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陵容重生为自己活一回》 第1章 大梦方醒,重回此生 “皇后,杀了,皇后!” 这几日醒来时还是会隐隐掺着些前世不堪回忆的片段。 临死前最后能发出的,也是如蛇信般嘶哑的声音,每每回忆起来,仍不免让安陵容脊背生寒。 还有……冰冷刺骨的冷宫冬日,嚼在嘴里苦不堪言的苦杏仁味,和甄嬛看向自己的无比怨毒的眼神。 上一世终究是自己对不住甄嬛,以为在后宫中依靠皇后这棵大树就能保住身家性命,甚至幻想着自己也能长成棵大树,为母家谋片阴凉。 却不晓得从一开始,就落进了别人的套子里,做了一世的棋子。 冷宫的日子虽然清苦,却有足够的时间让安陵容把这一生也细细咀嚼了一回。 原来她曾以为的那些委屈,并没有那么委屈。 原是她自己先动摇,是她自己向甄嬛发难,也是她自己亲手断送了沈眉庄的性命。 她当然知道她好恨,恨得咬碎银牙也不能解恨。可这恨哪是对甄嬛和沈眉庄的呢? 分明是对她自己的命啊。 对她从未能自己做主一回的命! 没想到,老天爷竟会重新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既然可以重新开始,那么菀姐姐,多谢你前世曾真心庇护过我,不论是恩情还是亏欠,就让妹妹用今世来还吧。 --------- 甄府,厢房。 “陵容,快起来洗把脸,一会教习嬷嬷要为你和甄家小姐教习规矩了。” 姨娘轻拍了两下门板,却也没等安陵容答话,直接端着脸盆进来,肩膀上还搭着条雪白的毛巾。 进门的是萧姨娘,是自己母亲的远房表妹,也是江南有名的绣娘。 萧姨娘如今已过四十,但是长得年轻,肤色依旧粉白,脸颊上连处皱纹也看不出。只是现下一身粗衣,肩上还挂了条毛巾,看起来还不如甄府伺候的婆子更体面些。 安陵容瞧在眼里,不觉心中发酸。 萧姨娘对她向来不错,安陵容的父亲做了官后便另娶了几房妾室,新入门的妾室欺辱她母亲性子软弱,连带着也苛待着她的吃穿用度。萧姨娘看不过去,就一直偷偷用自己经营绣房赚的钱贴补她们娘俩。 如今安陵容有机会入宫参选秀女,她不放心安陵容一个女儿家赶路,便放下家中的子女,独自带着行囊陪她进了京。 进了甄府眼见着甄嬛身边围绕着的几个伶俐的侍女,姨娘肯定是怕她心里难受,才一力操办了所有的事。 这些年来,萧姨娘是唯一真心待她们母女的人。 看着萧姨娘进门的模样颇为好笑,安陵容心酸之中又不觉多了几分暖意,这样的亲人,从前她怎么从未认真想过,那些在后宫的日子里,只想着如何为人摆布,如何不能自己做主,徒自自苦,却从未认真的为家人谋划过。 想到这里,安陵容又不觉眼眶也有些红。 “还愣着干什么,再不下床一会迟了叫习嬷嬷准要说你。”看安陵容瞧着自己发愣,萧姨娘嗔怒道。 “嗯,好”,安陵容赶紧低头收了泪水,速速下床洗漱。心里却暗自下了决心,这一世她一定要竭尽所能为母亲和萧姨娘安排好余生,绝不让两位至亲被她那不争气的父亲牵连。 早饭的时候,流朱便在厅外候着,只等着安陵容用好早饭,才进来回话,说是甄嬛吩咐了,等着她吃好饭,便带着她过去听课的地方。 从吃饭的偏厅出来,走过一段抄手游廊后,穿过一个垂花门便是甄嬛所住的小院。 一路走来,院内景致优美,虽是北方,却仿若江南的园林一般。安陵容不禁心中赞叹,甄老爷确是文人雅士不假,宅子布置的清净雅致,凡有雕花处雕琢的都为梅兰竹菊四君子,就连游廊内侧的院子中,也种了不少梅树。 安陵容隐约记得,前世的时候也曾来过这里。只是两人的心境竟全然不同。 当时的安陵容只如乡下婆子进城,见什么都觉得新鲜,见什么都觉得美轮美奂,只觉得目不暇接,又总觉得是自己寒酸,因此什么都不敢细看。 安陵容跟着流朱进了门,今日教习嬷嬷授课的地方正是在这所院子的偏厅,也是官眷女儿们平日闺阁聚会的地方。 屋内有一道纱幕的屏风隔着,屏风内侧是个小小的书房,隐约能看到架子上摆放着许多书籍,墙面上挂着的字画安陵容虽不看不懂,却也知道必然也有出处。 屏风外侧,便是特意留着让嬷嬷给她和甄嬛授课之的地方。 小厅内早已准备好了瓜果茶点。 甄嬛见进来的是安陵容,赶忙笑着迎了上来,“早饭用得可好,我这个嘴皮子极快的侍女可有叨扰到你用早饭?” 还没等安陵容答话,倒是流朱最快,不依道,“奴婢哪有嘴皮子快,奴婢可是老老实实的等着安小主用好了早饭才进去回话的。不信,不信您问问安小主。” 甄嬛瞧着流朱着急的眼睛溜圆,笑着拉过安陵容的手说道,“你我可不肯再信了,我只信安妹妹的。” 安陵容这才想起,刚流朱却是等她吃好饭才来回话的,想来还是甄嬛细心,瞧出了自己之前的怯懦谨慎,担心早过来回话自己早饭也用得不安稳。 想到这一层,安陵容不觉心中一暖。看着甄嬛和流朱主仆二人一答一喝的,然不住噗嗤一笑,说道,“流朱姑娘可规矩呢,适才可是等妹妹将最后一口妥妥咽下,又漱了口喝了茶之后,才进门回话的。” 甄嬛心思一动,笑道,“流朱向来耳力极好的,想来当时在门外,不用竖着耳朵,也能将屋内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呢。” 流朱眼珠一转,跺脚道,“明明是小姐吩咐奴婢要在门口候着的,现下有要嘲笑奴婢在门口竖着耳朵听墙角了。” 安陵容和甄嬛两人相视一笑,都没想到,两人竟然心思如此相通,言语之间竟不觉想到一处。 又瞧着流朱鼓着腮帮子直跺脚的模样,都忍不住又畅快的笑了一回。 第2章 府上听闻后宫事 教习嬷嬷教的很细。 方若姑姑是宫中的老嬷嬷。经验非常丰富,加之进甄府当日,甄家上下礼数周到又封了一封大红包给到传旨太监。方若姑姑自然都看在眼里,因而对甄嬛格外上心,连带着安陵容也受益不少。 方若姑姑将宫中的大小事务一一道来,小到宫中娱乐,大到后宫的位份和礼仪,方若姑姑都讲的很细致。 然而这一天下来,真正保命的却是教习结束前方若姑姑意味深长的一段话:“后宫中皇后深受皇帝看重,后宫中无论大小事务,皇帝都会与皇后娘娘商议决定。 华妃娘娘是年大将军的胞妹,从前在王府就是专房之宠,如今在后宫中华妃娘娘也是奉旨协理后宫,只是因为华妃娘娘还未有子嗣,因此暂居妃位。 甄嬛惊讶道:“尚无子嗣已是妃位,确实是盛宠。” 安陵容听到这里,心里已然很清楚,这些话才是嬷嬷掏箱底要送给甄嬛和她的话。 因为前世的她已经经历过后宫的血雨腥风,自然知道现在嬷嬷轻描淡写所说的话里面,包含着多少惨烈千百倍的争斗。 可如今的甄嬛还不知晓,她是带着封号入宫的,这就足以让她成为这届秀女中最引人注目的那一个。而皇后心里又如何不知晓,甄嬛是皇帝心中纯元皇后的替身,因而无论甄嬛以什么样的姿态进入后宫,只要她一得宠幸,必然会成为众矢之的。 然而此时,安陵容心里的百般事都还不能多说。于后宫之事,至多也只是尽量再多问,好引得嬷嬷多说一些,进而让甄嬛多些思量,早做准备。 “听闻还有几位娘娘是当今皇上还在潜邸时就入府的,不知道这几位娘娘现在如何?”安陵容微微侧着头,着意露出一副天真好学的模样。 甄嬛听闻,不禁侧目看了看安陵容。似乎并没想到,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姑娘或许心里还有着更多的打算。 方若姑姑答道:“小主谨记,后宫之中,嫔位之上对内可称本宫,对外可叫娘娘,嫔位之下只可称为小主。” 安陵容不禁敛容点头道,“陵容记下了”,心中却暗赞,从前未曾可以察觉,如今看来方若姑姑确实严谨,并无藏私。 方若姑姑复又说道,“除了当今皇后和刚才说到的华妃娘娘,王府里出来的主子还有齐妃娘娘、端妃娘娘、敬嫔娘娘、丽嫔娘娘、曹贵人和欣常在。这几位娘娘之中,齐妃娘娘育有三皇子,曹贵人和欣贵人都分别育有一位公主,其余妃嫔都无子嗣。” “端妃娘娘和敬嫔娘娘虽无子嗣也是高位,这两位也是深受盛宠的妃嫔么?”,甄嬛接着问道。 看到甄嬛已经上道,安陵容略微定心。 “端妃的父亲是虎贲将军,早在先帝爷在世的时候就随先帝征战沙场,立下赫赫战功,而端妃娘娘本人饱学诗书,是个温婉娴静的女子,在王府时就一直颇受皇上看重,只是如今身子不大好,一直在自己宫中静养,很少出来走动。现如今皇上虽前朝繁忙,却也经常惦念着端妃娘娘的身体。” 听到这里,安陵容心觉好笑。自己前世也是见识过的,所谓惦念恐怕也十分有限,若非甄嬛出手相助,还不知能被皇帝惦念几年。 “敬嫔娘娘曾是王府的格格,也是知书达理。她和丽嫔娘娘一样,在王府中都是华妃娘娘房内的人。”提及敬嫔和丽嫔时,方若姑姑并没有说太多。 这里安陵容自然是晓得,如今华妃如日中天,却经常被自己房中出来的人分宠,自然心里多有不快。而这三人的关系也就因此更加微妙。 甄嬛也听出方若姑姑有意不再多说,便也不再细问。 听到这里,安陵容想着以甄嬛的聪慧,后宫前朝的关系大抵也能摸个七八分了。 只是甄嬛封号所授的这个莞字,实际上是纯元皇后的小字,这件事情不知道如何让甄嬛知道才好。 安陵容知晓,前世甄嬛之所以愤然离宫,就是因为不能接受自己多年来为人替身,又赶上家中遭难才会心灰意冷。 可是以此时的身份和交情,她也却不能再不多言。 思来想去,倒也是不急,毕竟时日还多。 如今能够再重新来过,她一定要站在甄嬛身侧。就为了萍水相逢之时,唯有甄嬛能够不计出身,将自己拉出困境,只要自己在甄嬛身边,定然有机会让她慢慢知晓。 今生今世,她不愿在为人左右,做人棋子。更不愿负了真心对待自己的人。 这一世,一定要将自己的荣辱与甄嬛狠狠的绑定在一起。毕竟她,才是那个偌大后宫之中,唯一一个能够扳倒华妃,又能和皇后一搏的女人。 第3章 从此就是姐妹 方若姑姑大致交代了宫中的情况,便不再细说。 见状,甄嬛也十分伶俐,示意浣碧将早已准备好的一包银子交到方若姑姑手中。 方若姑姑一接便知这包银子分量十足,因而有特别殷勤的说了一句:两位小主年轻貌美,定然会得到皇上的垂在,只是恩宠再盛也要多在子嗣上用心,方能长长久久。奴婢再次预祝两位小主事事顺遂,早日得见圣颜。 甄嬛和安陵容也赶忙起身行礼谢过。 甄嬛示意流朱好生将方若姑姑送会客房休息,流朱倒也灵巧,直送到廊下转角才远远施礼转身回来。 此时,安陵容见甄嬛面色上多有疲惫,知道今日嬷嬷教习的内容未免有些多了。本来不适合过多打扰,但她心中略略算了下时辰,接下来甄嬛还要回去收拾行装,改变装扮。只怕入宫前便没有其他时间可以与甄嬛私下说话了。 于是安陵容决定不如就是现在,要和甄嬛提前交心,赢得这个姐妹。 安陵容起身,走向甄嬛,微微施礼。 甄嬛一惊,赶忙将安陵容扶起。 “陵容妹妹,这是为何?” “嬛姐姐,你我二人本是萍水相逢,姐姐却待我如此之好。若不是姐姐将我和姨娘接进府中,我又如何听到教习嬷嬷如此细致的教诲。恐怕还要因为陵容出身寒微,出不起打赏的银钱,反而要受到奴才们的奚落。” 说罢,陵容握住甄嬛的手,诚挚道:“嬛姐姐,我家中虽也有几个姐姐,可他们都是姨娘所出,在家只会因为父亲的偏宠欺辱我和母亲,如今姐姐待我这样好,由胜过家中的亲姊妹。如果姐姐不嫌弃,陵容想与姐姐结为异姓姊妹,不知姐姐可同意?” 甄嬛倒是没想到,日常唯唯诺诺的安陵容竟然可以一口气说出这些话,更是没想到安陵容倒也是个性情中人。 甄嬛俏丽一笑,“妹妹的提议甚好,咱们姐妹倒是投脾气,我家里本有个鬼灵精怪的妹妹,日常喧闹的让人头疼,没想到今日能识得这样一个温婉娴静的妹妹,实在是姐姐的福气。只是她今日傍晚才回,现在不能与我们姐妹相见,等来日有机会进宫,定让她来拜见一下你这位娴静的新姐姐。” 听及此处,安陵容知道甄嬛是答应了。还让她与自己的亲妹子姐妹相称,可见是当真认下了她这个妹妹。 “姐姐,妹妹没读过什么书,大字也识不得几个。只是听人说结为异性姐妹需要交换信物方显诚心。 姐姐别嫌弃我在乡下的粗鄙见闻,能否请姐姐代劳,替陵容写下两份帖子,回头我做成荷包咱们姐妹二人佩戴在身上。” “好啊,不想妹妹竟然心思如此细腻。”听到这,甄嬛也来了兴致。忙吩咐浣碧取了笔墨。 “妹妹,你说这帖子上要写什么才好呢?”等到要落笔的时候,甄嬛倒是没了主意。毕竟她一直在闺阁中长大,结交的人除了沈眉庄也没有旁人,倒是真的不太了解这些民间习俗。 安陵容道:“其实妹妹我也没有见过别人真的写下些什么,不如咱们姐妹俩就写些互赠的寄语可好?”。甄嬛拍手称好,即然两人都要进宫寻得新的前程了,彼此寄语祝福也是好的。 甄嬛遂抬笔写到:“愿陵容妹妹平安顺遂,心念皆成”。虽是简单八个字,倒是包含了许多深意。此时甄嬛对安陵容的了解倒也不多,而且稍微接触下来,竟然发现安陵容也是个比较有心的女子。 后宫生活不易,是否平安顺遂还要取决于自己的心念有多大,但不论如何,平安顺遂比什么都重要。 念及安陵容不识字,甄嬛又将这几个字的意思讲给安陵容听。 一听之下安陵容竟然眼眶有些微红。当年她入宫时,一心想要为家族争气,想要改变她和母亲的命运,家中没有家书,都是嘱托自己务必争气,却从来没有人关心过自己是否真的平安,是否过得顺遂。 安陵容点头,“来日进了宫自然是平安最重要,而且妹妹所念也都会听从姐姐的心念,你我姐妹一定都能平安顺遂。” “那妹妹要些什么呢?”甄嬛提笔问道。 “妹妹才疏学浅,也不懂得什么大道理,唯想着跟姐姐共进退。姐姐就帮陵容在草纸上写下:姐妹同心四个字吧。陵容照着姐姐的临摹这一贴。” 甄嬛本来觉得安陵容只是一时兴起,也没想过她会如此认真。当下也有些动容,立刻从旁拿了张宣纸,细细的写下了这四个字。 安陵容看得仔细,临摹时也极其用心,只在纸上练习了两三次,就写的有些模样了。 看时辰不早了,安陵容便在帖子上正式书写,虽写得有些歪歪扭扭,但运笔也算流畅。 见两人都写完,浣碧帮忙将两人的字帖收好。 安陵容谢过浣碧,叮嘱浣碧先帮忙收着,又问了甄嬛喜欢的花样,笑着叫甄嬛务必不要嫌弃她针线活粗陋,过两日一定把亲自绣好的荷包奉上。 第4章 你若用心待我 我必保你富贵 自那日在选秀之中惹恼了夏冬春,她们二人就结下了梁子。 只是安陵容起初也是没想到,大官家的子女也有这么不长脑子的。 夏冬春封了常在,比安陵容的答应高了一阶,又和她住在同一个宫里,有事没事就要过来嘲讽她几句,实在是让人厌烦。 但因心中早有计较,又知道夏冬春的结局,进宫当日安陵容就打了主意,今世里定然不会理会夏冬春的。 往后格局初定,有的是高端选手等着她们应付,自不必在无谓之人身上浪费时间。 趁着刚刚入宫的几日最为清闲,还是要将许诺给甄嬛的荷包做成。 安陵容细细绣着,却听身旁宝娟赞道,“小主,您的女工可真棒,这莲叶荷花绣的跟真的一样,奴婢仿佛都能闻到荷花的香气了。” 安陵容放下手上的绣花撑子,微微转了转脖颈,做了半晌绣工,肩膀有些酸痛。 宝娟十分伶俐的走过来,轻轻的帮她敲打起肩膀,还不忘继续赞叹她的绣工了得。 “我娘亲曾是苏州的绣娘,娘亲的手艺在苏州堪称一绝,只可惜后来娘亲得了眼疾,不能将刺绣的手艺倾数传授给我,不然我这绣工还要更好呢。”安陵容轻声笑道。 这话倒是让边上的宝娟愣了神。 后宫嫔妃都十分讲究出身,只有恨不能让人知道自己身世有多显赫的,哪有上来就说自己的身世微贫的。 见宝娟不知如何答话,安陵容也不在意,只是淡淡说道:“曾经我对自己的出身十分介怀,总是觉得但凡是个人就要压我一头,可是在我受人折辱的时候,曾有人告诉我,英雄不论出处,我听了十分受用。自己的前程终究还是要靠自己挣的” 说罢,安陵容将宝娟拉到身前。 “宝娟,你家在哪里,又是如何进宫的呢?” 宝娟低下头,慢慢答道:“回小主的话,奴婢出身镶黄旗包衣,祖父也曾伺候在太祖皇帝左右,只是到了父亲这一辈说来实在惭愧。 奴婢家父兄弟三人,只有父亲嗜赌成性败光了分得的家产,因家道中落,奴才八岁便被送进宫里当差,也因没有依靠做了许多粗使的活计。 正巧因赶上咱们皇上今年殿选秀女,需要重新点算人手,奴才才有机会分到了小主身边。 也承蒙小主不嫌弃,奴婢才有了侍奉小主身边的体面。” 安陵容虽然读书不多,但是对于八旗子弟的出身还是了解的。不禁惊讶道:“你出身上三旗包衣,原本是可以和我一同参加殿选的,即便不能参加殿选,参选内务府选秀,也自是不该被分去做粗使活计的。哎,真是难为你了。” 宝眷低下头,轻声回答,“奴婢如今能在小主身边侍奉,已是十分欣喜,小主您姿容出色,定能得到皇上宠爱,奴婢还愁没有出头之日么。” 说罢,便直接跪了下来。“奴婢今日听小主所言,实在是醍醐灌顶。英雄不问出处,前事自不用再提,奴婢既跟了小主,今生便死心塌地的追随小主,绝无二心,更绝不会萌生任何非分之想。” 这话倒是说到安陵容的心里去了。 冷宫的那些日子里,安陵容思索许久,有许多关键的节骨眼总是出了岔子。 除了自己当年目光短浅,过于在意别人对自己的指指点点外,有些潜移默化的念头却是宝娟这丫头透给自己的。 说来当年安陵容自己确实也从未关注过宝娟这丫头的出身。 如今看来,一句简单的询问就能引得这丫头一通表白,说明这丫头倒是个有心计的主。 前一世还是太过疏忽了。 安陵容甜甜一笑,将宝娟扶起,“宝娟,你能这么想我很高兴。 既然兜兜转转让你我相遇又成了主仆,这自是缘分。如今你我便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条船上的人。 我的出身自是比不过后宫里的其他小主,但是这后宫也不是单看一个家世背景的。时也命也的事谁都说不清楚。 但是有一点却需要你谨记在心。 你我二人即为主仆,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倘若我能出头,自然少不了你的风光。退一步讲,即便我不能出人头地,只要我能得善终,你的日子也自不会差。可万一我有哪一步行将踏错,遭了厌弃,身边人也必无法善终。” 说罢,安陵容脸上依然带着浅浅的笑,眼神却是渐渐冷了下来。 宝娟咬了咬嘴唇,头压得更低,片刻后终于回道,“小主所言极是,这个道理奴婢定牢记在心。” 安陵容笑着拉过宝娟的手,将丝帕包着的一对珍珠耳环放在宝娟掌心。 “小主,这赏赐太贵重了,奴婢怎么能收小主这么贵重的东西呢?”宝娟赶忙推辞。 “收着吧,这是莞姐姐送给我的,我瞧着你长得白皙,戴珍珠也衬你肤色。我的贴身之物到底不多,今日虽是借着莞姐姐的好赏你,但你放心,只要你用心待我,我必保你前程。” 宝娟再次跪下谢恩。 都已经经历过一世苍凉了,如今的安陵容已想得通透许多。确如当初沈眉庄所说,自己宫里头的这位,可是头一个要信得过的人才行。 第5章 后宫姐妹团重聚首 安陵容再次和沈眉庄见面,正是入宫的那一日。 还记得当年她怯懦的进了宫门,甚至都害怕传信的小太监惊扰到甄嬛,因而是自己带着宝娟悄然进门。却被当做是在听墙角,反而惹得甄嬛和沈眉庄两人一阵尴尬。 现在想想,确实当时的自己过于谨小慎微了。 为了避开夏冬春的骚扰,皇后和华妃一水的赏赐送进各宫的时候,安陵容就带着宝娟往碎玉轩去了。 今日来的也是早,正赶上华妃的赏赐刚刚送到甄嬛的宫里。 带着东西来的正是华妃身边的周宁海。 安陵容现在想来,因为当年的自己没什么存在感,华妃其实也没在自己身上下过什么功夫,所以自己对华妃倒是没什么情绪,如果还有的话,那也是对华妃能和阴险的皇后分庭抗礼这么多年的佩服。 安陵容往内殿走的时候,正好赶上周宁海正从内殿出来。 入宫前安陵容虽得了甄嬛的帮衬,但是到底不如其他秀女过得滋润,身上穿的还是为选秀准备的那件。就连草包如夏冬春也一眼看出这身衣服不是什么时新的式样,更何况华妃身边的周宁海也是见惯了好东西的。 周宁海冷眼瞧了一眼正要进门的安陵容,心里便有了数。 只路过的时候稍作停顿请安道:“奴才周宁海,给安答应请安”。 说罢,不等安陵容回话,便自顾自的说到:“华妃娘娘交代奴才办的差事还没办好,奴才就不耽误安小主和菀常在聊天了。”说完,便带着身后一遛的太监走远了。 安陵容面上没有任何变化,倒是身边的宝娟低声提醒到:“这位是翊坤宫华妃娘娘身边的首领太监周宁海,仗着华妃娘娘的势,在宫里横着惯了,小主您别放在心上。” 安陵容只是目光从宝娟身上淡淡扫过,便带着宝娟进了内殿。 进门正赶上甄嬛交代瑾夕清点好华妃娘娘赏赐的珠宝。见到安陵容进门,忙起来迎到:“没想到妹妹安顿的如此之快,我还想着等下叫上眉姐姐一起去看你呢。” 安陵容笑道,“姐姐知道的,我本就没什么行装好整理,又是这届秀女里最不出挑的。只皇后娘娘赏赐了几匹缎子。”说罢,又俏皮一笑到,“反正妹妹是怎么也比不过姐姐的聪慧和美貌了,索性就倒是乐的自在了。倒是姐姐,看着妹妹顶着日头走过来,也不心疼妹妹,都不让妹妹尝一尝姐姐宫里的茶吗?”安陵容说罢,故意满脸委屈的瞧着甄嬛。 还没等甄嬛开口,流朱先一步蹦跶了起来,“小主您稍坐,是奴婢们伺候不周,流朱这就给您沏茶去。” 这一来一回间,因安陵容的态度随意,原本担心安陵容介怀自己受赏颇丰的甄嬛也松了一口气。 不一会,流朱端着茶盏进来。 “小主您尝尝,这茶虽然不甚稀奇,但是水却是我家小主冬日收的荷花上的露水,用这水煮出的茶带有淡淡的荷叶香呢”。 “是么?那妹妹倒是要试试看。”安陵容三指拈起茶盏,果然一阵清香扑鼻而来。 安陵容闭目深深吸了一口清香说道,“果然姐姐宫里的都是好东西。” 甄嬛笑道,“别听流朱胡说,她这张嘴呀黑的也能说成白的。妹妹且尝尝便罢了。”说完,起身又道。“妹妹稍坐会儿,我这就更衣,咱们一起去眉姐姐宫里走走。”说着,甄嬛拉着浣碧准备往内间走。 “谁要去我宫里走走呀?”说话间,迈步走进来的正是沈眉庄。 今日的沈眉庄穿着一件嫩粉色带菊花绣纹的马蹄窄袖袍挂,衬着肤色更显水嫩。 安陵容心想着,难怪沈眉庄最早得宠,到底是个个美人。 只是有了前世的牵绊,今世的安陵容依然无法像对待甄嬛一样的对待沈眉庄。 至今安陵容依然记得,当年余氏之死,明明自己是在帮甄嬛了解一个麻烦,却被沈眉庄说成是心狠。 也因为不是一起长大的情分,一直被小心提防着。 或许是因为前世的种种到底少不了沈眉庄无意间的推波助澜,或许也是因为到底前世是自己欠了眉庄的一条性命。 再见到沈眉庄,安陵容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不自在。 听到沈眉庄的声音,甄嬛立刻回身迎了出来,牵着沈眉庄的手的就往屋里走。 甄嬛笑呵呵一边问着“眉姐姐的宫里住的可舒心?”一边又吩咐流朱道:“快去给眉姐姐准备茶点”。 流朱应声答道,又一路小跑着出去了。 正赶上从库房回来的瑾夕,看着蹦蹦跶跶的流朱,一阵无奈,到底是在宫外长大的,且有着日子要调教呢。 屋子里,甄嬛、沈眉庄、安陵容三人已经坐下。依然和往昔的坐法一样,虽然这次是安陵容先到,但她依然请两位姐姐坐在榻上,而自己则坐在下首的凳子上。 三人说说笑笑,竟然聊完了各位秀女的住所,又聊了皇后与华妃的赏赐。 最后复又聊回各自的宫里。 夏冬春的脾性自然又要让他们三人讲一讲,只是这次安陵容没有再像前世一样唯唯诺诺。 而是笑呵呵的说起了夏冬春在宫内大声表白华妃的事。 听得沈眉庄和甄嬛都是一脸惊讶。 “原本只当夏氏是依仗着家世嚣张一些,没想到竟是个没脑子的。”沈眉庄摇着头说道。 “敬嫔娘娘倒是个好说话的,我宫里伺候的人倒也伶俐,只是……”,沈眉庄聊到自己的宫里,话还没说完,安陵容笑着接上了话,“宫里的人再伶俐也不如从小调教出来的人用着顺手把,不过姐姐聪慧,只要些时日,定然都如彩月这般聪明能干的。” 安陵容此话一出,甄嬛的眼眸倒是跟着闪烁了几分。 安陵容接着道:“妹妹愚笨,倒是傻人有傻福,宫里的宝娟是个忠厚能干的,起居上下操持的到很有条理。不过到底是妹妹愚钝,不如姐姐会调理身边的人,日后还得让宝娟多跟两位姐姐身边的姐姐们学学。” 安陵容话音未落,宝娟倒是十分机灵,赶紧对着甄嬛和沈眉庄福了一福。“奴婢多谢两位小主厚爱,日后还请浣碧姐姐、流朱姐姐和彩月姐姐多指点。” 甄嬛笑着说,“宝娟倒是聪慧,有宝娟近身照顾你,我便放心了。你宫里可还有什么人么,日常琐碎事务颇多,只宝娟一人可忙得过来?” 安陵容答道:“宝娟能干,事事清楚,我宫里还有两个小的,虽说还不太懂事,手脚倒是挺麻利的,跟着宝娟学着做倒也中用。” 沈眉庄点头道,“那倒也是,掌事的宫女最为重要,宝娟妥帖,我和嬛儿也就放心了。” 三人又唠了一会儿,刚入宫的新鲜劲到底还没过,眼见着快要用晚膳了,还有好多话没说完。 临走前,安陵容取出三枚荷包,一枚莲叶荷花纹样的交给了甄嬛,一枚菊花绽放挺立的交给了沈眉庄,还有一枚杏花漫天的拿在自己手上。 “陵容之前和莞姐姐认了异性姐妹,答应莞姐姐要做两枚荷包,将姐妹庚帖放进去。但是回头想想实在不妥,眉姐姐与莞姐姐早就相识,我只拉着莞姐姐,却没请眉姐姐。只是不知道眉姐姐是否嫌弃我这个愚笨的妹妹。” 说罢,福了一福,诚挚道,“姐姐若不嫌弃,也认下这个愚钝的妹妹吧,日后若有用得上妹妹的地方,妹妹自当全力以赴,绝不推辞。” 沈眉庄赶忙将安陵容扶起,面上倒是有些过意不去的样子。 “从前我只当陵容妹妹是个不爱说话的,没想到心细如尘,又处事妥帖。能有这样一个聪敏的妹妹在,往后后宫的日子也定不寂寞。” 说着,又拉过甄嬛的手,说道:“你我三人同日入宫,又如此投缘,日后一定要相互扶持,互相照料。” 此时,安陵容心中终于舒畅,这一世,自己不会再依附皇后,此生命运总能由自己做主吧。 只是这时安陵容并不知道,一旦去改变这段往事,接下来的事情就再不相同了。 第6章 常在夏氏 你要活得久一点 有了前日在甄嬛宫里的一番赞许,宝娟的行事更周到了。 其实安陵容暗自理顺了一下前世的种种,发现宝娟有意无意的一些话,都是要搅乱后宫的一池水,尤其是搅乱她和甄嬛、沈眉庄的关系。 但是具体是为什么呢,安陵容有两个猜测,一个是当年初次见面时,沈眉庄提及过,自小在身边服侍的人才是最贴心的,自那之后宝娟便对沈眉庄有些不满。 第二,则是后来自己的父亲下狱,宝娟多次在自己面前多次提及,皇后才是后宫里最大的女人。一直引导自己投靠皇后。大约那会子的宝娟已经被皇后收买了,又或许宝娟一直都是皇后的人也未可知。 因而前日在甄嬛宫里说话时,安陵容有意打断了沈眉庄的一番话。又接着夸奖起宝娟的能干,意图先稳住宝娟。 虽然安陵容倒是也能以己度人,毕竟自己当年也盼望着在后宫挣得一份脸面,更何况是在后宫挣扎了许多年的宝娟。但是因想透了这一层,她对宝娟还是多留了份心。 算算日子,夏氏在后宫嫔妃拜见皇后的那一日就被华妃赐了一丈红。 还没有见到皇上的面人就废了。 那之后才有沈眉庄的侍寝和受宠。以及自己被完璧送回的折辱。那段日子过得确实不太顺心。只是也不要紧,如今也还不是重新来过了。 想到这里,安陵容打发宝娟从自己带过来的香饵里,翻出了一点压箱底的东西。 —— 三日后,一清早。 宝娟将安陵容唤醒,又特意给安陵容梳了一个后宫时兴的发髻。 安陵容看在眼里,倒也没有多说,只是任凭宝娟忙前忙后的围着她转。 因为今日不论她怎么装扮,都会有更夺目的人出现。 收拾妥当,她特意和夏冬春一起出门。一前一后的往景仁宫走去。 事情的发展和前世大致相同。 华妃妆容精致,满头的珠翠价值不菲,最显眼的要数额间的那枚珍珠,光泽莹润一看便知价值连城。 华妃雍容,说话却十分刻薄。几句话就将齐妃、敬嫔怼得无话可说。 在皇后宫里,当着一众新晋秀女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毫无忌讳,全然不将皇后放在眼里。 安陵容想着,前世的自己实在是没见过什么大世面,那时只顾着埋头躲着,哪有功夫留意皇后和华妃之间的针锋相对。 今日安陵容却兴致盎然的看完皇后和华妃的你来我往,眼看皇后如何用东珠暗讽华妃只是妾室,又看华妃反用东珠嘲讽皇后年老色衰。 不过,这都不是今日的重点。 皇后宫里素来不喜用香,用的都是新鲜的时蔬鲜果和新鲜采摘的花。因此皇后宫里总是时不时有些品相特别的蝴蝶飞来飞去。皇后觉得看着有生气,也就随着这些不会说话的小东西在殿内外翩翩飞舞。 而今日,也不知是何缘故,院子里的几只彩蝶总是往殿内飞。每每被宫人驱赶出去,又总是找些机会飞进来。 这样一来一回的,倒是引起了皇后的注意。 “外面何事喧闹?” 皇后问道。 只听殿外的小宫女慌忙跪下磕头,“回禀皇后娘娘,是今儿院子里的蝶儿们闹腾的紧,可劲儿的往殿内飞,奴婢是怕这些蝶儿在殿内乱飞扰了皇后和各位娘娘才想着将它们都赶出去。可是,可是这些蝶儿倔强得很,赶出去又飞回来,实在是……” 小宫女说到后面,语声颤颤巍巍,已是十分害怕。 “哦?到底是什么样的蝶儿,本宫倒是想瞅瞅。”皇后听罢倒是来了兴致。 剪秋看着皇后的眼色,走过去将分隔内外殿的珠帘掀开。果然见几只颜色艳丽的蝶儿扑腾着翅膀相互盘桓着飞了进来。 在座的众嫔妃看新奇,已经低声的交流起来。 华妃一脸不屑,说道:“都是些轻贱的东西,有什么好看的。” 此时却听剪秋突然说的,“皇后娘娘您看,这些蝶儿好像都围着夏常在”。 听闻是夏常在,华妃脸色登时便沉了下来,斜视着夏常在,厉声道:“夏常在你好大的胆子!你当这是哪里?刚入宫就动了歪心思!宫里的嫔妃都需安守本分、恪守妇道,你到好,进宫头一日便动起来招蜂引蝶的歪心,怕不是要去勾引皇上吧?” 夏冬春果然是个不成事的,听了华妃的几句话登时跪在地上,脸涨得通红,嘴上却只会说着:“臣妾,臣妾冤枉啊……” 看夏冬春是个不争气的,华妃反而态度缓和了,莞尔一笑说道,“夏常在今日的衣衫倒是好看。只是不知道这衣衫上是不是给人动了什么手脚。” 站在华妃身侧的颂芝也跟着笑道,“奴婢是听说有种料子自带蜜香,能引得方圆几十里内的蝶儿来取蜜。听闻这种料子是特殊工艺纺织的,其香气隐秘,寻常人是闻不出来的,只有将衣料泡在清水中,滴入几滴醋后,那香气方才缓缓而出。” “只是奴婢还听说,这料子虽然稀罕却不能常见是因为这引蝶的香气是一种慢毒,闻得久了便会神志不清,至至痴呆。” “哦,这么说来,夏常在,你是蓄意谋害皇上?还是不顾皇上安危,擅自用些脏东西秽乱后宫?”华妃语调虽平,但是尾音却拖得极重。谋害皇上和秽乱后宫几个字仿佛钢钉一般钉在地上。 夏常在吓得脸色煞白,不住的磕头道,“皇后娘娘明查,臣妾冤枉,臣妾冤枉啊……” 安陵容偷偷抬头,只见皇后脸色铁青,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身边的剪秋更是怒目瞪着华妃和她身边的颂芝。 “皇后娘娘,此事事关皇上龙体,依臣妾所见,夏氏居心不正,速速发落就是了。” 安陵容心里暗暗觉得好笑,这故事的来龙去脉她心里最清楚。 夏氏的这身衣裳是进宫头日皇后赏赐的布料,夏氏为了阿谀皇后特意命人赶制的。如今华妃一口咬定问题出在这料子上,自是将皇后牵连其中,而这中间经了多少人的手,又做了什么事谁还清楚。真真是叫皇后百口莫辩。 而夏氏,本来一心想着讨好皇后,却不想竟将皇后绕了进去,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既解释不清楚,又不敢乱说话,只能一口一个“皇后娘娘明查”、“臣妾冤枉”,只盼皇后能开口保她。 皇后自是头疼得不行,不过夏氏是真的头疼,眼看着额头已经磕得渗出血来。 皇后说道:“无凭无据,华妃不可妄下断言。嫔妃入宫前,都是跟随教习嬷嬷学过宫里的规矩的,你说的毒害皇上,秽乱后宫都是牵连九族的重罪,夏常在纵然再不懂事也不会犯下这等出格的事。” “若是皇后娘娘不放心,也可以找宫人先剥了夏氏的这身衣裳,真就拿醋泡了看看,不过想来夏氏能有这个志向,定然也是做了些手段在上面的,恐也难抓到什么罪证。然臣妾愚钝,事关皇上龙体,自然是宁可错判也不可轻纵的。”华妃知道自己先发制人占了上风,更加不依不饶。 “话是不错。”听闻华妃继续往皇上龙体上攀扯,就是为了给自己施加压力,皇后也听懂了华妃的意思,今日要么就是攀扯上她,要么就是废了夏氏,让夏氏再没有出头的机会。但是今日若是就这么遂了华妃的心意,皇后也是不能甘心。 更何况,当日伺候殿选的小太监说,殿选那日见了夏冬春,皇帝可是龙颜大悦。这么一个有机会和华妃制衡的人,皇后怎么舍得轻易放弃! “皇后娘娘,咱们后宫的娘娘们都久居深宫,有些奇事虽有听闻,毕竟都不是亲眼所见。依奴婢愚见,是否真的有这种奇香,又是否有碍龙体,不如请宫里的太医来瞧瞧再说。”说话的是剪秋,虽不是什么有用的法子,但是到底是打破僵局了。 安陵容偷偷向甄嬛使了个眼色,眼底的意思看得分明,甄嬛微微点头给予回应。 安陵容轻轻的舒了口气,到底是前世打了一辈子交道的人,甄嬛的性子她还是了解的,今日做的这个局就是要借着夏冬春的出挑将这矛盾引导皇后和华妃身上。 可真怕华妃咄咄逼人,甄嬛正义感爆棚,再把这局搅乱了。 好在,今日的甄嬛倒也沉稳住了。 第7章 华妃景仁宫发难 太后忽来辨真伪 安陵容没有想到,比太医来的更早的会是太后。 只因为事情僵持在了此处,新晋的妃嫔们跪了一地。 而太后走进来后,原本坐在座位上的嫔妃们,又跟着跪了一地。 瞧着这景仁宫虽大,可眼下跪着的人着实太多。若是此时皇帝也要赶过来凑热闹,都不用带着仪仗,就算只皇帝跟苏培盛两个人,恐怕想四平八稳的走进来也不容易。 太后今日装扮素雅,微白的发丝一丝不苟的贴着鬓角,仪态端方的由身边的嬷嬷搀扶着走进来。 皇后见状赶忙给太后让了位置。剪秋倒也机敏,赶紧使眼色让小太监搬来了椅子来,放在太后侧边。 太后的目光淡淡扫过皇后,脸上多少有些不悦。 “听说后宫里有人居心不正?哀家今日倒是要看看,到底是谁要在哀家眼皮子底下翻腾?”太后坐稳,也不急着让妃嫔起来,而是先沉声问道。 见是太后来了,华妃倒是收敛了许多,竟没有做声。 倒是夏常在,还没等皇后答话,抢先一步哭诉道:“太后,您可要为臣妾主持公道呀,臣妾是真的冤枉呀。” 听闻此言,太后皱了皱眉头,转头看向皇后。 “皇后,你来说。” 皇后听闻,应声答道,“按祖宗规矩,今日是新晋的宫嫔们给宫里老人请安的日子。许是春日正好,夏常在今日选的褂子颜色也有嫩些,引来了几只蝶儿,各宫妹妹们看着都觉得颇为有趣,只是华妃心思缜密,疑心有什么不妥。 臣妾正想着叫太医过来瞧一瞧,没想到太后您就过来了。” 皇后几句话说虽说得避重就轻,但事情原委和突然发难的人倒是讲得挺清楚的。 太后听完面上并没有任何变化,只抬手示意了一下身边的竹息。 竹息颔首领旨,便冲着人群问到:“太医在哪里?” “微臣江诚,给太后娘娘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给各位小主请安。回禀太后,今日太医院是微臣当值。” 原来今日当值的是江诚,这个人安陵容还是印象挺深的。 传闻这位江太医和院判江太医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两人虽同样供职太医院,却互相不服气,还因为家中长辈之间的恩怨闹得势同水火。 然而这些传闻是真是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安陵容记得,前世给给沈眉庄断诊,污蔑沈眉庄假孕的就是这位江太医。 安陵容心里猜测,这位江太医恐怕也是华妃的人。 果不其然,眼见着进来的是江太医,华妃嘴角露出一抹轻笑。 刚要张口,却见跪在她身侧的曹贵人,轻轻扯了华妃的衣角。 要到嘴边的话说不出去,华妃显然十分憋闷,一记白眼翻给了曹氏。却也知道厉害,不再说话。 眼前的一切太后已尽收眼底,却依旧淡淡的说道,“那就请江太医断一断吧。” 江太医再次磕头,“还请太后赦免微臣僭越之罪。微臣确曾在典籍上看过高昌国产一矿物,色泽艳丽,嗅之无味,而昆虫鸟兽却能察觉此物所带异香,因而常常围绕左右。 但此物与朱砂相冲,一旦两种矿物混合变会相克而燃。除此之外别无它法可做辨别。只不过,此法子有些危险,恐会伤了常在。 如需判断夏常在今日的服饰中是否有异,还请太后允许夏常在更换衣衫,将今日衣物交于微臣。微臣在院中取朱砂一试便可知晓了。” 听及此言,太后沉吟不语。 下首的华妃则是轻蔑一笑。 今日众目睽睽之下,夏氏先是险些被华妃处置,后又当着众人的面被逼着更换衣衫自证清白。而平日看着骄横的夏氏却只会磕头喊着冤枉,实在是丢脸丢到家了。 恐怕往后的日子,就算夏氏还有脸面在后宫里生活,也很难得到皇帝的宠爱了。 安陵容则是心知肚明,今日之事多半是华妃想要借题发挥。于是才会和自己的心腹颂芝一唱一和,既能给皇后一个难看,又能顺势除掉一个眼中钉。 只是华妃主仆并没想到,这风声传的倒是快,竟让太后也赶来了。 此时,太后开口了,“皇后,这是你宫里,便由你安排,让夏常在换身衣裳再回来。若是真的有什么手脚,哀家自是不能坐视不管。若是另有隐情,哀家也不会纵容后宫里出这种腌臜事!” 华妃打着什么算盘,太后自然清楚。只是事到如今,也只能舍了这位夏常在。 好在夏氏虽然难登大雅之堂,嘴上却不乱说。倒是不必伤及性命。 太后有意让皇后接着主持此事,就是要告知一众嫔妃,皇后是才一宫之主,不管后宫嫔妃如何得宠,只要一日没有废掉皇后的圣旨,那么嫔妃们闹得再不堪,皇后依然还是皇后,只要皇后稳坐中宫,其余的便都不是什么大事。 听闻太后安排,安陵容的轻轻的松了口气。 微一侧目却正迎上沈眉庄疑惑的目光。 安陵容暗自惊了一下,怎么眉庄姐姐发觉了什么?难道自己哪里出了错漏? 第8章 招蜂引蝶的手段 安陵容当然知道,沈眉庄一向细心,或许有些不经意的地方会被她察觉。 安陵容暗自思索,直到确信自己所做并没什么不妥当之处,才放心下来。 如今的甄嬛和沈眉庄刚刚入宫,还没有历练到心境沉稳,步步谋算。如果让他们知道今日的事都是她一力促成的,说不定反而要猜忌她。 不过,安陵容确实做的很小心。 夏氏是个没脑子的,只一心巴结皇后,紧赶慢赶的将皇后赏赐的布料制成了衣服。可是却没发现,皇后赏赐的蜀绣帕子,却都是差不多的花样。而让夏氏招蜂引蝶的秘密就在这些蜀绣帕子上。 安陵容本就是个刺绣行家,依着针脚仿上几针也能以假乱真。 而那些闻不到香味的香引子,就是加在帕子上后补的针线里。 见皇后的前一日,安陵容看似被夏冬春羞辱的无地自容,想要去甄嬛的宫里躲一躲,却是有意在跑开时扯掉了夏冬春的帕子。 夏冬春气恼之下,更是只顾着言语羞辱安陵容,全然没发现自己的帕子已然被调了包。更没想到,这调包的帕子会在第二日险些要了自己的命。 这香引子遇水则会快速弥散开。 安陵容是故意带着宝娟紧紧跟在夏氏主仆后面的。 夏氏一直嫌弃安陵容出身低微,不愿与她一同进出,便想着快步追上同住一宫的富察氏,顺便与其攀谈。 然则日头渐出,越走越热,倒是走出不少汗来。而这香引子也就借着夏氏额头上的那点汗水,便弥散开来,竟一路招惹来了不少蝶儿。 只不过众人都被华妃引导着,皆是怀疑是有人在皇后赏赐的料子上动了手脚,却并没人在意夏氏手上拿着的那抹帕子。 大约过了半盏茶的时候,夏氏在剪秋的陪同下重新回到殿内,只是此时已经换了身皇后旧日所穿的常服,颜色虽然深沉了些,却显得夏氏素净温婉了许多。 “回禀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夏常在已经换好衣服回来了。” 皇后微微点头,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太后,继续说道,“夏常在虽未侍寝,但既然已经入了宫,便是皇上的妃嫔,毕竟男女授受不亲,将女子的衣衫交由其他男子总归不妥。剪秋,去取剪刀,从袖子上剪下一块布料给江太医吧。” 剪秋领旨,取了剪刀便在夏氏的袖口剪了一块巴掌大的布料。 此时夏氏抽抽涕涕,刚刚在地上磕得泛红的额头异常醒目,看着还有几分滑稽。 江太医领了布料,提着药箱便去了院里。 殿内依旧跪了一地的人,而太后仍没有让地上跪着的妃嫔们起来的意思。 安陵容已觉得自己小腿仿佛跪得快没了知觉,正担心着一会让起来的时候反而要站不稳失了仪态。却在此时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那是自己前世一直盼望着听到的声音。 只听院子里一个尖细的声音拖着嗓子喊道: “皇上驾到!” 没想到,今天真是个好日子,皇帝竟然也逾制来到后宫了。 安陵容心中暗喜,不枉自己苦心安排一场,正愁着今日这出戏不知道如何才能传到正主的耳朵里,没想到正主竟然不请自来了。 第9章 自己真是出息了 竟能算计皇帝了 听闻皇帝进门,一地的妃嫔都觉得今日有了希望。 “儿子给皇额娘请安”。 “请安倒也不必了,这满屋子都是素日里最得你宠爱的嫔妃,如今看来却没有一个让哀家省心的。” 此时的华妃倒是乖巧了许多,虽顾忌这太后的威仪,却还是委屈巴巴的侧头看向皇帝。 皇帝倒也在人群中第一个把华妃找到,深深的看了华妃一眼。面色上倒是没有任何变化,只脸上挂着笑问到:“若是哪个不争气的,今日惹皇额娘动气,交给皇后好好管教就是了,若是皇后也管不好,便打发送回本家好了。” 说着,竟越过众重妃嫔走到皇后身边,先将皇后搀扶起来。 看着皇帝满脸陪笑,又是先全了皇后的脸面,太后的面色上也稍显缓和。 “皇帝说什么玩笑话,后宫妃嫔行事不端,那伤及的是可皇家的脸面。 今日皇帝既然了,哀家便不再操心了,如何料理便由皇帝和皇后商议吧。”说着,便端起茶盏,缓缓品茶不再说话。 皇后眼神瞧向皇帝,瞧着皇帝一时并未准备开口,轻叹一声。不想皇帝瞧了皇后一眼,倒是先一步开口了,“朕来的路上听说了,后宫里多了一位能招引蝴蝶的常在。是谁呀?” 夏氏本来是站着答话的,一听皇上询问,噗通一声又跪了下来。又听着皇帝语气重似乎没有责罚的意思,顿时一阵委屈涌上心头,鼻子一酸竟哭了出来。 “臣妾便是常在夏氏,臣妾给皇上请安”,夏冬春一遍说着,豆粒大的眼泪也婆娑着从两颊滑落,当真是梨花带雨。只可惜,纵然夏氏面容姣好,经过今日这番折腾,想来也是看不出个好来了。 但是皇帝仿佛兴致颇高,瞧着夏氏说道,“夏氏,确是个美人。只是今日弄得如此狼狈,实在辜负了夏氏的好容貌。” 见太后没再说话,皇帝接着说道,“头一日拜见皇后,便跪得这么许久,也不合规矩。日后自有的是日子听皇后的教诲,都起来吧”。 很显然,今日皇帝是来当和事佬的。 妃嫔们得了赦免,赶紧谢恩,由着身边的宫人搀扶起来。 嫔妃们起身时,安陵容悄悄看了一眼皇帝,看似随意的看向众人,实际上却在眼神略过甄嬛时微微一顿。 安陵容心中顿觉好笑,果然不管如何改变,皇帝的本心并没有变。 沈眉庄和甄嬛已由贴身侍女搀扶着站起,但是能看出跪了这么久,她俩也是累的不轻。 只是此时还不应该是他们三人显山露水的时候,众然今日只是陪太子读书而已,在后宫之中总要先活下来,才能论及来日。 稍后,小太监先进来传话,说江太医已经将衣衫布料检验完毕了。 “传江太医”,皇帝依旧面上挂着笑,全然不动声色,手上翠绿的翡翠珠串,却啪嗒啪嗒的在掌中轮换了几圈。 “回皇上,微臣已经仔细检查过了,夏常在的衣物上并无异常”。江诚跪在下面,身后的小太监手上举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摆着的正是夏氏身上剪下的布料和一小钵朱砂。 皇帝皱眉。“当真检验分明了?” “回皇上,微臣参照典籍之法,已检验分明。夏常在所穿衣料只是普通的贡缎,没有什么特别。所谓引蝶之香,恕微臣愚钝,实在是不知缘故。” 这时,一直低头不语的曹贵人倒是抬起头来。 “皇上,臣妾倒是听闻过,有些人天生自带异香,能招引方圆十里的蝶儿过来翩翩起舞。 今日夏常在虽只引得几只蝶儿过来,可难保不是因为进了紫禁城,受了皇恩庇佑,得享宫中瑞气,方引得吉瑞之象出现呢。” 曹贵人侃侃而谈,说话间侧脸上的梨涡时隐时现,看着倒是越发喜庆。 太后听闻,眉目也渐渐舒展。 皇帝看太后神色已缓和不少,顿时开口笑道,“平日里你总说自己不爱读书,没想到奇闻轶事倒是听了不少,也好也好,后宫进新人到底也是喜事。倒是平白无故惹太后动气实属不该。 皇后你既主持后宫,后宫的规矩就由你多教导规范,今日只是说过便罢了,若是日后宫里有哪些人乱嚼舌头,定要严惩。” “皇上说的是,臣妾定当恪守皇后本分,好好管教后宫。只是,今日夏常在着实受了委屈……”说着,皇后向下首瞥了一眼。 虽刚夸了夏常在的容貌,此时的皇帝却又好像刚刚醒神一般,仿佛才记起今日之事委屈了夏常在。 皇帝沉吟,手上的翡翠手串复又啪啪作响。 太后看在眼里,正色说道,“今日之事确实委屈了夏常在,夏常在肌肤白嫩,又年轻,我宫里有个陪嫁时带来的暖玉簪子,粉嫩剔透倒是很适合夏常在。竹息,回头替哀家送到夏常在宫里。” “是。奴婢等下便给夏常在送到宫里去。”竹息答道。 接着太后不再说话,皇帝也不再开口。 皇后本想推个顺水人情,让夏常在再得些赏赐,没想到只是被太后淡淡的打发了。 今日本是华妃咄咄逼人,挑事在先,自己看重的人险些被发落不说,受了委屈也只是随意就给打发了,着实窝火。 然而现下华妃深受皇帝宠爱,皇后也只能将怒火压在心里。 面上却要陪着笑。提醒夏氏,“夏常在,还不谢恩”。 夏冬春平白经历了一阵恫吓,虽心中委屈,但如今不仅得了皇上夸奖,还得了太后的赏赐,心中已然无暇计较更多,只含着泪水满心欢喜的叩头谢恩。 此事终于了解,见事情已然平息,太后便往慈宁宫回了。 皇上面上又复和煦,随意叮嘱了几句,也跟着华妃去了翊坤宫。 经历了今日这一风波,景仁宫余下的人脸色也都不太好看,皇后简单交代了几句便让各宫室的人回了。 出了景仁宫的门,甄嬛、沈眉庄、安陵容三人才敢长长舒了口气。 “今日之事,真是吓死人,若不是太后来了,恐怕很难保全夏氏了。”沈眉庄皱着眉,心有余悸道。 甄嬛牵着沈眉庄的手,两人手心皆是冷汗。 “早听说华妃跋扈,却没想到如此毒辣,但也可见,华妃如今在后宫之中权势已至此地,即便是莫须有的罪名落下来,也如此不由辩驳。” 安陵容倒是心中有数,只是点头赞同道,“在后宫之中,当真是要处处当心。” “今日之事看是针对夏氏,实际上倒是两宫的娘娘在暗中使劲。而且这后宫之中,看似平静无波,但关系盘根错节,看是无关紧要的人,可能也是早已安排好的事,否则事发突然,怎能衔接的如此顺畅。” 甄嬛点头称是。 今日这事虽是发突然,但是也让她对于安陵容有了更近一份的认识。 从前只当安陵容出身不高,胆子怯懦,却没想到遇事时十分沉稳,且心思细密。当时一片混乱之中,并没有谁真的可以去理顺牵引后果,但是时候细想,确实如安陵容所说,华妃发难实在是冲着皇后去的。 夏氏虽愚笨,但是并没有攀扯皇后,倒也是聪明。 只是今日之事倒是看出华妃的势力如此庞大,除后宫攀附华妃的妃嫔外,还有太医院的太医,恐怕还还有各宫中巡视的侍卫等,不然怎能每个环节都衔接的刚刚好。 想到此处,甄嬛牵过安陵容的手道:“后宫实在不是什么平稳祥和之地,往后你我姐妹三人相互扶持,定能平稳度日。” 三人纷纷点头。 此时甄嬛和沈眉庄还单纯的想着,在后宫之中只要安分守己,不参与后宫争斗,便能安稳度日。 而此时,安陵容心里却是好一顿痛快,终于自己可以先发制人,今日略施小计就能将夏氏保住,引得太后出面,又改变了夏氏的命运,可见往后的命运已然可由自己改变。 只是三人并不知晓,后宫之中只有料之不及的盘算,哪有事事顺心的如意。 第10章 夏氏得宠 福子殒命 早知道当今皇上并不是个专情的人。 但是新嫔妃侍寝的绿头牌一送来,皇帝便翻了夏氏的牌子,这也是安陵容没有想到的。 不仅如此,夏氏还很得皇帝的宠爱。 午后,日头开始西照,虽有点余热却并不晒人了。 一过晌午,安陵容和沈眉庄便来到了甄嬛的碎玉轩。 三人一起坐在碎玉轩的小院子里品茶,瑾夕也十分周到,打发小太监用烤炉烤了点花生和红薯。 小炉子上煨着奶茶,奶香和茶香缠绕在一起,甜甜的倒是叫人心情愉悦。 安陵容心想,果然没有皇帝插一脚的后宫,才是好好过日子的地方。 沈眉庄不喜欢吃甜的,自己带来的藕粉桂花糖糕只可着甄嬛和安陵容两人吃。 她自己则端着茶盏,悠哉悠哉的喝着茶。 “你们听说了么,夏氏如今深得皇上宠爱。皇上的赏赐三天两头的就有往后宫里送。” “是呀,不仅如此,听说皇后娘娘也对夏常在青睐有加,听说昨日和皇上提了夏氏貌美又懂事,只等着有了喜讯要进一下位份呢。”甄嬛一边拨着手里的花生,一边说道。 沈眉庄却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陵容,从前夏氏跋扈,一直欺负你,最近可有收敛了?” 安陵容笑道,“夏氏性子如此,要收敛怕是很难。不过最近她正受宠,每日里不是往皇上身边去,就是往皇后宫里跑,倒是没工夫招惹我了。” 甄嬛笑道,“夏氏确实好福气, 只不过刚刚进宫就有这样的荣宠。” 复又笑着打趣沈眉庄,“这届秀女之中虽是人才辈出,可在嬛儿心里,总还是眉姐姐才是最好的。想来皇上一定是还未发现眉姐姐的好处,若是发现了,定要胜过珍视夏氏百倍千倍。” 沈眉庄脸红道,“都进了宫了,还口无遮拦的。” 笑过后,又有些怕安陵容多心,复又说道,“陵容妹妹性子温和妥当,一定也能得到皇上的喜爱的。” 安陵容将一切看在眼里,若是当年或许还会多心,如今的她却并不觉得受皇帝宠爱是件多美妙的事,不过都是皇帝制衡后宫的手段罢了。 想到这,安陵容温婉一笑,“陵容倒还没有什么大志向,只要能跟随两位姐姐,在后宫平安度日也便罢了。” 正闲聊着,回宫替沈眉庄取披风的采月跑了进来,面色十分不好。 “怎的如此慌张?”见自己的贴身侍女面色不对,沈眉庄先问道。 “回小主,刚回来的路上见御花园的一口水井边上围着一堆人,奴婢就上前去瞅了一眼,竟是捞上来一个宫女,那宫女瞅着已经在井里泡了许久了,听边上围着的一个宫人说,死去的宫女看打扮像是新分到华妃身边的宫女福子。只是约莫着泡的太久了,那人模样已经辨不清了,但奴婢看得真真儿的,那宫女的眼睛瞪得溜圆,也不知,不知是不是死不瞑目……” 闻言,沈眉庄倒吸了一口凉气,边上的甄嬛也是脸色煞白,唯有安陵容倒是从容些。 “瑾夕,你在宫里久了,这种,这种事情可常见?”现下院子里伺候着的除了宝娟,就只有瑾夕是在宫中伺候久的,也没得旁人可问,甄嬛说话时,沈眉庄的目光也看向瑾夕,仿佛在寻一丝光亮,或是一丝希望。 瑾夕颔首到:“回两位小主,后宫是皇上的后宫,当然也有规矩法度。采月姑娘年纪尚小,怕是被吓坏了。后宫之中人多,事多,总有些不当心的不知在哪里就出了岔子。想来皇后娘娘定会命人彻查的,不管是意外还是人为,总之会给后宫一个交代的。” 安陵容暗自思索,不愧是宫中的老人, 遇事沉稳不说,说出来的话也是滴水不漏。 不管前世的甄嬛最后有多厉害,今日到底还是刚刚入宫,许多事还看不分明。也得亏有这样沉稳持重的宫人在身边,才有来日出头的机会。 想及此处,安陵容竟觉当年的自己甚是好笑,只满心满眼的盯着甄嬛身边的浣碧和流朱,甄嬛对身边的两个侍女稍好一些,自己都要嫉妒生气,还总将自己与甄嬛身边的侍女做比较。却没发现,甄嬛身边真正的高手竟是这位。 如果前世能早想清楚这些,何苦最终落个在冷宫每日被扇耳光的下场。 眼见着天色渐晚,瑾夕道,“入秋之后早晚有些凉了,小主们等下还是进殿内用晚膳吧。” 原本三人确实是想要一同用了晚膳再分别的,谁知道竟半路听了这个消息,到底是影响了食欲和心情。 三人各怀心事分别,却不知道,后宫里新的风波已然渐起。 只是不知道这次风波还要波及到什么人。 第11章 安陵容借病避宠 听闻皇上知道了宫女落井这件事后,龙颜震怒。 后宫服侍的宫女大部分是内务府选秀进宫的,细数之下大多都是八旗子弟。 皇帝只给了皇后两个字,严查。 虽说是要严查,但是皇后做事极其妥当,后宫之中看起来依旧安安稳稳。 期间,皇上也做了不少事。 除了日常处理前朝事务,后宫这边,皇帝翻了沈眉庄的牌子,并对沈眉庄的娴静识礼大为赞赏,随后又在几日的接触中发现沈眉庄也读过不少书,又弹得一手好琴,更是十分高兴。不仅金口御赐沈眉庄一块存菊堂的匾额,又命花房将新培植的绿菊送了好些到沈眉庄的宫里。 除此之外,听闻华妃将自己宫里的菊花统统扔了出去,又去华妃处安抚了许久,连着几日去华妃宫里用晚膳,才算是平复了华妃的一腔怒火。 勤勉如皇帝,也不忘在翻选绿头牌时,回忆起自己十分上心的菀常在,却发现菀常在因为宫女落井的事情吓病了,因此又重申了一下自己的态度,此时必要严查。 然而眼瞅着时间过了大半个月依旧毫无眉目,为此皇帝也是十分不悦,当即翻了欣常在的牌子,离开了景仁宫。 掐算时日,新晋的嫔妃中,除了甄嬛因病不能侍寝外,其余新人都已经被翻过牌子了,差不多也要轮到自己了,安陵容便一早准备了起来。 这当真不是个美好的回忆,甚至可以说是前世的羞辱。 对于这件事,安陵容是恨的,恨皇帝从没把她当个人看,从第一面开始,自己仿佛就是个物件。喜欢了就拿出来摆弄一下,不喜欢了什么也不在乎打发人就将她送了回去。 让自己在后宫里被人嘲讽了大半年。 而这次,她却完全不想侍寝。 然而不管今世有多清醒,没钱没事没权依旧是她现下的处境,唯一能够救自己的还是自己。 次日向皇后请安时,安陵容给自己调制了一个小小的香包,藏在帕子下,这香囊气味不大,但是吸入时十分呛人。众嫔妃还在院子里时,安陵容便捂着嘴一个劲的咳嗽。 看安陵容咳嗽得眼泪也要出来了,沈眉庄想走上前瞅瞅,却被身边的敬嫔拉住了。 夏氏也是站的远远的,说道,“安答应咳得好生厉害,怕不是染了痨症吧。” 被宝娟搀扶着的安陵容,咳得面无血色,声音低微道:“恐是晨起着了凉,想着不能坏了给皇后请安的规矩,还没来得及请太医过来看过。”说罢,又一连咳嗽起来,只咳得上气接不上下气。 夏氏更是皱紧了眉头。“我可要去禀告皇后娘娘了,你这病秧子若真是得了痨病,可要搬出我宫里,皇上早晚还是要过来的,若是过了病气给了皇上,仔细你的小命。” “夏常在好大的口气。看来夏常在已经在主理后宫事务了?怎么迁宫这么大的事也是夏常在一力做主了?” “臣妾不敢,只是安答应她咳得如此厉害,臣妾是怕夏常在的咳症会传人,也将病气传给华妃娘娘。”夏氏听闻,赶忙答道,却不知这句话又给华妃抓了个准。 “你是在诅咒本宫?”华妃厉色道。 “臣妾不敢,臣妾…臣妾只是担心,只是担心。” 华妃听闻,一汪白眼早已翻上了天。 心想哪里来了一个只会挑事不会做事的蠢材,偏巧运气倒是好,竟然怎么也处理不掉他。 刚要发作,却不想着皇后身边的剪秋刚好掀了帘子出来。 “给各位娘娘请安,今早皇后娘娘头风病又犯了,今日就免了各宫的请安了。”说罢,又转身对安陵容说道,“皇后娘娘听闻安答应咳嗽得厉害,特命奴才出来告知安答应,秋日最容易风邪入骨,还请安答应保重身体,如缺了什么少了什么,只管来说便是。” 安陵容赶忙一边咳嗽,一边谢恩。那娇弱模样看着十分让人心疼。 听了剪秋一番话,华妃更是满脸不悦,心想说今日算是晦气到家了,一早就跟个没脑子的置气,还碰到一个病病歪歪的。 一时失了兴致,华妃转头便带着宫女回宫去了。 安陵容看着沈眉庄一脸担心,只远远挥了挥手便走了。 那日傍晚,皇后便遣人来传了话,说皇后念及安陵容思乡情切,水土不服,特意赏了江南进贡的香梨和一些补品。却也让敬事房先撤了安陵容的绿头牌。 又特特询问了太医,说是太医看了也觉得没有什么大碍,只让安陵容且安心静养,不要有什么顾虑。 安陵容心上觉得好笑,前世里华妃宠冠后宫,沈眉庄又成新宠,眼看着两人都要做大,皇后才想着要拉拢安陵容。如今倒是这位夏冬春成了皇后眼中的新人选。 倒是也罢,本来就不想趟这趟浑水的。 再者说,今世的安陵容早已打定主意,只要甄嬛一日不承恩,她安陵容便不可侍寝。 第12章 妙音娘子竟不是她? 后宫里风云变幻也快,不出半月,听闻皇帝已经对夏氏失了兴致。 这倒没什么稀奇的,稀奇的倒是顶替了夏氏承宠的妙音娘子,倒不是安陵容曾经认识的那位了。 一早皇上便传旨后宫,晋封宫女袁氏为答应,又赐封号妙音娘子。为了让皇帝高兴,皇后竟然没有提出宫中规制来劝阻,反而在袁氏所住的钟粹宫里添了个小戏台子,又让内务府挑了几个容貌技艺都尚佳的琴师送到钟粹宫。 听说,太后知道此事,也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皇帝有几分少年心性也好\",算是默许了此事。 消息传到后宫里,后宫顿时热闹起来。 因为这位妙音娘子,竟是从夏常在的宫里被皇上看中的。 因这事就在安陵容的宫里发生的,她倒是知道得比别人更多一些的。 自从那日在皇后宫里咳得不行,太医也诊断出了个水土不服需要静养,之后,夏常在边软磨硬泡的让皇后同意给安陵容迁个宫。 可偏巧的是,延禧宫实在是太大了,除了主位富察氏所居正殿,夏常在和安陵容所居住的左右配殿外,还有几间宫室可住。之前先皇后宫充沛,都是住过嫔妃的,只是今朝皇帝后宫人少,才空了下来。 只因着这个,皇后便没有同意让安陵容搬出延禧宫,只是让她先移居到稍微偏僻一点的宫室中养病。 可是这位夏常在实在是太不安分,竟还三番五次的和皇帝哭闹央求此事。 皇帝被哭闹的不胜其烦,据说那日夏氏又哭哭啼啼的提及此事,皇帝不愿再听,便气着离开了。 也是鬼使神差的,竟发现延禧宫的梅花结了花骨朵,就顺着小径循着梅花往里走了走,再走进几步又听见有人在哼小曲儿,隐约听着到还是《浣纱记》中的一出。 皇帝不禁停下脚步继续听着,果然,唱的是西施思想的戏码。 宫女自13岁左右进宫,到25岁可以返乡,这期间基本上没有机会回家,有些思乡的情绪倒是平常。只是皇帝却没想到,后宫之中竟然有这么妙的音色,能将这婉转的情愫娓娓道来,唱的如此动听又如此凄婉。 据说那日皇帝并没有打扰她,而是站在寒风里听着宫女唱完,才让人把宫女喊出来。又见是个容貌出众的,当即便封了个答应带回养心殿了。 其实安陵容住的偏院与那宫女出现的位置相距并不远。她和宝鹃都隐约听到了那宫女唱曲儿的声音,猜测着怕是有人动了什么心思,只是没想到,命运的安排竟是这样。 侍寝的第二日便晋封做了常在,又赐了妙音娘子的封号。 圣旨传到后宫,夏常在气的几乎要吐血。 然而,这事情却实在是蹊跷。 首先,这位宫女一直记在夏冬春名下,可她自己却从未见过这个宫女在宫中伺候过。其二,就是这位宫女出现的时机实在是太巧。皇上当日翻了她的牌子,然而皇上被气得起身离宫却是事发突然,怎的就刚巧给撞上这个小浪蹄子?难不成是有人故意候在这里等着捡个现成的便宜不成? 第13章 是谁的狐狸尾巴露出来 自从袁氏受宠,夏常在便整日哭哭啼啼。 不是去找皇后评理,就是在养心殿外嚷着见皇上。 苏培盛被烦得头疼,皇帝却并不打算见夏氏,只是叫苏培盛带了个话,天冷地滑,让她少出门。 苏培盛传话的时候很客气,语气上没有丝毫的不敬,甚至因为知道这位常在脑子不多脾气却不小,言语间还刻意陪着笑。 但是夏氏实在是个炮仗性格,憋不住半点情绪,给了苏培盛好大一个白眼,哭哭啼啼的回去了。留着苏培盛站在殿门口好一声叹息。 都说在皇帝身边伺候着是最大的荣耀,可就这三天两头的就要帮皇帝打发这些脾气大的要命的嫔妃,可谁又知道现在皇上冷脸打发回去的嫔妃,哪一个复又要成为养心殿的常客,当真是得罪不起!这一天天的,可不是平白遭罪? 可跟了皇帝这么多年,当今皇帝的行事风格他苏培盛是再了解不过,既然说了这样的话,这心里面怕是只留了几分旧情了。想再燃起心火怕是不成了。 然则皇上到底是个念旧的人,只要这位夏常在安安分分,平安度日倒是不难。 但是有些人的行事却实在让人不能理解。 ----- 又是了月十五,皇帝要去皇后宫里用晚膳。 许是今日皇上心情特别好,用过晚膳后,帝后闲聊了许久。 先是聊到皇后的一手字越发的精炼,又聊到后宫里终于有了善于琴音的沈眉庄,接着又提及近来得宠的妙音娘子当真是一把好嗓子。皇帝听着心痒痒,便叫苏培盛备好轿辇,去看看这位妙音娘子。 皇后自然是母仪天下,胸怀广阔。笑着送皇帝出门不说,还让剪秋准备了些贡桔,让小太监们拎上,一同带到延禧宫去。 听到此话,皇帝笑得开怀,开玩笑道,“皇后对后宫安排周到,不知是纵着这些新人的小性子,还是纵着朕的小性子。也罢妙音娘子年纪尚小,喜欢这些甜滋滋的东西,苏培盛,带上吧。” 皇后低头答道:“臣妾记得当年刚入王府,皇上少年心性,每每和十七弟出门围猎,总要让臣妾给你们二人准备些时新瓜果。虽然时间过去这么久,但皇上当年的嘱咐臣妾总还记得”。 皇帝听完,也有些动容。轻轻拍了拍皇后的肩膀说道,“朕也很怀念当年在王府的日子……天凉了,早些休息吧”,说罢便带着苏培盛离开了景仁宫。 已近冬日,晚风吹得凛冽,更显得月色清冷。 皇后站在景仁宫门口,默默不语。剪秋等身边服侍久了的宫人都了解这位皇后的性子,也不多语,只是剪秋默默取了披肩,披在了皇后肩头。 “你说,这位袁氏能在皇上心里多久呢?”皇后突然问道。 “凭她个小小的常在,也配让皇上挂心。”剪秋一脸不屑道,“皇后娘娘,您才是皇上心里的人,您看,皇上刚刚多温存呀,皇上是念着和您在王府的旧日子的。” 皇后听闻,微微点头间长长的输了口气。 “夏氏那边已经打点过了吧?” “回皇后娘娘的话,已经安排妥入”,剪秋回答到。 “夏氏毕竟入宫时间太短,很多事到底不如老人清楚,让嬷嬷们多提点着点”,皇后交代着,拢了拢肩上的披肩。 “那是自然,奴婢定会交代的。皇后娘娘,天凉了,咱们回去吧” “嗯”。 第14章 后宫有喜 华妃盛宠 袁氏的晋封速度很快,距离上次晋封,不出两个月,皇帝又想再赏一次晋封,晋成贵人。 但是这次的晋封却合礼法,因为这位妙音娘子有了身孕。 皇帝前脚刚拟好旨意,后脚皇后就到了。 说是还有另外一桩喜事,也要告知皇上。延禧宫的富察贵人今日月事不准,便请太医来瞧,一瞧之下竟发现是喜脉,特意找皇后看过侍寝的记档,日子也是合得上的,所以特意来告诉皇上。 这是皇帝继位以来最大的喜事,后宫要添丁添口了。 又是两位嫔妃同时有孕,自然是天大的喜事。 “只是”,皇后笑着说道,“如今两位妹妹都有了身孕,不久都要诞下龙嗣,现在就晋封不会不会太早,不如等到皇子落地,咱们喜上加喜,到时候再一同晋封岂不是更好?” 皇帝沉吟片刻,笑道,“果然皇后思虑周全!不错,等到孩子们生下来,朕自然要厚赏的。” 皇后点头称是。 ----- 两位嫔妃有孕的消息一传开,阖宫里最挂脸的就是华妃了。 都知道华妃在王府就是专房之宠,如今就算是后宫新人辈出,每月里皇帝除了初一十五要去皇后宫里之外,其余大部分时间还是在华妃宫里。 但是,即便如此,有了这份恩宠在身,华妃依旧多年无所出。 华妃心里堵得慌,脸上也不好看。 近日连给皇后请安都是不出现了,说是冬日中了风寒,免得过给有孕的两位妹妹。 华妃病了的消息传到了川陕总督年羹尧的耳中,这位年大将军戎武半生,是个粗狂性子,沙场上是个豁出得命的人物,却唯独心系这个妹妹。听闻妹妹近日身子不爽,便赶紧休书一封,这封家书有没有私下里送一份给华妃并不可知。但是呈递到皇帝手中一份倒是真的。 据说年羹尧虽是一介武夫,文笔却很不错。家书上话虽不多,却看得皇帝眼圈上红了又红。只等着一下朝,便紧赶慢赶的去了华妃的翊坤宫。 听闻皇帝带着华妃一起读了年将军的家书,又亲自执笔修书一封,八百里加急送回了四川。 这一段故事不仅在后宫传为一段佳话,听闻后来在民间也有听闻,百姓们皆夸赞当今皇上重情重义,待年将军如待自己的亲兄弟一般。 ------ 碎玉轩中。 “这话传的也忒离谱了一些”,安陵容笑道,“老百姓没见过真龙天子,怕不是竟挑着话本上的段子揣摩着吧。” 甄嬛笑道,“你我三人里,如今也只有眉庄姐姐算是面见过龙颜,眉姐姐以为如何呢?” 甄嬛这样说,自是拿沈眉庄打趣,沈眉庄怎能听不出来,也假装嗔怒道,“好个没大没小的菀常在!” 见沈眉庄不理自己,甄嬛赶忙哄道,“眉姐姐说说嘛,我和陵容都还没正经见过皇上,那日虽在皇后宫里匆匆见过,可到底也没有和皇上好好相处过。” 听闻“好好相处”四个字,沈眉庄脸上自是一红,也确实,三人之中也只有她被皇帝招幸过,并且如今依旧颇得皇帝和太后的喜爱。 “皇上他人是蛮好的,只是平时话并不多”。 甄嬛点点头,心想着,眉姐姐这般小女儿形容,定是对皇帝动了真心了。 安陵容也将沈眉庄的神态看得清楚,却知道此时什么都不好说破,只能顺其自然。不过,现下到时也还好,沈眉庄虽受宠爱,但毕竟不是后宫里最出挑的,距离华妃对沈眉庄下手,恐怕还要等些日子,倒是不急着让沈眉庄醒悟。 可话还是要说的,“自古帝王多薄幸,看咱们皇上对华妃和年大将军的态度,倒不像是个冷酷无情的君主。” “自古以来,后宫前朝皆为一体,皇上对后宫里诸多在意,也是因为后宫与前朝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如今边关局势不定,朝中可用的帅才并不多,年大将军自然得皇上重用。”甄嬛缓缓说道,“不过这话,咱们关上门来在自己宫里说说也就罢了,后宫不能妄议朝政。” 听及此言,安陵容和沈眉庄相互看了一眼,都了然的点了点头。 毕竟,这后宫人多口杂,谁会和自己的脑袋过不去呢。为了能和甄嬛聊天的时候提及华妃的事,就连身边的宝鹃也被她打发到内务府去领针线了。 “既然前朝和后宫难以分开,只希望我们在后宫的日子平安度日,千万不要累及家人。” 甄嬛点点头。 “妹妹的咳疾可是好些了?”突然发现安陵容的咳嗽并没有传闻中严重,甄嬛倒是突然想起来要问一问。 安陵容笑道,“得亏姐姐问一问我,不然我都不知道何时说起才合适”。 “自从那日在皇后宫里咳成个废人,整个宫里怕是都觉得我快不行了,更是人人都担心我的得是痨症,唯恐避之不及。不过,我的咳嗽其实是因为这个”,说着,安陵容从怀里取出帕子,在甄嬛鼻子前稍稍带过。 甄嬛只觉得喉鼻都干痒起来。 安陵容笑道,“就是这个,这是我家乡的一种香料,寻常人闻了都会觉得喉鼻发痒,不过也无大碍,打几个喷嚏便过去了。而我对这种香料比较敏感,闻之就咳嗽不止,但是倒不打紧,休息半日便也好了。” 听闻,沈眉庄大惊。 “陵容妹妹,你这是何意。” 安陵容道,“两位姐姐不是外人,妹妹也就不欺瞒二位姐姐了。陵容父亲只是一介县丞,出身低微又最求安稳,依家父的性子在仕途上也没什么前途。而陵容自己天生胆小,机缘巧合进了后宫,也只盼着能安稳度日,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平安度日,不牵连家里才好。” 一听这话,沈眉庄也颇为动容,不住点头。“我们虽进了宫里,但到底也是受父母养育教导,这后宫里是非太多,能保全自己已然不易。你的用心,我是懂得的。” 甄嬛也默默点头,示意明白,只是面色黯然,不再多话。 “两位姐姐,陵容资质愚钝,也不指望在后宫里一步登天。但是陵容知道,两位姐姐待我如亲妹妹一般,若是有朝一日两位姐姐需要妹妹去承宠,妹妹定当听从姐姐们的安排”。 安陵容这话说得真诚,甄嬛也有些感动。“陵容妹妹,我们三人虽约定了共同进退,但无论如何,我一定不会让妹妹做违背心意的事。” 安陵容笑着点头。前世真的做了太多违背心意的事,算下来,桩桩件件几乎没有哪件是自己真心要做的。 哦,倒是有一件,确实是自己想要去做的,那就是故意让孕中的沈眉庄知道甄嬛和温实初遭难。 想到这里,安陵容竟觉得心中一痛。当年,自己是多没有心呢,才会嫉妒甄嬛和沈眉庄的情谊,虽然这份情谊自己是比不过了,但是这后宫之中,能待自己如甄嬛这般的到底还有几个呢? 第15章 富察氏的孩子 春意渐暖,后宫里也是好事频发。 袁氏和富察氏每日由太医悉心照料,胎位渐稳,每日给两位妃嫔保胎的他太医都要去给皇帝回话,告知皇帝龙胎的情况。 皇帝颇为看中袁氏和富察氏的两个孩子,整个后宫皆知,不止太医,整个后宫上下对这两位主子都是要赔上十二分小心。 因为在前世并没有袁氏这个人物出现过,夏氏也远比前世活的长久,因此有些事安陵容心里明白,定是因为她的改变而改变了。 但是对于富察氏的孩子,她却十分清楚。 前世里,富察氏有孕,怀的是皇帝登基后的第一个孩子,因而皇上和太后都十分看中这一胎。偏巧富察氏也是个没脑子的草包,仗着自己有孕就在后宫里横行霸道,更是口无遮拦得罪了皇后。 本来就不希望后宫里添皇子的皇后,就更不希望看到皇子还要从富察氏这么没脑子的额娘肚子里生出来了。而上一世,自己就是这个助纣为虐的人。 只是日子久了,好些事情想明白了,安陵容才发现,富察氏的落胎实在有蹊跷。 那时富察氏的胎象一向稳固,且富察氏又是头一胎,都说母壮自旺,这一胎按理不会脆弱到被只猫扑倒就流掉了。多半是在自己下手前,就已经有人对富察氏下过手了。 会是皇后么?难道妃嫔之中除了自己之外,还有其他人也被皇后要挟或者收买了么?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个人又会是谁呢? ------- 还没有等到安陵容想明白这些事,倒是等来了甄嬛晋封的消息。 宝鹃跑回宫里告知安陵容时,安陵容笑着点点头,日子虽比前世晚了些,倒也不算太迟。 原本是让宝鹃去内务府领这个月的月利的,偏巧半路上遇到了皇帝抱着甄嬛往碎玉轩回。虽然安陵容不曾侍寝,但因着沈眉庄颇受皇帝和太后喜爱,后宫之中倒是没有人敢欺负她们主仆。 只是沈眉庄所受的宠爱到底是寻常妃嫔的宠爱,看着就是本分有余,热情不足,也不知道哪日皇帝的兴致淡了,又要换成别的嫔妃,因而虽不受难为,倒也没有沾到太多光。 这一点安陵容瞧得明白,宝鹃在心里是不大服气的。 如今的安陵容每次看到低眉顺目的宝鹃,仍能想到当年自己在宫里憋屈的哭泣时,是宝鹃站在自己身边说的,“英雄不问出处”,这姑娘的志向当然不止是服侍她这个不得宠的妃子。 “瞧你跑得这般狼狈,别失了规矩”。看着宝鹃跑得面色绯红,额头是汗,安陵容提点道。 “回小主,奴婢是替您和莞贵人高兴呢”。 “哦?已封了贵人么?”安陵容心里一抖。 宝鹃顿时发觉自己口误,赶紧说道,“是呢,奴婢回来的路上遇到了碎玉轩的流朱姑娘,说是皇上已经下了口谕,晋菀常在为贵人”。 安陵容不动声色,笑道,\"还是姐姐有福啊,现下菀姐姐宫里一定忙得不可开交,今日就不去叨扰姐姐了。你帮我收拾下近日做的针线吧,趁着汪公公当值的时候送出去换点银子来。” 宝鹃不解道,“小主为何还要做这些,以您的容貌和与莞贵人之间的姐妹情分,承宠是早晚的事,日后也定然不缺赏赐,何苦还要劳心劳神的做这些呢?” 安陵容轻叹一声,“别人泼天的富贵,到自己头上未必就是能承得住的好处,况且菀姐姐刚刚得宠,一定和皇上感情正浓,这时候又怎么好张口让菀姐姐提携呢”。说着,安陵容以绢帕捂着心口,又是忍不住咳了几声,顿时多了几分愁云惨淡的模样。 宝鹃不在言语,只说出去沏点热茶回来,提着茶壶便出去了。 见宝鹃出门,安陵容长长的舒了口气。“宝鹃,难道真的是你么?” 第16章 赏花,落水? 春意渐浓,花房的花养的极好,本是含苞待放的时候,花房的花却已经开得艳丽。 后宫喜事不断,皇后自然大喜,盛情邀请各宫嫔妃到景仁宫一聚。 ------- 赏花这个由头实在是太好了。 平日里妃子在后宫百无聊赖,不是赏花便是女工,只不过是一些打发时间的小事。难得皇后有兴致,叫上各宫嫔妃可以聚在一起闲聊赏花,大家自然欢心前往。 在这件事情上不甚上心的恐怕只有华妃和安陵容了两个人了。 华妃多年无子嗣,又逢后宫接连有两位嫔妃有孕,已经十分愤懑,还要碍着皇后的面子在诸位嫔妃面前扮作贤良,实在是太过刻意,让人难受。因此今日华妃的装扮也只是淡淡的,衣着也清淡了许多,可见虽嘴上没有直接驳了皇后的面子,心里却并不喜欢今日的场合。 只是华妃近来似乎也乖巧了许多,不再刻意和皇后较劲。不知道是皇帝提点过了,还是她的军师曹琴默出过主意了。 安陵容不感兴趣是因为今时她上不得宠,也入不了皇后的眼。更没必要在这样的场合太过显眼。因此依旧穿得十分素净。 因惹恼了皇帝而被变相禁足的夏氏终于有机会出来走走。看模样就知道今日心情大好,一身水绿云纹的小袄看着十分俏皮。 可夏氏的行事做派却没有丝毫改变,整个人扭着腰肢往景仁宫来的时候正巧迎面遇上和甄嬛沈眉庄同来的安陵容,顿时板起脸,瞪着圆溜溜的眼睛高声说道,“皇后也忒仁厚,不论出身高低,只要是后宫姐妹都给邀到宫里赏花。” “咱们别理她。”沈眉庄行事稳重,示意安陵容不要动气。 安陵容只是笑道:“我不理她就是了,今日我只管与两位姐姐说话便是。” 甄嬛倒是笑了,“这夏氏怕是自己也不知道,马屁拍在马蹄子上,怕是会适得其反吧”。 沈眉庄示意甄嬛不要在景仁宫门口说笑,三人也不再理会夏氏,稍整仪态,一起进了景仁宫。 ----- 果然是送到皇后宫里的花草,宫人们打理的格外上心。 景仁宫里头年移栽了几株梅花,冬去春来,没想到竟还有些余香。 而花房送来的芍药,虽未到季节,却开得极盛,期间还有一株极为难得的并蒂芍药,引得宫嫔们啧啧称奇。 皇后也兴致很好,由剪秋搀扶着走进花海,竟给嫔妃们一一讲解了不同花木的花语和妙处。后宫嫔妃中欣常在最喜草木,听着皇后讲解不住点头,诚心赞许。三阿哥的生母齐妃,虽不懂花木,但是说话倒是很讨喜,引得皇后笑不拢嘴。 好一幅其乐融融的景象。 只不过,今日安陵容的心思并不在这些花草上。更是懒得看皇后惺惺作态的模样。 只说咳疾刚刚见好,还怕过了病气给有孕的姐姐们,就在边上远远看着就行。 皇后也没太在意。毕竟若是今日有什么安排,主角必然也不是安陵容自己。 因前世的这三个时候,正式富察贵人落胎的日子。而这两位有孕的嫔妃将会如何才是此时安陵容最关心的。 不过,纵然今日安陵容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在留意,却并没有察觉什么异样。 直到晌午日头逐渐出来,皇后说自己倦了,吩咐剪秋照料各宫妃嫔后,就带着两个贴身的侍女回宫休息了。 拘了半晌的妃嫔们见皇后都回去了,也都纷纷离开景仁宫。 富察氏因是头一胎,害喜特别厉害。一边走一遍捂着嘴,看似十分难受。 走到翊坤宫外的千里池时,实在是行路困难,就带着身边的侍女进去歇歇。可这一歇脚的功夫,却生了变故。 ------------ 皇帝赶到后宫的时候,听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袁氏的孩子没了。 钟粹宫没有主位,又是事关龙裔,只能将皇后娘娘请到宫里坐镇。 太医们已经满头是汗,然而事已至此确实回天乏术,袁氏的孩子却是没了。 只是这个孩子却没的很蹊跷。 富察贵人身边的宫女翠儿跪在殿内,声音微抖,话到是还能说得清楚:“回延禧宫的路上,小主害喜的厉害,实在是走不动了,就让奴婢陪着却千里池边的亭子里坐坐。”可不知道,从哪来的一个疯婆子跑了过来,拉着我们贵人的手说,小主肚子里的孩子是妖孽。小主身怀龙裔,怎么听得这样的疯话。奴婢一边上前去拦着这婆子不让她靠近我们家小主,一面呼喊人来帮忙,可谁知这婆子实在是太疯癫了,竟然对着奴婢的手臂狠狠咬了一口。”说罢,翠儿将袖子挽了上去,果真见到一个灰紫色的印子,有一处还渗着血,当真是下了死口。 “嗯,继续说”,皇后点头示意看过,让翠儿继续说。 “平日里千里池旁也有侍卫巡视的,可今日不止为何奴婢喊了许久也不见人。这婆子力气太大,奴婢实在是止不住她,见她还是执意往小主身边争扯,奴婢只能保住她的腿,却被拖着走。可就在这事,奴婢不经意见,竟看到妙音娘子,她……她” “妙音娘子她怎么了?”,看翠儿吞吞吐吐,皇后急道。 “奴婢看到,妙音娘子就竟然倒在不远处的假山石后,身下竟都是血……” “怎的妙音娘子倒在假山石后你们离得这么近,却没有发现?” 皇帝依旧青黑着面色,皇后看了皇帝一眼,继续正色问道。 确实,千里池虽是宫里最大的观赏池子,可到底是给宫里妃嫔们日常游玩的地方,并不是真的千里。凉亭和假山之间也不过数步之遥,而且富察贵人又是在旁休息了许久,竟然一直都没有发现,到是让人不解。 翠儿赶忙解释道,“妙音娘子所在的位置正巧被一处斜伸出来的柳树挡住了,我家小主又是背对着假山一侧而坐,实在是不容易发现妙音娘子。奴婢也是因为被拖行着,趴在地上才能碰巧发现了妙音娘子”。 “嗯,看你满身的尘土,倒不像是说谎。”皇后点头。 “皇上,您看?”皇后欲言又止。 这事发突然,但是实在蹊跷。 要说后宫中有谁忌惮着妃嫔生子的话,那么有子嗣的几位里,齐妃的嫌疑最大。可是她的儿子三阿哥如今时皇帝最大的儿子,若是成才,也将是继位最热的人选,而袁氏和富察氏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都不知道,这时候动手也太过着急了点。 再说这两位有孕的妃子。 袁氏出身包衣,家室背景普通。好在袁氏除了有一副好嗓子外,也有一副好脾气,为人温和有礼,也不多事。这段日子她虽受宠,却并不招人记恨。 而富察氏,出身富察家,受家族所托,在保这一胎上下了不少功夫。平日更是鲜少出门,若不是今日皇后组局,也一定不肯出门闲逛。 可就是这样两位,竟一起出事。 “苏培盛,叫人把今日当班的侍卫都给我查一遍,漏了一个拿你是问”。 “嗻”。苏培盛不敢怠慢,当即带着小太监出去了。 一旁的华妃是和皇帝一起来的,可此刻华妃看着皇帝铁青的脸,却一句话也说不上。 她嫌皇后的赏花宴是故意扮作贤良的假把式,于是皇后一说累了,她就带着颂芝去了养心殿,想赶紧到皇帝跟前撒撒娇,抢白一番。因而事发之时她刚好和皇帝在养心殿。 只不过,距离千里池最近的宫殿到底是她的翊坤宫,而此事又事关龙裔,虽然事情并非出自她的手笔,但这件事她到底说不清楚。 而且,每日三班倒的侍卫里,有一班要负责帮她私送一些钱粮财物到宫外。这一次皇上有意要清查侍卫,岂不是也要将她连带出来。 思索到这,华妃终于开口道,“皇上一心记挂皇嗣,臣妾却觉得妙音娘子离开皇后娘娘的景仁宫后,没有往自己的钟粹宫回,而是往方向正反的千里池来,到底所谓何事呢?” 此问一出,皇帝和皇后都皱起了眉头。 第17章 当然是意不在此 华妃的问题问得巧妙。 当所有人都将眼光放在孩子身上的时候,华妃却将皇帝引导到另一方向。 其实皇帝心里,多少也有了另一层猜测。 袁氏在被封为答应前,曾是延禧宫里的一位宫女,即是宫女,能在宫中结交的人里,除了妃嫔宫女,还有太监,和侍卫! 可这些,事关皇家颜面,却不是能当着大庭广众的面去问的问题。因此,皇帝特意让苏培盛去查,而不是假手其他人去查。 皇后知道皇上好面子,不会去大肆盘查妃嫔的行踪,更何况袁氏还刚刚失了孩子,皇帝还要顾及后宫嫔妃的观感。 这事,依皇帝的脾性只会先压着,安抚了后宫之后找个由头再慢慢去查。而皇后想要的正是这个由头。 不论袁氏是否有私会侍卫的嫌疑。 有妃嫔在后宫遇险,这地界临近最受皇帝宠爱的华妃所在的翊坤宫,此事又伤及龙裔,自然要查。而查着查着么,穿针引线的带出翊坤宫自然也不难。 虽然明面上皇后确实不能拿华妃怎么样,但只要皇上心里对华妃有了芥蒂,往后的日子才能有指望,毕竟华妃到底还比自己年轻一些,因此对于此事,皇后倒是有意推波助澜。 哪知道,素日里只会直来直往的华妃,竟然想到了这一层。 皇后皱着眉头道,“妃嫔们日常事务不多,常在各处景致好的地方走走也是常事。” “只是,皇宫里一向守卫森严,如今妙音娘子有孕在身,又突遭意外,不能不查。这件事到底是守卫失察,还是有人蓄意谋害皇嗣,不论如何都要有个说法。” “皇后娘娘若是想要个说法,只等妙音娘子醒过来便可问个清楚了。”华妃毫不示弱,语气上更是硬了几分。 却听内室里宫女婆子一阵慌乱,竟有水盆打翻的声音。 就见袁氏身边的曼儿跑了出来,脸上还带着泪痕。 “皇上、娘娘,我家小主突发血崩,太医说、太医说,我家小主怕是撑不过今日了。” 听闻宫女回话,皇后满面担忧。皇帝的脸色更沉了。 “皇上,产房污秽,妙音娘子先是意外滑胎又遇血崩,此事确实蹊跷。然而前朝事忙,皇上还是要以国事为重,此处就交给臣妾照料吧。您早点回去,不要耽误了明日早朝。” “皇上痛失龙嗣一定十分伤心,臣妾感同身受,但是还是龙体要紧,这边您就别挂心了。”见皇上面色丝毫没有缓和、皇后再接再厉道。 停了半晌,屋内鸦雀无声。此时,怕是一根发丝落下,都会惊扰了此刻的沉寂。 “好,这里就交给皇后了”。 皇帝起身便走。走过华妃身侧时,稍稍停下,“后宫事务交由皇后处理便是,华妃一向将养惯了,也早点回宫休息吧。”说罢,便带着苏培盛离开了。 皇帝走后,华妃自然不肯多留。 皇后也将其他在场的嫔妃打发回宫,又命身边的首领太监江福海将今日所涉的人事物一一登记。 后又请太医再次诊断了富察氏的脉象,听到太医答复是胎象平稳并无异常,方舒展眉心,交待江福海务必处理仔细,才带着剪秋离开。 出了钟粹宫,剪秋实在忍不住,低声询问道,“这么痛快的放过华妃,实在是便宜她了。” 皇后摇头道,“这事办的太急切了,反倒让华妃寻了纰漏”, “袁氏确实是在翊坤宫外出的事。那样子明显是被人推了一下。可毕竟没有人证物证直指翊坤宫。” “至于那袁氏和当侍卫的表哥走的颇近,这事情即是被延禧宫的宫女撞见过,那必然也有其他人知晓,保不齐翊坤宫里也有人知道此事,所以华妃才有了准备” 剪秋低头道,“是奴婢大意了.” “往后是要仔细些。依本宫看,这后宫里能人怕是不止年世兰一位,这事的各个关节到底是有蹊跷。到底是谁伤了在此时伤了袁氏呢?” “娘娘,您看会不会是齐妃,毕竟后宫里只有她是有儿子的。”剪秋继续说道。 “齐妃?她若有这个胆子,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只到了妃位。” “本想着今日顺水推舟,给年世兰小施惩戒。只是年氏的事,皇上本来就有犹豫,再加上袁氏没了孩子,皇上还在伤心,决断或许慢些。这本宫也早料到了。 皇上说要彻查,又怕查得太细,因此是安排了苏培盛去查问。若是真有什么也不至于张扬。 私下里还是要顾及华妃的颜面。 如今袁氏自己也没了,倒是让这事简单了。” 剪秋点头。“可是皇上到底还是依重娘娘您的,临走的时候那句话,不就是让华妃收敛一些,此时都有皇后娘娘您决断吗。” 皇后笑而不语。笑容中多少也带了些苦涩。 皇帝偏袒华妃有目共睹,今日到底也不是个有定论的事,人死不能再张口,皇帝看似严厉的一句话,其实也不过是含糊过去而已。 要等华妃失势,怕还是要等些日子。 抬轿辇的太监们一向训练有素,今日坐在轿辇上皇后却觉得实在不太安稳。 直到了景仁宫,竟晃得皇后有些头痛,再没多说过一句话。 第18章 或许真的有暗桩 华妃这头吃了个瘪,心里不痛快,还没进翊坤宫就发了好一通脾气。 周宁海腿脚不方便,偏巧华妃由颂芝扶着,竟走的极快,他担心听不清吩咐又要挨骂,只能紧赶慢赶的往前跟着,可越是着急越是跛脚,走进内殿时已满头是汗。 “皇后真的越发挑衅了,已经年老色衰不得皇上喜欢了,还这么多事。若是安分做她的皇后彼此还能留个体面。今日竟挑衅到本宫面前了,这口气怎叫本宫咽得下!” “娘娘,您别担心,皇上对您盛宠不断,今日皇上不是也有意将此事压下。到底您才是皇上心尖尖儿上的人!”见华妃面色不愉,丽嫔赔笑道。 丽嫔一向嘴甜,每每说话都能哄的华妃开心,果然此话一出,华妃眉头舒展许多。 “娘娘,如今这事虽出在翊坤宫外,可到底不是出在咱们宫里。皇后娘娘再想拿我们的不是也怕是没有证据不是?”说话的是曹贵人,平日里曹贵人话并不多,可是说起话来总是切中能捡到要紧处。 今日的事惹的华妃好大的不痛快,丽嫔和曹贵人二人自然要陪在身侧出谋划策。 华妃气道,“今日之事实在蹊跷。翊坤宫外巡视的侍卫都是本宫哥哥亲自安排的,从未出过纰漏,今日袁氏在这个地界儿上出了岔子。定是有人刻意动手脚。” 曹贵人沉吟道,“这种事情,一旦败露可是诛九族的大罪。若是嫔妃安排,必定会选择身边最亲信的人。但是当时阖宫嫔妃都从皇后宫里往外出,各宫里近身伺候的人都跟在主子身边,能赶在其他人到之前就在假山这处候着袁氏出现的,又能有谁呢?” “这么一说,倒是没发现哪个人中途离开的。”丽嫔微微思索,并没有发现哪个可疑的人有这样的机会。 “依臣妾之见,如此看来,这个动手脚的人或许更好找了。 宫女和太监每日当班的时辰都有记录,侍卫当班的时间也有班次,这些都能查得到。只要将这些人细细查来,想要查出些线索并不难。”,见华妃听得认真,曹贵人微微挺直腰板,继续说道。 “只是,娘娘宫里的人一向安排妥当,可要一起查问一番?” 曹贵人说到此处,眼神不经意间扫过屋子里伺候的几个宫人。 早知道曹贵人心思缜密又心狠,但是当曹贵人眼神扫过自己时,周宁海还是觉得好似被毒蛇咬了一口,整个通身彻寒。 “哼,查!若是翊坤宫里有人手脚不干净,本宫定不轻饶。” “周宁海,你去给本宫查一查,当日值班的侍卫、宫里当差的宫人都给我查问清楚。本宫倒是要看看,到底是哪个贱人在我眼皮子底下使坏。” 周宁海领命,一瘸一拐出了翊坤宫。可直走到宫门外,才拿袖子用力摸了下脖领里面沁透衣服的汗。 在华妃身边伺了许多年,从没见华妃竟被人下了这样的套,险些吃了哑巴亏。 而他也觉得此事颇为奇怪,隐隐觉得这后宫里怕是有人正在谋划着什么,往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 碎玉轩。 “今天的事我们三人都未在场,也是幸事。”沈眉庄虽未亲自经历此事,但是身边机灵的宫人早已替她打听了个大概。 “可真是吓人,听说皇上要查侍卫是因为怀疑袁氏不安分”,说到这里,沈眉庄刻意压低了声音。 “好像前段时间也有些风声,只是一直没有实证。”安陵容答道,说到此处时,安陵容暗自观察着宝娟的神情。 “这种事只是空穴来风都能惹来杀身之祸,若是有实证的话,皇上怎能容她继续活着。”甄嬛倒还镇定,只是又有生死,难免还是有些心慌。 “可是,按理说袁氏已经十分得宠,皇上钦口赐了封号不说,又怀了龙胎,就算只是个公主,一朝落地的话,后半生也有了指望了。”沈眉庄疑惑道。 的确,袁氏此举确实让人很难理解。 安陵容却仿佛不以为然,“会不会,这个孩子…” “小主,此事重大,切不可胡乱猜测!”安陵容一句话还未出口,就被瑾夕打断。但是安陵容并不生气,只是笑笑道,“是我妄言了。” 见瑾夕办事妥当又知分寸,甄嬛满眼赞许。 复又说道,“瑾夕一向思虑周全,今日的事到底有皇帝和皇后娘娘做主,我们还是不要无端猜测了。” 三人又闲聊了片刻,便散了。 只是闲聊间,安陵容却在一直关注宝娟的神情。 刚说到袁氏并没有理由与侍卫私通时,宝娟眼中似有不屑。提及袁氏母子因此殒命时,宝娟的神情明显有些不自在,这事宝娟到底参与了多少,又在中间是个什么角色呢? 第19章 真相就是皇上想让后宫知道的真相 所谓真相,都是皇上想让大家知道的真相。 旨意下来时,安陵容正在甄嬛的碎玉轩里做针线。 柳叶合心的绣纹刚走了第一遍线,流朱就跑了进来。 说是事情原委已经查明,是袁氏自己不小心,在赏鲤的时候一时失足跌落假山,一尸两命。 此事令帝皇以及太后都十分惋惜。因此特意告诫妃嫔,务必处处安守本分,以大局为重。又说皇后仁厚,厚葬了袁氏,又给袁家送了些银子,算是感念袁氏为皇嗣上尽的力。 听完流朱的描述,安陵容心里觉得十分好笑。 这样的后宫不管经历几世都是一样的。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每日都是些鸡鸣狗盗的事。而若只想要安稳的在后宫过日子,只怕是让人当作草芥任意践踏却还不能自知。 “袁氏虽可怜,好在皇上宽仁,皇后敦厚,都肯善待袁家。只可惜,听说妙音娘子今年也就16岁吧,算起来我们一样大。”甄嬛轻叹,掩不住的惋惜。 “不过,听闻妙音娘子颇有些来历,说是当日皇上翻的是夏常在的牌子,却在延禧宫里遇上了妙音娘子。”瑾夕一边给甄嬛和安陵容续上了热茶,一边说道。 “是的,虽说是延禧宫的宫女,可我在延禧宫却从来都没有见过她。”安陵容继续给自己的绣品走第二遍线,这次用的是三色彩线绣上花样里细密的纹路,安陵容低着头,专心致志的注视着针脚,仿若不经意间的一句答话。 宝娟听闻,眉间几乎微不可察的一动。 “哦?那袁氏是合适进延禧宫的?”甄嬛心念一动,忍不住问道。 “听闻早些时候也是伺候太妃的,是我们入宫那会子,各宫重新分配人手,才从太妃那边拨过来的。”安陵容答道,又仿佛刚想起什么,“对了,瑾夕从前也是在太妃宫里伺候的吧,可曾听过有这么个人物。” 瑾夕思索片刻,答道,“仿佛并没有袁氏这样的人,从前太妃宫里确实有些年纪偏小的丫头,但是伺候一段时间,太妃觉得年纪太小,做事不够稳妥,就都让内务府给带回去了。说起来这几个人里还有我熟识的,却当真不记得有袁氏这样的人。” 殿里的香气袅袅,是正点着的上好的云杉木,在骨瓷盘内缓缓的飘散这清雅的香味。 安陵容瞧着云杉木笑道,“袁氏打哪来的我可不清楚,但是姐姐这用的香我可仿佛听过,这是尚好的云杉木,前些时候夏氏得宠的时候,每每从养心殿回来,身上都要带着这股淡雅的木质香。 只因这云杉木不可多得,因而直给皇上的养心殿供应着,每次夏氏回来,都要带着一身的香味特意去富察氏宫里坐坐,就为彰显恩宠。路过我这里的时候,也免不了一通显派。因此陵容虽读书不多,也知道这云杉木可是个好东西!” “让陵容妹妹笑话了,确实是皇上赏的,不过竟然如此珍贵,嬛儿确实不知。”说着,甄嬛放下手中的茶盏,面色上却有些绯红。 安陵容笑道,“姐姐如今圣眷正浓,再好的东西送到姐姐宫里,皇上都是舍得的,只怕还要担心不称姐姐心意呢。” 甄嬛面色更红,羞怯道:“陵容妹妹竟生得一张好嘴,从前竟并没发觉呢。” 二人又嘻嘻哈哈说笑了半天,复又回到袁氏的事情上。 “陵容妹妹可觉得袁氏这人的出现和故去得有些蹊跷?”甄嬛突然收敛了笑容,正色问道。 “你看延禧宫中住着三位妃子,却没有一个人见过她。虽有来历,却并没有真正认识她的人。一招得宠,虽然并不招摇,但仅凭出身就能让她在各宫嫔妃眼里成了众矢之的。再者,我细细想来,袁氏跌落假山滑胎,怎的也不合理。” “那日我们都从景仁宫一路回来,袁氏住的钟粹宫和华妃的翊坤宫并不挨着,袁氏何故要在翊坤宫外游玩,而不是往离钟粹宫更近的七宝池呢?”甄嬛一路思索,一路便穿针引线的将所思所想罗列了起来。 “听闻袁氏被发现的时候,右手紧握,似乎是攥着什么东西的样子。可发现她的人却说袁氏手里并没有任何东西。会不会是有人故意害了袁氏,又夺走了袁氏手里的东西?”安陵容正色道。 “也不无可能。”甄嬛点头。 “这么一来,虽不知道事情原委,但大体总是理顺了。袁氏或许本来就是被什么人安排进来与皇上相识的。 而凭袁氏的出身,即便得宠,在后宫也是孤立无援,并不会让人太担心。 可是主使这事的人没想到的是,袁氏竟然这么快就有了身孕,且时间赶得刚好,袁氏的这胎很可能就是皇上登基后的第一个儿子,因而备受皇上重视。 所以,原本只是想利用袁氏分宠的幕后之人坐不住了,才想要除掉袁氏。” 安陵容微微吸了口凉气继续说道, “下手的人便通知袁氏,到千里池旁等她,或是交接些器物,或是传递些消息,总之将人骗了过去,然后下了杀手…… 只是,这人真的好狠,袁氏胎儿只有四个多月,若只是想要落胎的话,法子应该也有的,可这人好歹毒,偏黑心谋害两条性命。” 前世的安陵容也曾因为受人摆布,子嗣上自己不能做主,还险些因为皇帝威严的不可抗拒而失了孩子又险些丢了性命。想到这里,安陵容不禁咬紧牙关,眼中已然泛红。 如今的袁氏,恐怕就如前世的自己,可叹可叹。 甄嬛思索片刻,说道,“妹妹说的没错。不过,袁氏有孕后也十分低调,总是在自己宫里将养着。而宫人在后宫行走都有排班和记录,能够这么轻易的给袁氏传递消息的,恐怕也不是延禧宫外面的人,而是延禧宫内的人。” “嗯,若是延禧宫里的人,怕不是富察氏身边的人吧。如今后宫里怀孕的妃嫔也就只有她。能与袁氏腹中胎儿争先后的也是她。 而且听闻富察氏家族上下,对她这一胎也极其上心。 各处求来的补药珍品也一水的往她宫里送呢。”仿佛是思索了好一会,安陵容才接话道。 然而话锋却又一转,“但是富察氏也不是个傻子,只要孩子能落地便是五五的赢面,可若是谋害皇嗣,却是十成十的死罪,对比之下,为什么反而要以身犯险呢? 要说做这事得话,怕并不一定要宠着皇上的子嗣来,或许是另有人想除了袁氏,再取而代之呢?” 此时,安陵容瞧见,侍立身侧的宝娟正要添茶的手一抖。 宝鹃自觉失态,赶忙调整了行色,浅笑道,“看小主茶有些淡了,奴婢去重新沏一壶”。 安陵容温言道,“小心些”。 宝娟端着茶壶,转身离去。 片刻,宝鹃捧着茶壶回来,面色已经如常。恭恭敬敬的侍奉身侧,已看不出丝毫异样。 第20章 现在还不是时候 自从那日宝娟当众失态,甄嬛也发觉宝娟的行为有异样。 思来想去,还是趁着安陵容会延禧宫前,借口让宝娟跟着流朱去拿上一点小厨房做的点心再走,支开宝娟,对安陵容苦心说道,“这后宫里险象环生,想要平安度日,身边的人十分要紧,若是觉得身边的人和自己不是一条心,还要早日做个打算。” 安陵容自然知道甄嬛一向聪明,这事怕也瞒不住她多久。 只是现在或许还不是告诉甄嬛实情的时候。 毕竟前世的记忆还在脑子中。安陵容是知道的,当年甄嬛恐怕也是对皇帝动过真情的。 现在甄嬛正得宠,很快就会有自己的孩子,对后宫的生活还没有兴趣,也并不想参与到后宫的尔虞我诈之中。 若是现在就将这一切原由讲给甄嬛,会不会也和前世一样,反被说是心狠。 入宫以来这段时间的真心相处,更让安陵容踏实了今世的念想。 在这后宫之中,若想平安度日,只是一味缩头毫无用处,只能与本性相投的人相互结伴,共同支撑。 而甄嬛对她的照料虽有时会略显小心,但是总是真心实意的对她,甚至比拥有同样血脉的至亲对她还要贴心,哪是能让人不感动的。 因而,安陵容虽没有多大的背景可依傍,却也处处小心筹划,尽量帮甄嬛躲避后宫里阴险诡诈的暗招。 也因此,安陵容在皇后赏赐给秀女的绢帕上偷偷加了蜜香,又伺机换掉了夏氏的帕子,引得皇帝提前留意夏氏,让自恃美貌的夏氏得宠。 面上是让皇后一族先赢了一局,实际上就是免得沈眉庄成为一棵孤靶子,不至于让甄嬛初入宫中的日子也过得太惊心。 只是,这事情并不如她从前想的那么简单。 虽是重新回到了入宫前的日子,可她并非真的拿着全本的话本子往下走,有些事情一旦开头变了,随后发生的事情可能也会跟着改变。 就好像夏氏虽然活着,可是余氏却没再出现过。反而,多了一个前世并未出现的袁氏。 这些,都是安陵容始料未及的事。 经历了几番变故,虽不至于像从前一样处处受制,但总归有些难以预计的部分,让安陵容觉得不踏实。 日子渐渐推进,竟不如刚刚重生时笃定,反而对于接下来要做的事有些忐忑,举棋不定。 如今甄嬛发现了宝娟举止言行的微妙变化,她却反而不敢直说了。 思来想去,安陵容只是温言道,“姐姐放心,陵容定当小心。” 甄嬛见宝娟和流朱远远走来,便不再多说什么,只是轻轻在安陵容的手背上拍了一拍,说道,“妹妹心里有数,我便放心了。” ——— 那日从碎玉轩回来后,一日里宝娟便总有一时半刻不在自己身边。 既然生了疑心,安陵容便也不再刻意询问宝娟的去处,反正自己尙不得宠,也不必多言多语,打草惊蛇。只先纵着这丫头,让她随意在后宫走动便是。 只是对于自己日常起居和使用之物更加留心了一些。 ——— 然则后宫之中,从未有平静之日可寻。 春日渐暖,花房里给碎玉轩送去了新培育的兰花,朵朵娇艳,十分漂亮。甄嬛记得安陵容也喜欢兰花,便遣人送了几株。 却巧,被夏氏撞见了,心生嫉妒,又指桑骂槐的嘲笑安陵容小门小户,没见过什么好东西。 对于夏氏,安陵容倒是早已经习惯了,一张嘴十分不饶人,但是毕竟脑子不济,除了说话难听倒也没什么大本事。 但是偏巧这日富察氏挺着六个月的肚子在院子里活动筋骨,见夏氏抻着脖子欺辱安陵容,便想借着这个机会拿主位的身份压她一下。 自从富察氏有孕以来,皇帝常常会到延禧宫看看。可富察氏的前期保胎心切,又加上太医提及胎象不稳,不宜侍寝。皇上每每来延禧宫,都是瞧瞧便走了。可这却让夏氏找到了机会,总是想尽各种办法将皇上拉去自己宫里。 富察氏虽自己不方便侍寝,可是总是被夏氏占了便宜也十分不痛快。这次既然拿到夏氏的错处,自然不肯放过。 “还当是谁呢,原来是夏常在呀。 总听闻皇上说夏常在率性可爱,没想到今日一见到确实不假。只是妹妹与其在这里冲着这些兰花说些有的没的,不如也在诗文上花些功夫,多学习些芷兰相关的诗文,说不定还能与皇上攀谈一二。 否则每次请皇上过去都要以身子不舒服为托词,恐怕皇上听久了也要怀疑妹妹是在托病争宠了” 富察氏开口便称夏冬春为夏常在,就是想用主位压制夏氏。 又嘲讽夏氏胸无点墨,每次只会假借生病请皇上过去,实在登不上台面。 原本富察氏是想着,这夏冬春虽然莽撞,但对后宫里的位份十分看重,素日里也敬她几分,如今她又怀了龙裔,今日她冷言嘲讽,夏氏必然不敢顶撞。 没想到,今日的夏氏却十分硬气。 不但富察氏的嘲讽并不以为意,还笑着答道,“姐姐深得皇上宠爱,又得身孕,可见姐姐福气不浅。我与姐姐同住延禧宫,自然也能承些姐姐的福气,才得常与皇上见面。妹妹在这里,还要多谢姐姐提携呢。”言语间丝毫不将富察氏这个一宫主位放在眼里。 眼见着夏氏言语挑衅,富察氏更是来气。 竟叫身边的宫女翠儿扶着她走了过来。安陵容见富察氏迎面走来,也只得起身行礼。 然而,富察氏此时正在气头上,一心只想和夏氏理论,并没在意安陵容是否礼数周全,只扶着腰径直朝夏氏走了过来。 夏冬春面上浅笑着,“给富察姐姐请安”,说着浅浅一福,便起来了。 富察氏本就心中不悦,再见夏氏已经蹬鼻子上脸到如此地步,不怒反笑起来,“翠儿,你说,宫中妃嫔不敬主位以下犯上该当如何?” “回小主,后宫妃嫔以下犯上,轻者罚放月例,重者可以惩以杖刑。今日夏氏在后宫中生事,辱骂安答应,又以下犯上不敬主位,依照宫规小主您可以先承接夏氏,再秉明皇后娘娘。”翠儿答道。 富察氏轻轻翘起嘴角,眼中满是不屑。 可今日夏氏却不知何处来的底气,竟丝毫不以为意。听闻翠儿的话后,反而轻蔑道,“富察姐姐,你我同住延禧宫,虽是姐姐先有了身孕,可是如今你身子重,不便侍寝,若是妹妹不想法设法将皇上留在延禧宫,怕是再过些时日皇上又添新宠,便不记得姐姐今日的好处了,姐姐说可是还不是? 姐姐今日虽然生我的气,但咱们毕竟住在同一宫里,也算荣辱相关,怎的姐姐就这么想不开呢?” 话到这里,富察氏已经被气得脸色煞白,她是真的没有想到,夏氏竟然可以无耻到这个地步。 不仅不将自己放在眼里,竟好似也没有寻常羞耻之心一样,当着一众仆从面也能说出这样不要脸的话。 而且,本来富察氏是想着,先拿主位的其实压她一头,再拿宫规和皇后吓她一下,可不曾想,夏氏竟然还不在意。可见确是恃宠而骄了。 “我劝姐姐还是少些动气,多花些精力好生养胎。可别像袁氏那般,实在让人惋惜呀。”,夏冬春见富察氏并不能真的 拿她怎样,倒是心气稳了些,说完也不等富察氏言语,便扭着腰肢准备往回走。 若前面说的话让富察氏气上心头,那么拿袁氏和她比确是让富察氏心火怒烧。 袁氏母子具亡,后宫人人皆知,拿袁氏和自己比岂不是在诅咒她们母子也遭不幸? “翠儿,拦住他们,我倒要看看今日我这个主位,治不治得了你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富察氏怒道。 夏氏轻蔑回眸,还未站定却突然被吓得愣了神。 “这,这……” 在场诸人顺着夏氏的目光往富察氏脚边瞧去,竟见一条血流自富察氏腿侧流下,眼见着就在富察氏脚边蓄成一汪血水。 富察氏本就气得面色泛白,此时发现脚边血迹,更是面无血色。 终于有人在脑子回过味来,大喊了一声,“富察贵人见红了,怕是不好,快去请太医!” 第21章 能保母子平安自然最好 一时之间延禧宫兵荒马乱。 翠儿担心富察氏和胎儿再有闪失,不敢让富察氏往回走,喊太监们取了轿辇,将富察氏抬回到殿内。 时过晌午,太阳正烈。 夏氏原本并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情形,也吓面如死灰,呆立在烈日下不知如何是好。 身旁同样脸色惨白的宫女唤了声,“小主…”,夏氏如梦初醒,方意识到事情不妙。想要挪动步子回到自己宫里,却一个踉跄险些栽倒,还是身边宫女手快扶稳了她。 一直在不远处,本不想参与今日之事的安陵容也被这一幕惊吓得不轻。 富察氏被抬上轿辇时,腿侧流下的血已由暗红转为鲜红,这情状让安陵容不寒而栗。 因为前世的安陵容也曾遭遇过此状,那是流产后的血崩之症,实属大凶。只是,安陵容忽然惊出一身冷汗,孩子还在腹中,为何就先有血崩之兆? ------------- 太医来得很快,除了当班的温实初和另外一位安陵容不太熟悉的太医外,在慈宁宫给太后请平安脉的院判江宇斌和本无需当值的院判常友文也都在。 因传唤江宇斌的时候,江宇斌正在慈宁宫,因此太后也被惊动。 因而此刻,延禧宫中除了太医来得齐全,后宫里的人来得也很齐全。 皇帝、皇后、太后都在,又是延禧宫主位出事,同住延禧宫的安陵容和夏氏自然一种要随侍在侧。协理六宫的华妃虽住的较远,也紧赶着过来。其他妃嫔听说太后都到了,也不敢怠慢,也都前后脚进了延禧宫。 一时之间延禧宫人满为患。在场的人却都各怀心事,虽是延禧宫的富察氏出了岔子,但众人却纷纷为自己的命运前程担心,也勉强算是应景。 内里有宫女和婆子在忙前忙后伺候着,外殿里太医们也满头是汗的在一旁研判着怎么再调剂方子。 江宇斌和常友文商量了一下,如今已出现血崩之症,孩子恐怕已经保不住了,只是如何开口两人都面面相觑。 安陵容从旁看着,温实初这时还未显山露水,只因出事的时候正当他当值,因而他是最先赶过来的太医,才得以在此协助。而太医研判之时,他也只能从旁听着,偶尔打个下手。 但是今日的事情十分蹊跷,安陵容想着等眼下的事情有个结论,她要再去找温实初问一问,是否真的如自己猜测的一样。 最后,还是常友文壮着胆子来回话,“回皇上、皇后和太后,微臣和几位太医实在医术浅薄,富察贵人乃是气血逆行导致的血崩,且血崩之势十分猛烈,微臣和几位太医用了许多功夫才能勉强止住贵人的出血之势,但依富察贵人当前的情状看,龙胎怕是不保了。” 听闻此言,太后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又一个孩子没了。 皇后眉头拧成一个结,沉默不语。此时皇后不是不该说话,而是委实不敢先开口。事情尚未有定论,后宫出了这种事,若是皇帝气急定她个掌管后宫不利之罪,自然也叫她百口莫辩。所以还是暂且少说为妙。 皇帝脸色已然铁青,冷冷道,“之前朕问过你,富察氏这一胎如何,你亲口告诉朕富察氏身体康健,胎象也稳固,必定能健康生产。可今日竟突然出现血崩之症,到底是什么原因?” 纵然是在太医院里前前后后伺候了快二十年的老人,常友文仍然被皇帝问的一惊,噗通一声赶紧跪下,连连说着,“微臣医术不精请皇上赎臣死罪”,说话间额头上已布满细密的汗珠,真的是伴君如伴虎,就算平日得力可到了这个时候,保住脑袋已然不易。 内里富察氏虽被老山参吊了口气上来,但是早因出血太多,只偶尔轻哼一声,已然没了力气。眼瞅着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没了活着的可能,可却是死活是下不来,再拖下去恐怕就要一尸两命。 太医也下了落胎的药,但是因富察贵人早已血崩,不敢再用猛药。恐下药太猛伤了富察贵人的性命。 见自家小主气息微弱,翠儿满眼含泪,急着问稳婆还有什么办法没有。 伺候的婆子也是满脸大汗,眼珠子转了一圈,心一横,咬牙说道,“到是有个法子还能试试,只是这法子只在民间给难产的妇人用,也是个九死一生的办法。不过奴才也是一介愚妇,此事还得交给太医定夺。奴才这就去回话,再耽搁下去,恐贵人有性命之忧。” 翠儿无计可施,只能放婆子出去找太医。 常文友还跪着等皇帝发话,一旁的皇后沉默不语,而太后只管闭着眼睛一边数着佛珠一边默念经文祈福。 又是一段尘埃落地都能听得到的安静,而越是安静越是难熬,此时的常文友背上的衣襟已经被汗水湿透,幸好官服色深,看不出来。 小太监进来传话,说是稳婆求见太医。太后听闻,睁开眼睛,开口说道, “现在还是要太医尽力医治的时候,去看看贵人怎么样了” 常文友如获大赦,踉跄着站起来,赶紧去见稳婆。 然而并不是什么好消息,常文友重新回到殿内回话时,心已经到了嗓子眼。只能尽量将刚刚在心头盘了几遍的话说得更避重就轻些。 “回皇上、皇后、太后娘娘,稳婆刚来回话,折腾这许久贵人已经没了力气,胎儿怕是在腹中也憋得许久,需要赶紧想法子取出。按月份算富察贵人的胎已六月有余,若是能将胎儿取出,或许还能保母子平安” “哦?什么法子?”听闻或许还有希望,太后问道。 “这是个民间法子,有些粗陋且冒险,但现在看来,不失为一个办法,或许可以险种求生试一试。”常文友回答。 “快说!”皇帝急切。 “就是,让产婆将手伸入贵人的产道,将胎儿取出来。”常文友回答到。一直在旁等待的妃嫔有些听过这个说法,面上已然变色。没有听过这个法子的,只听说要讲授伸到妇人的产道中去取孩子,也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法子真的有效么?可有什么危险?”,这法子后宫几乎每曾用过,其中险情不得而知,皇后作为一宫之主自然要替嫔妃问一下。 “这法子虽然能将胎儿取出,但确实凶险,产婆需要戴上羊肠手套,以避免将外邪代入妇人体内。取胎儿时也需看准角度,缓缓将胎儿取出,才不至于伤及胎儿。微臣刚刚也问过稳婆,她从前也处理过类似的情形,虽有凶险,但也有七层把握。”常文友回到。 “也没有别的法子了,皇上要不要试一试?”,听闻常文友解释,皇后看向皇帝,问到。 “好!能保母子平安最好!”皇帝点头,复又不在说话。可手上的翡翠珠串连带着璎珞却被拍打得啪啪作响。 常文友从内殿出来,给了稳婆一个眼色,“主子说了,能保母子平安自然最好,若是……” 稳婆老道得很,自然明白常文友的眼色,只利落回复到,“奴婢明白。”便转身进内殿了。 第22章 捉拿夏氏 半个时辰后,稳婆过来回话。 孩子已经从腹中取出,已近七个月大的婴孩,那是个成型的男胎,只可惜取出时已经没了活气儿。 富察氏的出血已经止住,现下已脱离险境,只是经过这番折腾,身体何时能恢复还不知道。言外之意就是什么时候还能有孕就不得而知了。 太后听闻,眉头紧锁。“孩子在哪,让哀家瞧瞧” “太后您也别太伤心……”皇后上前劝慰,却被太后打断。 “不管怎样,这也是哀家的孙儿,即便已经去了,哀家也要看看这孩子的模样”。 皇上见太后确实伤心,自己也有些郁郁。登基之后已经接连没了两个孩子。心中虽然难过,但更多的是不甘。只是这层不甘旁人并不能知晓,但是毕竟母子连心,太后此时的伤感自然也让皇帝多了几分触动。 过了一会,稳婆走过来,怀里一个绣着金色云纹的锦缎小被子,包裹的正是那个还未来得及看一眼这个世界的孩子。 竹息从稳婆手中接过孩子,虽知道孩子已经没了气息,但动作却依然轻柔。 太后轻轻掀开盖在孩子脸上的被子,露出孩子面庞的那一刻,太后和竹息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这分明是……”,太后惊诧道。与此同时,皇帝皇后二人也将目光投向竹息怀中的孩子。皇帝脸上霎时变色,怒目道,“去,把夏氏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给我拿过来!” 事发突然,边上的妃嫔都被吓得不轻。就连华妃也被皇帝的怒吼吓得后退了半步。 华妃在皇帝身边也陪伴了许多年,熟知皇帝的脾性,前半晌如此险峻的情形皇帝都按捺着脾气不肯发作,此时见了婴孩却如此暴怒,可见这孩子死的蹊跷。 华妃缓步走到皇帝身侧,劝慰道,“皇上,您别太伤心,不懂事的东西叫奴才们打发了便是了,千万别伤了身子”。 皇帝见是华妃,眉宇尚未舒展,但语气稍微和缓,“今日此时,朕确要有个定夺。这里留皇后在便是了,后宫诸多繁琐事务还需你协助皇后督办,就不用在这里陪着了。” 说罢,又看向众人。 皇后立即会意,说道,“富察贵人已经他脱险,还需静心调养,没什么事的嫔妃就先回去吧。只太医留下照料便是。” 华妃本来想要留下来,但看皇帝面色不善,也不再多言语,带着随侍回去了。 妃嫔们本来就是过来凑数,又经历了如此凶险的半晌,已然骇得精力竭尽,疲惫不堪。听闻皇后让她们回宫,都暗自松了口气,哪还敢多停留,赶紧告退。 今日这场面,甄嬛和沈眉庄从未经历过,已然被吓得不轻,出门时相互搀扶了一下,算是为彼此提个气。 只不过这段时间以来,皇帝常来碎玉轩,相处的时日久了,甄嬛心里也多了不少对皇帝的眷恋。眼见着事发之时皇帝隐忍不发,等太医和稳婆勉力一试,直到最后尘埃落定,看到死去的孩子时才要惩戒夏氏,多半也是因为太过伤心。 前朝后宫本是一体,这些进宫前甄嬛原本就很清楚。只是在她眼里,因为对皇帝的眷恋,便看到的更多的是皇帝身为天子的无奈。拥有志高无上的权力却并不一定可以过得舒心。譬如今日,他的束手无策和他的前半晌的隐忍不发,甄嬛都十分心疼。 因而离开时,甄嬛忍不住回眸想再看一眼皇帝。可没想到,回眸看时却发现皇帝也在看着她。 这眼神刺得她心口一痛。甄嬛从没见过如此深情的皇帝,眼神悲痛中似有几分不舍,又带几分愧疚,还有些许眷恋藏在眼底。 甄嬛微微颔首,想要告诉皇上不必太过难过,却又担心这一瞬之间并不能传达清楚什么心意,心头焦灼,出门的时候没曾注意脚下,不知踩了什么竟不小心滑了一个趔趄。幸亏安陵容正在近侧,赶忙搀了甄嬛一把。 “姐姐当心。” “也不知是被什么绊了一下……” 甄嬛说着低头一看,竟是稳婆从富察氏腹中取胎时用的那只羊肠手套。这手套明显是有人稍微收拾过,上面的血迹已经擦掉,只是刚被甄嬛一踩,掌心处扯开了好大一个口子。 “小主别看了,这东西晦气得很,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浣碧知道这东西的用处,不敢多看,又怕皇帝一时气头上又要拿谁出气,就劝着甄嬛赶紧回去。 甄嬛点头,又转头对安陵容说道,“陵容妹妹一向胆小,可要到我宫里住一晚?” 安陵容摇头道,“姐姐的心意陵容明白,陵容不怕。而且,今日这事到底还没结束,怕皇上皇后还有要询问陵容的地方,不要打扰姐姐休息了。姐姐放心,陵容心里有数的。” 说完安陵容向甄嬛摆摆手,便带着宝鹃回去了。 今日自从事发,宝鹃便一言不发。 可奇怪的是,这么大的事,就连华妃和敬嫔这样从前王府的老人都觉得惊心动魄,十分不安,可宝鹃却从头到尾都平静得很。许多动作,也只是随波逐流罢了。 而细细想来,今日这事有几分刻意,又有几分是一早便计划好的呢。看似夏氏与富察氏之间的一段偶然拌嘴,结果却实一箭三雕,一下子便没一个贵子,又倒了两个备受皇帝宠爱的新人。 真的是好谋算。 安陵容不禁暗暗心惊。原本只觉得事情的发展可能并不是全然如前世,却没有想到,这嫔妃之间的争斗格局,竟然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只是自己稍作改变,便仿佛全盘都在改变,而这如今竟变到如此地步。 曾经在自己身边默默无闻的宝鹃,竟已然参与到这么凶险的纷争当中,真的不容小觑。 思绪及此,安陵容不禁思索,要找个什么机会,将这妮子揪住,从自己身边发落出去才能静心呢。 正思索着往回走,却见几个侍卫扭拽着夏氏往皇帝所在的宫室方向走。看样子是知道今日不妙,夏氏竟想要逃到宫外去,没想到被侍卫擒住了。 安陵容放眼看去,扭着夏氏的一个侍卫看着十分面熟。而身边的宝鹃看见夏氏身边的侍卫时,面上也有些不自在。 这人,又是谁来着? 第23章 生死难逃 果然,夏氏被扭送过去不久,皇后便传人来叫安陵容过去。 安陵容一进殿门,就看到夏氏颤抖着伏在地上,脸几乎已贴在殿砖上,可砖石上夏氏磕出来的一片猩红仍清晰可见。 皇帝、皇后和太后三人仍坐在上首。而跪在夏氏不远处的正是一直伺候在富察贵人身边的的翠儿。此时翠儿哭的满面泪痕,抽噎道,“奴才愿一死证明,奴才绝无虚言。就是夏常在故意挑衅,惊了小主的胎气,才至今日这个结果。” 夏氏伏在边上抖如筛糠,抬头想要分辩几句,但一眼看到坐在上首的皇帝眼眸中几乎稍出熊熊火光,竟吓得晕了过去。 皇帝厉声道,“哼,把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弄醒。” 夏氏身后站的人正要动作,却是皇后皇后身边的江福海先走了过来,“还是奴才来吧”,紧接着一手拎起夏氏的衣襟,另一只手啪的一声给了夏氏一记响亮的耳光。 听这声音就知道用足了气力,听着都疼。 这时,安陵容才注意到,原来刚刚扭送夏氏进来的侍卫并没有出去,而是站在殿内候命。 但除此之外,殿内就再没有其他旁人。 皇帝此时脸色铁青,并不言语。 皇后倒是和缓许多,见安陵容进来,便捡了些要紧的问题问了安陵容,安陵容一一据实作答。 这时安陵容已经听明白了,原来在看到死胎的那一刻,皇帝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夏氏今日无论如何也难逃死罪了。 只是皇帝下旨绝不能口说无凭,于是让皇后传了当时在场的几人,一一问话,也叫夏氏死得心服口服。 夏氏被江福海一巴掌拍出了些生气,咪蒙着眼睛轻哼了一声,终于转醒。 皇后转眸看向夏氏,一脸怒其不争的模样,问道,“夏常在,看来你平日确是多有烦扰富察氏养胎,你可还有什么说的?” “皇后娘娘饶命,皇后娘娘饶命,臣妾,臣妾真的只是与富察姐姐亲近,住在一个宫里,才多有走动,今日,今日是奴婢一时口快,绝没有谋害富察姐姐的心啊!”夏氏被江福海那一巴掌打的嘴角出血,竟有些口吃不轻,但心中尚算明朗。谋害皇嗣那是祸及家族的重罪,万万不能认的。 “回皇后娘娘,夏常在平日里在延禧宫中就十分骄横,不止经常来我们宫里烦扰小主养胎,还动不动就欺负同住的安答应,每每生事都让小主十分烦心。还有那时妙音娘子与皇上相遇后,夏常曾怀疑妙音娘子是因我们家小主举荐才蒙圣宠的,实际上那几日我家小主感染风寒都每曾出过门,可是夏常在偏就不信,成日在延禧宫里指桑骂槐的挤兑我家小主,我家小主好性儿,也不曾与她争执,谁想到却落到今日……” 翠儿边哭边将近几个月的遭遇一一讲来。 皇帝越听越气,连连点头,目光如刀盯着夏氏,狠狠的问到,“朕再问一句,你平日可是不知进退,以下犯上?” 夏氏早已面无血色,连连摇头,嘴上却只含糊不清的答着。 可皇帝早已动了杀心。 “夏氏,不知安分,犯上作乱,伤及龙裔,赐白绫。尸首发还本家,夏氏一门女子永不得入宫。”说罢,任凭夏氏连连磕头作揖,哭泣告饶,也不再看夏氏一眼。 皇后摇摇头,“去办吧”。门口已经有几个太监候在那里,一听吩咐立刻进来,将夏氏拖拽出去。 接着又抬头看向几个侍卫,“当值的侍卫协查有功,不过到底是宫闱内的事,由侍卫插手已经有违宫规,便不要再往外传了。” 几个侍卫低头领命,接着快步离开了。只是在侍卫出去那一瞬间,安陵容明显感到,有一股冷冷的目光,如利刃般划过自己脊背,竟让她一瞬间不寒而栗。 见此事尘埃落定,太后缓缓起身,“今日也算有个了结,哀家先回宫了。其他的事情就交给皇帝和皇后吧。皇帝还年轻,子嗣还会有的,不要太过伤心了。” 话虽说得清浅,但终究母子连心。 起身离去前,还是没忍心一手扶在皇帝的手臂上,“皇帝身体要紧,额娘老了,别让额娘担心”。 皇帝微微点头,眼神中竟有些落寞。 此刻,或许只有安陵容明白,一向面热心冷的皇帝和太后母子为何此时能够如此默契。 前世,安陵容临死前告诉甄嬛,是皇后杀了皇后。关于纯元皇后的死因,安陵容虽没有证据,但是因那时在皇后身边也有许多年,因此七零八碎的细节拼凑下来,大致也能猜到七八分。 纯元皇后的死,和那一胎落地就没了气息的孩子一定有很大的关系。只是皇后如何做到的,她并不完全知晓。 然而今日,富察氏这一胎的情形,宛如就是当年纯元皇后出事的情形。只是富察氏或许比纯元皇后幸运一些,撑到了皇帝出现主持大局,才能捡回一条命。 可今日,布了这么大的一局,目的到底是什么?又是谁的手笔呢? 难道,只是皇后故技重施么? 第24章 癔症 回到自己寝殿,安陵容躺在床榻上久久不能入眠。 那冰冷的目光到底是谁?这么着急除掉后宫有孕宫嫔的又到底是谁? 宝娟到底知道多少,这件事情之中又担当了什么角色? 这许多问题在脑海中徘徊,也不知是何事竟迷迷糊糊睡着了。 待转醒时,安陵容觉得,仿佛有阳光透过层层轻纱罗帐照在自己脸上,温热却不刺眼。 寝殿里有斜照的阳光进来,那不是已经过了晌午,太阳已开始西斜? 安陵容睁开眼睛,想要唤宝娟过来,可是想要起身坐起来,却觉得一动之下头痛得厉害,胸口也闷得厉害,一口气仿佛怎么也顺不过来,忍不住咳嗽起来。 宝娟听到,赶紧过来将安陵容扶起来,边上伺候的小宫女也十分伶俐,赶忙将帐子系好,又去倒了一杯新茶交到宝娟手上。 宝娟接过茶杯,喂着安陵容缓缓的喝了口茶,又将茶杯交还给小宫女的手上,对那小宫女面上始终是冷冷的。 “宝娟,我这是怎么了?怎么睡到这个时辰?”安陵容感觉浑身疼痛,没有半分力气。 “回小主,您是病了,前面太医给您瞧过,说是吓病的。”宝娟答道。 “哦,我从昨夜直睡到这个时辰么?”安陵容又问。 “您整昏睡了三日呢。那日事后,咱们回到宫里,您说让奴婢们不必在殿内伺候了,想要一个人静一静。直到第二日一早,奴婢来帮您洗漱更衣,才发现小主您发起了高烧,整个人烧得面色通红,口中还有些含糊的呓语,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奴婢赶紧去回禀了皇后,请太医来过来看。 太医说您是受了惊吓,才会生癔症,这病来得很快,但只要用药及时调养得当变无大碍。于是开了方子,交代奴婢每日给您服下。果然今日晨起您的热便退了,晌午的时候太医又来瞧过,说是热退下去,您很快就能醒了,果不其然,此刻您就大好了。”宝娟也不啰嗦,三两句交代了事情的经过。 然而听着的安陵容心里却大为震惊。 倒不是因为自己突发癔症,而是听闻自己在高热之下竟有呓语,虽宝娟说着听不清说些什么,但宝娟究竟是替谁办事又揣着什么心思,到底还没弄清楚,若是自己不小心说了些什么,岂不是留下了祸端。 只不过此刻安陵容身子虚弱,尚不能有什么作为。只是轻轻点头,“辛苦你了。” 宝娟面色和缓,不再似刚刚对那小宫女的冷淡,笑着说,“照顾小主是奴婢分内的事,小主您先休息,奴婢这就唤人去通知莞贵人和沈贵人。两位贵人这几日都来看过您,吩咐奴婢您一醒来,要赶紧过去传话,好让两位小主安心。” 安陵容听闻,心头一暖。 这宫里,到底还是有人疼惜自己,比之前世的无依无靠备受欺凌,还是此刻更像个活着的样子。 过了不久,院子里突然有了人声。 安陵容迷迷糊糊之中分辨出了些声音,是甄嬛和沈眉庄,隐约之间还有一男子的声音。等到人都进了内殿,才看到原来刚刚听得的男子声音是温实初。 甄嬛坐到安陵容床头,扶着安陵容起身,之前照料安陵容茶水的小姑娘又十分机敏,赶紧递了个金丝软枕,帮安陵容垫在背后。甄嬛看在眼里,对小宫女赞许一笑。 转而又对安陵容说,“陵容妹妹,她原是我宫里伺候的霜雪,从前我们刚入宫的时候还是个毛手毛脚的小丫头,经瑾夕亲手调教,如今一年过去,也是个得力的了。我瞧着你病着,宝娟一个人忙前忙后实在忙不过来,就禀明皇后娘娘,将霜雪放到你宫里,因你病着,没能提前和你说起。妹妹可别怪我擅自做主。” 安陵容点头,她早有物色新人选的意思,只是碍于一时之间并没有拿到宝娟的错处,不能无故打发无错的宫女,才拖到现在。如今甄嬛阴差阳错的帮她把这事办了,她只有心里感激的份。 “姐姐说笑了,两位姐姐的用心,陵容明白的。”安陵容倚着靠枕,虚弱道。 “今日温实初当值,我特意让浣碧把温实初喊过来给你瞧一瞧,别的太医我总是不放心。”听闻这话,安陵容更是感动。要知道,前世甄嬛最信任的太医就是温实初,如今特意叫温实初来替她瞧病,可见是真的将她的病情放在心上。 温实初也十分规矩,只等她们二人说完话,才来到床榻前躬身给安陵容把脉。 随后,温实初跟着宝娟去了外厅,去写方子了。 “流朱,我们带来的那株山参可是皇上赐的千年老参,听闻老参长到手臂长短的时候最是适合进补,只是听说熬煮的时候也最讲究火候和方法,你快将这老参交给宝娟,趁着温太医在,也问问这参到底怎么吃才好。” 安陵容这才发现,跟甄嬛一起来的除了浣碧还有流朱,只是今日流朱手上捧这个硕大的雕花木盒,原来里面装的竟是这么贵重的东西。 流朱点头称是,便去外殿找温实初去了。 见流朱离开,站在一旁一直不言语的沈眉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觉失态,赶紧拿帕子捂住了嘴。 甄嬛嗔怒道,“眉姐姐不知道帮衬着,竟还要笑我。” “可不是有意要笑你,只是刚你提到那老参的时候,浮夸的像是个乡间的暴发户,恨不能全天下都知道今日你带来的可是个千年的大个老参呢!” 安陵容不知沈眉庄和甄嬛两人在打什么哑谜,只轻声问道,“这山参可是有什么不妥?” 甄嬛笑道,“别听眉姐姐打趣,这参确实是皇上赏的,不过只是寻常贡品而已。我之所以要说得这么玄乎,是想吊了宝娟的兴致,好让他们在外面多待一会。” 说完,甄嬛正色道,“陵容妹妹,你的宝娟,有问题!” 第25章 宝娟 听闻这话,浣碧知道甄嬛、安陵容和沈眉庄三人要说些要紧的话了,便和采月、霜雪三人走得远了些。 但又怕打草惊蛇,因而没有走出内殿。 安陵容倒也不惊讶,毕竟那日富察氏出事时,宝娟也忒淡定。 虽说安陵容平日里倒是不常和延禧宫里的两位相互走动,可毕竟是同住一个宫里的人。事发的时候她和安陵容又刚好都在现场,就连安陵容对后宫事已有了解的都要惊诧几分,更何况宝娟是个随时可受牵连的宫女而已。然而宝娟却好似笃定这事情不会与自己扯上关系一样,丝毫不觉惶恐,未免也太奇怪。 然而甄嬛说的话,却让安陵容又惊出一身冷汗。 “你知我为何要在你昏迷时把霜雪送过来伺候,又为何今日要带着温实初来给你瞧病?”甄嬛问道, 安陵容摇头不解。 “你刚昏迷的那日,我和眉庄姐姐过来看你,可人都已进了内殿,也不见有人出来迎。走进了我们才发现,整个殿内只你一人,又发着高烧,身边没有一个人人伺候,那时我们便觉不对。 流朱四下去找人,说是找到小厨房外时才看到宝娟。 本以为宝娟是给你煎药去了,可宝娟见到流朱时神色竟有些慌张。后来流朱偷偷去瞧了,小厨房那些烧过的柴火堆里藏着一包黑布包着的药渣,不仔细看当着你发现不了,流朱觉得不对就取了些药渣回来。 后来流朱悄悄与我说了这事,那日我便假装伤心,失手打翻了你的药碗。然后赶忙禀告皇后娘娘,把霜雪送到你宫里来伺候。 后来,我们请温实初看了那些药渣,是可以让人高热心悸的猛药,初初复用便是高热呓语,多服用几日变会转为心悸,最后心力衰竭而亡。 温实初说,以药渣的配量来说,下了猛药,从发热到心力衰竭最多不过十日。”甄嬛说得严肃,安陵容听得心口发紧。 虽然一直知道宝娟不对劲,但是安陵容却从来没有想过,宝娟竟会对自己下手。 “我和嬛儿商量过,宝娟这人既然起了谋害主子的心思,便万万留不得了。只是她一介宫女,谋害主子对她有什么好处?定是有人在背后主使,找到这个人是谁,才更要紧!” 沈眉庄也在床沿坐下,一只手拢在安陵容已经发凉的手上,温言道,“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这个人若是不找出来,往后的日子我们也不能安心呀。” 安陵容狠狠点头。 是的,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纵然她将自己的锋芒藏得这么深,也难逃过做人棋子任人摆布的命运。 原本还想着自己将此事压一压,等到有确凿证据的时候再和甄嬛、沈眉庄二人讲起。现在看来,怕是不能再等了。 “多谢两位姐姐为我思量这么多,陵容能侥幸活过来,也多亏两位姐姐的照顾。不瞒两位姐姐,其实那日袁氏出事时,我便开始怀疑宝娟和此事有些干系。”安陵容说道。 “那日你我闲聊,提及袁氏与侍卫私通的传闻时,宝娟面色上便有古怪。其实那是我便有些怀疑。 姐姐们知道我家中没有依仗,进宫后又不得皇上宠爱,平日自己带着宫女做些针线,又托人往宫外送去换点钱。”说着,安陵容有些惭愧,头压得低了一些,声音也压得低了一些,“宫里管事的太监们心忒黑,每次都要五五分,实在换的不多,有日夜里我和宝娟与带货的太监盘钱,那太监欺负我不得宠,竟说要四六分成,我们不依又不敢张扬,只能说些软话恳求他,没想到这些话却被路过的袁氏听到了。 那时袁氏刚得宠,皇上赐她入住钟粹宫。也不知为何会路过我们所在的小宫门。且那时我们和袁氏并不相熟,因此便想着带宝娟躲开便是了。 只是没想到,袁氏倒是个热心的,奚落了那公公一顿,拉着我往回走的时候还和我说,这些太监心黑的很,她可以拖巡视的侍卫帮忙带出去,只是侍卫有排班,要等到有排班还需过几日。 我做的那些针线虽然不值几个钱,但是宫嫔私自贩卖宫内之物是重罪,那日我也没想太多便将东西交给了袁氏,后来越想越怕,却有不敢上门去要。忐忑了好几日,没想到袁氏竟然亲自上门,将银钱送到我手上,还说她有个表哥在乾清门当差,以后若还有急着用钱的时候,可以和她讲。 我当时很感激袁氏,帮我解了燃眉之急,但后来还是觉得这种事实在不稳妥,便没再找过她。”说了这么多话,安陵容自觉心力不济,捂着胸口缓了好一会,又继续说道。 “袁氏和我说话那会,身边并没有其他人,唯有宝娟,我让她在门口候着。” 沈眉庄点头道,“袁氏那时正得盛宠,身边的宫人都是一荣俱荣,自然不会去嚼舌根坏了自己主子的名声。可若是其他人知道,便难讲了。” “嗯,当我听闻这个袁氏可能与侍卫私通时,我便想着,或许这消息是宝娟透露出去的”安陵容继续说道。 “因此那日我才故意说道,袁氏出事或许也不只是因为袁氏有孕,也有可能是因为有人因妒生恨,想要取而代之。那时我刻意留心观察,发现宝娟却有失态。” “说到这里,我也有些印象。”甄嬛沉吟道。 安陵容继续说道,“那日后,我便留心观察,发现宝娟时常就没了人影。我也假装不经意的问她去哪了,说的倒是没有什么破绽。想着要打发掉她,总归是要寻个错处再说的,没想到就拖到了今日。”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一停下来安陵容只觉得胸口发闷,又喘得厉害。甄嬛赶忙在安陵容背上轻轻拂着,好让她气息稍微顺畅些。 “今日到底是我自己不当心,也害两位姐姐为我担心了”,安陵容苦笑道。 “虽然我们发现了宝娟的破绽,但到底没有抓住什么把柄。如今既要寻得宝娟背后的主使者,又要小心提防她再害你,总得想个万全之策才行。嬛儿,你可有什么好法子么?”沈眉庄一边心疼的看着面色惨白如纸的安陵容,一边愁着看向甄嬛。 甄嬛沉思良久,低声说道,“依我看,不如我们就将计就计,引蛇出洞吧。” 第26章 那就开始吧 出了延禧宫,温实初跟在甄嬛和沈眉庄身后,拿着袖子不停擦汗。 看着温实初一副经不住事的模样,流朱忍不住咯咯笑了出来。直到甄嬛一个眼神横了过来才捂住嘴,不让自己再笑出声。 可直到回到了碎玉轩,甄嬛才和温太医问及安陵容的情况。 甄嬛眉头紧锁,“脉象看,可还有什么不妥?” 温实初答道,“今日安答应能够转醒,可见下药的人后续应该没能再在药里做手脚。”医者仁心,提及安陵容的病情,温实初还是忍不住叹息道,“安答应现下虽无危险,但这下手之人用药太猛,恐已伤了心肺,日后怕也要时时将养着了。” “不过两位小主放心,微臣刚写了个方子,已经给伺候安答应的人交待过了,每日按方服用细细调养,不出月余便会好转。”见甄嬛和沈眉庄二人面露忧色,温实初赶紧说道。 听了这话沈眉庄心下稍宽,顿觉眼眶湿润,低声道,“我们和陵容同日入宫,如今你我虽不算盛宠,但好歹也是在皇后娘娘面前能说句话的。陵容她生性胆小,一直没有机会得到皇上的宠幸,如今不曾惹事,却要遭人这样糟践,想想真是叫人心疼。这后宫之中人情冷暖姑且不提,稍有不慎便会殃及性命,当真让人胆寒。” “嬛儿,你说陵容此番遭人暗害,可是因为你我锋芒太盛?” 瞧着沈眉庄神情焦灼,甄嬛宽慰道,“眉姐姐也不太多心,后宫从来都没有太平过,且不论今日你我是否锋芒太露,只要在这后宫生活,怕日后都要打起十二分的小心。如今既然这事找上了咱们,咱们细细打算从长计议便是”。 见甄嬛皱眉思量,温实初知道这是甄嬛动了真心在做谋划了,只低头道,“若是两位小主需要微臣做什么,尽管开口便是,微臣定当全力以赴。” 甄嬛摇摇头,“现下只请温太医帮忙,尽心照顾安答应便好,其他的容我再想想。” 温实初也不多问,只提了药箱告退了。 等温实初离开,甄嬛才开口道,“温实初是个本分人,后宫之间的尔虞我诈对他而言实在太残酷,我不忍就这样将他拉进来。” “我明白”,沈眉庄低声道,“若不是你我就在这漩涡里,谁又想着往这漩涡中跳呢”。 -------- 自从那日安陵容醒来,甄嬛和沈眉庄两人一同过来看过之后,不止是延禧宫里伺候的人仔细了许多。 连内务府主事的黄规全都殷勤了许多,三不五时的往延禧宫跑,不是送些新鲜的小摆设,就是送来点茶叶香料,总之,有事没事的总要找机会露个脸。 起先安陵容实在不解,因这黄规全本来就是个见风使舵的主,凡事有好处才往上上,突然这么殷勤,心里指不定打着什么算盘。 因近来安陵容身子没有痊愈,皇后免了她的早起请安,既不去给皇后请安,也就不好到处乱走,所以近来安陵容也不太出延禧宫,很多事情自然一时也弄不明白。 直到几日后,甄嬛和沈眉庄来宫里看她,一聊之下安陵容才知道,原来这黄规全是受了皇后的点拨。 前些日子,晨起嫔妃们到景仁宫请安时,皇后和众嫔妃闲聊之间突然提到说,后宫里新晋的嫔妃之中,如今也就剩下莞贵人、沈贵人、安答应和淳常在四人,流水的美人进了紫禁城,却不知为何命运都如此多舛,言谈间还有些伤感。 于是便让剪秋将内务府的主事传了过来,说是询问下进来的情况,好让内务府伺候的人都仔细些,尤其新贵旧人都要妥善伺候,切不可再有疏忽。 黄规全当时被传到景仁宫,只当是问些寻常问话,万没想到皇后没得说了这么一嘴。一听之下六神吓跑了五神,心想说合着后宫里这段日子的风波都要算到自己身上了。所以立刻乖觉起来,近日里在宫中伺候得十分周到。除了安陵容这边,华妃、曹贵人等几位老人那里他也跑得十分勤快,生怕落下什么口舌。 只是新人这边,当然还是安陵容这里来得最多。 要问为什么,但凡长了点眼的人都看得清楚,剩下的四位新人里,甄嬛、沈眉庄和安陵容三人一向交好,淳常在之前也与甄嬛同住过碎玉轩。 这样看来,折损的都是与甄嬛和沈眉庄面上没什么交集的,而依然安在的几位也是实打实与两位新宠交好的。 这样的话,稍微思量一下,便觉得有些不同了,若是几经周转,不一定会变成什么样的传言。 安陵容心里突然生出一抹异样,开口问道,“皇后娘娘说这话的时候,华妃可去了皇后宫中?” 甄嬛回忆道,“那日华妃到时来得很早,她确实在的。” 安陵容沉思少许,说道,“皇后娘娘这话说的虽是实情,可这样一正一反的说着,却仿佛点明新人和老人成了对立,既往几位新人出事,怕不是老人动了手脚的缘故。而新人入宫以后,但凡内务府伺候不周到的也都是新人的缘故。” “这话我当日听着也觉得不大对,只是想着皇后娘娘一向公正,当时也没觉得有什么。今日听陵容这样一说,又确实好像是意有所指一般。” 沈眉庄放下手中的茶盏,定神回忆着当日的情形。 那日皇后说起这些话时,看似云淡风轻好不经意。但是如今他们三人稍一咀嚼就能辨出其中滋味。像黄规全这样浸在后宫多年的人,怎么可能咂摸不出其中的意味呢。 安陵容心头一亮,这便是皇后用尽的手段了,最喜欢的便是借刀杀人。 不论是谁先动手做下了这个大局,现下几个最棘手的新人已经没了,剩下的几位根基还不稳,自然也不必她亲自出手。只消让华妃和其他几位嫔妃动手便是了。 “也许皇后真的意有所指,然而面上的话并无破绽。再加上下面的人做事也常耍小聪明,像今日殷勤照顾也好,若是来日有点什么不周也罢,总之是能推过干净的。”安陵容沉思着,竟不小心将心里盘算的嘟囔了出来。 甄嬛和沈眉庄听闻皆是一愣。 但到底是大家出来的女子,稍一点便能懂个七八分,遇事也多沉稳。甄嬛和沈眉庄对视了一眼,便是甄嬛先开口了,“陵容妹妹,没想到,你竟看的如此透彻。” 听闻甄嬛口中竟有几分赞许之意,安陵容竟是心中一颤,这便是她前世今生都想要得到的真心赞许。 前世她做了许多,就算自己害怕也要走到冷宫里,替甄嬛结果了余氏,就是为了得到甄嬛真心的一句称赞。她也只是想做那个配和甄嬛站在一起的妹妹而已。如今听了甄嬛这话,安陵容不禁有些欣喜又有些动容。 甄嬛接着说道,“皇后的话表面上并无破绽,如今我们想到的也不过都是自己的猜测。 只是近日后宫里的事情实在太多,先是袁氏殒命,再是富察氏小产,接着又是有人要刻意害你,几件事情看似无关却好像又有些讲不明的联系。 但是桩桩件件,如今我们一时之间还没有理清头绪。 从前我只当妹妹不敢参与这些事,我和眉姐姐也商议过,若是你害怕,这些事情你自不必去想,只管安心养病就是。可没想到,陵容你如此心细,我和眉庄姐姐仅是提了几句,你便理清了其中的关节。 这件事中,到底受害吃苦的最多的还是你,若你有什么想说想做的,我和眉姐姐一定同你一起分担。” 见甄嬛话说得真诚,本就有五分欢喜的安陵容,听完甄嬛的一番话,又将原本的五分担忧放下,心中只剩欢喜。也暗暗庆幸,今生今世终是选对了路,往后的日子必竟有人一同携手面对了。 安陵容点头,“陵容感念两位姐姐的关怀。陵容入宫以来并没有得到皇上的青睐,这害我的人到底是谁,又有什么目的,陵容确实想不明白。” “的确没错,若说陵容和这几件事情有关联,那怕只有一件”,沈眉庄突然回过神,“那就是陵容与几位出事的嫔妃,都住在延禧宫。” “会不会,就是因为几件事都和延禧宫脱不了干系,而陵容恰巧住在延禧宫。背后的人担心陵容发现了什么,才会急于要对陵容下手?”沈眉庄接着推测道。 这话不无道理,甄嬛也点头称是,“我们三人早些时候就发现宝娟行事有些不对劲,但事先也并没有戳破。 按理说宝娟她可以在陵容身边继续潜藏着,若是早有下毒之意,蛮可以在之前就找机会慢慢下毒,何故要赶在富察氏小产后第二日就急急动手,一宫之内接连有嫔妃出事,岂不是太过显眼? 而且这次之所以会被流朱发现,也是因为宝娟行事太过匆忙露了破绽。” 此事的起因,一定与富察氏小产相关。安陵容、甄嬛和沈眉庄三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这样看,这件事便有了解释。 那么,安陵容到底发现了什么,或者有机会发现什么,才会让宝娟身后之人,这么急于要对安陵容下手呢? 三人又苦思了半晌,仍不见头绪。 甄嬛浅浅一笑,“别想了,干脆把这个人捉出来吧!” 第27章 病重 自那日商量之后,温实初便重新给安陵容写了一个方子。 这方子会让人时不时便生高热,热劲上来时服药的人面红似火,看着很吓人。 但温实初开方的时候及其小心,这方子除了会生些骇人的症候外并没有其他作用,不过也因为是个虚晃的方子,这段时间安陵容也要小心,不能再让其他太医请脉,避免看出端倪。 同时安陵容还要趁着发热的时候,佯装心口疼痛,好骗过宝鹃。 头次发病,正是算准了温实初当值的那日。温实初被霜雪急急带到延禧宫来瞧。因着温实初本就老实,实在不会演戏,紧张的满面绯红,手心是汗,写方子时拿笔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以至于接连几次都落笔不稳,墨迹都沾湿了宣纸。 但这紧张模样倒让人信了安陵容如今的病情颇重了。 原本为了防止宝娟再在饮食里做手脚,宫内上下但凡大小事务,霜雪都是亲自去操持问过。为了不让宝鹃更生戒心,甄嬛借口安陵容到病情每况愈“下”,为了更好的照顾安陵容的日常,贴身服侍的人便只专心服侍安陵容即可,宫里内外张罗的事情便不必在参与了。也由此让霜雪留在安陵容身边,只近身照顾安陵容起居,其他一应事务又都交给宝娟去操持了。 之所以这么安排,是为了给宝娟留好“下手”的时机。 然则一连几日,宝鹃除了每日担忧的询问安陵容的状况外,并无其他异常举动,连延禧宫的宫门都很少出了。 接连等了几日,温实初已经十分焦灼。 因为这方子从来没有在人身上用过这么久,再继续用下去是否会有副作用,温实初其实心里很没底。 沈眉庄也提议,是不是断了药看看。安陵容却觉得不妥,宝娟背后的人之所以这么急急下手,就是为了一个快狠稳准,早做早了,所以才会下了猛药。可见,自己身上必然是有什么让他们忌惮的。如今药势一缓,岂不是让人生疑。 甄嬛虽觉得安陵容说的不错,但医术上到底懂得不多,听了温实初的话自己也十分担心。 可转念一想,如今宝鹃对安陵容的态度一半关注,一半放任。是否也是觉得安陵容如今身子大不如前,不必太过担心了呢? 然而,就在三人犹豫不定的时候,延禧宫又出事了。 -------- 此时早已深秋,草木开始凋零。 紫禁城内,仅御花园供人观赏的矮松还是青绿,其余宫殿里但凡能开花的树木都已凋零。 午后,阳光还算和煦。 今日又是温实初当差,照例温实初要来给安陵容请平安脉。 甄嬛和沈眉庄也约好,两人一同来延禧宫看看安陵容的情况,也顺便再商议下接下来要如何安排。 正准备进延禧宫,迎面便遇到小太监慌慌张张的往外跑。流朱眼尖,看他手里拿着的帕子上好像沾有血迹,便赶紧将他拦住。 简单问才知道,是富察贵人出事了。 甄嬛和沈眉庄都知道现下温实初应该在延禧宫,正在给侧殿的安陵容请平安脉。于是赶紧让流朱带先去安陵容宫里把温实初请过去。 小太监一听,感激道,“多谢两位小主提点,奴才刚特意带了我们家小主从前吃的药渣,翠儿姐姐说我们家小主好像是急症,今日的药渣给院判看看若是方便,太医来时正好可以将药带抓好带过来。”说着,低着头,将手中的绢帕打开,示意甄嬛和沈眉庄,手中所捧的正是刚刚说的药渣子。 甄嬛低头看了一下,“事有轻重,浣碧,这药渣也包一些,等下先请温太医看下,或许也可帮助温太医医治用药”,浣碧取出帕子,上前捻了一把药渣随即包好。 知道事关富察贵人的安危,甄嬛此时也不便再多问。只点头说,“确当如此,尽快去吧,本宫和沈贵人这就去瞧瞧富察贵人。” 小太监赶紧重重叩头,“多谢两位小主”。便起身像太医院疾步而去。 “倒也是个忠仆”,沈眉庄感叹道。“刚那一下叩头真的是实打实的,可见这小太监到时真心担忧他们家主子。” 甄嬛看着小太监远去的身影,心中有个疑惑的影子,但这是,她还需要再问过温实初才知道。 于是两人不再多言,只吩咐浣碧先去安陵容宫里将事情原委和安陵容先说一下,她们二人便直接往富察贵人所在宫室方向走去。 ---------- 温实初此时正好在延禧宫里给侧殿的安陵容“请脉”,听小太监急着传太医,便提着药箱子先过去了。 刚进富察氏内殿,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温实初眉头一皱,这怕不是个好迹象。 果然,一搭脉象,温实初大惊,富察贵人的气血虚弱,竟然已到了油尽灯枯之时。 但是富察贵人的脉案之前他也查看过,脉案上所写的是富察氏小产后气血双亏,因此用的一直都是补益气血的药物。且富察氏小产之后,皇帝和皇后对富察氏关怀备至,赐了许多名贵的补药。因此按理说是不应该出现这种情况的。 温实初问了翠儿,才知道之所以殿内都是血腥气,是因为富察氏刚又现血崩之症。 翠儿说,“自小产以来小主常有低热之症,早前太医看过,说小主小产是因为动气气血逆行导致的,因而即便胎儿已经取出,体内恐有淤血未净。不过太医也说,只要细细调理将淤血排出便无碍了”,温实初听着,妇人产后确实会遇到这种情况,只要用药清除体内淤滞就好,倒也没什么不妥。 “今日晨起时,小主精神还不错,说是起来用早饭,饭后又说想在院子里走走。奴婢怕小主身体还没恢复,只扶小主在院子里走了半个时辰便回来休息了,那时小主都还好好的。” “但用过午饭后不久,小主便说下腹疼痛,奴婢扶小主回去休息,结果我家小主一站起来便流血不止。而且奴婢看着,那流出来的并不是黑色的淤血,而是鲜红的鲜血,因此才让小莲子赶紧去找太医过来。” 这正是温实初最不解的地方,富察氏的脉案、用药和今日的症候竟都对不上。若是体内真是瘀滞,为何留的是鲜血。若真是气血双亏,方子也无异常,怎得富察贵人竟丝毫没有好转,反现油尽灯枯之势。 然而富察氏从前并不是他来瞧的,前因后果还不好定论。 这时甄嬛,沈眉庄二人也已经到了。 两人到时,看温实初面色有异便知此事并不寻常,只等着小太监把皇后请过来。 然而今日,点到场的竟是华妃和曹贵人。 第28章 华妃 华妃一进殿,就被殿内扑鼻而来的血腥味熏得直皱眉。 看到甄嬛和沈眉庄竟然已经先到,也没正眼瞧着二人,只是淡淡道,“两位妹妹消息倒是灵通,来的好快啊”,言语之间竟似在嘲讽甄嬛和沈眉庄两人看热闹来得很快。 曹贵人见甄嬛和沈眉庄两人面色一变,在一旁赶紧赔笑道,“莞贵人和沈贵人素来与安答应交好,想来今日也是碰巧在延禧宫里吧,只是不知道安妹妹近来如何了?” 甄嬛和沈眉庄依旧礼数周到,见华妃、曹贵人和丽嫔等人进来便依照礼制一一见礼。 却没想到华妃上来便是冷言冷语的嘲讽自己。 甄嬛想要言语回敬两句,却被沈眉庄拦住。 甄嬛性子的性子沈眉庄一向了解,今日的事情尚不明朗,没必要逞口试之快,刚悄悄拉住甄嬛的袖口,也是不愿意惹事,尽量不让他们二人牵扯到此事之中。 沈眉庄答道,“回华妃娘娘,我们姐妹二人确是同来延禧宫看陵容妹妹的,不曾想撞见此时,便刚过来看看。” 华妃轻哼了一声,也不再看众人,便往内殿走去。 当下延禧宫主位病重,宫里伺候的人忙得团团转,一时也没个主事的人照看她们几人。 华妃皱着眉头直接在上首坐下,意思要在这宫里主持大局了。 曹贵人和丽嫔二人则跟着坐在了近侧的位置上。 坐在上首的华妃,看着温实初正在殿内候着,问道,“听闻富察贵人的病症来得很急,不知道现在如何了?” “回华妃娘娘,微臣刚刚给富察贵人搭过脉,确实是急症,只是富察贵人从前并不是由微臣照看,微臣不太了解富察贵人的体质和药物用量,因此不敢擅自开方子,刚只下了些止血的方子,先帮富察贵人止血。” 温实初如实答道。 “富察贵人的身子以往是哪位太医在照看?” 说话间,正有宫女从内殿往外出,手中端着的又是一盆颜色暗红的血水。华妃见了,不禁皱着眉头,拿帕子挡住了鼻子。 “瞧这模样富察贵人可还有救?”见内殿端出来的竟是这样的东西,华妃心里也略有数。 当年哥哥在战场上受了重伤,尺寸长的刀口横在背上,也是这样一盆盆的血水往外端,当时太医边说,若不是有金丝铠甲在身,又有良驹躲闪及时,稍差寸许便有性命之忧。哥哥当年只是外伤流血便可伤及性命,如今是妇人体内落红血崩,竟也流血至此,看着就是不好了。 见华妃说话如此直接,坐在一旁的曹贵人和丽嫔两人不禁面色上有些尴尬。 甄嬛和沈眉庄虽然素来知道华妃性子直,却也没想过现下这个光景,华妃竟在延禧宫里当着众人的面问出这样的话。 “回华妃娘娘,微臣医术浅薄,实在没有更好的法子。 自富察贵人有孕以来,富察贵人的身子一直是由常院判照料,常院判乃是妇科圣手,刚刚常院判已经入内去给富察贵人诊脉了,或许常院判会有更好的法子。”温实初低头答道。 之所以这样回答,虽有意避开了因说出实情,而生的诅咒贵人的嫌疑。但从医术上而言,温实初并未藏私。刚刚他已经给富察贵人诊过脉,依照富察贵人如今的脉象看,恐怕是挺不过今日之危了。 但由于温实初自知自己擅长的并不是妇科,许多症候和方子都是在医术典籍上读来的,从未实际经历,也没有十足把握。且今日的富察氏的病症有太多解释不清的地方,因而更不敢多言。 华妃对温实初的医术虽不了解,但是在后宫生活了许多年,早见惯了各种避重就轻的答话,听到温实初的回答,当下只轻抬嘴角,嘲讽道,“倒是会答话。” “妇人生产本就是在鬼门关上走一遭,刚听温太医的话,现下的情况也十分凶险,娘娘您看是否要回禀皇上?”曹贵人听音便知,富察氏今日多半是不行了,这事可大可小,若是由华妃一人主持,倘若富察氏真的有什么不测,怕是也要沾些晦气。 因此,她说这话,便是提醒华妃,这么大的事得有个主持大局的人。 但这话也正中华妃的痛楚,华妃伴嫁多年都不曾有孕,最痛恨的就是别人在她耳边说生孩子的事。因而还未听出其中的话音,先被曹贵人的话语刺到,一个白眼便横了过来。 见华妃神色,曹贵人自觉说错了话,赶忙低头,不敢迎上华妃的目光。 然而曹贵人的话倒是提醒了甄嬛,这么大的事,富察贵人身边伺候的人除了去太医院传太医,当然也要去景仁宫回禀皇后,怎的皇后这许久还没有来? 难道是被谁绊住? 华妃奉旨协力后宫,若是皇后不在,华妃自然是担得起主持此事的职责。只是富察贵人毕竟是嫔妃,且富察氏又是满洲八大姓之一,前朝的牵连甚多,可并非一个富察贵人的生死便算完了的,今日事当真可大可小。 若说皇帝忙于前朝暂时无法抽身倒是说得通,可皇后也不在岂不是太显得皇家无情? 甄嬛起身一福,说道,“回华妃娘娘,臣妾愚见,今日事关妃嫔性命,又关乎皇上对氏族的皇恩,还是要回禀皇后娘娘来此主持。另外,恐还要劳烦哪位公公先去养心殿外候着,若是皇上空了也好知晓此事,万一有个什么,也好请皇上做个决断。” 这话华妃其实细细想来也能明白,她之所以如此盛宠,也是因为哥哥年羹尧得力的缘故。但是,刚一时在气头上,还没及细想。 今日富察氏是死是活她并不关心,但是关乎皇帝和前朝的诸多牵扯,华妃心知皇帝最为在意,因此心中已经有了判断。 但是被甄嬛抢白,依旧心里十分不爽快。 于是,拿着帕子轻轻掩了下鼻子,侧目看着甄嬛,说道,“没想到莞贵人到时个思虑周全的,又生得一张巧嘴。这话,自是说这么大的事本宫不配在这主持了?”还没等甄嬛辩白,便接着说道,“罢了。” “周宁海,你快去找人请皇后娘娘来主持大局。另,你亲自去趟养心殿,将此事禀告皇上。” “奴才这就去办”,周宁海领旨离开。 华妃不再言语,只是看着内殿进进出出的宫人,淡淡皱着眉头,好像只是闲来无事看一场寻常的热闹一般,而唯一不太顺心的,便是每次内殿帘子掀起时,空气里便会浓郁一份的血腥气吧。 第29章 终于 养心殿里,皇帝正在看西南来的折子。 西南边陲屡屡来犯,好在有年大将军驻守,近来倒是平静许多。 皇帝一手翻着折子,一手提笔,正酝酿着如何落笔朱批。 一直在外候着的小夏子突然进来禀告,“皇上,翊坤宫的周宁海在外求见,说是延禧宫的富察贵人不大好了。” 皇帝虽未抬头,但眉心一皱,显然是因为这时被打扰,心中不快。 苏培盛极懂得眼色,赶紧问道,“说话说全乎了,什么叫不大好了。” 小夏子也十分机灵,一听师傅点拨,赶紧补充道,“富察贵人午后又发血崩之症,听周宁海讲,此次症状及其凶险,太医看过说恐有性命之危”。 皇帝抬头问,“延禧宫里是哪位太医在伺候?” 小夏子回话,“是院判常文友,和今日当值的另一位太医,叫……”小夏子略微思索答道“温实初,温太医”。 皇帝点头,院判常文友是妇科圣手,从前太后的身子不舒服也经常宣常文友到慈宁宫诊脉,因而对他的医术皇帝还是有些了解。 随即又问道,“皇后可曾去了?” 小夏子低头回复道:“周宁海说已经着人去请了”。 后宫出了这么大的事,皇后竟然还没有到,皇帝面上虽无变化,但手中的折子却啪的一声合起来。 但听到皇帝特意疑问,苏培盛便明白皇帝的意思了,此时正是需要皇后在后宫里主持大局的时候。 苏培盛赶忙说,“听闻午后皇后的头风病又犯了,正在景仁宫休息呢”。 听了苏培盛的话,皇帝眉心稍作舒展,于是又将手中的折子打开,低头说道,“去回话,就说朕还有些要事处理,稍后会去延禧宫。 此刻皇后未至,延禧宫里各项事宜先听华妃的安排。” “对了,让太医务必尽心医治!” 皇帝说完,再没抬头。 小夏子不知皇帝是否已经交待完,不敢擅自起身,只能悄悄抬头,偷偷看向苏培盛。 苏培盛一个眼色,小夏子立刻跪安离去。 都说伴君如伴虎,小夏子擦着额头往外走。但他是真心佩服自己的师傅苏培盛,事事都能揣摩到皇上的心意,难怪这么多年从未受过皇上训斥。 待要走到门口,小夏子复又调整了一下衣衫,好整以暇后开宫门走了出来。 殿外候着的周宁海早已等的不耐烦,但是御前伺候的人,谁他也不敢得罪,只能瘸着腿陪着笑迎上来,“夏公公,咱皇上可有什么指示么?” 小夏子也知道如今华妃的在后宫盛宠在身,也不敢怠慢,赶紧回复道,“唉,周公公劳您久等了,您也知道进来皇上要事缠身,刚我进去回话,皇上正在看折子,想必是及其要紧的事,皇上说他这头的公务处理好就去延禧宫瞧富察氏,让太医尽心救治。” 紧接着,谄媚一笑道,“皇上也说了,此时延禧宫里皇后娘娘还没到,所有的事宜都听华妃娘娘安排便是”。 周宁海一听,喜上眉梢。本来主子让他来,就是为了图个做事名正言顺,这么一看,是自家主子也太过小心了些。在皇上心里,对华妃的宠爱自然不用言说了。 于是赶忙道谢,回去复命了。 -------- 延禧宫中,常文友已来回过一回话。 前面看着富察氏出血已缓和,又着力增加了些补血的药材,已命宫女煎好服侍富察氏服下了。 但是太医心里已经有数,如今出血渐缓只是因为体内血液流失殆尽的缘故,富察氏现在仅靠着一口山参吊着气力,但怕撑不了几个时辰了。 周宁海回来,当着一众人复述了皇帝的话,华妃面露得色。 丽嫔趁机谄媚道,“皇上公务繁忙,听闻近日有川陕来的传信使带回了西南边陲的战况,想必皇上要处理的事务必然很多,然这里有华妃娘娘主持大局,皇上也是放心的。” 华妃知道皇上对她与后宫中的其他人不同,除了自己与皇帝二人情深之外,也得益于自己的哥哥在前朝十分得力。 因而,当听闻皇帝是在处理西南一带的事务时顿觉心下暖意盈盈。 前朝有自家哥哥年羹尧助力皇上开疆扩土,后宫里有自己协助皇上治理后宫诸事。年氏一族无论内外都是皇帝的臂膀,想想便觉自己果然与后宫中其他粉黛不同,心下更觉心安。 于是复又将常文友唤了过来,交待着务必要用好药尽心医治。 常文友领命,战战兢兢出去候诊,现在神仙难救的局面,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交待完这些,华妃也不再言语,只是偶尔调整下额头上的步摇,或是手上把玩下耳上的翡翠,好整以暇,只等着尘埃落定了。 曹贵人、丽嫔两人也都不再言语。 而甄嬛和沈眉庄二人将一切看在眼里,却是不住的心惊。 一则,后宫不能干政,前朝的很多消息他们都是隔了许久才能知晓的,可刚从丽嫔的话中知道,年羹尧从西南派信使进宫,今日皇上刚收到折子,这消息就传到了华妃宫里,可见,华妃宫里的消息渠道之灵通。 二则,富察氏毕竟是因有孕落胎才至今日地步,如今听太医话外的意思,怕是也支撑不了多久了。即便如此,皇帝也不愿放下手中事务先来看看,实在太过无情。纵然现在甄嬛和沈眉庄二人都是皇帝新宠,并未被人情冷暖所困,但今日之事,也着实让人心寒。 甄嬛与沈眉庄二人默默对视一眼,心中所想彼此了然。 然则,虽替富察贵人惋惜,却不得不承认,自古君王多薄幸,最是无情帝王家。 然而正在殿内寂寂无声之时,突有小太监进来传话,“皇后娘娘驾到”。 听闻传旨,包括华妃在内的诸位妃嫔都起身相迎,华妃虽不情愿,但皇后到了,她也不得将主位让给皇后,于是示意颂芝,扶着自己往侧首走去。 今日皇后面唇微白,透着疲惫。看样子出门前虽也稍加粉黛装扮了一下,但依然难掩满面憔悴。 见华妃已经移步侧首,皇后由剪秋扶着慢慢走向主位正坐。直到皇后坐稳,才微微抬头,轻声说道,“都起来吧。” 然而还没来等到皇后开始问话,就听殿内传出一声哭声,“小主!” 众人相互看了一眼,心下明了。富察氏殁了。 第30章 风波起 富察氏殁了。 一直在富察氏寝殿外候命的小太监赶忙跑到侧殿,跪下禀告,“禀告皇后娘娘,富察贵人殁了。” 皇后听后眉头紧锁,长长一声叹息。 然而还等到皇后开口,就听门外传旨太监拖着尾音喊道,“皇上驾到”。 甄嬛和沈眉庄两人皆是眼眸一亮。 今日这事来得很急,又有诸多疑点。可今日延禧宫内的几位,皇后身体有恙明显无心多问此事,华妃虽颐指气使摆了半天架子,实际上对富察氏的死并不在意,其他人不过来凑数的,若是皇上不来,只怕都是草草了事。 最近延禧宫接连出事,到底事情的缘由是什么,如今皇帝终于来了,或许会对此事另有分辩也说不定。 皇帝坐下之后,先对皇后开口道,“听说皇后也是刚到,那正好朕一同问了便是”,见皇后面容憔悴,皇帝将一只手轻轻覆在皇后手背上,轻声说道,“听闻你头风犯了,这后宫里是非不断,着实辛苦你了”。 皇后本以为皇帝会先质问她为何来迟,没想到今日皇帝会说出这样温情的言语,微怔了片刻,答道,“臣妾身为皇后,照料后宫自是应当的,皇上不必谢臣妾”。 一旁的华妃看在眼里,心中多有不快,但是碍着今日这场合实在不适合发作,于是赶紧提醒道,“皇上,富察贵人殁了,您看接下来要怎么办呢?” 皇帝微微点头,“华妃说的不错,宫里殁了位贵人,朕确实要看看,这些当差的人差事都是怎么办的!” 殿内众人皆是一惊。 “今日是谁给富察贵人瞧得脉?”,皇帝看向众人,沉声询问。 自打皇上进来,常文友就已经战战兢兢跪在殿内,现下听到皇帝开口,赶紧回话道,“回皇上,今日给富察贵人诊治的是微臣,太医院院判常文友。” “哦,又是你,那日富察氏小产你也在场?” 常文友答道,“是的,那日富察贵人小产,微臣正好在太后宫里请平安脉,因此也被传到延禧宫给富察贵人诊治了”。 “好,朕记得前几日也问过你富察贵人的情况。 那日你回答朕说,富察贵人一切安好,饮食也如常。那为何今日又突发血崩之症?是何缘由说来听听”,皇帝的每一句话问得都很慢,语调也并不高亢,甚至听不出过多的情绪,但是在场的无论侧首坐着的嫔妃,还是跪在下面的常文友,都觉得浑身战栗,竟是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压得喘不过气。 “回皇上的话,富察贵人前几日确实有所好转,微臣也根据富察贵人的脉象重新调整了方子,听闻伺候富察贵人的宫女说,那几日富察贵人精神头好了不少。”常文友赶紧回话道。 “伺候富察贵人的人在哪里?”,皇帝语言中依旧没有波澜,但殿内弥漫的压迫感却越来越让人窒息。 “奴婢翠儿,给皇上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给各宫小主请安。” 翠儿眼睛已经哭得红肿,说话时鼻音也极重,可见刚哭了一场。 “常院判说的可对?你家小主前几日可有好转?”,皇帝微微点头,接着问道。 “回皇上,我家小主半月前仍偶有落红之症,特意请章院判瞧过,服了几服药调理后是有所好转,且日常饮食也比头些日子多了些。” “好,那朕问你,富察贵人从何时开始不好的?”,皇帝接着又问。 于是,翠儿便把刚对温实初刚说的那些富察氏晨起精神如何,晌午进食如何,以及散步后如何发病的情况又一一说了一遍。 这事温实初虽然已经知晓,但是因为华妃来得也很快,前后情形温实初还未来得及与甄嬛和沈眉庄二人交待。如今翠儿又说了一遍,倒是让甄嬛和沈眉庄二人对事情的经过也解了得更清楚了些。 翠儿说完,除了上首的皇帝面上依旧没有波澜外,坐在皇帝身侧的皇后还有下首坐着的嫔妃们听闻富察氏的病情转变都不禁为之一震,这恐怕就是真正的旦夕祸福。 谁能想着,一朝有孕风光无限的富察贵人,怀胎六月不幸落胎,眼看着经过调养之后,身子将是个大好的情形,却埋个断送性命的隐忧。 “常院判,依你看,富察贵人的身子状况急转直下,到底是为何?”皇后问道。 可还未等常文友开口,华妃竟也开口,“今日才知道,原来富察贵人的病症竟如此曲折难解。 皇上,依臣妾看,这事还当真是蹊跷得紧”,后宫之中能这样打断皇后问话的也只有华妃,偏皇上并不觉得不妥,眼皮抬也未抬。 华妃眯着凤眼,上下打量着已经满头大汗的常文友,好似漫不经心般继续说道,“常文友,你倒是说说看,这富察贵人的病情前后诊断不一,症候相差又多,到底是你医术不精呢,还是有什么隐瞒?” 华妃声音轻柔,但一开口,句句是刀剑。 这倒也不难理解,常文友是寿康宫太后最信任的太医,又因着太后与皇后同为一族,因而皇后但凡有个不舒服,也常常招常文友进宫诊治,算得上是深得寿康宫和景仁宫重用。 此事或在行事中出了纰漏,难保不会牵扯出更多。 因此,华妃听闻皇后之言,面露讥讽,直接捡最要命的去问。 皇帝此时却好似发现手中珠串大有不同,低垂双眸,颇有兴致端详着手上翠绿的翡翠珠串。 一时之间,殿内寂静无声,落发可闻。 常文友跪殿中,已满头是汗。 这两头堵的问题,不管回答是哪头,小命都难保。 见常文友不知如何回答,曹贵人心中突得一亮。嫩葱般纤细的手指搅了下手中的帕子,眼波流转,略过华妃时目光轻轻点了点。 华妃的眉宇微不可察的动了一动。 曹贵人道,“说来奇怪,听闻女子血崩之症多是生产之时发作的,后续若无其他药物长期催促,就算是偶有落红,也并不会出现这么凶险的症状。” 说罢,当真低头思索了一下,好像正在计算着日子,片刻后复又说道,“如今算下来,距离富察贵人小产已经月余,怎么会突然有这么凶险的症状呢?” “难道是……其中有什么隐情?”,曹贵人双眉微蹙,看向皇帝,似有几分担忧,又带几分妩媚。 丽嫔看在眼里,心里暗自唾骂曹贵人到底不是什么名门之后,任何时候都不忘狐媚子一回。面上却是和颜悦色,“这么说来,常院判,这些日子给富察贵人用了些什么方子,可要拿过来看看?” 第31章 药渣 曹贵人一向最懂华妃的心思,今日华妃有此一问,必然是想要趁着这个机会打压一下皇后。 虽然有些事情还不明朗,但是曹贵人知道,富察氏出身名门,如今只要有些疑影儿,皇上必不会放过。 于是,华妃开了个头,曹贵人和丽嫔两人便你一言我一语的将整件事往常文友身上推,指意图从常文友身上找出错漏。 常文友是多年的老院判,经历过九龙夺嫡,属于见过大场面的。一直以来也尽量不让自己身陷险境,可今日这件事,却是百口难辩,能否全身而退已然不知。 思绪及此,不免有些惊惧,但仍尽力平稳语气,回复道,“还请皇上、皇后娘娘恕微臣医术不精,微臣从医至今确实未见过富察贵人今日的情形。 若是贵人疑心诊断和方子有问题,倒是可以查阅脉案,也请太医院其他太医共同研判商讨,若是用药有什么不妥,微臣愿受责罚。” 到底是在后宫里浸润得久的,遇到这样的事仍能思路明晰,没有顺着丽嫔的话往下走,而是回过头来将众人的目光再次带回到诊断和药方之中。 甄嬛不禁对这位常院判生出几分佩服。 依着这样的回复,众人倒是不好推论富察贵人的病症到底属于医中个案,还是真的有人用毒。甚至都不可随意推断,这位常院判对整件事情到底知晓多少。 果然,能被太后和皇后青睐的太医,绝不是寻常人能打发的了的。 听闻这话,华妃反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盈盈烛光下,更显得面容精致好看,“好个会当差的常院判,这话说的未免有些避重就轻了吧? 自认医术不精,顶多是业务不济,最多就是罚俸贬职。 可若是失职不查或是知而不报,以致宫里的贵人丢了性命,那可是要牵连九族的大罪! 常院判,算盘打得这么好,不去做账房到是有些可惜。” 华妃说话毫无顾忌,事情还未找出五分线索,就依着自个性子给出八分推断。 常文友面上虽,但心中已有些惊惧。早知道华妃霸道跋扈,没想到竟恃宠而骄到这个地步,偏皇上也这么纵着。 常文友心中暗叹,自己谨慎了一辈子,可今日怕是要折在这了。 “太医院里但凡太医出诊都会记录脉案,脉象和用药按理来说都有记录可查,不妨就让人去太医院查查看。” 见华妃实在咄咄逼人,一直一言不发的皇后终于开口说道,然而刚说完话,却好似用足了力气,胸口一闷,竟带出了咳症。一旁的剪秋见状,赶紧将茶水递了过去。 皇帝微微皱眉,“华妃,说话注意分寸”。 华妃凤眸一转,十分不服气,“那脉案本就是人写的,若是真的有意篡改岂会没有法子,依臣妾看,查看脉案也查不出什么。” 皇帝闻言倒也没有生气,“各宫里用药,往日都会留些药渣子以备后用,富察贵人的药渣子是谁在收着?” “回皇上,富察贵人的药渣一直是后厨管事的小莲子负责收拾的。”翠儿闻声答道。 “叫来问话。”皇帝点头,说完复又钻研起手中的翡翠珠串。 半晌后,刚领命出去的小太监回来禀告,说是小莲子人并不在延禧宫,往日收纳药渣的柜子也已取空,富察贵人所用药渣已经不见了。 只听啪的一声,成色上好的翡翠珠串砸在地上,打头着地的两颗柱子登时四分五裂,翠绿色的残屑溅得到处都是。 众人皆是吓了一跳,才回过神来,竟是皇帝将手中的翡翠珠串摔在了地上。 “来人!去查!翻遍整个后宫,给我把这个不要命的东西找出来!” 门口候命的侍卫们不敢怠慢,听到动静便冲进殿内,看到的却是盛怒之中的皇帝,更加不敢有丝毫懈怠,立即领命去办。 事情变得太快,甄嬛和沈眉庄坐位份不高,又是今年新晋的嫔妃,坐在最末,倒是没有被碎裂的翡翠波及。可依然被这情景吓了一跳。 然而两人心中却还有另一件事,那就是药渣。或许当时甄嬛让浣碧从小莲子手上取回来的药渣就是破解今日这局的关键么? 殿内正自僵持,无人敢眼,却听翠儿回复道,“回皇上,让小莲子去请太医的时候,奴婢不知今日是哪位太医当值,怕延误了小主医治,特让小莲子带着晌午的药渣去了太医院。” 原本事情并无头绪,这回已经事情挑明,落到了关键的药渣上,纵然脑子再笨的人也知道,这药渣被盗八成是因为有人在药里动了手脚。 或是太医故意用药,或是经手之人暗动了手脚,总之,富察贵人可能并非死于血崩,而是被人谋害了。 想来翠儿也已经想透了这一层,因此已然横了条心,定要为自家小主求个公道。既横了心,也便没什么顾忌了。 翠儿说话间眼眶通红,言语间字字甚是用力,竟像要咬碎牙齿一般,“常院判,您是小莲子请过回来的,想必这药渣子也是给您看过的吧?” 皇帝不言,深沉的目光却落在常文友身上。 “姑娘这么一说,微臣到是有些印象,当时莲公公来时确实手上拿了一包帕子包的药渣,但是当时莲公公说富察贵人情况不大好,让微臣速速往延禧宫来,且素日里给富察贵人开的方子微臣心里都还记得,因而当时并未仔细检查那包药渣。” 这话说得倒也诚恳,当时翠儿让小莲子带上这包药渣也是担心更换了值班的太医,耽误了病情诊治,若是当时就知道是常文友在,恐怕根本不会费时去包这包药渣子。 见皇帝面色铁青,苏培盛赶紧对边上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说道,“不长眼睛的东西,还不快去太医院找找?!” 小夏子得令快速出了延禧宫,一溜小跑往太医院跑去。 闹了半天仍不见头绪,华妃冷哼了一声,“好周密的安排,真是用心良苦,臣妾看小夏子怕是也要跑个空了。” 不多时,小夏子回来答话,看小夏子的神色,众人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果然没错,太医院的那包药渣也丢了。 第32章 扑空 小夏子果然在太医院扑了个空。 皇帝听闻小夏子回禀,只是沉着面色,却仿佛并不意外。 幕后之人花了这么多的心思,定不会轻易让这样的把柄落在别人手上,只是到底是谁在下这盘棋,必然要些功夫才能把他逼出来。 甄嬛此时心里的几分思绪也有了分辨,照这样推断,小莲子八成也是找不回来的。 沈眉庄许是也想到了这一层,不禁悄悄伸手拉住了甄嬛。 甄嬛会意,轻轻拍了拍沈眉庄的手。 经历刚刚这种种,沈眉庄早已吓得不轻,甄嬛感受得到,沈眉庄伸过来的手指冰冷,掌心内却都是汗珠。这后宫生活实在比想象中更加艰险,若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到这桩桩件件如此缜密的谋划都是为了害人性命呢。 只不过,甄嬛更明白,人心险恶处,若是被发现自己手中便有那关键的药渣,只求自保怕是都很难。 思虑妥当,甄嬛缓缓站起,向着皇帝和皇后作了个万福礼,低头说道,“回禀皇上,皇后娘娘,刚进延禧宫的时候,刚好碰到小莲子往外出,臣妾听闻富察贵人急需太医诊治,又知道这个时辰温太医应该正在延禧宫给安妹妹请平安脉,因此当时多嘴,问小莲子要了一点药渣,想先给温太医悄悄。” 说着,甄嬛从浣碧手中接过帕子,一层层打开,露出黑褐色的药渣。 此事来的意外,众人目光皆转向甄嬛。 甄嬛面露微笑,坦然的应对着众人复杂的目光。 终究是苏培盛在皇帝身边伺候得久了,先反应过来,赶紧走到甄嬛面前,亲自验看了一番之后说道,“回皇上,莞贵人手中拿的确实是药渣,看着水分倒像是今儿个刚煮过的。只是奴才到底不懂药理,其中的药材还得请太医看看。” 皇帝看着甄嬛,面上依旧看不出任何情绪,但神色中却多了些不能分辨的意味。 “皇上,咱们这还有一位太医候着呢”,见皇帝沉吟不语,苏培盛赶紧提醒道。 “还有谁在?” “回皇上话,是太医院新晋太医,温实初温大人。” “传!” 听到皇帝问话,温实初赶紧过来答话。“微臣温实初,拜见皇上,皇后娘娘。” 皇帝也不说话,只眼神示意苏培盛将药渣递给温实初。 瞧见皇帝眼色,苏培盛赶紧从甄嬛手中将帕子和药渣一同取过,递到温实初面前。 “有劳苏公公。” 温实初已在外侧跪了半晌,但御前回话不敢怠慢,虽腿已酸麻,仍跪着往前凑了凑。 这位温太医苏培盛看着确实眼生,应该是不常在各宫走动的新人,但瞧着温实初模样谦和,言行有礼,便轻声提点了一句,“温大人仔细瞧瞧,若有什么不妥大胆回话便是。” 温实初闻言,再次轻声谢过。赶紧探身在苏培盛捧着的药渣中翻捡起来,又捏了一撮放到鼻子前闻了闻。 此时温实初眉头紧皱,好似有什么事情没有想通,于是又用小指沾了少许药渣子放入舌尖。然而,只是在舌尖点了一下,温实初顿时脸色骤变,赶紧将口中沾到的药渣往外吐。 苏培盛心下了然,立刻招呼小太监给温实初递了茶水漱口。 站在一旁的甄嬛被温实初的举动吓了一跳,她心中早知道这药里有不妥,却没想到竟连温实初也不敢怠慢。 “瞧出什么了?” 皇帝坐在上首,将一切看在眼里,挑眉问道。 “回皇上,这药渣确实有问题,有人在里面混了剧毒百枯草,又放了消耗妇人气血的血枯藤” 此话一出,也不知是哪位轻声啊了一声,然而众人的目光皆落在温实初身上,倒是没去关注到底是谁发出的声音。 见皇帝没有说话,温实初继续说道,“这百枯草生长环境特殊,只在瘴气极重的林子里才有。 之所以叫百枯草,也是因为这草药模样长得形似野草,从外观上看并无特殊,然此草根系发达且带毒,因而百枯草所生之处周边数里只有枯草。所以得名百枯草。 不过这百枯草甚是神奇,茎叶都食用,唯独根系却带有剧毒,若不慎服入三日内变会浑身生紫癜而亡,无药可解。 然而这百枯草虽然单服有大毒,但若是搭配着其他方子,且斟酌用量的话,又是凉血解毒的好药。 微臣曾在苗疆医典中读到过,百枯草可解人体内血液之毒,亦可缓解伤寒之症。” 温实初说着又思索片刻,“只是有一点微臣实在没有想清楚,若是单独服用此药,定会引发紫癜之症,然而依微臣所见,富察贵人并未有此症候……” “你刚刚提到的血枯藤又是何物?”见温实初又陷入沉思,曹贵人开口问道。 思绪虽被打断,但温实初仍耐心答道,“回小主的话,比之百枯草,这血枯藤还算常见,有凉血止血的功效,只是这药属大寒,且有小毒,不仅能消耗女子经血长期服用又有会四肢乏力,因此并不常用于妇科。多用于外敷,治疗外伤使用。” “说这百枯草难得一见,不好分辨倒也说得过去。这血枯藤既然常见,用法又有违药理,怎的太医院竟然都没有人发现么?” 曹贵人追问道,目光更是在常文友身上略过,意图已十分明显。 华妃一双丹凤眼眯成了一条线,眼眸似有几分挑衅,不经意间略过皇后。 然温实初却十分老实,仍旧思索着,轻声说道,“这便是微臣不解之处,富察贵人的脉案微臣也看过,并无这两味药,若是有人刻意混进去,那么白枯草根茎在药渣中确实可以分辨,可这血枯藤,微臣只能分辨其药味,却未曾找到它的药渣,到底是如何放进去的呢?” “好,常文友,既然方子是你开的,药也是太医院的医士照着你的方子抓的,你倒是给朕解释解释,这害人的东西是怎么进到富察贵人药里的!”温实初的解释已十分清楚,不仅有人下毒,且用毒的人颇具心思,能做得这么仔细的人,若说不懂医理又有谁会信。 而此时,面对皇帝的盛怒,常文友却反而更显平静了。 第33章 钱婆子 延禧宫内正在僵持,延禧宫外却有一片嘈杂之声。 原来是侍卫们拖着个婆子回来了。 奉命搜索小莲子的侍卫回来复命,说是在千秋亭附近的一处废井中找到小莲子的尸首。那口废井虽无人使用,但是井内有水,是为推测,小莲子就是跳入井中溺水而亡的。 千秋亭距离冷宫不远,侍卫在各宫院搜了一番不见人影后,便往冷宫继续搜去,却在千秋亭附近找到了一双摆放整齐的薄底布鞋和叠放端正的巧士冠。 侍卫们察觉不对,便沿着石子路继续查看,就见这处废井沿儿上挂着半截腰带。低头再看,就见小莲子已经溺死在水井之中。 后宫宫里宫人自裁是大忌讳,因怕冲撞了皇上皇后,侍卫们回禀时也只捡重要的几处说了。 皇帝冷哼了一声,面上看似不动声色。站在一旁的苏培盛服侍皇帝许久,却看出如今皇帝已在盛怒之中。 也难怪,这下手的人当真心狠,眼见着豁出去一条又一条性命,也不留下半分线索。 听闻小莲子已经溺亡,皇后眉心微颤,忍不住轻咳了几声。一旁的剪秋赶忙递了帕子,又从旁端了茶递过去,而皇后只是轻轻摆手,嘴上念了句“阿弥陀佛”,便沉下双眸不再言语。 有一条人命折进去,饶是甄嬛心里已有个七八分预期,仍是免不了骇得手脚冰冷。 侍卫继续回报,“回禀皇上,皇后娘娘,我等回来复命时,路过浣衣局,见这婆子探头探脑鬼鬼祟祟,不知是否和今日延禧宫的事有关,便将她一同带了回来。” 说着,侍卫提着将那婆子的衣领子将那婆子拎到了正殿。 那婆子赶紧跪下,拼命低着头,一副畏首畏尾的样子。那婆子发髻已有些松散,想来是被提来的路上没少挣扎,以致于散落下的发丝竟已将脸遮住了大半。 甄嬛瞧着这婆子,身上穿着一身浆洗得褪了色的灰蓝色粗布衫,脚上穿的是一双厚底粗布得鞋,鞋面上还沾了些泥渍,看着便不是在各宫里行走伺候的。想到刚侍卫说是从浣衣局将她拿来的,倒也情有可原。 这婆子可能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阵仗,侍卫见她连请安也忘了,赶紧用手推了这婆子的肩膀一把,示意她圣上面前不得失礼。 这婆子方如梦醒一般,赶紧磕头,“奴才浣衣局钱婆子,只是个负责洗扫晾晒的粗使婆子,并不曾与贵人们的事有想干。刚奴才准备回住所的时候突然肚子疼得厉害,若走大路实在担心憋不到茅厕就要、就要坏事,便想着抄个近路,结果被几位侍卫大人当成了贼人了,这才误抓来的,求皇上皇后娘娘恕罪!奴才该死,不该污了皇上、皇后和各位主子的眼。” 说罢又是一阵磕头。 像钱婆子这般粗使的下人,平日里是不许在各宫内行走的,若是冲撞了主子还要被杖责。因而各宫的主子根本见不着这样的婆子。 没想到,做粗活的婆子果然不似调教得当的宫女,一开口,便粗鄙不堪。 丽嫔见状,不禁嫌弃的用帕子捂住了鼻子,小声说道,“果然是个登不上台面的东西,皇上皇后面前说话也这般不知避讳”。 华妃也是不肯正眼瞧着婆子一眼,仿佛正眼看了这婆子,便真的污了双眼似的。 只有曹贵人,心思敏捷,发现自从钱婆子跪在殿内,翠儿的眼睛就在没有从钱婆子身上移开过。 此时,钱婆子又要告饶,就见翠儿疯了一般扑向钱婆子。 即使曹贵人早发现翠儿有异,但仍被翠儿的一扑吓得啊了一声。 这厢钱婆子也被抓个措手不及,只来得及嗷的一嗓子喊出来,却根本来不及挣扎。转眼间已被翠儿扑倒,一条腿还是刚刚半跪的姿势,另一条腿却被歪倒的身子压在身下,姿势好生滑稽。 几个侍卫赶紧上去要将两人分开,可翠儿却好似恶鬼上身一般,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钱婆子,就似要喷出火来。 即便两只手臂被侍卫拉扯着拽起,右手仍用力薅住钱婆子额前的一撮头发。嘴里还喊着,“是你!是你!” 众嫔妃都被眼前这一幕吓了一跳,丽嫔更是吓得跳了起来,惊呼道,“翠儿,翠儿怕是得了失心疯!” 苏培盛赶紧走上去,将怀里的帕子揉吧揉吧,作势似要塞到翠儿嘴里。 可站在翠儿面前看了半晌,又将手中的帕子收了回来,换了只手在翠儿面前晃了一晃。 转头对上首的皇帝回话道,“回禀皇上”,又对刚刚惊呼失态的丽嫔微微鞠躬,“回丽嫔娘娘,奴才小的时候倒是见过有人失心疯发作。这病发作的时候,病人牙冠紧闭,常有人咬断自己的舌头而不自知。并且失心疯的病人发病时往往眼神涣散,目光无所着之处。奴才刚去看了下翠儿,并非此证。” 丽嫔面露尴尬,刚确实是失态,又觉得苏培盛好没眼色,非要当着众人的面驳她的面子。 好在皇帝此时一心要核查富察贵人的事,并没将丽嫔的举动放在眼里。 “都松了吧”,皇帝沉声说道。 侍卫们立刻将翠儿和婆子松开,但为了防止二人再生什么变故,都谨慎的站在二人身后。 “翠儿,刚为什么扑倒钱婆子,你怎得会认识钱婆子,她到底谁?” 皇帝看着复又泣不成声的翠儿沉声问道。 “回皇上,这自称钱婆子的人,就是那日帮我家小主落胎的稳婆!” 翠儿此时满脸泪痕,满眼血红,狠狠说道。 听闻翠儿所言,华妃横了一眼跪在一旁的常文友,皱着眉头问道,“当日的稳婆,怎么会是浣衣局的粗使婆子?这岂不是奇怪!” “姑娘认错人了,姑娘一定是认错人了”,钱婆子见状,赶紧磕头求饶,然而延禧宫内除了甄嬛和沈眉庄二人外,皆是等着东窗事发的人,到如今谁还会救她一命。 只听曹贵人的声音冷冷响起,“翠儿一直贴身伺候富察贵人,当日富察贵人小产也是在内殿伺候的,或许我等可能会认错人,翠儿么,想来定然不会。 这婆子假冒稳婆,实在居心叵测,皇上,不如把她送去慎刑司交给精奇嬷嬷,倒不信她不说。” 皇帝对着侍卫重重一挥手,侍卫立刻领命,托着钱婆子就往外走。 钱婆子听说要被送去慎刑司,早已吓得瘫软,哭喊着想要挣扎,可环视了一周,却又不知向谁求情。 或许人在濒死的时候反而盘算的极快,钱婆子心想既做了那事,今日又被抓个现行,横竖是躲不过一死,那便少受些活罪也好。刚被拖到殿门口,便已经改口,哭着叫喊道,“求皇上、皇后娘娘饶命,奴婢招了,奴婢愿意说出事情!” 见钱婆子改口,皇帝转头吩咐苏培盛,“苏培盛,把这婆子拖到柴房问话,务必一五一十问个明白”。 苏培盛领命出门,不久便拿了几页按有手印的信纸回来。 那信纸写的便是钱婆子的供词。 皇帝接过供词,只看了两页便啪的一声将信纸拍在了茶几上,转头对着皇后怒道,“你,读一读出来让在坐的都听听。” 自婆子被抓回来后,皇后一直垂眸不语,此时皇帝突然发难,却也将皇后吓得身子一震。 剪秋听闻,吓得面色一变,立刻跪下磕头道,“皇上,皇后娘娘身子虚弱……”,剪秋话还未说完,皇后的手便搭在剪秋肩上,手指上三根纯金的护甲上衬着皇后手指更下白皙纤细,其上镶嵌的红宝石却被斜入殿内的日光扫出一片暗红。 剪秋不再作答,只是起身,将钱婆子的供词交到皇后的手中。 第34章 供词 皇后接过供词,只快速扫了几眼,便深深的叹了口气。由剪秋扶着,缓缓跪在了皇帝脚边,“皇上,臣妾作为皇后实有失职,还望皇上责罚。” 皇帝也不抬头,指着信纸道,“苏培盛,你来读。” 苏培盛见状,不敢怠慢,赶忙双手接过皇后手中的供词,但刚要照着供词念,又停了下来,询问道,“皇上,这供词里的内容实在有点……奴才怕污了各位主子的耳朵。” 这供词是苏培盛着人记录的,审问的时候他自己就在场。 钱婆子交代了富察氏小产的经过,虽不足以解释今日的种种,但已经有了眉目。 富察贵人今日送命,的确是因为落胎的时候钱婆子做了手脚,埋下祸根。 这头皇帝还未回话,侍卫再次进来禀告,原来是苏培盛在审问钱婆子的时候得了些线索,瞧着事情紧急也没来得及回禀,就先吩咐侍卫去钱婆子的住处寻了。 果不其然,侍卫在钱婆子床榻下面的一个土墙脚上,翻出了一个小布包。 这个小布包翻开后,里面是一把黑色的小剪刀和一只已经破了的羊肠手套,还有一包不知名的粉末。 侍卫将所搜到的几样东西呈上来。为防有异,苏培盛走到前面,先检验了一番,却并不知道用处。 翠儿眼尖,死死盯着侍卫呈上来的东西,挣扎着喊道,“是当日帮小主落胎时用的那只羊肠手套!”却被身后的侍卫死死按住。 这手套模样并不奇特,可甄嬛和沈眉庄二人也一眼认出,这就是当日用的羊肠手套不假。 只因为那日甄嬛准备离开延禧宫时,踩到了这只羊肠手套险些摔倒。而这手套的掌心位置也因此扯出了一条口子。 甄嬛看着侍卫呈上的手套说道,“回禀皇上,这手套确实曾经出现在延禧宫中,那日我和眉庄姐姐从延禧宫出来,就是被这手套害得险些摔了一跤。” 苏培盛上前查看,“确实,掌心处有一个印子,应该是花盆底的沿子勾出来的。” 苏培盛复又将羊肠手套左右翻捡了一下,当看到手套小指之间处有一个细微的裂口时,不禁皱起眉头。转身之间眼神落到钱婆子身上,竟满满都是厌恶之色。 “回禀皇上,和钱婆子的证词对上了,这羊皮手套上确实有个小孔,想来就是这婆子所说的,在为富察贵人取胎时,就是刻意划破了羊肠手套的小指指尖,再用小指的指甲划破富察贵人产道,导致内积伤病,才致日后富察贵人日后久有落红之症。” “好歹毒的婆子!”在座之中只有皇后和曹贵人曾经生产过,曹贵人听闻苏培盛所言,知道这婆子用心险恶,不禁骂道。 皇后温言深深的吸了口气,脸色愈加没有血色。 一旁跪了半晌的温实初,听闻此言却恍然大悟,膝行几步来验看侍卫呈上的物件。忽的说道,“回禀皇上,微臣想通了。” 众人立刻看向温实初。 温实初将羊肠手套拿在手上,又将包裹里包着的药粉取出,去了一点揉在羊肠手套之上,缓缓说道,“这羊肠手套经过反复鞣制而成,表面本应呈现乳白色,但我们手中的这只却呈褐黄色,可见这只手套在制作过程中曾用其他药水浸泡过。微臣推测浸泡这羊肠手套的药水便是百枯草的粉末。”说着,将手套上的药粉掸落,果然,刚刚被手套揉搓的地方多了一个褐色的斑点。 “这百枯草磨成粉后呈灰褐色,极易将其他药材染色。少量混在药物之中煎煮时还不容易发觉,但这羊肠手套经过鞣制后颜色太浅,又加上表面细腻极易将药粉粘附与其上,因此浸泡过百枯草药汁之后便会从乳白色变为褐黄色。 刚刚听苏公公说,这婆子有意将手套之间弄破,为的就是在富察贵人取胎的时候划破富察贵人产道。这法子微臣倒是曾在民间听说过,是极其阴毒的法子。 听闻民间及偏远的地方仍有典妻的恶俗,但凡女子被送去给买家做典妻,需在两到三年内为买家生下儿子才算完成使命,方能被送回本家。然而大部分女子送还之后,也会遭本家丈夫和婆婆的嫌弃,因而生了黑心的法子,就是在典妻为买家生子时,若是生了儿子,便请稳婆助产时用指甲划破产妇产道,至产妇血崩或感染伤寒而死。然这法子若是不被揭穿,大部分人都会将产妇之死当做是生产意外的难产而死。买家无需为女子之死负责,反而会因女子生产而死多付给本家一些典妻的银钱,最终只苦了生产的妇人。 微臣记得,当日富察贵人产后也有血崩之症,说明这婆子确实动了手脚。然而因着这羊肠手套被百枯草浸泡过,药粉可有清血毒的作用,因此富察贵人并未立刻引发伤寒。 再加上”说着,温实初稍作停顿,毕竟常文友是太医院的院判,一则此事常文友参与多少还未能查明,二则皇帝也没有给常文友定罪,现下常文友仍是太医院的主事。 “你且继续!”见温实初有所顾虑,皇帝开口,“这时候便不必避讳了官职了。” 此言一出,温实初还未因此壮胆,却见常文友有些泄气。皇帝说出这样的话,官职肯定不要想了,能否平安走出延禧宫,也要但求造化了。 温实初继续说道,“再加上富察贵人近日服用的药物中都混有百枯草,因而伤寒之毒虽然已在体内遍布多日,症状却并不凸显。” 说罢,又转头看向翠儿,“敢问翠儿姑娘,富察小主说自己腹痛时,可有浑身发热又畏寒的情况出现?” 翠儿点头,泪珠已滚滚而下。 温实初继续说道,“那是了,今日小主的药中又混入血枯藤,这血枯藤入药,本就逆行血气,文臣推测这血枯藤或许还与百枯草药性相克,才致富察贵人体内伤寒发作,且伴有血崩之势。