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明意皆是你》 第1章 楔子 这是一间简单用木板竹子搭建的小屋,看起来朴实淡雅,屋外散落着简单的农具,小小的风铃在屋檐下轻轻转动。 一串杂乱的脚步声哒哒哒的响了起来,在灶台边烧火的大肚子农妇微笑着转过头来,只见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扒在门口探出个小脑袋:“娘!你看!大公鸡!” 农妇见男孩突然从背后拿出一只被抹了脖子的大公鸡,脸上慈爱的笑容瞬间有了裂痕:“星辰——你哪里来的鸡?!” 男孩有点尴尬的嘿嘿笑着:“娘要生弟弟了,得给娘补身体!” 农妇连忙拄着腰起身,三两步来到男孩身边,一把将男孩拽到身后,猫着腰偷眼往外看:“是不是又去偷李大爷家的鸡了?” 男孩抱着娘亲的腿,如只猫儿般跟着往外偷窥,悄声道:“李大爷没看见。” 俩人正偷偷摸摸的说着,门外突然响起了响雷似的喝骂声:“小兔崽子!又偷你爷爷家的鸡!让我逮到了非揍死你!” 灶房里母子俩贴墙站着,屏住呼吸不敢吭声,谁知那喝骂声越来越近,李大爷直接推开他家院门走了进来:“江家娘子!把那小兔崽子给我交出来!今儿我非狠揍他一顿不可!他爹死了就没人管教了是吧!” 眼看躲不过,江家娘子挺着肚子笑着走出来:“李大爷,你看真是不好意思,以前都是孩子不懂事,再说了,今儿也不一定就是我家星辰偷的呀......” 江家娘子这边说着,一只胳膊却背在身后给星辰打手势,示意他赶紧往山上跑,躲到晚上再回家。 这是星辰和娘亲发明的小暗号,星辰眼珠一转,将那只死了的鸡塞进柴火堆里,从后门往山上溜去。 “这两天我家外孙来我这小住,我正准备杀只鸡给他吃,这倒好,又被那小崽子给偷了去,小时候偷针长大偷金,我看他长大了也成不了才!”李大爷朝江家娘子数落道。 “是是是,我会好好管教他的,你看星辰今儿在外面野,一直没回家呢。”江家娘子只管应是,一脸笑的对李大爷作揖。 李大爷见她死了丈夫,怀着娃带个孩子也不容易,再想张口骂人的话也说不太出来,只得道:“哼,大江没了,你一个妇道人家就更要管好孩子!不想让人说有娘生没爹养就看好他!下次让我抓到,非敲断他的腿!” 江家娘子脸色不免难看起来,仍是拄着腰将李大爷送出院门。 一路跑到半山腰的江星辰窝在齐腰高的草窝里,晒着下午的太阳不一会儿就打起了瞌睡,待他再次睁开眼睛,已经是满天星辰,他揉了揉眼睛站起来,只见山窝处的村里灯火通明,无数火把将小小的村子围拢起来,隐约传来嘈杂的喊叫声,他耸耸鼻子,夜风带来的空气里是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和焦油味道,他呆愣愣的看着往前踏出一脚,突然看到远处一个身影一边大喊着来人救命一边往他的方向踉跄跑来。 几个呼吸间,江星辰就看到李大爷的脸闯入他的视线,那张血污斑驳的脸上满是惊恐,眼中还有一抹绝望之色,在他抬头看见星辰的那一瞬间,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张开嘴比了个“蹲下”的口型,随即调转方向,朝另一边跑去,江星辰呆愣的听话蹲在高密的野草间,眼睁睁看着几个黑衣人冲杀上来,手中的长刀划下,李大爷的头颅顺着斜坡滚落回村中,另一个黑衣人拽着老爷子的脚一路将那缺了头颅的腔子拖了回去,留下一道深深地血痕渗入泥土当中。 “老东西还挺能跑!”随后跟来的一个黑衣人站在距离江星辰不远处,俯视着山下的村子,蹙眉对手下道:“盯紧了,一个也不能放过。” “首领放心,已经清点好了,燕子坡一百三十六口全部在这了。”手下抱拳汇报到。 “捂好口鼻,撒上家主准备的药粉和桐油,放火烧个干净。”黑衣人首领吩咐道。 “是!”手下说罢,像是有什么为难之处,犹豫道:“若是官府来查......” “查?哪个不要命了敢来查?这药粉便是从瘟疫而死的死人身上提炼出来的,纵是天王老子来查也是这满村人沾染上了瘟疫才死绝了,咱们不过是朝廷派来焚烧尸体,防止瘟疫扩散的。”黑衣人首领冷笑一声说道。 不知过了多久,江星辰迈着僵硬的步伐走进村边,小小的村落犹如人间地狱,空气中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熊熊火光映照的天际一片血红,村边横七竖八的躺着几十具尸体,每一具尸体都头破额裂,残肢体破,血水横流,滴滴血水渗入泥土之中,泛出一片黑红之色,空气中的血腥味更加浓烈了,他打着磕绊走到家门口,只看见母亲睁着一双大眼睛仰躺在地上,高耸的肚皮上一篇血红濡湿。 “娘......”江星辰的身体一阵阵发冷,抖得不能自已,想要开口喊娘,却嘶哑的发不出声音。 第2章 金榜题名时 飞凤城背靠关山,紧挨京城,一条曲江穿城而过,各路行商贸易在此交汇,从城外近十里的官道一直延伸到城门口,无论冬夏,随时都有车马往来,城内街道交错,两旁店肆林立,人声鼎沸,内河环绕,临河的拱桥数不胜数,画舫乌篷鳞次栉比,是除了京城外,少有的繁华之地。 此城如此繁华的原因其一是有地势优越外,其二则是因为北部大族南宫士族盘踞在此百年经营。 近二十年来家主南宫万里更是兴建“青竹书院”,以有教无类的名义广收寒门学子,再以“助学还贷”的新颖方式让不少没钱读书的穷苦人家孩子也有了晋升渠道,待这些学生学有所成再反哺学院,形成良性循环,此风一行,国内大儒均被南宫家主胸怀天下的广阔胸襟所折服,纷纷而至,自愿留在书院教导学生,经过二十年耕耘,飞凤城除了是行商中心,还是学子们的朝圣圣地。 今年二月,飞凤城更是热闹非凡,三年一度的殿试放榜在即,全国举子皆聚于此,如朝圣般来到青竹书院。 今日便是放榜日。 清晨,青竹书院外早早挤满了人,绝大部分是等着看热闹的,随着时间流逝,百姓越聚越多,官兵已将通往书院的街道戒严,除了学子,其他人是不允许进入这条街道的。 卯时刚过,江星辰着一身绣着青竹叶滚边的白色文士袍在众人注视下往青竹书院走去。 身处飞凤城繁华中心的青竹书院独占一抹清幽,建筑古朴,素木蛮石,竹林幽幽满身清韵,一弯绿水似青玉绕林而行。 就在江星辰即将迈入等候放榜的“竹园”时,辘辘的车辙声敲打着汉白玉地面的声音传来,清泉边悠悠掠过一辆线条雅致的马车倒影,马车四面皆是精致昂贵的金丝楠木雕琢而成,镶金嵌宝的窗子被一张青色纱帘遮挡,马车在小厮的护卫下行至书院门口,一只玉脂似的手掀开重重纱帐,露出一张带着银色流苏面纱的女子脸庞,虽只看到一双眼睛,足以叫两边百姓惊艳喧哗。 “是南宫家三小姐!” “南宫家三小姐来了!莫不是南宫家也要榜下捉婿?” “这青竹学院的学子哪个不是南宫家资助的!南宫家还用榜下捉婿?” “这南宫家三小姐虽一贯以面纱遮面,却身姿窈窕,只一双眼睛便迷倒半个飞凤城,若是得了南宫家小姐青眼,又得以高中,可真是等闲平步上青天啊!” 掀开帘子的南宫晴并不理会耳畔的喧嚣,只轻声开口:“江星辰。” 这个名字轻轻吐出,便仿若带着一抹氤氲的江南雨,缠绵又带着情丝。 江星辰停下脚步,侧过身来看向南宫晴,微微拱手道:“南宫小姐。” 南宫晴一双如满月般清亮的眼眸好似带上了些许笑意,郑重道:“一鸣从此始,相望青云端。” “星辰谢过小姐。”江星辰躬身拜下,随后起身,颔首后大步迈入书院水榭间一座雅亭“竹园”。 此时竹园亭内已坐有一十三名考生,均正襟危坐,等候即将到来的命运。 曲江两岸车水马龙,临街商铺人声鼎沸,教坊丝竹之声不绝于耳,酒肆推杯换盏之声此起彼伏。 辰时二刻,外面街市上此起彼伏的喧杂声戛然而停,一阵震耳欲聋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踏的大地都在轻轻颤抖,举目望去,但见道路的尽头出现了一队人马,鲜艳的旌旗在苍穹下迎风飘扬,明亮的铠甲闪烁着夺目的光泽,参差的刀剑直插天空,翻着冷冽的寒光以不可阻挡之势奔涌而来。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让出这条通天大道,就连原本镇静端坐的学子们也都肉眼可见的激动起来,这队士兵停驻在青竹学院门前,自觉两翼排开,后面一对红衣太监骑马缓缓走来,在下马石前下了马,垂手站在大门两侧,片刻后又是一对,亦是如此,如此往复足足九对之后,一身绯红飞鱼服,近绣繁丽的大太监手捧诏书踏步而入,那九对红衣太监紧随其后,一路来到“竹园”凉亭前。 “哪一位是江星辰江学子啊?”这大太监一脸喜气问道。 江星辰听到,站起身来上前两步躬身行礼“学生江星辰,见过公公。” 这大太监端详着点点头,双手打开诏书高声唱道:“青竹学院学子江星辰,高中一甲探花,京报连登黄甲,赐打马游街。” 听到这大太监的唱喏,饶是早已有了心理准备的江星辰仍是有种心如擂鼓的激动,他的身上背负了太多,十年寒窗苦读只为今朝得以高中,他恭敬请下金花帖子,又向这大太监道辛苦,大太监似是与有荣焉笑道:“恭喜探花郎,贺喜探花郎,探花郎,还请探花郎换上新装游街采花。” 再次从青竹书院出去的江星辰已是头戴金花乌纱帽,身着大红袍,手捧钦点圣诏,一边官兵牵来金鞍红鬃马,前呼后拥,旗鼓开路,气派非凡。 这一夜飞凤城无宵禁,火树银花,凤箫声动,家家户户点起了灯火,江星辰站在城中最高处南宫家的摘星台上望着脚下的城池,千盏明灯如同漂浮在天河上的皓月繁星,光华璀璨,融融如海,伴随着天空中不时绽开的焰火,真如瑶宫仙境。 “星辰兄,千古风流今在此,万里功名莫放休。”一名身着月白色金丝云纹长袍的年轻人手拿酒杯走到江星辰身边,伸手搭在他的肩上。 “借礼兄吉言。”江星辰也举杯与南宫礼对饮道。 “星辰兄啊,我真羡慕你,若我不是这南宫家子弟,便也可下场与你一争这探花之名,打马御街,肆意潇洒。”南宫礼似是喝多了,用力拍了拍江星辰的肩膀,随即又笑了起来:“听闻今年本是点你做状元的,可圣上看了眼那六十多岁探花的画像,立即便将你俩调换一二,哈哈哈哈哈哈哈,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这鲜衣怒马采花郎也只有你才配了!” 江星辰并不自得于南宫礼的夸赞,回头看了看身后高台上的笙歌曼舞道:“该回去了。” “对!对对!父亲让我来唤你这主角回去,可是有要事要找你商议。”南宫礼像是想起了什么,拍了拍脑袋,拽着江星辰往席上走去:“待会儿可莫要高兴的失态才好。” 今夜之席是南宫家主特意为青竹学院高中一甲的学生所办,今年除了江星辰,还有三名今年新科进士,席间除了学子们,还有青竹学院的夫子及南宫家一众嫡系,众人皆是推杯换盏,贺声不断,两旁舞女轻歌曼舞,一层纱帘后,传出如仙乐般丝竹箜篌之声。 江星辰与南宫礼走入席中,南宫家主南宫万里立刻高兴的拍了拍身边的座位示意江星辰坐过来:“星辰当年来到青竹学院,老夫便看出此子非池中物,今日果真金榜名传四海之!” “学生敬南宫家主一杯,若没有南宫家主心怀天下,消除门第之见,给学生这等逃荒孤儿读书识字的机会,又怎会有星辰高中探花的机会?”江星辰郑重举杯谢过南宫家主。 南宫家主则毫不在意的笑着摇摇头,一把抓住江星辰的手道:“人生四大喜事,今日星辰已是金榜题名时,老夫再赠你另一喜如何?” 南宫万里这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怔,随即眼中都多多少少显出果真如此,纷纷露出乐成其见的笑容。 “这?”江星辰先是愣了一下,好似不知该如何接话。 南宫万里捋了捋胡子笑道:“老夫今日也学学那榜下捉婿,你与我儿南宫礼是好友至交,该知道他有一妹妹南宫晴,也是我南宫万里嫡女,自幼读书明理,琴棋书画亦略有涉猎,今日我将她许配与你,不知你愿不愿意啊?” 在坐众人皆知江星辰身世孤苦,父母双亡,失去幼时记忆,十年前独自逃荒来到飞凤城,为青竹书院院长所收留,由南宫家族资助,这才得以有了今日成就,虽然今日高中,但小小的探花与南宫家族比起来也是萤火与皓月之别,今日南宫万里招他为婿,只怕此子当真要扶摇直上,前途不可限量了。 正当大家想着恭贺话语时,那江星辰却突然开口,委婉道:“星辰自知身世低微,前途未知,不敢耽误南宫小姐......” 话音未落,纱帘后的丝竹之声蓦然而断,南宫万里的笑容也缓缓收了起来:“星辰的意思是?” 江星辰腰背笔挺看向南宫家主道:“园中芙蓉陌上尘,云泥岂合得相亲。” “好个陌上尘!既然星辰看不上我南宫家女子,老夫便不强求了。”南宫万里面色冷肃的站了起来,一甩袖离席而去,席上其他人见此,哪里还好继续坐着,纷纷找个借口离去。 “父亲!父亲!”南宫礼本想亲上加亲,哪里想到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先是追着自己父亲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向这个知己,伸手隔空指着他恨铁不成钢道:“江星辰!我妹妹哪里配不上你!你真是不识好歹!你知不知道你就算考上了探花,我爹想收拾你也轻松的很!” “是我配不上令妹。”江星辰也站起身来,带着歉意对站在门口的南宫礼说道。 “嗨!”南宫礼一跺脚,也转头追着父亲而去。 江星辰看着满桌残羹冷炙,站了一会儿后正要离去,忽听得纱帘被掀开,传来一女子声音:“慢着。” 江星辰转头,见南宫晴着一身芙蓉色长裙,冷清清站在台上,双目含恨盯着他道:“江星辰,我南宫晴哪里配不上你?” 江星辰侧身避开南宫晴目光,低声道:“是星辰配不上南宫小姐,还请小姐原谅则个。” 南宫晴还要再说,就见江星辰倒退两步,拱手告别道:“男女授受不清,星辰先行告退。” 南宫晴一双杏眼狠狠盯着江星辰的背影,一双银牙死死咬着:“江星辰!你敢拒绝我,早晚有一天我会让你后悔,回来求我的!” 宴席上的事还是以及快的速度传遍了飞凤城,骂江星辰不识好歹有之,控江星辰忘恩负义有之,更多的则是冷眼旁观江星辰下场。 “真以为自己翅膀硬了,得南宫家资助才有了这风光,殊不知世家根深,便是那当朝宰相都得给咱们家主三分颜面。”南宫晴侍女春雨一边给她梳着头发一边骂道。 “可不是?今儿皇上设琼林宴,按理说那江星辰该是最最风光的采花郎,可宴请名单里单单就没他的名字,听说圣上也听说了他品行不好,直接将他贬斥到西境边的一个小县城里去当县令呢。”一旁帮南宫晴整理配饰的侍女冬雪则窥着南宫晴的脸色说着最新探听到的消息。 “他既能落了我南宫晴的面子,我南宫家就能扒了他在整个朝堂上的脸面。”南宫晴冷清清的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手指在鲜红的唇上轻抹,说出的话恶毒的丝毫不像个大家闺秀:“训狗就是这样,听话了给根骨头吃,不听话,就要好好收拾一番,知道疼了,难受了,才清楚谁是他的主人。” “妹妹说得好,我早就看那江星辰不顺眼了,仗着自己书读得好,与大哥关系亲密,天天摆出那副谁也看不上的清高嘴脸,这次被贬斥到马鞍县,黄沙烈风,穷乡僻壤,我看他那细皮嫩肉的能撑几天,保证过不了几个月就得来找妹妹痛苦求饶。”一名身着锦服,看起来丰润风流的男子斜倚在门口对南宫晴说道,只那一双眼睛里透出的邪肆让南宫晴身边的两个侍女心肝发颤,手指都害怕的微微颤抖。 这是南宫家的二公子南宫钰,看起来是个风流倜傥的士族公子,背地里却奸淫好色心思歹毒,比起睚眦必报的南宫晴更是让府中女婢闻之色变。 “他是我的人,你少打歪心思,否则别怪我告诉大哥去。”南宫晴站起身来,斜眼瞥了自己这个二哥一眼警告道。 南宫钰在外面坏事做尽,却唯独害怕父亲和大哥南宫礼,闻言面上有些讪讪的,一双眼睛又瞥向旁边给妹妹收拾首饰匣子的春雨,嘿嘿笑道:“妹妹这侍婢长得着实娇俏,手也巧得很,哥哥正缺个手脚轻巧的梳头婢......” 春雨听了手中的簪子一个不稳掉在桌上,她连忙低头拿起来往匣子里塞,南宫晴瞥了她一眼,如打发狗似的道:“二哥看上你是你的福气,怎么?以为自己要当姨娘了,兴奋地东西都拿不稳了?” “春雨知错,春雨不想离开小姐......”春雨连忙哆嗦着跪在地上哀求道。 待春雨求够了,南宫晴才不紧不慢的道:“你是我娘给我的侍女,我自然不会把你送给二哥,不过既然二哥那边缺能干的侍婢,你就去那两个月,帮着二哥调理调理他屋里人。” 春雨知道躲不过去了,呆愣半晌,终是含着泪俯身给南宫晴磕了头,被南宫钰揽着走了出去。 城门旁的茶摊边,一辆破旧的驴车停在那里,江星辰肩上搭着个包裹与书院院长道别:“老师教养之恩星辰莫敢忘怀,今日一去,不知何时再见,还望老师珍重身体。” 青竹书院院长潘裕是国中大儒,曾任太子太傅,学识高,性子豁达通透,虽然年过花甲双鬓发白,却满怀对天下学子的关爱之心,江星辰是他的得意弟子,两人亦师亦友,如今落得如此地步,他也只长叹一声:“野花自在开无主,青山何处不留人,星辰,莫要因外物影响了你的心,自你来我身边,我就知道你心中有大事要做,我不劝你,只望你莫忘风骨,诚以待民。” “学生谨遵老师教诲。”江星辰深深躬身,行过大礼后,对老师说道:“晚春风硬,老师早些回去吧。” “走吧。”潘裕挥挥手,江星辰不再犹豫,转头上了驴车,车夫挥动鞭子,那小小的驴车嘎吱嘎吱的悠悠远去,可叹前一日这探花郎有多风光,这一日便有多落魄。 第3章 稳婆半夜失踪迹 秋夜凉如水,马鞍县县郊的张员外家却灯火通明,火红的灯笼挂在大门两侧,显然是有了大喜之事。 吱呀一声,木门从里打开,张员外夫人与一众仆人引着一位婆婆走了出来,张夫人一脸感激的道:“今夜麻烦赵妈妈了,若不是赵妈妈妙手回春,我这孙子与儿媳怕是凶险......” 稳婆赵妈妈则客气道:“是张夫人与张员外宅心仁厚积德行善,这才有了白白胖胖的大孙子,老婆子我接生了百十个孩子,今日这娃娃一出来,就显得白嫩可爱,是个有福气的。” “是,我也瞅着这孩子干净,看起来喜人。”张夫人一想到刚出生的大孙子,就忍不住的乐呵,她连忙招呼旁边的侍从道:“给赵妈妈的诊金备好了?再封十两银子,另取棉布两批,还有这个。”张夫人伸手将腕子上的碧玉佛珠摘下来塞到赵妈妈手中,在她耳边道:“我这大孙子多亏了赵妈妈的秘药,这串珠子便是我自己的谢礼了,秘药一事还请赵妈妈帮忙保密,莫要让外人知道了去。” 赵妈妈也附耳在张夫人耳边道:“夫人只管放心,这事你知我知,绝不会传到外人耳朵里去。” 张夫人满意的点点头,站直了身子再次客气道:“赵妈妈不住上一夜了?都已是丑时了。” “夫人知道我那媳妇儿,独留她一人在家我哪里放心,这就回去了,有事您尽管再唤老婆子来。”赵妈妈笑着下了阶梯,往马车里钻去。 “把马车驾的稳着点。”张夫人在门口叮嘱着车夫,眼见着车夫往县里开去。 此时已是丑时二刻,林间小路上伸手不见五指,月亮也藏进了厚厚的云层,风声呼呼作响,带来一阵阵寒意,远处好似有雷声滚滚而来,马夫驾车的声音在耳边回响,赵妈妈坐在车里,手指盘拨着张夫人所赠的一串碧玉珠子,耸嗒的眼皮下,浑浊的眼珠中闪过贪婪的光芒,突然一声马儿嘶鸣声响起,稳步行驶的马车陡然停了下来。 赵妈妈心里咯噔一声,她坐在马车内竖起耳朵,除了隐隐的虫鸣什么也听不到,好似整个苍穹内只剩下她独自一人,她颤抖着挪到棉布帘子前,伸出手去将帘子打开,不知瞅见了什么,一双眼睛猛然睁的老大,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北地大雁排成一行,自辽远长空划过,飞向温暖的南国,院子里刺梅的叶子都开始凋零,凌晨一场大雨过后,杨柳枯叶落满了院落,江星辰穿着厚实的夹棉袄子走入县衙,捕头王全面色难看的快步走进来道:“明府,昨晚县里稳婆赵婆子失踪了。” “失踪了?”江星辰一怔,看向王全:“怎么回事?” “昨晚张员外家儿媳妇生产,亥时去赵婆子家给人拉走了,结果第二天一早也没回来,她儿媳妇儿来报关,我们哥几个循着去找,发现马车在郊外林子里,人却没了,您看?”王全问道。 “叫上几个人看看去。”江星辰示意王全道,王全连忙应声,江星辰不是好摆派头之人,日常出行早已将那起子派头通通简化,百姓们这两年也习惯了在马路市集上随时能看到明府大人,因此王全只是出去招呼几个衙役与江星辰一同往郊外林子里走去。 马鞍县地处西北边境,气候干旱,风沙肆虐,莫说行商旅人,便是马匪大盗都懒得光顾,因此这小县城内也极少出现大案子,便是县令想有什么作为也搞不出政绩来,因此今日的赵婆子失踪案也算是惊动整个县城的大事了,一早起来街头巷尾都是讨论此事的。 江星辰一路往林边走去,还未出城便遇到了个生面孔,一名衣衫褴褛脏兮兮的女子正拄着根盲棍在街边走着,她的脸看起来许久没洗了,脏的好似小鬼一般,脸庞倒是看起来清俊,只可惜了一双眼睛有眼无珠,是个瞎子。 “这乞丐真是瞎了眼,逃荒逃到咱马鞍县来。”王全见这女子与他们擦肩而过县里走去,忍不住对旁边的衙役说道。 “这位官爷。”王全声音小,那女子却耳根微动,听了个清楚明白,只见她转过头来,用一双没有瞳仁的眼睛盯着他,突然露出一抹狡黔的笑容道:“不利西南,大利西北,您今日去,小心血光之灾。” “血光之灾?你这女乞丐少咒老子!老子命硬的很!”王全听了,只觉这女乞丐妖咒他,气的大骂起来。 “我不是乞丐,官爷可叫我越卦姑。”说着,这女乞丐拿着手中的竹筒晃了晃:“想要破解之法可来寻我。” “嘿我说你——”王全撸起袖子想要上前,被前面的江星辰出口拦住:“莫要争执,办正事要紧。” 江星辰走前深深看了眼这女瞎子,举步朝前走去,王全跟在后面心中怎么也不得劲儿,忍不住道:“这女乞丐莫不是个疯子?我说她瞎了眼就咒我?” “她不是乞丐,你没发现她脸上没有愁苦之相么?我刚闻她身上也没有陈年不洗的脏臭,脸上和身上的脏污应是为了避免麻烦而涂抹上去的。”江星辰开口说道。 “也是......哪有乞丐这么大胆的,见到我们衙役还敢上前挑衅.......不对啊!她一个瞎子怎么知道我是官爷?难不成她装的?”王权愣了一下,大声道。 “头儿,看着不像装的啊,我看她那双眼睛虽是睁着,可里面好像没有瞳仁。”另一个衙役小声说道:“她说她是卦姑,莫不是真有点本事?” “多嘴!就算不是乞丐,也逃不过是个江湖骗子,待我与明府大人办完案子回县里,就拿了她下狱!”王全气哼哼的在江星辰身后走着,来到林中岔路口时,连忙上前道:“明府!往西南走!马车在西南这条路上——” 说到这,王全脸色陡然变了,不利西南......她怎么知道自己要往西南去?见了鬼了! 江星辰自然看出自己这捕头脸色变了几变,只装作不知,抬脚往西南而去。 没一会儿,众人便走到了马车边,那匹马已经被张员外家领走了,留在案发现场的几个衙役见到江星辰来了,连忙迎上来见礼,其中一个汇报案情道:“就失踪了赵婆子一人,那马车夫没事,像是喝醉了,现在还没醒,也被张家给拉走了。” 另一个衙役则皱眉道:“昨夜里一场雨下的路上什么痕迹也看不出了,别说脚印子,就连那车辙都被水冲的看不出来。” 王全嗅了嗅空气里残存的水汽道:“真是晦气,咱这一年下不了几次雨,赶上出案子了,倒是下了场大的。” “可有财物损失?”江星辰走到马车边细细观察着,他俯下身来,在车框上轻轻嗅闻着什么,蓦地,他突然愣住了,一股味道浅淡的香灰味传入他的鼻腔,这股味道,他在方才那个卦姑身上闻到过。 第4章 抓骗子 “回老爷,这马车上本就没什么财物,听张员外家说,昨日他家有喜,给赵妈妈封了十两银子,另有棉布两批,张老夫人将一串翡翠珠子撸给她了,现在棉布在车上,那十两银子估计是赵妈妈随身带着,一同失踪了。”最先汇报案情的衙役道:“哦对了,棉布倒是没丢,还在车上放着。” 江星辰点点头,掀开了马车帘子往里看去,两匹棉布被一块花布盖着,确实摞在车里,只凹陷下去一个印子,倒像是有人坐在车里时,将棉布当做靠枕倚靠过。 “明府,估摸着就是求财,路过的贼人趁夜看着肥羊了,临时起意干一票子。”王全蹲在马车下看着车轮嘀咕着。 “临时起意?求财?”江星辰将那块盖在棉布上的花布抽下来放在笔端嗅了嗅道:“你见求财的还掳人?赵婆子也有个五十多岁年纪了,将她掳去做什么?” “也是,将她掳走做什么?”王全想到赵婆子那张老脸,忍不住打了个激灵,一下从蹲着站了起来,路本就窄,又刚下过雨,他这起的一猛,脚下不稳后退一步,直接就踩空摔进了排水沟里。 “头儿!没事儿吧!”旁边的衙役连忙伸手过去拉他。 排水沟不深,王全除了滚一身泥倒是没什么大碍,一手捂着腰一手拽着衙役的手就蹬了上来,拍了拍手才看到自己掌心被石子刮破的几道血痕,他盯着掌心的血痕,脑海中突然就回想起之前那女瞎子说他有血光之灾的话了。 “这是怎么回事?”江星辰放下花布,见车厢内有半拉鞋印,鞋印上的灰半干,沾着黄褐色的泥土,王全顾不得掌心的伤口,顺着江星辰的眼光看到,立刻就梗着嗓子叫起来:“哪个皮痒了的上了车!之前不是吩咐你们保护好现场,谁都不许破坏吗!这鞋印哪儿来的!” 几个衙役连忙摇头道:“头儿!我们没动啊!谁也没上车啊!” “是啊头儿!您叮嘱过,我们怎么可能忘了啊!” “不是他们,是个女子的鞋印。”江星辰手指比量了一下那半个鞋印,只有自己手掌大小,下面站着的衙役们,没一个有这种小脚的。 “啊?”王全连忙跟着看那鞋印:“果然是个女子的脚印,既然不是我们哥几个的,难不成是凶手留下的?” “车轮上没沾泥。”江星辰从车上跳下来,若有所思的看着干净的车轮说道。 众人也都看向车轮,一个衙役道:“这车轮是挺干净嘿......不过干净也对啊,明府,之前下了场雨,将车轮冲干净了。” “赵婆子失踪,是在下雨之前。”江星辰的手指在车轮的缝隙间抹过,摊开给众人说道:“若是车轮在泥地里跑过一阵儿,即便停下了,车轮缝隙里的泥也不会被冲干净。” 王全仔细瞅着车轮上为了防滑而刻上的纹路,点头道:“是这个理,天干的时候我上山回来,那鞋底子冲冲也就干净了,若是赶上下雨我在外面走上一遭,总要被婆娘骂上半日,因为那鞋底子就得用刷子使劲儿刷上一番才能刷干净。” “你们再看这个车厢上的脚印。”江星辰掀开帘子露出那半个脚印道:“这鞋印上的泥半干,显然鞋印的主人是下雨后才上车的。” “这么说,这个鞋印的女人是在赵婆子失踪后才上的车?”王全心里有点发毛,昨晚凌晨那场雨下的是真大,闷雷隆隆作响,伸手不见五指的林间小道上,一辆空着的马车的车辕上趴伏着生死不知的车夫,里面空无一人,任谁看到都得吓得不敢靠近,可有一个女人却冒雨走了进去...... “将马车拉回衙门,多派点人手,搜寻赵婆子的下落,传车夫来衙门问话。”江星辰拍拍手,转身朝县里走去,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王全跟在江星辰身后,掌心上的伤口一哲一哲的疼,往日他受再重的伤也不往心里去,可今儿这点流不出两滴血珠的划痕却让他总是不停回想起那个没有瞳仁儿的女瞎子。 一行人往回走到县里主路上时,发现那自称卦姑的女瞎子已经坐在地上撂摊摆开架势,四周已经围上了一圈粘子,中间酒铺的刘二娘蹲在她面前不知在说些什么。 江星辰走上前去,只听得卦姑睁着一双瞎眼摩挲着刘二娘的手指头:“你这卦是给孩子算的,对不对?你是想问问他这病好的了好不了?” 刘二娘双眼大睁,连连点头,后又察觉这瞎子看不见,开口道:“太对了!您快给瞧一瞧我家娃子这病好的了好不了?” “你这娃病来的急,需向南求医才好,赶紧抓药吃了,也就好了,若是不好,你再来找我”卦姑点点头,将摸着刘二娘手指的手收了回来。 “哎哎!我方才就是往南边拿的药!谢谢您谢谢您!”刘二娘听了这话,兴高采烈的掏出几文钱放在卦姑手里便快步跑了。 “还真神诶!” “这瞎子还真有点道行!” “来,闪开闪开,给我瞅瞅!”一个汉子说着便走出人群蹲在卦姑面前这汉子身形壮实,穿着一身短打衣衫,名唤周奇,是个四处打短工过活的混子。 江星辰看到这,歪头对王全道:“看到这女子没?给我把她抓回去,关牢里。” “啊?!”王全刚听了女瞎子给刘二娘算的卦,心里更毛楞了,正嘀咕着送江星辰回去后,自己再赶来算上一算自己的“血光之灾”,就听到这个命令:“不,爷,抓人家卦姑做什么?” “抓骗子啊,本人乃马鞍县一县父母,就眼睁睁看着这个外来的骗子行骗一方?”江星辰斜他一眼,退出人群就往县里走去:“赶紧把她给我抓了!” “不是——我觉得挺准的啊......”王全还想理论,就见江星辰已经大步流星的走远了,他身边的几个衙役看看县太爷,又看看王全,忍不住问道:“头儿,这人咱是抓还是不抓啊?” 王全扭头看卦姑正给周奇摸手指头,一边摸一边道:“你这人幼年时气运不错,祖上根基不错,只是中年家道中落。” “哎呦!活神仙,您快给我算算我这什么时候能重新发达?”周奇一听眼睛都亮了,另一只手一拍大腿,盯着这卦姑问话。 “行了行了!别算了!这位——小娘子,随我们官里走一趟吧。”王全将蹲着等信儿的周奇扒拉到一边去,看着卦姑说道。 “上午出城的官爷?敢问小女子做了什么违背礼法之事,要与你们走上一趟?”那卦姑将头转过来,用无神的眼睛瞅着王全,手上却摸索着地上的布巾,将罐子竹筒等收拢起来问道。 王全等人拷人拿人时从来都粗鲁横行,哪里会这么和声和气的说话,只因这卦姑现在在王全心里是有点道行的“仙人”,虽然职责所在需要将人带走,却也不敢得罪了,只继续和颜悦色道:“估摸着是有点误会,您别慌,到时候解释清楚也就好了。” “别啊!她还没给我算完呢,我到底啥时候能转运啊!”周奇抓耳挠腮的扒拉着衙役,想要阻止这些人将卦姑带走。 “滚滚滚!没看官爷办事儿么!滚一边去!”王全一脚将周奇踹到一边,再转过头来,卦姑已经将东西都收敛好了,等着跟他们走。 “您这边请!”王全伸手引着卦姑走,想到这卦姑是个瞎子,想伸手去拽她胳膊,又想到男女有别,一时有点为难。 “官爷您走着,我眼盲,耳朵却好使,跟着您的脚步声便可。”卦姑像是有读心术,笑着说道。 “好嘞!那我慢点走,您跟着。”王全听了,连忙点头,以眼神示意几个衙役跟在她后面,自己则在前面引路。 几人很快到了衙门,王全先让下面人将卦姑送去牢里关着,自己去向江星辰复命。 当他来到江星辰书房时,见江星辰已经洗漱一番,换上了新的官袍,在纸上写写画画着什么,王全是地道的马鞍县人,祖辈就生在这里,一代一代传下来的衙役,送走了一位又一位的县太爷,只这江星辰让他觉得不同,被指派到他们这穷乡僻壤做官的,不是得罪了上峰就是实在没有银钱疏通关系,要不就是倒了百辈子大霉,每个都知道这里贴着地皮刮也刮不出一层油水,所以心怀怨恨,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任期一到立刻马不停蹄的滚蛋。 江星辰来之前,王全就知道新来上任的这位是年少成名的探花爷,马鞍县人百年来就没见过入了殿试的老爷,他寻思探花爷沦落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心里不知道要扭曲成什么模样,可真见到人了,他就觉得马鞍县有救了,江星辰孤身一人下了驴车,他背着光走到县衙,一袭浆洗过的素袍随着风沙吹鼓,爆裂的日光衬得他肌肤如冰似雪,平静的眉眼低垂,似有神仙般的悲悯。 第5章 嫌疑人 果然两年多过去,这位少年县官在马鞍县立住了脚,得子民拥戴,保一方平安,教大家改良酿酒技术,引进先进的耕织方法,让当地灰蒙蒙的生活好似有了盼头。 王全心里思量着,走到江星辰面前,他是江星辰的下属,心里却把他当弟弟维护:“明府,那卦姑已经给关起来了,您是想审上一审?” 江星辰拿笔的手顿了下,看着纸上他画出来的马车图案道:“先不急,晾晾她。” 晾晾犯人,指的是不给吃食不给水喝,最好是和最凶悍的犯人关在一起,让他惶恐,破了他的心底防线,再拖出来审问的时候,更容易撬开犯人的口舌。 王全捏了捏手心,有点刺疼,忍不住开口道:“明府,这卦姑看起来,像是有点本事的,并不像是江湖骗子......这世道,谁知道这种神婆有没有什么害人的本事在身,若是她记恨在心,真搞出什么名堂伤了您,怕是我们想帮您破解都难。” 听了王全的话,江星辰笑了笑:“我知道你是好心,但我既然敢拿她,就有她被怀疑的证据,先去看着她,我这忙完了就去牢里。” 王全点点头,抱拳退下,一路往牢里走去,心里打定主意,自己把这卦姑给安抚好了,莫要让她心里怨恨。 刚走进狱门,王全就发现往日守在门口的侍卫都没了踪影,心里咯噔一声,连忙朝里跑去,拐弯进了廊道,就见七八个狱卒都围拢在一个牢房内,七嘴八舌的不知做些什么。 他压着脚步走上前去,就看平常脾气火爆粗野的同伴们一个个都蹲坐在卦姑身边,还有一个正点着熏香四处扇风,牢中地上早就被打扫的干干净净,别说老鼠,连只飞虫都看不见,平常一走进来就呛鼻子的霉臭味也消失无踪。 “干嘛呢!干嘛呢!都不想干了是吧?小心让爷知道了赏你们板子!”王全上前扒拉着大家伙儿,余光偷偷看着盘坐在地上卦姑。 “头儿!真灵!这小娘子算的真灵啊!她能算出我姑姥姥是横死的!”被王全扒拉的狱卒反手抓着王全的胳膊道:“我听他们说,今早她还算出你和明府大人要往哪个方向走!” “这可是明府点名要拿的人,你们想怎样?跟明府对着干?还想不想活了?该干嘛干嘛去!”王全脸色一沉,声音高了起来。 狱卒们一见这个,也不敢嚷嚷了,只是看向卦姑的眼神还带着不舍,有一个走前还挠挠头小声道:“小娘子,马上晌午了,这牢里的饭菜不适口,你爱吃些啥,我给你送来?” 另一个狱卒也连忙道:“哎对对!我去给你张罗点茶水!咱围着你算了这半晌,也没付个卦钱。” 卦姑抬起头露出一抹笑来,客气道:“多谢官爷,既是这样,便帮我送两张饼子并一只烧鸡来吧。” “好嘞!你等着!”狱卒们连连应声,脚步纷杂的朝外走去。 王全看着这卦姑将竹筒里的竹竿收拾好,一副不紧不慢的模样,忍不住问道:“你就不担心担心自己?” 卦姑一脸冷漠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倒觉得该担心的是你家明府大人,而不是我。” 听到这,王全脸色一变:“我可警告你,我家明府可是正经有官身的人,我不管你有没有什么邪魔外道的本事,不得用在我家大人身上!” “哧——”卦姑听了王全的警告,反倒突然笑了起来,一张脏兮兮的脸上顿时就鲜活起来:“我可是良民,您可别诬陷我,我说您家大人该担心,是因为他不辨是非将我抓了进来,到时候我赖着不走了,他要如何收场。” “姑娘......”王全看了看已经走远的手下,蹲到了那卦姑面前,伸出手来小声:“帮我再相看相看,我那血光之灾......” 卦姑也不拿乔,收起了笑容用黑洞洞的眼睛盯着王全,让王全心里打了个激灵,然后她的手就准确的按在了他掌心的伤口上:“嘶——” “这血光之灾不就有了?”小卦姑听着王全嘶声,一时破功,又扬起笑脸:“官爷人好心善,福大命大,就算命里带着血光之灾,那也有祖上福音护佑,不是什么大事,尽可放心。” “这、这点就是那血光之灾了?”王全看着自己手心,是有血,但就那两滴,不过有了这卦姑的话,他也确实放下了心,他仔细打量着这个瞎眼的姑娘,一开始乍一看,这女的身上穿着破烂窝囊,脸上也脏的要命,再加上卦姑的身份,他本能的酒觉得这人怎么也得有个四五十岁了,现在看来,虽然泥巴黑灰遮住了脸色,双眼黑洞洞的看起来让人心里发毛,但骨相眉眼、包括白皙修长的手指,分明就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 “姑娘,要不你再给我算算——”王全忍不住继续开口。 “官爷,命越算越薄,您天生福相,是平安顺遂儿孙满堂的命数,不必多算。”小卦姑打断她的话说道。 是人都爱听好听话,王全越看越觉得这姑娘是个好人,自己也快四十岁了,家里有个女儿年岁和她差不太多,越发把她当自家姑娘了:“行,我听你的,你安心在这住着,我家明府不是坏人,也就多疑了一点,最晚明后天的也就放你出去了,这两日吃穿用度的,只管跟我们说。” “多谢官爷。”小卦姑扬起一张笑脸,嘴巴也甜的紧。 当午后江星辰带着王全再次来到牢里时,就看到这小卦姑手里拿着烧鸡腿吃的满嘴流油,草铺上面盖着一层宣软的被褥,一边新设的小桌上摆着一壶清茶,茶碗里正冒着馨香。 “你这卦姑真是好本事,才一上午便将我这衙役们都收复了。” 听到江星辰的话,王全在一边臊眉耷眼不敢吭声,卦姑好似也有点不好意思,咽了嘴里的鸡肉,有点腼腆的坐起来抹了抹嘴:“大人真是太好了,这里人好,环境好,吃的也好......我还以为被抓进来要受点罪,没想到比我自己过得日子好多了......” 江星辰只觉得额头上青筋一跳一跳的,恨不能现在就出去将那几个蠢货揪出来大骂一顿,他狠狠瞪了王全一眼,平复下心情道:“现下你吃也吃了,喝也喝了,我有些事情要问你,从实招来,就放你出去,若是不招,这里你还有的住。” 卦姑扭捏的侧过脸,听那语气好似沾了多大便宜似的:“还有这等好事?能一直住下去?” “哼。”江星辰冷下脸来:“一直住下去,可就不是现在的待遇了,你算卦算得准,就给自己算一卦,什么时候能出去?” 小卦姑还真是伸出手来捏着手指念念有词,随后一脸遗憾道:“真是太糟糕了,这种好日子我怕是住不了了......” “昨晚城西南的树林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江星辰一字一句问道。 小卦姑好似愣住了,就连王全也愣住了,他看看江星辰,再看看小卦姑,那小卦姑张大了自己那双无神的大眼道:“大人说的什么?小女子什么都不知道啊。” “莫要装傻,马车上有你身上的气息,你一定在马车上待过。”江星辰知道她看不见,却仍拿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她,想要看清她脸上的表情变化,谁知这卦姑听了江星辰的话,不但不惊惧,反倒一脸羞涩的用手捂着脸:“哎呀!大人看上去一本正经,没想到竟然是个登徒子,不光嗅闻奴家身上的味道,还、还记得如此清楚!真是羞死我了!” 江星辰自幼从书院长大,交往过得大多是名士风流,即便来了这穷乡僻壤,也是受人敬重,哪里见过这般无赖的女子,听到“奴家身上的味道”几个字后,脸也腾的一下烧了起来:“你少胡言乱语!别以为胡说八道一通就能逃过问话!那马车上的人与财务均已丢失,你若有半句虚言,小心我真将你拿下!” 小卦姑听此,手指从脸颊上拿下,转而卷着一缕头发侧脸摆出一副俏皮无赖的模样:“您可是青天大老爷,不能冤枉了奴家,奴家一路逃荒至此,半夜下起了雨来,好容易看到路上有一停着的马车,上去避上一避又能怎样?” “这、这么说,那马车上的脚印是这个卦姑的?”王全头上冒出了冷汗,如果真是如此,卦姑就是案发第一嫌疑人了。 “是不是她,查查她鞋上的泥就知道了。”江星辰看了王全一眼,接着又对卦姑道:“我劝你若是知道点什么,就尽快召出来,否则这起案子,你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小卦姑用茫然无助的表情看着江星辰,好似江星辰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你有什么证据说我是嫌疑人?我不过是个瞎了眼的小盲女,找了个地方避雨而已。” 江星辰道:“其一,马鞍县并不繁华,不关你是逃荒还是算命,都不该来这个地方,其二,马鞍县一年来不了几个外人,你这外人一来,就出了失踪事件,其三,事发现场,只有你留下了痕迹,单凭这三点,我就能定下这案子是你做的。” 听了江星辰的话,原本还把这小卦姑当晚辈看待的王权目光也不由带上了警惕:“大人,这案子该不会就是她做的吧?!你把赵婆子藏到哪里去了?人现在是死是活?!” 小卦姑被喝的一个激灵,她手捂胸口眼中含泪,嘴唇颤着道:“冤枉啊!我一个女瞎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哪里知道这么多,我就一路瞎蒙瞎撞的来到这里,以为终于遇到了好人,没想到你们给我吃好的喝好的,是想把这么大个案子扣在我头上!呜呜呜——没天理了啊!” 江星辰和王全见过撒泼的哭闹的,现在这小卦姑一哭,将脸上的灰泥哭掉了两行,露出白皙的脸蛋,竟像个小孩子似的,王全又被小卦姑给哄到了,转头对江星辰道:“大人,这卦姑是个瞎子......又是个弱女子,赵婆子看起来比她还大上一圈,再加上马车夫......” 第6章 马车夫 江星辰不理王全,只对卦姑露出一抹冷笑道:“在我这眼泪没用,我在马鞍县任上第三年,再过半个月就可上京述职,在我走前,这案子必需要破,若是找不到失踪者,就只能拿你这个无依无靠又没有根基的外来者做凶手处置了。” 小卦姑的哭音陡然止住,她好似也在思考江星辰是不是真要拿她顶罪,片刻后,她耳朵动了动,也不哭了,转过身正对着江星辰,也不装了,微微抬着下巴道:“我走到半路呢,突然下起了雨,正好让我摸到了个马车,寻思和主人家商量商量上去躲躲雨,可谁知车里面竟然没人,怎么?你们马鞍县有规矩不让人躲雨了?” “躲雨?我倒是不知道哪个正常的姑娘家会大半夜的赶路,更何况一个女瞎子。”江星辰盯着小卦姑上下打量。 小卦姑失了瞳孔的眼珠转了转,突然嗤笑一声:“怎么?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您明府大人还管我小女子什么时候赶路?” “马鞍县地处边境,只有向内地逃荒的,从没听说过有人到这来做生意讨生活,你又因为什么往马鞍县来?来就罢了,你这一来,还刚好赶上夜半稳婆失踪?”江星辰走近她两步:“你最好实话实说,否则我不管你到底来做什么,先关上你十天半个月再谈。” 小卦姑牙齿咬着下唇沉默半晌,终于开口道:“我实话实说你就放了我?” “放与不放要看你能不能替自己洗刷冤屈。”江星辰道。 “好,我说实话,我来这里,是为了治这双眼睛,有几付药只有马鞍县才有,我连夜赶路,不过是治病心切罢了,一开始没与你说我在那马车上躲雨,也不过是不想招惹麻烦。”小卦姑像是果真被江星辰吓到了,将话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江星辰皱眉看着她那双眼睛,沉默片刻后道:“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你若是不信,我说上几味药,你帮我抓来,这药我一用便好,明日待我眼睛好了,你不就知道我没骗人了?”小卦姑说道。 江星辰再次盯着这卦姑的眼睛,卦姑好似察觉到他的眼神,也不躲闪,特意睁大了眼睛让他看:“好,我让人给你准备房间,帮你拿药,你自去洗漱一番,待明日你的眼睛果真好了,我就信了你的话。” 待江星辰与王全从牢里出来,王全忍不住问道:“大人,我在这马鞍县三四十年,还从不知道咱这地方有什么独特的药,可以让瞎子复明的,她是不是糊弄咱们啊?” “瞎子复明的事儿我听过,但一个没了瞳仁的人,能重新生出瞳仁的事儿,我还真没听说过,你听说过吗?”江星辰看向王全,王全连忙摇摇头:“这哪能啊!这么说,这卦姑是骗咱们的?” 江星辰驻足片刻道:“是不是骗咱们的,明日便知,你把她拿的药给我抄一份。” 王全连忙点头,不放心下面人办,亲自去卦姑那取了一张写着药的单子去抓药。 晚上江星辰拿到药单,比照着翻看医书:“药房的怎么说?” “孙掌柜的说这些倒都是些明目的药材,可这些药材也没有能让没了瞳仁的瞎子复明的能力。”王全低声说道,孙掌柜是马鞍县唯一一个药铺的老板,对药理知识也是十分了解。 江星辰手指敲敲桌子:“瞳仁再生好似断肢重生,除了那些话本里编的,我也从没见过,既然那卦姑说的这么肯定,咱们明日便看她怎么复明吧。” 王全再回想卦姑的那双眼睛,只觉得说不出的古怪:“大人,我觉得这卦姑真有些古怪,今儿她算的那些都倍儿准,保不齐真有什么移形换影、杀人于无形的招数......的亏您仔细,要不我们还真不知道她在那马车上待过。” “江湖里的小把戏罢了,王全我说你这么大了,三教九流也见得多,这么容易就被个小女子给糊弄住了?”江星辰站起来,两指并拢敲了敲王全的脑袋道:“回去睡觉吧,明儿咱们看看这活神仙到底能不能变出自己的瞳仁来。” 前一天刚下过雨,第二日一早便呼啸着刮起了北风,树上仅存的残叶被卷的漫天飞舞,气温一下就降了下来。 前一天王全给那小卦姑准备了女子衣裳,将她安置在了西院里,江星辰和王全披着件半新不旧的大氅等在院门口,不过片刻功夫,只听吱呀一声,屋门被推开了。 “明府大人来的早啊。”一个娇娇俏俏的小姑娘从门内走了出来,穿着一身当地的短打衣服,布襟腰带勒在腰间,正好掐出漂亮的腰身,乌黑的头发挽了个简单的发髻上面簪着一根乌木的簪子,垂出个小小的白色小花儿,一泯一笑间灵动非常,那张脸蛋更是白皙中透着红晕,带着嘴角的笑意显得清秀可爱,哪里还有昨天那好似三四十岁臭要饭的模样。 江星辰一双眼看着这小姑娘被一条白布遮住的眼睛道:“昨日拿的药,药效可好?” “马鞍县果真民风淳朴,这药是半点掺不得假。”小卦姑也不卖关子,双手在后面将将挽扣解开,一双晶亮的眸子便露了出来,端的是明净清澈,灿若繁星,旁观衙役们无不惊异。 “你,你就是昨日那个卦姑?”王全只觉像是换了个人,指着这小姑娘说不出话来。 “还望官爷莫怪,若是我不伪装一下,又有谁信一个小姑娘能掐会算呢?”小卦姑露出一张笑颜,眼波流转之间透着股精光与灵动:“小女子本名越小满,不见外叫我小满便罢。” 越小满说罢,再次望向江星辰,微微翘起的嘴唇抿了抿,双手抱胸走到他的面前:“明府大人真是年少有为,端的是风流倜傥气度逼人,您看我这双眼睛亮不亮?” 江星辰仔细盯着越小满看了片刻,终是点头道:“是江某看走了眼,冤枉了姑娘,待吃了早饭,便让人送姑娘出城。” “这事儿不急。”越小满突然改了口:“虽说我在大人这洗清了清白,但大人昨日说的话也没错,马鞍县民风淳朴,近两年都没什么大案,我这一来,便出了事儿,更何况我还在这马车中避过雨,实在不能置身事外。” “哦?那你的意思是?”江星辰问道。 “我愿与明府大人共查此案,待水落石出,以证清白。”越小满一脸严肃看向江星辰。 江星辰还未回应,外面一个衙役突然快步走了进来:“大人!昨日那拉着稳婆的周马夫现在还没醒过来,我们去他家的时候,他家婆娘哭得都快断了气了。” “还没醒来?可找人去看过了?”江星辰皱眉问道,这案发现场经过一场大雨,可说是什么痕迹都没留下,就指望从马夫嘴里打听到什么,如果这马夫醒不过来,就真的是毫无头绪了。 “看过了,就说是喝多了酒,又淋雨受凉,可能是感染了风寒。”那衙役叹气说道:“大夫也不知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让我去看看吧。”越小满突然在一边说道。 若是普通人遇到官司,恨不能躲得越远越好,可这突然冒出来的越小满却非但不躲,却要往上凑,不得不让江星辰怀疑她的动机,江星辰沉吟着,王全却在一边小声开口了:“大人,要不就让这个小卦姑去看看?不管她有没有古怪,我看她本事还是有一点的,既然她能让自己的瞳仁长出来,万一能把马夫弄醒了呢?” “你说得对,既然觉得她有嫌疑,那就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江星辰点点头,对越小满道:“你既然如此有心,那就与我们一同去周马夫家看看吧。” 一众人等来到周家时,周家媳妇儿已经哭得快要昏厥过去,越小满四下打量着,这周家并不富庶,院墙破败,有两处已经有坍塌迹象,屋门边上可看出泥土与苇草和泥糊起来的痕迹,只开着门的柴房梁柱上挂着一排肥腻的腊肉,屋门口蹲着的两个孩子看起来七八岁大小,衣服脏污不说,补丁更是打了厚厚一摞。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他要是醒不过来了可让我怎么活啊!”周家媳妇儿坐在门槛上,看到江星辰一行走来,更是哭天抹泪的嚎了起来:“明府大人!您可一定要给我做主啊!抓到那个该挨千刀的畜生给我家老周报仇啊!” 王全连忙拦住周家媳妇儿道:“明府大人面前哭闹不休像什么样子,还不赶紧站起来,领我们进去瞅瞅!” 周家媳妇儿哽咽着,到底是心里畏惧官家,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将人往屋里带,江星辰看着这屋中破败的连个像样的家具也没有,青天白日的卧房中昏暗一片还透着股骚味儿,不由得皱起了眉看向越小满,这越小满反而没什么嫌弃的表情,径直走到周马夫床前,仔仔细细打量着这躺在床上的人,不一会儿竟伸出手来沿着这马夫的额头一路摸到后脑勺。 “看出什么没有?”过了会儿,江星辰问道,有了这两日接触,他也莫名其妙觉得越小满有点古怪本事,或许能将周马夫治好。 “头上没有外伤,并不是外力所致。”越小满摇摇头,又扭头看向一旁眼巴巴看着他们的周家媳妇儿:“他是不是常有头晕耳鸣之状,有时情绪激动还会视物模糊。” “是啊,我家这位脾气大,火气大,看过大夫,说是肝经热盛,痰浊中阻什么的......”周家媳妇儿连连点头。 “这就对了,瞧他面部黛黑,唇微发紫,即便醒了,怕也是会中风。就不知到时候能不能清晰表达自己的意思了。”越小满直起身子摇了摇头,又对江星辰小声道:“醒了也不中用了。” “啥意思?!”周家媳妇儿浑浑噩噩的,听了这话一下惊醒起来:“你说啥?!像我们老周这样火气大的可不止一家,凭的人家家男人都没事,就我家的不中用了!肯定是那掳掠了赵妈子的贼人将我家男人害的!大人您一定要给我们做主啊!” “你放心,若是此事与贼人有关,我定会为你讨回公道,王全,给她拿两贯钱,快冬天了,先给孩子裁两身新衣裳。”江星辰退出房间,一边往外走一边叮嘱道。 越小满跟着走出房间,刚来到院里,就看见一辆半新不旧的马车来到门口停下,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孩抱着个包袱掀开帘子走了出来:“周家的在不在?” “这是?”越小满小声问王全。 “春芳姑娘!您怎么又来了?”周家媳妇儿本来站在门口,见这丫鬟来了,连忙抹着眼泪迎上前去,看那态度,倒比见到江星辰还热情些。 “这是春芳,张员外家的大丫鬟,跟着张家儿媳妇陪嫁过来的。”王全小声对越小满说道。 “我家少夫人让我再给孩子带两件衣服过来,还有两件棉衣你也试试,前一阵府上给下人裁制冬衣,正好多出来两件,车里还有两床新的被褥。”春芳一面将包裹塞给周家媳妇儿,一面从怀里掏出一贯钱来:“生活上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只管来找我,昨晚那些是张家给的,这是少夫人从嫁妆里另拿出来的。” “哎呦,我这是、这是遇上活菩萨了!孩子爹能给张家做事,真是积了德了!改明儿我上庙里给张家上香磕头,求佛祖保佑少夫人来年再添个大胖小子!”周家媳妇儿抱着包裹,手中拿着那贯钱,不住的说着感激的话。 “你只管好好照顾孩子,让老周放心,赵婆子与你家老周的事儿张府也盯着呢,你不用操心,行了,回去给孩子们做饭吧。”春芳拍拍周家媳妇儿的肩膀,示意她不必客气,随后笑着抿了抿头发,转身往外走,刚一侧身,就看到了江星辰一行人等。 第7章 寡妇芸娘 “呀!没看到明府大人,真是失礼了!”春芳连忙后退两步,躬身行礼。 “不必多礼,你是替张员外家的儿媳来探望周家的?周马夫昨儿出的事儿,张家第二天不是就送了银子过来,怎么今儿又来一趟?”江星辰打量着春芳问道。 春芳连忙答道:“我家少夫人生就菩萨心肠,自己又刚生了孩子,听得周家有两个孩子可怜,便特意让奴婢拿些日用送来,更何况......周马夫出的这个事正出在少夫人生产这日,少夫人也是想多为出生的孩子积些德行。” “你家少夫人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想到还真是个菩萨心肠,回去复命吧。”江星辰挥挥手,示意春芳离去,春芳福了福身子,道了别便出门上了马车。 “这丫鬟可真是伶牙俐齿,你问一句,她答十句,把你没问出口的都答了个全面。”越小满转头看了眼对春芳一脸感激的周家媳妇儿:“只可惜言多必失,总觉得刻意了一些,张府少夫人与张家又没分家,还要刻意另给出一份儿补贴,到底是为什么呢?” “要不就是真菩萨心肠想给孩子积德,要不就是想堵住周家媳妇儿的嘴,让她莫要乱闹。”江星辰低声说罢,再次转过身来对周家媳妇儿道:“这张府儿媳妇对你家挺照顾啊?” 周家媳妇儿连连点头道:“张员外这个儿媳妇真是活菩萨,知道我家两个孩子,老周又是个嗜酒如命的有手抖的毛病做不得重活,便经常让老周带点吃食回来,您看火房挂着的熏肉腌肉啥的,都是老周带回来的,平日里我们这等人家,哪里舍得买啊。” 江星辰与越小满同时朝着火房房梁上挂着的肥腻猪肉看了下,江星辰点点头,迈步出了周家:“王全,悄悄查查这猪肉有没有问题。” “不能有问题吧?大人,我家住的和周家近,也不是一次两次见老周往家里拿肉了。”王全说道。 “不是一次两次了?大概持续多久了?我刚才听着周家媳妇儿说老周有手抖的毛病,就这还能赶马车?”越小满问道。 “要不说这张府儿媳妇儿菩萨心肠呢,老周这手啊,抖了有半年了,添了这个毛病后,本来张家是想辞了他的,后来这张家儿媳妇听说了老周家里还有俩孩子,就不忍心了,坚持把老周留了下来,平日里也多有帮衬,这有两三个月了,时常让他拿肉回来做给孩子们吃。” “看来还真是误会了她。”江星辰微微蹙起眉来,还是坚持道:“去查查,宁可白费功夫,也不能把线索错过了。” “行,我这就回去,想法子切块肉下来。”王全点点头应下。 “你们回去吧,我自己走走。”江星辰摆摆手,示意跟着他的衙役回去。 越小满跟在江星辰身边,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江星辰余光瞅着她,开口道:“怎么?看出什么来了?这马夫是真不中用了?” 越小摇摇头道:“话不可说满,但大概率是指望不上了。” “想不到你不光是卦姑,还懂些医理。”方才江星辰看着那周马夫的脸色,也觉得即便醒来,估计也是偏瘫中风:“你也跟王全他们回去吧,若是想等案子破了再走,就住在衙门里。” “大人,小女子并不是好事八卦之人。”越小满凝眉看向江星辰:“我在这里,是为了洗刷自己嫌疑的,我想,我有些许本事能帮大人分忧。” 江星辰盯着她的这双眼睛:“那你来算算,我接下来要去哪里?算准了,就让你跟着。” 越小满笑了:“这个不用算,大人接下来该去赵婆子家了吧?毕竟这起事件,受到伤害的,只有周马夫家与赵婆子家。” 江星辰打量着越小满,她昨日帮那些人算的命,有荤有腥,只那双眼睛是怎么复明的,他真没看出来,心想着或许她真能看出来点什么,便点头道:“那就与我同去赵婆子家一趟。” 两人一路往赵婆子家走去,赵婆子家明显比周马夫家阔气,砖墙瓦房,院子也收拾的干净利落,西侧还搭了个猪圈,里面两头黑白花的肥猪哼哼唧唧,这猪圈是标准的北方搭法,挖了个深坑,里面填上烂泥,将猪养在深坑烂泥里,坑边上就是厕所,人的排泄物直接落在猪圈里,即便院子打扫的再干净,也会让人看着生理不适。 院中一名身材丰腴的少妇提着菜篮正与邻居吵嘴。 这少妇天生一副好皮子,脸上皮肤吹弹可破,阳光照着脸颊上泛上来淡淡的红晕,绒毛清晰可见,一根乌黑的大辫子盘起被布巾抱在脑后,藏蓝的粗布衣裙裹在身上,两个胸脯鼓鼓囊囊却不显臃肿,那腰肢被一根布巾系着,柔韧又纤细,看上去便让男人心驰神往。 “你家小狗娃子往我家跑,哪里就怪到我了?”这少妇下巴微微抬起,胸脯随着呼吸一颤一颤,说出来的话可够泼辣。 “这是第一回吗?!之前我家小鸡崽子就是被你家猪啃了!今儿我亲眼看着你家猪吃我家狗娃子!三只狗娃子啊!才几个月大!我不管!今儿狗娃子的钱不给我,我和你没完!”邻家是个身材壮硕的大娘,两手一叉腰,嗓门一点不比这少妇声音小。 “呦?我芸娘啥时候怕过无赖了!你家狗自己跑到我家来的,我还没找你说你家狗到我家偷肉吃,你还怪上我了?”少妇冷哼一声,丝毫不怕。 “你血口喷人!我家狗怎么会跑到你家去,谁知道你是不是用什么法子把它们勾过去的!喂不起猪就别喂,今儿勾搭别人家狗,明儿谁知道会不会勾搭别人家男人!”邻家大娘脸色通红破口大骂。 “勾搭别人家男人?!真是笑话!我勾搭你家男人了?你有证据吗?别自己管不好自家男人,跑我这来撒泼!我告诉你,抓贼拿脏,你好好拎拎清楚你自己男人什么德行好吧?”少妇上前两步,靠近院墙,嘴里丝毫不饶人。 “哎呀!行了行了!不就是两只狗崽子嘛!你哪里就至于吵成这个样子!好好的话让你说成什么了!跟我回去!”一个男人从壮硕大娘家里跑出来,揪着她的胳膊就往屋里拽。 “我不走!我凭什么走啊!她勾搭男人,又不是我勾搭!我清清白白,凭什么要回去!你个狐狸精!勾搭别人家爷们儿的烂货!寻思我不知道呢!你婆婆为啥在外面接生多晚都要回家?!还不是为了看住你这个s货!”壮硕大娘声音陡然抬高,直嚷嚷的四邻八舍都推开门来打探。 “我勾引爷们儿?!哼,你把男人看住了,我能勾引走,你自己看看你男人的长相,配不配我勾引?!都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我勾引哪个爷们儿了?!站出来我瞅瞅!”少妇将菜篮子往地上一扔,先是用鄙夷的眼神打量了下邻家大娘的丈夫,接着双手叉腰大声喝问道,这动作却更显得胸脯汹涌澎湃,弹性十足。 “大家伙儿看到没有!这就是个狐狸精!她勾引男人——”邻家大娘还要再骂,却被自家男人一巴掌打在嘴上:“让你闭嘴!你个疯婆子还叫!我管不了你了是吧!给我回屋里去!” 这邻家大娘虽然壮硕,但与自家爷们儿比起来仍是体力不济,被抽了一巴掌就往屋里拖,她当即哭喊起来:“你打我!你为了这个s女人打我!我给你生孩子!给你洗衣做饭——你这个没良心的——” 越小满看着邻居家屋门砰的一声关上,里面仍不停地传来哭泣声和打砸声,其他邻居们看热闹完了,也都窃窃私语的重新回了屋,那少妇捡起菜篮子,往越小满这边一瞅,刚才的气势瞬间化作一股子带着野味儿的妩媚,她用手捋了下滑到额边的一缕头发,拧过身道:“呦,这不是明府大人么?真是失敬,让您看笑话了。” “无妨,芸娘,我来找你问些事情。”江星辰带着越小满走了进来。 名唤芸娘的少妇听了,也不扭捏,直接当先打开了房门:“请进。” 越小满随着江星辰坐在屋里的矮几边上,芸娘放下菜篮子,手脚麻利的涮洗着茶碗,她这才有空仔细打量芸娘的长相,眼睛没有特别大,鼻梁也说不上高挺,一张嘴唇倒是丰盈,微微嘟着,眼角一枚红痣,一下就让这张脸不正经起来,那邻居大婶说的没错,骚,虽然她就弯腰在那洗杯子,可举手投足就透着一股子风流劲儿。 芸娘将杯子洗干净,放在两人眼前,一边倒水一边瞅着越小满道:“我认得你,昨儿刘二娘找你算过,你怎么算出她儿子病了?” “这个简单,不用算。”越小满也看着芸娘,停顿了下,知道这女子不简单,她昨日和今日的打扮完全不同,再加上昨日眼瞎,今天却不瞎,一般人可认不出来她就是昨日的那个卦姑,而这个芸娘却一眼就看出来她是谁,并且毫不犹豫的点破这一点。 越小满笑道:“我坐在路口,听着脚步声,那刘二娘慌慌张张的来去,脚踩在地上昨日积雨的泥坑里毫不在意,身上又一股药味儿,定是孩儿生病了。” “你怎么就确定是孩儿生病了,而不是家里老人或者丈夫生病了?”芸娘更好奇了,追问道。 “人的心尖尖是朝下长的,父母生病,子女不会如此着急。”越小满摇摇头,接着道:“丈夫生病的话,或许是急,却也没那么急,更多的是丈夫若是出了事儿,日子过不下去的担忧,而不会是孩子生病的慌不择路。” “原来是这样。”芸娘点点头,接着又有兴致的将自己的胳膊伸出来道:“那卦姑给我算算?” 越小满咧嘴一笑,也不伸手,只打量了她片刻道:“女犯伤官把夫克,旱地莲花栽不活,不是吃上两家饭,也要刷上三家锅。” 芸娘脸色一变,刷的一下抽回自己的手:“小小年纪,说的什么话!怕不是听了邻家碎嘴子浑说,也凑热闹来污蔑我的吧!” 马鞍县虽穷,但也讲究从一而终,不管婆家娘家,都以寡妇改嫁为耻,若是遇到家法严格的宗族,甚至会直接把女人沉塘。 “你也知她年纪小,莫要与她计较。”江星辰喝了口水将茶碗放下,打圆场道:“你是何时发现赵婆婆不见了的?” 一听到自家婆婆,芸娘眼中立刻盈上了泪光:“明府大人,您知道我婆婆这个手艺,十里八乡的产妇哪个不找她生产,这半夜出诊的时候也并不少见,婆婆的规矩是从不在外面过夜,每次婆婆出诊我都不敢独自歇下,定会收拾妥当,烧一盆热水,温一壶黄酒帮婆婆解乏,前儿晚上我就等啊等啊,一直等到了天蒙蒙亮,也没见婆婆回来,心里这才觉得不好,就连忙想出去找找婆婆,结果刚出了门没多远,就遇到了王全大哥,王大哥听了也很是热心,就叫上几个人陪我一路往张员外府里去,结果半道上就看到了婆婆的马车,那马车外面马夫昏迷着,里面却已经没人了。” “我听闻赵婆婆是午后被接走的,这一夜没回来,你都没想起来去找人,就等到了天亮,才想起要去找人?”江星辰问道。 “明府大人,您是男人,又是个没有家室的男人,怕是不知道我们女人生产这一关啊,有多难,有些女人命好,生个孩子就像下个蛋,用不了一个时辰就没事儿了,有的女人却艰难些,疼上个三五天都是有可能的,再有些命不好的,甚至就一尸两命,再没机会有孩子了。”芸娘叹息一声道:“所以啊,我家婆没回来,我都没想着去报案,只想着自己先去找找,或许是张员外家少夫人不太顺利,也是有可能的。” 江星辰点点头,起身道:“你在家等消息,我们会尽快找到赵婆婆的。” 第8章 羊杂碎 芸娘将两人往外送:“明府大人也知道,这两年我与婆婆相依为命,即便再守妇道,再尽心伺候婆母,都会招致非议,若是婆母没了,我这日子也过不下去了,还请大人万万上心,也算救小女子一命了。” 江星辰点头应下,越小满跟在后面,眼神瞟过猪圈,只觉两头肥猪所在的烂泥里颜色更深几许,仔细看去,那黑白花的猪身上,白色猪皮上好似还沾着红褐色,她再回过头来,只见芸娘倚在门框上,身段妖妖娆娆的歪着,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嘴角扬起一抹笑来。 “你有没有觉得......猪圈里有点不对劲。”在回去的路上,越小满犹豫着问道。 “芸娘院落里有很大的血腥味。”江星辰没卖关子,直接点头。 “那会不会?”越小满脑海里想到什么不好的东西,后背汗毛立了起来。 “你刚才也听到了,隔壁邻居说,自家三只狗娃子跑到她家猪圈里,被猪啃了。”江星辰摇了摇头。 越小满打量着江星辰:“你不会吧?这种话也信?还是真被那女人迷了眼?我养过猪,也养过狗,再笨的狗娃子也不会往猪圈那深坑里跳。” “你怎么证明那血是人血还是狗血?”江星辰转头问她。 “这......”越小满愣住了,还没等她想出什么,就听到隔壁突然传来大大的关门声,只见那壮硕大娘一手抱着个孩子一手拎着包裹哭着往外跑去,屋内尤有骂骂咧咧的声音:“你走!有本事滚了就别给老子回来!” “你不管管?”越小满看着那壮硕大娘快步跑远了,朝江星辰问道。 “定是觉得委屈回娘家了,等气消了,丈夫再去请请也就回来了。”江星辰摇摇头,带着越小满一路往衙门走去,路上人开始多了起来,市集上传来热闹的叫卖声,路边开始有卖早饭的摊贩,热腾腾的冒着热气。 “马鞍县这边早晚温差大,一早就与我出来忙活,冷了吧?带你尝尝我们这的特色早餐。”江星辰走到一个摊贩面前,掏出几个铜板扔给小贩“两碗羊杂碎。” “好嘞!明府大人早啊!”小贩高声打着招呼,看到江星辰非但不惊讶惶恐,反而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 越小满找地坐下,看着对面的江星辰道:“你常自己出来走动?” “不然呢?一县之长也是人,是人就得吃饭,若是光在衙门里坐着,哪里知道治下百姓到底过得什么日子?”江星辰将一双筷子递给越小满:“是人都需要感受烟火人间味。” 越小满看着小贩打开大锅,从篮子里捞出些许肉食放了进去搅拌:“你没有官架子,而且府上也没有伺候的侍妾,我走过很多地方,第一次见到一县之长身边连个伺候的女人都没有的。” “也许是你走过的地方不够多。”江星辰笑了笑,就见小贩端着两碗羊杂碎过来了。 “羊肚羊血羊肝羊肺羊心羊肠子,还特意多加了几片羊肉,二位尝尝。” 越小满看着这两碗羊杂碎,奶白的汤汁冒着热气,一股股的香味儿直冲鼻子,上面飘着一层厚厚的葱花儿,羊杂碎冒尖儿堆在碗里。 “尝尝,我在这里三年,最爱的就是这一口。”江星辰先吃了口,示意道。 越小满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汤,上面带着点羊肚羊肠,一口吃进去,咸香中带着股外地没有的辛辣口感,鼻尖儿立刻冒出一层汗珠,热流顺着喉咙直入肠胃,浑身都暖和起来了。 “好吃。”越小满吸了吸鼻子,连连点头,随后又大大的舀了一勺进嘴里。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里的羊肉要更肥一些,加上点辛辣的调料可以中和羊肉的膻味儿,让身体尽快暖和起来,与喝酒一个道理。”江星辰一边吃一边与越小满解释。 越小满吃了几口,动作慢了下来:“那芸娘那边你打算怎么做?分不清狗血人血就这样算了?” 江星辰搅了搅汤,慢慢道:“几个月的狗崽子,那两头猪能吃的骨头都不剩,但一个大活人,猪可吃不干净......” “对啊,要不你派人从猪圈里好好搜索一番,没准能找到骨头什么的。”越小满道。 “找是要找,但不是现在找,芸娘是个寡妇,与赵婆子一同生活,现在她是苦主,若是大肆搜查一番,外人邻居那边定会出现流言蜚语,不管有没有证据,都会传出她想害自己婆婆的传言,唾沫星子压死人,咱们查案也要讲究方式方法。”江星辰说道。 越小满看着江星辰吃羊杂碎,他的皮肤细腻,一双眼睛狭长,鼻梁高挺,唇薄色浅,身姿笔挺入竹,虽地处西北,却一点没有当地大汉的健壮粗糙,可是这个县令一点架子都没有,颇有些随遇而安的自在,查案的时候不光嗅觉敏锐,还会顾忌百姓的名声:“这么说,你是想暗访?夜探寡妇门?” “看我做什么?在这案子没查清之前,你还是有点嫌疑的。”江星辰从怀里掏出帕子擦了擦嘴:“别想着晚上跟我出去,就在衙门里待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算命的那点本事,都是玩荤的。” 越小满气鼓鼓的看着江星辰,因请客吃羊杂碎而刚升起的一点好感立刻被掐灭在萌芽之中,她翻了个白眼道:“你怎么知道我没真本事?” “我不知道你来马鞍县的目的,也不知你为何对这个案子这么上心,我还有一个月就要南下述职,不希望出什么差错。”说罢,江星辰站了起来:“吃完了就随我回去吧,没有允许,不要乱跑,我会派王全看着你的。” “看你年龄不大,没想到也是一个老古板。”越小满嘀咕着,与江星辰回了衙门中。 一上午很快过去,待午睡醒来,王全就来到了越小满院中,因这院中就越小满一名女子,王全特意叫上了自家媳妇儿陪着解闷儿。 王全媳妇儿是个看起来三十来岁皮肤微黑的女子,中等身材,走路、做事、说话都是麻利又干脆,笑起来更是爽朗:“妹子,听我家王全说,你是个有大本事的,之前在街头算卦,五六个人都算的准准的,要不你帮我给我家幺儿算算?” 越小满看着王全媳妇儿,嘴角露出一抹俏皮笑容来:“嫂子,我看您啊,上炕剪子下炕刀,屋里屋外把心操,虽然你是裙钗女,家里家外都操劳,不过呢,中年辛苦不要紧,老来必定有福享。” “哎!对,说的准!我家这王全啊,成日里长在衙门里,家里活全都指望不上她,里里外外都是我操心。”王全媳妇儿连连点头,接着又眉开眼笑道:“我家那小儿也像你说的那样,确实是个孝顺的,每次有什么好吃的,都想着让我叼第一口,看来我以后能得着孩子的福。” “嫂子和王大哥命格好,福寿绵延的面相,好事做多了,菩萨会庇佑儿女的,所以啊,这命,不用算。”越小满笑着道,随后她眼珠一转又看向王全:“对了王大哥,之前明府大人不是要你去周马夫家搞那个腊肉么?我这有嫂子陪着就行,没事儿。” “你还有事儿啊?赶紧去忙去吧,我陪着妹子就行,明府大人的事儿可耽搁不得,妹子我和你说,我家王全在这马鞍县当了二十多年衙役,见过的县令数不过来,但是啊,只有这江县令,是真一心为马鞍县办实事儿,还从来不摆官架子,是个好官,就是马上要回京述职去了,也不知还能不能回来,我们都挺舍不得他的。” “说的什么话,明府大人清正廉洁又有本事,是要高升的,光在咱们马鞍县蹉跎算什么事儿。”王全啧了一声说他媳妇儿,随后又道:“那块腊肉早搞回来了,我切了块喂狗,嘛事儿没有,剩下的给我媳妇儿烧了菜,还剩点,晚上我给你拿来尝尝啊?” “你说的那块腊肉啊!哎呦,是没毒,就是齁死个人,我泡水里洗了这么久,还咸的厉害,虽然肉是好肉又肥厚,只能当咸菜吃了。”王全媳妇儿听了那块腊肉,连连摇头:“也不知谁腌的,我出门的时候,咱家小儿都咳嗽了。” “咳嗽了啊?估摸着就是盐吃多了,多喂些水,我这有个方子,写下来给你,给孩子服两天,有病治病,没病防风寒,以后每年到了深秋都可以全家抓点煎了喝几天。”越小满听了连忙找纸笔给写方子。 “哎呦你这姑娘怎么这么好呢!不光心好,还有本事,怪不得明府大人要把你请进衙门里来呢,我们这明府大人啊,可从来没让姑娘进过衙门,王全!你可得把我这妹子照顾好了。”王全媳妇儿高兴的嘴巴都闭不上了,穷乡僻壤的地方最缺的就是郎中,特别他们这种地处边陲的地儿,通共就一个药铺两个大夫,一般小毛病轻易不请大夫。 “嫂子别客气,这几天多亏了王大哥照顾。”越小满写好了方子递给王全媳妇儿,王全媳妇儿拿了接着就塞给王全:“快抓药去,让药铺直接煎出来给小儿喝了!” “可是我这......等明儿个......”王全看着手中的方子,又想到江星辰要他寸步不离的守着越小满,一时犹豫的不行。 “可是什么啊?不就是明府大人让你照顾好小满吗?你一个大老爷们儿还会伺候人了?有我在这不光能照顾小满妹妹,还能陪她聊聊天解解闷,岂不是更好?”王全媳妇儿眉头一皱,对着王全骂道。 “是啊王大哥,我和嫂子一见投缘,你就赶紧回去陪孩子吧,这眼见着天要黑了,孩子自己在家不害怕?今晚嫂子就不回家了,在这陪我一宿!”越小满一把挎住王全媳妇儿跟着起哄。 王全看看越小满,看看自家媳妇儿,不免动摇起来,江星辰让他看着点越小满,让她晚上别出门,又不是让他把她当犯人看管,再说了,自己媳妇儿在这陪她睡,俩人都能睡床上,自己要是在这,不光不能睡床,待她睡觉了,自己就只能在门口守一晚上......想想这深秋天气更深露重的,他打了个哆嗦道:“那我可就回去了啊?小满你可不能乱跑,晚上不安全......” “我在这你怕什么?!赶紧忙你的去吧,婆婆妈妈的。”王全媳妇儿大手一挥,起身将王全推出去,关上门回来道:“我家这男人就是不干脆。” “向嫂子这样的女中豪杰有几个啊?”越小满来到桌前,点上一段香:“虽是秋天了,也架不住小蠓虫往屋里钻,我点上根香驱驱虫。” “是,外面虽冷了,屋里可还热乎,这些小虫子最是聪明,转找热乎地方钻,妹子你这香还怪好闻的勒,熏蚊虫也好使?”王全媳妇儿走过来坐下,看着这根细香,闻起来没有她们使的呛人味儿,反而透着股花果香,好闻的紧。 “好使,不光能熏蚊虫,蛇鼠什么的都不往屋里跑,我是江湖算卦的,一个城又一个城的走,风餐露宿是常事,就靠着这种香啊,才安安全全的。”越小满伸手扇了扇风,拿起茶碗喝了一口接着又道:“也不值几个钱,等明儿我给嫂子拿上些,来年夏天嫂子也好给孩子屋里用上。” “这多不好意思啊!不行不行!”王全媳妇儿连忙站起来摆手,约么是起的急了,只觉得一阵头晕。 越小满上前扶着王全媳妇儿道:“本就不值钱的东西,原想把这制香的方子给你留下,只是有两味药只有南方有,咱这买不着,所以只能留些香给你。” 王全媳妇儿被扶着,眼皮子一眨一眨的睁不开,脑中混混沌沌的想搞清楚越小满说什么,嘴角跟着扯动,捏捏诺诺的还没说出什么就身子一软彻底合上了眼睛。 窗外,夜风轻拂而过,杨树婆娑,枝丫随风摇曳。 第9章 深夜怪人 “嫂子真是累坏了,天刚黑就睡着了?”越小满扶着王全媳妇儿到了窗边,轻轻晃了晃她的身子,见她彻底昏睡过去了,这才帮她脱了鞋袜,拿床被子给她盖上,仍如对方还醒着一般轻声道:“那就好好睡着吧,明儿一早咱们再聊。” 安顿好王全媳妇儿,越小满站起身来,从自己包裹里取出一身夜行衣。 当越小满一身黑色锦衣再次来到市集上时,整座县城似乎都沉睡过去,月亮被遮掩着,透出昏晕的黄色微光,她独行于寂寂长街之上,一路往芸娘家而去。 芸娘家关着门,在夜色下一片静默,她悄悄从院墙上翻入进去,直冲猪圈而去,就看到影影绰绰下,一个暗黑色的人影用一块方巾遮住口鼻,正在猪圈中摸索着什么。 “这傻子。”越小满皱眉掩着自己的鼻子,看着猪圈中熟悉的身影,正是马鞍县的县令江星辰,只见这江星辰不光伸手在猪圈的烂泥里抓摸着什么,还要将不停往他的方向拱来的肥猪往别的方向推。 只是那两只肥猪可能是将他当成了入侵者,不停的用肥胖的身体推挤着江星辰,这江星辰别看身板逼直,却是个手不能提的文人,被拱的左歪右斜,好几次都扑倒在烂泥当中。 “需要我帮忙吗?”越小满悄声打了个呼哨,蹲在上面俯视着江星辰。 突然听到声音,江星辰吓了一跳,一脸狼狈的抬头看去,片刻后才在朦胧的月光下认出越小满来:“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在屋里待着!” “就王全大哥能拦得住我?”越小满手中把玩着自己垂下来的头发,饶有兴致的道:“明府大人还真是为人父母啊,生怕芸娘名声坏了,连衙役们都没叫,大半夜独自在猪圈里摸爬,不过看你这速度,怕不是要等天亮了也摸不全,要不要我来帮你啊?” 烂泥里实在太臭,熏得江星辰眼睛不停眨着,他皱眉悄声道:“这不是姑娘家来的地方,快回去!别跟着添乱!” “我可不是普通姑娘,信不信若是有我帮你,你这速度能快上一半。”越小满眼中带着点幸灾乐祸,一边在笔端扇着风一边问道。 下面的江星辰还没说话,突然从院外传来一串脚步声,越小满神色一变,扭头看向院外,这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靠近了院门,此时再想出去已经不可能了,这一方院子虽然不小,但却收拾的干干净净,连棵树都没有,愣是没能躲藏的地方。 “吱嘎吱嘎”门外已经响起推门声,情急之下,越小满只得银牙一咬闭着眼睛跳入了猪圈内,圈内泥巴又厚又烂,她脚下不稳,一个踉跄就要一头栽倒泥里,还好江星辰手疾眼快,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将她拉至一侧,紧靠猪圈墙壁站着。 越小满闻着猪圈里的呛鼻臭味儿,憋不住就要咳嗽,江星辰一把捂住了越小满的口鼻,两人瞬间都愣住了,紧接着越小满整张脸都苍白下来,她一把拽开江星辰沾满了烂泥的手,别过脸去无声呕吐起来。 “你故意的吧!”待吐过,越小满眼中已蓄满了泪水,她狠狠瞪着江星辰,只觉得江星辰在故意使坏,江星辰则将食指放在嘴唇上,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越小满打量着江星辰,抹了把嘴唇闭上了嘴,两人听得那推门声越来越响,隐约传来一个男子的呼唤:“芸娘——芸娘,开门啊!” “小娘子,给相公开开门——”院外男子的声音带着股猥琐,听得越小满不仅皱起眉来,过了会儿,这外面的男子像是耐心用尽,骂骂咧咧的开始翻院墙,只不过手脚显然不如越小满利落,两人就着月光,看到一个手臂先扒在墙上,随后露出一名男子的半个身子,一拱一拱的踹着腿往院墙上翻。 过了好一会儿,这男人大半个身子外加一条腿终于翻过了墙,惯性下整个人从院墙上翻滚着摔了下来,倒像是个翻了壳的王八。 “哎呦——疼死我了!”这男人勉强扶着墙站起来,一瘸一拐的骂道:“你个小娘皮的!勾搭老子还不给老子开门!看老子今晚上收拾你!” 这男人越走越近,越小满和江星辰终于认出是谁来了,正是白日里和芸娘吵架的邻居壮硕大娘的丈夫。 越小满脸色古怪起来,以为赶上了偷腥现场,她看向江星辰,不停地使着眼色,而江星辰也皱起了眉毛,偷偷撇着从他们头顶上走过去的邻居。 这男人走到屋门口,清了清嗓子敲着门道:“芸娘!开门啊!是我!王二!” 片刻后,屋内燃起一星烛光,窗子上能看出芸娘批衣裳的剪影:“来啦!谁在敲门?” “我啊!快开门!”王二继续低声敲着门。 芸娘披上一件夹棉的半旧衣裳将门打开一个缝儿,王二扒着门缝就要往里进:“快让我进去,可冻死我了——” “哎——大半夜的,你来干嘛!”芸娘手疾眼快一把将他往外推了两步,抵着门低喝道。 “嘿!你这小娘们儿装什么贞洁烈女!”王二踉跄两步,随后又大摇大摆的走上前与芸娘对峙道:“快让我进去,你男人死了这么多年了,你又被你那黑心的婆婆看得这么紧,这下可算是没人管你了,还不放我进去,咱俩也快活快活?” “放你娘的屁!你个臭流氓!给我滚!”芸娘气的喘着粗气,一口唾沫吐在王二脸上。 王二抹了把脸,猥琐笑道:“脾气还挺辣的,怎么?看不上我?你一个克夫的寡妇还想和谁偷欢啊?也就我心好给你解解渴!” 芸娘扬起手来就要给王二一巴掌,却被王二兜手捏住了腕子:“你给我放手!你再不正经我要叫了!” “叫?你叫啊!你叫的大家都出来看看!看到时候是你没脸还是我没脸!你婆婆可都和我们说了,你死了男人就不甘寂寞,天天在外面对别人勾三搭四的,若是晚上不看紧点,不知道要勾搭多少野男人了!你现在叫的大家都来看,看大家是骂你还是骂我!”王二斜着个眼睛一副无赖的嘴脸。 “无耻!”王二这番话倒是让芸娘真的有了顾忌,自古以来寡妇门前是非多,她又是个艳魅勾人的长相,就算什么都不做,尚有人说闲话,现在大半夜的与男人在门口拉扯,让邻居都知道了,这名声就彻底臭了。 “你也别生气,我家婆娘今儿被你气走了,没人陪我睡觉,你不得补偿补偿我?你放心,以后咱俩熟了,你家的水啊,我帮你担,谁欺负你了,我帮你挡着,哎呦,你这小手怎么这么细滑啊?”王二淫笑着用手指摩挲芸娘的小手道:“我也不想用强的,你好好想想,跟谁不是跟啊,咱们邻里邻居的,我还方便照应你不是?” “真是太无耻了!”越小满小声骂道,一边的江星辰也是脸色难看,咬着牙就想迈步冲上去。 “哎!你别出去!”越小满连忙拽住江星辰低声道:“你出去了岂不是更说不清了,大半夜寡妇院子里藏了个男人?哦,还是受人敬仰的县令大人?你这一出去,不光芸娘不清白了,你的名声也没了。” “那怎么办?我能眼睁睁看着王二这个混球欺负女人?”江星辰气的不行,但好歹被越小满劝住了,他现在现身确实只有害无利,不光帮不到芸娘,反而坐实了她不正经的名声。 “我去。”越小满斩钉截铁道:“我是女的,没关系。” “你一个女孩子,加上芸娘也不一定能对付的了一个大老爷们儿!”江星辰有点担心的看着越小满。 “你关心我啊?我一个人闯江湖,走南闯北这么久,难道还没点自保的手段?”越小满朝江星辰挑挑眉,说罢就听到“敕拉”一声,那王二已经上手,拉扯间将芸娘披在身上的外套撕裂了一道口子,只见在月光下,芸娘的肩部皮肤雪白细腻,只上面能看出一道皮肉翻卷的伤处,再往里去是肉眼可见的青紫红肿。 “好啊!你个小骚货!丈夫死了两三年了吧!你身上这些痕迹哪里来的?!哪个野男人给你留下的印儿!在我面前装的贞洁烈女一样!暗地里玩的这么花?”王二见了这痕迹,当即连那最后一点耐心都没有了,一副自己老婆被人睡了的愤怒,他一把按住芸娘逼问道:“说!你都和谁睡了!怪不得你婆婆天天看你看得这么紧!原来你是真不守妇道啊!” “你给我松手!混蛋!滚开啊!”芸娘也顾不得什么了,嘶声叫着捶打着王二,可女人的力气哪里比得过男人,就算用尽全力也不能撼动王二。 “你个千人骑的婊子还敢看不起我?嫌弃我?老子今儿就非要睡了你!”王二欺身上前,一手攥着芸娘的双手就要把她往屋里推搡。 “你敢——我一定会去官府告你!”芸娘叫道。 “告我?你去告去!你的名声早就臭了!你去告我,我还说你蓄意勾引!只不过价钱没有谈拢你就反咬一口!”王二狞笑着道:“你乖乖从了我,我今儿就不对你动粗,否则少不了和你那偷情的汉子似的,拿着鞭子狠抽你一顿!” “无耻!”越小满气的喘着粗气,攥紧的拳头松开,就扒着猪圈的壁沿想翻上去,可还没等她露头,木门咚的一声就被从外狠狠推开。 江星辰和越小满转头看去,两人同时心内一惊! 只见出现在门口的“东西”好似山中精怪,身高九尺有余,臼头深目,长指大节,腰背低垂着,一双胳膊延伸至腿弯,双眼盯着王二的方向,夸张的五官更显恐怖,他张开嘴,从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呼哧声,这让越小满想起了曾经她所见过的一头红着眼睛发了疯的公牛,那牛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如一座小山般直冲向它的主人,硕大的头颅一低一挑,主人便离地飞出老远,那身躯直接被牛角开膛破肚,肠子肚子流了一地,整个人在地上抽搐了好久才断气。 王二慢慢扭过头去,看到门口的怪物,一张脸瞬间变得苍白,他浑身哆嗦着张开了嘴,双手胡乱摆动着,却发现自己怎么也叫不出声来,不等他再做出什么动作,这怪物突然猛冲而上,健硕的身躯直接将王二压倒,蒲扇大的双手死死按在王二脖颈上,不等用力,王二便双眼一番晕死过去。 衣衫不整的芸娘看着这个骑在王二身上的怪物好似也被吓到了,靠着门歪坐着,双唇哆嗦着看着这个怪物。 江星辰和越小满也被吓住了,这怪物就像是猿人一般,毛发遮住半张脸,松开手中的王二,慢慢站起身来,朝着芸娘走来,他的双手指节粗大,肉眼可见的粗糙有力,好似一只手就能将人的头颅拧下来。 “......”越小满和江星辰甚至不敢发出过大的呼吸声,四只眼睛盯着怪物。 怪物慢慢靠近芸娘,芸娘眼中蓄满了泪水,一双眼直勾勾的看着怪物,眼睁睁看着那怪物在她面前蹲下身来,手指慢慢伸向她。 “他......他要干嘛?”越小满用气声小声问道。 “咱俩估摸着不是他的对手......”江星辰答道。 “啊!”芸娘低叫一声,猛地闭上眼睛,怪物的手却放在了她被撕裂的衣服上。 那粗大的手指轻轻捏住衣襟,一点点往她的身上贴靠,片刻后,芸娘慢慢睁开眼睛,只见这怪物离她就只有一尺距离,方才猩红疯狂的双目已经屈于平和,目光中甚至带着些许温柔,他的手指太过粗大,好像从没干过什么精细的活儿,捏着撕裂的衣襟有点不知该如何是好。 怪物见芸娘睁开眼睛,张开嘴巴,一边提着衣服一边小声的啊啊叫着,芸娘吞了吞口水,垂下眼睑,看着他好似不敢用力的抚弄自己的衣服,心中莫名不那么恐惧了,她伸出手来,接过那片衣料,遮掩住露出来的肌肤,再抬起头来,就见怪物缩回了手,又短促的“啊”了一声。 “你是在帮我吗?”芸娘小声问道。 怪物好似听懂了,狰狞深刻的五官坳出一个好似微笑的模样,然后使劲儿点了点头,随后又伸出手来,在芸娘的脸蛋上蹭了蹭,粗糙的肌肤蹭上芸娘吹弹可破的肌肤,划出淡淡的红色,芸娘却突然弯起双目。 她突然伸出手抓住怪物的手指:“在帮我擦眼泪吗?” 被芸娘握住手,怪物一下僵住了,好像被吓到一样想要后退,却又担心力气大了会伤害到芸娘,就连离得很远的江星辰和越小满都能看出这怪物的无措。 “谢谢你。”芸娘松开手,自己抹了抹眼泪,笑着说:“你是第一个对我这么好的人。” 怪物连忙缩回自己的手,“豁”的一下站了起来,他扭过头就想往外跑,却被芸娘手疾眼快的抓住了胳膊:“喂!” 怪物手足无措的钉住,回头看看,又转回头去,一双赤裸的大脚原地挪了挪,好似芸娘才是能制住他的怪物一样。 “你能听懂我说话吧?”芸娘松开手,一边敛着衣襟一边问道,这下怪物也不走了,不敢看芸娘,只低头站在原地。 “你等等我。”芸娘笑了笑,转身回了屋里,片刻后又转回来,手中多了两个白面馒头:“拿去吃,好事做到底,帮我把这个不要脸的王八蛋抬回隔壁去吧。” 怪物拿过馒头,一把捞起王二,好似提着个幼童一般,吭哧吭哧的把昏迷过去的王二直接扔回到隔壁的院墙里。 芸娘倚着门,看着怪物做完了这些,身影渐渐消失在暗夜当中。 直到芸娘回到屋中,吹熄了灯,越小满和江星辰才从猪圈中悄悄爬了出来,两人一路往城外小树林中的一条小溪中跑去。 第10章 狐狸精勾魂 “我先洗!实在是太臭了。”越小满捏着鼻子淌进过膝的溪水中。 江星辰则自觉地背过身,拾了些柴火在岸边燃起一簇篝火,他坐在篝火前,听着身后溪水中哗哗的声响,过了一会儿,越小满一边擦着湿发一边拿着洗过的夜行衣过来:“你快去洗一洗吧。” 江星辰本没什么想法,听着越小满的话一抬头,就见月色下这女孩俏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湿漉漉的头发乖顺的垂着,只一身白色的里衣包裹着身躯,虽瘦小却玲珑有致,让他心脏莫名快跳了几下。 越小满坐在另一边烤着自己的衣服,抬头看了看伸手不见五指的树林深处,忍不住道:“天太黑了我没有看清,那个怪物到底是什么东西?” 好在江星辰也早有准备,身着的夜行衣也是防水材质,将自己洗干净后,脱掉夜行衣在水中投涮,闻言停下动作想了想道:“看上去倒像是传说中的野人,我曾在山海经中提及,南方有赣巨人,人面长臂,黑身有毛,又名山魈,乃是山中怪物一种,身长体黑,力大无穷,传说中,它可以跑得比豹子还快,可徒手撕裂虎豹,乃是山中霸王。” “我小的时候,也听爷爷说过山魈的故事,可是这怪物,长得吓人,却没做什么坏事,反倒救了芸娘......你以前没见过他吗?” “没有见过。”江星辰将衣服拧了拧,重新回到篝火旁坐下,面对越小满道:“我来马鞍县三年,从未见过他。” 越小满看着黑洞洞的林子,缩了缩脖子道:“你说,那个怪物会不会突然从黑暗里窜出来,徒手把咱们撕碎了啊?” “方才我观察他的举止,不像是失智模样,反而能够明辨善恶,再者说,马鞍县这些年来,从未出现过有猎人在林中被怪兽所猎杀的记载,想来那怪物不会滥杀无辜。”江星辰思量着说道。 越小满点点头,那怪物看起来狰狞,但她确实没有在这怪物身上感受到太过暴戾的情绪,可她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道:“你说!那赵婆子大半夜从林子里回家,会不会是被这怪物所袭击了?林子里住着这么个怪物,即便他一时不伤人,也不代表他能一直不伤人......” 江星辰听了越小满的话,面色也凝重起来,此事确实如此,在他的管辖范围内,有这样一个不安定因素,确实不妥,他站起身来道:“走,回去,马车还在衙门里,咱们回去看看。” 越小满随着江星辰一路赶回衙门后院,只见江星辰如犬只一般贴在那辆马车上,鼻翼合动的闻着。 “你的鼻子特别灵?”越小满眯眼看着江星辰的一系列动作,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你这么笃定我在这两马车上待过!怎么,你能闻出还有谁在这车上面过?” 江星辰闻过一圈后,皱眉摇了摇头:“当时我能闻到你在马车上出现过,是因为你身上的香灰味道太重,现在时间太久,再加上那场大雨,让气息消散太多,已经留不下什么味道了。” “哎,白瞎了,都怪那场大雨。”越小满叹了口气,突然又想起什么:“对了!那芸娘肩上的痕迹你看到了没有?” 江星辰脑海中回放出王二撕开芸娘肩头衣服的片段,说道:“那一道应该是鞭伤,鞭子抽打过才会留下这种狰狞撕裂的伤口,看情况应该是这两日被打的,另外的青红淤斑,则像是有人大力揉捏拧按所造成的......” “她是寡妇,成日被婆婆看管着,身上怎会有这种疤痕,难不成她果真在外面偷人?”越小满蹙眉问道:“可今日我见她对王二的态度,并不像是那种不守妇道的女人啊。” “这芸娘在县城的名声确实不好,原先我以为寡妇本就比旁人多招惹些口舌,再加上她又确实长得风流,性子泼辣,自然要被人说嘴。”江星辰琢磨着道:“可现如今看她身上的痕迹,怕是真有什么......” “对了,今晚你在那猪圈里,倒是有没有摸到什么?”越小满突然问道。 一提到猪圈,江星辰只觉的那股味道再次冲上鼻腔,忍不住蹙眉道:“没什么,不过是些烂泥和剩菜剩饭,几根骨头也明显是那几只狗崽子的。” “今日大概也就这样了,明日再好好查一查她到底与谁通奸,也许还真是她与相好合谋害了自己婆婆?”越小满叹了口气。 “也是,早些回去休息吧,今日多谢你陪我下猪圈。”江星辰微微一笑道。 “不用谢我,我是想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而已。”越小满边说边随江星辰往住处走去:“倒是没想到,你一个看上去干净又文雅,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竟然真的敢夜探寡妇门,徒手钻猪圈,听说你还是天子门生呢,为了破案竟然这么拼,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啊。” “这有什么?谁告诉你天子门生就不能下猪圈了。”江星辰道:“身为一方父母,自然要对每一个人负责,在真相面前,个人体面又算得了什么?” “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这么没有官架子的官,怪不得王全他们这么拥戴你。”两人走到越小满院外,越小满对江星辰说道:“明日我随你一同走访,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定要把这个案子破了。” “好,明日我叫你。”江星辰笑着应下越小满。 越小满转身进了屋中,王全媳妇儿还呼呼睡得正香,她悄声换下寝衣躺在这妇人身边,脑海中回放起江星辰与她靠在猪圈墙壁处的情形,忍不住弯起嘴角,她下山至今,第一次与人这般近距离接触,本以为所有官老爷都是高高在上,这江星辰却是个例外,查案子的时候会顾忌对方是寡妇,生怕毁了对方的声誉而选择半夜偷偷行事,亲自下猪圈烂泥里调查,看起来正义又好心,可在面对恐怖的怪物时,又会吓得脸色苍白不敢挺身而出。 第二日一早,天还未亮,王全的声音便从院中响起。 “小满姑娘!小满姑娘!媳妇儿!媳妇儿!” “瞎乱叫什么呢!人家清清白白一个姑娘家!让你叫的没了名声!”江星辰从背后狠狠给了王全一下子。 王全捂着脑袋哎呦一声,一下反应过来自己叫的让人误会,连忙解释道:“不对不对!我是叫小满姑娘,也叫我媳妇儿!您昨儿不是让我看着小满姑娘么,我一个大老爷们儿晚上也不好留在这,就让我媳妇儿陪小满姑娘休息的!” “这么说,你帮我把这小满姑娘看得挺好啊?”江星辰似笑非笑的看着王全问道。 “那是!大人还不知道我嘛!您交给我的事儿,我哪件没办明白?昨儿晚上我媳妇儿陪着小满睡得,还能把人看跑了?”王全连忙挺了挺胸打包票道。 江星辰轻哼一声,不与他细细分辨,只道:“这太阳还没升起来呢,你这一大早就在门口叫,叫魂儿呢?” “嗨!这不有点事儿要请小满姑娘帮忙么!”王全小声道。 “什么事儿啊?”屋门吱呀一声推开,越小满穿戴好衣裳从屋里走了出来,她身后跟着一脸怒容的王全媳妇儿:“叫叫叫!一大早的叫什么叫?叫鬼啊你!” “你别说,这次还真是出了鬼了!”王全一拍大腿道:“城西的王二家!就是卖面果子的王二家!昨儿晚上见鬼了!” “什么?他见鬼了?”王全媳妇儿愣住了。 越小满和江星辰对视一眼,同时看向王全。 王全对着越小满道:“昨儿王二媳妇儿和王二吵嘴,一气之下回了娘家,第二天一早回来,就看王二一脸青紫的躺在自家院子里,那脖子上啊,好大一道掐痕,现在还没醒过来呢,大家都说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冲撞了,想请个能看事儿的去给叫叫魂儿,我这不,一下就想到小满姑娘了么!小满姑娘算卦看人这么准,没准儿能把王二叫醒了呢。” “最近怎么这么不太平,昨儿周马夫刚倒下,今儿王二就又昏迷了,都是家里有孩子的,可千万不能倒了顶梁柱,小满你要是有本事,就赶紧帮忙去看看吧!”王全媳妇儿是个热心肠,听了这话,连忙对小满说道。 小满眼珠一转,点点头道:“当年师父确实教了些许驱鬼救人之术,我便跟去看看,只不打包票能把人救回来。” “尽力而为,尽力而为!”王全连连点头道:“咱们这就走吧!” 说话间,几个衙役也都来到了衙门,一路跟着越小满和江星辰一行人往王二家走去,这条路昨天白天走过一次,半夜走过一次,没想到没过几个时辰,又要走上一遭。 此时王二家院子里已经围满了人,几个县里有威望的大家族的话事人也都搬了椅子坐在院中说着话,那王二媳妇儿完全没了昨日叉着腰的泼辣模样,抱着孩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昨儿就是那个狐狸精勾引我男人!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和她做邻居!呜呜呜——” 靠在自家院子门口的芸娘听了此话冷笑一声:“就你男人那个样子,我能看得上?怕是也只有你当个宝了!” “你!你这个贱人!怪不得都说你水性杨花!你丈夫都被你克死了!现在又来害我男人!也想把我变成寡妇!”王二媳妇儿被气得说起话来颠三倒四:“现在我男人被你勾的连魂儿都没了!他要是醒不来,我跟你没完!” “行了行了,王二被鬼勾了魂儿,怎么和芸娘又有关系了?”一个老者咳嗽两声打断两个女人的对话问道。 王二媳妇儿抹了把眼泪道:“三爷!您可得给我做主!昨儿这寡妇隔着院子勾引我男人被我发现了,我就骂她两句,谁知道我男人心疼她,把我拽进屋里就给了我几下,我气不过,就抱着小毛回娘家了,结果第二天一早回来,就发现我男人躺在院子里,怎么叫也叫不醒了啊!” 这名被唤作三爷的老者听后,看了看旁边坐着的另一个老者道:“二叔,您老人家见多识广,您看看以前有没有出过这种事儿?” 二叔捋了捋自己白花花的胡子,耸嗒的眼皮丑了芸娘一眼道:“以前倒是听说过狐狸精勾魂的,昨儿王二家的不在家,就王二一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在屋里,倒是给了狐狸精勾魂的机会,就只是抓贼抓脏,捉奸成双,这没物证没人证的,也不好确认啊。” “二叔您这话可说到点子上了!我干嘛这一早就抱着孩子往回跑!就是想到,如果我跑了,不正给这狐狸精腾地方了么!所以我就赶紧回来了,可就这还是晚了一步啊!让这狐狸精把我男人给害了!”王二家的听了二叔的话,像是自己心中所想有了佐证,又跟着哭喊起来。 “我早就看这芸娘不是好东西!这烟视媚行的样子!眼睛好像有钩子似的!” “都看好自己男人啊!你看她站着的样子,和没骨头似的,也不怪男人没定力,谁遇到这种狐媚子都守不住!” “以前有她婆子守着还好点,现在她婆子也不知哪儿去了,她可不更没了顾忌,真是倒霉啊!咱们镇上出了这么个有伤风化的女人!” “要我说就要给她赶出去!” “对!赶出去!她男人死了,婆子也没了!就是个不祥之人!” “给她赶走!让她滚!” “行了行了!别吵吵!明府大人来了!还不肃静!”王全拨开人群,把那起子起哄的妇人都喝住,让出一条路来给江星辰。 坐在院中的三爷和二叔见到江星辰来了,都连忙站了起来拱手抱拳。 “两位老人家请坐,我来看看王二,这位是越卦姑,本事是有一些的,请她看看,能不能将王二叫醒。” “这不是前几天给我算过卦的那个卦姑么!这一洗漱,竟然还是个俏生生的小姑娘呢!长得这么俊啊!哎,之前不是瞎子么?怎么能看见东西了?”看热闹的人群里,一个妇人嚷嚷了起来,正是越小满来了县里第一天算命的刘二娘。 越小满看向刘二娘,微微笑道:“孩子可好了?” “好了好了!这姑娘真是,白白净净的,和小菩萨似的!”刘二娘越看越小满越喜欢,跟周围人宣传道:“算的可准了!三卦,三卦都猜得准准的!这不,连明府大人都请她!可见是真有本事的!” “我来这马鞍县就是寻一味药治眼睛的,现在药到病除,自然是能看见了。”越小满点点头,看向王二媳妇儿。 王二媳妇儿见周围人都说越小满是有本事的,连忙上前请道:“这位姑娘既有本事,便赶紧跟我进屋看看我男人吧!可千万要把我男人叫醒了啊!” 越小满与江星辰走入王二家中,只见王二躺在床上,脸色青紫,脖颈处一道深深的掐痕,乍一看好似面目狰狞的尸体一般。 第11章 寡妇门前是非多 越小满走上前,先是闻到一股尿骚味儿,垂眼一看,只见房角扔着一条半干的裤子,应该是昨晚王二被吓的尿了裤子,第二天一早他媳妇儿回来,给他换上了新的,还没来得及浆洗,她伸手触摸他的脖颈,随后轻声对旁边的江星辰道:“昨晚掐的很重,但也没伤到筋骨,估摸着是被吓得晕死过去,我点上一株醒神香试试。” 江星辰想想昨天那怪物,颇有些心有余悸,自己和越小满还只是隔了一段距离没与他对上,就已经有毛骨悚然之感,王二本就是胆小好色、欺软怕硬之徒,一下子和这怪物对上,估计心里受到了非同一般的惊吓,于是道:“先把人弄醒吧。” 越小满从怀中掏出一根粗短如大拇指般的香,用火折子点燃,一股袅袅青烟冉冉升起,不一会儿,屋中便充满了刺鼻的辛辣味道,她将香放在王二鼻端,轻轻用手掌扇着烟柱,片刻后,就见王二蹙起眉来,紧接着突然呛咳出声:“咳咳咳——咯咔——” 越小满将香收回,用一枚铜盖将香盖灭收回怀里,此时外面的王二媳妇儿也听到了丈夫的咳嗽声,连忙冲进屋来,只见王二半趴在床上咳嗽的脖颈上青筋暴出,好似要喘不过气来一般。 “王二!王二你怎么样?你这是咋了?”王二媳妇儿连忙上前扶着他的胳膊给他顺气,而王二在被碰触到的一瞬间打了个哆嗦,紧接着猛地一把将自己媳妇儿推到在地,抓着被子往床里面挪去。 “妖!妖怪——别!别碰我!啊——”王二一个大男人缩在床脚,抱着被子的胳膊哆嗦着,嘴里大喊大叫,眼中露出一抹疯狂。 “怎么回事?我男人这是咋的了?”王二媳妇儿卧在地上也傻了眼,看着及男人这幅模样,连忙抬头询问越小满。 越小满与江星辰对视一眼,外面几个本家亲戚也正好掀帘子进来,王二见屋中又挤进了几个人,更是吓得脸色发白,众人看着他哆哆嗦嗦,只见他所坐的地方慢慢洇湿了一大片,这是又被吓得尿了出来。 “救命——妖怪杀人啦——妖怪杀人啦——”王二大声叫嚷着挥舞着双手,一个大男人疯起来,一时间众人皆不得近身,王二媳妇儿从地上爬起来,招呼两个本家叔叔一起将王二按在床上,见着自己男人这个疯样,她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这是造了什么孽了啊!哪里来的鬼怪扑到我男人身上了 !小满姑娘!小满姑娘你救救他!你救救他!把他的魂儿找回来!”王二媳妇儿先是捂脸痛哭,突然想起了什么,双眼盯着越小满,好似见到了救星一样就冲到她身边,抓着她的胳膊叫道:“刚才就是你把我家王二叫醒的!你再施施法!把我男人的魂儿召回来!” 越小满自然知道王二是怎么回事,他这是作恶不成,被那怪物吓疯了,但原因知道,却不能说出来,一时为难的皱起眉,江星辰见状,连忙给小满解围:“王二家的,你先别急,先把小满松开......” “明府大人!我男人都这样了!你让我怎么不急啊!”王二媳妇儿此时也顾不得江星辰是父母官了,大声反驳道。 这屋里一阵热闹,三爷二叔掀起门帘子在门口瞅了眼,面色也凝重起来,三爷重重咳嗽两声道:“王二家的!还不快把小满姑娘放开!得罪了贵人,你是不想让王二醒了是吧?!” 三爷是他们王家的话事人,王二媳妇儿听了三爷的话,心里再崩溃也不得不松开了手:“三爷,我家王二要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啊?” “留两个人看着王二,其他人先到外面来吧,都在屋里待着,他更害怕的慌。”三爷招呼人都出去说话,一是这王二看着这群人确实一副惊恐的模样,二是屋中满是尿骚味儿,实在熏得人待不下去。 一众人又从屋里出来,议论纷纷,三爷敲了敲椅子把手,让大家安静下来,这才看向越小满道:“我虽不懂那妖邪入侵、八卦除魔一道,但人老了,见识也是有点的,曾经也见过好端端的人突然疯了的情况,当时请的外面来的灵师等人也看过,都说是遇到妖精或鬼怪作祟,这才丢了三魂两魄,就成了疯子或傻子,您是卦姑,估摸着也能看个八九不离十。” 越小满点头道:“看王二这幅模样,确实像是受到了惊吓所致。” 三爷点点头,正色道:“这王二双亲去得早,平日里虽然有些小毛病,但大节不亏,家有妻子幼儿,如果就这么疯了,最可怜的莫过于这可怜的孩子和女人了,之前他晕厥过去,是您给他唤醒的,说明您是有真本领的人,现在,若是您有法子将他丢失的魂魄找回来,我们老王家定铭记于心,有所报答。” 越小满思忖片刻道:“说实话,我也不过是个走江湖的浅薄术师,王二被吓成这幅模样,不知是否的罪过什么妖精,又或是犯了什么鬼怪的忌讳,若是能查到症结,或许还能想想办法。” 三爷听了,双眼看向王二媳妇儿,王二媳妇儿双眼呆滞的想了半天,手指又猛地指向了在门口看热闹的芸娘:“就是她!我家一直本本分分!除了她谁也没得罪过!想来这个狐狸精就是看我家过的好,不像她克夫婆!过的不好!这才嫉妒心作祟,想要勾引我男人,我男人不上当,她就施妖法害了我男人!” “哧!”芸娘嗤笑一声,一甩长辫子道:“少把脏水往我身上泼!老娘是没男人,可老娘日子过的好得很!不像你,伺候完了男人伺候孩子,时不时的还得挨丈夫的窝心脚!昨儿白天我还听见你男人打你解闷儿呢!” “你——昨天我男人打我还不是被你这狐狸精挑唆的!看我不揭了你的皮——”这王二媳妇儿听了这话,当即被气的失了神智,猛扑上去就撕扯芸娘的衣服:“你这个不守妇道的贱货!我男人打我那是疼我!不像你婆婆!天天晚上鞭子往你身上抽!就这么抽还管教不好你的风流操行!” “住嘴!还不快给我把她们拉开!当着外人的面成何体统!明府大人在这看着呢!再打下去是都想进大牢吃官司不成?!”三爷和二叔听了这两人互相撕扯时说的话,面色立刻就变了,厉声喝止两人再次开口,旁边看热闹的人也都连忙上前将两人拉扯开来。 “你个不要脸的狐狸精!我男人要是醒不过来,你也别想活!”王二媳妇儿由不解恨的朝芸娘啐了口唾沫。 芸娘的衣衫被王二媳妇儿拽扯开来,衣襟处的盘扣脱落,露出肩上的半片雪白肌肤,上面的青紫红痕以及鞭痕让围观的人看了去。 男人们眼睛好似黏在了芸娘的身上,女人们则纷纷露出鄙夷痛恨的眼神,几个胆子大的,自然而然的就和王二媳妇儿结成了同盟:“不要脸的!看她露出来的肉!啧啧!也不知道谁弄的!” “男人都死了这么久了,她哪里能忍得住!我看她啊,没准还真是个狐狸精!这种女人,趁早给她赶出马鞍县算了!” “就是个祸害!我得让我男人离她远这点,否则没准什么时候就是王二的下场了。” “哎你看什么看什么?不怕魂被狐狸精勾走啊!”另有女人不经意瞅到自己男人看着芸娘咽口水,气的伸手就拧丈夫的耳朵。 “行了行了!你个寡妇没事不在家里吃斋念佛!在外面招摇什么!还不给我回去!伤风败俗的东西!”二叔狠狠敲了敲拐杖,朝着芸娘骂道。 芸娘气的手捂胸口,盯着众人喘着粗气,可她这幅脸颊通红头发凌乱胸脯高高起伏的模样更是让男人们眼中好似冒出了火光,听了二叔的骂声,她恨恨的摇了摇下唇,扭头就回了自家院子,碰的一声将门关死。 “别聚在这里了!都散了吧!一个个的帮不上忙,就知道添乱!”三爷也冷着脸哄人,众人这才慢慢散去,有几个离开的男人还一步三回头的朝芸娘那院子瞅着。 待众人都走了,三爷朝王二媳妇儿道:“你也别在这耍了,你男人这个样子,你还不进去给他收拾收拾,那屋子还能进去人吗?” 望儿媳妇儿只得抹抹眼泪,从缸里舀出一盆水来往屋里走去。 二叔见总算安静下来,这才看向越小满和江星辰道:“让明府大人和小满姑娘见笑了。” 江星辰摇摇头,皱眉道:“二叔,我成日里坐在衙门中,许多民情确实体查不到,这芸娘可是真做过不守妇道之事么?” “明府大人太谦逊了。”二叔摇了摇头道:“您是个好官清官,我们马鞍县都知道,这芸娘啊,生的好,举手投足自带一股狐媚味道,也不怪那些男人经不住诱惑。” “二叔,这芸娘的姘头是谁啊?今儿这么多人骂她,咋没男人给她撑腰呢?”越小满装作一副单纯模样快嘴问道。 “姑娘,她一个寡妇本该清寡过活,哪个男人爬了她家的墙还敢当着众人的面表现出来啊?名声不要了?”三爷说道。 “可既然大家都说她不守妇道,那就必然有人看到她做了不守妇道的事情,所为捉奸成双才是,您二位见识多广,在马鞍县又是大姓家族里的话事人,就算是捕风捉影的事情,也该知道哪个是她的姘头吧?”越小满不依不饶的继续问道。 “这......”二叔被问住了,看向三爷,三爷也皱眉思忖片刻,慢慢道:“这种事情,又岂是你我外人可知的。” “三爷,话不能这么说,在我朝,通奸是违反律法的,虽说这种事情都是民不告官不究,但若是有真凭实据,今日大家又当着我的面嚷嚷出来了,我便要秉公处理,还请二位告知与我,与那芸娘通奸者,到底姓甚名谁?”江星辰与越小满一唱一和将这两位老人彻底架了起来。 两个老人吭叽半天,二叔终于道:“不瞒明府大人,这芸娘不守妇道一事,一直是众人口耳相传,大家也都并无实据。” “并无实据?”越小满声音一下大了起来:“没有证据的事情都能传的满城风雨?就连我一个外地来的江湖人都听到不止一次芸娘名声不好的话了。” “是啊,既然没有证据,怎么能任由谣言泛滥呢?这对一个女人,特别是一个寡妇来说,是多大的伤害?实在太不应该了。”江星辰也颇有些不满的蹙眉训斥道。 三爷见越小满和江星辰一副想为芸娘打抱不平的模样,忍不住辩解道:“这种事情本就难以查证,若是我们撞见她与人私会,早就拿了她沉塘了,虽然我们没有证据,但并不代表芸娘无辜。” “三爷为何如此肯定?”江星辰问道。 “赵婆子亲口所说,这还能有假?”三爷瞪眼道。 “什么?赵婆子说的?”越小满忍不住失声道:“这赵婆子不就是芸娘的婆婆?她怎么会这么说自己的儿媳妇?” “就因为是婆媳二人,所以赵婆子说的话还能有假?”二叔从旁叹了口气:“家门不幸啊,这赵婆子一辈子做积德行善的事儿,不知救活了多少人命,到老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先是儿子走在了她前面,再是儿媳不省心,现在更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可怜可怜啊。” 听了这两位老人家的话,越小满心里也颇不是滋味,一时真不知道那芸娘是好是坏,随后三爷又道:“小满姑娘,这王二的事儿,还要多请你费心。” 第12章 燕子坡的秘密 越小满思忖了下,脑海中闪过一丝计算,道:“我与明府大人方才仔细查看了下王二的情况,确实是受到惊吓所致,那脖颈处有被掐勒的痕迹。” 说到这,越小满比出两只手来,摆出环装:“王二脖子不算短,可那一圈乌黑掐很却十分宽大,直至锁骨,可见并不是普通人的手掌大小,倒像是我走江湖时听老人听说过的一种山间精怪,名唤山魈,人面长臂,黑身有毛,我见马鞍县附近多山林,您二位又是此地老人家了,不知有没有听说过附近山里有这种怪物?” 随着越小满的诉说,二叔和三爷的面色均有异样,三爷突然道:“不可能!绝不可能!” “您怎么如此肯定不可能?是没有,还是那怪物不可能伤人?”江星辰也觉察出三爷话语中的急迫,开口逼问道。 “自然是没有!我们在马鞍县几十年,年轻时也在林中打过猎,哪里听说过有山中精怪一说,这不是无稽之谈吗?我觉得啊,这王二怕是冲撞到了什么阴邪之物,咱们去给他抓些朱砂兴许管用。”二叔不等三爷说完,便接过话头道。 “是啊,看王二媳妇儿那个失魂落魄的样子,就让她在家里照顾她男人吧,咱们去给她拿点朱砂,再让人送来两只大公鸡来,好好驱驱邪,明府大人,我们就先回去了,麻烦您跑了这一趟。”三爷也点点头,说罢,就要和王二往外走,临走前,看着越小满还是叹了口气道:“小满姑娘,你说的那怪物,我们马鞍县时真没有,你是有真本事的,再看看有没有别的法子能把王二治好了。” “王二的事儿我会尽心的。”越小满和江星辰看着这两位老人匆匆离去,越小满面色凝重道:“他们知道些什么,昨晚咱们见到的怪物,他们也一定见过!” “不光见过这么简单,甚至不惜向我这个县官撒谎,也要维护那个怪物,并且第一反应就是十分肯定那个怪物不会伤人。”江星辰道。 “可是这两人是马鞍县的长者,甚至是两族大姓的话事人,总是要维护一地平安的,怎么会帮着那个怪物呢?”越小满不解的道。 “那个芸娘,好似也不害怕那个怪物,甚至还给那怪物拿了吃食。”江星辰想起了昨晚芸娘与那怪物的互动。 “芸娘不怕那怪物,是因为那怪物救了芸娘,难不成,这怪物也救过三爷和二叔?”越小满蹙眉问道。 “这......或许也有可能?”江星辰挑眉。 “说起来,这芸娘到底是怎么回事?人人都说她偷人,可却没人知道她姘头是谁,她与赵婆子,一个死了丈夫,一个死了儿子,两人相依为命,若是她没偷人,这赵婆子也没道理诬陷自己的儿媳啊?究竟是芸娘有问题,还是赵婆子有问题?”越小满只觉得疑惑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到处都是谜团。 “先往回走吧,该吃午饭了。”江星辰示意越小满往回走,两人一边走一边道:“若是这赵婆子胡言乱语,四处散播芸娘的坏话,又经常苛待芸娘,就像那王二媳妇儿说的,经常在晚上抽打芸娘的话,芸娘倒是多了些暗害赵婆子的嫌疑。” 越小满想到芸娘肩部的鞭伤,蹙眉道:“这赵婆子在马鞍县的名声极好,但是却总是在半夜殴打儿媳,在外败坏芸娘名望,可见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老人,这种老人家,不过是表面祥和,内地里不知得罪过多少人,或许早就被人惦记上,想要治她于死地了。” “芸娘有嫌疑,但是没有动手的能力,那怪物的事情,也要搞明白,雨夜树林里,那怪物想要将个老太太掳走,实在是太过简单。”江星辰道:“若是像你所说,她被仇人掳走,已过两日,估计性命不保,若是真的让那怪物掳走,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说得对,咱们或许可以召集县里的猎户,一起搜索下附近的林子,总能找到那怪物的踪迹,对了,还可以询问下县里的老猎人们,老猎人或许会见过这怪物!”越小满出主意道。 两人说话间已经回了县衙,王全正好凑过来听了一耳朵:“猎户?小满姑娘您找猎户干嘛?我们这马鞍县可没猎户!” “没猎户?”越小满睁大了眼睛看向江星辰,江星辰也是愣了一下,思忖片刻道:“确实,我们马鞍县是没猎户。” “马鞍县附近这么大的林子,怎么会没有猎户?都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你们靠着这么大一片山林,这山中猎物和山货都够养活一大批人了!”越小满不可思议道。 “别说猎户了,我们这啊,连采药人都少有,仅有的几个,也都不敢往山里走,都是在县附近逛逛。”王全摇摇头道:“我刚听着您二位还想派人搜山?不可能啊,我们这马鞍县,可没人愿意往山里去。” “这是为何?”江星辰也起了兴趣,他在这也快三年了,还真是第一次听说这事儿。 “您二位都是从南方来的,对我们马鞍县从前的事儿啊,不太了解,原先我们马鞍县猎人还是不少的,就我爹那一辈儿,不少猎户都是在林子里讨生活的,可后来啊,往北有个地方,叫燕子坡,出了件大事。”说到最后两句,王全的声音压低了下来,好似十分神秘,又好似不敢大声言语。 “燕子坡?”江星辰一怔,低声重复着这个地方。 “对,燕子坡,你们可能都没听说过这地名,这地方原先也是个不小的山村,有三百多户人家呢,可是啊,一夜之间就没啦。”王全声音压的更低,悄声说着。 “没了?什么意思?怎么没了?”越小满睁大了眼睛,没有注意她旁边的江星辰脸色十分不好。 “这意思就是,一夜之间,人都死光了,听说死相十分难看,好似被恶鬼吸走了鲜血,人都成了干尸,整个村子变成了个死村。”王全眼中也闪过一丝恐惧:“当年还是咱们马鞍县的一个猎人发现的这事儿,他娶的媳妇儿好像是燕子坡的人,当时他带着老婆回娘家,正好看到那恐怖的场景,他媳妇儿当时就吓疯了。” “你可知,这些人是怎么死的?”江星辰的声音干涩,声线带着些许颤抖,王全只以为这文文静静的明府大人是被他所说吓到了,也没在意,只把自己知道的继续说道:“后来就报官了,一层层报上去,来了个京里的大官,经过调查后,说是山里出现了某种疫病,这种疫病十分凶险,这燕子坡就是有人在山上打猎染上了病,回了村子后,传染了整个村子,这才出了这种惨剧。” 王全唏嘘的叹了口气,接着道:“接着,那京里来的大官便将燕子坡四周撒上石灰烈酒,一把火将整个村子烧了,从那以后啊,咱们马鞍县的人也都不敢往山里去了,谁也不知道那疫病怎么染上,都生怕自己也沾上了。” “原来是这样......”越小满低声说道。 “那第一个发现燕子坡事件的猎户呢?你可知住在哪里?”江星辰一把抓住王全的手问道。 王全吓了一跳,见江星辰盯着他不放,连忙翻来覆去想了半天:“这......这我实在是记不住了,那都是我爹那一辈儿的事儿了,要不您找村子里老人打听打听?我只记得那猎户好像是姓刘,好似还救过二叔的命!您找二叔问去!” “小满姑娘。”江星辰突然面向越小满:“今儿也累了一天了,你回去歇息吧。” “可是......”越小满愣了一下,急忙道:“咱们还是去二叔那去问问燕子坡的事吧?” “燕子坡的事有什么好问的?现如今紧急的不是赵婆子失踪的事么?再说了,你又不是衙役,没必要跟着事事躬亲。”江星辰客气又疏远的对越小满说道,丝毫没有之前的熟络。 “但是,这件事是你说我有嫌疑,不让我走的呀?”越小满蹙眉瞪向江星辰。 “是江某做事莽撞了,经过今日调查,江某已经确定赵婆子失踪案与你无关,你随时可以离开马鞍县。”江星辰肃穆看向越小满。 “不,我才不走!哪有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道理,这件案子什么时候破了我什么时候走!”越小满双手抱胸一屁股坐在厅堂的椅子上。 “姑娘随意,只是破案是县衙的职责,与你无关,从此刻起,莫要在跟着我们,也莫要再去探查与案件有关的事情了。”江星辰轻叹口气,朝外走去。 “哎!你去哪儿?”越小满见江星辰出门,连忙又站了起来,往前追去。 “姑娘请留步,我方才说过,此案已与姑娘无关,莫要再做多余的事情。”江星辰侧过头来,目光中无端透出股冷意。 “我——”越小满还想犟嘴,见江星辰表情,眼珠一转道:“我又不跟着你,我刚来马鞍县,还未好好游览此地风貌,现在就想出去随便转转怎么了?” “你想游览也好,王全,跟着越姑娘,好好帮越姑娘介绍下我们马鞍县的风土人情,免得越姑娘怪罪我们待客不周。”江星辰冷哼一声,甩袖就往外走去。 “有你这样的吗?!我就喜欢跟着你,我——”越小满气的连连跺脚,台步就跟在江星辰身后大声嚷嚷。 “小满姑娘!小满姑娘请留步!”王全连忙拦住越小满,一脸为难的笑道:“小满姑娘想去哪儿,我带你玩去。” “我才不要你带我玩去,我有手有脚,自己不会走啊?”越小满不耐烦的伸手去推王全,见推不动,江星辰又已经走远,着急道:“你让开!” “这可不行,姑娘你别看我们家大人性子和善,实际上可是说一不二的,我今儿要放你跟上去了,等他回来准得给我治罪。”王全皱眉笑道:“要不我带你去胭脂铺看看?我媳妇儿前两天还和我说上了新货。” 越小满一双眼睛盯着江星辰离开的方向,直到看不到影了,终于死心,将视线收回来白了王全一眼,眼珠一转:“胭脂啊?那你赶紧去把嫂子叫来,我要和嫂子一起去逛胭脂铺!” 王全皮赖的一笑:“我说小祖宗,今儿早上您屋里那迷香的味儿都没散干净,也就是我家那口子憨傻,真以为自己一觉睡到大天亮,不知道中间你出去没有,今儿我可不敢再让她陪你了,你要去逛胭脂铺,我陪你去。” 越小满见王全表情,知道她是从他眼皮子底下跑不了了,再加上昨晚上自己迷晕了王全媳妇儿,也有点不好意思,只得嘟着嘴给了王全一个白眼转头往自己屋里走去:“行,那我回屋里睡觉去,你不许跟着我!” “好嘞。”王全看似憨厚的嘿嘿一笑,却递了一个眼神给外面的两个衙役,两个衙役点点头,台脚走了过去。 越小满回了自己屋中坐着,那椅子上好似长了钢板似的让她不安的扭来扭去,脑海里不停的回放着刚才王全对江星辰所说的话,自言自语道:“一整个村子的人......干尸......会不会是‘他’做的?按照星象指引,‘他’也确实出现在这个地方过,不行,我必须去看看!” 越小满“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几步走到门口,还没推开门,就发现门口不远处站着两个影子,正是两个衙役。 越小满的手放在门上,又轻轻松开,知道对付身经百战的衙役,蒙汗药是不管用了,她转身观察着这间客房,对着门窗的方向有一个只够半人通过的小窗子,她踩着桌子扒头往外看,是个长满了荒草的小径,小径另一边便是通往外面的围墙,这扇窗下倒是没人看守。 小满心里琢磨着,伸手比量了一下这个小窗子,窗子很小,估计只能通过一个三四岁的孩子,即便她自己已经算是纤细身材的,也还是会被卡住,怪不得不用看守。 第13章 不可说 “真狡猾。”越小满从桌子上跳下来,嘟囔了一句,可随后她又突然狡黔一笑:“但是哪里又有地方能关的住我越小满呢?” 越小满来到床边,先是将被子掀开,卷成一个圆筒状,随后从落地大瓷罐中抽出一根鸡毛毯子塞进被子桶里,只露出一点黑乎乎的鸡毛,打远看,还真像是蒙着被子只露出头顶,睡得香甜的人。 做完这些,越小满拍拍手,重新来到门口,猛地将门推开一个小缝,探出自己的脑袋。 那俩负责看守她的衙役被这突然的动静吓得“唰”的一声满脸警惕的回过头来,正好看到朝他们坏笑的越小满的脑袋。 “本大小姐要睡觉了,你们要在门口看守呢,就好好看着,只是不许进屋偷看哦!”越小满眯着眼睛警告道。 这俩衙役也是本地人,在越小满撂摊算命时,跟在王全、江星辰身后见识过她的“料事如神”,自然也是不愿得罪她的,见状连忙道:“越姑娘说的什么话,哪是什么看守啊,我们这是......这是帮您看门呢,您就放心踏踏实实的睡,我们哥俩决不让人闹出动静吵了您好梦。” “对对,我们就在外面帮你看门,决不让人吵了你去!”另一个衙役跟着点头附和。 越小满哼笑一声,将脑袋缩回去,猛地将门缝重新关上,随后就见她再次爬上桌子,踮着脚轻轻推开了那扇雕花小窗。 窗子是长方形的,倒是很宽,就是实在太矮了,越小满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脚尖在桌面上一点,双手十指抓向窗子台面,扣紧后,双臂使力,双腿晃荡在半空中,轻轻一个翻身,整个身子瞬间紧贴在了窗台与墙面上,随即只见她晃了晃胳膊,大臂灵活的前后左右动了动,骨骼发出轻微的“咯咯”声,半边身子便柔软了下去,好似支棱着皮肉的骨头错位一般矮了一节,她先是慢慢的将这半边身子穿过低矮的窗户,另半边身子也重复方才的动作,待骨头变矮后,一点点将自己挤了出去。 当她整个身子到了窗外,只有一双脚勾在里面台面上,倒挂在外时,她的脸颊额头上已经冒出了细细的汗水,她缓缓的呼出气来,微微有节奏的晃动身体,体内的骨骼开始一点点归位,片刻后,她活动活动双臂,松腿的同时两手化掌拍击墙面,在空中一个利落的鹞子翻身轻巧落地。 待站稳后,她用衣袖擦了擦脸颊上的汗珠,回头看了看窗户,眉目飞扬着从鼻中发出一声轻哼,穿过杂草丛生的小路,翻过围墙逃了出去。 索性整个马鞍县并不大,二叔又是这马鞍县的大户,前一日越小满与江星辰在马鞍县走这一圈,便路过了二叔家,顺着脑海中的路线一路来到了二叔家,二叔家旁边是一座挑檐雕花的小祠堂,许是风刮日晒久了,上面的彩绘已经脱色,昨日路过还没开门,今天竟门户大开,越小满路过时顿住脚步,想了想绕到祠堂后面,想要翻墙而入,只不过这围墙要比方才县衙的围墙高上不少,她借力跳了几跳,手指还是攀不上围墙顶端。 越小满皱眉咬唇盯着那围墙,突然转过头来,发现了祠堂边上竟有一棵比围墙高上许多的粗大榆树,墙体垂直光滑无处借力,这树干可不一样了,自幼从山里长大的越小满当即嘿嘿一笑,双掌交错搓了搓,一个助跑就爬上了树干,只见她如猴子般灵敏,双腿交叉盘在树干上,一双手抱着树干往上爬动,很快就爬上了五六米高,再回头看向祠堂,这距离已经高出了围墙,围墙内,正好有个小院无人,可供她落脚,她以眼为尺比量了下距离,从树上飞扑而下,在空中一个倒翻,下蹲落地时,轻盈无声。 缓缓从地上站起来,越小满立即躬身墙而行,来到祠堂窗下,只听里面果然传来二爷与江星辰的对话声。 “明府大人,这个问题我在王二家已经回复过你了,我并不知道什么怪物,也从未见过山魈。”二叔坐在太师椅上,半眯着眼睛,并不看江星辰。 江星辰盯着二叔,并未向上午一样轻易被打发:“这里是祠堂,王家的祖宗都在看着,王二被吓得失了魂,您身为族老,不应该想办法查出他失魂的原因,而是在这里敷衍我吗?” “王二他失了魂,许是他做了什么缺德事,遭了报应,能不能回魂,全看他自身造化,并不是我可以左右的。”二叔缓缓起身,抽出三根香来,从牌位旁边的长明灯烛上点燃,恭敬的鞠了三个躬插入香炉中。 “若是山中没有精怪,咱们马鞍县又为何没有猎户?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马鞍县穷的吃不上饭的人家也有几户,但从未有人上山讨生活,这不是很不正常吗?”江星辰看着二叔点香,继续问道。 二叔合上双目,嘴里轻轻念动着什么,再次缓缓睁眼后,终于看向了江星辰:“这是祖宗留下的规矩,谁敢上山入林,便会被逐出马鞍县,终生不得回来,家法严苛,自然没人会违背,您是外地人来此,不知道也是正常。” “祖宗留下的规矩?不对吧,我看过县志,也找老一辈人打听过,这规矩应当是上一任族老共同制定下来的,通共也没有过了20多年,听说您以前也是个出色的猎人,咱们附近山中野物众多,皮毛血肉都可卖钱,突然有一天,就定下了这个规矩,断了许多人谋生的手段,竟然还没有人反对,我自然是要搞清楚。”江星辰眼神坚毅,摆明了不达目的不罢休。 “大人,您在马鞍县任上多久了?”二叔突然问道。 “还余三十余天便三年整了。”江星辰愣了一下,还是回答道。 “三年一任,明府大人青年才俊,前途无量,马鞍县所有百姓无不对您交口称赞,再去述职后,极有可能会受到重用,不会再回来我们这个穷乡僻壤了,所以,您一个过客,对这些事情又何必打听这么清楚呢?”二叔一字一句的劝道。 “为官一方,自然要担起责任,那王二不管有没有做遭报应的事情,本官也要搞清楚事实真相,若是真有精怪山魈,便要为民除害,不能再让人受其威胁。”江星辰正色答道。 二叔听了这话,好似也有些动容,他一双耸嗒的眼皮也睁大了,盯着江星辰看了片刻:“如果您担心的是这个,那么老夫可以向你保证,这山中绝无山魈,也绝不会有精怪为祸一方。” “您凭什么保证?莫不是您知道些什么?”江星辰问道。 “大人也说过,老夫以前是猎户,还是个很不错的猎户,马鞍县附近的这座山,老夫也算是摸得透透的了,自然知道有些什么,没有些什么。”二叔露出一抹笑意道:“老夫是县里族老,县里这些年轻人,都算是我的晚辈,我自然是比您更为担心他们的安全,只要不上山,不光他们,整个马鞍县都会十分安全。” “您的意思是,如果上山了,整个马鞍县都会十分不安全?”江星辰抓住二叔话语中的漏洞问道。 “大人,有些事情,并不适合知道的这么清楚,不知道反而是安全的,老夫不与你说,是为了你好。”二叔并没有因为江星辰的反问而不悦,此番话里反而带上了苦劝的语调。 江星辰看着二叔,知道他是好意,却仍是继续逼问道:“怎么个不安全法呢?如二十年前的燕子坡一般不安全吗?” 听到燕子坡三个字,二叔那双浑浊的眼睛陡然震颤几下,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下意识的捏紧,他绷紧了脸皮,目光陡然从慈祥化作严厉,声音都透出了几分寒意:“你一个外地人怎么知道燕子坡?明府大人,我劝你还是别打听燕子坡的事情,后果不是你能承担的起的!” “燕子坡出事不过二十年,这个村子从地图上消失也不过才二十年,若是有心去查,我知道些什么不是很正常的吗?您若不愿意说的话,还请告诉我第一个发现燕子坡出事的猎户是谁,住在哪里,我自己去打听。”江星辰问道。 “死了。”二叔轻轻吐出这两个字:“知道这件事的人都死了,许是恶鬼寻仇,怨气冲天,只要与这件事相关的人,都会不得好死吧。” “荒谬!燕子坡是出名的征兵之地,出过无数保家卫国的兵将,从孩子到老人都是一身铮铮铁骨,哪里会因为恶鬼寻仇而不得好死。”江星辰有些激动的抬高了声音。 “哼。”二叔哼笑一声:“那你是没见过那些人的惨状,那猎户还不是受了燕子坡的牵连才横死的,算了,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莫要再打听了!” 江星辰还待再问,就见二叔起身甩袖离去。 知道在二叔这问不到什么了,江星辰眼中的惊涛骇浪渐渐平息,他坐在祠堂中,看着一座座牌位在袅袅青烟下若隐若现,轻声低喃道:“恶鬼索命......若人真的能变成鬼该有多好?燕子坡的冤魂又岂会放过那些......” 越小满蹲在窗下听了许久正听到关键处,突然那江星辰就不说话了,让她心里颇有些抓心挠肝的痒痒,不由得抬起头来想要朝里望去,就看到了江星辰似笑非笑居高临下透过窗子看自己的表情。 “啊!”越小满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一手捂着胸口,好似受惊的兔子:“你怎么突然出现!吓死我了!” “到底是江某突然出现,还是你不请自来?”江星辰严肃起来,冷着一张脸问道。 越小满扶着墙站起来,一边腿软一边揉着屁股,见这男人丝毫没有一点心疼,还怪罪自己,不由又委屈又赌气道:“我又不是犯人,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你凭什么管我?” “你不是犯人,自然是自由的,可你擅闯民宅,翻墙入户,我是一县之主,自然有权利管你。”江星辰从屋内绕出来看着越小满严肃的道:“本官说过,不许你在插手赵婆子失踪之事,再有一次,别怪本官不客气。” 前日早上两人一起吃的羊杂碎,昨晚又一同躲在芸娘的猪圈里,算是共患难,越小满以为两人多少算是朋友,可现在江星辰一脸冷意,冲着自己摆起官架子,就像是前几日的交情都不复存在一样,盯着江星辰冷厉的表情,越小满伤心又愤怒:“你看看你现在,又和二叔那个老顽固有什么区别?!” “越小满,他有他的道理,我也有我的道理,保守族中的秘密是他的想法,查案是我的职责所在,唯有你,一个误闯进来的外地人罢了,没必要也不需要掺和进这些事情中来,若是我再发现你偷偷行动,跟在我身后,我定会让人把你关入大牢!” “你!我本来以为你是个好人的!”越小满眼中含着泪,死死盯着江星辰道:“好啊!你以为我愿意跟着你?从现在开始,咱们就一刀两断,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你最好说话算话!”江星辰冷哼一声,双手抱拳毫不相让的对越小满道。 越小满气的不停喘着粗气,扭头便往外跑去。 江星辰眼睛看着越小满离开的方向,脑海中仍不停回放着王全说过的话,燕子坡人死状凄惨,像是被吸干了血的干尸......可是明明不是这样的,那些人死在他的面前......尸体怎么会像是干尸一般?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还是说,他逃走以后,又出了什么事情?找不到第一个发现燕子坡悲剧的猎人,一切都得不到答案,可是听二叔所说,那猎户也死了......这猎户又是怎么死的呢...... 从祠堂跑出去的越小满在街上游荡着,突然被一个男子拽住了胳膊:“哎!这不是那个小仙姑吗!是我啊!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周奇啊!就是你给刘二娘算完命以后,给我算了一半儿,就被抓走了!记得吗?” 第14章 前往燕子坡 越小满茫然地看着这个自称周奇的男子,那男子看她的眼睛,突然又叫了起来:“哎呦!小仙姑你眼睛能看见了啊?眼睛能看见了,算命还准吗?我还想让你帮我看看我到底什么时候能重新交财运呢!之前我爹可是咱马鞍县出了名的猎户,那野鹿野猪什么的,随便卖卖就够我们一家一年的开销,后来不是不让进山了嘛,我家就渐渐败落了,现在只能到处打短工过日子......” 越小满听着这男人絮絮叨叨的话,逐渐觉得声音熟悉起来,自己眼睛看不见刚来马鞍县时,撂摊算命,确实算到了这个男人!当时自己说他家道中落,中年落魄,还没往下编,就被江星辰给抓走了。 “哦!是你啊!我这眼睛之前是泄露天机神仙给的惩罚,只要常做善事,过几日就会复明。”越小满听到周奇方才说自己父亲以前是猎人,仔细打量他一番,发现这人虽然看起来四肢发达,却嘴快舌长,最是容易漏话的,立刻打起精神来:“猎户啊,猎户杀生太多,老天总会降下些惩罚,就如我一般,泄露了天机,就会受到一些伤害......” “啊?那是我老子做的啊!怎么就报应到我身上了?”周奇傻了眼,连忙追问道:“小仙姑,那可有什么解法?我总不能落魄一辈子吧?” 越小满装模作样的掐指算了算,将周奇悄悄拉到路边胡同里小声道:“不瞒你说,我出现在马鞍县,是因为看出了这县周围黑云压顶,定是有冤屈难得招伸,你可知这几十年来,附近可有大规模的冤屈至死事件发生?你仔细想想,是不是出了大事以后,你家才开始落魄的?” 周奇听了越小满的话,刚想开口否认,随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一张脸都跟着紧张起来,他咽了咽口水,想说什么又将话吞了回去:“不行不行......不能说......” 越小满见此,慢腾腾的转身道:“您要是不说的话,我怕是也帮不了你了。” “别、别走啊!”周奇连忙拦住越小满,四周撒么了几眼,压低声音道:“小仙姑,您是真的活神仙,我们这马鞍县附近啊,二十年前确实发生了一见大事,可是,可是那件大事,和我们马鞍县没啥关系啊。” “你若信得过我,就且说出来,我来帮你掐算,或许你这转运的契机,就在这件事上。”越小满神神叨叨的说道。 周奇心中矛盾,祖上父亲叔伯的警告和想要转运的心情相护交战着,最终他咬了咬牙道:“小仙姑,我告诉你,你可得给我保密!这事儿县里知道的人少,只有几位大姓的族老和猎户后人才知晓,要是泄露出去了,被发现是我说的,我可就真吃不了兜着走了。” “你放心,做我这行的,就是嘴严,何况,我本就是路人,待过几日我离开了马鞍县,谁又知道你说过些什么?”越小满也悄声安抚他。 