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红楼当丫鬟那几年》 第1章 因缘际会痴丫头入梦 年关将至,人事繁杂。 宁荣街后街一带,便是下人们住的房子。那后门处摆了好些摊子,有卖吃食的、也有卖玩物的,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几个婆子坐在石阶上说闲话,其中一个道:“听说了没?那刘家的丫头变成傻子了。” 其他人听了,忙问:“哪个刘家,怎么变成傻子了?” 起头的人努努嘴:“还有哪个,不就老太太屋里干粗活的刘嫂子——她的闺女,叫荷花儿的那个。 前一阵闹得沸沸扬扬的,掉水池子里了。老天爷!那天寒地冻的,人捞上来的时候已经冻得浑身青紫了,都以为活不成了。谁成想那孩子造化大,捡回一条命来。可惜呀,把脑子给烧坏了,醒来满嘴胡话,爹娘也不认得了!这不白养了一场吗……” 众人听了,也都叹息:“那孩子以前我们也都见过,长得白白胖胖,都说是有福气的。谁成想……还不到10岁呢!” “阿——嚏!”坐在炕上的荷花忽然打了个喷嚏。那些婆子嘴里变傻的丫头可不就是她。 老天爷啊,还让不让人活了!她刘采荷因为先天疾病被父母抛弃,从小在福利院长大。好不容易念了个大专,毕业后刚找到工作,第一天上班的路上就遭遇车祸。两眼一抹黑,来到了这个不知道什么朝代的古代世界。 一开始,她还搞不清楚状况,哭闹着要回去。 一个头上包着帕子的中年女人抱着她大哭:“我是你娘啊!我可怜的孩子,连娘都不认得了吗?” 一旁的中年男人也愁眉苦脸地叹气。 荷花无奈,只能乖乖躺着装睡,等到人都离开了,她才悄悄溜出房门。 放眼四望,却是越看心越凉:这房屋建筑,完全没有一丝现代的影子,青砖黛瓦,粉墙油壁,非景区仿古建筑可比。以及往来人等的衣着、发型,跟古代画作里的一样…… 低头看着自己那双小手,她明白这不是自己熟悉的那个世界,不敢再叫了,失魂落魄地躺回炕上,默默哭湿了枕头。 过了半个多月,身体方渐渐康复,她才慢慢接受了现实。 这天荷花的母亲喜滋滋地捧着一个油纸包走进屋里:“荷花儿,看娘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说着,将手中的油纸包展开,手指拈起一块糕点,塞进荷花嘴里,“这是老太太赏的桂花糖糕,我分得了这些,香甜着呢。” 荷花鼓着腮帮子使劲儿嚼着糕点,味道甜腻得很,难怪老太太不爱吃。她拿起一块,递给她娘,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好甜,娘也吃——” 母亲乐得眉开眼笑:“我们丫头这病可算是好了,都会让娘了。” 说着,把油纸包里的糕点分了一半盛在碗里,把剩下的仍旧包起来,塞到荷花枕头下面。嘱咐她道:“不要一下子吃完了,这东西不好消化。自己藏着慢慢地吃,一会子你弟弟回来了,别让他看见,他看见了,全给你吃完了。娘去当差了——”说着又走了。 荷花心里一热,悄悄掉了两滴泪。她从小无父无母,第一次感受到了母爱。 到了晚间,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荷花的姐姐海棠也回来了,因说道:“荷花儿才刚当差没两天就出了这事,老太太赏了银子看病吃药,如今病也好了。要我说,还是回去当差为好。一个萝卜一个坑,她不去的话,这个窝儿就让别人顶去了。” 荷花她们一家都是这府里的家生子。父母是做粗使杂役的下人,一个月几百钱的月例,生了海棠、荷花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小狗子才五六岁,一大家子的开销也不小。 姐姐海棠现在是二太太房里的三等丫头,一个月五百钱;荷花才当差没几天就掉池子里了,虽说有老太太赏的银子,看病买药也花得差不多了。不当差就没有钱,就多一张嘴吃饭。父母心里也是发愁。 母亲道:“你说的正是呢。可我们没门没路的,那些管家娘子都不是好缠的,她们要是不允可怎么办呢?” 海棠笑道:“原来娘是担心这个。还没告诉娘呢,我前儿认了管家林大娘当干娘,这两天府里事忙,就没空跟家里说。这件事我去求她老人家,必定能成的。” 荷花爹娘相视而笑,虽然外面人都说刘家的小丫头成了傻子,但家里人从没拿她当傻子看。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吃完饭,海棠也回府里去了。 到了第二日,海棠拿着自己做了半个月的针线活找到林大娘:“这是我自己做的一件褂子,针脚粗陋,干娘别嫌弃。” 林大娘接过来看了,笑道:“难怪人人都说你手巧,前两天李奶奶也说,你的针线在同批的小丫头里是数一数二的。只做洒扫的活计倒是屈才了。” 海棠又道:“干娘不嫌弃就好。我娘常说,咱们太太跟菩萨似的,能在府里伺候是咱们的福气,哪里能挑三拣四的呢。托老太太、太太还有干娘的福,我妹妹荷花儿如今也大好了,她一心想着要报老太太的大恩大德,尽心服侍呢。” 林大娘知道她是为她妹妹的事而来,便道:“不巧,老太太屋里的人已经满了。倒是如今新来的表小姐林姑娘,老太太说要挑好的丫头给她使呢,你妹妹力气大,就去那里吧!” 海棠听了,喜之不迭:“多谢干娘,我这就回家跟我娘说,给荷花儿好好洗洗,换上干净衣裳,明日一早就来伺候!”说着就去了。林之孝家的笑着摇头,这个傻丫头,自己本想说提拔提拔她,她却只想着她那傻妹妹。 次日天刚蒙蒙亮,荷花就被她娘拉起来,梳洗更衣。荷花扯着她的袖子,恋恋不舍:“娘,我害怕,里头的人我一个都不认得。怎么办?” 她娘点点她的脑门:“怕什么,有你姐姐呢!实在不行,你见人就笑。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谁会认真跟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子计较。” 正说着,她姐姐海棠掀开门帘进来,拉着她道:“走吧,是时候了。” 荷花被她姐姐拉着,一路往上房走去,到了老太太院门口,松了手,对她道:“去吧,都说好了的。进去听嬷嬷的话,不要淘气,我还要当差,先去了。”说着就走了。 荷花鼓起勇气,踏进院中,只见廊下已经站了好些人。一个婆子问她:“你是哪个,来做什么?” 荷花想起母亲的话,咧嘴笑道:“我叫荷花,是林大娘叫我来服侍林姑娘的。” “荷花?”婆子正在想她是谁家的孩子,旁边人悄悄道:“就是上个月掉水里头的那个呆丫头。” 婆子听了一笑,仔细打量了荷花一番,只见她生得浓眉大眼,身材高挑,又有一双大脚。点点头,暗道是个做体力活的料子。她能跟人对话,可见不是十分的傻,做些粗活想来无碍。就对她道:“你去那边帮着抬箱子吧。” 等抬完了箱子,其他人散了,荷花跟他们不熟,便一个人倚靠着柱子歇息。病了大半个月才好,突然干这体力活,身体有些不适应,浑身酸痛。 一个穿着绸缎衣服的大丫鬟走出来,看见荷花一个人在这儿,对她道:“去看看茶炉子上水烧开了没?拿水来给林姑娘沏茶。” 荷花答应着去了,边走边想,总觉着哪里不对:老太太、林姑娘、又听其他人管那个大丫鬟叫“鹦哥”,心里突突直跳。 到了茶房,果然见茶炉上烧着一壶水,咕噜咕噜正冒着热气。她正要去提,两个小丫头抢进来,提着水壶就要走。 荷花忙拦道:“这壶水是我的。是鹦哥姐姐说要给林姑娘沏茶的。” 那两个小丫头斜了她一眼,不以为意:“你再烧一壶就是了,这水我们先要了。” 荷花挡在面前:“不成,这是我们的。”她心想,这是她来到这里第一份差事,要是办砸了,以后还怎么混。 那两个小丫头抢白道:“你要死了!这水是给我们宝二爷洗脸的,从来我们屋里要什么东西,没人敢拦着。你是个什么东西!再不让开,烫着你我们可不管。” 眼见拦不住,荷花哇地一声,坐地大哭起来:“你们欺负人!抢我们姑娘的水,不要脸!” 两个丫头被她骂得红了脸,正不知如何是好。上房里早有人听到动静走了来:“做什么,大早起鬼哭狼嚎的!惊动了主子,你们是死是活?” 两个丫头早吓得魂飞魄散,结结巴巴地说:“鸳鸯姐姐,我们……” “她们抢林姑娘沏茶的水去洗脸,还说要烫我!”荷花抢着说道。 鸳鸯气道:“糊涂东西!林姑娘远来是客,凭是谁,也不该跟她争!你们的老子娘是谁,养出这样没规矩的东西,不如打发了干净!” 两个丫头喏喏不敢言,荷花趁机提起水壶跑开了,交给鹦哥去泡茶。也不知那两个小丫头后来如何,之后没有再见到过。反正她是出了名的傻子,谁会跟一个傻子计较呢。 闲下来时,荷花听那些丫鬟婆子们八卦,得知,她们服侍的这位表姑娘,乃是姑苏人士,她父亲还是探花郎出身,在扬州当大官呢。因为姑太太去世了,被老太太接来抚养的。 值得一提的是,这位表姑娘名叫林黛玉。 荷花听了如五雷轰顶、呆立当场。众人笑道:“这个呆丫头,又发痴了。难怪人人都叫她傻大姐呢!” 荷花心中如惊涛骇浪: 这、这不是自己以前最爱读的《红楼梦》中的故事情节吗?! 第2章 忙里偷闲暗救茜雪 话说,自从荷花确定了自己身处《红楼梦》的世界之后,对未来的憧憬与向往,便像那刚点燃的小火苗,被一盆冷水当头泼下,浇了个灰飞烟灭。 以后贾家可是会被抄家的啊!最后落得个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那是何等的凄凉!完了,全完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这些本就身不由己的下人又能怎么办? “荷花儿,怎么又发痴了?” 正在出神之际,此时已经改名叫紫鹃的大丫头走过来,将一个泥金喜鹊登枝图案的暖手炉递给她道:“你去梨香院薛姨太太那里,把这手炉交给姑娘。你且在那里伺候着,等散了时,同着姑娘一起回来。” 荷花接了手炉,捧在怀里,一步步往梨香院的方向行去。 天上飘着雪粒,地上泛了白。这样冷的天气,要是能缩在温暖的被窝里该多好!她想,为什么我这么倒霉,没穿成个公子、小姐,偏偏穿成个伺候人的丫头呢? 贾府里规矩大,丫鬟伺候主子洗漱要跪在地上,双手举着脸盆。自己要是当主子,难道也能心安理得的,让别人跪在自己面前吗? 荷花不禁打了个寒颤,摇了摇头,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 到了薛姨妈处,只见林黛玉和贾宝玉正在同薛家母女吃饭喝酒。薛宝钗在跟宝玉说不要吃冷酒的话,林黛玉嗑着瓜子看着他们正不自在。 抬头看见荷花走进来,问道:“小荷花儿,你又来做什么?” 荷花把怀里的手炉拿出来,双手递上前去:“给姑娘送手炉呢!” 黛玉听了便笑道:“谁这么多事,巴巴儿地让你送来。我在这里还能冻死不成?” 荷花眨眨眼,陪笑道:“是紫鹃姐姐在家里,怕姑娘外出冻着了,叫我给您送手炉来。还说姑娘这两日身子刚松快些,叫我看着,不让姑娘吃冷酒,怕伤了脾胃。”当然,后面的话,是她忽然想搞恶作剧,自己编的。 果然,黛玉接过手炉,抱在怀里,小嘴一撅:“原来你这么听她的话!我跟你说话都是左耳进右耳出,我倒不如她了?以后她的话你就当圣旨听吧,可一点儿也别办错!”嘴里说着,眼睛却瞟向了宝玉。 荷花知道她是指桑骂槐,表面骂她,实则是骂宝玉。便赔笑道:“她自然是比不上姑娘的。我以后只听姑娘的话。若是紫鹃姐姐的话与姑娘的话相左,那自然是以姑娘的话为准。” 又恳求道,“姑娘饶过小的这一遭吧!人人都知道,我脑子笨,性子又痴。有时正经话听不进去,别人歪门邪道的,说两句好听的就把魂儿勾走了。姑娘饶过我吧,我以后再不这样了。” 黛玉听了便笑个不停,宝玉也讪讪地笑了:“好妹妹饶过她一遭吧。” 送完手炉,荷花退至外间。跟宝玉来的奶娘李嬷嬷和一些丫头婆子正在吃喝,荷花向他们问了好,对李嬷嬷道:“我也借借李奶奶的光。”说着,找了个小凳子,也坐在那儿吃起来。 “这鹅掌糟的真真儿是入味,很是下酒。李奶奶多吃些。” 吃饱喝足后,李嬷嬷向里间望了一望,便欲起身。 荷花忙拉住她道:“奶奶且住,我知道你是怕宝二爷喝醉了。那里有姨太太在呢!姨太太又不是外人,纵是二爷喝醉了,老太太知道了,也不会怪的。你若去劝,她岂不多心?难道宝二爷在她这里吃个酒都不行?还是不要得罪亲戚的好。” 李嬷嬷听了她的话,起先不以为意,直到听到她说“不要得罪亲戚”方恍然大悟。不由得拉着她仔细打量起来:“人人都说你这个丫头呆,据我看来却是个再明白不过的人了。今儿要是没你,我老婆子不就蹭了一鼻子灰去了。我且家去换个衣裳,你们仔细伺候着。” 荷花忙道:“这天寒地冻的,您老何苦来回的多跑这一趟。我去替您老把衣裳拿来,您在这儿坐着烤火,岂不好?”说着,不等她答应,就起身走了出去。 来到宝玉屋里,一群花红柳绿的丫头正聚在一起打牌嗑瓜子。荷花笑道:“好姐姐们,我刚刚救了你们一命,你们可知道?” 众人见是她这个有名的痴丫头,都笑道:“这呆丫头又说疯话了!你倒是说说,你怎么救的我们?” 荷花昂头道:“刚你们二爷在薛姨太太处吃饭,那李奶奶便欲偷空回来,是我把她劝住了。你们想,她要是来了,还有你们的好果子吃?你们可不是该谢我?” 众人笑道:“是该谢你。” 荷花对晴雯道:“晴雯姐姐,宝二爷说他从东府珍大奶奶那里带了一碟什么豆腐皮的包子,说是特意给你留的,你可吃了?” 晴雯满脸傲娇地指了指桌上:“可不在那儿呢!一送来的时候,我就猜到是给我的,但我那时候刚吃完饭,就搁在那里了。难为你跑一趟,你若喜欢就吃了吧。” 荷花假装听不懂她说的客套话,真就拿起一个塞进嘴里,大嚼起来:“果然好吃。我还得去李奶奶家给她拿衣裳,先去了。” 抬腿要走之时,忽然想起什么,扭身对茜雪道:“茜雪姐姐,宝二爷嘱咐你,他早起泡的那个什么枫露茶,要三四次以后才出色儿,他回来要喝的。莫让不相干的人喝了,他可是要生气的。” 茜雪道:“知道了,快忙你的去吧。” 宝玉屋里丫鬟尤其的多,除了眼前的几个大丫鬟,剩下的小丫鬟宝玉自己都认不清。原本这些人地位相当,自从袭人与宝玉行了云雨之事,宝玉便待她与别人不同了,隐隐成了这些人的领导。 这里荷花一路小跑,到了后街,打听了李嬷嬷家的地址,来到她家里,她儿媳妇正在看孩子。荷花拿了衣服,抱在怀里,忙回到梨香院。 此时,天已经擦黑了。李嬷嬷见她回来,问道:“怎么去了这半日?” 荷花笑道:“路有些生呢!您知道我脑子笨,辨不清道路,可不就慢了些。主子们还未走吧?” 李嬷嬷向里面努嘴道:“你来得倒巧,可不正要散了。” 荷花忙进来,只见黛玉与宝玉他们正站在地下向薛姨妈告辞。 荷花与李嬷嬷忙将斗篷与他们披上,扶着他们回贾母处。贾母听说他们从薛姨妈处吃了饭回来,很是高兴。看到宝玉醉酒,便嘱咐人好生照料着,送他回房睡觉。 李嬷嬷见未责怪宝玉吃了酒也放下心来,自己回家去了。 见黛玉和宝玉站着说话,荷花道:“姑娘,我们回去吧,紫鹃姐姐还等你吃药呢。” 一听到要吃药,黛玉便皱了眉,一声不吭,由她扶着,回到屋里。 等到黛玉吃完药,服侍她洗漱完歇息后,荷花在外间睡下。她在被窝里,侧耳听了半天,确定隔壁宝玉房里没有异常动静后,方才安心睡去。 夜里做了一个梦,两个奇形怪状的和尚道士,围着她叽叽呱呱地说个不停:又是说她不该来啦、又是怪她破坏秩序了……吵得荷花火大,大喝一声:“有本事就把我送回去,不能就别哔哔!”耳边这才安静下来。 第二天一大早,宝玉又来黛玉屋里磨蹭了好大一会儿才去上学。荷花向紫鹃笑道:“这个二爷,天天如此,这学堂离家里不过一里地,搞得像出远门似的!”紫鹃听了只是一笑。 荷花便走过去摇着黛玉的袖子道:“好姑娘,你也不出去耍一会子。闷头坐着,怪没意思的!” 黛玉笑道:“你觉着闷,自己出去耍吧!我要看书。” 荷花趁机道:“那姑娘教我认字吧!” 黛玉听了,把书放下,向她笑道:“你想认字?也好,但要说好了,你要认真学,我便认真教你,但你若只是一时兴起,学一会子便不想学了,可是不行的!” 荷花忙点头道:“我一定认真学!” 紫鹃笑道:“可是疯魔了!你认字做什么,也去考个功名不成!” 荷花笑道:“我要是个男人,一定考个状元回来,封你做状元夫人!可惜,这一世是不成了,下辈子再说吧。” 第3章 伏后事偶遇书童 岁月如梭,转眼已是几度春秋。荷花已经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不幸中的万幸,她的主子林黛玉不是个多事的人。而且,自从听她说要认字之后,黛玉真就仔细教了起来,且不许她偷懒耍滑。愣是把常用的字认了个七七八八。 只有一件事令黛玉头疼,荷花写字的时候常常偷工减料,好写别字。比如“义气”这两个字,她偏要写做“义气”,令人啼笑皆非。 这日得了闲,荷花想着几日未回家,便跟紫鹃告了假,一路往后街上行来。 忽见她幼弟小狗子浑身像个泥猴一样跟小伙伴在大街上疯跑而去,喊他也不带回头的。不由想到,若是在现代,这孩子都该上小学了。但如今我们是下人,哪里能有书读呢?再过两年,小狗子也要进去当小厮了。 正走着,忽然听到拐角处传来一阵喧闹声。荷花走过去,只见七八个十来岁的小厮正在把一个稍小些的小童围在中间。那孩子抱头缩在墙角,衣服上满是脏污,很是可怜。 荷花自恃身材高大,十二三岁的人长的跟别人十五六岁似的,便掐腰朗声喝道:“猴崽子们!还不散了,等我告诉你们家大人,打断你们的狗腿!” 众人见她衣着光鲜,气势逼人,料定是个有体面的大丫头,便一哄而散。 荷花向那墙角的小童走过去,伸手将他扶起,笑道:“那些坏东西都走了,快起来吧。” 那孩子抬起头,向荷花行了一礼,道:“多谢姐姐出手相救!” 荷花见他小小年纪,倒是礼数周全。不禁仔细打量着他,却是越看越觉着眼熟,问道:“你是琏二奶奶屋里的彩明吧?真是反了天了!他们怎么敢欺负你?” 彩明道:“他们的老子娘都是是府里管事的,或许是某一件事情上被二奶奶驳回了;或者账目有猫腻,被看了出来,吃了瓜落。他们自然不敢在二奶奶跟前露出不悦,所以背地里拿我出气罢了!不管他了,还请姐姐帮人帮到底,带我找个地方洗干净脸,再掸一下衣服上的土灰。一会子还要进去伺候呢!” 荷花便拉着他道:“正好我家就住在这一带,我带你去我家吧!” 于是,荷花带彩明到自己家中,与他净了面,收拾了衣服。 幸喜衣服没有弄破,只是粘了些土。荷花仔细先把衣服上浮土掸落,再仔细用刷子沾水把泥渍刷掉,最后把衣服用熨斗熨平了。她一边做这些,一边问他年纪、家乡等语。彩明一一的回答了。 原来彩明今年才十岁,是本地人士。他父亲是个屡试不第的读书人,所以他也是念过几年书的。因为父亲去世的早,家道艰难,不得已卖身为奴。 来到贾家后,又因读书识字,被凤姐选去,充当她的人形点读机。值得一提的是,他签的是活契,等到了一定年限,便可恢复自由身。 荷花叹道:“你还有恢复自由的那一天!我们全家都是家生子,世世代代都是做奴才的命!不知道何时才能有人人平等的那一天,这辈子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如果从来未曾体验过也就罢了,可是沐浴过阳光的人,又如何能挨得过这寂寥永夜呢? 彩明瞪着双懵懂的大眼睛望着她,眼前的这个姑娘明明此刻就站在他面前,却好像离得很远,比千山万水还要远…… 见她情绪低落,彩明便说还要回去当差,便告辞离开了。 送走了彩明,荷花回到屋里,呆呆地坐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姐姐海棠回到家中,见妹妹呆愣地坐着,喊她也不理人。忙走上前去,摸了摸她的额头。 嘴里奇怪道:“也未发烧,怎的作这呆样?是挨了主子打骂,还是跟人拌嘴了?在哪里着了恼来?跟我说,我替你出头!” 荷花回过神来,忙摇头笑道:“没有,都没有。只是想些事情,入了迷罢了!” 海棠走至她身旁坐下,笑问道:“都想些什么?告诉我知道知道?” 荷花道:“你说,人为什么要分三六九等?凭什么我们就是做奴才的,要受人驱使?生死荣辱全在别人一念之间,这又是什么道理?” 海棠听了不禁一怔,半晌方道:“你这话问得好。乍一听,像是无理的痴话,然仔细一想,竟是让人答不上来的。唉,左右不过是一个命字罢了!” 荷花又道:“那什么又是命呢?是不是所有解释不了的问题,推给一个命字就完事了?古人还说人定胜天呢!怎么现在的人,就那么容易认命了呢!” 海棠听了这话又好气又好笑,站起身道:“不认命又能怎么样?我知道你不想做丫头伺候人,又有谁生来就想伺候人呢?不过是没法子罢了。 我们家怎么样,你也知道,勉强糊口而已。就算求了太太放我们全家脱籍,身价银子我们都凑不齐——就是太太开恩,不要银子,我们出去后又怎么谋生呢? 爹娘都是针扎一下都不会喊疼的人。做生意是不成了,一来没有本钱,再者也没那个头脑手段。那还是要做体力活,都是下苦力,在哪里有有什么区别呢? 在这府里,起码熟门熟路,底下这些人论起来,竟都有些亲戚情分在,总比在外面两眼一摸黑强的多。 就是奴才跟奴才也不一样呢!那赖总管家,积攒了三四辈子的体面,有宅院有良田,他儿孙辈还蒙主子开恩出去做个自由人,家里呼奴使婢的,比多少官宦人家还风光呢! 说到底,想这些也无益,慢慢挨吧!兴许哪一天我们家就时来运转了呢!” 荷花听了姐姐这些话,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终究没说出来。 她们的父母都是下三等的奴仆,平日里只做粗活,主子的面都难见。 姐姐海棠也是有志气的,现在已经是王夫人屋里的二等丫头,再过几年那些大丫头年纪大了,配人的配人,放出去的放出去,那时方有机会往上争一争。 而那些年龄大了的丫头,好的呢,求主子开恩放出去,家里自行婚配,找个好人家去做正头娘子;次者,被主人看上许给家里的哪位爷做个姨娘;再不然就只能配府里的男奴。 奴才配奴才,再生的孩子又当奴才……荷花她们家就是这种情况了。 