而原因,只是积郁的旧患发作而已。” 温实初一口气说完,在座的嫔妃无不面露惊恐之色,就连甄嬛,也已吓得脖颈发凉,这手段也太歹毒。 人人都当富察氏小产后更得皇帝皇后青睐照顾。听说的都是整日里各种名贵的补品流水般的往进送,就连太后偶尔也遣身边的姑姑过来询问一二,谁知,这风光背后竟是为人所害也不能自救的惨烈。 “常文友,这桩桩件件,你还说自己不知道么?” 听闻这些,倒是华妃沉不住气,啪的拍了扶手站起来,指着常文友怒道,“这前前后后,可是好算计,不是你做的,还能有谁?!” 第35章 还未结束 若说是华妃因听了钱婆子所言,也不免怜悯富察氏的遭遇,这话恐怕在场的见识过华妃雷霆手段的人都不会信。 但是众人却都知道华妃的脾性。这些年华妃虽是骄横多年,可素日里最恨的就是那些在背后使阴毒手段的人。 也因此,华妃身边的曹琴默虽比丽嫔聪慧机敏,却并不受华妃喜爱。也因此曹贵人虽然多半事后能够揣测出华妃的意图,却也不敢妄自行动。 华妃此言一出,在座的嫔妃也不免对常文友生出怨愤,看向常文友的目光已由之前的审视疑惑变成愤怒质疑。 本来在温实初将前因后果解释开后,黄帝已听得面色铁青,如今见嫔妃都愤恨不已,更是面色阴沉,沉声问道,“常文友,还有什么话要说?” 常文友已经知道,此事最关键之处既被揪出来,自己必然难逃罪责。 念及于此,倒是心下稍宽。 常文友在太医院任职多年,一直小心周全,从不让自己牵涉到前朝党政和后宫争斗之中,这才能在先帝九龙夺嫡这样惨烈的后宫厮杀中不受牵连。 也因为不涉及权势纷争,这些年来,虽然常文友自问自己的医术或许并非高明,但医者本份倒却还守得很牢。可也不曾想,如今年过半百,竟也不得不牵涉到后宫的纷争之中,要舍弃良心替贵人做起“脏事”。 常文友伏在地上,以额贴地,声音倒是沉静了许多,平静道,“微臣年老智昏,自知罪孽深重,愧对皇上信任,愧对祖师爷的教诲,还请皇上赐微臣死罪。” 见常文友如此,甄嬛倒是有几分惊讶。 果然一样米百样人,面上看到的到底是难以揣测。 然而此事还有两处未解,一处是,常文友身为院判,深得太后和皇后两宫的器重,又一向不涉党争,如今到底是谁左右了这位太医;二是,温实初所说,百枯草是遇到了血枯藤才致富察氏最终血崩而亡,可药渣中虽能辨出血枯藤的味道,却并没有血枯藤的药渣,那么这味药到底是如何进去的呢? 甄嬛实在想不通。 而此时,面对一心磕头领罪的常文友,皇帝却不知为何竟有些泄气,一直紧绷的面色突地有些松泛下来,神色中也没得多了几分疲惫。 “苏培盛,传朕旨意,常文友身为太医不能尽职,交由太医院、都察院共同查办。 钱婆子,杖毙,供词中所涉之人同罪! 延禧宫内,所有伺候过富察贵人汤药的奴才,都交由内务府一一审问。 温实初,举证有功,擢升正六品御医。” 说完,便起身往殿门口走去。 但刚要出门,又仿佛突然想到什么,回头向皇后问到,“延禧宫里,是不是还住着个谁?” 皇后被问得一愣,后点头答道,“您说的是安答应。现下还住在延禧宫内,不过听闻最近一直病着。” 皇帝点点头,“延禧宫最近不太安稳,给安答应另寻个清净的地方,让她安心养病吧。” 皇帝说完,皇后一时却没有回答。 这话,的确让人有不解之处。 说延禧宫最近不安生,确实不假。短短几个月连续折了三位和延禧宫有关系的嫔妃,却是不安生,恐说延禧宫不祥也有人信的。 但是忽然说让安答应搬去清净的地方养病,却让人难以辨别。 这话的意思,到底是皇上嫌弃延禧宫不适合居住,还是因延禧宫近期频发的恶事而厌弃了从未得宠的安陵容。 见皇后没说话,皇帝停住脚步,望向皇后。 甄嬛见状,赶紧向着皇帝和皇后微微一福,说道:“安妹妹素日病着也需要细心的人照顾,如今延禧宫里确实不太适合养病。皇上爱护嫔妃,皇后娘娘也要费心安置安妹妹,只是当下碎玉轩的西配殿正空着,臣妾也想替皇上、皇后娘娘分忧,恳请皇上、皇后娘娘准许安妹妹搬至碎玉轩,于臣妾同住。” 甄嬛知道皇帝一向不喜欢后宫嫔妃结党,但此时若是不说,安陵容命运如何很难知晓,只能拼着一试了。 皇帝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甄嬛,“准了”,说罢便转身离开。 皇帝走后,皇后也由剪秋搀扶着离开。 侍卫们将钱婆子拖拽出去,送压慎刑司处刑。 内务府的黄规全早就知道今日这事不能善终,老早便安排了耳目聪慧的人在延禧宫外候着,因而皇帝前脚刚离开,他便麻利的带着人手过来典人了。 几位嫔妃心有余悸,连华妃也不能幸免,由颂芝扶着,也离开了。只是离开时,嘴角含着一抹讥笑说道,“在这后宫里,可容不下几个好人,做人啊,还是要自求多福。” 说道最后的福字,还不忘拖着尾音,深深的望了甄嬛和沈眉庄一眼。 甄嬛和沈眉庄此时却并没有心思和华妃置气。只盼着速速去同安陵容说一说今日之事。 --------- 两人将今日富察贵人的事捡着重要的事项意一一说完,安陵容久久没有说话。 “这后宫生活确实比我们想象中还要艰难,君子无罪,怀璧其罪。 即便袁氏和富察氏没有伤人之心,只因为她们得到了皇上的宠爱又有了身孕,便成了别人想要坑害的目标。” 虽已喝了杯热茶,沈眉庄说话时依旧觉得整个人浑身冰冷,说话间牙齿也在打颤。 “好在皇上准许安妹妹搬到碎玉轩与我同住了,到时候我们彼此也有个照应,不至于让安妹妹像如今这般孤立无援。”甄嬛浅浅笑着,“这也算是近日里最可堪欣慰的消息了。” “多谢两位姐姐,危急之时还不忘帮陵容脱困。”安陵容诚恳道。 此时的安陵容确实满心感激,前世她陪在皇帝左右多年,以她对皇帝的了解,深深知道,在皇帝这里,这件事情定不会就此算了。 后宫里女人的斗争已经到了如此地步,不仅大大的损害了皇家颜面,更重要的是,皇帝刚刚登记,富察氏正是他需要好好笼络的世族,如今富察贵人出事,这盘棋下到一半便崩盘了。 况且虽抓了一个钱婆子,可幕后之人并没有真的抓到。 若是富察氏执意要一个交代,那皇帝势必需要在后宫之中找一个替罪羊出来。想来想去,同住延禧宫又不得宠的安陵容自己,当然就是个很不错的人选。 而甄嬛提议让安陵容搬到碎玉轩与她同住,是真的在救她。 第36章 景仁宫 转眼间,富察贵人的事已经过去了一周。 阖宫上下怀着各路心思的,都盯着这桩公案的结果。 然而越是重大的事项,越是难以有个妥帖的说法。 最终,太医院传出消息,院判常文友未能恪尽职守,贻误了富察贵人的诊治时机致富察贵人病逝,因此撤了常文友院判一职,但念其服侍先帝时尽心尽力,免其死罪。另调职至川陕边区,做随军医士,若再有失职,则依军法处置。 钱婆子这头,只说是买通了延禧宫里的管事太监,咬出了富察贵人身边的主事太监李豁,说是因为富察贵人苛待下人,引得李豁的不满,才趁着富察贵人有孕期间,在药里动了手脚。 又攀扯说,这药方子是小莲子家传的野方子,也是托了相熟的表亲兄弟假说要治身上的血痦子才弄进来的,顺势又牵扯出一连串安陵容和甄嬛从未听过的名字。 而这钱婆子,纯粹就是见财起意,因做粗使婆子月利极少,又总是挨罚,一直想动心思找找别的门路,也是赶巧听闻富察贵人小产,才动了歪心思。 这故事倒是说得圆了,但不用细想便知道这其中肯定压下了不少。 至于压了什么,便不得而知了。 安陵容已经搬至碎玉轩住下,虽也是住在配殿里,但是宫室收拾妥当,又有甄嬛的照拂,日子过得比从前在延禧宫里舒心许多。 唯一还不能放心的便是宝娟,这次迁宫只是宫室搬迁,找不到合适的借口打发。 和甄嬛两人私下商量了一回,想着姑且留着吧,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总好过放在看不见的地方。只日常起居相关的不再让她参与便是。 ------------- 富察氏一案的消息传到景仁宫时,皇后正在案前练字。 今日的皇后气色上佳,虽未施粉黛,面色却透着几分微红,并不似那日延禧宫里病容憔悴的模样。 剪秋向皇后轻轻一福,轻笑道,“富察氏到底不过是一阶妃子,这桩公案闹得再大,到底也是草草结了。” 皇后提笔,笔下竟是一个“丑”字。 皇后将手中的北狼豪放下,拿起刚刚的字眯起眼睛端详起来,神色难辨。 剪秋素来知道,皇后一向沉着,只是练字时偶尔不经意间露出几分心思。然而今日这个丑字是何寓意,剪秋实在琢磨不透。只笑着附和道,“皇后娘娘的字越发的好了,许是皇上亲自送来的这把进宫的北狼毫更为好用吧。” 皇后斜睨了剪秋一眼,面上露出些许欣慰之色。“确实是一把好笔,可书可画。只可惜太过名贵,又不耐用。” “再贵重的东西,只要想着皇后娘娘喜爱,咱们皇上也是舍得送的。况且,您才是皇上的妻子,旁人不过妾室罢了。这么好的东西,整个后宫也只有皇后娘娘配得上。”剪秋答道。皇帝如今忙于朝政,总是对后宫淡淡的,可是对景仁宫却很细心,时不时的便会挑些皇后喜欢的笔墨纸砚送过来,给皇后赏玩。想着皇帝平日里的细微关怀,剪秋作为陪嫁侍女也替自家主子开心。 皇后放下字,并未答话,思绪倒是回到了剪秋之前的话上,“富察贵人的事,内务府查的怎么样了?” 原本剪秋就是为了向皇后回禀此事,当下皇后问了正好说起。 于是将内务府查出延禧宫管事李豁、小莲子、钱婆子等人相互勾结以下犯上的事一一回禀。 皇后听了只淡淡说了句,“内务府倒是利落。” 剪秋答道,“可不是,宫里因奴才生私愤,而致主子蒙冤而死的,想来自古也没几件。这可多伤皇上的脸面啊,如今皇上发话严查,内务府怎么敢怠懒”。 “不过这常文友着实倔强,当着皇上的面非说出自己罪孽深重、辱没祖师爷这种话,怎么听着都像是认了谋害贵人之罪,这不是诚心拖着皇上往下查么”,说到常文友当日的言行,剪秋依然愤愤地,心里仍觉得这老家伙是故意含糊其辞。 “你还别说,如今太医院的这些太医里,最有骨气的就数常文友。想当年九子夺嫡,九阿哥一党拿了他的妻子做要挟,他都不肯就范,宁可鱼死网破也不肯做对不起先帝爷的事。也因为他这个性子和做派,如今才得太后的赏识。 只可惜呀,老了老了,却有个不中用的儿子。 若不是他那个不学无术的小儿子,在江宁为了一个烟花女子和人争风吃醋,还闹出了人命,偏巧被本宫的舅舅捉了,这常文友怎会听命于本宫。” 皇后微顿,似乎凝眉有所思索,终还是舒展眉头,嘴角微翘,摇头道,“想来人年纪大了,总归是要心软的。” 说着,皇后又拿起御赐的北狼豪,蘸足了墨汁,又提笔写起来。只是这次写的却是个“顺”字。 “可到底还是怪他自负,才致被捉住把柄” 剪秋依旧愤懑道。 “说起来他也算仔细。若不是他提议将百枯草放到富察氏的药里,而将血枯藤放在同住延禧宫的安陵容的药里,需要时,只命宫女偷偷趁着煮药的时候将安陵容的药汁混入富察氏的药汁里,便能成一副立时夺人性命的毒药,富察贵人的事也不能了解得如此快。 到底还是没有让人抓住什么确切的把柄。” 皇后顿了顿,继续说道,“常文友虽然倔强,倒算得上是个实心子。能有今天,想来他定是已经想过,即便做得再仔细,只要经人手,富察贵人的事早晚也要败露。 不如将整件事情交待给不同的人去做,让每个参与其中的人都只能知道其中的某处细微,而不知全局。纵然有人被抓,受不住刑罚交代了,也很难攀扯出旁人。 如今内务府扯出来的这些有的没的,还不是常文友故意露出来的尾巴。”说罢,笔锋一转,一个“顺”字的点收得极饱满。 剪秋听了,心下觉得皇后说得没错,又深知宫中人的精明和风格,淡淡笑道,“内务的人也懂得办这样的差事的。” 见皇后对这个“顺”字颇为满意,剪秋赶忙过去,将写好字的纸拿起来,想等待墨迹干了,好将字裱起来。 皇后侧头盯着这字瞧了良久,终于摇头说道,“罢了,练字的时候还是需要收敛心性,这字废了吧。” 剪秋不懂这字到底废在哪里,这字已经写得极好了,但皇后既说要废了那就废了吧。随即便也不顾墨迹未干,就将写了字的纸折了几折,寻思着等下出去寻个火盆烧了便是。 但复又想到了一事,于是开口道,“说来,这常文友一直颇受太后重用,怎的自事发以来,太后竟从来没问过一字半句的,也真是奇怪。” 皇后嗤笑,“有什么好问的,咱们这位太后可不像面上看得这么简单。咱们皇上虽是太后亲生的,可自己亲生和自己亲自抚养大的到底不是一回事,这中间门道大着呢。 再者,别忘了咱们太后还有一个儿子,还在景陵读书呢。如今这事又事关皇嗣,太后避嫌还来不及,可不想因一个外人,再伤了母子情分。 这段日子,皇上不是也很少去寿康宫么。” 剪秋道,“这倒是。如今太后也只能指望咱们皇上了,再说到底是母子,过段日子兴许就好了。” “那是自然,过段日子自然会好的。本宫算是看明白了,皇上和太后两人的母子感情,咱们旁人是掺和不清楚的,且随他去吧。 对了,当日在延禧宫里那个叫温实初的太医,是什么来历,可查问了么?” 整件事之所以会那么快斗转,还是因为当时温实初在场直言,因此说到这里,皇后想起来,这个温实初倒是从前并没有留心注意过。 “奴婢询问过了,这位温实初是一年前进的太医院,只是个医士,平日里主要是抓药配药,极偶尔在太医院当班坐诊。平日也不常在各宫服侍,因此看着脸生。 不过说起来,奴婢听说,这位温实初的出身倒是和碎玉轩的莞贵人有点关系。”说罢,剪秋抿嘴一下,神色竟有几分暧昧不明。 第37章 倚梅园 自从搬到了碎玉轩,安陵容的气色确实见好了不少。 一则是因为平日里的吃穿用度多受甄嬛照顾,依然比住在延禧宫时不知精致了多少。二则,是最近霜雪也终于松了口气,或许是看得更紧了些,安陵容的饮食里再没被人动过手脚。 再加上身边伺候的人换做了霜雪。 和宝娟不同,霜雪是个活泼好动的性子。平日里伺候十分妥帖,但因着自己玩性重,也总是劝着安陵容往外跑。 天气晴好的时候,霜雪便会提前帮安陵容准备好出行耐寒的衣物,见她兴致不错更是王婆卖瓜一样的夸赞她自己准备的这些物什,非要让安陵容穿上出去走走。 安陵容也曾试探着问过霜雪,可是知道皇上今日有逛园子的消息。霜雪却一脸惊慌,瞪着双大眼睛反问安陵容,是不是得避开些,才能玩得更舒心。 这话乍一入耳,让安陵容也不觉一惊,转瞬又明白,霜雪这姑娘毕竟还小,规矩学得在老成,也不过是一板一眼的模仿,心性到底还是孩子。 也因这一问,倒是让安陵容对甄嬛和沈眉庄更多了份感激。 富察氏出事的当日,安陵容虽然并不在场,但听甄嬛和沈眉庄二人的叙述,也知道当日延禧宫里必定险象环生。 不论此事是出自皇后还是华妃之手,两相较量之下,势必要有一方会穷追不舍,而另一方也必然小心应付。此间是否伤及旁人,恐怕无暇顾及,想来他们也并不在乎。 而这时的甄嬛,并非只是想着自保。 而是镇定的将所见所闻呈与皇上,还在自己祸福难料之时拉了自己一把,这点让安陵容真心感激。 近来,安陵容也常常回忆,前世到底是从何时何事开始,她对甄嬛和沈眉庄两人开始心生怨怼,可近来这段日子里,她却发觉越想越回忆不起来了。 想得多了,也不免要嘲笑自己。 前世或许还是自己太过短视了,只知道后宫里人人都要借势上位,却不知道,在这人情淡薄的后宫之中,真的能够找到能够彼此真心依靠,能够尽力让自己顺心遂意的走着、笑着、看着的日次,才是真心值得去争一争的。 和前世的艰难攀附相比,如今的这段清闲日子真像是偷来的,安陵容也时常觉得,每天的日子仿佛有些不真实。可是每每看到身边活泼灵动的霜雪,却又觉得,或许这样过完宫中的岁月也还好。 正思索着,忽的不知哪边来的雪球,正正打在安陵容腰间。霜雪反应极快,赶紧挡在安陵容身前,对着雪球来的方向怒道,“是谁,如此无礼,敢打扰贵人?” 昨日刚下了大雪,宫里各处都有宫人在清理积雪。倚梅园位置较远,园中看护的宫人之清理的些常走的小径便被交出去清理别处了。 如今安陵容走的这条小径还未完全清理出来,地面上还有层薄薄雪,因为太薄,有些砖石上还生了一层刨冰,因此霜雪扶着安陵容只顾着小心翼翼低头走路,并未发现周围还有人在,因而这可雪球倒是让两人惊了一下。 安陵容赶紧回头看去,只见梅林之中走出的竟是个少年。 少年五官清秀,身形却很纤弱。看模样约莫有十二三岁的样子,身上只穿了件镶兔毛的夹袄,看着十分单薄。 安陵容心知,能在宫里自由行走的孩子,不是阿哥便是哪个亲王的儿子,因此稍微调整了下神色,对着少年微笑道,“你是谁?” 这少年面上也有几分惊讶,仍强自镇定,打量了安陵容的装束,后退半步一礼道,“儿臣是弘昼,不知您是哪宫的娘娘,之前不曾见过。” 原来是五阿哥,安陵容赶紧一礼,“臣妾是碎玉轩的安答应。” 五阿哥思索片刻,摇头道,“只听说碎玉轩里住着一位莞贵人,不曾听说竟还有一位安答应,适才是儿臣贪玩莽撞,冲撞了安答应,弘昼在这里给安答应赔个不是,还望安答应原谅儿臣。” 这位阿哥从前安陵容见得并不多,他是皇帝的五子,生母裕嫔没有福气,皇帝登基前便离世了,于是这孩子暂时放到太后里照看。前世因安陵容并不得太后喜爱,也不常去寿康宫,因此这个五阿哥她见得并不多。 如今看来,确实由太后亲自教导的孩子,果然礼数十分周全。 只不过,如今的她也不过是刚刚十七,眼前这个礼数周全又故作老成的少年只比自己小了几岁,偏还要张口儿臣闭口儿臣的,这让安陵容心中难免窘迫,只能强自装出一副长辈的模样,赶紧将弘昼扶起。 又瞧着他穿的十分单薄,便问道,“昨日大雪,今日最是寒冷,阿哥身边伺候的人怎的不帮着多添件衣服?” 五阿哥面颊已冻得通红,但面上却是全然不畏惧寒冷的模样,只仰头自豪道,“父皇说,男儿除了用心读书也要强健体魄,只有体魄强壮才有建功立业之本。 所以儿臣想趁着今日空闲,在院子里锻炼一下。儿臣身边服侍的人,也劝儿臣多添衣衫,可是衣物太厚重实在不方便。 刚也是因为身边随侍的人总是拿着大氅不肯离开,儿臣才想要用雪球驱赶他们,没想到竟误伤到安答应。”说到自己要循着父皇的意思强健体魄时,那神色倒有几分少年意气,可说着说着又复一副老成模样,对着安陵容歉意的拱手一拜。 经五阿哥这样一提,安陵容才注意到,原来五阿哥身后不远,积雪未清理的地方确实有些滚斗的痕迹,又想到宫里一直养着布库,想来是小阿哥和布库勇士刚刚在雪地上练习摔跤所致。 “五阿哥不必介怀,锻炼体魄固然好,劳逸结合也是要的,天冷,还是要早些回去,以免让皇上挂心。” 说完,安陵容微微一福便准备离开了。 五阿哥赶紧拱手回道,“儿臣恭送安答应。” 安陵容嘴角轻起,心想着这五阿哥倒是个规规矩矩的小孩。 倚梅园到底是偏远,循着小径再往里走,竟是连雪都没人打扫了。安陵容由霜雪搀扶着一脚深一脚浅的往园子更深处走。 瞧着将自家小主带的越来越偏,霜雪终于耐不住心下焦灼,轻声问道,“小主,奴婢真是该死,怎么没想到这园子偏僻,无人打扫呢!咱们要不回去吧,这再往里走,恐怕真的没路可走了。” 安陵容瞧着霜雪的模样,看着实在好笑,便想着戏弄她一下。“是呀,菀姐姐从前可是跟我打了包票,说你是她宫里最聪慧的小宫女,如今看来倒也不尽然” 说罢,假意摇头道,“不知道此时找姐姐将你退回去可还来不来得及。” 霜雪一听,大惊失色,竟红着眼眶央求道,“小主,奴婢再也不敢了,您可千万别把奴婢退回去呀。” 瞧着霜雪满脸焦急,安陵容实在不忍,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嗯,听瑾夕说从前服侍姐姐的时候绒花做得极好,可回想起来,自打来我身边可从来都没有帮我做过这些。那我就罚你给我做五朵绒花,不,要十朵!” 一听此话,霜雪知道自家主子并非没有真的要罚自己,刚刚只是戏弄自己而已,立刻破涕为笑道,“小主说是多少,就是多少!”转脸又委屈道,“只是,只是小主怎的突然拿奴婢取笑,可把奴婢吓坏了。 安陵容听完忍不住笑出了声,霜雪的性子真是率直可爱,难得在后宫之中能遇到这样心境澄明的人。笑了半晌,安陵容竟也愣了,原来前世那许多年,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真心的笑过。 霜雪见安陵容忽的愣住,只当是主子冻坏了,赶忙帮安陵容将大氅又收了收。 安陵容微微一怔,忽的拉过霜雪的手,笑道,“还不快扶我回去,站了这许久,我的鞋袜可都湿了!” 第38章 遇袭 事实证明,下雪天果然不能在小道里乱走。 安陵容和霜雪从小径往回走的时候,也不知是踩了石子还是积雪的下面已然成冰,安陵容一脚没留神,便拖着霜雪摔成了一堆。 这一摔十分扎实,两人都摔的七荤八素。 安陵容只觉得右臂剧痛。刚刚摔倒的一瞬间安陵容本能的用右肘撑了一下地,却不想她和霜雪两个人摔在了一起,两个人的重量都压在这一只手臂上,登时剧痛无比,眼泪都快下来了。 见到自家小主受了伤,霜雪也顾不得自己浑身疼痛,立刻要将安陵容扶起来。 安陵容刚想站起,却又觉得腿上也疼,只能强忍痛说道,“这院子里怕是没有其他人了,快回碎玉轩找个小太监来背我回去,若是被旁人看到,也不知要如何说了。” 霜雪一望之下,也发现,今日这倚梅园中实在是寻不到人,便扶着安陵容靠上一棵略微粗壮的梅树稍作休息。自己则顾不得身上的疼痛,赶忙朝着碎玉轩方向跑去。 这一下着实摔得实在,安陵容倚在树上休息好一会,曾经听甄嬛说过,倚梅园的西侧有一个可供歇脚的亭子,想想刚来时路过的地方,那亭子应该也就在附近了,便慢慢挪着往亭子方向走去。 安陵容扶着梅树慢慢挪步,走得极慢,四下一望,除了皑皑白雪便是褐色的梅树。霜雪嘴上说的含苞待放,不过都是刚刚冒尖的花骨朵,照着开花去看且要去等。 心下又嘲笑了霜雪一回,这小妮子私底下都认识些什么人,打听来的消息竟如此离谱。 转念一想,反正皇帝对她一直都是淡淡的,即便今日又摔断了胳膊或者腿,倒也不影响什么,无非就是再花些日子将养便是了。 接着又心中宽慰自己道,值得庆幸的也是,摔倒之时四下无人,否则她这个久病不得宠的安答应,又要多个被人铭记的事项——久病不得宠且雪地里摔了个四仰八叉。 想想又觉得好笑,竟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可下一秒,她笑不出来了。此时不知是谁竟站在她身后,而脖颈上也不知何时多了一丝冰冷。侧目可见,抵在脖颈上的是一把极锋利的短刀,刀身寒光凛冽倒是和今日的天气很配。 背后一个低沉的男人声音传来,“贵人若是不想伤了性命的话,最好不要乱动。” 安陵容一时不知这人是何意图,她能够想象到后宫的尔虞我诈,暗暗的嘲笑和讽刺,却从没想过竟会在深宫之中遇刺。 对方说话声音深沉,不像是个太监,但是是何人安陵容实在猜不出。 “你,是谁?”安陵容颤声问。 “贵人不必知道我是谁,贵人只需回答我几个问题就好。只要贵人如实回答,在下绝不会伤及贵人分毫。”背后的人冷冷说道。 这话安陵容其实不信的,听这人说话的语气便知道,此人对自己心怀极大的恨意,却不知道这些日子到底是得罪了谁,难道是夏氏的家人?可自己只是当年在夏氏的绢帕上动了几分手脚,但并没有影响夏氏日后受宠。即便如今已被赐死,可也是罪责明确,皇帝亲下谕旨呀。 却听那人说道,“贵人可认识钟粹宫的妙音娘子?” “袁氏?”安陵容奇道。 “没错,就是她。”那人回答。 “认识,还曾受过妙音娘子的恩惠。”安陵容如实答道。 “那敢问安答应,为何要恩将仇报,逼死妙音娘子?”那人终于不再按捺自己的情绪,狠狠说道,抵在脖颈上的短刀也压得更紧了些。 安陵容心下一惊,她并不知道,自己如何恩将仇报,又如何逼死了妙音娘子。 -------- 碎玉轩。 当时霜雪急急的跑会回碎玉轩喊人,正巧遇到甄嬛带着浣碧、流朱和小允子几人刚从存菊堂回来。 甄嬛见霜雪一身狼狈,简单问过之后便赶紧让小允子和霜雪再去趟倚梅园将安陵容背回来,又速速传了温实初过来瞧瞧。 由着温实初仔细看过,甄嬛才算放心。 安陵容的右肘因当时摔得寸劲,关节有些错位,经温实初一番处理,只需养几日便可行动自如了。 虽然安陵容主仆二人在倚梅园摔得重,但庆幸路面积雪比较厚,二人都未直接摔在路面上,因此都没有伤到骨头,只是浑身淤青是难免的了。 送走了温实初,甄嬛病退了左右闲杂人,才轻声问道,“陵容妹妹,你这脖颈上的伤,当真是倚梅园里的树枝刮伤的么?” 因着安陵容自己是一路被背回来的,瞧着脸色煞白又浑身狼狈,满屋子的宫女太监都慌得手忙脚乱,来往的人杂得很,因此安陵容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和甄嬛讲出倚梅园的那段经历。 现在周边已经没人,连霜雪和流朱都打发出去了,正好可以和甄嬛商量下。 安陵容于是轻叹一口气说道,“菀姐姐,今日陵容怕是又着了谁的道。” 于是便将倚梅园中遇袭的事情前后一一说了一遍,甄嬛只听得脸色大变。 “你说,你心里怀疑这个人便是妙音娘子的那位表哥?”甄嬛惊讶道。 安陵容点头道,“没错,他问我为何陷害妙音娘子,又为何恩将仇报。”复又陷入回忆之中, “早些时候我姨娘托人送了消息,说父亲遇到了些麻烦需要银钱打点,我便想做些刺绣带出宫外换些银钱。 可那时候我住在延禧宫里,又不得宠,不仅被夏氏刁难奚落,就连管门禁的太监也要想办法盘剥我靠绣品换的银钱。 后来有一次恰巧被妙音娘子撞见,还是她帮忙解围,后面说是拖她表哥帮忙带了出去,所换的银钱也悉数交给了我,并没有扣掉丝毫。那次确实是帮了我大忙。” 甄嬛点头听着,这件事往日里安陵容也曾提过,只是那时总想着安陵容既然不向自己开口必是心里极要强的,也就不便细问细问了。 今日又提到此事,倒是让她重新留心了这事种的细节之处。 “那你可曾见过这个表哥?”甄嬛疑惑的问到。 安陵容摇头,“不曾见过。当时是妙音娘子亲自拿走,后来也是妙音娘子亲自将银子交给我的,中间没有接触过她的这位表哥。 而且,当时我胆子也小,害怕这事张扬出去要受罚,之后也没再去求过妙音娘子。” 思索片刻,安陵容接着说道, “只是,我猜测着,妙音娘子与我们同在后宫,能接触到外男的机会并不多。 而要挟我的人说话语声深沉,并不像宫里的太监声音尖细,一听不是宫里服侍的太监。所以想来应该不是往日里伺候过妙音娘子的宫人。 可这毕竟是后宫,有机会在后宫里走动的,那便极有可能是宫中的侍卫了。”安陵容继续说道。 甄嬛点头,这推测倒也不错。妙音娘子本就出身宫女,若说之前受侍卫表哥照拂着也说得通。 “这人还狠狠地问我,为何要将妙音娘子骗去千里池。” 安陵容继续说道。 “是有人将妙音娘子骗到千里池对的?”甄嬛皱眉沉思道,“千里池和钟粹宫并不是一个方向,当日便有人问过为何袁氏会往千里池来赏玩。就连皇上当时也有所怀疑,还特意查了侍卫的班次,不过听说当日并未查出什么。这样看来,妙音娘子的死果然不是意外。” 安陵容轻轻点头。 但又很快摇头,“可是妙音娘子的死,为何会牵扯到我的头上呢? 宫内发生这许多,无论是妙音娘子,还是富察氏,都算得上是在皇上面前得过盛宠的,可我,连皇上的面也未曾见过几次,何至于……” 甄嬛思索片刻,面色凝重道,“或许,是因为妹妹曾住在延禧宫的关系……” 安陵容不解,“难道曾经住过延禧宫的妃嫔,都要受到牵连?还是像皇上说的,延禧宫不安生?” 甄嬛轻笑道,“皇上不过是一时说辞。延禧宫若是有不妥,也是有人刻意为之。 或许延禧宫里曾经发生过什么,是妹妹并未曾察觉的,却是幕后之人十分在意的。 这幕后之人恐怕算计了许久,却未曾算定,妹妹会搬到碎玉轩来,碎玉轩可不如延禧宫那般好动手,因此这幕后之人怕是着急了,才会想法子嫁祸给妹妹。” 安陵容心想,这便是说得通了,可到底又是什么呢? 二人思索良久,却都没能再抓住什么关键之处。 倒是这番良久沉思,让安陵容拿定了另外一个主意。 原本重新再后宫里活一回,她便希望今世的甄嬛能够少经磨难,可一直不知道如何说起才更好。如今话到了这个份儿上,顺势说出来倒也合情合理。 于是安陵容稍作调整,缓缓道,“菀姐姐,如今这一切的事端背后,或许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因为皇嗣。” 安陵容看甄嬛神色微变,却并未说什么,想来甄嬛也考虑到了。 于是继续说道,“虽然夏氏并未有身孕,然而她容貌俏丽,又颇受皇上喜爱,虽屡次犯错,皇上也不过一笑置之。再加上夏氏年少体壮,一再承宠之下难保哪日不会有孕。因此,这幕后之人恐怕不止是嫉妒新妃嫔有宠,更是忌惮后宫嫔妃有孕!” 甄嬛默不作声,良久,点头道,“不瞒妹妹,其实这也是我在担心的。” 第39章 失踪 一旦这层说破,二人言语便聊得更畅快了不少。 虽说谋害皇嗣是大罪,然而兵行险着却最是一劳永逸。 要知道,当年九龙夺嫡何等凶险,康熙爷那么多儿子都折损在这场夺位之争上。 不止如此,权臣勾结,党羽林立,更致朝局动荡。直到如今,皇帝即便已经荣登大宝,仍不免受从前九龙夺嫡的旧患所累。 若是当母亲的心怀大志,计划着让自己的孩子成为太子,来日能够顺利荣登大宝,现在便将潜在的对手除掉肯定是更容易一些。 只是此时皇帝也刚刚登基不久,正值壮年,这样做又未免操之过急。 甄嬛百思不得其解,现在就用这样的手段筹谋储君实在是太过心急。 经历过前世种种,安陵容心中虽觉得此事跟景仁宫脱不了关系。 但是从前的景仁宫,可是个借刀杀人的惯手,从不干任何让自己涉险的事,此次的形式风格却又不太像景仁宫的那位。 而且,明面上看,养在宫里的三位阿哥,一位是齐妃所生的三阿哥,一位是养在圆明园里传闻是宫女所生的四阿哥,还有就是如今养在太后身边死去的裕嫔所生的五阿哥。 这三位阿哥在一起,三阿哥是皇帝年纪最长的儿子,母亲齐妃位份又高。若说最有可能被立为储君的,自然是这位三阿哥。 虽然安陵容心中知道,日后这位三阿哥随着年纪渐长,会越来越不受皇帝的喜爱,可现下看来,这一步步的谋划,最大的受益人便是她。 可若是说这一切都是齐妃所为,那安陵容也是断断不能信的。 要知道,整个后宫的嫔妃之中,恐怕最不能动动脑子的便要数这位齐妃。 安陵容至今还记得十分清楚,前世里齐妃可是做过实名投毒的名事,那简直是震惊后宫。 甄嬛思索片刻,摇头道,“这事想来想去,反倒觉得这指向太过明显了,仿佛有人就是当齐妃做板子,专将嫌疑引到齐妃身上才是。” 安陵容回应道,“姐姐说的没错,只不过……”。 虽然现下有的这些蛛丝马迹都和景仁宫沾不上边,但安陵容始终还是觉得这事和景仁宫那位脱不开关系。又或许就像当年皇后唆使她自己一样…… 可这些话,到底没有什么真凭实据。 想来想去,安陵容只得试探着问道,“今日我在倚梅园中倒是见过五阿哥,生得十分清秀,言行也彬彬有礼,可见太后教导得着实不错。 若是皇上属意太后这边的五阿哥呢?皇后娘娘会不会觉得,养在太后身边的孩子,不如养在自己身边的孩子更贴心呢?” 甄嬛听闻,摇摇头,说道,“即便如此,不论是三阿哥、四阿哥还是五阿哥立位储君,皇后娘娘都是母后皇太后,依然位居东宫,现在做这些又有何意义呢?” 说到此处,安陵容也只能作罢,确实,皇后位居东宫,不管哪个皇子继位她的都稳居东宫,不可撼动,实在很难将这件事攀扯到她身上。 好在,此次已经提及子嗣,安陵容心下想着,接下来或许甄嬛和沈眉庄二人在子嗣一事上也会更加小心些。 说罢,安陵容端起茶几上的茶杯,却发现说话之间茶水已经凉了。正想要叫霜雪进来换茶,却听甄嬛复又问道,“那人下手也忒狠,妹妹后来如何脱身的?” 安陵容这才想起来,还有要紧的没和甄嬛说呢。 安陵容正色道,“当时我实在怕极了,便赌咒发誓说妙音娘子的事我真的并不知情,那人说他不需要我赌咒发誓,只要我帮他找出害了妙音娘子的人就行。” 甄嬛疑惑,“那他可有说要怎么查?” “嗯”,安陵容点头说道,“他说延禧宫里有人给妙音娘子传过一个口信,说是假借家人的名义传话,告诉妙音娘子,家里给她求了个包生儿子的偏方。” “什么?”甄嬛惊诧不已,谁能想到妙音娘子去千里池竟是因为这个。 “没错,那人是这么说的。因为这种所谓偏方在宫中是禁忌,不能明着传递,只能暗自约了个时间,让妙音娘子悄悄去取。所以妙音娘子才会出现在千里池。” 甄嬛听着,忍不住摇头,这后宫的女子有几个不想挣个前程,却终于为欲望所累。 安陵容继续说道,“听说当日富察氏身边的翠儿,发现妙音娘子的时候,她的手指紧攥,倒像是抓着什么的模样,而手上却没了任何东西。 那人告诉我,一定是有人把妙音娘子骗到了千里池的假山上,害了人之后担心事情败露,又将妙音娘子手上攥着的东西夺走了。” 说到这里,安陵容和甄嬛二人彼此望了一眼,都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事恐怕并非一人所为,那便不会是一时起意,定是先谋而后动了。 安陵容继续说道,“那人说,传话的人在延禧宫里,如今延禧宫里的宫人进慎刑司的进慎刑司,回内务府的回内务府,都算是验明了,唯独还剩下的就是我和宝鹃……” 甄嬛急到,“所以他怀疑是你?” “对,因为今日他见我身边跟的是霜雪,而不是宝鹃,便以为我将宝鹃杀了灭口。” 甄嬛皱眉,“那是因为他并不知道,宝鹃已经被怀疑,不可能在你近身伺候了。” “嗯,听他这样一说,反倒让我镇定了,毕竟那些日子我是如何被下药如何被坑害的,我自己心下清楚。 但是和那人解释了之后,那人却并不相信。还说起,从前在妙音娘子身边服侍的梅子,在和他碰面之后不久便没了音信,也怀疑是我动了手脚。” “难怪他行事如此小心,原来已经有人因为他调查起此事送了命。”甄嬛感叹道。 “没错,所以当时我和他说,既然他能够在后宫行走自如,我里外是逃不出皇宫的,而且为了证明我的清白,我也是要将幕后的人捉出来的,不如信我一次。 那人还在犹豫的时候,霜雪和小允子便找来了。见有人来寻我,那人便迅速离开了。 等我回头看时,却只见有几处脚印。 后来小允子说,看那脚印的间距和深浅,应该是个练过功夫的人留下的。我便更猜测是妙音娘子那位做侍卫的表哥了。 甄嬛点头,“这么说来除了他确实也很难想到旁人。” 转瞬间,甄嬛脸色一变,“不对,妹妹回来这么久,可有人注意宝鹃去了哪里?” 安陵容这才想到,这许久的时间只顾着和甄嬛说起这段惊险,却忘了,如今自己平安归来,宝鹃必然知道事情败露,怕是早就逃之夭夭了。 甄嬛赶紧喊了流朱和小允子在碎玉轩上下搜寻。 半晌之后,两人回来复命,一看脸色便知道了,果不其然,宝鹃的衣物行李都在,人却已经不见了。 第40章 做局 宝鹃逃走,并不让人意外。 只是逃到哪去,才是关键。 然而诺达的皇宫里,要藏个人还不容易。只要不是皇帝下旨搜宫,想藏个天荒地老怕也是不难。 除了交代碎玉轩的诸人务必警醒外,甄嬛还特意让浣碧去咸福宫走了一趟,将事情大概告知了沈眉庄,让她务必格外留心。 虽然知道宝鹃不会傻到立时去咸福宫自投罗网。但是狗急跳墙,人被逼到绝路上,确实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只能小心为上。 没想到沈眉庄听了浣碧的话,反而放心不下,刚从景仁宫里伺候完皇后礼佛回来,也顾不上换身衣服,便带着一身香火气就往碎玉轩来了。 碎玉轩里,小允子和槿汐都是办事极利落的。 前脚小允子刚满院子的搜了一遍,槿汐便交代碎玉轩里的小太监们将所有的门口缝隙都清理堵好,后院杂草里一处隐蔽的狗洞都叫翻出来给填上了,生怕给外人留了一点空子。 接着两人又清点了下碎玉轩里得力的人手,将各处值班的班次和人数安排妥当,这才进屋给甄嬛、安陵容二人复命。 却正好碰上火急火燎赶过来的沈眉庄,正往碎玉轩里进。 沈眉庄一见安陵容,便赶紧询问她伤的如何,又让采月塞给霜雪一大盒子极药材药膏,说是近来陪皇后礼佛,皇后一时高兴赏的。 安陵容知道前世因为自己一向自卑又谨小慎微,沈眉庄和甄嬛反而对她也是小心翼翼,生怕她多心,倒不曾像今日这样畅快妥帖。 如今看沈眉庄这样一个心思细腻的人,做事也这般急切,顿时觉得心中一暖。 安陵容心道,看来沈眉庄待自己确是身心了。人啊,果然还是要定下心境慢慢相处。 见沈眉庄满面焦急,安陵容赶忙说道,“不要紧的,已经叫温太医瞧过了,说是没有大碍。” 沈眉庄仔细瞧了安陵容一番,才点头道,“万幸是没有什么”。 瞧着沈眉庄依旧难掩担忧,安陵容笑道,“姐姐宽心便是。 不过妹妹觉得万幸就是当时只有我和霜雪两人,否则两人摔做一堆,岂不是成了后宫里的一道风景。” 沈眉庄一听,噗嗤笑了。她从前只觉得安陵容性子怯懦却又有几分倔强,总是担心这样性子的人不好交心,没想到安陵容竟是个慢热的性子,相处久了倒是越发直爽投脾气了。 “好了,既然眉姐姐也来了,正好咱们三个可以一道商量一下宝鹃的事。”笑了半晌,甄嬛又将话题引到正事上。 这倒提醒了众人,今日还有个要紧的事,那就是宝鹃不见了。 于是甄嬛又将今日之事,捡紧要的和沈眉庄详细讲了一遍。 听完,沈眉庄连连摇头,狠狠的道,“原本我只当这宝鹃是一时糊涂,没想到,竟是个彻头彻尾的狼崽子。” “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人既然存了害人性命的念头,怕是再难改过了。只是这般背弃主子,恐怕她幕后之人也不会再中用她”,甄嬛点头道。 “可这后宫之大,我们又并不知道她背后的人到底在哪个宫里,我们要想个什么法子呢?”沈眉庄询问道。 三人正说着话,小允子从外面进来。虽带着一身寒气,但手里捧着的食盘上,几只烤的金黄的红薯却闻着甚是香甜。 “刚路过小厨房,看见几个宫女姐姐在偷偷烤红薯,奴才闻着香甜,就厚着脸皮讨来了一些,想着给小主尝尝。”小允子端着个食盘,嘴上没停,身上的礼节也没耽误,躬身行了一礼,虽极力维持,但到底手上端着东西,举止动作有些勉强,看着不免好笑。 这红薯香气诱人,可还未等甄嬛开口,槿汐先正色骂道,“你个猴崽子,这是什么时候,还敢将外面的吃食拿给几位小主吃。” 这话倒是没错,足见槿汐确实思绪缜密甚为牢靠。 一听这话,小允子有些急了,赶忙说到,“槿汐姑姑骂得在理,不过那位姐姐不是外人,正是奴才在后宫里认的干姐姐,曾对小的有救命之恩。如今在御花园当差,并未服侍过任何小主。” 一见小允子着急,说的也不无道理,甄嬛便也不再犹豫,先动手捡了个软糯的便往嘴里放。 槿汐看着无奈,也只能作罢。 三人便都各自捡了红薯乐呵呵的吃了起来,一时竟忘了三人坐在一起本是要谋划大事的。 安陵容忽然想到,上一世里她们三人好像也曾有过如今的情景,那时是因为余氏毒害甄嬛被发现,她们三人特意在一起商议如何找出余氏背后的人。 只是如今看来,同样的情景之下,人的心境和际遇竟可以相差这么多,不禁心中感叹。 不过,这段思绪倒是让安陵容记起来,小允子身上好像是有功夫的。 当时为了找出幕后指使余氏的人,小允子借着功夫飞檐走壁假做余氏的鬼魂,到底吓出了丽嫔。 但是这事毕竟不能直说,于是,安陵容假装不经意间问道,“小允子,在倚梅园时怎么你看了脚印便知道那人是个有功夫的?” 小允子突然被问道,先是一怔,紧接着乖巧答话,“回安答应,奴才入宫前曾经拜过师父学过一些拳脚功夫的”,不过终究是少年心性,紧接着便是一脸骄傲,“奴才的师傅在奴才家乡也是个有名号的侠士,奴才虽然学艺不精,但是勉励拼一拼,也能护住碎玉轩各位主子的安全。” 甄嬛见状,嘲笑道,“瞧小允子这模样,确是有几分像是个侠士。” 小允子脸一红,低头说道,“小主取笑奴才了,就是因为学过几日功夫,才能分辨出雪地里的脚印,定然是个有功夫的人留下的。” 甄嬛和安陵容对望了一眼,对心中的猜测又多了分确信。 听小允子说完,安陵容笑道,“没想到小允子这样深藏不露,咱们这次倒是真的要请小允子大侠帮我们施展一下功夫了。” 甄嬛和沈眉庄两人不解。 安陵容便将前世如何假扮余氏鬼魂,又如何引得丽嫔就范的事换到了如今的情形之中,挑拣些能说的,隐去了不方便讲的,将大致安排说给了两人听。 甄嬛拍手叫好,“这主意不错,虽然皇上总说是怪力乱神,但后宫里的妃嫔大多还是相信鬼神之说。那妙音娘子如果确实是被人谋害,这害人之人定然心虚。” 沈眉庄也点头赞同。 一旁的小允子听说自己有用武之处,摩拳擦掌十分高兴。 于是三人说定,各自准备起来。 安陵容带着霜雪负责用丝线做出凌乱的长发,槿汐带着浣碧、流朱则准备起小允子身上穿的长袍和血衣。而甄嬛和沈眉庄二人,则分别配合着在人前人后做这场戏。 此事毕竟涉及甚多,不方便让更多人知晓,因此几人商量好,便各自带着心腹悄悄准备起来了。 第41章 流言 后宫里最不缺的就是闲话,只是这波闲话确实是有些惊人。 近来在各宫各处伺候的宫人,但凡有点见识的,都不愿意往千里池附近领差事。 稍微没见过世面的,倒是会问出一句,鬼神之说可不可信。 可终究没有人敢刨根问底地去探寻一下,听闻最近常在千里池附近出没的幽魂究竟是谁。 毕竟,这宫里从来都不缺冤魂。 ---------- 寿康宫。 寿康宫里近来一直是满宫氤氲着药气。 太后又病了,一水的太医来过之后,说的都是些大同小异的话。 太后听了都忍不住摇头,如今这些太医是越来越会办差事了。复命的话无非都是:太后凤体康健,只是入了冬脾胃虚弱因而才觉得没有胃口,只稍悉心调养,不日便会好转之类,专拣些好听的说。 然而太后心里清楚,这些太医只不过是为了保命,说些无关痛痒的话,然后用药拖着便是了。原本她也没什么放不下的,只是近来后宫的事实在太多,真惹得她胸口堵得慌,一点胃口也提不起来。 “皇帝可听说,最近千里池闹鬼的事?” 太后背后倚着团绒靠枕,正由竹息服侍着吃药。今日这药不仅苦口,更是多了些酸涩的味道,说是能健脾开胃,但是喝到嘴里反倒叫人反胃。 太后实在喝不下,便对着旁边气定神闲喝茶的皇帝问道。 “嗯?” 皇帝仿佛也在思量着什么,突然被太后问到,微微一怔。 边上苏培盛赶紧悄声道,“太后娘娘刚提到千里池”。这话后面留了半句,想来皇帝是已经听说,无需再往下讲了。 太后不动声色的瞧了苏培盛一眼,等着皇帝答话。 “儿子倒是听下面的人提了嘴。不过是下人们胡乱编的闲话,儿子着人打发了便是。皇额娘不必放在心上。若是太后不想再听到这些,儿子立刻下旨重罚这些烂嚼舌根的奴才。” 皇帝赶紧答道。 太后轻轻笑道,“你既听说了也好,这后宫之中女人太多,难免有些不受管束喜欢生事的,他们虽出身高些,但这毕竟是你的后宫。” 皇帝闻言,点头道,“皇额娘说的是,这后宫之事本交由皇后管理,儿子定叫皇后宽严并济,好好治理这后宫。” 太后点头道,“你能这么想哀家很欣慰。” 说话间竹息又将一汤匙药喂了过来,太后只得屏气一口喝下,嘴里却涩得连味道都分辨不出了。 见太后继续服药,皇帝放下手中的茶盏,恭敬的对太后一揖,“儿子许久没有去皇后宫里了,这便不打扰皇额娘服药,儿子先走了。” 太后微微点头,笑着看皇帝离开,眼角却未留下半分笑意。 “竹息,你说,哀家和皇帝的母子情分是不是就快到头了,如今连好好说说话也是不能了。” 太后仿佛叹息道。 “怎么会呢,太后您是天下最有福气之人,咱们皇上孝顺,虽然朝政繁忙,但心里总是挂记着您的,您看,皇上一听说您病了,就快将整个太医院搬到咱们寿康宫了。” 竹息是太后当年的陪嫁丫鬟,一路陪着太后走到了今日。其实太后所想她心里都明白,也知道太后想说的并不是这些话,可她除了尽力宽慰太后又能如何呢。 太后长长的一声叹息,确实没错,一听说她病了,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来瞧过了。可是皇帝雷霆手段处置常文友的时候,却没有半点声息。 还是前日隆科多着人送东西的时候,带了句话,说是常文友在押送川陕边境时遇到了劫匪,被发现时人已经没了。 皇帝是她的儿子,皇帝的性格她怎能不知。即是不肯知会她,便是疑心这后宫诸事与寿康宫有牵连了。 ------------ 这后宫里最厉害的便是宫里人的舌头。 都说后宫里能言善道的人多,果不其然,几日之间,一个寻常理由也能解释清楚的故事,几经辗转变成了人人畏惧的冤魂索命的公案 。 原本传出来的版本是这样 的,说是初二那天,也不知是哪个宫里的小宫女,掌灯之后还被主子打发出来办事。结果路过千里池的时候,偶然看见一个白影飞过,回到宫里便连发了几日烧。过了几日那小宫女转醒,再有人问时,小宫女却改口说是那日夜深走得急,许是惊到了池中的水鸟,而自己急着复命,并没有仔细看。 宫里不乏有经验的老人,听过都说,这小宫女是遇到了邪祟。好在这邪祟并不伤人。这小宫女也是个懂得收敛的,也没有将事情说得太过明了,姑且也能保住条命。 但后宫里鬼神之论传的极快,很快就有老道的宫人发现这宫女所说的话实在是太多破绽。 一则现在已然入冬,池里的鸟儿早就飞走了,哪能还看到什么池里的水鸟。二则,水鸟动作再快,也能望见行迹,怎么就能转瞬之间飞过。 因而有人推测,这便是传说中的冤魂。 结果传到后来,这故事也变得极其丰满,甚至有些动人。 说是有一个容貌俏丽的宫女在办差事时路过千里池,因当日被主子责骂,心里难过,走到千里池附近,见四下没人,便偷偷哭了一鼻子。结果许就是这段伤心惹来了那缕幽魂。 又猜测说这幽魂的出现也十分有条理。先是在池对面的亭子里传来凄婉的歌声,那歌声清冷又哀怨,唱的竟是从前妙音娘子最爱的曲子。 后来又有点点磷火在池子附近闪烁,忽远忽近飘忽不定。 幽魂魂大约觉得这个宫女与她是同病相怜便被吸引了过来,谁知这小宫女吓得呆了,竟也不知道再哭了。 那幽魂便嗖的一下掠过湖面,来到了这小宫女面前本是想看看这可怜的小宫女到底受了什么委屈。 可小宫女却疑心是怨鬼想要噬魂夺舍。 幸好那小宫女急中生智,冲着那幽魂嗷的一嗓子喊起来,又将手中提着的灯笼向那幽魂砸去。要知道这种流浪在外的幽魂最怕的便是活人生气和火,这宫女倒是歪打正着,救了自己一命。 但是回到宫里,还是发了高热,接连说了几日的胡话,直烧了三四日才好。据说后来人虽醒了,却也烧糊涂了,现下听说的什么水鸟什么的话,那都是她主子叫人教给她的,为的就是不要让她再把那幽魂招回来。 小允子绘声绘色的将在这两日打听来的消息讲给安陵容、甄嬛和沈眉庄三人,三人见小允子说得声情并茂,一会扮作吓破胆的小宫女的模样,一会又扮成老成婆子的模样,一会还要模仿下飞来飞去的幽魂,讲得十分卖力。再加上小允子有意逗着三位主子开心,表演中总带些夸张,惹得三人都忍不住捂着帕子边听边笑。 “真是没想到,后宫里面这些丫鬟婆子竟如此善于杜撰,只怕茶楼里的说书先生听了都要自愧不如。”甄嬛笑道。 槿汐抿嘴笑着,“后宫里的生活最是寂寞清冷,难得有个话头可供咀嚼,自是传得不亦乐乎了。” “到底是小允子人缘好,阖宫里都是些姐姐妹妹的,一边打听着消息,一边还能帮着将这故事给杜撰圆乎了”,流朱最直,只捡最刁钻的地方嘲笑小允子。 小允子一听脸红到耳朵根。“流朱姐姐又嘲笑我,这不是嘴甜好办事么。” 流朱假意鼓着嘴道,“可别叫我姐姐,我可不吃这套。” 小允子赶忙一脸委屈样,摇着流朱的袖子央求道,“流朱姐姐可莫要生气”。 看小允子这般模样,想来流朱嘲笑的也没错。甄嬛、安陵容、沈眉庄连带着槿汐、浣碧、流朱几人都忍不住又嘻嘻哈哈笑了半天。 安陵容心里虽记挂着,如今这局已经做好,网子也已张开,何时收网还要看这鱼儿何时上钩。但看到眼前这般其乐融融的情景,心下又多了些踏实,不论如何,现下的自己总归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第42章 请安 都说春寒料峭,即便日头已经朦胧的挂在天上,清晨的天气还是冷的要命。 安陵容收拢了下兔毛大氅的领口,跟着甄嬛一前一后进了景仁宫的大门。 景仁宫皇后的寝殿外,敬嫔,沈眉庄和欣常在正在门口候着。 想来是皇后还没有收拾妥当。这自然是规矩,只要皇后一时没有准备好,不论天气多冷,妃嫔们也只能在外候着。 几人依着礼数相互见过礼。 欣常在看了一眼妆容清淡的安陵容,浅笑着道,“安答应今日面色不佳,可是听说千里池闹鬼的事?” 欣常在的性格大大咧咧,心里搁不住事,见安陵容妆容清淡,看着又多少有些憔悴,便寻思着是不是因为千里池的事,把安陵容吓坏了。 安陵容轻轻摇头,却没有说话。 这是和甄嬛、沈眉庄二人商量好的。 既然安陵容在后宫的众人眼里,一直不得盛宠,又是病恹恹的模样,不如姑且就继续装成这样。 一则是想骗过谋害她的人,让这些人一直觉得安陵容没有得宠的机会。二则,后宫里各个拜高踩低,人心复杂,安陵容越是不起眼,越是容易看到有心人真实的嘴脸。 见安陵容“不敢说话”,甄嬛轻轻笑道,“姐姐怎么还信这种事情?” 欣贵人脸上的笑意渐收,低声道,“不瞒莞贵人,我本是不信的,只不过就在前日,我宫里的青儿也在千里池撞见了那东西!” 欣贵人一向嘴直,说话也都直来直去。“青儿吓得脸色发青,说是见到一个长发遮面的女鬼,身上还有好多血。” 欣贵人说着,自己脸色也有些发白,说到好多血的时候,竟然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甄嬛只作听得愣了,并不答话。 见甄嬛不肯回答,欣常在倒也不在意。转头又看向敬嫔和沈眉庄问到,“莞贵人和安答应住的碎玉轩离千里池稍远些,未曾见过是寻常。不知敬嫔娘娘和沈贵人住的咸福宫倒是更近一些,可曾听说过千里池闹鬼的事?” “我最近很少出门,倒是不曾听说,沈贵人呢?”敬嫔浅浅一笑,淡淡的回了。 安陵容暗中观察,敬嫔没有子嗣,又不曾依靠皇后和华妃任何一头,并没有什么理由去谋害妙音娘子和皇嗣。 看今日敬嫔的行事风格,明显是不想参与此事,想来也是求个自保。 倒是这话头递到了沈眉庄这,却是让沈眉庄也没想到。 听到敬妃一问,沈眉庄眼神微不可察的闪动了一下,接着柔声道,“我也不曾听说,不知道流言都传些什么呢?” 见终于有人将这话问出来,欣贵人赶紧抓住话头,故意压低声音说道,“传说,那东西是死在千里池的妙音娘子,冤魂化成的!” 最后几个字,还特意咬了重音,以示事情的不寻常。 甄嬛和安陵容二人眼神悄然一触,看来这出戏铺垫的差不多了。 “皇上日里常告诫后宫,怪力乱神信不得。你们都是皇上的妃嫔,竟在这里嚼些没来由的东西。” 忽的身后一个声音响起,这声音娇柔中带着几分清冷傲气,一听便知道说话的是华妃。 而且,敢在景仁宫里公然大声训斥其他嫔妃的,也只有华妃。 众人转身见礼。 华妃今日依旧妆容精致,珠钗环绕,一双丹凤眼微微上翘,眼波流转间别有风韵。今日华妃穿的是一袭玫红色绣牡丹花旗装,外头披了件毛色雪白柔亮的狐绒大氅。 尽管华妃身上穿的如此繁复华贵,可走起路来依旧如弱柳扶风,步态优美。 安陵容心中暗叹,华妃如此风情万种,难怪华妃这么多年盛宠不减。 相比之下,跟随华妃身侧的曹贵人和丽嫔,虽也面容娇美,可因站在华妃身侧,还是黯淡了许多。 欣贵人见华妃来了倒也不怯场,只从容答道,“后宫里新鲜事不多,臣妾偶有听闻,便想着和后宫里的姐妹们随便聊聊。” “不过是些无稽之谈,有什么可说的”,华妃并无耐心再就此事多说,便想着一句压下个结论就算了。 甄嬛听出了华妃的心思,便接着说道,“回华妃娘娘,鬼神之说不可全信,却也不可不信。民间各地都有祭拜亡魂的习俗,咱们宫里也常有礼佛做法事的说法。想来能做这些事的人还是对鬼神之说心有敬畏的。” 说着,甄嬛故意压低声音说,“而且,臣妾听闻,这些东西确也邪性得很,偏爱去招惹不敬不信之人……亦或是,总爱缠着从前有些渊源的,故人。” 甄嬛说这话时,故作紧张,刻意压低声音,又在说到“故人”时,重重的咬了字音。说完赶紧用帕子捂着胸口,连说了两句“阿弥陀佛”,装出一副十分害怕的模样。 华妃听了顿时面露不悦,她出身武将世家,本就不信这些。再加上这么多年,后宫之中可从来没有哪个嫔妃敢当面和她顶嘴,一口气堵在胸口,十分不痛快。 可这毕竟是景仁宫里,阖宫嫔妃都等着给皇后请安,华妃倒是一时不好发作。 曹贵人赶紧打圆场道,“莞贵人说笑了,鬼神之说虚无缥缈,到底是没人见过,又何谈鬼神邪性。” 甄嬛长眉微蹙,面色微滞,缓缓说道,“到底还是妹妹浅薄了,只是最近又常犯心悸,太医瞧了许久也瞧不出什么,因此便疑心是上个月去千里池赏玩,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曹贵人笑道,“怎么会,妹妹这般冰雪聪明,只会招人疼爱,怎么会招惹上其他。” 话已至此,甄嬛只及温顺的点了点头。 众人在门外说话之间,皇后也已经洗漱停当。剪秋也将众人带到了内殿。 妃嫔照例给中宫皇后请安,听从皇后娘娘教诲,实际上皇后每日说的大抵是差不多的。 先是询问各宫可有缺的少的,又说天气还冷,宫嫔莫要贪美冻坏了身子;再叮嘱说皇帝事务繁忙,各宫嫔妃务必尽心伺候切记不能给皇帝添乱;最后,又要叮嘱有子嗣的嫔妃务必细心照顾子女,若能再给皇帝添个一儿半女自是最好。 这些话安陵容前世里实在听了太多遍,前世里总是自怨自艾,觉得自己出身低微,在后宫里能够依傍旁人活着已然不易,更别说给自己做主,生儿育女了。 可是今世在听这话,安陵容竟觉得有些好笑,后宫里的妃嫔和宫女如走马灯一般在后宫里来来回回,真正能够像皇后所说的,天冷便加衣,见了天子便展颜,到了年纪就生儿育女的又能有几个呢。 安陵容正在思绪之中,忽然听到皇后说道,“听闻近来后宫不算太平,本宫前日抄了几卷佛经,你们个人都另一份回去吧,一则诵读佛经能够静心,二则也能辟邪岁保平安。” 众人听闻,赶紧起身拜谢。 齐妃是宫中老人,又常往景仁宫跑,一听是皇后亲自抄了佛经送给各宫,赶紧奉承道,“皇后的墨宝本来就千金难求,抄录的又是佛经,臣妾们自当日日诵读,好好静心。” 华妃本就嫌弃皇后一向寒酸,赏人的东西不是瓜果梨桃,就是手抄的佛经。因此听了皇后所言,拜谢得十分敷衍。又听齐妃年纪一大把,奉承人的话还如此粗浅,便更觉得这景仁宫里让人气闷。 于是起身对着皇后虚虚一拜,说道,“晨起时臣妾有些头疼,皇上特嘱咐太医取了天山雪莲给臣妾煎了副伏风散,还嘱咐臣妾务必早点服用,切莫让他担心。 刚出门太急竟把这事忘了。臣妾想着实在不能拂了皇上的好意,只好请皇后娘娘允许臣妾提前回宫了。” 说着,便望着皇后,等皇后点头。 坐在上首的皇后,仿佛已经习惯了华妃骄横的脾气,只淡淡的说道,“那便回吧,等下本宫叫人将抄录好的佛经送到你宫里就好。” 华妃虚虚一福,面上笑得极美,“那便多谢皇后娘娘了”。说着便由颂芝扶着离开了景仁宫。 见华妃离开,齐妃不满道,“华妃这脾气,真是该多诵读诵读您赐的佛经。” 第43章 曹贵人献计 华妃走后,皇后又简单交代了几句诸如天气虽转暖但到底还是冬日,也别忘了要提醒皇上注意御寒之类的话,便让妃嫔们各自回宫了。 即得了吩咐,妃嫔们便三三两两的走出景仁宫,准备各自回宫去了。 因甄嬛和安陵容入宫晚,按照宫中的礼节总要站在后排、坐在下首。 虽然进门的时候不占先机,出门的时候倒是方便的很。 安陵容和甄嬛走在前面,忽然听见有哒哒的脚步声在后面响起。 安陵容回头,见是曹贵人身边的音袖。 音袖见安陵容回身,便赶紧停下,对着安陵容和甄嬛一一见礼,微微调整气息,赶紧陪笑说道,“两位小主请稍作留步,我家小主有要事相与二位小主相商。” 安陵容和甄嬛相互对望了一回,都不明白这曹贵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甄嬛笑着说,“既然曹姐姐有事,我们等等就是了。” 音袖见甄嬛答应的痛快,微微一福,“多谢莞贵人。我家小主说,甬道之上尘埃纷杂,若是小主不嫌弃,前面不远的石楠厅可以稍微歇歇脚,我家小主已命人准备好了热茶,只等下着两位小主品赏。”说着,又一礼便恭敬离开了。 见音袖转身离开,霜雪忍不住说道,“平日里咱们宫里和翊坤宫鲜少来往,怎的曹贵人竟然突然来邀约咱们。” 安陵容摇摇头,表示不知。但转念一想,这曹琴默最是工于心计,不知道她这次邀约,是否与千里池“鬼魂”有关。 甄嬛笑笑,拉着安陵容的手说道,“既来之则安之,本来就是等着鱼上钩的,咱们且去瞧瞧是条什么鱼。” ——— 御花园,石楠亭。 石楠亭位于御花园的北边,亭子不过是寻常的八角亭,但是亭子的景致布置得分外讲究。 据说环绕石楠亭的三面假山,是请来江南园林的多位巧匠精心雕琢而成。取材精致自不必说,布置更是迎合风水,寓意汇聚吉祥福气之意。亭子口则连着由汉白玉铺切而成的小桥,桥下不论严寒霜冻,终年有着潺潺流水,寓意福泽绵长、悠悠不绝。 安陵容和甄嬛二人到了石楠亭,发现石桌上果然已经摆好了热茶和松子瓜果,而石凳边上还细心的放了两只取暖的炭盆。亭子前面站着一个看着十三四岁,圆脸蛋的小宫女。 小宫女看见二人过来,赶紧迎上来,笑着一福,说道,“奴婢给莞贵人、安答应请安,奴婢是御花园里伺候的宫女玉松,亭子里的陈设布置都是音袖姐姐交代好的,两位小主若还有什么吩咐的话,只管吩咐奴婢去做便是。” 甄嬛听闻,脸色微微一变,又速速调整了神色,微笑道,“多谢玉松姑娘。”说着又假作四下张望了一番,继续说道,“曹贵人还没到么,那我们等再等等便是。” 玉松听闻,也没答别的,只一福道,“两位小主有什么吩咐尽管喊奴婢便是。” 接着便到到亭子口候着去了。 亭子里只留了安陵容、甄嬛、霜雪和流朱。 这时安陵容倒是想起来,晨起到现在还没见过浣碧,流朱嘴快,只回说今日晨起浣碧一直头痛,于是今日便跟甄嬛告了假。 安陵容和流朱两人一问一答,甄嬛则端起茶杯自斟自饮起来,只是这茶水入口不禁有些诧异,上好的雨前龙井,虽不是新茶,但是入口却有些松子香味。 因桌子上也搭了些松子吃食,若是不特意留心,倒未必能察觉这茶中的滋味。 甄嬛因素日里并不喜欢吃这些零食,因此不曾动过桌子上的吃食,所以茶水一入口便尝出其中的不同。 不过,甄嬛料定在这御花园里,无论是谁都不敢明目张胆的害人,倒也从容,只是心里想着,要看看这位曹贵人到底寓意何为。 大约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才见曹贵人才裹着褐红色狐狸毛大氅,向亭子方向走了过来。 曹贵人见了安陵容和甄嬛两人,歉然一笑,露出嘴角两个浅浅的梨涡,模样温柔又带着几分娇媚,接着说道,“叫妹妹久等了,真是抱歉,刚准备从景仁宫出来,结果皇后突然说许久没见温宜公主有些想念,非要唤乳母抱着过去看看,这才耽误了时辰,让两位妹妹久等了。” 甄嬛笑着道,“哪里的话,姐姐好福气,温宜公主活泼可爱,皇后娘娘自然爱护温宜公主,我和安妹妹正巧也在这亭子里赏景聊天,很是惬意。倒是要谢谢姐姐叫人备的好茶。” 曹贵人眸色一动,“妹妹喜欢便好,都是奴才们讨好主子的小心思罢了,这些巧思倒也别致,便随了他们素日里忙活去了。” 安陵容心想着这曹贵人来了便和甄嬛主动搭话,对自己也只是蜻蜓点水般淡淡带过,想来今日曹贵人的目的在甄嬛。且安陵容到底是前世见识过曹贵人坑害沈眉庄的手段,也知道这人来了便带着目的,因此也不计较曹贵人对自己的忽视,只是从旁陪笑,点头便是。 甄嬛却仿佛对曹贵人的话极有兴趣,赶忙问,“妹妹尝到这茶中有些松仁的香气,甚为特别,不知道姐姐所说的巧思,可是这个?” 曹贵人笑道,“妹妹果然聪慧,却是这点。须知这法子极为繁琐,要挑选上好的松叶,务必要新叶才合适。并且烹煮的器皿也要细细斟酌,得用上好的陶壶烹煮,要将煮松叶的清水煮至色泽变为黄褐色才行,期间不管水沸过多少次,只要清水未曾变为黄褐色,都不能停下,还要加水继续煮。等着水煮至变色之后。”曹贵人微微停顿,盯着甄嬛娇俏一笑,继续说道“接下来才是巧思所在,妹妹可要听好了。这水变色之后,将水倒掉,用着陶瓮再煮新茶,变会有谷子松叶清香进入茶汤之中。不过这样做到底还是太过粗狂,煮出的茶虽有枝叶清香,但草木之气过浓,更好的法子是耐着性子将松叶多煮沸几道,将这松叶香味浸入陶瓮的盖子中,彼时煮茶时,只要将这烹煮过松叶的盖子换上,便可煮茶今日妹妹品尝到的这种略带松子香的茶汤了。” 曹贵人说完,微微一笑,“这法子虽有巧思,却也是个笨功夫,我的丫鬟偶然见御花园的奴才用这法子煮陈茶,便偷学了,试了几次学个七八分倒是不难。菀妹妹一向聪慧,若是有心学,想来听一遍便能会了。” 甄嬛笑道,“姐姐说的这个法子确实是妙,妹妹受教了。” 曹贵人赶忙摇头,“哪里哪里,妹妹喜欢便好”,接着又对着安陵容笑道,“妹妹曾在延禧宫里住过,富察贵人和夏氏都是皇上偏爱之人,不知道妹妹可有见过别的什么巧思?不妨说说,也让姐姐也学学。” 曹贵人说话间,安陵容就在思索,这煮茶的法子值得这么大费周章的讲了这么多?又特意约着她们到略微偏僻少人的石楠亭么? 直到听到延禧宫三个字,安陵容才一下子明白过来,这曹贵人是在有意暗示她们,今日说的这些话,看似无意,其实是与延禧宫有关。 思绪虽多,安陵容面上却也沉着,从容答道,“曹姐姐说笑了,妹妹一向不得皇上宠爱,也不常去富察贵人和夏常在宫内走动,自是没有学到什么精髓之处。”说罢,又低眉顺目,一副安然受教的模样。 曹贵人也不多问,只笑笑端起面前的一盏茶,从善如流的品赏起来。 既然该说的想说的都说了,曹贵人便不再多说,只捡了些面子上可有可无的话聊了几句,便说要宫照看温宜公主午睡,客套了几句就带着宫女离开了。 甄嬛和安陵容应付得其实也实在无趣,见曹琴默做事倒也老道,便顺水推舟,送别了曹琴默之后,便往碎玉轩回了。 第44章 真假难辨 碎玉轩。 虽然石楠亭中备了炭火,但毕竟还在室外。槿汐做事到底周全,担心甄嬛和安陵容在亭里坐了太久会感染风寒,一听说她们二人往回来了,便叫人先煮上姜汤,又给二人备了手炉,只等着给她二人驱寒。 果然,一进室内,温热之气扑面而来。 一热一冷对比之下,安陵容不禁打了个寒战。 两人稍稍坐定,温热的姜汤便递了过来。 安陵容接过,端在手里一边吹着碗中的热气,一边对甄嬛问道,“刚刚曹琴默说的,姐姐可相信?” 甄嬛摇摇头,“我也不知,这曹琴默平日话虽不多,但每每开口总是捡极要害的地方去说,可见平日里便是个心里十分有数的人。 只是她一直依附华妃,如今说的这些话,到底是真心提点,还是想接我们的手做其他事,却还不知,也不得不防。” 几口姜汤下肚,整个人都感觉暖和起来。甄嬛复又想起来,向槿汐问到,“流朱可回来了?温太医请来了么?” 槿汐答道,“流朱姑娘还没有回来,但是刚已经遣人过来回过话了,说是温太医还要再翻阅几处古籍,稍等便来。” 甄嬛点头道,“温实初做事最是严谨,一定是想到了些什么。”说着又对安陵容说道,“左右无事,不如咱们就等等吧。” 安陵容点头。 其实今日之事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曹贵人并不是真心要请甄嬛和安陵容品茶。只不过曹贵人的话里几分真几分假,一时之间让人真假难辨。于是从御花园回来的路上,甄嬛便让流朱速速去太医院请温太医。 临行前,甄嬛特意交代流朱,若是赶上温实初值班,便让他速来碎玉轩看诊。若不是温实初当值,只说小主着凉,要付驱寒的汤剂即可。这事牵连太广,自然要藏得滴水不漏才好。 流朱到了太医院,瞧见正好是温实初当值,便先捡重点和温实初说了,温实初脑子有个念头一闪而过,便说要去查查医书。 甄嬛和安陵容两人喝好姜水,又吃了些点心,等了半晌,终于见温实初背着药匣子跟在流朱身后进了碎玉轩。 带温实初坐定,甄嬛又将曹琴默在亭子里所说的话一五一十地对温实初细细讲述了一遍,也将自己和安陵容的猜测也简单说了一回,便等着温实初慢慢思考,给自己一个答复。 温实初听着甄嬛所述,神情莫测,一会皱眉思索,一会又舒展眉头,一会又摇头皱眉。看起来尚有没能解开的疑惑。 其实,那日在延禧宫里,温实初便已经提出疑惑,富察氏的病症违背药理不说,下药之人如何将血枯藤放入富察氏的药汤之中又是让他十分不解。 那负责煮药的小莲子当日已经殒命,是否真的是他动的手脚已经不得而知,不无需追问如何下手了。 若是按照曹贵人所说的方法,倒是可行。只是这法子也有弊端,那就是药量并不可控,若药量不可控,病发时段和症候便也不可控。 这样算下来,算计富察氏的人,岂不是给自己留下太多不可控制的问题? 因为药材使用一则讲究用量,二则讲究煎煮火候,这两者需相辅相成方能起效。可是按照曹贵人所说,使用药汁浸润壶盖时只管堆量便可,而完全不在意血枯藤是否会因为煎煮过久而失了药效,这边是温实初要去查阅医典解惑的地方。 关于血枯藤的用法医典中有记录,说血枯藤为植物根茎,常为外用药,若是一定需要内服的情况需要切碎加少许蜂蜜炒炙后才能入药,但不仅需要控制用量,还要注意火候,需在其他药材煎煮好后,缓缓加入,小火煨煮半个时辰才能起效。 也就是说,曹贵人给出的方法看似合适,实则却不合理。 这一层温实初实在想不透,便先将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他知道甄嬛一向聪明,说不定还有别的解法也未可知。 然而,这话说完,倒是安陵容,面色微沉,不觉脱口而出,“温大人,我之前所用的药中,可有血枯藤?” 从前,当他们发现安陵容被人在饮食中下了药,只觉得这下药之人的用心在于谋害害安陵容,却并没有考虑过,或许安陵容被人下药,只是这谋局之中的一部分。 因从前便听说过,富察氏是因先感染伤寒,又用了百枯草缓解症状发作,最后再诱以血枯藤,才致最终的气血两衰而亡。 也因此,安陵容才会突然想到,这一直寻不到的血枯藤,会不会和自己的药有关。 见温实初并未反应过来,安陵容继续问道,“温太医,当日我高热心悸,医治的药方之中,可有血枯藤?” 温实初听闻,立刻惊道,“是了!这下毒之人不止手段狠毒,更加心思缜密,确实是个用药的狠手。” 第45章 算计 温实初和安陵容两人的话让甄嬛听得有些懵懂,温实初立刻将自己和安陵容的猜想讲了出来。 当初安陵容在延禧宫突然发病,温实初诊脉之后,便推测给安陵容投毒的人用了大量致幻的乌羽玉草和伤阴助火淫羊藿,这才导致安陵容一夜之间变高烧惊厥,诱发心悸。 而当时安陵容的情形已经危及生命,急需退热凉血,稳定心神。温实初见情况实在危急,便想着或许兵行险着反而有效,便铤而走险在安陵容的药中加入了汉方中极少入药的血枯藤。 因为血枯藤实是性大寒的猛药,温实初在使用时也极其小心。 温实初记得,当时流朱和宝娟都在,他反复叮嘱要如何煎制,务必小心,而他自己也始终悬心,直到连续几日后,安陵容的病情有所好转,他才稍稍放心。 “所以,这样看来,富察氏一事是我们忽略了。其实这要紧的药渣实际上在两处,一处在富察贵人的药里,一处在我从前所用的药里。 当时,找出宝鹃藏的药渣,只是疑心宝鹃在我的饮食中做了手脚,又防着她她动我日后的药,实际上只是白白担心,因为让我发病只是吊着我们入沟的手段。 后来我的病情由温太医照料,每日服药,这药汤之中刚好就有他们要的另外一味药材。 而且我和富察贵人分别由两位太医照看,论谁也不会轻易怀疑,是两位太医的方子促成了这个结局。”安陵容一边思索,一边将事情又理清晰一些。 甄嬛点头,“所以,后来即便我们将宝鹃从你身边调开,也没有引得对方有什么动作。这并不是因为我们做得有多小心,而是因为我们做的每一步都在他们的算计之中”,甄嬛说到这里,不觉头皮发麻,背心微凉。 “只怕正是这样了。不过,能将温太医的方子也算计进去的人,一定是非常了解温太医的人。”安陵容思索道,“可是我听闻常文友性子孤傲,一向不喜与人交往。温太医,那段时间常文友可有什么反常之处?” 其实不用安陵容问,温实初已经在思索,常文友确实如传闻所说,十分孤傲,素日在太医院里都是独来独往。偶尔有疑难杂症求问他,倒是会耐心解答,可除了这些便几乎不与旁人说别的。 其实,温实初会想到血枯藤并非偶然。这血枯藤是军营常备的药。 前段日子年大将军差人回京汇报军情,皇帝听完军情后龙颜大悦,不仅赏赐了许多金银,又特意交代太医院说,川陕边境多悍匪,需置办些上好的治疗外伤的药物一道让传信使带走。 因皇帝要的急,太医院人手又有限,因此那几日里但凡无需看诊的太医都要帮着一起配置,也就是那个时候他几乎每日接触到血枯藤,也才留心去查看了一下典籍,知晓了血枯藤极少用到的内服用法。 温实初将这些与甄嬛和安陵容说了。 甄嬛听闻这些,面色微沉。 安陵容瞧了甄嬛的面色,脑子里竟突然冒出来另一个念头,不觉问道,“温太医,这百枯草可是产自川陕?” 甄嬛心里想的也是此事,只是觉得此事比想象的牵连更大一些,一时不知该如何问出口,没想到安陵容竟也心思缜密,想到此处。 温实初点点头,“医典上记载,四川和苗地都有此草。微臣听闻川西多山林,有些林子终年被瘴气笼罩,便是这样的林中能生出百枯草,只是汉方医典中记录的并不多,微臣也只是偶然在几本手录的苗方中看到过。” “所以,这药中的两味药材并不常见,且都指向……”安陵容看向甄嬛。 “嗯,确实,这线索指的是华妃年氏和她的哥哥川陕总督年羹尧。”推及至此,甄嬛的思绪倒是平静了许多。 “对了,皇上后来判罚常文友送到川陕做随军医师,可知道常文友现在如何?”甄嬛问道。 温实初摇摇头,眼神中多有惋惜之色,“听说返回川陕的那一众人马刚到四川边境,就被一伙流寇劫获。后来年大将军派兵去剿灭了这伙流寇,才将皇上的赏赐追了回来,只是常太医已被流寇所害。” 甄嬛微微点头,深深的叹了一声。 年家这对兄妹的行事风格当真相似,都是一个急切。 却不知,他们能想到此处,皇帝自然也能想到此处。皇帝特意将常文友送到川陕做随军医师,怕不止是要惩治常文友这么简单。 安陵容道,“真是好厉害的手段!” 前世安陵容只知道要依靠后宫最大的树以求自保,眼里除了皇帝便是皇后,剩下的都是与她争宠的对手,其他的便都看不见了。 不想今世无心后宫之争,却真的见识到了后宫里这般深沉的手段。 如今看来,这个幕后之人,当真是步步为营,不止摆弄后宫,更是牵动前朝。 既然能牵动前朝,也难怪这件事上,皇帝的处理方式只是着重安抚,而非严肃追查了,毕竟这层层关系剥开,还要牵扯到谁,又是否会撼动时局,实在不可知。 只不过,循着线索盘算下来,这事谁在得利已经昭然若揭。 既然心中大部分疑惑已经解答,甄嬛便让流朱先送温实初回去,毕竟太医院出诊也有记档。温实初在碎玉轩待的太久也容易落人口实。 温实初离去,甄嬛屏退了左右。 “今日之事妹妹怎么看?”甄嬛问道。 安陵容大约知道甄嬛接下来要说些什么,便直言道,“这局谋划得虽大,但最终获利的人却唯独是她”,说着下巴往景仁宫方向点了一下。 “其实,早些时候我心里也有过疑影儿,但总想着以她如今的地位和恩宠,何至于伤人害命。”甄嬛轻叹。 “我们刚入宫那会儿,夏氏只是包衣左领家的女儿,在这后宫之中又算什么名门望族么,便可欺辱我出身不高。那时姐姐还未承宠时,即便入宫时独独姐姐得了封号,可因久病无宠,还是常被下人怠慢。这后宫之中,人人拜高踩低,若不往前走一步,怕就要被人踩着碾在脚底。 我虽害怕她的手段,但是也能懂些她的害怕,她怕有朝一日不得君心,怕成为一副空架子,怕将来有人……取而代之。”说到取而代之,安陵容故意顿了一顿,经历了这许多之后,安陵容其实很想知道,现下的甄嬛是如何考虑的。是任人摆布,还是直面凶险,还是……沉浸在与皇帝的“夫妻”情分之中,盲目托付。 甄嬛点头,“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只是想在后宫里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没想到竟这么难。” 安陵容叹息道,“如今看来,只怕这后宫从未有过安生日子。 你我进宫以来便知道,这后宫之中唯独华妃独大,与皇后分庭抗礼,可富察氏、夏氏还有袁氏却从来没有对皇后不敬,却也难逃噩运。 我曾听姐姐说,楚人无罪怀璧其罪。如今姐姐蒙受恩宠是‘罪’,若来日有了皇嗣更是她不能容忍的‘罪’。” 第46章 前程 安陵容所说的话,正是甄嬛所担忧的。 其实在日常的相处之中,甄嬛能够察觉得到,皇帝对自己与其他嫔妃不同。这份不同也让她时常感念自己何其幸运,能在后宫遇到彼此倾慕的人。 然而入宫后的种种又让甄嬛惊慌失措。她从来不畏惧困难,但是不知为什么,如今的她越是感知得到自己所拥有的,就越害怕自己可能会面对的。 安陵容说的不假,可是甄嬛心中的迷茫也不假。她害怕的不只是成为后宫中的人人嫉妒的存在,也不是有人像今天算计华妃这样算计她,而是担心也有一日,自己也会像华妃一样,不得不面对皇帝的疑心。 甄嬛轻轻叹了口气,“陵容,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只是……” 甄嬛没有说出口的话,安陵容已经猜到了。 只是此时的甄嬛和其他对皇恩心存幻想的妃嫔一样,觉得自己是特别的,与皇帝之间的感情是不同的。 安陵容瞧着甄嬛的眼睛问道,“只是,或许我们再挣扎一番,或许也能求得个偏安一隅对么?” 甄嬛微微一笑,眼眸闪亮,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笑的极好看,“或许我们见招拆招,竭力保全,也能挣的像碎玉轩这样清净祥和的地方,我们和眉姐姐同在后宫,彼此陪伴,相伴终老。” 安陵容点头,若是真能这样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但是在安陵容心中却总是隐隐觉得,即便今世有这么多改变,人的脾性很难改变,甄嬛最大的弱点便是重情,如今的甄嬛不就是深陷情蛊么。 安陵容突然想到,今日曹琴默的反常,目的又是什么,便和甄嬛商议道,“曹琴默突然示好,所得又是个似是而非的办法,如今看来真的不知道她到底想做什么。” 甄嬛摇摇头,“确实不好分辨。后宫里人人都知曹琴默是华妃的人。可今日一来,她便说自己在皇后宫里多留了一会,言下之意反倒是想告诉我们皇后对她另眼相待。 她暗示我们富察贵人的毒是有人用了桥接的手段,说的却又是个不可行的法子。对于这件事她到底知道多少,又参与了多少,还真是猜不透。 只不过,看样子,这曹贵人多半也是猜到了皇上的心思,说不定,已经有了易主的念头。” 安陵容哼道,“这后宫里最忌讳的便是不忠,若是她真有这个想法,怕是也难命长了吧。” 这事情倒不是信口雌黄。前世曹贵人因举报华妃有功,曾被皇帝晋封为嫔位,可没多久便突发时疾过世了。 后来曾听皇后随口说起过曹贵人的事,说是不忠不孝之人最难长久。她便多了个心眼,私底下买通太医院的人问过,说是上面有意给“着重”给曹贵人用药。那时后宫里已然没有人能与皇后制衡,在这宫里,能让太医院直接给宫里的妃嫔下手的,只右不过是皇帝皇后和太后这一家子了。 甄嬛听闻,也点点头,“如今华妃虽被这件事牵连,或许已经被皇上疑心,但是华妃所受宠爱却并未减缓半分,想来曹琴默还不会立即反水。想来她左右逢源,也是想给自己多留一条后路,若是华妃有日真的倒了,她也不至于受到牵连丢了性命。她毕竟还有一个温宜公主,想为自己和孩子找条出路倒也没错。咱们姑且先走着看吧。” 两人复又闲聊了些日常,这一日到底是又惊又累,着实倦了。便各自回寝殿休息了。 —————— 景仁宫。 剪秋将宫女切好的苹果端到皇后面前,轻声说道,“曹贵人倒是听话,前头已经约了甄嬛了。” “嗯,她这些年虽依附华妃,但到底是个不温不火的,说不上什么话。来日公主大了,是就近指给个官宦子弟,还是要远嫁蒙古、吐蕃,华妃可是靠不住的。”皇后慢悠悠的说道,语气中没有丝毫情绪,仿佛说的不是皇上最疼爱的公主,而是路边随便哪个阿猫阿狗。 “那是自然,后宫的孩子都是皇后娘娘的孩子,将来这些孩子的婚事还不都得皇后娘娘您来做主。”剪秋笑着附和道。 这话确实是不假,大清一向有满蒙通婚的习俗,蒙古的女儿要远嫁京城,皇帝的女儿自然也有机会远嫁蒙古,若是有周边的小国为了缔结邦交想皇帝请求联姻,从国事角度来看,皇帝必然也会允诺。到时候,要嫁哪个女儿,便要和皇后一同商议决定了。 皇后,说的就是这一层。 今日请安结束,皇后特意将曹贵人留下,又让曹贵人将温宜公主抱过来,便是有意要提及此事。 曹贵人何等聪明,皇后只说了几句,曹贵人便知道,皇后话里有话,是有意在拉拢她。可是曹贵人又怎能不知,现在华妃势大,若此时转投皇后宫里,华妃定然也饶不了她。 就是不知道,这里外之间,曹贵人会不会反而生了别的心思。 剪秋想到这里,便开口问道,“只不过,女婢还是不太明白,皇后娘娘为何要让曹贵人明着向甄嬛示好,那不是让华妃明着看出曹贵人有二心了?” 皇后笑道,“华妃一向自傲,决不允许自己的人有二心。本宫就是要让华妃对曹贵人心生疑虑。华妃日里交好的这几个人里,唯独曹贵人算是个聪明人,若是没了她出谋划策,这华妃不过也就是个拔了牙的老虎,只知道乱叫罢了。” “可是皇后娘娘,您就不担心,这曹贵人对甄嬛乱说话,坏了您的筹谋么?”剪秋问道。 皇后轻笑道,“曹贵人,呵,她没这个胆量。 一来她还要在华妃这里谋求庇护,短时间内并不敢和华妃撕破脸。二来,既然提及温宜公主的前程,她便知道将来能指望得上的只有本宫。因此,她必定两边都不会招惹,反而,她还会绞尽脑汁的搅乱这一池水,只有水够浑了,她才有机会。 不过到底能挣为她和温宜公主挣到个什么前程,也只有看她自己的悟性了。” 第47章 赏春 离碎玉轩不远的地方有处不大常用的园子,名曰扶风苑,这里园子不大,陈设上却算得上精巧别致。 园子中布了一条涓流小径,弯曲迂回,十分适合散步。入夏时小径两旁花木茂盛,靠水流的一侧栽种了一排柳树,有风拂过时柳树细长的枝条扶风而起,也是一处极美的景色。 这院子本来是甄嬛和安陵容两人闲来无事时偶然逛到的,听槿汐说,先皇的毓贵人来自江南,常有思乡,先皇便着人修了这处园子给毓贵人寄托思乡之情。 只是这园子位置太偏,当今皇上公务又十分繁忙,不喜往远处走动,更不常来这园子,久了便有些疏于打理。 好在,这园子本就布置的精简雅致。秋日花草落叶化作来年的春泥,又成了养护春芽的肥沃土壤。枯黄的落叶入水便成了鱼儿嬉戏的玩伴,也算相得益彰,并没有半分萧索之意。如今开了春,园子里更是处处生机盎然。芳草吐芽,枯树生枝,让人看了心情舒畅。 今日天气晴朗,甄嬛便约着沈眉庄和安陵容来此园子逛景赏春。 “没想到今年入春之后,天气竟热得这么快。”沈眉庄摇着手中的帕子,采月扶着她的手臂,慢步往前走着。 安陵容跟在一侧,笑道,“是呢,没想到刚到晌午,太阳就这般晒了。” 甄嬛听了却打趣道,“这天气暖得早,草木枝芽才生得才快些,花才开的娇嫩些。像眉姐姐这般容颜俏丽,肤色粉嫩得,不是正如一朵娇艳的小花,太阳公当然要好好照一照,好待眉姐姐变得更美艳呢。”甄嬛说着,俏皮一笑。 现在已到了春日,天气转暖,后宫的妃嫔们都已经换去了肥厚的冬衣,纷纷着上春色。 今日虽是姐妹之间相约,沈眉庄也是精心打扮,身上穿了一件品月缎绣折桃枝的淡蓝色夹袍,外衬了一件嫩黄色绣云纹比甲,颜色搭得十分清新悦目,更衬得沈眉庄面色温柔,眉目清秀。 甄嬛见沈眉庄眉梢带俏,面若桃花,便知道沈眉庄的心思,这般精致装扮是随时准备着面圣的。 沈眉庄本就温婉贤淑,又知书达理,深得皇帝喜爱。再加上这小半年来后宫的妃嫔折损了不少,于是在这后宫之中皇帝便更看重沈眉庄的品行,一直夸赞她为人敦厚持重,遇事有条有理。除了经常到沈眉庄的宫里去,更是允许沈眉庄跟着皇后和华妃学习打理后宫事务。也因着要跟着后宫里两位高位嫔妃学习后宫事务,得见皇帝的机会也更多了些。 沈眉庄脸一红,笑道,“你这嘴,越发刁钻。” 甄嬛咯咯笑道,灵巧的躲开了沈眉庄虚虚的一拍,就如儿时一同玩耍一样。只是沈眉庄如今已稳重许多,不再追着甄嬛打闹,见她躲开,也只是拿着帕子捂着嘴轻笑道,“看你这样子,哪像后宫的嫔妃”。 接着转头又对着安陵容笑道,“陵容你一向稳重,这妮子若是在这么疯闹,你同她同住碎玉轩,可是要帮我好好的约束她一下。” 看着甄嬛和沈眉庄二人说笑打闹,安陵容心底好生羡慕,只因她的母亲一直不受宠爱,她也从未被家中的姊妹真心相待过。如今沈眉庄又叫她平日多多约束甄嬛,仿若她们三人真是从小一起长大一般。这番话,倒是让安陵容心中一暖,不禁笑着应道,“自然是要的。”却又被甄嬛抛来的一记眼刀吓退,立即改口说道,“不敢不敢”,反又把沈眉庄逗得咯咯直乐,假作要去追打甄嬛。 三人说说笑笑,园子逛了大半,也有些累了,便叫流朱回去取些软垫和茶点,挑了一处有树荫遮挡的阴凉处歇下再慢聊。 流朱来回得很快,不一会,便将一切布置妥当。 沈眉庄近日胃口不佳,对流朱准备的甜腻点心不大上心,倒是对新做的梅子酥糖偏爱有加。 沈眉庄一块酥糖入口,才想起来问道,“那日之后,曹贵人可还有再来找你?” 甄嬛摇摇头,“倒是没有刻意再来找过我。” 沈眉庄又说道,“曹琴默这人实在是不容小视,素日里瞧着华妃专横,可却是个直来直往去的性子,但凡有个风吹草动的,总是曹琴默先跟着风向走,反倒是华妃成了那个乱跳脚的。要我说,防着这个曹琴默,要比防着华妃还要要紧些。” 甄嬛点头道,“眉姐姐说的是,这曹琴默确实是个颇会算计之人,只是想来她最近应该日子过得也不顺吧。那日曹琴默从景仁宫出来,约我和陵容去的是石楠亭平日里本没什么人去的,可是连姐姐都知道,曹琴默与我们相见的事,可见这事不管曹琴默做得多小心,都有人要让它广而告之。” 沈眉庄点头。 关于富察氏的死因,甄嬛并没有和沈眉庄说起全部,只是说道常文友工于心计,为了躲开后续的追寻而将药方拆成了两副,其中投入安陵容的药中的半副药导致了安陵容突然病倒,如此而已。 之所以不将全部事实告诉沈眉庄,也是两人思索了一下,沈眉庄如今圣眷正浓,又多得皇后的照拂,不管皇后目的如何,当下若是将沈眉庄卷入其中,反倒容易误了沈眉庄的前程,因此两人决定将只将事情的一半告知沈眉庄,其余部分还是暂且不提。 沈眉庄瞧着甄嬛和安陵容都面色淡淡,想来也是连日受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影响着,心下也有些微酸。 想来想去,突然记起前日里在华妃处听皇上问的一嘴,“说来倒是有一事,前几日华妃让我去她宫里抄录账本,正巧赶上皇上过来。 那日华妃有意刁难,非说要节俭开销,便让下人撤去了宫里的一半烛火,整个屋子暗得很,抄的我眼都花了。 皇上来翊坤宫时,许是远远在外面见屋里烛光暗淡,只当华妃是睡了,便没叫人通传就走了进来。进门时看到我在案前抄录账本,一时认错了人,便惊诧的问我说,‘丽嫔,你不是感染了时疾,怎的还到华妃宫里?’ 当时听完这话,我还没回过神,倒是华妃先开口,岔开了皇上的问话。 那日我便奇怪,这丽嫔若是感染时疾,为何后宫里瞒得滴水不漏?” 安陵容奇道,“这段日子没见丽嫔,原来是丽嫔感染了时疾?” 沈眉庄答道,“是的,当时皇上说的就是时疾,我确信没有听错。” 甄嬛放下茶杯,沉吟道,“若说后宫里有妃嫔得时疾,这是大事,还能瞒得这样密不透风,只能说说是华妃有意隐瞒。又赶上最近皇后娘娘时长头风发作,免了近日的早起请安,确实也是方便她们隐瞒丽嫔的事。只是丽嫔,当真是有时疾么?” 沈眉庄摇摇头,“这边不不清楚了。华妃的宫里一直都是江院判照料,这人嘴严的很,从他嘴里打听不出个所以然来。” 安陵容听完只默默地点点头。这时候若是丽嫔有“时疾”,不外乎两种可能,一种便是真的有时疾,那么依照华妃的个性,定然害怕时疾过给自己和皇帝,便会要将丽嫔送出去养病。另一种,便是华妃有意隐瞒,那么丽嫔得的可就不是什么时疾了。 如果安陵容记得没错的话,上一世,丽嫔是被妙音娘子的鬼魂吓疯的。 第48章 转机 说到丽嫔,实在是这个后宫里十分出挑的人物。 这位丽嫔天生容貌艳丽,身量娇小,又善舞,潜邸时便在王府十分得宠。皇帝曾在一次酒醉后夸赞丽嫔,容貌舞姿媲美赵飞燕。为此,丽嫔洋洋得意许久。 除此之外,这位丽嫔娘娘便再没别的可说的了。 前世里,安陵容与丽嫔并无太多交集。 那时自己不得皇上宠爱,又曾经被裹着被子送出过养心殿。当日的羞辱全成了后宫妃嫔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她自己更是因此羞于在人前出现,便更少与其他宫中的妃嫔接触。 只是,流言蜚语也听得不少,知道这位丽嫔最是喜欢拜高踩低,平日在背后没少嘲笑于她。 安陵容正思索着,一时没有注意霜雪刚刚帮自己添了热茶,一拿之下忽觉得指尖发烫,猛得松开茶杯,却险些把一杯茶弄翻,霜雪和流朱两人干忙上前擦拭收拾,又给安陵容添了新茶。 甄嬛笑道,“陵容是想到了什么,怎的如此出神。” 安陵容歪着头,思索着回道,“我记得丽嫔从前是住在启祥宫的吧,怎的掌灯时刻,皇上在华妃宫里见到有人,想到的确先是丽嫔呢?” 沈眉庄听了,抬起头来,定定的说道,“这就是我当日觉得奇怪的地方,按理来说掌灯之时各宫妃嫔都应在自己宫里候着,若是被皇上翻了牌子,也好沐浴更衣准备接驾。我那日被华妃强自留下抄录账本,实属无奈,可其他嫔妃并不应该在这时还在他人宫中。可皇上这么问,显然是不觉得丽嫔在翊坤宫出现是件不合情理的事。” 安陵容点头,“这就是了。我疑心的正是这点。如果说,丽嫔确实是感染了时疾,那么华妃自然就有理由将丽嫔安排在翊坤宫的偏殿修养。她们二人面上一向热络,若是华妃开口去求,皇上定然允许。 也就是说,皇上或许本来就知道丽嫔已经搬到翊坤宫的,所以才没有特别惊讶于丽嫔的出现,只是对于丽嫔有‘时疾’一事感到困惑,才会有此一问。” 见二人并未提出其他疑惑,安陵容继续说道,“那么问题就是,丽嫔何时生的时疾?又是何时搬进翊坤宫的?丽嫔身在嫔位,位份并不低,不论感染时疾还是迁宫都不是小事,为何要瞒得如此密不透风?” 甄嬛轻笑,“那便是因为丽嫔这病来得太奇了。我们可有多久没见过丽嫔了?” “大约半个月有余了,丽嫔这性子,一向仗着美貌扒着皇上,日里往返养心殿的次数都快赶上苏培盛了” 沈眉庄笑道。 近来沈眉庄一直有机会陪在皇后身边学习后宫事务,皇后虽然每日要将养着,免了后宫嫔妃的晨起请安,但是对培养沈眉庄的事情十分上心,身子稍一缓和便会叫沈眉庄到景仁宫,也时不时带着沈眉庄到养心殿陪皇帝说话。因此,沈眉庄便也发现了,往日里一直想方设法往养心殿里跑的丽嫔,竟然不来了。 “那便是了,恐怕这事是华妃有意隐瞒。又因为皇后娘娘连日病着,咱们都没有机会和丽嫔见面,这才能让这事妥妥的瞒过去。”安陵容道。 转念之间,突然冲着甄嬛展颜一笑,问道,“姐姐以为,丽嫔这病是因何而发的?” 甄嬛微微思索,抬起头笑靥如花,“那自然是极可怕的事了。” 沈眉庄听得迷迷糊糊,看着正在打哑谜的两个人,疑惑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两个人在打什么哑谜呢!” 甄嬛笑道,“不是同姐姐打哑谜,只是这事还是要当面问清楚才好。皇后娘娘也病了有些日子了,过两天便是二月十五,照例后宫都是要去景仁宫给皇后娘娘请安的,又赶上花神节,想来皇后娘娘到时候也会召见后宫嫔妃,那时候应该就是揭晓谜底的时候了。” 沈眉庄仍然听得云里雾里,不禁皱了眉头,心想,“总觉得嬛儿平时鬼点子来得特别多,自己时常都分辨不及,没想到陵容现在却能这般懂得嬛儿的心思。” 三人复又说说笑笑,待了大半日直到太阳西斜,天气转凉才各自回宫。 ----------- 景仁宫。 二月十五,花神节。 花神节本是汉族女儿过的节日,以往后宫其实并不会在意这个节日。 但自从先帝提倡说要满蒙一家,不仅在前朝广泛提拔汉族官员,后宫里也纳入不少汉族的妃嫔,花神节便也渐渐成了后宫里的妃嫔们喜欢凑热闹的一个小节日。 每年二月十五花神节,内务府便会特意从花房挑选些专门培育的芍药和牡丹送到景仁宫中,也会给其他嫔妃宫里送些开得正好的应季鲜花。寓意花开正茂,福运长流,也寄托了后宫女子盛宠长盛的心愿。 这一日,后宫的嫔妃们可以不拘一格挑选些艳丽的颜色着装,共同到景仁宫给皇后请安,再跟随皇后一起敬拜花神,祈福四季平安、后宫里太平祥和。 只不过,说是可以穿着艳丽的颜色,但后宫里年纪稍长一些的嫔妃都自持身份,只是发髻上簪上两朵开得正好的花便算应景。 年纪稍轻的妃嫔,这宫里也只剩下甄嬛、沈眉庄、安陵容和从前为避时疾而从碎玉轩搬到恒春园,如今总嚷着要搬回碎玉轩的淳贵人。只是这几位到底都是些性子低调的,除了淳贵人穿了件水蓝色的长褂外,其他几人也不过穿着上稍微挑了些应景的春色。 但到底今日这景仁宫之中,后宫的妃嫔们算是来齐了,就连一向病重的端妃,也难得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皇后大约最近的头风病有些磨人,明显清瘦了些许。但是在上首落座后,神色却十分清爽,面上挂着浅浅的笑意,似乎对今天后宫之中嫔妃齐聚的场面十分满意。 嫔妃依次落座,端妃入宫最久,因此今日端妃坐在皇后的右手边的头一个。华妃虽入宫晚,但如今最得宠,便坐在皇后左手边的第一位。其余妃嫔则按照位份和入宫先后依次落座。 安陵容因为一直不得盛宠,便被安排在最末。只不过安陵容自己却乐得坐在最远处,既离得远些,也不必太过拘束,又刚好在最尾端,方便好好的观察各宫嫔妃的举止神情。 许是见端妃坐在对面,华妃面色十分不善。 早在前世,安陵容便知道华妃与端妃积怨已久,说是当年华妃因服了端妃送来的一碗安胎药而小产,因此对端妃怀恨在心。 前世里,若不是甄嬛出手相救,端妃多半是要病死在自己宫里的。 不过安陵容依稀记得,前世里的端妃一直属于深居简出的状态,几乎不踏出自己的宫门。唯独是在圆明园避暑时,为了给温宜公主过周岁才肯出面的。 而如今算下来,温宜公主的周岁宴半年前早已经办过,可端妃当时却没有急于出现,甚至未送过贺礼。现在想来,或许那时为给温宜公主庆贺生辰才盛装露面也只是个借口。 虽然华妃青着面孔,但坐在对面的端妃却好似并不介意,面上却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只是脸色看着并不太好。许是因为病情一直得不到好的治疗,端妃面色有些微黄,脸庞消瘦,两侧脸颊也有些微微凹陷。只不过,因为端妃神色温柔,倒是看着也有几分和善。 因端妃是头一次与后宫新人见面,又是在今日嫔妃这么齐全的场合之中,皇后特意叫甄嬛、沈眉庄等新人一一和端妃见过。 端妃浅笑着回应,唯独见到甄嬛走上来的时候,眸色微不可察的一动。 复又恢复如常,缓缓喘着气息,轻声对皇后说道,“各位妹妹果然都是天香国色,各有千秋,幸而能够得到皇后娘娘的悉心调教,更是礼数周全,处处周到,想来能得如此佳人,皇上一定是极欢喜的。” 皇后笑得眉目舒展,温声道,“哪里话,她们本就十分出色,又天生聪慧,跟着嬷嬷们学了规矩,便都有模有样,从未出过错漏,也难怪每个都得皇上的喜欢。” 说着两人相视一笑,仿佛说的并不是一宫同住的妃嫔,而是自家的子女一般。 安陵容虽在下首,离得稍远,但皇后和端妃的言语却依然清晰可闻。 因前世见惯了皇后的阴狠手段,今世又再次深陷暗斗之中,安陵容听了皇后和端妃这些虚话实在觉得浑身难受,但也只能心中冷笑,前世里倒是没发现,这端妃娘娘倒是挺会聊天的。 第49章 丽嫔 今日自打进了景仁宫,安陵容便有意无意的瞧着丽嫔。 丽嫔确实与往日很不相同。 往日里眸色凌厉的她,总是寻着各种机会踩低别人的同时卖弄自己的美貌风姿,今日却很少说话。 安陵容细细回忆起来,今日的丽嫔甚至连给皇后请安时都是蔫蔫地,不曾认真开口。 这可真的奇了。 待到皇后让嫔妃们入座,丽嫔也只是静静地坐着,眼睛呆呆的望着一处,偶尔茫然的四下瞧瞧,然后复又呆呆的望向一处。看着仿佛失了心智一般。 丽嫔的这模样倒是应了安陵容和甄嬛的猜测。 趁着皇后和端妃闲聊的功夫,安陵容和甄嬛二人悄悄的递了个眼神,彼此心照不宣。 后宫但凡有拜神的仪式或是庆典,都要讲究个天时地利与人和,如今人齐了,却也要等个恰到好处的吉时。于是,阖宫嫔妃们只能边等边聊。 左右闲来无事,也无人与安陵容说话,安陵容便仔细端详起皇后宫里准备的点心,不瞧到没什么,一瞧之下才发现,这次皇后宫里准备的点心当真是十分用心。 今日的点心十分别致,不仅每一样点心都和着一种花卉,每位嫔妃手边的点心也都有不同。 端妃旁边放着的,是碟海棠芙蓉糕。做这点心的食材虽常见,但这点心的制作步骤却极其繁琐。需要先取粳米磨成粉,同桂花放在一起先蒸一回,再加入蜂蜜、芝麻粉、糯米粉拌匀放入模具再蒸一回,待米糕蒸熟,还要用海棠花汁细细的点染成粉红色,再上笼屉上蒸过一轮,最后点缀上海棠花瓣,才算完成。 这海棠芙蓉糕若是做得好,不仅看起来仿若盛开的海棠花一般,吃起来入口松软微甜,还带有淡淡芙蓉花香。且这海棠花本就是强健脾胃、消渴止咳的花材,就算是端妃素日用药,以致的脾胃虚弱,也能可多吃几口。可见这道点心正是专门为端妃准备的。 而华妃身侧放着的则是一道红枣玫瑰糕。这道点心看着也与素日里皇后赏赐下来的也有所不同。华妃手边的这碟红枣玫瑰糕盈润剔透,一看便是花了许多功夫,才将米粉中的米浆层层洗出,制成了做这点心的糕底。而这玫瑰糕能呈现通透的暗红色,也一定是取饱满的红枣熬煮多时,剔去枣皮碎末再混入糕底之中,才能做出这样红得剔透的红枣玫瑰糕。可惜华妃一向挑嘴,素日里只肯吃自己宫里小厨房做的点心,都未曾正眼瞧过手边的折碟点心。 再往后看,敬妃、丽嫔和曹贵人等人手边的点心也是各有特色。 然而整个景仁宫内,嫔妃们或与皇后附和,或两厢闲聊。除了坐在安陵容对面的淳贵人认真的吃完了自己手边那一碟桂花枣泥糕还眨么着眼睛盯着她手边这盘桃花酥外,并没什么人真的将心思放在手边的点心上。 安陵容正瞧着淳贵人左边脸上挂着的糕点渣子,寻思着什么时候得提醒淳贵人一下,免得在皇后面前失了仪态。就见一个小太监快速从自己面前走过,进殿回话,说是祭拜花神的吉时就快到了,请皇后娘娘带着各宫小主移步殿外。 皇后听了,微微点头,便由剪秋扶着率先走到了殿外。 其余妃嫔也依着位份陆续跟在皇后身后。 殿外其实并未真的准备什么祭祀台面,只是奴才们将开得极好的各色鲜花摆放成寓意吉祥的花卉造型,远远看来一片花海高低起伏,倒也别致。而花海的正前方放了个描摹精致的屏风,屏风上画的便是花神娘娘。 因祭拜花神是汉人的风俗,后宫嫔妃本就是凑个热闹图个彩头,并无特别的讲究,只是由皇后前头,手持三根清香,虔诚礼拜,其余嫔妃未有香火,只需双掌合十跟在皇后娘娘身后向花神娘娘恭恭敬敬拜三拜即可。 就在嫔妃们跟随皇后敬拜花神娘娘的时候。人群中却突的传来一声尖利的叫声,众嫔妃都被这声凄厉的叫声吓到,纷纷回头。 今日天气晴好,此时阳光已柔柔地撒在身上,本是晴暖的好时段,可在场的众人却都被惊得手指冰冷,后背发凉。饶是站在后侧的安陵容,也没有想到会突然有在此插曲,也是着实被吓了一跳。 众人回头,才发现,刚刚喊叫的是丽嫔,此时丽嫔神色慌张,满眼惊恐的四下扫着,双臂左右挥动,似乎要将眼前的什么东西赶走一般。嘴里也一直嘟囔着,“别来找我,你别过来,不是我,不是我,害你的人不是我!”,像是对着什么极可怕的事物在说解释什么。 众嫔妃本就受惊,见状更是害怕,纷纷后退。众人后退之后,反倒将丽嫔围在当中,倒是更能将丽嫔的情形看得更真切了。 华妃脸色骤变,赶紧给颂芝使了眼色,候在一旁的康禄海手脚麻利,带着几个小太监便冲了上来,将手舞足蹈的丽嫔按住。颂芝眼疾手快,抢过丽嫔手中的帕子,团成一团塞在了丽嫔口中。 登时,便再不能分辨清楚丽嫔口中所言了。 皇后见状,皱眉道,“本宫还在,怎容的你们如此放肆。” 华妃笑道,“丽嫔妹妹时疾未愈,今日本是强撑着来景仁宫给皇后娘娘请安的,现下看来实在是不太好,别让丽嫔这副样子再冲撞了皇后,还是将丽嫔送回翊坤宫去吧”。说着神色一动,康禄海立即明白,按着丽嫔肩头便要将人带走。 皇后登时冷脸,“丽嫔好歹是皇上的妃子,又是嫔位。论身份也没有让奴才塞住嘴扭出宫门的道理。” 颂芝一听,悚然一惊,赶紧跪下道,“奴婢失礼,奴婢听闻人一旦疯癫,便容易咬到自己舌头,奴婢是空丽嫔娘娘伤及自身才会用帕子、用帕子……” 话未说完,颂芝赶紧磕头,生怕皇后再治她个不敬之罪。 华妃倒是毫不在意,眼中虽无半点敬意,面上确是挂着一抹动人的笑容,“皇后娘娘,咱们久居宫中,有些民间的法子自是不知道的,下人们用便用了,若是用得不对,责罚便是,您也别动气,免得伤了身子。” 皇后听闻,面上并无变化,也不理会华妃,只眸子低垂,吩咐身边剪秋道,“着人西配殿收拾出来,先将丽嫔安置在那。另去请太医过来给丽嫔诊治。丽嫔一向深得皇上喜爱,你一并叫人,去养心殿给皇上回个话,就说丽嫔突发疾病,正在景仁宫养着,若是皇上忙完,请他过来瞧瞧。” 第50章 皇后有心 本是敬拜花神的日子,却突然有了这样一段意外,众嫔妃各个都很心惊。 端妃许久不曾在外停留这么久,明显有些疲乏,但听皇后说要先给丽嫔诊治一下,倒也没有急于回宫。 皇后当着众人的面发了话,要将丽嫔留在景仁宫西配殿等太医过来诊治,又着人去请皇帝空了过来瞧。就算是见惯了大场面的康禄海也只知此时不好硬来,只能看看华妃阴晴不定的脸色,不得不将丽嫔放开,口中的帕子也给取了下来。 丽嫔嘴上松动,话自然就拦不住了,只是人有些疯疯癫癫的。 丽嫔被景仁宫的宫女太监搀扶着送到西配殿,一路上也没有片刻安宁,一会高声喊叫,一会又低声痴语。可到底人是疯癫的,话虽说了不少,却都是些连不到一块的词句。有时突然高呼几个人的名字,有时又像是在默念你道咒语,但有一个名字却让众人格外注意,那就是“妙音娘子”的闺名袁玥灵。 在宫里伺候都要记着避讳主子的名讳。 皇帝、皇后和太后的名讳自然不必说,是首要要避讳的字。但是后宫里嫔妃众多,到底主子们闺名是何字,很多时候下面的奴才是搞不清楚的。所以只能取个讨巧的法子,就是都改成简单上口的名字,因此宫里除了主子们身边得脸的宫女,有机会保留自己的名字或是有主人赐个好名字之外,其余的宫女大多都是入宫的时候嬷嬷给取的名字。 袁氏曾是宫女出身。从前虽未被分到宫嫔名下,但既在宫里,便也要记得避讳主子的名讳,只不过满人取名很少用“灵”字,因此入宫时袁氏得了个灵子的名字。 后来,袁氏被皇上宠幸,封了常在,又怀了龙胎,晋了贵人。 做了贵人便在不复从前的卑微,那是皇帝身边露过脸的人,晋升贵人更是要有御笔亲书的圣旨,而圣旨上便要清楚写明晋封之人的姓氏和名字。也是从那时起,后宫没了灵子这个宫女,而是多了妙音娘子,袁贵人,袁玥灵。 因袁氏的出身实在低微,反倒让人不经意间留意了袁氏的名字。 而这个名字,从丽嫔口中说出,着实有些吓人。 其实就算不了解事情的始末,只看丽嫔提到袁玥灵三个字时心虚惊恐的模样,众人便能猜到几分。 从前袁氏之死本就是个含糊了事,如今看来,含糊了事的原因或许就是因为再追查下去恐伤了皇室颜面,更是不知道,背后是否还有更多的人参与其中,比如,今日一直想要堵住丽嫔嘴的华妃。 今日出了这样的事端,敬拜花神的仪式自然无法再继续了。 见丽嫔已被安置妥当,皇后带着众人便又回到偏厅之中。 只是这时,众嫔妃的神色却不复前头刚入景仁宫时的轻松自如。 刚刚大家的注意力都在丽嫔身上,可是安陵容却是实打实的在众人脸上扫了一圈又一圈,生怕漏掉众人的半分神情。 安陵容瞧着众嫔妃脸上的百般神态,心中暗笑,怕不是每个人心里都有点小九九。 今日丽嫔失常,华妃的言行也十分失态。而往日里一向给华妃出谋划策的曹贵人却并没有半分要劝阻华妃的意思。 端妃端坐在下首,眼睛微合,似乎是闭目养神,但这样的时候,得是何等定力才能做到不听不看呢。 敬妃一向不喜参与后宫争斗,今日丽嫔发病前就站在她身侧,胡乱之间仿佛还有波及到她,可她却丝毫不乱,只是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欣贵人嘴直,一向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但实在不是个工于心计的主,只坐在椅子上定定的出神。 不多时,殿外一声,“皇上驾到。”将众人的注意力又拉了回来。 众嫔妃立刻起身跪拜。 然而皇帝前脚刚踏进殿内,还未来得及让嫔妃起身,华妃就先开口了,“皇上,丽嫔身子不好,今日又犯了重病,不如带回去让本宫照看吧。”说话间,泪光楚楚,似乎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皇帝深深的看了华妃一眼,淡淡道,“华妃,没规矩了。” 华妃只能悻悻的退到一旁,和众嫔妃一起行了大礼。 皇帝坐稳,目光略过下首众人,说道,“起来吧。”倒是看不出半分情绪。 安陵容想着,皇帝一向偏爱丽嫔,想来上来便要询问丽嫔的病情了。 谁知皇帝目光一转,瞧着端妃问道,“端妃今日也来了,可是身子好些了?” 端妃由宫女搀扶着缓缓起身,轻声答道,“入了春好些了,今又是二月十五,便想着该来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皇帝点头,赞许道,“端妃素来知礼,你身子不好,坐下说话吧。” 端妃谢恩后,又由宫女搀扶着缓缓做回椅中,然而落座时似是没有扶稳,不小心碰到了手旁的茶水,不仅一盏新茶泼出去大半,更是将边上的点心也打湿了不少。 皇帝眸色一动,问道,“今日皇后准备的可是百花宴?” 皇后抬头,轻笑道,“确是姐姐当日想出的百花宴。臣妾想着今日是花神节,阖宫姐妹都来凑这个热闹,就特意带人一起做了这些点心,但总是不及当年和姐姐一起做的了。” 皇帝眉毛一扬,苏培盛眼明心亮,立刻知道皇帝是想尝下皇后宫里的点心,便快步走去将端妃手边的海棠芙蓉糕端了过来。 仔细端详了片刻,皇帝捏了一小块放在嘴里,然后深深一叹点头道,“倒是也有从前的九分了。” 皇后却摇摇头,说道,“皇上见笑了,越是临近二月十五,臣妾越是想念姐姐,从前姐姐巧思最多,那时臣妾头胎有孕,胃口不好,便是姐姐自己进厨房琢磨许久做的这道海棠芙蓉糕来给臣妾开胃。后来姐姐入了王府,姐姐又有了花神节百花宴的巧思。当真是有趣。”皇后说着,眼底微微泛红,眼眸中溢满惆怅。 皇帝听了,复又点头道,“是了,纯元一向多巧思,有她在从不缺这些精巧有趣的玩意。” 见皇帝有些出神,端妃轻声道,“今日景仁宫里的每一道点心都巧妙得很,听闻都是皇后娘娘带着宫女亲手做的,皇上可要再尝一尝其他的?” “哦?这些都是皇后亲手做的?”皇帝听闻,转头问向皇后。 皇后浅浅微笑,答道,“皇上您知道,百花宴中的每一道点心都是姐姐亲自研制的,食材讲究步骤繁琐,臣妾担心奴才们愚笨做不好,反倒坏了姐姐的手艺。而且,自己去做,也全了自己的念想。”说完,皇后轻轻叹息,似是满心遗憾。 皇上听闻,心下动容,拉过皇后的手,覆在手心之中,说道,“皇后有心了。” 众嫔妃都以为皇帝来了便要开始查问丽嫔病情,亦或是兴师问罪。如此温情的场面实在是让人没曾想到。 安陵容坐在下首最远处,静静的看着眼前这情景,从前对纯元皇后的羡慕和对皇帝的仰望都已不复存在,此时的心中竟然无喜无悲。 不仅如此,安陵容还要暗暗骂上自己一句,原来前世的自己竟是这样眼盲心盲。 早在前世便知道,皇帝一直放不下纯元皇后,但那时的她并没有想过,当今的皇后为何可以在后宫屹立不倒这么多年。 后宫里那么多事并未全然无迹可寻,可为何皇后还依然是皇后呢。 那是因为,当今皇后是纯元皇后的妹妹,因这一层,皇后在皇帝心中就有了不同于旁人的位置。 毕竟斯人已去,而这后宫之中,除了皇后之外,还有谁能如此了解纯元皇后,又还有谁能在皇帝思念纯元皇后的时候,可与皇帝一起追忆往昔,回忆纯元皇后的美好呢。 想到这里,安陵容不禁轻轻叹息。 甄嬛啊甄嬛,即便你我今世不再姐妹分崩,命运也因为我们相互扶持而一再改变,可是如今你对皇帝确是真心倾慕,接下来的日子,怕还是情伤难逃吧。 第51章 齐妃 明明请皇上过来是要看丽嫔的,却没想到,中途竟又有了这个插曲。 听闻今日景仁宫中所用的点心竟都是皇后仿着纯元皇后当年的巧思亲自动手做的,皇帝十分动容,尝过之后又特意提说,哪日政务不忙时,定要亲自看皇后做这些。皇后也十分动情,点头应是。 一时之间众妃嫔竟插不上半句话,连一向得宠的华妃也不觉惊讶,没想到平时从不在争宠上下功夫的皇后竟然凭着几样点心抢了个先机。 但是华妃毕竟陪伴在皇帝身边多年,知道纯元皇后是皇帝的软肋,面上到底不敢再有分毫不敬。 好在苏培盛向来是个机警的。见皇帝皇后两人闲话得差不多,苏培盛赶紧躬身提醒道,“皇上,太医院的太医已经在门外候着了。” 皇帝点头,苏培盛立刻通传。 这时,安陵容才注意到,来的是位从前没见过面的太医。 听传唤,这位太医姓秦,看起来年纪不大,做事却一板一眼,说话更是慢条斯理,还喜欢引经据典,着实让人咋舌。 话说了半天,简而言之就只是一句话,丽嫔是受了惊吓。 众嫔妃听了太医的话,倒也不觉得意外。瞧着刚才丽嫔那疯癫模样,猜也猜到定是遇到什么事才把人给吓坏了,只是到底是什么事,才能把深居后宫的丽嫔吓得疯疯癫癫的,却是值得讨论一番的。 于是各宫妃嫔便和近旁的人交换着眼神,小声议论起来。 皇帝听完回话,面色十分不悦。手上拿着的内务府新送来的那一串朱红玛瑙串敲打在腿上,啪啪作响。 后宫里接二连三有嫔妃出事,不论是什么理由,到底是后宫里不够祥和安定。 这样的事往小了说是家宅不宁,但是皇帝的后宫可和普通的宅子后院不同,若是处理不当,那便可能是影响江山社稷的大事。 然而安陵容却知道,皇帝面上越是沉寂,心里便越是愤怒,这事便越有机会追查下去,也不枉自己花了那么多心思。 这时,齐妃正在和一旁的敬嫔说话,猛然间好像想到了些什么,一个回身,额前的步摇叮咚乱响。齐妃自己也因转身太急,被头上凌乱摆动的步摇重敲了额头,额上吃痛,眉间不觉一皱,哎呦一声叫了出来。 皇帝看着她这副模样不禁皱眉,“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你是有话要说?” 齐妃确实是有话要说,她一向脑子不大灵光,对后宫里的许多事都是后知后觉,因为这个不仅总被华妃挤兑,也常被皇后说教,因此今日脑中一有些念头,便想着赶紧说出来,好让众人刮目相看。 可是齐妃平时胆子却小,一见皇帝面色不善,又唯唯诺诺的不敢张口。 往日里皇帝便十分不喜欢齐妃的小家子气,现下看着齐妃想说又不敢开口,犹犹豫豫慌慌张张的模样,皇帝更是不耐,“想说就快说,不说以后就都不要说。” 后宫里的人最擅长的便是听话听音,皇帝既然这么说,可见此时已经十分心烦,不论说什么都未必能让皇帝高兴,只怕说得不好还要惹皇帝不高兴。 若是旁人,大概就会含糊一句不再开口。可偏巧这是齐妃,一向嘴比脑子快,脑子又怎么也转不快。 齐妃想了想,站起身来,怯懦的说了一句,“臣妾是想说,丽嫔怕不是也被妙音娘子的鬼魂给吓到了吧……” “混账东西!” 齐妃的话还没说完,皇帝便将茶杯连杯带茶摔了出去,茶杯啪嚓一声落地,上好的汝窑瓷摔得稀碎。那茶汤来势迅猛,齐妃根本来不及躲闪,其实也并不敢躲闪,一杯上好的龙井便结结实实的泼到齐妃特意为今日挑的蜀锦印海棠花长裙上。若是平日齐妃定要心疼得跺脚,但现下只是吓得面无血色,噗通一下跪在地上。 其他妃嫔听到齐妃要说的竟是这个,本就吓了一跳,又见皇上暴怒更是吓得大气也不敢喘。 都说伴君如伴虎,齐妃吓得不敢吭腔,方才咋么过味来,原来皇帝刚刚就是不高兴了,自己这口不开便好了。 但是如今皇上盛怒,她已经骑虎难下,只委委屈屈的偷瞄皇后,希望皇后能念在自己往日里往景仁宫跑得勤快的份上救自己一把。 侧首的华妃见状眉尾微扬。 她本就不喜欢齐妃素日说话不过脑子,总是挑她不爱听的说,此事今日她千防万防的想要压着,偏又是这个齐妃嘴快。越想越是恨得牙根痒痒,便想要添一把火,身子一歪,斜依着楠木椅背,冲着齐妃不紧不慢的说道,“齐妃,你身在妃位,又是王府老人,原本还想着你能给后宫嫔妃做个表率,谁知道开口便说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扰乱圣听,这些年可真是没见长进啊。” 皇后听闻,面色微动。 今日皇后之所以搬出皇帝,就是笃定华妃不敢深究,想要借此拿捏住华妃。可华妃素日便在后宫里横行惯了,从来不将主位次序放在眼里。如今自己还未开口,华妃便大胆给其他嫔妃做定论,实在是不将她这个皇后放在眼里。 皇后心中有气,面上却只是微笑,也不理会华妃所言,而是冲着皇帝温言劝道,“皇上您莫动气,齐妃是王府旧人,她的脾气您是知道的,心直口快,说出来话也并无旁的意思。若是齐妃的无心之言反倒把您身子气坏了,那倒是不值当了。” 说着,又不动声色的给了齐妃一个眼色。齐妃知道轻重,赶紧告饶道,“皇上,臣妾妄言了,还请皇上治罪。” 华妃却不依不饶道,“后宫里就是因为有这些乱嚼舌根的主子,下人们才会不知检点,胡乱说嘴,以至流言漫天。今日若是不惩戒一下,往后人人都说自己是无心之言、无心之过,那后宫里规矩何在、法纪又何在?” 面对华妃的咄咄逼人,皇后却显得越发稳重谦和,柔声道,“华妃,法理不外乎人情,后宫是需要规矩,但是咱们毕竟都是侍奉皇上的人,难免有一时不查的时候,若是要罚,小惩大诫便是了。” 华妃冷笑一声,“皇后娘娘到是越发心慈手软了。” 华妃正要开口,却听皇帝重重的叹了口气,沉声问道。“后宫之中到底有哪些流言,不妨说出来让朕也听一听”。 听到此处,华妃方知道自己是让皇后给绕进去了,瞧着坐在一旁的曹贵人便狠狠剜了一眼。 曹贵人赶忙低下头,不敢正视华妃。 平日里,但凡华妃有言行不当的时候,曹贵人总会从旁提醒,可今日曹贵人却好似全然呆住了一般,竟没有半分提醒之意,难怪华妃会迁怒曹贵人。 安陵容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了,嘴角不自觉微微上翘。 第52章 事关子嗣 这许久以来,安陵容其实都在等这一日。 听到皇帝的一句盘问,安陵容终于嘴角微扬。 皇后惯会用软刀子,若不是前世里曾入过皇后阵营,只怕安陵容至今仍会被皇后温柔端庄的外表所蒙骗。 可到底皇后也被华妃压制了许多年,即便藏得再深,到底心底的积怨也是在的,只要有机会,必然会奋力拿捏。 华妃现下面色阴冷,知道今日已经被皇后带人圈套,只能见招拆招,但是皇帝面前到底不敢造次。 “朕倒是要听听,这后宫之中到底传了什么东西,又是谁,让这流言漫天的!” 皇帝怒喝。 自打入宫以来,甄嬛和安陵容等人从未见过皇帝如此震怒,纵然是富察氏小产殒命之时,皇帝都是极尽克制,盛怒之下也不过是摔了手上的珠串,但是是非准头上却从来没有错失过,而今日,当着众人的面责难齐妃,可见确实是怒火攻心。 见皇帝盛怒如此,不止是新晋的嫔妃,就连敬妃、欣贵人这些老人都不免胆战心惊。 曹贵人面上尚算镇定,只低着头,指尖一味搅着帕子。 齐妃咬着嘴唇,鼻尖上已冒出汗珠,面色煞白,不敢吭声。 皇帝怒上心头,这问题倒是不指望有人答话。只是既然这股火头给拱起来了,正好趁着今日谋个定论,毕竟这一年多来后宫大小事从未间断,再纵容下去,定然还有事端。 皇帝鼻中一哼,离开椅子,走到齐妃身边。 “齐妃,你来告诉朕,后宫里都说了些什么,你刚刚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又是听谁说的!” 齐妃一听,吓得身子一软,险些歪倒。心里暗骂自己,怎么嘴这么快,本来没自己什么事的,这下可如何是好。 齐妃本就不灵光的脑子,当下更是一团浆糊,也顾不上其他,只想着先把自己摘出来再说。 “回、回皇上的话,前些日子臣妾在御花园里散步,偶然听到有人在议论妙音娘子的事,臣妾听着事有蹊跷,便上前多听了一会。 只是那人隐在假山之后,听了动静又跑得极快,最后也没见着是谁。臣妾只是听说、听说……”, 齐妃一边说着,一边偷偷瞄着皇帝的脸色,见皇帝面色并未有改变,才继续说道,“听说千里池附近流连不肯离开的就是妙音娘子,那是……那是因为妙音娘子为人所害,所以她的魂魄才不得安宁。” 皇帝听闻,面色铁青,却并不做声。 齐妃见皇帝沉着脸并不吭声,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听那人说,妙音娘子当时盛宠,想着生个皇子更能稳固宫中地位,便特意找人看过肚子里的胎儿是男是女。 又说帮着看的那人瞧出妙音娘子肚子里怀的是个公主,更是给了妙音娘子一个偏方,说是只要按时服下就能将女胎转为男胎……” “荒谬!”皇帝终于怒道。 “听那人说,妙音娘子服了那偏方不久,便觉得不对劲,便想着去找那人问问清楚,但说是那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即便熬到生下来,胎儿也是保不住的……” 事关子嗣,齐妃想着皇帝怕是要动气,因此说话更是吞吞吐吐,边说着边要瞄一瞄皇帝的面色,又要求一求皇后的庇护。可如今皇后也面沉如水,看样子并不想给她什么庇护,齐妃心下一凉,眼泪不禁啪嗒一下掉了下来。 “接着说!”皇帝怒喝道。 “回皇上的话,说话的人藏在假山之后,说话声音又压得很低,臣妾实在是没能听到更多了。”齐妃吓得眼泪已经下来。 好在齐妃平日里倒不是常做些小鸟依人的模样来取悦皇帝的,因此今日虽哭不出个梨花带雨的娇俏模样,但是胜在哭得真诚,倒是能赢在个耳目一新上。 皇帝见状,怒其不争,“你入宫以久,又是三阿哥的额娘,竟然如此糊涂!身在妃位,听了这些胡话不仅不知制止,还要以讹传讹。你如此不能明辨是非,怎么能教好三阿哥!” 听到三阿哥,齐妃顿觉惶惶。 齐妃自己出身本不高,在王府的时候也只是个格格,照例三阿哥出生是要抱到嫡福晋身边养的。只是那时候嫡福晋也在养育幼子,又碰巧那时有孕在身,齐妃才能侥幸将孩子养在身边。 如今三阿哥大了,也住进来阿哥所,但到底是养在她自己名下的孩子。日常请安见面都无需知会他人,母子相聚便容易许多。现下皇帝口中提到三阿哥,难怪齐妃心惊,若是因为自己今日莽撞而伤及三阿哥,那她定是要悔恨死。 皇后见状,开口道,“齐妃道听途说确实糊涂,但是皇上您就饶了齐妃一回吧。”说着,眼圈竟有些微红,“皇上虽在盛年,但后宫里孩子并不多,如今三阿哥能身体健壮,又聪敏好学,这也有齐妃悉心养育的功劳。” 皇帝的大阿哥和二阿哥都年幼夭折,三阿哥如今是皇帝最大的儿子,也是皇帝寄予厚望的一个孩子。皇后特意提到齐妃照料三阿哥尽心,也是想让皇帝念及三阿哥的面子,不再重责齐妃。 到底今日只是齐妃也只是个多嘴,并不是什么大奸大恶的罪责。 听闻皇后求情,皇帝看着齐妃倒是眸色柔和了些许。 只是听到皇后提及子嗣,皇帝心下便也会记起丽嫔虽然疯癫,但她那疯言疯语中带的可是皇嗣的事,心中怒气更盛,瞧着皇后开口问道,“丽嫔的胡话都说了些什么?” 安陵容心中暗笑,皇后听着是在为齐妃求情,实则句句离不开皇嗣,就是要让皇帝不要忘了,今日的关键便是有人动了伤害皇嗣的心。丽嫔之事看来不会草草了事了。 其实在皇后着人通传皇上的时候,便有意让小太监回话时提及此事,好让皇帝知道丽嫔疯癫之下,说了和妙音娘子之死有关的事,有了这层铺垫,便好当着皇帝的面引华妃就范。 现下皇帝开口一问,皇后正好顺势将事情说下去。 “回皇上,臣妾瞧着丽嫔疯癫得着实有些厉害,这宫里人多口杂,臣妾担心丽嫔疯言疯再传出去有损皇室颜面,便着人将丽嫔送到西配殿看管起来。 只不过,丽嫔已然疯癫,说出的话前言不搭后语的,臣妾也不知如何理解,便着人抄录了下来,”说着,眼神一动,剪秋立即将几页纸放到皇后的手中。 皇后接过,看也没看便双手承给皇帝。 皇帝听闻看向皇后,眸中多了几分嘉许。但是读完之后面色又复阴沉至极,狠狠说道,“好啊,后宫之中竟然有这样的毒妇!” 第53章 乳母 皇帝盛怒开口,一开口便不容置喙。 华妃本想开口,但并不知道这信笺上所录的内容到底是什么,莽撞开口反容易落人口实,可是若不开口,今日丽嫔怕是要折在这了。然而左思右想,饶是有十分的不甘心,可心里尚且还留了三分的理智,也只能咬着嘴唇将这口气往下咽。 而此时,皇帝面沉如水,似乎并不在意其他人到底要说什么,只是手上一挥,示意苏培盛去办事。 苏培盛早就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皇帝给旨意。一见皇帝下旨,立刻让侍卫提人进殿。 带头进来的侍卫将一个瘦高的妇人押了进来,那妇人怯生生的瞧了一圈,吓得赶紧跪下。 那妇人瞧着有四十几岁,虽看着瘦弱,但是不仅面色白润透红,看着双手也是细嫩非常。身上的衣着瞧着也大方得体,看来应该是素日在宅子中养尊处优惯了的。 众人心中猜测着这妇人的身份,瞧着这妇人神情有些畏缩,看模样不像是见惯世面的大宅正室,不过要说是个偏方姨娘什么的倒也说的通。 只是这样一个人给带过来,着实让众人摸不到头脑。 侍卫中靠前头一的人向上首的皇帝皇后一礼,回禀道,“回禀皇上、皇后娘娘,卑职等快马加鞭,已从将军府邸将做事的妇人拿来了。” 原本众人都盯着那个妇人看着,但这人一开口,众人便纷纷侧目看向他。他声音低沉,嗓音有些沙哑,且说话时有些字眼咬得有些生疏,听起来实在奇怪。 这人看模样应该是这几人的领队,身上的衣着与其他几位无异,一看便是皇帝身边贴身侍卫的打扮,只是和其他人不同,其他人腰间佩的是长刀,他的腰间佩的却是一把短剑。 安陵容也不禁一怔,这人的声音和口音她都认得,就是那日在倚梅园中胁迫自己的人。 难道他竟然是御前侍卫? 安陵容留神打量起来。这人看着二十出头,五官看着与汉人无异,只是面容削瘦,更显得骨骼分明,皮肤黝黑,看着是常年在外的模样,倒是和宫内日日伴驾的侍卫模样十分不同。安陵容定定地盯着这人瞧,这人似乎并未察觉,只是目不斜视,等候皇帝吩咐。 苏培盛见人已带来,向皇帝询问道,“皇上,下面跪着的便是丽嫔娘娘的乳母曹氏。” 众人不禁都是一愣,原来这位养尊处优的妇人竟只是一个乳母? 皇帝也不答话,苏培盛便开口对着刚说话的侍卫说道,“将那人的前后说一下吧。” 侍卫开口道,“前头听了吩咐,卑职几个便去了将军府邸,听闻将军府邸日常并无人常驻,卑职前去叫门确实无人应门。便擅自破门进了将军府。 进去之后才知道,里面除了一个年迈的管家和三四个年幼的小厮和丫鬟就只有曹氏在。卑职等便将曹氏带了回来,其余几人暂且留人看守,还在将军府内。” 华妃一听将军府邸,神色间不免有些慌。 华妃虽自信自己哥哥是大清的功臣,与其他人所获恩宠不同。但是这丽嫔的父亲和兄弟也都是她哥哥年羹尧麾下的大将,也随着年羹尧一起,为平定边患征战多年立下军功无数。如今侍卫们轻描淡写之间便破门而入,可见今日之事确实是触怒皇帝,此事不追查个结果怕是不能了事了。 接着,又听当头的侍卫继续说道。“府内搜到了一些物件,其中有几样似乎与妙音娘子有关,便一起带了回来。”说完,站在一旁的侍卫立即将物件呈上。 安陵容瞧着,侍卫呈上的物件有两样,一个是紫金铜葫芦,上面刻着小篆,刻的都是什么字她一时认不出来;另外一样则是一叠信。 甄嬛瞧着侍卫呈上的紫金铜葫芦,眸子一动,向安陵容递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安陵容瞧在眼里,大约心里也有了数。 “都是些什么?”皇帝瞧了两样东西一眼,开口问道。 “回皇上,这紫金铜葫芦刻的是祈子文,葫芦里面似乎是些丸药,具体是何功效尚还不知。这信封中装的是丽嫔娘娘传唤乳母曹氏入宫的手书。卑职刚让人查了曹氏出入宫的时间,曹氏出入宫的时间和次数与丽嫔娘娘手书的时间对的上,也和妙音娘子出事的时间对的上。”带着口音的侍卫回答道。 “让门外那个太医瞧瞧,这个葫芦里装的是什么。”皇帝也不多说,只指着紫金铜葫芦让苏培盛去问。 这时众人才想起来,门外还有一个咬文嚼字的秦太医在候着。想来也是觉得他说话太过迂腐,刚问过话之后,便被皇上打发到了门外。 苏培盛捧着紫金铜葫芦出去,回来的时候,托着铜葫芦的盘子上又多了一颗被捏碎的暗红色药丸。 “回皇上话,太医瞧过了,葫芦里的药丸并不是治病的药,应该是用方士炼药所用的特制的丹砂所炼,其中似乎又有意添加了不少朱砂,就是经过炼制后专供入药的丹砂,这丸药似乎是修行之人炼制的丹药。 太医粗略看了下,如果按照寻常用料的药性来说,朱砂有安神助眠的效果,少量服用倒是无碍,但是孕期的女子若是长期服用,恐怕会伤了胎儿的心脉。然而其中又有丹砂,或许会有什么奇效倒也未可知。\"苏培盛的回复甚是老到,好像是说出了其中的关节,又好像还有许多种可能尚未察觉清楚。 安陵容心中暗笑,她素来知道苏培盛深得圣心,只是上一世的自己,一心觉得只要笼住皇帝的心便够了,并没想过君恩似水来去匆匆,更没刻意留心过皇帝身边的这些要紧的人。 这些人素日在皇帝身边伺候,知道的最多,却能平安度日的,没点本事在身上哪能成事,只可惜当年的自己太过浅薄,才落得个潦草的下场。 皇帝听了苏培盛答话,只点点头。\"可还查到些什么?\"话语中,听不出半点情绪。 \"回皇上的话,奴才擅自作主,让石染在将军府邸上留了人查问,刚奴才去和秦太医查验丹药的时候,留在府邸查问的人已将口供递送了回来。 那看宅子的老管家嘴很严,不过院子里剩下干杂活的小厮和丫鬟都不过十一二岁,经不住吓,府上的事情说了不少,其中有个要紧的,就是去年秋末的时候,管家曾到处寻找江湖游医和方士,说是要找民间求子的方子。\" 皇帝听闻闭目不言,良久深深的长叹了一口气。终于开口说道,\"去,把丽嫔带上来。\" 第54章 惊魂半晌 早春时节,天气到底还是没有真正暖和起来。 每次有人出入暖阁,帘子一掀,就要带过一股凉风。 好在现下屋内坐着的人,有的焦头烂额,有的望而生叹,有的噤若寒蝉,各人忙着守着各人的情绪,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瞧着情势的变化,似乎也察觉不到这股股凉风。 安陵容坐在最末,稍微拢了拢袖子。 她最无心参与其中,只需静心看戏便是,因而最能察觉这里外的温度变化。 只听嗒的一声,暖阁的帘子上的暗扣又被推开,是传丽嫔的人回来了。 掀帘子进来的是两个小太监,圆脸的那个看着脸生,另一个鹅蛋脸儿的却看着有几分面熟。 后宫里的小太监大多面白细嫩,平日都守着规矩做事一板一眼的,若不是有心去记,倒也不容易分清哪个是哪个。 安陵容皱眉思索间,却发现甄嬛的脸色微变。脑海中忽地灵光乍现,这才想起来,这个鹅蛋脸的小太监原是碎玉轩里伺候甄嬛的一个唤作小印子的小太监。 这样想来她倒是有点印象。 自从井里捞上个淹死的宫人,甄嬛也病了好长段日子,据说就是那个时候,这个小印子和他的师傅康禄海投奔到了丽嫔宫门下,没想到,今日伺候丽嫔的竟是他。 甄嬛那端已调整神色,面上依旧淡淡的,只瞧着给搀进来的丽嫔,似乎并未有什么异样。 今日是花神节,宫嫔们本应该穿的花团锦簇。 丽嫔因容色清丽一直被皇帝赞许,素日里穿衣配饰都十分精致。今日虽没有特意在服饰上花太多心思,但是选的一件茶青缎绣玉兰蝴蝶氅裙却也十分应得春色。 只是再次进殿时,丽嫔左右一边一个宫人将她搀扶进来,丽嫔虽挣扎着扭动身姿,却到底不如两个小太监力气大,于是才被半拖半架着送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抬眼一瞧,脸色顿时大变。 素日俏丽婀娜的丽嫔现下竟然全身上下都是灰扑扑的,好似路上摔了几个跟头似的,头上的珠钗宝翠也歪向一边,鬓角的发髻也散出了几绺,看着说不出的狼狈。 齐妃跪在地上,瞧皇帝面上变色,也忍不住回头瞧了一眼。这一见,也不禁啊的一声,仿佛又觉失态,赶紧用帕子捂住嘴,有瑟缩的跪在一旁。 皇后瞥了齐妃一眼,冲着搀扶丽嫔的小太监怒道,“奴才们好大的胆,丽嫔只是神志不清,尚未定罪,竟然就被你们这样欺辱,小命是不要了么!” 皇后素来端庄,平日华妃一再僭越,也从未见过皇后这般动怒。在场的众嫔妃都是一惊。 自打前一世投靠皇后阵营,安陵容也与皇后交往颇多,确实很难见到皇后失态。 安陵容惊讶之余,不禁侧目打量,皇后这是唱的哪一出。 谁知皇后盛怒,竟气得眼眶微红。 皇帝沉声道,“奴才们做事不当心,拖到慎刑司便是,皇后不必动怒。” 只听皇后哽咽道,“臣妾失仪,还请皇上责罚。” 说罢盈盈跪下,“臣妾只是想到那时臣妾的姐姐病中,也曾受人欺辱,突的心下绞痛。”说着更是忍不住省长叹一声,缓缓说道“那时皇上陪先帝出巡,不在府中,又赶上臣妾的大阿哥病着,让臣妾常有分身不及的时候。也就是那时,便有人趁着这个空档怠慢服侍姐姐,偏巧姐姐又是个好性子,什么也不肯多说,终是落下病根难以治愈,才致、才致……臣妾每每想到,便十分懊悔。”皇后说着不觉哽咽,勉强将话说完,双眼中已是泪珠滚滚。 皇帝瞧着,心中也不禁酸涩,赶紧将皇后扶起。柔声道,“不是你的错,皇后,你不必太过自责。” 皇后由着皇帝搀扶坐回椅中,眉间伤感不减反增。 想到当年自己的纯元皇后也曾受过欺辱,皇帝心上更添了几分火气。 皇帝也是从小在后宫里长大的,后宫里的女人素日里为了荣华富贵,权利荣耀明里暗里的勾心斗角他都是见惯了的。曾经他也盼着能够肃清后宫的风气,然而有一日当他也登上皇位,才知道,前朝后宫并非完全割裂,若是肃清后宫,他的前朝也必定崩塌大半。 许多时候,他不予理会只是不希望牵扯太多。 前头要带丽嫔过来问话时,苏培盛曾有意提醒他,被他冷言怼了回去。那时他便想要趁此机会整治下后宫风气,现下见到丽嫔如此狼狈,更是给他平添了几分火气,倒是也让他打定主意,想着不如一次将这后宫的毒瘤切割干净。 “丽嫔身边伺候的人呢?蕊儿在哪?”蕊儿是丽嫔身边的贴身宫女,是当年从府里带出来的陪嫁丫头,这么多年一直伺候在丽嫔身边,皇帝对她有印象。现下一看,蕊儿竟然不在丽嫔身边,不禁怒道。 “回皇上,丽嫔发病时,臣妾没瞧见蕊儿,好像那时候就已经不在丽嫔身边了,也不知是不是告假了。”皇后答道。 当时安陵容站的离丽嫔不远,敬拜花神的时候蕊儿确实不在丽嫔身侧服侍。 “查,去查查蕊儿人在何处”皇帝沉声道。 几个侍卫领旨,立刻出去查办,唯独带头的那位口音颇重的和另外一个年轻侍卫还留在殿内。 待办事的人掀了帘子出去,皇帝才复又问道这两个刚搀着丽嫔进来的小太监。 刚被皇后一顿厉色训斥,两个小太监已吓得瑟瑟的跪在地上。只是从安陵容的角度却能看出,这两个小太监仍在暗自使劲,将丽嫔夹在中间。 甄嬛见安陵容目光一直盯着丽嫔脚踝看,才注意到,两个小太监跪的角度十分刁钻,竟是用褂子遮着脚踝,而脚踝却悄悄的将丽嫔的花盆底鞋子绊住,两人一左一右,竟将丽嫔的两只脚固定在中间,难怪刚怎么看着都觉得丽嫔站姿有些奇怪。 皇帝开口问道,“你们两个是一直伺候丽嫔的么?” 圆脸的小太监回话道,“奴才是启祥宫里伺候的小林子,他是小印子,我们都是丽嫔娘娘宫里伺候的奴才” “今日怎么只有你们两个伺候,蕊儿和其他伺候的宫女怎么不在?”皇帝又问。 小林子怯生生的答话道,“这几日我们小主一直在翊坤宫住着,奴才二人并没有跟着伺候。今日晌午不到的时候,蕊儿姑娘突然跑回启祥宫,说是丽嫔娘娘病了,让我俩快去景仁宫帮把手,她要去屋里头取好药再返回景仁宫。奴才二人听闻小主出事也不敢怠慢,一路小跑到了景仁宫,见丽嫔娘娘已经被安置到西配殿,剪秋姑姑知道我俩一直伺候小主,便让我俩在门口守着,奴才二人就一直在西配殿门口候着,并没有在离开过,也没有见到过蕊儿。” “这,怕不是蕊儿知道自己小主今日难逃法网,害怕被牵连,因此趁机跑了吧?”齐妃听闻,眉间舒展,仿佛找到了救自己的法子一般。 却不想皇帝听闻,眉头一拧,沉声道,“论诗书才学你是样样不通,论里短家常你倒是信手拈来。别在朕眼前跪着碍眼。” 本想着找到个出路救自己一把,却不想火上浇油。 皇帝说的又是个开口话,这到底是让她跪啊,还是让她滚啊,一时之间齐妃深觉骑虎难下实在难办,惆怅的汗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皇后悄然一叹,轻声道,“齐妃就是这样的性子,品性不坏,就是心气浮躁。不如罚齐妃陪臣妾抄录佛经三卷,从今日起至抄录完为止,不得去阿哥所探望三阿哥,您看如何?” 惩治齐妃,本是皇帝气头上的事,既然皇后出言求情,皇帝便也顺势允了,既给了皇后面子,也免得矫枉过正,便点了头。 齐妃听闻,欣喜万分,感恩戴德,含着泪水谢过恩,终于由宫女搀扶着坐回了椅子。 待得坐会到椅子上,齐妃才发现,刚那阵子乍惊乍喜的,汗水竟已将个内衫濡湿了大半。心中暗道,自己到底还有三阿哥,不比这些没有子嗣的妃嫔来日没有依靠,只能卖力气去争夺皇帝的宠爱,往后还是要谨言慎行才好啊。 第55章 白玉佩环 皇后宫里素来不爱用香,只放些新鲜的花果。 安陵容身后的花瓶上,插着几株红梅。红梅香淡,轻逸优雅,却也让人醒神。 瞧着今日这样子,安陵容低眉深深的吸了吸这股已经沉在室内的淡淡的幽香。 这么多年了,皇帝的脾性安陵容也是知道些。 皇帝现下的态度,多半一股气已经暗自消化了大半,若是这样,只怕又如前事一样,多半是高高举起缓缓放下,大约又要走个大而化小的路子。 可戏台子搭着不易,心下有些着急。 再加上前些日子安陵容着了别人好些算计,若是今日就这样算了,心下实在不甘。 想到此处,安陵容便要抬手取下襟口的帕子。 只是抬头之间却见甄嬛瞧着她的眉梢稍动。 安陵容顿时停下,思量片刻方才想通,不觉将取帕子的手势微转,改了动作,捋了捋鬓间的碎发,继续暗暗瞧着殿内诸人。 刚急着思量,安陵容倒是没来得及瞧上各位的脸色。 丽嫔站在殿内眼神麻木懵懂,似乎并不知道身在何处。皇帝不动声色,皇后神色哀伤,端妃静默不语,华妃面色阴沉。 当真是各怀心事。 刚坐回椅子的齐妃虽得大赦,可经历了刚刚的惊吓,如今面色仍旧惨白至极,额头鼻尖上挂着汗珠,瞧着容色憔悴,仿佛半晌之间老了许多岁。 齐妃不敢靠在椅背上,怕皇帝再责备她言行不端正,但疲乏至极,只能侧倚着扶手坐着。辅一坐定,才想着刚出了那么多的汗,面上的脂粉怕是也花了,于是又想着从袖口抽出丝帕擦拭一下脸上的汗水。 可忽然之间,没的却被一声凄厉女声吓了一个激灵。 众人也都被这一声吓得一惊。 原来竟是站在下首的丽嫔。 此时丽嫔惊恐的看着齐妃手中的绢帕,眼神直勾勾,连着惊叫了几声。声音凄厉至极,让人背脊生寒,头发丝都要根根炸起。 两个小太监伏在一旁,没得圣旨不敢起身,但是瞧着丽嫔模样十分骇人,竟还作势要扑,只能心下一横,两人一左一右的立刻上前将丽嫔按住。 与此同时,华妃见状,到底是将门虎女,反应也十分敏捷,起身便要挡在皇帝身前,却不想苏培盛甚是灵巧,已经一个箭步挡在帝后身前。 齐妃又遇变故,骤然玄心,也吓得够呛,原本还记着要保持的端庄仪态,这会诸般优雅都已抛诸脑后,只勉力支撑歪在椅子上,胸口上下不住起伏,拿着帕子的手轻轻拍着胸口给自己顺气。 皇帝到底沉稳,深深的看了华妃一眼,又将苏培盛从眼前拨开,才看到丽嫔的神色。 丽嫔双眼直勾勾的盯着齐妃手里的帕子,眼睛竟似定在上边一般,挪也不肯挪开。 皇帝转头盯着齐妃手中帕子,皱眉问道,“你手上的是什么?” 安陵容眉梢一动,心想,到底是甄嬛,果然还是比自己更沉得住气些。 而齐妃仿佛已经失了说话的力气,只神色茫然的瞧瞧皇帝,瞧瞧皇后,又转头看了看目光凌厉得骇人的丽嫔,方才反应过来原是手中的帕子出了差池,赶忙将手上的帕子甩开,犹如甩开一条毒蛇一般。 而丽嫔的目光果真也跟着被甩开的帕子一起,上扬,下落,目光追随不肯移开半分。直到这方帕子落在了华妃的脚边,丽嫔仍死死盯着,看得出神。 “臣妾、臣妾用的是方寻常的丝帕,难道这花样是素日丽嫔喜欢的么?”齐妃惊慌之下,说话更没了章法。 倒是侧旁的华妃噗嗤一下给逗乐了,“原是觉得齐妃姐姐素日里巧心思多,真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果然是目光灼灼思量不凡。” 这话说得本事反话,极尽嘲讽,若是往日齐妃也要笨拙的回嘴几句,可今日几番惊吓实在毫无力气思索其他,只任由华妃嘲讽甚至无暇动气。 华妃见丽嫔神色呆滞,不似前时那般疯言疯语,心下已然放松了大半。又遇齐妃说话抓不住重点,便忍不住开口嘲讽。 皇帝在旁,也并不阻止,只是冷言瞧着齐妃要做何解释。 殿内众人目光又都落在齐妃身上。 齐妃心下叫苦不迭,心想着今日出门是没拜哪尊大佛,才致如此厄运纠缠。只能硬着头皮答道,“这方帕子是当日新嫔妃进宫时,皇后娘娘赏赐给各宫新人妹妹的,臣妾瞧着花色水嫩,心下喜欢,厚着脸皮向皇后娘娘求了来……”虽然齐妃并不知道这方帕子有什么不妥,但是牵扯出皇后那是大大的不妥。想到这里,更加没了底气,只能越说声音越小,越说越把头放下低。 皇帝见她这份没有担当的模样又是好生火大。然而还未发作,却听旁边华妃噗嗤一声又笑了出来。 “齐妃姐姐,您向皇后娘娘讨的赏,竟然说扔就扔,可真是忠心耿耿啊”,说话间凤眼流转,眉梢带俏,露出妩媚一笑。眼神一动,站在身边的颂芝立即会意,赶忙从地上将齐妃刚丢出去的那方丝帕捡起,假意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又端端正正的递回到齐妃手上。 皇后低垂眼眸,端庄上座,并不准备与华妃计较。 皇帝面露不悦,“华妃,不可乱了规矩。” 华妃见状,婉然一瞥,不以为意,倒是也不再说话。 瞧着颂芝递过来的帕子,齐妃头皮发麻,额头发胀,不敢上手去接,生怕一个不留神丽嫔便要扑将上来。但是又念着华妃刚刚提及的“忠心耿耿”,实在也怕皇后多心,一时僵在那里。 颂芝面上含笑,似乎也不急。 还是齐妃身边的翠果见自家主子左右为难的模样,生怕再被皇帝责难,赶紧低头将帕子接过。眼神却忍不住偷偷瞄了眼丽嫔,见她并无异样方才宽心将帕子收了起来。 丽嫔眼神不再直勾勾追着帕子,却是因为丽嫔现下的精神头已从帕子身上移开,而是跟着颂芝落回到华妃身上。 众人的心思都放在这方帕子上的时候,却只有安陵容注意瞧着丽嫔的神色,由惊慌到惊喜,再由惊喜转为哀求,那是哀婉乞求的神色。 就在齐妃惴惴不安,众人都看向翠果手上那方帕子的时候,变故又生。 站在下首的丽嫔竟然朝着华妃的方向扑将而出,惊得左右两个小太监赶忙再去阻拦,可丽嫔冲出的势头已起,饶是小太监反应迅速也再难拉回,更何况丽嫔疯癫后力气竟似大了从前许多。 正焦急间,突然一个玲珑的物件自安陵容眼前闪过,啪的一声打在丽嫔背心上,丽嫔就势一个踉跄扑倒在地,指尖距离华妃仅差一臂的距离,连半步都不到。 两个小太监赶紧扑了过去,将丽嫔制住。 变故突然,纵是虎将之妹,华妃仍不免也要惊得变色。坐在一旁的曹贵人更是吓得整个人紧紧靠在椅背上,恨不能和椅背融为一体。 皇帝抬眼,原来飞过来的是一枚白玉环。这枚玉环选用的并不是上好的玉材,玉环上面纹理繁复,一看便是玉中的粗品。但这枚玉环他认得,是近卫石冉的佩环。 石冉见丽嫔已被治住,立刻跪下,“奴才恐丽嫔娘娘此状惊到圣驾,伤及皇后娘娘和华妃娘娘,慌乱之间才将腰间佩玉掷出,只因事出突然,还望皇帝饶恕奴才的莽撞。” 皇帝点头,他知石冉办事稳妥,也知这玉佩于他而言意义不同,因而并无追究之意,只让他起来候命。 石冉得了吩咐,复又站回殿侧候命。那枚滚落到安陵容脚边的白玉佩环一时之间却不便取回。 第56章 端妃进言 殿内慌乱,倒是一时之间无人注意丽嫔到底是为何扑倒在地的。 丽嫔一只手臂被小印子按住,另一个臂膀被小林子压着,一时动弹不得,可仍旧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还在挣扎着张开手指,仿佛落水之人极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伸手要去抓住华妃的裙裾。嘴上还不断重复地念叨着:“华妃娘娘,救我,华妃娘娘,救我。” 大约挣扎过于用力,丽嫔头上的发髻也有几分散落,更添不少凄厉之色。 华妃惊魂甫定,朝着丽嫔骂道,“疯子!还不快带下去”。 一时之间也不知道骂的是丽嫔还是丽嫔身边勉励控制她的两个奴才。 然而这般情形下,殿内又有正主皇帝在场,下人们自然不敢随意听旨。 制着丽嫔的两个小太监小印子和小林子也不是个省油的,只低眉顺眼的瞄着皇帝,等着皇帝的吩咐。 华妃惊怒交加,想要拍案而起,可是瞧见丽嫔此时狰狞的神色又有几分害怕。 瞧着皇帝的脸色阴沉不定,华妃心中顿觉委屈,虽是心惊却又不肯示弱,只能坐在椅子上指着两个小太监的鼻子骂道,“凭你们两个奴才也敢欺负到本宫头上,你们说,是不是你们两个给丽嫔下了什么药,好让丽嫔来污蔑本宫?” 谋害主上可是大罪,此话非同小可,两人一听,立时慌了,赶忙磕头告饶说着不敢不敢、没有没有。 皇帝此时方才开口,对着华妃说道,“华妃,不要失了仪态”,说话间声音微寒,已不复往日温柔。 华妃听毕,登时不敢再做声,只娥眉微蹙,一双凤眼含泪,委委屈屈的放下手臂。 安陵容瞧着,不禁心下感叹一番,华妃果然当得起凤仪万千。骄蛮时带几分霸道可爱,撒娇时也有娇柔妩媚,难怪一直盛宠在身。 “苏培盛,你去看看,丽嫔可是要齐妃的帕子。”皇帝突然开口。 翠果听了,赶紧将已经叠好收到袖子中的帕子拿出,交到苏培盛手上。 苏培盛接过帕子,一抖展开,送到丽嫔面前,瞧着丽嫔仍旧神志呆呆,便躬身问道,“丽嫔娘娘,您可认识这个帕子?” 可这时的丽嫔神色呆滞,只是口中不住的呢喃着:“没有害人 …… 华妃娘娘……救命 ……” 安陵容坐在最末端,离得稍远,有些字眼已是微弱不可闻,但是大致的意思还是能猜到几分。 丽嫔并不承认自己害了袁氏,又觉得华妃可以救她。 只是,这事实在蹊跷得很。 丽嫔寻药求子,拿到的却是让母子俱损的丹药,难道她诚心要害死袁氏和她的孩子么?若是这样,为何还咬定自己并没有害人呢? 安陵容凝眉思索间,突然感觉有道目光似乎正落在自己身上,抬头却见站在殿内候旨的石冉正在凝神瞧她。安陵容心下一惊,但目光交汇的瞬间又不禁心下稍宽。因为石冉看她的目光虽沉却并无恶意,似乎只是观察和探寻…… 念及此处,安陵容的目光直接迎了上去。见安陵容的神色从容大方,反倒是让石冉一怔,旋即将目光移开,不敢再看。 上首苏培盛拿着帕子在丽嫔眼前晃了又晃也不见丽嫔再有反应,便躬身向皇帝答道“回皇上,丽嫔娘娘似乎并不是想要这方帕子。” 皇帝沉吟,皇后垂目听着也不言语。 华妃听了却依旧不肯罢休,睨着皇帝的脸色,低声说道,“不是要帕子那是什么缘故竟然这般疯癫,竟然还要攀扯本宫。” 一直不曾开口的端妃却在此时缓缓起身,向着皇帝和皇后一揖,慢慢道,“臣妾略读过几日医书,曾在书上看到过丽嫔类似的情形。书上有提到过,越是疯癫之人对某件事情的记忆便越是深刻,而这件事或许就是导致病人疯癫的原因。 现下瞧着,丽嫔进门的时候情志尚算稳定,似乎是瞧见齐妃手中的帕子才突然发狂,那么臣妾推测,丽嫔定是被这方帕子所惊扰,只是这帕子有何特别之处呢?”说到此处,端妃微微转头,指向苏培盛手上仍拿着的那方鹅黄色绢帕。 齐妃听闻话头又说到帕子上,心下惊慌,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又瑟缩着往椅子深处退了些。 端妃病容憔悴,面色也有几分苍白,脸上却挂着淡然的笑意,轻声继续说道,“只不过臣妾刚瞧着苏公公将这方帕子递到丽嫔面前时,丽嫔并无反应,可见丽嫔想要找的帕子,或许并不是这方帕子。 但臣妾想着,到底还是和这方帕子有些关系。 臣妾瞧着,这帕子是蜀锦,每年进贡到宫中的蜀锦照例都会登记入库,分到哪个宫苑内务府也有记录。 刚齐妃说这方帕子是皇后娘娘亲赏的,那么自然赏赐给谁也都能查得到。不妨就请剪秋内务府的管事都一起查一下,问清楚了,便不难查出,能让丽嫔疯癫的这方帕子,到底有什么不同,又在何处。” 皇后垂眸许久,终于微笑着抬眸,对皇帝开口道,“端妃素来思绪缜密,确实也是个法子。” 皇帝亦点头道,“是个好法子。” 接着便对皇后说道,“着人去办吧。” 皇后应下,身边的剪秋立刻会意,躬身退下办差事去了。 华妃似乎想要开口辩驳,但是瞧着皇帝如寒冰一般的脸色, 又将话生生的咽回去,只是面上骄矜之色并未削减半分。 端妃一口气说了许多话,似乎体力有些不支,隔着帕子微微轻咳了几声。但因未得皇帝允许,便不能再擅自坐回去,只面上挂着浅浅的笑意,等着皇帝吩咐。 听闻端妃的几声咳嗽,皇帝仿佛才醒神,瞧着端妃的神色也柔和了几分,说道,“你素来体弱,快坐下吧。” 端妃一福,由着身边的宫女将自己搀扶坐下。 传闻端妃一直病着,又加上自小底子弱,所以就算是宫中的太医竭尽全力给她用药调养,依然不见好转。 前世的安陵容也曾私下打探过,端妃的病一直不好,原是因为华妃使了些手腕。既不让端妃有性命之危,却也不让她痛快的活着。可见两人确实仇怨不浅。 只不过那时安陵容在皇后与甄嬛的角逐中艰难求生,许多事也打不听不到底处。对这个端妃娘娘的印象也不过是将门之女,性子沉稳,只是体弱多病,日常不喜参与妃嫔之间的勾心斗角。 现下看来,似乎也是这样。 前面场面混乱时,端妃也只是静静看着。大约心中有数之后才肯开口。 而刚刚端妃说的那些话,既不替皇后遮掩,也不与华妃站队,因此才被皇帝采纳,这样的人在后宫之中确是难得,也难怪前世里,许多事上其他人往往费尽口舌,可端妃三言两语便能打消皇帝的疑虑。 然而这些并不是安陵容此时最记挂的,安陵容现下心中忐忑的是,皇帝着人去查帕子了,若是真要顺藤摸瓜,怕不是也要查出几分线索…… 第57章 蜀绣帕子 安陵容蹙眉轻叹,如今终于不用处处受人摆布,却要事事想得仔细周全,难免不叫人心焦。 然而事已至此,即便焦躁也只能静观其变。 安陵容环顾四周,皇帝和皇后二人端庄安坐,在场的诸位嫔妃一个个的也跟着入定一般,都是眼观鼻鼻观心,连喘息的声音都要压低半分。 许是屋里挤了太多人的缘故,安陵容突然觉得胸口有些发闷。 忽的听到身后啪的一声,门橼上的搭扣又响了。 安陵容转头瞧见,剪秋和内务府的黄规全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一缕清冷的微风也跟着一道带了进来,倒时让安陵容心中清明几分。 忽的注意到剪秋和黄规全两人手上一人捧了一本账册,心上又一紧,不禁连背脊也坐直了几分。 剪秋和黄规全两人一同向主子们见礼后,便端端站着等着主子问话。 “都查清楚了?”皇帝开口询问。 剪秋没有答话,只眼睛瞟了黄规全一眼。 黄规全一怔。被传过来的时候只知道皇帝要查蜀绣和帕子的领用,因而乍一听这没头没尾的话,一时也不知到底该如何作答,顿了片刻方想明白,既然主子没说查什么,左右都回了便不错了。 于是黄规全低眉躬身,尖着嗓子回道,“回皇上,奴才查了账册,去年进宫蜀锦15匹,蜀绣锦帕20枚,宫中的蜀锦仅给了寿康宫2匹,景仁宫2匹,翊坤宫2匹,其余各宫不曾受赏。蜀绣帕子当时听吩咐都送到了景仁宫,由皇后娘娘日后安排,是分赏各宫小主还是打赏了奴才,内务府这边就没再做记录了。” 听黄规全说完,剪秋方才正色答道,“回皇上的话,奴婢清点了账册,蜀绣锦帕共20枚,分别在宫嫔入宫时赐给了沈贵人、莞贵人、淳常在、安答应、还有从前的富察贵人、夏常在,总计6枚。后又分别赏赐给妙音娘子、齐妃娘娘各一枚,总计赏赐各宫妃嫔8枚,库房共余下12枚。奴婢刚来的时候也去库房里点过了,数量都是对的上的。” 皇帝点头,“剪秋办事是周到的,去皇后身边伺候吧。” 剪秋听闻,仔仔细细行了礼,便回到皇后身后。 皇帝说道:“这么看,帕子上倒是没什么问题。” 端妃面上仍挂着浅浅的微笑,只是刚刚说了太多话,又添了几声轻咳,方才喘匀气息说道,“皇上,您看会不会是有人在帕子上动了什么手脚?譬如说,这帕子上的纹样是否有不同?或许丽嫔是认得那帕子上的式样也说不准?” 皇后点头道,“确实如端妃所言,这次进贡的帕子上的刺绣是有些心思的。这次进贡的帕子做的是双面绣,两面绣的是全然不同的花样,不论哪一面都是一副完整的绣图,工艺十分精湛。” 说着,皇后似乎想起什么,转头问剪秋,“剪秋,你还记得当时赐给妙音娘子的锦帕上绣的是什么纹样么?” 剪秋思索半晌,方才答道,“奴才仿佛记得,帕子正面是个秋水海棠的绣样,反面则是个杏花飘雨的绣样。” “嗯,那便是了,本宫记得仿佛也是,两面的花样毫无相通之处,可针脚走线却丝毫不乱,两面绣的花样都是栩栩如生。”皇后沉吟道。 听到这话,甄嬛和安陵容两人的目光轻轻一触,甄嬛眉间微不可察的一挑,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 却听端妃缓缓说道,“或许也是和这花样有些关联也说不准。”说罢,又转向皇帝,轻声说道,“不知道今日在座的各宫妹妹之中,是否有谁带了接近花样的帕子,还请皇上帮臣妾借来一试。” 皇帝微微点头,开口道,“谁的帕子上有这个花样,就拿出来吧。” 皇帝甫一开口,殿内霎时安静。就连一直不曾开口的敬嫔都面露惊讶之色。 这倒不是因为嫔妃们为了避嫌而不愿意出借自己的帕子,实在是秋水海棠的花样在后宫之中太不常见。 秋水海棠又名相思红,诗文绘画中常爱用秋海棠寓意思乡,而女子将海棠花当做刺绣样式,往往是取其相思之意。 在民间,若男子偶然得到一女子所绣秋水海棠花样的手帕,尚可算得是一段风流佳话,可在后宫,嫔妃们日日盼着君恩,选用的大多是些寓意吉祥的花纹样式,用秋水海棠做花样的实在是不多。 皇帝四下瞧着,只见在座众嫔妃面面相觑,手上一串珠子又不经意间敲打了两下。 安陵容抬起头,见甄嬛一双眼眸透着淡淡笑意,眉宇间略带两分欣慰之色。安陵容心下了然,这确是她二人提前商量好的,只是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由皇帝之口轻易点出。安陵容羽睫轻点,以示回应。 皇帝见众人都不做声,略不耐烦,正想开口,却见坐在最末端,一个略有些面生的妃嫔缓缓起身,走到殿中。 皇后瞥见皇帝的神色,柔声说道,“皇上,这位就是移居碎玉轩的安答应,从前身子一直不好,搬去碎玉轩将养了这些日子,才见气色好些。” 皇帝闻言,默不作声,只将安陵容打量了一番。 前世里安陵容几次被送到皇帝面前,都是经人精心筹谋,不是冰嬉起舞便是游船清歌,走的都是美艳撩人的路子。就连那时在圆明园中以歌声吸引皇帝驻足,也是做了一番精心打扮的。像如今这般妆容清淡,倒是头一回。 只不过,因为今日并不急于谄媚于谁,倒是反而能落得轻松从容,更添几分落落大方。 安陵容低着头,对着皇帝皇后二人盈盈一拜,规矩问安道:“臣妾答应安氏,给皇上、皇后娘娘请安,今日臣妾用的帕子上,刚好绣着秋水海棠的花样。 臣妾针线笨拙,不能与进贡的蜀绣相比,只是臣妾不敢隐瞒,还请皇上和皇后娘娘过目。”说着,安陵容走上前,将帕子递到苏培盛手中,再由苏培盛转交到皇帝手中。 皇帝接过帕子,不觉仔细端详。 这是一方素锦帕子,一角用五色细线绣出秋水海棠花样,针线流畅无比,竟能将风中摇曳的海棠花瓣绣得纹理精妙,栩栩如生。 而且更让皇帝觉得妙的是,除了花样秀美之外,帕子上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淡淡香气,柔柔的让人不觉心生一丝甜暖之意。 这香气也诱得皇帝心中一动。 沉吟良久,皇帝将手中帕子交到皇后手上,“你看这花样可与赐予袁氏的帕子相似?” 皇后接过,凝神和剪秋一起看过后,方缓缓答道,“绣工手法自然不同,但这花样确实有几分相似”。 安陵容听闻,将头压的更低,似乎是因自己女工技巧不如人而感到惭愧窘迫。 皇帝眼神似有若无的瞥过安陵容,淡淡说到,“进贡之物必然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寻常女儿家做的针线自然不能比。既然花样相似,那便拿给丽嫔看看吧”。 第58章 巧妙查问 瞧着丽嫔仍旧恍恍惚惚的模样,苏培盛躬身小心翼翼的将安陵容所绣的帕子递到丽嫔的面前。 丽嫔毫无光泽的双眸登时变得精亮,接着又显出惶惶之色,面上一分一分的变白,口中复又不停念叨起来,“我没有害你,我没有害你,不是我害的,不是我害的。” 众人一听,便知这事七八成便要做实了,丽嫔和妙音娘子的死脱不了干系。 皇后见了,长长地叹息一声,不觉说道,“丽嫔到底是自作孽了”。 皇帝并不言语,只眉头微皱。 华妃听闻面色苍白,娥眉早已拧成一个扣,神色中已有几分不自在,不觉用帕子拭了拭鼻尖。 却听一旁端妃轻轻说道,“回皇上,皇后娘娘,此下便可分辨了,丽嫔今日突然疯癫恐怕还是和妙音娘子那方帕子有些关联。 请皇上恕臣妾多问一句,当日妙音娘子手中和身上,可曾找到过这方帕子?”说话间,端妃面上依旧挂着浅浅的微笑。 安陵容听了,面上虽淡定如常,心中却已经起了波澜,心想着,端妃果然名不虚传,就算体弱无宠也依然能成为皇帝在后宫之中最为信服的妃嫔,当真还是有些手段的。 只是皇帝听闻端妃的询问,面上却并无变化。 苏培盛何其机敏,心中明白皇帝日理万机,这般小事很难一一详记,便赶忙回道,“回端妃娘娘,当日皇上遣奴才去瞧过,妙音娘子手上身上并无多余之物,事后奴才也着宫女去清点过妙音娘子所留物件,也并未见过这方帕子。” 端妃点头,继续说道,“那便是了,依臣妾愚见,或许这方帕子便是妙音娘子意外薨逝的关键所在……” 接着端妃依旧带着面上浅浅的笑意,缓缓说道,“或许,当日妙音娘子的薨逝并非意外,也未可知。” 此言一出,沈眉庄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当日妙音娘子意外薨逝,皇帝也曾派人查问,只不过当时查出的结果是说,妙音娘子到千里池赏玩,在假山处意外失足坠落而亡。 当日事发之时甄嬛、沈眉庄和安陵容三人虽并不在现场,但事后三人也曾私下议论过,都知此事实在蹊跷,后来又听闻掌事内监传话,便晓得这事是皇帝有意遮掩,其中细节更是不敢再多言说。 如今端妃不动声色的便将旧事翻出来,一时之间并不知道皇帝将会如何处理,因而连皇后在内,众人皆是惴惴。 就连一向稳重的甄嬛,也忍不住偷偷观察着皇帝的脸色,待见皇帝面色无异,才略略放心。又见坐在身侧的沈眉庄双眉微蹙,面色一时苍白过一时,便将手轻轻搭在沈眉庄的手臂上,轻拍两下以示安抚。 沈眉庄也对着甄嬛苦涩一笑,这后宫之中越是得宠,便越是难逃是非,她和甄嬛二人如今都盛宠在身,现下听闻妙音娘子的遭遇另有隐情,怎能不跟着心慌。 见皇帝并未开口,端妃依旧带着平静的浅笑,轻轻说道,“臣妾想着,妙音娘子的这方帕子虽然是皇后娘娘赏赐的进贡的蜀绣帕子,却也不至于让人见财起意。 这物件平日十分难得,不论是妃嫔还是下人,拿出来用都太过显眼,又是登记在册的物件,即便想找个门路拿出宫变卖,怕是看守的内监侍卫也不敢轻易放行。 可以说,此物拿在手上不仅毫无用处,还可能随时因为这个物件暴露了自己谋害嫔妃的事。因而不难推测,拿走这物件的人,并未是想要谋财,而是知道这物件与妙音娘子的殒命有关,或许能够顺着这帕子上的某些痕迹顺藤摸瓜将幕后之人揪出来也未可知。” 端妃以绢帕轻掩嘴唇,咳了两声继续说道,“这帕子到底有什么用处,又能做什么,怕是要好好想一想了。” 华妃斜睨了一眼端妃,眉角微抬,一声轻哼道,“都说端妃一直在自己宫内静心将养身体,不曾想对于后宫里发生的事倒是摸的清楚的很。” 端妃眼眸低垂,喘息着答道,“臣妾确实在自己宫里将养着,许多事都不曾知晓,只是此事之中有宫嫔薨逝,又事关皇嗣,纵然臣妾身子再是不济,也不能不多加留意,为皇上和皇后娘娘分忧。” 华妃一双凤眼眯成一条线,死死的盯着端妃,刚想开口,却被皇后抢先了一步。 皇后沉吟着说道,“那日富察贵人身边的宫女好像提到过,说见到一个疯婆子从附近跑过去,还将她的手臂咬伤了。” 身边的剪秋也好似想起来,“皇后娘娘说的是,奴婢也记得当时富察贵人身边的翠儿手臂确实被咬出了一个很深的齿印。后来巡查的侍卫在后宫中搜寻过,却一直没有找到翠儿口中所说的疯婆子。” 一时之间,旧题未解,又添了新的疑问,殿内复又寂静无声。 安陵容因未得到皇帝的允许,依旧站在殿中。 殿内气闷,安陵容只觉鼻尖已经渗出汗珠,可手上的帕子已经交给苏培盛,又不好直接用手指去擦拭,一时之间难免尴尬,手指竟不自觉的扯动着自己的袖口。 却听上首皇帝一声轻哼,说道,“看来今日这事倒是还要花上些时辰了,安答应且落座吧。” 安陵容赶忙施礼谢过,由霜雪搀扶着回到位置上。甫一落座,却发现皇帝的眼睛仍落在自己身上,目光中清晰可见的是些许怜惜,安陵容慌忙低下头不敢与皇帝对视。 筹划此事之时,甄嬛、安陵容两人曾长谈过,言明此番谋划必然会让皇帝注意到安陵容,也谈及日后或许便会承宠。但是乍一看到皇帝的神情,还是让安陵容心下一抖。 安陵容面上虽未变化,心下不免还是一冷。当日决心避宠,便是不想要再重复前世的一生。她真的忘不掉,前世那种被当做豢养在宫中的猫狗一般,任人摆布的卑怯。 可命运或许就是这样避无可避吧,纵使一直在小心谨慎的规避,一再小心翼翼的辅助甄嬛,可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念及此处,安陵容不禁微微叹息。恍惚之间却不知为何,又与站在侧首的石冉目光相遇,两人皆是一怔,复又各自转眸,恢复如常。 见皇帝并无吩咐,皇后又轻声问道,“皇上,虽说现已查证,丽嫔和妙音娘子的死恐怕脱不了干系,可是如今丽嫔已然疯癫,一时倒是问不出什么话来。是否要将丽嫔身边的宫人们都送去慎刑司查问呢?” 皇帝剑眉一挑,寒声说道,“伺候丽嫔的宫人通通查问一遍,朕倒是要看看,这其中到底藏着多少腌臜事。” 苏培盛立刻着人去办。 殿内左右压制着丽嫔的两个小太监因有职责在身,暂时没有被拿问,但心中已知道难逃责难,慌忙磕头求饶,却没曾想惹得皇帝更加心烦,立即挥手将这两人也一道拿了。 丽嫔身边,立刻换成了景仁宫中伺候的小太监。 第59章 左右为难 苏培盛手脚很是麻利,不出片刻便回来复命。 伺候丽嫔的宫人,无论是跟随丽嫔搬到翊坤宫的,还是仍留守在启祥宫的,有一个算一个,都已送去慎刑司。 众人噤若寒蝉,一时之间殿内再无声息。 皇帝自打登基以来,一向爱惜贤名,处处行事皆有考究,像今日这般将整个宫里服侍的奴才都送去审问的,从前统共也就一次,便是那日富察贵人产下死胎薨逝之时。 而今日,所判之事本是个尘埃落定的旧案。又因妙音娘子出身又不高,众人都揣度着大约是个囫囵账,没想到一旦被翻出来,竟是让皇帝动了这么大的气。 华妃心中有数,今日这盘棋多半已成定局,自己是要吃亏了。 虽然丽嫔在景仁宫西配殿里呆了那么久,到底有没有说出什么要紧的事她不知晓,是否有攀扯出她也尚未可知,只是她出身将门,也跟着哥哥读过些伐谋之术。如今这情形,若是不挣扎便要由着人按头去打,可越是被人按着头去打,越是难以再找到翻身之机,不如趁乱更乱,反倒法不责众。 并且在后宫这么多年,她也从未吃过这样的哑巴亏。即便是真的要吃亏,也决计不能是她一家吃亏。 思及此处,于是华妃斜睨着皇后,嘴角讥笑道,“端妃说的言之凿凿,却也经不得推敲。这秋水海棠的花样在后宫里虽不常用,可花纹绣样上却是寻常款式。而且,刚听皇后娘娘也说了,那帕子是双面绣,另一面还绣着杏花飘雨的花样。这杏花飘雨也不是什么极难模仿的花样,若是真在绣坊里挑个绣工精湛的绣娘精心临摹,仿制个相似的怕也是有的。” 说话间,华妃瞄着皇帝的神情并无变化,便继续说道,“依臣妾看,只凭绢帕花样就裁断丽嫔的罪责怕是太过武断。若是要查,不妨请剪秋将所有赏赐的绢帕花样一道查了再说,即便最终诸多证据仍是指向丽嫔,那也是不失公允,不至于落了口舌。 现下丽嫔口不能言,若说因为识得花样就和妙音娘子之死有关,那么臣妾倒是要问了,是不是谁的帕子上有这个花样,就都有谋害妙音娘子和皇嗣的嫌疑?” 华妃说话间,黛眉微翘,眉目间闪过一丝狠厉之色。 微顿了顿,复又瞧着坐在远处的安陵容媚然一笑道,“早听闻安答应的母亲是苏州有名的绣娘,安答应更是自幼便得母亲的亲授,绣工了得。刚递上来的那方帕子,臣妾远远看着那海棠花栩栩如生,果然是名不虚传。可是依这样看来,有这样精妙绣工的安答应,怕是也有嫌疑吧。是否也要请苏公公一力查办呢……”说到最后半句的时候,华妃故意拖长了音调,为的就是吊着诸人的神经,说完,目光又好似不经意之间扫过甄嬛和沈眉庄。 安陵容被华妃的目光看得冷汗涔涔,竟仿佛后背上生出根根芒刺,不禁僵直了背脊。 前世里安陵容并未真正和华妃交过手,但她也早知华妃不好对付。只是并未想到,华妃到底是华妃,几句话就要把众人都拖下水。 这一番话将道理说得十分圆融,却里外咬着不放。 若是皇帝想严判丽嫔,只凭帕子的花样就下决断,那便是有失公允,连带着出主意的端妃恐怕也得问个扰乱圣听之罪。 可若是大加盘查,便要牵扯到后宫许多人,那便是大动干戈,不仅后宫不得安宁,皇家最看重的颜面也是保全不住了。 皇帝沉吟不语。 华妃一向骄纵,此时竟是将皇帝架在左右为难的境地之中。 皇后瞧着,满脸的无可奈何。端妃以帕子掩唇,轻轻喘息。 饶是提前与甄嬛商讨过许久,面对华妃的咄咄逼人,安陵容还是不禁有些惶然,不自觉的目光瞧向甄嬛。 却见甄嬛默默将神色调整一番,盈盈起身,向皇帝、皇后和华妃礼数周全的一一拜过。轻声说道,“回皇上,听了端妃娘娘和华妃娘娘所言,臣妾倒是也有些思虑,皇上可愿听一听。” 见甄嬛上前,皇帝神情不可明辨,只淡淡道,“莞贵人既然也有见解,那便说来听听。” 甄嬛颔首一笑,心知皇帝心性,便开口说道:“华妃娘娘所言极是,若是只凭单一花样便要即刻治了丽嫔娘娘的罪,那便是真的失了公允。 可臣妾刚刚听皇上说的只是着人去查问,那便是说此事尚未有任何定论,还要细细查来才知道。即便丽嫔娘娘和此事有所牵连,或许也是意外被卷入其中也未可知呀,若不能详加查证,又如何还丽嫔娘娘清白呢。 宫人尽知丽嫔娘娘素日里便与华妃娘娘交好,今日华妃娘娘心疼丽嫔娘娘,失之急切怕也是有的。但臣妾相信,此事有皇上亲自主持,奴才们一定是尽心竭力,定不会让丽嫔娘娘蒙受冤屈。” 说罢,甄嬛又向着皇帝盈盈一拜,继续说道,“臣妾擅自揣测圣意,还请皇上恕罪。” 皇帝面色已柔和不少,微微点头,示意甄嬛不必拘谨,继续说便是。 甄嬛瞧见皇帝神色,颔首浅笑,眸中闪过些许狡黠的盈泽,复又说道,“臣妾刚才听闻端妃娘娘和苏公公都说到,妙音娘子的帕子确是丢了。想来这方帕子一定对行凶之人非常重要,恐怕是能指向凶手的实证,才致那么紧急的关口,行凶之人也不忘将帕子带走。 前面苏公公提到,说是从将军府邸的下人口中得知,丽嫔娘娘前段时间有着下人去寻了求子的偏方。而齐妃娘娘说,听到有人在假山后面非议,说是妙音娘子求了个将女胎转为男胎的偏方。虽然皇上也说这些都是无稽之谈,可是臣妾倒是有个疑问,不知道这两个方子是否有什么关联呢?” 呆立在一旁许久的丽嫔好似忽的又有了神采,两眼放着精光瞧着甄嬛,忽的悄声说道,“有个方子,能生男孩!能生男孩!” 众人听闻,脸色都是一变。 第60章 求子心切 从前的后宫之中,可从来没有甄嬛这样的人物。 若是从前,华妃自信她的一番刁蛮撒娇下来,皇帝多半会容忍包容,少说也要偏袒几分,在众人面前会给自己留保颜面。 然而今日,却凭的被甄嬛横空插了一道,华妃心下恼怒不已。因而看向甄嬛的眼神中已经带火,仿佛隔着虚空也要烧灼掉甄嬛一般,而更让华妃气恼的是,皇帝似乎对甄嬛的纵容更多一些,竟然还会纵着甄嬛继续说下去。 怎奈何刚刚丽嫔自己已经开口,所说的话虽不算明朗,但是在场的人也能大致猜出几分,丽嫔确实求过生子的药方。 只论这一项,作为后宫嫔妃,丽嫔便失了先机,亦失了皇帝的怜悯。况且刚刚丽嫔脱口的话,还与甄嬛所说的药方相关。 华妃心中恼怒,却再无可驳之处。 甄嬛询问的看向皇帝,见皇帝安稳而坐,并无阻拦之意,便转身走到丽嫔身边。 尽管丽嫔神情恍惚,甄嬛依然礼数周全的向着丽嫔福了一福,轻声问道,“丽嫔娘娘,您所说的药方可是前头您要找的生子的药方?” 丽嫔迷茫的瞪着双眼,似乎在盯着甄嬛,又似乎陷入无意识的沉思,只是口中默默念叨,“大师说吃了药就能有孕,还能生下阿哥,能生阿哥哦!”说着,忽的眼神中放出异样的神采,嘴角咧开,露出十分瘆人的笑容,呵呵呵呵的笑起来,笑毕又拉着甄嬛的手臂,压低声音,对着甄嬛悄悄说道,“这可是个秘密,本宫花了许多银子寻得的!可千万不能告诉别人,本宫要做皇上登基后第一个生下皇子的嫔妃,本宫要给皇上登基后的第一个皇子!” 丽嫔声音压得虽低,但此时人人都在关注着甄嬛和丽嫔的一举一动,皆是屏着气息小心翼翼的听着,因而丽嫔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未曾被遗漏掉。 听闻丽嫔竟然志在于此,不由得让众人侧目。 皇家最重要的便是江山永固延绵万代,而唯有子孙昌隆才能保住万年江山。 所以皇家最看重子嗣,也才有母以子贵之说。 皇帝登基之后的第一个孩子,更被称为贵子,生了贵子不仅能让妃嫔母家光耀显赫,这位贵子也有可能因为身份贵重而成为立嗣的人选。 因此,生下贵子远比生下皇子更让妃嫔期盼。 并且这其中还有一个缘由,众人心知肚明,却从不敢轻易表露。 当今皇帝虽是初登大宝,然而先帝康熙爷从前身体康健,在位年久,以至于皇上是到了不惑之年才登上皇位的,只是,已到了不惑之年的皇帝,子嗣却十分单薄。暂且不说可堪重任的皇子有几位,就是阿哥的数量也不及先帝时皇子的零头。 已经成年的皇子只有齐妃的三阿哥。可三阿哥素日功课平平,并不得皇帝的宠爱,这也难免让后宫的女子生了其他心思。毕竟谁生下贵子,就意味着自己和家族的命运都将改变。 只是皇帝经历过血雨腥风的九龙夺嫡,最是忌讳嫔妃在太子之位上的筹划。 就算宫嫔都心知肚明,皇帝极可能再寻立嗣的人选,也都盼着生下皇帝登基以来的第一个儿子,可终究忌惮着皇帝的猜忌,不敢将心思宣之于口。 只不过丽嫔如今已然疯癫,再没了从前的思量,自然也就不懂得如何去避讳了。 即便丽嫔此时说的已是疯话,还是让众人不觉心惊。 坐在华妃身侧的曹贵人,听闻丽嫔所言,也是面色一变,赶忙用帕子拭去鼻尖上渗出的汗珠,眼角不住的瞄着皇帝的神色。 甄嬛瞧见众嫔妃的异动,却也并不在意,只转过身来,对着皇帝和皇后微微一福说道,“回禀皇上,皇后娘娘,丽嫔娘娘虽然神志不甚清楚,但是对于药丸之事说得却也确切。”说罢,甄嬛见皇帝一直定定的瞧她,不由得耳根发红,低下头来。 甄嬛自承宠以来一直圣眷不断,然而却一直未有子嗣。 偶尔和皇帝闺房闲话时也被皇帝打趣,取笑甄嬛是太过小气,不肯分宠于子女才至一直未有身孕。因此甄嬛提到药丸时,不禁面容泛红,更改口称求子药为药丸,而绝口不提求子二字。 谁知,甄嬛说到此处时,不觉抬头,眼神竟与皇帝双眸相触。 皇帝眸色深沉,却溢出几分调笑之意。甄嬛知道自己的小心思根本瞒不过皇帝,只觉得心口乱跳,少女情态溢于言表。 坐在侧首的华妃将一切看在眼里,更是心中窝火,忍不住冷笑道,“本宫当莞贵人有多精妙的见解,到头来还不是拿着丽嫔的疯言疯语说事。” 甄嬛见华妃开口,方收敛心神,沉稳回道:“华妃娘娘教训的事。只是还请华妃娘娘容臣妾说完,若是臣妾所言有误,还请华妃娘娘加以指正。” 华妃正欲继续发作,却听上首皇帝沉声说道,“华妃,你且听听莞贵人要说什么。” 听闻皇帝发话,华妃虽不情愿,但已知不能继续开口,只能眼神如刀,狠狠的剜向甄嬛。 甄嬛微微颔首,继续说道:“苏公公查问将军府邸时也曾说过,府中奴仆都知道丽嫔娘娘曾找人求了生子的偏方。 众口一词,又和丽嫔娘娘刚刚所说对上,那便也无需再做多问了。 只是,当下还有些疑问,那便是丽嫔娘娘求子和妙音娘子求男胎所用的药是否有所关联。” 甄嬛稍作停顿,缓缓说道,“这一则臣妾实在想不明白,丽嫔娘娘对妙音娘子所持帕子印象极深,甚至因惊吓而致神智失常,可见对于妙音娘子的意外,丽嫔娘娘心中是十分挂怀的。而依照丽嫔娘娘刚刚的情形,也不难推断,将两人牵扯在一起的便是这个药方。 只是,在后宫之中,即便妃嫔们急于求子,可用药求子毕竟犯了宫中忌讳,若一定要做,也定要做得十分隐秘才好。 素日里并未曾听闻丽嫔娘娘与妙音娘子二人交好,那么又是谁在中间穿针引线,将两个人和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的呢?” 第61章 初次受挫 甄嬛的言外之意便是说,妙音娘子的死,丽嫔怕是与人做桥了。 甄嬛虽没有直接说,但是在座众嫔妃大部分都已经相处多年,彼此性情都知道的七八分,丽嫔的性格众人多少也了解。 丽嫔虽然貌美嘴甜,但在后宫这群人精之中,实属脑子不快的那种,偶尔勉强胜过齐妃已经是十分吃力。 而且这些年来,丽嫔也一直算是圣宠不断。皇帝隔三差五便要翻丽嫔的牌子,可是多年下来,丽嫔仍是迟迟未有身孕。若说丽嫔不着急,众人定是不信。 因此若说丽嫔私下有差遣家人寻个求子的方子,倒也可信。 只是,这事到底属属于后宫隐秘。后宫之中最忌讳在子嗣一事上做手脚,丽嫔若是一心求子,也定然不敢轻易张扬。 而且,依照丽嫔素日行事的风格,即便是素日巴结的华妃和同为华妃阵营的曹琴默,她也未必肯将这方子送与二人,更何况是交往并不多的妙音娘子。 半扇暖阳透过三角六椀菱花的窗棂,给甄嬛粉嫩的面容上再添了一抹细腻的红晕。甄嬛一番话说完,微微颔首,静静的等着皇帝皇后的吩咐。 皇帝瞧着甄嬛从未有过的沉着模样,似乎与平日又多了几分不同,心下微微变化,面上却依旧沉着。 皇后见皇帝没有开口,于是轻声问到,“莞贵人所言有理,或许幕后还有其他人参与,皇上您看是否要在各宫查一查。” 皇帝听闻,嘴角竟含了一抹讥笑,说道,“皇后,你是后宫之主,遇事不要急着下定论。” 皇后面色一怔,不再言语。 甄嬛也未曾想到皇帝会有如此说法,面上不免有几分尴尬。 倒是安陵容,见皇帝竟当众给皇后脸色,反而心中多了几分安定。原本今日见皇帝皇后二人谈及纯元皇后时的默契,还当二人感情尙算深厚。如今看来,虽然感情尚有几分,但是帝后离心怕是早晚的事。 见甄嬛面色尴尬,不知如何是好,苏培盛赶忙打圆场道,“皇上,将军府邸拿来的奶妈还在殿中,可要查问?” 听苏培盛一说,众人方始想起,竟然还有曹氏没有查问过。 刚刚苏培盛进门的时候,就曾留意到,丽嫔的乳母曹氏早已瑟缩在殿角,若不是身后有侍卫站着怕是已经要缩到橱柜之中了。 现下提到曹氏,也正好解了甄嬛的尴尬。 皇帝听闻,对着甄嬛摆摆手,示意甄嬛先回到位置上坐着,暂且不用再多言。 甄嬛微微一福,赶忙退下。心里却觉得好生别扭。本来她说这些话,只是知道华妃咄咄逼人,众嫔妃皆是敢怒不敢言,她一心想着要与皇帝同进退,也并非是想要在这种场合中故意出挑,却没想到开场顺遂,结局却难免揪心。竟好像还被皇帝误会,想到此处,不觉心中有些难受。 安陵容瞧在眼里,心中暗暗叫苦。这幕后之人尚未抓出,却让甄嬛跟着一起吃了个憋屈。 正当思索间,侍卫石冉已将瑟瑟发抖的曹氏提至殿中。 见曹氏慌得满头是汗,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皇帝微一皱眉问道,“你就是丽嫔的乳母曹氏么?” 曹氏赶忙磕头,颤声答道,“奴婢曹氏,确是丽嫔娘娘的乳母。” 皇帝点头,接着问道,“丽嫔为何前段日子一直召你进宫?” 曹氏听闻,面上一惊,脸色登时煞白,只低着头瑟瑟发抖,不敢说话。 华妃见状,一双凤眼狠狠盯着曹氏,说道,“瞧你衣饰不俗,想来念着你昔日与丽嫔的情分也带你不薄,如今有机会得见圣颜,也是你祖上修来的福气。皇上问话,不得隐瞒,想清楚了好好回答。” 皇帝轻轻瞥过华妃,沉声说道,“据实说便是。” 听闻华妃所说,曹氏又慌了半晌,才勉强开口说道,“回皇上的话,奴婢是丽嫔娘娘的乳母,说句僭越的话,也是看着丽嫔娘娘长大的,因此丽嫔娘娘一直待奴婢亲厚,许多事情都交给奴婢去办。前段时间,丽嫔娘娘说月事不稳,找太医调理着也不见效,便传话给奴婢,让奴婢准备些家中的食补方子。 奴婢老家关外素来苦寒,女子冬日月信不稳也是常事,因此知道些民间的食补方子,当年丽嫔娘娘还在闺中的时候也曾吃过这些食补的方子,确实能调的女子气色极好。这次也是想再试试,便传唤奴婢送了进来。 但是奴婢身份低微,往往送了东西便要出去了,且每次出入宫室都有记录,所送之物也都有据实登记。”说罢,又向皇帝磕了头。 皇帝抬眼瞧了下苏培盛,苏培盛立刻走到侍卫身旁,查了进出登记的名册和所带之物,方走过来回话。“回皇上,出入宫禁的册子与曹氏所说对的上。” 皇帝沉声问道,“既是送食补的方子,方子递进来,一应物件从内务府领来便是,为何后续三番五次又要你进宫?” 曹氏面色由白转青,额上青筋跳了半晌,方才一边磕头一边回道,“回皇上的话,奴婢万死不辞,却实是犯了天规……” 曹氏虽曾是丽嫔乳母,也曾养尊处优的养着,但毕竟出身不高,言谈见识都显粗鄙。当下被皇帝一追问,说话上也没了分寸,不知是当真不知道,还是说话秃噜嘴,竟将宫禁说成了天规。 边上的齐妃听闻,心中觉得十分好笑,但实在害怕再受责罚,便生生将笑意憋成了一串咳嗽,嘁嘁咔咔的咳了出来。眼见着皇帝眉头深锁,于是赶紧将咳意勉强憋了回去,这一憋倒是将面色调整的红晕盈盈,看起来精神了不少。 一直坐在齐妃对面的曹贵人,终是忍不住,以帕子虚掩着,将笑意藏了藏。 殿内一时又十分安静。 曹氏未见到皇帝雷霆震怒,也不知该不该继续说下去,又想要抬头偷瞄下皇帝的脸色。于是本就形容瑟缩如鼠,再加上眼神乱瞟,不免更显得十分鬼祟。 苏培盛赶忙呵斥,“内殿之中可容得你四下攀看?皇上问你话呢,还不据实回答?” 第62章 曹氏交代 皇帝语气不善,众人都屏息凝神的听着。 因着气氛实是压抑,又因瓜果香气多有甜腻,安陵容坐在最末,又对香气素来敏感,总觉得这香味闻久了有些不舒服,鼻中有些发酸,又觉得额头也闷闷闷的。不禁瞧着香气的来源,那是摆在进门的白玉楠木雕花圆桌上,用鎏金雕祥云扶凤花样托盘盛放着的几只蜜瓜。 听闻西域番邦每到年关都要派遣使者陆续送来诸多贡品,蜜瓜香甜尤其得后宫嫔妃喜欢,因此年年都着意多进贡一些,以方便皇帝分赏赐,只是,蜜瓜吃着虽甜,但这味道闻着却着实有些腻歪。 盯着盯着,安陵容不经意瞧见托盘侧旁好似落了只小小的飞虫,顿觉十分奇怪,此时天气还未转暖,时令不合时宜,怎的就会有小虫飞出,难道是景仁宫冬日暖和,竟让飞虫也能在殿内猫个冬? 安陵容心下纳闷,却定曹氏高声答道,“回皇上,是如刚才的贵人娘娘所说,是奴婢偷偷送了求子的丸药的。”接着便是一连串的磕头求饶道,“奴婢万死,求皇上恕罪,求皇上恕罪”。 曹氏认得痛快,倒是让安陵容不觉侧目,心想这曹氏倒是有些担当,这种时候能一力认下,算是有些胆气。 只因为这一认,命肯定是没了。是否会祸及家人,更是只在皇上一念之间。 这曹氏若是忠心护主,还是受人利诱或胁迫? 安陵容正自思量着,却听上首啪的一声! 在场诸位皆被吓了一跳,不免循声望去。竟是皇帝将手中的珊瑚珠串重重的砸在边上紫檀木的茶几上。 紫檀木素来最有韧性,寻常物件磕碰之下声音温钝,哪怕磕得重了也只是在当处留下一个小小的坑洼,却不想此时竟伴着玉石碎裂的清脆之声。 那串珊瑚听说闻也是进贡之物,必然也经得住精挑细选,是上上之品,安陵容看着只觉得十分心疼。 见皇帝盛怒,众人噤若寒蝉,一时间殿内安静无比。 苏培盛慌忙劝解道,“哎呦,皇上,您别动怒,小心伤了您自己的手。” 皇后遂也轻声劝道,“前朝诸多事务还等您主持,切莫因为后宫琐事伤了身子。” 皇帝面沉如水,也不理会苏培盛和皇后二人的劝解,只寒声问道,“宫禁森严,这些违禁之物你是如何带进来的。” 这一问,安陵容方才想通,前面也曾见皇帝初闻事端时的怒不可遏,可几经辗转,到底是理性克制,此时又如此震怒,到底是因为此事已经到了此处。要知道戕害嫔妃虽是重罪,可到底是后宫女子之间的争端,可若事情不止涉及宫内,而是挑起事端的人能够做到将素来如铁桶一般的紫禁城禁制轻易打破的程度,这才是让皇帝动怒的原因。 皇帝这一怒,也确实非同小可。 曹氏还未反应,身后侍卫皆是面上一惊,慌忙跪下,“奴才们失察,还请皇上恕罪。” 众嫔妃一见皇帝的心思在这处,都知道这已然不同于往日后宫的嫔妃之争,已然落到了皇帝的心上,今日怕是不能善了,因而人人噤声,整个屋内竟犹如冰室一般,仿佛连一丝气息流动也没有,似乎都已经凝滞住了。 曹氏不知是何变故,本来起的胆气不免有些泄气,形容上又露出些许仓皇之色。 皇帝愠怒,却并不发作,只眸色沉沉的盯着曹氏,“说,这些脏东西你是如何带进宫里的。” 曹氏见状,不敢再做隐瞒,只是声音不复前时的沉着,颤声答道,“奴婢、奴婢听闻凡是要带药物进宫,都需经过三重宫禁和两重太医查验。 因此奴婢、奴婢便想着……往日给丽嫔娘娘送些家乡果子点心的时候,只需侍卫简单查验即可,便特意求医师将丸药分成多个不同的小丸,分别藏在不同的点心之中。 丽嫔娘娘收到后,只需遣下人将食物中的小药丸一一取出,再揉搓成铜葫芦中的药丸大小,便可服用了。” 曹氏自知所说的话事关重大,十分要命,因此越说越心虚,越说声音越轻微,说到最后,位子本就在最末端的安陵容,只能断断续续听到些字眼,但凭着这些字眼倒是也能将曹氏所说的内容猜到了七八分。 然而即便是这样,安陵容也不免心下大惊,当真是好周密的心思。这么瞧来,丽嫔果然是抱着势在必行的心思在筹谋此事。 皇帝轻哼,“好个忠仆,心思倒是用了不少”,紧接着,皇帝面色一变,厉声说道,“狗东西,你可知道这药害了几条人命?!” 经历刚刚一番,曹氏本就心惊胆战,现下被皇帝一威吓,只吓得双腿打颤,心里又如藏着十几个不停捶打的擂鼓,虽敲得心都快跳出来了,可当下却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见曹氏不回答,皇帝更怒,“你可知戕害嫔妃乃是死罪,若是再不肯据实交代,朕就治你的九族!”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无不变色。 曹氏听闻,呆愣片刻,终于抬起头来,心知今日如何也是走不出紫禁城了,心下反而一宽,于是长长叹了一口气,神色又镇定了不少。 只是声音好似吞了沙砾一般沙哑了。 “回皇上,奴婢圣祖爷三十七年入的将军府,做了丽嫔娘娘的乳母,那时丽嫔娘娘才两个月大,身子弱的哭不出声,抱在怀里比其他婴孩轻了好多。奴婢看着便心疼的不行,经了大半年的悉心照料,才勉强赶上同龄的孩子一般重。” 听到曹氏提及丽嫔从前的家事,说起话来又有些没轻没重,嫔妃们不觉有些尴尬。 但看看上首皇帝只是微微皱眉,并没有打断曹氏的意思,只能纷纷调整神色,继续听着。 曹氏也并不理睬妃嫔们的异动,只继续絮絮说到,“说句僭越的话,奴婢虽为下人,可过了这么多年来,丽嫔娘娘待奴婢不薄,总是念着乳母的情分,对奴婢和家人十分照料,因此奴婢心里已经将自己当成了丽嫔娘娘的家里人。娘娘有何忧心的,奴婢定然是要记在心上。 娘娘当年入王府做了格格,直到前年封了丽嫔娘娘。奴婢知道娘娘一直盛宠不断,却久久未能有孕。 这事娘娘心里是着急的,却不好说出口。如今又见新入宫的几位小主陆续有了身孕,更是心中难过,时长怨自己。后宫这种拜高踩低的人实在太多,若无子嗣可以依靠,难免有一日不会被人欺负。” 这话虽说的直了些,但却都是后宫女人的心事。后宫女人都想要留个一儿半女在身边,并非人人都对皇权基业有什么大的指望,更多的还是怕君恩不复之时,自己终年孤苦。 因而听了曹氏的话,端妃、敬妃不免都有些动容,只是神色上极力保持,并不想让旁人拿住把柄日后说嘴。倒是华妃,一双凤眼哀怨的瞧了一眼皇帝,心中所想都在双眸的情愫之中。 曹氏略顿了顿,又继续说到“奴婢听闻宫里的太医老爷们看病开方求的都是稳妥,有时还不如坊间游医有胆气。便私下和胡管家在民间询访偏方。没想到功夫不负有心人,竟被奴婢找到了。 奴婢也知道每月十五,后宫妃嫔的娘家人都能送些体己物件进宫。奴婢就借着这个机会,将事情禀告给了丽嫔娘娘。娘娘听闻果然开心不少,便同意奴婢着手去办了。 奴婢每逢十五便会将药丸混进糕点之中送入宫内,连送了三个月,丽嫔娘娘复用后,确实觉得身子打好,月信的日子也准了不少。这方子应该不会有错的。” 皇帝微一皱眉,却被皇后抢先一步问出,“这种江湖游医开的方子,你怎知没有问题?” 第63章 夭折 曹氏所说实在让人心惊,安陵容听了,也不免心中惴惴。 原以为全天下守卫最为严密的紫禁城,实际上也有如此多任人拿捏的漏洞。任谁听了都难免心惊,更何况是皇帝。 安陵容不禁抬眼瞧向皇帝,见皇帝面色深沉,双眸如漆黑的夜般辨不清半分情绪,又转头瞧向甄嬛。 皇帝本就在意此事,如今不仅发现宫中有人为了谋取私利而置皇室安危于不顾,更发现带头作乱的竟是自己身边的妃嫔,想来皇帝必然雷霆震怒,定要一路查下去。 安陵容和甄嬛原本只是想借着此次谋划,将前尘往事一并清算了,便可不再做让人左右摆动的人偶,也不再受人牵累。可若是因此而牵连太甚,也并非她二人所想。 念及此处,安陵容心中难免波动。只是瞧着坐在对面的甄嬛,却十分从容自若。 甄嬛刚刚在皇帝面前受挫,此时坐在一旁,眉目间仿佛还透着一丝笃定,却看不出任何的悲喜情绪。 安陵容在甄嬛脸上瞧不出半分变化,只得定定神,心想着姑且一起静观其变吧。 皇帝面色不善,皇后问的问题却似是而非。 在座听闻皆是哑然,实在不知道皇后此举到底是为了什么。 曹氏一脸茫然,倒不是因为换了皇后开口发问,而是因为曹氏从未想过药丸本身会出什么问题。 因此当被问到乡野寻来的药方如何能证明有效时,曹氏先是一怔,紧接着便是端正颜色,十分笃定的答道:“奴婢寻的药方绝不会有问题!奴婢亲自试过的,亲自试过的药总不会有错的。” 皇后沉吟不语,倒是坐在侧旁的华妃,忍不住皱眉问道,“你且说说,这药你是如何试的?” 曹氏听闻,面颊微一泛红,可转瞬便又恢复如初,只挑眉直视华妃说道,“奴婢当然是自己先吃了段时日。奴婢服药后身子确实好于从前,不仅月信少年时候一样,气色和精神也都好了不少。吃了段日子后也曾请大夫过来瞧过,大夫诊断说这药可起到补益气血的作用,可以将女子身体调理好,以便更易受孕。奴婢是亲身试过,确信没有问题后,才肯将药丸转交给娘娘的。” 这时,坐在华妃侧首的曹贵人忽的开口问道,“敢问乳娘您今年多大?”。 曹氏与曹贵人同姓曹,算是本家,因此曹贵人开口并不叫她曹氏,而是叫曹氏为“乳娘”,既显得温文有礼,又可避免多有口舌牵扯。 果然,曹氏听了曹贵人轻柔的声音,心下也稍松,看向曹贵人的眼神也略有缓和,不如看华妃时满是敌意。不过,曹氏到底年纪不小,阅历也在,她听得出来,曹贵人问她年纪,只是委婉的问她身体情况是否还适合生育。毕竟求子的方子,若只是帮女子调理身体,又怎能说是求子方。 曹氏调整神色,缓缓答道,“回贵人,奴婢年纪四十有六,确实不再是生育子女的最佳年纪了,可也并非不能生。”说到这里,曹氏稍停,似是心中挣扎,思索片刻,狠咬了咬嘴唇,长叹一声说道,“奴婢知道这话说来有些不要脸面,但奴婢到了这把年纪,也不比年轻姑娘们那么面皮薄,索性直说了吧,奴婢服药的那段日子,曾与丈夫同房,或许是因为年纪大了,之前都未曾怀孕,而这次没多久奴婢便发现自己怀了孩子。” 曹氏说得尚算隐晦,但到底涉及男女之事。曹贵人虽育有一女,可今日殿内不仅皇帝在场,还有侍卫等外男在,因而忽的听闻这话,不觉面子上有些不太自在。 敬妃、齐妃等虽已入府多年,乍一听这话也面露尴尬。更别说刚刚承宠的新嫔妃们,听到此处皆是面上一红。 却听华妃在旁啐了一声,“呸,当着贵人们的面竟说些这样不要脸的话,实在是不知羞耻。” 曹氏听闻也不气恼,只冷眼瞧着华妃,冷冷道,“奴婢是乡野村妇,自然行为粗鄙,可祖宗上生儿育女到今天,做的也就是这么个事,可惜奴婢书读得太少,不知道如何说出来,才不至于污了贵人的耳朵。 奴婢自知罪犯滔天,早就没命走出紫禁城了,还在乎脸面羞耻做什么。娘娘还有什么想知道,不妨直接问就是了。” 苏培盛瞧见皇帝脸色微变,赶紧拦住曹氏话语,“圣上面前不得放肆。” 曹氏这才收敛,不再看向华妃。 在后宫多年,华妃凭着皇帝的宠爱一向说一不二,哪能忍得下被一个身份卑微的乳娘当众抢白,奈何苏培盛是皇帝身边最亲近的内侍,说话做事都最得皇帝心意。既然苏培盛开口,自是不能再继续纠缠下去,可若是不说话,实在是不甘心。 华妃气得面色绯红,一双凤眼瞪着曹氏。