八千吨左右,用这些原煤,能生产出五千五百多吨用于炼焦的精煤。 原煤加工成精煤的回收率大约70%出头,但两者的售价却相差一倍有余,为了获得更多收益,我一吨原煤都不想往外卖。 随着山梁矿的正常出煤,洗煤厂的精煤产量上了个新台阶,单靠赵军的北方公司一家的铁路外运能力,显然已经无法吃完这么大的量,必须要给精煤寻找新的客户。 不过找新客户的事不着急,洗煤厂的场地足够大,再拉来几万吨煤完全放得下,而且自己现在没有需要用钱的地方,基本没有资金压力,我准备把这些原煤都洗成精煤,过一段时间再卖。 存煤和存钱的道理是一样的,现在物价涨得那么快,通胀率那么高,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这时候把钱存银行会贬值。 煤炭是硬通货,变现很容易,随时都能卖出去,无非是卖价高低而已。 和国营大矿相比,小煤窑的生产成本和煤炭售价已经低得无法再低,我不相信它还会降价。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存煤比存钱划算,即便一般时间后,煤炭没有涨价,但也不至于贬值。 搞定山梁矿的事情后,我专门抽了两天时间,去检察院找反贪局胡局长和冯同勤,去榆树坪矿见钱峰,继续为自己不清不白的案子要结果,为自身遭遇的冤屈要说法,但姓胡的和钱峰依旧是之前的调调,一个让我找局矿纪委,一个让我耐心等待。 这种情况让我深感无奈,但确实也没别的办法,只能把此事暂且搁置,从榆树坪矿回洗煤厂途中,拐道去了榆坪公司,想看看徐冰雅今天在不在这儿,如果在的话,和她商量商量工作调动的事,尽快给王俊臣个回话。 榆坪公司的新址建设的很漂亮,比原来在榆树坪租用的几间商店的破门面房气派很多。 公司搬迁时,我正在县城帮宋超谋划农机厂的改制方案,忙得不可开交,未能亲临现场,后来被徐冰雅好一通数落,说我对别人的事比自家的事还要上心。 从春节前大宝父亲住院算起,到现在快三个月了,我一直在忙,期间没怎么和徐冰雅见面,也没有过问榆坪公司的情况,不知道公司发行新股、稀释原股东持股比例的事进行到哪个程度,也不知道迁址后,公司的经营情况好不好,原来的老客户流失比例高不高。 在操作农机厂改制方案那段时间,我经常和王俊臣见面,曾提出过请他帮忙,给徐冰雅在县级政府部门找个工作,王俊臣答应的很痛快,说给徐冰雅这种有中级职称,年龄不大,业务能力又强的财会人员,找个愿意接收的工作单位不难。王县长当场提供了县审计局等几个候选单位,让我征求徐冰雅的意见,然后把结果反馈给他,剩下的事情由他来操作。 挺长时间没来过榆坪公司,我发现这里的变化非常大,原来堆在公路和公司之间空地上的几大堆石渣不见了,视野变得很开阔,国道上行驶的车辆,很容易就能看到“榆坪汽车服务公司”的大招牌。 原来堆放石渣的荒地,新覆了厚厚一层黄土,我过去的时候,徐冰雅正带着几个小学徒工,在这片地上栽花种草。 此时己到了阳历的三月中旬,虽然远处向阳山坡上,已经有性急的山桃绽出了星星点点的粉红,但气温却不高,站在野外,还是能感觉到春寒的料峭,我依然穿着冬天的棉袄,徐冰雅却已换掉冬装,穿着一身合体的牛仔服工装,戴着手套,正蹲在黄土地上忙碌。 拐进通往榆坪公司的道路后,我把车停下,轻轻摁了两下喇叭,徐冰雅抬起头来,看到是我的车,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站起身,冲我挥了挥手,向身旁正在干活的学徒工交待了几句,步履轻盈地朝我走来。 看着徐冰雅俏丽的脸蛋,和被紧身工装勾勒出的,曲线毕露的曼妙身材,我忽然间有些冲动,这才想起自己好久没碰过女人身体了。 忙碌真的是化解不良情绪最好的办法,如果你不想让自己胡思乱想,可以试试每天都给自己把任务安排得满满的,上厕所时都要考虑还有那个活在等自己去干,让自己根本没时间、没精力去想工作以外的事情。 徐冰雅用手套拍打着身上的灰尘,拉开车门,坐在副驾座位上,笑意晏晏看向我:“今天不忙啦,终于想起离你的洗煤厂只有两公里远的地方,还有个榆坪公司,榆坪公司的老板是个不受人待见的怨妇。” 徐冰雅话里有埋怨,但更多的意思是娇嗔。 我把徐冰雅有些微凉的小手放在手心里摩挲,理不直气不壮地说,这段时间自己确实忙得不可开交,好几次从公司门前路过时,想拐进来看看你,但时间总是很紧张,停不了几分钟就得走,所以一直没敢打扰你。 嘴里说着话的同时,我手中也用上了劲,想把徐冰雅拉进怀里一亲芳泽。徐冰雅推开我,笑吟吟说,光天化日之下,放规矩点,没看见那几个小学徒,一边干活,一边偷偷往这儿瞅吗! 第137章 帮我干成功 徐冰雅总是这样,不愿让人知道她和我的亲密关系。 所有人都知道我已经离婚,也知道我和徐冰雅一直走的比较近,大家认为我俩挺般配的,有很大概率走到一起,而这也是我期望的结果。 恢复单身半年多来,就这种可能性,我曾数次有意无意试探过徐冰雅的态度,但要么被她直接忽视,要么得到的是“这不可能”的答复。即便在高潮过程中,或者意乱情迷之时,徐冰雅在这个问题上的态度,从来都没含糊过。 我认为自己各方面的条件不算差,即便不能完全满足徐冰雅对男人的要求,应该也大差不差,而且两年多来,我和她在各方面的配合都相当默契,也能感觉到她对自己的信任和欣赏,就是想不通徐冰雅为什么不肯接受我。 虽然一开始徐冰雅就说过,自己这辈子不会嫁人,但我始终认为那是她为自己的高冷性格找的托词,是为了掩饰大龄未嫁的尴尬,作为一个心智正常,生理需求不比别人低的女人,怎么可能一辈子不结婚呢! 但徐冰雅确实油盐不进,根本不接我深化双方之间关系的招,我感觉自己没有让她改变态度的能力,只能暂时继续暧昧着吧。 徐冰雅把我领到她自己的小公室,说难得咱俩今天都不忙,好好商量商量公司下一步的发展规划吧。 由于保密工作做得比较到位,加上处在春节放假期间,榆坪公司的搬迁没闹出太大的动静,等侯得财接到消息,临时拉了几个修造厂的职工股东赶到现场时,矿商店几间门面房和小院里的库房,早就被搬得连颗螺丝钉都没剩下。 徐冰雅这次下决心切断公司和榆树坪矿的关系,连先前在原址留几个人,继续给有需要的拉煤车提供服务的计划也取消了,宁肯让那几间交了五年租金的房屋闲置,也不想给侯得财留下再找麻烦的机会。 面对榆坪公司已经变更了经营地点的既成事实,侯得财知道凭自己的力量根本无法改变,于是也消停了。 徐冰雅给我介绍说,公司搬到山外后,由于距离矿区比较远,给部分拉煤车司机造成了诸多不便,确实出现了老客户的流失问题,但由于现在的位置在国道边上,吸引了很多需要修理的过路车辆,开张一个多月来,营业额比在榆树坪时不但没有下降,反而提高了一些,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把口碑和名气打出去后,公司的生意肯定会越来越好。 我不是不关心公司的运营,但今天找徐冰雅的主要目的,是想征求她对自己新工作单位的意向,于是打断她的话,问徐冰雅想让我怎么给王县长回话。 徐冰雅说,过完年后,修造厂只留了机修车间一半人上班,给其他工人都放了假,厂部管理人员也只能拿到百分之五十的基本工资,侯得财没劲折腾了,对自己盯得没有以前那么紧,她现在隔两三天去厂里露个面就行,大部分时间都在公司这儿。 徐冰雅感慨地说,以前住在山沟里,看到天空始终只有那么灰蒙蒙的一片,抬头低头都是熟悉的面孔,每天的生活都是前一天的重复,机械而乏味,让人提不起精神。搬到山外后,虽然这里的位置偏僻,人烟稀少,但空气清新,视野开阔,自己的眼界似乎一下子打开了,脑子里产生了很多新想法。 我让徐冰雅还是说说对自己新工作的要求,别再乱发没有意义的感慨。 徐冰雅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一脸向往的表情,说,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虽然工资非常微簿且没有保证,但没有太多的约束,正好有时间干些自己以前一直想干,却没有时间干的事情,所以现在不想考虑调动工作的事情。 徐冰雅态度的变化让我感到不可思议,我觉得她太理想主义了,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于是劝她慎重对待自己的工作问题,最好珍惜这次王俊臣愿意帮忙的机会,在政府机关给自己找一个稳定的单位,把手里吃皇粮的饭碗端牢后,再考虑其他问题。 在我的意识里,女人最大的职责是相夫教子。在社会上闯荡,赚钱养家天生是男人的事。 虽然徐冰雅不止一次明确说过,她不会嫁给我,不会和我结婚,但在我心中,徐冰雅已经是自己的女人了,我不想让她过多在社会上抛头露面,想让她的生活尽可能安逸些。 徐冰雅叹了口气,幽怨地说我不了解她。她说自己天生就不是一个甘于安份的女人,不愿受约束,不想过循规蹈矩的生活,以前之所以老老实实上了七年班,除了有不得己的苦衷之外,主要是榆树坪地方太小,没有自己施展身手的空间。 徐冰雅兴致勃勃地说,以前,自己一直因为无法让榆坪公司扩大经营规模而耿耿于怀,搬到现在这个地方后,她很快发现了很多商机,正在按照自己的思路对公司进行改造,希望在原来单一的车辆维修业务基础上,打造出一种全新的业态模式,如果有条件的话,希望把这种新的经营模式,复制推广开来。 可能觉得光靠嘴说,说服力不强,不一定能让我接受她的想法,徐冰雅不顾我的反对,拽我走出办公室,来到公司的经营场所,边给我介绍公司的现状,边给我讲解她雄心勃勃的改造计划。 现在的榆坪公司,实力确实和搬迁前不可同日而语。 面向公路方向,是一排十大间宽阔明亮的修理间,其中就包括徐小弟一直心心念念的烤漆车间,房顶上立着“榆坪车辆服务公司”八个两米多高的金属大字,看起来非常有气势。 徐冰雅指着房顶上八个红色大字问我,当初给公司起名时,大家都建议叫汽车修理厂,你却力排众议,坚持要以车辆服务公司命名,是不是你给公司的定位,本身就不是单纯的汽车维修企业,而是想让它给车主和司机提供更全面的服务? 徐冰雅说,我现在想做的,就是把你的设想变成现实,所以,你不但不能打击我的积极性,还要全力以赴,帮助我把这件事干成功。 第138章 继续积累经验 榆坪公司迁址后,为了尽量减少老客户的流失,推出了为前来维修保养车辆的拉煤车司机,免费供应工作餐,提供临时休息房间的服务措施。 这个小招术的效果出乎意料的好,受到绝大部分拉煤车司机的欢迎,他们宁愿多跑点路,也要把自己的车开到榆坪公司维修保养,从而把迁址对公司经营业绩的影响,降到了可以忽略不计的程度。 这种通过服务方式的创新,促进企业经营效益提高的办法,让徐冰雅发现了为榆坪公司培育新的利润增长点,扩大经营范围的新路子,萌生了借助新址场地大,距离国道公路近的优势,把榆坪公司打造成类似于“公路驿站”的综合服务体,给过往的司机除了提供车辆维修外,同时提供餐饮、加油、住宿、购物,以至于娱乐休闲的一条龙服务。 徐冰雅带我看了她准备建加油站,盖宾馆餐厅的位置后,指着前方几十米外的公路,信心满满地对我说,那条国道是贯穿祖国南北的大通道,长达三千多公里,自己分不同时段测算过,日均车流量不低于五千辆,如果能把其中的百分之一,吸引进计划中的“驿站”中消费,自己的项目就算成功了。 徐冰雅说,如果事实证明我的想法可行,那以后咱们就可以把这种模式复制到其他路段,在这条国道上,每隔一百公里左在,建设一个和榆坪公司提供同样服务项目的驿站,如此一来,公司未来的发展空间,岂不是近乎几限大。 看着徐冰雅因为激动,白净的脸庞染上了一层红晕,态度十分坚定的样子,我不禁有些头大。 徐泳雅的性格比我还固执,凡是她认准的事,轻易不会因为别人的意见而改变。 榆坪公司虽然经营状况不错,利润率也相当高,但毕竟最初投入的原始资本有限,积累不多,体量太小,为这次迁址支付的场地租金,建厂房,改造原有的旧建筑,加上添置维修设备工具,不但把以前家底全部掏空了,而且还欠了一点外债。 徐冰雅的计划固然有可行之处,但要实施,至少得再花上百万元,这么大的投入,靠公司每月四五万元的营业利润,根本支撑不起来,除非有另外的资金来源。 徐冰雅说的神采飞扬,回头却看见我兴意阑珊的样子,有些不高兴了,问我是不是认为她的想法不靠谱,对她的扩建计划不感兴趣。 我苦笑着说,你的计划这么庞大,钱从哪儿来啊。 徐冰雅当然不可能没想过这个问题,很认真地回答说,咱们增资扩股的方案不是还没进行吗,借这个机会,我想把扩股比例提高到原计划的两到三倍,把筹集到的资金,全部投入到扩大服务项目方面,如果钱还不够用,可以用公司的资产做抵押,再向银行贷点款。 按我原来的设想,榆坪公司进行增资扩股的目的,主要是想稀释修造厂的持股比例,尽量减少作为二股东代表的侯得财,在公司事务上的发言权,没想到徐冰雅现在想把扩股增加的资金,用到自己的扩张计划上。 问题在于我给她建议的扩股方案,目的并不是想为给公司增加大量的资本金,如果按原方案实施,把修造厂和个人股东挡在门外,扩股增加的资金数量不会太多,而且结果只可能是徐冰雅自己,和我这个第二大个人股东对公司追加了投资。 尽管感觉徐冰雅的想法过于乐观,但我并没有提出反对意见,只是建议她一开始别把步子迈得太大,选择两个比较容易的项目先做试点,根据试点项目的运营情况,再制定下一步计划。 即使徐冰雅没有提前打预防针,我也不会轻易给她泼冷水。 对徐冰雅这种性格孤傲,考虑问题相当理性的女人而言,很难有什么事能让她产生发自于内心的激情,既然她现在的积极性这么高,我准备提供资金支持,让她按自己的想法放手去干,就算失败了也无所谓。 