姐姐想的是争取做到大丫头的位置,多存一些钱,年龄大了就求太太放出去,然后说一门好亲事。把日子过起来,慢慢把父母也接出去享福。但荷花知道来不及的,过不了几年,就要发生翻天覆地的大事,所有的谋划都会成空…… 第4章 活受罪撞飞贾瑞 说荷花正在凝神无语之际,她们父母正好回来了。海棠跟荷花止住话头,海棠便去做饭,荷花就走出去找小狗子回来吃饭。 眼见天已黢黑,荷花沿街漫无目的走着。她心里揣着事,便没把注意力用在走路上。偏偏一个身影鬼鬼祟祟地在那里猫着,也是个不看路的。 荷花脚下不察,就撞在那人身上。可巧他旁边是个干涸的水塘,一脚便把那人撅到塘子里去了。 “哎哟——是哪个不长眼的狗杂种!连你瑞大爷也敢混撞,我问候你八辈祖宗……” 那人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嘭”地一声,掉到塘子底上,破口大骂起来。 荷花心虚地瞧了瞧,因为天黑,又被杂草挡着,什么也看不见。但听他骂人的声音中气十足,想来没有什么大碍……吧。 于是,她捂着嘴不敢发出声响,在夜幕的掩护下,悄悄溜走了…… 贾瑞躺在塘子里抱着腿“哎呦”个不停,心想真是倒霉!好不容易撩到了凤姐,好嫂子说今晚叫他过去亲近亲近。 他便趁着夜色,轻手轻脚地过来了,才走到这后街上,就看到两个相熟的人走过来。贾瑞心里有鬼,便蹲身躲在路边草丛里,想等他们走远了,自己再出来。 他眼睛只盯着前面那两个人,却不曾想,后面突然来个冒失鬼,走路不看脚下,把他踢到塘子里来了。 这一摔,把他摔得够呛,腿上疼得十分厉害,站都站不起来。只能躺着不住地哀嚎着,心里祈祷着能有个过路的人听到,把他救上去。 过了好半天工夫,才有人打这里经过,听到贾瑞的叫声,吓了一跳。 “你是瑞大爷不是?” 贾瑞见有人来,忙央求道:“是我啊,快把我救上去,我腿摔折了!” 那人拿起灯笼照了照,忍着笑说道:“呦,这可不好办,你老且等着,我叫个帮手来——” 贾瑞虽然着急,却也无法,只得等着。 又过了半天,那人才回来,带着个伙伴。慢慢地下来,把贾瑞扶起来。 贾瑞龇牙咧嘴地由着他们把他架上来。 回到家,代儒见他如此狼狈,少不得又是一顿责骂。 贾瑞奶奶见孙子摔得这么严重,心疼地不行。一边谢过送他回来的人,一边又命人去找大夫。 一时,大夫来了,看了看贾瑞的伤势,说道:“身上其他地方还好,顶多是些擦伤。只是,这左腿似乎是摔断了……好生将养着吧!”说完又开了些药,有内服的,也有外敷的。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这可把贾瑞愁坏了——没能赴约,凤姐肯定生气。可自己如今这样,又出不了门,稍微动一下都疼得不行,连那些花花心思都动不起来了…… 次日,荷花扫地的时候,听到有人议论说,学里太爷的孙子贾瑞,昨夜被人撞到塘子里去了,腿都摔断了一条。他爷爷正到府里求老爷,帮忙找肇事者呢! 荷花听了,心中一凛,不由得加快了挥舞扫把的速度。 原来撞的是他啊!摔得好,摔得妙!摔断腿就不能去骚扰凤姐了。荷花心中的愧疚早已荡然无存,自己这算是变相救了他一命呢! 昨晚天那样黑,荷花庆幸自己没有开口说话,又没目击证人。想来,不会有人知道是她撞的吧…… 保险起见,她这两日都安安分分地在黛玉房中做事,不敢出去乱逛。 紫鹃派她去凤姐那里拿东西的时候,她又遇见了彩明。 两人说了几句话,荷花低头看见他脚上穿着一双单鞋,不禁问道:“府里不是都发了过冬的衣物吗?你在二奶奶房里还能少鞋穿?” 彩明苦笑道:“昨儿不小心把别人的鞋子弄脏了,只好把自己的鞋赔给他了……” 真的是这样吗?还是遭到了霸凌…… 荷花回去后,就求她姐姐海棠:“那孩子真可怜,大冷天的脚上穿着双单鞋。唉!要是我会做鞋就好了……” 海棠听了,手指头往她脑门上戳了一下子:“之前让你学做针线的时候,你不是这疼就是那疼的。如今,又这样说,不就是想让我给彩明做鞋吗?” 眼见自己的小九九被姐姐戳穿,荷花便摇着她的胳膊撒娇道:“好姐姐,你帮帮我吧!刚才我的牛皮都吹出去了,不做不行了。你帮我做鞋,我把我半个月的月钱给你,好不好?” 海棠无奈道:“你呀!这爱管闲事的毛病也不知道是随了谁。什么都不会,还爱揽事。要做鞋,起码得知道他的脚的尺寸吧?” 荷花笑道:“这个我还是知道的,刚才我用头绳给他量了,你看——”说着从袖中取出头绳来,上面打了个结,就是彩明脚的尺寸。 “还在长个子的孩子,鞋做大一点也没关系!”荷花看着姐姐画鞋样子,忍不住在一旁嘀嘀咕咕。 海棠推她道:“这个还用你说,你玩你的去吧,别在这里捣乱——” 过了两天,鞋做好了。荷花拿给彩明,亲手给他穿上。 彩明十分感动,眼含热泪道:“多谢荷花姐姐!除了我亲娘,你是第二个对我这样好的人。我以后一定会报答你的……”荷花听他说过,他亲娘死的早,父亲娶的后娘对他不好。如今父亲也去世了,就把他卖了。 荷花心虚地笑了笑:“这个……小事一桩,你不用记在心上。你好好当差吧,我有空再来找你玩!” 又多了一个小伙伴而已,荷花也没太在意。反正黛玉房中事少,她干完活就和雪雁春纤她们一起玩耍,日子倒也自在。 贾瑞还在养伤的时候,忽然听闻东府里小蓉大奶奶去世了。 “这下琏二嫂子更没工夫跟我幽会了……”他十分遗憾地想着。 等到他腿伤康复,又去荣国府找王熙凤时,正值凤姐每日忙于秦可卿的丧事,身心俱疲,没精力再跟他周旋,悠悠地道:“你再来,我就打发人去告诉你爷爷,问他这是个什么道理——” 吓得贾瑞一溜烟地跑了,心中又气又怕。气她翻脸无情,又怕她真告诉了爷爷,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凤姐越想越气,到底还是派人将贾瑞套着头,狠狠揍了一顿。听着下人讲述贾瑞挨打的惨状,心中才畅快了几分。 贾瑞心知是凤姐叫人干的,但他心里有鬼,根本不敢声张。代儒见他脸上有伤痕,也不信他的辩解,认定是他在外面与人斗气打架。于是,罚他不许出门,在家里背书。 贾瑞心里憋屈地不行,心中想了千百条计策,发誓要对凤姐狠狠报复回去。却也只能心里发狠,连荣国府的大门都不敢靠近了。 荷花这日从外头回来,察觉房内气氛不对。黛玉正在内室垂泪,紫鹃和雪雁正安慰着她,王嬷嬷带着人打点行装。 于是,她就近拉着春纤问道:“宝玉又惹姑娘伤心了?” 春纤摇摇头:“这回倒不是宝玉。是扬州那边来信了,姑老爷病重,叫姑娘回去……” 第5章 改天命初下江南 “腊月十六,多云,有风。 船行至淮安地界,不日便可抵达扬州……” 荷花坐在船舱里咬着笔杆子,边想边写。紫鹃和春纤在一旁做针线,黛玉坐在窗前看书。 自那日登舟起,至今已有月余。一开始,几个没有出过门的小丫鬟坐船的时候都很兴奋,挤在一起从窗子往外看。日复一日,所见都是茫茫水面,便觉得乏味了。 船上生活有限,无聊的时候,荷花突发奇想,把沿途景物及趣事记叙下来。短此一生,大概很少再能有这样出门的时候了。 客舟晓行夜宿,至傍晚停泊在岸边,有专人上岸采买所需之物。而闺阁小姐竟是不下船的,林黛玉心中挂念父亲自然也是无心游赏。荷花也曾想偷溜下去玩耍一会儿,但怕惹是非,还是罢了。只能从窗子里去偷看岸上的繁华。 无非是灯红酒绿、弦管声喧。 女眷们不便上岸,那条船上的贾琏却是无所顾忌的。在家时便离了凤姐就要寻事,如今出门在外,无人拘束,更是忘乎所以。每每傍晚上岸,至次日清晨才回舟,不知做些什么勾当。只要不误了行程,谁去管他! 好不容易,这日总算抵达了瓜州渡口。弃舟登岸之时,早有林府派遣的男女车轿来接。荷花身量高些,便与紫鹃一左一右扶着黛玉上轿。荷花只觉扶着的胳膊微微颤动,想是黛玉近乡情怯,心情激动。 黛玉此番回扬州,贾母外面派了贾琏等护送,内中除了黛玉从林家带来的雪雁、王嬷嬷,另派了两个经常在外行走的婆子和紫鹃、春纤跟荷花三个在贾府用惯了的丫头。 行了半天的功夫,马车慢了下来,荷花等丫鬟悄悄向外一望,俨然已到了林府。车子驶进大门,走了没多久,便叫下车。 她们下了车,见黛玉轿子停在前面,已有林府的侍女婆子扶了黛玉出来。荷花等忙上前跟着她们。 进去院中,只见花木葱茏,亭台楼阁、假山池塘错落有致,一派秀丽婉约的江南风光。 贾琏拜见过林如海之后便安排住在前院书房中,且不提他。 这里林府婆子们还想让黛玉先回昔日闺房休整一下,黛玉哪里等得了。忙让人带她去看望老父亲林如海,众人只得依她。 一行人快步走至林如海院中,转过抄手游廊,抬眼见窗子里映出一个清瘦文雅的中年儒士身影,正在案前写着什么。黛玉不禁惊呼道:“爹爹——” 林如海抬头看时,黛玉已奔至房中。父女二人相拥而泣,痛哭不止。旁观者无不泪目。 好半天,众人才将他父女两个安抚好了。黛玉方认认真真行了大礼,口中道:“父亲大人在上,请受不肖女黛玉一拜!” 林如海忙将之扶起来,情绪激动下咳嗽个不停。半晌,方点头道:“好好好,玉儿出落得越发大方有礼了,可见你外祖母家教养不错!” 两父女相对而坐,尽叙别后之情。 林府的婆子便带紫鹃荷花等随黛玉从京城回来的下人下去安顿。 不知他父女二人久别重逢都谈些什么,且说荷花等丫头们由林府婆子安排下了住处。其他人还好,唯有雪雁比别人更加激动。 王嬷嬷见她坐不住,便道:“你这丫头,好不容易回趟家,跟个猴儿似的!既如此,带你这几个姐妹在府里逛逛,认认路也好,去吧!” 雪雁正等这一句话呢,闻言开开心心地带着紫鹃、春纤跟荷花三个走出门来。这雪雁是王嬷嬷捡来的弃婴,在林府长大。王嬷嬷是个无儿无女的寡妇,待雪雁亦如亲生的一般。 雪雁带着她们各处玩赏,期间遇到了两个昔日的小姐妹。彼此寒暄过后方知自林黛玉上京之后,林如海便遣散了房中姬妾和多余的下人,只剩几房可靠的家生奴仆。 到摆饭的时节,紫鹃等人欲上前伺候,林如海却笑道:“寒舍不比你们国公府里规矩大,我们父女自己吃饭,你们自便去吧。”因此除了在旁添饭的一个妇人,竟不用其他下人在旁服侍的。 直到吃完饭才喊人伺候漱口、净手,也并不立刻叫茶。种种规矩皆不与贾府中一样,实在令人新奇。 到了晚间临睡时,林如海咳嗽得愈发严重。黛玉原本欲亲身侍疾,命人在外间屋里设下一榻,自己只在那榻上睡。 众人听了连忙道:“姑娘,这可使不得。一来,老爷的病虽重,却也没到这个地步;二来,姑娘远道而来,已是疲倦,况且本自怯弱,若因此熬出病来,老爷心里岂不难过?”黛玉无法,在林如海和众人再三劝止下只能作罢。 那林如海今日见女儿回来,内心激荡。想到自己年已不惑,幼子、嫡妻却相继离世。他林家本就子嗣单薄,到了他这一辈,连个兄弟姐妹都没有。如今在这世上,只剩女儿黛玉一个亲人了! 当初他与岳母史老太君商议定了,把女儿交给外祖母抚养,以免后顾之忧,自己孤独等死罢了! 如今女儿回来,见她依旧那样单薄,心中实在不忍。胡思乱想了许多,到了四更时分,才朦胧睡去…… 这里丫鬟们服侍了黛玉睡下,紫鹃和雪雁陪侍在外间屋里。荷花和春纤两人同在一间下房里。 洗漱后,春纤在床上睡着,感叹道:“这一趟出来,我可算开了眼了。这江南地方跟咱们京城真是不一样,连天都没那么冷了,花草树木都是绿的!……没想到林姑老爷是这等人物,看着比咱家二老爷还有学问呢!” “二老爷本来也没什么学问,身上连个功名都没有,不过凭着祖上的功勋,皇上赏了个官当当罢了!”荷花腹诽道。 荷花道:“快睡吧!别明日起不来,让人家笑话,说咱们京城里来的都是懒丫头呢!” 这些天都是在船上过的,乍一踏在实地上反倒有些不习惯,忙忙碌碌一天过去,如今躺下来,两人很快睡去。 第6章 箴如海演说红楼 过了几日,荷花跟林府里的下人们混熟了。才知道原来那天雪雁遇到的两个小姐妹,一个名叫金萱、一个叫紫菀,都是府里的家生子儿。 林府人口少,事情也少。因为林如海生病,府上的人情往来,一并杜绝。连外头来探病的人,林如海也一律回绝了。 这林如海的病情反反复复,好一日坏两日的。好时能拄着拐杖在院子里散散步,坏时头晕眼花,咳嗽气喘下不来床。黛玉日日心焦,寝食难安,人也越发憔悴了。 荷花见了,心里只是干着急,想不出个对策。生死大事,早有天定,非人力可以挽回者。 但林如海死了,黛玉怎么办? 这日,荷花在林如海院中踱步徘徊。林如海在门前晒着太阳,不禁道:“你这丫头,晃来晃去的使人头晕,别处玩去吧!” 荷花嗫嚅良久,终是没有走开。她壮着胆子道:“奴婢冒昧打扰姑老爷实是不该。但有一桩异事盘桓在奴婢心里许久无法释怀,人人都说姑老爷博古通今,请您帮奴婢疏解疏解?” 林如海闻言看向她,只见这丫头生得高高壮壮、粗手大脚,脸上一副憨态。心下不由得好奇,问道:“哦?你有何事,不妨说来听听——” 荷花一边观察他的神色,一边忖度着开口道:“回姑老爷的话,奴婢名叫荷花,是荣国府里的家生子。九岁那年掉进水里,去了半条命,醒来后竟是什么都不记得了,连爹娘都不认识了。自此,别人都叫我傻大姐—— 但是姑老爷,这只是别人眼中的我。 在我记忆里,事情却并不是这样。 在我的记忆中,我叫刘采荷。出生在一个男女平等的世界,在那里女人跟男人一样都要上学、工作。那里的很多东西跟这里不一样,我其实来自三百年后的——” 林如海听了,摇头笑道:“真是一派胡言!不知你这丫头从哪里学来的这些村话,拿我这老头子寻开心!实在可笑!” 荷花叹道:“姑老爷听我说完,就可知是不是我胡说了。“自顾自说道,“那时候的世界,与如今比是天翻地覆的。有日行千里长长的车子;还有在天上飞的铁鸟;一颗炮弹能打到大洋彼岸去…… 我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活到20岁的时候,因为一场意外丧命——醒来之时,便到了这里。姑老爷,你说这算不算异闻。若非亲身经历,说出来我自己都不信的。 姑老爷博古通今,定然能想明白,这世上既然有阴曹地府、神仙妖魔,那么三百年后的人借尸还魂在今人身上,这种事又有什么不可能的?。 而我们现在所处的世界,跟我以前看过的一本很有名的书中所描写的是一样的。姑娘、姑老爷以及贾府众人都在那本书上。这本书就是以您夫人的侄儿贾宝玉的视角写的。我、我知道你们的结局——” 荷花回忆着自己所看书中内容,仔仔细细地从甄士隐救济贾雨村讲起,一直讲到红楼众女儿的判词……林如海忙挥手,制止她不必再说,他是聪明人,此时心里已经明白了。 别人他不知道,那贾雨村他还不知道吗?那贾雨村曾被他请来做女儿林黛玉的老师。这丫头从小在贾府中长大,贾雨村后来又被他推荐给二舅哥贾政,后来又搭上了王家。 这丫头知道这个人不奇怪,奇怪的是她却知道的如此之多,比自己知道的还多!但这也可能是她听贾府其他人说的。 但是自己家的事,她怎么如此清楚!连自己当时劝黛玉上京投奔外祖家时说的话都能几乎一字不错地背出来!以黛玉的性子,定然不会跟别人说这些,……难道她真的是…… 林如海只觉一阵天旋地转。 荷花抬头看他,只见林如海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立于堂前,如风中之枯叶。 良久,他仰天长叹了一口气。 荷花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自悔失言,心中惴惴不安。见林如海摇摇欲坠的模样,忙上前去扶他回屋里坐下了。正不知如何是好,正巧黛玉煎了药来。 荷花借口回去看茶炉子,忙溜了。 溜了不到一顿饭的功夫,荷花正与春纤她们在一处玩耍,忽见雪雁走来,对她道:“老爷跟姑娘叫你过去呢!” 荷花忙问:“你可知老爷跟姑娘是因为何事唤我过去?” 雪雁两手一摊,道:“并没对我说是为何事。但姑娘脸上有泪,许是你又惹祸了。叫你去,给你一顿竹笋炒肉吃呢!” 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荷花越发不敢去了。无奈又不得不去,只好一步三蹭,好不容易到了林如海院子里。 只见他父女二人眼睛都是红红的,仿佛哭过。 林如海见她来了,便道:“把你方才说的话,再接着往下说,先前说的,你家姑娘已尽数知晓。” 荷花只得硬着头皮往下说。按着自己记忆中的《红楼梦》通行本一百二十回的内容大体讲了一下。 听到书中的林如海没熬过这次病重,黛玉伏在林如海怀中哭得不能自已。好半天林如海才安抚好了。 荷花道:“姑老爷要是不死就好了,留姑娘一个人寄人篱下,实在凄惨!” 林如海叹道:“生老病死乃是天定,人力如何挽回!” 荷花摇头道:“心病还需心药医。我看姑老爷得的并非什么绝症,不过您不肯保重自己罢了!不说别的,好歹多顾念些姑娘吧。您不知道,要是您死了,姑娘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于是便说了林黛玉寄人篱下时的委屈心酸。小事如送东西的时候最后一个给她送、大晚上找宝玉时却被丫头关在门外不让进去、每逢佳节别人家骨肉团圆自己形单影只却不敢露出情绪只得强颜欢笑…… 在大事上,黛玉年岁渐长,终身大事却无人做主;身体本自怯弱,后来甚至连人参都吃不上了……更别说那趁她病要她命的恶毒的“掉包计”了…… 说到黛玉魂归时,林如海身体再也撑不住,一阵猛烈的咳嗽。 没办法,今天的书便只能说到这儿了。 黛玉忙命人去请大夫来诊治。忙乱了一天,到掌灯时分才安定下来。 第7章 灯月夜贾琏生变 次日,吃毕早饭,林如海又叫荷花过去。荷花暗暗打量他的神色,但见他虽然身体依旧病态,但精神却好了很多,不似先前那样,满脸死气沉沉,毫无求生之志。 “古人云:朝闻道,夕死可矣。”林如海拈须笑道,“但老朽听了你昨日那些妄语,竟生出无数对人世的留恋来。吾半生只此一女,若不能护她直至成人,看着她终身有靠,当真死也不能瞑目!” 黛玉道:“女儿此生只剩爹爹一个亲人,爹爹若不在了,女儿岂能独活?” 林如海叹道:“是我之前想错了!自幼子、发妻接连去世后,我自己也是多病,便觉人生无望,不过等死罢了!想着将女儿托付给她外祖母养育,将来不过是多出一份嫁妆。她的亲外祖母,岂有不顾念外孙女的?况且偌大一个国公府还养不起一个女孩吗?却忘了世态炎凉、人情冷暖,让女儿承受了寄人篱下的凄苦。如今,少不得我再贪生几年,自已挣扎着,好好把女儿养大为是!” 林黛玉既不想失去父亲,也不想父亲受苦。惟有尽心服侍,以让他老人家安度晚年。 自此后,林如海闲了时就叫荷花过去讲她原先那个世界的事情,权当新奇趣闻来听。兴致来了,还让她用五音不全的嗓子唱一段流行歌曲。这分明是拿她当个乐子,可偏偏反抗不得,打工人的心酸,莫过如此!好在,如此一来,林如海心情舒畅,积极治病吃药,身体倒一天比一天好起来了! 林如海又特意嘱咐黛玉说,荷花这个丫头有意思,不用拘束着她,连月银也提到了跟紫鹃、雪雁一等。 转眼腊尽春回、东风送暖,已经到了元宵佳节。一大早,府里的下人们就忙着张灯结彩、欢度佳节。 江南地区不比北方寒冷,这时节已有早开的红梅,枝头红霞潋滟、鸟雀争喧,郁芳满园。 几个小丫头嬉闹着在花园里折花。这里春纤道:“扬州真好玩,冬天也不那么冷,还有花开。” 雪雁笑道:“你这不就是姑娘说的乐不思蜀了。还有更乐的呢!我们老爷说了,今晚要带姑娘出去看花灯,我们全都跟了去呢。” 荷花拍手笑道:“这可太好了!以前在京城的时候从来没出门看过灯呢!我听说,江南还有一种习俗叫摸门钉,走百病。就是在元宵节这天夜里,男女老少都走出家门,把病气都走掉。走到外面城门子去,也不点灯,黑黢黢的,要是一下子就能摸到门钉,来年就添丁进口,喜得贵子呢!今晚上我们也去吧” 紫鹃笑道:“不知羞的丫头,难道你也要喜得贵子不成!” 一时间笑闹不休。 到了晚上,全府上下人等皆喜气洋洋。一来林如海身体一日比一日康健;二来他父女离别三年,终于又得团圆。是以,人人欢喜。 林如海便命人赶了马车来,除了看家护院的,其他人皆出门游玩逛灯会。 一行人浩浩荡荡,一路上,灯火辉煌,五光十色的灯笼挂满大街小巷。道路两旁满是卖各种吃食、玩物的摊子,人群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林如海早订下了酒楼的二楼包厢。婆子、丫鬟们,便将黛玉围了个密不透风,护着她上了楼。 周围人见了,不禁赞叹:“好个阵仗!不知是哪家的公侯小姐,便是皇宫里的公主娘娘们下降也不过如此了!” 到了楼上,只见一轮金黄的圆月正从树梢上升起来,与人间烟火交相辉映。望着底下的璀璨灯海,耳边是阵阵丝竹喧嚣。黛玉不禁道:“此时荣国府里,老太太他们定是围坐在一起,猜灯谜,吃元宵呢!” 荷花忙道:“老太太他们那里一大家子骨肉热热闹闹的,咱们这儿姑娘跟姑老爷好不容易也团圆了。这不就是姑娘之前念的那句诗: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如此一来,两下里都好,姑娘不必多虑了。” 黛玉笑道:“可算让你逮住机会念两句诗了!你既然喜欢,明儿我教你作诗吧。” 荷花忙摇手道:“罢,罢!我是个大俗人,这诗就不学了吧!” 正说笑间,林如海已命人买了几个制作精巧的花灯来,上面还题了灯谜。他们父女二人便猜起灯谜来。 忽然,跟着贾琏来扬州的小厮昭儿跑了过来,急道:“不好了!我们二爷不小心从楼梯上跌了下来!人已经晕过去了……” 林如海见他神情慌张,忙道:“你们二爷人在哪里?是怎么跌的?快请大夫疗治!”说着叫过自己身边一个长随,拿了自己的名帖,快去请城中的名医到府上看诊。叫人忙把贾琏抬回去,另又安排人送黛玉回家。 原来,这贾琏是一离了凤姐便要寻事的。如今出门在外,更是如脱缰的野马一般,无所忌惮。今日他又去那秦楼楚馆找乐子,其间与一纨绔子弟,争一花魁。吵嚷间,不防被人推了一把,从那楼梯上摔了下来。后脑勺砸了个窟窿,血流不止,顿时人事不知。 好在及时止住了血,下人们将他抬回林府,又请了名医医治。忙了大半夜,才保下命来,只是依旧昏迷不醒。 林如海此时愁绪如海,亲戚远道而来到自己家来做客,出了这事,如何交代是好?