“好个粗妇,本宫倒是要问问你,你说你有孕在身,按理说孩子已经生下,如今那孩子身在何处?” 曹氏只斜了华妃一眼,梗着脖子不肯再说话。 众人瞧见曹氏的反应,似是豁出去了,竟敢当着众人的面顶撞华妃,都觉此事有异。 华妃曹氏不再说话,不明就里,只当曹氏的谎言被揭穿,拿不出生产的证据,于是面露得意,可刚想开口,却被对面的端妃抢先一步。 端妃看向曹氏,问道,“你说此方有用,又肯以身试法,可追问你孩子的下落,你又支吾不语,到底为何,可是孩子有什么不妥?” 后宫之中向来数端妃最为持重,也从不与人在无关事非上纠缠。因此端妃一问,倒也引起皇帝的注意,凝神听了起来。 曹氏虽跪着,然而坐在侧首的端妃却看得清晰,曹氏心口处大力浮动,眼眶也已泛红,分明是在强自忍耐。 端妃见状,温言道,“你莫担心,皇上乃是明君,不会因你一人之过牵连到你的家人。只要你将事情始末原原本本说清楚,本宫保证你的幼子会平安无事。” 曹氏听闻,两行泪珠终于从脸颊滚落,稍微纾解片刻才继续开口道,“不是奴婢不肯说出孩子在哪,而是我的孩子出生两个月便夭折了”。 第64张 儿科圣手 曹氏勉强说完,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 都说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刚众人都以为曹氏是为了保护幼子才一力承担,做了一力承担视死如归的打算。 谁能想到,竟然另有隐情。 端妃一怔,接着问道“孩子可是得了什么急症?还是说因你高龄有孕,孩子是先天不足?” 曹氏满面泪痕,摇头道,“孩子刚出生那会儿好端端的,白白胖胖的小子嘴也壮实。只是奴婢的年纪实在是不适合生育了。大夫说奴婢生产后身子空虚,因而月子里便没了奶水,头发也一把把的掉。也让大夫来看过,开了方子抓了药,说是务必要仔细服药调养,否则恐有性命之忧。 饶是如此,奴婢还是撑着没有吃药,坚持自己喂养到了一段日子,可不到半月便再没半点奶水了。 那会大夫边说,这次有孕实在是伤及本源了,以后也做不得乳母这行了,但是这些都是是后话,和我儿比起来也不打紧。 随后奴婢便请人找了个年轻力壮的乳娘,可是孩子换了乳娘的奶水,虽吃的饱了,身子却越来越弱。婢担心是乳娘的问题,又请人找了另一位乳娘,可换了乳娘还是一样,眼见着我儿一天天瘦弱下来。 后来又听人说羊乳也是好的,便寻了羊乳,可不管怎么喂养,我儿就是越来越虚弱。孩子没的时候,瘦的跟个没娘的小羊羔似的,面色青黄,肋骨一根根的数的出来……到底是我这个做娘的不争气……做了一辈子乳娘,到头来却养不活自己的孩子……”说话间,曹氏已然泣不成声,竟再说不出一句话。 女子之间本就容易相互理解,听得曹氏所讲实在惨痛,在座之人无内心恻然。一直端坐上首的皇后听了也不禁神色黯然,齐妃更是偷偷抹了把眼泪。 安陵容微不可察的轻轻一叹,也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母亲性子软弱,却总是拼了命护着自己。念及此处,不觉眼眶微酸。忽觉得这曹氏也并非十恶不赦,或许只是身不由己。 却听一侧的端妃轻叹一声,复又问道,“孩子除了瘦弱,可还有其他不寻常的地方?” 曹氏擦了擦满脸的泪水,红着眼睛说道,“仿佛……没有什么不同,奴婢看过乳娘喂奶,孩子胃口尚可……” 曹氏仿佛突然想起什么,眼神闪烁一瞬,复又黯淡下来,继续说道,“之前请大夫来瞧的时候也曾请大夫一道看过孩子,说是孩子并无大碍,仿佛是胎中带了不足,胃口偏弱。又说,仿佛比别的婴孩皮肤略黑了一些……但这也并无特殊,奴婢的大儿子生下来也是皮肤偏黑,倒也平安长大……” 曹氏仍徒自思索,可她的话却让端妃脸色一变,开口问道:“你说,大夫瞧着孩子说事仿佛皮肤略黑?那孩子身上可有青色或是紫色的斑点?” 曹氏恍惚了片刻,眼神瞬间伶俐,定定的瞧着端妃,“娘娘说的没错,我儿脚踝和手腕处都有些青紫色小点,看着仿佛是痦子,又似胎记。不过大概一个多月的时候便没了,奴婢从前也见过娃娃身上有些胎记长着长着就消失了,因此就没太在意。娘娘可是觉得有何不妥?”曹氏见端妃低眉思索,又事关自己的孩子,也顾不得身份尊卑有别,忍不住追问道。 端妃点头,略微思索后,起身向皇帝皇后一揖,说道,“臣妾愚钝,有一猜测不知是否准确,还请皇上宣召一位太医过来询问一二,最好是位擅长儿科的太医。” 太医院每日当值皆有排班,今日坐诊的便是在门口候着的说话文绉绉的秦太医。 太医院的太医素来也分主修类目,有些太医擅长妇科,有些太医擅长儿科,有些则擅长骨科或针灸等,只因平日里需要太医的地方多是给贵人小主们早晚请个平安脉,或是开些滋补的方子,诸如此类,往往也不需要特别分辨专长何项。 因此今日端妃点名要个擅长儿科的大夫,倒是让准备办差事的苏培盛也不禁头疼。 皇帝虽然不知道端妃意欲何为,但是对端妃还是颇为信任,便示意苏培盛着手去办。 苏培盛知道轻重,赶忙出了殿门去办。 刚踏出殿门,就看到端端侯在殿门外的秦太医。 虽是早春时候,天已转暖些,可在门外站着许久,仍是冻人。殿外又不比殿内,隔着帘子又生着炭火,苏培盛甫一掀帘子出来,也让风打得一个激灵,更何况是在门口久侯的秦太医,面颊已冻得微红。 苏培盛瞧着,赶紧过来揖手问到,“秦太医可知太医院中哪位太医擅长儿科?” 秦太医听闻先是一怔,随后悠悠答道,“微臣学医时跟随师父学习的正是儿科。” 苏培盛喜出望外,这倒是方便了,正准备回殿内回话,可这位秦太医似乎并未察觉出苏培盛的心思,继续慢条斯理的说着,“微臣入太医院时日不久,不知道还有哪位太医修习儿科,只是平日里梳理药方典籍的时候,和温太医偶有交流,发现温太医对儿科也颇有见解,若是苏公公方便,也可着人将温太医一同请来,也方便我二人有个商量,或许也有个更好的法子,毕竟事关重大。 苏培盛听得直皱眉,心想说,这位秦太医说起话来当真是让人着急。只是听了秦太医的话倒也心下一亮,赶忙吩咐小太监去请温实初,特意交代了,不论温太医是在别处问诊还是在自个府上休息,都要赶紧给带过来。 今日之事实在是要命,仿佛每件事都是捡着皇帝的痛处在起,饶是苏培盛自小陪在皇帝身边伺候,也从未见过皇帝如此动气,更是不敢怠慢。苏培盛特特再三叮嘱小太监务必速去速回。 小太监领命飞也似的的跑了出去,苏培盛心下没底,便也不再进内,只在殿外焦急地踱步等着回信。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终于远远见到小太监领着温实初从景仁宫的大门进来。苏培盛急得直冒汗,见温实初来了,远远地便迎了上去,捡了些要紧的先和温实初嘱咐了几句。 温实初赶忙揖手谢过,又用衣袖拭去了额头脖颈上挂着的汗珠,便和秦太医一同跟在苏培盛身后进了殿。 第65章 毒计 端妃提议请儿科圣手过来断一断,这一请自然要花些时间。终于等到苏培盛将人带了回来时,殿内的茶水都已换了两轮。 曹氏依旧跪在殿内,只是此时已不再抹眼泪,而是和众人一样,翘首盼着太医早点到来,好早点知晓幼子夭折的原因。 苏培盛复命,温实初和秦放也分别向着皇帝皇后以及诸位嫔妃行了大礼。 这时,安陵容也注意到,另外一位进来的正是前面说话文绉绉的秦太医。原来秦太医名叫秦放,名字听着颇为硬朗,听口音仿佛是个西北人,按理应该是个直爽性子,再瞧样貌仿佛和温实初年纪差不多,只是言语间颇为刻板,形容难免让人觉得好笑。 皇帝见太医带到了,依旧沉着面色,只是示意端妃尽可以按照自己想的做安排。 端妃本就想要请太医一同诊断,现下得了皇帝的授意,便顺势领旨,再无顾忌。 端妃身边跟着的是宫女吉祥,一直服侍在端妃身侧多年,因而端妃只微微示意,便立刻会意。 吉祥从侍卫手中接过撑着物证的托盘,递到温实初和秦放面前。秦放先前已经看过一回,倒是温实初刚刚只是略微听苏培盛说了,现下是头次看这些物件,因而将托盘所放之物仔仔细细的查了一回。 见温实初查看完毕,吉祥又将托盘送回到侍卫手中。 安陵容不禁感叹,果然是端妃身侧的人,做事如此滴水不漏。如今托盘之中都是十分重要的证物。若假他人之手,不知是否会有有心人动了手脚,若是放在自己手上,也难免惹了嫌疑。既然连服侍的宫人都如此谨慎行事,由此,端妃日常行事谨慎周到可见一斑。 此时,温实初正自皱眉思索。端妃开口道,“两位太医,曹氏刚刚提及,去年所生的幼子早夭,本宫听着这情形似乎有些不寻常,便请你二人过来一同瞧瞧,若是有发现什么,但说无妨。” 温实初和秦放二人赶忙应声。 接着,端妃便让曹氏对着二人将前面断断续续所讲的求药、生子和孩子早夭等诸事一一详尽的讲了一遍,但凡曹氏有说的不尽详实之处,端妃还会亲自询问一二,直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才将此事复述清楚。 温实初和秦放二人听完,都深锁着眉头。 端妃也不催促,只是着人给二人端了盏茶。 两人谢过端妃,接过茶盏,但也只有温实初浅浅的抿了一口。秦放端着茶盏,也不饮用,只是将将定在一处,仍眉头紧皱,似若有所思。 端妃看着二人,温言道,“两位太医,可是觉得有何不妥,但说无妨。若是觉得有哪些需要相互商议,只管在此商议即可,无需拘谨。” 温实初和秦放二人确实心中有所思虑,然而此时也只是推断,即便有七八分的把握,到底实证上也有所欠缺。 因而两人都盼着能得到一丝喘息之机,若是能有一点时间容两人私下商议一下,或许能将话说的圆融些。 毕竟伴君如伴虎,此事涉及皇家子嗣,又关乎皇室颜面,万一处理不好,难免伤及自身。 可端妃却是万分老道,言语温柔之间,却将二人的路子堵得死死的。 不止是温实初和秦放二人,就连坐在侧旁的甄嬛听闻,也知道端妃的用意,不觉替温实初担心。 温实初和秦放二人互相看了一眼,心里大约知道了彼此的推断,两人似乎想到了一处。 温实初遂将茶盏放到一旁,恭敬回复道,“回端妃娘娘,依微臣愚见,此事用心太甚,实属少见。微臣恩师擅长儿科,因此微臣也曾专研一二,但到底学艺不精,恐有误判,还请端妃娘娘听臣愚见,若有不妥之处,也请秦太医多多指正。” 端妃点头,示意温实初继续说下去。 温实初恭敬一揖,继续说道,“刚刚听曹氏所说,此次怀胎前,有连续服用此丹丸月余之久。微臣刚刚查看,这枚丹丸并非寻常医用药方,里面含有大量的朱砂。除此之外,此丸中可能还含有少许水银。” 说着,温实初转向端妃身后的吉祥,谦逊一揖,同样恭恭敬敬的说道,“微臣唐突,能否请吉祥姑姑将身上的帕子借给微臣一用,微臣试过后,便知这药丸之中是否真的含有水银。另外还请端妃娘娘赐臣一碗清水。” 吉祥听闻,面色一红,虽然吉祥素日伺候在端妃身侧,但比起皇后身边的剪秋,甄嬛身边的瑾夕,到底还是年轻不少,因此往日宫中下人即便尊敬她,也多说是唤她一声姐姐,如今乍一下被温实初唤作姑姑,自然面上一红。但随即调整面色,将身上的帕子取下,递给温实初。 温实初当下实在是紧张,心下只在确认丸药成分上,倒并未察觉吉祥的神色变化,只赶紧低头谢过,恭敬接在手上。 吉祥递过来的是一方缎子做的白色锦帕,缎子丝线细密,透着柔柔光泽。 与此同时,有小内侍送进一碗清水,放在苏培盛手边。 温实初将已经掰开的半颗药丸包在缎子中,又隔着帕子用铜葫芦将半颗药丸捻碎,直到药丸成了粉末。 见粉末已十分细致,温实初又将粉末用帕子包起,将有药粉的一处放入水中,轻轻晃动。少许,温实初抬头道,“回端妃娘娘,此药中含有水银,按药丸重量来看,水银占比不少,此药并非良药。” 端妃神色一动,抬眼看了看坐在上首的皇帝,似乎并未有任何变化,便对温实初说道,“温太医,本宫素来听闻,方士炼药需着以水银来引发功效,依你之间,这药中含有水银是否有何不妥?” 温实初点头道,“娘娘所言甚是,水银乃是高浓度的丹砂提炼而成,不仅如此,此丸中还含有大量的丹砂,和经过提纯后可入药的朱砂。这三味放在一起,却是有增容提气的效果,初时服用不久便能看到效果,服用之人面色红润饱满,气息坚实中气甚旺,可谓立竿见影。听闻西域有人用此三种药物帮女子延缓容颜衰老。” 听闻此药如此神奇,不禁让人心生向往,齐妃挺直脊背,似是十分有兴致。倒是欣常在口快,直言道,“若这药是个这样的好东西,为何没有早日流传,还用得如此偷偷摸摸的?” 温实初赶忙答道,“常在说的是,此方只有流传,但并未普及。一个是三味药材都出自矿物,炼制不易,因而价格昂贵,另一则则是,传闻靠此方驻颜,还有些副作用,比如损伤母体,不易受孕,或伤及子嗣。” 齐妃听闻,脸色一变,忍不住轻声嘟囔道,“真是不要命了……” 华妃瞥了齐妃一眼,面上满是不屑。 端妃温言,问道,“这样听来,此方重在治标而非治本,听起来长久服用反而还会伤及母体。那么,如何曹氏还会有孕呢?” 温实初恭敬答道,“娘娘聪慧,所问正是此方用心所在。 微臣方才将此药丸揉碎,除了要查看其中水银成分外,也是想辨明其中各类药物的用量占比。 微臣发现,此方中除了朱砂、丹砂和水银外,此丸中确实加入了不少稀有的补益药材,只粗粗看来便有雪莲仔、紫龙骨、虚砂仁等多种名贵药物。闻其中的味道,这些药物大多经过反复提炼,入药的部分都是药材精华所在。而这些药材都是调养母体的好药,若是用量合宜,还是可以平衡丹砂、朱砂等物带来的副作用的。 依照此药的重量来看,所用名贵药材也不少,占比约为此丸的六七分,其余才为方士炼丹所用之物,大约三四的量。 这比例只是微臣粗粗估量所得,想来用药之人必然十分精于用量算计,才能做到配比恰到好处,即保母体可受孕,又料定能让子嗣受侵害。” 温实初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惊。 第66章 用心至深 即便是端妃心中早有思量,听闻温实初此言也不免面色一变。 甄嬛和安陵容二人不禁瞧向彼此,她二人私下里虽也商讨过此事,心知后宫三番四次的事故无非都是有人意欲在子嗣上大做手脚,为的无非是去除异己,让自己更多一份机会。 可今日经一见也不禁惊叹,如此算计竟能筹划至此,不仅要动用人脉金钱,更是花上了好大的周旋和耐心。 要知道女子生产本就要十月怀胎,再加上曹氏自己先在自己身上的一番尝试,日子推算下来,这局恐怕早在甄嬛她们入宫之前便已经盘算好了。 只是这样看来,倒是让人猜不透,到底是谁有这样的用心,又是为了对付谁才要花费如此大的心力。 温实初见众人皆是一脸惊叹,赶忙附身跪拜,告罪道,“微臣失言了,还请皇上,皇后娘娘,和诸位娘娘、小主恕罪。” 端妃不言,瞧向上首。 皇帝垂眸思量,分辨不出喜怒。 皇后垂眸,面上毫无波澜,只是指尖十八子循序拨动得更快了几分,似乎也在极力平复心绪。 众嫔妃更是噤声,不敢说话,只屏心静气的等着皇帝开口。 半晌,端妃轻柔说道,“皇上,臣妾猜测也是如此。后宫女子既是妾也是臣,身为女子虽不能立功于朝堂,但身为嫔妃,无人不想为皇上诞下子嗣,做大清的有功之人。 依臣妾愚见,若是此事仅是丽嫔一人被人迷了心智,动用些不入流的手段争宠怀孕,现下以至疯疯癫癫,到也是咎由自取。可若是有人想借着丽嫔之手谋害皇嗣,那便断断不能轻饶了。” 端妃所言,既谦和有礼,又字字确凿将众人思绪引归正题,正中皇帝下怀。 皇帝沉吟稍许,沉声道,“温实初,你且说说这药是如何祸及子嗣的?” 温实初闻言,方才起身,继续说道,“微臣刚刚想要知道水银用量,便是猜测用药之人不止想要损耗母体,更是意在伤及胎儿。 须知朱砂之所以珍贵,那是因其几经提炼,虽有小毒,但已经可以入药。若用量考究,倒是安神凉血的好药,不至于伤及身体,更无法做到将毒性由母体专至婴孩体内。 可丹砂和水银却不同,二者皆有大毒,且水银还可跟随母体将毒性专至胎儿体内。 如刚刚曹氏所说,孩子手腕、脚踝处都有青紫色斑点,这正是水银中毒所致。敢问乳娘,有孕后还是否继续服用此药?” 曹氏点头,“奴婢按照当日游医所言,原是每两日服用一次,有孕后便后改为每月仅初一、十五各服用一次,只稳固胎相即可。” 温实初听闻,长叹一声,继续说道,“那便是了,此人用心实在是深。 妇人有孕之后,若是仍按照原计划服用此药,恐怕会因药中丹砂、朱砂用量过大而会伤及胎儿,尤其是处处有孕之时,胎相不稳,恐会有滑胎之危。 可若是妇人有孕之后便不再服用此药,若是母体素日健壮,前期所服丸药中的丹砂、水银之毒或许只在母体中留存,并不会转至胎儿体内,或许十月之后,还能顺利产下健康的婴孩。因此,游医才交代,若是有孕,需要更改用量继续服用。” 在场不知是何人惊的“啊”了一声,旁人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一时之间安陵容也觉得背脊发凉。 温实初抬头,瞧着皇帝并无打断之意,便继续说道,“按照此方中丹砂、朱砂和水银三味药物的用量来看,确实是意在让胎儿在母体之中便中此毒。 胎儿落地时身上便有水银中毒所致的青紫斑点,便是孕妇长期服用此药所致,只是寻常人并不会联想到此处,只当做是胎记罢了。” 曹氏满面泪水,忍不住呜咽起来。 在场众人听了也无不心惊,这一计之下还有一计,实在是用心险恶,是要逼得人走上绝路。 皇帝脸色铁青,连声说道,“好!好!好啊!真是好思量!好用心!” 端妃见状,赶忙劝慰皇帝道,“皇上,幕后之人用心险恶自是无需再做分辨。 只是臣妾仍有一事不明,既然丹砂与朱砂所属同类,而朱砂比丹砂更精纯也更贵重一些,为何不只用其中一种丹砂,而是两者都要加入药中?” 皇帝听闻,也不禁心生疑惑,对着温实初开口问道,“温实初,你且说说,这是为何?” 温实初心中亦是疑惑,此事其实他也不能完全想通。可这实在是问到了他不擅长之处。素日里他只精于探究医术,而对于方士用药实在是不甚了解。 温实初刚想硬着头皮据实呈报,却听身旁一直默不作声的秦放忽的开口,“回禀皇上,此种用法乃是遵从方士炼药所用的暗门,微臣也是年少时曾听游方在外的闲散道士偶然讲起的。 据说水银虽有大毒,可是炼丹若无水银则无法成丸,更无法起效。因而但凡方士炼药必要用水银。 而要克制水银之毒,常见为两类,一类是依靠自身修为克制水银毒性的,微臣以为此类往往都是道听途说,实则还是借助第二类的方法,便是用药物相克之法,克制水银毒性。 听闻克制水银的药物之中,丹砂最为常见,朱砂最为奇效。微臣推测,此人用这两种药物,就是依着方士炼药的暗门所设。 之所以重用朱砂,便是想要用朱砂制衡水银的毒性。 而此方能够在胎儿出生后仍然起效,便是因为水银能够转至胎儿体内,可朱砂却并不能。 胎儿降生前,依靠母体而生,母体体内有朱砂克制水银之毒,因而胎儿在母体内,只要母亲保持以往的药量,胎儿便不会中毒而亡。因而当胎儿降生后,身上所中的水银之毒便再无朱砂可以制衡。 若是以母乳喂养,母体内已入血脉的朱砂尚可通过奶水进入孩子的体内,帮孩子抑制毒发,可若是不以母乳喂养,则孩子年幼体弱,必然撑不了多久,便会被毒性慢慢侵蚀而亡。其情状便如曹氏所言,孩子去世时身体青黄。此乃中水银之毒而亡的表症。” 秦放说完,端端正正躬身一拜,说道,“微臣愚见,还请皇上恕罪。” 第67章 赤石散 秦放说完,只垂首不语,静静等着皇帝的吩咐。 事情脉络已然清晰,在场众人心中也已略略有数。想来曹氏和丽嫔大约都是为人做桥,成了他人的事,到头来却搭上了自己。 曹氏听闻幼子夭折的缘故,全然不顾在身在何处,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 皇帝面生不愉,苏培盛眼色极快,赶忙唤人将曹氏带下去。 皇帝抬眼瞧了苏培盛一眼,淡淡道,“仔细看好,容后再审。” 苏培盛会意,立刻着人去办,亲自交代好看管之人务必妥善、看守,闲杂人等切不可轻易接近,一切都交代好后方才重回殿内。 皇后见皇帝大约有了决断,便轻声问道,“皇上,此事虽如端妃所推测,查出了有人在丽嫔所服用的求子药方上做了手脚,但此事之中尚有诸多不明,譬如丽嫔到底如何疯癫,丽嫔和妙音娘子的胎到底有何关联……此事毕竟事关皇嗣,尚未查明之事,是否还要继续查下去?” 皇帝眉头紧皱,略显不耐,但也没有驳了皇后的面子,而是微微点头,看向秦放和温实初问道,“你们二人刚查看了药丸,可知这药丸里是否有致人得疯病的药物?” 温实初思绪良久,摇头道,“回禀皇上,微臣学艺不精,并未看出此方有惑人心智的功效。反倒是此方中含有大量朱砂,朱砂有凝神凉血之效,或许也可以治疗惊悸忧思等症。” 秦放听完,思索片刻,仿佛有些犹豫,但也正色答道,“回皇上,微臣听闻坊间有一种药叫做赤石散,由丹砂与硫磺调制而成,此药初服时可短暂的致人心神愉悦,功效类似传闻中的五石散。可若长期服用,便极有可能致人心智混乱,最后或疯癫或痴呆。照此看来,丽嫔娘娘的情形或有几分相似。” 闻言,皇后追问道,“你是说,只要取用丹砂和硫磺就有机会调制成这种赤石散么?此药的调制手法可繁琐?寻常宫人能自己调配好么?” 皇帝单手支撑着椅靠,面上看不出喜怒,只眼神不经意间向皇后手中的十八子瞥去,低头不语。 秦放端正答道,“回禀皇后娘娘,前面听闻曹氏所言,为了将药丸代入宫中,曹氏会将方子中的各种药物配成小丸,送入宫中后再由宫人揉和成可服用的一粒丸药。若是将丹砂单独取出,与硫磺混合揉至成丸,其实也不难,只要掌握好大约的配制比例即可完成。” 皇后点头,“看来,想要在药物上动手脚,也是不难。” 齐妃点头称是,“皇后娘娘说的没错,硫磺虽难得,但是内务府也好,太医院也罢,若是真的想要用到硫磺的话,也都是能领用得到的。 这么看来,倒也是不难。只要着人去查问,看近半年都有哪些宫里的人领用了硫磺,或许便可真相大白了。” 华妃听了,噗嗤一笑,讥讽道,“齐妃果然是好福气的,从不为后宫诸多琐事而烦心,想来齐妃不知道这后宫用度分配之事倒也情有可原。 要知道硫磺虽可入药,也可制火器,因此阖宫内外但凡有要用到硫磺的皆有用时用量的了记档,且宫人领用一次不可超过五钱,每月不可超过三次。 若要将硫磺作为配料揉进这么大颗的药丸之中,大约也要一钱半到两钱吧。如刚才曹氏所说,此丸需要每两日服用一次,算下来一月大约需要十五枚药丸,也就是大约要三十钱的硫磺。 按照这个量来算,连续领用两个月,才够一个月的药量。可不管是谁,若是连续两个月到内务府来领用硫磺,早给拿了查问去了,还能留他到今日不成?” 齐妃脑子一向不大灵光,本来也只是嘴快,又素日习惯了说些奉承皇后的话,却没想到马屁拍没拍成也不知道,此时捅了个马蜂窝倒是真的。 只因华妃奉旨协理后宫,又因皇后常年病着,因此一应后宫诸事实际上都交由华妃打理。而华妃这些年治理后宫也是雷霆手段,遇事赏罚分明,在华妃的协理下,后宫之中倒是诸事有条有理。 此时齐妃脱口而出的话未必真的意有所指,但是听到华妃的耳朵里,却是觉得齐妃有意当着皇帝的面指责她治理后宫不严,因此不容分说,便立刻回怼而来。 齐妃见华妃言语讥讽,眼神中尽是不屑,心中有气,可听闻华妃言之凿凿,又不知如何应对,只能悻悻说道,“那万一有人监守自盗,也是不好说。”只是说到后面,越来越没有底气,最后几个字,仿若呢喃。 可华妃坐在齐妃对面,句句听得清清楚楚,登时愠怒,便要拍案而起。 皇帝见状,深深一叹,对着华妃挥了挥手,示意华妃先坐下,遂温言道,“齐妃口快,你不要与她一般见识。更不要在下人面前失了体统。” 齐妃听了,心想着,皇帝也忒不给自己留面子,怎的和自己对峙两句便是没见识,多说几句便失了体统了么?然则到底开口的是皇帝,齐妃心中虽多有不满,但总不能开口辩解,只是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一副吃了蚊蝇般的难看表情,实在是欲哭无泪。 瞧着皇帝刚平息了华妃的怒气,正自沉吟不语,甄嬛盈盈起身一拜,轻声说道,“启禀皇上,皇后娘娘,臣妾听闻华妃娘娘所说,也深以为然。 后宫之中,硫磺并非可随意领用之物,素日后宫用度皆有条目,阖宫领用都有文字记档,想来若是真有人想在此处做手脚,倒也不会真的胆大到明着到内务府领用。 不过每年7月初,为防盛夏有蛇为患,阖宫上下都要沿着永道和宫室墙角铺洒一遍石灰粉和硫磺。臣妾记得,各处永道和御花园都由负责城防的侍卫们负责消杀,而各宫各院则由内务府统一安排人手负责各处消杀。 依臣妾愚见,这时倒是阖宫上下最易得到硫磺的时候。若是要查,不妨将当时入宫的侍卫和内务府里负责此事的奴才们一通问一问,或许也能查问些结果。” 齐妃见甄嬛一番话说完,皇帝眉头稍稍舒展,心下嫉妒非常,忍不住白了甄嬛一眼。 甄嬛隐约察觉,也并不以为意。 却是华妃听闻先是一怔,紧接着指着甄嬛怒道,“好你个莞贵人,你可是在公然挑衅本宫?” 第68章 华妃发难 安陵容瞧着甄嬛盈盈起身,心下隐约觉得不妥,可奈何仓促之间,自己隔得又远,实在来不及阻止。 甄嬛此时开口,定是觉得皇帝忙于应付华妃,或许未能及时察觉到诸多细节,一时之间更难思虑周全,察觉此事或许也与城防营有所关联。 可皇帝毕竟是皇帝,瞧今日皇帝几次怒火冲冠又几次平复心绪便可知,许多事上,皇帝必然想得比众人都深。 都说关心则乱,这些事落在甄嬛眼里,总觉得是华妃跋扈,就连皇帝也不得不在华妃面前低头忍让。 可若能明辨,便会想通,是否低头总是皇帝自己说的算的。甄嬛深陷其中,难免心生几分想要分担之意。然而这样一来,甄嬛自己却成了众人眼中最出挑的那个,也难免哪日便成了别人口中的口舌是非。 想到此处,安陵容忍不住又要叹息一回,心想着甄嬛如今的这份真心总要值当才好。 而此时的华妃正在气头上,黛眉上挑,凤目圆睁,眼神若喷出火来,白皙的手指指着甄嬛眉间怒道,“莞贵人,你可是在故意挑衅本宫?本宫奉命协理后宫以来,后宫诸事向来条理分明,若是有何怀疑,尽可以请皇上下旨寻本册去查!怎的是觉得本宫好性儿便欺负到本宫头上来了不成?眼瞧着在宫里管事的内监身上寻不出错漏,就要往城防营的侍卫身上推?本宫倒是不知道,这后宫如今倒是你莞贵人做主了,凭你一个小小的贵人也能对本宫和哥哥指手画脚。” 甄嬛听闻,黛眉微蹙,神色却十分镇定,微微一福回道,“华妃娘娘息怒,这后宫之中自然以皇后娘娘为尊,臣妾不敢妄言。只是刚刚华妃娘娘所说确实有礼,因而臣妾便顺着娘娘的思路一路往下。且臣妾知道华妃娘娘素日对后宫管辖极严格,心想用度上自然不会有什么错漏之处。可这样想来,里外也只有循着外来的线索去查,因而才会想到七月里防蛇布洒石灰和硫磺一事。臣妾据实所言,并未有意挑衅华妃娘娘。” 众人皆知华妃跋扈,又有盛宠在身,平日在后宫行事便毫无顾忌,而后宫诸嫔妃却只是敢怒不敢言。 今日眼见着华妃向甄嬛发难,皇帝虽在场却并未开口阻拦,众人虽不满于华妃的骄横,却更不敢轻易表露出来。 欣常在向来耿直,瞧着华妃盛气凌人的模样实在忍不住,低声说了一句,“莞贵人只说着人去查,并未说这硫磺就是城防营的人带进来的。华妃怎的怒气来的如此快,莫不是要叫人拿去说嘴了。” 此话一出,众人不禁瞧向欣常在,其中不乏钦佩之色。 华妃气急,但却不屑于欣常在这样位份的嫔妃一般见识,只斜睨了欣常在一眼,便又转向甄嬛,嘴角微翘着说道,“莞贵人好手段,本宫倒是小瞧了莞贵人,不止素日伶牙俐齿,巧舌如簧,现下开来,收买人心的手段也是十分了得了。” 甄嬛知华妃在后宫行事一向直来直去,不善转圜,若是急了便只会一味用强。这自然是素日在后宫里顺心遂意的缘故,可若是以计谋相较,不出几个回合,华妃定然要吃亏。 现下甄嬛只是使了些巧力,便使得华妃气急乱了阵。此时又赶上欣常在快言快语,直戳了华妃的痛处,这番唇舌之下华妃已现劣势。 可毕竟今日是在皇帝面前,话不宜说的太满,事更不能做得太绝。 甄嬛心下有了计较,便赶忙向着华妃一福,轻声说道,“华妃娘娘息怒,臣妾入宫时日不多,若有失言还请华妃娘娘见谅。” 华妃还待要开口,却听皇帝沉声说道,“华妃,坐回去。莞贵人初来乍到,你多担待些。” 皇帝只出口寥寥数字,却沉稳有力,也透着说不出的清冷。 华妃心下一震,知到皇帝已然不耐,不能再过纠缠,只能忍着气坐了回去。 身边的颂芝赶忙殷勤的递过茶水,却被华妃没好气的一挡,险些打翻在茶几上。茶盏虽未真的打翻,然则茶水已扑出大半,颂芝和身后的小宫女只得手忙脚乱的将小几台面擦干,却不敢有大的动静。不消片刻,小宫女又换了盏新茶送来,只是这次颂芝学了个乖,再不敢递到华妃面前,只是小心翼翼的放到了小几之上。 华妃脾气大,皇帝向来知晓,甚至有些纵容,而近日皇帝只觉额头胀痛,不想再听华妃在殿内喧闹。 苏培盛瞧着皇帝脸色不对,赶忙上前询问,“皇上,可是觉得不舒服?奴婢让下人送一盏明心茶来?” 皇帝摆手,只以一手扶额,半撑着身子说道,“今日也查得差不多了。丽嫔咎由自取,但念及娘家平定西北战乱有功,降为贵人,禁足启祥宫,其他人不得探视。启祥宫内原本伺候的宫人,通通送去慎刑司盘问。 所言与此案有关者,其罪从减,若有重要线索或贡献者,可免其罪。” 说罢,双目微睁,环视一番,看见下首站着的诸人,淡淡说道,“这后宫到底是皇后主事,其他的就交给皇后去办吧。” 说着,眼神忽的冷峻,瞧向齐妃,沉声道,“齐妃身为皇子生母,不知分寸,言行无状,罚禁足半月。若再有下次,定重责不怠。”齐妃心下叫苦,暗叹一回,但面上却不敢有丝毫不悦,只得老老实实叩谢君恩。 皇帝说完,便带着一众人离开了景仁宫。 皇帝离开,皇后方显满脸倦容,也只交待了几句便打发众人回宫了。 华妃带着曹贵人最先离开,走时还不忘狠狠剜了甄嬛一眼。 甄嬛自是不放在心上,倒是欣常在离开时,特意走到甄嬛身侧,悄声提醒道,“贵人今日既得罪了华妃,往后行事务必要小心些才是。”。念着人多嘴杂,二人不便多言,甄嬛只点头谢过,二人便就分别。 在殿内拘了半日,终于得以离开。 安陵容起身时,方才想起,刚刚殿内兵荒马乱的,随手拾起的这个白玉佩环还在自己手中,心想着也不知何时才有机会将它交还给正主,便叮嘱身边的霜雪先仔细收好。 慌乱了一日,原本热热闹闹的花神节竟成了惊魂一梦,倒是让人唏嘘。安陵容站在殿门口,仰头向远处望了一望,紫禁城里才有的金色琉璃瓦将碧蓝的天隔在了外面,时近傍晚,日头旁落,余晖斜斜的铺在琉璃瓦上,好像给紫禁城蒙上一层薄纱,可天还是那方天,城还是那座城,仍是两不相干罢了。 今日之事看似尘埃落定,可是安陵容心中却隐隐觉得,仿佛有一阵风雨即将开始了。 第69章 入春初雨 碎玉轩。 午后微雨,晌午事后,小允子刚带着几个小太监给碎玉轩各处的花圃松了土,新雨打在新泥上,弥漫开来的都是新土气息。 安陵容坐在靠窗的位置,细细品着春日的清冷芬芳。 “现下还不是新茶上市的时候,这一盏虽不是新茶,却也是年下刚进贡的东岭梅香,是嫌弃姐姐带的茶不够好?怎的嬛儿就这么给我脸色么?” 说话的是沈眉庄,面色红润一脸娇俏,似嗔怒甄嬛的心不在焉。 其实何止是甄嬛,安陵容今日也实在提不起什么兴致。 “哪里的话”,甄嬛轻叹道,“姐姐就爱拿嬛儿取笑”。 甄嬛纤细白皙的手指沿着杯沿摩挲几回,面上虽带着笑意,神色却有些失落在。 沈眉庄瞧着甄嬛的模样,又转头瞧瞧安陵容,见两人都是强带笑意,心中便有了数。 自打那日景仁宫的一出之后,近半月皇帝都很少入后宫了,除了前几日初一,去了趟景仁宫陪皇后用了晚膳,便再没召见过其他宫嫔。 因着这个,甄嬛也是一直心生惴惴。 承宠以来,甄嬛可谓是圣眷在身,不仅御赐汤泉宫,还承了椒房恩典。也因得这个,甄嬛心中自觉与其他妃嫔略有不同,不觉间也生了与君同进退的心思。 只是事后想来,到底是关心则乱才致行差就错了。近日里皇帝又不曾入后宫半步,实在也没有可补救的机会。 安陵容却也心生忧虑,却不在于皇帝的恩宠上,而在于此事又复从前一样,一颗大石落水,掀起的却是几滴水花。 沈眉庄轻叹一声,柔声道,“你们不说我也知道,这么大的事,兜兜转转最后也是没了声息。” 见甄嬛和安陵容二人脸色依旧清冷,又絮絮说道,“你们二人不要嫌我啰嗦,这后宫虽是皇后做主,但到底是皇上的后宫,有些事即便摆在明面上,若是皇上不肯摊牌,终究还是要按下去的。 古往今来,后宫里的腌臜事还少么,可是有几个真的能翻出花来的。瞧着皇帝对这些事并非全然不知,只是不肯揭开罢了,若是如此,咱们何苦让自己纠缠其中呢,就当躲个清净也是好的。” 安陵容心知沈眉庄确是为自己着想,可心中仍有不甘,忍不住说道,“眉姐姐说得有理,妹妹也是听进去了,只是这一环又一环的,妹妹屡屡着了人的道,却不知道谋事之人身在何处所谓何事,当真让人难安。” 沈眉庄听闻,不禁心疼得拉过安陵容的手,柔声说道,“你我三人同日入宫,虽不是一同长大的,可入宫以来相互照应也同亲姐妹一般,你受的苦我怎能不知。只是,我也担心,咱们毕竟身单力薄……” 甄嬛淡淡一笑,说道,“眉姐姐,你的性子素来就比我和陵容稳重许多,遇事也总能比我们多想几分,这些话都是为我们好,我和陵容自然是知道的。 只是我们卷入其中也并非本意,后宫之中尔虞我诈的实在太多,想来只一味躲着也并非长久之计。 你看端妃娘娘,一向不争不抢,那日见皇上也确实敬重她,可即便如此,端妃娘娘在后宫的日子也过得却极其寡淡,偶尔也不免遭奴才们欺辱。 我们本是不想参与其中,可怀璧其罪的典故眉姐姐定然也知晓的,既然我们已经逃不开了,何不奋起一搏呢?” 沈眉庄重重一叹,眼眶微红,“这些打算原本我是知晓的,可是若非真的卷入其中,怎知这般凶险。想来你们是不想连累我,所以那日丽嫔的事一直没有和我细说,但景仁宫里,听了那些,我也知道这背后动手的人实在歹毒,何止谋划一二,实在是动了杀人诛心的念头了。你我三人毕竟入宫时日不多,若低调行事,只求个平安终老想来也是可得的。” “姐姐可知,那日之后皇上离去后,先是去了寿康宫,用了晚膳才离开。次日又传皇后去养心殿商议了半日?”安陵容放下手中的茶盏,轻声说道。 沈眉庄点头,“我也听说了,据说皇后娘娘从养心殿出来的时候,容色黯然,似乎是受了责罚。” 安陵容点后,继续说道,“我们身在后宫,所听之事都是皇上容许我们知道的事罢了。明明是后宫的事,素来后宫之事都是皇后做主,只是必要时与皇上商议便是,可这次却不同,皇帝不仅先请示了太后,又特意将皇后娘娘传召至养心殿商谈,恐怕就是事关重大,防着有更多传言传出来。养心殿伺候的人嘴严,有些话还是在养心殿内说更合适。” 沈眉庄听闻,面色微变,正要开口,甄嬛微微摇头,继续说道,“眉姐姐先别心急。前日我让小允子出去打听,说是丽嫔宫里的人交待了几件要紧的事出来,但是具体是什么实在打听不出来。但是有一件事,着实让人心惊,听闻丽嫔身边的一个近身伺候的宫女,是从浣衣局里‘提拔’上来的。” 沈眉庄面色一变,“怎么会这样?宫中伺候的宫人素来登记分明,近身的和粗使的一向是分批选拔,分别安置,怎的还会有粗使奴仆提拔成近身宫女的安排?” 甄嬛点点头,“这边是蹊跷所在,听说这个宫女的户籍造册都被替换过,内务府安排人手的时候,这个宫女的册子便混在其中,内务府的人档差也不仔细,便一并挑了送去丽嫔宫里了。” 沈眉庄忍不住惊叹道,“难道丽嫔宫里的人接人进来的时候,都不仔细查过么?” 甄嬛摇头道,“一则这宫女的户籍册子做得都很详尽;二来丽嫔从潜邸到封嫔,一向得宠,又与华妃交好,自然觉得无人敢轻易在她身上谋算,便放松了些。不然你想,从我宫里出去的康禄海,她也接的十分痛快。” “唉,这倒也是。但到底是近身伺候的,怎么能如此不小心。” 这事说来实在让人惊讶,沈眉庄犹自疑惑。 “说是近身,也只是能进内殿,并非真的贴身伺候。可即便如此,也比旁人多了许多机会了。”甄嬛说着,接过流朱换上的一盏新茶,稍稍饮了一口,眉目间却是藏不住的落寞。 第70章 绮梦初醒 说话间,甄嬛眉目之间已染满寂寥之色。 与甄嬛相处不止如今这一世,安陵容自是知道,如甄嬛这样聪明的人,早晚都会想通。 早些时候也是甄嬛自己看透,那浩然的一盘大棋实则针对的便是华妃。 如今甄嬛自然也能看透,皇帝三番四次的将诸事含糊过去,大概也是在有意袒护华妃。 毕竟这兜兜转转的一大圈子,能动用这么多的人脉和金银,哪是普通人家可以操持筹划出来的。 今日之事,甚至连皇后都要跟着受牵连。若不是华妃,后宫还有谁有这么大的本事。 只是,不论富察氏还是妙音娘子,都曾是得过圣眷的妃嫔。 如今的丽嫔更是皇帝曾经常常记挂在心上的女人,可事发之后也需因势利导,结局竟也如此寥落。 身在后宫之中,圣宠在身到底是喜是忧,有谁知道呢? 而后宫之中又有什么是长久的,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沈眉庄瞧着甄嬛的模样,心疼道,“我明白,这后宫之中,实在是太多算计,你我终究还是躲不过,与其任人拿捏,不如制敌机先。我知你自小便是这个性子,若是个男儿定能征战沙场博个好功名。” 甄嬛苦笑,将沈眉庄的手拉过,覆在手中,轻声道,“眉姐姐,你我从小长大的情分,你真心待我,我怎能不知。只是三番两次的看下来,难免心寒。 不止是后宫防不胜防的冷箭,还有着实难测的君心。 你我都知,丽嫔曾经也得盛宠,如今事发,虽得皇上网开一面未被打入冷宫,可如今禁足启祥宫内,旁人也不得探视,这不是和幽居冷宫无二。想来也是可怜。” 安陵容眼眸低垂,手中的热茶早已温凉,却因思绪在心头,一直未曾入口。 甄嬛眼中似噙着泪珠,轻轻叹息道,“当日我和陵容设局,想着前段时间的闹鬼风波,前前后后也只有丽嫔一人着了道。想来除了丽嫔胆小之外,也一定是因为知道些什么,才致惊吓过度。 又想着这事必然与华妃脱不了干系,否则华妃怎的就如此心急的将丽嫔从启祥宫搬到翊坤宫呢。 就是因为这个,我和陵容才商议着,或许从丽嫔身上能套些话来,也好将前事有个了断,免得再平白无故的总是受人摆布。 正巧陵容擅长制香,我们才想着调制了些素日妙音娘子喜用的香料藏在帕子和绢花之中,伺机调换。” 说到这里,甄嬛见沈眉庄似有不解之色,便温言道,“从前,我曾听人说,气味之于人的记忆最为长久,可能一个人在十分紧张彷徨的情形下,可能当时的景色人物都未必能记得清楚,可当下的气味却能牢牢的记在脑中。有时经年许久,或许其他事情都已忘记了,但当时的气味还是会记得的。 所以我便想着或许可以借着气味,让已经受了惊吓的丽嫔再回忆出些什么,好套出她嘴里的话。 说来也是陵容心巧,陵容曾经也和妙音娘子打过交道,那时便察觉妙音娘子身上有些香气十分特别,后来研究了一番才发现,这是蒙古人爱用的一种香饼,主药是松心、檀香、陈皮和一种草原上的香叶制成的,这种香饼在草原上十分常见,不仅香气宜人还能驱虫。当时陵容觉得新奇,便记下了。 这种香饼虽容易调制,但也因为十分常见易得,寻常妃嫔是看不上的。所以阖宫之中,恐怕只有妙音娘子一人肯随身佩戴着。于是我便想着,用这香饼的气味,或可试一试丽嫔。才请陵容调了香饵,浸在了帕子和绢花上。” 沈眉庄听闻,脸色惊的雪白,急道,“你们怎么这么大的胆子,那时若是端妃细查,不是要查到你们身上?” 甄嬛瞧着惊慌不已的沈眉庄,微微一笑,说道,“到底还是陵容比我更心细一些,一见丽嫔情形不对,便赶忙借着混乱将有香饵浸过的帕子换了回来。” 沈眉庄奇道,“可那时陵容不是将自己的帕子也呈了上去么?” 安陵容俏皮一笑,“这还是菀姐姐教的,是叫偷梁换柱可不是?”说完,用帕子捂着嘴浅浅笑道,“那日我想着,这些有据可查的东西若是真的要较真去查,到底是躲不过的,只能看着是否有机会浑水摸鱼,将这一池水搅乱便是。 当日我本就多带了一条帕子藏在身上,也确实没想到那时端妃娘娘真的查到帕子上了,好在当时众人都只想到绣紊式样上有相似,却并没想到帕子或可沾染香气。也算是侥幸混过去了。” 甄嬛听了,浅笑不语,当时的惊心自是不必多说,可本就是兵行险着,只不过时也运也,到底是躲过去了,当日的惊险自是不必细说,免得沈眉庄更为担心。 沈眉庄听闻,却是嗔怒道,“你们两个胆子也忒大了,当日可真是凶险啊,现在回忆起来,我这心口还要跳个不止。没想到你们二人住到一块后,主意倒是越发的大了。嬛儿,你都把陵容给带坏了!” 安陵容听闻,赶忙笑着打圆场,“自从跟菀姐姐住到一块,陵容不止觉得心绪舒畅,就连脑子也灵光了许多,再不怕被人欺负了。而且菀姐姐处事果决,确有几分女侠的气度,也让陵容心生敬重。” 沈眉庄听了更气,白了二人一眼,没好气道,“好好好,你们二人现在是一个鼻孔出气了,枉费我白白替你们担心。” 甄嬛赶忙哄道,“怎么会,我们自然还是要听眉姐姐的话的,以后管保不让眉姐姐再如此担忧”,说着,甄嬛忙给边上的流朱使眼色,“快去把我去年亲手做的桂花蜜去来些,给眉姐姐做藕粉桂花糖糕吃。” 流朱十分机灵,嘟着嘴说到,“小主,您可还记得上一次做的藕粉桂花糖糕么?齁得像打死了卖糖的,可浪费了这么好的桂花蜜。唉,而且,您不是总说沈贵人做的藕粉桂花糖糕是一绝么,您的手艺还是别在沈贵人面前班门弄斧了。” 沈眉庄听了,又好气又好笑,“好你个嬛儿,心里的小算盘是打到家了,你们主仆二人一唱一和的,将我算计个明明白白。 明知我做的藕粉桂花糖糕好吃,偏要在我面前提这个,就是算准了我要吃你的激将法,非得做给你吃是不是?我今日还偏不肯做呢,就让我们尝尝莞贵人拙劣的手艺好了。” 甄嬛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赶忙上去哄沈眉庄进小厨房,拉着沈眉庄走时,还不忘回头给安陵容使了眼色。 安陵容不觉眼角眉梢荡满了笑意,心下亦是暖意渐起,真希望这番光景能够再久一些。 只是今时今日,后宫之中到底处处不同前世,戏幕既已拉开,往后的日子又将如何,到底心里没了底气,或许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第71章 前朝后宫 景仁宫。 自打花神节之后,皇帝对皇后的态度总是淡淡的。 每月初一、十五照例都是皇帝到景仁宫见皇后的日子,而这个初一,皇帝只用了晚膳便带着苏培盛回了养心殿。 皇后面上虽然不说,但心里总归是不好受的,近几日头风病又犯了。 剪秋知道皇后的性子,近来伺候的更为仔细。清晨梳妆前,特特选了一把上好的白玉梳子,给皇后仔仔细细的梳了头,又在发丝上抹了淡淡的桂花油,将头发梳得柔顺亮泽才仔细盘了起来。 皇后微微一笑,“往日给本宫梳头的事都是交给宫女去做的,怎的今日竟是你亲自上手了。” 剪秋低头道,“回娘娘,奴婢也是担心总不给娘娘梳头,手艺生了,日后要遭皇后娘娘嫌弃。” 皇后噗嗤一笑,“素来严谨的剪秋姑姑倒是学会玩笑了。” 见皇后今日心情尚好,剪秋试探问道,“早膳厨房准备了红枣粳米粥和几样小点心,奴婢瞧着粥特意做了甜咸两种,点心也做得不错,娘娘是在寝殿用呢还是在偏殿用呢?” 皇后凤目一暼,轻笑道,“就送到寝殿吧。” 剪秋满心欢喜,却因还伺候在侧,并不能溢于言表,只低声吩咐殿内伺候的小宫女赶紧备膳。 “本宫知你用心良苦,日常起居你料理的一向很好,不必如此小心翼翼。”皇后似有察觉,淡淡说道。 “奴婢不敢,只是自打那日养心殿出来后,娘娘您的胃口一直不大好。御膳房做的东西总是求着不出错,到底不如咱们小厨房的做的精致些。今日便换了小厨房做的早膳。”剪秋一边帮皇后簪好一只金丝鸾凤的金钗,一边恭顺的答道。 皇后似是心情不错,对着铜镜左右瞧着自己发间的钗环,仿佛颇为满意,“你的用心本宫明白,放心吧本宫好端端的,没什么。本宫知道,近日你换了些口舌不牢的宫人下来,是怕他们在我身边说漏了嘴。后宫之人素来如此,有个风吹草动便按耐不住,更喜欢人云亦云。七分真切便可传出十分的故事”,说话间,皇后已起身,走到寝殿门口。 今日梳洗得颇早一些,天空虽已明亮可日头却还未升起。刚出殿门,便是一阵清冷的风。 剪秋春日早凉,再吹得皇后头痛,赶忙劝道,“清早风寒,容易伤寒,咱们还是进去吧。” 皇后却并只是看着天空中零星飞过的几只寒鸦,轻声说道,“凉风醒人,吹吹倒是好的。” 站了半晌,皇后似乎忽的想起了什么,转头问向剪秋,“近日皇上可曾去看过莞贵人?” 剪秋摇摇头,“皇上近来都未曾进过后宫,除了初一那日来咱们景仁宫外,再没去过别的宫里。皇上对娘娘到底还是与别人不同的。” “本宫知道,后宫之中,不必争一时长短。对了,早膳后你去传欣常在,就说本宫今日无事,让她抬着静安公主过来,陪本宫解解闷。” —— 寿康宫。 午后竹息到养心殿给皇帝请安,请皇帝若是有空便来寿康宫坐坐。 太后素日都在寿康宫静养,若没什么事,通常不会特意叫竹息过来请安。因此皇帝处理完手上的公务,紧接着便来了寿康宫。 皇帝掀了帘子进来,见太后面色红润,气色上佳,心中微微松泛。赶忙跪下给太后请了安。 太后眉目慈笑,闻言道,“母子之间的,不讲究这些虚礼。皇帝这一路过来,带了一身寒气,可见虽是开春了,天气却还没转暖。皇帝身上的衣服不可减得太快,身边伺候的人也要仔细一些。” 苏培盛赶紧跪下磕头,“奴才有伺候不仔细的地方,还请太后责罚。” 太后笑道,“你是皇帝身边的人,伺候的周到不周到的,自然有皇帝评判,哀家只是顺口一提罢了,不必放在心上。”说话间,眉目慈祥,并分辨不出丝毫情绪变化,仿佛真的只是母子闲聊中随意提及罢了。 苏培盛背脊生汗。 当今皇帝虽是太后亲生,但到底不是太后自小养在身边的,母子情分并非十分深厚。自皇帝登基以来,皇帝与太后母子之间的关系又因前朝旧事时而变得十分微妙。 今日忽的拿苏培盛说事,实在不像是闲谈之间的临时起意,然而皇帝未曾开口,太后又藏得颇深,也只能留他一个跪在一旁胆战心惊。 “皇额娘责备的是,是儿臣一向贪凉,老早便让奴才们将棉衣和大氅收了起来。您瞧着,儿臣身上这件薄棉衣看似轻薄,实际上宫人在其中夹了好些大雁的绒羽,十分轻便暖和。皇额娘不必担心。” 太后听闻,点头笑道,“那就是了。” 随即又瞧向苏培盛,淡淡道,“本就不是要责备你,如今皇上也护着你,快起来伺候吧。” 苏培盛感恩戴德的叩拜一番,方才起身伺候。 “听闻皇帝近日都没有进后宫,可是还在为丽嫔的事不快?”太后捧着竹息刚刚送上来的新茶,轻吹了半晌仿佛仍是觉得不能入口,又放回几上。 皇帝答道,“近来儿臣公务繁忙,实在是忙得片刻不得闲。只不过儿臣再忙,也知晓初一、十五定要陪同皇后用餐的祖例不可废。” 太后点头道,“皇帝识大体,又张弛有度,前朝后宫自然一片和谐,哀家很放心。” 苏培盛听闻,顿时机警几分。却见皇帝面上并无变化,似是对竹息呈上的茶水颇为满意的细细品着。 又听太后絮絮道,“丽嫔的事,不论如何都已成定局,到底人也是疯了,疯言疯语做不得数。只是宫中的传言不可放任,皇帝还是要拿些态度出来。” 皇帝放下手中茶盏,恭敬道,“儿臣听从皇额娘教诲。只是宫中有何传闻,儿臣倒未曾听说过。” 太后笑道,“皇帝是天子,天子圣听自然不容轻易打扰,倒是哀家老了,这老婆子耳边反而有些污糟糟的声音倒也不奇怪。”说着,太后神色微变,复又说道,“此事现下虽是丽嫔一力担了,可丽嫔身上毕竟牵扯出许多,远的不说,就说他的兄长便是年羹尧的副将……” 太后说话间,也瞧着皇帝的神色,虽为母子,可身份到底不是寻常百姓家,说起话来总归要比寻常母子小心几分,见皇帝面上并无变化,复又说道,“富察氏一族随太祖征战沙场,虽近年来富察氏没出过什么出挑的孩子,但毕竟是满姓的大姓氏,前朝之间也牵扯颇多。若没有丽嫔一事,当时富察氏小产而逝便也就此了解了,偏的此时又生枝节。现在后宫流传,说是年氏一族忌惮满姓嫔妃诞下贵子,便做了手脚谋害皇嗣和贵人。这话不论真假,说出去都不好听。” 皇帝面色微动,苏培盛看在眼里,心下已然不安,今日怕是要小心伺候了。 “下人们闲来无事便爱嚼舌根,儿臣定会和皇后协商,严治后宫风气。” “若只是下人之间传传便罢了,怕就怕人言可畏,这话听得多了,人心也乱了。”太后说着,不禁轻叹。 皇帝微微一怔,旋即恭敬回道,“皇额娘说的是,儿臣自然晓得其中厉害。” 太后听闻皇帝的答复,甚是满意的点点头,继续说道,“听闻富察氏还有一女,年方十三,前年选秀的时候,她年纪尚小,倒是没赶上。想来也应该出落成大姑娘了,不如找个合适的时间送进宫来吧。” 皇帝赶忙答道,“全凭皇额娘做主。” 太后面露慈祥之色,似乎颇为欣慰。只是今日仿佛说了太多话,忽的轻咳了几声,竹息赶忙将茶水递到太后嘴边,为太后轻拂背脊,才略见好转。 皇帝见状,赶忙起身恭敬说道,“皇额娘身体迁安,还要多照看自己的身子,儿臣就不打扰皇额娘休息了。”说着,又十分谦和的冲竹息点头道,“劳烦竹息姑姑帮朕多照看着,有何事随时通传便是了。”说着,便带着苏培盛离开了寿康宫。 见皇帝离去,太后深深的长舒了一口气,无力的说道,“竹息,扶哀家躺一会,身上乏得紧。” “太后,您本该颐养天年的,何苦又要这样操劳。”竹息似有埋怨,但又不忍多说让太后伤神。 “怎能不操劳呢,皇帝的脾性哀家最清楚,可做皇帝,掌天下,若重情义便失了决断。有时瞧着皇帝心生徘徊,哀家心里也不是滋味,可做大事的人,到底不能拘于小节,有时哀家不得不上前推他一把,只念着皇帝不要心里埋怨哀家才好。”说着,又是一声重重的叹息,连带着一串急咳。 竹息赶忙劝慰道,“哪里会呢,母子连心,皇上还是懂您的苦心的。” 太后苦笑道,“若是懂得便好了。” 第72章 苏培盛 自出了寿康宫,皇帝一直沉着面色。 苏培盛一路小心翼翼,直提心吊胆的陪着皇帝回到养心殿,伺候着茶水后才被皇帝打发出来。 今日皇帝对他的态度也说明,皇帝现下的情绪似乎不太寻常,只命他在门外伺候即可。 素日里除非需要和大臣们商议极机密的要事,但凡在养心殿行走,苏培盛从未遇到过当下的情形,因此心中生着好大的隐忧。 那日寿康宫中议事,苏培盛也在身边。太后当日便有意提醒皇帝不可怠慢满姓大臣。当时皇帝是应了,只是半月来并未有动作。 想来半月过去,太后也是按耐不住,才有今日之事。 苏培盛瞧着,今日两位主子面上像是在打哑谜,实际上还是太后在敦促皇帝信守约定。 可咱们皇帝的性子苏培盛再了解不过,越是强压着越是不肯低头,只怕早晚还是要出乱子。只是做奴才的,到底也不能掺和进主子们的事里,凭白担心也是无用。 思来想去,到底只能长叹一回,继续装聋作哑好好当差就是了。 苏培盛站在殿外,拢了拢领口,又将马蹄袖捋顺些好尽量遮住微红的双手。确是春风最为刺骨,为了御前行走利落些,他自己也早早换上了夹棉的褂子,现下站在门口,经风一打果真是个透心凉。偏巧又赶着心下惴惴的揣着个心事,到底还是站不住。便在殿外压着脚步声轻轻地踱着步子。 忽的抬头,却见一个半大的孩子正隔着角门往养心殿这边探头。 苏培盛定睛一看,竟是一直养在太后身边的五阿哥弘昼。 这一瞧清楚,苏培盛赶忙笑容满面,躬身迎上去,“奴才苏培盛给五阿哥请安。春寒料峭的,您到这来可是有何事要求见皇上?” 五阿哥身型虽瘦,但身姿挺拔,精气神儿极好,说话声音也清亮,又带了几分这个年纪少有的老城,恭敬一揖,说道,“苏公公不必多礼,有劳您日夜伺候在父皇身侧,尽心周到。有您在父皇身边,着实让人安心不少。” 虽是答非所问的客套话,但这话说的极谦和,又出自少年之口,带了几份真切之情。倒是听的苏培盛十分受用。 这位五阿哥也是皇帝潜邸时所生,只因生母病逝,皇帝登基后便将五阿哥送到太后身边抚养。 如今五阿哥不止学业精进极快,礼数上也极为周到。 苏培盛心下喜欢,不觉也多说了两句,“五阿哥今日可是有什么急事要求见皇上吗?” 五阿哥垂首道,“其实也没什么要事,只是许久没见皇阿玛了,实在有些想念。”说话间,眉宇间似有几分期盼之意。 苏培盛瞧在眼里,心下想着,到底也是个半大的孩子,若非生在帝王家,也是萦绕父母身边日日撒娇撒痴的年纪。可耐生为皇室,竟然想见父亲一面也极难,不觉心生疼惜,“老奴说句僭越的话,恐怕阿哥您今日见不成皇上了。这几日国事繁重,皇上正忧心着呢。” 五阿哥听闻,眼神似有闪烁,抬头瞧着苏培盛,“真的是因为国事繁忙吗?并非皇阿玛厌烦儿臣?” 苏培盛听了心里更不是滋味,赶忙摇头道,“怎么会呢,阿哥您是皇上的孩子,自古哪有父亲厌烦自己孩儿的呢?您只管好好读书,精炼武义,皇上定然欢喜。” 五阿哥听闻,展颜一笑,可这明媚的笑意又瞬间泯然,复又恢复怆然之色,“今日我下学回来,去给皇祖母请示功课,远远瞧见皇阿玛往外走,脸色十分不悦,不知是不是因弘昼的功课不济,才致惹了皇阿玛生气?” 苏培盛微微一笑,说道,“五阿哥一直由太后抚育,书文骑射俱佳,从不让皇上操心,自然不是因为阿哥您的过失,只是前朝诸事太多,皇上自然忧心,您且放宽心。” 说话间,忽的一阵北风从角门起着旋打了过来,灌进苏培盛的领子里激得他好一个激灵,也才发现,五阿哥身上也只穿了一件夹袄,赶忙四下看了一回,却不见五阿哥身旁随侍的人在。 “五阿哥,您身边跟着的人呢?可是素日伺候得不周到?奴才这就去回禀皇上,给您换几个聪慧得力的?”苏培盛说着,向养心殿方向拱了拱手。 五阿哥赶忙谢道,“先生留了课业,我走的时候有些匆忙给落下了,赶着人去取了,因此身边才没人。苏公公不必担心,身边的人素日将我照料的很好”,说着双手一揖,复又说道,“多谢苏公公指点,弘昼铭记在心,那弘昼今日便不打扰父皇了”,说着转身便离开了。 苏培盛瞧着五阿哥略显消瘦的背影,和故作老成的模样,言语间却又难逃少年心性,心下自是十分难受。 可此时,于五阿哥的处境而言,不见或许还好过父子相见。 只因五阿哥的处境着实尴尬。 五阿哥生母虽是满人,但到底出身不高,后宫之中虽有母以子贵的说法,但若这孩子出身本就不高,那自是另当别论的。因此原本皇帝登基后便要记到皇后名下的孩子,却被送到寿康宫养着。 原本对五阿哥而言也是个不错的出路,或许来日并无继承大统的可能,但靠着太后,想要求一世衣食无忧倒也不是难事。 只不过前朝后宫到底牵扯千丝万缕,如今因前朝之事,满汉君臣之争,皇帝正与太后怄气。 当今皇帝可是经历过九龙夺嫡纷争的,最是忌讳皇子牵扯国事,五阿哥养在太后名下,要说不牵连到五阿哥怕也是不能。 就为这个,父子俩少见两面或许还能少生些芥蒂,可这个年纪的孩子,偏又是生性敏感。 想到此处苏培盛不觉心生烦闷,都说天家富贵,可谁知这天家也有天家的烦忧。不过想来想去到底也没甚结果,苏培盛只得摇摇脑袋继续回养心殿外候着差事。 只是没想到,自己回来的时候倒也赶巧,正赶上皇帝在殿内喊他。 听语气却也听不出喜怒。 苏培盛躬身小跑着进来,又怕过了寒气给皇上,因此离的几步远,便磕头候命。 皇帝见苏培盛在门口冻得鼻子耳朵都是通红,可步履倒是十分灵巧,进门时跑得虽快,但脚底却没多大动静,想来是吊着十二分的精神来伺候呢,不禁心下觉得有些好笑,不觉哈哈笑起来。 苏培盛倒是一愣,不明所以,却又不敢冒然去问,只僵持在地上,像是跟将要拔出还连着泥土的萝卜,情形有些尴尬。 却听上首皇帝开口道,“愣着干什么,过来给朕研墨”。 苏培盛如蒙大赦,赶紧回道,“嗻”,见皇帝似乎心情似乎大好,又低声说道,“奴才是怕在外面站久了身上带着寒气再过给您,您要是着了凉奴才少不了得挨顿板子不是?” 皇帝正提笔欲书,听闻,斜斜瞥了苏培盛一眼,淡淡说的道,“这是怪朕让你候在殿外许久了?” 苏培盛连说不敢,皇帝却似乎并未在意,只低头书写,写罢,示意苏培盛将谕旨收好,说道,“诺,赏你一个好差事,去富察府传旨去吧。” 第73章 好差事 此番皇帝给的确实是个好差事。 按理来说这样的差事也不该苏培盛自己来传,但这既然是皇帝钦点的,他这个当奴才的,只管老实办事便是。 苏培盛带着圣旨到了富察府门,便由如今的家主富察林朗和众亲族拥簇着迎了进去。 要说富察氏的子侄之中,近年来实在没出过几个长进的。现下富察氏一族里,除了富察林朗承袭了富察老大人的爵位之外,其余能凭本事谋个一官半职的实在寥寥可数,即便有功名在身的,却也没个在头面上得脸的。 按理说,富察林朗如今也没有面圣的机会,恐怕也不认识皇上身边的人。 只因富察林朗曾在皇帝还是雍亲王之时,跟着富察老大人参加过当今皇上的婚宴,碰巧在婚宴上和苏培盛打过一个照面,因而今日才能勉强认出来府上传旨的这位公公便是御前得脸儿的苏公公。 也因为认出了来的是苏培盛,眼下更是深感皇恩浩荡,感激涕零。 于是携着一众子侄大老远便迎出府门,见到苏培盛时也顾不上仪容整洁,早已涕泪横流,拉着苏培盛的手便往宅子里进。 苏培盛许久没有参加世族家宴,但是心下觉得,当下这阵仗坊间迎亲,迎接秀才郎也不过如此罢。 富察氏毕竟是满姓大族,听闻富察老大人还在世时治家甚严,因而到了这代虽官场上没什么成就,但是子侄都颇为孝顺,至今也没有分家。因此宣旨时,富察氏的孙男弟女跪了满满一院子。 然则圣旨内容极短,只册封富察氏幼女富察怡兰为贵人,入住嘉善堂,待礼部择了好日子便可入宫。 富察林朗和夫人许氏准备了好大一个红包,应塞在苏培盛手中,千恩万谢的说了许多奉承话。苏培盛见盛情难却,只能硬着头皮收下,心里却盘算着回宫之后要如何和皇帝交待才好。 —— 养心殿外。 小夏子见苏培盛回来,忙不迭的迎上来。 苏培盛问了才知道,原来自己不在的这个上午,养心殿内外当真是热闹了一回。 素日里都是苏培盛伺候在皇帝身边,皇帝的脾气和习惯也都是苏培盛最了解,今日没了苏培盛在,小夏子和几个御前伺候的小太监都没了主心骨,尽管做起事来也都极尽小心,却也免不了时常失于慌张。 一个上午,不是茶碗碰了茶盘,就是墨条磕了砚台,细细碎碎的小事扰得皇帝不胜其烦,又因起先是皇帝自己交待了让苏培盛去办事的,也不好对小夏子他们几个发作,便只能扶着额头打发了他们几个到殿外伺候。 越是如此,小夏子几人越是慌张得不敢近前。 偏巧又赶上了后宫里最难伺候的主儿——华妃,忽的到养心殿外求见皇上。 虽下了早朝,到底日里还有不少折子送来,总是要皇帝一一看过。可整个上午苏培盛自个儿不在,养心殿里伺候的小太监惹得皇帝着实心烦。 皇帝轰了小太监出去,索性直接传旨,午膳之前谁都不见。 可华妃来得也是赶巧,正是晌午前到养心殿门口的。非说是近日小厨房研究了几个新菜,想来都是皇上喜欢的,定要请皇帝到翊坤宫里尝尝这几样新菜。 阖宫里谁不知道华妃是个难相与的主儿,小夏子又是头一次自个当差。眼见着华妃盛装粉黛,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吓得话也说不全。 可到底前头也是领了皇上口谕的,又不敢冒死进去通传,只僵持了半晌。最后得了华妃好大的白眼,才算勉强撑过。面上虽还算看得过去,可内里,已经吓得三魂丢了七魄,只盼着师父苏培盛能早一刻归来。 苏培盛听完忍不住骂了一声,“猴崽子,平日里的机灵都还给我了是吧?留你们自个儿当个差,跟奶娃子丢了娘似的!” 小夏子虽挨了骂,心里却着实踏实了不少。心下暗叹道,哪是丢了娘啊,您再不回来,小的怕是要去见祖宗了。 苏培盛赶紧收拾行容,低眉顺眼的端了杯八分热的龙井进了养心殿。 皇帝听这声音便知道是苏培盛回来了,头也不抬,说道,“你不在,这些个当差的没个规矩。”声音辨不出喜怒。 苏培盛赶忙陪笑道,“皇上教训的事,是素日里奴才管教的不严,回头定好好教训教训,让他们几个长点记性。”说着,躬身将茶递到皇帝面前。 皇帝接过茶抬眸瞧了苏培盛一眼,哼道,“你倒是越来越护短,规矩还是要立一立的。” 苏培盛听闻,赶忙正色道,“皇上说的是,奴才记住了,今日几个不当心伺候的,罚他们半月的俸禄长长记性。” 皇帝只眯着眼睛,眉目间实在难辨喜怒,苏培盛额头直冒汗,低声询问道,“那皇上看这几个奴才怎么罚才消气,奴才马上去办。只要是皇上您能消气,饶是拉奴才下去打一顿板子也行!” 皇帝听了,哈哈一笑,看起来心情倒是不差,苏培盛心知皇帝是故意拿他取笑,心下登时敞亮许多,立刻陪笑道,“奴才刚办了差事回来,皇上先看看奴才的差事办的如何,若是办的还行,是不是能抵过这顿板子。” 皇帝点头,笑道,“好,你倒是说说看。” 于是,苏培盛将富察氏府中上下如何老少出动,如何叩谢天恩,又如何感恩涕零的事一一详尽的讲了一回。 皇帝眼中含笑,却默不作声。 该说的已说得差不多,苏培盛不知皇帝是何用意。 只停了半晌,苏培盛忽的一拍脑门儿,陪笑道,“奴才刚只顾着领罚,倒是忘了,临走的时候,富察林朗和夫人许氏往奴才手里塞了好厚的一叠票子。”说着赶紧将揣在怀里的一叠票子呈了上来。 皇帝更是瞧着苏培盛一脸窘迫,笑而不语。 “皇上,奴才的为人您是知道的,除了皇上赏的哪来的都不该是奴才的。奴才可没有私吞钱财的意思啊,还请皇上您明查!”见皇帝始终不肯言语,苏培盛吓得赶忙要跪下,却被皇帝一手拦住。 “朕既然说了赏你一个好差事,那么这个差事上该得的朕自然不会追究。 朕素日最恨贪张王法之人,你只替朕去传旨封个贵人,便能收到如此丰厚的礼物。 若是各大世族相互勾连,以财力谋权利,朕的江山岂能安稳? 朕今日之所以让你去,一来是要做个姿态,让太后和满姓世族知道,朕是看重满姓世族的,让他们尽可以安心追随我大清;二来,朕也要看看,这些世族到底有多大的底子,又能翻动多大的浪出来。” 苏培盛听了,重重点头,连忙谢恩。又小心翼翼将票子揣回怀里,面上虽也镇定,手心里却已是攥了一把汗出来。 说了这会子话,皇帝似乎心情依旧不错,忽的对苏培盛说道,“听闻华妃的小厨房做了几个新菜,陪朕去趟翊坤宫,朕确实许久没有吃过华妃小厨房的菜了。” 苏培盛听闻,心里一怔,面上却不敢有丝毫怠慢,赶忙唤小太监先行一步传旨,皇上摆架翊坤宫。 第74章 复见君颜 近来后宫似乎看着风平浪静。 安陵容命霜雪打开窗子,许是春意浓了,春风细暖,院子里一树玉兰开得极美。 今日甄嬛去了沈眉庄处,原本也想叫上她一道去的,可安陵容觉得近来思绪颇多,心里总隐隐觉得许是哪里还要生些波澜,不觉没了兴致,只推说月信将至身子有点倦怠,便由着甄嬛自己往存菊堂去了。 这会子已过晌午,阳光慢慢斜过窗沿,既暖意融融,又不十分刺眼,正好方便安陵容对着窗子描摹花样。 或许是因为手上有个物拾可忙碌,心倒是也跟着平静下来,思绪也一点一滴的激荡起来。 丽嫔的事,虽然皇帝事后没有再做追究,可明里暗里却对华妃着实冷淡了不少。 想来这便是皇帝的态度。 皇帝可以纵容华妃在后宫恣意霸道,甚至偶尔轻慢皇后,却不能容忍她肆意弄权,一手遮天。 皇权和天下,毕竟都是皇上的。哪怕只是后宫里这一角的天,也不能脱离了他的掌控。 而且,皇帝钦封富察贵人的妹妹富察怡兰为贵人的消息,仅不到半日便传遍后宫,饶是公主出嫁消息也没传得这般快的。 入宫便为贵人,实在是给了富察家好大的尊荣,想来,这也是皇帝的态度。 而礼部向来明事,做事极其利落,圣旨送到富察府邸的次日,钦天监的礼官便将近半年的星象吉时推算出来呈于寿康宫。 太后果决,瞧着六月初三便算是个顶好的吉日,说是此日既主天下太平的吉星正和月相呼应,又应了子嗣繁荣的紫薇卦象。因此这新人选在此日入宫,不仅有助于皇后凤体安康,又能为皇室开枝散叶,繁荣子嗣。不止太后瞧着不错,呈禀皇帝时,皇帝也龙颜大悦,皇后听闻也觉欣喜,这么看来,富察怡兰入宫一事,实属皆大欢喜。 诸如此类,安陵容听了许多。 传了这许多消息出来,不过都是为了让众人仍觉得满姓世族风头尤盛罢了。 只不过,安陵容并不知道这位富察怡兰容貌如何,因为在前世里,安陵容并未与这位贵人见过面。 而这也让安陵容心生不安。 前世的人和事既出现了,又并没有按照原本的路子出现。这也让安陵容猛然察觉到,或许因她自己在改变,因而所遇的人和事也在发生改变。 而她将要面对的,便是全然不知的将来。 安陵容越想越觉得胸口有些烦闷,手上描摹的花样不觉笔尖不稳,一个不小心,一大滴墨渍晕花了正在描摹的花样。 安陵容还未反应,忽听一个男子的声音从侧旁响起,将安陵容吓了一跳。 “对镜梳妆,临窗描摹都是极要专注的事,若是带着心事去做,到底是难以成妆,难以成画的。” 安陵容回头看过来,说话的眉目俊朗,阳光之下,轮廓竟如雕刻般冷峻。 说话的正是皇帝,前世里她一心盼着却从未得过真心的那个男人。 安陵容赶忙起身,盈盈一拜,“臣妾安陵容,给皇上请安。” 皇帝笑着将她拉起,又走到窗前,看她在小几上描摹的花样,竟是一幅青山祥云图,不觉露出诧异之色,“宫里的女子多爱描摹富贵祥和、情意缠绵的花样,怎的你描摹的却是山河壮丽的花样?” 安陵容调整神色,低头轻声道,“臣妾虽身在后宫,但是臣妾自小便听母亲说,女子出嫁从夫,如今夫婿是万里江山的主人,臣妾自然也盼着山河永驻,祥云万里。” 安陵容面色沉静,心下却觉得十分好笑。 还有什么缘故呢,自是因为心早便冷了,早已不再盼着君恩到来,才没了闺阁女儿的心思和指望。也因着这个才不再喜欢那些少女怀春的花样。眼神之中也没了少女时候的那股子灵动期盼。 皇帝似乎并未察觉出安陵容的心思,只略显动容,牵过安陵容的手说道,“能刺绣这样壮丽的图景,果然绣工是好的,只是从前并未发现,倒是朕冷落了你。” 安陵容面带微笑,却将手轻轻从皇帝手中抽出,轻声道,“让皇上说了许久子话,还没给您上茶呢,臣妾这就去给您倒杯吧。” 说着安陵容盈盈起身离开。 苏培盛见安陵容徐徐走出殿外,将皇帝一人留在屋内,心下诧异,却不敢擅自张望。 其实那日在景仁宫中,皇帝也曾留意到安陵容,眉眼淡淡的着实是个俏丽美人,只是近日事多却又放在了脑后。 刚刚说话间,皇帝仔细端详了一番安陵容的容貌。的确是容貌娇俏,只是眉目间却多了些清冷之色。 后宫之中对君恩如此淡漠的倒也不多,皇帝皎然之间生了兴致。 本来皇帝今日会过来也是因着陪太后到倚梅园散步,忽想到倚梅园离甄嬛的碎玉轩并不远,便一时兴起改道过来碎玉轩瞧瞧,却没想到甄嬛去了沈眉庄的存菊堂。 也是经苏培盛提醒,方才记起,如今碎玉轩的配殿内还住着一个常在,略一回想才知是那日匆匆一见的安陵容。 思绪间,安陵容已端着杯盘茶盏走了进来。 手上端着的,除了一盏茶还有一碟子精巧的点心和一碟子蜜饯。 皇帝兴致颇高,自己从碟子里取了茶盏,用鼻尖嗅了一回,轻声说道,“是去年进贡的东岭梅香”,接着便抬头问道,“你喜欢这个?”不等安陵容回答,复又自问自答道,“瞧你眉色清冷,倒是和这茶也相宜。” 安陵容颔首一笑,“臣妾平日不爱喝茶,素日也不太懂这些。只因前头眉姐姐得了皇上赏赐,想着姐妹们同沐恩泽,便带了一些过来给我和菀姐姐一通品尝,刚去翻找,碰巧看了这盏东岭梅香还在,想着既是皇上御赐,定是好茶,便沏了这盏来。” 安陵容言语从容,倒是让皇帝眼前一亮。 皇帝不觉眯起眼睛,细细端详起安陵容。 安陵容倒也并不怯懦,只迎着皇帝的目光,颔首不语。 许是见安陵容并未露出半分娇羞之色,皇帝略显意外,环视殿内,悠悠说道,“刚见你宫里有宫女在,这种端茶倒水的差事让他们做便是。” 安陵容浅笑道,“奴婢让霜雪去请菀姐姐回来了。奴婢才学不精,又不善言辞,实在怕皇上烦闷,特请菀姐姐过来作陪。” 正巧安陵容站在窗侧,斜斜照进的阳光刚好在安陵容白皙的脸上晕开,不经意间添了抹淡淡的红晕。说话间安陵容羽睫闪动,虽神色清冷,并无少女的娇羞,却多了几分温柔的灵动。 皇帝不禁看得怔住了,可转瞬间又调整了神色,好似看破安陵容,忽的沉下面容问到,“你好似不喜欢朕在这里?” 第75章 重新相处,另有心事 皇帝面色沉沉,语气也不再柔和。 若是前世,安陵容定吓得心神俱慌。可如今的安陵容自然不会。 安陵容眼神并未躲闪,目光柔和却十分从容,盈盈一拜,“臣妾刚就说,臣妾才学浅薄又笨嘴拙舌,实在怕惹皇上心烦。如今果真如此,只说了几句便惹恼了皇上。”接着,幽幽一叹道,“臣妾自小便不会说话,也不讨长辈们喜欢,在家中更是不如几个姐姐得父亲疼爱。” 见皇帝并未追问下去,安陵容心中一动,好似不经意间回想起,刚刚端进来的点心和蜜饯,转头轻笑道,“皇上可要尝尝碎玉轩的小点心,这枣泥桂花卷是出自菀姐姐的手笔,去年特特让宫女们摘的新鲜桂花,过了水洗净蒸熟,又放了许多蜂蜜制成了桂花蜜,再将枣泥和桂花蜜和匀,细细涂抹到揉好的面饼上……”安陵容说着,忽的抬头,发现皇帝已不再面色沉沉,而是眼角带着笑意,凝神听她讲着。 其实,有了前世的相处,安陵容对皇帝的性子还是知道的。 皇帝一心扑在政务之中,平日习惯了何事都往大处看,也不大喜欢在繁琐的事务上花心思。 往日里哪个妃嫔打扮精致些,在他眼里不过只是今日花俏些;若是哪个妃嫔做些精致的小点心,落在他眼里也不过是手艺精湛……诸如此类,许多灵巧的心思用在他身上,都被粗粗地一眼带过,入耳入目都十分潦草。 因此,皇帝的脾性在安陵容心中略略便有了一个印象,那就是咱们这位皇帝,并不喜欢这些繁琐的事情,若是碰上心情不好的时候,在他面前卖弄这些,怕还要挨一顿训斥。 正因如此,安陵容便想着,左右自己并不指望在皇帝面前邀宠,不如就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小户人家出来、也没什么远识的女子罢了。 安陵容想着,若是一个女子本就不甚出挑,又处处不得皇帝心意,依着皇帝的性子久了便会忘到脑后了。 因此她言语间不仅处处提及甄嬛,提醒皇帝,碎玉轩的正主实则是他心爱的菀贵人。再则,故意说起话来慢慢悠悠,好惹得皇帝不耐。 可没曾想,今日皇帝兴致颇高。竟然饶有兴致地听她徐徐将一个点心的做法说完,一边听着,一边还微微点头,仿佛真的旨在与安陵容将如何把一味点心制作得精妙绝伦讨论清楚。 如此实在出其不意,让安陵容不禁愣住了。 皇帝见安陵容说了一半,忽的不肯再说,竟微微弯腰,凑近了些,仔细瞧了瞧安陵容的脸色,见没什么不妥,方才问道,“容儿可是觉得哪里不妥?” 这一声容儿,着实将安陵容吓得不轻,只勉强忍住才致没有跳开,可仍是微微向后退了半步。脸上却不禁红晕泛起,说话也有些磕磕绊绊起来。 “倒……倒也不是。” 安陵容极力让自己平静些。可饶是后退了半步,仍能感觉到皇帝的气息挨得极近,沉稳的气息带着檀香若有若无的香气,竟有些醉人。 “哦?那是为何?” 安陵容定定神,说道,“臣妾刚刚突然想到,自己嘴上虽能说的头头是道,可到底只是吃过而并无真正亲自动手做过。 心里担心,若是皇上听了有趣,突然让臣妾做上一份,岂不是要大大的丢人。” 皇帝听闻,微怔了一下,旋即哈哈大笑。 “容儿竟有这般小女儿心思,确是可爱。” 皇帝唤她“容儿”意图已很明显,那是想要表达怜爱亲密之意。 可安陵容心中知晓,却不想应承,只刻意一口一个“臣妾”的回应着,就是想将彼此距离再拉开些。 依着前世的那段相处,安陵容心下觉得,如此明显的冷淡待之,皇帝定然已经不悦,即便拂袖而去也不为过。却不想此时皇帝竟仿佛毫无觉察,不仅如此,言语中还带着几分宠溺。 安陵容听得心惊肉跳,她实在不知自己到底是哪里忽的讨得了皇帝的欢心,心下暗自担忧。 毕竟这实在是与她的初衷相悖。 皇帝仿佛瞧出了安陵容的窘迫,倒也不再刻意靠近。只直起身子,四下环视一回,轻声说道,“你住在这配殿中,可还习惯?如今宫里空着的宫室不少,不如让内务府再给你寻个大点的住处。” 安陵容赶忙摇头,“臣妾在碎玉轩住的挺好。菀姐姐待臣妾也极好,又素来心细,一应用度都为臣妾安排的十分细致妥当。 而且臣妾素喜安静,碎玉轩此处静谧,倒也适合臣妾。” 皇帝听闻,未做回应,看向窗外仿佛若有所思。 忽听得有小太监求见,安陵容心下一喜,一定是甄嬛回来了。 小太监从殿外往里跑时慌慌张张,一个不当心竟被门槛子绊了脚,扑通一下摔在地上。 苏培盛脸色乍变,赶紧训斥道,“没规矩的东西,慌什么,当心惊了圣架!” 小太监面白如纸额头满是汗水,一看便是一路跑过来的,想来定是领了件着急的差事。 安陵容瞧着这小太监年纪大约十一二岁模样,又实在面生,约么着或许在主子身边服侍得也不久,才致遇事如此慌张。又想到从前自己也是战战兢兢的在皇帝身边服侍着,不觉心生不忍,轻声道,“先喘匀了再说话吧,断断续续的反让人听着着急。” 皇帝瞧了安陵容一眼,却也没做声。 苏培盛心下明白,眼前这位安常在虽位分不高,但对奴才还是宽厚的。只是当着皇帝的面不好多言,然安陵容的好处已在心中记下。 小太监神色十分焦急,略略平顺气息,便开口说道,“皇上,五阿哥在骑射场上出了事,太后让您赶紧过去瞧瞧。” 皇帝脸色一变,“混帐东西,伺候五阿哥的人都在干什么?石冉呢,让他速来给朕回话!” 来传话的小太监俯在地上,颤声答道,“太后懿旨,伺候在五阿哥身边的宫人伺候不周,都罚了板子,奴才办完差事回去就去领板子。”说话间竟已带着哭腔。 接着又磕了头,继续说到,“太后说,石侍卫是御前伺候的人,等您去了再做处置,现下人也在寿康宫外面跪着呢。” 安陵容惊诧不已。 前世里她因出身低微,位分又不高,因此从未有机会进过寿康宫,也不曾与太后照过面。可印象里却记得,这位太后性子柔婉,遇事从来都不会做到绝处。而今次,事情原委还未查明便已下旨严惩,想来情形必然十分严重。 皇帝面色顿时阴郁,沉声道,“去寿康宫。” 第76章 五阿哥受伤 寿康宫。 皇帝进门时,迎面遇上端着铜盆往外跑的小太监。 皇帝大步流星走的很急,小太监慌慌张张的走得也急,两人险些撞个满怀。 端着铜盆的小太监抬头一看迎面来的竟是皇帝,慌忙停脚跪下磕头,可刚刚走得也太快,结果人虽停下来了,铜盆里的水势却挡不住。只见一盆水摇摇晃晃,到底没能稳住,泼洒了一地。 地上铺着的波斯进贡的短绒地毯上登时一片殷红。 小太监吓得头也不敢抬,皇帝却因着急看五阿哥的情形,只大步跨过,目不斜视进了内殿。 苏培盛一边快步跟在皇帝身后,一边不忘回头低声骂道,“糊涂东西,还不赶快收拾干净!” 进了内殿,苏培盛方才知道,为何太后如此着急唤皇帝过来。 实在是五阿哥伤的太重了。 屋子里血气弥漫,五阿哥躺在床上,面白如纸,气息微弱。 今日因是要练习骑射,因而伺候五阿哥的嬷嬷给五阿哥挑的是套深褐色的骑马装,本意是想着若是蹭上些泥土灰尘什么的也看不太出,万一被皇帝撞上也不至于因周身狼狈而被训斥。 此时,深褐色的衣服上混着血渍的泥土尘埃真的已分辨不清,只能看到大块大块的黑色在五阿哥的周身晕开。 然而让苏培盛心吊到嗓子眼儿的却是五阿哥左腿上那条好长的口子。 为了方便清理伤口,太医已将五阿哥腿上靠近伤口处的衣服剪开,只露出了伤口。 也因衣服给剪开了,那寸长的伤口看着更加清晰,狰狞蜿蜒得让人触目惊心。伤口眼见着深及骨头,皮肉绽开处竟能看到骨肉纹理间仍在不住渗着血,苏培盛不觉闭上眼睛不忍再瞧。 皇帝面沉如水,眼眸里尽是戾气。 围着五阿哥的众人忙做一团。 太医院江原判正在给五阿哥止血,一团团雪白的棉布按下去,瞬间便给染得个通透,身边的小药士见了赶紧从药箱里再取了新的递过来。 有小太监急匆匆端了碗药进门,被正俯在案几上写方子的秦放抬手抓住。接过药碗将药汤放在鼻下闻了闻,又将新写的方子塞到小太监手上,命他速去抓来,自己则转身快步走到榻前将药给五阿哥灌了下去。 殿内救人心切,不免看着有些兵荒马乱。 苏培盛四下找了一圈,总算在塌前围着五阿哥忙活的一群人中找到了竹息。竹息正将五阿哥头上换下的帕子交给身后的宫女,自己则要俯身用新换的帕子为五阿哥擦着汗水。 苏培盛赶忙左躲右让的穿过人群走到竹息身边。 “竹息姑姑,皇上来了。” 竹息听闻,猛的抬头,见是苏培盛,不禁没忍住眼圈也红了。 “皇上来了?奴婢这就过去给皇上回话”,说着又从小宫女手上取了帕子,快速将手上身上沾着的血渍擦拭掉,转身跟在苏培盛身后。 苏培盛眼见着竹息回身的功夫极快的擦拭了下眼角,心中不免也咯噔一下。 太后服侍的人向来稳重,而竹息一直服侍在太后身侧,向来以持重周到见长,是寿康宫里最得太后重用的姑姑。 苏培盛从未见过竹息也有如此不能自持的时刻,心下不免慌了,想来五阿哥的情况实在不好。 苏培盛不敢耽误,赶忙将竹息带出人群,无论如何,得先给皇帝回个话。 见来的是竹息,皇帝脸色缓和了许多,“五阿哥怎么样了?” 竹息答道,“回皇上,太医说腿上的伤有些重,伤到了筋骨,往后怕是不能骑马射箭了”。 皇帝听闻心上一紧,“可有性命之忧?” 竹息听闻,不觉鼻间一酸,“前面太医说,若是五阿哥的血止住了,这第一关便过了。但阿哥的伤口太深了,就算止了血,也还要防着感染伤寒。太医说若三日之内没有高热,便算熬过来了。” 皇帝听闻,略略点头,“那现下五阿哥的血止住了么?” 竹息摇头,眼中带着深深的担忧,“还未完全止住,江院判试了好些法子,刚秦太医两副也着人给五阿哥服下去了,刚奴婢离开时瞧着仿佛出血之势缓了不少。” “还有哪里伤了?” “回皇上,五阿哥共伤了两处,一处是外伤,伤在左腿,尚可见骨,而且太医说此处伤得太重,即便修养好,日后恐怕也会落下病根儿,但凡遇着个刮风下雨天,都难免疼痛了”。 皇帝眉头紧锁。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便要落下跟随一生的顽疾,想来自是让人难受。 竹息接着说道,“另一处伤在肋骨,太医说五阿哥从马上跌落时右侧肋骨便摔断了,万幸是没有伤及肺腑。此处倒是无大碍,只需日后静养即可。” 说到此处,竹息不免哽咽道,“五阿哥真的是个好孩子,侍卫给送回来的时候,虽简单处理过伤口,仍囫囵的像个血人,疼得牙齿直打颤还不忘安慰太后,让太后她老人家注意身体,不要太担心。” 皇帝听闻,心中更不是滋味。只是这么听下来,伤得不轻,好在暂且也算有了缓和,因而心下稍安。 这时皇帝才忽的想起,一路急急过来便进了内殿,竟还未去见过太后。于是问道,“皇额娘现在何处?” 竹息拭了拭泪答道,“太后见着五阿哥浑身是血的给送了回来,又惊又怒险些晕厥,前头非要陪着五阿哥,结果让血气冲了下, 刚着人给送回寝殿里。现下是太医院的小江原判正在照看着。” 太医院中有两位姓江的院判,职位本不分高低,又是本家亲兄弟,因而后宫之为了方便,一直称呼兄长为江院判,称呼弟弟为小江院判以作分辩。 只是苏培盛听闻不觉心生烦乱,今日到底是个什么日子,当真的是按下葫芦翘起了瓢,怎的忽的生出这许多事来!抬眼间却见皇帝已经快步出了殿门,往太后寝殿走去,苏培盛只得对着竹息略拱了拱手,小跑着追了上去。 第77章 是谁,敢对五阿哥下手 苏培盛跟着皇帝前后脚进了太后的寝殿。 寝殿之中药气已然氤氲成一片。 走近时才见太后斜倚在床榻上,脸色泛白,双目微合,手臂和头顶上布了许多细细的银针,太医院的小江院判正在为太后施针。 皇帝赶忙上前,磕头请安道,“儿臣不孝,让皇额娘操心了。” 听见皇帝的声音,太后缓缓睁开双眼,可双眸之中,却仿佛没有焦点,眼神中透着空洞。 皇帝见情形不对,赶忙问向一旁的太医,“太后这是怎么了?” 太医还未来得及回答,太后却是先一步开口,缓缓答道,“哀家自己说罢。他们当差的在后宫里当差不容易,说得轻了是欺瞒之罪,说得严重了有怕受罚。难免一句话要颠来倒去说个没完,没的让人听了心里更不痛快。 哀家只是急火攻心,才至运化失调,眼睛不大瞧得见了,皇帝不用担心。” 此话一出,皇帝和苏培盛二人皆是一惊。 今日在碎玉轩中,听闻太后严惩了弘昼身边伺候的下人时,皇帝心里便隐隐觉得不大对。只是并未想到,太后毕竟年事已高,盛怒之下难免伤及身体。 念及此处,皇帝略有不安,赶紧询问道,“皇额娘现下可觉得好些了?”说着,不觉在太后床沿处坐下,仿佛靠的更近一些,才会更安心一些。 太后轻轻一笑,只空洞的眼眸中更没了情绪变化,淡淡说道,“既是病了,免不了要慢慢医治的,皇帝不必过于担忧,哀家的身子自己有数的很。 倒是弘昼那孩子,皇帝可去看过了?” 皇帝点点头,复又想到此时太后并不能看见他点头,于是赶忙开口道,“刚看过了,前头竹息姑姑也来回过话了,说瞧着已经好多了。” 皇帝望着太后一脸病容却强自打着精神,心中难过,不觉便将五阿哥弘昼的情况说得乐观了些。 太后微微一笑,摇摇头,“刚刚哀家是瞧着那孩子给人抬进来的,皇帝不要哄骗我,只告诉我弘昼如何便是了。” 皇帝一时不知如何作答,竟有半分要僵在此处。 苏培盛赶忙轻声答道,“回太后,刚伺候的人多,奴才怕皇上担心特意上前仔细看过五阿哥的伤势,那条伤了的腿已经止住血了,太医们正着手包扎呢。只是头前儿皇上过来的时候,五阿哥人还未醒过来。” 皇帝瞧了苏培盛一眼,脸色虽依旧低沉,可眼底却带着几分赞许。 到底主仆许多年,苏培盛怎能猜不到皇帝的心思。 太后仍是忍不住长叹一回,点头道,“刚刚弘昼给送回来的时候,模样瞧着实在是凶险极了。那会儿太医告诉哀家,若是血止不住,这孩子就保不住了,可真是把哀家吓坏了。” 虽此时太后说得仿佛轻描淡写,但想来太后能急火攻心以致生了盲症,当时的情形必然十分危急。 太后仿佛并没想着谁会与她答话,只继续缓缓说道,“还好弘昼这孩子命大,现下头道关算是过了,要让太医院多准备些滋补的药来,弘昼伤得这么重,且得好好调理呢。” 皇帝听了,不觉眼中温热。他虽是太后亲生的,可自小便离开太后,因而从小到大,皇帝与太后的感情并不算亲厚。曾经,他十分羡慕自己的十四弟弟能够在生母身边长大。也曾想过,若是有一日自己病了、伤了,自己的亲额娘会是如何焦急担心,会如何心疼他、保护他、温柔的将他护在怀里。只不过他的幼年到底还是顺遂,从未遇过此番情形,也自然也从未感受过亲生母亲的温柔爱护。 直至成年后,皇帝搬离皇宫,住进了自己的宅子,母子之间的感情便更像是政务公事一样,无论平日里还是逢年过节,都依着章程一板一眼。母子之间仿佛也只剩下利益相关的礼貌谦和了。 久了,便更不再念想着儿时的那股子心思了。 只是没想到,今日弘昼忽的受伤,竟会看到太后如此焦急。也因太后的焦急之色,竟让皇帝觉得,住在寿康宫里的这位,褪去凤冠吉服,放下太后封印,或许也是他曾经一心想念的母亲。 想到这里,皇帝不觉有些失神。 皇帝赶忙答话,温言道,“弘昼这边儿臣自会交待太医院去办,皇额娘您不要多操劳,也要多休息才是。” 太后点头,可眉目间却是带着深深的忧虑。 一时间,母子二人都陷入沉思,竟默默了半晌。 瞧着太后针灸的时候差不多,一旁的小江院判叩首道,“皇上,微臣要给太后取针了,恐误伤了您,还请您从旁等候。” 皇帝听了,方回过神来,对着太后轻声说道,“皇额娘,儿臣在旁候着,您有什么需要喊朕便是。” 太后微微一怔,含笑点头“好。”,说话间,无神的双眸中却似有温润朱玉一闪而过。 小江院判将银针仔细收好,复又开了方子,又跟着太后宫里的人细细交代清楚后,才起身告退。 而江太医收针的这会子功夫里,苏培盛因担心小夏子他们传不明白话,反让皇帝担心,特意自己小跑着去瞧了五阿哥的伤势,此时也已回来给皇帝回过话。这会子五阿哥弘昼的伤情已经稳住了。 太医交待五阿哥需要静养几日,因此现下只留了竹息和几个稳重的在五阿哥身边伺候,其他人都打发回各处了。 不过到底只是过了头一关,接下来三日仍需谨慎照顾。为了防止意外,这几日江院判和秦放秦太医两人商定好分别轮流值守寿康宫。同时为防万一,另又安排当日当值的太医一同在寿康宫值守,以便更好的照顾五阿哥。 皇帝听了,觉得这样安排实也稳妥,便放下心将弘昼的情形告知了太后。 太后听了却是眉头紧锁许久没有开口。 瞧着太后久久不语,皇帝忍不住问道,“皇额娘,您可是觉得儿臣哪里安排的不够妥当?另有哪里放心不下?” 太后摇摇头,“皇帝,你安排的很妥当,这里又是寿康宫,哀家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哀家还没有想明白,到底是谁要动哀家的弘昼。” 皇帝眉间一动,“皇额娘您是觉得今日之事是有人做了手脚?” 太后也不答话,只继续问道,“皇帝可曾差问过弘昼身边的人?” 皇帝回答,“适才情况紧急,还没有来得及查问。” 太后的点头,“那便不用大动干戈去追查了,这人敢在哀家面前动手,若不是狗急跳墙,便一定是悉心做了筹划,想来也是抓不住什么把柄的。” 皇帝面色一变,沉声道,“皇额娘放心,弘昼是朕的儿子,不论是谁敢伤害朕的儿子,朕定不会放过。” 第78章 谜团难解 直至掌灯时分,寿康宫里伺候的人仍进进出出,未曾间断。 听闻,皇帝在寿康宫中待到月已高悬,才带着苏培盛回到养心殿。 而向来不和睦的大小江院判竟也是结着伴从寿康宫里出来的,两人并肩而行,许是入夜光线不好的缘故,二人看着都面色灰白,虽是并肩而行,却没什么交谈。 ——— 甄嬛得了霜雪传话,便立即动身往碎玉轩回。 甄嬛心里实则是想得通的,当时她急着赶回来倒也不是因为着急与皇帝见面,亦或是担心安陵容或许会借着这个机会与皇帝亲近,而是她心里实在是有些忧心。安陵容之前曾表露过无意争宠的心思,对皇帝态度向来冷淡,若是有意怠慢,依着皇帝的脾性反倒容易坏事。 只是皇帝走得也忒急,到底也是没赶上和皇帝碰上一面。事后听安陵容一说,心下又觉得,仿佛皇帝对安陵容也颇有些动情,那般情形之下,若是真的见了,也未见的是件好事。 不过安陵容确也实在,那日皇帝到来,以及问她是否需要另寻宫室别住的事,也都和甄嬛说了。见甄嬛是真心为她欢喜,又想到前世诸多阴差阳错,不觉心中五味杂陈。 ———— 明月高悬,却不时有乌云层层飘来,将月光遮得干净。 皇帝回到养心殿的消息传到碎玉轩时,安陵容和甄嬛都已经卸了钗环,正穿着常服坐在前殿饮茶闲聊。 今日之事,虽然后宫里并不知道太多细节,但是阿哥受伤、太后震怒、皇帝亲临,怎么瞧着都不是件小事。 晚膳时候,皇后便着人传话下来,各宫嫔妃只需各自安守在各宫内,不必妄议,更不要去打扰皇帝和太后。 五阿哥受伤的消息当然也传到了景仁宫,只是随后皇帝便让寿康宫的人过来传话,让皇后不必担忧五阿哥的伤情,只坐镇东宫便好。只是安陵容倒是没曾想过,皇后到底还是皇后,只一道安抚的旨意下来,皇后便摸透了皇帝的心思,将后宫打理得清清楚楚。 前世的记忆尤在,安陵容知道皇后是个心思缜密的人,若非如此,她那些阴毒的招数怎能藏得如此之深。况且,这后宫之中向来不缺盛宠的嫔妃,不论华妃、丽嫔或是来日的甄嬛,都未能真正动摇过皇后的地位,想来若没些手段,光是背靠乌拉那拉氏也是不行的。 只是这些思量尚不能够全然对甄嬛倾诉。 安陵容心中惴惴然的和甄嬛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其实两人都是心不在焉。 今日之事到底没有定音,安陵容和甄嬛二人都隐隐有些担忧。小允子见了,便自告奋勇的出去找人打探消息。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小允子便回来了。只是瞧着模样,倒不像是问出什么的样子。 “回两位小主,奴才打听了许久,也只知道五阿哥是在马场练习骑射的时候,一不小心从马上摔了下来,听闻是伤得极重。但是到底是因何从马上摔下来的,又是哪里受了伤,却大听不出来。小主知道,御前的人嘴都严得很。”小允子回话的时候臊眉搭眼的,显是没问到什么有用的,心里有些讪讪的不大高兴。 甄嬛轻笑,“你也不用这样不高兴,皇帝身边的事岂是寻常就能打听到的。” 小允子耷拉个脑袋,摇头道,“倒也不只是因为没打听到消息不高兴,还有一事。奴才这次询得是个在马房饲喂御马的熟人,他和奴才说,今日当差的奴才和驯马人都给拉走了,说是御前的人叫去问话了,但是去了许久都不曾回来,也不知到底是拉去何处。 奴才想多打听几句,那人便和我说,要保住脑袋,便不要多问。奴才实在是想不通,到底为何不能多问。” 甄嬛听闻,沉默半晌,缓缓道,“想来此事涉及皇子,皇帝看得更重吧,马房的事倒也不用太担忧,既然是要紧事,咱们少问便是了。” 小允子点点头,复又抓着脑袋絮絮说道,“还有一事,奴才听着有些离奇,说与两位小主听听。 听闻今日寿康宫传太医,说是事出紧急,要让当值的太医里面捡老道的太医赶紧去寿康宫。巧的是今日两位江院判都在,便一同去了寿康宫。可奇的是一转头寿康宫又来人到太医院传话,点名要温实初温太医和秦放秦太医过去。 只不过温太医前几日便去给姜老大人侍疾去了,今日不在宫内。秦太医虽不当班但碰巧这几日在帮温太医修撰药谱,刚巧在,便让人给拉到了寿康宫。 奴才脑子实在不济,想不明白到底是何等难看的病痛,连两位院判大人都看不好,还得叫上一个刚调职过来的太医一起去看。” 安陵容听了,面色微微一变,转头间正好迎上甄嬛的目光,两人皆是一凛,心下不约而同冒出一个念头。 甄嬛略略调整神色,对小允子说道,“想来是五阿哥伤得极重,听闻秦太医在儿科方面颇为擅长,想来太后也是听了才着意点名秦太医去医治吧。” 小允子听完,不住点头,“果然还是小主聪慧,一下子便想通了。” 甄嬛浅浅一笑,“就你嘴甜,只是今日之事皇后也交代了不许妄议,那刚刚说的这些,出了这个门便不能再议论了。” 小允子赶忙敛容道,“奴才知道轻重,小主您放心,出了碎玉轩的门,奴才便是个哑巴了。” 安陵容听了,实在没有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甄嬛是小允子的正主,倒是强自板着脸,假意训斥道,“就顾着油嘴滑舌,屋子的碳炉都不热了,还不着人再去松松?” 小允子领命,出了门。 有刚刚小允子这一番抖机灵,倒是让安陵容和甄嬛二人原本十分紧张的心思稍微松快了些。 打发了小允子,甄嬛和安陵容二人复又想起刚才的事。 “姐姐,你说,五阿哥的事,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呢?”安陵容低声问道。 甄嬛摇摇头,“我说不出来,只是这事到底透着些说不出来的古怪。” 安陵容点点头,“是了,陵容也是觉得有些奇怪。要说是人为,可为何要选择五阿哥动手? 其实陵容曾在冬日见过一次五阿哥,那时还在下雪,五阿哥只身一人在倚梅园中,穿得十分单薄,身边也没有宫人跟着伺候,瞧着年纪不大的一个人,神色倒有些萧索。那孩子瞧着身子骨也便比同龄孩子单薄一些,后来听人说,五阿哥因生母出身不高,生母去世之后也没有人肯收养他,便一直养在阿哥所里,宫里的下人向来跟着风走,一个孩子没了依靠日子更是过得不顺得很,后来是太后偶然瞧见,实在觉着这孩子可怜,才带到寿康宫去抚养。” 甄嬛点头,“平日也未曾听闻五阿哥有什么消息,想来便是这个缘故。若是养在生母身边,定能得到皇上的关爱,也不至于此。” 安陵容思索片刻,复又说道,“这便是我想不通的地方了,这样看来,无论出身还是前程,五阿哥都未能碍着谁的路吧?” 甄嬛凝神思索,确实如此,皇子之中,最有机会成为立嗣人选的要数三阿哥。 若是忌惮着当年九龙夺嫡的惨烈,想先一步除掉五阿哥这个对手,那这嫌疑不是妥妥的指向了三阿哥和他的生母齐妃,这和实名谋杀又有什么区别? 可若是还未有子嗣的人,着意未雨绸缪,因而先想着动手,那人选恐怕也要选上三阿哥才是,只是皇帝刚刚登基不久,这样的未雨绸缪是不是也太心急了些? 左右想来,二人都觉得十分不对。然而天色实在太晚,明日一早又需早起去皇后宫里请安,安陵容和甄嬛二人不得各自回寝殿睡下了。 只是安陵容十分惴惴。当时小允子说到,先是两位江院判都被请到寿康宫,后又点名叫了秦放过去。那时安陵容脑子里便有一个念头闪过,可到底只是一瞬之间的思量,一时没能抓住便再想不清晰了。 安陵容躺在床上,思前想后总觉得哪里不对,辗转反侧的也不知几时方才睡了过去。 第79章 规矩就是规矩 因昨日梦中思虑过甚,睡得不实,因而今日晨起后安陵容便隐隐觉得额角生疼。 等到了景仁宫,方才发现,昨夜后宫之中一夜难眠的恐怕并非她一人。 甄嬛自是不在话下,昨夜与甄嬛分开时已过午夜,而再看其他妃嫔,除了淳贵人仍是一脸灿若桃花的娇嫩,连同沈眉庄在内,众人皆是倦容满面。 就连华妃也是眼下乌青一片。 而且,今日的华妃不止面色不佳,行止之间也十分反常。 往日给皇后请安 ,华妃总是要拖到最后一刻才肯露面。即便到了景仁宫,也要满面骄横,决计不会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可今日的华妃不仅到的极早,就连面上也蒙了些许雾霭般的忧虑,只坐在侧首安稳的低头喝茶,全然没了动静。 不过一会,剪秋扶着皇后缓缓进殿,嫔妃们见了赶忙起身向皇后请安。 皇后在凤座上坐稳,瞧着下首嫔妃们的面色,淡淡说道,“都是后宫的老人了,何故如此不经事,倒不如淳贵人少年心智,反倒让皇上放心些。” 众人不禁看向淳贵人,果然是粉面桃花,竟无半点忧愁倦怠之意。 再看淳贵人,听到皇后提到自己,却并不知是何缘故,一时僵在一处不知如何进退。 甄嬛素来与淳贵人交好,平日里总是唤淳贵人来碎玉轩吃茶小坐,也知道淳贵人这年纪尚且还不知道宫中凶险,更没有心机去暗暗询问宫中大事。 今日淳贵人面色盈润,刚好说明她并不知晓昨日之事,反倒是其他人,或多或少的都在私下里打听了不少。 甄嬛本想给淳贵人打个圆场,却没曾想又是齐妃嘴快,“淳贵人年轻,夜间自然是睡得好的,不比我们这些年纪大的,听不了半分动静。” 皇后面色一动,冷冷道,“昨夜后宫安稳如常,不知是什么动静惊扰了齐妃安睡?” 齐妃见皇后面色不善,自知说错了话,赶忙讪笑着给自己圆话,“唉,是臣妾没有说清楚,臣妾说的是头几日抱回我宫里的一只大猫,夜里闹得忒厉害,扰得臣妾睡不安稳。” 皇后听了也不瞧她,只冷冷道,“猫也好,狗也罢,到底都是畜生,若是养的好留便留下。若是养的不好,丢了便是,还是自己身子要紧。” 这话不冷不热,又仿佛意有所指,齐妃听着冷汗直冒,更是不敢再还嘴,只点头答道,“皇后娘娘教训的是,臣妾回去就把这小畜生处置了。” 皇后淡淡一笑,不再说话,只是眼神复又从众嫔妃身上略过,尤其在华妃和曹贵人两人之间反反复复扫了一番。 安陵容眼瞧着曹贵人已被皇后瞧得有些心慌,眼神闪烁之间似乎想要躲避,却又躲无可躲,模样着实有些好笑。 最终,皇后的目光沉沉的落在华妃身上,眼角攒出一抹笑意,语气却淡淡的,“华妃素日容色艳丽,今日看着却是有几分憔悴了。” 这话虽说得实在,若是旁人听了自是不会介意。可听这话的人却是华妃,要知道素日最是最在意自己的容颜,也最听不得别人说她容色有半分的不好。今日这话如此直白,在华妃耳中怕不是含着大大的挑衅之意。 可意外的是,华妃不仅没有动气,声音也比平日轻柔许多,全然没了往日的跋扈,只缓缓说道,“皇后娘娘说的是,昨日臣妾确实睡得不太安稳”。 皇后点头,“是了,到底是季节交替,昼夜气候变换得极快,睡得不实也是常有的事,可有叫太医看过?” 华妃听了,微微一怔,显是知道,皇后此问多少有些假意关怀了。刚说了是昨夜不能安睡,自是夜深的时候睡不着,怎可能这时候唤太医进寝殿照看?况且今日请安自己来得极早,哪得时间传唤太医?可不是假意透顶了。 只是今日华妃也是刻意温顺,到底还是希望借着今日请安的机会从皇后口中打听到昨日寿康宫的事。本是想着今日早到,可以趁着其他人还未来时,早些询问下皇后,谁知平日素来早起的皇后今日竟迟了许久。 但事已至此,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假做不知。华妃浅笑着,眉目温顺道,“还没来得及请太医看过,臣妾想着,夜里睡得不实倒也不打紧,即是早起了,倒也正好,可以早点过来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听了,笑着点点头,“华妃到底是潜邸的老人,也难怪众嫔妃之中属你最得皇上疼惜,果然是懂规矩的。” 这话明着是夸奖,暗着却是将华妃和一众嫔妃混作一谈。 华妃一向自视甚高,往日不论是何场合总是费尽心思与皇后争艳,却从来不屑于与众嫔妃争宠。 昔日里华妃拥有协理六宫之权,近日也是受了丽嫔之事的影响,略微受了皇帝的冷落。可不出半月,皇帝依旧带她如初,只是协理后宫之权到底还没有回来。然而这些对于华妃而言,也不过是时日之间而已。 华妃向来最是忌讳此讲,可今日听了皇后的话,虽是眸色一冷,却转瞬即逝,面色上瞧着依旧温婉,低声说道,“皇后娘娘谬赞了。” 华妃瞧着皇后眉目带笑,心思便有些松泛。想着刚刚皇后虽抢白了齐妃一通,却极可能是因为齐妃素日说话没有遮拦,皇后担心人多口杂多生是非才会如此。若是自己开口,或许另有不同也未可知。 于是瞧着皇后的神色,轻声问道,“皇后娘娘,听闻昨日五阿哥坠马时受了重伤,不知现下可好些了?” 皇后本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滞,眸色见有一丝微弱难辨的笑意闪过,复又端起茶盏缓缓饮了口茶,开口道,“五阿哥吉人天相,又有两位江院判倾力救治,当然是好多了。” 华妃见皇后肯开口,心下更喜,盘算着如何要问些寿康宫里的详细情形,便又询问道,“听闻五阿哥的腿伤很重,臣妾听了也是十分担忧,幸而两位江院判都在宫内,能够及时救治。否则,若是太医院也没个好人手在,怕是要叫太后她老人家急坏了。” 昨日之事,先是皇帝亲口谕旨,看似抚慰,实则是让后宫不得胡乱揣测。 随后又得皇后谕旨,传令后宫嫔妃各自安守本分,不得妄议也不得去寿康宫打扰。 因而昨夜后宫之中,虽有人伺机而动,想要打听些是非缘由的,却也是不敢明着打探。所获的消息不过都是些只言片语而已,即便东拼西凑也只能知道事情大概,尚不知其中细节。 这时听了华妃所言,本是形色疲惫的众嫔妃们都是精神一振,盼着能将昨日之事听得更仔细些。 皇后徐徐饮茶,听了华妃之言,淡淡道,“太后年迈,自是受不得惊吓,五阿哥又一直养在太后身边,要格外心疼一些也是有的。只是……” 说着,皇后将手上的茶盏缓缓递给剪秋,入鬓的长眉轻轻一挑,冷冷说道,“昨日皇上传旨景仁宫时,也只说五阿哥坠马受伤,并未提是腿上受伤,华妃到时消息灵通得很,不知是哪里来的消息呢?” 华妃听闻,面色一变,心知适才皇后之所以肯开口作答,多半是要套她的话,这下想问的还未问清楚,反倒是中了皇后的圈套。 第80章 点到为止 华妃正自心焦,安陵容却是心下一阵雪亮。 昨日没能抓住的念头,一下子复又回到脑海之中,原来这异样之处,竟在两位江院判身上。 昨个小允子提到说,传话的人去太医院,指明要找老道的,那时应该是情势紧迫,因而太后下旨时便要求一定要有经验的太医过来看。碰巧两位江院判都在,便跟着去了。 可到了寿康宫,太后一见来了两位是江院判,却又变了主意,重新传话叫其他太医一起来看。 这便和之前的旨意相违背,便有些不寻常了。 细想更是有两处不明。 一是,这两位江院判素来不合,若非公务需要有意安排,两人通常不会同时出现。而且,太医院设置两位院判,一正一副,除了官衔上略作区分外,本就是为了让两人能够分工值守,相互配合,万一有个万一,总有一人可在太医院里主持大局。 想到此处,心中堵了半晌的念头总算是理顺了,安陵容不禁微一蹙眉,心说,这两位江院判同时在太医院,到底是真的有公务在身,还是有人刻意安排? 其二,则是安陵容私下的猜测。安陵容隐约知道,江院判是华妃的人,至于这位小江院判,面上看着虽不与自家兄长为伍,但因着前世嫁祸沈眉庄也有他的一份,安陵容猜测,这位小江院判私下里或许也是华妃的人。 这样看来,寿康宫里,太后临时要人加新人,恐怕也是因见来的两位都是华妃的人,才再找借口去请其他太医,如此想来,这两处不寻常才算说得通。 只是,这是否也是太过明显了? 若是这样,华妃若非真的算计太后抚养的五阿哥,那就是未卜先知,才能提前安排两位江院判在太医院候着,可这样安排是否太明目张胆了些…… 而太后见来的都是华妃的人,虽未直接拒绝,却给了好大一颗软钉子,其中态度也是显而易见…… 后宫之人向来最善粉饰太平,可现下看来,却都仿佛是明火执仗,如此摆在台面上你来我往,难不成是真的想着要撕破脸了? 到底是华妃当真沉不住气,还是有人筹谋已久要对付华妃了。 细想之下,又觉得不大合情理。 上一世里,安陵容也是见了华妃的起落的,华妃是很在意地位荣宠,可不论是新人入宫还是甄嬛受宠,亦或是沈眉庄分权,这些荣宠最终落到华妃眼里,看重的都是这些人在皇帝心中的分量。 华妃不是最在意皇帝的么? 怎的又生出这些事端? 公然设计陷害皇子,可不是要与皇帝断了多年的情分? 真的会是华妃吗? 想到此处,安陵容心下隐隐觉得不安,仿佛是有哪股力量正在推动着事情往前走,可到底是谁,却让她一筹莫展。今时今日实在与前世大为不同,许多事一时也很难判断,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安陵容正自思量,却听华妃忽的柔声婉转,全然不似刚刚的低眉柔弱。只见华妃黛眉一挑,轻笑道,“皇后娘娘说得哪里话,昨日五阿哥被送回来的时候,浑身血污,腿上可是不住的流了好多血,一路上下人们都是瞧着的,可并非臣妾胡诌。皇后您威严震慑后宫,传谕旨说是不得妄议,但这都是下人们亲眼看到的,如实说与本宫,本宫也就如实听了,倒是不敢多做加妄议。” 再看此时华妃,没了前头刻意的修饰,复又回到从前的傲慢跋扈,旁若无人的,反倒少了几分造作之色,多了些英气在双眸之中。看着气势,便是要和皇后直来直往了。 安陵容暗自瞧着,华妃果然如前世一样不善筹谋,只肖皇后不冷不热的给些软钉子便按耐不住自己的性子了。这样看来,若是心急之间,让两位江院判同日入宫的事倒也未必做不出来。只是这几番周章,费心谋算真的是出自她自己的心思?还是… 安陵容冷眼瞧着,却见华妃说完,竟侧目甩给了曹贵人好大一个脸色,弄的曹贵人面上好大的不自在。 这一下,便让安陵容心中突的一亮。倒是了,她怎么把曹贵人给忘了,曹贵人可是华妃身边顶善谋划的好手。 然而此时此刻却并没有曹贵人施展的地方。 皇后开口,眼中略带笑意,只瞧着刚刚变毛变色的华妃,淡淡道,“华妃,虽说素日里你是最懂规矩的,可你这性子,也忒急了些。本宫只是同你闲谈,怎的还动了气。” 华妃凤眼上挑,虽今日妆容清淡了些,眉目转动间气势上却陡然提升了不少。她本就是心急想知道皇帝的态度,又得了旨意不敢轻易去养心殿烦扰皇帝,才听了曹贵人的话,故办柔顺,想在皇后这里寻些头绪来。哪成想皇后根本不吃她这套,反反将了她一军,倒叫她在众人面前下不来台。 “皇后娘娘教训的是,只是臣妾到底年轻些,沉不住性子,不如皇后您,老成持重。”说到老字,还不忘重重的咬了字眼。 安陵容不禁心下暗笑,华妃这个脾性,真真是半点不饶人。 然而,皇后似乎只是想要点到为止,并无意和华妃继续纠缠。因而只淡淡微笑,既不认可,也不反驳,神色间更是毫无波澜,让人猜不透她心中所想。 倒是留华妃一人,即没了皇后的回应,便不好继续发作,只耿在一处,好生没趣。 见关于昨日五阿哥的情况再无下文,满宫嫔妃们都知轻重,便又说了些囫囵话,遂一一跟皇后告退,各自回宫了。 安陵容和甄嬛携手一同往宫门走去,可刚一迈出景仁宫的大门,依稀便听到走在前面的齐妃徒自愤愤道,“说的同样都是昨日的事,怎的皇后对本宫便要横眉毛竖眼睛的。” 却听从旁走过的欣常在耿直道,“因为您啊,不姓年呗。”说这倒礼数甚为周全的盈盈一拜。 齐妃眼皮一翻,并不理会欣常在,只带着宫女仆从穿过角门,快步向寝宫方向走去。 安陵容瞧着,忍不住捂嘴笑道,“咱们这位欣常在当真是快人快语。” 甄嬛摇头浅笑,“好在她对谁都是如此,即便是华妃,也是想说便说。倒也不至于落人口舌,只是在后宫之中能活得如此畅快倒也是难得。” 安陵容点头,甄嬛所说的这处她最是懂的。前世的她凡事都要思索良久,每句话出口之前都要翻来覆去掂量再三,实在是疲惫至极。可偏巧,这样反复掂量,最终还未必就能谋个好结果。想到此处,安陵容不自觉的竟沉沉的叹息了一回。 甄嬛瞧在眼里,大约猜到了几分,柔声说道,“你我身在后宫,能做到事事都顺着心意实在不容易。若能保留七八分本心,已是十分难得,只求个问心无愧吧,也不枉费你我的一番赤诚吧。” 这话亦是说到安陵容心中。 其实这也关乎安陵容近两日来一直惴惴不安的另一件心事。 第81章 心事 这心事倒也揣着有几日了。 自从当时安陵容知道了自己被宝娟毒害,后来又亲见丽嫔疯癫被禁足启祥宫。冥冥之中,她总觉得,仿佛是有人在牵着她和甄嬛两人往前走。 原本安陵容被牵涉进来,只是因为与富察贵人同住延禧宫,无意之间成了别人谋划的一环,又被投毒。直至后来真相查明,被甄嬛施以援手,得以搬去碎玉轩,却依旧难逃被人左右的梦魇。这才会心有不甘,决定要查清谋害自己的人,不再为人鱼肉。也因此才会和甄嬛一同谋划着对丽嫔出手。 彼时自己所想,都是得求安稳,谁知后宫之中,竟是如此是非之地。况且这后宫之中也从来都不是让人快意的地方,再大的是非都没有全然的对错两端,有的只是势力的角逐和利益的牵绊。 而后,卷入其中只剩茫然,仿佛冲出一团迷雾之后,又有更大的一团迷雾在眼前缓缓弥散,笼罩而来,让人难以喘息。 事情一直在向安陵容未知的方向发展。 如今更是如此,就连皇子也难免受到波及,这都是让安陵容始料未及之事。 也正是如此,安陵容才会隐隐陷入迷茫,为今之计,到底是进一步争个出人头地,还是退一步但求余生安稳。 刚刚甄嬛所说,但求无愧本心,只求全了自己一番赤诚。可是她们所求的赤诚又是什么? 安陵容心知自己的本心从未曾动摇,只是希望能在后宫安稳度日,也有余力可照拂家人。除此之外,她也曾私心盘算,若是后宫之中免不了一番厮杀,那她希望能够最后突围的人,会是甄嬛。 而甄嬛的本心是什么?是皇帝么?还是甄氏满门的荣耀?亦或是其他? 这些事,从前她们从未认真聊过。 而最近,随着后宫诸事的发展早已脱离了安陵容原本的认知,也让安陵容从前的笃定变得越来越摇摆不定。 今世,到底不只是她一个人的人生。 思前想后,安陵容觉得,有必要和甄嬛详谈一下。 安陵容揣着心事,也没了说话的兴致,甄嬛在眼里,也不作打扰,只陪着安陵容默默走着,两人一路无话,直回到碎玉轩中。 想着昨日出了大事,槿汐担心今早的景仁宫请安必然十分紧张拘束,便提前着人准备了茶点和果子,又叫小宫女们攒了点花枝插好放在显眼处,只等着她二人进门,让她们欢喜一下。 见甄嬛和安陵容二人进门,果然脸色都讪讪的,不见笑意,便赶忙走上前,笑着说道,“奴婢见今日晴暖,便做主小允子他们收拾好了院子,备了些茶水和点心,直等两位小主更衣出来,便能在院子里晒着太阳饮茶闲聊了。” 甄嬛听闻,又瞧见亭子里都已准备妥帖,本有些兴致勃勃想要答应。然转头却见安陵容模样蔫蔫的,似乎心不在焉。 便轻声同槿夕说道,“辛苦你们忙了半晌,刚永巷里的风实在有些刁钻,吹得我和安妹妹浑身凉透了,不如还是将这些挪到我屋里头吧,暖和暖和才方便说话。”说着,又将风打得有些翻红的脸蛋凑到槿汐面前,将微微发凉的手搭在槿夕手上,眼神灵动,竟带有几分俏皮,“槿夕姑姑做杏仁糊的手艺一定是宫里最好的,才让我总是念念不忘,现下准备的这些茶点自是和我心意的,可是若是劳烦槿汐姑姑再为我和陵容多做两份杏仁糊糊,可不知是否有些唐突呢?”说着,又着意眨了眨眼,露出期盼的神色。 槿汐见了,自是哭笑不得。 原本听了前头半句,心头一紧,想着是自己思虑不甚周全,不禁敛容静待甄嬛吩咐。却不想听到后半句,携的却是小女儿奴捏贪嘴之态,不觉心下一松,眼角已堆了笑意。 “既是深得小主心意,奴婢这就去准备了便是。”说着,俯身一拜。即将转身离开时,还不忘再叮嘱浣碧流朱和霜雪,让她们务必给小主选件厚的衣服,再给手炉换些新碳。又安排好小宫女们将院子里的一应物拾妥善挪到甄嬛殿内,这才告退,去了小厨房。 甄嬛瞧着,笑意盈盈,眼底皆是安心。 安陵容瞧着,心下思绪更添。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安陵容和甄嬛二人都已更衣完毕。再在甄嬛寝殿聚到一块时,都已是卸了繁复的钗环,换上了素日自己宫里穿着的常服。 换了身行头之后,倒底舒展了许多。 甄嬛见安陵容眉目稍展,又瞅着殿内除了流朱浣碧和霜雪之外,并无他人在侧,便轻声询问道,“陵容,今日晨起便见你心事重重,从景仁宫回来更是神色不安,可是有什么心事么?可是被五阿哥的事吓到了?” 安陵容双眸低垂,听了半晌方似下定了决心,轻声说道,“姐姐可曾想过,你我既入宫做了妃嫔,日后可指望的出路在哪里?” 甄嬛听闻,不觉一怔。她从未想过安陵容会暗自思索这些。 从选秀相识以来,甄嬛虽觉得安陵容确实聪慧,可于前程位份上,却觉得安陵容思量得实在太少。 这自然也与出身背景相关,譬如与她交好的沈眉庄,自幼便在家学读书习字,稍大些家里又着意为他请了嬷嬷,教习宫中礼数。因而于沈眉庄的心中,得以当选入宫自是必然,也因此志向并不止于今日的贵人。 而安陵容则相反,她出身不高,能服侍君侧已然十分难得,而且素日相处下来,甄嬛也着实发现,安陵容对位份和圣宠上,实在是没什么进取之心。对男女情爱也看得十分淡漠,有时甄嬛甚至会怀疑,安陵容心中仿佛已如枯槁,实在让人难解。 因而今日忽的听到安陵容说道此事,心中不免疑惑。 甄嬛先是摇摇头,接着又点点头,轻叹一声道,“自是要指望君恩,君恩若在,便日日晴好,君恩若不在,便是长门深锁,宫花寂寞了。” 安陵容眼眸低垂,长长的睫毛因思绪不止而微微颤动,“姐姐说的是没错,可姐姐从前曾和陵容说过,以色侍人,何意得长久。姐姐可曾想过,若是不靠君恩能否繁华依旧呢?” 第82章 真心倾诉 你可曾对一个人真心期待,觉得他可敬可畏,如天神降临一般威风凛凛。 你可曾对一个人彻底死心,仿佛正午烈阳间坠入寒冰,就是那种寒彻心底的绝望。 你可曾经历过,从最惬意的梦境中跌落?从满心欢喜到被狠狠地驱逐,终于发现眼前一切不过梦幻泡影,让人欲哭无泪。 可这一切,到底是谁做错了?是自己么?还是原本就错付了? 只是幸好,前世到底已是往事,今世还能好端端的活着。 可安陵容每每自问,都觉心生凉意,那种无法被温暖的寒凉,让她不由得又去思虑许多。 关于这个问题,其实安陵容前后思量了许久。“若无君恩,还有什么法子可得繁华依旧?” 这回答她自己想不出来,她不知道聪明如甄嬛是否能想明白,但是她想得清楚的是,所谓君恩于她而言才是最难指望的依靠。 甄嬛听闻安陵容此说,不觉面色一变,调笑道,“妹妹怎么会有如此念头?可是话本子看得多了?”可声音却已压的极地低。 甄嬛仔细的瞧着安陵容面上的变化,有意揣摩安陵容心中的思虑,却发现安陵容薄唇微泯,神色淡淡,确无玩笑之意,不由得也面色凛然。 见甄嬛眸子闪烁,安陵容知道,只怕甄嬛还未想到过此处,因而才会如此惊讶。 于是,安陵容轻轻拉过甄嬛的手,瞧着甄嬛一双水意盈盈的眸子,真诚道,“姐姐,你我虽入宫的时日并不长,却见识过了后宫里的诸多暗招,生活在这样的后宫,姐姐,你可曾觉得害怕?” 见安陵容问得诚恳,甄嬛不由得心上一动,凝眉想了想,说道,“我自是怕的,也因为害怕,从前才不敢轻易接近皇上,生怕自己不能得到皇上的宠爱,却又成了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成了别人谋划的靶子。” 说着,甄嬛苦涩一笑,“在这后宫之中,若是无宠也能安稳一世倒也罢了,可是你我都已见识过了,这后宫哪里哪有一处清净,即便不争,也免不了何时要做他人的踏脚石。” 安陵容听了,心下渐渐明晰,若是甄嬛能与自己不谋而合,倒是更能将自己的思虑说与甄嬛,也免了生下嫌隙。 而甄嬛复又徐徐说道,“入宫参选之前,我曾在菩萨面前发愿,许愿但求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可到头来,我所嫁与的人却是全天下最不可求一人心之人,想来也是造化弄人。” 往日里,除了在拜见皇后外,但凡私下相处,甄嬛总是潇洒恣意,从未流露过如此神色。而此时,安陵容瞧见,甄嬛闪动的眸子中竟掺着淡淡的萧索。 即便今世安陵容于帝王恩宠无所求,可今日甄嬛的情思她也曾是经历过的,因而不禁心生怜惜,将甄嬛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甄嬛笑笑,继续说道,“可是,既然命运如此,也只能顺势而为罢了。”说着,微微侧头,瞧着安陵容放在小几上的一方帕子,绣得是追云逐月的花样,缓缓说道,“陵容,你我都是家中长女,家人的期望自不在话下,可除却家人期许之外,你我肩上也是有份责任在的。即便在后宫之中不能出人头地,也不能行错半步,牵连了自己家人。” 安陵容不禁微微一怔,忽的反应过来,原来甄嬛似忽对自己的言辞有些误解了,于是浅浅一笑,答道,“陵容明白。姐姐可是误会了?陵容并非话本子看多了,想要效仿吕后、武后,而是,这许久以来你我的处境总是不妙,因而才忧虑颇多。” 见安陵容如此说,甄嬛心下一宽,展颜笑道,“既是如此,是姐姐多虑了。”说话间,神色微转,眸子中竟有一丝戏谑之意,“那如此说来,陵容,你可是有些想通了?愿意与皇帝亲近了?”甄嬛说着,目光又忍不住在那方追云逐月花纹的帕子上流转一回。 安陵容眼眸低垂,轻声道,“心若是寒透了,自是暖不回来了。”可甄嬛哪里知道安陵容已经历了一番前世的苍凉,心中却是平添了几分疑惑。 安陵容复又说道,“君恩若在,便是众星捧月,君恩若不在,那边是凄凄惨惨,冷月寒光。 说到底,还是君恩。后宫之中想要活的更舒服,便要想法子留住君恩。 可皇上只有一人,而妃嫔却如满天繁星,数不胜数。 姐姐可还记得,即将入宫的那位富察贵人?前一位富察贵人故去未满一年,富察氏便又有新人入宫。就算没有选秀,这样入宫的新人也会源源不断。” 甄嬛点头,眼底也不免生出淡淡忧愁。“皇上对后宫的态度,也是对前朝的态度。瞧着华妃盛宠不衰便知道,皇恩浩荡,皇帝也有意借此传达对前朝的照拂。这就难免那些大家世族,为了家族荣耀想方设法的不断往后宫塞些新人。” 安陵容点头,“姐姐说的是,而皇上即便再高高在上,也免不了贪图新鲜,想要长久留住君心,就像没有休止的一场逐日,明明看似在眼前,实则却总是隔着千山万水,然而即便越过一程却又发觉还有一程……” 从前甄嬛只觉得安陵容颇有些小思量,却从未想过如今的安陵容竟会有这样的主张,就连才学向来出众的沈眉庄都未曾想过此处。不觉心下暗叹,从前确是忽视了安陵容的才思。 而安陵容所说的这些,甄嬛只需略微想想便能知道,这些话是极交心的话,是将自己心里的底子翻给甄嬛看了。 甄嬛不觉心生感动。 可听了安陵容的这席话,甄嬛也不觉皱眉思索,自己如今颇受皇帝的怜爱,到底是因为甄氏一族于社稷有功劳,还是因为她是甄嬛,才会让皇帝想要刻意怜惜。 既生了如此心思,甄嬛心下不免惴惴难安,回想起皇帝曾经对自己的温柔体贴,不觉脸上一阵微烫。可复又想到花神节那日之后,皇帝对自己有意无意的冷落,心下又感委屈,思绪回转之际,不觉露出患得患失之色。 安陵容瞧着,心下暗暗一叹,甄嬛啊甄嬛,到底还是对皇帝动了情的。 甄嬛思索着,不觉与安陵容双目相对,方察觉自己刚刚少女情怀乍起,恐有些失态,因而面上一红,却又说道,“陵容,难得咱们姐妹交心,今日说了这许多,你的思量我自是明白,你本意可是想要提醒我,早做谋划,若有一日君恩不在,也能保你我平安顺遂?” 安陵容点头,“姐姐聪慧,倒是妹妹笨拙,说了这许多才将心里想的给说清楚。 只是除此之外,妹妹也是担心,如今后宫之中人心难测,若不早日谋划,即便不为人欺凌,也难保不为他人做桥。” 甄嬛点头,复又眸色姣姣,如那日在御花园候选时,与夏冬春面前解救她那般,宛如侠女一样的伶俐神色,轻笑道,“陵容你自放心,即便没有皇上的恩宠,还有皇后娘娘主持公道,再不济还有太后在,总有说理的地方,况且依着咱们的机敏,也做不得任人揉捏的软柿子不是?” 瞧着甄嬛的模样,安陵容心知她是有意在逗自己开心,心下一暖,认真点头道,“说的也是。” 见安陵容神色舒展,甄嬛复又定了定神,正经说道,“不过,陵容你说的不假,单凭我们二人,即便加上眉庄姐姐,到底也是势单力薄。如今后宫之中暗潮汹涌,还是要寻思着找些得用之人,哪怕防范一二,也是好的。” 安陵容听完,心中一块大石总算放下, 还好甄嬛并非一味只是眷恋皇帝的温存,也是还好,今世的她不止能与甄嬛相到一处,亦能与甄嬛共同进退。 想到此处,安陵容于是终于展颜,明媚一笑道,“既然姐姐也这样想,那陵容定倾尽多能,和姐姐一同筹划思量 ”。 第83章 风向流转 后宫中一连几日全然没有寿康宫的任何消息,可不知怎的今日却突然就有了消息,说是太医们照料得极为周到,五阿哥这两日颇见好转。 据说太后瞧着五阿哥已经转危为安,自然放心不少,听闻这几日精神也爽朗了许多,连日常服药都少了些。 可即便如此,寿康宫上下仍不敢怠慢,除了特安排秦放秦太医每日驻守寿康宫外,两位江院判也依旧轮班在寿康宫候诊,瞧这样子,太后对五阿哥的伤情依旧十分挂心。 只是现下的寿康宫,宫门已不再紧闭。 除了太后仍借口寿康宫病气重,免了皇后和嫔妃们的日常请安问候外,若是有嫔妃颇有孝心,想要送些滋补药材亦或是赏玩之物,寿康宫的嬷嬷们也是要出来笑盈盈的收过去的。 这事就很不像太后素日的作风,后宫之中因此议论纷纷。 ————- 几日前,皇后命宫人送了两匹丝光缎到碎玉轩。据说是江南制造新送进宫的,只是数量不多,皇后特赏了为数不多的几个新人,安陵容和甄嬛二人各有一匹。 瞧着这丝光缎质地细软,日光照下,又能映出柔柔变幻的光泽,实在是个很不错的料子。 左右无事,安陵容便琢磨着用这料子裁件衣服。 因为着实喜欢,便贪心想着得最大程度的物尽其用,既能给自己做条裙子,又能再攒点料子给自己做个云肩。只是这贪心的念头却很磨人,让她琢磨了许久仍不知从何处下剪刀才好。 霜雪端着茶盏进来时,安陵容正提着把小剪刀,围着桌子上转悠。霜雪瞧她一筹莫展的模样,笑道,“小主怎么对这块料子发愁,眉毛都快拧到一块了。” 听是霜雪的声音,安陵容瞧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还不到用午膳的时候,便歪头道,“不是让你去给眉姐姐送荷包么?她宫里的采星和你素来交好,今日怎的没拉你闲聊会子?” 霜雪摇头,“没呢,听闻这几日五阿哥身子好了不少,连带着太后也心情大好,各宫各院但凡有心的,都挑了不少好物件送去寿康宫,一说是将养补身子的东西,也有是赏玩逗闷子的东西,反正总是要去讨太后她老人家欢心的。” 安陵容抬眼瞧着霜雪,奇道;来:“寿康宫什么没有,太后她老人家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只五阿哥受伤初愈,便要送这些么?” 霜雪答道,“可不是呢,不过后宫风气一向如此,有人带头便有人跟风,总之有人送了,若是其他人不送,便总觉得面子上不大过得去。” 安陵容复又轻轻点头,“所以,眉姐姐宫里也在忙的这个?” 霜雪道,“是呢,敬嫔娘娘是宫中老人,总归是要对太后更上心些,而且一宫主位都送了,沈贵人不表示一下总归说不过去。” “哦,”安陵容似有思索,“那她们送了什么?” “说是太后素爱兰花,因而准备了了几品尚好的兰花。只是现下这个时节实在不宜养兰,花坊虽有在暖房中培育些,可养的并不好。 沈贵人有心,便让人挪到自己房中养了几日,说是又寻了江南养兰的花匠求了些法子,现下育得不错,再过两日就可以给太后送过去了。 只是这兰花到底娇弱,离不得人。因此采星姐姐每日要照看呢。” 安陵容听完,浅浅一笑,点点头。“听着倒也雅致。” 说着,放下手中的剪刀,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复又抬头问道,“近日送去的各种物件,寿康宫真的全都收了?” 霜雪重重点头,“当真!素闻太后好清静,素日对外都是冷淡的很。可没想到,这几日听到的却全然不是。 说是太后虽推脱不见任何人,可不论王府和妃嫔们过来孝敬的各种名贵物件,件件都没落下,一应着人收下了。就连敦亲王福晋差人送来的东西都照单收下了。” 安陵容听闻一怔,放下手中茶盏,抬头问道,“你没听错?确是那位太后素来不喜的敦亲王?” 这位敦亲王,安陵容隐约是记得的。 敦亲王虽是皇帝的兄弟,却因生母是孝昭仁皇后的亲妹妹而颇受皇帝宠爱,幼年经历与当今皇上截然不同,颇受先帝和自己的母妃怜爱。也因少年时诸事过于顺遂,因而被养成了个憨货,不仅性情急躁,还经常口无遮拦,实在让人头痛。 当今太后曾是孝昭仁皇后的校书侍女,虽说英雄不问出处,可到底今日的太后已是身份已有不同,也最不喜欢有人拿她从前的出身说事。 可这位敦亲王偏又十分没有脑子,时常标榜自己的出身,每每提及总是不忘说两句自己生母如何如何,久而久之便不免有只言片语传到寿康宫,进了太后的耳朵里。 总之,太后对这位敦亲王极为疏远,连带着对敦亲王福晋也是颇为冷淡。 霜雪见安陵容着意问了,便仔细答道,“可不是呢,小主您说,奇也不奇。咱们太后从前眼里可是容不得半点儿沙子,可这次,不仅接了送来的东西,还是命身边的竹息姑姑亲自去迎的。给了敦亲王福晋好大的体面。 听闻敦亲王福晋也是相当用心,亲自上门送了两棵千年人参,听近前伺候的人说,那可是两棵极好的人身,已经有了孩童的轮廓,只怕是快成精了。” 安陵容听霜雪讲得如此夸张,忍不住笑道,“哪有什么成了精的人参,不过送给太后的想来必是不差。只是这种人参,能得一棵想来已经不易,没想到敦亲王倒是大方,竟让福晋一下子送了两棵。” 可安陵容心下却想不通,敦亲王何时学得如此圆滑,竟主动示好太后。 可即便是想要趁机讨好太后,这礼怕也太过贵重了些。而且前世里她隐约知道,皇帝最痛恨皇室贵胄联合商贾或是收受贿赂,照理说,以敦亲王的俸禄和历年所受的赏赐来看,应该也有些家底,可只是探病便出手如此阔绰,倒是让人惊奇。咱们皇帝素性多疑,难道他们当真不怕皇帝对他们心生怀疑么? 安陵容正自思索着,霜雪已给她续上新茶,仍不忘诧异道,“如今这寿康宫的情形真是让人瞧不透,行事做派竟不像是从前的寿康宫了,怎的太后在五阿哥的事上受了番惊吓,竟转了性情?” 安陵容正自饮茶,忽听霜雪突然说了这话,不禁训斥道,“说话要晓得轻重,寿康宫是什么地方?这种话,可不能再说!” 霜雪见安陵容仍旧板着脸,心下已是惶然,忙不迭的低头认错。 见霜雪得了教训,安陵容倒也不深追究,只打发霜雪去甄嬛那里瞧瞧,甄嬛是否得空,若是得空,便要去她宫里闲聊一二。 因为她隐约觉得,前续不得解的那些事,仿佛就要解开了。 第84章 养心殿叙话 霜雪正自出了殿门准备往甄嬛寝殿去,却遇到满面喜色的流朱快步往配殿这边来。 霜雪见是流朱,赶忙一福,唤道,“流朱姐姐”,然而霜雪还未及开口问流朱这样急冲冲来是为何,便被流朱一把拉住胳膊往回走去。 流朱边大步往前走,边笑嘻嘻的对霜雪说,“皇上刚让夏公公过来传旨,说是让我们小主和安小主一起去养心殿叙话呢。” 霜雪一听,脸上禁不住也露出喜色。 霜雪跟着安陵容也有段日子了,安陵容面容姣好,素日有柔声细气,待下也十分亲和。久了,便不免也要替自家主子担操心前程,而且后宫之中,唯有得到皇帝恩宠才能得体面前程,因而听闻皇帝传旨,不觉得替安陵容高兴起来,再进门时,脸上也带了灿灿笑意。 安陵容抬头间,见两人满面喜色,还道是甄嬛又想出了什么新玩意儿,心下一动,想着正好此刻心中疑惑可以与甄嬛商议一二,却听说是皇帝招她和甄嬛一同去养心殿,一时面色淡淡,只点头应了。 流朱和霜雪见安陵容面上并不喜悦,还道是安陵容平日不常见圣驾,心中忐忑,也不深想。 流朱传了消息尤自喜滋滋的满面春风,欢快的出了配殿回去复命了。 却是安陵容,心下如蒙上一层薄纱,迷蒙一片。 此时皇帝召见她和甄嬛,只是闲来无事,想要找人陪着说说话么? —— 安陵容收拾妥当,便带着霜雪来找甄嬛。 今日甄嬛打扮的也颇为低调,只选了件水青色绣如意荷花的裙装,头上的钗环也只选了只赤金累丝的小钗,并不富华,却点缀得恰到好处,看着颇为灵动。 而安陵容今日亦打扮的十分清雅,一件淡粉色缎缀绣八宝云纹夹褂,头上斜斜插了两只素银镶清玉的簪子,脸上只略施粉黛,模样瞧着也是清丽脱俗。 甄嬛瞧着安陵容的模样,先笑道,“没想到今日咱们想到一块去了。” 安陵容笑道,“能跟姐姐想到一处,妹妹也是放心不少。近来后宫事多,皇帝冷落后宫有段日子了。不知今日皇上都传召了哪些人。但后宫之中唯有圣心最难得,大家自是都盼着能重揽圣心,免不了要在妆容打扮上花些心思。 而且后宫之中素日争奇斗艳的不在少数,想来皇上也一定瞧惯了,说不定看了反觉得平平无奇。咱们装扮清丽素雅一些,反倒胜在个不落俗套上。” 甄嬛点头,自打那日与安陵容详谈,她便越发觉得安陵容思绪颇丰,却也是个聪明人。甄嬛思量着,自己虽和沈眉庄二人也算颇得圣眷,然则后宫新人辈出,若真能得聪慧可靠之人结为同盟也不失为一个未雨绸缪的法子。 而且,从前甄嬛只当安陵容避宠是因为出身不高又胆小怯弱,因而出手帮助安陵容多处于同情爱护之心。不曾想,安陵容于后宫的情形也观察细致,甚至颇有见解,因而更生了姐妹间共同进退之意。 此时,见安陵容竟与自己思绪相通,心下更喜。甄嬛打量着安陵容的装扮,笑道,“妹妹你肌肤白若脂玉,面容秀丽,又身姿纤纤,皇上见了定然欢喜。” 安陵容乍一听甄嬛如此夸奖,不免脸红,只是眸中瞬间明灭,只浅浅笑道,“姐姐才是皇上心尖上的人,陵容只想陪在姐姐身边,其他的陵容并不稀罕。” 甄嬛听完,脸上愕然,瞧着安陵容神色中又无变化,心下不禁疑惑,陵容可是有心上人?为何既决定了要为自己筹划,却又对皇上如此冷淡。 —— 养心殿。 甄嬛和安陵容二人到了养心殿,才发现,今日果然不止是传召了她二人。 皇后坐在侧首,正在为皇帝拨莲子,沈眉庄则是坐在侧首的一把小凳上。 二人赶忙上前请安。 皇帝见二人进来,瞧着两人一个活泼灵动,一个素净温婉,不禁看得有些出神。 皇后见皇帝瞧着二人,便笑着说道,“莞贵人性子活泼,青色又水嫩,瞧着真是俏皮可爱惹人喜欢。安答应出身江南,果真有江南女子的温婉娴静,只是素日身子太弱了,鲜少出门。现下看着气色倒是不错了。只是以后也要多注意调养,也好在皇上身边伺候。” 皇帝瞧着二人,眼角含笑,“皇后说的是,也别拘着了,坐吧。” 苏培盛赶忙让人送上小椅,让二人坐了。又唤人给甄嬛和安陵容二人送了茶。 安陵容接过茶盏,略一先开茶盖便闻到一股清新香气扑面而来,安陵容不觉愣住,是她素日最喜欢喝的熏花茶,只是闻着香气便知这杯茶与自己平日所喝的市井花茶精致得不止一星半点。安陵容浅浅抿了一口,入口略带些清甜,虽是温茶,入喉时又有丝丝清凉之感,不禁长眉一动。 皇帝瞧着安陵容神色,忽然哈哈笑了起来,模样甚是开怀。 其实刚刚安陵容掀开茶盏时,一旁的甄嬛便闻到了安陵容的茶与旁人的不同。她的杯中所盛是雨前龙井,这时皇帝素日喜欢用的茶,而安陵容的茶闻着却是淡淡花香,心下便猜到了皇帝是特意为安陵容准备了熏花茶,怕是有意投其所好。 只是这处心思用得颇为明显,甄嬛心下敞亮,已知皇帝心意,心下虽有酸涩之感,却并不敢有半分流露。 沈眉庄坐得稍远一些,不曾闻到安陵容那杯茶中的熏花芳香,因而不明所以,又瞧着安陵容面上有些不大自在,只道是安陵容头次和皇帝如此相处有些拘谨,怕是哪里出了笑话,于是赶忙圆场道,“皇上可是有什么好茶,独独赏了安妹妹么?” 皇帝笑而不语,甄嬛心下更为了然,笑着说道,“安妹妹素日最喜欢熏花茶,总道是每种花都有独特的花香,可解不同的情思。刚安妹妹这杯茶一端上来,臣妾就闻到其中香气,又与寻常的熏花茶不同,闻之便知是好茶了。可不是读读赏了安妹妹呢!” 沈眉庄听闻,心绪稍动,面上却只作不觉。因安陵容从前并未侍寝,又时常“病着”皇帝似乎从未留心过安陵容的存在。 沈眉庄思量一番,记起前次景仁宫里断定丽嫔疯病由来时,皇帝瞧向安陵容的神情,方回忆起,原来便是那日,皇帝将安陵容记在了心里。只不过自那之后,皇帝很少在后宫走动。没想到,却将安陵容的饮茶喜好摸得如此清楚,可见定是对安陵容上了心,才会有意为之。 想到这里,感怀自己的后知后觉,不禁瞧向甄嬛,正巧却与甄嬛目光相对,却发现甄嬛似乎也对此事颇觉意外。 听闻甄嬛一番解释,皇帝笑笑,“莞贵人倒是识得好茶,”说着,自己也端着茶盏饮了一口,只茶盏掀开,飘着的并不是熏花茶,而是尚好的龙井。 安陵容听着,脸上挂起一抹娇俏的笑,赶忙起身一福,“多谢皇上厚爱。” 甄嬛见状,原本十分忐忑的心才算放下,真怕安陵容还如之前一样对皇帝淡淡的。 皇帝似乎不以为意,只放下茶盏,似是漫不经心的说道,“今日找你们几个来,还有一事。近来事多,太后操劳忧思,便想要挑一个得力的去寿康宫照料一二。”说着,似乎手中珠串有意无意的在腿上敲打着。 “皇后孝顺,总是在寿康宫侍奉,可毕竟后宫诸事繁杂,也离不开皇后。因而朕也觉得太后想得不错,可在妃嫔之中挑个聪明能干的,到寿康宫去。既能替朕在太后身边尽孝,又能协助皇后打理寿康宫诸事,与她自己也是个历练。” 说着,皇帝目光似是不经意间在三人面前扫过,缓缓说道,“只是这人选……朕和皇后还未商议下来,也想听听你们三人的意见。” 安陵容心中一惊,刚才听闻太后身子大好,怎就要选人去太后宫里照料?而且,这样的人选无论如何比较,都是沈眉庄和甄嬛更为合适,忽的叫上自己这个配头又是做了怎么个打算? 第85章 玲珑心计 皇帝此言一出,不止安陵容, 甄嬛和沈眉庄二人也是一怔。 说来,这话其实有些唐突。 后宫之中皇后之下,到底还有个华妃。 近来虽因着各种事端,皇帝有意吊着华妃的性子,却从未有过要废弃华妃的样子。 安陵容心中倒也知道华妃最终的结局,可到底还是要等到年羹尧出事才牵扯到华妃身上,如今并未见前朝有苗头,可见还不至于。 而且方才皇帝所说的并不是去寿康宫侍疾。而是挑一称心的人去寿康宫听用,大有太后要亲自调教的意思。这多少也带了些殊荣,就如此越过华妃难道是有意为之? 如此看来,不论是三人中的哪一个被选中,都难免要成为华妃的眼中钉了,这不是有意将此人送到风口浪尖么?难道这也是皇帝有意为之么? 即便没有华妃,还有端妃、齐妃、敬嫔,论资历也轮不到她们三个新人,更何况是安陵容深知自己出身低微,父亲不过一届县丞,在宫中实在不算出挑。 安陵容心下不安,却不敢左顾右盼,只想着悄悄看一回皇帝的脸色如何。可抬头间却正正迎上皇帝的目光,皇帝神色悠哉得很,正似笑非笑的打量着她,如夜色般浓重的眸子中辨不清揣着什么心思。 安陵容先是一惊,随即心中又恼,这分明就是有意要瞧她忐忑受惊的模样。 可随即又觉心下黯然,难道就算重来一回,自己也只能做任人赏玩的笼中雀么?想到此处,不觉微微轻叹。 安陵容的这声叹息虽轻,却被沈眉庄看在眼中。沈眉庄心中略微惊讶,皇帝似乎对安陵容颇为用心,从前却并无表露,若非今日,根本未曾察觉皇帝的心意。 只是沈眉庄素来稳重,又知今日还是在寿康宫一事上最为重要,便收敛神色,婉转一笑,轻声道,“能侍奉太后左右是妾妃的福气,臣妾听皇上和皇后娘娘吩咐便是。” 沈眉庄因受命学习六宫事宜,因而有机会经常在皇后身边,也就多少知道一些。尤其这些日子,沈眉庄在皇后处也多少听了不少。 听闻前些日子太后操劳过甚,自觉精力不济,又因五阿哥年纪还小,需要操心的事颇多,因而便想要在后宫之中挑个得力的去寿康宫,也好多个人照料五阿哥。 这事已有风声传出。 沈眉庄一向聪慧,在后宫中素来是审时度势,处事尽力周全。因而于寿康宫这事,她本想得很开,她还年轻,并不急于争一时长短,反倒容易让自己前路难行,因此她也并未着意往此处谋划过。 可于嫔妃而言,能在此时入寿康宫服侍太后,却真的是件天大的便宜事。 后宫最为在意子嗣,皇上又是子嗣单薄。 现下的三位阿哥中,三阿哥是齐妃所出,又有皇后共同教养自是身份尊贵,也由不得别人盘算。四阿哥养在行宫,皇帝一向不闻不问,前程难料,挨上了也未必是好事。而五阿哥如今养在寿康宫,若是有机会收养五阿哥,也必能得太后垂怜,来日也或许也可为自己争个前程也未可知。 无论是谁,若能借着随侍太后的名头与寿康宫常来常往,来日方长,或许就能趁此捡个便宜儿子,那么来日也就多了个指望。 再往长看,太后毕竟年迈,怎知现下这步不是在为以后打算呢,五阿哥的前程到底在哪,谁又说得准呢? 就凭这些,便足够后宫嫔妃眼热。 只是还有一事沈眉庄看不透,那就是,若是太后已经做好打算想要给五阿哥寻前程,那即便不是皇后,也不乏家世优渥的嫔妃。 沈眉庄心中困惑,更是不愿让自己步涉险境,因而心中便想着,若是能推辞自是最好的。可到底入宫为妃,心下也有着对往后的指望,复又思量着,若这机会真的落到她自己的头上,想来也有父兄可依靠,倒也有不至于落个艰难的下场。思前想后,左右皇帝多半已经有了打算,便想着姑且静观其变就是了。 沈眉庄娴静,话毕便浅笑着等候吩咐。 甄嬛瞧着帝后二人并不急着为她三人解惑,仿佛总要三人一一表明心意才算完,心下登时澄明,温婉笑道,“不论太后她老人家选中后宫里的哪位姐姐,都是让人高兴的事。在民间女子侍奉在长辈身侧乃是常理,更何况皇家本就是天下百姓的表率。况且,早听闻太后她老人家久礼佛事,也不定怀揣大智慧,能近身侍奉,耳濡目染也定能受益匪浅。” 此话圆融,既不推辞,也不谄媚刻意。皇后眉梢微弯,轻轻点头。 而安陵容则低着头轻笑,不多一言。 皇后转头,对皇帝轻笑道,“莞贵人聪慧可人,必定能讨太后欢心。臣妾觉得莞贵人倒是个不错的人选。”说着,又笑着瞧了瞧沈眉庄,笑道,“其实沈贵人也是好的,为人机敏好学,又心思细腻。现在学习后宫事务上手极快,也让我轻省了不少。只不过若是要两边兼顾,倒是有些难为沈贵人了。” 皇帝微微点头,却不置可否。 皇后笑道,“安答应身子刚好,还是安心调理身子,服侍皇上为皇家绵延子嗣也是要紧事。” 安陵容虽无意于此,但是忽的被说到此处,又是在众人面前,难免觉得难为情。不觉面上一红,只得赶紧低头称是。抬头间却忽的迎上皇帝的目光,登时心下一慌。 却听皇帝缓缓说道,“沈贵人要跟着皇后和学习后宫事务,自然不能含糊,也不便再分心去寿康宫,到底还是皇后想的周到。”说着,目光在甄嬛和安陵容身上流过,眼眸似含一丝笑意,“菀贵人确实灵动,不过近来被朕纵得厉害,还是留在朕身边吧,免得被太后责骂。” 甄嬛听闻,心下自是暖意盈盈,不觉脸颊红了一片。 皇帝复又说道,“太后素来喜静,朕瞧着安答应的性子恬静温柔,倒是个合适的人选。” 皇帝话虽说的柔软,又大有兼顾三人的用意,然意思却十分清楚。 皇后听了,微微诧异,却转瞬调整神色,仿佛是真的受了皇帝的褒奖,笑道,“臣妾哪如皇上思虑周全,只是瞧着沈贵人几个新人都年轻貌美,又温婉可人实在心中喜欢得很。”说着,又对安陵容说道,“皇上既做了决定,安答应你往后侍奉在太后左右,定要事事尽心尽力。” 安陵容犹自愣神,却没想到帝后二人已商议完毕,此时已是尘埃落定。 甄嬛见安陵容有些发懵,赶紧用手肘轻轻推了安陵容一回。 安陵容这才站起,赶忙谢恩,心下困惑却更盛。 然而,事情既有了决断,皇帝便不再多说,只闲聊了些安陵容不大懂得的风雅趣事,便让苏培盛传膳。 甄嬛,安陵容和沈眉庄三人见状,于是赶忙问安告退,只留皇后一人在养心殿陪着。 三人出了养心殿的大门,甄嬛方才深深的舒了一口气,左右看了近处无人,悄声对沈眉庄说道,“今日皇上急急传我们过来,竟只是为了说这些,可是太后身子又不好?” 沈眉庄摇头道,“我这几日在皇后身边听到的都是太后身子大好了,”已近晌午,宫中无树荫遮蔽,今日碰巧又是日头极好,日光刚刚好打在三人的面上,沈眉庄微微用帕子叠了个方挡在眉上,继续说道,“但是太后想要在嫔妃中物色人选一事这几日已经传开了,听说五阿哥受伤后,太后便想要替五阿哥找个归处,是真的觉得身子不济,还是想要在立储一事上做谋划,就说不清楚了……” 说着,两人同时看向身旁一直默不作声的安陵容,春色微暖,光影柔柔,却显得她面色更加苍白。 第86章 前程难料 人其实很奇怪,有些事若是全然知晓,心知仿佛蚍蜉撼大树,便早早放弃了。若是全然不知,也不会茫然。如此,便少了许多忧思。 可最怕人的,却是如半梦半醒一般,仿若一切都如梦中,却一切都在发生着,而自己却并不能做什么。 此下,安陵容便是陷入这样的境地。 安陵容知道今次的事,确是皇帝早便思量好的,可安陵容却并不知道,皇帝究竟寓意何为。 又因着前世的安陵容为了得宠,总是小心翼翼的讨好迎合,与皇帝的相处算不上不畅快,因而在她心里总是记得皇帝的凉薄。 因此,思来想去更觉得不知皇帝究竟在想什么。心下更堆积起了一片凉意。 甄嬛见安陵容面色雪白,神色黯然,便轻轻拉起安陵容的手,担忧的问,“陵容,你的脸色不好,可是有什么担心的?” 却听沈眉庄,摇头道,“如今这事落在别人身上或许是喜不自胜,可陵容一向胆小,怕是吓坏了。” 安陵容不觉一怔,转瞬之间又因沈眉庄懂得她的担忧而心下一暖。继而一股无力感和委屈不觉涌上心头,眼睛也有些迷蒙。 怕呀,当然是怕的,从入宫开始她便是怕的。 可她又能如何呢? 前世里她害怕皇宫,害怕皇后,也害怕皇帝。可入宫是她唯一的出路,皇后是她在后宫中唯一能依傍的大树,施展浑身解数去逢迎皇帝也是她唯一的上行之路。 而这一切看似明晰,却实在是虚妄。 安陵容看似可以凭一己之力争取一切,可回想起来不过梦幻泡影一般。这些浮华和宠爱从来都不是她的,不管她做了什么,她不过都是宫中中济济过客之一,甚至直到死亡,都没有人真的在意过她来自何处,又去了哪里,为什么会从此间路过…… 前世冰冷的记忆,伴随着一直无人无人能懂的委屈在心头迸发,一颗泪珠已在眼眶中滚着。可安陵容却咬着嘴唇,强自忍着。 安陵容瞧着沈眉庄和甄嬛,轻声说道,“姐姐,以陵容的身份,原是连登寿康宫的门也是不配的。今日突然得此荣宠,想来定是有些原因,可陵容愚笨,实在是想不通。 陵容轻贱,纵使丢了性命也是无碍,但家中还有母亲和姨娘总是让人惦念。陵容虽然不济,孝心却不敢忘。” 甄嬛听了,也点头道,“咱们姐妹一同许久,你的心意,我们当然明白,只是事以至此,已没有了回旋的余地。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我瞧着皇上看你的神情,似乎颇为在意你,想来并不会将你送去虎口。况且去寿康宫听用,约么也有太后的意思在,若是以后有了太后做依仗,在后宫之中,也算多了条出路。” 沈眉庄点头,复又向四下看了一回,柔声说道,“皇上金口玉言,即是圣旨,也是恩赐。这边人多眼杂,若让别人瞧去,说不准要编排些什么话,若是传到皇上耳朵,岂不是不好。不如先去我的存菊堂,咱们姐妹三个边吃边聊,也尝尝我小厨房的手艺。” 甄嬛听闻,眸色闪动,已然动心。便牵着安陵容游说道,“陵容,你不知道,眉姐姐不仅长得美,手也极巧的。但凡精致的菜式和点心,只消眉姐姐看一看,尝一尝,便能做得七八分相似了,生下的那三四分却也不是模仿不出的缘故,而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超脱。想来有这样的主子调教着,眉姐姐的小厨房也定然不差。难得眉姐姐今日得空,我们正好去试试!”说到难得几字时,却重重的咬了字脚,又眼神娇俏的瞧着沈眉庄。 沈眉庄知道是甄嬛故意调下她圣眷尤沃,平日里常要伴架才不常得闲,脸上不觉一红,又想到今日到底还是要解安陵容的一番愁思,便也不多和甄嬛计较,只板着脸假意嗔怒道,“你这妮子嘴也忒碎,等下也别叫小厨房做什么好吃的了,只捡两个馒头堵住你的嘴也算省事。” 甄嬛听闻满脸委屈之色,身后的流朱难得瞧见自家主子话短,实在想笑,可又碍着养心殿附近伺候的下人颇多,不敢太过放肆,只憋得面色通红,像颗红透了的柿子。 安陵容原是满心满怀的忧虑,但瞧着甄嬛和沈眉庄一搭一喝的,也知她二人是有意引自己释怀,又着意安排了在存菊堂小聚,不禁微微感动,心中自是舒缓了不少。 见安陵容神色缓和,甄嬛和沈眉庄两人也都心下稍安。一行人复又闲聊着往存菊堂走去。 ———— 存菊堂。 等到了存菊堂,安陵容才知道如今的沈眉庄到底有多得皇帝的宠爱。 从前她们刚刚入宫的时候,安陵容也曾来过沈眉庄的宫中,因品阶位分的差别,沈眉庄的宫室比她所住的配殿大了不少,摆设器具相应的也多了一些,可一应物件只能说合乎规矩,并不出挑。 如今看来,却是比从前奢华了许多。 从入门开始,便是琳琅满目的添了许多华贵的器具。 金丝楠木镶绿纹松石台面的案几,一只镂祥云百福纹样的花瓶用的是质地极通透的白玉所雕,再往里去,案几上一尊翡翠的送子观音,一看就是精工巧匠花了无数心思所制。再往前看,还有一个镂金雕花的西洋钟…… 甄嬛因常常往沈眉庄宫里来,大约见得惯了,倒也不觉稀奇。 可安陵容乍一看到此景,实在颇为震撼。因她今世一直倦于承宠,也总是懒懒的,不肯多出碎玉轩去其他人宫中走动,因而她并不知道这段时日沈眉庄竟已得皇帝的如此厚爱。 如此多的珍奇物件若是胡乱堆砌也瞧不出什么好处,偏沈眉庄一向眼光不俗,每一处物件的摆放都有搭配,虽繁复却并不失雅致,可谓入目之处,皆有心意。 沈眉庄见安陵容神色有异,还道是安陵容羡慕她所得赏赐颇为丰厚,赶忙说道,“瞧皇上对妹妹颇为用心,想来妹妹来日所得必然不会逊色于我这里的。” 安陵容摇头道,“以姐姐的美貌才学即便是宠冠后宫陵容也不觉稀奇。我惊叹的是,这许多华贵物件在你宫里竟脱了俗气,看着十分恰到好处。” 沈眉庄苦笑着摇摇头,不觉负气道,“我这话说出来妹妹可能不信,但是这些物件我实在是不稀罕,有些东西在我看来俗气无比,可到底是皇上和皇后所赏之物,若是一味压在箱底 ,便会有人在背后说是我不知好歹,若是都摆在外面又难免让人看了笑话。我只能挑挑拣拣的琢磨着如何摆放才能更让人称意。妹妹不知道,这一番摆弄实在费了我许多苦思。”说着,忽觉言语不妥,本来是要宽慰安陵容的,却没想到自己反说了不少心中苦恼。 于是,沈眉庄复又笑道,“可到底还是得了圣眷之后日子才更舒坦些,妹妹聪慧,其中的道理自然不必我和嬛儿再多劝你。只一句话,咱们既然入宫之是便说好都是姐妹,往后的日子自然也要相互扶持着往下走的。” 说着,便拉着安陵容坐在榻上,这次倒是换了甄嬛坐在下首的小凳上。 采月在一旁送上了茶点果子,知道主子们要说体己话,便赶忙麻利的退了出去。 甄嬛见没了旁人,瞧着安陵容和沈眉庄二人,正色道,“我总觉得皇上和太后这一步走的忒突然,似乎是想要找一个与后宫盘根错节的关系完全不相干的人……” 安陵容听闻,心中一动,似乎自己和甄嬛想到了一处。 第87章 富察怡兰 甄嬛所说,刚好解了安陵容心中的一层疑惑。 安陵容之前一直觉得自己出身低微,似乎不足以与任何宫嫔相较。可实际上,这或许正是她最可堪重用的地方。 安家,相较其他宫嫔而言,身家背景实在是太太干净了。 松阳县呈安比槐——安家宗族十七代中唯一一个走上仕途的子孙,可偏又毫无上进之心,胸无大志又胆小怯懦,只安于做一个县丞,仅图一世安稳。 而安陵容家中仅有的几个姐姐都出于妾室,再加上安比槐没什么出息,自然也不得高嫁。算来算去,安家的子女中也就安陵容一人最为出挑,可嫁入宫中后也并无家世可依仗。 反观今日同去的甄嬛和沈眉庄,虽和安陵容同为汉军旗子女,家世却要复杂许多。 甄嬛父亲甄远道身为言官,素有政见。听闻颇得皇帝器重,又师出名门,与其他言官难免多有往来。而沈眉庄之父沈自山则是蓟州协领,虽非京官,可到底手中带兵,也是不容小视。 这样比下来,最没有背景的安陵容反倒是最容易让人放心。 只是,安陵容左思右想,却想不通,在这后宫之中,反倒是需要她这种毫无根蒂的人才行。可这样想下来,安陵容不觉背脊生凉,后宫的祥和不过表象,利益纠缠才是根本。她曾经历一世,怎会不知道,像她这样的人自是用着让人放心,可若是有一日想要弃用,也不必瞻前顾后了。 甄嬛见安陵容面色变了又变,却不知安陵容已经想到这一层,只柔声劝道,“咱们姐妹三人如今也是同气连枝,陵容你不必担心,无论如何还有眉姐姐和我,咱们三人同心同力,定能相互保全。” 安陵容瞧着甄嬛眸色坚定,又回想起当日在御花园初次见面时甄嬛的模样,不禁心中温暖。 可若是有一日真的山雨欲来,只凭她们三人又能如何呢。 但瞧着甄嬛的坚毅笃定和沈眉庄的柔婉珍重,安陵容不忍将心中的忧虑和盘托出,只调整神色,浅浅笑道,“陵容今生有幸,能在后宫遇到两位知己,如今有两位姐姐在陵容身边,真叫陵容安心不少。” 沈眉庄和甄嬛二人见安陵容又复笑颜,心下稍安。 三人于是又说笑一番,复又在流朱提醒下研究起午膳的菜式。几番说笑过,倒是让安陵容暂且忘了心中所忧。 —— 翌日一早,安陵容便收拾妥当,带着霜雪往寿康宫去了。 自皇帝登基后,太后钦点要移居紫禁城偏西侧的寿康宫居住,这件事情曾经在朝堂之上传的沸沸扬扬,多有言语说是皇帝与太后不和睦,才致太后赌气不肯居住慈宁宫主殿,而选了偏僻冷清的寿康宫。 前世里,安陵容确实也曾听过,太后与皇帝之间的母子嫌隙。只是从未有机会得以踏进寿康宫,也并不知道寿康宫到底有多偏僻冷清。 今日有传旨的小太监带路,才知道寿康宫确实偏远。 安陵容和霜雪二人跟着带路的小太监从慈宁宫进来,穿过夹道方来到慈宁宫西侧的寿康宫正门。 寿康宫门口,早已有一位身着灰褐色宫衣的嬷嬷在宫门口候着,因天色朦胧,辨不清眉目,走到近前,安陵容方认出来,原来是从前在景仁宫里打过照面的竹息。 安陵容赶忙快步上前,妥妥的一福,“竹息姑姑,劳您久候了。” 说着又回身将霜雪手中备好的一个巴掌大的暗红锦盒放到竹息手掌中,笑道,“陵容身无长处,唯爱琢磨些女子常用的面脂,知道姑姑在太后身边行走不宜着艳色,特调了些柔肤调气色的面脂,还望姑姑不嫌弃。” 竹息也不推辞,顺势接过,眯起眼睛笑道,“安答应您客气了,像安答应这样心思细腻的小主,太后见了一定喜爱非常。小主你跟奴婢来吧 。” 说着,转身引路,带着安陵容往寿康宫内进来。 前头去碎玉轩传旨引路的小太监机灵非常,见自己差事已办妥,也不多耽搁,只一拜便安静退下。 安陵容不觉心中感叹,这小太监看着年纪不大,没想到如此利落稳妥,想来定是太后平日调教的缘故,不觉暗自猜测这位太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思量间,安陵容已经跟着竹息进了东暖阁。 这里是素日太后礼佛的地方,布置简单素雅,细看之间,才发现一应陈设皆为紫檀木,虽素雅却颇为精致。 佛龛上三柱清香升起袅袅青烟,约么是太后已经晨起敬过香了。 竹息将安陵容引入屋内,轻声说道,“太后晨起用了药,正在休息,小主您先在此处稍候,奴婢还要再去接个人。”说着起身一福便离开了。 竹息刚刚离去,便有宫女掀帘而入,送上了一杯热茶。送茶的宫女同样也不多语,只轻轻一福,便起身离去了。 东暖阁内只留安陵容和霜雪二人,二人都从未曾到过太后的寿康宫,也未曾有幸得太后亲见,因此主仆二人都有些局促。霜雪双手绞着一方帕子,指节已有些泛白。 安陵容瞧在眼里,心下了然,不觉拉过霜雪的手,微微轻笑。但是安陵容心下自己也没谱,想来这笑容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但好在彼此二人总能相互做个支撑。 等了约么半盏茶的功夫,又见有人掀帘子进来,进来的正是竹息。 竹息掀帘而入,身后的小宫人赶忙将绒布帘子用手扶住,好不挡住后面的人进来。 安陵容瞧着这阵仗似有不同,不觉起身。 跟在竹息身后的,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面容清婉秀丽,周身装扮却十分华贵。瞧着装扮并哪位亲贵家的命妇,安陵容暗自猜测,许是哪家的格格正巧今日过来拜见。 那姑娘生的一双桃花美目,进屋乍一见安陵容在,也不怕生,只笑眼盈盈的看着安陵容,既不忙着攀近,也不过冷清疏远,自是大家闺秀的做派。 竹息见了,笑道,“看来安小主和怡兰姑娘甚是投缘”,说着对安陵容道,“这位是富察府上的二小姐,富察怡兰,正巧今日也来寿康宫做客。”说着又转身对富察怡兰道,“这位便是宫里的安答应,性子也是极其温婉的,姑娘您到了寿康宫也就自己家里一样,不必拘着”。 说着,竹息对二人微微一福,“安小主,怡兰姑娘,两位先在此休息,有什么需要吩咐下人便是,奴婢先回太后身边伺候了,等太后休息过奴婢再来传话。” 安陵容和富察怡兰二人赶忙一礼,目送竹息出了暖阁。 竹息带着一干宫人离去,暖阁之中顿时只留了安陵容和富察怡兰主仆四人。 安陵容还未开口,富察怡兰甜美一笑,一双美目定定的瞧着安陵容道,“安姐姐瞧着我和姐姐长得像不像?” 第88章 富察家的二小姐 寿康宫。 竹息掀了帘子进来,苦涩的药气弥漫在整个宫室内,久久不散。 床帐没有掀开,透过暗金的薄纱隐约能看到太后靠在软枕上休息。 “回太后,人都已经到了。” “嗯,瞧着怎么样?” “回太后,暂时还看不出什么。” “也是,才头回见,能看出点什么呢,让她们先歇着吧。” “是。”竹息答话,刚要转身去办,又折返回来,“回太后,这位安答应倒是个有心人。”说着,从袖中取出面脂。“头次见面,也没空着手。” 太后浅笑道,“那在寿康宫这几日,你多照应着点就是了。” —— 时过晌午,太后一直没有传召,竹息也没有再回来,而是一位年纪稍长的面生宫女过来传话,说是太后已命人将寿西三所都收拾妥当,安排安陵容和富察怡兰二人先在寿康宫住下。 安陵容虽觉诧异,但既然已经来了,也懂得既来之则安之的道理。遂带着霜雪跟着宫俾过夹道,穿角门直到了寿西三所。 屋内陈设并无特别,一看就是临时收拾出来的,好在一应物件都准备齐全。安陵容自小也非娇养,环顾之下倒觉心中妥帖许多。 霜雪麻利,沏了壶茶水便开始拾掇物件,因今日安陵容未想过会在寿康宫住下,也没有让霜雪带上什么物件,说是拾掇其实也只是查看下屋内准备的用度。 安陵容瞧着霜雪忙前忙后,思绪却不觉沉了下来,定心想来,这位富察家的二小姐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 “安常在觉得,我和姐姐长得可还像?” 安陵容阖目细细回忆,确实觉得富察怡兰的声音与富察贵人,有几分相似。 ——— 富察怡兰是个美人胚子,肌肤如凝脂般柔白,两颊只淡施粉黛,却更衬得她容颜娇嫩。 安陵容没想到,初次见面也无寒暄,竟是单刀直入的这一问。 安陵容不觉一怔,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安姐姐可是想不起来了?我的姐姐便是从前住在延禧宫中的富察贵人,说来也是与安姐姐有缘呢。”见安陵容没有答话,富察怡兰也不在意,似乎早知安陵容会有此神色,噗嗤一笑,右颊上登时露出一颗深深的酒窝,更显俏丽。 “富察贵人风姿绰约,是后宫之中数一数二的美人,怎会让人想不起来呢?早听闻富察妹妹不日将要入宫,倒是没想到,今日便能见到妹妹了,当真是吓了一跳。”说罢,安陵容微微颔首,算是全了刚才的礼数。 富察怡兰也不做作,笑着捡了安陵容对面的位置坐下,宫女送来的热茶温度刚好,富察怡兰也不谦让,独自端起茶盏便饮了一口。不觉皱眉,“这普洱也忒苦”。 安陵容瞧着富察怡兰一脸天真,不似做作,便也端起茶盏,浅浅饮了一口,凝神片刻,道,“普洱入口虽苦涩,可是茶汤在唇齿之间留香弥久。太后宫里的普洱,选的又是最嫩的芽茶,回甘最久,妹妹不如再细品品看?” 富察怡兰摇摇头,只摇得头上珠翠叮当作响,毫无仪态可言,就连身后服侍的侍女也忍不住轻轻拽了她的衣袖提醒着。 安陵容瞧着这位富察二小姐似乎也是娇纵惯了,只是自己与她毕竟初次见面,也不好多言。但瞧着富察怡兰神色坦然,仿佛也不难相处,心下不觉稍松,端起茶盏复又饮了口茶,细细品了一回。 安陵容虽不喜饮茶,但与甄嬛相处许久,于茶理多少也有些了解,着意品尝一回茶中苦涩,也是为了让自己凝神,好提着精神随时等待太后的召见。 然而许久,都不见有人传召。 富察怡兰坐在安陵容对面,却并不十分端庄。只是这是初次见面,安陵容虽对富察怡兰心存几分好奇,却不好直接打量,只偶尔顺势瞧上一回。 然而富察怡兰则仿佛全然没有初见的拘谨,单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拿起杯盖,不住的抚着飘上来的茶叶,似乎颇有兴致,玩了一会,忽的抬眼,一双明眸瞧着安陵容,“素闻安答应喜欢熏花茶,没想也是爱喝普洱的。” 安陵容心下一怔,旋即调整神色,笑道,“我和妹妹头次见,没想到这么投缘,竟连我喜欢熏花茶这样的小事也记在心上。” 富察怡兰宛然一笑,“早听闻安姐姐为人敦厚,我自是想要与姐姐亲近的。” “没想到妹妹常居闺中,竟听闻过我的过往,只是不知道,妹妹都听闻过哪些事?”安陵容不动声色, 眼眉之中依旧带着笑意。 “不过是常听家姐提起宫中事,听得家姐对安姐姐赞许有加,因而印象深刻。”富察怡兰笑笑,复又拨弄起茶杯中浮起的茶叶,直弄得茶汤也跟着摇晃起来。 这话说得不尽不实,实在不值得细想。 可对眼前的这位富察怡兰,安陵容却生出了几分好奇。 瞧着富察怡兰随性恣意的行事风格,和一副天真浪漫的神情,实在是分辨不出她是不经意间说出许多,还是存心要挑起自己的注意。 “听闻钦天监为妹妹选了个好日子,六月便能入宫了。妹妹此时入宫,可是钦天监又重新瞧了好日子?”安陵容心想,既然这聊天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些模棱两可的话,不如自己也捡些似是而非的话且聊着,摸摸彼此的底也是好的。 “安姐姐说的是呢,我确是要在六月才能入宫的。只是太后病中烦闷,想找个说话的人陪着,才宣我入的宫。 依着规矩,现下只能以富察氏二小姐的身份进宫伺候,只在寿康宫内行走,再往后宫,便不方便去了。” 安陵容听着,这样一想似乎也合乎情理。 当初富察贵人为人所害,皇帝虽未曾追查到底,但也明里暗里给了富察氏许多便利,让富察怡兰入宫便是着意给富察氏一族的荣耀。若只是像今日这样毫无声息的入宫,岂不是辜负了初初的厚爱。 只是从富察怡兰的话语中,却听不出她这个当事之人的情绪,仿若谈及他人事一般全无悲喜。 “怡兰妹妹眉眼间确与富察贵人有几分相似”,安陵容趁着说话的功夫,仔细瞧了富察怡兰一回。富察怡兰的样貌虽美,和富察贵人却说不上很像。两人眉眼之间的那三分相似,若不刻意联想,实在是难以察觉。 富察怡兰微微侧头,似是有所思索,“我已经想不起姐姐的样子了,若说有些相似的话,或许是因为我们都有几分长得像祖母吧”。说着眉眼弯弯,又露出一抹明媚的笑意。“安姐姐家中可有什么姐妹?” 安陵容点点头,“家中还有两个姐姐,如今也嫁人了。” “可有嫁到京城的?”富察怡兰又问。 “两位姐姐都在家中,如今在京城的,只有我一人。”安陵容轻轻笑道。 “那姐姐可会时常想家?” “我家在江南,四季如春,风景很美,可到底比不上京城繁华,也不比上这里四季分明。说来不怕妹妹笑话,我是入了宫才头次见了雪。”安陵容不自觉的想到家乡,又想到如今已身在京城,重来一回竟也过了近两年,不禁有些唏嘘。 “真羡慕安姐姐,还曾见过江南的景致。”富察怡兰一边说着,一边活动起已经麻木的刚刚撑着下巴的手腕,眼神中却流露出满满的歆羡之色。 安陵容笑道,“来日方长,妹妹总有机会去的。”话一出口,又想到这富察怡兰既然已经选定了入宫的日子,来日便也要如笼中雀一般,又瞧着富察怡兰似乎一脸天真浪漫,心头不禁有些不忍。 却见富察怡兰眼角微弯,笑着说道,“但我更羡慕姐姐家世简单,无所牵挂。” 第89章 宫灯 和富察怡兰聊过,安陵容只觉困惑,可是如今太后让安置在寿康宫,一时又不能再回碎玉轩与甄嬛商量,心下也只好按捺,劝自己静观其变。 只是富察怡兰身上却实在有许多让她看不透的地方,譬如她所羡慕的富察怡兰的家世荣耀,可富察怡兰却羡慕她的家世简单无甚牵挂。 想到此处,安陵容放下手上描摹的图纹,轻敲肩膀,不觉轻笑,有道是世人皆苦,可到底是世道苦呢,还是人心不足,难逃自苦呢。 ------- 暮色渐浓,已到了掌灯时分。 霜雪照料着安陵容绘画刺绣图纹,需要仔细眼睛,出去许久,不知从哪里弄来了几盏宫灯,点了起来。许是担心安陵容眼前不够亮,特特又端了一个儿臂粗细的红烛搁在不远处的窗台上。 果然一通折腾之后,整个屋内已然亮了不少。 安陵容抬起头,瞧着烛火,微微凝神,“你可是闷声不响的把寿康宫里的宫灯烛台都给搬过来了?” 霜雪噗嗤笑道,“小主当奴婢是耗子么?” 安陵容一听,方想到这么说似乎也不太对,又笑道,“瞧你点了这么多灯,一时不知道说什么。这些灯你是问谁拿的?” “说来话长,奴婢间这宫中原备着的灯不太够,本是去找掌事的竹息姑姑借些灯火的。不过竹息姑姑说,太后素来勤俭,日常用度都有数目,若是现下就要的话,只能从太后殿里匀一匀。 奴婢听了哪敢应声,只能说是奴婢突然想到,若是小主要赶工期的话,可能夜里也需要绣制,便先过来询问的,现下瞧着也没那么急切,此刻没有也不打紧。” 安陵容点头,霜雪聪明,反应又机敏,她很放心。“你这样回答很好,白日里太后刚吩咐我和富察怡兰需近日共同完成月底祈福用的万福绣卷,若是此时强行开口索求,难免显得我有些骄矜,也多亏了你替我着想”,说着展颜一笑,“不过,这些灯又是哪来的呢?” “几盏宫灯分别是富察小姐和五阿哥那边送来的。”霜雪答道。 若非霜雪提起,宫内使用的宫灯造型本就相似,倒是不容易分辨。经霜雪一说,安陵容才注意到,两盏宫灯上所用的宫纱,上面描摹的细密花纹并不相同。 安陵容听完,不觉疑惑,“听闻五阿哥伤势还未痊愈,仍在静养之中,怎的对宫内的事情却仿佛十分清楚?” 霜雪答道,“奴婢也不知,但是送宫灯过来的,竟是一个熟人。您猜是哪个?” 安陵容眼皮微抬,瞧着霜雪一脸憋不住话的模样,故意嗔怒道,“我可猜不到,若是你不想说,那便不说吧,猜的怪累的。” 霜雪着急,赶忙答道,“小主可别生气,奴婢说就是了!五阿哥这边派来送宫灯的,是侍卫石冉。” 安陵容奇道,“他怎么会在寿康宫里?宫中的侍卫只能在御前行走,就算担任后宫值班巡视之职也从未听过可住宫内的。” 霜雪答道,“奴婢也觉得奇怪。不过昨日奴婢去找竹息姑姑领用度,跟着指点绕去东面库房,途经寿东宫,见门口有侍卫值守,不知适何缘故。” “寿东宫是太后僻出来给五阿哥住的地方……”安陵容轻声说道。 若是五阿哥的住所有人值守,那么石冉做为御前侍卫,被拨过来也不稀奇。当日在碎玉轩初闻五阿哥受伤时,也曾听皇帝提过,那时原应该是石冉护卫在侧。 这么瞧着,似乎石冉颇为得五阿哥信任,才会连传递物件这种事都交由他做。 只是,侍卫毕竟是男人,若是被有心人瞧见,男女之间私相授受便是个把柄,这是五阿哥有什么用意呢,还是有人刻意安排? “你可知道,现在跟在五阿哥身边伺候的人是谁?”安陵容思索片刻,开口问道。 “听说五阿哥身边伺候的是位叫云修的小公公,原本五阿哥身边还有一个乳母的,从前在潜邸时便一直照料着五阿哥,但是前头听库房的人闲话说,这次五阿哥受伤,也有乳母的不是,如今乳母被打发了,身边只留了这位叫小公公。” 见安陵容已经停笔,霜雪忙走上来将安陵容描好的纹样展开,又将墨迹已经干了的几片纹样压平。 瞧着安陵容没有接话,复又说道,“奴婢听闲话时姑且多听了一嘴,说是这位云修小公公和咱们五阿哥年纪相仿,却十分机灵。 虽是五阿哥搬来来寿康宫之后才拨过来伺候的,但是对五阿哥照料几位周到,今次五阿哥摔下马时,也是云修不顾性命挡在五阿哥身前,才替五阿哥挡了疯马的一蹄。” 安陵容不觉惊叹,“这小公公年纪虽小,却也算忠义。”心下又想,太后怕是老早便着意护着五阿哥周全了,才会在五阿哥身边挑了这样一个机警的小公公近身伺候。 “是呢,有当时在场伺候的人,说是云修回来时也受了好重的伤,想来也是当时混乱,为着护五阿哥才受的伤。” “所以,近来五阿哥身边,便没了旁人伺候了么?”安陵容复又问道。 霜雪摇头道,“那奴婢也不清楚了。倒是还有一事,石冉送宫灯过来的时候,忽的说了一句,说是要向您道个谢。” 安陵容不禁一怔,“向我道什么谢?” “说这话还真是没头没尾的,奴婢也问呢,他却转身就走了。” 安陵容娥眉微蹙,心中疑惑渐生,要说是给她道歉倒是能理解,毕竟当时在倚梅园中横刀胁迫过她的便是石冉。现下忽的说谢,反倒让人摸不着头脑。 “石冉再没说别的么?可说宫灯是谁让送来的?” “回小主,宫灯确实是五阿哥让人送的,库房的人还过来,送了些灯油。想来太后也是知道的。”霜雪答道。 安陵容浅浅一笑,“这倒是有趣,五阿哥的宫里挪过来的灯,怎的库房的人倒是知道我这里缺了灯油呢?” 霜雪答道,“奴婢也觉得巧呢,可库房的人嘴严得很,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富察怡兰着人送来宫灯是在石冉之前,还是在石冉之后呢?”安陵容歪头,瞧着被灯火晕成橘红的宫灯,嘴角露出一抹浅笑。 霜雪抬头望了回窗外,回忆了片刻,答道,“富察小姐倒是比石侍卫快上一步,大概也就隔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吧。 奴婢记得,富察小姐的这盏灯是尔雪姑娘带着两个库房的小太监搬过来的,那小太监奴婢头前还在库房见过的。” 安陵容听完,笑容更盛。心中想道,富察怡兰,你到底是揣个什么心思呢?明明招招试探,却又总是留出破绽,是欺我没有脾气,还是手段真的太不高明? 霜雪见安陵容满面笑意,上前问道,“小主笑什么呢?” 安陵容下颌微抬,瞧着宫门方向说道,“将富察小姐送来的宫灯都放在院子里吧,瞧着喜庆。” 第90章 寿康宫请安 次日一早,太后宫中便有宫人过来传唤,说是太后晨起心情尚好,要传安陵容和富察怡兰过去说说话。 晨曦微露,日光迷蒙中还夹杂着晨间清冷的雾气。 安陵容醒来时,院内的宫灯早已燃尽,连缕青烟都未剩下。 安陵容平日觉轻,隐约听见有人敲宫门,又听见霜雪出去应门,仿佛想要引着传话的人进来饮一杯热茶再回去复命,而那人仿若还有差事要办,闲话几句便速速离去了。 知道是太后传唤,安陵容不敢怠慢,赶忙招呼霜雪帮自己梳洗,期间听霜雪提起太后宫中来人的仿若有意无意的向园中张望,心中微动,不禁面上露出一丝嘲弄笑意。 收拾妥当,更无需多做耽搁,安陵容便带着霜雪出了寿三所宫门,向寿康宫走去。 安陵容和霜雪二人前脚刚迈出宫门,转头间就见富察怡兰主仆二人,从不远处徐徐走来。 富察怡兰远远见了安陵容,脸上立即挂起甜甜笑容,快步赶了上来,“姐姐动作好快,妹妹紧赶慢赶没想到还是比姐姐慢了半步。” 安陵容悄然打量了一番富察怡兰今日的装扮,素净稳妥,比头日在寿康宫见面时明显素净了不少,浅笑道,“妹妹今日打扮得好素净,不过妹妹美貌,越是素净越是娇俏呢。” 富察怡兰歪头一笑,双颊微红,更显温润,“安姐姐说笑了。姐姐温婉,更有江南女子的柔美娇丽,妹妹望尘莫及。” 安陵容笑笑,不语。 后宫女子相互夸赞,除了夸赞美貌,便是夸赞性情,实在没什么可聊的。左右太后传召,也要赶着过去,便低头行路,不再多言。 两人并肩而行,向寿康宫走去。 行到夹道上,富察怡兰似乎忽的想起什么,“姐姐可听说,前几日西北战事告捷,年大将军又写了家书回来,昨日刚送到宫里,听闻皇上收到后龙颜大悦呢。不知道今日太后是否也是为此事高兴,才传了我们过去。” 安陵容眸色闪动,笑眼弯出一抹笑意。“妹妹好灵通的消息!” 要说富察怡兰全然没有心眼,安陵容是定然不信的。 瞧今日挑在夹道之中说这些话,十有八九便是盘算好的。 夹道两边皆为高墙,高墙墙高且厚,不便传音且不说,就说高墙内侧多为宫室后院,除了照例当班的宫人,鲜少有人常驻于此。而夹道大多笔直修筑,若有来人,只消抬眼便能看到,绝无可躲藏偷听闲话之处。 宫中人多眼杂,若是要找几个适合说闲话的地方,这宫中的夹道绝对算得上是个好地方。 刚刚富察怡兰所说的虽不是什么要紧的秘密,却是事关御前的消息,所言又是皇帝昨日的言行,算下来到底也犯忌讳。 而耐人寻味的,则是富察怡兰初到寿康宫,还未有机会出入后宫,便能知晓皇帝的言行,可见这寿康宫之中也并非铁桶一块。 安陵容心下微动,富察怡兰忽的说到此处,到底是为了让自己知道她自有家世可依靠,手腕非凡,还是要有意提醒,寿康宫并非外人想的那般密不透风。 这富察怡兰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安陵容实在是想掀开葫芦盖好好瞧瞧。 “姐姐难道没有听说么?”见安陵容似乎并不知晓,富察怡兰皱眉问道,“听闻姐姐颇得圣眷,更要对皇上的所思所想上些心。” 安陵容听闻,忍不住以帕子掩面,轻轻笑道,“妹妹还未出阁,怎的心思已经先嫁到皇宫里了?” 富察怡兰听之微怔,转而婉然一笑,露出两颊梨涡,“姐姐有意嘲笑我,我这个做妹妹的自是要让姐姐嘲笑了。只是妹妹说的可是掏心窝子的话,姐姐莫要不将皇恩放在心上。”说着,富察怡兰有意无意眺向夹道尽头的角门,“姐姐若肯放下戒备,或许早已和莞贵人,沈贵人一样盛宠优渥。” 说着到这里,富察怡兰略微放慢脚步,眼角微弯,凝神瞧向安陵容,“以姐姐的容貌姿色,本应出挑,若勉力一试,或许光彩并不输给两位贵人小主。”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没轻没重。 富察怡兰先头称呼安陵容为姐姐,言语间十分亲近,显然并非依照宫中规矩而论。而后说到甄嬛和沈眉庄时,却用了宫中的尊称,显然是尊卑有别。若是在前世,两相比较之下,安陵容定会被富察怡兰屈尊降贵与她互称姐妹而心生感动,可此刻,安陵容却只觉好笑,这挑拨的话,说得也忒直白了些。 安陵容迎着富察怡兰的眸子,似乎可以看到富察怡兰浓黑的眼眸深处去,“妹妹说笑了,自入选进宫,便一直盼着与皇上见面,只可惜我一直身子不济,抱病日久,才没能侍奉在皇上左右。不瞒妹妹,我的心中也实在遗憾,然而时也命也,机缘一事,你我又能如何呢?” “唉,说得也是。”富察怡兰黛眉轻蹙,眼角似有几分盈光看,似有惋惜之意,然而转瞬间又调整神色,展颜道,“姐姐容色不必担忧,来日方长,总能得到姐姐应该得到的东西。”说着,甜甜一笑。 安陵容也不再答话,直到行至寿康宫门前,二人再无言语。 ------------- 寿康宫。 安陵容和富察怡兰二人一前一后进入前厅,许是今日晨起太后兴致颇高,殿内几扇窗都已打开,虽进了些许凉风,却冲淡了殿内的药气。 竹息见宫人将二人带进来,赶忙笑着迎上来,“奴婢给安小主请安,给怡兰小姐请安”,说着走近安陵容和富察怡兰,轻声说道,“今日可是巧了,太后她老人家本想着叫安答应和怡兰小姐过来叙话,却没想到华妃娘娘也惦记着太后,现下正和太后她老人家在东暖阁闲聊呢。” “华妃娘娘也是刚到么?”安陵容问。 “那倒不是,华妃娘娘今个到的可早了,在里面可聊了好一会儿了”,竹息笑着答道。说着转身走在侧边,引着安陵容和富察怡兰二人进了暖阁。 暖阁之中,华妃珠光宝翠,笑靥生花,竟是一脸春风得意的模样。 第91章 华妃先到 安陵容与富察怡兰进到暖阁时,华妃正在与太后说笑。 两人见状赶忙向太后和华妃问安。 太后似乎心情不错,不知刚刚被华妃的哪句话逗得正开怀。瞧见安陵容和富察怡兰进门请安,笑着对她二人招手道,“闲话家常而已不必拘礼。”说着又招呼竹息赐座。 华妃坐下一侧,见二人进来,神色倨傲,虽仍笑意盈盈,神色间却未正眼瞧过二人。 安陵容虽未真正与华妃交过手,但从前也知道华妃斜理后宫的雷霆手腕,又加上至今悬而未决的事仍不少,因此见到华妃时仍有些发怵。 倒是富察怡兰初次见华妃,似乎心中极为好奇,且丝毫也不按捺,只笑眯眯的瞧着华妃,连一向骄矜的华妃也被瞧得有些不自在。 见安陵容与富察怡兰二人坐下,太后放下手中的药碗,褐色的药汤随着药碗落在小几上而缓缓的晃动,顺便慢悠悠的溢出缕缕热气。 药味苦涩刺鼻,安陵容不禁轻咳。 华妃眼尖,瞧着太后放下药碗,便知太后嫌口苦,赶忙低声让颂枝出去取些蜜饯。 太后瞧在眼里,眉目间满是慈祥笑意。“喏,世兰,安答应你是见过的,这位没见过的,就是富察家的二小姐,富察怡兰。” 太后叫华妃叫得很亲热,安陵容心中一动,太后可曾这么亲切的叫过皇后吗?是真的偏爱华妃,还是有意在外人面前周全华妃的颜面? 华妃长眉弯弯,瞧了瞧富察怡兰,笑着道,“太后您不说,世兰也在猜呢,怡兰姑娘容貌俏丽,举止端方,一看就是大家闺秀。 仔细看眉眼又和从前富察贵人有几分相似,但眉间又多了分英气,一看就招人喜欢,想必皇上见了也一定十分欣赏怡兰姑娘。” 太后点头,“富察家一向出美人,这倒是不假”,仿佛陷入思绪,“怡兰的祖母是我闺中密友,哪怕放到男子中,想必才学也胜了许多男子”,说罢,抬头瞧着富察怡兰,满面慈爱,“怡兰这孩子,我见头一回,就觉得极像你祖母年轻的时候。” 富察怡兰点头,眼中盈盈闪动,“多谢太后厚爱,祖母若在,能得您如此夸赞祖母的才华,定然十分高兴。”说着,神色黯然,“可惜祖母福薄,臣女很小的时候便过世了”。 太后听了,长长叹气,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意,“早去了的也未必福薄,许是你们都让她放心,才能安然离去。或许是我没这个福份,再见见这些老人儿。” 华妃察言观色,赶忙笑道,“太后说的哪里话,天下女子谁能有太后您有福气呢。您不如还是先把药吃了吧,都说良药苦口,为了您的身子皇上特意交待了太医院,需要什么可要立马禀告,且不能短着呢。您可别辜负了咱们做晚辈们的孝心呀。”说着,凤眼睨向刚刚回来的颂芝,颂芝立刻递上一个雕纹精致巴掌大的食盒。 华妃手指纤纤,拉开食盒的盖子,一股果香清香扑鼻而来。 “太后,这是臣妾的哥哥遣人从贵州快马送回来的蜜饯果子。您尝尝看,吃一颗保证嘴里的苦味都没了。” 太后瞧着,摇头笑道,“你和皇帝都是,总把哀家当小孩子哄。”说着倒让竹息服侍着把整碗药汤喝了大半,终于还是忍不住口苦,摇头让竹息将药端走。 华妃笑道,“太后您快尝尝这个。” 有小宫女从竹息手上接走药碗,竹息腾出手,将华妃献上的这盒子蜜饯接了过来,递到太后面前。 太后捻了一颗蜜饯在上手,许是为了方便取食,果子已经切成了指甲大的小块,瞧不出来是个什么果子制的蜜饯,果子上面布了细密的乳白色糖霜,闻着带着沁心的清香。 太后闭目轻嗅了一下,“这蜜饯做得倒是精细,用了白芍、党参和干草,还有些草木清香,哀家猜不出来。” 华妃见太后猜不到,笑得愈发好看,“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太后您,听太医说您脾胃弱,臣妾特意叫人加了些生津健脾的辅料炒制进了糖霜内,”华妃一边说着,一遍瞧着太后的脸色,见太后颇有兴致的点头,复又说道,“不过这些倒是不难得,难得的是这果子。都说贵州是蛮夷之地,却不知道贵州的苗人最长寿,苗人的村子里常有百岁老人,哥哥前段时间去游历,才发现原来苗人有种药材叫缫丝花,其结的果子叫刺梨,老了可入药,嫩时可制成蜜饯,不仅味道可口,还能舒缓郁结,延年益寿。所以哥哥特意找了老苗人制了一些。未防着不妥,哥哥用了几日才叫人送来的,送来之后臣妾也不放心,除了着人查验,自己也尝了几日,果真觉得没有什么不妥,才特意叫人带来的。” 太后点头,瞧着华妃的眸色更添了几分慈爱,“华妃有心了,也代我谢谢年大将军的美意。” 见太后喜欢,华妃似乎也极为舒心,低头含笑道,“太后您说的哪里话,孝顺您那不是臣妾本和哥哥本该做的事么,只要您健健康康,咱们这些做晚辈的就开心了。” 说话间,华妃眼眸若有似无的瞥向侧首坐着的富察怡兰,眼中有藏不住的得意之色不觉划过。 富察怡兰仿若不觉,笑道,“臣女虽浅薄,但素闻咱们皇上主张以礼义治天下,如今进了宫中,见皇上皇后和华妃娘娘如此尽心侍奉在您身边,孝心可表,果然是咱们大庆百姓的表率。” 华妃闻言,脸上的笑意登时退了几分。 华妃并不是做小伏低的性子,对太后尽孝虽说不上全然真心,但是爱屋及乌之心总胜旁人。瞧在皇帝的情分上,华妃对太后一向出手大方,不论吃的用的,就算太后宫中并不缺什么,她也总是变着法子的想要挑些花样,亲自送过来讨太后欢心。 华妃出手之重,用心之足时常超过皇后。 现下华妃当着太后的面一番剖白,本是为博得太后欢心,眼见着太后已经十分满意,却忽然冒出这么个连位份都没有的小丫头,说了这么一番抢白的话。不仅嘲笑她为人妃嫔,又故意拿皇后之名压她一头,想到此处,华妃实在心中不悦,再瞧富察怡兰时,眼眸中已带了丝丝寒意。 安陵容瞧在眼里,又瞧瞧太后垂眸轻笑,似乎并无化解之意,于是微微颔笑,轻声说道,“听闻我和怡兰姑娘所绣的万福绣卷就是月底皇上去南山祈福所用之物,皇上真是孝心赤诚,可鉴日月。” 太后听完,微笑点头,华妃却是神色一变。 第92章 南山祭祀 华妃闻之色变,太后笑而不语,富察怡兰仿若不知埋头饮茶。 安陵容瞧着几人脸色,只当不觉,心中暗暗知道,这句话算是说对了。 所谓南山祭祀,安陵容早有耳闻,对于当今的皇帝来说,也算佳话。 --- 南山并不是一座山,而是从德胜门出来往西行进必须要经过的一道大坡。 这处大坡也不知哪里蹩脚,看着坡缓且平,但总有行至此处绊马翻车的情形,若是当做城防,倒也有利,但德胜门向来是远出征伐必走的门,取的就是得胜凯旋之意,因而出了门就遭绊脚实在是犯了忌讳。 于是着人去看了,说是此处虽是小坡,但属山脉所延,有山神相佑,若遇阻拦则说明此行不利。 满人的祖先依山而居,敬畏山神,因此圣祖便着人去看,依着走势起名南山,又说但凡征伐,必须先行此处祭祀山神,以壮军心。 日后南山祭祀便成了一个出征前必做的事。 而华妃之所以会闻南山祭司而变色,则是跟当今皇帝十分相关的事。 先帝虽八岁登基,但在位时长,且杀伐决断向来果决,对番邦的治理更是恩威并济。不过番邦众多难免遇到硬茬,打仗也是难免的,因而先帝看重的几个儿子都是强健善武,有些年纪轻轻便已军功斐然。 当今皇上做亲王那会儿并不算得宠,先帝时常说他沉默寡言,又嫌他鲜少和兄弟们亲近,是个冷漠的人。 有一次十四爷替先帝出征,为表兄弟情谊,当今皇上在南山祭祀前特意送来一面镶嵌平安经文的帅旗,寓意天佑此行,凯旋而归。 谁知南山祭祀当日,萨满法师刚从锦盒取出帅旗,正准备唱诵经文时,抬头便见神鸟乌鸦追随至此,成群结队,于祭祀上空回旋不止,甚至还有臂展大的乌鸦啄伤了十四爷身边的几个亲卫。 朝堂之上顿时流言四起。 大军尚未出发已然军心不稳。 更有人向先帝进言,说是当今皇上为了谋权枉顾家国大义,又不顾手足之情。 民间也有流言说是当今皇上在帅旗上做了手脚,故意以神鸟之名扰乱军心,阻止十四爷再入战场,博得军功,企图提前在夺嫡之路上除掉一个对手。 先帝一时未有定夺,朝堂之上更是议论纷纷。 这时,刚刚调任四川的年羹尧赴任路上听闻此事,连夜上书,恳请先帝为避免兄弟阋墙之祸,望将十四爷的帅旗转赠于他,并求改制为年氏帅旗,立誓定要以自身性命破奸佞流言。先帝应允,随后不久年羹尧大败准格尔,此谣言不攻自破。 后来年羹尧回京述职,与还是雍亲王的当今皇上见面,偶然聊天才知道,准格尔那一战十分凶险,年羹尧当真九死一生,因而那时皇帝便立誓,有生之年再不亲临南山祭祀,也不让年羹尧再涉险境。 可年羹尧感念当今皇帝的知遇之恩,皇帝初登皇位,又遇西北战事,年羹尧知道皇帝烦心此事,自请出征。 皇帝为表君臣之谊,再次亲临南山祭祀,然而因为有违誓言,起驾出发时便突发高热。只是皇帝决心不减,不肯就此退却,硬是撑到了南山。 年大将军于心不忍,于是立誓以自身血肉求山神眷顾,随即割破手腕,以鲜血祭祀南山。然而此事说来奇怪,不多时皇帝便忽的出了一身汗,随后高热也退去了。 也因此,坊间将此事传为君臣佳话。更传言是说当今皇帝与年羹尧虽为君臣,但命理注定彼此相佑。 只是皇帝自那之后也再没有亲赴过南山祭祀。 —- 有伤龙体的事,华妃定然怒气上涌。 华妃离去时,眼中怒气澎湃,对着安陵容狠狠说道,“本宫瞧你在寿康宫的日子过得太闲了些,不如去咸若馆看看,那个女人的下场,好为自己也早做打算。” 安陵容坐在窗台前,手持竹息刚刚送来的玲珑玉盏,明媚日光落进玲珑玉盏之中,倾斜而出的却是一片柔光。 细细咀嚼着刚刚竹息说的话,“安答应聪慧,仅闲聊之间便能懂得太后的心意,可见也是有颗玲珑心的妙人。太后说,这副玲珑玉盏刚好送来与答应赏玩最合适。” 安陵容心下更为明朗,不论前因何起,如今太后要选的就是一个身世清白的人,这个人必定要为她所用,为皇帝所用。 太后提及南山祭祀,唯一能想到的便是年羹尧与当今皇帝的一段君臣佳话。许久未曾办过的南山祭祀再度被提起,也必然与年羹尧脱不了干系。 因此,安陵容心中也有了计较。前日提及南山祭祀一事,这万福绣卷是否为祭祀所需暂不晓得,但这南山祭祀一事一定要让华妃知道才是真的。 年羹尧西北战事大胜,带着卓越军功回京述职,华妃听闻自然如有荣焉喜不自胜,因此今日才会荣光满面。 后宫诸事一直直指华妃,她虽无力辩驳,可年大将军就是她最大的“辩驳”,只要年羹尧在,华妃甚至无需为自己辩驳。 只是这样的安排也让安陵容心绪不宁。 既然从前,南山祭祀是段君臣佳话,今次难道又会刻意设计推翻不成,那岂不是大大的折损皇家颜面?太后此举到底是为了稳固华妃的地位,还是推波助澜直接让华妃将桩桩件件做实呢? 而华妃的反应也确实让安陵容始料未及,南山祭祀到底事关龙体康健,华妃乍听之下心中愤然也是自然。可若皇帝太后用心于稳固军心,再传佳话,那便是再次于年家莫大的荣耀。难道在家族荣耀和一己情爱之间,华妃选择的竟是后者? 安陵容仔细瞧着玲珑玉盏在阳光之下的流光变幻,想到前世华妃的结局,眼角不觉露出一抹哀婉的笑意。即便宠眷如华妃,心念如华妃,又能怎样呢,再深刻的爱意还不是逃不过皇权政治的手段? 只是,于安陵容自己而言,此次到底有了回转变化。这次她自己再不是后宫倾轧中的尘埃,而是皇权政治里的一环了。 第93章 一盏燕窝 打从那日华妃提了句咸若馆,安陵容总是想要打探一下咸若馆中到底住了什么人,华妃口中的“她”又是谁。 怎奈寿康宫中服侍的人口风都忒严,一时半会儿竟也问不到什么,只能着意让霜雪私下走动时多留意着些,若能问出个只言片语的,便也解了今日的困惑。 不过,事到如今,安陵容冷眼瞧着后宫之中波澜又起,倒也学会了沉着应对。 那日华妃离开寿康宫时虽然愤然,但这性子也只是使给安陵容和富察怡兰二人这般不甚要紧的人。对太后,华妃依旧殷勤。流水的西域特产或是赏玩之物以各种名目送到寿康宫来,有时甚至还借着皇帝的名头送过来。 可是太后这头,只是笑着说句,“华妃有心了”,便不再多言。始终不咸不淡的,既看不出喜欢什么也看不出不喜欢什么。 安陵容瞧着,大约这就是皇家的威严,明知道是刻意讨好,偏不能露出半分心意。 倒是富察怡兰近日消息仿佛更灵通些,每每有珍宝送到寿康宫,她总能知晓此物为何,如何得来又为何进献。 只不过华妃挑选的物件大多华而不实,看着雍容闪耀,实则除了赏玩没什么用处,只是在讨口彩上大作文章而已。 有一次华妃着人送来一件雪狐大氅,富察怡兰实在忍不住,摆弄着日里太后新赏赐的一枚朱玉笑道,嘲笑道,“华妃娘娘虽出身名门,但总觉着和关外的猎户有几分相似,每每猎了点什么便一门心思的献宝,却不知供着的菩萨念的却是善心。” 安陵容听得出其中嘲讽之意,只是这许久来也未将富察怡兰心中的小九九仍摸清楚,因而平日安陵容也不与她多话,这种话也只浅笑着听听便罢。 接连几日尚算太平,寿康宫之中又着意忙碌起南山祭祀所用万福绣卷。 竹息十分殷勤,所用之物一应准备,因着前儿霜雪提过宫灯一事,竹息特意回禀太后去办了,又着力在安陵容和富察怡兰的住所里加了些灯,以免夜里赶制伤了眼睛。 二人所要完成的万福绣卷实际上是一幅的双面异色绣,整幅绣卷不仅绣法工艺繁复,尺寸也远远大于日常绣品。整卷铺展开有四张屏风大,因而除了安陵容和富察怡兰两人作为主绣,负责绣制其上的万福纹样外,皇后也另安排了六位宫中的绣娘送到寿康宫中,辅佐二人绣制画卷底纹。 即便安排了这许多人手,还是难免工期紧张,时日临近,二人更是昼夜赶工,每日总要绣制到大半夜。 因已接近收尾,原本分开绣制的绣片已由绣娘用细密针脚缝制在一起。绣卷铺展开实在空间太大,几日前不得不回禀太后重新清了一处偏殿,将绣卷及一应工具都搬了过去。 今日已至掌灯时分,偏殿中仍旧灯火通明。可毕竟已经连着绣了两三个时辰,除了晚膳进餐,安陵容和富察怡兰都未曾挪过位置。 安陵容正准备起身活动活动筋骨,就见竹息带着几个宫女过来。 绣娘们见是掌事嬷嬷过来,赶忙起身拜见。 竹息慈眉善目,满眼笑意,冲着安陵容和富察怡兰二人微微一福,“安小主,怡兰姑娘,奴婢给二位请安。