周奇分析着越小满的话,显然被她说服了,抹了抹额上的汗道:“其实,是不是冤屈至死我也不清楚,在马鞍县西南处,原先有个燕子坡,坡上住着一百多口子人,二十多年前,好似一夜之间,全村人都死光啦。” 越小满听着声音压低透着恐惧的话,虽然早从王全那听说过,也不由的头皮有点发麻:“死光了?你怎么知道死光了?” “那燕子坡的人与外面交流较少,也就我爹和几个猎户经常往那块去,我爹的好友刘叔娶的那边媳妇儿,有一次带媳妇儿回娘家,谁知道就发现一整村的人都死了,据说死的凄惨无比,当时我们县里的老人都说是鬼杀人了。” “你们怎么知道是鬼杀人,而不是人杀人?”越小满反问道。 “你想,一个村子一百三十六人,除了官府,谁有能力一个不留全都杀死,连个报信逃跑的人都没有?”周奇顿了下,朝县衙方向使了个眼色道:“就算是咱明府大人召集全县的衙役去屠一个村子,都做不到,所以啊,当时我们都以为是鬼杀人。” 越小满点点头,接着问道:“后来呢?” 周奇抹了把嘴接着道:“后来就报官了,发生这么大事儿,当年我们这的县长也不敢做主,只得继续往上报,最后京里来了大官,查明真相,说是这山里有疫病,不知什么愿意,疫病被染到了燕子坡里,导致村里人都死光了。” 越小满蹙起眉来,思忖道:“那这么说来,这些人是因疫病死的,和冤屈没什么关系?” 周奇摇了摇头,凑到越小满耳边道:“这是那京官的说法,我爹和当年咱们马鞍县的几个打猎好手都不这么认为,哪种疫病不都有个过程么?什么凶险的疫病能突然悄无声息的死这么多人?其次那发现燕子坡死人的刘猎户与我们几家说,那些死人,有的身上有刀剑伤口,显然不是疫病导致的,倒像是被施了什么邪术......” 越小满眼皮一跳:“邪术?这么说,你们觉得是有人在燕子坡里施法?或者这燕子坡里有什么脏东西?” 周奇神秘莫测的点点头:“对,所以,我爹他们都觉得,一定是山里有不干净的东西,那燕子坡是得罪了邪神或者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而被报复了。” 越小满蹙眉想了想:“那刘猎户呢?” “死了。”周奇道:“这件事发生没多久,刘猎户和他媳妇儿都死了,当时他媳妇儿好像还怀孕了......后来这些事儿我爹也不与我说了,不知道那孩子到底生下来没有,如果生下来,怕是也有个十几二十岁了。” 线索又断了,越小满咬牙片刻,又问周奇道:“那刘猎户怎么死的?” “谁知道?村里有老人说,他是进了燕子坡,也染上了燕子坡的疫病,这才死了的,因为燕子坡的事儿出了以后,他就到山里住去了,没在县里住,对了,小仙姑,你先帮我看看我这转运的事儿啊!” 越小满打起精神对周奇道:“你说的这事儿我知道了,燕子坡往哪里走,你给我指指路,我去那边烧烧纸,做个法化解下这些死人的冤屈,他们解脱了,也就不方着你了。” “真的啊?那我谢谢您,需要买些纸钱不?我需要准备点什么?”周奇连忙问道。 “你啥都不用准备,今天下午我就出发,凌晨做法最是灵验,晚上也好与鬼魂沟通。”越小满道。 周奇点头道:“那您到时候出了县城就往西北走,以前我听我爹说,走上个两个时辰左右就能到,只是二十多年都没人走过了,路也荒了,再没人找到过那地方。”说到这,周奇又有点犹豫,心里既怕这小仙姑道行不深再出了危险,又想让这小仙姑破了燕子坡的邪术,好让他不再那么倒霉:“......你、你小心点啊。” “行,那你就别管了,这事儿如果成了,回来我告诉你一声。”越小满示意自己明白了:“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去吧,等我好消息。” 打发了周奇,越小满在路边找家店买了两个加了肉的馕,灌了两皮囊的水和一皮囊的烈酒,又另买了些东西,便直接朝着西北方向出发了。 “天上神佛保佑......是她自己要去的,和我可没什么关系,要是出了事儿,可别怪到我身上,这本来也不碍我什么事儿,是她自己逞能,觉得自己本领高强......”过了晌午,那周奇在屋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午觉,脑海里总是越小满背对着他招手离开的一幕,索性爬起来去了村边上的庙里,嘴里嘀嘀咕咕的念叨着:“还是请菩萨保佑千万不要让小仙姑出事儿......” 路过庙边的江星辰正好听到小仙姑三个字,隐隐觉得不对,凝神一看,正是周奇将三根香插在香炉里。 “大中午的不在家歇着,来这做什么?”江星辰走进门槛问道。 “明府大人!”周奇一回头,正好看到江星辰,吓得手腕一个哆嗦,香灰掉在手背上,撩起一个水泡:“哎呦!!呼呼!” “你怕什么?”江星辰见他这幅一惊一乍的样子,更是觉得有事,蹙起眉来。 “大人......”周奇因为越小满的事儿本就心虚,被江星辰冷脸一审,更是从面上显现出不安来:“没什么,这不是给菩萨上柱香......” “平日里别说给菩萨上香,就是宗族祭也没见你这么积极过,你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今儿大中午的午觉都不睡,特意跑到这上香,我看你是做了亏心事,心虚吧?”江星辰当了三年县令,对审问犯人这一套和县里这些百姓的性格也算有个大概的了解,当即就戳破了周奇的谎言。 “真、真没啥事儿,我就是梦见我爹了.......我.......”周奇自是不敢说实话,急的眼神四处乱飘,只想着赶紧找个借口糊弄过去。 “梦见你爹?梦见你爹你不去祠堂祭拜,跑过来给菩萨上香?菩萨是你爹?!”江星辰驳斥道,随即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更是眉眼锋利道:“你干了什么亏心事,又不敢让祖宗知道,就只能到庙里来找安宁?有什么是不能让祖宗知道的......我听你方才好像又说了小仙姑......近几十年镇里不能让人知道的事儿就只有燕子坡的事儿,你爹也是猎户!”江星辰神色一凛,失声道:“你知道什么燕子坡的事儿?还把这事儿告诉越小满了?!” 周奇哪里想到江星辰脑子转的这么快,被他点破后,冷汗当即就从头上落了下来,在说起话都要哭了:“我、我知道的也不多啊!我真没说什么!” 江星辰咬牙盯着周奇:“你到底都与她说了什么!当着菩萨的面给我从实招来!否则我现在就拿了你去见族老们!我看你要怎么与他们解释!” “别!明府大人!求您了!您千万别与族老他们说啊——”一想到族老知道了这件事的后果,周奇当即双腿一软就跪在了江星辰的面前:“是小仙姑说能帮我化解霉运的!她说是附近有冤魂妨了我!我这才与她说了燕子坡的事儿,告诉她燕子坡往哪里走......” “你告诉她燕子坡在哪儿了?她现在在哪儿?!”江星辰猛地一把拎起了他的领子喝道。 “她、她可能去燕子坡了!我只是告诉她大概方向......这事儿真不赖我啊......”周奇眼看就要哭起来了,带着哭腔哀求道。 “去往燕子坡的路早就断了!二十年来燕子坡早已被风沙侵蚀,你给她指个方向让她去找,岂不是害了她的性命?!”江星辰一把将周奇推搡在地,扭头就往外走去。 “啊?您、您怎么知道燕子坡没了?我、我又没去过,我不知道燕子坡没了啊——”周奇一脑袋浆糊,只觉得江星辰话里都是官司,又理不出头绪,坐在地上看着江星辰的背影,连滚带爬的站起来:“大人、大人帮我保密啊——” 越小满一路往周奇指引的方向而去,前一个时辰走的还是林间小路,越往西北走,植被就越发少了,不知再过了多久,更是连能遮阳的树都见不到,只剩下光秃秃的荒漠。 太阳已经不像午后那般毒辣,越小满站在植被与荒漠的交界处,眼看着起了风沙,细细的流沙像是金色的雾,从眼前翻滚而过,黄沙中一丛丛的胡杨树干枯枝干阻碍了黄沙,形成了一座座几米高的沙堆坟墓。 这一整片土地的养分好像是突然全部被拔干了,只留下一片荒芜,这种荒芜之地因为没有坐标,最是容易让人迷路,再往前走的话,估计越小满都分不清东南西北,不知会走到什么地方去了。 “二十年来再没人来过燕子坡,是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拦住了想要来的人,还是没人再能找得到燕子坡,又或是燕子坡已经被这片黄沙所掩埋......”越小满神色凝重的盯着一望无际的荒漠,并没有吭声,只是找了处背着风沙的干枯树干坐下,不知在等待什么。 第15章 沙漠现干尸 江星辰问明了情况,快步朝燕子坡的方向走去,三年来,这一条路他走过了无数遍,可从没有一次走的这样急迫,阳光已经西沉,天气寒凉,和汗水却顺着他的脖领流入后背,江星辰心中既烦躁又急迫,明明这个女孩子和自己什么关系也没有,不光没有关系,还十分的“讨厌”和“不听话”。 “我就不该管她,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就该让她吃点教训,才能知道听话。”江星辰恨得咬牙切齿,却又转念想到若是她一个女孩子迷失在荒漠之中,岂不是要如燕子坡那些人一般尸骨无存...... “她虽该吃点苦头,却又罪不至死,希望她脚程没那么快,让我拦住她。”江星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终于遥遥看到了荒漠与丛林的交界处,一双眼睛急迫的左右看着,终于在某棵干枯的树下看到了那个瘦小的身影,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江星辰一介书生,这次拔足狂奔一个时辰已然到了极限,他只觉头晕眼花,扶着身边的树大喘了几口气,将腰间别着的水囊取下来仰头喝了几大口,这才重新站直了身子。 “好歹还晓得点危险,没有往里面走下去。”江星辰摇摇头,看了看已经落下去的太阳,挽起袖子,摆出一副臭脸来,打算好好教训越小满一顿,再将她揪回马鞍县严加看管起来。 就在江星辰要迈步时,越小满突然站起了身子,弯腰在附近的地上捡了几大根干枯的树干绑在身后,接着她盘腿坐正,抬起头来看着空中隐约可见的星宸,随后,她从怀中掏出一柄小刀,在手指肚上划了一道。 江星辰眼皮一跳,迈出的腿又缓缓缩了回去,此时已经到了白天和夜晚的交汇之时,日光隐没,月色上升,星宸朦胧,隐隐看着越小满的脸庞没有什么表情,却好似带上了一层面具,不像是那个活泼捣乱的小姑娘,倒像是举行什么祭祀仪式的神女,莫名带着几分神性,他听不到越小满在说什么,只能听到她的嘴唇合动着,不知在说与谁听。 随着那一刀划过,越小满白皙饱满的指肚乍然破开,滚滚血珠顺势流向沙地:“依日洗身,以月练形,十八星宿,与我合型,十方世界,上下虚空,弟子魂魄,指引归途。” 话音落下,那一滴滴的鲜血好似活了,在沙中逐渐变细,迤逦出一道弯弯绕绕的路线图。 江星辰屏住呼吸,看着越小满站在那里片刻,抬起脚来,义无反顾的朝沙漠深处走去。 江星辰喉咙有些干哑,心里明白这越小满怕是真的有点道行,理智告诉他,他并不知道越小满的来历,甚至有可能是个为他而设的陷阱,他不该多管闲事,他应该就当没看见,扭头回去,可是...... 可是他不甘心,这片茫茫大漠就好似阻挡他回家的天堑,三年来他无数次站在这沙漠的入口,却又胆怯的不敢深入,他不怕死,却怕迷失在这片沙漠中,连带着他身上的冤屈和秘密一同被埋藏在这片沙漠之中,他就是一个二十年心心念念想要回家却不得其路的孤魂野鬼,或许,或许越小满能带他回家呢...... 越小满的身影已经在地平线的边缘,江星辰犹豫片刻,最终跟了上去,远远地吊在越小满的身后。 越小满的眼睛渐渐开始模糊,不知过了多久,再次变成了彻底的黑色,夜里的荒漠很冷,她下意识的把衣襟敛了敛,脚下是宣软的沙子,日复一日的形成了沙丘,一脚下去陷进去很深,细沙顺着鞋子的缝隙漏进去,因为这片沙漠形成的时间很短,所以偶尔会路过几蓬干枯的带刺植物,或是支棱起来的干树枝,刮在她的小腿上,裤子裙子被划破后,便露出细白的小腿肚子。 也许天黑了,越小满心里想着,眼睛看不见,脑海中却清晰的浮现出由自己鲜血所绘制成的路线图。 越小满今年刚满二十,她是遗腹子,出生前家里出了大的变故,父亲没见到她出生的样子,母亲也受了重伤,生下她后没熬过去,也咽了气,她是爷爷带大的,山里生山里长,她所有的知识和生存本领都是爷爷传授给她的,爷爷会抱着她给她讲故事,曾经有个故事便是与沙漠有关的,爷爷说,死在沙漠里的人,尸体从来都找不到,因为起伏的沙堆下藏着看不见的鬼魂,它们会带着人的尸体,在流沙下行走。 越小满挺直了胸膛独自在沙漠中走动着,幻想若是沙下突然有一只手握住她的脚腕要把她拖下去该怎么办。 深夜中,黑皴皴的,沙漠里就越小满一个人,上无飞鸟,玄武走兽,孤零零的,应该说自从爷爷走了,她便一直是孤零零的,早就不知道什么是怕了。 江星辰跟着越小满,不敢跟得太紧,远远地坠着,顺着她的人影,翻了几个沙丘,明明是是个瘦小的小姑娘,明明是鲜活的人,可此时此刻,夜深人静,一望无垠的沙漠中,这个人踉踉跄跄的独自行走着,仿佛行尸走肉一般,又好似被提着线的木偶,没有思想,没有自己的意识,书中曾说,湘西有赶尸人,能使尸体行走。 江星辰咽了口唾沫,心中有些透不过气的憋闷,他正想跑上前去叫住越小满时,就见越小满停住了脚步。 越小满站住了,那副在她脑海里,由鲜血画就的路线图的终点到了,她竖起了耳朵,除了呼呼风声与沙和沙之间摩擦的沙沙声,什么也听不到,路线不能出错,那么,那座村落到底在哪里? 越小满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她不是个暴躁的脾气,这一路走来,她早已知道着急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天气依旧寒冷,说明还没有天亮,她坐下来,将捆在身后的干枯树枝解下来,掰折到合适的长短,在身前堆成一小堆,拿出火折子点燃,不一会儿,热气便扑面而来。 看着越小满坐在火堆边,双手伸在火苗前烤火的样子,江星辰才恍惚觉得越小满从行尸走肉重新幻化成了有血有肉的人。 “还知道冷!”江星辰冷哼一声,错了措手,终于也察觉到了一丝寒意,他故意不开口说话,压低声音往越小满的身边走来,可离越小满越近,他越是疑惑,这越小满始终低头烤着双手,好似没听见他的脚步声,连抬眼看一下都没有,难道是睡着了? 带着疑惑,江星辰蹙眉走到越小满身边,刚要伸手时,那越小满却出手更加迅速,好似早就等着蓄势待发,瞬间翻到他的身后,单手揪住他的后脖领,另一只手抵住他的肩,脚踹在他的腿窝处,使他狠狠的跪在地上,整张脸贴在火堆边,火舌舔在他垂散下来的头发上,一缕焦糊味儿窜了上来。 江星辰没反抗,呲牙忍着疼挪了下身子,让自己离火苗远了点:“是我,江星辰。” 越小满愣了下,松开手,漏出个笑容:“对不起啊。” 江星辰直起身子,差点气笑了,顿了顿凑近她:“我说你这个小姑娘......” 话未说完,他就住了嘴,因为在火光下,他发现越小满的眼睛又变成了刚来马鞍县的样子,整个瞳仁覆上了一层白茫茫的膜 这一下子,她蹒跚独行在沙漠中,脚腕小腿被荆棘划破的原因找到了,因为她看不见,所以自然是躲不过。 “你怎么了?你的眼睛又看不到了?”江星辰哑声问道。 “你怎么在这?”越小满没理会这个问题,重新坐了回去。 “我......跟着你来的。”原本想好的想要训斥越小满的话在此刻都说不出来了,气势仿佛都矮了半截,江星辰见越小满好似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眼睛的样子,自己反而急了:“眼睛是怎么回事?是还需要什么药吗?我带你回去,去药房拿药。” “你是跟着我来的?是为了找燕子坡吗?”越小满垂下眼皮,答非所问道:“你看看四周,有没有村落?” 燕子坡是江星辰出生的地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深深印刻在他的脑海里,可此时他环顾四周,除了一望无际的沙漠,什么都没有,曾经与外界相交的树林早已被大漠截断,几座村边的青山也被沙土所掩盖,这里丝毫没有村落的痕迹。 “没有吗?可是,应该是这里没错了啊......”越小满面上带出失望,火苗的影子在她的脸上摇曳着,她那双灵动的眼睛茫然的看着火苗。 “你怎么确定是这里?你来过这?”江星辰问道。 “我没有来过这,我是来找东西的,我要找的东西,曾经出现在燕子坡。”越小满将腰间的水囊取下来,往嘴里灌了一口,烧刀子顺着喉咙直入肺腑,好似一道烈火滚进了肚子,让她身上暖和了起来:“燕子坡里,一定会有它的痕迹。” “你的眼睛还会好吗?”江星辰问道。 “你会担心嘛?”越小满的失望没留存多久,她转过头来,面对江星辰,嘴角微微翘起一个弧度。 “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真的变成瞎子吧?”江星辰冷哼一声,没个好脸色。 被怼了一下,越小满知道江星辰懒得理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手指在沙子间瞎划拉着,有一下没一下的朝着底下挖来挖去,突然,好似挖到了一个僵硬的东西,她看不到,便伸手去握,好似一根干枯的树枝,她使劲儿拽了拽,沙子稍显松动,又拽了拽,拔不动了,于是她开始揪着这根枯枝转着圈的晃,突然“咯啪”一声,这根枝子断了,她拿在手里摩挲着,原来这根枝子不是一根,而是一段树枝,一根大的树干上好像分出了五根枝子...... 越小满摸着摸着,突然尖叫出声,一把将手中的“树枝”扔出好远。 “江星辰!江星辰!”越小满手忙脚乱的往江星辰的方向挪,因为眼睛看不见,不免狼狈了很多。 江星辰连忙伸手去接应她,手刚碰到江星辰热乎乎的胳膊,越小满就如受惊了的猫一下蜷缩进江星辰的怀里:“那边!那边有东西!是什么!” 江星辰刚才隐约看到越小满摸着什么,因为太过黑暗,也看不太清,现在见越小满的模样,他抱着越小满,伸手在她后背上安抚着,眼睛看向越小满扔出去的东西,那东西被仍在火堆边上,这下倒是看得清了。 看着这东西,江星辰脸色也一下苍白了几分,他吞了口唾沫,揽着越小满的手却不由自主的加重了力道。 “是什么!是不是......是不是手.......”越小满的声音变小了,好似气声一般惊恐的在他耳边问道。 江星辰点了点头,又想到越小满看不到,轻轻嗯了一声,他盯着那只手看了片刻:“你从哪儿找到的?” 越小满哽咽着道:“就在我坐的地方,我......我把他的手揪下来了!” “别怕,那是死人,早就要风化了,骨头都酥了,不是你揪下来的,再说了,你也不是故意的,他不会怪你的......”江星辰的手指颤抖着,嘴里安抚着越小满,待越小满呼吸顺畅了,他这才松开对方,挪了挪身子,往越小满刚才坐的地方走去,随后蹲下身,开始用双手刨沙。 好在沙土十分松软,这人被埋的又不算深,江星辰只是轻轻扒拉了几下,沙子里突然就露出了一张干瘪人脸。然后沙子突然陷落,人脸四周的沙子全部塌了下去,一具完全风干的骸骨露了出来。 “你挖到什么了?是不是尸体啊?”越小满双手抱着自己,朝着江星辰的方向问道。 江星辰看着眼前的尸体,终于了解到那个刘姓猎户所形容的是什么意思了,这具尸体呈焦黑状,整个人蜷缩着,显然是被火灼烤过,随后又在沙漠中被掩埋了这么久,自然早已风化变得酥脆。 看着这具尸体,江星辰的脑海中仿佛又出现了那一片熊熊火光,又听到了哭嚎与哀叫,李大爷的那张脸仿佛又出现在他眼前,不停地比着口型让他蹲下! “江星辰!”越小满大声叫道:“你在干嘛?” 第16章 古怪干尸 江星辰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他从黄沙中将这具尸体的另一只胳膊拽出来,手腕上赫然还套着一枚银质手镯,他将手镯拿起来仔细看了看,花纹熟悉,他轻轻开口道:“我在看相。” “看相?”越小满脸上露出怪异的表情:“看什么相?” “给这具干尸看相。”江星辰将手镯放下,看着这具干尸的表情丝毫没有恐惧,反倒带着几分怀念与温情。 “给干尸看相?”越小满更惊讶了。 “是啊,我看这具干尸双颊饱满,五官端正,笑起来温柔和善,一看就是个爽朗大方的妇人,绝不会与你计较你将她的手拽掉的罪过,若是还活着,见到你这样的小姑娘,指不定还会把你请进家中邀你吃上一顿便饭。” “是吗?”越小满呆呆的听江星辰说着,她目不视物,自然看不到这具干尸乌漆嘛黑,只剩下一副看不出性别的骨头架子,只觉得通过江星辰的叙述,她都没有那么怕了,抿嘴笑了笑:“没想到你还会给死人看向,既然这样,你快帮我把这位妇人的那只手找回来,咱们帮她好好安葬了吧?” “好。”江星辰点点头,把那只被越小满掰断的手摆放在干尸身边,悄声道:“欢婶儿,我回来了,回来晚了......” “对了!”越小满突然又开口道:“这边有干尸的话,是不是说明,那个燕子坡就在附近?这位妇人也许就是燕子坡的村民?” “很有可能。”江星辰回应道:“可是这地茫茫一片,丝毫看不出有村落存在过得迹象,难不成一整个村子都被风沙腐蚀了?” 越小满刚张开嘴想要再说话,一阵烈风吹来,灌了她一嘴的沙子,砂砾打在她血迹斑斑的小腿上,更是让她柳眉深蹙。 江星辰连忙返回越小满身边,取出水囊让她漱嘴,越小满呸呸几声,刚把嘴里的沙子吐干净,还想继续方才的话题,就感觉到江星辰一把将她的脚握住。 越小满好似被点了穴道,腿上好似被箍上一圈熟铁,热烫的她整张脸都涨红了,在这个时代,女人的脚就与身上的肌肤一样不可让外人看去,这个涂登子怎么敢?! 江星辰握着越小满的脚,越小满的脚没被裹过,比普通女孩子大了一倍,这双脚陪她爬过山,涉过水,现在还走过滚烫的沙漠,所以这双脚没有那么小巧纤弱,却脚趾饱满充满了健康活力,绷紧了好似能踢死狼。 越小满有点羞愤,往回缩了缩,可江星辰的手特别有力气,捏的更紧了,他将篝火边的酒拿起来,往她修长精致裸露的小腿上倒去。 越小满疼的嘴里丝丝哈哈不停,脑子里的废料一下就消失无踪,她闻着酒味儿一下就不干了:“你别动我的酒!别倒!别倒!你个混蛋!” “别闹!”江星辰死死捏着越小满不停乱踢的腿,将她小腿伤口上的细沙冲刷掉,随后撕下自己里衣上的一块布,牢牢的把她的小腿包裹住。 “这么冷的天,没了这瓶酒,我要冻死啦!腿上的伤不管他也能好!你给我留几口酒啊!”越小满“不识好歹”,继续絮絮叨叨的骂着。 江星辰不说话,只将她的腿用布细细裹好,又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扔到越小满身上,越小满没矫情,接过了衣服裹在身上,这下腿上和身上都暖和厚实了不少,沙子打过来也不疼了。 两人都没说话,只听见柴火噼啪燃烧的声音,还有耳边狂风呼啸,火苗在大风下猎猎作响,零星火星被吹得飞向暗夜之中,风沙渐起,远处好似遮天蔽日一般,将星子和月亮彻底遮住。 “我说,风是不是更大了?”越小满把江星辰的外套裹得更严实了。 江星辰眯眼看着身侧,随着狂风大作,他们四周的黄沙被吹开了,黑魆魆的一片,高低错落不平,虽然辨不清是什么,但一定不是树,那是个村子! 他能看到屋子的轮廓,都是矮小的平顶,露出了些许残垣断壁,隐约可见篱笆和砖墙,江星辰屏住呼吸,只能听见心脏在胸腔中狂跳的声音,可是现在不是他激动的时候。 小的时候,燕子坡不远处就是沙漠,村里的老人家和他讲过些许沙漠里的气候变化,在大漠中如果遇到沙暴,除了骆驼,谁也跑不了。 现在,沙暴要来了,零碎的砂石飞打在两人身上,有时擦过脸颊,就会在皮肤上留下尖锐的疼痛,越小满瘦一点,好似马上就要被这狂风吹得离了地,江星辰拽着她,看着滚滚而来的沙尘在眼前壮大,渐渐燎原成一堵无边无际的沙墙肆虐而来。 “咱们要被风沙盖住了,就像那个死去的妇人一样......”越小满虽然看不见,却也能感受到漫天漫野的砂石,她打了个激灵,突然说道。 “跟我来。”江星辰拉着她的手,转过头来,指尖风沙已经将他们身后的地面吹开了许多,露出了被风化了一半的村子。 越小满迎着风沙,被江星辰拽着跌跌撞撞的跑着,两人没有走直线,左拐右拐的蹒跚而行,越小满什么也看不见,却觉得江星辰好像在走一条十分熟悉的路。 江星辰确实在走一条熟悉的路,凭着被吹出了一半的房舍便能看出道路一般,两人蜿蜒的跑着,遮天蔽日的“风沙墙”好似猛兽般呼啸而至,即将把他们席卷而入,越小满迈步急速跑着,没提防拽着她的江星辰居然趴了下去,一个收步不急,越小满贴着地面猛地翻了出去。 江星辰只来得及抱着她的腰,被带着翻滚了两圈,还好两人都反应奇快,护住了头脸,越小满刚要回头骂人,江星辰便用手在地上抠搜着,突然大喝一声,狠狠掀开了一块木板,拉扯着越小满滚了进去。 刚才那几下子猝不及防,两人都气喘不匀,顾不上说话,江星辰连忙举着木板重新卡在头顶的卡槽上,流沙一条线似的顺着木板四周流了许久才渐渐停下。 做完这一切,两人心跳如鼓,都不动了,半晌过后,越小满茫然的感受着这个黝黑的小小区域,像是一个地窖,她侧头将耳朵靠近挡板,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这地方?” 江星辰手指抵在她的唇上,气声道:“嘘——” 越小满闭上了嘴,仔细听着外面沙尘呼啸,隐约好像有稀薄的哭喊声传来,她心头一凛,心脏彭彭的,随着风声,那哭喊声好似越来越大,就在他们耳畔炸开,有男人的、女人的、孩子的、老人的......不知经历了什么才能哭嚎出这样瘆人的声音。 江星辰也僵了不动,脑子里轰轰作响, 不知过了多久,越小满干哑着声音道:“是......是我出现幻觉了吗?你也听到了是吗?” 江星辰贴着越小满,紧紧的,他好一会儿没说话,半天才呼出一口浑浊的气来,接着他好似听到了越小满的心跳声,他低声道:“听到了。” “这里就是燕子坡,我们来对地方了。”越小满确定的说。 江星辰没接话,只放松了身体靠在地窖壁上,外面一声声的哭嚎好似在凌迟着他的心脏,疼到鲜血淋漓,却又期盼着声音不要停下,这是亲人最后留给他的声音,肝肠寸断却又忍不住不听。 “你是燕子坡的人。”越小满说,她的心里还有很多疑问,却再也问不出口,江星辰是燕子坡的存活者,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何他会对燕子坡有这样的执念,也能解释的通他怎么会知道哪里有地窖。 “你又是什么人?为了个与你不相关的事情,顾不得所有人的劝告,命都不要了跑来这里?”江星辰没说自己是或者不是,盯着越小满问道。 越小满抿了抿唇,没回答他,只站了起来,慢慢摸索着去顶门板:“外面没有声音了,风沙好像停了。” 江星辰也站起来,他的个头比越小满高上一头多,又是个男人,手撑在木板上,使劲儿往上一顶,那木板便被顶动了,周边细沙流下,两人的头发上都沾满了沙子,木板也被挪开。 刺目的日光照入地窖,两人眯着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江星辰用力扒住壁沿,慢慢的使力,让自己撑起来,正想翻身上地面,却突然发现头顶上探出来一张怪脸,和他打了个面对面。 那张脸好似蜡像一般透着没有血色的蜡黄,鼻子扁塌,嘴巴扩大,高高凸出的眉骨下面深凹的双眼冷冷的瞪着他。 江星辰愣了两三秒钟,倒吸一口凉气,想要叫出声才发现哑了嗓子,整个人无力的往后倒去。 这种恐惧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过,真的很难理解,江星辰躺倒在地窖里,捂着心脏缓了许久才将手放下,惊魂未定的爬起来。 “怎么了?你看见什么了?”越小满看不见,只焦急问道。 “没事,我没抓稳。”江星辰打了打身上的灰,那贴脸朝下看的,不知是不是人的东西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但只打了一个照面,模样都没看清自己就摔下去了,只恍惚觉得是个怪物,唯一好处就是那怪物像是也吓了一跳,在他向后倒去的时候,也惊跳着朝后跑去。 没有攻击性就好,狭路相逢勇者胜,虽然自己是个手不能提的书生,但好歹也是个男人,江星辰看了看旁边的越小满,决定还是不要告诉她:“我再爬上去拽你。” 越小满往后站了站,脸上有点担心的样子:“你可别骗我。” “你这么大胆子,都敢自己来这鬼村,还怕我把你扔下?”江星辰打趣了一声,再次扒着地窖上沿撑了上去,这次倒是一切顺利,没什么在上面等着他,上来后顾不得观察,他连忙将衣服脱下来拧成一股绳子递下去:“越小满!拉着绳子,我给你拽上来!” 越小满感受到有东西在眼前晃动,往前一抓就抓住了江星辰的衣服,她攥紧了绳子反手拧在自己的手腕上加固了两圈,又拽了拽,江星辰便开始往上提,很快把越小满拽了出来。 “你这眼睛还能看见吗?”江星辰隐约感觉到越小满的眼睛可能和她昨天傍晚在沙漠边沿进行的那场“仪式”有关,他没想到越小满果真就带着他找到了燕子坡,这个姑娘大概是有点什么东西在身上的。 越小满感受了下阳光,这次血放的不多,其实她已经隐约可以看到雾蒙蒙黄橙橙的影子了:“能看见,估计要过一阵子。” “那就好。”江星辰点点头,将她腕子上的衣服解下来,重新披在身上,这才有功夫好好观察这座村落。 经过一夜的沙暴,这座村子彻底显露出了原型,和他记忆中的布局一样,燕子坡不大,地势高低不平,平地、坡上,都建有麦秸拌泥黄土夯墙的破屋,统共只剩下二十来间完整的,有的门户大开,有些已然半塌,大部分已经与黄沙融为一体,正剩下些许残垣断壁和墙根。 风沙彻底停了,没有一点动静,两人也没有说话,周围安静得近乎可怕,这个村子,像是被人遗弃,鸡狗都没剩下一只。 这里安静得……太异样了。 “燕子坡?”越小满眼前的景象也越来越清晰了,她预感江星辰会认得这个地方。 “你昨晚不是已经确定了吗?你带我来的地方。”江星辰没有否认也没有确定,低头看去,沙土地上,一排巨大的脚印朝远处沙漠中跑去,刚才他所看到的,并不是幻觉,确实有东西和他打了个照面。 “我只是没想到燕子坡会在沙漠中......我听说,燕子坡不是沙漠中的村落。”越小满蹙眉,眼前的景象像是隔了一层水膜,只能看到形状和色块,她看着江星辰蹲下来,好像盯着地上的什么在研究:“你在看什么?” “或许以前不是沙漠中的村落,现在是了。”江星辰蹲下身,正想好好观察脚印,一阵风吹过,细沙立刻将脚印掩盖,远处脚印行进的方向更是很快消失不见,他低声道:“黄沙是最好的掩埋物,可以将一切都埋入地底。” 第17章 无人村落 “只要是秘密,就总会有被破解的一天。”越小满抬起头来,看着满目怆然:“我们不是找到了地方了吗?这座村子既然不甘于被彻底掩埋,就一定会让我们看到二十年前的真相。” 江星辰没说什么,将手往后伸去,轻轻碰了碰越小满的手指,越小满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个男人以为她还是什么都看不见,想要牵着自己走。 越小满犹豫了片刻,脸有点发烧的伸出手来,江星辰不疑有他,牵着越小满的手迈开步子朝村落里走去。 此时阳光正好,虽然是白日,走在无一人的村路上还是让越小满感到了阵阵凉意,只因偶尔一阵风刮过,便可见到零星有人的尸体露出一个边角,这些尸体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有被细沙掩埋大半的,有因为昨晚的沙暴而彻底显露出来的。 他们有的在自己的院落中,有的就在路边上,朝某座黑洞洞的屋中看去,有时还能看到半拉倒在灶台边上的尸首,这些尸首无一例外都变成了干尸,身上烧焦的只剩下黑色,像是干涸的骷髅一般。 江星辰的手是温热的,他攥紧了越小满,并没有被这诡异的场景所吓到,一步步的轻车熟路的往某个他想了二十年的地方走去。 越小满看着江星辰的背影,虽然他没有说话,她却在他周身感觉到了浓浓的悲伤。 两人来到一座腐朽枯败的村边院落,说是院落,只剩下了不到半米的土胚痕迹,一座半坍塌的房子立在院中,越小满发现江星辰的步伐开始踉跄,他的呼吸也变得不稳,似乎还有这些许强忍的哽咽声,走入院中,江星辰停下脚步,转身扶着越小满,将她安顿着坐在风化了的土胚墙上:“前面的路不好走,在这里坐着等我一会儿,我去探探便回。” 越小满装作看不见的样子点了点头,心想真是个骗子,前面是平坦开阔的院子,怎么会不好走路? 江星辰松开越小满的手,扭头往院中摞着的柴堆走去,脚步蹒跚有带着些许失魂落魄,越小满张嘴想叫他,却又闭上了嘴,只看着他来到了柴垛旁,突然跪倒在地,伸手从柴垛后抱住了什么。 越小满只能看到零星一点黑色,那应该是一具尸体,江星辰跪在那里,后背起伏着,很难想象一个大男人,一个为官的大男人能出现这样一副状态,越小满觉得他一定特别的悲伤,悲伤到几乎都要颤抖的散架了。 二十年,整整二十年,好似昨天还精灵搞怪帮他遮掩做坏事痕迹的母亲还俏生生的站在他的面前让他快些躲到山上去,今日就变成了一具焦黑色的尸首,江星辰死死咬着牙抱着母亲的尸首,泪水布满了脸颊,他想再叫出一声母亲,却又不知她还听不听得见,他想问她疼不疼,怕不怕,临死那刻有没有担心自己,却又什么也说不出口,他就那样跪在地上抱着自己的母亲,没有血没有肉,只有僵硬的一团黑色焦骨。 “我回来了,我回来看您了,我是星宸,您放心,我好好的,没受伤,对了,儿子现在出息了,当官了,有能力了......我会给您报仇的,一定会给你报仇的,您在天之灵看着我,看着啊.......”江星辰将脸贴在这具焦骨的头颅上,强忍着好似耳语般在她耳边低诉着。 越小满坐在那看着,日头越发耀眼,汗水顺着她的脖颈往下流,她的肚子里传来咕噜的叫声,但她没有打扰江星辰,不知过了多久,江星辰将那具尸首轻轻放下,日光已经从正午往西异动,越小满往远处看去,此时她的视力已经彻底恢复,这座村子好似沙漠中的孤岛,又像大海里的一叶孤舟,跟随着流沙在漫漫无际的沙漠中滑行,无人知道,这座村子里,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承载着多少具枉死的生灵。 风沙再起,呼啸而过,好像是这些尸首在放声大哭,哭自己身上的冤屈,喊自己的不甘,越小满只觉得脑海里像是装满了碎片,零碎的瞎想着些什么,爷爷,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要我下山了,若是我早一点下山,是不是就能多阻止一分悲剧。 可是我也只是个孩子啊,好吧,我会早些找到那个东西的...... “久等了。”江星辰回到了越小满身边,声音沙哑道。 “我有点饿了。”越小满没有看他,依旧望着远处茫茫大漠,揉了揉自己的肚子。 江星辰愣了下,方才所有情绪被悲伤所掩埋,这才发现已经到了午后:“抱歉,你在这里等等我,我去别处看看这里还有没有什么能吃的东西。” 越小满突然站起来看向江星辰:“我好像能看到一点东西了,咱们一起去吧。” “你能看到了?”江星辰惊讶的问道。 “刚刚能看见的,还有些模糊。”越小满觉得江星辰一定不想让她知道自己方才哭得这么狼狈,于是善意的撒了一个慌。 江星辰点了点头,当先朝外面走去:“你有什么要问的吗?” 越小满思忖了片刻,看着路边的一具尸体道:“这些尸体,可能也没那么可怕,他们也是别人的孩子,别人的妈妈。” 江星辰没想到她会说这些,一边带她走一边点点头道:“是啊,现在我想,若是人死后会变成鬼,该有多好。” “你不是会给死人看相吗?要不要给我说说这些人的面相?”越小满现在看这些尸首,心情已经没有多少起伏,并不会像昨晚一样那么惊恐,昨晚,是这些人所在的村子庇护了她,更何况,这些人也许是江星辰的亲人,她相信,善良的人就算变成了鬼,也不会伤害自己的亲人的。 江星辰想了想,看向路边靠在土胚上的一具尸首,这具尸首的旁边还落着个铁锹,铁锹的木柄被烧的碳化了,头部的铁疙瘩也风化的厉害,他指着这具尸首对越小满道:“这人面向偏大气,颧骨凸出,线条硬朗,棱角分明,虽然缺少一点温柔,但眉峰突兀,性格刚强,有眼光有胆识,应是村长一流。” 江星辰随后又指着躺在一座屋外的尸首,这具尸首的头部有一根被烧得不知是什么材质的簪子:“这人嘛,下颌骨凸出眼角向上挑,是个丈夫早亡的面向,笑起来妩媚又勾人,张扬又自信,估计活着的时候没少惹得男人争风吃醋。” 江星辰一边走一边有一搭无一搭的同越小满介绍着,人说视死如生,江星辰这番介绍让这些可怕的尸首在越小满心中也活了过来,像是来到了一个热闹的人声鼎沸的小村子里。 “那,刚才你掩埋的那一具,又是什么样的人呢?”越小满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 江星辰顿住了,沉默着走了一段距离,开口道:“这个人,就不得了了,虽然是当妈的年纪了,但面向柔中带刚面部舒展,她外表看起来非常爽快,真诚正直,比较有同情心,平时呐,又有一点强势,其实内心还是十分脆弱的,所以,我很担心当她面对死亡的时候,会不会害怕。” “当时也许会害怕,但今日她知道她最挂念的人活的好好的,一定会很开心的。”越小满看着江星辰说道。 江星辰点了点头,带她拐到一个破落的房子里,这座房子的屋顶塌了一半,灶台被黄沙所覆盖着,越小满看着江星辰在角落里翻找着:“你在找什么?” “这栋房子里,住着个老人家,这个老人家更不得了,眼眶轮廓锐利,鼻子正面不漏鼻孔,鼻翼开阔,看起来刻薄冷漠,说起话来也是让人挂不住脸,实际上心肠却好得很,他呀,还很会藏吃的,赶上荒年别人家都揭不开锅的时候,只有他还能顿顿有粮吃......所以,到他家来找粮就对了。” 江星辰说罢,从一堆烂了的瓢盆里翻出一个瓦罐子:“有了!果然有粮食!” 越小满听到有粮吃,一下笑了起来,可接着抱着瓦罐的江星辰从角落出来时被绊了一跤,踉跄着往前跑了两步,回头一看,就见到一个瘦瘦小小窝在角落的尸首,这具尸首大概也就五六岁大小,将自己蜷缩在被秸秆所掩埋的墙角。 两人都沉默了,江星辰看着看着,突然不受控制的瘫倒在地,他把抱在怀里的罐子放在地上,爬到这个尸首面前,脑海里突然回想起了一件事情。 李大爷暴雷似的声音好似又在他的耳边回荡。 “江家娘子!把那小兔崽子给我交出来!今儿我非狠揍他一顿不可!他爹死了就没人管教了是吧!” 第18章 村中鬼影 “李大爷,你看真是不好意思,以前都是孩子不懂事,再说了,今儿也不一定就是我家星辰偷的呀......” “这两天我家外孙来我这小住,我正准备杀只鸡给他吃,这倒好,又被那小崽子给偷了去,小时候偷针长大偷金,我看他长大了也成不了才!” “李大爷的孙子来燕子坡小住......”江星辰一双眼睛血红血红的:“怪不得,怪不得......” “你怎么了?江星辰,你别吓我。”越小满看江星辰仿若癫狂的样子有些害怕,想要伸手去将他扶起来,却见他转向自己,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来:“我明白了......” 江星辰的眼前好像又浮现出那个黑衣首领对手下的吩咐。 “盯紧了,一个也不能放过。” “首领放心,已经清点好了,燕子坡一百三十六口全部在这了。” 明明自己藏了起来,为什么燕子坡一百三十六口全部在这?原来是因为,因为李大爷的孙子来这里小住了,是这个孩子替自己去死了,刽子手以为燕子坡已经被屠村了,否则,自己哪里这么好命能逃过他们的追杀? “他不该死的,他不该死的......”江星辰看着越小满道:“该死的不是他,他替我死了......” 越小满蹲下去握住他的手,只觉得江星辰的的手冰凉又微微颤抖着,她开口道:“这里没有一个人该死,该死的不是他,也不是你,更不是这村里的每一个人,该死的是凶手,作恶的幕后主使者,既然冥冥注定让咱们看到了真相,那么咱们就更要好好活着,为他们报仇,揭露真相。” 天色暗沉,夜凉如洗,江星辰红着眼眶将村民们的尸体都拖拽到他们前一晚所躲藏的窑洞下面,越小满举着火把看着窑洞下摆的整整齐齐的尸首,这些尸首基本都看不出样貌,看不出男女,黑漆漆如碳般一具具的排列着。 江星辰回身抱起那个小孩的尸体,将他摆放在一具被割了头的男尸旁边,轻声道:“我不会让你白死的,我会为你报仇,为全村人报仇,很抱歉,让你被卷入这场无妄之灾中来。” 那具小小的尸首蜷缩着靠在男尸边,江星辰沉默良久,再次举步,抱来了他之前所哭过的那具女尸,这次越小满看得清楚,这具女尸的肚皮鼓涨着,像是临盆的女子,若是她没猜错,这具女尸便是江星辰的母亲,原来,他的母亲死前竟怀着身孕。 江星辰将母亲的尸首也和村民们放在一起,虽然全部面目全非,他却依依不舍的看着,最后的视线停留在母亲腹部细长的刀口上道:“您和弟弟与村里的叔叔婶婶们都在一处,就不会寂寞了吧,你们的仇,我一定会报的。” 越小满站在上面,看着黑皴皴的地窖里,江星辰与村民们告别,许久后,他撑着窑壁爬了上来,再转过身来,眼中痛楚与不舍交织,秋意深浓中,一阵寒风吹过,好似揉碎了的呜咽声,只见他朝着窑洞双膝跪下,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扒着木板重新将窑洞盖上,随后他开始徒手挖着一边的沙子和沙下的泥土,将窑洞盖子上的缝隙填满,他的手是拿笔翻书的手,比越小满的还要细嫩,很快就破皮流血,鲜血滴在干涸的沙地上,瞬间被吸收,江星辰好像察觉不到疼痛,不停的挖着,直到整个窑洞完全看不出来。 待一切完成后,江星辰紧握双拳,努力压抑着滔天的恨意,越小满站在江星辰身边,静静相陪,风呼啸而过,如同不止的哭声回荡着。 又到了夜间,圆月自浮云后探头,带了几分诡异的血红色,江星辰从附近捡了几节枯断的木棍,又从厨房里取出一柄锈迹斑斑的斧头劈细了些,与越小满分别坐在两边,守着锅给火堆里添柴。 水很快沸腾起来,带出了肉香,江星辰专心加柴,低声道:“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越小满闻着米肉香味,吞了口唾沫,摇了摇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你若不想说,便不用说出来。” 见越小满没有刨根问底的意思,江星辰放下心来,又有些好奇,这姑娘在马鞍县时惯会与他作对,好奇心十分之重,特别是在燕子坡的问题上,尤其执着,现在怎么遇到这么大的事情反而不想弄清楚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你也有秘密?”江星辰看向越小满。 “是,我也有属于我的小秘密。”越小满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道:“我爷爷和我说,故去的亲人会变成天上的星星,以另外一种方式陪伴着我们,你若是想念亲人了,就抬头看看星星,你看今天的星宸这么多这么亮,他们一定感应到你的思念了。” 江星辰苦笑一声:“还请姑娘帮在下保密,在下来自燕子坡一事。” 越小满挑眉道:“大人来自哪里,官员履历簿上应当写的清楚明白,小满只是乡野丫头,哪里能够知道。” “你还真是......”江星辰看着越小满:“有时候可气的要命,有时候接触起来,又让人不自觉的安心,今夜的星星这么亮,天上可也有小满姑娘所思念的亲友?” 越小满看着星星道:“我的父母不在了,从小爷爷就带我看星星,他会给我做绿豆糕,我们吃着糕点,有说不完的话。” 江星辰没想到越小满的父母竟全不在了,微微一愣:“抱歉,我不知道你的父母......” “没什么,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只是时过意迁,为我做绿豆糕的人也化作了星星。”越小满脸上闪过一抹伤怀:“你看这漫天星子,有什么感觉吗?” 江星辰抬起头来,十分认真道:“今夜能看见的星星比往常多了许多,可见今日天气舒朗,空气清新,而咱们的亲人也都与咱们心有灵犀,想与咱们隔空相望,互相思念。” 越小满被他的回答逗得轻笑一声,拿出腰间挂着的酒葫芦,打开盖子喝了一口递给江星辰,江星辰接过酒葫芦,对着湿润的葫芦口饮了一大口,察觉到唇边的湿意,愣了一下,随即脸颊发烫,拿着酒葫芦的手有些无措。 “江湖儿女,哪里这么多讲究。”越小满笑着重新拿过酒葫芦往嘴里倒去,却只流下最后两滴,她呆了片刻,气鼓鼓的怒视江星辰道:“昨晚我就说你浪费,不要你浪费这么多酒!现在一口也没有了!” 晚风拂面,江星辰看着越小满充满生气的脸和被晚风吹起的发丝和衣角,只觉心头温暖,忍不住有种想要将她护住的冲动。 一时两人无语,一声劈柴爆裂声传来,江星辰连忙用缺角的瓷碗舀了一勺带着肉干的豆粥递给越小满“吃吧,水本来就不多,别一会儿烧干了没得吃。” 越小满接过碗吹了吹,正要低头去喝,忽然感觉江星辰继续倒汤的手顿住了,她刚要开口,就感觉手心被挠了一下,心头一跳,刚要张嘴骂人,忽又想到江星辰不是那等轻浮之人,于是缓下心神,竖起耳朵凝神静听。 江星辰方才好似看到残壁围墙外面一道高大的身影掠过,他谨慎的盯着远处黑暗,手指却伸向越小满,在她手背上轻轻勾画了一下,果然越小满十分机灵,连呼吸都放轻缓了,用口型问道:“怎么了?” 江星辰的心怦怦跳了起来,一种明知不可能却又抱着万分之一希望的想法在他脑海中生成,那个身影是谁?是不是村里还有活着的人?即便是鬼魂也好,也出来与我见上一面...... 心中越想越激动,他蹭的一声站了起来,只对越小满说了句:“在这里等我!”便冲了出去。 越小满见他越过围墙往外跑,心知他肯定看见了什么,想也不想就起身随着他的身影追去。 翻过围墙,江星辰一眼就看到那身影在漆黑中拐进了一个胡同,他自是紧跟不舍,月光下那身影显然对这燕子坡十分熟悉,何时拐弯何时跳进哪家后院完全不用思考,若是遇到普通人,绕上片刻就能将人甩脱,可追赶他的江星辰却不是普通人,他对燕子坡的熟悉程度不逊于那条诡异的身影。 两人你追我赶,越小满将酒囊别在腰间也追了出去。 江星辰顺门熟路的翻过一道围墙,眼看就要抓到那条身影,只听脚下一声碎裂巨响,他一脚踏空跌落下去,腿上陡然一阵剧痛,恍惚中,好似听见了越小满的呼喊。 “江星辰!”越小满亲眼看着江星宸从平地中消失,登时睚眦欲裂,她是从大山深处树林子里长大的,一眼就知道江星辰这是踩中了翻板陷阱,掉了下去! 这种陷阱是林间最常见的一种陷阱,多为为木质,猎物一旦掉入几乎无法靠自身实力逃脱,等待猎物的将是持续的饥饿和口渴,如果没人搭救就只能等死了。这类陷阱一般用于捕获猎物,活捉的话陷阱底部会铺上一层柔软的稻草,不想活捉,便在下面布上几根地刺。 “江星辰——江星辰!”越小满连滚带爬的赶至陷阱口,一时不敢向下看去,生怕见到血溅当场的惨状。 “呃......”就在越小满满心崩溃时,陷阱中传来了江星辰痛苦的呻吟,听到声音,她一个机灵,连忙扒着壁口往下看,只见陷阱底下的江星辰躺倒在地,一条腿往外渗着血,诡异的角度弯折着,虽然摔下去受到重创,好在意识清醒。 “江星辰——你、你还好吗?”越小满问道。 “腿......腿可能断了,我,我——”江星辰虚弱的声音从陷阱下传出,他借着月光抬眼看着扒在陷阱边缘往下看他的越小满,还想再说什么时,他的瞳孔急速收缩了下,仿佛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声音像是噎在了嗓子里发不出动静。 “腿断了?还有别的问题吗?我、我这就想办法把你救出来!”太黑的厉害,越小满看不太清江星辰的表情,只以为他已经疼的说不出话来。 此时若是转至江星辰的视线,可以看到越小满的身后,一道巨大的黑影压了下来,正好覆盖在越小满的后背,那鬼影的眼睛向两道烛火般盯着江星辰,只是越小满完全不知道她的身后覆趴着这样一个怪物,还焦急的朝他喊着:“你等我一下!我去旁边屋里看看有没有绳子!” “——别......”江星辰心脏砰砰跳动着和那怪物对视,嗓子里发出气声,他不敢告诉越小满发生了什么,怕惊扰了这怪物,又怕越小满扭头给自己找绳子与这怪物面面相觑,受到惊吓。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别怕,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越小满安抚着江星辰,以为他是受伤过重而说不出话来了:“你等等我!我这就去找工具捞你!坚持住!” 江星辰紧张的吞了口唾沫,脑子里一片混乱,饶是他再聪慧机敏,此时也不知该怎么破局,就在越小满要回头的瞬间,那在她身后同样朝陷阱里看的巨大身影却突然后退消失了。 丝毫不知危险曾离自己不过一步之遥的越小满转身就往旁边的破败房屋里寻找可用的材料,普通人家的农具房中通常都有麻绳,只可惜经年累月下,麻绳都糟烂的厉害,丝毫禁不住力道。 看着手中使劲儿一扥就断成两截的麻绳,越小满急的不行,就在她焦头烂额想要去远处的房子里看看有什么能借力的东西时,突然踢翻了门口的一个瓷罐,那瓷罐咕噜着滚在地上,流出褐色的油迹,她下意识去扶,却看到这瓷罐中盘恒着一坨粗长的绳索。 越小满就着油将绳索掏出来,只见浸满了油的麻绳韧性十足,丝毫没有糟烂的迹象,顾不得去思考为什么会有人将麻绳浸在油里,她拿着麻绳就重新返回了陷阱旁:“江星辰,你还好吗?我将绳子顺下去,你系在身上,我拉着你往上爬!” 第19章 他在暗处 江星辰看着一根麻绳从上面落了下来,他浑身多处刮伤,这都是小事,只是右腿钻心的疼,丝毫使不上力,显然是伤了骨头,方才他独自在下面,脑海中都是那巨大怪影,方才追逐这怪影时,以为是村中仅剩的活人,可现在回想起来,凭借屠村者的谨慎程度,又怎么会留下活口,既然不是村中活人,那这怪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对村子如此熟悉......这怪影和他今早从地窖中爬出时所见的怪影应该是同一个,那么,这怪影应该是生活在这村子里的...... “江星辰!你还好吗?千万别晕过去啊!”上面的越小满没听见江星辰的声音,急的不停晃动着麻绳,生怕对方失去意识:“” 江星辰抿了抿干涸的嘴唇,虽然脑子思考起来十分活跃,但身体的疼痛让他疲惫不堪,只觉眼前一阵阵发黑,他勉力伸手拽了拽眼前的麻绳,告诉越小满自己并没有晕过去,然后将绳索缠在自己腰间结了个绳扣。 陷阱并不很深,两三人高,越小满将绳子的一端握在手里,在手腕上挽了几挽就开始往上拽江星辰,她虽是个自小就在山间乱跑的野姑娘,但体力到底有限,卯足了劲儿往上拽着,另一边的江星辰感受到腰间的力气,也拖着剧痛无比的右脚,双手并用的攀着绳索和壁岩往上爬。 即便江星辰再是个瘦弱书生,也是身材高挑的男人,越小满使尽全身力气麻绳勒在虎口处,脚下抵着一颗树桩,使劲儿往上拉着,不一会儿手掌上的皮肤变被磨的破皮流血,鲜血染红了麻绳,即便疼到满头大汗,越小满仍咬紧了牙关不肯松手。 直到江星辰从陷阱下翻了上来,她这才松了手,跌跌撞撞跪爬在仰躺着的江星辰面前焦急道:“江星辰!你怎么样?!” 江星辰喘着粗气,眼神涣散的看着越小满,越小满伸手去拍对方的脸颊,只觉一片濡湿,原来是自己虎口处的磨伤深可见骨,早已鲜血淋漓。 江星辰见越小满残破不堪的手,心中一阵异动,抿唇抓住她的手腕道:“包扎一下伤口。” 越小满看了看自己的手,不好意思的甩了甩,背在身后,一脸关心的继续看着江星辰,江星辰垂眸看了下自己的右腿,轻声道:“右腿可能断了......” 越小满听了,焦急的看向他的右腿,因有衣袍挡着,并不能看清伤势如何,她伸手抓着江星辰的青色袍角,突然上手狠狠一撕,只听“撕拉——”一声裂锦声响起,江星辰只觉腿部一阵冰凉。 “你——你在干什么?!这、这成何体统!”江星辰万万没想到一个姑娘家竟然能做出徒手撕裂男子衣袍裤腿的莽撞行为,自幼苦读圣贤书的他被惊得连锥心的疼痛都忘了,一脸惊惧的盯着埋首在他腿边的越小满。 “腿都伤成这样了?又有什么好避嫌的?”越小满满不在乎的在他的裤腿上扯下一块布条,从旁边找到一根树枝,利落的削去突出的枝丫,比量着架在他的断腿上道:“我瞅着你小腿上的骨头像是被摔坏了,现在我要帮你固定住,必须缠的紧点,你忍一下。” 江星辰刚张了张嘴想继续阻止他,就见越小满已经麻利的将那根树枝和他受伤的腿贴合在一起,用布条狠狠勒了上去。 “唔——”尖锐的疼痛让他抑制不住闷哼一声,冷汗顺着额头滚落而下,越小满看了他一眼,竟是轻笑一声,继续缠绕着布条道:“没想到你一个书生大老爷还挺能忍的,我还以为你会疼的哭出来呢。” 好容易适应了疼痛,狠狠喘了几口大气的江星辰听了这话,连忙趁对方不注意悄悄揩了下眼角被逼出来的泪花:“你这个女孩子下手也太狠了......这样固定住,到底管不管用啊?” “你现在落在我手里了,管用不管用的,都得受着。”越小满狡黔的看了他一眼,最后系了个牢牢的结固定住,抬起头来一本正经道:“前几日平白无故将我关进大牢里,你不会以为我会大人大量不与你计较吧?现在荒村野地,正是报复的好机会。” 见越小满如此模样,江星辰反倒不慌了,他看着越小满,不仅没有露出越小满以为的恐惧愤怒,反而也笑了起来:“我知道你不是心如蛇蝎的姑娘,若是真是恶毒心肠,就不会同情芸娘了。” 见没吓住江星辰,越小满一脸无趣的翻了个白眼道:“你们这些读书人心眼真多,放心吧,我和弟弟从小就在山林子里玩耍长大,摔坏摔伤是常事,以前弟弟受伤,我都是这样给他固定的,保证你的骨头啊,歪不了。” “我看你不但是个卦姑,还是个师婆或药婆,一个小姑娘,懂得倒不少。”江星辰腿上疼的仍往外冒虚汗,他靠在井边打量着越小满道。 “明府大人可别恩将仇报,我一个小小卦姑,哪里当得师婆或药婆,这岂不是要绝我的路?”越小满听了江星辰的话,脸上显出夸张的表情喊起冤来。 自古以来,便有后宫妃子豢养师婆或药婆为己所用,这些师婆药婆用自己的特殊手段搅乱后宫,使后宫女子互相残杀,甚至威胁到皇子地位,前朝灭亡便与巫蛊毒杀太子皇上有关,从此,师婆与药婆便被排挤出了贵族场合,朝廷更是将师婆药婆视为异端,狠狠制约打压,甚至颁布律法严禁女子行此两种职业。 “越小满......”江星辰看着越小满,突然伸手抓住她的胳膊,将她在沙漠边缘割开自己手腕的伤口暴漏在两人面前,他的脑海里又想到了她放血的情形,低声问道:“你身上到底有多少秘密?又到底是为什么来到马鞍县?” 越小满见他表情,心中一跳,当即明白他也许早就发现自己引血指路,找到燕子坡的事情:“你跟踪我?” “若不是跟踪你,我又怎么会找到此处?”江星辰慢慢松开手,看着越小满眼中隐隐出现的警惕,咧嘴虚弱的笑了一下道:“还是那句话,不管你有多少秘密,来此到底想做什么,我都相信你是个好姑娘,方才我追着的那怪物,迅捷如风,爆发力惊人,不知还会不会回来,更不知是敌是友,若是你能找到回去的路,就不要管我,自行逃命去吧。” “逃命去?”越小满睁大了眼睛:“若是我逃命去,你要怎么办?这村子里哪还有什么吃食?你的腿这个样子又无法走路,是要饿死在这里?或者被那重新返回的怪物杀了?” “要不,你先回去,帮我搬救兵来?”见越小满不愿独走,江星辰合上眼睛,再次轻声劝道:“你我本就素不相识,你没有在我掉入陷阱时就独自逃走,已经时仁至义尽,没有必要陪我耗死在这个无人村落。” “你这人好怪,你怎么知道我要陪你一起死在这里?”越小满看着江星辰,思忖片刻,眼神带着打量,斟酌开口道:“你......你知道这村里人是怎么死的?” 江星辰蓦的将双眼睁开,目光如刀般盯着越小满:“什么意思?” 越小满心下一跳,将自己的疑问说出:“在这荒村中出现如此怪物,你却丝毫没有怀疑村中之人是被这怪物杀死的,只能说明你知道这些村民是怎么死的。” “越小满,我承认你很聪明,但有些事情,不是你能探寻的,知道的越多,只会让你越危险,好奇心不只能杀死猫,更会杀了你。”江星辰第一次将话说的这般冷漠,完全没了书生的温润良善,反倒透着股从骨子里发出来的狠厉。 “可是这对我来说很重要,请你告诉我,这村子里的人,到底是怎么死的?”越小满一把抓住江星辰的手,坚持问道。 江星辰看着越小满,半晌后,轻嗤一声,将头扭向一边,不再开口,而越小满却略有些激动起来:“我知道你亦有想要保守的秘密,我也知你对这村里人有深厚的感情,你......你是想为他们报仇是么?请你告诉我,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我本就是南地逃荒孤儿幸得南宫家收留有衣蔽体有食果腹,更在南宫家资助下得以高中皇榜,我能与这荒村鬼地有什么干系?不过是为官一方想要造福百姓,这才来到此处想要探明此地是否仍有余疫威胁马鞍山百姓罢了。”江星辰冷下脸来,大意凌然说道:“越小姐若是再说些不知所谓的话,莫怪本官翻脸无情,回去后治你个装神弄鬼愚弄百姓之罪!” 越小满见他这幅模样,知道再问不出什么,只得长长舒了口气,向江星辰伸出手道:“好,那我不问了,我扶你进屋休息,再去找些吃食,先盯过这一晚。” 江星辰看着越小满向他伸出的手,一时想拒绝她的帮助,呵斥她离开,一时又想到村民们的惨死与自己多年来的隐忍,若是真死在了这里,那么燕子坡的血债又有谁去讨还,两人僵持片刻,他还是将手递给了越小满,有些不好意思道:“抱歉......” “没什么好抱歉的,我有个弟弟,也和你一样倔强。”越小满身材瘦小,却不知哪里来的劲儿,蹲下身将江星辰的胳膊架在自己的肩膀上,硬是拖着他把他从井边扶起,一步一步的走回了两人方才歇息的地方。 火苗仍旧跳动着未曾熄灭,架在火上的瓦罐仍咕嘟咕嘟的冒着夹杂着肉香的热气。 “你有弟弟?”靠坐在稻草堆里,江星辰好奇问道,他以为越小满这种四处流浪的姑娘应当是没有亲人的。 “我又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怎么就不能有弟弟了。”越小满不想多谈自己的事情,起身去火房找了些许柴火回来续上,又从地上捡起长柄勺子伸进瓦罐中,却突然愣住了。 “怎么了?”江星辰见越小满表情不对,开口问道。 “粥没了......”越小满低声说罢,又立刻捡起地上的酒囊晃了晃:“酒也没了!” 两人面面相觑,江星辰的眼睛立刻扫向唯一的出口:“我在打水煮粥时刻意撒了点水在门口,看下门口有没有异样。” 越小满连忙看去,只见那唯一的湿润处赫然显出半个巨大的脚印:“那、那怪物又回来过?” “回来吃了我们的粥,喝了我们的酒......”想到在这伸手不见五指,满是尸首的荒村里,一个怪物在暗处窥探着自己,越小满背后也不由自主的起了一层白毛汗。 “敌明我暗,那怪物一直在监视咱们。”江星辰的表情也严肃起来,他盯着那半个脚印低声道:“不过他并不像是对咱们恶意很重,也不如真的怪物般没有理智......” 越小满听后,胆子也略微大了点,她点点头道:“对,如果他真想要咱俩的命,在你跌入陷阱的时候就可以下手,一个残废,一个女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方才我怕你害怕,没敢告诉你,你往陷阱下面探头看得时候,那怪物就在你身后,与你一同往下看我。”想到当时的场景,江星辰的脸色又难看了点:“当时我以为他要将你也推下来,或者落井下石直接杀了咱俩,但他只是看了看便再次隐入黑暗中,不像是要对咱俩不利,反倒......像是担心我死了没有。” “照你这么说,这怪物或许是只想把咱们吓走,不想咱们发现他或打扰他?那他到底是谁?难不成是这村里的原住民?”越小满想到这个可能,眼中明显冒出一丝精光:“如果他是这村里的村民,咱们就可以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可能!”江星辰的腿越发钻心的疼,他的脑袋也晕沉的厉害,或许是发烧了,这具身子本就瘦弱,经历了这两晚的惊吓和心情起伏,本就疲惫不堪,现在身上又多了这许多伤处,怕是真的要倒下了,他强打着精神合动着眼皮道:“他不是这村里的原住民......一百三十六口......全死了......” 第20章 重忆噩梦 “江星辰?”越小满这才发现江星辰有点不对劲,她看着江星辰艰难的说罢这句话便合上了眼睛,连忙上前去摸他的额头,只觉手背滚烫,顿时满脸担忧的去抓他的肩,却见他竟顺着她的力道滑下了稻草堆。 见此情形,越小满连忙伸手抱住他,让他靠在自己腿上,这才发现对方已经满脸通红的晕了过去,她心神不稳道:“江星辰?你怎么样?怎么会晕倒呢?” 此时的江星辰已经头晕脑胀,完全撑不住身子,甚至连眼皮都抬不起来,能隐约感觉到越小满同他说话,却完全开不了口,整个人躺倒在越小满身上,越小满手忙脚乱的抱着他的上半身,又将手贴在他的颈侧,只觉脉搏跳动的越发快速,他原本水润的嘴唇已经干涸的爆了皮:“是不是伤口感染了?怎么会这么烫?你可千万别死在这里啊......” 越小满激动的絮叨着,伸手去刮瓦罐里仅剩的那点肉粥,到底是倒出了小半碗,一点点的往江星辰嘴里送:“书生就是脆弱......这么点伤就晕过去了,剩下的粥都给你,你快点醒过来呀.......你要是死了,我可怎么办?这里只有咱俩,到时候我就真是说不清了.......以前我同我弟弟在山里玩的时候,摔伤了骨头摔破了皮,都是很快就会好的呀......” 江星辰只听得耳边嗡嗡的说话声,伴着夜晚的寒风,一时觉得热的难受,一时冻得浑身哆嗦,又有什么撬开了他的嘴,干涸的嘴里被灌进了热烫的粥水,他下意识的急急吞咽着,热流顺着喉管进入肺腑,这才让他不停打颤的身体渐渐舒缓下来,他也慢慢的失去了意识。 “到底是真晕了还是假晕了?”越小满看着手中被刮得干干净净的瓷碗,又摸了摸自己咕咕叫的肚皮,有些哀怨的看着江星辰道:“阿爷说,不管多重的伤,只要能吃下去东西,就一定能活下来,江星辰,你可一定要活下来。” 絮絮叨叨的说完,越小满慢慢将江星辰挪到稻草堆边,想要起身再去寻些吃食,就见刚刚脱离了她的江星辰突然皱起了眉头,一手抓住了她的脚腕,嘴里胡乱的唤了起来:“别——别走——” 越小满愣了下,江星辰在自己面前从来都是游刃有余风轻云淡的模样,哪里这般脆弱过?她下意识动了动自己的脚,却见江星辰将自己握的更紧,眉眼显现出一种让人不忍的委屈和难过:“别丢下我......不要.......” 越小满不由自主的重新蹲了下来,反握住他的手,伸出袖子在他满是汗水的额头上擦了擦:“你别怕,我不走,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在这里的。” “娘.......娘........”江星辰眉眼震动着,像是被困在了什么噩梦中一般:“娘——辰儿听话,辰儿以后听话,娘你别死.......你别死啊——不要留下辰儿——” 越小满看着江星辰紧闭的眼尾流出眼泪,整个人又是痛心又是心疼,握着他的手紧了又松,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她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有说出口,只将他揽入自己的怀中细细安抚着:“没事了,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噩梦中的江星辰终于慢慢恢复了平静,呼吸也平稳起来,像是进入了沉睡,而那些痛苦和挣扎好似转移到了越小满的身上,她靠在稻草堆上,看着在夜空中跳动着的篝火,眼中既是烈火般的愤怒,又蒙着一层浅淡的悲伤,内心深处又像是沉寂隐忍着一股恨意,种种情绪浓墨重彩,像是海浪要将她淹没一般,她的脑海中再次想起了小时候的过往。 “姐姐!姐姐!”一个白白嫩嫩四五岁大小的胖娃娃追着前面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小姑娘在丛林中奔跑跳跃。 明明是两个应该走路跑跳都不稳的孩子,在这森林里打闹玩耍起来却如猴子般灵巧,他们所过之处,鸟儿与走兽皆或冲破云霄或四散而逃,整个林地里满是他们的欢声笑语。 这幅场景还未消散,耳畔又好似传来了爷爷临终前的叮铃,老人满是病气的脸上带着不舍与悲伤,紧紧握着她的手道:“小满,我的小满......下山!下山去把你的弟弟找回来......把他找回来......这是你的责任,也是你的宿命......” “弟弟.......”越小满低喃着弟弟二字,从她有意识起,弟弟便一直陪在她的身边,那时候有弟弟,有爷爷,还有父母,一家五口虽然远离村野城市,生活在没有人烟的深山之中,却过得肆意洒脱,父亲强壮有力,每次都能猎到足够一家人充足的猎物,母亲温柔和善,常常坐在窗前为自己和弟弟缝制衣服,便是她二人很快就会把娘亲精心缝制的衣物刮破,娘亲也从未与他们生气。 可这种温馨美好的生活是什么时候被打破的...... 她只隐约记得那一夜突然火光四起,从来安静的只能听到虫鸣的林中嘈杂声惊叫声打杀声震天,爹爹突然冲入屋中,将尚在熟睡的弟弟猛地塞入娘亲怀里,而爷爷则一把抓住了自己的手,灯火声越发近了,爹爹看着她,眼中是当时的她所不能理解的厚重与悲伤,只见爹爹走到她的身前,蹲下身一把将她搂入怀里,在她耳畔叮嘱道:“小满,爹爹的乖女儿,好好长大,照顾好弟弟和你娘。” 小满还未来得及回答,就见爹爹刷的一声站了起来,一把踢开柴垛,只见里面赫然立着一把寒光四射的长刀,爹爹拿起长刀,头也不回的就往院子外面走去,娘亲的眼泪一下就掉了出来,只见她死死抱着弟弟,哽咽的喊了声“夫君别走——” 然而从来都对娘言听计从的爹爹这次却再没回头,只停顿了片刻就坚定的朝着灯火处走去,那一夜寒风呼啸,爹爹的背影孤独又悲壮,即便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儿童,小满也感受到了空气中凝重的化不开的离别与伤痛。 “他能给咱们拖延的时间不多了,快走!分开行动!”爷爷握紧了小满的手,对儿媳说了这句话便率先从后院反方向跑去。 万般不舍的娘亲满眼含泪,直听到刀剑相交声响起,这才紧抿着嘴抱起弟弟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而去。 小满随着爷爷拼命地奔跑着,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她的心跳如同急促的鼓点,仿佛要跳出嗓子眼来,爷爷握着她温暖粗糙的大手一刻没有松开过,突然!她听到了娘撕心裂肺喊爹爹的声音,莫名的悲伤瞬间淹没了小满,爷爷的脚步一个踉跄,祖孙俩都知道娘亲能发出这样的呼喊,定是代表爹爹已是凶多吉少。 可根本来不及悲伤,那群拿着火把冲杀入林的人们在听到娘亲的叫声后,全都一股脑的往娘亲的方向冲去。 爷爷双眼通红,张了张嘴,只叹出一句:“糊涂!” 便继续带着小满闷头往另一个方向奔逃。 绕至另一座山头,爷爷压着小满匍匐在草地之中,只见两簇火把照耀着他们曾住过的地方,只见一簇火把丛中,娘亲一手抱着弟弟,一手拿着剑,着一袭布衣在刀光剑影中翻飞,而弟弟却不知为何一直没有醒来。 小满第一次知道柔弱的娘亲竟然会功夫,这是她从未见过的娘亲的另一面,娘亲的眼神如此坚定而决绝,每一次挥剑都带着必杀的决心,围攻她的敌人竟有几十名,各个身着黑色劲装,手拿精铁匕首,身手矫健配合默契,鲜血渐渐染红了娘亲的衣衫,可她却仍毫不畏死的迎着那些人的刀剑而上。 “救......救娘亲——”小满的脸上也布满了泪水,爷爷的手牢牢的捂在了她的嘴上,让她再不能发出声响。 时间仿佛变得无比漫长,娘亲的每一次搏杀都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而那些敌人却好似有所顾忌,即便远处站满了手执弓箭的弓箭手,也并不敢射出箭矢,即便如此,女子本就体力不济,再加上抱着个三四岁的娃娃,又受到丈夫惨死的打击,很快就撑不住了,在挥剑露出一个破绽时,被一名黑衣人用短剑狠狠刺入胸口。 这一瞬间,在火把光芒的反射下,越小满看清了那黑衣人凌空飞起时衣袍掠起所露出的腰间一枚黑色腰牌,这枚腰牌通身漆黑由玄铁所铸,若不是四周火把通明,折射出玄铁的金属光泽,轻易不会被人所看见,腰牌上浮雕着一株诡异的萱草藤蔓形状,只一眼却仿佛印入了越小满的脑海中,这图案好似是久别重逢,又像是相识已久,让她一眼入魂再难以忘记,待她再一个眨眼,腰牌便又隐入了这黑衣人的衣袍间。 娘亲瞪大了眼睛看着胸前的短剑,脸上露出些许不甘又有些解脱的神情,另一名黑衣人则上前一把夺走了仍在沉睡的弟弟,娘亲踉跄着朝山坳中木屋的方向走了几步,随后终于缓缓倒下,再也没有站起来。 越小满浑身颤抖的看着眼前的情形,顾不上失去母亲的悲痛,她的眼睛紧紧盯住被那名黑衣人抱在怀里的弟弟,生怕可怜的弟弟会被这些黑衣人杀死,却不想一个领头的黑衣人上前围着弟弟看了半晌,像是确认了什么,郑重的将他抱在怀中。 随后几名黑衣人将爹娘的尸体拖回了他们所居住的木屋中,领头者一手抱着弟弟,一手拿过手下递来的罐子,在小满爹娘身上浇上油料,一把火点了起来,直到整个木屋都彻底陷入火海,才带着手下慢慢退下山去。 “娘......娘......爹.....”不知过了多久,爷爷终于松开了捂着越小满嘴巴的手,小满哽咽着失声低喃着爹娘,万懒俱静的大山深处,再次归于平静,好似方才的残酷厮杀没有出现过,看着山坳中仍没熄灭的大火,小满一脸茫然的看向身边的爷爷:“爷爷,弟弟被抓走了,弟弟被抓走了.......” 爷爷的眼眶中也盈满了泪水,他伸手颤巍巍的抚了抚小满的头发小声道:“小满乖,等小满长大了,把弟弟带回来,好吗?” “好,小满把弟弟带回来......”越小满哽咽着点点头。 “姐姐!姐姐!阿木好想你——”弟弟白嫩的脸颊上仍带着婴儿肥,泪珠挂在他的腮边,看着越小满委屈的哭喊着。 越小满猛地睁开眼来,原来自己不知何时也睡了过去,只见眼前仍是噼啪作响的火堆,外面还是那个只余尸首的沙漠荒村,已经许久没有梦到过弟弟了,她回忆着弟弟的面容,温柔了眉眼,嘴唇微动轻声唤道:“阿木......姐姐一定找到你,带你回家......” “唔......”另一边的江星辰又发出了一声难耐的呻吟,越小满连忙上前,只见他嘴唇苍白,蜷缩着身子微微发抖,荒漠中的白天夜晚温差极大,越小满伸手朝江星辰脸颊摸去,只觉如冰块般冰凉,冻得她下意识缩回了手指。 “江星辰,江星辰?”越小满知道这样下去不行,江星辰本就不是习武之人火气旺盛,再加上身体多处受伤失血,这一晚如此下去,极有可能留下病根,于是连忙起身,壮着胆子跑到另一间好似卧室的屋中寻找被褥。 好在这间房的床上果真有一床胡乱堆积在床内侧的被子,越小满抱起了这床糟烂露着棉花的被子就想往回跑,可当被子被掀开时,贴靠在床侧的泥胚墙上赫然藏着一幅画,这让越小满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画作的粗糙又简陋,像是有人被追赶着冲进屋来用指甲抠出来的涂鸦,随后只来得及用被褥掩盖住,便被后人追上拖走,只是这画出来的东西再简单,也让越小满呆住了。 只因这线条走势与她年幼时所见母亲被刺死时,那凶手腰牌上的图画十分相似,同样的萱草枝蔓,同样的走势...... 同样是杀死后焚尸,同样的图案,燕子坡的惨案与当年那些杀了自己爹娘,抢走自己弟弟的那伙人,难道是同一伙人? 越小满上前轻轻抚摸着这图案,不及多想,就听到外面江星辰的梦呓,她连忙转身抱着被子走了出去。 第21章 相同的腰牌 重新来到江星辰旁边,越小满抖开被子盖在他的身上,可他好像再次陷入了梦魇,这次不是在喊娘亲,只絮絮叨叨的叫着“李大爷......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你给我快点好起来。”越小满用棉被将他围的密不透风,两手紧紧握着她的手放在嘴上哈气:“你要是真的死在了这里,让我可怎么办?只有咱俩来过这,到时候别人污蔑我杀了你,我都百口莫辩。” 说完这些,越小满又解下水囊,看着里面仅剩的水,犹豫了会儿,还是轻轻将他揽在自己怀里,一点点往江星辰的嘴里灌着:“最重要的是,你要快点醒来,告诉我,你到底知不知道杀了燕子坡全村的人,到底是谁......” 将水灌了进去,越小满没有重新将江星辰放回去,就就着方才的姿势,仍将他揽在自己的怀里,看着风吹过的火苗跳跃着,听着耳畔呼啸着的寒风,不一会儿,也慢慢陷入了沉睡。 不知过了多久,越小满只觉得怀里有什么在动来动去,她皱眉狠狠将人重新按在胸前呓语着骂道:“阿木!别闹!” “阿木是谁?”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耳畔响起,越小满大脑猛地咯噔一声,刷的睁开双眼,就见到江星辰沉沉的眉眼看向自己。 “你、你醒了?”越小满还带着酣睡后的迷蒙,有些无措的揉了揉眼。 “昨晚是你救了我。”江星辰慢慢坐直了身子,看着身上厚重的棉被用肯定的语气说道。 “嗨,小意思。”越小满尴尬的笑了笑,也想到了自己方才将江星辰往自己胸脯里压的情形,连忙用手撑着地往后挪了块距离:“你好点了没有?” “在下好多了,多谢越姑娘仗义相助,没有弃江某于不顾。”江星辰反倒没有那些不自在,只冷清着脸平静道谢。 “江......江湖儿女,本就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再说了,咱俩一起来的,你救了我,我自然也不能见死不救不是?别客气,不讲这些虚礼。”越小满想到自己方才的孟浪,脸不由自主的有些涨红,嘴里胡乱说着,连连挥手让江星辰莫要在意。 “江湖儿女,自然不拘小节,但姑娘实不该在心中有人的情况下,再与其他男子这般亲密相处,实在于理不合。”江星辰不再看越小满,转过身去,只继续平铺直叙道。 “我心中有人?我心中有谁?你怎知我心中有人?”越小满满脸不可思议的盯着江星辰,只觉得这人一瞬间好像就变得拒人于千里之外,又好像心中怨愤又别扭的不愿表达出来,伸出手去扒拉他的肩膀:“你怎么了?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我惹你了?” “在下怎会不高兴?只是没什么高兴的事罢了,姑娘深明大义,危难关头没有弃江某独自逃生,在下对姑娘只有感激,不敢怨怼。”江星辰被越小满又扒拉的重新面对她:“方才江某已经说了,姑娘既是心中有人,就莫要做出这等男女授受不亲之事。” “我心中哪里有人?这样拽你就是男女授受不亲了?那我昨晚撕了你的衣裤救你,岂不是要娶你做媳妇儿?”越小满也被他这幅有话不好好说的别扭样子弄烦了,伸手朝他脑袋上拍了一下大声道:“你到底想怎样?划出个道来?!平白无故诬陷我有心上人,你这人怎么恩将仇报?” “莫要动手动脚!”江星辰被拍的身子向前歪了歪,捂着脑袋显出愤愤来,又想到了什么,脸一下就红了,结结巴巴道:“果真是未经教化,什、什么娶、娶、媳妇......你一个女孩子家家怎么张口就说出如此羞耻之事?何况方才你熟睡时一直在唤什么阿木阿木,这阿木若不是你的心上人,你和至于在睡梦中都要叫他的名字?” “阿木?”越小满又想起了方才那个梦,斜眼撇了下江星辰道:“阿木是我弟弟,幼时被人抢走了,爷爷临终前嘱托我,一定要把弟弟寻回来,我这才下山走江湖。” “弟弟?”江星辰诧异的看向越小满,一下子反应过来自己想差了,误会了对方,一时间心里有种隐秘的开心,又有点不好意思:“阿木是你弟弟?” “是啊,我阿弟很小的时候就被人抢走了,我爷爷临终前最放不下的就是我阿弟,让我无论如何一定要把弟弟找回来。”越小满想到当时爹娘为了保护弟弟被杀害的场景,眼中的光彩暗淡下去。 “抱歉......”江星辰见状,知道勾起了越小满的伤心事,只觉得万分懊恼,虽然腿上动不了,便伸手去拽越小满的衣袖,想让她别难过。 “动手动脚的做什么?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方才一副贞烈无比的样子,现在又要干嘛?”越小满也不惯着他,拍开他的手,睨了他一下,冷哼着转过头去。 被这般挤兑,江星辰也不恼,心里反倒像是有根狗尾巴草在挠搔着一般,让他控制不住的想要与越小满说话,他知道这种心理不对劲,可就是说服不了自己与对方冷战,于是又凑上去道:“是我误会你了,我态度不好,你别与我计较......” 江星辰扭头见越小满仍不理他,又转了转眼珠道:“你弟弟被人掳走,可有什么线索?你与我说说,我帮你留意着?” 越小满本想着晾他一会儿,但见他提起线索二字,又想到了方才抱走被子时,所见到的萱草枝蔓图案,忍不住连忙道:“说来,还真是有个线索,当时我阿弟被掳走,贼人有数百之多,当时我父母也被那些坏人所害,我与爷爷藏在山头躲过一劫,不过我眼尖看到了贼人身上带着块腰牌。” “带着腰牌?是什么样子的腰牌你可看清了?”听到腰牌二字,江星辰的表情凝重起来,细致问道。 “看清了,不光看清了,还印在了脑子里......”越小满面对着江星辰道:“这腰牌上的形状,我方才,在这村里,也见到了。” “你说什么?!”江星辰听后脸色猛地一变,声音陡然尖了起来。 “我说,这腰牌上的花纹,我在这村里见到了。”越小满重复道:“所以。掳走我阿弟的贼人,定然来过这村里,或者,也许就是这村里人掳走的我阿弟。” “不可能......”江星辰蹙眉道:“燕子坡地处西北,是直面外敌的门户,全村五十多户人家,每家皆有人参军,父死子继,数百名烈士以身殉国,个顶个的都是英雄,将名声看得比命重,不可能会做出杀害无辜强夺幼子的事情......况且,你说那贼人身上有腰牌,腰牌是身份象征,可不是普通人能有的。” “可我就是在村里看到了。”越小满定定看着江星辰道:“你也说了,燕子坡每家皆有人参军,这腰牌也多用于军队里调兵遣将,怎么会不可能是燕子坡里的人所为呢?” 江星辰坦荡的看着越小满道:“燕子坡正当年的军户均在最后一场战役中战死沙场,无一人生还,所以你也看到这些尸首了,村中只余老弱妇幼,找不到一个壮年男子,所以,小满,我能保证,你父母的死和弟弟的失踪,绝对与燕子坡无关,你在哪里看到的腰牌花纹,可否带我一同去看看,也许我能帮你找到什么线索。” “好,就在隔壁屋里,我带你去看看,一会儿日头大了,外面也晒得厉害,进屋里还能凉快点。”越小满想了想,起身扶起江星辰,将他的一只胳膊搭在自己肩上,使劲儿将他拽了起来。 江星辰靠在越小满身上,将身体的重量移在好的脚上,一瘸一瘸的在对方的搀扶下往那透着点光线的昏暗屋子里挪去。 两人来到床前,越小满慢慢扶着江星辰坐在那张床上,伸手指着靠墙位置的用什么抠出来的图案道:“就是这个,我绝不会认错。” 江星辰顺着越小满的视线看着这好似刻在墙上的图案,慢慢皱起眉来:“这是村里司会的房间,老人家是村里少有的识字先生,孩子们到了识字的年龄,都是由他来做的......他定是发现了什么,才在仓促之下留下了这个线索。” 说到这,江星辰指着墙上的纹路道:“看这里面的深褐色,是因为太过用力将手指划破了所流出的血迹,老先生常年握笔,一笔一划皆沉稳有力,若不是情况紧急,断不会划出这样深浅不一潦草扭曲的线条。” 越小满仔细看着这幅图案,见画作粗糙又简陋,确实像是有人被追赶着冲进屋来,用指甲扣出的涂鸦,于是缓缓点了点头,将江星辰的话听了进去,随后见江星辰伸手,用手指在图画上笔画着,好似在重复当年老人家的动作。 “他当年应当是发现了凶手身上有这样的图案,慌乱中跑回屋中留下了印记,只来得及用被子将他所画的图案盖住,便被贼人冲进屋中带走了。”江星辰重复着图案的笔画,随后手指下移,搭在了炕上,顺着一个痕迹往后挪。 他手指蜷曲着抠在炕上,和胳膊的动势连在一起,好似被人拖着往外走,顺着痕迹看去,只见炕沿凹陷处赫然卡着两片崩裂的指甲。 越小满看着这指甲呆住了,她屏住呼吸,盯着江星辰将那两片指甲拔出来:“这是那老人家绷断的指甲......” “这是死者用生命留给咱们得线索,也许,你弟弟的失踪,与燕子坡惨案的凶手,是同一批人。”江星辰抬头看向越小满:“你还想找你弟弟吗?” “什么意思?”越小满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问道。 “这种图案特殊的腰牌通常是世家大族秘密定制的身份符信,佩戴腰牌者,或是身份地位极高的家主管事之流,或是这些士族所养的死士府兵,按这两起案件来看,佩戴这些腰牌者行动统一,武功高强,冷血无情,数量众多,不是普通家族所能豢养的,所以,你要面对的,很有可能是豢养着成百上千死士,跺跺脚能让朝堂震上一震的百年望族。”江星辰一字一句的将她有可能所面临的对手说了清楚。 “所以,你还打算报仇吗?”越小满听后没有回答他,反而开口反问道。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江星辰顿了顿,轻声说道:“在这场祸事发生后,我早已不能算是一个人了,不过是个为复仇而生的鬼魂罢了。” “爷爷去世后,天地间,也只有我一人独行而已,所以,找到弟弟不光是我爷爷的执念,也是我活下去的意义。”越小满轻声道:“现在,至少咱们得目标是一致的,不是吗?这样看来,这条路上,也没有那么孤单了。” 江星辰没有说话,垂下眼来,手指摩挲着那两片指甲,片刻后,才嗓音有些沙哑的道:“至少,咱们不再是没头的苍蝇了,只需要找到这图案腰牌的主人,就能确认凶手是谁,并且,这凶手的身份,也缩小了许多,他是能够养得起众多死士的世家大族。” 越小满也点了点头道:“可现如今各大世家盘踞于各处,难道要一个个找过去吗?” “不用。”江星辰嘴角弯了下,将那两枚指甲放在手心攥住:“燕子坡出事后,京城派人查看,很容易就被定性为突发瘟疫,且一瞒就十多年,这说明,背后主使者不光是世家族长,更是个在朝堂上极有地位的大人,他的能量足矣让他震慑指使一众官员从上到下帮他作假,形成一套完整的证据链条,甚至到现在,都没有任何官员敢对燕子坡惨案发出质疑之声。” “在朝堂上能够翻云覆雨,在地方上可屠村杀人,族中豢养私兵死士,这是何等的嚣张跋扈,不过,他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越小满的心也沉郁下来,只扒开了“对手”的冰山一角,就已经让她心惊胆战。 “能达到这几个条件的家族并不太多,且不偏居一隅,家主又能够牢牢震慑管控住这些官员,说明这个家族应当就在京城,或京城附近。”江星辰垂眼思索着。 “那咱们就往京城去!大不了就挨个家族试探!看看哪个家族的族徽是这般形状!”越小满来了精神,眼中冒着精光说道。 第22章 见色起意 “你以为他们出来干这种伤天害理的坏事,会用自己的族徽?族徽都是用来做光明正大之事的,这些家族通常都有两套徽章图案,另一套不见人前的,是专用来行腌臜阴暗勾当的,而这种徽章,通常只有死士和族长族老等亲自对接,连家族旁支都不清楚,又怎么会轻易示人?”江星辰摇了摇头,又道:“更何况,稳婆的事情还未解决,你就想丢下被冤枉的芸娘等人离开了?” “啊!对哦!那稳婆还没找到!咱们还是先把稳婆的事情解决为好!那么现在咱们该怎么办呢?”越小满右手握拳砸了下左手掌,瞅着江星辰问道,显然已经把江星辰当做了智囊和自家人。 “现在......现在自然是要把那怪物抓到。”江星辰说道。 “那怪物?!”越小满倒吸了一口气:“你觉得这稳婆是被这怪物抓走吃掉了?” “当然不是,只是在这常年无人居住,又满是死尸的村里,突然出现一个怪物,岂不奇怪?或许这怪物的身上,就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江星辰道:“只是,你我现在一个残废,一个女子,又怎样才能制住他呢?” 越小满抿嘴想了想,眼中精光一闪,起身道:“我有办法!你坐在这里等我!” 江星辰看着越小满蹦蹦跳跳的跑了出去,这个小姑娘看起来瘦瘦弱弱,体内好像有用不完的劲儿,明明身世也如此可怜,好似浮萍一般,却从不自怨自艾,反倒满是热情。 自从幼时亲眼看到乡亲们死在自己面前,江星辰便彻底封闭了自己,他觉得自己余生好似都是为了复仇而活着,他活着的意义便是将那些恶鬼拖下地狱,不管外表看起来多么清风朗月温文儒雅,内心深不见底的黑暗唯有自己清楚。 可现如今,这一方彻底被封存的黑暗之地好似突然被射入了一道阳光,虽然刺的他不安有忐忑,却真真实实的让他感受到了一种温暖和久违了的鲜活。 不一会儿,越小满便拖着一大摞麻绳走了进来,麻绳虽细,却油光闪闪,沉甸甸的压在她的胳膊上,身后还拖着长长的一堆。 “昨晚救你便是用的这麻绳,因浸在油里才没有糟烂,刚才我试了下,看起来韧性还好!”越小满拿到江星辰面前使劲儿拽了拽这绳子。 江星辰蹙眉道:“你是要用这绳子捆住他?” “他既然能把你弄到陷阱里,我自然也可以把他引到陷阱中。”越小满狡黔一笑,手上不停地开始编织绳结:“你别忘了,我可是从山里长大的,从小爹爹就教我怎么做陷阱抓野物......”说到这,她突然顿了一下,看向江星辰:“昨晚让你陷下去的那个陷阱......是不是那怪物做的?” 江星辰也愣了一下:“村中多是幼童与老人,之前并没设置过任何陷阱,这陷阱应该是后挖的!” “这怪物在村子被屠后,机缘巧合下来到了村里,独自在村中过活,并设下了陷阱用以保护自己?”越小满顺着江星辰的话接下去,说到这时突然顿住,又道:“不对,看那陷阱挖的,很是老道,竟像是个经验丰富的猎人所设,若是下面按上地刺或利竹之类,便是老虎野猪也不能逃出生天。” “这个怪物经验老到,却又不将事情做绝,留我一命,这样看来,他也是开了灵智,或许还有人教导的,只是怎么会在这种地方生活?”江星辰一边看着越小满编绳结一边琢磨道:“他并没有在这村子里设太多陷阱,只在那处挖了个陷阱,也许,他的住处就在那附近,如果能去他的住处看看,也许就会有答案了。” “那就抓了他,去他的住处看看。”越小满手脚麻利,很快那细长的麻绳便在她的手中变成了一张宽大的网子,她得意一笑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论设陷阱,我越小满还从没输过谁!” 江星辰惊讶的看着越小满手中那一张细密的大网:“你要用这个捉他?” “你就等好吧。”越小满眯眼笑着说道,随后将这网子拿到了院中。 江星辰看着越小满将网子平铺在地上,又往上铺满了细细的黄沙,不知她怎么做的,沙子撒在上面后,竟然完全看不出下面还藏着张网,随后又见越小满从黄沙下抽出两根绳子,引到了屋檐下,顺着梁柱绕上了房梁上方。 “你设了这陷阱,又怎么确定他会过来?”江星辰坐在屋中炕上,看着越小满利落的设好陷阱,不由问道。 “想要鱼儿上钩,自然要有能引诱的了鱼儿的饵料,所有猎人都懂的道理,我能不知道?”越小满将昨夜用过的瓦罐又拿了过来,将仅剩的肉干撕碎和着米豆一起撒进去。 “你想用吃食引诱他?”江星辰一看既明:“他会制作陷阱,说明是开了明智的,也会打到猎物,或许这些吃食并不能诱他上当。” “这些肉粥或许不够,但是如果加上这个呢?”越小满勾唇一笑,将手伸入怀中,掏出了一个小小的水囊晃了晃。 “你还藏了酒?”江星辰睁大了眼睛,颇有点不可思议道:“你一个女孩子竟这么爱酒。” “你懂什么,这可是我的保命法宝,是我流浪时,品过的最烈的烧刀子。”越小满将塞子拔开晃了晃,顿时一股醇厚的酒香弥漫开来,她像只餍足的小猫咪眯着眼深深吸了几口道:“我们江湖中人,可以缺医少药,可以食不果腹,但这烧刀子可是万万不能少的,冬日雪天,就算是人冻僵了,没了脉搏,只要能饮下一口这神仙水,立刻活过来,受了刀伤剑伤,浇上这个,伤口也能好的快些,不会发热溃烂。” 江星辰虽然家破人亡后流浪了一年多,可那时他还年幼,总能遇到好心人施舍饭食,再后来被南宫家所收留,更是没再吃过苦,现在听了越小满的描述,方知她曾受过的苦,心里莫名有些酸涩,眼中动容的看着她道:“你竟受过这么多苦。” 越小满被他看得不好意思,难得有些扭捏道:“这算什么......我爷爷说,当初动乱,路有饿殍,易子而食,那才叫苦,后来边境军民奋起反抗,将异族逐出中原,这才结束了民不果腹的日子,我生在好时候,没经历过那些,不过我知道,你们这些当官的如果都廉政为民,国富民强了,异族自然不敢觊觎咱们。” “那你觉得,我是好官吗?”江星辰好似被魇住了,盯着越小满,沙哑着嗓子脱口而出。 越小满愣了下,脸慢慢红了起来,只觉得江星辰这话好似带着点别的意思,她想了想,点点头道:“我觉得你是好官,你要是当大官,不会冤枉百姓的。” 一阵热风吹来,好似吹散了这一室暧昧,江星辰也不自在的点点头道:“那我一定不辜负小满姑娘的信任,为民办事,做个好官。” “那我去做饭了。”越小满也连忙伸手点上火堆,营造出一种很忙的假象,但她自己知道脸上的热烫并不全来自于刺目的阳光。 要了命了,越小满感受着心脏扑腾扑腾快速跳动的韵律,偷眼看着靠在一旁的江星辰,只觉这明府大人年轻有为剑眉星目,一双眼睛方才盯着自己瞅的时候,好像有魔法,让她脸红心跳不像是自己。 怎么会这样?越小满不想再去看他,眼睛却不由自主的往他的方向瞟,这是她第一次对男人有这种反应,一边煮粥一边琢磨着,自己是不是被下了蛊了。 突然她又想起了小时候一日清晨,阿娘临窗对镜梳妆,阿爹在窗外劈柴,不知何时就停下了动作,一门心思的看着窗内的阿娘,阿娘被瞅的不耐烦了,伸手拿起个桌上的果子朝阿爹扔去,娇嗔着让阿爹不许看,当时阿爹说的什么......阿爹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是我媳妇儿,我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难不成......难不成我是喜欢上这个漂亮好看的明府大人了?越小满被这个想法镇住了,突然间,脑海中父亲和母亲的脸换成了她和江星辰的,心跳的好像更快了,若是......若是对方是他的话,好像也不错...... 另一边的江星辰虽合着眼睛,但越小满的视线却像是小刷子一样,一会儿就往他这边扫上一下,直骚的他浑身难耐,口干舌燥,这个小姑娘,怎生如此不懂矜持,江星辰眼睫毛不自控的颤抖着,再她又一次朝自己看来时,实在忍不住睁开了眼睛,正好将偷瞄的越小满逮了个正着:“有这么好看吗?” 越小满呆了下,到底不是传统养大的闺阁女孩,被发现后只尴尬的轻声咳嗽一下,理所当然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长得好看,我多看两眼你又不会少块肉。” 江星辰没想到女孩子偷看别人被发现后,会说的这么理直气壮,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回应:“你......你的矜持在哪里?”质问完,突然又想到另一个可能性,急赤白脸问道:“若是你往后又看到别的好看的男子,是否也要像现在一般不知羞耻?” “这怎么会是不知羞耻呢?”越小满蹙眉看向江星辰,随后又想了想道:“你是我现今为止,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子了......若是以后再遇到更好看的......” 江星辰见越小满竟然犹豫,心里突然就有一股子气,瞪大了眼睛大声道:“你还要犹豫?!难不成你还要这样去看别人不成?” “你这么激动做什么?”越小满有些惊讶的看着江星辰,眼珠一转,突然狡黔笑道:“难不成你不愿意要我去看别人?” “我!”江星辰心中恼怒,又有些嘴硬道:“我是看咱俩也算相识一场,你又对我有救命之恩,所以我才提点你做人要矜持,特别是未婚女子,不能随便看别个男子。” “可我不光看了,还撕了你的裤子。”越小满小声嘀咕,随后又看向江星辰:“江星辰,你现在的样子比当明府大人的时候好看多了,我第一次见你,你官威深重,要把我关起来,我很生气,又有点怕你,可是你现在张牙舞爪的样子,我却觉得很有趣。” 江星辰见越小满提起之前自己将她关进监牢的话,心中稍有点愧疚,张嘴解释道:“当时本官是觉得你与那稳婆失踪案件有关,又不知你来历,这才想先把你控制起来,现如今知道你与这案子无关,自然不能把你当犯人看待。” “江星辰。”越小满一边搅和着烧热煮开的肉粥,一边看着他道:“我可能有点喜欢你了。” 江星辰从未见过如此胆大妄为的女子,又从未被女子这般毫不避讳的告白过,只觉平日清醒明白的脑子里好似炸开了花,只余下炫目的白光说不出话来。 “我爷爷说,若是遇到心仪的男子,就带他回山给爷爷看看,等我找到弟弟,你陪我回山去爷爷的墓前看看吧。”越小满看着咕嘟咕嘟往上翻着泡泡的粘稠肉粥,用平静的声音说道。 “我......”被告白的冲击力过去,江星辰结巴起来,他开口就要拒绝,却又有些说不出口来:“在下身世复杂,前路坎坷危险,不想耽误姑娘,想来姑娘也是见色起意,一时被某的长相所迷惑......在下就当没有听过今日此言,还请姑娘以后慎言。” “我爹说,喜欢一个人才会想独占对方,你不喜欢我看别的男人,所以你也是有点喜欢我的吧?”越小满看向江星辰,问话直白的砸向他,接着又道:“你身世复杂前路坎坷,我亦同样要报父母之仇,寻回幼弟,并且,咱们好像还拥有同样的敌人。” “小满姑娘,说实话,我并不赞成你将这些凶手视为仇敌,就凭你现在一个人,对上这样强大的对手,无异于蚍蜉撼树,你若是信得过在下,便请回家乡安稳度日,在下会尽一切能力追查到底,若是有幸不辱使命,能够得以报仇雪恨,定将您幼弟带回。” “可是。”越小满拿起一个缺口的碗,将一勺粥乘进去,递给江星辰道:“若是没有我,你连燕子坡都找不到,又怎么追查到底呢?我不是养在闺阁的大家闺秀,你有你的秘密和艰险,我也有我行走江湖的方式,至少绝不会成为你的拖累,所以,这条路,咱们可以一起走,我喜欢你,与你无关,你只需要在报仇的路上带上我就好了。” 第23章 活捉怪物 江星辰看着手中的肉粥,热烫的香气熏在他的眼睛上,细密厚实的睫毛眨了眨,这是他走出燕子坡后,第一次这样把自己的秘密刨白在另一个人面前,他这一生如履薄冰,血海深仇无时无刻不在他的心中翻搅,走上复仇这条路他便知道,这条路是何其孤独,他没有资格与人交心,也绝不会将旁人牵连进他这布满危险的生活,可是...... 越小满说的对,他们有共同的敌人,有同样的目标,或许他们可以在这条路上互相取暖,一路前行,江星辰沿着碗边轻嘬了一口,粘稠咸香的米粥进入口腔,一路顺着喉管进入腹腔,好似温暖了他伴生的寒冷,他抬起眼看向越小满:“你到底是怎么找到燕子坡的?” 越小满将剩下的粥放的离火堆远了点,浅浅的煨着,一边摆弄着手中的小酒囊一边看着手腕上的划伤道:“你相信血缘感应吗?” “血缘感应?”江星辰先是疑惑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对他而言十分陌生的词汇,随后他却想起了找到燕子坡前一晚越小满的诡异举动,当时她在太阳落山下将自己手腕的皮肤割开,鲜血流在沙地上,好似形成了一道血线,他像是悟出了什么道:“你是说,你与你弟弟有血缘感应,你的鲜血能指引你找到你弟弟?” “我的鲜血会对我阿弟停留过的地方做出反应,只要我离阿弟停留过得地方不太远,鲜血就会指引我找到阿弟曾经落脚过的地方,并且,我的鲜血还可以解误食植物所中之毒。”越小满想起爹爹娘亲与爷爷再三警告过她的话,小满,你身上的血可以解毒这件事,千万不要向任何人说起,人性贪婪,你永不知披着人皮下的那个到底是人是鬼,所以决不能把你的秘密告诉别人。 越小满脑海里回想着家人们的殷殷叮嘱,继续说道:“所以,我还是很有用的不是吗?至少不会给你拖后腿,如果我阿弟和那些贼人在一起,我们血脉相连的能力,还能助你找到杀人凶手,届时敌在暗,咱们在明,不是更有胜算?” 江星辰显然被说动了,他眼中犹豫着,心里拉扯着,报仇是他一生的执念,现在有一个能够“作弊”尽快抓到凶手的机会,他实在不想放弃,可看着眼前灵动又狡黔的姑娘,他又艰难的不想将这个好姑娘拽进他所在的深渊。 “即便你不带着我一起,我也会独自寻找弟弟的,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豁出命去也要为爹娘的死讨一个说法,我相信你也一定是同样的想法,殊途同归,你不希望这条路上多一个人作伴吗?”越小满知道江星辰犹豫了,她再加一把火道。 一想到越小满要在他所看不到的地方独自面对那样强大的敌人,或许会遇到他所不能想象的伤害,甚至会死在他所不知道的什么角落,江星辰心中就一阵恐惧,他终是叹了口气道:“好,咱们一路同行,只是约法三章,不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许轻易涉险,不得独自行动。” “好,一言为定。”越小满见说动了江星辰,带点婴儿肥的可爱脸庞上露出了两个酒窝:“江星辰,请多多指教!” 江星辰看着越小满晶亮的眼睛,忽觉十几年来压在心口的巨石稍有松动,好似隐隐窥见了一丝光亮,他手指摩挲着瓷碗,缓慢答道:“前路艰难,江某无心儿女情长,也不能处处看顾与你,唯望姑娘事事以己为先。” “你说话总是文绉绉的,我都听不太懂,就像是山下村里的老学究。”越小满嘿嘿笑了笑又道:“不过你说话我爱听。” 饶是有些了解越小满的性格了,却还是经常被她的直球攻击所打的手足无措,愣了下,只见越小满嘴角带着笑一边哼歌一边将烈酒从酒囊中倒到一个瓷瓶里,原来这姑娘根本就没打算自己有所回应,是自己多虑了......果真如她所说,我喜欢你,与你无关。 江星辰无奈的摇了摇头,也忍不住的弯起嘴角,是自己着相了,小满这样如精灵般单纯的姑娘,看得竟比自己还透彻,眼见她摆弄着手中的酒囊,又好奇道:“你将酒倒出来是要做什么?” “温酒呀,热气蒸腾才能将酒香飘得更远些。勾子放的长一些,才好钓鱼。”越小满将倒满了烈酒的瓷瓶放在火堆上方,手腕摇转着温热起来:“其实该隔水温酒的,不过这样也不要紧,我小时候可经常帮爷爷和阿爹温酒,手艺好的不得了,以后有机会帮你温酒呀?” 江星辰看着篝火映在越小满认真的脸上,没有接话,不一会儿,果真醇厚的酒香满溢而出,有种醉人的暖意。 “好了。”将瓷瓶放在一边,越小满又给自己盛了一碗粥,动作利落的喝进了肚里,抹了把嘴,走到江星辰身边,把手递给他道:“咱们进屋,等鱼儿上钩吧。” 江星辰伸手,被越小满拉着站了起来,靠在她的身上,一瘸一拐的往院中里屋走去:“你确定能引到那怪物?” “这怪物开了神志,又长的这般粗壮,定是不缺吃食的,但酿酒可不是一般人会的,他没多少机会喝到酒,昨夜他既然喝了酒,就说明也是个能品出美酒味道的,尝过酒的美味,定会馋酒,现在这酒,比昨日的又醇厚许多,我赌他,一定会来。” 说话间,越小满已经将江星辰搀扶到了里屋,此时日头西斜,太阳也没有这么热辣了,两人合上门放慢呼吸,躲在土炕底下,一眨不眨的顺着窗缝看向院中。 屋中自有阴凉,又昏暗的厉害,江星辰刚听过越小满的表白没有多久,就又和这姑娘如此贴近的靠在一起,一阵阵少女的馨香传入鼻中,加之在他心中,对小满也并不是没有情意,即便他在心中念了几十遍清心经,也止不住的鼻间冒汗口干舌燥。 “你怎么这么热呀?”越小满只觉的靠在她身边的江星辰好似一个小火炉般不停散发着热气,不由转头看去,只见他脸颊泛红鬓发中流出汗珠,不由伸手去摸他的额头道:“满头大汗的,是又有点发烧了吗?” 江星辰一把握住她的手小声道:“没有发烧,别乱动。” 越小满还要再说什么,却耳尖的听到外面好似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两人对视一眼,连忙屏住呼吸朝外看去。 只见一身长九尺,手垂至膝的怪物走了过来,随着他步伐靠近,两人均忍不住睁大了眼睛,只见这怪物宽眉骨凸,鼻阔牙突,头发垂落至眼前,正是那夜出现在芸娘家院中的怪物。 越小满震惊的张开嘴巴,随后却立刻被江星辰用手捂住,两人就这样看着那怪物一步一步走向篝火,冒着热气的肉粥与温热的烈酒均摆在篝火旁,怪物蒲扇大的手掌没有犹豫的拿起了酒瓶,先用鼻子嗅了嗅,随后毫不犹豫的往嘴里倒去。 果然,烈酒对他的吸引力比肉粥高得多! 越小满有些得意的看向江星辰,江星辰另一只手朝她比了个大拇指,随后更加紧张的朝窗户缝看去,这块地方太过窄小,越小满被遮住了视线,只得扒着江星辰的胳膊探头往外看,这姿势好似被江星辰揽在怀中一般,就在两人看着那怪物一口酒一口肉粥吃的尽兴时,越小满蹲的有些酸麻的脚不由自主的往外一伸,“咣当”一声,紧靠在门口的一根挡门柱倒了下来。 这一声响让两人瞬间起了一身白毛汗,也让那怪物一下停住了动作,脑袋缓缓的朝屋门方向看去。 江星辰面色苍白的抓着越小满的胳膊,屏息盯着缓缓从地上站起来的怪物,那怪物站起身后,宽阔的眉骨下一双招子散着寒光死死盯着他们所在的地方,随后一步一步的走了过来。 江星辰握着越小满的胳膊越来越紧,突然,只见他猛地将越小满往旁边的稻草堆里一推,拾起了倒地的挡门柱道:“我拖住他,一会儿找机会快跑!” 怪物的脚步越来越快,就在离门口两步之遥时。 “唰——” 一声绳子束紧的声音传来,只见这怪物正好踩入了越小满设好的陷阱,一张被油浸透的麻绳大网从怪物脚底收起,直接被倒吊在了房檐下,那怪物应该是第一次被制住,初时的震惊过后,口中就发出了瘆人的嘶吼,他的四肢疯狂争动起来,双手拉扯着绳子,力气大到门檐下整根梁柱都发出了吱嘎吱嘎的声音。 那嘶吼声好似从怪物的胸腔发出,震得人耳鸣心跳,心脏随着他的动作而砰砰直跳。 江星辰还未彻底从受惊中恢复过来,他喘着粗气看向一边稻草堆上靠着的越小满,他知道越小满设下陷阱,却不知这陷阱的机括在哪里:“你知道他会踩到陷阱上?” “知道。”越小满也劫后余生似的拍了拍胸口,又有些扭捏的瞅了江星辰一眼道:“我没想到你虽然看上去瘦弱,遇到事了,真的会挡在我前面,我好像更喜欢你了。” 江星辰这次听到这种话,却不像以往一样面红耳赤,反倒冷着一张脸道:“你在故意考验我,看我会不会在危急时刻救你,若是我选择把你推出去,你会怎样?” “大人,方才情况紧急,我也是忘了陷阱的事儿了,您怎么思绪这么复杂呀。”越小满眼珠一转,看向江星辰的目光热情又羞怯,好似自己真的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小娇娘一样:“退一万步,即便大人把我推出去为自己拖延时间,那也是应当的,毕竟明府大人的命可比我一个小孤女的命有价值的多。” 江星辰并未被她的话而打动,仍是冷着一张脸道:“每个人的生命都只有一条,没什么谁比谁更有价值的说法,你方才考验我的做法,我并非不能理解,你一孤身女子要与我同行,能够想到提前考验我的品性,也是为自己留个保障。” 越小满听后停顿了一下,嬉笑着朝江星辰行了个礼道:“小满就知道江大人雅量,虽然陷阱困住了这怪物,但江大人方才的侠义之举,小满仍铭记于心,今后定不会对大人有任何隐瞒。” 江星辰点了点头,脸色这才变得好了点,他对越小满道:“扶我起来。” 越小满见江星辰不生气了,连忙走到他的身边将他扶起来道:“这怪物竟然是芸娘院子里那个,也不知他听不听得懂人话,与赵婆子失踪有没有关系。” 江星辰没有回答越小满的话,只在她的搀扶下推开门,被倒吊在网子里的怪物见两人从屋里走出来,更加愤怒了,一边咆哮着一边更加用力的撕扯麻绳,整个人好似被怒火所点燃,如困兽般发出恐怖的声响。 “这怪物好凶!”越小满心有余悸的看着怪物嘀咕道:“若是没被困住,岂不是要把咱们撕碎了。” “这怪物看起来凶悍,但却并没有伤人性命,昨日我追赶他时,他明明有能力除掉咱们,但最后也只是逃跑,让我掉入陷阱,再者,那夜他为救芸娘,也不过是伤了王二,说明本性并非嗜血弑杀,还有,莫要说他是怪物了,虽然他长相异于常人,但还知道将布料裹在身上蔽体,足以见来是知羞耻的,若仔细收拾一番,不过是个过于粗壮的男子......”江星辰对越小满说道。 越小满仔细看了看他,想了想点头道:“确实,虽然看上去粗犷,但若把他的头发收拾一下,穿上合身的衣物,应该不会这般吓人,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听懂人言,不过看他现在生气的样子,怕是也没法与我们沟通了,要怎么搞清楚他到底是谁,与燕子坡或马鞍县有什么关系啊?” “去他住的地方看看,也许会有线索。”江星辰想了想道。 “住的地方?你知道他住在哪里?”越小满震惊的看向江星辰。 第24章 怪物身世 “那让我掉进去的陷阱是后挖的,我觉得,我曾在一本书中看过,独自生活的猎人,会在自己的房子边上设立陷阱,以防半夜熟睡后,被野兽闯入大门,所以咱们在那陷阱附近的房舍里找找,应该能找到他居住的痕迹。”江星辰对越小满说道。 越小满听后,像是想起了什么,连连点头道:“对呀!之前我们住在深山中时,爹爹也会在房舍周围设下铁夹子等陷阱,有一次阿弟还踩中过呢,我还笑了他好久,真是蠢死了!” “你阿弟被兽夹夹过?”江星辰听后蹙眉问道:“这么小的孩子被兽夹夹过,腿骨会被夹断的,不知令弟腿脚是否有所残疾?” “残疾?”越小满重复了一下,又回忆了一番,摇头道:“没有!阿弟最喜欢的就是与我在林间奔跑,根本就没有残疾,想来......是不是我阿爹做的兽夹比较松呀?” “也有可能,知道家里有两个孩子,所以兽夹做的松一些,免得孩子误触,伤了筋骨就后悔莫及了。” “对,应该是这样的,我记得那时候弟弟拖着带有兽夹的脚回到院子里嚎啕大哭,阿爷笑着帮他将兽夹掰开,随便摸了点草药,第二日就好了。”越小满点点头,扶着江星辰越过不停朝他们咆哮的怪物,往前一日将江星辰陷进去的陷阱处走去。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往昨日江星辰掉入陷阱的地方走去,身后怪物的咆哮声渐渐消去。 村子并不大,很快就到了前一日江星辰掉落的陷阱处,因为掉落时是夜晚,越小满没有好好观察过四周情况,现在趁着下午,看着日光辨别方位,发现这陷阱所在地正是村子的西头边缘,陷阱后面只有一座小院,两人推开院门,只见这一方小院虽然也是老旧破败,却与别家落满了沙尘不同,院中石碾上干干净净,旁边架着一个牲口棚子,有的地方坍塌迹象,却被人用几根木棍支了起来。 江星辰与越小满对视一眼,均确认了此处定是那怪异男人的落脚点:“进屋看看。” “好。”越小满搀着江星辰推开屋门,只见低矮的砖土砌筑房舍内,窗户狭小,光线昏暗,泥土地面的灰尘上布满了脚印踩过的痕迹,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人长期居住过的味道,唯有门开处照进一抹阳光,亮的有些刺眼。 “这里,以前是个韩姓的老爷子家。”江星辰看着屋子回忆道:“这位老人家养了一头驴子,经常出村子到镇上买些新鲜小玩意儿回来倒卖,我记得那时候,每当这老爷子回来,总是能引得一群小孩子前拥后簇着追跑。” “那门口的棚子,应该就是驴棚了。”越小满点点头,江星辰好似想起了当时的场景,嘴巴带出一点弯度道:“不止小孩子,女人们想要什么胭脂水粉,也都托这韩老爷子给带回来......我记得,他好像有个女儿,就远嫁到了马鞍县。” 听到这,越小满一下愣住了:“他有个女儿,嫁到了马鞍县......江星辰!” 江星辰也看向越小满:“第一个发现燕子坡出事的,就是陪妻子回岳家的猎户!” “我来之前,曾听周奇说过,那名猎户姓刘,刘姓猎户当年陪媳妇儿回娘家,这才发现了一整村人横死,死状凄惨,场景犹如地狱,此事发生没多久,那刘猎户和他媳妇儿也死了,他的妻子还怀着孩子.......若是他媳妇儿死前将孩子生了下来呢?”越小满越说越心惊,只觉心脏砰砰直跳。 江星辰一下便猜到了越小满的意思,他瘸着一条腿上前,开始在屋中翻找起来:“若这怪物是刘猎户遗孤,必定会有证据!” 越小满也连忙跟着找了起来,屋子并不大,里面有两个落灰的柜子,她走上前打开柜子,便看到一摞已经掉了色的婴幼儿衣物,伸手拿起来抖开,发现一件件由小到大,排列整齐:“星辰!这是孩子的衣服!” 江星辰走上前,将其中一件衣服拿过来仔细观察着:“这是燕子坡里,每个母亲都会给孩子绣的五毒衣,寓意祈求健康平安,通常衣裳里面会绣上母亲的名字。”说话间,江星辰摸到了衣角,翻过来道:“这里!韩巧娘!” “这些衣服虽然褪色,但均有磨损,应当是经过人反复摩擦抚弄,那怪人又住在这里......”越小满接过这件小衣,看着上面细密的针脚道:“小时候娘亲也给我喝弟弟缝过衣裳......这些都是孩子的衣裳,只到两三岁的样子。” 江星辰一瘸一拐的走到被褥前摸了下:“棉花板硬脏污,应是多年前做的被子了,刘姓猎户一家应该是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 “那周奇和我说,刘姓猎户好像也染上了燕子坡的疫病,从那以后便入山独自生活,再也没有回过马鞍县,后来很快也死了,现在看来,他们夫妻俩离开了马鞍县,可能就选择穿过山林,来到这燕子坡里住下了,那韩巧娘给孩子的衣服缝制到了两三岁年龄便没有继续缝制下去,怕是因为,她只活到了孩子两三岁。”越小满也走到江星辰身边,看着那结板的棉被说道:“刘姓猎户肯定知道这一村人死亡的真相,但是对方势大,他不敢说,也怕被对方灭口,更怕连累了马鞍县相亲,所以选择远离大家独居,他又是经验老到的猎户,凭借本事,养活一家人问题不大。” “只可惜,就算是这样,也免不了被灭口......”江星辰攥紧了手中棉被,突然他蹙起眉来,只觉得棉被手感有些不对,双指细细磋磨下,直接将棉被举到眼前撕裂开来,只见那棉被撕裂开后,结板的棉絮中,竟然另缝着一块布料,这块白色布料上沾着些许棉絮,将棉絮拨开,仔细看去,可看出上面用乳色丝线绣着小小的字迹。 “上面有字!是不是韩巧娘写的!写的是什么?”越小满也跟着激动起来,这是唯一有可能知道真相的人所留下的字迹! 江星辰咽了口唾沫,将这块布料取出细细抻平,一边摸着小字一边念道:“吾儿长生,自你父别后近一年有余,近日夜晚总有身影出现,娘恐不久矣,故作此书。 即将要去见你的父亲了,这是娘的解脱,也是娘的心愿,你切勿悲伤,一切生活与娘尚在时一般,用父亲教你得方法打猎,用娘教你的方法生活,另,你长相粗莽痴愚,要离世避聚,不与人接触。 万般挂念,终有一别,你还这样小,不到识字的年龄,也许你永远看不懂这封信,但还是望你知悉,爹娘爱你疼你,希望你一生顺遂。” 待江星辰说罢最后一个字,门口突然响起一声巨响,两人一个激灵,齐齐朝门口看去,只见那怪人正站在门口,宽大的身躯正好将门挡住,一双如野兽般的眼睛好似泛着危险的红光,肩膀上还挂着几根断裂的麻绳,显然是被他用蛮力扯断。 怪人喉咙里发出“呼呼”的闷响,显然已经处于暴怒状态,随时会冲杀上来将两人扯成碎片。 第一次感觉自己离死亡如此之近,越小满抑制不住微微颤抖着从炕上坐起来,双脚微微后挪,她所做的陷阱显然激怒了这怪人,而此刻两人擅自进入他的领地,更让他犹如被侵占了地盘的狂暴野兽,好似已经失去了理智,只听他突然大吼一声直朝两人冲来。 恐惧瞬间攥住了越小满的心,两人慌忙兵分两路朝不同方向躲去,怪人冲杀上来一把扑在床上,只见他如兽爪般的巨手狠狠拍碎了床边的另一个柜子,随后他通红癫狂的双目慢慢转动着,看了看分别躲在房子两侧的越小满和江星辰。 这一瞬间的寂静令人窒息,越小满心跳急速加快,身体止不住的颤抖,这间房子实在太小了,而他们俩的位置也十分不妙,都离门口很远,除非一人做出牺牲与这怪物纠缠拖延时间,否则没有人能冲出屋外。 只见这怪人喘着粗气,脖颈慢慢转向了越小满的方向,只见他朝着自己的方向再次扑来! 越小满额心提到了嗓子眼,只觉一阵劲风好似将她鬓边的发丝都吹得往后飘去,在觉得自己要被撕成碎片时,江星辰的声音猛然响起! “长生——”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大吼过后,只见怪人的手已经逼到越小满眼前却突然顿住。 越小满闭上双眼,只觉一阵冷风将她眼前的头发冲直两侧,疼痛并没有袭来,等了片刻,她慢慢睁开眼睛,只见那怪人颤抖着手仍在自己眼前,不过微微颤抖着,他的头转向了江星辰的方向,兽类一般的瞳孔震颤着逼视着江星辰。 “芸娘让我们来的。”江星辰紧张的喉结动了下,竟说出了芸娘的名字。 越小满震惊的看向江星辰,随后转头去看那怪人,怪人竟然在听到芸娘的名字后,缓缓将手放了下来。 江星辰没有理会越小满,只警惕的看着怪人,慢慢开口道:“你叫长生对不对?你母亲叫韩巧娘。” 名唤长生的怪人盯着江星辰,却没有开口,但浑身的敌意和危险却明显消散了些,江星辰继续道:“我知道你能听懂人话,我也是燕子坡的人,巧娘也算是我的长辈......我们这次来,也是来祭奠长辈的.......哦对了,我们还认识芸娘,就是.......” 长生看着江星辰,不知道他听懂了多少,见江星辰好像说不出来什么,再次呲起了牙齿,喉咙里开始呼噜呼噜的发出危险的声音。 “就是这样!这样那个芸娘!”越小满反应过来,连忙将自己的一侧衣服一扯,露出半个肩膀,她比量着摆出那晚芸娘的姿势道:“芸娘有危险了,我们来燕子坡,是为了帮芸娘洗脱罪名的,你那晚将王二打晕,大家都说是芸娘害了王二!” 长生听到这里,估计想起了什么,喘气声都粗了起来,越小满仔细观察着长生的表情,又道:“别担心,芸娘现在还是安全的,我们都知道,那天晚上的情形我们都看到了,我们会还给芸娘清白的!我身边这个!这个是马鞍县的明府大人!就是当官的!他说的话算数的!” 江星辰点点头,对长生道:“长生,你能听懂我们说话是不是?很抱歉用陷阱将你捉住,又未经你允许进了你的房间,我们刚才看了你母亲给你写的信......呐,这就是你娘给你留下的信,你母亲只陪你到三四岁,你怕是还不识字,我讲给你听好不好?” 长生看着江星辰手中的绣帕,眼神颤动着,敌意好似消散,嘴里发出“啊啊”两声。 见稳住了长生,江星辰开始一字一句的给长生念他母亲绣给他的绝笔,而长生也彻底安静了下来,双眼木然的看着脚下,似乎回忆着母亲的音容笑貌。 另一边越小满则双眼滴溜溜乱转着,突然看到了什么,瞳孔震颤着盯着之前被长生所拍烂了的柜子,只见这柜子的木头碎片下压着的,是一身蓝底白花的新鲜布料,布料上沾染着肉眼可见的泥污与褐色的干涸血迹。 见到这一幕的越小满没敢声张,只慢慢的靠近了江星辰,在长生发呆的时候,轻轻碰触了下江星辰的胳膊,示意他看布料的方向。 江星辰顺着越小满的目光看去,心中亦是咯噔一下,但他却立刻握住了越小满的手,让她不要声张,两人的小动作让长生好似有所察觉,眼神缓缓聚焦起来,再次看向两人,虽然不复方才得狰狞与敌意,却也说不上友善。 “我们来此,一是我也算衣锦还乡,想回家看看乡亲们,二是芸娘有些放心不下你,让我们来探望你一番,现在看你......”江星辰一边在脑海中编造着一边组织语言道:“过得还不错,我们也就放心了,也好给芸娘一个交代,现在我们也该回去了,等下次我们再来,给你换身衣裳,再带些芸娘做的酒菜可好?” 第25章 团伙作案? 这长生不知是信了没有,再没发出声响,越小满与江星辰对视一眼,两人都有些不确定长生到底有没有将他们的话听进去,又过了片刻,只见长生慢慢转身,一步一步的往门外走去。 “他这是放我们走的意思吗?”越小满忍不住轻声问道。 “他既听得懂人话,应该就是对咱们没有敌意了......”江星辰也舒了口气,看着半敞开的门和已经消失了的背影。 “真不知这些年过去,他是怎么生存下来的,怪不得他能听懂人言却不太会说话,若是正常人,这么多年不与外人接触,估计也说话生疏了,话说回来,你说......那衣料,是不是赵稳婆的?她会不会就是长生杀的?”越小满眼睛不由自主的盯着那被破碎木板盖住大半的蓝底白花布料问道。 “事发后,我问过张员外家的人,赵婆子失踪时,穿的确实是这种布料的衣裳。”江星辰也盯着这布料道:“但是,长生与世隔绝,为何突然去林间伤人?看起来,他并不像是弑杀之辈......而且与赵婆子一个稳婆应该也没有什么私人仇怨。” “他没有理由杀人,那芸娘呢?”越小满开口问道:“芸娘很明显在长生心目中有很重要的地位,方才他看向咱们的时候,是露了杀心的,但提起芸娘后,他立刻就安静了下来,敌意也少了许多,如果芸娘和赵婆子有仇,他想要为芸娘复仇?” “你是说,有可能是合伙作案?”江星辰蹙眉思忖道:“前几日王二出事,许多邻居都说芸娘不检点,而芸娘名声如此狼藉,也是她的婆母赵婆子传出去的,而那夜咱们在芸娘院中猪圈中所见她露出的皮肤,确实有许多斑驳和皮鞭留下的痕迹,难不成是赵婆子所打?不应该啊!芸娘的丈夫死了,他们婆媳二人相依为命,不应该互相关照吗?怎么还这般欺辱寡媳?没有道理啊?” “江大人,您是读书人,两耳不闻天下事,可我却长期行走于市井之间,见多了这些家长里因小恶小恩所产生的悲剧,民间儿媳在家中地位弱势,特别是这种乡村农家,儿媳除了要下地干活伺候丈夫,更要对公婆事必躬亲,自古以来,媳妇儿都是归属于婆婆控制之下,而婆婆也是从媳妇儿这条路走来,年轻时受尽了欺辱和使唤,唯一支撑她熬下来的就是未来在自己儿媳身上找回尊严这个信念,并且赵婆子也是寡妇,她的儿子是她倾注所有赖以生存的依靠,儿媳妇是辅助儿子回报自己的工具,现在儿子死了,她自然就把所有的怨愤不甘都发泄在儿媳身上,为了给自己的这些恶行找个合适的理由,便只能四处败坏芸娘的品性,让所有人都孤立芸娘这个外地嫁过来的女人,觉得芸娘该打,该罚,该被收拾,唯有这样,才能拿捏住芸娘,让她有苦说不出。”越小满不知想到了什么,对江星辰说道:“都是可怜的女人,却总是会闹到逼出人命,您第一年做县官或许还没遇到这种事情,我可没少听说过儿媳不堪在婆家受辱,找根绳子吊死的惨剧。” “竟还有这种事情?”江星辰没有爷爷奶奶,娘亲一手将自己带大,他确实不知许多女人在婆家竟遭受这些待遇:“所以,你觉得这事有可能是芸娘指使长生做的?” 说到这,江星辰又突然摇头道:“也不对,那晚长生出现在芸娘家院子里,芸娘明显也受到了些许惊吓,看到长生时也非常意外和些许惊恐,说明她也许认识长生,却对他的出现很惊讶,并没有预料到长生会来帮她解围。” “不管怎样,我觉得这件事的突破点还是在芸娘身上。”越小满摇了摇头,揉了揉麻木的小腿,轻轻活动了下道:“咱们还是先回去吧,就算觉得长生有嫌疑,就凭咱俩得样子,也无法将他拿下不是?” 江星辰叹了口气,伸手扶着越小满的肩膀站起来,一瘸一拐的走了两步道:“小满姑娘说的有道理,咱们还是回去从长计议。” 越小满充当江星辰的拐棍,一边往前走一边像是想起了什么道:“咱们要不要将那件血衣带上?多少也算是个证物不是?” “带上?你觉得咱们带上的话,能不能活着回马鞍县?”江星辰嗤笑一声:“如果赵婆子真的死了,并且她的死果然是芸娘和长生联手所为,咱们将这件血衣带走,凭长生愿意为芸娘杀人来说,他会不会杀了咱俩以保证芸娘不被暴露?” 越小满想到长生血红的眼睛一个激灵,连忙摇头道:“那还是算了吧,好不容易安抚好了这个煞星,万一真的惹恼了他,咱俩哪还有命活着回去。” 江星辰轻笑两声,跟着越小满一步步的往村外走,而这一路,也确实没再见过长生的身影,傍晚的沙漠戈壁凉风习习,干枯的枝丫躺倒在地上,脆硬狰狞,远远回头看去,那座孤村再次融进风沙中,好似被流沙缓缓淹没一般,孤零零的房屋在催肝裂胆的风沙中竖立着,好似在无声的呐喊,这十几年风沙无法吹尽的冤屈是这村子仍没有被摧毁的唯一意义。 越小满转过头来,心中沉甸甸的,就在这满是干尸的村庄中,长生生活了十多年,从牙牙学语的幼童长成这般健壮的青年,不会说话,没有亲朋,独自守在这里。 “若是,若是这件事,真的是长生和芸娘做的......你待如何?”越小满忍不住开口问道。 “为死者沉冤昭雪,是我的责任。”离开了村子,江星辰的脸上好似又戴上了一层面具,他面目严肃不漏破绽的答道。 “可是,可是长生已经这么可怜了!他也没有伤害咱们,之前王二要伤害芸娘,他也没有杀了王二,你也知道,他不是个弑杀之人......”越小满心里难受得很,忍不住的为长生和芸娘辩解:“而且芸娘也很可怜啊......” “这并不是他们杀人的理由,并且,赵婆子罪不至死,你也说了,民间婆媳都是如此过活,别人忍得,芸娘如何不能忍下去?”江星辰目视前方平静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任何感情用事,都不是逃避本国律法的借口。” “你!江星辰你太冷血了!”越小满心里知道江星辰所言才是一个官员的正常做法,但心中仍忍不住失望难过:“我真是看错你了,我以为你也会和我一样同情他们。” 听着越小满的抱怨,江星辰并未反驳,脚腕上传来一阵一阵的刺痛,身形虽然踉跄,但他的腰背却挺得笔直,好似已经被风沙夺取所有水分却仍倔强挺立的枯树,就像颠沛半生但绝不向命运妥协的强者。 几句抱怨后,越小满便知江星辰不会再有所回应,自己说服不了这个倔种,却又不忍看他越来越坡,只得探口气反手架住他的胳膊,让他将半身的重量压在自己身上,搀扶着他继续往前走。 被对方搀着,略低下头,眼尾便可看到小满气呼呼的脸蛋,江星辰心中莫名轻松了许多,嘴角都有些压不下去,几个日夜没有洗澡,他却丝毫不觉得对方身上的气味不好闻,茫茫大漠上,伸手不见五指,烈烈风中,只有两人喘息的声音。 当太阳再次从地平线升起,江星辰和越小满已是到了极限,两人气喘吁吁的看着晨雾朦胧中的城门及熙熙攘攘的人群,心中竟终于有了几分重归人世间感慨。 “咱们,要不要找个地方整理一下仪容?”越小满看着两人灰头土脸的样子,忍不住道:“我倒是还好,若是让人发现明府大人这般模样,怕是有损星辰兄的名声。” “小满姑娘对在下很是关心嘛。”自昨晚两人分歧过后,这是越小满打破沉默,第一次再次朝江星辰说话,江星辰瞅了瞅越小满,带着三分调侃道:“在下手脚不便,离不开小满姑娘搀扶,要不,请小满姑娘帮在下擦洗一下面容?” “你这人,真是称鼻子上脸,你是腿瘸了,又不是手断了,再说——谁关心你了,你不怕丢人,就这么脏着进去好了!”越小满还因昨晚的事气不顺,听了江星辰的话,恨不能伸手将他从自己身上推下去。 “在下是腿瘸了,站不住,所以手要扶着小满姑娘才行,当然就是手脚不便了。”江星辰一边继续与越小满调侃,一边看向城门方向,只觉晨雾外好似一队衙役正朝着自己方向而来。 “怎么大清早的就往城外跑?可是你这几天不在城里,他们以为明府大人失踪了?”见马蹄声响起,越小满也朝着那方向看去,不禁皱起眉来。 “我走前与他们留过消息,应当不会是来找我的。”江星辰摇了摇头,不等继续猜下去,一马当先的王全就已经打马到了两人跟前。 只见王全一脸忧急,满是着急模样,见到两人站在路口立刻眼前一亮,勒着缰绳就跳下马来:“吁——大人!大人您可终于回来了!” 跳下马来,王全刚要说话,一眼就瞅见江星辰将大半个身子都靠在越小满身上,眼神立刻带上了八卦:“不是......您二位这是......” “把你心里那点龌龊心思给我收了,大人我伤了脚,是小满姑娘搀扶回来的。”江星辰与王全共事快三载,一眼看出他脑子里想的啥,立刻道。 “哎呦,小满姑娘大义,多谢小满姑娘照顾我家明府大人!您二位那是光明正大,互帮互助,哪有什么不对劲儿啊......”王全被戳破了心思,讪笑起来,错了措手,撇眼看了下江星辰的脚,随即脸色一变:“哎呦我的大人!这脚上怎么真伤的这么厉害?!” 越小满听了王全的话,也跟着朝江星辰脚下看去,只见鲜血已经渗透了鞋袜,粘在地面上,留下了一小滩血迹:“昨晚上还没这么厉害呢!这是严重了!” 越小满这一晚光和江星辰置气了,确实没注意观察他的腿伤,明明知道他伤了骨头,还一路不停地走回来,连片刻都不曾休息,此时看着那有些扭曲流血的脚,满心都是自责,忍不住开口道:“你脚疼的厉害也不和我说,是哑巴了吗?” “没事,路上不吃劲儿,估计是伤处又有些裂开了。”江星辰连忙安慰越小满:“还好有小满姑娘搀扶,否则就凭在下这剩下的一条腿,定是回不来的。” “是是是,定是多亏了小满姑娘,我们也是来的正好不是?我扶大人上马!三子!快去请大夫来衙门!帮大人看脚!”王全见两人之间模样,哪里不知道这两位心里想的什么,连忙一边随着江星辰的话安抚越小满,一边接替她搀着江星辰上了自己的马:“小满姑娘一路辛苦,快快上马,咱们先回府里再说。” “怎么如此着急,城里出了什么事了?”江星辰在两个衙役的搀扶下上了马,又看着越小满也上了身后一匹马,这才低头看着给他牵马的王全问道。 “大人您这几天不在城里,可把我们给急坏了,再不回来啊,我们就准备出去找你了!”王全陪着笑脸牵马,眼神瞟了越小满的方向一眼。 “你们出来是找我来的?我不是给你们留信儿了,五日内必回。”江星辰白了王全一眼问道:“说吧,出了什么事儿了?不用瞒着小满姑娘。” 这最后一句话立刻让越小满的心熨帖了,知道这是江星辰同意两人结盟,不再瞒着她事儿了。 “您走那会儿,不是说去查赵婆子那案子了嘛,让我们维护好城里稳定,看好了芸娘那边,别让人找她麻烦。”王全讪笑着朝越小满方向嘿嘿两声,又看着江星辰道。 “怎么?有人来找她麻烦了?”江星辰脸色沉了下来,手指搓了搓缰绳道。 第26章 市井泼皮 “是,您走第二天就有人来了,天天上衙门里闹。”一说起这事儿,王全便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好似受到了多大的蹂躏一般。 越小满见此不由好奇起来,这王全虽说不是有大本事的人,但在这县城中,也算是八面玲珑,从上到下没有他糊弄不住的人,现如今愁成这样,不知是遇到了多难缠的人。 “这马鞍县里还有你糊弄不了的人?”显然江星辰也有些意外的看向王全:“能把你逼得出来找我......可是和芸娘有关?” “大人神机妙算!可不就是芸娘家出的事儿么!赵婆子她家老二从磨盘县赶回来了,两口子可真是太难缠了,不停地在衙门口叫嚣着说自己母亲是被芸娘害死的。”王全叹了口气,心有余悸的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 “赵婆子还有孩子?”越小满听到这,不可思议的叫道:“我一直以为赵婆子只有一个儿子,竟然还有一个孩子吗?哪里冒出来的?” “我在这马鞍县三年,也从未听说过赵婆子还有个儿子,怎么又从磨盘县冒出了一个老二?”江星辰也蹙眉问道。 “明府大人,这事儿您有所不知,当年赵婆子是生了两个儿子的,可是老二刚出生没多久就被抱走了,说是住在磨盘县的亲姐姐是个石女,没法生育,一直没有嫁入,便想从她这过继走一个儿子养老送终。”王全一边牵着缰绳往回走,一边眯眼算了算道:“二十多年前的事儿了,老一辈人都知道。” “这老二叫什么名字?打听过来路了吗?”江星辰思忖片刻细问道。 “这老二随养母姓赵,叫赵阿牛,长的是高壮粗黑,非说赵婆子是被芸娘暗害了,他那媳妇儿与他一般,刁蛮任性,毫不讲理,仗着自己怀有身孕,谁的面子都不给,我们是碰不得说不得,闹得衙门口成日围着一群百姓看热闹......这两天甚至说大人您和芸娘有什么,所以才这般袒护她.......乡村野夫,泼皮无赖,小满姑娘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说到这,王全连忙抬头对越小满解释道。 “和我有什么关系?!”越小满脸上一热,随即气的瞪起眼睛给了王全一句。 王全听了嘿嘿一笑,也没反驳,只又看向江星辰愁眉苦脸道:“这再让他们胡言乱语下去,我等恐明府大人名声受损,于是特来寻您。” “好,回去看看这赵阿牛到底有什么本事,能把堂堂府衙搅得不得安宁。”江星辰点点头,示意尽快回去。 越小满坐在马上,跟在后面,晃晃荡荡的进了城门,很快就来到了先衙门口,只见往日冷清的衙门口此时已经聚满了百姓,还有更多人从四面八方往那走去,越小满坐在马上,还能听见几个从他们旁边过去的妇女召朋唤友的声音。 “快点,快点,今儿不知赵阿牛他媳妇儿又要耍出什么招式来,听说昨儿衙役想要上前动手,她竟挺着胸脯往人家手上怼。” “呦,这可太不要脸了!不过这夫妻俩都闹了这么多天了,怎么明府大人一直都没出来呢,是不是真像他们说的,赵婆子是芸娘杀的,明府大人包庇芸娘啊?” “可不能乱说!明府大人这么爽朗清举,怎么能和芸娘那种女人扯到一起,不过......大人这么年轻,估计是个没经过人事的,万一芸娘要勾引他,也说不准......” “可不是,再清俊的小伙子也架不住那等少妇不是?大人来咱马鞍县三年了,身边连个丫鬟都没有,这血气方刚的,要万一被勾了魂儿......” “咳咳咳!”一边的王全听她们越说越不像话,眼见着马上的江星辰整张脸都黑了,连忙使劲儿咳嗽几声,小声喝道:“大胆!谁给你们的胆子敢妄言朝廷官员?!还不赶紧让开!” 那几名妇女听了抬头一看,当即吓得口不得言,连声叫着“明府大人”,别开脸往四周散去,好似生怕被江星辰认清了面孔秋后算账。 “大人莫气,这些碎嘴子的,都是闲的!”王全讪笑着骂道,话里话外则都是替她们开脱的意思。 “行了,快往前走几步吧,再被这般编排下去,大人我就要变成色魔转世了。”江星辰也了解自己治下的这些百姓,明白她们没什么坏心,只没好气的冷哼一声,示意王全正事要紧。 一群人来到了衙门门口,只见围观人群中,一对身着带着补丁粗布衣服的夫妇正朝着衙门口大声嚷嚷,口沫横飞的讲述着所谓的“冤情”。 那男人确实如王全所说长得黝黑高大一脸横肉,一看便是无理取闹、蛮横霸道的市井泼皮,而那女子则一脸奸猾,抱着个溜圆的孕肚跟着连骂带嚎,话语之难听让围观的女人纷纷捂住幼儿的耳朵。 “芸娘这个不要脸的小荡妇!她克死了我哥,现在又害死了我娘!我赵阿牛现在就在这,舍得一身剐,也要把这个狠心的小娘们儿给杀了给我哥和我娘报仇!如果今儿明府大人再不出来主持公道!我就直接冲进那荡妇家斩下她的人头!”赵阿牛浑身戾气大声嚷嚷着:“古有武松斩杀潘金莲替哥哥报仇,今儿我赵阿牛也要遵循古人,当一回壮士,为自己亲娘报仇雪恨!还望乡亲们做个见证!” “哎呦我的娘哎!你死的冤啊——您在天有灵看看您二儿子多孝顺哎!那芸娘就是个穿着人皮的狐狸精!她害死了我家叔叔和婆母,现在登闻鼓也敲了好几天了,明府大人也被她迷惑了不给我们伸冤!若是我家男人真出手为娘报仇,乡亲们都给我们做个见证!”赵阿牛媳妇儿一边醒着鼻涕一边抽空哭喊两声煽动百姓。 “这两口子有一套,这么闹上几天,我若一直不出面,他们当真提刀砍下了芸娘的脑袋,怕是也不会受到重罚。”江星辰皱起眉来,冷声说道。 “可不是?您走之前让我们看好了芸娘别让她出事儿,我这几天都派着人手在芸娘家附近暗地保护着呢,你看看他这比喻,这将自己比作武松了,他要是武松,那您,您岂不是西门——”王全话说了一半,突然发现不对劲儿,连忙伸手轻轻扇了自己一巴掌:“呸!