左思右想后决定还是先不跟贾府那边提,先看看情况再说。 他岳母史老太君年事已高,经不起这个惊吓。若是人醒了没事,自然最好;若是有个好歹,那时再说不迟。 于是命人好生照料,待琏二爷醒了,立刻回报。 一连三天,贾琏皆昏迷不醒。跟在他身边的奴仆们皆惴惴不安,万一二爷有个好歹,自己这条小命怕是难保。林如海等也是愁眉不展,人要在自己这里出了事,岂不是亲家要成仇家了?心里后悔之前没有严加看管贾琏,由他在外胡来,致使今日之劫难! 好在到了第四天,下人来报,琏二爷醒过来了。 林如海听说喜之不禁。 “只是……”贾琏的小厮昭儿吞吞吐吐道 “只是什么?” “二爷…二爷他,不认得人了!” 林如海听了,差点仰倒。 忙令人扶着自己去贾琏房中,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第8章 异世魂他乡共聚 众人听说贾琏醒了,都纷纷过去探望。才进他院里,就听到一阵吵嚷声: “……你们放开我……我要回学校上课……”是贾琏的声音,在那里高声喊叫,周围的人硬是安抚不下来。 众人听了,个个纳罕,惊疑不定。这琏二爷是摔坏脑子、疯了不成?怎么嘴里净说一些叫人听不懂的痴话。 荷花听了,如遭雷击,呆立当场。这贾琏如今的情形,怎么跟当日自己醒来的时候的表现这般相似! 她悄悄溜进房里,只见贾琏头上缠着纱布,龇牙咧嘴地叫着、手脚乱舞,被他的小厮昭儿紧紧抱着。 “大哥、大姐们!别开玩笑了好不好!我要开学了呀!再不回去的话我要扣分的啊啊啊……”他简直急得要哭出来了。 他的小厮早就哭花了脸:“二爷,奴才是昭儿啊!求您开开恩,快好起来,不然奴才这条小命就难保了呀……” 林如海一进来就看到这番景象,跺脚叹道:“还不快去请大夫来!” 下人们只好又将大夫请来。大夫看了,也没什么好说的,如今人已醒了过来,能跑能跳的,实在看不出有什么损伤。至于这口中胡言、不认人的症状,或许是摔伤的后遗症,能不能好,还须慢慢观察。 如此闹了大半天,到了饭点,下人送了饭给贾琏吃,他倒风卷残云般吃了个精光。林如海只好命人好生照料,其余人等各自散去。 到了晚间,荷花服侍黛玉洗漱完,刚欲就寝,林如海就传人唤她过去。 荷花跟着传唤的人走过去,却是来到了前院书房贾琏的住处。 林如海见她来了,招手叫荷花进来,屏退其余人等。指着坐在一旁的贾琏,笑道:“快来见过你的同乡——” 荷花听了一愣,不禁问道:“姑老爷这是何意?我们家琏二爷我还不认得吗?” 林如海冷笑道:“这副皮囊是你家琏二爷,里面的芯子却是已经换了的!”他扭头对贾琏道,“她跟你是一样的——” 荷花向贾琏望去,只见后者眼中闪烁着清澈的愚蠢,他探了探脑袋,试探性开口道: “宫……宫廷玉液酒——” 荷花咬着牙,从齿缝中憋出几个字: “一百八一杯!” “奇变偶不变——” “符号看象限!” 贾琏闻言,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感到十分不可思议。忽然,一个箭步窜到荷花面前,握着她的双手,激动道:“亲人啊!太好了!我终于不是一个人了!”说着泫然欲泣。 荷花本来并没怎样,见他如此激动,心里也不由得一酸,两个人抱头痛哭起来。 “咳咳……”林如海见他们实在不像话,不禁出声提醒,“虽然你们那个世界的人不……不拘小节,但俗话说入乡随俗,还是克制一下方好。” 两人听了,才讪讪地松开手,整理衣着,各自归座。相互交换了一下个人信息,荷花方知这个上了贾琏身的男孩是一所理工大学的在校生。他在放完寒假返校途中遭遇了车祸,一睁眼就到了这地方。 一开始,他还以为自己进了什么拍古装戏的剧组呢!闹了半天原来真的穿越了。 林如海一回生、二回熟,经历过荷花这个穿越者之后,再应付起贾琏来便游刃有余了。也不管他原来是谁、叫什么名字,从今以后他就是荣国府的嫡孙少爷贾琏了。 林如海和荷花连哄带吓的使他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见他情绪低落,荷花安慰道:“既来之,则安之。你看,同样是穿越,我却是个伺候人的丫头,你比我强多了。锦衣玉食不说,还有个现成的大美人当媳妇,还有个可爱的女儿……” 贾琏听了,连连摇头:“那可是蛇蝎美人王熙凤啊!我只是个纯情小男生,可斗不过她,怕是被怎么整死的都不知道。” 荷花笑道:“好好的,她干嘛要整死你。也不用怕,只要你贾琏的身份坐实了,其余都好说。” 贾琏只是一个劲儿地叹气。 林如海见他这样,有意岔开话题,笑道:“之前听荷花儿这丫头说了你们那里的许多新鲜事,我近来也有一些感悟,倒要向你讨教讨教——” 果然,贾琏一听这话,眼睛又亮起来了。滔滔不绝地与林如海讨论起来。 自此,贾琏跟打开了话匣子似的,不分白天黑夜地跟林如海高谈阔论。从文史地理,讲到数理百科,无所不谈,无所不至。 林如海吩咐家下人等,不得将贾琏受伤后醒来的疯状向外宣扬。尤其厉声敲打了跟贾琏来扬州的贾府下人们。这些人本就怕消息传到贾府,自己会因照管不周,没有约束主子,致使主子受伤而受到惩罚。如今听林如海这样说,哪有不答应的。他们巴不得贾府里完全不知道贾琏受伤这件事呢。 自此,林如海每日从衙门里忙完公事后回家,除了父女共享天伦之外的时间就是与贾琏谈天说地,两人俨然成了忘年交。 贾琏出来的时间久了,不得不往贾家递消息,以免家中挂念。京城里也收到书信,知道林如海已经无恙。贾府便叫人来催他带林黛玉回去。 黛玉自是不愿与父亲再次分离。林如海却笑道:“无妨。正好为父年底要回京述职,介时大家一起回去!我们林家旧时亦曾在京中置有宅院。平常由几个老仆看管打理,此次回京,我们便可提前叫他们收拾了。回京后就住自己家,不必再烦扰你外祖母了!” 黛玉听了自是欢喜。 于是,贾琏便修书一封,告知贾母年底与林如海一道回京之事。贾母知道贾琏得林如海器重,欢喜不已,哪有不依的! 众丫鬟听了要回京,也都高兴不已。便相约着一起去街上买些土仪特产,带回京赠送亲朋。 后来听说贾雨村又受王子腾保荐升了职,林如海知道了他的为人,不愿与之同路。怕他再来相缠,提前登舟回京去了。 等到回去时,人人欢欣,与来时的愁云惨淡大不相同。可叹人生境遇变幻莫测,正是: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第9章 林探花携女归京 连日来贾府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人人喜气洋洋,面上都带着得意之色。 盖因荣国府大小姐贾元春被封为贵妃。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莫过如此。 林如海、贾琏等人本该下个月才到家的,半路上听说了元春封妃的消息,于是昼夜兼程地赶路,幸而一路上平安无事。 这日,邢夫人、王夫人、尤氏、李纨及宝玉等姊妹们皆在贾母处逗乐。忽听下人来报:“林姑老爷父女和琏二爷到家了!” 贾母听了,激动不已,忙率领众人走出正院迎接。贾母与林如海见面时,想到自己早逝的女儿,忍不住大哭一场。然后,又为元妃封妃之事互相道喜。 贾母苦留林如海在府上,命人收拾出一个院落,供他一家人暂住。 黛玉这里正忙着打扫屋子,整理安排从扬州带来的东西。 宝玉屁颠屁颠地走来,将北静王爷送给他的手串十分郑重地取出来,转送给黛玉。 黛玉听了,皱眉道:“什么臭男人拿过的东西!我才不要。”连盒子都不曾打开,随手扔在一边。 荷花笑道:“一年未见,宝二爷连姑娘的脾性都摸不清了!以前你不是常说男子污浊不堪吗?这会子,又拿污浊之人带过的东西给姑娘,不是成心气她吗!” 宝玉只得讪笑着收回去,道:“是我不好,惹妹妹生气了。妹妹远道而来,实在辛苦。你好好休息,我待会儿再来——”说着灰溜溜走了。 贾琏这边回家拜见长辈们,一路上战战兢兢,外表淡定、内心七上八下的。幸亏提前做足了功课,没有被人瞧出破绽。 而凤姐这些天来因为府里事情繁多,整天忙得脚不沾地,一点儿空闲功夫都没有。但是得知贾琏出远门回来,欢喜异常,特意腾出空来接待他。 贾琏走进院门,只见一个年约二十岁,穿着华丽、气场强大的美少妇,带着一群丫鬟站在院子里迎接他。此时房内无外人,便向他笑道: “给国舅爷道喜了!知道国舅爷路上辛苦,小的特意准备了一杯薄酒为国舅爷接风洗尘,不知国舅爷肯不肯赏脸?” 这一声声国舅爷叫得贾琏心里发虚,不用说,这肯定就是他的老婆王熙凤了。于是硬着头皮笑道:“岂敢托大,国舅奶奶承让了!” 说着走进房内,一个长相秀丽、穿金戴银的少女带着众丫鬟们恭恭敬敬向他行礼、献茶——贾琏猜测,这个应该就是平儿了。 这一妻一妾,各具风姿,都是万中无一的大美人。 贾琏坐定了,饮了一口茶,忖度着问一些他离开后家里的事,又特意感谢凤姐这些日子操持家事劳苦功高。 凤姐自谦道:“嗐,我哪里管得来呀!我又没见识、胆子又小、又没心计,也不会管人。勉强没出什么大乱子罢了。” “少来,你胆子可不小!刚收了三千两银子,害死了一对苦命鸳鸯,还是以我的名义!还有放高利贷的事……以后抄家,这都是罪状啊!”贾琏心中吐槽道。 凤姐还埋怨道:“你也知道,咱家这些下人,大多都是好几辈子的老奴才了,彼此勾连有亲,哪一个是省油的灯?都等着我犯错,他们好背地里笑话呢!那些犯了错的人,罚轻了,他心里便无所谓,下次还敢;罚的重了,他心里难免嫉恨。真是难做得很呢!” “确实,你也不容易。”贾琏笑道,“着实是辛苦你了!” 正说着,只听外面有话音传来,凤姐便问:“是谁在外面?” “薛姨太太那里吩咐香菱来借一样东西,已经给她了,她回去了。”丫鬟进来回道。 贾琏想了想,恍然道:“那香菱,我也听说过。是薛大傻子那年上京之时,为争买她跟人打架,把对方给……就是那个丫头吧?真是造孽!” 凤姐道撇嘴道:“就是她呢!如今薛姨妈给香菱开了脸,正式给薛大哥做了妾。他也就新鲜了半个月,便不当回事了,依旧整日里花天酒地!” 贾琏冷笑道:“这薛姨妈也太溺爱儿子了!以后不知道还会惹出什么祸来呢……” 正说着,有小厮赶来回报:“老爷叫二爷过去呢。”贾琏听了,连忙整理一下衣服,跟那小厮出去。 到了贾政书房,方知是说元妃省亲之事。见贾琏风尘仆仆刚回来还未吃饭,便命他回去吃饭,好好休息,明日再议。 贾琏回到家中,只见凤姐已经摆好了满满一桌丰盛的酒菜,跟平儿一起十分殷勤地伺候他。 作为一个母胎单身的青年,忽然享受到这种齐人之福,贾琏未免有些飘飘然。这穿越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的,嘿嘿嘿…… 正吃着饭,贾琏的奶娘赵嬷嬷来了。贾琏夫妻二人忙让她坐下一起吃饭。席间,赵嬷嬷开口为她两个儿子谋求差事。 接收了原主的记忆,在贾琏的印象中,这两个人不太干正事,吃喝嫖赌之流。所以之前赵嬷嬷来求,贾琏只是口头答应,没有落到实处。 如今见凤姐答应的爽快,当着人他也不好驳她面子,只能等晚上无人时,再劝诫她不要卖弄权势,不可任人唯亲。 一顿饭没吃完,王夫人又打发人来叫王熙凤,她连忙去了。贾琏刚漱完口,贾蓉、贾蔷又来了……唉,事儿真多。 无非都是为了省亲那件事。 贾琏只得板着个脸,训诫他们好好办差,不要偷奸耍滑。实在想不出来说词,便打发他们去了。 打发完了这俩人,接二连三的就一直有人来回事儿,贾琏旅途劳顿,还未休整,实在没精力了,便让人传与二门上,不许传报了,所有事情等明天再说。 凤姐到了三更时分才回来,嚷着身上酸痛,叫丫鬟来给她捶一捶。洗漱后胡乱睡了。到了次日,天刚蒙蒙亮,就又起身了。贾琏见她这样劳累,那些劝诫的话全堵在嗓子眼,不忍心说出口。 来日方长,等以后混熟了再说吧。 第10章 新贾琏巧劝凤姐 次日,贾琏起来,去见贾赦、贾政、贾珍等,一起商议盖大观园的各种事宜。 商议定了,便召集了各行的匠人杂役,选定吉日,开工动土。宁、荣二府上下所有人等,各司其职,终日忙碌起来。 林如海见贾府事多,不便叨扰,便告知贾母,搬回自己家宅子里居住。贾母十分不舍,却也无理由驳回,只好叮嘱黛玉经常回来玩。宝玉更是难缠,隔三差五就央求贾母去接林妹。 趁此时,荷花便撺掇黛玉跟贾母把她一家的身契要了过来。一房下人而已,见黛玉喜欢,贾母便给了。贾母犹嫌他们家人口少,恐伺候黛玉不周,把紫鹃一家也给了黛玉,春纤是外头买来的,也一并给了黛玉。 从此以后荷花一家就是黛玉的人了,抄家也抄不到她们头上了。荷花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从此后神清气爽。 她姐姐海棠原本还想着冲一冲王夫人屋里的大丫头的位置,领一两银子的月钱。如今梦碎,倒闷闷不乐了几天。好在黛玉这里事少清闲,便也渐渐丢开手了。 不久后,黛玉的父亲林如海升了官,奉旨出巡,自己家的宅子没住两天就又要走了。顾及黛玉年幼,禁不住路途颠簸,仍旧留在贾府中,托贾母照料。宝玉听了自是欣喜若狂。 省亲之日临近,园子也已盖好。由于省亲之日是定在元宵节那天,北方天寒地冻,花木都还光秃秃的,便只好做些假花来妆点。紫鹃、荷花等闲了时也帮着做一些。 这天荷花在园子里跟着众人往树上粘假花、挂灯笼,忙了半日,腰酸背痛的,就说去上茅房,跑到池边亭子歇息,顺道游玩一番。 忽见贾琏带领一帮下人,扛着许多帐幔、帘子之类的走来。 看见她,贾琏笑道:“这个傻大姐还挺会偷懒,自己跑这里来玩了!”众人也跟着调笑起来。 “你才傻大姐,你全家傻大姐!”荷花气得咬牙切齿,只是不能发作出来,背过身去,不理他们。 听见他们脚步声走远了,荷花方回过头来。却见贾琏站在池畔未动。只听他道: “我倒挺羡慕你呢……” 荷花冷笑道:“说这话未免叫人恶心!你一个当主子的反倒羡慕我一个奴才?你羡慕个der~” 贾琏愁眉道:“听说老太太把你给了林妹妹,你算是跳出这个火坑了。林姑父是当今皇帝心腹,抄家暂且抄不到他头上。 我可怎么办呢?以后贾府被抄家治罪,我多少得是个主犯!之前林姑父跟我说,现在皇上正看这些老派王公贵族不顺眼呢!只等时机收拾他们。 而且现在世道也开始乱起来了:北边戎羌滋扰边境、东边海贼劫掠百姓、中原旱灾、西南流寇作乱……这边按下,那边又起。这些人还在忙于省亲盖园子……这些贵族不亡,没有天理!可恶,享福的时候没赶上,这末世倒让咱们赶上了!” 荷花听了,低头无语,半晌方道:“这实在是超出我们能力范围了。咱们以前都是普通人,新时代的花朵,哪里想到有一天会来到这万恶的旧社会!” “对,万恶的旧社会!”贾琏恶狠狠道。 两人同仇敌忾,骂骂咧咧吐槽了半天。 荷花最后道:“这贾府是没救了,实在不行,你自己跑吧!” 贾琏道:“我肯定要跑路的。只是现在还没个头绪……” 正说着,见有人过来了。两人忙止住话题,另说些没要紧的话,各自走开。 原来是外面不太平了,难怪林如海要将黛玉留在贾府。想的是在京城里,天子脚下,是相对安全的地方。 省亲前夜,灯火通明,全府上下全都未曾合眼,次日天蒙蒙亮就整装以待。直到了晚上,元妃才来到。场面宏大,不是一般的热闹。正应了那句:“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眼前沉浸在荣耀中的这些人,不会想到这一切繁华是如此之短暂,下场又是那么的凄凉…… 省亲之后,府中人人疲惫。王熙凤更是其中最辛苦的一个。她生性热爱“钱”、“权”二字,尤爱揽事。一生不想被人小瞧,要让人夸她能干才行。贾琏这些日子与之共处,深有体会。 这天,王熙凤从贾母处回来,一进屋就让平儿把治头痛的膏药拿来给她贴上。看她如此辛劳,贾琏忍不住劝道:“你这是何苦呢?身子不爽快,你就告个假,歇两天,何苦强撑呢?年纪轻轻就累坏了身体,以后可怎么办?” 王熙凤听了,白了他一眼,嗔道:“哪里就累坏了我了!我不过是略微觉着有些头晕,醒醒脑罢了!你就是怕人家说我比你强,这也不许我做,那也不许我做的。” 贾琏听了无语至极,摇头道:“罢!罢!罢!怪我多嘴,好心被人当成驴肝肺。我也犯不着劝你,反正最后不过是替他人做嫁衣罢了!”说着面向墙壁倒在床上不理她了。 王熙凤听他说什么“替他人做嫁衣”,似乎是话里有话,心中疑惑,屏退了众人,走过去摇着他,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谁替谁做嫁衣?” 贾琏翻身冷笑道:“还有谁,不过是你那个好姑妈罢了!” “我姑妈又怎么得罪你了?”王熙凤小嘴一撅。 贾琏坐起来,将她搂在怀里,笑道:“那我问你,我们是大老爷那边的人,为什么偏偏跑到二老爷这里管起事来了?” 王熙凤道:“因为太太上了年纪,身子不好,嫂子李氏又是个寡妇,不理俗务,所以叫我们帮着料理家事。” 贾琏听了冷笑道:“是啊!不过是帮着料理家事罢了!说好听是当家奶奶,说不好听的,不就是个管事婆子吗?如今宝玉虽小,可是等过几年,他娶了妻。人家才是名正言顺的二奶奶!到时候,我们又怎么办?” 王熙凤听了,脸面涨红。贾琏不等她回答,又道:“我知道你的打算。你想的是宝玉如今跟林妹妹要好,将来老太太肯定会把她许给宝玉。那林妹妹身子弱,老太太舍不得她受累,而你又管家多年,早已得心应手,这管家权还是你的。可惜呀——” “可惜什么,我想的不对吗?”王熙凤争辩道。 第11章 夫妻远遁南京城 “也不能说你错——”贾琏叹道,“老太太的心思,你是拿捏明白了。可是你却忘了你的姑妈二太太。老太太年事已高,如今虽然硬朗,但天有不测风云……到时候还不是二太太说了算。 二太太那个人……如何说呢……她自从珠大哥去后,就变了。如今眼睛里只有一个宝玉,那才是她的终身依靠。说句不好听的,别说你只是她的侄女,就算是她亲生女儿,该舍弃的时候,她也会毫不犹豫……” 说着看了看王熙凤,她罕见地没有回嘴,低头思索着什么。贾琏决定再添一把火: “其实,你私下里放印子钱的事我早已知道了……” 王熙凤猛地抬头看向他,表情有些尴尬。 贾琏没有理会,继续道:“这生钱的法子也是从你那好姑妈那里学来的吧。还有揽官司诉讼的事……你可想过,这些事以前都是她干的,现在为什么她不干了,全都是让你顶在前头?我的傻凤儿啊!你那姑妈是拿你当枪使呢!” 王熙凤听了有些坐不住,冷笑道:“青天白日的,你说这一大车子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贾琏望着她,眼神无比清澈:“凤妹妹,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他握住王熙凤的手,“从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到如今鹣鲽情深,有了女儿大姐儿。我不愿意看到你有什么闪失。” 王熙凤一时有些无措,贾琏有多久没叫自己“凤妹妹”了。小时候他也跟宝玉对林妹妹那样的对待自己,可是后来却跟外面那些混账学坏了…… 凤姐脸红道:“说这些话没的叫人肉麻。打从扬州回来后,你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贾琏摩挲着她的手,柔声道:“以前是我不好,你就当那个混账已经死了!到了扬州后,见了林姑父,我才知道什么叫忠贞不渝、至情至性。林姑父家中的妾室都是婚前长辈放在他屋里的,自从娶了姑妈以后,再也没纳过一人。两人相守半生,一人去了,另一人如槁木死灰一般,再不续弦。这样的感情,实在教人羡慕。若是我们也能这样就好了……” “你可不是哄我吧!以前你也说要改,可过不了三五日,仍旧胡闹去了。”王熙凤红着眼圈嗔道。 “你放心。你只管冷眼瞧着吧!我以后绝对跟以前判若两人。”贾琏心里暗笑,因为本来就是两个人。 凤姐将头靠在他肩上:“你惯会哄人。要是不真,我绝不饶你!” 贾琏轻轻帮她按着太阳穴:“谁不知道,二奶奶本事最大了!我是那孙猴子,你就是那如来佛祖,我怎么都逃不过你的手心去。 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你也要答应我,以后再也不要管那些闲事了。我们两个安安生生过日子,再也不为别人劳碌了好不好?” 凤姐闭着眼微笑道:“好好好,我都听你的……” 贾琏说的那些话,也不知她听进去没有。好在眼下两人是和谐的,一切皆可徐徐图之。 话说元妃省亲之后,想着大观园空着浪费,便派遣小太监来告知贾母,令家里的宝黛、三春等姐妹们搬进去住。又怕宝玉离了姐妹一个人不自在,让他也进去住。 择了吉日众人一起搬进去,大观园顿时热闹起来。 荷花没事的时候就在园子里玩,这日碰巧遇到贾琏抱着女儿大姐儿也在园子里逛。笑道:“如今你倒逍遥自在得很!看来融入得不错。” 贾琏笑道:“你也不差啊!过些日子,林姑父回来了,我替你说说情,为你全家脱了奴籍。怎么样?” 荷花听了,十分高兴:“那真是太谢谢你了!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不知该怎么谢你才好!” 贾琏笑道:“好说好说,咱们也算是同乡,又有革命友谊。互相帮助是应该的,等我哪天需要你帮助的时候,再说不迟!” 荷花又想到了什么,促狭地问:“那琏二奶奶,你搞定了没?” 贾琏一脸神秘道:“虽没全熟,也有六七分熟了。有时候真觉得,我跟她上辈子一定是两口子!”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荷花叹道,“虽然咱们也是身不由己,但到底是偷了别人的人生,得对人家的亲人好才行啊!” “我明白的。”贾琏郑重地点点头,叹道:“我很小的时候,爸妈就离婚了。小时候亲戚都说我妈不要我了,那时候也恨……后来慢慢长大了,才明白她的苦衷——我爸经常把陌生阿姨带回家里,每次带的人还都不一样…… 我还有个妹妹,妈妈带走了,分开的时候她就像巧姐似的这么大……后来再也没见过她们了!