太后知道两位近日赶制万福绣卷实在忙碌,特意小厨房炖了燕窝,说是给二位清心明目,又特意叮嘱二位小主,不必心急,只仔细就好,若真的不能赶在工期内完成,神明知道安小主和怡兰姑娘心诚,也定会庇佑的。” 一听这话,安陵容赶忙答道,“知道太后他老人家体谅,但既然领了这个差事,定然不能辜负太后她老人家的信任。” 富察怡兰此时也乖巧道,“难为太后这么晚还要挂心我和安姐姐,也劳您走这一趟。安姐姐说的是,能受了这个差事为南山祭祀出分力气,也是咱们的荣幸,烦请竹息姑姑代为回禀太后,请她老人家务必注意身子,不必为我和安姐姐挂心。” 竹息听完连连点头,瞧着模样也并非要多留,安陵容赶忙示意霜雪,接过宫人手中的食盒。 待竹息离开,富察怡兰掀开食盒,瞧着盒中仅盛着的两盏燕窝,便又将食盒放回,对着在场绣娘浅笑道,“各位绣坊的姐姐近日也劳累了,瞅着咱们今日赶了许多,倒也不必再熬着了,不妨也先回去歇着吧,明日咱们赶早再说。”说着,回头示意尔雪,尔雪乖巧,巧笑着从荷包里取出几两碎银,一一放到几位绣娘手中,轻声说道,“辛苦几位姐姐,我们家小姐和安小主请几位姐姐喝个茶。” 绣娘们本就劳累,又见给了赏赐,都欢天喜地的离开了。 安陵容瞧在眼里,笑着问到,“妹妹这是何故,前头竹息姑姑才刚来看过咱们赶制的进度,现下怡兰妹妹却将绣娘都放了回去,传出去可都是没必要的口舌麻烦。” 富察怡兰嘴角微翘,又露出两颊梨涡,白皙的脸庞在烛火之下映出淡淡红晕,笑得极美,“要来的,防也放不住。倒不如让自己现下过得舒心些。你我二人今日忙了这么久,现下瞧着再有两日便能完工了,倒也不必通宵达旦,除非姐姐是有意赚个好名声。” 安陵容笑道,“妹妹这么想,倒是大家风度,确实是我想的不周到了。” 富察怡兰端起一盏燕窝,浅浅尝了一口,摇头道,“这燕窝还没炖到时候。” 安陵容取过汤匙,一尝之下果然有些涩口,“各宫的小厨房做东西向来最是精细,怎的今日炖个燕窝都炖得如此敷衍?” 富察怡兰笑道,“大约是太后太关心我们,催得有些着急了吧。” 说着将瓷盏中的燕窝几口吃光,复又笑道,“不管怎样,倒也不能辜负太后她老人家的心意。 安陵容心中微动,点头道,“妹妹说的极是,说着也将燕窝吃了干净。” 富察怡兰放下瓷盏,又走到铺展开的万福绣卷之前,纤细手指轻轻拂过表面的绣纹,似乎十分欣赏,“都说神明甚为通达,人世间的诸多小事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可南山祭祀仍要我们花费心血绣制这样的绣卷,不知神明真的能以此看到我们的真心诚意,还是嫌我们凡人心思累赘枉费心血。” 安陵容觉得,宫灯虽亮,此刻却辨不明晰富察怡兰的神色,只觉暗影绰绰,似有不真实的光影在眼前浮动。 富察怡兰忽的俏皮一笑,“不早了,明日咱们还要早起,安姐姐,咱们还是早些回去吧。” 不知为何,安陵容微觉心慌,勉强笑道,“让宫人将此处灯火熄灭,门窗关好”,又叮嘱此处看门的小太监务必照看好门窗火烛,才肯动身回到自己的住处。 回到住所,安陵容总觉心中似有不安,“霜雪,你可记得当日景仁宫中,丽嫔出事那日,我交给你的一枚白玉佩环?” 霜雪见安陵容脸色泛白,赶忙从妆匣的底层翻出这枚白玉佩环,递到安陵容的手上。 霜雪手指触及安陵容掌心时,竟发现安陵容掌心已是冰凉,于是赶忙问道,“小主可是病了?” 安陵容摇头道,“只是有些心慌,总觉得这两日的太平不过是假象,恐又要出事。” 霜雪惊诧道,“咱们现下住在寿康宫,谁敢在太后宫里作乱呢?”忽的又想到了什么,脸色一白,“五阿哥……” 安陵容点头,“给我找纸笔来。” 霜雪见安陵容脸色越发不济,心知要紧,手脚也越发麻利,速速找了纸笔,复又帮安陵容研墨。 安陵容快速写了封纸签,待墨迹微干便折成几折与白玉佩环一同放到霜雪手中,“今日或许是我多想,但我想来想去不可不做,你速去寿东宫将这两样东西送去给石冉。他见过你的,见了是你来多半知道是我有求于他,不会不见。”说着,想了一下,又道,“今日也没别的说辞,好在今日你这身衣裳倒也不抢眼,也不必换了,只低调过去,尽量避开旁人吧。” 说着安陵容拍拍霜雪的手背,浅浅笑道,“也不知是福是祸,就当咱们多谋一个安心吧。” 第94章 又逢熟人 霜雪瞧着安陵容神色郑重,不敢怠慢,接了两样东西便出了寿三所。 瞧着霜雪离开,安陵容赶忙给自己倒了杯冷茶,也顾不上茶水冰冷,一口便将茶水喝下。直缓了半晌,才平复了心绪,可心口处仍狂跳不止。 心口这跳动,明显不正常。 从前在延禧宫中,她也曾遇到过如此心悸。那时,她是为人在饮食当中做了手脚。 如今想来,这燕窝涩口,或许并非没有炖熟,恐怕是有人下了药。 ----- 半晌,霜雪回来,瞧着是走得有些急,进门时气还没喘匀,又怕安陵容着急,只拍着胸口给自己顺了几口气,赶忙回复道,“回小主,奴婢已经将东西交给石冉了。” 安陵容凝眉,“可有什么话说?” 霜雪摇摇头,“今日倒是凑巧,正式石冉当值,出了角门就遇上了,奴婢将他叫过来把东西塞给了他。 起先见是奴婢,石冉有些诧异,但是也没多问,就把东西收下来了。 哦,是了,石冉看到那枚佩环的时候想和奴婢说点什么来着,但一同巡视的还有其他人,今日又有职务在身,想来也不方便说话,只和奴婢点了个头,算是应了,便走了。 奴婢瞧着事情办妥了,又怕太招摇,特意穿了几个小道,避过巡视的侍卫,这才耽搁了点时间,不然早就回来了。” 因往日也就安陵容和霜雪主仆二人,安陵容又一向待霜雪不错,因而只有主仆二人时,安陵容也常纵着霜雪,将她当个妹妹般相处,现下瞧她事情办的妥帖,又多了几分喜欢,伸手倒了杯茶给她顺气。 霜雪接过茶,一摸茶汤已冷,又想着自己一回来便出去办差事了,这殿里只留安陵容一人,连个伺候茶水的人都没有,又瞧着安陵容脸色不好,一时心下难过,眼泪竟滚了出来,“小主,可是有什么不好了?” 瞧着霜雪满面担忧,安陵容心下微颤,也是心疼,只是想着霜雪虽陪自己有段日子,但到底年纪还小,还不经事,自己恐又中毒的事还是暂且不让她知道才是。 于是勉强一笑道,“别怕,没什么,今个让你去找石冉只是南山祭祀将近,恐有人不想促成这次祭祀,特意叮嘱石冉帮忙多照看。或许这也是我自己心思太重,瞎疑心罢了。” “可小主脸色看着实在不好,可是病了?咱们传个太医看看吧。” “嗯,明日若不见好,咱们再去传太医便是,听闻秦太医近日还在寿东所伺候,若是传他过来,也是便利。 但我瞧着自己大约是前几日累着了,才有些心慌。你去换些热茶来吧。”安陵容说了半晌话,只觉心口又闷,便让霜雪先去热茶。 霜雪领了吩咐,赶忙去后厨生火烧水,再回来的时候,发现安陵容已经和衣睡了。瞧着自家小主连日操劳,又知小主近日忙碌睡得也不安生,瞧着安陵容蜷缩着睡着,并不舒展,担心是春夜寒气未散,思来想去从柜子里又翻了窗松软的棉被帮安陵容盖上。 ----- 安陵容心口闷得慌,原想先靠在榻上休息一下,结果思绪纷乱,竟不知不觉和衣便睡着了。 天还没亮,安陵容隐约听到有人在唤她,还当是有发了热有些迷糊,正准备用手探探自己的额头时,伸出的手却被人握住,指尖有带着丝丝微凉的温度传来,安陵容方才清醒。 安陵容睁眼瞧过,是霜雪已经候在一侧,再看霜雪穿戴整齐,似乎这夜也没有正经去睡。 霜雪在安陵容榻前,悄声说道,“小主,石冉侍卫过来求见,说是抓到一个人,要让您先看看。” 安陵容心下一怔,果然昨夜自己的担忧并非无缘无故,难道真的有人要对绣品做手脚? 石冉身为侍卫,虽是领了巡视后宫的职责,却不方便进宫嫔内殿,如今拿了人,也只是将人押到院中,便不再近前。 安陵容本就和衣而睡,又担忧今日之事夜长梦多,因而只简单梳理下零落的碎发便赶出来。 自大上次景仁宫之后,石冉再未见过安陵容,如今见到安陵容未着粉黛,瞧着有些疲惫,似是睡的不好,不知为何心下总有些不自在,只安陵容出殿门时抬眼瞧了一下,便一直垂首候命,不敢再瞧。 石冉见安陵容站定,依礼见过,“卑职石冉,见过小主。昨夜在寿康宫巡视,路过小厨房时,见有一宫女行止鬼祟,便将人拘了问话,问了名字和宫所,说是您身边伺候的宝鹃。” 不用石冉说,安陵容早在一出殿门便认出来了,给侍卫们押解过来的便是宝鹃。 许久未见,宝鹃的容色明显不如延禧宫那会儿。现下肤色暗黄,穿着一身不大合身的暗灰色粗布衫子,灰褐色绒布鞋不知本就是这个颜色还是干活的时候染了鞋泥浆瞧着已经不成色了。 大约因为天还没亮,侍卫们怕她吵闹,惊扰了太后。也不知从何处寻了块破布将宝娟的嘴塞了个结实。可现下这般落魄模样的宝鹃,双眼却如暗夜里潜行的夜鸦一般晶亮,让人瞧了不觉背脊生寒。 原本安陵容察觉送来的燕窝被人动了手脚,心下担忧是有人要在绣品上动手脚。可若牵扯的是宝鹃,她虽是旧主,说起来也到底难以解释。 此时安陵容虽不知道事情经过,但大约也能猜测石冉用意,既然先将宝鹃送到她面前,定然是有要见面的道理。 想到此处,安陵容微微皱眉道,“我身边近身服侍的宫女早已换成霜雪,是从前住在延禧宫时,从碎玉轩菀贵人处拨过来的。 宝鹃确实曾经在我身边伺候过,可富察贵人出事那段时间,宝鹃无故在延禧宫消失,寻了几日也未见踪影,此事当时我也曾禀明过皇后娘娘。” 石冉低头道,“谢小主坦然相告,卑职等在小厨房附近见到宝鹃时,见她正在洗涮碗盏,原本奴才们深夜赶工也是常事,可卑职发现她还将些物件私藏在身上,便请了嬷嬷过来帮忙搜查,不知此物小主可认得?” 说着,石冉将一个叠好油纸包层层打开,露出一撮暗红色的粉末。 安陵容瞧着,这东西她怎会不知道是什么,心下一寒,冷笑道,“宝鹃,你可让我找的好苦?” 第95章 宝鹃 宝鹃眼神伶俐中带着怨毒,若是眼神当真能够伤人,此刻的安陵容怕是已经死了千百回了。 但说到底,如今的宝鹃已是阶下囚。 宝鹃虽是咎由自取,但未免也有些惨淡。主仆一场,安陵容瞧着宝鹃现下的模样,心中难免多了几分不忍。 况且日久以来,安陵容自问没曾亏待过她,不知为何竟遭她如此怨恨,心中郁郁也想问个清楚。 “石侍卫,请您先取了宝鹃口中的布条吧,我有几句话想问问她。” 石冉略微犹豫,还是取下了宝鹃口中堵着的布条。 宝鹃正欲张口,安陵容走到她近前,凝眉轻声道,“宝鹃,我虽不知你为何如此怨恨我,但主仆一场,还是想劝你一句,或许你已经舍出去自己一条性命,但普天之下皆有王法,即便你应了罪,可你的家人呢,难道你也要一同舍弃了吗?” 本欲开口的宝鹃神色一滞,却转瞬又复凌厉。面上虽犹自不甘,但也忍住闭了嘴。可瞧着安陵容走近,终究憋不住心中的怒气,张嘴便冲着安陵容的方向啐了一口。 石冉手快,怎能容宝鹃在自己面前如此造次,于是一手极快的提了宝鹃的衣领子一手的短刀已经押在了宝鹃脖子上。 这一口怨气,终于也是没能如宝鹃的心意。 宝鹃被石冉提着,只能歪扭着身子勉强站着,却气得胸口不住起伏,瞧着安陵容的眼神更是凄厉如刀。 安陵容摇头,自嘲的想着,到底也是自己后知后觉,竟没有看出这姑娘是个烈性。 经了一番惊怒交加,安陵容轻叹一声,想到自己终是失于心软,嘴角不禁挂着一抹嘲弄的浅笑,眉目间更显憔悴了几分。 晨起时安陵容本就未施粉黛,素日衣着又素净淡薄,此情此景之中,本就如一朵凌寒初开的梨花。现下凄婉一笑,又带几分娇柔,瞧着让人不禁心生不忍。 安陵容走近一些,与宝鹃只间隔两三步,石冉怕宝鹃再有什么冒犯的举动,不觉侧过身子挡在安陵容身侧。 安陵容颔首谢过,示意并不要紧,只走到与宝鹃仅有半步之隔。 “宝鹃,你曾告诉我自己出身镶黄旗包衣,若走正路,来日求个恩典,不愁出路。为何一定要走这条路?害我与你有何好处?” 宝娟冷笑,“小主,若是你有宠,我自是有出头之日。可怎料,你是个病秧子,入宫以来一直病着。若像莞贵人一样,即便病中也能得遇皇上,获得恩宠,那也是好的。偏巧你又是个不中用的……” 还未等宝鹃将话说完,只听啪的一声,一记重重的耳光已扇在宝鹃脸上。 宝娟双手被反绑着,全无可能躲闪,只能生生受了这一巴掌,只见宝鹃脸颊上顿时通红一片,竟肿了起来。 这一巴掌,是霜雪打的。 自打安陵容在延禧宫中被人暗算,霜雪便跟着伺候在安陵容身侧,于此事前因后果大约也知道,心中虽早知宝鹃存了异心,但刚听了安陵容所说,隐约猜到昨日自家小主身子不舒坦,大约也是被宝鹃所害,想到宝鹃三番两次谋害自家小主,心下怒气早盛。如今又见宝鹃竟当着众人的面如此诋毁自家小主,实在压不住心头火气。 宝鹃突然被打,先是一怔,反应过来之后想要挣扎着扑将过来,可双手却被侍卫反扣在身后,挣扎不得。 眼见着宝鹃不知悔改,霜雪更气,恨不能再扇一记耳光才是。 “霜雪,不可。”安陵容伸手阻拦。 霜雪听了,横着眉毛犹自生气,但既然自家小主发话,也只能咬着嘴唇愤愤站在一侧。 宝鹃冷哼一声,冲着一旁啐了一口血沫,冷眼瞧着霜雪,“你倒是忠心,你可曾想过一个入宫一年多还未有机会侍寝的小主,还能护你几时啊?” 此话一出,在场几人皆是侧目。 都知寿康宫太后一向冷清,从不召见低位妃嫔,如今能让安陵容一个答应过来常住寿康宫,本就让后宫众人议论纷纷。原本私下揣度着这位安答应定是颇受恩宠,可此刻听来竟没想到,是位尚未承宠的小主。 侍卫之中已有不懂事的寻机会悄悄瞄着,好瞧瞧这位安答应到底是如何花容月貌,能让皇帝如此偏爱。也有年纪大些,将一切看得颇平淡的,心下暗叹一口气,这么貌美的一个宫嫔,到头来只和宫中绣娘竟是差不多。 石冉虽在宫内伺候的并不久,但也知不便参与后宫之事,现下听了宝鹃所说,自觉听了不该听的话,赶忙低头,忽又反应过来,立刻转头让身后随着过来的侍卫也往后退,免得听了更多。 却见安陵容略一摆手,“不必避让,今日没什么可避讳的,想来宫中侍卫训练有素,定不会就此生事。左右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今日只当给我做个见证。” 于安陵容而言,前世经历了多少风雨屈辱,如今只是无宠而已,即便被人耻笑又能如何。 石冉不禁一怔,倒是没想到安陵容瞧着虽柔弱,处事倒是坦荡大气。 “你既然嫌跟着我不够体面,只管另寻明主就是了,当初康禄海寻了丽嫔处,伺候得也算妥帖,也是个好出路。”说着,安陵容暗暗瞧着宝鹃神色,“你为何不肯踏实寻个明路?” “哼,康禄海那个蠢货,在丽嫔宫里跟条狗有什么区别。这后宫最讲究个忠心不二,既是背主又怎能再得重用。”宝鹃不屑道。 霜雪听闻,忍不住了胸口闷气,“呸,瞧不上人家,难道你倒是忠心不二么?” 宝鹃眉毛一挑,不屑道,“与其做忠心不二的奴才,还不如自己做主子来的痛快。” 安陵容听完,眉间一展,确实没有想过,宝鹃原来存的确是这个心思。“说的不假,不过这宫里向来没有不花钱的买卖,投名状应该不小吧?” 这话一出,宝鹃忽的大笑了起来,好像听了天大的笑话,石冉见宝鹃已是破罐破摔,生怕惊扰了太后。正准备用手去堵宝鹃口鼻,宝鹃却勉强扭着躲开,侧目道,“内廷侍卫都如此胆小么,安答应刚说要问我的话呢。” 安陵容忍不住叹气,实在不知宝鹃究竟为何,竟有些疯魔了似的,“石侍卫,让她继续说吧。” “小主,真不知道你是心善,还是愚蠢,我的投名状啊,当然是你的性命了。”宝鹃眼中精亮,如老鹰盯着猎物一般,衬得脸上的笑意都让人心惊。 第96章 杀心 安陵容没有想到,宝鹃承认的如此痛快,心下想着,这样倒是也好,倒是省了绞尽脑汁盘问的时间,遂轻叹一声问道,“那是何人指使你?” 此刻,宝鹃却冷眼瞧着,并不答话。 安陵容瞧了眼天色,天边已泛青白。太后素来起得早,再过不久太后起身,此事必然要秉呈太后。毕竟是寿康宫中拿的人,她一个小小答应不能左右什么,倒时人只能交给太后定夺,而安陵容想要再问些什么可就难了。 安陵容微一沉吟,开口问道,“可是丽嫔指使你在害我?” 当日景仁宫之中,丽嫔的乳娘亲口说出了如何将药方带进宫中,又如何调配成可服用的药丸,于这毒药的来源,算是已经做实。可关于后续这些药品交到谁的手中,又是指使哪些人去投药谋害安陵容和妙音娘子,却并未问出个所以然来。 景仁宫当日丽嫔便疯了,虽有丽嫔乳母的口供,可到底那个提供法子的江湖郎中人还未捉到,事情原委尚有许多不清楚的地方。 连皇帝都不免头痛,只能用些欲盖弥彰的手段大事化小。 若是背后指使的人存心要脱身,一股脑的将所有事都抛到丽嫔身上,也算是个脱身的好法子。 因而安陵容原想着,只诱着宝鹃先说出幕后指使,却不想宝鹃虽应的痛快,于紧要的事嘴却严得很。 而安陵容自己位份最末,若是先开口提及了其他妃嫔,现下又没有实证可佐,今日到底人多口杂,若是有人嘴快传了出去,日后难免落个诋毁高位嫔妃的不敬之罪,倒时反倒百口莫辩。 想到这里,安陵容才拿了主意,索性就以丽嫔先做试探。 瞧着宝鹃眸色闪动,安陵容心知大约与丽嫔是有些牵连,“想来能许你来日成为宫嫔的人,位份定然不低。而且这人既有把握在皇上面前举荐你,那她自己想来也是颇得皇上恩宠。这样一一算下来,后宫之中倒是也没有几位,思来想去,丽嫔可不就是一位呢?” 宝鹃眉间一动,似有不屑,却又压住情绪,不想让安陵容再抓住只言片语。 可就这一瞬间的神色变化,便被安陵容抓了个准。 安陵容浅笑道,“丽嫔出身颇高,又得皇上宠爱,这些年除了华妃娘娘的翊坤宫,后宫之中皇上去的最多的便是丽嫔的启祥宫。倚着丽嫔的宠眷,倒是有机会在圣驾面前露个脸,”忽的,安陵容又仿佛想到了什么,赶忙改口道,“哦,时间过了许久,倒是忘记了,现下已然不是丽嫔了,而是丽贵人了。” 宝鹃听闻,嗤笑一声,“丽嫔?丽贵人,哈哈哈,启祥宫都已成了冷宫,即便是贵妃又如何。只是空有一个虚名而已了。” 见宝鹃开口,安陵容续又说道,“听闻丽贵人本出身汉军旗,因家中父兄二人在战事上立了功才抬了镶白旗”,安陵容瞧着宝鹃神色变换,复又轻叹道,“可惜你家中无父兄可依,否则若论旗籍出身,宝鹃你原也是有机会的。” “哼,丽贵人?不过是个只能靠父兄庇荫的,没什么出息。 她实在是个没脑子的,胆子小又没有决断,自己的处境都不能自知,只知道瞧着别人得宠暗自生气,实则毫无办法。” 安陵容见宝鹃提及丽嫔,竟是连敬称都免了,可见当时所投并非的丽嫔,背后主使必是另有其人了。 安陵容顺势长眉一蹙,面上更是惋惜非常,“丽贵人也是个可怜人,伴驾这么多年,又深得恩宠,到了也未能如愿得个孩子,难怪折腾出这许多事来。” 听闻此话,宝鹃脸上没的竟挂上一抹异样的笑容,“她当然怀不上,她那身子早不中用了。” 瞧着安陵容脸色微变,宝鹃竟咧嘴笑了起来。只是宝鹃刚刚挨了霜雪的一记耳光,嘴唇上已经裂开几道血痕,一笑之下更是崩出几缕血痕来,模样看着委实有些瘆人。 安陵容正瞧着宝鹃的模样,不免有些心惊。 偏宝鹃忽的又用力将脖子伸了过来,似乎要挨安陵容更近一些,更是吓了安陵容心下猛的一跳。 石冉也是一惊,赶忙又将宝鹃扯远了一些。 宝鹃不耐道,“小主,咱们主仆一场,今日和你多说些也无妨。只是这些话,就不方便这么多人听了,可否请小主移步,上前一些?” 此刻宝鹃模样本就有些瘆人,说话之间又神色乍变,没的又将安陵容又吓得面色一变。 不过安陵容很快平复心绪。此刻到底还有石冉在侧,宝鹃如今虽被拘着,倒也不至于当众行凶,闹个鱼死网破的局面,因而便听了宝鹃的话,走近了一些。 石冉原想要伸手阻拦,却听宝鹃冷声道,“石侍卫看得也忒紧,你本就绑着我的双手,若是不放心的话,不妨再站得离安答应更近些,若我真有什么图谋,你也好伸手援救我家小主不是?” 此话说得阴阳怪气,好没道理。但安陵容现下也不想和宝鹃计较这些有的没的,只想趁着太后晨起前再多问几句,便给石冉递了个眼色,示意他不必担忧。 见安陵容已经靠前,宝鹃面上挂着一抹怪笑,用极低的声音说道,“小主刚刚句句逼近,无非是想从我口中问出主使的人是谁。 小主您可是也疑心丽嫔没有主谋之才? 不瞒你说,我确实并非丽嫔指示。她是个没脑子的蠢货,怎能想出这么周全的安排。 不过现下她被幽禁冷宫之中,倒也不算冤枉,当日妙音娘子的死确实和她脱不了干系。” 听到此处,石冉手臂不禁一僵。 石冉一直在暗中调查妙音娘子的死因。只是景仁宫花神节之后,皇帝有意不让人再做细查,因而一些线索不得不废弃了。也因此关于妙音娘子如何出现在千里池,又如何摔下山壁以及那日忽的出现的疯婆子到底是谁一时之间都还没有查到。 现下听到宝鹃说起此事,石冉不觉身子一僵,更想要再多问几句。 安陵容察觉石冉变化,心中知道石冉的心思,只是此刻石冉公务在身实在也不方便开口,便开口替他问道,“你是说,妙音娘子的死确是丽嫔所为?” 宝鹃见安陵容开口,仿佛也来了兴致,笑着摇头道,“都说了她是个没脑子的,怎会想到这些。 只不过当时丽嫔听说妙音娘子才侍寝几个月就有了身孕,气得几日都不好睡。 因此一有人和她说起,稍用些药便能悄悄的将腹中的胎儿化作死胎,她便动了心,想也不想便动了手。 可偏这蠢货做事急切又不干净,留了一大堆麻烦,反要连累旁人为她善后。” 安陵容追问道,“是谁和丽嫔说的有方子能致胎死腹中,又是谁在事后替她善后?” 听到安陵容追问,宝鹃眼神中立刻带了一丝警惕,“这自然不能轻易告诉你,但是再多说一点倒也无妨。 丽嫔的身子早就是不能生的了,想必她自己也有所察觉,才会便求调理之策。 可她这个没脑子的,既不都懂筹划,又不能审时度势,还妄言想要生个贵子,那自然是不能为人所容了。 她啊,早注定了,是要被舍弃的。” “到底是什么人在指示你?丽嫔青春正盛,为何就不能生了?你把话说清楚些。”瞧着天色已亮,可宝鹃却有意绕着弯子,安陵容难免急切。 可宝鹃见了,却更是不疾不徐,轻笑道,“再清楚?那便是不能了。小主,或许你已经恨我入骨,早想让我死了算了。 可是我还想活着,只有活着才有出头之日呀,哈哈哈。 况且我不是丽嫔,我是知道的,人若是没了用处,谁还愿意多花心思将她留下呢?” 第97章 疑云又生 自说了些妙音娘子与丽嫔的事后,宝鹃便如何也不肯再开口了。 眼见着天色已亮,安陵容心下虽急,却也知道实在不宜再耽搁。 石冉自然是心有不甘,可碍于职务在身,也不得不先将此事搁在心里,只依礼拜过安陵容后便与一众巡侍将宝鹃带走,等着太后传召便将此事秉于太后。 人一下子散去,院子里复又恢复了平静。 春意渐浓,有几只不知名的鸟儿迎着天边浅露的微阳叽叽喳喳叫了起来。 安陵容素白的手遮过眉骨,望了望于还未生芽的树枝上个尤自雀跃的鸟儿,心下却平添了几分寂寥。 今世的许多通透都是前世的冰冷换来的,今生再度回到着宫里,早知道是非之地难以万全,也是做好了纠缠于后宫是非,可真的动心于此时,又难免疲惫。 霜雪瞧着安陵容脸色苍白,又知自家小主分明是着了宝鹃的暗算,心下着急得紧,却不知事情轻重,不敢多话,只乖巧的上前,扶着安陵容进了内殿。 安陵容瞧着霜雪欲言又止的模样,知道霜雪是在为自己的身体担心,但瞧着霜雪不知从何问起,又憋得难耐的模样实在有些好笑。 或许此刻还能调笑一下霜雪,也是难得的舒心事了。 安陵容便故意不去问,只等着霜雪支吾半晌,终于问了个囫囵的:身体要紧咱要不请个太医来看看吧…… 霜雪面色惴惴,许是忙活起来才能安心些,安陵容也是无奈,只瞧着霜雪一会捂个汤婆子过来,一会又温了杯玫瑰蜜,一会又从柜子里翻捡个松软的背靠……左右忙活了好一阵子才觉妥帖,终于想起来就快用早膳了,还是要亲眼去瞧瞧才放心…… 见霜雪里里外外的张罗着,安陵容紧绷了许久的一颗心也渐渐松泛,终于能平静下来捋捋思绪。 自打宝鹃失踪,大约也有半年,这半年之中宝鹃到底藏身何处呢? 宫中虽大,可是值守也严格,不论哪宫哪殿,多一个人行走难免要多出不少痕迹,只凭宝鹃一人,即便行迹可以隐匿,吃穿用度如何解决呢? 宝鹃大约是个能隐忍的。今日一见,宝鹃肤色蜡黄,明显比从前在延禧宫瘦削了不少,可见隐匿的这段日子过的并不算好。也不知是否是因为她差事没有办妥,才致背后这人并未尽全力保她。若是这样,这人用心也忒深,绝不是一个好盟友,也未必真心待她,保不齐还会留有后手。 而宝鹃,凭什么就这么相信这个人,任凭这人的差遣呢?弑主犯上是重罪,搞不好还要累及家人,难道这些都后果都不能让宝鹃忌惮,一定要争一争这个小主的位份么? 可宝鹃的这志向是从一开始便有了,还是中途得谁的游说呢? 想来前世自己也曾有很长时间不得宠爱,那时的宝鹃并未见这般沉不住气……若是有人挑唆,可这么大的筹谋总非一两日就能决断的,总要有机会见面才是,会是谁呢? 可不论是谁,能费尽心思给宝鹃许以这么大的利益的人,所求也绝不会是一星半点。 只是,这人求的到底是什么呢? 安陵容忽的想到,宝鹃脱口而出的那句:“我的投名状,自然就是小主您的性命啊……”,宝鹃唇角含血的瘆人笑容再次出现在安陵容眼前,让安陵容不觉背脊生凉。 到底是谁想要她的性命呢,是华妃?皇后?还有谁呢? 不过,现下的她如此籍籍无名,要她的性命又有什么好处呢? ----- 安陵容思绪之间不知不觉又囫囵着眯了一会儿。 再起来时霜雪已经准备好了早膳。 今日的早膳与平日比起来显然精致了不少。 汝窑白瓷碗中盛的是粳米百合粥,熬得细糯的白粥上海撒了磨得细细的芝麻粉。 碟中摆着的寄养点心也比前几日送来的多了好几样,有蒸得松软的松仁玫瑰软糕,也有蜂蜜牛奶桂花酪,还有极其费功夫的枣泥栗子糕。 瞧着霜雪眉间带笑的模样,安陵容一边就着霜雪手上的毛巾擦了把手,一边又喝了杯温茶清了口,稍微洗漱妥当过后,才好整以暇的瞧着桌子上摆得满满的碗碟,假意惊讶道,“霜雪,快把我妆匣翻出来给我瞅瞅,可是把咱们家底儿都翻出来置办了这么一桌早膳么?” 霜雪见安陵容还知说笑,心下惴惴之意消减大半,“哪能呢,小主您想什么呢,这是今早皇上特意让人送来的,说是华妃小厨房里新研制的点心,特意送来给太后尝尝。” 说着,霜雪眼睛滴溜溜一转,笑眯眯的凑过来,“小主,咱们住在寿康宫也有段日子了,何时见过太后喜食这些?” 安陵容心下一动,撇了霜雪一眼,知道霜雪定然又藏了些心思,于是假意板脸道,“可是长本事了,还有什么要瞒着我不成?” 霜雪嘻嘻一笑,“哪敢瞒着小主,今晨石冉还在寿康宫外候着的时候,皇上身边的小夏子便带着一众宫人送来了各种点心吃食,说是皇上尝了华妃小厨房里的点心特别满意,特特让小夏子给太后送来的。 咱们太后向来不喜食甜食,又不好拂了皇上的美意,便遣人给咱们这和怡兰小姐那处各送了一份。” 说着,霜雪瞧着安陵容,明亮的眸子星光般盈盈一闪,娇俏道,“素日只听说华妃娘娘宫里一应都十分讲究,小厨房手艺甚是出色。可从未听闻过早膳也要用这么精致的小点…… 奴婢瞧着,许是皇上记着您爱吃这些甜腻的小点心,才特意让人送来的吧。” 安陵容心下一动,她倒是从来没有往这处想过,这诺达的后宫到底还是皇帝的后宫。即便许久不来寿康宫中,于寿康宫中的事怕是都知晓不少。 想通此处,安陵容反倒不急了,浅笑道,“正好,今日咱们也算有口福,尝一尝华妃的小厨房的手艺。” 第98章 欢宜香 安陵容心中有了底,也就多了几分从容。 只带着霜雪二人将送来的几样点心都尝了个遍,又花了些功夫泡了壶前些日子太后赏的铁观音。 霜雪好生不解,昨日夜里才见自家小主心绪不安地让她去找石冉,现下却神色如常的与她品评说笑。 直到两人妥妥的用完早膳,霜雪又帮着安陵容仔细梳理的发髻,理好的妆容,才等到有人来传话,说是太后传召。 传话的人却不是太后宫中的人,而是一直伺候在御前的方若姑姑。 乍一见来的是方若,安陵容不觉一怔,复又笑着迎了上去。 方若一直在御前伺候,礼数自然周全,不等安陵容走近,便宜依礼一拜,笑道,“奴婢给安小主请安,安小主别来无恙。” 安陵容赶忙上前扶起方若,笑道,“方若姑姑可是跟着皇上一起来的?” 方若颔首笑道,“小主聪慧,奴婢确实是跟着皇上一起来的,今晨皇上是在翊坤宫华妃娘娘处用的早膳,因而今早华妃娘娘也一起跟着来了。”说话间,方若微微上前,轻声笑道,“知道安小主领了太后她老人家的差事,定然没有不尽心的。莞贵人知道奴婢平日跟在皇上身边,时不时也能得脸来寿康宫一回,便提前准备了些养神明目的补品,让奴婢趁着空档给小主带来。” 说着,方若从袖口取出一个小巧精致的珐琅瓷瓮,“莞贵人说,小主您素日不喜欢苦口的东西,因此特特让温大人用蜂蜜和桂花熬了一会,这个蜜炼的凝神露不似别的补药,入口是清甜的。小主您每日睡前取一小勺,温水化开了服下就好,有清新凝神,养肝明目的效果。” 安陵容收下瓷瓮,心下感动不已。“劳烦方若姑姑特意跑着一趟,”复又示意霜雪,从荷包中取出一枚银锭子悄悄塞到方若手中,“我知姑姑特意跑着一趟并不是为了这些,但是陵容尚未入宫之时,就得您照顾,如今也算有些长进,就当是谢您当初的教导之恩,方若姑姑,您可不能推辞呀。” 方若眼明,知道推与不推都是一番客情而已。既然选择帮甄嬛和安陵容,便算是入了这局了,因而浅浅一笑,将银锭收到袖中,“多谢安小主。” 见方若受了这份谢礼,安陵容心下更有了计较,轻声问道,“皇上今日朝中不忙么,怎的下了朝就往寿康宫来了呢?” 方若面上含着浅笑,眸色闪动,瞧着安陵容,“小主聪慧,自然知道,后宫虽大,但诸事都难逃皇上的眼睛,昨夜寿康宫中发生的事,皇上自然也有耳闻。” 安陵容听闻,心下更加澄明,早前传早膳时送的是华妃宫中的点心,安陵容便觉得事情并不简单,素日未曾见过皇帝又这样的兴致,要将嫔妃宫中的吃食转手送给谁,更何况是送到太后宫中,若非没有明目,实在是有些唐突。 “方若姑姑说的是,天下都是皇上的,这四四方方的紫禁城,更不在话下了。只是瞧着方若姑姑来势并不急切,可见皇上现下并未有什么决断。”瞧着方若神色如常,安陵容探问道。 御前行走的人最忌讳揣度皇帝的心思,但方若知道安陵容只是想从自己这里探探口风,因而也不动声色,浅笑道,“皇上刚从翊坤宫出来那会儿,瞧着亲情似乎不错。现下奴婢离开了些时候,确是不太清楚了。” 安陵容知道,再多问也得不到什么答案,便笑着一福,“多谢姑姑指点,我稍作更衣,立刻便去太后宫中回话。” ---- 寿康宫。 寿康宫中氤氲着的药气延绵不断,打从安陵容第一次进到寿康宫时,她便辨别出,这氤氲的药气来自两处,一处是太后素日吃的药,带着酸涩的苦味。一处是香炉中盈盈飘动的熏香,带着厚重的木质香味,其中夹杂着几味药材。 安陵容一直喜欢调香,与香料和香薰都有所研究,私下也曾悄悄做过功课,可于太后宫中弥散的这款熏香却并没什么头绪。 只是安陵容今日到来时,却觉得这药气似乎有些变化,换的竟是从前总在华妃身上闻到的熏香气味。 安陵容快步走进内殿,见太后倚坐在暖阁之中,挨着太后坐着的,正是皇上。 华妃依着规矩,端庄的坐在下首的圆凳上。在皇帝和太后面前,华妃竟有几分难得一见的乖巧顺从,只是见安陵容进来,眼神瞬间变得冷淡。 安陵容规规矩矩上前,盈盈的一福道,“臣妾安陵容,给皇上、太后、华妃娘娘请安。” 太后今日似乎并未受宝鹃的事影响,还未等皇上开口,便冲着安陵容摆手道,“快起来吧,你过来试试,哀家素日用的香太过冷僻了,皇上都劝哀家换个新鲜的,今日特让华妃带了些欢宜香过来,你来闻闻这香可好?” 安陵容心下一怔,面上却并未有变化。盈盈上前,靠近香炉上飘散着的丝缕青烟轻轻嗅闻了几下,微一阖目,浅笑道,“果然是好香,初闻清爽宜人,细闻还有淡淡的果香在后,香气既细腻又凝神。”说着,安陵容缓缓后退两步,颔首道,“听宫中的老人说,欢宜香是皇上找上好的调香师傅寻了几千种配方,最终调制而成的。从前臣妾只偶尔在华妃身侧闻到过,只觉香气宜人,如今有幸得以细品,才知道此香竟如此特别,实在难的。” 早在前世,安陵容便知道华妃宫中惯用的欢宜香是有着大量名贵香料调制而成,而之所以要大量的香料融合在其中,为的却是要遮住麝香的腥气。这欢宜香实在是皇帝牵制后宫的手腕。只是今日太后突然在宫中点上此香,又特意让她去品闻,到底用意如何,现下还不可知。 却听太后笑道,“安答应不止绣工了得,于香料也是懂得不少,皇帝前些日子还说,龙涎香闻得太久已经烦闷,哀家瞧着安答应的鼻子倒是灵的紧,不如让安答应给皇上也出出主意?” 皇帝听闻,只端着一盏茶细细拨弄着,笑而不语。 华妃却按捺不住,娇笑道,“安答应向来乖巧,说话又招人喜欢,若不是还有太后的差事在身上,臣妾真想约着安答应到臣妾宫里,品香谈天呢?” 安陵容赶忙笑道,“多谢华妃娘娘抬爱,臣妾人微福薄,臣妾素问这欢宜香是皇上特意为华妃娘娘您调制的,也独独许翊坤宫华妃娘娘您使用,今日若非得太后恩典,臣妾何德何能,怎能与华妃娘娘您共品此香呢。”说着,安陵容盈盈起身,不徐不疾的冲着华妃微微一福。 华妃的急切和安陵容的从容自是都逃不过太后的眼睛。 只是华妃沉浸于皇帝的宠爱之中,眼角眉梢皆是笑意,冲着皇帝假意嗔怒道,“皇上,欢宜香的事情,可是您说给安妹妹听的么?” 第99章 祭祀未成 华妃一双凤眼千娇百媚,虽因在寿康宫中里还算忌惮着太后,已是十分收敛,但素日与皇帝之间习惯了娇嗔媚态,因此此刻眼波流转之前依旧藏了许多绵长情谊。 香烟袅袅,氤氲出几多柔情,更衬得华妃仪态万芳,皇帝抬眼瞧向华妃,眉眼间溢出的竟也是藏不住的偏爱。 这一切自是逃不过太后的眼睛,只是太后心下虽然明了,现下却垂眸不语。这便是纵着华妃的娇媚之态。 安陵容心下婉转轻叹了一会,却实在没必要细细瞧这段西洋镜,因此也只静静垂首坐在一侧。 却听皇帝忽的开口笑道,“刚刚明明是安答应说她曾听人说,那这到底是听谁说的,自是要问问安答应才能知晓,何故来问朕?” 华妃一双漆黑眉目之中本是情谊缠绵,结果却被皇帝一句话浇凉了大半。眼瞧着皇帝似乎有意将话带到安陵容身上,华妃心里已然不愉,娇嗔道,“臣妾不依,皇上故意偏帮着安答应呢。” 寿康宫中香气悠散,阖宫内外飘散着的都是欢宜香的香气。本是宜人心智的香味,安陵容此刻却觉眉骨处跳了两跳。 然而还未等皇帝开口,又听太后轻咳嗽一声,说道,“世兰还是和刚进王府那会儿一样,孩子气的紧。” 太后这一句世兰叫得颇为亲切,可后一句却似乎在说华妃这几年仿佛并无长进。正巧这个档口上,有宫女送了补身子的汤药过来,竹息赶忙过来扶着太后做好,又在太后背后着意加了个美人靠,好让太后靠的更舒服些。 只是这样一来,太后或许还没有说完的下句话,却被这碗汤药耽搁了许久。 太后这一碗汤药喝得不紧不慢,一时之间寿康宫中除了汤匙偶尔碰着瓷碗的声音,便是汤药滴落碗中的声音,间或穿插着几下皇帝这头茶杯盖子浮动茶水的声音。 若是前世,这场突如其来的沉静定会让安陵容觉得无所适从,生怕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周到而遭人嫌弃。可是现下安陵容却十分从容,左右不用上前卖弄乖巧,只低头装傻,静静地看着事情如何发展便是。 有了这层心境,再看向华妃,便觉华妃面上虽无波澜,心下似乎已有些按捺不住。 太后这话是褒是贬让人有些难以捉摸,华妃一时也分辨不出太后话中之意,面上只能乖巧含笑,静候太后教诲,可眼神却已在皇帝身上走了几个来回。 许是这碗药极苦涩,太后喝完最后一汤匙时,眉头已经拧成了一结。如此神态,更让华妃不知如何开口,想了片刻,陪笑道,“也不知是哪位太医,每日补益的药材总要调配合宜才是,若是只顾着良药苦口,那岂不是要苦的到心里去了?” 太后听了,倒是眉头一展,似乎笑的很开怀,“哀家是服老了,这身体到底一年不如一年,太医们也算尽心了。不过上次你送来的蜜饯倒是不错,哀家每日服药之后,吃着刚好解了口中涩口的药味。对了,听闻你哥哥近日要回宫述职了,大约什么时候能到京城,哀家也要谢谢他的一片苦心。” 华妃本就惴惴,没想到太后话锋一转,竟是褒奖之意,于是复又喜上眉梢,“回太后的话,臣妾各个下月初便到京城了,到时候定要让哥哥来给太后您请安。” 太后听闻,眉间一动。 安陵容也是一怔,原本定下南山祭祀是这个月底,按理来说,是为了挥师出征而准备的祭祀,若是年大将军改为下月初才回到京城,那岂不是整个计划都要往后推迟了? 皇帝终于往下茶盏,较有兴致的瞧了安陵容片刻,复又回过头来,对着太后说道,“西北战事虽平息,但总有些部县治理得不算平稳,还需年羹尧多停留些时日。 年羹尧头几日快马送信回来,儿子觉得战场上以逸待劳实为上策,边疆战事上年羹尧做的极好。而收复之后徐徐改制方为上策,因此年羹尧上书说趁着现下军威尚在,先将残部修编进年羹尧各营,再以军纪加以约束,慢慢转变为我军的兵力,也方便日后边关镇守。 而且,蛮夷之地,民风彪悍,若没有大将军驻守震慑还是不够稳妥。” 皇帝说着,眼神温柔的瞧向华妃。 华妃盈润的面庞之上又添了些红晕,眸色之中的骄傲情志却实在是掩藏不住。 太后听了皇帝一番解释,眉心尚锁,却也缓缓点头,“于国事上,皇帝你做主便是,哀家就不操心了,只是这样看来,南山祭祀便要推迟了。” “皇额娘说的是,南山祭祀本就是为了祈福军队凯旋而归才办的。现下大清有年羹尧在,即便没有南山祭祀,朕也相信我大清没有收服不了的边关。” 说着,皇帝手中的珠串轻轻往掌心一敲,似乎心情十分愉悦,忽的又仿佛刚刚想起似的,浅笑着问道,“听闻皇额娘先前安排安答应和富察氏绣制的万福绣卷近日一直在赶工,如今也做的差不多了?” 太后双目微合,沉吟片刻,轻叹道,“那是自然,钦天鉴算好的日子是月底,哀家自然是让安答应她们按着这个时间在赶制。 这幅绣卷哀家也曾过去看过,因是为祭祀所用,选料本就上乘,再加上安答应和富察怡兰二人绣艺都极佳,用心又虔诚,因此整幅绣卷绣制得十分不错。 若是皇帝已经决定不再做南山祭祀,那不如寻个高僧吧,将这幅绣卷交与高僧诵经祈福做个法事,等年羹尧回京,便赐予年羹尧吧,沙场无眼,让家里人多份安心也是好的。” 说着有瞧向安陵容,缓缓说道,“也不枉费了安答应她们连日的苦心劳累。” 皇帝笑着瞧向安陵容,手上的珠串复又轻轻拍动,“既是安答应主绣的这幅万福绣卷,不如祈福之事也交给安答应去办吧。” 安陵容心头又叹一回。皇帝与太后这一唱一和之间,便将南山祭祀一事了了,却要苦了自己,一个差事接着一个差事没完没了。 只是安陵容心下虽叹,面上却不能又半分不悦,于是赶忙起身一福,盈盈谢过,“多谢太后夸奖,多谢皇上厚爱,陵容定不负众望。” 却见华妃眼中似乎莹莹有光,闪烁之间不辨其意。 第100章 主持公道 华妃凤眼微翘,眸色闪动,侧目瞧向安陵容,“听闻昨夜侍卫在宫里抓了一个行为鬼祟的宫女,仿佛是安答应身边服侍的人,不知道安答应可去认过人了?” 今日华妃来得虽早,可是发髻间钗环繁复,一双黛眉想来也是用螺子黛细细描过,纤长婉转直入发髻,一抹朱唇选的也是极衬肤色的粉嫩之色。 瞧着华妃如此藏不住心事,安陵容心下笑道。准备如此妥当,若非真的素日勤勉,每日都能早起梳妆,那便就是今日筹划妥当,有备而来了。只是这些,又怎么能逃过太后的眼睛。 安陵容起身,向着华妃微微一福,正色道,“回华妃娘娘,今晨抓到人时,侍卫首领带过来与我瞧过。臣妾看了人,确是曾经在我身边服侍的宝鹃。” 安陵容说完,并未急着回坐,而是低眉垂首而立,似乎要恭恭敬敬聆听教诲。 华妃满面不屑,轻哼道,“安答应进宫也有些日子了,怎的连自己身边的人也看不住?” 若是前世,安陵容定然要耳际轰然,这可是天降的祸端,可今世,安陵容从容微笑,心中不含丝毫波澜,“回华妃娘娘,宝鹃谋主犯上,早便存了异心。后又背主而去,私自离开延禧宫。” 说着,安陵容盈盈一拜,继续说道,“臣妾愚钝不能能早早察觉,未能及时加以约束。若是宝鹃作奸犯科害了人,臣妾自是难辞其咎,但凭太后,皇上,皇后和华妃娘娘责罚。” 见华妃面色一滞,安陵容也不想给她丝毫驳斥的机会,继续说道,“宝鹃失踪后,臣妾觉得此事实在不妥,便向皇后娘娘禀告了此事。 只是皇宫太大,这奴才又有心藏匿,侍卫们搜寻许久都未能将宝鹃找到。臣妾原以为宝鹃会就此隐匿,没想到此次被侍卫捉到,竟是又要对臣妾下毒。”说着,安陵容眼眶微红,长眉紧簇,却仍勉力低下头,仿佛要将委屈藏在心里一般。 复又轻叹道,“臣妾卑微,行止失当,还望华妃娘娘责罚。” 华妃眉间一挑,刚要开口,却听皇帝沉声道,“不中用的东西,找个人也找不到。” 华妃听闻却嗤笑道,“皇上您别生气,左右这事已经回禀过皇后娘娘了,一定会有定夺的。” 此话一出,华妃身后的颂芝已经面色微白。这可是在寿康宫之中,华妃这么说,显然是想暗指皇后不济,才致后宫乱象频生。 可皇后毕竟出身乌拉那拉氏,到底与太后同族,现下当着太后的面讽刺皇后,岂不是让太后也面上无光。 颂芝面上不动声色却使劲华妃身后悄悄拽了拽华妃的衣角。 华妃方回了神,忙悄悄瞥了太后的脸色,见太后面色无异,才稍算放心,复又转了话风,“难怪瞧着安答应今日面色不太好,皇上,还是让安答应赶紧坐下吧。”转头又朝着皇帝说道,“只不过,这胆大妄为的奴才若是不好好惩治,实在是委屈了安答应,也难免纵容了奴才们的心性。” 皇帝微微点头,似乎颇为赞同华妃的见解。 华妃昵着皇帝的面色,心下更觉无碍,便娇俏道,“皇上,不如趁着今日太后和您都在,好好惩治下宝鹃,好给安答应讨个公道吧。” 太后闻言,向着华妃温言道,“你和皇帝素日都忙,来一趟不容易,原想着让奴才们先审问一回,再叫你们过来商议,也免得扰了咱们自家人聊天。” 华妃微微一怔,没想过太后竟会拂了自己的面子,又忽的想到许是刚刚自己说话不曾顾忌,让太后有些不高兴,因此一时面上尴尬,不知如何往下接太后的话。 安陵容心下好笑,今日来者不善,但是到底冲谁而来却是说不准。 太后眉目舒然,神色平淡,复又说道,“既是华妃也提了,那趁着皇帝在,将这奴婢带过来问一问也好。”说着,一挥手打发竹息出去唤人。 竹息动作利落,领命便去传话。 再回来时,身后已跟了三个人,领头的正是侍卫首领石冉,两人中间被押解的则是宝鹃。 安陵容有意观察华妃的神情,微微侧身退后,站在了华妃身侧不远处,看着既显得十分谦卑,又尽量先避锋芒。 果然,华妃一见宝鹃衣着粗陋,身上鞋上好有些灰尘污渍便拿着帕子,一脸嫌弃的捂住鼻子,眼神瞟向身侧颂芝,主仆二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便不再做声。 皇帝见宝鹃面颊浮肿,唇间还有血痕,不禁皱眉。 太后似乎不经意的瞥过安陵容,又冲着石冉淡淡道,“哀家知道你们职守尽职,只是犯了事的奴才也是人,若坦白交代,你们不可粗鲁行事。” 石冉赶忙应道,“卑职明白。” 安陵容低眉顺目的后在一侧,听话间,太后是有意袒护自己,安陵容心下却多了几分忐忑,毕竟无论前世今生,都未曾得过太后的照拂。这袒护是因着太后着实喜欢自己,还是因着别的,安陵容心底实在不知。 华妃听了,忽的眉间含笑,从旁说道,“太后您老人家菩萨心肠,奴才们安分行事实在是本职所在,一旦存了犯上作乱的心思,恐怕再多恩典也难消二心。”华妃边说话边用镶着红宝石的细长护甲轻轻的捋着头发丝,眼神却有意无意的扫向石冉。 石冉即便再木讷也知华妃意有所指,只是尊卑有别,主子若未问话,奴才们也没有答话的余地,只能恭敬的侯命。 一直默不作声的皇帝忽的将手中珠串轻拍于小几上,沉声问道,“你不是安答应身边伺候的宫女吗?怎么会出现在寿康宫中?” 宝鹃身子被侍卫押着,只手臂向两侧抬起。现下虽是要答话,头却很难抬起。宝鹃又倔强,竟不答话。 皇帝见宝鹃不肯答话,心下怒意斗升,“狗奴才,可是不要命了吗?” 第101章 留住寿康宫 见宝鹃不开口,皇帝怒从中来。 “把这奴才的头抬起来,朕要看看是个什么倔强的人物。” 宝鹃虽是宫女,毕竟与石冉男女有别不太方便,此刻石冉虽应声领命,却有些踌躇,未立刻上前。 太后眼神微动,竹息立刻会意,上前道,“侍卫都是男人,毕竟不方便,还是老奴来吧。”说着走过去,一只手将宝鹃下巴抬起,见宝鹃犹自僵持以对,轻声对宝鹃说道,“皇上问了你就好好回答,许还能保你一条活路。” 宝鹃嗤笑,瞧着竹息道,“嬷嬷不要哄骗我了,谋害主子是死罪,奴婢没什么可说的。” 皇帝一听更怒,反笑道,“好呀,你想一死了之?朕偏叫你死不了!石冉,将这奴才送去给精奇嬷嬷审问。”说话之间,手上珠串拍得啪啪作响,听得安陵容脊背发凉。 精奇嬷嬷,她从前当然听人说过,那可是专掌后宫刑罚的一群老嬷嬷。这群嬷嬷数年来最专研于此类刑罚,细碎功夫不计其数,让人闻之生畏。 前世里夏冬春被赏赐一丈红,就是精奇嬷嬷的手笔。据说下手既狠又有巧劲,以致夏冬春齐腰往下被打得血肉模糊,双腿更是骨碎入肉,刑毕甚至有碎骨穿破皮肉而出,形状惨烈非常。 可即便如此,夏冬春却并未因一丈红行刑而亡,这才是最让人胆寒的。据说夏冬春醒来后每日痛苦哀嚎,直欲求死,却始终吊着口气,直拖了数月才痛苦自戕。 石冉领命,正准备押着宝鹃退出殿门,却听华妃淡淡说道,“安答应可是心有不舍?” 石冉略微一怔,见皇帝再无二话,便将人带了出去。 可殿内,却仿佛忽的气息停滞了一般,众人目光都转向安陵容。 安陵容抬首,正撞上皇帝深深的眸子,漆黑如夜,深不见底,正沉沉的看着她。 安陵容微微调整神色,起身答话道,“素闻华妃娘娘协理后宫宽严相济,一向为人信服。臣妾敬仰华妃娘娘风姿,可惜资质愚笨,却连华妃娘娘一两分都未能学到。不过臣妾也明白,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后宫也得依着规矩行事。奴才们不忠不实,自是要依着规矩惩处,只有赏罚有度才能长治久安。况且宝鹃居心狠毒,多次谋害我,今日能有皇上、太后和华妃娘娘为臣妾做主,臣妾只有感激,怎还会是非不分,心疼偏护。” 安陵容心里明白,今日华妃志得意满,自是因为她的哥哥年羹尧即将回京述职外,有人撑腰难免有恃无恐。 可有备而来的,定然还有其他事,是能够让她借题发挥的。 因此,每每华妃将宝鹃与安陵容引到一处,安陵容都从容拆解,不让华妃往此处引导,就是担心自己唠人口实,好让华妃借题发挥,横生枝节。 可华妃斜睨了安陵容片刻,随即唇间含笑,眼波流转,转头向着皇帝柔声道,“安答应真是生的一张巧嘴,幸得听了安答应的解释,否则臣妾真的以为,这宝鹃是得了安答应的授意才故意藏匿于寿康宫,伺机而动呢。您说是不是?” 华妃故意将“授意”,“藏匿”,“伺机而动”几个字咬的极清晰,其意溢于言表。 安陵容听着,心下已然明了,面上更是不动声色,眼眸低垂,神色间似乎更为平静。 都说明刀易躲,暗箭才难防。华妃此言,反倒是让安陵容放下了一颗心,原来华妃打得就是这个主意。 皇帝眼眸深邃,却既不瞧向华妃,也不看安陵容一眼,只盯着手上的一串珠子,沉声道,“皇额娘面前,不可胡言。” 却听太后说道,“世兰自从前入你的王府时哀家便喜欢她这快言快语的性子,不要紧。只是不要委屈了安答应才好。” 皇帝听闻,点头笑道,“世兰这性子倒是的,想什么便说什么,藏不住几句话。” 华妃见状,面色一红,也不顾在场众人,对着皇帝眼波含情,嗔怪道,“皇上这样说臣妾,当臣妾听不出是在嘲笑臣妾么?” 皇帝见状,调笑道,“可是皇额娘先赞你性子直爽的,怎的又怪到朕的头上?” 华妃朱唇微泯,轻声道,“臣妾哪有……”,眼中却柔情更盛。 皇帝似乎被华妃这一嗔逗得开怀,抿唇笑了半晌,才继续说道,“儿子觉得皇额娘说得对,既然事情还未查清楚,便不要委屈了安答应。” 安陵容被皇帝与华妃的一唱一和,绕的头疼,心下却更为笃定,这自己或许早已不知不觉着了道。幸而今日太后有意庇佑,否则还不知要有多少牵扯。 却听太后温言道,“原本是为了南山祭祀才将安答应招到寿康宫中小住,只是这段日子,安答应性子也温顺,手又巧,很讨哀家喜欢。 现下虽没了祭祀安排,但还要请高僧诵经祈福,哀家身体不便,正好安答应性子乖巧,和哀家倒是相处得来,不如哀家再跟皇帝你开个口,让安答应在寿康宫再住上几日,将事情妥帖办好,再搬回延禧宫。” 皇帝听闻,沉沉的双眸眯成一条细线,似笑似盼,点头笑道,“一切听皇额娘安排。” 太后听闻,则看向安陵容,温柔笑道,“安答应,你觉得如何?” 安陵容赶忙起身答道,“陵容能为太后分忧,实在是三生有幸,一切都听太后安排。陵容定不负太后所托,尽心竭力。” 第102章 寿康宫夜谈 昨日睡的不好,又加上白日寿康宫里的一日叙话,安陵容回到自己的住处便觉疲乏不已。 喝了半盏安神茶,又小憩了个把时辰,安陵容这才缓过神来。 正闭目养神的档口,却听门外有人说话,听声音仿佛是太后身边的兰芳姑姑。 安陵容心中正自琢磨着,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进门的头一位是霜雪,霜雪身后跟着的正是兰芳。 平日里寿康宫由竹息主事,因此于安陵容而言,兰芳只算面熟,却并未真正接触过。 “奴婢给安答应请安,安答应万福。”兰芳礼数周全,刚一进门便快步上前行礼问安。 兰芳瞧着约三十几岁,是太后身边服侍的人中年纪较轻的,平日虽不如竹息常常伴在太后身侧,但出来进去的也是十分得太后称心的一位。 安陵容赶忙起身搀扶,太后身边的姑姑,不论哪一位都是贵人。 “兰芳姑姑可是稀客,霜雪快去倒茶。” 还未等霜雪应声,兰芳先一步笑道,“安小主无需客气,奴婢是奉了太后的懿旨,过来请小主过去叙话的。” 安陵容微微一怔,兰芳瞧在眼中,知道安陵容心中不安,立即恭敬说道,“小主无需紧张,用过晚膳后太后心情不错,说是听闻小主还善制香,所以想请小主过去闲聊一二。” 安陵容点头谢过,“多谢兰芳姑姑提点,陵容稍作更衣,还请兰芳姑姑稍候。” 兰芳颔首一福,便去殿外等候。 安陵容今世为了规避锋芒,刻意隐瞒了调香制香的手段,要说用香也只在引丽贵人就范时用了些法子,知道她有制香之技的人不够二三。如今太后也知晓了,只怕是自己身边的哪些人透了风声? 既然太后已经知晓,那么自入寿康宫以来的几件事也不必隐瞒了。 想到此处,安陵容从妆匣底部取了一个不起眼的小盒子收在袖中。 —— 寿康宫。 掌灯时分的寿康宫略显昏暗。 殿内除四角分别立了一盏宫灯外,仅太后身侧的小几上放了一盏烛台。 见兰芳带着安陵容进来,太后笑道,“不必多礼,咱们家常叙话,你且坐得离哀家近一些。” 有小太监赶忙送了圆凳过来,放在了太后近前。 安陵容谢过太后,盈盈坐下。 “兰芳,再去点一盏灯来。”太后转向身旁的兰芳,轻声说道。 “太后您眼疾未愈,不宜用太亮的灯火。”还未等兰芳答话,安陵容先行说道。 灯光幽暗,虽未能识别太后神情,安陵容却仍觉太后神色一滞。 “安答应确实聪明,你怎么知道哀家眼疾未愈呢?” 安陵容不敢抬头直视太后,只能诚恳道,“臣妾头日来寿康宫,虽未能得太后召见,然陪在太后身边的竹息姑姑过来传话时,身上却带了些空竹丝的苦涩味。 空竹丝是生在臣妾家乡的一种药草,晒干煎服能通窍利咽,若是熏干捣碎以粉末敷于双眼也有明通窍明目之效。 只是空竹丝熏后气味苦涩,又久久难散,敷药的时候于病患而言十分难耐,因而除非不得已,否则大夫定不会推荐此法。 那日臣妾闻到空竹丝熏干后的苦涩气味,便猜想太后眼疾或未痊愈。” “不错,继续说吧。”太后点头。 既得了太后应允,安陵容微微抬首,胆子也略大了些,略微平复几分心绪,继续说道,“今日太后让臣妾品赏欢宜香时,这欢宜香气味虽浓郁,可臣妾靠近太后身侧,仍闻到丝丝苦味,因此臣妾才推测,直至今日太后的眼疾仍未痊愈。” 说着,安陵容悄悄观察了一番太后的神色,见太后并无阻拦之意,复又继续说道,“按照规制,太后您的宫内至少要燃四盏长明宫灯,六盏琉璃宫灯,烛台更应尽太后所需而供应。可那日臣妾来给太后请安时,看到殿内仅摆放四盏灯光更为昏暗的羊皮宫灯。 若说太后素日节俭,只需去掉琉璃宫灯便可,为何连长明宫灯也要去掉呢。 只能说是您是避免殿内有强光,大约还是眼疾未愈的缘故。 因此臣妾更加断定,太后您的眼疾并未痊愈,只是此时您还不希望有更多人知晓此事。”安陵容徐徐答道,越是说到后来,语气越是谦和恭敬。 太后点头,“不错,是个聪明孩子。那你可知道,哀家为何要隐瞒此事?” 安陵容缓缓摇头道,复又恭敬“臣妾不敢揣度太后的心思。但是臣妾知道,太后所做之事一定都有您的道理。” 殿内昏暗,烛光晃动,安陵容忽然觉得似乎有一抹不易察觉的哀伤从散漫的光晕中划过。 仿佛是真实存在过,又仿佛只是一闪而过的迷蒙幻象。 太后微一叹息,轻声笑道,“后宫里从来不缺聪明女人,看破不说破,又知进退,确实难得。难怪皇帝属意于你。” 安陵容礼数周全,盈盈跪下,一个万福礼确实周到万分,向着太后诚恳道,“承蒙皇上和太后错爱,陵容无才无德,唯有一片赤诚,愿听太后差遣。” 太后由着兰芳扶着起身,将跪下的安陵容扶起,微笑道,“你不说哀家也是知道的,入宫的头一日,将宫灯置于庭院,哀家便知道你的用心了。” 安陵容心下深深一叹,面上更是温顺虔诚,低声道,“承蒙太后恩泽,陵容必然时时不敢忘怀。” 太后点头,“那你说说看,那日在宫灯中你看到了什么?” 第103章 镜花 寿康宫烛火昏黄,倒是给殿内的一众物件儿都蒙上了一层暖融之色。 可这暖融之色,却难掩后宫之中的龌龊心事。 太后眼疾未愈,想来看人并不真切,可安陵容依旧被太后盯得有些局促。仿佛有股隐隐而来的压迫感,更是让安陵容隐约觉得背脊生寒。 安陵容曾听人说过,雪原上的豹子最凶悍,而其中最为凶猛的却是雌豹,若是有其他动物进犯到雌豹的领地,它们往往不动声色,只压低身子潜伏窥伺,静静等待一个时机,全力而出,一击必中。从无虚张声势的嘶吼,却每每一击命中,置敌于死地。 此刻,安陵容觉得,面前理着念珠的太后,正如伺机而动的雌豹,要将行将踏错的人撕得粉碎。 安陵容深深一叹,道,“臣妾年幼时曾偶然得到一本《陈氏香谱》,虽是一本残卷,但里面记录了不少南唐李后主在后宫中所用的香谱,除此之外,也有一些后来在坊间搜集的民间调香方子。 臣妾记得,其中有一种香,名曰镜花,初闻香气如鹅梨帐中香,轻柔婉转,但此香经过坊间调制后,实则是增加了几味木质香,因而此香后调深沉,令人神志昏聩……久闻,则会陷入幻觉,闻者难以控制其行止。 也因此,所谓镜花实是在嘲讽神智迷蒙间所见所感都是虚妄,如镜花水月不可捉摸。 可往往也有些人却沉溺其中不能自拔。 这味香为调香正统所不齿,因而并不常见。但香谱中关于香味的描述却很细致,”说着,安陵容缓缓抬眸,瞧了一眼太后的面色,见太后并无意打断,复又垂眸轻声道,“臣妾觉得,仿佛那日宫灯之中,隐隐散着的便是香谱中所记载的调香,镜花的香味。” 安陵容一口气说完,不敢抬头,却觉得那种无形的压迫感越来越强。只连大气也不敢喘。 一时间殿内仿佛气息停滞,更让安陵容觉得胸口气闷。 却忽的听太后开口,“如果这香味是镜花,那么你认为是何人所谓?” 安陵容心下一动。太后总是问了,然而安陵容面上却丝毫未变,只思索片刻,缓缓摇头,“臣妾不知。” 在寿康宫中发生的事,多半难逃太后耳目。可知道和默许却不是一回事,瞧今日的态度,想来并非默许,可依旧按着不动,一定是还有些事未能抓住头尾。 却听太后声音微沉,“抬起头来答话。” 安陵容缓缓抬头,却不敢不敬,只目光瞧得低些,可余光之中仍见太后还未清明的眼眸中烛火跳动,仿若太后此时心头的怒火,不容按捺的跳脱着。 “你知道镜花,又闪避锋芒,很好。可是哀家不明白,你既然发现了镜花,为何不直接向哀家禀告?” 安陵容长眉舒展,眸色更为和顺,恭敬一福,轻声道,“还望太后容臣妾细细回禀。 据臣妾所知,镜花调制不易。其中一味香粉需由己合木置于铁器内煅烧磨粉而制。但是锻烤后的己合木粉质软绵极易受潮而失去本香,实难保存。 调配后的镜花即便用心保存,也不过最多存个八九日,便失了效用。若是散落放置于外侧,最多两日便失了本香,更不复镜花最初的效用了。 若是将镜花混在蜡烛和灯油中倒是个保存香氛的法子,既能保留香气又不易让人察觉,可如此的话便要费上许多功夫,才能将这些齑粉香末融得不露声息。且宫中烛火器具都由内务府统一包办,又有特制的金签藏于其中,极难仿制。 因而臣妾想,此人若非不懂制香,便是失于匆忙。 臣妾曾特意观察过,发现香粉是仔细的撒在了灯罩内沿的缝隙里,虽处理的也算细致,但若有心去看,也定会发现。 可见动手脚的人下手时虽尽量处理得冷静周到,却难免匆忙,虽非临时起意,但这个下手的机会应该得来不易。 因此,臣妾曾经确实妄自猜测过,此事或许与富察小姐有关。”安陵容说着,微微一叹,静等太后吩咐。 太后微微点头,不置可否,“你且继续吧。” 安陵容微微一笑,心下稍安,太后大约也有了七八分的推断。此事多半与富察怡兰无关,才会让富察怡兰藏了一日都未露面。 安陵容继续说道,“几盏宫灯虽分别是富察小姐身边的尔雪和五阿哥宫内值守的石冉侍卫所送,但是中途都有库房管事太监相陪,从取灯到送灯的过程不过片刻。 臣妾曾猜想,是否是尔雪取灯时,趁此机会将香粉撒于灯内。可后来细想,一则尔雪瘦小,操作不易。若想仔细将香粉撒入其中,定然要将宫灯灯罩取下,可这样一来便太过明显,很难不让人发现。二则,即便尔雪已经有办法将香粉放入灯内,可从去库房领用,到请库房管事随其送灯,一路要遇见不少人,若是尔雪真的有意为之,为何不找个更好的时机呢。找个由头将宫灯领到自己宫内,稍作布置后再找借口送过来,岂不是更稳妥? 因此臣妾思量再三觉得并非富察小姐所为。只是碰巧经由尔雪之手送了过来而已。” 安陵容说到此处,微微停顿,复又轻叹一声,挺直背脊柔声说道,“臣妾那日也曾着意瞧了尔雪和石冉送来的宫灯,两次送来的宫灯绘制图纹全然不同,可见这几盏宫灯原是放置于不同宫中的。 通常哪宫收置之物都要登记入册,若来日再用,也优先送回原处。并无随意分配取用的道理。 臣妾曾经也想不明白,下手的人到底是谁,燃此香又是为了谋算谁呢? 这些臣妾想了许久都没有想清楚,直到今日,臣妾在太后这儿闻到了欢宜香,突然便想通了。 并非所有的事都有无可挑剔的因果道理可言。 有时越是近在眼前的人和事,就越容易让人苦思而没有头绪。 所以臣妾想明白了,下手的人一定是在宫灯领取之前做的手脚。只是为何只有尔雪送来的宫灯里面藏了镜花,而石冉送来的却没有呢,动手的人为何选了这几盏灯呢?” 太后默不作声,安陵容深深长叹一回,转身瞧着站在太后身侧的兰芳,唇角微微上扬,眉间却不知觉中平添了一抹惋惜之色,“因为兰芳姑姑,你到库房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第104章 兰芳 初春,咸若馆。 每隔半个月,兰芳便要收买咸若馆里当差的嬷嬷,送些吃食用度过来。 今日恰好阳光和暖,可再好的阳光都化不开冷宫里的寒气。 阳光透过咸若馆破碎的窗棂,穿过飘浮于空中的灰尘,斑驳的落在殿内满是尘土的地面上。 “兰芳,快来,帮我把这本集子也拿出去晒晒,刚刚我不小心把茶水撒在了上面。等下皇上来了,再嘲笑我的诗文不成章法,我就把这本翻皱了的集子拿给他看。” 角落里,缩在无光的一处墙角里的女人,见到跨过门槛进来的兰芳,眼前一亮,举着一块看不出是什么物件上撕下来的破布对着兰芳挥呀挥。 兰芳微微一笑,将胳膊上挎着的食盒安稳放在地上,才走过去笑着蹲在这女人面前,温柔的将女人手中的那片破布取了下来,“毓嫔娘娘,奴婢这就去办。” 女人盯盯的瞧着兰芳,眼神中却是如婴孩般的晶莹无瑕。直看了兰芳半晌,方才露出明媚的笑意,狠狠的点了点头。 可带着明媚的笑意脸庞却实在算不上明媚,甚至还有些可怖。 女人散落的发髻之间,露出的半边脸上布满了凹凸不平的纹理和粗糙蜿蜒的疤痕,如许多条蚯蚓小虫横七竖八的密布在脸上。 可兰芳依旧温柔的瞧着她,如同七年前她瞧着兰芳的模样。 即便那场大火已经过了这么许多年,兰芳也早已习惯了与眼前这副模样的毓嫔相处,可每每见到毓嫔,心中仍有不忍,曾经多好看的女人啊,如今确是这副凄惨的模样。 兰芳将破布仔细放在一侧,又一一将食盒中的点心取出。 毓嫔见到兰芳从盒子里取的出许多样点心,眸子亮了又亮,不知不觉竟咧着嘴咯咯笑了起来。 瞧着毓嫔全无章法的抓着点心狼吞虎咽,兰芳不禁眉间微动,强压着眼角的酸涩。心中默默想着,该是时候为您沉冤昭雪了。 ----- 寿康宫。 不知是哪出来的风,吹得烛火微微晃动。 安陵容定睛瞧着站在太后身侧的兰芳,此时安陵容已经笃定,有机会在寿康宫中动手脚的人,定然是兰芳,只不过,兰芳和宝鹃实在不同,早已是寿康宫里伺候多年的人,如此做法实在是铤而走险,到底是为何,安陵容实在想不通。 兰芳微微一笑,从容跪下,向太后稳稳的磕头叩拜了三下,方才起身答道,“此事确实是兰芳所为,兰芳愿受太后责罚。” 太后点头,安陵容赶忙上前,扶着太后坐直身子,又将太后身侧的软枕垫了个扎实,方才走回一侧。 太后浅笑,“兰芳,哀家自问这些年待你不薄,寿康宫之中除了竹息,哀家最看重的就是你”,说着微微叹息,“你是何时生了二心?” 安陵容闻言,心中微微一惊。 宫灯中所藏镜花其实质是味迷香,可这迷香需要长久使用才是。如此看来,必然不会乱投,定然要徐徐跟进,持续使用,才能让闻香之人形成依赖,最终神志丧失。 因此安陵容才想着,下手的人即是将宫灯送到了她的住所,定然是将她当做目标才是。可是太后所说,生了二心又是何意,难道谋算一个不得宠的妃嫔,也算对太后不忠? 安陵容自问,太后虽然有意维护自己,但多半不会偏爱至此,因而特特定了定神,想在二人言语中听得更多些。 兰芳正色道,“这么多年,得太后您老人家照拂,兰芳感激不尽。可做人不能忘本,兰芳不能忘了当年毓嫔娘娘的一饭之恩。” 闻言,太后嗤笑,“没想到愚蠢如毓嫔,也能有你这样的忠仆,倒是难得。” 兰芳眼眸低垂,声音却极其坚定,“毓嫔娘娘生性善良,不善与人争斗,才会落入旁人的算计,蒙冤受辱。” 太后怒其不争,深深一叹,“你倒是执着,所以,你做的这一切,是为了你的主子毓嫔了?” 安陵容听闻,心下不觉咯噔一下。后宫之中可容不得背主弃义的人,更没有一仆二主的说法。前头听太后所言,原是有给兰芳留下分辩的机会,可此时却说兰芳是为了毓嫔这个主子,那便是舍了主仆之情了。 如此看来,太后对兰芳的所作所为,便要不留情分了。 兰芳却似乎全不在乎,只又端正叩首一拜,答道,“即是蒙冤受辱,便要有人为毓嫔翻案伸冤才是,奴婢肝脑涂地也要为毓嫔娘娘沉冤昭雪。” 太后无奈摇头,嘴角牵出一抹嘲笑,“那你倒是说说看,你在安答应的宫灯里下了镜花到底是何用意?” 兰芳也不扭捏,只歉然的瞧了一眼安陵容,低头答道,“毓嫔娘娘这么多年被囚冷宫实在可怜。奴婢只是想找个机会,让镜花这味熏香再次在宫中出现,好让皇上能留意到此事,重审当年毓嫔的案子。” 关于兰芳口中的毓嫔,安陵容思索半晌,也没有想到到底是何人。可此时兰芳忽的提到冷宫,当今皇上的妃嫔之中,除了现已降为贵人的丽贵人外,其余并未有人被打入冷宫。 这么看来,那位被囚冷宫的毓嫔,便有可能是当日华妃所提的咸若馆的那位。 兰芳话毕,一时殿内安静无声,呼吸可闻。 却听太后竟开口笑了起来,声音中却又几分沙哑和无奈,安陵容不觉悄悄瞄了太后的神情,只见太后浑浊未清的眼眸中似乎闪过一抹哀怨,“毓嫔的案子早在先帝在的时候就已经盖章定论。早已经尘埃落定的往事,你又何苦再做执着? 况且,即便当今皇上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去推翻先帝的决断,可哀家还活着,哀家怎么又能容你为毓嫔正名? 你不觉得,这执着甚为可笑么?” 第105章 毓嫔竟还有你这个忠仆 红铜香炉打造的彩凤器宇轩昂,口中吐出的袅袅青烟夹杂着些许药香。烛光明灭,直映衬得太后面色肃然,不复往日慈祥模样。 而下首跪着的兰芳更是神色戚然。 其实兰芳本就没有全然的把握,但既寻得机会又不甘放手。 她当然也知道,太后在一日,为毓嫔翻案正名便难如登天,可是,她要等到何时才是尽头?况且,她也等不了许久了。 兰芳低头答道,“奴婢知道太后素来不喜欢毓嫔娘娘的性子,早年间毓嫔娘娘不谙世事,或许也曾无意之间有些冒犯。 但这些年毓嫔娘娘不仅在冷宫中日日受苦,也因那场火失了容貌,又患了失心疯,听闻近日更是病重,若不能及时医治,怕也难以支撑许久。” 这话说得实在有些不知轻重。宫规森严,从不许奴才们妄议主子,可现下兰芳所说的话,都在指向太后有以私心妄纵冤案,更是置毓嫔的性命于不顾。 安陵容听着难免心惊。 若说如今后宫之中她最为忌惮的便是太后。前世虽也在后宫许久,却从未能与太后有过接触,更谈不上知晓太后的往昔和思索。许多事,甚至都是道听途说。 如今看来,太后能从嫔位一跃成为太后,也不完全是儿子出息的缘故。 知道今日兰芳的目的,太后本就沉着面色,再听兰芳话语虽轻柔,语速也是平和。可字字句句清晰可辨,未有丝毫含糊,足见怕是早已腹稿许久,只是今日才终于得以出口。 因而怒极反笑,满是讽刺的摇头道,“还真是没想到,这么多年即便是块石头也要捂热了,却没想到,哀家养在怀里的竟是条装睡的蛇。既然如此,那咱们今日便说说毓嫔吧。” 说着,太后端起一旁的冷茶,微微润了润喉咙,仍带浑浊的眸子却闪烁着丝丝晶亮,沉声说道,“哀家倒是想听你说说,以你所见,毓嫔冤枉在哪里?” 兰芳低眉垂眸,神色却更为平静,安陵容瞧着便猜到兰芳此刻怕是豁出去以死明志了,恐也是难得的忠仆,心下竟生出些许不忍。 只听兰芳说道,“先帝晚年,本因为几个儿子不得心意郁郁不乐,这时刚好毓格格入宫了。 毓格格出身蒙古,在草原上长大,生性自由,又正值妙龄,活泼爱笑,偏巧还擅长骑射,因而深得先帝喜爱,如果不到三个月就从贵人晋封为毓嫔。 虽说后宫里奴才们不许妄议主子,但是先帝下了早朝,即便愁眉不展,每每见了毓嫔也都龙颜大悦。宫中无人不惊叹,都传说先帝晚年得遇毓嫔,是天意。” 太后无声嗤笑,天意,哪里来的那么多天意,只是愚人庸人徒自安慰罢了。 兰芳只顾低头叙说,并未留意到太后的神色变化,“毓嫔娘娘入宫两年,只一心对先帝好,又有幸跟着先帝学习满文和诗画,外人看着真是让人羡慕。 虽说毓嫔娘娘只是嫔位,可二人朝夕相处的模样,说是夫妇一心举案齐眉也并不为过。两年来,也有人常常劝毓嫔娘娘多在子嗣上上些心。只是毓嫔娘娘生性柔和,只说一切随缘便好。” 这话显然说的失了分寸。皇帝的女人不少,然则后宫之中可以与皇帝夫妻相称的也只有皇后一人。就连当今的太后,因着年轻时并未真正登上过后位,也难与先帝称得上是个举案齐眉。 太后嘴角微动,似是无声嗤笑。 兰芳絮絮说道,“多好的人呢。可偏巧后宫就是容不下这样的好人。 那年冬月,先帝忽的病重,朝堂后宫皆是不安。偏这时有人居心叵测,说是恐有人在先帝的饮食中动了手脚。此事涉及龙体,定要彻查,一时后宫人心惶惶。 可侍卫们大肆搜查却毫无头绪。 呵,若一定要找个祸首,怕不是当年的几位亲王阿哥也都逃不脱。” 安陵容因站在太后身侧,察觉到太后几乎不可闻的一声轻叹。 九龙夺嫡的事虽已过去,可朝野之间的动荡可是一场不见血的征伐。朝野内外用惨烈二字来形容都不为过。 皇长子被废,太子位悬,八爷心思细腻又好结交朝臣,当今皇上心思沉稳,朝中却无人借力。而太后,原本属意的也并非当今皇上……暗流汹涌之间,那是一场多么混乱而无底线的厮杀。 后宫,自然难以幸免。 只是不知道,这位没有子嗣的毓嫔到底挡了谁的道,才被卷入其中。 忽的,安陵容羽睫轻闪,心中没的一阵光亮划过,蒙古? 自皇帝登基以来,如今这后宫之中,可许久没有蒙古来的女子了。 兰芳却犹自沉浸在回忆中,“那段日子,毓嫔娘娘记挂先帝,却连自己的毓秀宫也不能出半步。 奴婢眼见着毓嫔娘娘每日哭肿了眼睛,可却毫无办法。 传话的公公说得极好听,只说先帝病重,未免打扰,只让几位稳重的嫔妃前去侍疾,后宫其余妃嫔只消静待宫中,等待传唤即可。 可镇守在毓秀宫门口的侍卫们,各个穿甲配刀,瞧着可不是那么回事。 这般阵势,说是禁足,呵,只怕说是逼宫也也不为过吧。” 这话说的太不要命。 听到这里,安陵容暗自心惊。 谁都知道,九龙夺嫡早已定局,如今稳坐江山的那位正是当今皇上。 可就连乡野村妇都能在熄火停灶后都能悄默声的说上几句,紫禁城皇帝老儿自家正大光明牌匾背后也是藏不住东西的。可见关于九龙夺嫡一事,到底震动山河。也不难猜到,直到当今皇帝继位,也仍不乏有心人故意渲染,以致平民百姓都要疑心今上得位不正。 安陵容入宫之时,大局已定,却也仍能感觉到,后宫之中极其忌讳提及先帝传位一事。而此时兰芳却毫无忌讳,直指后宫之乱,难道除了真的不要命了,还真的有别的隐情吗? 安陵容悄悄转头,瞄了一眼太后的神色,却听太后轻声一叹,“好了,你说的已经够多了。” 第106章 夺嫡之乱的牵扯 太后轻轻抬手,手上一枚金丝绞彩凤镶红玛瑙的戒指,在烛光之下映着一片温润的色泽。 兰芳听闻目光一寒,却转而泪润双眸,朝着太后重重的拜了三拜。额头触碰砖石的闷响声,咚咚回荡于殿内。 太后摇摇头,“你所看到的都只是你能看到的,而不是事实的全部。 哀家知道,你今日为毓嫔求情,便是报了必死的决心。念在你的一片忠心,今日哀家便成全你对毓嫔的孝心,明日哀家会安排人去给毓嫔医治。” 说着,太后轻声微叹,眼角的纹路仿佛在烛光暗影中被描摹得更深,“你愿以死明智,哀家也成全你。” 听闻,兰芳闭上眼睛,深深一息长叹。一滴晶莹泪珠自她脸颊划过,跌碎于砖石之上。 兰芳端正身子,深深一拜。 对兰芳的这一拜,太后似乎收得心安理得。慈眉善目说出成全兰芳心愿的时候,安陵容瞧着太后似乎眉间都未曾动过。 安陵容暗自思忖,果然,杀伐决断才是这个位置上的女人,原本的样子吧。 一切慈悲,皆是表相。 太后复又说道,“即是如此,哀家便再赐你一个明白。” 说着,从左手腕上取下一枚暖玉的手镯,示意安陵容递到兰芳面前。 兰芳瞧着手镯片刻,眸子忽的一紧,立刻抬头看向太后。兰芳这一瞬的变化,竟将安陵容也吓了一跳。 “你认出来了?”太后沉声问道。 兰芳似乎觉得极不可思议,眼眸中炙热一片,急切的寻求一个答案。 太后复又说道,“这枚暖玉的镯子,与先帝赐予毓嫔的本是一对儿。 那时老十四在边关征战得胜,消息传回时,先帝满心欢喜,便将西域进贡的一对暖玉镯子拆成了两份,一份赐给了那时正得宠爱的毓嫔,另一份则赐给了哀家。 你一定想知道,即是一对儿的镯子,为何哀家这枚并没能将哀家如何,而毓嫔的那一枚却成了谋害先帝的罪证?”说着,太后微微一笑,眉眼之间讽刺之意更甚。 “因为下毒的关键,本就不在镯子上。”似乎回忆让太后觉得颇为有趣,安陵容瞧见太后的嘴角微翘,可转瞬却又摇摇头,“毓嫔,从未给先帝下过毒,不仅从未下毒,恐怕她直到如今也不知其中缘由,甚至,”太后微微停顿,“甚至连镜花为何物都未必知晓。” 兰芳听闻,眼眸圆睁,满眼的惊诧蔓延开来,转瞬间与眸子中跳动的烛光一起化作更盛的火海在眸子中狂乱蹿动。 “安答应的话你难道没听明白么?镜花这香需要长期使用才会致人神志不清,精神不济。以你所见,你可曾见先帝神志上有什么变化么?” 兰芳微怔。 太后却并不是等待着兰芳的答复,复又说道,“当日先帝发病,乃是在处理奏折时一时烦乱急火攻心所致。是热症,而非癔症。 病症都不同,又何来久谋毒害之说?” 兰芳眉心拧成一锁,牙齿在唇间留下深深一道血痕。 “而刚刚安答应也告诉了你,镜花一香并无长久保存的可能,极大可能需要现制现用。 这样说来,你是聪明人,应当知道其中缘故了吧?”太后垂眸瞧着下首悲愤的兰芳,满眼慈悲。 兰芳眼中原本充盈的泪水似乎被眸中烈火炙干,狠狠点头,“是了,说是毓嫔娘娘用毒谋害,可所用之物与所行之症全然不同,这显然是有人指使暗害,包庇了元凶。 而搜宫所得不过是早有预谋,用刚刚现制的新香做毒,涂抹在毓嫔娘娘日常不舍得佩戴的暖玉镯子之上。” 太后点头,“万物皆有因果,若不是毓嫔往日里太过轻信旁人,也不会如此容易着了别人的道。 据哀家所知,你的调香技艺也是在毓嫔出事之后,为求个明白慢慢研习的吧。 那么你可知道毓秀宫还有谁善使香料么?” 这一问后,太后许久未有下文,安陵容瞧着太后并无意继续,仿佛是在等着兰芳一个回答。 兰芳沉思许久,忽的放声大笑起来,仿佛是回忆起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可笑了半晌之后,这笑声却转而凄厉,让人心惊。 太后瞧着转瞬间便恍若幽魂的兰芳,眉眼舒展,眼眸之中盛满怜悯,“终于想明白了?” 兰芳狠狠点头,唇间因牙齿紧咬的力度,早已渗出血珠,可兰芳仿佛丝毫未觉。 忽的,兰芳嘴角一扯,露出一个极瘆人的笑容,“查苏格格,毓嫔娘娘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妹。” 太后面目平静,不知是因为看不清此刻兰方的狰狞的表情,还是因为本就毫不在意,“先帝晚年确实过得极为伤神。那两年,每每入冬后便总有头风发作,太医虽能以针灸缓解,但龙体康健毕竟还要以长久计,太医们恐伤了龙体也不敢频繁施针。 听闻蒙古部落有巫医,最擅以经文念诵配合药石来医治疾病。 医病的药材也无需服用,只要用热石砭烤后磨粉装入香包之中,每日佩戴即可起效。 可是这些方子毕竟与太医院里的太医所用不同,既无人通识,自然无人敢用。” 太后微顿,兰芳狠狠接道,“若不是亲近之人熟悉此道,谁又敢轻易在龙体上尝试呢? 这种事,用得不好便要搭上全族的性命。 可毓嫔娘娘来自蒙古,查苏格格也来自蒙古,又是儿时一起长大的情分,谁会想到会是自己的亲人,要将自己步步逼进死路呢。” 太后讪笑,眸中流动的情绪让人莫名触动,不知是看破一切的心死,还是怒其不争的无奈。 兰芳终于忍不住泪流雨下,连连摇着头道,“毓嫔娘娘生性单纯,一心只为先帝着想。” “你不必如此急切。哀家说了,毓嫔没有谋害之心确实不假,然而后宫之中住的可并不都是些善男信女。 蒙古部族一向暗流涌动,毓嫔入宫,于蒙古部族不过是多分安心。可一旦朝堂动荡,他们自然也要思量手中的这枚棋子是否还好用,原本这寸安心到底还能撑得几时。 毓嫔虽得宠,但她性子软弱又无远见,接连两年都未能有孕,若有朝一日先帝驾崩,毓嫔恐连自身都难以保全,更何况蒙古部族。 一切都要打回原形。 所以蒙古才会送来第二位格格,查苏。可蒙古人的心思,哼,实在昭然若揭。” 太后浑浊的眼眸之中,竟流露出丝丝愤懑与不屑。安陵容不觉心中不安,自她入宫以来,可从未见过太后如此神色。 兰芳脸色一变,惊疑的看向太后,沉声问道,“难道说,查苏格格入宫的目的是为了接近各位亲王和阿哥?” 第107章 蒙古部族的背叛 太后说道,“你倒是比毓嫔聪明一些。”语气却清冷至极。 兰芳一时间,似乎晃神。 安陵容瞧见暖阁之外,有宫女端着茶壶踌躇着不敢上前。 是有眼尖的宫女瞧见太后喝了口冷茶,便乖巧地续了热水,换了热茶。只是现下寿康宫中主事的嬷嬷不在,近身服侍的姑姑又跪在地上答话,让人实在不敢近前。只好端着壶热茶候在暖阁外。 安陵容垂首轻声退出暖阁,将热茶接过,复又回到暖阁之中,恭敬的为太后换上一杯热茶。 太后眼眸深深的落在安陵容身上,神情莫测。复又看向兰芳,神色之间多了几分疲惫。 兰芳此刻却似回过神一般,不甘的问道,“就算查苏格格进宫的目的是为了接近先帝的几位皇子,那也不必陷害毓嫔娘娘…… 毓嫔娘娘何曾阻碍过查苏格格的前程,以毓嫔娘娘做桥又有何用?她,她们到底都出身蒙古……” 可是,挣扎着攀爬起来的声势却随着话心中某处忽然出现的光影弥散开来,带着仅剩的一点底气一起慢慢消散。 没错,二人都出身蒙古,又是表姐妹。 也就是说,毓嫔娘娘的父亲与查苏格格的母亲是兄妹。可查苏之所以被称为格格,并不是因为承继了查苏母亲家族的荣耀,而是查苏的父亲,也是部族王室,有着王室的血脉。 那么她们的家族之间,不就存着理不清道不明的势力牵扯么? 兰芳虽是满人,但跟着毓嫔日久,于蒙古诸部多少也有了解。因而遇点拨至此,心中已然想清楚了八九分。 只是越想越难以平复心中的怨恨,更何况如今这怨愤之中,三分是为着查苏格格,七分却是怨恨她自己。恨她自己早年是个傻子一样全然不知,竟未能阻拦半分。 因着安陵容于蒙古部族了解实在不多,虽看着兰芳面色变了又变,安陵容也只道是兰芳依旧不能相信是查苏格格这位至亲伸手加害的缘故。 只听茶盏端端的落在红木小几上,瓷碟与茶杯碰撞声似乎被红木温吞包裹,几乎微不可闻。太后将茶盏放在一边,复又说道, “早年毓嫔盛宠之时,哀家曾好心劝过毓嫔。这后宫之中不去害人自是能求得一心安稳,可是如何不为人所害,亦是后宫生存之道。 查苏格格的父亲赫尔泰一直觊觎可汗之位,因此才三番四次的送查苏格格入宫,美其名曰陪伴毓嫔,以解毓嫔思乡之情。 然而,原本徐徐图之的筹划却随着太子被废,立储之事悬而未决,让赫尔泰沉不住气了。沉不住气的人,最难成大事。” 说到此处,太后的声音也越来越低,最后一句几乎像是说给她自己听的一般。安陵容极尽分辨,才勉强听清其中字句。 而太后再次端起茶杯,润了润喉咙,眼神复又迷蒙,嘴角却翘起一抹难以察觉的阴冷笑意,“先帝诸位皇子之中,九阿哥胤禟最为俊美风流,才思不俗,又是辩才,不仅结交了不少大臣,也是皇子之中最得女人偏爱一位。 当年在圆明园中的一段往事,便是他唆使宫女办下的。” 这话虽说得不明朗,但安陵容心下思索也大概猜到了几分。许是太后为了顾及当今皇帝的颜面,便将圆明园的那段荒唐事说的含糊了一些。 可话里的意思安陵容听懂了,原来当时的酒后乱性,原也是被人设计所致。 这样想来便能想通,为何当今皇帝对四阿哥如此冷淡。那当真是被人置于股掌之间,戏弄拿捏的一段不堪往事,皇帝生性敏感多疑,又自成傲骨,这么不堪的一段往事自然不愿面对。 又听太后说道,“你可知,查苏格格为何要陷害毓嫔?”言语之间,太后似乎忽的心情大好,虽是问话,却并非想与兰芳叙话,而是自顾自的展颜笑道,“早在初次进宫之时,查苏便和九阿哥胤禟相识,两人暗通款曲,也不知是一时大意还是胤禟本就不甚在意,两人在甬巷之中私相授受时,竟不小心被我身边的宫人瞧见。 那时哀家便猜测,毓嫔早晚有一日要为这位表妹所累。 胤禟拥护八阿哥胤禩,一直想找机会生事。哀家的儿子们哀家自然最清楚,两人性子虽不同,但行事都是极稳妥的,即便真有人用心筹划,也未必能让他们就范。 那么,还能下手的,也就是哀家了。 身在后宫,难免有许多身不由己。只是哀家也看烦了那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有些事,先帝自有决断,哀家一介女流本不该过问,于是哀家便想躲着就是了,不与后宫其他嫔妃接触,甚至也尽量少去御前伺候。 可天意终究是天意。 老十四是个实心眼,先帝每每让他代父出征,他便披甲而出冲锋陷阵,只为不辜负先帝的嘱托。好在上天庇佑,老十四总能凯旋,先帝也是喜不自胜。这才有赐了这枚手镯的事。” 说着,太后将嫩粉色带着丝绸般淡淡纹理的暖玉手镯掂量在指尖,似乎是头次见到一般,反复瞧着。絮絮说道,“也因着这个,才给查苏和胤禟留了念想。” 兰芳抬头看向太后,眼中的疑惑似冬日沉积已久的白雪,眸子中的晶莹之下是令人心慌的森森寒意。 “所以,查苏哥哥并非真的要去害毓嫔,而是想加害您?”兰芳沉声问道,“既是如此,为何最终遭受诟病的竟是毓嫔娘娘?” 第108章 好看的女人,后宫真的太多了 兰芳咬紧牙关,梗着脖颈等太后一个回答。 殿内再无声响,只剩彻骨的寒凉之气。 寿康宫狭长,外殿与暖阁之间尚有数步之距,中间又布着几只暖屋子的铜炉,实在不该如此寒凉。 可站在暖阁内的安陵容,仍感到自足尖到背脊窜着一股凉意,似有寒风兜头盖脸的劈过来,沿着衣缝而入袭向肌肤。不仅冷得安陵容咬紧牙关,更是让她似乎气也无法喘匀。 回不回答似乎也并没有那么重要了,可前世今生挤压在心底的一抹苍凉,莫名在此刻倾泻而出。搅得安陵容心中狠狠一痛。 安陵容只好尽力向旁,退避到光影之后,尽量不让旁人看清自己的神色。 却听太后开口道,“后宫,确实不是毓嫔这样单纯的女人该来的地方。你跟了毓嫔,也实在谈不上长进。” “毓嫔,也是可惜了,只不过好看的女人,后宫里着实太多了。”然而话语之间,却并无半分惋惜之意。 “这事倒也不是哀家有意为之,但是不妨告诉你,原本那枚暖玉镯子是要出现在哀家的妆匣子中的,只是哀家一早便发现了永和宫中有宫人形迹可疑,便多留了心。” 安陵容隐约瞧见,兰芳的唇间明显多出一抹血色。 “都说哀家有福气,有两个得力的儿子。可是先帝也得力的儿子多了去了,能受得住这份福分的,却并不多。” “当初哀家见到宫人可疑,却不敢张扬,即便这狗奴才在哀家每日所用的燕窝之中动了手脚,哀家也不敢有丝毫生长,只能安排心腹暗中观察。到底让哀家抓住了这狗奴才的小辫子。” “顺着这奴才的行迹,哀家便抓住了与这奴才联络之人正是查苏格格贴身的宫女岚朵,这女人行事极其小心,疑心又重,稍有风吹草动便不肯露头。每次交给这奴才的药剂分量也都不多,生怕万一这奴才漏了馅销赃不易。只是料她也没想到,哀家从来没想过要把她捉出来。” 说话间,太后笑着摇摇头,“岚朵小心谨慎,想来也是得了九阿哥胤禟的吩咐,九阿哥最善心计,这些事想来他早已谋算了许久吧。” “哀家本是想要放长线,将岚朵背后的人一道钓出来。只不过岚朵身份特殊,有她出现,想来凭谁都知道,查苏格格已然参与其中。” “说来也是巧了,哀家想着既然有人在宫里对哀家下手,想来也有人在皇上和老十四身边布了人。于是哀家想法子将消息传给了老十四,让他务必小心。却没想到,老十四出手也快,竟在沿途捉到了查苏格格的亲哥哥,赫尔泰的二儿子乌力吉。” “哀家也是没想到,赫尔泰给予可汗之心竟到如此,竟然让自己的二儿子亲自去北邦拉拢周旋。” 仿佛察觉到兰芳似有不解之意,太后顿了顿,复又解释道,“赫尔泰大儿子安拉苏天生勇武,力大无穷,是蒙古数一数二的勇士,草原上无人不知安拉苏的勇武战绩。但那都是安拉苏十四岁之前传出来的消息,自安拉苏十四岁之后,便再无关于他的勇武之事传出。更少有人见过这位勇武无敌的世子。” “因为安拉苏在十六岁那年,狩猎的时候,不听随行劝阻,独自追猎狼王,最后被狼王伤了一条腿,那之后安拉苏变成了跛子。草原上的男子,没了一条腿,便永远失去了威信。赫尔泰为了护着大儿子,一时迷了心智,便想着将这事瞒住。若他赫尔泰是个普通人家也便算了,偏他还有着那样的野心,”太后摇摇头,似乎感慨造化弄人,“安拉苏的事最后反而成了他自己亲手造成的家族秘辛,他一边要小心翼翼的守着这秘密,一边又要想方设法的让众人信服他的二儿子乌力吉。” “因此,当他想要和北邦结盟的时候,只能让自己的二儿子乌力吉出面。可乌力吉实在不是块能担重任的料。本该扮作商队低调过境的,却因为花钱不知节制,动用了送给北邦的官银,才露了行踪。也是因为这个,才被戍边的老十四扣住。” 太后脸上不无自豪,安陵容看在眼中,心下不觉叹息,传闻十四爷才是太后属意的儿子,这样看来似乎不假。 兰芳面露诧异之色,“你久居深宫,怎么能于番邦异族的家事都知道得如此清楚?”,眼神之中竟有些惶恐。 太后轻笑道,“哀家说过,好看的女人这宫里实在多的是。可与朝堂之事能与先帝谈及一二的却没有几个。” “大清祖训,后宫不得干政……”兰芳不敢置信。 “你说的没错,大清祖训确是如此。但祖训却没说,女子与夫婿之间不能谈论历史和趣闻。”太后笑道,“既然你并不懂,于此再多想也是无意了,不如还是说说毓嫔吧。” “乌力吉被扣押的消息传回蒙古,赫尔泰立时便换了张脸孔。这老狐狸圆滑的很,便修书于老十四恳请放了乌力吉,又说不论来日如何,今日只要他在,便决不能纵容后宫中的腌臜事牵连到哀家。” 太后满面讥讽,“只是哀家没想到,这赫尔泰实在阴狠得很。” “想来也是计划许久,早已周全。九阿哥一党也翘首期盼许久,若始终不动手对九阿哥一党也是无法交待。于是才想出了这么个李代桃僵的法子,依计用在了毓嫔身上。 “”左右当时毓嫔得宠尤盛,想来也得罪了不少人。更何况,万一哪日毓嫔为先帝添了新皇子也是个麻烦,不如就此解决了,反倒也算周全。” “你……你既知道,为何不告诉毓嫔?”兰芳压抑着声线,语气却实在按捺不住,怒目质问着太后。 这一问毫无尊卑之礼,可太后却不生气,神色之间更添悲悯嘲弄之意,笑着反问道,“哀家为何要告诉毓嫔?告诉她于哀家有何好处?” “就如今日,哀家被你坑害患了盲症,哀家自认是自己识人不善,怨不得旁人。那么毓嫔用人不善,亲手将毒蛇养在怀中,有日被蛇咬了,怎的还要怨恨别人不告诉她怀里的是条毒蛇呢。” “不过你也不必恨我,哀家确实早就知道毓嫔是为人所害,不仅哀家知道,先帝也是知道的。” 兰芳闻言倏而抬眸,眉心拧成了一结,眼中更是不解。 “你当后宫是什么地方,真的是皇后做主的地方么?呵,整个紫禁城都是皇帝的,后宫的动向先帝又怎能不知?” “那时哀家给先帝侍疾,先帝转醒时哀家正好在先帝身侧。前朝后宫问过一番之后,便是问了毓嫔的事。毓秀宫的变故先帝恐怕早已想过,只是没想到这变故会牵扯到先帝的病情。” “只是,大清征伐数年,西南西北东南东北都才平定不久,蒙古疆域绵长,实在不宜轻易再有战事,而毓嫔与查苏之事,牵连蒙古,起因又是蒙古部族之事,先帝实在不宜表态,只能想个折中的法子,于是,便有了毓秀宫的那场火。” 兰芳眼眸睁得浑圆,实在不可置信。 “你不相信吧?哀家也不信,先帝竟能对一个女子用情至此。先帝安排了侍卫暗中救护毓嫔,想让毓嫔乔装送出皇宫,再行安置。这事先帝全由心腹操持,连哀家也是事后才知,本应万无一失的,却因为毓嫔拼命挣扎,要当面与先帝解释,才致延误出宫的时机,最终落得个毁容伤残的境地。” 兰芳僵在原地,仿若是一尊石像。若非眼中还有思绪未散,就连安陵容也要疑心下首蹲着的是个假人了。 太后瞧着,嗤笑道,“后宫是离皇权最近的地方,也是最不该用真心的地方。难得先帝用心护着毓嫔,却因为毓嫔自己感情用事拖泥带水,最终也是枉费了先帝的一番用心了。” 话毕,太后轻轻一咳,暖阁外面紧接着便进来一人。 安陵容不觉一惊,试想刚刚自己还当寿康宫内是无人做主,才会让太后喝了冷茶。原来并非无人主事,也并非下人粗心,而是下人们都得了吩咐,静守于外侧。 安陵容一但想通,背后又是一阵寒意,难怪太后当时瞧向她时神色莫名。复又心下担忧,原来是自己多此一举了。 再看这位面生的宫人,年龄稍长,身穿褐色素褂,神色默然,手中托着一方黑色托盘。盘中放着的确是两枚拇指大小做工极细致的琉璃瓷瓶。安陵容心中不觉咯噔一下,自然也猜到了两枚琉璃瓷瓶里装的是什么要紧的东西。 第109章 这话也是说给你听 早在上一世,安陵容便知道,每个宫中都会有那么一两个虽在册却面生的宫人,这些人专只在处理一些“脏活”时才会出现。 虽每个宫里都有管事的太监,可管事太监因职责所需,到哪里都要混个脸熟才方便办事。有时得脸,还要到御前行走,那么有些事即便得了吩咐,也不好亲自去做。 而外来的人往往在这些事上不可轻信,因此每个宫中才会有这样一些处理“脏活”的宫人,来替主子分忧。 他们一般身份都不高,得赏却丰富不少。只不过这些人平日在宫内也要做些粗活,有因为做惯粗重活,手上也颇多力气,因而操持许多事来往往更加得心应手。 此刻进来的,大约就是寿康宫里做“脏活”的宫人。而她手上拖着的,那两瓶应该就是赐死兰芳的毒药了。 太后见人进来,语气淡淡道,“也是哀家老了,罗里吧嗦的,才与你讲了这么许多,也算了解了你的困惑,不至于让你死了也做个糊涂鬼。” “至于你是不是要怨恨哀家,那便是你的事了。哀家也管不了许多。” 说话间,倒是仿若疲惫不已,单手支着额头,半阖着眼睛缓缓说道,“这两瓶都是尚好的毒药,入口毙命,并无过多痛苦。只不过都说良药苦口,可这毒药哀家也没试过,不知是不是真的苦涩,但哀家隐约记得你喜食甜,便让人调了瓶味道偏甜的,只是不知药效是否要弱上些许。唉,你自己瞧着选吧。” 听及此处,安陵容只觉头皮发麻,浑身竟不自觉的有些发抖。 原是早便替兰芳想好了结局,这一番又一番的询问,耐心将一切前因后果讲给她听,也不过是老鹰戏耍爪间的草蛇,豹子玩弄掌间的兔子。 眉眼间的怜悯,言语中的慈悲,不过是一场戏弄。 在这后宫之中,宫人们苦熬一世,到头来也不过如此。 渺小如蝼蚁,总以为可以靠片绿叶漂洋远去,可实际上所求所想早已被划了边界,更有人早便侯在一旁,只拿一根竹签子便能轻易掀翻这片微薄的叶子。 兰芳倒也痛快,随意抓了一瓶,一口倒进嘴里。 这毒药药效果然极快,兰芳服了药后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还未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便一股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 端着药进来的宫人此刻手脚也极为麻利,似乎早已预见兰芳此刻的情形,迅速过来,一手提着兰芳脖颈处的衣襟,一手捂在兰芳的嘴上。 兰芳只身子猛的抖了一抖,便软在那人身前。 安陵容从未见过这样的情景,即便前世也沾染过人命,可到底不是亲手了断,因此此刻冷汗直冒,掌心早已湿透。 可到底是在后宫走过一世的人,虽惊却并不怕。只微微调整气息,让自己尽快平复。 此时那位做“脏活”的宫人已经开始善后。 这时,安陵容才瞧见,原本手中拖着物件的那人为何会出手如此敏捷。 此刻,处理兰芳尸身时,袖口不中不断传出琉璃瓶相互碰撞的声音,安陵容才想通,原来两瓶早已收到了她的袖口中。 原来兰芳选了一瓶毒药之后,那人便将另一瓶用不上的毒药收到了袖中,而兰芳将空瓶放回托盘时,她也迅速将这枚空瓶收入袖中。 因而兰芳毒药发作时,她才能迅速将托盘收到腋下,空出两只手将兰芳制住。那时兰芳早已毒发,浑身并无力气,所谓制住也不过是按住兰芳口鼻,不要让她脏了寿康宫的地。 安陵容不得不在心中暗叹一回,真是老道啊。 这桩桩件件,果然早已计划妥当了。 待一切收拾干净,太后似乎是才想起安陵容也在宫内一般,瞧着定定站在一旁的安陵容问道,“安答应还在呢?” 安陵容赶忙走到近前,恭敬一福,尽力平复语气,低声道,“太后未曾允许陵容离开,陵容自是不敢离开半步。” 太后欣慰一笑,“你的孝心,哀家明白。” 说着,转头吩咐道,“快搬个凳子来,哀家还要和安答应聊会天呢,怎么能一直站着呢。” 宫人领命,送来一把黑檀圆凳。 安陵容落座放才发现,这一站许久,又兼恐惧,两只脚踝早已麻木,现下就连小腿都是全无感觉的。 太后瞧着安陵容,微微笑道,“你很好,哀家很喜欢。” 安陵容还要起身谢过,却被太后拦下,“刚站了许久,不必多礼了。” 未能全了礼数,安陵容显得更加恭顺谦和,敛目凝神,静待吩咐。 今日之所以能在寿康宫中有这样一番经历,想来也是太后有意让她瞧见这些。 可到底为何要让她知道一段前尘往事,安陵容却没想明白,因此更是不敢答话。 “瞧瞧,真应该让你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脸色,哀家即便眼神不济,都能瞧出你脸色苍白。刚刚吓坏了吧?”太后一番沉静点评之后,却是展颜一笑,仿佛刚刚只是听了出折子戏一般,问得轻描淡写,似乎只一句便可带过。 安陵容低头答道,“陵容有幸,得见太后威仪,心中实是钦佩。” 太后笑道,“不必说这些恭维话。” 太后复又说道,“你沉得住气,吃得了苦,也擎得住事,很好。哀家喜欢你这点。只是有时太过小心翼翼,不好。” 安陵容低头,喏喏答道,“多谢太后提点”。 却听太后笑道,“往后,你能受哀家提点的机会恐也不少,倒也不必在今日记着谢。” “陵容,敬听太后吩咐。”安陵容微微调整呼吸,极力让自己言语平静。可光暗之处,安陵容额间的一滴汗水,早已顺着脖颈滑到衣内,里衣怕是早已湿透。 太后点头,瞧着安陵容淡淡道,“今日说的许多话,远也是说给你听的。” 第110章 不必紧张,闲话家常而已 自进了寿康宫,安陵容便忘了现下是几时。 宫里没有打更巡夜的安排,入夜了更是没人敢惊扰宫中熟睡的贵人。就算是只野猫,想在皇宫里安稳度日也得守着宫里的规矩晨昏点卯。 入夜就得消停安生。 可今夜于安陵容而言,一点也不安生。 安陵容只觉得变得太快,没有一处能平复自己心中的乱绪。 起先自己被问话。安陵容只当事情终有着落,宝鹃的事就算情理中择出了自己,一身嫌疑也难尽洗。却没想到,传她过来,只是借了她的口说出了兰芳所行的事。 而后又是太后质问兰芳,牵扯出先帝时的一段后宫秘闻。这事本与她全然无关,却无端让她了解了前因后果。给她往后在后宫的日子又平添了一缕烦忧。 要知道后宫之中,从未有人标榜过自己耳目通达,即便知晓些什么也要全然装作不知。因为知道的越多,小命越是难保。 安陵容当然明白,因此心下更是烦忧。 后来,兰芳被赐鸩毒而死,是她亲见了寿康宫里做“脏事”的宫人送来的毒酒,又是她亲眼所见,此人将兰芳尸身收走。 这些本不该在她面前出现的东西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在她面前。安陵容只能心中苦涩的念叨一声,阿弥陀佛。 而现下,仿佛又似刚刚的一切都全未发生过。 仍是烛火明灭的寿康宫,殿室内仿佛又飘着掺了苦涩药味的熏香之气。 也不知是何处钻进来的几缕微风,竟还摇晃得烛火生出点点烛花。 若非刚刚所见仍历历在目,此刻倒是适合拉着甄嬛和沈眉庄喝喝老茶,闲扯些宫中密闻。 安陵容瞧着烛火,微微有些出神。 “你现下可是想知道,今日为何要叫你过来?”太后复又慈眉善目,说起话来声音虽微有些沉,语气却已然和缓似往日。仿佛此刻不过是长辈与子女之间的闲话家常。 安陵容微微颔首,低头应道,“陵容见识浅薄,还望太后明示。” 太后听罢,摇头笑道,“你平时太过小心翼翼,这点,哀家不喜欢。” 说话间陆续有几个宫女端着彩釉莲花盘进来。盘中装的都是些瓜果点心,打头的一盘是桂圆,一颗颗圆润饱满,在微微晃动到烛火下,盈润竟仿佛黑珍珠一般。 太后捻了一颗在手上,也不说话,只细细剥着。 安陵容注意到,太后到了这把年纪,一双手却仍旧护理得极好。手背皮肤细腻,橘红烛光下衬得更加白皙。十指依旧纤长细致,多出的几根纹路仿佛也只是为了让这素白的手指更显雅致。 安陵容还注意到,太后十指灵动,剥起龙眼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丝毫也不费力气。 这让安陵容心中惊讶更甚,心中纳闷道,太后的眼疾难道是装的不成? 似乎察觉到安陵容的目光,太后将剥好的一颗桂圆递给安陵容,笑道,“皇帝刚叫人送过来的,甜的很,快尝尝。” 安陵容赶忙起身接过,放入口中确是清甜。 太后随手拿起小几上的帕子擦了擦手指上沾染的汁水,也不抬头,“可还甜吗?” 安陵容赶忙起身,颔首答道,“多谢太后赏赐,桂圆入口极甜。可见皇上孝心一片,定是挑了最好的送到太后您这儿了。” 太后听了,呵呵一笑,不置可否,只抿了口新茶,“听说有些地方,会将桂圆新鲜的果子叫做龙眼。哀家瞅着确实是像,只是如今送到宫里,有了避讳,才叫桂圆。” 关于皇家的忌讳安陵容自然知晓,然而太后想要说什么,她却一时之间摸不到头脑,只好凝神屏息,静候太后下文。 “因动不了内里,世人就喜欢做些表面文章。说来说去,不论叫什么,它都是颗桂圆。颗粒大小,是否清甜才是挑选她的标准。至于叫声么,不过是个名字而已。” 安陵容恭敬道,“太后明鉴。” “哀家记得你的父亲是松阳县的县城安比槐是么?” 陡然被太后问及家世,安陵容赶忙正色,端正答道,“回太后,臣妾父亲却是松阳县城,安比槐。” “不必紧张,哀家问及此事,并无他意。只做闲聊罢了。”说着仿佛刚瞧见安陵容起身一般,温和说道,“不必拘谨,咱们娘聊闲聊,坐着答话吧。”说话间言语十分亲和,可安陵容刚刚也是见识过太后的手段的,此刻心下反倒更不安稳。 “前段时间,哀家听人提起过,松阳县有几个人,延误了给西北送军粮的差事。其中可牵连了你的父亲?” 安陵容心中一怔。 今世的许多事,与前世早已大不相同。譬如她自己避宠,也就没了皇后的拉拢,有譬如她竭力挣扎想方设法赚些银钱贴补娘家,现下她的母亲和姨娘日子尚可,父亲安比槐虽仍宠爱妾室,却也瞧着她安陵容的面子,没再纵容妾室欺辱她的母亲。 可人就是这样,原本惴惴的心思,随着日子就这么如水似的流过,竟忘了当年和皇后牵扯的因由,正是她的父亲安比槐贻误军机一事。 太后瞧着安陵容面色变化,以为安陵容是因为并不知道安比槐犯了事,眼皮微抬,淡淡道,“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华妃闹得厉害,让皇帝烦闷了许久。” 安陵容心中一动,起身跪地,恭恭敬敬的对着太后拜了一拜,“陵容替父亲谢过太后,多谢太后庇佑臣妾父亲和一家,今后陵容定当尽心侍奉太后左右,以报太后庇护之恩。” 太后眯起眼睛,笑道,“你这孩子,实在是招人喜欢。” 第111章 太后这是做足了准备 太后忽然提及安比槐的事,着实将安陵容吓了一跳。 然而听下来,此事却并非像前世一样闹得满城风雨。 当然,早已经历了一世,安陵容自然也想通了当日皇后所谓劳费心力去皇帝面前求情,不过是欺负她那时年少不经事。 皇帝的态度如何,仅凭皇后之力如何能轻易撼动,何况又是国事,后宫本就不该多言,算下来恐怕还是甄嬛的智谋周旋帮了她的父亲不少。 而此时太后提及这些,不免也是为了卖个人情,以便日后拿捏她一下。只是这事之中,太后作为什么角色,又起了什么作用,安陵容倒是要认真思索思索了。 也因为有了前世的教训,既猜到了太后的用心,今世的安陵容倒是更加谨慎。 念及此处,安陵容好整以暇,浅笑着答道,“太后谬赞,陵容笨拙,唯有一片赤诚之心。” 太后眯起眼睛,似是要将安陵容看得更清楚些,复又笑道,“抬起头来,让哀家好好瞧瞧。” 安陵容深深的息了口气,神色也瞬间调整得柔婉至极,微笑着扬起头,正好迎上太后暗色的眸子。 “生得娇小玲珑,模样也秀气,心思也算聪慧,当是能的皇帝喜欢的妙人。告诉哀家,为何躲着不肯承宠?” 太后言语柔和,似乎好不经意的提起这些。 可是太后似是不经意的几句话,点的却是能要了安陵容小命的欺君之罪。 要知道,既入了后宫,便是皇帝的女人,若是皇帝看不上那也便罢了。太后先说安陵容定能得皇帝喜欢,又认定安陵容是不可能承宠,那便是一层层的确坐实了安陵容的欺君之罪。 安陵容赶忙跪下,正色答道,“陵容自知这些小心思定然逃不过太后的法眼,原也无意隐瞒太后,还请太后饶陵容大罪。”说着,深深一拜。 太后审视安陵容片刻,笑道,“你呀,真是胆子太小。”说着,示意远处宫人将安陵容扶起。 有宫人走到安陵容近前,躬身将安陵容搀扶起来,复又退到不远处候命。 宫人走动,不免带起些微风,烛火晃动不稳,映得地上的影子也摇曳不定。 安陵容心下彷徨。 这位太后心思实在太沉,看似与她闲聊,可三番两次说的都是能拿得住安陵容身家性命的大事。 然而每每谈及这些,太后又仿佛十分大度,轻描淡写之间又辗转带过。 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这手法倒与皇帝对华妃如出一辙。 可华妃毕竟是年羹尧的妹妹。 戍边大将军的亲妹妹,分量自然不同,不能轻易动得。可她呢,不过一介县丞之女,又有何特别之处呢? 想来并无特别之处,那便只剩下可用之处了。安陵容心生纳闷,可太后到底是要用她做什么?才至于如此大动干戈? “你不必如此小心翼翼,这些事在既是今天在寿康宫中,咱们娘俩闲聊提起,那便只是闲聊。往后离开寿康宫,也不会有人轻易提起此事,你自是不必担心。” 安陵容听闻,唯唯应答。却不敢再落座,生怕太后又要拿什么要命的事拿捏她。 太后似乎也瞧出了安陵容的心事,宽慰道,“你的事哀家并不打算追究。安比槐的事,如今也已有了定论。你阿玛自是得到了公允的处置,并不会伤及他的性命,但贻误军需粮草,确是实罪不能赦免,该罚的饷银还是不能不罚的。” 安陵容听闻,又要叩拜,被太后言语拦住,“你也不必谢哀家,这事本就可大可小,后宫也本不该过问前朝之事。哀家不过也是在皇帝烦闷之时讲讲往事给皇帝解解心中积郁,朝政上,皇帝自有自己的主张。” 安陵容听闻,眉心不觉微蹙。 太后复又说道,“来日若是你得皇帝宠爱,也要切守本分,不得妄议政事”。 安陵容低头答道,“陵容明白。” 太后笑道,“那么话说回来,为何你不想做个皇帝身边得宠的嫔妃?即便你阿玛在朝堂上不能因你的荣耀而获升迁,可若你在皇帝面前得脸,你的母亲在家宅中也能多得些颜面不是?” 安陵容心下一动,太后这是做足了准备。 不仅仅是知道安比槐的官职,想来太后能说出——给安比槐公允处置——这样的话,定然也是了解了安比槐往日的行事风格。 刚太后又提到若她安陵容在后宫得脸,她的母亲也能在家宅中挣得颜面。而不是说她的母亲也与有荣焉。可见,她自己家中情况,太后怕是也有七八分的了解了,早便知晓了她母亲在家中的处境。 又知她早先装作患了咳疾实是为了避宠,那么她往日的病弱甚至延禧宫之中的情形,恐怕也瞒不过太后的耳目。那么她与甄嬛合计吓疯了丽贵人,恐怕也是瞒不住的。 也是,后宫从来都没有真正的秘密。 安陵容暗自思忖着,太后能如此郑重其事的将她查个通透,自然不只是为了拿捏她做点小事那么简单,而极更有可能是,太后想确认她是否可以信任,能否在接下来“委以重任”。 想到这里,安陵容心绪自然平静了不少。 于是微微一福,冲着太后正色答道,“回太后的话,陵容并非有意避宠,只是陵容心中一直记着一句话,以色侍人,何以得长久。 陵容,不想做那些只能以色侍人的妃嫔。” 第112章 以色侍人,何以得长久 安陵容心绪已定,说话倒是思路清楚了许多,脑中顿时想到,曾经甄嬛与她说过的一句话,“以色侍人,何以得长久?” 那时甄嬛思绪颇深,可她却始终不能领悟。 于是前世的她终于成了那个只能以色侍人的女人,最终费尽心机,也不过是做了皇帝豢养在后宫的一只鸟儿。 所以,今世安陵容有意避宠也是希望能够从新下好这盘棋,至少自己为自己做了主,来日无论富贵还是低靡也都是自己所选,不必再怨愤世间不公。 太后似是沉思片刻,点头道,“哀家果然没有看错,你是个有志向的孩子。” 安陵容敛眉低首,静听太后下文。 “哀家今日叫你过来,又叫你听了毓嫔的当年的往事,也是要提点提点你。其一便是,后宫之中,只有姿色并不够。好看的女人多的是,往后还会有更多好看的女人被送进宫里来。而容颜早有一日要老去,能长久留住君心的从来都不是容貌。” 安陵容点头。 太后继续说道,“其二,不止是满族女子,汉族女子,这后宫之中将来还会有蒙古女子,亦或高句丽,说白了,大清也是个孩子,到了壮年让人畏惧了,便有人要想方设法的与大清建立联系,因此,但凡与我大清有所邦交的,都恨不能塞几个女子进来。而这些女子么,自然各有各的母族,也就各有各的心思。那么,后宫与前朝,便脱不了联系。即便明面上没有,暗地里的千丝万缕也是少不了。可无论身家背景如何,既进了皇宫,都是我大清的嫔妃,是皇帝的嫔妃,儒生们总喊着三纲五常,连民间也讲究个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既做了皇家的媳妇,心便只能向着皇家,与皇帝得一心一意,但凡动了别的心思,都是不妥。” 安陵容听着,心下却难免要感叹一回。这后宫中恐怕和皇帝最不得一心的便是皇后,就连安陵容自己都不记得,前世里替皇后操办过多少次,手上沾染了皇子皇女几条性命。 却听太后继续说道,“如今宫里的妃嫔,各个不是来自大家世族,便是出自高官重臣之家,这些人,出身虽高,哀家却看不上。” 说到这,太后顿了顿,似是有意留意安陵容的神色。 而安陵容听到此处,也知太后已然要说正事,更是凝神静气 屏息听着。 “哀家看中你,头一件事,便是你身家清白。与朝中各方势力都无牵扯。能为我寿康宫用的人,背后的依仗也只能是我寿康宫。” 这点自是好理解,也是从前来寿康宫之前,她与甄嬛和沈眉庄都曾分辨过的。 安陵容且凝神听着,不敢吱声。 “第二件要紧的,便是你这人,是个聪明人。你们刚进宫那会儿,哀家因着夏氏的事过去瞧过一次,在场的妃嫔一个个都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唯你和甄嬛二人十分清丽。 甄嬛一看便是名门女眷,举手投足虽无可挑剔,但眉间一股傲气却是不自觉间流露而出。一看便是有个性的。 你呢,则沉静无声,虽看着十分不招眼,但细看却知你十分从容。那时哀家便觉得,你与旁人不同。” 安陵容心中暗叹,自是要与旁人很不一样的,毕竟自己是走完过一世的人。那从容可是拿前世的心死和一条性命换来的。 只听太后又说道,“后宫啊,各种手段哀家都见识过了,也斗过了,如今做了太后再回首看,那些从哀家身边走过的人,大多都是为了心中的一点执念,执着权势的,执着富贵的,执着情爱的。就连哀家自己年轻那会儿,都深陷执着,不能跳脱。却没想到你一个十来岁的姑娘,竟这样沉静。” 安陵容心中自嘲,头一世自己进宫之时,也不是满怀欣喜,对一切都充满期盼来着。可到头来,换来的却也是沉沦一世,潦倒结尾。 只是此刻安陵容面上并不敢流露半分,只低头恭敬道,“承蒙太后谬赞,陵容万分惶恐。” 太后摇头笑道,“你自是不会惶恐,客套话倒是说的越发顺口。哀家说过了,选你便是因你心思沉静,仿佛并不想在后宫中图个什么。 哀家也瞧得出来,刚才哀家提到你阿玛安比槐,和你家中母亲时,你是真心惶恐,此刻哀家赞你沉静自若,你面上谢的虽恭敬,心中却坦然的很。” 安陵容一慌,姜还是老的辣,太后到底阅历在这,她这点小心思确是瞒不住太后的眼睛。于是赶忙敛眉颔首,诚恳道,“陵容不敢。” 太后笑道,“这回倒是有几分真了。” 太后顿了顿,似是有意要瞧瞧安陵容的心思变化,只瞧得安陵容心里好生不自在后,才开口道,“你心下肯定纳闷吧?哀家费了这么多功夫查你的背景,又费了这么许多口舌与你应答,到底是要如何安置你?” 这话显然不是个问话,安陵容也真的答不上来,只能继续恭敬听着。 太后继续说道,“哀家费了这么多的功夫,自是想要重用你,而且是好好的重用。” 安陵容眉间一动,心下也是一动。 “哀家问你,五阿哥受伤一事,你可知道?” 安陵容恭敬答道,“听闻五阿哥受伤极重,当日腿上伤重及骨,如今怕还未能痊愈。” 太后点头,“那你可曾想过,后宫中接二连三的有宫嫔和皇嗣出事,又是为了什么?” 此刻,太后问的直接,安陵容也知道自是没必要再绕着圈子回答,于是正色道,“恐怕是有人居心叵测,不愿后宫里有新的阿哥降生。” 太后点头,继续说道,“那么你可曾想过这些事是谁在幕后主使?” 安陵容心下大惊,太后问的也忒直白。 安陵容早也想过,不论是哪桩公案,给的都是不清不楚的结案,如此大约都是为了给出一个定论而有的定论。毕竟皇家颜面不可丢。只是这些事,到底是要被遮掩住的,而今日竟被太后直言说破,大约是太后如今已然不愿做坐视不理,再放任此类情形继续再后宫发生。 可到底后宫之中,暗流众多,不是一个小小的答应便能撼动的。 于是安陵容迅速调整神色,沉声答道,“还望太后恕陵容愚昧,陵容实在不知。” 太后轻笑,“嗯,你既有心规避锋芒,自然也不会参与其中,不知道也是常理之中。但今日哀家叫你过来,便是要告诉你,日后后宫里的有任何风吹草动,你都需尽力知晓,甚至要在尘埃落定之前,便能知晓。” 安陵容心下一松,原是要做太后的耳目。 可紧接着心中又一紧,太后都已是太后,早已在宫中不容撼动,为何要趟后宫这趟浑水呢? 第113章 太后为何要蹚这趟浑水 太后要趟后宫这趟浑水,实是安陵容没能想到的。 要知道前世的寿康宫可是清冷得很,甭说是主动参与后宫诸般暗涌,就是有嫔妃吃饱了没事,敢去太后面前嚼个舌根,不出当日便被去了绿头牌也是有的。 安陵容至今犹记得,前世里的寿康宫,实是是非繁多的后宫之中,最没有是非的地方。 而今日,太后竟要让安陵容做她后宫里的眼线,实在是太不寻常。 可安陵容复又心惊,前面太后对她在宫中及宫外的种种都如此了解,可见太后并不缺少遍布后宫眼线。那要太后要的这个眼线,到底是为了看什么的呢? 安陵容心下犹疑不定,太后却定心的很,饮了口茶润了润喉咙,今日毕竟说了太多话,不止口干,心也着实疲累。但话既要说,便要说透,这人放才能用的好。 太后放下茶盏,继续说道,“哀家要你做哀家的人,成哀家要成的事。当然,哀家也定不会亏了你,和你的家人。” 安陵容赶忙恭恭敬敬一福,“但凭太后吩咐,陵容万死不辞。” 太后点头,“你能有此心最好,但哀家吩咐你做的事到是不用你拿命去换。哀家只是要你做个后宫里的宠妃而已。” 安陵容心下犹疑不定,好歹皇后私下里还要叫太后一声姑母,怎的自家内侄稳坐中宫还不行,还要再往宫里安插一个自己选中的“宠妃”,这一出的用心与蒙古部族进献格格有何不同? 安陵容心下嘲笑道,自然也是有些不同。蒙古部族送进宫的到底还是实打实的格格,总归还是有血脉相依。而她,无根无蒂。恐怕此刻还骄阳无限,下一刻便要日落西山了。 可安陵容正处寿康宫,又是这样近前说话,再多的心事也只能暗自揣着。 太后显是眯了眯眼睛,垂头拨弄着无名指上的玛瑙指环,轻声道,“后宫也有后宫的格局,既然有了皇后,就有宠妃,有了宠妃便也要有贤妃,总之,皇帝也要图个新鲜。 哀家听人说过,你天生的好嗓子,又出自江南。 皇帝一直对江南风光心生向往,只可惜政务繁忙,总是不能成行。若是能在宫中领略些江南春色,定然赏心悦目。” 这点拨太过明显。 安陵容假装面露羞涩,低头应道,“多谢太后指点。” 太后轻笑,“你不必急于谢哀家,哀家对你还有恩典。竹息已经拿着哀家的懿旨去了乾清殿,不日册封你为贵人的圣旨便会送到,届时你再来谢过哀家不迟。” 安陵容终于忍不住面露惊诧,今日这一件件事实在是来得太快。 太后仿佛早就猜到了安陵容的反应,嘴角微扬,“你尚未承宠便被册封为贵人,定然有许多人十分眼热,只不过,你不用担忧,这正是哀家要的。”话毕,太后捻了盘中一颗蜜枣,细细品尝起来。 安陵容心知,太后这是故意要吊着她的心思。既拿捏住了她的身家,又许以利诱,定然不只是让她侍奉好皇帝这么简单。 见太后似乎不肯继续开口,安陵容温婉上前,侍奉太后换了新茶,复又躬身一福,说道,“陵容有幸能得太后亲自提点,又承太后如此大恩,实在感激不尽。只是陵容也只无功不受禄的道理。不知太后忧心之事,陵容能否进些绵薄之力?” 太后眉毛一抬,“哦?倒是说来听听,哀家有何忧心之事?” 安陵容垂眸,一边伺候着太后擦拭双手,一边恭敬答道,“陵容刚进宫便知道,太后一心修佛,皇上又十分孝顺,特辟了静谧的寿康宫给您颐养天年。” “ 素日里太后都不爱出寿康宫,更很少亲自过问过后宫事务。可五阿哥受伤之后,太后竟钦点了陵容过来侍奉,实属不寻常。 虽说嫔妃侍奉太后左右乃是尽妾妃的本分,可后宫之中从来都是得宠得脸的嫔妃才有机会近身服侍太后,从未听说过无德无宠的嫔妃还能进得寿康宫大门的。” “刚刚太后您说,陵容身家清白,唯有太后您可以依仗。这样的身家才让太后您放心。可在后宫之中,有什么事是要劳您如此费心周旋,步步为营的呢? 陵容想来想去,唯有一事值得太后您如此,因而陵容大胆猜测,太后您是在为五阿哥寻个妥当的去处。” 太后鼻中轻哼,冷声道,“你的胆子确实够大。哀家的确老了,但是哀家自问还没有老到失了心力,再无能力照拂五阿哥。更何况,哀家贵为太后,谁还敢在哀家眼皮子地下动手。 哀家何故现在就要为五阿哥寻个去处? 你这猜测未免过于大胆。” 安陵容知道,现下算是说到重点了,太后反复试探,无非就是想知道她心中所想。如今被安陵容点破,却又推说不是,显然是自己还有一层未能让太后全然放心。 毕竟后宫女人能依仗的除了家世和圣上宠眷,最能长久指望的便是孩子,尤其是儿子。 可有了儿子,又有了太多不同的意味。 人心,便更不能轻易琢磨了。 太后处处留心,循循试探,不过就是因为如此。 安陵容垂首继续答道,“还请太后恕陵容死罪。陵容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太后即便您倾尽小心,也防不住有人千方百计要去谋害皇嗣。 况且,今日之事便是佐证。兰芳在寿康宫侍奉已十年有余,往日也曾悉心周到,可终于还是难消二心,可见人心难测。 寿康宫看似守备森严,可架不住有人动了歪心。既有了害人的心思,便总要寻个害人的路子,即便在寿康宫中不能动手,那在去书院的路上呢?去巡猎的途中呢?总有宫人照料不及的地方,难道要严防死守,不叫五阿哥出门么? 再者,都说君子无罪,怀璧其罪。太后可曾想过,五阿哥之所以会为人所害,实是因为五阿哥是由您亲自抚养的缘故?” 说到此处,烛火之下,太后的面色越来越沉,终于忍不住喝止道,“你好大的胆子!” 第114章 收养五阿哥 太后似乎十分动气,胸口不住起伏,竟还带了几分咳嗽。 安陵容连忙上前侍奉茶水,待太后饮了口茶,复又递上帕子。服侍得行云流水,倒是体贴周到。 太后攥着帕子拂了半晌胸口,才算将这口气喘匀。 随即冲着安陵容呵斥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指责起哀家来了。” 安陵容赶忙跪下,“陵容不敢,太后如此抬举陵容,陵容必将全力回报太后知遇之恩,更不敢将心中所思所想隐瞒半分。” 听闻此话,太后面色舒缓几分,深深一叹,说道,“你确实很聪明,心思也深沉,这些思量实是强过许多人。 既然如此,哀家索性直接问你,哀家若是将五阿哥托付与你,你可愿意?” 安陵容听闻,心下暗暗苦笑,前世自己一直想要个孩子,想在后宫里为自己谋个依靠,却终究不能得偿所愿。而今世,自己全无所求,竟有机会得太后亲赐一个儿子,真不知心中滋味是该苦涩还是该欣喜。 安陵容思索片刻,深深一拜。 太后面色沉沉,实在难以明辨太后所思。 安陵容恭敬答道,“回太后的话,陵容不愿意。” 太后眉心处的川字纹沟壑可见,“对你的处境而言,用心抚养五阿哥可是件一劳永逸的事。即便五阿哥将来不能成为太子的人选,有哀家嘱托,将来封个亲王不在话下。更不用说哀家自己抚养的孩子哀家最清楚,五阿哥人品敦厚,行事最是持重,将来也定不会错,即便不能骑马射箭,也不耽误思辨文章。” 说罢,大约思及伤心处,太后复又轻轻一叹。可转瞬间,又面露愠色,冷冷道,“你可是嫌弃五阿哥患有腿疾没了做太子的指望?” 安陵容沉静答道,“回太后的话,陵容并非嫌弃五阿哥,也不曾有半分觊觎太子之位的心思。陵容只是自知,后宫诸多妃嫔之中,陵容并不是抚养五阿哥的最佳人选。” “哦?想来是有所高见了?不妨说出来,也让哀家参详参详。” 这话中有气,安陵容自然也分辨得出,因而当下心思更加沉静,只盼将思绪理清,以便说服太后。 “回太后,那日太后宫中燃欢宜香时,曾特意让陵容在场,也曾特意问过陵容是否识得此香。陵容猜想,太后您并非真的想确认陵容是否识得欢宜香,而是想知道陵容是否识得欢宜香之中所含的麝香。” 太后听闻,眼神微冷,面上却不动声色,难辨喜怒。 安陵容继续说道,“太后那时早已知道陵容识香,也知道陵容懂得制香,所以才会有此试探。一则想试试陵容是否善于识别香料,二则也是想看看陵容是不是个善于攀附之人。 当然,若是陵容故作聪明,无论是拿着这香料来讨好太后还是去攀附华妃,恐怕都未能有此刻向太后安然回话的份儿了。” 太后闻言,冷声道,“你可想过,若是哀家想要保守这个秘密,你的命还能长久?” 安陵容垂眸道,“陵容不敢妄自揣测太后的心思。于陵容而言,太后屡屡点拨,实有大恩。” 太后嗤笑,“不必嘴甜,且继续说说你是如何打算的。” 安琳容继续答道,“五阿哥如今伤势颇重,将来虽有太后照拂,然而未来前程比及其他皇子而言,还是少了些选择的余地。但到底是皇子,后宫女人哪有不盼望有儿子做依仗的。可是相比之下,自己生的孩子总归还是更称心些。若是自幼便能养在身边,自是毫无顾忌的,可五阿哥如今已经记事儿,不比幼子。 再者,五阿哥有您照拂,于嫔妃而言当然是件好事,收养五阿哥便也能得您的恩典照拂。可此事也是有利有弊,日后若是这位嫔妃有了自己的孩子,是对五阿哥是否也要有所顾忌呢?说句不该说的,比之五阿哥,或许养在外面的四阿哥更能让嫔妃们安心些。” 这话说的未免尖锐。然而安陵容却不准备再瞧太后的面色。既然话都说到这里,必须一鼓作气说完才好。“太后您深思熟虑,陵容前面说的话虽无理,但想来太后为五阿哥筹谋,必然计深远,一定早已想到。才会不惜以欢宜香试探陵容,许是太后想要试探陵容是否意在皇嗣。” 安陵容自然还有后半句没有说出。那后半句便是:安陵容这样顺从听话,明知欢宜香能断绝女子生育的指望,也不敢有半分反抗。这样没有根底又好拿捏的,才算让人放心吧。 说到这里,安陵容难免流露出些悲切,前世今生,能否生个孩子都不能自己做主。 安陵容微调神色,复又说道,“可是,恕陵容僭越,太后您可曾想过,五阿哥需要的是什么样的额娘?” 太后不言,只眉间一挑,示意安陵容继续说下去。 “陵容以为,后宫之中,唯有端妃娘娘最适合做五阿哥的额娘。” 太后虽不动声色,可眼眸微动间,不觉动了思索之意。 安陵容瞧在眼中,继续说道,“五阿哥年少便失去了生母,现下虽有太后照拂,可五阿哥懂事,更多还是不愿您操劳,因而才会特别懂事,让人心疼。 端妃娘娘与五阿哥生母年纪相仿,又能专心爱护五阿哥的,或许更能弥补五阿哥心中缺憾。 再者,端妃娘娘,名门之女。早听说端妃娘娘才学出众,又承虎贲将军之气魄,传闻也是个行事利落的女子。 五阿哥如今受伤,陵容僭越,五阿哥今日处境实是受了外力所累。 往后的日子还长,定要尽量寻求安稳成长才好。 这样看来,即便陵容做了宠妃,可陵容家世单薄,也需依仗太后庇佑,即便勉励一试,也只能庇佑五阿哥一时,很难护阿哥周全一世。 而以端妃娘娘的性情和家世,自然能替五阿哥撑起一片天地。 端妃娘娘是王府旧人,虽因身子虚弱暂且去了绿头牌,可是皇上心里却总是放着端妃娘娘,更是隔三差五便有赏赐。 端妃娘娘至今仍无子嗣,想来日后再添子嗣也是不容易,若是将五阿哥记到端妃娘娘名下,端妃娘娘也会视如己出真心爱护。” 见太后神色略有松动,安陵容继续说道,“更何况,宫中进再多的新人,持家靠的还是稳妥持重,多个稳重的老人也好为皇后娘娘分忧。 您看,无论怎么看,一个端庄持重的妃嫔,总好过个俏丽可人的宠妃不是。” 安陵容说罢,深深一拜,不再说话。 第115章 安贵人吉祥 从寿康宫出来,仿佛殿外天地就是隔世。 掀帘子出来的一瞬,一股寒风迎面吹来,劈头盖脸的,让安陵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霜雪在寒风中迎了上来,将手上的团绒对襟斗篷披在了安陵容肩头。低声说道,“小主。” 安陵容方始定了定神。 自太后开始盘问兰芳,便有人将霜雪打发到了殿外。 “站这么久,冷吧?”安陵容攥过霜雪的手,才发现霜雪一双手早已冻得似冰块般冰凉。 “回小主,奴婢不冷。”霜雪赶忙将手从安陵容手中抽出,生怕将寒气过了给安陵容。 安陵容深深看了霜雪一眼,眼眸中满是歉意和满满的心疼,这姑娘跟着自己从来也没受过什么赏,倒是苦出了不少。 霜雪不知安陵容心中所想,只道是刚刚殿内太后的一番训话让安陵容受了不少责罚。见安陵容不再开口,也知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便跟着安陵容一路回了寿三所。 回到了寿三所的安陵容,任由霜雪伺候着卸了钗环妆面。又由霜雪伺候着洗漱完,直到坐在床榻上,才喃喃的说了一句,“霜雪,咱们要换个活法了。” 霜雪迷蒙中没有听得清楚,再想问时,却见安陵容已安稳睡下。方觉得大约是小主今夜受了训责,有些疲累了。她自己也是提心吊胆了半晌,终于还是在安陵容榻前和衣而睡了。 —— 翌日,晋封安陵容为安贵人的圣旨传遍六宫。 安陵容因暂住寿康宫,因此苏培盛特意揣着圣旨跑了一趟寿康宫。 而安陵容也与其他嫔妃受封不同,接旨后并未直接去景仁宫叩拜皇后,而是先去寿康宫正殿,叩谢了太后。 当然,这些个不同之处也跟着册封安陵容的消息一道传遍了六宫,成了后宫里新的一段口舌。 圣旨上说,安陵容温婉娴淑,先是为太后侍疾有功,后又不辞辛力做了南山祭祀的绣卷,为皇后分忧,此心赤诚,因而予以嘉奖。 除了晋封了贵人,一应用度都赏了一遍。这寿康宫安陵容自是不会常住,因而苏培盛办事也十分周到,只挑了几匹花色鲜艳的适合春日的衣裳送了过来。 苏培盛是瞧得准风向的,因着前头徒弟们也算受了安陵容的一些恩,现下更是殷勤,见了安陵容接了圣旨,脸上堆满了笑,躬身说道,“安贵人,皇上特意叮嘱内务府挑了上好的缎子给您,又担心内务府办事不够妥帖,特意着老奴去内务府瞧着内务府点算清楚才给送过来的。皇上还特意交代了,安贵人面若桃花,着粉嫩之色定然好看。” 安陵容笑着一福。苏培盛赶忙躲开,“奴才怎么能受您大礼呢!” 霜雪机灵,从袖中取了锭银子快速塞到了苏培盛手中。苏培盛笑着收下,并无退让。 苏培盛借着闲聊恭维有意提点安陵容,这份好意安陵容自是要记在心里的。因而也不顾苏培盛推让,依旧问问福了一福,“劳烦公公大老远的过来传旨,陵容感激不尽。” 本就是分内的差事,如今即受了礼,又收了大赏,苏培盛心下美滋滋的。不知为何,竟觉得这位安贵人与从前延禧宫之中认识的不大相同了。 不过苏培盛在宫里伺候这么多年,也是个老狐狸了,这同与不同自然与他并不相干。因而笑呵呵的拜别安陵容,带着小太监们回去复命了。 安陵容听的真切,苏培盛有意在提点她,皇帝特选了鲜亮的布料,就是为了衬她。 衬什么呢?自是要衬她做了贵人的春风得意咯。 今日之后,她便要做六宫中最夺目的那个嫔妃了。 —— 景仁宫。 今日内务府准备的瓜果样式分别丰富,剪秋身后跟着两个小宫女,手中各托了一个大盘子。 皇后附在案上,正抄着一部金刚经。剪秋看偷偷瞄了一眼,这部经文是用梵文书写,剪秋不认识梵文,也不知皇后抄到了哪里,便示意拖着果盘的宫女站在近旁候着。 剪秋自己则是面上带着笑意,小心翼翼的走到近前,一边帮皇后研墨,一边悄悄的观察着皇后的神色。 皇后知是剪秋,眼眸也未抬起,“苏培盛回到养心殿了?” 剪秋心下一悬。皇后素日写字最是图个心境祥和,有时她在一旁候上半日也不曾被皇后发觉,不想今日皇后却如此敏锐,可见心绪并不平静。 “回皇后娘娘,苏培盛已经回到养心殿复命了。”剪秋小心答道。 “苏培盛是皇上身边的老人,办事向来麻利。寿康宫可还有别的消息?”皇后依旧低头抄写经文,似是不经意般问了这么一句。 剪秋马上会意,赶忙打发了其他宫人出去,低声答道,“晋封安答应,哦,现下是安贵人了。晋封确是太后的意思,反正也是个未承宠的嫔妃,皇上似乎也并不在意。只是不想拂了太后的意,便答应了。” 皇后低头,嗯了一声。 剪秋继续说道,“听闻这次晋封安陵容……”剪秋还未说完,被皇后冷冷一记眼神喝退,赶忙改口道,“听闻这次晋封安贵人之前,皇上曾带着华妃去拜见过太后,听闻那日华妃从寿康宫出来时,面色并不好,似是那时候太后便有晋封安贵人的意思了。” 皇后听闻,摇摇头,轻笑道,“华妃这个脾气,真是硬得很。” 见皇后神色不差,剪秋小心翼翼,低声说道,“回皇后娘娘,奴婢这次去打听,还听到另一件事。” 皇后瞧了剪秋一眼,神色莫辨,“说吧。” “回皇后娘娘,奴婢听闻前日寿康宫里又牵扯回了当年毓嫔的事。据说,当时安贵人也在…”剪秋说着,眼神快快扫过皇后,犹疑着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皇后顿住笔,抬头问道,“太后怎的会突然想起毓嫔的事?” 剪秋摇头,“寿康宫的人嘴严实的很。奴婢也是费了半天功夫才打听出这个的。再多,便问不出来了。”说着,剪秋试探道,“您说,太后突然提及毓嫔,可是意有所指吗?” 皇后缓缓放下手中天元紫毫,眉心生出几道纹路,“不会的。论起来本宫还要叫太后一声姑母。怎么算也是内家的亲眷。本宫和太后是真真一条船上的人。不必妄自担忧。” 说着,将抄了的经书交给剪秋,淡淡道,“送去给高僧做个法师吧。对了,本宫许久也没去探望过太后了,你去备些补品,明日一早咱们去给太后请个安。” 第116章 华妃盛怒 与景仁宫的从容不同,翊坤宫这头有些慌乱。 杯盘碗碟自是不在话下,茶盏花瓶也难以幸免。 颂芝一面瞧着华妃的脸色,一面还要瞧着华妃手上随手拿的这些物件,真真是手忙脚乱。 原本颂芝瞧着这些汝窑贡品还有些心疼,现下只求个别把皇帝赏赐误摔了出去,日后没了交代。 华妃气的满面通红,口中还破口大骂,每一句话都听的颂芝心惊肉跳。再看躲在门口的周宁海,脸色也是难看的很,不止要盯着殿内的动静,还得分神瞧着殿外。 周宁海此刻心中也万分忐忑,这么个要命的时候,皇上和太后那头可别来个什么人啊。 华妃恼怒的不无道理,后宫在她的协理之下,逾制晋封的嫔妃接二连三。前头有个惠贵人还没顺服,后头便多了个蜜里调油的莞贵人,现下又多了一个安贵人。更气人的是,这一个两个竟然都还不是为自己所用的人。 华妃气到头上,忍不住言语之中连皇后都带进来了,“皇后人老珠黄,早便惹得皇上厌弃了,偏还连皇后的职责都担不好,这宫里连个规矩都没有了。” 颂芝脸色煞白,还是挤出一抹极难看的笑,哄道,“娘娘,咱们皇上一向疼惜您,就算逾制将安答应封了贵人,可后宫之中流水美人,哪个真的将皇上的心占住了,最后皇上还不是要巴巴的来咱们翊坤宫?” 华妃眼皮一翻,并没有给颂芝个好脸色。可心下却比刚刚舒坦了不少。“恨只恨本宫身边没个得力的人。”说着,华妃斜眼瞧了瞧下首战战兢兢的颂芝,心下又是一阵心烦。 颂芝被华妃这一瞧也是瞧得心底慌张,赶忙陪笑道,“娘娘,咱们不是还有曹贵人么,曹贵人向来主意多……” 可说到一半,颂芝却瞧着华妃的脸色渐渐冷了下去。颂芝十分机警的闭了嘴。 华妃面露不耐,“蠢东西,曹贵人现下虽依仗着本宫,可她到底还有个女儿,来日自是要为女儿做谋算,到时候还能不能为本宫所用,还说不定。” 颂芝不敢搭话。 华妃沉声道,“曹琴默当自己做的干净,殊不知她私下约甄嬛见面,本宫早已得了消息。” “娘娘,那咱们可要先防着曹贵人?”颂芝问道。 华妃嘴角微扬,轻笑道,“曹贵人若是现下便生了二心,想来她也没那个福气看到自己女儿的前程了。” 颂芝听了,陪笑道,“娘娘睿智。” 华妃垂眸瞥了颂芝一眼,淡淡道,“不过本宫到底是小瞧了安陵容这妮子,平日看着病殃殃的模样,也不知什么时候下足了狐媚子功夫,竟将皇上的心给攥住了。当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颂芝瞧着华妃的神色,心下冒出个念头,“回娘娘的话,您看安贵人……”话还未说完,就瞧见华妃眼神冷冷看过来,于是赶忙改口道,“您看,安陵容是否能为咱们所用呢?” 颂芝这话说完,只见华妃面色沉静了许多。想来是在认真思量。 忽听得华妃开口,面上挂着娇艳的笑意,似是雨过天晴的御花园,清新脱俗又美艳动人,“今日你倒是聪明了一回。去把本宫哥哥送来的一对玉盘找出来。” 颂芝面色一惊,低声问道,“娘娘说了可是那对纂刻了宜子宜孙字样的玉盘?” 华妃眼皮也未抬,哼道,“难道本宫哥哥还送了许多玉盘吗?” --- 颂芝出了殿门,犹自思索。 年大将军送来的这两枚玉盘用料做工自是没的说。据说是特意请了西域来的高僧诵经祈福过的,为的就是讨个口才,积蓄子孙之福。 自从了过来,华妃便喜爱得不得了,连连夸赞玉盘好看。 那时颂芝嘴甜的很,也曾夸赞道,“都说好玉有灵性,既能得华妃娘娘如此欣赏,想来也是与华妃娘娘有缘的缘故。”那时华妃端的是满面春风。 只是现在,却突然说要将这两枚玉盘取出,赏与安陵容做贺礼,也真的是动了大心思了。 颂芝犹自思索,却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有些不寻常,回头一看,正是巴巴赶过来的周宁海。 周宁海跛脚,脚步声自是与常人不同,而且一急之下,仿佛跛得更厉害了。 颂芝瞧着来人是周宁海,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娘娘生气的时候你倒是躲得利落。” 周宁海倒是不以为意,陪笑道,“我这不是知道自己人微言轻,相貌粗陋,生怕走得近了碍了华妃娘娘的眼么。哪像颂芝姐姐,长得俊俏,又贴身伺候华妃娘娘这么多年,深得娘娘喜爱。” 真的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话虽粗俗,但是听得颂芝顺心很多,步子也慢了下来。 周宁海见状,赶忙识趣的快步跟上,眯起眼睛似笑非笑的说道,“主子们的想法,咱们做奴才的真是捉摸不透,年大将军送来的好东西,说送就要送出去了,唉,这是块好玉啊。” 颂芝瞥了周宁海一眼,面色沉下来,“娘娘的心思哪是我们这些下人该揣测的。” 周宁海赔笑点头,“那是。” 两人一路往库房去,期间经过回廊,转去后院,再无闲话。 却是周宁海陪着颂芝从库房里点了物件出来时,仿佛是不经意间嘟囔了句,“这位安贵人,论身世不也就是个县丞之女,论长相也不及咱们颂芝姐姐,你说,她是哪里修来的福气?” 颂芝没好气道,“什么时候轮到你在这里嚼舌根?” 第117章 碎玉轩是块福地 后宫中人耳目最是清明,安陵容逾制晋封,又是在太后的寿康宫里领的旨意,这背后可耐人寻味的事可就太多了。 碎玉轩今日一直未曾闲下来过。 甄嬛素日性子清淡,左右后宫之中常常走动的不过是沈眉庄和淳贵人。可今日却仿佛多了许多至交,远近亲疏的都要过来瞧一瞧。 浣碧流朱两个人忙前忙后,连瑾夕也忙得有些心浮气躁。 甄嬛笑着送走了欣贵人,瞧着一脸疲惫的瑾夕无奈道,“让小允子在门口守着吧,就说我身子不爽,今日不再见人了。” 瑾夕点头应承,赶忙去交代。 进殿坐下的那一刻,甄嬛复又恢复了些气力,扭了扭脖子,又伸了伸胳膊。瞧着一前一后进来的流朱和浣碧,笑道,“今日当真是累坏了,可还有什么点心?前头竟顾着陪说话,都没吃什么东西。” 流朱眼睛一转,笑道,“咱们的桂花蜜还没吃完,奴婢给小主热一杯加上桂花蜜的牛乳茶吧,又甜又能顶饱。” 却听浣碧嗔道,“就知道哄弄咱们小主,牛乳茶怎么能当饭吃,再让小厨房弄点小点心一道送来吧。” 流朱一努嘴,笑着跑了出去。 甄嬛瞧着二人一唱一和的,心下倒是松泛不少。 若是甄嬛自己受封赏,大约便会顺着性子闭门谢客,让自己好躲个清净。偏这贺的是安陵容的晋封。甄嬛自己虽不是碎玉轩的主位,但好歹与安陵容在碎玉轩里同住,素日又是感情交好的姐妹,总不能面对来人都使小性子冷淡着。 况且,来的人都知道安陵容尚未从寿康宫住回碎玉轩,那么来的人揣着的是什么心思,甄嬛真会不知道。 见甄嬛满脸疲乏,浣碧走过来帮甄嬛轻柔的揉着肩膀,“小主,你说这些人都想什么呢,安答应明明还没回来,怎么就这么着急的过来要送礼了?” 甄嬛闭着眼睛,轻声纠正道,“现下是安贵人了。今早苏培盛不是已经传过旨了?” 浣碧不以为然道,“可她一个穷乡僻壤来的人,凭什么做贵人跟小主您平起平坐呢” 甄嬛眉间一动,睁开眼睛,对着铜镜细细瞧了一回身后的浣碧,转身对着浣碧,正色道,“不管陵容出身如何,只要进了后宫,有了位份,她的身份就是皇帝的妃嫔。是晋封还是赏赐都是皇帝说的算。” 浣碧自知失言,赶忙垂首应道,“奴婢知道了。奴婢只是心疼小主,这样操持,恐怕是为别人做了嫁衣。” 甄嬛听闻,瞧着浣碧眼睛,黑漆漆的一双眸子,真是好看。 “你自小便跟着我,你的心意我自然明白。你还记得咱们刚入宫的时候,我和你还有流朱说过什么?” 浣碧点头。 “你我三人自此便是一体,只要有我出头的日子,也定会为你们二人谋个好前程。这话今日再说还是如此。只唯独一件,你要记得,那便是要信我。” 浣碧垂首应着,长长的睫毛却仿佛有些微动。 见浣碧神色收敛,甄嬛复又柔声说道,“刚刚剪秋过来,所说的话你可听懂了?” 浣碧沉思半晌,轻声答道,“剪秋姑姑说,皇后着内务府挑来几匹缎子,赏赐给您和安小主。” 甄嬛笑着摇摇头,“剪秋说话最是滴水不漏,但用心却最深。她说,现在碎玉轩虽还未有主位,然而却接连有两位收封赏的贵人,可见碎玉轩也是福地,日后两位小主平分秋色,也是一段佳话。” 浣碧眼神低垂,半晌忽的反应过来,“难道,这是在挑唆小主您和……难道是皇后娘娘?” 话还未说完,甄嬛眼神微寒,没有让浣碧继续往下说,“皇后娘娘素来仁厚,许多事到未必是皇后娘娘自己的意思。但今日这景象你也看到了,后宫里的人最是拜高踩低,且一边阿谀逢迎许还要一边暗自给你下绊子。 今日剪秋的话或许是无意之中说出来的,可这不代表后宫里其他人不这么想。如今我和陵容位份相同,又同住碎玉轩。自是应当相互扶持,而非随了旁人的心愿,你争我夺,那才是真的要为她人做了嫁衣。” 说完,甄嬛瞧着镜中正自沉思的浣碧许久,终于展颜说道,“你一向聪慧,心思又稳,这样粗浅的路数你不会看不出来。你且实话与我说说,你之所以会对陵容如此防备,是不是还有别的原因?” 浣碧面色一慌,赶忙跪下,“小主,奴婢只是心疼小主,奴婢再没旁的心思了。”说着,眼圈竟还红了起来。 甄嬛心下一软,她原意只是想告诫浣碧,切勿因为一时的言语落人话柄,却没想到浣碧心思重,一下子竟带了哭腔。 只是甄嬛心下诧异,即便是真的犯了错要被责罚,浣碧这反应未免也太大了…… 甄嬛轻叹一回,将浣碧扶起,“你我从小一起长大,虽是主仆,可情谊说是姐妹也不为过,还是那句话,你要信我。” 浣碧眼眶之中盈盈打转的一滴泪水,终于是忍不住,流了下来。 第118章 沈眉庄禁足存菊堂 折腾了半晌,甄嬛终于得空闭目休息一会。 却总觉得浣碧这丫头与往日有些不同。 关于浣碧的去处,甄嬛实际上颇为纠结。 甄嬛进宫前,她的父亲甄远道曾和她提过浣碧的身世。因着这层身份,她自然要带浣碧尽心些,可是也因着这层身份,浣碧难免会生出些其他心思。 就譬如今日,将安陵容当做个假想的对手。 甄嬛双眸微阖,靠着攒金丝的贵妃枕,心下想着,今日这话说的也算清楚了,再深怕是自己和浣碧都要难看了。 可是思来想后,总觉得有些不安,今日的浣碧,实在有些反常。 终于,甄嬛在思虑纷飞之中意识渐渐昏沉,最后,意识终于沉于一片宁静的黑暗之中,入数丈之下的深海,宁静一片。 直到迷蒙之中听到窗外仿佛有人在小声说话,“惠贵人”,“贼赃”,……断断续续的,甄嬛仿佛听着像是在说沈眉庄。 “流朱,浣碧?” 听见甄嬛说话,推门进来的却是瑾夕。 “小主,您醒了?要喝口茶润润喉咙么?”瑾夕周到的端过茶水。 甄嬛点头接过,一口茶水下肚,人也跟着清醒了不少。 “刚刚似乎听到院子里有人在说话,提到了惠贵人,是眉姐姐过来了么?” 甄嬛话一出口,却见瑾夕脸色一僵,甄嬛瞧在眼里,心下也不免一紧。 “眉庄姐姐怎么了?” 这事无论如何也瞒不住,瑾夕只好略略捋顺了下言语,回答道,“回小主,刚内务府的人通报,说是库房里少了几件要紧的物件,刚巧前日惠贵人带着几个奴才去盘过库存,所以丢了物件,便疑心是惠贵人身边的人手脚不干净……” 甄嬛听到这,起身从床榻上坐了起来。沈眉庄的脾性她向来了解,绝不会纵容宫里的下人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 只不过,宫里的许多奴才都是入宫后编排到各宫的,奴才们各有各的心思,这也说不准,只要沈眉庄端正姿态,配合内务府把差事办好,自是不会受什么牵连。 可甄嬛瞧着瑾夕脸色不对,似乎还有什么话未说完,心下便觉得不太对劲,于是问道,“可是有什么变故?” 瑾夕略微迟疑,还是回答道,“确实是有个变故,惠贵人宫里有个叫茯苓的宫女,头前被值守的侍卫撞见鬼鬼祟祟的往宫门方向去,说是侍卫越喊越走,最后发现茯苓身上带的就是内务府失窃的东西。” 甄嬛眉头一皱,“那眉姐姐岂不是要落个治下不严的罪过?” 瑾夕苦笑道,“若只是落个治下不严的罪过也还算好,刚奴婢着熟人去打听了,茯苓一口咬定是惠贵人指使她做的,还七七八八的牵扯出不少别的。” 甄嬛一惊,“眉姐姐素来清傲,断不会为银钱所动,更何况以眉姐姐的家世,怎么也没必要盗取宫中财物换取银钱。” 瑾夕摇头,满面担忧道,“更多的奴婢便不知道了,只是此事已惊动了皇后娘娘。恐怕过不多久,便要惊动皇上了。” “那眉姐姐现下如何了?”甄嬛环顾四周,见流朱和浣碧仍旧不在。 瑾夕瞧见甄嬛神色,一面伺候着甄嬛梳洗更衣,一面说道,“此事难办在内务府通报时皇后娘娘正在午睡。内务府便又去禀告了华妃娘娘。华妃娘娘的脾气小主您是知道的,当时便着人将咸福宫里外围了起来。” 甄嬛心下咯噔一下,心中忍不住说一句,华妃也太张狂了些。 咸福宫主位敬嫔,也是旧日的王府老人,虽不如华妃盛宠,可是看在是王府旧人的份上,连皇后都要给她几分薄面。可华妃,说话间就把咸福宫围了起来,这也太不将敬嫔放在眼中了。 况且,听下来此事皇后这边虽知晓了此事,却还未有决断。 见甄嬛面色担忧,瑾夕赶忙宽慰道,“惠贵人最是稳重,又得皇后赏识,想来皇后娘娘一定明察秋毫,定会还惠贵人一个清白的。” “奴婢见小主刚刚睡得不实,怕贸然叫醒小主反倒惊了您,所以特意让浣碧和流朱两位姑娘分别去了寿康宫和咸福宫。 一是找个由头去和安小主通个气,万一真的有个什么,安小主如今在太后面前也算能说得上话,好歹跟咱们有个帮衬。 二则,现下宫里风言风语,到底还是要找个机会谈谈实情,不论是什么情形,都要叫咱们看得明朗些才好。” 听瑾夕早已安排妥当,甄嬛原本悬着的一颗心算是回落了一半。可到底还是记挂着沈眉庄现下的情形。瞧着自己身上穿戴已齐,便不想再做等候,“走,咱们去咸福宫看看去。” 还未等瑾夕应声,就见流朱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进了门。 流朱叉着腰,大口喘着气。 瑾夕赶忙递了盏茶给她顺气。 流朱接过茶,大口灌进肚里,“小主,存菊堂现在只让进不让出,刚奴婢悄悄问了咸福宫里的小太监,说是华妃下的令,将惠贵人禁足了!” 第119章 恭贺安贵人 原本妃嫔晋封,次日一早便应该到景仁宫给皇后请安听训才是。 只是安陵容没想到,今日皇后倒是一大早就来到了寿康宫。 于是安陵容便一道给太后和皇后请了安,又一道听了太后和皇后二人的训话,顺便也同时拿了两人的赏赐,虽说不上是心满意足,但到底是收获颇丰,心下也欢畅不少。 而且,从太后宫里出来,一路上安陵容细细琢磨,又觉得今日这事实在有些好笑。 皇后今日虽说是许久未见太后,特来请安,可准备得也忒充分。既为了探望太后准备了不少珍稀补品,又顺道带了两串镂金穿花的珊瑚手串,孝敬太后,封赏妃嫔两不耽误,可真是十分周到。 原本安陵容一直觉得,皇后是个心思很深沉的人,可现下看来,皇后在咱们这位太后面前也有沉不住气的时候。 想来,皇后的心思还是落在了太后絮絮说了许久的那段毓嫔娘娘的故事上。 细细想来,蒙古部族之间的权力倾轧和掣肘,不是和现如今后宫中的几股暗流也颇为契合么。 而如今,皇后急急的当着太后的面,对她又是赞许又是赏赐,想来多半还是要向太后示好,虽是内家侄女,但到底隔着好几道弯,是不是真的亲近,也要常常走动才知道。 想到这里,安陵容忍不住嗤笑一声,瞧得身边的霜雪一脸不知所以。 “小主,您笑什么呢?”霜雪一脸好奇。南北走向的甬道最是爱刮穿堂风,霜雪的一句话,被风吹得七零八落。 安陵容原也是在想着心事,本就没有听清楚。 迎面又一阵冷风吹来,安陵容本能的转过身去,想以背挡着风,却忽的发现,甬道的另一端,走过来的竟是富察怡兰。 自那日从绣房分开后,这几日安陵容都未曾再见过富察怡兰。 不过,今日瞧着富察怡兰的容色倒也不差,也不知道她的那盏燕窝里,是否真的是没有被人动过手脚。 富察怡兰见安陵容回首等她,笑着点点头,大方的走上前来,盈盈一拜,“民女给安贵人请安,恭贺安贵人晋封之喜。” 安陵容抿嘴一笑,伸手将富察怡兰扶起,“妹妹说话总是这么讨喜,真盼着妹妹能早日进宫,咱们好再有机会一起做做女红”,说话间,两人并肩顺着甬道往前走着。 富察怡兰娇俏一笑,脸颊梨涡甚是好看,“哪里是怡兰会说话,还是安姐姐瞧准了时机,才能一招迎风而起,日后怡兰进宫了,还要多仰仗安姐姐照拂的。” 安陵容笑道,“还是要多谢妹妹助我一臂之力。也多谢尔雪姑娘机警。” 富察怡兰笑而不语,站在她身后的尔雪更仿若不闻,只颔首伺候在主子身侧。 两人又在甬道走了一段,终于到了岔路口。富察怡兰冲着安陵容端端一福,\"能与安姐姐同行一路,也是缘分。来日于宫中再见,若妹妹有力所不及的时候,只盼安姐姐也能拉妹妹一把。”说着,也不等安陵容答话,便起身离开了。 虽走出了甬道,然而岔路口上的风尤自不小,安陵容瞧着富察怡兰离开,微怔之间又被风吹的心中一阵恍惚,险些闪了脚。 “小主,咱们回去吧。”霜雪在身侧劝道。 而此刻,安陵容的心下眼底却莫名的升起一抹惋惜。 回去的路上,安陵容回忆着,那日与富察怡兰头次见面,富察怡兰临迈出殿门前,回头似笑非笑的冲她说的,“有时想着,若是死了也能让富察氏一族给自己陪葬,此生也算是不虚此行。” 午后的一束光刚好被她拨开,悄咪咪的扫过她的侧脸,脸颊上嘟起的婴儿肥看着真是娇嫩好看,可说出的话却让人如此心寒害怕。 似乎富察怡兰并不想要进宫为妃,可又奈何不得天子威严,也是个可怜人。然而可怜人却又不肯全然认命,这才最是可怕。 也正是因为这个,安陵容才始终不敢轻易相信富察怡兰。可到底,自己能得晋封,也算的上是受了富察怡兰的一点人情吧。 多个人情总好过多个愁人吧。 安陵容望了一回屋檐,心中不觉多了几分迷茫。 都说后宫之中的女人斗来斗去总是为了挣点什么,可是到底能挣点什么回来呢?是皇恩浩荡还是家族荣耀?最终能加在女人自己身上的,又剩下几分呢。 正自思揣着往回走,却见石冉推着辇车往迎面走来。辇车里坐的不是别人,正是五阿哥。 安陵容心下暗叹,今天可真是个黄道吉日,怕不是该不该见的人都要见上一遍吧? 第120章 儿臣多谢安贵人 安陵容这厢思绪还未理顺,迎面又见石冉推着五阿哥往这边来,心下不觉苦笑。 其实,安陵容那日回答太后说,不愿意将五阿哥记在自己名下,并非是因为她不喜欢五阿哥,而是后宫里的事她见得太多了。 太后一面想护着心爱的孙子,一面又想借个力将后宫这池水给搅乱。 若是任选其一,这事都要简单很多,只是想要的实在太多,才会难以抉择。 而这样的戏码,就算安陵容没有前世的一遭经历,在话本中也见过不少了。 这就好比皇帝想要解决一些祸患,于是挑选了一位良将,赐了他一枚尚方宝剑,给了他杀伐决断的底气。到头来皇帝想杀的人杀了,良将却未必能得个忠臣的名声。或许皇帝还要心疼宝剑染血,况且宝剑自然可以收回,可持剑的良将是否还有命在就不得而知了。 保不齐又是兔死狗烹。 安陵容明白,五阿哥在她名下,就是块烫手山芋。福祸相依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而且有五阿哥在,日后若安陵容再有个思量,也难免会有所顾忌,瞻前顾后。 因此安陵容才想着顺水推舟,将端妃推出来。一则端妃位高,且出身不低,两相比较自是不曾委屈了五阿哥。二则,无论是皇后还是华妃,端妃两边都不沾,也算是全了太后的期许。至于是否可以搅乱这池水么……只要有五阿哥这块肥肉在,还怕炸不出这群妖么。 这样比较之下,比起一眼就能望到头的安陵容,端妃这枚棋子可用之处便太多了。太后多半也会选择端妃,而端妃那头,想来自是求之不得。 只是这些,倒是不能对五阿哥讲。而且,这盘算里到底还是把五阿哥当做了一环,安陵容心下多少也有些愧疚。 安陵容眼见躲是躲不过,只能调整神色,面上挂了弯端正又不失体面的微笑,硬着头皮走过去,心下只希望五阿哥言语不要太刻薄。 五阿哥坐在轻辇中,腰下围着厚厚的棉绒毯子,看着更显清瘦。 见了安陵容,五阿哥虽不能起身,依旧向着安陵容恭恭敬敬的揖手问安道,“儿臣弘昼,给安贵人请安,儿臣病中不能起身问安,还请安贵人恕儿臣怠慢之罪。” 见五阿哥态度如此恭敬,安陵容心下更添几分愧疚,赶忙柔声道,“不必拘礼”,瞧着他腿上盖着得棉绒毯子,心中猜测,约么着这伤还要要些日子才能好,原本想要问弘昼是否好些了,临到嘴边却变成了别的,“瞧你腿上盖着的毯子是很保暖,可身上穿的也忒薄了些,今时不同往日,若照料你的下人不够尽心,一定要说出来。” 说这话时也没加别的思量,只是见五阿哥身子清瘦,又赶上早春微寒,便脱口而出。 可话说出来了,又觉得这话不够妥当。 今日不如往日,话是不假,春寒料峭最是伤人。可五阿哥不会回疑心是说他伤重,不弱从前在倚梅园见的那会儿?而且,一定要说出来可是个什么话,五阿哥毕竟是皇帝的亲儿子,又养在寿康宫里,怎么也是皇家血脉,犯得上和自己说么。更何况,她自己刚还盘算着五阿哥记到端妃名下与她的诸多好处。 许是此刻心下过了太多念想,面上一时显得有些不大自在。 五阿哥却是个懂事的孩子,赶忙摇头道,“儿臣不冷,奴才们也将儿臣照顾得很好,安贵人您不用担心。” 安陵容赶忙点头,却不知再说什么好,左顾右盼间却迎上石冉的目光,而石冉却似块石雕一般,静静的将目光转开。 安陵容眉心一动,心想,这道坎怕是过不去了?宝鹃不是已经抓住,只等着精奇嬷嬷送东西出来不就了解了。 想到这,安陵容心下不觉来气,却又不好当着五阿哥面发作,之后又攒了个笑容出来,对着五阿哥叮嘱,“屋里待着烦闷,偶尔出来逛逛也好,但是也不要走得太久了,莫再着凉。” 五阿哥深深点头。 从前并没有认真看过五阿哥的长相,之前在倚梅园中也只是匆匆一见,现下看来,五阿哥的眉眼其实与皇帝长得很像,只是因为更清秀,显得俊朗而冷清,尤其此刻眼神透着微凉,更显得清冷。 “儿臣还要多谢安贵人。” 安陵容心下一怔,难道太后已经将此事与五阿哥讲过了? “要将儿臣记到安贵人名下,原本是儿臣自己的主意。”弘昼说着,抬头瞧向安陵容,“儿臣自知前途无望,原也不想拖累旁人,只是皇祖母她老人家心下担忧,想为弘昼计较一个更长久的出路。 原也问过儿臣,后宫里到底和谁投缘。 儿臣思来想去,只想起那时在倚梅园一面,猜想着安贵人似乎并无心地位荣宠。便想着,弘昼虽是个没前途的儿子,但若安贵人不嫌弃,日后咱们母子二人互为依靠,或许也能支撑。” 听到这里,安陵容不觉眼眶湿润。 原是她自己想得太深,却没想到,自己脑子里权衡思量的筹码,实际上也是活生生的人。 五阿哥毕竟小小年纪就遭受这么大的挫折,本是极有前途的一个孩子,现下却仿佛心如死灰,说话间也如同年迈的老人,实在让人心疼。 “弘昼,你是皇上的儿子,是皇家的血脉,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 我不要你,并非是觉得你没有前途,也不是因为自己有多淡薄名利。 你可听过鲲鹏浅滩之困? 我不想收你到名下,也是担心你是鲲鹏,而我这里只是浅滩,来日你长大些,需要更有力的支持时,我怕自己没有能力支持你。 与其来日让你面对这样的困境抉择,不如现下为你找个更合适的归处。 可能我现下说的这些,你还是会觉得是我在找借口。但是这些都不要紧。 还是那句要紧的话,你是皇上的儿子,这谁也改变不了,无论何时都还有皇上和太后为你撑腰。 况且,你的前程终还是由你自己说的算,而不是由得旁人的舌头。” 五阿哥神色似乎有些凝滞,薄薄的嘴唇抿抿成了一条线。 安陵容瞧着,轻轻一叹,温婉一笑道,“外面风大,早点回吧。你宫里还住着个院判吧,若你再有什么闪失,咱们怕是又要换一个院判了。” 五阿哥似乎回过神,眸色一变,温柔笑道,“多谢安贵人指点,儿臣明白了。” 安陵容点头,带着霜雪继续朝寿三所走去。 第121章 乾坤暗改 万福绣卷总算完成,太后的差事总算办妥了。 今晨安陵容向太后请安时也顺便回禀过绣品的进度,也请了高僧择日来寿康宫为绣品诵经祈福。 太后对一应安排颇为满意,也少不了各种赏赐。顺便应了安陵容搬回碎玉轩的请求。 因而安陵容带着霜雪回到寿三所便开始清点物件。 原本也没带什么东西过来,近日倒也没什么多添置的,唯见柜子里新添了两身衣衫。那是头日苏培盛传旨的时候送来的料子,本是送到绣房先备着的,没想到绣房连夜就给裁成了衣服,今日晌午头便给送回来了。 果然今非昔比,只升了一阶,便处处都得逢迎。 安陵容摸着衣料上的走线,针脚收的平整细致,瞧着定是几个好手的绣娘不眠不休赶制的。因着安陵容自己母亲也曾做过这行当,安陵容心下不免有些惭愧。 霜雪见安陵容抚摸着新裁的衣衫,凑过来,“小主,赶明儿咱回去的时候就穿这一身吧。太后不是赐了您轿辇么,回头您穿着这么漂亮的衫裙,乘着轿辇回去,定叫往日那些瞧不起人的小人惊掉下巴!” 安陵容听了噗嗤一笑,“要不搭个台子吧,咱们唱上一段再回去也成。” 霜雪听出安陵容有意嘲笑,撅着个嘴继续回去收拾东西去了。 这时却听有人敲宫门,听着声音微有些急促。 寿三所不是正八经几进的宫室,小宫门离寝殿并没多远,可这敲门的人显然是担心里面的人听不见,叩门用上了几分力气。 按理说寿康宫里已没了急事,不该有这么急的叩门。 霜雪回头去瞧安陵容眼色。见安陵容点头,才快步出去应门。 见了来人安陵容心下不免咯噔一下,叩门的是石冉,可石冉身后跟着的却是浣碧。 石冉见开了门,也不多话,左右看了亦无旁人,便闪身让浣碧进了宫门。 浣碧显然是一路跑来的,额头上的发丝已经被汗水浸湿,贴在额角。 见了安陵容先是脸色一尴尬,随后又立即调整神色,低头请安,“安贵人吉祥。” 浣碧那一瞬的神情变化虽是极快,安陵容仍瞧在眼里,只是现下挂心着浣碧前来的因由,一时也没放在心上。 只将浣碧扶起,问道,“可是菀姐姐出了什么事?” 浣碧摇头道,“回小主的话,出事的并不是我家小主,而是惠贵人。”接着,便将内务府申诉之事,以及沈眉庄如何被下人牵连的事都捡紧要的向安陵容讲了一遍。 安陵容听完,深深一叹。该来的总还是要来,想来沈眉庄到底还是出挑,才会遭人陷害。即便没有假孕的事,也会有别的。 此事出自内务府,内务府总管黄规全是华妃的亲戚,这样看来这条线大约还是华妃设下的。 只是无论是染了血的衣裤,还是贼赃,总要实打实的落在宫里才算,前世里便是茯苓,今世是她倒也不奇怪。 只不过,安陵容心中一动。总觉得哪里似乎又有些不同。 不过现下倒也来不及多想,总要先回碎玉轩与甄嬛见上一面再做商议。 —— 寿康宫不比别处,可没有今日暂且放着,过两日再来取东西的便利。安陵容不敢反复叨扰太后,只好和霜雪抓紧点了东西,给当值的小太监塞了些银子,让他们帮忙一起送回碎玉轩,这才赶紧跟浣碧一起回了碎玉轩。 安陵容进门,正见甄嬛坐在原木雕花凳,单手支着下巴愁眉不展。 见来的是安陵容,甄嬛惊喜道,“陵容,你回来了。” 瞧安陵容穿戴齐备,方才想起来昨日刚刚晋封的贵人,今日是应该穿戴宫装去叩谢太后和皇后的,于是赶忙笑道,“差点忘了恭喜妹妹,晋封了贵人。” 安陵容拉过甄嬛的手,微微一笑,“陵容的心思姐姐还不了解么,没什么值得恭喜的。眉庄姐姐那边,可有什么动静了?” 甄嬛听闻,神色郁郁,有些惆怅,“流朱过去瞧过,存菊堂已经被侍卫守住了,只许进不许出,连敬嫔娘娘也不得探望。” “那敬嫔那边怎么说?”安陵容路上听浣碧说了一嘴,说是华妃派人将整个咸福宫给围住了,里外的人都进出不得。 “华妃气焰嚣张,原本也要将敬嫔娘娘禁足宫中,后来是剪秋传了皇后娘娘的懿旨,说是不可轻纵,但是也不能污人清白,定要凭实证去查才行。” 安陵容点头,“华妃竟应允了?” 甄嬛轻哼,“华妃的性子如何会轻易应允,后来剪秋说,皇后娘娘今日在太后宫里请安,不便过来,若是华妃执意现在就要评断,不妨将眉姐姐和敬嫔娘娘一同带到寿康宫,请太后她老人家定夺。 因着这个,华妃才肯作罢。只是派人将眉姐姐的存菊堂圈住了。” “后宫闹成了这样,难道皇上现下还没有过来瞧瞧么?”华妃虽日里骄纵的厉害,但是但凡华妃与皇后争执,皇帝总是要替皇后说句话的,今日这样的场面,皇帝却未曾来人问过半句,实在是稀奇。 甄嬛长眉微蹙,眼波一转又是满目惆怅,“我此刻担心的就是这个,前头我让小允子去打听过了,今日下朝后,皇上忽的来了兴致要去郊北大营巡营,约么要两三日才会回来呢。 皇后娘娘虽让剪秋来过一趟,可是并未给了什么定夺。若是华妃胡乱形式,怕只怕眉姐姐要吃亏。” 安陵容长眉紧蹙,心里几个念头颠来倒去变了又变,终于开口说道,“咱们怕是要去求皇后娘娘了。” 第122章 沈眉庄处境成迷 以甄嬛的性子,照理不该如此焦急,似乎都已经没了主意。 安陵容犹记得当年自己的父亲安比槐下狱,自己险些都要失了分寸,那时都是甄嬛一力为她出谋划策,她才不至于像个没头苍蝇似的乱撞。 而今日看着,似乎甄嬛已经一筹莫展了。 安陵容心中疑影重重,自打进门起便想要找个机会与甄嬛细说,却一直没有找到时机。 现下安陵容提到,说为今之计,怕是要去求一求皇后了,甄嬛却仿佛心有疑虑,一时竟也没有回应。 瑾夕在一旁瞧着,只当甄嬛是与沈眉庄二人交好,关心则乱的缘故,便对着甄嬛劝慰道,“小主也不必太过忧心,如今安小主也在,总归两个人也好多个商量,您就别自个独自费神了。” 说着,对着二人微微一福,“奴婢瞧着时候也不早了,这就让小厨房给两位小主准备晚膳去,二位小主先聊着,奴婢们先告退了。”接着,又给流朱、浣碧和霜雪使了眼色。 流朱、浣碧和霜雪早都是近身伺候久了的,一下子便会意,陆续退了出去,只留甄嬛和安陵容二人在屋内。 瞧着旁人都走了,甄嬛拉着安陵容坐到了一块,叹息道,“之前也是做好了准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可是那也是想着事落到自己头上 ,大不了一力承担。 可如今这事落在眉姐姐头上,却让我心乱如麻,不知如何应对。” 安陵容点头道,“陵容明白。莞姐姐你也不必担忧,眉庄姐姐的为人咱们都清楚,这事定然是有人诬陷的,只是谁做了局诬陷眉庄,以急如何帮眉庄洗清嫌疑,才是当务之急。” 甄嬛瞧着安陵容,眼中转动的几许晶莹,渐渐淡去。 果然,还是两个人相互商量着,好过一人独自憋闷。 见甄嬛情绪平复了些,安陵容压低了声音,悄声问道,“听说那个指正眉庄的宫女,是存菊堂里的茯苓,可查过这宫女的来处?” “小允子很机灵,去养心殿回来的路上也去了趟内务府,托了几个人倒是打听到了,茯苓原就是在咸福宫伺候的,只不过那时咱们都还没有进宫,茯苓只是负责收拾这些无人居住的宫室的。”甄嬛轻声说道,说到后面,声音减低。 安陵容明白甄嬛的意思,心下也觉得这可不是个好事。 “若是有个来处,倒也好着手,就怕这种。这丫头本就是咸福宫里的,反倒不好说,毕竟咸福宫的主位是敬嫔娘娘。只不过,”安陵容顿了顿,瞧着甄嬛的面色,试探道,“此事和敬嫔娘娘会不会有干系?” 安陵容犹记得,前世里甄嬛与敬嫔一直交好,也正因如此那时甄嬛决意离宫时,才会将自己头胎生的女儿交给敬嫔抚养。 虽今世已有许多不同,然则这段日子安陵容毕竟未在碎玉轩住,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当真还是要先问问看。 甄嬛凝眉思索了片刻,摇头道,“不会是敬嫔娘娘,一直听眉姐姐说起的都是敬嫔娘娘对她如何照拂,从未听说眉姐姐在咸福宫里受过敬嫔娘娘的欺辱。更何况,她二人同住咸福宫,若是敬嫔娘娘早便不愿让眉姐姐得宠,法子多的是,何苦等到今日。” 安陵容想着也是如此,同住一宫下手的机会实在太多了,何至于等到今日。可尤自不太放心,又问道,“有没有可能,是敬嫔娘娘也受了某人的指使或胁迫,才不得已对眉庄姐姐下了手?” 甄嬛想想,依旧摇了摇头,“应该不会。今日华妃之所以要封了整个咸福宫,也是因为敬嫔娘娘不肯就范,非要去景仁宫找皇后娘娘评判,才致华妃恼羞成怒的。” 这样想来,敬嫔应该是不曾牵扯其中,不然以敬嫔的性格也不会如此。 大约沈眉庄被华妃私自禁足,也让敬嫔担忧起自己的处境,才会不惜以身犯险,当众与华妃争执冲突。 想到这,安陵容复又平复思绪,说道,“那茯苓这头,可曾查过她家里的人么?可有与此事有关联的?” 甄嬛复又摇摇头,“已经让小允子去查了,暂时还没有消息。” 想来也是,今日才刚出了这事,更何况他们现下能想到的事,做剧的人定然也能想到,怕是早就将该藏的线索都藏的干净了。 可安陵容仍不太死心,继续问道,“这段日子,眉庄姐姐可曾说过什么,或做过什么特别的么?” 甄嬛摇头,“倒是没有……”忽的 ,甄嬛抬头盯着安陵容的眼睛,似乎正自抓着许多念头,却无从下手。 安陵容也不急着催促 ,只等甄嬛厘清思绪自己开口。 过了半晌,甄嬛缓缓说道,“确是有一事,只是现下只是我自己的猜测……”安陵容知道甄嬛定是想到了什么,安慰道,“没关系,哪怕只是极小的事,咱们也要追问一下的。” “陵容,我是怀疑,眉姐姐可能有了身孕。只是此事,尚未有定论。” 安陵容不觉一怔,妃嫔有身孕都要让太医问诊 ,太医诊断了喜脉之后还要查阅净事房的记档,核对清楚才能将此事公布出来。一事防止太医误诊,二也是防止妃嫔有什么不端。 因而,为了两厢确认,妃嫔往往都要先请相熟的太医诊脉 。而太医院太医的职责之一,便是每日入宫为各宫嫔妃请平安脉,即便妃嫔自己为能察觉,太医日日诊脉下来,也总要看出些端倪来的。 可甄嬛现下却说,此事尚未有定论。 安陵容不解道,“难道眉庄姐姐这胎还未坐稳,竟连太医还未能诊断么?” 甄嬛摇头道,“这便是我担忧的事。前些日子眉姐姐口味大改,日常最怕吃酸,可那几日 来我这里总是要吃山楂糕要和酸梅汁,那时我便疑心眉姐姐是否有了身孕。 可问过之后,眉姐姐却说 ,她是近日随华妃学着看账本,总是被华妃故意挤兑,有些气闷,才致食积难消。 我和眉姐姐每日的平安脉都是温实初在看,因此这事我也问过温实初,可我问起时,温实初竟也含糊其辞,仿佛有意帮眉姐姐做什么隐瞒。 当时我想着,或许是眉姐姐因着头前几个嫔妃的事有些心焦,因此胎像不稳不敢张扬,才叫温实初与她一起隐瞒。 又想着,前头许多事到底没有彻底解决,眉姐姐若真的有孕,到底还是少些人知道的好,等着太想稳固再说也不迟。却没想到,今日却先出了这样的事。 而且,眉姐姐被禁足后,我便一直在想,会不会是眉姐姐宫里有人走漏了风声,才致华妃心急火燎的去找眉姐姐的麻烦。 若是眉姐姐真的有了身孕 ,现下又是禁足,万一这胎有个什么闪失,我真的是想想就心惊 。偏巧此时温实初又不在宫里 ,实在是让人着急。” 甄嬛抿着嘴唇,眉心仿佛凝了个结,眼中也黯淡了几分,心下实在焦急。 可安陵容听着听着,心下却多了另个思量。如今这局,到底是要让沈眉庄做实监守自盗的罪名,还是如前世一般,塞给沈眉庄一个假孕欺君的罪名?而且,巧是巧的不得了,这个温实初怎么这个时候又不见了?! 第123章 茯苓的家乡 二人虽说了半晌,但到底万般全是猜测。 见甄嬛愁肠百结的模样,安陵容安慰道,“这些事总还是要一一落实的,只不过现下看似一团麻,无从下手,才会让人心中烦乱。 如今眉庄姐姐被禁足,也只能倚靠你我二人了,咱们凡事更要稳妥些才好。” 瞧着安陵容神色从容,甄嬛心中也平复了些,遂又说道,“前头又让小云子出去打听了。 我其实也是想不明白,内务府库里丢的到底是什么,瞧着内务府那架势,仿佛是玉玺丢了一般。” 安陵容这才想到,之前自己心里一直有的那些疑惑,其中就有这个,于是开口问道,“可有打听到什么细节?眉庄姐姐这头可是搜出了什么东西么?” 甄嬛摇头,复又气愤道,“这便是让人生气的地方,流朱回来便说了,华妃当时一没有拿出物证,二没有皇上圣旨,就凭茯苓的一句指认便将存菊堂给围起来了。” 安陵容听了也不免生气,“都说捉贼见赃,若是凭茯苓一面之词就要将眉庄姐姐禁足,那是在是太狂妄了些,凭的没这个道理。 不过,这倒是个好说辞,回头咱们在皇后面前自是可以将这段拿出来指证华妃。” 既然还没什么坐实的证据,那大约两种可能,一是华妃一时起意,也顾不上许多,先给沈眉庄扣上了个帽子。二么,则有可能华妃知道皇帝不在宫里,有恃无恐,想速速给沈眉庄安个罪名,至于是否有实证也就不重要了。 可若是这样,无论是哪一种,都一定会有人要在存菊堂里做些小动作。 安陵容心下一紧,拉着甄嬛就往外走,“咱们要先去找一下敬嫔娘娘。” 前世沈眉庄也曾被华妃陷害过,只不过那时候安陵容不得宠,皇帝带着一众宠妃去了圆明园,安陵容却留在了紫禁城。 也因为这样,那时候的情形大多是事后甄嬛和她说起的,于其中细节安陵容知道的并不多,但是对于敬嫔在其中起的作用,安陵容还是印象深刻。 敬嫔也是王府老人,她之所以会入宫完全是为了牵制华妃。因此敬嫔自进府便和华妃年世兰不和睦,华妃更是私下没少变着法子的折辱敬嫔。 两人既然宿怨已深,或许敬嫔也在等一个蓄势反击的机会。 不过,这些个思索实在来不及同甄嬛细说。但安陵容想着,以甄嬛的聪慧,大约平静下来之后便能会意的。 ------ 咸福宫。 为了避人耳目,甄嬛只带上了瑾夕,而安陵容连霜雪都未带上。 咸福宫门口的侍卫已经撤去,但巡视的侍卫明显比从前来得勤。仅过来的这一路,安陵容就留意到,已有两班人往咸福宫门口巡过,侍卫们如此安排,大约也是得了华妃的吩咐。 还好咸福宫内的侍卫已经撤了大半,除了存菊堂门口守着的两队人外,其余都已回去当差。 两人还未进门,便见敬嫔迎了出来。 敬嫔见了甄嬛并不惊讶,甄嬛与沈眉庄一向交好,往日也常在咸福宫中走动。 倒是安陵容,算下来这也是头一次来咸福宫。 甄嬛和安陵容二人一一见礼,宫人们也十分识得颜色,立刻侍奉了茶水来。 三人刚一坐下,也不等甄嬛和安陵容开口,敬嫔便先开口了,“知道两位妹妹与惠贵人交好,本想着人去给你们报个平安,但是华妃实在太霸道了些,我这边安排出去报信的人,还未走出咸福宫的大门,便被扣下了。 说是事关重大,需要一一查问,免得将贼赃带了出去。 你们说说看,咱们在宫里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至于去内务府的库房偷个仨瓜俩枣么?我身边的含珠气不过,便出去和侍卫理论,虽是一番争执,却也没有什么结果,倒是把传信这事儿给耽误了。 也是我不好,让两位妹妹亲自跑一趟过来。 惠贵人这边都还好,衣食供应暂时都还不缺,两位妹妹且先安心。” 这话说得虽客气些,但是安陵容也听出来,今日这事敬嫔其实是很维护沈眉庄的。 不只是华妃过来拘人的时候与华妃起了争执,华妃走后,敬嫔甚至还曾让身边得力的宫女出来传信,可见对沈眉庄的事也是十分上心。 想到这里,安陵容的心底倒是多了几分把握。 甄嬛摇头道,“敬嫔姐姐哪里话,还是要多谢敬嫔姐姐帮忙,不然还不知眉姐姐要受华妃多少折辱。” 敬嫔微微摆手,面上仍是十分愤愤不平,“惠贵人既然住在我宫里,便是我的人。维护惠贵人,便是维护我自己。更何况,相处这么久,惠贵人的为人我还是了解的。” 见敬嫔话说得如此通透,安陵容也不遮掩,抬首问道,“听闻今日是茯苓指证眉庄姐姐指使她偷盗,敬嫔姐姐可知道这个茯苓是什么来路么?” 平日敬嫔与安陵容相处不多,也未曾想过安陵容模样娇柔,说起话来倒是很直接。但是瞧着安陵容的神色,仿佛只是急着为沈眉庄解困,而非是在疑心她,便略微思索道,“茯苓我从前有些印象,只是做些洒扫的活儿,平日话也不多,做事到算是勤快。其他的,真还没什么印象了。” 安陵容点头。若是这样,茯苓身上便真就没了其他线索了。 正巧含珠端着些点心进来,敬嫔见了,赶忙招呼含珠过来,“茯苓这丫头是哪的人来的?仿佛曾经听你说过一嘴?” 含珠将装点心的盘子妥帖放在桌上,恭敬对三人一福,答道,“茯苓老家是江南的,至于是哪里的奴婢也记不得了,但好像说是个山水景致很不错的地方。仿佛是……”含珠凝眉思索片刻,回答道,“奴婢隐约记得,茯苓曾说自己与曹贵人是同乡。” 含珠说完,敬嫔、甄嬛和安陵容三人不觉相互看了一眼,皆是一怔。 第124章 敬嫔协助 原本敬嫔便疑心是华妃动的手脚,如今听含珠这样一说,敬嫔气道,“果然是她,竟用这样下作的法子作践惠贵人,心思也忒歹毒。” 甄嬛也是面色沉沉,“曹贵人是华妃身边军师一样的人物,华妃身边但凡有个动向,总是要曹贵人站出来出谋划策,若茯苓与曹贵人是同乡,那这事倒也说的通了。” 只是华妃这样急切的想要捉沈眉庄的错处,却总让安陵容觉得有,这心思似乎有些不得要领。 敬嫔虽气闷,可现下却又不觉发愁,“可咱们即便知道这事多半与曹琴默有关系,但到底也是口说无凭。只要茯苓不肯说出实情,还是没办法还惠贵人一个清白。” 安陵容点头,“确实不假,不过好在咱们算是有了头绪。只是还有一事,不知敬嫔娘娘您是否知道,那日眉庄姐姐去内务府盘库,可有带了什么回来,又或是有什么与平时不同的地方没有?” 敬嫔双眉紧皱,思索良久,仍旧摇头道,“没有,那日除了惠贵人回来的迟些,实在没什么特别。而且,自从皇上让惠贵人跟着华妃学习后宫事务,惠贵人便难得有几天闲着的,不是去华妃宫里抄写账本,就是要去内务府瞧奴才们盘点,总之,华妃净变着法的折磨惠贵人。 可怜惠贵人自己也是个柔软性子,受的这些累也不曾与皇上开口。” 安陵容轻叹,这些她也能想到。只是这样看下来,没什么突破的口子,线索便又断了。 甄嬛见再无其他线索,不觉焦急道,“敬嫔姐姐,现下可有机会让咱们和眉姐姐见上一面?” 敬嫔笑的极苦涩,“莞妹妹,真的抱歉,姐姐也是爱莫能助了。 原是该想办法带你们去见见惠贵人的,可是我的处境两位妹妹也看到了。虽说我的品阶比你们高了一些,可这都是看在我早几日入了王府的份上,平日里连句话也说不上,遇事更是要被华妃压过半头。”说着,敬嫔不觉更难过,竟没忍住急得红了眼眶。“”今日本想让含珠出去给两位妹妹送个信的,没想到竟连守卫都敢编排我们主仆。” 说着,不觉又是沉沉一声叹息。 后宫里的处境安陵容怎能不清楚。敬嫔今日舍了面子将自己的处境讲给她们二人听,想来并不是为了推却,而是真的尽力了。 瞧甄嬛和安陵容二人默默无声,敬嫔略微调整神色,苦笑道,\"恐怕,你们还是要尽快去景仁宫,求一下皇后。若是皇上一时半会儿回不了,后宫里大事小事到底还是要皇后做主定夺。” 甄嬛听闻,咬牙点点头。皇帝不在宫中,这事只能求助皇后和太后,看这情形,时间过了大半,皇后除了让剪秋过来叮嘱了两句,便再无动作。想来也是不想与华妃正面冲突。可这样一来,沈眉庄的处境,便真的只凭华妃一句话了。 忽的甄嬛心头念头一闪,凝眉问道,“眉姐姐现在的饭食可还是咸福宫来制备么?” 敬嫔眉毛一提,“惠贵人的伙食当然还是要由咸福宫来准备了,难不成这事也要任由华妃伸手过来不成?” 甄嬛微微点头,面色松泛了几分。 安陵容明白,甄嬛也是担心沈眉庄的安危。如今沈眉庄禁足,若是想要对沈眉庄有所动作,最好下手的地方就是饮食用度上。 敬嫔大约反应过来甄嬛心中的担忧,正色道,“莞妹妹,你若是担心惠贵人身边有人会对惠贵人的饮食动手脚,现下倒是不用担心。 存菊堂原也有个小厨房,只是今日封存菊堂的时候,连带着将这个小厨房也给封上了,因此惠贵人从前身边伺候的人,自是不能再动灶火了。 不过害人之心不能有,防人之心也不可无。既然莞妹妹担心惠贵人的饮食,那往后惠贵人每餐的用度,都放在我自己的小厨房里单做,再由我贴身的宫女含珠亲自送去。 莞妹妹只管放心,定不会出岔子的。” 甄嬛听了,面露感激之色,郑重谢道,“多谢敬嫔姐姐,若是没有您在,以眉姐姐现下的处境,实在不知道还能托付给谁。” 敬嫔展颜一笑,可眉间酸楚却仍难化开,“莞妹妹说的哪里话,惠贵人一向与我投缘,今日出了这事,也怪我平时粗心,没防备咸福宫里的这些人。” 说着敬嫔又微微摇头,满面歉然,“只是我实在人微言轻,能做的也都是些小事了,其他的两位妹妹还得多去两宫走动走动才是。” 敬嫔说得两宫,指的自然是景仁宫和寿康宫。 现下事发已经半日,皇后在没有过问过此事,敬嫔虽没有直说,但是安陵容心里大约也想到,以皇后的心机,原本就日日盼着机会能将受宠的妃嫔拿捏在手中,好用来制衡华妃。今日这事,可是难得的机会,当然要等着甄嬛和安陵容自己上门的。 安陵容点头笑道,“多谢敬嫔姐姐提点,我和菀姐姐自然还是要去景仁宫请皇后娘娘定夺的。只是……” 安陵容说罢,冲着敬嫔深深一拜,“只是还有件事,也要求敬嫔娘娘帮忙,向皇后娘娘开个口。” 敬嫔一怔,“安妹妹只管说,我能做到的,定然不会推辞。” 安陵容点点头,抬眸瞧了一眼甄嬛,缓缓说道,“眉庄姐姐自小便有咳症,每年二月底三月初,便是现下这个时候就要发作一番。 前两年的这个时候,沈夫人都会叫家仆送些化湿止咳的橘红进来同茶一起给眉庄姐姐每日泡饮。 如今眉庄姐姐被禁足,自是不方便再让沈老送橘红过来。” 敬嫔点头,“若是沈老夫人不放心,再送过来些便是,我自是想办法给惠贵人送进去的。” 安陵容摇摇头道,“多谢敬嫔姐姐热心,但眉庄姐姐正在禁足,又有前头丽贵人的事,这时候往宫中带东西也是不妥,更不能让敬嫔姐姐您再担着风险。 陵容只是想求敬嫔姐姐帮忙开口,让皇后娘娘准眉庄姐姐每日再由太医请一回平安脉,这样日日有太医照料,若是眉庄姐姐真的犯了咳症,也好及时医治,这样我和菀姐姐也能放心些。” 敬嫔眉头微皱,点头道,“安妹妹说的不错。即便是入了天牢大狱也没有不给看病的道理。更何况惠贵人尚未被定罪,还是皇上的惠贵人,照例也是该每日由太医入宫请平安脉的。” 想到这里,敬嫔竟多了几分英气,正色道,“两位妹妹不必担心,明天一早我便去求皇后,想来皇后娘娘也定会答应的。” 甄嬛感激道,“多谢敬嫔娘娘。” 敬嫔苦笑道,“你们也不必谢我,我能做的就这么多了,两位妹妹要当心些。” 第125章 走漏了风声 听了敬嫔发话,甄嬛和安陵容心下略安。 虽仍有许多事要做,然而咸福宫这头既有了有敬嫔帮忙,沈眉庄的处境总不算太让人担忧。 可甄嬛和安陵容两人离开时,两人面上依旧沉沉,一路上两人连带着身后跟着的瑾夕都未再开口。 碎玉轩里流朱和浣碧早已照料好晚膳,正等着她二人回来。 甄嬛先一步迈进碎玉轩大门,流朱眼尖,最先瞧见她们进门,便开始招呼屋内的人去小厨房传膳。 只是甄嬛和安陵容二人都是神色黯然,瞧着便是没什么进展。流朱和浣碧两人对视了一眼,心里都有了分辨。 流朱不肯让甄嬛憋闷,依旧笑嘻嘻的迎了上去,帮着甄嬛卸下了身上的斗篷,又塞了个小巧的汤婆子到甄嬛手上。 霜雪亦是十分细心,迎着安陵容进门。 只不过两人似乎都满肚子的心事,似乎都未察觉,只被引着坐在了桌前,方才注意到元是到了晚膳的时候,桌子上已经摆了几样爽口开胃的凉菜,只是现下二人实在没什么胃口。 安陵容瞧着甄嬛双眉紧蹙,神色犹豫不决,似乎是有些个话要和她说,但又不知如何开口。于是悄声问道,“菀姐姐,你可是想到了什么事,要与我说?” 见安陵容开口,甄嬛对着身后的瑾夕说道,“今日没什么胃口,厨房素日就爱做些煎炸油腻的菜,你去帮我瞧瞧,务必帮我们准备几个清淡爽口的菜来。” 瑾夕在甄嬛身边久了,自然知道甄嬛这是有意要让她们出去,好和安陵容说说要紧的话。于是赶忙点头应了,又招呼着屋内一应人到殿外伺候去了。 见屋内不相干的人都打发了出去,甄嬛才轻叹一声,对安陵容说道,“你今日问了好几次,内务府到底丢了个什么物件,能是让华妃寻了错处来抓眉姐姐的,其实这事我也盘算了许久 。 若是寻常的物件,哪怕是银两,都很难作为给嫔妃治罪的物件。更何况,眉姐姐如今是贵人,又得皇上钦此惠字,自是为人审慎,不会轻易动了这个念头,贪一时的财物。” 安陵容听了,微微点头应和。 这也是安陵容一直想不通的事。 安陵容她自己虽从未管理过后宫账目,可于其中的弯弯绕绕她还是知道一些。哪怕真的是沈眉庄一时生了贪念,想要挪用内务府的银钱,那么挪用的法子也多的是,何苦自己动手呢 ?而且,借的还是一个不近身的宫女之手。 甄嬛缓缓说道,“我思来想去,只可能是一样东西。” 甄嬛眸色闪动,微微停了片刻,终于还是低声说道,“今年新科头榜有个叫吴敬之的文生,说是吴道子的后人,及擅丹青。 这人脾气倔强,殿试的那日出言顶撞了主考官,因此原是可以排名更靠前,却因脾气太倔,险些让主考官将他从榜上除名。 皇上念他是个人才,才钦点了他的名次,却没有给他任何官职,想着慢慢找个地方,磨磨他的性子。” 安陵容听得云里雾里,原是要说内务府失窃一事,怎么又牵扯出一个新科榜生。于是安陵容开口问道,“这吴敬之和眉姐姐又有什么关系?” 甄嬛点头,“吴敬之画了一手好丹青,因此皇上也颇看中他。前几日皇上将他招到养心殿,让他远远的看了一眼年羹尧,然后又赐他进南屏馆,一连画了两日。 说是皇上钦点,要吴敬之为年羹尧画一幅骑马归来图 。” 安陵容听着眉心一跳,从前只当皇帝是个心思破多的人,没想到竟然也有如此至情至性的一面,当真是小瞧了皇帝与年羹尧之间的君臣之谊。 “只是,这是与内务府又何干?往日画作都是南屏馆的画师来处里,总也不会落到内务府的库房里吧?”安陵容不觉诧异道。 甄嬛点头,继续说道,“妹妹说的没错,只是听闻吴敬之的笔锋精妙,年将军战甲凛冽 ,旌旗迎风而起,十分有声势,于是皇上想起琉球进贡的色粉中有一种是贝母所制,着色后还有粼粼波光,便想着让内务府取来给吴敬之用来为年将军的铠甲着色。 只是吴敬之当日仿佛提了一句,若是要换贝母色粉,则连画纸都要换过才行,于是皇上便命吴敬之从新作画,头日听闻,新的一幅画才刚刚画好。” 安陵容这才听明白,原来是皇帝钦点了画师为年羹尧作画,结果这时候横生枝节,于是甄嬛便怀疑内务府丢的东西便是琉球进贡的贝母色粉。 安陵容十分不解,“丢个色粉而已,又能如何,听着也不是多要紧。” 甄嬛苦笑道,“自是因为皇上看中与年大将军的情谊,才会想将这份里无尽心完成。听闻皇上还要亲自为画作题字,在家宴上亲手送给年大将军。” 安陵容峨眉一挑,浅笑道,“那又如何,贝母色粉虽是琉球贡品,可换成辉石色粉又如何,总归是让年将军在画卷上剽悍威猛便是了。” 听到这里,安陵容心下反而觉得敞亮了不少,自己原是心中装了许多念头,总想着许是有人如前世一样,是想彻底断了沈眉庄的前程。若只是这样的一件物件,那么看来这人下手倒是不重。于她和甄嬛而言,见招拆招倒也不难。 却见甄嬛摇头道,“这并不是我担忧的地方,让我担忧的是,此事皇上交代的都是近身伺候的人去办,连华妃都给瞒得紧紧的。 大约养心殿内也只有苏培盛知道皇上的心思,恐怕连小夏子于此事都是一知半解,难窥全貌。 而我之所以知道,也是前几日皇上心情大好,在我宫里偶然提了一嘴,可也没有细说。前因后果还是趁着温实初过来请平安脉时,我有意去问的……” 听了这话,安陵容犹如被一盆凉水当头泼下,心下更是暗暗发凉,“所以,菀姐姐的意思是,走漏风声的人是出自咱们碎玉轩?” 甄嬛没有说话,面色却白得吓人。 第126章 太医院谁当值 今日刚见到甄嬛,安陵容便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 这样听下来,似乎就说得通了。 只是,安陵容心中也是惊讶非常。 要知道,在前世,安陵容最羡慕的莫过于碎玉轩的铁桶一块。甄嬛两进紫禁城,身边的人都忠心耿耿。可这一世,如何在甄嬛盛宠的时候,便有人生了二心。 只是现下瞧着甄嬛的面色,心下多少有些不忍,于是赶忙宽慰道,“姐姐可是发现了什么不妥?” 依着甄嬛的性子,定不会无缘无故的伤春悲秋,大约是有了些实证,才会如此。 甄嬛点点头,“说出来也是凭白让人笑话了,我疑心或许是浣碧和流朱中的一人。” 安陵容不觉长眉微动,满心诧异,浣碧和流朱是甄嬛陪嫁进宫的丫鬟,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按理说最是亲密,怎的就成了被疑心的对象? 见安陵容面露惊讶,甄嬛轻叹一声,说道,“皇上与我讲起时,只有浣碧在我身边伺候。不过浣碧和流朱素日交好,不知她二人之间可有私下说起过。” 安陵容听罢,心下大约明白,这事即是皇帝有意瞒着,定然知道这事的人都屈指可数,因此甄嬛最先疑心是身边有人走漏了风声。 而华妃这侧,反常之处则在于,原本捉贼见赃的道理连三岁小儿都懂的,可她却偏偏按着不动,一直不肯将贼赃和失物说出来,显然也是有鬼。 况且,华妃的性子安陵容还是了解的,若是哪件事由得华妃占了上风,怕是整个后宫都要知道的。 所以,甄嬛的疑心不无道理。若是华妃发现此事或许与皇帝有关,才会为了皇帝的情面暂且按下。 但是,也不无另外一种可能。 安陵容凝眉半晌,说道,“咱们现在疑心是碎玉轩中有人泄露了风声,也是因为华妃这头行事风格也十分反常。 只不过姐姐你担心的事,咱们也要确认一下。 前头我也琢磨着,这事有许多蹊跷,为今之计,一是要想方设法见一见眉庄姐姐。二么,就是咱们得想想办法,让皇上提前回来了。” 甄嬛点头,“皇上出去巡营,身边跟着的都是王爷,之前的家宴上我曾与十七爷有过照面,不知道十七爷能否帮忙……” 还未等甄嬛说完,安陵容便将甄嬛打断,“前朝往事咱们不提,可过往皇上最戒备的就是各位王爷与前朝的事瓜葛甚密,可见还是有戒备的。十七爷不肯帮忙也就罢了,若是十七爷肯帮这个忙,与十七爷与咱们,可都是埋下长久的祸根。” 甄嬛自是不知道安陵容现下心中所想,就是当年害死沈眉庄的那桩公案。 当年便是借着皇帝疑心甄嬛与温实初有染,才牵扯着孕中的沈眉庄动了胎气,最终丢了性命。 这事当年已经铸成大错,今世无论如何要先防患着其他人在这些事情上做文章。 见甄嬛垂眸沉思,安陵容说道,“姐姐不必担心,后宫还有一人或许可以帮我们。” 甄嬛疑惑道,“何人?” “妹妹想的是寿康宫中,正在养病的五阿哥。” “哦?”甄嬛略加思索,心下隐约觉得这个由头确实更妥帖些。于是点头道,“只是不知道,五阿哥能否帮这个忙。” 安陵容点头,“或许可以一试,只要五阿哥肯见咱们,妹妹有把握说服五阿哥帮这个忙。” 于是,安陵容找来了纸墨,简单书写了几个字,折成了个纸签揣到了信封里。 又与甄嬛说道,“要劳烦姐姐借个人给我了,不知道小允子可否与我一同去一趟寿康宫?” 甄嬛这才想起,前头让小允子出去打探消息,一直未曾回来。便赶紧唤瑾夕过来,着人再去找小允子。 说来也巧,佩儿听了瑾夕的吩咐正要出门,却赶上火急火燎往回跑的小允子,两人去势都急,险些撞个满怀。 佩儿停下一看,正是小允子,便拉着人往里走,“小主儿正找你呢,幸亏见着你了,不然真不知道要去哪里寻你呢。” 小允子跑得呼哧呼哧,也来不及答话,喘着大气便给拉到了殿内。 见小允子跑得满头是汗,没了章法,瑾夕悄悄递了个帕子给他。 甄嬛见了,知道小允子素日办事向来知道进退,想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耽搁了,便吩咐佩儿给小允子倒上碗茶,顺顺气。 小允子一大口茶下肚,总算能开口,但是话到嘴边,忽的注意到甄嬛身边坐着的安陵容,复又停了下来。 甄嬛气道,“安妹妹不是外人,你且说吧,可是打听到了什么要紧的?” 小允子这才点头,“奴才确实打听到了几件要紧的事。其一,年羹尧年大将军这次回来,说是惦念妹妹华妃,特意从坊间请了个大夫来与华妃娘娘诊脉。只是这人,来了却又走了。” 安陵容奇道,“什么叫来了又走了?” 小允子稳稳心神,沉声说道,“听闻这位大夫也是民间的妇科圣手,是年大将军寻了许久寻到的人,又得皇上亲自批准才得进宫的。 只是这人搭过脉,又去了趟太医院,只说了句,''到底还是太医院的太医医术精妙'',便走了。” 说到此处,小允子还不忘模仿着老医师的迂腐模样。甄嬛郁郁许久,被小允子这么一逗,倒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小允子心意达成,面上不觉多了几分得意。 甄嬛此时并不知道翊坤宫中华妃常年用的欢宜香实际上是避子香,因此听小允子说起,只当是年羹尧费尽心思,只是从民间找了个江湖骗子。 可安陵容此刻心中却明镜似的,即便是请来了大罗神仙也是没用的。只要皇帝和太后不许华妃有子嗣,那么不论是太医院,还是民间的妇科圣手,大家说出的话都是一样的。 倒是多亏了小允子一番施展,现下甄嬛并非愁容满面了。 “你且说说,还问到了什么。”甄嬛问道。 小允子复又正了神色,说道,“还有一事,或许与惠贵人有关系。听闻漠北进贡了一批名贵的药材,现已到了驿站。 只是漠北苦寒,许多药材都是耐寒而不耐湿气和热气的,因此药材入了关便陆续出了问题。 此事定是押送的人不当心,可皇上不好直接问责使团,只能着太医院的人亲自去查验和抢救。 现下江院判已经带着几位太医和药士及一众太医院伺候的小太监出宫往驿站方向去了,听闻是还要再忙上几日才能回来。” 甄嬛皱眉,“那这几日是哪位太医当值呢?” 小允子说道,“接连几日,都是一位叫做刘犇的太医,说是也是太医院候补的太医,因相貌不雅,因此素日只让给京城中官眷看诊,从不让在宫内走动。 如今太医院人手紧张,只好叫他过来应急。” 安陵容一听,心下不觉一惊,刘犇这人她是记得的。