看我这张嘴!大人您别介意,我这不是没怎么读过书嘛......” “还好咱们回来了,否则他杀了芸娘,就变成为报母仇不得已而为之,本朝以孝治国,定会赦免他的罪过,这事儿捅到上峰那去,你也逃不脱懒怠的罪名,甚至遇上糊涂的,还真以为你与那芸娘有所勾结。”越小满也正色起来分析道。 “王全。”江星辰冷声叫道。 王全极少见到江星辰这副冷厉表情,也不敢开玩笑了,肃容喝道:“明府大人到!肃静!” 紧接着旁边的衙役们也都气声喝道:“明府大人到!肃静!” 众人听明府大人到,纷纷让出道来,朝江星辰方向看去,而赵阿牛两口子则好似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脸上表情几变,那赵阿牛媳妇儿第一个反应过来,哭喊着就跪倒在马下:“明府大人您可算出面了!民妇冤啊!青天大老爷给民妇做主啊——” “衙门重地,公正肃穆,在外哭喊成何体统,今日本官开庭,有何冤屈有你们说的时候,王全,将人带进去。”江星辰说罢,便拉过缰绳现行打马往后院而去。 一炷香后,衙门口大门洞开,公堂之上高悬着“明镜高悬”的牌匾,而江星辰则身着官服,头戴乌纱,正襟危坐于公案之后,神色庄重而威严,堂下两侧则威风凛凛的站着手持杀威棒的衙役,气声高呼“威武”二字,声音震耳欲聋的在公堂内回荡,令所有人心生敬畏。 跪在堂下的赵阿牛夫妇二人这几日虽白天黑夜的在门口叫喊,但终归不是杀人越货的悍匪一流,在这一声声的“威武”声中,颇有些战战兢兢神色惶恐之色。 江星辰目光如炬的盯着他们,手中惊堂木一拍喝道:“赵阿牛,你诽谤朝廷命官,在衙门重地撒泼哭闹,藐视公堂,是否知罪!” 两人一个激灵,那赵阿牛媳妇儿双眼一转,突然抱着肚子便叫了起来:“哎呦!不怪我相公!都怪我!怪我乡野村妇不懂那起子规矩律法!只是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了!那些不好听的话都是我说的!您要杀要打都冲着我来啊大人!” 江星辰盯着趴在地上就想打滚的赵阿牛媳妇儿冷冷道:“本朝律法,不责孕妇,你身怀有孕,本官暂不罚你,但你丈夫管教不严,持家无方,这才纵的你犯下大错,所以,本官不打你,打他!来人!先打赵阿牛十板子热热身!” “啊!大人!大人!愿望啊大人!”赵阿牛没想到这案上所坐的明府大人看起来年轻瘦弱,审案子时却这般冷硬残暴,面色惨白的连连求饶,又不停地给自己老婆使着眼色。 这赵阿牛媳妇儿见了,心一横,一下子就扑到了丈夫身上哭嚎起来:“您要打就打死我吧!哎呦我肚子疼!肚子好疼啊——明府大人这是要我们一尸两命啊!” 外面围观的越小满见此情形不由担忧起来,若是这赵阿牛媳妇儿肚子里的孩子真没了,那江星辰也落不到好去。 “将赵阿牛家的拖到一边,另请大夫过来,现场看护,务必不能让她出了差错。”江星辰没惯着这肚皮高耸的孕妇,直接让衙役将那不停污言秽语哭嚎的赵阿牛媳妇儿拽到了一边。 “哎呦!!没天理了啊!昏官啊!您和那小荡妇要没什么首尾您凭什么帮她啊!老天爷啊!您看看这奸夫淫妇哎——”虽然这妇人撒泼惯了,但也不是那些衙役的对手,三两下便被控制起来架到了一边站着,眼睁睁的瞅着自己丈夫被强按在地,褪去了衣物,这下可把赵阿牛媳妇儿给急坏了,嘴里更是没了把门的,什么难听话都骂了出来。 赵阿牛被露出了臀部和背部,冷风吹过,他的身体紧绷着,看着那带着些许暗红色痕迹厚实又沉重的板子,心中充满了恐惧,突然福至心灵,连忙大喊道:“大人我错了!大人我错了啊——大人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育贱内!大人手下留情啊!你给我闭嘴!哎呦!” 衙役们这些天被堵在衙门里也心里窝囊的够呛,此刻可算有了发泄渠道,高高举起了板子,然后用尽全力挥下,发出了沉闷而响亮的声音,那赵阿牛哪儿受过这种苦,当即就如被捆起来准备宰杀的肥猪一般嚎叫起来。 两三板子过后,他就开始变了音调的喝骂起自己媳妇儿:“你这个蠢货!哎呦!你再胡言乱语老子回去打死你——哎呦!大人我错了!大人贱内胡言乱语的——回去我一定好好调教!哎呦大人饶命啊!” 板子一下下的打在赵阿牛身上,每一记落下都会在他身上留下一道红肿的印记,围观的百姓们一开始还议论不断地嗡嗡声也慢慢安静下来,三年来,江星辰动刑的次数一只手便数得过来,大家伙儿都知道他们这位小江大人这次是真的动了怒了,均屏着呼吸垂下眼去,那赵阿牛媳妇儿更是已经被吓得不敢吭声,浑身禁不住的哆嗦。 十板子打完后,江星辰才重新开口:“藐视朝堂的罪责已经罚完,现在本官问你,你敲登闻鼓是为何事?” 这赵阿牛此时已经是胆战心惊疼的面色苍白,满脸虚汗,听到江星辰的话都禁不住发抖,再也没了方才在衙门口的那股气焰,他哼唧片刻,终还是艰难的跪起来道:“大人啊!小民、小民要告嫂子芸娘!我娘一定是让这个毒妇给杀了!您可一定要给我娘报仇啊!” “你说是芸娘杀了你的母亲?可有什么证据?又有什么缘由?”江星辰看着堂下跪着的赵阿牛问道。 第27章 公堂辩论 那赵阿牛连忙道:“这还用说嘛大人!大人不知道,我这嫂子自来就是风流个性,从我大哥死后,就没安分过,一直想着勾引男人,可我娘这不是管着她吗?!自然是不能让她干出这等有辱门风之事,因此她就记恨上我娘了,觉得我娘妨碍她风流!” “可这都只是私下臆测而已,赵阿牛你可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你所说的话?”江星目光冷凝的盯着堂下的赵阿牛道。 “证据?”赵阿牛愣了下,眼珠一转:“我!我就是证据!” “你是证据?”不光江星辰,旁边旁听的百姓们都窃窃私语起来,那赵阿牛好似得了鼓励的猴子,越多人关注就越来劲儿,连忙大声吆喝道:“对!我就是证据!我那嫂子好不知廉耻!我哥死了以后,她还勾引过我哩!我就是证据啊!她水性杨花!不守妇道!” 江星辰蹙眉道:“那你可说一说她是在何时何地勾引的你?除了你可还有谁知晓此事?” “那什么,我、我哥死了以后,我娘托人给我送信儿,让我来帮忙办我哥的丧事,就、就办丧事的晚上,我这嫂子就打算勾引我了!”赵阿牛舔着脸大声道。 “那你和她可有什么首尾发生?”江星辰继续问道,心中暗恨这赵阿牛的不要脸,这种男女之事最难断绝,一人说有一人说无,再加上没有旁证,通常官员皆是和稀泥各打五十大板,可男人照常过日子,顶多被人调侃两句风流浪荡,可女人一旦被牵扯到这种官司里来,就没有活路了,不论娘家还是婆家,都再也容不下这女子,所以赵阿牛是存了要逼芸娘去死的心思在这大放厥词,败坏对方。 “我嫂子这女人天生的水蛇腰狐狸眼,是个男人都扛不住啊,她那皮肤水嫩的......哎呦喂!还有胸前那一颗红痣!”赵阿牛像是想起了什么,口水都要流出来,忍不住往下吞咽了下:“就这种女人她往你身上扑,你哪儿受得了啊!” 赵阿牛这话一出口,身后围观断案的百姓们顿时哗然起来,特别是那些男人,一听到胸前那一颗红痣,自动带入到芸娘那张脸上,顿时只觉得春色一片,眼前好似就站着个没穿衣服的大美人儿。 “赵阿牛!你放什么屁!你敢——”旁边被压着的赵阿牛媳妇儿一听这个,也顾不上大肚子了,也顾不上和谁一伙儿的了,眼中冒着火星子,张着手就要往赵阿牛脸上抓,好在衙役手疾眼快一把薅住了她:“你个混蛋!老娘天天当牛做马伺候你——还给你们老赵家传宗接代!这孩子我也不要了!我要和你和离!” “哎哎——我我我!我没做到最后啊!”赵阿牛被她媳妇儿那破锣嗓子一叫吓得一个激灵,连忙摇头道:“她再不要脸,那也是我哥的丧事不是?我当然就拒绝了!我就是想告诉大人,那芸娘就是个骚货!她不守妇道!我娘肯定是被她害死的,请大人一定要为小民做主!” 这边是赵阿牛媳妇儿的连哭带嚎,那边是赵阿牛泼皮一般的叫嚷,再加上百姓们的窃窃私语,整个现场乱作一团,江星辰脸色也十分难看正想在敲惊堂木,就听到嘈杂的声响中突然传出一道不一样的声音。 “噗——”人群里一妇人突然忍不住嗤笑一声,大声道:“赵阿牛你不看看你这长相!说你像山上下来的野猪精都是恭维你了!也就你媳妇儿把你当个宝,还说芸娘勾引你!我看是你强迫芸娘还差不多吧!” “对啊!这两人放一起,怎么也不像是芸娘勾引他啊!”另一个人好似也反应过来,跟着附和道。 围观的人一开始都跟着这赵阿牛的思路在走,现在一听这个,脑海里也将两人摆在一起,只觉得一个长得风流白皙貌若天仙,另一个长相奇丑,黑壮粗糙,哪里有一点点般配? “就是,我听说这赵阿牛在磨盘县也没什么正经营生,平日就打点零工,种上半亩薄田,自己吃喝都快不济了,这么一个人,芸娘勾引他干什么?” “哼,干什么?吃绝户呗!这边老子娘失踪了,要是嫂子被砍头了,大房这边的家业不就都是这个赵阿牛的了吗?他想的还怪美的!” “你们胡说什么!谁吃绝户了?!话可不能乱说啊!”赵阿牛媳妇儿一听这个,立马停下撒泼,大声呵斥围观人道:“我们夫妻就是孝顺,见不得婆母死的蹊跷,难道我家老娘不明不白的被这寡嫂害死了,我们还不能告官了?” “没错!我看谁敢胡说八道!莫说是我们只想给老娘伸冤,正经算起来,我哥和我娘死了,剩下的家产本就该是我的!芸娘那小娘们儿又没有给我们老赵家留下一儿半女的,她凭什么住这么大的房子,拿着我们家的钱过得滋润?!” “我说吧!这就漏了底儿了!就是冲着家产来的!”第一个提出质疑的妇人当即像是猜测得到了验证,声音也大了起来:“赵阿牛你都被过继出去了,还来我们马鞍县争家产,真是不要脸!” “对对对!赵婆子嫁给我们老王家了,他家没人了,家产也该归我们老王家啊!”马鞍县里王是大姓,百分之八十的人都姓王,赵婆子也是嫁到了这边王姓人家,有了方才那妇人的点拨,这几日都在看热闹的王姓族人都立马反应过来,再看向赵阿牛的表情就都不对了。 人性大多如此,当事不关己又有桃色新闻可听时,极少有人站出来主持公道,都看热闹不嫌事大,但这事一旦牵扯到自己的利益了,那就不一样了。 “赵阿牛!没想到你还存着这等心思!也不瞅瞅你自己长得什么德行!好意思说芸娘勾引你!你是当我们老王家没人了吗?!赶紧滚回你磨盘县去!” “就是!我们老王家的事儿和你姓赵的有什么关系!给我滚!滚出马鞍县!带着你媳妇儿赶紧走!”王姓百姓立刻结成同盟一般齐声叫嚷起来。 “冤枉啊——大人!就算我被过继出去了,那也是我娘啊!我娘现在被这狠心的寡嫂害死了,你得给我个说法!” “赵阿牛,只光凭你一面之词,并不能证明芸娘有杀人嫌疑。”江星辰敲响惊堂木后,再次开口道:“不若今日暂且结束,待你明日寻得新的证据,再重新开堂。” “不是,我有证据啊!那芸娘就是个骚货,她勾引我啊,勾引男人,我娘不让她乱来,她才想杀了我娘的!”赵阿牛一看这个,又嚷嚷起来:“她胸前可有颗红痣啊!她没有不检点的话,我怎么看见的!就算她没杀人,她一个寡妇不守妇道勾引小叔子,也得给她抓起来!” “谁又能证明她胸前有没有红痣?!”再次听到那胸前的红痣,百姓们再次窃窃私语起来,这红痣长得地方太过暧昧,若是她胸前真有,那么基本就可认定芸娘不守妇道,本朝律法对女子多有管束,寡妇可另嫁,但决不可私下勾引已婚男子败坏风气,如果赵阿牛所言属实,芸娘定会受到牢狱之灾。 “把她叫过来脱了衣服给大家伙儿看看不就行了哈哈哈!” “说什么呢,一个女人家,又是个寡妇,真给人看了去,还活不活了?” “活不活?都闹到这个地步了,不管怎样,她都没脸出门了吧?” “你们这群男的,一说到女人这些事就开始胡言乱语,现在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吗?现在是有人窥伺咱们老王家的家产!”另一个婆子敲着拐棍大声道。 “对啊,我能证明芸娘没那起子不堪的事儿!守妇道的很!你少在这血口喷人污蔑我们老王家的媳妇儿!” “看我们老王家的寡妇好欺负啊!也不看看在谁的地盘上!” “你们!你们少仗着人多势众就欺负我们两口子!那芸娘到底守不守妇道,明日看看她胸前有没有红痣不就一清二楚了?若是真有红痣,我还要找你们讨我丈夫被骚扰受惊的赔偿呢!”赵阿牛媳妇儿站起来叉着腰朝着百姓们叫道,随后又朝着江星辰道:“大人!大人您可要给我们做主啊!” “明日午后,请三位媒人与芸娘来此,验明正身,便有结论了,退堂。”江星辰说罢,便给外面与百姓站在一起的越小满使了个眼色。 唱过退堂,衙役们便将赵阿牛并赵家媳妇儿一起请出了衙门,百姓们也都讨论着四散离开,那越小满却没有进衙去寻江星辰,反倒如那般看热闹的百姓一般,好似漫无目的的在街上溜达起来。 只见这越小满好似随意的在街上闲逛着,慢慢就跟上了那位第一个站出来为芸娘说话,并帮她把桃色事件往争夺家产上引导的妇人。 那妇人看起来并不像是要回家的样子,只像模像样的看着街道两边摊位上的东西,脚下一路往一个僻静的胡同里拐去,越小满不敢跟的太紧,只得找了个街边茶铺坐下,那茶铺无人,只有一个昏昏欲睡的大爷,打着哈欠给越小满倒了壶茶,便又到一侧打扇假寐去了,越小满坐的位置离得虽远,却正好能看到胡同里面,隐约见着胡同深处站着个年轻女子,见妇人进了胡同,连忙迎上去,从袖中取出了什么塞到对方手里。 不一会儿,那妇人便从胡同闪了出来,越小满仔细看着,那妇人手中攥着的,正是一锭银子,马鞍县穷困,又在边疆,这一锭银子对普通百姓来说,近是半年的开销,是谁有这么大的手笔,竟给出这么多银钱。 越小满这边正琢磨着,就见又陆续有几个百姓鬼鬼祟祟的往那胡同里走去,都是方才在衙门看热闹时,帮芸娘说话造势的人,难不成里面的人是芸娘......可她哪里来的这么多钱?越小满蹙眉,对里面的人越加好奇。 又待了一炷香功夫,那胡同里的女子终于走了出来,越小满瞅着眼熟,思量一番后心中咯噔一声,睁大了眼睛只觉不可思议,这姑娘她确实见过!正是张员外家儿媳妇的贴身丫鬟春芳! 赵婆子出事后,第二日自己随江星辰去那昏迷的马夫家探望,正好看见这春芳得了张员外家儿媳妇的命令,带着吃食棉被布料去探望周姓马夫,周家媳妇儿在院子里一通感恩戴德,她当时只觉得这丫鬟口齿伶俐办事利索,还多看了两眼,有些印象,只是这丫鬟为何会给那些帮助芸娘说话的人银钱? 倒转回来说,更大的可能是春芳许了那些人好处,那些人才帮着芸娘说好话......这春芳和芸娘到底又是什么关系? 这边越小满一脑袋问号,另一边衙门里,江星辰刚换好了常服,王全便进来禀报:“大人,二叔在外面候着,想见您。” 江星辰坐在主座上合目小歇片刻后,这才不紧不慢的开口道:“老人家来了,自然没有不见的道理,请进来吧。” 方才晾了对方这一会儿,王全也是大气不敢喘,得了命令,连忙应了一声到外面去通传,不一会儿,二叔便一脸沉色走了进来,待王全关门出去后,便质问道:“你去了燕子坡?!” “二叔果真神通广大,怎么就猜到了江某这几日去了燕子坡?”江星辰亲自倒了壶茶,示意二叔坐下道:“请坐,消消火气。” “那日从我这出来,你就走了是不是?若不是不在马鞍县,赵阿牛闹了这些天,你不会不出现!”二叔也不坐下,指着江星辰气的手指都带着哆嗦:“你怎生就这么不听劝啊!赵婆子的事儿就当被野兽叼去了不行么?这世上多少冤假错案,多少悬案未决,又不差这一件,你非要查个水落石出,到最后只会害了你自己!” “食君俸禄为君分忧,江某当一日地方父母,就要为每一位百姓负责,若是江某能力不足所导致案件悬而不决,江某认了,但若是有丝毫线索,江某便一定要为失踪者讨回公道。” 江星辰说的大意凌然,随后盯着二叔道:“倒是二叔这般不愿江某去,难道是怕江某查出什么来吗?” 第28章 疫病或诅咒 “老夫怕你查出什么?!荒唐!老夫不过是怜惜你年少无知,空有满腹才华,怕你无端丢了性命,连累害了我们马鞍县全县人的性命!”二叔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大声驳斥道。 “我还以为,二叔是怕江某查到那身形若猿人,长相似山魈的怪物呢!”江星辰轻声一笑,修长如玉的手指拈起茶杯饮下:“尝尝吧,虽是粗茶,却也解渴去火。” “你!你见到他了?”二叔听了江星辰的话,整个人一下顿住,双眼盯着他,好似还抱有一丝希望似的问道。 “二叔是不想我见到他吗?他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让您这般忌讳他被人发现?”江星辰放下茶杯,一双温润的眸子此刻如淬了冰般看向二叔,话语也如利剑般咄咄逼人:“还是说,那赵婆子便是这野性未驯的怪物所杀,而二叔明明知道,却想包庇到底?!我身为一县之长,若是纵容这般弑杀怪物窥视县中百姓,又怎配穿那身官服?而二叔身为族中话事人,又因为什么对那怪物百般隐藏?” “不!”二叔摇着头,眼中难得显出急迫来:“那孩子虽长相奇特,但从未害过人性命!您不能因为他长得怪异就把赵婆子失踪怪到他的身上!” “你承认了,你果然认识他,让我想想,你为什么对他的存在讳莫如深?又为什么要为他说好话?”江星辰勾起唇角,笑容竟透出一丝邪恶:“刘猎户当年从燕子坡出来就报了官,官兵将燕子坡的惨事归结为瘟疫爆发,彻底封锁了燕子坡,不允许任何人进入,但这刘猎户为何住在那里面,又生了孩子?是你们将他逼走的?为什么要逼走他呢?难道这燕子坡惨事另有缘故,瘟疫事件与你们有关?是分赃不均还是杀人灭口?现在又维护他儿子,是因为良心发现?” “住嘴!休要胡说八道!当年的事你知道什么!”不等江星辰说完,二叔便提高了声音将他的话打断,他喘着粗气一副快要崩溃的模样:“我们这几个知道当年事件的老东西费尽心血隐瞒真相,还不是为了整个马鞍山!老刘、老刘为了不连累我们,已经家破人亡了,我又怎能眼睁睁看着他唯一的儿子背上杀人犯的罪名!” “既然都是为了马鞍山,那又有什么是我这个县官所不能知道的呢?”江星辰逼问道:“事情已经过去了将近二十年,你是想将这些事都带进棺材里吗?你对刘猎户心怀愧疚,不想让他的儿子背上杀人犯的罪名,那你可知他的儿子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几岁的年龄没有了父母,独自一人生活在死尸遍地的荒村之中,是个活人,活的却连野兽都不如!这么大的人了,不是哑巴却连话都不会说,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刘猎户夫妇在天有灵,如何能安息?!” “那怎么办?!那疫病性烈!我们不将他隔离出去,难不成要传染整个马鞍山?让所有人生出的孩子都变得如此怪异?!若是如此,你确定朝廷不会把我们全部杀掉吗?!”二叔说到这,像是想起了什么恐怖的事情,浑身打了个哆嗦:“你、你去过燕子坡了!你接触长生了!你身上若是带了那疫病,你若是将疫病带出来!你就是整个马鞍山的罪人!!” “你是说......你们认为,长生长成那般怪异模样,是因为被感染了疫病?”江星辰不可思议道:“胡说!自有记载起,还从未有一种疫病会让人变得长相怪异!” “你一个后生知道什么!若不是我们亲身经历,我们又怎么会信?”二叔颓丧的坐在了江星辰的座椅旁边,后悔道:“早知你竟然真的胆大包天去往燕子坡,我就该早些告诉你当年的事情,也不至于弄到现在这般不可收场的地步......你答应我,你去过燕子坡这事,谁也不许告诉!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否则,否则那燕子坡,或许就是我们整个马鞍山的下场......” “好,我可以不说出去,但你要告诉我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江星辰眼皮一跳,感觉自己离真相又近了一步。 二叔叹了口气,渐渐陷入了回忆之中:“当年,咱们马鞍山最好的猎户便是老刘了,那日老刘猎了一只小鹿,特意捆到车上,带着媳妇儿回去走娘家......老刘是孤儿,是真真将老丈人当父亲孝敬,小两口感情也好,出城的时候,还与我们打了招呼,谁知道......谁知道当天下午,就变了模样.......太阳还没落山时,老刘便带着媳妇儿一脸惊慌恐惧的赶着驴车回来了,那模样瞅着就让人觉得不对劲,他冲进城里,一路往县衙跑去,而他媳妇儿则坐在车里,好似整个人都失了魂魄。” “大人——大人——燕子坡!燕子坡里的人都死了大人!!!”老刘连滚带爬跌跌撞撞的跑进了衙门里,只余下一路跟随围观的百姓,那些百姓听到这话立刻哗然起来,而坐在驴车木板上面无血色的韩巧娘则突然哇的一声哭嚎出声,那声音沙哑又凄厉,仿佛经历了什么她这一生难以承受的悲惨经历。 “巧娘,哎呦,这是怎么了?去接杯水来!快去!”几个媳妇儿大娘见状连忙上前安抚着韩巧娘伸手帮她拍着后背。 “都、都死了——全是死人——爹啊——我的爹啊——”韩巧娘当街痛哭起来,围观的百姓也跟着越来越多,不一会儿县衙里便冲出了衙役,而最后老刘则与当年的明府大人一同跟了出来。 县官面色难看的驱赶了众位百姓,颁布命令让各门各户均紧锁房门,不得进出,那一日城门也难得的直接关上了。 二叔回忆着道:“那是第一次,我第一次见着大白天紧闭城门,当年的明府大人带着几个衙役并招揽了几个身上有功夫的猎户,一同往燕子坡去了,一路上听着老刘说,这些人以为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当真正站在了燕子坡的村口时,才真正知道了什么叫人间炼狱......” 说到这,二叔眼前仿佛再次浮现出当年的场景,面色更加难看:“当年我因为前几日打猎时受了伤,便没有跟着去,只听说燕子坡全村百姓啊,从老到幼,无一人幸免,刀砍火烧......当时,我们与明府大人都以为是外族入侵或山匪杀人越货,能一口气灭了全村的,想想就让人胆战心惊,远不是我们马鞍山那几十个衙役所能抵挡的,于是明府大人连忙带着大家返回城里,修书一封将燕子坡所发生的事情向上汇报,而我们马鞍山那几日则关闭城门,日日防护,生怕那不知道是谁的敌人攻城,短短三日后,便有皇城司的官员到了马鞍县,与那明府大人密谈了半日,待那官员走后......明府大人与我们那些同去燕子坡的人说,燕子坡在几日前爆发了疫病,来势汹汹毒性极大,一旦沾染上,无一人可生还,并且无药可救,皇城司得到密报后,只得使出雷霆手段,将燕子坡全村村民围杀焚烧.......” “何其残忍!”江星辰死死捏紧了拳头,低声喝道:“你们也认为,这便是真相?” “我们这等边陲之地的升斗小民,这辈子见过最大的官员便是明府大人,那皇城司可是为圣人办事的,他们摆着仪驾来此,我们如何不信,再者有皇城司密令,未产生民众恐慌,不许我们将此事外传,但凡此事暴露出去,便要斩了我们的脑袋,自此以后,这事便彻底烂在了我们心里。” “你们都信了。”江星辰突然嗤笑一声,轻声反问道。 “便是有所怀疑,也在那老刘生了孩子后真正的信了。”二叔的眼中湿润起来:“那燕子坡与马鞍县距离最近,疫病一事爆发后,我们几个知情人都闻燕子坡色变,其中几个猎户更是远离老刘,因老刘经常陪着巧娘回岳丈家,他们都怕老刘与韩巧娘也染上疫病。” “慢慢的老刘也知道众人对他的排斥,便主动的离开了城里,带着媳妇儿在林子里居住,没过多久,他们便生下了长生。”二叔顿了顿,伸手抹了下眼底的湿意继续道:“没想到,那孩子长相竟如此怪异,我们几个不错的前去看望孩子,都被那孩子长相所吓到了,回了城里,这些人也不敢多说什么,就是再不敢去山上与老刘接触了。” “再然后呢?”江星辰问道。 “再然后啊,其中一个猎户忍不住将这事儿告诉了自己媳妇儿,那媳妇儿又与赵婆子说了,那赵婆子当即就变了脸色,直说自己年轻时曾遇到过这种怪异的孩子,是因为这孩子的父母染上了一种奇特的疫病,所以导致孩子长相丑陋。” 赵婆子!江星辰眼皮一跳:“所以你们都觉得,长生长成这样,就是那疫病所致?!” “是啊,这次后,我们便深信不疑,一定有疫病存在!”二叔咬牙道:“没过一个月,那明府大人进京述职,路上便遭了山匪,被一刀结果了姓名,剩下那些知晓此事的衙役和猎户,也都在三个月内尽数死去,有意外而亡,有因病而死,所以,那燕子坡就是不祥之地!只要踏入那里过的人,谁也逃不脱这种诅咒!即便不是疫病也是诅咒!从那以后,所有人都被禁止讨论燕子坡的事情,所有人都不被允许上山不允许进入燕子坡!” “三个月内,都死了......”江星辰心中立刻想到杀人灭口,所有进入燕子坡过的人都死了,哪有这么多意外,定是有人为之:“那刘猎户呢?” “老刘自然是听到这传闻了,他和他媳妇儿已经是唯二两个活着的进入过燕子坡的人了,我与他关系最好,胆子也最大,有一日他找到我,我们隔着一层青纱帐,他与我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 “老二,他们都死了,我知道我也快了......我在林子里见到了些痕迹,他们不会让我活着的......我不连累你,只盼你看在我以前在山里打猎救过你性命的份儿上,以后能帮扶我儿子一把,就帮扶一把。” “他们?他们是谁?”年轻的二叔蹙眉,想要用胳膊拨开那一片青纱帐,又有些忌讳那些疫病诅咒的传闻。 “他们是索命的阎王!他们不会让我活着的!我已经把巧娘和长生送到燕子坡去了,要杀就杀我一个,我不能拖累老婆孩子.......”刘猎户激动的喘息着,随后小声道:“我也不知道我老婆能不能逃过这一劫,如果我死了,求你每隔几日就在我山里的木屋里放点日用所需......也算全了咱们这份儿情谊。” 年轻的二叔想开口安慰安慰刘猎户,又想到那些横死的衙役和几位猎户,心里不是滋味,不知该说什么:“也许那些人只是意外,你也莫要多想。” “不是意外!统统都不是意外,这些天我已经想明白了......他们是不会让我活着的......我不能和你说太多,否则你也会有危险的,你快走,快走吧!别让人知道咱俩接触过!”刘猎户说罢,连忙起身朝山里跑去。 年轻的二叔想要追上去,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往城里走去。 “结果没两天,老刘真的死了......赵婆子在山脚下采药,正好看到了刘猎户的尸体,从山上掉下来摔死的,背上还背着竹篓,应该是采摘的时候脚滑掉了下来,至此,所有亲历过燕子坡的人,都死绝了。”二叔摇了摇头,有些激动道:“你说,这不是诅咒是什么?或许不是疫病,但一定是燕子坡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恶事所遭至了某种诅咒或巫术!朝廷怕这种巫术诅咒蔓延,于是干脆把整个燕子坡都毁了!” 江星辰看着二叔激动的样子,心里只觉得想笑,这背后黑手竟能调动皇城司,竟有这等玩弄人心的能力,让全县人都不敢多言燕子坡,不敢探查真相。 第29章 雇人说话 “你!你个年轻人!怎么就不听老人言呢!这才过了二十年,谁知道那诅咒或巫术还在不在!若是在的话——”二叔一想起江星辰私自去了燕子坡,忍不住懊恼起来。 “若是在的话,就用我的命来证明,燕子坡果真是被诅咒了。”江星辰伸手给二叔倒了杯茶道:“事已至此,咱们就静待发展吧,您说是不是呢?还是说,二叔怕我将燕子坡的灾祸引到马鞍县来,让马鞍县成为第二个燕子坡?” 二叔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只想象一下便吓得浑身一个哆嗦:“你没见过当初的惨状,所以说的这么轻巧,你可知当年见过那场景的人都吓成什么模样了?” 江星辰沉默了片刻,脑海中浮现出自己幼时亲眼见到的屠村情形,随后轻笑着将茶杯递给二叔道:“二叔讲了这么久,饮杯茶吧......对了,刘猎户拜托你照顾妻小,你一直在做吗?” 二叔本拿起茶杯的手听到这句话一个愣神,热茶倒在了自己手背上,他有些羞愧道:“得知老刘死后,我给他那间林中木屋送过一段时间的物资,可没过几年,便没有人再去拿了,屋中也没有什么人居住痕迹,我就没有再送了。” “你就没有想着去寻找他的家眷,看看他的妻子是否还活着?”江星辰好似聊家常似的问道,话语中丝毫没有鄙夷和责怪,可二叔却像是心虚,又像是将这件事压了太久,忍不住想要发泄出来,他苦笑一声道:“那燕子坡的事如此古怪,我也不过是个上有老下有小的普通人,万一那疫病或诅咒找上了我,我又该如何?上山送物资时,我也是心中忐忑,不敢让任何人知道,每次去,见上次送去的物资被拿走,我又为对方还活着而高兴,又为下次还要上山而害怕......第三四年,我在最后一次送物资时,听到附近林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朝那方向一看,便看到了一个身高远超两岁孩子的两足站立的小怪物......” 那夜二叔将物资放进木屋中,刚要离去,就听得附近林子里传来踩踏落叶的脚步声,他是猎人出身,又是个经验老到的猎户,自然能够听得出各种野物的声响,可这声音既不像食草动物的蹄声,也不像食肉动物的爪子踏地声,连跑带跃,时而在地面行进,时而传来树枝剐蹭之声,好似是猴子一般,可猴子通常都是群居而行,外面声音却不像是多只动物发出的。 二叔听了片刻,只觉声音只在屋子附近徘徊不断,像是迫不及待的想要进来,不知又顾忌什么不敢现身,便觉得这可能是只落单的猴子,想要在他走后进屋偷些吃食,便拿着竹竿柴刀想要出去将这畜生赶走,免得一会儿自己走了,这些物资再被祸害。 他拿着柴刀和竹竿走出屋子,便听得外面的声响也瞬间停了下来,于是支着竹竿朝着最后发声的地方戳去。 隐藏在黑暗灌木丛中的东西好似被竹竿挑衅到,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二叔知道猴子行动迅速出手狠辣,攥紧手中柴刀凝神朝着那声响望去,只见灌木丛中突然显出一张似猴似人的面孔,一双眼睛呈焦黄色,好似两根燃烧着的烛火,那张好似被毛发覆盖的面孔长大了嘴巴,从喉咙中发出“哈!哈!”的恐怖声响。 “啊——”在这深夜的野林子里,发现任何动物都不会让二叔恐惧至此,可这似人非人的东西却着实让他觉得自己好似见了鬼,嗓子里不由自主的尖叫一声便连滚带爬的朝山下跑去。 跑了大概有一炷香的功夫,崎岖的山路上突然跃出了一只亚成年的幼虎,这虎看起来并没有成年虎那般大,可显然是饿极了,一双眼睛铜铃般盯着他,露出凶狠的光芒,只见它张大了嘴巴,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 “在看到老虎的那一刻,我就吓得浑身发抖,脑中一片空白了,那只老虎虽然是只幼虎,可就算再小,也不是我一个人能抵抗的,我试图反抗,拿着手中的柴刀乱挥,可这对那饿极了的老虎来说,根本毫无作用,只一瞬间,那老虎就把我扑倒在地,锋利的爪子穿透了我的肩膀......我以为我要死了,可突然一阵劲风从我头顶掠过,只见一个身影猛地从我身后冲出,一把将老虎从我身上扑下,那身影与老虎在地上滚了几滚才堪堪分开,我这才看清楚,原来救了我的,正是躲在灌木丛中的那个怪物,那怪物并不高大,也就到我胸膛的样子,他弓着身,裂开嘴巴,与咆哮着的老虎互相嘶吼着,很快便又撞击在一起撕打起来,我的肩膀疼的厉害,鲜血不停地往下滴答,那幼虎和小怪物互相撕咬着,翻滚着,在黝黑的山林里发出一声声的咆哮,我不敢再待下去,唯有转头拼命朝城里跑去。” “一直跑到了山下,我才慢慢有胆子回想起来,那好似山魈的小怪物,身上是穿着衣服的,那衣服的图案......正是我从前一次上山,放在木屋中的衣服料子,那小怪物......正是老刘的孩儿,是长生啊......就是因为他长相奇特,才三四岁便骨骼高大,所以我当时没有认出他来。”说到这,二叔眼中的泪水再也忍不住的流了下来:“那孩子、那孩子虽长相怪异,但心却是好的啊,那么小的孩子就知道感恩,为了救我与老虎搏斗,又怎么会伤人性命呢?” “这么说,长生救过你?过后你可曾再去看过长生?”江星辰没想到二叔与长生还有一番奇遇:“所以在上次我问您有没有见过山魈,你答没有,你当时就知我问的是长生了。” “从那次后,我肩膀上的伤养了许久,等我伤好后,再去那木屋,便再也没有见过人迹了。”二叔摇了摇头,继续道:“我不知那孩子是否葬身虎腹,也不知巧娘到底如何,一直到前一阵子,你问我见没见过山中怪物,我才知道长生没死......明府大人,我知道赵婆子失踪案十分蹊跷,缺乏证据,但我也请您莫要将这件事按在长生身上,他的命已经够苦了......” “韩巧娘死了。”江星辰突然说道:“应该就在你最后一次送物资前后死的,所以,长生从四岁开始,就独自生活了。” 听到这,二叔忍不住抹了把眼泪,长叹了一口气道:“老刘和长生都救过我的命,按道理来说,我该将那孩子接到家中,当做自家子侄好好教养长大,可他的长相,就是燕子坡诅咒和疫病的证据,他若现身,那些曾听闻燕子坡惨事的老人们定会想起,会对马鞍县造成极大的恐慌,所以,我只能放任不管,只是还是那句话,老夫愿用姓名担保,长生绝不会无缘无故残杀他人!” 江星辰看着二叔通红的眼睛,实现下移到了茶杯上,轻声念了一句:“若不是无缘无故残杀他人呢......” “什么?”二叔没有听清,蹙眉问道。 “没什么,二叔的话,本官记在心里了,还请二叔相信,江某定不会愿望了长生。”江星辰站起身,双手抱拳,郑重的朝二叔鞠了个躬。 二叔点点头,还想说些什么,最后却摇了摇头转身朝外走去,江星辰看着对方的背影,只觉方才那一番对过去的刨白,让这原先精气神十足的老人彻底颓丧了下去。 没过一会儿,越小满便推门走了进来,只见她小步走到坐在八仙桌前的江星辰旁边,刻意压低了声音卖着关子道:“星辰!你猜我方才跟踪那些替芸娘说话的人,看到什么了!” “看到......”江星辰看了她一眼,笑道:“看到他们找人拿钱了。” 越小满突然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盯着江星辰道:“我的天啊!还说我是仙姑!你比我更适合当神婆!!你怎么知道他们找人拿钱了?” 江星辰笑了声,语调轻松道:“这还不好猜?你说这芸娘在马鞍县的名声如何?” 越小满想了想,叹了口气摇摇头道:“简直是差之又差,不管男女,皆认为她是不守妇道、勾引人夫的荡妇。” “她邻居王二出事儿时,王二媳妇儿吵闹的全县皆知,你可曾见到有人替她说话?”江星辰又问道。 “没有......也对啊!那王二和赵阿牛长得都是粗劣不堪,不相上下,当时怎么没一个人站出来说芸娘不可能勾引王二,此时却有这么多人站出来说芸娘不可能勾引赵阿牛!所以,你认为有人花钱雇人替芸娘说话了!”越小满一敲拳头,眼中带着精光的看向江星辰。 “没错,世人皆有劣根性,总是会倾向于认为女人淫荡,遇到事了,落井下石之人总会多于雪中送炭之人。”江星辰满意的点点头,表扬似的给越小满比了个很棒的手势。 越小满得意的笑了起来,可随后又压下唇角道:“那也不对啊,若是有人想要帮芸娘,那为何当时王二出事儿时,却不雇人帮芸娘说好话呢?” “我想,原因有二。”江星辰伸出一根手指道:“第一,王二那事儿发生的突然,所以想帮芸娘之人来不及雇佣人手或想别的办法替芸娘解围,第二。”江星辰又伸出了一根手指道:“王二之事,顶多让芸娘名声再次受损,并不会真正的让芸娘被赶出马鞍县或受到实质性伤害,但赵阿牛这件事却又不一样,若是让赵阿牛坐实了芸娘杀害婆母,那么芸娘定会被判处死刑,所以,那暗地里帮助芸娘的人,不得不出手为之。” “有道理。”越小满思索着点点头,随后狡黔的笑着道:“那如此聪明的明府大人可知道,到底是谁在帮助芸娘啊?” 江星辰也笑了起来,拱手道:“这我可猜不到了,还请小满姑娘解惑。” 似是满意与江星辰的谦虚态度,越小满摇头晃脑的品了口茶慢悠悠道:“真可真是一个猜想不到的人......还好我曾与她有过一面之缘,否则还真不清楚是谁......我同你说,那人,竟然是张员外儿媳妇的贴身丫鬟春芳!要不是当时在周马夫的院子里见过那春芳,我还真认不出来。” “春芳......周马夫......”江星辰听了越小满的话,脑中突然闪过了什么,又有些抓不住,越小满见他这幅模样,也不打扰他,只在他旁边安静的坐着,替他斟了一杯茶。 江星辰随手拿过茶杯放在嘴边,突然又放下问道:“那春芳去周马夫家是干什么去的?” 越小满愣了下,回想了会儿道:“好像是送什么衣裳棉被腊肉......你说这张员外他儿媳妇还怪好的,当时我听着邻居和周马夫他媳妇儿说,张员外他儿媳妇没少给他家送腊肉,一个马夫,家里就没缺过肉吃,想这几年我独自在外漂泊,有时候想口肉吃,想的都要吞口水。” “我曾听闻这周马夫爱喝酒,因饮酒误了不少的事儿,一次管家要把这周马夫给辞退了,却让那张员外的儿媳妇给拦了下来,她为什么要帮这种嗜酒之人?”江星辰问道。 越小满挠了挠头试探着道:“因为她善?那周马夫家里有俩孩子嗷嗷待哺,娘子又没有什么营收,他又酗酒名声在外,如果被辞退了,怕是就找不到工作了,所以这张员外儿媳妇看在孩子的面子上不忍心开除他?” “张府条件不好的奴仆多的是,可这少夫人只对周马夫这般照顾......你不觉得这不正常吗?”江星辰继续问道。 “你!”越小满突然怪异的看向江星辰:“你不会觉得那张家少夫人是看上周马夫了吧?他那个模样......看上谁不好,怎么会......” “你想到哪去了!”江星辰连忙阻止她继续说下去:“我是说,我曾看过一本医书,上面有写,多食盐、肥油,酗酒者,易患眩晕之症,口唇青紫,面部黛黑,手足颤抖,头昏、耳鸣、瘀血痹阻,瘀滞而昏死。” 第30章 少夫人现真身 “面部黛黑,口唇青紫......手足颤抖,你是觉得,这周马夫患病晕死,是张家少夫人有意为之?!”越小满震惊道:“那春芳雇人替芸娘说话,是不是也是那少夫人指使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个局,在许久之前就设下了,先是选定了一名身体不好又馋酒的马夫,在日复一日的让他身体恶化,最后在需要他倒下时,一击必中,因为那马夫确实是因病晕倒,所以,没人能认定是被下了毒。”江星辰分析着说道:“不间断的供应那马夫重盐肥腻的腊肉,又在带赵婆子回家那晚给了他一坛子主家生娃赏下的烈酒,张家少夫人很清楚周马夫嗜酒如命,一定会忍不住在驾车时大喝特喝,半途便发病了。” 越小满听得只觉后背发凉,那少夫人养在深闺,做的都是积善好事,周马夫一家人都把她当活菩萨供着,却没想到,这样一个善名在外的年轻女人竟然有如此可怕的一面,竟然从一开始的施舍就是让人万劫不复的陷阱:“为什么会这样?这少夫人与芸娘又是什么关系?难不成是她两人联手害了赵婆子?” “现在的线索看来,可以肯定的是,芸娘与赵婆子关系十分不睦,是有作案嫌疑的,而那张少夫人,即便周马夫是她陷害的,她用的却是阳谋,你我心中都明白是她害了周马夫,却无法治她的罪。”最初的震惊过后,江星辰起身道:“咱们先去会会张少夫人,看看这个隐藏在暗处的善心菩萨到底是人是鬼。” 两人来到城外张府时,已经太阳西斜,晌午的暑气随着烈日的下降有所缓和,风儿穿过树林吹来,让人有种凉爽的感觉,张府府邸很大,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的匾额,上面是龙飞凤舞的题着两个大字“张府”。 眼见着这张府设计整齐有序,中轴对称,形成了三路多进四合院落,是标准的北方官宦富贵人家布局,青瓦覆盖在屋檐上,如同飞檐一般,层层叠叠的进深开去,说不出的曲折深邃,楼阁在古树婆娑间掩映着,让越小满有种不在边境贫穷之地的恍惚。 “这张家......竟如此奢壕。”越小满看着这飞檐翘角、气势恢宏的建筑群,忍不住开口感慨:“这是马鞍县最有钱的人家了吧?” 江星辰道:“张府最开始的当家人曾官拜三品,后致仕还乡,在老家建了这处张府,只可惜一代不如一代,现今的张老爷子只读出了个秀才,宠儿无度,现在的张小少爷更是荒废的厉害,文才武略,没一个拿得出手,只对经商感兴趣,三天两头的往外跑,这不,张少夫人生产这么大的事儿都没赶回来。” “都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若是如此下去,这等高门大户,不知还能维持几代。”越小满摇了摇头,上前按住门上狮口中含着的铁环敲了几敲。 很快传来吱呀一声,一个身着青色短打服的小厮将门打开半扇,看到门口站着的江星辰,连忙打千问好,转头向内一层层通传。 很快安静的张府便热闹起来,丫鬟小厮繁忙有序的活动着,一个小厮从内门快步往外走着,他的身后跟着一名文士服打扮的男子,这男子看起来年过半百,面相儒雅,举手投足看起来稳重古板,是个标准的文人模样。 “不知明府大人驾到,有失远迎。”张老爷子走到江星辰面前,面露些许笑容,拱手问好道。 “哪里哪里,是江某不请自来,惊动了张老爷子。”江星辰也客气的抱拳,随后引向越小满道:“这位是前几日来咱们马鞍县的女药师,越小满姑娘。” “越姑娘有礼了。”张老爷子这才看向越小满,并未多说什么,只微微点头,以示礼貌。 越小满也只微微一笑,并不多言,张老爷子伸手引道:“前几日犬子托人送了些南方的好茶来,正好与江大人共饮。” “这可真是来得巧,江某便不客气了。”江星辰随着张老爷子的邀请,笑着朝正堂走去。 几人顺着青砖整齐的甬道往前走,便来到了会客的外书房。这外书房更显出张府祖上的门厅显赫,只见郑重摆着一张黄花梨木的八仙桌,木质纹理细腻,桌上的紫金香炉是瑞兽的模样,吐出的事檀木香,在秋末的天闻起来分外清爽,其上挂着幅金玉镶嵌的字,字迹大气洒脱,可看出是老爷子告老还乡后的墨宝。 江星辰与张老爷子分坐两侧,而越小满则顺序坐在江星辰下首,待一名丫鬟端上茶盘后,张老爷子亲手沏茶道:“不知江大人来此,可是有何贵干啊?” “不瞒张老爷子,江某今日来,确有一事想要与张老爷子商讨,当今圣上亲民仁爱,德政斐然,四海承平,为教化百姓,特令百官在治下选德行优秀之人,赐匾嘉奖,以鼓励万民效仿。”说到这,江星辰停顿了下,看向张老爷子。 张老爷子听了这话,眼皮一跳,立刻看向江星辰,他张家现如今败落,虽有祖上余晖,但他这唯一有秀才官身的人死了,便真就成了白身不得尊重了,若是这牌匾能落在他家,那么对他家来说,可是千载难逢的好事,连忙道:“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不知江大人心中可有人选啊?” 江星辰微微一笑,也看着张老爷子道:“不瞒张老爷子,咱们马鞍县穷啊,有句话是穷则独善其身,达则接济天下,这牌匾,还真就没法落在那穷人身上......” 张老爷子像是明白了什么,一边捋着胡须一边点了点头,随即声音放轻了些道:“大人可是需要张某做些什么,别的不说,家中倒是还有些许银两......” “老爷子哪里话,我江某便是打秋风也打不到您张府上来啊。”江星辰连忙伸手止住张老爷子的话道:“我思量着,您家少爷常年在外,这牌匾若是给了他,那些百姓恐有不服者,但是您家少夫人便不一样了,在我治下三年,少夫人常摆摊赊粥,救济穷人,贤名在外啊,若是牌匾给了她,想必没人会有置喙,便是有,也要被那些受过少夫人接济的人用唾沫星子淹死不是?” 张老爷子想了想自家那儿媳妇,也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月影确实心善,上孝敬公婆下相夫教子,便是我儿不常在家,也没有什么怨言。” 江星辰听后继续道:“既如此,可否让我这府上女药师进后宅与张少夫人聊聊,也好让我好写上一封荐书,往上呈报。” 张老爷子连连点头道:“那就麻烦江大人了,来人,让王嬷嬷来,请这位越姑娘往少夫人院中一叙。” 越小满听了,放下手中茶碗,很快就见一个婆子走了进来,先与张老爷子躬身行礼,随后引着越小满往外走去:“越姑娘请。” 越小满跟着那婆子一路前行,穿过穿堂,便是区分内外院的月洞门,过了这道门,眼前的景致一变,外院的大气转呈了婉约优雅,抄手游廊精巧折回于假山亭台之间,巧妙地将内院各居处连接在一起,和正堂处于中轴线之上的一栋重山式建筑飞檐如弯月,藻井华美精致,游廊顶部精心雕刻着人物故事和福禄寿喜花样子,廊柱下的石杵也雕刻着莲花。 “您家少夫人真有福气,嫁得好,还一举得男,更是公婆爱重。”越小满开口同王嬷嬷说道。 “我家少夫人啊,也多亏了我们太太,这才能生了个大胖小子。”王嬷嬷是张小少爷的奶妈,是张府的老人,又是将少爷当亲儿子疼爱,一想到少夫人给少爷生了个大胖小子,也高兴的笑的没了眼睛。 “多亏了太太?这话怎么说?”越小满眼珠一转,只觉这王嬷嬷话里面有些什么。 王嬷嬷抿嘴一笑道:“一开始啊,我们少夫人刚嫁过来,倒是很快就怀上了,但最后不知怎么,孩子就掉了,后来便怎么也怀不上了,还是我们太太心疼儿子儿媳,求了付神药来,吃了没多久,少夫人就又怀上了!这才有了那大胖小子。” “神药?嬷嬷,您可知是什么神药?我也是名医女,对这等事很是好奇,若是能得了这药方,定能造福很多女子家庭呢。”自幼爷爷便教越小满各种江湖术法,医药也是真懂上不少,还真没听说有一举得男的药方,不由好奇问道。 “这我还真不清楚......是太太在外面求的,不过姑娘啊,这种药方都是祖传的,人家哪能随便给人?”王嬷嬷摆了摆手,继续带着越小满往前走去。 越小满跟着王嬷嬷在一进又一进的门槛中穿行着,回头看了眼,忍不住叹了口气,只感觉庭院深深深几许,有种透不过气的压抑感,将一名女子藏在这如此深的庭院中,即便再多的奇花异草亭台楼阁,也与坐监没什么区别了。 穿过最后一道月门,便到了张少夫人的院子,这院子就普通大小,但一座小假山上流出潺潺流水,落在下面的水池中,造出一座小小的瀑布,哗啦啦的落下,水珠像珍珠般飞溅至下面的水潭中,可见锦鲤戏水,藤萝纷披,并用竹子营造出曲径通幽的景致。 假山后面则是一座精巧的二层高小楼,轻纱漫舞,馨香味道隐隐传来,见越小满过来,两个小丫头打起珠帘,示意两人进楼。 越小满迈步走了进去,只见这第一层便布置的十分精致,地下铺了厚厚的地毯,踩上去软绵绵的,百格窗前的梨花木桌上放着一块绣到一半的纹样,可以想象张少夫人闲来无事,便靠窗刺绣的场景。 两人顺着楼梯往上走,上去后,便见二楼立着一张锦绣山水的壁障,将室内横做两间,王嬷嬷停下脚步,躬身道:“少夫人,这位便是越姑娘了。” 这句话一出口,越小满便明白自己来此的目的,已经有人同这位少夫人通传过了,便也跟着开口道:“打扰少夫人了。” “王嬷嬷,这里没你什么事了,先下去等等吧,我让小丫头们做了酥酪,正好尝上几块。”里面传来一声冷清的女子声音,王嬷嬷听了,连连点头,转身便往下走去。 “我只是做了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却不想竟然惊动了明府大人,现下还叨扰越姑娘亲来一趟,小女子十分惶恐。”待王嬷嬷的脚步声听不见后,里面的女声再次传来:“还请越姑娘近前说话。” 越小满听后,便踱着脚步绕过屏风,只见入眼的正是一张三进三出的拔步床,隐隐见一名女子坐在床内看向自己,而她的身边则正有一名丫鬟俯身在旁边的吊篮上忙活着什么,随后,这丫鬟便从吊篮里抱出了个娃娃,往床外走来,路过越小满时,低头微微屈膝,算是有了礼数,随后抬头示意旁边的锦绣圆凳道:“越姑娘请坐,我先带小少爷下去歇息。” 越小满看着那丫鬟的笑颜,一下就认出了这女子便是去过周马夫家送腊肉、给帮芸娘说话的人银钱的春芳,待春芳的身影转过屏风看不见后,越小满又看向床内道:“少夫人的这名丫鬟,看起来倒是十分能干。” “不止能干,还十分忠诚。”床内的少夫人缓缓起身,一步一步走出拔步床,来到了越小满面前,笑着坐在了她的对面道:“是我家里带来的陪嫁丫鬟,自幼与我一起长大,在这张府中,算是与我最亲近的人了。” 待这张少夫人坐在了自己对面,越小满终于能够看清这一直藏在纱后不漏真容的少夫人到底是何摸样了,只见她披着一件纱衣,一双凤眼好似含着情,长眉入鬓,嘴角含着笑意,约莫二三十岁的年纪,秀雅中带着些许丰腴,看起来充满了肉欲,却又端坐如娴静而端庄的菩萨,一名女子,却将两种完全不同的感觉融于一身。 第31章 良善少夫人 “据我所知,少夫人来自西荒村,那可是整个马鞍县治下十二个村落里数得着贫困村子,难得少夫人家在如此贫困的地方,还能帮您配上个陪嫁丫鬟。”越小满来之前,江星辰便已经将这张少夫人的来历告知,这西荒村顾名思义,荒凉古朴,常年缺水,地理条件极差,村民生存环境恶劣。 “姑娘也莫叫我什么少夫人了,我闺名月影,若不嫌弃,便叫声月影吧。”月影倚在窗前座上,随手拿起一柄小扇,轻轻为自己打着,扇底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风儿吹开了她披在身上的薄衫,露出些许雪白的肌肤,她随意的看着窗外风景道:“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穷富之分,西荒村再穷,也有百十户人家,百十户人家,四五百口子人,怎么也供得起几个富户不是?” 说到最后一个反问句,月影将头转了回来,朝着越小满微微一笑:“越姑娘这次来,想必不是为了什么朝廷牌匾之类,而是另有事情询问我吧?” “哦?若不是因牌匾而来,那少夫人觉得,我是为了何事而来?想必您心中已经有数了?”几句话功夫,越小满便提起了精神,决定实话实说,这张家少夫人看起来温和有礼,柔情似水,却句句话里有话,又密不透风,好似知道对方有备而来,想要问的什么,却又什么都不透露,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牌匾?”月影将小扇挡在嘴前轻笑了几声,带着股不屑的语调懒懒道:“也就哄哄我家公爹那沽名钓誉的老秀才,这些男人把名声看得比什么都重,成日里嘴上仁义道德,可干出来的事儿,却和说出来的完全不搭边。” “少夫人想的透彻,但您日日行善,张老爷也并未阻止,想来也是心有善念的。”越小满不动声色的看了看四下,这少夫人敢坐在窗边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说明她完全掌握了这座小院,只是不知她的掌控力度,是仅限于这座小院,还是覆盖到了这整个张府。 “善念?”月影眉眼好似都笑弯了:“我那婆母倒是满嘴的阿弥陀佛,活像尊泥菩萨。” 泥菩萨三个字念出,越小满的眼皮倏然跳了一下,泥菩萨不是什么好词......用在人身上,就更有种说不出的古怪:“我可是听说,您和张少爷的婚事,正是张老夫人慧眼识珠一手促成,婚后您夫妻二人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在马鞍县算得佳话。” 在说到自己夫君时,月影的眉眼好似缓和了下来,她沉默着扇了扇扇子道:“我那夫君是个闲不住的,一年里有大半时候不在家,不过每次回来,都会给我带些稀罕玩意儿,也算是心中有我。” 看这样子,是与自己夫君有感情在的,越小满记在心里,不动声色的另提起一个话题道:“我听说,咱们马鞍县,还有个姑娘是从西荒村嫁过来的,不知少夫人知不知晓。” “你说的是芸娘?”月影像是早知道话题要拐到这里来,又重新扇上了扇子,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同人不同命说的大概就是我们了,同样是西荒村出来的姑娘,一个便寻得好夫君,身栖梧桐树,另一个却在烂泥里打滚,活生生受罪,在这世间煎熬。” “看来少夫人是认识芸娘的。”越小满心中有些激动,不知月影会透露出什么秘密。 “认识,怎么会不认识呢?芸娘的父亲是我们家的长工,我们自小一起长大,玩在一起,闹在一起,甚至想过相约嫁给同一个男人,永远不要分开,你说好笑不好笑?”月影一下一下的扇着扇子,眼中闪过回忆,面上浮出几分温情:“只可惜,女子就如浮萍,生死皆不由己,张家一门心思的想振兴门庭,却不督促晚辈子侄读书科考,张老夫人反倒相信什么玄学算命之说,拿着个子虚乌有的八字,找到了我家,只说我会旺她儿子,帮助他家东山再起,延续昔日辉煌。” 说到这里,越小满心里有了答案,终于知道为什么张府会看上一个西荒村破落地主家的女儿:“所以你就被嫁到了张家。” “是的,所以我就被嫁到了张家,没过多久,芸娘的爹摔断了腿,为了给她爹看病,她娘将她卖给了赵婆子。”月影轻笑了一声:“我们西荒村啊,和别的地方都不一样,别的地方是千方百计要生儿子,但我们那啊,恨不能家家户户生女儿,生了一窝又一窝,你知道为什么吗?” 月影靠近了越小满,将扇子挡住两人的半张脸轻声问道,随后不等她回答,又笑着自顾自答道:“因为女儿好卖啊!小的时候可以卖给下九流,长大了,可以卖给别人当媳妇儿,我们那穷啊,卖一个女儿,能吃上好几年饱饭呢。” 越小满听了这话,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可随后她又蹙起眉来:“芸娘是赵婆子买回家的?这赵婆子在马鞍县里名声不差,常年做稳婆,也积攒了些好口碑,怎生用得着到西荒村去买儿媳?” 月影看着越小满,那双眼睛仿佛带着仇恨,片刻后,才开口道:“因为,那赵婆子的儿子,臭名远扬,不是个好东西!外面都传芸娘不好,可谁又记得,那赵婆子死了三年的儿子是什么名声?!” “芸娘那死了的丈夫,是个什么性格?”因那男人死了几年,江星辰与越小满都没调查过芸娘丈夫的性格脾气,只知道那男人是在一个冬日夜里酗酒后被冻死在了大街上,现在听月影一说,她一瞬觉得自己好像遗忘了什么,连忙问道。 “赵稳婆是个有本事的寡妇,带着儿子,将日子过的比那有丈夫的都强,独自盖了三间瓦房,那一手催产手法不仅让她赚的盆满钵满,还万人称赞,毕竟谁家都会生孩子,又有谁会去得罪这么一个名声远播的稳婆呢?只可惜,这赵婆子却不知宠猪举灶,宠子不孝的道理,那赵家老大常年酗酒作恶,仗着母亲的名声鱼肉乡里,整个马鞍县的女子有几个没被他调戏过?这样的男人,又有谁会把自家的女儿嫁过去?” “所以,赵婆子便从你们西荒村,买了芸娘给儿子当媳妇?” “那赵婆子以为找个漂亮媳妇儿就能约束住儿子,可谁知她那儿子只新鲜了芸娘几日,便开始无休止的打骂,可怜芸娘白天被赵婆子押着干活不得闲,晚上又日日被她丈夫欺辱,身上没有几块好肉!若不是他死的早,芸娘怕是也没了命了!”月影捏着扇柄的手死死攥紧,那副阴沉的样子,好似要杀人一般。 “你和芸娘是从小的玩伴,所以看到她受苦,你会不忍心,这几天她被赵阿牛欺负,你看不过去,便让丫鬟春芳收买了几个人,帮芸娘说话,对吗?”越小满像是都搞明白了,点了点头,继续问道。 月影看着越小满笑了笑道:“原来是这里出了问题,所以引得明府大人和越姑娘来找我问话,丫鬟就是丫鬟,办事不干不净,不过......我与芸娘幼时相识,确实一起玩过,那春芳也是我的丫鬟,也认得芸娘,会不会是春芳那丫鬟心善,看不过去赵阿牛欺负芸娘一个寡妇,自作主张,找了人来替芸娘说话呢?” 越小满看着月影脸上闲适的表情,只觉得这少夫人滑不溜秋,说话不留口风,让人抓不到把柄,的确,这事如果春芳认了下来,确实牵连不到少夫人:“好,这件事是春芳做的,那周马夫呢?你为什么对他这么好?几年来不间断的腊肉和烈酒是为了什么?若不是有你这少夫人允许,春芳一个丫鬟能常年不断地送出去酒肉?” 月影一听周马夫,脸色终于有些变了,她的呼吸略有些紊乱道:“周马夫?他家贫穷,我又乐善好施,赊出去些许酒肉又有什么要紧?难不成我做好事也不成吗?” “乐善好施是善举,但我从没听说过,有人会常年赠酒当做乐善好施,我只知从京都到偏远县市,积善人家会在年节摆摊赊粥,或如南宫家那等世家大族会专门资助贫困学子念书,这周马夫不缺吃穿,难为少夫人每月都想着赠肉赠酒,让他务必顿顿不落。”越小满终于也板起了脸来,倾身逼问道:“敢问少夫人是别有目的,还是看上了周马夫其人,借机卖好,暗通曲款?” “放肆!”月影猛地沉下脸来,将扇子拍在桌上,脸上维持的面具骤然裂开,显现出阴暗的另一面来。 “越姑娘!您若胡言乱语,污蔑我家夫人清白,我定要让小厮家丁将你赶出去!便是有明府大人做靠山,也没有道理这样诽谤我家夫人!”在月影拍了桌子后,便听得春芳从楼梯口露头,快步走到自己主子身边冷喝道。 越小满看着春芳,声音又放轻了,她道:“你办事不干不净,不够格和我说话,想必还有许多腊肉美酒在周马夫家里,明府大人已经着人拿到府衙,看看那腌肉的盐料是否超出许多,您自家吃的腊肉,是否和送他家的一样。” 月影的脸色变了几变,想来没想到越小满速度会这样快,随后她又舒了口气道:“不一样又怎样呢?盐份嘛,就算多放了点盐也没什么啊?周马夫是粗人,做体力活的,多补充点盐份,可以长力气啊,明府大人和越姑娘不能用这个给我定罪吧?” 越小满点点头,对方急了,她反倒不急了,只笑着道:“明日明府大人将你送与周马夫的腊肉,和你家自己吃的腊肉检验一番,发现两种腊肉不同,不用定你的罪,百姓的唾沫星子也能把你淹死,堂堂张府少夫人,心疼一个酗酒的马夫,常年供应酒肉,甚至还想到对方是外门体力活的,亲自为其腌制多放盐料的腊肉,这是何等痴情啊.......” “此事和少夫人无关!是我!都是我做的,腊肉和美酒都是我送的,我暗恋爱慕周马夫,又顾念他有家室,便假借主子的名义,暗地里给他送些东西,若是有错有罪,我认罚认罪!”春芳突然跪了下来,盯着越小满激动的说道。 “春芳!”月影的手死死捏着椅子扶手,眼中满是痛色。 “一个丫鬟暗恋马夫,哪里有罪,在家法严格的家庭里,顶多是主子私下里惩处,只不过,女子心悦男子,不送荷包不送信件,只日日送肥厚的腊肉......这也是我头一遭遇到......更何况那周马夫长相丑陋,邋遢粗俗,与春芳姑娘比起来......实在是不太相配,不过各花入各眼,春芳姑娘若是就喜欢这种粗犷的汉子,也不是不可以,但——真心爱慕一个人,难道不是想要他身体康健,万事顺遂?怎么会在明知他有手抖眩晕之症后,还不停地为他提供烈酒和肥腻腌肉?!有病之人戒酒戒荤腥是孩童都懂的道理,为何你常年伺候人的春芳姑娘不懂?!”越小满步步紧逼,只盯着春芳逼问,最后重新坐回座位,重新看向月影道:“真的要牺牲这姑娘吗?你很聪明,用的皆是阳谋,律法惩戒不了你,坏名声也有丫鬟替你顶着,但你真的打算牺牲她吗?” 月影大口喘息着,一时盯着跪在地上的春芳,一时又看向越小满,似乎心里也在不停拉扯着,但越小满知道她一定会赢,因为这张家少夫人愿意为了从小一起长大的芸娘做下暗害周马夫的事情,就舍不得让同样陪她一起长大的丫鬟背负心悦周马夫的脏水:“少夫人,好大的一局棋啊,从三年前,便盯上了有手抖晕眩酗酒之症的周马夫,用了三年时间,让他的身体彻底破败不堪......你在帮芸娘啊,是不是?可那周马夫又何其无辜?!他下有一双孤苦儿女,又有可怜无依无靠的妻子。” 第32章 芸娘的丈夫 “他哪里无辜!就是我!就是我要杀他!这一切都与我家少夫人无关!三年前他——他欺负了我!”春芳突然哭喊出声,浑身颤抖着道:“那日晚上,我奉少夫人的命令出城办事,坐的就是周马夫的车,回府时,他在林间把我欺负了!” 越小满没想到竟还有这一层原因,看着春芳崩溃的模样,她不由开口道:“你被他欺负了,为何不向衙门状告他,再不行也可告诉张府家主为你做主啊。” “我一个未婚女子,又是少夫人的贴身婢女,怎么能去衙门状告自己被周马夫欺辱呢?即便他受到了律法严惩,我又能有什么好下场?不光我这辈子毁了,因我的身份,少夫人也定会成为街头巷尾的谈资,对了,还有张府......张府是何等要脸面的人家,到时不光是我要被彻底封口,就连少夫人都被连累的要怎么自处?所以我恨他,我要他生不如死!我要他躺在床上意识清醒却口不能言手脚俱费!!”春芳眼中满是恨意,她红着眼睛盯着越小满像是破釜沉舟一般道:“事情就是如此,你要追查到底,这就是答案!你尽管将这件事告诉明府大人,告诉我们老爷。” “如果真如你所言......那周马夫,确实死有余辜。”越小满点点头,心中也知如果春芳所言为实,一个弱女子遇到了这种情况,确实没有什么正当途径为自己报仇,可略微回想一番,她趁春芳与月影接心潮起伏情绪不定时突然开口问道:“三年前春芳姑娘奉少夫人所令半夜出去所为何事啊?” “这?!”原本沉浸在气愤与绝望中的春芳听到这,面上突然闪过几分无措与心虚,她双眼不由自主的看向月影,又像是怕连累主子,连忙又转了回来,而月影此时深吸一口气开口解围道:“三年前的事情了,又哪里记得住呢?越姑娘,你也是女子,当知世道不公,女子在世本就艰难,看在春芳也是受害者的份上,能不能轻轻放下......我向你承诺,那周马夫的老婆孩子,我定会妥善安置,不会牵连到别人。” 越小满看着这主仆俩,停顿片刻,又道:“你知道,我向你询问周马夫的事情,皆因想要明白,赵婆子失踪案中,你到底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 月影沉默了片刻,手中把玩着扇子轻声道:“越姑娘,赵妈妈为我接生,保我母子平安,我对她只有感激的份儿,又怎么会恨她,怎么会害她呢?” 越小满看着重新变得胸有成竹的月影,第一次没有称呼她为少夫人,而是开口道:“月影,这件事,你能独善其身,但芸娘却逃不脱的,现在所有言论和证据都指向她,即便没有绝对证据,她也无法逃得掉,律法饶不了她,百姓饶不了她。” 月影慢慢站了起来,她挺直了背脊,半边脸掩映在月光中:“大家都叫我少夫人,即便我再想让人唤我月影,也没有人放肆,若不是呢这一声,我都要忘了自己叫月影了,越姑娘,公道自在人心,也许明天就会有更多的证据来证明,芸娘也是无辜的呢?” “你确定?明天会有新的证据?”越小满也站起身,反问道。 “谁知道呢?你看,云朵遮住了月亮,也许过一会儿,这朵云彩又飞走了呢。”月影转过头来,朝着越小满轻轻笑道:“天色不早,我要休息了,春芳,帮我送客吧。” “好,若是少夫人再有什么想起来的,可以随时让春芳姑娘找我。”越小满知道问不出什么了,便随着春芳往楼下走去,离开这方小院时,再次回过头来,只觉天色暗淡,远处的西山压下层层黑云,北风也开始露出狰狞,呼呼的吹过院落,依稀能看出院中摇曳的花草,秋虫隐匿于花草深处瑟瑟鸣叫,廊下点起灯火,从外面能看见红红的,摇曳不定的火焰,散发着朦胧的光晕。 “有问出什么来吗?”走在回去的路上,江星辰问道。 “这张家少夫人怕是整个张府,心机最深沉的那位了,她承认了与芸娘相识,毕竟两人来自同一个村庄,没有什么好否认的,但只说是看在幼年的情意上,想要帮对方一把,这才花钱雇人说了些芸娘的好话......倒是那周马夫,她那忠心耿耿的丫鬟承认了是有意为之。”越小满慢慢将春芳的动机说了出来,又道:“如果春芳说的是真的,那么这周马夫死有余辜,若春芳说的是假的,也牵扯不到少夫人身上。” “男女之事,最难判定,更何况现在另一方在床上躺着生死不知,只能是一笔烂账。”江星辰摇了摇头:“现在将这件事翻出来,也只能逼得春芳自裁或出家为尼。” “我现在还怀疑一件事。”越小满突然看着江星辰道:“三年前春芳受辱那个晚上,少夫人到底让她去办什么事情?这件事又有什么不可告人?” “三年前的事情......当时少夫人与你说时日长久,她忘记了。”江星辰蹙眉想了想,眉眼凌厉道:“就算她忘了,春芳也不可能忘记!一个女人,受到如此大的侮辱,那晚发生的一切,又怎么会忘记呢?!她应该铭记于心,刻在骨子里,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才对!” “没错,她们不可能忘记,只有可能是,这件事不能大白于青天白日之下,三年前发生过什么呢?这件事又与张夫人有关......”越小满绞尽脑汁的想着。 “三年前我还没在马鞍县任职......”江星辰也慢慢思索着,突然电光火石之间,他一把握住越小满:“三年前发生过一件事!与张夫人无关!但与芸娘有关!” 越小满看向江星辰:“什么事?” “芸娘的丈夫死了!那年冬天,赵家大儿子吃酒吃多了,大半夜倒在路边,第二天一早发现时,人已经冻硬了。”江星辰面色严肃的说道。 “芸娘丈夫的死,很有可能与这张家少夫人有关......这样说来,芸娘和张少夫人在三年前便联手过。”越小满思量着点点头:“我曾听闻,芸娘的丈夫也不是什么好人,极有可能是芸娘不堪婚内丈夫的种种恶行,与张少夫人合作,制造了一起酒后意外死亡事件。” “在北边边远城镇,每年都有男人因醉酒晕倒路边冻死的例子,再者,事情过去了三年,芸娘的丈夫早已化作枯骨,事情很难查证了。”江星辰摇了摇头,随即又道:“今日我倒是从二叔那里听到了一些事情,是关于赵婆子的。” “赵婆子?二叔不是和你说了些许他与长生家的事情吗?怎么又与赵婆子相关?”两人来张府的路上,江星辰已经将二叔与他的对话大致说给越小满听了,越小满当时也因刘猎户家的惨剧嗟叹许久。 “当时二叔说,刘猎户生了长生后,是赵婆子一口咬定,长生是因为刘猎户夫妇染上了疫病,所以才长相丑陋的,也就是说,赵婆子坐实了燕子坡疫病的事情。”江星辰咬牙说道:“赵婆子为何要帮助皇城司坐实这件事呢?还有一件事便是,二叔曾说,那些知晓此事的衙役和猎户,也都在三个月内尽数死去,有意外而亡,有因病而死......我不信诅咒之说,也确定没有疫病,那么这些人的死,边不是意外,而是有意灭口,就如同刘猎户韩巧娘一般。” “如果赵婆子与皇城司有关联,那些三个月内死去的人,极有可能是赵婆子所做,可是......一个边陲之地的稳婆,怎么会和皇城司有关?”越小满只听得头晕脑胀,但又很快冷下脸来,一通分析下来,好似只有这个可能性了。 “只可惜这赵婆子死了,否则,也许能把她的嘴撬开,知道些许真相。”江星辰懊恼的叹了口气,接着突然见越小满停住了脚步,不由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这个地方,就是当时马车停下,赵婆子失踪的地方。”越小满看着四周的环境答道:“这地上还有马车碾过的车辙。” 此时天色已经已经彻底黑了下去,四周林子被风吹的沙沙作响,寒风带着湿气吹拂着两人的面庞,乌云密布彻底遮住了月亮,很有一种风雨欲来的压迫感,江星辰看着天色道:“不知那天是否也是如此,若是没有那场雨,凶手就能留下些许痕迹。” 越小满看着远处小路下厚厚的树叶发起了愣,江星辰轻轻拍了拍她的肩道:“快走吧,别一会儿真的下雨了。” “也许,正是因为那场雨,所以凶手才能留下痕迹......曾经我爹在秋天打猎,便会将厚厚的落叶拨开,查看动物的足迹......”越小满越来越仔细的看着那些将近一尺高厚厚的树叶,说完这话便突然跳到了路下的林子里。 “你干什么?!”江星辰刚要说话,就肩越小满蹲下身,开始扒拉那些树叶,越小满一边扒拉一边坚定的说道:“春天地面解冻,动物很是容易露出足迹,夏天易下雨,土地软糯,动物也会留下足迹,冬日下雪,雪地里的足迹更是很难掩映,唯有深秋,落叶深厚,足迹是最不容易看到的,但是,只要下过秋雨,地面会被雨水泡湿,但被落叶覆盖着,人和动物走过去,什么也看不到,可暴晒一两日后再拨开树叶,就能看到一串串成型的动物足迹......” 在越小满说到这里时,突然,被拨开了树叶的树林下,果然发现了一个个宽大的脚印!江星辰深吸一口气,也连忙从路上跳了下去,看着这一个个往远处去的足印。 “这么大的脚印......看来是个男人,难道真的不是芸娘搞的鬼?还是说,这件事除了芸娘和张少夫人,还有男人与他们合作?”越小满皱起眉来,脸上闪过一丝挫败。 “不,这是个女人的脚印。”江星辰蹲在地上仔细观察后反驳道:“看这脚印虽然宽大,但鞋印后跟的落脚部位十分深,而前鞋印,半个脚掌的这个位置,的印记也更重些,并且,鞋印的张内外两侧虚压明显。” 江星辰一边说着,一边拿食指和大拇指比量着:“这是个女人的足印,不过穿了男人的大鞋,她在鞋的前方和两边填充了棉花之类的东西,给人一种是男人足迹的假象。” “而这个女人,很有可能就是芸娘!”越小满看向江星辰,而江星辰却摇了摇头道:“现在还不能给芸娘定罪,要找到这双男人的鞋才行......这些足印,只能证明,长生是清白的,毕竟,若是长生参与了这件事,转移赵婆子的事情,便可以由他来做,用不着女人亲自出马。” “咱们顺着鞋印,就能知道赵婆子被转移到了哪里,希望赵婆子还活着......”越小满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通过这几日的走访和调查,她只觉的芸娘是个可怜的女人,若是案件最后真的指向芸娘,证明芸娘就是赵婆子失踪案的主谋,那么,赵婆子若是还活着,芸娘还有一线生机,若是赵婆子死了,芸娘也活不了。 江星辰没说什么,只拿了根树枝,一边拨拉着厚厚的落叶,一边顺着那脚印往前走,两人一路随着脚印,竟来到了不远处的一座山崖边上,说是山崖,但并不算深,不过草木旺盛,真将一个人推下去,很难找见踪影。 “难道她将赵婆子推下去了?”越小满皱眉看向江星辰,江星辰却继续皱眉往下看去,本就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林子里,加上乌云遮住了月亮,连半点星光也无,往下看只觉漆黑一片,什么也不清楚。 “这是什么?!”越小满的双眼在夜里好似特别明亮,一眼看到了崖边树枝上挂着的两条线头,仔细看去,这线头白蓝相间,似乎就是赵婆子失踪前所穿的衣物。 第33章 两个女人的计划 “是赵婆子的衣服碎片,我在长生屋中见过!”江星辰面色严肃的看着这两根比头发丝粗不了多少的线头道:“这座山崖并不很深,若是从这里推下去,很有可能卡在树上,所以我倒是认为,凶手应该是体力不足以将赵婆子的尸体处理掉,在马车内或者路上就将赵婆子勒死或捂死,随后将尸体暂存在这崖壁上,第二日夜里再将尸体处理掉。”江星辰对越小满道:“明天找了人手来,估计也寻不到尸首,咱们上次夜访芸娘家,正好过了一个日夜,那空出来的一夜,刚好够她转移或处理赵婆子的尸体。” “你说,既然长生没有参与进张少夫人和芸娘的计划中,这赵婆子的衣服和骸骨,又怎么会出现在他的家中?”越小满顺着江星辰的话捋了下这案件的前后,问出了一个她想不明白的问题。 “这件事,不如去问问芸娘本人?待这个问题搞清楚了,这个案子,也就可以结案了。”江星辰看了看天色,又张开鼻翼顺着风嗅了嗅,对越小满道:“看这天色不好,吹来的风里带着水汽,怕是又要有一场大雨,不若今晚咱们再去趟芸娘家里。” “今晚还去夜探芸娘家?那赶紧回去换身夜行服......”越小满听了,也跟着嗅了嗅吹来的风:“你还真是狗鼻子,竟然能闻到风里的水汽。” 江星辰笑了下站起身往城里走去:“这一次,咱们不悄悄的了,咱们光明正大的去问问芸娘,为何要害自己的丈夫和婆母!” “她会说实话吗?”越小满也站起来,跟在江星辰身后问道:“毕竟那赵婆子的衣裳和骸骨并不在芸娘处。” “我想,她会说实话的吧......” 西北风呼啸着卷起地上的落叶,凉风袭来,让各家各户都早早的关上了门窗睡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枯枝败叶的腐烂气息,苍翠的草木也都煺尽了色彩,满目是单调的黛色,空寂的街道上惊色荒凉,一片萧瑟,唯有芸娘家还点着一盏烛光,只见桌上摆着残羹剩饭,可以看出鸡骨鱼刺随意扔在桌上地上。 “天色不早了,叔叔是否也该离开了......”芸娘坐在桌子一端,微微垂着头,轻声说道:“毕竟芸娘守寡多年,夜间不便留叔叔婶婶过夜。” “你个臭婊子!”坐在桌子另一端的赵阿牛猛地将手中的酒杯摔在地上,恶狠狠地盯着芸娘道:“你有什么名声可言!谁不知道你这女人在马鞍县早就臭到家了,现如今装的和贞洁烈女似的做给谁看?!说!我娘是不是你害的!” 酒杯碎裂之声乍然响起,芸娘肩膀一耸,眼中带泪强装镇定道:“叔叔冤枉,我与婆母相依为命,早就如亲母女一般,再者,家里一应开销都是靠婆母辛苦劳作而来,我若是害了婆母,对自己又有什么好处?” “有什么好处?没有好处,但有仇啊!”赵阿牛冷笑一声,借着酒劲儿双眼直直的看着芸娘道:“当年我大哥死了的时候,我娘让我回来,好好和你商量让你跟了我,要我肩挑两房,以便帮我们赵家开枝散叶,你也算有个依靠,不想你这不识好歹的贱人竟死活不同意!还威胁我们要一头碰死在我大哥的棺材上!” “我与夫君虽相识不久,但也感情深厚,举案齐眉,当时他去的突然,我伤心难念,恨不能随他去了,那时候婆母提出这样的要求,让我怎么接受得了?”芸娘的眼泪从眼眶中滚滚而下,她抽噎着用绢帕一边擦泪一边道:“再说,我夫君刚走,我就跟了你,要让别人怎么看我?让别人怎么看咱们赵家?我为夫君守节,全的也是你赵家的脸面与名声啊,叔叔何苦逼迫与我?” 另一边稳稳坐着的赵阿牛媳妇儿听了这话,眼珠一下瞪大了,她先是指着赵阿牛大喊道:“好啊你这个没良心的!我清清白白的跟了你!陪你吃苦受罪生儿育女,你却心里想着这个狐狸精!婆母还想让你肩挑两房?!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你们瞒的我好苦啊!” 骂到这,那赵阿牛媳妇儿突然转头看向芸娘,猛地扑过去就朝她撕扯起来:“都是你这个狐狸精勾引了我丈夫!你自己死了男人!你又来勾引我的男人!你怎么不去死啊——有我在一天!你们俩别想在我眼皮子底下干那脏事!” “肩挑两房是什么意思?”已经来到芸娘家门口,尚未推门的越小满收回了手,悄声问身边的江星辰道。 江星辰示意越小满附耳过来道:“肩挑两房又叫一子顶两门,是指一个男子同时继承同一家族两家的习俗,意味着一个男子同时为两家承担嗣子的角色,不脱离原来家庭的裔系,这种情况多出现于边境战乱时期,家中一名有妻无子的男人战死沙场,未免他无人祭奠,会由他的族内兄弟与他的妻子生下他的继承人,可现在咱们圣上治下最讲礼教,又没有战事,所以寡妇守节反倒是值得夸赞的常态,已经极少有人家肩挑两房的事情发生了。” “啪!” 江星辰刚与越小满解释完,就听到屋内一声响亮的巴掌声,两人连忙从门缝看去,只见赵阿牛媳妇儿不可置信的捂着脸,头发披散着看着赵阿牛,显然是被自己丈夫狠狠打了一巴掌。 “你个傻娘们儿懂什么!”赵阿牛恶狠狠的朝自己老婆骂道:“这芸娘跟了我,这三间房一个院不也是咱们的了吗?!她与我哥两年了也没生下一儿半女,就算她跟了我,也越不过你的地位去啊!以后这些家产,还不都是咱儿子的!在这闹!闹什么闹!你闹了这些天,明府大老爷有把娘留下的房子给你吗?!” 赵阿牛骂完老婆,又看向芸娘道:“当时我大哥刚死,你不好意思嫁给我,现在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我娘也去世了,你也没什么生存手段,就嫁给了我,我帮你持家,养着你,再有人说你闲话,我帮你打回去,岂不是好?你若是跟我有一儿半女的,这房子就留给咱们孩子,若没生下孩子,我和你嫂子的孩子也供你老,你百年后也有人祭拜,这对你来说也是最好的选择了,我劝你别不识抬举!” 芸娘此时也已经被赵阿牛他媳妇儿撕扯的衣衫撕裂,头发披散下来,但由于她长相清新脱俗,皮肤白皙,再加上掉着眼泪,只让人我见犹怜,她将散发别在耳后,看着赵阿牛道:“叔叔说笑了,我已经决定为丈夫守节,绝不另嫁二夫,也请叔叔莫要为了芸娘和婶婶有所误会,话已至此,叔叔回去吧。” “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赵阿牛慢慢站了起来,他长得本就高大,烛影晃动间居高临下看着芸娘更给人一种压迫感:“臭娘们儿我告诉你,这个家里姓赵,我哥我娘死了,我说了算!不管你想不想,你都是我赵家的女人!今儿晚上我就把你办了,待生米煮成熟饭,明日一早就拖着你上我家祠堂,看你又能如何!” “赵阿牛!你敢用强!我就算敲登闻鼓也不会放过你!”见赵阿牛图穷匕见,芸娘也不柔弱了,她猛地擦了把眼泪,也同样恶狠狠的盯着赵阿牛道:“就算你得逞了,我第二日一早就撞死在你赵家祠堂里!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个逼奸长嫂的混蛋!” “我还怕你现在寻死?当初我大哥刚死,我娘逼你从了我时,我哥尸骨未寒我们怕你寻死只得作罢,现在可不一样了,你若寻死,我就说是你勾引我,被我媳妇儿撞见,羞愤之下想不开寻死!到时候,赵家的家产也都是我的!”赵阿牛冷笑着一脚将桌子踢翻,伸手就要将芸娘抓过来。 芸娘见他来真的,也是面色一变,强硬挣扎起来:“赵阿牛!你这个混蛋——我不会放过你的——嫂嫂!你就眼睁睁看着他当畜生吗!” 另一边半边脸肿胀的赵阿牛媳妇儿眼中闪过愤怒,又看着自己丈夫好似红眼牛一样的状态,脸色变了几变,再看向芸娘已是带着让人毛骨悚然的怨恨:“芸娘!我丈夫说得对!你的就是我儿子的!他在喜欢你也越不过我这个给老赵家生儿育女的大房去!我就当他在外面找了个妓子!我们不吃亏!” “你们!你们都疯了你们!”芸娘被赵阿牛按倒在地,眼看着衣服就要被扯开,她手中在地上胡乱抓着,突然握住了一个被打翻了的酒壶,当即猛地朝赵阿牛头上砸去。 酒壶应声而碎,那赵阿牛被砸中了后脑勺,双眼发直懵了片刻便回过神来:“臭婊子!早晚给你治老实了!” “这是怎么了这是?!一家人好好的吃顿饭,这还打起来了?”正紧急关头,江星辰一把将门推开:“我刚从门外就听着里面叫唤,出什么事儿了?哎呦!赵家嫂子,你这脸怎么还肿了呢?不会是赵阿牛打的吧?” 里面三人都正处在情绪激动时,大门猛地被打开,几人都瞬间愣住,特别是赵阿牛,办的本就是逼奸长嫂要被戳脊梁骨的缺德事,一骨碌就从芸娘身上翻了下来,他脸上表情还未恢复便连忙回头看去,瞬间就惊出了一身的冷汗,连酒都彻底醒了:“大——大人——” “赵阿牛,你这是在做什么?不好好等着明天升堂,反倒在长嫂家吃酒闹事!是还想再尝尝打板子的滋味吗?”江星辰也是当过几年官的,此时面对这等泼皮,面孔一摆,官威一抖,就吓得那赵阿牛双膝软的站不住了,只见他啪的一声跪在地上,哆嗦着求饶道:“大人!大人,我喝了点马尿就上了头——我、我也不知道我都干了什么了——” “没事吧?有没有伤到?”越小满从后面走出来,伸手去扶还躺在地上的芸娘,此时的芸娘衣襟已经被撕开,脖颈处还有赵阿牛手指的掐痕,她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缓了许久才回过神来,看了看身前的越小满和江星辰,又看向哆嗦着就差尿裤子的赵阿牛,突然嗤笑一声,摇了摇头:“没关系,只是受了点惊吓。” “芸娘,他若是做了什么,你尽管对本官说来,本官为你做主!”江星辰冷着脸盯着赵阿牛,一字一顿的说道:“逼奸长嫂,其罪当诛!在我治下,绝不允许出现这等败坏风俗、藐视王法的事情存在!” 赵阿牛到底喝了点酒,只知道怕了,脑子反应迟钝,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而另一边的赵阿牛媳妇儿听了其罪当诛这四个字,脸色一白,跪爬着就冲到了江星辰面前,高声哭喊着冤枉:“大人!冤枉啊!我家阿牛怎么可能逼奸长嫂!只是喝了点酒,因婆母失踪一事心中苦闷,与长嫂起了些许争执,这才一时没忍住动了手!我可以证明!我家阿牛绝没有对长嫂有非分之想的心思!我们冤枉啊!” “你胡说什么!我刚刚都听见了!你也是女人!他是你丈夫,你就眼睁睁的看着他——”越小满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江星辰伸手拦住,他转头看向另一边跪着的芸娘道:“芸娘,你是苦主,你说,那赵阿牛方才想要做些什么?” 此时芸娘眼中好似失去了光彩,她麻木的看着跪在一边不停喊冤的赵阿牛媳妇儿,莫名的勾起嘴角,摇了摇头道:“我家叔叔喝了点酒,与我吵了几句嘴,因怀疑婆母失踪事件与我有关,便在冲动之下扑了过来,好在明府大人来的及时,我倒也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不若这事就这么算了吧。” “可——可是!方才明明就不是这样的——”越小满不可思议的看着芸娘,张口结舌的想要复述自己方才在门缝里听到的话。 第34章 证据确凿 “既然如此。”江星辰打断了越小满的话,开口道:“那只能算是家务事,赵阿牛,你既然喝了马尿,就当回客栈好好休息,莫要再在外面寻隙滋事,再有下次,本官必不饶你!赵家媳妇儿,还不赶紧扶着你男人回去!” 赵阿牛媳妇儿听了江星辰的训斥,反应过来,生怕芸娘改口,连忙上前扶着丈夫就往外走,而赵阿牛也被吓得酒醒,哆哆嗦嗦的从地上爬起来,溜边往外跑去。 看着这两人狼狈逃窜的背影,越小满气愤不已的狠狠咒骂两声,又回过头来,恨铁不成钢的对芸娘道:“那赵阿牛明明对你无礼,你怎么能救这么放他走?!我与明府大人在这,只要你说出来,必会为你做主!” “为我做主?”芸娘看着愤懑不已的越小满,突然轻笑道:“怎么为我做主?叔叔婶婶来寡嫂家做客,喝了点酒,闹了点不愉快,然后叔叔就当着自己媳妇儿的面要强行欺辱寡嫂......这事若是爆出去,到底是谁没脸?他夫妻二人一体同心,只说是动了些许口舌拳脚,并未有侮辱举动,你说大家是听我的还是听他们夫妻二人的?只怕到时候又要说我不要脸,勾引叔叔了。” 越小满想到芸娘的名声,知道她说的很有可能变成事实,却又转念一想道:“可是我和江星辰在外面都听到了!我们可以给你作证啊!” “你们给我作证?作证我被欺辱了?你有证据吗?!”芸娘眼眶里闪过一抹晶莹,她盯着越小满,似乎在寻求一个答案,又好像在嘲弄对方。 “这——”越小满被问住了,她扭头看向江星辰,想要寻求对方帮助,而江星辰则叹了口气道:“自古以来,男女龌龊之事最难判定,所为抓贼拿脏,捉奸成双,方才的情形,再加上赵阿牛喝了酒,与芸娘的亲戚关系,很难判定他罪行成立,若是将此事闹大,赵阿牛不在本县生活,又是男人,自然不会受到多大影响,但芸娘就不一定了,只会让她过得更加艰难。” “所以,我们女人,本就活该受到这些侮辱。”芸娘晃晃荡荡的站起来,麻木的看着这两位道:“今晚多谢二位了,若是没别的事情,请恕芸娘不便待客......” “今夜来此,是想请教芸娘些许问题。”江星辰打断芸娘的话,直接开口问道:“你可知你家婆母的遗体在哪里?” 芸娘听了,原本涣散的眼神突然聚焦,她扭头看向江星辰,片刻后,嘴角诡异的弯了弯:“明府大人这话说的芸娘都懵了,您的意思是......我家婆母死了?就算我家婆母死了,您也不该向我询问她的遗体啊。” “芸娘。”越小满叫住芸娘道:“我们刚从张府回来,与张家少夫人聊了会儿天。” 听到张府与张家少夫人,芸娘的表情终于有些慌张了,她扶着被推倒了的桌子腿慢慢坐下,眼神朝下看着满地狼藉,耳边听着越小满继续说的话:“周马夫的病是张家少夫人和春芳做的,她们是为了你才做了这种事情吧?就连你丈夫的死,怕是都和她们脱不开关系......” 芸娘双眼如警惕的猫一般盯着越小满,一只手死死的攥着桌腿,似乎随时会伸出爪子放手一搏,就这样两人对峙了片刻,她突然挑了下眉,状似轻松的道:“你们,有证据吗?只因为外面的风言风语和那些败坏我名声的人说的话,就要定我得罪吗?还是说,你们打算屈打成招?逼我认下这些罪责,好给明府大人您的履历添砖加瓦?” “芸娘,你们所做下的事情,与赵阿牛、王二对你所做的一样,因为没有证据,所以苦主就只能把苦水往肚子里吞,你或许可以说你丈夫和赵稳婆死有余辜,但春芳呢?你可知三年前你丈夫死了的那夜,春芳在回张府的路上,被周马夫欺辱了。”江星辰与芸娘对视着,将春芳那夜发生的事情说给芸娘,而芸娘在听了这话后,面色明显变了,她脸上闪过悲痛、恨意与后悔,最后却喘着粗气道:“我们女人遇到这种事情该怎么办?!明府大人!你来告诉我!我们遇到这种事情该怎么办?!” “芸娘——”越小满见芸娘好似呈现出疯子一样的状态,连忙上前两步想要安抚她:“芸娘你别这样——” “你懂什么!你有明府大人护着,谁又能把你怎样?我们这种没有根基没有依仗的女人!除了报团取暖互相安慰!又能怎样?”芸娘一把推开越小满,继续大声喊道:“周马夫欺辱了春芳,所以,活该他被天收!活该他遭到报应生了这种生不如死的病!怎么?就因为他欺辱过春芳,就因为我的丈夫天天打我,我的婆母成日磋磨我,所以,他们的病、他们的死、他们的失踪,就要都被栽赃到我们的头上?!哪里有这样的道理?明府大人........没有证据的话,可不要乱说呀。” 芸娘的情绪慢慢趋于平复,她松开抓着桌腿的手,慢条斯理的整理了下自己的头发和布满泪水的脸庞,再次温柔笑着说出让人胆寒的话:“我们女人虽然好欺负,但若是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将罪责按在我们的头上,我们就算死,也会咬掉你们一块肉的。” 江星辰慢慢听着芸娘将话说完,并不着急也不动怒,只慢条斯理的转身看向门后,像是有什么新发现似的开口问道:“诶?你丈夫都死了三年了,这门后,怎么还有男人的鞋子?” 越小满顺着江星辰的目光看去,只见那门后确实竖着贴墙立着一双男子的布鞋,她眼睛渐渐睁大,想到了晚上两人回来时,那通向崖边,隐藏在树叶下那一串男子的鞋印。 “这是我男人的鞋!他虽然死了,但我留点东西留作纪念,不算什么错事吧?”芸娘显然也紧张了,她喉咙发紧,对江星辰反问道。 “别紧张,留着丈夫的遗物当然不犯法,不光不犯法,我还要赞芸娘你一声重情重义,毕竟乡里乡亲的都知道你那丈夫活着的时候除了吃酒赌博,便是靠打你取乐,现在他死了都三年了,你还时不时的将他的鞋拿出来怀念......真是全国少见的贞烈女子。”江星辰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门后,弯腰将这双鞋拿了起来,放在手里把玩着:“嗯,还真是刚洗过的......” “大人,鞋子实在太过脏污,还请您将鞋子给我吧,我去收起来......免得徒增笑柄。”芸娘快步走过来,想要接过江星辰手中的鞋,但江星辰却手疾眼快的将鞋子挪开:“怎么会是笑柄呢?这可是芸娘你思念丈夫的证据!我得好好拿着它,待明日昭告众人!你芸娘是少有的忠烈女子!不许他们再败坏你的名声。” “大人!”芸娘紧张的看着江星辰快速说道:“芸娘不在意那些身外之名,还请大人将亡夫遗物归还!” “不对!”江星辰一只胳膊前伸,比出食指示意芸娘安静,随后他竟然将另一只手中提着的鞋子放在鼻端嗅了起来。 江星辰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芸娘和越小满一时都愣住了,随即两人脸上的表情都开始有些一言难尽,特别是越小满,不可思议的盯着江星辰,好似他有什么特殊癖好一般:“江星辰,你有事儿说事儿,这、这是做什么......我们还在呢,你快点、快把鞋放下!” 江星辰没理会越小满,从鞋尖闻到鞋跟,又将鞋底翻过来,仔细的嗅了一番:“这鞋子过了三年,男子脚上的汗液味道已经挥发掉了,并没有什么难闻的臭味儿,你们猜,我在这鞋上,闻到了什么味道?” “你,闻到什么味儿了?”芸娘一只手揪着胸前的衣襟,攥的紧紧的,指节都泛着青白,她好似能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有种莫名的紧张,直觉让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淡淡泥土的腥味、空气的清新味道、落叶腐木厚重的香味、如果还有就是——女子清淡的味道了。”江星辰的声音清且浅,不过这些话犹如重锤般重重的砸在芸娘的心上,他看着芸娘露出些许不解问道:“好奇怪啊,按理来说,这鞋子若是好好收藏,也就多点除虫的香料味儿,怎么会有林子里的那些味道呢?” “许是明府大人闻错了?”芸娘移开眼睛不与江星辰对视,她吞了口唾沫滋润干涸的喉咙。 “芸娘或许不知道,我是个天生的狗鼻子,小的时候,村里不管谁家做好吃的,我这鼻子顺着风那么一闻,立刻就能顺着味儿寻到那家,总能要上两块肉吃,所以啊,一般情况下,江某绝不会闻错,就是不知,这双三年没有被穿过的鞋,是如何去山间林子里走了一圈?” 芸娘眼睛回视,勉强自己与江星辰对视,她道:“嗅觉这种东西哪里做得了准呢?许是前几天下雨,我怕鞋子长霉,便将些许不常穿的衣物被褥都拿出来晾晒了一下,所这一通风就把防虫的香料味吹没了,还沾染上了点别的味道。” “芸娘啊。”江星辰将那双鞋翻过来,让她清清楚楚的看着鞋底道:“这鞋上还沾着些许泥土和叶子脉络、草叶根茎,虽然不多,但若我拿回衙门着人仔细查验,定能查到,这些泥土和腐烂的叶子来自哪里!你还不说实话吗?!” 芸娘看着那鞋底,面色彻底变了,她定定的瞅着,许久后,才惨然一笑:“明府大人果然是几十年来马鞍县最厉害的县长,芸娘,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怎么能无话可说呢?”江星辰找了把椅子坐下,示意芸娘道:“现在不在堂上,不用如此拘谨,若是信得过我,请坐下,与我说下你们的作案经过,这其中,我还有些事情搞不明白。” 许是知道自己有证据被拿住,怎么也逃脱不了了,便也多出了许多胆量,不客气的坐了下来:“大人,这件事,从头到尾是我一个人做下的,与别人无关,请不要牵连到无辜的人。” “无辜的人?你指的是张少夫人和春芳吗?”江星辰问道。 “大人,张少夫人和春芳那边,你没有证据,我也不可能给你提供口供,这个案子何不就到我为止,若是同意的话,我还可以认下我丈夫的死也是我故意为之,这种陈年旧案都可以破,对大人的威望名声很有帮助吧?”芸娘双手交握,再次看向江星辰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太多的紧张,反而如生意人般提出条件:“若是大人非要顺着张少夫人和春芳查下去,我会一直喊冤,即便到了断头台,我也会向众位相亲大喊冤枉!” “这件事先放一放,我想知道,事情经过,也想知道你将赵婆子的遗体放在哪里?”江星辰问道,听到这个问题,越小满扭头看向他,张嘴就想说遗体不是在长生那边吗,却在开口前就被江星辰喝住:“小满,去泡壶茶来。” 越小满愣了愣,闭上嘴巴,朝伙房走去,而芸娘听了江星辰的问话,也皱起眉来,想了想道:“不瞒大人,当时周马夫晕倒后,我上了马车,将婆母捂死后,拖到了不远处的悬崖,那悬崖下有个凸出的石台,我本想第二日夜里再去转移尸体,可第二日夜里再去时,那尸体已经不在了......我想,也许是被野兽给叼走了。” 越小满提着茶壶进来,听到这与江星辰对视一眼,这两人都知道,那赵婆子的尸体哪里是被野兽叼走了,实是被长生给掳走了,小满并没有多言,只走到芸娘身边,给她倒了碗茶道:“莫要哭了,喝杯茶吧。” 芸娘接过茶碗,再次急迫的看向江星辰道:“大人,我说的千真万确,那尸体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就没了,也有可能,是那个石台已经没有了,婆母的尸体直接顺着悬崖掉了下去......” 第35章 世道不公 “若是过不下去了,可以和离,为何非要选择杀死自己的丈夫和婆母呢?”江星辰道:“何必要选择这样极端的方式?”江星辰有些不解的问道。 “你有没有听说过,我这个丈夫除了酗酒,还有个嗜好,那就是赌。”芸娘叹了口气,眼睛无神的看着关上的门,门后一个挂钩上挂着一根牛筋制成的赶羊鞭:“若只是喝醉了回来打我,我也就认了,毕竟婆母还在,我总是她花钱买回来的,她舍不得让她儿子把我打死,但我那丈夫好赌.......他这种脑子,还做着靠赌一夜暴富,你们说可笑不可笑?赌输了就去借钱,借了又输,输了又借......最后实在还不轻了,你们猜他想了什么办法?” “什么办法?”从越小满看到那门后的赶羊鞭,便觉得心底发寒,此刻看到芸娘那副似哭似笑的表情,更是要不忍听下去了。 “他与那些债主说,可以拿我抵债!他竟想把这个家当做黑窑子!把他的妻子当做暗娼!”说到这,芸娘好似咬着血肉说出了这句话来,眼中再次迸射出死死的恨意:“我是他的妻子!即便再穷苦也是清白的女人!他这样的丈夫,怎么配活着!” “太过分了!”越小满听后先是不可思议,随后也气的一拍桌子骂了起来:“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无耻的男人!你是他的妻子啊!他怎么能这么对你!他这样做,你婆母也愿意的吗?” “我又不是她亲生的女儿,那个狠心的老婆子有什么不愿意的,她甚至和他儿子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游说我,这也是为了给我的丈夫解围,只需要在每次做后喝上一碗药汤,便不会怀上孩子,等他儿子还完了债,他们不会嫌弃我,到时候一家人仍旧好好过日子......这种情况下,我不杀了他,我这辈子是个什么下场?”芸娘眼中含泪的看着江星辰和越小满道:“我又能怎么办呢?我也是好人家的女儿,我也是手无缚鸡之力,连只鸡都未杀过的女人!若不是被逼到了这个地步,我又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我的丈夫在路边冻醉而死?我又怎么能鼓起勇气将我那婆婆捂死?”芸娘激动的说完这些话,早已是泪流满面,她长舒了一口气平复心情,随后哽咽了下,温柔的挽了下发丝,轻声道:“这些压在我心里许久了,今日也算是有机会说出来,你们,可以让人来将我抓走了。” “芸娘。”过了许久,江星辰突然开口道:“你说你进了马车内将那赵婆子捂死,我相信,但是,那赵婆子身强体健,看上去倒比你还力气足些,你就这样进去,两人争执起来,你并不见得能打得过她,就算你技高一筹,马车内也该留下争斗的痕迹,所以,你是否还有同伙?若是你供出来,也许能够减轻你的罪责。” 芸娘听江星辰说后,眼中的轻松再次被警惕所取代,她绷着脸坚定的对江星辰道:“只有我一个人!除了我,谁还会对赵家那母子俩有这样的恨意,我是他们花钱买回来传宗接代的工具,是他们的奴隶,就像你方才在门口看到听到的那样,即便我的丈夫死了,我婆母仍想着把我送给她的二儿子,继续延续我的生育价值,把我榨干,所以只有我恨他们,只有我有理由要杀他们!明府大人,还请您莫要伤及无辜,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此事,应当就到我为止。” “好,此事,就到你为止......我给你应有的体面,不唤人来抓你,现在离天亮还有些时辰,你好好收拾一番,明日亲去投案自首。”江星辰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越小满看了,也站了起来,跟在江星辰身后走出房间。 “对了,明府大人,我的胸前,却有一颗红痣,您可知,那赵阿牛怎么晓得我胸口有这颗红痣的?”芸娘笑着叫住江星辰问道。 江星辰与越小满回过头来,看着起身送客的芸娘,芸娘笑着道:“因为在我给我夫君守灵的时候,我婆母给我送了碗加了迷药的热汤,她怕我不愿委身于她二儿子,便想将生米煮成熟饭,可她没想到我即便手脚俱软,也足可以用瓷片刺破脖颈,赵阿牛将我衣服扒掉后,我便以死相逼,他们到底不敢在我夫君的灵堂将我逼死,这才饶了我。” 江星辰觉得今夜他叹气的次数比这一年都要多,他点点头道:“明日,我不会让那三个媒人脱了你的衣裳验身了。” 屋中站着的芸娘在烛光的照应下好似一抹剪影般,她的脸上露出一抹真诚的笑容,盈盈下拜道:“谢大人体贴,明日一早,芸娘定会投案自首。” 离开了芸娘家,江星辰和越小满再次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上次两人来此,这个案子还毫无头绪,现在线索已经一一呈现,即便知道了整体脉络,却因没有人证物证而无法将所有事大白于天下。 “我觉得......赵婆子那晚从张府出来,定是已经被张少夫人做了手脚,所以才无力反抗芸娘的压制,可现在赵婆子的尸体找不到,芸娘那边也不可能提供口供,该如何是好......”越小满皱着眉慢慢分析着,随后就见她狠狠地挠了挠自己的头发气愤道:“这案子真是不想再继续探究了!那赵婆子和她两个儿子简直就是死有余辜!他们这样欺负芸娘,她若是还不反抗,岂不是要被活活磋磨死,别说是芸娘了,就算是我,我也要提刀将这恶心的母子三人剁碎了喂狗!” “慎言。”江星辰看了眼越小满道:“当我朝律法与民俗道德产生冲突的时候,法律判断是要优于道德判断的,更何况,在民俗乡约中,娶回家的媳妇儿便是属于夫家的财产了,便是芸娘明日在堂上将自己所受到的虐待和赵家母子的无耻原原本本的说出来,乡亲们也不一定会全都理解她的所作所为,在这马鞍县中,将不会再有她的立足之地,不,不光是马鞍县,便是这天底下的任何男人,知道她杀夫家一门,也不会通融她。” “所以,那女人若是落到芸娘这样的地步,该怎么做呢?没有人重视她,没有人看到她所受的苦难,只因为她长得略好些,便被各种污蔑欺辱,最后还要被她的丈夫和婆母推进火坑,在这种情况下,女人要么做一个畏畏缩缩,逆来顺受的木偶,要么就注定会走向另一个极端。”越小满试着复盘自己若处于芸娘的位置,会怎么办,她发现她或许做的还不如芸娘好:“你呢,江星辰,若你是芸娘,你会选择怎么办?” “芸娘或许是个善良的女人,被一步步逼到了这个地步,这不是一个人的错,是律法的不完善和百姓们根深蒂固的旧俗所带来的悲剧。”江星辰一边走一边对越小满说道:“我为什么要当官呢?为什么天下莘莘学子都要如千军万马般往那条独木舟上挤呢?有想要光宗耀祖的心思,我相信,他们更多的初心,定是要做个好官,改变些许这世上的不公,我国的律法,也是由一个个充满了血泪的案件所完善,而我们这些官员,便是要努力改变些许这世道不公才不枉带上这顶官帽。” 越小满听了,再次看向江星辰,月光清冷,照在他的脸上,那张或清淡或古板的脸上此时却像是氲上了一层光华,在他的身上,她不光看到了不惜一切想要报仇的恨意,还有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清正模样:“天地生君子,君子理天地,江星辰,愿你永远不忘初心,也莫要被仇恨蒙蔽双眼,记得今夜你所说的话。” 江星辰轻声笑了笑道:“即便说的再公正,遇到芸娘这样的案子,仍是无比唏嘘。” “能不能......”越小满抿了抿嘴唇,叹了口气道:“能不能就像芸娘所请求的那样,这个案子就到此为止,莫要再牵连张家少夫人了,赵家母子确实该死,那周马夫现在也是个活死人,若是张家少夫人好好的,还能接济周马夫的妻小。” “你可知我为何不今夜就让人拿了芸娘?”江星辰问道。 “为何?难道不是因为你给她留些体面?”越小满愣了下问道,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她突然睁大了眼睛:“你是要——” “那张家少夫人若还有什么后招,今夜就该行动了。”江星辰摇了摇头道:“既然要查,就该查个水落石出,清楚明白不是吗?” 重回芸娘家中,此时屋子已经被收拾干净,她坐在椅子上,燃着点豆大的烛光,在一张信纸上用炭笔写下一行字来:“事发,明府拿到证据,我已无处可逃,欲明日自首,此事皆我一人所做,汝切勿冲动,望各自安好,勿念。” 写罢,芸娘放下炭笔,将这张纸放在桌上,随后倚着窗子望着同样的月亮,月光映照下,好似能看到她眼角所反射的泪光,许久后,她再次温柔的看了眼纸条,又在空白处画了一轮弯弯的月牙,随后折成细细的纸条,将手放在口边,轻轻吹起一声口哨,不一会儿,一只灰色的鸽子便扑棱着翅膀飞到了她的窗前,她将鸽子抱起来,一下一下的轻抚着她的羽毛,好似不舍般用脸颊贴在鸽子的脸上蹭了蹭,最后还是将纸条塞进了鸽子脚上捆着的细管中,随后将它朝天空中抛去。 “我想,这鸽子应该是飞往张府的。”江星辰矮身在不远的墙壁后低声说道。 越小满听了他的话,伸手就摸向腰间,掏出一个弹弓就要朝那鸽子瞄准,江星辰看了,连忙用手按住小声道:“别冲动!就算你将鸽子打下来,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顶多就是安抚张家少夫人,让她莫要冲动的。” “你说,那张家少夫人,会自首吗?”越小满放下拿着弹弓的手问江星辰:“哎呀,要不咱们就当没看见吧,张家少夫人为了自己的好朋友不惜两肋拔刀出手相助,这在我们江湖上就是讲义气的女侠,咱们何不放她一条生路呢?” “那张家少夫人投案的话,不过是多一个要被秋后问斩之人,不光帮不到芸娘,还要把自己搭进去,她不会这么傻的。”江星辰摇摇头,示意越小满起身道:“走吧,咱们回去睡一觉,明日,就看那张家少夫人到底有没有后招了。” 第二日一早天还未亮,那赵阿牛便已经和媳妇儿早早的等在衙门口。 “明府大人说了,今儿要给我们一个公道!”那媒人请来了没有啊!赶紧让她们把芸娘的衣服扒了!看看她胸口到底有没有红痣!这赵阿牛有恃无恐的在衙门口高声叫道,很快那些前一日就看过热闹的人又围拢过来,马鞍县本就不大,昨日的堂审更是举镇皆知,今日恨不能全县的人都往这跑来,等着看这场既香艳又血腥的案子。 “急什么!现在才什么时辰?!昨儿板子没挨够是吧?还这么没规矩?!”王全穿着一身捕快服伸手就把赵阿牛推到一边骂道:“也不看看什么地方!还容得你在这咆哮撒泼?” “这可是明府大人答应我的啊!怎么?今儿就不承认了啊!反正今儿就得给我个公道!若是那芸娘胸口真有红痣,就说明她勾引过我!到时候我哥我娘留下的房子就得给我!那芸娘,虽然生性放荡下流,好歹是我哥的遗孀,我也就捏着鼻子收了她算了!”赵阿牛被王全呼和的也确实不敢在衙门口叫嚷了,他靠了靠边,仍不服气的大声喊了两嗓子,随后声音越说越小。 “你少说两句,昨儿伤口还没好呢,今儿再挨了板子怎么办?”赵阿牛媳妇儿还有些惧怕昨晚发生的事儿被江星辰拿出来说,颇有些心虚的拽了拽赵阿牛。 第36章 再次升堂 赵阿牛想到昨晚,先是瞪了他媳妇儿一眼道:“哼,昨晚他若是能拿我,早就拿了!没拿我就说明仅凭昨晚那一会儿功夫,他没什么证据证明我对芸娘做什么了!” 说到这,这赵阿牛的脸色又一次难看起来,他低声骂骂咧咧道:“我就知道这芸娘肯定和姓江的大人有一腿!若没什么,他能半夜去她那替她做主?” “你啊!明府大人去,身边可还带着人呢,他们若有什么,明府大人不得自己单独去啊?”赵阿牛媳妇儿气的跺脚,拽着他袖子小声道:“你可别在说了!” “哼,我昨晚想生米煮成熟饭,你不也在身边?”赵阿牛瞪着牛眼对他媳妇儿道,他媳妇儿一听这事儿,脸色白了白,张了张嘴便松开了拽着他袖子的手,也不再劝他。 就在这两人拉拉扯扯间,好事的百姓们又都慢慢围拢上来,特别是昨日听闻今天要查验芸娘胸口红痣的人,更是满眼都是激动:“哎你们说那芸娘来了没有?也不知道江大人会找哪几个媒人来查验芸娘......” “这芸娘不会是跑了吧?我看着赵阿牛这么气定神闲的,没准芸娘还真和她有什么首尾,这寡嫂和小叔子......啧啧啧。”一个男的不知脑子里想到了什么龌龊的事情,摇着头脸上表情却好似回味一般。 “来了来了!芸娘来了!”这时远处突然传来吵嚷声,路上顿时纷杂起来,所有人都朝着叫嚷的方向看去,在见到芸娘的那一瞬间,男人们好似都傻了眼,只剩下了阵阵吸气声。 只见今日的芸娘完全不同往日模样,以前的她长得也是极好极女人,可装束从来都是简朴的,头发永远是抱着头巾的已婚妇人发髻,身上穿的永远是灰色的麻布衣服,脸上永远清汤寡水,可现在从远处款款走来的她却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 衙役刚将衙门口的门闩抬起,大门缓缓打开,江星辰与越小满便见路的尽头一名明艳女子出现在地平线上。 只见芸娘今日穿一身雪白的衣裳,外披一件亮紫色薄纱,那雪白的衣裙紧贴着她婀娜丰腴的身姿,丰满的酥胸高高耸着,纤细的腰身被紧紧裹起,浑身散发着一股妩媚娇柔的气质,而她的唇更是被点上了一抹朱红,好似要滴出水来,脸上更是好似晚霞烧墓,她眼波流转的看着道路两旁被她所勾住魂魄的男人们,轻佻着眉眼,如玉般的手抚在自己的胸前,慢慢往上勾住自己的头发,明眸流转,红唇微勾,好似樱桃出绽,说不出的娇媚撩人。 芸娘莲步轻移,腰肢款摆,紫色的轻纱随风摇曳,举手投足之间风情万种,媚态横生,令这些男人都望之神魂俱销,她缓缓走到身着官袍的江星辰身前站定,弱柳扶风般轻轻拜下:“大人,芸娘没有来迟吧?” “不迟,正好升堂。”江星辰看了她一眼,转身朝高堂走去。 看热闹的娘子们这才缓过神来,再看自己身边的丈夫,又气自己也看直了眼,又气自家男人被别的女人勾住了魂,有些凶悍的直接就上手拧着自己的男人叫嚷起来:“看!看什么看!我看你那一双眼睛都要瞪出去了!怎么!你看上她了?!一个克夫的寡妇你也敢肖想!不怕给你克死了!” “哎呦哎呦!你个凶婆子!你给我松手!”那男人被拧的耳朵生疼,呲牙咧嘴的求放过。 其他胆子小些的女人也是满心的愤怒,叉着腰就低骂起来:“真是不要脸!今儿是要审她呢!打扮的这么妖艳!以为自己是窑子里的下贱货吗?!” “看把她招摇的!我早就说她是狐狸精!这下狐狸尾巴藏不住了吧?走过去我都闻到一股子骚味儿!哎哎!你看,那几个媒人到了!一会儿她胸口要真有红痣,就证明她跟她那小叔子就真有一腿!这种骚女人,长得再漂亮也不能娶!反正我是不会让我儿子娶这种女人进门!” 另有几个女人更是凑在一起大声说着,生怕身边的男人听不见。 一直等在衙门口的赵阿牛看到这般风情万种的寡嫂,更是一双眼睛都不会眨了,好像由人变成了牲口,肉眼可见的吞咽着口水,喉结跟着滚动,他忍不住跟着芸娘后面走进衙门,伸手就去捉她的手:“芸娘,你要跟了我,今儿我就撤诉......以后你当大房......” “赵阿牛!猪油蒙了心了你!你说什么呢!我看你是盼着我死啊!”赵阿牛媳妇儿听了当即气的差点晕倒过去,想想自己昨晚的忍气吞声,直接一嗓子爆哭起来,扯着赵阿牛就要讨个说法:“我就知道你被那狐狸精勾了魂了!” “公堂之上吵吵嚷嚷!成何体统!”还没走到座椅上的江星辰蹙眉扭头冷喝一声:“还不把他们拉开!” 两边的衙役连忙将这三人拉扯开来,另一边王全也带着几个媒人走了进来:“大人,媒人请到了。” “好,既然原告被告都已到齐,那便升堂!”江星辰快步走到座椅前,一甩衣袍坐在太师椅上,手拿惊堂木重重一敲,目光如炬看着下面,口中喊道:“升堂!” 堂下衙役立刻拿起水火棍,口中喊声如雷:“威武——” 堂下众人立刻屏息以待,芸娘与赵阿牛夫妻跪于堂下,只见江星辰威严看着看着芸娘道:“芸娘!赵阿牛告你谋杀婆母,心狠手辣不孝不悌,勾引小叔,水性杨花不知廉耻,你可认罪?!” “大人,芸娘从未勾引过赵阿牛!众位看看,他这种长相丑陋,身材如猪,性格粗鄙之人,我怎么可能看得上?”此时的芸娘好像再也没了之前的温良恭谦,一开口便如小刀般犀利不留情面。 众人看了看粗俗的赵阿牛,又看了眼精致妖娆的芸娘,便是嫉妒心强的妇人,都不能昧着良心说是女人勾引了男人,有几个男人更是哄笑起来:“我看这芸娘说得对啊!赵阿牛是不是你想求欢不成,反咬一口啊!” “你!芸娘你个贱人!你敢看不上我?!”这赵阿牛听了芸娘的话,满脸红的发紫,再加上被围观者嘲笑,上手就想朝着芸娘而去,幸好被身边的衙役给拦住。 众人哄笑围观之际,越小满抬起眼来,却正好看到了人群外的一张熟悉的面孔,正是昨晚两人还见过面的张家少夫人月影。 这位张家少夫人一如昨晚般端庄,身穿一身棕色暗纹宋锦衣袍,发髻上叉着两根乌木发簪,一手扶着她身边的春芳,妆容雅致的朝着看向自己的越小满微笑着点了点头,眼中满是胜券在握的安稳。 越小满只觉眼皮一跳,下意识看向江星辰,江星辰显然也看到了张家少夫人,他知道张家少夫人不会轻易放弃芸娘,但因为那双鞋子,可算是证据确凿,他们实在想不出张家少夫人能给芸娘脱罪的方法。 “大人!赶紧派人把这臭娘们儿的衣服脱了!她胸口就是有一颗红痣!是她之前勾引我的时候我看见的!”赵阿牛被衙役按着仍激动的叫嚣着。 江星辰将视线转移到赵阿牛脸上,又看向芸娘道:“芸娘,你还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芸娘仰着头,看了看一边等着要陪她进后堂查验的媒人,又看了眼围观的百姓,在看到张家少夫人的时候,微微顿了顿,随后她转头看向江星辰道:“不必媒人们费心了,民女胸口确实有一颗红痣。” 这话一说,外面围观的百姓们轰的一声发出了各种声响,江星辰蹙眉拍了拍惊堂木又道:“你承认勾引赵阿牛了?” “民女胸口的红痣被赵阿牛看见,并不代表民女就勾引了他!当年民女丈夫过世,婆母不慈,逼我委身于小叔,为了让民女从命,甚至不惜给民女下药,当夜赵阿牛在撕扯民女衣裳时,这才看到了民女胸前红痣。”说这些话的时候,芸娘腰板挺直,脸色肃穆,丝毫看不出半点羞耻与不堪:“错的是婆母与小叔,民女自认在这件事上没有半点错处!” 马鞍县地处偏僻,民风保守,即便有哪家发生龌龊事情,本着家丑不可外扬的话,也都能瞒就瞒着,能藏就藏着,这还是第一个公开开堂的关于男女龌龊之事的案子,现芸娘又说的如此劲爆,让百姓们都忍不住大声喧哗起来。 “这赵婆子没看出来啊!怎么这样坏!”“哼,那芸娘是她买回来的,给老大当媳妇儿还是给老二当媳妇儿,不都是给他们老赵家传宗接代的?要我说,这芸娘性子也太烈了点。”“芸娘这个女人,这种话怎么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呢?真是不知羞!”“要我说还是那赵婆子缺德!好好一个清清白白女儿家,让她这么安排,能不生气吗?”“对啊!这芸娘肯定恨死她婆婆了!” “这赵阿牛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看芸娘这模样,要我我也不甘心嫁给这个赵阿牛啊!”“哥哥尸骨未寒,弟弟就肖想嫂子,也真是不要脸啊!还好意思到衙门来告嫂子!这是逼奸不成,就想明抢啊!” “是不是因为她婆婆一直想把她许给赵阿牛,她就动了心思想把她婆婆弄死啊?之前还说没有动机,这不就是动机吗?” 那赵阿牛没想到芸娘竟真的豁出去脸面,敢把这件事就这么当中说出来,看着众人对他的鄙夷目光和闲言碎语,一时也慌了神,直到最后一个人的话出口,让他逮着了什么,连忙大声道:“大人!大人!芸娘就是恨我娘想把她许给我!所以才要想办法杀了我娘!” 芸娘看向赵阿牛,眼中闪过恨意,嘴角勾起笑道:“我杀了婆母?这事儿先放一边,你诬陷我的事情,又要怎么说?大人!民女要搞赵阿牛逼奸寡嫂!败坏寡嫂名声!” 江星辰顺着芸娘的目光看向赵阿牛,冷冷开口道:“赵阿牛,你为一己私欲,逼奸寡嫂,败坏其名声,重打二十大板,以儆效尤!” 赵阿牛还未反应过来,就被身后的衙役按倒在地,重重的水火棒打在他的身上,骤然而至的疼痛让他还想狡辩的话立刻变成一声沙哑的痛呼叫了出来:“哎呦——” 这次衙役们没留一点力气,十几棍下去赵阿牛便连着昨日的旧伤带着新伤皮开肉绽,鲜血湿了外裤,他身边的媳妇儿也傻了眼,心疼的手指哆嗦,直到打完了才敢扑上去帮她男人擦汗:“孩他爹!你没事儿吧!怎么样了?” 赵阿牛满头冷汗,他强撑着身子一把将妻子推开,恶狠狠的盯着芸娘道:“大人!我、我要告这个毒妇!就是她杀了我娘!” 芸娘盯着赵阿牛被打的爬不起来,心中好似出了一口恶气,她深吸一口气,大声道:“不用审了,这件事,我认——” 芸娘的话还未说完,就听得外面传来几声惨嚎:“怪物啊——怪物来了——救命啊——” 声音由远及近,惨叫的人越来越多,很快围观的人群后方,有人往后看去,随即也吓得狂奔起来:“怪物——妖怪来了——救命啊——” 几个声响的功夫,围观在衙门口的百姓们都惊叫起来,人挤人的往另一条路上狂奔而去,因全县的人基本都围拢在衙门外观看升堂,此时众人一跑起来,手脚慢的老人和孩子当即被冲散开来,有的孩子甚至踉跄着趴在地上吓得哭嚎不已。 眼看着后面的人群要踩上这跌倒的孩子,越小满上前两步一把抱起了孩子,连同衙役与江星辰也冲到衙门外往众人逃跑的另一端看去,只见远处一个巨型怪人正迈着一双长腿朝此地狂奔而来,越小满双目聚拢,失声道:“长生!” 听到长生的名字,江星辰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扭过头去,在人群外直视着并不恐惧焦急,站在墙边的张少夫人,而张少夫人依旧带着那抹胜券在握的笑容,朝着江星辰微微点了点头。 第37章 双双跳崖 这一会儿功夫,那长生已经狂奔到眼前,只见他左右手各持一块吓人的长骨头,甚至嘴里还叼着一截带着血污的布料,仿若没头的苍蝇一般在街道上左冲右撞。 “是他!他怎么会来这里?!”越小满惊讶的看着长生,此时的他与前两日所看到的状态又有所不同,之前来说还能看出他能听懂人话,没有那么冲动,这次就像是彻底疯了,用手中可怕的骨头当做武器朝着百姓们挥舞着。 “吃人的怪物!怪物吃人啦!大家快跑啊——” “看他手上!他拿的是人骨头啊!!这个怪物会吃人的!” “是赵婆子的衣服!!!这是赵婆子的衣服!赵婆子肯定就是被这个怪物给吃了!大家快跑啊!怪物从山里出来啦!”有眼尖的百姓已经看到长生嘴里所叼着的布料,大声叫嚷起来。 “没错!这就是赵妈妈的衣服!那一晚赵妈妈为我家小姐接生!穿的就是这件衣服!赵妈妈是被怪物给吃了!!!”站在张少夫人身边的春芳突然大声指认,惊慌失措的百姓们更是立刻确认了赵婆子的死因。 江星辰盯着张少夫人和春芳,这两人看起来好似惊惧,但眼中却完全没有害怕的神色,他咬了咬牙,再次看向长生,这长生仍在街道上乱窜着,用自己手中的人骨打烂了街道两边的摊位,眼看着要追上前面的小孩了,却又在那小孩摔倒在地时,却转了个方向朝着另一边的大人扑去。 “王全!拔刀!让大家保护百姓!擒下此人!”江星辰也顾不上别的,眼看着百姓们都被吓得魂不附体,连忙命令衙役们拔出刀来与长生对抗:“留活口!” “大人——这、这怪物是人嘛!怎么这般高大啊!”王全等衙役虽也吓得腿软,但仍听令拔出刀来,另有几个衙役接过几个百姓递来的绳子,试探着朝长生围拢过去。 长生正披散着头发掀翻一个卖糖画的摊位,不想那一锅滚烫的糖汁斜飞着就朝一名腿脚不便的老人身上倒去,就在这危急时刻,越小满见那长生好似无意般冲上前去撞歪了锅,使得糖汁均撒在了老人旁边的地上,那老人已经吓得脸色刷白,跌坐在地上爬不起来。 热烫的铁锅被长生肩膀撞上又翻倒,也直接烫掉了长生肩上一块皮肉,就在他疼的大吼一声时,几个衙役趁此将绳子缠绕在他的身上,两人交替着转圈将他胳膊连同身体捆了个结实。 看着被绳索牢牢捆住长生,被吓得四散奔逃的百姓们终于稍微找回些神志,虽不敢靠近,也都停下脚步远远旁观着,同样差点被吓破了胆的二叔正站在江星辰身边,他哆嗦着一把拽住江星辰,低喃道:“这......这就是长生......” 江星辰看了他一眼,正想指挥其他衙役将长生彻底拿下,就见这长生突然弓起身子绷紧了肌肉,一声怒吼转起圈来,那两个牢牢拽着绳子的衙役竟然被他如风火轮般双脚离地转了起来,随后狠狠的摔在了墙上。 “三子!”王全眼看着自己的兄弟被隔空扔在墙上反弹下来,忍不住红了眼睛,举着刀就朝长生扑去,更有几个衙役已经从衙门里拿出了弓箭,拉弓上箭就要朝那怪物射去。 长生一把隔开挥来的刀,抬脚将王全踹开,但紧接着而来的箭矢却一下扎在了他的肩上,他停下动作,看了看肩上插着的箭,伸出手来猛地出,只见伤口的血立刻飞溅而出。 “他受伤了!他会受伤!射箭!朝他射箭!杀死他!”这一箭让惊慌失措的衙役们好似看到了希望,知道眼前的怪物并不是铜头铁臂,也是可以受伤流血的,于是更多衙役拿起了弓箭对准了长生,而这一番举动也给四周的百姓带来了勇气,纷纷拿起了身边的扁担和农具,甚至一些女人也拿起了石头之类的准备朝长生砸去。 “不要——不是他——”眼看着衙役就要放箭,芸娘突然哭着从外围冲了进来挡在长生面前:“他不是坏人!他不会杀人的!” “芸娘!回来!”始终冷眼旁观的张家少夫人见芸娘冲了出去,脸色突然一变,厉声叫道。 “不!他只是看起来吓人!他不会伤人的!赵婆子不是他杀的!”芸娘含泪看了看张家少夫人,随即大声朝众人喊道:“你们别伤害他!” 在芸娘身后站着的长生突然从喉咙里发出几声低哑的呜呜声,眼神朝着四周看了看,刷的一下扭头就往城外跑去。 “他要跑了!打死他!他害怕弓箭!杀了这个怪物!”见怪物逃跑,百姓们立刻叫嚷着往外追去,想要将这怪物立时打死以绝后患。 “对!杀了他!有这样一个吃人怪物在!以后咱们马鞍县再也不得安宁了!” 众人连同衙役们均拿起武器朝着长生的方向追去,芸娘看着纷乱的人群朝着自己的方向跑来,没有人会真的听自己的话,她焦急的抹了抹眼泪,透过人群看了江星辰一眼,也扭头朝着长生的方向跑去。 江星辰顿了顿,与越小满对视一眼,越小满一跺脚悄声对他道:“这一定是那张家少夫人想了法子让长生来给芸娘顶罪了!别让他们杀了长生啊!” “现在这种情况,也由不得我做主了!追上去看看!”江星辰咬了咬牙对越小满说道,随后两人也跟着众人往城外跑去。 百姓们浩浩荡荡的往城外的林子里冲去,每个人手中都拿着“武器”,人多势众再加上武器在手,众人均凭空涨了许多的胆量,一路叫嚷着追赶着在前头飞奔的长生,而夹在长生与百姓们中间的芸娘也一路跌跌撞撞的朝着长生跑去,轻薄的纱衣挂在枝干上,留下飘摇的残布。 众人追追赶赶,不一会儿,便把那长生逼到了一处悬崖上,长生站在悬崖边缘回望着这群越来越近喊打喊杀的百姓,又将目光投向面前最近处便是早已满脸泪水的芸娘,只见芸娘的衣衫早已被划烂,露出白皙的肌肤,头发在奔跑时已经凌乱的披在肩头,她的眼中充满了绝望和祈求,见长生看向自己,使劲儿的摇着头开口道:“不要——不要这样......是我做的,与你无关啊......我求你,求你别做傻事......” 长生看着芸娘,张开嘴,沙哑的啊啊了两下,浑浊的声音好似上了锈,艰难的透出了几个字来:“救......救你.......芸娘......” 紧随众人奔跑而来的江星辰大声喊着前面手持武器想要上前把长生逼下去的百姓:“别动手!都住手!不要往前走了——别伤害他——案件还没有查明——” 眼见着众人逼迫至眼前,长生扭头便崖下跳去。 “不要——”离他最近的芸娘见此,睚眦欲裂般大喊一声,跟着飞扑而下,在众人眼前与那长生一同栽下悬崖。 眼见着两人同时坠崖,围拢上来的百姓们都愣住了,江星辰三步并做两步飞奔到崖边朝下望去,只见崖下草木茂盛,怪石崎岖,根本望不到两人身影,几个胆子大的男子也走上前来往下看去,这时,二叔跌跌撞撞的扒开众人跟着看去,眼中思绪复杂,许久后摇了摇头:“这处山崖险峻异常,我们年轻那会儿打猎,都知道不要靠近,别说是人,便是虎豹跳下去也没有活路,不用看了......” “这、这是好事儿啊!”一个男子像是想打破这尴尬的平静,突然开口道:“那吃人的怪物摔死了,以后咱们也不用担心了!” “对!是好事儿,这大家猜测了这么久那赵婆子是被谁杀了,原来,这赵婆子是在回来的路上被那吃人的怪物给掳走吃掉了,估摸着是女人的肉好吃,所以周马夫才逃过一劫啊。”另一个男人连声符合。 “对对,就是可惜了芸娘了,我刚打眼看,她好像冲上前去将这怪物给推下崖去的,自己也因为惯性跟着跌了下去,真是可惜了,你说她一个女人家跟着咱们男人出来打杀吃人怪物干什么?还跑的这么快,这么冲动。”又有人摇头说道。 “我估摸着她是看到自己婆母的骸骨,太过悲愤了,气上心头就想跟着拿下这怪物,谁知道把自己给搭了进去,也算是重情重义的女子了。”有人感慨道。 “是啊,这女子嫁过来后,一直照顾丈夫,孝顺婆婆,丈夫死后更是没有再嫁,最后还为了给婆婆报仇与那杀人凶手同归于尽,刚烈忠贞,说来真是咱们马鞍县女子表率啊。”一个年龄大的老头子一边捋着自己的胡子一边点头感慨:“她的事迹足矣写进县志,以作女子表率。” 越小满不可思议的看着身边这些男人们的谈话,这些道貌岸然的人在长生出现之前还都在各种污蔑贬低芸娘,将芸娘当做人尽可夫的贱人,这才短短的时间,只因芸娘死了,他们便立刻变了态度,把芸娘说成了可上县志的女人......甚至连芸娘身上这几年被他们所打上的那些标签也都洗刷干净。 越小满的心里只觉一阵荒唐,她听了会儿这些人的讨论,甚至有人开始提议要给芸娘建一块贞节牌坊,这些话若是让芸娘听到,何其可笑...... 江星辰长舒一口气,对着众人拱手道:“今日除去吃人妖怪,众人皆有出力,勇气可嘉,咱们马鞍县武德充沛,力不可挡,至于为芸娘立牌坊之事,还需回府再做斟酌,现在赵婆子失踪案事情已结,众人便也散去早日回家吧,近期莫要再来这山林之中了,我也会再派衙役们定期巡山,毕竟谁也不知这山上还有没有另一个吃人怪物。” 说罢这些话,江星辰面色冷凝的绕开众人,抬脚往山下走去,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还都激动不已,三五一堆的回味着勇追吃人妖怪的壮举,而江星辰独自往下走着,他的前方,远离众人站着的,便是那被春芳所扶着的张家少夫人。 他路过张家少夫人时,低声道:“这就是你的后招吗?将祸事按在长生身上,以保芸娘平安?毕竟......吃人怪物的震撼足矣吸引所有人的目光,百姓们更相信赵婆子是被怪物所吃......只是,不知你有没有想到,芸娘会选择与那怪物一同赴死?” 张少夫人听了江星辰的话,脸上勉强保持的平静龟裂开来,她张开嘴低声颤抖道:“我只是想救芸娘而已,若不是你们咄咄相逼,我又何须用这种方式?!” “你害了一个无辜的人!”江星辰眼中的红血丝也新添许多,他盯着张少夫人低喝道:“那长生又犯了什么罪?!需要用跳崖自杀来保住芸娘的名声?他大闹街市的时候,甚至生怕伤害到老人和孩童!这样一个善良的人,可算是被你利用彻底!你心安不心安?!” 张少夫人听了江星辰的质问忍不住后退两步,若不是春芳相扶便要摔倒在地,春芳扶着张少夫人忍不住反驳道:“江大人你只会这般咄咄逼人吗?若不是那赵婆子坏事做绝,把我们家少夫人和芸娘逼到这种地步,我们又怎么会——” “春芳,算了。”张少夫人捏了捏春芳的手腕,示意她闭嘴,随后抬眼看向江星辰道:“长生的事儿是我错了,我当时只想保下芸娘,却不想......芸娘比我要良善的多,赵婆子伤天害理,已经遭了报应,我等着,等着老天爷报应我的那天。” 江星辰听到这,突然像是抓住了什么,看向春芳道:“你方才说,赵婆子除了欺辱芸娘,还与你家少夫人有仇?她一个稳婆,帮你家少夫人成功接生,不说有恩,这仇又从何来?” 春芳听了江星辰的问话,连忙看了眼自家少夫人,不知当讲不当讲,而张少夫人却苦笑一声道:“事已至此,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了,江大人若想听,我便与你回衙门里,细细说来。” 第39章 人面蛇心 众人再次回到衙门里,天气已经一日冷过一日,院子里老树的树叶都打着卷纷纷落下,王全给众人沏上热茶便安静的退了出去,张家少夫人紧了紧胸前春芳给她披上的大氅,再没了昨日下午的淡定从容,灰败的脸色让她看起来十分颓丧。 跟着回来的越小满盯着这对主仆俩,谴责的话也有些说不出口了,那芸娘是她们的朋友,张少夫人推出长生来,就是为了救下芸娘,谁知现在不光长生跳了崖,连芸娘她都出事儿了:“你这,算不算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芸娘从小便是这样,傻的要命,所以总是她被欺负,白长了这么一张好看的脸,最后过的不如村里最丑的女人,她这是活该!给她铺好的活路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走!”张少夫人嘴里说的恶毒,可眼眶里的泪水却再也止不住的大颗大颗的掉了下来,端着热茶的手也不停颤抖着,滚水撒出来浇在她自己的手上,立刻红了一片,她也像是没有反应似的。 “小姐,小姐这不怪你......”春芳见此,连忙接过张家少夫人手中的茶水,用帕子擦着她的手,可还没擦两下,自己的泪水也流了下来,哽咽着忍不住转过身背对着众人用手背把眼泪擦净:“你们要问什么都来问我,这些事儿都和我家小姐无关!” 江星辰看着春芳的背影,这位姑娘第一次叫张家少夫人小姐,只有在心里太过难受或失态的时候,才会叫出心底最想叫的称呼,足以见得这个丫鬟与张家少夫人的关系有多亲密:“你想认下来,问过你家小姐的意思吗?” “我已经害了芸娘,又怎么会把错事在推到别人的身上?”张家少夫人叹了口气,拿出帕子自己擦了擦手上的茶水,抬起头来看着江星辰道:“这件案子,只怕也只能这样结了,没有人会怀疑凶手不是长生,恭喜江大人再办大案,回京述职时,又是一个让人惊叹的成绩。” “没有人证没有物证,甚至连骸骨都掉落到悬崖下,全城人都看着凶手自尽跳下悬崖,这件案子,确实再翻不起什么波浪了,这一点,江某确实不得不佩服张少夫人的足智多谋,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江某确实还有些许疑惑,想要听张少夫人给江某解惑。”江星辰看着张家少夫人,想要寻求一个真相。 张少夫人端坐在椅子上,眼睛看着桌上的茶杯,茶水仍泛着波澜,一圈一圈的荡漾着,照着她的面孔扭曲着:“芸娘救过一个孩子,就是长生,我们嫁过来的前一年,麦收的时候,夜晚突然来了一场大雨,所有人都跑出来收起晾晒的麦子,待都收拾好已经很晚了,芸娘独自回家,在泥泞的小路边,看到了受伤的长生,长生长得丑,身量又高大,就算倒伏着流着血,也像个庞然大物,可芸娘一个独身走夜路的女孩子却救了他,将他拖到石岩下避雨,给他包扎伤口,她胆子小,却不忍他饿死,过后的几天,芸娘不敢靠近那石岩,却每日晚上归家的时候,都要绕过去丢些吃食。” 张少夫人慢慢抬起手来,轻轻碰了下水面,波澜再起,她嘴角好似出现了些许弧度,回忆道:“她的胆子其实很小的,看起来泼辣,实际上内心很善良,我娘说,我就是那个看起来温柔娴雅,内心却注意大冷心冷肺的,比不得芸娘贴心,第二日她偷藏馒头回去,就被我发现了,在我逼问下,她悄悄同我说了,我当时真的没想到,她这样的女孩子竟然偷偷养了个这么吓人的怪物......” “芸娘!你竟然偷偷藏男人!他长得怎么样?好看不好看!”少女模样的张少夫人围着芸娘团团转,狭促的逼问着芸娘,而少女时期的芸娘就已经显现出妩媚多情的身段,只见她又羞又急,伸手就要去捂张少夫人的嘴巴:“月影你别乱说!就是一个长相奇特怪异的男孩子,估计是因为容貌特异被家里扔到林子里不要的,受了很重的伤,我帮他拖到石岩底下,每天给他点吃食而已.......我真不知道他到底长得什么样子!许是有些丑陋的,我也没敢怎么看......我就是看他可怜......” “那你带我去瞅瞅啊!到底是你偷藏了汉子,还是真的在做好事。”还不叫张少夫人的月影眼珠一转,当天晚上便拽着芸娘就要同她一起去给那小怪物送饭。 “那晚我去了,没敢靠近,只影影绰绰看着月亮投射到岩壁上的影子就觉得心惊肉跳不敢上前,芸娘也没敢靠近,远远的丢了馒头进去,壮着胆子问他有没有好点,还需不需要伤药,那石岩里传来几声好似野兽的低吼。”张少夫人回忆着说道:“再过了一天,我们晚上再去,就听不到任何动静了,壮起胆子走到石岩边上,发现那怪物已经离开,地上歪歪斜斜的描绘着长生两个字。” 说到这,张少夫人抬头看着江星辰道:“你知道芸娘是多好的姑娘吗?她看到这两个字,眼泪就掉下来了,她说,能写出字来,说明他也是有人疼爱过有人教导过的,长生是他的名字,说明给他取名的人对他有这样好的期望,也许因为疼爱他的人死了,又加上他的长相,便流落到了在林子里独自生活,不敢出现在人前,这个长生,该有多孤独多可怜。” “她是不是很傻啊?光顾着心疼别人,却不知......她以后过得日子,还不如这长生好。”张少夫人摇摇头又道:“从那以后,芸娘仍时不时的去那石岩附近,虽然看不到长生,但还会将自己做的吃食放上些许,那之后,长生再没在芸娘面前露过面,可我知道,不是这样的,那时候我经常会留芸娘与我一同过夜,有一次夜间醒来,我在房间的墙壁上,再次看到了长生那可怕的影子,他什么也没做,就停留在窗外,许久才走,我知道,这名叫长生的怪物,是对芸娘有感情的,我很为芸娘着急,我怕这怪物有一天会忍不住将芸娘掳走,所以当赵婆子来买媳妇的时候,我便怂恿她不要反抗,毕竟我也已经和张府定了婚事,想着我们嫁在一处,也好互相有个照应......可谁想到她还不如被那长生掳走。” “你知道芸娘嫁过来后,长生也经常窥伺芸娘的生活吗?”江星辰突然问道。 张少夫人听到愣了下,不可思议的看向江星辰:“你知道长生窥伺芸娘?也对......”她想了想,像是想到了什么点点头道:“都传那王二失了魂魄,估摸着就是被长生吓得吧?活该!这些贱男人都该死!只敢欺负寡妇的软蛋!连长生一根头发都比不上!不过芸娘救过长生的命啊......让他为了芸娘去死,也算一命偿一命了......” 张少夫人有些失神的低语道,越小满却打断了她的话:“一命抵一命,你有问过芸娘愿不愿意让长生牺牲吗?你觉得芸娘这样善良的人,愿意背负着另一个人的命苟活下去吗?你就这样轻易的为她选择了这一条道路,轻易的让这样好的长生为她去死,你于心何忍?” “那又怎样?!长生长得这样奇怪,烂命一条,他的脑子里只有芸娘,我不止一次看到他夜晚偷偷出现在芸娘窗外偷窥芸娘,你以为,如果我不让他替芸娘去死,他就能好好活着?我告诉你,就算芸娘认下了所有罪名,来日她秋后问斩,他也会舍了命来劫法场的!”张少夫人有些激动起来:“好好过日子,谁不想啊?!若不是日子过不下去了!谁又想走到这一步?你们何曾见过芸娘过得是什么日子......你们哪里知道她那个丈夫每晚是怎么磋磨芸娘的,那就是个畜生!还有她那个佛口蛇心的婆母,说出去是个积德行善的稳婆,谁家都要生孩子,自然都要捧着这位马鞍县第一稳婆,她说什么都有人跟着附和,谁又知道她内心里有多恶毒!这种婆子死后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张少夫人死死咬着牙齿,在说道赵婆子的时候,好似浑身都在打颤,眼神中迸射出的恶意和恨意让人心惊胆战。 “那赵婆子除了让芸娘改嫁,还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怎么就要下十八层地狱了?”江星辰蹙起眉来,这个时代婆母压榨儿媳的多的是,每家每户都存在这种情况,时不时的打骂已是家常便饭,儿子死了,让儿媳改嫁另外一个儿子虽然不好听,但也不是没有,算是家族财产二次利用,这位张少夫人不应对这种事情有如此大的恨意:“这位赵婆子,伤害过你?” 