希望她们在那个世界过的好吧!” “你呢?你家里都有什么人?” “……我是孤儿。” “我真该死啊……” 过了没多久,忽然听说凤姐生病了。王夫人没法,只好叫李纨和探春暂代管家之职。本想等凤姐好了,仍叫她回来管事。凤姐两口子却直接搬回了大老爷那边,总托故不肯回来。 再后来,又听说贾琏不知怎么惹怒了贾赦,被狠狠打了一顿,撵回金陵老家去了。众人都拦劝不住,凤姐也只能哭哭啼啼带着女儿跟随丈夫去了。 贾母听说,生了好大一通气,将贾赦大骂一顿,气得病了大半个月,众人千方百计地哄着老太太,说以后再慢慢把琏儿两口子叫回来,才渐渐气平病愈。 自此后宁、荣两府的事务再不与贾琏夫妻相干。 众人都嘲笑他两口子失势,好好的管家权都弄丢了,还被分了出去自立门户。曾经威风八面、赫赫扬扬的琏二爷、凤奶奶,如今却如丧家之犬一般,灰溜溜地离开了…… 唯独荷花知道,这是贾琏想出来的脱身之计。如此也好,即便现在日子苦些,总好过将来抄家的时候沦为阶下囚。 但不知他是怎么说服凤姐的,能让她甘心放下手中的权力、随他回金陵老家去。 第12章 怡红院丫鬟难为 如今搬入了大观园居住,每个主子的住处又添了许多下人。荷花的日子过得比从前更加清闲了。 这天,她从水池边洗完衣服回来,看见春纤和几个丫头正在院子里晾手帕。便向她们问道:“你们看到我姐姐了没?说好等我回来一起洗头的,也不知道这会子又跑哪儿去了?” 春纤道:“刚才海棠在屋里翻拣花样子,说要给姑娘绣个新帕子。翻来翻去都嫌旧了,又自己出去了。你去怡红院晴雯那里瞧瞧,说不定就是找她借花样子去了——” 是了,人人都说晴雯的针线是一等一的好,她那里定然不缺时兴的花样,或许姐姐就是去她那里了。 荷花便闲庭信步往怡红院中走去。一路上的花圃中开满了许多玫瑰、月季等香浓、花大、色艳的花木,看得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真想摘一朵来玩玩。 但又想到,如今凤姐远遁,是李纨、探春与宝钗帮着掌家。园子里各处的花草树木都分派给了各屋的婆子,这些花木收获后卖的钱也都归她们自己所有。 那些老婆子得了这个差事,像得了终身产业,看得跟自己眼珠子似的。摘她的花还不被骂死。于是就忍住了,不敢碰那些花草。 走到怡红院,只见院门半掩着,几个丫头在廊下嬉笑。 荷花便问:“请问几位姐姐,晴雯姐姐在哪里呢?” 其中一个指了指后面罩房的方向,笑道:“你这呆丫头找她又有什么事?快去吧,迟了人就飞走了呢!”说着众人都笑起来。 荷花没跟她们一般见识,步入后院,也不知哪间是晴雯的屋子,只好一间一间探寻。走了几步,听见后面屋子里有说话声。她走近了,只听里面一个声音道: “唉!这屋里实在叫人难以站立。昨儿个我不过是听见宝玉在里面叫人,那些大丫头又都不在屋里,就进去给他倒了一杯茶。 被她们知道后就又骂我,说我背着她们勾引宝玉。天天防我们底下这些小丫鬟跟防贼似的。那宝玉不像个主子,倒像她们私藏的宝贝呢!别人稍稍离近一些就不行。” “嗐!那宝玉因为老太太偏疼着,什么好东西都给他,这里的油水比其他房里都多。他这里人又多,活儿又轻。那些大丫头严防死守着,可不就怕别人上来,分了她的好处去!”这却是姐姐海棠的声音: “先前我在太太房里的时候也不好过呢。太太整日念经拜佛的,万事不理。那赵姨娘天天憋着屁,一不留神就搞个破坏,白害我们挨骂!” 另一个人又叹道:“如今把你给了林姑娘,你可算跳出火坑了。也不知道,我以后怎么样呢……” 荷花循着声音走过去,探头往里面看。早被她姐姐看到了,叫道:“你这丫头,怎么找到这里来了?别在外面偷听了,快进来吧!” 荷花便走进来,笑问道:“这位姐姐如何称呼呢!” 海棠指着身旁那个鹅蛋脸、眉清目秀的丫头道:“这是我干娘林大娘的闺女小红姐姐。”又向小红道,“不妨事的,这是我妹子荷花儿。” 荷花问过好,在炕沿上坐下,听她们说了一会儿闲话。荷花道:“既然小红姐姐在这里不好过,不如我回去求我们林姑娘,向老太太要了你到我们这边来吧!” 小红笑道:“难为你费心了。但是那林姑娘是客人,我哪里好意思去劳烦她呢!免得又让不怀好意的人听了说闲话。” 荷花跟海棠听了默默无言。 只听小红又叹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过个三年五载的,大家年纪大了,也就各人干各人的去了!我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想想也对,她的父母是贾府管家,日子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荷花与海棠见她倦倦的,便让她好好休息,辞了小红出来。 荷花道:“我还以为姐姐来怡红院是找晴雯呢,原来是找小红。” 海棠笑道:“我跟晴雯又没什么交情,找她做什么。我找小红来借花样子……” 说到此处,忽然想起并未向她借花样子来,拍手叫道,“哎呀!我怎么跟那些闲磕牙的老婆子一样,不要紧的闲话扯了一大堆,正经事却忘记了。”待要返回去找小红借,又怕打扰她休息。算了,改日再说吧! 正踯躅间,却见晴雯迎面走来。荷花忙上前问好,厚着脸皮道:“晴雯姐姐好,都听说姐姐的女红全府上下没人比得上。我们正愁寻不到新鲜花样子,能否借姐姐的花样子用一下?” 晴雯只管走着,脚步不带停地,口中道:“废话这么多,跟我来吧——” 荷花跟海棠随她进了屋,却是在前院宝玉屋子旁边的耳房里。晴雯往妆台前一坐,指着旁边的一个箱笼,道:“都在那儿,自己拣吧!” 海棠打开盖子,两人拿起几张花样,在手上传来递去,不敢肆意翻拣,拿了两张,仍旧合上了。 两人不敢久待,荷花儿便道:“谢谢姐姐,我们描完后就给姐姐原样送来,保证一点儿褶皱都不带有的。” 晴雯漫不经心道:“都是这样说呢!” 两人迈步正要走,忽听晴雯道:“你们是林姑娘屋里的吧?” 海棠拉着荷花道:“正是呢!我是林姑娘房里的海棠,这是我妹子荷花儿。” 晴雯点点头:“我知道了,有空常来玩吧!”说完身子不动,依旧坐着理妆。 海棠拉着荷花从怡红院出来,两人边走边聊:“你倒谁也不怕,见了人就管人要东西,也不怕人恼。” 荷花笑道:“怕什么!我是有名的呆大姐,老太太都说我好笑、有意思。我只要对他人笑,对方若是对我不好,那是他人坏,与我无关。我依旧如此,总不能人人都坏。娘说了,这叫伸手不打笑脸人。” “行行行,你最有本事了,人见人爱。也不知道一天天的哪来这么多歪理……”海棠摇头笑道。 第13章 黛玉葬花 海棠、荷花二人回到潇湘馆。海棠把花样儿放下,挽了挽袖子:“今天日头倒好,我来给你洗头吧。” 说着让海棠坐在高凳子上,把她头发打开,一头长发如瀑布般倾泻下来,把水盆铺得满满当当的。海棠拿起梳子,一下一下地梳着,口中赞道:“你这头发,我一直羡慕得很!又黑又密,像那河里的水草一样。” 荷花笑道:“因为我是劳力不劳心的人。吃饱喝足便没什么烦恼,不生烦恼,头发就生得牢靠。” 等她自己洗完了又帮她姐姐洗。洗完后,两人就坐在门槛子上晒太阳。 没一会儿,就听前院小丫头叫道:“姑娘回来了。” 此时正是园里的姑娘们和宝玉去贾母处吃完早饭回来的时候。 海棠、荷花二人连忙把头梳好,到正房里伺候。 一进屋,只听黛玉吩咐道:“把我的花锄和扫帚拿来,我出去一趟。”雪雁给她拿来锄头和扫帚,黛玉不让人跟着,自己出去了。 荷花猜到她一定是去老地方葬花了。 于是,悄悄地跟在黛玉后面。只见她沿着石子路慢慢地走着,每遇到栽花的地方就停下来,将落到地上的花瓣一一捡起来,装在花囊里。若是地上的花瓣过多,她就用扫帚扫成一堆,再用手捧起来。 荷花暗笑:别人家姑娘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我们家姑娘不一样,她爱干体力活儿~ 荷花借着花木隐藏自身,一路跟着她到了沁芳闸处。却见宝玉拿着一本书,正坐在那桥边的桃树底下看书呢。 恰好,一阵风吹过,树上的花瓣纷纷扬扬落了他,一头一身。平心而论,宝玉这皮囊着实不错,细皮嫩肉、唇红齿白的,又爱穿颜色鲜亮的衣服。当得起“粉雕玉琢”四个字。 远远见黛玉走了过去,跟宝玉说起话来。荷花怕暴露自己,就不敢往前了。看着他二人并肩坐在一起看书,看了有一顿饭功夫那么长。 忽然,两人又不知道怎么拌起嘴来。荷花眼见黛玉又被宝玉弄哭了,刚想过去,却见袭人从那边赶过来,将宝玉拉走了。 荷花心说,这袭人该不会是跟自己一样,也在偷偷监视(划掉)观察二人的行踪吧?!否则,她怎么就出现的那般及时呢。若是在现代,荷花一定会认为袭人在宝玉身上装了定位器。宝玉一跟黛玉独处的时候,她就跑出来了。 见宝玉走远了,荷花才走过去。只见黛玉眼睛有些红。问她怎么哭了,她也不承认。荷花只好叹道:“我来帮姑娘收拾这花儿吧!” 她将树下落的桃花一一都捡起来,连石头缝和草间也没放过。都捡干净了,装进花囊里,方起身道:“其实,刚才我在暗处都看到了。” “你都看见什么了?”黛玉瞪着眼,脸有些红。 荷花冷笑连连:“就是书上写的呗!姑娘跟宝玉一起看《西厢记》,然后他说浑话欺负姑娘,把姑娘都气哭了……我可都看到了,这不比文字刺激!” 黛玉不言,默默地向她平日里葬花的那个犄角旮旯走去。 荷花帮她扛着锄头和扫帚,忍不住叹道“我真是不明白,为什么你明知道结局是那样,还……” 黛玉听了,不禁笑道:“原来你是为这个着恼。这倒不必,我心里有数。你放心好了,这一世,不会那样的……” “可那宝玉不是个靠得住的人,你值得更好的……”荷花忍不住道。 “我从未想过依靠他怎样,也不是为了从他那里获取什么。”黛玉红着脸,眼神认真而坚定:“我为的是我的心。” 荷花不懂,荷花不明白。 “我明白你所说的。诚然,在世人眼中,宝玉顽劣不堪、不务正业。”黛玉叹道, “然而,世上英豪如过江之鲫,那古往今来的达官显贵更是数不胜数。但宝玉只有一个,他不必非要成为世俗眼眼中多成功的人才配得到喜爱。我对他,从来都是因为他就是他,不是任何人。” 黛玉对宝玉的感情是干净的、纯粹的,不掺杂任何功利性质,由心出发,发自灵魂的爱。 荷花不懂,荷花也不想懂。 宝玉有什么好的?人又窝囊,又到处留情。不管玩的时候有多好,真遇到什么事,指望他是指望不上的。没用的呆子! 黛玉悠悠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见荷花还是一脸懵,黛玉又道:“世人多是喜新厌旧,朝秦暮楚的。那些纨绔子弟,哪个不是妻妾成群?穷人乍富后更是变本加厉。不若我与宝玉从小一处长大,知根知底……” 荷花眼睛一亮:“说起妻妾成群,那宝玉不也跟袭人……更何况他屋里那么多丫头,将来有的闹呢!” 黛玉柳眉倒竖:“我叫他改就是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才不信,这见了漂亮女孩就走不动道儿的宝玉能改? 荷花毕竟是个现代人的灵魂,接受不了宝玉跟袭人这种关系。乱七八糟的,膈应的很! 荷花便不再说话,两人默默地往回走。 走到怡红院门口,却见薛宝钗从对面款款走来,正要往门里走。 荷花忙道:“薛大姑娘不必进去了。宝二爷不在家,刚才我看见他往外头去了。” 宝钗听了,只得停住脚步,笑道:“这会子谁又叫他做什么呢!” 黛玉道:“是大舅舅身上不好,老太太打发他过去请安了。” 宝钗听了无言以对,抚了抚鬓角,道:“颦丫头这会儿没事的话,到我那里坐坐去吧。” 黛玉知她说的不过是客套话,笑道:“刚在园里逛了半天,腿酸得很,改日吧!” 说着两拨人分道而去。 走远了,荷花才道:“这薛大姑娘怎么天天往怡红院跑?比你去的还勤快呢!” 黛玉嗔道:“这又关你什么事了?管好你自己吧!满屋里就你爱磨牙。” 荷花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往潇湘馆跑去。 第14章 潇湘泪痕 荷花一径跑到潇湘馆,踏进院门就嚷道:“快预备洗脸水,姑娘回来了——” 说着将锄头、扫帚等物放在廊下,自己去后院井中打水洗脸。 收拾完出来,黛玉才摇摇地走进院门。紫鹃忙走过去扶着她,嘴里埋怨道:“荷花儿这小蹄子,也不等等姑娘,自己就跑回来了。明儿告诉王嬷嬷打你!” 荷花嘻笑道:“王嬷嬷才舍不得打我呢!” 众人服侍黛玉洗完脸,各自退去。黛玉自己坐在窗前看书。 荷花见旁边没人,悄悄向她道:“我又仔细回想了一些书里的细节,有些事情差不多就是在这段时日内发生的。姑娘一定要信我,不然要吃亏呢!” 黛玉将身子凑过来:“你说,我听着——” 荷花边想边道:“就是从咱们搬进园子里之后,发生的几件事,跟姑娘相关的:第一件就是你跟宝玉看闲书这事,已经发生了; 然后是,有一次姑娘晚上去找宝玉,他的丫鬟却不给你开门。这事宝玉不知道,倒别错怪了他……” “好好的,我大晚上找他干什么!”黛玉忍不住道,“我是疯了不成?” 荷花急得跺脚:“你说了信我的!” 黛玉点点头:“信你,信你!还有吗?” 荷花想了一想,冷笑道:“还有一件,这件事比别的事情都严重。叫滴翠亭嫁祸事件。”于是,把薛宝钗在滴翠亭里偷听小红和坠儿的私密谈话,被发现后嫁祸给黛玉的事说了出来。 黛玉听了,惊疑不定,半晌才道:“这……虽说我素日见她待人做事城府极深,总是疑心她心里藏奸,但她好歹是个大家闺秀,总不至于做这种下作事!” 荷花冷哼一声:“哼,走着瞧吧!这次我定要坏了她的妙计!姑娘记住了,是芒种节那一天……” 晚间,众人正要洗漱睡觉。忽听外面脚步声纷杂,吵吵嚷嚷的。 林黛玉正要打发人出去瞧瞧,春纤已经走进来叫道:“宝玉烫伤了!脸上好大一块呢,敷着厚厚的一层膏药。伤的不轻呢!” 黛玉听了急得披衣坐起,荷花忙按住她:“姑娘不用急,没有大碍的。” 黛玉气道:“你怎么没跟我说有这事?” 荷花讪讪道:“哪儿记得清那许多呢。我只记得自己在意的事儿就行了。” 黛玉叹口气,起来穿戴好了,去那边看望宝玉。到二更时才回来。 这还不算完,黛玉把荷花叫到跟前,低声问道:“宝玉还有什么劫难,你都说了吧!再藏着掖着,我可要生气了。我也不敢要你了。你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荷花撇撇嘴:“我倒想回去呢,可惜不能啊!” 还是想了想,道:“过几日,你叫宝玉屋里的丫鬟好好翻找翻找,赵姨娘给他扎了小人,要咒他呢!”本来赵姨娘联合马道婆是要对付王熙凤和宝玉两个人的。如今凤姐已经败走金陵城,对她娘两个构不成威胁。所以,只要对付一个宝玉就够了! 也不知黛玉是如何吩咐宝玉的,宝玉还真就借故叫丫头大扫除的时候,从床底下翻出五个纸剪的青面獠牙的恶鬼和一个写着他生辰八字的纸人来。 众人见了,吓得神魂俱灭。嚷嚷着要报告给贾母、王夫人。 宝玉忙止道:“要是说了,上面定会怪服侍的人不用心,到时候你们也要受连累。何况只有罪证,没抓到贼人,他不承认,你也没法子。不如悄悄烧了它,从此后严加防备着就是了。” 那些下人们都怕受责罚,自然不敢往外说,此事便悄没声儿的处置了。此后,马道婆一到贾府来,宝玉就嚷着头疼,浑身难受。渐渐的贾母就不许她来了。 宝黛二人感情越发亲厚,荷花使尽浑身解数,也动摇不了半分。 这天,黛玉正在午睡,宝玉又来了。荷花儿正在屋檐下喂鹦鹉,眼看着宝玉往里走,便站在窗前往里面看去—— 听见两人又拌了嘴,宝玉正在赔不是。袭人又跟一阵风似的赶了来将宝玉掇走。 荷花走进来,只见紫鹃正在安慰黛玉。她脸上泪痕未干,明显是哭过,再抵赖不得的了。 荷花故意道:“这宝二爷三天两头的惹姑娘生气,以后再也不许他进这个门了!” 紫鹃笑道:“你安分些吧!我才劝好了,你又来火上浇油。” 到了晚上,黛玉从贾母处吃完饭回来,仍不见宝玉的影子。心中有些忐忑起来:白天的时候袭人说贾政叫他,把宝玉拉走了。宝玉最怕他父亲了。这会儿还不回来,怕宝玉有什么不测。 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去怡红院亲自探望一下。 荷花和春纤去给黛玉抬洗澡水,回来不见她的身影,便问众人。雪雁在一边做针线,头也不抬:“你往怡红院的方向去找吧,应该还未走远。” 荷花放下水,便往怡红院走去。 拐过弯去,前面就是怡红院了。只见院门紧闭,门前花阴里,站着个人影,隐隐闻得呜咽之声。 荷花快步走过去,离近了一看,正是黛玉在那里哭呢。 看这光景,她心里已猜到了几分。看黛玉哭得我见犹怜,也不忍说她。上前去扶着她慢慢往回走。 黛玉慢慢止了泪,自己说道:“原来你之前说的话竟然一点儿不错。刚才我去找宝玉,看见宝姐姐在前头走,便停下来,等她进去了,我再去。 谁知,院门竟然关了。我敲门时,他里面的丫鬟不给开,还说是宝玉说的,不管是谁,一律不许放进去……” 荷花道:“肯定不是宝玉吩咐的。是那丫鬟自己偷懒,不想开门。” 黛玉点头道:“我也是这样想的。你早先跟我说过,我心里便有底了。只是我从小到大,何曾受过这种委屈呢?这种寄人篱下的日子,难免叫人灰心!” 荷花安慰道:“不怕不怕,等林老爷回来,咱们回自己家住去。再也不受这气了!到时候我们也把宝玉关在外面,不让他进门!” 黛玉听了,噗嗤一笑:“好了,回家吧。明日芒种节,姐妹们说好了要一起送花神的。须得早起——” 第15章 翠亭生变 古时风俗:芒种节这天要送花神。因为芒种一过,百花凋零,春天过尽,接下来就是夏天了。春天的百花由花神掌管,所以要酬谢花神,感谢她妆点了春天。 一大早,园子里的女孩儿们纷纷早起做饯花会。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把自己做的竹编的轿马、纸折的小旗子等花花绿绿的饰物都挂在树枝上。一时间园子里五彩缤纷、热闹非凡。 今日,荷花比别人更加忙碌。天刚微微亮,海棠就听到她悉悉索索地穿衣起来了。 海棠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问:“你做什么去?” 荷花神神秘秘地道:“今日我有事,若别人问起来,就说我身子不爽,蒙着头睡觉呢!”说着把枕头往被子里面一塞,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来到院子里,院门还未开。她将门栓拉开,走出来又轻轻合上。一径往蘅芜院快步走去。 一路穿山渡水,分柳拂花,所幸到蘅芜院的时候,院门还是紧闭着的。荷花便躬身钻到假山洞里,又扯了些藤蔓遮住洞口,从缝隙中向外观察蘅芜院门前的情况。 漫等着实在无聊,还好她带了干粮。从怀里掏出昨晚悄悄留的几块糕点,慢慢地吃起来。 直到天光大亮,太阳出来的时候,方见薛宝钗出来。荷花猜测,她此时应该是去给她母亲薛姨妈请安,顺道还会去给贾母、王夫人请安。这一来一回要小半天功夫呢。 于是,又悄悄钻出来,跑到薛宝钗常走的那个角门,守在园门口,蹲在地上假装掏虫子玩。 等了半天,不见宝钗进来。荷花心里打鼓,莫非她是从其他园门进来了?唉!早知道就在滴翠亭守着了!可是那滴翠亭建在水上,只有一条曲径连接两岸,不好藏人呢。若看见有人在,那两个丫头肯定不会说什么私密话了。 正踟蹰间,忽见宝钗跟三春姐妹走进园来。荷花忙转过身去,蹲在地上抠土。那群人说说笑笑走过去,也没在意她。 等她们走远了,荷花才悄悄跟上。几经波折,终于看见薛宝钗离了众人,一个人在草地上扑蝴蝶。 扑着扑着,就走到了滴翠亭边上。 荷花眼见她在亭畔站住脚步,挨近了亭子,作侧耳倾听状。心道不好,忙赶了上去,故意高声叫道:“薛大姑娘,你在那水边做什么?小心脚滑掉下去!” 话音未落,只听“咯吱”一声,滴翠亭上的窗子打开。小红和坠儿两个丫头神色慌张地往外看。 薛宝钗与她们面面相对,气氛异常尴尬。 宝钗手中扇子摇个不停,面色已然绯红,勉强笑道:“我找颦丫头呢!刚才还见到她蹲在亭子底下玩水呢。谁知道一转眼就不见了,可能往前头去了吧!”说着手往前面一指。 荷花听了,不禁憋了一肚子气。正在想用什么话去如何戳穿她,只听后面一个声音悠悠地道:“宝姐姐,你说你上哪儿找我去?我在这儿呢!” 荷花转过头,心下大喜。只见林黛玉慢慢地走上前来,微笑道:“我刚才与珠大嫂子她们在一块儿呢,她们皆可作证。并未往前头去。宝姐姐,这是怎么说?” 宝钗手里捻着扇穗,连脸带脖子都涨红了。讪讪道:“可能是我看错了吧。妹妹别往心里去。我还有事,先告辞了。”说着,一向礼数周全的宝姑娘,也不顾众人的眼光,逃也似的,跌跌撞撞走开了。 小红和坠儿哪里还会不明白,这是宝钗在扯谎呢!刚才在这里偷听的人就是她。她俩刚才说的那些话,一定都被薛宝钗听去了,不然她是没必要说谎的。 荷花这时才回过神来,忙走过去扶着黛玉,触手只觉她指尖冰凉,微微颤动着。 小红、坠儿两个神色尴尬地向黛玉问了好,也匆匆离开了。 荷花扶着黛玉到亭子里坐下。黛玉望着远处热闹的人群,叹道:“原来她真是这样的人!” 荷花安慰道:“好在咱们来得及时,没被她嫁祸了。” 黛玉神色怆然,自嘲道:“怎么就非要拿我当挡箭牌呢?是欺我孤身在此,无人撑腰吗?想是我平日里得罪人而不自知吧。” 荷花忙道:“这可不是不是姑娘的错。她坑你,是她不地道。同样的情形下,换成姑娘就绝不会那样做。姑娘以后可一定要防着她,这个宝姑娘,很会说漂亮话。但做起事来,又是另一个样儿了。” 黛玉点点头,深以为然。又忍不住问:“那两个丫头到底在亭子里密谋什么事情?她一个做主子的竟不敢当面对质、还需要想这种嫁祸他人的法子,给自己脱身?” 荷花愣了一下,斟酌字词道:“姑娘是看过《西厢记》的,那红娘帮张生和莺莺牵红线的情形姑娘自然也不陌生。她们说的,也不过就是这些东西罢了!” 黛玉听了,笑道:“原来她们一个是莺莺,一个是红娘。我猜那小红年纪大些,生得又美貌,她自然是莺莺了;另一个小丫头坠儿就是红娘了。只是不知道那张生又是谁?