前世里就是他给了沈眉庄一张生儿子的药方,又在沈眉庄每日药食中做了手脚,以致沈眉庄以为自己有孕,才中了曹贵人和华妃的圈套。 第127章 原来是这个打算 瞧着安陵容脸色变了又变,瑾夕晓得轻重,带着佩儿到门外候着去了。 此刻的甄嬛显然并不知道刘犇其人,却是知道,此刻是赶着事,太医院的新人尤为重要。 尤其是依着前头她和安陵容两厢推测的,若是沈眉庄真的有了胎象,那么温实初为了帮沈眉庄保住这胎,有意拖着时间倒是说的过去。可这几日若是已经由刘犇来诊脉,依旧没有声息,倒是有些蹊跷。 安陵容瞧着甄嬛脸色变化,明白甄嬛也晓得了其中的不妥。 这样一盘算下来,还是两件事,一是想方设法让皇帝早日回宫。 二是,在皇帝回宫前,务必找机会与沈眉庄见上一面,通个气。 安陵容心下已然焦急,此事当是不能再拖着了。 只是为了不让甄嬛担忧,面上仍旧平和。 又瞧着小允子似乎还有些话,只是察言观色,仿佛不知是否有用,正犹豫着不知要不要说。 甄嬛看出小允子踌躇的模样,开口问道,“是还有些话要说么?” 小允子点头,“适才去太医院打听,听闻晌午后,皇后娘娘从寿康宫回到景仁宫不久,便生了头风。 而且这次头风来得颇急,太医院这两日本来就人手不足,又赶上皇后娘娘病急,一时忙得手忙脚乱。” 甄嬛心下诧异,“怎么,刘犇不在么?哪怕是个代职的太医,毕竟也是太医,难道放任皇后娘娘生病也不管不问么?” 甄嬛有此一问实在是因为甄嬛从未听闻过刘犇此人,可安陵容因着还记得前世里沈眉庄的这一遭劫难,知道刘犇不过是为了让沈眉庄中计才粉墨登场的一个江湖郎中。 不论仅此要使什么手段,为了事情不败露,定然不会公开抛头露面,总要找各种借口避开才是。 想到这里,安陵容问道,“可是这位刘太医找了各种借口搪塞了,不肯去景仁宫给太后瞧病?” 小允子赶忙点头,“安贵人猜的没错,今日本也是刘太医带班,可说是前脚还见刘太医在呢,后脚剪秋进了太医院,却发现刘太医人也不在了。 听闻秦太医今日也在宫内,只是听闻现下还在寿康宫中为五阿哥候诊。 说是皇后娘娘担心这种日常小病传到寿康宫中凭的让太后担心,便让剪秋只是去太医院叫人,依着平日治头风的方子煎药就行了,便也没去寿康宫请秦太医去瞧。” 安陵容点头,这倒是与她猜测的差不多。 这个刘犇根本就是个样子货,因此根本不敢去应景仁宫的诊。 安陵容复又问道,“可知江院判离宫这两日,阖宫的平安脉都是谁去请的?” 小允子眼睛眨么眨么,回忆道,“奴才倒是顺嘴问了一回。这次被皇上调遣出去的是大江院判,小江院判还在京中。 只是今年开春气候不大对,好多老大人都染了风寒。 近几日小江院判要照料通政使司赵大人家的赵老大人和督察员的裴大人,两位大人都是皇上亲自下了旨要太医院照料的,想来小江院判也不敢怠慢。 因此原本每日晌午后给各宫请平安脉,就变成了每日上午给嫔妃请平安脉了。只是这样一来,有时候皇后娘娘这头若是嫔妃们回来晚了,便只能是太医院里的小医士过来待问平安脉了。” 甄嬛听闻,回想了一下这几日给自己请平安脉的人,确实都是生面孔。 安陵容又问道,“那刘犇每日可有排了嫔妃请脉的活?” 小允子眼睛一亮,一拍手道,“还是两位小主儿聪慧,都想到奴才前头了!刚奴才就想着 有什么事仿佛不太合常理,却一时哽住没有想通。 现下一想可不是么?不合常理的就在这,这位刘犇刘太医是代职的太医,可是他代职的这几日里,到后宫请平安脉的确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医士,这些小医士大多都是跟在太医身边抄脉案的,何时可以独挑大梁,亲自为嫔妃诊脉了? 明明有代职的太医在,却让小医士请脉,不是大大的不合理么! 奴才当时虽没有立刻想通,但总觉得哪里不妥,还特意多问了一嘴,刘太医代职到底忙些什么,可是太医院的职务这么好做么?记档的小林子和奴才说,刘太医统共只去了两位小主儿 的宫里。 一个是淳贵人宫里,一个便是惠贵人宫里。” 安陵容神色一冷,“刘太医是每日都要给两位贵人请脉么?” 小允子摇摇头,“并不是,淳贵人宫里头只去了一日,第二日便换了医士去请脉了,而惠贵人这头,刘太医却是每日都去的。” 听到这里,安陵容已经想通了八九分,眼底的冷意更是蔓延到心口。这刘犇最是爱酗酒,本是个脑子不清楚的东西。前世只是在圆明园里,也常能走错门路,今世诺大个皇宫,找不到沈眉庄的所在也不稀奇。 因此,才会有头一日去了淳贵人宫里,又去了沈眉庄宫里这回事。 安陵容越想越是觉得心头不安,虽不知茯苓和刘犇二人谁才是华妃的后招,但是如今沈眉庄被禁足存菊堂却是实打实的隐患重重。 见安陵容面色变了又变,眉心紧缩,甄嬛心下也不觉一凉,抽了口冷气道,“难不成,这一步一步筹谋深算的,是想置眉姐姐于死地么?” 安陵容点点头,眸色闪烁间,满眼都是担忧,“不瞒姐姐,起先我还想着,或许华妃是因为眉庄姐姐近日新宠当头,特意寻着个皇上不在宫里的机会 ,想给眉庄姐姐些教训。 若是这样,大约眉庄姐姐受些委屈,至多等到皇上回宫,也就能将此事查问清楚了。 可是后来姐姐说,眉庄姐姐或许有孕在身,那么这事或许就不是教训教训这么简单了。 华妃盛宠却无子,最怕的应该就是旁人有宠又有子吧? 若是这样,咱们觉得不合理的地方就都说的过去了。华妃今日突然发难或许正好是因为皇上出宫不在,可她的目的却不是为了让眉庄姐姐得个教训这么简单,她要盯着的,应该是眉姐姐的肚子……” 甄嬛不觉啊的一下,轻呼出声,“所以,陵容你的猜测是,华妃故意将眉姐姐圈禁在存菊堂,为的是悄无声息的了断眉姐姐的孩子……甚至……甚至是眉姐姐的性命?” 安陵容咬咬牙,点头道,“想来华妃的算盘就是这样了。事后,便给眉庄姐姐安个‘畏罪自裁’,便算了事了。” 甄嬛听闻,倒吸了口凉气,“那咱们确是不能再等了。” 第128章 寿康宫外不得见 原本二人思绪朦朦胧胧,一下子却因小允子的话醍醐灌顶。 有人盘算的清清楚楚,是想要沈眉庄的性命。 想到这里,刚刚二人还一心想着如何分辨碎玉轩之中是谁走漏了风声。此刻却没那么重要了。 甄嬛和安陵容二人略微商议,便分开行动。 甄嬛带着瑾夕折回了咸福宫。 敬嫔作为咸福宫的主位,若是有人意图在咸福宫里伤人,敬嫔自然不能袖手旁观。鲁昂切,沈眉庄或许真的有孕,即便是沈眉庄有意隐瞒,可一旦这个孩子的事被落实,现下保下沈眉庄总好过看着沈眉庄出事。 这些年来,敬嫔虽不得皇帝厚爱,可是位份赏赐上却从未受过亏待,自然是与她心思通透,行事妥帖有关。 因此,敬嫔这根线,甄嬛捋起来倒是不难。 而安陵容则带上小允子,去了寿康宫。 寿康宫的大门就没有那么好进了。 安陵容带着小允子到了寿康宫门口,恭恭敬敬的请掌事的宫女帮忙通传。然而未得到太后宣召,安陵容也只能老老实实伫立于寿康宫门外,耐心等着。 都说初春之时最难挨的就是倒春寒,一点不假。出门时霜雪特意帮着安陵容挑了件兔绒夹袄又调了件夹绒的披风,可站的久了依旧有些发凉。 相比安陵容只能走大路,小允子的私交则似乎更加通达许多。 掌灯时分,安陵容依旧在门外候着,可之前交给小允子的那封信笺,早已递了出去。 暮色于天边抹出一片墨蓝,为远方还留了半晌微微泛着青灰色的空隙,然而一望之下,天空已然繁星舒朗。 安陵容抬头望了一会天,长长叹了一口气。 太后的态度,她心中早便猜到了。 后宫里就算出了天大的事,明面上看起来,那是女人之间的事。 而这些女人的事,还是要皇后出手才是正理。虽然现下皇后称病不出,可若是太后此时便应下了安陵容的请求,那口子一开,事情的走向便不一样了。 即便平时太后并不瞧得上这个做皇后的内侄女,可对外的立场上,两人到底还是一致的。 安陵容当然也晓得,太后是要给皇家留些回旋的余地的。 因着早便知晓这些,今日她并没想过真的可以见到太后,而她要等的,也并非太后宫里的人。 安陵容在宫门外等得浑身里外都透着凉,只好跺着脚,攒着手往手心里喝气,让自己暖和些。 小允子忍不住道,“安小主,咱们一直在这冻着也不是个事,要不奴才跑回去给您取个手炉回来吧?” 安陵容摇摇头,荷叶点翠的耳坠轻轻落到她的脸上,然而她却似乎是没什么感觉。 安陵容瞧着天上已经挂起的一轮玄月,喃喃道,“信笺若是送到了,按理应该来的……难道还是我筹谋得太过,伤了他的心了……” 小允子隐约听着,却又不明所以,心下纳纳的也是不开窍。可心窍不开的小允子眼神却好的很,远远地就看到寿康宫内西南侧有一处光点,正往着宫门方向来。 小允子定睛瞧了瞧,那不是个持灯行走的小太监么。于是赶忙冲着安陵容轻声说道,“小主,您瞧,有人来了。” 安陵容仿若冻得久了,人有些恍惚,只点点头,哦了一声。 声音太轻,小允子听得不真着,也不知道安陵容是真的看见了还是懂得有些发懵了。但他隐约觉得,这人似乎就是安陵容在等的人。 等人走近了,小允子发现提着宫灯出来的是一位面生的小太监,身子瘦高,瞧模样大约十一二岁,面皮粉白,一看便是宫里近身伺候主子的小公公。 即便小允子在后宫里人脉广博,可后宫里主子那么多,总有几个是他不认识的。但是小允子胜在机灵,心下略微盘算便猜到了,寿康宫里伺候的这样年纪的小太监,大约是住在寿康宫中五阿哥弘昼身边伺候的人。 于是小允子躬身往前走了步,低声提醒安陵容道,“安小主,来的这位可能是五阿哥身边的小公公。” 安陵容微微点头。 小太监提着宫灯走过来,步子倒是稳得很,宫灯手柄大约半臂来长,可垂下的宫灯却未有丝毫摇动,直走到近前,才低头行了礼,轻声说道,“奴才云修,是五阿哥跟前伺候的人,阿哥说天色晚了,安贵人回去路还长,让奴才给安贵人送盏灯来。” 安陵容听闻,嘴角不觉含起浅笑,微不可察的缓缓舒了口气。“多谢云修小公公,帮我转告你们阿哥,多谢五阿哥的灯,改日定登门谢过。” 云修垂首应了,将宫灯交到小允子手上,复又恭恭敬敬行了礼,转身便回去了。 见这云修越走越远,小允子满面疑惑,瞧了瞧安陵容脸色,又瞧了瞧走的没影儿的云修,犹犹豫豫的问道,“安小主,咱还接着等么?” 安陵容这会方才长长的舒了口气,摇头笑道,“不等了,太后今日不会再见咱们了。咱们回吧。” “哦,对了,等下回到碎玉轩,辛苦你再出去一趟,听闻夜里职守的宫人都不得踏实安睡,你且带些炒好的花生豆子,去寻些关系妥帖的小公公们聊聊天。” 小允子低头应道,“嗻。”复又觉得没太明白。“安小主,奴才倒是不嫌辛苦,只是,这么晚了奴才聊点啥好呢?” 安陵容望着天上的玄月想了想,说道,“就说说寿康宫出来的新贵,安贵人,为了帮惠贵人求情,又回到了寿康宫,却给冷在门外两个时辰的事吧。” 小允子脑子懵成了一团,歪着头寻思,这位安小主怎么说话怪怪的,可是给冻迷糊了?又盘算着安小主毕竟不是自己的正主,有些话到底不好再追问,且等着回到碎玉轩,再同瑾夕问上一嘴吧。 小允子低头走了一路,等到了碎玉轩,总算是福至心灵,想通了些:咱们当奴才的,还是得谨守本分,主子让干什么,便干什么就是了。于是和瑾夕告了假,揣着一包炒花生乐呵呵的出了宫门。 第129章 春雨微寒 傍晚时分还星空一片,不知为何到了后半夜竟下了一场雨。 各宫各院的妃嫔都很看中院子里的草木长势,每个人心里都觉着花木合的是宫里的风水,欣欣向荣最好,老木枯糟便要趁早移开。 春雨稀贵,也最滋润草木,因此一大早霜雪便跟着流朱佩儿出去翻弄花坛中的泥土。 安陵容这一夜睡得不算踏实,夜里下雨和清晨霜雪出门她都知道。 安陵容本就是小家小院出来的,倒是也无需事事由人伺候,瞧着霜雪不在,便自己下地倒了杯冷茶,一口灌下去,人更是清醒了不少。 只瞧着天色,差不多到时辰要去景仁宫给皇后请安了,才喊了霜雪回来。 “小主您醒啦?”,霜雪推门进来,不自觉带进了一缕外头的凉气。“一早景仁宫派人传过话了,皇后娘娘头风犯了,免了各宫娘娘的请安。奴婢想着您昨天奔走辛苦,就没着急喊您。” 听霜雪说完,安陵容微微点头。 皇后回避着不见众人,和她想的倒是差不多,只是不知道敬嫔这边如何了。 见安陵容没有回答,霜雪轻声问道,“小主可是饿了?早膳已经备好了,奴婢这就服侍您洗漱。” 安陵容这才收回思绪,“菀姐姐醒了么?等下我过去和菀姐姐一同用膳吧。” 自打安陵容从延禧宫搬到了碎玉轩,便经常与甄嬛一同用饭。碎玉轩的小厨房也习惯了,为两人一并打点膳食。既得了安陵容吩咐,霜雪利落出去安排好后,便回来伺候安陵容梳洗。 挑选发簪时,安陵容特意指了妆匣盒子中不大起眼的银丝点翠镶嵌白玉的发簪,“再帮我簪一朵浅粉色的绒花吧。” 霜雪不解道,“小主为何今日这么素净?” 瞧着铜镜中自己眉眼淡淡的模样,浅浅一笑,“总要看得楚楚可怜才好。” 霜雪摸不清安陵容的心思,心中纳闷,但也只好听着吩咐做事 。 一切收拾妥当,安陵容瞧瞧镜中的自己,看着何止素净,简直有些清冷,心下十分满意,便拉着霜雪往甄嬛住处去了。 一见甄嬛的模样,安陵容便知道这一夜甄嬛一定也未能安睡。 甄嬛的一双美眸虽还水灵,可眼底的一汪黑色却是显得整个人都十分憔悴。 瞧着安陵容妆容浅淡,又浑身素净,甄嬛微微一笑,“妹妹可准备好了,后宫的流言可吓死人。” 安陵容笑道,“就怕他们传的不够邪乎呢。” 甄嬛点头,“陵容,也是难为你了,如今你新贵得宠,本该风光正好的。” 安陵容浅浅一笑,脸颊露出浅浅的酒窝,“姐姐说的哪里话,咱们三人早已成了一体,若眉庄姐姐这次倒了,咱们二人在后宫的日子也十分艰难,还何谈陵容的风光呢?”说着,安陵容牵着甄嬛的手,“还是像咱们之前商议的,敬妃这边一旦行事,咱们便将这出戏做足了。” 见安陵容神色决绝,甄嬛点头。 此次她们二人确实有些冒险,但是也没有更好的法子。 沈眉庄的存菊堂被华妃封的水泄不通,甄嬛两次去咸福宫都未找到可以与沈眉庄见面的时机。 现下后宫的局面完全都在华妃的控制之下。 为今之计,只能声东击西。 ---- 翊坤宫。 曹贵人面上刚堆起的一脸笑意,迎上的却是华妃的冷脸。 听闻华妃昨夜未睡好,翊坤宫的小厨房特意在早膳中加了一味当归鸽子汤,这可是调理女人气血最好的一味汤水。 可是华妃只抬眼皮瞧了一眼,动也未动。 曹贵人殷勤的在一旁为华妃布菜,又是水晶饺,又是百合莲子糕,却似乎没有一块入得了华妃的眼。 偏巧今日颂芝也不曾开口,只让曹贵人进退两难,背后不觉生起不少毛汗。 华妃扫了一眼面前放着的大大小小十几碟,却只是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小厨房是越来越不尽心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往本宫的桌子上端。” 曹贵人心下一惊,这开头可不好。 颂芝听闻则赶忙给一旁的周宁海使眼色,意思周宁海赶紧给后厨传个信,即刻换些新的来。 翊坤宫里气氛压抑,奴才们大气都不敢喘。 周宁海也是十分不敢怠慢。只是前脚刚迈出宫门,后脚就听见茶盏重重落在桌上的声音,“这珠茶可是新茶?这些奴才算是拿捏住本宫了,竟然敢拿头年的陈茶糊弄本宫?” 天地良心,哪个不要命的敢在翊坤宫的用度上打主意。 周宁海伺候了华妃这么多年,他可太知道了,若华妃心中有事,便会像今日这样看什么都不顺眼,总要找些地方出了气才是。 周宁海赶紧提了一下瘸腿,一瘸一拐的往后厨走去。 若是往日真的有奴才惹怒了华妃倒也还好,大不了有人领罚,这事便过了。偏巧今日这事,他们当奴才的真就是无能为力。 谁叫千防万防的,竟没防住惠贵人的身孕呢。 自打惠贵人开始学习后宫事务,一月之中大约也只能承宠一到两次,剩下的时间,除非皇帝不来翊坤宫,不然,华妃总归要给惠贵人安排点事情做做。 可这事,就是人算不如天算,自家主子伴驾这些年也不曾有动静,而惠贵人每月承宠屈指可数,偏就有了身孕。 这才有了茯苓那档子事,也才有了禁足惠贵人这一出。 只是周宁海心下有些慌,惠贵人这事毕竟事关龙嗣,做的干净倒还好,做得不干净的话,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偏又闹出了侍卫驻守存菊堂,禁足惠贵人这样的大动静,总让他觉得似乎哪里不妥,让人不能放心。 周宁海满腹心事的往小厨房走着,突然见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的进了翊坤宫的大门,小跑着往华妃用膳的暖阁方向去。 瞧着这小太监有些面生,周宁海不知为何,心下咯噔一下。只好拖着瘸腿换了个方向又往暖阁走去。 只不过周宁海脚程实在是慢,好不容易紧赶慢赶的回到了暖阁,还未进门,就听见华妃怒斥道,“没用的东西,看个人都看不住!看来是有人要借着本宫的势,做他们自己的勾当了?!” 第130章 横生枝节 华妃越想越气,一双凤眼微扬,怒视着跪在一旁的曹贵人。 见曹贵人默不吭声,更是越想越气,盛怒之下,竟将手边的琉璃茶盏砸了出去。 翊坤宫布置奢华,暖阁之内满铺的西域购置的圆绒软毯。琉璃茶盏摔在厚厚的圆绒软毯上,只闷响了一声,又滚出好远。 直滚落到周宁海脚边,才缓缓停下。 周宁海偷偷瞧了一眼,琉璃茶盏虽未摔碎,却已经摔出几道清晰的裂痕。 华妃宫里用的东西,哪件不是价值连城。周宁海瞧在眼里暗自心疼。 华妃怒气未消,指着曹贵人怒道,“你不是说筹划妥当,不会有事么?怎么本宫还没动手,咸福宫就先出了乱子?这岂不是要把皇上召回来了?!” 想来曹贵人也是未料到会有这些变化。 刚刚慌慌张张而来的小太监,是曹贵人特意安置在咸福宫中的眼线,平日只做洒扫粗活,并不显眼。 只因存菊堂看守的侍卫都太过显眼,因此曹贵人才特意交待,若是咸福宫有什么不妥,便让这个小太监偷偷出来报信。 只是,曹贵人也没想到,这枚棋子这么快便用上了。 这小太监只在宫内做些粗活,平日也不在主子们近前伺候,所以有些事打听的不十分清楚,但好在口齿伶俐,大致的话也说得明白。 今晨用过早膳,咸福宫主位敬嫔和惠贵人两人都突发了急症,惠贵人因在禁足,不知具体情形如何,但听闻敬嫔的症候很是吓人,早膳用了一半,忽的便吐了血。 而差不多的时候,惠贵人身边的采月也在存菊堂内喊人,说是惠贵人呕了血,让通传太医。 曹贵人想了半晌,也没想到,这阖宫内到底还有谁,竟比她们更早知道惠贵人有孕的事。她更想不明白,到底是何仇怨,会让这人盯紧了机会这么着急对沈眉庄出手。 瞧着华妃面色不善,曹贵人面上虽沉得住气,声音却有些微微发抖,“恭喜娘娘,贺喜娘娘,看来今日这事不必劳烦娘娘亲自动手了。” 华妃闻言,眉间一挑,“哼,好!你倒是说说看喜从何来。” 曹贵人见华妃态度似有回转,立刻陪笑道,“这段时间惠贵人伴驾的时候颇多……”这话一出,华妃面色又沉了下来,曹贵人察言观色,立即改口道,“不过惠贵人即便风头再盛也不及华妃娘娘您在皇上心中的地位。 这些年皇后身子不济,后宫之中皇上也是依仗着华妃娘娘您,才得以治理得井井有条。 而且,咱们皇上对华妃娘娘您是时时挂在心上,什么好的不想着往翊坤宫里送,什么时候忙完不都想着先往翊坤宫中来。” 曹贵人顿了顿,笑得极谄媚,“后宫众人只有羡慕的份。” “可惠贵人却不一样,虽也是出自汉军旗,惠贵人的父亲不过是冀州佐领,才能为皇上分多少忧愁,出多少力气呀。 而惠贵人自个儿么,无论是容貌、才学还是魄力和手腕,更是骑着马也追不上华妃娘娘您的。 这样的人自是很难为后宫众嫔妃认可,就算是皇上允许惠贵人学习后宫事务,到底也是难以服众。 就比如,刚刚开春,惠贵人就提议削减各宫碳火……” 说话间,曹贵人悄悄留意着华妃的神色,见华妃面色舒缓,复又大胆说道,“这样看来,惠贵人实在是德不配位,自然也是不能服众的。 而且,依着惠贵人做的这些事来看,如今在后宫之中怕是也得罪了不少人,而她自己或许还不知晓。” 曹贵人眼波流转,似是思索良多,复又抬起头,面上堆着笑,“娘娘,既然这样,咱们何不顺水推舟,让其他人帮咱们把这事办了。 惠贵人不论是着了谁的道,对咱们来说都是好的。况且这种事不沾手总比沾手要好,正好省着脏了咱们的手不是。” 华妃轻哼一声,也不答话,嫩葱似的手指却提起筷子,从百福团寿彩釉盘中夹起一块捏成花朵形状的兰花糕,似乎饶有兴致的瞅了这糕半晌。 曹贵人在华妃身边这么久,心下已然知道华妃此刻算是被她说动了。于是赶紧谄媚道,“娘娘也无需再顾虑皇上回来,会询问围宫禁足惠贵人的事,皇后娘娘的头风是老毛病了,后宫诸事老早便交由华妃娘娘您协理,如今您处理宫中事务时,正巧发现有人私吞内务府库存的进贡之物,定然要有所行动,才能履行您协理六宫之职不是。 而且,既然这贼子敢在宫中盗窃财物,那么存心带了贼赃溜了怕也是有的。 娘娘您行事果决,先行切断贼子的后路,防患于未然也是为了后宫着想,若是惠贵人问心无愧,即便受了点委屈,只等皇上回来彻查此时便可还惠贵人个清白。 可是,若这贼子还有其他同伙,夹带着贼赃跑了,那惠贵人不是反而洗不清了?” 华妃听闻,终于眼皮一抬,筷子点了下一旁的位置,说道,“别跪着了,桌上这么多点心,陪本宫一起用一点吧。” 听华妃这样说,曹贵人心下暗自舒了口气,起身时方才发现,刚刚那一跪颇急,许是膝盖也磕得青了,站起身走动时才觉生疼。 “既然有人想替本宫出手,那便随了‘她’的心意便是了。”说着,华妃一扬下巴,对着身边的颂芝吩咐道,“传本宫的话,速请太医去咸福宫给敬嫔和惠贵人医治,到底都是皇上的嫔妃,不可怠慢。” “另外,传本宫的话,咸福宫驻守的侍卫撤去一半,既然咸福宫两位妃嫔都病了,免不了太医奴才们行走照料,人多反倒扰了他们。只剩下的一班人按早晚两班值守便是了。” 华妃行事确实利落,曹贵人心中不觉也暗暗佩服。 不过现在太医院里的人……曹贵人忽然想到刘犇还在,赶忙轻声提醒,“娘娘,现下太医院里还有一位代职太医,刘犇。” 华妃眉头一皱,半晌才想起来,这人是让她哥哥年羹尧在外面调入宫中的,本是曹贵人献策要制造惠贵人假孕的,要在太医院中安插一个生面孔。不想着倒是歪打正,竟意外识出沈眉庄刚刚有的身孕。 “这人是你想着要用的,你自己看着安排吧。”现下这人既然已经用不上,华妃便也懒得操心去处置。 曹贵人略一沉吟,心下想到另一事,“或许刘犇还能有些用处。现下宫中并无旁的太医,小江院判也时常不在宫中,妃嫔得了急症还是要有太医诊治。刘犇虽是个样子货,但到底也是个大夫,又是挂职的太医,这时候若是人不见了踪影反倒让人怀疑。 况且……惠贵人有孕的事,现下还没有人知道,若是换了别的太医,惠贵人这胎怕是瞒不住了。” 华妃眼皮也未抬,一双筷子在几个碟碗儿之间转来转去,似乎心思已不再此事上,“你自个儿瞧着办吧,这些小事还要让本宫操心么?” 曹贵人脊背一凉,整个人都不觉坐直了些,赔笑道,“臣妾知道了。” 看华妃似乎犹豫不决,曹贵人赶忙替华妃夹了一枚素日常爱吃的翡翠白玉饺子放进碟子,“娘娘您素日爱吃这个,臣妾瞧着这颜色,似乎今日小厨房换了个做法,您尝尝看。” 华妃轻哼一声,夹起翡翠白玉饺子试了一口,复又放下,只当是给她个面子。 曹贵人瞧不出华妃喜怒,只好硬着头皮起身告退,“娘娘您慢用,臣妾先去将各处要紧的事安排好,再回来陪您说话。” 见华妃没有言语,曹贵人赶紧起身一福,带着音袖离开了暖阁。 第131章 再生变故 暖阁出来,曹贵人不觉长长叹了口气。 身边的音袖见自家主子满脸疲惫之色,轻声劝道,“小主,您整日殚精竭虑,也要顾及您自个儿的身子。往后温宜公主还得指望着您呢。” 曹贵人瞧了音袖一眼,见她是真心着急,只淡淡道,“这么多年咱们的处境你都看在眼里,今日若不是有了温宜,我倒也不必如此。正是有了她,才要做更多的打算。” 说完,复又叮嘱道,“往后这话在外面就不要说了,免得传到华妃娘娘耳朵里,没的倒叫人多心。” 原本曹贵人的算盘打得也是精明。 后宫里最忌讳的便是在皇嗣上做手段,再加上宫里前前后后没了几个孩子,皇帝现下最忌讳的就是又有人在子嗣上动脑筋。 因此,她才会想着,找个面生的太医,专门诱着沈眉庄吃些汤药,制造个假孕欺君的假象,一举便能将沈眉庄这个心患除去。 华妃忌惮沈眉庄已久,若是此计生效,便是妥妥的在华妃面前立了头功一件。 只是谁能想到,刘犇给沈眉庄请脉的头一日就发现了沈眉庄已经有孕。 曹贵人倒是也想到,华妃知晓沈眉庄有孕后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幸好沈眉庄这是头胎,没有经验,似乎自己也不知道已经有了身孕。也就有法子趁着大家都不知晓的情况下将这胎除掉。 只是曹贵人却没想到,华妃会如此按耐不住,当即便要处置沈眉庄。因为这个她只好提前将安插在沈眉庄身边的茯苓点了出来。 可是事到如今,竟不知是谁又横着插了一道,现在这事倒是变得有些棘手了。 想到这里,曹贵人不觉又是一声轻叹,心下暗道,这种寄人篱下的日子着实是不好过。 —— 碎玉轩。 安陵容与甄嬛二人早膳还未用完,便见小允子跑了进来。 咸福宫出事了。 早膳用了一半,敬嫔和惠贵人都突发了呕血的急症。咸福宫慌成一团,已去太医院传了太医。 一宫两位小主同时出了这样的状况,下人们都担心事大,已经去景仁宫里报过了。 皇后病体未愈,但也下了懿旨,命太医院务必尽力医治,又让人将咸福宫敬嫔和惠贵人所用早膳都送去查验。 安陵容和甄嬛二人听完,不觉相互看了一眼。看来昨日甄嬛与敬嫔娘娘所说的话,已然奏效。 安陵容浅浅一笑,“敬嫔娘娘当真是妥帖,这样一来,咸福宫的事便不能再任凭华妃自个儿独断了。” 甄嬛点头,“接下来,就轮到咱们了。” 二人相视一笑,各自修整片刻,便分别带人离开了碎玉轩。 ---- 景仁宫,晌午后。 一场春雨一场暖,没想到晨起的一场雨后,竟是一个温暖的晴天。 忽的窗外有几声鸟啼,皇后放下手中的茶盏,淡淡说道,“去瞧瞧,是什么鸟回来的这么早?” 剪秋听闻,将手中刚刚剥好的蜜桔放在小几上,走过去推开窗,见一只灰尾的腊雀正在刚吐芽的新枝上跳来跳去。 剪秋奇道,“竟是只腊雀,往年里开了春宫里便很少见到腊雀了”,又瞧了眼这腊雀的身段,不觉笑道,“偏生得还胖乎乎的。” 皇后似乎心情不错,也笑道,“这么说来,倒不像是个离群的,让人去那些粟米喂着吧。” 剪秋笑道,“能得皇后娘娘恩典,自是它的福气。奴婢还担心,这么一只孤鸟往后的日子不好过呢。” “既然愿意栖在景仁宫里,养着也无妨,只当平日解闷吧。”说话间,皇后取过一粒蜜桔放入口中,却被酸的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复又将手中剩下的蜜桔放回了桌上。 “今年进宫的蜜桔可不如往年的好了。” 剪秋听闻,一边将窗子关上,一边笑着答道,“听闻今年西南雨水颇多,日照太少,因而今年进贡的蜜桔都是这样,看着饱满实则酸涩。” 一句话说完,见皇后并未再开口,剪秋试探着问道,“皇后娘娘,您可要睡一会儿?今日事多,难免有些伤神。” 皇后复又抬起头,似乎才想起了什么,“寿康宫那头怎么样了?” 剪秋嗤笑道,“自然还是让安贵人在门口候着,一个上午,太后硬是没叫安贵人进门。” 皇后点点头,“安贵人可回去了?” 剪秋答道,“午后刚着人去打听过了,晌午时太后身边的竹息倒是出来了,同安贵人说了几句话,便让打发安贵人回去了。 奴婢瞧着,这位安贵人,实在是看不开事儿。太后明摆着不想插手后宫的这些事,可她偏执拗着去向太后求情。这不是明摆着给太后找不痛快么。 而且……”剪秋悄悄留意着皇后的神色,见皇后神色并无变化,复又大胆说道,“这后宫到底是皇后娘娘您做主的地方,但凡遇到点事便要去求太后,真是不懂规矩。” 皇后听闻,嘴角扯出一抹笑意,“这也不能怪她,小门小户出来的姑娘,眼界到底也就这么些。 不过人么,总是要慢慢磨磨性子的,说不定,磨着磨着人便懂事了。” 剪秋一撇嘴,“希望这位安贵人能多些悟性,少走些弯路。” 正在说话间,有小太监急急过来通传,说是安陵容正在景仁宫外求见。 剪秋询问的看向皇后,却见皇后不动声色的端起茶盏,似乎全然不在意求见她的是谁。 剪秋立刻会意,便对传话的小太监说道,“您先去同安贵人回话,就说皇后娘娘午睡还未起来,暂时无法相见。” 小太监得了吩咐,却不急着退下。 剪秋皱眉问道,“怎么,还有什么要紧事么?” 听剪秋语气不善,小太监战战兢兢的答道,“也不是什么大事。许是安贵人有些急切,刚刚进门时险些被门槛绊倒,好像是扭了脚,奴才们怕怠慢了安贵人,于是给安贵人搬了把小凳,现下安贵人正在外面坐着呢。” 剪秋一口气险些背过去,心想着这些粗使的奴才到底是登不上台面,主子还未发话怎么就给安置了呢。 剪秋正准备开口骂这不长心的小太监,却听皇后缓缓说道,“既然如此,那便让安贵人去前厅等着吧。” 小太监如临大赦,赶忙磕头下去传话。 剪秋心下反倒诧异,皇后一直避而不见,便是不想因着这些不相干的人,与华妃正面冲突。怎的,这是要见安陵容了? 剪秋正自纳闷,又听皇后淡淡说道,“有些机缘便是如此,就好比窗外这只腊雀,往日里多不多见倒也不打紧,只要能找准时机飞到景仁宫便是好的。” 第132章 求见皇后 进景仁宫大门的扭的那一下,安陵容确实是使了十分的气力。 毕竟在景仁宫的地界上,若非真的声情并茂又怎会让皇后相信她们现如今是走投无路。 也亏了这么一下,倒是当真将宫门口的小太监吓了一跳,饶是见惯了嫔妃的种种造作,也还是头次见嫔妃如此不当心的。 于是值守宫门的小太监当即被吓得不知所措,才会手忙脚乱的给安陵容搬了把凳子过来。 安陵容心下暗笑,这小太监多半要被剪秋责骂了。 只是坐下来之后,方才觉得刚那一下子扭得有些厉害,隔着鞋袜已经感到火辣辣的疼,也不知是否伤到了筋骨,只能暗叹一声,花盆底儿想要穿的如当初夏冬春一般摇曳生姿也当真是一门学问。 安陵容正自咬着牙思量着,却见剪秋疾步从寝殿方向走了出来。 见是剪秋出来答话,安陵容心下已有了底,忙攒出一脸的焦灼,泪光盈盈的瞧着剪秋。 剪秋刚一近前,安陵容赶忙迎了上去,一动之下脚踝生疼,眼泪经不觉从眼角滑了下来,身子更是登时便矮了半分,仿佛要给剪秋行大礼一般,模样更是楚楚可怜。 剪秋不觉面色尴尬,她虽心底并未瞧得上安陵容,可面上到底还是尊卑有别,又怎好当着众人的面受安陵容这样的礼。只好硬着头皮俯身相迎,心下感自骂道,到底是小门户出来的女儿,遇到点事儿便没了章法。嘴上却忙不迭地说道,“安小主这是何苦,有什么话咱们进屋再说。” 安陵容倒也不是有意要去讨好剪秋,只是猛地起身时脚踝吃痛,一时没站稳。倒是让剪秋竟误会是她心神不稳,有心要请她帮忙。 安陵容心下一动,取出帕子擦了擦眼角,又朝霜雪使了个眼色。 霜雪立刻会意,从荷包里取了一枚铸了官字的通宝,用帕子有掩着交到了剪秋的手上。 见剪秋想要推辞,安陵容一面擦着泪水,一面将剪秋欲掏出的手按了回去,“姑姑莫要推辞了,陵容没什么本事也没什么主意,如今祸事临头才知道,能真心帮衬着自己的人实在不多。 姑姑您别嫌弃陵容的一点心意,陵容也不想难为姑姑,只求您能帮忙在皇后娘娘面前替陵容美言几句。” 剪秋见面上不好推辞,只好浅浅一笑,将这枚通宝收到了袖中。 要知道,当今皇帝登基的年头虽不算长,可是王府后院里形形色色的女人剪秋也是见的多了。 先帝爷在世时,当今皇上虽然不是最得宠爱的皇子,可一般的女子也是进不来王府的。如今安陵容的行止虽也说得过去,但到底不像高门大户的女儿那般沉得住气。 尤其是这枚通宝,掂量着有一百两之多,可却犯了宫中的大忌。 要知道宫中规定奴才们不得私自取用宫中财物,只有主子们给的登记造册的赏赐才可带出宫门送往家中,否则一旦被发现,便是私藏。 也正因为如此,主子们一般都会备些金瓜子或是小颗的散碎银子用来打赏。一方面这些东西平日在宫中流动方便,免了许多造册报备的麻烦。另一方面,这些小东西夹在在不起眼处更方便带出宫门,也就方便奴才们将这些钱财变做私产。 像剪秋这样做到一宫的掌事,虽然可以凭着皇后的面免去许多繁琐的查验,可铸字通宝这样的官银通常都是用来做关税等流通的,根本无法在街面上做日常流通。 若是真的要用作开销,少不了还要找铸私银的地方,融了再铸。可这样一来,不仅操作繁琐,更是犯了大清律例,若是被捉到,后果不堪设想。 本就不是什么通天的富贵,若是一个不谨慎,代价却是极大。 因此剪秋即便收了这枚通宝银锭,心下对安陵容还是满满的腹诽。 只不过,如今瞧着皇后的意思,是有意招安陵容入幕府的,那她自是不好再使什么脸色,只能陪笑道,“多谢安小主,奴婢便不推辞了。不过,安小主您福泽深厚,又得太后她老人家赏识,前程上自是不必担心,外面风大,仔细吹着风再皲了脸。”说着,一面在前引路,一面笑道,“皇后娘娘这几日又犯了头风,今日用过午饭后有些疲累,刚睡了一会儿。 刚听传信儿的小太监说,安小主有急事禀告,皇后娘娘知道安小主素日沉稳,如今日这样焦急定是有要事了,便让奴婢先行带您去书房候着,皇后娘娘一会便过来。” 安陵容听着,复又跟上剪秋,握着她的手,泪眼婆娑道,“是陵容不懂事,还要劳烦皇后娘娘病中相见,陵容感激之情实在难以言表。 劳烦剪秋姑姑将陵容感激之情陈于皇后娘娘,陵容感激不尽。” 剪秋拍了拍安陵容的手背,温柔笑道,“一会儿小主不就见到皇后娘娘了,要说什么话小主和皇后娘娘当面讲便是了。” 说话间剪秋已将安陵容和霜雪引入了书房。 剪秋恭敬一福,浅笑道,“安小主暂且在书房稍候片刻,皇后娘娘一会儿便过来了。” 安陵容赶紧起身点头,谢道,“有劳姑姑了。” 剪秋不再多话,恭敬退了两步便转身往皇后的寝殿去了。 见剪秋出了书房,安陵容捋了捋帕子,将面颊上的泪水轻轻擦去,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 第133章 景仁宫问话 安陵容环顾四周,景仁宫的书房与前世的布置并无什么改变。 皇后素来珍爱声名,总是以一副贤德的面貌示人。因而平日接见妃嫔的暖阁与书房都布置的清简雅致。 书房后侧只摆放一副绣着梅兰竹菊四君子的软屏风,屏风前放着一方漆黑的桦木条案,案上只放了纸砚笔墨和几卷佛经。 安陵容犹记得,前世里华妃盛宠优渥,几乎不将皇后放在眼里,皇后为做贤明表率,总也不与华妃争执,那时的皇后为了争得个贤名,甚至将一方宝座都移走了,只留了方条案,为的就是每日书画静心养性。 甚至还将书房匾额都换做仁智,也曾因此得到皇帝的赞赏。 如今这枚书写着仁和二字的牌匾依旧挂在条案上方,安陵容心下不觉一笑,难道几经辗转,从未转变的竟然是皇后的心性么? 安陵容四下瞧着,书房布置得如此轻简,心下倒也不觉奇怪,这些沽名钓誉的东西,安陵容于前世早便见惯了。 只是霜雪此生头次得进景仁宫,处处都觉新鲜,更是瞧着条案右角上——旁人最爱放置香炉的位置——现下皇后这里摆放了一只素净的白瓷牡丹花瓶,花瓶中斜斜插着两支粉色的梅花。霜雪瞧着新鲜,不觉悄悄与安陵容说道,“没想到皇后娘娘的生活如此雅致,听闻华妃娘娘宫里头每日焚的欢宜香乃是千金难得,咱们皇后娘娘却……” 未等霜雪把话说完,安陵容神色一凛,打断道,“也忒没规矩,不得妄议主子,难道嬷嬷们没有教过么?” 平日安陵容极少如此疾言厉色,霜雪知道厉害,赶忙闭嘴。 却听书房的大门吱吖一声被推开,江福海先躬身迈了进来,殷勤的以身子挡住了宫门,又提了金丝绒布绣制的防寒帘子,将皇后让了进来。 皇后今日装扮得颇为简单,只梳了日常在寝宫中的圆髻,两鬓贴了点翠双凤的簪子固定发髻,其余的便再无别的饰物。 皇后今年已三十有余,自然不比得十多岁刚刚进宫的姑娘,可是平日保养得宜,今日虽未施粉黛,但肌肤白嫩盛雪,盈盈仍如少女。而且,因着今日没了浓重的脂粉,反衬得皇后眉眼清秀,不觉间竟还透露出几分淡淡的书卷气。 安陵容从未见过这副模样的皇后,一时竟有些怔住了。因着前世浑浑噩噩的,总想着皇后便是后宫里最大的女人,瞧在眼里不觉自个儿给皇后添了几分宝相庄严之感。 不觉间安陵容竟又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前世,也是在这书房内,自己捧着一方绣了数月之久的百鸟朝凤屏风绣画,献宝似的跪在案前,叩谢皇后救了自家父亲安比槐的恩典。 安陵容正自怔忪,却听剪秋一声轻咳。 霜雪也反应过来,赶忙从旁轻轻推了把安陵容的手臂。安陵容方才回过神,赶忙跪下,复又带了几分哭腔说道,“臣妾安陵容,给皇后娘娘请安。听闻皇后娘娘近日凤体微恙,陵容本不该过来打扰皇后娘娘休息,可是陵容实在也是没了法子,还请皇后娘娘救救陵容,救救惠贵人。” 剪秋见状眉心不觉一皱,皇后却是慈眉善目,只由着剪秋搀扶着在一旁的八仙椅上坐下,方才缓缓说道,“快起来吧,地凉。” 安陵容慢慢起身,再抬头时,已然泪眼磅礴。 皇后瞧着,面露不忍,仿若一时胸口气闷,竟忍不住咳了一阵。剪秋伶俐,自是在旁伺候得极为周到,又是递茶又是拍背。 一番殷勤周到的照料后,皇后总算气息平和,瞧着下首哭得梨花带雨的安陵容满眼慈悲,“你先别急,且说说到底是什么事。本宫毕竟是一宫之主,定不会让你受了委屈。然则若是你和惠贵人做了错事,本宫也绝不姑息。” 这话说的极为公允,又兼着皇后今日的病容,模样自是为了安陵容的事极为尽心。若是没有前世的一遭,安陵容只怕又要将皇后视如观音菩萨一般了。 安陵容用帕子轻轻拭过泪水,方才缓缓将头一日如何得知沈眉庄被禁足,如何到了咸福宫瞧见围了存菊堂的满院子的侍卫,自己如何心急等等事情说了一回。 又将自己昨日在寒风夜重的晚上,候在寿康宫门口,苦苦求见太后而不得见的事挑着自己的凄苦处添油加醋着重讲了一回。 再说回今日,听闻沈眉庄忽的在咸福宫得了急症,自己心急如焚,又带着霜雪去求太后。 说到今日仍旧未能见上太后一面时,安陵容不觉心急得又落了几滴眼泪。 皇后听闻,轻叹了一声,“你们啊,平日看着精精灵灵的,怎么到了关键的时刻都没了主意。” 说着,皇后眼眸于安陵容身前轻轻一点,剪秋当即会意,立刻唤了小太监为安陵容搬了把小凳过来。 “莞贵人不是素来和惠贵人还有你都很要好,今日怎么没有见到莞贵人,是不是急病了?” 安陵容心下暗笑,皇后这话自然是明知故问,这边是想要知道甄嬛现下的态度。 甄嬛入宫许久,深的皇帝的喜爱,这背后的缘由皇后自是清楚得紧。安陵容虽是新贵,到底还未能侍寝,贵到何时尚且不知。 能笼络安陵容自是不错,可若是能一举收服甄嬛,岂不更是一举两得。 安陵容自是听明白皇后到底想要问什么,于是委曲求全道,“菀姐姐听说眉庄姐姐出了事,已然心急如焚。自个儿往咸福宫去了,现下还不知情形如何。 陵容知道这时候都一头砸进咸福宫也是无济于事,才会想去寿康宫求太后懿旨,出来主持公道。” 说罢,皇后还未说话,剪秋却似乎按耐不住,轻笑道,“寿康宫哪是何时都进得的?太后她老人家早已不过问后宫的事务,安小主也是太过急切了。” 皇后微微皱着眉头,一只手端着茶托,一只手轻轻拂去茶盏中的浮动的茶叶,却似乎并未有饮茶的意思。 剪秋这话,便是替皇后说的,安陵容本就是要顺理成章的将皇后请出,而此刻皇后之所以不动声色,便是想让安陵容主动开口。 于是,安陵容长眉微蹙,眼中攒出盈盈泪珠,哽咽道,“皇后娘娘,陵容实在愚钝,只因听闻皇后娘娘您凤体抱恙,心中便只想着不能叨扰您休息。又是一时急火攻心,心下慌得没了主意,才会去寿康宫求太后…… 后宫之中,当然还是要仰仗皇后娘娘您的。皇后娘娘还请明鉴,陵容绝无半点不敬之心,实在是一时慌乱迷了心窍。” 说话间,不觉两行热泪自面颊流下,复又哭得泪水潸然。 第134章 皇后的点拨 见安陵容哭得梨花带雨,皇后淡淡长眉微微一簇,神情颇为怜惜又无奈,“到底是年轻啊,没经过什么事。”说罢,轻轻一叹,复又说道,“算了,也不能指望你们这样的年纪就事事周全。” 说着,微微瞥了眼剪秋。 剪秋脸上挂着笑,对安陵容轻声说道,“小主您也别忧愁了,皇后娘娘还是体恤您和惠贵人的,这几日虽在病中,也想着照看几位小主的周全呢。 今日咸福宫出了这样的乱子,皇后娘娘怎么能不挂心? 小主您还未到景仁宫的时候,皇后娘娘便已经吩咐奴婢去太医院里安排了人手。现下咸福宫中应当已经有太医在照料了。” 安陵容先是微微一怔,复又落泪,赶忙附身行礼,感怀道。“多谢皇后娘娘恩典,陵容实在愚钝,兜兜转转,竟没想到皇后娘娘您胸怀若林,对后宫姐妹们这般挂怀。 皇后娘娘敏德恩德陵容没齿难忘。” 此时的安陵容,一双妙目早已哭成了杏子,脸蛋哭得绯红,说起话来哽咽得断断续续。 皇后浅浅一笑,“本宫倒也不图你们记着什么恩情,只日后你们都能让用心服侍皇上,少生些事端便是了。”说着,转头对剪秋说道,“快把安贵人扶起来吧,瞧这哭的,模样让人心疼。” 剪秋笑着走到安陵容身边,轻轻将安陵容扶起,“现下咸福宫那头再无后话,想来敬嫔娘娘和惠贵人已然周全,小主您也就安心些。” 安陵容缓缓点头,心下却是明镜儿似的。 皇后看似对后宫诸事不管不顾,却对各宫嫔妃的动向了如指掌。 今日有两位嫔妃离奇发病,此时若皇后还要隔岸观火,万一敬嫔和沈眉庄有个万一,皇帝回宫必然要问责,那么首当其冲定然是皇后。 若是这样,事情的发展便脱离了皇后的掌控,原本计划的诸事也将要失了准头。 也正是如此,咸福宫这头消息一出,皇后便会着人去太医院安排太医医治。 看似不问世事的皇后,实际上对后宫诸事十分留意,甚至是了如指掌。 这位皇后仍如前世一般,心思沉得紧,偏还是一副菩萨模样。 正因为知道皇后的性情,安陵容才会演了这么出戏,她要让皇后的耳目将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一一秉承皇后,让皇后觉得安陵容从前不得宠是因为资质平庸,今日翻然获宠,也不过是一时运气好的缘故。但凡遇到些事,便失了章法,没了主意。 而这样的人,原是最好拿捏的。 就如皇后身边待了许多年的齐妃。 安陵容心下虽有一番思量,面上却是极为虔诚,“皇后娘娘您今日操劳许久,比前些日子也轻简了不少,可要保重身子,诺达的后宫还仰仗着您呢。” 皇后垂眸轻叹,两只手缓缓拨着一串楠木念珠,“本宫的头风也是老毛病了,不打紧。况且如今后宫由华妃替本宫打理,也是让本宫省了不少心。” 安陵容心下微动,皇后此时故意提及华妃,定然不是为了夸奖华妃办事稳妥。 安陵容赶紧用帕子抹了把眼泪,狠狠说道,“华妃娘娘虽奉旨协理六宫,可行事却实在霸道,哪有还未拿得真凭实据,便要将宫嫔圈禁在宫中的。” 安陵容暗暗留意着皇后和剪秋的神色。 皇后面色平静,眼观鼻,鼻观口,口关心仿若入定一般的拨弄着楠木念珠,而一旁的剪秋则垂手伫立于皇后身侧,似乎全神贯注的等着皇后数清楚手中的念珠有多少颗一般。 瞧着两人这副模样,安陵容故作按捺不住,忿忿道,“皇后娘娘才是后宫嫔妃的主心骨儿,只有皇后娘娘您来主持大局,才是能让人心服口服的。” 皇后手上又拨了几颗珠子,方才缓缓开口,“皇上许华妃协理后宫,也是看了华妃行事果决,处处合得章程。” 说话间,皇后眼皮微抬,轻轻瞥了一眼安陵容,又道,“只不过华妃的性子确实是急了些,急么,就难免生乱。 你们都还年轻,切记凡事务必谨慎思量,谨言慎行才是。要知道事急则缓,兼听则明的道理。” 安陵容赶忙收敛怒容,恭敬答道,“多谢皇后娘娘指点,陵容记下了。” 皇后微微停顿,瞧了安陵容半晌,复又接着说道,“不过,日子倒也长着,只要心性定得下来,慢慢学着分辨也是无妨。” 安陵容起身一揖,“今日能得皇后娘娘教导,实在是陵容几世修来的福气。往日也是陵容不懂事,不能时时侍奉在皇后身侧。往后的日子,还恳请皇后娘娘不嫌弃陵容愚钝,让陵容侍奉在您左右,也好让陵容多受您的教诲。” 皇后浅浅一笑,端庄娴雅,“你倒是嘴甜,不妨多来景仁宫,陪本宫说说话。今日也是不早了,想来你也是要记挂着咸福宫的,本宫便不留你了。”说着,皇后由着剪秋搀扶着起身,便径自往门口走去。 安陵容忙起身,恭敬的行了大礼,“臣妾恭送皇后娘娘。” 江福海从旁殷勤的掀了帘子等着,候着主子出门。 却见皇后走了几步后,又回头,瞧着安陵容浅笑着说道,“你今日做得很好,能过来景仁宫求见本宫,可见也是个有主意的。 只是有些事,光是有主意也是不够的,也要有胆识才好。还是那句话,事急则缓,兼听则明。” 安陵容点头应道,“皇后娘娘的教导,陵容谨记于心。” 皇后笑着点点头,出了暖阁。 安陵容心下暗自一叹,皇后的心思可真是沉呢。 第135章 剪秋传话 皇后前脚刚出了暖阁,后脚剪秋便又折了回来。 安陵容早便知道,皇后身边的剪秋最是笑面虎,越是满面堆着笑意,越是揣着各色心思。 此刻剪秋折身回来,必是得了皇后的授意。 于是安陵容,恭恭敬敬的往前迎上,面上也攒着笑意,只不过刚刚才哭了几场,大约此刻的笑容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剪秋心下虽不喜欢安陵容柔柔弱弱的模样,暗自在心里总要说一回安陵容的狐媚。可现下确实是得了皇后的吩咐,只能柔声道,“皇后娘娘怕小主担心,让奴婢再过来回个话。” 说着在安陵容面前微微一福,“今日太医院回话,说是皇上遣去了驿站,现下太医院人手不济,调度不周。 皇后知道小主您担忧敬嫔和惠贵人,便让奴婢给您先说一声,皇后娘娘略作更衣便会往寿康宫去,求太后尊许秦太医往咸福宫去,替两位小主医治。” 剪秋瞧着安陵容并未做声,面上一副了然模样,笑道,“小主现下可是安心了?” 安陵容点头,感动道,“多谢皇后娘娘体恤,陵容实在是不知如何回报皇后娘娘的恩情。” 剪秋微微摇头,“小主您这是说的哪里话,打从小主进宫起,皇后娘娘就喜欢小主您的娴静聪慧,皇后娘娘总夸您性子稳,凡事不争不抢。”说着又微微一叹,“只可惜,延禧宫是非太多,也累了小主,不然依着小主的才貌,早便该有小主出头的日子了。” 安陵容心下暗笑,当日她自个儿假作有咳症,剪秋和皇后先是唯恐退之不及,后边是任由她在延禧宫自生自灭,若非甄嬛出手相助,别说出头的日子,怕是活着也难吧。 只是面上,依旧不动声色,眼中更是滚出了热泪来,“是陵容自个儿身子不争气。陵容也知道,当时有机缘去得寿康宫服侍,定然也是皇后娘娘厚爱的缘故,若非皇后娘娘出手照拂,太后哪里会晓得,诺大后宫会有陵容这样的人呢。” 剪秋微一怔神,旋即回忆起安陵容说的原是去寿康宫做绣卷一事。这事原本也非皇后有意,而是顺水推舟之举。既然安陵容将这些“恩惠”都记在心里,剪秋自然也不会刻意解释。而是温柔一笑,“小主您能体会咱们娘娘的用心便是好的。” 安陵容顺从的点点头。 却见剪秋神色一变,惆怅道,“皇后娘娘一直盼着新人入宫,为皇家充实子嗣,可惜总是事与愿违,平白多了那么多事让皇后娘娘她烦忧。” 安陵容心下一动,想着说了这么许久话,恐怕此刻才要入了正题了。于是也同剪秋一般神色忧愁,“陵容愚笨,不知如何能够为皇后娘娘分忧,还望姑姑点拨一二。” 剪秋抬眸,慢慢瞧了一回安陵容,复又浅浅一笑,这一笑明媚又温柔,似春日阳光一般妥帖温暖。反倒更显得安陵容此刻忧思怯懦,如感受了一番惊吓的小兽,幼自未脱慌乱。 安陵容眸色楚楚,向剪秋走近了半步,牵过剪秋的手恳求道,“剪秋姑姑,您素日最得皇后娘娘倚重,无论资历年龄都该当是陵容的长辈,还望剪秋姑姑您能多指点指点。” 剪秋神色复杂,方若有些思量正在抉择。 安陵容心下知道,剪秋此刻做出这般难以推脱的模样,不过是想要故意吊着她的胃口。这些忠告越是来之不易才越是显得珍贵些。 安陵容低眉敛眸,乖巧非常,央求道,“剪秋姑姑……” 剪秋虽仍有些难色,却明显松动了许多,低声道,“罢了罢了。”说话间,又打量了几眼站在安陵容身侧的霜雪。 安陵容心下好笑,这故作神秘又是哪版。只是仍旧顺了剪秋的意思,示意霜雪站的远些。 见霜雪躲得远了,剪秋才叹了口气,轻声道,“唉,罢了,奴婢也就不谈什么避讳了。小主您知道,后宫诸事繁杂,每样事情原都是要禀过皇后娘娘的,只是皇后娘娘身子太弱,忧思操劳之下难免伤了身子,也正是因着这个,才有华妃娘娘协理后宫的安排。 华妃娘娘当下青春正盛,有时许多事情还未来得及与皇后娘娘商议,便由着性子去办了。一时难免让后宫诸多妃嫔难堪,就如此刻惠贵人的事。 惠贵人与小主您素来交好,惠贵人为人如何您应当是知道的。原本可以依着规矩细细查问的事情,偏生了这么多事…… 也累的小主您形容憔悴,想来惠贵人被幽禁存菊堂,更是焦急难耐。 唉,也不知道惠贵人和敬嫔今日这病,可是害了心火所致。” 安陵容注意到,剪秋说到沈眉庄被禁足时,幽禁二字咬的略重了些。剪秋的意思大约也猜到了七八分。 “姑姑您说的是,往日华妃在后宫的行事咱们都是看在眼里的。许多时候也是敢怒不敢言,尤其陵容出身低微,若非得了皇后娘娘的照拂,怕是都活不到今日,因此每每见了华妃总是要躲着,生怕有些招惹。” 剪秋浅浅一笑,“可不是呢,只要皇后娘娘在,这后宫便有主事的人。小主您行事稳妥周到,自是不用担心,更何况有皇后娘娘主持公道,日后也不必再委屈求全,躲着华妃。” 安陵容略微沉吟片刻,重重点头,“今日这事,华妃行事实在太过,竟趁着皇后娘娘病着,鲁莽行事。 如此草率的给眉庄姐姐定了个罪过,伤了咱们后宫妃嫔的心不说,若是传出去,也让人笑话后宫之中恐连个章程都没有,那不是大大伤了皇家的颜面。” 剪秋眼角带着笑意,微微点头,“小主果然聪慧,难怪皇后娘娘如此器重小主。” 安陵容眼中转着泪珠,满面感激的拉着剪秋的手,说道,“还要多谢剪秋姑姑您的提点。陵容明白了,后宫里能替咱们嫔妃做主的,还得是皇后娘娘。”说着,还不忘抽出一只手,拿着帕子轻轻拭了拭眼角的泪水。 剪秋笑着点点头,躬身一福,“时候不早了,奴婢还要陪着皇后娘娘往寿康宫里走一趟。就不送小主了,小主回去路上小心,可别心急了。”说着,剪秋慢慢退下,出了书房。 安陵容深深一叹,复又擦干了眼里的泪,回身对霜雪说道,“咱们该回去了。” ----- 景仁宫,寝殿。 剪秋回到寝殿时,皇后刚刚换好了一身藕色绣梨花滚着祥云图纹衬角的常服,头上也已换了珍珠钿头,耳上的两颗东珠明耀璀璨。 剪秋躬身行过礼后,从宫女手上接过刚刚捂好的手炉,轻轻放到皇后手中。又细心的替皇后理了理衣袖上的褶皱。 “安贵人出身不高,似乎也没见过什么世面,皇后娘娘真的觉得她可以成事么?” 皇后垂眸,任剪秋从旁打理,淡淡道,“瞧她的造化吧。” 第136章 咸福宫再生变故 安陵容带着霜雪从景仁宫回来,便一路往咸福宫去了。 及至此时此刻,一切都依着安陵容与甄嬛二人商议的路子发展着。 有皇后开口,秦太医便能往咸福宫去为敬嫔和沈眉庄医治。 关于这位秦太医,安陵容住在寿康宫时曾认真打听过。 这位秦太医医术很是不错,唯独是个倔强脾气,素来瞧不上大小江院判的行事作为,偏又喜欢将这份不屑挂在脸上,因此也不得大小江院判待见,以至于太医院也无人喜欢与他往来。 好在这位秦太医也不是个心思重的人,索性自成一派,反倒不受各方势力牵连。 依着现下后宫里的情形,整个太医院,也只有秦太医可以信任。有秦太医出入咸福宫,多少也能防着刘犇再做手脚。 而敬嫔和沈眉庄二人的“急症”安陵容却并无担忧,这本就是她和甄嬛商议下使的手段。 前世里甄嬛曾受华妃欺辱在烈日下跪规矩,没了第一个孩子,虽然今世许多事已与过往大不相同,但后宫依旧是个多事的地方,因此安陵容才求着温实初要了这个应急的方子,以备不时之需。 只是没想到,如今却先用在了沈眉庄身上。 这副药服下后见效极快,大约半盏茶的功夫,服用之人便会出现呕血的症候,只不过这血也并非真血,而是服入口中的药汤。 只是旁的不知道实情的人,乍见呕血这般凶险的症候,定然被吓住,无论当下是何事都必然要放下,转而去请太医。如此便能多些找援兵的时间。 果然,这副药起了作用,现下不仅请动了皇后,恐怕也要惊动太后。 想到这里,安陵容露出一丝浅笑。 她素知皇后对华妃是不满已久,奈何现下是前朝用人之际,皇帝既用得上年羹尧,自然要处处为华妃撑腰。 太后与皇帝母子连心,再加上权势相依,当然也顾不上什么亲疏,也就不会去给皇后撑腰。因此皇后在后宫的这许多苦闷,也只能暗自吞下。 可如今,华妃是自己逾越了规矩,难免要落人口实,只要有人捉着这事不放,皇后自然能行使皇后的治宫之权,即便不能将华妃治罪,拿捏一下以正东宫威仪也是好的。 安陵容吃准的,便是皇后的这层心思。她也正是想要借助皇后的力量钳制华妃,先平稳渡过这一劫。 一旁的霜雪见安陵容面色从容,不复刚刚在景仁宫里的怯懦模样,轻声问道,“小主,皇后娘娘真的会帮小主您和惠小主么?” 安陵容冲着咸福宫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咱们快到了,到了便知道了。” 只是安陵容没想到的是,想要让后宫乱上加乱的人,实在不止她和甄嬛二人。 还未进到咸福宫的门口,便听到里面一阵推搡吵闹,这声音听着仿佛是流朱。 安陵容提了裙角,快步进了咸福宫。 一进宫门才瞧见,主殿外拥着一群人,而殿门口的青石板路上,躺着一个用白布遮着的人。 安陵容只觉得仿若有人提着面大锣在她耳际敲了几回,震得她脑仁都跟着嗡嗡生疼。正想着难道是自己哪里没有考虑周全反倒坏了事不成? 微一迟疑,方才又想起来,刚在宫门口听到的是流朱的声音,便又调整了心神,继续往人前走去。 走近了才发现,拥着的是侍卫和咸福宫的几个小太监,而人群后被推搡着的,正是流朱。 安陵容瞧了眼这阵仗,大约猜到流朱是想要离开咸福宫,却被这群侍卫和太监拦着不肯放人。 流朱眼神好使,见是安陵容,赶忙喊道,“安小主,快来救救奴婢。” 流朱这一声喊出后,身边拥着的一群人才仿佛刚发现安陵容似的,回身给安陵容请安。 可即便请安,也并仍拦着流朱不肯让流朱往宫门走半步,更是全无礼让安陵容之意。 后宫里伺候的这群人最是欺软怕硬,于是安陵容故意板着面孔,也不正眼瞧着领头的侍卫统领,只抬着下巴,沉声问道,“今日是谁负责值守?” 果然,见安陵容不卑不亢,反倒让在场众人摸不清安陵容的路数。 站在众人前侧的侍卫统领躬身一拜,低头答道,“回小主的话,卑职黄一山,是近日当值的侍卫统领,领华妃娘娘旨意,在咸福宫值守。” 安陵容面色不改,“不知黄大人的值守此处,都需要看守些什么人?” 黄一山眉间微动,心下虽觉得眼前这位小主是明知故问,依旧躬身答道,“回小主的话,华妃娘娘命卑职等人驻守存菊堂,避免有贼子之间互相串通。” 安陵容嗤笑一声,问道,“可瞧着现下这般情形,黄大人,怕是你和你的这些个兄弟们,免不得要一起受责罚了。” 黄一山心下一凛,忽的想到,刚刚宫女唤的是“安小主”,后宫里姓安的小主可不就只有一位,就是前几日在寿康宫中得了封赏的安贵人。 后宫之中最是风云莫测,既是新贵宠妃,拿捏他们这群侍卫当然不在话下。 想到这一层,黄一山不敢怠慢,身子压得更低,低头回复道,“安小主,卑职等人只是奉命行事,还望安小主不要为难卑职。” 安陵容余光瞥了一眼青石板上蒙着的那人,又瞧见流朱急切的神色,心下虽着急,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只帕子微微拭了拭鼻尖,浅笑道,“黄大人是懂得当差的,只是我倒是要问问黄大人,你口中所说的贼子到底是何人?” 黄一山答道,“自是偷盗宫中财物的人。” 安陵容微一抬眸,眼神落到黄一山的脸上,一字一顿的说,“那么,你且告诉我,偷盗宫中财物的人,可是惠贵人?” 此言一出,黄一山登时心下一惊。暗自感叹,这安贵人看着温婉娇小,实则却是个不好对付的。 可被这样一问,又不得不答,只好谨慎道,“捉下的贼子是存菊堂服侍的宫女,现下已经交由内务府审问了,其余尚还不知。” 安陵容瞧着黄一山面色斗变,知道华妃多半只是让他们驻守,其余的大约并未让他们知晓。于是伸出手,指着被夹在太监和侍卫之间的流朱,冲着黄一山问道,“那么碎玉轩的宫女流朱,可是你说的贼子?” 黄一山忽的面色变得极难看,顿了半晌方才回话,“回安小主,之所以要将流朱姑娘留在咸福宫,并非是怀疑她盗取财物,而是……”话说了一半,黄一山眼神转向青石砖上盖着白布的这个人,复又说道,“刚流朱姑娘从咸福宫主殿出来不久,卑职等便听见咸福宫的宫女含蕊在殿内呼救,等卑职等人进殿,就见到含蕊已经死在了殿门口。” 听闻此处,安陵容不觉额角跳痛,又是何人瞧着机会在咸福宫里动手?不觉心下一慌,殿外闹得这样厉害,甄嬛难道没有听见么,还是,她也出事了? 第137章 流朱蒙冤 没想到不到半日,咸福宫中又生了变故。 黄一山面色颇为焦急,并不像为了私怨难为流朱。多半还是因为在他们眼皮底下是出了人命,难以交差的缘故,才会如此紧张。 安陵容瞧着那宫女的尸首问道,“这宫女怎么死的?” 黄一山并未隐瞒,“还未找太医验过,不过含蕊死时,面唇色发紫,嘴角还渗着污血,依着卑职的经验看,含蕊极有可能是被人下了毒。” 下毒?这便难以解释了。 安陵容心下琢磨着,若是外伤,顺着血迹或许还能找到凶手的行迹。即便是没有血迹凶器,等下太医到了,大约也能推断这宫女死的时辰,那时流朱毕竟不在这宫女近侧,或许还能让流朱脱身。 可若是下毒,毒性如何,发作时间如何,可是大大的讲不清楚了。 下手这人,可是故意要趁机栽赃甄嬛么? 这厢里安陵容正在思量,那厢里黄一山也在焦灼。 黄一山在宫中做侍卫许多年,竟从未见过一日之内发生如此多事。 而今日无论如何,吃准了要受两端的夹板气。 夹板气也就罢了,自个儿面前站着的这位是不知道乘了哪阵东风来的主儿。若是真的一意强求,要求他放了流朱,还真是不好推脱。 可若放了流朱,日后不论是华妃娘娘问责还是皇上质问,都没了依据,到时候便是要掉了脑袋了。 眼前亏虽吃着难受,左右丢不了脑袋。于是黄一山心下一横,拿定了主意。 拱手秉呈道,“还请安贵人体恤,现下到底是出了人命,现下若放了流朱姑娘回去,来日皇上追究起来,咱们兄弟几人都是脑袋难保。 况且,流朱姑娘若想洗脱嫌疑,最好也是要配合咱们查清此事才是。” 安陵容略微沉吟,点头道,“黄大人,你的难处我明白,不如这样,左右两位小主出了意外,我也要在此候着太医过来,不妨让流朱与我同行。若是你不放心,大可以安置一个人跟在我们身后。” 黄一山想了片刻,答道,“安小主既然为流朱姑娘作保,卑职等愿意相信小主的安排,也信得过小主您的人品。 后宫毕竟是各位娘娘小主的寝殿,许多地方不方便卑职等进入。卑职等人还是在咸福宫门口守着便是。” 安陵容黛色长眉轻轻弯了弯,笑道,“黄大人确实明白人,你既说是我来作保,那便是我来做保吧。” 说着,安陵容四下瞧了一番,冷了脸,“黄大人说您说事关人命,又要我作保,那不如索性便说个明白。 不妨禀告皇后娘娘,请皇后娘娘指派个嬷嬷过来,给流朱仔细查验清楚,或是藏匿了什么要命的毒药,或是夹带了些害人的凶器,都由嬷嬷检查清楚。总之,流朱与我离开黄大人眼皮底下前,还是都看得明白些。” 黄一山脸色愈发难看,然而安陵容并不想再给他分辩的机会,只回头吩咐霜雪道,“你即刻去趟景仁宫,将事情原委秉承皇后娘娘,请皇后娘娘定夺。 若是皇后娘娘不在,不妨直接去寿康宫门口候着。总归今日之事,也要给黄大人求个安心。” 黄一山还想阻拦,霜雪头也不回的便走了。 霜雪快步出了咸福宫大门,不曾想迎面来的正是剪秋和秦太医,两人身后还跟着提着药箱的小医士,几人走的颇急,应该是刚从寿康宫领了懿旨赶过来的。 霜雪心下大喜,忙迎上去。又担心自家小主独自应付黄一山这些鲁莽粗人要受委屈,便捡着重点的悄声与剪秋说了。 听闻咸福宫又出了人命,剪秋神色微变,但面上倒也算从容,只对低声对着身边秦太医歉然说道,“恐怕要劳烦秦太医先瞧一瞧这位暴毙的宫女了。” 秦放微微颔首,于他而言先看死人还是先看活人并无差别。 秦放原是个醉心医术的医痴,平日于后宫之事实在算不得不上心,近日被安排在寿康宫中值守,可以心无旁骛专心医治五阿哥,正是大大的合了他的心意。 原本见五阿哥伤情已经稳定,秦放在寿康宫中正专研着要给五阿哥再书写个调理康复的章程,却忽的被指到咸福宫来问诊,心下难免好大的无奈。 尤其是听了咸福宫的情况,秦放心中甚至有些厌烦。 或许旁人并不知晓,他们行医做大夫的怎能不知,敬嫔与惠贵人分隔两处同时抱病,症状又基本相同,猜也知道,两人多半便是给人下毒了,还有何可看。 后宫里这样相互倾轧的手段,他也没少见。遇到这种情形,即便他医术通天,却难以抵挡这幕后的人手眼通天。 想到这里,秦放更是没了兴致,全当是过来应付一番差事便好,因此对剪秋的回答也有些心不在焉。 然而剪秋似乎并不在意秦放的态度。 进了咸福宫的大门,剪秋瞧见黄一山依旧拦在安陵容的面前,故意轻咳了一声,也不瞧旁人一眼,正色走了过去,对着安陵容周全一礼,“奴婢剪秋,给安小主请安。” 瞧着剪秋过来,黄一山等人面上已然变了颜色。 剪秋出现,是否皇后已经知道了咸福宫的情形?黄一山心中忐忑,也不敢造次。只用心留意着剪秋的态度,心下揣度着,剪秋的态度,许就是皇后的态度。 于是黄一山赶忙垂首,静候在一侧,不敢再做阻拦。 安陵容上前将剪秋扶起,“剪秋姑姑,您怎么也跟着来了?” 剪秋浅笑道,“咸福宫这么大的动静,皇后娘娘让奴婢过来瞧瞧,别是有刁仆趁乱欺主,委屈了咸福宫中的几位小主。” 黄一山一听,额角不觉生出许多汗珠,赶忙陪笑道,“剪秋姑姑大驾,可是皇后娘娘有什么吩咐?” 剪秋冷笑道,“黄一山,你是真的不要命了。先是玩忽职守,后又欺瞒主子,你是当自己有两个脑袋不成?” 第138章 用毒 剪秋眸色中透着微寒,并不正眼瞧着黄一山。说话间又一连给黄一山安了两桩大罪,实则便是想要仗着自己景仁宫掌事的身份压一压黄一山。 巧的很,这一招对黄一山这种老油条刚好起效。 几句话便把黄一山吓得不轻。 这些年在后宫这些年里,黄一山也算见多识广,但今日咸福宫里一茬一茬的人来来回回,属实让黄一山心里越来越没底。 人就是这样,越是心下没底的时候,越容易浮想联翩。 前段时间延禧宫里的事便不知何故出现在他脑子里,零七八碎的流言拼在脑子里,只剩下要命二字。 怕不是他和一众兄弟,今日就要被拉过来做个垫背? 黄一山心下发毛,额头上已然渗出阵阵汗珠,于是忙赔了个笑脸,“剪秋姑姑您这话太过严重了,若是卑职等人哪里做的不周到,还劳烦剪秋姑姑您多骂上几句,卑职等人好立即着手去办。” 见黄一山忽的变脸,如此谄媚,倒是让站在一侧的安陵容站险些没笑出声。 安陵容心下骂道,本是十分紧要的一处,却没的多了这么个拜高踩低的。 剪秋抿了抿嘴唇,对黄一山的殷勤并不买账,“黄大人谦虚了。前头您不是说过,您是领了华妃娘娘的吩咐来办差事的。 即使华妃娘娘有旨意,咱们做奴婢的自然不敢妄议了。” 剪秋这是有意敲打他,黄一山立时惊得满头大汗。 皇后身边的人,黄一山是真心不敢怠慢,脸上勉强攒了个笑,却是笑得极难看,“剪秋姑姑说得哪里话,您是景仁宫的掌事姑姑,什么话说不得。” 说着,也不等剪秋开口,抖机灵道,“卑职刚刚拦着这位流朱姑娘,实在是因为出了人命,卑职担心日后主子们查问起来,不好交差,这才想将流朱姑娘留下,待查问清楚便会放人的。现下有剪秋姑姑您在,卑职自然安心。” 剪秋哼笑一声,“黄大人倒也不必这般客气,你且说个章程,咱们照章办事就是了。” 黄一山不敢用袖口擦汗,一颗硕大的汗珠顺着他光亮的脑门滑到耳际,又落在地上。看得安陵容不禁觉得面前这人多少有些可怜。 然则此刻,却不是安陵容该替他说话的时候了。 黄一山脑子倒也算转的快,赔笑道,“刚安小主说的法子倒是个办法,流朱姑娘刚从内殿出来,若是身上藏了凶器想来必是没有地方藏的。不如劳烦剪秋姑姑,为流朱姑娘搜个身,咱也请剪秋姑姑做个见证,日后都好交待不是。” 安陵容等的便是这句话,又瞧着剪秋面色上并无变化,心知剪秋多半只是想打压一下黄一山的气势,并未真的想要严办他。 于是安陵容走上来,恭敬一福道,“何必劳烦剪秋姑姑亲自动手,不如让霜雪代劳吧,可否请剪秋姑姑从旁做个见证?” 安陵容如今已是贵人,这一福本是屈尊降贵给足了剪秋面子。 剪秋原本也只是为了震慑黄一山,好做后面的安排,如此一来正好顺着话头下来,眸色倒也和缓了不少。 “安小主那里的话,奴婢这就去办。”剪秋屈膝一礼,也是十分守礼,却并未挪动半步。 黄一山立刻会意,赶忙使眼色让众人散开,从中留出了一条可供通行的路。 剪秋这才带着霜雪、流朱,目不斜视的往前殿走去。 皇后身边最得力的便是剪秋,凡是最懂得拿捏人心的也是剪秋。只一番话语,既没有请出皇后的口语,又逼得黄一山不得不给他们让路,还不至于让华妃抓了话柄,实在是厉害。 见剪秋三人进了前殿,安陵容复又开始担忧起甄嬛的安危。 刚这么多人在院子里,声音并不小,宫内不可能全然听不见,更何况敬嫔如今对外是“病着”的,即便粗使的宫人不懂得,敬嫔身边伺候的人总要出来阻拦的,如今却不见有任何人从寝殿出来。 安陵容越想越觉得不安。 却听人群后,有人咦了一声。 众人纷纷转头,才发现跟着剪秋一同来的这位太医,已经掀开了白布蒙着的宫女尸首,蹲在女尸身边开始查验开了。 发出这咦的一声的,正是秦放。 只见秦放皱着眉头,先是捏开了宫女的嘴,查看了一番。后又分别抬起宫女的两只手,仔细对比了一番。又将宫女左右手的袖子褪到了手肘处,又瞧了半晌。 然后蹲在那里思索片刻,复又摇摇头,继续查看别处。 大约过了半盏茶的功夫,,除了黄一山自己和两个看着似乎得了的侍卫仍在等着剪秋她们出来,其余刚刚扎在院子里的人都已被黄一山打发去了各处值守。 秦放才唤了小药士过来将他扶起,起身时,秦放尤自皱着眉头思索着。 忽的,秦放面上微微变色,冲着安陵容拱手道,“禀告安贵人,微臣刚刚查验了这位宫女的尸首,这位宫女确实是中毒而亡,只是死得颇有蹊跷。” 秦放说话间,面色有些犹豫,似乎有些话,不太方便说。 安陵容轻声问道,“秦太医,可是有什么难处,您但说无妨。” 秦放摇摇头,似乎刚刚思索太久,眉心处仿佛种下了两竖淡淡的川子纹,神色也比刚刚倒是黯淡了几分。 安陵容心下不觉生了个疑影,于是追问道,“秦太医,这宫女的死,可是有什么隐情么?” 秦放极为难的点了点头,道,“微臣不知如何作答,但此事或许与五阿哥的伤有所关联,还请安贵人准许微臣回寿康宫禀明太后才是。” 安陵容哪里能想到这番变故,心中又是担心甄嬛的情形,又因此事与五阿哥有些牵连而震惊不已,此刻难免有几分犹疑。 黄一山从旁听着,神色十分复杂。复杂的事,太医做实了这宫女的死因,是中毒而死。更复杂的事,这样一来,到底凶手是何人,或许追踪艰难,恐咸福宫上下的人都逃不了干系。而比这更复杂的便是,咸福宫院内这么许多侍卫,竟然还防不住有人对宫人下手,他们实在罪责难逃。 只不过,秦放的话中又让他仿佛看到了一些希望,转而眼神又亮了起来,“安小主,秦太医今日来,定是为敬嫔娘娘和惠贵人诊脉的,现下已耽误了许久。小主您看,是否劳烦这位小医士跑一趟寿康宫禀明太后?若是您不放心,卑职可以安排一位侍卫,与小医士同去。” 第139章 寝殿 黄一山心中盘算得极妙。 安陵容心下哪能不知道,黄一山这种人惯会见风使舵,最是懂得左右逢源。 当下这般殷勤,自是因为眼瞅着华妃和皇后两处都捞不到便宜了,才想着要趁机巴结一下寿康宫,若真有哪头追究起来了,也好求个恩典,危机时刻保住自己的性命。 不过这样也好,有黄一山殷勤护卫,倒也不至于再生出些别的变故。 见安陵容点头允诺,黄一山手脚麻利,一面安排好咸福宫内值守驻防的人数,一面又着人将含蕊尸身搬到院后。此处毕竟是宫廷内院,有具尸体在这,难免惹人嫌弃。最后,黄一案擦拉一把额头上的汗水,点了一个身边模样机灵的小侍卫跟着小医士往咸福宫去了。 安陵容从旁冷眼看着,黄一山安排事来行云流水,倒是很有条理。 黄一山忙活的这会儿功夫,秦放倒也没闲着,先是让前头帮着黄一山拦人的小太监们要了碗清水,在药箱里翻了些不知何的粉末混进清水中,又巴巴的跟着去了含蕊尸身旁,不知又在查验些什么。 这头刚刚有了些分辨,另一头剪秋带着霜雪、流朱也从前殿出来。 黄一山弓着腰,陪笑上前,比宫里服侍惯了的太监还要殷勤些。 安陵容盈盈走上前,柔声道,“劳烦剪秋姑姑,帮忙查验了。” 剪秋浅笑,“小主哪里的话,这是奴婢应当做的。” 接着,转头对着黄一山冷冷说道,“流朱身上并无其他物件,身上穿的,用的都已取下,现下由霜雪收好。黄大人若是不放心,也可拿去收着。” 听闻这话,安陵容才注意到,霜雪手上托着个各宫常见的伺候茶水的小木盘,当众放了一枚银戒指和一方嫩粉色秀流水的丝帕。 这些自是流朱身上带着的物件。 再看流朱,怒目圆瞪,瞧着黄一山的眼神简直要冒火。却又碍于剪秋在场不好发作。 黄一山自是不敢接茬,只好面上讪讪的笑着,却只能吞吞吐吐的说声,“哪敢哪敢。” 安陵容担忧甄嬛的所在,也不想与黄一山再纠缠,冲着剪秋道,“剪秋姑姑,现下流朱也算洗脱了嫌疑,咱们还是不妨先去看看敬嫔娘娘如何了吧。” 其实剪秋心中也十分忐忑,听安陵容这样讲,立即应了。与安陵容一同往敬嫔寝殿方向去了。 此刻,黄一山自是不敢再做阻拦。 寝殿位置在内殿后侧,两人绕去的路上,安陵容简要将秦放查验了含蕊尸身,又着人去寿康宫通传太后一事先行通剪秋讲了。 后宫整个方位本事答题走向是坐北朝南,可实际上宫室建起时都略微往西侧微偏,也因此,宫墙之间总有些刁钻的风。 此刻安陵容正与剪秋低头说着含蕊的事,偏就一阵风斜斜的吹了过来,斜斜的便往人脖颈子里面钻。 剪秋仿佛是被风打得一凛,眉间似乎也有些微微跳动。然而只一瞬,便又恢复如初,满面担忧道,“如今后宫实属多事之秋,皇后娘娘又要不得安枕了。” 安陵容浅浅一笑,柔声道,“剪秋姑姑不必担忧,后宫姐妹都得皇后娘娘照拂,自是该为皇后娘娘分忧的。” 两人说话间到了寝宫,才发现,也不知适合缘故,敬嫔寝殿大门紧闭。 原本华妃并未让侍卫在敬嫔寝殿值守,因此此处并没有侍卫当值,可是连个当值的宫女和太监也没有,实在有些蹊跷。 流朱本想先一步往前走,却瞧到了安陵容递过来的眼色,只好又按捺着性子,等在安陵容身侧。 霜雪伶俐,立即会意,走上前去,在门外请安道,“奴婢碎玉轩霜雪,给敬嫔娘娘请安,碎玉轩安贵人在外求见,不知敬嫔娘娘可否方便?” 霜雪连问了两回,殿内却无人回应。 剪秋瞧着也不大对劲,也走上去,轻轻叩门,唤了一回。 见有无人应门,剪秋回身递了个眼神给安陵容,嘴上说道,“奴婢剪秋,奉皇后娘娘口谕,特来探望敬嫔娘娘。”手上已经使力将殿门推开。 殿门被推开,一股淡淡的香薰味道从殿内传出,甜甜的却似乎萦绕着些许让人迷离的醉意。 安陵取出帕子,一面挥散着这些看不见的熏香,一面心下已然生疑。前日与甄嬛来景仁宫寻求敬妃帮助那回,似乎敬妃并没有用此类重香的习惯,况且近日原本是“忽生急症”,却在殿内燃此香,不是也要惹人生疑么? 寝殿花厅处并无人伺候,见此情形,安陵容头皮不觉一阵发进,赶忙快步往内走。 流朱担心甄嬛,急切间也顾不得礼数,先一步走进了内殿,一进内殿却不觉啊的轻呼一声。 敬嫔自是躺在床上,仿佛睡着了一般。甄嬛则是坐在床沿上,人却软软的歪向另一侧,靠在床柱上。 伺候敬嫔的含珠则斜倚在床榻边沿,瘫坐的地上,也仿佛是昏睡过去了。 这一幕着实惊呆了剪秋和安陵容,倒是秦放先醒过神,还未等众人开口,便走过去一一为敬嫔、甄嬛和含珠打了脉。 秦放给三人瞧过脉象后,刚刚僵直的背脊眼见着松弛了许多,安陵容心下也安心了不少。 秦放皱着眉走过来,又复从前一副不疾不徐的模样,缓缓道,“回禀安小主,剪秋姑姑。敬嫔娘娘和莞贵人脉象尚算平稳,并无大碍,只恐是吃了什么东西昏睡过去了。微臣等下开副方子,等下煎好后喂敬嫔娘娘和莞贵人服下便无碍了。” 剪秋点头,复又眸色一动,向秦放问道,“听闻早上敬嫔娘娘吐了血,可瞧出是什么缘故?” 安陵容听闻,心下一慌,面上虽极力不动声色,神色上却难免些焦急。 原本敬嫔服了这药,脉象是会有几分浮动的,便可于此扰乱太医的判断。哪想着竟如此多的变故,现下恐怕药效已过了许久,敬嫔这端再无脉象上的分别了。 听此一问,秦放也不抬头瞧二人,只缓缓说道,“依微臣之见,敬嫔娘娘身子并无大碍。” 第140章 诸事烦乱 安陵容觉得背心有些紧,实在是心中紧张的厉害。 但是瞧着秦放丝毫不乱的面色,暂且也不好再多做询问。 一旁站着的剪秋瞧着屋内的情形,也不免暗叹,真真是多事之秋。 即便在宫中这么多年,剪秋也是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只面色青灰,勉强挤了个笑,“要劳烦安小主在这边照看着,奴婢回景仁宫,咸福宫的情形,还是要秉呈皇后娘娘的。” 说着,剪秋恭敬一福,也没有真的等安陵容回话,便退了出去。 此时,黄一山正瑟缩着站在殿外,脸色难看的犹如刚吃了一嘴苍蝇,心中更是忐忑难安。 安陵容听到,剪秋出门的时候,沉声说了一句,“黄大人果然当的好差事。” 大约是黄一山又赔笑追着送了好远,殿外便再没听到别的动静。 此时殿内只剩下晕倒的三人,和安陵容,霜雪,还有自己提着药匣子开始忙活的秦放。 流朱与霜雪二人一起将甄嬛与地上趴着的含珠安顿妥帖。 秦放行事循规蹈矩,每做一件事皆有秉呈请示,倒是也让安陵容逐渐放心。 如安陵容猜测,屋内薰的香里让人动了手脚。 不过,依照秦放的说法,只是在香里加了味都斛。 见安陵容似乎并不知道何为都斛,秦放耐心的解释了一回,然则文绉绉的说了一堆,简单来说大意就是,都斛这药是一种草籽,在草木茂盛的牧区十分常见,有时候牧民放牧遇上牲口被野兽咬伤,随身没有可用的药物时,便会找这种草籽,给牲口吃下,也可以嚼碎了涂在伤口处,都能起到止痛的作用。而且这东西毒性不大,牧民嚼过都斛之后,嘴里也只是麻麻的,并没有其他作用。 即便是取用大量都斛进行提纯,加至香料中,至多只是让人有些醉意,并不能真的让人昏迷。 而都斛本身,除了草木青涩的味道,并没有别的气味。 安陵容自己也是用香的高手,将秦放的话在心头琢磨了一回,大约心里有了数。 坊间所用迷香,其最大的用处是让人不知不觉间陷入昏迷。因此除了能让人昏迷,更重要的是用时要潜藏痕迹,不能轻易被察觉,现下寝殿之内满屋的甜腻气味,敬嫔不可能不察觉。 若是这样,只怕,还有人在别处动了手脚。 咸福宫,恐怕不止有茯苓这一个钩子。 见甄嬛迟迟未醒,流朱满面焦急,眼眶里一直有泪水打转,两只手不停地绞着手上的帕子。 好在秦放说话虽然慢条斯理,看诊倒是十分麻利,片刻功夫已经写好了副方子,端详了片刻似乎拿定了主意准备向安陵容请示。 只是流朱却未等他开口,已经快步过来,接了他手上的药方子,“秦太医,请问这药是如何煎?大概要留多少?我家小主大约何时可以醒过来呢?” 流朱问的很急切。 秦放先是一怔,旋即退了半步,十分礼貌的躬身一揖,诚恳道,“姑娘,这几味药都无需煎煮,只肖磨成细密粉末,用油纸包好一起带过来便可。” 流朱眉头一皱,追问道,“那可是外敷的?是否还需要一并取些膏药方贴?” 秦放微微摇头,“若是姑娘能顺手带只钗头粗细的麦秆自是最好。” 流朱听得一头雾水,只是看秦放神色郑重,似乎胸有成竹,便也不再多问,只好缓缓点头,又同安陵容倾身一福,便欲往太医院去。 流朱是甄嬛带进宫的婢女,现下秦放身边的小医士去往寿康宫传信,身边得用又让人放心的也只有流朱。 安陵容知她心急,叮嘱道,“路上也别太急,稳妥要紧。另外路上回趟碎玉轩吧,瞧着一时半会儿的菀姐姐也是不便回去了,不如让瑾夕和浣碧过来吧,菀姐姐身边还是要有得力的人伺候。” 流朱狠狠点头,快步往太医院去了。 安陵容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 这一世,本是想安稳的躲着过日子的,却仿佛掉入了别人的圈套,圈圈绕绕总也不能出来。 眼前诸事算是暂时安排妥当,安陵容想着咸福宫的事眼见是按不住了,等下未免又是皇后华妃一窝蜂的带着人过来,到时候势必人多眼杂,再想寻些痕迹便更难了。 于是安陵容便想着趁此刻无人,在寝殿内四处再看看,但是又要防着门外值守的人心生怀疑,只能佯装着忧虑模样一边缓缓踱着步,一边仔细瞧着花卉盆栽果子各种可能被下了迷药的地方。 只是这番查看太过紧张,转身间忽的发现身后有人,不觉吓了一跳。 显然,对面站的这人也吓了一跳。 安陵容仔细一看,才发现这是个十三四十,模样青涩的小宫女,似乎拼命压低着头。又瞧见这小宫女手上正端着一盏茶,许是刚刚也让她给吓了一跳,茶盏没有端稳,手指尖似乎被泼出来的茶汤烫的发红。 安陵容心生不认,柔声道,“你是咸福宫里伺候的?” 小宫女慌忙跪下,头压的更低,“奴婢含玉,是内务府指派到咸福宫伺候敬嫔娘娘的。不过含珠姐姐嫌奴婢年纪小,又笨拙,平日不让在殿内伺候,只在宫里做些打扫的活计。” 说着,含玉冲着安陵容磕头道,声音有些颤抖,“奴婢不是有意僭越,刚黄大人说殿内无人伺候,让奴婢先给安贵人送盏茶,免得贵人您口渴。” “奴婢粗笨,从未在内殿伺候过,笨手笨脚的吓坏了安贵人,奴婢该死。” 这也倒说的通。寻常内殿伺候的宫女向来稳重,端茶送水都是常事,即便主子发了脾气摔了东西,奴才们也不敢在主子面前失了仪态。 显然,这个叫含玉的小宫女并未见过什么世面。 安陵容浅笑着,语气柔软,“好了,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起来答话吧。” 含玉感激的又磕了头,才站起身来。 瞧着模样倒也清秀。 安陵容心念一动,问到,“你今年多大了,是何时从内务府分到咸福宫的?” 第141章 恩怨 含玉原本担心是自己伺候的不周到惹恼了主子,怕是要受责罚了,却没想眼前这位小主倒算和善。 因此,含玉心绪也稍松了些,答的也算流畅,“回小主,奴婢今年十五岁了,是皇上刚登基那会子,后宫用人的时候,内务府指派过来的。” 安陵容心下思量着,大约两年多了。 “你家里是做什么的?进宫的时候才十二岁么?”安陵容又问。 含玉答道,“回小主,奴婢家里是世代包衣,到了该当差的年纪,父亲便托人送奴婢进了宫。” 安陵容心下嗤笑,这小丫头倒是个憨的,还没问她人是哪来的,倒是自己先说了。 安陵容又问,“那你父亲怎么没托人给你找个好差事?送你到娘娘身边伺候?” 含玉答道,“奴婢父亲没什么本事,能将奴婢送到宫里伺候主子已然使了全力,其余的也做不成什么了。 况且能留在主子身边伺候的,定然是伶俐的,奴婢笨拙,也是奴婢自己难堪重用。” 听这话,这小姑娘也不是真的憨傻,兴许还是个通透的。 想到这,安陵容来了兴致,“当初和你一起进来的还有谁么?” 含玉轻声答道,“当日分到咸福宫的奴才连着奴婢总共五人。首领太监李河,太监小乐子和小安子,还有含蕊和奴婢。” 安陵容点头,“你和含蕊是一起到的咸福宫?为何她可以在内殿伺候,而你还在殿外做洒扫?可是含蕊比你更尽心些?” 这话一出,安陵容又觉仿佛不太妥当。她毕竟不是咸福宫正主,人家刚推说自己笨拙,她便这样问,似乎有些咄咄逼人。 然而含玉似乎并未未有什么变化,低着头答道,“含蕊姐姐聪慧,自是得力的。况且,小主用人也有自小主的道理,奴婢们自是专心做好自己的差事便是。 ” 安陵容点点头。越发确信,这个含玉实际上是个通透的。 于是安陵容态度更加柔和,“咸福宫今日是不太平,但想来是有心人刻意为之。你踏实当差,自是不用担心。 只是含蕊亡故,殿内伺候的便多了个空缺。你来咸福宫日子也久了,又是个懂事的,我自是要在敬嫔娘娘跟前替你美言几句的。 只不过,现下我还有几个问题,想再问问你,你可愿如实答我?” 含玉轻轻点头,“奴婢定然知无不言。” 敬嫔毕竟是嫔位,又是从前的王府旧人,入宫受封之后,按照份例,内务府是要指派人手过来的。 安陵容知道,敬嫔一向谨慎,平日随身伺候的只有含珠一人。 可是,如果含蕊和含玉都出自内务府,敬嫔却只选了一人近身伺候,那么就只有两种可能,或许是含蕊十分出色,得了敬嫔的欢心。或者便是含玉惹了敬嫔的怀疑,特意放在了无关痛痒的位置。 毕竟,内务府的黄规全,还有着华妃的一层关系。 安陵容见含玉应得痛快,也不拐弯抹角,“我想知道,当日刚到咸福宫时,你们是如何分工的?” 含玉低头答道,“小乐子和小安子跟随首领太监李河,咸福宫原只有敬嫔娘娘一位娘娘住,所以没有安排掌事姑姑,只敬嫔身边的含珠姑娘在咸福宫掌事。 我和含蕊都是依着含珠姑娘的吩咐做事。” 安陵容眉毛一弯,“哦?都是跟着含珠做事,虽是内外之别,却也有高低之分,那么你和含蕊,是何时开始分了高低呢?” 这话一出,含玉耳际不觉隐隐泛红红了。 安陵容瞧见,含玉双手攥紧,指节凸起处微微泛着清白。 安陵容心念一动,轻声道,“现下这宫里出了人命,你与含蕊若是私下有些恩怨,也不妨早点说出来,免得进了慎刑司还要受苦。” 含玉听罢,思索片刻后,轻叹一声,从容的跪在了安陵容面前,行了个大礼后,对安陵容答道,“回小主的话,奴婢与含蕊并未有什么私怨,只不过前些年一同当差时,曾遇到些小事。” 含玉说话不疾不徐,条理甚是清楚,确实如安陵容所想,是个有心思的。 也是个颇有耐心的。 含玉与含蕊虽同时被指派到咸福宫,然则含玉自小读过些书,也颇认得些字,口齿也伶俐。因此,起初刚分配活计时,含玉分配到的多是些领用跑腿的活。而含蕊则是在厨房里关照汤水一类,做的反而是些略微费力的差事。 那时候,含珠见含玉聪慧,也曾想着举荐含玉到内殿伺候的,只是原本顺理成章的事却因为含蕊的参与变了样。 冬日里,有一日含珠病了,是含蕊和含玉陪同敬嫔去景仁宫请安。回来的路上,敬嫔突然发现皇后刚赏的一串珠子不见了。 那日雪大,含玉担心敬嫔在外久了会着凉,便请求自己留下来找,让含蕊陪着敬嫔先回宫。 结果含玉心实,沿着往返景仁宫的路,在雪地里找了几个来回,整个人冻得话都说不出来,仍是不肯罢休。直到掌灯时分实在看不清了,含玉才回到咸福宫。 但是据说自那之后,含玉便落下了寒症,不时便要浑身虚汗,也沾不得冷水,一碰冷水便浑身关节都痛。那之后不久,她便发现自己的十根手指酸胀,指节也粗肿变形。 也因着手指越发变丑,不适合再伺候于主子面前,含玉才被安置在殿外,做了洒扫的宫女。 安陵容瞧着含玉伸出来的一双手,心底暗暗有些不忍。 含玉的一双手瘦得每一根骨头似乎都能看得清,而她的手指似乎完全不能伸直,只有些怪异的弯曲着,骨节肿胀且泛着青白,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一双少女的手。 而再看含玉,面上虽擦了些面脂,但仍难掩暗黄之色,嘴唇泛白,神色间透着些微疲惫。 这面色安陵容曾经见过,那是久病不得医治的人脸上才有的病气。 若是含玉所说是真的,想来含玉在咸福宫的日子,过的十分不易。而这些,难道敬嫔从未发现过么? 第142章 进去瞧瞧 含玉凄苦,然而后宫也并非是个没处说理的地方。 不论今世还是前世,安陵容都觉得敬嫔并非冷漠之人,若是真的有宫女之间相互斗狠到这种地步,想来也是不会坐视不理。 然而此刻毕竟敬嫔还未醒来,安陵容暂且将心中疑问放下。 忽的想到,即是因为容貌不适合再侍奉于君前才被打发做粗活的,那么刚刚她想着要去安抚含玉说的那些引荐什么的话,在含玉听来不过是一段空话。 可这含玉,似乎并无搪塞推脱的意思,回答的还算痛快。 思及此处,安陵容眉间微蹙,轻声说道,“你当差倒是实诚。” 含玉点头,“敬嫔娘娘待奴婢极好,刚入宫那会不懂事,即便做错了事,敬嫔娘娘也不曾责罚。含珠姐姐为人也和善,奴婢生病后,含珠姐姐也是极照顾奴婢,以奴婢如今的样貌,若是放在别处,恐怕早就打发奴婢去浣衣局了。” 安陵容点头,知道再问也是无用,便让含玉退下了。 ----- 黄一山当得一手好差事,瞧着咸福宫的形式,两头堵着做事。 虽未让安陵容亲自去存菊堂与沈眉庄见上一面,却让霜雪跟着秦放进了存菊堂。 这心思存的过于明显,人情卖的毫无章法,让安陵容心中又气又觉得实在好笑。 霜雪是安陵容的贴身侍婢,也是信得过的,当下安陵容倒是也无心与黄一山再做争论。 好在,秦放和霜雪带出来的还算是好消息。 许是因为安排了侍卫值守,反而将有心人挡在了门外,不得动手。沈眉庄虽呕了几口血,其他并无大碍,这与安陵容原本筹划的并无分别。 反而是未被禁足的敬嫔和前来咸福宫“坐坐”的甄嬛着了别人的道。 从存菊堂回来,秦放便一直弓着身子忙着煎药。 药是流朱费了许多功夫在太医院研磨细致带回来的,看着那细密得有些绵绸的粉末,安陵容心知流朱是实打实的用了心。以流朱素日火急火燎的性子,这等细致活定是要消磨掉她十足的耐心。 幸而槿汐带着浣碧赶来了咸福宫。 有浣碧和槿汐从旁帮忙,秦放偶尔也能站起来舒展下身子。 早听闻秦放师承不详,可谓自成一派,今日安陵容也算是见识了。 之所以秦放要弓着身子煎药,并非是用了矮炉,而是要将药粉放在铜盘上,就着炭火炉子将药粉缓缓炙烤,因不能让药粉完全烤焦,不仅需要缓缓移动铜盘,还需要时不时就着麦秆往铜盘上滴两滴轻油。 这办法,安陵容往日属实没有见过。 但是用着法子,药粉的气味却慢慢飘散在整个房间之中,先是清爽醒神,后又带些辛辣呛鼻。 秦放早便吩咐要将寝殿内的门窗都关紧,因此屋内的药味越来越浓郁。 安陵容忍不住咳嗽了两声,槿汐赶忙过来劝道,“小主,这里有奴婢们和秦太医照料,您不必担心,不妨先去殿外走走,透透气也是好的,秦太医说不消片刻,我家小主和敬嫔娘娘便能醒过来了。” 想来有槿汐浣碧和流朱三人在,总归不会再出差错。安陵容瞧了一眼阖目倚坐着贵妃榻的甄嬛,冲着槿汐点点头,带着霜雪往殿外去了。 却没想到,一出门,便遇到了华妃。 咸福宫晨起才撤掉的一半侍卫,才不出半日,又跟着华妃回到了咸福宫。 华妃来得风风火火。身后跟着的一班佩刀侍卫,各个剑眉星目,器宇不凡,想来是年羹尧心疼这个妹妹,特意挑了些好的,放在宫中供华妃调遣。 华妃远远看见安陵容,便凤眸上挑,并不将安陵容放在眼里。 安陵容却十分乖顺,迎上前去,恭恭敬敬行了大礼,问一声,“臣妾安陵容,给华妃娘娘请安,华妃娘娘万福金安。” 华妃只轻哼了一声,似是答应。 又瞧了瞧敬嫔寝殿紧闭的门窗,嘴角竟携了一丝嘲弄的笑意,“听闻咸福宫主位身子有恙,还是从寿康宫请来的太医,怎的竟然这么不懂规矩?” 华妃不再往前,也不再言语,只睨着凤眸把玩着手上似是新得的镂金嵌珠梅花戒指,似乎是对这枚戒指有极大的兴致。 安陵容知道华妃又要发难,却并不做声,面色上也沉静似水,并无半分惊慌的意味,只在一旁静静候着,等着华妃开口。 华妃见状,眸色透着不悦,却又不愿自己先开口,只下巴微微扬起,半含愠怒瞥了瞥身边的颂芝。 颂芝立即会意,面上带着娇笑,夹着嗓子说道,“奴婢也是不懂呢,从来没有听说过,哪个太医进宫诊治是要关门闭户的。” 安陵容含笑一福,轻声答道,“臣妾愚笨,华妃娘娘您奉旨协理六宫,自是一切要依照礼数规矩,臣妾比娘娘先一步到咸福宫,自是应当将咸福宫的情形先报于娘娘的。” 华妃闻言,轻蔑道,“哦?本宫倒是不知道,安贵人竟有这份心思,那你倒是说说,咸福宫现下是个什么情形?” 安陵容面上全无反应,似乎全然没有察觉华妃言语中的嘲讽之意,颔首答道,“寝殿中,秦太医正在为敬嫔娘娘和莞贵人煎药医治,听秦太医所言,不消多久两位姐姐便能苏醒了。” 华妃嘴角轻起,一边迈着步子往敬妃寝殿走去,一边又面露讥讽,“哼,咱们这位秦太医倒是在世华佗。”说着,冷了脸色,对着身边的颂芝说道,“回头记上一档,太医院秦放,问诊不遵宫规。” 颂芝听闻,立刻陪笑道,“是呢,奴婢定会好好记上一笔,秦太医在咸福宫敬嫔娘娘的寝殿问诊时,竟是关门闭户隔绝外人。” 安陵容知道华妃有意刁难,也不急于辩驳,只浅笑着走上前,“华妃娘娘您奉旨协理六宫,定然是最得皇上信任的。华妃娘娘所言,皇上无论如何是要相信的。 只是今日颂芝姑娘草草一笔记下,虽是咱们在殿外所见,却并非事实的全部。 或许华妃娘娘您能得个严守法度的名声,可来日若是有人风言风语,却难免伤及皇家的颜面。 然而今日之事,到底事出有因。 所谓事急从权,事关两位姐姐的安慰,太医用些非常之法也是有的,更何况,里面是何情形,华妃娘娘您移步殿内,一看便知。” 安陵容不卑不亢,面带笑意,既不驳斥,也不奉承,只轻轻跟在华妃身后。 华妃不觉停下脚步,凤眸微阖,不禁侧目多瞧了安陵容几眼,半晌,淡淡道,“进去瞧瞧吧。” 第143章 循循善诱 华妃有意抓着门内众人的错处,一个眼色身旁的周宁海便会意。 直到颂芝将门推开,周宁海才哑着嗓子冲着殿内喊了一声,“华妃娘娘驾到。” 可周宁海话音还未落,华妃便携着风雨之势进了寝殿。 殿内之中并未有华妃期待的情形,代之的则是宫人有条不紊的操持伺候。 安陵容迈进门时,惊喜的发现,倚在贵妃榻上的甄嬛已然苏醒,只是面色瞧着十分疲累,秦放正隔着一方白帕子帮甄嬛诊脉。 见华妃进门,众人皆是一惊,赶忙跪下的跪下,行礼的行礼,好一通忙活。 甄嬛因刚刚醒来,身子骨没有力气,但也硬是由着浣碧搀扶着起身,十分周全的给华妃行了拜礼。 华妃面色沉沉,也不理会众人跪了一地,只由着颂芝搀扶着直接奔着贵妃榻坐下。 直坐稳了身子,华妃才用镶着宝珠的纯金护甲捋着头发,淡淡的问道,“你是太医院的太医?” 这话问的是秦放。 比之对其他人的视而不见,华妃不止看见了秦放,还留意到他便是在咸福宫内看诊的太医,实在是给了秦放莫大的荣宠。 秦放跪着,荣辱不惊,点头答道:“微臣太医院秦放,给华妃娘娘请安。” 华妃眼角一弯,忽的笑了,说出的话似乎有些不真切,“敬嫔和莞贵人可还好?” 秦放依旧语速平稳,态度上恭敬而疏离,“回华妃娘娘,敬嫔娘娘和莞贵人目前已无大碍。只是敬嫔娘娘或许还需些时候才能醒来。” 华妃长眉一扬,眸子却淡淡的,又问到,“存菊堂里的情形呢?” 秦放恭敬答道,“沈贵人此刻也已无碍,微臣写了方子,等下便着人将药熬好给沈贵人送去。” 华妃点头,“到底是得太后她老人家看重的太医,做事确实利落。” 秦放恭恭敬敬,双手一揖,“华妃娘娘谬赞。” 陵容不觉侧目,这秦放平日絮絮叨叨,就连面圣也不免文绉绉的,没想到今日答话倒是干脆许多。 华妃纤细的手指拨弄着鬓边嵌着红玛瑙发绞金丝的发簪,面上挂着不真切的笑意,眯着眼睛瞧着秦放。 颂芝循循善诱,“秦太医,听闻敬嫔娘娘与沈贵人前头的症状十分骇人,似乎是呕了不少血出来。这样的症候若不是有什么重症,那便是有人下毒了? 若是这样,实在是让人难以心安。不知秦太医可有什么发现么? 秦放似乎豁然开悟,拧成一团的眉头忽的舒展,缓缓答道,“姑娘聪慧。这样一说,微臣刚刚瞧过,两位小主的症候几乎相似,又都来的颇急,似乎的确是误食误用了什么,才至于此”说着,秦放又皱起眉头,似是苦思不得其解,“可到底是什么,现下微臣实在不知。” 颂芝又笑道,“都说太医是治病救人的,这些害人的脏东西自然不是大夫该知道的。不过,既然有人做了这样的事,奴婢倒是想再请教下秦太医,一般这样的毒物入了口,大约多久才能出现症候呀? 传闻中有些奇毒,也是能登上许久,掐算着时辰发病的。” 秦放点点头,“姑娘说的没错,传闻中确实有毒药可看着时辰发病,微臣也曾听说,在苗疆,会有女子操纵蛊术,也是可以掐算时辰发病的。” 颂芝面露喜色,一面瞟着华妃的面色。 华妃脸上并无变化,眸子却不自觉的闪了又闪。 颂芝瞥见了华妃的脸色,攒着笑意,继续问秦放,“秦太医,那么依你所见,咸福宫现下的情况,可是有人在饮食中用了蛊毒所致……” 众人一听,脸色皆变。 后宫之中最忌讳的便是巫蛊之术,不论是巫术还是蛊毒,都是牵连全族的大罪。 现下颂芝步步诱导,似乎正是想将咸福宫的事向着投毒施蛊的方向引导。 若是扣上这样的大罪,再以华妃的性子和手腕,凭的捏造些罪证倒是不难。 那么,华妃便有了十足的底气,即便将人送进了慎刑司,过上几遍大刑,也不是说不过去。 到底是何事惹得华妃竟然用上如此的手段,非要置沈眉庄于死地?连带着整个咸福宫都要断送? 安陵容犹自心惊,不觉瞥向秦放。 秦放面色淡淡,似乎正在沉思。 颂芝笑眼弯弯,瞧着秦放正自思索的模样,又不经意似的四下瞧了一圈,复又笑着说道,“如此算计的手段,定然花了不少心思,也一定背地里琢磨了许久。不知道会不会是有什么人在咸福宫内里动了手脚?” 安陵容听罢,心底更是发沉。 不觉远远的与甄嬛相互对视了一回,都读懂了对方的心思。 却听秦放淡淡说道,“微臣虽是杂学,但实在不精于用毒一道,还请华妃娘娘恕微臣才疏学浅。” “况且微臣只是太医,于断案实在不甚了解,今日宫中有许多侍卫在,颂芝姑娘倒是可以询问一二,或许能得到些线索也为可知。” 颂芝向来伶俐,哪里看不出来秦放是有意在绕弯子,所答似是而非,偏不肯与她一并确认这些推断。 一直以来颂芝都跟在华妃身侧伺候,而宫中人最会看眼色,不论何事总要瞧在华妃的面上对她退让几分,哪里未受过今日这样的软钉子。 因此颂芝一时恼得面色涨红。正还要开口,却听华妃不耐的说道,“罢了,既是太医,用心瞧病便是了。” 秦放依旧恭敬,“微臣定尽心竭力医治几位小主。” 安陵容心下觉得好笑,秦放这人倒是最惯用这种绵软的法子,让人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下手都无处可下。 华妃眉目轻转,顾盼之间才似刚刚瞧见地上跪着的一片人里还有个甄嬛。于是星眸婉转,黛眉弯弯,柔声道,“莞贵人瞧着身子还未恢复,本是不该让你在这跪着的。只是现下咸福宫里出了许多事,倒是让本宫百思不解。” “现下门外还有一个无故的宫女送了性命,兹事体大,自是不能轻易放过。若是本宫上来便花好月好的一团呵护,倒是伤了这宫里人的心。” 第144章 咄咄逼人 华妃素来来就是这个性子,越是得势越是骄横。 安陵容心里清楚,今日华妃来得虽晚,但是言语之间句句都要占上风,显然是心里有了些底气。只是这底气来自何处,她与甄嬛二人暂时还不知晓。 甄嬛似乎也有所察觉,与安陵容的视线淡淡交错。复又微不可察调整了神色。一面极力攥住一旁流朱的手,示意流朱不要莽撞,一面低眉顺目轻声答道,“华妃娘娘您奉旨协理六宫,只有您决断的道理,臣妾入宫时日不长,还需华妃娘娘您多提点。” 华妃下巴微扬,眉间满是骄纵之色。却又柔着嗓音淡淡说道,“还是莞贵人懂事,快起来答话吧。”言语之间,却是全然不提正在另一侧跪着的安陵容。 安陵容倒是不恼,只是躬身候着,静静瞧着今日华妃要如何应对这个局面。 这时候,华妃凤眸一转,仿佛才注意到还在床榻上躺着的敬嫔,便冲着颂芝轻一抬手,由着颂芝扶着,一步三摇的走到了敬嫔榻前。 秦放的药效来的还算快,此刻含珠也已经清醒,但仿佛额间还有些微痛,正揉着额角跪在一旁。乍见华妃要过来探病,赶忙膝行几步,挡在床榻前侧,拜到着回话,“敬嫔娘娘还未清醒,不能给华妃娘娘请安,还望华妃娘娘恕罪。” 华妃黛眉一蹙,纤长的手指拧了帕子轻轻点了点鼻尖,并不答话。 颂芝会意,笑着绕过含珠走上前去,直接用手掀了敬嫔的床帐子,向内瞧去。 含珠并没想到,颂芝会如此无礼,一惊之下直接起身去阻拦,却被一边的周宁海一把拦住,又给按了回去。 颂芝偷偷瞧了一回华妃的脸色,心下更有了底气,捏着嗓子说道,“你这奴婢好不识抬举,华妃娘娘听闻敬嫔娘娘出了事,紧赶慢赶的赶过来,如今也是因着挂念敬嫔娘娘,才着意过来瞧瞧,却没想到咸福宫里还有你这个忠心的奴婢,竟然不敬华妃娘娘,难道还要在这演一出护住的戏码不成?” 这话说的已经十分刁蛮。 毕竟床榻上窝着的才是这咸福宫中的主位,现下敬嫔尚未苏醒,华妃便以位份压制众人,现下,更是由着随侍的宫女在殿内作威作福。 此时,殿内众人心中都已隐隐存了不快。 流朱更是心头冒火,眼睛瞪得溜圆,恨不能立刻冲上去理论。只是边上槿夕老成,一力拉着流朱,才未多生事端。 可颂芝似乎并不觉得,反而越说越起劲,“就连主位娘娘身边伺候的人都这么不懂规矩,难怪咸福宫近来这么多事。” 颂芝的眼神中又闪烁着轻蔑和得意,加之颂芝声音本就清脆而尖利,更让人觉得十分刺耳。 在场众人无不侧目,含珠更是气的面色绯红,眼中有盈盈泪珠就要滚落。 华妃却不以为然,眼底满是不屑,正要开口发落,却听身侧甄嬛开口。 甄嬛起身微微一福,礼数上倒是十分周全,“华妃娘娘今日盛装前来,定是原就有了要紧的安排。想来转驾至咸福宫,也是十分挂念敬嫔姐姐的缘故。 此事待敬嫔姐姐醒了,也是要对华妃娘娘您心怀感念的。 只是刚刚秦太医瞧过,颂芝姑娘也着意询问了许多,于敬嫔姐姐如今这病症都拿不准主意,说不出到底是何缘故。 既然尚还有许多不明之处,便难免还存着诸多风险。 含珠跟着敬嫔娘娘许久,确是有几分护主心切,但华妃娘娘您荣宠贵重,又深得皇上挂怀,更是不能有半点闪失的。 含珠行事虽有鲁莽,但也是忧心主子,尚算尽责。华妃娘娘您协理六宫一向最赏罚分明,还望华妃娘娘大人有大量,原谅含珠一时护主心切的鲁莽冲撞吧。” 却听华妃嗤笑一声,额间的步摇也跟着摇摆了几回。 “早便知道莞贵人是个嘴巧的,却不想如此牙尖嘴利,几句话便要颠倒黑白了。照你这么说,任何奴才冲撞了主子,都可以是忠心护主,用心专一所致了?若是这样,后宫还有什么宫规可言,人人都可讲情分,处处都可留情面了。” 华妃惯会用宫规压人,可今日到底是在咸福宫里,于情于理也是难以讲通。 华妃虽素日气焰嚣张,但到底不是个全没心思的,况且今日来咸福宫一行,并非为了与众人吵嘴,而是存了旁的心思。因此华妃凤眸一转,笑靥盈盈,柔声道,“既然秦太医都说敬嫔暂且无碍,那么不看也无妨。” 说着,面色一沉,眼神冷冷瞧了在场众人,“既然事已至此,几位小主的身子自然是要紧的。但青天白日之下,竟然有人公然在后宫行凶,这事也是不能放过的。 不论是谁,存了什么心思,既然敢在后宫谋害嫔妃,那便是皇上回来了也要严办的,今日既是本宫撞见了,本宫的眼里可容不得沙子,但凡与此事有所牵连的,通通捆了送去慎刑司一一查问。 若是有人心存侥幸,就试试慎刑司的七十二道刑法,能不能撬开你们的嘴巴。” 这话一出,众人心中皆是一冷。 要说与此事有所牵连的,都要送去慎刑司,那么咸福宫内伺候的众人皆是难以逃脱。 而甄嬛和安陵容二人,也被牵连其中,依着华妃的意思,岂不是也要一起被送去查问? 可此话并无理据可言,华妃明摆着便是要用协理六宫之权压制众人。 而一旦咸福宫众人被送入慎刑司,且不论来日敬嫔面子上如何过得去,就慎刑司的刑法之下,难免有人屈打成招,更难保不会有人为了少些刑法而去攀扯他人。 况且,诸多事情一旦离开咸福宫,便更难言明。 安陵容瞧向甄嬛,微微点头,旋即开口道,“华妃娘娘,素闻我朝以仁孝治天下,咱们身在后宫,更是不能忘了仁孝二字。 今日虽有三位姐姐受伤,但事情并未查明原由。可一宫之内值守伺候的宫人侍卫颇多,粗算之下,怕是三十人不止。若都要一一捆了送去慎刑司受罚,知道的会说华妃娘娘您心疼后宫妃嫔,急于为嫔妃寻个公道。 可不知道的,怕是要说咱们后宫之中执法严苛,有为圣意。更有些难听的,怕是还要牵扯到华妃娘娘您的身上……” 华妃眉间一挑,气从心来,只是不屑在众人面前失了脸面,只嘴角噙出一丝讥笑,“本宫倒是没瞧出来,原来安贵人,竟有这番见解。 可是从寿康宫回来之后,果然更会说话了。” 第145章 甄嬛受罚 华妃凤眸圆睁,显然已经动了气。 心里虽暗骂着安陵容多管闲事,面上却又不得不忍让几分。 毕竟如今安陵容是在寿康宫中受封的贵人,再怎么着也还是要看着太后的面子。 安陵容见华妃气恼,微微挺直了背脊,声音却极柔和,“陵容不敢。” 华妃一见,哪能不知安陵容并非真意认错,更是气恼,“你倒是不敢,还说了这么许多编排本宫的话。这要是得了胆子,岂不是要爬到本宫头上。” 这话说得已然粗鲁,显然华妃是真的动了气。 甄嬛见状,也只安陵容心思,赶忙说道,“华妃娘娘,此事未能查明处甚多,若是将所涉人等都送进大牢,即便不是屈打成招,那也有失华妃娘娘您仁德的名声。 况且事关重大,是否需要禀报皇后,再行定夺?” 华妃素日就要与皇后争高低,最恨别人将皇后搬出来,听了这话,脸色立刻阴沉下来,轻哼一声道,“莞贵人刚可是在拿话敲打本宫呢? 依莞贵人的意思,今日在这咸福宫里,本宫还做不了主了?” 甄嬛低头道,“臣妾不敢。” 华妃黛眉一挑,“莞贵人不必过谦。只是入宫的时候,管教嬷嬷可有教导过莞贵人,在后宫之中尊卑有别的道理? 现下皇后娘娘病着,未能出面主事,本宫便能行使协理六宫之权。 可莞贵人似乎对后宫中的规矩并不熟悉,三番四次的冲撞本宫,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 此话一出,华妃再不端着,脸色登时沉了下来。转头对着身边的颂芝问到,“嫔妃不敬高位应当如何?” 颂芝嘴角扯出一抹坏笑,“咱们大清既往可没遇见过这样放肆的妃嫔,竟敢不敬高位的娘娘。 想来今日怕也是头一遭了。 即是有人当众对华妃娘娘您不敬,自是要由您定夺,以儆效尤才是。 况且华妃娘娘如今您是贵妃之位,又得协理六宫之权,自然有教导妃嫔的道理。” 华妃浅浅一笑,纤细的手指似不经意间摆弄着耳际缀着的鎏金翠珠的耳坠,只微扬着下巴,淡淡说了一句,“本宫实在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莞贵人冲撞本宫,就罚去院子里罚跪一个时辰的规矩吧。”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安陵容倒是心头一紧,这不是与当年甄嬛初胎小产如出一辙么。 前世的记忆纷涌而至,扰的安陵容一阵心烦意乱。 自从重新回到了入宫前的日子,每一步安陵容走得都小心翼翼,也发现许多事一旦改变,便如锁连环一般层层推动再无重叠,只是今日却不知为何,心下忽的一紧,也不知是好是坏。 思及此处,安陵容赶忙拜到,求情道,“华妃娘娘恕罪,菀姐姐并无忤逆娘娘之意,只是事出突然,又伤及人命,才斗胆劝娘娘三思。” 槿夕也赶忙求道,“华妃娘娘恕罪,小主病体未愈,现在又是早春,寒气未过,在殿外不说跪一个时辰,就是站上半盏茶的功夫人也冻得透凉了,若真跪满一个时辰这是要冻坏了身子的。” 流朱浣碧心中虽是愤懑,但见槿汐求情,又知华妃是故意拿着高位相压,实在没有别的法子,只好跟着槿汐一并向华妃求情。 瞧着众人俯首求饶的模样,华妃心气稍松,但是面上依旧不饶,只凤眸微挑,下巴指向门外,声音带着几分威严和压迫,说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若不叫你们长点记性,还当我年世兰是个好性儿的。” 颂芝见状,赶忙斜眼横了周宁海。 周宁海这才会意,皮笑肉不笑的走上前来,对着甄嬛笑道,“小主,您看,您是自己个儿出去呢,还是奴才伺候您出去?” 甄嬛瞧着安陵容紧张的神色,眉间微不可察的一动,示意安陵容切不可乱了心神,当务之急还是要护住咸福宫上下,不能让华妃一意乱来。 安陵容心下明白,既然剪秋回了景仁宫,皇后迟早是要来的。 只是依着皇后的性子,总要隔岸观火一阵,怕是也在等着咸福宫这头闹了大乱子才肯出面。 因此,今日甄嬛这番折辱怕是逃不脱了。 甄嬛眉眼淡淡,对着周宁海说道,“不劳康公公了,甄嬛自行过去便是。”说着,便由槿汐、浣碧和流朱三人,扶着去了殿外。 流朱气得牙齿紧咬,眼睛瞪着周宁海。 周宁海双手揣在怀中,一路躬身跟在后面,形似恭敬,实则眼中装的尽是嘲笑。 甄嬛只做不见,忍着额间的疼痛稳稳的走到殿外,冲着正殿门口便跪了下来。 槿汐、流朱和浣碧三人也陪在身后,跟着一起跪了下来。 紫禁城中的宫殿都是南北朝向,因此大多殿外的甬道廊子,贯是东西朝向,穿的都是东西走向的贼风,不似北风狂乱的呼啸而过,而是阵阵刁钻的细风,刺得人骨节生疼。 当下又是春天,本是多风的时候,草木还未生长,风中又常带沙石,几阵风吹过,不仅将人吹个透凉,更是吹得几人满头满脸的沙粒。 周宁海仗着有华妃撑腰,自是不将甄嬛这个受罚于殿前的贵人放在眼里。 眼看着风大,便用袖子抹了把脸,也不知顾忌的站在甄嬛身侧便呸了几口沙砾。 一番举动后,又捏着笑脸走上前来,朝着甄嬛陪笑道,“莞贵人,您这可还有什么吩咐?若是没什么吩咐,奴才便进去给主子回话了。” 甄嬛浅笑,“甄嬛这是领了罚,即便跪足了时辰也是要等候华妃娘娘发落才能起身的,就不劳康公公在此陪着了。” 周宁海皮笑肉不笑的躬身行了礼,乐呵呵的回殿复命去了。 殿内,华妃犹自没有消气,正坐在贵妃榻上发着脾气。 只是此时言辞之间已收敛了许多。 大约是刚刚甄嬛与安陵容两人的话都提醒了华妃,此刻华妃虽仗着皇后不在,骄横的耍着脾气,却明显有了些章法。 黄一山已被提了进来。忐忑的将发现含蕊的前前后后交代了个干净,又将安陵容与剪秋力保流朱的事也说了一遍。此刻正额角渗汗的躬着身子,心绪不安的侯着吩咐。 华妃听罢,虽未开口,面上却不觉露出几分喜色。 第146章 僵持不下 华妃嘴角噙着丝笑意。 安陵容自是瞧在眼里,心下更加不安起来。 果不其然,华妃将手中茶盏重重落到身旁小几之上,威吓道,“好个黄一山,瞧你办的好差事。” 黄一山吓得一抖,赶忙跪下一边叩头一边告饶,“卑职不敢,还请华妃娘娘饶恕。” 早在剪秋发难的时候,黄一山便预料会有这一刻。 只是那时黄一山还盼着,若是有皇后在,或许剪秋能够从旁求个情,最多让他领个失职之罪,杖责一回便算了。 可却没想到,皇后姗姗来迟,那会子卖给剪秋的那份算不上人情的人情,竟是全然指望不上了。 黄一山偷眼瞧着安陵容,只盼关键时候安陵容能替他说个只言片语的,救他一命。 华妃哪里知道,黄一山此刻心里转了一百八十个心思,只瞧着他獐头鼠目的模样,更加看不上,于是厉色道,“嫔妃的宫里出了命案,你竟如此草草便让人走了?是如何办的差事?” 此刻黄一山算是做实了要受份夹板气,又不好直言是剪秋作保,心中盘桓了许多,才开口道,“卑职查验了流朱姑娘,身上确实没有凶器或毒药,才许多流朱姑娘继续伺候在莞贵人身侧的。” 华妃皱眉,一双凤眼几乎吊起,“既然流朱是与含蕊接触到的最后一人,即便不是首犯,也拖不得嫌疑。怎么就凭着他人一面之词纵容。” 黄一山听闻,身子为之一振,他心里真能不知华妃此言的用意,只是现下左右为难,心里不知要如何开口。 于是不觉瞧向安陵容,心中期盼着安陵容能帮他分说一二。 安陵容心如明镜,此刻当然不是分辩的好时候,只好眸色淡淡,假做不见。 黄一山见安陵容并不理会,亦是不敢攀附造次,心中暗暗叫苦。愁得面色青灰,满脸五官也要挤到一块,只能勉强鼓足勇气答道,“回华妃娘娘,卑职等并未将流朱姑娘放出咸福宫。当时莞贵人尚在昏迷,敬嫔娘娘和含珠姑娘也昏迷中,咸福宫内无人主事,莞贵人身边也许有人伺候,卑职思来想去,实在是没辙了,便允了流朱姑娘在殿内伺候莞贵人,但卑职也着人在殿外值守,并未让流朱姑娘再去了别处。” 华妃轻蔑一哼。 颂芝极懂眼色,捏着嗓子问道,“难不成,黄统领是寸步不离跟着流朱不成,能确保流朱所去之处,都瞧在眼里不成?” 黄一山被问的哑口无言。 这当然不是,宫中有规矩,他们做侍卫的,即便得令可在内院巡视行走,也只能在殿外伺候,非传召不得进内殿。 这话,显然便是想要堵住他的嘴。 见黄一山答不出来,颂芝娇笑道,“黄统领确是有决断,但这决断未必是周全的。” 黄一山听闻,不觉面色涨红。 华妃见状,更是不容黄一山有任何分辩,用手一指黄一山,怒道,“来人,将黄一山及今日值守咸福宫的众人带下去查问,另着人将流朱送入内狱,今日之事务必查问清楚。” 随着她的命令,一群侍卫迅速进殿,将黄一山带走,门外也是呼喊告饶声一片。 华妃的眼神冷漠,只端着杯茶似在细细品味,全然不在意眼前这一切。 安陵容心下着急,她知现下要动流朱,甄嬛必定要出手维护,这就难免要与华妃再生冲突。 想到这里,安陵容赶忙膝行上前,软声求道,“华妃娘娘,当时臣妾已请剪秋姑姑帮忙查验过,流朱身上并无行凶的器具,更何况,即便流朱未能洗脱嫌疑,也可送去内务府查问明白,届时若有明辨,再下狱不迟。” 华妃微微眯起双眸,轻蔑地瞥了一眼安陵容,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可面上却极威严端庄,“安贵人,你入宫时日不久,自是不知道这些奴才们是惯会做事的。 他们见风驶舵,阿谀奉承,无非就是求得主子欢心,讨些赏赐。可是求荣心切,难免便要失了分寸。 你和莞贵人都是新贵得宠,这些奴才们自然是要巴结你们几分,那么行事之间若是做了些什么出格的事,让今日咸福宫里的这些是非对错不能明断,岂不是也伤及了两位妹妹的清誉。” 华妃声音沉稳,黛眉微蹙,神色间满是不忍之色,似是在谆谆教导一个尚在懵懂的孩童。 可说话间说,华妃神色一冷,手指轻轻地托起起安陵容的面颊,用力的捏了一下。 一股无声的压力自华妃漆黑的眸子间蔓延开来。 仿若一只蓄势待发的母豹子,正在凝视着自己掌间的猎物。 这一下终于让安陵容感受到华妃不曾显露的霸气。 从前的安陵容只是知道华妃行事狠辣,却从未如此与华妃正面交锋过,如今面前的华妃嘴角虽噙着笑意,神色之间却尽显锐利,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安陵容惊的脸色煞白。 但转念之间,又调整神色,敛去小白兔似的柔弱,眸色沉静与华妃相对。 华妃竟是一怔,手一松嘲笑道,“后宫之中,只凭胆气和情谊是没用的。” 安陵容却神色更加沉静,柔声答道,“情谊本就深厚,为之拼一下也是无妨。可若情谊本就单薄,即便倾力强求也是勉强,只怕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华妃听闻,眸色闪烁,似是心中也做着思量,一双眸子更是紧紧盯着安陵容,似要看穿安陵容心中所想。 忽的,殿外传来拉扯之声,显然是刚刚出去的侍卫,领命之后正要带着流朱往内狱去送,两相拉扯之间传来的声音。 华妃眉心一蹙,眼神中顿时现出几许不耐烦。 周宁海哪敢怠慢,立刻拖着个瘸腿出了殿门,对着侍卫呼和着,“怎么办差事的,闹出这么大动静,惊扰了娘娘我看你们哪个担当得起!” 这话说的竟全没将甄嬛放在眼里。 有华妃身边的太监总管发话,侍卫们更是吃了定心丸,拉扯的力气更大了些。全然不顾着跪在地上竭力拉着流朱的甄嬛,拉扯之下,竟将甄嬛拖了个趔趄。 第147章 甄嬛小产 其实这几个侍卫并非真的有胆子去推拽甄嬛,因此也没有使上十足的力气。 只是早些时候甄嬛在殿内中了迷药,现下虽醒了,然而身上的气力却是不足。 不过甄嬛这一摔,倒是把几个办差的侍卫吓得呆了,即刻便僵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素日里,流朱就是个直性子,今日受了冤枉,却因甄嬛拉着极力隐忍不发,此刻见侍卫如此无礼,竟欺辱到自家小主头上,自是红了眼睛。 当下也不顾侍卫是否还有动作,只左推右搡的,挣脱了拉着她的侍卫,反跑回甄嬛身边,张着双臂护在了甄嬛身前。 槿汐和浣碧的力气虽不如流朱,但见侍卫愣在当下,也赶忙将甄嬛护在了中间。 流朱气得眼圈通红,冲着侍卫便想开口去骂,却被槿汐一把拦住。 槿汐虽素来稳重,现下也已气急,开口便对着带头的侍卫质问道,“我们家小主毕竟是皇上亲封的莞贵人,今日虽受华妃娘娘责罚在这里跪规矩,却还是宫里的主子,容不得奴才们没轻重的拉拉扯扯。” 见几个侍卫脸上一阵泛白,槿汐复又说道,“各位兄弟今日当差当的再好,若是伤了小主,可有这个确信能够功过相抵? 我且问一句,今日莞贵人身上若是落下什么伤病,你们哪个出来担这份罪责。” 那几个侍卫本来就僵持着不知该如何,当下被槿汐这样一问,登时没了主意,面上也不觉多了几分游移不定。 侍卫们相互看了看彼此,又看了看槿汐,显然已经被槿汐的气势所慑。 这些侍卫当差已久,当然知道莞贵人地位虽然不高,却是如今后宫里数一数二得宠的妃嫔,若是今日真的在咸福宫里出了什么事,他们肯定也脱不了责罚。 况且,侍卫虽是授命跟随华妃,却并非如华妃身边惯用的周宁海和颂芝等人,在主子眼中实在难分出个谁是谁,若是皇帝真的追责,想来华妃也不会一一去保他们。 想到这里,其中带头的侍卫犹豫了一下,语气也软了不少:“姑姑,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实在不敢违抗华妃娘娘的命令。还请姑姑恕罪。” 说着又伸手过来想要将流朱拉走,却被流朱用力甩开。 甄嬛瞧在眼中,心下竟不觉泛起些许悲凉。 都说树倒猢狲散,今日她尚且还是这宫里的莞贵人,一朝皇帝不在,不仅她自身难保,就连身边的人也难以保全。 流朱护主心切,甄嬛又何尝不心疼这个一起长大的婢女,眼见着流朱不管不顾的将自己护在身后,此刻,甄嬛心里所想的诸多盘算都要尽数放下,只想先将流朱护在身边。 此刻,甄嬛也更加明白,华妃借着今日的势头,不只是想置沈眉庄于死地,也想借势对她和她身边的人下手。 想来华妃将她和沈眉庄当做眼中钉也不止一两日了。 自打从咸福宫中醒来,甄嬛听闻殿外还有含蕊殒命一事,便对原本的筹划有些犹疑。总还犹豫着是否还要稳中求全,可经过刚刚这一幕,甄嬛反倒下定了决心。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今日这一场是不争也要争了。 念及此处,甄嬛强忍着刚刚摔倒的疼痛,长舒了口气,眼神冷冷的瞧着带头的侍卫,“你们好大的胆子,流朱是我带进宫的人,即便是犯了错也是由我禀明皇后再行查问,怎由得你们没的轻重上来就拿人?” 见甄嬛开口,众侍卫更是不敢上前。 这些周宁海自是看在眼里,也是见惯了场面的,一见流朱不善,赶忙走上来打圆场,“小主您刚没有在殿内,想来是没有听到刚刚华妃娘娘的吩咐。 华妃娘娘担心今日咸福宫人多手杂的,于含蕊这事上在漏了什么线索,因此才想着将流朱姑娘带走,一一查问。 毕竟流朱姑娘是最后于含蕊接触的人,即便不是流朱姑娘所为,也是要仔仔细细查问过才能帮流朱姑娘洗脱现已不是?” 周宁海一番话说的冠冕堂皇,竟好似为流朱着想一般。 甄嬛又怎能不知周宁海心中的盘算,今日若是放任他们将流朱带走,流朱必然要许多刑法折磨,而且,一旦这个口子打开,来日他们便敢伸手去动浣碧和槿汐。 想到此处,甄嬛心下更是决绝。面上神色冰冷,不为周宁海的言语所动,手上却已经暗暗将安陵容为她调制的一味调香从袖口取出。 周宁海见甄嬛全然不动,面上也有些挂不住。又加上仗着华妃给他撑腰,面上虽还陪着笑,说话间却少了几分顾忌,“莞贵人您别见怪,华妃娘娘说了,流朱姑娘今日是定让侍卫带走的。 这些侍卫兄弟到底不如咱们宫内伺候的,都是些粗人,手上也没个轻重,若是流朱姑娘继续反抗,怕是要伤了姑娘的,还不如现在体体面面的跟着过去,询问一番若是无碍便可继续回到莞贵人您身边伺候了。” 甄嬛强忍着怒气,反问道,“那么敢问周公公,宫里查案的章程是什么?流朱要被带到何处?流朱去了之后又要如何询问,询问时长又是多久?是一盏茶的时间,还是一炷香的时辰?” 周宁海被问的哑口无言,眉头拧在一起,心下不觉暗骂,这个莞贵人真是难对付。却又不得不回答,只好勉强攒出个笑脸,“回莞贵人,奴才只是个跟着主子听吩咐办事的,您问的这些呀,奴才是真的不知。 但是奴才明白一个道理,既然主子有了吩咐,咱们当奴才的就要纤毫不差的办妥,您说是不是这个么理? 奴才也知道您舍不得流朱姑娘,但是华妃娘娘下了懿旨,您再护着流朱姑娘,今日也免不了要送去内狱走一遭了。” 说着,也不等甄嬛再说话,也不顾及槿汐和浣碧二人的阻拦,便示意几个侍卫将流朱拉走。 甄嬛知道,今日周宁海竟如此蛮横,连主仆尊卑也不放在眼里,必是得了华妃授意。 甄嬛怒急,忽觉小腹一阵阵疼痛起来,这痛先是阵阵刺痛,接着便如有人拉扯着小腹一般越来越痛,只片刻功夫便疼得额头满是汗珠,竟再不能跪稳,直直的便倒了下去。 周宁海瞧着甄嬛神色有异,不知怎的,忽觉今日不妙。 正在犹疑之间,忽然见到甄嬛的衣襟下面竟出现一条暗红色的血流。 流朱和浣碧从未见过这般情形,只赶紧扶着甄嬛要往碎玉轩回。 到底槿汐是伺候过太妃的,瞧着这情形,脸色登时煞白,对着周宁海说道,“速速回禀华妃娘娘,莞贵人……莞贵人怕是小产了。” 第148章 何为因,何为果? 听说甄嬛可能小产,流朱登时便红了眼眶,更急着要带甄嬛往碎玉轩回。 此时的血迹早已在甄嬛身下蔓延开,一身浮云采荷的旗装下摆上已然染出了一片暗红。 槿汐瞧了一眼,心下已知不好。 此刻不论是将甄嬛带回到碎玉轩也是无济于事。 左右还不如就近安置,让太医瞧过,先保重甄嬛,早些医治,免得伤了母体。 况且现下这一片混乱之中,她更是不能乱中生错。 槿汐瞧着眼眶通红的流朱,思索片刻,还是悄悄拉过浣碧,“此刻人多眼杂的,流朱身上还有含蕊的事为摘清楚,若是此刻离开咸福宫,许多事更说不清楚。 浣碧你是小主陪嫁带进宫的,皇后娘娘也识得你,现下你快步去一趟景仁宫,速速将皇后娘娘请过来。 恐怕此时,也只有皇后娘娘出面了。” 浣碧眼眶微红,瞧着面色惨白的甄嬛 已然神色怔忪,显然也受了惊吓。 听过槿汐的吩咐后,浣碧复又回过神,狠狠点点头,趁着众人都未在甄嬛身侧手忙脚乱的时候,赶紧朝景仁宫方向跑去。 —— 景仁宫。 内务府的消息最是灵通。 晨起内务府便得了消息,说是皇后娘娘今日身子好转,于是特意将往日送的苹果梨子等甜腻的果子换成了微带青色的蜜橘,闻着酸甜辛香,也好让皇后闻着醒神又顺畅些。 因而今日景仁宫中弥散着蜜橘略带青涩的薄甜。 只是皇后似乎并未留意到内务府的这份心思。 自打寿康宫回来,皇后便一直独自一人在案前练字,期间未曾说过一句话。 剪秋从咸福宫回来时,见到满屋伺候的宫女各个噤若寒蝉,大约也猜到,皇后这趟寿康宫之行多半未能顺心。 于是剪秋着意沏了一杯华严茶,轻手轻脚的侍奉到案前。 可走到案前,方才看出皇后并非在抄写佛经,而是在抄写一篇文章。 皇后的笔法向来行云流水自称一体,剪秋见皇后眉间微蹙,本想夸赞几句哄皇后展颜,细看却发现,结尾处的几行字似乎是着意写了许多遍。 绝迹易,无行地难。 绝迹易,无行地难? 剪秋不觉一怔。 皇后见是剪秋,微微一叹,将手中的毛笔放下,接过茶盏浅浅抿了一口,问道,“咸福宫那头如何了?” 剪秋这才回过神,本事要回来将咸福宫的情形禀告皇后的。 于是调整神色,缓缓道,“敬嫔和惠贵人都无大碍。只是……”说着,不觉观望了一下皇后的神色。 皇后抬眸,“只是什么?” 剪秋见皇后面色并无变化,复又答道,“只是咸福宫死了一个叫做含蕊的宫女,而且,奴婢去时,看守的侍卫还说莞贵人身边伺候的流朱,是最后与含蕊相处的人,有很大的嫌疑。” “哦?”皇后眸色一动,“然后呢?” “奴婢受了安贵人所托,带着安贵人身边的霜雪去搜过流朱的身,身上并无伤人的东西。奴婢猜测,是有人有意嫁祸给流朱。” 皇后听闻,似乎来了兴致,身子微微向前倾了倾,“为何你会这么觉得?” 见皇后追问,剪秋赶忙垂首,正色答道,“若是但看此事,流朱自是难脱嫌疑,只是奴婢到咸福宫那会,敬妃的寝殿里也出了变故,不知是何人在寝殿内放了迷香,寝殿之中敬嫔、莞贵人还有敬嫔身边伺候的含珠都中了迷香,昏迷在当下。 流朱是莞贵人带进宫的贴身宫女,见到自家小主昏迷不醒,自然是要心急的。 奴婢猜想,流朱怕是急着要出来找人帮忙救治莞贵人,才会出了寝殿,怎还有心思去伤人性命?” 皇后听闻,嘴角轻启,摇头道,“这便说不清了,流朱是莞贵人带进宫的,自然是莞贵人身边的亲信。 照理说,这样贴身伺候的宫女是不会离开主子太久的,更何况,又是陪着甄嬛在咸福宫里。那么流朱为何离开寝殿,去了别处,便说不清了。” 剪秋察言观色,轻声询问道,“皇后娘娘,您是怀疑莞贵人安排贴身的流朱出来做旁的事情?” 皇后轻轻点头,“莞贵人一向与惠贵人交好,头前听闻惠贵人出事,自然是心急的想要去看看。只是华妃派人驻守在存菊堂门口,她自是不好自己过去。 找个咸福宫里伺候的宫女,假借着送些补品餐食的名义进去瞧瞧,也不稀奇。 只是这些事,定是不能当着华妃面说出来的。” 经皇后如此讲述,剪秋似是一下子也想通了,面上不觉也带了几分笑意,“若是这样,依着华妃那性子,莞贵人怕是要吃些苦头了。” 皇后轻轻一叹,“是呀,好在莞贵人年轻又聪明,如今又是皇上心尖上的人,应该能自己想办法化解吧。” 说着,复又端起桌上的华严茶,缓缓的推动茶末,慢慢的品了起来。 剪秋见皇后似乎心情乍好,殷勤着上前收拾起案上凌乱放着的刚刚皇后书写的那几幅小字。 却听皇后悠悠说道,“今日太后与本宫闲聊,竟然同本宫聊起老庄。没想到太后这么大年纪,竟还如此操心。” 皇后睨着忙碌收拾的剪秋,忽的问到,“剪秋,你可读过庄子的《人间世》?” 剪秋被问的一怔,略微思索,方才想起来,皇后抄写的正是庄子的《人间世》,这篇她确实曾听人读过,仿佛说的是人如何在乱世中自处的一篇文章。 只是剪秋平日所学所见,都是伺候主子们的时候偶然听到的,于其中深意并不知晓。 听闻皇后问话,剪秋面露羞愧之色,低头答道,“奴婢哪里读过这些,皇后娘娘可是想要找这本读读解闷?” 皇后摇摇头,复又陷入沉思。 许久后,似是自问自答般轻声说了一句,“这世间若是真的有因果,那么何为因?何为果?” 见皇后似有所思,剪秋默默为皇后续上了一盏新茶,半晌,复又轻声问道,“皇后娘娘,咱们可要去咸福宫里瞧瞧?” 皇后似是如梦方醒,点点头,“是该去瞧瞧了。” 第149章 有意欺瞒 从咸福宫出来,浣碧便低着头快步走着。可她毕竟是当今宠妃莞贵人身边的贴身宫女,又有几人会不认识她。 只是这一路,但凡遇到太监宫女都满目惊慌的躲着她,竟没有人敢走上来多问一句。 浣碧这才注意到,刚刚手忙脚乱的将甄嬛扶起,身上沾了不少血污,看着大约有些吓人。可浣碧顾不上这些,只埋头快步往景仁宫去。 可是咸福宫位置位于西北侧,距离碎玉轩还算近些,但要去景仁宫,就还要从御花园兜上一大圈,着实不是近路。 浣碧心下惴惴,又担心着甄嬛的安危,不觉更快了几步。 好在快到钟粹宫门口时,终于遇上了皇后的凤辇。 浣碧远远瞧见凤辇便如遇救星一般,也不顾上其他,哭着便跪到了凤辇前。 抬凤辇的几个太监哪能想到会有人胆敢拦在凤辇前,也被浣碧吓了一跳。 几人骤然停下,不免也惊到了坐在凤辇上阖目养神的皇后。 抬辇的几个太监赶忙跪下告罪。 皇后缓缓睁开眼睛,见自己的轿辇前有人跪着,不觉眉心一皱,开口问道,“跪着的是谁?” 剪秋轻声答道,“回皇后娘娘,是莞贵人身边伺候的浣碧姑娘。” 皇后点点头,“起来说话吧,是什么事这么着急?” 剪秋应声,走上前去,将浣碧搀扶了起来,柔声道,“浣碧姑娘,起来答话吧。 皇后娘娘体恤,知你定是遇了急事才会冲撞了皇后的凤驾,你先别着急,将事情说清楚,皇后娘娘定会为你做主的。” 浣碧闻言,仿佛是吃了颗定心丸一般,心下一暖,眼泪更是滚滚而下。 赶忙跟着剪秋上前,将咸福宫里华妃如何刁难甄嬛和安陵容,又如何罚甄嬛在殿外跪规矩,以致甄嬛小产的事哭着说了一遍。 皇后听完,眉心拧成了一团,两根手指不觉抵向额角。 剪秋赶忙问道,“皇后娘娘可是头风又犯了,可要先让太医来瞧瞧?” 皇后气急,“本宫这点头痛算什么,还不赶快摆架咸福宫,莞贵人的孩子若是没了,本宫可怎么向皇上交代!” 抬辇的太监们一听这话,怎敢怠慢,即刻抬凤辇便往咸福宫去了。 --- 咸福宫。 甄嬛被安置在了咸福宫西北角的云萃馆,和沈眉庄所住的存菊堂正对着,由秦放亲自照看。 太医院也得了消息,虽来不及让其他的太医入宫诊治,但留在宫内伺候药食的几个小太监都得令赶到了咸福宫,井然有序的配合秦放研磨煮药,忙得片刻不停。 华妃虽素日骄纵,可但凡事情牵扯到了皇帝,却总是要让她烦乱一番。 前头见甄嬛身下一直漫出的大片血迹,华妃当下便被吓得怔住,只是碍于面子不能软下来。 安陵容怎能不知华妃的性子,于是趁机软声央求了华妃,请华妃允许她去云萃馆照看甄嬛。 果然,华妃听完,只是挥挥手,便允了安陵容的请求。 可等安陵容到了云萃馆,瞧见甄嬛的情形,本悬着的这颗心却仿佛忽的停了。 床榻上的甄嬛面色惨白,额头上满是冷汗,捂着小腹疼得泪眼婆娑。 站在门口的安陵容不觉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念头涌上心头。 安陵容对自己的调香一向十分有把握,用多少香料,是多少分量,都是有定数的。 昨夜,安陵容和甄嬛二人商量定后,安陵容便仔仔细细的挑拣了些行气通血的香料。 为了防止香料劲道不足,安陵容特又在温实初留在碎玉轩的补益药物之中,着力挑了几位行气活血的,精心配置了许久,方才得的这一味催动葵水的香料。 只不过,这味香料的用法只是嗅闻,并非内服,最多只是让葵水早些来。 因催动的是葵水,而非真的小产,原本安陵容还担心,做得不真,甚至当时还想着让小允子去后厨房取段羊肠,存些鸡血藏在甄嬛的手炉之中以备万一。 却没想到,甄嬛竟真的气行血涌,瞧着似乎是真的出了意外。 安陵容惴惴的走到甄嬛身边,俯身坐在床边,牵着甄嬛的手,满心的愧疚却只唤出一声,“姐姐……” 甄嬛见是安陵容过来,强忍着疼痛,勉强挤出笑容,“妹妹不必担心,我素来畏寒,大约是身子不济的缘故。”说着,又瞧周围看了几眼。 安陵容知道,现下这里是云萃馆,身边的人都不能尽信的,自是不方便说的更深。 可就是甄嬛的这几句话,安陵容的心头更是一紧。 ---- 咸福宫寝殿内敬嫔还未醒来,因而咸福宫内的一切事务仍由华妃决断。 只是此刻,坐在咸福宫主殿的华妃脸色却难看得紧。 今日前来,华妃实则是听了曹贵人的话,想来皇后闭门不出,整个后宫还不是在她的掌控之中。 况且今日听传话小太监所说,咸福宫里发生的这些事大约都是有人借机在动手脚,让这事上乱上加乱,那么于她华妃而言,自然是再好不过。 越是出了乱子,她才越好行使协理六宫之权。 也就越方便速速将沈眉庄的事了了,好除去自己的心头大患,也平了今日心头堵着的一口气。 只是华妃怎能想到,嬛竟悄无声息的有了身孕,还是连太医都未能瞧出来的身孕。 华妃心下盘算,总觉得甄嬛这胎来得蹊跷,这小产更是来得莫名。 只是华妃从未真的生产过,更没有见过后宫里哪个女人还未诊出喜脉便就小产的情形,因此心下更是狐疑。 只不过当下这个情形,倒是不容华妃发作。 华妃一腔愤懑揣在心中,只能拿身边的人撒撒气。 周宁海胆战心惊的往返于咸福宫正殿和云萃馆之间,但是有碍于他的身份,不好进云萃馆内查看,只在外侧瞧上几眼便要拖着跛脚往回赶,每次带回的消息显然都不是华妃真的想听到的,不免又要挨骂,心中实在是叫苦不迭。 一旁的颂芝本就没什么主意,除了循着华妃的脸色说些让华妃宽心的话,便只能咒骂太医院的人不尽心尽责,未能早日发现甄嬛有孕,才致今日误伤了甄嬛的这胎。 可这话一出,更是让华妃心头气恼,随手便将手边的珊瑚红釉的官窑茶盏摔得粉碎。 华妃气恼得黛眉微竖,重重的一拍桌子站起来,对着颂芝说道,“走,咱们去云萃馆看看,甄嬛到底是真没了孩子,还是有意欺瞒本宫!” 第150章 三思而行 华妃揣着一肚子的憋闷,自是看谁都不顺眼。 云萃馆门口煎药的两个小药士因答不上华妃的问话,当即便让江福海迎面踢了两脚。 安陵容和甄嬛听着殿外小药士连连求饶的声音,便知是华妃到了。 流朱刚端了一盆热水进来,准备清洗毛巾给甄嬛擦擦汗水,却听见门口江福海在欺负为甄嬛煎药的小太监,气得眼睛又红了,想要冲出去与华妃拼命,只被7槿汐拉了回来。 殿内的几人也都是心下烦乱。 安陵容拉着甄嬛的手,微微点头,示意甄嬛不要担心,起身便出了云萃馆。 华妃见出来的是安陵容,漆黑的眸子闪烁了几回,“安贵人倒是机敏,两头都要照看着。可觉得累?” 安陵容怎能听不出华妃口中的意思,自是在嘲讽她首鼠两端。 安陵容也不怯懦,微一见礼,颔首答道,“臣妾只是尽宫嫔的本分和姐妹的情意,并不辛苦。” 华妃被气得一笑。 安陵容一向怯懦,现下瞧着神色却十分沉静,这样一来,华妃心中更是疑心。 “莞贵人现下可还好?” 安陵容微微颔首,恭敬答道,“回华妃娘娘,菀姐姐人神智尚算清醒,只是气血有失,颇为虚弱。 都说菀姐姐这胎怕是保不住了。”说着,安陵容不觉微微一叹,却又恍若刚刚想到什么一般,复又抬首,瞧着华妃说道,“馆内血腥气忒重,华妃娘娘身子贵重,还是不要入内才好,免得伤了您的凤体。” 华妃轻轻一哼,“你们说是小产便是小产么?本宫听闻,有些妇人葵水来时也是疼得死去活来,犹如小产一般。” 说着,华妃眸色姣姣,盯着安陵容的眸子瞧了好一会儿,方才轻蔑一笑,眼神更是瞬间冰冷似冬日寒霜。 “况且,妃嫔每日都有太医请平安脉,可这几日都未听请脉的太医说过莞贵人有孕,既未有孕,何来小产一说?” 华妃眼神凌厉,冷冷道,“后宫也是依着规矩行事的地方。 安贵人,本宫劝你不要仗着有太后的喜爱便如此有恃无恐。 本宫知道你与莞贵人素日交好,可若今日你不能秉持自重,要与莞贵人一起在本宫面前故弄玄虚,本宫绝不会纵容。 来日方长,安贵人,本宫还是要劝你一句,三思而行。” 说着,华妃嘴角微微扬起,“本宫已让内务府去查记档,若是记档上对不上,你们今日闹得这一出,便是欺君之罪。 本宫倒是要看看,皇上面前还如何做得了手脚!” 见安陵容并无服软之意,华妃下巴微扬,一双黛眉高高挑起,神色满是威严凌厉,再不容安陵容答话,转头便对着身边的颂芝吩咐道,“你带着人进去瞧瞧,莞贵人今日小产之说来得蹊跷,怕不是有意要遮掩些什么。” 说着,华妃复又转头对着周宁海冷冷说道,“这里有颂芝她们照料,既然莞贵人的小产来的蹊跷,左右不必担心莞贵人无人照料,趁着此事还未宣扬出去辱没了皇室颜面,今日便将莞贵人身边伺候的人都带送去内务府查问一番吧。 事关皇嗣最是容不得半点差池。” 话中之意,便是要说甄嬛私德有亏。 安陵容一听,当下便猜到华妃的心思。 华妃有意这样说,便是着意往甄嬛身上泼了一层脏水。 依着华妃所言,一是质疑甄嬛小产的真假,二则是质疑甄嬛此胎的来历。即便甄嬛是真的小产,可胎儿的身份也需推敲。 短短几句话,便要断送甄嬛的前程甚至是性命。 可见华妃用心深沉,恐怕此刻已经对甄嬛存了杀心。 要知道后宫之中,宫嫔一旦诊出有身孕,首要便是要查阅敬事房、内务府和太医院三处方存档,只有三档记录合得上,才能确定宫嫔所怀为龙裔。 可甄嬛此次小产却经不起这样的推敲。 甄嬛小产一事,原本就是安陵容和甄嬛共同谋划的一局,为的只是牵制华妃,帮沈眉庄脱困。 如今即便查出了敬事房和内务府的记档,却断然不会有太医院关于甄嬛有孕的记档,而华妃寻的便是她们的这个错漏。 然而,除此之外还有另一层实在于甄嬛不利的事。 那便是此事极难以事实反驳。 胎儿落地之后还可用滴血验亲这些法子查验,可小产之事于胎儿身份并无实证可查。 这样一来,若是华妃咬死不放,这一局即便是真的牵制了华妃,怕也是要留下无穷后患。 安陵容心下暗自惊叹,华妃平日里的一应筹谋虽都依靠曹琴默,却到底不是个全然没脑子的人物。 这一局实在是小看了华妃。 思及此处,安陵容心下暗暗有了思量,恐怕今日只能做铤而走险的打算了。 颂芝和周宁海的了华妃的吩咐,立刻便要往云萃馆进。 安陵容赶忙退了一步,挡在两人面前。 “华妃娘娘,您刚说后宫也是依着规矩办事的,那么不论菀姐姐当下是否是小产,此刻都是病窝榻上,总要让太医先给菀姐姐医治才是。 若华妃娘娘觉得今日有哪处不妥,也等菀姐姐身子康健些再做询问不迟?” 华妃显然没有想到一向瞧着怯懦的安陵容竟有勇气挡在她的面前,不觉眉心一皱,复又轻蔑一笑,仿佛是遇到了极好笑的事情。 笑毕,华妃眼神冰冷,只定定的瞧着安陵容的眼睛,冷声道,“周宁海,今日有本宫做主,咸福宫内,无论是谁出手阻拦你办差,都尽管带人拘了便是。 你也无需顾忌,出了任何事,自有本宫给你做主。” 周宁海躬身一揖,利落应道,“奴才这就去办。” 既得了华妃的吩咐,周宁海便没了其他顾忌,走过安陵容身边时,甚至还故意嘴角一扯,露出一个极瘆人的笑。 第151章 有人做主 华妃来势汹汹,做的便是速战速决的打算。 因此甚至不愿与安陵容多说一句。 安陵容见状,心下也不再顾忌规矩礼节,急急转身便跟着周宁海和颂芝一起进了云萃馆。 周宁海和颂芝二人各自都带了几人进了云萃馆,本就不大的云萃馆一时人满为患。 槿汐见两人来事不善,赶忙拦在甄嬛榻前。 颂芝面上笑得极虚伪,几个跟在颂芝身后的宫女也极其老练,鱼贯 而上,全然不顾槿汐和流朱的拒绝,上手便要接过槿汐和流朱手上的伙计。 流朱不肯松开手上的帕子,争执之间只将颂芝带来的宫女推了一个趔趄。 颂芝见状,也不再装模做样,只一边夺过槿汐手上的汤药碗,一边尖声说道,“槿汐,咱们都是自个宫里最懂主子心意的人,现下您的思量我是明白的,主子身边自是不能离了人。 只是今日这事,也容不得咱们做奴婢的再多做思量了。 华妃娘娘已经安排了人手,莞贵人的身子自有这几个奴婢照顾,您自是放宽心便是。 且听从华妃娘娘的吩咐,跟着江福海走一趟吧。” 槿汐不怒反笑,迎着颂芝的话道,“奴婢跟着周公公走一趟倒是没什么,可这事总要有个说法,好歹我和流朱都是皇上指派给莞贵人身边服侍的人,总要给我们小主一个交代不是。” 颂芝嘴角挂着一抹不怀好意的笑,怪声怪气的说道,“那可是不太方便我这个做奴才的来说了,毕竟云萃馆里人多口杂的,若是传出去了,于莞贵人面子上怕也是不好看呢。” 流朱听了,气道,“我们家小主行得正做的直,害怕你们这些烂舌根的出去说嘴不成?倒是今日你们在咸福宫里这样胡作非为,不怕皇上回来治你们的罪么?” 见流朱气得直喘粗气,显然十分不服气的模样,颂芝更是阴阳怪气的笑道,“流朱姑娘果然牙尖齿利,只是现下皇上不在,这宫里的大小事务都是交由我们娘娘做主的,姑娘只管听令便是了,皇上回宫之后的事,也就不劳姑娘您操心了。 姑娘若是配合,说不定一切顺利的很,稍后槿汐姑姑和流朱姑娘您两位还能赶得上回来伺候莞贵人用晚膳呢。” 槿汐沉着面色,挡在甄嬛面前半分也不肯定,自是不相信颂芝说的话。 颂芝话中之意,分明又是夹枪带棒又是裹挟利诱,这番话分明只是要哄骗甄嬛身边的人,恨不能趁此机会将甄嬛身边的人拆得干净。 甄嬛本就腹痛难忍,被颂芝几句话更是气得连咳数声。 安陵容见颂芝如此咄咄逼人,心下又实在心疼甄嬛,赶忙拨开人,挡在槿汐面前,“你们怎么敢无故在别人宫里拿人?” 周宁海见状,面露狞笑,也不多话,上手便拉了流朱的手腕,意有所指道,“流朱姑娘,我们这些外面伺候的都是粗人,姑娘若是配合跟咱们走,便都省些力气,不然的话……” 流朱气得眼睛圆睁,怒道,“不然如何,难道你还要绑了我不成?” 周宁海知道流朱伶牙俐齿,又是领了华妃的命,自是不肯与流朱再废口舌,只给身后几个跟着的小太监使了眼色,便要直接用强。 几个小太监见状上前,眼见着七手八脚的便要将流朱压在当下,霜雪瞧见立即赶过去想要推开几人将流朱拉起,可力气却比不过几个太监,俨然也要吃亏。 槿汐瞧着也想上前去救,却又被颂芝和几个宫女牵制住。 安陵容见状,生怕有人趁乱伤了甄嬛,赶忙回护在甄嬛身侧。 一时之间云萃馆之中呼喝之声咒骂之声声声不断,竟乱做一团。 甄嬛气急,终于忍不住以手撑着身子起身,抓起床榻旁放着的茶杯,狠狠的砸在地上,竭力喊道,“哪个敢动我碎玉轩的人?!” 甄嬛一声喊完,终是力竭,不觉靠着床沿大口大口的喘息起来。 安陵容眼眶微红,不住拍着甄嬛的背脊,为她理着气息。 可经这一回,甄嬛实在是急火攻心,一股血气竟忽的从胸口上涌,直冲破喉咙直接吐了出来。 安陵容一见,登时吓得变色,呼喊道,“秦放,秦放在哪?快来,莞贵人呕血了!” 甄嬛的这一喊本就让众人怔在了当下,再看甄嬛现下如此模样,自是不敢再做行动。 华妃在门外也听到安陵容的呼唤,皱着眉喃喃道,“这莞贵人也忒不中用。”口中虽不饶人,面上却松泛。 一直跪在门口的秦放瞧着华妃并无阻拦之意,躬身行礼拜过,便提着药箱跑了进来。 云萃馆终于得以平静片刻。 就在这时,忽的听闻殿外有太监尖着嗓子传唤道,“皇后娘娘驾到。” 安陵容眼中含着的泪水终于自脸颊滑下,瞧着甄嬛憔悴的模样轻叹一声,“姐姐,还是妹妹太无用了,现下皇后来了,今日总算不必再受华妃折辱了。” 甄嬛躺在榻上,紧紧握着安陵容的手,悄声道,“别哭,这咱们姐妹一定撑得到最后的。” ---- 皇后的凤辇落在咸福宫门口。 可下了凤辇,却无人来接皇后的凤仪。 甚至连前头在咸福宫里分班值守的侍卫人都不见了。 瞧着咸福宫之中连个人影都没有,剪秋气道,“这咸福宫里的奴才也忒不成样子。主子一旦病倒,竟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连皇后娘娘来了,也无人相迎,真是太不像话了。” 皇后仪态端庄,目不斜视,只微不可察的轻叹了一声,“今日是什么情形还不知道,不要妄下断言,免得再错怪了咸福宫里精心服侍的下人们。” 剪秋点头应是,不再多言,直恭敬的扶着皇后往寝殿方向去了。 浣碧跟在二人身后,自是听到皇后与剪秋二人的对话,心下不觉感怀,皇后到底是皇后,凡事波澜不惊,处事也是明察秋毫。 浣碧心下想到此处,心中的忐忑复又放下不少,便想着今日自家小主的事多半是有人做主了。 第152章 皇后驾到 云萃馆。 领路太监的一声“皇后驾到”喊得甚是响亮。 云萃馆内的诸人听闻都是一怔。 槿汐和流朱自是精神为之一振,流朱见拉扯着自己的几个小太监手上不再使力,便想要挣脱出来,却瞧见槿汐悄然的对自己使眼色,示意她暂且忍耐。 流朱一双水眸之中滚滚泪珠还在翻滚,但也想得清楚,既然皇后来了,自然会是另外一番光景。 颂芝和周宁海二人都是华妃亲信,听闻是皇后既然来了,都知接下来事态如何终还是要看皇后如何决断,也因此两人气焰再不如刚刚那会儿嚣张。 颂芝和周宁海相互使了个眼色,便十分默契的各自带着人便往云萃馆外退去。 人流散去,槿汐方才留意到,几个与流朱纠缠的太监手上是使了十成的力,竟将流朱右手的衣袖拽得脱了线,素白的里衣也从肩膀开裂的位置透了出来。 流朱红着眼睛瞧着周宁海,嘴唇咬得几乎渗出血来。 槿汐看在眼里不觉心中难过。她自己是自小便进了宫,什么苦都吃过,什么事也都算见过,隐忍惯了,许多事也能说服自己不必太放在心上。今日被几个低等宫女又是拦又是拽的,虽伤了些脸面,却也不是咽不下去。 可推己及人的想着,流朱自幼跟在甄嬛身边,甄府嫡长女身边的侍女,自然也是体面的紧,怕是连板子也难得被罚上几次,哪里吃过这样的亏。 如今却不仅要蒙受冤枉,又要被几个小太监折辱,这口气如何能咽下。 偏流朱又是个直筒子的脾气,但凡遇到事总是憋不住的,今日却是为了不给甄嬛惹事才一直憋闷在心里。 想到这里,槿汐难免瞧着流朱更是心疼,只走到流朱身边,如姐姐般将流朱搂在怀中,轻声安慰道,“流朱姑娘,皇后娘娘来了,会替小主和咱们做主的。” 流朱眼眶含泪,狠狠点了点头。 —— 皇后行事要稳妥许多。 先是在咸福宫瞧了敬嫔,又着意带着一众人等到云萃馆瞧过了甄嬛。 皇后坐在甄嬛身边,眉心紧蹙,面上满满的担忧。 直反复问过秦太医甄嬛的情况,几番确认甄嬛并无性命之忧后,才算安心。 接着,皇后又想起存菊堂还住着的惠贵人沈眉庄,又问了一番,知道秦太医去瞧过也已经确认没了大碍后,终于深深的舒了口气。 皇后这才得以回过神来,瞧了一圈馆内站着的众人。 槿汐带着流朱和浣碧围在床榻旁伺候着,安陵容则带着霜雪站在一侧,也是满眼的惊忧。 华妃则带着颂芝青着面色站在另一侧。 秦放和几个小药士答了问话,便到暖阁调方备药去了。 而周宁海及其余众人则候在了云萃馆外。 一时之间,云萃馆之中总算又宁静如初。 只是云萃馆本就不大,忽的来了这么许多人,还是局促得很,算是站没站的地方,坐没坐的地方。 咸福宫的首领太监李河今日告假,李河的两个徒弟小乐子和小安子从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只愣了半晌,不知何去何从。 皇后将馆内众人逐一瞧了一圈,眉头蹙得更紧,侧目问剪秋,“咸福宫里掌事的宫女和首领太监在哪?” 剪秋答道,“掌事宫女是含珠,如今在正殿伺候敬嫔。首领太监似乎是李河,奴婢刚去问了,今日说是家里有事,告了假了。” “哦,”皇后点点头,复又抬头吩咐道,“叫人搬些椅子来吧。” 说着,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轻轻一叹,“院里受害的宫女,叫人先安顿好,回头好好打点回乡安葬吧。” 此话一出,华妃黛眉一挑,立即反驳道,“皇后娘娘,含蕊在咸福宫伺候了这么久,凭的便在宫内遭人毒手,若是不彻查清楚,如何给她一个交待。 再则,咱们做主子的,若是都不能给奴婢们求一份公道,往后还如何要求下人们恪守本分,安心伺候。” 皇后听闻,凝着眉意味深长的将华妃注视了许久,只瞧得华妃面上已有些不自在。 只是华妃虽被看得心下不舒坦,面上却仍不肯示弱,犹自扬着下巴,眼神却是不敢与皇后对视。 许久,皇后开口道,“华妃说的也有道理,那便依华妃的意思,先行着人将含蕊的尸身稳妥收着,着专人看守便是。”说着,又淡淡的瞧了一眼华妃,说道,“华妃协理后宫一向妥当,这事便由华妃你来安排吧。” 华妃闻言一怔,倒是没想到皇后会将这个差事交到她自己的手上。 转念之间,不觉心下暗骂,皇后果然好算计! 今日华妃之所以气焰嚣张的在咸福宫内恣意行事,无非是拿捏住了人命关天这个由头。 只是显然,皇后也知晓华妃的心思,故意将收殓含蕊尸身的事交给她处理,这样一来,瓜田李下的,倒是让她不好在含蕊暴毙一事上再做文章了。 想到这里,华妃虽然心里好大的不乐意,却又不好当面拂了皇后的面子,只好悻悻应了。 说话间,小太监们陆续从正殿搬了些采福团云的圆凳进来,依次放到华妃和安陵容身边。 因刚刚含蕊的事,华妃心下揣着好大方不痛快。 且皇后与她的脾气一向不合。华妃最瞧不上便是皇后做事瞻前顾后,在她眼中,皇后遇事素爱兜圈。 因此圆凳一送上,华妃便自顾自坐下了。 皇后抬眼瞧着,只淡淡道,“都忙了一天,坐着说话吧。” 听了这话,安陵容方才依礼一福,搭着圆凳边坐了下来。 见众人坐稳,皇后浅浅扫过众人,面色不变喜怒,轻声道,“叫秦太医,进来答话。” 秦放提着药箱子进殿,依礼跪拜后,躬身等着吩咐。 皇后开口道,“秦太医,今日莞贵人可是滑胎之象?” 众人听闻,皆是一惊。 安陵容心下更是如系了一颗铅锤般坠了一下。目光也是沉沉的落到秦放身上,等着秦放的回答。 华妃轻蔑一笑,颤巍巍吊着的凤眼眯成了一条线,“秦太医,你可要想清楚再回答,事关皇上的颜面,莫要顾此失彼。” 这话说得实在是太过轻率,显然就是要当着众人的面说甄嬛行为不轨,给皇帝戴了绿帽子。又叫秦放不要顾此失彼,明摆着是威吓秦放不要受了甄嬛的贿赂,一时错念丢了性命。 皇后眉心一皱,却没有吭声。 安陵容眸色一动,正要开口,却听门外一个低沉的男声冷冷说道,“朕倒是想知道知道,究竟是何事要伤及朕的颜面。” 只见一身浅黄色盘龙常服,脚踏九龙浮云靴的皇帝带着苏培盛,踏步进了云萃馆。 华妃一惊,赶忙起身,“臣妾…臣妾是说…” 第153章 到底是不是小产 华妃刚欲开口解释,却被皇帝一挥手拦了下来。 馆内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赶忙纷纷跪下请安。 皇帝却对众人视若不见,只目不斜视,大步走到榻前,将甄嬛白皙的手掌覆在掌心,柔声问道,“嬛嬛,让你受苦了。” 甄嬛瞧着眼前神色焦急的男人,长眉如剑,星眸沉稳,不是皇帝是谁。 甄嬛眸色一闪,长展黛眉,想要攒一个笑意抹去他眼中沁着的悲凉,却不知不觉之间泪水自眼角滚落,如沐晨细雨般延绵不断,片刻间就已湿透了被面。 皇帝瞧着甄嬛的模样,更是心疼不已,眼中的焦急和悲凉渐渐弥散,换成一抹尖利的寒霜。 皇帝抬眸,瞧着众人,眸色沉入星海,深不见底,瞧得众人背脊寒凉。 皇后见状,轻声说道,“皇上,您特意从郊北赶过来,定是劳顿非常,臣妾让奴才们去准备些羹汤给您润润喉吧。” 皇帝听闻这话,眼底的一抹戾气才渐渐。化开。 又瞧见皇后也在下首跪着,复又收敛了神色,平复气息,道,“都起来吧。” 剪秋扶着皇后起身,挨着床榻而坐。 皇后最是了解皇帝,此刻的皇帝越是隐忍,稍后的处置便会越发狠厉。 皇后只做并未察觉皇帝的神色,在一旁轻声说道,“臣妾刚问过秦太医了,莞贵人现下虽是气血双亏,但好在莞贵人年轻体健,稍作调理,不久便会恢复如初的,皇上您不必太过忧心了。” 听闻皇后如此说,皇帝眉心稍稍舒展,面色上也松泛了几分。瞧着皇后的眼神,更是柔和了不少,“皇后持重,让朕很是安心。” 皇后听闻,面上带着浅浅笑意,恭谨道,“为皇上分忧,自是臣妾分内之事。” 皇帝微微点头。 若是平日,听见皇帝这样夸赞皇后,华妃定要说上几句不痛不痒的话挤兑皇后。 可现下的华妃却实在不敢。 其实北郊大营距离紫禁城并不远,若是套上快马,大约个把时辰也就到了。 只是在华妃的筹划之中,皇帝并不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赶回来。 依着华妃原本的筹划,今日当是有个决断,无论是沈眉庄还是甄嬛二人谁着了她们的道,她都要派人快马加鞭的去北郊大营请皇帝回来主持大局的。 若是这样,皇帝自是要依着她筹划的样子,按着她编排的路子来的。 只是华妃却没想到,今日事多,却事事与自己的筹谋背道而驰。 这大半年来,甄嬛和沈眉庄越发的受皇帝喜欢。华妃眼见着二人势头渐盛,心底早便存了动二人的心思。 今次皇帝离宫,皇后又许久不过问宫中事务,华妃拉着曹贵人左右一思量,当下可不是正式收拾这两人的好机会? 恨只恨沈眉庄竟真的有孕,原本曹贵人计划着栽赃沈眉庄假孕争宠的法子虽是不得用了,可好在这个当口又只有刘犇一人发现了沈眉庄有孕。 岂不是正好能趁机了却得干净! 因着这个才有了茯苓被俘反告沈眉庄指使下人偷盗一事,也就借着这个由头将沈眉庄禁足。 禁足之后,无论如何使些手段,都可将沈眉庄了结。 事后只要再给沈眉庄安个畏罪自裁的名头,便可顺利解决掉沈眉庄这个心患。 这一套筹谋本是行云流水,却谁知变故频生。 只是最初那会儿的华妃本并不在意。 毕竟只要拿捏着不让事情宣扬太甚,即便真的有人心生不满,又能拿她这个当朝宠妃如何。 最后一切尘埃落定,还不是只将一个结果呈给皇后便是。 到时候,即便皇后想要叱责,却也拿她没什么法子。 只是没想到,不止后宫里倒是不止她华妃一人盯着咸福宫,竟还有人趁机下手。 虽将此事闹到太后那里,但到底她华妃也是愿意瞧这种坐收渔利的方便的。 可巧的是,甄嬛自己又掺和进来,这一下更是甄嬛亲手递了把刀子到自己手上。 华妃当即便做了打算,左右皇帝不在宫内,皇后又是不闻不问的,那么到底是不是“小产”,还不是她张口闭口之间的事。 皇室最在意的便是皇室的血统,只要她咬死了要去敬事房,内务府,太医院三处查档,以她往日恩威并施的做派,拿捏住这些办差事的人还不是轻而易举? 况且,华妃暗自思量,即便甄嬛是真的有了身孕,那又如何。左右皇帝没回来,又是个没人能证明存在过的“龙胎”,这里的是非对错还不是全凭她来摆布。 如此一来,不止甄嬛的孩子无人计较,就连甄嬛自己都难以洗清自身的污名。一个连自保都难以为继的贵人,又如何能与她这个贵妃抗衡。 而且,依着皇帝往日对她的态度,华妃更是心下荡着一层心安。 即便事后皇帝因着甄嬛和沈眉庄的事真的动了气,约么着过几日便也就过去了,毕竟,以往也不是没有过的事。 只是这些个思量,都是要在皇帝离宫的情况下才行的。 如今看来,一切似乎都已失了先机。 而最不巧的是,皇帝不止回来了,还正巧将她巧言令色的模样全然收在了眼底。 念及此处,华妃更是不敢多说话,只凝着一双黛眉,悄悄的将皇帝望着。只是此事,皇帝的眼中除了甄嬛,便再没旁的,似乎全然未将她放在心上。 皇帝眸色沉沉,说道,“叫太医过来答话。” 秦放不敢耽搁,提着药箱便上来答话,“微臣秦放,拜见皇上。” 皇帝定定的瞧着秦放,一字一顿的问道,“你且告诉朕,今日莞贵人,到底是不是小产!” 秦放一怔,端正答道,“依照脉象,却是气血有失之象,想来莞贵人应该是连日忧思导致气血双亏,这种情形,确是容易小产的。 依微臣之见,莞贵人应该是刚刚有身孕,只是月份不足,尚不能查明。 只不过,微臣并不擅长妇科,素问两位江院判都是妇科圣手,不如请两位江原判一同瞧过再做研判。” 秦放的回答虽又文绉绉的绕的很,却也算给出了一个答案,安陵容听闻,微不可察的轻轻一叹,心中滋味却十分复杂难言。 听闻大小江原判两人,皇后面上一怔,却很好的掩饰过去,只轻声问道,“皇上,您说呢?” 皇帝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可眸色却仿佛更深更沉。半晌,终于开口说道,“让他们速速进宫。” 第154章 谁来明辨 出了紫禁城,还要往北去上大约十五里路才能到江院判和诸位太医所在的驿站。 一来一回算下来,大约一个时辰还不止。 皇帝下令让江院判回宫后,便只顾着照看甄嬛,不再说话。 就这样,眼看着已到了黄昏。 苏培盛在皇帝身边伺候这么许多年,鲜少见到皇帝今日这样的脸色,苏培盛知道,依着皇帝的性子,山雨欲来之前是要起阵子大风的,只是这风,大约还要吹一阵子才能到。 连苏培盛都不得不暗暗寻思,今日莞贵人这事也不知是吉是凶。 抬眼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瞧着已经过了传晚膳的时候,可皇帝却丝毫没有用膳的意思,苏培盛面上极恭敬平和,可心下烦闷得恨不能找个地方哭一场。 苏培盛心下明白,越是这样的时候,他越是两头难做。事关皇嗣,别看皇帝面上沉静,可心中定然是烦的很,若是现下去提醒皇帝还未用晚膳,定然要惹皇帝心中不悦,骂他一顿倒是轻的,罚个把月俸禄怕事不在话下了。 可是若全然不吱声的话,苏培盛心中暗暗叹息一回,事后只怕难免又要被太后责罚。 想到这里,苏培盛不觉偷偷抬眼,往皇后那边瞥了一眼。 却没想到,苏培盛刚抬眼瞧着,皇后就先开口了。 “皇上,时辰不早了,让奴才们给您备些吃食吧。若是咸福宫的奴才们不顶用,从其他宫里小厨房备些送来,也是极快的。” 此刻皇帝正端坐在床榻旁阖目养神,手上却未将甄嬛的手放开。 听闻皇后劝说,微微抬了眼皮,瞧了瞧外面,没有回答皇后的劝谏,而是直接问道,“太医院的人回来了没有?” 苏培盛听闻,赶忙躬身答道,“回皇上的话,驿站太远,一来一回怎么也得一个时辰。不过瞧着时辰也差不多了,许是再过一盏茶的功夫,大江院判应该就能到宫门口了。 另外奴才刚才也着人去问过了,小江院判今日是在督查院裴大人家中问诊,前面已经得了信往宫里来了,许是和大江院判前后脚呢。” 皇帝听闻,默不作声的点头。 因着安陵容坐在下首,离着皇帝稍有些距离,反倒能大大方方的往甄嬛的帐子里头瞧,也因着这个皇帝眉间微不可察的一动,竟也没逃过安陵容的眼睛。 呵,苏培盛,果然是个会说话的。 前世里,安陵容是知道的,苏培盛与甄嬛身边的槿汐是同乡,又对槿汐素来照顾。前世里甄嬛生了双生子后,求的头一件恩典就是给槿汐与苏培盛正经夫妻的名分,对两人实是照拂。 曾经觉得甄嬛当真是菩萨心肠,对身边不论谁都是惯会照料,现下看来,苏培盛于槿汐也是极为上心,时不时便要找机会帮衬一把。 就比如,当下。 要说大江院判在城外驿站,回来需要些时辰是不假。可小江院判是在京官家中侍疾,要知道京官需每日卯时上朝,为了不误了时辰,大多京官家宅都在城中,极为远的,也在内城。更何况,但凡大户人家都备有马车,快马赶车入宫,用足半个时辰已经是拖而再拖了。 苏培盛所说的前后脚,按理来说,实在是不大可能。总要小江院判进宫等候才算合理。 也正因苏培盛似是无意之间提及的一句话,让皇帝心下便存下了疑虑。 整个太医院无人不知,大小江院判是彼此看不惯对方,甚至在江府之内几乎不能同室而坐。可此时,小江院判明明能够提早入宫,却偏要挨到与大江院判“前后脚”进宫,怕不是有意要等待大江院判。 想到这里,安陵容心下更是明晰了几分,所谓不合,大约还是为了在宫中行走方便,掩人耳目而已。实际上,到底还是同气连枝,但凡出了事故,还是脱不了上阵亲兄弟。 这个“前后脚”,实在太过刻意了些,只怕是小江院判担心宫中出事,而大江院判却不知其中缘由,便特意在宫门口候着,想要先通个气再做打算。 可这样刻意为之,反倒让皇帝疑心了。 大约又等了半盏茶的功夫,终于有小太监进来通报,说是两位江院判已到咸福宫门口,等宣了。 皇帝听闻,深深舒了口气,轻轻拍了拍甄嬛的手,沉声道,“进来吧。” 苏培盛心下不安,皇帝的性子他是知道的,往往皇帝越是如此少言,越是心下已经做好了打算,可瞧着皇帝对莞贵人行止温柔,又不禁心生纳罕,可是自己思虑太多了? 听闻皇帝宣召,大小两位江院判各自提着自己的药箱,一路碎步跑着便进了云萃馆。知道事情急切,又知事关皇帝新宠,因此便抖了个机灵,进门便跪下向皇帝磕头告罪。 瞧着二人跪在下首,皇帝面色沉沉,只是两指摩挲着手上的一串翡翠珠串,过了半晌,才朝着身旁苏培盛使了个眼色。 苏培盛会意,快步走到二人身边,弓着身子客气的说道,“两位江院判,今日急招两位进宫,是因为莞贵人身体有恙,知道两位都是妇科圣手,才特意请两位过来瞧瞧。” 因着刚刚皇帝冷了他们二人一阵子,小江院判额间早已满是汗珠。 而大江院判尚是沉着,赶忙答道,“有劳苏公公了,微臣两人这就去给莞贵人请脉,”说着,便提着药箱,上前几步,跪在了甄嬛床榻旁。 见皇帝并未有起身想让的意思,大江院判也不敢多说,只回身从药箱智慧中取过一方白色帕子,垫在了甄嬛的手腕处,才俯着身子,为甄嬛诊脉。 片刻,大江太医将帕子收起来,跪在一侧恭敬答道,“启禀皇上,莞贵人身子暂无大碍,只需开些调理气血的方子,不日便会好起来的。” 皇帝不露喜怒,淡淡问道,“你瞧着呢?” 小江院判知道皇帝问的是自己,又听出皇帝言外之意,似乎是对刚刚的诊断心疑虑。 念及此处,小江院判不觉提起了精神,依礼朝着皇帝一拜后,便俯首为甄嬛诊脉。 却发现,甄嬛脉象虚浮绵长,又带积滞之象。再瞧甄嬛的面色,苍白之中又泛微黄,唇间毫无血色,实在是小产后还有血瘀之症的症候。不觉心下咯噔一下,抬眼偷偷向大江院判望去。 正巧,遇上大江院判的目光,两人眼底皆是闪过一丝惊诧。 第155章 缘分未到 关于这两位江院判,安陵容是有着意打听过一番的。 满人靠征伐得的天下,勇武自是不在话下,可驰骋征伐难免伤病。 而江氏一族从前就是从随军的医士起家的。 早些年间,连圣祖皇帝都夸赞过江氏乃是医学世家,更是钦赐“医者仁心”匾额,如今正悬于江氏主宅祠堂之上,是江氏满门的荣耀。 因而江家虽不是武将世家,却于朝中武将家眷交往颇深,甚至得不少亲王厚待。 大清入关之后,几代皇帝励精图治,平衡满蒙汉势力,对外的战事也越来越少。 正因如此,作为随军医士的江氏一族可在战场上搏得的前途也就越来越少,及至江澄江慎这代,已经彻底不随戎马,改投太医院了。 况且江澄江慎二人也算得上是励志表率。这些年跟随家族变迁,不仅从最擅长的外科转为妇科,在医术上也算精良,颇得嫔妃眷顾。 加之二人为人低调,从不参与党政,因此新皇登基后依旧颇得重用。算下来,二人三十出头便做了太医院院判,比之年近半百才居院判之位的常文友而言,真真算得上是年少有为。 也正因有这层渊源,江氏兄弟也入了年羹尧的眼,这些年明里暗里的帮着华妃在后宫做了不少事。 况且江澄作为兄长,为人谨慎,事事周到,颇受年羹尧倚重。而江慎则善于变通,每每遇到难解的问题总能另辟蹊径,颇得华妃喜爱。 简言之,江城江慎二位,就是华妃的人。 因此今日听闻皇帝是召两位江原判入宫时,华妃心中本是暗自生了几分欢喜。毕竟她与两位江原判也算有几分默契。 只是没想到,今日的皇帝面上虽不动声色,却步步紧逼,迫得江澄和江慎大乱阵脚。 给甄嬛诊好脉,江澄江慎心下都已了然,华妃这次是惹下了大祸。 两人眼神一碰之际,江慎已看懂江澄的意思。 依着江慎在后宫打听到的消息,今日事起乃至敬嫔卧床都不及甄嬛“小产”重要。而华妃笃定甄嬛作假,或许也是出于自保之心。 现在皇帝召他们进宫,便是要坐实此事真伪。 只是现下的情形和立场,颇为让江澄江慎二人进退两难。 江慎特意候着江澄,就是想先行告知江澄宫内的情形,好提前做个打算。 只是二人都没想过,事情竟会到这个地步。 这差事不论如何办,都是要将自己的脑袋提在手上了。 江澄诊脉后,碍于华妃的立场,不好直言,又怕皇帝叱责,只好含糊其词。可听闻皇帝的问话,显然是心生怀疑了。 再看宫中,还有秦放早便到了,恐怕秦放的性子,已经先行禀告过一轮。 两人正自踌躇,却听皇帝不耐烦道,“若是有什么困惑的地方,不妨说出来,让秦太医也一同参详参详。” 江澄微微一怔,更确信了心头的打算,恭敬一揖,答道,“回皇上,莞贵人脉象上看,确似滑胎之象。”说话间,微微观察着皇帝的面色。 华妃听闻,已然有些按耐不住,心下愠怒,横眉怒视着江澄。 却听江澄又道,“只是微臣与小江院判都心有不解,莞贵人脉象绵长,虽整体是虚浮之象,可却不时有下沉之势或是促然回弹之势,实在奇怪。” 皇帝听闻,剑眉一扬,“继续说。” 江澄见皇帝追问,心里的石头落下了大半,言语间更加沉着,“回皇上话,此脉象并不常见,若是仓促诊断的话,也极易误诊为滑胎之象。 可依着微臣的经验及脉案所查,莞贵人极有可能是误食或误用了什么,才致血瘀体内,复又气血行畅,出现类似滑胎的症状。” 此话一出,无论是皇后还是华妃面色皆变。 皇后不觉皱眉问道,“江院判的意思,可是莞贵人为人下了毒?” 江澄点点头,“回皇后娘娘,确有这种可能。” 江澄意思说得清楚,甄嬛并非真的有孕,而是为人下了毒药,才致状似小产。 皇后听闻,点点头,只掐着手上的十八子按次拨弄着,没再说话。 华妃面带疑惑,不知江澄所说是几分真几分假,偏江澄一直垂首答话,也不抬头叫她瞧上一眼。 但也听得明白,江澄所说的意思,因此心下畅快,虽也算克制,却仍不免有些幸灾乐祸之状,“江原判,你的意思是,莞贵人没有怀上龙胎,今日这事不过是场误会了?” 江澄偷偷瞥了皇帝的面色,才敢答道,“回华妃娘娘的话,微臣诊断下来,莞贵人并未有孕。 只是此种情形实在不常见。 微臣也只在脉案上看过,有女子或是因心心念念想要生子,或是因药物催促,以致月事不稳,情状类似有孕。 但这情形,确实太是少见。 若皇上和皇后娘娘不放心,也可再请别的太医进宫,或许会有旁的见解。” 安陵容心下暗骂,这个江澄果然是个老狐狸,几句话之间,不仅暗指甄嬛急于求得有孕或许偷偷用了其他法子,全然将可能为人下毒的可能撇开。 接着又以退为进,将自己摘了个干净不说,还告诉皇帝若不放心,便再行宣召其他太医进宫来诊断便是。 要知道,皇帝最是在意声名,今日若不是秦放自己说话间留了些空隙,皇帝怕是不会刻意召江澄江慎二人进宫,毕竟动静越大越难保不透风。 况且,前头几个殁了的嫔妃都是因着在子嗣上寻了歪心才致凄惨而终。今日又出这事,只怕皇帝想要遮掩还来不及,又怎会再宣太医进宫? 想到这里,安陵容不禁心中一动。 听江澄这样讲,甄嬛拉着皇帝的手,喃喃道,“皇上……”,可还未开口,却是两行热泪先行滑落,哽咽得再出不得声。 皇帝瞧着甄嬛,眸子中却闪过一抹难以分辨的情绪,复又沉沉一叹,将甄嬛的手覆在掌心之中,轻轻拍着,柔声道,“有朕在,别怕。” 转头,却又眸色沉沉,瞧着江澄半晌,才道,“既然太医院两位院判都这样判定,那便无需再请太医了。” 皇后听闻,极快的将眼中闪过的一缕惊诧抹去,轻声劝慰道,“子嗣一事到底也看缘分,即是缘分未到,那皇上和莞贵人也无需焦急,左右莞贵人年轻,调理好身子,孩子总会有的。” 第156章 轻拿轻放 皇后向来温婉,见皇帝并不回话,只轻声叹息道,“皇上,今日已经不早了,正殿那头敬嫔还没醒过来,这云萃馆原本就空了许久,到底不得住的。不如让莞贵人先搬回碎玉轩吧,也方便太医照料。” 皇帝点点头,“还是皇后思虑周全”,复沉声问道,“敬嫔现在怎么样?” 皇后早便有心提一提敬嫔,毕竟敬嫔才是咸福宫的一宫主位,见皇帝问道,轻叹道,“前头太医去瞧过了,说是与性命无碍了。 刚刚有宫人过来回报,说是敬嫔刚刚已经转醒。只是现下没有力气,似乎还下不了床。” 提到敬嫔时,皇后有意在说辞上稍作变化,似乎敬嫔的情形原本也十分凶险。 华妃听闻,不觉腹诽皇后又在故作贤良,眼中也是毫不掩饰的飘过一抹轻蔑。 皇帝似乎并未察觉,只轻轻点头,思索道,“敬嫔性子实,许是身子伤了,让太医赶紧过去瞧瞧。” 皇后点头应着,华妃面上更是极不以为然。 而江澄江慎二人虽跪在下首,却不知皇帝所说的是否是他们两人,因此只仍僵在当下不敢动弹。 华妃瞧在眼里,念及刚刚江澄江慎二人对她的维护,于是凤眸一转,柔声道,“皇上说的是哪位太医呀?咱们现下可是有三位太医在呢!” 皇帝眼睛微眯,瞧了瞧下首跪着的江澄和江慎,手上的珠串轻轻一拍,淡淡道,“就江院判去吧。” 见皇帝出言含糊,华妃浅浅一笑,卖了个乖,“敬嫔也是宫中老人了,皇上体恤,自是要好好照看的”,随即转头对江澄江慎说道,“你二人务必尽心照看敬嫔的身子,若是敬嫔有任何闪失,皇上和皇后娘娘,定是饶不得你们的。” 二人见皇帝不再开口,又心知华妃是有意帮衬,于是赶忙连声应着,退了出去。 出了云萃馆,江澄方才用袖子拭了拭颈子上的汗水,轻轻摇头道,“今日当真是凶险。” 江慎紧随其后,亦是黄慌忙整理着衣襟,只刚刚几句话的功夫,便已经汗得湿透了里衣,回忆起刚刚的凶险,不觉开口道,“华妃娘娘也太过鲁莽……” 却被江澄猛然打断,“别忘了,父亲交待咱们的话,少言,慎行!” 江慎满腹牢骚,复又憋了回去,只能讪讪的回了句,“兄长说的是。有 江澄江慎二人虽然离开,可是云萃馆毕竟地方不大,屋内算上皇后、华妃、安陵容及几个近身伺候的人,依旧显得压抑的很。 华妃见皇帝并未拂她的面子,心中放宽了许多,复又生出许多情思,又想着皇帝忙碌整日,又是快马从北郊大营赶回的,必定劳累。心下对皇帝凭又多了几分心疼。于是柔声道,“皇上,已到了这个时辰,让奴才们准备些吃食吧。” 皇帝沉吟片刻,终于开口,“皇后和华妃今日也劳累许久,都各自回宫吧。” 皇后一怔,眼神不觉闪过一丝诧异。皇帝对甄嬛偏爱有加,皇后自是看在眼里的。 再加上甄嬛确与当年的纯元皇后有六七分的相似,因此皇后心知肚明,甄嬛在皇帝心中的分量自是与其他嫔妃不能相比的。 而今日,皇后有意放任事情做大,便是因为此事关乎甄嬛,皇帝必会上心。那么便不会同往日一样,纵着华妃轻易过关。 却不曾想,皇帝似乎连提也不再提,竟这样便过去了。 只是转瞬之间,皇后面上复又恢复温婉神色,轻声问道,“皇上,您晚膳还未用过,等下是回养心殿休息,还是直接去哪宫里? 臣妾叫御膳房给您准备些好消化的吃食送过去吧。” 华妃听了,眸中闪过一丝轻蔑。转念又想到皇帝今日轻拿轻放的处理咸福宫的事,多半还是念着跟自己的情分,不觉面色微暖,眼中更是荡着虚许柔情 ,柔声说道,“要不还是不劳烦皇后娘娘了吧,而且御膳房素日只会做些平常的菜式,想来皇上早就吃腻了。 皇上不如去我宫里把,头几日你夸的那道鸽子汤,小厨房这几日又着意添了几味滋补药材进去,正适合收敛春日的燥气呢。”说话之间,竟全然没将旁人放在眼里。 皇上听闻,微微点头,却不应答。 瞧着华妃这骄纵的模样,安陵容心中动气,可面上却着力攒出一个极温柔的笑,对着皇帝盈盈一福道,“皇上,您今日奔波劳顿,到了这个时辰都还未用晚膳,不仅皇后娘娘忧心劝谏,若是太后知道,也定会怪罪咱们做嫔妃的不体恤您的身子了。 况且您明早还要早朝,朝中诸多政事都要由您做主。后宫里的事再重要也不如国事重要。 不如您早些去皇后宫里歇息,养足精神,明日好有精力专注国事。 菀姐姐这边有臣妾陪着,奴才们也都是伺候惯了的,等下臣妾便陪着菀姐姐回碎玉轩修养。” 华妃面色登时难看,瞧着安陵容的眼中似乎就要喷出火来。 皇帝眸色沉沉,瞧向安陵容的眼中意味深长,似乎并未想到安陵容会开口,又似乎惊诧于安陵容会又这样婉转多情的模样。 皇帝这一瞧,倒是反将安陵容瞧得有些不自在,却只能强装镇定,浅笑道,“还请皇上注意您身子,早些休息。” 皇帝剑眉舒展,手上一串珠串轻轻一转,复又回手上,点头道,“既然这样,朕便先同皇后去景仁宫吧。”说着,又转头温柔对甄嬛说道,“你且先回到碎玉轩休息,旁的不要多想,朕明日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甄嬛眸中泪水盈盈,想要倚着胳膊撑着起来,却终是力气不济。 皇帝沉沉一叹,不忍道,“菀菀,不必如此倔强,你先歇着,调养好身子要紧,朕明日定来看你。” 甄嬛听闻,不觉心下酸涩,虽极尽克制,仍是没没忍住落泪,复又频频点头,“臣妾明白。” 见甄嬛这般模样,皇帝漆黑沉静的眸子中似乎被揉进几分温柔。 第157章 留不住 碎玉轩。 众人散去,皇后特意命人用软轿将甄嬛送了回来。 这头还未等甄嬛安置妥当,那头皇后又命江福海往碎玉轩送了许多名贵药材和赏玩之物。 皇后体恤甄嬛身子弱,还特意叮嘱江福海让甄嬛不必在意礼数,只好好休息,早日将身子调理好便是。 江福海自是传达得分毫不差。 不仅如此,皇后也十分有心,为褒奖今日安陵容临危不乱,维护了后宫姐妹之间的情谊,又单独挑了副从前皇帝赏赐的赤金累丝嵌百宝的头面一道送到了碎玉轩。 为表皇后心意,江福海送来时特意将首饰匣子当众打开,满满一匣子金玉珠宝,光泽璀璨的真真让人移不开眼光。 安陵容打眼瞧去,不觉面色微变。 皇后送的这套头面全由赤金锻造,仅金钗便有十六支。其他装点头饰共八件,又配有耳坠两对,可以说是十足的华贵。 每件首饰上嵌的又都是玛瑙、碧玺、暖玉等珍贵宝石,且但凡镶嵌于上的,颗颗饱满莹润,其珍稀贵重自是不在话下。 最关键,整套头面工艺不俗,但凡嵌宝之处都有缉缀如意和海棠花纹,虽为金饰点缀却描绘的细腻流畅,栩栩如生。 且在做宝石镶嵌之时为考虑佩戴美观,工匠着意将宝石的自然纹理藏在了隐匿之侧,露在正面的都是宝石温润柔美的色泽。 一时之间,不仅安陵容面变化,碎玉轩的众人见了也皆是神色各异。 前世的安陵容在最得宠的那几年里,也未曾受过皇后这样丰厚的赏赐。 今日皇后当着众人面送来这样名贵的一副头面,其用意不问也知。 安陵容转瞬调整神色,行大礼拜谢皇后恩典,又让霜雪封了银子,恭敬交于江福海手中。 江福海见状,自是觉得差事办的妥当,又着意说了几句诸如来日方长,小主定会福运绵长一类的吉祥话后,满意离去。 槿汐周到,先将甄嬛安置妥当,后又一一将碎玉轩众人安排好,碎玉轩内复又事事平顺,井井有条。 只是今日流朱受了好些冤枉,为让流朱舒心,槿汐又叮嘱小允子去御花园里偷偷折些刚冒尖的柳枝回来,说是要为流朱扫扫晦气,往后便能舒心顺意了。 流朱是甄嬛亲带进宫的,见槿汐安排得处处细致,自是再没话说。便让众人都退了出去,独独留安陵容一人在寝殿内陪着。 “姐姐,你可是真的有孕了?”见屋内再无外人,安陵容便忍不住将心中疑惑问了出来。 甄嬛苦涩一笑,点点头。 安陵容心头一紧,眼眶登时便红了起来,“姐姐你好糊涂啊!咱们都想救眉庄姐姐脱困,却不能不顾着你自己的身子呀。更何况……” 前头在咸福宫里,安陵容本是猜了个七八分,可那毕竟只是猜测。 后又有江澄江慎二人所说的话,一时间又让安陵容心中暗自存了些宽慰自己的侥幸。 可此刻听甄嬛自己开口,安陵容心底原本裹着的一点希冀已然不复存在,不觉心中又是愧疚,又是难过,还夹杂着后怕。 当初想要趁此机会设计扰乱后宫,也想借此机会反制华妃,却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结果,最终竟伤到甄嬛的头上。 念及此处,安陵容不觉喃喃道,“早知姐姐已经有了身孕,咱们定然是不能用这么险的法子的。 也怪我不好,怎么能让你用这么险的法子……” 见安陵容颇为自责,甄嬛拉过安陵容的手,轻轻摇头道,“陵容,你不必如此自责,当初你同我说这法子的时候,我便觉得是极好的。 况且,当初咱们决定时,我也并不知道自己是有孕了。” 若是甄嬛有意责怪,安陵容此刻怕是心中还要好过些,偏甄嬛却只是轻柔带过,不肯责怪到她身上。 安陵容更何是愧疚难当。 前世里,甄嬛的头个孩子没能保住,也是因为安陵容投靠皇后,为纳投名状在甄嬛的舒痕胶里加了大量的麝香,才致甄嬛怀孕四个月便小产。 及至后来,安陵容自己被打入冷宫,有太多的时间思索一世的种种,便总是觉得就是从害这个孩子开始,她的人生便再回不到正路来了。 因此,在咸福宫中,安陵容忽的疑心甄嬛是真的有孕时,整个人便觉得内心十分不安。除了担心此事上了甄嬛外,更是担心日后种种便又如前世,自己和甄嬛再成了仇人。 安陵容心中又是忧思又是惶恐斗转了几个来回,却又不能尽数对甄嬛说出,只低垂着眼眸,轻声宽慰道,“姐姐到底是因为初次有孕,发现得才会比旁人慢,也是有的。” 甄嬛却似乎并未发现安陵容心中的焦灼,只凝神微微摇头,“现下想来,或许并不是。” 安陵容不觉一怔,早先脑子里闪过的一丝念头复又在脑中闪了出来,于是缓缓开口道,“姐姐可是疑心些什么?” 甄嬛眉间似乎含着一抹愁绪,“刚进宫那会子,我曾让温实初为我调理过身子。 那段时间所服的药物多属寒凉,为此温太医也曾多次提醒我,切忌吹风着凉,尤其春日渐热的时候,尤其需注意保暖,且饮食上也要注意,多用温补之物,切忌贪凉。 这些叮嘱我是是双方在心上的。只是身子因是有了这么个底子,月事倒是时长不稳,耽搁几日自是常有的,有时甚至只星星点灯便过去了。 依着这个情形,我也曾询问过温太医,是否会影响子嗣。温太医虽未直说,但我大约也听过,女子若是体寒,则不易受孕。若想早有皇嗣,还是要调理好身子。 因着这个,我倒是也想得通透了,姿势一事到底也要看缘分的,便也不再强求。” 说着,甄嬛眉心一动,瞧向安陵容,“若只是这样便也罢了,当日你我商议的时候,我并未想过自己竟会有身孕。 今日华妃罚我跪在殿外青砖上不久,我便忽觉腰腹疼痛难忍,似乎是有东西在腹内坠着往下,那时我便隐约觉得,这绝不是月事到了的疼法。 最初我倒是想着,有人敢在咸福宫中放香将我和敬嫔迷晕,想来在我的吃食中动些手脚怕也不难。 只不过……”甄嬛深深一叹,竟有莹莹泪水在眸间闪动,“那会忽的便有了个念头,就是我的孩子怕是留不住了。” 第158章 但求一人心 两人说到此处,都有些神伤。 然而此刻,安陵容心下却似乎更清晰了些。甄嬛此刻能够将心中所想说与自己,显然比起伤怀,更想要找到背后主使这一切的人。 安陵容双眉紧皱,思索道,“江城江慎毕竟是华妃的人,他二人所说的话自是不能全信了。秦放的话倒是有几分可信的。” 甄嬛点点头,定定的瞧着一旁矮几上摆着的那枚拳头大小的紫铜福云梅花香炉,此时炉中香火已熄,只留着一只冰冷的紫褐色香炉颓然摆着。 甄嬛盯着这枚香炉瞧了半晌,复又开口道,“温实初的医术我向来是信得过的,若是温实初都不能瞧出我有孕,那么旁人瞧不出也是有的。 而陵容,你曾与我说过,你所调制的那位香料,只能催促葵水,让月信来的更早些。 若是其中任何一种情形,都不会如今日这般。” 安陵容点头,这便是安陵容从前心中闪过的那个念头,温实初不会骗人,她也未曾作假,那么作假的便是旁人。 是有人故意让甄嬛明明有了身孕,却不能被太医诊断出来。 这人用心俨然恶毒至极。 与华妃栽赃甄嬛私德有亏并无二致。 只是,现下还有一桩没有推定的事,“若是想瞒过温太医的眼睛,姐姐以为要如何做才更妥当?” 甄嬛自嘲苦笑,眼神中尽是苦涩,“自是要从我的日常饮食所居入手,既不能用重要让人察觉,又不能断掉失了效用,除了我身边最亲近的人外,还有什么人能瞒过一向小心谨慎的温实初。” 安陵容沉沉长叹一声,她终于知道,为何甄嬛刚刚咳得如此厉害,却不肯用浣碧送来的一盏茶。 安陵容瞧了瞧门口,又瞧了瞧甄嬛的面色,低声问道,“姐姐觉得是浣碧么?” 甄嬛阖目,两行热泪终于自脸颊滑落,“还容得我不信么?” 于是甄嬛将前些日子,浣碧时常私自离开碎玉轩不知去向,以及浣碧穿红着绿故意在皇帝身边近身伺候的事一一说出。 安陵容知道,甄嬛骨子极倔强,如今被人陷害没了孩子,也只是将苦涩忍在心里。可猜想到是身边一起长大,亲如姐妹的人背叛了自己,却忍不住落泪,可见是真的伤到痛楚了。 浣碧这姑娘心气高的很,这事安陵容是知道的。前世里,浣碧有意无意的去与自己比较,这用的是何心思,安陵容心里怎会不知。 只是后来甄嬛失势离宫,浣碧也跟着去了,听闻吃了许多苦依旧对甄嬛不离不弃,似乎并没再有过逾矩的念头。 “姐姐刚刚说的许多,只能说浣碧似乎行事上有些不妥,却并不能说明浣碧便是这个做手脚的人……”安陵容略微思索,又觉得浣碧虽心高气傲,但到底也是跟着甄嬛许久,并未见得真的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甄嬛却摇摇头,苦涩一笑,“从前我实在不愿将人想得太坏。若是真的存了心思要去找些破绽来,你当那些做过的事便毫无痕迹可查么。 碎玉轩虽有槿汐掌事,可一应用度都由浣碧管理,她又素日好强,平日碎玉轩里除了皇上皇后着意赏赐的,其余取用都是浣碧说的算。 况且,我近身的事务都由浣碧和流朱伺候,流朱心大,做不来这些需日日计较的细致活,取用物件又一概要知会浣碧。 这样想来,只有浣碧。 想在我的饮食起居上做些手脚,便是再方便不过了。” 听甄嬛这样说,安陵容便知甄嬛实则是已经将此事想得极清楚了。 安陵容点头道,“这样说来,倒是浣碧的嫌疑最大。只是浣碧到底是姐姐亲带进宫的,若是姐姐得宠,浣碧也是自是能跟着出头。 如今若真是浣碧所为,却实在是让人想不通,做这些与她到底有何好处。” 甄嬛摇头,叹道,“只怕是人心不足,欲壑难填。” 说到此处,安陵容想到前世的自己,即便封了嫔位,做了一宫主位,还是心心念念要得到更多,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受皇后裹挟,最终只落得潦草而终。 想到这里,安陵容不觉心中唏嘘,只怕人人都是一样的,处在当下便如身在迷局之中脱身不得,总是要全盘走过一遭,才能参悟出那些行将踏错之处。 “姐姐若是心中已经有了思量,不如早做打算吧,毕竟贴身伺候的人,若是不能死心塌地的追随咱们,日后只怕还有许多后患。” 甄嬛阖目良久,重重点头,“浣碧的事我必不会再放任她,当然,我也不会冤枉她,自是要让她心服口服的。 只是陵容,我想着人将温实初找回来,不论如何,太医院里还是要有一个咱们信得过的人。” 甄嬛这话,也正说到安陵容心里去了,“今日的事皇上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既偏信了江澄江慎,便是有意纵着华妃。 从前夏氏在时便是,太医院一张嘴,说出的便是华妃的意思。如今江澄江慎竟是在皇上面前也敢轻慢,可见华妃势大。 若太医院再没个信得过的人,那你我还有眉庄姐姐,岂不是太容易吃亏。” 提及沈眉庄,甄嬛眸色不觉一暗,“你我筹划了许久,竟然仍未能帮助眉庄姐姐脱困。” 安陵容安慰道,“后宫里的人用心太深,姐姐,你我只想救人不忍害人,便总是要别旁人慢上许多。 眉庄姐姐虽仍在禁足中,好在皇上今日也是赶回来了,况且华妃诬陷眉庄姐姐的理由也太经不得推敲。想来不日皇上过问起,便会发觉眉庄姐姐是被冤枉的,皆时,便会为眉庄姐姐正名的。” 原以为这话说完,甄嬛便会宽慰,却没想到,甄嬛眉心锁得更紧,“陵容,你说咱们是不是入了皇宫,便再求不得一人心了?” 安陵容微微一怔,方才想明白甄嬛说的是何事,于是缓缓答道,“姐姐若想求的是一人心,在这后宫之中定然是求而不得的,到头来只能自苦。 毕竟,皇帝是天下之主,天下之主又如何只能对一人用心呢。” 第159章 主心骨 两人说话间,却听槿汐在门外轻声问了句,“小主,小厨房遵着秦太医的吩咐炖了乳鸽枸杞汤,奴婢盛出了两碗给二位小主送来尝尝。” 槿汐素日最是有分寸。 今日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头前甄嬛又是有意打发了众人,自是想要和安陵容说些私话的。若没其他事,槿汐自是不会轻易打扰。 甄嬛与安陵容二人不觉相互看了一眼,都想到了一处。 甄嬛轻声道,“进来吧。” 槿汐推门进来,果然端了两盏白色的荷花瓷碗。 槿汐快步走上前,因拖着盘子,不宜行大礼,只微微上前一福,又将两个荷花瓷碗分别放在安陵容和甄嬛身旁的小几上,一番动作行云流水,又是干净利落。 见甄嬛和安陵容二人都未说话,槿汐柔声道,“秦太医特叮嘱了,这味汤最是适合小主将养身子,刚刚皇上也传话来,说是皇后赏的补品让咱们尽管用,若是不够让咱们去内务府再支取便是了。” 说着,瞧着甄嬛的面色似有些微微动容,又开口劝慰道,“可见皇上对小主您还是在意的,前头刚分开,后头便着人传话,这是多将小主放在心里呀。 您今日受了不少委屈,那砖地凉的厉害,听太医的话多将养将养,等身子好了,求什么又是求不来呢?” 甄嬛轻轻点头,“我知道你说的有理,只是现下实在有些喝不下,就放在这吧。” 安陵容浅笑道,“多谢槿汐姑姑,竟也想着我呢。姐姐前头在咸福宫里喝了好些苦药,许是这会也没什么胃口,不如先放在这边吧,等会我看着姐姐喝了便是。” 槿汐听闻,颔首微笑道,“那就劳烦安小主了。” 话说完了,槿汐却未有立即要走的意思,似乎有些话正在斟酌着。 安陵容大约明白,恐怕是槿汐有些话不方便当着自己面说,可是还未等安陵容找到合适的说辞,竟是甄嬛先开口了,“槿汐,有什么话当着陵容面说便是了。” 槿汐眼神闪了闪,面上竟露出几分尴尬,但是听闻甄嬛如此说,于是也不再刻意隐瞒,只上前一步,轻声说,“前头奴婢见浣碧姑娘给您端茶送进来之后,便红着眼睛跑了出去,奴婢担心再出别的乱子,便让小允子一路跟着过去瞧瞧,若是真有点什么,也好让小允子拦着。 不过,后来小允子自个儿先回来了……” 槿汐微微停顿,抬头瞧向甄嬛,“浣碧姑娘从角门进了翊坤宫,小允子远远望见,是往曹贵人那去了……” 甄嬛听闻,心头不觉涌起一阵寒意,眼眸也不觉跟着一起冷了下来。 槿汐见了,赶忙说道,“小允子在门口等了许久,也不见浣碧姑娘出来,怕出再出什么事,便赶紧回来回报此事了。” 旁人的算计再狠,那也是些不相干的人,大不了便狠些心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就是了,千防万防,偏没防得住的竟是自己最信任的人。 偏甄嬛心中的怒气和委屈又不能全然对外人讲,便更觉得心口呕得慌。“你且交待小允子,就在门口候着,浣碧一回来便让她来找我。另外,我记得我宫里的用度你这边也有一份记录,你速速将册子翻出来,我想要瞧一瞧。” 槿汐眉眼淡淡,点头便退了出去。 甄嬛苦笑道,“没想到竟是她自己露了马脚。” 若是旁的,安陵容还好劝慰几句,只是这事出在碎玉轩里,又是甄嬛最亲信的人身上,思来想去安陵容都不知要如何开口。 千头万绪的,最后也只好换了个旁的,“今日皇上回来的时辰,足比咱们想的早了半个时辰,可见,送信的人比咱们预计的时间还要早些。” 说到这里,甄嬛敛了敛神色,“当时我腹痛难忍,倒是没有注意这个。你的意思是,这人并非五阿哥帮忙去叫的么?” 安陵容摇摇头,“现下还有些说不准,我瞧了,皇上这次回来,身边带的侍卫里有石冉在。 那是皇上安置在五阿哥身边照料的人,自是不会临时调遣过去,更何况头日我还在寿康宫里见过他。 可见,五阿哥确实守信,想法子去请皇上了。只是算上往返的路程,皇上回来的仍还是早了半个时辰。” 两人沉思片刻,不觉同时说道,“那就是,有人比五阿哥的人出发的还要早上半个时辰。” 安陵容沉思许久,若是按照提前半个时辰来说,那会子安陵容正刚刚在咸福宫里遇到剪秋。 这样算下来,那时连皇后都还没能知道咸福宫里的情形,而其他人更是不会未卜先知,谁又敢去打扰皇帝圣架,将皇帝从北郊大营中请回来呢。 安陵容将后宫里的几个人都一一盘算了回,仍是想不出究竟是何人将皇帝请回宫中的。 甄嬛微微一叹,“不论是谁,倒是无意之间帮了咱们一把。” 安陵容点头,“这样看,石冉许是在皇上回宫的路上,与皇上遇上的。那么皇上大约在回来的路上,便知道了宫中的情形。” 甄嬛浅笑,“知不知道又如何呢,还不是轻拿轻放,什么都没有追问?” 说着,甄嬛深深一叹,有道,“陵容,皇上从回来到此刻,似乎还未过问过眉庄姐姐的安危呢。 这后宫之中到底还是女人太多了,即便如你和槿汐所说,皇上心中是顾念着我的,可皇上的后宫里这么多女人,又有哪个能让皇上长久顾念着的呢。 恐怕在皇上心里,也只是脸长得不同些,性情有些别样些,其他的还有什么不同呢。” 