晚饭我是在榆坪公司吃的,围坐在同一张饭桌上的,有徐冰雅和徐小弟,还有高秀兰和小苗,甚至还有春节后,就没见过面的郭秋花。除了徐小弟外,我们都是修造厂的同事,大家凑在一起很热闹。 郭秋花没争取到不要名份的老板娘,春节后跟随马秀兰来到榆坪公司上班,徐冰雅让她负责给拉煤车司机安排食宿,同时兼管公司的员工食堂,郭秋花把这两项工作干得水生风起,基本不需要徐家姐弟分心。 我对闷头干饭的徐小弟说,修理工有高姐管着,后勤方面的事有郭秋花,你这个经理现在啥心也不用操,还不抓紧时间给自己谈个对象。 徐小弟偷偷瞥了饭桌对面的小苗一眼,嘟嘟囔囔说,公司原来只修拉煤车,现在凡在公路上跑的车都得会修,我现在天天不是踅摸去别的修理厂挖修车师傅,就是带着工人满世界找地方学技术,哪有闲功夫谈恋爱啊。 小苗是个性格比较腼腆的姑娘,长得挺漂亮的。她年龄比小弟小两岁,原先在修造厂当出纳,是技校毕业的临时工,后来和郭秋花换了岗位,现在是公司的记账员,负责维修费用的结算和收取。 在一起工作时间长了,徐小弟和小苗互生情愫,小弟有追小苗的想法,但慑于徐冰雅的威严,怕俩人的关系确定后,姐姐会要求小苗离开公司,所以一直不敢向小苗表白。 在对待工作问题上,徐冰雅总是不苟言笑,不但对自己的要求很高,对待员工的态度也比较严厉,即便像郭秋花那种说话随便,性格大大咧咧的人,在徐冰雅面前也不敢胡乱说话。 看着徐小弟想说又不敢说的为难模样,我准备帮帮这小子,于是对徐冰雅说,洗煤厂还缺个会计,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你把小苗支援给我吧,你这里还有还有个郭秋花,接手小苗现在的工作应该没问题。 我始终认为郭秋花有独当一面的能力,如果以后有合适的岗位,我肯定要把她挖过去。感觉徐冰雅让她管生活杂务有点屈才,想借着帮小弟和小苗的机会,把郭秋花推到管理工作岗位,让她多锻炼锻炼,积累更丰富的经验。 第139章 瓦斯爆炸 春节后这波煤炭市场的上扬,不但对小煤窑来说是天大的利好,对已经在严酷的大环境中,苦苦熬了好几年的古城矿务局来说,更是久旱逢甘霖。 二月下旬以来,由于市场需求强劲,铁路部门按照国家要求,提高了煤炭的铁路运力,各矿常年处于爆库状态的存量煤炭,不到一个月时间便被清空,六对生产矿井都开足了马力生产,百里矿区呈现出多年没见到过的繁荣景象,十万职工家属都以为苦日子终于熬到了头,从此不用再担心会不会下岗,能不能按时领到上月工资的问题。 理想很丰满,很美好,但现实往往不仅骨感,有时还很残酷,残酷得让人猝不及防,痛彻心扉。 一九九六年的四月十一日,古城矿务局下辖的陈村煤矿,由于井下通风系统遭到小煤窑越界开采的破坏,导致风流短路,煤炭生产过程中产生的有害气体不能及时排出,发生了震惊全国的特大瓦斯爆炸事故,导致七十二名矿工当场遇难,一百三十多人受伤,十几千米井下巷道被完全炸毁。 这起事故被命名为“4-11”特大事故,影响极为恶劣。事故发生后的第二天,国家最高行政领导人便亲临古城,坐镇现场,指挥事故的抢险救援和善后工作。 随着这次瓦斯爆炸惊天彻地的巨响声,古城矿区只持续了两个月的欣欣向荣景象戛然而止,不但使矿务局系统的十余万职工家属,笼罩在巨大的震惊和悲伤绝望情绪之中,也让古城境内上百座私营煤矿老板,和数万名在小煤窑打工的民工,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茫然不知所措。 按照政府处理重大特大事故的一贯政策,四月十一日当天,古城矿区范围内的所有煤炭生产企业,不管是国营的、集体的还是私营的,统统被勒令停产整顿。 煤炭生产是古城的支柱产业,全县五十多万人口中,至少有三分之二和煤炭的生产、加工和销售有直接关系,县域内的工业和服务业企业,大部分也是直接或间接为煤炭产业服务的,所以这场突如其来的特大瓦斯爆炸事故,不但让古城矿务陷入绝境,也给古城县的经济和民生,带来非常严重的打击。 小煤窑停产后,大部分老板还存在侥幸心理,认为大矿发生的事故和小煤窑关系不大,全县范围内的停产不会持续多长时间。陈村矿的事故抢险工作结束后,政府可能会网开一面,首先允许民营煤矿复产复工,所以他们宁愿免费提供食宿,外加每天发放少量的停产补贴,也不想给民工放假。 根据自己在煤矿工作十五年的经验判断,我感觉陈村矿这次事故非同小可,不但两百多人伤亡的数字,刷新了最近十年全国煤炭系统特重大事故伤亡人数记录,还给国家造成了特别巨大的直接经济损失,更在国际上给国家的形象抹了黑,事故的处理和善后工作,可能是一个比较漫长的过程。 基于自己的判判,事故发生后的第三天,我便安排孙建成和郭小虎,在民工队伍中挑选十个班组长和生产骨干留下,给其余的人放假,让他们回家等待矿上通知返回上班的电报。 之所以留下了十个民工,我并不是想让他们在停产期间看场子,而是准备把他们暂时安排到洗煤厂上班,让他们在这段时间有份稳定的工资收入。 这十个人是宝龙矿和山梁矿民工队伍的中坚力量,对两个矿员工队伍的稳定有重要意义,对矿井产量的高低有很大影响,我想尽可能照顾他们的利益,把他们哄的高兴些。 民工远离家乡的唯一目的是赚钱,为了多赚钱,除非每年过年时和家中发生了人命关天的大事,他们中途根本不愿意回家,不但嫌来回路费糟践钱,还嫌耽误自己挣钱的时间。 人心都是肉长的,我相信大多数人会念别人对自己的好,在有机会的情况下,想首先照顾自家人的利益,积小善为大德。 我让申小涛和王小明把这十名矿工,和洗煤厂原来的工人混编成三个生产班,从即日起,把之前的单班改为三班制,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生产,尽快把厂里现存的一万多吨原煤加工成精煤,把场地腾出来,准备迎接新的生产任务。 由于高层特别重视,4-11特大瓦斯爆炸事故原因的排查工作,在四月二十二日便有了结果,来自全国煤炭系统的十几名顶级专家一致认定,这起事故不是天灾人祸,不是由不可抗拒的自然力量造成的,而是一起性质极为恶劣的人为事故。 陈村矿是古城矿务局的主力生产矿井,该矿多种经营公司辖下有一个集体性质的小煤矿,数年之前便交由私人承包经营,主要靠开采大矿开采后剩下的边角煤和保安煤柱出煤。 按照划定的开采范围,这个小煤窑的工作面,和陈村矿的井巷至少有三十多米的安全距离,按规程作业的话,两家的生产系统根本不可能在地面之下贯通。 这段时间煤价持续上涨,老板赚钱心切,为了提高产量,小煤窑放弃了原来生产条件比较差的工作面,转而开采煤层厚度更高,开采更容易的和大矿之间的保安煤柱,数次直接挖到了陈村矿的井巷。 事故发生前,陈村矿不是没有发现本矿多经公司小煤窑越界开采,非法侵入大矿生产系统的问题,曾经不止一次向对方发出警告,但由于从矿长到最一线的瓦检员、安检员,程度不同地收受了小煤窑老板的好处费,有意放弃了对这个安全隐患的深究,最终导致了4-11事故的发生。 正规生产矿井的生产系统,一定是个完整的风流闭路,有进风井,也有回风井。源源不断的新鲜空气,被回风井动力强大的抽风机抽进千米井下,将从煤层中散发出来的一氧化碳等有毒有害气体,稀释后通过回风井排出地面。 如果因短路或者泄漏,造成风流速度和风量不足,无法及时把有毒有害气体排出去,这些气体在空气中的浓度达到一定比例,遇到一丁点火星便会发生后果极其严重的剧烈爆炸,这就是让所有煤矿人闻之色变的瓦斯爆炸。 第140章 洗煤厂转产 4-11瓦斯爆炸事故的性质特别恶劣,引起了高层的震怒,对相关责任人的处理相当严厉。 古城矿务局局长书记被撤职,分管生产和安全工作的副局长,以及陈村矿矿长书记等数十人,因重大安全生产事故罪、玩忽职守、渎职、受贿等罪名,被判入狱。 受到追责的人中,最悲催的非甄荣莫属,他花了那么多心机,费了那么大的劲,强行插队上位,仅仅当了半年多书记,却因为这起事故被一捋到底,被要求按照普通干部的待遇提前退休。 人世间,有很多事真的很难预料。 半年多前,甄荣要不是下手那么狠,抢的那么凶,矿务局书记的位子根本轮不到他,那他就不会因为这起事故被波及,至少还能在纪委书记岗位上再风光几年,退休待遇将会比现在好很多。 和甄荣的悲催比起来,局党委副书记郭民选,无疑是这次特大事故中的幸运者。 如果不是因为甄荣暗地里使阴招、下绊子,抢了本该属于郭民选的岗位,这次黯然下岗的肯定是郭民选,而不会是甄荣。也就是说,插队到郭民选身前的甄荣,事实上替郭民选顶了雷,以自己的血肉之躯,掩护郭民选逃过一劫。 真是福兮祸所依,祸兮福相随。 局长书记双双被拿掉后,上级从外单位空降了一名局长,同时把原来的副书记郭民选扶正,很快重组了古城局的领导班子。 这种情况,属于组织部门的常规操作手段。为了保持稳定,保证各项工作的连续性,一个单位或一个地方的党政领导,很少同时使用两名不了解情况的外来干部,因此让处在最有利位置的郭民选,轻轻松松捡了个漏。 4-11事故,对古城矿区煤炭生产的影响,并没有因为处理了一批责任人宣告结束,而只是刚开了个头。 事故的救援和善后工作结束后,国家层面的专门工作组撤走了,河西省以政府安全生产委员会名义,派出的庞大的督导组并没离开,而是对古城矿区所有的煤炭生产企业,进行了一次为期两个多月,拉网式的安全隐患大排查,排查期间,所有煤矿都不许生产。 排查中,督导组以省政府的名义,发布了几条行政命令,一是要求古城矿务局将下辖的非国有性质的小煤矿,半年之内全部关停并转,一个都不许保留。二是宣布关闭了三十多家安全条件差,开采范围和大矿井田距离比较近的小煤窑。 政府异常严厉的监管措施,导致古城地区出现了无煤可用,煤价暴涨的情况。 作为全省产量最大的煤炭主产区,古城县有大量以煤炭为主要原料的企业,光是大型火力发电厂就有三座,正常情况下,仅仅这几个电厂的日耗煤量,就超过了一万吨。 从四月十一日开始停产,还不到当月底,古城境内所有煤矿的存煤,都被三个发电厂一抢而光,甚至各家贮煤场的地皮,都被电厂齐齐铲掉了一层。 飞龙洗煤厂是按单班生产,月产精煤一万吨的规模建设的,投产以来,由于只入洗了单一的炼焦煤,产能利用率连一半都达不到。改为三班生产后,只用了十多天时间,便把厂里之前库存的原煤全部加工了精煤,然后开始改洗动力煤。 由于生产过程中的地质条件不可能一成不变,不管大矿还是小煤窑,开采煤炭时,或多或少都会从井下运出一些劣质煤。 这些劣质煤不是没有利用价值,而是由于矸石含量高,发热量达不到电厂对煤炭质量的要求,没人要而被生产单位抛弃。 附近的煤矿全部停产,电厂买不到燃料,又不愿支付高昂的运费,从外地运煤进来,而且对于煤炭这种低价值的大宗物资来说,通过公路长途运输确实也不划算,于是它们打起了当地小煤窑,此前丢弃的劣质煤的主意。 从四月底开始,榆树坪周围的山上,刮起一股抢购劣质煤风潮,很多小煤窑堆积了多年,发热量在三千大卡左右的劣质煤,一时间成了抢手货,竟然每吨也能卖出二十多块钱的高价,让不少煤窑的老板,发了一笔不小的意外之财。 和闻风而动的电厂采购员比起来,我对劣质煤下手的动作要快的多。 把从两个煤窑来调来的民工的吃住安顿好,洗煤厂开始三班生产后,我便开上那辆看起来破旧,但相当给力的老jeep,带着申小涛和郭小虎,用了三天时间,把周围几座山上数百座小煤窑堆积的劣质煤堆,齐齐看了一遍,发现质量稍好,有入洗价值的,当场和老板商量价格买断,然后马上组织车辆往洗煤厂转运。 当到了月底,几个电厂迫于无奈,开始大量购买劣质煤时,飞龙洗煤厂的院子里,已经被将近十万吨劣质煤堆成了煤山,而且天天还有拉煤车继续往厂里拉劣质煤。 由于下手早,我买的劣质煤价格非常低,平均下来只有三块多,加上运到洗煤厂的运费,成本也不会超过十块钱。 把炼焦煤洗完,把场地腾开后,洗煤厂立即转产,开始用劣质煤生产优质的动力用煤。 动力煤比炼焦煤好洗,只要把煤炭中的矸石剔除掉就行,不用考虑其他指标,原煤入洗量比加工焦煤要高一倍。 火力发电厂的锅炉,对入炉煤炭质量的要求不高,但光烧劣质煤肯定不行,不但把水温烧到规定的温度很困难,还容易出现熄火情况,所以必须搭配使用一部分优质煤炭,这时候,飞龙洗煤厂用劣质煤洗出来的,发热量达到六千大卡的特优动力煤,就成了古城县三个发电厂争抢的香饽饽。 我对卖给电厂的精煤定价不高,每吨一百五十元,虽然三家竞相抬价,都想在每天有限的供应量中,多分走一部分,但我一直都没涨价,坚持把洗出来的精煤,平均分配给它们。 第141章 向朋友求助 发热量只有三千大卡左右的劣质煤,通过洗选方式,把热值提高到六千大卡,从原料到产品的回收率连百分之三十都不到,但由于原料的价格极低,飞龙洗煤厂生产精煤的成本,最高也不超过六十元。 这个生产成本要放在平时,完全没有性价比,但现在是特殊时期,古城当地高热值电煤的市场价,达到去年的三倍,而且还一煤难求。 真是运气来了想挡都挡不住,陈村矿的瓦斯爆炸事故,对古城县几乎所有涉煤企业都带来很大的冲击,唯独让偏处一隅,毫不起眼的飞龙洗煤厂,在短短三个月时间,狂赚了四百多万元。 徐冰雅调侃我是在发国难财,我不但不接受她的说法,反而言之凿凿地说,自己是在为政府排忧解难,为社会做贡献。如果没有我的洗煤厂供应的四万多吨优质动力煤,古城县的三个发电厂,就得花更高的价钱,从外地拉煤过来烧锅炉。 4一11事故波及范围很广,对以拉煤车为主要服务对象的榆坪公司的生意,也带来了很大的影响,维修量和营业收入直接降到之前的一半。徐小弟和马秀兰急得不行,天天都在研究,怎样才能把门前国道上川流不息的外地车辆,吸引到公司维修保养。 徐冰雅对公司面临的经营困难不闻不问,整天沉浸在自己规划的宏伟蓝图中。 