这句问话让张少夫人眼皮一跳,她陡然掀起眼皮看向江星辰,还不等她说什么,一边的春芳便连忙替主子道:“混说什么!赵婆子为我家小姐接生,是有恩情的......” “我这几天走访,听闻张少夫人前一年有过一个孩子,但不幸小产了,也是赵婆子帮忙处理的。”越小满看着张少夫人的眼睛:“是那时候结的仇吧,你也想让赵婆子死,芸娘也想让赵婆子死。” “小满姑娘!说话要讲证据!”春芳脸色一白,大声呵斥道。 “春芳。”张少夫人伸手捏住春芳的手,舒了口气道:“今日我来,有一条,便是来扒了那赵婆子送子娘娘这层皮的,凭什么她恶事做绝,最后死了,还能留下个好名声,我要让她遗臭万年!你们说的没错,我是与她有仇,我想让她五马分尸不得好死!” 江星辰和越小满对视一眼,只觉这张少夫人与赵婆子的仇怨,好似比芸娘还深,他开口道:“她做了什么恶事,你尽管说来,便是她死了,本官也会帮你讨还公道。” “你们以为,这赵婆子名声如此远播,真的是因为她接生厉害?”张少夫人嗤笑一声,不以为然道:“单轮接生,这十里八乡多的是稳婆,这些稳婆,又有哪一个能得她这般受人尊重?” “一个稳婆,若不是凭得一手好的接生技术,又能凭什么受人敬重?”江星辰问道。 “这赵婆子有个本事,也确实厉害,让人不服不行。”张少夫人手指继续拨弄着茶杯,用嘲弄的口气道:“她能断出,孕妇肚子里的孩子,是男娃女娃。” 听了这话,江星辰的手忍不住攥在了一起,这种穷苦的地方,生女如生草,男子可以豁出力气赚钱养家,种田产粮,而女人生来便是赔钱货,一路养到大,就变成了别人家的货,所以女娃从来都不是受欢迎的:“你的第一个孩子,赵婆子判定,是个女娃?” “对,当时我已怀胎六个月,能感受到娃娃在我肚子里动来动去,可我那猪油蒙了心的婆母,竟然将那赵婆子请到了家里,让她相看是男是女,我们这等人家,便是生个女娃又如何?难道还少了这一口饭?还养不活这娃?可那赵婆子却说,我肚子里这娃,是带着顺色来的,若是落了地,往后的几个,也都只会是一个色的女娃娃。”张少夫人的手不由自主的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好似那孩子仍然在她的身体里:“我的第一个孩子,就这样被赵婆子灌了一碗药,打了下来。” “所以,你恨她夺走了你第一个女儿?”越小满看着张少夫人的脸色,也跟着心痛起来,她声音放轻了些问道。 “若单这一件事,也不至于让我恨到这个地步。”张少夫人伸手擦去眼角的泪水又道:“她帮人相看男女,打掉孩子后,那些死婴,都会被她抱走处理,你们可知,她会怎样处理?” “怎样处理?”这话把江星辰问住了,这赵婆子要求抱走死婴,定是有用处,但这些死婴到底能有什么用处? 第39章 可怜胎儿 “那些孩子.......那些可怜的孩子......”提起那些婴儿,张少夫人不知是因为恨意还是恐惧,竟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她好似说不下去了,沉默片刻,突然捂着自己的嘴巴干呕起来,春芳则连忙扶着她的肩膀,手顺着她的后背帮她顺着气:“小姐,小姐......都过去了,没事了......” “没事春芳。”张少夫人反手握住春芳的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带着泪花继续道:“当年孩子没了以后,我那痴蠢的婆母好似也觉得对我不起,倒是让我过了许久的安生日子,只拉着我的手说对不起我,但他们张家一门不能绝在我的手里,当时我多傻啊,我看着她日日亲手给我煲汤送到嘴边,我就慢慢放下了,只当这世道如此,容不得我那未出生的女儿,我求她不要把孩子给赵婆子,要她好好安葬那可怜的孩子,将她放在庙里为她超度,让她早日转世,投个好人家,可是没想到.......没想到她这狠心的奶奶竟然还是把孩子给了赵婆子......有一日春芳看见我婆母给我煲汤时,悄悄往汤里洒了一些灰色的粉末,那时我丈夫刚刚行商回来,见我受罪,自是向着我的,在我们的逼问下,我婆母终于同我们说了实话。” 饶是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说到这里,张少夫人仍忍不住哽咽流出泪来:“她根本就没有把孩子好好安葬,而是给了那赵婆子!这孩子被她做成了送子药!下在了她每日亲手给我煲的汤里面!!!” “送子药?”江星辰听到这药名忍不住皱起眉来:“送子药是什么?” 春芳见张少夫人说不出话来,便接过话题,红着眼眶道:“送子药便是,将产出的女婴放在灶台里,被炉火烘烤直至干脆,再磨成粉末给女子喝下,有助于怀上男婴,据传说,这送子药是自己产下的女婴所炼制而成,效果加倍,最后我听我那婆母还沾沾自喜说,大多数人家打掉了女婴后,还没有余钱请赵婆子帮忙炼制送子药呢。” “是我吃了我自己的孩子啊!”张少夫人眼睛已经通红,她靠在春芳身上,嘶声说出让人心惊痛苦的话来,这一刻痛苦好似具象化了,这般苦难让越小满和江星辰都觉空气都变得粘稠,无法喘息。 越小满的眼眶中也噙满了泪水:“月影........这不是你的错.......别这样......” “对,这不是我的错,所以我要惩罚犯错的人,我要给我的孩子报仇!这又有什么错?”张少夫人瞪大眼睛死死盯着越小满道:“这世道为何如此不公?我那孩子也是一条命啊!她在我的肚子里,我已经能感受到她的胎动了,她是那么可爱,每日我吃饭后,她总要在我肚子里动一动,是我没用,我没留住她,我甚至......甚至不知道她从我肚子里出来后还受了这么多的苦难,最后竟被我这当娘的,给吃掉了......” “为何,为何会这样.......”越小满只听这好似挖心的话都觉心脏如针扎一般疼痛不已,她不可置信的道:“怎么会这样......” “因为,他们认为,被取出的女婴遭受的苦难越多,越能震慑住还想来投胎的其他女婴,那些想要投胎的女婴被吓走后,下一个怀的,就是男婴了。”春芳吸了吸鼻子,也忍不住用帕子遮住了嘴巴:“何止我家小姐,这马鞍县,包括附近县市,不知多少女子受到这种恐怖对待......还有不知道多少人家,生出女婴后便直接告诉产妇,她们生出的是死婴,实际上那些孩子都被送给了赵婆子,那些都是见到了日光的,活生生能哭能叫能喝奶的孩子啊!” “怎可如此嚣张!难不成,那些被生出来的女婴,也都被她活活杀死做成了送子药?”这下江星辰脸色彻底变了,他没想到他的治下竟然还有这般阴暗之事。 张少夫人擦净眼泪,对江星辰道:“大人,我知道这些事情,也是芸娘所告知的,赵婆子做这些事,根本不背着她,那些女婴,并未被她所杀,而是被送走了,至于送到哪里去,我也不知道。” “人口买卖?”越小满看向江星辰:“这赵婆子还做那人牙子的生意?” “若是明面上的生意,赵婆子不至于私下里偷偷交易,给了女童父母钱,拿到了卖身契,为何又要偷偷摸摸的呢?你可知这些女孩子被卖到哪里去了?”江星辰摇摇头,看向张少夫人。 张少夫人摇摇头道:“这些孩子去了哪里芸娘也不知道,不过,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人专门来带这些孩子走,可能是那赵婆子有自己的倒卖人口渠道吧,总归女孩子被卖出去,都没有什么好地方的。” “我朝律法,禁制侮辱倒卖尸体,这赵婆子所为早已触犯了刑律,更别说那些已经出生了的女孩子,就算被自己父母卖掉,也当到衙门来进行登记,他们私下做这些事情,简直就是丧心病狂藐视王法!”江星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道:“这就去那赵婆子家,看看她到底都做了哪些恶事!” 说罢,他便快步走到门口,叫上衙役直接往赵婆子家而去,越小满看了看张少夫人,两人与春芳也连忙跟在江星辰身后,一同前往赵婆子家。 百姓们刚经历了一场追逐,见到了拿着骸骨血衣的“野人”,正是坐不住的时候,大街上都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讨论着方才的事情,这时正看到江大人带着衙役一脸怒色的往一处去,也都连忙跟在身后议论纷纷,不知又出了什么大案子,这一跟,就跟到了赵婆子家门口。 “这赵婆子和芸娘都死了,怎么又来他家了?”几个人在后面小声嘀咕着,不知江大人又要做些什么。 王全得了江星辰的令,直接上前推开院门,正看到赵阿牛和他媳妇儿在屋里翻捡,两人手中都拿着些许布料首饰等值钱的东西。 “干什么呢?!都给我放下!”王全见了,连忙呵斥道。 赵阿牛见江星辰又带了一群衙役并百姓们前来,也是气得不轻,大声嚷嚷道:“大人!我这次可是正二八百的拿自家东西!我老子娘死了,嫂子死了,这些家当就都是我的了!我就寻思我先收拾收拾,把些值钱的收拢起来,等腾出空来,把这房子卖了,拿钱回我镇子上住去。” “东西都给我放下!”江星辰懒得与他多说,直接招呼衙役们进去道:“给我搜!” “哎!你们要干嘛!这是我家!媳妇儿看着点!别让他们把值钱的拿走了!”赵阿牛见这些人越过自己冲了进去,急得不行,一边攥紧了手里那点值钱的东西一边上前朝江星辰道:“大人!您也得讲王法吧!这芸娘死了,是她自己的事儿,可和我没关系!您是不是想替她出气啊——” “赵阿牛,这房子先不说是不是你的,地契可还没到官府去更名,你现在在这里面搜刮的东西,都叫偷窃!”江星辰知道了赵婆子所做的恶事,看着这赵阿牛也没有好脸色,一句话将他堵了回去。 “不是——我这地契更不更名,它都是我的啊——我娘就我一个儿子了,不给我给谁——”赵阿牛还要再说什么,就听到伙房传来一名衙役的声音:“大人!有发现!” 江星辰等人听后立刻冲进了伙房,赵家伙房高深,窗子极小,又高高的悬在顶上,整个屋里透着一股子阴暗,些许阳光透过那小窗子照进来,丝丝缕缕的好似将整个房子分割成了几大块,光柱中悬浮着各式烟灰,看起来便让人心理不适。 几名衙役蹲在地上面色难看的盯着灶台深处,其中一个甚至忍不住捂着嘴站起来冲了出去,王全强忍着恶心用钩子扒拉着炉灰,示意江星辰弯腰往里看,只见那用砖砌的烧火炉里的灰被扒出来后,里面还有一道铁门,铁门被捅开,可看见几个已经成了型的婴儿,此时这些婴儿便犹如木乃伊一般,已经被烘干了水分,皮包骨的蜷缩在内,让人头皮发麻。 “大人,这炉灶内是个小暗室,上面直通烟囱,既能烘烤,又能通风,其原理,与女人们烘烤晾晒鱼干、泥鳅、鸭子类似......”王全说着,想到自己曾吃过的这些东西,也忍不住有种要干呕的冲动,实在说不下去了。 江星辰单膝跪在地上,手伸进去,将剩下的灰烬扒出,里面的小铁门不大,只够将婴童顺进去,也许赵婆子便是这样,用钩子将这些未见天日的胎儿一个个的塞进去,摆放好,通过每次开灶做饭的火,来制作所为的“送子药”。 江星辰闭了闭眼,忍着心中的愤怒,手指甲却忍不住在铁门上狠狠划过,然而那手指甲却像是刮到了什么,有种磕磕绊绊的触觉,他愣了愣,手指继续在铁门上使劲儿扣着,将那些陈旧的炉灰抠掉后,再低头使劲儿看去,竟发现这铁门上的图画,与杀死越小满、制造燕子坡惨案那批人腰牌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见到这熟悉的图案,江星辰心中巨震,他跪不稳的晃动了下身子,连忙被一边的衙役扶住:“大人,您先起来,在边上歇歇,待我们把里面的........掏出来,您再看。” 江星辰没有拒绝,他再起来时,眼神木愣愣的,心中却如雷鸣巨浪,他抬起头,下意识去找越小满,见越小满站在他身后,这才好似能喘口气,被扶着坐在了一边人搬来的椅子上,咬牙低声道:“把这灶台,给我砸了。” “是!”几个看到胎儿恐怖模样的衙役心中也是愤怒不已,拿起工具就开始拆除灶台,而后面那些还不明所以得百姓们也都叽叽喳喳的议论起来,看着这些“官爷”们大刀阔斧的拆起了房子。 “哎——你们这是干什么!为什么拆我家啊!住手,都给我住手!”赵阿牛看着伙房被拆的乱七八糟,心疼的大叫起来,甚至上手去扒拉那些衙役,但很快便被人按在了一边,不一会儿功夫,那灶台轰然倒塌,彻底露出了那道小小的铁门,越小满这才看到这铁门上的花样,整个人也瞬间呆住,伸手扒在了江星辰的肩上,而江星辰已经有了准备,并不多言,面上平静的伸手在对方的手上拍了拍。 越小满心领神会,慢慢松开江星辰,眼睁睁看着衙役将铁门拆开,用布包裹着将一具具胎儿抱出。 马鞍县百姓虽然愚昧,但大多与生俱来的带着原始本能的善良和淳朴,他们期待男孩,却也并不残忍,大多数即便打掉了女胎,也会心中有愧,万分难舍,有几户想要男孩儿魔怔的人家,虽然会咬牙花钱找赵婆子买“送子药”,却也想不到这药竟是这样炼制而成。 现在这些胎儿以这样的方式大白于天下,立刻引起了所有百姓的哗然,胆子小的女子甚至当场吓晕过去,男人们也都纷纷别过头或目露不忍或眼含泪水。 “这——这赵婆子把我女儿抱走!我以为她会好好对待帮她超度安葬!这个毒妇——她怎么敢!怎么敢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一个三四十岁的农妇突然尖叫一声大哭起来,众人立刻认出,这女人前面已经有了三个女儿,第四胎怀孕后,偷偷让赵婆子相看,没多久孩子便掉了,有些人心知肚明怎么回事,却不想那些被拿掉的孩子竟如此可怜。 “这个杀千刀的!!!”还有男人脸色苍白,握紧了拳头:“她说外面有富贵人家就想要小女孩子去当奴婢,从小调教的好使,我才把闺女卖给了她!我的女儿——” “都是你!都是你把我女儿给了赵婆子这个贱人!胎儿她都如此对待!我那三四岁会叫娘亲的女儿啊!!!你在哪儿啊!!!这赵婆子会怎么对待我女儿啊!”这男人身边的女人突然疯了似的开始打骂他,哭嚎了几句便受不了刺激一般晕倒过去。 第40章 逆天心,悖人伦 随着几个胎儿被抱出来,百姓们的脸色也越发难看,打骂声震天响起,不止一户人家哭喊起来,其中几名妇人甚至瘫跪在江星辰脚下,想要江星辰帮他们找回被赵婆子带走的女童。 这些人将女童卖给了赵婆子,只想着女儿跟了赵婆子走,能被卖到大户人家为奴为婢也不会吃太多的苦,可谁知这赵婆子将胎儿抱走都能这样对待,他们的女儿又会受到什么样的折磨,能不能活着都是未知。 这世道虽然对生男有执念,但大多数人家不会丧心病狂到去打胎,更少有人有钱去买送子药,除了几家接受不了哭喊着要江星辰为自己做主的,大多数百姓都不忍目睹,心里对赵婆子产生极大的恐惧和不忿。 “这赵婆子在外面表现的慈祥又热心肠,谁知道暗地里这样残忍!用胎儿入药!这有伤天理,是要被老天爷惩罚的!”有老人气的朝赵家地上狠狠啐了一口:“伤天害理的畜生!” “我看那怪物吃了她就是她的报应!不得好死的老东西!做出的事情比那怪物还要可怕!怎么能这样缺德!怪不得她大儿子死了,这是没积福报啊!要我说她被吃了也好,要是尸首被下葬了,也得被拖出来鞭尸!”有些妇人更看不得婴童的惨状,挽起袖子愤愤不平的骂道。 “对!我看她就是个老妖婆!这种事情也太残忍了!就在咱眼前发生的事情,若不是江大人,咱们都没有察觉,还好她死了,若是不死,不知道还会有多少孩子遭了毒手!” 一边的赵阿牛听了众人激愤的谴责,终于机灵了一回,紧紧闭上了嘴不敢吭声,生怕大家将怒火转移到他身上,更不敢再撒泼胡闹,只悄悄的倒退着想退出人群外,可紧接着就被江星辰看到了:“赵阿牛!你想到哪儿去?!” 随着江星辰的叫声,所有人的目光都停在了赵阿牛的身上,果然有百姓忍不住指着他骂了起来:“他娘靠这些赚黑心钱!他肯定是知道的!没准还是帮凶!打死他!” “对!不能让这种黑了心肝的妖怪家族待在马鞍县!母债子偿!让他把他娘赚的黑心钱都吐出来!他肯定知道他娘把咱们得女儿卖到哪里去了!让他把我女儿还给我!” “我——我冤枉啊——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还不记事就被我娘过继给她姐姐了!她的所作所为和我是一点关系都没有啊!”赵阿牛吓得腿都软了,连忙开口要和赵婆子割离开来,一边辩解一边朝着江星辰求救道:“你们冤有头债有主!可别报错了仇!大人!大人救命啊——” 眼看着百姓们群情激奋,纷纷上手就想去揍赵阿牛,江星辰连忙让衙役把赵阿牛控制起来:“众位相亲!还请冷静下来,虽说母债子偿天经地义,但这赵阿牛确实在幼时便被过继给了别人,这在官府也是有印信的,所以这件事他若没有获利,也确实没有让他赔偿的道理。” “大人!这赵阿牛在赵婆子死了以后,就跑到咱们马鞍县来叫嚣要继承赵婆子的房子!还要肩挑两房占芸娘便宜!既然能继承遗产,那就得替他老子娘还债!”一个人高声喊道。 “对!还债!我可怜的女儿不知道还有没有活着!还我女儿来!”另有将女儿卖给赵婆子的人家更是大声叫起来。 “我不要了!这房子我不要了——我和那赵婆子一点关系都没有!我要回去!我要回家了!”赵阿牛眼见着讨不到好,没准还要面对这些人的怒火,甚至于还要替他死了的老娘背负债务,当即决定彻底和赵婆子割席,扭头就想离开马鞍县。 “将赵阿牛带回衙门先关起来,待查明他到底有没有参与此事再做打算,王全,将这些胎儿也带回去,择日寻先生算个日子,好好安葬,这铁质门板等物皆为证据,也送回衙门,另外,将赵家贴上封条,不许外人擅入!”江星辰一一吩咐妥当,又对众位百姓道:“今日之事大家也看到了,这赵婆子实乃马鞍县之祸患,将自己女儿卖给赵婆子的,来衙门另做登记,本官会发布公告,着人寻找。” 说到这,江星辰慢慢站了起来,一步步往外走去,而人群也自动分开两边,目送着江大人走出人群,待江星辰走到赵家门口时,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看着一位位窃窃私语小声讨论的百姓脸孔,再次开口大声道:“世人皆知男子可延续香火,种田打仗,求官拜相光耀门楣,又可知女子成日操劳耕织,生男育女,操持中馈,所出劳苦不下于男子,却因性别之分只能将一生荣辱安康系于男子身上,已是十分可悲可怜,却又要承受更多的苛刻规训,更何况古人曾有诗言:春风切莫夸桃李,丹桂从来结子迟,休将男女分轻重,且看乾坤有两仪,若是没有女子,又怎么能延续后代?若是没有母亲,又怎么会有儿子?这世间男女之位,岂因长短而判?那些被赵婆子送走的女童,本官会尽力帮忙寻找,最甚者,到时候衙门将赵婆子的房子院子买下来,买房的银两,补偿给你们,但你们这些为人父母的,也要反思检讨莫要再犯下相同的错误了。” 这番话说完,众人慢慢全部安静下来,更有那些将女儿卖给赵婆子的人家,羞惭的将头低下不再言语。 “大人,是我们错了,实在是因为家里养不下女儿了,那赵婆子满口生花,说什么会将我家女儿送到京里富贵人家当奴婢,说那富贵人家的奴婢好似副小姐,不光吃得好穿的暖,以后嫁给个管事的,总比在我们这穷苦人家要强的多。”一名抱着襁褓中男童的妇人忍不住带着哭音跪下说道:“现在我已经知错了,我不求女儿什么吃饱穿暖的富贵了,对孩子来说,再没有比在娘身边更好的地方了!我不要赔偿,只要我女儿能回来我身边!” 听了这番话,另几家卖掉女儿的人家也忍不住纷纷跪了下来,江星辰和越小满看着这些悔不当初的父母,脑海中分别闪过了那铁门上的藤蔓图案和山上对越小满父母的截杀以及燕子坡的屠杀,江星辰不忍的点了点头,承诺定会尽力寻找他们的女儿。 重新回到衙门,江星辰立刻来到牢里审问赵阿牛两口子,此时的赵阿牛完全没了无赖嘴脸,自己也知道摊上了大事,他平日里确实偷鸡摸狗无赖行事,但也只是做些小恶,不至于做出那杀人的大祸,方才见衙役从母亲伙房抱出那些被烤到干瘪的胎儿,早就吓的魂不附体,哪里还敢油嘴滑舌,只盼着青天大老爷秉公处事,千万不要把母亲做的恶事推到自己头上。 江星辰坐在衙役搬来的椅子上,越小满则站在他的身边,两人一同看这赵阿牛夫妇两人涕泗横流的跪在那给自己辩解:“大人!青天大老爷啊!我是真不知道我娘干的那些事儿啊!不对!不是我娘!她根本就不是我娘!您把她鞭尸!您想怎样都行!和我没关系!我早就过继出去了!我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赵阿牛!现如今那些死胎已经无力回天,可你母亲赵婆子拐卖的那些女孩到底去了哪里!你真的不知吗?!”江星辰盯着赵阿牛问道。 赵阿牛媳妇儿哆嗦着解释道:“大人,莫说那赵婆子与我们根本没有关系,便是那些女孩,不也是他们父母自愿将孩子卖给赵婆子的嘛......如何能怪到我们头上......” “还在浑说!我国律法疏议,略人者,谓设方略而取之,略卖人者,或为经略而卖之!若是正规途径买卖,为何不过衙门明路,由衙门出具卖身契?!”江星辰见赵阿牛媳妇儿还想狡辩,当即一拍椅子把手愤怒道:“赵婆子所做所为,这桩桩件件简直是逆天心,悖人伦!诸略人、略卖人为奴婢者,绞,为部曲者,流三千里,为妻、妾、自、孙者,徒三年!你们可要想清楚了再回话,若是现在能提供有价值的线索,或许本官可以从轻发落,若是继续胡搅蛮缠,想着拒刑抗罚,本官也绝不手软!” 这夫妇两人听了江星辰所说律法,吓得脸都白了,赵阿牛媳妇儿突然爆哭出声,抬手就去打赵阿牛:“都是你!非要来争什么家产 !现在好了!若是被流放了,家里的孩儿被关起来了!可怎生是好啊!” “别哭了!”越小满听他们争吵哭闹的头疼,只想着若能早些寻到那些女孩,或许还有救,忍不住大声呵斥道:“赵阿牛,你最好好好回想一下,你到底有没有你母亲私下倒卖女孩的线索,若是这些女孩被追回,许还能给你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若是你提供的线索有助于我们寻到那些女孩,本官念在你早早被过继出去的份上,放你出去,不予论罪,若是你夫妇二人只一味的喊冤哭诉,便莫要怪本官无情!你们考虑清楚,若是现在我把你们放出去,那些胎儿被做成药、并丢失了女儿的人家,会怎样对待你们!”江星辰这番威逼利诱让赵阿牛慢慢冷静下来,想到自己若是现在出去,那些丧子的百姓愤怒模样,怕不是能把自己活活打死,他打了个机灵,连忙跪地磕头道:“大人!求大人保护我——我一定好好想,好好琢磨......” “自你大哥去世以后,赵婆子与你的联系便密切起来,时不时的便会招你来家里小住几日,也曾看在你的面子上,去你们镇子上帮几户人家接生,这频繁来往中,你可曾见过赵婆子与什么陌生人来往过......”提示完,江星辰不再说话,只冷冷的看着这二位暂时冷静下来努力思考的夫妻二人。 过了一会儿,那赵阿牛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抬起头来道:“大人!我记起了!两个月前赵婆子让我来家里小住两日,顺便给我拿些银钱!我家里当时也是没钱了,就忍不住早到了一日,到的时候正是晚上,赵婆子让芸娘给我煮了点饭,倒了两杯酒,便让我去里屋睡下,我都睡着了,隐约听到有敲门声,便迷迷糊糊的起身,瞅见两个男人赶着辆马车在门口叫门。” 赵阿牛一点点回忆着:“赵婆子去院子里把门打开放那两人进来,又叫芸娘起来给这两人准备酒菜,我闻着酒味儿就忍不住了,推门出去想要讨杯酒喝。” “谁!”那两个男人坐在座位上正要吃饭,听到里屋推门的声音,立刻拔出了腰间别着的刀,杀气腾腾的看向赵阿牛。 赵阿牛哪见过这阵势,吓得就不行了,赵婆子连忙走过来小声安抚道:“这是我过继出去的儿子,今儿来这小住一晚,他什么都不知道,我这就赶他回去睡。” 见着这两个男人将刀收回去,随后赵婆子又连忙推搡着赵阿牛回屋:“让你明日在来,今儿来做什么!没你什么事儿,快回去睡去!馋酒了一会儿我让芸娘再给你送点酒进来!不许再出来了!听到没有!” “娘,他们是干嘛的?”赵阿牛亲眼见这两人拿刀的模样,也没了胆子,只小声询问赵婆子。 “莫要管这么多,就是两个路过的镖师,路过咱家进来讨个饭,要杯酒水!快睡你的吧!”赵婆子皱着眉敷衍着赵阿牛,直看着他在床上躺下了才转身走回去。 “在床上躺着,我隐约听到外面那两人好像在训斥赵婆子,说她怎么这般不小心什么的,后来我酒劲儿上来,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赵阿牛眨了眨眼,又绞尽脑汁想了想,实在想不出别的来了,期待的看着江星辰道:“大人!我就只能想起这个来了,这算不算什么线索啊?” 第41章 怀疑方向 江星辰蹙眉问道:“你可能想起来那两名男子是何处口音?具体日子可还记得?” 赵阿牛想了想,摇头道:“这个实在是不知道了,只听着不像是本地口音,况且过去两三个月了,具体日子哪里还记得清啊......” “那马车可有什么特征?”江星辰继续问道。 “啊?当时天色已晚,又没有什么月亮,只隐隐约约瞅见是个挺大的双驾马车,看起来挺阔气的,具体长什么样,还真是不知道,本想第二日好好看看,但我醒来的时候,那马车已经走了。”赵阿牛眨了眨眼,再不能提供什么更具体的信息了。 江星辰点点头,起身道:“这两天你们便在此待着,若还想起了什么,便着人来告诉本官,等百姓们都冷静下来,再悄悄放你回去,既然被过继出去,以后就莫要再来马鞍县了。” “谢大人!谢大人!以后小的再也不来了!”赵阿牛连连磕头道谢,看今日受害百姓激愤痛恨赵婆子的模样,赵阿牛也再不敢回马鞍县了。 “王全,将赵阿牛带下去,顺便将五年内出入马鞍县的名录拿来给我。”江星辰大声招呼门口守着的王全,王全听了立刻进来应了声,把赵阿牛带了出去。 待赵阿牛被带下去后,越小满坐不住了,从座位上跳下来冲到江星辰面前快速道:“这赵婆子肯定和那些贼人是一伙的!咱们的判断是正确的,她为咱们的仇人做事!当年燕子坡惨案发生后,她悄然引导百姓,将这起祸事定性为疫病诅咒。”说到这,越小满停顿了下,一边思索一边道:“这些年,她一直做着私下倒卖女童的生意,话说回来,这些女童是被自己父母所卖掉,完全可以过了明路,来府衙登记在册,可她为何偏要省去这个步骤,让自己陷入违法的境地?” “经过登记在册的奴仆,是可以前后追溯的,这些奴婢从何处来,卖往哪里,是否赎身,是否死亡,全部可以清查,但若是没被登记在册,便相当于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这个人,一个本就‘没有’的人会被如何处置,又有谁会在意?”江星辰说的时候,也觉得心底越发寒凉,这些被抹去了“存在”的女童,将会是什么下场。 “对啊!就算是花楼的姑娘都有卖身契,这些女孩连卖身契都没有......”越小满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从燕子坡出事算起,这赵婆子连续十年私下买卖女童,利用胎婴做送子药,不知祸害了多少孩童,咱们若是抓紧查起,或许还能救下最近几批被运走的女童,只是不知这些女童到底被运往何处!要不要再重新审一下赵阿牛?” 江星辰摇了摇头道:“这赵阿牛生性愚钝,行事冲动,赵婆子这样心思缜密的人,是不会将这些事情告诉赵阿牛的,上次让赵阿牛看到,应当也只是意外而已,可惜了......若芸娘还活着,或许她会知道点什么。” 听了江星辰的话,越小满也忍不住懊恼起来:“是啊,芸娘这样好的一个人,若是没跳崖,肯定会告诉咱们的,她下定决心要杀赵婆子,估计不光为了自己,也为了那些惨死的孩子和被倒卖的女童!” “大人,名册拿来了,请过目。”这时王全已经带着两人捧着十来本册子走了进来,顺便将册子摞在了书桌上:“大人是要找什么人吗?” “无事,放在这就好,这几天你们也辛苦了,带着下面的兄弟去吃点好的,解解乏,剩下的便赏大家的辛苦费,有事我在找你们。”江星辰摇了摇头,拿了几吊钱塞给王全,示意王全给衙役们放两日假,王全拿了钱,有点不好意思,嘿嘿一笑,抱了个拳就跑了出去,步伐都轻快了许多。 越小满看着这一摞册子,忍不住吞了口唾沫:“江星辰......这马鞍县,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人口往来......” “好歹是临近边界的第一大县,便是再荒僻也是个咽喉要地,便是内地商人不屑于来此做生意,各地也都要时常来上一趟探寻消息,更何况,这些与其他县城比起来,已经少上十分之九了。”江星辰深吸一口气,坐在主座上,搬出一些册子朝越小满道:“不是说要同甘共苦,一同查案,报仇雪恨吗?既如此,这三分之一的册子就交给你了,将来往的双驾马车都记写下来,到时候一同分析。对了,三日内必须查点完毕,因为三日后我便要启程前往京都述职,本朝极少有两届都在同一个地方担任明府的先例,到时候怕是再无回来的可能了。” 越小满看着这册子和里面密密麻麻的字,只觉得头都大了许多,幼时她便不喜读书识字,成日里在大山里跑跳,父母对她也没有过多约束,只要她识字会简单的算写便罢,后来家里出事,爷爷更是没有教她的心思,所以她现在坐在一边,一手拿着只毛笔,一手翻看着册子,只觉得头晕目眩昏昏欲睡。 江星辰只专注着一目十行的查看着,时不时的沾沾墨,在另一张纸上写着什么,太阳渐渐西沉,光影在书房内变幻着,暗影越来越大,直至朦胧的夕阳光晕也消散开来,他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头也不抬的开口道:“小满,点上烛火吧。” 又过了会儿,江星辰只觉无人应答,忍不住抬头看去,只见他下首书桌上,越小满早已趴在桌上,枕着册子睡着了,那小麦色的脸颊上还画上了一道显眼的墨迹,看起来实在娇憨不已,江星辰看着看着,最后忍不住轻笑出声,他无奈的摇了摇头,从座位上起身,走到了小满身边,只见她脸上贴着的册子,甚至连一页都没看完。 像只蠢了吧唧的憨猫,江星辰无端想起了经常来自己院子里讨食的那只胖猫,圆脑袋圆身子,不知怎么的,就特别的信任自己,一开始还只是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在围墙上看自己,在自己给了它一碗鱼汤后,便蹬鼻子上脸,开始躺在自己的书房里打盹,睡醒一觉还要露着肚皮大大的伸上几个懒腰,嗷嗷叫着要吃的,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自己动作慢了,那双圆溜溜的眼睛里甚至还会闪过不耐烦与控诉。 越想越像,江星辰忍不住的手痒,取下越小满手上的毛笔,重新添了点墨,顺着她脸上的那道墨痕,左右两边又多画了几道,根根分明,好似小猫儿的胡须一样。 “咳咳!”放下毛笔,江星辰右手虚握着拳放在唇边咳了咳,越小满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陡然看到眼前的江星辰,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下意识的抹抹嘴角的口水,瞪大眼睛道:“我!我没睡觉!” 太像了!那只狸奴也是用这样一幅理直气壮的表情看着自己,江星辰强忍着弯起的嘴角道:“江某也没说你睡了啊,小满姑娘查案辛苦,要不便出去走走活动一下?顺便帮江某取些茶点回来?” 越小满清了清嗓子,偷偷看了眼自己那一页没动的册子,又看了看江星辰书桌上已经写满了两页的宣纸,难得的有点不好意思,连忙伸腿往外走道:“好的!我这就去,你也休息一会儿哈,别累坏了身子——” 看着越小满着急忙慌跑出去的身影,江星辰终于忍不住捂嘴笑了起来,只觉得这两个时辰的辛劳瞬间变消散无踪,他伸了个懒腰,又重新走回自己的座位上,点了烛火,重新看起来。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就听得门口传来又重又快的脚步声,随后只听砰的一声,书房门被一脚踢开,越小满气鼓鼓的脸庞出现在门口,有了那几道“胡子”的衬托,就算她看起来真是气得不轻,也可爱的让人觉得色厉内荏。 “江星辰!你可真是太坏了!谁让你在我脸上画胡子的!”即便气的好似要爆炸了,可越小满的手里仍端着盘糕点和一壶热茶,她狠狠的瞪着江星辰,把糕点盘重重的放在桌上:“怪不得路过的衙役们都笑的前仰后合,若不是伙房的大婶提醒我,还不知道我要丢人到什么时候!” 江星辰眼中带笑,一边伸手去够糕点一边道:“诶?方才咱们不是一同在此查册子吗?小满姑娘又没有睡觉,怎么知道是在下画的?” “吃!让你吃!”越小满伸手啪的一下就抽在江星辰的手上:“干了坏事还吃!这是我给自己拿的,没你什么事儿!”说罢,她便挑了块花糕一口塞进嘴里,好似花栗鼠般咕叽咕叽的嚼了起来。 江星辰看了看自己被抽红了的手背,故作可怜的揉了揉眼道:“在下方才刚翻完几本册子,只觉得头晕脑胀,手脚无力,实在是走不动路了,还请小满姑娘可怜可怜在下,给在下吃上几块糕点解解乏吧。” 越小满心知这是江星辰故意装可怜,却也晓得这几个时辰他也一直没闲着,现在看着他眼巴巴瞅着自己好像门口大黄狗似的样子,又想到这在外看起来一本正经的明府大人经常偷偷给自己画胡子的场景,也是哭笑不得,白了他一眼,伸手倒了杯茶道:“现在知道错了?害我丢了这么大的脸,别以为轻轻松松就能原谅你。” 江星辰眼珠一转,看了看仍摆在越小满桌上未动过的那些册子道:“这样吧,为表歉意,小满姑娘桌上的册子,也都由江某代劳了,这样可还好?” 越小满听后,瞅了瞅自己桌上那些自己一看就头大的还未动过的册子,故作矜持的点点头,也给江星辰倒了壶茶道:“既这样,就给你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一会儿吃完了好好干活啊!” 分吃完了糕点后,便彻底入夜了,可江星辰丝毫没有要回房歇息的意思,仍拨了拨烛火,继续埋头在册子里:“小满姑娘自去歇息便可,不用在此陪在下。” 越小满站在一边帮江星辰磨墨翻书一边道:“你莫要分心管我,只做你的便是。” 江星辰抬眼看了下小满,烛火月光下,姑娘的眉眼好似都温柔了许多,脸上未擦净的墨痕也少了些许俏皮,不知是不是灯下看美人,又或者是屋中气氛过于旖旎,他下意识的就抬手拂过她脸颊上的那浅浅灰墨。 灼热的指肚从她脸上划过,带起一阵麻意,越小满愣了愣才后退一步捂住了脸颊,心脏砰砰跳动着,像是要从喉咙里挑出一般,那道被碰触过的地方开始变得灼热,她的整张脸很快就好似烧起来一般。 “抱歉。”江星辰也没想到自己竟然做出这事,连忙拘谨道歉道:“是在下唐突了,还请姑娘恕罪......” 越小满捂着脸低头不去看江星辰,轻摇了摇头,紧接着又手忙脚乱的按着砚台磨起墨来:“大人可能是有些累了......我帮大人磨墨吧。” 江星辰也不敢再看越小满,却又怕对方生气自己的轻薄,手中拿着笔,眼睛瞅着册子,脑海中却想着方才越小满羞涩低头的模样。 月落日升,衙门里又开始热闹起来,衙门里雇佣的两位负责打扫做饭的大婶儿说笑着推开了书房的门,只见江星辰与越小满分别坐在桌子两边已经进入了梦乡,桌上散落着翻开的册子和书写记录过的纸张,一瞅便是整宿都在伏案工作。 两个大婶对视一眼,又悄悄的将腿收了回去,把门轻轻关上。 如是两日过后,这几摞册子终于全部查完了,江星辰拿着记录的纸张道:“近五年内,频繁且常来马鞍县的马车分别来自于东北部的丹霞郡,西南部的仓阳郡,以及东南部的霖海郡,丹霞郡地处寒冷,需要棉衣取暖,而咱们马鞍县周边几个县城盛产棉花,所以他们常来走动是正常的,而仓阳郡富庶,甘蔗很是出名,所做红糖很受各地欢迎,马鞍县等西北各县所食用的糖和甜食也都是由仓阳县提供的,所以也常来此处,而霖海郡则是晾晒海盐之地,他们更是每月都有马车来往全国各地......” 第42章 述职路上 “所以,这三个地方常来马鞍县,各有各的理由。”越小满点点头:“就是不知,这三个地方,哪里是常与赵婆子勾结的。” 江星辰摇了摇头,看向窗外,脸上的表情分外凝重:“我现在忧心的,不单是赵婆子的上线是哪里,小满,你说那背后的头目既然能养得起这么多死士为他办事,又能操控京都来使替他隐瞒,这样的人,这样的能力,会只有赵婆子一人帮他做事吗?会不会在这全国境内,早已形成了蜘蛛网,或许每个郡县都有他的属下,如赵婆子等人,替他寻找合适的孩童,通过这一面蛛网输送到他所需要的地方。” 越小满听了江星辰的猜测,汗毛一下竖了起来:“我家的事情与燕子坡的事情是咱们所知道的,顺藤摸瓜抓到了赵婆子,就像你说的,也许......这种惨案在全国各地都有发生,不断的有人通过这一面蛛网被输送到背后头目的所在地......就像是一个庞然大物,这些无辜的孩童都是她的养料,被源源不断的输送过去......” 江星辰转过头来看着小满,眼中闪过挣扎,后垂眸掩住复杂的情绪道:“小满,我无意探寻你身上的秘密,但今朝,为了那些孩子,为了能寻到上线,我还是想对你求上一求,那日你前往燕子坡,我亲眼见到你以血引路,寻到了被沙漠所覆盖的燕子坡,现在能不能求你,用同样的方法,告诉我,与赵婆子联络的,到底是这三个地点的哪一个?” 不等小满回话,他又用略带颤抖的手握住小满的胳膊,艰难愧疚道:“我知道你用这法子对身体伤害很大,会伤到眼睛是吗?有一段时间会目不视物,这件事是我自私了......可是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若是错过这次机会,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次寻到线索。” 小满轻轻叹了口气,伸出另一只手来,只见那手腕处是一抹清楚新鲜的伤口:“不用觉得愧疚啊,这不单是你的事情,也是我的事情,昨晚在你昏睡过去时,我就试过了,可是结果并不尽人意,我与阿弟血脉相连,我的血能够帮我寻到阿弟曾经停留过的地方,但要阿弟距离相近,又停留的够久才能寻到,这几年我在外寻找阿弟,马鞍县是第一个靠我的血液所寻到的地方,第二个地方便是燕子坡......所以我猜测,我阿弟应该是被他们带到了马鞍县,又去了燕子坡,最后便不再停留,去了离马鞍县很远的地方。” 江星辰听过小满的话,第一反应便是急迫的拽过她手腕看向她的眼睛:“你的眼睛?” 越小满眨了眨眼睛让江星辰看清楚道:“若是血液没起作用,眼睛便不会有影响,若是血液引导了路径,我的眼睛便会好似附上一层白膜,让我一两日目不视物。” 江星辰愣了片刻后缓缓舒了口气,有些不好意思的轻笑道:“没起作用也好......至少不会受眼盲的困顿了。” 越小满却叹了口气不满道:“我倒是想起作用呢,总比咱们现在和无头苍蝇一样猜测来得好,就像你说的,这背后头目就像是织就了一张蛛网,组织严密又难以寻找,好不容易有了个突破口,结果却断在了这里......” “咱们往南去吧。”江星辰抿了抿唇,指了下地图上的南部:“明日我就要启程往京都去述职了,实在没有时间往东北部走,若是南边没有线索,便待述职后,我就请辞,再往东北寻找线索。” 越小满听后也跟着点点头:“好,就听你的,咱们往南走,毕竟另两个地方都在南方呢,咱俩可以兵分两路,分别查看线索,及时保持联络。” 第二天一早,府衙门口便停驻了一辆一匹马所拉的青蓝色简陋马车,王全帮江星辰背着行李走了出来,有些难过道:“江大人,让哥几个护送您走吧,别人家明府出门都是丫鬟仆从、家兵护卫几十人出行,您这边倒好,只带着个小满姑娘,连个驾车的都没有......路上若是遇到劫匪什么,有个万一可怎生是好?” “小满姑娘独行这么久都没事,我一个大男人又怕的什么?再说了,你家明府大人多少俸禄你也是知道的,我若带着那么多人一起走,可要连饭都吃不起了。”江星辰笑着接过包裹,掀开马车帘子扔进去,又回头招呼越小满上车:“你进去坐着,我来赶车。” 跟在王全后面的几个衙役也是目露不舍,七嘴八舌的想要送江星辰一路:“大人,我家婆娘给我烙好了饼子的,我们路上不用你管饭,就让我们送您一程吧。” “是啊,我家婆娘把我包裹都准备好了,这路上不说别的,赶个车问个路的,小的总能办到。” “诸位的好意,本官心领了,大家都是拖家带口的,又不是我江星辰的家仆,哪里能再劳动大家一路护送,不要难过,若是有机会,自会相见。”江星辰笑了笑,朝着大家拱手告别,随即便跳上马车,拉着缰绳往前行去。 “大人!既然这样,我这烙饼也就不带回去了,没什么好相送的,便给大人路上留着吃吧。”之前那衙役见此,连忙将用布包着的几个饼子塞进了马车里,另几个衙役也都像是早有准备一般,从自己的包裹里掏出坛坛罐罐的往马车里塞:“这是我家婆娘腌的咸菜!”“这是我家婆娘给大人纳的鞋底!”“这是我老娘做的酱牛肉!”“这是我蒸的馒头......” “大人!这是我马鞍县众人给大人写就的万人伞以表敬意!还请大人一定收下!”就在这边还推拒着,路口二叔便带着县内有声望的乡绅百姓们走了过来,他手中举着缀有许多绸条的一柄伞递了过来:“另有附上县内百姓姓名的德政书已经由族内年轻子弟快马往京都送去,大人在任期间爱民如子,高节清风,我们马鞍县也当为大人做些什么。” 江星辰见此,只觉心肝俱颤,平日板正的表情终是有了缝隙,他手指颤抖的接过这沉甸甸的万民伞,再次郑重的朝众位百姓们深鞠一躬:“江某在任期间得众位抬爱,亦铭记于心,前几日对大家承诺,替诸位寻回女儿,也一定会继续深查下去,给大家一个交代。” “江大人,一路走好。”二叔点点头,率众人往旁边一站,当先俯首,与众人齐声道。 江星辰最后视线环绕马鞍县这条主路一眼,终是座上马车拉起缰绳,朝着城门外行去。 越小满坐在马车内,感受着晃晃荡荡的韵律,脑海中全都是百姓们对江星辰不舍的叮咛,原本空荡的马车里现在几乎快填满了大家伙儿送的干粮特产,她再次确认,自己与这样的人合作,定是不会有错的。 两人从黑漆漆里刚开始泛起鱼肚白的凌晨,一直走到日头高高的正午,终于停了下来,江星辰掀开门帘,露出一张带着汗珠的脸道:“越姑娘,晌午了,先准备些吃食吧?” 越小满连忙点点头,方才在马车上,她已经将乡亲们扔上来的东西都分门别类安置好了,此时先是递给了江星辰一小罐酱萝卜,又从油纸包里切出几片薄薄的酱牛肉摊在灰白色的粗瓷盘子里,从包袱里掏出三个馒头,竹筒中拨了两双筷子,将罐子里的酱萝卜倒出一些到酱肉盘子中,摆在马车外面的座椅上:“将就吃吧,这些吃食能坚持几日。” 江星辰点点头,帮忙从马车檐上吊着的竹筒中倒出两杯凉茶,一个自己拿着,另一个推给越小满,茶是粗茶,老茶树上的老叶子制的,泡不开要熬煮的那种。当然比不上有名字的那些,入不了茶客的眼,但是解渴消暑,是马鞍县百姓惯常喝的东西,茶水黄里透了些棕红,倒是清亮亮地宜人。 越小满戳了个馒头咬了口,交到左手举着啃,另外拔了双筷子,夹了片酱肉,两人都专心自己的食物,一口馒头就着酱菜,顺着茶水顺进喉咙里,这馒头是黄黄的,还能看到碎碎的黄褐的麦麸,硬硬的,倒是实诚,一个就有二两重,口感自然不能和白面蒸出来的一样,但却能放住,赶路当干粮再好不过,这些乡亲们准备时是有心的。 三个馒头,江星辰两个,越小满一个,两人很快便吃尽了,日头开始偏西,山风大起来,让越小满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刚要说些什么,就见江星辰警觉的看向四周,他原地伫立,稍稍耸了耸鼻子闻着什么。 “怎么了?有什么野兽吗?”越小满也放轻了声音,她知道江星辰的鼻子好用,能闻到别人闻不到的东西,虽然两人走的是官道,但在这荒郊野岭里,并不是每段路都有驿站和官兵把手,别的不怕,最怕的就是遇到野兽,他们一个书生一个女子,真遇到了老虎黑熊,便只有引颈就戮的份儿了。 “不是......很熟悉的味道......”江星辰顺着风吹来的地方闻着,这股味道是顺着风飘来的,在上风口,他绞尽脑汁想着,突然眼前一亮,声音提高道:“谁在树后面!” 越小满跟着往树后面去看,除却风吹树枝的沙沙声,什么也看不到,可江星辰却十分笃定有人,他手中紧紧握着一柄防身的匕首,慢慢迈着步子往那棵三人合抱的大树处走去:“哪里来的朋友,因何躲在暗处不得相见?还是说......是本该下了黄泉的孤魂野鬼?” 最后一句话说完,越小满再看向那树边,正对上一双精光摄人的眼睛!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这人正是身高九尺的长生! “长生!”江星辰也震惊的看着长生,这长生已经与前几日有了极大的不同,只见他身上已经穿着一身合身的粗布衣服,满头乱发和黑皴皴的脸颊皮肤已经洗净梳顺,并整齐的梳好了头发,粗大的双脚也穿上了布鞋,虽然看上去仍让人畏惧有压迫感,但却并不让人觉得他是个怪物,顶多算个长相奇异、身有巨力的怪人。 “你没死?为何要跟着我们?”越小满最初的惊讶过后,开始好奇对方的动机,通过几次与长生的接触,她已经知道对方并不是会滥杀无辜的冷血怪物,提着的心放了一半,转而开口问道。 江星辰盯着长生,鼻子仍耸动着,他凝眉道:“不对,还有人.......” “明府大人。”就在江星辰话音落后,一只莹白纤细的手搭在长生的胳膊上,只见芸娘身姿袅娜的从长生背后绕了出来,而长生明显身子轻轻遮住芸娘的半个身位,呈现出一种保护者的姿势:“犯妇芸娘有礼了。” “芸娘?!你没死?”越小满震惊的看着芸娘和长生,心中不但没有害怕,反而有种庆幸与欢喜:“太好了!还好你没死!” “芸娘与长生既然没死,怎么突然又出现在本官面前?”江星辰倒是没有同越小满这般激动,反而开口问道。 “芸娘与长生戴罪之身,侥幸活命,本不敢再出现在大人眼前,但得月影相告,大人已经知晓我家婆母所做恶事,并承诺定会尽力帮乡亲们追回被拐孩童,芸娘想,大人如此高风亮节,我也定要尽自己所能,助大人早日救回那些孩童,才能安心。”芸娘面对江星辰时,显然还是有些害怕的,她握着长生胳膊的手不由自主的捏紧。 “你就不怕我再次将你扭送回官府?”江星辰看着芸娘反问道。 “你怎么敢!”这下没等芸娘说话,越小满先开口了,她先是震惊的瞪视着江星辰,随后上前两步,一把抓住了芸娘的胳膊开心道:“你没死真是太好了!你都不知道,你跳崖后,我有多难过,明明你是这么好的姑娘,却被赵婆子一家害的这么惨!现在你明明已经九死一生逃得性命,却又自愿出现在我们面前帮我们忙,你这样的好女子,我看谁敢再抓你!再说了,就算我们想抓你,也要看你旁边的长生同不同意呀!喂!江星辰,你打不打得过长生?打不过的话,就莫要再提要将芸娘缉拿归案的胡话了!” 第43章 新的路引 江星辰看了看一副铁了心要站对方阵营的越小满,又看了眼泪光盈盈的芸娘,最后把视线放在了目带凶光的长生身上,怅然若失的叹了口气,捏了捏鼻子,指了块马车旁边的地道:“大家都坐下吧,把事情经过说一说。” 江星辰指的地方,是一片比较平坦的草滩,在几颗松树枫树之间。这块地方几乎都被一种匍匐根的野草占据,它们明显占了优势,灌木和矮竹之类长得稀稀拉拉,长生护着芸娘走到了马车边坐下,随后江星辰与越小满也坐在了另一边,越小满悄悄看着对面的两人,只觉得这两人之间好似比王二骚扰芸娘那晚,气氛不一样了许多,好似没有那么陌生了,掺杂了点她也说不清的什么。 芸娘抬眼看了下长生,眼中带着盈盈水光和能将人溺毙的温柔,她轻声说道:“那一夜,你们离开后,我飞鸽传书给月影,想要告诉她,第二日我会去自首,让她安生过日子,就当不认识我,将这几年所发生的事情都忘记,后来她没有给我回信,我以为这件事,是我们都默认了的......可谁知,她会去联系长生。” 江星辰点头道:“与我猜想的一样,她为了保下你,故意让长生拿着赵婆子的骸骨和带血的衣物在县城里跑了这么一遭,众人见到长生的模样和他带着骸骨的作为,定会被震撼住,一心认为赵婆子是长生所害,这样,就能把你摘出去,保你平安。” “是的,我没想到......我不过给长生送了几次饭,他竟然能为我做到这一步。”芸娘点点头,眼中震颤,手指不由自主的覆上了长生盘膝坐下后,放在自己膝盖上大手,那只手粗糙、宽大,甚至还有一层细密的汗毛,可就在芸娘瘦小白皙的手掌抚在他的手背上时,长生整个人都差点跳起来,他看起来好像很紧张,呼吸都粗重了许多,却又不敢有所动静,生怕伤到了他身边的女人。 “那日在马车上捂死赵婆子后,我将赵婆子扔到了崖下的一个石台上,想着第二天再去转移尸体,第二日夜里我再去的时候,却已经不见了赵婆子的尸体,我不敢声张,只当那尸首是被野兽或猛禽所叼走,却不知那日我拖着赵婆子尸体的一举一动,都在长生的眼下......是长生帮我将赵婆子的遗体带走的,只因为几顿饭,他便帮我至此。”芸娘的手指缩紧,握住了长生的手,长生喉咙里发出短促的抽气声,看起来狰狞的面孔好似出现了一抹无措。 “你不知道是长生将赵婆子的遗体带走了,但是张家少夫人却猜到了。”江星辰开口道。 “对。”芸娘点了点头,随后又将头垂下:“她一向都比我聪明,我与她说赵婆子的遗体找不到了,她却没有惊慌,只让我不用焦虑,照常过日子就行,原来,那时候她就已经知晓,是长生为我善后了。” “你们所跳下去的那个悬崖,并没有石台,可你们却都活着。”越小满提出问题,二叔与她说过,那个悬崖下绝无石台,曾有老虎失足掉下去摔死过,若说长生身手灵敏,力气十足能够活下来,那芸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在跳崖后,绝无生还的可能。 长生听后,张开嘴尝试着说起话来:“月......月影.........藤蔓......救芸娘........” 芸娘听了长生的话,抿嘴笑了笑,在长生手背上的手轻轻拍了拍他,既是安抚,又是让他莫要解释了,待长生闭了嘴,她才接过话题道:“当夜月影便让长生系着绳子下崖用藤蔓编织了一个挡网,这挡网虽然粗糙,却也能接住长生,让长生借力攀住崖壁,不至于丧命,可月影和长生都没有想到,我会跟着跳下去......当时我跳下去,正好看到长生攀着藤蔓贴着崖壁躲藏着,情急之下,长生身手捞我,那藤蔓撑不住两人重量,我们一路下滑一路寻找支撑,好在长生豁出命去护着我,才让我安然无恙,而长生却被树枝崖石所伤,差点摔断了胳膊。” 说到这里,芸娘的手顺着长生的手背往上移动,在肩膀处轻轻拨开他的衣领,露出半片肩膀,只见那肩膀上露出一道极大的贯穿伤,只草草的上药包扎,现在还在往外渗血:“我们养了两个日夜,这才走出崖低,当我们寻到月影与她报平安时,才知道你们已经出了城,月影同我说,她现在信你们是好人,信江大人是个好官,同我说,若是我有什么关于赵婆子的线索,可以告知江大人一二。” 江星辰听后,长叹了一口气道:“原先我对张少夫人还有些许不喜,只觉这女人心肠冷硬,为了救你芸娘,竟用恩情逼迫长生去死,现在我才知道,原来,她并没有那么歹毒,就算她晓得长生死了,你与她才是真正的安全,她也没有真的让长生去死。” “月影她,本来就是一个极好极好的女人,她比我聪慧,比我果断,也比我更能适应各种不同的环境,即便她的婆母愚蠢伪善,公公沽名钓誉,但我信她,总会让自己过得好的。”芸娘笑着说道,好似眼前出现了张家少夫人的身影。 “那么芸娘,你可否告知在下那赵婆子所做恶事的经过。”江星辰待芸娘收拢了嘴角的笑容,便开口问道。 提起赵婆子,芸娘猫儿一样的眼中闪过一抹憎恨:“她就是一个恶魔,她从那些产妇肚子里掏出婴儿做成药物,又将迷药灌入那些活蹦乱跳的孩子嘴里,将她们放入柴房的地窖中,每当孩子们凑够十人,便会有外地来的马车将这些孩子接走。” 江星辰和越小满对视一眼,这些都能和他们所发现的对上,他又问道:“你可知那外地来的马车,到底是哪里来的?” 芸娘点点头,坚定道:“我留意过,每次马车来,她总是叮嘱我坐上一桌酒菜,却不允许我与那些人交谈,待酒菜上桌,就让我在屋中喝下迷药,并将门反锁,可有一次我在伙房时,特意换了迷药,让她误以为我已经昏睡过去,待她走后,我扒在门缝,偷听到他们是将孩子送往西南部的仓阳郡。” “仓阳郡!”江星辰忍不住出口重复,芸娘道:“没错,就是仓阳郡。” 江星辰舒了口气,突然捡起地上一根树枝,在土地上画出一副好似藤蔓的图案:“麻烦芸娘姑娘辨认下,这幅图你可熟悉?” 芸娘看着地上这略显粗糙的藤蔓图案,先是疑惑的皱起眉来,随后慢慢的表情越发凝重,不是很确定道:“好像......依稀从哪里见过......这图案.......这图案是,有次我替那些来接孩子的人喂马,在马车侧面的框架上见过!” “没错了!就是那伙人!”越小满提着的心放了下来,忍不住有点激动的握住江星辰的手道:“咱们的线索没有断掉!往仓阳郡去!那伙人可能就在仓阳郡!” 江星辰显然也很激动,他郑重的面向芸娘与长生拱手道:“江某多谢二位仗义执言!今日多亏了二位,才能解决江某与越姑娘一件大事,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若是有什么是江某能帮上忙的,江某定竭尽全力。” 芸娘低头听着江星辰的话,片刻后她抬起头来道:“既如此,我与长生现在,还真有点事情想求江大人。” 江星辰愣了下,又很快笑道:“芸娘请讲。” “长生父母的死,燕子坡的惨案,是不是与赵婆子有关?” 江星辰有些震惊的看着芸娘,没想到芸娘的敏感和直觉准得如此可怕:“这件事牵扯甚广......” “我上无父母,下无子女,唯有长生在侧,长生的事情,便是我的事情,我们两个在天地间,也算是孑然一身,为今只想要个真相,还请江大人体恤民女和长生心意,也免得我们四处碰壁,最后做个糊涂鬼。”芸娘打断江星辰的话,字字如钉般敲进江星辰心中。 “你们想知道,我便告诉你们!江星辰,我信他们。”江星辰仍在犹豫时,越小满就先开口了:“若我是长生,也一定想知道事情真相。” 长生虽然说话磕绊,但却能听懂人言,越小满的话说出后,他一双眼睛便死死盯着对方,里面透露出渴求的神色:“告、告诉......我......” 江星辰还待再说什么,在看到芸娘与长生的目光后,终是叹了口气,越小满便将两人所知晓的事情一件件一桩桩说给这两人,听到最后,长生已是十分激动,浑身肌肉紧绷着,显然将事情真相放在他的面前,对他的打击太过大了。 “这么说,发生在长生身上的事情都是人祸......他父母的死并不是因为疫病,而是有人为了灭口......那赵婆子也是这些坏人中的一员?他们怎么敢、怎么敢做出如此丧尽天良的事情!”芸娘说罢,担忧的看向长生,她一把握住长生的手道:“长生!莫要激动,你想要做什么,我都陪着你,你的仇人便是我的仇人,你的血债,便是我的血债!” 长生的手开始颤抖起来,憋在胸膛中的愤怒抑制不住让他张开嘴大吼出声,如野兽般的嘶吼穿过林稍,惊起一众飞鸟,待他再次冷静下来时,双眼眼眶已经通红,嘴里低声含混不清的念叨着:“报仇......报仇......” “若是你们也要报仇,那么,何不与我们同行?”越小满提议道:“咱们有共同的敌人,线索又都指向仓阳郡,不如咱们一起去?” 芸娘没想到越小满竟然会发出邀请,先是面露欣喜,随后表情慢慢淡下去,苦笑着摇摇头道:“我们......还是不与二位同行了,民妇与长生戴罪之身,现在又假死失了户籍路引,若是与大人在一起,恐污了大人与越姑娘的名声。” “谁说你们戴罪之身没有户籍?”江星辰突然插话,见众人都看向他,他起身走到马车旁,从一个包裹里掏出两张盖有印章的路引,随后又取出便携的笔墨,填上了芸娘与长生的名字:“你二人现在便算是有了新的身份,可扮做亲友与我们同行,这样,便是有人怀疑,我也可帮你们打点掩护一二。” “这?!”越小满盯着江星辰手中新鲜出炉的路引,不可思议的道:“江星辰,我以为你是一个难得的古板读书人,没想到你竟然也会假公济私......难不成你早就想到了会遇到他们,所以才早早准备了这两张空白的路引?” “非也。”江星辰笑着摇摇头道:“古板读书人的人设是立给外人看的,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若是一味的尊规守律,而不讲人情道理,那么这世上岂不是要缺了许多的人情味儿?这世上总有许多被迫背井离乡的可怜人,当日我逃出燕子坡,若不是遇到了许多的好心人,有哪里能取得新的身份,躲过追杀,得以读书入仕,有现今的身份?现在我有了能力,也是想帮得几个苦命人。” “所以,你随身带着空白的路引,就是为了在有好人需要的时候,能给他们一个新的身份,让他们重新开始?”越小满点点头说道。 “没错,这两张新的路引,便代表了你二位的新生,拿去吧,希望你们珍惜重活一次的机会,再不触犯律法,把未来的每一步都走好。”江星辰把这两张路引递给芸娘和长生叮嘱道。 芸娘接过这两张路引,眼中含泪的扭头看向长生,长生长到现在将近二十年,从来都离群索居,过着独行的生活,现如今突然有了身份,也是激动中带了些许无措,芸娘吸了口气,突然拽着长生跪在了江星辰面前,一个头磕了下去:“多谢江大人再造之恩!我与长生愿结草衔环为奴为婢跟随大人!” “快快请起!”江星辰连忙扶着芸娘与长生的胳膊将两人托起:“我做此事并不图回报,只想你们珍惜这次重来的机会,以后再遇到什么不公,也莫要再触犯律法。” 第44章 四人同行 “我们谨记在心了。”芸娘点点头道:“方才没有路引,又是戴罪之身,故不敢与大人同行,恐带累大人与小满姑娘,现如今有了路引,还请大人允许我们同行。” “好,那咱们便同往仓阳郡。”江星辰与越小满对视一眼,带笑应下。 自此四人同路,一起往南走去,因多了两张嘴吃饭,江星辰与越小满带的干粮很快便见了底,越小满望着前面连绵起伏的高山,不由发起愁来:“这山路难行,原本二十天的行程,竟走了三十多天还没到,往后的饼子大家少吃些,也快点赶路,早些出了山,否则真下起雪来,就真有可能被困在山上了。” “都是因为我们,才让二位的伙食捉襟见肘。”芸娘有些不好意思,将车里的被褥拿出来,在废弃的猎户木屋中铺了开来:“风越来越大了,晚上视线不好,别踩空了出危险,今夜先在此歇息吧。” “夏末的时候这几座山遭了山洪,谁也没想到会这么难走。”江星辰点点头道:“就算没有二位,我们带的干粮也是不够的,你们不用自责。我去找些柴火,将火生起来,顺便看看有没有水,煮点热水配着饼子吃,大家也能暖和暖和。”说罢,他便拿着个竹筒起身往外走去。 看着江星辰走了出去,没一会儿,一路上都沉默着不怎么言语的长生也跟着站了起来,走出了山洞。 越小满看着长生高大的身子渐渐消失,不由戳了戳芸娘道:“长生这是做什么去了?” 芸娘光顾着铺床褥算还剩下多少干粮,闻言瞅了眼外面,摇了摇头道:“不知道,许是也想跟着去找点柴火什么的吧,你别看他不怎么说话,实际上心里什么都知道,你没看他这两天吃的都少了吗?知道咱们干粮不够了。” 越小满埋头思量了一下,忍不住笑起来:“你还真别说,他这两天吃东西是少了不少......刚一起同行的时候,我还挺怕他的,生怕他突然兽性大发,咱们三个加一块都不是他的对手,可是现在,我只觉得他像是个温柔的巨人,就连在山洞里睡觉,也总是离咱们远远的,堵在风口上,生怕有风吹进来冻着咱们。” 芸娘转身坐在被褥上,支颐歪着头看着越小满道:“所以说,不能以貌取人,你看那赵婆子,表面和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做出来的事情却天理不容,而长生不怎么会说话,长得又吓人,可却从来没害过人,反而只因为我那一点点的善意恩情,就想以命报答。” “是啊,长生对你可真好......你有没有发现,他沉默的时候,视线一直在你身上,好像我小时候养过的一只大狗,不管干什么,目光都看着主人,生怕一个不留神就把主人搞丢了。”越小满笑起来悄悄说道:“你说,这是不是雏鸟情节,你是除了他爹娘,第一个对他这样好,又愿意搭理他的人,所以他就依赖你,喜欢你......” “莫要胡说。”芸娘连忙去捂越小满的嘴:“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说这话,羞不羞!” “可是,我觉得他就是喜欢你啊。”越小满睁着眼睛,在芸娘放下手之后又开口道:“不过他长得确实有些吓人了,又不太会说话,你看不上他也正常,等过几天到了城里,我帮你留意着,给你找个俊俏的如意郎君!” “越小满!你的嘴巴是不是没把门啊!”芸娘这次是真急了,伸手就朝着越小满的嘴巴拧去,两人闹了一阵子才安静下来,她叹了口气道:“我往后谁都不找了!这辈子没人对我好过,爹娘随便就把我卖了,丈夫想让我去当暗娼帮他还赌债,剩下个婆婆也只想把我转手给他二儿子做小,唯一对我真正好的,愿意为我豁出性命的,就是长生了,我以后再不嫁男人了,长生不会说话,我给他当嘴巴,他不会和人交往,我来帮他与人交涉,他要找我报恩,我也要报答他,若是他以后有了喜欢的姑娘,我就远远的走开,祝他和那姑娘美满幸福。” “你......”越小满皱起眉来,不解道:“一开始我以为你看不上他的长相,可听你说来,你都愿意为他做到这个地步了,为什么不试着和他在一起呢?你们两个,报恩来报恩去,只会牵绊越来越深。” 芸娘叹了口气,越小满第一次见她面上出现自卑的模样,只听她低声道:“你知道我嫁过人,是个寡妇,当年被赵婆子买回家后,丈夫日日打骂我,后又想让我陪他那些债主,我心里害怕,总想着逃跑,又怕怀了孩子有了牵绊,永远也没办法摆脱他们赵家,便拜托月影给我送了一阵子绝子汤,这汤药喝酒了,以后,怕是也无法再生了......长生不一样,以前长生不会说话,看起来有些木楞,可是现在他有了新的身份,又有了路引,完全可以出现在大众面前,他又有膀子力气,就算干苦力都赚的比旁人多,待以后有了钱,慢慢的,他说话也利索了,一定会有小姑娘愿意跟他......” “可是,你怎么知道他会喜欢那些小姑娘,而不会一根筋的一直喜欢你呢?”越小满一路走来,见过各种各样的人物,虽然大部分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但她就觉得长生不是那样的人,他认准了芸娘,就不会轻易改变。 “人都是会变的,他现在这样看重我,是因为他没见过更好的人,若是以后见到更好的姑娘,就会恨我耽误他了。”芸娘苦笑一声,拍了拍越小满的肩膀道:“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不说我了,你呢?你和江大人一同在燕子坡待了这几天,有没有收获啊?” 越小满想说她觉得长生不是那样的人,他生来就是一根筋,认准了一个人,可能就不会变,但见芸娘直接转移了话题,便没有再劝下去:“收获就是发现我们两个的仇人是一伙的呀,不是同你说过了吗?” 芸娘看着越小满一脸空白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你啊,还想要劝我,自己的感情都乱七八糟的没有理顺呢,你有没有发现,我们年轻有为的小江大人,对你很不一般哦。” 越小满听了,脸一下红了起来,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在燕子坡时两个人的诸多过界行为,眼神僵硬的不敢再看芸娘,芸娘见了,一副尽在掌握的表情道:“我就说你俩不简单......是谁先告白的?我看这江大人啊,不光长相英俊潇洒,又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哦。” 越小满看着芸娘沉默了片刻,芸娘以为她是害羞的不知该说什么了,正想再说点啥,就见越小满也双手支起脑袋道:“我倒是很喜欢他的,就是不知道等我们复仇以后,他愿不愿意同我回彤山,我从那里出生,从那里长大,爷爷和我约定,如果以后我遇到了喜欢的男子,便带他回彤山。” 芸娘有些不解道:“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除了入赘,哪里有男人跟着女人走的?不过你们两个都无父无母,倒是可以不讲究这个......只是......”说到这,芸娘有些担忧的道:“江大人是当朝探花,在我们马鞍县又得了百姓爱戴,甚至被赠了万人伞,二叔派快马将万人信陈情表一路往京里送去,这一路上的郡县怕是都知道了,想来待江大人入京述职后,定会高升,高官厚禄就在眼前,他真的会和你回去吗?” 越小满的脑容量好似装不下这么多东西,她绞尽脑汁的想了片刻,最终叹了口气道:“若是他不同我回去,我找到弟弟后,就带着弟弟回彤山,爷爷说我和弟弟都是彤山的人,生死都要在彤山。” 芸娘也重重叹了口气,突然又想起了什么,睁大眼睛道:“对了!你不是卦姑吗?给自己算一卦,看看你们的姻缘顺不顺?” 越小满笑道:“我们卦姑啊,算天算地算不透自己,要不我给你算算,算算你和那长生的姻缘?” 芸娘正想再说什么,就听见洞口传来脚步声,原来是江星辰从抱了一大堆柴火从外面走了进来,芸娘与越小满便也就打住了话题,上前帮他将柴火堆拢在地上。 通过这段时间的锻炼,江星辰的野外生存能力非同凡响,火很快就被麻利的升了起来,并将竹筒递给芸娘和越小满道:“你俩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越小满方才说多了话,确实口渴,走到洞口咕咚咕咚的喝了三分之一,这才擦了擦嘴唇将竹筒递给芸娘,芸娘倒是没心思喝水,站在洞口左右瞅了瞅道:“长生呢?没跟你一起回来?” “长生?没和我一起走啊?”江星辰顿了顿摇头道:“是不是出去逛逛?他自幼便长在山里,不会出事的。” “也是,听二叔说,长生小时候便能和虎豹搏斗呢,别担心。”越小满想起了江星辰同她说的二叔所说的话,安慰芸娘,随后又看着布包里的饼子哀怨道:“最开始每餐还能分得几片薄牛肉,再后来牛肉没了还有点酱咸菜,这几日连咸菜都没了,只剩下饼子,我真是要咽不下去了。” “饼子是有点硬了,不若泡在热水里,软和了再吃?”芸娘虽然在安慰越小满,可自己也是一副实在吃够了的表情。 江星辰见两人这个模样,从怀里窸窸窣窣的摸出几个青红交加的浆果并一丛野沙葱道:“小溪边上摘了些野果和野葱,但是我嚼了嚼,酸涩的厉害,不怎么好吃,你们要不要尝一尝?” 芸娘和越小满看着这明显就让人牙酸的果子,一起摇了摇头,就在这三人围坐在火堆边瞅着饼子发愁的时候,长生低头从洞口钻了进来,众人朝他看去,只见他的手中拎着两只野兔并一只野鸡。 “长生!”看到野鸡和野兔,三人均是眼前一亮,好似饿极了的野狼见了羔羊,这副森森的目光直赫的长生顿住脚步,一时不敢上前,芸娘骨碌一下从地上爬起来,三步并做两步的走到他身边,一双眼睛只盯着他手上的野物,暗地里吞着口水道:“你以后出去,也知会我们一声,怪叫我们担心的......不过,这次看你带了这些野物回来,便原谅你了!” 话音刚落,芸娘便一把夺过了野兔和野鸡子走到门口开始处理,一边处理一边还絮絮叨叨道:“早知道你会打野物,就早早让你去打了,我们白白吃了这么多素餐,嘴里真是淡出个鸟了,哎呀,也怪我,笨死了,早该知道你会打猎的呀!还傻站着干嘛!快来帮吗!” 长生似乎也习惯了被芸娘絮叨并指唤着干活,闻言没有一点不高兴,反而咧嘴笑着凑到了芸娘身边,与她一起处理起兔子和野鸡,芸娘一边给野鸡放血,还一边头也不回的大声朝另外俩人道:“等会儿看看我的手艺,保管你们吃的香掉舌头。” “几日来,芸娘一直没把性格放开了,现在这泼辣劲儿才是她原本的样子。”江星辰笑着对越小满道,越小满直着脖子看长生和芸娘坐在门口的背影,点头道:“她是一点没把长生当外人呢,这长生也是好脾气,辛辛苦苦打了猎回来,还要被芸娘说教,还要帮他处理猎物,这若是普通人家的猎户,定是将猎物扔在院子里就不管了,剩下的全靠家里婆娘来处理。” “你不懂。”江星辰凑近越小满,悄声道:“这男人啊,就喜欢被喜欢的女人使唤,不光不生气,反而还高兴的不得了,好像有使不完的劲儿。” 江星辰的气息打在越小满耳边,越小满被烫的一个激灵,下意识就扭头去看江星辰,耳朵转过来时,恰巧碰到了江星辰的嘴唇,瞬间像是被烙铁烫了一下,红的厉害:“你、你懂得还挺多!一个读书人,哪里知道这么多?” 第45章 互相信任 江星辰也愣住了,嘴唇上的触感微凉温润,他抿了抿嘴,垂下眼睑,又抬起挑眉道:“书上没有这些,但架不住我有切身体会啊。” “切身体会?”越小满犹疑的上下打量着一副理直气壮模样的江星辰,一股邪火从她腹中直升而起,只见她猛地捏断了握在手里的一根柴火,瞪大了眼睛道:“你哪里来的切身体会!” 江星辰好似委屈似的指了指脚边的野沙葱和酸了吧唧的野果道:“我都不用你驱使,就自觉主动的帮你寻好吃的换换口味,你怎还不知道我哪里来的切身体会,你若是想指派我去帮你洗洗这些果子,我也定会义不容辞!” 听了江星辰的话,越小满才知道自己又被他套了进去,那股邪火倒是一下就被扑灭了,她人却仍是气哼哼的白了江星辰一眼,瞅着地上的野沙葱和浆果嫌弃道:“你可知这些东西为什么长在那里让你采啊?” “为什么啊?”江星辰眨了眨眼问道。 “因为酸涩难吃!连野兔野鹿野鸡猴子都不吃!”越小满咬牙切齿的对江星辰道。 “对了,小满!将那些沙葱和浆果帮我拿来!”那边越小满话音刚落,芸娘的话就传了过来,越小满拿着沙葱和浆果走到两人身边,就见长生将鸡和兔子处理的很漂亮,扭断脖子的手法干脆利落,显然是常做这些的。 芸娘从长生手中接过处理好的山鸡,往鸡掏空了的腹腔里涂上一层盐,再塞上两根野山葱递给小满道:“把它放进篝火上面的瓦罐里先滚着。” 小满连忙拿着鸡放进烧热了水的瓦罐里,再看芸娘,就见她用几根木棍将野兔的腹腔撑开,又捡了几颗松果剥出松子来,与砸碎了的浆果搅在一起,均匀地涂抹在野兔的一面,而带皮的另一面则撒上了盐递给长生:“按照咱前几天的样子烤着。” 长生乖乖的接过那只兔子,走到篝火旁认真的烤了起来,越小满看着长生仔细的样子,忍不住感慨:“长生在你面前好乖啊。” “他命苦,没与人接触过,唯有我不把他当个怪人。”芸娘看着长生的方向笑了笑,拍了拍手道:“我听着边上有流水声,去洗洗手,很快就回来。” 越小满点点头,也起身往山洞里走去,刚进山洞就闻到了烤肉的香味儿,江星辰早已直勾勾的盯着长生手中的烤野兔忍不住吞口水了,秋末的野兔已经积蓄了足够多的脂肪只等过冬,现在被抓来烤着吃,身上开始往下滴油,一滴一滴的砸在火里,露出来的肥肉也不再是白花花的腻人,而是透着焦黄的酥脆,就在大家等着吃肉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惊叫。 长生当即丢了兔子往叫声处跑去,江星辰与越小满也对视一眼,听出叫声是去洗手的芸娘发出,也连忙跟了出去,只见小溪边上,芸娘脸色苍白的坐在黄色枯草丛中,长生在她身后搂着她的肩背,她大腿上的衣裙已经被掀开,明显看见两个小小的血洞。 “蛇!”越小满常年在山上住着,自然第一时间就认出这是蛇咬出的痕迹,脸色也是一变,在野外最容易被蛇虫所咬,若是毒蛇的话,他们在这荒郊野岭,缺医少药,就算现在赶路将人抬到山下也会错过救治时机,她连忙稳住心神问到:“看清是什么蛇了吗?” 芸娘也已经六神无主,瘫软在长生身上,眼中带泪的摇着头:“我不知道,我正蹲在那边洗手,就觉得腿上一疼,再看就变成这样了......我是不是要死了......” 越小满正要再说什么,就见长生猛地按住芸娘的那条腿,转过身来低头就将双唇覆了上去,使劲儿吸裹起来。 “长生!”芸娘见此,心尖陡然一颤,伸手就去推他:“万一是毒蛇怎么办!你起开!” 可芸娘哪里有长生的力气,他倔强起来好似蛮牛一般只抬头吐出一口血,接着又埋头去吸,芸娘眼中的泪水一下就流了出来,一边伸手去打长生的后背一边哭道:“你这是做什么啊!我让你起开!我前几天就与你说过!我不值得你为我豁出性命!你怎么就听不懂呢!” 另一边江星辰伸手轻轻碰了碰越小满的手又使眼色让小满看长生吐出去的那口血,只见那血显然已经是黑褐色,青黄交接的草已经看不到青色,焦黄中带着乌黑,显然是剧毒的模样,两人再往芸娘方向看去,只见芸娘已经没有了力气,手抚在长生的肩上,嘴唇发紫,脸色如金纸般艰难的喘息着,而长生也终于抬起了头,伸手抱着芸娘,喉咙里发出一声声好似啼哭的“啊啊”声响。 江星辰嘴唇嗫喏着,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上前一步握住芸娘的手另一只手道:“芸娘......芸娘你撑住,咱们得兔子马上就烤好了,我闻着味儿,真的很香......” 芸娘强睁着眼睛看着江星辰,低声道:“长生......长生可怜......帮我,帮我照顾他......别让他再一个人了......” 江星辰再看向长生,只觉得长生听了芸娘的话,像是个悲伤又无措的孩子,鼻涕眼泪流满了整张脸,嘴巴长得大大的,似乎想说什么,但因为本就不善表达又伤痛至极,反倒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看出他厚重如山的肩膀微微颤抖着:“不、不嫌弃芸娘......” “你撑住了,我们现在就下山,下山去找大夫,你之前过得苦,可现在好日子才刚刚开始,你不能就这么放弃了,以后你不再是谁的女儿,谁的妻子,谁的儿媳,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想一想,以后你就是属于自己的芸娘了,你不能就这么放弃了啊芸娘!”江星辰也忍不住带上了泪水,还想再说什么,就见芸娘勉强将眼睛睁大,看着他身后的方向道:“小满.......” 江星辰突然想到,越小满是最同情芸娘遭遇的,现在这个状态,怎么不见小满有所反应,甚至连声她的哭声都没听见,于是他连忙转过头来,却见越小满站在他们身边,一手握着一柄手掌长的小刀,另一只胳膊半举着,上面一道红痕慢慢渗出血来,他惊得叫道:“越小满!你这是做什么!” 越小满好似安抚似的笑了笑,上前两步在芸娘身边蹲下,将还渗着血的胳膊上的伤口抵在她的嘴边道:“喝了它,喝了它就好了。” 芸娘直愣愣看着越小满,只见越小满眼中满是坚定,鲜血一滴滴的滴在她的嘴唇上,她好似被蛊惑般张开了嘴接住了那些鲜血,长生和江星辰不知越小满此举到底何意,但此时都闭上了嘴巴,眼睁睁看着芸娘在咽下几口献血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把她抬到石洞里去,等睡醒就好了。”越小满将胳膊收回来,撕下一块布条缠在自己的伤口上紧紧勒住,对长生说道,长生听了,连忙抱起芸娘,将她往洞里抱去。 江星辰连忙扶着越小满欲言又止的看着她,越小满轻轻笑了一下,有点头晕的抓着江星辰,两人一步一步也走回了洞里,待两人回洞里后,就见长生将芸娘放在了篝火边,好似巨龙保护自己的珍宝般牢牢的抱着她,而她的脸色竟然与方才相比好上了许多,泛着紫乌色的双唇也慢慢有了血色。 “我爷爷,我父亲,包括我的血液,都能够解毒,让濒死之人焕发生机,但是他们都警告过我,这件事要烂在肚子里,谁也不许告诉,我太爷爷就是因为放血救了村里人,被告发给做官的人,那当官的人便请了道士,把太爷爷囚禁起来,做长生不老药,后来太爷爷是自尽的。爷爷便带着我父亲母亲逃到了山上,再也不下来。”越小满看着燃烧的篝火,轻声说道:“我娘说这就是怀璧其罪的道理,这个功能不是老天给我们越家的福报,而是诅咒,诅咒我们只能身居野山,不得见人。” 长生听了越小满的话,抱着芸娘的手慢慢缩紧,握成了拳头,而江星辰的脸色也凝重起来,他是个极聪明的人,哪里会不知道越小满为了救芸娘所暴漏出这个秘密,对她来说是多么危险,他看着越小满道:“小满姑娘大义,这件事,江星辰以燕子坡一百三十六口魂灵起誓,绝不向外透露分毫!” “长生......以父母......起誓......绝不透露......小满姑娘、的事情。”长生也张开嘴巴,断断续续却努力将每个字都读好的艰难说道。 越小满看着两人,眼中是完全的信任与笑意:“我自然是信任二位的,我不信娘说的,这对越家来说是诅咒,既然老天给了我这个能力,我怎能见死不救呢?” 柴火噼啪作响,江星辰接替长生拿起烤了一半的兔子继续烤了起来,待两面金黄外焦里嫩时,芸娘也慢慢睁开了眼睛,她眼神朦胧的看着跳跃的火苗,鼻腔里全是烤兔肉的咸香,张开嘴道:“再烤就糊了......” 突然听到芸娘的话,几人都连忙朝她看去,长生更是激动的叫了起来:“芸、芸娘!” “芸娘你终于醒了!”越小满也连忙凑到了芸娘身边,伸手去摸她的额头:“不烫,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芸娘反手握住了越小满还放在她额头的手,笑了起来道:“小满,我没睡着,我听见你们说的话了,谢谢你救我,谢谢你为了我,暴露了自己的秘密......” “没什么的,若是有能力却没有救你,将比我暴漏秘密,更要难过。”见芸娘这样说,越小满反而不好意思,她摇了摇头,眼神瞥到了手忙脚乱将野兔从火上拿下来的江星辰道:“芸娘你用这些材料弄的兔子好香呀!我们都迫不及待想吃了,还好你醒了,否则都不一定能给你剩下呢!” “我也正好饿了,赶紧撕个腿子给我。”芸娘也笑出了声,伸手推了推长生指唤他道。 芸娘苏醒过来,让整个山洞中的人都好似放下了心上压着的大石头,四个人就着饼子将野兔撕扯开来,一人几块鸡肉,吃的油光满面,一贯注重仪表的江星辰都忍不住打了个饱嗝。 夜渐渐深了,寒流将夜色冻凝了,寂然如一块黝黑的寒玉。四人靠在一起,每个人手中都捧着一碗热气腾腾泛着金色油光的鸡汤,听着柴火被火灼烤的噼啪爆裂声,暖香的鸡汤充满着山洞,今夜所发生的事情,好似将这四人更深的凝聚在了一起,心与心之间生长出的壁垒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第二天一早,芸娘在长生怀里醒来,而江星辰与越小满也互相依偎着睁开了眼睛,篝火燃尽,只剩地上灰白色的灰烬,而洞外则寒风肆虐,豪无人迹,无限的落寞而萧条,枯荣的草儿瑟瑟的在北风中抖动着,树木被寒冬剥去了盛装,光秃秃地站在那里,忍受着严冬的寒冷,然而那满山的松树却骄傲的以它生命的绿色同寒冬抗衡。 “已经是冬天了啊......”越小满站起来,将手聚在嘴边哈着气,看着萧瑟呼啸着的风声把落叶卷走。 “要快些赶路了,很快就会下雪,咱们要在第一场雪之前下山才行。”江星辰也走到了洞口说道。 “你躲什么?!”两人听到洞里芸娘的声音,一起回头看去,只见芸娘正伸手拿着帕子要帮长生擦脸颊,只见长生脸上一块碳灰,不知什么时候蹭上的,就在芸娘伸手要帮他擦去的时候,他却像是受惊般撇脸躲开。 长生听了芸娘的话,也不回答,只像是烫了手一般,将抱着芸娘的手松开,挪蹭着躲得远远的,也不说什么,只低头要去搬东西。 “昨儿还说不嫌弃我,原来都是哄我的?”芸娘看了看自己举在半空的手,又看着长生明显躲闪自己的动作,好似被气的冷笑,扬声问道。 第46章 初入秦府 可长生却像是又重新哑巴了,只低着头不吭声,手里继续小心翼翼的拾到着行礼,芸娘原先喜欢他闷不吭声的性子,虽然什么都不说,却什么事都做在前面,可现在自己需要他说话了,他却开始装哑巴了。 咬牙切齿的看着长生逃似的快步走出山洞,芸娘眼中像是要冒出了火,一把将手中的手绢摔在地上,小声的骂道:“老娘怎么看上这么根木头!” “怎么?今儿早上想开了?觉得长生不错了?”越小满偷笑着凑过来瞟了眼手足无措与江星辰捆绑行礼的长生揶揄芸娘道。 芸娘掐腰狠狠出了口气,又咬着唇道:“昨儿他听见咱俩聊天了,他听见我说我配不上他了,我中了蛇毒后,他和我说,他不嫌弃我,又豁出命去给我吸蛇毒,整晚抱着我怕我受寒,这么大一个人,微微颤抖着,生怕我真的出点什么事儿,我若还看不出来他的心,就真的是个傻子了......” “这就对了!凭什么妻子死了,男人续弦天经地义,女人改嫁就要被戳脊梁骨?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凭什么你才二十几岁便要承受日日夜夜刻骨的孤独?芸娘你的新生开始了。”越小满一把抓住芸娘的手,替她高兴的扬起一抹笑容,这笑容如生命中耀眼的太阳,让芸娘冰冷的心温暖起来。 “我能过了心里这道坎,可长生这傻子,却只敢在我快要死了的时候才肯透露出半点心思,他也不想想,他都不嫌弃我,我又怎么可能会嫌弃他呢?”芸娘无奈的摇摇头,不过片刻,她就又笑了起来:“不过他这个笨蛋,哪里会是我的对手,俗话说女追男隔层纱,看我怎么把他拿下。” 越小满看着芸娘打起精神的样子,也为她高兴起来,与她挽着手从山洞里走了出来,外面江星辰与长生已经装好了行礼,牵着马车等她们上车,芸娘当先踩着块石头往车上爬,却脚下一滑差点跌倒,石块上的泥土被搓掉,露出“奉旨旌表,节孝流芳”八个大字。 江星辰蹙眉看了下末尾的落款,轻声道:“应该是不知哪朝的贞节牌坊。” 听到贞节牌坊,越小满先是将芸娘推上车,紧接着便一脚踏了上去,仰起头看着芸娘笑,芸娘盯着那八个大字片刻,伸出手来拽着越小满,一把将她也拽了上车:“走吧,有些东西,就该被遗落在山中。” 四人一路来到仓阳郡时,已是过了午时,天空阴的厉害,明明该是太阳当空的时候,却乌云遮日,黑沉沉阴森森的,本该人来人往的城门口却只余北风呼啸,一队冻得缩头缩脑的城门守卫跺着脚哈着气,不耐的看着远处。 “看来要下一场大雪了,赶紧进城找个客栈住下吧。”江星辰对长生说道,随着话音,哈出一团一团的寒气,坐在他旁边的长生听后,驾着马车加快速度朝城门走去。 来到门口江星辰掏出路引递给领头的守卫,那守卫开始被长生吓了一跳,警惕的握紧了刀柄,缓了片刻才小心谨慎的接过路引低头查看,在看了一眼后,当即露出一抹喜色:“是江大人来了!我们等您许久了!” “你们认识我?”江星辰略有些惊异的问道,他是个县官,却又职位不高,一路南下可住驿站,却还不至于能惊动各地官府的地步,这仓阳郡郡守可比他一个马鞍县大得多,不至于专门派人在城门口迎着诸位。 “那可不?!您在马鞍县为官清廉,百姓爱戴,乡贤宗族们早已沿路将德政牌往京里送去了,我家老爷已经让我们在此守候许久了,眼看着今儿就要下大雪,若是还没等来江大人,明儿老爷就要派人沿路去寻您嘞。”守卫等到了人,满脸的喜气,好听话不要钱的往外说,又偷偷瞅了眼长生,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道:“江大人的马夫真是骨骼清奇......生的与旁人不同,方才真是吓小的一跳。” “我这位马夫名唤长生,虽帮我赶车,但路上却多次助我于危难。”江星辰先是笑了下,认下了长生是自己马夫的身份,又凝神思索一番道:“您家老爷?敢问您家老爷是何方人物......可是仓阳郡郡守梁大人?” “原来是长生兄弟,看长生兄弟的块头,便知是人中龙凤英武不群。”守卫听了先是笑了几声,接着道:“看我这嘴巴,最重要的竟没与江大人说明白,这老爷啊,是咱们仓阳郡的皇商秦老爷,前几日我们仓阳郡北边下了场雪,压塌了几户人家,郡守梁大人去探访灾民了,走前特意交代,要让秦老爷与小的们招待好江大人!”守卫一边说着一边牵过缰绳:“秦老爷早就着人预备好酒菜,就等着给江大人接风了。” 江星辰听后,看了眼长生,示意他可以将缰绳递给那守卫,随后笑着点点头拱手道:“那便多谢梁大人与秦老爷好意了,只是本官另有家眷在车中,还是住在驿站或客栈便好,实在不好打搅了秦老爷清净。” “哪里是打扰了,三四天前秦老爷便派人将家里一套院子打扫出来给江大人预备着了,千万叮嘱小的一定要接大人过去住下,您看这天儿,很快便要下雪了,您是不知道我们仓阳郡的雪啊,下起来那是真冷,客栈和驿站里哪里有我们梁府住着舒服,更何况您还带着家眷,这些天风餐露宿的,好容易到了仓阳,总也要让家眷们暖和暖和不是?”这守卫口舌厉害,嘴里笑着劝江星辰,手上更是麻利的牵着缰绳就往城里走。 江星辰想到前一晚才刚中了蛇毒的芸娘现在脸色仍不太好,便没再客气,点点头,道了声打扰便由他引着马车往城内走去。 闷在车里的越小满和芸娘对视一眼,忍不住偷偷掀起厚重的帘子朝外看去,只见这仓阳郡明显与破旧的马鞍县不同,路上是平整的石板路,可驾四辆马车并行,两边的楼宇皆有两三层楼高,酒肆布庄等林立,虽然因为大雪将至而路上无人,却也可看出城中规划四方整洁,民众生活富足。 “这仓阳郡与我们马鞍县果真大不相同,真是干净整洁,路边的店铺都修建的别样高大。”芸娘忍不住小声与小满说道,眼中是止不住的新鲜与好奇。 “我原先走江湖的时候,便听说过仓阳郡的传说,这地方这么富足,多亏了那秦老爷,秦家世代经商,仓阳郡由南到北地域绵长,秦家包揽了南边的甘蔗种植和北边的参茸生意,十年前更是被选为皇商,上供的产品深得上面赞赏。”越小满见状,凑到芸娘边上将自己曾听过的消息说与芸娘听:“所以说啊,虽然士农工商,都看不起商人,但商人做到了秦家这个地步,便是郡守都要高看三分,与他平等论交。” 两人在车里一边说一边看着,在到了城中东南位置,车便停了下来,两人连忙将帘子拉上,整理好仪容,很快便有两位丫鬟敲了敲车辕,将轿门打开。 芸娘与越小满走出车门,面前已经摆好了下车凳,长生伸出了手扶芸娘走下,小满则不等别人上手,直接从车上跳了下来,四人举目,皆被眼前恢弘气派所镇住,只见门前两个高身汉白玉狮子,玉石阶梯之上正中一扇朱红大门,嵌有若干铜钉,愈显气势逼人。两边尚有侧门,头顶上金匾两个大字酋劲入木“秦府”。 几人正震惊于这幢宅邸的壮观,那朱红大门便从两侧吱呀打开,抬眸看去,门侧几十名仆役整齐划一雁翅排开,一位胖乎乎看起来和蔼敦厚的老者大笑着快步穿过正厅走来:“贵客登门,秦某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江星辰见此,那还不知道来者是谁,也连忙上前两步与秦老爷拱手道:“江某早在飞凤城读书时便听闻秦老爷乐善好施,建桥修路造福当地百姓,更是在仓阳郡遭灾时广施粥米,救活了大量百姓,身受官民称赞,圣上更是亲下旨意,特准仓阳秦家可以科考入仕,真乃全国商人之榜样,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秦老爷听了江星辰的夸赞,更是笑的见眉不见眼,连连摆手道:“都是圣人抬爱,皇恩浩荡,秦某的金银皆是取之于民,自然也该用之于民,得众人赞许实是愧不敢当,江大人才是清廉为官造福一方百姓。”说到这,秦老爷作势思量片刻道:“方才江大人说到飞凤城,难不成大人也是出自青竹书院?” 江星辰点头道:“正是,江某乃孤儿出身,若没南宫家资助,怕是早已冻饿而死,哪里有现在的成就。” “是。”秦老爷感慨的应道:“南宫家才是吾辈楷模,十年来不知赞助了多少像江大人一般的能人志士啊,秦某本也想效仿南宫家,让我们仓阳郡那些有天赋的穷孩子也读起书来,却实在影响有限,无法请到大儒名仕,惭愧啊。” “秦家已得圣恩可入官场,相信很快便能摆脱商人身份,成为一方士族指日可待,到时怕是不知多少名仕会挤破头的想要成为秦老爷门客。”江星辰笑着恭维道。 “只盼着犬子争气,有江大人三分天赋,我这老父亲便要烧高香了。”秦老爷也笑了起来,看了看江星辰身后的芸娘与越小满,只见芸娘梳着妇人发式,而越小满则是姑娘的发型又知道这江大人并未娶妻,一时分不清身份:“这二位是?” 江星辰眼尾扫了一眼,笑答:“这位芸娘是在山中救下的一名女子,她的家人均丧生虎口,江某见她孤身一人,便留在身边照顾起居,另一位越小满姑娘则是我姨家表妹,与我一路同行。” 秦老爷见惯官商行事,再看向芸娘,心中便有了思量,这大概率便是留在身边暖床的同房美妾,而另一位越小满,既是表妹,又跟在哥哥身边如此亲密,怕不是未来的妻子人选,他朝两位女子点点头,便又对江星辰道:“原本今夜想大摆宴席为江大人接风,但天不遂人愿,眼看着大雪将至,江大人一行也多有疲惫,我就先让梁管家收拾出一方院落,请江大人及两位姑娘先行歇息,明日再好好快活一番,若是有什么疏漏,尽管与梁管家提。” 简单寒暄几句后,江星辰一行人便跟从秦老爷身边的梁管家朝后院走去,众人一路走过斗拱飞檐,沿途可见富丽堂皇,轩室幽厅,曲折变幻,风情多姿。然最後却停于边角一隅,这一间略略显得门厅清朴,素色得很。江星辰随意环视了一周,门牌上“清净斋”三字。 “我家老爷知江大人是文人雅客,读书之人,定不喜欢那些花里胡哨的金银之物,便特意让小的们准备的清雅了些,您请进,看看还有什么小的们准备的不齐全的,尽管招呼小的,外面厨房已经温上晚餐,待晚些便可送来,不知大人及姑娘们可有什么忌口?”梁管家一路引着四人进了屋中客气问道。 江星辰见桌案上香炉中嫋嫋暗熏,还真衬得几分斋雅之气,而那摆在旁边的宣纸若是没看错的话,正是上品茶香云龙贡宣,上方则是上品歙砚,至于墨块和毛笔虽然看不出是什么,但想来也绝不比这宣纸和歙砚差,若不是曾在南宫家见过,江星辰还真看不出这看似普通的文房四宝竟都是千金难买的宝物。 “秦老爷有心了。”江星辰朝梁管家点点头道谢道。 梁管家见江星辰看出这些并非凡品,也是脸上多了几分喜意:“我们老爷虽然读书不多,但最是尊重读书人了,江大人,小的留下几名侍从并丫鬟伺候您起居。” “不用了,本官不习惯房中有外人,若是有需要,我自会让仆人去找你。”江星辰看梁管家身后的几名仆从,开口婉拒道。 梁管家见此,也没多推让,只又拱了拱手,客气几句便退了下去。 第47章 各有身份 “这秦老爷家真有钱啊。”芸娘走到百宝阁边上看着上面摆放的素雅宝瓶,忍不住感慨道:“我算是长见识了,想来那些王爷公爵过得也就是这种生活了吧。” “我曾听说啊,这秦家虽然富贵,但也体恤百姓,仓阳郡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和孤儿每年都可以来秦府领取维持生计的银钱,若是仓阳郡内有哪地遭灾,更是捐钱捐物毫不犹豫,一个地方的豪富有这种胸襟和良善之心,也是地方之福了。”越小满也随着芸娘说道。 “士族的兴起无非两种方式,第一种便是从龙之功,第二种则是广集名望,现如今四海升平政局稳定,秦家若想再进一步,便只能靠广集名望了。”江星辰用手拂过撒着金箔的宣纸笑着摇了摇头道:“秦家对仓阳郡郡守的支持是真金白银的,这郡守也自然会投桃报李,若是秦家下一辈的少爷科举失利,这郡守就算举孝廉也会为他仕途铺路,只要家族有了官职在身,相信过不了几年,又一新兴士族要崛起了。” “秦家的雄厚资金可帮助子弟在官府站稳,而有了官身的子弟又可反哺秦家,利用手中权力让秦家更加富贵绵延。”芸娘听了江星辰的话,思考一番道。 “没错了,自古以来官商结合都是家族兴旺之道,一个家族的兴起又岂是外人所传的这般清白良善。”说到这里,江星辰的话带了一分冷意。 越小满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看向江星辰道:“你顺水推舟入住秦府是故意的?你觉得秦家与赵婆子有关?赵婆子骗得那些孩童,可能都送到了秦府?” 听到这话,芸娘也与长生对视了一眼:“是了!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收下这么多女孩子还不被人察觉,定然是家世庞大又势力惊人,也许这秦府便是赵婆子的上线!” “这场大雪来的正好。”江星辰笑着走到窗边,将窗户支起,只见天空中已经飘起了鹅毛般的大雪:“雪下的这样大......恐怕咱们要在此地待上几日了,这几日,便是咱们探查这秦府到底有没有和赵婆子相勾连的时间。长生,你的身份是马夫,明日你便去马棚照料咱们的马儿和马车,顺便看仔细了,这秦府的马车上,可否有那枝蔓花纹,芸娘,秦老爷已把你当做我的身边人,你便借着这个机会,多与他的妻妾走动,有些时候,这些妻妾身边更容易突破。” “那我呢!”越小满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盯着江星辰。 江星辰笑道:“你就是我刁蛮任性又不太聪明的表妹,专门负责为难下人管家,有这层身份加持,大家都会对你多多容忍,拐骗孩童的事情,秦老爷不会亲自动手,估计下面会有一个管家专门负责此事的运转,若能找到那个管家,就最好不过了,而我,便负责与这秦老爷周旋,方便你们行事。” 这边刚分配好任务,门口就传来了叩门声,只听一个女声在外响起:“江大人,雪下起来了,我们老爷便做主让我们把晚餐送进屋里给各位享用。” 江星辰听了,先是踱步坐在主座,示意越小满与芸娘分坐在他两边,再给长生使了个眼色,长生上前几步打开了房门,只见当先站着一位看起来二十多岁长相荣善的妇人,身着宝蓝色宝相花夹袄,披着件防风斗篷,她的身后流水似的一溜水葱般粉绿棉袄的女孩子,每个都捧着一个食盒。 “江大人,我名叫宝兰,这些时日专门伺候大人,这些饭食都是刚从厨房现做出来的,请容我给各位上餐。”那妇人显然是个管事的,先给江星辰行了个礼,便拍手示意丫鬟们上菜。 这些丫鬟显然都经过严格培训,举手投足皆是规矩,一道道菜被摆上桌,每一位掀开盖子后,宝兰都会将菜色报给几位:“这道是我们仓阳独有的冷水鱼,肉质细腻又无刺,这道是庄子上送来的野鸡子,熬汤最是暖胃,这道是羊肉煲,我们仓阳的羊肉没有腥膻气,很是适合下雪天,大人可以尝试一下,这道菜是专门给两位夫人小姐准备的,桂花山药茶菓子,这茶点最让我推荐的是啊,里面夹着一层红糖流汁儿,是上面那些娘娘们都夸赞的美味呢。对了,这是我们秦家自酿的黄酒,口感很是醇厚,冬夜喝上一杯再去歇息,很是舒适。” “你有心了。”江星辰笑着点点头。 “江大人若还需要什么,尽管让人招呼我,出院子朝南走几步有个小房,我便在那候着。”宝兰福了一福,便要招呼着丫鬟们退下。 “慢着。”越小满突然开口叫住要离开的宝兰,冷哼一声看着餐桌上的饭菜道:“我最是喝不惯黄酒,给我上一坛米酒来,清甜适口的,撒上新鲜的桂花......虽说是冬日了,但凭你们秦府的本事,新鲜桂花应该没问题吧?” 宝兰先是愣了一下,连忙赔笑道:“是我擅作主张了,没提前询问小姐爱喝什么,我这就叫下人去准备,很快便能送来。” “既是如此还不速速退下,在这站着碍眼,是看上我表哥了?”越小满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嘴上说的越发难听,宝兰显然要维持不住笑脸了,只能低头退下。 “小满!这里不是家里,怎能这般说话!”看着宝兰快要退出院子,江星辰开口装模作样的训斥道。 “表哥!你为了她说我?!”越小满瞟着宝兰和丫鬟们退出院子并关上院门,这才松了口气拍着胸口小声道:“哎呦,我光想着我得刁蛮任性一下,可她做的太妥帖了,我真是挑不出错,只能要个新鲜桂花了,这个大雪天他们应该弄不到吧?好了好了不说了,快开吃吧,味道可真是太香了,我从来没见过这么色香味俱全的大餐!” 芸娘与长生也快忍不住了,在江星辰拿起筷子时,都大快朵颐起来,没过半炷香功夫,一个丫鬟便端着一坛温好了的米酒送了过来,莹白色的酒水夹杂着金黄的桂花倒在翠玉碗里,霎时间冲出一股透着桂香的清甜。 “这还差不多,你也退下吧,我们吃饭不喜人在旁边伺候。”越小满挥挥手赶走了这丫鬟,忍不住咂舌道:“这秦家真是太厉害了,桂花还真是新鲜的,不是晒干了的.....不过我看方才真是让那宝兰没脸了,这酒也不亲自送了哈哈哈。” 屋外大雪漫天,点点琉璃灯立在院中小路上,好似黑夜中的萤火一般,照亮了纷纷扬扬落英缤纷,而屋内酒肉香气扑鼻,四人一路走来,终于安稳的吃上了一餐酒菜。 第二日一早,江星辰推开窗子,只见天地之间浑然一色,只能看见一片白色,日头正高,阳光洒在雪上,好似琼枝玉叶浩然一色,房屋上,地上都仿佛是银子铸成,亮的人不能直视,长长的冰柱像是水晶短剑悬挂在屋檐下,他的呼吸也化作了一股股白烟。 “哇!好久没见这么大的雪了!”越小满脸上带着惊喜从另一间屋里跑了出来,蹲在地上捧起一堆雪,瞬间攥成了雪球朝着江星辰扔去,江星辰躲闪不及,正被砸在了额头上,雪扑棱棱的散开,落入他的脖颈,冻得他打了个机灵。 “哈哈哈哈哈!小满你可太调皮了,小心大人凶你哦!”站在门口的芸娘捂嘴笑着,眼神却朝院门口瞟了下,越小满扭头看到她的眼神,立刻知道了什么,抬起下巴蛮横道:“他才不敢凶我!” 走到门口准备叩门的宝兰正透着门缝往里看,那江大人被他表妹一个雪球砸在头上,额头都红了,若是在秦府有人敢这样对老爷和少爷,肯定第二天便被赶出去了,可见这表妹是真刁蛮任性的厉害,她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伺候着,思量过后,便抬高声音道:“江大人,宝兰听着院中有声响,特让丫鬟们带着热水来给诸位洗漱。” “进来吧。”江星辰走出房门,抖了抖脖颈里的雪,开口让人进来。 还是昨日的阵势,宝兰引着丫鬟们捧着铜盆帕子走进来,铜盆中的水仍冒着热气,显然是刚刚兑好的热水,而她们身后则跟着四五名手持扫把的婆子,低着头沙沙的扫着院中的积雪。 “江大人十数日奔波,又是两袖清风惯了,衣裳怕是还来不及拍打灰尘,添置冬衣,我们老爷特意着人连夜赶制了几件衣袍,您试试是否合身,隔壁屋里夫人和姑娘也都送去了新衣。”待伺候着几人换衣洗漱后,宝兰又招呼丫鬟捧着新衣上前来。 江星辰把帕子递给身边的丫鬟,也不推辞,任由丫鬟们帮他换上了新衣,这新衣看上去银灰交映,竹叶暗纹交织在布料上,在阳光下泛着光泽,是上等的宋锦缎子,他心中感慨,面上却不显,只道:“一会儿烦请宝兰派人送我这马夫长生去马棚认认路,我那匹马,只认这马夫,日日都离不得他伺候。” “好的,宝兰也听闻宝驹认主,便是我们府上的马夫伺候的再好,也不如熟人让马儿安心。”宝兰笑道应下,立刻唤了名丫鬟上来,示意她引着长生往外走,见两人走了,宝兰又道:今日上午我们老爷请江大人及芸娘夫人越姑娘在百花厅用餐听戏,几位喝过茶后,便随宝兰往后面去吧。” 江星辰点点头,换好了衣裳,就听得外面传来越小满大大咧咧的声音:“这件衣服倒是挺不错的,本姑娘喜欢,赶明儿个再给我送几件来,还有那狐狸毛的大氅.......对了芸娘,我听说还有什么黑貂银貂的皮毛......” “咳咳!越小满!谁教的你开口管人要东西了!”江星辰重重咳嗽几声,面色略有些不好的扬声训斥道。 “不妨事的,原来姑娘喜欢皮毛,我们庄子上正好刚送了些许皮子来,我这就唤人去做,明儿啊,保准让姑娘和夫人穿上!”宝兰嘴上连忙应下,神色中却透出了一股鄙夷,好似认定了这越小满就是个仗着自己表哥当官便嚣张跋扈的蠢笨之人。 宝兰这样说了,江星辰便也不再多说,只让宝兰带着三人往百花厅走去,一路上芸娘端庄有礼,的跟在江星辰身侧,而越小满则咋咋呼呼,正是一副没见过世面又刻意高傲的面孔:“哼,百花厅,名字取得倒好,就是不知这大雪纷飞的,哪里还有百花,请我们去那里,赏的什么花?不会是雪花吧?” 话音刚落,几人绕过一处游廊,就见前面一道水潭,隔水望去,远处亭台楼阁如在画中,但见鲜花似锦,绿柳含烟,四周景色倒影水中,令人目眩神迷,叹为观止,最让人震惊的还是这水潭上仙气袅袅,随微风摇曳,竟是好似又回到了春日一般。 “这!这秦府的富贵竟能让四季倒转?”越小满震惊的看着眼前的一幕,快走两步越过门墙,只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身上的大氅立刻就穿不住了,这百花厅内外竟温差如此之大。 “小姐说笑了,四季轮转乃是天道,我等凡夫俗子又怎能逆天而行,这热气啊,是从水中传来的,您看这水潭,正是一处天然温泉,温泉滋养着近前的土地,可使花开不败,绿树不枯,在这百花厅中,不管四季如何轮转,皆是春日。”宝兰带着自豪解释道。 这处景观便是江星辰都有些惊异,他移步就近花卉,果真桂花菊花牡丹芍药节次开放,这些花的花期本不相同,却满是姹紫嫣红,不少含苞待放的花蕾还在枝头争辉:“这秦府百花厅果真名不虚传,世间奇景啊。” “江大人,请进前去。”宝兰伸手示意江星辰继续往前走。 这处温泉水潭不小,三座亭台楼阁都建在水中,由廊桥所连接,江星辰等人走入最大的一处楼阁,楼阁对面便是一座精巧的水中戏台,几人刚踏入看台,便见秦老爷正笑眯眯的恭候在门口:“江大人,昨日歇息的可好?” 第48章 鬼手索命 “承蒙秦老爷盛情,江某感激不尽,贵府布置雅致,实在令人赏心悦目。”江星辰也立刻拱手回礼笑道。 “哪里,都是些奇淫技巧,匠工痕迹过重,难登大雅之堂呀。”秦老爷先是谦虚一番,随后便亲自引着江星辰往看台主座而去,而主座两侧围绕着水中戏台两侧各搭建了三座小亭,好似荷叶漂浮于水中,正是另外几座看台。 前面秦老爷与江星辰落座后,便另有侍女引着越小满与芸娘分坐于左下两个小亭,小满刚坐下,就听得脚步声自远处响起,只见一位年约四五十的妇人缓缓走来,她身着一袭深紫色的锦缎长袍,上面绣着精致的纹路,头发被高高盘起,插上一支乌木发簪,看起来端庄大气,而她的身后则是手捧玉盂、浮尘,打扇、顶伞的侍女,百花厅内侍立着的丫鬟见此,立刻上前为她掀帘。 “老爷。”这妇人上前与秦老爷行礼,秦老爷与江星辰介绍道:“此乃拙荆梁氏,妇德贤良,持家有道,我这秦府能有今日之景,有一半的功劳要归功于夫人。” 江星辰听后,立刻知晓这位妇人便是秦府的正妻了,自是尊礼道:“梁夫人治下府内仆从规矩守礼井井有条,厅内珍宝器物摆放有序,园中四季皆有美景,果真是不可多得的贤内助。” “请大人安,大人这可夸错了人,我已多年不问俗事,一心向佛,秦府中的一切,都是二夫人三夫人在费心操持。”梁夫人面色不变,语调平稳,一只手始终持着佛珠拨动,眼睑垂着,若是换身衣裳,便真如方外之人一般。 “哦,我这夫人近几年都不太出门,只管吃斋念佛,做个清闲人,哈哈哈,夫人便是再苦修佛法,今日也合该看在江大人的面子上来热闹热闹,我专门让人做了素斋,夫人请。”秦老爷见梁夫人丝毫不给自己脸面,也是面上有些不爽,但有外人在,只得笑着将夫人引到自己下手第一个凉亭坐下。 越小满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偏着身子朝旁边的芸娘使了个眼色,芸娘转首往门口看去,就见一位装容精致、妖娆丰腴的美女走进,她身着娇艳的粉蓝长裙,不盈一握的纤腰打着束带,把一对胸乳高高推挤,裸露的部分如两只白嫩嫩的玉兔,头上珠钗环绕,环佩叮咚悦耳,两位婢女随侧,一双凤目顾盼生姿,行走间风情抖落。 这位美女并未朝看台主座走去,只笑着坐在了梁夫人旁边的另一个小亭中,她还未就坐,一位婢女便在上面铺上垫子扶她坐下,她笑着看向秦老爷的方向大声道:“呦,这便是老爷要招待的贵客了,早就听闻老爷说江大人德才兼备前途无量,我本以为是个凸肚体胖的老古板,却不想这江大人不光能力好,长得也是风流倜傥,真不愧是圣上钦点的探花郎。” “哈哈哈哈哈,就你这张嘴会说话。”秦老爷见了这位女子双眼便笑的眯了起来,眼看着眉目舒展,他对江星辰道:“别理她,这就是个泼辣户,现在帮我管家的玉人儿。” “刚进门的时候老爷说我性情爽辣,现在就变成了泼辣户,想来是玉人儿拢不住老爷的心,这才让老爷接了四妹妹进府。”玉人儿娇嗔着捏了把瓜子,一双眼睛从秦老爷脸上划过,瞥向了她来时的方向,只见又一女子也带着婢女走了进来,看似面上娇憨稚嫩,想来不过十几岁的孩子,脸上带着淡淡的妆,神色不像梁夫人一般淡然冷漠,也不像二夫人那样妩媚多情,反倒带着些卑怯与无措,走近了停在岸边,好似也不知该上前给秦老爷打招呼还是该怎样。 “像个木头!让客人看了笑话,还不赶紧到我旁边的亭子里坐着。”二夫人玉人儿瞥了眼这位女孩,将嘴里的瓜子壳吐了训斥道,随后又扬起笑脸对坐在自己对面的芸娘和越小满道:“这块木头是老爷抬回家的老四元莺,算命的算出来的多子多孙命格,全府都指着她能给我们秦府多添几个孩子呢。” 江星辰观察秦老爷,秦老爷在这位四夫人元莺到来后,只淡淡的瞟了她一眼便不再理会,想来确实并不是喜欢这块木头,而是因为命格一说才将人纳到府里。 “江大人,我们仓阳郡虽不比南边几个郡县出名角,但我这三夫人彩蝶却是个好嗓子,便是与那些京城里的名角比起来,也不遑多让,今日我特意让她准备了一出凤求凰给江大人品评一番。”秦老爷品了口茶笑着道:“人到齐了便开始吧,江大人是从飞凤城来的,见过大世面,让三夫人莫要演砸了场子,闹出笑话。” 江星辰连谦辞几句,便见几位身着绫罗绸缎的女子各拿乐器分坐在戏台两侧,不远处,一位身姿婀娜的女子站在一艘小木船上自水中出现,袅袅白雾中朦朦胧胧,看不仔细木船,在戏台上看着,竟好似仙女儿飘上了戏台。 悠扬的琴声开始在水中飘荡开来,其他乐器也开始轻声相和,画面美不胜收,那身姿婀娜的女子上得台来,一袭彩衣如徐徐降落一花容,振甩流纱袖,披舞飘锦裳,清澈的嗓音,灵动的眼眸。琴意在相如,舞者肆意疏狂,君子好逑;琴意在文君,舞者罗敷有意,脉脉含情。香灭收弦,舞者却脚下不停,如贵妃醉酒般旋转着。 就在众人都因这一曲凤求凰而屏息震惊时,突然一道寒光倏然而至,直刺向戏台正中的三夫人彩蝶。 “砰!”众人皆没反应过来时,这三夫人已经躺倒在地,因有雾气蒙蒙,看台上看不真切,而戏台两侧抚琴起乐的乐师们也都同时顿住,秦老爷也呆住了,他眨了眨眼,看向旁边的管家道:“这老三是.......是许久没练功,晕过去了?” 管家正要挥手着人问明情况,就见戏台上乐师们突然爆发出刺耳尖叫,踉踉跄跄的朝着两侧的石桥挤去,似乎看到了什么令人恐惧的场景,越小满离得近些,身上又有些三脚猫的功夫在,第一个便从小亭子中窜了出去,脚踩下面的一个凸出水面的石块,三两下便跳上了戏台。 她来到戏台上,就见方才还轻歌曼舞的绝色美人此时仰躺在地上,胸口大刺刺插着一个不知是什么的白色物件,鲜血顺着那伤口缓缓流出,她的双眼大大的睁着,脸上表情好似惊恐一般,越小满蹲下身伸手抵在她的脖颈处,一击致命,早已没了脉搏。 “怎么回事?!”此时秦老爷与江星辰等人也都在众人的帮助下上了戏台,秦老爷见他所宠爱的三夫人彩蝶这幅模样,当即便颤抖着要瘫了下去:“彩蝶啊!蝶儿啊!你这是怎么了!” 江星辰向越小满看去,越小满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人已经没了,江星辰叹了口气对搀扶着秦老爷的梁管家道:“报官吧。” “啊——啊!啊!啊!”二夫人玉人儿和四夫人元莺方才登上戏台,那玉人儿见了眼前情形,当场便吓得尖叫起来,只见她浑身哆嗦的指着三夫人彩蝶的胸口叫嚷道:“鬼——鬼啊!是鬼——是鬼掏出了她的心脏!” 二夫人的话让在场所有人的心都狠狠地震了一下,越小满等人连忙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这次终于看得清楚了一些,秦老爷更是猛然后退几步,若不是梁管家扶住他,怕是要跌倒进水中:“这——这是——骨头!” “是鬼杀了她!是鬼杀了她——她来报仇了——她来报仇了——”玉人儿显出癫狂之色,一双猫儿似的眼睛此时竟染上了红色的血丝,她先是盯着已经死过去的三夫人,随后又猛地抬起头来看向另一侧闭着眼睛不停手指不停捻动佛珠念着佛经的大夫人,随后竟咯咯笑了几声:“她来报仇啦——一定是她回来了!” “浑说什么!”大夫人像是被三夫人的胡言乱语扰乱了佛心,猛地睁开眼睛狠狠训斥道:“都傻愣着做什么!还不把这个下作东西的嘴堵上拖下去!没得让她在这胡言乱语!我秦府自来行善积德,是整个仓阳郡的首善之家!我更是日日吃斋经佛供奉各路菩萨,莫说这府中没有鬼怪!就算有什么魑魅魍魉,也不敢闹上门来!” 几个小厮本围在戏台外围,听了大夫人的命令连忙上前手忙脚乱的去塞玉人儿的嘴,可玉人儿疯的厉害,手脚不停撕扯着,那些小厮又顾忌她是秦老爷的宠妾,不敢太过放肆,竟一时按不住她:“别碰我——她既然回来了便不会轻易回去!彩蝶只是第一个——” “老爷!”大夫人猛地看向已经吓傻了的秦老爷喝道:“你就这么看着她在这胡说八道?!” 秦老爷一个激灵,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了什么,连忙转过头大声道:“!还不把二夫人拖走!她这是吓傻了白白的丢人现眼!” 小厮们见秦老爷下了令,便没了顾虑,一股脑的压上来,将二夫人按倒在地,扭着她的手便往一搜小船上带去,江星辰看着二夫人被嘟着嘴拖下去,又看向秦老爷道:“让人将四夫人也带走吧,这么小的年龄看到这个场景,也是可怜见的。” 芸娘秦老爷等听了江星辰的话往四夫人那看去,只见还是个孩子似的四夫人已经软倒在地满脸金色,双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好似随时都要晕厥过去,而她身边的两个丫鬟正焦急的揉着她的胸脯帮她顺气。 “对,还不把老四也带下去!”秦老爷也不敢再看三夫人的惨状,只别过脸对江星辰道:“江大人,你看今天这事儿......实在是太过——” 秦老爷话还没说完,远处就传来一阵嘈杂,接着便有府上管事的带着几个兵卒与手持木箱的仵作小跑着走近了百花厅。 “既然官府的人来了,那么我们便也退下吧,免得扰了他们办案。”江星辰见人来了,便给越小满、芸娘使了个眼色,与秦老爷告别。 秦老爷此时正是心绪纷乱,不知该如何是好,见江星辰告退,连忙伸手抓着梁管家道:“快!替我送送贵客回院子里,别怠慢了江大人,哎呦你看我家这事儿!好好的听个戏这是怎么了这是!真是活见了鬼了啊——” 江星辰见他如此,也不劝慰,只抱了抱拳便转身离去。 三人回了院子里,就见长生已经回来坐在厅中,见几人回来长生略显惊讶:“怎么、回、这么早?” “别提了,真是晦气。”芸娘叹了口气坐在一把椅子上,越小满替她解释道“我们好好的受邀去听戏,还是秦老爷他家三太太唱的,又好听又好看,快唱完了,突然人就死了,你猜怎么死的?” 长生愣了下,摇了摇头,越小满瞪大了眼睛道:“那三夫人胸口插着半截骨头!不知道是不是人骨头,反正死的特邪性......二夫人当场就吓疯了......” 过了半晌,芸娘抬起眼来看着几人,小声道:“这世上,真有鬼啊......你们说,这三夫人,真是鬼杀的?”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人越是疯癫,说出来的话,反而越不加掩饰。”江星辰手指捏紧说道:“若不是亏心,那大夫人会堵二夫人的嘴?” “我听着那二夫人好像说,是什么人来报仇了......又是鬼又是报仇的,难不成这三夫人害了谁的性命,结果那人化作鬼魂来报仇了?”越小满猜测道。 “你听她说话没听完整,她被堵上嘴之前还说了一句话。”芸娘对越小满道:“她还说,彩蝶是第一个......” 越小满心中咯噔一下,失声道:“她的意思是,可能还有第二个?我曾听说这冤魂索命,可是要索满门的。” “有没有第二个,还要往后看不是?”江星辰松开了捏成拳头的手,冷哼一声:“只是不知还有谁心虚,秦府可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第49章 冰窖探尸 彩蝶大庭广众之下死于非命,还是以这样一种奇怪的方法惨死,让在坐几人都有些唏嘘,过了好一会儿,江星辰才想起来另一件事:“对了长生,今日去马棚,可留意马车上有没有曾给你看过的藤蔓图案?” 长生摇了摇头,又道:“明日我再去看看。” 江星辰道:“这事不急,雪天封山路滑,咱们一时半会走不了,还有时日可以慢慢探查,我若是参与到这些孩童买卖等恶事中来,也不会光明正大的将刻有证据纹路的图案摆在面上,这几日大家都留意着些,秦家若真的有鬼,必然会露出破绽。” 几人再次商议一番,便慢慢进入了夜晚,秦府虽然遭了人命,但晚上宝兰仍带着丫鬟们给江星辰等人上了丰盛的吃食:“这是我们仓阳有名的古董羹,正适合化雪最冷时,一家人围坐而食,奴婢特意准备了不同的肉类果蔬,请诸位品尝。” 宝兰话刚说完,便有第一个丫鬟捧着个精致古朴的特制铜锅放在桌子当中,另有小厮紧随其后在铜锅下的器皿中燃起炭火,小厮下去后,剩下的丫鬟便托着各式食材鱼贯而入,除了冬季常有的萝卜白菜豆腐外,甚至还有些春夏季才有的时蔬。 待食材围桌一圈全部上完后,铜锅内的浓白汤汁已经煮的翻滚沸腾,翻滚而上的滚水中可见枸杞红枣当归等食补材料,骨汤的香热之气瞬间布满了整间屋,便是寒冬夜晚,也让人身上暖和的厉害。 宝兰知道江星辰不爱她们贴身伺候,这次便很有眼色的退下:“请大人慢用,晚些奴婢再来收拾便好。” 待宝兰等人离开后,众人便立刻围了上来,越小满当先挑起一片鲜嫩的羊肉放在滚锅中一涮,瞬间熟透入口即化,不由感慨道:“真好吃啊!这秦府可真会享受,每天过得都是神仙日子吗?” “神仙日子?随时会丢了性命的神仙日子吗?”芸娘面色仍不太好看,不过也夹起了一片蔬菜放入锅中滚着:“看起来富贵之家,金砌玉雕,谁知道砸破了表面这层躯壳,里面到底是黑还是白?” “能聚集起这般财富的人家,哪里会真的纯然良善?”江星辰摇了摇头,一边吃一边说着:“莫说这种一郡独大的家族了,便是那马鞍县的赵婆子,不也在外人眼里是个善良质朴热心肠的老人家吗?” 一顿饭还未吃完,院子里便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江大人在吗?江大人睡了吗?” 众人听了,皆放下碗筷,江星辰拿起帕子擦了擦手,给长生使了个眼色,长生起身,朝着院中走去,来到门口沉声道:“何事?” 外面人听了里面有人答话,连忙道:“小的是仓阳郡的都头孔未,有事求见江大人。” “长生,开门。”江星辰听后命令道。 长生听后,将门吱呀打开,那名叫孔未得都头一眨眼便见门内站着个身高九尺长相粗犷五官狰狞的巨人,当即吓得倒退两步,差点叫出声来,他身后跟着的两个衙役更是吓得拔出刀来。 “我这仆人虽长相怪异,但却为人温顺,可是吓到了各位?”江星辰见几人刀出鞘,这才慢条斯理的从厅内走出向他们解释道。 当先的都头孔未脸色这才缓过来,尴尬的笑了笑抱拳道:“江大人这手下真是骨骼清奇......一看便是一员猛将。” “哈哈哈哈你们仓阳郡的官爷真是胆小,竟然被长生吓到了。”越小满清脆笑了起来,令孔未及身后的两个衙役脸色再度难看起来,却又不好与一女子争执。 “小满。”江星辰呵斥住小满,又略带歉意的道:“小妹性格顽劣,还望各位海涵,不知今夜前来,所为何事啊?” 孔未想到要来的事情,连忙道:“属下此番前来打扰,实是因为接到了我家郡主的飞鸽传书。您也知道,今日秦府上发生的这件命案实在是太过离奇古怪,我们当即便传信给了远在北边的郡守大人,可您也看了,昨夜一场大雪,阻了我家大人回来的路,山路积雪无法行走,没个十天通不了路,现下这郡内实在是无人做主,别的都可拖上一拖,但命案却没法拖下去,若待十几天我家大人回来,怕是相关线索物证都要被拖没了,所以,还请江大人代为主持此案......” “这......”江星辰听到这话,刚想说什么,便见孔未双手奉上一封漆封信件,正是仓阳郡郡守手书,请江星辰代为查案。看过信件后,江星辰将信纸递给一边的芸娘道:“既然郡守大人如此信任江某,江某也定不负嘱托,尽力寻找真相。” 见江星辰应了下来,孔未好似一下放松下来,连忙笑着伸手道:“三夫人的遗体正摆在秦府后院北边的冰室之中,仵作此刻刚刚查验完毕,江大人是明日一早前去探看还是......” “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走一趟吧。”江星辰打断孔未的话,当先朝院外走去。 夜晚的秦府与白日的好似两重不同的景致,也许是刚死过人,整个府内像是蒙着一层灰色的薄纱,也失去了往日的热闹,后院的灯几乎全灭了,北风吹着树枝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女子衣袍坠地的退拽之声,这一行人越走越偏,直到了整个附院最北边的偏僻之地才看到一星烛光在黑暗中闪烁,许是此地没有主子会来,小径颇有些杂草丛生的荒芜感。 孔未当先上前敲了敲门,只见那小小冰室中被推开了一条门缝,门缝内的面孔正是今日午间他们所看到的那个仵作,此刻那仵作面色也是难看,见是孔未也不吭声,只将门缝打的更大些,让开身子让孔未带着江星辰等一行人走进来。 这屋中如冰窟一般桌上只燃着一根蜡烛,仵作拿起蜡烛底座,掀开房里地上一块木板道:“这地窖里便是冰室了,江大人等看仔细了,慢些跟着老夫下来。” 几人刚吃了古董羹,身上还暖着,但下了这地窖仍是感到汗毛倒竖,极大的冰窖里四周摆放着一块块四方形极大的冰块,而正中的一个木板上则躺着一具被白布所盖住的女尸,正是秦府的三夫人彩蝶。 仵作先将蜡烛放在墙边的木桌上,又点起一盏放在角落的琉璃灯,提着琉璃灯示意江星辰上前:“江大人,这边请。” 江星辰走上前来,在仵作的示意下朝女尸旁边看去,只见那女尸旁边的地上也铺着一层席子,席子上赫然摆放着一节白骨!这这节白骨分明是由一支完整的手与前臂组成,每个指节都根根分明,在灯光下让人心惊。 “这是?”江星辰心中有了猜测,抬眼看向仵作,仵作点点头,蹲下身将白布掀开,此时的三夫人彩蝶已经没了白日的风光与绝美,就这么赤身裸体的躺在地上,皮肤透着青黑的死气,脸上所铺的白粉与戏装没有卸去,反倒像是鬼怪般可怖,让人不愿再看第二眼。 “江大人,三夫人的伤口在左胸口位置,心脏被贯穿,一击致命。”仵作手指指向女尸的胸口,只见胸口豁然一个杯口大的血窟窿,血早已流干,只看起来黑洞洞的,芸娘蹙眉转过头去,有些想呕。 “除此外,死者身上并没有其他伤口。”仵作又提起那节白骨,白骨上关节连着筋脉仍然柔软,各个指节与腕部软塌塌的垂着晃荡:“凶器便是这根连着手掌与前臂的骨头,我在此将这节手骨取出时,为了保持伤口不被破坏,也费了一番功夫。” “这节手骨晃晃荡荡的......哪里像是凶器的样子,根本就戳不进人体内,若是单一节骨头或硬器还更可信一些......”越小满忍不住反驳道:“看这指关节都晃荡着,怕是鱼腹都刨不开,别说是人的肌肤了。” 仵作看了越小满一眼,冷淡的道:“老夫当仵作三十余年,还从未出过差错,更何况这骨头是老夫亲自从伤口中取出来的......我想,当时诸位也都在场,也都亲眼看到了是这东西插入了死者体内吧。” 越小满哽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不好意思,我不是怀疑您,只是这事儿实在是太过离奇......这一节一节都还带动弹的骨头,到底怎么能插入人的体内......” “这就是江大人该去探查的真相了。”那仵作声调仍旧平直,说完这句便再不开口,好似他的任务已经完成,没有好奇没有恐惧,往后事件如何发展皆与他无关。 “先生。”不知是被这冰室冻的还是这案件实在离奇,江星辰的脸色也有些难看,他看向仵作问道:“您做仵作三十余年,可曾遇到过鬼杀人的案件?” 仵作沉默片刻,看向江星辰,嘴角弯了弯道:“江大人,鬼神之说,一直便是信则有之,不信则无,这些案件,端看审理人的心思,审理人觉得是鬼杀人,便可以是鬼杀人,若不想让它是鬼杀人,就可以查出人为的证据。” “骨头小......太、小......”就在此时,长生突然开口,指着那节骨头说道。 江星辰再次看向那支骷髅手骨,发现这手骨确实比普通人小上了许多,那手掌加上五指,甚至只有正常人的掌心那么大。而那根连着的小臂的骨头,也只有小小的一节,甚至不到那根蜡烛长短,如此明显的差距,在场几人竟然还是在长生的提醒下才发现,不得不说都是被这三夫人彩蝶的奇特死法所震慑住,失了分寸。 “是啊,哪里有人的手骨这般小?难不成.......这不是人的骨头,而是猴子的骨头?”越小满蹲下身仔细观察着这小小的手骨,蹙眉道:“莫不是有人装神弄鬼,找了节猴子的手骨在这里伪装鬼手掏心?” “不、不是猴子......”长生伸手比划着,又道:“猴子的手骨并非如此.......” “这的确是人手,不过这是婴童的手骨,看起来,或许是刚出生不久的婴儿。”仵作说出这话时,眼中闪过几分悲悯,这是他面对江星辰一行人来,第一次情绪外漏,他叹了口气,将琉璃灯放在地上,转身走到桌边椅子上,缓缓坐下:“这么小的孩童就失去了小臂与手掌,怕是很难存活下来。” 随着仵作的话,几人的心陡然收紧,像是也被这枚手骨所攥住一般,若真是如此,那么也许这鬼手掏心案子的背后,又牵扯到了一桩婴童命案。 “又是婴童......”江星辰四人眼光对视,虽不确定这起婴童案是否与马鞍县赵婆子手中的婴童是否有关,但这背后,也定有冤魂,他伸手将白布重新盖在三夫人彩蝶身上,对仵作说道:“先上去吧,这鬼手怎么杀的人,到底为何要杀人,都要从长计议。” 几人从冰窖出来,虽然外面仍是冰天雪地的夜晚,但却让人觉得重回人间一般,拜别了仵作后,江星辰悄声对芸娘道:“回去那根野参,你去一趟二夫人院子,就说白日见二夫人受到惊吓,特意取了跟野参来探望,为二夫人压惊。” 芸娘心思剔透,立刻明白江星辰的意思,点头道:“明白,到时候我会尽量打听这二夫人口风,人在受到惊吓和脆弱的时候,最是容易透露出什么。” “小满,你半夜去找管家等人闹上一闹,就说自己也受到惊吓,总听得有婴儿和女人哭声,看看那管家面色有没有古怪。”江星辰给越小满派上任务,随后思量片刻,又对长生道:“长生,你可信这是鬼手掏心?” 长生当即摇了摇头:“长生独自生活至今,并未见过鬼怪。” 江星辰露出笑意道:“巧了,我也不信这世上有鬼杀人一说,若是鬼怪能够杀人,又岂容纳赵婆子猖狂二十余年?又岂容燕子坡与杀害小满家人的凶手仍逍遥法外?所以......你便夜探下百花厅,看看若是人为,有哪些地方可下手。” 第50章 夜半鬼哭 夜半时分,月亮隐去,只有萧索的几粒星子稀稀拉拉的挂在夜空,天气冷的出奇,又飘起了细小的冰晶,地上很快积了薄薄的一层积雪,踩上去是冰碴子独有的“窸窸窣窣”声音,冷风像是一把锋利的尖刀刮在脸上,芸娘将手放在嘴边轻轻哈了口气,继续朝前走着,她的前面则是一手拎着灯笼一手捧着木盒的宝兰,这宝兰看芸娘鼻间都冻红了,不由劝道:“夫人这又是何苦,大晚上的,又突然飘起了雪花,若是不小心滑到了,不是让我们老爷心里有愧嘛?要我说,咱还是明儿等着下人将冰雪除了再来探望二夫人,岂不是更好?” “宝兰,我家大人最是守礼之人,本来借居在秦府,又得秦老爷这般厚待已是不好意思,现在秦府出了这么大事儿,这二夫人又受了这么大惊吓,我们若不第一时间去看看,不是要让人戳了脊梁骨?更何况,我们江大人离开马鞍县的时候,县里的乡贤送的这根野参啊,最是压惊解乏,只要煎熬喝下,保证药到病除。”芸娘脚下不停,对着宝兰笑道。 宝兰见拦不住,一脸的愁容焦急,两人绕过一座假山,很快就看到了二夫人玉人儿所在的玲珑轩,按理说,此时的院中应当只零星两三盏灯,可此时这屋子却灯火辉煌,仆人丫鬟满院嘈杂,不停有人来来去去。 两人连忙走到院门口,宝兰拦住一个匆匆而过的丫鬟道:“急匆匆的做什么?一点规矩没有?你们家二夫人在屋里呢?” “宝兰姐姐。”那丫鬟见到宝兰连忙停下脚步施礼,随后又有些急迫道:“二夫人从回来就一直发热,嘴里迷迷糊糊的嚷嚷着什么,下午请了白云观的道士来看,也没看出个一二来,又叫了仁善堂的刘大夫,刘大夫给开了点安神的药,算是睡上了一个时辰,这不又醒了,闹得厉害,要往外跑呢,我们也没招了......大夫人听说了,正要往这赶,我出去迎上一迎。” “竟是病的这么厉害?”没等宝兰说话,芸娘眼珠一转,立刻接话道:“我看啊,这二夫人就等着我这根野参呢,宝兰,咱们赶紧进去看看吧!” “这......夫人您看,我们大夫人马上就到了,乱糟糟的,咱就先别添乱了,明儿,明儿好点了咱再来?”宝兰听到大夫人的名字,面上立刻露出些许敬畏,再次劝道。 “说的什么话?我人都到门口了,岂有不进的道理?”芸娘一眼看出了宝兰的怯意,一边往里闯一边心中嘀咕,不见这丫鬟对掌权管事的二夫人畏惧,反倒害怕不问世事一心礼佛的大夫人,看来那大夫人并不是个好相与的,若是大夫人来了,就更探不出什么了,趁着她没来,自己得赶紧进去看看,这二夫人到底是不是真的被吓病了。 “二姐姐!芸娘来看你了!你在屋里吗?”芸娘快步走到房门口,一手推开了门,三转两转便绕过屏风进了内室,只见整间内室丝幔缠绕,薄雾如纱,旁边的博山炉中缭绕着安神的紫幽檀香,几个丫鬟凑在床边,有拿帕子的,有捧着水盆的,还有端着药的。 凑近一看,那二夫人玉人儿果然烧得满脸通红嘴唇干涸,一双眼睛无神的睁着,一手攥着贴身丫头的手腕正吩咐着:“同老爷说,说我要去西山寺里修行......菩萨,菩萨会护着我的......我有给她烧香,有让和尚给她做法事——” “呦?这是怎么了?二姐姐,咱生病了就安生歇着,怎么好端端的要往那庙里去呢?再怎么虔诚,也得病好了再去不是?”芸娘走上前来,一把夺过丫鬟手中的帕子坐在床边,帮那玉人儿擦拭起额头。 “你——你是——”玉人儿烧得眼前发黑,眼不对焦,眯缝着双目想要看清芸娘,芸娘连忙道:“我是芸娘啊,就是今天中午与你一同看戏的那个,可想起来了?哎呦,你说好好的看场戏,怎么就出了这么邪乎的事儿呢......那三夫人死的真惨啊......” 玉人儿一听三夫人,浑身一个哆嗦,面上再次显出惊恐来,芸娘瞅着,伸手捏着她的胳膊道:“这怎么还抖起来了?烧得这样厉害!你们还不赶紧再叫大夫去!对了,剩下的两个,赶紧去找宝兰要我带来的野参,立刻煎了把汤送上来,保管药到病除!这里有我呢,放心,我帮二姐姐擦擦身子。” 芸娘扭头支使着屋中立着的三位丫鬟出门,眼见着她们将门关上,又立刻回过头来,钝钝的盯着二夫人,突然小声开口道:“方才我跟我家老爷去了冰窖,你猜那仵作同我们说啥?他说,捏爆三夫人心脏的,是一个孩童的手.......” 二夫人听了这话,整个人瞬间抖得更加厉害,好似要散架了一般,她张开了嘴,恐惧的看着芸娘:“你!你到底是谁——你要做什么——” “我知道二夫人看到插进三夫人胸里的是根骨头了,怕你不知道是什么骨头,这才来告诉您一声......这案子,暂时由我家江大人审理,你知道的,我们家江大人不过是路过贵宝地,人嘛,死一个就够了,若是再多死几个,岂不是麻烦?虽说冤鬼索命,凶险的很,但我还听说,若是那冤案得以沉冤得雪,便能抚慰冤魂......所以,二夫人若是知道些什么,便只管告诉我,我的嘴巴,一定封的紧紧的。” 二夫人愣了片刻,喘着粗气盯着芸娘,嘴唇嗫喏着,想说什么又好似在犹豫着,芸娘知道不能将人逼的太紧,便继续诱导道:“二姐姐您好好想想,这世上最重要的是什么?若是命没了,其他都是虚的。” “怎么都在外面!屋里一个人都没有?!让客人伺候玉人儿?我秦府的规矩呢!哪里去了?!”门口突然传来一声爆喝,随后屋门再次被吱呀推开,只见那吃斋念佛的大夫人正带着两个嬷嬷并一溜丫鬟踏步走了进来,她的面色并不好看,先是看了眼躺在床上的二夫人,随后才把目光转向芸娘:“这位便是江大人身边的芸娘夫人吧?” “正是在下。”芸娘慢慢站起来向大夫人行了个礼道:“芸娘奉江大人之命,前来探望二姐姐,虽并未深交,但仅一面之缘,芸娘便见识到了二姐姐的爽朗快意,很是钦佩,现下二姐姐病的这样重,我也是心中难过,不由自主的便上手想要照顾一二,望大夫人莫怪这些丫鬟。” 大夫人的脸色慢慢好转些,张口默念了声佛号,对芸娘道:“夫人慈悲,但这是我秦府家事,便不劳夫人操心了,夜深露重,夫人还是早些回去歇息的好,若是因探望玉人儿过了病气给夫人,便是我们秦府的罪过了。” “那这二姐姐......”芸娘看大夫人要赶人,还想再坚持一下,却见大夫人直接给身边的一个嬷嬷使了个眼色:“玉人儿自有菩萨保佑,我已向菩萨求了安神之药,你们送夫人回去歇息。” “是。”那嬷嬷立刻带了两个丫鬟上前来至芸娘身边,看样子若是芸娘还要坚持不走,这三人便要上手,芸娘见此,只得不太情愿的从床上起身。 “子母鬼——子母——”二夫人见芸娘要走,不知突然开窍了还是感觉到了什么,有些慌张的看了眼芸娘,手指死死抓着床板低声念道,芸娘听得声音,脚下一顿,方要低头,却见这大夫人好似看到玉人儿开口说话,立刻阻止道:“还愣着干什么!我看这老二都烧的像是要开始胡言乱语了!还不把她带去佛堂!让她清心静气!” 话音刚落,后面便有两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上前架起二夫人,拖着她往外走去,芸娘看着她蓬头狼狈的样子,与今日中午那泼辣干脆的模样完全不一样,像是原先的体面彻底被撕下来摔在地上:“大夫人,二夫人现在的状态,怕是经不起这般拖拽......” “芸娘是吧?”大夫人见玉人儿被拖走了,面色平顺起来,她看向芸娘的目光好似失去了慈善,反而带了些锋芒:“按理来说,您是客人,我是主家,该对您高接远迎客客气气,但我您现在身份尴尬,说白了,也不是江大人平头正脸的大房娘子,不过是个还没收进房里不明不白的姑娘,用这层身份来管我家事,教我办事,是不是没有认清自己身份?” 芸娘没想到这大夫人丝毫不给她面子,脸上青一块白一块,咬了咬牙,冷笑一声:“大夫人教我做人了,芸娘受教。”说罢,一甩袖子便走了出去。 宝兰跟在她身后,陪着笑想要找补一二,原先的伶牙俐齿也磕磕绊绊起来:“我家大夫人许久没过问世事了,一直是潜心修佛的,许是言语上与芸娘夫人有些冲撞,千万莫要生气......” 另一边的越小满此时正扒在院子墙头悄悄朝外看去:“今夜外面比昨日多了好多家仆,该不会是怕那恶鬼到咱们这大开杀戒,专门保护咱吧?毕竟你现在是官身,真有个好歹,这秦老爷没法交代。” “我看,这多出来的家仆不是怕咱们出危险,而是怕咱们出去探查到什么。”江星辰坐在院中石凳上冷笑一声:“小满,你去搅和搅和,让长生溜出去。” 越小满狡黔一笑,当即将袖子一挽,走到院门口,伸脚一踹就把门踹开大喝道:“这破地方真是住不下去了!把你们管事的叫来!” 门口守着的一个家仆连忙上前赔笑道:“越姑娘可是有什么不适?” “不适?放你娘的屁!我能有什么不适?我听说你们那二夫人倒是不适了!是不是她做了亏心事啊?我好像听到她惨叫声了,你听到没有?”越小满先是啐了那家仆一脸,随后神神叨叨的凑近他,让他竖起耳朵去听。 “这......小的没听到什么啊?”那家仆对越小满这样的跋扈姑娘没什么应对经验,苦笑着道。 “你没听到?这么大的声音你听不到吗?给我滚去把你们管事的叫来!否则你们秦府的人都别想睡了!”越小满瞪大眼睛呵斥道。 家仆思量着看着越小满,知道不把管家叫来她肯定不会罢休,又担心她真的闹起来打扰了主子们休息,到最后越小满没事,最后肯定会治他个办事不利之罪,只得应下,挥手让另一个同伴去叫梁管家。 不过一炷香功夫,梁管家便陪笑小跑着跑了过来:“哎呦,小满姑娘这大半夜的叫小的来可有要事啊?”这边问着,又扭头对一个家仆道:“赶紧去让小厨房给小满姑娘温一盏雪燕粥!” “哼,什么雪燕粥安神汤的不用给我端来,你们秦府——”越小满凑近了梁管家问道:“是不是闹鬼啊!” 中午的事情早已传的满府皆是,但没人敢这么光明正大的说出来,此刻被越小满这么一挑明,梁管家与家仆们心中咯噔一下,脸色都难看起来,梁管家更是连连摆手道:“小满姑娘,这可不能乱说,我们秦府怎么可能闹鬼.......