瞧着甄嬛神色黯然,安陵容赶忙拉过甄嬛的手,柔声道,“姐姐你如今不必多想,眉庄姐姐确是受了冤枉,许是皇上更将姐姐放在心上,也还未容出空挡去细查这事,左右眉庄姐姐平安无事便是好的。 况且皇上当时那神色,我是看在眼里的,真的是焦急非常。 从前富察贵人小产离世,都没能在他眼中看到这样的神色,可见,皇上心中是多挂怀姐姐的安慰。 只不过,有句话姐姐若是想到了,我也就说说。咱们在后宫,也要多些自己的主心骨才是。 这后宫里的女人确实是太多了,前朝那头牵扯的事也多,能指望上皇上固然是好的,若是哪日指望不上了,咱们也不能苦了自己,日子也得好好过才是。” 第160章 如何处置 安陵容与甄嬛又聊了半晌,却似乎都有意回避一般,没有再提过皇帝。 及至掌灯时分,安陵容隐约听得甄嬛的寝殿附近有些嘈杂声。 霜雪想去瞧瞧,却被安陵容拦住,“让菀姐姐自己处理吧,若是用的上咱们,菀姐姐自会派人来叫的。” 霜雪听话,继续跟着安陵容,将不同色泽香气的香料按着分量一勺勺的往小瓮中添。 安陵容手上虽忙活着,心里却一直琢磨着今日的几件事。 咸福宫里的含蕊到底是为谁所害? 害人的人又是用了什么手段才才能在那么多侍卫的眼皮子底下杀了人? 秦放为何着急要禀告太后,难道秦放这些日子在寿康宫里待久了,终于开了窍?投靠了太后了?因此才事无巨细都要秉呈太后? 还是说,含蕊身上有什么东西,是寿康宫太后感兴趣的?那又会是什么呢…… 安陵容正想着,却听霜雪连声唤她,不觉一怔,复又浅笑道,“都照我的吩咐将香料搅拌匀称了么?” 却见霜雪一脸的一言难尽,似要哭出来了,“小主,您瞧瞧这是怎么一回事啊,明明都是各种难得的好香料,怎么着,好像给奴婢弄坏了。” 安陵容忍住笑,冲着霜雪伸出手,轻声道,“拿过来给我瞧瞧。” 安陵容接过霜雪手上的小磁瓮,细瞧了瞧,心中暗暗惊叹,霜雪这小妮子倒是颇有些制香的天赋,无论分量色泽,都是十分精准的,混合后的香粉也调的细腻均匀。 只是见得还太少而已。 见安陵容仔细瞧着也不说话,霜雪有些着急,“小主,这香还能用吗?” 安陵容摇摇头 ,没有说话。 霜雪登时紧张的鼻尖也有些泛红,“小主,这么多名贵的原料,都让奴婢给糟蹋了。” 安陵容嗤笑,也就是身边的霜雪,还能让她无所顾忌的笑上一笑了。 “前头不是跟你说了么,这个香料是调给男人用的,当然不能像咱们女子平时常用的那些香粉一般,只一味要顾着香甜了。” 说着,安陵容在眼前摆着的一溜小钵中仔细选了几样,用银勺勺柄每样轻轻点了一点放在手心,又用无名指轻轻的将这几种粉末在掌心揉匀,复又将手伸到霜雪面前,笑道,“闻闻看?” 霜雪鼻子凑过来,闻了闻,眼睛没的瞪得老圆,惊讶道,“明明小主您刚刚选的都是些香气极盛的香料,怎么凑到一块反倒味道淡淡的了?” 安陵容眸中含笑,也不急着回答,只将两个掌心合在一起,左右捻研了几回,又将手掌摊开,递到霜雪面前,“这回再闻闻看?” 霜雪眼睛瞪得更圆,惊呼道,“小主,您怎么这么厉害,怎么又将香气变回来了?而且,而且这回的香气,比刚刚三种香料都更清润怡人呢!” 瞧着霜雪乍惊乍喜的模样,安陵容嘲笑道,“瞧你刚那模样,仿佛谁偷了咱们宫里的米似的,真是沉不住气的很。” 霜雪知道安陵容并非真的嫌弃,只是故意逗她,于是眨么眨么眼睛,撅着嘴反驳道,“小主,奴婢从前没见过这么精贵有趣的东西,哪知道调香还能将香气调没的呀。 只是,小主,您今日调的这香是要送给皇上么?奴婢可从未听说过皇上有佩香囊的习惯。” 安陵容轻轻一笑,不觉脱口而出,“皇上念旧,前日我瞧见,皇上腰间挂的那枚香囊,仿佛是当年纯元皇后亲手绣制的那枚。” 霜雪听闻,不觉一怔,“小主,您怎么知道皇上那枚香囊是纯元皇后绣制的?奴婢瞧那料子新的很,怕不是哪宫小主送的吧?” 安陵容这才忽的反应过来,刚说话间竟忘了,这一世她还未曾侍寝过,与皇帝身边的事自然不该知道那么多,于是仿作不经意似的改口道,“从前也是听菀姐姐说过一嘴。” 说话间,安陵容已经往霜雪刚刚调制的小瓮中又陆续加了几味不同的香料和油膏,拌匀后又在烛火上来回走了几回。 自从这一世重新入宫,安陵容许久没有再动自己带进宫中的香料了。 只因为前世里,不论是争权夺宠还是取悦皇上,用的都是这些香料,不知不觉间,前世那些荒唐的记忆便给揉进了这些香气里。 每每闻到丝许气息便又仿若回到了前世冰冷的后宫里,总让她不禁心生寒凉。 今日之所以又将这些香料翻出,也是因着五阿哥到底为了救他们出咸福宫也是尽了力的,思来想去安陵容自己除了些香料倒也没有什么送着合是有拿得出手的物件。 因此便想着,眼看着天气日渐转暖,阿哥们都喜欢出去玩,满身汗气总归是不好,五阿哥身子好了,总归也还是要出门的。于是安陵容便想着,不如专门调了一味可供男人使用的清香,送给五阿哥。 为了让香气更克制些,安陵容不仅细细挑选了几味相互调和的香料,又着意在香粉之中里面加了些油膏。这些油膏与香粉混合后,更是将原本已十分轻柔的香气封在油膏内,只有当然用香的人体温升高或是出汗时,油膏才会微溶,层层淡香才会循序放出。 这样一来,五阿哥使用这香便不突兀。 除此之外,安陵容还在香料中特意加了一味钱枼草。只因烧焦成灰后有祛邪扶正,抵御疾病的作用。一则是五阿哥受了那么重的伤,恢复还要时日,总归配上也是有些用处。二则,万一皇帝闻起来,也有个说辞。 安陵容手上忙乎着,信念上也没曾停过,倒是不知不觉竟也到了晚上。 安陵容这才想到,前头浣碧回来之后,哭了好一阵子,现下似乎是平静了。只是不知道甄嬛那头到底是如何处置的。 第161章 浣碧糊涂 安陵容依着调香收敛神志的功夫,甄嬛这头却并未能得上这样的情志。 安陵容走后,甄嬛叫槿汐撤掉了寝殿内的几盏宫灯。 槿汐以为甄嬛是这一日累了,想要早些休息,却没想到,甄嬛只说是嫌着这些宫灯太过刺眼。 槿汐心中隐隐觉得,今日这事还没完。 果然,甄嬛容色疲惫,却仍强打着精神等到了浣碧回来。 碎玉轩外,浣碧轻手轻脚的推了宫门,小心翼翼的往里进,大约瞧见甄嬛寝殿的灯已经熄了,才转身又轻轻的将宫门合上。 本就是蹑手蹑脚小心翼翼之际,却忽的听到身边有人轻声唤她,吓得头发丝都炸开了,急忙回头,险些叫出声。 这才发现,回廊那头儿跳出来一个人,大步往她这边走,仔细瞧了才发现,来的人是小允子。 浣碧本就心中含着一股火气,现下被小允子这么一吓,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压低了嗓子训斥道,“你大晚上的不好好值夜,跑这来吓我是做什么?” 小允子被抢白了一通,也不生气,只低眉垂眸的跟在浣碧身后,“浣碧姐姐,刚小主说了,让我在这等您回来。 您现在回来了,赶紧去给小主回个话吧。小主一直没睡,应该还在等着姐姐您呢。” 浣碧这才抬眸细瞧,甄嬛的寝殿虽然暗着,却似乎是有盏小灯的灯火还在亮着,不觉心底泛起一阵慌乱。 浣碧抬头,瞧了瞧天上被几缕薄云缠绕着一弯玄月,尽量让自己心绪平复。瞧了半晌,终于轻轻一叹,点点头,自己朝着寝殿方向走去。 浣碧轻叩了两声门,心下却还存着些念想,或许甄嬛今日受了苦,早早便睡了,明日再来问她呢…… 然而,还未等浣碧再寻其他猜想,殿门便很快给从内侧打开了。 开门的正是槿汐。 甄嬛与浣碧的情分,槿汐是知道的,今日这事,依着小允子的说法,槿汐大约也猜到了七八分。 于是,轻声将浣碧唤了进来,自己却低头出了寝殿,守在了殿外。 殿外,小允子见槿汐出来候着,先是有些不解,复又想明白了,速速的跑到小厨房,捡了两块还未熄的红碳拾掇出个手炉,又速速跑回来揣到了槿汐手里。 槿汐心下虽领了小允子的情,嘴上还是不忘唠叨一句,“你个猴崽子,好好当差。”复又问道,“流朱姑娘那头,你没多说什么吧?” 小允子赶忙正色道,“我嘴可严着呢,今儿这事可不是咱们该开口嚼舌头的,这事我知道轻重的,姑姑您尽可放心。” 槿汐这才放心点点头,依着廊下坐下,静候殿内的动静。 寝殿内,因着只留了一盏小灯,整间屋子暗得很。 浣碧远远的瞧不见甄嬛的神色,心下不觉忐忑,轻声唤了声,“小主。” 甄嬛抬头瞧她,耳际垂下的一颗滴水珍珠的小坠子随着甄嬛一动,将小灯的灯光暖绒的折成了一团。 浣碧本走近,见烛火之下,甄嬛容颜憔悴,双唇泛白,心头不觉酸楚自责,红着眼睛便跪在了甄嬛的榻前。 甄嬛见状,淡淡道,“你这是做什么?这么晚回来去哪里了?” 浣碧本就没想过这事还能再隐瞒多久,见甄嬛已然开口问起,也不再遮掩,只红着眼眶说道,“奴婢对不住小主,奴婢前头去了翊坤宫,去找了曹贵人。” 甄嬛轻轻点头,神色之间瞧不出喜怒,又问道,“你是从何时开始与曹贵人走得这么近的?” 浣碧赶忙摇头,泪水盈盈落下,“小主,奴婢没有与曹贵人交好,奴婢只是偶尔,偶尔才与曹贵人碰上一面的。” 甄嬛轻声道,“只偶尔碰面,便肯听她的话,在我的吃食中动手脚了?曹贵人是许了你什么好处?肯让你背弃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 浣碧本意想坦白,可是见甄嬛问的如此直白,还是心头一颤,颤声道,“小主,是奴婢对不住您,但是奴婢从未想过害您的。奴婢只是轻信了曹贵人,轻信了曹贵人的手段。”说着两行泪水顺着脸颊滚滚落下。 甄嬛问到,“曹贵人同你是如何说的?” 浣碧答道,“曹贵人说,小主您现在盛宠优渥,怕是不日便会有孕,这自是会让皇上开心,可近日华妃的哥哥年大将军刚刚递折子进来请皇上允许,为华妃宣召了几位民间的大夫过来瞧身子。 想来条理些时候,华妃也会有孕。 以华妃的心思,若是有其他嫔妃早于她有孕,定是要使些手段阻拦的。预期到时候小心翼翼的警惕着,还不如且且等着华妃有了皇子再说。 然后,曹贵人便和奴婢说了这个法子,就是每日在您的饮食中稍微加些煅瓦楞子的粉末,每日只少加一些,说是对身体无碍,只是让女子迟些有孕而已。” 甄嬛阖目,沉声道,“从前一直觉得你是个有主意的,却没想到,你竟这么听曹贵人的话。” 见甄嬛这般神色,浣碧心知甄嬛是真的动了怒气,哭着膝行了到甄嬛床前,“小主,奴婢曾经去问过太医的,瓦楞子只是寻常用来软坚散结,止咳消肿的药,偶尔炖煮汤水也场用到的,少量复用并无大碍。 而且,为防止曹贵人做手脚,奴婢不肯要曹贵人给的瓦楞子,每次用药都是自己去内务府领的,从不肯假别人之手的。” 听了这话,甄嬛更是嗤笑,“哦?看来你还是用了些小心的,不知道太医院里,你问的又是哪位太医?” 浣碧哭道,“是章太医,也是经年当差的老太医了。” 甄嬛气极反笑,“你倒是不错,也是小心,竟没有贸然去问温实初。” 浣碧垂首,知道在如何为自己辩解也是难消甄嬛心中的怒气,又知道这次确实是害了甄嬛,心下也是恼恨自己,只低头默默哭着。 甄嬛长长舒了口气,问到,“曹贵人许了你什么?” 浣碧听闻,身子僵了僵,才缓缓开口道,“曹贵人说,奴婢与小主有几分相像,日后华妃若有了身子,总要推举些人陪在皇上身边的,与其是些宫外来的新人,还不如是现在宫里头,知根知底的……” 浣碧越说越没了底气,声音低到几乎不能听得清楚。 甄嬛长眉微蹙,定定的瞧着浣碧,字字清晰的问道,“我想知道,你是真的信了曹贵人的话,还是确实懂了别的心思? 亦或是兼而有之,曹贵人所说的话,本就合了你的心意?” 第162章 也能有个前程 甄嬛问的直白,浣碧听得亦是十分心惊。 浣碧心知,今日甄嬛必是容不得了,才会问的如此不留情面。 可是,浣碧心中暗暗委屈,她自己的苦,甄嬛又如何能懂呢,不觉莹莹泪珠滚滚下落,摇头道,“小主,奴婢从小跟在您身边,真的没有想过要害您。也从未想过要越矩,去抢您的东西” 甄嬛听闻,眉心稍稍舒展,灯火之间仿佛眸色也渐渐淡了些,轻声说道,“我进宫的前一夜,父亲曾经找我长叹了许久,关于你的前程,父亲是记在心里的。 也交待了我,务必要时时将此事放在心上,寻个机会为你找个好人家。” 浣碧心中一惊,这些年来,她虽是跟着甄嬛伺候,可私下里她是知道自己的身世的。 只是,父亲甄远道曾与她讲过,她的母亲是罪臣之女,为求不连累家人,也只能将她的身世瞒了下来,即便是在甄家,她也只能说是甄远道在外领回的孤女,更是只能以甄嬛的婢女身份生活在甄家。可听甄嬛这话,似乎在甄嬛入宫之前,父亲便已经将自己的身世告诉了甄嬛。 想到这里,浣碧不觉心中又多了些委屈,泪水夺眶而出,大颗大颗的落在了青砖上。 甄嬛缓缓道,“我信你没有纯心要害我,也知道你心中记挂着你的母亲。可你还记得么?入宫那日我便同你说过,日后你我即为一体,我若安稳,自然有你的前程。 只要你信我,咱们得日子总是会往好了过的。” 想到这里,甄嬛不禁眼眶也有些微微泛红,却是长吸了口气,将眼泪忍了回去,接着道,“可你却如此着急的与曹贵人联手。你说你并未想过要与我争抢,可是依着曹贵人的话,即便曹贵人真的履行承诺,也是要将你我至于对立之地。 到时候,不论你是否真的能承宠,你我之间的姐妹情分,也都要走到头了。” 浣碧原也想的简单,自己与甄嬛容貌相似,毕竟又都是甄家的姐妹,自己只要得宠,再寻个机会为自己的母亲正名入宗祠,她便再没了别的心愿。也不会再与甄嬛争更多,若是自己颇受皇帝眷顾,成了新宠,日后也能与甄嬛互相帮衬。 只是浣碧确是从未想过,如此这般,自己竟会和甄嬛走上全然两立的局面。 想到这里,浣碧慌忙解释道,“小主,奴婢真的没有……” 却被甄嬛打断,“屋内只有你我二人,还叫小主么?” 浣碧一怔,接着满腔的懊悔和委屈涌上心头,哭着喊道,“长姐……” 甄嬛轻轻点头,“咱们都是甄家的女儿,你秉性纯良,我也是知道的。只是今日你这事,做的太是糊涂!” 浣碧泪眼婆娑,却是心上有些疑惑。 甄嬛瞧着浣碧满眼的疑惑,恨铁不成钢道,“你可知,太医院中哪些人是华妃的耳目?” 浣碧眼睛圆睁,轻轻摇头。 “那我接着问你,你可知我现下每日在吃的调理身子的汤药里都有哪些药材?” 浣碧狠狠点头,却神色更是不解。 “好,那我还要问你,这煅瓦楞子你大约多久去内务府取一次?分量如何,又是问何人取得?” 浣碧沉思片刻答道,“每次取二两半,大约一月左右取一次,连着去了两次。每次都是直接找黄规全登记领用的。” 甄嬛点头,眼神沉得似寒夜里的一潭水,“你以为你问了煅瓦楞子是否可用,便是完事了,却不知你做过的每件事,走过的每一步都在曹贵人的算计之中。 温实初于我开的方子在内务府是有记档的,我的每日饮食起居,小厨房也都有留意,是否有其他药物与你加入的煅瓦楞子相冲,那便一下子就能寻到源头。 而内务府取用,处处都有分量记档,你说你是作何用处,可以连续取用两个月,每次分量都如此准确? 这是只是其一,当然,以曹贵人的算计,大约不会将饵放的如此明显。 咱们再说其二,内务府黄规全是华妃的亲信,你以为是你自己从内务府中取用煅瓦楞子就可避免旁人动了手脚?若是真有人想动手脚,你以为你拿到的药里就不会有砒霜吗? 即便这些都是我们私下推测的,如曹贵人允诺你的,不日华妃有孕,便会推举你做个答应,可是你当往后的日子就真的能舒心如意的过吗?只怕今后的每日,你都要受曹贵人威胁,往后爬得越高势必越怕今日之事被人揭穿,越怕因这事被我记恨,被皇上厌弃,终日忐忑却又不得不受制于人,被曹贵人和华妃摆布。 到时候,难免要铤而走险去做些违心之事。 别说是想要将你母亲的牌位名正言顺的送入宗祠,只怕最后想要不拖累甄氏一族都是难上加难了。” 浣碧了这些,先是惊讶,复又满腹气恼,恨恨道,“是我不好,落了曹氏的圈套,以至于今日连累了长姐。” 甄嬛瞧着满面懊恼的浣碧,轻叹道,“今日的事无论是否与你有关都已成定局,你我都是父亲的血脉,我自是不会让你做这后宫权谋的牺牲品,只是今日这事,你务必要长个教训,当记得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 浣碧听甄嬛这话,心下对甄嬛连带着满心愧疚又多了几分感激,更是泪眼婆娑,“长姐教导的事,浣碧日后定当谨言慎行,再不做其他非分之想。” 甄嬛点头,“你还年轻,往后的日子还长,咱们姐妹只有保全自己,才能保全甄家,往后我在宫中,玉娆年纪又小,父亲身边还是要靠你照顾。” 浣碧听闻不觉一怔,“长姐,这是要送我出宫吗?” 甄嬛深深一叹,“为今之计,送你离开是最好的法子,左右今日这事皇上并未想要细查,暂且也不会将此事翻出。 可怕只怕哪日曹贵人又要翻出旧账,到时候我只怕保不住你。 但是你也不要怕,我会让温实初寻个法子,假做你患了时疫,求皇上许你回家养病。到时候再做些手脚,与你换个身份,再找机会,将你收做义女也是能有个前程的。” 浣碧听闻,知道甄嬛甄嬛心意已定,也知甄嬛能这样安排,想来已是思量了几许,权衡了许久,最后才选了个于她于甄家都相对稳妥的法子。 想到这里,浣碧退后几步,对着甄嬛深深一拜,“浣碧谢长姐不弃,此生浣碧无论身在何处,都会谨遵长姐安排,照顾父亲和夫人,安置甄家上下,定不让长姐担忧。” 第163章 难以安枕 因着昨日的事牵扯了几位嫔妃,皇后不好面上明说,只一清早让江福海往各宫传话,免了嫔妃们早上的请安。 安陵容昨夜睡得不太踏实,今日醒的也早,又加上心里始终惦记着甄嬛的身子,一早起来,便带着霜雪去小厨房,准备亲手做些吃食,一来是想找个由头让甄嬛换个心思,二来自己亲手做的总归也放心一些。 没想到小厨房门却开着,槿汐早已在里面的忙活起来了。 小灶台上已经小火煨了汤水,槿汐则正趁着文火慢煮的功夫收拾这墙边的斗橱 。 灶台上放着些分门别类装好的食材。日里常用的瓜果蔬菜都按品种盛放在枝子编的小簸箕里,盐巴白糖等日里用的作料则分别放在些封了油纸的小罐中,这些都是槿汐收拾时从斗橱上挪下来的,只唯独一个用油纸封了好几层的小瓦罐放在其中最为扎眼。 安陵容不觉进来时多瞧了两眼。 见安陵容走进来,槿汐赶忙上前,一礼福道,“安小主吉祥,您怎么起的这么早?” 安陵容笑道,“昨个睡得不太好,左右睡不着了,便想起来做点小点,让菀姐姐瞧着心情好些。” 槿汐唇边虽还噙着笑容,眼神却黯淡了许多,有昨天这档子事,甄嬛即便再是豁达到底也还是心中不痛快的,只是不肯轻易对外人说罢了。 于是槿汐又冲着安陵容恭敬一礼,“奴婢先替我家小主谢过安小主了,我们家小主在宫中能遇到安小主这样的姐妹,也是我家小主的福气。” 见安陵容颇为留意灶台上摆着的小瓦罐,槿汐笑道,“小主让我得空来小厨房拾掇拾掇食材用度的,有些不常用的东西总是乱放,最后只怕放坏了还没人知道呢。 前些日子不得空,正巧昨日小主服了些安神药,又叮嘱奴婢今日不必太早叫小主起来,这才得了些空,将小主交代的事给办了。” 槿汐的话虽并无什么破绽,然则槿汐是碎玉轩的掌事姑姑,这些粗使的差事自是无需槿汐亲自上手的。 想来是昨日浣碧回来后,大约与甄嬛说了事情,今日槿汐便特意早些来将些不好见人的东西提前收起来。 只是,既然槿汐颇为稳重,着意掩饰,安陵容自然是不必揭穿,只微微一笑,便带着霜雪自顾自张罗起来了。 --- 甄嬛这一觉睡得也极不踏实。 不是梦见被人追到穷巷之中,便是给人封到漆黑的宫殿之内。 这一夜多次在噩梦中惊醒,总是惊出一身汗水。 好在,每每惊醒,都能听见槿汐在身旁轻声安慰道,“小主,没事了,有奴婢在呢。” 听见身边有这样槿汐熟悉的声音,甄嬛复又沉沉睡去,毕竟,这一日里她真的太累了。 就这样,惊醒了又再睡去,睡过去又在惊醒,直到天色渐亮,甄嬛才沉沉睡去,醒来时已进晌午。 听见甄嬛翻身的声音,流朱悄声走过来,见甄嬛醒了,才将帐子慢慢收起来,复又憋不住话,“小主今日觉得如何?可要奴婢伺候您起来洗漱呢? 槿汐今日一早起来便炖好了血燕,奴婢瞧了,皇上赏赐的果然是极好的,等下给小主端过来,您尝尝是不是。 安小主也特意做了好些别致的点心,又好看又好吃。前头淳贵人来看您,已经偷偷尝过了,小主等下可要取些试试?” 瞧着甄嬛似乎并无兴致,流朱更眼睛一转,嗔道,“小主,您可要好好罚罚浣碧那丫头了,真真是不能再纵着她了,眼瞅着都日上三竿了,奴婢怎么喊她也不起来,非说是昨日受了惊吓,心绪不宁,还要跟您告假呢!” 听了这话,甄嬛眸色一转,轻声问道,“浣碧可还好?” 见甄嬛终于开口哦,流朱嘟嘴道,“浣碧您还不知道么,哪里是给吓到了,分明就是昨日那口气没出来,心下憋屈呢。”边说着话,流朱边手脚麻利的为甄嬛备好了擦脸的毛巾和清口的茶水。 甄嬛微微点头,并不做声。 流朱一边伺候甄嬛洗漱,一边喃喃道,“昨夜皇上宿在了景仁宫,不知道午膳会在哪里用。” 甄嬛抬眼,淡淡瞧了流朱一眼,轻声道,“皇上去哪里自有皇上的安排,后宫里的人不得妄议。” 流朱扁扁嘴,委屈道,“出了这屋子奴婢自是不会再讲的,只是奴婢心里总是有些不痛快,小主您受了这么大的委屈,皇上除了送些补品,也不知道过来陪陪您。” 甄嬛瞥了流朱一眼,声音已不复往日柔和,斥责道,“越发的没规矩了,这话今后就不许再说了。 总说出了这门便不再说了,可若是信口说惯了的话,难免哪是就会顺口说出来,到时候创怕事创了大祸还不能自知。” 见甄嬛略带怒容,流朱便敛了神色,不再多话,只默默伺候着。 却在这时,小允子自外面跑了进来,见甄嬛正在梳洗,赶忙叩头,面上却忍不住挂着几分喜色,“小主吉祥,奴才给小主请安,养心殿的夏公公过来传话,说皇上等会儿下朝要在咱们碎玉轩用午膳。” 流朱眸子转了又转,心下有几分欢喜,可瞧着甄嬛平淡的神情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小允子见甄嬛不吭声,偷偷抬眼瞄着流朱,见流朱也没注意,只好又问道,“小主,等会皇上来用午膳,咱们可要着意准备些什么?” 甄嬛淡淡道,“就按照素日用的准备吧,也不必刻意添些什么。” 小允子正准备起身去小厨房交待,甄嬛却又将他叫住,“让小厨房将平日皇上爱喝的金笋四喜汤换成宝鳝四桂汤吧。” 小允子领命出了寝殿,心里虽那满是纳罕,可脚步却未停,走到小厨房,正巧遇上槿汐也在小厨房督促这众人准备午膳,便将皇上将要在碎玉轩用午膳以及甄嬛着意将皇帝素日喜爱的金笋四喜汤换成宝鳝四桂汤的事一股脑的和槿汐都说了一遍。 说完,又喃喃道,“小主怎的将皇上素日最爱的一道菜换掉了呢?” 槿汐听完,轻叹一声,“咱们就听小主的吧,别的自不是咱们这些做奴婢的该操心的。” 第164章 冷遇 算算日子,已入了三月。 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可穿衣上却最是容易让人轻心。 皇帝下朝正是晌午,日头当头的那会子,刚出门时虽有些凉意,但走起来又总要出些汗,因此皇帝出勤政殿的时候便生了少年心性,偏不肯穿苏培盛准备的披风。 巧的是,因着昨日甄嬛因遭了寒凉,槿汐特意在暖阁的铜炉之中放足了炭火,将整个暖阁烘得暖融融的。 皇帝刚从外面进来,一冷一热之间,竟连着打了几个喷嚏。 苏培盛吓得脸色煞白,赶忙躬身问道,“皇上午膳之后奴才传太医过来给您瞧瞧吧?” 皇帝剑眉一挑,不以为然道,“朕只是鼻子泛酸,打了几个喷嚏而已,不碍事。不必劳师动众的,又将太医请过来。回头太后知道了又要问。” 苏培盛一脸为难,太后若是知道,肯定是要训斥。可若依着皇帝的性子,若是再染了风寒,怕是更难交代。 甄嬛瞧着苏培盛为难的模样,也从旁劝道,“皇上龙体贵重,还是让太医过来瞧瞧吧,否则臣妾心里也是不安心。” 皇帝唇间含笑,眸色却是微微一动,似乎是想看穿甄嬛的心意,直眯着眼睛笑意盈盈的瞧了甄嬛半晌才点头应道,“好,那就听嬛儿的,朕用过午膳就传太医。” 许是为了在甄嬛面前表现得更为诚挚些,皇帝一边拿起筷子,一遍抬眸瞧了眼苏培盛,问道。“寿康宫那头是不是有几位值守的太医?” 苏培盛正跟着皇帝筷子头的方向,拿着银筷子为皇帝布菜,听闻皇上问话,点头应道,“这段时间秦太医都在寿康宫值守呢。” 皇帝缓缓点头,“左右一会朕要去拜见太后,不如就让他给朕瞧瞧吧。” 苏培盛听闻,一颗心才算撂下,但转念心里又咯噔一下,趁着皇帝不留意的功夫,又给从旁候着的小夏子使了眼色。 小夏子跟着苏培盛多年,一眼便知苏培盛的意思,默默退出暖阁,撒丫子便往勤政殿方向去了,心中还不忘嘀咕两句,皇上这几个喷嚏若是打在了寿康宫里,怕他们几个近身伺候的,可都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皇帝今日似乎颇有胃口,陪着甄嬛吃了许久,“嬛嬛,不要总吃些素菜,多吃些肉,女子肉丸丰腴才美,许是这几日有些忧思过度,瞧着整个人都憔悴了。” 许是这几日在北郊大营,吃住也是不如宫里,皇帝也晒黑了些,也更显得鼻梁硬挺,轮廓分明,照比去北郊大营之前的模样似乎也更添了几分凌厉之气。 甄嬛眸色闪烁,浅浅挂着笑意,垂眸道,“许久不见皇上,臣妾心里惦念着皇上。”紧接着,又柔声说道,“皇上只去了两三日,便瘦了这么多,瞧着让人心疼。” 皇帝展颜一笑,“嬛嬛与朕心意相通,朕很欣喜。”说着,似乎又颇有兴致,扫了眼桌上的一些菜,说道,“这道焖笋阖宫里只有你的小厨房做得最得朕的心意。” 苏培盛赶忙替皇帝夹了几片切得薄厚均匀的冬笋放入了皇帝面前的碟中。 甄嬛听闻,却垂眸道,“皇上的后宫美人多的是,皇上可去的地方也许多,臣妾这里能值得皇上惦念的,也只有这道焖笋了。” 见甄嬛说这些不冷不热的话,皇帝似乎心下更开怀了一些,眼角噙着笑意,瞧着甄嬛的眸子中不觉也多了些温情,柔声道,“嬛嬛美丽,又知进退,朕自是想日日陪在嬛嬛身边,”说着,将碟中的笋片夹起,放入口中,笑道,“阖宫之中,哪里能比得上碎玉轩呢。” 甄嬛听闻,眼波流转,却是一副不领情的模样。 见皇帝吃得差不多,也不多问,只斜睨着皇帝手中的碗碟,吩咐槿汐道,“午膳用的差不多了,这些便撤了吧,再去小厨房将汤端来。” 要知道嫔妃与皇帝共用膳食,自己能不能吃饱都是后话,唯皇帝吃的顺心才是道理。 苏培盛在后宫里伺候了那么久,可从没见过哪个小主敢对皇帝这般无理的,皇帝还没说吃饱,便要将菜撤了。 苏培盛不觉愣在当下,忍不住瞧向槿汐。好在槿汐似乎心中有数,冲着他眨了眨眼,这才让苏培盛暗自松了口气,跟着槿汐一起悄悄从暖阁退了出来。 一到暖阁外,苏培盛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问道,“今日莞贵人可与平时不太一样,怎么瞧着说话做事都对皇上淡淡的?” 槿汐微微一叹,“昨日受了那么大的委屈,皇上连句话都没提过,能不动气么。” 苏培盛想想也是,昨日那情景他也是在的,况且,这事之中好些地方都有蹊跷。甄嬛虽位份不高,但到底也是皇帝捧在心尖儿上宠着的人,怕是入宫以来受过最大的委屈也就是这次了。 想到这里,苏培盛感叹道,“委屈莞贵人了,只不过槿汐,你也是宫里的老人了,这宫里有许多事,有时候就是说不清楚的。 唉,咱们皇上也有皇上的难处,你也得多劝着莞贵人,也别总和皇上怄气,毕竟,日子还长着呢。” 苏培盛是陪在皇帝身边念头最久的,许多事都是瞧在眼里,却又碍着本分不得说出来的。 昨日皇帝虽听着众人的劝去了景仁宫,可是到了景仁宫,却进了书房直看书看到后半夜,这才勉强睡下,结果睡不到几个时辰,又摇起来上早朝。 怎么说呢,这后宫不宁,皇帝看着面上再是不动声色,心中也终是烦乱。 古人总说,齐家治国平天下,可皇帝的家就是天下,天下也是家,偏就是将两种最难断的事生生搅在一起了。 苏培盛桥载眼里,直到今日下朝,皇帝的脸上都没有半分笑模样。 苏培盛有意帮衬着碎玉轩,自己有在皇帝伺候着,不得脱身,这才嘱咐通传的小太监多问上一句,碎玉轩是否斟酌着添些菜式。 只是苏培盛却没想到,碎玉轩这头,对皇帝淡淡的。 槿汐也是叹息道,“苏公公您费心了,我们家小主哪是和皇上怄气呢,分明是在和自己怄气呢。”说着,又是长长一叹。 这后宫里来来回回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到底各有各的命数,苏培盛暗自思揣着,话说到三十分,聪明人也就想开了,若是想不开的,再费口舌也是无意。 好在瞧着槿汐的模样,这位莞贵人也不是能掀起大风浪的主儿,想到这里,苏培盛心下倒是微微放宽,转身又回到暖阁内伺候去了。 第165章 宝鳝四桂汤 午膳用毕,甄嬛眸色沉沉的,只由槿汐伺候着靠在榻上,一副不大有精神的模样。 瞧这架势,俨然是要闭门送客,只差直接开口请皇帝走了。 苏培盛伺候过这么多小主,就连素日骄纵的华妃,见着皇帝也是一副娇态可掬的模样。可今日的莞贵人却是从头到尾,一脸的冷漠模样。直让苏培盛瞧得颈子里直冒汗。 只偏皇帝却似乎是并未察觉出半分的模样,全然没有要走的意思。 实际上,甄嬛午膳上说的那些话,并未得到皇帝的正面回应,甄嬛心里虽有些冷,却仍难免有些怄气的意思。 毕竟这么许久的时间,甄嬛一直贪念着皇帝对她的感情是出于真情,虽也时常告诫自己,这个男人毕竟是天下之主,有自己需要筹划和顾忌的大局,可当她需要为这大局让步的时候,仍难免心中的苦涩。 现下就是这样,甄嬛很想等皇帝给她一些解释和安慰,可偏巧皇帝却问了那些让她伤心的话。 甄嬛之所以特意叮嘱小厨房将皇帝素日爱喝的汤换成宝鳝四桂汤,原也是有出处的。 槿汐曾和甄嬛偶然提过,纯元皇后在王府那会儿就喜欢在膳食上花心思,不仅喜欢做些又明目的点心给皇帝尝鲜,也常常研究些药膳方子为皇帝滋补。 甄嬛聪慧,听瑾夕简单描述,便大致猜测出纯元皇后的性情。 纯元皇后性子知书达理,温婉周到。虽不涉政事,却并非对外界情势全然不知的人,只是大清有规矩,女子不得干政,因此那时还是嫡福晋的纯元为了给皇帝分忧便总是接着些女工、菜肴、舞乐等事,变着法子的帮皇帝纾解心事。 每每尝试,不仅是形色俱佳,更是巧用心思,多些名目,也因此每每有别出心裁的药膳吃食送给皇帝,总是能让皇帝喜笑颜开。 今日甄嬛便也想着效仿纯元皇后的风格,将心事说与皇帝听。 刚巧前些日子无聊时,为了打发时间,与槿汐等人一起研究《黄帝内经太素》中记载的一些古方药膳,略作改良便成了今日这道宝鳝四桂汤。 刚巧,这名字和方子也都合了甄嬛今日想说与皇帝听的些话。 槿汐将汤端上来时,皇帝眯着眼睛,瞧了半晌。这汤熬得是极好的,奶白色的汤汁加上放了不少名贵的药材炖煮许久,早已没了鳝鱼的土腥气,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醇厚而深沉的药香。 苏培盛极有眼力劲,瞧见皇帝眉目舒展,赶紧赔笑着给皇帝盛了一碗,端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笑意盈盈的捧着碗便直接喝了起来,撂下碗便开口称赞道,“这道汤做的极好,口感醇厚香甜,入口还有回甘,朕尝着这其中有着意放了不少药材,想来定是嬛嬛花了许多心思的缘故。”说着,又将碗递给苏培盛,示意苏培盛再盛一碗。 甄嬛浅笑着,眼神却依旧是淡淡的,“臣妾闲来无事,便想着和槿汐他们翻翻药典医术,看看能不能从古人的记载之中得些可为今用的膳食方子出来,没想到,一看到这味宝鳝四桂汤,便觉得颇受启发。” 皇帝眯起眼睛,瞧着甄嬛,点头道,“嬛嬛有何见解,不妨说出来与朕听听。” 甄嬛本就有话要说的,听皇帝问道,便浅浅一笑,说道,“这本是个修养心神的膳食方子,所谓四桂实则是所用药材和着四归,即归行、归言,归念、归心。 臣妾觉得凡事确实也是行归于言,言归于念,念归于心。 世人行事皆有心念而起,若行善举,多半是因心念之中包含善意,言语之间便倾尽柔软,而行事更会顾忌他人,不会轻易将他人置于险境。 反之,也是。若非心念所想又怎会出言伤人,若非将言语之中的恶念宣之于行,有如何能实现心念之中的恶念。 可见所言所行皆是因心念所起。 这道膳食不知用料考究,更是暗合了道家修心养念的法门。我大清皇室虽崇尚佛教,然则所行善念皆是相通的,所以臣妾才斗胆,将这道膳食做了些食材上的调整,今日呈现与皇上,不知皇上用了可喜欢?” 皇帝手持汤匙,仍是一口口的品着这道宝鳝四桂汤,眼角的笑意却在不知不觉间一寸寸的退去。 待皇帝将一碗汤喝完,方才从容的撂下手中的碗,面上复又露出温和的笑意,“这汤朕很喜欢,嬛嬛所说的话,朕也听明白了。” 甄嬛点点头,瞧向皇帝的眼神温柔之中不觉带出几分期盼。 皇帝能听出甄嬛话中的意思,自然也明白甄嬛所想,实际上,对于昨日甄嬛在咸福宫中受的委屈,皇帝也觉得心中动容,只是难以实证的表象,他要如何去说如何去判。 甄嬛瞧着默不作声的皇帝,漆黑的眸子深似没有月亮的夜空,只剩一片难以企及的黑暗。 甄嬛鼻尖酸楚,眼中不觉泪水莹然,“皇上,臣妾受些委屈倒也无妨,难道皇上也不在意您的孩子么?” 皇帝轻轻一叹,“嬛儿,朕当然心疼你,将来也会心疼咱们的孩子的。” 将来?甄嬛一听这话,登时眼神冰冷,凝眉问道,“昨日之事皇上就全然不再过问了么? 臣妾即便是初次有孕,不如生育过的嫔妃能轻易发现自己有孕,难道连自己是否是小产都分辨不出么? 秦太医说臣妾多半是小产,皇上竟然半分也不信么? 江澄江慎两位太医素来就与翊坤宫走动频繁,他们所说的话就全然能信么?” 甄嬛越说越觉得心中委屈,竟不知不觉之间泪流满面。 皇帝瞧在眼里,眼神复又多了些温情,柔声道,“嬛儿,你还年轻,咱们一定会有孩子的。” 可这话,落在甄嬛的耳朵中却是极为刺耳。 还会有孩子,甄嬛相信自己还会有孩子,可现下这回呢,难道就让她接受这个别人告诉她的结果,认了自己没有过孩子,认了一切都是她自己误判,是她,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自己造成的,因而所有的结果所有的委屈也都活该由她自己来承担。 那么华妃呢? 就可以在后宫之中由着性子为所欲为作践旁人么? 第166章 成家立业 甄嬛想要一个解释,偏皇帝给不出任何解释。 皇帝说出的安慰的话,在甄嬛耳中却是莫大的讽刺。 甄嬛的眼神明灭几回,不觉带出几分恨意,“若不是华妃她专横跋扈,又岂会有今日的境地。皇上您也不必为难,臣妾知道您心里也有难处。” 这话看似放软,实际上更显生分。 皇帝自进门起便一口一个嬛嬛的叫着,情态亲密如初,而甄嬛则以臣妾自居,显然是刻意将距离拉远了。 皇帝瞧着甄嬛,神色渐渐黯淡,轻轻一叹道,“嬛嬛,你该懂事些。” 甄嬛无话可说,只将一腔怒意强压了回来,犹自平复半晌,才勉强开口道,“臣妾明白了。” 皇帝见状,眼神复又柔和了几分,“有些捕风捉影的事,不必放在心上,你且养好了身子,来日方长。” 甄嬛本已平复的怒火复又被皇帝的一番话勾起来,不觉眼圈通红,凝眉怒视着皇帝问道,“皇上从说会相信嬛嬛,如今倒是不信了么?” 皇帝眸色沉沉,一股复杂的情绪在眸子中沉浮几回,终于开口道,“嬛嬛,你真的可以确认自己曾有孕吗?” 甄嬛听闻,只觉好笑。不禁嘴角一勾,极为自嘲的笑道,“没想到在皇上心里,嬛嬛竟是这样的人。” 说罢,甄嬛用手大力拂去脸颊上的泪水,对着一旁的槿汐说道,“桌上的东西都撤了吧。” 皇帝不动声色,槿汐面露为难,想再劝一句,却是皇帝先开口了,“嬛嬛胃口不佳,便撤了吧,交待小厨房用心些,晚上做些合胃口的东西来。” —— 这顿饭吃的实在是气氛极差。 直到午膳用毕,甄嬛与皇帝二人都再没开口。 苏培盛也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却从未见过今日这个情形。 头次见有嫔妃敢这样公然给皇帝使脸色,也头次见皇帝对哪宫嫔妃有这样的耐心。 可最最没想到的是,最后终还是皇帝自己先退让了一步,开口道,“嬛嬛,你心情不好,让流朱和浣碧两个丫头找些乐子帮你解解闷儿,朕先去寿康宫瞧瞧太后,晚些再过来看你。”,见甄嬛不曾回应,出门前复又叮嘱起槿汐道,“照顾好你家小主,关好门窗,千万别着凉。” 倒还是槿汐沉稳些,只悄悄向着临走前频频给她使眼色的苏培盛摆了摆手,便回到的了内殿。 槿汐是宫中指派给甄嬛的掌事姑姑,在后宫里,一宫掌事所担当的职责中,除了要将阖宫下人管理得到,对上也要兼顾这劝诫的职责。 就譬如皇帝身边的首领太监,除了照顾好皇帝的衣食起居,还要时时提点皇帝要有威仪,知礼数,维护皇家形象…… 算下来,今日甄嬛闹的这通脾气,若是皇帝真的追究下来,首当其冲的便是她崔槿汐。 可是,瞧着甄嬛这模样,槿汐还是带着笑意,温柔劝慰道,“小主,不论后宫里住了多少美人,皇上始终还是将您放在心上呢。” 见甄嬛并未反驳,槿汐复又说道,“奴婢知道您心里苦,也知道您咽不下昨日的这口气,可是还是那句话,日子还长着呢,咱们人活着,不能被眼前的这口气憋死。 再说句僭越的话,后宫里的日子那么长,小主您有圣眷不断,保不齐往后的日子还要在华妃之上,到时候,还不是想做什么便能做得成什么了? 只怕那时候,您再回忆起今日坐在碎玉轩中自怨自苦的模样,还要嘲笑此刻的自己呢。” 此刻槿汐说的这些话, 其实已经在心里颠来复去的想了好些回了。 早些时候,槿汐一直觉得甄嬛是个有心的,比之刚入宫便不知天高地厚的夏冬春,看似风光无限却屡遭算计的富察贵人,甄嬛是个知道自己该如何自处的。 再加上皇帝对甄嬛青睐有加,因而跟在甄嬛身边的这些日子里头,槿汐倒是从未担忧过自己的前程,至少从未担心过自己要像旁的宫人一样,稍不留神便要丢了性命。 可是此刻,槿汐却有些担忧甄嬛的前程。 见甄嬛正瞧着窗外斜出来的一角屋檐默默地流着眼泪,也不说话。槿汐轻叹道,“小主,奴婢在后宫伺候这么久,倒是从未见过咱们皇上对后宫里哪位嫔妃低过头的。” 甄嬛这才有了些反应,仿若刚刚才听到槿汐同她说话似的,一边狠狠的擦掉脸上的泪水,一遍哼笑道,“那又如何呢,最终还是不愿信我罢了。” 说罢,甄嬛转头问道,“陵容在么?若是陵容还在,帮我将她请来吧。” ---- 寿康宫。 寿康宫中仍是氤氲着药气,不仅如此,今日这药气似乎更添了些苦涩味道。 太后正倚在祥云百福的靠枕上闭目休憩,手边还放着一本大约翻了一半的书。 宫女们都在外边伺候着,见皇帝来了,急忙都跪下,却被皇帝一挥手拦住,“都免礼吧。” 接着又问道,“太后可还在睡午觉?” 门外伺候的小宫女听闻,又赶忙跪下,战战兢兢答道,“太后这会儿似乎在看书呢,前头只让咱们再殿外伺候,不必打扰她老人家。” 皇帝点点头,大约是昨日的事到底没有瞒过太后,许是已经知道的咸福宫里的乱子,不觉微微一叹,大步迈进了内殿。 结果皇帝刚一进门,便被迎面的苦涩药气呛得连咳了几声。 太后闻声,缓缓问道,“是皇帝来了么?” 皇帝赶忙上前,请安道,“儿臣给太后请安。” 太后这才睁开眼睛,瞧着皇帝半晌,心疼道,“这几日没见,瘦了不少。” 皇帝心中温暖,却不肯承认,“儿子这几日虽是去巡营,但许是走动的多了,一日三餐进得极香,就连夜里也睡得好了许多。” 太后上下打量着皇帝,复又笑道,“也是,虽说有些瘦了,可精神气看着比前头好了,”。说着说着,又忍不住笑了起来,“皇帝这么大人了,总还是脱不了孩子心性,出去巡营也能像孩童时偷跑出去玩完回来那么开心。” 说着,太后复又叹道,“哀家是老了,总是回忆起过去的日子来了。” 皇帝垂眸,“哪是额娘老了,分明是皇额娘慈母情怀,在皇额娘眼中真不论多大,都还是个孩子。” 太后浅浅一笑,“是啊,不论皇帝多大,对哀家来说都是个孩子。恐怕哀家也只有看到弘时和弘昼这些孙子辈的孩子们时,才能想起来皇帝早已过了而立之年了,只怕不日连孙子们都要成家立业了。” 皇帝眉间一动,笑道,“皇额娘今儿怎么忽然想要说起这些了?” 第167章 所中何毒 已过晌午,太后所在的暖阁窗门朝东,夕照大太阳一寸寸铺在花窗上,将窗棂的纹描摹在暖阁的青砖地面上。 皇帝面带笑意,声线柔和,“皇额娘可是有什么吩咐?” 太后欣慰一笑,“皇帝如今做事很是稳妥,再说哀家年纪也大了,哪有心思管那么多。 唯独挂念的,就是膝下孙儿环绕。” 皇帝含笑点头,心中知道,太后与他的母子情分到底是不如老十四的,说起话来难免起承转合,要兜几个圈子。 只不过,今次太后的意思他大约也猜到了几分。 果然太后复又开口道,“如今你这后宫也忒不太平了。 后宫不安,前朝也难免要跟着动荡。” 皇帝听着,眉目收敛几分,只抿了口茶,静静等着太后继续往下说。 “欢宜香近来可还有往翊坤宫里送吗?” 皇帝点点头,“世兰用惯了的,自然还是可着翊坤宫用呢。” 太后点点头,“华妃这头,适时也是要提点一些,总是纵着性子来难免要出岔子。” 皇帝复又点头,一副受教的模样,“皇额娘说的是,儿子会注意的。”皇帝虽是应承着,但也因为心里有着前头那些思量,说起话来也不肯直接了当。 太后面上挂着浅笑,“依哀家看,这次咸福宫的事皇后处置得就很妥当,皇帝此次也该给皇后一些褒奖才是。” 说话间,太后端起茶盏,轻轻拂去茶汤中的浮叶,复又眯着眼睛继续说道,“后宫不安,皇后身为后宫之主,到底还是应该做个表率。” 太后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皇帝心中又怎能不知。 听闻这话,皇帝面上亦挂着和顺笑意,点头道,“宜修为人谦和,最是持重。这些年来倒是从不计较,朕确实该褒奖宜修的。儿子记得,徽州刚进了几方好墨。”说着,皇帝眼睛瞥向苏培盛。 苏培盛机灵非常,赶忙躬身答道,“回皇上的话,徽州送来的几方墨中,有一方雕镂着龙凤祥舞图纹,虽是在墨上雕琢,只有一色。但是图案做工细致得不得了,那龙凤叫一个活灵活现,简直漂亮极了。” 苏培盛伺候了皇帝这么多年,心中怕早已是玲珑百窍,皇帝和太后这样绕来绕去的聊着,苏培盛候在一旁听着,听着听着便察觉出皇帝的心思。 太后有意借此机会为皇后扶正权柄,可皇帝却顾左右而言它,并不肯正面接着太后的话。 因此,皇帝一提徽墨,苏培盛立即便会意,皇帝是想着送方进贡的好墨,既投皇后所好,又不甚贵重,只当是送与皇后一支寻常的礼物,也避免了让后宫众人有太多的揣测。 正因如此,苏培盛才不得不搜肠刮肚的想些好词,好好的夸赞这方贡墨,以彰显皇帝择选之用心。 伺候在主子面前时,若非主子应允,奴才们都不得抬头盯着主子瞧。苏培盛躬身低头的说了一大堆话,面上堆着的笑意已将满脸的纹路都堆成了一堆,心中却暗暗叹息了一回,帝王之家的日子也是难过,母子之间连像寻常人家一般母子谈心都是不能的。 皇帝瞥了一眼一旁模样滑稽的苏培盛,嘲笑道,“你这形容,听下来实在委屈了我这方好墨。日常无事的时候也捡几本书翻翻,不说言谈有个出处吧,谈吐也总能文雅些。” 苏培盛心下知道皇帝是有意拿他打趣,可仍是耳根子通红。 太后却抿着嘴浅笑道,“皇帝身边的人,读没读过书倒是不打紧,要紧的还是伺候的好,让皇帝顺心才是。” 皇帝听闻,眼角的笑意渐渐退去,复又面上挂着一抹浅笑,淡淡答道,“皇额娘说的是。” 见皇帝是这番神色,太后心底早也明白了皇帝的意思,到底还是不想将母子之间的这份微妙的和睦打破,终还是没有再提皇后的事。 两人各自端茶细饮了半晌,却是皇帝先开口道,“皇额娘,今日儿子过来,一个是出门许久,回来要给皇额娘报个平安。 另一个,也是昨日咸福宫里的事,儿子还想找秦放过来问问。” 太后微微一怔,复又点头,“竹息,去把秦太医叫过来。” 竹息领命出门。 太后却又说道,“昨日在咸福宫内,皇帝没有问过秦放么?” 皇帝神色淡淡,手上的串珠在掌心滚了几圈,“昨日事出突然,儿子也只是简单问了几句,又想着人多口杂的,便没在细问。” 太后轻哼,“哀家听说,江澄江慎都入宫了,也不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皇帝点头道,“他们自是有一番说辞的。” 却听太后说道,“皇帝可知我是如何知道咸福宫的事的?” 皇帝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原是不该让这些琐事打扰皇额娘的, 只是儿子路上听石冉禀告过了,说是咸福宫那个死了的宫女手臂上有道细细的刀伤,看伤口的模样像是中了毒。” 太后眸色一冷,“没错,正是因为有那道刀伤,秦放才急着让人回来禀告的。 据说这伤口外侧呈紫青色,与五阿哥伤口的情形极相似,许就是同一种毒。” 皇帝眸色亦是透着寒意,“这正是朕想要同秦放细问的。” 太后点点头,“后宫里女子惯是争风吃醋,可若是在皇嗣上动了心思,那便是要动摇国本了,皇帝,这事决不可姑息。” 说话间,秦放已经进门。 见皇帝和太后都在,秦放依照礼数一一叩拜后,跪在下首候这吩咐。 皇帝沉声道,“起来答话吧。” 秦放方才站起,垂首候命。 却听皇帝问道,“依你所见,昨日咸福宫中的宫女,死得可有蹊跷?” 秦放垂首答道,“回皇上,那宫女死于中毒,依微臣判断,这宫女所中之毒应该是苗疆常用于毒箭上的毒——瓦伦青。” 第168章 瓦伦青 黔地多山林,林中多瘴气环绕。 这样的环境里,最是容易滋生带有剧毒的草木和毒虫,传闻是十分凶险的地方,寻常的苗人也不肯轻易进山林。 而所谓瓦伦青,是苗语的音译。 它是苗寨的大巫自山谷内数十种毒虫草木炼制而成的一种剧毒,常淬于羽箭或袖箭箭头之上。 这种毒最怕人的地方是,它既无颜色也无气味,而且人在中毒之初并无任何症状,因此也不易察觉。 直到伤口处皮肉泛出青紫色时,受伤之人才能察觉。而这时,往往已经来不及了。 五阿哥当时自马上摔落,跌落之时腿便被踏脚的铁锨勾出了一条又深又长的口子。 起先人们都觉得,这伤口太深太长,出血过多,瞧着情形多半不好。 围着五阿哥的一团人七手八脚兵荒马乱之时,却并未有人留意到这铁锨上是淬了毒的。 当日殿内,诊治的太医们也是满头大汗,倒是竭尽全力在为五阿哥清理伤口止血包扎,可这血确是无论如何都止不住。 当时太医都觉得是因为伤口太深,才致血涌不止。 眼瞧着内服显然来不及,便都往外用的止血药上使劲,可一副副药流水的送进来,却没见那个方子起了效。 直到太后传秦放过来,曾经去过黔地游历过的秦放,一下子便闻出血气有异,这才疑心五阿哥是中了毒。 每每提到五阿哥当时的情形,竹息总要捋着胸口说一声,“咱们五阿哥啊,是吉人自有天相。” 确实,能遇到秦放,可以说是五阿哥吉人自有天相。 当日太医们都在琢磨着如何为五阿哥止血。 可秦放低头瞧了五阿哥的面色,又取银针试了雪中之毒,最后解开了五阿哥腿上缠着的厚厚的棉布,瞧着伤口犹在渗血,终于眉间微微舒展,说了句让在场众人都惊掉下巴的话。 秦放极少有的免了诸多修饰之词,直命重点,对身旁的小药士说,“取申字子母刀来,淬火,再备麻沸散一副。” 太医院里之所以没有人愿意与秦放交好,除了他的性子,还有一层原因,那就是秦放的师承据说并没什么来处。 更有传闻,说秦放是拜游医为师,学的也并非正统的医学,寻方用药时常大开大合,又贪用险招,因而,秦放治病的方式也常常被正统行医世家诟病。 申字子母刀是一种专削外伤腐肉的小刀,一般分为子刀和母刀,子刀如同常用的刀具一样,刀口在一侧,只是刀柄如筷子一般细长,直流是指直接宽的一截小刀,刀锋锐利,可以快速破肌理,割腐肉。而母刀则是三角形刀身,在刃在三角形内,刀刃并不锋利,主要在处理伤口时受力固定为主。通常随军医士会在处理将士箭簇伤口时会用到。 太医院里,宫廷之内几乎没曾见过。 太医院的两位江院判原就顶看不惯秦放,因此江慎听闻秦放要用这种粗鲁的方式为五阿哥处理伤口时,当即抿嘴皱眉,只退后了半步,冷眼瞧着。 既无阻拦,亦不肯搭手帮助。 这倒是正合了秦放的心意,小药士麻利将他所要的一切妥当后,便开始小心翼翼的为五阿哥处理伤口,直将被划伤的伤口外侧一一清理后,才叫在伤口上铺上药粉,给五阿哥细细包扎好。 大约半个时辰左右,小药士过来回话,说伤口边沿剜掉的肉已显青紫色,分明就是中毒的模样。 而若非秦放当机立断,五阿哥便可能因救治不及而中毒身亡了。 若说五阿哥真的得了上天庇佑,那就是因在此次受伤之处伤口太大,以至于血液自伤口向外涌出,阻碍了血流在体内的回环,这才没让瓦伦青剧毒随血流进入肺腑,也就没有让五阿哥立即中毒。 而昨日,咸福宫里的宫女含蕊则不同,她的伤口在手臂,伤口并不深,这种情形反而中毒更快且不易察觉。 等到察觉时,便是瓦伦青发作的时候。 听闻秦放说是瓦伦青,皇帝面色当即一变,转瞬间便仿佛挂上了层千年的寒霜,让人不敢再言语半分。 太后瞧了皇帝一眼,开口道,“瞧皇帝的模样,应该知道何为瓦伦青了?” 皇帝点点头,眸子闪烁几回,却仍掩不住厌恶之色。 这种毒皇帝的确听过,而和他说起这种毒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华妃年氏的哥哥,如今的川陕总督年羹尧。 想当年,当今皇帝还是雍亲王那会儿,年羹尧便在战事上屡屡立功,深得康熙爷喜爱,那时也是他们二人彼此最赤诚的时候。 年羹尧每每自战场回京,即便带着一身伤回来,也是要立即寻个时候,与那时候还是雍亲王的皇帝,碰个面好好的说会话的。 年羹尧不善修辞,说话有些直来直去,却也能将千里之外的各种稀奇讲得声情并茂。也就是那时,年羹尧带回了一小瓶浅蓝色的瓦伦青。 如今这小小一瓶,还被皇帝精心收在静心斋的柜子里。 这种毒需是苗寨里德高望重的大巫亲自炼制,每每想要炼成 总需要两到三年,因此才特别珍贵难得。因而苗人平日也不常用此毒,只在战事之前,大巫占卜吉凶时才会特向大巫求用此毒淬于利器之上。 换句话说,这瓦伦青不仅难得,也不是寻常百姓平时会想到的东西,通常只有往来战场上的人才知道此物。 想到这里,皇帝沉声问道,“依你所见,咸福宫里可有人能下此毒么?” 太后垂眸不语,眼神淡淡的听着,看不出任何情绪。 秦放听闻,微微思索片刻,摇头道,“微臣听咸福宫当日值守的侍卫说过,当时有时间与含蕊接触的,只有莞贵人身边的流朱姑娘。” 皇帝眸色一闪,转瞬却又平复,不动声色道,“所以,你是觉得流朱就是动手下毒的人吗?” 第169章 谁在下毒? 流朱? 秦放可并非糊涂人。 咸福宫里的事,这般曲曲折折,几生斗转,想来就是有人费尽心思的想要将自己藏在后面。 而越是这样,表面上能看到的就越是不可信。 可这话要怎么说呢?秦放实在不想在无谓的事情上纠缠太久。 秦放思索片刻,缓缓摇头,“依含蕊手上的伤口看,从受伤到中毒大约就是半盏茶的功夫,皇上可命人查探一下流朱姑娘当日发行踪便可查出是否是流朱姑娘所为。” 皇帝点头,转身便命苏培盛出去传话,让石冉即刻查明当日流朱的出入行迹。 复又问道,“你可知,这毒可还有什么法子可制?” 皇帝这话的意思是,是否有人能仿制此毒。 秦放眸色微微闪烁,眼角不觉带出一抹极其浅淡的怜悯,低声答道,“回皇上,任何一种毒药只要有炼制方法,便可让人依着方子制出。 相差的,无非就是制作的难易,和所得毒药的药性强弱。” 皇帝面色微变。 太后沉吟半晌,却是先开口问道,“哀家听闻瓦伦青之所以要大巫亲手去做,是因为苗人对蛊毒的炼制也有很严格的等级要求,并非是普通人可以取得的。” 秦放点头,“回太后,的确如此,也并非所有苗人都善制蛊。 之所以瓦伦青需要大巫亲自炼制,是因为瓦伦青可算是苗疆毒物之首,药引需用到驯养三年以上的红蛊。” 见太后眼神微滞,秦放解释道,“红蛊是取数百只蛊虫放入一只瓦罐中,封口后任其相互撕咬吞噬,最后瓦罐中独活下来的一只,因吞没众多毒类,仅剩下的这只通体变为红色,因此苗人将这只虫称为红蛊。 所谓三年以上的红蛊,是指用其他红蛊连续喂饲三年以上的红蛊。也就是说,这些百虫之中厮杀出来的都虫还要同类相杀相识,连续三年以上,再吞噬数百只之后,直致通体呈暗红色,才可做瓦伦青的药引。” 皇帝面色沉沉,眸子漆黑不见底。 太后却眉心紧皱,显然是秦放所说的养蛊之法让她感到十分不适。 “苗人野蛮,实在不该让这些事扰了皇额娘的清净。” 太后眸色一软,缓缓道,“做额娘的哪有不替儿女操心的,不打紧。” 说着,太后眉间一展,又问道,“那哀家问你,若是有人想在京城亦或是在宫里调制这毒药,是否可行?” 秦放还未答话,太后又说道,“你不必说些模棱两可的话,哀家只是随便问问,并非要你去捉贼,你且说是否可行就是了。” 秦放答道,“确是可行的。” 太后微一舒气,点头道,“你可知要如何做?” 秦放一怔,他原是最不想参与这些后宫纷争的,因此前头里只是带过几句便是,没想到太后却是存了寻根问底的心思。 念及此处,秦放收敛神色,正色道,“瓦伦青一毒之所以如此难解,也是因为这毒制得艰难,十分稀有。” 制作这毒药的难处有三,其一是需取苗地的数十种带有大毒的草木,这些草木都生在瘴气极重的山林深处,得之不易。 其二,是药引所用红蛊培养不易,如微臣刚刚所说,这红蛊需几年持续不断的培育才能得上一两只。 其三,便是这药引入药的方式。做药引发红蛊入药时需是活的,将红蛊与其他药草一起放入瓮中,在瓮下用小火慢慢的熬煮。 红蛊本就习惯了侵蚀各种不同毒虫,因此将红蛊放入这些带毒的草木之中,对红蛊而言只是司空见惯,不久便会慢慢吸食草木之中的毒素。 然而随着瓮下的火烧的越来越久,瓮中发热,红蛊便会将腹中吸食的毒素再行吐纳出来,随着温度逐渐升高,红蛊也会腹吐尽腹中毒素而亡,这瓮中最后留下的毒汁便是瓦伦青。 这熬煮的功夫也是极其细碎,耗人心神。 因此想要万事俱备,实属难事。 而且,苗人制毒的法子相对而言比较直接,或蒸煮或炙烤,无论药渣还是气味,都是极容易查寻痕迹的。” 太后微一阖目,片刻之后又问道,“你刚刚说可行,可现在又说不可行,到底是能制还是不能制?” 秦放微微颔首,躬身一拜,“回太后的话,若计划周全,当然是可行的,譬如寻善养蛊虫的苗人,一路随行,喂饲红蛊,或许这种法子制出的红蛊毒性并非最烈,但所制之毒想要与瓦伦青有个八成相似也是不难。” 太后眉心一动,复又问道,“你说若是制瓦伦青就会有行迹可查,到底是如何可查?” 见太后如此执着,秦放心中暗暗纳罕,却仍恭敬答道,“微臣听说,制毒的草木之中有一种草苗语叫做席蜜兰,翻译过来是陈腐之气的意思,这种草的根茎带有一种刺鼻的腐臭味,其味道在方圆数里内弥散,味道让人作呕且久久不散。” 太后听闻,这才微微点头,复又似乎是不经意般淡淡问道,“若是想掩藏痕迹,可有什么法子?” 秦放实在是没想到,太后竟然对这毒药如此上心,心下满是狐疑,面上却不敢怠慢,“依微臣之见,若存心想要制作此毒的话,或可寻些本就有强烈气味的所在,以其他气味掩盖席蜜兰的味道。 譬如蛇所、马场等处,本就带有腥臭气味。而且寻常人本就很难分辨其中的不同,况且,常人闻到难闻气味之时,第一反应都是想着如何回避,而并非想要探究。 哪怕是真的有所察觉,稍加些说辞也都能含糊带过。” 皇帝剑眉微抬,却未做声。 太后微微点头,半晌嘴角一翘,倒是讽刺一笑,“若是这样,倒是真的用心良苦。” 皇帝这才抬眸,瞧着远处,似乎是要透过寿康宫的墙院,瞧到宫里更深更远更隐秘之处,“在宫里是做不出的吗?” 秦放听闻,略微沉吟道,“按常理来说,一般不会放在内宫禁院之中做这种事,但万事也不可绝对,若真的是有恃无恐,倒是不好说的。” 第170章 太医秦放 太后双唇微抿,见皇帝没有再开口,才眯着眼睛缓缓说道,“这紫禁城也不是什么人想来就来的,这么许多繁复的物件,想进来也是不容易得的。” 皇帝垂眸,新得的一串菩提莲花的手串在手中转了几转,终于眉间一展,冲着太后轻松一笑,“后宫有这么多的侍卫职守,即便真的有人不怕死,也未必能为所欲为。” 太后眼眸闪烁几回,也只是轻轻一叹,“皇帝还是要多留意身边人,身边伺候的人不能懂主子的心意总是不行的。” 皇帝点点头,眼眸间含着的笑意渐渐淡去。 “惠贵人现下如何?哀家听闻惠贵人受了些委屈,皇帝可有去瞧瞧?” 皇帝眸色淡淡,“惠贵人的事尚未查明,儿子还不好过去,若是被有心人揣度,反倒不好。” 太后眼中闪过一缕惊讶,却又转瞬平复,轻笑道,“都是皇帝身边的人,是关心还是冷落自然都是皇帝做主,下面的人擅自揣度主子,倒是要拉出去处置了。” 皇帝点头。 太后又道,“惠贵人一事虽未查明,但是皇帝也不宜太过冷落,若是寒了下面人的心也是不妥。 听闻惠贵人头前儿也遭了些罪。不若就让秦放过去瞧瞧吧。” 皇帝听闻,点头应道,“一切全由皇额娘做主便是。” 见皇帝应允,太后似乎十分欣慰。转头吩咐秦放,“你今日便去趟咸福宫吧,去瞧瞧惠贵人的身子。” 秦放领了吩咐,但上头坐着的两个主子都没有让他走的意思,也只好继续躬身候着。 却听太后又喃喃说道,声音虽有些低,却是字字清晰,“皇帝若是自己不方便,大可以遣心腹之人过去,随便赏点东西也是好的。 惠贵人是新宠,冷个几日也是无妨。 敬妃却是王府时候便跟着皇帝了,还是要多照看照看才好。 皇帝忙于朝政,身边的人也该时时提醒着才是,毕竟皇家不比寻常人家,咱们的家事亦算得上是国事。” 苏培盛听闻这话,不觉感到脖颈后有些微微发凉,却又不敢冒然去瞧太后的神色。 皇帝面上挂着笑容,缓缓点头,“皇额娘的话儿子明白。” 说着却似乎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眉宇微扬,眯眼瞧着秦放,说道,“当年你父亲得力于先帝身前, 后调制欢宜香也很是用心,只可惜早年随先帝出征落下了病根儿。 朕也是不忍他年迈煎熬,才忍痛许他回乡养老。 如今秦老离世,你也尽了孝道,男儿志在四方,也是到了该发展拳脚的时候了。 如今太医院亦是用人的时候,朕希望你也可以同你父亲一样,尽心竭力。” 秦放面色收敛,躬身答道,“微臣谨遵皇上,太后吩咐。” 皇帝唇角一动,说道,“下去吧。” 秦放不敢耽搁,躬身施礼退出殿内。 秦放的父亲秦舒曾随侍先帝身侧,却因不忍涉足夺嫡之乱,一再伤及无辜而辞官退隐。 医者仁心,若失了仁心,还有什么脸面说自己是悬壶济世。 欢宜香,是秦放父亲最不愿提及的一处,也是他内心最悔恨的一处,还有就是,经端妃之手送予华妃的那碗避子汤。 秦放尤记得父亲临终之前郁郁寡欢的模样。 也正因如此,此次秦放被召还入京,虽是奉召入京,却一直不肯有所作为,更是与太医院众人的阿谀逢迎格格不入。唯独与实心怯懦的温实初,尚算有些往来。 刚刚皇帝与太后的交谈,言语之中并无回避之意。见皇帝最后说的几句话,仿佛也有提携之意。可这些,却都并非是秦放想要的。 出了寿康宫宫门,秦放抬头望了望飞檐旁侧已渐西沉之势的一团火红。 许是弓着身子太久,背脊有些泛酸。秦放轻轻长叹了一回,便大步离开往太医院去了。 — 寿康宫内。 宫女给皇帝和太后二人换上了新茶。 可太后面前的茶却并未动过。 “听说年羹尧行事越发乖张,可便有些不知死活的朝臣肯追随其身侧。 似乎这次回来,有年羹尧已经结交了不少新贵?” 皇帝抿了口新茶,眉眼微弯,淡淡笑道,“儿子也听说了。” 说罢,皇帝将手中的茶盏往小几上一放,起身冲着太后拱手一揖道,“儿子不孝,后宫的事已是让皇额娘劳神费力,前朝的事便交给儿子自己来处理吧。” 太后微微一怔,复又淡淡一笑,点头道,“好,朝中事务再忙,皇帝也要注意身体,早晚还冷,别贪凉。” 皇帝展颜应是,剑眉稍弯竟露出几分少年气息。 临出门前,却又回身,朝着太后浅笑问道,“皇额娘,隆科多舅舅近日上折子,都给皇额娘请安,请您保重身体。想来是十分惦念着皇额娘。” 皇帝面上带着笑意,眼角弯弯,似乎只是寻常人家母子二人说着家常。 可太后心底却莫名泛起一抹寒凉。 太后含笑叹息了一回,淡淡道,“这个年纪了,身边熟识的老人的确是越来越少了。 皇帝若召见隆科多,便和他提一嘴吧。哀家都好,没什么可惦记的。 咱们这些上了年纪的人,少些牵挂,安养心神才是正道。” 说罢,冲着皇帝摆摆手道,“皇帝去忙吧,哀家说了太多话,实在有些乏了。” 皇帝走后,太后方才慢慢睁开眼,眼中却似乎布了些微微泛红的血丝。 竹息上前,为太后轻轻的按着额头。半晌,终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太后,您身子要紧,何苦要费心和皇上说那些话。” 太后苦笑,“不用你说,哀家心里有数。除非进了棺材,这份心怎能不用? 皇帝那话的意思,可不止是在疑心年羹尧,而是在疑心宜修。 乌拉那拉氏只剩下宜修,如今也唯有宜修。哀家不能不做长久的打算。” 竹息不解,“这事为何会疑心到皇后娘娘身上,诸多线索不是都指向…” 太后眉间一点,竹席猛的反应过来,这话不该多说,赶忙停口。 “越是摆在台面上的事,越是经不起推敲。这些年咱们瞧得还不够多吗?”太后复又阖目淡淡道。 竹息也跟着轻轻叹息,“老奴不懂这些,只记挂着太后您的身子要早日调养好呢。” 太后听闻,嗤笑道,“就是你会说。”说着,复又轻声似是自言自语般缓缓说道,“瞧着吧,哀家想要闭眼怕是没那么容易,且还有得折腾呢。” 第171章 促然临之 内务府今日送来的花有些敷衍。 梨花枝枝叉叉,却少有窝得极好的花苞。 霜雪拿着把剪刀,一面修剪一面嘟囔着,“内务府这些奴才,眼神不怎么样,心眼子更是迷朦得快没了。 昨儿个小主刚受了委屈,今日便有人跟风踩人。 送来的花都不如前几日了。” 安陵容听了,眸子抬也没抬。 “咱们过自己的就是了,日子还长着,凭的被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气坏了倒是不值当。” 霜雪瞪着眼睛,满脸诧异,“小主,这会子您怎么还能这么心宽呢,后宫里尽是些势利眼,咱们若是自己不争便更是艰难了。” 霜雪平日虽性子燥些,然今日却实在有些话多。 安陵容皱眉道,“后宫本来就不平静,咱们若是自己都不能让自己静心,便更是要飘摇了。” 霜雪委屈巴巴的抿着嘴,不再说话。 “你可是听了什么了?”安陵容微一抬眸,柔声问道。 见安陵容并非真的气恼,霜雪心下稍安,嘟着嘴道,“奴婢头前儿见了小允子,才知道,原来晌午皇上来碎玉轩用过午膳之后便悻悻的走了。 “小主您和莞贵人还有惠贵人一向交好的,如今惠贵人还在禁足,莞贵人也得罪了皇上,往日里对咱们笑脸相迎的那些人便藏不住心事了,这便要给咱们眼色来瞧了。 以后的日子,咱们可怎么办呢…”说话间,已然蹙眉红眼,声音越来越低。 听到这里,安陵容也知道霜雪是为了自己着想,倒是不再做他想。“霜雪,这宫里的人看着都十分伶俐,实际上真正机灵的未必有几个。 就比如说,咱们现在看到的,未必都是真的。许是有人故意让后宫里的人看到的,许是为了达到什么目的,才让旁人看到的。 可咱们若是每件事都要当真,都要在心里细细盘算几回,都要跟着这些不想干的人来来去去,那岂不是要忙死累死了?” 霜雪听了,满面茫然,安陵容说的这些话,对霜雪而言似乎有些深奥。 但是见安陵容如此心定,霜雪倒也不知不觉安心了几分,虽是不懂其中的意思,还是揣摩着答道,“小主,您的意思是不是说,咱们一直相信的眼见为实,未必是真的,但是咱们却总以为看到的就是真的?” 安陵容浅浅一笑,“可不是么,事实是什么或许不打紧,只不过人们往往只想捡着自己爱听爱看的去听去看,还总信以为真。 而这,才是最可悲的。 而咱们要做的,便是尽力分辨,若真的不能分辨,也无需被旁人的言语所左右,只管专心跟着自己的心思往前过日子就是了。 如今菀姐姐和眉庄姐姐遭逢算计,定然有些人是要跟着‘风向’挤兑咱们。而越是这个时候,咱们越是要让自己定心。 若这时候有旁人在外嚼舌根,想要挑唆我和菀姐姐、眉庄姐姐的情分,那咱们更是不用去听不用去想的。” 霜雪听到这里,沉思片刻,复才重重点头,“奴婢明白了,奴婢再不说这些了。” 安陵容微微点头,复又低头将手上刚写好的一方草笺平展开。 草笺上面几行娟秀的小字,摘的是一句今日晨起便在安陵容心中反复咀嚼的一句话——天下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恐。 从前无事的时候,甄嬛总喜欢在饮茶时诵读些诗赋文章,这话便是苏轼所写的《留侯赋》中的一句。 安陵容记得,当时听甄嬛诵读这一赋的时候,她还曾问过甄嬛,为什么会突然想起去读这么一篇劝人警醒的文章。 安陵容也曾嘲笑过甄嬛,明明是闺中女儿,却总要看这些男儿志气的东西,搞得随时要牵骑入战场一般,岂不是活的太累。 犹记得那时的甄嬛弯着一双眼睛,满面的少女芳华,说的却是极老城的说辞,“咱们在后宫之中,虽是整日养尊处优,看似清闲,却还是要时时提醒着自己,收敛锋芒方是长久之道。” 那时的安陵容瞧着甄嬛凝眉解释的模样,既觉得欣慰又带着心疼。 可如今却发现,甄嬛是何等聪慧,竟早就将这后宫看得通透,或许在甄嬛的内心中,也早就做好了奋力一搏的准备。 不似项籍,只做刘邦。 只是她安陵容,到底还是要重活一世才能有这样的心境领悟。 可如今看来,无论如何收敛锋芒,还是直面迎上。到头来,这后宫从来不给任何人苟且偏安的机会。 安陵容一面想着,一面将手边巴掌大的小匣子,轻轻翻开。前头为五阿哥调制的香囊已妥帖的放在其中。 安陵容将这片草叶压制的小笺仔细的放入匣子中,轻声道,“去帮我走一趟。” —— 还未等到霜雪回来,却等到秦放前来请平安脉。 小允子引着躬身引着秦放进了寝殿。 秦放面色从容,恭敬施礼,模样十分虔诚。 可一旁的小允子却显得面色有些奇怪,细小的眼睛滴溜溜转了好几圈,似乎是有些话说,却又不好开口。 安陵容见状,叮嘱道,“小允子,若是姐姐那边没有给你安排差事,等下帮我秦太医请好平安脉,你帮我搬些东西去姐姐那边吧。” 小允子面上一展,似乎就在等这个机会,赶忙低头答道,“奴才就在外面候着,等小主吩咐。” 说话这功夫秦放已经从容的从药箱之中取出一方白帕子,细细叠成了一条。 不论前世还是今生,安陵容从前都未曾与秦放如此近距离的相处过,因此在秦放诊脉的这会儿,安陵容不免好奇的打量起秦放。 早听闻秦放来自西北,说话口音腔调上倒是偶尔能听出一些,可容貌气质上,却完全不像西北人。 虽有些偏黑,可眉眼细腻,鼻梁高挺,比之温实初还要温润许多,细看之下却更似江南的男子。 安陵容正瞧着,却没想到秦放忽的抬头,目光相迎的一瞬安陵容不觉心中惊了一下。 要知道即便是温太医给甄嬛诊脉,也需要低头垂眸,不得直视宫嫔的面庞,这是规矩。 秦放今朝可是太没规矩了。 第172章 请脉 毕竟是自己一直盯着秦放看,因此秦放乍一抬头,倒是让安陵容有些惊慌。 安陵容一惊之下,刚想开口训斥秦放一回以消解当下的尴尬之状,没想到秦放却是先开口了。 “小主身子无碍,只是思虑过多,脉相微浮。” 安陵容心中暗想,怎能不思虑,如今后宫实在是多事之秋。可自己光是思虑又有什么用,这后宫里最难解的从来都不是宫嫔之间的勾心斗角,而是皇帝的心意。 念及此处,安陵容黛眉微抬,淡淡点头。 却听秦放继续说道,“小主您这脉象与惠贵人倒是有些相似。” 安陵容没想到秦放是从咸福宫过来,听了秦放如此说,不感觉惦记起沈眉庄,眸色也瞬间柔和不少。 正想开口问,却没想到秦放又开口道,“微臣前头去存菊堂给惠贵人请过平安脉,惠贵人素日调养得当,身体底子是好的,只是近日气血有些瘀滞,心火焦灼,又加上思虑过度,气色不太好。” 安陵容眉间微蹙,知道这秦放素日说话便有些啰嗦,耐着性子问道,“惠贵人可还好?是皇上让你去的么?” 安陵容心中实在是挂记着沈眉庄,毕竟温实初一直没有回来, 沈眉庄是否真的已经有孕还未证实,现下事虽闹开了,皇帝来过了碎玉轩,却一直没有去过存菊堂。 皇帝态度暧昧,难保不让后宫的人再生些别的心思。 可若秦放是得了皇帝的旨意去的咸福宫,意思则又不一样了。 秦放低下头,将搭在安陵容手上的帕子取下,退后几步,垂首答道,“安小主放心,微臣自是得了吩咐去的。 惠贵人身子上您不必担心,不是什么大问题,悉心调理便是了。 只是惠贵人更要在意的,还是腹中的胎儿,若是这时候再用错东西,便难说了。” 安陵容一怔。 而秦放却忽的抬头迎上安陵容的目光,眉宇深沉,满面诚挚之色,揖手道,“还请安小主放心,微臣定会尽全力保惠贵人这胎无虞。” 安陵容不觉眉心一跳。 今日的秦放,实在与往日安陵容所见不太相同。 前几次见时,也是极其重要的大事上,可那时的秦放说话总是慢条斯理,眸子中隐约藏着的散漫,仿佛这后宫里所有的一切都与他没什么关系一般。 那时安陵容便觉得,秦放这人,仿佛只是在履行一个太医的角色,而并非是真实活在后宫里的一个人。 因而,从前安陵容虽对秦放不太了解,却并没有留心防备这个人。 可今日,秦放的话,却让安陵容不得不重新审视面前的这个人。 安陵容的心里许多念头兜转了几回,面上倒是不动声色,浅笑着点头道,“多谢秦太医费心。” “只是,有件事,我却不太想得明白。皇嗣之事,一向最为皇上看重。 因而才有规矩,要求但凡嫔妃有孕,太医都需先禀明皇上,再行安置。 可秦太医,今日您未去呈报皇上,而是先来碎玉轩与我说这些,这又是为何呢?” 安陵容眸子闪动,面上却带着淡淡的笑意。 秦放听闻,微一颔首,眉宇间竟也带出浅浅笑意,轻轻叹了口气,复才沉着道,“安小主能这样问微臣,倒也让微臣得了份安心。” 安陵容心下不解,笑着问道,“秦太医这话是何意?” 秦放却不回答,而是拱手一揖,反问道,“敢问小主,如何会觉得微臣没有禀告皇上,而是先来碎玉轩的?” 安陵容神色微微一滞,随即婉转一笑,“我倒是不知道,秦太医还喜欢打哑谜。” 不过安陵容倒也没想着要和秦放绕这个弯子,实在也没必要,毕竟是秦放先对自己交了底。 “你进来的时候,我瞧见从前一直跟着你的小药士远远站在殿外,瞧样子有些局促,似乎是衣衫脏了不易面见主子,才不得不找个不显眼的地方猫着吧。 可见秦太医从存菊堂出来,是带着小药士直接来了碎玉轩,而没有遣人去禀告皇上的。 阖宫里皇上的行程最是不能打听,却最是人人都知道的。 今日早朝后,皇上便过来陪菀姐姐用了午膳,随后又去了寿康宫,现下大约是回了养心殿了。 刚才我问秦太医,是得了皇上的吩咐不是。秦太医您回答暧昧,加上秦太医最近为了照料五阿哥方便,一直都守在寿康宫内,我便猜测,秦太医多半是在寿康宫内得的旨意,大约是皇上和太后闲聊之间,想到了惠贵人,才指派秦太医过去瞧瞧的。” 秦放颔首听着,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是更加和缓。 安陵容接着说道,“若是那时您得的旨意,算算时辰,您此刻在我这里,前头又去给菀姐姐请了脉,这样看来,除非秦太医您生了双翅,飞着来回,否则自是不能从存菊堂出来,再分身出来,一个去养心殿禀报皇上,一个再来碎玉轩里给我们姐妹二人请平安脉了。” 秦放听闻,忍不住嘴角挂出一抹笑,却又仿佛察觉不妥,正色道,“安小主说笑了。” 安陵容瞧着秦放微微有些窘迫的模样,心下又觉好笑,这人似乎还有些拧巴。 “秦太医可还有什么要问的?”安陵容问道。 秦放收敛神色,答道,“回小主,微臣问这些,也是想再看看,安小主与微臣猜测的可是一样。” 安陵容面上仍带着淡淡的微笑,拿起一旁已经放凉的一盏茶,正想抿一口,却听秦放继续说道,“安小主脾胃虚寒,本就不宜饮茶,更何况花草调制的茶虽芳香有余,却温润不足,安小主还是少喝为宜。” 安陵容面上一怔,放下手上的茶盏,侧头笑道,“秦太医,你今日实在有些奇怪。” 第173章 有备而来 安陵容早也瞧出来秦放大约是有些要紧的话要说,可秦放这性子多少有点不太干脆。 好几次顾左右而言它,实在让安陵容心下觉得有些别扭。 这才会在秦放劝她少喝花茶时,问出这么一句:秦放,你今日有些奇怪。 秦放听闻,面上微微一怔,遂又仿佛泄气了一般有些颓然,最后深深叹了口气,复又深深一拜,一套动作叫一个行云流水。 “安小主,微臣自请做您的臂膀,竭尽全力为小主的前路护航。” 听了这话,安陵容心中微微一动,她早也想过秦放定是想说些要紧的话,却没想到想说的是这个。 若是前世,依着秦放今日的态度,再加上近日秦放在寿康宫中的表现,安陵容定会喜悦万分。 可现下,安陵容心中所想却早已不同,不觉上下打量着秦放。 见前头轻装扭捏,现下又是郑重其事,不觉心下觉得好笑,倒是生了些揶揄秦放的心思。 安陵容遂冷了面色,淡淡道,“秦太医,这话说的,倒是让陵容有些不解了。” 安陵容言语虽然柔和,可面上到底是冷冷的,说出的话听起来也难免冷淡了许多。 “您是太后亲自点名要到寿康宫的人,就连五阿哥也是交由您来照看,足见太后对秦太医您的信任。 现下您虽只是在太医院供职,可依着您的医术和太后的器重,来日自是前途不可限量,不日提拔为院判也未能可知呢。 而我,侥幸得太后恩典,封了贵人,却是个从不得皇上青睐的贵人,不说前途渺茫吧,也到底是没多大指望的。 自打入宫以来,不论是在从前的延禧宫里还是如今的碎玉轩中,若非是得了菀姐姐和眉庄姐姐照顾,日子还不知过得有多艰难。” 见秦放面色微变,安陵容浅浅一笑,复又说道,“说句不该说的,像我这样的人,未来如何连我自己都看不真切,秦太医又如何断定我会有前路呢? 秦太医青年才俊,前途大好,自是不该在我这里浪费时间。” 说完,安陵容转头又端起桌上的冷茶,浅浅抿了一口。 秦放颔首沉思了片刻,再抬头却似乎放松了许多,面色也更从容了些,“小主说话如此直接了当,也请恕微臣说话直些。” 听闻这话,安陵容险些没笑出来,若不是刚刚秦放说话颠三倒四绕来绕去,她也不会说出这些话先来挤兑秦放。 但面上,仍旧不动声色,只静静听着。 “若说这世上有一处最能世事无常来形容的,怕就要数后宫了。 越是荣宠加身,越难免如履薄冰。越是看着荣耀万分光彩无限,越是无人知晓背后的辛苦。 所谓登高必跌重,说的亦如此。 越是位于权位的高处,越是担心为人算计,跌入低谷。可越是有许多双眼睛暗地里盯着瞧着,寻着心思去找他的错漏,盼着他一朝跌覆。 高位者,难免小心翼翼,身心俱疲。” 安陵容微微抬眸,淡淡瞧着秦放。 却忍不住打趣道,“所以,秦太医是想说,您可以帮我回避这些暗中的算计,保我在后宫此生无虞?”。 秦放也并不回避,继续说道,“安小主自是需要有人为您分担这些的。” 随后微微一叹,复又说道,“安小主您刚刚说,自己是得人照拂才有今日,可在微臣看来,正是因为小主您不争一时高低,才会有莞贵人与惠贵人二人陪在小主身边,在关键时候向您施以援手。” 安陵容眉心微动,嘴唇抿成一线。 “但这些,并不是微臣认定您的理由,微臣之所以认定小主您来日前程无量,还有别的缘故。” 安陵容眼角微抬,攒出一抹笑意,斜睨着秦放道,“哦?秦太医倒是说说,是什么缘故?” 秦放面色郑重,眼神却闪烁了几回,终还是开口道,“小主您,对荣华富贵,权利名望,甚至是皇上的眷顾,都没有企图之心。” 听闻这话,安陵容面色一变,沉声道,“你可知这些话,足可以要你的命。” 秦放拱手一揖,颔首道,“这便是微臣的诚心,微臣今日所说都是出自真心,也恳请小主能够信任微臣,让微臣在小主身边效犬马之劳。” 安陵容本是想揶揄几句,让秦放下不来台,便会知难而退,却没想到秦放竟是打定了主意。 而秦放越是如此笃定,安陵容越是难免心中疑惑大起。她问出口的话正是她的顾虑,这后宫里嫔妃多的是,远的不说,华妃、皇后、即便是敬妃和端妃也好过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贵人。 更何况,宫中人人皆知,不日还会有富察怡兰和瓜尔佳文鸢两人入宫。 若论长远看,比她安陵容更好的人选实在多的是。 当然,如今的秦放并不知道,将来入宫的瓜尔佳文鸢会被封为祺贵人,也会成为皇帝最宠爱的贵人。 可安陵容早已经历一世,当然知道,如今秦放这选择,未免有些草率。 即便今日说得再好,若是来日发现有更好的选择,难免也会心生异动,更何况安陵容本就没有要笼络秦放的心思。 只不过秦放说得这话,倒是有几分用心在的,只是可惜,现在与秦放并非交心的时刻,所以前头秦放说的这些话,安陵容自是抵死也不能认的。 “秦太医您用心良苦,我是明白的,日后若是有需要秦太医之处,还望秦太医多多照顾。只是现下,却实在是谈不上前程二字, 更何况,秦太医所说的企图之心,实在也是让我不知如何回答,而且,这话本也不是秦太医您该说的,往后便不要再提了。” 安陵容说完,垂首又要去取小几上的那杯冷茶,却听秦放轻轻一叹。 “小主,微臣知道今日所说这些实在冒昧,但今日若不说清楚,微臣心下实在遗憾。 微臣听闻小主您善制香,也爱用香,只是这香倒是不能随处取来便用,还是要悉心分辨一下才好。” 听了这话,安陵容面色一沉,嘴角倒是还挂着分笑,“秦太医这话又是什么意思?不妨直说。” 秦放垂首答道,“那日在咸福宫,微臣给莞贵人诊治的时候,不小心闻到莞贵人指尖有异香。 因这香味并非寻常调香,微臣回去也曾查过,才知这香的作用。” 安陵容长长一叹,浅笑道,“秦太医今日似乎是有备而来?” 第174章 所求何事 安陵容面色冷冷,心里暗自想着,倒是要看看秦放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头秦放也是被安陵容说得一愣。 秦放平日虽是文邹邹的,可说话却从没像今日这样翻来覆去的,实在也是心中有些忐忑。 其实这两日秦放已经在心底打好了主意,否则也不会来碎玉轩于安陵容说这些。 可秦放自己也不知道今日到底是怎么了,面对安陵容,却总是莫名有些怵的慌。 秦放赶忙摇头,语气中已略带了几分急切,“小主别急,且听微臣跟您解释。” 说罢,自药箱中取出一件巴掌大的黄纸包,慢慢将纸包打开,递到了安陵容面前。 纸中包的是一小撮淡黄色的粉末,这粉末味道很特别,香甜中又夹着几分辛辣,不是旁的,正是安陵容前几日帮甄嬛调制的“落胎”用的香料。 安陵容再抬眸瞧向秦放时,眼角虽还夹着笑,眼底确实冷得更透了。 “秦太医这是做什么?”安陵容浅笑着问道。 “小主别急,且听微臣慢慢细讲,”说着,又将黄纸包好,放入药箱,又从药箱中取出一个褐色厚布层层包裹的物件。 安陵容不觉眉心一皱,下意识的身子便往后退了半分。 秦放瞧在眼中,赶忙解释道,“小主不必担心,这虽是西北选来的当门子,但微臣手上拿的这些已经搅碎做过药引,药性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只还有些腥臭的气味,却是这药的本性,实在难以消散。” 听了这话,安陵容的眉心才稍作舒展。 可瞧着秦放手中满满当当的一包当门子,安陵容仍是忍不住心生厌恶。 毕竟前世里,安陵容最擅用调香达成目的。无论是送给甄嬛的舒痕胶还是戴在瓜尔佳文鸳脖子上的玛瑙项链,都是她花了不少心思精心调制的,而这些东西,亦是不知让她手中染了多少血。 而最为可悲的却是,直到她在冷宫每日受掌嘴之刑的时候才慢慢领悟的那些道理。 她曾坚定的相信,只要将其他人踩在脚下,只要自己狠狠心在刀尖上走过,将来的日子便会舒坦无忧,然而,熬过那些从噩梦中惊醒的日子,骗自己相信了这些鬼话之后,仍免不了有一日,被厌弃。 是谁说的?这条路就是要踩着众人的血肉走上去的。 安陵容沉浸在思绪之中,莫名有些怔忪。 秦放瞧着,不明所以,不觉轻声唤道,“小主,您可还好?” 安陵容这才回过神,也不知刚刚是怎么了,竟有些走神。 回过神来的安陵容,轻轻叹了口气,复又笑道,“秦太医拿这些过来,到底是为了何事?” 秦放眼神有些黯淡,面上挤出一丝实在有些难看的笑容,黯然道,“微臣这还有一份东西。” 说着,秦放又从药箱中取了另一个包裹严实的纸包,只不过这个纸包则是用油纸包裹,显然里面包的东西要比前面的两样名贵许多。 油纸展开,还未递到身前,安陵容便闻到一阵浓浓的香气,这香气安陵容也是再熟悉不过,因为这便是华妃最引以为傲的欢宜香。 此刻,安陵容心中虽还有些狐疑着,却隐约有些猜测在心中升起。 秦放并未将油纸中的香粉递过来,而是瞧了瞧安陵容的面色,确认安陵容识得此香后,便又将香粉包好,放回了药箱。 将香粉包好放回之后,秦放这才直了身子,轻声说道,“想来小主也识得微臣手中的这香,瞧小主刚刚的面色,似乎已经知道这香中的秘密了?” 安陵容心下暗自惊叹,倒是没想到,原来面上唯唯诺诺的秦放,心思倒是沉的很。才入宫多久,便知道了欢宜香的用途。 想到这里,安陵容面上自是不动声色,可说出的话却柔和了几分,“秦太医您有话不妨直说。” 被安陵容这样一说,秦放面上微微一红,前头他倒是真的想要说话直接些的,奈何入宫以来总是慢条斯理的说些绕圈子的话,竟不知不觉又绕了起来。 秦放略微尴尬的轻咳了一嗓,复又说到,“小主,微臣之所以将几样东西拿过来给您瞧,实则是想说,调香之法其实与医生依方子开药是一样的。 同一副药材,原是君臣佐使各有定量,可若有人在其中就想动些手脚,那么君药不能为君,整副药的药性便全然改变。若是臣药量变,不能辅佐君药起效,药效减半,也是有的。 而香料亦是如此。 前面微臣依着当日在莞贵人手上识得的香味尝试着调了一包,却在调制的过程中发现,这味香料调的颇急,只重在行气,而未能固本。 也正是如此,才容易为人动了手脚。” 安陵容眸子一闪,却并未开口,而是等着秦放继续往下说。 秦放自然也发现安陵容面色上的变化,微微叹气道,“因而微臣方才才会提醒小主,这香料到底适合用途,又该如何去用,实在应该再做斟酌。” 安陵容淡淡一笑,“秦太医的苦心,陵容知晓了,有劳秦太医。” 安陵容话中苦涩,实际上也是心中苦涩。她并没有想要再挤兑秦放的意思,只是这事到底失之急切,最终还是累了甄嬛。而这结果,自然也不是她的本意。 秦放接着道,“不过这事自然也不是全由着香引起的,小主您不必太过自责。” 安陵容眉间一动,她早也知道秦放定是知道许多才来的,可没想到,竟然知道得如此清楚。 “小主您别多想,微臣并没有旁的意思。微臣特意来见小主,还是如前面所说,微臣想要辅佐小主,想为小主前路保驾护航。因此,定不会做伤害小主的事。” 见秦放态度倒是恳切,到目前为止虽说了许多,也并未有要拿捏她的意思,安陵容心下倒是对秦放少了些许戒备。 只是问道,“秦太医,可您还没有告诉我,为何要选我,以及,秦太医你,到底所求何事?” 第175章 秦放所想 秦放颔首又是一揖,面上的表情却是有些看不清了。 安陵容定定的瞧着秦放,又问道,“秦太医,你说我对权势地位和财富荣华都无所求,可是秦太医,这人活在世上怎能无所求呢? 只是我所求的,你不知道罢了。 今日秦太医说的这些,确实是让陵容刮目相看,也着实让陵容心生佩服。 只是,还是那句话,秦太医你自己所求何事却尚未言明, 陵容实在想不通,依秦太医的本事,是什么原理由会让您不惜摒弃傲骨选择一个看不出前程的贵人。 甘心自降身家,辅佐在这样的人左右。” 这次,秦放没有回避,而是微微点头,面上的笑去有些自嘲之意,“安小主如此聪慧,微臣自信选择安小主并没有错。 刚刚微臣想要讲的香粉,还未完全说完。 微臣揣摩着调制莞贵人手上的香粉时,无意中发现,这香粉之中若是将几种香料和药材的分量和入香的顺序稍作调整,再加入一味西北所产的最为名贵的当门子,调出来的,便是微臣最后取出的这包香料。” 安陵容不禁蹙眉,原来秦放是发现了这个。 可是安陵容自己并未想过要去调制欢宜香。 而且,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即便安陵容知道这欢宜香的用处,却也晓得轻重,这香毕竟是皇帝“御赐”给华妃独用的香料。 哪个公然去研究这香,不是在捅皇帝的肺管子么。 秦放如此聪明,又在太医院当值,既然知道了欢宜香的用处,当然也能发现这些年来给华妃看病的太医都是众口一词。 不消多想,便能猜到这背后的意味了。 可即便这样,还要想着去研究这欢宜香的配料,甚至当闻到别的香料时,会不自觉的便联想到欢宜香之上。 安陵容心下暗哼了一声,这秦放若非天赋异禀,也是个绝妙的制香高手,便是和这欢宜香有逃不开的干系了。 只是这些思绪,安陵容并没想要宣之于口,因此虽是蹙眉思索,却并未有其他神色变化。 秦放也似不觉,自嘲一笑道,“微臣能说的便是这些,小主问微臣所求为何,微臣只求身为医者,真的能做到医者仁心。 只是在后宫里,所有人都各怀心思,微臣即便想要独善其身也是不行。 因着这个,微臣思量再三,才想着与安小主说了今日这些。 还是那句话,微臣所说皆是真心。 只是,今日不论小主您是否应允,微臣前头说过,会竭尽全力去保惠贵人这胎,无论如何微臣还是会尽全力的。” 说话间,安陵容瞧着,秦放的神色竟有些落寞。 也不知为何,安陵容忽的觉得,秦放这人似乎有些可怜。 一个单纯以为医者便是要行医救人的仁医,却要卷入后宫汹涌的暗潮之中,不得已去做各种“脏事”。 想到这里,安陵容又觉得好笑,若是前世,她定不会同情秦放,反倒还会觉得秦放这样聪明却执拗的人,注定要在后宫里为人垫脚。 可今世再看,如今的秦放,和当年执着的要踩着别人往上爬的自己又很相似。只是她自己当时是迷了心窍,而秦放却是在固守本心。 想到这里,安陵容的态度和缓了不少,轻声道,“秦太医,今日你在我这里说的这些话,我都听进了心里。 也希望秦太医能够信守诺言,帮我保着眉庄姐姐腹中的胎儿顺利生产。 只是,后宫的日子如你所见,只是所有人都习惯了粉饰太平而已。 实际上,掀开的来的每一块砖每一个角落都未必干净。 今日你说有些话不方便再讲,那也无妨。 只不过该问的,我还是要问,敢问秦太医,如何知道欢宜香中含有西北来的当门子的?” 说着,安陵容温婉一笑,复又说道,“既然秦太医觉得今日已将能说的都说了,这不方便说的,今日不说也无妨。 只是咱们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我本就没有前程可言,一个连自己的命运都未能掌控的人,又如何能帮秦太医保持本心呢? 想来,也是极难的。 秦太医倒是不如去和菀姐姐聊聊,或许,菀姐姐才是秦太医更合适的人选?” 安陵容到底还是没忍心完全将秦放拒之门外。 安陵容心知,今日的秦放虽还有隐瞒,但是依着秦放今日的这份聊法,未能拿到旁人的把柄,倒是自揭了许多短处出来。 可见,秦放本身并不是一个藏私憋坏的人。 只是秦放这人,与人谈判,真真是全然没什么技巧,倒胜在带了一份赤诚,也算是难的。 安陵容重活这一世,原也是有些先机在心中的,虽不能明说,但稍微点拨一下,于这些尚在迷雾之中的人而言,也算是好的吧。 安陵容犹自在心中自寻安慰,却见秦放一边微微摇头,一边暗暗叹息。 安陵容不觉心中好笑,想着,这秦放怎么又是这样一副迂腐模样了。 却听秦放惋惜道,“莞贵人无论容貌还是才学,在后宫都是数一数二的,想来若非如此出众,也不会遭受今日的磨难。 只是情之一字,还是让人有太多迷乱。 微臣今日去给莞贵人请平安脉,不巧正撞见莞贵人在铰一副刺绣,是一副绣了一半的龙纹。 也正是因着这个,微臣才故意将宫女端过来的茶水撞翻,趁机让小药士避到了寝殿外。” 说着,秦放摇摇头,又是一叹,“为情所困,必然为情所迷。 这样,又如何知道自己所思所想,所行所判都是对的呢? 小主您说微臣有所隐瞒,确实不假,可微臣隐瞒之事与后宫旁人并无关系,也和小主您的前程安危并不相关,这些不会伤及旁人的事,一旦合盘说出,却会伤及微臣家人的性命,因此微臣才不得不隐瞒。 可小主您说,您并不知道命运如何,小主,这后宫之中谁又知道自己的未来如何呢? 能过好今日,便踏踏实实的去过,能思量两三步,便走稳这两三步也就是了。 说句不恭敬的,若非小主您心性如此,恐怕早便要想尽办法接近皇上,以小主的容貌,何至于到此时才封贵人呢?” 第176章 人不可貌相 听了秦放这话,安陵容噗嗤一笑,这一笑倒是让秦放僵在了当下。 看着秦放越发局促的模样,安陵容心中也越发觉得好笑,可想着想着,又不禁暗自叹息了一回。 都说人不可貌相,秦放这人虽然时常看着迂腐,说话又总是文绉绉的,然则心性倒是十分沉稳。 这样的人往往是比那些素日瞧着伶俐,心思却不端正的人要好上许多。 只不过,像秦放这样的人,自己心里总是有着一份执拗。要摒着自己的性子,去随着后宫沉浮,难免心里生些别扭,自己也要活的有些拧巴。 大约是因为这个,才会像前头那样,一时沉着一时有黯然,想来今日来碎玉轩,对自己开口说了这些,也是下了不小的决心。 安陵容侧目瞧着秦放,不觉皱眉,心中又想,这人如此拧巴,却能长到如此人高马大,倒也难得。 秦放自是不知道安陵容此时所想,倒是被瞧得有些面色涨红,忍不住微微退了半步。 躬身开口,又是往日文绉绉的起派头,“小主,微臣明白,您心中有所疑惑,定是不敢断然决定的。 毕竟身处后宫,稍微行差踏错,便要丢了性命,恐怕还要牵连许多人。 不过,微臣奉召入宫,并非出自微臣的本意。” 一听这话,安陵容知道,秦放多半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 但是依着秦放头前的说话的情形,安陵容倒也不急于解释。毕竟秦放这人多少有点憨劲儿,每每还没等安陵容刨根问底,自己就先吐露些出来。 果然,秦放絮絮说道,“小主您聪慧,一猜便能猜中。微臣的确在许久之前便知道欢宜香,也知道这香的用处。 前头看小主的表情,想来也是知道欢宜香的用处了。 这香的确得来不易,价值亦是不菲。只是其中关键,微臣实在不便再多说。 毕竟这些事无论是于小主您,还是于微臣和微臣的家人都是百害而无一利。” 秦放说的诚恳,安陵容听得也有些入动容。 正如秦放所说,原本安陵容不想笼络秦放,一是因为秦放这人从不在她的计划之中,且从前并无太多瓜葛,实在是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 二则,比之秦放,安陵容知道,温实初与甄嬛两家交好,更加知根知底,而且前世里甄嬛确实时有依仗温实初。 所以两厢比较之下, 安陵容并未想过要接受秦放的“投诚”之意。 可如今听下来,秦放所言大体还是可信,这份诚挚倒是让安陵容有些动容。 话毕,秦放抬眸瞄了安陵容一眼,见安陵容面色不如前面那般冰冷,复又继续说道,“小主,您心中有顾虑,自是不必今日便做决定。 到底是微臣今日来的太过冒昧,又向来不太会说话,前头也让小主生了好些误会。 然则,微臣所说绝无虚言,还望小主您再费心思量。” 说着,又从药箱中取了个拇指大小的磁瓶,郑重其事的交到了安陵容手中,复又躬身说道,“微臣身无长处,说要替小主分忧,也唯有在这些小事上多下些功夫。 这是微臣尚未入京时,在家中自己研制的丸药。” 说着便递了上来,还未等安陵容接过,秦放又絮絮叮嘱道,“这药平时不宜复用,容易凭生内燥。 若是何时觉得身体极虚弱的时候,服上一颗便可提气醒神,那时才最为合适。” 安陵容虽听得不明就里,但思索着听秦放所说,这药丸多半是个好东西。 又瞧着装药丸的瓶子十分朴素,想来也不是什么名贵的物件,便微微一笑,收了下来。 秦放见状,眉目间的窘迫之色俨然释去许多。接着也不再多说,躬身揖拜后利落的退出了寝殿。 秦放走后,安陵容才想到,前头小允子刚过来的时候面色实在不对,想来可能是甄嬛这头有事,又记着秦放前面说是正撞见甄嬛铰碎了件带龙纹的绣品。 甄嬛向来沉得住气,如此做法,想来定是给什么事气急了。 想到这里,安陵容也没再传小允子进来回话,而是自己径直出了寝殿。 小允子刚将秦放送出了碎玉轩,赶忙便往回跑,再站到安陵容面前时,已跑的面色通红。 安陵容见状,心下更是有些放心不下,却强忍着心下的不安问道,“别急,安稳些。可是菀姐姐有什么事?” 小允子急急喘匀了气,这才说道,“安小主您快去和我家小主说说话吧,我家小主这会儿实在是心烦的紧。” 安陵容一皱眉,难道是晌午皇帝来过的事?这会子气还未消呢? 好在小允子一向口齿伶俐,还未等安陵容开口,自己便忙不迭的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出来。 原来前头秦太医来之前,皇后的人先来传过话了。说是皇上已挑了吉日,让五阿哥认端妃娘娘为额娘,今后便养在延庆殿。 这事安陵容其实早便知道,只是没想到皇帝是在今时今日,这个时候才宣旨将这事定下。 听到这里,安陵容心中大约也有了数,甄嬛前头刚刚遭遇此事,自己的孩子还未得正名,便又如何笑脸相迎去庆贺旁人得子。 只是光这个,依着甄嬛的性子,倒也不至于如此愤懑。 安陵容不觉柔声问道,“菀姐姐可是太过伤心?” 见安陵容是真心体谅自家小主,小允子放慢脚步,躬身说道,“多谢安小主体谅我家小主。”说着,小允子面上又有些无奈,复又叹气道,“若只是这些许是还好,小主不过是伤心而已, 可传话的人还说,皇后娘娘念及后宫近日事多,一直是总想着要找个机会为后宫冲冲喜,也让皇帝和太后高兴高兴。 又念及五阿哥年少便失去母亲,如今能认到端妃名下,自此便有人照顾,也算是苦尽甘来,算得上是个喜事。 因此便张罗着,还是要庆贺一番。 原本皇上选的日子也不远,正式十日之后,十六。听说钦天监也看过,是个好日子。 皇后娘娘的意思是,让各宫嫔妃们也稍作准备,一面尽长辈的心意,一面也是尽了后宫姐妹的情谊。 到时候,皇后娘娘还会在景仁宫设宴,邀请后宫嫔妃前往共贺。” 说话这会儿,小允子两根眉毛已经拧成了绳结,又是深深一叹。 眼瞧着就走到了甄嬛的寝殿外,小允子又压低声音说道,“皇后娘娘自有她的思量,这安排也是没错。只是这样一来,不是在咱们小主伤口上撒盐吗。” 安陵容听罢,微微点头,不再说话。 小允子快步上前掀开帘子,安陵容垂首进了寝殿。 第177章 心结已生 安陵容进了寝殿,就见甄嬛正坐在花窗旁,独自一个人默默流泪。 站在一旁的槿汐见进来的是安陵容,似是终于遇到救星一般,面上登时露出几分喜色。 想来以槿汐的身份,自是劝也劝了,说也说过,但瞧着并没起什么用处。 甄嬛的性子向来如此,平日里瞧着风轻云淡的,仿佛什么都不曾放在心上。可实际上,也只是于寻常事上,比其他女子多了些豁达而已。 真的到了情爱一事上,又能比旁的女子多通透多少呢。 想到这里,安陵容不觉有些心疼。 于是安陵容冲着槿汐微微点头,示意槿汐殿内且交给自己就好。 而槿汐亦是十分明事,微微行礼后,轻轻退了出去。 见殿内再无旁人,安陵容走近,也在甄嬛身边坐下。 亦是瞧着窗外,轻声说道,“春天是真的到了,今日可暖和了不少呢,姐姐就这样独自坐在屋内,不觉得闷的慌么?可要和妹妹在院里里走走?” 甄嬛也不抬头,仍旧定定的瞧着窗外,泪珠仍是一滴一滴的往下滚着。 忽的,一声沉沉的长叹,甄嬛用手重重的拂去脸上的泪痕,嗤笑道,“春天到了又如何呢?这宫里还不是寒冷刺骨。 我到不是不想陪妹妹,只是这后宫四四方方的一方天地,怎么走怎么看,还不都是这些砖石。 况且,谁又在意这春天到底该是暖的还是冷的。只是人心已是冷透了。” 安陵容也曾听过甄嬛说些这样的话,那还是前世里甄嬛失去第一个孩子的时候,甄嬛那时候恨透了华妃,也恨透了后宫里的撕扯倾轧。 可今日这话,听下来却似乎是甄嬛对这后宫的日子已然心灰意冷。 安陵容浅浅一笑,劝慰道,“怎么会呢?皇上还是在意姐姐的,听闻晌午还陪姐姐用过午膳。” 听闻这话,甄嬛眼中又蓄满了泪水。 许是不肯轻易让眼中的泪流下来,甄嬛赶忙抬头,似乎是要望向更高处,可倔强的模样却阻止不了已经澎湃而下的泪。 转瞬间,滚滚泪珠便自甄嬛哭得绯红的面颊滑落,又自白皙的脖颈流下,最后浸湿了甄嬛鹅黄色的衣衫。 安陵容轻轻一叹,其实心结到底还是在皇帝身上。 那个往日最依赖的人,今日却并未能够给她足够的倚仗。这感觉安陵容也是明白的,要说对这个男人失望,可能也未必真的有多失望,但就是临近此处,心一下子便冷了。 早便知道,最是无情帝王家,可若是真心探寻下来,或许现下心底的这份焦灼之中还有的,便是对自己的失望。 瞧着甄嬛的模样,安陵容不觉眼中也有些湿润。 “姐姐可是为了十日后皇后设宴的事难过?”安陵容轻声问道。 甄嬛眸色渐冷,瞧着窗外,轻轻说道,“明月弯弯照九州,几家欢喜几家愁……” 安陵容听完,脸色乍变,这首童谣安陵容儿时也曾听过,只不过这童谣却不适合在此时此刻,从甄嬛口中说出。 安陵容赶忙打断甄嬛,轻声劝慰道,“姐姐莫要糊涂,这歌谣说的可是南宋的皇帝不作为,让人饱受离愁之苦的,咱们如今在后宫里,若是被有心之人听到,难免要说咱们影射皇上,心存不敬了。” 甄嬛轻轻一叹,这时方才回眸,瞧着安陵容苦涩一笑,“妹妹,难道近日之事,不正是如此么? 妹妹可曾想过,这样的歌谣何以过了这么许多年仍旧流传下来? 到底还是有总有相似的情形,总有人遇到相似的境遇罢了。 如今我只是触景生情而已,并不敢真的影射谁,更不敢对谁心存不敬。” 甄嬛的语调淡淡的,竟与花窗外全无一丝波澜的天空一样,沉静的让人觉得是假的。 “陵容知道,姐姐心下难过,但光只是难过也不是办法,姐姐可曾想过,为何皇上要在这个时候,将五阿哥记到端妃名下?” 甄嬛轻轻扯起嘴角,露出一抹苦笑,轻轻摇头,“左右不过是权力制衡罢了。” 安陵容轻轻一笑,轻叹道,“姐姐能这么说,也是让陵容放心了。姐姐说的没错,权力制衡,正是皇上要做的事。 华妃势大,在后宫中就连皇后也要忍让她三分,可这份势力到底还是由皇上给的。 换句话说,皇上许华妃势大,华妃就能在后宫之中耀武扬威作威作福。反之,华妃便也只能认小服低,为人左右。” 甄嬛听了,微微侧首,瞧着安陵容。 见甄嬛有意倾听,安陵容心下也稍宽慰些。 安陵容知道甄嬛这样聪慧,定是一点就透,只是因着被情爱所迷,才会陷入情绪之中难以自持,便继续说道, “端妃与华妃素来不睦,听闻当年华妃也曾有孕,却被端妃所送的一碗保胎药下了胎,听闻那落下来的是一个已然成型的男胎,因着这个两人便自此生了仇怨。 皇上登基后,虽是安排皇后娘娘主事,华妃协理后宫,可实则却是默许了华妃一意独断,在后宫中做大。 也正因如此,端妃位列四妃,却也只能居住在延庆殿这种偏僻又狭小的地方。” 听闻这话,甄嬛面色一怔,不觉开口问道,“陵容,这些事,你又是如何知道得如此清楚?” 这话倒是把安陵容也问得一怔。 安陵容这才回过神来,端妃的这些事还是前世里她追随皇后之后,经常出入景仁宫那会子偶然听到的。 这一世的她深居简出,除了在寿康宫中住过一段日子外,再没与旁人接触过。如今能说出这些话,自然是要让甄嬛疑惑的。 可关于前世的那些事,安陵容又如何能同甄嬛说清楚。 于是安陵容赶忙调整了神色,缓缓道,“在寿康宫住的那会,偶然听见宫里的老嬷嬷说闲话,也就听了这么一嘴。” 甄嬛听罢微微点头,似乎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安陵容这才暗自松了口气,心想着甄嬛到底是个聪明人,往后这些话还是要盘算清楚再说出来,也免得姐妹之间再生嫌隙。 瞧着甄嬛再无疑问,安陵容继续说道,“自打咱们皇上登基也有些年月了,皇上倒也三不五时的让太医过去瞧瞧端妃, 听说心上也是记挂的,也时常问及端妃的近况。花神节那会,瞧着皇上待端妃的模样也是十分敬重,可即便如此,却从来没有出手要帮端妃脱困过。 姐姐,你我都知道,这后宫之中明里暗里耳目之多,皇上不可能不知道端妃的境遇,却从来不施以援手。那便自是要保全华妃的颜面,不能当众让华妃难堪。 但今日,姐姐可曾发现,让端妃收养五阿哥的这件事,却是与从前完全反着来的。” 第178章 情难自持 花窗外,斜阳软软的铺在青砖上,仿佛在青砖面上拢了层浅金色的薄纱,轻轻柔柔的,却让人看不真切。 而坐在花窗前的甄嬛,此刻也是如坠迷雾之中,不止看得不真切,心更是沉沉的仿若跌在了冰窟之中,冻得彻底。 见甄嬛只安静听着,也不说话,安陵容微微一叹,复又柔声说道,“咱们入宫时日也不短了,皇上的性子你我都是知道的。 但凡遇到事,最是沉得住气,不肯轻易让人揣测了心意。 可面上不动声色的人,心里未必便不去计较。 恐怕在皇上心里,这些事都已记在账上,只是还未到时候清算而已。” 甄嬛听闻,羽睫颤动,似是拼命忍着泪,狠狠说道,“可即便如此,那又如何呢? 与我而言,这孩子的委屈,我的孩子的委屈要何时才能清算呢? 眉姐姐的委屈呢?眉姐姐平白无故招人欺辱,这委屈又要等到何时再算呢?” 安陵容沉沉一叹,“姐姐,你向来通透,这些原是能看得透的,何苦要和自己过不去呢?” 听了这话,甄嬛终于忍不住,滚滚泪珠又自脸颊滑下,“陵容,你说端妃她的心里苦么?” 这话一出,安陵容倒是一怔。 端妃心里苦么? 安陵容从未想过,端妃是如何从潜邸一路熬过来的。 端妃心里苦不苦安陵容并不知道。 但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在华妃协理六宫的日子里,端妃的日子从未好过过。 安陵容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姐姐,这后宫本就不是个清净的地方,唯有自己先放过自己,日子才能过得下去。 况且,日子还长,咱们不会总是为人倾轧的。” 听了这话,甄嬛微微抬头,眼中却是迷茫,“你我曾说过,以色侍君并不得长久,于皇上,我也曾真心相处,也曾想与他分忧。 虽知他并非我一人的夫君,却也总盼着有几分情谊在。 可这两日,我却越想越是害怕,越想越是心冷。 那个与我厮守的男人,不止是我的枕边人,也是别的女人的枕边人。 后宫这么多女人,虽未必每个人都合他的心意,可他还不是照样翻着这些女人的牌子,宿在她们的宫中,与她们谈笑风生。 而日后,又似乎并不曾交付过情谊一样,像对待枚棋子一样, 举棋,落子,改局,都毫无牵挂,只看棋局而不看情分。” 听了这话,安陵容心中暗暗轻叹,早些能想通这些事也是好的。 毕竟,此时的甄嬛还不知道,当初能入选以及获赐一个莞字,都是因着她模样酷似纯元皇后的缘故。 若如前世,仍是在最情浓时知道这层,自是要再心死一回。 如今看来,早些能将这些看透,或许便不会再有甘露寺那一段遭遇了。 念及此处,安陵容轻声道,“姐姐这不是看得穿么,又何必自苦呢?” 甄嬛眼中噙着泪水,嘴唇上已经咬出一行清晰的血痕,“看得透未必便能看得开,我这心里,始终还是盼着华妃早些受惩治。” 安陵容轻轻点头,“姐姐不必着急,想来华妃的好日子是要到头了。” 甄嬛眉心一皱,问道,“陵容,为何如此说?” 知道甄嬛心中急切,安陵容也不绕弯,“姐姐,前头我同你说端妃的事,其实是想说,咸福宫中发生的事,皇上虽未明确定夺,却已经表明了态度。 面上,皇上给了华妃十足的颜面,可转头,却又让与华妃一向不和睦的端妃占了上风。 姐姐想想,华妃与端妃因何生出如此大的怨恨?” 安陵容见甄嬛凝神听着,心下稍安,甄嬛倒也跟着安陵容的思路,不觉开口答道,“妹妹刚刚说过,是因为端妃动手落了华妃的胎……” 安陵容点头,继续说道,“我们与端妃接触甚少,倒也很难说清当初拿完落胎的汤药到底是否真的出自端妃的手,只是端妃与此事自是百口莫辩便是了。 我曾听寿康宫里的嬷嬷提过,每每有嫔妃有孕,华妃便要去延庆殿对着端妃好一通发火,接着延庆殿那头变会因着各种缘由缺这少那,日子便过得极其不安稳。” 这会,为了不让甄嬛疑心,特意将前世听闻的事假作是寿康宫嬷嬷的闲话说与甄嬛听。 甄嬛听着,不觉长眉微蹙。 安陵容复又说道,“可见华妃与此事有多介怀。而自那之后,华妃便再没了子嗣。 子嗣一事,已然成了华妃的心病。 可这次,皇上将五阿哥指给了端妃,华妃心中如何能过得去?只怕就算是给了个名不见经传的答应、常在,在华妃的心里,也要好过端妃这个人选。 而这一层,咱们都能想的清楚,皇上如何想不清楚? 只能说,这一次,皇上是动了打压华妃的心思。” 甄嬛缓缓点头,“妹妹这么一说,到确是如此,原本我倒是不知道华妃为何如此记恨端妃,如今想来,皇上这么做倒是正中下怀,的确是给了华妃不小的脸色。” 安陵容浅浅一笑,“只怕让华妃难受的还不止是这些。” 说着,安陵容轻轻靠在甄嬛身旁,悄声说,“姐姐可知道,皇后为何要趁着这个机会宴请后宫么?” 甄嬛微微低头,轻声说道,“皇后娘娘一向仁厚,大约是心疼五阿哥吧。” 安陵容轻笑道,“姐姐大约也是猜到了几分,只是还不能笃定,才不肯轻易说出来吧? 不论前朝还是后宫,皇上都偏爱声名,因此但凡行事都更似君子。 所以,才会万事考虑的细心周全,思虑妥当,遇事也总是不动声色,喜欢循序渐进,顺势而为,总是要水到渠成,才觉称心如意。 可今次五阿哥的事,却实在是经不起推敲。 皇上圣旨还未颁布,怎的后宫就开始筹备起来了? 既是还未颁布圣旨,那便是皇上金口玉言还未认定此事,可如今,皇后娘娘却是亲自着人通传后宫,要为十日后景仁宫的宴请做准备。 难道,尊为皇后,便可以揣度圣意?私传皇上圣谕么?“ 第179章 有意为之 甄嬛凝神听着,眸子却是越来越沉。 安陵容嘴角噙着抹笑意,继续说道,“你我都知道,皇后做事向来十分谨慎,从不肯在这样的事上落人口实,而此次却如此反常。 姐姐以为,皇后今日所为,皇上可是知道的?” 甄嬛眸子闪烁,复又轻轻一叹,“想来皇上自然也是知道了。” 安陵容点点头,微微抬眸瞧着甄嬛的脸色, 轻声说道,“或许这些年来,皇上对皇后早已没有了年轻时的那份眷恋。 可自始至终,能真正站在皇上身边的女人,到底还是皇后。 这后宫里,也只有他们二人才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说着,安陵容轻轻一叹,低声说道,“也只有他们二人才是这皇宫里真正的主子。” 听到这里,甄嬛面色不觉有些难看。 的确,这些话对甄嬛而言,着实有些刺耳。 甄嬛心中所求,不过是白首不离的真情意。可在这后宫里,偏就是再如何也求不来的。 也因此,今日见前头甄嬛一时自怨自艾,一时又悲愤交加,心下暗暗焦急。 其实甄嬛心中也能分辨得出大半,只是总还是抱着一丝侥幸,觉得皇帝会念惜他们的感情,会放下心中筹谋只为她申辩委屈。 可实际上, 怎会如此? 今日桩桩件件,不正是皇帝的态度么? 安陵容思前想后,也只有趁着今日下些猛药,才能让甄嬛不再自欺。而往后的日子,唯有清醒的知道自己所在何处,面对何人,才能知道将要去向何处。 见甄嬛并不吭声,安陵容继续说道,“许多事情上,皇上和皇后的立场大抵还是相同的。 这些年来,皇后看似从不和华妃计较,可心中未必不会难受。恐怕在皇后心中,也是无时无刻不在等着华妃失势。” 甄嬛仿若如梦方醒一般,呢喃道,“皇上真的藏得好深啊,这么久以来,哪里看得出皇上对华妃有半分防备? 那日在咸福宫里,也未能看出皇上何时动了气。可转头来,便又是雷霆手腕。” 安陵容轻轻摇头,“恐怕咸福宫中,皇上传召江澄江慎那会儿,便是存了要责问此事的心了。” 甄嬛眉间一动,抬眸瞧向安陵容,“妹妹为何如此说?” 安陵容凝眉答道,“头日里,姐姐和我刚刚知道太医院并未留下驻守的太医那会儿,想的只是新调来的刘犇是何人。 可这事听在皇上的耳中,确是太医院为何没有留下妥帖的人来值守。” 听了这话,甄嬛眉心一动。 安陵容瞧在眼中,浅浅一笑,“去驿站救急本是皇上的谕旨,这事不假。可是皇上是否真的亲口下旨让江院判带走太医院所有的太医?” 安陵容微微一顿,继续说道,“皇上被在北郊大营巡视,临时安排之下想来并未曾逐字逐句斟酌,恐怕也正是如此才让江澄江慎生了‘歧义’。 姑且不论江城江慎是有意为之,还是真的没能理解皇上的意思。 总之,后宫之中,除了外调的刘犇,和值守在寿康宫中的秦放,便再没了旁的太医。 那时你我只是想着,刘犇到底是何人。 可这事在皇上眼中却并非关键的所在,皇上关心的,是后宫没了堪用的太医,那便如城防没有布置兵力一样。 若是此时皇后或是后宫里有嫔妃急用太医,那便是用无可用。 这样的安排,若是宫中无事,便也罢了。可偏巧咸福宫里出了事。 更关键的是,此事动静不小,不仅敬妃受了牵连,咱们这头,姐姐您也受了委屈。 更何况,那时秦放已经到了,已将咸福宫的事秉呈了皇上,更是猜测姐姐您本是有身孕在的。” 听到这里,甄嬛睫毛微颤,气息又有些凌乱,想来心中怒火,仍是未能全消。好在此时甄嬛并未想要打断安陵容的话,而是默默平复心中怒气,静静听着安陵容往下继续说。 “想来,那时秦放所说的话,皇上心下已经听进了七八分,却还是传旨让江城江慎二人入宫。 恐怕那时候,皇上的心里,并非是真的觉得非江氏兄弟的医术不能信,而是想要亲自看一看,江城江慎这两位食君俸禄的院判,会如何替姐姐‘诊断脉象’。” 说到这里,安陵容微微一叹,“咱们这位皇上,看似一池清水,实则深不见底,只怕内里还通着湖海,远比咱们看到的怕人多了。” 可此刻,甄嬛却似乎沉沉思索,并不答话。 安陵容微微颔首,继续说道,“这事说来其实也不难,若是江城江慎能够据实断脉,想来皇上念及华妃随侍多年,又要照顾年羹尧年大将军的颜面,定不会对华妃做太重的处罚。 可江城江慎二人偏自己卖了个聪明,不仅二人是等在一起入的宫,又都是一口咬定姐姐未曾有身孕。 呵,这样一来反倒显得十分刻意。 皇上本就知道江城江慎私下里与年家关系紧密,此刻这二人为了帮华妃遮掩,又当着皇上的面睁着眼睛说些胡话。 皇上怎能不动气。 好笑的事,那会子华妃还犹自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占了上风,却不知道这一切并没有逃过皇上的眼睛。” 这时,甄嬛方才开口道,“陵容,说了这么多,你可是想同我说,皇上并非看不出这些腌臜事。 皇上其实看得清楚,心中也自有决断。 只是因为他是皇上,自是有许多无奈,才不能像寻常人那样痛快决断,是么?” 听了这话,安陵容微微一怔,不觉心中又深深叹息,甄嬛用情至深,竟然到了这个地步。 安陵容苦笑道,“皇上自是有许多无奈,可陵容说了这么许多,其实是想让姐姐明白,皇上之所以能成为天下之主,自是有他自己的思虑,也是他身为帝王才有的决断。 而那些决断并不能因我们而被影响。 咱们看在眼里的这些,不过都是皇上想让咱们看到的,实际上那些看不到的思虑,或许才是他真正的意图。 而什么事是想咱们能看的,哪些又是不愿让咱们瞧见的,这些,却不是由得咱们说的算的。 这后宫,毕竟是大清的后宫,是皇上后宫,是和前朝牵扯万分的后宫。 正如姐姐说的,权力制衡在所难免。 既然如此,对你我而言,更应该做的,是学会如何在这纷繁之中让咱们自己活得更好更安稳。 至于皇上的难处,咱们即便看懂了,体谅了,又能如何呢? 况且,姐姐,你可曾想过,如今这局面,是否是皇上有意为之呢?” 第180章 心中软处 甄嬛眉宇凝滞,显然并未完全将安陵容的话听进去。 安陵容瞧着亦是觉得心里难受。 许是有些事终究是安陵容无法改变的因果。 就譬如甄嬛容貌极似纯元皇后,又譬如甄嬛因此入选进宫…… 只是安陵容心中还有一丝不甘,微微沉吟,复又说到,“姐姐,咱们且瞧着,依着华妃的性子定是要找皇上去闹的, 若是此事也惊动前朝,那么这事便不会就此结束。 只怕,往后华妃的日子并不会有从前那么好过了。” 听到这里,甄嬛轻轻一叹,素白的双手反过来覆在安陵容手上,垂眸轻声说道,“陵容,我知道你今日过来又同我说了这么多,是担心我。 其实许多事,慢慢琢磨也是能想得明白。 只是情之一事,实在是与旁的不同,原是往日里有多甜蜜,现下便有多难过。 对皇上,也就有多抱怨。 可归根结底,还是盼着他能像夫君一样,为我遮风挡雨,为我主持公道。” 听着这话,安陵容心下最后拿那丝不甘也慢慢化开,只能在心底劝慰自己道,是非对错,来日方长,也只能且往前走,且往前看了。 想到这里,安陵容不禁轻轻叹息了一回。 甄嬛浅笑道,“陵容,我真是要谢你,替我想清楚了这么多。 往日见你总不吱声,可这段时间,但凡有个什么,总是靠你在出谋划策,替我思虑周全。 若非有你,这接连二三的出事,我怕是心中还要更乱。” 安陵容轻轻摇头,柔声道,“你我原是姐妹,说这个只有多余。” 说着,忽又想起刚刚秦放说的话,“前头秦放来问平安脉,倒是和我说了些话。” 于是,安陵容便将秦放所说的,捡紧要的与甄嬛说了。 但是于欢宜香这一处,安陵容却刻意做了些隐瞒。 毕竟秦放也说,欢宜香这事事关他秦家一家老小的性命,自然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可即便如此,甄嬛听闻后依旧满面惊讶。 一是秦放的来处。甄嬛也并非眼盲心盲之人,可甄嬛也同安陵容一样,从未真正留意过秦放。更是没有想过秦放乃是奉召入宫的。 甄嬛的父亲乃是大理寺少卿,因此于官员调度上甄嬛还是多少还是了解一些。 况且太医院的人才拔擢却又与礼部、刑部这些言官不同,瞧的可是这人的真本事。 若是依秦放所说,那么秦家想来在先帝那会儿就应该有些名气了,否则又怎会入了太医院的名单。 可甄嬛随父亲在京中住了许久,竟是从来也没听过曾经有个御医秦家。 如果是这样,那么秦家是何时入的太医院,又是缘何从未曾听说过。 于这一层,安陵容倒是多少能猜到一些。若是真如秦放所说,正是他的父亲调制了欢宜香,那么算下来,那时候的皇帝还只是雍亲王。 且那时夺嫡之争正在紧要的时候,皇帝和太后自是要将这些事处理得极其隐秘。 这样想来,秦家离开京城又辗转去了西北,这些年来销声匿迹,隐居在外倒也说得通。 只是因着甄嬛并不知道欢宜香是出自秦放之父秦舒之手,自然也想不到此处。 二来,则是秦放的心性。秦放这人行事向来特立独行。就连温实初也说,秦放似乎不将任何人放在心上。 可这次,秦放却想要力保沈眉庄的这胎。 要知道,沈眉庄如今的处境实在算不上太好。更何况这事还关乎华妃,无论从哪头去看,若要保这一胎都是极难。 秦放素日一副闲散游仙的模样,何苦要为了图个一己心安便要趟这趟浑水。 即便秦放自视甚高,不在乎后宫嫔妃位分高低,那也没必要将自己放于险境之上。 想到这,甄嬛的眸子不禁微微闪烁,抬眸时瞧着安陵容的眼神竟是含了些许担忧之色。 “陵容,深宫寂寞,日子许是难熬。 可是妹妹你容色出众,只要你愿意,自是不会被埋没的。可若是…” 甄嬛没有再往下说下去,眉间却是忍不住带了些焦急之色。 安陵容当然看懂了甄嬛的意思,心里暗暗苦笑,哪怪甄嬛会想歪,就连她自己也是对秦放所说的话将信将疑,总觉得秦放还是有所隐瞒。 可到底自己的心思安陵容还是做得了主的,因而只是浅浅一笑道,“姐姐这是想到哪里去了?” 闻言,甄嬛一怔,“那秦放是为何会对妹妹如此死心塌地?” 安陵容轻轻摇头,“想来也并不是什么死心塌地,许是像落水的人一样,见有人浮在木头上,便想着兴许自己抱着一块木头或许也能得救吧。” 甄嬛听着,不觉皱眉,“陵容,你说的这些,我有些听不懂。” 安陵容温柔一笑,“可不是呢,我最近也时常莫名其妙的,不知心里头在想些什么,没的有一搭无一搭的总是生出些奇怪的念想。” 说着,安陵容复又浅浅笑道,“姐姐,我也想着秦放许还是有些未曾与我们坦诚说的,可这些对咱们当下来说,倒也未必是要紧的。 此刻,温实初不在宫中,咱们在太医院这头也要有个信得过的人才行。 如今秦放肯为我们所用,那咱们便先用着,当务之急还是要想法子帮眉庄姐姐洗脱罪名。” 说到这里,也是说到了甄嬛的心里。 虽然甄嬛对皇帝心中有气,但是更明白此时帮沈眉庄脱困才是关键。 念及此处,甄嬛缓缓点头,“当日皇上不在宫内,皇后娘娘又病着,自是由着华妃去说。 此时,终究不能任凭华瞒天过海的。” 听了这话,安陵容心下稍安,复又说道,“所以,姐姐要先将和皇上赌气这件事放一放。 他即是皇帝,也是父亲,近日对五阿哥的这份安排,又何尝不是因着对姐姐腹中孩子的愧疚。 咱们这位皇上,心底还是有软处的。” 只不过,此时的甄嬛还不知道,对皇帝而言,她就是那个软处。 第181章 玲珑穗子 自从那日安陵容与甄嬛细细聊过之后,甄嬛确实将性子压下了不少。 不仅收着性子主动去了养心殿,后又借着花房人办差不利的由头,让皇帝撤掉了黄规全内务府总管的职务。 事情做得既利落又不着痕迹,连安陵容也不觉有些佩服。 事后,就连槿汐也要私下里说上一句,“到底还是安小主有办法,能好好劝劝咱们小主。否则咱们这些做奴婢的真的是要愁破头了。” 那日因着霜雪去往寿康宫办差事,并不清楚碎玉轩里发生的事。可是听到槿汐这个掌事姑姑也夸奖自家小主,霜雪的心里还是欢喜得不得了。 于是,霜雪亦是满心欢喜的将这些话学给了安陵容听。 瞧着霜雪与有荣焉的模样,安陵容的脸上也不觉添了笑意,“那是你槿汐姑姑会说话,平日里你也要多跟着槿汐学着点。” 霜雪却是举一反三,“那是咱们小主聪慧,咱们这些做奴婢的才能跟着有样学样,自是也变得会说话了。”霜雪学得极快,笑得亦是天真浪漫。 复又不忘再加上一句,“确实也只有小主您,才能将莞贵人劝住呢,小主您真是有办法。” 可安陵容听了,却不觉又是暗暗一声叹息,只盼着甄嬛是真的能将她说的那些话听到心里去才好。 霜雪见今日安陵容心情不错,于是从柜子里翻出一个装满彩色丝线的笸箩,走到到了安陵容面前。 “小主,咱们还没有给五阿哥准备贺礼呢,也不知道其他宫里都准备些什么。 奴婢听说京城里的公子哥们如今都爱在毛笔的笔尾上系个穗子,说是这样书写文章时方能行云流水,文思泉涌呢。” 安陵容听闻,斜睨着霜雪,调笑道,“你每日都在宫中,如何知道京城的公子哥们都在做什么?可是到了年纪,生了别的什么心思了?” 霜雪被这样一问,登时羞得面色通红,嗔道,“小主您最爱拿奴婢说笑。”可说话间,声音便轻的如蚊子声。 安陵容心中一动,面上故意冷了几分,定定的瞧着霜雪问到,“我可没有开玩笑,平日里至多便听你说说如何央着流朱得了花样,又如何求着槿汐学了打璎珞,可从没听你说过宫外的事。” 说着,安陵容故意沉声道,“说吧,是从谁那里打听到了这些?” 霜雪本就被问得一怔,又见安陵容如此冷着脸面,当即呐呐道,“奴婢哪是从旁人那里打听的,是那日去寿康宫里给五阿哥送贺礼之后,云修小公公送奴婢出来的时候,闲聊之间说起的。 云修小公公说小主您送的香囊十分素雅大方,无意之间又提到说,如今京城的贝勒们都喜爱在笔尾系上个玲珑穗子,也不知道咱们宫里的阿哥们是不是也会遵循这样的风雅趣事。” 见霜雪唯唯诺诺,安陵容噗嗤一笑,“逗你呢。就算你真着急嫁人了我也是不肯的。一定是要帮你万里挑一,选上个最称心如意的,才肯把你嫁出去的。” 霜雪一听,心下气恼,直将手上捧着的丝线笸箩啪的撂在了桌上,嘟嘴道,“小主真是气人,怎么总是拿奴婢说笑,奴婢这头可真是担心惹您生了气呢,谁知道您却是这样儿的?” 瞧着霜雪的模样,安陵容也觉得大约刚刚是真的将霜雪吓坏了,赶忙又去哄她,“好霜雪,乖霜雪,是我不对。我以后再也不唬你了,也再不说让你嫁人的事了。以后呀,也只让你心里偷偷着急。” 霜雪被羞得又好气又好笑,脸胀红的活像个柿子,主仆二人欢笑了好一阵子方才停下来。 这时,安陵容才想起刚刚霜雪说的话,不觉抬头问道,“对了,当时云修是如何说的?你把云修的话学给我听听?” 霜雪凝眉半晌,方才回忆道,“云修说的是,京城的贝勒公子们都爱奢华之风,近日更是兴起在笔尾上系上五色穗子……这样,书画之时便真的似笔走龙蛇,行云流水,亦是不负少年意气……” 说到后面,霜雪有些磕磕绊绊,只因这话的后半段竟是文绉绉的。 可这样听来,这话多半也是云修从旁人处听来的。 思及此处,安陵容微微点头,复又问道,“还有呢?” 霜雪歪着头,缓缓说道,“还有……还有就是,哦,对了,还有就是云修说,五阿哥自打受了伤,便再没去过太学,也没曾见过三阿哥,也不知道咱们宫里是不是也盛行起这样的风雅趣事……” 说完,霜雪又皱着眉头想了半晌,方才又开口说道,“就是这些了,奴婢搜肠刮肚个遍,就说了这些,再没别的了。” 安陵容嘲笑道,“没想到你跑了回寿康宫,还学会了不少成语,看来日后还是得让你多去找云修说说话。” 霜雪复又面色通红,只扭过头不再理安陵容。 而安陵容这厢却又思索起旁的来。 原本五阿哥和三阿哥是一同在太学读书的,只是自从五阿哥受伤,皇上便免了五阿哥每日去太学,只说等五阿哥康复后再去。 这样想来…… 安陵容忽的抬头问道,“你还记得,当日传口谕的小太监,有没有说过皇后娘娘将要在景仁宫内办的家宴,都要请上哪些人?” 其实那日霜雪并不在,可是时候霜雪也曾向小允子细细问过,因此安陵容问道,霜雪答得也是自如,“奴婢记得,那小太监说是皇后娘娘的意思是宴请阖宫嫔妃。 旁的倒也没提,只不过,因是庆贺五阿哥认了额娘,奴婢想五阿哥应当要要在场的,这样瞧着,约么三阿哥作为兄长,也是要留下来作陪的吧。” 安陵容抿嘴一笑,复又说道,“这些日子,你倒是长进了不少。” 霜雪也不知道安陵容夸自己长进,到底是夸得哪一出,可得了小主的夸奖总归还是喜滋滋的。 安陵容沉吟片刻,伸手在笸箩里翻捡起里面的丝线,半晌,浅浅一笑,“这几日你每日都去内务府要些丝线,专挑些明黄色、宝蓝色、玛瑙绿这些极华贵靓丽的颜色,若是有人问你这是要做什么,你尽管将听云修说的那些,说给旁人听便是。” 第182章 敬妃如何 后宫一向尽是跟着风向走的人,听闻这几日延庆殿门庭若市,热闹了许多。 前世里,安陵容与端妃素无往来,因此也没去过延庆殿,但延庆殿这个地方她还是知道些的。 传闻延庆殿是先帝姝嫔住过的地方,然而姝嫔却是个福薄的,生育的时候难产,直接死在了延庆殿。而后便在没有人在这里住过。 有多嘴的宫人也曾私下里嘀咕过,说延庆殿这个地方死过人,阴气忒重了。 也因此也有人猜测,端妃久病不愈,也是因着住在了延庆殿的缘故。 然而让端妃住在延庆殿的始作俑者华妃却从来不畏惧这里的阴气,每每心情烦闷,便要带着颂芝过来闹一场。 听闻得知皇帝将五阿哥指给了端妃名下后,华妃晚膳也没用,便带着颂芝去延庆殿一通大闹。 据说延庆殿本就十分朴素,一应陈设原就是能省则省的。而华妃发过一通脾气之后,延庆殿更是轻简得连个像样的茶杯都没了。 好在,苦尽甘来的也不仅是五阿哥,端妃也算是熬出了头。 听说这几日往来延庆殿的人不少,体贴的送来各式贺礼的更是不少。 皇后乃是后宫表率,虽未往延庆殿送什么,但是特意交代了新提拔上来的内务府总管姜忠敏去延庆殿上下修葺了一番。从前未能符合妃位仪制的,通通都给按照妃位应有的样子给补上了。 -- 晌午后,甄嬛和安陵容无事,便邻坐着一起做些针线。 两人手上各捧着个花撑子,一边做着针线,一边听小允子将这几日宫里的事都说了一遍。 小允子认识的人多,说起话来又总是声情并茂的,倒是能让甄嬛和安陵容瞧着一乐。 甄嬛听小允子将延庆殿的事说完,轻声说道,“皇后娘娘到底还是要周全许多。”可眼睛还落在手上的绣活上,凝眉极吃力的收着针脚。 安陵容余光瞧见了,便将自己手上的花撑子撩在桌上,将甄嬛手中的绣样接了过来,“还是交给妹妹吧。” 甄嬛知道安陵容一向手巧,也就放心将绣品交给了安陵容,可眼睛却仍盯着安陵容的手法瞧着。 见安陵容三两下便将针脚收得平整,不觉赞叹道,“到底还是妹妹手艺好,瞧着胡须绣的多好呀。” 安陵容轻轻一笑,“哪里是妹妹手艺好,分明是姐姐心事多。” 甄嬛眼睛一弯,一撇嘴,笑道,“还以为自己藏的多深呢,没想到还是逃不过你的眼睛。陵容,你说皇上这几日为何还是不去看眉姐姐呢? 照理说,眉姐姐的事远要比我腹中胎儿更容易查出头绪,可皇上不仅不查,甚至连咸福宫也没曾去过?” 听了这话,安陵容轻轻一叹,将手上的针线妥帖的收在绣品上,方才抬眸,温柔道,“姐姐不要胡思乱想了,皇上现下虽没有为眉庄姐姐正名,但好在已经授意秦放每日去存菊堂替眉庄姐姐诊脉,这也是皇上有意做给旁人看的。 况且,听闻昨日傍晚的时候,敬妃去了养心殿。 回来后,苏培盛便亲自带人将存菊堂一旁的小厨房整修了一番。说是打今日起,眉庄姐姐的一日三餐便都有存菊堂自己的小厨房准备。 还说皇上允了眉庄姐姐身边的宫女采云采月两人出入存菊堂内外,虽是仍不许出咸福宫,但好在一应饮食照料总算是由着自己人照看,也是能让人放心了。 而且,咸福宫有敬妃帮衬着,眉庄姐姐应该也不会受苦。” 甄嬛点点头,自那日咸福宫一乱之后,甄嬛还未来得及去咸福宫谢过敬妃。 前头也想着,要去咸福宫走一趟,却是被安陵容拦下。与这一层,甄嬛心中虽有疑问,但也并未多想。 现如今安陵容又提敬妃,甄嬛倒是忽然想起,“前头我说想去咸福宫谢过敬妃,为何你拦着我不让去?” 安陵容眉间一动,倒是没想过甄嬛此时会问这个,于是微微思索,复又笑道,“和姐姐说说也无妨,那日咸福宫乱做一团的时候,你我都当敬妃中了迷香一直未能醒过来,但是那时候,除了敬妃,眉庄姐姐和姐姐你都在华妃到的前后便醒了。 只不过那时事态着急,并未往这上去想,等到一切尘埃落定,陵容再去回想,变总觉得这事似乎有些不对。 因此这前日秦放来问平安脉的时候,我也曾问过他,那日咸福宫内的迷香用的分量如何,是何来路,可会对人有什么影响。 可秦放却说,殿内用的迷香实则十分粗糙,只是量大而已。 且用香的这人手法十分拙劣,只是将这些粗制的迷香捻碎,揉在了敬妃平日用的养神香中。也正因如此,及至我进到寝殿内的时候,殿内仍能闻到厚重刺鼻的香气。” 甄嬛凝眉,思索半晌,方才开口,“其实那日我进到敬嫔寝殿的时候,便闻到这香味有些刺鼻,只是都说客随主便,况且我还有事相求,总不好开口说这熏香刺鼻……” 安陵容微微浅笑,“后来,我捉摸着大约也是这个道理,姐姐发现了殿内的熏香气味不大寻常,却并不方便轻易开口。 那么敬妃九住咸福宫,自己寝殿内用的是什么香,难道都全然不知么?” 听到这里,甄嬛呐呐道,“这么说,倒是不假……”,忽的,甄嬛似乎倒吸了一口冷气,整个人都有些微微僵住,“难道这些事,敬妃一早便察觉了?” 安陵容轻轻点头,复又深深叹了口气,“我曾问过秦放,依着这种迷香和用量,大约在寝殿内熏多久才能让人昏迷,秦放说,大约半个时辰左右。 也就是说,姐姐你人还未进去的时候,敬妃的寝殿内便开始燃着这香了。 而姐姐去的时候,寝殿是开着窗的,还是窗门紧闭的?” 甄嬛思索片刻,轻声答道,“那日我们原就是计划着,要想法子避开华妃的耳目,询个机会好让流朱替我去探望眉姐姐, 因此,当时也没觉得殿内关门闭窗的有何不妥……但若是依着你此刻说的,那日天气尚算不错,倒也没必要将门窗关得如此严实,此刻想来,反倒容易让人心生怀疑……” 安陵容点头道,“那便是了。除此之外,我还疑心敬妃实际上早便清醒过来,只是故意拖着佯装’昏迷‘,直到皇上回来。” 第183章 温太医回来了 咸福宫那日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一件跟着一件,只让人疲惫不堪。因此,许多事也是安陵容事后琢磨着,方才慢慢想明白的。 只是,甄嬛最近也因着沈眉庄的事颇为伤神,又加上前头心里和皇帝呕着的那股子气。 这些事甄嬛虽没有再提,但想来,甄嬛的心里到底还是未能放不下,才致这几日整个人瞧着容色有些憔悴。 安陵容瞧在眼里,心下也有些难受。除了每日陪着甄嬛找些事打发打发时间,便也只能同甄嬛一起等着日子往前过。 好在,敬妃一事,安陵容思索再三,觉着应该是不会再惹出什么乱子。 又想着左右依着敬妃的性子大约也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安陵容便心想着暂且将这事搁到宴席之后,再寻个机会同甄嬛说也是不迟。 却没想到,甄嬛今日倒是先问了起来。 因此安陵容便也就着这个机会,将这几日自己心中理顺的事一一说了出来。 甄嬛听闻,凝眉思索半晌,方才说道,“可是敬妃原也是同咱们说好,要一同想办法救眉姐姐的……她这样,实在有些……” 安陵容知道甄嬛想要说什么,敬妃既然答应要帮忙,却在发现有异样的时候没有出言提醒,事后又装作昏迷躲在后头,实在有些不体面。 只是安陵容并未接这话,而是浅浅一笑,说道,“我想,敬妃当初答应咱们,应该也是打定了主意。 姐姐想想,依着咱们那会儿的盘算,原也是不曾让敬妃本担着什么风险的。 温实初调的那药就是个障眼法,于身子没什么坏处。那会子,咱们也是据实说与敬妃的。 更何况,咱们送过去的是同一份药,眉庄姐姐的那份还是经由敬妃之手交于眉庄姐姐的,足见此时咱们做的坦荡,并无隐瞒。 即便敬妃心有担忧,那也只管等着眉庄姐姐先服了药,出现了症候,她再远远瞧着没什么意外,到时候再服下那药也是不迟的。 这事,其实十分明了。只要咱们没有诓骗敬妃,敬妃依着这法子将皇后青睐,左右咱们筹划的这些也都是要将皇后请过来的由头而已。皇后自己也讲过事急从权,咸福宫一宫之内两位妃嫔得了急症,来人救人还来不及,谁还会去追问那口血是谁先吐出来的。 因此这事,无论如何行事,敬妃都是得占一份先机的。 而事后,只要眉庄姐姐得以脱困,咱们自是要好好去谢敬妃的,又哪里还会去追溯这些细节是如何的。 姐姐说是不是?” 说道这里,安陵容微微停顿,见甄嬛并未想搭话,复又缓缓说道,“除此之外,还有一层,想来敬妃也是想过的。 所谓乱中最易生乱,那时的咸福宫内便是华为安插的人手。退一步讲,若是真的有谁发现了咱们的谋划,只要没有将咱们抓在当下,那么人多口杂的,自是有讲不清楚的人和事。 若真的攀扯起来,到时候只会法不责众,难不成,华妃还真的敢讲阖宫上下,两个嫔妃都压倒大牢里不成。 所以,我是想着,敬妃当日能答应咱们出手帮忙,依着敬妃的性子大约是将这些都想得通透了。 实际上于敬妃而言,出手帮忙算得上是举手之劳,正巧也好送咱们个人情而已。 只是,这个人情也只能是在不伤及她自身的前提下,敬妃才是肯送的。 若是风向不大对了,依着敬妃的脾性,还是要先想法子自保的。” 说道这里,甄嬛眸色微微一动,“这么说倒是说得通,敬妃虽也是位列四妃,可平日却总是被华妃压过一头,时常都不能说上一句话。 有些时候,就连曹琴默,也能仗着华妃的势力说上几句不中听的,可见敬妃是沉得住性子的。” 安陵容浅浅一笑,“光是沉得住性子哪里够,还要隐忍,还要藏拙,还要舍得去颜面。” 甄嬛眸色一动,轻轻叹道,“可这些年来,虽说与端妃比起来,敬妃的日子过得倒也不算太难,可总归于妃位而言,也是委屈了些。” 安陵容微微点头,“是呀,这后宫里,华妃最看不上的人,一个是端妃,那是因为华妃以为端妃曾害了她的孩子。 而第二个看不上的,便是敬妃,只因敬妃在王府那会,曾是华妃房里伺候的格格。 依着华妃的性子,自己房里出来的人,在位份上竟是和她平起平坐,这口气怎能咽得下? 自是不能让敬妃过得太舒坦了。 可咱们反过来看,就是华妃这么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却也是没能将敬妃如何。足见,敬妃原也是有些手段在的。 或许敬妃并不主动去算计旁人,但不论何事,大约敬妃也是不肯让自己涉险的。”说到这里,安陵容不禁微微一叹。 自从想通这一则,安陵容倒是没再气恼对敬妃的怯懦,反而对她多了些同情之意。 敬妃这人,在这暗潮汹涌的后宫之中,一直能勉强做到独善其身,倒也有些让人敬佩的地方。 只是行事上,未免让人觉得有些窝囊。 甄嬛亦是想到此处,不觉心头也生出一丝酸楚,紧接着也是沉沉一叹。 二人相视一回,皆是看清了对方眼中的凄楚底色。 倒是安陵容,先收敛了神色,将桌上的花撑子复又拿在手中,嘴角攒出个笑意,说道,“左右敬妃也是个可怜人,等这事平息了,咱们不妨也多和敬妃走动走动。 许是找个机会说开了,或许来日还能够彼此帮衬一下也未可知呢。” 倒是甄嬛,似乎将敬妃的事搁在了心头,沉声道,“只要有华妃在后宫一日,想来不止是敬妃,咱们的日子也是难过,互相帮衬倒也是应该的。” 听闻这话,安陵容轻声安慰道,“姐姐别急,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咱们且耐着性子些。” 两人正说着话,小允子在殿外探了半个身子进来,“启禀两位小主,温太医回来了。” 第184章 几经筹备 温实初进门时,安陵容和甄嬛二人都是吓了一跳。 安陵容因着前头还在寿康宫住了好一阵子,也是许久未曾见过温实初了。没想到甄嬛见了温实初也是骤然一惊。 也不知温实初这段日子到底去了何处,只见他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连身上的官服都显有些拖沓。原本有些圆润的面颊此时更是向内塌了不少,眼圈泛青,眉间横生一道惆怅。 见了甄嬛,温实初眼圈一红,上前行了个大礼,“微臣温实初,给莞贵人请安,给安贵人请安。” 甄嬛赶忙让人将温实初扶起,轻声道,“温大人何故行如此大礼?” 温实初却有些哽咽,“微臣未能尽太医之职,以致让小主和惠贵人受了如此大的委屈,微臣实在愧对两位小主。” 说话间,温实初更是面色涨红,俨然是心中困顿至极。 甄嬛面上并无什么变化,只淡淡说道,“温太医不必如此,你的为人我是知道的,况且此事也与你并无干系。” 却见温实初眼圈又是一红,可似乎又忽的回过神,赶忙低下头。 安陵容当即回过神,原来是因着自己在,温实初才会慌忙遮掩心中的情绪。 于温实初这个人,安陵容心中原是有些愧疚的。 前世里甄嬛从凌云峰归来那会,风头日盛,皇后也是想尽办法想要寻些甄嬛的把柄 ,因此才会有祺贵人发难,质疑甄嬛腹中双生子身世那一回。 而安陵容自己,那时也是嫉妒着甄嬛不仅有皇帝宠爱,还有知己温实初护在身侧,这才会出言挤兑,将温实初也逼上了绝境。 只是,温实初何其无辜。 这一世因着安陵容与甄嬛交好,也曾与温实初打过些交道,才知道温实初这人虽然不够果决,但也算是个至情至性的人。 一直以来,对甄嬛似乎也是有情,却并非是那种纠缠的儿女私情。安陵容瞧着,温实初对甄嬛更像是肩负着守护甄嬛的责任。 如此想来,也能想明白,为何温实初如此模样。大约也是回来的路上也是听到了些咸福宫的事,才会如此急匆匆的赶进宫,又如此急匆匆的往碎玉轩赶来。 念及此处,安陵容缓缓起身,像甄嬛一拜,柔声道,“妹妹让小厨房炖了些参茸桂子汤,下人们粗手粗脚的总让人不放心,我这就去瞧瞧。” 说着,起身冲甄嬛微微一笑,离开了寝殿。 --- 景仁宫。 皇后正皱着眉瞧着御膳房拟上来的菜式。 前头皇后张罗着,要办个家宴,只为庆贺端妃与五阿哥认作母子。 而既然是家宴,太后自是不能缺席的。 因此,原本皇后提议在景仁宫办宴席,便很是不妥当。 皇帝倒是没有直接说皇后此事思虑得不周,却是在看着皇后拟定的歌舞名目时淡淡的说了一句,“皇额娘年纪大了,爱清净些,不如多选些素雅的。” 皇后心中一惊,方才想到,即便她如今贵为皇后,乃是后宫之主,可太后到底是她的长辈,家宴之时让太后移驾到景仁宫来赴宴,实在是有失尊敬。 皇后思前想后,原是自己思虑的不太周到,虽没有被皇帝责骂,却也算是已经给了个提醒,若再提的地方又不能让皇帝满意,怕就要惹皇帝不高兴。 因此皇后在后宫之中选了许久,最终才选定了重华宫。 重华宫可谓是位置十分偏僻,位于紫禁城西北角,因为位置太过偏远,离养心殿和勤政殿都十分偏远,因此也不宜让嫔妃居住,所以便一直控制在那。 可皇后盘算了一番,重华宫虽然偏远,但先帝时曾经休憩过,作为家宴使用,既不显奢华,也不算陈旧,且离太后的寿康宫和正主端妃所住的延庆殿都不算太远,因此便想着将家宴办在此处。 只是一旦场所变了,先前定好的一应事务都要再重新审视一遍。 因此,此时皇后才眉心深锁,凝神瞧着手上的菜式。 不仅如此,手边的小几上还放着的,还有一摞子其他要她一一验看的,诸如嫔妃和王爷家眷的席位等等。 皇后单手支着头,将菜单放在了一边,阖目盘算着。 剪秋赶忙上来,轻柔的帮皇后按着额头,“娘娘,您也不要太操劳了,这些事交于内务府去做便是了。” 却听皇后轻轻一叹,“内务府的人做事也不能让本宫放心,瞧这菜单上写的都是些什么,一应菜式只知道捡些名贵的,一味只想着巴结着正主,却不想想皇上想看的到底是什么。” 剪秋这才悄悄瞥了那菜单一眼,果然,不论食材搭配还是菜式取名,一个劲儿的都往富贵华美上去靠,可细细一看,却又是媚俗得很的措辞。 如今的内务府总管是刚刚提拔上来的姜忠敏。 据说这位姜忠敏也是皇后千挑万选出来的人,只是没想到,这样选出来的人,却是个急于求成的,竟连个菜单也拟不好。 剪秋瞧在眼里,也忍不住心下暗骂一句,都是些不长脑子的。可面上却还要劝慰着皇后,“皇后娘娘何苦跟这些奴才动气,拟得不对,打回去再拟,晚些时候再呈新的给您过目就是了。” 却听皇后鼻中轻哼,“你当主持后宫这么容易么,样样都交给下面的人去做,指不定什么地方便要生些幺蛾子。 如今华妃,不正是如此。但凡华妃对自己的事情稍微上些心,也不至于给人釜底抽薪,弄得如此狼狈。” 剪秋微微一怔,转而面上又挂上淡淡的笑意,轻声道,“华妃心术不正,敢处处跟皇后娘娘您过不去,那还不是早晚要吃亏。 从前皇后娘娘不合她计较,是您大人有大量,不去与她计较。可天理昭昭,自是有人收拾她。” 皇后眼皮微抬,轻轻瞧了剪秋一眼,不置可否。 剪秋不知这话是否说到了皇后的心里,却瞧着皇后的神色不敢再开口。 半晌,才听皇后说道,“去传内务府,将什么北海、雪山来的食材统统都换掉,挑些咱们老祖宗打江山那会子便往下传的菜肴,起名字时也用些心,想些素雅的再来瞧瞧。” 第185章 重华宫家宴 重华宫,家宴。 安陵容与甄嬛二人到了重华宫,才发现,皇后确实在这次家宴上花了不少心思。 初入重华宫时,安陵容便觉得脚下青砖之上,泛着柔美灵动的碧色水光,十分耀眼夺目。倒是比金银玉器更显清新雅致。 甄嬛也是微微一怔,瞧了半晌,方才轻声对安陵容解释道,“这是九环琉璃灯,听说,当年先帝的生母佟佳贵妃一直思念家乡的山河湖海,可直到过世也未能再有机会回到家乡。 先帝成年后,思念生母佟佳贵妃,便着巧匠做了这个九转琉璃灯。 这灯身看着轻薄,实则十分难得。每一层都是九枚打磨通透的琉璃拨片,依着榫卯相搭的法子搭在一块组成了一个晶莹多面的琉璃环。 之后再将九个这样的琉璃环组装到一起,中间镂空之处便可放置烛火。 这样的设计,不仅能借助琉璃数倍放大火光,起到照明之用。更能通过九重琉璃做的灯身微微转动,在周围映照出一片波纹绚丽的碧水之色。 只是,听闻先帝晚年时不喜奢靡风气,便命人将这两盏九环琉璃灯收了起来,没想到今日咱们竟能在此一睹它的风采。” 安陵容听闻,不觉暗暗感叹,果然是皇后操持的家宴,果真一花一木都得是千挑万选的。 只是落座之时,甄嬛的似是思索起了什么,复又瞧着安陵容道,“只是往日的筵席,似乎也没有将这样的装饰拿出来过。” - - 今日宴席之间的位置也安排的极为巧妙。 主位自是留给皇帝,而主位的左右两侧,则分别是留给太后和皇后的。 而主位下手右侧,则是三位妃位嫔妃的坐席。依着主次分别是今日的主角端妃,华妃和敬妃。 因妃位只有三位,因此第一排的最后一位,则是安排了温宜公主的生母曹贵人。 而欣贵人,甄嬛、安陵容以及淳贵人则是依次坐在了第二排的席位上。 沈眉庄因还在禁足之中,因而宴席之上倒是没有安排沈眉庄的位置。 既然说是家宴,又请了太后,自是也少不了皇帝的几位兄弟。因而主桌的左手一侧,安置的是几位王爷和他们各自的家眷。 而五阿哥虽也算得上是今日宴席的主角,却因为是晚辈,而被安排在了嫔妃之后的一排,与三阿哥同席,坐在了最后。 只不过,因着五阿哥是坐在最后,安陵容倒是并未留意五阿哥的伤势,只想着难得五阿哥能出来走走,等宴席散了再去问候。 今日虽是家宴,然而皇帝和皇后都十分郑重。皇帝身着一袭金色龙纹锦袍端坐于主位,而他身侧的皇后,亦是选了一身明黄绣百鸟朝凤样式的朝服,而头上的发誓也是一改往日的素雅,换做了明珠华冠,端庄娴静之中更显璀璨夺目。 见皇帝眉目舒展,似乎对今日的安排十分满意,皇后心下也是喜悦,于是轻声问道,“皇上,几位王爷也都到了,咱们可要开席?” 皇帝阖目点头,笑道,“开席吧。”说着,便先将桌上酒杯端起,起身先向太后敬酒,“皇额娘,儿子先敬您一杯,望皇额娘身体康健。” 太后亦是笑意盈盈,举杯道,“皇帝有心了。”只是酒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口,便又放到了桌子上。 由着皇帝做了样子,席间的嫔妃王爷皆是起身,向太后恭敬道,“祝太后身体康健,福寿绵长。” 太后眉眼弯弯,似乎眼角的纹路也更清晰了一些,却仍是遮不住眼中的笑意,于是朝着下首慈爱道,“都是自家人,心意哀家知道的,赶紧坐下用膳吧。” 见皇帝兴致不错,几个王爷又是纷纷起身向皇帝敬酒,又是惹得皇帝一阵开怀。 酒过三旬之后,皇帝面上已经泛起微微醉意,瞧着席间众人,更是笑得十分欢愉。 瞧着皇帝喝的尽兴,倒是皇后思虑周到,提醒道,“皇上,今日原是五阿哥认端妃做额娘的好日子, 自此五阿哥有了端妃这样端庄识大体的额娘,有端妃照料五阿哥,皇上和太后也能放心了。这么两全其美的一件好事,皇上不同端妃一同喝上一杯么?” 皇帝听闻,不觉开口笑道,“皇后说的是,今日确实是个好日子,朕当真是要同端妃喝上一杯。” 端妃听闻,自是不能等着皇帝举杯,于是赶忙起身,盈盈一拜,恭敬道,“臣妾多谢皇上和皇后娘娘体恤,”说着更是转身朝着太后深深一拜,“臣妾亦是感激太后抬爱,往后臣妾必定倾尽全力,好好抚养五阿哥。” 说完,端妃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许是喝的有些急,端妃胸口起伏,有些微微咳嗽,身后服侍的吉祥赶忙上前,递上帕子。 可端妃并未想要就此作罢,复又举杯,说道,“臣妾还要再敬皇上一杯,五阿哥腿伤未愈,不能向皇上、皇后和太后敬酒,臣妾这个做额娘的,替五阿哥敬皇上、皇后和太后。” 说着,又是一饮而尽。 皇帝原也没想过端妃不仅不推脱,还连敬了两杯酒,于是笑道,“端妃已然有了做额娘的慈母心怀,朕很是高兴。”说着,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复又瞧着端妃,笑着说道,\"今日端妃高兴,自是要喝些,不过咱们家宴,也不必勉强。 况且你自己身子也十分要紧,咱们自己家宴上,你只管少饮一些,尽兴便可。往后来日方长,五阿哥还要靠你悉心照料。” 端妃听了,更是动容,不觉又要起身拜过,却是被皇帝拦住,“端妃不必拘礼,只管多吃些菜。” 坐在一旁的太后,亦是面上带着笑意,微微举杯,示意已然受了端妃的敬酒,却并不多饮。 皇后放下酒杯,见皇帝笑的开怀,心下也是十分欣慰。 剪秋自是懂得看眼色,见气氛尚好,便传人将安排好的歌舞表演一一献上。 一时之间,重华宫内管乐之声响起,舞姬身着梅色长裙舞着水袖翩然而至,随着管乐之声翩翩起舞,美不胜收。 宴席之间,无论是嫔妃还是王爷福晋,皆是推杯换盏,聊得十分畅快。 而此间唯独闷闷不乐的,也只有华妃一人。 今日的华妃虽也是装扮华美,却是始终板着面孔,不曾露过分毫笑容。席间亦是不与旁人交谈,只一个劲的往自己杯中倒酒,一杯一杯,自斟自饮,竟是一连将几壶酒都给喝完了。 第186章 嫔妃共贺 宫宴之上,管乐丝竹,美酒佳人,热闹非凡。 唯独华妃自己,不苟言笑,自斟自饮。 素日皇帝偏爱华妃,自殷勤问上几句,可今日,宴席已近一半,却始终没见皇帝有意要询问华妃。 华妃身侧伺候的颂芝已是十分着急,三不五时便向主位瞄上几眼,可却见皇帝喝的面色泛红,始终和皇后笑意款款相聊甚欢。 安陵容虽是坐在华妃身后,却也将一切瞧在眼中。 若说咱们这位皇帝无情,可他早些年做的那些事,倒也并非全然无情。 然则今日,华妃单手支颐,自斟自饮,美人心醉的模样,实在是让安陵容瞧着都有几分心疼,可皇帝却似乎并未察觉一般,全然没有任何动静,也是让安陵容不觉心底唏嘘。 最是无情帝王家,说的真是不假。 安陵容正自腹诽,却听皇帝突然向席间扫了一眼,转头问向皇后,“今日怎么没见齐妃?” 皇后微微蹙眉,缓缓道,“唉,前几日齐妃出门急,走角门没当心摔了一下,太医叫卧床静养呢。” 皇帝眉心一紧,眸中噙着好些不耐,“齐妃这性子,做什么都火急火燎的,亏也是做了额娘的人。” 皇后赶忙劝道,“皇上,正是因为齐妃是做额娘的,才会如此心急呢。” 皇帝剑眉一挑,虽未答话,倒是想听听齐妃到底是为何事如此心急。 皇后见状,立即解释道,“前几日,师傅带三阿哥连骑射,三阿哥下马的时候那马驹子有些受惊,险些将三阿哥从马上甩下来,好在三阿哥身强体健的,及时将马驹子勒住了。” 皇帝听闻,这才微微点头,“三阿哥临危不惊,倒是不错。”复又剑眉一皱,沉声道,“她这个做额娘的,倒是不如当儿子的稳重。” 皇后赔笑道,“齐妃是性子有些急躁些,不过,这些年已经有条理多了,只是慈母心怀,难免担心孩子,皇上也不要太过责备齐妃了。” 见皇帝并未再开口责备,皇后复又笑道,“今日为贺端妃和五阿哥,嫔妃们都花心思准备了好些礼物呢,皇上等下帮着一起品评一下吧,三阿哥作为兄长也有准备呢。” 皇帝这才眉心稍展,点头道,“皇后有心了,由你这个当皇额娘的费心操持,也是五阿哥的幸事。” 皇后温婉笑道,“皇上哪里说的话。” 皇帝和皇后仿若心意相通,在座的妃嫔们自是又要起身敬酒,共贺帝后同心,恩爱永存。 贺罢,方才轮到嫔妃们献上自己为五阿哥准备的礼物。 端妃今日算是主角,因此便从端妃准备的物件开始。 端妃作为额娘,准备的东西总是不能太俗气,好在端妃素日也偏爱文雅,拿出来的便是一方古墨。 古墨之上雕琢着八宝奇珍,十分考究。而墨身色泽黑润,墨香浓郁,微微沾水便能化开如漆的墨色。 皇后最是爱这些,一眼便看出这是数十载的漆烟墨。不觉叹道,“想不到端妃竟能寻到这样的好墨,足见用心至深。” 皇帝亦是笑道,“连皇后都说是好东西,想来定是没错了。” 端妃因着刚刚的几杯急酒下肚,面色有些微微泛红,倒显得气色好了许多,听皇帝和皇后夸赞,赶忙起身,盈盈一拜,“皇上,皇后娘娘谬赞了。 臣妾倒也不懂这些,只听闻说徽墨之中漆墨最是多用,便想着五阿哥读书之余,若能以此墨书画也是好的,便着人寻来了,倒是也不懂得太多。 臣妾原还担心自己是个外行,怕挑走了眼,没想到,竟能入了皇后娘娘的眼。” 皇后本就喜爱收藏这些,现下又得了皇帝的夸赞,自是心中高兴,忍不住便多说了几句,“漆烟墨确是墨中上品,这种墨,若用于书画,则能色泽黝而能润。 若是用于绘画则浓而不滞,淡而不灰,层次分明,且漆烟墨久置而不淡,日久更能显出紫玉般的光泽,且自带墨香。故而被许多书画大家所推崇。 端妃能画心思替五阿哥找了这方墨,足见对五阿哥呵护有加,给予厚望。” 听了这话,坐在一旁的华妃,不觉掀了掀眼皮,轻哼了一声。 端妃自是不愿与华妃计较,只微微一笑,谢过皇后。 五阿哥此时倒是十分乖巧,赶忙起身,谢过了端妃。 太后见状,满面慈爱,瞧着五阿哥轻声道,“厚望不厚望的倒是不打紧,最重要还是知书达理,平安长大。” 五阿哥赶忙答道,“孙儿明白,定不让皇祖母操心。” 皇后亦是眸中含笑,瞧着五阿哥满面的欣慰。 而皇帝,此时却是眸中闪烁,不知闪过的是何情绪。 安陵容因着自己并不喜这些,也瞧不出这墨色如何,本只是冷眼瞧着。可听皇后不住夸赞,便想着许是个好东西,不觉也多看几眼,一看之下方才注意到,皇后说到端妃对五阿哥乃是‘给予厚望’的时候,皇帝神色的那一滞。 安陵容不觉心中绕过几个念头,再瞧向皇后的时候,不觉带了几分思量。 却不知何时,发现皇帝正目光灼灼的落在她的身上,眼中却又多了几分玩味。 安陵容心中一惊,自己这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大约是被皇帝抓了个正着,不觉心中发虚,赶忙垂首,与面前的一盘果子较劲。 却听华妃缓缓起身,柔声婉转道,“皇上也看看臣妾准备的物件吧。” 说着,便自颂芝手上,取过一个金玉雕琢的小匣子。这匣子通体黄金打造,盒面上镶嵌着诸多宝玉,且颗颗色泽温润,一看便是价值连城的物件。 因这匣子瞧着便十分名贵,故而匣子打开之时众人皆是盼着能瞧见些非同凡响的宝贝。 只见匣子打开,正中放着的却是一块暖玉雕琢的玉佩,而这玉佩虽是做工精细,却并不是个稀罕物件,放在匣子中实在有些不伦不类。 众人不免瞧着有些没趣,不知是何人,竟出声嗤笑。 华妃眸色冷清,一双丹凤颤巍巍的挑着,顾盼神飞之间竟带是不怒自威。 华妃倨傲,自是不屑与其他人解释,只下巴一扬,颂芝立即会意,将玉佩上拴着的丝带提起,一颗璀璨的明珠坠与玉佩之下莹莹生光。 华妃带来的竟是一颗十分难得的夜明珠。 第187章 明珠璀璨 颂芝将夜明珠拎起来时,也不知殿内何人,竟惊叹得啊了一声。 许是这惊叹的人忽的又回过神来,这声惊叹竟是有头无尾。似是被这夜明珠的璀璨震慑,殿内一时竟是再无动静。 而此时,华妃面上含笑,下巴微扬,眉目之间满是得意。 安陵容瞧着,与甄嬛二人对视一眼,彼此心中所想,无需言语也心中有数。 皇帝坐在上首,剑眉一抬,眸中深藏的汪洋瞬间转为轻盈碧波,笑道,“华妃对五阿哥也是十分用心呀。” 皇后面上微微凝滞,却转瞬一笑,即刻将情绪掩饰妥当,端庄笑道,“华妃向来出手阔绰,如今又是给晚辈挑贺礼,自是挑的更用心了。” 华妃神色倨傲,微微颔首道,“皇后娘娘说的哪里话,臣妾瞧着五阿哥长大,心里自是心疼孩子的,如今五阿哥得了个好额娘,臣妾作为长辈,自是要尽心挑些好的送上的。 不过,臣妾送的这些无非都是些易得的物件,相信皇后娘娘为五阿哥准备的礼物必定要用心百倍,毕竟五阿哥不管任谁做额娘,您才是五阿哥唯一的皇额娘呢。” 皇后心中渐起波澜,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浅浅笑道,“华妃过谦了,瞧着华妃挑的这枚暖玉玉体通白,肌理细致,一看便是上品。 这枚夜明珠想来也是万里挑一的好东西,竟是比本宫的东珠还要饱满数倍,可见定然是价值不菲了。” 皇帝眸色闪动,嘴角依旧噙着笑意。 却是太后,慈眉善目,缓缓说道,“哀家瞅着这东西也忒贵重了些,五阿哥如今年纪还小,男孩子玩起来没个深浅的,不如让端妃先帮着收着吧。”说着,复又笑着瞧向五阿哥,“还不快谢谢你华妃娘娘?” 五阿哥赶忙恭敬起身,揖手一拜,“谢过华妃娘娘,华妃娘娘对儿子的照料儿子定铭记于心。” 华妃原就气恼皇帝将五阿哥指给了端妃,后又气皇后提议做什么家宴给端妃长脸。可是这事毕竟又是皇帝首肯,她不得不来,因此便想着要在宴席之上挤兑皇后一番。 可家宴之上到底还有皇帝和太后,故而华妃也不敢太过造次,便琢磨着要在贺礼上压上皇后一头,却不想今日却碰了软钉子。 华妃见太后有意帮衬皇后,也不好多说,心下虽气恼,却也只能悻悻坐下。 见华妃坐下,皇帝方才端起酒杯,朝着华妃举杯道,“华妃平日虽骄纵了些,对五阿哥倒是实心,也不枉五阿哥唤你一声华妃娘娘。” 听了这话,华妃的神色复才松泛,眸中星星点点,面上亦是添了微微霞红,对着皇帝娇嗔道,“皇上知道臣妾是个实心的便好了。” 说着,便将手中的酒杯举起,一饮而尽,而华妃举手投足之间,更是风情万种,让人瞧着心生沉醉。 皇帝亦是眸中含笑,将杯中酒尽数喝光,复又转身让苏培盛提壶满上,俨然也是十分开怀。 接着便是敬妃,敬妃送的是一副亲手编制的马鞭,五阿哥亦是恭敬谢过。 安陵容瞧在眼里,不觉唏嘘,敬妃一直想要独善其身,可在后宫之中,独善其身又如何容易。即便她小心翼翼,依旧难免行失于先机。 五阿哥受伤之后,便再难骑马。只是当日五阿哥受伤之时,太后下令,五阿哥伤势不许外传,亦是不许嫔妃议论。因此后宫许多人,只知五阿哥受伤,也知五阿哥伤势颇重,却并不知道五阿哥再无匹马的可能。 可这事,想来若是有些门路,定然不会不知。 华妃的哥哥年羹尧征战西北,家中所获最名贵之物可不止是今日华妃送出的这枚夜明珠。 听闻年羹尧平复准格尔之时,有降兵献上绝影马驹十二匹,皇帝听闻准格尔平复,一时高兴便将这十二匹马驹都赐给了年羹尧。 听说这种马匹身材远比普通马匹矮小许多,却是极其灵活且能日行千里的良驹,乃是用尽数年才得培育出来的品种,天下难得。 满人乃是在马背上打天下的民族,素来喜爱良驹。以华妃这般张扬的性子,年羹尧得此嘉奖,自是能让华妃炫耀许久。况且此次又是要选送给五阿哥的礼物,这样宝贝的马驹怎能不拿来做贺礼? 只能说,华妃早便知道了五阿哥不能在骑马的消息,因此才会退而求其次,选了暖玉明珠的玉佩。 念及此处,安陵容不觉心中暗叹,华妃看似行事大开大合,实际上若是真的用心,也是有许多细腻心思在的。 华妃爱屋及乌,对五阿哥自是上了心。可敬妃,却显然是毫无知觉,虽也是十分用心,却是全然无用,恐怕五阿哥也并不会念及她的良苦用心。 倒是皇帝,眼中蓄着笑意,亦是冲着敬妃举杯道,“敬妃家中父兄都是出身行伍,想来也是耳濡目染,真瞧着着马鞭甚是精致,朕这个做阿玛的,替五阿哥敬你一杯。” 五阿哥见状,也是十分懂事,赶忙起身谢过皇帝,又对敬妃恭敬道,“多谢敬妃娘娘,儿子以茶代酒敬敬妃娘娘一杯。”说着,便将手中茶水饮尽。 华妃将一切瞧在眼中, 自是满眼的不屑。心下亦是暗自腹诽,这敬妃既无美貌,又无心气,更无家世,却可惜是个王府旧人,偏又动弹不得。 因着齐妃不在,接着便是曹贵人。 许是近来日子过的也算舒坦,曹贵人本就白皙的面庞更显细嫩,加上刚刚喝了些酒,两颊微微泛红,更显出几分娇艳。 曹贵人微微一笑,露出浅浅梨涡,“皇上,臣妾既不善书画,又不善音律,不像姐姐们那般文雅,也只能做点自己会的了,只是求皇上、皇后娘娘和太后,不要嘲笑臣妾才是。” 说着,曹贵人自袖中取出一枚荷包,这荷包用料也算考究,瞧着颜色,用的大约是蜀锦。 蜀锦这料子平日出产不多,历年进贡的数量都是屈指可数的,安陵容犹记得之前皇后着剪秋去查蜀锦只时,似乎并未提过曾将蜀锦赐予过曹贵人。 念及此处,安陵容不觉多瞧了几眼曹贵人手中的那枚荷包。 第188章 神鸦领路 蜀锦不同江南织锦,颜色多以深色为主,然则丝线选得是却是极为柔软的春蚕丝,织得也是更为细密,因而蜀锦表面自然而然的泛出些微光泽。 安陵容瞧在眼里,心下想着倒也适合男孩子平日佩戴。 只是,曹贵人送上的这枚荷包要比寻常男孩子带的更大上一圈。 皇帝瞧着,面上露出笑容,询问道,“曹贵人送与五阿哥的这枚荷包瞧着要比素日用的大上许多。可有什么说法?” 曹贵人等的便是这样一问,于是笑意盈盈的答道,“回皇上,臣妾想着五阿哥虽也也长大了,素日又得太后教导得极好,行止都如大人一般十分懂事, 可五阿哥在咱们这些做长辈的眼中,到底也还是个孩子。 听闻民间的少爷公子们平日看见什么有趣的,心爱的物件便爱揣在荷包里,闲暇时候也方便拿出来把玩把玩。 臣妾想着,几位姐姐总是惦念五阿哥的身子学业,臣妾就想想如何让五阿哥偶尔也少年心性一回,偷偷懒吧。” 说着,又是妩媚一笑,一双美眸灿似桃花,“皇上不要嫌弃臣妾愚笨才好。” 皇帝听了,开怀大笑。 没想到,曹贵人的这些话也是合了太后的心思。 太后坐在上首,亦是面露慈笑,“哀家瞅着,现在为止就曹贵人送的礼物最合哀家的心思 ,做学问固然重要,张弛有度也是要的。” 说着,又笑着瞧向五阿哥,“五阿哥说是不是?” 五阿哥赶忙起身,“儿子谢过曹贵人。等到温宜妹妹大些了,儿子也搜罗些好玩的给温宜妹妹玩。” 曹贵人听了更是春风满面,笑靥如花。 皇帝开怀道,“好好好。” 皇后从旁看着,眼睛也是弯成了一道月牙,笑着说道,“曹贵人向来心细,五阿哥与温宜又是兄妹情深,能看着孩子们长大,真是好。” 皇后虽说得温柔,却是不觉听出些微凄凉之感。 安陵容忽听得身旁一声长叹,回头一看,却是甄嬛。大约是听了皇后的叹息,亦是流露出些许哀婉神色。 安陵容赶忙轻声劝慰,“姐姐,今日阖家欢宴,咱们别想那些不高兴的。” 说着,复又悄悄举起酒杯,对着甄嬛轻声说道,“姐姐,无论何时,咱们都不能负了今时今日,此时此刻。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时明日再愁也不迟。” 甄嬛眼中哀婉之色虽未减淡,脸上却是挂上了淡淡笑容,于是也举起酒杯,将杯中酒饮尽。 安陵容对着甄嬛俏皮一笑,“姐姐,今日说不定还有好瞧的呢,咱们可要提起精神。” 话刚说完,却在转瞬回眸间,碰上另一个目光,安陵容不觉一怔。 皇帝眸色深沉,眼角噙着笑意,微微歪头正将她的言行全部瞧在眼中。可手上也是不闲着,正用两根修长的手指把玩着一只色泽通透的琉璃酒杯,这倒更显得皇帝瞧着安陵容的眼神带着些玩味。 安陵容脸上带着残存的笑意,也不知该冲着皇帝笑一个,还是假装眼神不济蒙混过关。 可安陵容还在犹疑之间,皇帝却已将目光调转,转而与皇后共饮了一杯。 也不知曹贵人是瞧见了皇帝头前的神情,还是猜到了皇帝的心思,倒是十分乖觉,殷勤说道,“皇上,早便听说安贵人善刺绣,不知道这次安贵人要送五阿哥些什么。 不如也让安贵人将礼物呈上来吧,若也是绣品,倒是可以让皇上帮咱们品评品评。” 曹贵人一面说着,一面媚笑着走到了安陵容身边。 安陵容鼻下微不可闻的一声轻嗤,眼睛绕过身边的曹琴默,假做茫然道,“曹姐姐这么说,陵容倒是有些难为情了。 听闻曹姐姐也是来自江南,瞧着容色身姿便知江南养人,再看曹姐姐这纤纤玉指,亦是能猜到曹姐姐的女工定然也是精湛过人。 陵容愚笨,素日用的都是些笨拙功夫,哪里敢跟曹姐姐作比呢?” 曹贵人面上堆笑,轻轻拉齐安陵容的手道,“安妹妹说笑了,安妹妹这才是纤纤玉手的,瞧这嫩的跟什么似的。你瞧瞧,今日是多好的日子呀,咱们不如趁着皇上兴致正好的时候,一起将礼物呈上,给皇上瞧瞧看,也给皇后和太后助助兴。” 安陵容笑容婉转,眉间却是微蹙,瞧着模样倒是有些我见犹怜的意思。 皇后见状,笑道,“安贵人,这是咱们家宴,在场的都不是外人,况且又是给晚辈准备的小礼物,你自是不必拘泥,准备了什么呈上便是,不必担忧。” 听了这话,一直自斟自饮的华妃倒似醒酒一般,侧目瞧着安陵容,嘲讽道,“从前倒是听说过,安贵人的母亲是江南有名的绣娘,绣工乃是当地的一绝。 因着这个安贵人还得了太后的器重,为做绣品还在寿康宫里住了好些日子呢。 曹贵人你虽出身江南,但到底还是出身读书人家,毕竟不是要以女工为营生的世家,绣工再好,哪里还能好过绣娘呢?” 说着,华妃一双凤眼,似不经意间扫过安陵容,嘴角噙着一抹嘲讽,不再说话。 华妃这话看似在说曹贵人不知深浅,班门弄斧,实际上却是在揭安陵容的家世。 京城繁华,什么样的显贵名门没有见过,倒是安陵容这样小门小户的不多见。宴席之上,坐着得更都是皇亲国戚人中龙凤。 再经华妃如此点拨,一时之间,安陵容这个小门小户出来的,倒仿佛是来错了地方一般。 说到这里,一侧的妃嫔倒也还好,毕竟从前也曾听说过安陵容的家世,又都知道安陵容这个贵人乃是受太后所封,自是不肯轻易招惹。 可坐在对面的几位王爷福晋,听闻华妃的话,不觉微微侧目。懂事些的,面上也露出了些许尴尬。 王爷福晋们平日进宫不多,哪里知道宫中嫔妃的过往。 况且,素日这些福晋们倾力打听的,都是那些得了名位向来得宠的妃嫔,哪还有人专门去打听安陵容这种冷门冷灶从未侍寝过的妃嫔的。 甄嬛见状,心中不免生了回护之意,正准备起身维护安陵容,却被安陵容轻巧的眼神拦住。 只见安陵容眉梢眼角皆是笑意,冲着皇帝莹莹拜过,柔声道,“曹姐姐绣工精湛,臣妾原也是该趁此机会求教一番的, 只是臣妾愚笨,倒是没想起要送五阿哥这些。 前阵子听闻槿汐讲索伦杆的来历,才知咱们圣祖曾倚靠神鸦走出荒野,这才带着部将一起打下大清的江山,这些事臣妾听了也十分钦佩,因此也对神鸦心怀敬畏。 又想着咱们紫禁城里也供养着神鸦,想来神鸦定是能庇佑大清的子孙的,于是臣妾便和菀姐姐一同画了一副神鸦领路图,臣妾书画技艺不济,主笔的自然是菀姐姐,臣妾便跟着做了些装裱点缀的小事。希望皇上别嘲笑臣妾偷懒,也五阿哥不要嫌弃。” 说着,霜雪与槿汐二人分别从左右将画卷展开。 画卷之上,几只神鸦展翅飞行,频频回首似乎正在引领着山水之间,正在扬首奔跑的几匹骏马。 皇后瞧了半晌,转头对着皇帝笑道,“皇上您瞧,这画确是有些意思呢。” 可华妃却是眯起眼睛,眸中渐渐泛起冷意。 苏培盛极其伶俐,见皇帝笑看着却不说话,赶忙上前,与小太监一起将整幅画卷捧到皇帝面前,复又陪笑道,“皇上,您瞧瞧这些神鸦,画的多好呀。 奴才瞧着,要不是安贵人手巧,将其裱在了卷轴上,怕不是就要飞将出去了。” 皇上听闻,开怀笑道,“你个老东西,倒是会说话。” 确实,苏培盛夸奖得不偏不倚,哪个都没落下。 说着,皇帝凝眉仔细瞧了半晌,开口道,“老十七呢?老十七素来爱这些,不如让老十七出来品评品评。” 却听苏培盛为难道,“皇上,您没瞧见么,十七爷又不见了。” 打量着皇帝神色不差,苏培盛复又陪着笑,呐呐道,“咱们这位十七爷,每每有宴席,便总要半路尿遁,回回找不见人。” 皇帝瞥了苏培盛一回,方才又开口道,“安贵人,且说说这画都有什么用意呢?” 第189章 明知故问 安陵容眸色柔柔,眼中满是温情,心里却是已经腹诽几回。 这囫囵话皇帝怎么着,是还听不够吗?前头解释的那些话,合着一句都没往心里去呢? 可家宴之上,安陵容亦是不敢造次。只笑得更加柔美,温言道,“皇上,臣妾所知多想刚刚都讲了一回,若是再多说,怕是要露怯,要让诸位姐姐和亲眷们嘲笑陵容了。” 说着,故意神色温柔,又夹着露出几许婉转羞涩。 皇帝眼皮微抬,将攒在眼角的一缕笑意藏得更深,也似乎是才刚发现的一般,点头道,“朕确是忘记了,刚刚安贵人已经讲过一回了。” 说着又瞧向甄嬛,柔声问到,“莞贵人,可要说说看?” 甄嬛起身,恭恭敬敬冲着上首三位一一拜过,面上虽是笑的,声音却是清冷得出奇,只淡淡说道,“臣妾多想正是刚刚安妹妹所说的,想着五阿哥日后能如着画中骏马,千里之路总有神鸦相护。” 说着,又是盈盈一拜,便颔首垂眸,不再说话。 皇帝眸中似有几缕星点渐熄灭,眸子亦是随之慢慢转冷。 却听一直未曾多言的太后,缓缓开口道,“莞贵人懂事,这画哀家也十分喜欢。 莞贵人和安贵人的心意都是极好的。只可惜今日倒是难见安贵人与曹贵人两人比较女工了。” 说着,又转向曹贵人,慈笑道,“将曹贵人绣的荷包拿过来,让哀家瞧瞧。 若是做的真的好,哀家也是有赏的。” 曹贵人听了,面上笑成了一朵花。 曹贵人虽生了温宜公主,但毕竟位份不高,往日也是不得与太后亲近的。此时能得机会在太后面前争脸,自是心中高兴。 因此,便恭恭敬敬的将自己做的这枚荷包送到太后面前。 绕过安陵容时,那缎面上绣着的福禄青松正落在安陵容的眼中,安陵容不觉心中一动。这刺绣的手法,似乎也是极其难得的双面绣。 荷包送到太后的手中,太后拿在手中端详了半晌,方才嘴角一扬,笑道,“曹贵人果然手巧,不知道温宜公主日常所用是草果仁亲做呢,还是宫中绣娘做的呢?” 曹贵人听得夸奖,心下十分得意,面上也不觉添了几分得色,“回太后的话,但凡温宜公主贴身的物件,都是臣妾自己亲手做的。 只是臣妾女工确实不如安妹妹这般好,有些极难的,便安排宫里的人手去做。不过温宜公主所有上身的衣物,臣妾还是会一一检查眼看的。” 太后眯起眼睛,复又将荷包拿远了,又端详一番,问道,“这枚是出自曹贵人自己的手艺么?” 曹贵人笑着答道,“要做给五阿哥的,自然是和做给温宜公主是一个样的,都是臣妾自己做的。” 曹贵人倒是个会答话的,五阿哥本就是皇子,又是得太后亲自抚养的,自然不能有厚此薄彼之嫌。 见曹贵人应答如流,倒是惹得太后十分开心。 太后点头道,“好好,哀家瞧着曹贵人这装扮太过清简了。 哀家记着自己嫁妆里面还有只攒金丝镶八宝琉璃的簪子,瞧着倒是和曹贵人很配。 竹息,回头你去取了,替我送给曹贵人。” 曹贵人听闻喜不自胜,赶忙冲着太后礼数周全的行礼一拜,“臣妾谢太后赏赐。” 太后亦是点头微笑。 曹贵人今日因着荷包出了不少风头,现下更是受了赏赐,往席位走时路过安陵容,亦是笑得满面春风。 安陵容却是心中带着疑惑,于是也走上几步,冲着太后盈盈一拜,说道,“太后,臣妾不才,也想向曹姐姐讨教一二,不知能否也让臣妾瞧一瞧?” 太后慈眉善目,让竹息将荷包递给了安陵容。 安陵容接过荷包,在手上掂量着反复瞧了几回。 曹贵人送给五阿哥的这枚荷包果然做的是双面绣,然则却并非是进贡而来的“双面绣”。只能说,这手艺模仿得相当精妙。 不仅荷包表面的纹样绣得非常平整,内里针的脚亦是修得相当细腻。 若非像安陵容这样,自小便浸润在各式绣品之中的,当真是分辨不出这枚“仿品”与“真品”之间的区别。 可安陵容还是瞧出了些细微的不同,那便是换线的手法还不到火候。 这荷包内里绣的纹样绣得也算细致,可摸在手上时,接线换针的地方还是与别处有些微微不同,明显是线头不够平整。显然不是专做双面绣的绣娘常用的绣法。 只不过,安陵容一边端详,一边心中暗自琢磨,这曹贵人倒是有趣,荷包本就不是内外都要用的物件,若是为了炫技,何故只做一个荷包? 可若非展示绣工,那又何苦费这个功夫,用作双面绣呢? 安陵容一时倒是没有想明白,只不过,宴席之上,这些疑惑安陵容自是要装在心里,慢慢再去探看。于是安陵容面上复又恢复温婉笑意,将荷包递了回去,莹莹拜过,颔首笑道,“还是曹姐姐技艺精湛,陵容日后还要多向曹姐姐讨教呢。” 曹贵人手上拿着帕子正擦拭唇角,听闻安陵容夸赞,赶忙起身,笑的亦是十分秀美,温柔说道,“安妹妹模样出众,绣工也是出众,早便盼望着能与安妹妹亲近些呢。若真的能因今日这个荷包得与安妹妹常来常往,我也是求之不得呢。” 说着,复又十分乖觉的举起酒杯,向着皇后恭敬道,“臣妾要敬皇后娘娘一杯,还要多谢皇后娘娘举办家宴,让臣妾有和各位姐妹亲近的机会。” 皇后起身,笑着举杯道,“多谢皇上吧,还要谢皇上恩准,咱们才能阖家欢宴。也要多谢太后,信任本宫操持家宴。” 几位福晋也是十分懂事,也纷纷夸赞今日家宴万分圆满,多亏皇后辛苦。 皇后笑容满面,太后满面欣慰之色,皇帝亦是眸中含笑,一时间宴席之上倒是其乐融融。 却听华妃冷冷说道,“听闻莞贵人不仅绘画了得,舞姿也是极美的,似乎从前还在甄府时就已经名声在外了,今日又是家宴,不如舞上一段,给皇上、皇后和太后也助助兴呢。” 第190章 华妃用心何在 有嫔妃在家宴之上歌舞助兴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只是今日的华妃实在是有些不怀好意。 先是有意无意的在众人面前揭开了安陵容的身世,现下又故意让甄嬛在众人面前献舞。 况且,以往歌舞助兴也好,吟诗作对也罢,都是皇帝或皇后选个名头出来,一则为了让嫔妃施展才华,二则也却是有意要与在场的亲贵们表现得亲如一家,宾主皆欢的意思。 只是今日并非帝后有意,而是华妃再找由头。这样看下来,今日的甄嬛都原非是献舞的最佳人选。 安陵容当然知道,前世里曹贵人设计,故意让甄嬛在众人面前作惊鸿舞,却没有想到甄嬛竟真的能作惊鸿舞,甚至舞姿风情更胜纯元皇后。可今世之中,甄嬛却从未在任何时候展露过舞姿。 这只是其一。 二来,则是甄嬛毕竟在咸福宫之中受了折辱,虽江澄江慎二人矢口否认甄嬛曾经有孕,可秦放的意思却十分清楚,相信皇帝不会全然不放在心上。 况且,即便甄嬛确实没有身孕,那葵水腹痛之症对女人而言也并非是一带而过的轻症,此时距咸福宫一事才不过几日,论理而言,也不宜让甄嬛在此时跳舞。 可见华妃所说,甄嬛舞姿曼妙,实在是信口胡诌,只为寻个理由让甄嬛难堪而已。 可是今日华妃的些咄咄逼人,又是何故呢?难道只是因为今日心情不佳?安陵容心下沉思几回,却总觉得是哪里不太对,不知华妃到底用心何在。 只见华妃说完,一双凤眸挑衅似的瞧向甄嬛。 宴席上,众人却是一头雾水,并不知其中何故,只一时瞧向华妃,一时瞧向甄嬛,一时又瞧向皇上。 频频环顾之间,殿内的乐舞声色都仿佛瞬间凝滞了。 却见一旁欣贵人长眉一扬,将手中的杯子轻轻撂下,笑着说道,“华妃娘娘消息真是广博,咱们与莞贵人一同在后宫生活了这么久,倒是从未听说过莞贵人还会跳舞呢。” 此话一说,众人又转向下首欣贵人的方向瞧去。 这样一瞧,安陵容方才注意到,今日的欣贵人打扮的倒也十分娇俏悦目。 欣贵人穿着一件藕粉色绣荷花上压百福祥云纹滚边的素锦宫装,鬓上戴的是副宝蓝色点翠金步摇,一身装扮本是俏皮出挑,当真好看。只可惜位置被安排在下首,第二排的最末。 而且,今日皇后为了凸显九转琉璃灯盏碧光琳琳的妙处,特意着人撤了最后排的几盏灯,也就是本该布置在欣贵人身侧的宫灯。 因此,欣贵人这身打扮的心思,却生生给埋没在昏暗的幕景之中,仿若席间的歌舞陪衬,几乎不能觉察。 倒是欣贵人此言一落,皇帝瞧着远处欣贵人所在,仿佛兴致盎然,“欣贵人今日打扮不错,藕粉色娇艳,倒是适合你。” 欣贵人不卑不亢,起身一拜,“谢皇上夸奖。” 接着,倒也不过的话,复又坐回了椅中。 见皇帝对自己刚刚的提议不置可否,华妃登时面子上便有些挂不住,一双凤眼轻蔑的瞥向欣贵人,讥讽道,“欣贵人素日只爱养花种草,大约不通音律,自是不懂得如何这等风雅之事了。 莞贵人出身名门,听闻琴箫皆是不在话下,有总与惠贵人想携演奏,音律乐舞本就相通,想来莞贵人乐器都如此精湛,歌舞自是不在话下了。” 说着,华妃下巴微扬,眸中隐隐带着挑衅之色,问道,“莞贵人,该不会害怕折辱了才女的名声,不敢当众起舞吧?” 华妃几句话将欣贵人的话驳了回去,却对甄嬛步步紧逼。 眼见着甄嬛眉心微蹙,眸中已现怒色,已然要按耐不住。 却听太后缓缓说道,“自家宴席,何必搞得剑拔弩张,若哪个真有才学,展示一番助助兴也是好的。但也不必太过勉强,大家尽兴便是好的。” 安陵容想着,有太后开口打圆场,想来华妃也不得不按捺脾气,就此罢手了。 却没想到,对面坐着的敦亲王,却是全然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撂下手中的酒杯哈哈一笑,说道,“太后您说的是,儿子也觉得家宴之上尽兴便是好的。 只不过,莞贵人的声名在外,众人皆知皇上得了个才貌双全的莞贵人,又是诗书礼仪书画音律皆通的佳人,咱们早就听闻许久了。 甚至有人说,莞贵人论才貌学识,歌舞技艺甚至比当年纯元皇后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有此佳传,早便让咱们对莞贵人生了许多好气之心,今日得见,模样么倒是有几分当年纯元皇后的风姿,可这才学舞姿到底如何,却是难以分辨了。 不如就请莞贵人给咱们演绎一番,也让咱们见识一下,这位声名在外的莞贵人,到底是不是名副其实……” 听了这话,皇帝面上虽仍挂着笑意,却不知是九转琉璃灯的关系,还是心头已然有了不快,漆黑的眸色中竟是有些明灭闪烁。 见皇帝不说话,一旁已然变了脸色的敦亲王福晋赶忙将敦亲王的话打断,“臣妾瞧着莞贵人长得十分标致,衣着打扮已然不俗,举手投足之间也都有大家风范。 想来莞贵人自是饱读诗书的,至于歌舞嘛,太后都说了,尽兴便是好的。 臣妾瞧着今日莞贵人这脸色不大好,不知是不是初春倒寒,有些冻着了。咱们女子可要注意着些,莫要贪着好看,落下什么病根。” 敦亲王福晋,眉目和善,说起话来更是柔声细气,甄嬛听了,心下倒也舒服了不少。 这敦亲王是武将出身,安陵容对他有些印象,前世里曹贵人哄骗甄嬛做惊鸿舞那会儿,这敦亲王也是如今日这般,不嫌事大,只要看甄嬛出丑。 甄嬛缓缓起身,面上浅浅的笑着,向上首一拜,轻轻说道,“所谓名声在外,臣妾着实不敢当。 原在闺阁中时,家父便教导臣妾凡事需懂礼数,知进退。闺阁女儿怎能轻易抛头露面,吟诗赴会。自入宫以来,臣妾也不曾有机会与外人相遇,就连几位福晋也是今日头次相见,因而刚刚王爷所说,臣妾生命在外,臣妾实在愧不敢当。 想来只是有人知道,臣妾入宫便得一莞字,便凭着皇上赐的这字生出了好多猜测来罢。 至于这舞么,臣妾确实不善舞蹈,恐在各位王爷面前出丑,还请皇上免了臣妾这一舞吧。” 第191章 抽花签 重华宫中,舞乐悠扬萦绕于殿内,九转琉璃灯碧光琳琳,却依旧难掩此刻殿内众人各自怀揣的心思。 甄嬛面色微冷,望向上首。心中已然笃定,并不准备依着华妃的意思在众人面前献舞,亦是不准备给敦亲王这个面子。 甄嬛的几句话虽不是全冲着敦亲王而来,可敦亲王武将出身,显然没什么城府,再加上似乎有些畏惧坐在一旁的福晋,此刻脸上脸色十分难看,不免闷声不再说话。 皇后似乎是并未想过会有此一议,因此神色怔忡,似乎有些左右为难。 太后坐在一侧,刚其实太后所言之中,已经暗暗帮甄嬛推拒了此事,只是碍于亲王的颜面,不好再过多偏袒,因而此刻只是面上带着淡淡笑意,眉目和善的瞧着几位妃嫔,并不言语。 在场的几位嫔妃之中,敬妃一直未曾开口。此刻,敬妃瞧着殿内情形,心里已然清楚,现下这情形,唯有皇帝或是太后开口,才能让甄嬛免于今日殿前受辱,旁人多说也是没有用的。想明白此处,敬妃更是颔首垂眸,不肯说话。 华妃出言挑衅,本就是要看甄嬛出丑,更是仿佛眸中带着火光一般,将甄嬛上上下下打量个通透。 而甄嬛此刻心中所想,安陵容再明白不过。 前几日因着咸福宫的事,甄嬛本就与皇帝有了心结,而当日结下心结的情形也就正如此刻。 人都是如此,越是濒临险境,越是希望至亲置信之人能够出手相护。此刻的甄嬛心中,也想看一看,皇帝到底是要去保全皇家的颜面,还是会保全她甄嬛的周全。 而这背后的意味,也更是为甄嬛所看重的,“夫妻”之间的信任。 说穿了,甄嬛是一心将皇帝当做自己的“夫君”,自然是希望皇帝能在心里信任她,呵护她,甚至在危机的时刻,能将甄嬛放在心中最重要的位置。 安陵容心中暗暗叹息,古人云至亲至疏夫妻,同心同德是夫妻,离心离德亦是夫妻。可这说的也是真正的夫妻。 可嫔妃于皇帝而言,哪里能比得上正室结发的夫妻,不过都是妾室而已。 念及此处,安陵容心中更是不觉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前世,甄嬛在寝殿之中撕心裂肺的哭喊,说着,此生错付了。 可安陵容实在不想让甄嬛在此刻与皇帝再生嫌隙。 华妃再刁难,也终有一日要随着年羹尧的大势已去而在后宫没落。此时此刻,何苦要为了华妃的几句刁难而与皇帝动气呢。 想到这里,安陵容就要站起回话,却听端妃盈盈起身,温柔道,“回皇上,臣妾倒是觉得,今日各位王爷福晋都不是外人,无论什么表演都不如咱们能与皇上、皇后和太后阖家欢宴重要。 臣妾见御膳房呈上来的彩色,无论名字还是式样,都用足了典故,管乐、舞姬也是极为赏心悦目,足见皇后娘娘为今日这场家宴实在是花了不少心思。 依臣妾之见,有皇后娘娘这样的悉心安排,哪里还需要额外再什么歌舞助兴呢。 况且,即便莞贵人真的善舞,想来刚刚用了酒宴,瞧着莞贵人已是微醺之态,仓促之间又如何能表演的尽善尽美呢。 只怕莞贵人要下去匆匆准备,还要负了皇后娘娘精心为大家准备的这些美酒美食。” 端妃言辞柔婉,虽是替甄嬛说话,却将皇后夸赞了一番,皇后听了,笑得从容优雅,自是一副母仪天下的持重模样。 “皇上,臣妾想着,端妃说的也是有道理的。莞贵人入宫年头也不多,想来也没见过今日这样的场面,若是一定要让莞贵人当众跳上一段,怕也只是秃然让莞贵人当众出丑,恐怕日后再有这样的场合,莞贵人也无颜面再来参加了。” 皇后不适时宜的,温婉进言,似乎也听进了皇帝的心里。 皇帝手上把玩着酒杯,含笑的眸子却将殿内众人一一扫过,复又点头说道,“既然如此,那便算了。”说着撂下酒杯,瞧着敦亲王宽厚一笑,说道,“敦亲王若是有意想看莞贵人献舞,那便等下一次家宴,让莞贵人好好准备一番再来献艺吧。” 敦亲王还未反应过来,倒是身边的敦亲王福晋面色上微微变了一变,赶忙起身赔笑道,“多谢皇上体恤,王爷说话向来口快,却绝没有一定要让莞贵人献舞的意思。 皇上能请咱们进宫共赴家宴,实在是体恤咱们。准备的酒菜更是寻常不得见的,因着这个,王爷刚刚贪饮了几杯,说了些胡话,还望皇上见谅。”说着又转向甄嬛,举起酒杯,诚挚道,“素闻莞贵人气度不凡,今日一见臣妾也觉得莞贵人十分面善。还望莞贵人不要将我家王爷的醉话放在心上。臣妾这里替王爷敬莞贵人一杯。”话毕,也不等甄嬛推辞,便将杯中酒饮尽。 甄嬛见状,亦是起身,举起酒杯,温柔笑道,“臣妾也觉得敦亲王福晋十分面善,言语间更觉亲切。都说要有几世修行的缘分,才能成为一家人,想来臣妾与福晋也是有缘的。”说着,也将杯中酒饮尽。 皇帝笑道,“既然瞧着都十分面善,敦亲王福晋常来宫里,与莞贵人多多走动便是。” 有皇帝开口,此事自是尘埃落定。 华妃虽不敢出言反驳,可素日也是骄纵惯了的,于是坐在座位上,轻声哼道,“现下莞贵人的面子倒是不小,只说席间表演一段给亲眷们助助兴也是不能够了。” 华妃这话虽说得不算大声,但俨然也并非是在自言自语,想来也是有意闹脾气,要让皇帝听见的。 就连站在一侧的苏培盛都听到了耳中,可坐在上首的皇帝却似乎全然不知,甚至连眼皮都未抬一下。 瞧这情形,苏培盛知道,皇帝大约心里已然有了主意,只是不愿在此场合再与华妃计较。 苏培盛心中暗暗着急,华妃是个炮仗脾气直来直去,若真的想要和谁过不去,也都是明火执仗,直来直往的。 这性子若是在平日自是没什么,只要有皇帝担待着,华妃即便是给天捅个窟窿也是没什么。 可今日这个日子,可并非只是后宫那块四角的天,若是华妃再不依不饶下去,真的让几位王爷看了笑话,怕皇帝也不会再如往日般纵着了。到时候,即便看着年大将军的面子,也难免还是要罚上个月例,惩戒一回的。 苏培盛正自担忧,却听端妃复又开口,“皇上,酒宴到了这个时候,若只是寻常的表演,或许大家也没了兴致。” 皇帝微一侧目,问道,“端妃今日兴致倒是不错,端妃是有什么新说法不成?” 端妃温柔笑道,“什么也瞒不过皇上。臣妾听闻,进来民间十分流行抽花签,可由人准备一些花卉的名字,可挑选一人先抽取花签。 抽花签的人,无论抽到的花签上写的是何种花卉,都需要吟诗一首。若是答上来了,大家也认可,便可由前面抽签的这人,再选下一个人。” 皇帝听闻,畅快笑道,“抽花签不是素日女眷们最爱玩的典故么?” 敦亲王亦是附和道,“可不是,臣弟听说,京城中倒是流行这个,只不过都是闺阁女儿们的游戏,咱们这些男人……。”可话没说完,却被敦亲王福晋一记白眼堵在了半路,只好又临时改口道,“咱们这些男人,偶尔玩玩也是没啥。” 敦亲王改口之生硬,实在让人觉得好笑。 可皇帝似乎也是兴致盎然,“那咱们今日就试试好了。” 却听端妃又道,“回皇上,抽花签确实是女儿家常玩的游戏。不如咱们今日再多些说法吧,也免得王爷们觉得不公平。” 说着,端妃指着边上的乐姬笑道,“若是皇上和王爷们抽到花签便依着花签中的名字吟诗作赋,而咱们女眷么,则要寻一首带着花名的曲牌,伴着乐曲吟唱出来才算过关。 皇上觉得可好?” 第192章 各凭本事 今日虽说是为了庆贺五阿哥认了端妃这个额娘,可后宫之中母凭子贵,皇帝有意让端妃得子,而非选择他人,这些事,在座的亲眷们还是看得明白的。 关于这个,有好事的早便打听了起来。 若说后宫之中,得宠的头一份,那自然还是华妃。可这么天大的好事,却没有落在华妃的头上,可见,皇帝对这位平日里深居简出的端妃还是有些感情在的。 况且,今日的主角到底还是端妃,因此,几个王爷福晋虽是有些不明所以,但见端妃开口了,也都当下应和着。 皇帝想要看到的,当然是一团和气,君臣同乐的局面,因此也便允了端妃的主意。 而这些宫宴上的小把戏,安陵容是真的再提不起兴致。 今日自打进了重华宫,安陵容便瞧出华妃面色不善。而且宴席之间,华妃的行止又大不同于往日,这会子安陵容满脑子想的都是华妃,琢磨着是有人捅了马蜂窝,还是又有人背地里做了些什么,让她与甄嬛二人平白又给人做了桥。 因此,自打端妃提了抽花签,便再没向上首瞧过,只一心将几日来来回回的事盘算着。 期间,曹贵人似乎是中了桂花签,却只念出了一句王维的诗,仿佛是,“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却是如何也唱不出桂花相关的曲调。 这倒是让皇帝开怀笑了许久,仿佛是说曹贵人人虽娇俏,却是不大识得音律,但是最后也并未有什么别的惩罚,只让内务府送来了去岁酿的桂花酒,将宴席上皇后特让人酿的“十里醉春风”给换掉了。 曹贵人倒也十分大方,领罚之时也不推过,只将刚送上来的一壶桂花酒饮尽了大半,才指了欣贵人出来抽签。 要说如今后宫里最会察言观色的,自是除了曹贵人,再难有第二个。 前头皇帝往安陵容这头多瞧了几眼,曹贵人便领会了皇帝的心思,有意无意的给皇帝台阶,将安陵容往前推。 后欣贵人答话,皇帝也只是无意中夸了欣贵人今日的衣服鲜嫩合适,便又让曹贵人寻到了皇帝的心思。此刻,便借着抽花签的机会,将欣贵人点了出来。 这样一来,一则是曹贵人能借此机会让皇帝更加高兴。二来,这个顺水人情不送白不送,今日送了出去,若是来日有相求于欣贵人的地方,想来欣贵人也是不会推脱。 自住进了紫禁城,欣贵人便是华妃之下唯一一个让皇帝念念不忘的王府旧人了。 见曹贵人点了自己,欣贵人也是落落大方,起身向上首微微一拜,便自个走到了端妃面前去取了签。 