虽然我不否认徐冰雅的想法有可取之处,但考虑到一旦实施起,在固定设施方面的投资巨大,远远超过了榆坪公司自身净资产的规模,万一达不到徐冰雅预期的效果,会对公司的正常运营带来灭顶之灾,所以劝她先不要把新开发的项目,纳入公司的经营的范围之内。可以在公司地盘上开发建设,但别用公司的钱,不管需要多少投资,都由我来负责解决。 当时正是洗煤厂日进斗金的时间,我说这话是有底气的。看到徐冰雅对经商表现出这么大的兴趣,我也确实想让她完全按自己的想法练练手。 徐冰雅的智商一点都不比我低,当然明白任何生意都存在着失败的可能,但除过借助榆坪公司的力量,她确实也拿不出钱,投资自己规划的项目。 几番挣扎之后,徐冰雅最终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握住了我伸出的援手。 当我把首笔投资款,一本余额五十万元的银行存折交给徐冰雅时,徐冰雅脸上的表情十分严肃,郑重其事地对我说,这钱是我借的,以后肯定会连本带息给你还清,你最好别往其他方面联想,不然别怪我不给你面子。 我明白徐冰雅的意思,也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开玩笑说,咱俩之间,除了生意上的合伙人之外,其他啥关系都没有,你老老实实干活,我利利索索掏钱,新开发的项目,股权你我一人一半,风险共担,利益共享。 我想用利益捆绑的方式,尽量拉近和徐冰雅之间的距离,希望有一天,她能把自己之前说过的那些话忘掉,从心理到身体上都愉快地接受我。 徐冰雅并不想让我的目的得逞,依旧沉着脸说,借钱就是纯粹借钱,我对跟你做合伙人没兴趣。 想搞的项目很多,徐冰雅自己也没想好先上哪个,我建议先从和榆坪公司汽修业务联系最密切的加油站干起。 虽然国家已经从一九九二年起,放开了对民营加油站的限制,但当时古城县境内,连一家正规的私人加油站也没有,而且国营石油公司的加油站也寥寥无几。我感觉在国道旁,建一个规模和油品质量能媲美石油公司,但服务态度更好的加油站,生意应该不至于太差。 徐冰雅接受了我的建议,但要求我帮她办理建设加油站的手续。当时我心中有很多幻想,巴不得徐冰雅对自己能有更多的依赖,所以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等操作起来后,我才意识到自己把问题想的太简单了。 建民营性质的加油站,光是在县一级,就需要十三个政府部门审批。这些部门之间虽然没有隶属关系,但却有相当严格的先后次序,在得到上个单位的审批同意之前,下一个单位根本不会接受你的申请。 我是第一次遇到涉及这么多部门,程序如此繁琐的行政审批事项,前前后后将近一个月,别的什么事都没干,专门在县政府各个部门之间跑来跑去,忙活办理建加油站手续这一件事,等把申请表上最后一个公章盖好,时间已经到了五月底。 就这还是王俊臣鼎力相助的结果,好几个关键部门,都是他亲自带我上门,和对方领导协调。 加油站的审批权在市上,县级业务主管部门只是初审,我以为只要县上同意,到市里只是备案,拿批文,没想到市级部门的审核更严格,不但要把之前在县里跑过的部门,齐齐再跑一遍,挨个再敲一次公章,然后才能把申请资料递交设在市经委的“成品油市场管理整顿办公室”,等待最后的批复。 这个办公室工作人员的态度非常不好,我一周之内去了三次,他们不是找各种借口拖延,就是拿着申办手续挑毛病,一会说这个公章盖的不清晰,一会又说那份材料不规范,明显不想办事。 起初我以为他们在故意刁难,是为了吃拿卡要,再去时特意准备了几份体积不大,但价值不菲的礼品,但却被他们分别严词拒绝。 跑了好几趟“成品油办公室”,也找了它的分管领导,人家的态度始终很模糊,既不告诉我建站申请给不给批,也不说什么时间能有消息,每次都是让我回去继续耐心等待。 一个审批手续,跑了两个月还没办下来,徐冰雅早就等的失去了耐心,几乎天天在催,实在被逼得没办法,我只好给王平宁打电话求助。 王平宁是省经贸委办公室副主任,是我在省工交干校学习时的班主任和室友,我们是好朋友。 明知道一套加油站的建站手续,对王平宁来说一点都不难,但我真不想麻烦他。 朋友之间,固然有情义因素存在,但也离不开相互有需要。认识以来,王平宁曾经不止一次帮过我,而且每次都是大事,但自己却无以为报,这次要不是因为是徐冰雅的事,我肯定不会再次向王平宁开口。 第142章 豁然开朗 王平宁听说我在河阳,让我先找个宾馆住下,他马上从省城开车赶过来,到河阳后再给我打传呼联系。 一九九六年前后,省城的移动电话已经有了小范围的普及,但古城只是刚有了传呼机,而且信号还很不好,用的人不多。 河阳是地级市,是古城县的上级,位置在省城和古城之间,距离省会有一百多公里,两地之间有高速公路,王平宁用了不到两个小时,就赶到我住的宾馆。 听我介绍了报建加油站手续的过程,王平宁直骂我傻,说要是一开始就找他的话,徐小姐的加油站,现在应该已经开始营业了。 王平宁一边骂我,一边拿出通讯录,连续打了几个电话,然后才点上我递去的香烟,问我为啥这么长时间不跟他联系,在瞎捣鼓什么。 王平宁知道我古城检察院抓我的事,也知道我从监狱出来后一直没上班,曾打电话问过我需不需要帮忙,但被我婉言谢绝了。 我告诉王平宁,自己又买了个小煤窑,还建了个洗煤厂,这几个摊子目前的效益还不错,打算以后就跟煤伍,靠挖煤洗煤为生。 听说我的洗煤厂,现在一天能赚四万多净利润,王平宁吃惊地瞪大眼睛,狠狠擂了我一拳说,行啊小林子,几十天监狱坐下来,你小子不但没被吓倒,还变得愈发出息了,这才刚出来半年,就趁好几百万啦,哥们以后可要揩你的油水了。 我回答说,自己只是运气比较好而已,洗煤厂建成时间不长,恰好赶上古城矿区所有煤矿停产整顿,煤价暴涨,要不然盈利能力哪会这么夸张。 那段时间,陈村煤矿死伤两百多人的特大瓦斯爆炸,是河西全省人民关心和议论的最大热点,既然提到这个问题,王平宁自然要追根究底,让我把所知道的和这起事故有关的情况,详细给他说了一遍。 王平宁感慨地说,别看我在省级机关上班,好歹还是个处长,而且经贸委名义上还对全省的国有骨干企业,有宏观上的协调和指导权,但对下面的具体情况了解的还真不多。关于这起事故的消息,大多都是道听途说,本以为是一起意外事故,没想到是彻头彻尾的责任事故,你们矿务局那些涉案的领导,胆子真他妈的大。 我说自己好像和煤有缘分,近两年凡是和煤有关的事,好像有股神秘的力量在帮忙,总是想啥来啥,每件事都进行的顺风顺水。但其他和煤炭无关的事,却没有一件能让自己称心,总是磕磕绊绊。比如这次帮徐冰雅办加油站手续的事,原本是想讨徐冰雅的欢心,没想到从县里到市上,忙活了两个月,到现在还没结果,整天被徐冰雅追着屁股数落,自己也委屈的够呛。 王平宁坏笑着说,追女人哪有那么容易啊,你小子要长相没长相,要钱没钱,官比芝麻还小,人家姓徐的姑娘长得那么漂亮,一开始却倒贴的你,现在你不得弥补一下人家啊。不过你别发愁,既然哥们知道了,今天无论如何也要给你把这件事搞定。 王平宁见过徐冰雅,也知道我和徐冰雅过往的关系,所以有这么一说。 王平宁和我在一起时,总是嘻嘻哈哈的,很少有正形,不过今天是个例外,随意聊了一会后,他很认真地对我说,既然你感觉自己和煤有缘,以后就别再舍不得那个奋斗了十年,好不容易才混到手的小科长,不要再考虑是不是要回原单位上班的问题,一门心思在煤炭行业折腾吧,争取折腾点名堂出来。 王平宁说,煤炭是咱们国家第一大能源,群众生活和经济建设都离不开,别看这个行业现在的形势不太好,但以后发展的空间一定会非常大,很有可能成为一台庞大的造富机器,制造出一大批百万、千万、甚至亿万级别的富豪出来。 虽然只是朋友之间的聊天,而且在我心目中,王平宁也不算是正经当领导的人,但他的话顿时让我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无意中帮我松开了连自己也没意识到的心结。 尽管早在一年之前,自己主动辞掉了修造厂厂长职务,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榆树坪矿、离开古城矿务局,也从来没有产生过下海创业的念头,即便蒙受了牢狱之灾,以及从欧阳春草嘴里得知大宝不再回来的消息后,我依旧只是把效益很好的宝龙矿当做副业,总希望自己有一天重回原单位上班,那怕在位置没那么重要的二线部门,继续当个科长也行。 不满十六岁告别家乡,离开父母,独自去了完全陌生的榆树坪当矿工,这对一个心智尚未完全成熟,性格又比较内向的农村少年来说,不安和恐惧的感觉肯定不会少,最初几个月的孤独和无助状态,留给我的印象特别深刻。 因为有过这样的经历,我对稳定的工作和生活环境的渴望,比一般人更强烈,这种心态一直伴随了我十几年。所以这么多年来,我对自己的每份工作都视若珍宝,总想竭尽所能,把它干到最好,也正是因为这样,自己才得到了领导的赏识和同事的认可,从一名最普通的井下工人,一步步走到部门领导岗位上。 一直到半年之前,我对自己的表现一直很满意,很珍惜,相当眷恋已经获得的一切东西,包括家庭、孩子、正在从事的工作,领导的肯定和下属的拥护,当然也包括王平宁口中比芝麻粒还小的正科级别。 这些东西不管实的也罢,虚的也罢,都是自己用努力和汗水换来的,哪个得来的都不容易,我一个都不想失去。 所以当前妻说要和我分手时,我瞬间觉得天塌了,接受不了那个事实,很长时间陷在迷茫的泥淖中不能自拔。 所以我不想失去国企单位的工作,更舍不得丢掉干部身份和正科职级。 王平宁一句无心的话,忽然让我意识到,自己契而不舍地向检察院和钱峰要说法,希望能洗清不白之冤,纠正领导和同事对自己的不当认识,在榆树坪矿重塑自己的人设,最终目的无非是想重新回去上班,重新当一个被大多数人羡慕妒忌的科长。 第143章 一诺千金 在宾馆聊到下午五点,王平宁站起身说,时间差不多了,咱们上街去找晚上吃饭的地方吧,争取在饭桌上把你要办的事搞定。 我问王平宁请了几个客人,需不需要给他们准备礼品或者红包。 和地方干部打交道多了后,我发现不管求他们的,是他们职责范围内顺理成章的事,还是确实存在瑕疵,有违规嫌疑的事情,如果不请话事人吃喝,事情总是很难顺利办成,而且有时光请吃请喝还不行,还必须给他们意思意思。 被刁难过几回,吃了几次莫名其妙的亏后,我也学聪明了,再去政府部门办事时,手包里不但要装上足够的现金,还会再装几个空信封,随时准备根据需要,给这些信封装上或多或少的老人头,然后偷偷塞给该给的人。 我本不想这样下做,但却不得不这样干,事实上这招确实很灵,能让自己少跑很多冤枉路,能节省很多时间。 王平宁呵呵了两声,神态倨傲地说,别忘了哥们可是省府大院的处长,请地级市的部门领导吃饭,已经是给他们面子了,你要是再给他们发红包,以后让我怎么在这个圈子里混! 想着忙活了两个多月,把自己整的焦头烂额的事情,今天晚上要一锤子定音,我对王平宁说,自己对河阳不熟,这里档次最高的酒店是哪家,咱们就把请客的地方放在哪儿吧! 王平宁摇了摇头说,不用!吃饭喝酒是次要的,重点是吃完饭后面的活动,最好找个既有点档次,又能提供一条龙服务的地方。 每次和王平宁在一起,我都觉得自己像个啥也不懂的“土老帽”,就如他现在所说的“一条龙”服务,我就不明白是啥意思,于是不敢再乱建议,让王平宁自己看着办。 在河阳最繁华的街区遛达了一圈,王平宁最后带我进了一家名叫“第一楼”的大酒店。 “第一楼”名不虚传,高达二十多层,确实是河阳城区的第一高楼,外表看起来相当气派,天还没黑,楼体上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已经闪烁得很吸睛,有西餐厅的、有咖啡馆的、有洗浴中心的,还有颜色特别夸张的ktv歌厅。 中餐厅在三楼,服务员带我们选好包厢后,送上装祯异常精美的菜谱,请我们点菜。王平宁却对服务员说,点菜不急,先把你们的大堂经理或者领班叫来,我有话要问。 王平宁站在包厢门口,在和西装革履的领班交头接耳,我无聊地翻看着手中的菜谱,忽然想到在自己出狱后那段最熬的日子里,亲口答应过娜莎,要送她一本绝对“举世无双”的笔记本,自己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了。 掰着手指头一算,我发现自己跟军哥和娜莎上次见面,还是在春节前,不知不觉好久没联系过了,心中不禁有些愧疚。 和北方公司合作,通过铁路向上海发运精煤的生意一直在做,但在洗煤厂运营正常后,我把这个业务交给了申小涛,让他按照正常的商务流程操作,该补签合同的补合同,该完善结算手续的完善手续,从此以后,没再问过具体情况,也没有给军哥娜莎打过电话,甚至过年时都忘了问候一声。 王平宁和领班嘀嘀咕咕了好一阵,回到餐桌前坐下,从手包里拿出手机准备打电话,却看到我双手捧着又厚又大的菜谱,两眼直勾勾的在发楞,伸腿踢了我一脚说,现在你可以点菜了,不过不确定能来几个捧场的,凉菜先别点的太多。 等王平宁打完报告酒店名称和房间号的电话后,我讪讪地问他,最近有没有跟军哥和娜莎聚过? 王平宁的神情有些黯然地说,春节期间,军哥夫人闹的很厉害,把公婆家和自己娘家闹得都没过好年,元宵节当天,军哥就送娜莎回莫斯科去了,直到上月底才从俄罗斯回到山北。 王平宁和赵军不但是发小,俩人父母家都住在省政府一号家属院,平时见面的机会多,联系也多。 我好奇地问,嫂夫人不是结婚前就知道军哥和娜莎的关系吗,而且明确表示过不介意,怎么就变卦了呢?