——罢了罢了,他是谁还是不要跟我说了,左右不过是个臭男人罢了!” “姑娘果然聪明。反正撞破私情的人不是咱们,让她们尴尬去吧!”荷花笑道。 两人坐着歇了一会儿,就走去跟人群汇合了。 宝玉、李纨、迎春、探春和惜春,甚至连鸳鸯、彩霞等丫鬟都来了园内,在一起玩耍。见了黛玉主仆过来,探春向黛玉问道:“怎么宝姐姐没跟你们一起?刚才就差你们两个,还以为你们在一起呢!” 黛玉冷笑道:“她呀……她身子不适,回去歇着了!” 总不能说是,薛宝钗被人撞破了嫁祸之事,自己尴尬,不好意思见人吧! 宝玉走过来,向黛玉笑道:“林妹妹,你今儿怎么也不理我?” 黛玉转头笑道:“并没有啊。这话从何说起?” 宝玉痴痴笑道:“没有就好。” 第16章 两心一处 黛玉扭过头去对荷花道:“你回家去,看那大燕子飞回来,就将帘子放下来。香炉的香,估摸着这会子也烧完了,将它罩上吧。”荷花领命而去。 黛玉不喜热闹,一个人走到僻静处。只见地上落了许多凤仙、石榴之类的花瓣,心有所感,一时间看得有些失神。 宝玉跟在她身后,悄悄地道:“好妹妹,你昨日没告我的状吧?害我昨晚担惊受怕的,都不曾好睡。” 黛玉上下打量了他一顿,笑道:“你还知道怕么?怕的话,以后就别理我了!反正有人大晚上的还去找你说话,不知道说什么体己话呢,还关了门不许别人进去!” 宝玉听了,心中疑惑:“昨夜就只有宝姐姐来坐了一会儿,说了几句淡话她就走了。并没有关门密谈啊!” 黛玉气上心头,虽然心知不是宝玉故意让人关门,不让她进去。但听他如此说,仍不免动怒,于是故意冷笑道:“你还抵赖?昨儿夜里,我去找你,你为什么不让丫头开门?是以为我去舅舅那里告你了,你生气故意把我关在外面,是也不是?” 宝玉大呼冤枉:“我并没有让她们不放你进来!我对谁都不会这样儿对你。要知道你来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哪里舍得将你拒之门外? 黛玉冷笑一声,转过头不去理他。 宝玉急得跺脚道:“定是那些丫头们偷懒,不想动弹。所以才假传圣旨,说是我不让放人进来。等我回去问明白了是谁说的,一定好好教训教训!” 黛玉见他领悟过来,气也消了。却仍是淡淡地道:“想必是这个缘故吧。论理不该由我一个客人来说,只是你屋里那些姑奶奶们也太……是该好好约束了。今儿得罪了我不要紧;明天,再把什么宝姐姐、贝姐姐的,也得罪了,可就了不得了!” 说罢便瞅着他抿着嘴笑。 宝玉听了,满面涨红,又不敢回嘴,怕又惹她生气。便转过身去,指着地上道:“我们把这些落花收拾了吧。” 黛玉点点头,俯身将地上的花瓣捡起。因为没带工具,宝玉就拿衣襟兜起来,两人一同前往那天一起葬桃花的地方,把花瓣埋了。 葬完花,黛玉便说两人该回去了。彼时,春暮夏初,草木正盛。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洒在地上,投下斑驳的金光。微风拂面,顿觉清爽。 宝玉又想起什么来,面上有些黯然之色,对黛玉道:“好妹妹,自打你从扬州回来后,总觉着你对我越发疏远了……” 黛玉连忙摇手道:“这可是没有的事,别冤枉我。” 她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悠悠道:“我并未有心疏远你,不过是想着,你我如今都大了,不好再像从前那般作小儿无状之态。你敬着我,我敬着你,就是在外人来看,也挑不出错来。如此,方为长久之道。” 宝玉听了,放下心来,点头道:“我都听你的。只要我们两心发自一处,即便是刀山火海我也……”他犹自发痴,一抬头,发现黛玉已经走远了。 宝玉忙追了上去,在黛玉身后不远不近的跟着。 两人一前一后,往潇湘馆的方向走去。 刚进潇湘馆院门,只见雪雁迎上来,手里拿着一个信封,对黛玉笑道:“姑娘快瞧,是老爷那里来信了!” 黛玉欢喜异常,忙洗了手,接过信来。她坐在窗下常坐的那张椅子上,拆开信封,展开阅读起来。 信中并无别话,不过是说林如海已经到了任所,俱各平安等语。 黛玉放下心来,收了信。一抬头,却见宝玉从案上拿起一张花笺,正在看上面题的诗。却是一首《葬花吟》: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 黛玉忙伸手向前去夺,宝玉忙退后几步,将手中的信藏在身后,笑道:“你不用抢,我已看完了。” 黛玉见他已经看完,心中不好意思,便又坐回去,转过头,望着窗外的竹影发呆。 却见,宝玉看完了诗,仍旧只是站着发呆。丫鬟让座,也跟听不见似的。一个人时而赞叹,时而流泪…… 正没个开交,贾母处遣丫鬟来叫他们去吃饭。宝玉这才回过神来,忙整理了衣襟,跟黛玉一起去了。 午后,便有宫里的贵妃娘娘派遣了小太监来送端午节的赏赐之物。丫头们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瞧热闹。 荷花见了,不禁道:“怎么我们姑娘得的东西跟宝二爷的一样?宝姑娘反而跟家里三位姑娘一样?” 紫鹃笑道:“这有什么奇怪,不一直都是如此么?” 荷花想了想,自以为明白了:原着里写的宝玉得到的赏赐跟宝钗一样,黛玉的跟贾家三位姑娘一样;现在却是宝玉跟黛玉一样,宝钗跟贾家三个姑娘的一样。其中的变数想必是林如海如今还活着,黛玉是正经的官宦小姐,不再是寄人篱下,所以,地位自然高些。捧高踩低乃是世人常态! 又有王夫人屋里的婆子走来笑道:“初一老太太去往清虚观打醮,有想去的,只管跟了去逛逛!” 众人听了这话,无不欢喜。大户人家不止小姐,连身边的丫鬟,平时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鲜少有机会出门。如今得了这个信儿,都高兴地一传十、十传百,撺掇着自己主子跟着去。 黛玉这里的丫鬟也是如此。荷花又把贵妃娘娘赏赐的红珠串拿来,央求黛玉戴上:“这珠子红通通的,怪好看的,配上姑娘洁白如玉的手臂,就更好看了!” 黛玉笑道:“这手串,众人都有。别人都不戴,单独我一个人巴巴儿地戴了。让人家知道,不得笑话我眼皮子浅,没见过什么好东西,得了个手串,还特意拿出来炫耀一番!” 荷花只得罢了,又道:“那上清虚观打醮的事,姑娘可一定要去。就当可怜可怜我们吧,打从扬州回来,都还没出过门呢!”众丫鬟皆点头称是。 黛玉耐不过她们的软磨硬泡,只好答应了。 第17章 古殿故人 到了初一这天,一大早,贾府门前的车轿就排起了一条长龙,占据了整条宁荣街。 宝玉骑马打头儿,走在贾母的八人大轿前面开路。后面浩浩荡荡的,依次是:王夫人、薛姨妈和李纨的四人轿;姑娘们皆是坐车,黛玉宝钗同坐一辆,迎春探春惜春三姐妹共坐一辆。那些随着主子出门的丫鬟、婆子们都随队在后面的马车上坐着,乌泱泱的,看不到尾。 以至于夸张到,后面下人们的马车才出府门,前面贾母的轿子已经到了清虚观的山门了。 黛玉房里紫鹃、雪雁、春纤、海棠和荷花五个丫头挤在一辆马车上。她们挨个探头,从窗子往外望,去瞧街上的热闹风光,一路上叽叽喳喳,说笑不停。 及至到了山门,只见迎面矗立着一座雕工精美的高大木质牌坊,上面刻着:“清虚仙迹”四个大字。 山门以内塑着许多的神像。众人便在此处下车。 一路上,荷花眼睛四处看个不停。观内十分宽敞,前后三进的大院落。 沿中轴依次是:牌坊、山门、龙虎殿、纯阳宫、三清殿、玉皇阁,两侧建耳殿、廊庑等。 随众人走至正殿前,抬头只见正殿上方悬挂着一个大牌匾,上书:“敕造太平兴国观”。 观内做法事的各种器物皆已齐备,此时便有许多法师在做法,好不热闹。 道场内提前清场,整个道观没有一个闲杂人等。 荷花的习惯,每到一个新地方都要先问清茅房的所在。以免内急之时像个没头苍蝇一样乱转。 她向王嬷嬷告了假,便去找茅厕。 在那西北角上如厕之后,荷花忙忙地往正殿走,刚转过院门,一头跟个小道士撞了个正着。 只听“哎呦”一声,却听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道:“荷花姐姐,是你么?” 荷花抬头一看,却是个故人。 “彩明儿,你怎么在这里?” 原来跟她相撞的小道士正是昔日凤姐屋里的书童彩明。 “说来一言难尽——”彩明叹道,“那年琏二爷夫妇回金陵老家,因询问跟随的下人们家中详情,本家在此的就留下来,分到其他房里当差;孤身一人的,若愿意,就跟二爷去金陵。我因为家在本地,却又不是这府里的家生子,便把身契还给了我,又给了我二十两银子,放我回家去了。” 荷花问道:“你怎么又出家当道士了?——是了,一定是家里的后娘容不下你。” 彩明笑道:“我自己也想出来闯一闯呢!我在此不过是学艺,并未正式出家。这清虚观不比别处,往来者皆是达官显贵、名门望族,待久了,不怕没有得运之时!” 荷花仔细地打量了他一回,赞叹道:“想不到你还有这样的志气!你本就读书明理的,为人又聪敏机智,将来必定大有一番作为!” “多谢谬赞。”彩明又道,“一别经年,姐姐过得可好?” 荷花理了理鬓角,笑道:“倒还好。只是老太太把我给了林姑娘,我如今是林姑娘的人了。我正要回去伺候我们姑娘去,你也去忙你的吧!” 彩明原本还欲说些什么,见她兴致缺缺,便只能罢了。 于是两人告辞,各自走开。 悄悄溜回正殿,荷花在黛玉身后站定了。 众人此时皆看着了什么新闻似的,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着什么。 荷花探头望去,原来是一个老道士正在给宝玉说亲:有一家姑娘,年方十五岁,家世、模样都是相当的,有意与荣国府结亲。 贾母听了,呵呵一笑,推说有个和尚说了,宝玉八字轻,命里不能早娶。 有意思,这边是道士,那边是和尚。 平常我们说起僧道之类人,总以为他们是出家人,六根清净,不染尘世。其实呢…… 以前听到个说法,说张道士提亲的这个女方,暗指薛宝钗。贾母以宝玉不该早娶为由,推拒了这门亲事。便是看不上薛家的意思。 更何况,荣国府这样的人家,嫡派子孙的婚事,怎么可能交由一个道士去游说?是以,贾母根本不可能将张道士的话放在心上。 荷花悄悄拉了拉身旁紫鹃的衣袖:“这个老牛鼻子是什么人?” 紫鹃拍掉她的爪子,让她不要胡说:“这是张真人,当年老太爷出家的替身。现在是清虚观的掌印真人。平日里那些达官贵人们见了,都要称呼他一声老神仙呢!” 荷花暗地里撇撇嘴。 那张道士又问:“怎么不见琏二奶奶,老道儿记得她平日里是最爱热闹的。今日不来,想是有什么缘故?” 众人听了,面色各异,皆不好作答。 半晌,贾母叹道:“他老爷打发琏二两口子回南京看守祖产去了。那凤丫头一向体弱,顺便叫她养养病。等好了再回来。” 那张道士与贾家渊源颇深,知道国公府上的水深,便不敢再问,只以别话支应着。 此时,贾珍等人见贾母不自在,便请了她去各处参观游览散散心、去去闷儿。夫人小姐们也一起同行。 张道士刚才拿了道友们的一堆法器赠予宝玉,其中有个金麒麟,跟史湘云戴的那个极为相似。宝玉自以为没人注意,就悄悄地收起来了。其实众人都看在眼里。 荷花便低声向黛玉道:“宝玉又弄鬼儿呢!” 黛玉并不作答,只是笑而不语。 荷花见黛玉并未吃醋,深感奇怪。难道宝玉真的只是小孩儿心性,为了拿去跟人家比一比谁的麒麟更好?实在不解! 大概除了黛玉再也没人能理解宝玉的所作所为了吧! 这清虚观乃是千年古刹,如今香火依旧鼎盛。是以,建筑巍峨,庭院壮阔,花木也是繁盛繁茂。游赏一番,也有别样的趣味。 底下跟随着的丫鬟们,好不容易出一趟门,个个兴致盎然地随着主子们在道观各处参观。对道观里的各种设施都十分好奇,只觉得一双眼睛都不够用的。 只是,有主人在侧,不敢高声讨论,只是你推我,我推你的,在暗处嬉闹。 第18章 心迷宝玉 各处游赏一番过后,贾母便与众人回到楼上看戏。 神前抽签拈戏,抽到了三本:《白蛇记》、《满床笏》与《南柯梦》。暗合了贾府的发家、荣盛,到最后却只是南柯一梦。 贾母看了,心下明白,顿时心灰意冷。想是天意如此吧! 看完戏就兴致缺缺地带领众人回来了。 因为天热,又车马劳顿,回来后黛玉就有些中暑。紫鹃忙命人去炖香薷解暑汤。 荷花正在扇火儿,只见春纤儿从外面走进来,笑道: “给你们说个笑话儿:刚才我打怡红院经过,听见里头闹哄哄的。仔细一瞧,却是宝玉在院子里发脾气呢!只听他嘴里嚷着什么,再也不见那张道士了。我就纳闷,那张道士什么时候又得罪他了?” 荷花冷笑道:“那张道士今天给他说亲来着,他不乐意,怕阻了他的好姻缘!” 春纤听了这话更加摸不着头脑。 黛玉在屋里听见了,警告道:“休要胡说!” 荷花小声嘟囔道:“又护着他……” 没一会儿,宝玉就来了,邀请黛玉一起去吃晚饭。 黛玉歪在榻上,神情倦怠,向他摆了摆手:“闹了这一天,我身上酸痛得很,不想吃饭。你自己去吧——” 宝玉搬了张椅子,挨着她坐下:“你不去,那我也不去。咱们两个一处说话儿。”转头跟身边的丫头道,“去跟老太太说,我们晌午吃撑了,恐积了食,晚饭就不吃了。问老太太好吧!” 黛玉摇头叹道:“你又使性子了!我问你,你为什么又生气说再也不见那张道士了?” 不等他回答,又道:“那日,你说两心发于一处……既然心在一处,又何必为外事生气呢?” 宝玉听了,方恍然大悟,微笑道:“你如此说,我就放心了!”我原本是怕你多心,所以心里着急。 黛玉又怕他说出什么痴话来,对他道:“从今以后,咱们心照不宣就是了。” 宝玉喜滋滋地点头。 荷花此时端了一个托盘出来,上面放着两碗解暑汤:“二位,请慢用——” 两人刚喝了两口汤,就听见外面有人说话。不一会儿,只见紫鹃拿了两个小玻璃瓶子进来,笑道:“老太太打发琥珀姐姐送了两瓶子香露来,说两个玉儿既是懒怠吃饭,吃点子这个也是好的。” 宝玉、黛玉二人看去,只见是两个四五寸大小的玻璃瓶子,上面贴着鹅黄笺子,便知是上用之物。一个上面写着“玫瑰清露”、一个写着“木樨清露”。 紫鹃从两个瓶子里,分别挑了一茶匙液体,在碗里化开,顿时香气四溢。 黛玉尝了一口木樨清露,便放下调羹,将香露给小丫鬟吃了。宝玉吃了半碗玫瑰露,又与黛玉说了半天话。见她倦了,方起身告辞。 荷花送宝玉出来,宝玉让跟随的小丫鬟先行一步。 荷花猜到他有话对自己说,便停住脚步。 宝玉见左右没人,便对她道:“我见姐姐素日看见我,面色总有些不悦之色。是我哪里疏忽,得罪了你吗?” 荷花听了,不免有些尴尬,难道自己表现的的很明显吗? 想了一想,方道:“二爷是个主子,这样跟我一个丫头说话,我实在禁受不起。 其实,我对二爷也的确是有些偏见——因为二爷对所有美貌的女孩儿都好,可我们姑娘只对二爷一个人好。我觉得不公平! 而且,我冷眼看着,二爷不太能担事儿!就是……唉!不知道怎么说你才能明白。” 宝玉听了低头无语,半晌方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再不那样了。” 又自顾自感慨起来:“外人看我们家,只知道富贵尊荣,身处其中才知道有多少烦难之事!我行动受限,做什么都要被人管着。除已身之外,一草一纸究竟也不算是我的。 我不过是尘世中之浊物罢了,若我有幸,能得众人的眼泪葬我……” 荷花见他越说越远,索性不再管他,任由他一个人发痴,自己回去了。半路遇到袭人问她,有没有看到宝玉。 荷花笑道:“刚才已经回怡红院了呢,姐姐没碰上?哦,还有一件事,宝玉刚才在我们那儿喝了一碗香薷解暑汤,姐姐不会生气吧?” 袭人面上笑道:“这是哪里的话。他们姊妹们亲厚,自然是好的。” 荷花笑道:“如此我就放心了。知道你们平日里不许他乱吃东西,如今在我们那里喝了一碗汤,若有不妥,只管找我们便是。”说着自顾自走开了。 这个袭人,自己什么该干的不该干的,都干了。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为别人跟她一样。烦得很! 回到潇湘馆,却不见黛玉。雪雁道:“紫鹃姐姐扶着姑娘去老太太那里了。姑娘说今晚跟老太太一起睡。” 这可是奇事,黛玉都多少年没跟贾母一起睡觉了。也就小时候刚来的时候,贾母怕她想家,祖孙俩一起在被窝里思悼贾敏。 如今又去陪贾母,想是有什么体己话要说。 第19章 无事也忙 次日清晨,宝玉来至贾母处问安。进屋就见黛玉坐在贾母炕上,贾母搂着她正在说笑。 宝玉惊奇不已:“妹妹今日起的这样早?我本想比你早来,羞你一羞,却被你占了先。” 黛玉只是看着他抿嘴而笑。贾母笑道:“你的算盘这回落空了,你妹妹昨夜跟我一起睡的。” 宝玉听了更加欢喜,也挨着贾母坐下,缠着贾母道:“好祖宗,你们俩又悄悄儿地说什么体己话了?反把我撂在一旁。” 黛玉拿手指在脸上划着羞他:“既然是体己话,自然不能告诉你。多大的人了,还跟小时候似的那么黏人!” 宝玉反问:“你又是多大的人了?还像个小娃娃一样怕黑,睡觉还要外婆哄着。” 黛玉听了,面色羞红,扯着贾母袖子:“老祖宗你看,二哥哥又欺负我!” 贾母呵呵一笑,知道两个孩子此时扮小儿女之态,假装拌嘴,实际是为哄她高兴。 “宝玉不许欺负你妹妹。昨儿琏儿两口子,送了端午节礼来。都是金陵特产,其中还有几只活鸭,特特的派了个南京的厨子来做。这会子让他做了来吃,你们也尝尝咱们老家的厨艺——”说罢,忙命人摆饭。 一时吃罢了饭,宝玉和黛玉回到园中来。宝玉又问: “到底你和老太太都商议了些什么机密事?好妹妹,你告诉我吧!” 黛玉只是摇头笑:“天机不可泄露……” 宝玉见她不肯说,悻悻地转身欲走。黛玉连忙叫住他: “还有一事,要请你帮忙——” 宝玉忙停住脚步,问道:“什么事?但请说来——” 黛玉想了一想,未语先笑:“急什么?你先回去换过衣裳,然后到我那里去。那时我再与你说。” 宝玉听了只得先回怡红院去。 这里黛玉慢慢走着,边走边想。 原来是昨日,荷花忽然想到原着中宝玉在端午节前夕招惹金钏儿,害金钏儿被王夫人打骂逐出,羞愤跳井而死。加上与戏子蒋玉菡勾勾搭搭被忠顺王府的人找上门来要人。这两件事气得贾政将宝玉打了个半死。 荷花思想来想去,想不到应对之策,如何才能既救了金钏儿的命,又免宝玉的打?没办法,只能将这隐患告诉了黛玉。黛玉听了,急得中了暑。 宝玉真该死啊!按理说,他这打挨的可不冤。只是怕黛玉伤心难过。 如今且说眼下黛玉刚回潇湘馆中坐了没一会儿,宝玉就来了。 问是什么事需要他效劳的。黛玉起身从书箱里拿出一套旧书来。 “这是一套王摩诘的《辋川集》,是旧时从扬州带来的。因保存不善,被虫蛀了。许多地方缺损,字迹难辨。我如今想看这本诗集,甚是愁苦。” 宝玉笑道:“多大点子事,妹妹何必发愁,我那里有一套新的呢。拿来给你便是!”说罢就要起身。 黛玉忙拦住他:“这本不同,有前人评语在上头,别的版本没有的。 如今请你来,帮我誊抄一本,查缺补漏。事成之后,必有重谢。你可愿意?” 宝玉自是愿意。别说有重谢了,便是没有谢的,能为林妹妹效劳,他也是喜之不迭呢。 “是就在这里抄写,还是我拿回怡红院去?” “何必拿回去,就在这里写吧!我也好监督你……”黛玉眨眨眼,“也能跟我说说话,解解闷。” 宝玉应是,忙命丫鬟拿纸笔来,就向窗下书桌上坐下,誊录起来。 雪雁忍不住嘀咕:“那本旧书前两日姑娘还叫我丢掉呢,她早有了新的。怎么如今又让宝玉抄起来了……” 荷花忙把她拉出去:“姑娘自有她的道理,别坏她的事!”雪雁懵懵懂懂的,倒也听话,自己出去玩了。 荷花自然能猜到,黛玉是给宝玉找点儿活干,免得他出去到处生事,惹出祸来。只是一本诗集才几个字,怕是不够抄呢! 这里宝玉才刚抄完开篇十首,黛玉便止道:“今儿已经抄了许多了,咱们出去散一散,吃了午饭再抄吧!”说罢,拉了他出去找姐妹们玩耍。 “还怕累着他不成?”荷花不禁腹诽。忽又想起什么事来,正巧她姐姐在旁边,便问海棠:“姐姐,你跟金钏儿姐姐熟吗?” 海棠道:“我先前在太太房里当差,就是经她一手调教的。你说熟不熟?” “那她为人如何?”荷花又问。 “她为人倒是厚道,不爱拿大,对底下的小丫头也和气。只是性子活泛些,落在太太眼里就不太稳重了。好好儿的,怎么问起她来?你又有什么事?”海棠不禁盯着她看个不停。 “随便说说罢了,没什么事。”荷花忙摆摆手。 一连几天,宝玉像上学一样的守时。每天两趟来潇湘馆抄书。说是抄书,其实抄不了几个字便和丫头们玩耍起来。 荷花一反常态,拉着跟他玩什么丢沙包、拣石子、跳房子、跳皮筋之类的童年游戏。宝玉哪里玩过这个,一玩就上瘾了。 贾母等人只知道宝玉是给黛玉抄书,自然欢喜。以为抄的是什么四书五经、儒家典籍,都道宝玉转了性,用功起来了。哪里知道抄书只是幌子,实为骗他在潇湘馆玩,不出去惹事。 虽如此,依旧不能叫人安心。黛玉心知,这也只是治标不治本。叫过宝玉来,问他:“我听说你在外有个交好的戏子?” 宝玉听了,如遭雷击:“这……这是从何说起?” 黛玉打量他半天,叹道:“蠢才蠢才!连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都知道了。其他人知道的只会更多…… 听说那戏子很是吃得开,连北静王跟忠顺王两个王爷都爱他如珍宝。你怎么那么大胆,敢跟他私下结交的!不怕惹得旁人不悦?” 宝玉听了,不知该如何应答。若是旁人来问,他尚可用言语应付过去,但却不能对林妹妹这样。 黛玉看他如此,也是无奈。此时没有吃到教训,就是劝他他也必然不会往心里去。少不得硬起心肠,叹道: “我实在没法子了。明儿你若因这个挨了舅舅的打,我可没法子救你!” 宝玉道:“快别这样说,就是为这些个人死了,也是心甘情愿的!” 黛玉此时心力交瘁,向外面道:“荷花儿,进来吧——” 听到此处,荷花早已等不及,推开门,笑嘻嘻地:“姑娘可算想明白了!不下猛药,难医顽症。” 第20章 端午节事 话说,荷花听见里面黛玉叫她,忙跳进来,回身掩上门,冷笑道:“宝二爷前几日不是问我,为何对你有偏见吗?实话对你说了吧——” 于是,荷花便将她自己的身份来历从头到尾又细细讲了一遍。 宝玉听得目瞪口呆。 