欣贵人抽的是莲花,这一签倒是会容易许多。 莲花虽不像花中四君子,有许多诗词佳句能够让人信手拈来。可莲花也因十分高洁而备受文人墨客喜爱。况且,唐宋皆有文人谱写《采莲曲》,因此连皇帝听了,都要笑欣贵人这一签若是答不上来,还要罚上再罚。 欣贵人倒也不怯场,微微思索片刻也真的唱了段采莲曲,“采莲时节懒匀妆,日到波心拨棹忙。莫向荷花深处去,荷花深处有鸳鸯……”,唱的却不是诗情画意的小调。 皇帝听完,开怀笑道,“欣贵人唱的这曲子实在不能作数。” 安陵容虽没刻意听前面大家说的那些台面上的客套话,可这曲子还是听进去了的。不觉心下也是一笑,这欣贵人还真是有些性格的。 大约是今日坐的位置太过偏僻了,才致生出些这样的心思。正如歌中所唱的,那女子为了多采摘些莲蓬,甚至连妆容都无暇顾及,天还没亮就到了湖心。可自己忙得满头大汗的时候,还不忘提醒自己,可不能再往里面去了,不然再撞见荷花丛中亲亲爱爱的鸳鸯,岂不是心里更不是滋味。 这曲中的女儿心思,倒是和今日欣贵人的处境有几分相似。 而欣贵人倒是丝毫也不扭捏,自己当下里觉得心中不大痛快了,便借着抽花签的机会,寻了个曲目唱了出来。 倒是不像别的妃嫔,总要让皇帝费尽心思猜来猜去的。 难怪皇帝听了不但不生气,反而还兴致盎然的调笑起欣贵人。 却见欣贵人婉转一笑,“皇上,臣妾本来就不善这个,不如皇上也赏赐臣妾一壶酒吧。今儿这么好的家宴,也让臣妾多敬皇上两杯,您就别再罚臣妾旁的了。” 果然,这话一出皇帝更是笑得开怀,转头便吩咐苏培盛去取了壶荷花酒,赏给了欣贵人。 安陵容从没想过,欣贵人竟是如此举重若轻的,便将今日所受的委屈合盘说了出来,而且不仅没有让皇帝反感,反而和一直卖力逢迎的曹贵人一样,得了赏。 念及此处,安陵容不觉又是在心中暗暗叹息了一回,前世的她真的如盲了心智一般,看错过了太多。 前世里安陵容从未正眼瞧过欣贵人,只觉得欣贵人虽是王府旧人,却许多年来仍只是个贵人,如此不温不火也是难成气候。 可如今跳出来再看,才发觉欣贵人心中原是心里十分有数的。 就譬如今日,曹贵人也是贵人之位,却能坐在第一排,而她,在甄嬛和安陵容这些新人未曾进宫那会儿,却是承宠次数仅次于华妃的。而今日这样安排,明显在皇后眼中,那便是新人胜旧人。 欣贵人怎能看不出来,皇后的用心。 或许皇后并无意要贬低欣贵人,可权衡之间,却显然将欣贵人放在了最为轻微的位置,才致不仅将她放在了远处,甚至连身后的盏灯都少了几盏。 但是欣贵人却并没有还将这些揣在心里,而是得了机会便讲了出来。既不暗地里偷偷告状,也不委屈巴巴的让皇帝评理。行事倒也算磊落,倒也不至于得罪了皇后。 欣贵人不争不抢,只是不让自己置于险境,可却又不像敬妃那样,一味的忍气吞声,只顾着让自己隐忍,最终还是苦了自己。 想到这里,安陵容不觉又微微苦笑,想在这后宫之中活的舒坦,到底还是要各凭本事呀。 正自思索着,却听皇帝在上首忽的问道,“欣贵人怎么忙着坐下了?下一个人可挑好是谁了?” 第193章 采莲曲 欣贵人领了赏,便又安静坐回那个不甚光亮的坐席。 听闻皇帝开口,才起身,娇美一笑道,“皇上刚还取笑臣妾,说臣妾唱的曲不能作数呢。”接着,又微微转头,瞧向端妃,笑道,“皇上可别忘了,今日端妃姐姐才是正主,不如让端妃姐姐帮臣妾指一人吧。” 皇帝听闻,复又点头,瞧着端妃笑道,“欣贵人论吃喝倒是懂得不少,唱曲儿这些文雅的却是难为她了,这一轮只当不算,端妃就再指一人吧。” 听了这话,欣贵人也不生气,只笑笑又坐了回去。 而端妃,听了皇帝的话,亦是温婉一笑,说道,“欣贵人向来直爽,臣妾倒是觉得十分可爱。”说着,眼眸轻轻一转,复又开口笑道,“不过,臣妾想着有那么多的诗文写着荷花,可见荷花之美,还是让人心生向往。 诗词有云,湖面开满荷花之时,可谓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想来江南水乡,满湖莲叶荷花的美景,定是比诗文更惹人沉醉。” 皇帝听闻亦是笑着点头,却不急于说些什么,只继续等着端妃把话说完。 此时,端妃神色温柔,却是回过神,冲着身后一排坐着的安陵容浅浅一笑,道,“刚听说安妹妹也来自江南,不知安妹妹可会唱采莲曲?” 安陵容闻言,神色一怔。 采莲曲安陵容不只是会唱,前世里,她还因着一首采莲曲,得了皇帝的青睐。 只是端妃忽的提起了这个,却是让安陵容心下略略有些意外。 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自打察觉华妃今日的行事有些不对,安陵容心底便总是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妥。似乎是错漏了什么,可一时却又不能马上想通。 后宫之中,妃嫔们能见的也不过是紫禁城里红砖金瓦围起来的是四四方方的天。说穿了,那些女子们争奇斗艳的路子也不过就是那些。 可瞧着端妃说这话的神情,倒也不像是想要让她当众出丑。 安陵容正思索着,却听一旁的甄嬛也在悄声提醒她,“陵容……” 而此时,众人的目光也齐齐转向安陵容。 安陵容这才回过神,盈盈站起,浅浅一笑,“陵容在家乡时,的确曾听过一些江南小调,只不过江南小调,多的是些儿女情长,怕是难登大雅之堂。” 安陵容有意推却,实在是因为心里总盼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左右也没有争宠上位的打算,倒也没必要在这样的场合里太过出众。 可这话落在华妃的耳中,似乎却是另一个意思。 只听华妃轻声嗤笑,接着又拿着方雪白的丝帕拭了拭嘴角,复又浅笑道,“安贵人不妨唱来听一听,想来安贵人从前听的这些儿女情长的小调,咱们平日可是未必有机会听得上呢。” 这话意思再明白不过,华妃心中本就瞧不上安陵容出身低微,如今安陵容推辞说江南小调恐怕难登大雅之堂。 在华妃看来,却是安陵容小家子气,故意卖弄,想要吊众人的胃口。 华妃本就嫌弃安陵容出身低微,此时又一心觉得安陵容在用些狐媚功夫魅惑皇帝,更是心下气恼,于是便跟着安陵容的话,开口嘲讽安陵容出身低微,才能听到这样难登大雅之堂的曲调。 安陵容本无意与华妃争辩,可今日到底是华妃太过咄咄逼人。想到这里,安陵容也不去理会华妃,而是攒了个笑意,冲着皇帝莹莹一拜,“皇上若是不嫌弃,陵容倒也可以唱上一段,给大家助助兴。” 皇帝眉心微动,眸色倒是明朗几分,却似乎含着抹笑在唇边。 皇后见状,亦是从旁劝道,“皇上,江南小调亦是民间的风俗人情,让安贵人唱来咱们偶尔听听也好。” 皇帝微微点头,神色变幻不可觉察。 安陵容复又盈盈一拜,说道,“还请皇上允许菀姐姐为臣妾抚琴伴奏。” 皇帝独有点头道,“允了。” 安陵容这才微微松了口气,若她因歌声入了皇帝的眼是她前世今生都难逃的机缘。那她希望,这机缘到来的时候,莫要因为世事变化而抢了本该属于甄嬛该有的位置。 毕竟,安陵容心中明白,接下来她想要去做的事,既不能身在高位,也不能揉太多的情感在里面,这样才能少些牵绊,少些麻烦。 因着安陵容从前并未轻易开口唱过,因而此时的甄嬛,还不知道安陵容是否能唱得好这一曲,心下里还在暗自为安陵容担心着。 然而曲和人声,凭的不是素日的反复练习便就是平日的默契。好就好在,二人虽从未合过曲,但素日默契总还是在的,因此听了安陵容说要自己帮忙伴奏,心中倒还稍安稳了一些。 甄嬛的琴声响起时,在场众人皆是一惊。 乐师所用的琴虽非古琴,但因乐师每日都要练习,因而无论是琴弦还是琴音,都已校到了最好的状态。 因此甄嬛微微一拨动琴弦,便是十分饱满而清脆的弦音。 甄嬛信手拂了个前调,坐在侧首的敦亲王却是眉间一挑,不觉赞道,“都说琴心通人心,乐师手上弹奏时,琴音袅袅,似山间清泉,叮咚之声不断。 臣弟还道这琴音本就是如此。 却没想到,经莞贵人之手弹奏的,却如旷野玄弓,雨落竹林,实在是别有一番风味。” 安陵容心中暗想,没想到这敦亲王看似鲁莽,却也是个见过世面的。 前世里,皇帝就对甄嬛的琴技赞不绝口,还特意将先帝留下的古琴赐予甄嬛。只是今世里阴差阳错,却未能让甄嬛早早展露这琴技。 而皇帝坐在上首,眸中已现惊喜之色,点头赞道,“没想到莞贵人的这手琴弹得也甚好,倒是和惠贵人的不相上下。” 哪知,皇帝此话一出,甄嬛手中的琴音却骤然凝滞住。 皇帝面上一怔,却未曾察觉甄嬛是因为听到了“惠贵人”才忽的有些失态。 而安陵容当然明白甄嬛心中所想,可此刻却来不及再做劝慰,也只能假做是与甄嬛商量好有此一个过场。 于是安陵容好整以暇,柔声唱到,“女儿采莲拽画船,船拽水动波摇天。春风笑隔荷花面,面对荷花更可怜……” 第194章 歌声起 殿内婉转轻柔的歌声响起许久,众人方才回过神。 这也难怪,安陵容入宫约么也有近两年的时间,可却从来都无人知晓,安陵容竟唱得这么好听。 众人心中想的都是,女子一旦入了宫,不论出身如何位份如何,总是要一股脑地去逢迎皇帝,绞尽脑汁只为分得皇帝心中的几分宠爱。 可安陵容却藏得如此深,难免让在座众人心生纳罕。 众人心中皆是疑惑,这位安贵人,也和旁的妃子忒不一样了。 而安陵容,本就生得小巧标致,一看便是柔美的水乡女子。再加上此时歌声婉转,如金玲落玉般清脆,犹如夜莺轻啼般悦耳清新。 在场众人不觉有些沉醉,就连慎贝勒都不觉惊叹道,“皇兄的后宫怕不是将天下才女都拢了进来!” 只是慎贝勒年纪不大,又是刚刚分府出去独住,而且至今尚未定亲,府内只送进去两个内院随侍的格格,因此慎贝勒一出此言,便将敦亲王惹得一阵大笑。 “十九弟年纪还小,实在有些少见多怪。”敦亲王犹自还想开口再言,却被一旁敦亲王福晋眸中的厉色打断,只好悻悻作罢。 即便如此,慎贝勒仍是被敦亲王呛得面色通红。 而坐在上首的皇帝,却似乎并未将敦亲王与慎贝勒所说的话听进耳中,只是凝眉静静瞧向安陵容,一双漆黑的眸子似乎要将安陵容也吞进浓重的漆黑之中。 安陵容唱毕,在场众人面色各异。 有的疑惑于安陵容的深藏不露,有的惊叹于安陵容的歌声美妙,而更多的则是在默默等待,想知道皇帝对这突然“露脸”的贵人将要如何安排。 可此时,皇帝却似乎是仍在回味余音,竟全然没有开口。 还是站在一旁伺候的苏培盛轻声提醒,皇帝复才回过神来。 “皇上,安贵人和莞贵人表演好了,您说是赏呀,还是……” 苏培盛惯会做差事。 瞧着皇帝那几乎要沉吟着跟着和起来的模样,俨然便是已经沉醉进了安陵容的歌声之中,瞧着这模样,自是要赏的。 皇帝却是眸色有些恍惚,沉沉瞧着安陵容,半晌才眉心一展,露出了些许笑意。 “赏。” 苏培盛笑着又问,“皇上只说赏,您瞧瞧要赏给两位小主些什么呢?” 皇后自是早已将一切瞧在眼中,眸中微不可查的一闪,陪笑道,“皇上,臣妾瞧莞贵人这琴是弹得极好的,舒太妃当年留下的那面古琴,自姐姐去后便再无人能弹了……” 皇后说着,声音渐微。 皇帝听了,亦是神色有些怔忡,仿佛思绪仍在哪处飘着。 半晌,才哑着嗓子说道,“皇后说的是,舒太妃的那面长相思,倒是许久无人再弹起了。 苏培盛,明日命人将长相思取来,校好音色送去碎玉轩。想来也只有莞贵人才能弹好这琴。” 苏培盛点头应是,心底却是有些纳闷。 瞧着皇帝那神色,显然是对安贵人更上心些,可皇后提及的却是莞贵人。难道皇后是没有猜透皇帝的心思?还是故意将皇帝的心思引到莞贵人的身上? 只是苏培盛老练,并不将这些思绪放在脸上。 只要皇帝高兴,那便是差事。想到这里,苏培盛更是眉开眼笑,上前应道,“奴才这就去办。” 倒是慎贝勒嘴直,瞧着皇帝似乎忘了赏赐安陵容,立刻说道,“皇兄将舒太妃留下的好琴赐给了莞贵人,可是还收藏了什么宝贝,要赐予安贵人吗?” 皇帝听闻,剑眉一提,嘴角上扬,竟是笑出了一抹少年意气。 苏培盛到底还是陪在皇帝身边久了,瞧着皇帝的这副模样,便知道,今日这位安贵人怕是已经烙在皇帝的心里了。 因着心中已经有了数,便也不如替莞贵人讨赏那会那般,只静静的侍立在侧。 皇帝瞧着慎贝勒,开口笑道,“朕可没有藏着那么多的好东西”,说着又瞧向一侧的安陵容,眉眼之间却似乎藏着些瞧不清楚的情绪,“安贵人不妨自己想一想,看今日要向朕讨些什么赏赐。” 说完,也不等安陵容答话,端起酒杯畅快的一饮而尽。 倒是身旁的太后开口,“皇帝,酒冷了便不易饮了,让奴才们暖一暖再送过来吧。” 皇帝听闻,面上依旧带着笑意,却将酒杯啪的一声重重按在桌上,复又开怀笑道,“皇额娘说的是,朕今日实在是高兴,有些贪杯了。 让皇额娘替儿子操心了,实在是儿子的不孝。” 转头又对苏培盛说道,“去,把冷酒拿下热一热,给朕换些温的过来。” 可苏培盛刚走出几步,却又被皇帝叫了回来,“苏培盛,你去把先前蒙古进贡的白热酒拿上来,趁着几个朕的兄弟们都在,今日便一起尝一尝。” 苏培盛应声下去。 其他嫔妃不明所以,可皇后听闻却是面色一变。 这白热酒是蒙古部族最爱喝的烈酒之一。 蒙古部族以游牧为生,夏天日子还算好过,可冬天一到,草木稀疏,若是草料准备的不足,便要在冬日牧着牛羊往远处寻找牧草。 那马背上风吹雪寒自是难免。于是,蒙古人便将烈酒带在身上。这就浓烈辛辣,一口下肚,便似将一团火自口中顺入肚腹一般,哪怕是极寒的夜里,只要来上一口白日热,便如到了中午晒上烈日一样,浑身暖和。 可这酒着实太烈,实在不适合宫中宴饮。 因此蒙古部族进贡以来,皇帝只将这酒存入库房,并未拿出来饮用过。 今日皇帝在兴头上,竟是要宴饮烈酒,自是让皇后心生担忧。 一旁酒过三巡显然仍未尽兴的敦亲王,一听皇帝还藏着进贡的好酒,赶忙喜道,“皇兄竟藏着白日热,臣弟真是好些年没喝过这酒了。” 皇帝亦是十分高兴,“敦亲王竟喝过这酒?” “回皇上,臣弟当年与蒙古部族一起征战,倒是在战场上尝过几回,一口入喉,便辛辣得犹如烈火入肺,可在那苦寒的时候,越是烈的酒,就越能吊人的性子,着实叫人难忘啊。” 皇帝笑着点头,“想当年,敦亲王也是跟着先帝立下赫赫战功的,是我大清的功臣。” 敦亲王听了这话,不觉面露骄矜之色,仰头笑道,“皇上谬赞了,臣弟已许多年不入战场,如今倒是年大将军战功煊赫,更胜一筹啦。” 华妃听闻,不觉挺直了背脊,悄悄留意着皇帝的神色。 而皇帝眸色不易察觉的微微一变,面上笑意更胜,竟将杯中冷酒举起,冲着华妃笑道,“华妃,你兄长年羹尧平复准格尔,立下赫赫战功,亦是我大清的功臣。 朕这一杯,今日不能立刻敬了你的兄长,便由你替自家兄长喝了接了这杯酒吧。” 说着,便将杯中冷酒饮尽。 华妃本以为皇帝只是会言语嘉奖几句,却未想到皇帝竟会将她与自己的兄长视为一体,特意敬了她一杯酒。 再加上自咸福宫之后,华妃便总觉得皇帝似乎待她不如从前,心下已经忐忑许久。 因此一听皇帝说了这些,不觉动容道,“皇上,兄长为皇上分忧乃是分内之事。又能得皇上时时记挂,实在是兄长之幸,年氏执行。 臣妾多谢皇上厚爱,臣妾替兄长满饮此杯。”说着也将杯中酒水饮尽。 却听皇帝温言道,“刚那杯酒既是敬你兄长,也是敬你的,你在朕的身边这么多年,亦是十分妥帖周到,朕怎能不知。” 听了这话,华妃眸中的莹莹点点不觉变成盈盈泪珠,映着九转琉璃灯的碧色水光滚滚而动。 或许旁人还不知道,可安陵容早在前世便看到了华妃由宠冠后宫到落魄而亡的种种。 见华妃此刻却是如此动容,安陵容心下不觉又是一阵唏嘘。果然还是那句老话,自古帝王多薄幸,最是无情帝王家,独独苦了这些痴情的女儿家。 第195章 弘时献礼 珠光掩映,更是衬得九转琉璃灯熠熠光影如碧波流动。 皇帝眼神有些迷蒙,似乎已经带了些醉意。 苏培盛取了白日热来,瞧着皇帝的神色,有些彷徨,不免向上首的皇后和太后瞄了一眼。 皇后自是一心放在皇帝身上,前头听了皇帝要喝白日热,面色已然不好看,又瞧着皇帝似乎有些微醺,便温言劝道,“白日热性烈,还是着人温过再喝吧。” 其实,苏培盛伺候的这么久,怎会粗心到前头太后刚说完酒要温过,此刻便送来冷酒。自然是早让宫人温过再送来的。 皇后之所以有这么一说,无非就是换个法子,再去劝皇帝一回。 皇帝听闻,眉间一抬,打量着苏培盛,“酒还没有温过么?” 苏培盛哪里敢说酒已经是温过的,只能呐呐回道,“回皇上,都怪奴才不好,奴才性急了些,就想着皇上要和敦亲王共饮,便直接取了酒过来了,都是老奴的错。”说着,便要拂袖跪下。 皇帝沉吸一口气,不悦道,“送下去热了再拿上来吧。” 敦亲王已带醉意竟直接站起,要去夺下苏培盛手上的酒,苏培盛见状一惊,赶忙绕开半步,笑着说道,“王爷您别急,等老奴热好了再给您送过来。” 听了苏培盛这话,敦亲王眉心皱成一团,圆实的脸盘上,五官似乎也要皱到了一起,开口便说道,“在塞外之中,哪里还有热酒可喝。自然是有什么便喝什么,苏公公还要拿去热了,未免太过骄矜了些。” 苏培盛一听这话,脸色当即有些泛青。 当差这么些年,倒也不是没见过没有眼力界儿的朝臣,但是苏培盛却是没想到,如今有了八爷和十四爷做样,敦亲王说话竟还这么没有轻重。 于是赶忙躬身,一面后退两步,一面说道,“王爷您喝醉了,让宫人扶您休息吧。” 敦亲王福晋早已坐不住,起身过来搀扶着敦亲王,小声说道,“王爷,您可看好身在何处,可不能在这撒酒疯。” 转头却又对着上首的皇帝微微一福,诚恳道,“皇上莫要怪罪我家王爷,我家王爷今日是得了皇上赏的酒高兴得过了头,才会胡言乱语。” 皇帝却十分淡然,瞧着过来帮福晋搀扶敦亲王的几个人手忙脚乱的模样,只眯着眼睛笑道,“敦亲王酒量实在是不如十七弟,怎么喝了这么点酒,便醉了。” 敦亲王却似乎不依不饶道,“臣弟没有醉,臣弟还在等着皇上赐的好酒。” 此时敦亲王福晋的脸色已然铁青,想来是极致忍耐着脾性了。实在不知道若是在旁出,这位素来以持家有道而闻名的福晋,会不会操持家法出来,帮敦亲王醒酒。 安陵容坐在下首,看得实在有些疲倦,等的也实在有些不耐烦。 毕竟,皇帝宴请宾客,图的自然是君臣同乐宾主尽欢,瞧着饮到此时,大约也是到时候了。 甄嬛也是如此,此时也是有些心不在焉。 却听这时,皇后开口道,“皇上,您先别忙着喝酒,咱们还没将大伙给五阿哥准备的贺礼看完呢。” 安陵容听完,终于心中微动。心下暗笑道,不得不说,咱们这位皇后还是有些做皇后的天赋在身上的。 皇帝一歪头,笑着瞧向皇后,“皇后替朕瞧着便行了,今日宴席皇后安排得极好,朕很是满意。” 皇后闻言,露出柔柔微笑,颔首道,“皇上谬赞了,这本就是臣妾该做的,臣妾身为皇后,自是要为皇上分忧的。” 说完,皇后目光又落在远处三阿哥的身上,神色柔软,满是慈母情怀,复又对着皇帝温言道,“皇上,旁人的您不瞧瞧也就罢了,三阿哥准备的您不瞧瞧看么? 听齐妃说,三阿哥兄弟情深,也是花了许多心思,尽心为五阿哥准备了礼物呢。” 皇帝听闻,亦是随着皇后的目光瞧向了三阿哥。 三阿哥各自高挑,却有些偏瘦,看模样似乎是今日个子蹿得急了些。但是眉目俊朗,面色红润,一看便是养得极好的。 见皇帝和皇后一起瞧向自己,三阿哥赶忙站起身,向皇帝皇后一一拜过,“儿子也给五弟准备了些礼物,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也稍微花了些心思。” 皇帝一听,面上露出欣慰笑意。 三阿哥是皇帝最年长的孩子,生母又是齐妃,出身亦是不错。这孩子平日话虽不多,资质也非绝顶的出众,但胜在老实勤勉,肯吃苦也踏实。 皇帝瞧着三阿哥蹿了个儿,先笑道,“弘时瞧着又长高了不少,看来你额娘平日对你照顾也是极好的。” 弘时面上一红,笑得有些腼腆,“儿子近来是长高了些。” 皇帝听闻,想到弘时不太爱说话,这倒和他额娘齐妃是反着来的,不觉一笑,“那你说说,给你五弟准备了些什么?” 弘时身边的小太监听闻,赶忙从怀里取出一个长条形的锦盒。 这锦盒大约有筷子那么长,酒杯口宽,虽还未看出里面装着什么,可锦盒外面裱的这层锦缎瞧着纹饰以金银双线细密缀着,便知价格不菲。 皇帝剑眉一抬,眸色渐渐放冷。 而弘时将锦盒接过,慢慢打开,露出里面一只青白玉嵌青金石的小楷狼毫,笔尾还缀着一缕打着精致线扣的玲珑穗子,坠子上吊着一颗打磨精致的玛瑙坠珠。 安陵容坐的稍近些,瞧着这枚精致的小凯狼毫不觉心下暗叹,齐妃好大个手笔。 要知道青白玉虽也能做笔杆,却不同于竹子,柔软易雕琢。况且这还是一直小楷狼毫,笔杆处还不到小指粗细,这样一枚青白玉的笔杆,大约需要一个技艺超群的工匠反复在水中打磨月余才能制成一只。 且青白玉坚硬又易碎,稍稍不慎石料便要废弃再来。 而笔身上嵌的那一节青金石,瞧着通体都是醇厚的蓝色,没有丝毫瑕疵,一看便是上上品的青金石,如是制成七宝手链,亦是价值不菲。 更别说那颗缀在玲珑穗子上系着的绯红玛瑙。 念及此处,安陵容悄悄瞧向上首,只见皇帝的面色已经渐渐冷了下来。 第196章 孝顺实心 皇帝面色渐沉,皇后却似乎全然不觉,只神色柔和的瞧向三阿哥。 而三阿哥更似不觉,将展开的锦盒递于皇帝面前,颔首说道,“儿子知道五弟现在身体不便,心想着五弟虽不方便多在外面走动,但是亦可多读些书,亦是可以寄情诗画。 儿子有听闻,京城里的少年才俊们都喜欢在自己的毛笔上缀上写玲珑雅致的坠子,这样无论书写诗画,一旦运笔总能笔走龙蛇,十分好看。 儿子希望五弟即便不出门,也不至闷着,有儿子准备的这些小玩意,亦是能多些读书的乐趣。” 三阿哥犹自不觉,将早已盘算几回的话慢慢说完,方才一拜,冲着皇帝说道,“皇阿玛,儿子为五弟准备的便是这只小楷狼毫。” 瞧着皇帝的面色,已是耐着极大的性子。 却仍是没有发作,只是沉声问道,“你花了这些心思,准备了这么好的礼物,哪里是小玩意儿?” 一旁的敬妃听闻,不觉手中杯子也是一抖,生生洒了半杯酒出来。 皇帝平日并非是个喜欢疾言厉色的人,但正是这样的行事,便更难让人瞧出他的情绪变化。 可敬妃心思最为敏感,一听便知皇帝心头大约已经动了怒气,只眉间绷的极紧,悄悄的瞧着皇帝的神色。 而三阿哥似乎并未察觉,仍呐呐道,“五弟聪敏可爱,儿子一向疼爱五弟,今日又是要贺五弟有了额娘,儿子也是替五弟高兴。 便是多花些心思也不打紧的,只希望这些小物件能让五弟瞧着喜欢,心里高兴……” 可五阿哥话还没有说完,只听啪的一声清脆,皇帝手中的杯子已经飞了出去,正落在其中一盏九转琉璃灯上。 那清脆的一声便是琉璃玉璧碎裂的声音。 这玉璧本就是靠榫卯结构相互支撑,一片碎裂,便再不能相互支撑,只听哗啦一声,几片琉璃玉璧相继落下,还未等人反应过来,一盏九转琉璃灯便轰然塌成了一堆碎片。 太后见状,深深一叹,“皇帝,何必与孩子动这么大的气。” 三阿哥此时已是愣在当下。只因他实在是不知道,自己的皇阿玛究竟是为了何事生了这么大的气。 难道是自己对弟弟还不够谦和么? 皇后闻言,亦是眉心微皱,忧心道,“皇上刚进了酒,这会又要动气,实在是伤身子呀。” 苏培盛悄悄退后几步,赶忙让身边的亲随下去,备一些醒酒汤,以备不时之需。 敦亲王似乎半醉半醒,像只守夜的老猫,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静静瞧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 华妃亦是冷冷瞧着,似乎一切本就与她无关。 而其他妃嫔,有的担忧,有的冷漠,竟是各自心元合一,仿若入定了一般。 安陵容冷眼瞧着,宴席到了这一步,刚还是皆大欢喜,一团和气的“一家人”,此刻却是各怀心思,不觉心下好笑。 却听皇帝声音冷冷,“孩子?眼看着就要到了议婚的年纪了,竟是一点也不让朕安心,亏着你额娘在你身上花了这么多心思,竟是教出来个蠢货。” 弘时听了皇帝如此责骂,更是不知自己错在何处,心下一急,眼圈都红了。 皇后见状,赶忙从旁劝道,“皇上您先别动气,有话好好说。 三阿哥速来听话,您这样大的火气也把三阿哥吓坏了。 再者说,哪怕孩子真有什么不是,也是我这个做皇额娘的教导不善,您只管罚臣妾便是了。 孩子还是要慢慢教的。” 皇后温言相劝,倒似乎是把皇帝提醒着了。 皇帝怒目瞧向众人,左右瞧了一圈,复又沉声对皇后说道,“这事如何也怪不到你头上,你是三阿哥的皇额娘,可是三阿哥到底还有一个不争气的额娘。” 三阿哥虽还不明白到底是为何受责备,可自幼齐妃便教导他不能顶撞皇阿玛,更是不能吃眼前亏。 于是赶忙跪下,请罪道,“皇阿玛息怒,儿子若有做的不是的地方您只管责罚儿子便是,实在与额娘无关。” 皇帝见三阿哥下跪请罪,不但未能平息怒气,反倒是气到呵的一声笑了出来,转头对着太后道,“皇额娘您看看,朕的儿子都给教成了什么样子!” 接着又冲着三阿哥狠狠骂道,“咱们满人是在马背上打下来的天下,你的皇叔也都是上过战场,为大清江山出血流汗。 你生在太平盛世之中,不思量着如何为国效力,倒学会了坊间那些奢靡酸腐的东西。 而你自己不思进取也就罢了,还要拉着你的弟弟一起学上这些。 你可知你口中的这个小玩意能换我戍边将士多少粮草?能保我边疆子民许久平安?” 三阿哥跪在地上,吓得面色铁青。他自是没想到只一根毛笔便能将皇阿玛惹得如此动怒。更是没想到,这么小巧一只小楷狼毫竟能与戍边将士扯上关系。 三阿哥哪里见过皇帝这样动怒,又深知皇帝大半年来皆是为战事操心,今日这样动怒,说了这么重的话,实在不知会如何责罚自己,更是不知道会不会牵连到自己的额娘。于是越想越怕,竟瑟缩着抖了起来。 皇帝本就在气头上,又瞧见三阿哥这副模样,不觉更是生气,怒道,“快将这个碍眼的东西从朕面前拿走。” 说着怒目横了三阿哥一眼,复又说道,“将这个没囊没气的东西也带下去,什么时候知道如何做我大清的子孙什么时候再来见朕!” 听了这话,在场众人皆是一惊。 端妃瞧着三阿哥实在可怜,轻轻一叹,起身道,“皇上您先消消气,你刚才喝了许多酒,这样生气实在不好。 三阿哥已然知错了,况且三阿哥也是实心实意的对弟弟好,虽有些不知轻重,倒也不是真的有心。” 皇帝见是端妃说话,虽还沉着面色,倒是气息平缓了几分,沉声说道,“若不是看他秉性不坏,朕更是要罚了。” 见皇帝神色和缓,皇后柔声道,“皇上说的是呢,三阿哥素日最是听话孝顺,待弟弟妹妹也是极好的,只是心实了些,您别再生三阿哥的气了。” 却听皇帝道,“便是弘时这种孝顺心实的孩子最是容易教坏了,你且告诉齐妃,三阿哥年纪大了,不必再有他照料了。明日起,她每日探望都免了吧。” 第197章 备礼 五月刚到,天气眼见的日渐和煦起来,一树一树的新叶也日渐茂盛起来,宫里亦是处处绿意融融。 “听说重新修正御花园的那些人里,有新请来的江南花匠。 说是天气暖了,也好给嫔妃们多处景致,特让这些花匠们培育了些矮树出来,说是只到人的腰高,团团蓉蓉的十分好看呢。” 听流朱煞有其事的说着这些,甄嬛面上悻悻的并没什么兴致。 原是今日天气好,安陵容便约了甄嬛在亭中小坐休息。正巧前头皇上派人送了盒珐琅彩绘的茶具来。说是瞧着喜庆,想着碎玉轩素日热闹用得上。 却没想到,似乎并没送到甄嬛的心坎上。 盒子打开后,甄嬛只捡了一直茶盏,放在手上翻来覆去的瞧了半晌,愣是没做声。 安陵容心里知道,甄嬛这几日心中并不痛快。距那日家宴眼瞅着又过了快一个月,皇帝仍是没有解了沈眉庄的禁足,也难怪甄嬛整日忧心忡忡。 安陵容自然也知道,流朱这会子故意将事情说得不同些,也是为了吊起甄嬛的兴致。于是极配合的侧头问道,“那有什么稀奇的,圆明园里这种矮树还不多的是?” 流朱却是瞪着圆溜溜的眼睛道,“奴婢也是这么问御花园里的小公公的!” 接着便歪着头拿腔拿调的说,“小公公,咱们皇上怕不是花了冤枉钱吧,这矮树瞧着和别处的没什么分别呀!” 紧接着又捏着嗓子学着小公公的模样说道,“姑娘可不能瞎说,咱们皇上英明着呢,哪能是花这种冤枉钱呢,这御花园里一草一木可都费了心思呢。 姑娘,您瞧这些矮树,看似都长绿叶,和别的树差不多。可实际上,这树是花匠们花了几年才栽培出来,能接果子的矮树。 往日咱们吃个柿子,摘个苹果什么的,最起码都得结在一人多高的果树上吧,可今儿往后您敲着,咱们在这御花园里,您都不用抬手,就能摘到香甜的果子。” 甄嬛听着,终于还是被流朱的腔调给逗笑了,笑毕又嗔骂道,“流朱,我看你现在越发没个姑娘样了,怎和小允子学得油嘴滑舌的。” 流朱一听,噗嗤一笑,复又板着脸一副老学究的模样,摇头道,“咱们允公公这下可真是,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啊。 人家正好好的当着差呢,却不想在这里被小主说道。只怕小允子这会子大约要喷嚏连天了。” 甄嬛终于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 见甄嬛展颜笑着,流朱亦是笑得弯出了一双桃花眼,“可若说祸从天上来,那还是要数齐妃娘娘……” 可流朱话还没说完,却被甄嬛横了一眼,于是赶忙噘着嘴不再说话。 安陵容见状,瞧了一回流朱,又笑着瞥了瞥甄嬛,说道,“姐姐,咱们自己宫里说说话,不打紧的。流朱的性子姐姐还不知道么,这话要是说不出来,心里可难受得紧呢。 咱们可别再把流朱给憋坏了。” 于是又笑着问流朱,“可是听了什么事了?且说来听听。放心吧,姐姐不会骂你的。” 流朱眼睛提溜儿的转了一圈,笑道,“奴婢听说,自打上次家宴之后,齐妃不但腿上摔得伤没有好,还害了个心悸的毛病。” 甄嬛眉间一动,“怎么说?” “听长春宫里的人说,三阿哥那日被皇上责骂的事,连夜就传到了齐妃耳朵里。 齐妃本还想着有三阿哥精心准备的礼物,定能讨得皇帝的欢心。 那会子正卧在塌上等着好消息呢。 却没想到,传回来的却是三阿哥受责罚的信儿,还连带着也不让她每日再去阿哥所探望了。 听说齐妃听完当即就晕了过去。” 甄嬛一皱眉,“就是因此患上了心悸的毛病?” 说着,甄嬛又与安陵容相视一回。 其实安陵容听完也是心下一动。毕竟曾经她也是被人在吃食动了手脚,而症状正是心悸。 却听流朱说道,“这便不知了,只是这几日齐妃总是捂着心口说喘不上来气,太医瞧了,只说是心病。” 安陵容眉心微蹙,“可知道是哪位太医给看的?” 流朱回忆片刻才说道,“是章太医,可听说年纪大了,经常告假,也没来过咱们宫里瞧过。” “章太医?是立早章还是弓长张?”安陵容又问道。 流朱回答道,“是立早章。” 安陵容面上微微变色,可是心中的猜疑却又不能直接讲与甄嬛听。 因为安陵容隐约还是记得的,当初皇后养的猫抓伤了甄嬛,她便借此机会做了舒痕胶送给甄嬛。 可是舒痕胶中虽然含有的大量麝香,但若真能到滑胎的效果,也还是要等上月余的。而这段时间里,太医不可能查不出来。 当年安陵容也是因为这个,心里一直十分忐忑,总是担心事情败露。可殊不知,皇后其实已经在太医院里安排了人手。 那时一直照看着甄嬛的太医,安陵容记得,就是这位章太医。 而甄嬛滑胎之后,华妃受了责罚,再之后,就听说皇帝准了这位章太医告老还乡。 这一世,虽有许多事已经变了,可这位章太医是否还是皇后的人,是否也在帮着皇后做些图谋,实在让安陵容不得不多想几分。 见安陵容有些出神,甄嬛轻声唤了两声,“陵容,陵容?可是想到了什么?” 安陵容方才回过神,笑笑道,“没什么,只是现下太医院里的太医,咱们都不大认识了。” 甄嬛不疑有他,缓缓点头道,“这段时间发生了这许多事,咱们也是吃一堑长一智,太医院里除了温实初,如今还有个秦放,其他人是断断不能再轻信了。” 甄嬛说的没错,也就是存了这个心思,安陵容才格外留意这位章太医。 而且,宫宴前几日,安陵容着意放出消息,本就是想要试试看,后宫里到底是谁在做局,又是谁在皇子身上动心思。 只是没想到,这一试之下,竟然就是皇后。 见安陵容又陷入沉思,甄嬛将手上端着的珐琅彩绘蝠纹茶杯里撩在桌上,冲着流朱淡淡说道,“皇上赐的茶盏,平日里也不要轻易拿来用了,你去好生收着,等日后皇上来了再拿出来用吧。” 流朱先是一怔,复又应声将甄嬛刚撩在桌上的那只收好,这才离开。 见流朱离开,甄嬛复又开口问道,“陵容,你可是想到了什么,说出来或许咱们也能打个商量?” 安陵容左右想了一回,微微打了个腹稿,这才缓缓开口道,“姐姐,之前你可曾听人说过,京城里的公子哥都喜爱奢靡之风,还爱在毛笔上坠个玲珑穗子?” 甄嬛凝眉思索了片刻,说道,“你这一说,我倒是仿佛听说过。宫宴头几日,槿汐从内务府回来,也是提了这么一句。 那时候我还在纳闷,怎么京城里时兴什么,内务府里竟传开了。只是我听了便听了,也没将这事放在心上。 倒是三阿哥贺礼展开时,确实下了我一跳,心想着原来内务府的消息是从三阿哥这边的得来的。 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依着阿哥的份例,定是买不起这么贵重的礼物的,想来还是齐妃使了些体积出来。 可若是妃嫔用了自己的体己钱,那边不会通过内务府去领用物件,又如何会从内务府传出消息来呢。” 甄嬛说着,复又摇摇头,显然也是没想透这一层。 安陵容凑近甄嬛,浅浅一笑说道,“姐姐说的没错,因为备礼的消息是我想法子传出去的。” 第198章 落子改局 甄嬛虽是早便对三阿哥受罚这事心存不少疑惑,但突然听说消息乃是安陵容有意放出的,仍是难免面色惊讶。 瞧着神色惊讶的甄嬛,安陵容眼睛一弯,浅浅笑道,“姐姐别慌,听我慢慢说。” 甄嬛便也将心中荡出来的疑惑又放了放,静静听着。 “姐姐,前段时间见你一直在为眉庄姐姐的处境忧心,我便想着,也不能每每有点什么事便烦着你,因此也没和姐姐细说。” 甄嬛听了这话,神色一柔,其实她本也没有要责问安陵容的意思。 不仅如此,想到这些日子反倒是安陵容更有主意些,心里不觉还多了几分愧疚。于是赶忙拉过安陵容的手,点头道,“陵容你的性子极稳,我也知道你总有自己的道理,只不过,我总是要瞎担心。” 安陵容歪头一笑,“咱们姐妹是心总是在一块的便是了。” 说着,复又正色道,“自打咱们进宫以来,这后宫里总是不能平静。 之前咱们想了许久,才发现,这事情的背后总是离不开个子嗣,而子嗣的背后,便是来日的皇位。” 甄嬛眸色一冷,她自是想的穿这些人背后的图谋是什么,也曾小心翼翼避开锋芒,可还是有那么多细碎的谋算,让她和沈眉庄一步步跌进圈套。 “从前咱们一直在猜,宫里出了这许多事,到底是谁在幕后。 我们也疑心过华妃。不瞒姐姐,自寿康宫回来那时,我还在想着,或许是咱们之前被弯弯绕绕的事给扰乱了,也许这背后筹谋的人就是华妃。 毕竟以华妃素日行事的路子瞧,也是个横冲直撞的,做了这么许多事,怎保不露出些马脚? 可直到,我们在寿康宫里,捉住了宝鹃。” 暖风徐徐,却沉得安陵容声音更加清冷。 阳光铺在金色的瓦片上,一寸寸映出刺眼的光。而甄嬛的面色却一分分褪得更白。 甄嬛眉心紧皱,“宝鹃找到了?” 安陵容扯起嘴角,轻轻点头,“若是陵容不说,姐姐也没曾听人说起吧?” 甄嬛眸色更沉。 安陵容继续说道,“咸福宫出事到如今可是过了许多日子了。寿康宫那头却没有任何关于宝鹃的消息出来。 难道宝鹃真的就嘴这么严吗? 即便是受不住精奇嬷嬷的酷刑,即便是人没了,那总归也是要有个去处的。 可至今为止,寿康宫那头就仿佛从未见过宝鹃这人一样。 宝鹃虽是我身边出去的,也是用了些手段来害我,只是我的位分不高,倒是也不需要向我做什么交代。 但宝鹃被抓那会子,可并非只是寿康宫里的人在。 宝鹃这妮子,华妃也是见过的。不仅如此,华妃还曾想着要拿宝鹃的事来寻我的错处。 怎就到了今日,再也不提了?” 甄嬛眸中闪了又闪,微微点头,却没有开口。 安陵容继续说道,“因为想到了这一层,我才觉得,或许一直在背后筹谋的并不是华妃。” 甄嬛眸中闪烁,微微点头,“其实我也曾想过,依着华妃的性子,即便有曹琴默做她的爪牙,就真的能事事顾全,甚至将整个后宫都覆在掌中吗?” 安陵容继续说道,“不仅如此,还有一事,也让我渐渐觉得,或许咱们是想错了。 那时候,宝鹃曾怨我不能替她争一份前程。” 见甄嬛似有不解,安陵容淡淡笑道,“于前程这块,宝鹃一直心有不甘。也正因如此,宝鹃才要另投他主。 只因为宝鹃一直觉得,若她也能是得些机缘,亦是可以为嫔为妃的。 而我,不能得宠,也不可能造就她这份机缘。” 甄嬛听闻,似也心有感触,不觉轻轻一叹。 “而宝鹃的话却让我心中生疑。 指使宝鹃的人许诺宝鹃,若是事情得成,便会想办法举荐她。 而华妃,我想来想去都不大可能做这样的许诺。 依着华妃霸道的性子,许些厚利倒还说得通。许她这样的前程,想来实在不会。 而且,另外还有一事,更让我确信,幕后做局这人不会是华妃。” 甄嬛黛眉上挑,轻声说道,“因为华妃没有这个本事,能让太后替她遮掩。” 安陵容心下一宽,甄嬛自己也留意到了,那便更好了。 安陵容点点头,“我思前想后,宝鹃这事不论如何都该有个说法,可如今黑不提白不提的,实在不能不让人疑心。 可太后这头,却始终摒着,不放出丝毫消息,那边只有一种可能,这事若是传出来,只会比让人疑心更麻烦。” 甄嬛嗤笑,眸中愈发变冷,“左右只是疑心,又没什么实证。 那便按着不发,总归没有人敢冲进寿康宫去要人。 更何况,这桩桩件件算下来,那些真正的苦主又还有哪个还能开口为自己申述冤情呢?” 听了甄嬛如此说,安陵容心底也不觉一寒。可不正是如甄嬛所说,这些连性命也为人所害的妃嫔,早已不能再替自己申诉些什么。 而寿康宫按着宝鹃的消息,想的无非也是死无对证罢了。 念及此处,安陵容轻轻一叹,复又说道,“那时我便疑心,这一切大约是与皇后有些关系的。” 甄嬛眸色沉沉,没再做声。 其实前头说的这些,虽也是安陵容今世里慢慢想通的。可事实上却并非是因着这些思绪才想到皇后身上。 而是因为,前世里,安陵容曾亲见皇后在端庄善意的背后,暗自使了好些手段,谋算了皇帝的不少子嗣,才会疑心。 若前世里皇后的目的就是防着旁的妃嫔得子上位,那么今世的皇后处境并未有任何不同,那么对她而言,终还是要面对后宫里层出不穷的新人,终还是要防着这些新人得宠生子。如此看来,皇后何以心性就会全然不同呢? 或许只是有了安陵容重新落子,改了皇后的这局棋。可皇后想赢的心,却始终没有改变过,只是换了棋路罢了。 可这些,安陵容实在无法对甄嬛讲的更多。于是安陵容理顺心神,复又说道,“因着这个,我才想要试试,到底是不是皇后在做局。 以及若真的是皇后,那么她谋的到底是何事。” 第199章 笼中困兽 直聊到这里,甄嬛面色始终仍沉着。 安陵容瞧了瞧甄嬛的面色,微微清叹,颔首说道,“左右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将来谋划。 听闻皇后的身子早已不再适合生育了,想要有自己的孩子自然是无望了。” 听到这里,甄嬛眸中忽的露出些难解之色,“即便不能再生育自己的孩子,可她到底是皇后。 皇宫里所有的人孩子都要唤她一声皇额娘……” 安陵容沉沉一声长叹,“皇额娘毕竟不是亲额娘,这对她来说,自然不同。” 甄嬛眸色闪动,显然还有些没说出的话在心里。 “也是因着这个,我才想要用三阿哥试一试皇后的用心。 即便不是皇后,那些筹谋太子之位的人,大约也会有所动作。 因着这个,我便想,皇上最喜节俭,若是皇子推崇奢靡之风,想来皇上定会动怒。” 甄嬛微微点头,一面思索,一面轻轻盘算,“可三阿哥毕竟是齐妃所生,若是齐妃不依,三阿哥也未必会…” 安陵容浅浅一笑,“正因为有齐妃在,我才会笃信,这法子能钓出几个心怀不轨的。 齐妃最是笃信皇后,这么多年一直为皇后马首是瞻,若是这消息来源也是可让人放心的,她缘何不信呢? 偏巧,这消息就是从内务府里流出来的。 因此,我有意让霜雪在内务府的人前讲了京城纨绔的种种做派。 而巧的是,之后这次事便‘无意之间’从内务府传了出去。 之前的内务府总管黄规全是华妃的远亲,若是黄规全当差,内务府传出的消息自是要分辨一下,可黄规全被裁撤后,新任的姜总管可是皇后钦点的。 有皇后管理的内务府,自是能让齐妃放心许多。 而且,这些人做事也是巧妙。 这些消息并非是着意讲给某个人听,或是着意去往某一个宫里去传的。 也因着这样,寻常没这个心思的人听了,便也不会轻易将这些放在心上。而有心人听了放在心上,也不会轻易疑心是谁在这里下了钩子。 况且,这消息本身并无好坏,如何去借着这消息再生旁的心思,亦是全凭他自己。” 甄嬛轻轻一叹,原本在嘴边的一句话更是咽了回去。 “当然,齐妃一心在三阿哥身上,但是素日主意却不多。齐妃素来依仗皇后,这样重要的场合齐妃必然会询问皇后的意思。 想来皇后也定是在关键之处帮齐妃定了心思吧。否则齐妃怎么肯轻易下这样大的钱财去做这样的事。” 安陵容说完,瞧着甄嬛依旧沉默,并无打断她的意思,于是又继续说道,“让我笃定皇后有在左右这些的,还是两件事。 一是,这消息传的太过轻易。 我虽有意要将消息放出去,可也要有人帮我去传。 姐姐想想,内务府平时是伺候各宫主子的,就凭他们每日都要在各宫里走动伺候,怎么会不懂得谨言慎行的规矩。 就连槿汐偶尔在内务府走动,都能听到传出这样的话,可见内务府里是有人着意要将此事传出去的。 那时,我便疑心,是皇后有意布局。 其二则是宫宴之上,那时皇帝喝得尽兴之时,原是没有人再去提及贺礼这事的。 那时候,不仅是三阿哥未曾呈献贺礼,淳贵人也未曾呈献,若是论先后长幼,还应是淳贵人在先的。 可皇后却是先提及了三阿哥。 而且,提及三阿哥的时候也十分有趣,恰巧便是皇上敬过华妃之后。” 说着,安陵容微微侧头,瞧向甄嬛,“姐姐可还记得,皇上敬华妃酒那会儿说了什么?” 甄嬛皱眉,回忆道,“称赞了华妃的兄长,年羹尧。” 安陵容嘴角翘起,“这便是皇后用心的地方了,皇上明面上给足了华妃面子,可心底,却从一开始便厌烦了年羹尧依仗军功,在京城中行止不端。 那日敦亲王几次顺着华妃的意思抢白旁人,想来也是因着年羹尧的关系。 而这些都是皇上心中的梗刺,虽还不致命,可刺起来仍就是痛。 而皇后就是选在了皇帝痛的时候,故意将提起了三阿哥,将三阿哥送到了刀尖上。” 甄嬛听闻,哼笑道,“若非真的了解皇上,又如何能掐准这个时机。 若非从前便筹谋此事,又如何会一举中第,笃定三阿哥将会惹怒皇上。” 安陵容点点头,“而最重要的是,皇后终还是藏不住的,就是她的企图。 明知皇上已经动怒,皇后却依旧说些模棱两可的话,几次将话头引到未能出席宴席的齐妃身上。 若非如此,我也不会一步一步,确定皇后的用心所在。” 甄嬛抬眼瞧向天边,有几只不知名的鸟正在屋脊上叽叽喳喳落下,忽的开口道,“陵容,你说这宫里的人,是不是不论是何身份,都逃不过困兽的命运?” 安陵容微微一怔,复又浅笑说道,“是困在一处,可是人是兽却很难讲。” 这话说得多少有些没有章法,却逗得甄嬛噗嗤一笑。“这么说或许也是没错。” 安陵容黯然道,“其实我曾见过女子之间更惨烈的角逐,甚至要搭上家人的性命和前程。 可那样大的代价,换来的却未必真的是有意义的。 有人曾和我说过,这后宫虽是冷的,可是再冷也不能拿别人的血来暖自己。 这次的筹划一定会牵连到三阿哥,我原本也是心里十分不安。总担心会误伤了三阿哥。 但是后来,我想清楚了一件事,在这后宫之中,并没有全然的好人与坏人的分别。只有是否知道自己要什么的分别。 而最终,想要在这个宫里安稳活下去,不仅要知道自己到底需要什么,还要清楚旁人需要什么。” 一朵云不知从何处飘来,将阳光层层裹住,只在云层缝隙中漫出些金色的柔光。 安陵容说着,轻轻伸出手,想让自己更靠阳光一些,却发现坐在这亭中,便再难越过亭身的影子再触及到阳光。 安陵容笑笑,将手臂收回,不以为意道,“三阿哥与我们不同,他出生便是在这个困兽的笼中, 若他不能给自己找到条出路来,恐怕想要勉强做一只笼中兽也是极难的吧。” 第200章 吃了瓜烙 甄嬛原想说的也是三阿哥。 虽有些急躁嘴碎,但心不坏。 之前富察贵人有孕那会儿,每每见面还总要叮嘱几句安胎保养的话。 况且安陵容的这一次试探,伤的还是两人,不止是齐妃自己,还有本就无辜的三阿哥。 甄嬛心中一直觉得,女子为了争宠做得再过,也不该伤及别人的子女。这也是她自咸福宫一事之后心中始终不能释怀的一处。 而今日安陵容说的,却正是这一处。 阳光和煦,暖意融融。凉亭里连吹过的风都裹着草植萌发的清香,带着絮絮暖意。 可甄嬛却是心底有些微微发凉。 甄嬛并没有要责备安陵容的意思,只是今次,经安陵容点破之后,她方才明白。 后宫里她和沈眉庄,安陵容所经历的这场明争暗斗,实际上都是皇位传承之下的暗涌。 既为困兽,便要终生作困兽之斗。 要做笼子里活得最久的那个。 否则不只是她自己,就连她的子女和家人,亦是难以幸免,随时会被牵连。 甄嬛沉思许久,安陵容知道她心底柔软,定是在做些思绪挣扎,也不急着催促。 直到甄嬛沉沉一叹,抬头望向屋檐上飞走的雀鸟,轻声说道,“那就做笼子里活得最久的那个吧。” 安陵容听闻,微微一怔,复又反应过来,会心一笑。 “是呢,日子终还是要往下过的。” - - 景仁宫。 齐妃每日晨起请安后,便要留在景仁宫里哭诉。 剪秋听着齐妃絮絮叨叨的又说了一遍三阿哥出生的情形。 这些天齐妃反复念叨的,剪秋不止是耳朵里生了茧子,就连齐妃说的这些话也就要能倒背如流了。 三阿哥出生时,风雨极大,太一推算三阿哥总还要十天左右才能落地,因此王府里并没留着稳婆。 她自己也原是头胎,并不晓得生产前会有几次剧烈的阵痛,因此剧痛初次袭来时,她还当是孩子出了事,登时心里惊惧难安。 偏那时候如今的皇帝,当时的雍亲王并不在王府,而她自己的娘家远在滨州,山高水远的也没个人帮衬。 又赶上当日风雨交加,出去请稳婆的人也不知是被风雨所阻还是办事不得力,直让她苦苦等了两个时辰。 她真的是疼得晕过几回,但是想到这个孩子,又咬牙挺了过来。好在万幸,当今的皇上,那会子的雍亲王,得了消息,特意秉明先帝,从东郊顶着大雨赶了回来。 说来也是这孩子与咱们皇上有父子的缘分,皇帝甫一进府,她便觉得腹中一股热劲,身边伺候的人便喊了起来,说孩子的头出来了,一瞧是个阿哥。 剪秋听的脑仁也生疼,可悄悄瞧了一回上首,皇后却极耐心,眉心也未皱上一下,正静静的听着齐妃说话。 偏齐妃却不懂事,见皇后不出言阻止,竟是话说得越来越没谱。 齐妃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絮絮说道,“那时候王府里面两个阿哥都没能养活,皇上虽是不说,但心里一定是极苦的,每每过来看臣妾,总要嘱咐臣妾好好养胎,务必生个健康的孩子。 因着这个,三阿哥降生那会儿,皇上听闻是个皇子,丝毫也不避讳,全然不顾众人阻拦,直接冲到了产房之中。 那时候,臣妾瞧着,皇上抱着三阿哥,眼中竟有些泛红。 这孩子,原是与皇上十分投缘的。”说着,不觉又抹了抹眼泪。 三阿哥前头确实还有两个阿哥,一个是纯元皇后所生的二阿哥,一落地便夭折了。另一个,则是皇后所育的大阿哥,不到三岁亦是夭折了。 听到齐飞说话越发没有分寸,剪秋心里早已十分不耐烦。可毕竟皇后未出言阻止,她一个做下人的,更是不便说些什么,于是也只能借着换茶的功夫,让齐妃少说几句。 今日皇后待齐妃用的是安徽六安茶,茶汤清冽,可开盖便茶香四溢。 剪秋将新换的茶轻轻撂在齐妃身边的小几上,笑着说道,“齐妃娘娘您别伤心,喝杯茶润润喉,再和咱们皇后娘娘慢慢说。” 齐妃红着眼睛,瞧了瞧剪秋,却是丝毫也没听出剪秋话外的意思。 只转头又说道,“皇后娘娘身边的人真是得力的很,都是娘娘您素日交到的好的缘故,瞧剪秋做事,多让人放心呀。” 说着,话头复又连在了一块,“可我宫里的这些人,却没几个得力的。我身边除了翠果这么一个贴心的,其他的人都是指望不上的。 若是身边有个能指望上的,也不至于让三阿哥受这样的责罚。”说着,又拿出帕子,抹起了眼泪。 皇后因着刚刚听了齐妃的话,不觉也掏出了帕子拭了拭眼角。 “齐妃,本宫知道你是一片慈母之心,舍不得三阿哥受责罚。可是你也应该明白,爱之深责之切的道理。 本宫前几日也同你说过的,皇上那日许是被敦亲王说的话气到了,才会心中有了火气。并非是不爱三阿哥。 况且,皇上那日责罚的略重了些,然则依旧常常问起三阿哥的功课。可见皇上还是对三阿哥寄予厚望的。” 齐妃神色忧郁,却似乎在皇后的话中抓住了重点,“三阿哥是皇上的长子,臣妾知道皇上是对三阿哥寄予厚望的。” 剪秋心中又不免要腹诽一回。 皇帝的长子一直是大阿哥,如何就成了三阿哥。即便现在三阿哥是诸子之中年纪最长的,可到底还是要论个长幼先后。 可皇后极有涵养,眉目亦满是期盼,“你懂得这个道理便是好的。有你这样识大体的额娘也是三阿哥有福气。皇上那会子在气头上,说了些重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齐妃眉心皱成了一团,眉满是悲切,又加上刚刚还哭了几回,此刻更是显得形容憔悴。 “皇后娘娘,可是皇上不让臣妾去瞧三阿哥,这可怎么好呢!三阿哥,三阿哥他可从没离开过臣妾的眼皮底下呀。”说着,又鼻子一酸,哭了出来。 皇后微微摇头,似乎终于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可说出的话,却还是极温柔的,“本宫前头也和你说了,皇上那是在气头上,自是要找个出气的地方。 况且三阿哥要送什么,也是你得主意不是。” 齐妃哽咽,“都怪臣妾,一时迷了心窍。” 皇后摇头道,“所有的额娘都是要为孩子筹划的,你坐的这些并没有错。 硬要说的话,也只能说这次是时运不济,偏就让三阿哥承了皇上对敦亲王的气头。还有华妃,若不是她始终出言紧逼着安贵人她们几个,也不会招来敦亲王说了那些没轻重的话。” 听了这话,此刻齐妃因难过而这褶皱不堪的面庞如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徐徐展开。 齐妃极懂得抓住重点,倾着身子问道,“皇后娘娘之前并没有说过还有这事,华妃确实是个不安分的。”说着,齐妃手上帕子往椅子扶手上一拍,恨恨道,“臣妾就知道,皇上不会因为这么点的事就轻易动怒,发这么大的脾气的。 真是没想到啊,我们三阿哥竟是跟着华妃吃了瓜烙。” 皇后眉目清明,淡淡说道,“你也不要想太多,三阿哥总归还是你亲生的,母子连心,你若过得不舒坦,孩子心里毕竟也是难过。 当务之急还是要将你的身子养好才是。 至于三阿哥么,你倒也不用太过担心。本宫会常常代你去照看三阿哥的。你若有什么想要交给三阿哥的物件,请安的时候交给剪秋就是了。 剪秋也会找时间帮你给三阿哥送过去的。” 齐妃闻言,抽泣着起身,端端正正的给皇后一福,“臣妾多谢皇后娘娘。臣妾身子早便没事了,只是怕在宫里随意走动,再惹得皇上责骂,没的再牵连了三阿哥。” 皇后欣慰的点点头,“本宫知道你的心思,放心吧,本宫会趁着哪日皇上高兴,再求皇上允你去见三阿哥的。” 齐妃听闻喜不自胜,红着眼圈又行了一个大礼,这才辞别皇后,往长春宫回去。 第201章 年希尧觐见 养心殿。 今日天气不错,皇帝似乎也颇有兴致。 晨起伺候皇帝梳头的时候,苏培盛在一侧,试探着取出一枚皇上素日最爱坠于辫尾的一颗红色玛瑙扣。 皇帝瞧了一眼,只点头允了,并无多话。 可苏培盛这样小心翼翼却是有原因的。 这枚玛瑙扣原是华妃刚入王府那会,一日晨起华妃伺候皇帝梳洗更衣时,觉着皇帝乌黑的头发只用金丝绸布去扎有些单调,便从陪嫁之物中挑出来这枚玛瑙扣,为皇帝坠于发尾。 这枚玛瑙扣小巧玲珑,倒也别致。先帝爷见了,不但没有责怪皇帝奢靡,还嘲笑皇帝少年心性。 那时候皇帝对华妃也是极其不同,不论大小事,总是偏纵着华妃。这枚玛瑙扣也总是时常佩戴。 直至皇帝登基,身边的各式物件的逐一更换了几回,可这枚玛瑙扣依旧还好好收着。 只是苏培盛心里隐约觉得,最近皇帝对华妃的态度,似乎总有些不同。 及至那日家宴上,皇帝责罚了三阿哥,苏培盛更是觉得似乎有什么事就要来了。 见皇帝正在案头批阅奏折,苏培盛小心翼翼的将一盏养心茶放在案边,又将香炉中的龙涎香续上了些,复才轻手轻脚的走回案旁拿起墨条在砚台上墨起了墨。 苏培盛原是想着不要打扰到皇帝批折子,才会如此蹑手蹑脚的,却没想到皇帝抬起眼皮,瞧了他一眼。 苏培盛面上一怔,复又趁着这个机会,赶忙问道,“皇上,年希尧在养心殿门口等候多时了,皇上可要见见年大人?” 皇帝似乎这才想起来,自己的确是召了年希尧进宫。这才将手中御批的朱笔放下,说道,“传吧。” 年希尧是年羹尧同母的兄长。 与年羹尧不同,年希尧虽为年家长子,素日确是低调很多,许多人提及年家往往只知道次子年羹尧,而不知晓长子年希尧。 而且,听闻年氏两兄弟不论模样还是性情几乎全然不同。 也因着性情不同,素日来往不多。 又因着年羹尧与年世兰兄妹二人关系更近些,近些年来,年希尧甚至于与年世兰这个妹妹,也几乎不大联往来。 而听闻年希尧也似乎心性不定,也不算是个争气的。 并无什么专长不说,这些年来还总在全然不同的事务上花心思,传闻最近这两年拜了一位医庐里的先生,说是要学习医术,也不知是否已有所成。 苏培盛出去不一会,便带着一身官服的年希尧走了进来。 和年羹尧高壮魁梧的身材比起来,年希尧只勉强能算做挺拔,连健硕都谈不上,跟在苏培盛身后,仿佛只是苏培盛的一道影子。 跟着苏培盛一进殿,年希尧便规规矩矩的行了跪拜大礼,“微臣年希尧,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与年希尧之间,明显也不如同年羹尧那般熟稔,只瞧了一眼便微微点头道,“平身吧。” 年希尧起身,颔首躬身候命。 却听皇帝开口道,“那日你是如何知道咸福宫出了事?” 皇帝开门见山,说话也算直来直往。 而下首站着的年希尧微微颔首,恭敬答道,“回皇上的话,是华贵妃身边的伺候的人,无意中和臣身边的小厮提起的。 那日微臣着人去太医院取些常用的药方,便听说咸福宫里出了事。又因着是与华贵妃相关的事,微臣便细问了问。 知道这事事关重大,便也顾不得其他的忌讳,赶紧让人带着年府的令牌,去北郊大营求见苏总管。” 苏培盛面色上倒也没什么变化,可心下还是微微一惊。 毕竟这事说起来虽简单,可若皇帝多了些旁的心思,真的要去追查,也是最难分辨的。 好在,皇帝似乎并未在意这些细节,而是继续问道,“那朕问你,既然你的小厮在宫内,为何不让他去咸福宫替你劝阻贵妃,而是着人路途奔波的来寻朕?” 年希尧缓缓答道,“回皇上,微臣这个妹妹性子刚烈又倔强,难免意气用事,又与微臣一向不合脾气,和微臣的弟弟年羹尧的性子实在是如出一辙。 微臣想着,那个时候华贵妃大约也是在气头上,若是臣这个大哥出言劝阻,怕是未必能劝阻得了,或许还会火上浇油。 可斯事体大,微臣实在也不愿见事情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才会越了规矩,命人去北郊大营,想办法请皇上回来。” 年希尧对答如流,似乎并无隐瞒。 皇帝微微点头,将手边放了好一会儿的养心茶端到嘴边,轻轻抿了几口。淡淡的说了一句,“你倒是了解自己的妹妹。” 年希尧将面容压得极低,温润答道,“华贵妃年少便失了母亲,微臣虽是大哥,却对这个妹妹照顾得并不多。 还是臣的二弟年羹尧与华贵妃年纪相仿,对华贵妃照顾得多些,因此臣的弟弟所说的话,或许华贵妃还会听一些。” 说着,年希尧复又跪下道,“微臣僭越,还望皇上恕罪。” 皇帝眼皮缓缓抬起,淡淡问道,“你特意差人给朕送信,乃是要记功一件,何来僭越?” 年希尧沉沉叩首,答道,“还请皇上恕臣死罪。 大清素来有规矩,女子入宫为嫔为妃便不得再轻言前朝政事。而嫔妃娘家人,亦是不得轻易仗着皇上的厚爱行越矩之事。 咸福宫中的事,本是皇上的家事,微臣并不该过问,更不该出手干预。只是这事关乎臣的妹妹,微臣关心则乱,才会先是命人查问,后又派人求见皇上。 微臣此举实是僭越,还请皇上您恕微臣死罪。” 苏培盛虽瞧不见年希尧的表情,但从旁听着年希尧思绪缜密,对答如流,心底不觉暗叹,即便龙生九子也是各有不同的,更何况一母所生的三兄妹,相差了几岁而已,性情便差了许多。 而这位年希尧却显然与年大将军和华贵妃大大不同,俨然是个有些心思的人物。 皇帝听闻,点点头,“你是个有心的,又是华贵妃的兄长,自然是朕的亲戚,与旁的人不同。 即是亲戚关心家事自是无碍,况且有你这样尽心,朕也很安心。” 年希尧却是将头压得更低,谦逊道,“皇上厚爱微臣与微臣的弟妹,这是皇上给予微臣一家的殊荣,实在是微臣之幸,年家之幸。 正因如此,微臣才更感念皇恩,心下更是更明白何为君臣之理。” 却见皇帝微微一笑,“年爱卿有这样的心思,朕很是安慰,来人,赐座吧。” 听了皇帝这话,年希尧更是再次叩拜谢恩后,方才起身,跟着苏培盛坐到了一旁的黄楠木福寿八仙椅上。 却听皇帝又道,“听闻爱卿拜了一位医庐的老先生为师,不知可有所成?” 年希尧神色诚挚,拱手答道,“医术精妙之处甚多,往往都是要从儿徒开始学起。 依着微臣的资质,学起来也实在有些难度,总是不得其法,也因着这个,虽也跟着师父学了尽两年的时间,一些常用的药膏配方,还要向太医院诸位太医请教取用。” 皇帝听闻,微微点头,“爱卿既然喜欢医术,为何不在太医院里寻觅一个师父,而是民间随便找了个医庐拜师学习?”皇帝说着,将手上的养心茶撂在了桌上,饶有兴致的瞧向年希尧。 年希尧这头倒是答得十分有条理,“太医院里的诸位太医既要照料皇上,皇后,太后和诸位嫔妃,又要照顾京中诸多官员和家眷。 微臣本就是兴之所至才突然生了学医的念头,并非真的要去行医治病。 若是因微臣一己私欲耽误了太医们的正事,以至于耽误了后宫哪位小主娘娘的医治,那岂不是微臣的罪过。 因此微臣思虑二三才想着,左右民间也有自成一派的医家成手,微臣还是在民间拜师,更为两全其美。” 皇帝面上挂着淡淡笑意,说道,“爱卿心思确是周到。” 接着,又似是不经意的问道,“听闻前段时间华妃也找了民间的大夫过来病,那些大夫可是年爱卿举荐的?” 第202章 君臣闲话 苏培盛静静侍奉在侧,只瞧着香炉中炊烟袅袅,仿若一切静默安好,可心底下却是波澜已起。 皇帝眉目轻展,言语十分轻松,仿若就是闲来无事,也就是君臣闲话一回。 可苏培盛心里明白的紧,皇帝问出这话,并非无意。 实在是这位年希尧平日太过不显山露水,依着年家如今的声望,年希尧身为年家长子,实在是忒没声响。 若非年希尧借着年府的铭牌求见,恐怕皇帝都想不起年府还有个这样的长子。 因而,皇帝对年希尧的用意还未弄清楚,有此一问,也是寻常。 年希尧安稳坐着,轮廓温润,面容沉静,与年羹尧和年世兰所持气质实在大不相同。唯一那双眼睛与年世兰那一双伶俐的凤眼有几分相似,可眉目之间噙着的却是些平静柔和。 听皇帝问起前些日子华妃请了民间大夫来调理身子的事,年希尧面上也无波澜,只上身微微前倾,颔首答道,“前些日子微臣告了假,随着师父去南巡游医,回来之后,倒是听家里的管事说起了此事。只是微臣回来的稍晚些,并没有机会与那位请来的名医碰上面。” 皇帝眉目一动,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爱卿若是要南巡,想来这个假时日不会太短。” 年希尧平静作答,“的确时日颇多,师父一直在追寻鬼门十三针传人的行迹,因此南下之路每到一处,总还要小住个三两日,因而这一行算下来,大约两月有余。” 皇帝听闻,端起茶盏,轻轻抿了口茶,复又饶有兴致的瞧着年希尧,“年爱卿现在所任何职?” 苏培盛从旁听着,皇帝这话一入耳,自己的下巴险些没掉在地上。 皇帝素日同官员聊天,可从未有过这个聊法。 年希尧即便官职不大,可当着面询问人家官职何处,岂不是显得对朝臣太不关注了些。 可年希尧却面色平静,嘴角亦是挂着温和的微笑,回复道,“微臣暂居工部右侍郎一职,暂时协理虞部。” 工部下设四个子司,分别是工部,屯田,虞部和水部,其中最为清闲的便是虞部。所谓虞部,就是负责记录山林穿泽的部门。一般除了新帝登基,或是有重大疆域变化之外,虞部平日并无重要的职责。 听闻年希尧回答,皇帝微微点头,笑道,“爱卿旁征博引,兴趣广泛,只协理虞部似乎有些大材小用了。” 年希尧温和答道,“微臣多谢皇上厚爱,殊不知我大清人才只繁盛,不可尽数。更何况当今明君在堂,自是万象归心,微臣只是区区一文士,能有机会为朝堂效力已是感激不尽。 更何况微臣素性不受拘束,能经常游走于山林之间,亦是微臣幸之所及。” 皇帝笑道,“爱卿的性子,与年羹尧年大将军却是十分不同。” 皇帝这话可谓说得十分含蓄,苏培盛侍立于侧,大约也听懂了皇帝此话的意思。 年羹尧自先帝爷在时便征战四方,短短几年便在西南西北几处战事上立下赫赫战功。而且素闻年羹尧为人耿直,先帝还在世时,便上书秉承先帝,直言申斥军中贪腐之弊,可谓勇猛刚直,也因此才博得先帝的赏识。 而年希尧却似乎对自己的仕途并非十分尽心。弟弟年羹尧已经封一等公,而年希尧还在工部一个闲职上做得有滋有味。 不仅如此,若是依着刚刚年希尧所说的,就是如今挂的这个闲职,年希尧也要隔三差五的便告假一段日子,去追随医庐的师父探寻什么针法传人。 苏培盛从旁听着,心底不觉暗自唏嘘,难怪这位年大人虽为年家长子,却没什么声名。实在是这位年大人太没什么长进。 而年希尧却似乎全然听不出皇帝话中有任何旁的意思,只依旧温言答道,“皇上明鉴,微臣自小便喜欢读书,而家弟则更爱骑射些,这也是为何后来臣弟投身行伍的缘故。” 皇帝点头笑道,“确实如此,不过一家子也不必都是一个性子的。华贵妃与年大将军的性子便有几分相似了。 而爱卿这性子倒是极好的,不骄不躁,乃是温润君子。” 年希尧轻轻点头,“皇上谬赞了。” 似乎是聊到了兴头上,皇帝斜倚着椅背,一只拨弄着手上的青金石蜜蜡手捻,一只手在桌上轻轻的敲了几下,复有轻启嘴角,笑着问道,“爱卿即从医师学医,可听闻有种毒药名为瓦伦青?” 苏培盛心下不觉一怔,皇帝前面兜兜转转的聊了许多,其实对年希尧,亦或是年家并未放心。 年希尧微微思索,方才凝神答道,“微臣曾经听说过,这是黔州苗地的一种毒药,似乎是一种并不易得的剧毒,不知皇上是从何得知的?” 皇帝轻轻笑道,“朕曾听亮工提起过,早些年亮工出战回来也曾送过朕一瓶瓦伦青。只是那时亮工并未与朕细聊过此毒,倒是让朕凭白思量了许多年。” 听闻此话,年希尧面上微微变色,“家弟实在有些不知轻重,这样的剧毒之物如何能作为礼物赠予皇上,实在罪该万死。”说着,便要起身跪拜,却被皇帝温言拦住。 “爱卿不必如此,朕与亮工素来无话不谈,他在外有何见闻趣事,也常常说与朕听,朕很是欢喜。”说罢,皇帝将手上的珠串啪的撂在了桌上。 复又笑着对苏培盛说道,“朕记得年贵妃那边送来了些上好的灵山茗茶,你且取些来,趁着今日,朕与年爱卿一同品一品。” 苏培盛躬身应了,立即出了门,可心里却总是觉得别扭得紧。皇帝招待大臣,却要去妃嫔的宫里借茶,可是闻所未闻。 想到这里,苏培盛不觉心头有些堵得慌,只站在殿外大口大口的吸了几口气,方才觉得心口舒缓了些。 一直在门口伺候的小夏子不明所以,两三步个大步跟到了苏培盛身边,可瞧着苏培盛的面色却又不敢随便打听养心殿里的事,只好陪着笑问道,“师父,可是皇上有什么吩咐?让徒弟去跑这个腿吧。” 苏培盛白了小夏子一眼,压着嗓子道,“今儿这是个好差事,可你得长点眼,该说的不该说的还要分的清楚些。” 小夏子满面迷茫,皱眉问道,“师父您把我给说懵了,皇上交代的到底是个什么差事呀?” 苏培盛瞥了一眼养心殿,说道,“你去趟翊坤宫吧,就说娘娘的哥哥到封昭在养心殿问话,皇上突然想起华贵妃新得的灵山茗茶,便叫你去取些,其他的便不要说了。” 小夏子听闻眨了眨眼,眉头皱成了弯。 却听苏培盛沉声道,“只管去办吧,旁的别想别问,问多了当心你小命也保不住。” 小夏子听闻,缩了缩脖子,赶紧一溜烟往翊坤宫方向去了。 交代了小夏子,苏培盛方才觉得心口堵着的一处似乎顺畅了些。御前当差实在不比别处,听得多见得多了,可能说的却没有几句。 第203章 密谈 苏培盛再进养心殿时,似乎是皇上还对瓦伦青这品毒有些念念不忘,正在与年希尧说着,“听说这瓦伦青也是见血封喉的剧毒,不知到五步蛇的蛇毒,可能比过瓦伦青的剧毒?” 年希尧伸手搔了搔额头,思索良久方露出惭愧之色,缓缓答道,“皇上这样问,倒是将微臣问住了,微臣这两年虽拜了医师学习药理,但一则学识尚浅,还未到能开方问药的阶段。 二来,微臣所学的多是医人救命的方法,于这剧毒的毒药,还有些不同。微臣再潜心研究几年,或许也可以精通此道。 只是现下,确是将臣给问住了。” 皇帝浅浅一笑,似乎只是随口一问,并未真的想要年希尧给一个答案出来。复又端起桌上冷茶喝了一口,笑着说道,“只是不知道,亮工是否知道这两者的区别。况且战场之上,若是能在箭簇上淬上些剧毒,是否胜算也更大些?” 这回,年希尧面色微微一变,沉思半晌方才答道,“淬毒这方法听着似乎有用,然而实非良策。 我大清将士奉行皇昭,素来披肝沥胆,追星揽月,视死如归,自是军令胜于一切。可兵法有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若想将疆域收为我大清版图,自是不能残害到黎民百姓。箭簇无眼,飞走时难辨敌我,日后清理时,亦是难辨军民百姓。 一旦传出我军用毒,日后清军所到之处,必定声名狼藉,我军军威也难免殒没。 家弟虽然鲁莽,想来亦是知道上兵伐谋的道理。两兵交戈之时,若是我军先在兵刃之上淬毒,一则实在是有失大清的颜面。二则,一旦用了这样的法子,即便收复疆土,也很难长治久安。 因而依微臣之间,淬毒这法子实非良策。” 皇帝嘴角轻启,淡淡笑道,“爱卿说的极是。” 话说到这里,皇帝身子向后一靠,一双漆黑的眸子微微闪烁,笑道,“这些话,才是年爱卿的肺腑之言吧?” 而年希尧终于面色一白,遂站起来,端正朝着皇帝行了一个大礼。 皇帝眉间微抬,苏培盛立即会意,这是皇帝要与年希尧谈些君臣密议。 苏培盛躬身退下,直到殿外,等到了满头是汗的小夏子。 小夏子见苏培盛还在门口,还当是皇帝心急了,赶忙快步连跑几步,近前了才揖手解释道,“贵妃娘娘听闻是年大人来了,不止取了茶叶,还特让小厨房做了点小点心。 我这实在是不敢违逆了贵妃娘娘的意思,便只能耽搁了一会儿。让您等急了。” 小夏子气喘吁吁勉强说完话,却见苏培盛气定神闲,在茶叶和点心匣子上微微扫了一回,说道,“没事,皇上和年大人正说话呢,去把茶叶泡上吧。” 小夏子这才松了口气,方觉带着这些物件跑了一路,真是腰酸背疼。只是得了师父的吩咐也是不敢怠慢,赶忙又去沏茶。 等得茶水点心齐备,苏培盛微微站在殿外,侧耳听了一回,并无其他动静,约么着君臣二人大约已将要事说得差不多了,才在门口问道,“皇上,贵妃娘娘那取的茶到了,娘娘还叫人备了些点心,可要一道尝尝?” 却听殿内皇帝说道,“进来吧。” 苏培盛方才好整以暇,推开殿门,躬身走了进来。 每当皇帝着人密谈,苏培盛虽不便在内听这些内容,但是伺候皇帝这么许久,留意下皇帝的面色,大约也就能知道今次谈得是否合皇帝的心意。 只见皇帝面色沉着,不辨喜怒。而下首年希尧白面之中透着些许微红,似乎是刚刚极力争辩了什么。 苏培盛心下有数,说话也更加小心了些。只走上前去,将两份点心分别放置在皇帝和年希尧面前,又给二人添了茶水,方又要退出去。 却听皇帝淡淡说道,“留在殿内伺候吧。” 苏培盛不敢多言,侍立于案旁。 而苏培盛却似乎是担忧过度了些,只听皇帝与年希尧二人又聊了些江南风貌,风俗人情等事,便再无其他。 及至年希尧离开,苏培盛也没有猜明白,皇帝让他出去候着的这会,到底是要与年希尧说些什么。 好在苏培盛在宫中行走日久,也是个心宽的,左右也想不明白,便只闷声听吩咐做事便是了。 -- 春絮飞了一回又一回,叶子抽了新绿复又勃发成壮实的成叶。 红墙金瓦的紫禁城里,亦是生机盎然。 只是这个春天,注定过得不太平静。 后宫,爆发了时疫。 这场时疫最先是从寿康宫发起的。 据说最初染了时疫的是寿康宫中里的一个掌事宫女,一日忽的发热,紧接着便开始咳血,再然后便是浑身发烫手脚发黑,转日人便没了。 接着,便又发现了守夜的小太监接二连三的发了病。同样是先发热咳嗽,再手脚发黑,虽未像头一个发现的宫女病发得那么急促,但来势也是相当凶猛。 消息传到养心殿,皇帝登时便急火攻上心头,立即让江澄江慎二人主抓时疫一事,又即刻召来了秦放,将秦放指派到寿康宫侍疾,专门负责寿康宫时疫一事。 所谓时疫,最让人害怕的便是这个,病情来得着急,且没有缘由,刚刚发现便已开始蔓延。 一时之间,后宫之中亦是人心惶惶。 碎玉轩里,甄嬛与安陵容二人正对坐着为沈眉庄的孩子做些绣品,只见流朱和槿汐两人怀里各揣得鼓鼓囊囊的往宫门里进。 甄嬛冲着槿汐和流朱招招手,让她们别忙着往后殿去,先过来说个话。 流朱瞧见,连跑带颠儿的快走了几步,跑到近前先问了安,后便挑着眉毛一脸神秘的问道,“两位小主,可知道奴婢怀里揣的是什么么?” 甄嬛瞧着流朱怀里鼓鼓囊囊的模样,瞧着也不重,歪头笑道,“不是吃的便是用的,总归不是什么金银财宝。” 却听流朱哼着鼻子说道,“只怕不日便要比金银珠宝还要贵了!” 第204章 时疫 流朱向来嘴快,瞧着甄嬛面色亦是有疑问,便也不等她再多问,自己便憋不住要往外说。 “小主,这可是预防时疫的方子。 前几日寿康宫有人得了时疫,如今还没找到这时疫的源头,只怕是还要找上些时日。 这样想来,咱们手里这些药材,只怕在过几日是珍珠玛瑙也换不来的宝贝了。” 流朱笑嘻嘻的说了一通,眉梢眼角堆的尽是得意之色。 可话却说的实在没有条理。 甄嬛听了,不觉微微皱眉。 好在槿汐持重,此时也跟了上来,声音柔顺的说道,“奴婢和流朱两人本是去内务府取月例的,想着小主进来养神的汤药要喝没了,便掂量着正好也是顺路,就奔着太医院去了,好再取一些回来,也免得来回再跑。 也是赶巧,正好在太医院里遇到了秦放秦太医。” 甄嬛眉间一动,眼神倒是不觉瞧向了安陵容。 安陵容知道甄嬛所想,倒是坦然,只笑着问向槿汐,“秦太医不是得了圣旨,去寿康宫照料了吗?” 槿汐温婉笑道,“确是如此,但瞧着似乎是带着的药材不够,特意回太医院取药的。 奴婢去的时候,正瞧着秦太医在配置药材呢。” 安陵容点点头,复又弯着眼睛瞧着槿汐,等着槿汐继续往下说。 流朱却插话道,“咱们皇上如今是越发器重这位秦太医了。 太医院里两位江院判都在,皇上却是特意指明要秦太医去寿康宫的。” 听了这话,甄嬛眼眸轻转,淡淡道,“那是皇上思虑周全,秦放从前便在寿康宫中照料过,对太后素日的旧疾也有了解,倒是比其他太医更合适些。” 流朱听闻也不以为意,只微微撅起嘴,不再说话。 槿汐笑道,“流朱姑娘真是快人快语,不过咱们小主说的是呢。 秦太医为人稳重,做事也是细心,难怪得皇上信任。” 说着,槿汐将怀里的几包药材取出,放在了石案上,轻声说道,“奴婢和流朱姑娘进去的时候,这几包药秦太医已经包好了,想来是原便打算好了的。” 甄嬛眸子一动,瞧向安陵容,眸中流动着丝丝缕缕的情绪。 安陵容倒是没想到,心下微微一怔,复又恢复神色,浅浅一笑,说道,“秦太医倒是细心。” 甄嬛神色似乎有些复杂,却终于也只是淡淡笑道,“秦太医倒是个可堪托付的。” 安陵容心中暗暗一叹,甄嬛如今说这话,她倒明白的。 入宫以来,安陵容屡屡推拒侍寝的机会,若说甄嬛不疑心那定是不可能的。 加之又多了秦放这么个人出来,恐怕甄嬛心底更是难免要有些猜测。 安陵容想着,左右疑心她与旁人的纠葛,也好过来日疑心她与皇帝有个什么,倒是也能避免她与甄嬛之间再生嫌隙。 想到这,安陵容眉梢一弯,轻声问道,“秦太医可交待这药如何用了?” 槿汐恭敬答道,“已经交待奴婢了,奴婢这就去煮了,给两位小主喝。” 说着,槿汐便着小丫头带着药材一同去了小厨房,亭中只留了流朱一人伺候。 忽的,安陵容眉梢微跳,想起了一事。 “流朱,刚刚你为何说这些预防时疫的药材恐来日要千金难求?” 上一世里,安陵容是经历过时疫的,后宫里虽说一应衣食从来不缺,可真的到了要命的时候,这些素日尊养惯了的主子奴仆还是难免要惊慌一回。 可说这药材千金难求,倒是有些夸张,除非是…… 流朱叹了口气,凝眉正色道,“奴婢刚在太医院外面,听小药士们说,因着宫里已经有些年头未曾闹过时疫了,所以许多预防瘟疫的药材都未能尽数储备。 说是此事皇上还不知道,两位院判还在想办法。 可听说华妃宫里的人今儿个一早已经去领用了好些艾草和紫苏。 也不知道其他宫里还能不能领用得到。” 安陵容听闻,与甄嬛二人不觉对望了一回。 两人心中皆是疑惑,而甄嬛的眸中,除了这疑惑外,不觉又夹杂了几分愤懑和欣喜。 安陵容自己心中滋味复杂,自然也知道甄嬛在想些什么。 宫中药材采买皆有定数,一应药材除了极珍贵难得的外,其余药物皆以一倍之数储备,以备不时之需。 今日若是宫中有药材短缺,那么不外乎两种情形,一是储备的药材不能用了,那边是司库房的罪责。二么,则就是太医院有人未能按照规制进购药材。 现在看来,两位江院判暂时还未有禀报皇帝的举动,约么便是还在焦急的想法子弥补。 这样瞧着,多半问题是出在太医院这头。而保不齐,便是两位江院判监守自盗。 想来甄嬛亦是想到了此处。 因此,甄嬛心中所喜,便是时疫一事绝非小事,况且又牵扯寿康宫,自然再不能轻易被人掩盖住。 若是能趁此机会将华妃也一并带出那自是更好,即便不能,那也是一举除掉江澄江慎这对华妃羽翼的好机会。 可亦是愤懑的是,江澄江慎作为太医,仅因为得了年氏一族的庇佑,便可以任意妄为,竟是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干起徇私舞弊贪赃枉法的勾当,当真是欺人太甚。 念及此处,安陵容亦是轻轻一叹,“姐姐,都说祸兮福所倚,可这次的时疫倒也不知道是谁家的福谁家的祸呢。” 几缕清风拂过,带动了甄嬛耳际的一缕碎发。 甄嬛眸色沉沉,点了点头。 流朱瞧着两人都不说话,于是试探着轻声问道,“奴婢瞧着这些药大约能用上十天半个月的吧,保不齐个把月也是够的。咱们要不要给眉庄小主也送一些过去?” 甄嬛这才回过神,瞧了瞧流朱怀里揣着的这些药材,点点头道,“去吧,咱们宫里头有槿汐带回来的那些应该也够了。” 见流朱走远,甄嬛复又意味深长道,“这位秦太医确是可堪托付的。” 然而安陵容却并没留心去听甄在喃喃自语些什么,因着安陵容心中委实有些纳闷。 前世里也是有过时疫的,只不过那时疫是华妃宫中先染起来的,至于华妃宫中的人如何会感染时疫,却是没有人真的在意过。 而今次,竟是在寿康宫中最先发现时疫,虽两者之间虽并无什么必然关联,可也不知为何,安陵容总觉得眉角隐隐跳着,仿佛是有些什么事将要发生。 可一时之间又似乎抓不住些头绪来。 第205章 养心殿 今日的紫禁城内,连丝风丝儿也没有。 照理说还不是暑热的时候,可这天气就是这般莫名,忽的就闷热起来。 晨起那会子,天边倒是压了几朵灰白色的云,瞧着仿佛是有场雨的。 可直憋到了快晌午头,却还不见这雨下来。 养心殿里虽是开了窗子,但仍闷得有些厉害。 此时,安陵容倚坐在楠木八仙椅上,轻轻摇着一把萝绢小扇,随手捻个蜜饯丢在嘴里,时不时的对着皇帝和甄嬛二人露出一个乖巧的微笑。 今日,她便是个顶好的配头,只负责陪笑便是好的。 瞧着皇帝与甄嬛两人谈笑风生的模样,安陵容时不时的有些出神,方若回到了前世。 只是今世的心境已然再不相同,既无所求,也无所图,心境变更澄明了。 安陵容心底安然自在,自己今日这个配头演得也是得心应手。 安陵容原本也是没准备来的。 只是今日皇帝在景仁宫中用过午膳,便着苏培盛往碎玉轩来传话。 说是近日得了几幅尚好的字画,要叫莞贵人过去一同鉴赏一番。苏培盛说话两头堵得严实,又说想来安贵人与莞贵人素日交好,定是也志趣相投,不妨一同前往品赏叙话。 素日交好,志趣相投。 想到这里,安陵容不免就要心中哼笑。 对一个人的了解,只能全凭对另外一个人的印象而来,说来着实是好笑。实在不知这君恩是过于广泽,还是自己也着实无所谓了些。 不过无论何种,如今的安陵容也并无过多希冀。 然则此刻的圣眷天恩,倒是不能推辞。 想着露个脸就是了,寻个机会便要出来的。结果到了养心殿,安陵容便知道,今日这个配头,是如何也要当得让皇帝满意的。 养心殿一直是皇帝处理政务的地方,偶尔也在这里接见些大臣。 因此养心殿内的布置一向轻简,一应器物均以满足处理政务所需来安置,前世安陵容有段日子也是能常常往来养心殿的,只是那会子对养心殿的印象,确实简单素雅得近乎朴素。 而今日,养心殿里却着意添了不少精致的器物,粉蓝的瓷碟烤制成了梅花的形状,里面盛放的也都是些制作极为花功夫的小点,有几样还是当日皇后宫里拜花神时得过皇帝夸赞的。 可见今日,皇帝是有意要留二人的。 来的路上倒是着意打听了一下,才知道是这几日两位江院判治理时疫颇有成效,再加上年羹尧对西北治理又颇的成效,传来了许多好消息,引得龙颜大悦,才致今日皇帝兴致大好。 当时听了这话,甄嬛与安陵容两人忍不住彼此瞧了一回,心下多少有些松动。想来华妃一党大约是为了弥补亏空做了不少事,倒也想得通。 只是若这一轮不能一举将华妃扳倒,倒是有些不甘。 只不过当着苏培盛的面,这些心思暂时也只能揣着。 窗外的铜环上挂了只硕大的铜环,上面站着一只翠蓝色的小鸟,安陵容不认得,但是瞧着鸟儿倒也活泼,一跳一跳的,虽不叫唤,却也雀跃的十分热闹。 安陵容不觉多瞧了两眼,这可真是新鲜,养心殿里什么时候有这些东西了。 却听皇帝开口说道,“安贵人似乎对这只锦鹊很感兴趣,若是喜欢,便允你带回碎玉轩吧。” 安陵容微微一怔,方才反应过来,皇帝是误会她喜欢这只鸟儿了。可实际上,却是她与书画文字这些并不感兴趣,今世也不是奔着得宠而来,亦是提不起兴致去陪皇帝鉴赏,才会有一搭没一搭的看向别处。 安陵容柔柔起身,浅浅笑道,“谢皇上,那臣妾等会就着人带回去了。”说罢,也不多话,复又坐回椅中。大约是收入囊中的关系,再瞧这锦鹊,却又觉得更顺眼了不少。 甄嬛瞧着,亦是婉转笑道,“皇上瞧呢,这斜阳柔软的落在安妹妹身上,更衬得安妹妹肌肤胜雪,玲珑剔透,倒好似画里走出的人一般。” 皇帝将手中画卷放下,似乎是头次瞧见一般,眼眸微抬瞧向安陵容,半晌,方才带着笑意开口道,“倒是不假。” 甄嬛笑道,“听闻两位江院判治理时疫颇有成效了,可见两位江院判的医术不凡。” 皇帝点头,面上满是欣慰之色。 可见近来两位江院判今日在治理时疫上确实是让皇帝颇为满意。 安陵容瞧着甄嬛的神色,登时也明白了甄嬛的意思,这原也是她私下里与甄嬛商议过的,于是,安陵容浅浅笑道,“菀姐姐说的是,大约最近也是的了两位江院判的妙手,才有近日的气色。” 甄嬛眸色闪动,两人心意骤然想通。 皇帝瞧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嘴角微微提起,轻笑道,“你们姐妹二人在打什么哑谜?” 甄嬛对着皇帝俏皮一笑,半嗔半痴道,“皇上这是故意编排我和安妹妹呢,臣妾和安妹妹怎么敢在皇上面前打哑谜。” 皇帝眸色一柔,温柔道,“嬛嬛今日似乎与平日有些不同。” 甄嬛闻言,面色一红,声音倒是更软了些,“嬛嬛自始至终都是一样的,从未变过。” 安陵容心下又是一寒,她自是早已对这后宫里的是非没了希冀,也有心盘算着如何从这是非之地脱身。可是每每看见甄嬛深陷在对皇上的眷恋之中,不免心情还是有些复杂。 只是这时候却也不能流露半分,于是轻展黛眉,笑道,“皇上可要听听菀姐姐和臣妾说的是什么?” 皇帝剑眉扬起,朗声笑道,“还说没有,容儿倒是个实心的。” 甄嬛歪头一笑,从袖口取出一个灰绿色拇指大小的小瓷瓶,“皇上您看,这是前些日子太医院着人送来的丸药,说是有祛湿毒的作用,可预防时疫,臣妾和安妹妹吃了一段时日,不仅没有感染时疫,反而皮肤都变得细腻了许多呢。” 安陵容摇着小扇,缓缓走到近前,攒了个温婉的笑意,“从前都听说时疫多是风邪,如今看来还是咱们太医院多些本事,竟能如此迅速的寻到根节所在。”说着,便将拿着扇子的纤白素手递到皇帝面前,俏皮一笑,“臣妾一直与菀姐姐说呢,许是这药还有养肤的功效,皇上瞧瞧,是不是?” 皇帝听闻却是剑眉暗蹙,轻哼一声,唤道,“苏培盛,去叫秦放过来。” 第206章 闻之变色 安陵容说话间,便瞧着皇帝面色微沉。 前世里,安陵容最怕的便是失去圣眷。因而素日里除了去皇后身边伺候的时候,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琢磨着,要如何去讨皇帝的欢心。 一来二去,便对这位皇帝的言行举止都有了十足十的了解。 前头甄嬛提及以祛湿的药材规避时疫的时候,皇帝的眉梢便微不可察的上挑了一回。 这便是已开始留意着言语间的这件事了。 随后安陵容再接再厉,又重点说了些调养气色这件事。皇帝的面色便更难看了些。 这事其实不难理解。 早些时候秦放送来的方子温实初看过后也是十分赞同,说是感染时疫的症状大多是风邪上犯所致,需要祛风解表,另需温补以壮肌体。 只不过秦放的方子旨在预防,因而祛风的方子少些。 可若太医院给到后宫的方子中,都是以祛除湿症为主的,那多半便是药不对症货不对板。 这其中可推敲的问题那便太多了。 到底是太医院的太医们都是酒囊饭袋,还是有人故意在后宫嫔妃预防时疫的方子中动些手脚,那便值得好好推敲一番了。 听皇帝传秦放过来,安陵容与甄嬛微不可察的悄悄对视了回,彼此心中皆有了定数。 若是能趁此机会,将江澄江慎中饱私囊的事合盘拖出来,想来他们二人与年家的牵扯,还有在后宫里与华妃的牵扯也能拖扯些出来。 安陵容假作不知何故,只是仿若因见了皇帝神色转变,似乎是有些胆怯的模样。怯生生的退到了一旁,软声道,“皇上恕罪,臣妾,臣妾可是说错了话,惹皇上生气了。” 皇帝眸子微寒,语气却还和缓,说道,“不是你说错话了,你说的没有错,倒是朕想知道,到底是何人说错了话。” 甄嬛从旁劝道,“皇上,您别动气,千错万错都是奴才们的错,您气了只管开口骂人便是,自是要让那些做错事的长长教训,可唯独您自个儿,别真往心里去。” 听了这话,皇帝眸色柔和了几分,冲着甄嬛道,“嬛嬛说的不错,若是有人不能踏实当差,自是该罚则罚该骂则骂。”说着,轻轻拍了拍甄嬛的肩膀,温和道,“朕还有些事要问,嬛嬛和容儿先回去吧,等朕有时间再去看你们。” 说着,也不等二人多说什么,便吩咐苏培盛亲自将两人送了回去。 ---- 苏培盛一手提着鸟笼子,一手提着食盒,瞧着十分忙碌。 然则小夏子被支去寿康宫传秦放,苏培盛自己奉命要送甄嬛和安陵容回碎玉轩,自是不放心将其他在养心殿伺候的人也带走。 而皇帝为彰显心意,又特意吩咐苏培盛要将养心殿内精心准备的一应瓜果点心并窗上挂着的那只锦雀一起送往碎玉轩。 又是实在耽搁不得。 既没了旁人协助,也就只能苏培盛一人做这些事,瞧着自是忙碌了不少。 槿汐眼下瞧不过,伸手将苏培盛手上提的点心匣子接了过去。 起先,苏培盛也是不肯松手,奈何槿汐也不多话,只不肯放手。 主子面前亦是不能这样拉拉扯扯。苏培盛也只会松了手。却难得一见的耳朵根子有那么一点发红。 这时候的甄嬛原也是春风得意的时候,自是丝毫未曾留意到槿汐与苏培盛私下里的这段情。 可安陵容前世里却是知道的,苏培盛与槿汐二人实是有情的,只是奈何兜兜转转经历了几番波折,最终才走到了一起。 因而安陵容瞧在眼里,心下稍转,似是随口问了一句,“苏公公,不知您家乡何处?” 苏培盛一怔,复又垂首,陪笑道,“回安小主,奴才家乡顺天府大城县,是个不知名的小地方。” 安陵容巧笑倩兮,歪头冲着槿汐笑得极柔美,“我记得槿汐姑姑似乎也是来自大城县。” 甄嬛听闻,眉间一动,笑道,“陵容倒是心细的紧,这么一说似乎是的。那么,槿汐从前可是与苏公公便认识了?”说着,亦是笑着瞧向槿汐。 瞧甄嬛笑得坦荡温柔,安陵容心下明了,这时候的甄嬛虽是真心待槿汐,却从未留意过槿汐与苏培盛之间的事。 可依着现下的情形,一切都未如前世那般发展,自是也不会让甄嬛如前世一般中了皇后的圈套,愤恨离宫去凌云峰修行。 那么槿汐与苏培盛是否还能有机会走到一起,安陵容并不知晓。 可是苏培盛却是个极重要的人物。 正因如此,安陵容才想着,既然二人有些渊源在,不妨试试看能否推助一把。若是二人皆是有意,倒也能在来日多个帮手。 只是槿汐似乎并未想过,主子们会在此时忽的提及这个事。一时间似乎有些慌神,倒是哽住,不知如何说起了。 最后还是苏培盛陪笑道,“奴才与槿汐确是同乡,只是奴才早年便入了宫,也一直未曾回过家乡。因此和槿汐也是入了宫后才认识的。” 甄嬛点点头,方想起来,原来皇帝曾无意中说过一次,苏培盛是打小便伺候皇上的,这样看来自是离家要早许多年。况且一县而言,说大不大可说小也是不小,若真是没什么牵扯,未曾相识倒也不奇怪。 唯独安陵容,眉眼弯弯的瞧着两人,浅浅一笑,极是天真和婉,“既然是同乡,不曾相识也没关系,左右一同入了宫便是缘分,我们到底阅历浅些,许多家乡的习俗上亦是知道的不多。槿汐又是碎玉轩里最得力的,最是不得闲。以后好些事还要劳烦苏公公多想着些槿汐,多照应着些。” 苏培盛一听,面上先是一怔,复又回神,赶忙陪笑道,“奴才哪敢当呢,两位小主信得过奴才,奴才自是尽心竭力,还望槿汐不嫌弃才是。” 槿汐面皮微红,微微垂首,对着甄嬛和安陵容二人轻轻一福,道,“平日苏公公对奴婢已是照顾有加,怎敢再劳烦苏公公分心照料呢。” 安陵容听闻,心底暗暗叹息,自古最苦便是多情人。瞧着这模样,俨然还是苏培盛已有意,而槿汐还未入心。只是看模样槿汐也是心知肚明,却似乎并无应下之意。可是刚刚瞧着槿汐那神色,又似乎并非无心。 想到这里,安陵容更是心中叹息,即便自己知道他二人前世里是如何在慎刑司里两厢回护的,可今世到底还不是时候,那便还是不得强求。 念及此处,安陵容拉着甄嬛,轻声笑道,“菀姐姐,你瞧槿汐,素日她照顾别人时可是头头是道,今日要让旁人为她操劳些 反倒是拘谨起来了。” 槿汐面上微红。 甄嬛嗔笑道,“陵容,不许拿槿汐打趣,槿汐最是持重,若无槿汐,咱们身边这群小丫头不知早就要惹出出祸事来了。” 听了这话,流朱和霜雪两人彼此瞧了一眼,赶忙卖乖,一人抢着去接槿汐手里的食盒,一人抢着去接苏培盛手中的鸟笼,不免有些没了章法。 可还未等甄嬛呵斥,却见养心殿里的一个瞧着面熟的小太监急呼呼跑了过来,见面便直接跪了下来,可见慌张。 苏培盛脸色一变,骂道,“小兔崽子,主子面前怎么连请安也不会了吗?” 却听小太监结结巴巴道,“苏公公,皇上传您回去呢,出了大事了。翊坤宫里传出了时疫,华妃娘娘,华妃娘娘说是也染上了时疫…” 第207章 有事相求 听了这话,安陵容不禁瞧向甄嬛。 瞧着甄嬛面色如常,安陵容心下倒是松泛了几分,因为这似乎并不是甄嬛的手笔。 其实安陵容之所以会往这处想,实则是近日来,安陵容总觉得甄嬛似乎隐隐有些不同。 大约还是从宫宴那日之后,原本安陵容也是极忐忑的,总觉得依着甄嬛的性子,大约是会为这三阿哥的事憋闷几日,甚至要生出些嫌隙来。 可那之后,甄嬛虽不但再未提过这事,思量中也明显比从前深许多。 就比如,这次要抓着江澄江慎的这一场疏漏,而非再在后宫里的儿女情长上做文章。 养心殿内的几句话,也是极为精妙。既点到皇帝心里,又不着痕迹。 这也是甄嬛聪明的地方。 原来甄嬛一直是了解皇帝的,即便因内心眷恋有些犹疑过,却从来不让自己变做任人宰割的小白兔。 而这些思量,如今落在甄嬛的脸上,却只是淡淡的柔和的一抹笑意。 安陵容知道苏培盛着急回去,于是轻声说道,“苏公公,皇上那边还需要您办事,我和菀姐姐有槿汐她们照看着,自己回宫便是了,您就放心回养心殿当差吧。” 苏培盛为难的瞧了瞧小太监,又瞧了瞧安陵容,终于还是拜谢甄嬛和安陵容,与小太监一起快步往养心殿方向去了。 有风吹过自夹道中吹过,甄嬛一双明媚的眸子微阖,喃喃道,“这一场时疫,到底是意外,还是华妃有意为之?” 瞧着苏培盛和小太监两人走远,安陵容浅浅一笑,“风大,咱们回去吧。” --- 在宫里,像华妃这样有分量的人物得了时疫,实在是了不得的大事。 皇上自是要悬着颗心时时询问,皇后亦是叮嘱了太医院,一应药物皆要用好的,不得有半分耽误。 就连时疫刚刚稳定些的寿康宫那头,也是着人带了话出来,若是贵妃这头有用的上的地方,秦放亦是可以为之调遣。 只一日时间,翊坤宫便因为这场时疫,成了整个紫禁城中最受瞩目的地方。 “真是风光呀,仿佛整个后宫都是她年贵妃的。”说这话的是敬妃。 晚膳之后,敬妃便传人来请甄嬛和安陵容过来。 甄嬛本就心系沈眉庄。 虽说有秦放在照料,每日也总会带些消息过来,然则毕竟不比从前沈眉庄盛宠在身的时候,衣食住行总是要受些拘束暂且不说,就凭着沈眉庄的性子,受得这些委屈,心里也定是呕得慌的。 更何况事到如今,皇帝仍未解沈眉庄的禁足,于甄嬛而言亦是一个心事。 也正因着这个,一得了敬妃的邀请,甄嬛便应了,还让流朱带了不少东西。 敬妃一颗心亦是玲珑剔透,瞧着甄嬛的模样便知道甄嬛的心思,也是怕甄嬛担忧,赶忙先将沈眉庄的情形简要说了,瞧着甄嬛面色稍安,这才唠起了别的。 其实敬妃也是个直率的人,只是素日里隐忍得多了,不愿轻易开口。 但是此番这般直言讽刺华妃,倒是让安陵容没有想到。 听了敬妃一番话,安陵容微微笑道,“越是危急越是见真情,可见咱们皇上对华贵妃是真的不同。” 甄嬛轻轻点头,“华贵妃素日深受皇上宠爱,哥哥年羹尧又是国之功臣,不论从何而论,皇上厚待年贵妃都是应当的。” 敬妃撂下手中的茶杯,轻轻一叹,“可就是因为皇上厚待年氏,才纵得她如此傲慢娇纵。” 听闻这话,安陵容眉心微动,“敬妃姐姐可是有什么要我和菀姐姐去做的?” 要知道敬妃一向谨慎,素来规避锋芒,明哲保身,不肯与人为伍。 可今日却是直言快语,实在是有些反常,因此安陵容心下微一回转,也不与敬妃兜圈子,而是同样的直言快语的问了回去。 甄嬛微微抬眸,亦是想瞧瞧敬妃究竟是何意。 敬妃瞧了瞧甄嬛和安陵容二人,神色微微一顿,复又面上略带尴尬的笑了笑,说道,“两位妹妹,实不相瞒,今日辛苦两位来一趟,实在是姐姐有事相求。 ” 见敬妃神色诚挚,甄嬛浅浅一笑,“姐姐说的什么话,入宫以来许多事都是仰仗敬妃姐姐的。尤其这些日子,姐姐更是一直尽心照顾惠贵人,妹妹心中自是感激不尽的。 姐姐你尽管开口,若是我们做妹妹的能帮得上忙的,定是不能推辞。” 敬妃面色尴尬之色稍减,却仍是眉心微蹙,复又左右瞧了瞧在场的人,仍是没有开口。 安陵容知道,敬妃提防惯了,定是对下人们不算放心,于是浅笑道,“敬妃姐姐,听闻皇上前日赏了新茶,妹妹们可否讨一口尝尝?” 敬妃微微一怔,复又轻轻一笑,冲着身边的含珠说道,“去,换些新茶来。” 安陵容赶忙也笑道,“霜雪,你也去帮帮含珠。” 流朱机灵,自然也看明白,瞧了瞧自家小主的神情,便也跟着出了殿门。 见人都出去了,敬妃这才起身,先是一福,后又有要郑重行个大礼的意思,甄嬛见状,赶忙起身将敬妃拦住,温声问道,“姐姐这是何意,姐姐是妃位,我和陵容都只是贵人。况且姐姐与我和陵容照料有加,何至于此呢?” 安陵容却是瞧着敬妃的模样,心下多有盘旋。 于是也开口道,“敬妃姐姐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敬妃神色郁郁,点点头,“今日请两位妹妹来,其实是有两件事。 一则,是惠贵人。两位妹妹颇受圣眷,或许已经知道了惠贵人的身子,大约也有快四个月了。” 说着,敬妃抬眸,静静的瞧了甄嬛与安陵容,瞧着两人神色无异,知道自己猜的没错,这两人原是知道沈眉庄有孕一事的。 半晌,复又开口道,“皇上至今也未解了惠贵人的禁足,想来也是有他的打算。 只是,咱们都是女人,怀着孩子的时候心中还揣着许多委屈,多少也是与胎儿不好的。 因此我才想着,趁着华妃自己也病了,约么着也是无暇顾及我宫里的事,便想请妹妹寻个机会过来,与惠贵人见个面,开导开导也是好的。” 这话说完,甄嬛眼中已是盈润。 原本甄嬛便十分忧心沈眉庄,只是敬妃人虽不坏,行事却从来小心翼翼,不肯逾越。因此甄嬛才迟迟未曾开口。 今日听敬妃如此说,倒是正中下怀。 甄嬛赶忙起身,要谢过敬妃,却被敬妃拦住。 “妹妹先去看看惠贵人吧,虽说华妃大约是顾不上这头,可到底还是人多眼杂,妹妹也要快些。” 甄嬛点点头。 敬敬妃浅浅一笑,复又转向安陵容,“安妹妹不妨留下来,陪我说说话吧。” 安陵容心下早也便想到此处,因此瞧着甄嬛,微微点头,“自然是要的。” 第208章 打算 敬妃主动说要留安陵容下来说话,倒是也省了安陵容的一番尴尬。 要说敬妃,一直以来倒是与华妃有些恩怨,但到底无论前世今生,敬妃总要选择一直隐忍着。 今日对安陵容和甄嬛的这番表白虽说的也有道理,只是较之过往种种,多少还是有些唐突。 况且后宫之中,防人之心亦是不可无。 而且甄嬛今日趁着空档去见沈眉庄,到底还是违逆了皇帝的旨意。 若此时两人都一并进了存菊堂,那么若是真的有个什么,只怕身居存菊堂内的她们,再难有开口辩解的机会。 因此,安陵容思绪片刻,神色倒是从容。 听了敬妃要将安陵容留下,甄嬛瞧了瞧安陵容,亦是能将安陵容眸中的不言之意瞧得明白。 甄嬛起身去了存菊堂,安陵容则面带笑意,安安稳稳的坐在敬妃身旁,细细的品着一盏新茶。 一时间,无人开口,安静得有些尴尬。 良久,倒是敬妃,似乎觉得面上有些不妥,开口道,“安妹妹,今日瞧着气色上是好了不少。” 只是些片汤话。 安陵容浅浅一笑,“开春以来多有注意将养,又深得太后和皇后娘娘厚爱,赏赐了许多名贵补品,饮食上也多有留心,倒是见些气色。 今日瞧着敬妃姐姐气色也是不错的,可见皇上今日对姐姐也是诸多体贴。” 原也是些没头没尾的客气话。只是最后一句,倒是安陵容故意说给敬妃听的。 然而说这话却并非是要挖苦敬妃的意思,而是想要让敬妃知道,这后宫里,到底也没什么秘密。 自打沈眉庄被禁足,皇帝召见敬妃的时日倒是多了许多。 不仅如此,敬妃也一改往日的冷淡,多有去养心殿探望。 有些心思活络的人,早便开始传言,说是大约咸福宫里总要有一位能出头的。传来传去,也是有些难听了。 只不过,安陵容并不轻信这些。 前世里安陵容于自己虽过得草率了些,可关乎这位皇帝,却是了解得不少。 虽说敬妃是潜邸旧人,但到底陪王伴驾这些年,也不过是个妃位,勉强算是常得挂念,却实在算不上得宠。依着皇帝的心思,若非对沈眉庄有些挂念,何至于总是传召敬妃过去。 皇帝与沈眉庄,是用了些情的。 这也是安陵容这段日子以来,仍能沉得住气的原因之一。 如今,安陵容自己对皇帝并无眷恋,那是因为安陵容心下介怀,前世里皇帝对她并没有情。 所谓喜爱,喜欢。不过都是闲暇之余的消遣。 可以是她,也可以是旁人。 甚至,可以是一花一树,一草一木。 这也是她曾经怨恨沈眉庄和甄嬛的原因,只是往事不可追,思之再无意义。 而这头,敬妃听了安陵容的话,面上不觉一滞。 可转瞬,又将面上的一丝尴尬抹去,稍微轻叹了一声,笑道,“从前我看着安妹妹身量娇小,又是不爱说话的。总觉的安妹妹是胆小。可这段日子以来,与安妹妹接触多了,才发现,安妹妹只是素日里也爱拘着自己罢了。 当时,见着安妹妹总是躲在莞贵人身侧,话也是不肯多说几句的,便想着,安妹妹的性子大约也是与莞贵人一路,大约都是聪颖伶俐,大约也是不想招惹宫里的是非。 不过近日瞧下来,安妹妹也是个热心肠的,对自家的姐妹也是实打实的用了心思。” 安陵容听了,眼波微转,心下稍动。 这方才算是说些正经要紧的话了。 于是安陵容浅浅一笑,“敬妃姐姐是潜邸旧人,又一向得皇上敬重。 从前和敬妃姐姐交往不多,也是陵容不好,身子忒弱了些,总怕将病气带出来,惹人忌讳。” 即是看明白敬妃今日所想,那么彼此剖白的话,点到即止也便是了。 敬妃怅然,缓缓长舒了口气,勉强笑道,“妹妹聪慧,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不瞒妹妹,我也是盘算了许久,终于还是想通了,与其躲着藏着,苟且偷安,不如勉力一试。” 安陵容听闻,眉眼弯弯,笑而不答。 敬妃继续说道,“莞贵人聪颖,深得皇上厚爱,这自然是难得。可即便如此,仍是难免要受年世兰的倾轧。 那日虽是在我宫里,可里外进出的人,却并没有几个是我能支使得动的,这才让莞贵人和安妹妹,你们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见敬妃眸中润着泪,安陵容微微一笑,说道,“敬妃姐姐,您这说的哪里话,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许久,再说倒是徒增彼此的伤心了。” 敬妃轻轻点头,又用帕子拭了拭鼻子,终于正色道,“安妹妹,可曾想过,若是后宫里再无年妃,咱们的日子会如何?” 安陵容一怔。 再无年妃?那自是有许多人要开心的,譬如,皇后。 也是能让甄嬛和沈眉庄消了心中的这口气。 可是那之后,自然还会有别的人得宠,还会有新的妃嫔入宫。这后宫里的皇恩宠眷复又会周而复始的如四季般流转。 瞧着敬妃热切的神色,安陵容悄悄将心神收起,亦是正色道,“那这后宫自是另一番模样了。” 敬妃见安陵容似乎并无拒绝之意,于是面上更加沉着了些,轻轻攒了个笑意,说道,“安妹妹,我曾听闻,五阿哥能认到端妃姐姐名下,实际上是安妹妹在太后身旁求了情的。” 关于弘昼的去留,安陵容虽是有意提及了端妃,然则最终做决定的到底是皇帝和太后。安陵容心中知道,这事,原不会是太后有意传的,而端妃既得了好处,自是不会轻易往外说这些,那么能将这话传出来的,大约便是皇后了。 只是此时,思量着这些也是无甚用处。 安陵容面上挂着浅浅笑意,眼眸中不变思绪,温婉问道,“敬妃姐姐抬举了,关于皇子的事,我也是做不得什么主,只是不知道,姐姐忽然提起这事,是有什么打算么?” 第209章 随军押粮 安陵容当然知道,敬妃如今一直没有子嗣,恐怕将来也未必可以有自己的孩子,这自然是欢宜香的缘故。 而敬妃与端妃一样,亦是潜邸旧人,若是因为现下端妃有了五阿哥弘昼而心生波澜, 倒也是情有可原。 却听敬妃微微叹道,“说这话,其实也是我这个当姐姐的太过惭愧。 早便知道,自己在皇上心里也是没什么位置的,不过是为了牵制年氏才入的宫,因此这些年来,我活得小心翼翼,处处不肯流露锋芒,更是不敢和年氏有半分争执。 凡事只劝自己,忍忍便是了。 即便那日咸福宫里已经是那般光景了,我这个做一宫主位的,竟也是不敢有半分微词。 只能,只能任起发生……” 安陵容眉间稍动,心里也是暗暗叹息,敬妃这性子是真的太软。 当日敬妃早早便醒来,却假装晕倒不肯行使一宫主位的权利。 想她年世兰虽已封了贵妃,可到底也只是贵妃,哪里就有在旁的宫里说拿人就拿人的道理。 若当时是敬妃勉力抗争,也不至于让甄嬛受这那样的折辱。 安陵容心中微微叹息一回。 可在这宫里,人人想得最多的都是自保,敬妃如此,倒也不能过分苛责。 安陵容浅浅一笑,只当是体谅敬妃心性软弱,却不往敬妃愧疚之处再提,“姐姐不必自责,都是华妃霸道,与姐姐不相干的。” 敬妃见状,神色方才舒缓几分,复又叹道,“安妹妹性情温婉,难怪皇上和太后都喜欢你。” 安陵容笑而不语。所谓温婉,不过是更顺从罢了,任谁去顺从皇帝,大约都能得几分的喜欢吧。 敬妃继续说道,“原本我也想着, 安妹妹能在寿康宫内逾制封为贵人。 有皇上和太后这样的喜爱,那往后的前程也定是不可限量。 却是没有想到,安妹妹胸怀如此,竟是肯替端妃去求上一求。” 安陵容眸色微动,笑道,“敬妃姐姐是明白人,这事本就不是我能做得主的。 自是太后和皇上,原本就有这个意思,我不过是顺着太后的和皇上的意思,提了一提。” 安陵容以帕子微微拭了拭鼻尖,轻声道,“也就谈不上什么胸怀了。” 敬妃见安陵容如此说,知道是自己说的话太过吞吐,大约是让安陵容有了误会,不觉面上一红,赶忙说道,“你瞧瞧,我这说话说的不清不楚的,反倒让妹妹不安了。” 接着,敬妃收敛神色,正色道,“我原是想着,安妹妹既然能主动将收养三阿哥的机会让给端妃,想来安妹妹也不是在意一时得失的人。 毕竟依着安妹妹还有莞贵人如今的荣宠,安妹妹早晚也是要有自己的孩子的。 若来日生了皇子,这左手右手的,反倒容易多生顾虑。 而安妹妹将这机会转手送给端妃,倒还能得端妃的一份人情。” 安陵容垂眸听着,只微微带着笑意,并不答话。 敬妃倒是不以为意,只凝眉继续说道,“那日家宴上,端妃是有意要让安妹妹你出头露脸,想来也是着人做了打听,才知道安妹妹你原是一副好嗓子,这才提议让你在家宴上唱那一曲的。” 安陵容这才羽睫微动,面上笑意不减,轻声说道,“敬妃姐姐果然也是聪明人,没想到陵容的这些心思竟都没逃过敬妃姐姐的眼睛。” 敬妃见状,眉眼舒展,语气也沉稳下来,“安妹妹既能有这样的思量,又有这样的际遇,如今虽未能侍寝,却已然有了可期的前程,有了这般诸多机遇在手上,为何不趁此搏一回?” 安陵容将手边的冷茶端起,复又放下,抬头问道,“敬妃姐姐说了这许多,陵容现下已明白敬妃姐姐的心思。 只是陵容不明白,敬妃姐姐一向低调行事,从不参与任何纷争,为何今日忽然要扳倒华妃不可了呢?” 敬妃微微一怔,忽的眼圈一红,沉沉一声叹息后,哽咽道,“你可听说了,随军运送的粮草出了纰漏? 粮草到了蓟州大营之后,经人清点下来竟是对不上数目,一查之下竟时少了数少了许多,随军押送粮食的几位副将都下了狱。” 敬妃一向稳重,极少在外人面前流露自己的情绪,今日这样一来,倒是让安陵容不觉心下斐然。 关于军粮一事,安陵容隐约是有些印象的,前世自己那不争气的父亲倒是参与过这些粮草运输的事,为了这个,她还求到皇后的面前,最后做了皇后手里的棋子。 只不过这一世,安陵容自己改写了这段命运,一面想方设法的往家里送去银钱,好让母亲能在家中立足,也好劝诫自己那不争气的父亲不要妄动歪念头。另一方面,则是知道自己父亲并非主谋,不卑不亢,再借着太后之力躲过了这一劫。 安陵容心念至此,不觉心中一惊,难道,这计量如今皇后又用到了敬妃的身上不成? 安陵容瞧着敬妃的神色,不觉推己及人,神色也转而黯然,“敬妃姐姐,你慢慢说。” 敬妃哽咽道,“几日前,家里的老仆忽的托人传信来,说是家弟受了军法,发还老家养伤去了。 说出来也不怕妹妹笑话,我冯氏虽非名门,但也算得上世族。早些年家里的叔伯们也曾在战场上拼杀过。 只是这些年人口凋零,能继承家中祖愿的男子没有几人了。也因着这个,便难免遭人欺凌。” 听到这里,安陵容大约心下更是软了几分,温言道,“姐姐是王府旧人,皇上又是念旧的,总也不会看着姐姐受委屈。” 听了这话,敬妃似乎有些怔忡,眸中仿佛停滞了几分。 “若是我自己的事,豁出去求求皇上或者也是可行的。可这事便又与我娘家有关,又是事关军粮,怎能开口?” 安陵容眉心微蹙。这倒是不假,咱们这位皇帝最是介意前朝后宫攀扯不清,又是个疑心重的,若是开口,虽也不至于驳了敬妃的面子,可心里总归是不高兴的。 只是,安陵容心里隐隐又觉得仿佛有哪是不妥的,不觉开口问道,“姐姐,你说军粮数目对不上,罚的却是副官,可是运押粮草的主将黑心,监守自盗?” 第210章 替罪羊 敬妃眼睛通红,继续说道,“安妹妹果然聪慧,只听只言片语便能想到此处。家弟便是随军的副官之一。 原也是在军营之中打拼了多年的,本想着家中不用依傍家中,靠自己求个功名,也对得起我冯家的祖宗。 只是大约一月前,家弟如往常一样,领了押送粮草的差事。 如今太平盛世,又是军用粮草,往日也曾送过,除了小心照料些也并不会有什么乱子。 可这次却与往日不太一样,中途主事的守备说是路途上远,这次运送的粮草精贵,又说要躲雨天,说是若粮草受潮,送到了也是无用什么的。总之,诸多借口。 也就是这样,路上便耽搁了数日。 而且,在临到蓟州之前,说是前期车马劳顿,省下时日为了加紧赶路,还更换了一次车马,马匹车夫都换了新人。 原本运送粮草也是常有的事,若非钱粮到了蓟州大营,便查出了这事,家弟也是个耿直性子,自是不会往别处去想。” 安陵容听到这,轻轻一叹,“这事与守备自然脱不了干系,可是这守备敢这样明目张胆,怕是早已经将各处关卡打通,只怕已经做好了转嫁旁人的准备。 而这事过手的人又如此多,人人为求自保,难免多有攀扯。 若是这时,有人授意,那么背负罪责的人便是再想置身事外,也是难了。” 敬妃眸色一暗,眸中泪水晶莹,点头道,“的确,如妹妹所说,家弟就是被人攀扯,才蒙冤获罪。” 听到这里,安陵容心中大约有了猜测,这事与前世并无差别,只是一则,前世里她只关心作为松阳县城的父亲,却并没有关注过这件事情的全部。二则,是这样大的一件事,必然要牵扯许多环节,而今次同样被牵连的,还有敬妃的家人。 只不过,关于敬妃弟弟的这些牵扯,听起来却似乎过于刻意。 想到此处,安陵容不觉眉心微蹙,问道,“可敬妃姐姐毕竟位份在这,这守备到底是何来头,凭着可以依靠谁,竟然敢这样明目张胆的动军粮的心思?” 敬妃眸中转瞬闪过一丝怒色,却又很快平复,转而苦笑道,“还能是谁,可以在军中只手遮天。 定然是她华贵妃的好哥哥,年羹尧年大将军。” 安陵容原也猜测过,关于前世的那段往事,她也曾细细推敲过。当年虽也有战事,可以皇帝的看重,粮草调度自是从未断过,甚至皇帝为了表达对边关战事的重视,还多次裁撤内宫,以增拨钱粮补充军饷。 再则,虽然是军纪如山,但以往也有因为天气原因等将粮草押运延误些时日的,来可这种情况,只要主事的人提前报备,也不至于要下狱斩首。 而当年她的父亲安比槐,作为松阳县呈,也只是负责往来登记事务的小官,一不经手钱粮调度,二不涉及人手安排,只因粮草运送耽误了几日便被牵连下狱。 可见这事,或许并非只是为了严惩军纪这么简单。 而今次,虽是换了主事,可诸事皆有关联,想来确是有意为之无疑了。 念及此处,安陵容不觉轻声道,“或许,是有人得人授意,故意要将这些罪责推到副官的身上。” 敬妃将手上的帕子捏的死死的,恨恨说道,“这事自然是有人授意了,我的弟弟我是知道的,隐忍多年,实在是心中存了重振冯家的志向。 绝不会因为这些事而丢了前程。” 说着,又有些哽咽,“只可惜我这个做姐姐的实在没什么本事,只能让弟弟蒙冤受辱。” 安陵容听罢,轻轻叹息,“敬妃姐姐不要这么说,咱们还是能一起想想办法的。” 听了敬妃所说的许多,安陵容心下大约已经捋顺了七八分。刚刚的犹疑也淡了几分,此刻的语气也自然更为柔软了些。 敬妃眸中闪过一丝希冀,复温声道,“安妹妹,我知道今日忽然与你说这些,似乎是交浅言深,只是你我都在后宫之中,也是知道的,平日为求自保,你我自是都要带着一张面具过活。 若不是出了这些事,或许我还是会如从前一样闷声不响的过完这辈子。也没有机会和安妹妹你说这样的话。 如今我也是终于想明白了,只要华妃还在,咱们便难过上安生日子。” 安陵容眉间微抬,瞧着敬妃的眼中不觉夹杂了些探寻之色。 敬妃却仿若不觉,继续说道,“从前在王府那会,华妃便专宠惯了,入宫封妃之后,亦是许没遇到过能跟她分宠的人。 可自打安妹妹你们这些新秀女入宫,一切便开始变了。 如今,这后宫里的诸事走向,已然不再年世兰的掌控之中。 先是端妃得了五阿哥,再是惠贵人有了身孕…” 说到这里,敬妃压低声音,眸色沉沉,“安妹妹可知为何这次会牵扯到我冯家么?” 敬妃虽有此一问,却并没想着要安陵容来回答,而是垂眸继续说道,“那自然是因为我在咸福宫里,护着惠贵人的身孕,触及了她年世兰的痛处。” 安陵容微微点头。 其实,安陵容刚刚便想透了其中的缘故。 敬妃的弟弟不过是让人捉去做了替罪羊罢了。而这一串是非背后,华妃更想捉把柄的,却是沈眉庄的父亲,蓟州协领沈自山。 只不过蓟州协领乃是外任蓟州最大的将领,当地一应事物俱是由协领大人督办。像押运粮草这样重大的事,自是要有协领安排亲信去督办的,也正因如此,这套子虽是要下给沈自山的,却又没有那么容易下给沈自山。 而既然无法将这纰漏推给沈自山的蓟州大营,那么追查之中推给身为运粮军副官的敬妃的弟弟,也不失为敲山震虎的好法子。 也好警告敬妃,一不要对沈眉庄庇护过甚。二来,也是要告诫敬妃,不要因为端妃得了五阿哥,而觊觎其他皇子,以图改变自己在后宫中的地位。 现下安陵容能想透这一层,想来敬妃亦是已经想通了这一点。 可是想到这里,安陵容却是嘴角微翘,冷色笑道,“华妃虽生的美,却可惜并不是个精于算计的人。” 第211章 事情原委 安陵容眉眼弯弯,露出一抹极美的笑。 敬妃瞧了,神色不觉有几分迷茫,微微一怔,复又问道,“安妹妹可是想到了什么?” 安陵容点点头,从容道,“皇上登基以来,诸事皆定,却唯独子嗣一事,总是不得心愿。 便有些多嘴的,在背后说是上天降罪之类的。” 说着,安陵容轻轻一哼,眸色婉转瞥向敬妃,复又笑道, “这背后自然不会真的有什么天谴。我看,多半还是人为。 皇上瞧着不以为意,实际上,心中定然也是介怀的。 而前几次没有大肆严惩,为的也是不想后宫前朝之间牵扯太多,影响了朝中的稳定。 可不深究未必就是不上心。” 安陵容说到这里,温婉的笑意在眼中层层荡开,柔声问道,“敬妃姐姐,妹妹斗胆猜一猜,皇上之所以至今仍不解了眉庄姐姐的禁足,应该也是为了保全眉庄姐姐的这胎吧?” 敬妃听了,不觉一怔,低垂的眸中一番闪烁,却没开口作答。 瞧着敬妃的神情,安陵容便知道,自己的猜测多半是真的,于是,浅笑道, “敬妃姐姐近来出入养心殿极为频繁, 想来也是早便得了皇上的嘱托,要替皇上好好安置眉庄姐姐的身孕吧?” 敬妃面色一红,抬眼瞧向安陵容,半晌,还是开口说道,“妹妹猜的没错。 我之所以早前没有先和妹妹说起这些事,也是因着受了皇上的嘱咐,谨慎将惠贵人有身孕的消息藏住。 不过妹妹既然猜到了,又素日和惠贵人交好,想来也不会故意传出去伤了惠贵人的。” 安陵容听闻,心下暗笑,这敬妃,即便是到了要敞开了去聊的时候,说话之间也还是滴水不漏。 如此小心谨慎,倒也难怪皇帝挑选了她来一起守护沈眉庄的这一胎。 于是,安陵容笑着点点头,也不答话,只等敬妃自己往下说。 果然,见安陵容神色郑重,点头答应,敬妃这才往下说。 “事情还要从皇上刚回来那日说起,那日皇上并没有急着去看惠贵人,却让人传了话过来, 说是惠贵人性子刚硬,许多事若是能柔和处理,或许便是不同的结果。只是让我从旁劝着点,也别让惠贵人太想不开。 这话我倒也听明白了。 事情一旦涉及华妃,往往就是个囫囵案子了。 皇上虽然气恼年世兰嚣张跋扈,但总归也是不想后宫里总是乌烟瘴气的。也就难免要气恼惠贵人处事不够圆融,才致于华妃如此冲突。” 安陵容微微点头。 这话倒是不假,后宫之中人人擅长粉饰太平,而这之中最为擅长的,大约便是皇帝。 针尖大的一个洞扯开便可能是一个豺狼窝。可若不扯呢?大约掩耳盗铃,谁让人看着好小,但自欺欺人的功夫做足了,许着人们就信了。 那后宫便又是一团和睦,前朝后宫皆是大稳之相了。 敬妃继续说道,“但是后宫里的人惯会拜高踩低,更是不缺落井下石之人。 我也怕惠贵人心里难受,再苦闷得病了,当日便去存菊堂探望惠贵人。 正巧遇上惠贵人不肯进食,便想劝着惠贵人少吃一些。 可食盒打开,我便觉得有些异样。那食盒中的菜肴已经放了个把时辰,照理说菜色应该已见暗淡,气味也不如刚出锅那会菜香浓郁了。 可那盘子里的菜,不仅油香扑鼻,还色泽鲜亮,让人看了十分有食欲。 我便多了个心眼,问了来处。结果门口的侍卫说,是交班之前便送过来的,他也不知。 这我便更不能放心了,于是让含珠去取了银针。 结果一试之下,银针发黑,果然是让人下了毒。 可这菜肴经手的人实在是多,依着皇上的性子,本就不愿意将这些事外扬出去,那更不好好张扬此事。 我便假装惠贵人胃口不好,打发人将一应餐食都丢了出去,只留了一点点作为证据,希望找个信得过的太医,好瞧一瞧能不能有些线索。 巧的是,次日皇上便指了秦太医过来给惠贵人请平安脉。 我知道这位秦太医是在寿康宫行走的,那便是太后信得过的人,惠贵人素日也得太后喜欢,想来指了秦太医过来,也是太后有意要保惠贵人的意思。 我便将头前收起的菜,给秦放秦太医瞧了。结果秦太医说,这药并非寻常人可得,常人下药只知用砒霜、鹤顶红,这药金贵,实在难得,想来是有人背地里下了重手。 于是我思前想后,总觉得这事还是要禀明皇上,惠贵人虽脾气耿直了些,可到底没有犯下重错,更没有伤及旁人。 如今却有人使这样的手段,可见,是有些幕后的人按捺不住了。” 敬妃深深的叹了口气,终于将前因后果给讲了出来。只是一口气说了这许多,方才觉得心神安宁了些,复又叹了一声,这才端起手边的冷茶,大大的饮了一口。 而这些事,安陵容却是头一次听说,不觉听得心惊不已,彷如心上悬了个千斤秤砣,一下子坠到了深渊之底,连背脊都跟着僵硬起来。 原本安陵容只当是秦放发现了沈眉庄有孕,才将这消息告诉了皇帝。 毕竟在皇宫里出生的孩子,一定要验明身份,需要查档记录诸事齐备。秦放既然想要保住这孩子,就要让想方设法查明记档,让皇帝知道沈眉庄这胎的存在。 可现下一听,安陵容方才反应过来,秦放当日向她保证,说会竭力保住沈眉庄的这胎,或许那时候秦放便已经知道沈眉庄被投毒一事了,这才会特意跑到碎玉轩,去同她说了那些话。 这样看来,这秦放处事十分周到,涉及到要紧的事时话却不多,倒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见安陵容眉间紧蹙,敬妃赶忙惭愧一笑,抱歉道,“你瞧瞧,我这说话说得也急,倒是把妹妹你给吓到了。 别担心,惠贵人如今好的很。 得了秦太医的证实,我便去去养心殿求见皇上。哪知道我开口说了有人在惠贵人餐食里下毒的事,皇上先是惊讶,再是愤怒不已,后来才和我说了,原是秦太医已经禀告过了,惠贵人有了身孕。 也是因为这个,皇上才和我说,让惠贵人继续待在存菊堂,每日膳食皆有专人送去,而门口巡视的人,也换成了养心殿外值守的一队人。” 安陵容浅笑着点点头,问道,“那皇上可有说何时解了禁足?毕竟眉庄姐姐身怀有孕,整日闷在屋子里也是不行的。” 敬妃听闻,亦是浅浅一笑,“皇上也是想到了点,所以才会调了自己惯用的人过来,苏培盛也都是交待过的,这些人嘴都严得紧。 对外虽是说还在禁足,对内却是惠贵人早可以在咸福宫内四处走动了。” 听到这里,安陵容心下微怔,面上却是带了极柔美的笑意,轻声问道,“如此的话,今日菀姐姐抗旨去探望眉庄姐姐,皇上不是也要知道了?” 第212章 留了后招 敬妃眸中闪过一丝不自在,又极快的恢复了平静,可面上的笑却仍有些凝滞。 安陵容瞧在眼中,面上的笑意丝毫未减。 反而垂眸之际,极有条理的捋顺了袖上的褶皱。 如果敬妃还如前世一样,那便是个不善在背后搞这些小动作的。 而今日的敬妃,却明摆着是怀揣了许多思虑,既想着要得到些什么,又似乎还揣着些私心不肯透露。 安陵容瞧得越是明白,心下越是暗暗觉得好笑。 瞧着敬妃今日这瞻前顾后的模样,倒是与她从前并无二致。总盼着自己可以不动分毫便能争得赢得,可到头来还是要让别人给盘算进去。 而且,越是揣着不能示人的心事,越是授人以柄,越是难以脱身。 现如今可并非甄嬛从凌云峰回来的那会儿,那时候,甄嬛头胎生的女儿已经在敬妃手上养了几年,虽非亲生也已母子连心了。 那会子敬妃念及甄嬛的好,念及自己养的孩子,自是不会轻易与甄嬛为敌。 可现在,却并非如此。 更何况,这背后又是她冯氏一族的荣辱安危。 说是要同仇敌忾,可又凭什么保证能够倾心托付,而非借着甄嬛的荣宠上位呢? 怪只怪,这后宫之中,人心实在太是难测。 安陵容捋好了衣袖,复又有条不紊的将手上的帕子折好,揣进袖口。 此刻,最是煎熬的便是心中有事的那位。、 敬妃似乎是有些不知所措。 要说谋事,敬妃也并非是全然懵懂的一个人,只是安陵容的反应,却实在并非她所料。 踌躇半晌,瞧着瞧着安陵容并未有动怒的意思,敬妃复又攒了个笑意,轻声说道,“我已交待了含珠,务必要趁着侍卫交班的时候再带莞贵人进存菊堂。 想来含珠做事小心,应该不会被发现的。” 安陵容垂首浅笑,眸中只微微闪烁,温柔至极。“姐姐莫要多心了,妹妹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安陵容风轻云淡的一句,敬妃却笑得越发有些尴尬。 敬妃又怎能是傻的,自是明白安陵容这不咸不淡的话,背后是什么意思。 前头敬妃掏心掏肺一次次的表达心意,无非就是希望消除安陵容心中的疑虑,好达成结盟共同扳倒华妃的目的。 可说了这许久,敬妃终于发现,安陵容却并非往日看到的那样,安安静静,仿若一只躲在别人怀里的小白兔,娇柔懵懂。 反而,确是极其细心的。 敬妃不觉心中深深的叹了一回,自己这些年来不曾参与后宫纷争,说是不愿,实际上也实在是本心不稳,做不来那些谋划旁人的事。 思索片刻,敬妃终于还是开口,说道,“妹妹可是猜到了?” 安陵容面上仍带着一抹灿烂笑意,只是瞧向敬妃的眼神更沉了些,“姐姐既想与我们结盟,共谋一片坦途,为何总有隐瞒呢?” 敬妃被安陵容这沉沉的一眸瞧得心底一冷。 既是此刻真的藏不住了,反倒是心底释然了。 此刻敬妃心中一直绷着的一根弦总算是松了下来,人也不似刚刚那般紧绷,整个人靠在椅背上,反倒整个人形容真切了许多。 安陵容瞧在眼中,柔声说道,“姐姐,你的意思陵容明白,也并非是陵容不近人情。 实在是陵容懂你今日的为难,才想着若真的要做到共同进退,势必要将心中所思所想都合盘说开才好,免得来日心生嫌隙不欢而散。” 安陵容用词极尽缓和,可意思却说的明白,敬妃自然也是听得懂其中意思。 后宫之中,人人都是对手,即便是亲生姐妹也不见得不生二心,更何况大家往日交情并不深。 如今若还是吞吞吐吐,说一半藏一半,安陵容和甄嬛这一路,自是不会与她结盟,那么她在后宫里,能指望的还能有谁呢? 而这后宫格局,敬妃又如何不知呢。 敬妃听罢,点点头,轻声说道,“妹妹说的是,今日这事做的实在不够爽快,况且妹妹聪慧,即便我再想隐瞒,也是瞒不过妹妹的。” 安陵容浅浅一笑,摇头道,“姐姐知道家中出了事,定是先向皇后求过恩典吧?” 敬妃面上一怔,随即似乎想通些什么,复又浅浅一笑,露出侧脸浅浅的梨涡。 安陵容瞧在眼中,心下更是了然。敬妃这一抹苦笑实是没掺得半分假,哀婉惆怅,直让安陵容瞧着也有些不忍。 “妹妹既然能猜到这一层,便也能想到,为何我明知道咸福宫都是皇上的亲信耳目,仍要请两位妹妹过来了。” 安陵容点点头,轻叹道,“姐姐平日不愿参与到后宫争斗之中,素日里也是几不争不抢,自是不容易拿捏的。 然而咱们虽然入了宫,但到底还有娘家,不论家世如何,总都是要让咱们牵挂着的。 这便是咱们的软肋了。” 敬妃听了,眼圈不觉又泛红。 “姐姐,你今日所做陵容都是明白的,只一处,陵容还是想和姐姐敞开来讲。 皇后母仪天下,在后宫里自是不愿意与妃嫔们去计较的。” 安陵容说到这,眼神微微转冷,瞧着微有怔忡的敬妃继续说道,“然则,皇后治理后宫与皇上治理前朝亦是同样的道理,终究还是要寻个制衡之道。” 敬妃眸中闪烁,眉间蹙成一个结,不觉又是长长一声叹息,“妹妹,我怎能不知皇后的意图。 年氏恃宠而骄,这后宫里有几个人没受过她的欺辱。偏皇上这些年就是要护着她,就连皇后也拿她没办法。 可你们来了之后,皇上似乎有些变了。 这大半年来,年氏吃了多少闭门羹,这都是从前不曾有的。” 敬妃说起时语气忿忿,可是说到最后,语气中却是不觉带了些哀婉之意。 “这自然是新人胜旧人……”说话间,敬妃似乎有些伤心,声音也是越来越低。 安陵容浅浅一笑,“皇后娘娘大约也是瞧准了这个由头,才会劝姐姐与我们几人联手吧?” 敬妃微微抬眸,神色之中仍带了几分卑怯,却是点点头,“惠贵人的父亲是蓟州协领,又是皇上钦点督办此事的,若是惠贵人能替家弟求情,自是最好的。” 安陵容心中暗笑,皇后这次倒是肯多说上几句了,倒是不似前世,只对她三缄其口,倒是将她愁得不知哭了几回。 “皇后娘娘说,后宫不得干政,她自是不好说的太明,但是会去求皇上念在往日情分上,对家弟从轻发落。” 敬妃语声喃喃,似是思考,复又摇摇头,“我早知皇后必定不愿插手此事,可总是不甘心,只是话一出口,难免就要失了先机。 皇后特意提及了惠贵人的父亲,又提到莞贵人的父亲甄大人乃是大理寺少卿,于此事都是说得上话的。 又说,若是两位贵人能够私下请家人相助,若是能先自下而上有个论断,那皇上这边自是好有个交代。 而皇后,也就好借着这个机会,替家弟多说几句,替家弟求求情,或许还有机会洗刷冤屈,不至于为了这事,耽误了来日的前程。” 安陵容点点头,垂首浅浅一笑,问道,“所以皇后娘娘才让姐姐即刻找我和菀姐姐过来,若是我和菀姐姐不答应,这今日我们抗旨去见眉庄姐姐的消息不日便要传到皇上耳中。 若是来日眉庄姐姐腹中的孩子出了什么意外,那我和菀姐姐便是难逃嫌疑了。” 敬妃面色微白,眼中却是千言万语,极力想要辩解。 安陵容将袖中的帕子叠了个几折,复又放在掌心,轻声一叹,“姐姐,你可曾想过,咱们这位慈眉善目的皇后娘娘,心思确实这般沉的下去? 借着姐姐的手,倒是留了许多后招。” 第213章 神色郁郁 自咸福宫回来,甄嬛便有些郁郁。 安陵容又何尝不是。 近来事情叠着事情,倒是让她不及细想来日的打算。 可这次敬妃的邀约,倒是让安陵容不觉惊醒,到底还是要再去想想往后的日子了。 敬妃的许多不得已,就仿佛是当年她自己的写照。 那么多要顾念的,那么多想得到的,最后不知道能落得多少。 只怕都是水中月镜中花。 这会子安陵容和甄嬛已经回到了碎玉轩,两人隔桌对坐着,各自手上都捧着一只皇帝新赏赐后宫的今春特意让汝窑新制的粉白花瓣碗,里面装的是润燥止咳的雪梨枇杷膏。 这个季节自然不是雪梨落地的时候,因而雪梨用的是去岁晒干的雪梨片。而枇杷膏则是太医院熬好送过来的。 说是皇上不知哪里听到莞贵人近日有些咳嗽,便特意着人仔细熬好了送了来,又知甄嬛前些日子身体抱恙后有些微寒之症,还着意让太医们添了些温补的药材进去。 说来皇帝也是十分有心。 只是赶巧那会子她二人还在咸福宫,送东西的小公公瞧着主子们都不在,也就回去了。 也不知道皇帝是否心中还在期待着,甄嬛对他的挂怀心怀感动,然后盈盈出现,婉转温柔的侍奉在御前。 安陵容心下想着,不觉瞧向甄嬛,却见甄嬛也在愣神。 安陵容一边拿起调羹轻轻搅动碗中的汤羹,一边轻声问道,“姐姐自打回来便不说话,可是眉庄姐姐有什么交待吗?” 甄嬛摇摇头,浅浅一笑,却带出了些许无奈的意味,“眉庄姐姐很好,想来敬妃也是下了不少功夫,一应起居都很妥当,倒是让咱们平白担心了。” 这话,听起来似乎滋味不太对。 安陵容眉眼一弯,笑道,“姐姐这闻着似乎有些酸味,难不成你这碗枇杷膏里,撒了醋不成?” 甄嬛脸色一红,嗔道,“陵容!” 瞧着甄嬛有些恼,安陵容知道甄嬛这会子其实是心中有些低落,便又笑道,“姐姐现如今连个笑模样都不肯给陵容了,陵容也要恼了。” 听了这话,甄嬛噗嗤一笑,将手中粉白的花瓣瓷碗放下,斜睨着安陵容道,假意嗔怒道,“妹妹这张嘴,实在该打。” 可说话间,神色却又转而黯然,“要说咱们姐妹,各个都是好的。只可惜了,都要困在这四角的天里,和关在笼子里也没多大分别。” 言语之中竟有些戚戚然。 这可和安陵容印象中的甄嬛太过不同了。 前世里,即便是沈眉庄假孕被罚那会,甄嬛也是气定神闲,运筹帷幄的。也就是那时候,甄嬛将她引荐给了皇帝。 对,前世大约就是这个时候,她在甄嬛的巧妙安排下遇见了皇帝,进而承宠的。 可安陵容至今尤记得,她满怀期待的那一天,并无欢愉。日后也只有终于做了名正言顺的小主的安心而已。 现在想想,那时候的自己也太过怯懦,实属可笑。 正巧这时候槿汐端着几碟点心进来,许是听见了甄嬛的话头,赶忙轻声劝慰道,“两位小主都是人中佼佼,可不能总说这些丧气的话。 这样泄了气的话说得多了,人的气运都要跟着散了。” 一直在旁伺候的流朱,原也插不上话,听了槿汐的话,赶忙也跟着添了句,“两位小主的容色才学只怕要胜过玉环飞燕许多倍,自然是要住在这全天下最好的楼宇之中,吃尽最好的美食美酒,被这天下之主宠眷着。” 安陵容从旁嗤笑,这流朱直言直语的,时而看着有些愣的,可对甄嬛倒是忠心耿耿。 大约也是因为这样,才会见不得甄嬛感怀伤己的模样,说话间也才会失了些章法。 甄嬛却道,“可这二人都未曾有什么好结局。 还是那句话,以色事人,终不过是金丝雀,放进金笼中而已。 不同的只是装在哪,挂在何处罢了。” 这话听的有些心灰意冷的意味。 而这样的心灰意冷,安陵容自然是明白的。 那人是君王,是要做盛世之主的男人。所以这一切,都是他的棋局。 一个专注权衡棋局得失的人,你要从他身上寻觅出几分情意几分真心,那是多难。 安陵容从前甚至都未曾期盼过皇帝可给他一分真心,只盼着能将她当做她便是了,却也难以做到。 更何况如今的甄嬛,心中盼的可是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瞧着槿汐与流朱面面相觑,安陵容微微摇头,示意二人先下去。 二人也识趣,拿起食盘便退到寝殿外伺候了。 安陵容这才开口道,“姐姐心中不快,可是因为知道了眉庄姐姐有孕?” 甄嬛微微一怔,苦笑道,“你我相处这么久,我的心思你还不知道吗?我只盼着你和眉庄姐姐都好,咱们都好。” 安陵容点点头,又问道,“那是因为知道了皇上的心思知会了敬妃,而未知会姐姐么?” 甄嬛沉思片刻,摇头道,“也不是,敬妃位居妃位,又是咸福宫主位,眉姐姐又是住在咸福宫里。 想要保住眉姐姐的安全,敬妃自然是不二的人选,这件事我怎会想不通呢。” 安陵容听罢,浅浅一笑,又问道,“那可是因为敬妃诱骗我们过去,想要要挟我们?” 甄嬛噗嗤一笑,“安妹妹,你今日问题着实是多了些。”说罢,也要摇头,复又说道,“敬妃秉性不坏,我见了眉姐姐,她也与我说了当日发现有人下肚的事,那时敬妃虽也有些慌了,但是却是笃定要保全眉庄姐姐的。 况且,敬妃也是个苦命人,这些年她过得并不如意。 退让得久了,难免失了底气,做起事来反而瞻前顾后了。” 安陵容微微思量,甄嬛瞧人断事倒是聪明的紧,唯独情爱一事,却是要比旁人用心单纯些。 于是,安陵容又问道,“那姐姐可是觉得,皇上将这些事捂得这般紧,心思藏得这般深,心里有些怕了?” 第214章 早些清楚 心中有千言万语,但若都憋在心里,就难免要生些歧义出来。 安陵容这般问,其实是想让甄嬛将心中所想说出来,或许便会好受些,毕竟心中郁结着,也难免要生些胡乱的心思,反倒扰了心神。 甄嬛听了,微微沉思,点头道,“后宫毕竟是皇上的后宫,一切自然由皇上做决断。 近日你我忧愁眉庄姐姐的事,也是担心了许久,结果却是皇上早已知晓眉姐姐有孕,反倒是为了保住这胎将消息传的滴水不漏,如此密不透风,竟连咱们都不知道。 你说,若是有朝一日,皇上对咱们断情绝义,那咱们可还有出路可言?” 安陵容心中喟叹,哪还有出路可言。 若有朝一日,不仅是她们这些做嫔妃的,连带着她们的家人怕是也要受牵连。 安陵容微微收敛笑容,低声道,“姐姐还没想通吗?咱们这位皇上,凡事看着举重若轻,实际上却是思量得再清楚不过的。 姐姐说咱们是豢养在笼中的金丝雀,可是,又不是。 金丝雀只肖唱得婉转灵动便是好的,可咱们,却还要陷入千丝万缕的关系之中。 既有要谋的生路,还有要保全的人,更是盼着能让自己成全自己。” 说着,安陵容又攒出一个笑容,可眼眸却无论如何也攒不出一丝温度,“姐姐,咱们想要在后宫里安稳的活下去,不难。 可要活得好,活成咱们想活得样子,却是太难。 那便是要做到既要有情,又要无情。” 这话安陵容其实在心中早已盘旋过许多回。 即便她今世打定了主意,不再陷入任何感情,尽量回避一切走近自己的情意。 哪怕是对甄嬛和沈眉庄,也只是一心倾赋,并不让自己有半分索取之心。 可“无情”二字出口的刹那,安陵容还是觉得似乎是对自己下了什么诅咒,不觉背脊生凉,心下更是一片冰冷。 可这,就是她和甄嬛一定要知道的,亦是她们往后要去做的。 甄嬛眉头紧皱,眸色中却是渐渐垒出了些许坚固的情绪,可半晌,复又泪珠莹莹,在眼眶中沉沉欲坠。 安陵容瞧在眼里,心下不觉有些心疼。 这一世,因为有她在,也因为有了许多变化,此刻并不是甄嬛最最绝望的时候。不比前世的心死,也自然难以如前世那般决绝。 安陵容浅浅一笑,柔声说道,“咱们此刻倒也不必太过难受,更何况如今见到了眉庄姐姐,倒是能让咱们心底的一颗石头暂且放下了。” 甄嬛听闻,点点头,眸中神色方始平复许多。 安陵容心下微叹,却知道今日也不便再多说什么,甄嬛也是个聪明人,也该让她自己花些时间去慢慢处理这些思绪才是。 接着,安陵容又将敬妃所说一五一十的告知了甄嬛。 甄嬛听闻,不觉一怔,惊叹道,“皇后如此按捺不住,究竟是为了什么?你我位份不高,又无子嗣,何苦如今便要将我们盘算进去。 若说是针对敬妃……可敬妃这些年并不得宠,皇上多半也只是在些场面上给敬妃些面子。 如此筹谋,不仅不能笼络敬妃,还容易被人瞧出心思,反倒也失了先机。” 安陵容点点头,“前头我也在想,今日敬妃叫你我去瞧了眉庄姐姐,说起来倒是有拿捏你我的意思。 可即便被抓个正着又能如何? 虽说咱们此瞧瞧去看眉庄姐姐是有违圣意,可是以皇上素日对姐姐的宠爱,倒也不至于为此事责罚姐姐。 况且姐姐与眉庄姐姐素日交好,这些阖宫上下都是知道的。当日为了不让眉庄姐姐受困,姐姐也是全力维护。更是不会刻意去害眉庄姐姐腹中的这胎。 那么这样看来,那些所谓层层牵扯的谋算,又如何落在人身上呢? 我思前想后,总觉得皇后今日这做法,多少有些,有意而为之了。” 甄嬛点点头,“皇后的性格向来沉着,可若说做这些不过是图了个水磨工夫,倒还真是有些枉费心思。 如此看来,实在是让人有些想不通。 陵容,你说这些话,可会是敬妃临时捏造的?” 安陵容微微思索,摇摇头道,“我也曾对敬妃多番试探,可是问下来,实在觉得敬妃并未瞒着咱们什么。 敬妃母家凋零,此刻有求于人,却又所投无门。 虽说皇后平日心慈面善的很,可在触及皇上底线的事情上却是向来懂得明哲保身的。那自是不会为敬妃的家人去求情的,得罪了华妃不说,还难免要被皇上苛责。 那么敬妃如今还能勉强指望上的,也只有眉庄姐姐的弟兄,和姐姐的父亲甄大人这头了。 如此看来,敬妃的满腔希望都在咱们这边,倒也不至于此刻便与咱们为敌。更何况,这段日子与敬妃相处下来,倒也能看得出敬妃并非是个真心生事的人。” 甄嬛微微思索,喃喃道,“确实也是如此,这样想来,也是说不过去的。” 安陵容思索半晌,到底也是没能想通,却忽的又想起秦放,于是又将自己猜测的关于秦放的事,与甄嬛说了。 甄嬛听闻,瞧着安陵容,眼中略有几分闪烁,又带些微担忧,轻声道,“陵容,秦放这人,对你似乎是太上心了些。” 听了这话,安陵容不觉面上微红。 其实和甄嬛又提到秦放,原是想说秦放在沈眉庄的事情上实属出了不少力。这事原也和秦放没太大关系,却是他自己主动将这事呈到了皇帝面前,给沈眉庄寻得了一线生路。 只不过,到底秦放与她安陵容,并非是温实初与甄嬛这样的情分,不仅外人瞧着难免多心,就连她自己也总觉得太不真实。 却听甄嬛又说道,“这后宫里,四角红墙囚出的一片天地并没有多大,他是太医,自是能常常在后宫走动。 男女之间,即便定力再足,可这样朝夕相处的时日多了,也难免要生出个什么心思来,妹妹若是并无牵扯之意,倒是要早些说清楚的好。” 第215章 飞云髻 昨日与甄嬛聊到了深夜。 原也是要早起去景仁宫请安的,可一早景仁宫那头传来消息,说是近日时疫严峻,皇后娘娘免了各宫的请安,让嫔妃们好生在各宫里待着,无需请安,也不必在各宫中走动了。 虽说不用请安,但安陵容既醒了,也再没了睡意,便还是坐到了镜前,让霜雪给自己梳妆。 今日因不打算出门,妆容发髻也就由着霜雪去打理,听霜雪说,她小的时候有看过别人梳过一种发髻,叫做飞云髻,说是能将多捋发丝分别挽在一起,再用钗环层层堆叠,挽成云髻的样子。 这发髻安陵容也是见过的,江南舞乐最胜,这种飞云髻式样繁复柔美,尽显女子柔弱风姿,在民间也曾流行过。 只是进了宫之后,人人都要梳旗头,便也再没见过了。 霜雪十分手巧,头发梳的倒是有模有样,不消一会,便已经有了飞云髻的样子。 这飞云髻需要用到极多的钗环去固定发髻,霜雪手脚利落,取了几个小钗将发丝固定好位置,便在妆匣中翻捡起来。 安陵容的妆匣的首饰实在不多。 刚入宫那会,只有父亲叫人给打出来的一根素银簪子并一对耳环,剩下的便是选秀那日甄嬛送的那对儿耳环。 入宫许久,却因为一直没有得宠,也没能得过什么赏赐,因此到了今日,安陵容这妆匣之中依旧没什么拿的出手的东西,现下更是让霜雪成了没有米的巧妇。 安陵容透过镜子,瞧见霜雪满目捉襟见肘的惆怅,不觉有些好笑,轻声道,“咱们自己取乐而已,倒也不必太认真,我知你手艺好便是了。” 可霜雪听了这话,眸中却平添了几分不甘。忽的眼睛一眨,笑道,“小主,咱们还有皇后娘娘赏赐的妆匣,您可还记得?那一套可真的好看。” 安陵容这才想起来,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那日皇后赏赐的头面,镂金镶宝,确实好看。只是安陵容原是不想与皇后扯上什么关系,因此即便皇后大张旗鼓的做了赏赐,安陵容还是从未戴过,只是叫霜雪原封不动的收了起来。 也是总不曾用到,一时倒是没想起来。没想到霜雪今日竟想起来了。 霜雪一双明眸泛着微光,语气虽是询问,可眼中却是堆满了期盼。 安陵容心下想着,左右也是在自己宫里,倒也不必太过谨慎了,便应允了。 霜雪利落,紧接着便从矮柜里翻出了这个装着头面的匣子,端端的放在了安陵容的梳妆台上。 匣子打开,满目璀璨。 安陵容心下微动,皇后如此舍得,到底是为了让她光鲜夺目,还是为了让她艳俗不堪呢。 不过无论如何,也是不要紧的,左右她这一世也学会了小心翼翼的活在人群之中,却明白了, 越是渴求的东西,有时候费尽心力越是求不得。反倒是放手了,看淡了,却来得更多。 皇后的那些心思,只要不伤到甄嬛和她自己,便随她去好了。 安陵容这边正思量着,霜雪这头已经将钗环在安陵容的发髻间簪好,正身子微微后仰,透着镜子仔细瞧着,瞧着瞧着,又不时再将个精巧的单钗换成个带着细密流苏的。 安陵容微微摇头,瞧着自己满头珠翠,不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霜雪一怔,脸色微红,神色不觉有些局促起来,低声问道,“小主可是觉得奴婢梳的不好看么?那、那奴婢再给您换个别的样式。” 安陵容这一笑,并非是对霜雪,而是对她自己。 从前她是多盼着有朝一日自己可以被人珍爱,也盼着有人能送些华贵的物件给自己,以去替代素日那些难登台面的素银、绒花。 因为那时候的她始终觉得,一切关于喜爱的表达,都应该在这些黄白之物上。 金银珠翠,但凡能以金钱论价的,都可作为情爱的量化。 她曾多盼着,有人能将她从原本黯淡无光的生活中捞起,许她锦衣华服玉石珍馐,让她能站在高处,睥睨着那些曾经糟践她、轻视她的人。 而那时,她就是一无所有。 即便勉强有了,到头来也是留不住。 而镜子中的她,柔美、清丽,即便是繁复华贵的珠翠加身,也并不能遮掩她半分的光彩。 瞧着瞧着,安陵容不觉笑了,镜中的她笑得极美,眉梢眼角弥漫开来的都是清浅的喜悦和释然。 这笑,倒是将霜雪看的怔住了,不觉开口道,“小主,今日的您好美。” 安陵容笑道,“是你的手艺是真的不错,可是和什么人学过?” 霜雪面色微微一红,回答道,“回小主,奴婢也没有跟谁学过,只是还没进宫那会,我家住的那个胡同里,有个院子,住了些唱戏的戏班子,总能见里面的姑娘们穿着好看的戏服,头发也梳成各种好看的样式,奴婢瞧着喜欢,自己就喜欢琢磨着怎么梳出来。” 安陵容听着,微微沉思,一般戏班子都是走南闯北的,大多是每个地方待上几个月,等戏牌子唱的差不多了,钱也赚够了,便要离开了,没想到,霜雪倒是聪明,只瞧着就都学会了。 只不过,民间有三教九流的说法,这唱戏便是九流的当首,也难免遭人嫌弃。因此但凡戏班子找地方驻扎,多半也会挑在城边上,近郊人少的地方,以免惹恼了周边的居民,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只是这样瞧着,霜雪小时候生活的环境,或许也不尽如人意。 想到这里,安陵容不觉心中对霜雪生出几分心疼,相处这么久,倒是未曾认真了解过这姑娘的过去。 因想着许多,不知觉之间便收起了面上的笑容,眸中也只剩沉思。 可安陵容的这模样,却将霜雪吓得不轻。霜雪赶忙跪下,请罪道,“小主恕罪,奴婢一时说话没有顾忌,竟将小主同戏子作对比,实在是不该,小主您若生气,便责罚奴婢吧。” 安陵容这才回过神,想到是自己出神将霜雪吓到了,赶忙起身将霜雪扶起,笑着说道,“你在胡乱担忧些什么,我们主仆素日说话便没这些忌讳的。” 见霜雪神色和缓,安陵容复又笑道,“我只是在想,这戏班子大多停留的时候不长,又没有人手把手去教你,只凭你自己就能学成这般,可见你着实是聪明。” 霜雪脸色微红,沉思半晌,终于开口道,“小主没问过,奴婢也就没说,其实奴婢小的时候,曾被送去到戏班子过。” 第216章 全当休沐 霜雪是甄嬛送过来的,那会子自己因中了宝鹃下的毒,也没能分心去分辨过多。 而霜雪机灵,凡事又处理周到,久了也觉得放心,便很少去和霜雪聊些过往。 有时候,人便是这样,越是心里有了隔阂的,越喜欢去试探和琢磨,反而那些让人安心的,却变成了习惯成自然。 就是这样,一切都仿佛理所当然一般。 听霜雪此刻这样说,安陵容柔美一笑,温柔道,“从前倒是没有听你说起过这些。” 霜雪微微颔首,神色中有些局促不安,仿佛是做了错事一般,低声道,“那自是不够光彩的事情,也怕说了污了小主的耳朵。” 这话听着竟有几分悲切。 安陵容不觉心软,低声道,“是人便总有难处,熬过来了便是好的。” 霜雪听完,眼眶中微微泛红,“多谢小主体恤。” 安陵容瞧着霜雪似乎并不想继续说下去,便也不再追问,只轻声说,“从前我在家时曾学过些小曲儿,瞧着今日这扮相也是齐全,不如去找菀姐姐,咱们自个儿逗自个儿乐去。” 说着,温婉一笑,起身拉起霜雪便往外走。 霜雪微怔,随即展颜笑道,“小主若是有兴致,那咱们重新挑几件好看的衣裳吧。” 于是安陵容带着霜雪主仆二人又是一番挑拣,终于装扮妥当,对镜再瞧,倒是十分合宜。 两人过来甄嬛寝殿的时候,甄嬛也在正捧着本书打发时间。 后宫之中,到底寂寞时候更多一些。 见安陵容妆容精致,发饰也梳得与平日不同,倒也来了兴致,放下手上的书,兴冲冲上前拉过安陵容的手,“妹妹这扮相好美,像是误入凡尘的仙子。” 安陵容听闻脸上一红,她一向觉得甄嬛的容貌气度是得天独厚的美,在后宫中也是数一数二。现下得了甄嬛这样的夸赞,不觉心中惊喜。 安陵容笑道,“姐姐谬赞了,论品行相貌姐姐才是宫里数一数二的。”说着,又挨近甄嬛轻声笑道,“姐姐不知道,我从前在家里那会儿也跟人学过唱曲儿,虽是入门,小调戏文都是会一些的,今儿个左右没事,不如我给姐姐唱上几段,只当打发打发时间。” 甄嬛眸中一亮,她原本也是爱热闹的性子,只是进了宫之后便一直拘束着,又接连遇到风波,也是累得心里有些疲乏。如今安陵容邀约她听些小调,倒是正巧解了她近日的一些愁肠。 可甄嬛还未开口,边上的流朱却是先忍不住开口央求甄嬛,“安小主声音婉转,一定是唱的极好的。小主,咱们碎玉轩后面不是正好有个戏台子么,咱们打扫打扫,也不委屈了安小主今日的扮相。” 甄嬛瞥了流朱一眼,嗔道,“咱们姐妹自己逗闷子,何用得上戏台子,倒是烦琐了。” 安陵容听出其中意思,甄嬛是担心,以她们如今的身份,若是让她登台唱戏,不免让旁人觉得是在轻贱她。 若是前世安陵容或许会多心,可今时今日,安陵容却已经将这些看得极淡。 真情还是假意,原本就不在这些虚礼上。旁人如何讲,她更是不会去在意了。 想到这里,安陵容笑得更是坦然,“姐姐,难得咱们宫里有个戏台子,今日这装扮又是花了不少功夫,不如咱们就去戏台去唱,也请姐姐帮陵容品评品评。” 见安陵容神色从容,甄嬛这才放下心来,点点头。转头又对流朱吩咐道,“和小云允子说,将戏台子收拾一下,再去小厨房准备些点心果子。” 流朱喜欢热闹,见甄嬛允了,便高高兴兴的出去操办了。 槿汐伺候二人用了茶水,甄嬛和安陵容二人又说了会话,流朱便又欢欢喜喜的回来,说是小戏台子准备好了。 本就是自己宫里的热闹,安陵容原也未曾将这些看得有多重。可到了小戏台才知道,流朱的布置也是极其用心。 出将入相的匾额下,特意挂上了新的绒布帘子,台子侧边,原本该是乐师坐着的位置也还放了一个小凳子。 而台下,因碎玉轩内也就安陵容和甄嬛两个主子,也就只放了两把椅子并一张小几,上面摆了个双层莲花托瓣的骨瓷碟子,里面装满了各式果子点心。 这样瞧着,倒像是从前在家那会,一家人好好看戏的样子。 念及此处,安陵容不觉开口道,“咱们宫里人也不多,今日左右无事,不如让小允子他们都歇一歇,再去取几条条凳,一并过来看热闹吧。” 甄嬛原也对主仆身份并不在意,只是从没想过安陵容竟也有这样的心胸,一时倒是有些惊讶,但转而会心一笑,“好,就听妹妹的。” 旁边伺候的槿汐亦是将眸中微不可察的微微闪动收敛好,浅笑着微微一福道,“奴婢替小允子他们谢过两位小主体恤,只是宫里有些活计还是要人去做的,怕他们都来瞧热闹,反倒耽误了正事。” 甄嬛笑道,“左右宫里不过是些洒扫的常事,偶尔耽误一日也没什么要紧。今日便当做是咱们碎玉轩内众人的休沐日便是了。” 槿汐听完,这才含笑点头,“奴婢听两位小主安排便是。”说着,便低头退下去安排了。 待一切准备妥当,安陵容正准备往戏台子上上。却听流朱自告奋勇道,“安小主有一事还要请您断断。 都说七分唱腔三分曲,咱们宫里的小允子,最是多才多艺,不仅能做大侠,还颇通音律。 不如让小允子先给安小主奏一曲,您好看看小允子的功底能否配上给您搭个曲。” 说着,流朱俏皮的冲着小允子挤了挤眼睛。 而一旁的小允子则是面色涨红,大约是刚刚嘴上没有把门的,说了些大话,如今让流朱这样一编排,倒是有些骑虎难下的意思了。 甄嬛知道流朱这张嘴一向不饶人,也是有意帮小允子解围,轻声笑道,“流朱,当着我的面你就这样挤兑小允子,素日我看不见的时候,还不把小允子欺负坏了。” 流朱明亮的眼睛机灵一转,不以为然道,“小主您是不知道,小允子这事技多不压身。 您总说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可如果千里马不去跑起来瞧瞧,别人又怎能知道这马是千里马,又如何做它的伯乐呢? 可见,千里马也虚展现实力,小允子也需要有机会展示展示,您说是不是?” 流朱眸中狡黠,而小允子脸上更红了,呐呐道,“奴才技艺粗浅,既然流朱姐姐举荐奴才,那奴才就不推辞,要在两位小主面前献丑了。” 第217章 琴乐之声 小允子面色通红,却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如汤匙柄一般大小的小物件。 这小物件因着也就食指来长,瞧着大约是陶土做的,上面有三个圆形的孔,约么是和笛子上的音孔作用差不多。 小允子见众人都在瞧着他,也不再扭捏,将小物件的开口含在口中,轻轻吹了起来。 世间庞大,总有些事是平日并不知道的,就好比这瞧着不起眼的小乐器,吹出的声音竟和陶埙一样古朴悠远,只是大约是形态过于短小,声音稍微有些响亮而不够浑圆。 可即便如此,这乐声仍将甄嬛和安陵容等人听得有些微怔。 甄嬛先回过神,笑道,“咱们允公公确是个深藏不露的,竟不知音律上也有心得。” 甄嬛半是赞许半是调笑,逗得小允子又是一阵脸红。赶忙颔首解释道,“小主谬赞了,奴才实在谈不上在音律上有心得。 奴才手上这个是奴才家乡独有的乐器,叫土埙,原是猎户带出去诱捕野兽用的哨子,使用得久了便有人改良用来吹些调子,也方便猎户们在林子里的时候能够相互照应,彼此壮壮胆。 再后来就有人又稍微调了一下,变成了这土埙,也能吹些曲子打发下时间。” 听小允子说完,甄嬛更觉惊诧,原来民间也有这样精妙的乐器。虽比不上笛子和箫音域宽广,却也可以灵动婉转,十分好听。 流朱见状,一双杏眼复又弯成新月,笑道,“小允子还说,他这土埙赛过塞外的羊琴呢。” 大约是两人说话斗嘴,置了气。现下流朱只想着有人替她说上两句,去去小允子的威风。 可甄嬛实在了解流朱的性子,便不肯偏帮流朱。只笑笑说道,“我瞧着小允子吹的不错,气息平稳,音域绵长。只不过戏曲曲音婉转,音阶更多,只依靠土埙怕是不够。” 说着,甄嬛转头对流朱说道,“去将我的琴拿来,我也来给陵容伴这一曲。” 流朱见自家小主也来了兴致,心下更喜,也不再挤兑小允子,只欢天喜地的回寝殿取琴去了。 倒是小允子,给流朱翻了一眼,脸色却不变,只向甄嬛和安陵容一揖手,便陪着笑追过去帮忙了。 正赶上槿汐带着几个宫人过来,瞧着两人一前一后往寝殿跑,又瞧着甄嬛和安陵容面上和煦,这才轻声骂了一句,“两个皮猴子。” 却逗得甄嬛和安陵容二人也都笑了起来。 等小允子和流朱二人将甄嬛的琴取了来,这番准备总算是齐全了。 甄嬛的琴音在后宫乃是一绝,安陵容自问歌喉亦是宫中佼佼者,可活了两辈子,与甄嬛却鲜少有同奏的时候。 只见甄嬛从容坐在琴旁,纤长的手指轻轻弹拨几下琴弦,琴声骤纾尔而起,空灵悠远。 “长相思果然不同凡响。”安陵容不禁开口赞叹。 甄嬛眉间一松,脸色泛起微微红晕,大约是想起皇帝送琴时的温存,复又莞尔一笑,“这把琴本就是古琴,又得太妃与先帝深厚情谊所养,自然比旁的琴更好一些。” 说着,甄嬛微微歪头,轻轻拨动琴弦,一缕音律随之徐徐入耳,这曲调安陵容也曾听过。却听甄嬛问道,“安妹妹可会唱《相思曲》?” 安陵容微微一怔,方才回忆起来,这曲调原是古曲《相思曲》,从前她总听母亲哼唱,只觉得哀婉凄凉,如今听甄嬛的琴声,却又觉得是期盼之中带了些许忧愁。 安陵容眉眼弯弯,笑道,“菀姐姐既然想听《相思曲》,陵容便唱这首《相思曲》”。 说着,安陵容盈盈走上戏台,以背对着台下,细碎步履盈盈后退,身姿微微侧转,以帕遮面,轻声唱到, “月华风清凝霜寒,玉兰随风化翩然, 凤烛摇晃,罗绮空荡,思君夜也长……” 安陵容声音本就柔美,再配上古琴悠远的琴声,更是灵动,偏小允子也是技痒,取出土埙和了起来。 古琴悠扬婉转,如潺潺流水淡淡荡漾,土埙的声音则是空灵而广阔,仿佛在林中游荡。而安陵容声音清脆轻柔。 本是风格全然不同的三种声音,缠绕在一起,既如山涧溪流,又如秋日清风,声音入耳而沁心,不觉让人听得有些沉醉。 就连坐在侧首的槿汐也不觉眸子中有些莹莹湿润。 正当碎玉轩众人正沉浸在安陵容与甄嬛的奏唱之时,却听见一声尖细的笑声自宫门方向传来。 槿汐神情微怔,却转瞬调整好神色。这自是她的疏忽,刚刚只顾着叫人到后院戏台子,却忘记给宫门上栓,这才让旁人钻了空子,自己进来了。 听着声音仿佛是齐妃,槿汐不敢怠慢,赶忙起身迎了过去。 只见齐妃今日着了一身鲜嫩的粉色绣淡黄色梨花的长衫,手上攥了枚水蓝色的帕子,头上簪得也尽是些春意盎然的钗环配饰,瞧着便不是从自己宫里刚出来的模样。 见齐妃一脸春风得意的模样,槿汐心下虽觉不耐,面上却也笑的极其恭敬,又想着今日皇后叫各宫安分待着,他们今日也并未出宫本也没有什么,可到底安陵容今日装扮并符合规制,若真的被拿出去说嘴,倒也难以解释。 想到这里,槿汐便陪着笑脸,请安道,“奴婢崔槿汐,给齐妃娘娘请安。” 齐妃夹着笑意,一双细长的眼睛四处瞧着,唯独不去看下首跪着的槿汐。可偏巧槿汐跪得极其精妙,堪堪好将她再往内入的去路挡了个结实。 “本宫刚路过碎玉轩门口,听见里面有人在唱歌,甚是好听,不知不觉,便走进来了。 可不是本宫硬闯啊,实在是这碎玉轩里,连个值守的人都没有,呵呵,没想到莞贵人还是个好脾气的,竟然这般纵着自己宫里的奴才。” 这话说的实在好没道理,自己擅入别人的宫内,还要取笑别人宫中没有规矩。 不过槿汐在这宫里也算日久,自然还能沉得住气,只躬身含笑道,“回齐妃娘娘的话,皇后娘娘让各宫小主安分待在自己宫内,又交代让各宫谨防时疫,因此碎玉轩内,也秉承皇后娘娘懿旨,安整宫务,因此才偶有疏漏。 奴婢等未能迎接齐妃娘娘,还望齐妃娘娘见谅。” 齐妃听闻,面色微沉,哼道,“别拿皇后娘娘搪塞本宫,这碎玉轩今日歌舞升平,可见莞贵人和安贵人也不见得是安分的。” 第218章 自作主张 原本甄嬛和安陵容都只是想着,在自己宫里关上门的消遣,即便是有皇后交待在先,也到底不是什么出格的事,总归妨碍不到旁的人。 却没想到遇到了难得有机会能陪皇帝逛园子的齐妃。 更是没想到,这一圈逛下来,齐妃心花怒放,内心澎湃,一时间竟有些飘飘然。在回宫的路上竟然远远听见碎玉轩中有琴音,便不请自来,寻着声音自己个儿就进了碎玉轩。 然而,最最没想到的是,这齐妃还是个有脾气的,几句话没说上,竟非拉着他们到了景仁宫,到了皇后面前,硬是要评个是非对错出来。 现下,齐妃拉着安陵容和甄嬛,三人都已坐进了景仁宫的偏殿。 与往日不同,景仁宫里难得的烟气袅袅,弥漫着些许苦涩的药味,大约也是太医准备的预防时疫的熏香。 而皇后则是坐在上首,斜倚着凤椅,以手支颐,凤眸微阖,似乎有些疲惫。 而原本的齐妃,大约是以为自己占了上风,必定能得到皇后的支持,一路上端着妃位的气势,当真叫个气势逼人,可进了景仁宫,面对此刻皇后的沉默不语,却又瞬间泄了气。 此刻的齐妃睫毛微颤,心下正在暗暗发愁。自打王府起齐妃便一直追随着皇后,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她自是知道,皇后若是不开口,不是没了开口的兴致,便是一时觉得事情难办不知如何开口。可不论哪种,于她此刻而言,都是十分煎熬。 想到这里,齐妃心下叫苦不迭,与其这样将她晾着,还不如直接给她个闭门羹,反倒让她心里踏实些。越想越是难受,不觉更是懊恼起自己刚刚的鲁莽。 因着心下慌张思虑,早前齐妃攒在面上的那些妃位的凌厉和威严已经烟消云散。只省下时不时的偷偷向皇后那头瞧上一眼的些微勇气。 安陵容和甄嬛二人则是站在下首,等着皇后懿旨。因是齐妃首告她们二人逾越宫规,此刻便只能等着皇后开口,或是询问细节或是直接处罚,总归是要等个说法。 偏巧此刻皇后默默坐在上首,时不时用手指抵着额头,却就是不肯说一句话。 因此甄嬛和安陵容二人也只好在此候着。 大约过了半炷香的时间,才听见上首的皇后沉沉一叹。 皇后抬眼瞧了瞧甄嬛,又瞧了瞧梳着飞云髻身着常服的安陵容。 因着是想模仿戏曲中的水袖和身段,因此今日安陵容身上这身常服是霜雪临时改动过的。 腰身这里用针线临时收紧了腰身,因此此刻看起来不同于旗装的宽大舒适,而是自上到下丰盈又婉转的曲线。 而两袖处也是裁了条不用的萤丝纱帐,各坠了一条在袖口,在戏台上身姿摇曳,手臂挥动时,仿佛真的如娇媚花旦舞动水袖一般。 可此刻安陵容站在景仁宫中,在袅袅烟尘之中,却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皇后瞧了一眼安陵容,便黛眉紧蹙,不觉又是长长一叹,竟还带出了几声咳嗽。 瞧着这情形,齐妃一下子又振奋起来,夹着嗓子说道,“皇后娘娘明鉴,近日太后宫里出了时疫,皇后娘娘忧心忡忡,本该是咱们这些做嫔妃的争先为皇后娘娘分忧才是,晨起皇后娘娘才传六宫安分守己,可还没过晌午,碎玉轩里便歌舞升平,不仅如此,安贵人竟然还、还、还……” 齐妃正说着,却被皇后不辨喜怒的眸子淡淡扫过,因这一眼,齐妃登时有些乱了章法,口中还未说完的话竟拖沓的不成样子。 皇后眸子也不抬,只食指抵着额头,沉声道,“本宫又没有拦着你,要说的话说完便是。 齐妃,你可是三阿哥的生母,怎么现下做事如此不稳重?” 齐妃本就习惯了看着皇后的脸色过日子,见皇后并没有责罚她的意思,心下便稍安了些。再加上刚刚皇后提到她是三阿哥的生母,心下觉得这必然是皇后有意在其他妃嫔面前抬举她的身份。 想通这一层,齐妃立刻信心大增。不觉微微调整了神色,背也挺直了许多,轻咳了一声继续说道,“碎玉轩安贵人不知庄重体面,在内宫之中乔做戏子扮相,实在有失体统。 臣妾以为,莞贵人与安贵人交好,又是个知书达理的,理应从旁规劝着,没想到,臣妾到碎玉轩的时候,瞧见的确是莞贵人与安贵人二人一个唱曲,一个弹琴,竟配合着演起来了。 咱们大清的后宫,从来没有嫔妃如此不顾廉耻,竟在宫里扮这些勾栏瓦舍的做派。” 虽说的话义正言辞,用词分量极重,可说话之间齐妃却仍是忍不住往上首偷瞄着,观察着皇后的神色。 见皇后神色无异,齐妃继续说道,“臣妾以为,这样有违宫规又失了皇家体面的事,一定要好好的严惩。 安贵人首当其冲,定是不能轻纵。莞贵人不知劝阻,反而参与其中,亦是同罪。 至于碎玉轩中的下人们么,掌事宫女和主子的贴身宫女少不了都要罚俸三个月,以儆效尤。 其余宫人也不能轻饶,定是要一起长长记性才好。” 齐妃一口气将话说完,见皇后都未曾阻拦,此刻神色已有些得意,故而看向甄嬛与安陵容的眼神中也平添了几分傲慢。 皇后眉头深锁,却是听齐妃好好把话说完了。再看向甄嬛与安陵容时,神色却是复杂了许多,大有怒其不争的意思。 “本宫也不会只听一家之辞的,现下你们俩也说说吧。” 安陵容听闻,恭敬一福,从容答到,“今日之事与莞姐姐并不相关,是臣妾一时起了玩心,才叫人弄了这些。 也是臣妾觉得有趣,才拉着莞姐姐与臣妾一起弹琴说戏,并非是婉姐姐不曾劝阻,实在是臣妾一力央求,婉姐姐推脱不过才给臣妾奏了一曲。 皇后娘娘明鉴,一切都是臣妾自己的主张,与莞姐姐并不相关。还请皇后娘娘责罚臣妾,宽恕婉姐姐吧。” 第219章 景仁宫训话 安陵容本就生的小鼻子小眼,一副柔弱可欺的模样,如今眉眼低垂,言辞诚恳,瞧着更是娇柔万分。 此刻为表惭愧,更是声音微颤,泪眼盈盈。 见皇后并未开口,安陵容索性跪了下来,带着哭腔说道,“皇后娘娘,是臣妾思虑不周,才拉着莞姐姐一同嬉闹的。 今日也是陵容礼数不周,才惹恼了齐妃姐姐。 齐妃姐姐本是王府旧人,又是三阿哥的生母,也是皇上心中倚重之人。 齐妃姐姐教导陵容,自然也是有齐妃姐姐的道理的,都怪陵容未能领会齐妃姐姐的用心,反倒惹恼了齐妃姐姐。” 说着,安陵容又用帕子抹了把眼泪,转头朝着齐妃道,“听闻皇上下了早朝特意带着齐妃姐姐一起问过三阿哥的学问,又去园子里散步聊天逛了许久。 想来齐妃姐姐今日本是有极好的兴致的,却被陵容的莽撞给惊扰了,陵容心下实在过意不去,还请齐妃姐姐见谅。” 安陵容心下明白的很,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今日本就是齐妃故意拿着鸡毛当令箭,想要刁难她和甄嬛。大约也是自己和甄嬛那日在家宴上出了些风头,惹恼了旁人,也顺带惹恼了齐妃。 可今日这事,却又是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若真是要理论起来,左右除了她这一身装扮,便也没什么可说的,最不过也就是套个虚名,罚个抄经亦或是如齐妃所说罚些月银,最多也就是传出去难听点罢了,倒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若是这样,那不如索性一起将这事往胡混里搅便是了。 你说碎玉轩关上门唱曲是不守宫规,那我便说你擅闯别人宫室是恃宠而骄。 左右都是没理,那就看谁更混不吝好了。 安陵容心底多了这层算计,心底也更多了几分看戏的戏谑之心。可面上却是演得更加卖力,几滴泪水已情不自禁的划过脸颊,落在了地上。 甄嬛不明所以,瞧着安陵容泪眼婆娑的模样,一时也有些眼眶微红,只是神色上倒是尚算镇定。 甄嬛赶忙也俯身跪下,轻声说道,“臣妾不懂事,打扰了皇后娘娘午睡,又惹得皇后娘娘心烦,还望皇后娘娘大人大量,切莫动气伤了身子。 皇后娘娘如何责罚臣妾,臣妾都绝无怨言。” 甄嬛这话一出口,安陵容心中暗暗笑道,甄嬛果然聪明,稍稍一带便十分上道。 左右齐妃也不是个真的有心眼的,今日仗着有皇帝给的几分面子便想要咋呼,也是不成气的。 可是若只是寻常给她和甄嬛一些脸色,出出当日三阿哥在家宴上受的那些歪气,倒也是好说,但却如何也不至于非要咄咄逼人的闹到皇后面前。 如此看来,齐妃多半还是得了旁人吹的歪风,给她装了胆。 这阖宫上下,能给齐妃壮出如此胆色的,怕也只有眼前这位,微了满宫懊糟事愁眉不展的,此刻瞧着她和甄嬛满眼恨铁不成钢的皇后娘娘了。 安陵容心中斗转,眼底却是微红一片,只是还不忘了偷偷与甄嬛彼此交换了下眼神。 甄嬛也是即刻会意,黛眉微蹙,语气诚恳道,“自入景仁宫便瞧见皇后娘娘面色疲惫,想来亦是为宫中繁事所扰,臣妾等未能替皇后娘娘分忧,反还为皇后娘娘添了烦心事,实在是罪责难逃。 请皇后娘娘准许臣妾二人在碎玉轩中抄写《华严经》七卷,再送去宝华殿请师父们诵经祈福,以求时疫早过,阖宫安康,更求皇后娘娘身体康健,亦不受烦心事所扰。” 甄嬛几句话说完,安陵容偷偷瞄了一眼齐妃,脸色已是难看至极。 如果安陵容没有记错的话,这位齐妃娘娘可是连投毒这样本该神不知鬼不觉的事都能做得尽人皆知的,因此刚刚攒起来的那股剑拔弩张的气势早便被她们这出诚恳认错,巧言卖乖给绕没了。 此刻的齐妃脸色灰冷,满眼的不可置信,仿若吃了苍蝇一般,却又说不出什么有力的话,只嗫嚅道,“皇后娘娘,您,您可定不能轻纵可安贵人她们啊。” 皇后眉头紧锁,瞥了一眼坐在侧旁的齐妃。再瞧安陵容时,神色却是和缓了许多,轻声道,“你们先起来吧,本宫还未说话,你们二人一个个都接连跪下告罪,知道的是你们诚心悔过,不知道的还当本宫是拿皇后的位份强压着你们呢。” 安陵容听了这话心下好笑,刚她们到了那么许久,皇后只拿着样子不肯说话,还不是想拿着架子,先给她们二人一个震慑。那可当真是端稳了皇后娘娘的谱。 如今又说这话,倒是让人觉得有些欲盖弥彰了。 之所以会这样,还不是齐妃这差事办的不够漂亮,未能真的抓住她和甄嬛的什么把柄,只是撞见了些无关痛痒的小事,便劳师动众的闹到景仁宫中,多少有些小题大做。 只是这些话,安陵容也只能在肚子里腹诽一番便罢了。 此刻既然得了皇后“站着答话”的恩许,安陵容自是面上攒出了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 再加上刚刚落了两行泪,如今这模样看着更是梨花带雨,让人心疼。 安陵容知道刚刚这番委屈巴巴做小伏低的态度已经奏效,于是更是再接再厉,蹙眉道,“臣妾和婉姐姐入宫时间不长,不如齐妃姐姐年长,许多事总是想得不够周到的, 也多亏是齐妃姐姐撞见了,若是旁人撞见了,可未必是这样好心教诲,只怕还要生出别的事端。 确如齐妃姐姐所说,皇后娘娘此次还是要好生责罚臣妾的,若非责罚臣妾以儆效尤,不足以提点宫中姐妹谨言慎行,恪守宫规,臣妾甘愿静守碎玉轩,宁思己过。 婉姐姐说愿抄写《华严经》七卷,臣妾愿再抄写《法华经》七卷、《药师经》七卷,《楞严经》七卷,以祈福皇上,皇后娘娘,太后娘娘及各宫姐妹安康,臣妾请求皇后娘娘准许臣妾,静受碎玉轩,直至抄完,放能离宫。” 安陵容凄凄说完,坐在侧首的齐妃眼角已现喜色。 皇后听闻却是面色微变,“安贵人,你和莞贵人毕竟年纪还小,经历的风雨自然也是不多,偶遇挫折,不必如此难过,更是不必如此自责。” 第220章 实难开解 皇后话语温柔,倒是让坐在一旁的齐妃渐渐觉得不自在起来。 齐妃人虽是个一根筋,可到底也在后宫里生活了这许多年,也识得如何察言观色。 眼瞅着皇后这头的风向似乎不对,齐妃心底不觉咯噔一下,暗暗生了不少后悔的心思,心想着,原本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在皇后面前露露脸的,却不曾想,竟如此简单的便给蒙混过去了。 可左右已经拉扯了半晌,脸面也是撕破了,此时便鸣金收兵,于人于己都毫无益处,还反倒落了个和碎玉轩不睦的名声,因此左思右想,齐妃心下还存着些不甘心。 左右思量片刻,齐妃复又跃跃欲试,瞧着皇后又要开口,却被皇后淡淡的眼神轻轻扫过,硬是给憋了回去。 齐妃心下暗暗叹息,今日真是得不偿失。 可眼下,皇后却并没有再让齐妃开口的意思。 皇后眉目微弯,满目柔和,轻声道,“齐妃素日便是个急性子,你们与齐妃相处久了便知道了。 既然都入了后宫,便都是后宫姐妹,只是有些人来的久些,有些人来的迟些。 但终究进宫都是为了服侍皇上的,自是要相互扶持,相互提点才是。” 齐妃一听这话,皇后竟是给甄嬛和安陵容铺了台阶往下下,心底登时翻涌,一时竟憋得脸色有些微红。 皇后瞧在眼中,只微不可察皱了皱眉。 齐妃素日最是顺从,可却实在是个没脑子的。凡事从不思量权衡清楚,只一味蒙头便去做了,也正因如此,便常常不尽如人意的事。 就譬如今日。 自从三阿哥在家宴上被皇帝训斥之后,不止是三阿哥被罚,就连齐妃也是许久未能得皇帝召见。 齐妃往景仁宫跑了许多回,就连景仁宫里伺候洒扫的宫人瞧见齐妃每次哭唧唧的过来,都忍不住要头疼一番,更何况是皇后。 偏巧近日后宫又传开了时疫,更巧的是这时疫又是自寿康宫里传开的。 身为皇后,亦是儿媳,虽说并非真心情愿,但面子上总归是要做足的。 因此近日来皇后也算得上勤勉,除了主持后宫一应事务外,还要日日往寿康宫去探望。 哪怕太后已经明确表示,皇后应以大局为重,不必过度牵挂,皇后已依然次次不落,每日探望。 这倒是在前朝后宫里给皇后博了一个贤良的好名声。 而皇后知道,前朝后宫诸多事,亦是十分烦扰着皇帝。 战事频发,虽时有捷报传回,但军用所需也是极大,近来皇帝时常召集张廷玉等几位要臣在养心殿商议政事,往往一谈便是几个时辰。 可以说,对于皇帝而言,前朝后宫亦是两不能安。 而皇后倒是深谙皇家夫妻的相处之道。 知道此时皇帝必然因为前朝后宫诸多烦心事而感到焦头烂额,更是需要她这个皇后能够在后宫中主持大局的时候。 皇后一面对寿康宫这头极其用心照顾,同时有条不紊的安排着后宫诸事,安抚妃嫔。 加之有华妃从旁做比较,更是显得皇后贤良恭谨,处事条理分明。 而另一面,皇后亦是忙里偷闲,另辟蹊径,寻了旁的事让皇帝开心。 这事皇后也是花了不少心思,几经思量,方才找了三阿哥的师父庄学究并几个翰林院的大学士。 这几人也算是得力,私底下得了皇后点拨后,不出两日,便寻着了一个西北战事凯旋的由头,一起为阿哥们出了道题目,让阿哥们书写文章讨论一番边民安置的问题。 这问题出的也算巧妙,一则紧扣当前皇帝关心的大事。思考这些,既算是帮皇帝分了忧。二则这事毕竟不牵扯到君臣权贵,没有党政之忧,也可全当是对阿哥们近日课业的一番考学。 当然,翰林们虽都自诩清流,可于官场之事还是有些了解。既然知晓有皇后在悄悄使力,那么一直倚靠皇后的齐妃自然就占得了先机,而齐妃所生的三阿哥也就得了些恰到好处的实惠。 据说三阿哥的文章,经翰林院几位大学士一并看过之后,都是赞不绝口。再呈到皇帝面前时,庄学究还不忘对三阿哥近日的虚心勤勉进行了一番大肆夸赞。 果不其然,皇帝读完几个阿哥的文章后一扫前些日子的阴霾,龙颜大悦。更是难得的褒奖了三阿哥一番。 也正是因为这个,齐妃才有机会被皇帝召见,春风得意的共游御花园。 齐妃倒也不是个全然没脑子的,自己和三阿哥能解困局,这背后周旋的人她还是知道的。自然又是到景仁宫一番诚惶诚恐,感激涕零的剖白。 那日,皇后也是如今日一般,坐在上首,慈眉善目如一尊宝相庄严的菩萨一般,笑着同她说,“皇上如今最大的孩子便是三阿哥了,这可是皇上寄予厚望的孩子。 本宫自是要帮你一起照看的,皇上的孩子原就都是本宫的孩子。更何况,你这么多年来,安分守己,又伺候的谨慎周到。 你的好,本宫都是看在眼里的。 只是,你性子直率,凡是却又得过且过。在这后宫里,可谓是资历有余,而威信却不足。 如今妃位之中只有你是生了阿哥的,却是最不受皇上看重的。 这其中的道理,你自是要自己好好揣摩一下的。” 当日里齐妃被说的一头雾水,却好在倒是有几分求知心切,发问了半晌,方才得到皇后这样一通点拨,“你作为三阿哥的生母,身份本就比旁人贵重些, 因此,你更是要谨言慎行,克己复礼,起到表率作用。 若是后宫之中,有新人不识规矩,亦或是纵着性子胡作非为,你也要勤勉一些,主动教诲。 若是遇上那些不可教的,便带到本宫这里,由本宫帮你撑腰便是。 只要你言之有物,本宫定替你做主,帮你在后宫之中树立威信。 日后,你的位份若能再进一进,三阿哥的前程,岂不是也更加顺理成章。” 听了这话,再愚笨的脑子也知道皇后这是在有意抬举自己,如何能不高兴。 那日齐妃心花怒放,欢欢喜喜的回到自己宫里,准备起了来日逛园子要穿的衣衫物件。 衣服一件件挑了许久,最后才选出来今日这身娇艳的颜色,倒是不负她选的辛苦,终也得了皇帝的几句夸赞。 原本觉得今日尚算圆满,若能乘胜追击,借着碎玉轩的事再立一立好名声,那自是最好不过。 可齐妃却没想到,今日坐到景仁宫后,皇后却是另一番态度了。 第221章 枇杷 比起齐妃此刻的焦灼,安陵容心中倒是多了几分笃定。 毕竟与皇后相交早已不止一世,许多事多少心里也有些数。 此时,暂且不说华妃的翊坤宫是如何染了时疫的,只说现下只华妃这头出了异动,就有多少人在眼热便是了。 即便是皇后,此时此刻也是要按耐不住的,想到这里,安陵容不觉心下暗叹一声好笑。 不论皇后是想借别人的刀还是想真的要自己动手,无非都是因为被华妃压了太多年,早已等的有些不耐烦了。 皇后琢磨出的这许多事,最终还是为了寻个好手段,重新将宫中权柄揽回手中。 只是,道理说出来虽简单,可想要不着痕迹不留把柄的将事办成,还是需要许多人推波助澜才是。 心念虽到了此处,可安陵容面上仍是垂眸顺从的模样,且端端正正的垂首而立,悉心听着皇后教诲,听到感怀处,不免又要用帕子轻轻拭了拭眼角的清泪,柔声道,“皇后娘娘说的是,可说到底都还是臣妾们的不是,”说着,安陵容复又有些哽咽,“若说最是不该的,自然还是臣妾,皇后娘娘您素日体恤后宫姐妹,但今日这事,臣妾是甘愿领罚的。” 安陵容故意说的期期艾艾,着实让人瞧着有些心生不忍。 此刻皇后反倒是眉目舒展开,仿若刚刚的愁云只是一片偶然路过的乌云,此时早已因阳光渐朗而随之尽散,只剩下一些不太真实的光影。 此时,安陵容泪眼瞧着皇后,便就觉得有些恍惚。 皇后心底自然是知道的,今日这事说破天去也不过是宫嫔之间玩闹上失了分寸,连私德有失都算不上。 况且齐妃又是自己闯进了别人宫里,更是说不上理。 这么点个事,原都是不必呈到她面前的,可齐妃却是沉不住气,硬是将芝麻大的小事捅得天大。 只是,皇后心中虽有气,但思绪还是清楚的,左右齐妃难堪大事已经是不争的事实。那么此时也不必太过护着她了。 而对于甄嬛和安陵容而言,虽不是大事,可好歹也算是言行失度,总归训诫一番也是要的。 只是这事又不能说得太重,毕竟甄嬛和安陵容二人,一个是素日旧爱,一个眼瞅着就要变成眼前新欢。无论是谁在皇帝面前吹点耳边风,损了她好不容易博来的名声都是不值当的。 此时,面上攒着温和笑意的皇后,早已经打定了主意,定是要两面打压两面揉搓,左右都教训一番,最终落到个后宫姐妹之间相互帮衬,和和睦睦便是了。 思及此处,皇后大度一笑,眉目之间竟还添了几分爱护之意,“安贵人,不是本宫说你,你这胆子也是忒小了些。 你瞧瞧莞贵人,临危不乱,处事不惊,说话条例分明,倒是胜过你许多。 本宫还未开口责怪你们,你瞧你,倒是自己把自己吓得不轻。 今日这事,本宫是要同你们好好说说道理的,你们且先坐下吧。” 说着,皇后向剪秋使了使眼色,剪秋立刻会意,笑着迎上来,将甄嬛和安陵容二人引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又亲自去准备茶果点心去了。 安陵容悄悄与甄嬛换了眼色,甄嬛羽睫轻动,以示知晓。 经过刚刚一番清醒,两人心里都已经琢磨明白了大半,今日若齐妃是个明白事的,寻些别的法子进碎玉轩,或是将皇帝引进来或许都有机会定她二人的罪过。 可这齐妃着实是办事不力,硬生生将今日这事转成了一笔糊涂账。 皇后自是不会因此折损了自己治宫严谨贤良的名声,也就不会拿着这笔糊涂账去重罚她二人。 也就是瞧准了这个,安陵容才故意装小扮弱,仿佛被这阵仗吓坏了一般,一味的往自己身上揽过,又故意将话说的极重,求着皇后严惩她。 果然,皇后瞧着安陵容这副模样,便犹疑着不肯下重手了。 偏齐妃还是个不死心的,偏还想要再接再励一回。结果反倒是惹得皇后不快。 不一会,宫门前的细草帘子被掀开,剪秋带着几个模样水灵的小宫女进来。几个小宫女手上端着的漆木盘子中托着的尽是些香甜的鲜果。 剪秋亲自将两盏茶分别放在甄嬛与安陵容面前,又将几盘鲜果一一送到皇后、齐妃和甄嬛与安陵容面前,这才笑盈盈的站会皇后身边。 此刻,坐在上首的皇后眉目中满是温柔,眸子轻轻扫过齐妃又落到甄嬛和安陵容身前,轻声道,“这些水果都是皇上头前叫人送来的,本想等嫔妃们聚在一起的时候一起品尝的, 可瞅着时疫这般肆虐,倒也不敢轻易再交妃嫔们往一块聚了,也是巧了,既然你们三个都在,就一起尝个新鲜吧。” 齐妃本还眉目愁苦,但瞧着盘中放着的几只带着梗的枇杷,忽的眼睛一亮,面上带着笑意,谄媚道,“皇上果然还是惦记皇后娘娘的,竟还记得皇后娘娘您喜食枇杷,当年在王府那会,您怀着大阿哥的时候,也总张罗着要吃枇杷,若非太医说枇杷性寒不易多食,可还真是拦不住您呢。” 皇后眉眼一弯,笑着点头道,“是呢,那时候本宫也还小,大约也就是安贵人和莞贵人这般年纪吧。年纪轻,难免就性子急些,因为这个还闹过脾气。” 说着,皇后取了一颗枇杷,翘着兰花指,小心翼翼的剥起了枇杷。 齐妃复又笑着应道,“皇后娘娘那时候是头胎,害喜得厉害,只有吃枇杷才能勉强缓解。 可这枇杷只为川渝之地所产,许多下人都没见过,更是有不知道哪来的傻子,听闻皇后娘娘喜食枇杷,误将黄杏当做枇杷送到王府的。 可真是笑死人了。 不过那时候,整个王府都在盼着皇后娘娘为王府添个小阿哥呢。” 齐妃犹自说着,却猛然发现皇后面色微变,神色已有些泛冷。 齐妃方才注意到,自己怕是说话失了分寸。立刻垂眸改口道,“皇后娘娘恕罪,臣妾,臣妾只是一时想起当年旧事,不…不觉惹娘娘伤心了,实在是臣妾该死。” 皇后的表情变化,亦是让安陵容眉心一动,她忽然记起,前世里她开始疑心纯元皇后的死因,便是齐妃提起这事,那时候齐妃胡诌了一句成语,说的仿佛是李代桃僵,那时候皇后便是猛然变了脸色。 第222章 再说说话 皇后面色微变,却很快又复于平静,只是面色仍旧不大好看,也不再瞧齐妃,而是仔细拨弄着手上的这枚金黄圆润的枇杷,说道,“本宫原也知道,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只是这清与不清,如何辨别,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况且,若是无心之失,虽这些事也是让人费神,倒是不必矫枉过正,让人心寒。 可若是有心的,本宫自然是容不得他半分。” 说话间,手上仿佛一时失了分寸, 手上那颗已经剥到一半的枇杷咕咚一下掉在了地上,轱辘了好远,连带着在砖面上滚出了一条微微泛着光的汁水痕迹。 皇后言语淡淡,齐妃不敢再吭声。 而安陵容,则是陷入思绪,不觉回忆起前世的种种来。 要说疑心纯元皇后的死因,确实是从齐妃那次口误开始的。 那时候安陵容瞧见皇后面色沉了下来,也和旁人一样,都觉得是皇后介怀纯元皇后入府的事,这才因齐妃口不择言而变色。 可是后来,安陵容细细琢磨下来,又总觉得似乎哪里不对。 皇后平时虽看着恭谨谦和,眉目之中总是含着淡淡笑意,可人毕竟是人,藏得再深,也终还是有情不自禁的时候。 前世里,自甄嬛离宫后,后宫原本的格局被打破,那时华妃已经不在,后宫之中得宠的几人皆是在皇后麾下,皇后将后宫大权揽在手中,自然也是春风得意,做起事来慢慢也就少了些顾忌。 也正是那个时候,安陵容才逐渐发现,素日皇后提到纯元皇后时,眉目中的神色并不寻常。 皇后眼中所含的情绪绝不是对亲姐妹离世的惋惜,亦或是对嫡长姐后进王府却先得了福晋之位的嫉恨。 而是一种,来自赢家的,凌驾于命运和对手之上的不屑一顾。 那眼中偶尔流露的与哀愁极其相似的情绪,实际上也只是对纯元皇后万千荣宠皆为腐朽的嘲讽。 还记的那时候,猛然想通的安陵容,吓得背脊发凉,也正是那时候,她才发现,自己从一开始便是一步步落到了皇后的设计之中,成为了皇后手中的一枚棋子。 自那以后,安陵容多有留心,及至后来才发现了一些线索。只可惜那时候,她自己却已经完全被皇后按在手中,再翻不得身了。 当然,安陵容还记得,她临死之前心有不甘,将这线索交付给了甄嬛。 可最终甄嬛是否将皇后的秘密挖出来,又是否真的扳倒皇后,她却再没能知晓。 想到这里,安陵容不觉目光落在甄嬛身上,一时带着迷茫,又似有询问般将甄嬛瞧着。 甄嬛瞧见,微微一怔,只当做安陵容是不知如何应对皇后这话,于是赶忙温婉一笑,将手中细细剥好的一枚枇杷送至皇后面前,柔声道, “臣妾真心感谢皇后娘娘的抬爱,让臣妾和陵容能借着皇后娘娘的光品尝到御赐的果子。臣妾更要谢皇后娘娘的谆谆教诲,不至让臣妾和陵容日后再生旁的错处。 皇后娘娘仁厚,待后宫众嫔妃都如亲姐妹一般,素日也是极其宽厚的。臣妾内心感激,也只盼能侍奉在皇后身边,为皇后娘娘分忧。 若真如齐妃姐姐所说,有人在后宫之中做些鱼目混珠的勾当,不论是有心还是无意,都不必再劳烦皇后娘娘您亲自去分辨,臣妾与陵容都愿为皇后娘娘分忧,替去不好的,只留最合适的呈于皇后娘娘。” 安陵容从旁听着,心神渐渐回落,又瞧着皇后的神色早已恢复如初,面上亦是挂着柔柔笑意。 显然刚刚甄嬛所说的话,似乎是说到了皇后的心里。 安陵容赶忙也带着笑意,盈盈起身,向皇后一福道,“臣妾也对皇后娘娘心怀感激。” 皇后笑容渐盛,眸中微微闪烁,一双黛眉似要弯成一轮新月。 “你们知道本宫的用心便是好的。都说无规矩不成方圆,这诺达的皇宫里,除去妃嫔,只宫人便数以百计。 现下有宫规约束,尚且还要时常出些错漏,若是没有宫规,只怕是要乱成一团。可在这宫里,却又不能只是以宫规做约束。 宫人们亦是有血有肉的人,也有脾气秉性的,也喜欢琢磨主子的言行,效仿一二。与主子也是投脾气的,难免素日与主子相处起来也越是亲近。” 说话间,皇后目光似有若无的从甄嬛和流朱身上扫过,又淡淡瞥过安陵容与霜雪。 霜雪本就觉得今日是因自己多话,乱出主意才致自家小主和莞贵人受了牵连,如今又听这话,心下十分忐忑,大气也是不敢喘。 安陵容微微察觉,只不动声色悄悄搭了搭霜雪的衣袖以示安慰。 而皇后,似乎也只是无心之举,复又继续说道,“宫里的奴才们也有他们处事的门路,与主子亲近的,行事相似的,多半在奴才之间亦是要受些尊敬的。 这样看来,若是主子不能修持自身以身作则,那周围服侍的宫人们,也就难免要不受约束。 这便是上行下效的缘故了,因而本宫才说,你们既入宫做了小主,如今又有了自己的宫室和宫人,自然就要事事多想想,凡事三思而后行。” 皇后循循善诱,终于将这些话说完,再瞧向甄嬛和安陵容时,眼神更添了些关爱。 甄嬛和安陵容二人赶忙起身一福,恭敬谢道,“臣妾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皇后面上复又浮现微微疲惫之色,只浅笑着说道,“今日你二人听本宫唠叨了这么多,等本宫的时候又在景仁宫里跪了半晌,也算是受了惩戒了, 安贵人这身行头以后便不要再穿了,被旁人瞧见了也是不好。 今日本宫说了许多话,也有些累了,你们先回去吧。” 甄嬛与安陵容二人哪肯再待,赶忙见好就收,各自一福,拜别了皇后。 齐妃见状,也赶忙起身,正想要开口,却被剪秋轻轻拦住,“齐妃娘娘,皇后娘娘还想再和您说说话呢。” 第223章 别有盘算 剪秋瞧着皇后的眼色,故意将齐妃留了下来。 齐妃心中暗暗叫苦不迭。 原是春风得意的一日,却遇上如此的一波三折,当真是让人唏嘘。可如今也已成事实,倒是没有别的法子,只能硬着头皮等着皇后训话了。 齐妃肚子里墨水不多,可对皇后却也是忠心耿耿。素日对于皇后的训斥倒也是不敢有别的怨言的,因而此刻也只低眉顺眼的等着皇后开口。 见甄嬛与安陵容二人已走远,皇后复才眸色转冷,开口道,“齐妃,你是宫中老人,怎么做事还如此毛躁?” 齐妃心惊,赶忙认错,“皇后娘娘您息怒呀,臣妾原也是想替皇后娘娘分忧的,只是莞贵人和安贵人两人实在是巧舌如簧,臣妾笨嘴拙舌的,又说不过她们二人,这才落了下风。” 皇后冷冷一笑,面上再不复刚刚的温婉谦和,冷峻道,“即便是你也有副伶牙俐齿,也还要有副沉着的心性才好。” 齐妃心下慌乱不已,她本就擅长筹划这些,素日也都只是听着皇后的吩咐做事,如今被皇后这样一说,顿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委屈道,“皇后娘娘,臣妾实在是心急了些,您要是生气,便骂臣妾几句吧,千万别把身子气坏了……” 皇后眸中微微闪了闪,“本宫倒不是气你,只是替三阿哥惋惜。” 齐妃一听三阿哥,顿时生了精神,可瞧着皇后的脸色却又不敢多说话。 皇后轻轻摇头,眸中不乏遗憾,“三阿哥是皇上最年长的儿子,又得皇上寄予厚望,也算是得天独厚。 只是你也知道,现在前朝事多,后宫亦是不安宁。 想来前段日子你也听说了,皇上念及富察家这些年的功苦,招了富察家的二女儿入宫,且入宫便册封为贵人。 从前的富察贵人你是见过的,身量娇小模样可人,又是个诗书具通的,多招人喜欢。 想来这位富察家的二女儿定然也是个登得上台面的。” 说着,皇后端起剪秋刚刚续上的新茶,用茶盖极有条理的拨开浮在水面的茶叶。眉目之间辨不清喜怒。 可齐妃却是品出了这话中的意味,额角有些隐隐生疼。 皇后呷了口茶,复又说道,“听闻,皇上最近也有意提点瓜尔佳额敏的意思。 本宫听人提起过,他的女儿也到了议婚的年纪,怕是不日也要送进宫里了。” 齐妃即便是再懵懂,皇后将话说到这份儿上,也都该咂摸出味儿来了。 可还未等齐妃开口,皇后又缓缓添了一句,“皇上正值盛年,往后这宫里的美人只会越来越多。 宫里的孩子亦是会只有三阿哥和五阿哥。这意味着什么,想来你也是知道的。” 齐妃满面愕然。 齐妃是个命好的,进了王府便投入如今的皇后,当年的侧福晋麾下,再加上本也不是个有本事生事的,也没受过什么刁难。 后来头胎便生了三阿哥,那时王府里接连没了几个孩子,因此三阿哥生下来便得全府小心照料,亦是没有让她操过什么心。 再后来皇帝登基,她顺理成章进了妃位,虽是年纪大了,荣宠已不如从前了,可到底衣食无忧。 又有三阿哥这个指望。 齐妃的日子可谓是安稳清闲惯了的,虽也要替儿子操心,却素日只觉得皇上并没有其他可选的,况且在她心中,三阿哥从来就是最有出息的。 可今日听皇后这么一说,齐妃的心中顿时便烦乱起来,不觉慌道,“皇后娘娘的意思是,皇上还有要立其他皇子为储的打算?” 皇后听闻,眼皮微抬,冷冷瞥了齐妃一眼,说道,“你若还是如此没用,哪里还轮得到立储? 便是随便来个阿猫阿狗,也要将你的三阿哥比下去了。” 听了这话,齐妃颓然靠在椅子中,仿佛一时失了气息,整个人都矮了大半。 这些事齐妃可是从来也没想过的。在她眼中,三阿哥是皇上最年长的儿子,由三阿哥来继承大统,简直就如命中注定的事一般。承乾殿中那金光熠熠的龙椅仿佛也是在等着三阿哥长大成人一样。 一切原是那么顺理成章,合情合理。 如何就变成了这样? 齐妃缓缓抬起头,脖颈仿佛也因着刚刚的惊愕变得有些僵硬,目光更是错愕得有些茫然。 皇后将手中的茶盏放在一旁,神色又复温柔了几许,说道,“本宫想要帮你一把,不只是看在这么多年咱们相处日久的情分上,更是看在三阿哥的份儿上。 这孩子是本宫看着长大的,本宫和你一样疼爱三阿哥。 眼下这后宫的情形你也是见着了,华妃荣宠不断,后进宫的这些妃嫔之中亦是佼佼者不断。 如今五阿哥又过到了端妃的名下。 你想想看,三阿哥的前程要如何筹划才好? 如今看来,便是到了子凭母贵的时候了,只有你有了荣宠,三阿哥才有更多的机会。” 端妃仿佛落入水中的人一般,虽有求生的意愿,却无求生的门路,只茫然无措的瞧着皇后,嗫嚅道,“可是,臣妾早已年老色衰,皇上十日只有一日能想得起臣妾,每每来时,也只是问问三阿哥的功课……” 皇后嘴角轻抬,“这边是极好的了,好的容颜数之不尽,可能长久留住皇上心的却能有几个? 你能有三阿哥便是极好的,皇上念着三阿哥便会时常去看你。” 齐妃眸中忽的添了几分光泽,“臣妾明白,皇上毕竟还是疼爱三阿哥的。” 皇后眉心微蹙,不耐道,“那是自然,三阿哥也是个懂事的孩子。 