这这这.......” “没闹鬼?你们没听到有女人和婴儿的哭声吗?我今天晚上本来都睡着了,硬生生被这哭声给吵醒了!否则我大半夜叫你干嘛?”越小满自下山后当过卦姑做过师婆,连蒙带骗的技术炉火纯青,瞪大了眼睛说出这话来,让那本就心里打鼓的梁管家和他身后的家仆们只觉得汗毛倒竖。 “姑娘,您可别开玩笑了,我们怎么没听到啊......”梁管家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对越小满道:“估摸着是今儿白日的事儿吓着姑娘了,要不我这就找大夫给小满姑娘看看?” “看看?”越小满瞅着梁管家问道,梁管家连忙点点头,越小满猛地揪住他的衣领尖声道:“大夫能看病,还能看得了杀人的鬼?!我看到那女鬼了!后面还拖着一个小鬼!就在那边!你们看啊!” 第51章 子母鬼事 梁管家猛地被扯住衣襟,听了越小满刻意压迫感十足的话,浑身一个激灵,眼看着腿就要软了:“哪?哪里?!别过来——” “你们都看不见吗!那小鬼就在女鬼后面!女鬼的头发这么长........小鬼嘴巴咧的这么大!这小鬼还在地上爬呢!牙齿尖的像锯齿一样——他们就在树后面!快!快去把她们抓起来!”越小满声音越发急迫,说的好似真的一般:“不好!那女鬼在看你啊梁管家!她!她眼睛里流出血来了!” “快!快去树林里!去看看谁在装神弄鬼!”越小满的急迫好似也刺激到了梁管家,梁管家面色越发苍白,在听到她说那女鬼看向他的时候,忍不住也突然爆发了,朝着自己身后的家仆大喊起来:“全都去!去给我把那女鬼揪出来!” 家仆们被越小满所说的场景也吓得不轻,但梁管家想来在他们之间积威甚重,一个个哆嗦着还是缓慢的靠近了那一丛小树林,冬日夜晚的树林早已没有了树叶,唯有寒风刮着树枝子发出沙沙的声响,再加上那一番似真似假的话,大家只觉得这声音又像是婴儿在地上爬所发出的声音,又像是女鬼蹒跚而行,偶尔呼啸而过的风声更像是女鬼尖利的哭嚎。 几个家仆互相壮着胆子集中精神朝着那处而去时,侧面院墙上,长生的身影一闪而过,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好似雁过寒潭,未发出一点声响。 越小满余光看着长生的身影彻底消失,心底松了口气,又看家仆们已经转到了树林后面,其中一个大着声音道:“梁管家......没、没什么东西啊——没看见什么人装神弄鬼啊——” “看仔细了!真没东西?”梁管家由不放心,再三让他们确认道。 “真的没有......许是那鬼,已经离开了?”另一个家仆小声猜测道。 “胡说!咱们秦府哪里来的鬼!”梁管家先是厉声喝骂那家仆,随后脸色终于好看了些,笑着转身对越小满道:“小满姑娘,许是您被这树枝子闪花了眼,今晚上的风也确实大了点,也有把风声听成哭叫的可能......今日白天发生的事情确实是有些恐怖,你一个姑娘家家的被吓到了也有可能,若是您还不放心,明日我派人请道士来给您这驱驱晦气。” 越小满也不再闹他,伸手拍了拍自己胸口,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道:“真的吗?那你明天一定要找道士来给驱驱晦气啊,哎,不只是我的院子里,你们这个秦府也都好好看看吧,若是真的干净,好好的人怎么突然就死了,还死的这么惨哦......” “是是是,明儿我一定禀报老爷,让老爷找人来做一下法事。”梁管家擦擦额头上的冷汗,继续陪着笑脸迎合:“那小满姑娘是否回去歇息......” “嗯,是也不早了,芸娘去你们二夫人那探病了,怎么还没回来?我等她回来了在休息吧,梁管家你就先回去吧,我看你年纪也大了,这么晚了不睡觉明天不知道吃不吃得消哦,不用陪着我了,回去睡觉吧。” “多谢小满姑娘挂心,那我就先回去了。”梁管家哭笑不得的拱了拱手,转头看了眼来时的路,面色一变,给旁边两个家仆个眼色道:“你们俩随我回去,其他人都打起精神,照顾好院子里的贵客。” 不等梁管家走出视野,越小满便扭头回了屋中,屋子里江星辰正坐在椅子上等着,看她回来笑道:“长生已经出去了,你闹这一场,可探到什么?” 越小满坐到江星辰旁边,给了他个眼神,伸手敲了敲桌子,江星辰立刻闻弦歌而知雅意,伸手为越小满沏了杯茶:“小满姑娘辛苦。” “这还差不多。”越小满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俏皮的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拉足了派头这才道:“这梁管家并不清白,我感觉三夫人之死,定是报复作案,而这梁管家是知情人,并且很有可能参与进去了。” “何以见得?”江星辰看着越小满的模样,眼中满是宠溺,一副很惊讶的样子问道。 “你考我呀?”越小满被他用这种眼神看着,心情莫名雀跃,大晚上的睡意全无,精神头十足的道:“你说这凶手为何要用小儿手骨作为武器?以我的经验来说,那根手骨被筋脉所连,拿起来后都晃晃荡荡的,便是面对面的用来捅人都刺不穿人的肌肤,可那根手骨却势如破竹般插了进去,伤口整齐并不像撕裂伤,反倒像是利器所伤,也是奇怪......这个先放一边,转过来说,如果我要杀人,定会用利器,这凶手用小儿手骨做这种事情,定是仇深似海,刻意造成恐慌,其一是为了恐吓其他人,也许是管家,也许是秦老爷,更也许是那被吓病了的二夫人......其二是为了掩盖人杀人的真相,最好让人以为是鬼杀人,这样凶手方能功成身退。” “小满姑娘聪慧,说的与我所想一样。”江星辰笑着点头:“那除了这些,小满姑娘还有何发现呢?” “以上皆是我的猜测,所以今夜叫来梁管家后,我决定炸他一炸,凶手既然借鬼童的手杀人,就说明,他也许是要替那孩子报仇,孩子那般小,便被杀死,也许这孩童的母亲也不在世了,于是同他说,我看到了一个女鬼带着个爬行的鬼童,正看着他,把他吓得面色苍白,好似真的信了,一看就亏心的厉害,我想,这府里应当死过一个女子连同她的孩子,而这母子的死,或许和梁管家脱不了关系。” 江星辰敛去脸上的笑意,慢慢说道:“深宅大院,多少都藏着些许龌龊事,或是族产争斗,或是后宅争宠.......招招致人死地,这宅院里掩埋几条人命也是意料之中,只是不知这些人命,是否与咱们的仇人有关。” 刚说到这,外面便传来了芸娘的声音:“宝兰,你回去歇息吧,送到这就可以了。” 两人朝外看去,只见芸娘已经从宝兰手中接过灯笼推开院门走了进来,待关上院门,便与江星辰和越小满对上了视线,她先是走进屋中,吹熄了灯笼放好,随后关上门看着两人道:“二夫人被大夫人带走了。” “带走了?带到哪里去了?”越小满先沉不住气,惊异问道:“她不是被吓病了吗?难不成是装病?” “确实病了,发烧烧得都有些迷糊了,但那大夫人却突然变得非常强势,完全不像是白日所表现的那般冷漠和不问世事,直接招呼带来的婆子丫鬟将二夫人拖去佛堂,说是要用佛经帮她洗涤灵魂,免她惊扰。”芸娘回想起方才大夫人所表现出来的强势,仍有种后背发凉的感觉。 “啊?这府里管事的不是二夫人和三夫人吗?怎么大夫人说让人将她拖走就拖走了?”越小满不可置信道:“我看那二夫人行事爽利,说话敞亮,这么多年管家,在仆从和府里应该是有些积威的,这前脚刚病,后脚就被夺了权?” “这偌大的秦府女主人,又岂是真正吃斋念佛不问世事之人?若她真的这般懦弱,秦府中,又怎么会只有一个子嗣?”江星辰深沉道:“梁夫人根本没有咱们所看到的那样清高,也许秦府后宅......甚至秦府的部分生意,她从来就没有放权过,看似是二夫人三夫人掌权,实际上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这是为何呢......把二夫人和三夫人推出来当傀儡?自己躲在幕后装善人?她成日里在佛堂,又是怎么控制家族事务的呢?”越小满蹙眉,想不出梁夫人这样做的道理。 “秦府的管家姓什么?”江星辰抬眸看向越小满和芸娘。 芸娘下意识道:“不是叫做梁管家?对!管家姓梁!” 江星辰点点头,眼底闪过几分了然:“一般这等大家族里,主事的大管家皆是几辈子伺候主家的家生奴才,秦府的管家不姓秦,反倒姓梁,和大夫人一个姓.......这站位划线已经很明显了,那些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等皆是棋子,整个秦府掌权执棋的,应该只有大夫人和秦老爷。” “也是,按理来说这大夫人多年吃斋念佛,不问世事,那秦老爷仍对她很是敬重,想来是因为她手中有着足够的权柄,令她的夫君不得不给她面子。”越小满点点头,她走过许多地方,见过太多中山狼和抛弃糟糠妻的白眼狼,大夫人若是无权无势,仅凭一副木观音的性格模样,秦老爷怕是早就厌烦至极了。 “小满,明日一早你去打探下仓阳郡可有很有名望的梁姓,大夫人又来自哪个梁家,如果我没猜错,那梁管家应该是梁夫人带来秦府的。”江星辰对小满说道。 小满点头应下,抬头正好看到有些发呆的芸娘,不由叫道:“芸娘?你怎么了?可是白天的事儿真把你吓到了?” 芸娘回过神来,面色有些复杂,欲言又止的看着越小满和江星辰,片刻后终于犹豫着道:“我脑子里总回想着那婴童的手骨,从哪儿出现的,怎么就突然插进三夫人身体里了......二夫人不像是胆小的人,突然被吓成这样,该是有些心虚的,也许是她真的害死过什么婴儿,那婴儿来报仇了?你们说,是不是真是鬼杀人啊?” “心虚肯定是心虚的,我方才试探那梁管家,他也心虚的厉害,我感觉,若是真有人命,这二夫人和梁管家都脱不了干系,这梁管家如果是大夫人的人,那么也许和大夫人也有关联。”越小满肯定的道:“只是这大夫人如果和二夫人联手害人性命,怎么又突然要把二夫人拖走?这是内讧了?” “不!”江星辰突然想到了什么,面色难看道:“也许不是内杠,而是要灭口!”说到这,他猛地看向芸娘道:“这二夫人被拖走之前,可有什么表现?有没有留下什么话语之类的?” 芸娘抓着手帕的五指缩紧,一下想到了二夫人被拖走前在她身边的悄声低语:“子母鬼......子母鬼......” “什么鬼?”越小满看着芸娘,听她嘴唇嗫喏,却没听清她说的什么。 芸娘一个激灵,从回想中回过神来,略有些惊惧的道:“二夫人被带走前,同我说了三个字——子母鬼。” “子母鬼?”江星辰听到这三个字,很是思考了一番:“我曾看过几本奇闻异志,其中一本研究西南风俗的本子上好似曾经叙述过子母鬼.......” “子母鬼到底是什么东西?听上去怪吓人的。”越小满搓了搓胳膊问道。 “当时书上记载,西南方向有些村子供奉邪神,便开始炼制子母鬼,也就是说,将即将临盆且求生欲强大的女子活埋,她与腹中孩童怨气冲天,便会形成名叫子母鬼的鬼怪,化形为女子手持脐带拖拽着婴童害人性命。”江星辰一边回忆着树上内容一边说与她俩听。 “难道那梁夫人也在炼制子母鬼?”越小满蹙眉道:“你所说的子母鬼,与赵婆子做送子药有些相似.......又邪肆又恐怖,让死者满身怨气,难不成这梁夫人也是那个团伙中的一员?” “现在还不好说,不过,那二夫人肯定是知道些什么的,大夫人再肆无忌惮,也不会在咱们还在时,当着芸娘的面将二夫人拖走处死,明日一早我与你们便再次探访二夫人!务必要在她嘴里问出大夫人的秘密。”江星辰对两人说道。 “好,明日一早,咱们立刻往二夫人院中一去。”芸娘点点头,想到也许还有孩童像马鞍县中那些被做成药粉的孩子一样,便抑制不住的心痛:“这梁夫人若与我那婆母一样,便不可能只做了一件伤人性命之事,咱们决不能让更多人被害了。” 第52章 三月身孕 “我倒是想到了另一件事......”越小满抬起头来:“若子母鬼是为了献祭,那么我们家的事情,燕子坡的事情,包括赵婆子孩子婴童,秦府的子母鬼,是否都是为了献祭?是同一伙人,手法同样阴毒,在用不同的方法献祭?” “很有可能。”江星辰肯定道:“前几次事件都没留下线索,可这次不一样,这次很显然是有人想要为冤死之人报仇,有凶手,有受害者,顺着这条藤摸下去,没准能查到事情真相。” “那咱们就先歇息吧,想来,明日长生那边也会有结果了。”芸娘道。 第二日,院中三人都不等鸟鸣便早早的睁了眼,顾不得男女之妨,江星辰便当先带着越小满和芸娘往二夫人玉人儿的院中走去,只见这一路上仆人们皆神色肃穆略带恐惧,显然是被下了封口令,见到这三人都带着些许防备,除了问安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你有没有发现,他们有些不对劲儿?”越小满靠近芸娘身边悄声问她:“这些人见到咱们和见了鬼似的,生怕多说一句......” “大户人家最不喜下人多嘴多舌,再加上昨日主家发生了这么不好的事情,更是怕下人搬弄鬼神之说,会下封口令不让讨论三夫人之死也是正常,再说咱们是外人,家丑不可外扬,秦府更不愿意咱们知道。”芸娘小声回复越小满道。 “快些走,我怀疑二夫人怕是真出事儿了。”江星辰面色严肃,加快了脚下步伐:“三夫人之死是昨日发生的,就算是害怕,这些仆人一晚上也缓过来了,今早这么警惕惊恐,肯定是因为又发生了什么.......” 越小满和芸娘对视一眼,连忙跟上江星辰,三人很快来到了二夫人玉人儿的院门口,只见门口仆从相较于昨晚更多了许多,秦老爷的长随也侍立在外,越小满上前问道:“这是怎么了?今儿我表哥亲自来探望二夫人,还请通报一声。” 那长随面色为难的小声道:“越姑娘,我们二夫人病的有些重.......恐怕无法见客。” “怎么会?昨儿晚上我还来探望过二姐姐呢,当时人虽烧着,但好歹还清醒,更何况大夫人又请她去了佛堂礼佛诵经,祛除晦气,想来该更好了才是,怎么会病的无法见客了?”芸娘故意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着急的问道:“可是又烧起来了?” “这......”长随看了眼屋内,不知该不该讲,正为难时,就听屋里传来一声瓷碗摔地的脆响,紧接着便是秦老爷的爆喝:“废物!都是废物!府里养你们这么多年,好吃好喝的供着!现在需要你们了,一个个和我说无能为力!要你们有何用!” 江星辰三人连忙朝屋门方向看去,只见那门“咣”的一声被踹开,秦老爷不负昨日和善,肥胖的身体呼哧带喘,一副凶相的朝外道:“给我去外面找大夫!只要能救活老二,赏银千两!把悬赏贴出去!” “秦老爷。”江星辰有点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拱手问安道:“可要喝些茶水消消火气,这二夫人是病的更重了些吗?” 秦老爷这才发现院中站着江星辰三人,一时间也是呆愣在这,随后叹了口气有些痛苦的道:“让江大人看了笑话了.......昨日之事实在是太过离奇,束秦某招待不周.......昨日梁管家也告诉我了,郡主将此案交给大人审理侦破,真是麻烦大人了。” “江某分内之事,秦老爷无需客气。”江星辰瞅了瞅屋内,适量着道:“二夫人这是......受了昨日惊吓后,现在还未缓过神来?” “哎,家门不幸,昨日出了那等事情,老二便发起了高烧,一晚上过去,不光不见好,反倒越发严重.......这些医术拙劣的府医竟说,竟说我这玉人儿怕是要不行了!”说到这,秦老爷眼眶一红,竟是蓄起泪来,他拿出帕子捂着眼睛片刻,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摇了摇头道:“让您看笑话了,实在是不到两日,家中连连出事,可怜我这老二老三,都是水灵灵活生生的好人......都陪伴了我多年啊......” “秦老爷,先请莫要伤怀,我这小妹也曾习得几年医术,不若让我们进去探望一番,也许还有的救治。”江星辰连忙安抚秦老爷道。 秦老爷听后,连忙点头道:“好、好,如此便麻烦越姑娘了,只要能治好了我这玉人儿,越姑娘便是我秦府的救命恩人啊。” 说罢,秦老爷便连忙侧身抬手示意三人进去,屋中此时已经满是中药味道,两个府医脸色灰败不安的站在一边,似是觉得有些丢人,见江星辰等进来,连忙低下了头,芸娘当先走了过去,只见昨日还烧得脸色通红的二夫人此刻面色却成青灰之色完全没有血色,哪里像是活人,看起来就是一副将行就木的模样。 “这!这二姐姐怎么变成这样了?”芸娘心下一惊,伸手去拽玉人儿的手,只觉她玉手冰凉,似乎也快没了温度:“昨日虽病着,多少还有些力气,能支撑着与我说上几句,现如今怎么昏迷了呢?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 二夫人身边的丫鬟站在床边抹着眼泪道:“被大夫人请走前还烧着,进了佛堂没听几遍经文便撑不下去了,等被送回来时,烧倒是退了,只说头晕想睡,这一睡就没再醒过来。” “这老大也是胡闹!”秦老爷听了眼中闪过几分愤怒与杀气,呼吸间压下情绪,只看着玉人儿道:“我这玉人儿从来都是最懂我,夹在我与老大之间,没少受气.......现在又落得这般下场.......越姑娘,您快帮我瞅瞅,玉人儿可还有救?” 越小满走上前来,看着玉人儿的模样,眉头慢慢蹙了起来,她将手指搭在对方脉搏上,只觉脉搏极细极麻微弱如风卷残烛,正气衰尽,如弦之断绝,确实是将死之人的脉搏,但细看她唇色乌紫,指甲发黑,显然是中毒之状,如此明显的症状,这两位府医却不敢严明,想也知道是受谁之胁迫:“有救,不过我想知道,二夫人昏迷之前,可吃喝了些什么?” 听了越小满的话,秦老爷抬眼看向她的贴身丫鬟,那丫鬟眼皮一跳,嘴唇嗫喏,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 “从实招来!今儿若不说实话,我先扒了你的皮!”秦老爷眼神带着狠意盯着这丫鬟,显然是明白了这丫鬟胆怯。 那丫鬟被吓得跪倒在地低声道:“从佛堂回来前,大夫人着人烧了符纸给二夫人喝下,只说是压惊之用,回来后,二夫人便开始嗜睡。” “又是她!”秦老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再看向越小满时,欲言又止道:“玉人儿许是受惊的厉害,你看......” “这收魂之症我能治,但不能有外人在侧,还请秦老爷带人先在外面候着,带治疗结束再进来。”越小满朝秦老爷肯定的答道。 江星辰见此情形,自然知道越小满要用什么法子给二夫人“治病”,想到她要放血,不免犹豫,伸手拽住越小满道:“小满......” 越小满侧身悄声对江星辰道:“二夫人怕是唯一一个能给咱们解惑的人了,也许那群人杀害这么多无辜之人的秘密,只有二夫人能告诉咱们。” 江星辰听了此话,神色犹豫,片刻后终于松了手:“那便拜托表妹了。” 秦老爷也连忙点头道:“小满姑娘费心,我这便让人都出去,绝不打扰小满姑娘治病,快,都跟我出去!” 屋内的丫鬟们及那两个府医连忙鱼贯而出,芸娘走在最后,与越小满对视一眼,关上了房门,屋内这相越小满看人都走了出去,便坐在床边,撩起袖子,用簪子扎破了小臂,一手捏开二夫人的嘴,将流出的血滴入她的口中,伤口不深,几滴入喉过后,便凝血了,越小满从衬裙中撕下一道布条缠绕在伤口上,便开始观察玉人儿的情况。 玉人儿院中,秦老爷、江星辰与芸娘正坐在凉亭里等待,突然那仓阳郡的都头孔未面目肃穆的走了进来:“秦老爷,江大人!” 因江星辰负责秦府三夫人被害一案,自然知道这孔未应该是来找他的,便开口道:“孔都头,可是案件又有何新的发现?” 孔未看了眼秦老爷,有些欲言又止,秦老爷生意做遍全国,见他表情,立刻知道事情定是与他有关,眼神一转,拱手道:“可是与老夫有关?” “这案子虽是我主理,但也是秦府家事,秦老爷也算是苦主,若是有何发现,尽管说便是。”江星辰看了眼秦老爷,命令孔未道。 孔未听后,牙齿一咬,垂眸道:“仵作今早确实又有新的发现,三夫人......三夫人死时,已经怀有身孕,腹中胎儿有三月大小。” “什么!”秦老爷一听这话,刷的一声便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不知是受惊过度还是太过痛苦,肥胖的身躯晃了几晃就要一头栽倒,还好一边的梁管家上前扶了一把:“老爷!老爷保重身体啊!切莫太过伤怀!” “三个月!三个月的孩子——我的老三啊!我的老三啊!你竟然已经怀了孩子了!这是要了我的命啊!我秦家本就子嗣不丰!好不容易有了个孩子!怎么就这么没了!”秦老爷一口气缓过来,捶胸顿足的哭嚎起来,比起昨天三夫人死时,此刻要真心实意的多,好似真是挖了他的心肝一般。 “老爷这是怎么了?怎么如此嚎啕大哭?可是出了什么大事?”这边正哭着,门口走来了大夫人一行人,大夫人见秦老爷这幅模样,皱着眉斥责秦老爷旁边的下人道:“你们就是这样照顾主子的吗?!安神汤呢?醒神丸呢?” 秦老爷听了大夫人的话,慢慢闭上嘴巴,看向她的眼神透着一股阴狠:“你!你又来做什么!你害的玉人儿还不够!?” 大夫人面色一凛道:“老爷说的什么话?我怎么害了玉人儿了?我自生了孩儿后便一心向佛,成日吃斋茹素,就是为了咱们秦府能够散枝开叶富贵绵延,玉人儿受了惊吓,我带她去佛堂听经醒脑,喝些符水镇魂驱妖,怎么就变成我害了她了?” 秦老爷被大夫人这一呵斥,像是终于回过神来,一个激灵后,悲伤渐渐被理智掩去,他慢慢合上眼睛,深深叹了口气道:“是我悲伤过度了......夫人也是好心,只不过没想到二夫人身体孱弱,经不起去往佛堂来回折腾,许是夜间又着了风,越发不适了。” “阿弥陀佛。”大夫人手指捻动着佛珠低声念了声佛,又道:“这老三也是,怀了孩子自己竟不知道吗?还上台唱戏......罢了,人都没了,说这些也没意思了,可她身边伺候的人却不能原谅,主子有孕三个月,旁边的贴身丫鬟竟然毫无察觉!实在是太过疏忽!梁管家,将那几个丫鬟发卖了去,我秦府不要这样的丫鬟!” “是!”梁管家听了立刻应道。 这边大夫人处理家事,另一边江星辰却与芸娘对视一眼,都不由自主想到了“子母鬼”这三个字,三夫人怀着孩子被“子母鬼”所杀,是意外还是有意为之?凶手知不知道她怀了孩子?按理说女人怀孕三月有余,月事一直不来,怎么也会察觉到自己怀孕,三夫人又为什么要瞒着大家她怀孕的事情?看秦老爷的表现,应该是很期待孩子的,若是知道她怀孕,定会对她多有宠爱,格外保护,可她却偏要瞒着众人...... 就在众人各怀想法时,屋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越小满从里面走出来道:“二夫人应该没有大碍了,进来看看吧,她经这一遭身体亏空的厉害,往后还需静养。” 第53章 疯言疯语 秦老爷听后第一个便冲了进去,大夫人梁氏见状与贴身丫鬟互换了个眼神,带着些许疑惑也迈步往屋内走去,刚进去便见秦老爷一脸喜极而泣的表情坐在玉人儿床边,双手捧着她的一只手,嘴里不停念叨着:“好了好了,脸色果然好看多了.......越姑娘妙手回春,艺术实在高明啊。” 大夫人皱眉上前两步,只见那玉人儿果然脸色好转,不再是透着青紫的灰白之色,双唇也由乌紫转为淡淡的白,江星辰走在最后,双目一直在悄悄观察着大夫人,只见大夫人在看到二夫人状态后,一只手死死捏着贴身丫鬟扶着她的胳膊,好似那青紫色要转移到了她的身上,看得出她的心情不好到了极点。 “越姑娘,我这老二,不知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啊?”秦老爷有些激动的抹了抹眼角的泪水,抬起头来问道。 越小满听后,取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瓷瓶,来到玉人儿床边,将瓶塞打开,瓶口对准她的鼻端道:“现在二夫人并未在昏迷状态,而是身体与精神都太过疲惫,所以睡得太过深重,秦老爷不放心,我便用些醒神的东西让她醒来。” 说话间,玉人儿像是闻到了什么刺激性的味道,双眉皱了起来,不过片刻便加重了呼吸,紧接着就大声呛咳起来,见此,她身边的丫鬟连忙扶着她帮她顺气,随着咳嗽声越来越大,她的眼皮合动着,终于睁开了。 玉人儿睁眼第一个看到的便是一脸担忧的秦老爷,她嘴唇嗫喏,眼眶泛红,一只手一把抓住了秦老爷:“咳咳咳——老爷——” “哎!我的玉人儿!”秦老爷连忙反握住玉人儿的手,正要说什么,就见玉人儿再一抬眼就看到了如菩萨般面无表情站在秦老爷身后俯视着她的大夫人,玉人儿眼神陡然一变,看向大夫人的眼神难掩愤怒,那般实现实在是宛如实质,好似淬了毒的毒针一般,让江星辰、越小满、芸娘三人都立刻察觉。 “是她害我!!”这玉人儿突然一声厉喝,另一只手直指秦老爷身后的大夫人:“老爷是她害我——梁氏!你的心怎能如此阴毒——” 玉人儿这番话里的内容早已在江星辰等人意料之中,他们早已猜到这玉人儿所中之毒与大夫人脱不了干系,只是没想到玉人儿在生死关头走了一圈,彻底豁了出去,竟敢当着所有人的面指认大夫人,要知道在这个世道里,姨娘妾室不过是半个主子,得罪了当家主母,又没能将主母拖下位来,便真的是没了活路,早晚会被主母磋磨致死。 现下玉人儿此话出口,可算得上是破釜沉舟,端的只看秦老爷如何行事,若是秦老爷信了玉人儿的话,下令彻查,便是大夫人梁氏身份再高贵,一个谋杀妾室的帽子扣下来,也要被休弃并押入大牢。 秦老爷听了玉人儿的话,那失而复得感激涕零的表情慢慢淡了下去,他继续捏着玉人儿的手道:“老二可是刚刚醒来,糊涂了?真是让江大人看了笑话,别看我这老二一直是快人快语的爽利性格其实最是胆小,经这一吓,都开始胡言乱语了.......” 秦老爷这话说出来,江星辰等人便明白,秦老爷这是要保大夫人了,玉人儿又如何不明白,她一双美目含泪看着秦老爷,仿佛是不可思议一般,片刻后突然咧开嘴吭哧吭哧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直到最后竟大声含泪起来:“狡兔死走狗烹!梁氏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伤天害理之事——我活该落得这般下场!我看你又会有什么好下场!!那鬼已经找上门来了!你便是躲在装满了菩萨的佛堂里也没有用的!——你且看漫天神佛知道了你所做恶事之后!又会保佑你多久!!你这个毒妇!” 大夫人听了玉人儿的话,面色陡然变得狰狞起来,她大声道:“二夫人这是被吓疯了!来人!还不把这疯子给我绑了!把她的嘴给我堵住!”下人听了便想上前,但看到自家老爷正握着玉人儿的手,便有些不敢上前,大夫人见了,一把捏着秦老爷的肩膀喝道“老爷!你就由着这个疯婆子在这败坏咱们秦府的名声吗?!难不成你真想任由她胡言乱语,不顾念咱们夫妻之情,因着这件事让外人把咱们秦府查个底朝天吗?!” 秦老爷一个激灵,面色几变,最终缓缓松开了玉人儿的手,而玉人儿却反手死死抓着秦老爷,眼中落下泪来:“老爷!你真的不要玉人儿了吗?我跟了你十六年啊!!!你真的要看我去死吗?!老爷!玉人儿自进门后伺候您无怨无悔,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秦老爷听着玉人儿的话眼神闪烁,终是狠下心来抽出玉人儿抓着他的手,站起来道:“玉人儿被吓疯了......即日起封了这院子,着人好好看护,不得外出,也不得委屈了吃穿用度。” “老爷——”玉人儿凄厉一叫,像是豁出去了猛地盯着江星辰道:“江大人——这鬼手掏心背后可有冤案你不打算查上一查吗?!这秦府肮脏的就像是一团烂泥!我早就快喘不过气了!老爷你今日放弃了我!便再没有人对你真心相待了——” “给我把这疯子的嘴堵上!”大夫人听后立刻招呼人堵上她的嘴:“江大人,一个疯子的话,您莫要当真,否则真是不知要闹出什么笑话了,此地嘈杂,咱们还是移步,莫要污了耳朵。” 江星辰见状,只深深看了眼这前一日还爽朗快活,此刻蓬头污面满脸泪痕真的好似疯子一般的二夫人,便点了点头,走出了屋子。 玉人儿看着所有人鱼贯而出,睚眦欲裂办的挣扎着,被堵得死死的嘴里像是想说什么呜呜叫着,而大夫人留下的两个促使婆子则用尽全力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半点不得动弹。 走出了这间昏暗的屋子,江星辰深深喘了口气,转头看向秦老爷和大夫人,语调中带着些许警告道:“昨日刚出了一条人命,本官刚刚上手还未头绪,不想看到再有任何人出事了,至少,在三夫人案子为查明时,不想再看到人命消逝。” “江大人仁善,我秦府养个疯了的妾室,还是养得起的,玉人儿伺候我们老爷十多年,确实像她所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她被吓疯了,我们定会好好照顾她的,特别时吃穿用度上,定不会有所短缺。”秦老爷还未说话,大夫人便微微点头应了下来。 “大夫人......三夫人昨日被害的凶器,竟然是一段婴儿手骨,你说这事奇不奇怪?”江大人听了大夫人的话点了点头,随后好似无意般问道:“按理来说,您身为秦府女主人吃斋茹素,每日拜佛供奉观,一日不曾懈怠,这府中怎么还出了这等阴邪之事?” “手骨?”大夫人捻动佛珠的手一下顿住,随后笑了一声道:“便是灵山脚下仍有狮驼岭所在,更别说我们小小秦府了,牛鬼蛇神何处都有,只需雷霆手段度化了他们,也便罢了,我们家三夫人被害一事,还要江大人费心,当然,若是查明非人所为,我也可请来上善大师还秦府一个清净。” “江某受教了。”江星辰点点头:“佛法三千,普度众生,总有冥顽不灵之人需当头棒喝,三夫人被害一事,江某自当尽力而为,不劳烦大师出山。”江星辰话刚落地,便听得外面有人报来:“老爷!夫人!少爷回来啦!” “宝善回来了?”大夫人听了外面通报,面色先是一喜,随后又蹙眉道:“不年不节的,怎么突然就回来了呢?” “回来了也好,外面念书艰苦,回来好好休息休息。”秦老爷听到唯一的儿子回来了,面上也轻松了些许,拱手对江星辰道:“小儿刚从书院回来,我与夫人先去询问一下,待修整一番后,再带犬子来见过大人。” “既然如此,秦老爷便先去忙吧。”江星辰听后,拱手向大夫人与秦老爷告别,当先往外走去。 出了院子,芸娘思索片刻道:“我总觉得有些不对,今日这事,秦老爷明明是心疼二夫人的,明知二夫人没疯,却听从大夫人吩咐,对外宣称二夫人疯了,并封锁院门,不让外人进出,这秦老爷似是对大夫人有所畏惧......并且,这种大家族中,对外见客时,通常都是家主出面应对,而方才与江大人您对话沟通的,却是大夫人,这个家,到底是谁在做主?” “若是大夫人能做主,还会让秦老爷娶了这么多妾室?”越小满也有些搞不明白了:“他们家的事儿可真乱......难不成是大夫人为了显示自己大度,所以同意老爷纳妾,等老爷真纳了妾,她又生气,就磋磨这些妾室?三夫人怀了孩子,是不是大夫人害死的?” “这大夫人.......是个什么来头?”江星辰轻声问道,旁边一直跟着他们的孔未听后,开口答道:“江大人外地而来怕是不知道,我们这位大夫人,母家姓梁,这梁姓,可是仓阳郡的一大姓氏,仓阳郡地图上看来是细长形状,南北跨度极大,南部能种出全国最好的蔗糖,而北部则多产参茸,皆是大补之物,梁家在南部垄断蔗糖生意,北部秦家则控制着参茸养殖,后来梁家本家在一次洪水中遭了难,两个儿子死于洪灾,只剩下梁夫人一个女儿,梁家家底丰厚,旁支虎视眈眈等着梁老爷死后吃绝户,便是外姓求取梁夫人的人之多,都要将门槛踏破,当时梁家本家实在是过得艰难。” 顺着孔未的话语想下去,父母年事已高,又经历丧子之痛,旁支外人就等着瓜分这偌大家产,确实很是艰难,越小满咬牙道:“若我是她,我便招个倒插门的赘婿来,也不要那些黑心肝的占了我家便宜。” “赘婿岂是这么好找的?我朝赘婿不得为官,对其子孙也多有限制,但凡能过的下去的,都不愿去别人家倒插门,那起子愿意倒插门的,梁夫人也看不上啊。”孔未摇了摇头,又道:“那时候,谁也没想到秦府会登门求取,秦老爷与梁夫人的父亲签订协议并公之于众,定下两家亲事,往后梁府家业交于秦老爷打理,但这两府所有,都要由梁夫人肚子里的孩子继承。” “这确实是最好的办法了,梁府家业庞大,不知多少人想要分一杯羹,我朝律法女子不得单独立户,这梁老爷若是在死之前没有为女儿布好后路,怕是很快就会被瓜分一空,有了这个协议,至少能保证这梁府的财产,最后落在拥有梁府血脉的人手中。”江星辰点头道:“而秦府也可通过这场联姻,控制仓阳郡的商界,使家族地位更上一层楼。我也明白了,为何这秦府的管家要姓梁了.......梁夫人一介女子不方便抛头露面,便会将自己手中的家产交由管家打理,而秦府为了安梁家的心,便不曾换掉管家。” “说是这么说,这场婚事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那梁老爷夫妇早已入土,便是有梁管家在又如何?现在的仓阳郡谁还记得梁府?一提起仓阳郡,只会想起秦府来。”孔未感慨道:“秦老爷是经商奇才,早已收拢了大半梁家家业,现如今这般容忍大夫人,一是梁夫人手中嫁妆仍不可小觑,二是心怀愧疚吧,毕竟这秦老爷一直没停下往后宅纳妾。” “孔未。”江星辰心中一动道:“你可知这秦老爷,除了府中四位夫人,还有没有过别的夫人?” 孔未想了想:“这我还真没注意过......好像还真有一个.......听说是病死了还是怎么的就没了。” 第54章 偷入绣楼 江星辰看向孔未道:“你帮我去查一下,那个夫人家在何处,又是怎么死的。” “好嘞,这事儿好查,便是纳良妾,也要在官府备案,怎么死的也会有记录,我这就去查去!” “去吧。”江星辰拍了拍孔未的肩膀,示意他立刻去办,看着他快步往外走了,江星辰又回过头对芸娘和越小满道:“芸娘在院子里等长生的消息,午后,我与小满再去探下那二夫人,今日见她状况,显然是豁出去一副鱼死网破的模样。” “便是泥人还有三分火气,那大夫人显然是要至二夫人于死地,既然都要她死了,她又有什么理由继续隐瞒。”越小满点头道:“这事儿得快些,免得那佛口蛇心的大夫人真的一不做二不休豁出去再杀二夫人一次。” “便是顾念着我这断案的江大人,她也暂时不会动手,大概率会在咱们走后,这二夫人死于意外或病死在床......不过,便是她暂时不死,现在秦府最铜墙铁壁的地方也是这二夫人院子了,秦老爷和大夫人都不会让咱们轻易进去单独见她。”江星辰说道。 “对呀,那秦老爷和大夫人肯定不会让咱们去见她,那可怎么办?你拿出明府大人的威风来!命令他们开门提审二夫人怎么样?这样还能把二夫人保护起来。”越小满第一次觉得江星辰的身份好用,眼前一亮对他提议道。 江星辰叹气摇摇头道:“你想什么呢?那秦府高低也是仓阳郡的门阀大族,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突然提审他家后院妻妾,我还要不要这顶朱砂帽了?便是官员办案,也讲究个证据因果,不能因为猜想、怀疑就随便拿人,更何况,现在人家主家都说二夫人疯了,我还非要单独与这妾室共处一室,岂不是招人非议......说句让人头疼的话,现在主家已经认定二夫人疯了,若是请几位医师共同证明她真的疯了,就算有了她的口供,也没什么用了,毕竟一个疯子的口供,也只是疯言疯语而已。” 越小满听后,虽知江星辰说的有道理,却又气愤的瞪圆了眼:“那怎么办?他们不让咱们单独与二夫人谈话,咱们就问不出这府里的秘密......若是问不出府里的秘密,那子母鬼的真相就没人知道,秦府到底与咱们得仇人有没有关系,就更无人知晓了。” “他们不让咱们单独与二夫人谈话,咱们便不让他们知晓咱们与二夫人谈话了,岂不就可以了吗?”江星辰看着越小满认真说道。 越小满听着江星辰说的这句话,只觉得绕的脑子都要打结了:“什么什么不让不让的?我没听明白......你重新说下。” 一边的芸娘忍不住捂嘴笑了下道:“他啊,意思便是,你们偷偷的去探一下二夫人,悄悄的别让这秦府的人知道。” “啊?!”越小满在芸娘的指点下立刻明白了江星辰的意思,可她一副你想的倒美的表情道:“你以为咱们是什么武林高手,可以来去如风吗?我这种三脚猫功夫顶多能在闹市顺个公子哥的钱袋子什么的,便是长生那种身手,也不能在青天白日的潜进二夫人院中啊,再说你,你刚才还说,现在这秦府,最铜墙铁壁的地方,就是二夫人院子了,你想怎么偷偷的进去?” 江星辰露出一抹笑来,带着点讨好的道:“我自然是没办法偷偷进去了,但小满姑娘你就不同了,你可是江湖人称越仙姑的神算子啊,那些江湖手段你定是了然于胸,信手拈来吧?” 越小满有些警惕的看着江星辰道:“什么神算子越仙姑的,我怎么没听说过.......我便是行走江湖会些江湖手段,也不过是为了填饱肚子而已,你到底想干嘛?” “小满姑娘独自行走江湖这么久,身上的药不少吧?”江星辰折扇抵在唇上轻咳一声,凑近了越小满放低声音问道:“什么跌打药油啊,清心明目丸啊,祛毒水啊......迷魂药啊.......” “原来在这等着我呢?”越小满嫌弃的白了江星辰一眼,犹豫片刻,揉了揉鼻子也压低声音道:“这迷魂药我倒是有点,但是并不足够放倒那么多守卫啊,咱们走前你也看了,守在院门口的就八个家仆呢,得多大劲儿的迷药能一下迷倒八个壮汉啊?” “咱不走正门,我走前注意观察了,咱们可以走后面,二夫人绣楼外是几株大芙蓉树,枝丫掠过院墙伸出不少,后面就两个家仆守在窗子下面,咱们只要迷晕了那俩家仆,顺着枝丫爬到墙里面,就能翻到绣楼二楼。”江星辰将他的计划说出来。 “就算进去了又怎样?大夫人和秦老爷这样防着二夫人,定会让心腹贴身守着二夫人,吃喝拉撒都不离人,那些人才是最难处理的。”越小满叹了口气,带着些幽怨的瞅着江星辰道:“还有没有别的法子?” “先进去再说,大不了咱在里面埋伏着,活人总有打盹的时候,我就不信找不到机会与二夫人说上话。”江星辰大手一挥:“顾不得那么多了,我有预感,这可能是咱们唯一知道仇家线索的机会,若是错过,不知这辈子还能不能报仇。” 一听到报仇,越小满便想到自己年幼被掳走的弟弟,后槽牙狠狠一咬道:“就这么办!咱们现在就过去,我负责放倒院后面窗下的那俩家仆!” “你俩......你俩注意安全啊。”芸娘看着这两人一副坚定的模样,心中担忧的提醒道。 “放心,便是暴露了也就是名声差些,有些没脸,那秦老爷不至于将我打成涂登子采花贼将我扭送官府。”江星辰朝芸娘抱拳道:“你在这等长生回来,我不信鬼神之说,相信长生定能带回凶手的线索。” 两人一路躲避着秦府仆人,很快就走到了二夫人院落附近,果然如江星辰所说,此刻这院落四周分散着数十名家仆,一个个穿着短打,显然都是练家子,越小满冷哼道:“这不就是防着咱们呢?一个女疯子至于用这么多人看守吗?可见是心虚的很。” “咱们从这边绕过去。”江星辰扯扯越小满的衣袖,指着院落后面那一片桃花林:“树多,好隐藏身形。” 越小满点点头,两人虽说功夫不好,“偷鸡摸狗”的本事还是有些在身,很快便来到了院落后面,只见这绣楼窗下确实立着两位身形高大的家仆,估摸着是防止那二夫人从窗子逃跑的。 越小满悄声爬上一棵有年岁的桃树枝,从香囊中掏出一根手指长短粗细的木棍,在江星辰的注视下,在发丝中拔出两枚细如牛毛的银针插入镂空的木棍中,随后只见她朱唇轻抵在那木棍一端,对准了其中一个家仆狠吹过去,那家仆微微蹙眉,伸手摸了摸自己脖颈,对另一个家仆道:“这大冬天的还有蚊子不成?” “不能吧?”另一个家仆刚搭上话,就觉得自己脖颈也是一下刺痒,连忙伸手去挠:“嘶——” “你也被咬了?”第一个家仆有些幸灾乐祸,还想再说两句时,就觉得一阵迷糊,随后眼前一黑,便靠着院墙躺倒下去。 “你、你怎么......”第二个家仆有些惊讶的看着躺倒的同伴,自己也紧随其后倒了下去,江星辰见状,给越小满比了个大拇哥,越小满收起吹箭,朝他翻了个白眼,悄声从树上滑下来,快步走至这两个家仆身边,将他们脖颈处扎入的细如牛毛的银针拔出重新收拢起来。 “这东西还要回收再利用?”江星辰也来到越小满身边,一边看她的动作,一边贴靠在墙上,示意她踩在自己腿上翻墙,越小满助跑两步蹬着对方的腿上了墙,反身来拉他:“我把银针抽走,便是他们醒来,也只会以为自己打了个盹,可这银针留着,被他们发现了,定会知道自己受了暗算,警惕起来,万一告诉了大夫人和秦老爷,咱们便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 江星辰笑着凑到越小满身边,两人一同跳下墙,躬身往绣楼而去,悄声道:“这鸡鸣狗盗之事,原也有这么多讲头,果真术业有专攻呀。” 越小满显然对“鸡鸣狗盗”得说辞有点意见,她冷笑一声,上下打量一番:“不知江大人发现一件事没有......这鸡鸣狗盗之事,好似总是咱俩一同做下的,什么夜探寡妇门,翻墙入绣楼.......” “咳咳。”江星辰连忙轻咳两声阻止越小满继续说下去:“这不是近朱者赤嘛,小满姑娘行侠仗义,若不是姑娘深明大义,又怎么能探明真相?” “我才发现你这么会油嘴滑舌。”越小满不知是不是想到了当时两人夜探芸娘家落入猪圈的事情,嘴角忍不住带了些笑意:“这次终归比上次强多了,上次在猪圈里滚这一圈,两三天身上的味儿都去不掉,现下这绣楼虽然难入,但到处都是香香的,不会那般狼狈。” 江星辰也想到了当时两人的模样,那是两人第一次通力合作,这次再看越小满,只觉这位姑娘的脸蛋在午后阳光照射下泛着微微的红,好似熟透了的水蜜桃,让他手指痒痒的想捏上一把,又觉得她脸上略带俏皮的表情如此真实可爱,一点看不出身世之悲惨,她的身上好像有一种蓬勃的生命力,生活赋予她的苦难半点无法显现在她的面孔上,仿佛什么都无法将她压垮,这种坚韧乐观的性格让他自叹弗如。 这边江星辰正想着,突然越小满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示意他停下脚步,两人绕至一楼楼梯后的衣柜后竖起耳朵,正好可以透过阶梯缝隙看到二夫人坐在二楼琴房中,耳畔听到楼上传来些许声音。 “二夫人,该吃还是得吃啊,成日里哭哭啼啼,可不是咱们秦府的规矩。”一个身材壮硕的嬷嬷冷笑一声,将筷子递给二夫人玉人儿,语带嘲讽的说道。 玉人儿此时哪里还有前两日的千娇百媚,只见她面色憔悴,脸上清汤寡水没沾半点胭脂水粉,衣着也不过是最普通的棉布里衣,头发不光没用朱钗,甚至还落下几缕发丝,更添几分落魄,甚至连她眼角的纹路都显现出来,她听了这嬷嬷的话,嗤笑一声:“我这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你是个什么东西,也能来斥责于我?我是被关起来了,可老爷还没休了我,你送的这些是什么奴才都不吃的吃食!” 那嬷嬷也毫不客气的冷笑道:“我说二夫人,您是还没搞清楚你现在的身份呢?我敬您一声,叫您个二夫人,说白了,不过是个阶下囚女疯子!我劝你现在还有的吃就赶紧吃上两口,待那江大人走了,这点东西,怕是都没得吃了!” “你这狗眼看人低的奴才!我告诉你,老爷不会舍了我的!你等着,等着老爷把你家主子治死!我看你们能有什么好下场!”玉人儿显然是被气的狠了,胸脯高耸起伏着,可这话色厉内荏,便是偷听的江星辰和越小满都听得出她的心虚。 “我看你是真疯了,不过是老爷花几两银子买回来的玩意儿,夫人心善给你抬个身份,就真觉得自己是这府里的半个主子了,我呸!我告诉你,这后宅的隐私手段你见识的还少呢!吃里扒外的玩意儿,前几年看你投靠夫人,也算是帮夫人做了些事情,我们给你两分好脸色,你竟做那春秋大梦,想治死了夫人上位?!这饭你吃不吃?不吃我就让人撤下去,你以后也甭想再吃了!正好几日后我好回了老爷夫人,便说你绝食而死!”那嬷嬷也是个狠人,听了玉人儿的话,一把抓住她脑后的头发,恶狠狠的说道。 第55章 秦家少爷 玉人儿便是个妾室,也从没让个奴才揪过头发,可如今她确实落魄,又刚中毒将将醒来,两顿饭没吃,正是手软腿软,被这嬷嬷拿住,一点反抗的力气都使不出来:“狗东西!待我见到老爷——” “你还想见老爷?!我告诉你,这辈子你谁都别想见了!别说老爷,就连夫人都不会再来看你一眼!主子们下令,封锁院门,不许让任何人同你说话交流,除了我,你再也见不到任何人了!就在这乖乖的等死吧!” “这嬷嬷是大夫人的得力心腹。”江星辰看着这嬷嬷磋磨玉人儿,悄声对江星辰说道:“我看想支开她挺困难的.......” “实在不行就再用吹箭给她一下。”越小满眯眼伸手去掏吹箭,虽然不知二夫人到底是好人坏人,但显然这个狗仗人势的奴才很是让人厌恶,就在她要动手的时候,外面院中突然传来一阵嘈杂之声,江星辰连忙一把按住她想要抬起的吹箭,示意她等一下。 只听得外面院子里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突然响起:“你想做什么?!连我的路都想拦!是不知道这府里的主子姓什么了吗?!还不给我速速滚开!” “少爷!这是老爷和夫人的命令啊!特意交代要封了院子,不允许外人进出!”外面一个家仆连连劝阻着,只不过这话还没劝完,便响起了一声脆亮的巴掌声。 “好你个狗奴才!不允许外人进出,便连我都要拦着了?你是忘了我姓什么了吗?在这秦府里,我也是个外人了?!你这条舌头是不想要了吗?”男子一个巴掌抽了上去,紧随其后喝骂起来。 “哎呦,少爷您消消气,您可是老爷唯一的儿子,是夫人的心头肉眼珠子,是咱们秦府里当之无愧的继承人,整个秦府可都是您的,您若是外人的话,我们岂不是连猫啊狗啊都比不上了?主要是老爷夫人下了死命令,无论是谁,都不能进出这院子,不能见二夫人,您是不知道,今日早上,二夫人疯的都胡言乱语些大逆不道的话了,若是真伤了您,可是谁都赔不起的。”另一个家仆连忙将被打的那个拽开,舔着笑脸上前继续劝道。 “哼,二夫人说起来也是我半个长辈了,现下她病了,我作为晚辈亲自去探望一下,也算尽了礼数,可你们这群狗奴才却好没道理,如此阻止我尽孝,存的什么心思?”这年轻男子说罢,眼尾一挑,看到了旁边一个家仆鬼鬼祟祟想要转头往外跑,当即厉声道:“你跑的倒快!想干什么去?找谁通风报信?若是敢离了我的视线,狗腿给你打断!” 扭头刚跑了两步的那家仆听了,连忙停下脚步,吓得不敢动弹,年轻男子伸手拨开院门前阻止的两名家仆,冷冷道:“我爹已经老了,你们搞清楚,这家,以后到底谁来做主,是想过几年十几年好日子,还是想过几十年的好日子,全看你们自己选了。” 几名家仆听了这年轻男子的话,面色不由难看起来,眼中闪过片刻挣扎,终是咬咬牙退开两步,让这年轻的秦少爷走了进去。 “这是谁?秦老爷的儿子?”越小满悄声问道:“说起来,这秦府还真是子嗣不丰,秦老爷也不年轻了,妻妾也不少,但这偌大的府里,还真没见到有孩子......前两天听着他介绍四夫人时,好像说这四夫人是算命的算出来的多子多孙命格,想来秦老爷也是想要多些子嗣的。” “之前看戏的时候,秦老爷与我说过,他和大夫人有个儿子名唤秦峰,这秦峰也是秦老爷唯一的孩子,自幼聪慧,读书很是厉害,今年科考,很有可能考取功名,到时候秦府必能一跃成为新兴士族之列。”江星辰回答道,随后又有些欣赏的道:“虽没看到长相,不过听他对这些家仆的办事风格,语带锋锐,御下能力非凡,并不是个只会死读书的木头,也不是个只知动手显威的纨绔,假以时日,秦府未必不会在他手中更上一层。” “可他来找这二夫人做什么呢?方才从二夫人院中出来,就听下人说他回府了,应该是听说了府里发生的事情,现在他应该是刚向秦老爷和大夫人请安完毕,随后就来了二夫人院子里。”越小满蹙眉道:“难不成是怕府里的事儿闹大了,影响他科考?” 江星辰将手指比在唇前,示意越小满往外看去,只见那名叫秦峰的秦家少爷由远及近从院中走入绣楼,只见这秦少爷一袭月白色长袍,浅金色流苏在腰侧坠下,欣长的身影快步走来,面容冷峻鼻梁高挺,一双幽深的黑眸流转着让人意味不明的神色。 “少爷!我的少爷回来了,看着瘦了不少呢,是不是书院里伙食不好啊?心疼死嬷嬷了。”那原本对二夫人玉人儿阴阳怪气的嬷嬷见秦峰上了楼,立刻摆出了另一幅面孔,带着激动与慈爱就走了上去,伸手拽着秦少爷端详起来,嘴里还不停的念叨着:“老奴就跟夫人说,让咱家厨子跟着,多少吃食上还习惯些......若不是嬷嬷老了,定然要跟着去伺候少爷的。” “嬷嬷放宽心,我没有瘦多少,书院是读书的地方,不是享受的地方,若是真带着众多仆人过去,倒不像是那么回事了,反倒让先生老师们以为我吃不得读书的苦。”那秦峰对下面的家仆疾言厉色,可面对这嬷嬷反而放软了态度,想来这嬷嬷是跟着大夫人从梁家来秦府的,该是从小将秦峰带大的奶嬷嬷。 “少爷回来了可去夫人那坐坐?夫人成日里除了念佛便是想你念你。”这嬷嬷拍了拍秦峰的手背问道。 “见过了,回来便去见了父亲大人母亲大人,随后便来看您了。”秦峰笑了笑道:“在书院里便一直想吃嬷嬷做的桂花奶糕,嬷嬷可有空给我做上一顿?” “这......”嬷嬷有些为难的看了看坐在床上看着她冷笑的二夫人,又瞅着秦少爷道:“少爷也是听说了家里发生的事儿才回来的吧?您不知道,夫人交代了让嬷嬷不错眼的盯着这疯子,我这脱不开身呐。” “嬷嬷尽管去,这边我帮嬷嬷看着,她一个弱女子,便是疯了又能有多大力气,再说楼下这么多家仆守着,还能让她拿住了我不成?”秦峰说道。 “可是.......”嬷嬷仍旧有些不放心道:“少爷您不知道,这后宅的腌臜事啊不是您一个清清白白的少爷能明白的,她若是胡言乱语一些不好听的话,我怕您不好应付,又怕您多思多想.......”嬷嬷思量着对秦峰道:“要不等嬷嬷派人回了夫人,让夫人再派人来看着二夫人,嬷嬷再去给你做奶糕?” “嬷嬷,您老了,可您不糊涂,我是您奶大的孩子,也是从大夫人肚子里掉出来的肉,我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您还要防着我不成?今儿我就想单独问问玉人儿,您也不用告诉别人,也不用太多时候,只给我个做奶糕的时间就够了。”秦峰见此,直接挑开了话头对嬷嬷说道。 嬷嬷听了,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好似思量了半晌,终是叹了口气,略带了些惆怅道:“孩子大了不由娘,峰哥儿长成男人了,自然要有自己的心思,我早就和夫人说过了,峰哥儿不是那种自己没注意,让人随便拿捏的面团子,峰哥儿已经长成了能自己给自己做主的年龄了.......男人,早晚要自己把威信立起来。” “嬷嬷,峰哥儿再长大,爱吃您做奶糕的口味也不会变。”秦峰笑着安抚嬷嬷道:“所以啊,您就放心去帮我做,这边我帮您看着。” 嬷嬷见秦峰笑看他的样子,笑容又慢慢找了回来,点头应道:“好,那我这老婆子就去给峰哥儿做奶糕去,做个桂花味儿的,再做个桃花儿味儿的.......我们峰哥儿读书辛苦了,费脑子,还得再往里面撒些核桃碎.......” 秦峰立在原地,目视着嬷嬷下了楼,顺着院中的小径走了出去,直到再也看不见她的身影了,这才慢慢转过头来,就这一转头的功夫,竟让缝隙中偷窥他的越小满惊出一身冷汗,只见他那带着些孺慕的表情在看向玉人儿时,却突然像是变成了厉鬼一般,那双漆黑的眸子如同寒潭沉星,表情冷的像裹了一层薄冰,整张脸上满是阴郁,就这样一言不发的看着玉人儿,一副黑云压城的模样。 他这突然变脸的模样却完全没吓到玉人儿,应该说是他这突然的转变早在玉人儿的意料之中,只见那玉人儿不管不怕,反而咯咯的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秦少爷,你们这母慈子孝,忠仆善主的戏码,我每次看都憋得难受,好想笑啊!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咱这秦府的人,果真都这么纯良,对了,你天天这样演戏,是不是连自己都骗过了?” “我看你是真的疯了!”秦峰眼中森冷,垂在身侧的手捏紧,咬牙说道。 “疯了?我是疯了,还是你娘亲自盖章的疯子!这么多年生活在你娘这条毒蛇的阴影下,谁能不疯!”玉人儿说罢,突然又笑了起来,好似讥讽的道:“那老三死的好啊,若是不死,估计也要被疯掉了呢。” 这句话不知哪个字戳到了秦峰的神经,他像是忍无可忍一般,猛地挥手向玉人儿扇了一巴掌,紧接着便双手狠狠地捏住了她的脖子:“你这个毒妇!你为什么要杀了她!我娘入佛堂再不问府中之事,你身为妾室能和彩蝶一起执掌中馈,平分我爹的宠爱,这么多年得到的还不够多吗?!为何非要杀了她不可?” 玉人儿没想到他真要下死手,挣扎着用手去掰秦峰,而在隐秘处偷窥的越小满也待不住了,双手一撑就要冲出去,就在这时江星辰连忙伸手摁住她,片刻功夫,秦峰像是终于找回了理智,慢慢松开了手,将她甩到床上。 玉人儿脸色通红的呛咳许久,这才缓过神来,她双目含泪的盯着秦峰道:“我得到的还不够多吗?你是怎么说出的这句话?那些金银之物对我来说有这么重要吗?!你爹那老东西的宠爱对我有这么重要吗?!若是可以,我愿意用这些换回我的孩子!这些能让我再拥有一个孩子吗?你也是在这后宅长大的,你难道不知道在这后宅中,注定没有一个孩子傍身的女人有多可怜?有多孤独?我已经不年轻了,我的眼角爬满了皱纹,老爷来我房里,夜晚睡觉我甚至都不敢卸妆,我生怕自己连老爷的这点宠爱都失去.......” “这是你的不幸,你的悲剧,并不是你杀彩蝶的借口!”秦峰在听她说这些的时候,眼神稍有触动,可随后在想到彩蝶的死时,又逐渐冷凝起来,冷冷的斥责道。 “我杀的彩蝶?哈哈哈哈哈哈啊,我杀的彩蝶?你真以为我能为了独占中馈和那点宠爱去杀她?你是读书读傻了吗?再说了,我自始至终都不过是你娘掌中的一条狗而已!我哪里有本事去杀三夫人,怕不是你娘这个佛口蛇心的妖妇下的手。”说到这,玉人儿的表情似笑非笑,仿若真的有些癫狂,压低了声音道:“三夫人肚子里的孩子还好没生出来,若是生出来了,到底该叫你一声父亲还是哥哥。” 听到这话,江星辰和越小满同时睁大了眼睛,两人不可置信的对视着,玉人儿最后这段话所包含的信息实在是太复杂了,若是她说的是真的,那么这个死去的三夫人和秦老爷的嫡子竟然有不伦关系。 “话说回来,我还是挺佩服大夫人的手段和心肠的,知道老三肚子里是自己亲孙子,竟然还下得去手......我输得不冤。”玉人儿痴痴笑着,看着秦峰越加痛苦的表情,好似他越痛苦,自己就能越快乐。 第56章 佃户之女 “她、她是怎么知道的......”秦峰眼中满是苦涩,胸腔像是被一块巨石狠狠地压住了,巨大的波涛在他心里横冲直撞,在玉人儿的目光下,他好似无处躲藏,再也没了方才钳制对方时的愤怒和嚣张,许久后,他张了张嘴,声音虚弱的问道,话虽问出口,但这语调却让人明显知道,他心中已经信了玉人儿的话。 “她怎么知道的?你说她怎么知道的?这秦府里的一草一木全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啊!她那样掌控欲十足的女人,哪里会真的放权?我和彩蝶不过都只是她的傀儡而已,怕是你第一次摸进彩蝶的房间,她就已经知道了,只不过她没想到彩蝶竟然胆大到真的敢怀上你的孩子......不过话说回来,也许彩蝶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你的孩子还是老爷的孩子,她不过是和我一样,太寂寞了,在这深宅大院中,太想要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互相陪伴着度过这漫漫长夜......”说到最后,玉人儿的话语也渐渐低落下去,不知是在为彩蝶的结局悲伤还是感同身受。 秦峰的眼圈红肿着,对玉人儿的话却无法反驳,任谁看来,他现在浓重的好似能化成实质的悲伤,都在诉说着他对彩蝶是真心爱意,他慢慢后退着踉跄两步,似乎想要逃避一样转过头去,如孤魂一般往外飘去。 江星辰与越小满对视着,只觉这座精致到美轮美奂的绣楼如一座坟墓一般,那嬷嬷还未回来,这两人从低矮处慢慢站了起来,走上楼梯看着颓然坐在秀床上,眼带泪水一脸麻木的二夫人,二夫人听见脚步声,眼皮轻抬,看了眼他们,并未露出惊讶的表情。 “我们刚刚听到你与秦少爷的对话了,你认为,是大夫人杀害了三夫人?”江星辰开口问道。 玉人儿双眼呆滞的看着地面,半晌才幽幽道:“我不知道,我也没有证据......不过......”她突然抬起眼眸看向江星辰和越小满,眼中闪过一抹恶毒:“若是能因为这件事让秦峰和大夫人反目,那可真是大快人心了。” “大夫人对你做过什么,让你这么恨她?”越小满有些不解的问道:“还有......你知道什么秘密,让大夫人非要治你于死地?” 玉人儿换了个姿势看着这两位道:“她想要灭我的口,可她却不知,我本身就不太想活了,我活着,或许就是为了看她将来的下场,看她这种坏事做尽的女人,会有什么好下场......方才你们听见我与秦峰的对话,是不是觉得这是一场违背常伦,却又悲伤绝美,好似戏文里所唱的爱情故事?两个年轻人相爱,却因为家族身份的压力,而不能在一起?” 越小满没有答话,只与江星辰做好了听众,他们知道,此刻玉人儿并不需要捧哏,她已然看淡生死,或者说,已经预见到自己命不久矣,只想将自己埋在心底的那些事都翻腾出来,晾在阳光下。 “其实,我们这些在后院蹉跎的女人,哪里还会期待爱情?那点子真情早已被消磨干净了。”玉人儿冷笑一声:“我和彩蝶都只是大夫人的傀儡而已,是她标榜自己大度与委屈的产物,她就是一个变态,她允许我们伺候老爷,却不允许我们拥有自己的孩子,每次被老爷宠幸后,第二日向主母的请安便是我们被欺辱折磨的时候,后宅里折腾女人的手段多的是,让你说不出道不明,身上干净的没有被凌虐的痕迹......老爷嘴上说着千宠万爱,心里却对我们的处境清楚明白,他根本不在意我们,只想维持表面上妻妾和谐的假象。” 看着江星辰和越小满震惊的眼神,玉人儿继续道:“我和彩蝶常年饱受大夫人与老爷身体与心理的双重折磨,想逃逃不掉,想死死不了,我被大夫人胁迫着做了许多错事,并不无辜,我已经认命,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可彩蝶不一样,她比我活的有骨气,她为了报复大夫人,勾引了大夫人的心头肉,现下她死了,可不就是大夫人的嫌疑更大么?” 听了这些话,两人对视一眼,也觉得这玉人儿说的有道理,三夫人的死,极有可能便是大夫人所为,江星辰开口道:“方才听你所说,你被大夫人胁迫着做了许多错事,可否告知,是哪些错事?” 玉人儿再次沉默下去,半盏茶的功夫后,她又没意思的笑了笑道:“后宅里得女人,还能有什么错事?无非是因妒成恨,姐妹倾轧,堕胎下药这些.......我是大夫人帮老爷纳的第一个妾,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当时没过两个月我就怀上了老爷的孩子,我知道大夫人家大势大,无人能惹,只天天盼着肚子里的是个女儿,在这后宅陪陪我,可还是莫名其妙的掉了孩子,我知道是她所做,但又有什么办法,老爷来看我,睁着眼睛说瞎话,当时就下了定论,发卖了我的贴身丫鬟,只说她伺候不周,不小心用错了香,这才害我出了事。这件事之后,我就晓得,不管老爷的爱意说的多天花乱坠,最后一颗心还是向着大夫人的,而这后宅,大夫人才是无冕之王,没有人可以忤逆她,也没有人可以枉生心思有属于自己的孩子。” “然后,你就投靠了大夫人?”越小满忍不住问道:“她害了你的孩子,你还要投靠她?” “不然呢?难道还要把自己的命赔进去?大夫人当时承诺我,以后时机到了会让我再有个孩子,她又要将我竖起来成全她贤良淑德的大夫人做派,我们这种野草一样的人,有什么资格和能力去恨她,去报复她?我只盼着以后她能真的给我个孩子.......后来老爷有次看戏,相中了老三,便纳了她,只不过老三戏子出身,大夫人一直拦着没让给个身份,再过了两年,老爷又看上了个女孩子,是庄子上佃户的女儿,生就得水灵壮实,便被一顶小轿强娶进府,着实风光了一阵子,可这女孩子是个野性的,一直在反抗,不论老爷怎么哄,夫人怎么利诱都没用,后来.......老三不知从哪里听到这佃户的女儿要与别人私奔,便把消息告诉了大夫人,这件事算是老三的投名状,大夫人因为此次高密,终于松口同意给了老三府里姨娘的身份......后来佃户的女儿果真在那一夜私奔,也正好被逮了个正着,家仆将她押回府里,大夫人主持要将她沉井,可她却嚷嚷着自己怀了老爷的骨肉,看谁敢动她.......” “她既然怀了孩子,老爷一定不会不会让她沉井的吧?”越小满好似看到了那个即将被沉井的女孩,不由替她捏了一把汗。 玉人儿定定看着越小满,突然笑了起来:“没有啊,因为我站出来同老爷说,我亲眼看见那佃户女儿和野男人私通!这个孩子,肯定是那个野男人的!” 越小满愣住了,不明白玉人儿为什么会这样做:“你看到她和野男人私通了?” “怎么可能?不过是大夫人交给我的任务罢了,这是谁的孩子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佃户的女儿深得老爷宠爱,又不服管教,成日与大夫人作对,大夫人就一定不会让她活着,倘若她再生下老爷的骨肉,这偌大的家业,最后会落到谁的手里,可就没准了.......”玉人儿眼前好似又浮现出当年那残忍的一幕,她眼眸带泪,面上闪过挣扎与痛苦:“我们是眼睁睁看着她被沉井的,当时她的肚子都大了,被硬生生塞到铁笼子里,下进井里,我们在一边看着那吊着铁笼子的铁链不停晃动着,在井沿上剐蹭着,待彻底平静后,铁笼子被提上来,那佃户的女儿已经被淹死了。” “这样草菅人命,官府不查的吗?”越小满不可置信的问道。 “你不知道这秦府在仓阳郡的势力到底有多大,更何况,只是死了个妾而已,还不是主家说什么就是什么,只要面上过得去,谁会去查真相。”玉人儿苍凉的笑了几声道:“就好比我,若是几天后死了,也不过是报一个病死罢了,母家不会为了给我讨个公道去得罪秦府,下面的人更是都以秦家主子马首是瞻,我们的死,只会被掩埋起来,不见天日。” “那佃户的女儿死了......她的情夫呢?既然是偷情私奔,总要有另一个男人吧?那个男人呢?”江星辰突然想起了另一个人,蹙眉问道:“就像你说的,这仓阳郡里,秦府一手遮天,又有谁敢染指秦老爷的爱妾?最后这位爱妾的下场有了,那个情夫呢?” 玉人儿一双眼睛无神的看着窗外,好似带了点感慨:“没人知道是谁,当年只抓到了她,让那个男人跑掉了,老爷用了各种法子折磨她,她都没吐出对方的身份与名字,下了死志要保住那个男人的性命,后来老爷将要处死她的消息透给了下面所有庄子听,那个情夫也没有站出来,也不知道最后关头,她有没有后悔为了这样一个没种的男人丢了性命。” 三人沉默片刻,江星辰开口道:“所以你们认为,三夫人的死,是那个佃户的女儿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化作子母鬼来报仇了是吗?” 玉人儿点了点头,喃喃道:“彩蝶是第一个死的,我和大夫人也逃不了,我们都会一个个的被她杀死.......大夫人那样的蛇蝎心肠,便是供请一百尊菩萨,念一万遍经文,也抵消不掉她的罪恶,我们都会死.......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我们会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的。”江星辰说罢,给越小满了一个眼神,示意她和自己离开。 两人一路走出绣楼,仍能听到玉人儿喃喃自语声,而他俩的面色都说不上好看,重新从围墙上翻出去后,越小满更是气的将一节断枝踢了出去:“还以为会查到那枝蔓图腾背后的线索,没想到最后竟然是后宅争斗。” “由古至今,不知多少腌臜事情是由后宅争斗引出来的,便是到最后查不到咱们仇人的线索,也要将这案子破了,为那佃户女儿讨个公道。”江星辰不像越小满这般难过,扭头安慰她道:“不要灰心,每件事都有它存在的意义,上天让咱们来到仓阳郡,也许就是为了让咱们安抚枉死的灵魂,也算是一件行善积德的事情了。” “这倒是,梁夫人还真是够恶毒的,联合二夫人、三夫人织了这么大一张网把那佃户女儿给罩了进去,秦老爷也该死,竟就这样信了她们的话,直接将自己的爱妾沉井了,他就不想想,万一她肚子里怀的真的是他的孩子,他岂不就是谋杀亲子了吗?”越小满转过心思来,又为佃户女儿可惜:“就算她与人私奔,也罪不至死啊。” “一个妾室,被安上了私奔与通奸的罪名,那么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已经不重要了,一旦怀疑的种子被种下,秦老爷只会觉得秦家血统被沾污,绝不会对那孩子产生任何亲子知情了。”江星辰显然更明白秦老爷的心思。 两人回到自己院中,发现芸娘与长生已经在屋中等候,进得屋来,江星辰刻意将窗户与门全部打开,在转过头来让众人坐下,问长生道:“昨日夜探,可有什么消息?” 长生厉目扫了窗外一眼,只见院中静悄悄的,所有仆人皆在院外活动,这才小声道:“昨日出了院子,我便往百花厅去了,这百花厅的戏台四周便是当时你们所坐的观看席位,四周又站着伺候的婢女小厮,他们基本都是三两成群,应该没有机会出手,再者,昨日午后咱们看过三夫人的伤口,那婴童鬼手是由上至下斜刺进去的,所以,若是真有凶手,应该是在三夫人的前侧方动手的。” 第57章 曾经往事 江星辰点头道:“没错,我也观察过这秦府下人的规矩,不论做什么,都是仆人们三两一组,起到互相监督的作用。” “这百花厅所种的树都不高大,主要以美观为主,我就爬到了最大的看台上面去了。”长生说着,看了江星辰一眼,最大的看台便是江星辰与秦老爷所坐的看台,这台子确实建的高大宏伟,为了契合这百花厅的整体风格,房顶装饰颇为繁琐复杂,几人回想起来,这些装饰后,若是想藏个人,也不是不可能的。 “你可查到了什么?”芸娘忍不住问道。 “查到了些许,神仙指路的装饰后面,有一块没有雪迹,应当是有人在那处久待过。”长生确定的说道。 听了长生的话,江星辰的脸色不由变了几变,也许那天看戏时,杀人凶手就蹲在他的头顶上,他思考了片刻道:“这百花厅的宴会秦老爷办的十分郑重,里面的一草一木,装饰摆件都是清早开始布置的,也就是说,那凶手若想行凶杀人,必得提前一晚,或是半夜就埋伏在那边,这样才能掩人耳目。” 那一晚可下了一场好大的雪,就这么在房顶上待一夜,身体不好的可真受不了,越小满心里想着就觉得冷,硬生生打了个激灵,突然想到一件事:“这凶手要提前知道举办宴会,并晓得三夫人要登台献艺,这才能提前埋伏,可他是怎么提前知道的呢?其一,是他本身就是这秦府中人,其二,是有人给他透露了消息,不管是一还是二,都和这秦府之人脱不开干系。” “能在雪夜房顶待上一整晚的,应该是身体强壮的男人,这种男人若是在秦府谋个职位,大抵是侍卫府兵之流,而举行宴会这种事情,都是女流管家操办,应该不会提前告诉那起子侍卫府兵,就算他们得到点消息,也不会明确得知三夫人献艺。”江星辰接着越小满的话道:“所以,我认为,凶手是个男人,并且有清楚府内情况的女子做内应。” “我好奇的还有一件事,就是那根鬼手。”越小满摇了摇头:“我自小生活在山间林中,父亲和爷爷均是打猎的好手,弓箭用的十分娴熟,但是,这要多魁梧雄壮的男人,才能将一根鬼手,隔着这么远,硬生生插入三夫人的胸膛之中?” 越小满的话让芸娘和江星辰都沉默了,却见长生突然从怀中掏出一个用布料卷在一起的长筒,他将布料除去,露出里面的东西,血肉模糊的场景让芸娘当先吓得尖叫起来,一张脸蛋惨白道:“你——你从哪里弄来的?!这是谁的手!” 江星辰和越小满凝神看去,正是一只连着前臂的血淋淋被剃去了皮肉的手骨,这手骨的模样新鲜又血腥,瞅上去竟比那三夫人胸膛内的“凶器”还要可怖,无怪芸娘会被吓成这幅模样。 长生见芸娘模样,表情登时有些无措怕真的吓到她,连忙摆手道:“不是、不是人手!是我在外面打的猴子.......查完百花厅后,我便去城外山里猎了只大猴子,将它的前臂连手掌取了下来。”说罢,他拎着前臂把这血淋淋的手骨提起来,五根细小的手指软绵绵晃晃荡荡的晃动着:“这个大小与长度,和凶器差不多。” “你取这个东西来,是想要做什么?”江星辰看着这根手骨,面色也不太好看,仔细观察着问长生道。 长生没说什么,只是走入书房,将墙上挂着装饰的一张弓箭取了下来,以那根手骨为箭搭在弓弦上,拉满了弓,朝着外面一棵树干射去,一声弓弦筝然之声后,便是那手骨破空而出,直冲着树干而去,可手骨接触到了树干后,指骨骨节一段段弯曲,渐渐卸去力道跌落在地,众人连忙上前,只见那树干上竟然丝毫唯有磕碰伤痕,反倒是那根新鲜的手骨骨节断裂了一节。 “我已用上了八成力道。”长生放下弓箭,走到众人身边说道,众人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长生生来高大威猛,他的力气世所罕见,就连他都无法把一根软塌塌的手骨射进树干中,那么谁还能离得那么远,将手骨射入女人的胸膛中呢? 就在众人沉默不语的时候,长生又将这手骨捡了起来,晃了晃,握紧了前臂的骨头,猛地朝那树干戳去,只听咔嚓咔嚓几声响,指骨、手掌以及腕骨在长生的力道下尽数折断,最后的前臂长骨也因为圆润而非尖利,不过将树干戳出一个钝坑,他看着这个钝坑道:“我便是这样拿着,面对面的戳进去,也不能让树干出现利器所伤的伤口。” 江星辰接着他的话道:“更何况,那根鬼手,可是手指直接直接戳入三夫人的胸膛,直接刺破了她的心脏,好似.......那鬼手将心脏捏爆一般。” 芸娘打了个哆嗦,慢慢举起自己的手来,她的手近段时间保养的不错,如水葱般嫩白起来,指甲更是细长尖利,还涂着单单的丹蔻,她慢慢弯曲五指,呈现出抓握的形态,又将五根手指聚拢在一起,朝空气中戳去:“若是死人,手指无力,软绵绵的,自然无法戳穿人的肌肤,可若是活人,绷紧了手指,那么还是有可能戳进胸膛的。” “可是.......那只不过是个婴儿的手骨,便是那婴儿活着,又怎么会有力气插进人的身体,更何况,手骨脱离躯体,早已是死亡状态.......就连长生都无法将一根已经失去了生命的手骨以利器的状态插入人体内,这世上,还有谁能做到呢?”为官这么多年,江星辰第一次遇到怎么也想不明白的事情,不光想不明白,简直是毫无头绪,这凶手到底用了什么手段,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进行了这场刺杀,并让在坐所有人,都只能往鬼怪的方向去思考。 “既然想不明白,为什么不去问问凶手呢?”越小满看着江星辰问道:“现在嫌疑最大的不就是大夫人吗?咱们或许可以到她那边去,诈上一诈,没准她能露出狐狸尾巴。” 江星辰垂眸思考片刻,看着门外低语道:“那孔未怎么还没回来.......罢了,我这便往大夫人院中一去,你们在这里不要乱跑,顺便等一下孔未,我让他去查秦府死了的那个良妾的情况,他回来后,事情也许会更加清楚一些。” 江星辰一路很顺利的来到了大夫人院中,此时日头已经西斜,偶有一阵风吹来,院墙内的松树轻轻都懂,发出波涛般的声响,他踏步而入,发现这处院落与整个秦府完全不同,除了松柏参天,地上便是最普通的青石板路,好似进入了某处庙里,领路的丫鬟身着也十分朴素,一路走来,偶有仆从行动,皆是举止端庄,面无表情,竟如寺庙里的修行之人一般。 “夫人,江大人到了。”绕过前厅,江星辰一路随着侍女到了后面的佛堂,只见大开的殿门正中供奉着一尊金身菩萨,而菩萨下面的蒲团上,便是身穿素衣的梁夫人,供台上的香烟袅袅而上,四周充斥着禅香的味道。 江星辰并未打扰梁夫人念经,只静静地站在殿门口等候着,待梁夫人微微开合的嘴巴慢了下来,缓缓睁开眼睛,一边的侍女上前扶着她的手臂帮她站起来,才上前一步道:“梁夫人果然虔诚,只是不知,夫人舍弃了这繁华世间的三千梦,向菩萨所求何事?” 江星辰此话说的不可为不客气,梁夫人眼皮一掀,却未生气,只一步一步往佛堂边的茶室走去:“自修行各自好,各自因果各自了,我又能求得什么?人生皆是虚妄,江大人觉得我又能求个什么?” “有人求富贵,有人求健康,有人求儿孙,有人求高官,这些对夫人来说都已是唾手可得,既然什么都有了,夫人仍不快乐,江某便斗胆猜猜,难不成,夫人求的是秦老爷的心?”江星辰跟在梁夫人身后进入了茶室,两人相对而坐,待侍女沏上茶后便缓缓退去。 梁夫人听了江星辰咄咄逼人的话,轻轻笑了笑道:“富贵安康我都有,儿子也出息,前途无量,确实是已经过得比这世间大多数人都要好了,唯有一点不得我的心意,便是我的丈夫有些浪荡,不过这在我们这等人家,我家老爷已经算是十分守礼守节的了,对我更是尊重,从不因这些妾室让我受气,便是纳妾,也都经过了我的同意,我又怎么会因为这种事情想不开呢?” “我曾听过一番禅语,为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世间诸般痛苦。若是心不动,梁夫人自然能看开,可若是梁夫人情根深种,别说两三个妾室,便是秦老爷多看一眼外面的姑娘,您都要满心煎熬吧。”江星辰看着梁夫人道:“你们也曾是少年夫妻,门当户对,又诞下出色的继承人,特别是您,家中独女,富贵万千,曾听闻梁老爷子可是将您当做男孩子养大,什么管家做生意打算盘,样样精通不比男儿,现如今被困于这秦府后院,又要与这些年轻女人共享丈夫,这般处境,您的尊严是绝不允许您与这些女人争夺宠爱的,所以您即便心中不甘,心中有气,也只得为了儿子忍气吞声,自困于佛堂......在佛堂这么多年,佛经诵读了上万卷,您心中的怒火,可曾熄灭?” 梁夫人的面色微变,只见她又重新合上了眼睛,嘴里轻念着:“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江大人这般为我说话,为我着想,不过是为了让我承认我心中有恨,并将这些恨意化作尖刀,插在了那些后宅女人的身上。” “那梁夫人是否做过呢?旁边便是菩萨,梁夫人可将眼睛睁开,清楚明白的告诉江某,您有没有害过这些后宅女人?”江星辰身体前倾,略带着压迫逼问梁夫人。 梁夫人猛地睁开眼睛,她咯咯笑了起来:“以德报怨,何以报德?菩萨慈悲,却也有雷霆手段,那秦家当时既然答应了我梁家两姓好合,由两家共同的血脉主理两家产业,刚结婚时,他哄我一生一世一双人,要过我手中的管家权力,拿走了梁家私印,用爱做茧房,把我困死在这后宅中,可我的峰儿却并不得他的欢心,儿子才十几岁大,他便在外面有了女人!若是那些女人有了孩子,若是在过几年他彻底掌管了梁、秦两府家业,我的儿子,还真的能地位稳固吗?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稳固我与儿子的地位,拿到我儿子应该拿到的东西,我又有什么错呢?相信菩萨也会理解我的。” “这便是你作恶的道理吗?梁夫人,您当知道,万事皆有因果。”江星辰忍不住道:“那些女人又何其无辜?” “一心有滞,诸法不同,我所做之事,自有我来承担,更何况,谁同你说,我作恶了呢?我是看不惯那些前赴后继想要给我丈夫生孩子的女人,也恨这个夺了我家产的骗子,可我只不过是心里恨着,至于他们的下场,我想.......是老天开眼,给他们的报应吧......”梁夫人静静地看着江星辰,眼中平静无波,似乎万般事皆在她的掌控之中,并不担心有话柄会落在江星辰手里。 “梁夫人,府中人都说,三夫人的死是鬼杀人,你不担心彩蝶死后,下一个便是你吗?”江星辰叹了口气道:“我现在所求,不过是想要知道这鬼的来历,知道她为何会化作鬼怪,若是能解开她的恨意,超度了她,岂不是皆大欢喜?” 第58章 母子反目 “深宅后院,自古以来都不缺冤魂厉鬼,我是从来不怕的,江大人若是担心,便也请个菩萨放在院中,或许可保平安顺遂。”梁夫人道:“江大人,世间事,没有因果的太多,没有结局的也太多,彩蝶的死太过蹊跷,所有人都看到是鬼杀了她,您便如此结案,也不会有人有异议的。” “世间不平事确实多,江某能力有限,也有自知之明,但既然这件事让我碰到了,我便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江星辰坚定的看着梁夫人说道。 梁夫人沉默了片刻,再次笑着点点头道:“那便预祝江大人得偿所愿。” 话已至此,江星辰不再多说什么,正想离开,便听得门口一阵嘈杂,由侍女稍稍提高了声音道:“少爷,夫人正在会客,您稍待片刻再进.......” “会客?她成日里除了念经便是拜佛,她有什么客好会?我今儿就是要找她问个分明!我看你是我娘使唤的惯的身边人,暂且给你几分薄面,你给我让开!” 屋内梁夫人听到秦峰的话后,面色终于变上几变,念了声佛号略带歉意的对江星辰道:“小儿无状,恐冲撞了贵客,还请江大人先自行离去吧。” 江星辰点点头,刻意放慢了脚步,走到门口时,正赶上秦峰推门而入,只见他仍是一副少年模样,只眼中怒火正盛,一副看到自己母亲却像是见到了仇人,噔噔噔快步走到梁夫人身边,一手紧紧攥住她的手腕,咬牙切齿道:“是你害死的彩蝶!你为什么要害她!为什么?!” 梁夫人第一次被儿子如此大逆不道的冒犯,饶是她养气功夫了得,此时也气的面色难看,一把将他的手挥开大声斥责道:“你这猪油蒙了心的东西!发癫发到你老子娘面前来了!再浑说霸道小心我把你老子叫来好好收拾你!” 秦峰听后冷笑一声道:“你还想拿我爹来压我?你哪里舍得让我爹知道我有半点不好?你敢让我爹来?让我爹知道你害死了彩蝶?” 梁夫人眼尾瞅了江星辰一眼,慌忙厉声道:“什么彩蝶!彩蝶是你该叫的吗?不唤一声姨娘也该叫声三夫人!你的教养都被吃到狗肚子里去了?!睁开你的狗眼看看屋里还有谁?当着你爹贵客的面就这样乱说,你是想逼死你娘吗?” 秦峰听了这话才从愤怒中缓过神来,他往旁边微微扭了扭头,正看到站在门口的江星辰,江星辰与秦峰对视片刻,拱手道:“马鞍县县长江星辰,暂居秦府,恰好遇到此案,特承仓阳郡郡守之托,侦查三夫人被杀一案。” “江大人.......”秦峰眼中闪过一番慌张,连忙拱手回礼道:“家中出此祸事,秦峰实在心中悲痛,方才失态,让江大人笑话了.......” “无妨,只是,我刚好似听见秦少爷说,是大夫人害死了三夫人,请问此事可有依据?”江星辰问完,立刻又看向梁夫人解释道:“梁夫人莫要多心,只是江某在其位谋其职,既然有人透出了消息,我自然是要问个清楚明白的。” 秦峰虽然恼恨自己母亲,却也并不想家丑外扬,或者是,并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母亲所做恶事,若是她娘亲坐实了残害妾室的名声,对他的仕途来说也是一个很大的污点,他连忙掩盖道:“江大人,是我太过悲伤,胡言乱语了,还请您万万不要当真,我方才与母亲有所争执,不过是有些怨母亲乃是后院之主,却让后宅发生如此让人悲痛之事,我这便向母亲磕头道歉。” “是这样吗?”江星辰眼睛盯着秦峰,语带怀疑的问道。 “正是如此了,我这峰儿从来都是心肠软善,见不得生死离别,这三夫人在秦峰也有个几年了,两人也算相处融洽,现在她惨死,峰儿怕是有些伤心过度胡言乱语了。”梁夫人上前两步隔开江星辰与秦峰的视线,躬身道:“江大人也看了,现我母子俩还有些许体己话想说,便不留客了,请慢走。” 江星辰点点头,走前再次看向秦峰道:“秦少爷,我朝自建国以来,便推行以孝治国,不管您的母亲有何错处,都不应该由你一个小辈来质问。” “江大人教训的是,是秦峰失礼了,这便向母亲认罪。”秦峰此时也平静下来,一撩衣袍便跪在了梁夫人面前道:“孩儿不孝,让母亲伤心了,还望母亲珍重身体,切勿为孩儿气愤。” 江星辰见状,便不再多言,扭头走出了房间,这边前脚刚迈出门槛,屋内的梁夫人便立刻躬身扶着秦峰的手臂将他扶起来,声音都带上了哭腔:“我的儿,你刚回来的时候还不曾对母亲这般气愤,怎么短短一个时辰,就突然这般冲动的来质问母亲,可是有人说什么闲话?故意挑拨咱们母子关系?” 秦峰此刻已经彻底冷静,见江星辰离开,他也冷下脸来,不复方才那样带有歉意,不过梁夫人在他面前一向是强势冷静的形象,现在眼眶通红语带颤抖,到让他心里开始打鼓,怀疑那彩蝶之死到底与她有没有关系:“是玉人儿与我说的,她说是你害死了彩蝶。” 梁夫人听后,当即睁大了眼睛,一把抓紧了江星辰的手腕,生怕他不信任自己,语带阴狠的道:“那个贱人是故意的!她要死了,便故意让你觉得是我要杀了彩蝶!让你我母子二人离心!峰儿,你可不能听了她的胡言乱语!让她得逞!这个黑心肝的疯子!” 秦峰看着梁夫人攥紧了他的手腕,眼中是一闪而过的厌恶,他冷冷道:“我不是傻子,并非她说什么我便信了什么,只是这府里除了你,还有谁有这等本事,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并且,除了你,还有谁有杀她的动机?” 梁夫人见秦峰待她仍如此态度,只觉心中像是被刀割一般疼痛,她伸手捂着胸口,此刻眼中是真的续上了泪水:“峰儿,你不信娘,你厌恶你的母亲.......” “母亲,莫要摆出如此姿态,我不过是根据常识推测罢了。”秦峰撇过脸去,深吸了一口气道:“你明知道,你明知道我与彩蝶的关系......” “是,我明知道你们的关系,却还要与那个勾引我儿子的贱人住在同一个宅子里,每日忍着恶心,看着她来给我请安,好似示威似的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梁夫人一想到彩蝶与自己儿子的行为便气的眼前发黑,她伸手捂着自己的胸口,忍了片刻才缓慢道:“我梁月华出生在钟鸣鼎食之家,生来受尽父母宠爱家族供养,嫁人后凭着丰厚嫁妆与一身管家才能得夫君尊重,一生刚强,谁敢明目张胆给我气受?唯有她,让我扎手却又动不得!她凭什么这么嚣张?不过是拿捏了我的心肝!我为何不敢动她?不过是投鼠忌器,怕伤了咱们母子情分。” 秦峰见一向强硬的母亲显见的摆出这幅伤感模样,心知自己的母亲千错万错内心里也是为自己好,语调不禁柔软下来,却又不甘道:“我知母亲待我之心,可彩蝶不是您想的那样,她不过是个弱女子,考虑不了太多的人际情分,才给你造成了她在您面前示威的错觉,父亲年纪大了,又不光独宠她,她自然是孤单寂寞,一朵鲜花还未盛开便要枯萎下去,这后宅的窒息和内心的绝望只有我能懂,娘,我们不是寻求刺激违背常伦,我们只是彼此走进了对方的心里.......更何况,她还怀了孩子,你说不是你,那到底是谁?是谁要对一个孕妇下这样的毒手?” “峰儿,是母亲把你保护的太好了,怎么让你如此单纯.......她若没有孩子,便是你俩再怎么苟且,我也能咽下这口气,可她千不该万不该有了你的孩子!我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诉你,彩蝶不是我杀的,但若是她不死,我也绝不会让她的这个孩子生下来!”梁夫人看着秦峰,眼中神色渐渐冷硬起来。 秦峰看着母亲慢慢收敛的表情,突然开口问道:“若那不是我的孩子呢?若是父亲的孩子呢?你口口声声说的这么好听,一切为了我好,可你的本质,不过是个毒妇和妒妇!以前你给玉人儿下绝子药,尚能以我为借口,怕她生出能威胁到我的继承人,现在呢?我已经这样大了,在秦府的地位无可动摇,便是让彩蝶生出来那个孩子又如何?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还能威胁到我的地位吗?” 梁夫人手中紧紧攥着帕子,盯着秦峰道:“秦峰,没想到娘为你付出了这么多,却得来你一声妒妇与毒妇的称谓!既如此,我也不怕你知道,我告诉你,彩蝶怀的确实是你的孩子,你的父亲早就不能拥有自己的子嗣了,在他想方设法想要再多生些孩子的时候,我就给他下了药,除了你,他永远不可能再有自己的孩子了!彩蝶腹中的孩子是你的污点,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你以后是要进庙堂的,这件事万一被捅出去,那孩子便是你们父子聚麀的证据!我不会允许你有这样一个污点存在!” “你——”秦峰哪里会不知道她母亲所说皆对,可他感情上却接受不了彩蝶与腹中孩子惨死的结果,只得将这一腔怒火全都向母亲撒去,毕竟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母亲会无限容忍他,原谅他,不管多心寒绝望都会毫无保留不惜一切代价的帮助他:“我简直不敢相信,若是以后我的后宅有一个你这样的女人当家,该有多么可怕!你简直就是我和父亲的噩梦!” 梁夫人后退两步,咚的一声跌坐在太师椅上,直愣愣的看着地面,而秦峰却又再次开口逼问道:“你说不是你做的,那到底是谁做的?这府里全是你的眼线,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不管你信不信,我确实不知道是谁做的,或许......就像他们所传说的,是冤魂索命,是报应吧,也许这报应很快也会报到我的头上了,不......我已经受到报应了.......”梁夫人放弃解释,低声说道,到了最后,好似在喃喃自语,苦笑着摇着头。 而秦峰则见问不到什么了,直接甩袖,扭头大步走了出去,待他走出房间,在门口守着的侍女连忙走了进来,倒了杯茶递给梁夫人,帮她顺气安抚道:“夫人,少爷只是还没理解您的苦心,您又何必与他真的动气,气坏了最后心疼的还是少爷不是?” 梁夫人慢慢合上双眼,语带不甘与悲伤道:“彩蝶是个弱女子,可她忘了她的母亲,在很久以前也不过是个弱女子,我怎么变得这样狠毒刚硬?无非为母则刚罢了,我这一生唯有对秦峰抛心挖肺,结果他却是伤我至深者......” 那侍女看着眼前这荣华一生的当家主母,此刻却显得这般可悲可怜,只得暗叹口气哄道:“母子间哪里有隔夜仇啊,等少爷想明白了,自会后悔今日的冲动,到时候啊,给您下跪道歉的时候,您又要心疼了。” “你也不用哄我,我心里清楚,他与他老子本质是一样的,狼心狗肺,卸磨杀驴.......” 江星辰回到院中,发现孔未已经到了,正坐在椅子上与越小满等人喝水吃茶,见他回来,连忙起身行礼道:“江大人。” “回来了?怎样?交给你的任务可有结果?”江星辰快走两步坐在他身边,示意他坐下回话。 孔未答道:“我回衙门确实查到了秦老爷那良妾的来历,是隔壁石桥村秦府庄子上一名佃户的女儿,名唤鸳鸯,听闻是秦老爷去北边查账,路过这庄子住了一晚,当时给他端茶送水的便是那女孩,后来便得了秦老爷青眼,被抬进了府里做了良妾,很快就怀上了孩子,但是没过多久,就因为难产死了。” 第59章 难掩丑事 “恰巧,我这也探听到了些许关于这个良妾的消息。”江星辰手指在八仙桌上敲了敲道:“在这秦府后宅里的传说是,这鸳鸯因为与人通奸,怀上的并非秦老爷的孩子而被浸了猪笼。” 孔未停顿片刻,便好似理解的点点头道:“也是有这个可能性,若她真的通奸,怀了别人的孩子,秦老爷动用私刑的可能性很大,可对外却不会说是被浸了猪笼,毕竟秦府是仓阳郡有头有脸的大户,这种女子通奸的事情若是传扬出去,秦老爷的脸面就不保了。” 江星辰低头想了片刻,抬眼环视了下大家道:“二夫人的说法是,鸳鸯是被秦老爷强取豪夺到了秦府,她家里原有个与她情投意合的男人,所以进了秦府后一直在寻死觅活,后来甚至与那男人相约好了要私奔,被三夫人听到了消息报告给了大夫人,于是捉奸捉双,才出了这起被沉井的悲剧。” “其实......”孔未蹙眉道:“那鸳鸯只是个佃户之女,秦老爷若纳她做良妾,也算是家里走了大运,不光她自己不用再为生计忙碌,整个家族都会因为她受益......” “若是秦老爷强取豪夺,他庄子下的佃户自然无力反抗,不管他给鸳鸯家多少好处,违背了鸳鸯得意愿,便也是不对的吧?”越小满想到当年的鸳鸯,心中不由为她而伤怀,一个弱女子在秦府这样的庞然大物面前,丝毫没有反抗的余地,没有人在意她的思想,她的反抗甚至在外人看来都是可笑的,如孔未等人,甚至觉得她不知好歹,不晓得牺牲自己换取家族利益,甚至,被秦老爷相中抬进秦府,甚至都不能说是牺牲,反而是抬举。 “姑娘。”孔未蹙眉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鸳鸯私自与人约定终身本就是不知廉耻,当年秦老爷许了那佃户十两纹银,可是在官府有记载的,专用来纳妾之用,她的父母拿了银子,将她送入秦府,合情合理合法,她不知感恩,全心伺候丈夫,反而寻死觅活,还与野男人勾连,实在是不该。” “我也是穷人家出身,见过许多所谓的纳妾,也见过卖女求荣之辈,但也见过疼爱女儿的父母,孔大人,您可曾去庄上探访过这鸳鸯父母?问过他们当时的真实情境?”芸娘听了孔未的话,不赞同的摇了摇头,轻声细语的问道。 孔未听后,思量一番,点头道:“姑娘说的有理,我此番回来的迟了,便是因为快马到石桥村想要实地探访一番,可到了以后,才知这佃户一家早在几年前便举家搬迁,离了石桥村。” “搬离了石桥村?”江星辰听到这个消息问道:“你可曾打听,他们搬去了哪里?他们是佃户,长期为秦家种地为生,自己的女儿又成了秦府的姨娘,按理来说,有了秦府这样的大靠山,没道理搬走才是。” “或许是知道了自己女儿所做的丢人事,没脸在石桥村待下去了?又或许怕秦府怪罪?”孔未说道。 “就像你说的,鸳鸯与人私通,这是何等丢人的事情,秦府肯定会掩盖真相,为了面子也不会因为这事儿苛责他们,他们没有道理离开。”江星辰思索着道:“除非,还有些别的事情发生......对了,那个奸夫呢?” “奸夫?”长生蹙眉,对这个词很是陌生。 越小满却与芸娘对视一眼,双手狠狠一拍道:“对啊!那个奸夫怎么隐身了?!都说鸳鸯与人私通!可是那个男人呢?与她私通的男人去了哪里?为何所有的罪责都由鸳鸯来担着,那个男人却无人知晓?” “当年两人私奔,只抓回了鸳鸯,那个男人却逃走了,想来也不是个有情有义的。”芸娘像是想起了自己的遭遇,咬牙切齿道:“这世上,男人就没几个好东西。” 孔未与江星辰听了,都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只长生却好似他不是男人般,坐在芸娘身边面色不变,像是不管她说什么,都双手赞同。 “咱们,再去一趟石桥村吧,这村子里出了个秦府姨娘,也是个大事,何况事情发生了才几年,并不是几十年,肯定有很多人知晓当时情形,若是好好探寻一下,没准会有些收获。”江星辰沉默了一会儿,对众人说道。 “好!咱们便去看看真相到底如何吧!”越小满立刻赞同道,芸娘也跟着附和道:“对,去挖掘一下,当年的事情,到底是秦老爷强取豪夺,还是鸳鸯父母卖女求荣,再或者,是鸳鸯不守本分,果真淫荡不堪。” “那我去叫马车,大人打算什么时候出发?”孔未见几人已经决定,便起身打算去衙门叫马车来。 “不,你留下,并且要帮我们稳住秦老爷,告诉他们,郡守被困北边,有些公务急需处理,便请我去衙门小住几日,万万不要让他知道我们去了石桥村。”江星辰对孔未吩咐道。 “不告诉秦老爷?”孔未不解皱了皱眉,随即又道:“大人,您在此处人生地不熟的,也无人认识,若我跟着去,他们多少也要给我些脸面......” “要的就是生面孔,自古以来百姓皆认为官商勾结,若是官员下去查案,又能问到什么真事?孔未,千万不能告诉秦老爷此事。”江星辰起身,走到孔未身边,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此事事关紧要。” 孔未听后,面色渐渐肃穆起来,他重重点了点头道:“江大人放心,此事孔某定会做好。” 第二日一早,江星辰一行人便套了辆马车往石桥村而去,越小满与芸娘靠坐在车内,听着车轮碾压冰雪的声音,不一会儿,坐在车辕上的江星辰便敲了敲车门,并招呼身边驾车得长生道:“咱们就这般过去,还是生面孔,贸然打探鸳鸯得事情,这些村民怕是也不会说实话。” “秦府在仓阳郡势力庞大,就像你说的,百姓都认为自古以来官商勾结,便是孔未这等身份去问,也是问不出个一二,咱们这一趟,估计也是问不出什么来。”越小满打开半扇车门,也是愁眉苦脸的叹了口气。 “所以,咱们要演一出戏给这些村民看。” 三个时辰后,已经能看到石桥村的影子,寂静的村庄灰突突的,跟远处的天空和天空中的雾岚连接在一起,一片片的村舍白墙黑瓦,在田野四周远远地包裹起来,几声鸡鸣犬吠声好似便能传的很远。 一辆靛青色的马车吱吱嘎嘎的顺着结冰的河流往村子方向走去,芦苇蒲草早已干黄,匍匐在河岸两边,车辙和泥土沾染在一起的冰雪碾过两道细细长长的痕迹,突然车内传出一声女子嚣张跋扈的喝骂:“把她给我拖出去!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娘把你卖出去是让你过好日子去了!不知好歹的小贱人,不吃点苦头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紧接着棉布织成的车帘被掀开,一身简朴农女打扮的越小满被推了出来,她的双手被反绑在身后,架着驴车的长生将绳子的另一端系在车上,任由被她拖拽着往石桥村村口走去。 炊烟袅袅升起,正是农闲时节,除了在家做饭的村妇,老头老太太及闲汉们都靠在墙头晒着太阳,冬日赶路的人少,赶路赶到这些贫困村子里的更少,特别是这种一辆驴车后面拴着个少女的更是少之又少,立刻就引起了村民们的注意,更别提赶车的又是个这样长相特异高大恐怖的男人——长生过了许久正常人的生活,被特意修剪了胡子和毛发,再加之穿上了合体的衣服,早已不像在马鞍县独自生活时看起来那般吓人,不过他的身形还是吓到了不少小媳妇和孩童,几个主事的年长村民更是警惕的走了过来。 “你们是做什么的?到这里来干什么?”其中一个看起来很有威望的男人开口问话了。 “大爷,这里是石桥村吧?”车上的门帘再次被掀开,露出一张带着些许妩媚的面庞,只见芸娘狐狸眼睛一瞟,嘴角含笑道:“我们是南边过来的,陪着少爷出来游学走亲戚,这位马夫看着吓人而已,主要便是恐吓些山匪强盗,各位千万别害怕。” 见车内出来的是个妙龄少妇,几人的警戒心降低些许,又问道:“走亲戚?走的哪边亲戚啊?” “仓阳郡的秦府,我家少爷是秦府表少爷,特意来探望舅舅的,谁知路上下了好大一场雪,这不耽误了许久,眼看着天要黑了,想借贵宝地留宿一晚,还请各位行个方便。”芸娘笑着继续说道。 “吴叔,是秦府的亲戚啊?”一个村民思量着点点头,又看向身后年纪略大些的男人,那名叫吴叔的男人琢磨片刻,点头道:“老爷确实有个妹妹嫁到了南方,估摸着确实是表少爷了。” “那就没错了。”几人商量一番,又派出个人,带着怀疑的目光看着驴车后面拴着的狼狈不堪的越小满道:“这位姑娘是?” 芸娘闻言,露出一抹轻蔑与鄙夷道:“这是路上路过一个村子借宿,我们少爷看上了借宿人家的这位女儿,便花了大价钱买回来,想着先做个侍寝丫鬟,以后有了一儿半女的就直接抬了做姨娘,这几日是一直好吃好喝的供养着,没想到她却不识好歹,这一路上就没消停,不是要逃跑就是哭闹寻死的,我们寻思磨磨她的性子,让她知道知道不听话的下场。” 几个男人看着越小满的模样可怜,但听来也是别人的家务事,不便多言,就含混的点点头提醒道:“我们这不比南边,冬日寒冷,女人家不经冻,冻久了容易伤身子,不好生养。” “既是如此,明天走的时候就让她上来吧,花了十多两银子从她老子娘那买来的,冻坏了生不了孩子,岂不是赔本了。”马车中传来一声年轻的男子说话声,芸娘听了,立刻眉开眼笑的回过头朝着车内应道:“好嘞少爷,就知道您怜香惜玉。” “我们这村子不远就是仓阳郡了,村里的村民大多是靠租种秦家的田地为生,你们既然是秦府的亲戚,便放心住上一晚,明日在启程过去。”吴叔开口说道:“若是不嫌弃,我家还有个房子空着,让我家儿媳煮点面,垫垫肚子。” “那就叨扰吴叔了。”芸娘耳朵灵光,方才便听人叫他吴叔,就跟着叫了起来,这吴叔点点头,示意大家散去,当先带着几人往村里自己家走去,也许是方才长生的长相实在异于常人,路上村民们都在两边观望着,一路跟着他们到了吴叔家里。 “老婆子!家里来客了!把南边的两个屋子收拾一下,再让桂花煮点热汤面,再炒上两个菜。”走进院门,吴叔先将不停犬吠的看门狗哄到一边,就放大了声音朝屋里叫道。 听见吴叔的叫声,门帘掀开,只见一名大娘并少妇笑着从屋里走了出来,那大娘还边笑便回应道:“你个老头子叫人来吃饭也不早说,这大晚上的到哪儿弄菜去?” “啊——”这两人走出屋子抬起头来,第一眼便看到了吴叔身后刚从马车车辕上跳下来的长生,这大娘还好,少妇直接吓得一个腿软差点跌倒在地,一手抓着大娘的胳膊挪着脚往后面躲:“婆母.......这是——” “莫怕,只是路过的,车里是秦府的表少爷,这位兄弟只是长相吓人了些,是车夫。”吴叔连忙解释道,而芸娘此时也掀了帘子从车里走出来,一边卷帘子一边笑道:“这是吓到您家儿媳了?妹子莫怕,我家这侍卫呀,看起来五大三粗的,实际上脾气好得很,少爷,今儿先将就一晚吧,明日到了秦府再好好休整一番。” 第60章 乔装打扮 “这地方是够简陋的,给主家点银子,多弄几个好菜,早点歇息吧。”这会儿,村里人才看到车里的少爷真面目,此时的江星辰一副乡绅少爷打扮,穿着半新的绵绸衣袍,端看上去貌如良玉,如明珠在胎,第一眼便知不是普通百姓的气质。 这少爷在芸娘的搀扶下从车上下来,看都不看吴叔并他旁边的儿媳妇与老婆一眼,就略带嫌弃的皱眉掩着鼻子往院子里走去,刚走到屋边,像是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一脸厌恶的转过头来朝着牵驴的长生道:“把那硬骨头给我捆到柴房去,她不是有劲儿闹吗?那就饿她几顿,别让她吃饱了!” “没听少爷说吗!还傻愣着干什么!赶紧把她关好了,花不少钱买的呢,万一真跑了拿你是问!”芸娘连忙跟着朝长生喊道,长生看起来好似有些憨傻,连忙点点头,粗手粗脚的用大手捏着越小满被捆在身后的双手就往柴房里推,越小满则一副坚贞不屈的模样,抿着嘴红着眼眶,一边挣扎一边踉跄的被推搡进了柴房。 “老实待着!再起别的心思,就打死你!”长生退出柴房时,还伸手挥了下马鞭,惊得院中心惊胆战的吴家儿媳妇桂花一个激灵,好在长生转头没看他们婆媳二人一眼,就将驴栓到了牲口棚子里,径自喂起草料来。 “你去做饭去吧,我给他们倒点茶水。”婆婆推了推桂花,有点警惕的把儿媳妇往伙房里推,只觉得这来秦家走亲戚的少爷不是个好相与的,看起来并不显富贵却一副高傲看不起人的做派,特别是他对待那买来女子的做派,足看出心肠狠毒来,以她的经验来说,这种男人最是小心眼并狗眼看人低,自己一把老骨头了还好,若是儿媳哪里没做到位得罪了他,平白多生事端,倒不如让桂花躲起来。 桂花也是这个心思,只悄悄看了柴房方向两眼,隐约还能听见里面传来女子低泣的声音,连忙低头快步往伙房去了,婆婆紧随其后走了进去,开始寻找茶壶清洗,没一会儿,芸娘便走了进来:“这茶壶放下,我来洗,这种过我家少爷口的东西啊,别人动少爷不放心,你们粗粗拉拉的,怕处理不干净。” 那婆婆将手中茶壶递给芸娘,片刻后,忍不住问道:“那姑娘是你们买来的啊?我看她好似不太情愿的样子,我们这仓阳郡郡守可律法严明,若是有强买强卖的情况,是要坐大牢的.......” 芸娘等的就是这话,她停下手中的动作,开口与这婆媳俩说道:“大娘,我们可都是正经人家出来的,特别是我们少爷,那可是要考取功名的读书人,怎么会强买强卖呢?本是我们路过个村庄的时候,借住在一户农家,这小贱蹄子借着端茶送水的机会眉来眼去的勾引我们少爷,后来我们少爷见她还算手脚利索,就与她父母商量着将她买回去做个红袖添香的侍女,谁知她外面有个不清不楚的姘头!我们少爷钱都给了她父母了,她又想逃,在这搞什么贞洁烈女的那一套!” “是这么回事啊.......”婆婆思量着点点头,又叹了口气道:“倘若这姑娘真不乐意,怕是以后也不能尽心尽力的伺候您家少爷.......” “哼,我看她不是不乐意。”芸娘将声音放大了扬起来道:“她是想仙人跳骗我家少爷的钱!钱交给她父母吐不出来了,然后装作跟我们走,晚上她再悄悄的逃跑,让我们人财两空!还好长生警觉发现了,要不我们就真栽了跟头了,这种女人啊,就得狠狠地调理一番,若是调教不出来,便发卖了了她,您看她长得还算水灵吧?到时候就卖到那勾栏院里,让她后悔不死心塌地跟着我家少爷!” 说罢这番话,芸娘还冷哼一声,朝着柴房翻了个白眼,继续清洗手中的茶壶:“我劝你们啊,也少多管闲事,待明儿去了秦府,她看了我们少爷家里多有钱,没准立刻就不哭闹了,到时候赶她走她都赖着不走呢。” 桂花蹲在一边角落里切菜,眼角看着芸娘端着茶壶走了出去,手中捏着白菜帮子使劲儿攥紧了,面色难看的很,她的婆婆也叹了口气,有些担心的看着她提点道:“这是别人家的家事,咱管不了那么多,你也别多思多想的。” “娘,我知道。”桂花轻轻吐出一口气,再次垂下脸,将白菜切段,只是那从柴房里传来的呜呜咽咽的哭声总是在她耳畔回响着,怎么也屏蔽不了。 不一会儿,吴家儿子拎着只野鸡回来了:“爹说家里来客了?还给了不少钱呢,让我到外面买了只野鸡子回来,一会儿好好炖上一锅。” 桂花没抬眼看自己丈夫,只转身从墙上拿下一串晒干了的蘑菇干,为炖鸡做准备,吴家儿子一边烧水杀鸡一边等着媳妇儿回话,可半晌没见桂花说话,忍不住抬头去看媳妇儿,只见媳妇儿眼眶红红的,一副哭过的样子,连忙起身去拽她问道:“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 “没啥。”桂花甩开丈夫的手,接过水壶道:“杀你的鸡去,我来烧水。” 吴家儿子还要再问,婆婆便走了进来,一见着情形,连忙拽着儿子出了柴房,蹲在井边,一面指使儿子杀鸡一面悄声道:“柴房关了个买来的女子,看上去是个不情愿的,哭得厉害,桂花许是想起鸳鸯来了,心情便不怎么好。” 提起鸳鸯两个字,吴家儿子也沉默了,片刻后他摇了摇头低骂一声造孽,便闷头拿刀将野鸡脖子划了道口子开始放血。 “方才可有看出什么?”屋内的江星辰见芸娘提着水壶进来,连忙接过水壶关上门悄声问道。 芸娘坐下后压低声音道:“江大人,您可真是神机妙算,还好进村前向孔未打听了一番,直接跟着那吴叔进了他家,他家那儿媳妇桂花在听我说小满的经历后,明显有些不太对劲。” 江星辰点点头,倒了杯水给芸娘道:“走前我向孔未打听,那鸳鸯被秦老爷买走前可有几户邻居,邻居里可有与她差不多大的女儿,孔未说,当时这鸳鸯家附近住着的,便是张家,张家有个女儿嫁给了村里的吴家,这吴家的老爷子在石桥村很是说得上话,所以咱们这一车陌生人进了村,那吴叔几个村里掌事儿的定会来问话,也是巧了这吴叔直接邀了咱们去他家,若是他不邀请,我也要一顿挑拣,住到他家去。” “你怎么就猜到了那桂花听了小满的遭遇会面色难看?”芸娘再次不解问道。 “这种不大的村子里,同样大小的孩子,又住的这样近,定是总在一处玩的,就像你与那张少夫人、春芳一般。”江星辰解释道:“若只是嫁到别的地方去了,感情可能会慢慢淡化,但如果死的蹊跷,身世悲惨,就一定会在桂花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也许会让她做出一些当年想做却又不敢做的事情......” 想到自己的闺蜜,芸娘面色柔软,眼中闪过几分眷恋与思念,片刻后,她又有些拿不准道:“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是我和她们那般可以豁出一切,这桂花看上去并不是个有主意,性子强硬的人,你确定她会有所动作吗?” “不要小瞧那些看上去懦弱的女孩子,也许她们反而比男人更有一颗坚定并正义的心脏。”江星辰眼眸温柔的摇了摇头:“也许鸳鸯的悲剧不可避免,但桂花等心地善良的旁观者心中一定都存着一份儿说不出道不明的愧疚,咱们现在需要做的,便是将这份愧疚扩大化。” 芸娘思考着江星辰的话:“我知道了,今晚我会再添一把火,让桂花的愧疚心烧起来。” 当夜吃过晚饭,公公婆婆屋中已经熄灯,只剩桂花蹲在院中井边洗碗,不多时,只见她丈夫披着棉袍从屋中走了出来,瞥了眼江星辰屋子的方向,手搭在在她身边低声道:“怎么还没收拾完?越发冷了,赶紧回屋休息吧。” “你休息你的,我收拾完了自会去睡觉。”桂花晃了晃肩膀,把丈夫的手从自己肩上扯开,看都不看对方一眼,只埋头洗碗,她丈夫沉默片刻,隐隐听着柴房传来细弱的啜泣声,面色变了变,低哑道:“这是秦府亲戚家的少爷,你别多管闲事。” 桂花停下手中动作,眼睛盯着木桶,咬牙道:“她明明是不愿意的,凭什么说被卖就被卖了?她是个活生生的人,就非要和训狗训马一样去磋磨她,逼得她变得听话?” “你说的什么话?那她父母不是收了钱了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父母既同意了,哪里有她违抗的道理?再说了,秦府是什么人家?胳膊拧得过大腿?咱们附近几个村子可都指着租种秦府的地过活,若是惹恼了秦府,日子还过不过了?”桂花丈夫皱着眉有些不以为然道。 “你!我问你,当年若是咱们定了亲后,秦老爷相中的是我,你也劝我忍了?欢欢喜喜的拿着钱把我送进秦府去?在你们眼里,是不是老婆孩子都能当成货物去卖,去巴结秦府?”桂花气的攥着瓷碗的手发起抖来,一脸愤恨的看着自己丈夫。 “桂花!”桂花丈夫陡然提高了声音,又忍着怒气把音调放低:“人家秦府不也没看上你吗?再说了,鸳鸯那事儿能和咱们比?是啊,当年她父母不收钱,她未婚夫也不乐意,可闹到最后是个什么下场?家破人亡,背井离乡,这样你就高兴了?”桂花丈夫说着说着也带了火气:“你觉得我没骨气没血性,事儿没摊在咱们身上,咱们去假设那些事做什么?当年鸳鸯和程双哥的事儿咱们就算想帮忙也帮不上啊,日子是个人过出来的,那件事都过去这么久了,现在还去想有什么意义?咱们日子还要过下去,别因为不相干的人惹上一身腥。” 桂花虽心情不好,但丈夫的话多少也能听进去点,她沉默片刻,点点头道:“知道了,你回去吧,我把明天早上要吃的先规整出来,一会儿就去歇息了。” 桂花丈夫叹了口气,站起身,想了想,又将自己肩上批的棉袍脱下来搭在桂花肩上,随后拍了拍桂花的肩膀道:“不为自己想,也为你肚里的孩子想想,咱好不容易有了娃,莫要出了差错才好。” 在对方说到肚里的孩子时,桂花眼中泪光闪烁,看着丈夫转身回了屋,她也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吐出,像是放弃了什么似的,端起洗干净的碗往伙房走去,就在她要进伙房时,正看到芸娘从江星辰屋中出来,三两步就来到了柴房,桂花连忙躲进伙房侧耳倾听,只听到芸娘冷笑一声道:“想明白了没有?晚饭还想不想吃了?” 柴房中,芸娘一边扬声骂着,一边悄悄掏出饼子和水囊递给靠坐在柴火边的越小满:“想吃的话,就乖乖的跟我去给少爷认个错,今晚将功补过好好伺候少爷!” 而越小满则一手往嘴里塞饼一手往嘴里灌水,还不忘悄悄道:“这饼子有点干了......” “有的吃就知足吧,里面夹着几筷子鸡胸脯肉和鸡腿肉,还是江大人亲手给你摘出来的呢。”芸娘蹲在她旁边也连忙放低声音示意她快吃。 “好啊!还真是个硬骨头!不认错?那就饿死你算了!本来少爷还说你要服软了就给你加件衣裳,看来是没必要了!”芸娘抬起头来,朝着门缝的方向大声嚷嚷着,生怕躲起来的桂花听不见:“我告诉你!今儿晚上是你最后的机会,若是还不听话,明儿去了秦府,我们少爷就把你送给秦老爷了,你可知秦老爷多大岁数了?哼,比你爹年纪都大!我还听说,他府里的大夫人本事大得很,还死过个小妾,就是不知你这样的,进了秦府还能不能继续犯倔!” 第61章 英勇救人 伙房中的桂花只听得芸娘的声音,完全听不见越小满的声音,她捏着碗的手逐渐攥紧,脑海中不停闪现出一个姑娘被几个男人拉扯着捆成个粽子塞进花轿的场景。 “同是女人,你帮他们做说客,与为虎作伥的伥鬼又有什么区别!我不需要你假好心!别以为这样就能让我屈服,他再有钱又怎样?我是不会屈服的!”越小满咽下最后一口饼,将水喝尽了,一抹嘴巴就高声叫了起来。 “咳咳。”芸娘没寻思越小满说演就演,连忙伸手给她比了个大拇哥,也扬声来了句:“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这么倔强,那就看你的嘴硬还是你的命硬!”一边说着这话,一边重新将越小满的手在背后捆起来,芸娘便踏着步走出了柴房,一甩门板回了屋中。 一直在伙房里的桂花靠在墙上,脑海里再次浮现出鸳鸯被迫上轿的场景。 “我不走!我不嫁!放开我!”一身粉红色喜服的鸳鸯满脸泪痕的扒着门板大声呼救,而两个膀大腰圆的喜婆子则一边笑着一边咬牙使劲儿掰扯开她的手,退拽着她往路上的小轿子里送:“我说姑娘!想嫁给秦老爷的女人多了去了,他看上你是你的福气!大喜的日子哭什么?不怕把自己的福气给哭没了?” “我们不要他的钱!把闺女还给我们!我们家鸳鸯是有主的!早就许给别人了——”两位中年夫妻从屋中冲了出来哭道,而他们身后则跟着几名短打男子伸手按住他们,另有一名衣着考究像是管事之人的男子手中拖着个盖着红布托盘,轻蔑的笑着道:“我说,这姑娘不懂事,你们老两口怎么也跟着不懂事啊?这么多年的饭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好好想想你们种的是谁家的地?秦老爷看上鸳鸯是她的福气,他愿意花钱纳她,将她接进府里去,是秦老爷宽容大度,你们非要闹得像是强抢民女,是不给我们秦家面子啊?是想秦老爷把地收回去?” “庄头!我们不种秦家的地了,我们不要这些卖女儿的银子,只求你和秦老爷说说,把我女儿还给我吧——”这夫妻俩听了庄头的话,直接跪在地上哭求起来,可庄头却眉头一皱,换上一副表情道:“你们不种?你们不种,石桥村别人就不种了?说的鸳鸯进了秦府,若是得了宠,说句托大的话,我们石桥村也就跟着鸡犬升天了,你们可就是秦老爷的岳父岳母,到时候谁敢看清你们?你们还用得着种那点破地?待鸳鸯给秦府生下个一儿半女的,你们的福气啊,在后面呢!” “去,去找程双哥!”桂花好似看到几年前的自己在围观人群中焦急的看着,伸手拽自己的丈夫低声说着,可他的丈夫虽然也是一脸难过,却反手抓着她的胳膊道:“不许去.......万一得罪了秦府,秦老爷真不给咱种地了,咱们怎么生活?再说了,看着情形,就算程双哥回来了,又能怎样?还能打的过这么多家仆?不过是多填进去条人命罢了。” “这钱,你们拿不拿,都是秦府纳妾的钱,在场的诸位乡亲们也都看见了,这可不是强抢民女,是我们秦府正儿八经纳妾!今儿是个喜日子,我们秦老爷说了,从今天起,整个石桥村的佃户,减租五成!也算是普天同庆了啊!”这庄头将手中的托盘使劲儿往中年夫妇怀里一塞,笑着转过头来,朝着大伙儿大声宣布道。 桂花的心怦怦跳着,她看着自己丈夫,她的丈夫也看着她,更紧的握着她的手小声道:“方才庄头说的很明白了,鸳鸯姑娘若是嫁过去了,减租五成!你莫要多管闲事。” 泪水在桂花的眼中打着转,她再看向鸳鸯,只见她脚下的那双粉红色绣鞋都被蹬掉了,落下的轿帘不停晃动着,像是双脚不停地蹬动,此时她的嘴巴已经被堵上了,呜呜咽咽从嗓子里传出的挣扎声被淹没在一众乡亲们的叫好声中,而她的父母显然已经听懂了庄头这句话的分量,两人无力的瘫在地上,直到那顶小轿子被抬起来,晃晃悠悠的抬走,喜婆子高声喊着:“起轿喽——” “姐姐——”一声撕心裂肺的声音从一个女童的嗓子里喊出,穿着打补丁的小女孩突然从屋里冲了出来,朝着轿子的方向追去,鸳鸯得娘亲连忙一把扑了上去死死抱住了这个小女孩,而小女孩则不停地尖叫着:“姐姐——姐姐回来——不要姐姐走——松手啊!我要姐姐——” 桂花无措的看着那小女孩,抬眼再次看向身边围观着的众位相亲,这些村民们脸上喜气洋洋的,竟还彼此拱手互相恭喜,恭喜能减租,能省下银两,年节余庆,所有人都是满意的,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屏蔽掉了那小女孩的哭喊和夫妻俩的悲泣。 桂花的眼角落下泪来,她哽咽了片刻,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先是从盖帘里掏出两个馒头,顺手拎起门边立着的镰刀,朝着柴房走去。 越小满此时吃了个肚饱,正靠在柴火堆上守株待兔,顺便琢磨若是还没打动桂花要怎么办才好,正发愁,突然见柴房的门再次被打开,月光下,瘦小的桂花堵住了整个门口,月光照射下,整张脸阴沉着,唯有一双眼睛亮的发光,她紧了紧手中的镰刀,绷着脸一步一步的走进越小满。 越小满心脏扑通扑通的跳着,心中有点怂,双脚挣扎着想要立起来,思量着是不是江星辰的计划有错,这桂花对鸳鸯没那么深的感情,反而是个神经病,自己现在反捆着双手,完全不是手拿镰刀的桂花对手,要不要大声呼叫让长生来救自己? 就在越小满纠结思考的时候,桂花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只见她忽然蹲下神来,猛地按住即将站起来的小满,将她翻过身来,挥起镰刀就斩断了她手上的麻绳,随即板正她的身子,将怀里的馒头塞给她:“走!拿着馍馍跑!能跑多远跑多远!如果是你爹娘卖了你,那你也别回家!去哪儿都比秦府好!” “我走了,你怎么办?”越小满看着一脸决绝的桂花,片刻后问道。 “你都自顾不暇了,还管我?”桂花手还捏着镰刀柄,听了越小满的话,并没给她什么好脸色,冷笑一声嘲笑她,随即想起了什么似的,将身上罩着的棉袄脱下来递给越小满:“穿上吧,冬夜里更冷,别到山上没被野兽叼去,反倒冻死了。” 越小满慢慢抬起眼来,这才发现她脱了外衣后,肚子是个圆滚滚的弧度,想来是怀孕四五个月的样子:“你怀孕了?不行,我不能走,我要是走了,他们找不到我,一定会发现是你放走了我,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我能有什么事儿?我一个嫁了人的孕妇,他们还能把我抓去秦府不成?你快走吧,被人发现就走不了了。”桂花吸了吸鼻子,伪装出来的冷漠和坚强眼看就要维持不住,心中的恐惧和想要救越小满的决心抗衡着。 “我听说你们附近几个村子里的村民都靠租种秦府的地生活,你把我放跑了,他们如果报复你们家,你丈夫和公婆会不会为难你?”越小满心里心疼这个心地善良的姑娘,她伸手扶着对方微微颤抖的胳膊,轻声问道。 “你这么多废话干什么?赶紧走吧!你知不知道那秦府是什么地方?一旦进去了,别以为你能逃出来。”桂花语气急迫起来,眼睛时不时的看向院中,生怕自己公婆或者丈夫出来找她。 “你知道秦府是什么样的?”越小满听了她的话,心念一动,捏着她的肩问道:“为什么一旦进去了,就出不来了?或许那秦老爷是个善良大度的有钱人,知道我另有心上人,并不是心甘情愿的来到这里,便会放我走呢。” 桂花看着越小满,好像在看一个傻子,她压低了声音,伸手反握住对方的小臂道:“你在发什么梦呢?那秦府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我知道秦府什么样,我当然知道秦府什么样!我最好的朋友就是死在那里面了.......你听我的,走吧,你不是秦老爷和夫人的对手的,他们在外面的名声再好,也是骗人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再陷进去了.......” 说到后面桂花看着越小满,好似在透过对方看自己的好朋友,那个与自己一同长大,一同做工一同绣花,一同向往未来生活的活生生水灵灵的姑娘,她的眼中噙着泪水,带着恳求劝越小满离开。 “你的朋友死在了里面?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越小满看桂花摇摇欲坠的样子,手上用力,扶着她慢慢坐在了柴垛上,随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打开塞子送到桂花鼻下道:“这是醒神的药膏,你太激动了,嗅一嗅会好一些。” 桂花只觉得一股辛辣味道直冲额头,她呛咳几声,好似缓过神来,但脑中依旧嗡嗡的,那味道里的辛辣慢慢褪去,柔和的乌木燃烧味道充斥着她的四肢百骸,让她好似更加晕沉,脑中如浆糊一般,只有些呆愣的看着越小满,一会儿把对方看成鸳鸯,一会儿又清醒的知道这是另一个姑娘。 “你的好朋友也是被她的父母卖到秦府去的么?”过了片刻,越小满扶着桂花,轻声问道,桂花靠在她的肩上,脑海中迷迷茫茫的,下意识张嘴道:“不,元叔元婶这么好,怎么会把自己女儿往火坑里推呢?就算给再多钱,他们也不会卖女儿的......更何况,鸳鸯已经和程大哥定亲了,她都已经开始绣喜服了.......” “那鸳鸯就是被强抢走的?为什么不报官呢?强抢民女可是要坐牢的。”越小满心下有了低,又诱惑的问道,桂花直觉有什么不对,但脑子乱糟糟的好像没法细想,只能跟着对方的话将心底的答案说出来:“怎么能报官呢,报了官,秦府将地都收回去,我们整个石桥村的人还怎么活?一个姑娘换整个村子减租三年,所有人都觉得很值得.......元叔元婶又能怎么办?除了收下那十两银子,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秦府这么有钱,听说那鸳鸯是被接进府做姨娘的,以后吃香的喝辣的,穿金的戴银的,总是比在村里的日子好过,她为啥不乐意?又是......怎么死的?”越小满继续问道。 “鸳鸯有了未婚夫啊,程哥这么好,又这么喜欢鸳鸯,两人这么般配,鸳鸯不会愿意去给秦老爷当小老婆的.......好好的女孩子,就这样被害死了.......”桂花眼神有些发直喃喃的回答道。 “我听说,鸳鸯是生孩子难产死的,你为什么说她是被害死的?”越小满知道自己越来越接近答案,再次低声问道。 “她是被害死的,是被害死的,我亲眼看见她的尸体被泡的那么大!她的眼睛都没闭上!她的肚子都这么大了.......那些人怎么忍心,怎么忍心把她淹死!”桂花眼前好似又浮现出了鸳鸯惨不忍睹的尸体,她的情绪开始波动起来,两只手在空中抓挠着,一把攥住了越小满的手,眼中也突然迸发出了瘆人的悲伤和恐惧:“她的手指甲都没了,额头和脸上红肿着,肚子上都是淤青!她被欺负的好惨——最后还被扔进了井里——鸳鸯鸳鸯!鸳鸯!”桂花越说声音越发不稳定,喊鸳鸯的声音一声比一声更大,越小满怕她真的将外人招来,连忙伸手捂住她的嘴巴,另一只手又掏出个瓶子抵在了她的鼻下。 情绪激动下桂花狠狠吸了几口,手指甲死死抠进越小满的小臂中,随即好似突然清醒了般睁大了眼睛,便紧接着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第62章 愧疚之心 片刻之后,桂花悠悠转醒,迷迷糊糊的看到越小满,饶是她再没见识,也晓得对方对自己做了什么,一个激灵便朝后缩去,激动的扬起声音:“你对我做了什么!你到底是谁?你想要干什么?” 越小满见她警惕的模样,连忙安抚道:“我不是坏人,桂花你冷静下,方才我只是给你用了一点舒缓情绪的药,并不会损害你的身体,我只是想要知道鸳鸯的事情,我们是来查案子的,若是直截了当的来村里探听消息,怕是什么也查不到,所以不得已用了这种方式。” 桂花仍不信任的盯着越小满,但情绪慢慢冷静下来,过了会儿,她动了动眼睛低声道:“怪不得.......孔都头前一日方才来过,专门找我们家来打听鸳鸯家,还问鸳鸯家搬去了哪里.......只是鸳鸯的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怎么突然又想起来要查了?郡守一向与秦家交好,怎么会突然翻起旧事?” 看着桂花又再度用怀疑的目光看向自己,越小满轻声道:“桂花,我们是外地路过的,那马车里的少爷,其实是路过仓阳郡要去京城述职的官员,半路留宿在秦府,住下第二天,便出了一件蹊跷的事儿,秦府的三夫人,光天化日下死了,胸口插着节骨头,府上人都传是冤魂索命,郡守在北边遇上大雪封山回不来,拜托我们少爷帮忙查案,我们与孔都头查到最后,发现近几年里,唯有鸳鸯死的不明不白,便特来查探一下当年之事。” “我并不知道什么。”桂花面色变了变,眼神闪烁的看向自己脚尖,轻声道:“你别问我了,我只是一个农妇,什么都不知道。” 越小满知道,让桂花放走一个被抓的少女已经是她最大的勇气,若是这样明目张胆的与秦府作对,让她指认秦府虐杀小妾,她绝对做不到的,她舒了口气,认真看着她着道:“桂花,今晚咱们的对话,不会再有外人知道,你和鸳鸯是一同长大的好友,一定不愿意让她死的这么不明不白,你告诉我,当年她到底有没有与外人私奔,她到底是难产死的还是被虐杀的?” 桂花也看向越小满,忍不住低声反驳道:“没有姘头,程双哥才不是姘头,明明他和鸳鸯才是青梅竹马,两人都定了亲的,是秦老爷横插一杠,非要强娶鸳鸯回去,我们虽是贫寒人家的女儿,但也并不是都奔着给富贵人家当小老婆去的,程双哥虽然没钱没地是个孤儿,但有得一身打猎的好本事,附近村镇的猎人,只有他能将箭射到猎物的眼睛里去,丝毫不伤皮毛,所以他打的猎物,总是能卖到最好的价钱。” “秦老爷以权势压迫鸳鸯进了秦府,但鸳鸯心里仍喜欢府外的心上人,也就是那个程双,后来程双与她约定私奔,却被秦老爷抓了回去,虐待致死,是这样的么?”越小满慢慢问道,随后又加了一句道:“你可知道,鸳鸯的父母又去了哪里?” 桂花失神的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当年鸳鸯死了以后,秦府只托人送了个信儿给鸳鸯家,说鸳鸯难产死了,元叔元婶太过伤心了,想要管秦府将鸳鸯的遗体要回来,可秦府说既然把女儿卖给了他们,女儿便是生死都是秦府的人,尸首也要葬在他们秦府的祖坟里。” 说到这,桂花的眼泪再次流了出来,她双臂紧紧抱着自己,继续说道:“秦府一个马夫是从我们石桥村出去的,他心软看不过去了,就悄悄告诉元叔元婶,说鸳鸯的遗体其实是被扔去了乱葬岗,知道这事儿的人很少,当年我和我家男人搀扶着元叔元婶去找鸳鸯的尸首,找到后.......还不如没找到算了,那尸首实在是太惨了,她、她肚子都这样大了,她死不瞑目啊,别说元叔元婶,便是我都忘不了那个场景,元婶当时就晕死过去了。” “你们没有拿着鸳鸯的尸首去告官吗?”越小满听着也觉心中绞痛,忍不住问道。 “有什么用?不过是死了个买回家的女人,便是告到官府,秦府足可以推出个仆人来顶罪,不伤筋不动骨,到时候告官的人被秦府报复起来,可就没这么轻松了。”桂花吸了吸鼻子又道:“我们穷人家的命不是命,是野草,最后元叔元婶把鸳鸯的尸首带走了,没过几天,他们便悄悄的收拾家里搬走了,没跟任何人说,也没跟任何人打招呼,他们心里肯定是有恨的,恨我们这些同鸳鸯一起长大的人,恨那些看着鸳鸯长大的长辈,为了那几分利益租金,便舍弃了鸳鸯,没一个人站出来阻止秦府,我们都是帮凶.......” “桂花,这件事情里面,程双去了哪里呢?鸳鸯与他私奔,怀了他的孩子,最后被抓回去的却只有鸳鸯,程双可是逃走了?”这件事情里,那个所为的“奸夫”却好似被隐藏了一般,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向。 “程双哥没有被抓到.......他好像真的失踪了,再没有人见到过他。”桂花思索了片刻,慢慢摇了摇头:“程双哥可能也死了吧,鸳鸯死的这么惨,他若是活着,肯定会为鸳鸯报仇的。” 越小满仔细看着桂花,直盯得桂花有些躲闪,这才道:“桂花,你知道鸳鸯父母搬去了哪里吧?请你告诉我,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帮鸳鸯报仇,若我们不想挑开真相的话,根本没有必要这样辛苦的跑到石桥村来演这样一场戏不是吗?” 桂花紧紧抿了抿嘴巴,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犹豫,许久后,她有些懦弱的摇了摇头:“我真的不.......” “三夫人死了。”越小满没等桂花说完话,便打断了她的话道:“我不信什么冤魂索命,一定是有人为鸳鸯报仇,你觉得一个人是整个秦府的对手吗?那个人第一次得手了,下次秦府有了准备,他还会的手吗?你告诉我,我去阻止这件事,并查明真相给鸳鸯报仇,也是在挽救那个人的生命。” 桂花一时又没了主意,有些呆愣顾忌的看着越小满,越小满又道:“我一定会保下那个人。” “你......你保证?”桂花像是被越小满说的动了心,再次确认的问道。 “我知你愧疚,鸳鸯是你最好的朋友,你却在她最需要求救的时候选择了沉默,不光沉默,你甚至还变成了既得利益者,这件事一直压在你的心里,当时你或许还抱着也许鸳鸯进了秦府会过上好日子的想法来说服自己,可后来看到鸳鸯惨死的尸体后,那份愧疚感越发强烈,随着时间的流逝,变成了压在你心里的一块巨石,越发的沉重,让你喘不过气来。”越小满打量着桂花,原先行走江湖假扮卦姑的勘算人心的手段与话术用了出来。 果然,桂花听了越小满的话,只觉得她每一句话都说到了自己心底,把她隐藏在最深处的伤痛都说了出来,她浑身颤抖着,好似真的要溺水一般,胸口压抑闷得要喘不上气来。 “你告诉我,他们搬到哪里去了,我还来得及阻止他们,不会让他们造成无法挽回的错误,也会尽最大的努力帮鸳鸯平反,让那些沾了鸳鸯血的人得到应有的下场,鸳鸯心里或许是恨的,但她绝不愿意让自己最亲最爱的人手染鲜血,冤冤相报何时了,我们要用另一种正义并正确的方式来处理这件事,才能开解你心中的悲痛,让鸳鸯得以解脱。”越小满平静的看着桂花,语调中的郑重让对方感受到了诚挚。 终于,桂花慢慢合上双眼,低声道:“他们搬去濂水镇了,走前一日夜里,鸳鸯妹妹鹦哥来找我说的,我与鸳鸯是好朋友,从小便带着她妹子一起玩,鸳鸯被秦府接走后,我便一直多照顾着她家,把鹦哥当成我亲妹妹,那一夜鹦哥突然来找我,扑在我怀里光掉眼泪,被我问急了,才小声和我说自己要搬走了,要去濂水,让我谁都不要说,帮她保密,我以为她小孩子家家,听风就是雨的,说话没个准头,又想,也许是鸳鸯没了,元叔元婶在这石桥村住着,心里一定是恨着我们,也不想在这伤心地待着了,不过就算真的要搬,元叔元婶也会慢慢收拾,告别众人再走,可结果第二日一早我再起来,这一家子就没了,问谁都不知道搬走了,也不知道搬去了哪里.......” “所以,只有你知道,他们搬去了濂水镇?”越小满点点头:“也许,从那时候起,他们便已经想着报仇的事了。” “也许吧,我不知道他们到底想干什么,报仇也好,离开伤心地不想在和我们石桥村有联系也好,想着鹦哥同我说过的话,我就也装着不知道他们搬去了哪里。”桂花说罢,突然身手抓着越小满的手道:“你说了要帮鸳鸯报仇的,也绝不会伤害元叔元婶,我现在都告诉你了,你也要做到你承诺的事情。” 越小满点头,郑重道:“我一定会帮鸳鸯报仇,一定会不会伤害元叔元婶,明儿我们就出发往濂水镇走,你安心回去睡觉,就装着什么都不知道,今晚的对话,就当没有发生过。” 桂花心里打鼓,她不知道这一次的勇敢和信任到底对还是不对,可她已经别无他法,只得点点头,往门口走去,推开门前,再次回过头去,只见越小满也在看着她,眼中带着温暖的笑意与坚定,让她忐忑的心突然熨帖开来,不再怀疑,扭头往外走去。 夜凉如水,寒鸦振翅,丑时过半,越小满推开柴房的门,便见江星辰一袭鸦色衣袍,长身玉立,冬日月光透过宽展的树冠照下交错的光影,北风吹过,枝丫婆娑,他立在斑驳的树影中,眉目英挺深刻,让她心脏陡然漏跳几拍,只想一看再看。 江星辰走过来,将身上半旧的大氅披在越小满身上,手指顺着她的胳膊往下,握住她冰凉的双手,眼中隐隐闪过心疼:“今日你辛苦了,冷不冷?” 越小满看着对方包裹着自己双手的大掌,只觉热烫的肤感顺着手指细细密密的攀爬至心脏,她摇了摇头:“问到了,在濂水镇。” 江星辰看着越小满冰凉泛白的双唇,带着水汽看着自己的水眸,与她视线交汇的一瞬间,他的心像是被电流击中一般,心跳变得异常猛烈,这位姑娘吃了那么多的苦,她性格里的坚韧与热烈,让他心中升起一种酸涩,都说爱是常觉亏欠,众生皆苦,每个人活在这世上都是一种修行,各有各的苦楚,他从不同情与谁,却在面对越小满时,心疼的情绪满溢,这种悲伤催化出一种冲动,让他喉咙发紧,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猝不及防的拥抱让越小满的心跳漏了一拍,眼眸中不知是慌乱还是错愕,班长这的双唇久久忘了合上,她感受到脸颊温热,对方的心在胸腔狂跳,又或者,她听到的也许是自己的心跳声,她听到江星辰的声音似乎带着些许哽咽:“以后再不让你受苦.......我一定会为咱们报仇,小满,我知自己没资格说喜欢你,不光保护不了你,还要让你受许多的苦.......” “我愿意的。”越小满轻声说道,她的胳膊抬起来,回拥过江星辰,加深了这个拥抱,她在他的耳畔说道:“江星辰,你没有做错什么,所以不用觉得愧疚,这不光是你的事情,也是我的事情,还有。”越小满的声音坚定且温暖,她微微仰起头,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温暖,仿佛在向他传递她的决心和感情:“你最有资格说喜欢我,因为我也同样喜欢你。” 第63章 雪夜定情 江星辰的双手紧紧拥抱着她,仿佛要将自己的感情尽数传递给她,他看着小满的双唇,呼吸似乎变得微弱而急促,胸膛轻轻的起伏着,深沉的眸低隐藏着难以察觉的情愫,夹杂着难以言说的爱恋之意,他微微低头,微张的双唇慢慢贴向小满。 “我说怎么这么久还没回来,有情饮水饱,这么冷的天,你们是一点不怕风寒呀。”芸娘靠在门边,声音揶揄又轻快,带着些许取笑道:“就是也不怕让吴叔吴婶他们起夜看到,坏了小满你扮演的角色。” 江星辰突然听到芸娘的话,腰杆陡然僵硬,短短几秒,耳根染上了一道红,贴着越小满腰背的手心沁着薄汗,突然被撞破的尴尬与读书人的矜持让他羞涩又无措,即便自己的脸都要烧起来了,还不忘转过头面对芸娘,把越小满往自己背后遮挡,可越小满自幼天生地养,没经过夫子教化,脸皮自然比江星辰厚的多,她将脸从江星辰身后探出,瞅着芸娘也打趣道:“怎么?大冷天的,你是太冷了吗?要不要让某人也给你暖暖手呀?” 芸娘早已不是姑娘,一甩长发,瞥了眼远处窝在牲口棚里装透明人不敢看自己的长生,嗤笑一声道:“我没你这么好的命,没有那么知情识趣的心上人。”说罢,便冷哼一声转身进屋。 “这是怎么了?我打量着那次她中了蛇毒长生舍命相救,两人就算定了情了,这段时间查案子两人一直没在一起,现下好容易在一块了,反倒别扭起来了。”越小满有点莫名其妙,奇怪的问江星辰。 