离开了娜莎,不知道军哥的北方公司还能维持多长时间。 王平宁说,你记住了,宁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千万别相信女人嘴。军哥老婆去年夏天不是生了个儿子吗,人家现在是母凭子贵,自认为是老赵家的大功臣,骄傲得不得了,以前的旧账还不是想什么时间翻,就什么时间翻。 王平宁提供的情况让我十分担心。 赵军基本上是个公子爷,虽然把北方公司的大本营从省城搬到古城后,改变相当大,也开始脚踏实地做一些具体工作,比如亲自跑小煤窑落实煤源,低头哈腰求路局货运处的办事员,多给自己分配几节车皮,但始终不屑经手譬如算账、催款之类的琐碎事,北方公司的账和钱一直都是娜莎在管。 就赵军那种大而化之的性格,如果离开娜莎那个既忠诚可靠,又有能力,事无巨细都要亲自过手的助理,北方公司关门是迟早的事,而作为它现在几乎唯一的客户和合作伙伴,飞龙洗煤厂一定是首当其冲的受害者。 这种可能性不能不防,于是我准备把加油站的手续办妥后,马上去省城面见军哥,问问他的打算,然后为洗煤厂的炼焦精煤产品,寻找一两个新客户,以防不测。 我对王平宁说,你是经贸委办公室主任,肯定能找到生产笔记本工厂的关系,帮我定制一本女孩子用的笔记本吧,要求总共两条,一是必须漂亮好看,二是必须独一无二,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王平宁一脸嫌弃地说,你这是抽那门子的风,如果要几百几千本笔记本,我现在打个电话就能搞定,保证一周之内给你送到古城去,但要是只定一本,而且还必须是独一无二的,对不起,这个忙哥哥真帮不了。 我神态坚定地说,我出一千本的钱,但只定制一个笔记本有啥不行的,大不了工厂实际生产了一千本,我把其他九百九十九本一把火烧了,只留下唯一的一本送人,以兑现对人家的承诺。 王平宁犟不过我,悻悻地说,我承认你是暴发户,钱来得太容易,想怎么糟蹋是你的事,但别和哥们扯上关系好吧。 我觉得王平宁还是不了解我,尽管他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娜莎有可能以后再也不会来河西,劝我别对这种小事太较真,但我却不是这样想的。 答应别人的事,既然有条件做到,就必须无条件兑现,哪怕是一件没有实质性意义的小事。 第144章 想怎么玩怎么玩 王平宁请的客人共有两位,不过他们分别带了一个人。 先到的经委周主任,带的是他们单位的办公室男主任,随后和重工局刘局长同来的,是一个年轻妖娆的女子。 两位主宾和王平宁都很熟,对我也很热情,六个人没过多寒暄,便开始了推杯换盏。 周主任是个五十岁左右,面相有点严肃的中年男子,秃头、个子不高,不怎么爱说话。 王平宁给我介绍说,河阳市经贸委主任由分管副市长兼着,这个姓周的是常务副主任,事实上是单位一把手,审批加油站只需要他一句话即可,所以前三杯酒过后,我便把目标对准了周主任。 周主任一开始有些木讷,虽然态度挺和蔼,但对我的敬酒总是推三阻四的,大部分推给坐在他身边的办公室主任代劳,看到这种情况后,我主动提出以一对二,和他俩轮流猜枚。 一般情况下,除非是了解对方深浅的熟人,酒局上很少有人敢表现出这样狂妄的态度,我想表现出自己的诚意,陪周主任把这场酒喝痛快,所以准备放手一搏。 周主任显然是久经沙场的老将,见我这么爽快,情绪也被调动起来,虽然嘴里不停在说,在河阳,我们是主,平宁主任和小林总是客,以多欺少不是河阳人的待客之道,但下起手来却一点都不含糊,给他的办公室主任使了个眼色,开始和我玩起了车轮战。 在煤矿十几年练出来的酒量,难得有建功立业的机会,虽然以一搏二,但我却一点都不怵,很快和对方两个人分别捉对厮杀起来。 王平宁知道我的酒量,并不担心我会落败,专心和刘局长带来的年轻女人闹起酒来。 刘局长四十出头,而那个女人顶多也就二十四五岁,言语举止之间,有明显的风尘气息,很有可能是刘局临时拉来应景的。 王平宁本就是浪荡公子,对女人的兴趣,比对其他任何事情的热情都高,在讨女人欢心和猎艳方面,绝对是一把好手,短短几分钟后,就和那个女子打开了边界感,两人又是喝交杯酒,又是打情骂俏,倒把刘局长晾到了一边。 刘局长并不在意那个女子的轻佻举止,津津有味地看着她和王平宁胡闹,时不时还会添油加醋般地叫声好。 能被王平宁喊来作陪,我知道刘局长肯定和王平宁的关系非同一般。 周主任虽然是副主任,但级别却是响当当的正县,和王平宁是一个级别。 地方官员的等级观念比企业强多了,王平宁有事相求,请周主任吃饭,陪客的级别职务肯定不能比周主任高,但也不能低的太多,最少也得是副县级,这样才能表达出对主宾的重视程度。 虽然男人很容易被酒精激发起基因自带的逞强心理,但大家都是场面上的人,在这种场合下,不会忘记对度的把握。 把两瓶五粮液解决完后,我还没找到微醺的感觉,周主任已经有点上头,让服务员把桌上的海鲜汤端下去加热,向我提议暂时休战,喝点汤,吃点菜,然后继续开战。 王平宁的精力虽然主要在女人身上,但并没忘记自己今天的使命,周主任上完厕所回来后,主动表示要代表省经贸委,和市经委的领导切磋一下。 我趁这个机会,向刘局长敬了几杯酒,陪他闲聊了会。 河阳市下辖十二个县,除过古城县煤炭资源存量大,是全省主要的煤炭产区外,其他县只有零星的煤炭资源分布,只有五个县有地方国营煤矿和少量的私营煤矿,市级政府并没有设立专门的煤炭行业管理部门,只是在市重工局下面设了一个煤炭办,兼顾对这个行业的管理权。 我是从刘局长嘴里才知道,市重工局还兼有煤炭局的职责,不由得对刘局长肃然起敬,毕恭毕敬地汇报说,自己来自于古城,手中有两个小煤窑和一个洗煤厂,按身份来说,是刘局长麾下的小卒子,请领导以后多多关照。 刘局长对我的马屁相当受用,笑吟吟说,按现行的管理体制,民营煤矿的管理权主要在县级政府,市煤炭办只是协调机构,并没有多少实权,说我拜错了山头。 亲手办过好几个小煤窑的产权变更手续,我当然知道市煤炭办是个挂名衙门,但还是从手包中掏出纸笔,认真地把自己的姓名和电话以及传呼机号码写下来交给刘局长。 刘局长用右手食指和中指夹着我写的纸条,意味深长地问我,身为三个企业的老板,你为什么不给自己印名片,每次给人做自我介绍时,都像现在这样写小纸条,不嫌麻烦吗? 我挠着头,不好意思地说,自己之前是古城矿务局的干部,现在尚未完全离职,给个人印名片不太合适。 当时社会上的生意人,几乎每人都有自己的名片,这种社交工具确实比较方便。 在修造厂当厂长时,徐冰雅就曾对我说过,你经常出门联系业务,给自己也印几盒名片吧,但我内心排斥这种做派,嘴上答应的挺好,却一直没有付诸行动。 现在回想起来,我发现自己不习惯使用名片这种便捷的社交工具,根源还是在于贪恋国企的干部岗位,压根不想承认自己是私营企业主。 因为不存在监管和被监管者身份的限制,也不会有利益纠葛,我和刘局长聊得很愉快。 虽然身兼市煤炭办主任,但刘局长对煤炭行业的情况并不怎么了解,向我打听了很多古城地区小煤窑生产和经营的现状,我当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场酒局只进行了不到两个小时,便被王宁平叫停了。 周主任说他还没喝尽兴,却被王平宁强行从椅子上拽起来,和他的办公室主任,一并交给餐厅领班带来的侍应生小伙子,扶着去了八楼的洗浴中心醒酒。 把周主任安排妥当后,王平宁问刘局长是洗桑拿还是唱歌,刘局长搂着自己带来的女子肩膀说,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不解渴,我只喜欢真枪实弹。“第一楼”中所有的项目,你和林兄弟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但是要记住,到哪都别提买单的事。 第145章 为了自己省事 刘局长带着自己带来的女子,去了十一楼以上的客房部,让王平宁带我自由活动。 王平宁比我自己还知道我是个“老帽”,在这种场合中,根本就不征求我的意见,直接带我去洗桑拿。 “第一楼”桑拿部的金碧辉煌和奢华,大大超乎我的想象,我根本没料到,在河阳这种经济条件相当一般的农业城市,竟然会有档次这么高的休闲场所。 这是我第一次洗桑拿,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似的,哪哪都觉得新鲜,在王平宁的指导下,先是淋浴,又在蓝得让人发瘆的大水池中泡了会,然后走进大厅中一座用原木条搭起来的木屋。 腰部裹着浴巾,坐在用北欧云杉做的木条椅上,一瓢一瓢给烧得暗红的石英块上浇水的王平宁,告诉我这种桑拿设备是从芬兰进口的,一套的价格至少上百万。 王平宁说,洗桑拿现在不仅仅是都市男人的休闲方式,也是一种效果很好的社交途径,不少大企业家的生意,就是在这样的桑拿房中谈成的。 王平宁对我说,你现在也是有点身家的生意人了,别再像以前在国企混的时候那样怕这怕那的,要适应身份的变化,把眼界打开,尽快把在山沟里养成的束手束脚的习惯丢掉,以后学得大气些。 我不在意王平宁的说教,惴惴不安地对他说,今天连吃饭带洗澡,花费肯定不是小数,咱自己求人办事,让刘局长花钱不合适吧。 王平宁淡淡地说,老刘是从我们委下派到河阳的,在原单位闯了挺大的祸,要不是我求老爷子出面托人帮忙,他的公职和党籍根本保不住,更不会有现在的正县处职务,借今天的机会,让他出点血一点都不过份。 王平宁家老爷子,曾经是河西主要的省级领导,需要老领导亲自出面才能抹平的事,绝对不会是小事,由此可见刘局长和王平宁的关系非同一般,于是我心中稍安,把这笔人情债,记在了王平宁身上。 在桑拿房蒸出一身透汗,然后是自称是杨州师傅的搓澡,搓完澡后,王平宁说,接下来是自由活动时间,有啥要求,侍应生会给你安排的。你想玩就玩,不想玩就去十一楼的客房部,给前台报河阳重工局名拿钥匙,开房间睡觉,明天早饭时间,咱们在宾馆餐厅见面,我带你去经贸委拿批文。 王平宁说的风轻云淡,说完,把我一个人扔在淋浴间,自己径直走了。 带着一身淋浴后的水珠,赤身裸体回到更衣室,两个侍应生一前一后,边用浴巾帮我揩干身体,边问我需不需要按摩。 难得享受一次这么奢靡的服务,我当然想把所有的项目都尝试尝试,于是毫不犹豫地说:安排上! 侍应生帮我穿好紫色绣花的按摩服,然后把我带进一间和宾馆单人间布局差不多,但明显条件好得多的房间,说他们这儿的按摩有299元、399元和699元三个标准,问我选哪种。 我原以为按摩就是松松筋骨,顶破天也就百十元,没想到最低一档竟然要三百块钱,顿时有种当了冤大头被宰的感觉,虽然并不需要自己出钱,但还是感觉肉痛,于是借口自己忽然有点不舒服,在服务生鄙夷的眼神中落荒而逃。 第二天早晨,我不到七点半就到了宾馆的餐厅,一直等到快九点,王平宁才揉着肿胀的眼泡,打着哈欠进来吃早餐,我问他起床咋这么晚。 王平宁瞪了我一眼,说我问的是废话,然后低下头喝稀饭,不再理我了。 不知道王平宁什么时候给周主任说的我的要求,我们一进周主任的办公室,周主任就满脸笑容地说,二位稍安勿躁,先坐下来喝茶,办公室正在出文件,一会就好。 王平宁问周主任,别的地市的情况不了解,但据我所知,在山北市,报建民营成品油销售企业的手续并不复杂,为什么在你们河阳,我兄弟马不停蹄跑了两个多月,一个小小加油站的手续都办不下来? 周主任掩上办公室门,压低声音对王平宁和我说,其实报建加油站的审批程序,全省的规定一模一样,只是河阳的情况有点特殊,我们不想让境内有太多的民油加油站,所以要求下面具体的审批承办部门,尽量把条件定的苛刻一些,把审批流程拖延的尽可能长些,争取让申请者知难而退。 王平宁皱着眉问,你们河阳为什么要这样做? 周主任摊开双手,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说,河阳有十二县一区,三百多个乡镇,四百多万常住人口,但“成油办”只有五名专职工作人员,要是民营加油站建的太多,我们怎么能管得过来。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样奇葩的事,行政主管部门竟然嫌麻烦,把本来挺简单的事,通过设置重重障碍,搞得无比复杂,让有需要,有想法的企业和个人望而却步,打退堂鼓。 想起两个多月来自己跑过的路,磕过的头和花的冤枉钱,我不禁有些愤慨,准备质问周主任,你们这种做法是不是太过分了。 王平宁用眼神制止了我的冲动,神情平静地继续问周主任,如果申报者坚持不懈,你们是不是最终还得批准人家的申请。 周主任回答说很难,国家允许民营企业进入成品油经营行业的政策,发布两年多来,河阳市的民营加油站,他们总共批复了不到二十座,而且每一座都有领导打招呼,到现在为止,没有一家是按正常程序申报成功的。 周主任解释说,批建加油站很简单,关键是加油站属于特种行业,日常管理工作的难度很大,消防措施、油料分配调运,油品质量监管,都是“成油办”的职责,别说“成油办”只有五个编制,就是工作人虽再增加两倍,照样忙不过来。万一因监管不到位出点事,挨板子的肯定是我们这些做具体工作的人,为了不给自己找麻烦,我们巴不得河阳境内的加油站越少赵好。 第146章 未雨绸缪 回到古城当天晚上,我便把拿到建设加油站批文的消息告诉了徐冰雅,徐冰雅在电话里支支吾吾的,让我明天去公司面谈,我觉得有点不太对劲,追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徐冰雅沉默了一会说,一直等不到加油站的手续,她有些心急,在没给我打招呼的情况下,让宾馆和餐厅工程先动工了,把我给她建加油站的钱挪用了。 