但除此之外,三阿哥也需要一个懂事的额娘,能撑得起他来日的前朝。” 齐妃微微一怔,复又神色沉着了些许,“皇后娘娘说的是,臣妾明白了。 臣妾定当好好替三阿哥筹划。” 皇后黛眉微挑,垂眸道,“你素日也不是个爱盘算的性子,也是急不来的。 本宫听闻近日曹贵人在御前伺候的极好,你不妨和曹贵人那里多些走动。” 齐妃听闻,面色一分分难看下来,“可是曹贵人住在翊坤宫,前头刚听说翊坤宫也有了时疫,臣妾这时候去和曹贵人多走动,那不也是也有可能要感染时疫吗?” 皇后瞧着齐妃这脑子,实在懒得多说,微微抬手道,“本宫乏了,你自个儿回去琢磨吧。” 第224章 往事难平 送走齐妃,剪秋心里总算踏实了大半。 跟着皇后身边伺候了这许多年,能见皇后如此抑着火头说话的也就只有齐妃了。 想来,剪秋对皇后也是有些心疼。她自然明白,皇后之所以抬举齐妃,到底还是因为有三阿哥的缘故。 可惜,皇后却不能再有孩子了。 这念头辅一出现,倒是把剪秋自己也吓了一跳,不觉左右瞧了一眼,复又仔细调整了神色。 据她所知,当年的秘密如今已经没有几人知道了。 后宫里保守秘密最好的方法便是没有活人知道。 如今她能如此安稳,想来那头还不知道这秘密早已为她所知。 剪秋怀揣着思量,神色却不敢有异,只低头又进了偏殿。 皇后揉着额角,眼皮微抬,疲惫道,“人送走了?” 问的应该是齐妃。 剪秋走过来,替皇后轻轻揉着额角,低声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已经送走了。” “临走的时候可还说了什么?” 剪秋轻笑道,“齐妃那性子您还不知道么,絮絮叨叨的问了半天,没一句问到点子上的。”可话刚出口,剪秋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话说的有些多了,赶忙又接到,“不过齐妃对您还是感激的。” 皇后轻哼一声,似乎并未留意到剪秋的变化,只轻蔑道,“齐妃啊,本宫是真的抬举她了。” 剪秋柔声问道,“这些年来,齐妃实在是安稳过头了,也没能帮上您什么忙。 倒是耗费了您许多心血为她筹划。” 皇后眉间微动,神色骤然冷了几分,“本宫的耐心也是有限的。 后宫里得用的人比比皆是,齐妃若是再不顶用,本宫也是不会再护着她了。” 这事剪秋大约心里也是有数,从前王府出来的旧人,但凡与皇后走的亲近些的,大半都已不在了。 如今剩下的,也未有齐妃。 齐妃,呵,剪秋心里暗想着,也真算是她命好。到底是旧日在王府里待过的,那些竭力掩盖的王府旧闻,即便是她真的不记得了,也还是要为人所忌惮。 剪秋素来知道,皇后面上瞧着虽然沉静,可秉性却最是要求稳妥的一个人。 每一样都算计得十分妥当,有这样一个人一直在身边,皇后自然是不能心安的。 那么齐妃,怕也是不能久留了。 剪秋一边思量,一边小心着力道,为皇后轻轻揉着额角,见皇后神色又复平静,复才试探问道,“娘娘,您让齐妃去同曹贵人多走动,以齐妃的心绪能明白您其中的意思么?” 皇后气息微沉,想来是剪秋的手法颇为舒服,声音也乏懒了许多,“本宫原也没指望齐妃能揣摩出个一二。 只是这事,总不能本宫一个人看透,要叫更多人看明白才是。” 剪秋不解,却又知不能直愣愣的去问,因而绕了个弯子,“翊坤宫现下时疫未消,听闻皇上已抽调了一队御前人马守侯在翊坤宫内。 说是时疫严重,谨防有奴才们生了二心,再将时疫再传到别的宫里,这才特意让侍卫们驻守着的。” 皇后闭着双眸,只含糊道,“皇上对翊坤宫的事一向上心。” 剪秋不明所以,又继续说道,“曹贵人带着温宜公主一直住在翊坤宫内,总是不方便,皇后娘娘不如劝劝皇上,让曹贵人与温宜公主暂居别处? 瞧着这时疫来的忒急,万一奶娘们也染了时疫,那不是也要波及温宜公主。” 皇后听闻,嘴角微微扬起,轻声哼笑了一下,“若这时疫真的如此严重,你当皇上想不到这一步吗?” 剪秋一时语塞,不知皇后所言到底是什么意思。 皇后似乎也并非真的要剪秋做什么回答,只徐徐说道,“皇上这两日还招曹贵人带温宜公主去养心殿说话呢, 若是翊坤宫的时疫真的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皇上怎么可能还让曹贵人往养心殿去? 温宜公主尚在襁褓之中,若是翊坤宫这头时疫控制不了,皇上又怎会置温宜公主的安慰于不顾?” 听皇后这样说,剪秋心中似乎也有些缓过神来。 皇后之所以让齐妃与曹贵人多走动,是希望齐妃能发现翊坤宫并非真的时疫严重。 若是这样,华妃感染时疫的消息便有可能是假的,那么翊坤宫为何会有这样的消息传出来?华妃到底如何了?皇帝又为何要配合着这个消息劳师动众的去演这出戏? …… 后宫的人哪个没有颗七窍玲珑心,但凡有一丝风吹草动,便会有人寻踪而至,顺着线索往下挖… 而这其中的隐瞒的事,恐怕才是皇后希望能公之于众的。 剪秋寻思过味儿来,眼角微弯,轻声说道,“是奴婢思虑浅薄了。” 皇后淡淡道,“皇上自有皇上的心思,自是容不得旁人去猜测的。 不过,皇上有意护着华妃,素日都是和稀泥做糊涂账,没想到这次手段竟硬朗起来。 也不知华妃会不会领皇上的这个情。” 皇后平日言语并不多,即便是剪秋,这个陪嫁跟进王府的贴身侍女,有时候也并不会多说。 可剪秋也是个有心的人,这些年来大约也知道了皇后的心思,那些嘴上并未说出的话,实际上都已在心里犁出了道道痕迹,只消有些适当的时机便能生出些枝芽来。 譬如对华妃。 皇后如今有这样的筹划,便是筹谋日久,终于找到了称意的时机。 剪秋仍旧默默的为皇后轻揉着额头和太阳穴,任凭思绪在心里盘绕,只不动声色亦是不再开口。 自香炉中缓缓弥散的熏香早已将整个宫室熏得有些涩涩苦意。 剪秋忽觉舌尖有些微微麻胀的苦意,人却陡然精神了几分。 却听皇后轻声开口,缓缓道,“听说福子有个表弟也在宫里当差呢?” 剪秋微微一怔,点头答道,“回皇后娘娘,是的,不过是个不太聪慧的,听说师父们都不爱带他,所以一直在浣衣局做些跑腿的事。” 皇后轻声嗤笑,“那是够登不上台面的。”随即又缓缓道,“明天你去浣衣局瞧瞧吧。” 第225章 秋千 时日渐暖,不几日的功夫,天便热的有些让人耐不住。 时值晌午,日头已经有些灼人了。 碎玉轩里,小允子正带着几个小太监,在后院的小径旁,紧锣密鼓的扎着一个大秋千。 槿汐时不时过来瞧上两眼,或是带上其他几个宫女一起放下点茶水吃食。 自打那日齐妃闯进碎玉轩,又连带着将甄嬛和安陵容拉去景仁宫受了顿训斥,之后的碎玉轩便一直有些冷清。 甄嬛是个豁达性子,这些事原不爱放在心里的。而安陵容则本就将皇后的盘算看得通透了,因此心里也是不在意的。 只是甄嬛与安陵容二人回宫之后略微商讨了一番,都觉得近日宫中恐要发生些什么大事。便都觉得,还是要低调行事才好。 毕竟,静观其变才能有机会以不变应万变。 可阖宫伺候的人们却并不知道甄嬛与安陵容二人的心思。 槿汐算得上是沉稳的,素日里话虽不多,可但凡遇到些事,总是眼光独到,一语中的。可近日也是鲜少说太多,只依旧将碎玉轩内的诸事安排的井井有条,倒是也让碎玉轩里的其他宫人稍定了心。 可流朱和霜雪却是太年轻了些,心中承不住事,整日郁郁寡言的。 尤其是皇后那日临了说的那些话,说是近身伺候主子的这些奴才们,难免要学着主子的言行模样,这便有说是主子有上梁不正下梁歪的嫌疑了。 当时的景仁宫里,不管是齐妃还是甄嬛和安陵容,身边都是端端站着素日近身伺候的奴婢的。其中寓意可不明显的过了头。 而这些话,也端端被霜雪和流朱听进了心里。这两日霜雪整日皱着眉头,只在安陵容面前勉强挤出些笑模样。而流朱更是揣不得事,就连在甄嬛身边时,也总是定定的有些出神,稍不留神还要叹上口气。 小允子向来最会察言观色,又善和姑娘们相处,因此揣摩着碎玉轩中两个小主和几个大宫女的心思,便出了这么个主意,想在碎玉轩的后院搭个秋千。 这秋千的大小尺寸,都是照着御花园里的那个秋千做的,槿汐觉得这点子不错,又知甄嬛与皇帝初次相逢便是在那秋千处,更觉得这是个好意头,便也同意了。 只是没想到,瞧着这秋千没有几根木头,可搭起来却是着实费力。三四个人从清早开始,直搭到近晌午才勉强将这秋千搭完。 槿汐瞧着这秋千有模有样,笑着说道,“瞧着挺不错的,还不快去叫流朱姑娘先过来试试?” 小允子虽总爱和流朱斗嘴,可对流朱却是比旁人更上心些,原在碎玉轩里做秋千便也存了些讨流朱开心的念头,现下听槿汐这样说,赶忙借着这由头,乐呵呵的去寻流朱去了。 一直跟在槿汐身边的佩儿顿时玩心也起来了,说道,“槿汐姑姑,那奴婢要不要去将两位小主请过来呀?” 槿汐瞧了眼佩儿,笑的骂道,“你们这群不成气的,得了些好玩的便沉不住气,这秋千虽好玩,但总归要试得稳妥些才能再给主子们用。 我是瞅着流朱姑娘与咱们莞贵人身量差不多,才想着让小允子去将流朱姑娘请过来试试的。你还当是咱们要自己先玩起来了么?” 佩儿一听这话,面上不觉绯红,心底倒是对槿汐更加佩服起来。 不一会儿,便见小允子拉着流朱往这来,瞧着模样流朱似乎兴致不高,只鼓着嘴,由着小允子半推半劝的往后院过来。 槿汐上前迎了两步,笑着拉过流朱的手说道,“流朱姑娘,小允子见这几日莞贵人和安贵人都不大有兴致,便动手做了这么个秋千,你瞧,和御花园里咱们莞贵人初初遇到皇上时的那架秋千一样。” 流朱见槿汐开口,又听槿汐这样说,便走上前去,将这秋千上下打量了一番。 一瞧之下,方才发现,不仅这架秋千做的大小高矮与御花园的并无二致,甚至还留意到御花园里,秋千上那些那些容易挂坏衣服的棱角处,在这架秋千上,也都已打磨的圆润光滑。 流朱瞧着小允子,笑道,“没想到你不止手艺不错,还是个细心的。回头我一定要回禀小主,让小主好好的赏你。” 日头正值当空,后院的青砖也仿佛铺了层薄薄的光晕。 流朱笑的明媚,小允子微微一怔,脸色登时通红,赶忙低下头,磕磕绊绊的答道,“流朱姑娘,您和咱们小主身量差不多,要不您先帮咱们小主试试看,若是哪里不合适,我再去改。” 流朱觉得有道理,歪头一笑,爽快便应了,刚坐上秋千,却见甄嬛和安陵容二人并肩过来。 甄嬛笑道,“哟,咱们宫里也有秋千啦?可也是小允子的手笔?” 流朱嘴快,又见甄嬛似乎颇有兴致,赶忙从秋千上跳了下来,几步小跑迎到甄嬛面前,请了安,复又笑道,“回小主的话,这个秋千是咱们碎玉轩的允公公亲自动手做的。 奴婢刚才瞧着呢,这手艺当真是不错,只是不知道坐上去会如何。” 甄嬛眉眼弯弯,上下打量了一番,笑得更是好看,“这个怎么瞧着比御花园里的那架还要好些?” 安陵容也围着秋千走了几步,亦是称赞道,“那架秋千似乎是有些年头了,架子上有好几处落漆的地方。” 甄嬛点头,还没有侍寝那会子,她总是偷偷去御花园的角落,寻那架秋千,所以对那架秋千也算熟悉,“不止落漆,有些地方还有虫蛀,当时我还纳闷呢,不是说上了生漆的木头不会再生虫子么?怎的秋千的木架上竟还是有虫蛀。” 槿汐笑道,“小主大约是从前没有接触过园林休憩这类活计的,生漆确实可以防虫,但是生漆日久容易剥落,一旦剥落还是会生虫蛀。 所以,一般木料使用之前会先上一层松油漆,是一种树身上长出的树胶,这种胶稍微调和便会和生漆一样呈糊状,工匠将松油漆先涂在木料上,走个两到三遍,阴干后再上生漆,就不容易被虫蛀了。 木料一旦下了松柚漆后,也不容易引燃,因此这松油漆还能起到防火的作用。因为这样,但凡是修筑宫殿所用的木料,都需先过松柚漆,再过生漆。 那御花园里的秋千,想来因为不是什么要紧的物件,修筑的宫人便有些偷懒也是有的。” 安陵容听闻,微微点头,心思却是绕到另外一处去了。 第226章 慌乱 听了槿汐的话,安陵容的心里隐约有些什么念头,却又一时捕捉不住,只眉间微蹙怔怔的有些出神。 甄嬛见安陵容出神,还当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好直接坐上秋千,于是便过来拉着安陵容的手臂,一起坐上秋千。 安陵容这才回过神来,瞧着甄嬛一时贪玩,满心满眼的少女心性,不觉也敞开心怀,毕竟这几日整个碎玉轩都是闷闷的。 想到这里,安陵容倒是也不再纠结,只和甄嬛一起玩在了一处。 小允子又是人来疯,见甄嬛安陵容玩的开心,便自告奋勇的要去推秋千,结果不知怎的惹得流朱生起了比拼之心。 于是,两人又鼓着腮帮子卯足了劲看谁能让秋千荡得更远。 安陵容和甄嬛二人并坐于秋千之上倒是玩得不亦乐乎,只有槿汐心里时时挂着两人的安危,不时就要过来笑骂两声:当心,莫要伤了咱们小主! 主子们展颜,宫里伺候的宫人们亦是舒心了不少。一时之间,碎玉轩里又是笑语欢声一片。 这一闹直闹到了傍晚。 槿汐周到,早叫人备下了洗澡的水,就怕安陵容和甄嬛她们玩得出了汗,腻在身上不自在。 又趁着两人梳洗的功夫,备好了零食小点,好让她们二人不至于饿着肚子等晚膳。 果不其然,刚刚梳洗完的二人见到槿汐准备好的小点心,都是喜笑颜开。 安陵容平日懒得动弹,最多也就是伺弄些花草,做些针线便是了。 今日这一闹腾,确实觉得有些疲累,梳洗完后更是肚子里一阵咕噜,饿得发慌。 因此瞧着槿汐安排得如此妥当,不觉盯着盘中的小点心眼睛一亮,开口称赞,“槿汐姑姑当真是最最贴心周到的。” 甄嬛素日与槿汐相处更久,除了主仆情谊外,更多了曾依恋在,开口更没了遮拦一些,“这些吃食,真真是救了我一命。”结果,边往口中塞点心边说话,险些噎着,又赶紧往嘴里灌了口茶,由着流朱帮忙排着背顺了半天才算好。 槿汐看着,哭笑不得,心想着两位小主到底还是年纪不大,尚未脱了少年心性。好在这样的性子,凡事倒是不太往心里去,也算过得肆意潇洒。 然则,好时光总是不能长久。 晚膳刚用过,小允子便急三火四的跑了回来,瞧着模样,便是不好。 最近宫里实在是非太多,就连槿汐也是眼神有些闪烁,安陵容瞧着亦是心头一紧。 甄嬛倒也算淡定,轻声问道,“什么事,如此慌张?” 小允子将头埋得很低,声音听着也似乎有些不真切,“回小主,奴才刚去取月例,回来的路上听内务府打杂的小厮说,咸福宫里也有了时疫。” 甄嬛听闻,手上的茶盏啪的一声便落在了青砖地上,茶水四溅,茶叶渣子亦是扑了一地。 流朱麻利,赶忙去收,槿汐亦是上前,检查甄嬛是否有叫茶盏的瓷片划伤。 甄嬛却全不理会,只怔怔的问道,“咸福宫里?可有说是谁吗?” 小允子连忙摇头,“回小主,这些话也是听小厮们闲聊的时候说的,这些小厮都是给各宫里的公公们打下手的,平日根本进不得主子身前,也都是道听途说回来的,因此也不知道到底是宫人染了时疫,还是哪位主子染了时疫。” 槿汐一听这话,责备道,“都是些不确切的消息,便这样慌慌张张的,回头再吓坏了小主。” 甄嬛摇摇头,“槿汐,不必责怪小允子。 小允子也是有心,知道我担心眉庄姐姐,才会如此心急的想要将消息告知我。” 小允子此时也回过味儿来,知道自己有些鲁莽,不免将头压得更低,耳根子也有些红了。 安陵容心里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妥,皱眉问道,“那小厮是在内务府里做什么活计的,平日可与你相熟?” 小允子摇头道,“是个面生的,奴才也稍微打听了一句,说是因着没有跟过师父,便也没什么依靠,哪里用得上就派去哪里。 上一份差事是在花房里培些花肥。这次是说咸福宫里的花许久没有换过了,便叫人去换,又赶巧内务府的人手不太够,这才会叫上他一起去。” 安陵容微微点头。 阖宫之中要属咸福宫里的花草最多了,除此之外,沈眉庄住进存菊堂之后,皇帝又着意让花房送了好些培育的菊花过去。 原都只是连盆送过去的,为的也是好伺弄好更换,可因着花盆选的不得体,花房伺弄花草的小太监被罚了许多次,久了,奴才们就揣度着换了个法子,不再送整盆的花卉去,而是改将菊花培进了花坛中,只是每每要费些力气罢了,倒是少了许多责骂。 安陵容思索着,伺弄花圃倒是个好理由,可挑在这个时候去咸福宫办差事,是不是有些不合时宜。 不为别的,如今对外而言,沈眉庄的禁足还未解。存菊堂外头还有皇帝安排的御前侍卫在,自是应当尽量少让外人往咸福宫走动才是。 左右皇帝也是许久不去咸福宫的,那花圃早些时候伺弄亦或是晚些时候伺弄也无太大区别,这些奴才们,是不是太勤勉了些。 再则,传消息出来的是个不曾近身伺候过主子的末等小太监,照理说,这样的小太监是极难知道宫里的要事的。 若连个末等的小太监都能知道这样的消息,恐怕不是这事已瞒不住,便是有人刻意要将这消息放出来。 安陵容想到这里,正要开口,却见甄嬛猛的站了起来。 瞧着这架势似乎是要往外走。 安陵容赶忙去拦,“姐姐这是要去哪里?” 甄嬛眼圈微红,“我要去求见皇上,眉姐姐如今处处为人所掣,事事都是被动,这时疫又是如此凶险,眉姐姐又身怀有孕,我要求皇上将眉姐姐接出来单独照料才好。” 安陵容听闻不觉深深一叹,“莞姐姐,咱们千万别自己慌了阵脚,这事恐怕没这么简单。” 第227章 感染时疫 安陵容强自镇定,生怕自己也因乱生乱,反倒坏事。 可甄嬛与沈眉庄素来交好,心头难免烦乱,不免有些乱了章法。 流朱此刻也没了大主意,干着急却不知如何是好。 好在槿汐是个持重的,赶忙也劝道,“小主,您稍安勿躁,安小主说得不无道理,这后宫人数重多,唯有处处按照规制进行管理才能保持井然有序。 小允子今次遇到的这个小太监也着实是来得突兀。这消息是否可信还要再去核实一下才好。 况且,小主您和安小主都与咸福宫敬妃娘娘交好,若惠贵人真的有些什么不妥,想来敬妃娘娘也会遣人来告知两位小主的。” 甄嬛眼眶微红,点点头。 安陵容其实也是明白,前世里的甄嬛处事向来从容,那都是因为事事能冷静洞悉,总能以不变应万变。 可如今的后宫却和她记忆里的越来越不同。皇后的心思已经昭然若现,华妃,曹贵人和齐贵人固然也是不能干净的,可许多事盘根错节,可利益相关处又难说清。 如今这后宫就如同一盘大棋,而深居后宫之中的她们,人人皆为棋子,几乎动弹不得。 但是这手持棋子的人到底是谁呢? 是皇后?华妃?皇帝? 或者是太后? 只是不论是谁,想开背后定然有梳理不清的家族利益,也唯有如此,才能视人命如草芥一般,玩弄于股掌之上。 想到这里,安陵容开口道,“这时疫的源头总归是寿康宫。 如今寿康宫那头并未传出关于时疫的坏消息,那应当是几位太医治理时疫颇有成效,并未让时疫在整个后宫蔓延。 而且近来,除了听闻翊坤宫华妃感染了时疫之外,也并未听说有其他宫有人感染时疫。 可见这时疫并未严重到人人相传随处可得。那么翊坤宫和咸福宫里的时疫又是如何传入的呢?” 槿汐从旁点头,颇为认可安陵容的推测,微微思索半晌,轻声道,“说来也是奇怪,翊坤宫中华妃感染时疫,依着华妃素日的性子和华妃在皇上心中的为主,翊坤宫内必定人人谨慎,不敢轻易越矩半步。 可奴婢听说,翊坤宫里除了颂芝之外,只留了两三个平日在内殿伺候的宫人,其余人等一律在外伺候,非传唤不得入内。 这些不得入内伺候的人中,也包含周宁海。” 甄嬛不解,“宫里的主事太监本也不需要近身伺候的,素日也都是主子传唤才能进的,周宁海在外殿伺候也是合情理。” 槿汐摇摇头,继续说道,“奴婢听说这时疫除了喝汤药外,还需沐浴药汤和熏药,说是要将时疫的毒气排除之后,再以药草熏制以固本本源。 因着这个,寿康宫那头调用了好些药草和木盆。 可奴婢听说,翊坤宫这头确实安静了许多。若说主事太监近身伺候不方便,可是更换药汤毕竟是力气活,颂芝几个姑娘家即便再麻利,可每日这样伺候下来亦是难以支撑。 由此奴婢大胆推测,这翊坤宫里的‘时疫’或许与寿康宫中的并不相同。” 甄嬛点点头,忽的眸中一闪,“这么说来,或许时疫只是个说辞,翊坤宫内发生了什么尚未可知。” 安陵容点点头,“这样说来,也是有可能得。既然眉庄姐姐……” 沈眉庄如今的处境又何尝不是如此。沈眉庄因有孕而备受陷害,那么皇帝便借着这个借口将沈眉庄圈在存菊堂之内,暂且与外界隔绝。 虽暂时于沈眉庄的名声并无好处,却也是变着法子护住了沈眉庄和她腹中的孩子。 这样说来,翊坤宫中情形便也能说得通。 槿汐亦是点点头,她虽不知安陵容与甄嬛所说的具体是何事,毕竟那日甄嬛并未带上她去咸福宫。可是瞧着安陵容与沈眉庄的面色,大约也是有了些猜测。 槿汐继续说道,“还有一事,说是曹贵人趁着华妃感染时疫的功夫,常常带着温宜公主去养心殿探望皇上。 不仅如此,还有人传,曹贵人借机谄媚,想谋个妃位搬出翊坤宫,自己做个主位娘娘。” 安陵容眉间一动,这曹贵人前世里也曾晋过位份的。 那是在华妃失事之后,对外说是检举有功,因而晋了位份,封了妃。 然而那之后没多久,就说她因违背旧主,内心煎熬而病倒,不久就郁郁而终了。 那会子安陵容自己也难以为继,因而并未详细打听过这一段。 只是现下想来,曹贵人的二心恐怕早已滋生了,否则又怎能做到列举的罪证详实,“检举有功”呢? 可是养心殿里的事,又如何这么容易让人知晓? 安陵容不觉问道,“养心殿里都是经年伺候的老人了,素日都是谨慎伺候着,凭他是谁,连个茶叶梗子怕都是难带出养心殿的,现下这样隐秘的话又是如何能传出来的呢?” 甄嬛听闻,亦是点点头,“只怕有人故意将消息放出来。 曹贵人是华妃身边军师一样的人物。如今放这消息出来的人便是要杀人诛心,不仅要离间华妃与曹贵人有关系,更是想要了曹贵人都性命。” 安陵容心中一凛,她原只想着曹贵人是存了二心,却忘记了,华妃本就是个不善权谋的直性子,且还是个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的,这样的消息传到华妃耳朵里,定是半分留不得曹贵人了。 到时候,曹贵人是因不得已检举华妃,还是为华妃所制丢了性命,于皇后而言都是坐收渔利罢了。 只是若真如此发展下去,华妃一党的倾覆便是指日可待了。 想到这里,安陵容心头倒是又多了一层疑问,不觉呢喃道,“曹贵人只有一个女儿温宜公主,而曹贵人本人并非真的得皇上心意,因此这么多年即便有了个公主也只是贵人的位份。这样一个并不算得宠的贵人,本就难以有什么威胁。 况且曹贵人本身也算聪慧,早些年便投靠了华妃一头,这些年也算尽心尽力,许多事上也明显是华妃的幕后军师,也算得上是可用的。 而曹贵人自己为人并不高,若想保全温宜公主来日的前程,定是要寻个高位说得上话的人去投靠才是。” 甄嬛听得真切,定睛瞧着安陵容,沉沉道,“后宫里若说能比华妃更值得曹贵人倚仗的,便只有皇后了。” 安陵容眸色闪烁,缓缓道,“可是,恶意这样看来,拿捏曹贵人为己所用,要比毁了她来得更有益处。 而今次大费周章的要以曹贵人作饵,以曹贵人的心性也定不会坐以待毙。 这反而成了一步险棋。 皇后遇事最是求个稳妥,能这样行事,只怕是曹贵人知道了些什么,或是做了些什么,让皇后非要舍弃她不可了。” 安陵容这话说出口,甄嬛脸色亦是一变。 方才左右四顾,这才发现槿汐到底是老城,早已将不相干的众人驱到了殿外,只留了流朱、霜雪和她在殿门口伺候着。 回过神来,甄嬛拉着安陵容的手说道,“是不是从前有什么事咱们忽略了?” 第228章 时疫源头 甄嬛这样一问,倒是将安陵容问得一怔,不觉也低头细细回忆起来。 这一世里安陵容本就活的十分小心,因而当时许多事对安陵容而言,已然是仔仔细细思量过的。 要说她们漏了些什么,现在再去回忆,一时之间其实想不到什么。 可是甄嬛的意思,安陵容也是懂的。 那就是,曹贵人非死不可的理由,究竟是什么。 而这理由,大约就是会牵动皇后地位的大变故了。 安陵容微微沉思,难道是曹贵人,也发现了纯元皇后去世的秘密? 可转念一想,却又觉得不该。 前世里自己是花了多少水磨工夫才能一点点将这事情理全。难道她曹琴默只这一年半载的,便能找到皇后谋害纯元皇后的证据? 以皇后这般谨慎,即便确认了曹琴默可为自己做事,却也不会全然信任她。即便齐妃这样的,跟了她许多年的人,也是难得有机会近身伺候的,更何况是曹琴默这样易主的。 思索良久,安陵容还是摇了摇头道,“菀姐姐,一时倒是难以想出太多。 只是,曹贵人素来是个多思量的。如今这消息能这样传出来,想来她定然也是听说了。 咱们能想清楚这些事,曹琴默这样玲珑剔透的人,必然也会有所警觉。 如此,便不会坐以待毙。那么想来,也是会有所反击的。” 甄嬛听闻,轻轻一叹,“你这么说,也是没错。只是她一个贵人,若是要与皇后抗衡,怕是也难以有什么结果。” 甄嬛言语之间,尽是惋惜之意,似乎已经判定了曹贵人的结局。 可安陵容确实知道的,曹贵人前世里便是越过了皇后,直接向皇帝揭发了华妃,其心计之沉,也是少有人及的。 于是,安陵容浅浅笑道,“以曹贵人的性子,想来也是不会冒然做些没把握的事,况且她如今还要思量着自己的女儿。想来,曹贵人定然会思量着找些妥当的法子来保全自己的性命。” 甄嬛点点头,复又凝眉,“不过,此次皇后下手似乎还是太重了些,如此要断了曹贵人的后路……” 安陵容眉间一动,笑得更盛,“那便才是好的,正因为皇后要将曹贵人逼上绝路,咱们才能有机可乘。 既然咱们此刻还拿不到什么实在的证据,不如就以不变应万变,姑且随她们去便是了。” 甄嬛虽心里有些忐忑,此时却也没有别的法子,只微微点头。 此时,殿内不知何时进来了几只小小的飞虫,槿汐忙用铜铰拨弄了一下香炉,原本已经有些明灭的香灰复又泛起了红光。 袅袅青烟复又顺着炉顶絮絮而起。 槿汐轻声骂道,“这些猴崽子们都是不当心的,竟放了些虫子进来,这要是咬到了小主可怎么好。” 原本槿汐也只是无意之中说的一句话,却让安陵容仿佛醍醐灌顶一般,陡然清醒。 安陵容微微调整神色,对着甄嬛凝眉问道,“菀姐姐,你可还记得,头几次咱们去景仁宫给皇后请安,那些装瓜果的盘子下面,零星星的,有些落在桌面上的小虫?” 被安陵容这样一问,甄嬛似也有些印象,点头道,“似乎是有这么回事,那会子我还纳闷儿,怎么皇后宫里的人当差竟是这么不小心。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皇后身边服侍的皆是些稳重得体的老人,便想着或许是这些进贡来的水果自个儿带了些不易察觉的小虫,因着换了地方不能活了才会落在桌上。” 安陵容点点头,“那会子我也注意到了,只是当时并没觉得有什么,刚倒是槿汐的话,让我恍然记起了。 我曾听闻,这些时疫最初并非是由人传与人的,而是因着蝇虫鼠蚁咬伤了人,而致人感染疫症的。 这感染了疫症的人再去感染别人,及至后来感染的人越来越多,便成了时疫。” 甄嬛眸中微微一闪,转头轻声同槿汐说道,“去趟太医院,请下温太医过来,就说我身子不爽,想请温太医过来瞧瞧。” 槿汐点头,忽的问道,“听闻温太医近来也在忙着时疫的事,若是温太医此刻不在,可还要传别人?” 甄嬛微微沉吟,又瞧了瞧安陵容,轻声说道,“若是秦太医在,请秦太医过来也是可以的。 若是两人都不在,便不用再去传其他人了,左右随便找个借口搪塞过去便是了。” 槿汐点点头,“奴婢晓得轻重,这就去办。” 待槿汐离开,甄嬛方才问道,“陵容,咱们可是想到一处去了?” 安陵容一双明眸闪了又闪,复又凝眉,“若是你我想到一处的话,咱们这位皇后,真的是个布局的高手。” 甄嬛低头,两根手指拨弄着长长的护甲,摇头道,“只怕还不止是皇后,这偌大的王子背后,恐怕还有乌拉那拉氏……” 安陵容轻笑着点头,神色冷了许多,“只怕还有寿康宫那边?” 说到这里,两人皆是沉默不语。 良久,仍不见槿汐去请太医回来,甄嬛不觉有些心焦,流朱瞧在眼里,便自告奋勇要往太医院去瞧瞧,结果还没出门,便撞上了槿汐和身后跟着的温实初。 大约是近来治理时疫颇为费力,温实初眼窝有些微陷,眼底一片青黑,人瞧着也似乎瘦了许多,只是眼神看着却是更精明了许多。 温实初上前请安,“微臣给莞贵人、安贵人请安”,声音带着微微沙哑。 甄嬛抬手说道,“温大人快起来吧,今日请你来也是关于时疫有些事想来问问温太医。” 温实初微微颔首,“小主您尽管问,微臣定当知无不言。” 甄嬛轻轻点头,瞧着温实初,轻声问道,“温大人,听闻太医院已经研制出了治疗时疫的方子,不知道对于这时疫来源,可有查明?” 温实初微微一怔,复又释然,他与甄嬛也算是自幼相识,旁人或许只关心这时疫日和治疗,会否波及自己。也只有甄嬛这样思绪灵动的人,才会想去问问,这时疫来自何处。 温实初轻声答道,“微臣查阅了得病的几位宫人的症状,又翻阅了诸多医书,最后是在一本《川岭疫症方略》之中,查到了再川贵交接之处,有一种因昆虫叮咬而得的病症,与这次的时疫症状极其相似。 也正是因为查到了这病,微臣才在这医书上所记载的方子用药的基础上,增减了几味药材,配了现下治疗时疫的方子。 只是这方子刚刚配好,药性还未明朗,暂时还只是用来医治得病的宫人,而没有给宫里的贵人们使用过。” 温实初的话,已然给了甄嬛和安陵容答案。两人彼此瞧了一眼,不觉面色微微泛白。 第229章 一盘大棋 听了温实初所说,甄嬛与安陵容各自心中都已有了答案。 好一手棋局,真是谋划的用心良苦。 因得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甄嬛与安陵容也未再多留温实初,只是让温实初一并请了平安脉,便叫他回去了。 温实初自是一脸茫然,好在温实初也不是个多话的,只流朱送他出宫门时,又回过头;来叮嘱流朱,若是有什么需要随时可到太医院找他,若是实在紧急,也可让甄府的小厮去府上寻他之类的。 流朱自幼便跟着甄嬛,心里自然也知道温实初对甄嬛的情谊,只是如今甄嬛已经入了宫门,而温实初还在太医院任职,这层关系便也只能止步于此了。 可即便如此,每每温实初流露出对甄嬛的挂念,流朱看在眼里还是会觉得有些惋惜。 因而对温实初的态度便比对旁人不同些,见温实初叮嘱挂念,便也多应几句放心,直送出碎玉轩宫门,才轻叹了一声,回去与甄嬛复命。 而这厢送走了温实初,安陵容和甄嬛两人便商议起另外一件事。 若真的如温实初所说,这场时疫便来得并不寻常。 川贵一带的传染病为何会在宫里开始蔓延,这事可推敲的实在太多了。恐怕只这一件事,便会牵连出许多人。 甄嬛微微侧首,一杯刚刚续上的温茶复又放回了桌上,轻声道,“听闻年羹尧行事不端,前朝已经有人陆续上了弹劾的折子了,这时候,偏出了这事,可不是要让皇上心里添堵么?” 安陵容嘴角微扬,“只怕皇后等的便是这个时候。华妃自进了王府,便是承着年家的庇佑的。” 说着,安陵容浅浅饮了口茶,继续说道,“关于华妃入王府那会的事,我曾着意打听过,听闻当年先帝看重年羹尧的武将之才,连连提拔。 而那时十四爷一心向着八爷,和当今的太后的心思却是相左的。日久,太后便也不再指望十四爷能博得这个好前程。 于是,便极力促成了华妃年世兰入了咱们皇上的王府。” 甄嬛轻轻点头,这事她原也是猜得到的,当年九子夺嫡何等惨烈,不止是皇子之间争得你死我活,就连前朝的亲贵们,也多有因为站队不同而相互倾轧而至满门衰落的。 “那时候,几个王爷多在意前朝的羽翼,却忽略了手上的兵权。要说咱们太后,也是合该登上太后之位的。 十四爷虽常年在外,却是个实打实带兵的。而咱们皇上,有了年家这门姻亲,便是多了一层胜算。” 说道这里,安陵容复又眼眸微垂,压低声音道,“即便坐上龙椅的是旁人,有戍边的年羹尧在,咱们皇上,也不至于被赶尽杀绝。想做个闲散王爷,也是可得的。” 听到这里,甄嬛长长一声叹息。 原本于宫中的事,甄嬛心念所想,也只求安稳一生,不要累及家人。如今却一步步深陷在这宫里,而听到看到的,都越来越超出自己的心念盘算,不觉心中如颠倒了五味瓶,其中滋味却是难以言尽。 安陵容只当是甄嬛听闻华妃的事,心中仍有不甘,便继续说道,“华妃是仗着年家的势头一路扶摇直上的。只要年家不倒,华妃便会地位永固。 可皇上到底还是忌惮着,年羹尧驻守西南,听闻那边山势艰险,却是个丰沃之地,又连着云南,若戍边的将军不可靠,那便是埋下了大大的霍乱。 因此华妃亦是皇上牵制年羹尧、安抚年家的手段。 而这些,除了咱们皇上,定然也是太后首肯的。” 甄嬛手上的茶盏忽的拿得有些不稳,几滴茶水溅落在大理石纹的桌面上,晕出几峰灰白相间的栾峰。 安陵容瞧在眼里,面色虽挂着浅浅的笑意,眼眸之中却是冷淡无比,“这些年,皇上虽说宠爱华妃,可太后毕竟也是乌拉那拉氏出来的。 当年王府之中的两位福晋皆是出自乌拉那拉氏,可见咱们太后当年便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 既有了这般计算,又怎能容得华妃一家独大。 也正是因着这个,华妃这些年才不得有身孕。” 只听啪的一声,甄嬛手中的茶盏便没了轻重,重重的落在了大理石台面上。茶盏落下时没有站稳歪倒在桌上,茶水顿时倾了一桌。 正在外边候着的流朱和槿汐听见声响,赶忙从殿外进来,其他候着伺候的宫人亦是打起了精神静候吩咐。 槿汐瞧着甄嬛和安陵容二人的脸色不对,知是两人在商量些要紧的事,于是赶忙和流朱一道将茶水收拾干净,复又对着门外说道,“只是不小心把茶盏碰倒了,你们速速去换两盏新茶来。” 吩咐完,复又拉着流朱二人守在了殿门口。 华妃不能有孕这事,甄嬛早前也是知道的,可兜兜转转许多事,竟是如一张丝线细密的大网,将这些人通通网在其中。 偏巧落在这网中的人,却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落入网中,偏还自恃宠爱,骄横自负,实在是可悲。 而更让甄嬛觉得心中寒凉的,却是皇帝和太后,他们心中藏着这样大的盘算看上却看不出半分。 若不是真的无情,便是太会做戏了。 而念及此处,甄嬛不觉又会心生些疑惑,这些年来,皇帝对她,可是真心? 安陵容见甄嬛面色不定,只将手拢在甄嬛手上,轻声道,“这世人,总是因势利导,但凡瞧准了好苗头,便要寻觅着收入囊中。 不论是平头百姓还是达官显贵,都是如此。即便位高如皇上和太后,恐怕也是不例外。 而位居越高的人,越是势在必得,便越是要瞻前顾后,权衡良多。 也就越是输不起。” 甄嬛一双明眸微微抬起,瞧着香炉中犹自徐徐飘起的香烟,凝眉道,“可如今皇后这盘棋,大约是要将原先皇上和太后谋划的事扰乱了。” 安陵容眼眸闪动,长眉一弯,“最好便是这样。如今西南虽算平定,但三不五时便听说有势力在扰边境,这说明治理西南边境并非一朝一夕。 只要西南还有战事,皇上便要倚重年羹尧。 如今这后宫中许多事,都是指向华妃,且桩桩件件,从后宫人命,到要动摇皇室根本。 这步步紧逼之势,便是要皇上迁怒华妃。而如今前朝也有人有所动作,这一来,事情便又不一样了。” 安陵容还未说完,甄嬛眸子一闪,正色道,“那边是从后宫的争斗转到前朝局势的变动,这一下,确实不一样了。 只怕这次,是要触及皇上的底线了。” 安陵容浅浅一笑,“虽不知前朝参年羹尧的是何人,但这步棋皇后走的怕是太急了些。” 第230章 越发清醒 有些事,必须要徐徐图之。 比如,在皇帝眼皮底下筹谋。 比如,皇后计划的这盘大棋。 皇后这些年来,也算沉着。自王府到如今,算得上是忍辱负重的典范了。 可此时,出手却是急切了些。 当今皇帝是在九龙夺嫡之争中艰难继位的,最疑心亲近之人集结党羽,谋权篡位。 不止是自己的妃嫔儿女,就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避居寿康宫的太后亦是不能全然放心。 甚至许多看似周到的安排也只是欲盖弥彰。 可如今,皇后在后宫的手段却和前朝遥遥呼应。 这自然要犯皇帝的大忌。 依着皇帝多疑的性情,不论前朝参奏的到底是不是皇后的势力,只这一巧合,便能将帝后多年小心维持的夫妻情分折损殆尽。 只不过,面对甄嬛,安陵容终还是将这些话藏在了心底。 帝后离心的事,甄嬛知道的并不多。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皇帝对皇后都表现得极为敬重,后宫之中无论大小事,都务必知会皇后,由皇后决断。 这自然成全了帝后夫妻和顺的好名声,也让一应宗族耆老都有了江山稳固的信心。 当然,也有遗憾,那边是皇后膝下并没有嫡出的孩子。 可这也不打紧,皇后贤名在外,虽后皇帝子嗣单薄,但皇后对于后宫里的孩子相当尽心,处处谨慎,时时过问。 除此之外,皇后打理后宫亦是十分尽心。不止将后宫治理得井井有条,还妥善安排选妃,为皇帝充实后宫。 这些在外人眼中,都是帝后和睦的缘故。 就连甄嬛,私下里也是觉得,皇帝是个深念旧情的人。即便这些年过来,对皇后已没了年轻时的热切,可那份倚重那是源于少年夫妻共历甘苦的彼此信任。 而实际上,皇帝对皇后也只有尊重,以及给予众人面前的体面。 而私下里,皇帝极少与皇后亲近。 如今的皇后,也不过才三十几岁,加之保养得当,头发细密乌黑,肤质皙白透粉,身量纤纤,瞧着模样绝不是徐娘半老的架势。更何况主理诸事后,心思沉着,反倒多了些风韵。 可这样的皇后,却再没了皇帝的恩宠。 内务府记档上会记录皇帝夜宿在哪个宫里,可安陵容在侍寝时,曾在欢愉之后听皇帝说过些私话,譬如皇后早年还侍寝的时候,也是如此云云。 这些话,安陵容私底下也琢磨过,大致在这些私话之中琢磨出两层意思,其一,便是皇后只在早些年侍寝过,如今早已不再侍寝了。其二,便是在皇帝心中,皇后也不过是后宫之中的一个女人而已,并未珍重到素日她们旁人看到的样子。否则,又如何会在于妃嫔的私话之中,提及皇后当年的宫闱私事。 皇后再贤明,也是女人,更是一个背负家族命运的女人。 这些年来,想必皇后也是有些觉察的。 在前,有家世背景雄厚的华妃,在后还有富察氏这些大家氏族送进宫来的其他新人。 再多的眷恋,也难免化作不甘。 更何况,她没有子嗣,便会有大权旁落的忧虑。 现下里,安陵容倒是大致理清了皇后如此折腾的原由,也更加知道,皇后此举的危险之处在于,这事,牵扯到的并非只是后宫里的这些可以被替代的女人,而是大清的命脉气运以及他们乌拉那拉氏的命运。 想到这里,安陵容不觉眼眸中浮现若有似无的笑意,拉着甄嬛缓缓道,“咱们暂且不要惊慌,如今咸福宫里的消息并未确切,咱们且先寻人去打听一下,或许敬妃还知道些什么?” 说着,安陵容轻咬嘴唇,微微一叹,“另外,这时疫毕竟是最早出现在寿康宫里,我想着还是要找个由头,去寿康宫里瞧瞧是个什么情形。” 甄嬛眉头微蹙,担忧道,“太后的寿康宫金可不是寻常的地方, 就连皇后去侍疾都要被太后打发回来,你这样去,怕是也要碰壁的。” 安陵容摇摇头,这事她心里早已经盘算了一回,从前没有皇后这般搅动后宫的局面,太后与皇帝母子之间尚且是能维系表面的母子情分,如今皇后如此着急,只怕早已触及皇帝的底线,怕是也影响到了皇帝与太后之间的母子情分。 而如今的太后,毕竟在寿康宫中,于后宫诸事总不能随意插手。 想到这里,安陵容说道,“不论结果如何,我都想去寿康宫试试,或许此事,太后并不知晓, 又或者此时的太后亦是有些需要咱们的地方呢。” 第231章 出手相助 安陵容与甄嬛商议了好一会儿,又将自己的盘算捡了些重点的同甄嬛讲过。 甄嬛这才勉强放心下来,但也只同意第二日一早,从敬妃那头得了消息之后,安陵容再往寿康宫去。 两人说定,便各自回了自己寝殿。 不止甄嬛心底有些惴惴,就连安陵容自己亦是没有十分把握。 毕竟涉及到太后与皇帝,那又是十分棘手的事。 更何况,今时今日她的地位,远比前世更为尴尬。 太后能否卖她个面子且是后话,就是如何不动声色的进得寿康宫的门都是个难题。 思前想后,安陵容还是着小允子出去帮忙送了个口信。 翌日一早,安陵容便起身梳洗妥当。 虽说一应事务都还是要等消息的,可安陵容却无法睡得安稳。 好在,一早上,五阿哥这边终于传来了口信。 来传信的人正是五阿哥身边的小公公云修。 云修来时,正巧霜雪也得了安陵容的吩咐,在碎玉轩门口等着,见云修走的满面通红,知是云修特意往碎玉轩这边赶过来,于是赶忙迎上去。 云修年纪虽小,却十分干练,只快步走到霜雪面前,行了礼才说道,“霜雪姐姐,五阿哥特特让我过来先veil安小主回个话,劳烦霜雪带个路。” 霜雪就是等着的,自然欢喜的给云修带了路。 云修见了安陵容,恭敬问安后,立刻便将五阿哥的话告知了安陵容。 “安小主吉祥,五阿哥让奴才务必当面跟您说一声,小主您所求的事能成。 早朝后端妃会求皇上,让皇上允许端妃娘娘并五阿哥去寿康宫侍疾,五阿哥得太后抚育,如今寿康宫有时疫,五阿哥也请去侍疾自是可行的。 而端妃娘娘如今是五阿哥的额娘,自是可以一同前往。 只消小主去求了端妃娘娘,便可以了。” 安陵容听完,喜不自胜。她原本并没想到会请得动端妃。 只想着,求五阿哥回趟寿康宫,在寿康宫中再着意提及安陵容求见的事,帮她多一层把握。 只是这么做,终究还是有些绕圈子,太后那么精明,怕是也能瞧得出来,那便也只能瞧着那时候太后的心情了。 安陵容正思索着,却听云修继续说道,“五阿哥说,他虽是在寿康宫中教养过的,得太后偏爱,可毕竟身份仍是阿哥,在外也要叫小主一声额娘。 因此由五阿哥去太后她老人家面前求,总是有些不妥。 因此五阿哥才去求了端妃娘娘。 端妃娘娘敦厚,又是个孝顺的,听了五阿哥的请求便历时答应了。 小主您曾经也算是帮过端妃的,今次要去寿康宫侍疾这事,虽碍于位份,然则在情理上是实在说得过去的,您只管张口,端妃娘娘这头定是无不答应的。” 安陵容轻轻点头,没想到有些日子不见,五阿哥倒是越发懂事了,思虑也是周全了许多。 见云修并未有走的意思,安陵容不觉纳闷,于是抬头问道,“五阿哥可还有什么话交代?” 云修仍是低着头,说话的语气确是比刚刚更严肃了几分,“回小主,五阿哥确实还有句话”, 说着,云修更是收敛神色,极快速的往门外和窗外都瞧了一眼。 安陵容瞧在眼中,轻声道,“这里你自是不必担心,都是靠得住的,你只管说便是了。” 云修点点头,继续说道,“五阿哥说,宝鹃的死您不必太过放在心上,切记不要直接同太后去问。” 安陵容心下一惴,五阿哥心思着实是细腻,她此次去寿康宫,自然是想着顺便将宝鹃的事再查上一查。 可五阿哥这样特意提点,想来也是有他的道理。 于是轻声说道,“多谢五阿哥提醒。” 得了安陵容允诺,云修微微颔首,后又开口,“另外,翊坤宫里的事,您要假装全然不知才是。” 安陵容微微我一怔,“翊坤宫中何事?” 复又醒觉,赶忙说道,“你是说华妃?” 云修恭敬答道,“具体是何事,五阿哥并未同奴才讲,只是让奴才提醒小主,关于翊坤宫的闲言碎语切勿在太后面前提起,否则恐怕要事与愿违。” 安陵容眼睛微瞪,五阿哥这话似乎是在打哑谜。“五阿哥可还说了别的什么?” 云修微微思索,独有复又答道,“五阿哥说,您若是还有疑问,就说,切不要动到旁人的因果。” 这话倒是让安陵容越来越糊涂了。 云修回完话,见安陵容再没问话,亦是有条不紊,躬身一拜说道,“小主若没别的吩咐,奴才这就回去复命了。” 安陵容点点头,轻声唤了声霜雪。 霜雪将云修引进殿内便一直在殿门口候着,听了呼唤立刻进来。 安陵容吩咐道,“送云修公公出门吧。” 霜雪心里有数,极其客气的将这个看着十分老成,实际上年岁并不大的小公公引到了殿外。 因安陵容事先交待过,临到殿门口时,霜雪自怀中取出一个绒布的小荷包,放在了云修手中,里面是预先安陵容叫准备好的一包金瓜子。 云修见状,面色顿时一阵泛红。 霜雪虽不是绝顶的美人胚子,但也算得上是秀丽标志,再加上一直侍奉在内殿,日久之间,行为举止也有些大家闺秀的模样。 原本也是个寻常给传话之人赏赐的动作,却不想让云修这样红了面皮。 因此霜雪微微一笑,眸中微微闪过一丝稍长几岁的精明,“云修小公公,这是我们家小主吩咐的,知道您也是急着回去复命,也就不留您喝茶了,这些金瓜子您且收下,只当请您喝个茶。” 云修一听这话,脸色更是通红,不禁说话也有些拘谨了,磕磕绊绊道,“霜雪姐姐,您就不要折煞我了,前头儿来的时候,主子已经交代过了,若是允公公或者是槿汐姑姑给赏,就叫留着,若是霜雪姑娘您给送过来的赏,务必让您收回去。 出门前五阿哥特特说了,千万别应承这些,不然往后便生分了。” 说着,云修用手轻轻挠挠头,笑得有些憨实,“刚走得快,并不是着急复命,就是因着奴才怕这个呢,您说这给了赏,我这又不能收,可得说点什么才不伤安小主的面子呢。” 霜雪眸中微微闪烁,心下觉得云修到底年纪不大,做事还是有些欠火候的时候,心底觉得十分好笑,但五阿哥的意思她也是了解了,于是也不在为难云修,又将荷包收到了怀中,微微一福,“多谢云修公公帮忙。” 云修面上又一红,赶忙行了礼快步出了碎玉轩的宫门。 第232章 打探 云修临走前的话,霜雪一字不落的同安陵容说了。 对于五阿哥,安陵容的心思一时变得有些复杂。 这孩子与她原也没差几岁,之前是因着辈分的关系,安陵容总是下意识的将他当做孩子看。 可今次听云修说了这些话,才觉得似乎五阿哥弘昼并非不谙世事的少年。 他心思缜密,做事周到,可待人又多了份挚诚,至少对她是有这份挚诚的。 安陵容咂摸着刚刚云修说的这些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站在一旁的霜雪被吓了一跳,不觉悄悄盯着安陵容瞧着,只怕突然有什么吩咐让她给漏下了。 而安陵容这厢,只是想到云修刚刚所说,若是槿汐和小允子他们递过来的赏赐就尽可以收下,而霜雪这头的却无论如何也不行,真真还是有些少年心性。 安陵容心里暗笑,倒是个懂事的,知道她这头能指望的不多,平日要打点的却不少,连赏赐的银子都帮她省了。 想到这,又不觉心中暗暗叹息,这也是个苦过来的孩子,若非真的经历过拘谨的日子,他一个阿哥,又怎会知道这些艰难。心底又难免对五阿哥多了些心疼。 - 早上等来了云修,却还没等来咸福宫那头的消息。 甄嬛一早是让槿汐过去打听的。 想着槿汐是宫里多年的老人,许多事上也是能开得上口的,处事又稳重,想着又是往敬妃宫里进,槿汐是近身服侍的宫女,又是碎玉轩的掌事姑姑,总归妥当些。 可大约一炷香的功夫,槿汐便回来了。 瞧那面色,便是无功而返了。 安陵容和甄嬛二人正坐在亭子里,正各摇着一把惊羽纱绣花卉福纹的团扇。 晨起便是个闷热闷热的天,灰白厚实的云层将太阳一层一层的遮住,瞧着着晚些是要下场大雨的,可此刻的天却只管闷得人满身是汗,肌肤都是黏腻的。 槿汐走这一路回来也是很急,进门时便瞧见她两颊各自一团红晕,鬓角处还有还未及擦拭的莹莹汗珠。 见甄嬛和安陵容正在候着,槿汐赶忙快了几步走上前,微微一福后说道,“回两位小主,奴婢刚刚去了咸福宫门口,咸福宫的大门是紧闭的。” 这话一出,甄嬛面色顿时便寸寸白了下来。 安陵容赶忙从旁安慰道,“此时,或许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甄嬛咬着嘴唇,眼眶里不知不觉间已有滚滚泪珠在左右摇晃,好在听了安陵容的话,甄嬛又速速平复了情绪,只声音微颤的问道,“可有见到什么人,问到些什么?” 槿汐轻轻一叹,答道,“回小主,奴婢见咸福宫宫门紧闭,便去寻了在咸福宫门外当值的洒扫太监,正巧昨日当值的是奴婢的一个同乡,倒是知道些。” 见甄嬛面露急色,槿汐也不啰嗦,继续说道,“说是过了午后,便听说咸福宫有人感染了时疫,只是那时候还并未紧闭宫门。 传话出来的人,仿佛也就是那些伺弄花草的宫人,只是具体是谁先说的,便是不得而知了。 又说,昨日临封宫门之前,还从咸福宫里面撤出了一堆的侍卫,也是火急火燎的,瞧那阵仗十分怕人。” 甄嬛脸色更白,仿佛已经失了血色。 这样看来,咸福宫里多半是真的染了时疫了,只是到底是沈眉庄还是敬妃,一时却是难辨。 可无论是谁,都是让人悬心的大事。 安陵容尚算冷静,轻声问道,“可有人见到敬妃身边伺候的人? 那关宫门的人,可是咸福宫里头的? 今日可有太医过去瞧过了?” 槿汐摇摇头,神色有些为难,“剩下的便没问到其他的了。” 甄嬛略显失望。 安陵容瞧见,知道以槿汐的性子定是会仔仔细细的去询问的,如今没有问到,那便是真的想了办法却仍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于是对着甄嬛劝慰道,“姐姐别急,那些甬道上伺候的宫人,本就是要避着主子的,更是不敢肆意窥伺主子的。 今儿槿汐能问出这些,想来那已是使了许多力气了。” 槿汐瞧向安陵容,眸中不觉带了几分感激之色。 甄嬛微微点头,也觉得自己似乎太急切了些,赶忙起身将槿汐拉到身边,歉疚道,“槿汐,是我心急了些,辛苦你了一早上便为这事去奔波。” 槿汐面上温柔一笑,甄嬛的性格她多少是知道的,虽偶尔急切些,但对下人向来温和,于是赶忙答道,“小主您这是说的哪里话,做这些本也是奴婢的本分,只是事办的不够好,到底也没打听出太多东西来。” 甄嬛摇摇头,眸子却定定的瞧着远处,神思仿佛有些游离。 而安陵容,也是微蹙长眉,呢喃道,“照理说一宫有了时疫,是该隔绝宫门的。 听闻起初寿康宫里也是这样,叫封门闭户这事的,正是太后她老人家自己。 那么后宫其他嫔妃依着太后她老人家的板子去做事,也算是有迹可循。 只是,唯一让人不安的事,到了此刻,怎么还不见太医去瞧过……” 说着,安陵容忽的正色道,“让小允子去趟太医院吧,速速的去,打听一下这两日可有太医去过咸福宫,去的又是谁? 无论如何,宫里头的人是否犯了时疫,总要有太医确诊过才算的。” 听到这里,甄嬛亦是微微点头,“这便是我刚才在想的,如今时疫接二连三在不同宫内爆发,那么是谁来诊断,又是谁来医治,总归是要有个说辞的。 只上来便封宫岂不是怪得很?” 可甄嬛说了这话后,心底又是一阵酸楚憋闷。因为甄嬛忽的想到,翊坤宫里的情形也是如此。 甄嬛强忍着心头憋闷,继续说道,“皇上若是有意为之,倒也是不需要真的是时疫,只需有个理由便是了。” 安陵容摇头道,“这事咱们也别乱猜了,只等着小允子打听回来咱们再看, 而这样看来,寿康宫咱们是必须要去上一趟了。” 第233章 端妃出手 眼瞧着就到了皇帝下朝的时候,却仍没见小允子回来。 安陵容心下觉得也是不能再干等下去了,便与甄嬛开口道,“不如咱们分头行事,我这头还是先去求端妃娘娘,若她一同去,便有十足的把握能见得上太后了。” 见甄嬛眸中似有不解,安陵容又将前头传信请五阿哥帮忙,以及五阿哥回信等与甄嬛一一说了。 甄嬛这才点头,稍稍定心,又交代了几句,务必要小心云云。 瞧着时辰,安陵容也不再耽搁,带着霜雪便往端妃所住的延庆殿去了。 端妃虽是老人,可这些年过得实在算不上好。 皇帝虽说常有惦念,但是大多用在了嘴上功夫上,素日里最多也是过问几句。自登基以来,去探望端妃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 而皇后最是妥帖,便给端妃安排在了最适合静养的延庆殿。 延庆殿有多适合静养呢,就是与寿康宫,只隔了一条甬道,这背后的意思,只怕是让端妃提前体验一下太妃们的养老生活了。 安陵容和甄嬛所住的碎玉轩亦是十分偏远,在这后宫里几乎是一个往北一个往南。 偏巧这天又是十分不长眼。 昨日夜里虽下了阵子雨,可眼下这时候却仍是热的要命。 安陵容怕耽搁时辰,与霜雪二人走得也颇急,不知不觉中额间与脖颈处都已经渗出细细汗珠。 好不容易到了延庆殿门口,霜雪赶忙递上帕子,劝道,“小主您先擦擦汗吧,不然等下见端妃的时候,多不成样子呀。” 安陵容接过帕子,却犹豫了一下,复又将帕子塞回霜雪手中,说道,“不必了,现下我这急切的样子才更像话呢。” 果不其然,当端妃见到安陵容时着实怔了一回。 端妃是特特等着皇帝下朝到了养心殿,定定心心批了会折子,这才去养心殿求见的。 从养心殿回来,又着人将五阿哥的午膳安置妥帖。 可一番忙碌下来,整个人却是纹丝不乱。 今日的端妃面色瞧着比早些时候好了许多,两颊虽还消瘦,却已有了些血色,眉眼瞧着也是比前些时候有精神了许多。 安陵容上前,正欲礼数周全的一福,却被端妃搀扶了起来。 “妹妹不必行大礼了,你我姐妹一场,更何况我还成了妹妹一份大恩。”端妃双眼细长如柳,浅浅一笑更是颤巍巍的上挑,温婉之间既显从容又带妩媚。 安陵容瞧着,不觉心底也暗暗叹道,当年如王府那会子的端妃,定然也是个极好的美人,只可惜这些年蹉跎了。 见安陵容不开口,端妃拉着安陵容便往内殿走,一边往里走着,一边说道,“前头皇上赏了些金桂碧雪,只是我这延庆殿平日里实在冷清,也寻不到能一同饮茶聊天的人呢,可巧你便来了。” 说着又轻声唤道,“吉祥,快去将皇上赏的金桂碧雪泡了来,我和安贵人正好一同尝尝。” 之前与端妃见面,总见端妃蔫蔫的,便觉得端妃身子不好,大约平日里也只是将养着,不爱说话,却没想到一见之下对她十分热情,竟有些要滔滔不绝的意思。 安陵容赶忙笑道,“端妃姐姐这样盛情招待,实在是让陵容受宠若惊。” 端妃复又温柔笑道,“何必说这些,妹妹今天来,是有要紧的事要说吧?”说着,便将安陵容拉到软榻旁,示意安陵容坐下慢慢说。 而吉祥亦是手脚麻利,说话之间便将两盏茶并一碟精致的小点心端了上来,轻轻摆于两人面前的小几之上。 安陵容见端妃说话直爽,自己便也不再拐弯抹角,轻声道,“端妃姐姐,实不相瞒,今日我来,确实是有事相求。” 端妃微微点头,示意安陵容继续说下去。 安陵容见状,轻声说道,“承蒙太后她老人家的厚爱,我如今才能逾制封了贵人。现下寿康宫时疫久久未能治愈,寿康宫宫门十日里有九日是关着的,实在让人心悬。 这些日子,每每想到太后她老人家的恩情,便总是心中难安。 思前想后,还是想要寻个机会侍奉在太后她老人家身前,尽尽孝心,方才能安心。” 端妃听闻,眸中几番明灭,复又缓缓点了点头,“妹妹的心意我是明白的,你来找我,可是碍于位份的缘故,怕太后不肯见你么?” 安陵容点点头,“确是如此,我身份低微,素来没有妃位以下的嫔妃去寿康宫侍疾的先例,若我贸然去求,怕是连寿康宫的门也进不去呢。” 端妃听后,沉吟良久,才抬头问道,“妹妹此时要去寿康宫,除了感念太后的提携,趁着时疫去侍奉在侧外,可还有别的打算?” 听端妃这样一问,安陵容心下知道,端妃虽身子不济,可断不是个没思量的,今日她这些想法怕是端妃已经猜到了。 念及于此,安陵容起身,轻轻一福,端妃又要起身搀扶,却被安陵容先一步拦住。 “端妃姐姐,这一拜定是要的,其中有两层谢意。 其一,是谢姐姐知道我的来意却仍引我进门。其二,是谢姐姐明知我有隐瞒却并没有戳穿。” 端妃摇摇头,轻叹一声,“若是寻常人家,愿都是极简单的小事,可是咱们身在皇家,却总要有许多事不得不思绪再三。 我知你心中有所顾虑,却又无可奈何,这才会来求我。 惠贵人的事我也听说了,咸福宫此刻宫门紧闭,你我都知道,这便是皇上不愿让咱们知道咸福宫里头发生了什么事。” 大约是一口气说了好些话,端妃有些气闷,浅浅啜了口茶,复又说道,“你和莞贵人素来与惠贵人交好,如今心急也是应当的。 而此刻能救得了惠贵人的,怕也只有太后了。 可太后是否肯帮忙,却是要看妹妹如何去说了。” 安陵容眉心微蹙,问道,“端妃姐姐,可是知晓了什么,能否提点妹妹一二?” 第234章 奴婢遵旨 景仁宫。 近来天气热的很快,内务府的奴才们都是懂办差事的,这时候就已经送来了乾坤八宝扇。 这扇子落在地上有一个宫灯高矮,里面由巧匠装了一个机扩,其运行方式类似于西洋进宫的中标,在落地的柱体处有一个手掌大的拉环。 使用时,宫人只需将拉环拉出,拉环每次被拉出,都会缓缓收回去,这缓缓收回去的过程中,扇内的机廓便开始转动,顶部的八个扇叶便开始转动。 这东西虽也需要宫人手动去拉,可出风却比普通人摇扇的风大上许多,又是四面八方的扇风,让凉风得以在宫室之内流转,更添清凉。 剪秋办了差事回来,瞥眼瞧见今儿个刚送来的乾坤八宝扇,心中暗暗骂了一句,这内务府的狗奴才倒是懂得卖力。便又不动声色的走到皇后面前,躬身一礼后,将一个素色麻布包着的小包裹放在了皇后面前。 瞧皇后仍沉浸在手中的一本佛经之中,复又退后一步,恭敬道,“回皇后娘娘,您要的东西已经取回来了。 另外,您交代的事也已经办妥了。” 皇后眼皮微抬,眸色中沁着一丝清冷,似乎还沉浸在深奥的佛法之中。 良久,皇后终于瞧了一眼小几上的那包东西,淡淡问道,“内务府交了几个人出来?” 剪秋恭谨答道,“回皇后娘娘,内务府一共交出三个人来,一个是当日记档的小德子,一个是他的师傅林泉儿,还有一个是那日巡夜的太监,是个进不得前儿的,奴婢也没问他的名字。” 皇后眼色微冷,缓缓扫了剪秋一眼,复又将目光落在手上的经书上,问道,“那几个人你可见过了?” 剪秋被刚刚皇后的神色吓得微有些怔住,但见皇后问话,复又平静心绪答道,“奴婢怕有忌讳,只跟着远远瞧了一眼这几个人。瞧着模样都是知道轻重的。” 剪秋如是说,原是想向皇后表达自己办事妥当,细微之处亦是十分留意。 可皇后听了,却是眉心微微一皱。 皇后的这一神色变化,不禁让剪秋心下一沉。 皇后的心思剪秋素来知道,也知道皇后在大事上素来不是个手软的,可她心下又将事情过了一回,似乎并没有什么错漏,可却也不敢多话,只垂首等着皇后问话。 果不其然,皇后冷冷开口道,“人有什么好看的,在后宫这么多年,难道还不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的道理?但凡这宫里能办些近身差事的,有几个是能一眼让人看透的?” 皇后这话说得并不算严厉,可话中的意思确实让剪秋不寒而栗,她顿时便明白皇后的意思了,于是剪秋赶忙补道,“这几个人奴婢着意去找姜忠敏问过了,他说特意挑了家世清白的,那个小德子是个孤儿,自幼便在宫里跟着他师父当差,也最听他师父话。 因此那日他师父叫人当差,小德子也是不疑有他的。 而他师父,林泉儿的家底也问过了,说是家里穷的很,快近三十那会儿家里的弟妹要养不活了,才寻着路子进了宫。 如今弟妹都成了家,可家里的营生做的也不好,一大家子也都指望他来帮衬。姜忠敏办事牢靠,银子是准备足了的。” 皇后听闻,眉间一动,“当真是给得足够了?” 剪秋微微一怔,不觉答道,“姜忠敏的意思,足足给了一百两呢。寻常人家一辈子怕是也没见过这么多银子。” 皇后听闻,更添嗤笑,“寻常人家?你可知首领太监一月是三两银子,一年就是三十二两银子。他每月吃喝都在宫里,想他能为了家里人入宫,定时素日过得节省。这么看,三年大约也能存下一百两银子了。 在宫里当差,若是平日伺候得好,主子们还能赏赐一些,拉里拉杂的算下来一年怎么也有个一二十两。 你说他不到三十便如宫了,能做到首领太监的位置大约三五年也是要的,就按照五年来算,他也才三十出头,往后当差的日子还长着呢,不说十年八年吧,三年五载总是没问题的。 这样算下来,一百两岂不是太少了些?” 剪秋原也是个有主意的人,这些事她都是关照过的。若按照普通的庄户人家来看,一年也就能存下一二两银子,一百两怕是要存一辈子了。若是用这银钱置上几亩地,好好经营,再做些小本生意,一家人的日子定是不差的。 只是若这家人真的如皇后这般说的,将这些得失算的十分清楚,那么确实只用一百两是不够的。 念及此处,剪秋倒吸了一口气,轻声试探道,“那咱们寻个得力的人,出宫将林家的人驱出京城,去个再回不来的地方,再命人威吓一番,想来他们便不敢再存旁的心思了。” 皇后嘴角微微一翘,露出一抹讥讽的笑意,“剪秋,本宫瞅着你年纪上来之后,心也越发的软了。 林家这么多人,这么多张嘴,保不齐哪个不当心的便将事情说出去了。 他们若是真的桩桩件件知道的明明白白的也便好了,本宫最瞧不上的就是那些大约只知晓一二分,偏又要粉墨登场的,自己便再去演绎个三四分,传着传着便越发的走样了。” 剪秋背后一凉,这事与她倒也没什么,不过是些没见过的人,说起来也是只口中的一些连名字都不知道的旁人而已。 可就是素未相逢的人,皇后只谈笑之间便轻而易举的判定了他们的命运,说来也是讥讽。 剪秋颔首领命。 皇后似乎并不放心,又说道,“本宫还是觉得不妥,除了那个巡夜的,另外两个要随时留意着,不必将心思都放在口供上。此刻说的再圆满也难保来日不会改口,不如留好供词,便寻个法子一并处理掉吧。免得夜长梦多。” 剪秋微微一怔,复又平复神色,恭敬答道,“奴婢这就去安排。” 第235章 园中闲谈 剪秋见皇后复又低头翻起手上的经书,不再有其他吩咐,便默默的退了出去。 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一次,皇后乘的便是这个便利。 太医院里可不止华妃一人有眼线。 这些年来,皇后皇看着事事随和,每每和华妃有所冲突总是先一步退让,给皇帝留足了面子,也给华妃铺垫够了台阶。 可这些,也只是面子上的功夫罢了。 剪秋随侍在皇后身边,怎能不清楚皇后的性子。更何况,这许多年来她也是见惯了皇后的手段的,她更是知道的,这么多年来后宫里各个要紧的地方,早已遍布景仁宫的眼线。 而且,华妃的路子一向简单,用人便是赏罚有道恩威并施,虽平时御下算是严厉,然则更多的还是赏的多。 靠银钱一路筹措的关系,一旦银钱断了,这关系便要散了,有几个又能真的忠心不二。 可皇后这头的排布却断然不同,但凡要职皆是知根知底的包衣奴才,上溯个三四代都是离不开乌拉那拉氏的荫庇的,有这样千丝万缕的关系在,断然不会轻易生了变动,更不会随随便便就殃及根本。 这自然是皇后的高明之处,剪秋心中对皇后的手腕自是佩服,而更加佩服的,却是皇后的心性,多年被压得半分使不上力的局面,却能忍辱负重,不着痕迹的将这些人安插下去,在后宫里织出一道密密的网。 刚刚过了晌午,正是日头最盛的时候,剪秋一边思索,一边这皱眉头低头在夹道中穿行,时不时拿帕子拭过额头和鼻尖上冒出的汗珠。 正走着却突然听见一阵微微尖细却极力压低的一阵笑声。 这声音似乎有些熟悉,剪秋放缓了脚步,左右瞧了一眼,她已走到一个角门门口,而这角门转角进去,是一处先帝留下来,现如今早已不太用的园子。 剪秋敛眉,放缓步子轻轻往前靠了几步,想要听得更真切些。 只听一人笑道,“听闻妹妹近来圣眷浓得很呢,皇上政务这么忙,还要三不五时的招妹妹去养心殿里陪着呢。妹妹如今的圣眷,真是羡煞旁人呢。”这说话的人正是齐妃。 另一人说道,“姐姐说的哪里话,皇上之所以要召我过去,多半还是惦念温宜,姐姐也知道,温宜胎里便生得比旁的孩子要弱些,这些年乳母换了几个,也不见把温宜养得壮实些。 有子最是让人挂念,因此皇上才会召我带着温宜一起过去,也好多瞧瞧温宜。 可姐姐您自是不同的,您抚育三阿哥成才,皇上心里自然是有姐姐的。 前段时间,曾听皇上夸赞过三阿哥的功课做的极好,说是不止是生过其他阿哥,连学究们也都赞不绝口呢。 三阿哥处处讨皇上欢心,皇上自然是对姐姐寄予厚望,也对三阿哥更加放心了不是,妹妹偶尔在养心殿待上那么一小会儿的功夫,就要听皇上夸奖三阿哥几次呢!” 听着这话头,说话的另一人正是曹贵人。 曹贵人最善言辞,齐妃原本酸溜溜的一句话,在她口中反倒是变了个意思,反夸奖了齐妃识大体,懂得抚育皇子成才。 齐妃听得心里喜滋滋的,一时竟忘了自己刚刚的刻薄,声音也转而热情起来,“妹妹这是说的哪里话,咱们都是有儿女的人,自然是知道养育儿女最是要费心思的。 咱们皇上啊,慈父情怀,对孩子们难免惦念。 好在妹妹你蕙质兰心,又是个稳妥的,如今由你亲自抚养温宜公主,这自是再好不过了。” 说着,齐妃压低了些声音,说道,“妹妹可听说宫里最近有些传言?” 曹贵人答道,“姐姐说的是何事?” 齐妃见曹贵人不上路,又问道,“难道你没听说吗?翊坤宫那头!” 曹贵人似乎仍不明就里,“翊坤宫如何了?” 齐妃被曹贵人不知道不理解不明白的态度气得发急,急道,“不是我这个当姐姐的说你,这后宫之中流言蜚语最是可怖,你虽照顾温宜辛苦,可也要有些耳目听听外面传了些什么,若是不实也好有个对策不是!” 曹贵人似乎十分受教,答道,“姐姐说的没错,我平日照顾温宜,是非传召几乎不大出宫门的,外面的事自然知道的也不多。” 齐妃恨铁不成钢道,“你难道没有听说,有人传言你已经背弃了华妃,如今为皇后娘娘马首是瞻呢?” 曹贵人似乎是被这话头惊愕住了,良久方才又开口,“姐姐,我知你是好意,可这话如何让我回答呢?” 齐妃急道,“那有什么不能回答的,你虽住在翊坤宫里,可凡事也都有个世易时移,现下华妃染了时疫,你这边又带着瘟疫,原该请示皇上,择宫另住才是。 而且,另头皇后娘娘有何不可,咱们整个后宫都是皇后娘娘的,华妃再大,也不过是个妃位,那能有皇后娘娘权势大呢。 要我说,这流言的风吹得虽急,倒是也不算歪,你若真的有投靠皇后娘娘的心思,不妨与我说,我去皇后娘娘面前帮你一起说说。” 剪秋隐隐躲在角门一旁的树后,这边曹贵人面色如何,她自是看不见的,可她自己听了齐妃的言语却是心中暗暗骂了几个来回。 那日皇后特意留她许久,又说了那许多话,原是想借着她的嘴将皇帝有意袒护华妃这个事说出去。 以皇帝的性子,一旦这事传出去,他定会有所收敛,届时便没什么借口护着华妃了,若前朝年羹尧失势,她华妃定然也要被牵连的,不然那些言官们怎么能善罢甘休。 可听刚才齐妃那意思,皇后费了那么多口舌说的话,她竟半分也没弄明白。 不仅如此,说话之间恐还在帮皇后裹乱。 后宫虽以皇后为尊,可这天下还是皇帝的天下。皇帝的天下里怎容得一群群的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暗中彼此拉拢做局?做的又是直指他心头华妃的局。 而齐妃明目张胆的就在以皇后亲信的身份拉拢曹贵人,还仗义执言自己可以为曹贵人举荐。皇后何须她来传信,而这后宫的妃嫔们原就该俯首称一声臣妾,又何须她来辨别举荐。 更何况她如今这些话,传出去便是皇后有意拉拢华妃的心腹,这话传出去,岂不是有更多麻烦? 第236章 别有交代 剪秋原本也无意要做这个听墙角的事,可齐妃说话之间却是越来越不上道,剪秋便忍不住又听了一会,以便将这些话如实转告给皇后听。 这厢里剪秋听的心里已有些暗暗恼火,又听曹贵人说道,“多谢姐姐抬爱,整个后宫都是皇后娘娘说的算,咱们做嫔妃的哪有什么依附还是投靠,不都是要听命于皇后娘娘,姐姐这么说倒是让妹妹有些惶恐了。” 剪秋暗想,这曹贵人果然是个有些心思的,虽说话说的有些油滑,却是比这个齐妃长进不止一点。 却听那头齐妃惊道,“妹妹如何这么说!”转而,语气又似乎沉了下来,“妹妹,你不必这般小心翼翼的。 皇后娘娘为人宽厚,自是能体谅你的初衷,都是为了抚育温宜么,咱们为人母的,怎么会不懂做母亲的一片苦心呢。 今儿既然话说到这儿了,妹妹你也是个通透的,咱们索性明人不说暗话,你瞧瞧这后宫之中,老人新人的,诸多嫔妃,明面上看,都是各有千秋,位份上也各有不同。 可那些到底,青春正盛也好,才学出众也罢,对皇上而言那都是一时的新鲜劲儿,过不了多久就要淡了。 你瞅瞅惠贵人,前头那些日子多叫风光啊,又赏赐了那许多特特培育的菊花,又赐了御笔亲题的匾额,还赐了封号惠字,又叫跟着华妃一起学习主理后宫事务。 不瞒你说,瞅着那架势,真是叫人眼热啊。 可到头来又能如何,如今还不是在咸福宫里头拘着。 皇上说不让出门就不让出门,说不见就是不见,这都多少日子了,也没见个回转。 瞧着啊,怕是不行了。” 剪秋隔着些距离都能听到齐妃重重一声叹息,可见是真情实感了。 紧接着齐妃又道,“你再瞅瞅莞贵人,皇上也是一时喜欢的不得了,每每得空便要去碎玉轩瞧上一回,可现在,还不是公务一忙起来,便给撂下了。 这只能说,容貌才学这些个虚的,不顶用的。” 剪秋听着,不觉心下轻哼,这个齐妃堪堪是个草包,可这几句话说的,倒像是那么回事。 而曹贵人却并不见答话。 大约是见曹贵人并没有接话的意思,齐妃又絮絮说道,“咱们做女人的,青春也就那么几年,往后且还有新人要进来呢,若是专和他们拼才貌,那可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好在,咱们都是有孩子的,要说拼个指望的话,孩子才是咱们女人的指望。” 剪秋眉头拧紧,心下隐隐觉得齐妃这话似乎要不对。 “妹妹,你也是王府过来的,这些年来咱们看的还不够多么。 如今你看华妃仿佛还有些威势,那也都是仗着皇上的宠爱。 当说不说,华妃模样是俊俏,可到底都不是神仙,总要有年老色衰的那一天。 到那时候皇上还能像现在这样,三天两头的就往翊坤宫里去么? 只怕那时候,就是新人胜旧人了! 唉,说来说去,哪怕位份再高,若没个子女倚仗着,到头来啊,只怕都是白忙活一场。” 听了这话,剪秋心里的一包火已经被烧了起来。 素日里剪秋便十分看不上齐妃这个口无遮拦的性子,偏她又胸无点墨,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总也不似个高位的妃嫔模样。 可即便这样,皇后对她也算多有包容,还常常提点,对三阿哥也算是尽心了,可此刻听这个话头,却不知齐妃存的是个什么心。 想到这里,剪秋也不再听,手上的帕子狠狠拧了两下,便气冲冲的转身离开了。 因半路听了这样一个墙角,到了内务府,对着姜忠敏时,剪秋也是没了好气。只将皇后交代的事添了七八分的力道转述给了姜忠敏听。 姜忠敏原本以为自己办了件聪明差事,还想着不日又要得些赏赐,却没想到剪秋前脚刚走,后脚再来,带来的便是一顿斥骂。 吓得姜忠敏不敢怠慢,赶紧带了心腹和银钱便出了宫门。 这头交代好了皇后要办的事,剪秋心头的气尤自没消,直回到了景仁宫,仍心中忿忿。 皇后眼睑微抬,手中的一卷佛经早已读完了半本,瞧着剪秋的面色似乎不对,只将经书放在手边,轻声问道,“何事这么沉不住气?” 听了皇后这话,剪秋方才意识到自己是大约是已将心中愤懑挂在了脸上,这才小心调整了神色,颔首道,“回皇后娘娘,奴婢是刚刚往内务府去的路上,听到了些本不该听的。” 皇后眼皮微阖,似乎并不感兴趣,只将手边的一盏茶端起,淡然道,“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下人们自来便懂得如何躲懒寻清闲,而一旦闲下来便只会说些是非。 这就是为何,本宫当时同意惠贵人所提,裁撤后宫冗杂人手的原因。如今瞧来,剩下的这些怕不是也要好好梳理一番了。” 简秋咬着嘴唇,欲言又止。 皇后轻轻瞥过,便知剪秋还有话未说完,于是眉间一挑,说道,“你到底听到了些什么?” 剪秋这才将刚刚齐妃和曹贵人所说的话,挑拣着说给了皇后听。 剪秋服侍皇后日久,是跟着皇后一起进王府的,这些年来皇后所经历的每一件事,剪秋都陪在身旁,因此也知道皇后心中最痛便是大阿哥夭折,而那之后,皇后便在没能有一个孩子。 这事她自是知道其中缘由,也因着如此,心中才对皇后更多了几分心疼。 皇后听闻,面沉如水,眼眸之中亦是隐隐泛着寒意。 剪秋偷偷瞄着,知道皇后此次是动了气,若是平时,她定要劝上几句皇后切莫动气之类,可此时此刻,她心中亦是有气,于是不平道,“皇后娘娘,您这些年提拔齐妃用了那么多心思,哼,齐妃真是个不知好歹的。” 皇后听闻,嘴角淡淡扯出一抹笑意,“倒也不必如此愤恨,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既然齐妃她没这个福气,那本宫也不必费这份心思了。” 说着,皇后眸色一寒,冷冷道,“交代太医院,把早些时候本宫要的那付汤药准备好。” 剪秋心中一动,赶忙答道,“奴婢这就去办。” 第237章 怀中牡丹 从延庆殿出来,安陵容一路揣摩端妃的话,暗暗庆幸,果然端妃这条路子走得还是要更稳妥些。 端妃说的话也算是实在。 端妃是个细心的人,奈何安陵容从前却是个极低调的。 那日在宫宴上端妃几次三番想要推荐安陵容在殿前露脸,其实是想要还安陵容一个人情。 端妃这些年在后宫里过得并不算好,用她自己的话说,只算是苟延残喘,徒留口气罢了。 那是生生被华妃压制的气也不能喘匀的憋屈日子。 而五阿哥的到来,却是给了端妃一线生机,也给了端妃一丝希冀。 因为跟着五阿哥来的,还有皇帝和太后的眷顾,有奴才们变脸似的殷切的巴结。 端妃看似只多了一个皇子而已,实际上却是拿回了原本便该属于她的权势和地位。 当然,经历了个中许多事之后,端妃的心思并不在谋求权利上,更不会让好不容易得来的孩子承受半点风险。她是真心想抚养好五阿哥,因而也是真心感谢安陵容的一番推举。 其实这事之所以会传出去,原并不是为了叫端妃感激她的。那是皇后忌惮了安陵容如今与寿康宫的关联,想要将消息传给华妃听,借着华妃的手出去安陵容。 却没想到,华妃并没有动手,倒是帮安陵容结下了端妃这个盟友。 只是端妃到底久居深宫,获得消息的渠道并不灵通,因而只寻了些安陵容的些许消息,却并不知道安陵容一直低调行事,实际上是在避宠。 当然,即便端妃是真心相待,可这层思量并不能说与端妃去听。因此,当端妃说出自己的心意时,安陵容也只微笑感谢。 然则端妃有一事确实点醒了安陵容。 从前安陵容一直不知道皇帝到底是什么毛病,前世里花了许多心思也求不来的皇帝,这一世里看她的眼神中却总似乎带着几许深情。 这实在是让安陵容百思不得其解,不过今日端妃倒是给了她答案。 端妃入府早,曾见过纯元皇后,也曾得过纯元皇后的照拂,因此也曾于纯元皇后走得比较近。 据端妃所言,纯元皇后容貌的确端丽,但若只是论长相,当今皇后却是更胜一筹。 这也是皇后一直耿耿于怀的事,因为皇后实在是想不清楚,为何皇帝会在纯元仅仅来府上的那两次,便对她情根深种。 安陵容暗暗回想着端妃说这话时的神情。 那是在心底反复咀嚼过许多回,终于豁然的一丝哀伤,是看透得太晚的惋惜,也是终于得了解脱的释然。 “妹妹,或许你并不知道,你身上有一种将一切都看得极淡的坦然和洒脱,和当年的纯元皇后真的很像。” 端妃眼神望着香炉中袅袅而上的香烟,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纯元皇后真的很美,性子也是极好的,我从未见过哪家的女子生的得这样天真浪漫。 那时在王府里,一切都不熟悉,皇室子弟要遵循的规矩,我是一点也不懂。 你不知那时候的我有多慌。 可就是在这时候,我见到了纯元皇后,她笑靥如花,宛如仙女下凡一般。 她来看我,说知道刚刚出嫁的姑娘难免心慌寂寞,便过来看看我。 你也知道,皇上真正迎娶过门的也只有之前先入府的嫡福晋,和后来入府的纯元,他们才算是迎娶。 而我,只是被送进府中,安置下罢了。 甚至我入府的头一个月,都没曾见过皇上一面。 那时候,我便心底暗暗的想,若能长久的在纯元皇后的身边,以后的日子或许也是过得下去的。” 端妃说到这里,眸子中突然多了丝丝暖意。 安陵容瞧着,心想,这大约就是最无助时被人搀扶了一把的感激吧,想到这里,又不觉对端妃多了几分敬重,没想到端妃倒是个真切感恩的人,纯元皇后都已过世了许多年,她仍对纯元皇后的好处念念不忘。 “纯元皇后不止擅长乐舞,还擅长书画,又爱花卉,又喜膳食,实在是个有才情的女子……” 说着,端妃眼中仿佛有眸中光亮闪烁之间忽的湮灭,“纯元皇后对府上的人都是极好的,哪怕是下人也是极好的。 可即便是这样好的一个人,在那个时候却并能算是位好福晋。” 听到这些时,安陵容心中也是不觉一动。 “纯元皇后心思单纯,并不懂得如何制衡府内众人,那时候的王府着实算不上太平。 府里面的几个侧福晋也好,后面陆续送进来的格格也好,但凡有些心思的,都可以在府内肆意行事。 有些人甚至因为纯元皇后性情温和而肆无忌惮,甚至还有联合母家在府内外折腾的。 咱们皇上那时候还是雍亲王,先皇对诸皇子要求也极严格,又加上有八爷一众人在外头盯着,唉,说起来因为这些个事,也是让咱们皇上吃过些暗亏的。 那时候,就连怀着孕的当今皇后也是忧心忡忡,而纯元皇后对此却毫无察觉。 可皇上那时候,对纯元皇后的一片心却是从未变过。” 说到这些时,这似乎让她心中的某一瞬也被重重的点醒。 皇帝喜欢纯元皇后的才情,喜欢她的温婉和煦,喜欢她专心描摹画卷时鬓上落的那只小巧的蝶,也喜欢她初次下厨房毫无条理的慌乱。 他喜欢的原是那个没有防备心也不知如何算计人的纯元。 而这一切,或许只是因为纯元皇后才是皇帝心里的那道光? “皇后的性子啊,在王府的那会儿并不像现在,还是有些急切的。 并未真的拿到什么把柄在手上,未能将这几人连根拔起不说,还落得一个惹事生非名声。 皇上虽明知纯元皇后的性子使然,也知道皇后是为了替他料理王府事宜,只是失之忧心而操之过急而已。 即便这样,皇上为了平息是非责难了皇后,却保住了纯元皇后的声名。 那时候,我也曾提皇后惋惜,可后来,我终于明白了, 那旺盛而挺拔的海棠固然美好而招摇,可皇上想要的只是那个被保护在他怀中的一株牡丹。” 第238章 寿康宫叙话 寿康宫。 混杂的药草的味道弥漫在整个寝殿内。 安陵容和端妃分坐于漆木圆凳上,挨着太后的床尾,身后各跟着服侍的宫女。 太后倚靠着一方暗金色百福百寿团纹软枕,额头上系着一抹宝蓝色刺万字福纹镶翡翠的抹额,正自闭目凝神。 一方暗金色绣八宝福纹的薄被软软的披搭在太后肩上。 宫室里氤氲的药气让人眼眶发酸。 安陵容不觉屏息,微微侧头眨了眨眼睛,才不致当众失了仪态。 再一回眸,却正巧遇上了太后暗沉浑浊的目光,这让安陵容不觉心中一紧。 可略一思量,方才想起来,太后前些日子是患过眼疾的。 竹息见太后醒了,赶忙端了一盏小巧的铜灯过来,放在床榻边的小几上。 又将早已准备好的一盏百合莲心明目茶送了上来。 太后接过,微微抿了一口,便又将茶盏交回到竹息手上。 太后这才对着下首的端妃和安陵容二人轻声说道,“哀家最近这眼神越发的不济了,等闲时候都要加些灯火方才能勉强看得见些影子。” 说话间,竹息又在太后身后又垫了一团蜀锦软枕,待太后坐的姿势妥帖了,方才轻声退到了一旁。 安陵容不觉心中暗叹了一回,太后身边伺候的人到底还是老成的,当下伺候的点滴周到不说,凡事一气呵成,却又半点琐碎招人嫌的动作也没有。 可由此而来,安陵容不觉心下又是徘徊一番。想来寿康宫中大多是像竹息这般用得惯了的老人,她们自是知道太后的心思的,又如何不知道太后紧闭宫门的用意。 想来那些关于寿康宫的细微消息并不是太后身边这些人传出来的。可若非近身伺候的人,又怎能事事都知晓呢? 殿内无风,灯火树立期间,倒是映得太后面色有些微微泛出红润的光泽。 现下太后倚着软枕,虽坐的直了些,可面上不觉仍显出丝许倦意。 端妃柔声道,“太后,您老人家福寿双全,皇上皇后又孝顺,听闻皇上特特让太医院里最得其中的秦太医安置在寿康宫中为您侍疾,说是已经有了治疗时疫的妥帖方子了。” 太后双眸微阖,淡淡笑道,“皇上孝顺,你们也都尽心,时疫这般吓人,你们还不是急急的要来看上哀家一回才肯放心?” 太后这话说得虽柔和,却也暗暗指了太后病倒的这段日子里,后宫里总有人存心想要探看寿康宫的虚实。 端妃和安陵容虽并非是太后口中所说的那些暗暗伺机而动的人,可今日到底也是存了些小心思在的。 再加上端妃素日便不爱参与这些后宫中的明争暗斗,今日虽是打定了主意的,可此时心中也并非全然有底气,因而叫太后这样一说,端妃面上微微一红,微不可察的瞟向安陵容一回。 好在端妃也有些年纪和阅历在,微微调整神色后,复又恭敬道,“太后您福如东海,又有太医精心看护又有竹息姑姑她们妥帖伺候,定能身体康健如初的。” 太后毕竟年纪在这了,上了年纪的人若只是些小毛病还好,偏遇上的是时疫,没有伤及根本已是万幸。 如今瞧着太后神色之间的憔悴模样,那面上的红晕,想来也都是太医院精心调制的方子生生给供出来的,内里怕还是虚的。 可来看病人,谁还不知道要捡了些好听的来说。 这样的话太后大约也是听得多了,只微微一笑,说道,“哀家的身子哀家自己知道。都是些多少年的老毛病,藏得且深呢。 往日都靠太医院给配的那些苦口的药汤子吊着,也不发出来。倒是遇到了些别的毛病的时候,便要一起出来折腾一回。若说严重吧,倒也是不妨事的。可瞧着,就难免有些吓人了些。” 说着,太后不觉又轻咳了几声。 一旁伫立的竹息赶忙又将百合莲心明目茶送了过来,太后微一凝眉,还是接过喝了口。 又就着竹息一同递过来的帕子轻轻擦了擦嘴角,复又笑道,“皇上皇后也是忒紧张了些,一股脑的又是着人来看,又是送了好些药材,哀家这宫里都要装不下了。” 端妃听闻,又瞧了瞧一旁的竹息眼中也有些微红,便知太后此次大约是真的病得重了些,心中不免有些酸涩,赶忙赔笑道,“皇上孝顺,皇后温厚,自是不拘是什么好东西,但凡能于身子有益处的,都想送过来孝敬您的。” 太后听完,不觉莞尔,“端妃近来瞧着不错,倒是爱说笑了。” 这话是不假,从前的端妃在后宫里极没有存在感,说话做事都紧着将自己藏在后头,生怕露了风头。 而今日,不仅说了好些话,说话间还平添了些风趣。 见太后面露笑意,端妃心下稍定,复又说道,“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只有太后您身子康健,咱们做晚辈的才能安心。” 太后听了,笑容满面,想来心下甚是高兴,“端妃越发的会说话了。如今前朝有皇上担着,后宫有皇后料理,前朝后宫皆是安稳,哀家就是个老婆子,寻常人家也就是个将要颐养天年的婆婆,只盼着儿孙环绕,含饴弄孙。” 听了太后这话,端妃的面上略有一丝尴尬,神色之中又带了几分哀婉。 太后说话素来思虑甚重,而端妃,早在王府那会便不能再生育了,这事太后定然是知道的。 早知端妃已不能再生育,又当着端妃的面说了这样的话,也难免让端妃心下不是滋味。 安陵容瞧在眼里,正待开口,却听太后又笑着问道,“五阿哥这孩子如今学业可好?” 第239章 侍药 太后眯着眼睛笑看着端妃,眼角的几根皱纹越发的明显。 端妃这才回过神,柔顺道,“五阿哥学业一向是好的,学究们也十分夸赞。 听五阿哥说,几位大学士常称赞他文笔流畅,每每有些敏思。 前些日子皇上过来臣妾处,也称赞了几句,又叮嘱臣妾务必好生照料。” 说着,端妃神色肃然,恭敬道,“臣妾既为人母,自是要无不尽心的。” 太后眸中多了分喜悦。 而坐在一旁的安陵容却轻轻笑了一声。 太后这才瞧向安陵容,浅笑道,“安贵人在笑什么?” 安陵容面上笑得更是乖巧,轻声道,“回太后的话,臣妾在笑端妃姐姐,夸赞之词也忒拘谨了些。” 太后浑浊的眼眸中透出一丝兴致来。 安陵容赶忙笑道,“臣妾日里听小太监们学舌,说是大学士夸三阿哥行文工整,又有雄辩之才,颇有大家之风。 而咱们五阿哥,则是文笔流畅,多携巧捷,没有课业总能寻出妙处,大有孙子用兵之谋略。 可饶是如此,咱们五阿哥却不是个呆板的,每每提笔犹如落梅,开口似对桃李,言谈也有风趣,常惹得几个惯会吹胡子板脸的老学究捋着胡子止不住的笑。” 安陵容语声虽轻巧,可言语间又夹了几分比划学样,逗得太后也忍不住抿嘴笑道,“五阿哥是个好孩子。” 一旁的端妃面色微红,听了太后夸赞五阿哥,亦是与有荣焉,只掩着帕子浅浅的笑。 五阿哥虽出身不够高,但资质确是好的。算的上是几个皇子里面最聪慧的,且素日又不是个拘着的古板性子,说话做事都颇有门道,也很是得长辈的喜爱。 住在在寿康宫那会,五阿哥也是多得太后欢心。 而端妃,自打得了这个儿子,也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照看的极为尽心。 如今只日日都将心思倾尽在五阿哥身上。 除了日常的饮食起居皆由她亲自料理外,平日的功课学问,她也要问上一问。 端妃虽出身武将世家,可也是上过私塾念过女学的,与五阿哥在功课上往往也能谈论上几句。 而五阿哥对她这个额娘也是颇为敬重,日上遇到的见闻也总是讲于她听。 五阿哥的到来自是给端妃沉寂的生活带来了许多欢喜,而端妃往日那些过一天是一天的心思,也早已因为这个儿子的到来而全然不复。 现下听太后和安陵容两人都夸赞五阿哥,端妃不仅替五阿哥高兴,连她自己个也觉得心下妥帖得紧。 太后眯起眼睛笑道,“五阿哥是个好孩子,能碰上你这样的额娘也是他的福气。” 端妃听了这话,面上先是一红,随即正色道,“臣妾还要多谢太后您的信任,肯将五阿哥交由臣妾来抚养,臣妾定当将五阿哥看做是臣妾自己所出,悉心教导,不付太后您的信任。” 端妃这话说得诚恳,眼眸之中亦是莹莹泛有泪光,安陵容瞧在眼中,心下不觉也有些动容。 再抬首去瞧太后,却见太后眼神柔和,却仍带着些浑浊,似乎并未能将端妃的情状瞧得真切。 可端妃到底是情真意切,太后自然也听得出来。 太后闻言微微点头,轻叹一声,说道,“你能这么想哀家很是欣慰,从前在王府之中那会儿你也受了不少委屈, 可哀家瞧得出来,你是个厚道人,也是个孝顺的,有你来抚养五阿哥,哀家是放心的。 不仅哀家放心,想来皇上也是极放心的。” 端妃闻言,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感动,忙起身端端正正的福了一礼,“臣妾多谢太后体恤,能有幸伺候在皇上和太后身侧,是臣妾的福气,臣妾定不辜负太后和皇上的信任。” 安陵容从旁看着,心下只暗暗摇头,皇帝是否放心倒是不知道,但有了太后今日这番托付,想来日后多半是可以安心了。 念及此处,安陵容侧目偷瞧了一眼端妃的神色,心下又有些心疼端妃。 皇帝和太后母子二人真是惯会拿捏后宫嫔妃的心思。 皇帝本人是人在花丛过,片叶不沾身。而太后则是以情动人,将后宫的女人们拿捏的死死的。 现下端妃一心只在感动上,怕是早已将这些年吃得苦头给忘在了脑后吧。 安陵容虽暗自腹诽,可到底面上还是笑的乖巧。 太后似是多说了些话,又有些咳嗽,端妃赶忙上前伺候,轻轻的帮太后捋着背,竹息也将刚刚熬好的汤药端了过来。 太后闻到药气,微微蹙眉,“整日吃这些苦口的汤药,吃的舌头都木了。” 安陵容乖巧,匆忙起身,轻道,“太后,让臣妾伺候您汤药吧。” 太后微微点头。 既得了应允,安陵容将竹息手中的汤药轻轻接过,一勺一勺的捣弄着汤药,又将汤匙中的汤药缓缓吹温,这才送到太后唇边。 温度刚刚好。 汤药入口,又瞧着安陵容的柔顺模样,太后心里亦是妥帖不少。 几口汤药喝下,眼见着碗中还剩了小半碗,太后却是说什么也不肯喝了。 竹息从旁要劝,却听安陵容柔声问道,“太医可说这药要一次喝完?若稍缓些再温了来喝也能奏效?” 竹息闻言微微一怔,复又点点头,接过剩下的半碗汤药,交代送药的小宫人退了出去。 见竹息复又回来,太后眯着眼睛,面上带着浅浅笑意,“你们这些老东西,伺候哀家久了,反倒死板了。 专把太医那些迂腐话当真。” 竹息只颔首不语。 倒是一旁的端妃不觉面上露了几分尴尬。 竹息是太后身边服侍日久的老人,是太后的心腹,素日在后宫里行走,等闲妃嫔也要给她几分面子,却不想今日倒是为了喝药的事被太后数落。 安陵容笑道,“竹息姑姑最是体恤太后身子,才会将太医的话句句放在心里不敢放松呢。” 太后笑道,“安贵人惯会说话,不如你今儿个也别回去了,哀家正好也闷得很,就留你在寿康宫里陪哀家说说话吧。” 说着,也不容安陵容说什么,便抬头吩咐竹息道,“你去,也和皇帝说一声,今儿哀家将他的贵人留在寿康宫里了。” 第240章 意味深长 太后说完,只抿着嘴眯着眼睛瞧着安陵容慈爱的笑着。 端妃在一旁,深深地看了安陵容一眼。 安陵容不动声色,笑得更温柔,轻声答道,“能服侍太后是臣妾的福气,臣妾谨遵太后安排。” 说着又向竹息轻轻一福道,“劳烦竹息姑姑了。” 想要留在寿康宫里,原本就是安陵容此番求的,既然太后已经开口允诺,安陵容自是顺水推舟,心下也定了许多。 见太后似有兴致,端妃又着意说了些五阿哥日常的课业,加之有安陵容从旁衬着,太后听得越发的高兴,眼瞧着精神头也好了不少。 三人正聊着,忽听外面传道,“皇上驾到 五阿哥驾到。” 安陵容不觉与端妃二人相视一回,两人心里皆是透了些惊讶。 瞧着时候差不多也是皇帝下朝的时候,但听闻近日皇帝下朝之后也总是叫上张廷玉等人去养心殿继续议事,没想到今日竟是没这个安排。 安陵容心下微微有些忐忑,也不知道皇帝在场会不会再旁生些别的。 正思量着,皇帝已迈着大步子走了进来,紧跟在皇帝身后的正是刚刚在外传唤的苏培盛。 众人赶忙跪拜,端妃和安陵容也赶忙起身福道,“臣妾见过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众人话毕,才见到五阿哥由云修搀扶着,步子微有些僵硬的缓缓走进来。 五阿哥似乎腿伤并未痊愈,走得十分艰难,饶是如此,进了寝殿依旧礼数周全道,“孙儿给皇祖母请安,给额娘请安,给安贵人请安。” 皇帝似是心情不错,也恭敬道,“儿子给皇额娘请安。”声音中透着爽朗。 太后面上满是慈爱,冲着众人道,“都起来吧,都是一家人,也别那么多礼数拘着了。” 大约是有日子没见五阿哥了,太后转而冲着五阿哥伸手道,“弘昼,快到皇祖母这头来,让皇祖母好好看看。” 弘昼听闻,面带笑意,说着,“孙儿这就过来,给皇祖母瞧瞧,这些日子孙儿可是长了不少呢。” 弘昼一边说着,一边由云修扶着往太后床边走。 寝殿内并不大,可这几步走得似乎并不容易。 弘昼的伤口安陵容虽未亲眼见过,但也私下里询问过秦放五阿哥的伤势,听下来那是足以要了大半条命的伤,这才过了几日,便能站着走这许多路了。 眼瞧着五阿哥额头上微微渗出汗珠,安陵容心中也不觉有些难受。 这孩子性子实在是刚强,竟是个不服输的,这般也实在是有些难为自己个儿了。 这几步弘昼走得虽艰难,但是面上一直风轻云淡似的,并看不出伤口的痛楚。 直走到太后床前,弘昼面上笑得更是灿烂,满面少年英气,笑道,“皇祖母看看孙儿,是不是比上回见皇祖母那会长高了不少?” 太后瞧着,眼底似泛起了些许雾气,只稳着声音,慈爱道,“是长高了不少,脸上也长肉了。” 说着,也不忘转头,对端妃道,“定是端妃细悉心照料的功劳。” 皇帝听了,也笑着点头道,“儿子瞧着弘昼不止长高了,心性也更沉稳了,是长进了不少,端妃素日就是个稳重的,想来也是端妃素日教诲的功劳。” 得了皇帝和太后接二连三的赞许,端妃眼眶微红,起身轻声道,“臣妾只是尽了做额娘的本分。 五阿哥是皇上的孩子,都说虎父无犬子,孩子的心性本事自是承自血脉的。” 皇帝听闻,笑得愉悦。 安陵容从旁听着,心下几番唏嘘,倒也不知是喜是悲。 想到端妃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心里多少也替她高兴,而这高兴与前世每一次高兴都不同,十分坦然,很是通透。 可想到这么多年,端妃的一番深情大约却是错付,心下又不觉有些难受。 转瞬,安陵容又想通,左右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宿命,她不是菩萨,也没有菩萨的神力,救一救沈眉庄已是穷尽力气,旁的也就由着去吧。 大约是察觉了安陵容神色有些微微变化,皇帝眸中一闪,笑着瞧向安陵容,说道,“安贵人也是孝顺的,竟也跟着端妃一起来看太后。” 安陵容微微一怔,旋即反应过来,恭敬答道,“服侍太后本就是做嫔妾的本分,更何况太后多次照拂陵容,于陵容如有再造的大恩。” “哦?”皇帝宣眉一挑,上下将安陵容打量了一番,眼神中竟含了几分玩味之色。 安陵容被瞧得有些微慌,面上仍强自震惊,只挂着柔柔笑意。 却听太后轻声一咳,朝着竹息道,“竹息,快去取几把椅子来,别叫都站着了。” 转瞬又叮嘱道,“给弘昼取那个狐皮的软垫,坐着舒服些。” 五阿哥听闻,赶忙躬身道,“多谢皇祖母惦记。孙儿身体康健的很,您不必担心。” 太后只微笑着点点头,并没在言语。 待宫人们将凳子布齐整,众人坐下,刚刚皇帝那略有深意的哦却已没了下文。 太后询问弘昼不少,总不过是起居到功课。而五阿哥皆是对答如流,且言语之间还不时流露些少年趣味,逗得太后又是一阵高兴。 说话之间,时日便已过了许久,眼瞧着便是要到了用午膳的时候。 竹息走到太后窗边,轻声问道,“太后,今日午膳可是要去暖阁里用?” 太后瞧了众人一眼,冲着皇帝开口道,“哀家今日是要留五阿哥在寿康宫里用午膳的,皇帝如是有安排其他课业,可是要容五阿哥用过了再看。” 皇帝听闻,笑道,“儿子知道皇额娘心疼孙子,今日准了假了,不必再想着课业啦。” 众人都知皇帝有意在应和着太后,也是为了博太后一笑。 却听太后说道,“不止五阿哥,今天哀家还要把安贵人也留下。” 第241章 如何听得 太后此言一落,皇帝眸中微不可察的闪烁了一回,后深深的瞧了安陵容一眼。 这一眼,安陵容只觉得自己几乎要被看穿。 不过皇帝素来孝顺,倒是没有说什么。 此后,皇帝并端妃,安陵容和五阿哥一起陪太后用了午膳。 席间安陵容和端妃都明白皇帝的心意,自是是有意逗太后开心,多进些饮食,因此二人的饭用的也不甚实在。 宫人们将餐后的梅子酥醪送过来时,安陵容眉心不觉一动,心中暗暗难受,这梅子酥醪本是为了消食的,只可惜她这一顿几乎没怎么吃,肚子里怕是也没什么可消的。 安陵容正犹豫着要不要装模作样的来一口时,却听皇帝开口道,“朕记得皇额娘这的出厨子做的蜂蜜菩提糕甚是精妙,不知今日可有做了?” 太后笑道,“皇帝怎么跟小孩子似的,刚停了午膳,这会子又要吃点心了?” 可话虽是这么说,还是转头对竹息吩咐道,“哀家记得早膳里是准备了这道点心的,现下可还有了?” 竹息忙笑道,“太后您最爱吃这个了,厨房里自然每日都要做些的,没想到皇上也爱吃这口,奴婢这就让小厨房热了送来。” 说着,竹息笑呵呵的退到了门外,自己交待去了。 不一会,竹息并两个宫人端了几个水绿色的荷叶碟子进来,走近一看,碟子中盛的正是一枚碧绿晶莹的菩提糕,晶莹碧绿之中隐隐透着些黄色纤细的花瓣。 皇帝接过碟子,尝了一口,笑道,“从前每次到皇额娘宫里,最喜欢吃的便是这个。”可说话间,眼睛却若有似无的扫过安陵容。 安陵容低头,假作并未察觉。 太后瞧在眼中,只抿着嘴,笑而不语。 端妃似乎担忧着五阿哥身上未痊愈的伤势,只时不时便要瞧瞧五阿哥的面色。 一时间气氛似乎有些不太寻常。 终于,端妃先开口道,“回皇上,太后,太医交待过,五阿哥如今还未痊愈,还需每日以草药包做外敷,臣妾瞧着时辰,也到了该用药的时候了,不如臣妾先陪五阿哥回去用药……” 太后听闻,眉间不觉又拢上一层薄薄的怒意,可转瞬又恢复平静,轻声道,“也罢,弘昼的身子也是要紧的,哀家就不留你们在这了。 端妃,五阿哥的伤有你照看自是好的,可若是太医院治病用药有不尽心的,你只管和哀家讲,哀家定让这些黑了心肝的好看。” 此时,皇帝的面色也有些微微沉下,不似刚刚那般愉悦,轻声道,“皇额娘不必担心,太医院那头儿子已经交代过了。” 太后眼皮微抬,眉间似有一丝浅浅的波动,仿佛还有话未出口,可停顿半晌,依旧缓缓点头应了。 端妃也瞧出了太后与皇帝母子之间大约是因五阿哥的伤势有了些不快,然则端妃毕竟只是妃嫔,并不合适寻根问底。 于是端妃亦是十分乖觉,趁机带着五阿哥谢恩离去了。 听着殿外传来仿若车辙碾压石板底的声音,安陵容方才回过神,大约五阿哥近日还是要乘着木椅出门的。 前头倒是也听了一嘴,说是五阿哥伤了筋骨,而宫里的轿辇追求的都是软绵舒适,因着容易将还未长好的筋骨扭伤,并不适合五阿哥现下使用。正因如此皇帝才允了五阿哥在宫内使用木椅。 自从五阿哥受了伤,皇帝确实给了五阿哥许多恩典和照拂。可这些恩典,却是抵不过五阿哥的前程。 也不知五阿哥的腿伤何时才能痊愈。 安陵容想着,不觉一口气便轻轻叹了出来。 这时,皇帝也起身道,“儿子还有些折子要处理,也先回养心殿了,明日儿子再来看望皇额娘。” 太后神色淡淡,说道,“皇帝去忙吧,只是要注意身子才好。” 说着,又轻叹一声,声音微微有些发冷道,“听闻后宫各处也有了时疫,皇帝身边伺候的人可要当心些,若是有不得力的,尽换掉便是,皇帝也不要太过仁厚了。” 皇帝剑眉微抬,面上挂着一抹笑意,道,“儿子谨遵皇额娘教诲,皇额娘您安心养病,旁的交给儿子处理便是。” 说着,皇帝眸子淡淡扫过一旁侍立的安陵容,随意道,“安贵人瞧着倒是个懂事的,有安贵人陪皇额娘说说话,儿子也能安心了。” 说着,也未等太后再交待什么,便拱手一拜,转身离去。 安陵容亦是对着皇帝离去的背影恭敬一福道,“恭送皇上。” 然则此时安陵容只觉得背脊微微发凉,那是汗水浸透了衣襟后贴在身上的冰凉。 皇帝与太后并不是那种自小养在身边的母子情分,这一点安陵容是知道的。 在许多事上太后与皇帝常有分歧,这事安陵容也是知道的。 可两人能当着她的面说这些,却是让安陵容心下难免有些发慌。 毕竟,安陵容自己也知道,自己不过嫔妃而已,又只是贵人位份,实在是知道的越少,性命才越长久。 因而刚刚太后提及皇帝身边人时,安陵容心底不觉便猜到,太后这是在借身边人说华妃。 而皇帝看似答应,实则却是敷衍,甚至连敷衍亦是不愿多用心思,只表明他自有安排,让太后不必过于操心此事。 也正因想到了这些,安陵容才觉心底不安,毕竟于她如今的身份而言,既非高位,又非太后亲信,如何能听得了太后与皇帝母子之间所谈的这些? 第242章 太后的告诫(1) 待皇帝也离开,太后深深叹了口气。 “皇帝对你似乎颇为留意,哀家瞧着你晋了贵人也有些日子了,却未见你在皇帝身上多上心。”太后声音有些淡淡的,言语之间不能辨清其中喜怒。 安陵容听着,心中微微有些不安。 因不知太后是否是已经察觉出了什么,因此安陵容也不敢贸然答话,只垂首听着。 太后见安陵容不答,也没有再往下问,却是轻轻叹了口气,缓缓问道,“入宫之后可有和家里常联系?” 安陵容不觉微微一怔。 女子入宫为嫔为妃虽是规矩多,但是与家中日常往来倒也是常事。如从前的富察氏,父亲族兄都在京城的,时常传传书信口信的也是常有的,只要不涉及朝政,寻常与家中联系倒是无妨。 只是突然之间太后便要聊到家事,倒是让安陵容有些意外。 安陵容微微回神,轻轻点头道,“偶尔也有书信,只是臣妾家在清远,距离京城实在太远,书信往回总要月余,太多不便,因此也只是逢些节日才写信回去。” 安陵容声音轻轻的,却是微微有些心酸。 太后点点头,又缓缓说道,“女子远嫁,确是不易。” 安陵容却不知太后到底是何意,只好硬着头皮答道,“臣妾能有幸入宫侍奉在皇上和太后身边,都是臣妾几世修来的福分。” 太后听了,展颜笑道,“你是个乖巧懂事的。今日哀家只想和你闲聊几句,你不必拘着,想说什么说什么便是了。 那些虚头巴脑的话也不必说了。” 安陵容心中一凛,虽不知太后意欲何为,仍恭顺道,“是,臣妾明白了。” 太后微笑着点点头,又道,“听闻你家中还有几个姊妹,如今可都有还好?” 安陵容如实答道,“都还好的,臣妾入宫那会子,臣妾是二妹妹已经在议亲了。” 太后随即问道,“你那二妹妹今年十几了?”仿佛真的只是寻常家中的长辈与晚辈闲来无事的询问。 安陵容低声道,“二妹妹比我小两岁,今年也十三岁了。” 太后微微点头,“也是到了该议亲的年纪了。可有挑中的好人家?” 安陵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坐在寿康宫里,同太后聊这些,这些话她原也没有想过若是忽然被问及又要如何回答,因此只好如实答道,“臣妾的几个妹妹都是家中的姨娘所生,再加上臣妾家里并不算殷实,听闻在瞧的都是些寒门子弟。” 因着心里知道,太后与皇后都为庶出,因此安陵容回答间有意回避了庶出的说法。 可是一想到自己的父亲,一旦做了县丞有了些前程,便坏了德行一而再再而三的娶好些妾室姨娘进门,安陵容心底还是觉得没脸,不觉面上有些微微泛红。 却听太后又问道,似是随意开口,“家里的姨娘们可还安稳?” 这话便又触到安陵容心软处,家中的姨娘都是在她的父亲做官之后才迎进门的,父亲品行实在算不上端正,这几位姨娘大半是扬州瘦马,自身便带了些风尘气。进了门之后,眼瞧着她母亲年老色衰,不受爱怜,便时时要闹出些事。 偏安陵容到底是做子女的,在外人面前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面上微微泛红,轻声答道,“家中还算安稳,劳烦太后您挂心。” 太后面上一笑,似乎心下了然,这让安陵容仿佛被看透了一般,心底莫名多了些窘迫。 却听太后缓缓说道,“你倒是不必瞒着哀家,若是哀家真心想知道,也并不难。听说有位姨娘是待你极好的,可有这么个人?” 安陵容心中一颤。 果然,太后并非是真的要同她唠些家常,而她家中那些细枝末节的事也从未与宫里任何人提起过。 想到这里安陵容心下更是微微警觉,太后定是遣人去查过了。 可她不过是一个未承宠的贵人,又为何要花心思去查她呢。 心里虽左右思索着,可面上依旧强自平静,尽力稳了声音答道,“是有的,臣妾额娘有个族妹,因臣妾额娘身子不便,无法照料家里,为了帮衬额娘,便也嫁到了臣妾家里,做了姨娘。” 太后点点头,“哀家以为,有你这样好的姨娘,你应该更懂得有所取舍的道理。” 安陵容闻言,慌忙跪下,“臣妾愚笨,还望太后明示。” 太后嘴角含笑,摆了摆手,竹息上前将安陵容扶起,重坐回凳子上。 “你的出身哀家知道,安家确实不是大户,可即便是这样,你额娘的娘家还是在族里挑了得力的人嫁到安家帮衬着你额娘。 可见婚姻一事,并非能由一人意愿决定。 往小了说,是子女的安稳人生,往大了说那便是家族的兴衰荣辱。 安比槐再不济,也算入了仕途,将来若再有升迁,那便是又是新的指望了。 因着你额娘也知道自己的清醒,家里的大事小情,包括你入宫这样的大事,也都肯交给你这位姨娘去操持。 而你这位姨娘,虽有了自己的孩子,待你却是极好的,知你要入宫擢选,竟也不惜将幼子放在家中,只身陪你进京。” 安陵容听着,面上虽不动声色,心却是一阵阵紧绷。 太后这是将她家中的情形摸得清清楚楚。 而且,太后今日明显着是话中有话。 安陵容小心翼翼,感受道,“太后明鉴,袁姨娘与臣妾额娘感情确是深厚。” 太后嘴角轻启,“感情深厚”,太后咀嚼着这四个字,唇边露出一抹意味不甚明晰的笑意。 见安陵容只颔首听着,太后絮絮又道,“今日你能来哀家这,哀家倒也不意外。 这说明你倒是个有良心的。 可这后宫不比寻常人家,良心可不是个值钱的玩意儿。” 安陵容听闻,心下豁然明朗,太后早就知道她的来意,这话实在是在敲打她呢。 第243章 太后的告诫(2) 太后的双眸模糊浑浊,可安陵容却觉得,即便太后眼睛是看不见的,她心底的那些心思也是藏不住的。 却听太后又道,“你是个聪明人,心性又是稳的,你这样的年纪,有这样的心性本是不易。这也是哀家看重你的地方。” 安陵容垂首答道,“能得太后怜惜,是陵容的福气。” 安陵容形容乖巧,说话又软软糯糯,可太后听了却是一声冷笑,“即便是天大的福气落下来,若你不诚心接着,也是要耗没的。” 这话不轻不重,却是十足的告诫。 安陵容刚要起身跪下,却被太后打断,“你也不必这样诚惶诚恐的模样,哀家瞧着你主意大的很,也未必是真的害怕。” 安陵容不敢辩解,只好低头听着。 “哀家虽眼睛看得不清楚,可哀家的心却是透亮的。 哀家说了这么多,你也只有在提及家人时是真心怕了的,旁的事哪入得了你的心了?” 听着太后的语气并非是要出言责备,安陵容心下稍平稳了些,轻声道,“陵容不敢。” 太后轻哼一声,“哀家瞅你是胆大的很,哪有你不敢的。” 也不等安陵容答话,太后又道,“你可知皇帝为什么要给惠贵人禁足?” 安陵容点点头,“不敢欺瞒太后,陵容知道惠贵人姐姐有了身孕。” 嫔妃不得擅自揣测圣意,安陵容也只能说出事实,至于皇帝背后的心思,她虽也知道,却不敢再往下说。 太后点点头,“哀家知道你是个聪明的,既然你能想办法知道惠贵人的情形,大约也就知道皇帝的用意了。” 见安陵容只垂首听着,太后继续说道,“如今后宫子嗣单薄得紧,皇帝紧张些也是有的。 只是女人在这后宫里过日子,却是断断不能如从前在闺阁中做女儿那般任性无忧。 再周全的照料也要自己足够小心警醒才是。” 安陵容心底微寒,想来沈眉庄如今的诸般情形,皇帝和太后早便是知道的,却一直没有出手干预。 太后似乎察觉到了安陵容神色上的变化,遂语气柔缓了不少,“你也不必担心,惠贵人现下有人照料着,倒是好的。” 安陵容闻言,心下稍安,赶忙起身一福,“多谢太后照拂。” 太后眉心微蹙,“惠贵人腹中毕竟是皇室血脉,哀家不会放着不管。 可你呢,只凭一同入宫的情分便要来哀家面前,替你的好姊妹争个公道?” 安陵容心中一凛。 确实如太后所说,只是一同入宫的这份情分罢了。这情分于太后或其他旁观者而言,确实单薄得紧。 可于她而言,却是前世里欠下沈眉庄的一条性命。 可这话,却是无论如何也没法子同太后讲的。 左右思索了片刻,安陵容收敛了心中的一缕晦涩,微微一叹,轻声说道,“回太后,陵容出身低微,只是初选那会子,便因身份低微而受到其他高门出身的秀女羞辱。 那时候,陵容心中窘迫异常,可在场那么多人之中,也只有莞贵人和惠贵人二人肯为陵容解围。 依着陵容的出身和相貌,放眼望去,并非最有指望的,可莞贵人与惠贵人她们还是不惜得罪了高门贵女,来帮陵容脱困,不至于错失了面圣的机会。” 这些事安陵容本就是亲历,虽是为了避重就轻,特特在太后面前又重新提了一回,可再说到此处时,心中仍是不免动了感念之心,眼圈也不由得有些泛红。 太后或许并不能瞧见,竹息却是从旁看得真切,从旁轻声劝了句,“往昔都过去了,贵人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竹息在太后身边侍奉的最久,最是知道太后的心意。 后宫之中人人都知道,竹息说出来的话,多半便是太后想说的话。 今日太后前面也说了许多,又提及安陵容家中的亲人,这都不免让安陵容心下紧张。 而此刻听竹息从旁劝慰,安陵容悬着的那颗心才缓缓放下。这样瞧着,太后似乎并没有要难为她的意思。 于是,安陵容微微点头,轻轻一叹,又说道,“陵容明白,要想在这后宫里安安稳稳的生活并不容易。 太后恕陵容说句僭越的话,即便有皇上和太后您的眷顾,想要在后宫里循规蹈矩、安稳一生也并非易事。” 太后沉默片刻,缓缓说道,“你是打定主意要趟这趟浑水了?” 安陵容起身,郑重的行了大礼,跪在太后床前,“太后您老人家明鉴,惠贵人姐姐性情温和,行事稳重,断不会轻易做出什么荒唐事。 即便是伺候的人手脚不干净,顶多便是个御下不严的罪过。 就算皇上有意要肃清后宫,立立规矩,也并不会伤及惠贵人姐姐的性命。 更何况,这几个月,惠贵人姐姐并未出过咸福宫,一应事务安排皆是由敬妃娘娘代为操持。而且,听闻皇上指派了身边人去咸福宫守着,这样看来,咸福宫里更应该是个极让人放心的地方。 可偏却是咸福宫里出了事……” 安陵容声音逐渐降下,并非是越说越没有底气,而是她偷偷抬眼瞧见,太后的脸色却是越来越沉,似乎是有些动了气。 太后沉吟半晌,凝眉道,“你若是打定了主意,哀家倒也不拦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因缘际会,既然你有心去救惠贵人,那么哀家也会成全你们的姐妹之情。 只不过,哀家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凡事还是要看得长远一些。 如今你才入宫几年,虽说起话来似乎是有模有样,可人这一辈子还长着,在做决定时,且提醒着自己要好好思量。 切莫一时冲动,只求的现下痛快,日后,却有的苦头吃。” 安陵容微微颔首,轻声答道,“臣妾谨遵太后教诲。” 见安陵容已经打定了主意,太后眉头皱起,一道川字纹竖在了眉间。本想要咽下去的一句话,复又回到嘴边。 太后长长一叹,道,“你们入了宫,虽不比在寻常人家那般简单,可说穿了也是嫁了人,成了亲。你的心思要多往皇帝身上放一些,早日有了自己的孩子,你往后的日子才是有了指望。” 可这一句话,却好似让太后用尽了力气 说完,便重新倚靠在软枕上,闭上眼睛,轻声对着竹息说道,“哀家乏了,送安贵人回去吧”。 第244章 太后的告诫(3) 竹息一路送安陵容出了寝殿,见安陵容面色微微泛白,复又轻声劝道,“太后她老人家大病初愈,太医早便交待要好生将养着,这才让贵人先回去的。” 安陵容点头道,“今日太后说了还一会子话呢,确是该好好休息的,还要劳烦竹息姑姑替我们这些做晚辈的好生照看太后。” 见安陵容态度谦逊,说话又软声软气的,竹息心下喜欢,便又笑着说道,“今日的事贵人莫要想太多,更不要嫌太后说的重。 都说爱之深责之切,太后这样爱护贵人,实在对贵人给予厚望。” 安陵容目光微微闪烁。 竹息在太后身边这许多年,有些话,或许太后不方便开口。而竹息所说,多半便是太后的意思。 却听竹息又说道,“近来太后年纪越发的心软了。一时回想起当今皇上还是雍亲王的那会,一时又回想起皇上同王爷小时候的事。 便更想着要后宫里皇嗣繁盛了。 所以说,小主您且听老奴一句劝,惠贵人这头,您只管放宽心,太后她老人家不会放着皇嗣不管的。” 安陵容点点头,心下稍安。 正要开口谢过,却见竹息神色微微收敛,轻声道,“太后一心挂着皇上,自然也希望皇上的后宫能诸事顺遂,平平安安的。 可女人多的地方,难免是非便多些。更何况还有许多外面的事牵连着。 许多事,太后总寻思着要找个妥当的法子,再行处理。 可有些时候,一切也要看机缘,便只能等了。” 安陵容点点头,这便算是和她提起沈眉庄的情形了,意思是太后并没有全然放任不管。 想透此处,安陵容面上带笑,感激道,“多谢姑姑您提点,太后的教诲陵容都是听得进去的,只是现下,陵容还有些事不明白,可否请竹息姑姑指点一二。” 安陵容见竹息并不推辞,低声问道,“太后她老人家说并不拦着。 可如今惠贵人姐姐不止是禁足,听闻还染了时疫,前头又有几个……” 还未等安陵容说完,竹息便笑着打断了安陵容的话,“小主您莫要慌了神。 刚刚太后她老人家已经说过了,惠贵人腹中毕竟还是皇嗣,因着这一层,太后必会照料一二,不会让惠贵人母子受损。” 安陵容眉心一展,心下亦是敞亮了不少,可眉间的一缕愁云却未散开。 竹息微微一笑,眼角几缕细密的纹路直延伸像发丝,眼神中却是带着些打量。 “太后一直夸赞小主是个聪明人,可小主您现在可怎么又跟这较上劲儿呢。” 说着,竹息嘴角轻翘,又道,“太后的意思小主您还没明白吗? 如今小主只一心为后宫的姐妹们想辙,却不肯将心思多放在自己身上,不肯多放在皇上身上。 奴婢说句僭越的话,如今瞧着皇上看小主那副模样,对小主您俨然也是上心的。 只是小主您不肯应声罢了。 若是小主您将心思转一转,说不定如今求的这些事也是不难解的。” 安陵容面上一红,她倒是没想到,竹息竟会将此事说得如此直白。 这后宫里都是女人,自然是非多。 可这些女人们之所以搬弄是非,为的还不是博得皇帝的心。 而皇帝的心在哪里,后宫的风便吹向哪里。 说到底,在这宫里谁高谁低看得还不是皇帝的脸色和心意。 竹息虽未明着说,可话中的意思已是再明白不过。只要安陵容肯去讨好皇帝,或许吹些枕边风兴许便能有用。 安陵容微微颔首,算是应了竹息的劝解。 可她心中尚有一丝疑惑。左右思索了一回,还是开口问道,“听说寿康宫刚传出时疫那会子,太后便要封宫门,也不许各宫人在寿康宫这头走动。 里外守的这么严,那这时疫又是如何传出来的呢?” 竹息面上虽还带着微笑,可眼眸之中,却已是淡淡的疏离之感。 显然,这问题竹息并不打算回答。 然而安陵容虽只是贵人,到底也还是主子。因而竹息只是颔首轻声答道,“小主,时疫一事皇上已交由太医院治理,这病是如何染上又是如何治疗的,都已交由太医院的诸位太医在操持。奴婢知道的并不多。” 说着,也不待安陵容再问,便屈膝一福,微笑道,“奴婢还要伺候太后,就不再送小主了,小主您请自便吧。” 安陵容知道,这便是再问不出什么了。因而也点头笑道,“多谢竹息姑姑。” 说着便带着霜雪转身离开了寿康宫。 见周围没有旁人,霜雪紧一步跟在安陵容身后,小声道,“小主,太后说的话也有些道理,这宫里人人都是拜高踩低,只有往上攀的,哪有舍命去拉旁人的。 说句不中听的,惠贵人从前得宠那会子,也并没想着要拉咱们一把。今日惠贵人这事牵扯得实在不小,您为何还要自己往里陷呢?” 安陵容眸色一冷,正色道,“今儿这话我就当没听见过,往后不许再说了。” 霜雪从未见过安陵容如此疾言厉色,一时吓得有些不知所措,赶忙认错道,“小主您别生气,奴婢……奴婢也没旁的心思,只是……只是替小主担心。” 见霜雪真心认错,安陵容声音才和缓些,“有什么可担心的,左右不过是位份和上次,我又不在意这些。” 霜雪默默跟在安陵容身后,半晌方才讷讷开口道,“太后问了您的家世,又说了那些话,都是想提醒小主,凡事还是要先瞧着自己些。 可这话虽是这意思吧,听着却总又觉得不是那么回事。” 安陵容淡淡道,“霜雪,我知你是个有心的,方才肯和你说这些。 太后的话你听见了,也听懂了,那边是极好的。 那么今后的日子,也就知道了,咱们还是要听着寿康宫的吩咐过日子的。 只是这宫里想要好好过日子,只是一味媚主也是不能长久的,还得有自己的打算。 而莞贵人和惠贵人便是我今后的打算。” 霜雪似懂非懂,却还是缓缓的点了点头。 瞧着霜雪困惑又忧愁的模样,安陵容轻声一笑,“就好比说,皇上赐我们一筐时蔬,却让咱们用这个过冬,你说可不可行?” 霜雪怔怔道,“自然是不行,时蔬如何能防得住一冬?” 安陵容点点头,“那咱们拿其中一些,换了旁人的番薯可好?” 霜雪似乎懂了些,微微点头,“那倒是个法子,至少也是挨得过些日子的。” 忽的霜雪眼睛一亮,狡黠道,“小主您这笔法,若是传到莞贵人和惠贵人耳朵里去,岂不是要气死个人!” 安陵容捂着帕子轻声笑道,“左右咱们二人说话,又要让你明白,只能说些俗气好懂的例子了。” 霜雪这才听明白,自家小主并非真的生气,实在是有意调笑自己,又想着自己心中的担忧,不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原本心里的那些不安倒是稍稍疏解了。 第245章 主仆私话 寿康宫。 送了安陵容之后,竹息忙又回到太后寝殿去伺候。 近来太后的身体愈发的不好,大都是因为思虑过度所致。 竹息心里知道,儿女债不得不还,太后如今这位置着实是难办。 一面是个母子情分单薄,如今又掌握天下大权的儿子。一面则是乌雅氏和乌拉那拉氏两族的家世前程。 皇权和世家本就是相互关联又彼此忌惮的,想要两全实属艰难。 偏这后宫里,还没有个贴心的人。 不然也不至于如今这种又是病又是急,更不至于…… 想到这里,竹息微微叹气。 掀了细细嫩竹编就的门帐进来,竹息瞧见太后正瞧着窗棂出神,于是攒了个笑意轻声说道,“太后,奴婢已经照您的吩咐同安贵人说过了。” 太后微微点头,却仍是瞧着窗出神。 竹息忍不住问道,“太后,后宫里这么多女子,不日富察氏和瓜尔佳氏也将入宫,您为何就看中安贵人呢?” 太后浑浊的眼眸之中好似有一丝光影划过,可竹息还未察觉是什么,太后的眸中又复是浑浊一片。 “你瞧着安贵人像谁?”太后声音有些喑哑。 竹息颔首思索,片刻才犹疑道,“您是说,安贵人瞧着像纯元皇后?” 竹息有意说的含糊,也是为了不僭越。 可太后似乎并未察觉,只轻哼一声,复又深深一声长叹,道,“不只是哀家瞧着像,更重要的是皇帝觉得像。” 竹息听闻,心下细细盘旋了一会,点了点头,心下却是有些疑惑。 纯元皇后还未出阁那会子,曾经跟着母亲进宫过,因而竹息对纯元还是有些印象的。 纯元是家中的嫡长女,由福晋所生。因此纯元除了和当今皇后一样身量纤细高挑之外,眉眼更似福晋,端庄大方。 加之又是府中娇养大的,因此除了端庄温婉更多了些善良和煦,待人甚是亲切。 可如今的安贵人却是身材小巧,五官精致,并非是全然一路。 太后似乎是瞧出竹息的疑惑,浅笑道,“人啊,有时看人并非是靠眼睛,而是靠这颗心。 哀家这辈子做过几件不得已的事,其中一件便是纯元。 皇帝与哀家不亲近,那都是因为哀家从前位份低,不能将皇帝养在身边,才致咱们母子之间少了许多话说,总是有些生分。 后来哀家进了位份,能将自己的孩子养在身边了,皇帝却已经分府出去了。 虽是不得已,可当年那份遗憾,哀家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再弥补了。 当时哀家将纯元送进王府,原野兽有些私信。 王府里的侧福晋和几个格格都是什么人塞进来的,哀家心里清楚得很,宜修那会子又有了身孕,这府里需得有个自己人。 纯元识大体,也是肯吃这个委屈的。只是哀家没想到,皇帝却是对纯元动了真心。” 说到这里,仿佛是触动了太后的什么伤心事,忽的引得太后一阵急促的咳嗽。 竹息赶忙上去,帮太后捋了捋背,又唤宫女递了新茶过来。 太后喝了口茶,好容易才将口气捋顺,可眼角却浸出泪来,也不知是咳得太急还是触动了心事。 良久,太后才又絮絮说道,“纯元本不是做福晋的最佳人选,她太心软,做事又常常举棋不定,又藏不住心事,每每遇到些什么总是将喜怒挂在面上。 虽也懂得持家,却总不能如宜修这般决断精明。 可偏皇帝就喜欢纯元。 那时候哀家也是不能理解,皇帝心思深沉,凡事都喜欢深思熟虑,面上却总是不动声色。 这样一个凡事都要往后想上两三步的人,却是对纯元动了真心。 家世上,乌拉那拉氏并无才俊后生,先帝在世那会子,朝堂要职之中早没了乌拉那拉氏的子弟,而在王府中,纯元亦是无法独当一面。 哀家若非存了私心,断不会同意皇帝选纯元做福晋的。” 竹息瞧着太后说的艰难,从旁劝道,“都怪奴婢不好,不该瞎说话惹您伤心。 太后您且放宽心,先歇着,今日也是说了太多话,太劳神了。” 太后却摇摇头,声音越发有些喑哑,“竹息 你不用劝哀家,这些话哀家实在是堵在心中太久了。 若再埋在心里,怕是要带到棺材里去了。” 竹息听了,脸色煞白,可心底却是知道太后这些年心中着实苦闷,不觉鼻子有些发酸,极力压着声音,不至于让太后听出她声音的颤抖,说道,“太医说了,太后您只要仔细将养着,过不了几日便能好的。” 太后摇摇头,继续说道,“皇帝之所以会喜欢纯元,那是因为皇帝心里也有他的苦。 皇帝子嗣众多,有本事的也多,偏就立储立的太早,那些有本事的皇子不服气太子,却又不能明着挑唆,便生了许多旁的心思,总在暗地里勾心斗角。 皇帝行四,与太子年纪最相仿,处境便最是尴尬。 那些年里,哀家知道,皇帝明里暗里受了好些排挤,也给人下了许多绊子。说是九死一生也是不为过的。 偏哀家没有本事帮衬皇帝,老十四也是个直筒子性子,不与他这个亲哥哥一条心。 皇帝走到哪都要提防人几分,就连府中那些看似与他近亲的女人也都各怀心思,皇帝心中如何能不苦。 让宜修入府,皇帝表面上虽说喜欢宜修,并不忤逆哀家的意思,可哀家明白,皇帝心中权衡利弊更多一些。 唯独纯元,那是皇帝真心喜欢的。 也难得有那么一个人,能让皇帝从那些尔虞我诈之中抽离片刻,安安心心的偷些光阴,也过些寻常人的日子。 可后来,纯元也没了,皇帝便再没有那可安心的片刻时候了。” 说着,太后又是一串急咳。 竹息瞧着心疼,刚想再劝,却被太后拦住,“哀家今日同你说这些,也是想同你说明白,若来日哀家不在了,你要记得今日哀家说的这些话。 哀家肩上背着乌拉那拉氏和乌雅氏两族的荣耀,不得不在后继人选之中挑出最能担大事的。 哀家明知道皇帝心中的渴求,却不能任由事情朝着不能控制的方向去走。 哀家自知这件事上对不住皇帝,可那时实在是没别的法子。 如今,哀家瞧着皇帝看安贵人的神情,便又如当年瞧纯元时的模样,那是些没了计较和盘算的安心。” 竹息心中酸楚,忍不住偷偷用帕子擦拭眼角的泪。 第246章 密信 太后似乎一口气将心中所想说出来,面色上倒是比刚刚多了几许微红,瞧着似乎是气色更好了些。 可竹息日夜伺候在太后身侧,瞧得出来,这是狠狠动了心力才上犯的血色,实在不是吉兆,心下更是难受。 可太后执意要说,她却也是毫没法子。 太后仿若不觉,絮絮又道,“如今皇帝已经是皇帝了,可他还是不能如普通人那样痛快的过日子。 这后宫里面的女人,呵,哪有几个能掏的出一片真心来。 哀家前些日子让石冉亲自去清远探查,也是为了求一个安心。 如安贵人这样没有根底的女子,若是心思纯良,能留在皇帝身边,姑且续个对纯元的念想也是好的。 若有朝一日,安贵人有福气,自然也能有自己的名分。” 太后喘息的有些厉害,不得不停了片刻,才又说道,“如今这宫里的情形,哀家也是不得不早做打算。” 竹息终于有些忍不住,她实在是陪在太后身边太多年,从未见过太后这般模样,心下隐约觉得不好,可又知道太后在担心着什么,便只能劝慰道,“太后您别说这样的话,来日方长,况且儿孙自有儿孙福,您老人家先照顾好自己的身子,回头且还有替子孙筹划的时候呢。” 太后神色有些凄楚,摇摇头道,“哀家自己的身子,再清楚不过。 原本也是有指望再多活几年的,可是这宫里头有人不愿意看哀家活着。” 说着,太后停下微微喘了几口气,又苦笑道,“这都是哀家欠下的债,哀家也说不得别的。 可是这事也不能就这样继续下去,大清的江山还要千秋万代的传下去。 哀家即便再顾念自己的娘家,顾念乌拉那拉氏和乌雅氏,也不能放任人动摇大清的江山。 竹息,你去取纸和笔。” 竹息还想再劝,却也心知劝也无用,只好悄悄抹着泪去取了纸和笔。 纸笔准备好,太后撑着身子在小几上写了半晌,写好后,又吩咐竹息分别装入两枚信封,方才算安心。 太后信任竹息,因而书写封装之时都未曾避着竹息。竹息自然也瞧见了密诏上的内容,不觉心下有些隐隐不安。 而太后休了半晌,似乎才又攒出了些气力,又自嘲道,“人老了,果然话要多些。 竹息,你要好好活着,替哀家盯着这些孩子们,可不能让他们纵着性子出了格。” 竹息哪敢应承这话,再加上心中难过,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便是老泪纵横。 太后却笑道,“哀家还能再撑撑,可还能再撑几日却是实在说不准了。 你陪着哀家这么多年了,哀家在你面前不想再虚着掩着说话,也不想让你跟哀家说些虚的没的。 你且站起来,咱们好好说说话。” 听了这话,竹息方才拭了把泪,重新站在了太后床榻旁。 “竹息,你问哀家,为何选安贵人。 哀家只说皇帝喜欢她。但你可知道皇帝为何如此喜欢她?” 竹息摇摇头,方才回过神,太后并未看着她,自然也看不见她摇头。于是又轻声说道,“奴婢不知。” 太后听了,轻轻点点头,“因为安贵人不争。” 竹息其实并不太清楚太后所说的不争是何意,可瞧着太后的神色,竹息还是轻声嗯了一声。 太后摇摇头,笑得有些苦涩。“有时候,不争便是争的最好的法子。 你可还记得,哀家还是答应那会儿,熬了多久才做了贵人。” 竹息点点头,复又想到太后大约是看不真灼的,于是又轻声应到,“奴婢记得呢,那时候后宫里也是不太平的。 先帝手上那么多的老臣子,各有各的脾性,哪个都是不好招惹的。” 太后嗤笑,“瞧你说的,把先帝说的多憋屈似的。可那些老臣子们实在是各怀心思,先帝的日子也不好过。 所以那会子,先帝便总是顾不上后宫。 也许,也是不能顾。” 竹息点点头,“奴婢记得,那时候彤贵妃总是找您的别扭,寒冬腊月的还叫您在殿门外站过规矩呢。” 太后点点头,“彤贵妃出身好,论过来要叫先帝生母一声姑母,这是再近不过的关系了,又加上她父亲在朝中得力的关系,皇帝对她可是百般的包容。” 说着,太后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那会子哀家知道争也争不过,便处处都忍着。 起先哀家并不指望先帝能看在眼里,会存了疼惜之心,只是想着日子总要往前过,便劝着自己撑着熬着。 可后来,先帝接连除了朝中的几个跋扈的老臣,又平定了三番,再又将后宫之中与前朝有细密来往的妃嫔们尽数拔去,哀家才明白,先帝是个明白人,他也看着,瞧着,往心里去的。 只是在那个位置上,不得不做许多于当下最有利的选择。 只可惜,哀家并不是个聪明人,到底还是苦闷了许多年。 可如今,哀家瞧着,这安贵人倒是个聪明的。” 竹息轻声道,“安贵人性子确是好的,入宫这些年遇了这么多事,倒也算安稳。” 太后点点头,“除了皇帝喜欢她,哀家看中的便是她不争,不求…”太后又是一阵轻咳,停了片刻才缓缓说道,“还有,就是这位安贵人,看似有情,却是个不动情的人。” 见太后说了这许多话后,不是气喘便是咳嗽,竹息劝道,“太后,您先歇歇吧,太医可是特特叮嘱您要多休息的。” 太后点点头,终于靠在软枕上,如用尽了全力一般。 可转瞬,又将竹息叫住,说道,“竹息,你替哀家再写一封密信,哀家实在没力气,便由你代笔吧。 若是真有那么一天,但愿能用这封密信保这孩子一命。” 第247章 前路漫长 回碎玉轩的路上,安陵容一直心中坠坠。 安陵容垂首凝眉,只顾往前走路,心中委实五味杂陈。 早些年后宫里的日子,着实给了她太多刻骨铭心的教训了。 正因如此,太后的这番用意,她既知这是有了变数,也是有了希望,可心里又难免还是多生犹疑。 她不能全然相信太后是一番好意,即便今日太后瞧着病卧床榻,虚弱不堪。她还是不得不防着太后的谋划。 毕竟,太后身后,还有她极难撼动的家族势力。 只是,太后似乎是有意在扶持她,因而许多提点才会由暗示变成了明示。 还有临出门前,竹息的那一番话,更让安陵容不得不在心中再三揣摩太后的意思——若是想要在后宫里安稳过日子,日后定然要为寿康宫马首是瞻。 可这结果却实在是和安陵容心中所想背道而驰。 这一世安陵容不求富贵,但求平稳。 想要竭尽己力帮着甄嬛早日登上贵妃之位,保沈眉庄个周全。为的是还前世的维护之情,也为了让自己不再为前世里做的那些违心的事再感不安。 只是除了这些,安陵容还想要保住她的家人,她不想像前世一样,因着自己连累了家人,她那个不争气的父亲,还有她心心念念惦记的母亲和姨娘。 可如今,太后虽伸出援手,却也提了条件,日后,她便不得不考虑寿康宫的心思。 到时候,自己的诸多筹谋还能否如愿呢,确实不得而知了。 太后想要的,是一个听话的人。 一个既顺从,又没有根基的女人。 就像当年的敬妃,家世普通,性格温顺,与前朝牵扯不多,亦无法靠一己之力在后宫掀起什么大风浪。 所以,这人才会是她安陵容。 可是,这人要听话,要能成为寿康宫祭出的一把剑,那必然锋芒毕露,要在众人前光鲜旖旎的活着,那便必然要树敌无数。 若是这样,如今这宫里,首先不能放过她的便是华妃。 即便华妃没了,还有皇后,还有齐妃,还有曹贵人…… 还有来日入宫的瓜尔佳文鸳,那些细碎功夫她也是见识过的。 还有她看不透的富察怡兰,和那些即将入宫的新人们。 那些永远也斗不完的新人…… 当然,她可以享受那权力推举的风光,一路往上爬,一路被别人仰望,可这条路一旦走下去,再难回头。 越是风光,越是树敌无数,越是难以脱离寿康宫的把持,越是容易失了本心,失了自由。 这道理她懂。 不过又是和前世一样。 这,便是太后要的。 这后宫里,除了皇后,还有稳坐寿康宫的太后。 那个在笼中厮杀一生,终于登到权利顶端的女人。 安陵容心中盘桓,多少觉得有些凄然。 前世中被皇后把持一生,无法抗拒,今世难道又要落入太后的手中么。 太后要的,是对后宫的掌控。 恐怕,也是要寻机制衡皇后手中的权柄。 皇后,如何能心甘。 可偏偏,皇后又是太后的内侄女,一家人。 利益相抗时,便要争得天昏地暗,波及身边人不知几何。可利益相投时,又会是和气一团的一家人。 安陵容嘴角轻笑,满是嘲讽。如此看来,实在是前路艰难了。 若是如此,这宫中唯一的出路,便是绞尽脑汁去媚上,去迎合皇帝,去博得皇帝的欢心,或许,还有一丝希望? 可这条路她前世如何没有试过,即便在皇帝心中博得了一席之地,到头来,也并未落得什么好下场。 想到这,安陵容不觉沉沉一声叹息。 安陵容眉心难展,只埋头走路,并未留心迎面走来的是谁。 直到对面一声,“微臣给安贵人请安。”才蓦然抬头,恍惚片刻才瞧清楚,对面站着的人不是秦放是谁。 安陵容这才想起,秦放原是在寿康宫伺候的。 安陵容遂点头微笑,轻回了声,“秦太医不必拘礼。” 秦放身后跟着个提着药箱的小药士,极为有眼色。眼瞧着两人似乎有话,便轻轻后退了两步,躬身侍立在墙边了。 安陵容瞧在眼里,不动声色问道,“秦太医这是从哪来?头上汗都下来了,像是有什么急事?” 秦放来时也是走得太急,竟未察觉汗水已经流了下来,现下被安陵容一提,方才留意到汗水已经浸湿了内里褥衫。 忽又意识到,自己此刻恐怕仪容有失,赶忙取了帕子快快擦干了额头和面颊上的汗珠。 秦放将帕子揣回袖口,这才揖手恭敬答道,“咸福宫出了些事,微臣怕去了咸福宫一时半会儿出不来,特先回来给太后她老人家请个平安脉。” 安陵容闻言,眉心紧蹙。 秦放见状,赶忙说道,“安贵人别担心,温太医已经过去了,这会子也有小太监出去传信叫院判大人进宫了。” 听了这些安陵容更是不安,“到底是何事,竟是这么大的动静?” 秦放压低声音,“听报信的小太监说,是惠贵人孕中中了毒…” 安陵容身子陡然一坠,还好被身后的霜雪扶住,勉强站直了身子,又问,“可有性命之忧?” 话一出口,安陵容却又觉得多此一问,若是有性命之忧,秦放便是无论多惦记着寿康宫,也得事急从权,先去咸福宫里照看着。 果然,秦放说道,“温太医过去料理一切,贵人您大可放宽心。前头有仔细的小太监,知道微臣要去寿康宫,也与微臣传过话了,此刻惠贵人并无性命之忧。 腹中胎儿大约是受了些毒,有些出血的症候,但并不严重。 温太医医术了得,晓得轻重。贵人您可先放心,切勿伤了心神。” 见秦放话说得还算有条理,安陵容心中的焦急也平复了几分。 又见秦放似乎还有话说,安陵容赶忙问道,:“秦太医,有话不妨直说。” 秦放左右瞧了一回,方才压低声音道,“微臣听人描述了惠贵人的情形,这毒中的似乎有些蹊跷。 仿佛并非是一朝一夕,而相似用了些时日点点滴滴缓缓下毒所致。 若是如此,微臣多嘴说一句,咸福宫里的人,小主可要当心些了。” 第248章 就在这里 因着秦放还要去寿康宫给太后请平安脉,又是人来人往的甬道上,不便将秦放留着说太久的话。 安陵容挑拣要紧的问了几句,便放秦放去了寿康宫,自己也赶紧带着霜雪奔着咸福宫方向去了。 安陵容还未进咸福宫的大门,便见到小允子正在宫门口候着。 远远便能瞧见小允子的脸色带着几分凝重,约么正是在等安陵容,远远便躬身迎了上来。 安陵容一摆手,“不必拘礼了,惠贵人可还好?” 这边虽询问着,可脚步并未停下来。 小允子跟在安陵容身侧,答道,“前头温太医已经进去瞧过了,又让人备了热水,头前儿也下了些方子,刚着人去太医院取药了。 瞧着情形,惠贵人此刻应该是无大碍了。 只是惠贵人还在禁足,旁人也不得进入存菊堂,现下到底是个什么情形,还要等着温太医出来了才知道。” 小允子说的极有条理,安陵容悬着的一颗心也落了大半。 方又问道,“莞姐姐呢?” 小允子复又答道,“小主已经在里头陪着敬妃娘娘了,说是敬妃娘娘也吓得没了主意,特让咱们小主过来陪着定定心。 小主担心您心里不踏实,原是想着让奴才去寿康宫等您的,可又担心惠贵人这头若是有用人的地方, 咸福宫内没个得用的,便让奴才现在宫门前候着小主。” 安陵容点点头,心下觉得甄嬛的安排十分周全,小允子办事也是面面俱到。 几人说话之间便到了咸福宫主殿,一进门便见到敬妃和甄嬛二人正挨着坐着。 敬妃面色微白,嘴唇也毫无血色,而甄嬛瞧着倒是面色稍安,神色也尚算安定。 安陵容上前对着两人一福,轻声道,“陵容给敬妃姐姐请安,给莞姐姐请安。” 敬妃眸中闪烁不定,似乎惊慌未平,只轻轻点头并未说话。 还是甄嬛先开口,冲着安陵容道,“敬妃姐姐刚有些被吓到了,咱们且先别拘着这些礼数了,快过来坐着陪敬妃姐姐说会话。” 安陵容走上前去,这才留意到,此刻敬妃不止面色异样的泛白,胸口起伏之间气息似乎也有些凌乱。 安陵容不觉眉心一蹙,心下觉得不太对劲。 还未等安陵容开口,甄嬛却是先对着小允子道,“你先去门口候着,若是有人过来,记得提前通传。” 小允子得令,俯身拜过转身便出了殿门。 安陵容知道,甄嬛如此,定是有些要紧的话要说,才会让人到殿外去看着。 槿汐亦是十分明事,也带着殿内伺候的一众宫女退到了外间。 甄嬛见殿内没了旁人,这才压低声音道,“敬妃姐姐这是中了毒了。” 安陵容心下一紧,赶忙问道,“敬妃姐姐中的是什么毒?可要紧?” 甄嬛轻轻摇头,“刚温实初过来敲过了,敬妃姐姐脉象虽乱,好在都是些表征,并非实症,只消敬仰几日吃些药调理调理便是了。” 听甄嬛如此说,安陵容眉心稍展,点头道,“那便是好的。” 接着又问,“可查出来是什么人下的毒?这毒又是用在了何处?” 甄嬛摇摇头,“正要同你说的便是这个。” 许是听到了这话,敬妃眸中渐渐明亮了些许,却又似乎气脉喘息不匀,咳嗽了起来。 如意赶忙上来,轻轻帮敬妃拍着背。 见敬妃似乎说话不便,甄嬛复又开口道,“前头吉祥跑去碎玉轩找我,说是眉庄姐姐似乎不妥,我瞧着竟是敬妃姐姐身边最倚仗的吉祥,便觉得有些不好。 我便赶紧带着槿汐过来瞧瞧,又让流朱去太医院找人。 还好温实初今日也在宫内当值,很快便给请过来了。” 安陵容听着,这似乎也是的,吉祥是敬妃近身伺候的宫女,最得敬妃信任。若是沈眉庄这胎有什么,咸福宫内最能让敬妃放心的便是吉祥了。 想到这里,安陵容心中又有些感激,从前敬妃同她讲过,咸福宫内并无几人是她的心腹,若有人敢在咸福宫内对沈眉庄动手,可见这人也是胆大妄为得紧,定然也是不会将她这个冷门的妃嫔放在眼中,只怕也会随时对她不利。 此刻敬妃为了救沈眉庄,倒是连自己的安危也是顾不上了,只管安排自己最贴心的侍女前去报信。 接着,甄嬛又说道,“我到这的时候,见敬妃姐姐气色神色都也还好,可同敬妃姐姐说了几句话后,大约是急火攻心,敬妃姐姐便忽的便开始咳嗽,接着又呕了好大一口血。” 安陵容心上又是一惊,难不成是从前用的药出了问题? 可转念意向,定然不会,否则此刻的甄嬛又如何能如此镇定。 甄嬛继续说道,“还好,那会子眉庄姐姐也是脱离了险境,温实初才得脱身过来瞧了,说是并无性命之忧,我这才能放心下来。” 安陵容点点头,凝眉问道,“可知道是什么毒了么?又是如何中毒的?”复又问道,“眉庄姐姐那头,可瞧过是什么情形了么?” 甄嬛轻声一叹,摇摇头,“前头温实初出来,也只说是个慢毒,似乎是和敬妃姐姐身上中的一样是个慢毒,可是是什么毒似乎还要再查一查才能知道。” 安陵容点点头,轻声道,“若是慢毒,这恐怕不会是外面的人做的,”说着,瞧着殿外一瞥,“下毒的人,大约就在这咸福宫里了。” 第249章 可有不妥 安陵容瞧着敬妃眼中迷蒙,实在也是不便多问太多,便想让如意和含珠先伺候着敬妃卧床休息。 可敬妃气息虽乱,说话也略显吃力,却是攒着手上的力气,抓着甄嬛的手不肯离开。 甄嬛见状,也只无奈的对着安陵容摇摇头。 想来敬妃如今的处境十分不妙,一头是家中幼弟受了牵连难以脱罪,一头又是她自己在宫中遭人暗算。 若是此刻遭逢此事的是安陵容自己,想必也是难以安枕,定要查出个水落石出来的。 安陵容心下自然明白,于是微微点头,只由着甄嬛和含珠照料着敬妃。自己却是将如意唤到身边,轻声问道,“如意,你是敬妃姐姐身边最得力的,你瞧着近日咸福宫里可有什么不妥?” 见如意眸中迷茫,想了想又问道,“或者说,你可否看到,近日的咸福宫里有什么是与往日不同的?” 如意垂首,思索片刻,抬头之际眉目间便多了些疑惑之色。 “回安贵人,自打前头出了那些事,咸福宫内的守卫严了许多。 再加上惠贵人的存菊堂是皇上身边的侍卫在把守,这咸福宫里也算是守卫严谨了。 可若说不同的话,倒是有些许不同。” 说着,便从袖子中掏出了一个巴掌大的翠绿色锦绣荷包,递到了安陵容面前。 “前些日子,因着时疫肆虐,姜总管特意让内务府的人分制了一些预防时疫的香囊,说是带在身上有强身健体的功效,可以避免感染时疫。” 安陵容接过如意手中的香囊,稍稍往鼻子前面递了一下,确实是有着淡淡药香。 安陵容瞧着如意说道,“取把剪刀来。” 如意虽不明就里,但也照着做了。 剪刀递给安陵容,安陵容便顺着绣线的缝隙豁了下去。 香囊剪开时,才发现这香囊做的好生细致,里外并装草药的白色粗布缝制的网袋共缝了五层。 安陵容眸子微微闪烁,抬眸瞧了眼甄嬛。 甄嬛也从这香囊中瞧出了些不对。 这香囊内装得是粗剪开的药草和梗茎,若想让人佩戴舒适,必然要仔细缝上几层。可这毕竟是给宫人佩戴的东西,如此怕也是太仔细了些。 安陵容复又回首瞧了瞧槿汐,问道,“咱们宫里头可有这个?” 槿汐点点头,“回小主,姜总管也给咱们宫里送了的,只是这香囊只是拿来给宫人避时疫所用,并不是给主子们的。 再加上咱们宫里头还在用头前从太医院领的药草每日熏着。 奴婢担心两味药包有什么相冲,反而坏了主子们的身子,便没有分给流朱她们。 左右近来大家都不出门,除了日常有小允子在外跑着,给了他一枚之外,其余近身伺候的还没有分发。” 安陵容点点头,甄嬛亦是瞧着槿汐眉目中满是感激。 听到这,安陵容又道,“霜雪,你去外面问问,小允子可也佩戴了这个香囊,若是戴着,便一道拿过来与我瞧瞧。” 霜雪领命出了殿门,不一会儿便又掀帘子回来了。而霜雪手上,拿的正是一枚一样的香囊。 安陵容从霜雪手中接过香囊,便觉有些不对。一样用剪子铰了,却发现是霜雪拿回来的这枚缝制上简单了许多。 除了内里一样是用白色网布缝制的网兜外将一尽草料包裹在内之外,香囊外侧却只用了双层布料,一层略微粗糙的布面做了内衬,一层柔软的锦绣做了绣面。 安陵容抬头瞧了槿汐,槿汐会意立即上前查看,两相对比之下,不觉面色也有些异样,却是没有开口,只冲着安陵容微微点头。 安陵容眼眸垂着,思索片刻,开口对敬妃道,“敬妃姐姐,陵容还想向您宫里的几位姐姐问些寻常的话,可否方便呢?” 敬妃此刻虽虚弱,但脑子上算清明,知道安陵容这是征询她的意见,以免喧宾夺主太过草率。 敬妃点头,虚弱道,“妹妹只管问便是。” 得了敬妃的首肯,安陵容面上带着微笑道,“如意,你可还记得,这香囊是姜总管送来的,还是何人去取的?” 如意思索片刻,答道,“回小主,是姜总管亲自送来的。 那几日因皇后娘娘下了旨意,不许各宫随意走动,因此奴婢几个并未出过咸福宫,也没什么人来,所以姜公公亲自来送,奴婢才会记得这么清楚。” 安陵容点点头,有问道,“你可记得,姜公公说了些什么?” 这次,如意思考的有些久,良久才开口道,“交待了荷包的用途,又叮嘱说咱们这些近身伺候的宫女要格外当心时疫,说了只有自己当心了才能照顾好主子什么的,特特说了几遍,务必要将这香囊带在身上,等时疫过了才能取下。” 安陵容点点头,这倒是和她所想的有些接近了。 安陵容刚想再问,却见如意神色有异,似乎心中有话,却又有些犹豫。 安陵容面带微笑,和缓问道,“你可是想到了什么?这事关乎你家主子的性命安危,你若是知道什么可千万不要隐瞒。” 如意是敬妃身边最得力的人,事情轻重应该比旁人想得更清楚些。因此,安陵容并未疾言厉色,言语间也只是点到为止。 如意微微颔首,神色中似乎带着些局促,说道,“早些年姜总管还是个内务府当值公公的时候,老子娘上了岁数,让奴婢帮着做了套装老的衣服。 因着怕娘娘有忌讳,奴婢都是不当值的时候,去姜总管家中帮忙的。” 安陵容与甄嬛对视了一回,并不说话。 如意又道,“大约是因着这个缘故,姜总管做了内务府大总管之后便十分照顾奴婢”,说着,如意声音渐小,头也越发低了。 安陵容开口问道,“我明白你们是识于微时,自然彼此照顾些。 今日旁的暂且不说,你且说说你这枚荷包,可是得了什么照拂,与他人有些不同?” 如意早便猜到安陵容的意思,只是自己心中半是纠结,半是侥幸。 可此刻,被安陵容这样一问,心下登时慌了,赶忙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声带哽咽道,“小主您明示,奴婢可是害了我们家主子了?” 第250章 殿内寻踪 见如意急切下跪,眼中泪水盈盈,安陵容心中担忧更盛一分,面上却仍带着柔和微笑。 安陵容柔声问道,“如意,我知道你对敬妃姐姐衷心耿耿,可是如今后宫是非不断,你秉性良善,若是轻信于人也不必过责,如今对敬妃姐姐最好的,便是将这下毒的人和这毒找出来。 前头太医来过,想来你也是知道的,敬妃姐姐身上这是慢毒。 所谓慢毒,最是无色无形,让人难以留意,也最是凶险。 一旦中毒之人露了中毒之象,大半便是要伤及性命的。 如今咸福宫里有两位主子中了毒,想来你也是知道轻重的。” 安陵容见如意衷心,原也是无需用些威逼利诱的话,可瞧着如意急切自责,安陵容心下担心的确是如意关心则乱,一心将过错拦在自己身上,反而耽误了查寻真正投毒的人。 果然,如意听了安陵容的话,重重点头,答道,“回小主,奴婢明白,奴婢定当知无不言。 若真的是奴婢的过失,让娘娘受了累,奴婢愿意领受责罚,万死不辞。” 安陵容微微点头,轻叹之下又复问道,“那你可说说,你的这枚香囊可有什么不同?” 如意应道,“小主明察,咸福宫中的荷包大约是与其他宫室中所用不同的。 那日姜总管将香囊送来时,是单独将奴婢这枚送与奴婢手上的,说是时疫突然,宫内人有多,太医院内诸多调遣皆有延误,因此这些防疫的药包都是先紧着各宫娘娘和阿哥公主们用。 剩下的,才是各宫掌事的、贴身伺候的宫人们。 姜总管说这话的时候,有意朝着东面瞧了,奴婢知道,那意思说的是翊坤宫。 华妃娘娘盛宠优渥,后宫里头办事的人瞧着眼色行事也是自然。只是奴婢也没想到姜总管会特意说这个,奴婢还觉得面上有些尴尬,不好多说什么的。 没想到,姜总管接着便给了奴婢这枚香囊,说是念着奴婢当年对他的帮助。又说是奴婢平日伺候在敬妃娘娘身侧,颇得敬妃娘娘照顾,瞧着一应都是好的,也寻不到什么可报答的时候。 此时,阖宫都因着时疫紧张万分,又愁着防疫的法子。正是他该报答的时候。 当日奴婢心想着,姜总管说这话怕是太重了,也推辞了一番,却没想到姜总管说的言辞真切,竟也不能推辞。” 如意面含愧疚,不觉抬头瞧了安陵容和甄嬛。 安陵容点点头,示意如意将知道的都说完。 如意继续说道,“奴婢见实在推托不得,心中又觉得当下各宫中总有时疫传出,留着倒也是有用,便香囊收下了。 也听了姜总管所说的,每日将这香囊佩戴在身上。” 安陵容点点头,如意这枚香囊如今药香味闻着淡淡,想来已经是佩戴许久了,可见如意说的倒是不假。 “那其他人的可都也带着?”甄嬛问道。 如意轻轻点头道,“既是内务府发下来的,自然是皇后娘娘着意安排的,奴婢便想着早些给宫里诸人分了也是好的,便分发了下去。” 安陵容与甄嬛彼此瞧了一回,眼底皆是担忧。 几人正说话间,忽的听小允子传话,说是秦放秦太医到了。 安陵容知道秦放是信得过的,可这毕竟是敬妃宫中,总是要顾及着敬妃的颜面,当着他的面再让如意跪着答话总归不妥。 于是点头道,“如意,此刻事情尚未明晰,你也无需太过自责。为今之计还是要先替敬妃姐姐找到解毒的法子。 你先起来,现下还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办。” 如意一听,立刻收敛了神色,应道,“只要是对主子好的,奴婢绝不推辞,小主尽管吩咐。” 安陵容点点头,“两件事,其一,你先传话出去,说是太医查过了,敬妃娘娘和惠贵人并非中毒,惠贵人乃是时疫并发之症,如今温太医正在照料,人已脱险并无大碍。 敬妃娘娘乃是忧心过度才至病倒,此刻也服了药休息了。” 如意轻轻点头,静静等着安陵容的第二个吩咐。 安陵容轻声道,“其二,你去帮我将那日姜总管送来的预防时疫的荷包尽数收回来。不论你用什么法子,切记,如今咸福宫里人多口杂,又赶上宫内两个主子病倒,许多眼睛在瞧着。 不能让旁人知道今日咱们说的这些事,亦是不能让旁人对香囊生了什么疑心。 如何去办,你可明白?” 如意重重点头,应道,“小主您放心,奴婢明白,这事交给奴婢便是了。” 安陵容点点头,便让如意出去了。 见如意出去,甄嬛开口道,“陵容,你可是心下有了什么猜测?” 安陵容浅浅一笑,“若是陵容猜的不错,咱们只管顺藤摸瓜,说不定还能将这些事背后的人也一道扯出来。” 甄嬛略显忧心,轻声道,“如今若能将幕后这人一次捉住自然是好的,可若不能,咱们也别打草惊蛇。” 安陵容知道甄嬛是心系沈眉庄,这些日子来,诸多事一股脑的压过来,怎是甄嬛这个年纪便能承受的住的,若自己不是重活一世,又如何能像现在这样提着胆子做些思量呢。 想到这里,安陵容微笑道,“姐姐别担心,咱们先让秦放过来瞧瞧。” 甄嬛这才想起,秦放已经到了门口,于是赶忙点头。 安陵容知道秦放是特意从寿康宫过来的,于是也不寒暄,只免了秦放的礼,便由他过来给敬妃瞧了脉象。 秦放向来沉稳,可两根手指一搭在敬妃手腕铺着的这片素帕上,面色便有些沉。 安陵容本想开口去问,可又怕碍着秦放思索,于是强忍着等待秦放诊好,躬身取下敬妃手上的素帕,退了到了一侧。 温实初的医术安陵容也是信得过的,只是温实初一向儒雅,往日醉心的都是救人的典方,可这后宫里头,用的皆是些害人的下作手段。 安陵容实在是怕温实初低估了这些人的伎俩。也是因此,才叫秦放再做诊断,而安陵容自己,也因着这个,见了秦放的面色安陵容才会更加担忧。 还未等安陵容开口去问,却是秦放先开口问道,“敢问安小主,近日敬妃娘娘宫内可是有什么与往日不同的?” 第251章 牡丹醉酒 安陵容并未说话,而是微微转头示意霜雪,便将两枚拆好的锦囊递给秦放。 秦放躬身接了,放到鼻下闻了闻,眉间一动。又从药箱中取了一点粉末,拇指食指轻微捻搓了几下后,也放到鼻下去闻。 似乎是有了些判断,可又转而微微摇头,似乎又被什么念头绊住。 半晌,才又开口,却是询问道,“回安小主,微臣心下是有些线索,只是依着微臣的想法,这事只是有这香囊怕是不能成,要劳烦两位小主和敬妃娘娘再想一想,近来可还有什么不同?” 安陵容与甄嬛相识一望,皆是陷入思索。 近来除了时疫一事,便是咸福宫这头沈眉庄的事,旁的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倒是敬妃,似乎想到了什么,虚弱道,“若说有些不同,前段日子内务府送来的熏香给换了些”。 见敬妃虚弱,身旁的含珠一边替敬妃捋着背,一边说道,“平日里殿内的熏的香料都是咱们自个儿去内务府领了各种香料,自己来配的。 只是近来时疫频发,月头奴婢和如意姐姐去内务府领香料的时候,内务府特特将平日常用的几味木质香料给剃掉,不让领了。 说是太医院交代了,这次的时疫是属风邪,最爱由表及里,因此让各宫调制香料的时候要避开辛香的香料,免得打开了周身气血,反而给疫病留了空子。” 安陵容一听,心下不觉微怔,怎的这是将法子用在了香料里?而自己素爱制香,这次竟是全然没有察觉。 秦放听闻,稍稍点头,似乎这正是合了他的猜想,遂对着含珠道,“劳烦含珠姑娘,将今日调制的香和香炉中的香取些来,让微臣再做辨别。” 含珠听了,也不耽误,立刻回内殿取了香,又用细柄铜勺取了些香炉中的粉末,垫着素帕子递给了秦放。 秦放接过,将两种粉末捻碎,用食指沾了分别在鼻下闻了一回,复又放下,眉心却是拧在了一起。 半晌,秦放揖手道,“回小主,微臣大约知道敬妃娘娘中的是何毒,以及如何中的这毒了。” 安陵容瞧了一眼甄嬛和敬妃的神色,见二人无别的要说,便点头许秦放继续说下去。 秦放微一正色,说道,“小主可听说过有一种毒,叫做牡丹醉酒?” 安陵容唯一叹息,心想秦放这人素来最是文绉绉,做起事一板一眼,此刻怕是又要卖弄起来,便尽量敛着脾气道,“这种东西我们如何会知道,秦太医只管说下去便是。” 秦放听出安陵容的言外之意,倒也不恼,而是继续说道,“小主莫要着急,还望小主容微臣细细说来。 这毒名叫牡丹醉酒,原是缘于唐初西域送来的一种牡丹花的品种。当时长安贵族内以培育和观赏牡丹为乐,便有西域商人用葡萄酒浇灌培育,养出了一种新的品种,叫做牡丹醉酒。 这种唤作牡丹醉酒的牡丹花,花瓣中透着淡淡紫色,从花苞到盛开,紫色花韵逐渐蔓延,但是此花并非通体紫色,而是在娇艳的分红之中透着淡淡的紫色,再加上牡丹绽放时花瓣繁复层叠,因而看着甚为华贵。 可是这种方式培育出来的牡丹花花期很短,大约只开一到两日,便要凋零。一旦过了极盛之时,整朵花连着蒂一起歪向一侧,彷如少女微醺,含羞带臊的模样。 这花从打花苞到凋零散落,花期虽短,可每个阶段都有其独特值得观赏的时刻,因而当年在长安贵族之间流行成风,盛极一时。” 安陵容微微点头,长眉却是微微上抬,俨然心中急切。 甄嬛在旁,虽是也心急,却是知道秦放这人倒是个知道轻重的,于是用手轻轻搭在安陵容手上,以示安抚。 安陵容瞧着嘴角微翘,露出一个了然笑意,心下却又不免暗暗叹气。 秦放继续说道,“后来胡人发现,培育牡丹的法子不仅能养花,还能养人。” 安陵容听了,心下不觉一怔,似乎想到了什么,心底升起一抹不安。 又听秦放说道,“只是这养人的法子并非我们平日所说的滋养补益的法子,而是秦楼楚馆里,调养姑娘的法子。” 这话一出,甄嬛面上顿时一白,再瞧敬妃,竟是气得眼中似有泪水在滚滚而动,喘息亦是沉重起来。 安陵容心下隐隐觉得,秦放要说的,与自己所猜测大约相似,却仍强平复着心绪,安抚道,“两位姐姐先别动气,咱们听秦太医把话说完。” 复又抬手示意秦放继续说下去。 秦放躬身继续说道,“据说秦楼楚馆里也常会买卖些良家女儿,若是被卖进去的女孩不肯就范,老鸨子多是两种方法来调教,一个是打,一个是饿。 可这样的法子终究难免折损,若是哪一下子不当心给姑娘身上留了伤疤,或是给饿出个什么病来,日后都难免影响到姑娘们面客。 所以便有了另一种法子,便是用药拿住那姑娘。” 这事安陵容从前在家的时候,倒是曾听家里的婆子们闲聊时提过,这是极下作的手法,不止秦楼楚馆这种地方会用,有些有钱的地主豪绅若是瞧上了哪家闺女,强买回去,也常找人牙子拿些手段用在姑娘身上。 想到这里,安陵容有些按捺不住心中的愤懑,只是言语间仍尽力平静,问道,“秦太医,你说的这些,可与咸福宫内的情形有什么关联么?” 秦放轻轻点头,揖手道,“依微臣判断,敬妃娘娘所中的毒正是牡丹醉酒。 只是这药量不大,且用了些慢法子,才致敬妃娘娘许久才见症候,而这症候似是而非,才致不宜轻易察觉,反而延误了判断。” 第252章 慢毒的功夫 秦放絮絮说道,“这下毒的人,用的着实是个慢功夫。” 说罢,躬身将刚刚霜雪和含珠递过来的几样东西一字排开摆放在大理石台面上,复又躬身退后,解释道,“依微臣曾经在典籍中了解到的,牡丹醉酒是由西域一种叫做梨艻花的汁和几种不同蝮蛇的毒液混合而成,为了方便使用,在炮制后期还要加入白石英和紫石英粉末,最终做成香粉的模样。” 安陵容听到这里,不觉面色一沉。 西域的药材安陵容知道的并不多,可她素爱调香,于一些矿物、香饵还是颇有研究。 “你说的白石英和紫石英,可是五石散中的成分?”安陵容不觉开口问道。 秦放一怔,倒是露出些许欣慰之色。心道,若是小主们知道五石散,倒是好解释了。 秦放说道,“回小主,正是五石散中所用的两种石英石。 只是这两味石英石在此处并非如五石散中一样,让人成瘾。在此毒中白、紫两种石英的用量并不多,之所以会加入这两种石英石,主要目的还是为了将梨艻花汁与蝮蛇的毒液固于其上。 更多的是让这毒药,能成粉末状,好混制成香饵,以便鱼目混珠。” 安陵容点点头,转而眉间一挑,问道,“可是,据我所知,五石散烧灼起来味道极其刺鼻,方若在烧雄黄一般,熏得人头疼。这样的东西,混进香饵中,咱们宫里的人还不能发现么?” 秦放点点头,又摇摇头道,“回小主,五石散中加有大量的硫磺,硫磺遇火燃烧便会有浓重刺鼻的味道,极易识别。 这也正是这毒药阴毒的地方,白石英和紫石英其实与硫磺用处相似,可这两味药性味上都比硫磺平和许多,正因这样,才更难识别。 或者说,更适合作为慢毒使用。” 安陵容暗骂一声,没想到后宫里害人的手段竟是越来越阴狠了。 可面上,毕竟当着众人,实在不好说的太过,又瞧着甄嬛面色阵阵泛白,想来也是被吓得不轻,于是又勉强压着心性说道,“秦太医,您尽管说下去吧。” 秦放领命,颔首说道,“这种香粉为了以假乱真,还会着意加一些香饵进来,以掩盖其蛇毒的腥辛味。 同时,这毒也有弱点,用这这毒是要潜入体内,属于潜藏收敛的方子,这类药容易为辛香宣发类的药物所克。 因此,刚刚听到含珠姑娘说,内务府将近来各宫用的熏香也着意换了, 微臣便有了这个猜测。” 甄嬛倒吸一口凉气,声音讷讷道,“真的是好算计。” 可安陵容心中却生了旁的念头,不禁问道,“可如此说来,岂不是牵连太广,各宫都紧着换了熏香,万一有人生了疑心,岂不是更加不妙?” 秦放嘴角一弯,露出一抹不屑神色,回道,“回小主,下毒这人其心歹毒,自是用心颇深,计谋更远些。 前头微臣所说,这下毒的人用了许多慢功夫,便是要说这个。依着微臣愚见,下毒这人是将毒用在了许多不同的地方。” 说着,秦放将面前几样东西,又重新摊开,说道,“首先,这毒融进了香饵之中。白石英和紫石英虽是着意研磨成细粉,可毕竟本身是矿物,在明光之下还会有微微闪烁的细点。” 为了方便安陵容和甄嬛去看,秦放特意将那方盛着香饵的手帕朝着阳光进来的方向微微转动,果然,碾碎的香饵粉末中出现了极其细微的星星点点。 秦放复又拿起另外一方手帕,将已经染过的香粉碾碎摊开,本应是棉状细腻粉末的香粉中却也出现了极其细小的,鹅黄色的颗粒,若不细看真的与寻常香饵烧出来的香灰十分相似。 安陵容深深吸了口气,复又平复道,“你的意思是说,咸福宫里的香饵中加了牡丹醉酒?” 秦放点点头,遂又取了如意佩戴过的那枚香囊,将里面的各种草药一一翻捡出来,最后从中间挑出几节形似黄芪的药段,着意放在帕子上,说道,“小主您看,这个便是梨艻的根。” 安陵容瞧了一眼,遂黛眉深锁。 这药材模样十分寻常,若非今日秦放特意指出来,平日里大约是太医院里熬药的小太监们也难以辨别这东西到底是何物。 见安陵容和甄嬛并无问话,秦放继续说道,“想来用药的人极其谨慎,不肯全部将药性赌在一处。又因梨艻花太不常见,反而容易被识破,这才用了模样似是而非的根茎。 只是,根茎单独用,效果成效实难知晓。” 说着,秦放亦是皱着眉头,再次陷入思索之中。 安陵容倒是知道,有些香饵是对香料做了大幅度的提纯,每每使用,只消取用一点点,或是用水化开,或是融入其他香氛之中,便可大展其效。 可是梨艻花,安陵容确实是头次听见,便又问道,“秦太医,有两处我实在不解,还请秦太医再做分辨。 一是,这牡丹醉酒既然原本便是要做成香饵来用,这一次,也混进了咸福宫的香炉中,按理说便已经是下了毒了,为何还要在如意的香囊中再投放梨艻根? 二是,刚听你说,牡丹醉酒除了梨艻花汁还要用到其他的毒液辅料,只在香囊中寻得一味根茎,又能如何呢?” 秦放揖手道,“微臣汗颜,这一处微臣也是尚未想通。” 听到这里,安陵容不觉与甄嬛对望一回,也想瞧瞧甄嬛是否也有些主意。 只见甄嬛也是一筹莫展,满眼迷茫,想来像甄嬛这样的名门贵女也是实在难以想象出这样的腌臜事来。 倒是一直站在甄嬛身后的槿汐,仿佛想起了什么,轻声询问道,“两位小主,奴婢倒是想起了一事,不知与进来的事可有关联。” 甄嬛轻声道,“你且说来听听。” 槿汐微微一福,颔首道,“近来浣衣局送来的衣服,似乎也和往日有些不同了。” 第253章 浣衣局 听闻槿汐说到衣服,含珠也应声点头道,“回小主,近来浣衣局送来的衣服,比起平日,多了些淡淡的花香的。” 槿汐点头道,“确是如此,照例浣衣局负责各宫主子的衣物,可宫里有宫里的规矩。 主子们贴身的衣物都会由近身伺候的婢女着意勘验,以免被旁人钻了什么空子。 而浣衣局的人,大多出身更为卑贱一些,行事也往往小心翼翼,通常并不敢有所逾越。 因此,这衣服送来后,奴婢也曾查问过浣衣局送衣服的人。 说是内务府为了让小主们有个新鲜,开春特意新采购了一批皂角,又让工坊着意添加入了些花汁进去,因着带了花香才额外珍贵些。” 说到这里,安陵容是有些印象。 素日里,碎玉轩的衣服都由流朱和霜雪亲自料理。 因着甄嬛和安陵容平日里都喜欢些素雅清淡的香味,每每浣衣局将衣服送了回来,流朱霜雪她们几个小妮子便要单独拿去暖房,用青梅香片熏过几轮后再熨烫妥帖备用。 而安陵容素来对香味敏感,因此衣物上的香味稍有混杂便记得极深刻。 安陵容微微点头,对着秦放问道,“秦太医,你看,这可与敬妃姐姐中毒有关?” 秦放略微沉吟,复又抬头揖手道,“还请小主恕微臣冒昧,可能要劳烦含珠姑娘取两件娘娘不常穿的衣服或是浣衣局洗过的帕子,容微臣稍作勘验。” 甄嬛知道秦放的意思,又担心敬妃觉得不便,轻声对含珠说道,“先去瞧瞧有无帕子一类的吧,妃嫔的衣物拿出来勘验总归不大方便。” 含珠点头,转身进了内殿。不一会,又拖着两枚帕子出来。 “回娘娘,菀贵人,安贵人,这两方帕子是昨日奴婢刚刚从浣衣局取回来的。”含珠说道。 听闻含珠此话,安陵容心中略带疑惑的瞧了敬妃一眼,却也淡淡点头,示意秦放着手查验。 秦放将帕子拿在手上,揉搓了几下,又叫霜雪帮忙取了甄嬛面前早已放冷了的一杯清茶,就着随身药箱中取出的一份粉末状的药,用指尖蘸了几滴滴在帕子上。 半晌,见帕子上的茶水微微变成淡紫色,秦放抬头,沉声答道,“回小主,这两枚帕子上都熏过牡丹醉酒。” 安陵容眸子一震,瞧向敬妃。 敬妃眼眸半阖,轻声道,“这事怪我,前些日子陪皇上用午膳,皇上夸了本宫身上的熏香气味淡雅别致,本宫也没想别的,便让如意将进来用过的衣物都送到了浣衣局。” 含珠从旁点头,声音已然带着颤抖,“因着娘娘特意叮嘱,奴婢和如意姐姐去浣衣局的时候特特叮嘱了管事,还给了管事两枚金瓜子。” 甄嬛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可是后宫,嫔妃的生活起居用度之间,竟然就有人如此明目张胆是公然对嫔妃施加谋害。想到这里,甄嬛轻声呐呐道,“金瓜子倒是小事,只是这些人好大的胆子。” 安陵容瞥了一眼桌上的帕子,淡淡道,“若非是有人能只手遮天,这些人又如何敢这样。” 甄嬛听闻,快速瞥了安陵容一回,眼底满是不安。 却又开口问道,“秦太医,这用毒的人如此费周章的下毒,只是为了害人吗?” 安陵容听闻,知道甄嬛是被这铺天盖地的谋划吓到,心下也还存了几分侥幸,还盼着一线生机。而她,却只想知道,这人投毒的目的是为何,她们又要如何应对。 秦放垂首道,“此毒并非寻常致命的毒药,若发现及时,并不致命,还请小主不要担忧。 但是此毒歹毒在于日久。 此毒磨粉融入香饵中后遇火即燃,烧得极快。又有香饵中的调香做遮掩,极难被人识别。 起初刚刚熏用这香时,用香的人并无特别症状,反而会精神振奋。若持续用个三五日,还会面色明媚容光异彩,气色和气力都极好。 如此大多数人便更难察觉其中的伎俩。 而在宫中,各宫主子每日都食补品,若是容色变美,常常又会觉得是近来补益调养得当的缘故,更不会往中毒上想。” 一旁的敬妃只觉得头脑昏昏沉沉,可心下却是记得,前些日子,皇帝也常夸她驻颜有道,明艳有加。 现下想来,那时便已经着了人的道,中了这香中的毒了。 秦放接着说道,“按此量,再过三五日后,受香之人便会心中莫名烦躁,那便是开始有了中毒的症状了。 此时,若是还想要让中毒者不知情,还需倍数用毒,方可让中毒的人重又回复到初初中毒时的形容。” 甄嬛听到此处,不觉心急问道,“如你所见,敬妃姐姐现下…” 敬妃知道这话甄嬛不好开口去问,自己也心中忐忑,于是勉力支撑,问道,“秦太医 ,本宫此刻可是中毒已深?” 自安陵容进来,敬妃便虚弱不堪,想来敬妃也是心中不安,才会自己开口。 秦放倒是明白,赶忙说道,“敬妃娘娘,您且先宽心,依微臣之见,敬妃娘娘中毒本就不深,似乎又接触了一些克制这毒的物什,因药物之间相冲相克,才会致您此刻身子虚弱。” 听闻并无大碍,敬妃心下也安心许多。只是安陵容仍觉不妥,追问道,“这毒此刻被发现了,可有什么法子能够将敬妃姐姐体内的余毒消除? 若是这毒香未被发现,可有什么后果?” 秦放眉心皱成一团,答道,“恐怕敬妃娘娘接下来要受些苦了。”说着,秦放躬身深深一拜,才又说道,“还请敬妃娘娘恕卑职鲁莽。” 此刻敬妃哪还顾得了那么多,便是安陵容和甄嬛二人,也是急切万分。 于是,敬妃微微点头,“秦太医但说无妨。” 秦放这才说道,“此毒,并无解药。” 第254章 此药何解? 秦放此话虽轻,对敬妃而言,却如一声闷雷,在脑中瞬间炸开,连震得心也砰砰乱跳着像似要逃出这具身体。 大约一时急火攻心,敬妃只觉口中一甜,又是呕出一口鲜血。 敬甄嬛面色煞白。 含珠赶忙用帕子帮敬妃擦拭。 秦放则快步躬身上去,再为敬妃诊了一脉,凝神之间,发现敬妃只是火急攻心,并无碍性命,方才和众人回了。 这才让几人心下稍安。 有了这番惊险,倒是让几人从刚刚的惊怒直之间回过神,此刻心里倒是安稳了些。 安陵容见敬妃并无大碍,心下嗔怪秦放说话太缓,语气中略带不悦道,“人命关天,秦太医你不要有什么顾忌,有何法子只管说便是。” 只是秦放似乎说了半晌也未入正题,等的就是这话。 只听秦放沉沉叹息一声,说道,“这药确实没有确切的解药,好在敬妃娘娘如今中毒并不算深,若此时停用药物,大约十日左右,这毒在人身体里便会逐渐散去。 只是,这散毒过程于中毒之人而言及其煎熬。有时可能会有烈火灼伤般皮肤疼痛,有时又会如坠冰窖般周身发冷,此种种症状因人而异,但大约都是身心煎熬。 总之是病去如抽丝,总要折腾一番才好。” 安陵容眼眸低垂,面上看似平静,心中却着实说得上是心惊肉跳。 秦放又说,“因这毒侵染在髓骸之中,可用宣发的草药熏蒸,辅助毒素排出。 但其他药物却不可用,尤其不可用止痛的药物,以避免散毒过程中可能发生发其他病症被止痛药掩盖住。” 敬妃听的面上一阵白过一阵,如今看来早已全无血色,而唇间却是因愤恨早已咬出了血痕,模样看着又是凄楚,又是骇人。 秦放继续说道,“但敬妃娘娘若是熬过此节难关,便再无担忧,日后只一段日子里身上会觉得有些乏力不适,只需慢慢调养,还是可以痊愈的。” 安陵容听闻,直觉背心犯凉,心下想到,如此散毒,便是真要褪层皮。 宫中女子大多养尊处优,这般大伤元气,日后即便能够有机会痊愈,又不知要到何时。 念及此处,又开口问道,“如意可回来了?” 霜雪立即一福,出了殿门,随后又快速回来复命道,“奴婢刚前后瞧了一下,还未见到如意,刚也小允子去找了,慢些寻到了便回来给小主复命。” 安陵容点点头,霜雪办事越来越伶俐,着实不需她多费口舌。 之所以突然想要去找如意,是因为安陵容不觉生出了另一个念头,而这一念升起,吓得安陵容自己都不敢再往下去想。 倒是甄嬛素来思绪极快,先开口问了出来,“只是微微中毒便要如此,若是长此以往,中毒者会如何?” 秦放颔首答道,“此毒需要连续不断的使用,并且每用了一段日子,中毒之人便会有些疲倦、烦躁,此时便需要在原有的基础上再倍数增加用量才会恢复到刚刚中毒时候的效果,让人容色健盛,进而不易察觉。” 甄嬛黛眉微挑,追问道,“若是如此,那岂不是一直用下去便是了。” 秦放正色道,“这毒其实是在催耗人的气血。 人的周身状态皆由气血而定,若有气虚便会体弱,若有气盛便会元阳充沛。 即便如此,每个人也都有气血流转的定数,依据个人体质不同,气血运转周期也是不同,过于放缓或是过于催促都是不好。 而这毒便是催促气血上行,让人瞧着面色美好,精神振奋。可内里却是今日用了明日的,明日用了后日的,长此以往,便会气血亏虚,再无转机。” 甄嬛面色一滞,转头瞧向安陵容。 这一眸的深意安陵容心下明了,两人大约是想到了一处,不觉脱口问道,“秦太医,此毒可影响日后有孕?” 秦放垂首躬身,“回小主,女子本就最依赖气血,寻常女子若害了气血瘀滞的病症,也是难以受孕的。 此毒消耗气血过甚,长此以往用下去,实在是伤了根本。” 安陵容只觉一阵寒意袭来,这便是她心里最担心的。投这毒的人实在用心歹毒,怕是瞧着敬妃今日风头渐起,便想要绝了敬妃日后有孕的机会。 只是此时瞧着敬妃的情形,也实在不便再多说这些,免得再让敬妃徒增伤心,反而不利于祛毒修养。 “这毒要到什么时候才能为人发现?”问这话的却是敬妃。 秦放恭敬道,“回敬妃娘娘,中毒之人若是开始出现肤色暗淡无光,身形减瘦,食欲消减可精力却犹自旺盛得紧,那便是中毒至深了。 往往到了这个时候,才会有人留意到自身的变化。 而此时再行祛毒,怕是已经不行了。” 敬妃胸口起伏着,艰难问道,“除了这个可还有别的?那投毒的人只是这般水磨功夫的折磨人便能收手么?” 敬妃说话艰难,后半句似乎是咬着牙,在齿间逐字碾出来的,可见心下愤恨。 安陵容知道敬妃想问的是什么,便开口道,“秦太医,既然今日话已经说到此处了,便不用遮遮掩掩了,你且直说,这毒可还有别的用处,可否用来牵制旁人?” 秦放神色一怔,他知道安陵容心思要比旁的小主细腻,倒是没想到竟是如此敏锐。于是正色道,“回小主,在民间,这毒常用在青楼楚馆之中,之所以会如此用,便是因为这毒成瘾及甚。 还请敬妃娘娘恕臣不敬,譬如敬妃娘娘今日情形,若再点燃牡丹醉酒,此时症状稍后便会缓解,然则这毒却是又深了一层。” 第255章 务必要留心提防 安陵容最担心的便是这个。 秦放说的大约还是委婉。 秦楼楚馆里的手段恐怕要比这个怕人得更多。 江南瘦马最为有名,也最为被那些嗜好此道的显贵所钟爱。可这些女子被调教的才艺卓绝,却每每要被豢养买卖,并不得自由。 寻常人家的女儿哪里真的愿意过这样的日子,这便有人要琢磨些下作的手段,来满足那些显贵们不入流的渴望。 这才有了诸如牡丹醉酒这样的毒药。 那时,偶然听嬷嬷们提起,往往都是些诸如, “林家那个姑娘自小便被调教的,没想到气性倒是有的,临被接走竟开始寻死觅活。” “那些人牙子哪能闲着,凭她一个姑娘扛得住什么手段?” “要什么手段,几副药下去便顺从了。” 接着,便是压低声音,仿佛在谈论什么极神秘的事,“又是那药?” “自然了,那东西可真是作孽呀。” “谁说不是呢,这药用上了便再脱不了了,管她是什么厉害人物,最后都得言听计从。” “唉,可惜了,这药一下,再好的姑娘都熬不了几年。” “可别说这话,各人有各人的命,你当被收到宅子里就有好日子过吗?即便得了老爷的欢心还能逃得出正房的手段? 再者说,一年一年的,人牙子重要做生意,不就还有新人来。若是遇到个风流成性的主儿,恐怕都等不上三年五年,便又要被发卖了。 这么着,还真不如一了百了,反倒是痛快。” 不论是哪家的姑娘,或是多精妙的容貌,最终都要换回几个嬷嬷的一声叹息,感慨万千。 而安陵容的记忆里,最难忘的还是那句,“熬不过几年”,着实让安陵容实打实的做了几场噩梦。 只是从前在家乡时,并未想过,这毒药竟有如此别致的名字。 安陵容正自思绪,却听秦放继续说道,“近来还请敬妃娘娘留意下起居用度等一应日常,避免被旁人趁虚而入。” 敬妃勉力点点头,气息却是一时有些凌乱,想来也是此刻心绪无法平静所致。 “自然要做提防。 只是这投毒的人如此布局缜密,想要防范得住怕是要费一些功夫了。”见众人皆是沉默不语,甄嬛虽也不想再给众人增添烦闷,可话一出口,还是失了些心气。 安陵容微微点头,安慰道,“还是那句话,只有万年做贼的,哪有万年防贼的。 如此防范,即便费尽心力,怕也是熬不过那些有意费尽心思,在暗中筹划害人的人。” 一时之间,殿内尽是愁云。 忽听得如意回报,竟是如意回来了。 安陵容见如意手中捧着一个巴掌大的红木雕花盒子,心念一动,浅笑道,“如意姐姐可是取回了所有香囊?” 如意端正一福,敛眸正色道,“回小主,奴婢已将咸福宫内所分发的所有香囊尽数收回。” 安陵容点点头,示意如意将匣子放在桌上。 秦放会意,立刻上去查看。 秦放查看这功夫,安陵容又问道,“如意姐姐是如何将这些香囊收回的?” 如意不敢怠慢,只是神情之间仍避免自责之色,敛眸正色道,“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法子。 近来咱们娘娘常常出入养心殿,奴才们都是心中欢喜。 奴婢只是说了句,如今咸福宫时疫未散,又深得皇上眷顾。因此主子让奴婢将近日佩戴的防时疫防草药再做添补,以免咱们宫里的奴才们过了病气给主子。 为了不惹人疑心,奴婢刚才自作主张,也去了趟内务府,求着姜总管再给准备些药草香囊,只说主子忧心因着时疫不能伴驾……” 安陵容一听,浅笑着点点头,“果然如意姐姐是敬妃姐姐倚重之人,事情做得十分周全。” “姜总管如何说?”安陵容又问道。 “姜总管先是推说不好办,后来奴婢稍微使了些银子,姜总管便半推半就的答应了。” 安陵容点点头,浅笑道,“这事办的极好,只是劳烦如意姐姐动了自己的体己钱。” 想来如意也是真心跟随敬妃,做事又是周全。只是现下在咸福宫里,当着敬妃的面,安陵容不好喧宾夺主,也只能将如意的一番苦心再着意提点一番。 只是在香囊这事上,到底是大意了些,只希望敬妃也能念着些往日的情分,别责罚的太甚。 不过,那些自然是后话了。 眼下,如意也是明白安陵容的提点,低头答道,“奴婢有的皆是主子赏的,无论何物,主子若需要,奴婢绝不推辞。” 安陵容满意点头,心想,如意到底还是在宫中日久,果然是明白的。 而收香囊这事,也着实是办的不错。 有些时候越是遮遮掩掩,越会让人疑心。索性如如意这般,依着旁人猜测的样子将事情搬到台面上去说,反而容易让人相信。 再者,如秦放所说,这毒十分难得,也极易与其他熏香弄混。想来必然不会全部放在内务府之中。 如今还没有弄清楚,姜忠敏手上的牡丹醉酒是从何处拿到的,浣衣局之中又是何人在用的。 而如意着意将此消息放出,想来那幕后的人定然不愿错失再度加放牡丹醉酒的机会,如此看来必要有所动作,当下倒不失为一个追查线索的好机会。 安陵容想到此处,冲着如意会心一笑。 此时,秦放已在含珠的帮助下将几枚香囊一一检验过。 只见秦放面色沉沉,仿佛眉心就要堆出一个川字。只是手上的香囊还在反复掂量着。 良久,秦放终于将几枚香囊放回匣子之中,恭敬说道,“回敬妃娘娘、莞贵人、安贵人,这些香囊确实并非普通香囊,只是微臣有些想法还未能确定,恐怕还要等温太医等下一起看过,才能断定其中原由。” 安陵容与甄嬛都知道秦放为人,素日从不说没有把握的话,此时怕是真的有难以断定的难题了。 可整个后宫,若是连秦放都无法想清楚的难题,到底是什么呢? 第256章 金丝银罗 这边秦放和安陵容几人正自踌躇,却听门口有人通传,“太医院温太医求见敬妃娘娘。” 只见甄嬛眸中那抹遮盖已久的愁绪骤然化开,声音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说道,“快请温太医进来。” 安陵容瞧着秦放一双剑眉也自舒展,心下稍安。 瞧着温实初掀帘子进来,安陵容不觉心下一怔。 前些时候见温实初,便觉温实初整个人形容消瘦了不少,今日再见更添了几分憔悴。 倒是温实初,礼数极尽周全,行礼过后才躬身候命。 甄嬛将刚刚殿内发生的事简要与温实初说了,又将秦放所述摘了些重要的也与温实初讲过一回,方才让温实初为敬妃请平安脉。 若是太医院里那些素日来往不多太医过来,甄嬛自是要让他们先去为敬妃把脉,好判断这太医可否藏私。 可来的是温实初,那自然是不同。交代清楚前因后果,才好叫温实初心中有数。 而温实初听完甄嬛叙述,又为敬妃诊脉,一会拧紧眉头一会又是微微摇头,良久,才意味深长的瞧了甄嬛一眼,复又来口道,“回敬妃娘娘,莞贵人,安贵人,依微臣之见,敬妃娘娘此时内里虚空,确实如秦太医所说,是被药物催耗了气血。 可敬妃娘娘的脉象浮滑,又似乎有所瘀滞。”说完,又转头瞧向秦放,见秦放微微点头 问道,“想来秦太医也有所察觉,不知秦太医可有什么思量?” 秦放闻言,似有思索,又微微点头道,“确实如温太医所说,卑职有此疑惑,也正是因为敬妃娘娘的脉象。 卑职前头询问过敬妃娘娘的起居日常,也查看了近日的饮食用药。只是依着路子查到了有人用毒,却想不出这用毒的人到底是怎么盘算的。恐怕,”秦放说着,指了指桌上放着的装香囊的匣子,说道,“还要劳烦温太医瞧瞧这匣子中的其他香囊。” 温实初点点头,分别取了匣中的几枚荷包放在鼻下轻轻闻了闻,又将香囊里面的草药填料倒在掌心之中,细细揉碎瞧了良久。半晌,并未开口,却只是将眉心皱得更紧了一些。 思索半晌后,温实初总算躬身问道,“回禀小主,微臣恐还要将这几枚香囊的布面拆开,不知可否劳动槿汐姑姑帮忙?” 甄嬛点点头,眸色一动,槿汐便就会意。含珠也明白甄嬛用意,赶忙去内里取了装着针线剪刀的铜簸箩。 两人依着温实初的话一起动手,三两下便将几块布料拆开。却没想到,缝制香囊的布面一摊开,夹缝中竟然掉落几缕结成绳结的暗红色细细丝线,远远瞧着隐约似还有几缕金丝在里头。 甄嬛与安陵容不觉瞧了对方一眼,心下皆是有了数。 这线她们自然都认识,不是别的,正是早些时候年羹尧大军西北告捷之时,皇帝赏赐翊坤宫的金丝银罗线。 不仅是甄嬛和安陵容,就连陪着甄嬛,常常侍奉在圣驾前的槿汐都瞧得真切,这丝线是皇上独独赏赐给华妃的金丝银罗线。因而不由得也怔了一回。幸而槿汐一向老道,速速又将面色调整好,颔首退回到甄嬛身后。 只是槿汐心中怎能平复,此事又牵扯到华妃身上,定然又是一个难解的扣子。 温实初却并不知道这线有何不同,只是将丝线拿在手上,细细瞧了半晌,揖手道,“回小主,此事或许分明了。” 瞧着秦放面色,似乎比前些时候也缓和了几分。 甄嬛点头示意温实初说下去。 温实初躬身将丝线托在掌心,恭敬道,“回敬妃娘娘,莞贵人、安贵人,这丝线上有人着意用了重重的零陵香。” 甄嬛听闻,面露疑惑。 零陵香并不稀奇,许多香料坊中都有零陵香豆,若是有人偏爱,香坊中的调香师傅往往会配上些许其他香料,专门调制出零陵香供人佩戴。因着零陵香气味香甜,又带些许芳草香,所以特别受闺阁女子喜爱。 正因为这香常见,甄嬛才生疑惑,不知这么常见的一种香料为何要放到布料夹缝之中。 可这金丝银罗线并不常见,因而甄嬛心中也是暗暗思索,总觉其中必然有不妥之处。 可甄嬛思索之际转头再瞧向安陵容,却发现安陵容眸色凝重。便问道,“陵容,你一向心思细腻,可是发现了什么不妥?” 安陵容微微点头,转头问温实初,“温太医可知这香料用料多少?” 温实初微微皱眉,思索片刻道,“若寻常佩戴,零陵香豆大约需要二两,若是提纯的零陵香只需1钱左右便足以香泛数月。可此香味道浓郁,依微臣之见,此香为提纯后浸染到丝线中,至少也有一两之多。” 安陵容面色愈加沉寂,深深叹了口气,转头对甄嬛说到,“菀姐姐,这香我也曾听说过,若只是寻常佩戴,芳香微甜之气不知可以愉悦身心,更能解郁疏肝。可若数倍用上,却反而会适得其反。” 说着,安陵容开口向温实初求证道,“温大人,我说的可对?” 温实初躬身道,“安贵人说的没错。 零陵香虽常用,但是不能过量,一旦用量过大,便会致人肝气衰竭,重者也恐有性命之忧。 因此即便是民间香坊也使用皆有度量,凡用到零陵香者,各地有司衙门也有载录,以防出现用量过度而伤人性命的情况。” 甄嬛面色煞白,声音微有颤抖,“温太医,你的意思是,这些丝线上的零陵香,可能致命?” 温实初轻轻点头,没再说话。 倒是一旁的秦放眉心稍显舒展,说道,“回敬妃娘娘、安贵人、莞贵人。微臣一直不解之处便在于此,牡丹醉酒毒性内敛,而零陵香为渲发之物,两者相冲相克,才会让敬妃娘娘脉象既有中毒之像又有浮滑之像。” 说罢,秦放面色一变,沉声对温实初道,“温太医,您瞧着这下毒的人的行径可是太颠三倒四了些?” 第257章 零陵香 听到秦放这一问,温实初面露踌躇之色。 安陵容心下便猜到其中缘由。 温实初大约也是猜到了什么,只是担心咸福宫中人多口杂。 安陵容强忍下心中暗涌,面色微缓,转头瞧了瞧甄嬛与敬妃,轻声道,“想来两位太医已然心中有数,只是这事背后或许还要牵连许多旁的。 不知道两位姐姐可还有什么要先交待的?” 这话虽然是瞧着甄嬛和敬妃二人所说,然则甄嬛与安陵容同住碎玉轩,身边带出来的槿汐、霜雪和小允子也都是信得过的。 而咸福宫中,就连近身伺候敬妃的吉祥和含珠也着了旁人的道,实在不知还有哪些人是此刻可堪信赖的。 敬妃怎能不明白,强自忍着心中悲愤,定定瞧了吉祥和含珠半晌,方才咬唇说道,“吉祥和含珠都是跟我日久的,只是心性单纯了些,如今本宫这副模样倒是怪不得旁人,只怪本宫平日里太过懦弱,才会让人下手时这般毫无顾忌。 只是,咸福宫中旁的人到底不是本宫日久贴身用的,着实不便知道咱们接下来要说的事。” 说着,敬妃强撑着直了直背,复又说道, “还要劳烦莞妹妹,安排个得力的人将门窗守住,以免给旁人听了墙角。” 甄嬛点头,对小允子说道,“小允子,门外便交给你了,若是有人来你知道该怎么办。” 小允子当即领命。 让小允子在外值守最为妥当,一是小允子是碎玉轩的首领太监,日常也要带着小太监们在殿外伺候。二则是小允子有些武艺在身上,关键时刻亦是可派些用场。 见一切安排妥当,也得了敬妃的首肯,安陵容面上挂着浅浅的微笑,轻声道,“两位太医无需顾忌,兹事体大,两位太医只管将心中所想如实告知便是。” 秦放点头,却依旧等着温实初开口。 温实初眉心拧做一团,本就因憔悴凹陷的眉眼愈发显得深邃了许多。 半晌,温实初轻叹一口气,开口道,“微臣原是答应了惠贵人,极力劝慰敬妃娘娘和两位小主的,只是如今瞧着,这事还是说出来,或对敬妃娘娘和两位小主有益。” 说着,温实初从怀中掏出一枚叠成四方的素白帕子。又将这方帕子轻轻展开,放在桌案上。 里面两枚鹅黄配金红丝线的璎珞正在其中。 甄嬛面露不解之色。 而温实初却并非是要等众人发问,只是低着头,略退几步,周全礼数后,缓缓开口道,“这两枚璎珞本身也淬了零陵香。” 安陵容眉心一动,不觉开口问道,“这璎珞原在何处?” 温实初面色晦暗,“这是挂在惠贵人寝殿中,佛龛帷幔上的两枚璎珞。”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心中一沉。 要知道后宫的嫔妃大多礼佛,礼佛便是要求心安。若是这人将手脚动在佛堂之中,只怕心中早已没了旁的,只剩下生事的恶念了。 甄嬛赶忙问道,“是有人在眉庄姐姐的起居中动了手脚?” 可还未等温实初开口,甄嬛复又低声念叨,“怎么会呢,自那次之后,眉庄姐姐宫中用度都已由敬妃姐姐操持,如何还会有人能动的手脚。” 可是转念一想,这咸福宫怕是早已在旁人的鼓掌之间,即便明着是有敬妃操持的,暗地里怕也早已着了别人的道。 安陵容将手轻轻覆在甄嬛的手上,柔声道,“咱们且听温太医怎么说。” 温实初知道提及沈眉庄的情形,甄嬛定然心急,只是此事早已成定局,他也只能尽量捡些要紧的说,让甄嬛少些不安。 于是,开口道,“也是微臣前面瞧着惠贵人的脉象似有不妥,方才多嘴问了采月,近来衣食用度可有什么变化。采月一再思索,才说道,自打皇上叮嘱过后,惠贵人饮食用度都改为咸福宫内供应。 若说有变化,也只是因为惠贵人自禁足后便开始专心礼佛,曾求敬妃娘娘,置办了些佛龛上的用度。” 话说到这里,安陵容终于明白,为何温实初总是踌躇不言,原来是这个缘故。 此话一旦说出,敬妃便是首当其冲。 这些日子里,皇帝对敬妃也是极度信任,早已默许了让敬妃来操持沈眉庄的一切。 一旦沈眉庄出了意外,皇帝首先要责问的必然是敬妃。更何况此项用度必然由敬妃处经手,再由内务府负责置办,一应取用皆有记录。 看来背后操持这事的人,也是算定了要去做个借刀杀人的局。 安陵容微一侧目,便瞧见敬妃眼中生火,紧咬牙关,想来敬妃亦是醒觉。 敬妃被气得连咳数声,方才恨恨骂道,“好狠毒的暗招!” 甄嬛从旁安慰道,“此计歹毒自是不用多说,可敬妃姐姐还是务必保重身体才是。此时若是太过动气伤了根本,那才是着了她们的道呢。” 听了这话,敬妃眸色明灭,心下却是暖了几分。 人在艰难的时候最是对人心冷暖十分敏感,敬妃心下当然知道,甄嬛素来与沈眉庄交好,只是此时此刻甄嬛还能在她身侧,温言劝慰她,也是让敬妃对甄嬛生出不少感激之意。 又听温实初继续说道,“依着惠贵人的脉象,惠贵人所中慢毒其实是零陵香之毒。而牡丹醉酒这一毒药在惠贵人身上,却并未有任何显现。 此毒岁不常见,可若是使用日久,脉象却十分明显。此时惠贵人又有……”此话一出,温实初赶忙顿住。 算算日子,沈眉庄如今有孕已有四月,也是到了显怀的时候。即便后宫里许多人早已获悉了风声,可皇帝明面上却仍然将此事按着。 因而温实初刚想说出,又觉不妥。 倒是安陵容,淡然一笑,“温太医不必顾忌,今日我们会叫你来,自是知道这一切原委,你若不便多言,点到即止便可。” 温实初本就老实,听闻安陵容此话如获大赦,接着说道,“惠贵人如今身子敏感,对气味尤其敏感,牡丹醉酒一味并非淡薄清香,对……”温实初刚想说有孕之人,又赶忙改口道,“对惠贵人而言,实在用意辨别。 因此,依微臣之见,下毒之人并非想向惠贵人投牡丹醉酒。 而是真的想对惠贵人着以浓重的零陵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