江星辰却是懂长生心思的,他低声道:“莫说是长生,便是我,身世不好,肩上还压着血海深仇,敌人不知有多强大,如在深渊行走,没准哪天就粉身碎骨,若不是遇见了你,我怕是不敢招惹任何姑娘的。长生这边,长相身形都不是现下常规模样,本就自卑,再加上芸娘长得又这么出众,一走出去便能吸引大多男人目光,当初长生以为芸娘中了蛇毒要死了,自然没有顾忌,只想依顺着芸娘,自然芸娘说什么便是什么,可现在芸娘又活蹦乱跳的,说话办事爽利干脆,长生便又觉得自己配不上她了,想着对方能找个比他强的男人。” “这长生怎么如此别扭?”越小满听了眉头一皱道:“我也不是众人口中的大家闺秀,也没爹没妈,可我不在意你是不是官爷大人,只要互相喜欢了,就要说出来,人生苦短,谁也不知道明日是个什么光景,今日咱们相爱了,就要在一起。” “爱是相伴而行,还是互补依存,你我身世相仿,我谨慎孤僻,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你却开朗坦荡,真诚温暖,我现在相信,上天不会总让我绝望,总要给我一点星光聊以慰风尘,你就是我漆黑前路唯一的星光,我不是长生,我舍不得将你这样美好的姑娘推开,便是要入地狱,我也要拥你同下。”江星辰将下巴靠在越小满的肩上,鼻端是少女的馨香,寒凉的心间瞬间被温暖环绕,免他孤苦,免他罪恶。 “我虽没读过书,但却听过一句话,大道不孤,众行致远,咱们做的是对的事,那些暗中的敌人就像见不得光的蛆虫,所以,不用觉得孤独,我会陪着你,永远陪着你。”越小满微微弯起嘴角,叹慰的轻声说道。 当夜,两人同坐在柴房中,共批一件大氅,外面寒风呼啸,屋内小满眯着眼靠在江星辰怀中,迷迷糊糊的低语道:“你不回去,万一人家看到了,你要怎么办?” “反正我的人设便是纨绔子弟,无赖傲慢,性情好色,万一有人出来看到了,我就演一场半夜钻入柴房想要强迫民女的好戏。”江星辰将大氅把越小满围的紧了些,生怕她被冻到。 越小满听了他的话,困得睁不开眼却又忍不住小声笑起来,一边笑一边伸手握拳砸他胳膊:“我们明府大人还是个好戏子呢?你快回去吧,把大氅留下就好,明儿还得往濂水镇赶,你是读书人,身子弱,如果休息不好,再病倒了......” 江星辰伸手握住越小满的拳头,手指在她的手背上摩挲着,低头也靠在对方的身上,放低身段,带着点恳求道:“让我陪陪你吧,你在这里受罪,我就算睡在软床上,盖着蚕丝被也是睡不着的,反倒和你在一起,我的心里是踏实的。” 另一边芸娘独占着一间屋子,自从刚才白了长生一眼转身回了屋后,耳朵就一直竖着听外面动静,一有点风吹草动就连忙坐直了板起一张脸,如是几次后,终于越发火大,嘴里暗骂道:“真是块木头!那江星辰都摆明了不回来了,他还在牲口棚里坐着受冻,就不知道进屋里来服个软,取取暖吗?难不成他真进来了我还能给他赶出去?” 独自气了半晌,芸娘吹熄了灯,决定上床睡觉,脱了外衣躺在被窝里,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风越吹越大,许是这间屋子太久没人住了,年久失修,北风撞着门板咣咣作响,好像是风再大点就要把门吹开一样。 听着这呼啸的风声和门板撞击的声音,芸娘更睡不着了,她坐起来披上衣服,心里记挂着长生,虽然他长得高大粗壮,但也是人生肉长的,这么冷的天,真在牲口棚里待一宿,就算不生病,也肯定很受罪的,就算置气也不在这一天.......还是先把这傻子叫进屋里吧。 就在芸娘走到门口时,透过门缝,正看见长生往她的方向走来,她见长生的身影越来越近,表情要笑不笑,心中暗骂道:“还真以为他是个傻子,原来也知冷,冻得厉害了也晓得往屋里走啊?” 就在她清清嗓子,想要开口嘲讽长生两句时,就见门缝中那傻子不知从哪里搬来了两根树墩,牢牢的抵在门上,让晃动的木门停止了声响屋内安静下来。 芸娘似笑非笑的表情僵住了,她再从门缝看去,就见长生做好这一切后,又转身朝自己的牲口棚走去。 “你是傻子吗?这么冷不知道自己进来?还非要我一个女人家三催四请的才行?”芸娘猛地拉开门,朝着风雪中的长生低声喊道。 长生没想到芸娘没睡着,连忙转过身来,脸上是好像偷东西被抓包了似的无措和尴尬:“我、我吵到你睡觉了.......” “这么冷的天,再加上风声这么恐怖,我一个女人家根本就不敢睡。”芸娘知道自己长得好看,以前也因为这一副身材和相貌被人议论不守妇道红颜祸水,她也尽量的垂头含胸,出门带着些许自卑,但此时她却毫不掩饰的伸手扯了扯领口,露出一抹白腻的酥胸,一双狐狸眼半眯着,纤纤玉手勾起一缕散落在耳边的碎发,眼波慵懒一扫,半是娇嗔半是责怪,霎时娇媚的勾魂摄魄。 长生自幼一人生活,别说女人,就连人都见得少,哪里又见过这种场景,呼吸骤然一顿,心跳乱了频率,他连忙转过身看向外面,有点结巴的道:“你睡,我在门口守着,不怕。” “你真是......蠢死了!”媚眼抛给了瞎子,芸娘知道他死脑筋,没想到还是块木头,心里又是喜欢他的坐怀不乱君子风度,又是气他不识风情,索性一只手狠狠拽着他的后勃颈,把他往屋里拉:“怎么?外面的骡子马比我香?寒风刺骨比我这暖室里舒服?还是我是那豺狼虎豹,让你吓得不敢进屋?” 芸娘力气小,但架不住气势足,明明稍抖抖肩膀就能把她晃倒在地,长生却愣是不敢动弹,只僵硬的随着她的力道磕磕绊绊的被她扯进了屋里,相比起外面寒风猎猎,屋内的温暖带着一丝女性的馨香,这一缕暧昧的肉体香味儿顺着他的鼻子钻了进去,让长生的一张脸红的吓人,他不敢看芸娘,眼睛四下晃着。 “你的胆子就这么小,连看我一眼都不敢?”芸娘看着长生的模样,嘴上说的厉害,心里却自得于自己对对方的影响,这样单纯又珍视自己的男人,让她更加无法放手,她一只手将簪子抽去,抖下肩上披着的外套,伸出手来,轻轻抚在长生的脸上。 长生被迫顺着芸娘的手转过头来,看向对方,只见她黑色锦缎般光滑的长发披落在身后,灯光下雪嫩的肩头肌肤透着白玉般的光泽,那只柔夷好似无骨般在他脸上抚摸着,透着淡淡的香气,他的呼吸骤然一顿,觉得自己浑身的鸡肉都绷紧了,长生像是被野兽盯上的小绵羊,浑身发抖着,紧靠在墙面上,垂死挣扎着:“别......” “别怎样?”芸娘顺势倚在他身上,在他耳边轻轻呼了一口热气,酥酥痒痒的,那只纤细的手慢慢往下覆在他的胸口,眼眸流转间,红唇微勾,如樱桃初绽,说不清的娇媚撩人:“长生,你碰过女人嘛?” “没......没有......芸娘,别.......”长生的语调里带着颤音,他能感受到芸娘胸前的温软紧贴在他的身上,这让他不可自已的产生了某种冲动,那一双可以撕裂虎豹的双手无措的乍在身侧,一时握紧一时松开,像是讨饶般的哀求着。 “男欢女爱本就是顺天道而行,更何况,你情我愿,情投意合,咱们无父无母,又有什么可顾虑的呢?”芸娘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缠上了长生的脖子,孤注一掷般不由分说的吻住了对方。 芸娘的唇瓣温热,仿佛带着电流,覆盖在他的唇上,像是想要克制,却又渴望万分,长生脑海中那根细细的线“啪”的一声断裂开来,汹涌澎湃的情绪如海啸般将他的理智击溃,他像是饿了很久般反客为主,径直撬开她的牙关,一路攻城略地,而他坚实有力的胳膊则紧紧的搂着她的腰,将她圈进了自己的怀里。 两人鼻间相抵着,芸娘只感觉自己在承受着一场狂风骤雨,而那双结实坚硬的手臂和胸膛像是铁丝包裹着她,这个粗鲁的男人,吻人的力道都像是带着攻击性,粗野至极,像是要将她吞进肚子里。 这一吻让芸娘面色潮红身体发软,她急促呼吸着,伸手去拉扯长生的衣服:“小满说她与江大人只有对方,我又何尝不是这世上的一缕孤魂,我拖着这残破的身子,走到了你的面前,你若是还要推开我,要我如何自处?” 长生也红了眼睛,一双手好似铁钳般死死掐着芸娘的软肉,随后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看来他是出不来了。”小满困得迷迷糊糊,透过四处漏风的门板看着熄了灯的屋子,呼啸的北风开始夹杂着鹅毛大雪飘飘扬扬,她半阖着眼睛,带着笑意轻飘飘的含混说道:“我就知道芸娘手段了得.......长生哪是她的对手,肯定被她吃的死死的.......以后,报了仇.......咱们就找间小屋.......男耕女织,就咱俩,好好过日子......” “好,在要上个女儿,像你一样精灵古怪,往后,这世上就有了牵绊,我就再也不是孤家寡人了。”江星辰满眼温柔的看着说着说着便进入梦乡的越小满,伸手搂着她,让她更舒适的靠在自己怀里,一边轻轻拍着她的肩,一边继续絮絮叨叨的说着想象中的美好生活。 第二天一早,越小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靠在柴火上睡得正香,而外面的日头已经高起,阳光透过门板照进来,刺得她眼睛发疼,她想要揉揉眼睛,发现手腕上又被捆上了绳子,昨夜的一切像是梦境一般,还没等她彻底清醒过来,门便被吱呀一声推开,只见芸娘精神饱满的站在门口,脸蛋红扑扑的盯着她,慵懒的模样看上去就像是只餍足的猎豹:“亏你睡得着!还不赶紧起来!少爷都上车了,若是误了路程时辰,看少爷怎么收拾你!” 第64章 冬日入山 越小满站起身,走出了柴房,今早阳光明媚,昨晚一夜大雪过后,漫天遍野被覆盖上了一层白色,在阳光的映衬下闪着能把人眼睛晃花的光芒,院子外面驴车已经停好,芸娘拧身走到屋子门口,将棉质的帘子打起来,江星辰从内走出,如纨绔子弟般对着越小满冷哼一声,就迈步往院外走去,而芸娘好似也顾不上越小满般,快步跟着江星辰,嘴上还不停叮嘱着:“少爷走慢点,你看这地上不是烂泥巴就是冰冻,万一摔上一跤可怎么使得?” 长生沉默的从后面走过来,牵起越小满捆着手腕上的绳子系在了马车柱子上,桂花看着几人轮番上了马车,欲言又止的盯着越小满,嘴唇嗫喏着想要说些什么,眼神中是化不开的担忧。 越小满转过头来,温柔并坚定的看着桂花,寒风吹过她的脸庞,几缕发丝飞舞着,晨光照射在她的身上,看上去好似隐隐散发着暖金色的光辉,她微微张嘴,好似用口型告诉桂花,别担心,我一定会信守承诺。 一行人拜别村民们,顺着乡间小路往外行去,桂花似不舍般往前追了几步,被她丈夫一把拽住:“别追了,各人有各人的命,咱们人微言轻,帮不到她。” 桂花直直的盯着被马车拉扯着往前踉跄而行的越小满,脑海中皆是昨夜两人的对话,她像是癔症了般微微弯起了嘴角:“各人有各人的命,办了坏事的人,也一定会有他的报应......” 彻底出了村子,晃晃悠悠的车轿子在长生的指挥下停了下来,棉布帘一下子被打开,江星辰从里面探出半个身子,手忙脚乱的去拽越小满,把她往车轿子里拖:“冷不冷?有没有冻坏了?” 车里的芸娘赶紧递过来热烫的茶杯:“先喝口暖茶舒服舒服,好在今儿太阳足,虽然路上泥泞,总比冻得棒棒硬都是冰强。” 越小满接过热茶,窝在江星辰怀里小口小口的喝着:“往濂水镇走要多久?有没有地图?本朝律法,去哪里都要路引,这鸳鸯的父母怎么做到不经过官府举家迁徙的?” 江星辰这几日早就把仓阳郡的地图记在了脑海里,他紧了紧双手,将身上的大氅围在越小满身上,确保不漏风后道:“这里往濂水镇走不太远,顺利的话,半夜也就到了,不过路难行,濂水镇在山上,我看过县志,这濂水镇上的常驻民很少,他们是半个游牧民族,长期在林子里放鹿,互相很是团结,极少与外面接触,他们的父母官,也一直都是由族长担任,男女老少各个都是野外生存的高手,算得上是仓阳这块最好的猎人,因这些鹿都是在大山林子里放养的,鹿茸的品质远胜于山下圈养的,所以每年春天,官府或富商都会专门来找他们收购鹿茸和一些山中珍奇物品。” “所以,官府对濂水镇的管辖并不严格,导致没有路引也可以前往濂水镇生活.......这样的话,岂不是会导致很多官府通缉的犯人,犯了事的坏人逃往濂水镇?”越小满喝净了手中的茶,芸娘又给她倒上一杯,让她拿在手上暖着。 “不,濂水镇民风彪悍,以家族为单位群居,这种地方反而更加排外,他们见到生人,只会更加警惕,再加上濂水镇隐在深山之中,生活条件艰苦,特别是冬天若是赶上大雪封山,更是几十上百天无法下山,一般人都吃不了这苦,所以官府才会放心,任由他们自行生活。”江星辰伸手掖了掖大氅的边角,跟大家解释道:“鸳鸯的父母不愿意在石桥村生活我能理解,毕竟他们女儿的死与这些村民脱不了干系,他们心中有怨,再者,他们完全可以正大光明的向官府提出申请,去投奔亲族或异地生活,我想官府会同意的......” “或许,鸳鸯家在濂水镇有亲族呢?”芸娘琢磨着:“所以他们才会去濂水镇。” “也许吧,等到了濂水镇,见到鸳鸯的父母,就能解开这个谜团了。”江星辰一手揽着越小满,一手搭在她的腿上,不经意下滑,手中触感让他面色一变,连忙弯腰握住她的小腿,着急道:“全都湿了?怎么不说呢?这样湿着,就算上面围的再多也暖和不起来啊。” “呦,这是刚才在地上走着,布鞋和裤腿沾上了化学的泥水,看来鞋子也是泡透了的,得赶紧把鞋子脱下来,好好暖暖。”芸娘顺着江星辰的手往下,就见越小满的布鞋及半个裤腿都湿透了贴在腿上,这寒冬腊月的穿着湿鞋湿裤子,不生病才怪,她眼珠一转,起身披上外套道:“我出去看看长生,江大人您赶紧帮小满换双鞋子。” 越小满还想说什么,就见芸娘已经掀帘子出去了,江星辰也没犹豫,直接弯腰将她的鞋袜扯了下来,只见那双脚已经被冻得有些青白,被水泡过足尖又泛着些许红润。越小满的脸刷一下红了,她下意识的蜷缩起腿来,却又露出了半截小腿,那是一双小麦色的小腿,踝骨可爱,皮肤光滑细腻:“你!你闭上眼睛!把头转过去!” 江星辰看着她难得羞涩的模样,突然就笑了:“你竟还有害羞的时候呢,我以为你真是天生地养,从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莫要害羞,我帮你暖一暖。” 说罢,江星辰便伸出手来,捂着她的双脚,塞进了自己的怀里,冰凉到快要失去知觉的双足好似一下呗贴到了铁板上,热烫温润的触感让越小满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她就算是个没经过驯化在山里长大的野丫头,也知道不能让男人看到自己的脚,更何况是把脚贴到男人的胸口上,一则是害羞,一则是怕自己脚脏,她挣扎着要把脚缩回来。 “别动,我小的时候,娘和我说,病从脚入,所以每年冬天,她都给我做厚厚的冬靴。”江星辰一边按住她的脚,一边带着些许回忆同她讲道:“只可惜后来,再也没人给我做过冬靴了,不过好在后来我就去了飞凤城,冬天也不下雪不结冰,倒也用不上冬靴了。” “我家,就是彤山,是有冬天的,我娘也会给我和弟弟缝制厚厚的冬靴,里面是棉花,外面是我爹打的兽皮,踩在雪地上也不会湿透,一整天都暖和的很.......她还会给我和弟弟做毛茸茸的围脖,冬天一出去,就像怀里揣着个小太阳。”江星辰的话让越小满也想起了往事,倒是一时忘了羞涩。 “那伯母的手艺一定很好,我娘就不行了,给我做鞋子,不是大了就是小了,从来没有合适的时候,当时我也烦的要命,和小伙伴们上山玩,跑着跑着鞋子就飞出去了.......不过到了现在,却觉得当年的鞋子穿着最舒服。”江星辰嘴角带着笑,也想起了自己的娘亲:“后来我慢慢长大了,娘却好像一直没有长大,做饭做的难吃,针线活也做不好,有时候比我还胡闹顽皮,还要我来帮她做家务,听亲戚邻居们说,娘的性格是让我爹宠出来的,我爹在的时候,从不让我娘干活,当时我觉得她没心没肺,不如那些稳重矜持的姨姨伯母,但是现在想想,在那种父亲战死的苦日子里,她一个寡妇没有另嫁,咬着牙一点点把我拉扯大,心里肯定特别苦,只是不愿意让我看出来罢了。” “你娘真好。”越小满透过江星辰的描述,好像也看到了那个会和儿子一起胡天胡地玩乐,嫁人后被宠着爱着的女人,她动动缓过来有了知觉的脚指头,羞涩褪去,倒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她肯定也很喜欢你爹,所以愿意为了他不在嫁人,守着你过日子,我娘也喜欢我爹,喜欢到不顾我和爷爷,要和他死在一起.......” “他们肯定是想让咱们好好活着的。”江星辰笑着伸手隔着衣服捂住越小满的脚丫:“别动,还冷得很。” 外面芸娘掀了帘子,紧贴着长生坐在车架子上,将头靠在了长生的肩上,忍不住叹了口气:“真好.......他们都有疼爱自己的爹娘,我娘却把我卖到了豺狼窝里,好像我就是个商品,前半生过得不像个人,反而更像个商品,所有人都想卖了我,都想榨干我的价值。” 长生在芸娘贴着自己坐下时,身体僵硬了瞬间,接着慢慢缓下身来,沉默的听着,随后轻声道:“我对爹娘也没什么印象。” 芸娘停了会儿,才察觉到长生这时在安慰她,随后咯咯笑了起来,仰起头来看着长生,她长得妩媚多情,冬日暖阳照在她的笑脸上更显好看:“长生,你是在安慰我吗?你爹你娘这么爱你,和我可不一样。” “我不会把你当商品。”长生看了眼芸娘,她脸上带着光晕,眼中晶晶亮亮闪着的水意让他不忍直视,他转过头继续看路,一只手握着缰绳,另一只手却包裹住了芸娘的柔夷:“我会比所有人都爱你,只要有我在,没有人能再伤害你了。” 芸娘听着长生磕磕绊绊的话,眼中的湿意越来越重,终于忍不住滴落下来,她鼻腔中带着浓浓的鼻音轻斥道:“傻瓜.......明明自己都没感受过温暖,却只想着护我.......” “别哭,我会学,学怎么爱你,怎么喜欢你。”长生包裹着芸娘的手握的更紧了,像是要同她保证一样。 芸娘哽咽着用衣袖擦了擦眼睛,歪着头看着太阳又强笑着道:“真是太讨厌了,阳光刺眼的很,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要学怎么爱我,怎么喜欢我,说好了就是一辈子,可不许反悔。” 车吱嘎吱嘎的走在林间小路上,过了晌午开始进山,路也变得难走起来,慢慢的就剩下了被人踩出来的林间小路,密集的林木让马车再无法前行,四个人只得跳下了车,看着幽深的树林,江星辰拿出张地图蹙眉道:“地图倒是有,就是林子里容易迷路分不清东西,若是太阳落山前没找到濂水镇,就会有危险。” “危险?什么危险?”芸娘好奇问道。 “冬天的林子里白天和晚上的温差很大,有太阳照着觉得暖和,可一到了晚上,会瞬间冷下来,再加上冰雪加持,视野不好,很容易滑下悬崖滑坡,更何况冬季野兽猎食困难,保不准就有饿急了眼的老虎黑熊把咱们当猎物。”越小满是在山里长大的,对冬夜山里的危险知道的很清楚。 “走吧,我带路。”长生伸手拿过江星辰手中的地图看了片刻,一手握着芸娘,带头往林子里钻去,越小满和江星辰对视一眼,跟着这两人在后面走着:“这长生和芸娘之间气氛不对呀.......前一日长生还和老鼠见了猫似的躲着芸娘呢,现在反倒主动起来。” “看来是芸娘解开了长生心里的结了,这两人一旦说开了,一定会过得很幸福的。”江星辰笑了笑,也握住了越小满的手:“抓紧我,地上都是雪,小心滑到了。”话音刚落,江星辰便踩在一根横卧的木头上,“噗嗤”一声跌倒在地。 越小满哈哈大笑起来,拽起江星辰打趣道:“你一个读书人还想扶着我呢,我可是从小就在山里长大的,雨雪天在林子里走可是有讲究的,这种木头可不能踩,最滑的就是它们了。” “我还是姑娘家的时候,听村里猎户说过许多进山打猎的规矩和讲究,还有挺多吓人的故事,只是不知是真是假。”芸娘回头朝着这两人笑道:“听说山上有精怪,和同伴一起进山,不能喊同伴的名字,别人喊你,也不能答应,否则那些精怪会杀了你,变成你的样子,替代你生活。” 第65章 山中恶童 “精怪为什么要变成人的样子?如果它能变成你,代替你嫁到赵婆子家去,也算是做了件积德行善的好事了。”越小满睁大了眼睛问道,说到最后,捂着嘴笑了起来:“若是真有精怪,在山上自由自在,肯定不愿意下山做人的。” 芸娘不知想到了什么,也眯眼笑了起来,她看着自己与长生交握着的手道:“当初我总是听村里猎户说那些山里的奇闻轶事,遇到了长生,还真以为是山魈呢,后来啊,长生把我从邻居王二手里救出来,我就以为是山魈来找我报恩了,莫名的打从第一次见面,就害怕不起来。” 大山里是长生的主场,越小满也像个皮猴子似的前前后后的跑着,时不时的扶一扶江星辰,偶尔在路边拽下个沾着雪的松果,抠出了松子塞进对方嘴里,前面带路的长生偶尔掰断碍事的树枝,引得枯木上的雪花纷纷而下,好似从天际飘落,整个山上都被白雪所覆盖,纯净的让人心醉。 “呀!前面有小溪!”芸娘跟在长生身后,在对方掀起一根树枝后,就看到了一条清冽流淌着的小溪,溪水哗哗流着,波浪散发着金色的粼粼光芒,芸娘惊喜的就要往那边跑去:“这么冷的天,水都没被冻上呢。” “流动的水是不结冰的。”越小满也快走两步往水边去,江星辰看了连忙拽住她:“别过去,溪边空旷,是人为开阔出来的,这里离濂水镇很近了,怕是会有陷阱。” “江大人。”越小满扭头看向江星辰,眼睛晶晶亮亮的笑道:“所有猎户,都不会在水边设陷阱,因为水是大自然的恩赐,所有动物都要喝水,若是动物喝水都身处危险之地,久而久之便会迁徙走的,猎人将再无猎物可打。” 江星辰听了越小满的调侃,笑着松开了手,想了想点头道:“没错,农民猎户自有他们的朴实规则。” 芸娘和小满蹲在溪边,手指探进水中,好似冰碴子一样冻得指尖通红,偶尔几条小鱼摆尾游过,让芸娘惊喜的伸手撩水,看到受惊吓的小鱼差点跃出水面,不由笑的坐倒在地。 就在几人放松休息时,长生突然跳起,手上随手拿着的木棍贴着江星辰的方向挥去,只听刷刷刷三声,三只利箭正好插在他们面前的地上,众人面色一变,朝着射箭方向看去,只见不远处高高的树上,一个年轻的男孩身着皮袄,带着顶鹿皮帽子正冷冷的盯着他们,他的手上握着的正是一柄长长的弓箭,他见一击未中,并不恋战,扭头就跳下树往丛林深处跑去。 长生见他模样,二话不说追了上前,很快身影也消失在树丛之中。 “那是濂水镇上的人,那镇上的人多数便是这般打扮,追上去看看。”江星辰看了眼脚边的箭,对芸娘和越小满说道,话音刚落,两个姑娘也绷着脸往长生的方向跑去。 一马当先的长生本就长期生长在树林里,再加上皮糙肉厚身形巨大,几个大跨步迈出去就看到了那男孩的身影,只是这男孩显然经验丰富,利用身型小巧,在树枝间钻来跳去,总是在长生要抓住他时如泥鳅般溜走。 在又一次差点抓住那男孩时,长生突然停下了脚步,目光深邃如利剑般盯着那男孩的背影,男孩从一棵树上跃下,迈步要跑时,突然察觉到身后人不再追了,好似有些诧异的回头望了一眼,与长生对视一眼,像是被吓到般缩了下脖子拔腿朝树林深处而去。 不一会儿江星辰与芸娘越小满呼哧带喘的赶到了,芸娘手支着膝盖一边喘息一边道:“这小子,和猴子似的,跑的倒快,一溜烟就不见了,咱不追了?顺着脚印咱也能追上他!” 长生转过头来,伸手扶着芸娘,从腰间掏出水囊递给芸娘,朝她摇了摇头,越小满体力比江星辰芸娘好上不少,她慢慢走到长生刚才走过的地方,仔细观察了下落叶堆积的地面,开口道:“他一会儿在树间跳跃,一会儿在地面飞奔,就是怕在雪地上留下脚印泄露行踪,不好追.......而且——” 说到这,越小满从旁边找了块巨大的石头,搬起来朝着前面砸去,只听“噗通”一声,落叶下竟然是空的!这是个翻板的陷阱! 芸娘和江星辰愣神的看着前方的翻板陷阱,身上后怕的起了一层冷汗:“这男孩是故意的,引着长生往这个方向跑,就是想让他踩在陷阱上掉下去!还好长生警惕,发现不对劲儿了,这么小的孩子,好歹毒的心!” “不,若是真歹毒,就会在陷阱下面竖上一排尖刺,只要跌进去了就扎个肠穿肚烂,可是这陷阱下面除了泥土没有别的。”越小满伸手按了按翻板,透过半个板子往下看,黑乎乎的虽然陷阱挖的又深又大,可显然是没想置人于死地的:“这是猎户常挖的用来抓野鹿野猪的陷阱,怕有人误触,特意撒了些蓬松的泥土,生怕掉进去的人摔坏了。” “这么说,这男孩还挺好心的嘞。”芸娘伸手抓着长生的胳膊,想到长生差点踩进去,心仍是砰砰跳着,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这濂水镇的猎户,看来也不怎么友善.......咱们还没进入濂水镇,就差点受伤栽了跟头了,想来是排外的厉害,这鸳鸯父母怎么会找这样一个地方居住?” “你们,还记不记得鸳鸯有一个青梅竹马,是个猎人。”江星辰看着这个陷阱,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了什么,看向几人问道:“后来鸳鸯被抓回去沉井,那猎人却像是消失了一样再没人提起了。” “这男人真没担当,若我是男人,有个女人愿意为我豁出命去,我便是死也要同他死在一起,绝不会独自逃跑!”想起那个男人,芸娘语带鄙夷的冷哼一声。 “我听桂花说了,那个男人叫程双,是个很厉害的猎户.......无父无母,独自生活在石桥村.......”越小满说到这,突然想到了什么,看向江星辰问道:“你是怀疑,那个猎人也许就出自濂水镇,所以,鸳鸯的父母才会搬去濂水镇生活?” 越小满的话一下点醒了芸娘和长生,两人对视一眼,也都看向江星辰,江星辰没有否认也没有点头,只朝那男孩逃走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道:“这里已经是濂水镇附近了,到底是不是,进去也就知道了。” 几人继续往里深入,越是往里走便越是心惊,大大小小的陷阱和捕兽夹层出不穷,若不是越小满和长生经验十足,早就不知落入陷阱多少次了。 “小心!有套圈!”越小满一把抓住要往前迈步的芸娘,警惕的看着与黄褐色杂草颜色相仿的一节麻绳,芸娘连忙收回脚,仔细观察着:“这是个用麻绳围城的圆圈......这么小能把人套住吗?” 越小满摇摇头,伸手扯了扯那麻绳道:“这是专门捕猎中小型猎物的,如果全套足够结实,就可以固定像鹿一样大的猎物,虽控不住黑熊和老虎,但抓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涟水县的人怎么这么坏?一个好好的村落,四周搞这么多的陷阱,里面的人不会都像那个男孩子一样这么坏,不分青红皂白就袭击人吧?”芸娘好几次都差点踩入陷阱,心有余悸的张嘴骂道:“怪不得离群索居,这样的戒备心,谁愿意和他们在一起生活?” “只是.......自保而已,在居住地附近设置这些陷阱,可以防止危险动物闯入,时间久了,那些动物就知道要躲着这块地方活动,而且,并没有制作死落陷阱和张力陷阱.......有人误入,不会致命。”长生对着芸娘一字一句的解释道:“我以前,也在房子外面,做过陷阱。” 听了长生的话,越小满与江星辰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江星辰当时在燕子坡落入陷阱的时候,芸娘何其聪慧,看几人面色,立马知道小满和江大人也在长生的陷阱下吃过亏,先是捂嘴轻笑一声,随后又问道:“你方才说的,那什么......张力陷阱和死落陷阱是什么意思呀?” 长生蹲下身,利用树枝和石块只做了一个小小的机关道:“这是死落陷阱,若是有动物路过,触发机关,就会被压在巨石之下,当即毙命,而张力陷阱则是将用火硬化的矛尖利用张力勒紧,在动物处罚机关后,这些利器会立时刺穿碰触陷阱的猎物,这两种都是致命陷阱,而濂水镇附近,并没有这种陷阱,说明他们只是在警告误入者和野兽,并没有要害人性命。” 芸娘看着长生随手制作的小小陷阱,一时玩心大气用手指碰触机关,看着石块掉落,细枝弹射而出,眼中闪过惊喜,可在听他说到最后,还是忍不住冷哼一声:“说的好像他们很讲武德一样,但你们看他们教育孩子,这么小的男孩,便拿着能射死人的弓箭,万一没有长生在身边,咱们岂不是都要被他杀死了?若是咱们进了濂水镇,遇到的都是这么不讲理的村民,岂不是有去无回?” “不会的,若是他们真这么野蛮,官府定不会放任。”江星辰摇了摇头道:“更何况生活在这座大山之中,并不能做到完全的自给自足,为了后辈子嗣,他们也不会绝了与山下外人来往之路,往里走吧,陷阱越是频繁,就说明咱们离镇子越近。” 几人绕过几个陷阱,继续往里走去,天渐渐暗了下去,一片巨大的云彩飘了过来,正好遮住夕阳,众人实现很快暗了下来,就在几人眯眼适应时,最前方的长生突然暴起,手脚并用突然如猿猴般攀上一棵四人合抱的高大老树,紧接着一声闷哼从几人头上传来,大家抬头看去,就见长生如抓小鸡仔一样拎着那个男孩的后勃颈吊在粗壮的树枝上,那男孩显然被吓坏了,也没想到长生的速度会这样快,一张脸惨白,四肢不停悬空扑腾着,像是只翻了壳的小乌龟。 云彩渐渐散去,夕阳余晖再次照了过来,芸娘仰头眯眼掐腰看着那男孩挣扎的模样,冷笑一声道:“这是想再次偷袭,终于被逮着了?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就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长生!别放他下来!就给他吊在那,什么时候知道知道错了再给他放下来!” 长生一贯听芸娘,的本想拽着那男孩爬下树,听了她的话,当即停住动作,眼睛四处看着,想找根树藤,当真把他吊在十几米高的空中,这男孩虽然吓的面带金色,仍虚张声势的用颤抖的声音高声道:“你们敢不放了我,等我哥哥知道了一定把你们丢出去喂老虎!” 这是男孩说的第一句话,听了这话,几人心中都觉好笑,丢出去喂老虎,这不是长辈经常拿来吓唬小孩子的话吗?什么再挑食就丢出去喂老虎,再不听话就让你背老狼抓走.......想来这孩子在这么紧张的时候,也只能说出这种恐吓,应该不是什么太坏的小孩,芸娘更是起了逗弄的心思,一挑眉朝他喊道:“喂老虎?你仔细瞅瞅旁边抓着你的那个大个子?我实话告诉你,这大个子就是老娘养的山魈,臂力可撕虎豹,一顿饭能吃两三个你这样的臭小子!惹急了我,我就让他把你吃掉!” 男孩之前都是拿着弓箭远射,知道这一行人里有个大个子,速度奇快无比,但一直没仔细近距离观察过,刚才被抓住直接悬空吊在树上,脑子一片空白,更是没顾上观察这个揪着自己后勃领的人,听了芸娘的话,他这才僵硬的转过脖子来,就见与自己四目相对脸贴脸的男人宽口阔鼻,眉骨凸显,一双眼珠散发着野兽般的光芒,半张着嘴朝自己咧嘴一笑,两排牙齿竟然大多尖尖,整个身体更是手臂果真好像长辈曾说过的山魈怪物。 第66章 入濂水镇 毕竟是个小孩子,吓得当即尖叫起来,随后就是嚎啕大哭,看人真的被吓坏了,江星辰连忙招手道:“快下来,把孩子也带下来,还没到人家地盘上,就把人孩子给吓坏了,一会儿更难交流了。” 芸娘与长生接触久了,早就不觉得他长相吓人,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调侃竟然把人家孩子吓成这样,也连忙招呼长生下来,长生这才带着孩子顺着树干滑了下来,那男孩在长生掌下如落水狗似的发着抖,一只手却死死按在腰侧,眼睛盯着长生抽噎。 “怎么?真吓到啦?姐姐逗你玩呢,这可不是山魈,是......”芸娘看男孩这样,颇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欺负小孩似的,走上前来,伸手想要去抓男孩的胳膊,一边的越小满却突然抽出手来,一把按住这男孩腰间的手,卸下了他腰间的匕首:“怎么?被吓成这样,还想着拔刀呢?” 男孩看着越小满,实现扭转,环绕着众人都看了一圈,突然将手指塞入口中打了个呼哨,哨音尖锐嘹亮直刺云层,不一会儿,好似回应般,丛林深处另一声哨音也传了过来,男孩抖着唇恶狠狠地看着几人,用磕磕绊绊的语言撂下狠话:“阿嫲和山神都会杀死你们这些邪恶的闯入者!” 长生警惕的注视着另一个哨音传来的方向,江星辰则把男孩从他手中拽出来,从怀里掏出一小包盐津梅子递给他:“山神和阿嫲是保护你们的吗?你别怕,我们不是坏人,只是来找人而已。” 男孩看着江星辰手中的盐津梅子,像是被吸引了似的缓缓伸出手来,江星辰笑了笑,把手中的纸包又往他的面前递了递,却不想这男孩突然发难,一把狠狠推开了他,转身就要跑,可长生却更快一招,长长的胳膊一抡就将他重新薅了回来。 “好啊!这么小就这么恶毒!江大人好心给你梅子吃,你还推他?知不知道你推的人是谁啊?这可是朝廷命官,江大人受伤了,小心官府把你抓进去坐大牢!” 江星辰被他狠狠推了个跟头,手撑着地爬起来,将掉地上的纸袋子塞给越小满,又见那男孩蹦这个脸,一副要杀要剐随意的表情,忍不住摇头笑了起来:“才多大的孩子,性格还挺倔,刚才那声呼哨估计已经把某些消息传递过去了,咱们跟着哨声走,濂水镇应该就在附近了。” 越小满走在芸娘身边,从袋子里捏出一个梅子来,趁那男孩不注意一下塞进了他嘴里,打趣的对芸娘道:“别吓唬小孩子,人家家里长辈就在附近呢。” 芸娘还想说什么,就见长生的脚步放慢了,他脸上的表情也警惕起来,一双招子警惕的看着周围的大树,过了没一会儿,哪怕是毫无功夫的芸娘和江星辰都察觉到了某些注视,这些被风吹动的沙沙作响的树枝间,好似都存在着某些看不见的杀气,可以确定的是,此时在这片深林里,他们已经进入了对方的监视范围。 男孩被塞了个梅子,咸甜相间的奇妙味道在他的舌尖炸开,男孩从未下过山出过林子,平时的零食不过是长辈晾晒的肉干,对于他们濂水镇来说,盐巴和糖都是奢侈品,是大山里极少赐予他们的珍品,大多都需要用鹿茸与兽皮交换而来,所以没有人会用这么多的糖和盐来腌制果干。 “好吃吗?”越小满也在自己嘴里塞了一棵,看了看男孩奇怪的表情,笑着把纸袋往他手边碰了碰:“真不要啊?拿回去给好兄弟们尝尝呗,喜欢的话,以后我让人给你送。” 男孩眼中警惕化开了些,对越小满的提议很是心动,却又有些扭捏的伸不出手,直到越小满掰开他的手指将纸袋塞进去,这才半推半就的捏住了:“我有个弟弟比你小一点,也嘴馋的要命,每次阿爸下山卖货,都会给我们带这种盐津梅子吃。” 男孩听着越小满说话,眼睛一撇一撇的看着他,表情已经不复方才那般呲牙咧嘴想要咬下来对方一块肉的凶狠了,再加上他含着梅子,脸蛋上鼓起一块小小的圆,看起来有点可爱的模样,男孩一直没说话,越小满也不在意,只跟他不停说着自己和弟弟在山里玩乐的场景:“当时我们都把伞菇当成了白菇,摘了好多回家加菜,直接扔进了炖肉的锅里,最后啊,要不是阿爷发现不对,我们一家人怕是都要中毒了。” 再走一段距离,长生拨开眼前的一片藤蔓,只见眼前的场景让人心惊胆战,只见一排尖锐的篱笆上戳着各式血淋淋的兽首,有虎豹的,有黑熊的,还有些顶着巨大鹿角的公鹿的,有些新鲜的睁着大大的眼睛,有些则已经半腐烂,却更显狰狞,芸娘更是吓得惊叫出声,一把抓住了旁边的长生。 越小满见多识广,安抚她道:“别怕,咱们怕是到了濂水镇了.......以前我在彤山时,有些山里的闲散村落也会在村子周围竖立些动物尸首,只是没这么血腥和规模庞大。” “没错,我也在民宿书籍中看过类似传闻,久居山林的未开化种族都会通过这种方式恐吓外人,起到震慑作用,让误闯而入的人自觉离开,以免产生冲突,这也说明了濂水镇的人.......并没有想要与外界沟通和交流的意愿。” 瞬间开阔起来,一大片空地上高高矮矮竖立着木头搭建的房子,空地中间燃起了巨大的火堆,三三两两的穿着兽皮手握弓箭眼神不善的男人盯着长生四人,好似一言不合就要痛下杀手。 越小满正和这男孩说着话,抬起头来,看向眼前场景,伸手在这男孩后脑勺上轻轻拍了拍道:“去吧,家人在等你。” 男孩捏了捏手中的纸袋,头也不回的朝着火堆后最大的木屋跑去,四人这才发现,木屋边的树桩上,正坐着一个佝偻着腰,头发花白的老太太,这老太太围着又长又厚的兽皮,头上戴了顶五彩斑斓羽毛与兽皮构成的帽子,而她的两侧则各站着两名穿着赭石色兽皮身材壮硕的中年女性。 “阿嬷。”男孩跑到老太太身前,一把投入了她的怀抱,老太太伸手接纳了他,如枯树皮般的手掌轻轻摩挲他的脸颊,男孩将手中的纸袋递给她,老太太笑了笑,示意他拿好,扭过头来看向江星辰的方向。 “这老太太是他奶奶?”芸娘第一次被这么多男人用这样一幅不善的表情盯着,心里有点发毛,低声对身边的越小满问道,而长生则下意识的站在芸娘身前,替她挡住这些人的视线。 “这老太太不简单,要不是那男孩跑过去,我都没发现她,好似同这些大树融为一体了。”越小满也小声回复芸娘。 江星辰抬脚绕过长生,迈步踏入了濂水镇,一瞬间,当先几个男人直接举起了手中弓箭,箭头对准了他,好似他再有什么动作,就要把他射成刺猬。 “放下武器,让客人进来吧。”那老太太苍老的声音传了过来,虽然听起来并没有什么力量,但这些男人竟都乖乖的听令行事,虽然视线中的敌意不减,但却把手中的武器放下了。 “您好,我姓江,江星辰,前来拜访濂水镇,多有打扰,请恕罪则个。”江星辰双手抱拳,朝着那老太太的方向高声说道。 “江大人是有官身的人,不必对我这老太太如此客气。”老太太伸手拿过倚在屋边的手杖,慢悠悠的站了起来,摸了摸身边那男孩的头道:“夜晚风寒,客人们若不嫌弃,便在此住上一晚,明日一早,我让阿峰送你们下山。” “夫人。”江星辰见这老太太嘱咐完就打算转头往最大的那座屋子走去,连忙开口叫住她,这般场景已经很明显,濂水镇中的话事人便是眼前的老太太,若是没有她的应允,这些镇民肯定不会搭理他们:“江某本次前来,是有事情想要询问......” “大人。”老太太眯起眼睛,带着一抹和蔼的笑容道:“我们濂水镇长期离群索居,生于大山长于大山,与外界并没有什么过多联系,大山里的事大人若想打听,我还能说上一二,若是外界的事情,那老太太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近几年,不知濂水镇可有没有新迁来的住户?”江星辰上前两步,朗声问道。 “我们濂水镇世代居住于此,并不与外人通婚,大人也看了,我们这条件艰苦,以游猎为生,哪有什么外人愿意迁居到此啊?”这老太太仍是笑眯眯的回复着,边说还边摇了摇头,转身往屋里走去。 “夫人!或许真的有人不嫌路途遥远条件艰苦,如你们般热爱这片大山树林.......”江星辰上前两步想要拦住老太太,却见几个青壮男人快步上前拦住了他,面无表情自带一股杀气,显然态度并不友好。 “老太太年纪大了,眼瞎耳聋,并不知道江大人再说什么,只是我们族民都未经开化,略显野蛮性情暴躁,不善与外人打交道,未免误会,还请大人与朋友莫要随意走动,以免生出没有必要的事端矛盾。”老太太掀开帘子,进屋前轻声叮嘱道,几人眼睁睁看着老太太进了屋子,又有个女人上前,伸出手臂道:“客人往这里来吧。” 初来乍到,又是别人的地盘,在没有切实证据的情况下,江星辰等人不便与他们产生矛盾,便顺着那女人的指引往另一条小路走去,芸娘四处观察着,片刻后好奇的对几人道:“我见过养羊的,养牛的,养猪的,还第一次遇到养鹿的,你看这每家每户的房后都养着这么多鹿。” “鹿是山神的赐予,给我们保暖的兽皮,给我们果腹的血肉,鹿茸还可以送到山下与你们交换生活用品。”女人看了眼芸娘对她说道。 “原来如此。”芸娘眼珠一转,又道:“刚才那位夫人是谁呀?是你们的镇长吗?你们都听她的话,她刚才说的明天一早让阿峰送我们下山,阿峰是不是就是攻击我们的那个男孩?他为什么要攻击我们呀?” 女人一边走一边解释道:“那是我们的酋长,我们濂水镇是女人当家的,每一任酋长都是女人,我们都叫她阿嬷,阿嬷懂得很多,可以和山神沟通,是我们人人敬重的长辈,阿峰是可怜的孩子,他讨厌外人,不喜欢外人,所以才会对你们有敌意,不过你们没有伤害他,并不是坏人,有了阿嬷的吩咐,明天他不会把你们带迷路的,你们放心。” “好像并不止阿峰,你们族人大多都对我们外人有敌意,方才若不是阿嬷阻止,你的族人们怕是就要把我们射成马蜂窝了。”江星辰接过话来说道:“你们为什么这么讨厌外人?我觉得即便你们不愿意下山生活,多多少少也要与山下的人接触做生意,毕竟铁锅、盐巴和衣物还是要买的。” 这女人摇了摇头道:“我们自有在山下与外人进行交易的族人,前几年我们族人并没有对外人这么大敌意.......好了,地方到了,你们就住在这里,这里是外人进来做客,或者在山里受伤后被我们救治的猎人居住的地方。” 女人说完话扭头就要走,江星辰又叫住她:“前几年没有这么大敌意,那是因为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导致你们后来对外人的敌意这么大?” 女人顿了一下,有点不高兴的道:“那就无可奉告了,外地人少打听我们镇子的事情。” 看着女人走远,长生推开了门,这房子有两间屋子,床上和桌子上落满了灰,蛛网也挂在房梁上,显然许久没有人居住过了,芸娘蹙眉道:“这是多久没住过人了?” 第67章 熟悉味道 “刚才那女人说这几年濂水镇的才开始对外人有敌意,说明一定发生过什么,导致了现在的结果,这房子的破旧程度就能看出,大概是有一两年没人住过了。”江星辰打量着房子说道。 “是啊,床上铺着的皮子都糟了。”越小满捂着口鼻,伸手将床上的皮子掀下来,只见应该韧性十足的皮子如破布一般碎裂开来,她思索着道:“那女人说,以前他们救治过来打猎的猎人,也曾有外人来做客过,但有很久时间没人来做客了,他们也再没有救治过受伤的猎人。” “他们许久没与外界交流,但却接收了鸳鸯一家。”芸娘眼珠一转道:“而鸳鸯家明明有别的选择,却义无反顾的来到了濂水镇,濂水镇人都好似未开化一般,过得日子也艰苦,看起来也排外,但他们却还是来了,濂水镇的人也愿意保护他们,维护他们,这说明,他们与濂水镇人一定有很深的渊源。” “如果濂水镇人对外界有敌意和鸳鸯的死是同一时间.......”江星辰正要再说什么,就见外面敲门声响起,长生起身走到门口,警惕的先打开一道小缝,随后发现来人正是被他们抓住的那个男孩,只见这男孩双手抱着几层被褥撞开了门,看了几人一眼,将被褥塞到了越小满的手中:“给你杯子。” “你这小娃娃还挺会知恩图报的,我给你一袋子盐津梅子,你给我送来被褥了。”越小满笑着接过被褥,打趣这男孩道:“你叫小峰?姓什么?这些被褥可是你家里人让你拿来的?你带路带着我们去你家坐坐,感谢下你家大人吧。” 小峰听后,又有些警惕的盯着越小满:“阿嬷说不要和你们多说话,爷爷也让我送完被褥赶紧回去。” “小狼崽子,我是不是得罪过你呀?”越小满将手中的被褥交给江星辰,对着这好似小兽似的男孩起了逗弄的兴趣:“我看你们镇上的人虽然对我们挺警觉的,但可没有一句话不说就兵刃相见的,你这么小的孩子,竟然敢交流都不交流就朝我们射箭,万一不小心真伤到了人,可是一条人命呀。” 江星辰接过被褥转身放到床上,在被褥打开的一瞬间,他的脸色突然变了,鼻翼轻轻开合耸动着,只觉一股熟悉的气息涌入鼻腔,味道很淡,却让他有记忆点,这说明这股味道是不久前就闻到的.......这段时间他只在秦府和石桥村待过....... “你们外乡人都不是好东西。”男孩像是想起了什么,原本有些软化的表情再次难看起来,有些呲牙咧嘴的瞪着他们道:“心最黑了,我永远都不会和你们外乡人亲近的!” “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们?我哪里不好了你倒是说出来啊?你看过我们的心吗就说我们的心黑?”越小满眼珠一转,逼问道:“哦!难不成,你被我们外乡人欺负过?那些外乡人是怎么欺负你的?看起来这么厉害,难不成是个面瓜,被欺负了只能偷偷的躲被窝里哭,不敢找正主报仇,只会拿我们这些无辜的人撒气?” 小峰冷哼道:“你胡说八道!我们才不是面瓜不是孬种!仇我哥哥会去报的!没有人能逃过我们的复仇之箭!你们外乡人都是些自私残忍的东西!若不是你们,我嫂子怎么会——”说到这,小峰突然闭上了嘴巴,一时有些紧张自己泄露了什么,懊恼的咬了咬下唇,扭头就要往外跑。 “程峰!”江星辰突然转过头来一声喊道,名叫小峰的男孩刷的站住了,他不可思议的转头看向江星辰,江星辰也看着他,慢慢走近问道:“你哥哥叫程双,你所谓的嫂子.......就是鸳鸯吧?” 男孩的表情再次变得狰狞起来,他刷的一声拔出腰间的匕首,好似要拼命一样盯着江星辰,而江星辰则轻轻摇了摇头道:“我是你们阿嬷的客人,阿嬷也说了吧,我有官身,若是死在这里,你们就是与朝廷为敌,你们再得山神庇佑,也不会是朝廷的对手,你想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害了整个濂水镇吗?” 男孩听了江星辰的话,表情摇摆不定,握着刀柄的手爆出青筋,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半晌后他咬牙道:“把你们杀了埋在大山里,除了山神,没有人会知道,每年都有好多迷路消失在大山里的人。” “你说得对,你们把我们杀了,埋在这里,没有人会知道,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就是朝廷,也不会轻易派兵.......”江星辰点点头,赞同程峰的话,但表情却不见紧张,芸娘却有些惊吓的盯着江星辰,不自觉的贴近了长生,生怕对方真的鱼死网破要把他们都杀了。 “但是,你要动手的话,不该先问问阿嬷的意愿吗?毕竟刚才是阿嬷亲口承认我们是客人的,再说了,天马上就黑了,我们现在逃跑的话,也会冻死在山里,若不逃跑的话,你们有的是机会杀人灭口,毕竟夜黑天高杀人夜,杀人不急于一时吧?”江星辰一个但是,又娓娓道来,很显然他这话打动了程峰,男孩眼珠转了转,明显动摇了,片刻后,他将匕首重新插回去:“你们不要想着逃跑,在大山里,跑不了的。”留下这句话,程峰转头就哒哒哒的跑了出去。 “你怎么知道他叫程峰?又怎么知道他哥哥嫂子是程双和鸳鸯?”越小满震惊的转过头来看向江星辰,不可思议道:“你是算命的转世吧?比我这个装卦姑的还会算?” “是啊,你是怎么猜到的?真是神了。”芸娘也震惊的说道:“不过你就这样戳破了,不怕他们半夜真的杀人灭口,把咱们处理掉?” “刚才我抱着这些杯子的时候,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熟悉的清香味。”江星辰倒退两步,伸手抓着杯子的一角放在鼻下又嗅了嗅:“这股味道很熟悉.......是一股栀子花的味道.......在贫苦人家,女人家很少出去买胭脂水粉,如果皮肤干燥,手掌开裂的话.......就如我的母亲,便会熬些动物油脂混上春秋采摘的带有香味的花朵,混合着制成手油脸霜,因每家配方或喜欢的香味不同,所以味道都会有不同的区别。” “你闻到的这个味道熟悉.......你还在哪里闻到过这种味道?”越小满立刻知道江星辰那好使的鼻子又一次发挥作用了,忙不迭的问道。 “我方才就一直在想,想这个味道到底在哪里闻到过,若是近期经常闻,一定会很快想起来,不会印象模糊,所以,这香味,我近期可能只闻过一两次.......”江星辰一边说一边思索着:“后来,我终于想起来,这味道,我在秦老爷的四夫人身上闻到过。” “四夫人?四夫人是谁?有四夫人吗?”越小满听了江星辰的话,只觉脑中一片空白,带着疑问的看向芸娘,芸娘也蹙起眉来,想了好半天才道:“好像是有的......那天宴会出现过,后来三夫人死了,她好像就病了?再也没出现过了,那个四夫人叫什么名字来着?” “元莺,四夫人名叫元莺。”江星辰肯定的说道,同时他的脑海中的那个女孩渐渐清晰起来,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脸上带着淡妆,还挂着一抹婴儿肥,打扮是与年龄、表情所不符的成熟,眼中却始终带着胆怯与柔弱,好似一个孩子误闯进了盘丝洞,胆小怕事,单纯无措,甚至毫无自保之力,这样一个女孩子,谁能想到她会与那个残忍可怕的鬼手掏心事件扯上什么关系? “元莺?元叔元婶.......桂花叫鸳鸯的父母元叔元婶,不对,也许那个被沉了井的可怜女子并不叫鸳鸯,而是叫元鸯?”越小满猛地反应过来:“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四夫人元莺就是死了的元鸯的亲妹妹!她时隔几年重新进入秦府,总不会是想要给人当小妾,享受荣华富贵吧?” “她进府一定是想要为她姐姐报仇!难道鬼手掏心案是她做的?”芸娘有些震惊的看着几人:“她是怎么做到的?难不成她这么柔弱是装的,其实她是一个武功高手?” “不,杀人的一定另有其人,当日咱们都坐在各自的看台上观戏,几个夫人身边都有丫鬟,戏台也并无遮拦,她想动手也没有机会,而且长生也说了,我与秦老爷的看台顶上,有人埋伏过得痕迹,这应当是合作作案。”江星辰摇了摇头,又道:“很有可能她是智囊,还有一个人是杀手,这个元莺元每月她所表现出来的单纯无辜,如果不是碰巧咱们来到秦府,三夫人的死,大概率会草草了事。” “对,看仓阳郡郡守那个怂样,秦府出了事儿,他干脆就躲在北边不回来了,全权交给江星辰来办,这四夫人只用装作被吓病了在闺房不出,查案子的和秦老爷自然就会把案子归结为三房夫人争风吃醋,自相残杀,又可借用大夫人的手干掉二夫人,就算没有起到挑拨离间的作用,也可以稀里糊涂的以鬼杀人来结案,不管怎样,她都能置身事外,甚至没有任何人会怀疑她。”越小满越想越觉得这元莺心机深沉:“咱们快回去吧,这两天咱们在外面,秦府又没有人警惕着元莺,她会不会又使手段杀人?毕竟她姐姐的死可不止是二夫人三夫人的杰作,大夫人和秦老爷也脱不了干系。” “哼,知道元鸯的事儿后,我反倒挺欣赏元莺的,那些人都该杀,既然官府不管,那她用自己的方式给自己亲姐姐报仇又有什么错?强抢民女,逼死人命,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芸娘冷笑一声,心中偏颇开始给元家打抱不平:“咱们真的要再查下去吗?你们难道真的想让元莺被抓吗?元叔元婶就她这么一个孩子了,他们不可怜吗?” “对于元鸯的死,秦府确实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杀人也确实该偿命,但必须要经过朝廷审判才能执行死刑,若是每个人都能因为自己的悲痛或自以为的正义去实行私刑,那整个国家不就乱套了吗?”江星辰叹了口气,对芸娘讲道。 “秦府的人该死,但若是不用私刑,哪个官员会判他们死刑?江大人,您是高高在上的官员,也许在您的身边都是和谐美好的人事物,但我们底层百姓,想要在面对有钱有势的人时得到公平对待,实在是痴人说梦,总之就是那句文绉绉的话,何不食肉糜。”芸娘气的咬牙切齿:“老娘本以为那小男孩人性本坏,现在想想,为了没过门的嫂子这般愤怒,他可称得上是有情有义。” “芸娘,我并不是何不食肉糜,我的身上也背负着血海深仇,但我始终坚信,要用正确的,正义的,正规的途径,让我的仇人得到应有的惩罚,若是底层百姓都相信只有用私刑才能惩罚恶人,那么只能说明,官员无能,所以我们更要努力的往上爬,让官场与国家制度变得更加完善。”江星辰并没有被芸娘的反驳气到,反而笑着继续为自己解释道:“如果律法惩治不了恶人,或让人觉得不公正,那么应该去想办法改变并完善律法,而不是拿起刀来动用私刑。” “那你说,这件事要怎么办?元鸯死了这么久了?你还能给她翻案?她若翻不了案,你还要查下去,岂不是只能将四夫人元莺绳之以法?对了,她还有个同伙.......那个同伙是?” “是程双,就是这个男孩程峰的哥哥,也是元鸯的青梅竹马未婚夫。”越小满接过话来:“我赞同江星辰的主意,这件事必须要水落石出,正大光明的去解决,是我误会了程双,以为大难临头各自飞,这个男人将自己怀了孕的女人丢给了秦府,自己跑掉了,原来他一直在想着为元鸯和未出生的孩子报仇。” 第68章 篝火晚会 “他是怎么动手的.......”长生突然开口了,对方的杀人手段一直困扰着他,那一节手骨,指节乱晃,到底是怎么如箭一般射穿了对方的胸膛? 长生的问话让屋里几人都沉默了,全都不约而同的想到了那血腥的一幕,当着所有人的面被鬼手掏心,实在是让人心理不适。 “外面怎么了?”就在众人沉默的时候,越小满突然眼神一瞟,走到门口往外看去,只见漆黑一片的外间中央,已经燃起一丛大大的火堆,众人围拢在搞搞燃起的火堆旁,好似在搞什么仪式:“他们在干嘛?” 芸娘也凑到门口,顺着门缝往外看去,打了个哆嗦小声道:“不会是想把我们烧死吧?刚才江大人戳破了程峰的身份,他们肯定知道咱们是来做什么的了,万一为了维护程峰和元莺,真的要把我们灭口可怎么办?” “走吧,出去看看。”江星辰不似几人那么紧张,反倒直接推开了门,往人群中走去,越小满见状,也迈步跟在了后面,随后而行的是长生,他牵着芸娘的手,走在最后面:“我会保护你的,不要害怕。” 火焰在夜空中狂舞着,在北风呼啸中犹如一条橙红色的巨龙般气势磅礴,而与火焰相对应的,则是房屋外的森林中的漆黑和静谧,好似全镇的人都聚拢在火堆边一般,大家有的席地而坐,有的站立在外围,男女老幼皆开合着嘴巴,不知吟唱些什么,而他们最中央,离火堆最近的位置,则站着一个身着五彩斑斓带着流苏服装的人,此人身材矮小,用狰狞的木质面具覆面,头上顶着巍峨的法冠,手中击打着兽皮鼓舞蹈,她的身影在火光中摇曳,仿佛与火焰融为一体,一举一动都透着神性与庄严。 不知过了多久,那舞蹈之人渐渐停了下来,周围人的歌声也歇下,只余下那舞蹈之人口中低喃着神秘的咒语,好似在与神灵沟通,就连江星辰一行人都好似沉浸在这神秘的氛围中,火焰的温度仿佛能融化精神与现实的界限,让人的灵魂得到升华,接近那遥远的森林之神的领域。 “我是他们的阿嬷,也是他们的族长,更是代表他们与神灵沟通的媒介。”苍老的声音从面具后传出,她揭开面具,看向江星辰:“在我们族人中,篝火是与神灵沟通的纽带,那跳跃的火焰不仅能给我们带来温暖、光明驱逐野兽,更蕴含着深厚的精神力量和通神的密码,这熊熊烈焰就像是连接神灵世界的桥梁,当黑夜降临,篝火被点燃,我就会借助篝火的力量帮族人们驱逐恐惧,带来祝福、治愈和指引.......” “那么,阿嬷,火焰今日给予您什么样的指引?”江星辰越过人群,走到阿嬷的身边盘膝而坐,认真的看向她的眼睛。 “神灵要我们勇往直前,不要畏惧,神灵自会引导她的孩子们走上正确的道路。”阿嬷沧桑的眼睛看着江星辰,像是要将他的心看透一般,这句话落下,她身边一直警惕着的程峰便刷的一声拔出了匕首:“阿嬷,他们知道我哥哥和元鸯姐的事情了,神灵一定是要我们勇敢不要害怕,杀掉他们!” “把刀收回去。”程峰身后的一名男子按住程峰的胳膊警告他:“阿嬷没开口,不可妄动。” “阿嬷,我反倒觉得神灵的意思是,让你们勇敢的相信我们,我们一定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江星辰没看程峰,在听了他所说的话后,给出了一个相反的意思:“我和这两位姑娘好杀,长生却不好杀,凡事只要做了,必会留下痕迹,大山里自有山神看着,事情早晚会泄露出去,秦家死了人可以掩盖,但朝廷官员死了,仓阳郡郡守一定要给朝廷一个交代的,这,并不好糊弄。” 阿嬷听了江星辰的话,并没有露出被冒犯的表情,只慈爱的看了眼长生:“他是被山神怜爱的孩子,山神的祝福在他身上,他的气息里,有与我们想通的东西,所以我判定,和他在一起的人,值得信任。” “阿嬷!”程峰听后,有些不可思议的看向阿嬷,忍不住大声叫道。 “只是。”阿嬷声音稍稍大了点,又道:“值得信任并不代表我们允许你参与我们的决策和任何计划,你们能找到这里来,说明下了一番苦工,我相信你们想要查明真相的决心,但并不信任你们可以将我的孩子带回来,回去吧,好好睡一觉,明天早起,忘了这些事,从哪来回哪去,这本就不是你们这些外乡人好参与的。” “你的孩子在杀人。”江星辰不为所动,只继续直勾勾的看着阿嬷道:“即便是该死之人,也应当经过抓捕,审判,认罪画押,由刽子手斩首示众,就像我们是否该死,也应当由你来问过神灵,听过神灵的嘱咐再做决定。” 当江星辰将律法与神灵问卜结合在一起后,阿嬷沉默了下来,片刻后,她摇了摇头:“那是我的孩子,我要我的孩子,活着回来。” “您不能让他的手中再沾染罪孽了,我向您承诺,一定会让秦家受到应有的惩罚,但不能再让元莺和程峰实行私刑了。”江星辰捏紧了拳头苦劝阿嬷道:“您德高望重,历经世事,知道以血还血以牙还牙,却也应当知道寻求正义与正途才能获得内心真正的平静。” 阿嬷沉默起来,许久后,她叹了口气:“程双是我的孩子,我心疼他,也愿意拯救他,可元莺另有父母,你要过问他们的意见,只是不知他们是否愿意见你.......在这坐一会儿吧,尝尝我们的果酒,待篝火燃尽前,若是他们还未出现,你们就回去吧。” 江星辰环视着周围,只见火焰中众人皆穿着兽皮制成的衣袍,皮肤黝黑健壮,并不像是元莺的父母,也知道只是阿嬷最后的让步,于是他点点头,微笑着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今夜江某定要好好尝尝这深山中的美酒。” 越小满、长生与芸娘也坐了下来,也许有了阿嬷的肯定,众人对他们的敌意散去不少,他们也一边看着众人歌舞一边与众人喝酒吃肉,与在其他地方不同的事,在这濂水镇中,最受欢迎的不是美艳的芸娘,或是帅气的江星辰,更不是能说会道的越小满,反倒是沉默寡言长相狰狞的长生,不只是濂水镇的姑娘,就是小伙子都会主动走上前来与他干上一碗。 “我叫鹿灵,你叫什么名字?”一个身材健壮五官明艳的女子手捧烈酒走上前来,笑的质朴张扬:“你的肩膀很宽阔,好像能撕裂虎豹。” 四周的声音渐渐淡去,许多小伙子都直勾勾的看着鹿灵与长生的方向,长生依旧沉默着,并不看这位姑娘,只用小刀分解着眼前的牛腿肉。鹿灵执拗的伸着手,过了片刻,在众人的注视下,她非但没有觉得被落了面子而羞愤,反而像是被挑起了兴趣,干脆一屁股坐在了他的身边,径直将自己手中的酒倒进了自己嘴里,随后她抹了下嘴角继续道:“我是镇上最受欢迎的姑娘,我肩上的银狐坎肩,是我自己猎到的。” 不远处与越小满坐在一起的芸娘见着一名又一名更加漂亮的姑娘走到长生身边搭讪,心好似被泡在了醋里,气的咬牙切齿又不愿表现出来,向越小满咬着耳朵小声道:“这镇上的姑娘眼睛瞎了吗?一个个都看上这个木头了?” “你不也看上这个木头了?还宝贝的不得了,生怕被人抢了去?”越小满见芸娘眼睛刀子似的,忍不住笑道:“说来也怪,以前姑娘们都是看江星辰,来到这里,倒是都欣赏长生了......这还不是最怪的,最怪的是.......以前不论在哪里,多多少少都会有男人盯着你看,你这长相走到哪儿都勾人,可是这里的小伙子,却极少有人看你,怎么回事呢?” “因为这个地方条件艰苦,皆靠打猎为生,在这种生存环境下,人的审美也会发生改变,他们会更加喜欢强壮健硕的人,这样的人能够带来更多的猎物,也能在恶劣的环境下更好的生存下去,你看那些旁观的小伙子,虽然眼中都冒着嫉妒,但却没人上来找事,是因为长生的身材与力气确实比他们高出太多,让他们心服口服。” “怪不得,原来是这样,难怪方才那个阿嬷都说长生身上有他们的气息,值得信任,若是长生生活在这种地方,一定会很受欢迎。”越小满明白过来,恍然大悟,而芸娘则不再生气,反而若有所思的看着那个叫鹿灵的女孩继续叽叽喳喳与长生说话,虽然长生并不回应,也不妨碍她仰头大笑眼中散发着迷人的光彩。 “你是从哪儿来?有没有猎过老虎和黑熊?我听说你三两下就抓到了程峰?你别看他小,却是我们濂水镇数一数二的了望,射箭的本事和灵活度没人比得上。”长生不说话不看她,鹿灵却不尴尬,继续如百灵鸟儿一样自说自话:“我自小就生的比旁的女孩子强壮,出去打猎别的女孩只能猎些兔子野鸡,我就能打狼和狐狸了,我能养活自己,或许不靠男人还能养活自己的孩子,你长得这般强壮,我想有个你的孩子,就算你不愿意留下来,我也能养活那孩子,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长生一直闷头切着手中的牛腿肉,在听她说到这的时候,放下了手中的刀,鹿灵以为有戏,嘴角的笑容更大了,她大睁着眼睛仰头看着长生,却见长生将切的均匀小块的腿肉拨到盘子里,递给了芸娘。 芸娘原本正看着长生的方向发呆,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突然被塞进怀里一捧肉,吓了一跳,连忙双手接住有些不解的看向长生,长生抹了抹刀上的油插了回去,捡起那根被剃了肉的腿骨啃了口道:“你撕不开烤肉,我帮你切好了,你吃。” 旁边正仰脸笑着的鹿灵表情僵硬起来,饶是她再开朗自信,此时也难掩羞愤,忍不住瞪眼大声道:“她连烤好的肉都撕不开!你为什么喜欢她?一场寒风一次野兽入侵就能要了她的命!若是你让她给你生儿子,孩子也像她的话,你会被拖累死!” “她不怕我拖累她,我不喜欢别人说她坏话。”长生扭过脸来,对鹿灵说了唯一一句话,而鹿灵听后,气的大口喘息着胸脯一鼓一鼓,起身就往别处走去:“好!那你喜欢她去吧!我再不来找你了!” “你这个傻子,真是好不解风情,人家是说怕我连累你,不是你连累我。”芸娘捧着肉挪过来,凑近长生,嘴里是嫌弃埋怨的话,表情却透着掩盖不住的喜悦。 “你从来没有嫌弃过我,也没有觉得我是累赘。”长生放下骨头,认真的看着芸娘,一字一句的道:“我讨厌她,她说你的坏话,我只在意你。” 芸娘笑着的嘴角听了这些话后,慢慢落了下去,眼中的水意在篝火的跳动下闪闪发光,她有些哽咽的看着篝火轻声道:“这个地方,好像更适合你,女孩子都喜欢你,小伙子都崇拜你,你如果在这里生活,或许会比在山下过得更加快活.......若是你想.......” “没有你在的地方,我不快活,也不开心,你在哪里,哪里就最适合我。”长生看着芸娘,好似生怕芸娘在说出什么他不愿意听的话,手指下意识的就去拽她的衣角。 芸娘自然察觉到了他的小动作,忍不住带着泪笑了一下,伸手反握住长生伸过来的手,看向他故作凶狠的道:“你这个傻瓜!真的是个大傻瓜!你放心,你都是我的人了!我绝不会放你走!你想留在这,我也是不会让的!” 第69章 生死有命 一直没露出笑脸的长生在听到这句话后,不但没因为芸娘的霸道而不悦,反倒低头微微笑了起来,惹得芸娘睁大了眼睛,片刻后也噗嗤一声笑着锤了长生肩膀一下骂道:“贱骨头!顺着你依着你的不喜欢,就喜欢我欺负你!” “我只喜欢你欺负我。”长生握住芸娘的手,大手将她包裹住,认真说道。 一边的越小满和江星辰看着,也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越小满看向江星辰道:“也不知长生以后会不会后悔没有留在这里。” “以后得事情,谁说得准呢,人只能往前看,看自己看得到的距离,只要当前不后悔,就是最好的选择.......对了,彤山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有没有这里这么冷?彤山上的人会不会和这里的一样,都喜欢长生这样的大块头,如果也是这种审美的话,你可不能嫌弃我。”江星辰温柔的看着越小满,眼中带着些许向往问道。 越小满手中握着酒碗,一时愣住了,她看向江星辰有点不可思议道:“怎么?等事情都结束了,你还真想陪我回彤山?” “你不是说,你答应了家里长辈,以后有了想要共度一生的男人,就带他回彤山生活?我自然要提前打探好那里是什么样的。”江星辰不像是在做一个重大决定,只是随口聊天似的道:“如果住的地方离山下远,还得再买些书本笔墨,令弟比你小一些,想来还是要读些书的,就算不走仕途,也要明理识字才好,江某虽才学有限,但给令弟启蒙还是可以的。” 越小满低头将酒碗捧在唇上,听着江星辰畅享以后的生活,片刻后,将酒一饮而尽,抹了把嘴巴认真道:“彤山四季分明,却不像这里这般寒冷,春日百花盛开,夏季泉水叮咚,秋天野果满山,冬时水不结冰,咱们住在山上,没什么外人,不用看外人的脸色过活,虽然不免寂寞了些,但山中生灵热闹,我弟弟虽顽劣活泼,但若你教他功课时他有所不敬,我定把他打到服气为止。” “好,那江某以后的生活就全部依仗娘子了,还望娘子万万不可始乱终弃。”江星辰郑重的点点头,把酒坛举起,为自己与越小满重新倒上,举起说道。 越小满见此,也举起酒碗,两人表情旖旎又郑重,以天地为席,以篝火神灵为尊长,好似喝的是交杯酒一般一口饮尽,当两人碗底干净的那一刻,篝火中央柏木炸开,捧起一簇大大的火苗,众人当即大声吆喝起来,年轻男女们起身围着篝火大声歌唱放肆舞蹈,阿嬷映着火光的脸带着说不出的慈祥,她微笑着朝两人点点头,将手中由彩条藤蔓编织而成的头冠递给一旁的女子,那女子笑着走进越小满,把头冠戴到她的头上,带着善意道:“在我们这里,男女结合不需要经过官府公文,在篝火与众人的祝福下定情,情虽不知所起,但需要一往而终,你们二人既然在山神火神的祝福下走到一起,就再不能分开了。” 越小满笑着低头让女人为她带上头冠,彩条在她的脸侧飞舞,江星辰伸手将遮住她眼睛的那条彩条轻轻拨开笑着道:“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日头渐晚,孩子们精神头慢慢减了下去,年轻人们的歌舞也渐渐歇下,老人们也都返回了自己的房子,吃剩的骨头与酒碗也开始慢慢收拢起来,江星辰看着篝火的火苗减弱,眼中的期待也跟着暗淡下去,芸娘叹了口气,走到他与越小满身边轻声道:“走吧,散场了,估计他们不会出现了.......” 江星辰有些不甘心的站起来,最终还是转过头打算与他们返回自己的房间,就在四个人要隐入黑暗中时,一个男孩的声音突然从远处传来:“大人!” 江星辰猛地转过头来,只见远处暗淡的篝火对面,正站着一对身形佝偻的夫妇,他们的皮肤比当地人白皙,身材不如这里的老人硬朗健壮,他们的身边,则是开口叫人的程峰,只这一眼,众人便知,这对夫妇便是元鸯和元莺的父母了。 江星辰迈步往回走去,很快便来到了这对夫妇的面前,火光映着他们的满头白发与饱受沧桑布满了皱纹的脸庞,岁月的痕迹和这几年的蹉跎与折磨让他们的精气神不太好,他们的眼中肉眼可见的溢满了伤痛。 “元叔,元婶。”江星辰拱手对二人打招呼。 元婶叹了口气,伸手拿出越小满送给程峰的那一油纸包的盐津梅肉道:“这是桂花那姑娘做的吧?” “婶婶怎么知道的?”越小满有些好奇的睁大了眼睛,这的确是那一晚桂花走前递给她的。 “因为啊,这是我那大女儿元鸯的手艺,她做的盐津梅子是十里八乡头一分儿,不知馋坏了多少小孩子,桂花和她是最好的朋友,最后配方和手艺,她只传给了桂花,没想到桂花做的这么像......就和我家元鸯做的一模一样.......你们能找到这来,也是桂花那姑娘和你们说的吧?”元婶看着手中的油纸袋,眼中满是怀念与泪水,她的手摩挲着袋子,像是在抚摸女儿温热的脸颊。 “桂花没有背叛你们,她只是.......”越小满听到这,连忙想要解释。 “我知道,桂花是元鸯最好的朋友,也是除了元鸯外,元莺最信任的大姐姐,她怎么会背叛我们呢?不过是她信任你们,也想要给元鸯讨回个公道,这才将我们的住处告诉你们。”元婶摇了摇头轻声说道。 “我们对石桥村的感情很复杂,既恨他们在看到秦府抢人的时候不作为,吃了元鸯牺牲所换来的福利,又因着我们祖祖辈辈都生活在一起,无法恨得彻底,于是只能选择离开.......”元叔叹了口气:“你们又何必跑来这里,我们无力报复,又放不下愤怒,无非是想远离伤心地,余生过些平静的生活。” “是我们多有打扰了。”看着眼前两位中年丧女饱受创伤的老人,江星辰心中也不是滋味,可该问的,仍是要问:“请问,元鸯的妹妹,元莺去了哪里,你们知晓吗?” “女大不中留,莺莺也大了,有了心上人,是个游商,怕她遇上她姐姐那般的伤心事,我们就早早的把她嫁了出去,到了现在,我们也不清楚她去了哪里。”元叔面不改色的说道。 “可是,我们见到莺莺了。”越小满慢慢开口,眼睛看着元叔元婶轻轻说道:“她过得并不好,一个半大的孩子,穿着妾室的衣服,脸庞稚嫩却涂着与年龄不符的脂粉,前面三个妻妾,任何一个身份都比她尊贵,拿捏她像是捏死一只猫儿狗儿,便是论得宠,她都排不上号,不过是秦老爷弄回去的生子工具,你们,怎么忍心呢?” 听到越小满的话,元婶猛然破防,眼泪一下冲出了眼眶,她大声吼道:“闭嘴!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们家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们想为大女儿报仇,不管是默许还是参与其中,这都是对小女儿的不公平,花一样的年龄,本该有属于她自己的快乐人生,现在却委困在那座牢笼之中,你们只想着那些人该死,有没有想过,即便真的报了仇,小女儿以后的生活要怎么过?还能不能正常的嫁人成家?” 这下不止元婶,元叔的胸膛也控制不住的起伏着,他的眼眶中也含满了泪水,一手抓住元婶的胳膊安抚着她,一面张开嘴颤抖着说道:“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已至此,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你们纵使说的再多,现在又有什么用?” “是啊。”元婶哭着开口道:“刀没扎在你们身上,你们怎么能体会得到我们是去亲人的痛苦?有些仇恨,是宁愿我们牺牲自己也要报复回来的,我们家是穷,但元鸯也是我们娇养长大的女儿,尽我们所能给她最好的吃穿,给她所有的爱,让她快乐健康的成长,可就是这样娇艳的花儿,被秦府抢走了不到一年.......你们知不知道我们最后见到她是什么样子啊!她的脸庞像是白瓷一样苍白,身上都是淤青黑紫,眼珠瞪得快要掉出来,肚子那么大,马上就要临盆了啊!我这么娇娇气气的女儿,草叶划破了手都要窝在我怀里撒娇叫我吹吹,她死前到底受了多大得罪啊!” 元叔也想到了那一幕,面色难看的咬牙道:“这是我们一家人共同的选择,在元鸯死的那一刻,我们家就没有未来也没有以后了,我们的最大心愿就是为元鸯报仇,元莺与我们的想法是一致的,虽死无悔。” “所以,程双也是这样想的吗?抱着必死的决心要为他的未婚妻报仇,把唯一的亲弟弟交付给了你们。”江星辰看向老两口身边的程峰,大概知道了这一家人的组合。 “我哥哥不是懦夫。”程峰的眼眶通红着,忍不住为他哥哥大声说道:“那年我哥哥要带着元鸯姐逃跑,想要带着元鸯姐跑到山上生活,可是被秦府的人发现了,当时元鸯姐同我哥说,她怀着孩子,秦老爷不会把她怎么样,可我哥若是被抓住了,一定会被打死,所以由她引开追拿他们的府兵好保存我哥哥,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以后他们再想办法逃跑,可是谁也没想到,秦老爷会真的把元鸯姐杀死!如果我哥哥知道,死也会和元鸯姐死在一起,绝不会苟活的!” “这些年,你哥哥一直生活在痛苦之中,后来更是将元叔元婶接到濂水镇照顾,后来他们定下了报仇计划,好似托孤一样把你托付给了二老,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还要你好好照顾他们,以后要为他们养老送终吧?”江星辰摇了摇头,叹气道:“你有没有想过,你哥哥可能再也回不来了,手上沾了鲜血,国法也容不下他。” “我知道,哥哥和元莺姐这一去很可能回不来,但若不能给自己的妻子报仇,还算什么男人,江大人你们不用再劝了,我们是不会帮你们作证,也不会劝他们住手的。”程峰绷着脸坚定的说道。 “可是我们已经知道了事情缘由,这次下山,不管怎样都不会再让他们继续实施报复计划了。”越小满忍不住说道。 “那就看看老天爷,到底帮谁吧。”元叔看了看深黑的天色,乌云遮住了月亮,篝火也渐渐淡了下去,远处传来悠长的狼嚎,他平静淡然的道:“就看看,你们赶回去的时候,秦府那些该死的人,是不是已经都死完了。” 元叔的话让江星辰眼皮一跳,突然想到他们已经离开秦府几日,明日回去,也不知秦府变成了什么模样,不由心里没底起来。 “我知道你们是好人,回去吧,这是我们与秦府的仇恨,本就和你们无关,我们也不会滥杀无辜,濂水镇的人们更是淳朴善良,都不会对你们做什么,所以,明日一早,就下山去吧。”元叔摇了摇头,一边扶着元婶,一边牵着程峰转头离去。 “倘若明日下山,程双和元莺不会已经在秦府杀疯了吧?”寒风吹过,芸娘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长生见状,将身上披着的皮子脱下来披在她的身上。 “应该不会.......元鸯死的这么惨,程双如果自己报仇的话,或许不会顾忌什么一顿乱杀,但他身边有元莺,他必会想着护住这个未婚妻唯一的妹妹。”江星辰思索着道:“就是不知他们往后还有什么计划,不管怎样,明日一早,尽快下山。” “喂。”芸娘慢走两步,想来想去,忍不住开口道:“如果,我是说如果,真的有了什么证据,拿住了元莺和程双,你会不会.......放他们一马?” 江星辰顿住脚步,片刻后轻飘飘道:“国法自会给出每个人应有的下场。” 第70章 出濂水镇 第二日一早,越小满是被外面的鸟鸣声叫醒的,披着外衣推开门,就见程峰已经背身坐在门口,而他的身边则是刚打好的两桶水,听到开门声,他转过头去,有些慌张的站起来,见越小满目光落在木桶上,颇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我就知道你们起的晚,打水的地方远,我就帮你们提前打来了.......那什么,你们赶紧洗漱吧,正好可以早点送你们下去,别耽误了我出去打猎。” 越小满看程峰别扭的说完,不等她回应就快步往外跑去,忍不住笑了起来,恰巧芸娘也揉着眼睛走过来:“怎么了?遇到谁了一早就心情这么好?” “遇到了个小狼崽子,他哥哥把他教的很好,虽然有些要面子,但知善恶,明事理,是个好孩子。”越小满靠在门口,目光变得温柔起来,像是想要透过程峰的背影看到谁一般道:“如果我弟弟现在也长成这个样子,爹娘也就放心了。” “莫要担心,那些贼人费了这么大劲儿把你弟弟抓走,定不会要了他的命的。”芸娘安慰的扶着她的肩拍了拍:“原本以为这孩子是个熊孩子,现在看来,其实他内心还是挺温柔的,怪不得程双下山前留下的话是让他照顾元叔元婶,而不是让元叔元婶照顾他。” 很快阳光便透过四周高耸的树林铺洒在这座深山中的小镇上,晨雾疏松缥缈着,在阳光的催促下轻轻隐去,一切变得清晰起来,四人洗漱完毕,在这静谧中感受着冬日的阳光,所有人的悠闲的开启了一日的生活。 “杲杲冬日出,照我屋南隅。负暄闭目坐,和气生肌肤。初似饮醇醪,又如蛰者苏。外融百骸畅,中适一念无。旷然忘所在,心与虚空俱。”江星辰伸了个懒腰,感受着融融暖阳感慨道:“真想早些过上这样的日子。” “我有点理解,为什么这里的条件如此艰苦,镇上的人仍坚守着这里的一切不愿下山。”芸娘看着不远处女人们拿着豆饼被一群鹿围在中央,小鹿们活泼的在四周跑跳,好似山中精灵一般:“以后若有机会,或许我也可以同长生来到这里生活。” 不一会儿,几人便看到元婶提着个枝条编织的篮子走到了几人屋前:“山里没什么好东西,这是饼子和热粥,喝些再下山吧,路途遥远,胃里暖和了走起来也有劲儿。” 几人没想到元婶会给自己送早餐来,一时都有些受宠若惊,连忙接过篮子,将人迎入屋中,越小满当先打开盖子,发现上面是两罐冒着热气的豆米粥,用勺子搅一搅,粥里是一丝丝的鲜嫩肉条,用料十足,而有韧性的干饼子撕开后,也夹着一层薄薄的梅菜肉馅,里面还均匀的撒着炸好的肥肉酥,冒着让人咽口水的热气。 “真是太好吃了,谢谢元婶,您手艺真好。”芸娘吃的眉眼弯弯,嘬了下手指上的油笑道:“那肥肉酥一点不腻,嚼起来又酥又脆,如果拿出去卖,一定能赚好多钱。” “这做法也是元鸯自己琢磨出来的,原本她也是想卖个肉饼,做点小买卖的,程双常年住在山下,帮濂水镇镇民卖些皮子兽肉,两口子也能把日子过红火了,谁知道后来就变成了这样......”元婶表情有些难过,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道:“我家两个小姑娘,以前也像你们似的,爱玩爱闹,有点小脾气,贪吃会撒娇,其实,我也是舍不得莺莺的.......”说到这,她的眼中又带上了些许泪水。 “元婶,你别难过,我保证,一定会还给元鸯一个公道,会让那些坏人得到应有的下场。”越小满看到元婶的表情,心里也跟着难受起来,她知道元婶为啥会这么早给他们做这样丰盛的早餐了,这是一个母亲想要为自己孩子保留最大的善念,想要自己孩子在危险的时候,他们能高抬贵手。 “也许在你们眼里,莺莺是坏人,但是在我眼里,两个孩子都是一样的,都是我身上的肉,如果,如果孩子真的......真的走到了那一步,你们能不能,能不能.......”元婶说不下去了,伸手捂住眼睛,不好意思的快速道:“抱歉,我不该说这些的。” “元婶,我会在不碰触律法的情况下,尽全力为元莺和程双脱罪。”江星辰手中拿着饼子,一直沉默着,直到元婶忍不住低泣出声后,他突然开口了,话语中带着些许坚定,元婶的手慢慢放下来,满是沟壑的脸上带着浑浊的泪水,她哽咽着点点头:“谢谢,谢谢你江大人。” 程峰不知何时站在屋门口,听着几人的对话,表情黯淡,很快又转为坚定,他轻声开口道:“今日天热,快下下山吧,免得化了雪水,路更难走。” 众人也吃的差不多了,帮元婶将陶罐收拾会提篮里,重新走出了房间,几人先去了最大的那座房子里向阿嬷辞行,便转身要离开濂水镇了。 “咔——咔嚓!”一声清脆的巨响突然从一座房子处传来,江星辰等人下意识转头朝那处看去,只见那房子下一条巨大的冰凌断裂开来砸在地面上碎成数块,而一位母亲则死死拽着个孩子的胳膊脸色苍白。 “同你说过多少遍!化冰的时候莫要站在檐下!总是不听!要不是我拽走你,你的脑袋就要被砸烂了!”这位母亲想来是后怕的,声音带着颤抖大声喝骂道,孩子也显然受到了惊吓,一声不吭的缩着脑袋挨训。 “真是太吓人了,这冰凌子这么尖锐,好似利剑一般,从屋檐上掉下来,真的砸在谁的身上,会要了性命的。”越小满看着每个屋檐下都挂着的大大小小冰凌子,忍不住感慨,这些冰凌子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璀璨的光芒,此时温度升高,不停地往下滴着水珠,偶尔一条两条的从上面摔下来,发出脆响。 “我们从小就知道不能站在化雪的屋檐下,一般情况下都不会有事的。”程峰瞥了一眼后不以为意的对越小满说:“我小时候,我哥哥都会带我用石头提前把冰凌子砸下来。” “是呢,我们老家缺水,很少下雪,形成不了这么大的冰凌子,但只要下了,老辈人也都不让我们站在屋檐下,这次亲眼看到了,我才知道有多吓人。”芸娘也点点头道:“你哥哥做得对,这东西虽说是水做的,但真论起杀伤力,不比那些利器弱。” 江星辰跟在几人身边,一边走一边听着几人讨论,脑海中不停闪现着那冰凌子落地的脆响和那位母亲喝骂孩子的话,片刻后,他的眼中慢慢明晰起来,像是终于想通了什么一直困扰着他的难题。 “其实我们小的时候,都爱玩这东西,砸下来大的当武器打闹,小的就含在嘴里吃着玩。”程峰像是想起了小时候无忧无虑的时候,话也多了起来:“我爹妈走得早,哥哥带着我日子过的苦,但他是镇上数一数二的猎手,还会用小刀雕刻各种小刀剑,一个大的冰凌子在他手上,能给我雕出个大宝剑来,别人家小孩都可羡慕我了。” “你哥哥是个好哥哥。”江星辰听了程峰的话,更加确定了心中所想,伸手揉了揉程峰的后脑勺道:“你也是个好孩子,身手灵敏,箭法高超,以后也会是个不输你哥哥的猎手。” 被江星辰夸奖了,程峰很是高兴,蹦蹦跳跳的走远两步,又回过头来笑道:“我哥哥也说我以后会很厉害,江大人,你也觉得我哥哥是个好人吧?所以.......我哥哥会带着元莺姐回来的对吗?” 江星辰不想骗孩子,却又不知该怎么同他说,正沉默时,突然一阵嘈杂声从镇子方向传来,几人警惕的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长生更是第一时间就将芸娘拽到身后,程峰趴倒在地,耳朵紧紧贴着大地,片刻后伸手挥了挥:“莫怕,是大鹿,大鹿拉车,镇上的人。”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就见一匹比长生还要高大的公鹿四蹄踏地跑出了阵阵灰尘往他们的方向追来,这鹿身体健硕鹿角好似粗壮高大的树枝,看起来威风凛凛,让人新生畏惧,程峰却笑了起来,把手伸进嘴里打了个呼哨:“这是我家的鹿!领头鹿,能把野狼挑飞。” 这鹿果然有灵性,听到呼哨声,便放慢了脚步,循着声音朝他们的方向走来,鹿的身上挂着缰绳,后面坠着个简陋的木板车,近到前来,发现木板车上坐着的正是元叔,元叔拉起缰绳让鹿停下,程峰连忙上前扶着元叔下车:“您来做什么?小心有路上有虎豹。” “无妨,我知道你们还没走远。”元叔摆了摆手,看向江星辰:“江大人,老夫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好了,今早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儿,想要同你交代一下。” “元叔但说无妨。”江星辰上前两步,面对元叔说道。 元叔看着江星辰,像是要透过他的外表看清他的内心,又是许久后,他缓缓开口:“你到底是不是一个好官,我能不能信你?” “江某入仕不为金银财帛、名利权柄,只为护百姓周全,还治下百姓一个海晏河清,某自认为官三载,做事断案无愧于心,俯仰无愧于天地。”江星辰郑重对元叔说道。 元叔点点头,有些激动的道:“好,好,好.......程双要为元鸯报仇前,曾给我一个东西,同我说,若是他和元莺死了,没有成功报仇,就让我把这个东西给程峰,让程峰送去京都,总可以找到能帮我们报仇的人,可我想啊,程家就两个男儿,若是程双没了,我总不能再让峰儿这么小的孩子有危险了.......若是程双和元莺没了,我就把这些事情都烂在心里,彻底放弃报仇的事情,也一定要拦着峰儿.......可天不绝我,让我碰到了你们。” “叔!”程峰显然没想到自己哥哥还留了后手,听了这话立刻转过头来叫道,显然是也不知道自己哥哥留下了什么东西。 “敢问元叔,程双走前,将什么给了你?”江星辰知道,能让程双在破釜沉舟之前交给元叔的东西,一定是秦家天大的把柄,但这天大的把柄,却不是他们报仇的第一选择....... “是一张绢纸,纸上印了个复杂的图腾花纹,程双说,拿着这东西去京都,找大官,找对了人,就能绊倒秦家,可若找错了人,恐怕我们整个濂水镇都会被灭口。”元叔捏紧了手,好似还在犹豫应不应该把东西交出去,几番思量,又像是反悔了似的摇头道:“不.......还是算了,不能拿出来,若是因为我这点私家仇恨害了整个濂水镇,那我就真的罪该万死了.......” “元叔,我们和秦家肯定不是一伙儿的,你信我们,若我们是一伙儿的,又何必跋山涉水的跑到这里来找你们探明真相?更何况,阿嬷也说了信任我们呀。”越小满见元叔要走,忍不住上前劝他:“我们保证,拿到了东西,一定会保证濂水镇上下安危。” 元叔咬着牙,许久后,还是伸手拨开越小满想要上车,嘴里念叨着:“是我太自私了.......我不能害了程双又要害濂水镇,这件事我就该烂在肚子里,不能因为我自己的这点事把所有人都害死,你们别劝我了,我想明白了——” “元叔。”没等元叔说完话,江星辰突然喊住了元叔:“你所说的图腾花纹,可是一组复杂的藤蔓造型?” 元叔听后,整个人愣住,转而看向江星辰:“你怎么知道?我还没拿出来,你见过了?!” 江星辰看着元叔,慢慢蹲下身来,将地上的落叶和积雪拨开,露出裸露的地皮,随后找了根树枝,在地上画了起来,不一会儿画作成型,越小满与芸娘对视一眼,他所画的,正是他们仇人腰牌上的图案。 第71章 图腾再现 “对!就是这个!就是这个图案!”元叔颤抖着手从怀中掏出一张绢帛打开,只见上面拓印的图案与江星辰画出的一模一样。 “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图案!”程峰立刻警惕起来,双眼如小兽一般警惕的盯着江星辰质问道。 “因为,我们也在寻找这个图案的主人。”江星辰看向元叔和程峰,口中的话带着他们从不曾听到的恨意:“我们与这图案的主人,也有着不共戴天之仇,还请元叔莫要隐瞒,告知在下这个图案的具体来意,程双走前,可还有什么其他交代。” 元叔听了江星辰的话,面上表情不知是喜是悲,几番变幻后,终是点了点头:“老夫方才还以为,这事要随着我这身老骨头埋进黄土,终不见天日.......既然你们也与这图案的主人有仇,那以后若是因此遭了灾,也不算是我这老家伙多害了几条人命,程峰也不用去冒那等危险了.......”说罢,他叹了口气道:“那年,当我们得知元鸯被害,在乱葬岗收敛了她的尸身后,程双便乔装打扮,去秦府做了个府卫。” “我哥哥本领高强,做事细致,嘴巴又严,跟了几次商队,有一次豁出命去与山匪缠斗保住了秦府的货物,秦老爷就开始信任我哥了,将我哥提为府卫首领。”程峰接着元叔的话往下说,表情很是为自己哥哥的本领而自豪。 “对,程双渐渐获得了秦老爷的信任,成为了他的心腹,再后来,秦老爷便开始慢慢交给他一些见不得光的任务,大体都是些栽赃陷害生意对头的脏活,原本程双是想拿到秦老爷违法的证据去告发他,可这些脏活他接触的越多,就越发现,就算他有证据,就算他去告发秦府,就算秦府与官府不勾结在一起,秦老爷也足可以推出个族中旁支顶罪,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元叔眼中带着失望,沧桑的道:“当时他很是痛苦,很是绝望,动了鱼死网破的主意,想要直接动手,在夜间杀进秦府,灭了他家满门。” 元叔说到这时,越小满等人心中陡然一颤,就听得他继续道:“就在他下定决心破釜沉舟那晚,被我二女儿莺莺察觉到了,她阻止了程双,并在得知秦老爷在寻找八字相符,能给他诞下更多子嗣的女子时,定下了另一个计策.......后来,她在程双的帮助下,改了自己的生辰八字和身世,进了秦府,两人要用另一种能够全身而退的方式为元鸯报仇。” “给秦老爷找到八字相符的女人,秦老爷大喜,更加信任程双了,将另一项更加隐秘的任务交给了他。”说到这,元叔眼中再次盯上了这绢帛上的图案:“便是在夜间驾着挂有这幅图案腰牌的马车去做些不能见人的活计。” “那是什么活计?”江星辰四人对视一眼,紧张的看向元叔,元叔摩挲着绢帛道:“每个月,程双都会消失几日,便是去做这项活计了,他说,这仓阳郡就像是有一张蛛网,延伸至每个村落,他会在夜间去每个村落联系拥有这图案的人,这些人多多少少都会给他一至几个大小不等的婴童,将这些婴童带回秦府。” 听到这里,越小满攥紧了拳头,忍不住颤抖着道:“送去了秦府之后,那些孩子呢?那些孩子怎么样了?” “那些孩子.......便如失踪了一般,再也没了消息,不曾出府,也不曾出现在府中,就好像这秦府是个巨大的怪兽,能把这些婴童吞吃的连骨头都不剩下。”元叔眼中闪过几分恐怖,他继续道:“程双怀疑,秦老爷或许是在试行什么邪术,那些孩子怕是也凶多吉少了,这件事做的再隐秘,也会露出马脚,这个腰牌上的图腾也并不是秦府的图腾,所以,或许秦老爷还有上级,他也只是蛛网中的一环,所以,程双说,他若是出事了,就让程峰拿着这个图腾进京,秦府若有靠山,那么他的靠山一定也有对头,那对头得知了他们试行邪术巫蛊之事,定能绊倒他们。” “程双说得对.........的确如蛛网一般,又像是一棵大树,底层有无数的根须输送养料,让这棵大树得以茁壮成长,马鞍县是这样,仓阳郡也是这样,也许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我们没走过的地区,也都形成了这样无数的网群,也许这些根蔓遍及全国,只是不知作为养料的婴童,最后会被运输到了哪里,又都成为了谁的养料。”江星辰声音透着冷意。 他的“养料”形容婴童之说让所有人从内心泛起阵阵冷意,只觉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其中脸色最难看的便是越小满了,她想到弟弟生死不明,不知会不会被当做某种“养料”去供养他人,就忍不住的浑身颤抖。 “造孽啊——”元叔狠狠叹了口气,将绢帛塞进江星辰的手中道:“若是真如你所说,这件事便一定要查明真相,否则还不知会有多少孩子受到迫害,江大人若是有能力,请一定要让这些贼人绳之以法——若是你能见到程双,只要将这绢帛给他,他就会知道你是值得信任之人,若是他还知道哪些秘密,定会说与你听的。” 江星辰握住这张薄薄的绢帛点点头道:“元叔,您放心,我一定会查明真相,不辜负您的信任。” 拜别元叔后,几人下山的步伐更快了,很快来到山脚下,程峰看着几人上了驴车,突然伸手拽住缰绳道:“我也与你们一同去,我是大人了,能猎到比镇上成年人更多的猎物,我能帮你们的忙,也能帮哥哥的忙。” 越小满坐在车辕上,笑着牵过程峰的手道:“可是你跟我们走了,元叔元婶怎么办?他们都老了,还需要你来照顾,你走了,谁给他们打猎?谁帮他们养鹿?” “镇上的人会照顾他们,阿嬷也会照顾他们的。”程峰仍看着越小满坚持着。 “可是你答应过你哥哥啊,要照顾好元叔元婶,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驷马难追,答应过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不是吗?只有小孩子才会出尔反尔,把承诺当成儿戏不是吗?”越小满睁大了眼睛看着程峰,好似震惊一般:“难道你还是个小孩子,想一出是一出的?” 程峰见越小满这样看着自己,终于有些不好意思的放下了手不再坚持,却又怕她误会似的解释道:“我不是出尔反尔的小孩子!我只是想帮你们的忙......你们既不用我,我回去就是了,你们若是见到我哥哥,告诉我哥哥,我已经是个男人了,我会把元叔元婶照顾好的!” “好,我一定会把话带到,也相信你哥哥一定会为你自豪的!男子汉,加油!”越小满笑了起来,在长生挥动马鞭的声响中朝程峰挥手道别。 马车赶回秦府时,已经月上中天,早得了消息的孔未等在城门口,见他们入城连忙迎上前去:“江大人,您可回来了,我看飞鸽传书说你们去了濂水镇,可吓死我了。” “怎么?濂水镇是什么龙潭虎穴,还能把我们孔都头吓坏了?”江星辰掀开帘子下了车,挑眉问道:“我们去濂水镇的事儿没透露出去吧?” “濂水镇这地方说是仓阳郡辖内,但实际上就是个三不管地带,说是镇子,实际上就是一个大族群,氏族管制,很是排外,无论男女都野得很,手上功夫也厉害,别看我们这些衙役天天操练,真打起来不一定是他们的对手,不过好在他们在山上不闹事,也极少下山,我们官府也懒得管他们,处于相安无事的状态,你们突然去了濂水镇,我就怕你们不懂规矩万一不小心犯了那些人的忌讳,在大山里出点事儿,不知到哪里寻去。”孔未接过长生手里的缰绳,亲自帮他们拉着马车往秦府方向走。 “我们倒是没犯他们什么忌讳,但我感觉你们倒是挺忌讳他们的。”江星辰笑了笑,脚步不停道:“我们没再这几天,秦府没出什么事儿吧?” “嗨,这不是觉得没必要招惹那些山里野人嘛,秦府倒是一直挺安静的,你们走了我一直在秦府待着,大家都按部就班的,再没出什么事了,江大人,您说这三夫人的死.......是不是真的是鬼杀人啊?这突然就死了,然后再没什么动静了,我做捕头这么久,就没见过人能有这样的杀人手法。” “孔都头。”江星辰停下脚步看向孔未,严肃的道:“前朝曾有一位有名的大家,缮写鬼神妖精,利用精怪恶鬼杀人揭露人世间的黑暗与冤屈,便是传说杂谈中的鬼怪小说里,也没有平白无故杀人的鬼,必是受到了极大的冤屈,才会变作恶鬼从地狱里爬出来报仇。” 夜半三更,路上泛着迷蒙的雾气,隐隐煞白的月光下,江星辰说道恶鬼从地狱里爬出来这几个字后,饶是见惯了恶人的孔未都打了个哆嗦:“是.......便是恶鬼杀人,也定是说明有冤屈存在,不过江大人,您能断人间的案子,这鬼怪你也能判吗?” 江星辰听了这话,竟弯起嘴角笑了笑道:“并非是精怪杀人,我已经知晓了那凶手的杀人手法,待我拿住了他,演示给你们看。” “江大人说的可是二夫人玉人儿?这玉人儿.......”孔未有些为难的蹙起眉来:“这玉人儿好像真的疯了,这几日晚上时不时的就能从她那绣楼传出哭哭笑笑的声音。” 江星辰顿了下,片刻后也像是理解的点点头道:“那玉人儿这样火热张扬的性子,已经被当家主母和秦老爷亲口判定了是个疯子,便再也没了能踏出绣楼的机会,好好的人若是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不能再见天日也要受不了,更何况这个二夫人又受了这么多刺激,不过二夫人也确实与本案无关,只是个可怜人罢了。” 孔未也点点头,为二夫人的遭遇叹了口气:“回去后先歇歇?大人既然心里有了底,明儿是不是就可以拿人了?” 江星辰与孔未说着,很快就到了秦府,几人进了院子,越小满先忍不住了,一把抓住了江星辰道:“你知道那凶手用什么法子杀人的了?他到底是怎么用手骨插进三夫人胸口的?” 江星辰看着越小满眼中闪过几分笑意,再抬起眼来,发现长生、芸娘和孔未也都一脸好奇的看着他,于是对越小满问道:“你夏天可吃过冰酪?” “冰酪?吃过!”越小满眼前一亮开心道:“我小时候,阿爹会把冬天的冰存进地窖中,待夏天了取出来用刀刮成冰刨花,扮上果汁或羊奶,好吃的很!” 江星辰点点头,四下看了看,走到院中水井边上,将附近一处漏水结冰的地方敲了敲,敲下一块冰块,走过来,又拔出长生腰间的匕首开始削这块冰。 “哎!你这是做什么?我虽然爱吃冰酪,但这大冬天的我可吃不下,再说了,我刚才是问你那凶手用的什么杀人手法,并不是要吃冰酪呀!你就别卖关子了,赶紧告诉我们吧!”越小满连忙阻止江星辰,芸娘也打趣道:“是啊,知道你喜欢小满,但现在可不是讨好心上人的时候,还是先给我们讲讲案子吧,否则我这心里真是痒得很,没看长生也要着急了吗?” 江星辰笑道:“你们只管看着。” 几人不知江星辰想做什么,互相对视一眼,都闭上嘴好奇的看着江星辰,只见那块冰在他的手上不停的变得细长狭窄,不一会儿,竟然呈现出了利箭的形状。 越小满见到这冰做的箭,当即倒吸一口凉气,想到了什么失声道:“冰箭!” 其他人也都露出了震惊的模样,同时想到了什么,孔未看向江星辰道:“对方难道是利用冰做箭射穿了三夫人的胸膛?果真巧思.......” 第72章 半夜大火 江星辰手中摆弄着这根冰箭道:“没错,冰箭,那凶手便是这般,在那婴孩的手骨上浇了一层冰,用冰冻住了所有的指节,再以冰箭的形式射入三夫人彩蝶的胸膛,人体温度高于外界,心脏处更是血液储藏最多的地方,裹着冰的手骨插入对方心脏——砰的一声,热烫的血液四溅开来,融化了冰箭,于是待我们近前观察时,就只看到了婴童的五指抓爆了对方的心脏。” “这凶手好心思。”越小满用手拂过冰箭说道:“那戏台与看台相距较远,乍一出事戏子与下仆皆受惊不敢上前,而我们若要近前查看需坐船前往,这一段时间刚好给了冰箭融化的机会,恰好造成了鬼手杀人的假象,那凶手也可借鬼神精怪之说脱身。” “只是不知想出这法子的到底是元莺还是程双.......”芸娘也开口感慨。 “这起杀人案件,两人缺一不可,应是元莺借着此次宴会定下计划,并将时间座次等安排提前透露给程双,好让程双前一夜制作好冰箭埋伏在看台之上。”江星辰说道:“两人里应外合共同作案,出事后元莺只需装作受到惊吓一病不起,便可完美隐身,而程双身为秦老爷的心腹,又是外门的管事,更不会有人怀疑到他。” “没错,若是没有咱们,这秦府只会觉得是内宅几个夫人内斗所造成的惨案,若是拿不到凶手,顶多就用鬼怪杀人敷衍过去,最后找个道士和尚驱邪草草了事。”越小满叹了口气嗤笑道:“我独自行走江湖时,扮做卦姑师婆时,便替某些富贵人家做过这些脏事呢,说是鬼怪,实则都是人祸。” “你们.......你们说的元莺是?程双又是谁?可是已经知晓凶手了?”孔未听着这几人的对话,半懂不懂的问道。 “可是呢,这凶手啊就在府中,几日来吃得好睡得香,看戏似的看这几位夫人互相倾轧,看我们为破案四处碰壁。”越小满哼笑道:“但她不知,我们现在就要去她院子里,捉她个措手不及!” “走吧,去四夫人房里,看看这位幕后主使者今晚是否还能安睡。”江星辰走过孔未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说道。 “四夫人?”这四夫人在秦府实在是没有什么存在感,导致几人说出四夫人及元莺几个字眼后,仍有些搞不清到底是谁,边走边想片刻这才恍然大悟:“啊!四夫人!就是那个半年前被秦老爷娶回家八字相符能生养孩子的女子?” “是呢,他以为娶回家一个能生养的有福气的,可却不知道,请回来的是个要他命的杀神,还好我们发现的早,若是再晚几天,怕是秦老爷也要命丧她手。”芸娘说着这话时,却不见庆幸,只带着点咬牙切齿和嘲讽,好似恨不得这秦老爷就死在这四夫人手中。 “哎呦,这说的什么话呢。”孔未震惊且带着不可置信道:“不会是搞错了吧?这四夫人年岁小又不得宠,性子好似又是个不争不抢没存在感的,在府里既没人脉又没钱财,就算想做点什么,也有心无力啊?” “孔都头,女人要是狠起来,可是会出乎你们男人意料的,特别是像四夫人这样心中怀有恨意的女子,若是仍心软,只会让自己的人生步履维艰。”芸娘眼眸中泛起对四夫人的欣赏,冷笑一声道:“我反倒希望她能做的隐秘些,不要让人查到破绽。” 四夫人在秦府不起眼,本人也不受宠,住的地方便也最是偏僻,可堪比存放三夫人的冰室了,在秦府的另一个角落中,甚至连几根蜡烛都舍不得点的样子,透过云层的月华照在婆娑的树影上,好似冤魂索命般张牙舞爪的,发出沙沙的声响。 “这府里也是拜高踩低,便是下人房里也比这火烛多些。”孔未举着灯笼都差点走到石子路下面,忍不住开口抱怨,还要再说什么的时候,突然远处传来嘈杂之声。 众人回头看去,只见秦府住宅方向火光骤然腾升而起,烈火浓烟冲天而上,几个眨眼的功夫,空气中便开始弥漫出令人窒息的刺鼻味道,江星辰面色一变,连忙回头朝着火光处跑去,孔未等人也忙不跌的调转方向,顾不上四夫人赶去着火地。 等几人赶到着火地时,发现燃起大火的地方正是大夫人的院子,只听得接二连三的闷响响起,炽热的烈焰四处乱窜,贴地的火舌舔舐着院里的树木花草,浓烟扑面而来,呛的人们眼泪直流喘息艰难,乱哄哄的人群发出阵阵咳嗽声,惊慌失措的丫鬟们犹如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窜哭声震天。 “冷静点!都冷静点!有没有水桶?打水来!灭火!”江星辰见弥漫的团团浓烟里窜出裹夹着火苗的一个个掩鼻抹泪的丫鬟,他想上前几步,只觉脚下踩着的地面都泛着焦烫,这些从屋里跑出来的无不头发眉毛焦枯,令人心生绝望。 “快!泼水!给我灭火!若是大夫人有个好歹!你们一个个都别想活命!”就在这时,只见梁管家带着一群手拎水桶的小厮跑了过来,不停地将桶中水泼向着火的三层小楼。 无奈风大火猛,泼水成烟,再加上冬日天干物燥,那火舌吐出一丈多远,舔住就着,房檐上的瓦楞跟着劈啪作响,瓦片如冰雹般炸得漫天纷飞,顷刻间砸伤了数位上前灭火之人,谁也不敢靠前。 “怕什么!快上前去!大夫人平日怎么待你们的!忘恩负义的东西!”梁管家见众人不敢上前,急的双眼通红,竟急的抬起一桶水浇在自己身上就要往屋里跑:“夫人——夫人我来救你了!” “快拦住他!”江星辰见此,连忙让人拦他,只见这梁管家虽然老迈,但仍突破人群三两步跨入楼中,只不过才往前几步,便听“噼啪”作响,一根房梁陡然落下,正好砸在他的腿上。 孔未顾不得其他,连忙带着几个仆人冒着危险把他拖出,这位老管家脸面焦黑已然晕死过去。 “可真是忠仆啊.......”越小满感慨着,再次看向那些旁观两股战战不敢上前的小厮们:“还不赶紧将附近的草木浇湿!火势再蔓延下去,便是你们的下人房也躲不过付之一炬!” 小厮们听不再逼他们上前救人,松了口气,连忙接着打水控制火势,此时那秦府唯一的少爷秦峰披着衣服也跑了过来,看着这冲天的火势差点没晕过去:“娘——娘亲——我娘出来了没有?我娘在哪里?!” 从大火中跑出来的一个头脸乌黑头发被烧得焦黄的丫鬟突然哭了起来:“夫人、夫人和老爷都在屋里——” 江星辰凝神一看,只见这丫鬟正是大夫人身边的贴身侍女,她此时满身狼狈,哭得不可自已:“少爷,救救夫人和老爷啊!” 一听自己爹娘都在里面,秦峰一个踉跄就往地上栽去,好在孔未一把扶住了他,他激动的拽住这侍女叫道:“我爹怎么也在里面?!他都多少年没来我娘屋里了!” “今夜、今夜夫人请老爷来院子里的,让我们上了茶以后都出去,没过多久突然就起火了.......”这侍女哭着说道:“我们本想救火,可火势越来越大,实在是控制不住了。” “我爹娘都没跑出来?”秦峰瘫坐在地上,看着越烧越旺噼啪作响的三层小楼,眼中还未流出的泪水很快就被蒸腾而尽,他胡乱的抓着身边的孔未叫道:“孔都头.......孔都头!求你找人救火!找人救火啊!” “秦少爷,你冷静点,现在秦老爷和夫人生死不明,你得撑住了,这个家还要靠你指挥呢。”孔未攥紧了秦峰的胳膊低声说道,秦峰听罢,像是冷静了下来,他红着眼眶盯着自己母亲的贴身丫鬟道:“我爹娘没出来,你们怎么跑出来了?什么叫让你们上了茶以后都出去?我娘吃斋念佛十余年,怎么可能会叫我爹去她屋里?!别仗着老爷夫人都没出来就胡言乱语,到底怎么回事从实招来!” “奴婢句句属实!”丫鬟听后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惊慌失措的解释道:“院中下人皆可作证,确实是夫人着婆子请老爷来的,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我们一概不知啊。” “一概不知?”秦峰冷笑一声:“一概不知就是你们天大的过错!主人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这些签了死契的贱人都去给他们陪葬!一个都跑不了你们的!” “秦少爷,这些先放一放,要紧的是赶紧灭火,待火灭了,再好好探查下失火原因。”孔未见他现在就要发作这些下人,生怕出现冤假错案,连忙劝住道:“那丫鬟我看是一直跟在夫人身边的,不像是背主的货色。” 秦峰喘息着,张嘴还要再说什么,就听得“咔嚓”一声巨响,偌大的楼阁彻底垮塌下来,化作一团废墟仍在熊熊燃烧,此刻任谁都知道里面再不可能有人存活了。 “我怎么看那秦少爷对父母的感情还不如梁管家对主母的感情深呢?”越小满看着秦峰只觉得心里有些不对劲,直到看见被仆人们抬着往外走的梁总管,这才发现到底哪里不对:“梁总管见着了这么大的火,奋不顾身的就往里冲想要将夫人救出来,倒是没辱没了他这个梁姓,是个梁氏的忠仆,但秦少爷虽然看上去几欲晕倒,但完全提不出什么有效的灭火建议,只一味的和那些下人胡搅蛮缠。” “秦少爷的举止是可以理解的,秦府这么大的产业,虽然就秦峰一个继承人,可秦老爷却身强体健,将家族生意牢牢把持着,并且一直没放弃再另要孩子,秦老爷本身,以及他还要孩子的想法,都是对秦峰的极大威胁,秦峰及冠了.......觊觎自己的小娘,渴望父亲手中的权柄,想要取而代之,也许,他内心深处,是想要父亲消失的.......”江星辰看着阴影中的秦峰,低声对越小满说着,随后他又蹙起眉来道:“至于这梁总管,我暂时还没想到他为何会豁出性命去救大夫人,按理来说,在仆人的身份上,他已经做到了极致,站在了秦府下人的巅峰,相当于秦府权力中心的人物,即便老爷和夫人都死了,秦峰上位,也动摇不了他的位置,这懵懂无知的小少爷只会更加依赖他管理秦府,就算他要演一出忠仆护主的戏码给大家看,也不至于真的豁出去自己一双腿啊。” “他那双腿,被砸的厉害,我方才瞅着,便是以后治好了,也免不了瘸拐,并不像是演戏。”越小满叹了口气道:“难不成这梁管家还真是个忠仆?为了夫人性命都不要了。” “这火起的蹊跷.......”江星辰思索片刻,踱步走到仍跪地哽咽的丫鬟身边蹲下道:“你说,是大夫人将老爷请来的?” 那丫鬟连忙点头道:“是的,确实是大夫人将老爷请来的。” “那大夫人请老爷来之前,可曾有什么事情发生?不论任何事情,都请如实告知,或许我还能帮你们向少爷求情。”江星辰环视着旁边几位从大夫人院中逃出来的丫鬟再次问道。 这些丫鬟下仆本就心里忐忑,只觉得小少爷会迁怒发作他们,他们本就是家仆,虽不至于杀了他们陪葬,但若将他们发卖,也是生不如死了,现在江星辰说会为他们求情,这江大人又是秦老爷请来的贵客,他们便将江星辰当成了救命稻草,连忙开动脑子想了起来。 “啊!我想到了!今日午后,大夫人午休起来,四夫人来给大夫人请安了!”一个丫鬟突然开口说道:“平日里四夫人极少主动来我们夫人院中请安的!” 第73章 葬身火海 “四夫人来过?”江星辰听到四夫人三字精神一震,声音提了起来:“你们可知四夫人同大夫人说了些什么?!” “我们并不知晓,当日下午我们夫人正在佛堂礼佛,四夫人独身前来,说是前几日受到惊吓卧床休养,今日好些了,特意来给大夫人请安。”那贴身丫鬟思索着说道:“我们夫人本就不在意这些虚礼,想打发她回去,可她却在我们夫人耳畔低语了几句,随后夫人便突然换了个表情,让我们下去,她要与四夫人闲聊几句。” “四夫人待了多久走的?她们之间的对话,你们果真没有人听见?”江星辰继续问道:“四夫人走后,大夫人可有什么情绪变化?这些事情你们都考虑清楚了,细细道来。” 贴身丫鬟见江星辰、越小满与孔都头等人都盯着自己,好似也知道自己接下去要说的话很是重要,于是凝神屏息,仔细想着道:“四夫人大概申时来的,不到酉时走的,待四夫人走后,我进去伺候,发现一壶茶并未有喝过的痕迹.......这一点很奇怪,我们夫人午休起来,都是要喝茶的,再加上与四夫人聊了这么久,一杯茶也没饮过,现在想想,实在是有些不对劲。” “是啊,平日里有客,夫人都会留我们在旁边斟茶伺候,即便有要事商谈,让我们回避,也都会饮些茶水,这一聊聊了这么久,怎么连口茶水都没喝呢?”另一个丫鬟也察觉出不对劲儿来,好奇的嘟囔着,随后几个灰头土脸的丫鬟互相对视着,都有些不太清楚。 “大人,夫人虽菩萨心肠并未惩戒过我们,但她自有威严,让我们出去,我们便都不敢靠近门楼附近,再者,偷听主子对话是为奴者大忌,我们肯定没有人听到大夫人与四夫人说了些什么的。” “我、我上午忘了喂雀儿,下午趁着楼外没人,偷偷去喂雀儿,我、我是二等丫鬟,并不知道夫人有令不得接近楼边.......喂雀儿的时候,我好像听到.......听到大夫人的喝骂声。”一个缩在最后面的小丫鬟战战兢兢的开口说道。 “你听到了?你听到了什么?大夫人骂了什么?”几人没想到这小丫头竟然听到了什么,一瞬间都看向了这小丫鬟,越小满忍不住上前一步抓着她的胳膊问道。 这小丫鬟看起来才十二三岁的样子,此时已经被吓坏了,哆嗦着嘴唇带着哭腔道:“我好像听到.......听到大夫人骂了声贱人——当时我吓坏了,连忙跑了出去,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她哽咽了声,白着脸环顾着旁边的几个大丫鬟,又低下头胡乱解释着:“许是我年岁小听错了,我们大夫人吃斋念佛,脾气最好不过了,怎么会犯了口业,说出这样粗鄙的话.......” “你应该是没有听错,正是因为大夫人平日里给人的印象如菩萨一般平和,所以这粗鄙的话一出口,你猜印象深刻,还被吓跑了。”江星辰摇了摇头安慰她道:“别怕,你说的很好,待明日事了了,我会帮你说些好话,把你调到别的院子里去。” 别的丫鬟听了,也都渴望的看着江星辰,大夫人眼看着是没了,这院子又烧成这样,他们这些伺候大夫人的都跑了出来,只有大夫人和老爷烧死在里面,不用多想都知道秦峰少爷定会迁怒于他们,运气差一点是被发卖出去,运气好点,怕是也会被遣去秦府边缘做些粗活,再不能像以前那般当半个主子这么风光,可如果能有江大人美言几句,调到别的院子里,就是天大的幸事了。 “江大人!四夫人走后,我们夫人表情很是难看,还.......还摔了个平日喜欢的茶杯。”一个大丫鬟壮着胆子说道,要知道,这些大夫人身边发生的事情都需要守口如瓶,若是大夫人没死,给她们几个胆子她们也不敢泄露出去,可现在树倒猢狲散,大家都想办法另寻出路,便都顾不得了:“她独自坐在太师椅上,坐了好久,我们在旁边伺候着,呼吸都不敢重了。” “是啊,大夫人一直坐到太阳落山,写了封信,让我去给梁管家,要梁管家出门去收账,晚上就不用回来了,明日再打开信件看,里面有夫人的嘱咐。”一个丫鬟也连连点头说道。 “晚饭时,大夫人去小厨房亲自做了几道菜,让我去找老爷来,就说今日她亲自下厨,做了老爷爱吃的菜,请老爷来吃饭。”贴身丫鬟也说道:“夫人虽地位稳固,但自从吃斋念佛后,便再也没有邀请老爷来过院子里,这都几年了,老爷都没出现过,这次夫人主动示好,我们皆以为夫人是想开了,连忙张罗着去请老爷.......夫妻哪有隔夜仇,眼看着夫人和老爷就要和好了,谁知道却突然一场大火,出了这样的惨事。” “是啊,想来老爷也是很想与夫人和好的,现在夫人递了台阶,老爷很快就来了,夫人让我们都出去,今夜谁都不许进楼里打扰,我们出去前,正看着夫人亲自为老爷斟酒,两人和和睦睦的.......谁知道夜里突然着了火。” “孔未,派些人同长生一起,”江星辰听到这,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叫道,长生和孔未就在旁边,闻言立刻看向他,他道:“去四夫人房里,她若是在,就立刻拿下,若是不在.......就去追,应该跑不了太远,只是小心些,她身边应当会有个身手了得善使弓箭的高手。” “是!”孔未与长生听令,立刻招呼人往四夫人院子方向跑去。 “这事儿,是四夫人干的?”芸娘皱着眉看着坍塌的残垣断壁,此时火势已经下去,衙役们和小厮开始清理现场:“四夫人怎么放的火?难不成还是那程双从远处用火箭射了过来?” 越小满道:“这院子总共就这么大,丫鬟们全都跑了出来,虽然狼狈,但没有一人烧伤,说明若是想跑,就会有足够的时间逃出火海,可最后只有大夫人和秦老爷被困在了火海里.......你们说,是他们不想跑,还是跑不了呢?” “老爷!老爷!夫人!发现老爷和夫人了!”突然一个在废墟上清理的小厮大喊起来,孔未连忙带着衙役仵作冲了过去,江星辰也带与小满芸娘跟上前去。 近到前来,只见那横梁与瓦楞中,确实压着两具被烧焦了的尸体,其中一具的头部还能看出带着些许融化了的金银饰品,而另一具的腰侧则是烧碎了的玉佩,显然是大夫人与秦老爷两人的遗体。 “爹!娘!”秦峰此时也得了消息,扒开众人冲至跟前,刚要上手抱过去,在凝神看到两具遗体焦炭般的模样后,忍不住仰坐在地,哆嗦着不敢多看,脸色苍白眼睛乱瞄着不敢看去:“怎么、怎么变得如此模样.......” “还不快扶着秦少爷离开现场,眼见着至亲如此惨状,再受刺激恐太过伤怀,反倒伤了身体。”孔未见此,连忙招呼秦峰身边的小厮道,几个小厮上前架起秦峰,劝慰着让他先离开此处,这秦峰想来也是胆小不敢再看,只红着眼眶双腿发软的被架着离开。 “江大人,孔都头,这秦老爷与夫人.......”仵作蹲下身仔细观察着两具焦尸,欲言又止的看向两位主事人:“恐不单单是失火意外。” “什么?不是意外?到底怎么回事?”孔未心里一惊,连忙走上前去,与江星辰一同看去,比起孔未得震惊,江星辰反倒淡定得多,好似早有心理准备。 “二位请看,夫人的尸身蜷缩起来,双手双腿缩在一起,因皮肤燃烧不完全,还可看出眼角皮肤还有鱼尾状褶皱,符合烧死的特征,但秦老爷却.......四肢舒展,表情平和,倒像是死后焚尸.......”仵作蹙眉继续观察着,从工具袋中取出一根绵纸分别往两人鼻腔中探入。 “这.......怎么看出来的?就因为两人死时的动作不同,所以就看出秦老爷是死后焚尸?”芸娘看着这两具半烧焦的尸体,实在是有些生理性反胃,可又忍不住好奇心问道。 那仵作摇了摇头道:“就算再能忍痛的人,在烈火焚烧时,都会下意识的蜷缩起四肢,这种疼痛这不是靠意志力就能克服的,何况秦老爷养尊处优,乍然受到火焰灼烤,绝不会忍着疼痛四肢舒展的躺在地上,更何况,请看这两跟绵纸。” 众人看着仵作分别从两具尸体的鼻腔中取出绵纸,大夫人鼻腔中的绵纸漆黑,沾满了烟尘,而秦老爷鼻腔中的绵纸相较起来却干净的多:“大夫人是被活生生烧死的,死前将烟尘呼入体内,导致鼻腔中充满了烟灰,而秦老爷却是在着火之前死亡,所以鼻腔十分干净,当然,若是秦少爷允许,待我将他二人气道割开,更能看出两人气道中是否都含有烟灰。” “那这秦老爷是怎么死的呢?”越小满看着烧焦的秦老爷,只觉得尸体都成了这样,死因怕是更难探寻。 “我刚简略看了一下,秦老爷心肺头颅并没有至死外伤,左右不出缢死或中毒死亡这两种死法。”仵作看着秦老爷烧焦的脖颈处,摇了摇头道:“若主家允许,我或可取出秦老爷腹中食物来研判是否中毒死亡。” “立刻把这事儿告诉秦峰少爷,得到允许后,便立刻进行尸检。”孔未听了仵作的话,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连忙派人去找秦峰少爷,本朝对死者哀荣十分看重,若没有十足把握断定死者是为人所害,想要进行尸检的话,必须经过死者至亲允许。 “江大人,孔都头,失火点应当是这里。”一个衙役指着自己脚边说道:“这应该是卧房外间的餐桌附近,这是铁质烛台,烛台倒地引燃了屏风.......可这个地方怎么会有烧毁的棉絮?”这衙役怪异的看着脚下棉絮,伸手抓起一点捻了捻道:“若是没有这些棉花,未必会燃起这么大的火来。” 江星辰走过来,也伸手捏起一团烧过的棉絮,放在鼻端闻了闻:“何止是有棉花,这棉花还是浸了酒水的,好似生怕点不着火,又怕火势太小一般。” 孔未听了,也连忙蹲下嗅了嗅,虽然燃烧过的味道十分难闻,但细细分析,确实可以闻出酒精的味道,棉被厚实,其中一段并未被燃烧彻底,一个丫鬟指着叫道:“这是我们夫人的被面!莲花暗纹用的金丝所绣,所以这些金线并未被烧没,可这被子应该是在床上啊,怎么会在外间?” “如此看来,是有人纵火了。”孔未看向江星辰分析道:“有人先是害死了秦老爷,然后将棉被浸满了酒水点燃,又烧死了大夫人,这秦府中,谁又能做到呢?大夫人虽然将丫鬟们都赶了出去,但这些丫鬟们仍在院中,若是里面传来大声呼救,下人定会听见,若是秦夫人被控制住了,点火后,杀人凶手又是怎么逃离的?” “如果,不是外人进行的杀伐,而是内部起了矛盾呢?”江星辰低头看着烧毁的棉絮低声道:“如果是大夫人在酒菜中下了毒,毒死了秦老爷,又一把火将自己与丈夫烧死在这房子里,不是更容易实现一些。” 孔未听了江星辰的分析,震惊的矢口否认道:“不可能!大夫人为什么要这样做?她身份尊贵,地位牢靠,儿子又是秦府唯一的嫡子,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没有理由啊!” “没有理由吗?也许等四夫人被带来,咱们就知道理由了。”江星辰叹了口气,眼中带了些许敬佩:“这四夫人果真手段了得,兵不刃血,杀人于无形之中,阳谋难防。” 第74章 暗夜追踪 “江大人!”远处一个随长生去拿四夫人的衙役跑了回来叫道:“江大人!我们到四夫人院中时,四夫人已经消失了,长生带着兄弟们追了过去,着我回来向大人汇报。” “猜到了,三位夫人与秦老爷,三死一疯,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若不是咱们在这,她怕是连跑都不用跑就能完美脱身。”江星辰咬了咬牙道:“孔大人,下通缉令吧,先把四夫人带回来,才能揭开真相。” 孔未这边还没应下,另一个小厮就也跑了过来:“大人!大人!秦少爷说,说他父母此事应该只是意外,他身为其子,实在不忍父母遗体再有损毁,只想让父母尽快合葬入土为安,就不劳各位继续探查了。” “什么?这么明显的非正常死亡,就要这样粉饰过去吗?他身为子女,难道不该查明真相,还枉死的父母一个公道吗?”仵作听了这话,第一个睁大了眼睛驳斥道。 “没道理啊!知道自己父母死因蹊跷,竟然不想知道真相?”孔未也有点傻眼,反倒是江星辰面色冷峻道:“这秦峰还真是自私寡恩,凉薄的很。” “怎么说?”越小满皱眉问道。 “我想,秦大人与大夫人不合,秦峰是最清楚不过的,方才小厮告诉秦峰自己双亲的死另有蹊跷,他可能就猜到了,很有可能是自己母亲杀了自己父亲,这事如果查明定性,对整个秦府来说,无疑是一场天大的丑闻,到时候那些野狼一样贪婪的旁支,怕是更要欺他年少,夺了他的家业,占了他的位置。”江星辰低声说道:“最重要的是,他寒窗苦读十多年,这种父母反目至死的事情爆出去,他的仕途也彻底毁了,连上京赶考的机会都没有。” “那可怎么办?难道就让他这样敷衍过去?事情就这样了解了?”越小满忍不住说道,随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道:“你们说,这事情的后续发展,是不是都在四夫人的意料之内?她早就料到秦小少爷不会深查下去?果真是兵不刃血就替姐姐报了仇......要不,这事儿,就这样算了?” “可是,咱们还是要找到元莺和程双,否则那藤蔓图腾的事情去哪里探查?这背后的无辜幼子们,又有谁去帮他们伸冤?”江星辰摇了摇头:“世间没有永久的秘密,真相总会浮出水面,秦府的水太深,里面实在太过肮脏,若是咱们不追查下去,以后不知还会有多少人成为受害者,也许,还会有数不清的孩子继续失踪。” “那四夫人跑不远,她晚饭前才刚从大夫人院中出去,若是想逃离秦府,必须等她装睡后,才能摆脱下人仆从的视线,那时程双才能想办法带她离开,元莺脑子再聪明,也是个柔弱的女孩子,程双武功再高强,带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也跑不远,长生自幼便生活在深山老林,以猎取野物为生,这种追踪猎物的手段本领多的是,他一定能找到那两人。”芸娘对长生有莫名的自信,很肯定的对江星辰说道。 “对,先找到那两位,再来处理秦府的事情,孔未,派人将现场封锁起来,不许外人进入,秦老爷夫妻俩也摆放在冰室,不许下葬,不许焚烧,一切等咱们回来再做定夺。”江星辰吩咐孔未道:“若是有了元莺的口供,那就不需要秦小少爷的允许,咱们就能让仵作剖尸检查。” “对,只要有了四夫人的口供,又有大夫人谋害秦老爷的动机,咱们就能越过秦小少爷查这起杀人焚尸案。”孔未点头,随即道:“咱们是回官府等候消息还是根据衙役留下的印记一同追查四夫人的行踪?” “我觉得.......长生今夜就能截住四夫人与程双,既然衙役在追踪的时候会留下印记,咱们便跟上去吧。”江星辰怕再出意外,忍不住当先便往府外走去,那回来报信的衙役连忙带路,牵着几匹马引着几人往城外而去。 “那长生带着人往北面去了,地上确实能看到马匹留下的脚印,出了城就让我回来报信,不过兄弟们一路上都会用匕首在树上留下记号。”就着夜色,几人很快就来到了城外山中,此时已经没有路可走,几匹马被拴在了树边,那衙役下马看了下几匹马道:“这几匹马正是长生与兄弟们骑的马,将马拴在这里,说明他们应该是从这里步行上山了,山路难走,江大人要不还是带着这两位姑娘回去等候消息?” “无妨,我也是山里长大的,走起山路来,不一定比男人慢。”越小满截住衙役的话反驳道。 “放心,我不会拖累你们的。”芸娘撕下一角衣裳,蹲下身去将腿上的裤子扎上口,绑的紧紧的:“长生在哪我就在哪儿,这种事情,怎么能少的了我?” “既然这样,咱们便上山吧。”江星辰看了眼两位姑娘,冲孔未点了点头,当先迈步朝山上走去。 月光如银却无法穿透山林中茂密枝叶交织而成的阴影,程双生在林中长在林中,回到深山老林中就好似回到了家里一般自在,原本以为只要进了林中就好似鱼儿回到了海洋,没有人能够在抓到他们,可谁知不管自己使用什么手段,那群追兵却好似鬣狗般紧咬不放,让他不得不狼狈不堪的拽着元莺在崎岖的山路上狂奔。 “这群官兵中肯定有山林里生活过的老手,所以才能破解我设置的障碍,别怕,我一定会保证你的安全的。”程双边跑边向元莺保证着。 元莺回过头去,只见他们距离他们不算太远的半山腰上,是一群手持火把的追兵,带头人身材高大好似鬼魅,行动如风矫捷如山魈,让人心惊胆战,她只觉得那星星点点的火光越来越近,她的心跳急剧加速,发丝在风中凌乱的飞舞着,她的眼中有恐惧,但更多的是坚韧与决绝。 两人喘息着,加快了脚步,脚下的枯枝不时被两人踩断,发出清脆的声响,突然元莺噗通一声被枝蔓绊倒在地,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突兀,好似是在给追兵指引方向。 “姐夫,我跑不动了!”元莺喘着粗气,声音带着一丝哭腔,程双停下脚步,一把将她拽了起来低声道:“跑不动了也要跑!快走!” 元莺哽咽着,咬牙继续跟上,可每迈一步脚踝处都传来钻心的疼痛,显然刚才的摔倒让她伤到了脚筋:“姐夫.......我真的跑不动了,你自己走吧,别管我了。” “你说什么呢!”程双双眼通红的盯着元莺,好似透过这张稚嫩的脸看到了另外一个人,那个让他撕心裂肺寝食难安后悔到想要下十八层地狱都要救回来的女人:“我绝不会再扔下任何一个人了!” “姐夫,我和爹娘从未怪过你。”元莺看着程双,暗夜中她的眼睛好似星子般闪烁着光芒,里面隐藏着她从不敢表露出来的另一种感情和悖伦的热度,她的手死死攥着程双精壮的胳膊,一字一句的说道:“我相信,姐姐至最后那一刻,也从未后悔过,你对她的心,就如她对你的心意一样,愿意为你而死,九死而不悔。” “元莺。”程双的眼中则溢满了痛苦,他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可这么多年,我从未原谅过我自己,我是个男人,却连自己的妻儿都保护不了,在你姐死去的那一刻,我的灵魂早就跟着她一起死了,现在活在这人世间的,只不过是一缕充满了仇恨的孤魂,我死不足惜,但你不能死,你爹娘还等着你回去,等你着给他们尽孝,我已经弄丢了他们一个女儿,不能再让他们承受一次丧子之痛了。” “逃不了的,咱们两个都不走,就是死两个,若是你一个人走,他们追不上你的。”眼看着追兵越来越近,脚步声震颤,眼看着就要冲过来,元莺痛苦的闭上眼睛,遮上了自己说不出口的感情与不甘痛苦,再睁开时,苦笑一声道:“姐夫,当年姐姐没有拖累你,今儿,我是什么身份,又怎么能拖累你呢?你帮我替爹娘尽孝吧,峰儿也等着你回去,你活着,比我活着意义更大。” 程双定定看着元莺,就在追兵将至时,一把将她拉到一棵大树后的树洞里,用手捂住她的嘴,示意她不要出声,追兵的脚步声和呼喊声越来越近,他们甚至能听到那些人粗重的呼吸声。 衙役们举着火把路过他们藏身的大树继续往前跑去,其中有人低声骂道:“跑得比猴子还快!这黑灯瞎火的,连个影子都看不见。” “刚才绕过这几块大石时还隐约看到他们的影子了,这一会儿怎么什么都看不到了!这俩人滑的像泥鳅!若不是长生大人眼尖有经验,估计咱们早被他甩脱了!”另一个衙役暗骂一声,埋头往前跑去,就在这些衙役们全部路过这棵大树后,程双这才将手从元莺嘴上放下来,元莺大睁着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气。 两人对视片刻,元莺带着些许劫后余生的表情瘫软在地,却被程双一把拽了起来:“不是放松的时候,那领头的追兵很有一手,过不了一会儿就会发现不对劲儿,咱们赶紧往另一条路跑!” 元莺在程双搀扶下刚从树洞中钻出来,就见不远处的那一堆火把停下了奔跑的动静,竟是回转过身开始缓慢的往回巡视。 “该死!这么快就发现了。”程双连忙再次将元莺塞进树洞里,他表情变幻,按着对方道:“你在这里别动,我去去就回!” “你要去哪儿!不许去!”元莺一把抓住程双的胳膊,厉声道:“你想引开他们让我跑是不是?程双你想都别想!” “元莺!”程双想要甩开她,却怎么都挣脱不了,又不敢动作太大引起那些缓慢向回找的追兵注意:“你听话,我是你姐夫,自然要保护好你。” 元莺只摇着头盯着他,坚定的道:“要么我出去把他们引开,要么就死在一起,别想向我姐姐救你一样想着牺牲自己。” “长生大人,您确定我们追丢了?”一个衙役忍不住看了看来时的路,有些不太相信的问道:“咱这一路可都是紧追不舍,若是他们换了路段,咱也能发现呀。” “不是换了路段,也许他们就藏在了路边。”长生看着脚下被踩断的干树枝道:“前面没有这么新鲜的断茬了,说明他们没往这个方向跑,但若是他们往别的方向跑,我也能看到听到,他们应该是在逃跑的路上找到了能够藏身躲避的地方.......慢慢往回走,路程不长,他们一定是躲在了某个地方,分散开来,一点一点的找。” “好嘞。”这一路追踪让这些衙役对长生很是信服,连忙打起精神道:“都打起精神!路边的草窝都别放过!站成一排,一起往回赶着走!” 另一边元莺和程双仍对峙着,就在衙役们举着的火把的光即将找到他们所藏身的大树时,程双看了眼树下陡峭的斜坡,他盯着斜坡下更加茂密的灌木丛,来不及继续考量,拽着她就朝着斜坡滑了下去,两人在斜坡上翻滚着,程双精壮的身体牢牢将元莺包裹着,荆棘划破了他的皮肤,疼痛让他发出闷哼,待滚到坡底,两人直接栽入了灌木丛中,周围一片漆黑。 “有人!他们滚下去了!”一个衙役高声叫道,举着火把往坡底看去。 元莺被程双死死包裹着,只能听到彼此急促的呼吸和追兵在上方徘徊和嘈杂的叫嚷声,程双低声安抚着她道:“你放心,这些官爷都惜命的很,他们不敢下来.......你起来,往外跑,往濂水镇跑。” “那你呢?”从斜坡栽下来的惊惧平复下去,元莺听了程双的话,敏锐的察觉到不对劲,立刻问道。 第75章 秦府暗事 “元莺,我走不了了。”程双苦笑一声,伸手推了推元莺,元莺缓过神来,透着暗沉的月光仔细观察着程双,发现他的双唇透着淡淡的苍白,覆在他身上的双手黏黏腻腻,低头看去,竟满是鲜血,她的泪水一下涌了出来,恐惧好似一张大手紧紧攥住了她的心脏,她低声叫道:“姐夫!姐夫!你怎么了?你伤哪儿了?” “元莺.......”程双笑着用带着鲜血的手擦了擦元莺脸上的泪水,安慰她道:“我早就想去找你姐姐了.......当时也是这样的情形,你姐姐让我先走,她同我说,她肚子里怀着孩子,秦老爷又喜欢她,顶多小惩大诫,不会把她怎么样,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让我逃走,以后再想办法救她,我当时年轻,信了你姐姐的话,便将她留在了那里,独自逃走,这件事成了我这么多年的噩梦,我一直想去找你姐姐,去找你姐姐赔罪道歉,现在该报的仇都报了,我也没有什么牵挂了,是到了去找你姐姐的时候了。” “不!不行!我不允许!”元莺一把攥住程双的手,她恶狠狠的盯着程双,再也抑制不住的低吼道:“我没答应!你不能死!听到了没有!我不允许你死!姐夫.......姐姐没了,还有我啊,你为了我活下去好不好?为了我.......” 程双听了元莺崩溃了的话语并没有太多惊讶,想来是心里已经察觉到元莺对他存的心思,他仍旧温柔的对元莺道:“我的心,自始至终都是你姐姐保管着,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那个追在我和元鸯身后的小妹妹,我原不该,不该把你牵扯到这场仇恨中来的,更不该让你生了别的心思.......你还年轻,未来的日子还很长,以后还会遇到更好的人,所以,不要悲伤......” “没有了,再没有了。”元莺惨笑一声,垂眸低语着:“情不知所起,也许我太向往你与我姐姐之间的感情了,看着你为我姐姐忍辱负重,为了我姐姐筹谋报仇,我的眼睛就离不开你了,我爱我的姐姐,一开始只是想替姐姐照顾你,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种亲情就变了,我对不起姐姐,也对不起你,可我控制不住自己,我本想把这份感情埋藏在心里,直到死亡,可我实在太痛苦了,我见不得你存了死志。” “抱歉,让你有了这样的想法。”程双眯眼看着二十余米高的陡坡上满是火把,嘈杂的声音隐隐传来,再次推搡元莺道:“走吧,你有你的责任,元叔元婶要你照顾,程峰也不会想咱俩都折在这里,坡太陡了,他们一时半会儿不敢下来,绕路也要半个时辰,莫要耽误时间,你现在快跑,他们追不上你,只要跑到濂水镇,阿嬷和族人都会保护你。” 元莺看着程双因失血而难受的向后仰倒的脸庞,咬牙道:“程双,我不想叫你姐夫了,你怎么能这么残忍,这些年你因为我姐的死,活在痛苦之中,现在你又要让我重复你的痛苦,我才不会这么傻,我就守着你,活一起活,死一起死。” “长生大人,这坡太陡了,你看那些突出来的干枝子,若是一时不察滚下去,身子铁定要被扎穿,咱们实在是下不去啊。”一个衙役举着火把睁大了眼睛往下看去却什么都看不清楚:“这俩人从这里滚下去,不是被扎死在山下,就是逃跑了。” “把火把扔下去。”长生眯眼看着山下,长年的山中生活让他视力比常人强上许多,他隐隐看着下面有人,接过旁边一人的火把,朝着陡坡下扔去,只见火焰带着风声呼啸而下,很快火光照亮了底下一片,就见一男一女坐倒在地,因这光亮仰起头来。 程双陡然看见火把光亮,当即察觉到什么,撕下身上染满了鲜血的衣服将坠下的火把兜住暗灭:“他们要下来了!” “哼,一群欺软怕硬贪生怕死的家伙,他们敢下来?”元莺冷笑一声,眼中是对那些官兵们的鄙视。 果然,长生见火把瞬间熄灭,不等这些衙役再说什么,抬脚就往下跳去,这些衙役吓了一跳,惊叫一声就往下看去,只见这长生竟如山魈鬼魅一般在斜坡上跳跃着,足尖踏在突出的枝丫上,很快就隐入黑暗之中。 元莺话落没一会儿,就见他们头顶果然一个黑影如大鹏鸟般坠落而下,好似兜着风落在了他们身边不远处。 “啊!”元莺见落在他们面前的竟然是那个一直紧追他们不放,状似怪物的高大男人,吓得惊叫一声,随后猛地张开手臂挡住靠坐在树干上不能动弹的程双:“你,你要做什么?” “和我回去,投案自首。”长生看着他们,说出自己的目的。 “这位兄弟。”程双在元莺身后,表情并不见紧张,反倒放松的笑着道:“秦府的那些事情,都是我做得,四夫人也是我挟持的,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别为难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你们随我去见江大人,事情到底如何,都要由他来定夺。”长生的视线越过元莺,看向面色惨白的程双,见他的惨状后,也忍不住皱起了眉来。 “那可真是.......太难为我了,我恐怕,等不到去见江大人了。”程双继续笑着,气若游丝的道:“我怕是要不行了,趁着我还没死,说出来的话,也算是供词了吧?能追我们到这里来,反应如此迅速,这江大人,怕是已经知道我的杀人手法和缘由了。” “你是元鸯的未婚夫,这个女子是元莺的妹妹,你们是为了替元鸯报仇。”长生见程双也确实是不行了,一根枯枝贯穿了他的肩胛,血不停地涌出,若是将这根枯枝拔出,他怕是当场就会死去,于是说道:“我们去了濂水镇,元鸯的冤屈我们都明白了。” “元叔元婶和阿嬷既然都同你们说了,那么,你们就是濂水镇所信任的人,我也信你们都是好人,你把我说的话,原原本本的告诉江大人吧,杀害三夫人彩蝶,和挑拨大夫人毒杀秦老爷并点火自焚都是我一人所为,与元莺毫无关系,她确实想要为姐报仇进了秦府,但一个弱女子,自然是什么都做不成的,后来我逃跑时,怕不能顺利脱身,就抓了她当人质,所以,她是无辜的,你们莫要连累到她。” “程双你放屁!就你这个脑子,若没有我,你怎么可能想到这些报仇的主意!我才是这些计划的主事人,要杀要剐我听着,不用你给我兜着!”元莺说完抹了把眼泪,先是恶狠狠的骂程双,随后抬头盯着长生道:“我是什么人质?若没有我连累他,你以为你能抓得住他?我不是人质,只是他宁死也不愿放弃的拖累罢了。” “你就这么想和他一起死?”元莺的话刚说完,不远处的暗影里便传来了声响,几人朝出声的地方看去,就见江星辰等人的身影缓缓出现,芸娘见了长生,连忙快跑两步来到他身边道:“我们走到半山腰,正看到上面火光窜动,江大人就猜到你们大概是在下面,于是我们就没上去,从侧面穿了过来。” “怎么伤的这么重?”越小满见程双满身是血,连忙快走两步,见元莺一脸警惕的盯着自己,连忙解释道:“让我看看他,他流了这么多血,不止血的话,怕是很快就会死去。” 元莺也知道程双伤势很重,既担心越小满会伤了他,又担心若不及时救治,他真的会死在眼前,听了越小满的话忍不住回头看去,只见程双已经面呈金色合上了双眼,气息微弱的躺靠在树干上,看上去真的濒临死亡,她也顾不上警惕这些人了,连忙扑到程双身前,双手扒着他道:“程双!程双你没事吧!你别吓我!你醒醒啊!” “让我来看看。”越小满伸手将元莺拽开,一手按在他的脉搏上,一面观察他身上的伤势,片刻后,面色凝重的摇摇头,扭头对江星辰道:“失血过多,贯穿伤伤口太大,已经不太行了,我只能用金针和药丸让他暂时醒来。” “怎么会?怎么会不行了?”元莺咋一听越小满的话,不愿相信的大声呵斥道:“程双身体好得很!在林子里能杀虎猎豹的!带他去找大夫!去找大夫!一定能救回来的!” “你别激动,冷静下来。”芸娘见状,上前握住元莺的手,按着她让她冷静下来道:“现在我们让他醒过来好不好?你在和他说几句话。” 元莺浑身颤抖着,看着气若游丝的程双,那个一直强健有力被她敬仰,被她视作靠山的男人濒死的样子,忍不住泪流满面,她踉跄着爬到程双身侧,伸手牢牢的攥着对方冰凉的手掌,随后看着越小满掏出个药丸塞进他的嘴里,随后又用金针在他的几个穴道上插了进去。 不一会儿,程双果真悠悠转醒,他看着眼前的几人,最后实现落在了江星辰的身上:“事情到我为止,放了元莺吧。” 江星辰走到他身前蹲下,看着他道:“你本就没想活着吧。” 程双听了,轻声笑了起来:“我本就就是一个孤魂野鬼,不该活在这个世上......现在大仇已报,唯一的执念也消失了,我也到了该离去的时候了。” “元莺只是一个女子,懵懂无知,手无缚鸡之力,我自然不会为难她,可是,你死了,事情真的就结束了吗?秦府所遭受的报应足够了吗?他们真的都得到应有的惩罚了吗?”江星辰盯着程双,轻声问道:“你焉知秦小少爷过后会不会再找元莺报复?你的弟弟是否真的能护住元叔元婶?” 程双听了江星辰的话,五指忍不住抠进地里,面色几番变化,一会儿后,像是想起了什么,目光审视的打量着江星辰道:“元叔将那个拓印的图腾给你看了,你知道那图腾是什么意思?” “是,我知道那图腾是什么意思,我们都与这图腾的主人有血海深仇。”江星辰点点头道:“所以,我们想请你将你所知道的说出来,秦府做下这些恶事,不该让他们继续富贵下去。” 程双紧绷着的肌肉慢慢放松下来,他仰头看着天上的星子笑了起来:“你们来的怎么这样晚,晚到我看不见秦府覆灭了.......我在得到秦老爷的信任后,他交给我了一个任务,便是每个月抽出几天时间,架着一辆宽大的铁质马车去附近的各个县市,收拢下线上供的孩童,这些孩童源源不断的被送入秦府,我与下线的联络便是那个图腾纹样,每次出行时,秦老爷便会将这个刻着纹样的铁牌系在马车侧后方,那些下线只有在见到这图腾后,才会在夜间将孩子给我.......” “那些被送入秦府的孩子呢?又被送往了哪里?”江星辰连忙问道。 “那些孩子.......”程双双眼防放空想了想,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只负责送入秦府,交给梁管家,剩下的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了,我曾想过将这些事情报官,但这么多年过去,没有一个孩子的双亲寻找过自己的孩子,此事没有苦主,又如何去告?并且我深知他们势大,秦府背后定有更为庞大的靠山才敢做这种事情,生怕事情败露,我们会被悄无声息的灭口,便不敢打草惊蛇。” “我在秦府这一年虽然不受宠,但他们也没怎么限制我的行动,每次程双将孩子送到秦府梁管家手上后,我便会故意四处溜达,但却从没看过这些孩子的身影,所以,我怀疑这些孩子不是死了,就是被通过某种途径送走了。”元莺跟着说道:“我们都告诉你们,你们能让秦府身败名裂彻底垮掉吗?” 第76章 程双之死 “四夫人。”江星辰看着元莺,颇有些好奇的问道:“江某想知道,你是用了什么手段,让本该利益一致的秦氏夫妇自相残杀。” 元莺愣了一下,随即嗤笑一声道:“他们哪里是利益一致.......秦老爷太自负了,以为这后宅内的女人都爱他爱的要死要活,即便他做尽了对不起梁氏女的事情,梁氏女再不甘心也只能忍辱负重,可他实在小瞧了一个女人的仇恨和她身为母亲的勇敢,这世上,没人是真正无底线的软柿子泥菩萨,昨日午后,我去了大夫人院中,原本,大夫人是不想见我的.......” “四夫人,您身子好了就好好在自己屋子里待着,没事别瞎逛游,我们夫人这个时辰正是礼佛的时候,哪有空见您呢?”大夫人院里的小丫鬟斜眼瞅着元莺,浑身上下都透着看不起。 “无妨,我在这等等好了。”元莺依旧气定神闲,完全不介意自己被轻视,摆出一副谦卑的模样站在院门口。 “哼,随便你。”那小丫鬟见状,翻了个白眼,转身便继续洒扫庭院去了。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穿一身素服的大夫人便从连廊中往主屋走去,路过前院正好瞥见站在门口候着的元莺,可她没有停下脚步,径自朝卧房走去,不一会儿,她的贴身侍女便走了过来,笑着对元莺道:“我们夫人知道四夫人大好了,本想邀四夫人进去一叙,但方才礼佛实在劳心,就不留四夫人喝茶了,四夫人还是回去歇息吧,眼看着太阳西斜,莫要在外又受了什么冲撞。” 四夫人微微一笑,屈膝福了福道:“元莺多谢夫人关怀,这几日缠绵病榻未能请安,心里实在不安,听闻夫人疲惫,本不该继续打扰,但仍有一事,实在是想请夫人解惑,所以,再次冒昧打扰,还请姑娘通传一声。” “是什么事情?你说来听听。”贴身侍女思量着看着四夫人。 “妾身听闻三夫人死时好似怀有身孕.......只是,咱府中这么久没有孩子,怎么这三夫人就突然怀上了呢?”元莺蹙眉,好似十分不解,低声道:“我曾听说,咱府里曾经有个不守妇道的女子,肚子里的不是老爷的种,后来被沉了井,这三夫人怀的.......” “四夫人慎言!”贴身侍女脸色一变立刻厉声制止她的话,目光如剑般盯着她道:“这府里,不是什么事儿都可以拿来闲说的,四夫人一向本分,莫要听信了那些传言,也不要用这些话来污了我们夫人的耳朵!” “姑娘,有些事情,下人们传出去怕是不能动摇什么,但若是我说与老爷听,老爷就会心里动摇了。”元莺的表情也渐渐由胆怯变得坚定,她微微弯起嘴角道:“我记得那个沉了井的妾室,好似也是被二夫人三夫人两张嘴给定下了罪名。” 贴身侍女面色变了几变,转身就往大夫人房中走去,不过片刻,就有小丫鬟匆匆而来:“四夫人,我们夫人有请屋内吃茶。” 元莺轻轻整理了下自己的发髻,迈步朝大夫人卧房而去,刚入了房中,门就立刻被那贴身侍女从外关上,大夫人坐在罗汉床上,夕阳透过窗子打在窗棂上,阴影盖住了她的脸,看上去阴郁瘆人。 “你想说什么?说三夫人怀的是我儿子的种?”大夫人冷冷一笑:“以为能拿这个威胁我?真不知你是蠢还是傻,刚入府的时候,还以为你是个老实的,没想到,与那些争宠卖痴的几个没什么区别。” “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元莺没有被大夫人的话吓到,好似完全听不懂一般蹙眉,眨着眼睛捂住嘴惊讶到:“三夫人怀的是少爷的种?” “少在这给我装疯卖傻,上一个想拿这事儿威胁我的,已经被关在院子里疯了,你以为你的下场会比她好到哪里去吗?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上杆子找死的。”大夫人矜持的抬起头来,露出她眼角的鱼尾纹和深刻的法令纹,让她的脸孔更加刻薄可怖,她冷笑着走下踏来,朝着元莺道:“几年前的那个贱人,和奸夫私奔,肚子里的孩子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不是秦家的种就留不得,可这次不一样啊,彩蝶怀的是秦家的骨肉,不管孩子爹是谁,那孩子也是秦家的种!就算老爷知道了真相又如何?你以为老爷会把我和少爷怎么样嘛?少爷可是老爷唯一的骨血!是儿子重要还是一个小妾重要老爷还是拎得清的!这件事就算我直接正大光明的压着你去找老爷,老爷也只会捏着鼻子把你的舌头拔下来!” “可是,可是我要说的,并不是这件事啊,我就算再傻,也不会嚼少爷的舌头呀!”元莺装作一副很害怕的样子用手捂住自己的心口道:“夫人,您每次礼佛的时候,难道没有听到有孩子的哭喊声吗?” 大夫人愣了一下,没想到元莺要说的不是这件事,她蹙眉看着她厉声道:“你装神弄鬼的说什么?我这院子里有佛堂,菩萨镇着,怎么会有孩子的哭声?” “夫人,您说,菩萨会保佑坏人吗?”元莺有些天真的看着大夫人道:“可我姐姐这么好的人,怎么就没有好报呢?她明明就有未婚夫了,明明就是咱们老爷强取豪夺,最后,她和我姐夫就变成了奸情,我那姐夫就变成了奸夫?” “你是鸳鸯的妹妹?”大夫人脸色一变,这时终于透出了些许惊恐,不过很快她就平复下来:“原来如此,彩蝶的死与你有关吧?你进府是来给你姐姐报仇的?你以为就凭你,使出这点装神弄鬼的手段就能报的了仇?” “大夫人,您看看,您可认识这个?”元莺并不理会大夫人的嘲讽,只轻轻取出一张帕子,在她面前摊开,上面的枝蔓纹路让大夫人觉得有些眼熟:“咱们老爷可怜啊,除了少爷就一直没有生下一儿半女,大夫也不知换过多少轮了,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您说,这是怎么回事呢?” “这帕子与秦府子嗣不丰有什么关系?”大夫人盯着元莺问道。 元莺轻声一笑道:“夫人,当一个人尽了自己最大努力,也无法达成某些愿望的时候,会不会求助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比如说神佛,比如说精怪?梁管家与您关系如此亲近,您有没有在他的身上发现这图腾印记?” 当元莺说到梁管家时,大夫人心头陡然一震,她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熟悉了,因为她确实从梁管家身上见过两次这类似的腰牌,可出于信任,她从未多疑过什么,此时终于忍不住问道:“这图案是什么意思?” “这图案是什么意思,我觉得梁管家应该比您更清楚。”元莺讽刺的看着大夫人道:“夫人和老爷还真是一对儿呢,您用手段让老爷再不能有子嗣,老爷视穷人家的孩子为草芥,这因因果果,还真是报应不爽。” 大夫人说不出话来,她表面维持着处变不惊的模样,内心早已乱成一团,她隐约觉得这件老爷和梁管家都瞒着她的事很重要,但又不知该如何应对,这是她自出生以来,遇到的最让她心慌的时刻,她慢慢张开嘴问到:“你想要什么?” “我啊?我想要你死啊,我想要你和老爷都去给我姐姐陪葬,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不是吗?”元莺歪歪脑袋,用听起来单纯的声音道:“夫人夜晚辗转反侧时,真的没听到过孩童的哭泣声吗?夫人好好想想,想想你这院子真的铁板一块,真的只有菩萨没有污秽吗?除了你,谁还能在这院子里来去自如,在这院子里,做点什么大事。” 大夫人再次听到元莺说夜晚孩童的哭声,不由想起自己夜晚好似确实听到过类似的声音,她心中有鬼,元鸯的孩子、那些她下给秦老爷的绝子药,她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因为做了亏心事所以产生了幻听,时不时半夜就能听到婴儿的哭泣声,现在元莺说出来,让她隐隐觉得,或许那些孩子的哭泣声并不是幻觉......她勉强镇定的看着元莺冷笑一声道:“你少在这里装神弄鬼!我这院子除了我和梁管家,没人能随意进出!就连老爷都得得到我的允许才能进出!谁敢在我的院子里做什么小动作?!” “对啊,除了你,还有梁管家!大夫人可真是失败,就连梁管家都背叛你了!夫人好好想想,好好查查,你这院子里,有什么可以藏污纳垢的地方,真查到了什么以后,你就知道该怎么办了,是留着这条命看着秦府轰然倒塌,还是牺牲自己和老爷,让秦少爷上位,继续过富足平淡的生活。”说罢,元莺福了福身子,腰背直挺的转身离去。 将自己做过的事说完,元莺嘲讽的笑了笑,她对江星辰道:“我只知道梁管家每个月都把那些孩子送到了大夫人院子里,具体在哪个位置,我还真不清楚,但我虽然不清楚也查不到,可不代表大夫人查不到,待她查到后,自然会知道秦老爷这个丈夫和她所信任的梁管家合谋在她的院子里做了什么让她万劫不复的事情,她心里怕啊,怕这件事暴漏出去,她的丈夫会把这一切都推到她的身上,若是这样,她所生的孩子也会被人诟病一生,她这一生的好名声以及这条命也都会被搭进去。” “我不知道她查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但一个女人被所有人背叛背刺后,所产生的恨意,足可以让她有鱼死网破同归于尽的冲动,更何况,若是他们夫妻二人因意外死亡,秦少爷自然可以顺理成章的继承秦府偌大的家业,她也算是达成了愿望。” “她到底看到了什么呢.......难道她看到了咱们在赵婆子的灶房里看到的那些东西?”越小满琢磨着对方看到了什么,都是拐卖婴童,难道做的事同样的事情:“若是她一个闺阁女子陡然看到这么吓人的场景,也确实会崩溃,再加上被丈夫和信任的手下背叛.......做出自焚这种疯狂的事情,也就不意外了。” “不,不太一样。”江星辰摇了摇头道:“那赵婆子是下家,她把年龄大些的孩子都给了来收孩子的上级,那些婴儿不好控制带走,养不好又有夭折的可能,所以,上级是不要的,是吗程双?” 程双已经快要失去意识,他气若游丝的点点头道:“没错,秦老爷将这个任务交给我的时候,再三说过要能走动的孩子,太小的孩子不受控制哭喊起来,目标太大,容易引起外人注意。” “所以赵婆子制作干尸是她自己制药所需,那些大些的孩子,才是那个组织的目标,既然那个组织愿意花费心思和人脉织就一张大网,把孩子往他们想要的地方输送,就不会轻易让他们死去。”江星辰确定心中所想后又道:“所以,大夫人应该不会看到那些婴童干尸。” “可是大夫人在知道了什么后,就真的毒死了丈夫,又放火烧死了自己。”芸娘叹了口气道:“她真的是,为了自己的孩子付出了一切。” “就是不知道她那个儿子,是否回报给她同样的感情了。”江星辰想到秦峰阻止仵作进行尸检,心里不由沉了沉,他走到程双身前,伸手握住了他的手,看着对方恳求的眼神道:“三夫人的死,是你为了给元鸯报仇所做,而大夫人和秦老爷的死,更是因为陈年旧怨,自相残杀,总有一天秦府所做恶事会被揭露,再者说,本朝无教唆杀人该罚的律法,所以,元莺与此案完全无关,既然你们都逃出来了,那么,秦府四夫人.......先是因为三夫人之死饱受惊吓缠绵病榻,后因大夫人院中大火二次受惊,不幸香消玉殒。” 第77章 夫人遗愿 “谢谢。”程双听了江星辰给他的保证,缓缓露出一个笑容,手从江星辰的掌中划下,慢慢闭上了眼睛,死亡的到来并没有让他的表情变得惊恐或凝重,他带着淡淡的笑容,好似向往与期待着这一刻,也或许,是他看见爱人来接他了,让他充满了幸福。 “程双——程双——”元莺见他闭上了眼睛,突然扑到他的身上放声大哭起来:“为什么啊!为什么!姐姐已经走了,难道咱们不该有新的生活吗.......这么多年都是我在陪着你啊,你看都不看我一眼,一心一意的寻死,你怎么对得起我啊——” 寒风呼啸,凌冽的风雪刮在人脸上,整个崖下都听得到元莺凄厉不甘的哭喊声,空谷回响,悲凉又让人心伤,越小满想劝,却又不知该从何劝起,那是她的姐夫,又是她的心爱之人,她爱恋对方的忠贞,却又恨那份忠贞不是对她而起。 秦老爷知道他那位高门大户的妇人骄傲又倔强,轻易不肯低头,刚成亲时,他能感受到对方对她的爱恋,他也喜欢这位梁府的姑娘,可他更喜欢的,是梁府的权势。两姓结合,共享富贵并不是他所愿,所有的权势唯有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才能让他安心,所以他算计了梁姑娘,当一个女人被圈入内宅,任她再有本事,再有才华,也只能渐渐安稳下去相夫教子。 他料到梁姑娘会不甘,会生气,甚至会恨自己,但日子还长,在这后宅磋磨几年,再大的气性也都散尽了,多吃点苦头她就会知道,想要过得舒服,就要把心思都放在丈夫身上,只有把丈夫哄得高兴了,才有她的好日子过,可他万万没想到,十几年过去了,她竟然真的就和自己这样僵了下去,一开始还会因为权力及家产被夺和自己生气,因为自己纳妾而吃醋,可后来她建了那座佛堂,就再不肯在自己面前表露情绪了,仿佛自己也变成了那一尊泥菩萨,她越是这样,自己就越是生气,好似自己一直在等着她向自己认错,等着她向自己低头,他虽然后来又有了许多的女人,征服了一个又一个女人的心,但唯独自己的正妻,是他跨不过的一座山。 那一天他本有公务,可妇人房里的丫鬟却突然来请他去夫人院子里,自从儿子出生后,夫人再没有请他进过院子,他也像是在和夫人较劲儿般,果真没再踏进去一步,现在,快二十年过去了,她是终于认输了吗?终于低头了? 想到这里,秦老爷忍不住激动的心脏怦怦乱跳,这种感觉他已经许久没有经历过了,就像是驯服了一匹他以为永远不能驯服的野马,他甚至没想要矜持一番让夫人多求上一求,便迈步往她院中而去,他甚至已经在心里想好了自己要说些什么,她年纪大了,不能生了,但不用太过担忧,自己仍会给她妻子的体面,心里仍有她的位置,毕竟是少年夫妻,以后的日子好好过,妾室生了孩子,她若愿意,就抱给她养,若不愿意养,也终归是嫡母,没人能越过她去,尽管放心。 进了院子,那十几年一直是缁衣披身的妇人竟换了一身赭石镶金线的衣裳,脸上也画着淡淡的妆容,虽然姿容不如年轻时,但如此看来,也别有一番风味,更何况这样一匹烈马,纵容是不如那些年轻姑娘好看,在她身上的征服感也是那些年轻女子所不能带给他的。 秦老爷有些激动了,大夫人朝他微微笑着福身,挥退了所有侍女,亲自引着他来到寝室外间的圆桌上,桌上摆着的都是梁家菜,是唯有他夫人才会的梁氏家菜,每一道都是他最爱吃的,他坐在座位上,看着夫人为他满上酒盅,略带羞涩的递到他手中,轻声道:“老爷,以前是妾身错了,不够娴雅温顺,犯了嫉妒之罪,现下妾身已经明白,出嫁随夫,后宅妇人本就该相夫教子,而不是与夫君置气,还请夫君饮了这杯酒,原谅妾的糊涂。” 秦老爷激动的手指颤抖,这朵高岭之花竟然真的朝自己弯下了头颅,他以为,以为这辈子她就算死也不会朝自己低头,他勉强舒了口气,一口饮尽杯中酒道:“你知道就好,我秦家家业庞大,若只有峰儿一个儿子,没个亲兄弟姐妹帮衬,实在是太过辛苦,你年纪大了,身子不适合生养,那些妾室生了孩子,也越不过峰儿,你也是大家小姐出身,只要一心照顾好孩子,管理好那些妾室,也就尽了本分,至于梁府的钱财铺面,我也都让人打理的很好,你一个后宅女子不适合抛头露面经营,以后我也会交给峰儿。” “夫君教训的是,妾既已经嫁入,就不该再想着什么争权夺势的念头,只需要一心伺候好夫君,才算是尽了本分。”大夫人继续为他满上酒,好似略带羞愧似的应着。 “你若是早些想开了,咱们也不用隔阂这么多年,只要你听话,以后我每个月初一十五都会来你院中,给足你体面。”秦老爷又一次饮尽杯中酒,伸手抓着妻子的手,还要再说什么,就觉得腹部一阵绞痛,他面色苍白的呻吟一声,想要起身,可大夫人却反握住他的手把他按回椅子上。 “夫君这是怎么了?再来喝一杯吧,妾做的菜还没怎么尝过呢。”大夫人笑着看着秦老爷,手中的力道不减反增。 “我——我.......我腹中绞痛难忍.......”秦老爷此时还没反应过为何会腹痛,还叫着妻子道:“帮我找大夫来——” “夫君,可是这院子里现在只有咱们,让谁去找大夫呢?”大夫人无辜的眨眨眼道:“来,再多喝几杯,也许就不知道疼了。” “不——不——”秦老爷疼的坐不住了,他想要起身走出去,却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痛,捂着肚子倒在地上,然后看着大夫人慢慢蹲下歪头看着自己,继续慢悠悠道:“夫君这是疼了?可是夫君现在的疼,却不及妾知道夫君娶妾是为了谋夺梁府家财这般痛,也不及妾知道夫君纳妾这般痛.......夫君知道的,妾是梁府唯一的女儿,自幼娇生惯养,最是睚眦必报,所以,妾所受过的疼,也要夫君品尝品尝才算公平呢。” “你——”此时秦老爷才反应过来,他睁大眼睛指着大夫人道:“是你下了毒——你这个毒妇——你杀了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大夫人缓缓收起笑容,冷漠的看着秦老爷道:“所有人都以为我嫁给你这狠心的夫君是一场豪赌,赌赢了爱情家产双丰收,赌输了,就如现在这般,生死不由己,生了儿子又有什么用,你还不是大张旗鼓的在外面找人生孩子,可是你们没有想到,我这个眼看就要输的倾家荡产的人,还可以把赌桌掀了吧,现下我不赌了,也不玩了,我要把赌桌掀翻,谁也不要想赢!” 秦老爷看着大夫人略带疯狂的眼神,终于怕了,他伸手抓着大夫人的衣袖连忙道:“你杀了我不要紧,咱们得峰儿怎么办?你怎么让峰儿接受?峰儿的前途怎么办?你不要糊涂.......你、你救救我,我、我把那些妾室都遣散,我以后就守着你,再不纳妾了——” “你真当我还爱你呢?”大夫人哈哈大笑出声,不知是笑秦老爷的自大和愚蠢还是笑自己错付的真心:“你毁了我一生,抢走我的家产,把我关在这不见天日的后宅磋磨,我看你一眼就恶心到恨不得对你食肉啃骨,又怎么会想着与你继续相守?” “你、你!”秦老爷后半生顺风顺水,在仓阳这地界没人敢不给他面子,今日突然听得大夫人这般放肆的言论,不由气的气血翻涌,毒素运行的更快了,他口中喷出一口鲜血,粗喘着气嘶声道:“你这毒妇!你杀了我你以为你能逃过惩罚吗?!我本想不管以后有多少子嗣都会让峰儿继承秦府的财权,你这样搞,外人知道他有一个杀害丈夫的母亲,他的所有前途就都毁了!你要眼睁睁看着你的儿子被世人唾弃吗?他会恨你的!” “我自然要给我儿子留后路的,我怎么会这么蠢让人拿到把柄?”大夫人慢慢蹲下身,掏出一块帕子,上面是熟悉的藤蔓图腾:“我本不想鱼死网破的,几十年都忍下来了,顶多咱们互相把自己耗死就算了,可你千不该万不该算计我,你做那些伤天害理断子绝孙的坏事我不管,可你怎么能把做坏事的场地放在我的院中!梁管家是我青梅竹马的心腹,他为了获得你的信任,瞒着我,在这院中替你做尽坏事,只为了给我保留最后那一份梁府的嫁妆.......你可真该死啊,我斗不过你,被你百般算计,我也该死......” 秦老爷看着那图腾纹样,眼周肌肉不自控的收缩着,他心中寒凉,一把抓住大夫人急迫道:“我只是想找个安全的地方做这些事!这事不会暴露出去的!我从没想过要你顶锅!你永远是我的妻,我唯一孩儿的母亲啊——” “峰儿自然是你唯一的孩儿,因为,在你纳妾不久,我就让你所信任的梁管家,给你下了绝子药!”大夫人甩袖踢开秦老爷,走到寝室抱出一床棉被,又把桌上的酒水洒在棉被上,扔到秦老爷身上,她俯视着这个相伴二十年的丈夫,慢慢举起手中的烛台:“今日有我与你同死,也算是你的福气了.......” “不——不要——”秦老爷浑身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烛台掉落,引燃了身上带着酒水的棉被,凄惨的叫声夹杂着大夫人的大笑,一同被火焰所吞噬。 “少爷.......”刚刚苏醒的梁管家看着面前的秦峰,掏出一张信件道:“夫人临走前给我留了信,要我将她的遗骸带回梁家祖坟埋葬,这是您母亲的遗愿,您就成全她吧。” 秦峰坐在椅子上,死死盯着梁管家道:“梁管家,您是老糊涂了吧?不入夫家祖坟,不与丈夫合葬,这个遗愿.......相当于昭告天下,我们秦府治家不严,我秦峰的母亲是个出轨的女人!” “少爷!”梁管家没想到往日孝顺的少爷竟然如变了个人一般说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话:“她是你的母亲!她的遗愿在此,便是你不同意,我也是要带她回梁家的!” “遗愿?”秦峰起身,拿过梁管家手中的这张母亲亲笔信,仔细看了一番道:“母亲早就猜到她和父亲都要死了,所以特意给你写了封信,让你把她的遗体带回去.......这说明什么?说明仵作说的没错,这场大火是有预谋的,就是我母亲所放!” 秦峰说到这眼中闪过几分疯狂,他转身就将信件放在烛火上引燃:“这样就好了,这样,就没人知道是我母亲放的火了.......只要不尸检,这就是一场意外。” “这是夫人的遗嘱啊——是夫人留下的唯一东西了——你怎么能烧掉!”梁管家见秦峰将信引燃,气的直拍床板,他老泪纵横的喊道:“你的母亲一切都是为了你啊!她临死前的愿望你为什么不帮她实现——别人不知你母亲心里的苦!你也不知道吗!” “后宅的女人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守着丈夫和孩子过一辈子,她已经比大多数的女人都强得多了,,丈夫虽然花心,但从未动摇她正室的地位,她的儿子是秦府唯一的继承人,尊荣富贵都享到了,还有什么不甘心的?她既然一切都是为了我,那就和我父亲合葬,给我留下个好名声吧!” “你以为,你以为夫人若是真安分守己,你还能是秦府唯一的子嗣吗?”梁管家摇着头悲痛道:“夫人含辛茹苦将你养大,她不知道,她养出来的竟是这样一个白眼狼啊!” 第78章 梁管家的秘密 “梁管家,你是年纪大了老糊涂了?别忘了现在我才是秦府的主子!你不要仗着与我母亲有那点私情就能当自己是长辈那般教训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有多爱我母亲.......我母亲把你留在身边,她这院子连我爹都进不去,唯有你进出自由,我就不信你们真的清清白白,哎对了,你千方百计的想把我娘遗骸带走,不会是想要百年之后,与我娘合葬吧?”秦峰冷眼看着梁管家说道。 梁管家浑身一震,不可思议的看着秦峰道:“你!你怎么能这样说!我虽爱慕你的母亲,可你的母亲却一直都忠贞节烈!从未对我有过半分私情!天地可鉴啊!” 秦峰嗤笑一声,显然是不将梁管家的话放在心上,只随意的说道“梁管家,你是我娘的心腹,也是我爹所信任的人,这秦府里里外外这么多生意,我这乍一接手,还真有点摸不到头绪,这几天你好好养伤,莫要想那些劳心的事情了,过几日再把这些生意都一点点交给我,我一定会好好待你,给你养老送终的。” 梁管家躺在床上不得动弹,愤恨的眼神看着秦峰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他的眼泪再次顺着眼角流下,双唇哆嗦着低喃道:“小姐啊.......你半辈子心血,豁出性命保全的儿子.......竟是这般蛇蝎心肠,竟将你想成那等放荡不堪之人.......老夫一定会让你落叶归根的,一定会让你最后的愿望达成的,我带你回家,回梁府啊.......” 再次回到秦府时,就见被派在冰窖看守秦氏夫妇遗体的衙役满脸焦急的冲了上来:“江大人!秦少爷带着府里的小厮将秦老爷夫妇的尸体抢走了!” “什么?不是交代了你们,要你们看好了他俩的遗体,不许别人靠近吗?”孔未一听,也是面色变了几变,伸手拽住这衙役的衣领逼问道。 “这秦少爷来势汹汹,只说那是他亲爹亲娘,已经惨死,就该入土为安,我们外人没有道理扣着尸体不放.......再说,我们才四五个衙役,他们一下来了好几十个人,推搡起来我们也实在双拳难敌四手。”这衙役为难的摊开双手道:“再者说,本朝律法本就规定遗体交由亲属子女处理,我们这样扣着,本就不占理,也没法把他拿下。” 江星辰连忙问道:“现在他们在何处?遗体被带到哪里去了?” “就在冰窖边上,已经架起了柴堆,马上就要焚烧了!”衙役指着来时路快速说道。 “走!”江星辰带着一行人等连忙跑到冰窖外,发现浓烟高升,熊熊烈火中,隐隐能看到两人的遗体在柴垛上被引燃,他不由的看向一旁微眯着双眼的秦峰道:“秦峰!你不是要带你父母入土为安!现在为何又要焚烧遗体?!” 秦峰慢慢睁开眼睛,故作悲伤道:“江大人,您是我爹的客人,可我爹现在死了,秦府是我当家,你并不是我的客人,好像没资格站在这里质问我吧。” “秦少爷,这事我们郡守亲下书信代审秦府案件的江大人,即便不是你们秦府的客人,也有讯问的权力。”孔未站出来对秦峰说道。 “好。”秦峰点点头,微微一笑道:“孔大人,我也要提醒您一点,莫要再叫我秦少爷了,现在秦家的家主是我,你可以尊称我一声秦家家主,至于我父母,经历了那场惨烈的大火,已经尸身损毁不堪入目,二位生前都是体面之人,将这两具被损毁的遗体入殓下葬,我想他们也会难过的,于是便干脆烧掉,将骨灰合葬,这样他们生死都在一起,也算是全了他们的半生恩爱之情。” “小姐——”江星辰还没说什么,就见身后一声惨嚎,只见梁管家被下人抬着出现在了现场,他挣扎着从藤床上滚下来,看着仍在熊熊燃烧的大火,不停地垂着地面喊道:“灭火!灭火啊!莫要让他们的骨灰混在一起!小姐要葬回梁府啊!” “谁让他出来的?”秦峰见到梁管家面色一变,厉声喝道:“梁管家老糊涂了你们也糊涂了!给我把他抬回去!莫要再让他出来丢人现眼了!” “秦峰——你这样对你母亲,会遭报应的!”梁管家恨恨的看着秦峰,带血的手指着他骂道:“你对不起你母亲为你付出的一切!” “梁管家。”秦峰冷着脸走到梁管家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道:“不要在我这倚老卖老胡言乱语,你说我娘要葬回梁府?你可有证据?” 梁管家想起夫人的遗书已经被秦峰烧毁,气的哆嗦道:“秦峰!你人面兽心!你为了自己的地位稳固连你娘最后的遗愿都敢毁去——” “来人!扇烂他的嘴!”秦峰不等他说完,朝一边的下人喝道,可梁管家在秦府地位尊崇,很有一番地位,一时竟无人敢上前,秦峰见此,更是阴沉着脸皮道:“你们都没搞清楚现在秦府是谁当家了吗?是我这个正儿八经的秦府嫡出少爷,而不是他一个半条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的老奴才!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给我掌嘴!不听令的,立刻发卖出去!” 秦峰话出口,下人们不敢犹豫了,一窝蜂的上前按住梁管家就开始抽他,秦峰从旁边看着,咬牙切齿的说道:“老东西,本想着你对我秦府的生意账目知道的多些,给你些许体面,能够平稳的把这些东西都交给我,你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也就不客气了,反正产业就在那里,没了你,我就不信这生意交接就不能平稳过渡了!” “住手!秦峰。”越小满等人见他这样对一个耄耋老人,都忍不住蹙起了眉头,江星辰上前道:“这梁管家生前是你父母所信任的老人,为秦府做出过贡献,便是现在他真的老糊涂了,你也该善待他,而不是这般折辱他,否则岂不是让人心寒?让那些在府上工作的老人心里怎么想?” 秦峰看着江星辰,眼珠一转,伸手摆了摆,制止了下人的动作,他微笑着道:“既然是江大人求情,我自然要给面子,今日这般杀鸡儆猴,我也是不得已为之,否则下面刁奴欺主,今儿来个母亲遗言,后儿来个父亲遗言,我就真的压不住了.......江大人,我也是有些许功名在身的,来日科考若得以高中,许还要同朝为官,不如我家之事就此作罢,你还是我们秦府的贵客,来日朝堂相见,也是曾有过交情的至交好友不是?” 江星辰看着秦峰油滑的表情,半晌后轻笑着道:“秦老爷把您教养的很好,只是你我志向不同,怕是不能成为挚友了。” “江大人不用提前下定论,咱们来日再看,也许您就会改变主意了。”秦峰毫不在意江星辰不客气的回怼,依旧笑着,看似十分大度:“将梁管家抬回去吧,他脑子不清醒,所言所说都是糊涂话,不要让下人们再去他屋里了,免得传出什么不好的话来败坏我们秦府声誉。” 江星辰没回秦峰的话,只将视线移开,迈步朝外走去,秦峰身边的小厮看着江星辰这幅模样,忍不住为他家主子抱不平道:“家主您看!这江大人明显没将您放在眼里!实在是太过可气,要不咱们就将他赶出秦府,我在找几个泼皮.......让他知道知道这是谁的地盘!现在谁当家做主!” “哎。”秦峰冷笑着摆手道:“区区寒门子弟不足挂齿,没有背后士族支持,便是他再苦心经营,这一县之长也就到头了,明年开春会试的主考官是南宫家,待我进京赶考,拿着郡守的举荐信和银钱,很快就能拜入主考官名下,即时出入官场便能压他一头,看他还有什么可狂的。” 江星辰等人再次来到梁管家屋中时,只觉异常萧条原先专门伺候他的小厮丫鬟早已消失不见,炉膛开着,没有一丝火星,好似冰窟一般,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皮肉腐臭的味道,芸娘更是蹙眉用帕子捂住口鼻,越小满凝神看去,只见昏暗的屋中,梁管家头发枯白的趴在床上,只能听见气若游丝的呻吟,江星辰走上前去,只见他嘴唇干裂,面上紫涨,紧紧闭着的双眼可看出他的痛苦,他能感觉到有人靠近,微微张嘴道:“水.......水.......” 芸娘连忙往旁边看去,只见窗台上摆着一个茶壶并一个茶杯,连忙去倒,可水早已凉透,周围又没有可以热水的炭火,只得端着冷水上前递给江星辰,江星辰轻轻扶他侧身起来,将茶杯抵在他的唇边,梁管家连忙牛饮起来,几口便将水一饮而尽,待他喝完后,江星辰道:“梁管家,我身边的小满姑娘略通医术,您身上的伤口让她看看吧。” 梁管家这才张开双眼,前一阵还意气风发大权在握的老人此时好似油尽灯枯,看起来好不可怜,他轻轻摇了摇头道:“不麻烦小满姑娘了,老夫自己知道,身上伤口溃烂,命该绝此,已经没救了.......” “这秦峰也太过分了,您怎么说也是大夫人的心腹,怎么能这样待你。”芸娘忍不住气愤的说道。 梁管家笑着道:“少爷心思深沉,就连夫人也没看透啊.......夫人活着的时候,他知道自己在这府里唯一的依靠便是夫人,于是便越发乖巧,激发夫人的慈母之心,为他冲锋陷阵,把他身边的威胁全部去除,结果现在夫人和老爷都死了,他便显露出了本性,原来,他的心里竟然丝毫没有对夫人的孺慕之情.......夫人真是可怜啊......” “梁管家,今日我们来此,一是看您可怜,愿助您离开秦府,留得一条命在,二是想要弄明白,夫人到底是因为什么,非要至秦老爷于死地,宁愿鱼死网破也不想再熬下去了。” 梁管家愣了愣,再次摇了摇头道:“老夫自十几岁便陪在夫人身边,几十年来荣辱与共,相互扶持,夫人既然死在了这里,我取不出夫人的骸骨,那么,老夫也宁愿死在这里,化作鬼魂在地下继续陪着夫人.......也好给夫人谢罪。” “谢罪?”越小满听到谢罪二字,忍不住蹙眉盯着梁管家,这梁管家既然这么忠心于夫人,又有什么可谢罪的呢? “我自始至终忠心的都只是夫人而已,对秦峰一心一意也不过是因为他是夫人的骨血,秦峰既然背叛夫人遗志,那么也就不值得我去维护了,夫人死了,那么一切逼死夫人的,我都要报复回去,都要他们付出代价.......当然,我也是其中之一,我用这条命赔给夫人.......” 梁管家眼神幽远的看向窗外道:“我陪夫人进入秦府,夫人本以为找到了愿与她同气连枝真心相爱的夫君,可好日子没过两年,那秦老爷就暴漏本性,开始蚕食我梁府产业,我是个奴才,夫人一开始被他所蒙蔽,将管家印信交给了他,后又被禁锢在内宅不得外出,梁府家业很快就被秦家收入囊中,我看在眼里急在心上,若是夫人最后的嫁妆也被秦家所贪,那么夫人就真的会变成粘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最后为了保住梁府最后的星火,我决定假意向秦老爷投诚,而投名状.......就是在帮夫人修建佛堂的时候,在佛堂下面挖出一条地道。” “佛堂下面的地道?”越小满与江星辰对视一眼,齐齐看向梁管家,梁管家惨笑一声道:“对,地道,我知道短短几十年,秦府能够做成如此这般大的家业,定会有些黑色产业,我让梁家养的死士去查,一来二去竟然查到.......秦府会在暗处定期收拢幼童,送往某地,可自从仓阳郡换了郡守后,陆路难行,运输幼童的风险越来越大,于是我就大胆向秦老爷进言,愿意在夫人佛堂挖一条地道,用以帮他运输这些幼童出城,任谁也不会想到,庄严的佛堂下,竟然隐藏着如此污浊的恶事。” 第79章 佛堂下的地道 “夫人并不知情?”江星辰问道。 “夫人怎么会知道呢.......这是我给秦老爷的投名状,这种遭报应的事情,我一人来承受,有了这个投名状,秦老爷果然信任我,把我当成了心腹,不光夫人最后的产业交给了我,就连秦府的大小事情也都让我参与进来,我本想着,夫人已经不在意身外之物了,那么这些产业,这些事情,待最后我都是要交还到小少爷手中,也算是全了梁府家生子的忠心。”梁管家说到这老泪纵横,好似要晕死过去一半。 “我本以为,虽然地道挖在了佛堂下,但秦老爷是不会将这件事捅出去陷害夫人的,毕竟这件事牵扯到的面太广了.......可谁知,可谁知这回变成逼死夫人的最后一根稻草,当夫人托人给我递信,让我去视察周边庄子,后又和我说她死后要将骸骨埋入梁府祖坟,我就知道夫人抱有死志,已经知道了佛堂下地道的事情了........那四夫人也定是知道了这件事,以此威胁夫人自焚,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啊,我若是不去下面庄子上,我一定能指挥下人救下夫人的!是秦峰那个白眼狼!他知道在火中的是他的父亲母亲,为了早日掌家夺权,他故意拦着那些下人,这才耽误了救人时机,害死了夫人啊!” “夫人并没有怪你,她最后信任的人,仍然是你。”越小满不忍这个落魄至此的老人还如此自责,开口劝慰他道。 “二十多年风雨都走过来了,夫人自然是知道我不会背叛她的,即便知道我做了错事,也知道我的心,始终是在她这里的.......你们去佛堂吧,或许还能找到线索。”梁管家的心情慢慢平复下来,他重新躺回床上,床上铺盖着的仍是名贵的绸缎,屋中摆设仍是精美,估计过不了多久,甚至他还没咽气时,那些原先尊敬他害怕他的小兔崽子们就会进来哄抢一空,他这半生享过富贵,握过权柄,以一个家生奴才来说,算得上是风风光光,现下落得这个下场,也说不得什么,他认下了。 “那些孩子,最后被送到了哪里?”江星辰看梁管家呆呆的望着床帏,再次问道。 “半月前最后一次帮老爷运送孩子,我将线索留在了地道出口处,你们去看看吧......以江大人的出身来说,就怕知道了,江大人或许就不会秉公处理,追查到底了呢。”梁管家嘲讽的笑了声,随后闭上双眼,显然是不想再开口说话了。 见他如此,江星辰也不多言,起身朝外走去:“去佛堂。” 几人一路行至夫人被烧得只剩残垣断壁的院子,已经是黄昏十分,太阳很快就要隐入地平线中,工人们正三五成群的在废墟上收拾,芸娘伸手拉过一个推着独轮车路过的年轻工人道:“佛堂在哪边?” “大人。”那工人抬眼看到江星辰,知道是个官员,连忙点头哈腰道:“就在那棵楠木后面,我们刚挖出来两尊铜筑佛像呢。” 江星辰点点头道:“这才过去一日,怎么就开始重建了?” “嗨,秦家有钱啊,我们也以为这秦少爷会等个几天再找人收拾,没想到秦府这么快就找上我们,说是秦家少爷看了这废墟心里就难受,只想着赶紧拆除重建,别让他睹物思人。”工人陪着笑对江星辰道,又想到了什么,悄声说:“这秦家老爷夫人走的突然,秦少爷还让我们拆除的时候注意着点,看看哪块有没有什么暗室之类的。” 越小满听了,与江星辰对了个眼神问道:“那你们可看到哪里有什么暗室了吗?” 工人挠了挠头笑着道:“我们专门给老爷们造房子建院子,不少富贵人家都搞暗室,但也都是建在老爷房里或书房中,这夫人房里,少见。不过既然主顾有要求,我们自然要细细的给找上一找,这两日先把地上的残砖烂瓦给运出去,再用工具好好搜寻一下。” “六子!就剩你这一车了!结工钱了!”远处一个工人朝这个方向喊道,叫六子的工人连忙抬头应了一声,对江星辰道:“官爷我得走了!今儿日头下去了,我们也要下工了!明儿接着干。” 江星辰点点头,看着六子推着车往外跑去,他对几人道:“这秦少爷看来并不知道他爹与那藤蔓图腾的组织相勾结,但却觉得自己父母应有暗室藏有些家族秘密,账册、珠宝之类,所以赶紧找来了专精房屋建设的专家们来重建房子,顺便搜寻暗室。” “趁着他们下工,咱们要在他之前找到那地道。”越小满面色严肃的道:“看这烧的干净程度,也许明后天这些工人就能发现地道在哪里。” 几句话的功夫,夕阳已经彻底落下,四周渐渐暗了下去,北风呼啸中,这荒芜焦黑的院落好似透着一股鬼气,几人趁着余光迈过横躺在地上的楠木,便看见了一溜没有烧尽的砖瓦,确实是个不大的屋子,长生突然蹲下身,掀开一片瓦片,只见瓦片下是几摞还未烧尽的檀香,越小满上前闻了闻,又在这香灰的附近扒了扒,果然扒出了几块快要变成焦炭的木头:“这是供奉菩萨的案台了,看这佛堂周围除了坍塌的砖瓦再没别的什么了,如果有地道......应当就是建在了案台下面。” 越小满嘴上说着,手中不停,将几段焦木移开,手指在地上敲打着,其中一块果真传来空谷的声响:“这里!” 几人连忙上前蹲下,在这周围的灰烬处扒拉着,果然此处地基砖瓦松动,有经常被挪动的痕迹:“机关被烧掉了,若是没有这把火,这几块砖应该是砌在那块木板上的,只需要拽着木板上的缺口,就能打开。” 长生伸出手来,死死扒着砖头缝隙处,猛地发力,青筋自他手臂蹦出,一直蔓延到脖颈,芸娘等人都屏住呼吸盯着慢慢被拽起的砖头,在砖头被翘起时,江星辰等人连忙帮忙,抬起砖头掀开,果真露出一个漆黑的洞口。 江星辰见此,当先撑着洞口就要往下跳,却被长生一把拦住,率先跳了下去,一会儿后他的声音传出:“下来吧,没事。” 众人依次而下,刚一入洞,便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越小满伸手扶着墙壁,只觉手掌湿漉漉的,只能听到众人的喘息声,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窥视。 “好黑啊.......”芸娘忍不住拽着长生的胳膊说道,江星辰则双手在墙壁上摸索着:“墙壁上肯定会有油灯。” 几人听后,连忙向附近的墙壁摸去,越小满突然叫道:“这里有火把和油灯!” 江星辰顺着声音过去,用火折子先把火把点燃,再往墙上照去,果然有一个倒三角形状的油灯镶嵌在墙壁上,点燃后,黄晕的灯光照在每个人的脸上,众人一起朝深处看去,每隔一段距离,便都会有一个油灯嵌在 墙壁上,这地道不知到底有多长,再往前火光便照不见了,黑洞洞的好似怪兽大张着的嘴巴,隐藏着未知的危险。 “走吧,往前看看,到底通向哪里。”江星辰深吸一口气,举着火把走在前面,越小满紧跟着他,再往后便是芸娘,由长生断后,一行人顺着火把的灯光继续深入,而江星辰在每路过一个油灯时都会将那油灯点燃。 走在后面的芸娘一面提心吊胆一面眨着眼睛观察四周,突然她小声惊叫了下,指着油灯下面的几道痕迹道:“这是指甲挠出来的!快看!” 几人听了芸娘的话,都聚在一起看向那处,只见土胚的墙体上果然纵横交错着一道道的划痕,看上去像是野兽在树干上抓挠后留下的痕迹,可这地道里怎么会有野兽.......若向梁管家所言,这地道里应该运输的都是儿童,指甲痕迹如此深刻,足可以想象得到,这些孩子的挣扎有多厉害。 “有血腥味,应该是指甲挠劈了,流下的血。”江星辰耸了耸鼻子,手指在那些划痕上摸过,果真划痕内的颜色要比旁边的墙壁深了不少,是血液渗近墙里留下的印记:“方才没注意看墙,仔细看来,不止这一处有抓挠的痕迹,两边的墙上,都留下了不少.......这几道痕迹更重,应是最近一批被送走的孩子留下的,咱们速度再快些的话,不知能不能把他们救下来。” “快走吧!或许他们还没有被送到目的地,咱们若是能把他们截下来,也算是积德行善了。”芸娘不忍再看下去,只要在脑海中想一下这地道里所发生的事情,就让她心中痛苦不堪。 江星辰不再说话,举着火把继续前行,突然火把上的火苗一阵跳动,一阵冷风呼啸而过,地道里的空气好似被瞬间抽干,令人窒息,慢慢的,江星辰停下了脚步,因为在他面前出现了两条分叉口,那冷风就是从右边的分叉口传来的。 “还有岔路?该往哪里走?”越小满看着前面的岔路,一时也有些犹豫,江星辰闭上眼睛,深吸了几口气,再次睁开眼睛时,眼中闪过一抹痛苦:“右边......有死尸的气味,活路应该是在左边.......” “那咱们就往左边走?这梁管家和秦老爷还做了陷阱在右边迷惑人啊,太奸诈了。”芸娘咬着嘴唇骂道 “我,还是想去右边看看,到底是谁的死尸。”江星辰回头看着大家道:“但右边或许会有陷阱,或许会有危险,你们可以往左边走,我去探探就回。” “说什么呢。”芸娘听了江星辰的话,虽然心里害怕,还是出言骂道:“咱们是一伙儿的,怎么可能让你独自冒险,既然你要去看看,那肯定是我们一起去,最起码有危险还能互相照应不是?” “把火把给我,我来带路。”长生将芸娘拽到前面,伸手去拿江星辰手中的火把,江星辰犹豫着想要拒绝时,长生道:“我反应比你快,身体比你强壮,遇到危险随机应变的能力也会更多一点,就算出事儿了,你也要活着,活着将那些坏人绳之以法,这件事只有你才能做到。” 江星辰沉默片刻,终是将手中火把递给了长生:“小心些,万事以安全为重。” 长生点点头朝前走去,如果说刚进这条路时,除了江星辰还没人能闻到异味,那么在走了一炷香的功夫后,地道中污浊的气味已经让芸娘和越小满相握的手指攥的死紧,这股腐烂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很容易让人想到味道来源是什么,再往里走了几步,芸娘终于忍不住了,用袖子将自己的口鼻捂住,呛咳干呕了起来,小满刚想说等一下再走,长生便停下了脚步,只见他高大的背影愣了愣,轻声说道:“芸娘,把眼睛闭上。” 几个人听到他的声音都愣在原地,就连干呕的芸娘也止住了声音,下意识的朝着远处看去,只见这条路已经走到了尽头,一座大坑出现在他们面前,坑中的情形他们看不清楚,但走在后面的人已经能够想象是什么了。 越小满扶着墙颤抖着走上前去,只见坑底横七竖八的躺着几个儿童的尸体,最底下的已经白骨化,破旧的衣服已经糟烂,最上面的是个女孩,因为冬天的缘故,尸体还没有腐烂的很厉害,可以看出长相清纯可爱,只是那一双手的手指已经完全溃烂,指甲翘起血肉模糊,这双手让他们不约而同的想到了地道中的爪痕....... “下面有两个孩子,是抱在一起的,他们死的时候是有多绝望.......”越小满的声音带着哭腔,这是她踏上寻找弟弟的旅程后,最痛苦的一刻。 第80章 勇斗敖犬 这些可怜的孩子遗体就这样被扔在地道中被虫蚁啃咬,独自腐烂,没有人知道,没有人收尸,他们的上面竟然还是庄严的佛堂,秦家怎么敢!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啊——”芸娘终是忍不住上前看了一眼,只这一眼就让她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嘴里发出痛苦的叫喊:“畜生——这群畜生——” 长生上前捂住了她的眼睛,将她抱在怀里,轻轻安抚着,哭声,哽咽声在地道中回荡着,越小满眼中满含着泪水,打量着这座尸坑,上面有两个通气口,应该是排除气味用的,他们走在岔路时感受到的冷风应该就是这个通气口吹进的风,这些孩子的身体上都撒着白色的石灰粉,显然是怕这些尸体引发疾病。 “他们应该是会把十分不听话的孩子杀死,或者病死的孩子,都扔在这个坑里,有通风有消毒,又隐秘,不会被人发现。”江星辰靠在墙上,也只觉心中疲惫痛苦,这种场景让所有有良知的人都接受不了,他们不知要用多长时间才能缓解心情。 “走吧,咱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咱们要找出最终的凶手,要给他们报仇。”芸娘的哭声渐渐减弱,江星辰伸手拿过旁边立着的火把,当先转头朝外走去,越小满的泪水已经干涸,她面无表情的跟上江星辰的背影,而芸娘则站直了身子,恶狠狠地擦掉眼泪,咬着牙追了上去:“对,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们要给他们报仇!” 重新走回岔路口,朝着另外一条路走去众人心中都像是压了一块石头,沉重的喘不过气来,芸娘忍不住骂道:“那个组织到底是做什么的!怎么这么心狠手辣?那几个孩子还这么小.......就这样被扔到了坑里,死都不见天日,太可怜了。” “我之前还同情梁管家,此时真想多扇他两巴掌!”越小满也气的咬牙切齿,要不是以血为引,知道弟弟没来过仓阳郡,否则她看到这些尸骨,不知心底会多么忐忑担忧。 “到底了。”江星辰看到前面已至尽头,斜坡而上是个带着铁锁的玄铁门,他上去试着拽了拽,为难道:“玄铁制作,遇水不腐,火烧不化,怎么办?” 长生上前,江星辰摇了摇头道:“别费力气了,我曾在京城琼林宴上看过力士表演,便是有十数个力士手持玄铁与大象比斗力气,这样拉扯之下,玄铁都没断开,单凭人力是无法把他扯断的。” “这不是有锁吗?这世界上,没有打不开的锁。”越小满见这锁头,上前摆弄着自信的说道,随后她便从头发间扯出一根生铁丝制作的发卡,伸到锁眼中摆弄起来,芸娘看得忍不住感叹道:“小满你会的可真多,我记得马鞍县时,你还做过道姑师婆,现在竟然连开锁都会得。” 越小满一边鼓捣一边晃着脑袋道:“我们江湖儿女,自然什么手段都会上一些,不过江大人可别误会,我这都只是保命的手段,可没偷盗过东西啊!”说话间,只听咔哒一声,锁头应声而开,看似粗大的玄铁链子也掉在地上。 越小满伸手一推,铁门吱呀打开,透出几分光来,几人鱼贯而出只觉得好似重生一般,都忍不住深吸几口气,随后四下张望,发现所在之地正是个民宿,左右两侧厢房应是卧室,收拾的干净,米面油盐皆齐,看上去是有人长期居住的痕迹,只是窗子开的十分高,需要成人垫着脚尖才能推开,芸娘猜测道:“他们将小孩运到这里,在从这里发送出去,应该是个落脚点,我猜测,这里应该是郊外,远离村民,便是有孩子哭闹呼喊也没人能听到。” “没错,那些孩子肯定会哭闹,最不听话的被杀了扔到坑里,剩下的就送到这里,再换人把他们拉到该去的地方,你看这窗子开的这么高,就是预防有外人经过,看见屋里的情形。”越小满说着,正想推开木门看看外面是什么情形,就被江星辰一把抓住:“别开门!我闻到外面有畜生的气味.......” “畜生的气味?”越小满蹙眉,靠近木门,果然好似听到外面传来呼哧呼哧的喘息声,这喘息声粗狂有力,好似从胸腔喷薄而出,让人忍不住汗毛倒竖,紧接着“砰”的一声巨响,不知是什么东西狠狠撞在木门上,将靠在木门上听音的越小满吓得惊叫一声后退几步。 有了第一声后,外面的东西像是受到了鼓舞,接连不断的“砰砰砰”的往门上冲击,还伴有利爪在门上抓挠的刺耳声。 “这是什么怪物!门在晃!”芸娘吓得脸色发白,躲在长生身后,颤抖着问道,长生一手扶着芸娘,一边凝神听着外面的声响,片刻后,他开口道:“是獒犬,比狼力气大,咬合力堪比猛虎,木门撑不了多久就会被它扑倒。” “那怎么办?咱们回地道里吧!”芸娘有些六神无主的想要回地道,长生眼神转了转,轻轻将她往后推了推,又在灶台边拎起一根长柄叉子道:“你们别出来,我去杀了它。” “长生!”芸娘拽住长生,眼中满是担忧,长生顿了顿,朝她笑了下道:“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众人看着长生走到门口,木门在撞击下不停晃动着,就见长生突然将手覆在木门上,喉咙里也发出一声粗犷的好似野兽的吼声,门外的獒犬突然不再暴躁,像是察觉到了门内的敌人强大,并不是它能轻易杀死的,可片刻之后,它又开始低吼起来。 木门被长生缓缓推开,只见门口正立着一只足到人胸膛那般高大的獒犬,这獒犬毛发茂盛,一双绿莹莹的眼睛冒着野兽特有的残酷光芒,它朝着长生露出獠牙,发出低沉的吼声,长生握紧了手中叉子的长柄,双眼盯着獒犬,步步靠前。 突然这獒犬猛扑上来,长生侧身一躲,同时用长叉刺向獒犬,獒犬也灵活的避开,转身再次攻击,长生和獒犬就这样你来我往,每一次攻击都险象环生,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只有二者搏斗发出的声响。 再一次扑杀时,长生的手臂被獒犬所抓伤,撞击力道让他仰躺在地,芸娘吓得惊叫出生:“长生——” 小满连忙拽住要冲上前的芸娘:“别冲动!” 血腥的味道刺激着獒犬,对手躺倒在地更加激发出它的嗜血天性,只见它如一道灰色的闪电般扑来,而长生却躺倒在地,瞅准时机掷出长叉,长叉带着惯性猛地刺入獒犬的眼睛,只瞬间功夫,獒犬满面鲜血痛苦的倒地嚎叫。 长生一个鹞子翻身直冲獒犬而去,在拔出叉子时带出一泼冒着热气的鲜血,随后长叉再落,直刺入獒犬的胸膛,站起身比人高的野兽就这样抽搐了几下便彻底被钉死在地上。 “长生——”芸娘连忙跑上前去一把抱住长生眼泪就流了下来,她手指颤抖的抚摸着他胳膊上的爪痕,心疼道:“疼不疼?我帮你上药啊!” 长生显然从未被这样关爱过,一时有些窘迫的摇摇头:“不疼,别哭。” 越小满笑着上前,将药瓶递给芸娘道:“洒在伤口上,帮他止血,这药可是我秘制的,解毒止血,保证不留下疤痕。” 让越小满一打趣,又见长生真的问题不大,这才有点不好意思的笑着擦了擦眼泪,一把打在长生的肩上:“刚才吓死我了!你要出点什么事儿,让我怎么活啊。” 芸娘本就长得美艳,这一嗔怪撒娇,让长生羞涩的不知该如何是好,只红着脸低着头摇了摇,小声道:“没事,别担心。” 越小满看着这两人,理解的笑着走开来,把空间留给他们,自己循着江星辰走了过去,见星辰确定了长生没事后,便开始在那死去的獒犬身上扒拉起来,不由好奇的问道:“星辰,你在找什么?难不成想把皮扒下来拿去卖?” “你看这獒犬的脖颈上。”江星辰指着死去獒犬的脖颈上,上面是一条皮质的脖圈:“这獒犬是住在这的人养的,可那人应该是逃跑了。” “逃跑了?咱们又晚来了一步?难不成那人提前得到了消息?是谁给他透露的消息呢?”越小满心下一沉,有点懊恼的道:“本以为咱们一刻不耽误的追上来,能找到接头人,顺藤摸瓜找到背后真凶.......” “地道的事情应该只有秦老爷和梁总管知道,秦老爷意外死亡,梁管家身受重伤自身难保,并且又对秦家充满了愤恨,应该不会通风报信.......有可能是这接头人在知道秦老爷死后,就察觉到不对,消灭痕迹逃走了。”江星辰思量着说道:“这人不但心思敏感警戒心强,而且还十分恶毒,他在临走前给獒犬灌了疯药,再解开了它脖颈上的栓绳,锁上了院门,若是有人从屋里出来,獒犬就会将那人撕咬至死。” “不光是这样,普通人家养来看家护院的獒犬,喂得通常都是剩饭剩菜,都是些熟食,那种吃熟食长大的獒犬,即便是失去理智,也不会死死盯着活人撕咬,而这条獒犬,明显就是吃生肉长大的,所以在看到我们时,眼漏凶光,嘴里溢满了口水,是那种看到食物的疯狂。”说到这里,越小满眼光晦暗,咬紧了牙齿道:“也不知这獒犬有没有咬死过想要逃跑的儿童......这些人,真该死啊。” “我们会找到凶手的,我们会把他们连根拔起,把他们送入地狱的。”江星辰攥紧了拳头,再次下定决心,他站起身来缓缓往屋内走去道:“这接头人虽然狡猾,跑的也快,但他或许想不到,这梁管家可是藏有私心,并不是与他们一个鼻孔喘气的,你们还记得咱们走前,梁管家说的话吗?他将这些孩子下一个目的地的线索,留在了地道出口处.......” 此时芸娘已经给长生包扎好伤口,两人也走了过来,与江星辰和越小满一起往地道入口处走去,地道入口处开在灶台边上,几人先是把一边的柴垛扒拉开,细细搜寻,并未发现什么特殊,芸娘甚至将油盐酱醋的瓶瓶罐罐都从隔断里掏了出来,也没看见任何记号,长生则拿着铲子把炉灶里的烧尽的灰碳扒了出来,里面空空如也:“梁管家会不会在糊弄咱们?” 越小满坐在一边蹙眉思考道:“应该不会,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更何况他已经存了死志了,他或许不喜欢咱们,但他更恨秦峰和秦府,不会说谎的.......”说到这,她的视线慢慢看到了被炉灰熏烤到漆黑一团的送柴火进去的火膛入口。 众人随着她的视线看向那熏黑的地方,江星辰率先上前,从地上拿起一块树皮就挫蹭起来,黑色烟灰积攒了几年,很是厚实,但经过几番刮蹭,终是露出了砖色的底子,这底子上隐隐透出细细的暗纹来,不凑近无法看清,芸娘一边往这走一边有些泄气道:“不会还是那藤蔓纹样吧?” “不会,这个肯定是梁管家留下的线索。”越小满走上前,见江星辰仍面对着那图案,可整个人像是傻了般木木的蹲着,眼珠都不带转动一下的,不由担心的推了推他道:“星辰?星辰你怎么了?这图案是什么?” 江星辰回过神来,脸色苍白的侧过半个身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将头迈进膝盖中,越小满等人对视一眼,朝着那图案看去,只见细细的纹样画着的是一只凤头朝上展翅翱翔的凤凰:“这是凤凰?星辰你怎么了?这个图案有什么特别吗?” “江大人可是有些不舒服?”芸娘也看出江星辰的不对劲来,连忙问道。 第81章 水落石出 江星辰缓缓摇了摇头,脑海中不停回想着梁管家最后对他说的话以及那一声嗤笑:“以江大人的出身来说,就怕知道了,江大人或许就不会秉公处理,追查到底了呢。” “星辰。”越小满脸色也严肃起来,她想到了什么,盯着江星辰一字一句道:“你知道这个图案代表着什么对不对?不光知道这图案代表着什么,你还与这图案背后有些因缘.......” “是。”江星辰抬起头来,看着越小满,眼中血丝通红,艰涩的承认道:“我幼年逃出燕子坡后颠沛流离,与野狗挣食,被乞丐驱赶,后流落到飞凤城被南宫家所收养,给我暖衣热饭,教我识文断字,我这才有了这一身官袍与能力。” “飞凤城.......”越小满低喃着江星辰所说的这三个字,又转头看向那凤凰图案,察觉到了什么:“这个图案,代表着飞凤城.......这些孩子,被带到了飞凤城里是不是?” “飞凤城是除却国都,最大最繁华的城市了,甚至于因为青竹书院的存在,它的文化底蕴比都城还要厚重,是天下读书人膜拜的圣地,而青竹书院,便是南宫家主持修建的,江大人是出自青竹书院的孤儿吗?”芸娘也看向了江星辰,轻声问道。 “青竹书院是什么?”越小满有些好奇的问道。 芸娘顿了顿,开口道:“我曾听月影给我讲过飞凤城.......她的哥哥曾出去游学过,回来同她说,南方有个飞凤城,城中流水汤汤,花草丰茂,老有所养,少有所依,所有百姓和乐融融夜不闭户,是个世外桃源一般的美好地方,而飞凤城之所以这么好,是因为飞凤城里的南宫家。” “南宫家?可是历经三朝而不倒的南宫家?”越小满听了南宫家,终于有了印象,在这片土地上,某种程度来说,南宫家甚至要比皇家还名声显赫。 “对,正是那个南宫家,他家是我国第一大士族,却与为富不仁的家族不同,惜贫敬老,厚待百姓,更甚至创建幼孤所,收留因饥荒、天灾、战争变成的孤儿,待孤儿大些,就让他们入读青竹书院,青竹书院打破了只有贵族有钱人才能读书的枷锁,得到了百姓们的支持和托举,因有教无类的口号,各地大儒清流纷纷来到青竹书院教书,十年前本朝第一大儒潘裕担任青竹书院院正一职,更是将飞凤城南宫家的声望提升到无人能及的高度。”芸娘说罢,看向江星辰:“这个图案,应该暗示了飞凤城,江大人,您是青竹书院出来的学子吧?” “没错.......我是青竹书院出来的学子。”江星辰叹了口气,有些干涩的点了点头。 “飞凤城要这些孩子做什么?难不成将这些孩子送到青竹书院里去培养?”越小满忍不住皱起眉来,随即自己又觉得荒唐摇了摇头:“不可能!若是这等好事,又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去做?南宫家在飞凤城,但这些孩子或许并不是南宫家要的?飞凤城还有什么士族吗?” “飞凤城环境宜居,又有青竹书院在,学习氛围浓厚,近几年倒是挺多富贵人家去飞凤城定居,或者一些士族也会让自己族内子弟去飞凤城游学,那些人素质参差不齐,保不住就有些坏心眼的.......”芸娘见江星辰面色不对,连忙劝慰道。 此时江星辰只觉耳畔嗡嗡乱响,根本听不清旁人再说些什么,三年前的那些面孔突然轮番在他脑海中浮现,一会儿是老师潘裕的谆谆教导:“野花自在开无主,青山何处不留人,星辰,莫要因外物影响了你的心,自你来我身边,我就知道你心中有大事要做,我不劝你,只望你莫忘风骨,诚以待民。”一会儿又是如师如父的南宫家主南宫万里寄予厚望的:“星辰当年来到青竹学院,老夫便看出此子非池中物,今日果真金榜名传四海之!” 江星辰只觉腿软,随便踉跄两步靠在墙上,眼前好似又闪过了南宫晴眉目传情的:“一鸣从此始,相望青云端。”又是她眼含泪水的不不甘:“我哪里配不上你?”最后脑海中出现的则是从不因他孤儿身份有任何鄙夷的至交好友南宫礼似遗憾的感慨:“星辰兄啊,我真羡慕你,若我不是这南宫家子弟,便也可下场与你一争这探花之名,打马御街,肆意潇洒。” “星辰?星辰你怎么样了?”江星辰慢慢回转过来,眼神慢慢凝成实质,眼前是越小满担忧的眼神,他张了张嘴,发现喉咙早已干渴非常,于是轻轻摇了摇头,哑声道:“没事.......只是想到了些以前的事情。” 越小满看他缓过来了,扶着他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径自走到水缸处取了水来,利落的烧火,蹲在灶前看水壶中的水慢慢滚烫,又倒在一个干净的碗中,端起走到江星辰的身边,江星辰抬起头来,停顿片刻,接过她手中的茶碗,越小满见他接过,也不停留,转身走到几米外的墙边靠着,视线空茫的看向门外。 芸娘与长生看着两人如哑谜一般,察觉到氛围不对,不知什么原因,只怕越说越错,只得从旁看着,直到江星辰一点点将茶碗里的水饮尽,这才重新看向越小满道:“小满,你放心,若这些事真的是南宫家或青竹书院所做,我必不会放过他们。” 越小满听了这话才转过视线:“江星辰,你在怕,你胆怯了.......” “对,我怕了。”江星辰深吸一口气,与越小满对视着:“我怕人性复杂,怕我眼中和蔼可亲为国忧民的长者有另外一副面孔,怕我身边爽朗热忱的少年挚友,实际上是一俱披着人皮的骷髅.......可这些,都不会动摇我查明真相的决心,自从见过赵婆子灶膛内的婴儿,见过秦家地道内的尸坑,我就知道,我身上已经不单单承载着燕子坡满门的性命,还有这些无辜孩子们的血仇。” 越小满看着江星辰握着茶碗颤抖的手,眼眶发热的吸了吸鼻子,江星辰怕,她又何尝不怕,原先一人行走江湖,一人心中承载着不可言说的仇恨,抵挡着暗处庞然大物如山般的敌人,那时的她不觉得苦,可自从有了依靠,自从有了懂她、爱她、与她同仇同爱的人后,她就再也回不去了,她无法承受对方站在自己对立面。 此时芸娘终于明白两人为何突然气氛不对了,连忙道:“没错!那些坏人不光害了你们,也害了长生父母的性命!更何况这些可怜的孩子们.......如若他们真的是南宫家或者青竹书院,不管他们名声多么好,我也是要找他们问个清楚的,不过咱们先不要这么悲观,或许真不是他们做的呢?世上多少世家大族?南宫家虽然是飞凤城的主理人,但这样的大家族,有的是旁支姻亲,也许是哪些旁支亲戚打着南宫家的名声干坏事,而南宫家并不知情呢?” “也是,是我想岔了,南宫家主功名富贵占全了,活的比皇家都亲贵,又怎么会自污衣衫,做这些可怕的事情。”越小满听了芸娘的话,也觉得事情或许没到那么严重的地步,面色不由得轻快了些许。 可江星辰的表情却没有因为这些话而轻松多少,只强颜欢笑着起身,走到越小满面前轻声道:“你认识的江星辰,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不管敌人多么强大,与我多么亲近,做错了事情,就是要受到应有的惩罚。” 从院子里再次走出来时,几人才发现这段地道竟然如此之长,这座茅屋就建在入山交叉口处,烈日炎炎中,越小满回头看了看这座掩映在苍凉枯木中的院落,只觉的里面好似随时都会走出让人恐惧的妖魔,吞噬人的血肉,她打了个哆嗦,不由又想起了地道尸坑中的那些孩童。 几人步履沉重的朝着城门走去,烈日照射在人身上,暖洋洋的让人生出些许暖意,路边零落成泥的雪水融化,一点点滋养着等待春日抽芽的柳树,芸娘轻声看着路边露出一抹嫩绿草芽道:“春天快来了.......” “事情快要水落石出了,郡守也该回来了.......”江星辰叹了口气,随着身上越来越暖,越靠近城门处,百姓们越多,渐渐人声鼎沸起来。 看着挑担入城等待检查的村民猎户们,那些出城办事走亲串游的百姓们,越小满只觉得心底的寒意被驱散开来,就在他们排队入城时,孔未从城内往外跑了出来,见了他们立刻面露喜色道:“江大人!江大人!您可让我好找啊!我们郡守梁大人昨夜赶了回来,现回府衙修整一番,听闻秦老爷葬身火海,正准备往秦府去,派我邀请江大人见面商议这一系列案情——” “正巧,我也有要事与梁大人汇报。”江星辰听到郡守回来了,当即点头,示意孔未一同往秦府而去,孔未看了看城外,有些不解道:“江大人可是出城了?我听秦府的人说江大人昨夜在秦府歇下的,今日一早我就派人守在门口等我们郡守大人,没听有人来报江大人出城的消息啊......” “我们确实是出城了,至于怎么出城的,还要等郡守大人到了,在一同走上一遍。”江星辰对孔未说道,孔未听后,虽好奇,但也不再多问,只加快了脚步带着几人往秦府赶,几人进了秦府,见着火处仍热火朝天的返修着,突然两个小厮贴墙推着个木板车吱嘎吱嘎的快步往角门而去。 “站着!”孔未一眼看到木板上似乎躺着个人,上面盖着白布,显然是死人,不免开口叫住道:“干什么的?上面是谁?” 两个小厮见是官爷,连忙停下脚步,其中一个点头哈腰道:“孔都头,是梁管家,昨天半夜人就没了,我们家主说死人在家放着晦气,让赶紧抬出去去处理了。” 孔未听了他们的话,走上前去,挑开白布看了眼,确实是梁管家的尸首,只不过这原先衣着考究也是半个主子的体面人,此刻只套着一身不合适的麻布衣服,脚上连双鞋都没有,发丝凌乱,显然没有被好好对待,可看他身上,烫伤砸伤处溃烂,冬日都能闻到一股难闻的腐臭味道,显然确实是伤口感染而亡。 孔未摇了摇头,将布重新盖了回去,随口问道:“你们家主说怎么处理了吗?” “这......”两个小厮互相看看,有点不好意思的道:“家主说一个奴才没了,不值当再多花钱,乱葬岗扔了就算了。” 听了这话,孔未皱了皱眉,从怀里掏出几个铜板扔给其中一个小厮道:“去外面打口薄棺,稍微装殓一下,梁管家活着时候也是咱们仓阳郡的体面人,又一生忠仆,为救主而死,总不能这般亏待人家。” 两个小厮拿了钱,连连作揖,一边说着感激的话,一边推着梁管家往外走去。 江星辰看着孔未道:“孔都头心善,他秦家自己的主子都不肯多花一个铜板,你却怜悯这老人家。” “嗨,说不上心善,只是这梁管家对秦府忠心耿耿,我们仓阳郡的人都看在眼里,为主家操劳一辈子,前晚又为了救主被火烧成这样,总不能让他的下场这般凄惨.......”说到这,孔未摇了摇头,皱眉小声道:“这秦府啊,有个这样刻薄下人的新家主,可真是......” 孔未话还没说完,外面就有人叫道:“都头!郡守快到秦府门口了!” 孔未听了,连忙朝江星辰拱手道:“江大人稍后,我先去迎一迎我家大人!一会儿便在此汇合!” 看着孔未三两步立刻走了,越小满叹了口气道:“我一想到那地道里死去的孩子们就恨梁管家恨得咬牙切齿,但看他死的这样凄惨,又忍不住觉得他可怜......” 第82章 梁郡守出现 “是啊,虽说这地道不只是他一人做的孽,但一想到他也参与其中,立刻就不觉得他可怜了,只觉得可恨,落得这个下场也是活该!”芸娘也忍不住气呼呼的道。 “对了,这地道的事情,是否要告诉郡守大人,这郡守大人也姓梁.......会不会与秦家夫人的那个梁有关系?”越小满突然反应过来郡守的姓氏,又有些不安道:“这郡守梁大人,会不会和秦府有所勾结?万一他和秦府沆瀣一气,到时候把咱们灭口了,再将地道填死......” “这梁郡守是外调上任的,和夫人的梁姓应该没有什么关系。”江星辰笃定的说道:“他该是也苦秦府势大良久,却又扳不倒这棵根深蒂固枝繁叶茂的大树,你们想,若是他与秦府有所勾连,当时秦府出了掏心案后,他就该赶回来,而不是让我全权负责。所以,他不会与秦家有什么太深的牵扯。” “他这是早就听说过你廉洁名声,这次你又正好撞到了这件事,所以干脆顺水推舟,拿你当刀使,利用你把秦府查上一查?”越小满也反应过来,一时又气梁郡守利用他们,一时又庆幸梁郡守与秦府不是一条线上的蚂蚱。 “这梁郡守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也查过秦府,但在察觉到秦府与某个他所畏惧的势力有所牵扯后,就无法推进了,这次正好利用我们,把秦府好好的整治一番,一是可以在仓阳郡立威,二是打击了秦府,他的权利就更加集中了,毕竟一山不容二虎,卧榻之侧有这么一个有钱有势,又与朝中势力勾连的大家族,肯定是寝食不安的。”江星辰摇头说道:“任何地方的地方官与当地望族的相处之道都是一门学问,要不就是沆瀣一气鱼肉百姓,你好我好大家好,共同发财,要不就是争权夺利,不是你把我除去,就是我把你斗倒,咱们这一番举动,也算是帮梁郡守大忙了。” “怪不得这孔未这么帮忙,查案十分积极,看来他是这梁郡守的心腹,得了梁郡守的指令,全力协助我们调查秦府,想来咱们所查之事,这孔未暗地里全部都汇报给梁郡守了。”越小满彻底明白过来,恍然大悟的说道:“我还说这孔未如此正直,原来也是有自己目的的。” “这梁郡守虽有要打压秦府的目的在,但也有可能是真的看不惯秦老爷的为人,不管他是否利用了我们,也算是目标一致了。”江星辰笑着安慰越小满,几人正说着,外面便传来了嘈杂之声,随后便有小厮小跑着前来回报:“江大人!梁郡守来啦!” 话音刚落片刻,就见一身墨色锦袍的梁郡守笑着抱拳而来:“江大人!久闻大名,今日终于得见,真是幸会幸会!” 江星辰看向这梁郡守,只见他四十多岁的年龄,身材挺拔,脸庞棱角分明,虽是文士打扮,但双眸却泛着锐利的光芒,看起来并不是个油滑之人,他也上前两步拱手道:“郡守在上,下官有礼了。” “江大人不必客气,此番事件,还要感谢江大人帮了梁某大忙,否则不知要出多大的乱子。”梁郡守连忙扶着江星辰的胳膊,双眼打量他一番真挚道:“面容清俊,眉如墨画,举止儒雅,仿若仙人之姿,哪里像是从马鞍县那穷苦之地磋磨了三年之久的模样,江大人果真是人中龙凤,品行高洁之人。” “郡守谬赞了,江某愧不敢当。”江星辰笑着应道,随后这梁郡守又看向落后一步的三人,清楚的叫出三人名号:“这三位便是芸姑娘、越姑娘与长生壮士了吧,我听闻秦府这一系列的案子,多亏了几位有勇有谋,这才能让真相浮出水面。” “大人客气了。”越小满等人本以为这梁郡守该是个扮猪吃老虎深耕中庸之道的官场老油子,沟通起来不知要互相推拉多久才能有所进展,没想到他却表现的如此有攻击力,让他们一时有些意外。 “昨日之前的事情,孔未都与我汇报了,秦老爷强抢民女,私设公堂,杀人性命之事已可定案,但如今苦主与秦老爷都没了,事情也就只能如此.......我会让秦家多出钱财补偿元家夫妇,至于元家的安全,我也能以这身官袍作保。”梁郡守正色说道。 “如此江某便替元叔元婶谢过梁大人了。”江星辰微微笑着应道,梁郡守点点头,看向烧毁了的残垣断壁,慢慢走上前去,有些可惜道:“曾记得我刚赴仓阳郡上任时,也是在这府上,秦老爷请我做客,山珍海味,奇花异草真是令人大开眼界,这才不到两年,秦老爷便出了意外,秦府也跟着萧条了许多.......” “梁大人!梁大人登门,秦某该远迎大驾的,都是这起子下人们,一个个就知道吃酒耍滑!真是该罚!”随着声音响起,秦峰衣衫不整的迈着步子朝几人走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娇艳的女婢手忙脚乱的帮他打理行装。 梁郡守半转过头打量了秦峰一眼,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秦少爷这是刚从胭脂堆里爬出来的?怪梁某来的太早,打扰了秦少爷的雅兴,只是秦老爷再世时,对你期望颇高,我身为长辈,不免多叮嘱两句,马上春闱在即,秦少爷也该多将心思放在读书上才好。” “梁大人不知,我这父母去的突然,秦府家业庞大繁琐,实在是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哪里还有功夫去书院读书.......”秦峰听了梁郡守的话,垂下眼帘,表现得十分谦逊,但眼尾闪过的一抹不耐却没有瞒过几人的眼睛:“梁大人,秦某已经在前厅准备了些许酒菜,此处实在不雅,怕污了大人的眼睛,还请移步.......” “不忙,秦少爷先去整理下着装,我与江大人闲聊几句,待晚些再去与你相会。”梁郡守再次用眼神打量着他的衣着,示意他脖颈上的一抹胭脂还未擦净,秦峰这几日方体会到无人管束的放肆,此刻顺着梁大人的目光摸了把脖颈,顿时面色一变,羞臊的连连点头,转身朝外走去。 “父母还未出头七便如此迫不及待的享受起来,怪不得秦老爷这几年迫切的想再多要几个孩子。”梁郡守见秦峰走了,不顾旁边还有秦府下人,冷哼一声轻斥道:“本朝以孝治国,若不是顾念着他父母新丧,又无人告状,否则我就该将他抓起来狠狠来上几大板子教他做人。” “这场大火怕是不止将秦老爷夫妇烧死,还将秦府的将来也终结掉了。”江星辰看着秦峰离开的方向,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们身后的孔未也忍不住道:“昨日半夜梁管家死后,许多下人都为他忿忿不平,生出些兔死狗烹的心酸,一个为救主而受重伤的老奴不光没受到善待,反而还死在饥寒交迫之中,也难怪这些下人都敷衍了事,不再尽心干活了。” “大夫人在世时,管束这秦峰太过严格,秦老爷又不喜他,多忽视或打压于他,导致他心中压抑,父母尚在,能管束着他读书生活,现在这两座大山突然消失,秦府这偌大的基业权利都交在他的手中,可不就彻底张狂了么?”梁郡守嗤笑道:“老天若要他灭亡,必先让他疯狂,我看秦府也是走到头了。” “或许秦府要比梁大人所预计的,会更早倒塌。”江星辰在梁郡守说罢后,幽幽来了这么一句:“孔都头这几日辛苦,昨夜想必也一直派人盯在秦府门口,是否好奇我们今早为何会出现在城外呢?” 孔未听了这话,知道江星辰等人已经知道他一直授命于梁郡守,虽明面上听他们吩咐,暗地里也一直盯着他们,颇有些不好意思,拱手道:“孔某惭愧,技不如人,还真不知江大人等是如何出的城门。” “你是梁大人的兵,是受仓阳郡百姓供奉的官员,自然该一心向着你们大人,想来现在梁大人也很是好奇我们是怎么出城的?”江星辰笑着摇摇头,表示并不在意,又看向梁郡守道:“梁大人出身荆山郡,是永平32年的二甲进士,外放为官后,一路顺风顺水,只两年前该调任京都时,却莫名平调至仓阳郡,这种平调有三种可能,其一,朝中无人,家族无势,难以入京,其二,任上有重大过错,不堪入京,其三,得罪了不该得罪之人,断了上升渠道.......可我思来想去,梁郡守都不在这三种可能之内,那么梁大人是因为什么而来的仓阳郡呢?” 梁郡守视线看着不远处的残垣断壁,轻叹了口气道:“江大人并不是好奇心很重的人,有些事情知道的多了,或许并不是好事。” “大人,若是江某想不明白大人来仓阳郡的目的,那么,就不敢讲心中所想,以及秦府最深的秘密告知大人。”江星辰盯着梁郡守,眼神坚定,似乎在向他表达自己的决心。 梁大人与江星辰对视片刻,突然轻笑出声:“青竹书院出来的书生!到底是潘大儒的学生,脊梁和骨气或许还是有的........我是出身荆山郡,荆山自来都是贤王的封地,我母亲是贤王未出五服的外孙女,自幼有些读书的天赋,依靠着贤王府下的书院读书明理,入了官场后,也一直都收益于出身,就像你说的,顺风顺水,就在两年前,身在京都的贤王突然召见我,派给了我一个任务,便是要我来仓阳郡任职,只需要做一件事,便是盯紧秦家,两年过去了,秦家如普通即将崛起的世家一般,并未有什么特殊之处,直到你们来了,出现了掏心案,这才有了些许突破口。” “是贤王要查秦府?”江星辰与越小满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出了激动,也许这个隐藏在暗处的敌人已经被京都察觉到了。 “你可以继续往大了猜上一猜。”梁郡守轻声说出这话后,又摆正表情,好似方才什么也没说过,只放开了声音正色道:“江大人可还有什么顾虑?” 江星辰心中激荡,没有其他顾虑,立刻引着梁郡守走到昨夜进入地道的位置,示意长生将地道上的横梁移开,摸出地道口,示意道:“秦府的秘密都在这地道之中,梁大人要查,下去一探便知。” 梁郡守看着这下面闪烁着点点火光的地道,面色严肃起来,他回头下令道:“守住此处,外人不得来往,找几个人,随我一同下去。” 孔未知道此事关键,立刻招呼人手守好四周,亲自点了几个好手,排好先后顺序鱼贯下了地道,梁郡守下去前,看了江星辰一眼道:“江大人请在我府中等候,待我回来再详谈。” 江星辰点点头,在一个侍卫的带领下出了秦府,往郡守府衙而去。 几人在府衙一坐便是三个时辰,越小满心中嘀咕着靠在门边往外张望,突然看到了什么,激动的道:“梁大人回来了!” 话音落下没一会儿,梁郡守果真从院外走了进来,他的面色严肃,眼中透出寒意,见到江星辰顾不得客套,只开口道:“地道中的事情可还有谁知道?你们可知这条地道中活着的孩子们被送往何处了?” “梁大人怎知这条地道是用来运输孩子的?”越小满警惕的看向梁郡守,自始至终他们都没有告诉梁郡守孩子的事情。 梁郡守转头看向越小满,对她的警惕并没有不满,反而耐心解释道:“我们顺着地道一直到那座山边小院,院中有些布置和东西他们并未来得及转移,我们搜出不少孩童衣物,并且那地道的尸坑中的孩童尸体,墙壁上的爪痕也是孩子所留下的,可以想象得到,里面会定期运送孩子.......” 第83章 离开仓阳 虽然梁郡守分析的有道理,但几人却都保持着警惕不再多言,毕竟那暗处的敌人太过强大又隐藏的太深,他们不敢信任对方也不敢表露出自己的态度。 见几人不接茬,梁郡守叹了口气,轻声道:“我知你们心中有自己的思量,秦府的事情我必会深挖到底,就算知情者都死了,雁过留痕,也必然会留下尾巴,咱们且往后看,看那些利用孩童作恶之人还能躲藏到什么时候。” “梁大人高义,春风化雪,真相总有暴露在太阳底下的时候,我已在仓阳待了太久,剩下的事情,便要交给梁大人了。”江星辰轻笑着向梁郡守道别道:“明日一早,我们便要继续南下了。” “也是,秦府的案子已经耽误了江大人许久,梁某也就不在多留,秦府是个是非之地,今晚便住在我府上吧。”梁郡守听了江星辰的话也不多留,只吩咐孔未不得怠慢了贵客,立刻着人安排客房。 一夜无话,第二日几人走到门口,发现马车已是焕然一新,磕碰的地方已经被修整过,越小满与芸娘进入,发现垫褥皆是新的,坐在上面全无颠簸之感,暗格中也放满了新鲜水果和茶点,虽不需要花多少银子,但用心可见一斑,外面梁郡守已经亲自送至门口,拱手与江星辰道别:“前路漫漫,伏惟珍重,江大人是梁某所敬佩之人,这一路远去,免不了刀光剑影斧钺刀叉,但没有人能永遮金乌,总有云散日出之日。” “多谢大人,江某只怕蚍蜉撼树,落得一场笑话。”江星辰轻轻摇了摇头,拱手告别道。 “江大人。”梁郡守突然叫住江星辰,认真答道:“蚍蜉撼树所带来的震撼与尊严定能让你一往无前,这份决绝与坚韧必能刺破云霄,若有一日您能信任我,可将你所知所见告知于我,我必不负江兄所托。” 说罢,就见梁郡守从袖中拿出一枚玉质印章,上面雕着精美的三足金乌图案:“这枚印章可直达天听,若江大人真有所发现,可送信入京,贤王必会重视。” “借您吉言,愿我前路坦荡,逢凶化吉。”郑重接下印章,江星辰不在停留,跳上了车辕,长生牵起缰绳,朝南门而去,马蹄滴答,路过繁华路段时,只见前面吵嚷非常,越小满与芸娘忍不住掀起窗帘看去,只见那处正是秦府门口,此时正围满了官兵,外面则是一群看热闹的百姓,不知都在激动什么。 “去看看。”江星辰轻声对长生说道,长生引着马匹凑近了秦府,只见官兵们正冲进秦峰之中,贱人就抓遇物就抢,精美的瓷器被摔烂在地,价值连城的书画被粗暴的扔在地上,一箱箱的金银珠宝被抬出府门。 孔未已是另一付冷肃表情,冷酷而又决绝的站在门口高声道:“郡守有令!秦府罔上负恩,残暴不仁,对待家人婢下手段狠辣,多施私刑至奴下惨死,且无视法度,后院奢靡,衣食用度皆有僭越,依律法抄没家产,秦府众人押入大牢另做惩处!” “看起来,这梁大人是真要办了秦府?”越小满低声道:“或许他是个好人呢。” “你们这群土匪——你们敢绑我?!我要见梁大人!我要见梁大人!”越小满的话还未说完,就见几个兵丁押着秦峰从府中拖了出来,此刻的秦峰哪里还有昨日的嚣张跋扈,整个人头发凌乱张牙舞爪的大嚷大叫,好似还未彻底明白自己的处境:“你们这群白眼狼!我家没把你们喂饱吗?!一个个的吃饱了砸锅!污蔑我家——” “这个蠢材,当着这么多百姓的面敢说这些衙役兵丁得过他家好处,是嫌自己还不够惨吗?”芸娘听了这秦峰的叫嚷,便忍不住蹙眉说道。 果真如芸娘所说,几个兵丁衙役听了秦峰这话,手上更是加了几分力道,狠狠地把他胳膊扭到身后,疼得他面色苍白嗷嗷乱叫,孔未更是低喝道:“堵上他的嘴巴!若不是大人还要审问,就该把他这条烂舌头割了!一个个给我查仔细了,所有信件纸张都搜出来,大人特意强调了,一张纸条都别放过。” 秦峰被拖到一边后,就见秦府其他人也都被捆着双手赶了出来,一时间哭喊声交织一片,就连已经疯了的二夫人玉人儿也被拖了出来,只见她瘫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嘴里喃喃自语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突然却又嘿嘿笑了起来。 “江大人!”孔未眼神凌厉的扫过围观百姓,在见到江星辰与长生时,快步走了过来,略带笑意道:“昨夜我们大人便布置抓捕秦府的事情,一早我就带人围了秦府,这一次,定不会让他们逃了出去,也算是给元鸯程双有所交代了。” “是啊,到时候拜托你写信给濂水镇的元叔元婶,让他们去府衙敲鼓伸冤,元莺的骸骨还在,当时秦府强抢民女,石桥村的人都看到的,一定有人作证,就算秦老爷夫妇死了,元莺的冤情也要大白于天下。”江星辰还记得在濂水镇答应元叔和程峰的话,叮嘱孔未道。 孔未点头记下,又道:“那些孩童的骸骨我们也从地道里收敛出来了,我们梁大人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就是不知这秦峰到底知道多少了。” “如此就麻烦郡守与孔都头了。”江星辰点点头:“日头不早了,我们也要继续启程了,就此拜别,保重。” “孔兄,告辞。”长生牵着缰绳拱手道,孔未看向长生,眼中满是钦佩,也抱拳道:“深林追凶技巧还没与孔兄请教,真是遗憾,望以后还有机会与孔兄切磋。” 马车吱呀吱呀的出了城,一路朝南驶去,越小满看着逐渐消失在地平线的仓阳郡,忍不住感慨道:“我现在,相信孔都头和梁郡守是好人了,也许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也有人发现了那群恶人在阴沟里所做的坏事,也在全力追查着.......” “所以,咱们更要坚定信心,蚍蜉撼树也要将这棵黑了心的树晃倒。”芸娘也露出了一抹放松的笑容,看着越小满说道。 靠在车框上的江星辰一边摇晃着一边勾唇,看着路边柳芽冒出了青绿的颜色,轻声对长生道:“你信不信邪不压正这句话。” 长生攥着缰绳的手更紧了,他目视前方,并未回答江星辰的这句话,却又道:“我娘和我说过,只要走的是正确的路,一直坚持走下去,路就会越走越宽。” 越小满等人马不停蹄一路南下,没了北风萧瑟冰雪封路,路程竟像是缩短了许多,不过月于日就到了飞凤城不远的小镇。 “从这里坐船,下午就可到飞凤城中了。”越是靠近飞凤城,江星辰的心情便越发沉重,原先心中所念之地此时却沉重非常,仓阳郡地道外茅舍墙上所发现的飞凤图案让他总是心中忐忑,越小满、芸娘和长生都是北方人,极少见到南方春日的风景,一个个的心中满是欢喜。 “这就是飞凤城的春日了。”越小满深吸了一口带着水润气息的空气,眼前似是天女洒下了一副绿色的细纱,烟柳画桥,风帘翠幕,沿着水道参差着几家茶肆酒摊,真是只有在说书人口中才有的春日盛景。 “这里的水可真充足啊。”芸娘看着平静的水面忍不住感慨道:“若是咱们马鞍县有这一半的水,庄稼粮食都能增产许多呢。” “各地气候风俗不同,马鞍县虽缺水,但也省却了水患的风险,这飞凤城在几十年前可没现在如此繁华,是三年一小灾五年一大灾,每次决堤不知道要淹死多少百姓。”江星辰放下心中所思,笑着对几人道:“因着地理位置不同,这人的性格啊,吃食酒水也都不是同一种风格,马鞍县的烧刀子从喉咙一直烫到肺腑里,飞凤城的糯米酒则清甜绵密,再配上特有的茶点,很是可口——店家,来一壶柳叶青,再来一碟云片糕。” “来咯!”江边的小二很快端上了一小坛带着乳白米香的糯米酒,另加雪白的云片糕,这薄如蝉翼的云片糕上还点缀着一粒粒细碎的核桃芝麻,看上去精致美味,很适合女孩子品尝。 越小满和芸娘立刻捏了一片放入口中,清甜软糯,抿之既化,坚果的香气与糯米的清甜混合在一起中和了油腻感,让人忍不住想要再来一片,长生则倒了杯酒送入口中,眉头却一下就皱了起来:“这酒水怎是一股甜水味道?” 江星辰哈哈笑道:“这柳叶青啊,是用糯米与春日的柳叶酿制而成,既有米香又有叶子的清凉,飞凤城极周边百姓 都嗜甜如命,不光酒水甜,饭菜肉食也都带着甜味儿,待进了城,我带你们尝尝用糖烹制出来的肉食。” 越小满和芸娘看着长生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也都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待一坛酒快要饮尽的时候,越小满对江星辰道:“心情好些没有?越靠近飞凤城,你的话便越少了,我知道你心中在想什么,但事情水落石出之前,一切猜测都是消耗自己罢了。” 江星辰知道自己瞒不过几人,勉强笑了下道:“这飞凤城算得上我半个家乡,南宫家主是我的恩人,潘裕院在我心中更是亦师亦父.......我很怕,很怕他们与这一桩桩坏事扯上关系。” “江大人,小满。”芸娘放下手中杯,看着两人轻声说道:“这飞凤城看起来百姓安居繁华精美,但内里到底是什么样子,谁都说不准也猜不出,那些江大人的老相识是好是坏现在谁也说不准......江大人要回家乡,一定很多人知道,当时江大人和小满是同时出的马鞍县,想必这飞凤城中关注江大人的人也会知道,而我与长生是半道上进来的,他们并不知道我们的存在。” 听芸娘说到这,江星辰与越小满对视一眼,隐约知道她要做些什么,芸娘笑了一下接着道:“根据咱们得猜测,那仓阳郡的梁郡守定然不是藤蔓图腾那伙坏人,所以,他一定不会把我们在仓阳郡的行动消息泄露出去,因此——我与长生,便是两颗暗棋。” “你的意思是.......”越小满道:“我们在明,你们在暗?” “没错,你们在明,我们在暗,若是飞凤城中都是好人便罢,若是真与藤蔓图腾的那些坏人有所牵扯,他们一定会瞒着你们,你们很难探查到什么,我与长生就不一样了,我们只需换个身份,就会看到许多你们所看不到的东西。”芸娘笑着道:“你们两人进城,我们在城外想办法混进去,咱们约定个联络方式,保持消息畅通,见机行事。” “好,那就这么办,可是咱们要用什么联络方式呢?”越小满蹙眉想着,江星辰眼神下移,看着越小满腰间滴里嘟噜一串小药葫芦,顺手拽下一个晃了晃道:“你这几个药瓶子就合适,这飞凤城东为尊,是南宫家和官员贵人所住之地,南边则是街市,赌庄、酒肆、及其秦楼楚馆玩乐之所都在南边,北边则是百姓居住之地,西边则是穷苦之人落脚点,牛马牲畜、进城办事又没钱住店的穷人、义庄、棺材铺等都在西边,那义庄有个小土地庙,供停放灵柩后烧纸所用,咱们可以将这小葫芦放在土地神像的背后,没人会关注那里的。” “好,那就这么办。”越小满又扯下一个小葫芦递给芸娘道:“这里面有几颗人参丸,受了重伤吊命用的,你们把药丸留着,到了城中,便把葫芦放在神像后面,给我们个消息。” 第84章 街市遇贼 几人商量好了后,便分头行动,江星辰租了艘乌篷船扶着越小满上了船,越小满第一次坐船,不愿坐在舱中,站在船头,望着眼前如画一般的盛景,小船悠悠的行在碧如翡翠的江面上,江水在暖阳的映照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岸边垂柳依依,嫩绿的柳枝随风轻舞,好似在与江水嬉戏,桃花灼灼,粉白相间的花瓣如雪花般飘落到江面上,随波逐流。 两炷香的功夫,小船行至岸边,两人下船,青石板路在脚下延伸,路的两旁花树成行,尽头便是巍峨的城墙,墙根处青苔蔓延,好似在诉说着岁月的悠长,守城的士兵们并不严格,只看了两人路引便抬手放行,进了城,眼前就出现了一片热闹的市集,摊位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春日好物,有鲜嫩的春笋,娇艳的花串,还有各种精美的手工艺品,越小满好奇的目光在摊位间穿梭,感受着浓郁的烟火气息。 “咱们走的是南门,再往前些就是酒肆商铺等繁华之所,到时候咱们先找个客栈住下,我带你好好逛一逛......”江星辰见越小满满目新奇,忍不住心里也开怀了些许,笑着与她讲自己的安排:“等明日再带你去看看青竹书院,那是我念书的地方.......” “这里可真漂亮啊,这些鲜花我还从来没见过呢,开的可真娇艳。”越小满随手拿起一个路边老婆婆售卖的自编花环,忍不住放在鼻端闻了闻,这花环上分别用风铃花、常春藤、含苞待放的小牡丹合编而成,淡淡的花香和粉嫩的颜色让她爱不释手。 “阿婆,要一个花环。”江星辰笑着将手中的铜板递给阿婆,阿婆笑着收下道:“您家小娘子长得可真漂亮,是新婚吧?看起来很是般配呢。” 听了阿婆的话,饶是越小满见多识广,常在市井混迹,也忍不住红了脸蛋,江星辰反倒点头表情自然接下这话道:“借阿婆吉言,是准备要成婚呢。”接着又转头看向小满道:“还有什么喜欢的吗?飞凤城的春天正是放风筝的好时节,你喜欢什么样的图案,我帮你做啊?” “你还会做风筝?”越小满惊奇的看向江星辰,旁边的阿婆笑道:“姑娘不是飞凤城的人吧?我们飞凤城的男子若是有了心仪的姑娘,都会给那姑娘亲手做风筝呢,因我们飞凤城的青年男子大多都读书人,擅书画,春季还会特意举办风筝会,一对对情侣在锦绣山上放风筝,风筝上则是这些读书人的书画巧思,由青竹书院的老师们评选出来一二三名,算得上是飞凤城的一场盛会呢。” “是这样啊?”越小满转头看向江星辰道:“你文采这样厉害,不知以前可得过前三甲?” 江星辰笑着摇了摇头,伸手牵起越小满的手,一边往前走一边道:“江某没有得过名次。” “没有得过名次?你不是之前的状元.......”越小满有点震惊的看向江星辰:“难道这飞凤城卧虎藏龙,连状元郎都排不上名号?” “傻姑娘,这风筝盛会是要由男子为心爱女子所绘制,再由女子放飞到空中,方能进行评选,我前些年一心读书,又没有心爱的女子,所以,自然是没有参加过。”江星辰看了眼两人交握着的手,带着些许羞意道:“可现在不一样了,我愿为小满姑娘绘制风筝.......” 越小满只觉得自己的手被包裹着,又热又烫,这股热意一直烧到了脸上,心里想着要矜持,但嘴角却止不住的往上扬,她微微转头挑高眼尾看向身边的江星辰,正心绪纷乱不知该说些什么时,一阵喧嚣声传来。 小满抬眼看去,只见远处一个身着青色衣衫的年轻男子在人群中左冲右突,如一条狡黔的泥鳅逆着人群朝他们的方向跑来,而他的身后则是几个彪形大汉呼呼喝喝的追杀而来。 那青色衣衫的年轻男子回首一望,抬脚越过一个摆满糕饼的摊位,吓得摊主惊呼连连,随后又故意撞向一个挑着扁担卖菜的老汉,这老汉站立不稳,扁担左突右翘,周围的路人怕打到自己纷纷躲避,场面瞬间混乱起来。 青衫男子趁着众人嘈杂,飞速撞着江星辰的肩膀而过,若不是越小满拽了一把,怕是江星辰要被带的摔倒在地:“这是怎么回事?” “这人——”江星辰蹙眉扭头看向那青衫男子的逃跑方向,犹豫着张嘴刚想说些什么,突然觉得不对劲,伸手往腰侧一摸,面色一变道:“糟了!我的钱袋没了!” “什么?!”越小满听了这话,柳眉一竖,猛地甩开江星辰的手,朝着那青衫男子的背影看了一眼,随即脚尖轻点,侧身从一个茶摊旁掠过,顺着那男子的身影追入一条狭窄的小巷。 这小巷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气息,两侧的墙壁爬满了青苔,越小满只见那青衫男子朝着前方狂奔,不时踢翻路边的竹筐等杂物,小满冷笑一声:“雕虫小技,偷东西偷到姑奶奶眼皮子底下来了!” 只见她施展三脚猫的轻功,蜻蜓点水般越过障碍,直朝着青衫男子背后而去,那青衫男子一个转身就想从拐角冲出去,却一下被揪住了后脖领子,噗通一下摔倒在地,越小满趁势用膝盖压在他的后背上让他不得起身,嘴上骂道:“连姑奶奶的钱袋子都敢偷?你可真是撞到铁板了!” “放开我!哪里来的疯婆子!凭什么污蔑我偷东西!滚下来!”那青衫男子张嘴便骂,一边扭动身子一边低声喝道:“也不看看我是谁?!怎么可能干那些偷盗之事!” “别乱动!小心姑奶奶抽死你!”越小满一巴掌抽在青衫男子后脑勺上,揪着他的头发骂道:“你这点不入流的手段也敢在我眼皮子底下耍!都是些姑奶奶用剩下的招式,你是新上跳板遇到祖宗了!把钱袋子给我好好拿出来,否则.......别怪我叫嚷起来,那外面马路上的几个江湖好汉可还到处找你呢!” 这青衫男子本来还想挣扎,一听越小满提起那几个追他的彪形大汉,立刻消了声音,变了脸色,捏着嗓子紧张道:“你别声张!我还你就是了.......” 越小满这才冷哼一声,狠狠按了男子脑袋一下,这才从他身上起身,双手抱在胸前抬着下巴盯着他,这男子磕磕绊绊的爬起来,此时才真正看清这男子长相,竟是个面白皮薄,瞅着斯文俊秀的读书人,他脸色难看的从怀里掏出钱袋子扔给越小满低骂道:“哪里来的女子,疯疯癫癫如此粗野,简直——” “你再说!我戳瞎你的眼!”越小满吓唬的扬起拳头,吓得青衫男子缩了缩脖子,显然怕再被打上几拳。 “小满!”江星辰将将追了过来,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担心的看着她问道:“你没事吧?可有被他伤到?” “你看他弱鸡的样子,我还能被他伤了?”越小满看江星辰追了上来,这才从男子身上起身,冷哼一声将钱袋子抛给江星辰道:“这贼子看起来还挺文绉绉的像个读书人,竟然干这等不入流的勾当,还不快滚!再让我逮到,小心我扭送你去见官!” 青衫男子连忙爬了起来,他脸上衣衫上都是尘土泥泞,低着头侧身就要从他们身边走过,看起来很是狼狈,在路过江星辰时,江星辰好似看到了什么,突然伸手去抓他的胳膊:“这位兄台,你可是——” “放手!钱袋已经还你了!还想干什么!”那青衫男子猛地甩开江星辰的胳膊,伸手紧了紧脖领衣襟匆匆而过,似乎很怕对方看出什么来。 “嘿!这小贼还挺嚣张的!我第一次见到如此理直气壮的贼人,你没事吧?”越小满瞪了那青衫男子背影一眼,走到江星辰面前问道。 “没事.......”江星辰若有所思的看着青衫男子的背影,沉默了片刻,转头看向越小满,眉毛一挑道:“你本事还挺大的,这些市井江湖话语也都说的顺嘴,越小满呀越小满,我还真是小看你了。” 越小满见此,有些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道:“那可是,本姑娘自下山以来,可从来没吃过亏,当时初入城镇,我可是一两银子都没有,只能学着那些江湖人士做些坑蒙拐骗的招数,什么劫富济贫呀、捉妖算命呀统统不在话下,这种小贼更是只要打我眼前一过,我就知道他要放什么屁!” 江星辰听了这等粗鄙的话,听了越小满诉说自己的经历,非但没没有嫌弃,反而心中泛起绵密的酸疼,一个常年生在山里的小姑娘,一朝灭门,为了找弟弟独自下山,要经历多少危险和坎坷才能让自己还保留着赤子之心并好好的活下来,又一想到两人初见,小满装作卦姑师婆给人算命,虽然连蒙带骗,但却没有一句在害人,不由放轻了声音道:“以后不用这么辛苦了,我会护着你的。” 越小满意外的看了眼江星辰,虽不知道他这一腔柔软从何而起,却也知道对方对自己的心意,心中开怀的主动牵着江星辰的手笑道:“你还记得咱俩初见面时吗?我当时还看不到,只觉得你这人可太坏了,冷冰冰的像个木头,又不讲理要把我关起来,可慢慢能看见以后,就又觉得,怎么会有长得这么好看的男人呀,就像是我娘给我讲的妖怪故事里的男狐狸精一样,可真是太好看了,就连你把我关起来,我都不生气了,决定原谅你。” 江星辰听了小满的话,更是越加愧疚,回握住对方的手保证道:“当时是我不对,以后只有你欺负我的份儿,我再不敢欺负你了,什么都听你的。” “这可是你说的,再不欺负我了,什么都听我的,不能反悔。”越小满听了更是高兴,弯起小手指勾住了江星辰的小手指晃了晃。 “不反悔。”江星辰望着越小满的眼睛承诺道,两人相视而笑。 待重新走出小巷,街上再度人声鼎沸起来,一会儿后,江星辰突然问道:“对了,你不是挺嫉恶如仇,方才怎么不扭送那贼子去见官?” 越小满歪歪脑袋,蹙眉想了下,叹了口气道:“这男子啊,一看就不是惯偷,当时他逃跑撞向你的时候,也是正好看到你的钱袋子露在外面,顺手而为,被我抓到后,虽然嘴硬,但一直侧着脸好似怕我看到他的长相,显然是还有廉耻心在的,后来离开时,更是挺着腰板,努力让自己不那么狼狈,有种.......又臭又硬的读书人的迂腐和脸面,这样的人,若是不给他个机会,把他扭送见官,怕是要真的毁了他了。” “小满姑娘高义。”江星辰看着小满,更觉得她内心柔软,那青衫男子这样嘴臭,她还能设身处地的为对方着想,可见内心良善。 “就是不知他到底是因什么事得罪了谁,这才遭至了那些人的追打,估摸着是实在缺钱了才会顺手牵羊。”越小满又摇了摇头,探口气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处,希望他过了这关后能好好读书,不要在走错路了。” 江星辰又想到了那青衫男子的衣襟处,那露出来的一片白色里衣绣着暗色的竹叶纹样,他眉头锁了起来,不过没有多说什么,只牵着越小满进了街边的一处客栈:“先安顿下来,下午我带你去见见我的老师。” “你的老师?是在青竹书院吗?”越小满有些惊喜的道:“这一路上光听人说青竹书院了,芸娘说那是所有读书人都向往的地方,里面都是极有学问的人吧.......你老师若是见我这样没有学问,也不识得什么字,会不会不高兴?要不我在客栈里等你.......” 第85章 有狗狂吠 “潘裕院正对我来说亦师亦父,是我平生所见最正直不过的长者,他为人宽厚仁德,知行合一,曾任太子少傅,为官时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从不钻营更高的禄位,不贪图个人得失,在声望最盛之时辞官隐退,隐于乡野,后来到青竹书院致力于让所有想学之人皆有所学,以开民智为己任。”江星辰一说起自己的老师来,难得露出敬仰神色:“我很幸运,能够得这样的师长所教,小满你纯真善良,开朗活泼,老师看到你一定会高兴的。” “真的吗?”越小满听了江星辰的话,心中那点畏怯之心慢慢打消,有些跃跃欲试道:“我从未进过书院,一直很羡慕那些读书人,今日沾了你的光,不光能进书院,进的还是第一等的人人羡慕的青竹书院,咱们快点放下行礼,去青竹书院逛上一逛吧!” 在越小满的催促下,江星辰找客栈小二开了两间挨着的房间,简单收拾一番,便拿起一个小包裹,往青竹书院而去:“为了让学生们能静心读书,减少外界干扰,青竹书院建在了东城,这东城是飞凤城官员与豪富人家行动所居之处,可谓是寸土寸金,当时建书院时,南宫家主画下这片地,引起了很大的反响,也让人看出了他想要办好学堂的决心。” “这样说来,南宫家与潘裕院正都是一等一的好品性了.......”越小满一边听江星辰介绍着,一边看着周围的环境,果然越往东走,人越稀少,偶尔几个路过的百姓也都像是刻意压低了声音降低了脚步声,好似生怕吵到了什么贵人,当然,东城也确实都住着贵人们:“你来到飞凤城后,就住在这里吗?” “燕子坡出事后,我隐姓埋名一路往南流浪,当时目睹灭村事件后,我知道敌人强大,不敢暴漏自己,只想着舍得一身剐,也要到京城去告御状,让天家给我做主,后来这一路上见得多了,听得多了才知道.......一个流浪儿哪里能见到皇上,就连个七品芝麻官都不是我这种人能凑上去的,从燕子坡到飞凤城,这条路我走了整整一年,就在我要绝望的时候,南宫家给了我一条梯子,一个通天的路,读书虽苦,却让我有了星点希望,所以我感激南宫家,感激潘院正,这样好的人,怎么会和那些杀人不眨眼的事情扯上关系。”越是接近青竹书院,江星辰的心情就越是沉重起来,他像是想不明白,一点一点将自己的事情讲给越小满听:“若是没有南宫家和潘院正,底层百姓的孩子们就只能种地,流浪汉的孩子就只能要饭,是他们给了这些贫苦人们一丝希望,让他们也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走上不一样的道路,这一点希望,就能够拯救一个家庭,让流落在底层又有天赋的孩子不至于被埋没,青竹书院的建立和发展,虽动了士族的利益,但长此以往于国于民都有极大的好处。” “先莫要想的太多了,飞凤城不止有青竹书院与南宫家族,就像芸娘之前所说,来此读书游学的公子哥多的是,这里面鱼龙混杂,许是那些人做的错事。”越小满安慰江星辰道。 “是,你说得对,事情要慢慢查,不要事情还没有眉目和证据,就先怀疑上别人。”江星辰点点头,转而笑着指着远处黑瓦白墙的一处围挡道:“那里便是青竹书院的围墙了,书生清贵,这书院附近轻易没有人来,都是怕扰了学生念书。” “怪不得偶尔有路人走过,也都放慢了脚步。”越小满点点头道:“这些书生大多都是贫寒子弟或孤苦出身,能有这样一处环境清幽又名师教导的环境,真是让人羡慕。” “越是身世可怜,越知道吃苦奋进,近几年春闱,青竹书院学生很是争气,极少落榜,所以即便这些学生在百姓眼中都不是池中之物。”想到青竹书院越办越好,江星辰也不免有些自豪,两人说着便走到了正门边上,方要上前,就见吵嚷声起。 只见一繁贵富丽的马车车队正停在书院门口,几个小厮手捧着精致的木盒绸缎与门房争吵不停。 “滚开!我们清屏贾家家主亲自上门来访,还能让你一个小小门房给挡了?你要不赶紧进去通报,要不就滚到一边去,我们亲自拜访潘大儒!”为首的小厮冷嗤一声,对门房喝骂道。 “我劝你们还是速速回去吧,什么清屏贾家,我们青竹书院什么人物没见过?今年的招生名额已经满了,你们明年赶早吧。” “嘿!你一个看门狗还跟小爷我叫起来了!不把你打死你是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了!”那小厮一听这个,把袖子一卷就要上手,就在这时,头辆马车里突然传来一声傲慢的话音:“住手。” “老爷。”那小厮一听,朝着门房呸了一声,连忙躬身小跑到帘子前,只见这帘子被人掀开,先是露出一个身着绫罗的丫鬟,随后那丫鬟回身,扶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这青竹书院是个清贵的地方,你在这里动粗,岂不是有辱斯文?再说了,咱们是来求人办事的,又不是来结仇的,你这吵吵嚷嚷的,像什么样子?” 那小厮被这中年男子说了几句,连忙点头哈腰的应着,这男子显然对这小厮的恭顺很是满意,他又慢条斯理的抬起头来,咳嗽两声,给了那小厮一个眼神,随后看向那门房道:“清屏贾家前来拜访潘大儒,劳烦通报一声。” 那小厮得了自家老爷的暗示,上前两步用袖子遮着手要去牵这门房,这是常见的打点门房的手段,袖子中藏着银元或铜板。 可这门房常年在青竹书院工作,也养就了那清高的性子,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凭着青竹书院的名声,外人对他也都很是客气,现在刚被个小厮骂了一顿,无端吃了一肚子气,又被拿钱收买,这主仆俩显然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对付他,于是先把这小厮推开,并未收下银钱,随后面色虽难看,但还是上前抱了抱拳道:“贾老爷,我们青竹书院有规矩,每年收六十名学生,四十名孤苦贫民儿童,二十名各地闻名而来的学子,今年的学生已经满了,潘院正有令,再有来投奔的,一律婉拒,您还是等明年吧。” 见这门房敢不给自己面子,贾老爷面色一变,冷笑一声道:“果然是小鬼难缠!你一个看门狗狂吠两句潘院正不见人,就想把我打发了?哪有这么简单的事?你要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也就别怪我先礼后兵!” “怎么?您还想打人不成?贾老爷,我们青竹书院每年接待各地乡绅士族不知凡几,哪个不是规规矩矩的递拜帖,还从没有上来就要动手的,您在您老家或许能一手遮天,在这飞凤城可做不到。”门房也是硬气,听了这贾老爷的话,也一扬下巴叉腰斥道。 “好好好!我今儿就打你这看门狗了!我看谁还给你做主不成!来人!给我打!待冲进去了我再给潘院正赔罪!”贾老爷立刻叫嚣起来,扬手就要让小厮们上来冲打。 “我看谁敢!”这门房第一次见到真有头铁的敢冲撞青竹书院,拿起一旁的门栓也摆好了姿势:“这等斯文之地起容你们放肆!” “哪里来的乡巴佬?!竟然打上书院来了!”“快来!有人来书院闹事了!”“以为这里是你们自家田地吗?想动手就动手!还有没有王法了?!”“快!快找人去报官!”几个学生正路过门口,正好听见了争执之声,一个个热血上涌,冲到了门口叫嚣了起来。 “好啊!你们这群小兔崽子!别以为进了青竹书院就是什么清高的读书人了!扒了这层皮算个什么东西!一个个都是家里没半两米的下流货色,怕是连爹妈是谁都不知道吧!”贾老爷见冲上来几个穿着书院衣袍的学生,更是眼红,破口大骂道:“我今儿真打瘸几个,有的是人替我坐牢,你们这辈子可就毁了!正好给我儿子让位置!” 这些学生家世也确实如这贾老爷所说,若不是有青竹书院,哪里有钱读得起书,一个个脸憋的通红,却也真不敢上手了,如果真的被打坏了,他们还真没钱诊治....... 贾老爷看他们都老实了,更是嚣张,踱步上前喝道:“还不给我让开!真要我打进去吗?!什么名额已满?老子有的是钱!你们这些穷鬼读的了,老子还读不起了?” “那也不能进!院正说了,在其位谋其职!没有命令手书,我就是不能放你们进去!”那门房门栓一横,梗着脖子继续拦着。 “那就把你的腿打折!什么后果我担着!”贾老爷爆喝一声,他身边的小厮箭步上前就要动手,就在这危急时刻,门内影壁后传来阻止:“住手!” 众人朝内看去,只见一身着茶褐色文士袍的白须老人绕了出来:“何人在门口吵嚷?扰了学生读书,还有没有规矩了?” “你又是什么东西?能不能管事啊?”贾老爷窥了老人一眼,不耐的皱起眉来。 “有眼不识泰山!这便是我们潘院正!”门房一见这老人连忙放下门栓行礼,几个学生也像是有了主心骨,纷纷拱手弯腰叫着院正。 “院正!这不知哪儿来的土豪地主,非要让他儿子来咱们书院念书,昨天便与他说明白了今年书院已经满员,待明年请早,结果他今天不光又来了,还带了这么多东西说要送礼羞辱咱们?还口口声声说要见您!见我不给通报,就恼羞成怒要动手了!” “哦?”潘裕听了,点点头,看向台阶下的贾老爷,肃穆问道:“我这门房说的,可是事实?” “潘院正!哎呦,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贾某久闻潘院正大名,今日得见,果真是仙风道骨令人肃然起敬啊,还不快把东西送上来!”贾老板一见正主来了,连忙摆手让小厮把礼物重新捧上来:“我知道潘院正是斯文人,读书人,看不上那起子金银之物,这里面是上好的端砚和正宗的沉香徽墨,还请笑纳。” “无功不受禄,潘某清贫习惯了,到不习惯用这些好东西,贾老爷还是拿回去吧。”潘裕面色不变,挥了挥手便扭头要往院中而去。 贾老爷见了当即有些着急了,上前两步道:“潘院正!贾某这次来,是想请潘院正收下我这小儿子潘文胜,文胜七岁能诗博览群书,院试乡试皆博得头筹,可是不可多得的天才学子,若是能拜入您的门下,来年定能高中,也可使得潘院正的名声更加显赫啊!” “贾老板,潘某来此教书,一不为官名利禄,而不为声名远播,只为有教无类,让天下更多的学子有一条坦途大道,所以,拿着你的宝贝,回去吧。”潘裕冷下脸来呵斥道。 “嘿!潘院正,您怎么就这么轴呢?您教那些穷学生有什么用啊.......”贾老板没想到这潘院正是一点不给面子,他啧了啧舌头,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快速说道:“您说今年名额已满,那......如果有人放弃了,是不是我儿就能进去了?” 潘裕本已转头踏入门槛,听了这贾老爷的话,面色一变,转过头来盯着这贾老爷。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就在此时,江星辰从旁走了出来,面带微笑看着贾老爷道:“贾老爷只想着功名利禄,花了这些钱想要为儿子捐个青竹书院的位置,那一旦您儿子上榜为官了,上任第一件事,岂不是就要先将这花出去的钱捞回来?” 第86章 潘裕院正 “这!”贾老爷一听这江星辰的话,便知道他在暗讽自己,家里若是为官了定会受贿,却又被堵得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恶狠狠道:“你又是哪里来的野狗,在这里狂吠?” “星宸?!”潘裕本是脸色难看,可在见到江星辰露面后,面上立刻露出喜色:“你回来了?” “老师,学生回来看您了。”江星辰怼完贾老爷,当即收敛表情,郑重的向潘裕行礼道。 “哼?到底谁是狗?谁在乱叫?这可是皇上亲封的探花郎,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你出言放肆,是在蔑视朝廷吗?”越小满踱步至贾老爷身前,冷着脸大声喝道。 这贾老爷在老家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虽然看起来傲慢无礼,粗鲁无知,实则内心算计明白,此时朝着江星辰一打量,就看出他腰上挂着的官员玉佩,民不与官斗,潘裕虽担任过太子少傅,但已经辞官在乡野多年,又有着大儒的名声,所以他敢胡搅蛮缠一番,没准就把儿子给送进去了,但现在面前这个锋芒外露的年轻官员却让他不敢叫嚣了,只得赔笑两声,悄悄朝着下人小厮使了几个眼色,灰溜溜的上马车离开了。 “星辰!”潘裕方才面对贾老爷时一脸冷肃,此时见了江星辰却不由自主的露出惊喜的表情,整个神色都软化下来,好似见到了在外游学多年突然归家的子侄,忍不住的上前扶住他下拜的胳膊,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好,好,没瘦,倒是比以前结识了不少,没白在外面历练!” “让老师担心了。”江星辰看向潘裕也是满目孺慕激动之情:“老师身体可好?” “好,好着呢,这几年你在外面吃苦了.......按理说,这前三甲应该在翰林院学习修行,没想到圣上竟直接把你安排在了那西北边陲,只怪为师退隐多年,在朝野实在有心无力.......好在你自己争气,那万民伞一路南下,可给我和青竹书院长了大脸了!”潘裕此刻看着江星辰,只觉满是骄傲,恨不能将他介绍给所有人知晓。 “朝廷自有朝廷的考量,学生去了那马鞍县,也算是因祸得福,看到了在南方所未见的风景,也体察了许多感受不到的风土民情,那些大漠风沙,长河落日的粗狂豪放之景也算是切身体会了,待老师有时间了,学生细细讲与老师听。”江星辰好似迫不及待的想要同老师讲自己这三年的所见所闻,说到这,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侧身将越小满露了出来,有些不好意思的介绍道:“学生在马鞍县破获的一个奇案,多亏了这位越小满姑娘,她身世孤苦,这世上没什么亲人了,恰好学生也孤苦伶仃.......便与她一路同行,也算是互相有个依靠.......” 潘裕将视线转向越小满,细细打量起来,越小满被这当朝大儒看着,内心忐忑,不由就不好意思起来,江星辰无父无母,唯有将这老师看做至亲长辈,她这一遭,也算得是见长辈了,内心这样想着,面上就控制不住烧了起来,吞了口唾沫,将这辈子最正经的礼仪拿了出来,学着那些大家闺秀的样子福了福:“潘院正。” “小满姑娘。”潘裕慢慢笑了起来,开口却是对着江星辰道:“原先我一直在想,那南宫姑娘家世样貌皆出众,便是放在京城也是数一数二的大家闺秀,娴静淑雅、蕙质兰心,宽容沉静,对你又一片真心,怎么就入不得你江星辰的法眼,宁愿被发配边陲也不愿与她有所牵连,如今看了这小满姑娘,我算是明白一二了。” “老师。”江星辰听了潘裕的打趣,先是有些紧张的看了越小满一眼,随后忍不住出言阻止道:“这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哈哈哈哈哈。”潘裕看徒弟难得露出紧张神色,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小满姑娘莫怪,我潘某也是第一次见到您这样灵动可爱的姑娘,虽与那些世家女不同,却另有一种清澈俏皮,这番灵韵,好似山间精灵,目有繁星,我这徒弟自幼便是个木头,一心只知读书,配上姑娘这等娇俏活泼的性子,反倒更为合适。” 越小满眼珠一时转向江星辰,一时转向潘裕,她虽有些听不太懂,但第六感却是没错过的,知道这潘大儒喜欢她,于是放下心来,轻快的笑了起来,仰着头道:“谢谢潘院正夸奖!” “你是星辰认定的姑娘,便也别叫我什么院正了,随他叫我一声老师吧,现在离回京述职还有段时间,你们既然无父无母,便在飞凤城多待一段时间,老师帮你们张罗着将终身大事办上一办,如何?”潘裕笑着摆摆手,看着这两位问道。 江星辰听了老师的话,惊喜的抬起眼来,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潘裕则故意一皱眉道:“怎么?好好的姑娘跟着你一路过来,这么长时间,你还想不认账不成?若不早点定下名分,岂不是污了姑娘的名声?” “不不不。”江星辰只觉一阵迷糊一阵清醒,激动得连连摇头:“学生都听老师安排!” 潘裕这才又笑起来,和蔼的看向越小满道:“小满姑娘可放心将此事交于老师安排?” “一切都听老师的。”越小满看着潘裕的模样,一颗心好似被温水泡着,暖洋洋的,自阿爷去世后,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长辈的关爱,他们两人一路走来,虽然定情,但都没说到结亲一事,一是因为大仇尚未得报,前路渺茫,顾不谈将来,二是因为双方皆无父母,两姓结合,无人张罗,无可汇报,现下潘裕主动将这事情揽了过去,便是代表着两人结亲之日,潘裕可代表两人父母尊长接受敬茶跪拜。 “好孩子,随我进书院看看吧。”潘裕感慨的点点头,示意江星辰和越小满进书院,这一转头,就见许多学生正在边上探头看着,不由眉头一竖道:“都看什么看?书都读完了?” 学生们被这样一说,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有个学生实在好奇,试探着问道:“院正!您身边这位.......可是三年前的江探花?就是前儿被送了万民伞的那个?” “哼。”潘裕嗤笑一声,忍不住又笑起来,仰头介绍道:“这便是三年前的探花江星辰,虽外放为官,却得百姓敬仰,特送万民伞入京,你们这些猴崽子有福了,这几日让星辰给你们上几节课,也好教你们看看自己与三甲学子的差距,好了,赶紧读书去!莫要在这里看热闹了。” “老师,现在的学生们可真是活泼了许多。”江星辰看着这些学生作鸟兽散,一个个很快消失在眼前,忍不住感慨道。 “这几年南宫家对青竹书院的投入越发大了,学生们不愁吃喝,住的也好,又受尊敬,自然是没了你们那时候的坚韧与刻苦。”潘裕看着竹林远处,轻叹了口气道:“来,去我屋里歇息歇息,你这几日没什么事情吧?给孩子们讲讲策论和你在西北的见闻.......” 三人说着便往青竹书院专门给潘裕所建的院舍走去,潘院正虽然早已卸下了太子少傅的官职,但官场人脉与地位名声却比任职时更加显赫远播,当年他毅然来到青竹书院,曾引起了极大的轰动,南宫家投桃报李,特意为这位堪称半座朝堂先生的院正建造了一座舒适清雅的院舍,潘裕并未拒绝,欣然入住,开启了长达十数年的青竹书院院正生活。 春日的飞凤城满城锦绣花香,美不胜收,而这潘院正的院舍就更是将水乡风韵展现的淋漓尽致,宛如一幅天然的山水画卷,每一处角落都散发着诗意,青竹书院是清雅的,入目便是黑瓦白墙,点缀着竹子的青绿,而这一方院舍却桃花嫣然梨花洁白,与鲜嫩的垂柳相互映衬着,只觉的让人在画中游览一般,顺着蜿蜒小路前行,脚下的石板路边石流动的溪水,偶有锦鲤跃起,溅起圈圈涟漪,舒朗而又清爽,再往前走便是一排古色古香的竹屋,青纱帐柔软的遮在窗户上,既防蚊虫又不遮挡视线,这完全区别于北方建筑风格的竹屋让越小满好奇又赞叹。 潘裕看着越小满的表情,笑着道:“不知小满姑娘可饮过百花蜜和蜂糖?我这小院子后面有个蜂农,他养的蜂啊,总是在我这院里采蜜,所以每到春日,这蜂农都会给我送上两罐百花蜜并一罐蜂糖,我年纪大了,吃了便牙疼,一会儿给你装上,也算是见面礼了。” “百花蜜?”越小满眼前一亮,开心道:“我以前喝过一次洋槐蜜,清甜可口,这百花蜜又是什么滋味?蜂糖是蜜做的吗?” “这蜂糖啊,柔软香甜,嚼劲儿十足,要不是我这牙近两年吃不得甜,可留不过三天。”潘裕好似在回想着蜂糖的美味,忍不住还砸吧了几下嘴巴,引得越小满笑出了声来,她没想到传说中严肃古博古通今的大人物竟然有如此可爱的一面,江星辰也忍不住摇头道:“老师,您曾教过学生,夫圣人量腹而食,度形而衣,节与己而已,贪污之心奚由而生哉。” 潘裕听了学生教训,却冷哼一声不在乎道:“你也说了,这是教育你们的,我都花甲之年了,若还不能放纵自己,这一生岂不是太过无趣?” 越小满听了潘裕的话,连连点头:“老师说得对,若什么都克己守礼,人生实在是太过无趣了。”刚说完这话,越小满还要开口,却突然看见竹屋窗子的青纱帐后好似有个人影一闪而过,她当即双眼一眯,伸出手来示意两人停下脚步。 江星辰与越小满经过这几个月相处早已有了默契,伸手拽住潘裕的袖子,不动声色的斜上前一步护住潘裕,低声道:“有人?” 越小满点点头,示意江星辰朝屋内看去,江星辰歪头看了看,却什么也没看到,又竖起鼻子嗅了嗅,蹙眉小声道:“院中花草茂盛,掩盖了味道,我嗅不出是否有外人.......” “屋里有人?”潘裕这时也反应过来,忍不住想要进屋看看:“我这屋里有好多藏书,可容不得任何闪失.......” “老师等等,我先去看看。”越小满一把拽住潘裕,足尖一点掠身朝门口而去,只见她将门帘一掀,里面人立刻警觉,虚晃一脚飞似的就要往外窜,可越小满又怎会让他跑了,先是侧身躲过那一脚,随后反手去抓那人肩膀,那人也是灵活,一个翻滚就要从她腋下逃走。 “好你个小贼!”越小满转身便追,两人在这院子里展开了一场追逐,那小贼显然没有功夫,不是越小满的对手,几个起落便被她按在了地上:“偷到潘院正家里来了!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星辰,报官!” 那小贼被抓住了急于挣脱,几下过后见逃脱不了便索性将头埋在草地上,似是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面目,一句讨饶的话不说,像是十分硬气一般。 听了越小满的话,江星辰却没急着报官,缓步踱到这贼子身前,蹲下身道:“你穿着青竹书院的学生袍.......你是青竹书院的学生?” 贼人听了这话,脖子一耿,索性把头露了出来,嘴硬道:“废话什么,想报官便报官,不报官的话就把小爷放了!” 江星辰与越小满一见这人面貌,正是街市上盗取江星辰钱袋的人,见此情形江星辰眉头皱起来,眼中带上了些许怒气,他伸手探入这贼人衣襟中,掏出了一本书来:“南新游记......这是前朝文人所做孤本,为老师所收藏,你倒是知道什么能卖个好价钱.......青竹书院供你念书,院正这样尊贵身份,这样年纪还坚持日日为你们上课,你就是这样回报他的吗?” 第87章 又见贼子 “老子都快活不下去了!还管什么孤本不孤本的!还是那句话!你们要不就把我放了,要不就把我抓去报官!这么多废话干什么?!”这贼子冷笑一声,依旧嘴硬的叫嚣着。 越小满虽不通文墨,但内心很是尊敬读书人,再加上江星辰的关系,与潘裕院正走了这一路,心里已经对潘裕院正升起了许多敬佩尊重之心,现在看这位学子不光偷窃自己老师的书拿去卖,还这样嚣张,一股气登时从胸中升起,揪着他的头发扭过他的脸来狠狠一巴掌就抽了上去:“我让你嘴硬!青竹书院让你等贫寒学子在此读书!潘院正又这般悉心教导,就教出了你这样一个白眼狼!我今天就替潘院正和你爹娘好好教育教育你该怎么做人!” 说罢,就见越小满的拳头一下一下的朝着他的头脸身上砸了下去:“我让你偷东西!我让你不尊敬师长!我打死你这个白眼狼!” 越小满虽是个姑娘,但自幼从山间长大,入世后又一直混迹于江湖,拳头小力气大,又专会挑着人疼痛的地方攻击,几下就打的这贼人哎哎痛叫不止:“哎呦!哎呦!疼死我了!你这小娘们儿这般凶悍!哎呦住手!打死我了!潘裕你就看着他们这般打我!!!” 潘裕见越小满骑着这贼人痛打,懵了瞬间,连忙上前阻止道:“小满姑娘!使不得!快快住手!莫要把人打坏了!快下来!” “老师,这学生手脚不干净,思想也不正派,正是要有人狠狠教育一二,小满心中有数,不会把人打坏的,您且放心。”江星辰见潘裕要上前,在旁轻声劝阻道:“莫要上前,拳头无眼,再将您误伤了。” “潘裕——你这黑了心的!你快让人住手!你这缺德玩意儿你故意找人来打我的——你混蛋——”这贼人被打的狠了,疼的吱哇乱叫,嘴里更是胡言乱语不骂打他的人,竟盯着那潘裕院正骂了起来。 “让你再嘴硬!让你不知感恩!”越小满见他仍这样嚣张不知悔改,拳头落下的更密实了,江星辰听了他的话,心里也气的不轻,他对潘裕道:“老师,这青竹书院乃是清净之地,当初建院,您与南宫家主本是本着有教无类,众生平等,开民智的观念教书的,这等人不知感恩,性格狭隘,自私凉薄,实难教导,若让他在书院中读书,怕是只会毁了书院清净,将想扰的想要好好上进的学子无法专心于学业,我看,不如逐出学院。” “这——”潘裕院正好似有什么难言之隐,着急的看着被打的贼人,拽着江星辰道:“快让小满姑娘住手!不要再打了!先住手再说!” 此时那贼人已经被打的不敢再嘴硬了,却也说不出讨饶的话,只哎呦哎呦的叫着,江星辰见此,便开口阻止道:“小满,莫要打了,我到院外叫几个学生报官,交由衙门定夺吧。” 越小满冷哼一声,这才从那贼人身上下来,朝着他身上踹了一脚道:“起来!一会儿到了衙门,打你几板子就老实了!这书院多好,你今天不珍惜,明儿被赶出去了,就等着后悔去吧!” 这贼人踉跄着站起来,脸上已经青紫交加,只见他恶狠狠的盯着越小满江星辰并潘院正,冷笑一声:“后悔?我后悔什么?!我欠了外面人银子,还不上他们就要断我一只手!我手都要没了,就算在书院里又怎么做学问?!你们报官反倒好了,我进了大牢,吃喝不愁不说,也不担心他们要断我的手了!” “不知悔改!”江星辰听了,一甩袖子就要出去找学生报官,却见潘院正一把拽住他着急道:“别去!莫要报官若是报了官,他以后还怎么科考?算了,算了!” “老师,您也不是迂腐的老好人,有时对待这种冥顽不灵之人,就要用些雷霆手段,他这样的学子不学出来还好,若是真考上了,入朝为官,这种心性和性格,岂不是要为祸一方?倒不如现在将他送入衙门,让他知道对错,及早惩治,免得以后犯下更大的错处。”江星辰蹙眉对老师说道。 “星辰,得饶人处且饶人,这学生并不是本性如此,我会慢慢感化教育他的,要多给人留些机会.......”潘院正仍旧拽着江星辰的胳膊,先将他安抚一番,又一脸无奈并痛惜的看着这贼人道:“何宝良!你是又去赌了还是又被骗了?这次又惹了什么人?!我与你说过多次,好好读书再不许出书院了!也不许再和以前那些同伴玩耍了!你怎么就是冥顽不灵呢?” “反正我自幼没人管,就在这市井中长大,当初我吃不上饭时,就是那些兄弟接济的我,我现在进了书院了,你就要我与他们绝交?潘裕院正——潘裕大儒——”名叫何宝良的贼人说道潘裕院正潘裕大儒几个字时,阴阳怪气的拖着长音,好似讽刺一般,又道:“我可做不来你所说的这等没良心的事情!我是宁愿被逐出书院也不会与那些兄弟绝交的!” “你!你!”潘裕听了这何宝良的话,被气得快要站立不住,身子晃了晃就要倒下,好在江星辰一把扶住了他:“老师,老师您别生气,这种自己不知上进的学生总会有说不完的歪理邪说,你莫要与他辩论了,道不同不相为谋,直接逐出书院,眼不见为净。” 潘裕深呼吸几下,勉强站住了脚,他轻轻推开江星辰,盯着何宝良道:“欠了人家多少银子?” 何宝良听了这话,眼前一亮,立刻换了一副表情带着些许讨好道:“十三两银子!院正,您把钱给我,让我去还了钱!我保证!保证再不与他们来往了!我一定好好读书,绝不再进赌场!” 潘裕盯着他,过了许久,狠狠咬了咬后槽牙,将手伸到怀中掏出一个钱袋子,扔给他道:“你答应我的,再不与他们来往,好好读书,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还钱了。” “哎呦!谢谢院正!我保证!绝对保证!”何宝良眉开眼笑的接过钱袋子,这一笑牵动嘴角眼睛上的伤处,呲牙咧嘴的保证道,随即便要往外走,江星辰见了,记得一把抓住他看向潘裕道:“老师不可!这种人的保证不可信!今日给了这银子,明日他肯定还是要去赌的,赌鬼的话谁都不会当真!” 潘裕没在看他们的方向,只摇了摇头,轻声道:“放开他吧.......何宝良,你记得答应我的话,今日开始,晚上必须回来,不许在外面过夜!” “听见了听见了!”何宝良听了,先是一把甩开江星辰抓他的手,随后冷哼一声,朝他的方向啐了一口,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 “书院里怎么会有这种学生?”越小满气的要命,却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何宝良走远,她忍不住转头看向潘裕道:“潘院正,我知道你是好心,想要挽救对方,可是这种人我见多了,根本就没有学好的可能性,你一次一次的放过他,只会让他更加肆无忌惮,特别是赌徒,只要沾了赌就戒不掉了,今天你替他还钱,明天他就敢拿着钱接着赌,反正有人给他兜底。” “老师,小满说得对,人的私欲是无穷的,他这般不知收敛,不光会让自己越陷越深,也会败坏青竹书院的名声,这次他当街被追,窃取钱袋,好在没有穿着青竹书院的衣裳,若是穿着青竹书院的衣裳被逮到盗窃,外人会怎么说咱们书院?”江星辰蹙眉说道:“让这种人沾着书院名额,不如接纳其他穷苦上进的学生进来,还望老师三思。” 潘裕听了两人的话,眼中满是痛惜和悲苦,他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苦笑一声道:“他现在住在我这里,并未占书院名额,都是我私下教导一二.......星辰说的有理,我不能让他坏了青竹书院的名声,以后会给他另做几身衣裳,不会让他再穿着青竹书院的衣裳出门。” “他住在这里?由您亲自教导?”江星辰忍不住睁大了眼睛,还想说什么,却又闭上了嘴巴,与潘裕走进了竹屋之中。 