其实我并不看好宾馆和餐饮项目,因为不想给徐冰雅的热情泼冷水,所以当时并没有明确反对,只是坚持让她先上马回报相对明确,经营风险不大的加油站。没想到徐冰雅这么着急,在我还在为加油站的批文奔波的时候,却开工建起了宾馆餐厅。 徐冰雅的计划很大,单单宾馆的基建工程预算就超过六十万元,两个项目同时开工,五十万确实支持不了多长时间。 虽然心里有点不高兴,我还是对徐冰雅说,明天我去你那儿,具体情况见面后再聊。 第二天上午,我在洗煤厂吃过早饭后,便开车去了榆坪公司,到现场一看,发现自己两个月没过来,公司的变化挺大的。 石渣场遗留下来那排老房子被拆掉了,在其旧址上,一栋占地面积将近两亩的楼房,已经建到了二层,工人们正在搭建三层的脚手架。 徐冰雅穿着工装,戴着安全帽,站在公司门口等我。 我的车刚停稳,徐冰雅脸上挂着微笑,替我拉开车门,说,欢迎老板凯旋而归,请视察工程进度。 我指着正在施工的大楼问徐冰雅,进度这么快,开工至少得有个把月了吧,你为啥始终没把动工的消息告诉我。 徐冰雅脸色诧异,好像我不该问这个问题似的,不解地说,告诉不告诉你有区别吗?反正迟早都要建,加油站的手续迟迟拿不到手,我不想浪费时间,所以找了个建筑队,先盖了宾馆和餐厅。 徐冰雅这么说,让我的心里更不舒服,但眼前这栋楼已经盖了一半,总不能半道上叫停吧,于是我忍着不快,拿出市经贸委成品油市场管理办公室的文件,和县建设局、公安局等单位对加油站选址、消防安全措施等等的批复交给徐冰雅说,加油站的盈利能力,可能比宾馆饭店高好几倍,让小弟给你帮忙,一定要尽快开工,如果有什么问题,让小弟直接给我打电话。我已经给小苗交待过了,让她今天往上次给你的那本银行存折里,再转五十万元,作为建设加油站的费用。 明知道上次给徐冰雅的五十万,根本不够建宾馆饭店的,但我心里不痛快,不想再问她钱够不够用的问题。 徐冰雅说,自己把榆坪公司的扩股增资方案搞出来了,让我去她办公室看看是否可行。 我摇摇头说,为了办加油站手续,自己这次在河阳待的时间比较长,两个煤窑和洗煤厂都有不少事等着办,最近可能比较忙,公司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我便转身上车。 徐冰雅看到了我的不高兴,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最终却没发声,默默注视着离去。 明知道徐冰雅性格独立,很有主见,不是那种小鸟依人般的女人,不可能每样事都等着别人替自己做决定,但我还是对她这种斩了也不奏的做法不高兴,感觉自己被无视了。 想提前动工,盖宾馆大楼不是不可以,但至少得给我这个掏钱的人,提前打个招呼吧,让我知道,你心里有我的位置。 心中的不快,并没有影响我的工作,事实上我也确实没有时间胡思乱想。 境内所有煤矿不分所有制性质,不管大小,史无前例的停产整顿,给古城三家发电厂的正常运营带来了很大的冲击,它们通过各自不同的渠道,不断向上反映情况,通过自己的上级,向河西省政府施加压力,希望及早结束这种状况。 煤矿停产,也给古城县的财政收入和民生问题造成了严重影响,县委县政府主要领导,也在抓住一切机会,持续向省政府督导组哭穷讨饶,恳求高抬贵手,让古城几十万靠煤为生群众的生活,早点回归正常轨道。 我从王俊臣那里打听到的消息是,督导组内部已经达成共识,把原计的大整顿时间,从三个月缩短至两个半月,很快就会公布允许验收合格的煤矿复产的通知。 获悉这个情况后,我马上安排孙建国和郭小虎,给两个窑上的民工,每人都拍一份加急电报,要求大家以最快时间返回古城,提前做好开工准备工作。 全社会的库存煤炭早就消耗殆尽,复产初期,古城地区的煤炭价格,肯定会继续在高位运行一段时间,这时候哪个煤矿的反应速度快,出煤时间早,前期产量高,就能多分一份煤炭市场的红利。 经过两个多月的鏖战,洗煤厂的三十多名工人早就人困马乏,机器设备也到了该大修的时候,院子里的十多万吨劣质煤,也所剩无几。 我让申小涛带领大家抓紧时间打扫战场,尽快把厂里的动力煤清空,把借用的矿工送回宝龙矿和山梁矿,然后给其他工人放一个月假,用这段时间,对厂里的生产系统进行升级改造。 这场突发事件,让我意识到当地劣质煤的价值所在,决定再建一条六平方的洗煤生产线,把飞龙洗煤厂的生产能力,提高到每年三十万吨。 煤矿恢复生产后,煤价肯定会回落到正常水平,用劣质煤加工生产动力煤将变得无利可图,但原煤价格能涨个二三十块钱的话,这个生意还是能干的。 未来煤炭市场的行情不好判断,如果等行情来临时再建洗厂,恐怕和临时抱佛脚一样,不一定有意义。 所以我想未雨绸缪,趁着自己手里现在不差钱,先把洗煤厂的产能规模提起来再说,以备不时之需。 我很相信自己和煤的缘份,很想让这个缘份变得越来越深,在这个行业里获得更大的福报。 第147章 急什么急 吃过晚饭后,我让小五把申小涛和王小明叫到办公室,准备和他们商量洗煤厂的改扩建方案。 去年租地时,因为贪图租金便宜,我临时改了主意,给实际只需要十亩地的洗煤厂,一次性租了三十亩河滩荒地。没想到当时的无心插柳,却对如今的扩建工程提供了很大的便利条件。 有场地,水电有保证,又不缺钱,只是新建一条洗煤生产线,工程量并没有多么大,我们确定了新洗煤楼的位置,随后便谈起清理施工场地的问题。 洗煤过程中,会产生很多废弃物和副产品。 废弃物是没有利用价值的煤矸石,副产品是从入洗原煤中剔除出来的、有一定发热量,但利用价值不高的中煤,再就是循环水中沉淀的煤泥。 煤泥虽然也有一定的发热量,但含水量太高,清理起来很麻烦,使用也很不方便,在原煤价格非常低的矿区,几乎没有人要,只能和矸石一样丢弃。 由于最近一直加工的是回收率极低的劣质煤,矸石和煤泥的占比特别高,加上生产紧张,没有时间清理外运,扩建工程开工前,必须先把这些垃圾运走。 清运好几万吨废弃物,是件相当棘手的事,首先要给它们找到合适的存放地。 洗煤厂和山上的小煤窑不同,位置在一马平川的河滩上,就地堆放肯定不行,用汽车拉到山里倾倒的费用又太高。我们一时没有商量出合适的处置办法,我让王小明明天去找峪口村村长,问问对方有没有既省事、又能少花钱的招。 我叮嘱王小明,在清理煤泥矸石过程中,要做好防护工作,别搞脏了厂区存放的炼焦用精煤。 申小涛说这个问题不存在。北方公司的冉经理前两天打电话说,让咱们最近把库存的炼焦煤,全部运到集运站去,准备一次性发往上海。 我感觉申小涛说的这个情况有些奇怪,让他详细说说是怎么回事。 宝龙矿和山梁矿停产时,虽然洗煤厂还有数千吨精煤和万余吨原煤库存,但由于无法确定停产时间长短,我让小申及时和北方公司联系,把情况反馈给上海方面的用户,适当把每月的精煤发运量降低一些,以保证较长时间的稳定供应。 当时我并不知道娜莎已经离开古城,回了莫斯科的情况,只是让申小涛按正常流程,和北方公司及最终用户沟通,过后再也没问过这件事后续的情况。 申小涛汇报说,四月份按原计划,给北方公司交付了四千三百吨精煤,五月份降到了三干五百吨,原计划六月份也是三千五百吨,但两天前冉经理忽然给他打电话,说他们公司这个月批下来的车皮计划多,能把咱们厂剩下的四千多吨精全部发走,让我安排月底之前送到集运站。 我让小申再说说冉经理的情况。 申小涛说,冉经理是从省城来的中年男人,听说以前是他们赵老板的同事,娜莎助理离开后,北方公司的业务,基本上由冉经理一个人说了算。 我问申小涛,北方公司近期给咱们的货款结算是否及时,有没有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小申皱眉想了想说,五月份的款早就结清了,但六月上旬和中旬上站的两千六百多吨精煤,到现在一分钱都没给,北方公司应该欠咱们厂五十七万左右。 听了申小涛说的这些情况,我的警惕心被勾起,让小申把手边其他事情先放下,明天去县城找冉经理,去催一催这五十七万的欠账。 按照双方合同的约定,每月上、中、下旬各结算一次,北方公司应该在结算后的两日之内,把煤款转至飞龙洗煤厂的银行帐户,并及时将汇款凭证传真给供货方。 今天是六月二十六日,距离约定的中旬付款时间,已经逾期了好几天,但上旬的货款还没到到账,这种情况显然不太正常。 如果还是娜莎负责,或者赵军人在古城,如果遇到这种情况,我根本不会多想,但现在显然不是这么回事。 据王平宁说,娜莎回国后,军哥情绪低落,对自己的生意基本上大撒手,很少过问,而他委任的那个姓冉的负责人,我见都没见过,所以不可能没有戒备心。 只是猜测而已,不能不考虑军哥的面子,我让小申告诉冉经理,洗煤厂准备进行改扩建,但资金不足,请他帮忙,尽快把已经结算的货款付清,其他的话别说,更不要提精煤上站的事情。 申小涛和王小明离开后,我马上给身在省城的赵军打电话,结果他的手机关机,家里的电话没人接,北方公司在铁道大厦总部的办公电话提示为空号。 我越想越觉得蹊跷,本来已经躺在床上准备睡觉,但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于是穿衣下地,把电话打到王平宁的手机上。 连续拨了好几遍,壬平宁总算接了电话,对面的背景声非常嘈杂,有音乐声,有女人的尖叫声,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声音。 王平宁扯着嗓子问我有啥事,我没好气地对着话筒吼道,有非常重要的事,你能不能换个地方接电话? 王平宁让我把电话挂掉,说他过几分钟回过来。 我守着电话机连抽了两根烟,二十分钟后才接到王平宁的回铃。 本来想和王平宁开几句玩笑,问问他夜夜笙歌,身体能否扛得住,但因为联系不到军哥,让我的情绪变得很糟糕,暂时没说废话的心情,电话一接通,便劈头盖脸问王平宁,现在能不能联系上军哥。 王平宁听我的语气不对,急忙问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我并不想仅仅因为自已的猜测,把大家搞得都紧张兮兮的,于是对王平宁说,生意上有事着急和军哥商量,但用自已知道的联系方式,都无法联系到军哥,所以才请你帮忙。 王平宁在电话里“呸”了一声说,两个煤贩子的生意能有多急,至于让你急成这样子吗!老老实实睡你的觉去吧,我负责把话传到,让军哥明天早晨再给你打电话。 第148章 军哥生无可恋 不知道是王平宁没有把我的话当回事,还是他也联系不上军哥,一直等到第二天上午八点,我也没等到军哥的电话,于是只好继续给他打,终于打到他的手机开机。 军哥懒洋洋地问我在哪,我没心情寒暄,直接问他最近的资金周转是不是有困难。 赵军被我的问得莫名其妙,停了停说,我这里挺好的,没出什么状况,最近也没有需要用钱的地方。 我说既然资金不紧张,那你的冉经理为什么迟迟不给洗煤厂结煤款? 军哥回答说,上海的客户对咱们一直实行的先款后货,预付款不到公司账上,老冉是不会给对方装车的。而且除了发运你的精煤,公司现在也没做别的生意,不应该缺钱啊。 赵军让我别着急,说他这就给冉经理打电话,问问具体是什么情况。 我对军哥说,我感觉冉经理最近的表现有点可疑,为了避免打草惊蛇,请哥哥先别着急打话,最好抓紧时间来趟古城,现场把这个问题搞清楚。 赵军犹犹豫豫地说,自己受了点小伤,一两个月内都不方便出门。于是我果断地回答道,那你把地址告诉我,我现在去省城找你。 今天已经让申小涛上门去催账了,我怕让姓冉的感觉到不对劲,提前采取防范措施,挂掉军哥的电话后,一刻都没敢耽搁,立即开车赶往五百公里之处的省城。 赵军给的地址,是山北东郊一处新开发的高档住宅区,我连午饭都没顾得上吃,紧赶慢赶,总算赶在天黑之前,找到这个名叫“湖景名墅”的地方。 小区的管理很严格,我给门口的保安说了很多好话,对方就是不同意我把老亅eep开进去,我只好把车停在外面的马路上,提着几罐刚买的婴儿奶粉,按照保安指示的道路,去了赵军家。 之前听王平宁说过,军哥年前添了个儿子,上午打电话时,也从军哥手机中听到孩子的哭声,我估计他应该和老婆孩子住在自己家中,所以路过市区时,在一家很大的商场里,挑标价最高的婴儿专用奶粉买了几听。 论远近亲疏,我和军哥的关系一点不比王平宁差,前两年打交道也非常频繁。但我始终认为,自己同赵军这种二代哥不属于同一个阶层,做朋友可以,但并不想和他们的家人,他们的圈子有瓜葛。 我虽然经常来古城,但从来没有去过赵军和王平宁家,要不是今天的事情很急,军哥不方便出门,我肯定会约他在别的地方见面。 “湖景名墅”小区的占地面积很大,有二三十层的高楼大厦,也有很多栋五六层的低密度洋房,内部的道路弯弯曲曲,绕来绕去,快把我绕迷路了,才找到军哥家。 这是一栋前后都带花园的二层小别墅,目测面积并没有多大,但看起来很精致。赵军穿着睡衣,左脚裹着厚厚的绷带,一手柱着拐杖,一手扶着木栅栏,在小院门口等着我。 握着军哥的手,我往他的伤脚方向努了努嘴,军哥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说,先进屋吧,一会慢慢聊。 军哥收起拐杖,用手扶着我的肩膀,带我进了家门。 军哥媳妇是个面容姣好,韵味十足的少妇,她接过我手中装奶粉的袋子,淡淡地说了声谢谢,然后看也没看,便让保姆拿到储物间去。 军哥向夫人介绍说,这是我在古城的合作伙伴,也是我的好朋友林子龙,有急事专门从古城过来找我,赶的比较急,路上没来得及吃饭,麻烦你让阿姨弄点吃的东西送到楼上。 夫人冲我轻笑着点点头,转身和保姆进了厨房。 