黛玉只管坐着喝茶:“你以为,我是如何对你在外面的行事,知道的如此清楚的?——都是荷花告诉我的。” “因为你不长进,害得我家姑娘悬了多少心,掉了多少泪!你合该结结实实挨一顿打。”荷花咬牙切齿的,“若不是看在姑娘的面子上,我才懒得点醒你呢!”说着,走去把门开了。 宝玉犹自发怔。黛玉推他道:“我们说的话,你可记住了?” 问了好几遍,宝玉方如大梦初醒:“记住了——”说着躬身向她二人深深地拜了一拜,“谨聆慧箴,不胜感激!”一个人呆呆地走了。 黛玉、荷花二人看他走远,回过神来,互相对视了一眼。 “我的底牌都露出来了。他若还不听,我也没法子了!”荷花耸耸肩。 却说宝玉一个人呆呆地走出了潇湘馆。外面烈日当空,正是酷暑时分,宝玉自身却如坠冰窟、寒凉彻骨。 世间竟真有如此奇幻之事! 又联想到黛玉《葬花吟》中有“人去梁空巢也倾”之句,更是令人肝肠寸断!若是有朝一日真的“家破人亡”,老太太、老爷、太太他们怎么办?迎春等姊妹又怎么办?越想越心颤胆寒…… 正无可奈何之际,忽听蔷薇架下传来悲泣之声。走近了,隔着篱笆洞儿,定睛一看:只见一个生得纤细袅娜的女孩子,正蹲在地下,用簪子划拉着什么。 宝玉刚被黛玉二人震慑一番,此时不敢造次。只是默默地看着。那女孩一遍又一遍地在地上划,一遍又一遍,全是划一个“蔷”字。 宝玉只觉得惊心动魄,耳边回响起荷花的话来: “你若不信,你此刻出了门去,去那蔷薇架下看看。有一个女孩子蹲在地上划“蔷”字呢……” “别蹲在那地下了,要下雨了。快跑吧,再不跑就淋湿了!”宝玉向那女孩叫道。 果然,话音刚落,豆大的雨滴就噼里啪啦落下来,砸在头上。 宝玉被这雨水一浇,反倒清醒起来。他不回怡红院,反跑回潇湘馆来。 幸而,这雨来得急,院门还未来得及关,众人都在屋里躲雨。宝玉一口气跑到廊下,方站定了。 紫鹃等人见宝玉去而复返,都笑道:“二爷站在那里做什么,快进来吧!” 宝玉知道黛玉有洁癖,有些踟蹰:“衣服、鞋子都湿了,怕弄脏了你们的地。” 荷花忙将拉他进屋里:“地脏了我自己会擦。你不进来,姑娘见了,又以为我怠慢你了呢!何苦害我挨骂?”又帮他把淋湿的外衫脱下,命他在椅子上坐了,自己拿了衣服去熨烫。 黛玉早就听见了动静,此时从内室袅袅婷婷地出来:“你此去归来,可是想明白了?” 宝玉内心怆然,惟有点头称“是”。 黛玉又道:“你早上不是问我跟老太太说什么了吗?——就是那些事罢了!” 宝玉惊掉了下巴。 那些事是指什么?就是贾家日后会抄家、败落的那些事儿啊! “到底是老太太,见多识广。”黛玉笑道,“不像你,吓得跟个鹌鹑一样。” 宝玉呆呆望着她。此时有千言万语,只是一句也说不出来。往常他总是喜聚不喜散。如今骤然告诉他,大家以后全都得然,且下场凄惨。这叫他如何禁受得住! “我实在是等不得了!先前我父亲也知道。但他念及外祖母年事已高,一下子说出这话,怕吓着她老人家,不让我造次。想着以后有机会再慢慢说。奈何公务繁忙,未来得及说就去赴任了。 前段时间,因为贵妃省亲,府里人人高兴。也不是时机说这事。如今,我冷眼旁观,全府上下竟没有一个运筹谋划之人。实在无法,只能告知老太太。老太太心里也有些明白——前日神前拈的戏就是预兆。” 宝玉安静地听着,心中惭愧不已。 “何我堂堂须眉,诚不若彼裙钗哉!” 伏中的雨,来的快,去的也快。一时雨停了,荷花把衣服拿来给宝玉穿上。如此,便是要送客了。 将宝玉送出院外,荷花低声道:“今日的话,万万不可告诉任何人。否则,我做了鬼都饶不了你!” 宝玉见她故作凶恶状,笑道:“你放心好了。”说出去,也得有人信呐! 此后,忽然有一天,听说贾母把贾赦、贾政和贾珍等人叫到跟前。她说自己昨夜梦见老国公了,梦中嘱咐她务必办妥两件事: 一、每年拨出一定的钱粮,将祖坟附近的田庄、房舍、地亩买下来,多多益善; 二、在祖茔旁边再设一家塾。定下则例,日后按房掌管这一年的地亩、钱粮、祭祀、供给等事。每房轮流来,避免他们徇私舞弊。 贾家在金陵依旧有很多族人。如今,贾琏夫妇正巧在金陵,置田买地,办家塾等事事可交由他们办理。 人人皆纳罕,贾母怎么突然想到这事上来。难道是为了给贾琏夫妻安排个差事?这也太偏心了吧! 只有黛玉等人知道,贾母是在为日后抄家做准备。 日后贾家获罪,即便抄没家产充公,这祭祀产业却是不用充公的。家族败落下来,子孙还可回家读书务农,也是一条退路。 贾母她真的,能做的都做了!她嫁入贾家五六十年,风风雨雨什么没经历过。如今子孙不肖,荣辱穷通,又是天道使然,她又能有什么办法? 日后大家若能苟存性命就是大造化了…… 所谓繁华,总有散尽之时。永远富贵荣华,那是痴心妄想。从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只是,事到临头,也是不得不从了! 第21章 俱无恙否 宝玉从潇湘馆出来,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回到怡红院。他无心与丫头们说笑,胡乱梳洗后便歇下了。 却是一夜不曾安睡,梦见许多光怪陆离的景象。一会儿梦见与金钏儿调笑,被王夫人看见,一巴掌把金钏儿打翻在地,金钏儿哭着跳进井里;忽然间景象又变成袭人病倒在床,呕出一大滩鲜血;忽然又见琪官被忠顺王府的人抓走……如此种种,梦魇缠身。 到了第二天,宝玉神情倦怠,懒进饮食。袭人伸手向他额头探去,被他体温烫得吓了一跳。众人不敢隐瞒,忙去回明了贾母。 贾母得知自是焦急,连忙请医问药,又是好一番折腾。好在,昨日一场骤雨,别人都以为他是身子弱,受了风寒。唯独黛玉等人知道他是心病。天性喜爱欢聚之人,受不了离乱之言。 荷花知道他病了,反倒暗喜起来。他这一病,倒省了许多是非。 五月六日,忠顺王府的人来贾府讨要琪官。贾政气急,命人唤宝玉出来。宝玉本就在病中,听见他父亲叫他,少不得挣扎着起身,穿戴好了出去。 受了一番威吓,宝玉摇摇晃晃,还未经打,便先晕死过去。眼见宝玉口歪眼斜、手脚都直了,贾政反倒吓了一跳,白白承受了贾母一番雷霆之怒。 宝玉这回病得着实重,整日神思恍惚,疑神疑鬼的。黛玉知道他的心事,只能慢慢劝解,方才渐渐好了。 贾母便全怪在贾政头上:“都是被他老子吓的,宝玉素来身子就弱,哪里经得住这般威吓。就说我说的:宝玉星宿不利,不宜见外人。有外客来,一律回绝了,不许往里面传。过了八月才许出二门。” 宝玉听了,自是喜出望外,病也好了大半。每日只和园内姐妹做伴,依旧不去研究仕途经济。 荷花偷偷问他:“你还不肯用功,以后家败了怎么办?” “难道高官厚禄就是好的吗?为了名利而趋炎附势、虚以委蛇……那些打死我也做不出来。我宁愿粗茶淡饭,了此一生。只要能和姐妹们一处便罢了!”宝玉不以为意。 荷花气得咬牙跺脚,这没过过穷日子的人,你跟他说贫苦日子有多难挨,他也理解不了。 算了,这也不是宝玉一个人发奋图强就能改变的事。他就是个文曲星下凡,马上考个状元来,也救不了贾府。 黛玉却悄悄对荷花道:“咱们是不是做的太过了?都把宝玉吓出毛病了。” 荷花撇撇嘴:“姑娘,俗话说长痛不如短痛。虽然,宝玉难受了几日,但他现在可稳重了不少呢!更何况还救了金钏儿一条命……” 正说着,只见金钏儿带着个婆子走来,婆子手里提着食盒。一径往怡红院的方向去了。 荷花便拉着黛玉去一探究竟。 话说宝玉在床上坐着,正在出神。忽见金钏儿提着食盒进来。寻常一次会面,在宝玉看来却颇有沧海桑田之感。 “金钏儿姐姐一向可好?”宝玉站起身微笑道。 “什么好不好的,不过几日未见,说得跟几辈子没见过似的!”金钏儿把食盒放下,小丫头忙打开,拿出饭菜。 “我这嘴上是才擦的香浸胭脂,你这会子还吃不吃了?”金钏儿指着自己嘴巴,对宝玉笑道。 宝玉满脸涨红,站着不动:“那是小时候不懂事闹的笑话,姐姐以后别拿这个取笑了。” 金钏儿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心下纳罕:这个人怎么转性了?于是,拿过一碗汤来,又道:“这是你要的荷叶汤,太太命我送来的。我打发你吃了吧——”说着便舀了一勺,把嘴凑上去吹汤。 宝玉忙命小丫头接了过来,笑道:“哪敢劳烦姐姐,我如今也大了,不用人喂了。”说着自己捧过碗来,三五下喝得剩个碗底,向她展示空碗,“我已经喝了,姐姐可以回去交差了。” 看得金钏儿和小丫头们都笑了起来:“看他急得,像饿了几世投胎来的……” 黛玉和荷花在窗外偷看了半天。荷花扭头对黛玉道;“姑娘这回可安心了?”黛玉点头而笑。两个人又悄悄退回去,不去打扰他。 服侍黛玉回去午睡后,荷花便走到园子里来逛。 她如今已经不怕了,抄家而已,又不是诛九族。她现在是林家下人,又不是贾家的。 走过沁芳桥,穿过柳叶渚,便看见那树荫底下,一个穿红着绿的丫头,背身坐在水边的石头上。 荷花看见,心里一跳,此处如此偏僻,她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别是想不开吧。 便放轻了脚步,走近去看。只觉有些眼熟,不是园里的丫头,倒像薛家买来的那个丫头香菱。 荷花放下心来,笑道:“香菱姑娘,你一个人坐在这里做什么?” 香菱正望着水面发呆,忽然听见背后传来人声,吓了一跳。 回头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丫头,正是人们口中的那个“傻大姐”。就招手叫她过来:“我是来找我们宝姑娘,走累了,在这里坐一坐。大姐儿,你也来逛园子么?” 荷花走过去,挨着她坐下:“我闲着无事,随便逛逛。因为你不常往园子里来,可能不认得我,我叫荷花,是林姑娘屋里的。” 荷花最烦别人叫她“傻大姐”了,所以,一有机会就要宣告一下自己的本名。 离近了才发现香菱眼圈红红的,像是哭过。荷花心中感叹:人家原本是个千金小姐,幼年时被拐子拐走,后又沦落到薛大傻子家的狼窝里,命运太悲惨了! 只是两人不熟,也不好问她为什么哭。只好装作不知,随便闲聊两句。分别时又道:“香菱姐姐,你有空常来园子里玩,去潇湘馆找我们姑娘玩,我们姑娘诗作得可好呢!” 回来又跟黛玉说这事,黛玉也是感叹不已。 “她那么美丽,又那么苦命……要是能救一救她就好了!”荷花拉着黛玉袖子不放。 “你以为我是那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不成?”黛玉哭笑不得。 第22章 潇湘水云 七月流火,转眼已经立秋。 这日,黛玉来至贾母房中,还没进屋,就听见一片欢声笑语。 走进来,只见史湘云正挨着贾母坐着,贾母搂着她正和众姊妹说笑。 看见黛玉,贾母放了湘云,又把黛玉搂在怀中。 “颦丫头,昨夜里又下了雨,你睡得可安稳?有没有咳嗽?”贾母慈爱地摸摸她的头,打量着她的神情问道。 “难为老祖宗记挂着。我近来倒好,也不咳嗽了,因着天气凉爽,竟比平日多睡了一个更次。”黛玉欠身回道。因又问史湘云,“我见你带了许多包袱,云儿这回可是要多住两天?” 史湘云笑道:“可不是要多住两天。老祖宗,这回让我住宝姐姐那里吧!” 贾母呵呵一笑:“如今你倒与你宝姐姐交好。” “宝姐姐人实在好,这些姐姐妹妹们竟无一人比得上她。”湘云含泪叹道,“我时常想着,若是我有宝姐姐这样一个亲姐姐,纵是没了父母也是无妨碍的……” 众姊妹见她如此,忙制止她:“快别如此说……” 湘云犹自说道:“怎么说不得了?我知道你们见我赞宝姐姐,怕那小性儿的人听了去,心里又不自在呢!因此不许我说,我偏要说。” 众人便不言语。 黛玉忙笑道:“老祖宗,二哥哥怎么不见?云儿来了,他也不来相见。” “早打发了人去叫他,不知道又在哪里淘气,因而耽搁住了。”贾母神情懒懒的。 话音刚落,便听下人回道:“宝玉来了——” 众人抬头看去,只见宝玉走进来,向贾母问了安以及对众姊妹问好,方才落座。 “怎么才来?”贾母问他。 宝玉欠身回道:“因早起见园子里的荷花开得正盛,忍不住贪看了一会儿。后来听说云妹妹来了,便赶了过来。” 贾母点点头,又道:“如今你们也都大了,往后不许直呼其名!” 宝玉及众姊妹忙应“是”。 见贾母神情倦怠,略说了一回闲话,众人便散了。 见众人都走了,宝玉落后一步,跟黛玉并肩:“今日我遇到一件事——” “何事?”黛玉停下脚步,倚着栏杆问,“说来听听——” “今日,我因在园子里逛得腻烦了。便想起《牡丹亭》的曲来,听说那些学戏的女孩子里,龄官唱得最好,便去梨香院找她……” 于是,宝玉便把去梨香院找龄官,让她唱戏,龄官对他十分冷漠。后来,贾蔷来了,看他两个相处的情形,竟与自己和林妹妹平日里的情形十分相似。 而那龄官却正是端午那天,宝玉看到的在蔷薇花下划“蔷”字的那个女孩儿。 “原来,这世间的情缘自有分定,每个人只应得自己分内的眼泪罢了!”宝玉痴痴叹道。 “你才明白么?”黛玉摇头嘲笑,“真是个呆子!” 宝玉忽又想起一事:“前儿听说史大妹妹正在议亲,我想把我这个麒麟,赠与她,给她凑成一对儿,将来权当新婚贺礼。你看如何?” 黛玉点点头:“你这想头倒好。只是,你可别现在给她,等她订了亲事,再给。省得她害羞,不肯要。” “那是自然。”宝玉又问,“林姑父什么时候回京?” “左不过年底吧。”黛玉笑道,“你又想怎样?”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如今虽然天还未冷,到底有些凉意,咱们也别在这风里站着了。”说着跟黛玉并肩走回园内。 回到潇湘馆,荷花迎上来道:“听说史大姑娘来了,我们忙收拾了屋子出来,谁知她竟去蘅芜院住着了。这是怎么说?”史湘云以前都是跟黛玉住的。 “这府里姊妹众多,她爱跟哪个姐姐妹妹好,就跟哪个好。这有什么好说的?”黛玉懒懒道,“如今我是懒得理会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了。随她吧。” 这时,春纤笑着走来:“姑娘快瞧瞧去,园里来了一个什么刘姥姥,正惹得大家发笑呢!” “我乏了,你们想去看看,自己去便是。” 雪雁、春纤跟荷花听了,便携手而去。唯有紫鹃没去,留在这里服侍黛玉。 “你怎么不去?”黛玉含笑问她。 “等她们回来,我再去瞧也不晚。这会子都走了,谁服侍姑娘?”紫鹃叹道,“恕咱说句大胆的话。等咱们老爷回来,赶紧做定了大事要紧。那宝姑娘又是绣肚兜、又是赶蚊子的,我怕……” 黛玉忙摇手制止她:“哪里就急到这份儿上。若是这么容易就……也不值得咱们费心思!” 说罢,抬头向窗外望去,只见竹影摇曳、日光斑驳…… 第23章 水榭宴饮 “听说了没?史大姑娘今日要请客,请大伙儿吃螃蟹呢!” 荷花和姐妹们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听着春纤和雪雁闲聊。 雪雁争辩道:“你听错了。我听的是,螃蟹是薛姨太太家请的。” 春纤急道:“我才没听错,是那史大姑娘要入诗社,所以作东嘛!” “那我问你,这螃蟹是谁家出的?”雪雁问。 “薛家……”春纤声音弱了下去。 “这不就是了嘛!谁出的钱谁说了算嘛!”雪雁气壮起来。 荷花拍拍手,站起来:“你们慢慢争吧!我要去干个巧宗儿:怡红院那里还收着咱们的一幅美人图,听说她们今儿发月钱,我此刻去取,说不定就碰上了,赏我一把钱呢!” 说着也不管她们,自己走了。 刚进怡红院院门,就见晴雯和碧痕两个人正红着眼睛吵架。荷花轻手轻脚地避开交战区,走进去找袭人要画。 袭人找了半日,将卷轴交给荷花,便出去劝架。荷花正要走,麝月叫道:“且慢,还有件事——” 说着,她从架子上取下一罐茶叶:“宝玉早上叫我们给林姑娘送茶叶去,这半日乱哄哄的,还没来得及去呢。这会子你来了,正好带回去。” 荷花悄悄地指着外面问她:“这两个人又是什么故事?” 麝月叹道:“她们两个不和也不是一两天了,命中的冤家,就跟那针尖对上麦芒似的。今日该她们两个当值,于是一言不合又闹起来了!好好的,把她们排在一起做什么……” 谁排的班?袭人呗! 荷花不便多言,说了两句淡话就离开了。 回到潇湘馆,已经不见了春纤跟雪雁两个人的身影。 “她们两个去藕香榭蹭螃蟹吃去了,你也快去吧!”海棠一边晾衣服,一边道。 “姐姐,你怎么不去呢?”荷花问。 “总得有个人看屋子吧!那些老婆子们我不放心的很。”海棠叹道。 荷花点点头:“回头我给你带两个大螃蟹回来,团脐的!” 说着把卷轴放在案上,一溜烟儿跑了。海棠摇摇头,走进来,将画收好了。 那山坡上有好多婆子丫鬟在地上铺了毡子野餐。荷花先穿过游廊,到了亭子上,只见外间摆了一桌,紫鹃和其他房里的大丫头正坐在一处吃喝。 她往里探了探头,见里面小姐们和宝玉正讨论作诗呢。 “呆丫头,你又鬼头鬼脑地看什么呢?过来,我喂你吃螃蟹——” 荷花闻言回头,却是迎春的丫头司棋在对她说话。便走过去,就着她的手里来了一口。 “多谢,我去找我们姑娘了。”找了一圈,才发现黛玉倚着正钓鱼呢! “此处风大,你在这里坐着,回去要头疼、肚子疼呢!” 黛玉便收了鱼竿,走进去,要倒酒喝。 荷花忙跟进来,黛玉摇手道:“这个酒壶要自斟才有趣儿。你跟他们吃螃蟹去吧!” 荷花只好退下,身后传来黛玉的声音:“怎么是黄酒?刚吃了螃蟹,想要喝一口热热的烧酒呢!” 又听宝玉道:“有烧酒!我替你倒了来。” 荷花回身去看,只见黛玉从宝玉手中接过一杯酒,喝了一口就放下了。宝玉眼瞅着没人注意,偷偷将那杯剩下的一气喝了。 这边荷花跟着众人吃了一回,悄悄对紫鹃道:“我姐姐在家里没来,我拿两个螃蟹给她吧……” 紫鹃点点头,去跟湘云的丫头翠缕说了。不一会儿就捧了一个食盒过来。 荷花忙接过来,生怕凉了,一路小跑而去。 紫鹃在身后叮嘱道:“慢些,哪里就冷了呢!小心跌倒……” 回到潇湘馆,荷花悄悄把海棠拉进屋里。将食盒揭开,里面放了五六个大螃蟹。 海棠先拿了两个给留下看屋子的老嬷嬷送去,然后叫荷花一起来吃。 “我刚才都吃饱了,姐姐吃了吧。” 海棠将她一把拉过来坐下:“你还跟我客气,我还不知道你吗?哪有吃饱的时候……” “要是爹妈和小狗儿也在此处就好了。”荷花不禁叹道。 “这些日子,我又攒下几串钱了。过几日,找人给爹妈送去。”海棠道。 她们的父母正在林家看宅子呢,倒也清闲。 吃完螃蟹,荷花将食盒送回。正逢筵席将散。 雪雁见了她笑道:“今儿个作诗,咱们姑娘又是第一名呢!” 荷花听了就去找黛玉,忽然抬头看见袭人正和李纨房里的大丫头素月在那无人处嘀嘀咕咕不知说些什么。 “今日我也来听个墙角——”荷花轻手轻脚地,挨着那拐角处,离近了偷听,只听: 素月:“快别问了!反正再过几天就有了……” 袭人:“你怎么吓成这样儿?到底为什么?” 素月声音更低了:“这个月月钱……放出去了……等几处的利钱收齐了……” 袭人:“你们奶奶又不缺钱使,怎么还做这个?拿我们的钱去发财……” 荷花听到此处忙又悄悄退回来。心里已经明白了:凤姐走后,李纨当家,这放高利贷的营生,又被她继承了去…… 回到亭子里,春纤对她道:“你又哪儿逛去了?害我好等,姑娘都回去了……” 荷花挽着她的胳膊:“那咱们也回去吧……” 第24章 斜阳暖意 因为史湘云请客的缘故,贾母便跟众人商议了要还她的席。顺道带刘姥姥进园子里游览一遭儿。 “今日人多,进园子里,第一处就是到咱们这儿。可得收拾干净了,别丢咱们姑娘的脸。”紫鹃向众人吩咐道。 雪雁一边擦窗户,一边笑道:“我又想起个笑话来:昨晚上在老太太屋里,那个刘姥姥讲什么姑娘雪地里抽柴火,宝二爷就听住了。人散了后还拉着那个姥姥一直问……真是像荷花儿说的,宝玉一听见女孩两个字就走不动道儿!” 众人也都笑起来。 荷花心中一跳,下意识地转头看向黛玉。 “看我做甚?你怕我也跟那个茗玉小姐一样,活不过十七岁?”黛玉歪着头笑道。 “呸呸呸!”荷花听了,往地上吐着唾沫,口中连声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小孩儿嘴里没遮拦,诸天神佛保佑,当不得真!”说罢,拉着黛玉也让她往地上啐。 黛玉被她缠不过,只好学着她的样子往地上啐了一口。荷花看了这才放心。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欢笑声。黛玉忙命丫头去开门,贾母带着刘姥姥在一群人的簇拥下浩浩荡荡走进来。没想到来得这样早。所幸潇湘馆平时就很整洁,没什么需要特意收拾的。 荷花留心去看那刘姥姥的言行举止,果真如同书中所言:世事洞明、人情练达。 潇湘馆屋子小,贾母等坐了一坐也就去了。 其他人跟着去瞧热闹,荷花主动留下看屋里,众人惊讶不已:“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往常她不是最爱凑热闹的吗?今儿倒不去。” 海棠过来摸了摸她的额头,见她未发烧,神色如常,方才放心。 众人哪知她的心事呢! 她是穷人惜穷人,不忍看刘姥姥一把年纪扮丑去娱乐别人。 别人看着好笑,她只觉得心酸。 荷花闲着没事,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托着腮胡思乱想,想自己这一生该怎样度过。 这时,园门上的一个婆子走了过来,对她道:“呆大姐儿,二门上有人等着你呢!快过去吧——” 荷花忙站起来:“是谁找我?” 婆子含糊不清地回道:“说是你什么弟弟,横竖见了就知道了。” 荷花只好掩了院门,跟那婆子出了园子,一直走到二层仪门上。 定睛一看,却是彩明儿。 “姐姐一向可好?”他笑嘻嘻地对荷花道。 “原来是你在搞鬼!急哄哄的,吓得我以为有什么事儿。”荷花拍着胸脯道。 彩明如今也有十三四岁,身量已经赶上荷花了。 他穿件月白色的袍子,越发显得,面白唇红、眉清目秀的,不知道还以为是个念书的公子。 “姐姐莫怪。只因我如今要远行了,所认识的朋友,算来只有姐姐一人,所以特来辞别。”彩明神色有些黯然。 荷花忙问:“你小小年纪的,要到哪儿去?跟谁去?莫要被人拐骗了去!” 