进了竹屋放看清里面摆设,几件竹椅并竹桌看起来十分粗犷朴素,茶碗也是粗瓷所烧,也就那满满的一书橱藏书略显拥挤,越小满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书,惊讶的仰头望着,十分想伸手摸上一摸,又不敢上手。 “小满姑娘若是有喜欢的,尽可自己拿了读取。”潘裕看着自己这些藏书,眼中是说不尽的自豪:“这些书都是老夫几十年所收集的孤本,任一本拿出去都能让天下读书人趋之若鹜,你看那书院里几个有名的教习先生,一个个不要束修的在这教学,都是为了可以借阅我这一墙的藏书。” “老师您可太厉害了........”越小满心中对潘裕的敬佩又加几分,忍不住赞叹道:“怪不得外面都说您是大儒,是文坛典范,文坛泰斗.......我不太识字,也没什么文化,不好乱动这些书的。”说到这,小满又腼腆起来,她是从来都自信满满的,但此番在这里看见这么多书,难得生出些许自卑来。 潘裕呵呵笑了几声,亲自走到书墙前,从中准确的拿出一本书来递给越小满道:“不识字也没关系,可以看画嘛,书写出来就是让人看的,有人看它们,它们便有了价值,若是没人看它们,它们再贵重,在我眼里也不过是废纸几张。” 越小满接过潘裕手中的书,试探着翻开来,只见上面全是白描的人物图画,寥寥几笔人物便活灵活现,没有几个字,却只根据图画就能看出每一页的意思来,越小满第一次见到这么有意思的“书”,立刻被吸引了进去,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 潘裕见越小满看了进去,又笑着走到了外间,与江星辰坐在桌前道:“老师老了,精力不足,许多事怕是都力不从心,这些藏书,我打算收敛收敛,列个单子,交由你来保管......” “老师!”江星辰眼皮一跳,低声唤道:“老师身子骨老当益壮,精神气足得很,怎么就要将书托付给我,再者说我现在公务在身.......” “你若不接手,真让何宝良那孩子给拿去卖了,岂不更是可惜?”潘裕打断江星辰的话,继续说道:“我最近已经开始将这些孤本都交由些许信得过的老师和学生进行抄录,那些好的诗集游记等,就该广播扩散开来,让所有想读的人都读的到,学问一途,切不可藏私,以前我拿这些书吊着那些各地儒者文人来青竹书院教书才可借阅,正是希望青竹书院有些优秀的老师,现在青竹书院名声大了,不需要利诱便会有许多优秀的老师常驻在此,我很欣慰。” “老师品质高尚,胸襟远见令学生钦佩,只是.......学生过段时间便要继续南下往京都而去,这些书籍还是放在书院更好些......”江星辰有些为难道。 “这些书啊,待多抄录几本,便算不得是孤本了,只是一些前朝大师的书法名作,即便是我来描摹,也只是形似而神不像,这些孤本我都放在.......”潘裕的声音小了下去,用只有江星辰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待你走前,只需将这些随身携带便可,学问一途,终身修行,这几本都是我精心挑选出来的精选藏品,你要时时翻阅,精读细品,一定会有所收获的。” 江星辰认真听着,慢慢点头道:“谨遵老师教诲,星辰一定时刻不忘学习,对了,老师这几年心疾可更严重了?我在西北那边抄录了些许乡野偏方,许能缓解一二,明儿我把方子抄给下人,让他们帮你拿药,煎了尝试一下?” 第88章 情劫再起 “我这是老毛病,治不好啦.......倒是你,从你入学以来,便是冷冰冰的性子,同你一般大的那些学生们,虽然都一般穷苦,但也都有些顽劣活泼,逃个学啊,捉弄下老师啊都是有的,只有你,从不参与,也不合群,独来独往,我就担心啊,担心你以后可怎么办?这么好的一个孩子,会不会一直都孤零零的一个人,谁知道你离开了书院这才几年,便带来了一个这么可人疼的小姑娘,这姑娘性格好,活泼开朗的,适合你,比南宫家的那丫头啊,适合你.......” 说到越小满,江星辰也忍不住微笑起来,他眼角瞥了眼坐在书墙边上看书的姑娘,轻声温暖道:“小满就像一束阳光,任我再冷,也会莽莽撞撞的将我烤化,见了她,我才方知古人所说回眸一笑传嫣然,恰似三生石畔旧姻缘,到底是何心境。” “好事儿,好事儿!”潘院正笑了起来:“这些学生里,我最担心的就是你了,你这冷冰冰的样子,好像没人能走到你的心里去,这下好了,有个知冷知热又心怡的人陪着你,我也就放心了。” 两人聊了些许时候,江星辰见潘院正有些精神不济的轻轻打了个哈欠,便起身告辞道:“耽误老师休息,学生也该告退了。” 潘院正点了点头道:“人老了精神就差了,我也不留你了,那些书册我也整理好了,待三日后的这个时候,你来寻我,我若不在,你就径自到地方拿了书回去就行。” “好的老师,三日后这个时辰,学生来见老师。”江星辰点点头,朝着书墙下津津有味看书的越小满道:“小满,咱们该走了。” 沉浸在书中的越小满方才抬起头来,看了眼外面惊道:“哎呀!都这么晚了?事件过得可真快啊.......”说到这,小满有些舍不得的看着手中的书小声道:“这书我还没看完呢.......老师,我明儿还能再来看书吗?” 潘裕笑着走到书墙处,又拽出几本一同递给越小满,又朝越小满摆手道:“拿去看!第一次见你,老师也没送什么像样的见面礼,难得有你喜欢的书本,这是一套,送给小满,望小满努力认字,刻苦读书,开智明理,做个有学问的女孩子。” 越小满惊喜的看着手中的书,又有些不好意思道:“这.......这可太贵重了,还从来没有人送我书过呢,我也没什么学问,给我太可惜了.......待我看完了,我再来还给老师。” 潘裕看着越小满越发慈爱起来:“怎么会浪费呢?我这书院的学生啊,一个个都是要学策论做学问,考科举的,你手中的图画书,被他们称之为杂书,从未有人到我这翻阅过,这书就一直摆着,直到今天,才算是千里马遇上了伯乐,得了你的贵眼,你喜欢这套书,这便不算是浪费,不算是可惜。” “老师这样说,你就收着吧。”江星辰也走了过来,示意小满可以收下,小满心潮激动的将书搂在怀里,诚挚的朝潘裕鞠躬道:“谢谢老师,我一定会好好学认字的,以后再来管老师借都是字的书看!” 走出了院子,越小满仍激动无比,她心带敬仰的对江星辰道:“我一直听人说潘裕院正是本朝最厉害的文人和学问家,以为他会比我们山下那些村镇的教书先生都严肃,以前我和我弟弟也曾偷偷溜下山去偷听先生讲课,只要被发现,都会被先生赶走,说我们是朽木,不配听他的课,现在,潘裕院正都说我可以看书认字呢!以后我回去了,要拿着这套书告诉他们,这套书是潘院正送给我的,好好的打他们的脸!” 江星辰见越小满开心,自己也开心起来,听她说曾被教书先生赶过,心疼的道:“就这么喜欢这套书?你若喜欢看杂记故事,老师的藏书里有不少奇异怪志,以后我教你认字,你就能看更多故事了。” “你不知道,这本书可好看了,上面讲的是扳倒贪官的故事,这贪官与精怪合作,伤人害命,生灵涂炭,还好有游侠儿除暴安良,匡扶正义。”越小满说着眼睛都亮了起来:“这故事比说书先生说的都离奇好玩,你说,我要是将这故事拿给说书先生,让说书先生改编了去书馆说,可不可以?” “哦,这么有意思?那晚些时候你看完了,我管你借来看上一看。”江星辰点着头道:“老师讲书送给了你,自然是任你处置,你愿意让更多的人读到,我觉得还是好事呢。”江星辰顺着越小满的话鼓励她。 越小满笑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感慨道:“星辰,其实啊,我不光是因为这故事高兴,是因为,我觉得潘老师真的是个很好的老师,他一点都没有因为我是个粗鄙的不认字的山野女子而嫌弃我,反而给予我尊重,赠我书本,鼓励我好好学习.......怪不得青竹书院的中举率如此之高,如果我有个这样的老师教导,我可能也能考上个女举人!” “你啊。”江星辰笑着摇摇头道:“得潘裕老师教导,是我之幸。” “所以那何宝良着实可恨!潘裕老师哪里都好,就是太过心软善良,不懂得农夫与蛇的故事,以身饲肉固然品德高尚,但有时候只会养肥了坏人的胆子,让他们更加肆无忌惮,况且老师还让他与自己住在一起,我真担心老师那些书都被他偷了卖掉。”越小满一想起那何宝良就气的牙痒痒,扒着江星辰道:“星辰,咱们还要在飞凤城住上一阵子,你可要想个办法把这何宝良给处理掉,否则我真是担心老师。” “一会儿我先去南宫家递拜帖,南宫家养我十几年,今日回城,自然要拜访南宫家主,然后再与几名好友见上一见,打听下这何宝良什么来路,按理来说,老师虽然仁善,但也只养虎为患的道理,该果断时从不拖泥带水,不该这般容忍一个学生才是......”江星辰有些想不明白老师怎么会这样心软,只得先将此事放下。 南宫家后宅 这处园子在南宫家后院来说并不大,雕花小门内桃花逐水,精巧至极,太湖石嶙峋错落,溪边芍药盛放,空气中满是馥郁甜香,水池中央一座竹水亭中,一位姑娘正靠在贵妃椅上绣着锦帕,这姑娘螺髻上插着一支羊脂玉簪,几缕碎发垂在白皙颈边,更添几分娇柔,好似深闺中含苞待放的幽兰,静谧温婉,只见她手中丝线五彩斑斓,绣针在指尖穿梭,阵法细腻,两只交颈鸳鸯已经跃然画布之上,很见功底。 “小姐小姐!”正专注间,青石板的幽深处突然传来急切的叫声,很快丫鬟冬雪便转过太湖石,一脸激动的看着自家小姐。 南宫晴慢慢放下手中绣了一半的锦帕,轻斥道:“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出什么事儿了?” 冬雪听了连忙放缓了脚步走上前来,在自家小姐耳畔悄声道:“方才我出去放印子,听得二门外的小厮聊天,说是什么江星辰回来了,方才进了青竹书院。” “什么?”南宫晴一听得江星辰的名字,立刻竖起了身子,一双眼睛也跟着凌厉起来,她的手按在石桌的锦帕上,粉嫩的长指甲慢慢收紧,将锦帕攒成一团,唯有胸口不停起伏能看出她此刻心情汹涌澎湃,片刻后,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来,重新看向冬雪:“差不多.......三年了,他是该回来了。当年他持才傲物,依仗探花身份当众给我难堪,拒绝我南宫家结亲,被我爹疏通一二送去那穷乡僻壤,也不知现下有没有些许长进,那些棱角是否被磨平了。” 冬雪窥着小姐的表情从旁答话道:“这江公子虽说是孤儿,但自小长在青竹书院,吃穿用度一应俱全,哪里吃过苦头,前脚打马御街百花宴,后脚就被发配到西北边关,想来这几年磋磨也该让他知道无枝可依之人便是学问再好也不过是任人摆布的棋子罢了,现在他吃过了苦,也应当后悔没珍惜小姐的一片心意了。” 冬雪的话让南宫晴露出一抹自得的笑容:“你说这读书郎啊,年轻人就该有些锋锐棱角,但也不能太不晓事了,若是当了我南宫家的女婿,入朝为官步步高升岂不是手到擒来,非要拒绝我用以显示清贵孤直.......这不是吃饱了撑得自讨苦吃吗?” 冬雪赔笑道:“小姐说的是,这全国上下多少人想得小姐青眼,就那姓江的瞎了狗眼,活该他一辈子爬不起来,这次小姐就等着他跪在小姐裙下痛哭流涕后悔讨饶吧。” “啪!”冬雪话还没说完,一巴掌便狠狠地抽在了她的脸上,小姐那看上去温柔精致的指甲刮在她的脸上留下了三道深深的血痕:“贱婢!你是个什么东西!江星辰怎样轮得到你一个狗奴才来多嘴!” 看着小姐毒辣的目光与训斥,冬雪吓的连忙跪在地上,伸出手来便往自己脸上招呼,一巴掌一巴掌的声响中是她带着哭音的讨饶声:“冬雪错了!冬雪再不敢了!小姐饶了冬雪吧!” “哼。”南宫晴从新靠了回去,轻蔑的白了冬雪一眼慢条斯理道:“罢了,你也不过是愚忠,这江星辰我说得,你却说不得,他若是真是那种跪在我面前讨饶,痛哭流涕的人,又与我爹座下的那些狗奴才有什么区别?这次回来,就算他知道错了,也得由我来给他递台阶,让他不要狼狈,我喜欢他,爱恋他,也就愿意捧着他,让他知晓我的好,真心实意的与我在一起,而不是屈从于权势压迫。” “小姐深谋远虑,一片痴情定会感动江公子的。”冬雪吓得不敢再说太多,只继续小心翼翼的捧着她道。 南宫晴嫌弃的看了眼她脸上的红肿伤痕,皱眉道:“去上点药,莫要让人看了你脸上的伤,这几天就让夏荷秋实伺候着吧——对了,去叫我二哥来一趟,就说我有事儿找他。” 冬雪应了声,连忙躬身告退,低着头一路往南宫家二公子南宫钰的院子里走去。 “冬雪?”一个声音叫住冬雪,冬雪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桃红绸袄,绿绸背心,头绾妇人髻的年轻女子站在草丛中唤她。 “春雨?”冬雪愣了下,看着对方细腰如杵的模样,下意识唤道,她与春雨、夏荷、秋实一同长大,被分到南宫晴身边做贴身大丫鬟,这春雨在三年前被二公子讨走,一开始很是受宠了一段时间,再后来不知怎的就怀了孩子,大夫人以二公子尚未成家的借口灌了堕胎药和绝子药,便失去了孕育的能力,变成了一个纯粹的玩物,没有生育能力是不能被提为姨娘的,所以春雨便一直是暖床丫鬟,前两年二公子稀罕她,让她陪在身边,可到了这一年,二公子也玩够了,她也没有孩子傍身,听说有时候二公子宴客,便会让她出去以娱宾客,至于是什么娱法,便无人得知了。 “冬雪,你怎么来这了?”春雨走上前来,往日一双水润清透的眸子此时早已失去了灵动,不到二十岁的女子眼中满是麻木与苦楚。 “小姐让我来唤二公子,说是有事找二公子相商。”以前冬雪与春雨私交不错,知道春雨的处境,但自己也是自身难保,帮不上忙,便也不忍开口安慰,只轻声说出来意。 春雨叹了口气,欲言又止的看了眼角楼道:“你先回去吧,我来与二少爷说。” 冬雪听了点点头,看春雨的模样便知这二少爷指不定在做什么荒唐事,隐隐还能听到有女子嬉笑的声音,不过能不与二公子打照面让冬雪松了口气,又欲言又止的看了眼春雨,最后也只得咬牙离去。 第89章 酒楼叙旧 江星辰与越小满拜别潘裕,刚出了青竹书院,便看外面一个小厮看上去已经恭候许久,快步上前笑着道:“请江公子安,我家少爷方听闻公子回来,一早便在千味楼设宴,请公子一叙。” 江星辰像是与这小厮是旧相识,看到他便也笑了起来:“你家少爷耳目倒是灵光,三年未见,他可还好?” 小厮前面带路,一边引着他们前行一边伶俐答道:“我家公子好着呢,前几日相了博阳赵家的姑娘,怕是再过半年就好事将近了,到时还要请江公子来喝杯喜酒。” “哦?这可是好事儿啊,博阳赵家乃书香世家,清流高贵,教育出的子女更是人品端正,可算得上是门当户对。”江星辰听了这事儿,眼中闪过几分思量,嘴上笑着恭维道,随后又同越小满解释道:“今儿请吃饭的,是我在飞凤城的至交好友,也是南宫家的大公子南宫礼,这人旁的先放一边,嘴巴是飞凤城有名的刁钻,什么美味都逃不过他。” “哦?正巧我也最爱美味,方才吃了两杯茶,也饿了,赶紧过去吧。”越小满见江星辰以来,一直都觉得他独来独往,与谁都保持距离,今儿听他说还有个至交好友,心里自是好奇。 说笑间三人便到了千味楼,一楼人声鼎沸,虽还没到饭店,就已经是座无虚席,这小厮一露面,酒楼老板便快步迎了出来:“贵客请上座,二楼都清出来了,大公子已经在上面等着了。” 江星辰与越小满走上楼梯,刚迈上二楼,便觉楼下吵嚷声已经被隔绝开了一样,上面十分清净,一扇扇窗子大开着,凭栏远眺,一弯程澈的湖水波光粼粼,时有乌篷船悠悠划过,隐约可听见渔夫哼唱着些许地方小曲,偶有涟漪搅碎水中流云倒影,好似水墨画一般,两岸绿丝垂倒摇曳,叶间黄莺娇啼婉转,缤纷野花肆意绽放,彩蝶翩翩嬉戏,山水花鸟构成了一副南方特有的旖旎风光,越小满只觉还未饮酒,心便已沉醉了。 这二楼唯有一张靠窗的桌子,桌边坐着的男子听见脚步声便缓缓起身,只见他身姿修长挺拔,一袭淡青色长袍,腰束玉带头戴玉冠,眉目如画,气质温润儒雅,举手投足间尽显江南水乡公子的优雅矜贵,正是南宫家的大公子南宫礼,此刻他看见江星辰,却笑着打趣道:“好你个江星辰,回了飞凤城竟不通知我,若不是我耳聪目明,还不知要等多久才知道你回来。” 江星辰也笑了起来,他拱手道:“大公子恕罪,实在是杂事繁忙,一时抽不开身,不过大公子手眼通天,便是我不刻意告知,怕是我进城后,您也很快就能得到消息吧。” “你小子!”南宫礼无奈的摇了摇头,伸手示意两人入座,浅浅朝越小满点头示意道:“这位便是随你屡破奇案的女公子了?越姑娘,在下南宫礼,有礼了。” “不止是助我破案,小满还是我倾心之人。”江星辰牵起越小满的手,示意她靠窗坐下:“小满,这位便是我那飞凤城的好友,南宫家排行老大的公子,南宫礼。” “大公子好。”越小满从未与这等好教养的大家公子接触过,此刻也很是好奇,利落的抱拳问好:“来时便听星辰说起大公子人品一流,此刻一见,果真如画中人一般。” “越姑娘谬赞了。”南宫礼听了江星辰的介绍,脸上的笑容先是一僵,随后显出些许难堪,可在越小满打过招呼后,又恢复了方才的自如,引着两人坐下,随后便招呼侯在楼梯口的小二上菜:“第一次见面,也不知越姑娘口味如何,便让他们将飞凤城姑娘爱吃的点心小菜各上一些。” 越小满眼中晶晶亮着:“早就听闻飞凤城饭菜是出了名的好吃,今日有主人家请客,我可要好好品尝一番了,毕竟,星辰说大公子有飞凤城最厉害的口舌。” “哈哈哈哈哈,别的事情我南宫礼不敢自夸,但这品尝美食方面,整个飞凤城,除了我也无人敢称得上一声老饕了。”南宫礼笑了起来:“今日若是不能让越姑娘满意,我这招牌可是要砸了——还不快快将菜上来。” 南宫礼话音刚落片刻,就见几个小厮手脚麻利流水般将美食端了上来,只见蒸笼热气腾腾,将盖子掀开来,一碟碟精致的点心显现出来,另一个砂锅放在中央,只见新鲜的时蔬、鲜鱼片在锅中翻滚,霎时间香味飘满酒楼,再一个小厮上前,端上来的竟是一盘颤抖抖色泽红亮如玛瑙般的东坡肉。 “姑娘,这几味皆是最能代表我们飞凤城的风味了,所为桃花流水鳜鱼肥,飞凤城江多湖多,河鲜最为有名,这现杀的鱼片汤口味清新,鲜美滑嫩,伴着春笋和煮出来,亦清亦香,很是值得来上一碗,而这几盘小点心,皆是由水田中的糯米所做,我们飞凤城的姑娘,最是喜欢这种软糯清甜又入口即化的甜品,越姑娘更是要挨个尝上几口,还有这东坡肉,看起来肥厚,却肥而不腻瘦而不柴,每一块都包含着浓郁的咸甜醇香。” 越小满不是闺阁女子,这一桌精致的饭菜她第一个夹的便是东坡肉,一块肥瘦相间的肉被她抿入口中,果真入口即化回味无穷,眼睛都不由自主的睁大了:“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烧肉了!怎么能做的一点都不肥腻?” “今儿这东坡肉若是我没猜错,应该是大公子亲自掌勺吧?唯有大公子的手艺才能让人如此回味悠长。”江星辰看着这桌上的东坡肉笑了起来:“你这手艺三年来不仅没有退步,反倒精进不少。” “我南宫礼平生没什么大志,唯有美食一道愿意钻研,你们若是喜欢,这几日我再多做些,可说好了,我这是给越姑娘面子,你江星辰不过是个沾光的。”南宫礼伸手从桌边拿起一青花瓷小瓶,往越小满身前的酒杯里倒去:“这也是我亲酿的米酒,小满姑娘尝上一尝。” 虽说进城前便尝过米酒的滋味,但小满还是端起酒来饮了一口,清甜的米酒入喉,将东坡肉的咸甜香味儿中和,只留唇齿余香,反倒让人胃口打开,好似还能再吃上十块八块:“好酒!与我们北方的烧刀子完全不同,像是小甜水一般,却又果真带着酒香.......还有米的清润,适合平日小酌。” 南宫礼连连点头道:“越姑娘是懂酒之人,我这米酒算是遇到伯乐了,待这一餐结束,便给姑娘带着几瓶回去,让姑娘这种懂酒之人饮了,方才不算是浪费。” “如此就多谢大公子了!”越小满也不客气,再次拿起筷子去夹点心,而江星辰则从旁帮她舀了一碗鱼片汤晾在一边,这才对南宫礼道:“听闻你这几日议亲了?博阳的赵姑娘?人可见过了?” “又是那臭小子多嘴。”南宫礼哼了一声,便应道:“见过了,温婉贤淑,知书达理,宽容大度,是标准的大家闺秀。” “能得你这样夸赞,这赵姑娘定是个顶顶好的女子了,待你们大婚,定要通知我。”江星辰听了笑着道:“虽然我囊中羞涩,却也定会准备些许礼物。” “星辰,那是什么?”越小满边喝汤边看着外面的风景,突然见到一个商贩前面摆放着许多造型各异的漂亮篮子与器皿,甚至还有色彩鲜艳的手链发簪等小物件,忍不住拽了拽江星辰问道,星辰转头朝窗外望去,笑道:“这叫做竹编,你所见到的这摊位上的东西,都是由一根根竹条经过匠人的巧手编织缠绕而成,再涂上各式颜色,就成了精致的生活用品或女子首饰、儿童玩具了。” “侍墨,去把东西拿上来让越姑娘欣赏。”南宫礼看越小满满脸好奇,朝着侯在二楼楼梯口的小厮侍墨命令道,越小满听了,连忙阻止道:“别麻烦别人啦,这商贩也是做生意的,都拿上来让我看,岂不是影响了他赚钱,我看着好玩,便下去欣赏一下好了,反正也吃饱了,就当消食。” “那我让侍墨陪着你,这些街市上的小东西,他们这些小孩明白的很,让他给你讲解讲解。”南宫礼见此也不强求,笑着示意侍墨随身服侍越小满,看着越小满蹦蹦跳跳的下了楼,南宫礼感慨着朝江星辰道:“我算是明白了你这样一个满腹经纶的小古板怎么会找个大字不识一个的姑娘了,这姑娘心思敞亮,性格洒脱,刚好与你互补,与她在一起,如清风拂面,不由自主的就被她所感染。” 江星辰笑了笑道:“那赵姑娘呢?是谁给你牵的线?可是夫人屠氏?” 南宫礼静默片刻,笑道:“赵姑娘没什么不好,身份家世也都配得上我。” “博阳赵家配得上南宫家,可却不适合南宫家的嫡长子。”江星辰收了笑容道:“若是南宫伯父将您当做嫡长子对待,便不会同意让你迎娶赵姑娘了,你有没有为自己以后考虑过?” 南宫礼听了江星辰的话,也收起了笑容道:“星辰,我不是傻子,屠夫人虽是续弦,却也是我爹明媒正娶的妻子,她也给父亲生了一双儿女,更何况西南屠氏也是我朝数一数二的名门世族,我母亲虽是原配,却早已故去,娘家也没什么权势,常常还需要我来接济一二,这种情况下,屠夫人还愿意为我寻这样一门清贵的嫡小姐做正妻,我也没什么好怨憎的。” 南宫礼是南宫家的嫡长子,却是南宫家主南宫万里前任亡妻所生,妻子亡故后,南宫万里担任南宫家主之位,迎娶了西南屠氏的嫡女,这屠氏又为他生下了一双儿女,因此,南宫礼的地位便尴尬了起来,南宫家的下一任继承者也便有了争议,江星辰如今听了南宫礼的话,叹了口气道:“你一直都如此洒脱,读书虽好却从不参加科举,明明可以有一番作为却沉溺于美食绘画,便是在向伯父与屠氏证明自己没有想当家主的心思吧,此番你是真的想开了?” “我知父亲为难,那屠氏也不是什么坏人,她执掌南宫家后院二十余年,从不曾亏待于我,虽不如亲生母亲那般贴心,可嫡子该有的尊重与用度并未克扣,连带弟弟妹妹都敬我,我心里是感激并敬佩她的,既然我的退出能让家庭更加和睦团结,又有什么不能牺牲的呢?”南宫礼眼神通透,语气中并未有什么不甘,接着又有些狭促的笑了起来,悄声道:“你找了这样好的一个姑娘,作为朋友我内心里替你高兴,可是.......作为哥哥,我是高兴不起来的,你有没有想过怎么面对我妹妹?” “南宫晴?”江星辰蹙眉问道,随即叹了口气道:“你跟着添什么乱,我与南宫晴一无婚约在身,二无私相授受,在我离开时也明确拒绝过她。” “可是我妹子这颗心仍挂在你身上啊,情窦初开的女孩子,哪里是这么容易就能放下的。”南宫礼叹了口气道:“这三年来,父亲与屠夫人也不是没给她介绍其他少年才俊,可她是一个都没点头,谁都知道她在等谁,只盼着她这次知道你有了心爱之人,能够幡然醒悟。” 听了南宫礼的话,江星辰的脸色也有些意味不明,他饮了口米酒,适量着道:“此事还请大公子侧面透露给令妹,让令妹有些心理准备,我与小满既是真心相爱,便不想再让旁人留有任何念想,若是因此耽误了晴儿姑娘,便是我的罪过了。” 南宫礼蹙眉点点头道:“我也有几日没见到她了,一会儿回府,我去她那边坐上一坐,晴儿是个懂事的姑娘,我也不想伤了她的心。” 第90章 醉金赌坊 江星辰下了酒楼,就看到越小满正在一个摊贩前摆弄着一把绣娘所制的洒金小扇,他上前示意侍墨离开,侍墨往酒楼方向看到自己少爷,便笑着告退,待他走后,越小满正好回头,看到江星辰,便朝他道:“这扇子真是薄如蝉翼,精巧可爱,上面的流萤像是真的一般,我打算买下来,送给芸娘。” “你不喜欢吗?”江星辰上前将几个铜板递给商贩,好奇的问越小满,越小满笑道:“这扇子一看便是给淑女的,我这么粗手粗脚的人,怕是将扇子打开几次,就要撕裂了,还是不做那牛嚼牡丹的事情了。” “也罢,既如此,我便请小满姑娘去嚼嚼牡丹饼桂花饼,走吧。”江星辰笑着接过小满手中的扇子,摆了个请的姿势,越小满今日心情大好,蹦蹦跳跳的随着江星辰继续往前走,嘴里叽叽喳喳的说着:“江星辰,我今天,好似当了好几次伯乐,这飞凤城真是个好地方。” “小满姑娘乃是璞玉,自然会有人发现璞玉的光芒,以前欣赏的人少,只能说是他们没有眼光罢了。”江星辰一本正经的说道。 越小满点点头,收了嘴角的笑容道:“我现在理解你的为难了,潘裕院正是这样和蔼的老师,那南宫礼又是端方君子,哪个都不像是坏人,虽然我只与他们接触了一次,但已经被他们的举止言谈所收买,认定他们是值得尊重的长辈和可交的好友,若是他们真是藤蔓图腾的背后黑手,那我也会非常痛苦的。” “所以,此番调查,咱们一定要慎之又慎。”江星辰也点点头:“咱们在明,芸娘长生在暗,这样可以分别看到一个人不同的两种面目,一种是在朋友面前的模样,另一种便是在平民百姓中的面目,若是面目一致,便可初步排除那人的嫌疑了。” “我觉得芸娘和长生今晚便能进城,咱们傍晚便去西城那土地庙留下消息。”越小满刚说完这话,突然住嘴停下脚步,并拽了拽江星辰,示意他往一处巷子看去,江星辰顺着小满的视线看去,只见那何宝良正与另一名混混被几个彪形大汉堵在巷尾尽头对峙着。 “赵六子,何宝良,钱呢?我们我们三爷的耐心可是有限的。”领头的打手晃着手中的木棍冷笑着问道。 那何宝良身边名唤赵六子的混混身量瘦小,脸色蜡黄,只见他满脸陪笑着道:“大哥,再宽限今日,我这就想法子去凑。” “哼,没门!今儿不还钱,我就卸你这条胳膊!”说着,那打手头头的棍子就砸向赵六子,一边的何宝良见状,一把挡住那砸下来的木棍,力道震得他虎口发麻,他咬牙不敢露怯,笑着道:“大哥,有话好说,六子年轻不懂事,若是下了狠手,还怎么赚钱?” “md,你俩一起欠的赌债!今儿我拿他开刀,自然有你去凑钱!别以为我没看到,你刚从青竹书院出来,是不是借到钱了?或者偷到潘裕那老头子的藏书了?你小子命好,被青竹书院收了,我们三爷说,你只要把这个月的利息还上,此事便与你无关了。”这打手没想到何宝良敢还手,上前一脚就把他踹的倒在地上。 何宝良疼的额头满是冷汗,倒抽着气面色一变大声喝道:“你们欺人太甚!我们确实欠了赌债,但三个月前,钱已经还上了!是你们不肯罢休,不停地压榨我们!” “三个月前还上了?当时说得好好的,一个月内还上,便是百分之二十的利息,若是一个月后还,便是百分之六十的月息,若是三个月后还,利滚利,再加上百分之八十的月息!你自己算算还差我们多少银子?!”这打手头头狰狞的笑着上前走了两步,用木棍抵在何宝良的头上,狠狠地戳了戳道:“还不上就别借啊!既然借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再者说,我们三爷敬仰读书人,你既然被青竹书院收了,那就允许你光把这个月的利息交上,就一笔勾销,以后我们再找那赵六子要钱,也与你无关了,好了,废话少说,还钱!” 何宝良一把将戳在他脑袋上的木棍隔开,大声反驳道:“连本带利我们明明在月尾凑齐了!拿到赌场去,是你们非说那天三爷不再,说什么都不收这钱,硬是拖到了第二天变成了第二个月!利息一下涨到了百分之六十!是你们耍无赖!” “我们耍无赖?哈哈哈哈哈哈!谁让你们要借钱了?本来只想收拾赵六子的,你这嘴既然这么硬,就连你一起收拾好了!”混混头子上前就要朝何宝良脑袋上砸去,他旁边的一个混混连忙拦住他低声道:“老大,三爷之前嘱咐了,别真伤着了青竹书院的学生,您看.......” 混混头子阴沉着脸慢慢放下胳膊,上下打量了下何宝良,撇了撇脸,示意两个混混将赵六子拽起来架着,抬起木棍就要朝着他的胳膊砸去。 “住手!”何宝良面色一白,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一袋子钱扔到那混混脚底下:“钱在这!拿了快滚!” 混混头子再次放下扬起的木棍,他身边的另一个混混连忙捡起钱袋子递上去,混混头子打开钱袋看了眼,笑了起来:“得,这不是有钱吗?非得闹得伤了和气才行,你们说,你们是不是贱啊?非得挨打了才把钱掏出来?行了,这钱便算是这个月的利息了,何宝良,何书生,以后您那,就好好念书,算是和我们两清了,后面剩下的钱,我们就转管那六子要了。” 混混头子说罢,便招了招手,示意剩下的混混跟他走,待混混们走了彻底,赵六子已经是瘫软在地,他连滚带爬的来到何宝良身边,带着哭音道:“何大哥,既然他们放过你了,你便别再搀合进来了,以后就专心在青竹书院待着,就当没认识过我。” 何宝良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蹙眉盯着赵六子道:“我不管你?我不管你你怎么办?你这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怎么还钱?咱们这是被算计了,利滚利的,若是没有横财,这辈子背的债只会越来越多,永远还不上。” “那可怎么办.......我是烂命一条,大不了让他们打死我.......你现在是有大前途的人,既然能爬出这泥潭,便别再回头被我们拖累了.......”赵六子擤了把鼻子哭着道:“再说,你从青竹书院拿了这么多钱,万一被人知道了,把你开除了怎么办?” “闭嘴,待我想个办法,将所有钱都还上,不就没事了.......”何宝良眼神阴沉沉的,咬牙呵斥赵六子道:“还没到哭的时候呢,有什么好哭的!” 越小满和江星辰离得远,听不清几人对话,见那些混混走了,眼珠一转,便悄悄跟着这些混混后面而去,这一跟,便跟到了醉金坊。 “赌场?”越小满低声道:“这何宝良原来是个赌鬼!怪不得嗜钱如命,怕是欠了不少的赌债!被追债的逼急了,这才狗急跳墙,要偷书出去卖。” 江星辰也是脸色难看:“老师糊涂,这人一旦沾上了赌就无药可救了,只是不知他到底欠了多少银子,以后还会不会再打那些孤本的主意。” “星辰,你是读书人,从未接触过下九流的这些行当,我方才看他们的情况,估计是欠了高利贷了,这赌场的高利贷可不一般,利滚利,不过三个月就能让人倾家荡产,一旦被这些蚂蟥叮上,不敲髓吸血至家破人亡,是不会罢休的。”越小满蹙眉,想到了自己在街道上混迹时遇到的那些因赌致贫、因欠高利贷卖妻卖子的惨剧。 “咱们想办法进去看看,多少要搞明白这些人想要做到什么地步,高利贷本就不容律法所容,到时候和那赌场老板会上一会,最起码要断了青竹书院与何宝良的关系。”江星辰说着就要起身往赌场走。 “哎!你一个朝廷官员,就这样进去,岂不是影响不好?这样,你随我来。”越小满拦住江星辰,眼珠一转便有了主意,只见她带着江星辰移步远去,片刻后,再出现于醉金坊门口的,则是两个衣衫贵重的商人,两人踏入赌坊,便见里面灯火通明喧嚣如潮,弥漫着劣质酒气与汗臭,骰子在骰盅里翻滚着,筹码碰撞声不绝于耳。 “这种腌臜的地方,竟挤了这么多人?”江星辰忍不住以手掩鼻,下意识后退两步,越小满则一把拽住他,摆出一脸激动的模样悄声道:“忍着些,谁让那何宝良只来得起这底层赌场的,咱们往里逛逛。” 江星辰随着越小满在这赌场里穿行着,只见无数底层百姓站在赌桌前,双眼布满血丝,紧攥着最后的身家,显然是已经赌红了眼。 “开!大!”庄家一声吆喝,立刻有人欢呼有人咒骂,其中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咬牙盯着,只见骰子落定,显示却是小,旁边立刻有几个打手将他按住:“来!画押!方才便定了这一把赌你闺女!” “别——别——大哥!求你了!你把我卖了吧!别碰我闺女!她娘死的早,我再把她卖了,她娘地底下也不会原谅我的!”这汉子眼前一黑,面上显出绝望来,只见他被按在桌上苦苦哀求起来。 “卖你?你算个什么东西?又能卖几两银子?倒是你闺女长得水灵,鸡窝里飞出个金凤凰,我们三爷早就相中了!来啊!把他手指头掰开画押!”那打手冷笑一声招呼着同伴便在那汉子手指头上划了一刀子,死死按在一张卖身契上。 江星辰看着这一幕,只觉得气血翻涌,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不知该恨那赌红了眼将女儿卖掉的男子还是该恨这赌坊的打手,越小满伸手拽着江星辰的胳膊悄声道:“莫要冲动,赌桌上有机关,他这局必输无疑,想来是那所谓的赌场老板早就相中了他闺女,这段时间都在布局坑他。” “出去了我必要报官,让人掀了这黑赌场!”江星辰捏着拳头低语。 “哼,所有赌场都一个模样,这个被查封了,还有下一个,我走这么多地方,就没见有一个不在赌具上做手脚的赌坊,若是想终结这种悲剧,除非朝廷下令关闭所有赌坊。”越小满说罢,就扯了扯他袖子道:“跟我走,咱们跟着这拿卖身契的打手,估计他要去见赌场老板了。” 两人远远跟在那打手身后,就见他左转右拐来到二楼敲门进了间屋子。许是因为在自家赌场,这些人并没有很设防,门口也没什么看守,越小满带着江星辰远远看着,只见里面一个身着赭石颜色长袍的五六十岁的男人坐在八仙桌旁,他的旁边坐着的竟然是早上在青竹书院门口见到过的贾老板。 两人快走几步,轻轻推开隔壁空着的门闪身进入,随后就见小满从腰间暗袋里取出两个小茶盅一样的东西贴在墙上,示意江星辰来听。 江星辰凑上前去,就听到里面果然传来人语声。 “三爷,毛赖子闺女的卖身契拿来了。”那打手恭敬的声音传来。 “哦?与我预想的时间一样。”那赭石颜色长袍的男人估计便是三爷了,片刻后,就听得这三爷开口道:“贾老爷,这女子年芳十三,虽年龄还小,但已能看出是个不可多见的美人胚子,是我早就相中了的,很是花了一番功夫才将他爹拉下水,将女儿赌了出去,现在我将她送给你,只要稍加调教,过个两年你收入房中或留作他用都是妙事一桩啊。” “三爷客气了。”贾老板的语气听起来并不很感兴趣的样子,只说了句客气便不再吭声,屋内气氛一时竟有些僵住了。 第91章 病重老妪 那三爷又道:“之前答应您的事,是我没有办好,这女子,便是我对贾老爷的补偿了,我本想借用赌债的事逼迫他主动放弃青竹书院的名额,可谁知他人虽在青竹书院,却并未占有书院名额,只是借住在潘裕老先生家里.......你知道的,潘老先生虽然现在无官职在身,但若是惹恼了他,可不是我们这个小小赌场能承受的了的。” “这样,三爷,你看能不能再哄几个学生来这赌钱,咱们再做个局,让他们欠下钱来,逼得他们让出名额,好给我儿子进去。” “贾老爷,您是外地的,不知道我们飞凤城的情况。”三爷蹙眉为难道:“像我们这种下九流的行当,平日里在地面上看着是有些话语权,但那是没有惹到当权者一旦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那可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哎呦我的三爷啊!这飞凤城谁不知道您的能耐?这街面上,一说出您的大名来,那些百姓谁不得吓得抖上几抖?难不成那些个书生还有三头六臂不成?我是个商人,知道是人都有贪欲,他们虽是读书人,但也是有弱点的,否则那些贪官是哪里来的呀?”贾老爷轻描淡写的笑着想要打消三爷的顾虑。 三爷却冷笑一声道:“你知道这飞凤城姓什么?姓南宫!这青竹书院又是谁开的?南宫家开的,我盘踞在这飞凤城地下赚点辛苦钱,也可以将这些下九流的混混流氓归拢恐吓住,不让他们做出太出格的事情冲撞了贵人,所以那些掌权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是我的能耐,也是我的生存之道,你现在让我把手往青竹书院里伸,万一将这青竹书院的风气带坏了,那就是过界了,不光我的钱赚不到,你我的命怕是也留不住的。” “那南宫家这么大本事?”贾老爷听了脸色也不是太好看了,有些许顾虑的道:“我可是一直听说南宫家以德服人,怜老惜贫的,难不成还有雷霆手段?” “哼,贾老爷觉得,那南宫家若是仅靠以德服人,能闯下这么大的基业?”三爷喝了口茶刀:“我敢动那何宝良,也不过是因为他本就是街头混混,在入青竹书院前就已经欠了我银子,就算这样,他得了青竹书院庇护后,我也不愿太过为难他,现如今他虽不是青竹书院的学子,但住在潘大儒家里,我也是万万不敢逼迫他的。” “这可就难办了.......难不成想要我儿入学,还要再等一年?”贾老爷见三爷说到这个程度,也知道此次入学无望,垂着头叹气道:“我家这独苗读书可是老家数一数二的,这可是整整耽误一年啊.......” “贾老爷,这样吧,飞凤城内,青竹书院虽然是最有名的,但近几年这城里也跟风开了几家书院,也都很是不错,我帮你把令郎送进其他书院先读上一年,待来年青竹书院再招生时,定想办法给令郎搞到名额,这几年令郎在飞凤城的衣食住行人身安全,就都交给兄弟我了。”三爷拿了贾老爷不少好处,想了个折中的办法商量道。 “现在也只能这样了,至于方才你说的那姑娘.......择日不如撞日,现在便叫人给送过来让我掌掌眼吧。”商量妥当儿子读书的事情,贾老爷又想到了方才三爷所说的那还未长成的小姑娘,一脸垂涎之色的笑道。 “这两个老畜生!”越小满暗骂一声,悄悄带着江星辰躲着众人出了赌场:“还好有南宫家在,否则他们不知道要嚣张成什么样子!” “别生气,这种底层的混混流氓,每个城市都有,不可避免的,只要他们不再打青竹书院的主意,咱们也没必要与他们硬钢上,这次老师给了何宝良银子,那所为的三爷方才也说不打算再为难他,这事儿也就过去了,如果他还是忍不住去赌,就怪不得旁人不给他机会了。”江星辰安抚着越小满说道。 越小满仍旧气愤的道:“那那个十三岁的小女孩就这么算了?!才十三岁啊!就被设套成了他们的禁脔了!” “虽说有赌场给那毛赖子下套,但若是毛赖子不好赌,不贪钱,又怎么会上当?不过稚女无辜,这事儿我说给南宫礼,他出面要人比我们出面好得多。”江星辰琢磨了片刻说道:“况且那女孩才年方十八,他们方才便说要调教一番再有它用,所以这女孩暂时应该还是安全的。” 越小满长舒一口气平复心情后道:“好吧,暂时放过这些混蛋!天不早了,咱们先去西城给芸娘和长生留言吧。” 两人在太阳落山前来到了西城,这西城与东城好似是两个世界,若说东边是天上人间繁华富足,这西城便是完全的反面,像是被繁华所遗忘的另外一个地域,暮霭沉沉笼罩着西城的残垣断壁,错落拥挤的破旧茅舍仿若风烛残年的老者,在岁月的侵蚀下摇摇欲坠,泥泞的小道蜿蜒其中,污水四溢,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臭。 衣衫褴褛的孩童赤着脚在泥水中跑过,他们的脸上溅满了泥点,在见到穿着干净利落的江星辰与越小满后,眼神中却透出一股与年龄所不符的贪婪与阴鸷,一位老妪坐在茅屋前,手中拿着针线缝补着千疮百孔的衣衫,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疲惫与无奈,她身边的小炉子上翻煮着野菜汤,散发着阵阵苦意。 “我以为飞凤城是天上神仙住的地方,没想到,就连飞凤城也不例外.......也有这样贫苦的地方。”越小满叹了口气,看着这破烂的西城,这里没有欢声笑语,没有华服美食,只有无尽的贫苦与艰难。 “这个世界上,哪里能做到真正的天下大同,所有资源的分配都做不到公平公正,但是让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也是我们作为官员的失职。”江星辰悲悯的看着一个瘦弱的老人艰难的背着一捆柴火往家中走去。 两人继续往深处走去,越发靠近义庄,那些破败的茅舍便越稀少,偶有零星几家也是更加穷困,看来即便是穷人也实在不愿与死人为伍,一路来到了那土地庙前,只见那被称之为“庙”的地方不过一米建方,里面的神像烟熏火燎也是残破不堪,看起来好似不光不能保佑百姓,甚至都自身难保。 越小满上前两步,将手中小扇轻轻塞入神像后面的空档之中道:“若是他们进了城,那么见到这小扇,便可知道是我们留下的,过两日我们再来看,若是没有了,就说明他们进城了。” 两人办完事后,向四周看去,只见这义庄附近的夜里竟分外安静,四周的老槐树在夜风中沙沙作响,冷清的月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地上洒下一片片银白色,义庄的大门紧闭着,不远处孤零零立着一座好似风吹就倒的茅草屋,房中亮着一盏橘红色的烛光,看起来更加阴森,添加了几分死寂。 “走吧,这地方晚上还挺渗人的。”越小满缩了缩脖子,与江星辰往外走去,小路正路过那座矮小破烂的茅草屋,她忍不住感慨道:“住在这里的也不知是多贫困的人家,房子若再不重装,怕是夏天都要被暴雨冲垮了。” “咳咳咳,咳咳咳!”越小满的话刚说完,便听见里面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江星辰叹了口气道:“听着这咳嗽声,像是深入肺腑,不知这人还能不能撑到夏天.......你等我下,我去院中给她留下些拿药看病的银子。” “我随你同去,悄悄的,莫要让人看见。”越小满跟着江星辰悄声来到矮院墙外,猫着腰想要将银袋子里的钱扔进去,就在这时,越小满突然按住了江星辰的手低语道:“你看窗子!” 江星辰朝透着烛光的窗子看去,只见一个年轻男子正扶着躺倒在床上的老妪起来,一口一口的喂她喝水:“慢些喝,稍微滋润一下,等我明儿给你拿些药,大夫说了,这药可灵了,再喝上几付保准能好。” “这是何宝良的同伙!一起赌博借钱被追债的那个!”越小满不等江星辰说话,快速点出这年轻男子的身份,随后她蹙眉道:“他老娘病的这么厉害,他还去赌!还有没有良心了?” “有没有可能,是他缺钱,所以才去赌,又如那毛赖子被下了套卖掉女儿一般,被逼着借了高利贷。”江星辰示意越小满莫要生气,继续看下去。 那老妪就着年轻男子的手喝了几口水才缓过来,她用干枯的手攥着男子的手腕沙哑着道:“六子,你就别宽慰我了,娘这病啊,娘自己心里清楚.......没救了,也别救了,我已经拖累你好些年了,可不能再拖累下去,前儿个,有几个壮汉来咱家找你,说你欠了钱,我就知道,你肯定是为了我去赌去借了.......惹上那些人,你可怎么办啊.......” “娘,你别乱想。”赵六子一听这话,面色一白,连忙道:“欠的钱儿子已经还上了,你千万宽宽心,别着急上火,只管养好病。” “你让娘怎么安心养病啊,娘是病了,不是糊涂了,这一副药多少钱娘心里有数,你听我的,就把我背到义庄里,就甭管了,没我拖累,你还能活的轻松点。”老妪一字一句艰难说着,说上半句就要喘息一会儿,好似风中残烛一般。 赵六子听了眼中的泪水忍不住流了下来,他连忙用袖子抹着泪道:“娘,娘你可不能乱想,这世上我就只有娘了,您要走了,我就没根了.......您好好活着.......对了!娘,我和您说,宝良书念得好,被青竹书院录取了,而且那青竹书院的院正潘裕潘大儒很是喜欢宝良,所以不光留下宝良住在他那,一是方便他读书,二是让他照顾下饮食起居,所以,宝良每月还有月例呢,这药钱便是宝良给的。” “宝良进了青竹书院了?”老妪听了宝良的名字,浑浊的眼睛都睁开了不少,她嘴角牵动笑了起来道:“我就说那是个好孩子,是个有福气的,以后肯定有大出息,那潘大儒也是个好人.......他那月例,够我吃药的?” “够,不光够,还剩下不少呢,等过段时间,我们攒攒钱,还能换个房子,搬出西城去。”赵六子见娘又提起了些许生存意志,连忙点头说道。 “哦.......何宝良啊,我捡到他的时候,他那么瘦,那么小,可是出口就是之乎者也,给他吃喝也不拿着,我就知道这孩子以后绝非池中之物。”老妪好似想起了过往,一点一点的念叨着以前的往事:“我看他饿的和猫儿似的,又发着烧倒在路边,我就舍不得了,这孩子和你一样大啊,我就咬牙捡回了家,当时大家都拦着我,说我一个寡妇,连你都快养不活了,怎么还要再养个孩子.......可是你说,只是一条人命,我不能不管他吧......好在宝良有良心,知道疼人,也孝顺我,我啊,不后悔。” “是啊,娘收留了宝良,宝良现在有能力了,就回报娘,宝良这几天回不来,让我告诉您,他等书院休假了就来看您,所以啊,您莫要多想,只管好好养病,好日子还在后面呢。”赵六子轻轻扶着老妪重新躺下,笑着安慰道。 这些话清清楚楚的传进了越小满和江星辰的耳中,两人眼里均是震惊,江星辰低头想了想,解下银袋子,顺着墙扔了进去,恰好砸在了木柴上,发出一声响动。 “谁!”房里的赵六子听到声音,推开门来朝柴垛方向走来,嘴里还喊着:“瞎了眼了!偷东西偷到这里来?有个屁的让你偷——哎?这是什么?” 第92章 院正之死 江星辰与越小满见赵六子出门,便悄悄顺着墙根溜走了,直到对方彻底看不到他们,这才直起身子来,越小满忍不住道:“何宝良和这个六子,他俩赌钱借高利贷,不是因为嗜赌,而是因为要给这老妇人治病?” “怕是如此,方才听到这老妇人说,何宝良是她捡来养大的,这样看来,何宝良也是个有情有义之的汉子.......”江星辰也是一脸如释重负的道:“如此来说,老师的一番苦心也不算是白费了,待明日一早我便去老师那里,将这何宝良的难处说出来,想来老师知道自己费心教导的学生并不是冥顽不灵,也会有所欣慰。” “是啊,咱们先回去吧,待明日一起去老师家,我也要同老师讲一讲我看书的心得。”一听又要去青竹书院,越小满也高兴起来,她轻快的边走边道:“潘裕老师真是一个好人,我若是早早有这样的老师教导,没准也会变成个女进士呢。” “就是现在也不晚呀,我看老师很喜欢你,明日咱们找他探探口风,没准他真能收你为徒。”江星辰走在越小满的身后笑道。 越小满听了江星辰的话,放慢了脚步,蹙眉纠结道:“真的吗?哎呀.......老师哪里真的会收我为徒,这世道哪有女子读书的,别说是收徒弟了,之前我下山路过一个城镇时,一个女孩子跟着她哥哥去书院,待在窗下想跟着听上几句都被先生赶走了。” 现在说起来,小满都能回忆起那先生憎恨的模样:“滚远一点!一个小小女子都敢偷听,简直是倒反天罡!侮辱了书院的清净地!莫要脏了我的屋子!” “不愿女子读书,那是短见。”江星辰牵住越小满的手开解她道:“都是一些懦弱无能的男子,恐惧女子读书明理,就不好控制了,咱们不用听那些愚人之间,况且老师是很主张女子也要读书的,女子教养儿童,若是识字读书,就能将孩子教育的更加聪慧,听说这两年老师常与本朝第一女词人清塘居士书信往来,想要让她来青竹书院开办女子义学,以飞凤城为起点,兴起女子读书的开始。” “真的吗?!如果此事能成,真的是造福女子,功在千秋的大好事!我定要当第一名学生!”听了江星辰的话,越小满的眼睛都好似天上的星子放出了光彩。 第二日一早,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江星辰与越小满便往青竹书院走去,越小满心中打定主意要好好问问女子义学之事,那书院门房对江星辰很是熟悉,见他们二人前来,早早的打开大门客气道:“江大人这么早便来了?可是来给学子们上课?” “上课的事情还要再等上几日,这次来,还是来探望老师的。”江星辰笑着回礼道。 “那江大人可要常来啊,您昨日走后,潘院正高兴的在书院里溜了好久,您不知道,这半年来,潘院正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已经许久没见他这么高兴了。”门房高兴的迎着两人进去道:“这个点潘院正应该已经在书院里走上一圈了,现下该是在自己小院子里喝茶。” 越小满笑道:“那门房这么了解潘院正呀。” “那是自然,这青竹书院建立时,门房便是他了,这这几十年过去,他的腰也弯了,耳也聋了,眼也花了,却和我们这些学子,老师,书院有了极深的感情,要说谁最了解这些学生和院正的生活习惯,非他莫属了。”江星辰和越小满解释道:“想当初我那一批学生晚上逃学出去玩耍,不知道被他逮到了多少次,当时恨他恨得要死,背地里骂他文盲一个,管的倒是宽,可后来离开书院时,一个个最舍不得的,也都是他。” 越小满点头道:“怪不得他都这样老了,书院也没有辞退他,书院有这样的门房,也是学生们的福气。” 江星辰点点头,两人正好走入潘裕的小院子,发现院中的竹桌上正摆着一杯茶水并一柄茶壶,窗子里一个身影微微摇晃着,便朝着屋内喊道:“老师,我和小满来看你啦。” 屋内一片安静,并未有任何声音传来,他们正觉奇怪,突然听得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那身影踉跄着扶着墙冲到了门口,竟然是何宝良,只见这何宝良晃动着身体站在门口,一双眼睛木愣愣的看着他俩,冷汗从她的额头、鬓角、鼻间留下,他的嘴唇颤抖着,好似想要呼喊,却只从喉咙里发出破了的风箱般的声响。 “你、你还好吗?”越小满有点被他的模样吓到:“是被魇住了?你说话啊?潘老师呢?” 何宝良想要说话,但喉咙干涩的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从牙缝中挤出一丝微弱的破碎的气息,他的身体晃动的更加厉害,像是随时都会晕倒一般,江星辰察觉出不对劲来,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将他扒拉到一边,就跑进了屋里。 “哎!你倒是慢点啊!”越小满眼见着那何宝良被江星辰一扒拉就摔倒在地,连忙上前扶住他,道:“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没事吧?能不能站起来?” 何宝良反手抓着她的胳膊,嘴里发出咔咔的声响,伸出另一只胳膊指着屋内,一副受到极大刺激的模样,越小满看他模样,慢慢站起来,也立刻往屋里走去,刚掀开门帘,眼前的一幕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只见昨日还和蔼可亲与她讨论书画的老院正此刻正冲着那一面书墙趴伏在地,他的后脑处有一滩触目惊心的血迹,正缓慢地向外蔓延,尽然了身下那片地面,学籍的边缘已经开始干涸,呈现出暗沉的色泽,而那面书墙上,则喷溅状溅满了星星点点的血滴,宛如一幅诡异的画面,院正花白的头发凌乱的贴在侧脸上,混合着血水与脑组织,他的身侧布满了凌乱的书籍,被翻的乱七八糟,一块砚台沾着血被扔在一边,整个场景凌乱而又恐怖。 越小满仿佛感受到了院正的疼痛,她的呼吸急促起来,死死盯着那恐怖的场景,她见过比这更恐怖更悲伤的场景,但这次却让她涌上一股绝望,她的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勉强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她看向前方的江星辰,只见江星辰此刻已经跪倒在地,像是不敢置信般的喘息着,眼泪已经布满了他的脸颊,不知过了多久,才从口中颤抖着喊出一声老师。 可两人都知道,那蜿蜒的血迹与出血量,早已注定了老师没有生还的可能性,越小满的眼前也扭曲起来,她颤抖的摸向自己的脸颊,不知何时,她的泪水也涌了出来,她哽咽着转身跑出院子喊道:“救命.......来人啊——院正出事了——” 青竹书院出了凶杀案,死者还是全国闻名的大儒潘裕,一时间整个飞凤城都沸腾起来,代表官府第一个赶到的便是南宫礼,只见衙役和侍卫开道将学生们隔开,南宫礼便从分开的人群中走了进来。 “你来了?”江星辰双眼通红的跪在恩师遗体身边,听到脚步声,抬眼撇了他一眼低声道:“现场没有被破坏,我来时,院中竹桌上的茶还是热乎的。” “你们是第一个到达现场的吗?”南宫礼点点头,环顾着四周问道,越小满扭头看了眼一脸惨白蹲坐在墙角捂着头哽咽的何宝良道:“我们进了院子,正看到他从屋里出来。” 南宫礼听了这话,蹙眉看向何宝良,围在外面的学生们听到这声音,顿时群情激奋纷纷大骂起来:“何宝良!是不是你干的好事!是不是你杀了院正?!” “何宝良你是不是畜生!杀了他!杀了他给院正偿命!” “南宫大人!您一定要给院正报仇啊!这何宝良从入学就不听管教不服教化!屡屡与院正发生冲突,我曾亲眼见过他推搡院正!” “没错!这何宝良因为赌博被书院老师逮到,在半年前就被开除了!是院正想要挽救他,特意将他招了回来留在身边感化!没想到他竟是个白眼狼,将院正大人杀害了!这种欺师灭祖的畜生一定要将他五马分尸!” “杀了他!为院正报仇!”“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悲伤与愤怒的情绪让整个青竹书院的学子们都红了眼,若不是有侍卫和衙役围成人墙阻拦,恐怕这些人就要冲进来将何宝良活撕了。 越小满看向何宝良,只见他仍抱着头蹲坐在地上,浑身颤抖着喃喃自语,像是彻底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已经神志不清了,南宫礼怕学子太过愤怒,失控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给侍卫使了个眼色道:“将他抓回去,过后再审。” 侍卫上前架起何宝良把他押了回去,南宫礼这才进了屋中,再次对江星辰道:“你先到的现场,怎么看这案子?” “老师有喝茶看书的习惯,我曾有幸与老师同住过一段时间,早晨都会为老师在这院中泡上一壶热茶,然后老师便会进屋取上一本闲书,再回到院中边饮茶边看书,我和小满进院子时,茶水正热,而床内有人影晃动,我便以为是老师在取书,叫了两声后,便见何宝良面色苍白的从屋中跑了出来,待我再进去,就见老师头冲着书墙趴伏在地,书墙上是喷溅状血迹,旁边是这块带血的砚台.......如果我没猜错,老师应当是在选书时,被人从身后偷袭,用这块砚台砸中后脑而亡.......我进屋时,老师后脑的伤口上,甚至仍在流血。” “伤口仍在流血?”南宫礼蹙眉重复了一下这句话,随后面带愤怒道:“伤口仍在流血就说明凶手刚刚犯案便被你们撞破了,你们在进屋前,正看到何宝良出来,那么凶手极有可能就是他了!” “这些书都被扔的到处都是.......老师如果知道他这样爱惜的书被这样对待,得多伤心啊。”越小满脑子已经僵住了,眼神涣散的看着被乱翻而扔的到处都是的书籍孤本,突然就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潘院正在青竹书院十余年,从未与人结怨,甚至极少出书院,曾经虽在官场,但这么多年了,也无甚政敌,此番造次横祸,怕是与这些藏书有关,谁都知道潘院正是藏书大家,曾有世家愿花费千金购书而不得,现下书籍被翻成这样,那凶手是不是为了这些藏书而来?”越小满的话给了南宫礼启发,他看着满地书籍思量着说道。 “我脑子有点乱。”江星辰慢慢从地上爬起来,身形晃动着,越小满连忙上前扶着他,他闭着眼缓了好一会儿才站稳了身子,对南宫礼道:“作为老师的学生,星辰拜托南宫大人,一定要彻查到底,为潘裕院正沉冤昭雪。” “江兄,此事无需多言,潘裕院正是您的老师,又何尝不是在下的老师呢?此事兹大,我父亲此时正在京都,我这就修书一封给家父,让家父尽快赶回来,潘院正虽已辞官,但仍有上书权限,更是年年与当今圣上书信往来探讨学问,怕是圣上那也瞒不住了,此时若是不能查出凶手,天下读书人怕是都不会善罢甘休的。”南宫礼叹了口气,眉眼间都是愁绪,再看向江星辰,不由担心道:“我看江兄脸色不太好看,要不要先回去休息一下?” 回客栈的路上,越小满扶着江星辰安慰道:“不要太过悲伤,你要坚强起来,要为老师报仇尽一份力量才不辜负了师生一场。” “小满,你不知道,我是遗腹子,父亲在我还未出生时,便死在了战场上,是我母亲一手将我养大,小的时候在村子里玩,最是羡慕别的孩子有父亲,即便亲眼看着那些父亲揍自家孩子,我都是羡慕的,后来流转到了飞凤城,拜入青竹书院,老师看我可怜,将我带在身边,在我心中,早已将他当做自己的父亲看待了.......”路上人潮拥挤,叫卖声充盈耳畔,慢慢让江星辰缓过来了些,他眼中含着泪诉说着自己心中对老师的感情。 第93章 疑点重重 越小满沉默着,手顺着江星辰的胳膊下滑,手指勾着他冰凉的手指,两只手交握着,片刻后,她开口问道:“星辰,你觉得,老师是何宝良所杀的吗?” 江星辰沉默良久,轻叹了口气道:“我不知道,昨日咱们看到他偷书想要拿去卖的........他缺钱,会不会今日又想继续偷书,却在被老师发现后,冲动之下杀了老师.......” “我觉得不是他。”越小满绷着脸摇了摇头道:“一个能够为了养母的病去赌博去借高利贷的人,本性一定不坏的,再者说,老师收留他,教导他,对他是有恩情的,那个赵六子的母亲对他有恩,他就倾其所有的报恩,老师对他有恩,他没道理恩将仇报杀了老师呀?” “可你有没有发现他对老师的态度很差?好似老师欠了他什么似的。”江星辰蹙眉道:“一般学生在面对老师时,都怀着敬畏与崇拜的心情,可他的眼神与语气却像是在面对仇人,这不是一个学子对待老师的态度。” 两人正探讨着,突然一个衙役从远处跑来叫住了正要进入客栈的两人:“江大人!江大人慢走!我们南宫大人邀您去府衙一叙。” 江星辰转过头来,见到来者,问道:“我刚与南宫兄分开,请问什么事情如此着急?” “江大人,是这样的,方才有学生站出来作证,说是就在昨日,他们几个路过潘裕院正的院子时,正看到了何宝良与潘裕院正发生争执,好似是因为窃书一事,说是当时你们也在场,那何宝良还是被您身边这位姑娘抓住的。”衙役笑着说道:“所以我们大人急着让您回去,询问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好,我们这就去府衙吧。”江星辰点点头随着衙役往回走道:“正好我也想再去看下案情。” 越小满走在江星辰身边,好奇问道:“这凤凰城没有官员吗?断案都是由南宫家来做?” “这飞凤城有些特殊,此地地处低洼,虽然气候适宜,但以前年年闹洪灾,洪灾过后又是瘟疫蚊虫不绝,又多沼泽瘴气,导致寡民穷苦,是流放之地,历任官家都有派官员治理水患,但却一直没有什么效果,最后是南宫家倾其所有拓宽河道,修建堤坝,用了近百年时间才使此处变成了乐天福地,自此以后可称得上是鱼米之乡,百姓富庶,皇上感念南宫家的付出,便下旨,将飞凤城五十年的管理职权与赋税都交由南宫家自理,此地可算得上是南宫家的属地了,现在南宫家主没在飞凤城,南宫礼身为长子,处理老师的案子也是理所应当。”江星辰向越小满诉说着飞凤城的由来。 越小满点头道:“五十年的治理权啊,不知现在是多少年了,南宫家在此处树大根深,不知到时候官家要派谁来收回.......不管这事交给谁,都是一个难题呢。” 听了越小满的话,江星辰愣了下,这才道:“说来,还真是快到时间了,待此事了了,我去查查资料,若是真到了时候,对飞凤城来说,新旧交接还真是一个极大的波动,毕竟百姓早就习惯了南宫家族治理。” “我不懂官场,但我知道,手中若是握有权力,想要再让他交出去,可并不是一件容易得事情,哪怕再老实正直的人,也不例外。”越小满小声对江星辰说道。 说话间,很快就到了府署门口,只见那大门气派的向两边大开着,很有飞凤城特色的两只飞凤环绕着门两侧的石柱向上展翅翱翔,里面则是一马平川的广场,再往里才是审案的公堂,那衙役带着两人绕过公堂,一路往里走去,到了书房院外才停下脚步:“江大人,越姑娘,里面请。” 两人朝院内走去,远离了那衙役,越小满的脸色有些严肃的拽了拽江星辰的衣袖小声道:“你看到门口的飞凤了吗?” 江星辰显然也注意到了,那飞凤的形状与秦府佛堂通向城外茅屋里所刻的凤凰图案极为相似,他不动声色的点点头轻启嘴唇道:“明白,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两人继续往里走,还未走进雨廊,便听见几个学子叽叽喳喳的声音响起:“大人!昨日我们路过院正院子,正好看到了那位姑娘抓住了何宝良!若不是院正好心组织,当时那姑娘和江大人就要押着他见官了!” “没错!这何宝良在书院时便不老实!总是逃课不说,听说还去赌场赌钱!书院是读书的清净地,怎能容下这种烂人?!” “何止啊!有一次我去院正院子里请教问题,便听到何宝良与院正争执了,院正这么好的人,被气的满脸通红,想来是那时就想要窃书了!亏的院正对他这么好,被书院开除了还请他住进自己院里,简直就是引狼入室!这种白眼狼根本就不值得挽救同情!还请南宫大人为院正报仇!” “是啊!请南宫大人处死这名贼子!” 江星辰与越小满在门口听了几句,这才上前敲了敲门,五六个学子听到敲门声,回过头来,连忙收敛表情拱手弯腰,恭敬的叫了声江大人。 越小满瞧得新奇,这些学子在面对南宫礼的时候,语调激烈义愤填膺,可在看到江星辰后,怎么反而像是见到了长辈一般恭谨了起来。 “江兄来了。”南宫礼见了江星辰,连忙站了起来给两人让座,然后略带歉意的看着几位学子道:“诸位学生的意见我已经记下了,这就与江大人何事,此事体大,需慎重行事,南宫家一定会给大家,给青竹书院,给潘裕院正一个交代,还请大家先行回去歇息,待有需要,我会再找大家询问,如此,便不送了。” 几个学子互相看了看,虽然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悄悄窥了眼江星辰,便互相使了个眼色,行了个礼退下了。 见这些学生走了,南宫礼终于舒了口气,擦着额头道:“这些学生可真是惹不起,我这还没怎么调查,那边便派了学生代表来施压,这些学子们,在书院待久了,熏得一身的清高不食烟火气息,谁都看不上,又都有些功名在身,我是真惹不起,还好有你在,能震慑住他们一些。” “他们为什么怕你?”越小满好奇的问江星辰,江星辰听了只摇了摇头,并不回答,倒是南宫礼伸出了大拇指开口解释道:“自然是因为我们江大人是天下学子都崇拜的这个。” “这个?”越小满一挑眉,看着南宫礼的大拇指好奇道:“读书读得好?可我听说星辰只是探花啊,并不是状元。” 南宫礼见越小满疑惑的样子,忍不住挽起袖子一副八卦的模样科普道:“小满姑娘怕是不知道当时的情形,那一年三甲出炉,江大人是钦点的状元,可就在面见圣上,正要宣布时,圣上看着探花花白的头发,枯槁的皮肤,又见江大人长相俊美身姿俊朗,当即临时调换,将我们江大人换成了当年的探花郎。” “还能这样吗?星辰本该是状元,却被换成了探花?一下从第一名变成了第三名,你还这么高兴?你不是星辰的朋友们?”越小满听了南宫礼的话更加不理解,反而有些生气。 “姑娘啊,这天下学子能中一甲前三名的,都可谓是人中龙凤,他们一路过关斩将从府试到殿试,能进前三实属不易。最厉害的肯定是状元郎了,全国第一名当然值得好好高兴一下,但是要说最风光的还是探花郎,因为探花除了才华出众以外,在另一个方面占了绝对的优势,那就是颜值,在科举结束之后,朝廷会举办一场游园宴会,邀请所有的进士参加。园中景色宜人,有各种花卉,这种赏花游玩的宴会就被称作——探花宴,而探花通常也是所有进士中颜值最高的,宴会高潮便是探花要负责在院子里摘下最美丽的那朵花儿。所以,中了探花不仅仅意味着才高八斗,还意味着中举人容貌非凡,探花的才貌均得到了圣上的认可。”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你只得了探花,却这样受天下举子追捧。”越小满终于搞明白了。 “其实前三甲在面圣前一天就已经定了出来,后来圣上看到了星辰的脸,不惜临时换将,把他从状元调成了探花,更是说明圣上对他容貌和才华的双重肯定,一时在朝中与读书人口中传为美谈,当时打马游街,不知多少朝中大员想要榜下捉婿,只可惜都被星辰兄所拒绝。”南宫礼有意在小满面前夸赞江星辰,不由多说了几句,话到此处,忍不住有些叹息道:“姻缘一事真是不可琢磨,想当年我那小妹晴儿......” “南宫兄。”江星辰此时插话进来轻咳两声道:“还是先问问案子吧,当时我与小满确实逮到了何宝良窃书,但他与老师并没有争吵起来,老师心肠柔软,看他缺钱,给了他些许银子,让他还了赌债,所以我想,他应该是没有理由今日又来窃书。” “你觉得,何宝良并不是真凶?”南宫礼见说到正事,也收起了旁的心思道:“可你也说了,你冲进去的时候,潘裕院正的头部仍在流血,说明他刚遇袭不久,而当时屋中只有何宝良,除了他,又有谁呢?”南宫礼道:“并且这何宝良本就是街头混混,虽不知从哪里认得几个字,会说些之乎者也,本质上仍是个走街串巷的游民,不过是一次帮人写信,被潘院正看到了,惜才之心升起,这才将他收入了青竹书院,后来因他屡教不改,一直与那些混混仍有来往,加之赌博成性,屡犯院规,便被开除了,潘院正仍舍不得就此放弃,便将他接到自己家中,想要继续感化......” “潘院正一直都这么好心吗?见到个识字的年轻人或儿童,不管他人品是否低劣,都要揽到身边来教养?”越小满突然插话,略带尖锐的问道。 “这.......”南宫礼一下被问住了。 江星辰接过话来道:“老师虽好心,却从不是那种不辨是非之人,若是不考察人品,什么人都往书院中塞,那书院的风气早就被败坏了。” “所以,潘院正是个很有规矩的老人家,并不是个滥好人,但你们说,他为何只单单对何宝良这样宽容?”越小满话语跟的很快,紧接着又看着南宫礼道:“南宫大人,你可能并不知道另一件事,何宝良借高利贷,赌博,并不是因为他贪婪低劣,而是因为他的养母病入膏肓,已经没钱拿药了,所以他才想尽办法用这些手段弄钱,我想,百善孝为先,为了养母而赌博借钱,是可以宽容以待的。” 南宫礼听了越小满的话,不由舒展开眉头道:“你所言可真?你从哪里知道这些的?” “小满说的确实属实,昨晚我与小满去西城,恰好路过他养母的茅屋,听到了他养母与亲子所言,这何宝良所做,确实情有可原,皆因孝心而起。”江星辰确定了越小满所言。 越小满看着这两人,又张开嘴道:“那么,咱们再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何宝良对待养母至纯至孝,甚至宁愿放弃在青竹书院念书这样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都要挽救养母的生命,说明他是个知恩图报之人,可对待与自己有恩的潘裕院正,为什么又是另一付嘴脸?不光说话时针锋相对毫不客气,又要将对方视如生命的藏书偷走卖钱。” 越小满的这个问题让江星辰与南宫礼都愣住了,两人面面相觑,发现何宝良此人所作所为确实矛盾,南宫礼沉默片刻道:“我本以为此案凶手便是何宝良,并不难侦破,因他既有动机又有条件,甚至你们都可以作为人证,但小满姑娘此番问话,让我如醍醐灌顶,也觉得此案变得疑点重重了.......请两位与我同去见一见那何宝良吧,或许只有他才能解答咱们得疑惑了。” 第94章 再现腰牌 飞凤城的牢房并不阴暗,甚至还有小窗子可以看到外面的蓝天,何宝良就那样呆呆的坐在角落,仰头看着空茫的天空,不知在想写什么。 “何宝良,潘裕是你杀的吗?”隔着栅栏门,南宫礼问道。 何宝良并没有回应,好像聋了一样,甚至连个眼神都没有给南宫礼,南宫礼见状,蹙眉道:“何宝良!问你话呢,你最好如实回答!否则免不了皮肉受苦!” 威胁的话在牢房内回荡,何宝良仍那般坐着,似乎灵魂已经抽离了肉体,不在意那些现实世界的一切,接连被对方冷待,南宫礼不免也起了脾气,转头就要招呼狱卒,江星辰见状,伸手拦住他,对何宝良道:“何宝良,昨天你去潘院正屋中窃书没有成功,潘院正又给了你钱,让你拿那些钱去还赌债,是不是那些钱并不够还赌债,所以你今日一早又想要去窃书,再次被院正发现,这次院正不打算放过你,所以你一不做二不休,就失手拿起桌上的砚台砸死了院正,本想逃跑时,却正撞上了我与越小满?” 何宝良听着江星辰的叙述,终于有了些许动作,他眨了眨眼,仍旧用那事不关己的语调轻声道:“你这样认为,那就这样吧.......” 越小满听后,皱起眉来,咬了咬牙大声道:“何宝良!潘裕老师对你一再容忍,即便你屡教不改仍收你为徒,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不信你真的会出手弑父!你不在意自己的名声,不在意自己的性命,好,那我们也那你无可奈何,但你真的不想找出杀害潘裕老师的真凶吗?我知道潘裕老师的死对你的打击很大,但你就真的愿意看着杀人凶手逍遥法外吗?你和那真凶是什么关系,你要为他顶罪?!潘老师对你这么好,你却要为杀害他的凶手顶罪,你怎么对得起潘裕老师?!” 越小满的一番话好似振聋发聩,骂醒了何宝良一般,何宝良的呼吸慢慢急促起来,他的手紧紧握着,猛地转过头来盯着越小满:“对.......我是该死,可我为什么要替杀人凶手去死.....可是——你们真的能够找到真凶吗?” “你若是实话实说,我们自然会顺着线索去捉拿真凶!可若是你不配合,丢失了些许条件和证言,或许就真的要把真凶放跑了。”南宫礼见何宝良终于有了反应,肯定的答道。 何宝良有些不信任的盯着南宫礼,思量许久,却又不是很确定的收回目光,他低垂着头道:“我不信你.......” “你——”南宫礼自认君子,断案公平,第一次遭受到质疑,忍不住伸出手指指着他,越小满却截住了他的话道:“那你信谁?让你信得过的人来与你说。” 何宝良深吸一口气,咬了咬牙提出诉求道:“你们让他出去。” 南宫礼听后,气的胸膛起伏不定,猛地一甩袖子往外走去,独留越小满和江星辰在牢内,见南宫礼离开,何宝良终于收回视线,慢慢站了起来,对二位道:“江星辰,我知道你,潘裕老师总是提起你,你是他所信任的人,我愿意信你,今早是我给院正泡的茶,当时院正还没起来,泡好后,我便出去打水,打水回来,就听到屋内传来一声闷响,我叫了几声也没有人应答,待我再进屋查看时,老师就已经躺在了地上,我只看到一道人影从另一侧的窗子外窜去,可我并没有看到正脸,可我确定,那人是有功夫在身的,他窜出窗子时身子十分轻盈。” 江星辰与越小满听了何宝良的话对视一眼,江星辰又道:“你只看到了那人的背影吗?你再好好想想,凶手可有什么特征?” 何宝良努力回想着,片刻后思量着说道:“他穿一身土黄色短打衣服,是外面做工的百姓常穿的款式,布鞋也是极为普通,想来在杀人前,就已经做好了逃跑后立刻能够融入人群的准备.......哦对了!他的腰间有个腰牌!” “腰牌!”越小满惊叫出声,她立刻问到:“腰牌上是什么,你可看清了?!” “就一瞬间,我哪里能看出什么来,就那腰牌我还是因为晨光反射,闪了一下光泽才发现的.......”何宝良摇了摇头,又抿着嘴想了许久道:“对了,那腰牌上好像是画的画。” 江星辰听后,立刻蹲在地上,用手指在土上勾画起来,很快那熟悉的藤蔓花纹腰牌便栩栩如生的出现在地面上,何宝良看着这图画,眼神也变得凝重起来,他也蹲下神来,突然用半片衣袖挡住大部分,只剩下一个小角,又将衣袖拿起,遮住了另外部分,露出另一块小角,激动的叫道:“就是这样!我看到的那一点,图案就是这样的!” 得了何宝良确认,越小满与江星辰再次对视着,两人心中都激动无比,但江星辰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擦去那副图案,严肃的看着何宝良道:“这件事非常重要,对查明真凶很有帮助,何宝良,你得顾虑是对的,很多人都不值得信任,你安心待在牢里,我一定会还你清白,但是,腰牌的事情,还请你一定保密,不要与除了我俩的任何人说。” 何宝良见江星辰的模样,也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他也认真的点了点头道:“只要能查到真凶,替潘裕院正报仇,你放心,我一定保守秘密。” 江星辰与越小满转身往牢外走去,还没彻底出去,便听到了外面传来好似争吵的声音,只听得南宫礼道:“你来做什么?还不快回去!” “大哥,我这不是听说潘裕院正被害,想来给你帮帮忙,现在爹不在家,就只有咱兄弟俩主事了,事情这么大,到时候官家肯定也要过问,若是不尽早破案,怪罪下来,咱们可承担不起啊。”另一个年轻的声音响起。 “这件事我自会办好,你不要搀合进来,这几日老实一些,不要四处惹事,听到没有?”南宫礼语气中有些许不耐烦,却又不得不耐着性子教训。 “哥!你别总想打发我,我也姓南宫,我也想替你分担一二,这潘裕院正的事我已经打听过了,不就是院正那学生何宝良欠了赌债,想要窃书换钱,结果被院正发现,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就杀了院正吗?这么清晰的事情经过,还有什么可审可查的?要我说,就赶紧把这案子给结了,杀了那何宝良,既能给青竹书院的学子们一个交代,也能让上面官家看到咱们南宫家办事能力,岂不是一举两得?”那年轻声音轻松说道。 “南宫钰!”南宫礼的声音带了些许愤怒道:“事情哪有这么简单?这样仓促结案,若是冤枉了好人放过了凶手,后悔都晚了。” “哥,你就是成日里太过小心,这案子已经这么明显了,还能有什么差错?说句不好听的,即便有了差错,那何宝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还能翻出什么天来?那他来顶罪也再合适不过。”二公子南宫钰冷哼一声,眼神中闪过一抹阴狠冷血的表情。 “你!”南宫礼气的差点仰倒过去,还要再说什么,就见江星辰和越小满走了出来,南宫钰见到江星辰,确实一脸喜意,上前两步笑道:“江大哥!真是许久不变了,早就听说你回来,却一直没腾出空去拜访一二,嗨,你快来劝劝我大哥,这是读书都读傻了,如此简单明了的案子,非要各种彻查,我就不明白还有什么彻查的必要。” “二公子。”江星辰也笑着抱拳回礼道:“此案我觉得南宫礼说的有理,不能因为猜测就随便定了那何宝良的罪,若今日在老师屋里的是你大哥或者某位公子,你会这么轻松的定罪吗?” 南宫钰闻言皱起眉来,他有些不解道:“若是我大哥,我自然不能定罪,先不说我大哥就不能做出这种事儿来,就算是他做的,我也得帮他摆平了啊,再者说咱们现在说的是何宝良,又不是其他人,江大哥你是当过官的人了,也审过不少案子吧,你说,案子尽早破了,被指认的凶手有动机,又有人证,把他拿下不光没人有意见,那些学子们还要高喊一声青天大老爷,这不就得了吗?” “我竟不知,案子还可以这样审,南宫家的二公子是个这样昏聩并看人下菜碟的世家公子,在你眼里,捉拿凶手并不是看证据和事实,而是思量对方有没有靠山,身份是否显贵。”越小满听了南宫钰的言论,嗤笑一声,嘲讽的说道。 南宫钰自小受宠,早已养成一副纨绔子弟的性格,再加上自己亲妹子南宫晴与江星辰的关系,早就派人查过越小满的身份,此时见越小满驳斥他,他也不做表面客气,用一副鄙夷的目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阴阳怪气的道:“你是什么身份,在这里与我说话?我倒是听说,江大哥此次回来,带了个神婆子,难道这位就是?” “南宫钰!怎么说话的?”南宫礼听南宫钰的话,当即喝止住他道:“这位姑娘是你江大哥的心上人,以后莫要再胡言乱语了,再说,此案确有蹊跷,你也不要参与进来,否则我要告诉母亲大人了。” 这南宫钰虽然混不吝,说话阴狠做事恶毒,但对这大哥还是有些许敬畏之心,听说要找母亲告状,冷哼一声,还是忍不住道:“大哥!就算你不向着我,也要想想晴儿啊!你知道这几年晴儿怎么过来的!就这么让个身份低贱的野丫头骑到咱妹子头上来?” “快给我回去!还嫌不够丢人吗?!”南宫礼见他说的越发不像话了,一甩袖子狠狠骂道。 南宫钰恶狠狠地瞪了越小满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嗤笑一声,转身就走,在他走远后,南宫礼叹了口气,略带歉意的对越小满道:“小满姑娘,我这弟弟自幼便缺少管教,说话做事总是随心所欲惯了,有所得罪,还望见谅。” “南宫大哥不用客气,我自不会同他计较,只是他的那些言论,实在是太过令人悚然,这样大的案子,不经调查,证据链不足的情况下,就这样三言两句按在旁人头上,理由竟是他无权无势,是个孤儿,便是案子办错了,也没人为他平反申冤?” “姑娘放心,旁的不敢说,潘院正的案子,我定会公正处理,若是你不放心,便请你和星辰参与进来,咱们三人共同调查,如何?”南宫礼为打消越小满的顾虑,开口邀请道。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越小满也不客气,直接抱拳应下,江星辰听了,笑着摇了摇头,对南宫礼道:“方才那何宝良与我们说,他确实不是杀人凶手,他进屋的时候,正好看到有人影从窗子里出逃,就是不知方才为何愿意承担下来罪责,我觉得,是因为潘院正死后,他幡然醒悟,觉得自己对不起潘院正,想要以死谢罪,不过在小满的开导下,也觉得该找出真正的凶手,才能让潘院正安息。” 南宫礼点点头道:“若是他真的认罪,一口咬定是自己杀的潘院正,我也不好再查下去,既然他指认了另有其人,那咱们就继续深挖下去,我让人去询问与潘院正熟识之人,近期可有人与潘院正结仇,先确定下是仇杀还是为财作案。” “那我与小满就再去现场看看,也许会有新的发现。”江星辰点头道:“咱们兵分两路,若有什么新的发现,及时互通有无。” 越小满与江星辰一路从府衙走了出来,正想往青竹书院潘院正的院子里去,就见到有个年轻布衣男子猛地从外往府衙中冲来,嘴里还大叫着冤枉。 眼见着府衙门口的守卫将刀剑对准了他,越小满连忙一把抓住这冲动的年轻人道:“有冤屈就去敲登闻鼓,这样强闯进去,是想挨板子吗?” 第95章 何宝良身世 “我、我没有办法了!他们不会信我们的!青竹书院的学生们都在请命,说是何宝良杀了潘院正,那些当官的只会信有学问的学子,不会信我们这些贫民的,不行,不能让保良就这样被冤死了!青天大老爷!冤枉啊——”被拦下的赵六子眼含泪水,一脸惊惶的大喊起来,那表情好似要以死明志般。 “你怎么这么确定那何宝良是无辜的.......”越小满听了赵六子的话,眼珠一转,反倒冷静下来,她死死拽着对方盯着他道:“不瞒你说,我与身边这位大人便是潘院正一案的调查者,你要是有什么证据,便说出来,也好让我们有个思路。” “你们.......”赵六子一听越小满说自己是调查案件的人,倒是冷静了一瞬,可再看这人是个女子,又怀疑起来:“人命关天,你莫要糊弄我!拿我玩乐有意思吗?!” “哎——怎么就拿你玩乐了?你不信我,就看看身边这位,这可是青竹书院最出众的学子,江星辰江大人。”越小满知道他是怀疑自己的身份,连忙将江星辰推出来介绍道。 “江星辰.......你就是那个探花郎?!”赵六子细思片刻恍然大悟,他上下打量江星辰,见他身着锦服仪表不凡,终是有些相信了:“你们真的能救出何宝良?” “若何宝良是冤枉的,我自然能为他洗刷冤屈,只是万事不是随便说说就能当真的,你说他是被冤枉的,可有证据?空口白牙的浑说,小心也要被抓起来挨板子。”江星辰看着赵六子说道:“再者说,你和那何宝良又是什么关系?便是夫妻父子之间都不一定能互相了解到为对方作保,你却能冒着挨板子的风险替他喊冤?” 赵六子见对方问他与何宝良的关系,眼神闪烁着低下头去,嘴里犹豫不决,越小满最会看人眼色与表情,见此立刻低喝道:“你若是想让我们帮你查案,最好实话实话,若是让我们知道有一句虚言,小心不光你逃不过扰乱公堂之罪,还要害了本可以翻案的何宝良!” 赵六子听了越小满的话,心里一震,表情渐渐坚定起来,他一咬牙悄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两位官爷可否借个地方细细说来?” 越小满与江星辰对视一眼,江星辰抬手引着赵六子往客栈走去,三人到了客栈,越小满斟上茶,只见赵六子双手抱着茶碗,脑子里不知思索着什么,许久后,叹了口气低语道:“何宝良不是飞凤城本地人,他是我母亲捡到的孩子.......” 对于何宝良和赵六子母子之间的联系,那一晚越小满和江星辰心中早已有所了解,此时听赵六子说起来,也并不太过惊奇,这赵六子接着道:“其实自江大人您一举成名后,来飞凤城的乞儿、贫儿多不胜数,他们大多也都做着金榜题名、名利双收的春秋大梦,只不过大多数孩子都没什么读书的天赋,又没有基础,便进不来青竹书院,虽然南宫家会收揽一些孩子教养,但大多数都被遣回原籍,我母亲养了些鸡鸭,靠买蛋为生,那一晚收摊的晚了些,正看到了何宝良,他生的十分瘦小,看起来只是十来岁的年龄,绷着一张脸,像只警惕的流浪狗,虽然冷饿交加,却也可以从衣服看出,是个及重视外表脸面的人,他的年龄与我一般大,我娘看他缩在义庄里,虽然怕的要命,却还是虚张声势的呲着牙面对那些年龄大些的流浪汉,便将他带回了家,虽然我们家也是家徒四壁,但好歹比在外流浪好些,一开始何宝良并不信任我们,不与我们亲近,也不与我们说话,后来才慢慢的开始帮我娘捡鸡蛋,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就这样到了半年以后,我去账房家偷学识数被赶了出来,何宝良就开始教我识数认字,那时我才知道原来这何宝良是个认字有学问的,说出来的话也文绉绉,像个小古板。” 赵六子说到这,眼中闪着晶莹的泪水,满是向往和回忆,片刻后,他叹了口气道:“我娘知道后,也很是惊喜,觉得何宝良是个人才,不能被埋没了,又赶上青竹书院招生的日子,便想要带着他往青竹书院去报名,可那何宝良说什么都不去,一开始我与母亲认为,他是怕自己落选,没有勇气参加考试,我娘便劝他,考不上也不要紧,飞凤城大大小小书院十多家,考不上青竹书院,咱们去考其他的,其他书院虽说不免费,但家里可以再多养些鸡鸭,总能凑够束修,他只是摇头,倔强得很,说什么都不愿去书院读书,后来跪下认了我娘做干娘,只说要和我一起孝敬我娘,我与母亲也无可奈何,母亲甚至气的骂他,问他既然不愿上学,来飞凤城做什么.......” “日子便一天一天的过,就这样过了两三年,我娘患了肺痨,一开始我们只以为是风寒,养养便好了,可后来娘却开始咳血,她知道不太好了,瞒着我们,再次逼着何宝良去念书,只说若是他不思进取,便不要再回这个家了,也不要认她做干娘,何宝良被逼到不行了,便拿出了一块玉佩,那玉佩不怎么贵重,雕刻也粗糙,是个潘字。”说到这,赵六子苦笑一声道:“何宝良说,他来飞凤城,确实不是来念书的,是来投奔亲戚的.......青竹书院的潘院正潘裕,是他的生身父亲。” “咣当”一声,江星辰手中的茶杯掉在桌上,他震惊的看着赵六子,被他口中的话惊得愣在那里,片刻后才找回舌头厉声道:“胡说!老师的发妻与他青梅竹马伉俪情深,师娘为供养老师读书日夜刺绣,不到二十便熬坏了眼睛,在潘院正一举夺魁官帽加身衣锦还乡前,师母不幸遭遇水匪,自杀身亡,从那以后老师便再未有过女人,只为师娘守节,被传为一代佳话,怎么会有个这么大的儿子!” “潘院正的发妻如果并未身亡呢?一个女子,被水匪掳走,不死又能怎样呢?”赵六子死死捏着茶碗,嗤笑一声道:“我娘便是因为意外落水湿了衣裳,这才被我爹以有伤风化不成体统的名义休弃的,这潘院正在得知发妻被水匪掳走后,有没有再去找她?还是说,他觉得他的妻应该以死殉节,方能成就潘家的名声,于是干脆就对外宣称,他的发妻已经自尽殉节了,这样的话,便是他的妻子活了下来,听到了潘家对外的说法,也就明白自己该去死了.......只可惜啊,他的妻子是个坚强,勇敢,又不屈服于命运,敢于反抗的女人,当时她的肚子里已经怀着何宝良了,待她逃出水寨,听到潘家妇节烈自尽的消息后,就知道自己回不去了,她独自找了座小城,生下了何宝良,独自将他教养长大,在三年前,终于油尽灯枯这才告诉何宝良,他的父亲便是名满天下的潘姓大儒,他娘让他去找父亲,问问他的父亲,良心可安?让他的父亲给他安排一个好的前程。” “何宝良的身世竟是如此.....怪不得他对老师的态度这般恶劣,是想到母亲便心怀怨憎吧。”越小满浅浅说道。 “我娘和何宝良说,你就算与潘大儒有怨恨,但也不该拿自己的人生和前途去报复他,你娘将你养大,养的这般好,不是为了让你毁了自己的,是为了让你有个好前程,你可以不认他,但你不能放弃你自己,你娘若是知道你这样浑浑噩噩的活着,会心疼的,何宝良听了,想了几天,便想开了,愿意去青竹书院入学考试,他同我娘说,干娘,我会去考试,给自己挣个好前程,但我不光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您和六子,我要带着你们离开这西城,过上好日子。”赵六子说到这,忍不住流下泪来:“他没想过要认亲,但也许他与他娘长得太像了,也或许是父子之间有亲情感应,潘院正在给他们上第一课的时候,便赠书与他,更是时常邀他去自己院子里饮茶,后来何宝良和我说,他总觉得潘院正大概知道他的身份了,可潘院正对他越好,他反而越觉得潘院正不可原谅,心中对他的憎恶越深,刚入学时他曾对我说,若是有条件,他定要将潘裕的虚伪自私昭告天下,他说潘裕不管怎么对他好,都不会得到他们母子二人的原谅。” “如若你所言为真,老师年轻时确实糊涂了,也不怪何宝良心怀怨憎,对他恶语相向.......”江星辰叹了口气感慨道。 “我信你说的。”越小满看着赵六子道:“原先我奇怪潘院正对何宝良为何如此容忍没有底线,有了你的解惑,便能理解了,这潘院正对不起他与他的母亲。” 赵六子点头道:“是的!就是如此,虽然何宝良嘴上同我们说他心里怨恨,但孺慕情深,我可以看得出来他在青竹书院读书时,还是很仰慕他的父亲的,如此过了许久,他对潘院正的态度已经有所感化了,潘院正给他答疑解惑倾囊相授,平日里更是衣食住行事事上心,好似、好似是在弥补所缺席的父爱,又或许是想要将对他母亲的亏欠补偿到他的身上,总之两人相处也和谐了不少,后来何宝良又同我说,他父亲虽然可恶,但这些年来,他一直孤身一人,现在更是解官归田,过得清贫,也许心里也一直在遭受道德谴责,想要寻求一个解脱,他不能替他的母亲原谅他,但也许自己能与他和解,待他赶考有了好的成绩,可与潘院正相认。” “若是这样说来,何宝良确实不可能杀潘院正,弑杀亲父,骇人听闻啊,更何况他已经有所动摇,想要与父亲相认。”越小满点头道。 “可他既然已经想开,并有了上进的心思,怎么我前几日见到何宝良时,他对潘院正的态度这般顽劣?又怎么被青竹书院开除了呢?”江星辰疑惑问道。 “怪我,这事儿都怪我,是我与母亲拖累他了.......在何宝良同我说以后有了出息要与潘院正相认后不久,我母亲的病便瞒不住了,我带母亲去看诊,拿药,可家里实在没钱了,我便瞒着母亲去青竹书院找了何宝良,我寻思他在书院里认识这么多学子,能不能借上些许.......可没想到母亲的病就像是个无底洞,借钱借遍了,还也还不上,后来学生们闹到了老师那边,潘院正听说后,替他还了钱,何宝良许是觉得丢脸,不想在潘院正面前示弱,梗着脖子要他别管自己,还与他大吵一架,后来为了母亲的药钱,我们实在没办法了,就去了赌场,赌场的人心黑手狠,就像个无底洞,把我们彻底陷了进去,何宝良过得越是狼狈,便越是不想认潘院正,后来他被告发赌博,被青竹书院开除,潘院正找到他,把他带到自己院子里,同他说,不当青竹书院的学子,便当他一个人的学生,何宝良心里拧巴,虽然别别扭扭的住了进去,但随着欠的钱越多,对潘院正的态度却越发恶劣......”赵六子抹了把眼泪,吸了吸鼻子道:“两位官爷,何宝良是个好人!他绝不会杀了潘院正的!请你们查明真相,救救他吧!” 江星辰蹙眉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袋银子递到赵六子怀里道:“这里有些银钱,你先拿去给你母亲看病,何宝良的事情,我自会为你做主。” 赵六子震惊的看着手中的钱袋子,连忙摇头推拒道:“不!使不得!我怎么能拿你们的钱呢!” 第96章 普通遗物 “潘院正是我的老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何宝良是他的儿子,便也可算是我的异姓兄弟,他受了您母亲的恩惠,我替他奉养老人家也是应当应分的,不光如此,我还要替老师谢谢您母亲大人收养何宝良并开导了他,你拿着钱,踏踏实实的为老人家看病,让老人家莫要忧心,待此事终了,我定亲自登门探访她老人家。”江星辰握住他的手,一字一句慢慢的说道。 赵六子听到这些话,眼眶通红的攥紧了钱袋子,突然跪在地上给江星辰磕了个头:“谢谢大人!我替何宝良和母亲谢谢您!” 待赵六子抹着眼泪踉跄离去后,越小满心中一阵怅然,她看着江星辰,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而江星辰心中,更是像压着一块大石头般喘不过气来,在他眼中,潘裕是最接近圣人和父亲的存在,他视金钱名利为粪土,心怀大义光明磊落,为学有术为师有方,和蔼温驯却又身有傲骨,可在何宝良与赵六子的口里,这样一个备受天下敬重的老师却又有另外一副面孔。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越小满叹了口气道:“当年的潘老师或许还没有现在的心性,所有好的品德都是经过了世事磨砺才能闪现光彩,当年的潘老师只是一个乍然前途广阔的青年,迂腐并视家族荣誉为荣,一念之差害了妻儿,我想他一定是后悔了的。” “是的,老师这些年过得好似苦行僧一般,对自己严苛又简朴,他明明可以过更加舒服的生活,想来这也是一种赎罪吧,师娘的死也许一直折磨着他的内心,让他无法释怀,我想,他一定是早就知道了何宝良与自己的关系,何宝良心有怨气不愿相认,而师父他是没脸与之相认.......”江星辰点了点头,想来师父在面对何宝良时,又是悲痛与儿子对自己的敌视,又满怀补偿心理。 “我信何宝良不会杀了潘老师,不光不会杀了潘老师,还比谁都悲伤,没有父亲的男孩,内心总是向往父爱的,虽然知道这个父亲对不起母亲和自己,但他在别人面前又是这般伟大,这让他又自豪又愤恨,恨他的绝情冷血,又自豪于他的学识名望,他矛盾的不知如何与父亲与自己和解,好容易想明白了,想要在有些名望时与父亲相认,父亲却又惨死在他的面前,他一定比任何人都想给自己父亲报仇。”越小满替何宝良悲伤,这么浓烈的爱恨还没落到实处,父亲就这样死了,他的这满腔情感突然就落空了。 “去老师的茅屋中在看看吧,老师他还给我留了东西。”江星辰站起来,叫上越小满往青竹书院走去。 两人行至青竹书院,书院中竟然白幡阵阵随晚风摇曳,就连门房的手臂上都带着白条,这门房见他们行来,垂丧着头为他们开门并恳求道:“江大人,我听学子们说,由您来负责调查潘院正的案子是吗?请您一定要捉拿凶手替他报仇啊!潘院正这么好的人,怎么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呢.......青竹书院刚成立时,我便在这做门房了,前些年生了场病便该告老的,是潘院正看我孤苦无依留下了我,让我干到他教不动,一同告老......” “您不是我们青竹书院的门房,您是我们青竹书院的定海神针,这青竹书院有哪些狗洞,哪些低矮能翻的墙头,哪些枝杈可够到外面,可没人比您明白,有您这铁面无私的门神在,才有了我们这些学子的成就。”江星辰对门房道:“我知这些年多少人给您贿赂,就想让您递上几句好话,想要见上潘老师一面,都是您做了那黑脸,直接不讲情面的拒绝,我知道您的想法,您不想潘老师难做人,于是干脆让那些人恨你,你宁愿让他们说自己是小鬼难缠,也不想让他们给潘老师添麻烦。” 门房听了江星辰的话,眼泪刷的就流了下来,他哽咽道:“除了潘老师,您是第二个同我说这些话的,我老家伙烂命一条,青竹书院一年就这么多名额,那些没挤进来的,要恨就恨我,要怪就怪我,莫要对潘老师有什么怨言才好。” “您放心,我一定会帮找到真凶,替潘老师报仇的。”江星辰拍了拍门房的肩膀,迈步走了进去。 两人一路到了潘老师的茅舍,外面有两个兵卒把守,见了江星辰,立刻躬身打开院门,想要陪江星辰入内,江星辰却摆手道:“你们在门口守着就行,我与越姑娘单独进去看看。” 两个兵卒对视一眼,拱手应是。 此时日头西斜,进入屋内已经有些昏暗,里面摆设仍如早晨那般,只不过潘裕院正的遗体已经被拉走,只留下一个白石灰留下的人形线描痕迹,四周的书本杂乱的铺在地上,并没有被动过,一片狼藉。 “小满,你怎么看?”江星辰看着散落的书,慢慢走到书墙面前模拟着潘老师拿书的动作,随后转头问道。 越小满手中拿着砚台,轻手轻脚的走上前去,摆出袭击的姿势道:“那凶手应该就是以这个姿势再潘老师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砸中了他的后脑勺,你与潘老师身高差不多,而那击中的伤处在后脑上部,说明对方要高于你和潘老师,一击致命,血溅三尺,应是身材高大的男子作案,那何宝良比你还矮上半个头,若是顺手砸出,不会是这个角度的伤口。” “潘老师倒下后,手中书本掉落在地。”江星辰抽出一本书拿在手中倒地,看着那一整排书墙,又道:“这四周散落的书,便是凶手胡乱翻找扔在地上的。” “没错,凶手在杀了潘老师后,开始翻书,可是没想到何宝良会突然出现,凶手听到了外面传来脚步声,只得扔下书来,慌忙逃窜,从窗子里跳了出去,正好让何宝良看到了个跳窗而逃的背影。”越小满走上前装作从书墙中抽出书来翻找的模样,她的手刚碰到一本书上时,陡然停下:“我曾听你说,潘裕老师从不藏私,他的这面书墙是对青竹书院所有学生和老师开放的,所以,那些学生、老师包括何宝良应该都很清楚这些书本的摆放位置,若是青竹书院或何宝良来,他们不会随便乱翻,而会目标明确的去取他们所需要的那本书。” 江星辰从地上爬起来,点头道:“没错,若是何宝良或青竹书院的学子老师想要窃书,不管是偷了归为己有,或是拿去卖钱,都会目标明确直指目的,不会向现在这般将书反的满地都是乱七八糟。” “那你说,这贼人是为了窃书拿去卖还是在找什么东西?”越小满与江星辰对视着,蹙眉问道。 “若是没有何宝良给出的消息,我会往窃书卖钱的方向去调查,可既然他说他看到了那凶手腰间的藤蔓腰牌.......想来定是在找东西了。”江星辰肯定的说道。 “没错,那个组织如此庞大,又怎么会缺钱呢,只是不知老师到底藏了什么他们必须要找到的东西,或者说,老师知道了他们什么秘密,要他们来杀人灭口。”越小满看着满墙的书自言自语道:“这凶手在翻书,那么肯定说明,秘密就在这书中,而何宝良说,他看到凶手翻窗而逃,并没有看到他手中有书,应该是时间匆忙,他并没有找到需要的那本书。” 江星辰也看着面前的书海低喃道:“也许咱们找到了这个秘密,许多事情就都会迎刃而解了,只是这面书墙的藏书大概有千余本之多,要从何找起?更何况咱们并不知道他们想要找的秘密是什么,凶手想要寻找的书又是哪一本。” 越小满跟着想了片刻,突然眼前一亮道:“你说,老师所藏秘密的那本书,会不会有他所写的字?他会不会将秘密写到了书里?” 江星辰摇了摇头道:“这些不光是孤本,更是不知流传多少藏书大家之手,许多大儒都曾在这些书上写过批注,就算老师,也在许多书上写入了自己的感想及纠错。” 越小满泄了气般的撇了撇嘴,头疼的看着这些书又道:“要不咱们去找南宫礼或者青竹书院的学子们,人多力量大,大家一起翻书,没准就能找到什么特殊的书?” “小满,你还记得咱们来飞凤城的原因吗?”江星辰沉默片刻,看向越小满道:“是因为咱们怀疑藤蔓组织来自于飞凤城,那些被拐被骗的孩童,也都被运往了飞凤城,飞凤城里最有势力有能力能运行这么大组织运作的地方,一个是青竹书院,一个便是南宫家族,而青竹书院虽说是依托青竹书院而建,但近几年名声鹤起,早已隐隐有能脱离南宫家的趋势,当时我怀疑的两个人,就有潘老师和南宫家族,现在老师死了,还是死在了藤蔓腰牌的杀手手中,就说明,至少老师与他们,并不是同伙,既然老师与他们不是同伙,那么.......南宫家的嫌疑,就又增加了。” 越小满听到后面,面色也难看起来,她有些艰难的道:“可是.......南宫礼大哥,看起来很是温柔和善,并不像是能够做出这么凶残事情的人.......” “小满,我与南宫礼是至交好友,我比你更不愿怀疑他,可南宫家实在太过庞大了,南宫礼是主家一脉,下面分支无数,谁也不知道南宫家到底干净不干净,就算南宫礼是干净的,咱们也不能确定他的身边人是否值得信任,若是大张旗鼓的找书,没准更给了某些人可乘之机,让他们趁机拿走或销毁。”江星辰冷静的下结论道:“所以,咱们必须悄悄的进行,不能告诉任何人。” 越小满有些泄气的用双手搓了搓脸,给自己打了打气道:“那就从现在开始吧!我帮你搬书,你来翻看,看看能不能找到那个秘密!” 江星辰迈步跨过满地杂乱的书籍,慢慢走到了书墙右侧靠近睡床边沿部位,伸手摸索着墙缝道:“不急,咱们刚来时,老师说给我留了书,我先将那几本书取出再说。” “你取书就取书,在这扣什么呢?”越小满皱着眉走过来看着江星辰在从墙缝上部扣到下部,随后又开始转动床柱:“难不成有什么机关?” 越小满话音刚落,书墙左侧一个一米建方的书架突然转动起来,如变脸般彻底反倒过来,出现了另外一个空间,江星辰上前道:“之前住在老师这茅屋中时,有一阵子也曾看过杂书,我们共同研究了一本叫做墨家机关术的书,而这个机关,便是研究时跟着瞎做出来的,后面却变成了我与老师的小秘密,每次他要给我留什么好书,又怕被人借走时,就会放在这个机关里,只是不知这次老师给我留的是什么书。” 江星辰一边解释着一边将那几本本书取出,只见其中一本极厚的书上写着《尔雅》两字,而另一本书上则是十分普通的一套《春秋》。 “是什么书?”越小满好奇的凑上来道:“我记得那天老师说,他将最舍不得的书都留给你了,这些是最贵的吗?还是什么很有收藏价值很有意义的书?” 江星辰疑惑地看着这些书道:“都不是,这本尔雅是本朝所有词的集合体,相当于词典,涵盖了历史、文学等多个领域,这套书并不稀有,许多藏书人士都有收藏,而春秋就更是普遍了......老师将这两套书留给我的意义是什么呢.......” “很普通,又不值钱.......”越小满眼珠一转,突然抓住江星辰的胳膊道:“星辰!这是不是就是那凶手要找的书?快翻翻里面老师有没有留什么东西!” 第97章 一段旧情 江星辰一听,也连忙翻看起来:“尔雅很干净,里面什么也没有......春秋老师倒是留了许多批注,甚至还圈点了很多词汇.......” 江星辰一边翻着一边念叨道:“诶,春秋最后一页写了首老师临的诗.......柏台霜气夜凄凄,风动琅珰月向低。梦绕云山心似鹿,魂飞汤火命如鸡。眼中犀角真吾子,身后牛衣愧老妻。百岁神游定何处,桐乡知葬浙江西。” “你说,老师是不是已经知道自己被盯上了,也许会有人身危险,他的身边又没有什么可以信任的人,所以将秘密藏在这两套书里给你,想要你来发现这些秘密?毕竟如果写的太过直白,一旦被贼人发现,就会很快被发现,我有直觉!这两套书里,一定就藏着潘老师未能说出口的秘密!” “有道理,咱们先将这两套书拿回家,慢慢研究。”江星辰点头,找出布巾想要将书包起来,越小满却伸手按住他道:“不急,那些贼人没有找到他们想要的东西,一定会派人盯着这里,若是知道咱们拿着一些书走了,咱们也会被盯上的,咱们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回去,待晚上我在悄悄的来将书顺走。” 两人商议定后,又将用布包包好的书重新放回暗格当中,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了出来,刚走到书院外,就看到一辆精致的马车停在门口,马车雕花精致,车辕用钨钢连接,纱帘是浅绿色的软烟罗,在微风下透气又防蚊虫,虽然越小满没什么大见识,但也看得出这座马车不是贾老爷那等档次之人可比拟的,她有预感,这辆车的主人是专门再次等候的,并且,车内的主人,会是个风华绝代的女子。 “江大人,许久不见。”车内轿帘被轻轻抬起,一名秀雅绝俗的女子侧脸便露了出来,此女肌肤娇嫩,美目流盼,桃腮带笑,看向江星辰的眼神说不尽的温柔可人,便是越小满看着这样水光楚楚含羞带怯的眼眸,都不禁内心狂跳。 “南宫姑娘。”江星辰反倒没有被她美色所惑,只清冷的抱拳作揖,疏离中透着距离感,显然江星辰的态度让这位南宫姑娘心中很是不好受,她贝齿轻咬唇瓣,一双风露蒙蒙的眼中透着一股凄婉之色,她苦笑一声道:“江大人何苦这般生分,便是没有三年前那件事,咱们也有着从小一同长大的情分.......” “南宫姑娘。”江星辰打断南宫晴的话,肃穆道:“世人对女子名声多有苛责,幼时的笑闹还可说是天真烂漫,现在的年龄,为姑娘名声着想,已经不适合于江某多加来往了。” “不再适合多加来往了......”南宫晴含泪看着江星辰重复着这句话,片刻后,她的视线慢慢移到了旁边越小满的身上,上下打量一会儿,目光逐渐变得犀利起来:“与我不适合多加来往,那与她呢?难道她的年龄就适合与你日日相伴?还是说,江大人所言所语,所行所思也都是分人施行的?” 越小满没想到这南宫晴竟突然向她“亮剑”,一时不由愣住,也转头看向江星辰,江星辰蹙起眉来,见南宫晴死死盯着他,似乎非要个答案不可,叹了口气道:“南宫姑娘于越姑娘自是不同,越姑娘本就是江湖游侠不拘小节,又有一身破案的本领,江某为官一方时,多亏了有江姑娘帮忙才能破获各式案件,并且,越姑娘也有自己要做的事情要做,因此,我们才一路作伴而行。” “她是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她有自己的事情难言之隐,所以你们日夜相伴,那么我呢?我便是闺阁女子不堪大用,成日除了吃穿打扮便没有别的事情,所以你们就能不畏世俗眼光你侬我侬?江大人,星辰哥哥.......你怎能因为一个算命的神婆道姑这般折辱于我?”南宫晴一手死死按着窗棂,即便是尽力克制也忍不住透出怨毒与愤怒的语气让江星辰与越小满的脸色慢慢难看起来。 “南宫姑娘该知强扭的瓜不甜,江某与姑娘您莫说是成人后并未有过任何私情,便是幼时也不过是见过几面,从未给你任何可托付终身的信号,我与越姑娘就算有些什么,也不过是两心相悦并未负心,自问也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南宫姑娘说话如此难听,实在是让人不堪忍受。”江星辰蹙眉低喝道。 “你为了她这般说我?”南宫晴好似听不懂话一样泣道,泪水如珍珠般滚落而下:“星辰哥哥,我自问品貌家世样样配得上你,你这般对我不加言辞,反倒喜欢上那样一个.......低贱的贫民,不也是另一种形式的自轻自贱吗?你只看得见她的好,可曾看到了我对你的付出?三年前我一闺阁女子向你表白,我父更是当中想要榜下捉婿,你严词拒绝后便远走异乡,可曾想过我的下场?世人都说我是南宫家的明珠,父母兄长疼爱,可从被你拒绝的那一刻起,我便已经成为世家同龄人中讥笑嘲讽的对象了!” 南宫晴说到这里,江星辰也隐隐明白了她内心的痛苦,闺阁女子当众表白被拒,必会对她的名声造成不小的影响,这样的世家大族若是一棵大树,男子是根,往下钻营,而女子便是枝叶脉络,向外联姻,南宫晴若是因此而无法觅得同级别丈夫,对家族来说,便与弃子无疑,南宫晴的身份便会变得十分尴尬。 “妹子!”远处,南宫钰的马车疾驰而来,他见三人僵持,连忙跳下马车上前两步对南宫晴道:“今儿听说你出门,我就知道你往这来了。” 南宫晴看了眼二哥南宫钰,哽咽一声,扭头放下纱帘,只留一道垂泪的剪影,南宫钰有些心疼为难的叹了口气,面对江星辰道:“江大哥,我妹妹这几年过得艰难,若是有所打扰,还望海涵,不过.......话说回来,我妹子现在的境况,也多少与江大人有所相关,择日不如撞日,既然都碰上了,不若我做东,请江大哥与我这妹子找个茶室小坐一番,不论有什么误会或不甘,都说开来岂不是更好?” “这.......”江星辰看着南宫钰与南宫晴马车内隐隐传来的低泣,看了眼越小满,为难的想要拒绝,南宫钰见此,立刻对越小满道:“越姑娘,您也看到了,我妹子对江大哥是情根深种,若是解不开这个节,怕是你们之间也是个疙瘩,今儿给我个面子,把江大哥借给我两个时辰,晚上一定全须全尾的给你送回去,如何?” 越小满虽气南宫晴口不择言,却也能想到现在社会对女子过于严苛,更何况这种世家大族中养出来的闺秀,若是不好好开导,怕是这辈子都要困在情之一字中,于是叹了口气,给江星辰一个眼神,转向南宫钰道:“那我就不打扰三位了,三位轻便。” “多谢越姑娘。”南宫钰轻笑着对越小满拱手,看着对方潇洒离去,忍不住转身朝江星辰笑道:“江大哥,这小满姑娘真是潇洒,只是不知她是太过放心于你,还是没将你放在心上啊。” 江星辰听了南宫钰的话,下意识皱了皱眉,却并没多说什么,他年幼时在青竹书院读书,曾与南宫礼做过一段时间同窗,当时两人相交甚笃,并不以出身论情意,也曾多次应邀去南宫府中做客,一来二去,便也偶然遇到过南宫晴,那时南宫晴尚小,常缠着南宫礼让大哥给她讲外面的世界,南宫礼也溺爱妹妹,每次下学都会给南宫晴带些外面的小玩意,江星辰也便将南宫晴当做妹妹疼爱。 随着时间的增长,南宫晴便慢慢对江星辰变了心思,当江星辰察觉到时,就很坚决的表现出了拒绝的意思,可现在看来,这南宫晴直至今日也未能放下。 三人一同上了茶楼,此间茶楼是南宫钰的产业,早已清了场子,坐定后,南宫晴一双秋水眸定定的看着江星辰,里间情意满溢,似乎都在倾诉着满腔赤诚:“星辰哥哥,你是晴儿除却本家兄弟外,第一个亲近的兄长,晴儿还记得幼时你每次来府里,都会给晴儿带些小玩意儿,什么竹编的蚂蚱,鲜花所编的头饰,乃至街边小贩所卖的糖果子,每每收到这些,晴儿都觉得比那东海的珍珠、掐丝的金饰都要可爱,只是不知何时,你就渐渐的不来看晴儿了......” 江星辰听后,略带歉疚的道:“南宫姑娘,那时江某只是随礼兄将您当做妹子相待,并未有非分的想法,若是让您有了误会,江某愿向小姐赔罪。” 南宫晴轻叹一声,垂眸看着眼前的茶水幽怨道:“晴儿知道星辰哥哥志向远大身有傲骨,不愿被外人讥讽为入赘攀亲,更不愿让人议论身靠外家立身朝堂,晴儿也不是那种吃不了苦的千金小姐,晴儿愿抛弃南宫家的一切,为星辰哥哥洗衣做饭,与星辰哥哥同甘共苦,还请星辰哥哥给晴儿一次机会.......” 一边的南宫钰听后,忍不住插话道:“晴儿!你何必这般委屈自己?!你是南宫家唯一的姑娘,我们怎么可能让你吃那等苦去?” “钰哥说得对,江某何德何能得南宫姑娘如此垂青,是江某福薄,担不起姑娘的深厚情谊,还请姑娘莫要再........” “不是因为家世,也不是因为厌烦与我,星辰哥哥连试都不愿与晴儿试上一试.”南宫晴眼中含泪的看向江星辰,黑白分明的眼中闪过眸中寒意,她打断江星辰的话,语调上扬尖锐道:“莫不是因为,中了那狐狸精的迷惑?否则她一个身世不明粗鲁野蛮满口谎话的贱人如何比得过我?!又如何能得了你的青眼?!” 江星辰心中一阵异样,没想到在他心目中一直温文尔雅的南宫晴竟能说出如此不堪的话来,他蹙起眉来,低喝道:“小满并不是身世不明粗鲁野蛮满口谎话的人!还请南宫姑娘慎言!若是在你的心目中,越小满是这样的人,那么——我江星辰也只是个身世不明的孤儿罢了!” “你!”南宫晴秀丽的五指死死捏紧了茶杯,眼眸盯着江星辰,似是不甘又强忍着心中恨意道:“你为了那样一个低贱之人说我?在你心中我连一个走街串巷的卦姑都不如?!” “在江某心中,小满姑娘是我的家人,我的助手,我的知己,而南宫姑娘与外间其他任何女子,并无区别。”江星辰也目视着南宫晴一字一句的说道:“江某今日拒绝南宫姑娘,与身世、样貌、品行皆无关系,只不过因为,南宫姑娘并不是江某心中所念。” “啪!”江星辰话音刚落,南宫晴手中茶杯便被她猛地挥落在地,她眼中的泪水再次滚落而下:“江星辰!我为了你这些年拒绝了多少世家子弟的求亲,与爹娘周旋了多少次,被下人外人嚼了数不尽的舌头,看了无数次的笑话,你现在却拿一个下贱的女人与我比较,欺我辱我.......你如何对得起我——” 江星辰听到这里,从座位上起身欲走道:“还请南宫姑娘想开些,感情之事并非人为可控,江某实在不愿再从您的口中听到对小满姑娘的侮辱言辞,告辞了。” “江星辰!”南宫钰看着崩溃哭泣的妹子,心中邪火陡起,厉喝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一个无权无势没有靠山的县官而已!若不是我妹子看得上你,你以为你有什么资格与我南宫家称兄道弟!我劝你不要不识好歹!” “既如此,之前是我高攀二公子了,以后便桥归桥路归路,免得让江某拉低了二公子的交友档次。”江星辰听后,拱手抱拳,随即甩袖离开。 再次回到客栈已是夜半时分,推门入内,只见越小满一身黑色夜行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呦,沾花惹草的探花郎终于回来了?” 第98章 夜取证据 江星辰笑着摇了摇头道:“你知道我的心在谁那里,莫要再开这种玩笑了。” 越小满挑挑眉毛探口气,故作可惜道:“我还以为江大人要迷失在美人乡里,回不来了呢。” 江星辰越过打趣的话,走到越小满身边坐下正色道:“书拿回来了吗?一路上可顺利?” 越小满也收起笑容,将用布包起来的几本书拿到桌上放好,随后又思索着说道:“书都拿回来了,但顺利.......却谈不上,我在拿了书后,惊动了门口的守卫,当时我情急之下一路逃窜,却因对书院不熟迷了路,并且那两个守卫还叫嚷起来,惊起了熟睡中的学生,就在要被抓到之时,你猜我遇到了谁?” 江星辰听越小满的描述,想象当时的情景,也起了一身冷汗,哪怕知道对方平安站在自己眼前,也忍不住迫切问道:“谁?” “我遇到了青竹书院的门房,那大爷正手持风灯巡视书院,正好和我打了个照面。”越小满手捂胸口有些后怕的道:“当时我就想着要完了,身后都是追逐的守卫和学生,前面又是门房,这门房倔强又难缠,一定会揪着我大声叫嚷,我肯定会被抓到的,我当时愣在那里,满脑子都是若是被抓了我该怎么说才能不把你泄露出去,怎么才能保下这几本书.......可谁知,谁知那门房只是脸色变了两变,就一口气吹熄了风灯,抓起我的手,带着我在梅园里绕转起来,别看他老人家腿脚不灵便,却对那梅园熟悉的很,很快就带我绕到了一个偏僻的角落里,当时我很是不解这门房为何会帮我.......” 越小满蹙眉说着后续两人的对话与情景。 “老人家,我不是贼,我是来调查——”越小满见四周无人,连忙想要向那门房解释,可门房直接挥手打断了她的话道:“你和江大人是一伙儿的,我信你,我不管你大晚上偷偷进来做什么,都放你走,但是你与江大人一定要抓到杀害潘院正的凶手,替他报仇。” “你、你信我们?”越小满有些惊异的看着门房,没想到这门房会对她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这么相信,那门房却笑了一声道:“我在这青竹书院这么长时间,与潘院正相交十数年,这些学生们都是什么人品德行,还是能看得出些许的,相比起南宫家,我还是更信任江大人一些,并且.......南宫家将何宝良抓走了,何宝良并不是杀害潘院正的凶手。” “你怎知何宝良不是凶手?”越小满震惊的看向门房问道,那门房答道:“这青竹书院有几个狗洞,又有多少矮墙,我闭着眼睛都能摸出来,潘院正遇害的晚上,何宝良就是从潘院正午后狗洞钻出去的,那日清晨,他又是从青竹书院茶楼旁的矮墙翻墙回去的,说来,他并不比你们早到多一会儿,是没有时间作案的.......并且何宝良这孩子在屡次犯戒时,我也曾劝过潘院正放弃他,可潘院正同我说,何宝良本性良善,并不是无药可救之人,所以,我信何宝良不是杀人凶手,就如同在南宫家和你之间更信任你一样。” 越小满见门房如此说,开口还想再问,就听外面再次响起嘈杂的声响,守卫与学生们搜寻的灯笼也开始往他们的方向围拢起来:“我好像听见梅园这边有声响!”“书房和凉亭那边都没有!只有梅园没有查过了!那贼人应该是往梅园来了!”“什么世道!潘院正刚没,就有小贼来他书房偷盗!实在该死!”“一定要抓住他!没准他就是杀害潘院正的贼人!” 越小满听到这些声音心中一紧,正四处观察逃生之处,就见门房扒开一丛野草,露出一个可容一人爬着逃跑的缝隙:“从这里逃出去,我把他们引开!” 越小满顾不上其他,深深看了门房一眼,转身便从缝隙中爬走,而门房则连忙将杂草重新铺好,转过头来点燃风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大声道:“出什么事儿了!好好的学生不在寝室休息,在外面乱跑!” “啊!是门房先生!”正领着守卫在书院里搜寻“小贼”的学生走进一看,惊叫出声,随后连忙解释道:“是守卫大人发现潘院正院中有贼人,一路追赶,因他们对书院不输,所以我们这些学生都自发前来帮忙——” “你们来书院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将书读好出人头地?捉拿凶手贼人是官府的事情,并不是你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学生该做的,先不说你们违反书院规定熄灯后仍夜晚喧闹,就说你们若是真的看到了贼人,就真的能将他缉拿归案了?万一伤了自己,不是得不偿失吗?方才是我例行巡逻至此,并未见到外人,你们还是都早早散去休息吧,否则明日还怎么又精神读书学习?”不等那学生说完话,门房便粗声粗气的打断了他的话,将这些学生训斥一通,把他们赶离此处。 学生们本就对这个不拘言笑铁面无私的门房有些惧意,现下听他提及学院规定,更是顾不上贼人,心虚的连连低头退散而去,只那两个守卫有些阴沉的盯着门房,其中一人道:“我曾听闻门房先生早就因为年纪大改请辞了,是因为与潘院正私交甚笃才被留下,又听说您因为与潘院正的关系,在学院里作威作福,平常更是对学子们呼来喝去不留情面,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这些学生们能来青竹书院深造,便说明他们中的许多人都在家乡颇有名望,有些甚至有功名在身,你这样一个目不识丁的老货却仗势欺人,又如何能够服众?” 门房脸色铁青的盯着这两个守卫低喝道:“我不管这些学生在外面是什么身份名望!来了青竹书院,便都只有一个身份,便是普通学子,青竹书院自有青竹书院的规矩,我依规行令,不管你们说什么,都有我的道理,再者说,你们只是被派来看查凶案现场的,我们青竹书院的事情,还轮不到你们管,你们再在这里拖延时间,那凶案现场,不知道还有没有去破坏呢?” “哼!不过一条看门狗罢了!现在主人都死了,还敢如此叫嚣,我看他也嚣张不了几天,咱们走吧,明日一早将今晚的事情报告给主子,由主子定夺。”另一个守卫听了门房的话,也怕方才是有人用调虎离山之计,再去潘院正院中做什么,给同伴一个眼神,撂下狠话便匆匆而去。 见人都走光了,门房面色渐渐从愤怒转为伤怀,他看着风灯,长叹一口气,枯树干一般的手指摩挲着一旁的树干道:“老伙计.......我怕是也待不长喽.......” “是门房放你走的.......在我念书时,门房便是一直板着张脸,一直铁面无私,像是规矩守护者,糟了很多人恨,可在离开书院后,大家每每谈论起来,有不得不承认,正是有了那门房,才有了规矩严明的青竹书院。”江星辰感慨了几句,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道:“等等,他说他看到何宝良晚上离开和清早回来的场景了,那就说明有人可以证明何宝良没有杀人时间!” “对啊,他就是这样说的。”越小满点点头,忽视了江星辰的思量表情又道:“对了,我还去了趟西城土地庙,咱们塞在里面的小扇没有了,想来芸娘和长生也进了城,等他们立住脚,就能给咱们消息了。” “这倒是个好消息,天晚了,咱们也早点休息,等明天得早点把何宝良放出来,免得夜长梦多,我总觉得.......何宝良被关在那牢里,不太踏实。”江星辰点点头,起身送越小满道。 另一边的酒楼中,南宫晴寒霜满面的盯着那一桌已经凉透了的饭菜,眼中闪着瘆人的光,坐在她旁边的南宫钰挠了挠头,咂了下嘴道:“我说小妹,你怎么就非他不可呢?虽然他长得是有几分姿色,但却是块硬骨头,这三年磋磨不光没压垮他的骨头,还让他带回来个小娘们儿,我真是想想就生气!” “哥。”南宫晴掀起眼皮看向南宫钰,一字一句慢条斯理的道:“你说我差在哪儿了?是不如那下贱的女人好看,还是不够温婉?就让他这么看不上我?” 南宫钰咬着牙,透出一股狠劲儿道:“妹子,你要是真非他不可,哥哥也有的是法子让他屈服,那青楼里三贞九烈的女人还少吗?只要你哥哥想要,那些手段使上,最后不还是全都乖乖听话?其实这男人和女人啊,都是一样的......” “不用再说了!”南宫晴猛地站起来,深深吸了口气,冷笑道:“你不看看你屋里那些女人都什么德行,能和星辰哥比?再说了,星辰哥若是变成那种唯唯诺诺的样子,我还看不上呢,区区一个没身份没背景的女人就想赢过我了,真是可笑!再过几日,我就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也是,到了咱们飞凤城,还不是咱们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那妹子你也别生气了,回去好好休息,方才爹给我送了急信来,让我赶紧把潘裕那老头儿的案子给结了,都怪大哥那个老古板,非要搞个什么证据链条完整,再加上江星辰跟着一起搅合,闹得棘手了不少。”南宫钰抓了抓头发,有些头疼的嘟囔着。 南宫晴站起身来走到楼梯口,丫鬟自后面帮她披上披风,她白了南宫钰一眼道:“有什么好头疼的,替死鬼都找好了,还不快刀斩乱麻,趁着大哥和江星辰没在意,将那嫌疑人给处死,只说对方时畏罪自杀,将爹的意思透露点给大哥,大哥即便不情愿,也只得帮你掩盖一二,到了那时死无对证,星辰哥又能说些什么?” 南宫钰听了妹妹的建议,眼前一亮,手中折扇一敲手心道:“对啊!我光跟着他们的思绪走了,与他们辩论什么,直接搞死那何宝良不就完了!” 第二天凌晨,越小满正在屋中酣睡,就听见敲门声响起,待她揉着眼睛打开门来,就见江星辰已经穿戴好了在门口等他,她眨了眨眼疑惑地看向外面仍挂着星子的夜空道:“江星辰?现在还未到衙门开门的时候吧?要这么早过去吗?” “我昨夜一直觉得心中不踏实,还是早些过去吧,见到何宝良才能安心一些。”江星辰有些不好意思的移开视线,脸上的热意却不自控的慢慢爬上了耳根。 越小满见江星辰不自在的模样和无处安放的眼神,下意识的低头看去,只见里衣胸前的系带有些松散,“小兔儿”隐约随着呼吸起伏着,半遮不遮的模样让她羞恼的猛地一手掩住一手啪的关上房门,只余差点被门板打到鼻子的江星辰继续无措的半张着嘴不知该如何解释。 一盏茶的功夫后,越小满换好衣裳尴尬的再次打开房门,江星辰脸上的烧红还未褪去,两人都眼神游移的装作无事模样,轻咳两声,越小满再次下意识的敛了敛衣领道:“既然担心,咱们便赶紧往衙门里去吧。” 两人来到衙门时,门房正困得打盹,被叫醒后,见是江星辰这才连忙去了睡意将人迎进去。 此时的衙门很是安静,没什么人值守,只到了通向大牢的地道才看到星星点点的火光,这牢里并没有关押别人,只有何宝良一人,两人往里走,能看到两个牢头趴在桌上呼呼睡着,江星辰上前晃了晃其中之一道:“醒醒。” 那被叫的牢头咕哝着一把推开江星辰的手道:“谁啊!扰老子清梦,不要命了!” 话音方落,睁开眼来,见眼前的人是江星辰,这牢头连忙迷迷瞪瞪的站起了身子一边踹旁边仍熟睡的同伴一边陪笑道:“江大人!江大人怎么这时候来了......” 第99章 洗脱嫌疑 “我来看看何宝良,正好有些事情要请教他,请带路开一下牢门。”江星辰没过多计较,只让他们拿上钥匙随自己进去,那两个牢头连连点头,摸过一大串钥匙当先走去:“江大人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可是有什么新证据了?” “是有些事情想问问他,扰了你二人清梦,请多包涵,对了,何宝良今夜如何?可有什么反常的地方?或是除了我,还有什么人来见过他吗?”江星辰问道。 “江大人哪里话,本就是我们怠慢了,嘿嘿,还请江大人莫要告诉南宫大人才好........这何宝良一直挺安静的,也没什么人来看过他提审他......”牢头边走边说,随着离那牢房越近,几人耳边隐隐传来闷哼声。 越小满当先反应过来,脸色一变就扒开牢头往那牢房跑去,见越小满模样,那两牢头和江星辰也反应过来,迅速跟着越小满跑去,几人冲到牢房门口,只见那何宝良被一根麻绳吊起,正在空中挣扎着,麻绳的另一端被捆在了墙顶部的小窗栏杆上,正吱呀吱呀的响着。 等不及牢头开门,越小满随手拔下头发上的簪子狠狠朝着那麻绳掷去,何宝良应声而落摔在地上,只见他手捂着喉咙脸色涨紫的猛咳出来,牢头这时候才哆嗦着打开了门锁,几人冲上去围拢在何宝良身旁。 “怎么样了?为什么想不开?”越小满有些怒其不争,见何宝良缓了过来,忍不住攥着他的领子大骂起来:“你就这样死了你对得起谁?赵阿六在外面替你奔走,赵老太太缠绵病榻还为你担心,你娘临终让你来找你爹是为了让你出人头地而不是死在这一方监狱里,你对不起这些人,你也对不起这两天为了替你沉冤昭雪的我与江星辰!” “是啊!你要是就这么死了!我们兄弟俩不得跟着吃瓜落?”牢头显然也被吓的不轻,虽然案子现在还没个定论,但他们大致也知道这是个轰动飞凤城乃至朝廷的大案子,还未定罪的嫌疑人死在了牢里,还是他们看管的时候,他们肯定有责任。 “我......我没有......”何宝良终于能说出话来,他呛咳几声,手捂着青紫交加的脖颈哽噎着道:“是我在床上睡觉,那绳子自己套在我脖子上的——昨日我情绪激动,确实想一死了之,可后来我回过味儿来了,潘院正死的不明不白,我若是认了这件事,就真的如了那些真正凶手的愿了,我也想替他报仇的.......”何宝良坚定的看着江星辰说道。 江星辰沉默片刻,抬头看向那扇小小的窗子,窗子上是细密的几条铁棍,很是结实,虽然窗子建的高,但踩在窗下的稻草床上,伸直了双臂,指尖也是勉强能够到铁栏杆的,他又伸手捡起断了的绳子细细摩挲着:“这绳子是从哪里来的?” 一个牢头凑上去看了看道:“这是普通的草绳嘛,穷苦人家经常拿着这个当裤腰带系裤子的。”他说着看向何宝良,见他裤子上并没有绳子,又看了看这草绳,犹豫了下,没说什么,可何宝良却蹙眉大声道:“我没系绳子是因为我这裤子正合身!是赵老太太给我亲手缝的!这草绳不是我的!” “应该是有人想趁着深更半夜勒死何宝良,以造成他畏罪自杀的假象,方才我看到了,绳结是在铁栅栏那边的,窗子那么高,若是何宝良要自杀,定要将绳子一头抛上去,那绳子再从一道铁栏杆的另一端落下来,再打个绳结,把头伸进圈套中,这样,那绳结是在脖颈处的,而不是在铁栏杆处,我想.......应该是有人在窗外悄悄把绳子悄悄顺下去,套在睡熟的何宝良的脖颈上,再猛地提起来,把他吊悬在窗子上再匆匆逃离。”越小满冷静下来,回想着刚冲进来的场景,也发现了不合理的地方。 “那这事儿......我们得赶紧通知大少爷!”两个牢头对视一眼,也晓得了情况的严重性,知道不由自己做主,忙不迭的去通知南宫礼。 江星辰和越小满把何宝良带出了牢房,三人坐在衙门内的客厅内等候,此时的何宝良死里逃生,脸色苍白带着些许死里逃生的惊惶,片刻后,南宫礼大步走来,他的身后还跟着弟弟南宫钰。 “听说这何宝良要畏罪自杀?”南宫钰还没跨进屋来,声音就传了过来:“怎么?这么快就受不了内心谴责了?潘院正是什么人物?你这小瘪三死上一万次都不能弥补一二!” “我没有畏罪自杀!潘院正不是我杀的!”何宝良听了这话猛地站了起来大声反驳道。 “哦?不是你杀得是谁杀得?昨日我可派人调查过了,你是被青竹书院开除的学生,又欠了赌坊不少赌债和高利贷,且不止一次偷拿潘院正的书去卖,你住在潘院正家里,人品本就不好,又有杀人的理由,潘院正一直与人为善广受尊敬,凶手除了你还能是谁?”南宫钰冷脸看向何宝良,眼中目光带着阴毒与鄙夷。 “二少爷,此事或许真有隐情,何宝良确实犯过错,但他并不具备杀人的条件。”越小满见南宫钰还没调查真相便轻易做下结论,不由的插嘴提何宝良辩解。 “我们讨论案情,哪有你插嘴的份儿!若不是江大人保你,你又是个什么东西!与那何宝良一样,都是贱民!”许是因为昨日江星辰对南宫晴的拒绝让南宫钰看向越小满时更是满满的愤怒,完全不见之前的客气与友善,出口就是尖锐刻薄之语。 “南宫钰!给小满姑娘道歉!”进屋后一直没说话的南宫礼听到此处,立刻喝止弟弟道:“谁教的你这样不知礼数?” “南宫钰,今日场景,若是小满不该开口,那么你也并没有什么立场站在此处,这衙门据我所知,暂时还是你大哥做主,若是你想有话语权,就该拿了南宫家主的令信说话。”越小满被驳斥让江星辰也拉下脸来,盯着南宫钰毫不客气的怼了回去。 “大哥!”南宫钰先是忍不住叫了声大哥,随后悄悄靠在南宫礼身边用气声在他耳边道:“爹昨日飞鸽传书可说了,让咱们从严从快处理,我想大哥您知道是什么意思.......” 南宫礼面色变了几变,轻叹了口气,上前两步对江星辰道:“昨日咱们也走访了青竹书院的学子与先生,除了这何宝良,也的确没有人有嫌疑动手杀人,也许你认为这何宝良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做不来杀人越货的恶事,但现在最有可能的事情便是,他只是想窃书,却被潘院正发现,争执过程中,他不小心失手打死了潘院正。” “但这只是你的推理和猜测而已。”江星辰据理力争道:“而且方才很明显就是有人想要杀人灭口,造成畏罪自杀的假象来结案,咱们可以顺着这条线索继续查下去......” “江大人。”南宫礼的声音加重几分道:“或许并不是什么假象,就是这何宝良要畏罪自杀,被你们救了以后,又失去了自杀的勇气,想要苟且活下来?你说我方才得推理只是假想,那你的反驳不也只是直觉?本朝有许多案件都是由推理找出了真相,还从未有靠直觉破案的先例。” “如果我有证据呢?”江星辰沉默了片刻,突然开口道:“如果我有证人可以证明何宝良没有杀人时间呢?” “你有证人?”南宫钰失口叫道:“你有什么证人?!你怎么会有证人?!江大人,我可和你说清楚,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被当证人的!本朝律法,做伪证也是要受连带责任的!” “我要找的证人,自然是能让全青竹书院都心服口服的,还请二少爷随我来。”江星辰严肃的看着南宫钰,说完就当先朝青竹书院走去,南宫钰眼珠转了转,看了眼大哥南宫礼,而南宫礼则垂眸沉思了片刻,便摆手示意侍卫们带着何宝良一同往青竹书院而去。 一行人等很快就到了青竹书院,潘院正死后,青竹书院学子及老师群龙无首,皆内心惶惶,此番见官府中人浩浩荡荡而来,都围拢而至,眼尖者立刻看到了何宝良,群情激奋,讨论声喝骂声立刻而起,不少学子早已认定了何宝良便是那忘恩负义的毒蛇,指着他破口大骂。 南宫钰听了众学子的声音,面上闪过得意之色,冷哼着看向江星辰道:“江大人可看到学子们的呼声了?您若是再包庇这杀人凶手,怕是也要染上一身腥,我们倒要怀疑你极力保下他的目的了。” 江星辰看了眼众人,在越小满耳边叮嘱几句,越小满听后点头离去,随后,江星辰道:“诸位稍安勿躁,这何宝良到底是不是凶手,一会儿便知。” 南宫钰嗤笑一声,好整以暇的等着,随着日光推移,他脸上的肆虐表情越加明显,一些学子更是愤愤不平,甚至捡起地上的石子要往那何宝良身上丢砸。 又过了一会儿,就见越小满快步走了过来,她身后跟着的竟是门房,这门房吊梢眼,弯弓嘴,原先还冒着些精气神的眼睛此刻也浑浊了不少,自潘院正死后,他也像是一瞬间变得苍老了,脸上的皱纹深刻,更显刻薄,只见他挑起眼皮扫视了一圈学子们,这些学子对门房的惧怕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一个个都下意识闭上了嘴,像是被逮到逃学一样缩了缩脖子。 “这何宝良在前晚,子时三刻爬墙外出,卯时二刻钻狗洞回来,从他回来到出事,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这门房眯着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 门房的话音落下,众学子面面相觑,眼中虽有些讶异,但却都没有一人反驳,江星辰接话道:“既如此,半盏茶的功夫,只够他偷摸回到潘院正院中,哪里能做到杀了潘院正又翻乱这么多书?因此,他应当是误入了杀人现场,而我与越姑娘随后赶到,同为目击者罢了。” 学子们听后,纷纷点头:“原来如此......这么说来,凶手另有其人?” “哼,我早就说狗改不了吃屎,即便潘院正将他放在身边亲自教化,他还是会逃学,真不知这种人怎么就得了潘院正的青眼。”另一个学子愤愤不平道。 “话说回来,他如果不是凶手,那谁又是凶手呢?咱们也算是冤枉了他......”又有学子轻声嘀咕道。 “你们!你们怎么就听这一个下人胡说几句就信了!你这门房怎么敢如此确定何宝良逃学?可有证据?”南宫钰见只凭这门房几句话就洗脱了何宝良的嫌疑,一时慌神的大声喝问道。 “就凭我这十几年从未看差过一个逃学的学生,我自做了这门房,不知多少学子怀柔贿赂过我,但我从未动摇过,每个学生离开青竹书院,从哪里离开,什么时辰离开,又从哪里回来,什么时辰回来,我全都心中有数。”门房抬起下巴看向南宫钰,眼中是对自己能力的自得和自信。 学生们也都点头道:“是的南宫大人,我们逃学时虽厌憎门房,但他真的是铁面无私,从来都没有看走眼过一个学生,并且只听潘院正的话,他是不会看错的。” “二少爷,你以假设推论定罪,我也以推论替他洗脱清白,在无证据的情况下,你们是否可以将何宝良放了?即便他不是一个好学生,是个私德有亏之人,也不该受到这种恶意污蔑。”江星辰嘴角带笑的对南宫钰说道,随后又严正的看着南宫礼道。 “是啊,江大人说得对,虽然我们都不喜欢这个何宝良,但如果他不是凶手,还望南宫大人抓到凶手提潘院正报仇!”一众学生听了江星辰的话,纷纷赞同,几个学子大声说道:“没错!何宝良不是凶手就将他放了吧!请抓到凶手替潘院正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