一楼的客厅有些凌乱,随处可见婴儿用品和儿童玩具,我在军哥的指点下换上拖鞋,跟他去了二楼的书房。 见面之前心急如焚,这会我反倒不急了,在书房坐定后,再次指着军哥的左脚问,怎么受的伤? 军哥指了指楼下方向,低声说,你嫂子长相身材还不错吧,笑的也挺甜的吧,是不是看起来也挺贤惠的?可她一旦发起火来,比母老虎还母老虎,哥哥的脚踝骨,是被她用花盆砸折的。 赵军窝在真皮沙发里,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可怜巴巴地说,兄弟啊,我现在可是被那个女人看的死死的,天天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已经整整一个月没出门了。 看着眼前这个不修边幅,神情萎靡的近似于中年的男人,我很难把他和之前那个风流倜傥,无论在什么场合都高调张扬,出入豪车异域美女相伴,食不厌精,从不在路边摊吃饭的赵老板联系起来。 赵军也不着急问我冉经理有什么可疑之处,而是向我倾诉起自己的悲惨境遇和无奈。 军哥曾是一名警察,工作和人事关系现在还在省厅,不过他只上了不到两年班,便因为打小自由散漫惯了,受不了纪律单位条条框框的约束,再加上还有别的原因,于是瞒着父母,向单位申请办理了停职手续,跟着因工作关系认识的劳改释放犯,跑去莫斯科,成为前苏联解体后,国内第一批进入俄罗斯淘金的人。 军哥说,他在莫斯科过了四年在刀尖上舔血的日子,虽然很危险,但过得很刺激,能大把大把赚钱,也是在那时候聘请的刚从莫斯科大学毕业的娜莎,给自己当翻译兼助理。 独自在国外闯荡了四年,攒下了不菲的身家,但赵军最终还是拗不过父母,被迫结束了莫斯科的生意,回到河西,秉承长辈的旨意,和父亲老战友的女儿结婚成家。 夫人的样貌、家庭、工作都没得挑,俩人的父母是故交,早在军哥还在上高中时,就越俎代庖,替儿女定下了婚事。 军哥对父母给自己选择的对象并不满意,但因为和对方是从幼儿园玩到高中的同学,不好意思直接拒绝,于是选择了逃避,一个猛子扎到俄罗斯去了。 被母亲在电话中的苦苦哀求,和暴跳如雷的父亲扬言,再不回家就断绝父子关系的威胁下,赵军最终虽然回到河西,但为了达到不和对方结婚的目的,向父母给自己找的对象,坦诚了自己已经和莫斯科女友共同生活了三年,即便和你结婚,也不会忘记前女友。 赵军以为自己这样说,会让女同学知难而退,打消和他结婚的想法,没想到夫人不但性格轴,还很大度,说自己不在乎这种事,婚后不会反对丈夫和前女友继续交往。 事已至此,赵军退无可退,只能和女同学举行了婚礼。 第149章 推着往前走 军哥是六年前结的婚,婚后第二年,老婆便给他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儿,他在家中蛰伏了整整三年,既没有回原单位上班,也没做什么生意,大多数时间和一帮狐朋狗友,混迹于山北的各种夜场。 这段时间夫人对军哥管的很松,给了他相当大的自由度,所以夫妻俩人的关系处的还算和谐,没有发生过激烈的争执。 三年前,闲得无聊的军哥准备重入商海,把娜莎从莫斯科召到山北,在城区最繁华地段的铁路大厦租了半层楼,注册成立了北方物资工贸有限公司,利用自己在铁路系统的关系,做起了倒卖货运车皮计划的生意,一年后,把公司的主要经营地点迁到古城,成为专们倒腾煤炭的“煤贩子”。 这几年,打着做生意的幌子,军哥整天和娜莎同进同出,根本没有向夫人隐瞒的意思,夫人也默认了这个事实,从来没有对军哥和娜莎的关系表示过反对,只是要求丈夫,每个星期天必须在家里陪女儿一天。 军哥这种家中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的潇洒日子过了两年多,随着去年年底儿子的出生,算是过到了尽头。 军哥说他想不通,在计划生育政策那么严厉的情况下,自己在政府机关当副处长的媳妇,不知从哪搞来了准生证,孕后期躲在家中半年没出门,然后堂而皇之给自己生了个儿子。 想不通归想不通,并不影响军哥对儿子的喜爱,和对媳妇奉献精神的感激之情,在媳妇坐月子期间,一天都没离开左右,把媳妇伺候的无微不止。 和儿子的表现比起来,军哥父母对孙子的诞生更是欣喜若狂,在孙子的满月宴上,当着众亲友的面宣布,军儿媳妇是咱们赵家的大功臣,以后她就是我们家掌柜的。 父母这番话,宣告了军哥苦难生活的开始。 出了月子后,媳妇一反常态,非常强硬地要求军哥,断绝和娜莎的关系,以后不许再做生意,老老实实回体制内上班。 赵军没料到媳妇说变脸就变脸,随随便便一句话,便把婚前的所有承诺全推翻了。 军哥当然不甘心受媳妇的钳制,可没等他把反对的话说出来,却被自己的亲娘亲爹提前封了口,要求他无条件听媳妇的话,一个月之内,必须让娜莎离开中国,而且要给媳妇写保证书,保证以后不再和那个外国姑娘有任何形式的联系。 军哥不怵媳妇,但却没胆量和父母对着干,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老爷子只须打个电话,便能让路局货处断了北方公司的车皮计划,让自己和娜莎从此无法再在河西做和铁路有关的生意。 除了这些原因外,让军哥不敢轻易造次,不敢和媳妇硬刚,还有别的因素。 岳父和自己的父亲是老战友,原来同为正厅级干部,但去年年中,五十六岁的岳父搭上了仕途的最后一班车,升了副部,奉调进京,在某个重要国家部门担任副职。 军哥对我说,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就算你嫂子给赵家生了儿子,她也不敢在我面前这么霸道。但人家现在确实有嚣张的资本和底气,别说哥哥我不敢惹她,就是我娘老子,现在也得看儿媳妇的脸色说话,你说哥哥活得憋不憋屈。 军哥说,在父母和老婆的前后夹击下,自己无路可退,经过艰苦卓绝的努力,好不容易才向媳妇申请到两个月的宽限期,留娜莎过完中国的春节后,才把她送回莫斯科。 我对军哥说,你绕了这么大个圈,还是没回答嫂子为什么能下那么重的手,把你的脚砸骨折的原因呀。 赵军苦笑着说,送娜莎回莫斯科,你嫂子只给我批了十五天假,但我一个月后才返回河西,惹得母老虎雷霆大怒,我回来当天,我们就大吵了一架。 后来我吵累了,准备休战,随口说了句“唯小人和女子难养也”,老子不屑再和你这种出尔反尔的女人吵了,结果让老婆的情绪瞬间失控,抓起我们卧室所有她能搬动的东西,劈头盖脸向我身上招呼,我的脚踝骨恰巧被她扔的陶瓷花盆砸中,这是误伤,不是你嫂子故意想打断我的腿。 看军哥的表情,似乎并没有流露出对媳妇把自己伤到骨折的不满情绪,我知道他虽然口口声声说,自己和媳妇没有感情,之所以和她结婚,完全是被父母逼的,肯定说的不完全是真话。 在当下的社会环境中,单靠父母之命,不可能把赵军这种放荡不羁的公子哥,和他自己不喜欢的女人强行绑在一起。 我多少了解军哥的性格,知道他肯定不甘心受夫人的束缚,不习惯现在的家庭生活环境,但却很难能摆脱,所以活得烦躁消沉,竟然好几个月都没有去古城,对自己的生意不闻不问,听凭那个姓冉的经理任意所为。 军哥的情绪有点伤感,唏嘘感慨之余,告诫我说,兄弟啊,女人不好惹,翻脸的速度和翻书同样快,尤其是长得漂亮,又有点本事的女人更难惹。哥哥现在被你嫂子整得翻不了身,你已经吃过一次女人的亏,以后眼睛一定要擦亮,别让自己遭二茬罪。 赵军的话让我想到了徐冰雅。 徐冰雅的情况,和军哥所说的完全吻合,不但长相没得说,性格倔犟,学识和能力不输大多数男人,我真不知道她有没有可能,成为一个合格的人妻。 虽然徐冰雅一直说自已此生不会嫁人,虽然最近因为她没有给自己提前打招呼,自做主张,提前动工盖了宾馆饭店,惹得我很不高兴,但我始终认为,自己如果再次结婚的话,徐冰雅是唯一值得牵手的女人。 对自己未来的生活,我现在并没有认真想过,也没有明确的规划,并不是说非徐冰雅不娶。 事业的受挫,家庭的解体,每天一睁眼,就有永远忙不完的事情等着干,所有的一切,让我的心情很难平静不下来,始终处于既忙碌,又茫然的状态,每一步路都好像不是自己想走,而是被人推着,不往前走不行。 第150章 消除隐患 吃了点饭后,我才和军哥谈起了正事。 军哥说,那个冉经理是自己的小学同学,父亲曾经也身居高位,不过后来落马了,高中没毕业就摆地摊去了,混的一直都不怎么样。 后来北方公司在古城做起了煤炭生意,在集运站租赁的专用站台,需要一个善于协调各方面的关系、能说会道的人负责看场子,安排装车。恰好当时那个姓冉的同学向自己求助,想让我拉他一把,于是我随手把他带到古城,安排为北方公司在集运站的业务代表。 北方公司虽说不是皮包公司,但因为业务单一,工作人员确实也没几个。 娜莎离开后,军哥自己没心思打理公司的生意,于是便让冉同学接手了以前由娜莎负责的工作,上和飞龙洗煤厂接洽上站计划,定期结算货款,中向货运处和车站请车皮,安排装车发运,下跟用户联系沟通付款和接车事宜,整个流程基本由其一个人操作。 军哥说,自己送娜莎离开时,把北方公司这两年贩煤挣的钱,一半给了娜莎,用另外一半买了现在住的这栋别墅,只给公司账上留了不到五万元的日常费用。 正常情况下,北方公司只做飞龙洗煤厂一家的生意,每月的固定利润有好十几万,娜莎走后这三个月,自己没有从公司账上支过钱,所以不应该出现没钱付煤款的情况。 和上海方面客户的《供销合同》是赵军自己签的,军哥说,上午接到我的电话后,他和用户确认过了,对方根本没有拖欠北方公司的货款,所以,虽然自己尚未向冉同学询问欠洗煤厂货款的原因,但基本上可以确认,冉同学背着自己搞了小动作。 我让军哥把自己话里“基本”两个字去掉,说姓冉的岂止是搞小动作,而是准备狠狠坑你一大把,除了欠我的五十七万货款迟迟未付,还通知冼煤厂,这两天把库存的五千多吨精煤,全部送去集运站,说月底左右要装车皮。 军哥被我提供的消息吓了一跳,似信非信地说,一把想卷走两百多万,姓冉的小子胆有这么肥吗,不怕被抓后会挨枪子冯? 我笑了笑没说话,该提供的证据提供了,接下来还是让军哥自己做决定吧。 为了稳妥起见,我准备问问申小涛今天向冉经理催款的结果,于是对军哥说要借用一下他家的电话。 军哥把自己的手机递给我,说家搬过来时间不长,固定电话没来得及装,你用这个打吧。 电话号码拔出去后,我把手机的免提键打开,放在自己和军哥之间的茶几上。 小申在电话中说,自己今天见了冉经理,对方的态度很好,说下月五号之前,不但保证把前面欠的五十七万付清,还会把咱们这两天上站的煤款同时转过来。 申小涛说,冉经理把上站煤催得很急,要求我明天就安排车辆,领导看这事咋办? 我对小申说,既然冉经理这么着急,那明天就给站台上煤吧。不过少叫几辆车,把发车间距拉长些,把一天的上站煤量控制在五百吨之内,如果冉经理不满意,你随便找借口搪塞一下,随后我会亲自和他面谈。 赵军虽然对自己的生意大撒手,但北方公司每月的铁路货运计划,却必须经他之手申请,货运处只认他一个人,其他人去了连话都搭不上。赵军当然清楚这月底、下月初,公司专用站台上,会到多少节火车皮,能装走多少吨煤炭。 事实已经很清楚了,姓冉的胃口确实很大,不但想黑了欠洗煤厂的五十七万,侵吞北方公司近三个月的四十多万利润,还企图再骗五千多吨,价值一百多万的精煤,如果让他的计划得逞,北方公司和军哥的损失,铁定超过两百万。 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人,这时候军哥却一点都不慌,笑咪咪地问我,这件事怎样摆平才好? 我回答说,这是哥哥的事,兄弟不方便指手画脚,不过事情发生在古城,那里是我林子龙的主场,如果军哥需要我出手,但请吩咐。 赵军皱眉想了一会,叹了口气说,姓冉的固然可恶,但他家中确实有病卧在床的母亲,和嗷嗷待哺的子女需要抚养,看在同学一场的份上,这次我想放他一马。明天我坐你的车去古城,你找两个人,帮我把那小子控制起来,逼他把已经吃到肚子里的东西吐出来,然后再把他伸出来的贱手撅断,让这事悄无声息的了结吧,别整得满城风雨的。 军哥心存善念,所以说得风轻云淡。 我对军哥处理问题的办法深以为是,说,明天站台上煤,姓冉的应该会在集运站督战。我提前安排人盯着他,咱们明天早点出发,直接去集运站,争取吃中午时,在不惊动其他人的情况下,先把姓冉的手脚捆起来再说。 军哥点点头,默许了我的计划,然后单腿蹦到写字台前,翻腾了好一阵,从写字台放杂物柜子最深处,找出了一台湖蓝色的摩托罗拉8900手机递给我。 军哥说,这部手机是最新款,在国内还没上市,是自己托朋友从香港带回来的,原本想作为送给娜莎的礼物,但是娜莎说,俄罗斯的制式和咱们国家不一样,没有接受,现在我代她转送给你,作为你送给她的“举世无双”笔记本的回赠。 在河阳时,王平宁虽然不情愿,但最终还是接受了我找工厂定制,准备寄给远在莫斯科的娜莎的笔记本的任务。 应该是王平宁把我和娜莎之间这个梗,透露给了军哥。 给娜莎的礼物还没送出去,却提前收到军哥替娜莎的回赠,我觉得军哥这个借口,找得实在太蹩脚。 虽然自己没有手机,但并非不了解手机市场的行情。当时随便一部半截砖头大小的手机,起售价至少也在一万五六,军哥塞到自己手中这部如此精致、如此高端的小家伙,估值值好几万。 我不想接受这份重礼,把手机放到茶几上,对军哥说,娜莎用不上,你可以送给嫂子啊! 军哥轻哼了声回答说,你嫂子一点都不傻,这部手机要是让她看见,哥们的右脚肯定也保不住,所以你别磨叽,赶快把这玩意装到手包里,全当帮哥哥消除了人身安全的隐患。 