彩明赧颜一笑:“姐姐还把我当小孩子呢!但请放心,我如今得了神武将军的公子之青眼。他不日就将往西南赴任,我随同他前去。” 荷花低头想了一想,道:“你得了这个前程,我自然替你高兴。只是,你年纪尚小,凡事量力而行。一定要保重自己!别上战场,在军中做个文职便罢!” 彩明随口答应着,看了看天色:“叨扰了这半日,我也该回去打点行装了。” 荷花点点头,催他去了。 回去后就有些闷闷不乐。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可他也忒小了些!在现代也才刚上初中而已,竟然从军去了。唉,往后在这京中又少了一个熟人。 “人的成长就是逐步失去的过程吗?”荷花忙啐了几口,“呸呸呸,我怎么也胡说八道起来了!” 以前她也不信邪,可是自从来到了这里,也由不得她不信。荷花伸出胳膊。用力攥拳,欣赏着自己手臂的肌肉线条。之前她是个病秧子,先天性心脏病,不能做剧烈运动,免疫力也低,稍不留神就会生病。 如今,这个身体如此强壮,万分幸运了! 到日落时分,黛玉等人回来了。听见春纤雪雁她们叽叽呱呱的,说笑不停:“你说那栊翠庵的妙玉,一个姑子,长那么标致。可惜太过高傲了,不拿正眼看人!” “她高傲就高傲,又怎么了?横竖又不妨碍别人。”荷花叹道, “你们不知道呢!她是因为身体不好,为了活命才出家的。不是她本身喜欢吃斋念佛!年纪轻轻没了多少乐趣。 她孤身一人在外,没有父母亲朋依靠,又长得那样出众,脾气若不硬些,岂不早被人欺侮死了!” 众人点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我们倒没想到这些!” 荷花看着姐妹们嬉笑玩闹的样子,心中无限感慨:若能长长久久与这些姐妹们在一处,便是永远回不去也无憾了! 完了,她竟有些理解宝玉了…… 第25章 孟光不接梁鸿案 话说那刘姥姥逛完大观园就要回家去了。 荷花听说,忙抱着一个包袱追到二门上。只见,小厮们正帮着刘姥姥装车呢! “姥姥,这是我们林姑娘让我给你的。”她走向前去,从包袱里扯出一角给她看,“这是一些棉麻料子,做衣服糊鞋底都可。我们姑娘料定她们送的那些绸子、缎子的衣物,您老多半是舍不得穿的。 所以,让老嬷嬷们出去买了一些家常能穿的衣料来。您老可以做了自己穿,穿不了的拿去集市上卖也可以。” 刘姥姥直念佛,叹道:“你们姑娘那样的品格,像个不食烟火的神仙。谁成想,这样的琐碎事,她也想得到。若不是亲眼看见了,谁能信,这世上真真儿有这样十全十美的人!” 大家互相吹完彩虹屁后,欢快告别。 无他,只因为书里说这刘姥姥是个贵人,所以,荷花特来种个善因。 回到潇湘馆,几个姐妹都笑她:“前儿刘姥姥来逛园子,她不去瞧;今儿人家回家去,反巴巴儿的跑去送东西。难怪别人都说你痴,我们还替你分辩,今儿你偏生做出这痴事来,打我们的嘴。” 黛玉将她叫进屋:“都送去了?” 荷花点点头:“依姑娘的吩咐,里面偷偷塞了二十两银子。并没有告诉她。” “唉!我如今算是被你辖制住了,你说谁不好,我就远着谁;你说谁是贵人,我就上赶着去讨好她。虽然不解,也是照做了……”黛玉叹道。 “因为我说的都是对的呗!你是聪明人,自然会听。”荷花可从不内耗。 又问黛玉为何发这种感慨。 黛玉娓娓道来: 早上众人去贾母处请安回园子的时候,薛宝钗把她叫到蘅芜院去。一进门就诈她,问她昨日行酒令的时候说的是什么话。 黛玉听了,心里盘算,她既然如此问,那必然是听出来了自己念的是《牡丹亭》、《西厢记》里的句子。她既然懂,却又揣着明白装糊涂。如今这样问,是有心要拿她的把柄了。 便浑不在意道:“不过是看戏是听了几句戏文觉得新鲜,便记住了。宝姐姐也知道我的,不仅过目不忘,而且一目十行。若觉得不妥,大可去回禀老太太。让老太太把那些戏子都撵出去,这样我就听不到,也不会再说出这些浑话来。” 宝钗听了涨红了脸:“难道你以为我是为了拿你的把柄吗?我是怕你看了闲书,移了性情!” “多谢宝姐姐关心。既然知道是闲书,那你也是看过。姐姐,你可曾移了性情?——可大家都说宝姐姐端庄识大体呢!既然宝姐姐自己没被蛊惑,又何必来疑我?想是因为我不如你吧!”黛玉笑道。 宝钗听了这话,越发难堪。她设想中不是这样的,岂料这颦丫头全然不按套路出牌。 强自镇定道:“我是好言劝你,你又何必多心?这倒是我的不是了。既如此,我再也不敢说你。以后各人干各人的就是了!” 黛玉笑道:“正是呢!各人管好自己就行了……” 正说着,李纨的丫头素云来叫她们。二人便不再说这些,一同往稻香村去了。 荷花听完,拍手笑道:“实在是精彩绝伦!可惜我不在现场,没能目睹薛大姑娘吃瘪的样子。实在是遗憾的很哪!” 荷花有时候觉得自己像个书里的小人,天天在别人背后说长论短,有意破坏别人之间的关系。对宝玉是如此,对宝钗也是如此——生怕黛玉跟他们交好。 只可惜,宝玉那边已经是功败垂成了。问题不大,顶多让林家以后多个上门女婿罢了!往好处想,换了旁人未必有宝玉这样听林妹妹的话呢! 但对宝钗,她绝对不能妥协。并不是说她有多坏,而是立场不同。薛宝钗是不容易,年幼丧父,母亲一味地溺爱哥哥。家族的没落,不成器的哥哥,在这样的背景下,国公府的贾宝玉是她能够着的最好的人选了。 荷花心道,她是林黛玉的丫头,自然要为黛玉着想。 如今天气一日冷似一日。趁着日头好,丫鬟们把潇湘馆的湘妃竹帘撤下来,换成猩猩毡的门帘。 黛玉又在窗下逗弄鹦鹉;紫鹃倚着栏杆做针线;春纤和雪雁出去抬水了;海棠在烧炉子;荷花拿了扫帚去清扫地上的落叶。 忽有人来报:“林姑老爷来信了!” 黛玉听了,连忙走出门外,命人接了信来,打开看是写的什么内容……… 第26章 香菱学诗 话说林如海传来书信,黛玉赶忙接过,启封看去—— 林如海信中先是向贾母等人问安,又表达了对黛玉的挂念。说如今朝廷委派的差事已经圆满完成,不日就可动身回京。 路上满打满算需要一个月功夫,如此一算,到了冬月便可到家了。 黛玉看了,喜出望外。丫鬟们正在与她道喜,只见宝玉忙忙地走了进来,笑道:“妹妹如此高兴,想必是姑父那里有好消息传来!” 黛玉点点头:“你猜的不错。”说着便与宝玉一起往贾母处。 将书信与贾母看了,贾母自是欣喜异常。众人互相道喜。 在贾母处吃完饭,众人散去,贾母独留下宝玉,不知与他说些什么。 黛玉回到潇湘馆,便命一个婆子去林府,吩咐下人们打扫房舍,将日用所需之物全都备齐了,以待林如海回家便可直接入住。 又命丫鬟们把潇湘馆平日里用不到的东西都先装进箱子里,到搬家的时候也省事些。 宝玉先是很为林妹妹感到高兴,可忽然有一天就闷闷不乐起来。众人都不解其中缘故,以为宝玉又犯了痴病。 却是荷花一语道破天机:“他是怕我们老爷回来后,姑娘就搬出园子,回家里住去了。” 黛玉嗔道:“你又多嘴!” 无法,她只能亲身劝慰宝玉一番:“你如今也不是个小孩子了,怎么还这么鼠目寸光的?你别只看眼下,你往长远里去猜想——我搬回家去住,倒未必是坏事呢!” 宝玉听了,低头思忖半晌,忽抬头痴痴地笑:“妹妹说的是,倒是我糊涂了!” 男女婚前自是不能天天见面的,须是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娶进门,拜过堂之后,才能长长久久的在一起。 如此一想反倒是大大的好事了,宝玉自此更比往日欢喜百倍。 偏生这日,黛玉正在与丫鬟们一起做针线,只见宝玉垂头丧气地走来。 “这是怎么了?谁又惹你不自在了?”黛玉抬头问道。 宝玉跌足叹道:“柳二哥把薛大哥给打了,如今逃往他乡去了,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呢!” 黛玉听了,冷笑道:“说句不怕你恼的话:你们家的亲戚也是,向来倚权仗势,霸道得很!往日都是欺负别人,如今被人打了,也是活该。人家不跑,难道等你们这些好亲戚找他麻烦吗?” 宝玉讪讪无言。 这时,荷花蹦跳着进来,笑道:“恭喜姑娘,姑娘又要收个徒弟了!” 黛玉笑道:“这是什么意思?没头没尾的。” “薛家大爷出去做生意了,薛大姑娘就把香菱叫进园子里住着。往日里她常说想学作诗呢,只是没个空闲,如今可不是机会来了!一会儿她要过来,肯定要向姑娘说这个的。”荷花道。 黛玉道:“你且别声张,等她来了再说。” 宝玉听了香菱要进园里居住,自然十分高兴。他平日里把能为女孩效劳当作荣幸。香菱那样的容貌品性,往日里不得亲近,乃为一大憾事,如今算是喜出望外。就把柳湘莲的事丢之脑后,在潇湘馆坐着,等着香菱来拜访。 过不多时,果见香菱带着她的丫鬟臻儿笑嘻嘻地走进园门:“林姑娘在家吗?” 荷花忙迎出来:“在家呢,快进来吧!” 黛玉便故意问她:“你这会子跑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没什么事,因为我们宝姑娘带了我进园子里做伴儿。我闲来无事,就到处走走,拜访一下各位邻居。” 黛玉点点头,众人闲话家常。 香菱到底还是忍不住,说道:“我如今进来了,也有了空闲,好歹教给我作诗吧!” 宝玉与黛玉对视一眼,双方眼里都是“果然如此”的表情。黛玉笑道:“既然要学作诗,那你先拜我为师。我虽然也不通,糊弄两下还是可以的。” 香菱喜之不迭,忙拜了黛玉为师。从此以后,有了空闲就往潇湘馆来,跟这里上上下下的人全都混熟了。 这日,黛玉给香菱出题,让她以“月”为题,作一首诗。 看到她作的“博得嫦娥应借问,缘何不使永团圆”之句,不禁叹道:可怜、可惜、可叹!她这样的人物,却沦陷泥沼中,不得脱身。我常常自以为薄命,她却薄命甚于我矣!” 荷花也是黯然无语,半晌,一拍大腿,笑道:“我有法子了!” “什么法子?”黛玉奇怪地问。 “怎么竟把他忘了!”荷花喜笑颜开,“咱们那个琏二爷此时不正在金陵嘛!金陵距姑苏不远,咱们可以托他去寻香菱的父母亲人。她母亲或许此时还在世呢!现在这个琏二爷,为人正直热心,他一定愿意帮这个忙的。” “若如此,那便好了。” 于是黛玉便以林如海的名义跟贾琏写信,让他细细查访香菱在姑苏的家人。 等找到她的母亲后就接来京城,向薛家要人。 第27章 诸芳齐聚 这日,黛玉与众人正在稻香村,商议邀香菱入诗社。只见几个婆子丫鬟忙忙地走来,说家里来了好多亲戚,让大家认亲去。 众人便来至贾母房中,只见屋里乌压压一片,站满了人。 叙过方知,原来是邢夫人的哥哥带着女儿邢岫烟来投奔邢夫人;薛宝钗的堂弟薛蝌带着妹妹薛宝琴进京发嫁;以及李纨的寡婶带着两个女儿李纹、李绮进京来了。 大家正在寒暄,忽见又有人来报:“林姑老爷的船今日辰时到了码头,现如今进宫面圣去了。特遣小的来报,说稍后就来向老太太请安。” 黛玉听了,原本有些失落的心,顿时雀跃起来。贾母等人自是更加欢喜,忙命人去治酒菜,让亲戚们全留下来吃饭。 这边宝玉叽叽呱呱地同人说话:“古人云: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今日我见了这些姐姐妹妹,方知此言不假!这还不过只是我们本省亲戚家,就有如此多钟灵毓秀的女孩儿!整个金陵不知道又有多少呢! 放眼整个神州大地,那更是多的数不清了!可恨我成日拘束在这高门深院之中,不得饱览祖国大好河山。实在是人生一大憾事!” 众人都笑他又疯魔了。 黛玉笑道:“你好歹是个男子,时常还有个出门应酬的时候。你还嫌拘束,那我们女子简直就是坐牢了!” 宝玉点头,深以为意:“正是呢!女儿本就是如明山秀水一般的清洁可爱,却反不得见山水,这无理得很!” 正说着,有人来报:“姑老爷前来拜见老太太。” 众女眷忙回避了。只见林如海走进来,黛玉瞧着,父亲虽面有疲惫,但精神倒好,走路也稳当的很,没有病态。于是放下心来。 林如海先拜见过贾母,两人寒暄一回。 然后,黛玉向他行礼,林如海连忙亲自扶起:“玉儿在家,可有淘气?可还听外祖母和舅舅、舅母们的教导?” 贾母笑道:“玉儿很好。如今是大姑娘了,越发的大方知礼,往来的亲戚们见了,没有不夸的。” 林如海笑道:“都是老祖宗教导有功。”又仔细问黛玉,如今身体如何、平日里有哪些不适症状、吃的什么药等语。 黛玉回道:“如今已经不吃药了。有时候被冷风吹了会有些头疼,也不敢吃一些寒凉之物,其他都好。” 林如海端详了女儿的气色又听她这样说,十分欣慰。 这时,有人来请他去跟贾赦、贾政等人吃饭。林如海只好叮嘱女儿一番,然后就去了。 黛玉这边与众女眷宴罢,贾母苦留这些亲戚在贾府居住,不放他们回家去。又对黛玉说:“你跟姑老爷也不许家去,在府上多住些日子,跟这些新来的亲戚熟悉熟悉。” 黛玉无法,只得又住着。 宝玉自然欢喜,上蹿下跳要拉这些人进诗社,又忙着催众人起社。邢岫烟、薛宝琴等这些女孩儿都是知书识礼的,与众人相处也很融洽。其中最出众的就是薛宝钗的堂妹宝琴。 贾母一见了她,就喜爱非常,逼着王夫人认作干女儿。连晚上睡觉贾母都留她跟着自己就寝。 薛宝钗来了这么多年,却从来没有过这种待遇,虽然之前人人都说她好。除了口头上的夸赞,贾母从未在行动中对她有过什么偏爱。 如今见了贾母对宝琴的所作所为,才知道什么是真喜欢,什么只是客套话。 这天贾母派丫鬟琥珀来给宝琴送野鸭子毛做的斗篷。 于是,宝钗貌似开玩笑地说:“你怎么这么大的福气,得老太太如此厚爱。我就不信了,我哪里不如你……” 史湘云却道:“宝姐姐这是说玩笑话。却不知,有人真这么想呢!” 琥珀指着宝玉笑道:“真这么想的,没有别人了,一定是他!” 众人都反驳说:“他倒不是这样的人。” “不是他,那就是她——”琥珀又指着黛玉说道。 湘云便不说话。 荷花在一边看着,心中冷笑:这就是霸凌,妥妥的霸凌!忍不住说道: “更加不是我们姑娘了。先不说,我们姑娘为人有多厚道,从不藏着掖着的;再说,她一直是老太太的心尖儿肉,别人有的她都有,老太太有了什么好东西也是先给她;更何况,如今我们老爷回来了。姑娘高兴都高兴不过来呢。哪有功夫想这些!” 这话一出,薛宝钗这个没有父亲的和史湘云这个父母双亡的,脸色都不好看起来。 荷花心道:“这可不能说是我恶毒,专门戳别人心窝子。是她们先起头的,谁还没个嘴了!” 众人只当是玩笑,没人注意她二人的异样。反笑话荷花:“这呆丫头倒很护着她主子,别人才说一句,她就噼里啪啦说了一车子。” 宝玉忙道:“林妹妹确实不是这样的人。”又岔开话题,“咱们还是正经讨论诗社的事吧……” 第28章 鸳鸯探母 那日因亲戚众多,直到晚间筵席散尽,林如海才有空和黛玉共聚天伦。 父女二人尽叙别后之情。黛玉想起一事,欠身笑道:“孩儿有件事要自首,还请父亲从轻发落——” 林如海便问是何事。 黛玉便将以林如海的名义给贾琏去信,让他帮忙寻找香菱生母的事说了出来。 “孩儿见那香菱实在命苦,不忍袖手旁观,由她在虎狼窝丧命。便自作聪明,想出了这个法子。当时一时兴起,没有顾及其他的,如今想来不妥之处甚多,还望父亲责罚——”说着便要跪下。 林如海忙起身拦住她:“玉儿不必惶恐!吾儿心善,为父甚慰。你这样尽心去帮一个不相干的人,乃是古道热肠、侠义之举。多少男人都不及你!为父听了,只觉高兴,哪里会怪你呢! 至于,冒用长辈名讳,你那只是情急之下,不得已而为之,又不是用来做恶。像这样事后告知即可。为父不是迂腐的人,更不会介意这些!” 黛玉听了,放下心来。此时已经二更,林如海忙催她回去休息。 这日,宝黛等人来至贾母处请安。却见鸳鸯站在地下抹眼泪,身后她嫂子拿着包袱行李。 贾母正红着眼眶叮嘱她:“你父母养你一场不容易。你赶紧回去见见,若是你母亲的病好了,你仍旧回来;若是没熬过去……你好歹在那边守孝三年。切记,三年后再归来!” 鸳鸯哭红了双眼,千恩万谢地向贾母磕了头,便跟她嫂子出去了。 原来,贾琏从南京寄信来,说鸳鸯的母亲摔了一跤,如今在床上躺着,话都说不清了。只是在吊着一口气。 人人都纳罕,贾母平时是一刻也离不开鸳鸯的,如今竟舍得放她回金陵探母,还允许她守孝三年。从来没有这样的恩典,奴才的事再大,也没有服侍主子重要。难道贾母真把鸳鸯当成了半个孙女? 只有黛玉、荷花和宝玉三个人知道其中缘故:原着贾母去世后,鸳鸯怕贾赦找她麻烦,自杀殉主而去。 贾母这是怕悲剧重演,有心为子孙积德。所以,放她回去,且让她三年内不要回京。三年后,贾府早已物是人非。谁又会在意一个丫头呢! 鸳鸯一走,她原先的担子就全落在琥珀头上。 只听她叹道:“以前人人都羡慕鸳鸯,说她得老太太宠爱,老太太又听她的话。有时候说的话比太太们还管用呢!独我不羡慕,她平日里操的那些心,我都看在眼里。我还庆幸,老太太有事只找她,我乐得清闲呢! 可如今她倒是走了,事情全摊在我头上了。虽说,她走前也跟我交接了,可我哪里记得下那么多!” 琥珀慌得不行,只求老太太再多派几个人来帮帮她。 贾母笑道:“你这懒丫头,以后你自己当家理事了,也是这样吗?到时候看你又能推给谁去!” 说得众人都笑了。 从贾母处出来,林如海又把黛玉叫过去,原来是贾琏那边寻找英莲生母的事已有了眉目。 那香菱,从此以后改称英莲。 按书上说的甄家遭遇火灾之后,搬到了田庄上居住。偏偏世道不太平,匪患严重,于是又去了大如州投奔岳父。 可是只知道甄士隐的岳父只叫封肃,具体在大如州何处,却是一无所知。大如州方圆几百里地,一家一家找过去,那不得找到猴年马月去。 那天,见贾琏一个人在那儿唉声叹气的,凤姐便问他遇到了什么难事。贾琏一五一十与她说了。 凤姐笑道:“这有何难!这现成的人你怎么就忘了?那贾雨村在大如州做过知府。你不是说,甄家的丫鬟被那贾雨村娶了做二房,后来又扶了正。如此一桩奇事,他衙门里的人私下岂不议论? 你如今就派人去大如州,到了那衙门里,找那待了十几二十年的旧人。仔细问问,说不定就能打听出那封家的下落呢!想她娘一个年老的寡妇,除了待在娘家也不会在别处了。找着了封家,不就找到英莲她娘了嘛!” 贾琏听了,高兴地忍不住在凤姐脸上嘬了一口:“还是奶奶英明!没有奶奶在,我真是什么事都办不好。” 凤姐满脸通红,嗔道:“你知道就好!” 于是,贾琏就派昭儿去了大如州衙门,打听十几年前的旧事。可巧就遇到了,当年到封肃家去过的衙役。那衙役如今已是头发花白了,再晚一年就告老还乡了。 昭儿给了他一块银子,让他打酒喝。那老衙役便带他穿街过巷地来到一户人家门前。 这便是那封肃家了。昭儿将来意说明,英莲母亲先是不信。昭儿又补充了诸多细节,她才信了。 如今昭儿已将人接了过来,正在上京途中。 黛玉跟荷花看了,欣喜不已。 “这事儿,咱们要不要告诉香菱?”荷花问道。 黛玉想了一想,却是摇头:“我怕她心里存不住事。露出马脚来,让薛家察觉到。这事须保密,咱们得打他个措手不及!” 第29章 白雪红梅 这日清晨,荷花醒来,裹着被子,往窗外一瞧,只见天光大亮。心道:起晚了不成!连太阳都出来了。 忙穿衣下地,推开门一看,却是下了一夜的大雪,天上仍是搓绵扯絮一般,下个不停。难怪那般亮堂,原来不是阳光,却是雪光。 她又回身换了皮靴,拿了斗笠戴上,把蓑衣披上,把棉手套也戴上,这才出门。 外面的雪落了足有一尺多厚,连竹枝都被积雪压弯了。整个天地间就只剩一个白色了。 趁着众人还没起,雪还未被压实,她从廊下拿出扫帚,开始扫雪。 先扫出一条羊肠小路,直通院门。抖落院门上的雪,见外面已经有三三两两的丫头婆子在扫雪了。 眼见道路已经开通,荷花扛起扫帚,一处一处地游玩,赏雪。沿着小径走至山坡下,隐隐闻到一股幽香。 抬头望去,只见栊翠庵的梅花从围墙上露出头来。红梅在白雪的映照下,越发的艳丽夺目。 她忍不住走上前去,隔着墙欣赏那些枝头上盛开的梅花,闻着那浓郁的香味,不禁长长叹了一口气。 “谁在那里?”园中有人问道。 随后便听“吱呀”一声,院门开了。 栊翠庵里的道婆探出头来:“是个丫头,在赏梅花呢!” “让她进来看看吧,只不可久待。”里面又道。 婆子便请荷花进去。 荷花走进来,只见院里种着十几株红梅,开得如云霞一般耀眼夺目。一个身穿道袍的年轻女子正站在花间——想来她便是妙玉了。 荷花向她行了礼:“多谢女菩萨!” 妙玉噗嗤一声,冷笑道:“什么不伦不类的称呼!菩萨是没有性别之分的。”又问,“你是谁屋里的?” “我是林姑娘屋里的丫头荷花。”荷花笑嘻嘻地回道。 妙玉点点头,只见荷花从梅花林里转了一圈,俯身从地上捡了一些被吹落的落花,收进怀里。 “你是跟你林姑娘学的,要葬这落花吗?”妙玉笑问。 荷花摇摇头:“我若也葬花,会被人耻笑东施效颦呢。我把这些花收起来,拿回去烘干了,装进香袋儿里。睡觉的时候放在枕边,连梦里都是花香呢!” 说着便跟妙玉告了辞,出了院门,原路返回。 回到潇湘馆,黛玉已经出门了。海棠道:“你又哪里去逛了?快来吃饭。” 荷花进来,三两下扒完了饭:“我找姑娘去。今儿个路不好走,她要是是摔倒了,我还能把她背回来!” “你少咒姑娘吧!”海棠收了碗筷,命婆子拿回去。 如今天冷,贾母便命人在大观园里,设了一个小厨房,这样园里众人就不用冒着寒风冷气的跑到外面吃饭了。 问过众人,知道黛玉去了芦雪庵与众人联诗,便匆忙赶了过去。 进去后,地龙炉火烧的暖洋洋的,宝玉和湘云正在烤鹿肉吃。围了一圈的人,看他们取笑。 黛玉见荷花只管看着那烤鹿肉出神,便夹了一块,凑近鼻端闻了一闻,故意道:“香是香,只是我吃不了这个,怕不消化呢。”说着递给了荷花。 荷花忙接过来,也不顾烫嘴,斯哈斯哈地吃起来。 众人都只顾看他姊妹们联诗,一片欢声笑语。荷花忙着吃东西,吃完芋头,粘了一手,正要去洗手。抬头却见,宝玉屋里的丫头坠儿趁人不注意,偷偷拿起别人放在洗手盆旁边的红宝石戒指。 荷花心道:“不会吧,原以为凤姐跟平儿去金陵后,就不会发生偷窃虾须镯的事了。没想到,她是见啥偷啥啊!” 荷花故作不经意地快步走过去,故意撞了那坠儿一下。“叮当”一声,还没来得及放进口袋里的戒指就掉到了地上。 荷花便将戒指捡起来,叫道:“这是谁的戒指?不好生收着,被我不小心撞到地上了。” 探春的丫头翠墨走过来道:“是我们姑娘的,刚洗完手,忘了戴了。幸好没摔坏。” 