第151章 顿时傻眼了 军哥虽然一直说媳妇是个很凶的女人,但我感觉小嫂子还不错,不但没有打扰我和军哥谈事,见我俩在书房停留的时间挺长,还让保姆治了几盘小菜,亲自端到我们面前,说喝点酒能活血化瘀,有助于断骨生长,让军哥陪我小酌了几杯。 我问军哥,把姓冉的解决掉后,你会不会长驻古城,亲自打理北方公司的生意。 赵军神情落寞地回答说,那不可能!自己已经答应了父母和老婆,腿伤好了后,就向单位递交复职申请,重拾老本行,从最底层的小警察干起。 军哥自嘲地说,你把我的手机号背熟记好,以后要是在省城开车违章被罚,或者在歌厅、洗浴中心找小姐,被派出所抓了,记住要给哥哥打电话,哥哥一定帮你抹事。 我说快拉倒吧,你见过那个普通警察值勤时,胳肢窝下夹着装着手机的公文包。估计到时候你的工资,连交手机的话费都不够,所以想上班,就不能和以前一样扎势,不但不能用手机,上下班也不能开你的大奔,要么挤公交,要么骑自行车,你得做好这些心理准备。 军哥长叹一口气说,我真不想过那样的生活啊,可谁让哥哥找了个惹不起的媳妇呢,所以这辈子只能认命。 军哥虽然把自己说的无比苦逼,但我知道,凭他的家世,凭嫂子娘家的实力,父辈肯定已经给他铺好了路,说不定提前把任职文件都拟好了,擎等着他报到后宣布呢。 社会就是这样,大多数人奋斗一生也搏不来的职位,在某些人眼里,只是一句话的事。 我不会因为赵军说自己被逼无奈,而同情心乱泛滥,现在关心的是,把姓冉的拿掉后,军哥对北方公司的将来是怎么想的。 北方公司和飞龙洗煤厂,是唇亡齿寒的关系,这事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至少到目前为止,飞龙洗煤厂生产的精煤,依旧只有上海方面唯一的客户,而这个客户掌握在赵军手里,精煤也是通过北方公司在铁路上的关系,向用户发货的,如果军哥想金牌洗手,肯定会给我带来很大的麻烦。 不是说宝龙矿和山梁矿挖出来的炼焦煤没人要,而是如果在当地销售,肯定卖不到现在这么高的价格,会让我的收益至少打对折,每年少赚好几百万。 军哥说自己确实想收心,以后再也不做生意了,问我有没有兴趣,他可以免费把北方公司过户到我名下,并且会把铁路上的关系毫无保留地介绍给我,帮助我打通煤炭从生产到加工,再到运输,最后销售给终端用户整条产业链。 我自知没那么大的实力,所以也不会有那么大的胃口,于是建议军哥另外找个可靠的人,让北方公司继续经营下去,把它当作自已警官工作的副业,不用你操多少心,但每年指定不少给你挣钱。 赵军神情坚定地摇摇头说,工作单位不允许搞第二职业,所以自己正式上班前,北方公司的结局肯定要有说法,要么注销,要么变更法人代表和股东,自己必须彻底退出。 军哥说,既然你林子龙不想要,那我只能向工商局申请注销北方公司,从现在算起,我最多只能给你一个半月的过渡期,你抓紧时间,给你的洗煤厂找新的销售和外运吧。 我问军哥能不能变通,譬如说把北方公司变更到我名下,实际上还是由你经营,我只是挂名,公司的收益全部归你。 军哥的态度很坚决,说这样肯定瞒不过你嫂子,一旦被发现,哥哥的下场肯定会很惨,你别再给我乱出馊主意。 赵军态度让我感觉十分为难。 不是我不想接手北方公司,而是我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擅长人际交往,做不来那些需要低头哈腰的事,也不习惯求人,即便军哥把自己引荐给路局货运处的话事人,我估计自己也很难和人家把关系长期维持的很好。 说到底,我对自己不熟悉的事情,缺乏信心,连试一试的想法都不会有。 和军哥聊了挺长时间,我感觉累了,准备告辞。 军哥说天这么晚了,你还想往哪跑?家里有客房,凑合一晚得了。明早六点准时起床,我带你吃羊肉泡,然后咱哥俩直杀古城,收拾姓冉的王八蛋去。 虽然军哥一直说自己不急,但他不可能不担心迟则生变,让冉同学溜了,所以在返回古城的路上,不停催我把车开得再快点。 我车龄不长,车技尚不熟稔,加上向来不喜欢开快车,被军哥絮叨得不耐烦,好几次怼他说,看不上我的水平,有本事你自己来开呀。 尽管创下了自己开长途最快的平均时速,我和军哥赶回洗煤厂时,也到了中午十二点。 申小涛按我的安排,已经把孬蛋接到了洗煤厂。 虽然对付一个小小的冉经理,根本不需要大动干戈,但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把孬蛋招了过来。 有这个憨兄弟在身边,无论在任何情况下,不管做什么事,我心里都很踏实。 赵军担心迟则生变,会让嗅到危险气息的冉同学溜之大吉,固然火急火燎的,其实冉同学更害怕时间拖得太长,自己诡计穿帮的概率会大大增加,所以比自己的老板赵军更着急。 姓冉的对申小涛安排的拉煤车数量大为不满,吵吵了一上午,要求加快调运速度。 小申怼他说,这是我们林经理安排的,你给我发火没用,林老板现在在他办公室,有意见你直接去向他提,别跟我们这些下苦的瞎叭叭。 姓冉的心急如焚,哪受得了小申的激将法,于是开着军哥留给他的三菱帕杰罗,一脚油门干到飞龙洗煤厂,准备向我兴师问罪。 按生意场上的道理,洗煤厂是供方,北方公司是需方,是花钱买东西的,所以冉同学认为,自己有向素未谋面的林经理叫板的资格。 姓冉的来势汹汹,可当他推开我办公室的门,发现坐在老板台前椅子里,缠满了绷带的左脚搭在桌面上,正在悠然自得品茶的,是自己的老板,同时也是自己的老同学赵军时,顿时傻眼了。 第152章 轻易饶了他 姓冉的刚进屋,办公室的门,就被守在门口的孬蛋在他身后关上。 看见军哥脸上的戏谑表情,回头再看看守门的孬蛋凶神恶煞的样子,冉同学知道自己的戏没办法往下演了,根本没做任何抵抗,便把自己的计划和所作所为,竹筒倒豆子般向赵军交待得清清楚楚。 到底是混过社会的人,冉同学知道什么叫识时务者为俊杰,此刻表现得十分光棍,既没有百般诋赖,为自己辩解,也没有痛哭流涕假装忏悔,就是实话实说,让我和军哥不得不佩服他的磊落,但却让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孬蛋觉得一点都不好玩,没意思透顶。 冉同学的计划很周祥,上个月,他抽空去了趟广西北海,用北方公司的五万八千元公款,在那儿为家人买了套商品房,并且安排老婆带着母亲和两个孩子,上周已经从山北远赴北海定居。 他说之所以选择北海,作为一家人的定居地,是因为自己父亲在桂南服刑,刑期还有五年,为了以后方便探监。 冉同学说,他已经联系好了下家,洗煤厂的精煤一旦全部转运到集运站的站台上,一夜之间,就会被当成电煤拉到火电厂去。自己收到对方以现金支付的煤款后,会马上开着外面那辆白色的帕杰罗直奔北海。 军哥讥诮地问冉同学,你就不怕警察“按车索骥”,通过那辆车抓到你吗? 冉同学自信地说,我准备得很充分,找人另外弄了一套车牌和行驶证,连车架号和发动机号都改了,而且准备了大面积的车身贴纸,沿途路上根本不怕警察查车。 军哥问冉同学,侵吞洗煤厂的五十七万和北方公司的公款,现在在哪? 姓冉的从贴身衣兜里掏出本银行存折说,除了买房花的五万八外,其余的一分不少全在这上面。这是大河对面,河东省工商银行的存折,名字是自己随便编的,存折丢了无法挂失,所以自己一直在最贴身的地方随身携带,睡觉时也不会让其离开自己的身体。 军哥看了看存折上的余额,隔着桌子朝我点了点头,意思是金额能对得上数。 我从军哥手里要过存折,到隔壁房间找到申小涛,把存折和jeep车的钥匙交给他,让小申带上会计小苗去河对岸县城,找到签发这张存折的银行核实真假,顺便取尽量多现金回来。 我返回去时,军哥正在心平气和地同冉同学商量,冉同学父母那套房子的过户问题。 冉同学说,自己用了军哥五万八千元,现在没有能力堵上这个窟窿,自愿用山北市中心那套房产抵债,军哥接受了这个方案。 一场涉及金额巨大的诈骗大案,远比我想象的好处理。 由于处置及时,军哥和北方公司并没有受到实质性的经济损失,这是最最理想的结果,军哥感觉十分满意的同时,却在接下来如何教训冉同学的问题上,犯起了愁。 军哥原本就没想对姓冉的赶尽杀绝,但并不想轻易放过他,准备给其留点终身难忘的记号,比如可以瘸一条腿,或者少只耳朵,至少也得让他缺几根手指头。 没想到自己的老同学如此磊落,如此坦率,在达到最终目的之前,除了买房外,没有乱花北方公司一文钱公款,家人从河西搬去北海的费用,也是向亲戚朋友借的。 这倒让军哥不知道该不该向冉同学下手了。 按我的想法,狗不可能改了吃屎的毛病,姓冉的这种人渣,注定是社会的祸害,今天没能成功坑害军哥和北方公司,如果放任的话,他以后肯定还会祸害别人的,最好的办法是,把他交给帽子叔叔。 作为从监狱里出来的人,我知道那种地方不一定能让人学好,但却能让不法之徒,在一定时间段里失去自由,无法继续做恶,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通过正常手段和正当渠道,把姓冉的送进高墙中去,未必不是最佳选择。 军哥挣扎了足足半个小时,临了长长吁了口气,对冉同学说,罢了!罢了!我给你个电话,明天你自己去省城,把刚才说的房子过户到他名下,过户手续办完之后,那个人会给你一万元,你拿上这笔钱去北海和家人会合吧,以后别让我再见到你。 不但我没想到,军哥会这么轻易放过差点让自己损失两三百万的冉同学,姓冉的也没料到,军哥竟然会对自己这么大度,先是愣了愣神,随即后退两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军哥连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双手掩面,在孬蛋鄙视至极的眼神中仓皇而逃。 冉同学存钱的银行距离不远,一个小时后申小涛打来电话汇报,存折不是伪造的,上面的余额确认无误。 我让小申转告小苗,把今天取现剩下的钱,转存到小苗个人名下,把原来的存折销户。 小苗离开榆坪公司,来到洗煤厂当会计后,不到十天就和徐小弟确定了关系,两人已分别见过对方父母,现在已经在筹划结婚的事。 冉同学交出来的存折真伪确定后,这场诈骗风波,正式宣告成为过眼云烟。 军哥让我送他去县城,说晚上要约几个人,庆祝自己渡过了一劫。 我说车被小申开去了河东,等他们回来后再走吧。 军哥指着桌上冉同学留下来的车钥匙说,这辆帕杰罗啥时买的你清楚,行驶里程不到两万公里,未必比你那辆老掉牙的破jeep难开,有没有兴趣试试? 在我看来,汽车只是交通工具,只要能开,别动不动把主人撂在半道上就行,所以对车辆并无特别的嗜好。 拿到驾照一年多来,除过自己的老吉普和徐小弟的桑塔纳外,我从来没摸过别的车,甚至连自己花钱买的,车主是自己本人,现在归王俊臣使用的那辆新北京jeep都没动过。 军哥看到我脸上的犹豫,不满地说,别矫情了,说实话,你的破车真不怎么样,今天从山北到古城几个小时下来,把我颠得全身又酸又疼,明天你得开帕杰罗送我回家。 第153章 学做生意人 有惊无险度过一劫,军哥的兴致很高,但我却高兴不起来。 北方公司本来就没几个员工,把姓冉的赶走之后,基本上就没能干事的人了,可七月份申请的车皮计划,还得有人和铁路方面协调,安排装车发运,终端用户那边也得有人衔接啊。 这个问题没解决之前,我真没心思摇人,给军哥组织他想要的庆祝活动。 军哥并不是对北方公司的事情一点都不上心,让我开着帕杰罗,先是拉他去铁路集运站转了一圈,看了看专用站台上的存煤情况,随后又送他去设在国贸大酒店的公司办公室,安抚员工的人心。 虽说下决心退出生意圈,但多年养成的高调奢华的习惯,那是说改就能彻底改掉的,在军哥坚持下,我预定了国贸酒店餐厅最大的包房后,便问他晚上准备请哪些客人。 赵军在古城认识的人不多,最熟悉的莫过于因为生意上的原因,经常打交道的铁路系统的人,斟酌再三,最后决定邀请古城火车站的站长、货运室主任和调度长。 我说咱们定的可是能坐十个人的大房,只请三个客人是不是太太少了,热闹不起来啊。 军哥说,你自己不会再叫几个朋友,帮哥哥烘烘场子吗?记着别光喊老爷们,必须得叫几个美女来,活跃活跃气氛。 其实帮人约场子这种事挻难的,大家的朋友圈没有重叠之处,一帮素昧生平,工作性质完全不同,找不到共同话题的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喝酒,难免会尴尬。 我身边的朋友中,能和铁路系统搭上边的人不多,榆树坪矿分管运销的副矿长高明成,是最合适的邀请对象,他不但和古城火车站的领导都认识,而且曾和赵军合作过,关系还说得过去。 我拿起客房的电话,拔通了外线,听到嘟~嘟~嘟的拨号提示音后,却犹豫了,思量再三,最终还是放弃了邀请高明成赴宴的想法,转而给宋超打了个电话,请老宋带上他的女朋友王晨,顺便把我的老邻居陈明华喊上,晚上来国贸大酒店聚一聚。 我不是担心高明成有可能不给自己面子,而是自己现在正在努力淡化身份意识,希望逐渐过去的生活和工作圈子,现在不想和矿务局系统的人有过多的联系。 给宋超打完电话后,我想了想,又给正在上班的郭秋花打了过去,让她给徐小弟请个假,下午提前一个小时下班,来国贸大酒店帮我招待客人。 王晨的性格有点腼腆,加上有宋超在身边,不可能完全放得开,很难调动起一帮老男人的的情绪,达到活跃气氛的目的。但郭秋花不一样,不仅人长得漂亮,亲和力出众,而且能说会道,酒量还特别好,主要是能随叫随到,只要我一声招呼,哪怕天上正在下刀子,郭秋花都会一路火花带闪电,在最短时间内拍马杀到。 其实仔细想想,不管自己是在修造厂当厂长,还是在离开修造厂之后,对郭秋花的态度都不怎么样,没给过她更多的关照,但她却从无怨言,对我的态度始终都是那样,既大不咧咧,又无所顾忌,却总是让感觉可以无条件信任。 在单位时,我曾不止一次拒绝了郭秋花,换个更能发挥自己特长工作岗位的要求,半年前,因为担心她和申小涛不清不白的关系,有可能给自己和洗煤厂带来麻烦,我还无情地把她请出了洗煤厂。 最让我感觉愧疚的是,半年前,郭秋花配合马秀兰,在滴水成冰的三九天,在寒风呼啸的山顶安营扎寨,在四处漏风的破帐篷中衣不解带,整整坚守了两个多月,指挥监督着十几个小伙子,移走了上万方山体塌方的土石,提前完成了打通往山梁矿道路的工程。 工程完工那天,在工地现场,看到郭秋花原本娇嫩得像花儿一样的俏脸,被严寒风霜阳光和沙尘侵蚀得失去了光泽,染上两坨高原红,布满了细细密密的红血丝,变得既粗糙又憔悴,当时,我心里确实感动得无以言表。 虽然给马秀兰和郭秋花的报酬很丰厚,但我还是觉得自己过去对郭秋花有亏欠。很多时候,人和人之间的信任关系,完全无法用金钱维系,更不能用金钱来衡量。 赵军对冉同学够信任的吧,给了他远高于市场行情的薪水,把自己花了四五十万,刚买不久的帕杰罗让他开着,把年流水高达千万的公司,毫不设防地交给他全权经营,好几个月都不管不问,这个信任度应该没谁可比了吧。 结果怎么样呢? 冉同学还不是见钱眼开,没多长时间就起了贰心。要不是因为他贪欲太盛,临了还想再来把大的,把飞龙洗煤厂的五千多吨库存精煤,以北方公司的名义骗到手卖掉,这时候他应该早就开着开着军哥的车,怀里揣着军哥的一百多万现金,跑到天涯海角的北部湾去了。 有那么一大笔钱,冉同学这辈子剩下的时间啥都不用干,也足以保证一家老小衣食无忧。 发现了姓冉的心怀鬼胎的蛛丝马迹后,我曾不止一次设想过,假如把军哥换成自己,假如北方公司是自己的家当,让自己现在身边这些人,谁去替代冉同学的角色,方可确保万无一失? 想来想去,我发现值得信任的人不在少数,其中就包括一直不怎么受自己待见,关系相对比较疏远的郭秋花。 建一幢高楼大厦很难,会耗费很长时间,需要花很多钱,但要想毁掉它却非常简单,可能就是旦夕之间的事。 生意人一定要有避险意识,必须经常对自身可能存在的风险进行评估,像警惕的长颈鹿一样,不能只低头吃草,而是要吃两口草,就得抬起头来,伸长脖子四处看看,观察周围有没有出现危及生命安全的天敌。 我正在努力学习,争取让自己成为一个合格的生意人,钱少挣点没关系,但不能吃亏,不能上当,不能像傻子一样被人嘲笑。 第154章 带我一个 既然是军哥请客,酒菜的档次肯定不会差,但好酒只有和能说到一块的人同饮才尽兴。 军哥高兴,想喝点酒热闹热闹的心情可以理解,但他今天攒的这个局真不咋地。 一方面是军哥得顾及面子,不可能提及自己差点被人骗的事情,因此这场酒喝得没由来。另一方面在于他请的客人我不认识,我喊来的朋友他也叫不上名。 一张大圆桌上的九个人,还没开场,便分为泾渭分明的两个阵营,你们聊你们的,我们喝我们的,好像饭店的餐桌不够用,两伙不相干的人在拼桌吃饭,让大家都觉得不那么自在。 在这种情况下,我特意喊来的郭秋花便有了用武之地,她把自己的豪爽洒脱,爱说爱笑,无所顾忌的本事,表达得淋漓尽致。 要说在这张酒桌上,形单影只的莫过于郭秋花。别人尚且有不止一个熟悉的人,唯独郭秋花除过我之外,和其他人都是第一次相见,但好像也只有她,才是和大家都熟稔的老朋友。 郭秋花满目春色,笑语晏晏,端着酒杯,像只不知疲倦的花蝴蝶,围着桌子飞来飞去,不是敬这人一杯,就是和那人同干,要不就是在某人耳边说句悄悄话,把对方逗得乐不自禁的同时,自己也笑得花枝乱颤。 虽然知道郭秋花是个善解人意的活宝,交际能力超强,但以前的场合全是知根知底的熟人,极少有陌生人,我还没意识到郭秋花的本事竟然这么大,只用了不到半小时时间,就和第一次见面的火车站的几位领导,热络得开始称兄道弟了。 我认为郭秋花这种社交能力是与生俱来的,自己学不来,只能自叹弗如。 因为有郭秋花的恣意斡旋和插浑打科,一场尬酒喝得其乐融融,宾主尽欢,让后来也感觉到,自己这场酒约得不伦不类的军哥直呼过瘾。 军哥约的场子,当然不会只是喝酒那么简单,喝到位后,必须要去歌厅吼几嗓子,搂着小姐摇晃一会醒醒酒。 ktv的豪吧是我提前定好的,要果盘点酒水,挑陪唱陪跳小姐这种事,本该也是我的任务,可却被郭秋花连招呼都不打,就抢了过去,很快就安排得妥妥贴贴。 宋超有王晨陪着,只是进来点了个卯,给我打了声招呼,便提前撤了。 军哥腿上有伤,行动不便,郭秋花给她安排了个长相清纯,声音甜美的小姑娘,让他俩合伙霸麦。 车站的三位领导,则被每人配发了一个身材火辣,衣着清凉的小姐,让他们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 虽然都是榆树坪矿的人,但陈明华和郭秋花两人之前并不认识,也许在路上遇见过,只不过彼此对对方没有印象。 这种情况当属正常,就如在同一个山沟里生活了十几年,在当修造厂厂长之前,我也不认识郭秋花一样。 郭秋花喊来两个小姐,让陈明华从中挑选。 陈明华扭扭捏捏地说,我还是算了吧,陪子龙在这聊聊天,喝点啤酒,厂里今天有夜班,一会我就得回去。 我不相信陈明华没进过歌厅,于是将他推离身边,说,想聊天我明天晚上专门陪你聊,前提是你现在别扫我的兴。 陈明华在我的怂恿下,牵着小姐的手,隐入光怪陆离,昏暗朦胧的灯光之中。 我以为郭秋花也会给我安排小姐,不料她把陈明华打发走后,却一屁股在我对面的软凳上坐下,随手递给我一小瓶开了盖的“蓝带”,隔着茶几,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说,别眼馋了,你看看这些小姐,哪个长得比我漂亮,还是让小姑奶亲自陪你吧。 我喝了口啤酒,看着魔球灯在郭秋花脸上不断打出的色斑,好奇地问,你怎么对歌厅里的道道这么熟,是不是在这种地方兼职挣过外快? 我发现自己和郭秋花在一起时,总是特别放松,什么话都敢说,什么样的玩笑都敢开,从来不担心郭秋花翻脸。 郭秋花撇撇嘴说,我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啊。虽然今天是我第一次进这么高档的ktv,但咱们榆树坪那儿的小歌厅,我可没少进去唱过歌,大的和小的套路没啥不一样的。 郭秋花的回答语意不明,不知她是在说自己真玩过串台,还是纯粹去娱乐的,但我没敢继续追问。 郭秋花问我是不是和冰姐闹矛盾了,为什么好久没有去过榆坪公司。 虽然我和徐冰雅一直表现得都很克制,但男女之间谈对象这种事,怎么可能瞒过别人的眼睛。 身边的朋友都知道我和徐冰雅的关系不一般,而且大家也都认为我俩挺般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甚至连徐小弟都偷偷对我说过,我现在才知道,我姐姐这么多年不找对象,原来是在等林哥你啊!你放心,父母的工作包在我身上,我保证他们不反对我姐嫁给你。 我瞪圆眼,喝叱郭秋花道,我一天忙得要死,哪来的时间往你们那儿跑。以后给自己嘴上挂把锁,别动不动就胡说八道,小心我给冰姐打小报告,让她炒你鱿鱼。 郭秋花用自己手中的啤酒瓶,碰了碰我手中的瓶子,呷了口啤酒,叹了口气说,每个人都活得不容易,你别忘了我也是女人,最知道女人的难处,如果你真的爱冰姐,就别婆婆妈妈的,趁早把两床被子合成一个被窝,省得现在这个样子,让我看了心里刺挠。 我讥诮道,粗叶大叶的郭大侠,什么时候学会矫情了,我和徐冰雅的事怎么就让你看着碍眼了,莫不是你想给我俩保媒拉纤? 郭秋花被我噎得一愣,然后放声大笑起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说的非常对,你和徐冰雅的事,哪轮得上我这种人掺和,老娘真是狗逮耗子,多管闲事。 郭秋花的笑声引起军哥的注意,他放下话筒,在陪他的小姑娘搀扶下,来到我身边坐下,说,你们聊什么聊得这么开心,能不能带我一个? 第155章 转让方案 依郭秋花的性格,不会拒绝任何人来凑热闹,很快就和军哥聊得热火朝天。 赵军询问郭秋花的个人情况,郭秋花那个傻娘们毫不设防,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对军哥说了,甚至向军哥告状说,你这个兄弟林子龙不但没良心,还没有一点人情味。他手底下有好几个企业,又认识那么多你赵总这样的大老板,我失业后,求了他很多次,想让他给我随便安排个工作,哪怕看大门也行,他竟然一点忙都不肯帮,真不是啥好东西。 趁郭秋花上卫生间的功夫,军哥说让我今晚和他睡同一间客房,把我的房间让给郭秋花,让那个姑娘在宾馆住一晚,明天自己有事要和她商量。 我开玩笑说,哥哥是不是对郭秋花有想法,兄弟可要给你打预防针了,人家孩子比你家老大的年龄还大,老公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井下工人,你最好别惹火烧身。 军哥捶了我一拳说,别说哥哥现在是伤员,就算活蹦乱跳的,也早被你嫂子拾掇得服服帖帖,花花肠子被连根拔了,我是真有事要和郭秋花说,今天晚上大家都喝得不少,现在不方便谈,你一定要说服小郭留下。 既然军哥说得这么郑重其事,我当然得照办,何况留郭秋花在宾馆住一晚,对自己来说就是一句话的事,一点都不用为难。 因为主人有伤,古城火车站几个人没好意思玩得太晚,我们不到十一点半便散了场。 郭秋花果然没有任何推辞的意思,从我手里抢走房间钥匙后,说自己想在高级宾馆里美美洗个澡,让我快点滚蛋。 来到楼上的大套房,我首先伺候军哥洗漱,扶他在床上躺下。 军哥说自己还不瞌睡,让我坐下来陪他再聊会。 军哥说,今天晚上接触了郭秋花后,他有了一个全新的想法,建议我把北方公司接过去,然后交给郭秋花经营。 军哥还说,北方公司最大的依仗,是自家老爷子在路局当一把手,自己能搞来车皮计划。从郭秋花表现出来的交际能力来看,如果我把在铁路上的人脉关系介绍给小郭,把北方公司交给她来经营,郭秋花很可能比我经营的更好。 军哥的话点醒了我。 我一直都很认可郭秋花的能力,也一直在留意能让她能充分施展才干的机会,军哥这么一说,我马上意识到这个方案绝佳,既能让军哥解套,也能让北方公司继续经营下去,借助军哥已经铺就的道路,继续发运飞龙洗煤厂的精煤,让我不用为重新找用户和合作伙伴的问题发愁。 我建议赵军直接把公司转让给郭秋花,相关费用可以由我先行垫付,让郭秋花以后慢慢用公司的利润归还。 军哥断然否决了我的建议,说没有你林子龙,我认识郭秋花是谁啊,干嘛要上竿子把我的公司卖给她?这是咱哥俩之间的事,小郭只是个引子,和我卖不卖公司,卖多少钱根本就没关系。 赵军说,北方公司能在路局货运处立上户头,能申请来车皮计划,固然和老爷子离不开关系,但这种关系只能起到敲门砖的作用,最终能发挥多大作用,主要得看当事人具体怎么操作。我每月报货运计划时,照样得低声下气求人,照样要花钱打点各个环节的办事人员,而且花的钱不见得比别人少。 我对军哥的说法深以为是。 他家老爷子虽然是路局的一把手,但铁路局并不是谁家的私产,不管换姓啥的当领导,都不可能他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下面的人不见得会百分百听领导招呼,要是中间再隔上一两个层级,大领导的慑服力,会呈几何倍数递减。 县官不如现管,政令只在两级以内有效的事例,数不胜数。 我问军哥对转让北方公司,有没有具体的想法?军哥回答说没啥可想的,明天上午,他准备和郭秋花直接谈一谈,如果小郭同意的话,我马上把公司过户到你名下,你再任命郭秋花担任公司经理。然后我带着小郭,把公司在铁路方面要打交道的人,挨个介绍给她,当面向对方说明,以后由郭秋花代表北方公司,和他们联系。 军哥说,郭秋花上岗后,自己会把上海方面的客户也介绍给她,让郭秋花专门跑趟上海,和用户接上头,以后就没我什么事了。 我觉得军哥这个方案好是好,但还不能让我完全安心。 朋友是朋友,利益是利益,二者之间虽然有区别,但不能一点关系都没有。 军哥虽然说,会把铁路方面的关系介绍给郭秋花,我也相信他一定会这样做的,但这种事大概率是一锤子买卖,当下的效果可能不错,但如果以后公司的业务在铁路上遇到麻烦,我估计自己不好意思再求军哥出手相助。 朋友之间,这种两难的事情相当常见。 有些事办起来有难度,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如果是陌生人,或者关系一般的人,可以没有顾忌地谈条件,讨价还价,但是如果对方是好朋友的话,当事者很难张开口,为了不给自己找麻烦,往往会推得远远的。 解决这个问题的最好办法是,朋友要做,利益也要共享,让双方都时刻意识到,自己对朋友有义务。 我和军哥就这个问题扯了好一阵皮,最后妥协下来的结果是,军哥不再担任北方公司的负责人和股东,把公司变更登记到我和郭秋花名下。 转让费不确定,根据公司后期的运营情况,分三年计算。 变更后的北方公司有两名股东,我持股百分之六十,郭秋花持股百分之四十,并担任公司法人代表和经理,负责企业的经营管理。 从现在起三年内,不管公司的经营情况如何,每到位一节货运车皮,给赵军提取五百元,作为承让方向出让方分期支付的公司转让价款。 在这个方案基础上,军哥提了一个附加条件,让我掏十万元,把他那辆三菱帕杰罗买下,不然前面谈妥的条件统统不算数。 我知道军哥是用这种方式,向我为他避免了两百多万损失表达谢意,坚辞无果后只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