众人都道:“快收起来吧!这里人多眼杂的,一个瞅不见,再掉地上踩坏了,三丫头晚上还不得蒙着被子哭去。” 翠墨于是把戒指重新给探春戴上。也没人注意到那小丫头坠儿苍白的脸色,她惴惴不安地看向荷花,荷花只当没看见,站在一边自顾自地剥橘子吃。 坠儿心里不安了好几天,生怕荷花将她偷拿戒指的事说出来。又不敢找她明说,只能自己憋着。过了半个月,眼见依旧风平浪静的,方渐渐放下心来。心里想着,荷花未必看见了,许是真的不小心撞了她一下,也未可知。 倏忽已是腊月, 第30章 原是应怜 进了腊月门,林如海便来向贾母告辞:“老祖宗厚爱,本不应辞。只是眼下年节将至,两府里事情纷杂。小婿也要带玉儿回家祭奠宗祠,只能暂且回去。过完年依旧来叨扰老祖宗。” 贾母听了,没办法只能让他放他们回林家。 宝玉听说了之后,跑到潇湘馆,红了眼圈:“妹妹,你可要时常回来,看望姐妹们……” 黛玉点头依允。 宝玉就站在一旁看她们收拾东西。袭人追来,把他拉走了。 姊妹们闻信赶来相送,大家依依不舍,送黛玉出了园门。 林家在京中的宅邸距离贾府不甚远,马车行了一顿饭功夫便到了。虽没有贾府大,却也十分齐整。 回到林家,丫鬟婆子们忙着打扫房舍,安插器具。 黛玉房中,被褥都是现成的。见她坐在窗下只是出神,荷花便问:“到家了,姑娘不开心吗?” “自然是开心的。”黛玉回过神来,“外头再好,也不如自己家里自在。只是,心里觉得,这一切都如做梦一般。” 荷花笑道:“庄周梦蝶,蝶梦庄周。姑娘又悟了这是!” “你这贫嘴烂舌的,又拿我打趣!”黛玉笑骂。 “闲来无事,咱们也去自己家的园子逛街吧!”荷花说着将黛玉拉出门。 林家祖籍姑苏,所以宅子的设计也是参考了苏州园林的特点。 景与建筑相得益彰,充满自然野趣。 黛玉的院子,门前种了两株腊梅,如今已有腰粗。此时正盛开,香盈满院。 两人逛了一回花园,直到春纤来喊她们吃饭,方才回去。 这天,林府忽然热闹了起来。荷花便偷偷去看,回来告诉黛玉:“跟琏二爷去金陵的昭儿来了,带着一个步履蹒跚的老奶奶,由一个小丫头扶着。——该不会就是英莲的娘吧!” 黛玉忙道:“你快去问清楚了——”荷花就等她这句话呢,听了撒腿就跑去了。 过了半晌,只见荷花扶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来了。 那老妇人似乎视力不太好,中午日头大,她用手遮住额头,眯着眼睛往里看。 黛玉忙命丫鬟扶她坐下。 叙过方知,这果然是甄士隐的妻子、英莲之母——封氏。 封氏实际年龄还没有王夫人大,因为思女成疾,落下病根,苍老地像六十岁的人。 黛玉便跟她将来龙去脉讲明了。 封氏哭得哭得几乎晕厥:“我苦命的莲儿啊!难怪娘找了你十几年,都找不到,天杀的拐子!我的莲儿不知受了多少苦……还有那可恶的贾雨村,我们老爷以前还资助过他。他知道我们女儿的下落,连个信儿都不给我们报一声!忘恩负义的王八羔子!白眼狼一个……” 一边哭,一边骂。众人安慰了她半天,封氏情绪才渐渐稳定下来。 荷花方道:“甄夫人,我们丑话说在前头。英莲小姐如今被恶霸买走,做了他的侍妾。那恶霸及其粗俗、脾性暴虐,对她也是非打即骂的。 您会不会因为她做了妾,有辱了甄家书香门第,而嫌弃她呢?” 封氏一边拭泪,一边道:“我的女儿受了这么大的苦楚,我心疼还心疼不过来呢!哪里会嫌弃她?若是家里容不下我们,大不了我们娘俩剪了头发做姑子去,吃斋念佛,度过余生,也就罢了!” 黛玉悄悄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夫人如此说,我们便放心了。我们一定会让你们母女团聚的。” 于是,黛玉和荷花便跟封氏如此这般谋划起来。 到了初八那日,贾母派人来接黛玉去喝腊八粥。 黛玉一大早坐了马车往贾府来。前面一辆是黛玉和陪侍的两个丫头紫鹃、雪雁坐的;后面跟着一辆是海棠、荷花姐妹,陪着封氏一起坐着;最后一辆才是跟随的婆子们坐的。 到了贾府,进了二门下车,贾府的人见黛玉身边多了个老奶奶。气度衣着又不像个婆子,且由两个丫鬟搀扶着。众人皆是不解,也不敢问。 黛玉径直来到贾母处,行了礼,不等贾母问,便先笑道:“老祖宗,孙女今日带了一件喜事来,您可想知道?” 贾母将她搂紧怀里:“你这个小冤家,又弄什么鬼儿?快说来我听听——” 黛玉从贾母怀里起来,命海棠、荷花将封氏扶到贾母面前。 贾母向来惜老怜贫的,忙命人赐座,又问她如何称呼。 封氏原本也是做过官太太的人,身上还有孺人的诰命。而且,来之前大家也演练过的。此时便落落大方地欠身回答,自己夫家姓甄,乃姑苏人士。如今是上京来寻自己失散多年的独女的。说着说着忍不住掉下泪来,一边哭,一边说自己家丢失女儿后的连番遭遇:家财散尽、丈夫出家、自己多年来以泪洗面…… 贾母暮年之人,自己的女儿贾敏又英年早逝,哪里听得了这个!眼泪早就打湿了手帕子。此时,在贾母处问安的薛姨妈、邢、王夫人,以及李纨和众姊妹们也都纷纷拭泪。 “你这番千里迢迢进京来,可是寻访到了女儿的下落?”贾母红着眼圈问。 封氏含泪点头。将之前准备好的话一一道来:偶然遇到当年甄家隔壁葫芦庙里的小沙弥——后来的应天府府衙的门子。他曾亲眼看到,他们的英莲,被拐子拐到了此处,先卖冯家又卖与薛家。引得两家相争,薛家打死冯家公子,夺走英莲,上京去了。 “我女儿眉心有一颗米粒大小的胭脂痣,那门子做和尚时常逗她玩耍,是绝不会认错的!”封氏泣道, “听闻,那薛家人如今住在贵府上,我老婆子便舍了命跑来找女儿。路上遇到林老爷,他老人家听说了这事说我这样贸然找去不妥,侯门深似海,哪是那么容易进去的。林老爷说他的岳母大人最是惜老怜贫,菩萨心肠的。便让这林姑娘带我进来,不必舍近求远,直接来求国公府老太太就是了。” 说着便起身要下跪:“求老太太帮小的向那薛家说说情,让我赎回我的女儿,我只有这一个女儿啊!” 第31章 母女团聚 贾母忙命丫鬟将封氏扶起:“你是有诰命在身的,如何能轻易下跪?”她叹道,“可怜你一片慈母之心,我也是做母亲的人,岂能不明白!”说着又拭泪。 那薛姨妈和宝钗母女,刚开始听到封氏寻女的故事还随着众人掉了几滴泪。后面越听越不对劲儿,那故事里的恶霸是她们家啊! 薛姨妈此时尴尬地坐也不是,走也不是。 当年薛蟠为争一个丫头,打死人的事,两府上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偏偏贾母点上了她的名:“薛姨太太,你看这事——” 薛姨妈勉强笑道:“我们家原不知香菱那丫头是被拐来的……”抬头见贾母含笑望着她。这话傻子才信! “不如这样吧!把这位甄夫人接到我们府上来住,她们母女便可团圆了。”薛姨妈皮笑肉不笑,“香菱那丫头已经是蟠儿的屋里人,哪有赎回去的道理!” 封氏一听就急了,忙站了起来:“我女儿原是被拐子拐走的,便是朝廷律法也规定了:被拐卖的人口,解救后应当由其本家父母带回。你们不过是买主,哪有强留人的道理?谁不知道……”谁不知道你们家有好亲戚,专会狗仗人势、仗势欺人! “甄夫人不要着急,薛姨太太不是那个意思。”贾母忙打断她,“从古至今,没有个阻拦别人骨肉团圆的道理!薛姨太太不是不明理的人,对吧?” 薛姨妈早已汗流浃背,宝钗作为女儿家更是没有说话的余地,只是轻轻握着母亲的手。 于是,贾母便发话了:“依我说,还是应该把那孩子交还给她母亲带去。也不能要人家的赎金——害得人家多年来骨肉分离,已经是大罪过了!人家不与咱们计较,已是万幸。以后也该为儿孙积些阴德,少做些伤害人伦的事。” 薛姨妈讪讪地道:“老太太说的是,只怕蟠儿舍不得……”宝钗见母亲说的不像话,忙拉了拉她的的袖子。 贾母忍气道:“咱们这样的人家,还缺人服侍吗?不行我给他一万两银子,让他买上十个八个的——只是不许再买拐子拐来的!” 薛姨妈便不敢再言。往常贾母对她是十分客气的,如今这样显然是动了真气。她不敢再犟嘴了。 虽然不愿,还是让人去把香菱叫了来。 香菱正在园子里看诗,忽然就有人来,拉着她就走。问是何事,那人只说:“是你的大好事呢!” 懵懵懂懂地走进贾母屋里,刚欲行礼,就被一个老妇人扑过来,搂紧怀里,放声哭道:“英莲!是我的英莲……我的女儿啊!娘可算找到你了!” 原来封氏听见命人去叫香菱,就一直眼巴巴地盯着门口。 看到走进来的这个女孩儿,虽然比当年的英莲长大了很多,但凭借其眉目之中那股神情、尤其是但眉间那点胭脂痣,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香菱听了,先是发愣,然后眼泪就流出来了,接着便是号啕大哭起来。 在场之人,见此情景,无不泪目。 “娘……”英莲口中喃喃自语。 其实,她心中从未忘记过父母、家乡,只是经历过太多的毒打、太多的失望,她不敢再说了。尤其是薛家势大,怕说出来白白连累了爹娘。她早就不敢奢求,今生与父母团聚了。如今见到母亲像在梦里一般。 “恭喜老太太!促成一桩骨肉团圆的喜事。”黛玉想起自己的任务,款款向贾母行礼道。 贾母微笑着将她再度拥入怀中:“好玉儿,跟你的母亲一样心善……” 于是,转悲为喜。命人好生将英莲母女带去客房梳洗,又命人去备酒席。一为腊八节,二为贺她母女骨肉团圆。 在场诸人,除了薛家母女和王夫人,其余人皆是把这一上午发生的事,当作传奇故事来看。贾府人多嘴杂,不到半天功夫连东边宁国府都知道这事了。 筵席散后,英莲母女便和黛玉宿在潇湘馆里。 虽说黛玉搬回家去,贾母依旧派人看守着,每日打扫着。所以,如今住下来也不费事。 黛玉便把她们母女两个让进一间屋里,让她们尽情说话。 荷花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又完成了一件大事!” 黛玉笑道:“这下你又得意了……” 一语未了,只见宝玉走了进来:“好妹妹,你又瞒着我!” “你那嘴就跟漏勺似的,告诉了你不就等于告诉了全天下,如何能成?”荷花抢白道。 “没想到,那香菱……不对,是英莲,竟然有这样曲折离奇的身世!难怪我们平日里总说她这样的品格竟是个丫头,比一般的小姐都不差呢!原来,她本就是个书香门第的千金小姐!”宝玉不禁叹道。 “又是你们家做的孽!”荷花冷笑道。 宝玉委屈道:“这又关我们家什么事?” “你们家好亲戚仗着你们家的势,为非作歹,自然也该算在你们家头上咯!”荷花无语至极。 外面宝玉和丫头吵闹。屋内,英莲母女含泪互诉离别之情。 看到母亲如今老成这样又是疾病缠身,英莲心酸不已;封氏看到昔日自己与丈夫千娇万宠的女儿被人如此作贱更是心痛! 母女俩一直诉到更深漏尽,方才胡乱睡下。 第32章 英莲返乡 第二日,黛玉便向贾母辞行。贾母虽十分不愿,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嘱咐她常来做客。 宝玉送至二门上,恋恋不舍:“好妹妹,我知道你如今急着回去,定是为了安顿甄姐姐(香菱)跟她母亲。我也不敢问,只祝甄姐姐和她母亲从此后健健康康、平安顺遂。代我那不长进的表兄向她道歉了。林妹妹,你别忘了,答应我的事儿。” 黛玉红了脸,当着众人面,不好发作,只是点头而已。 众人再三催促下,宝玉才磨磨蹭蹭地回去。 封氏叹道:“这位小公子倒很和气、斯文懂礼,没有一般纨绔子弟的恶劣习气。” 荷花等人听了都偷笑:宝玉就是个银样蜡枪头,表面是好的,里子不中用。 回到林府,黛玉忙命人安排英莲母女住下,又请大夫来给封氏看病。大夫看了,也没别的办法,只是开了些温补的方子,叮嘱她平日好生将养着便罢了。 如今,人是弄出来了,但她们孤儿寡母今后如何生存却是个大问题。 “莲姐姐和伯母就在我们家住着,没人敢来找你们麻烦的。”黛玉提议道。 封氏却是不愿:“姑娘的提议是好,只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还是让我们回老家姑苏吧!”她们家本来也是书香门第,自有一些傲气在的,岂愿寄人篱下? 黛玉心下了然,劝道:“伯母考虑的极是。只是如今河道冰封,路也不好走,不如等来年开春解冻了,再上路不迟。” 封氏点点头,只能如此了。 晚上,林如海回来,黛玉把这事跟他说了。 林如海先是感慨一番,又叹道:“为父很是后悔,当年向你舅舅举荐了贾雨村这个人。谁料他当时装出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实际上却是个伪君子、真小人。乃是当世一大奸雄! 如今我劝你舅舅们远着他,也不知他们会不会听……倒是听说,宁国府你那个珍大表哥跟他走的很是亲近。还不知又要酿出多少祸事来!” 林如海当真是肠子都悔青了,要不是他当年寄信给贾政,贾雨村哪有那么容易攀附上贾家?已至混入四大家族的圈子里,一路高升,如鱼得水! 因为心存愧疚,林如海苦口婆心地劝过贾家亲戚,不要与贾雨村过多莱阳。只有贾政稍微听进去了那么一点儿,而贾赦与贾珍他们与贾雨村正可谓是臭味相投,哪里肯定劝!反而笑林如海迂腐,疏远了他。 林如海见如此,也是无奈,只能独善其身了。 却说荷花等丫鬟们,见来了英莲母女二人,府上越发热闹起来,人人都很高兴。 这些丫鬟们以前在园子里住时,都与英莲相熟。黛玉怕她们嘴里没轻没重的说出什么不妥的话来,特意吩咐了她们,对英莲母女二人只许称“甄夫人”、“甄小姐”,万不可再带出“香菱”二字来。 好在丫头们都有分寸,没有乱来的。 封氏见林府上下都对她们如此尊重,忍不住向英莲叹道:“娘蹉跎了半生,终于遇到了林老爷和林姑娘这样好的人。若早能遇见,也不会使我们母女分离这么多年了!”说着又抹起眼泪。 英莲连忙劝慰母亲:“都是过去的事了。母亲不要再想这些,如今女儿终于回到母亲身边,再也不会离开娘了!” 封氏听了,放转涕为笑:“是了,不再想那些了。以后我们母女俩相依为命,就是去讨饭,也不要再分开了!” 至于英莲之父甄士隐,封氏苦等数年,仍不见他回转,料想他早就驾鹤西去了。 林如海父女留英莲和母亲在林府过完年,直到冰消雪融,才不得不让她们上路。 只是她们孤儿寡母的,回去后,如何维持生计呢? 由于封氏来时只有一个小丫鬟服侍,林如海便命昭儿带了护卫,仍旧好好护送她们回姑苏。 黛玉准备了许多的日用之物,给她们装上车,又赠予了她们二百两银子。 封氏本不想收,但确实缺钱,只能硬着头皮收下了。心中感动早又泪流满面,英莲连忙安慰母亲一番。 目送她们出了门,黛玉叹道:“以后的日子,只能靠她们自己了!” “这英莲小姐其实很聪明呢,以前没办法只能藏拙。”荷花忙道,“这下恢复了身份,回到家乡后,她一定能撑门立户,照顾好她娘的。” 黛玉点点头,心里却不十分相信。这世道女子本就艰难,她们又无依无靠的,怎么才能过的好呢?或许依旧留在封氏娘家,受封家人的白眼。 祝愿她们平安吧。 第33章 紫鹃试玉 却说贾府这边,因为最近宫里一个老太妃病倒了,宫中嫔妃只得低调行事。所以,元妃今年并没有回来省亲。 荷花猜测,这不过是托辞,如今世道眼见一天比一天乱了下去。朝廷内忧外患不断,哪里还有这个闲心呢! 况且省一次亲要那么大的排场,劳民伤财的,作者写元妃省亲,其实是在影射皇帝出巡。盖的园子其实就是行宫。 同样的还有秦可卿的丧事,一个国公府孙媳妇去世,未免太过奢靡了!这都是作者的春秋笔法,经过大富贵的人才写得出。 愁云惨谈之中,却是凤姐从南京那边传来了好消息:她又怀孕了!算算时间,应该是原着她小产的那个孩子。 如今,他们两口子在南京,不用每天立规矩、更不用操心一大家子的琐碎事,日子过得相当滋润。 贾母等人听说自然十分高兴,打发人带了好些东西送到南京去。 原来,王熙凤之父乃王家长子,早年与王夫人随祖父居住在京城。后来年老,搬回原籍养老去了,凤姐之兄王仁也在南京。 所以,贾母虽然不舍,却也不太担心她的处境。 黛玉如今居住在林家在京中的宅子,因为贾母时常派人来接,一个月也去个两三次,每次住上一两天的。 这次,宝玉听说黛玉来了,忙赶到潇湘馆来。 紫鹃正坐在台阶上做针线,见宝玉来了,笑道:“你来的不巧,姑娘去三姑娘那里了。” 宝玉听了,转身要走。紫鹃在他身后笑道:“我们姑娘去哪儿,你都要跟着吗?” 宝玉回头笑道:“自然是要跟的。” “那我们姑娘要是回苏州去呢?”紫鹃试探地问,“你还能跟到姑苏去?” 宝玉听她话里有话,不禁停下脚步:“你是说笑,还是认真的?林妹妹要回苏州去?” 紫鹃收了针线,站起来,一本正经道:“当然是认真的。你也知道我们林老爷祖籍就在苏州,他如今做官做烦了,又有了年纪,便说好辞了官回原籍去安度晚年。他只有姑娘这一个儿女,自然是要带走的。老太太即便不舍,也不好阻拦的,总不能让人家骨肉分离吧。” 宝玉听了,心怦怦直跳,强自笑道:“你不知道,林妹妹和我有约,她不会弃我而去的……” 紫鹃听了,忙阻止他说下去,正色道:“二爷慎言!以前那些不过是小孩子之间的玩闹。儿女之事,自然由父母做主。依林老爷的意思,他是要带姑娘回姑苏,承欢膝下,不可能让她独自留在京中。就是将来的大事,也只会在姑苏本地的人家中选择……” 宝玉听了如遭雷击,紫鹃后面又说了些什么,他已经听不到了。一个人怔怔地站在庭院中,已是泪流满面。紫鹃伸手拉他,他竟毫无知觉。 紫鹃此时才知道惹了祸。她每次跟姑娘来贾府,总是听别人议论什么“金玉姻缘”,那薛宝钗又常往宝玉房里钻,上年还闹出个“绣肚兜”的笑话。 那薛家一家子人都住在贾府里,可谓是“近水楼台先得月”;黛玉这些年为宝玉流了多少泪。这一年来虽好了些,却也是时时操心;而宝玉跟黛玉在一起时就跟黛玉好,跟别人玩时,也是欢天喜地的。可谓是,见一个爱一个。 紫鹃不知道宝玉是心理的毛病,他觉得天下女儿都是好的,天性爱亲近女孩儿,却不是为男女之事……除了年少懵懂之时与袭人…… 紫鹃因此心里着急,知道黛玉自己不好意思说这些的。便自己想出这个法子,试探宝玉到底对自家姑娘有多看重。 如今见宝玉这副模样,早慌地没了主意。 这时,袭人走来。本欲拉宝玉走,见他这副模样,也是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林姑娘又给你气受了?” 这话说的!紫鹃撇撇嘴:每次不都是宝玉惹我们姑娘生气…… 袭人问他,宝玉也不答话,双眼直愣愣地流泪。 袭人瞬间慌了,将宝玉拉回怡红院,又请他的奶娘李嬷嬷来看。想着她年纪大,见多识广,或许能有办法。 却不知这李嬷嬷是个年老糊涂的,见了宝玉这般模样,自己先大哭起来,嚷得人尽皆知。眼见瞒不过去,只能报与贾母王夫人等人,又搅和得全府上下不得安宁。 黛玉刚从探春处回来,就见袭人拉着紫鹃边走边哭。一问之下,才知道是因为这事。 荷花心中感叹:“这紫鹃怎么像个npc一样?强行走剧情啊这是!”如今黛玉有父亲在,哪里就愁到这份儿上了,紫鹃大可不必如此。 她悄悄拉了拉黛玉的袖子:“不用怕,不会有事的。不过疯几天罢了……” 黛玉点点头。只是难免尴尬,到人家家里做客,自己的丫鬟却惹出这事。也不好意思在宝玉病着的时候说离开,只能继续住着。 解铃还须系铃人。贾母便命紫鹃留下安抚宝玉,把自己的丫鬟玛瑙派来服侍黛玉。 最开始几天,宝玉是真的痴痴傻傻,耳朵里听不得一个“林”字;再后来就是半真半假地不许紫鹃走,还要林妹妹每天来看他。 “二爷,差不多行了。再装下去就有表演的痕迹了……”荷花趁无人时,悄悄在他耳边道。 宝玉笑道:“许你们吓我,就不许我吓吓你们了?” 荷花叹道:“我也没想到,紫鹃姐姐会来这一出,可见你平日不得人心。她不放心你,才说这话来试探你的!” “这反成我的不是了?”宝玉愤愤不平,“你们不知道这样的话有多伤人!” “你放心,我们老爷不像你家老爷,一定要让你考什么功名。”荷花安慰道,“但是,你要拿出个样子来,让他看到你是个可以托付之人。” 宝玉忙挨近了她,问道:“要我怎么做?” 荷花推他道:“首先,你要有个大人的样子,别老是跟丫头们歪缠。你不是说,人生情缘,各有分定吗?你的那份儿,早已定了,就不要再去打扰不相干的人。 或许,你自己心里没有那个想法,但是落在别人眼中就不一定了,何苦误了别人呢?你看谁好,放在心里尊重就行了,何必非要过分去亲近?” 宝玉听了,虽然神色黯然,却也明白她说的有道理。只是不知道他能不能真的改…… 第34章 拷问紫鹃 “还有就是——”荷花想了一想,又道,“你总得有个一技之长,有本事能养活一家老小。总不能叫我们姑娘以后跟你喝西北风去!” 宝玉低头想了半天,自己会些什么呢?作几首诗?写几个字?——那不过是哄人而已。宝玉心里清楚,外面的人说他好,是因为他国公府嫡系公子的身份。 人家有心攀附,所以才奉承他。若没了这个头衔,谁会买他的账呢? 真要靠文字谋生,也不过跟街边几文钱帮人代写书信的穷书生一样了。 再就是调脂弄粉。宝玉自信,自己从各种古籍上学来的制作胭脂水粉的方法,经过多年实践,做出的成品比市面上的可强太多了,且又不像宫廷制作一味地追求原材料的珍稀。 他做的脂粉,成本低,质量高,若能批量生产,定能为闺阁增光、天下女儿增颜色! 可惜!世人只知道追求功名利禄,却把这些可以提升生活质量的技艺,看作是上不了台面的奇技淫巧。 宝玉一肚子的委屈不敢言说,惟有他的林妹妹懂他,从不说那些混账话。 古人云“士为知己者死”,宝玉虽不才,也愿意为他的林妹妹拼一拼的。 这样想着,宝玉心中便有了计较,刚要说出口,一抬头,却已经不见了荷花的人影。 宝玉怅然若失,闷闷地倒头,盖着被子一动不动,胡乱睡去。 原来荷花见宝玉低着头不说话,一会儿摇头,一会儿叹气的。 心道,这孩子疯病又犯了。荷花不敢再惹他,一个人回潇湘馆去了。 如今,宝玉好了,紫鹃便也回到黛玉身边服侍。 “紫鹃你糊涂啊!”眼瞅着没旁人,荷花把她拉到自己屋里说这事。 紫鹃梗着脖子犟嘴:“你以为我跟你们似的,一天到晚就知道憨玩憨闹的。我心里为姑娘着急呢!” “那我问问你,你有什么好急的?”荷花抱着胳膊笑道。 紫鹃张口欲言,却先向外面看了看,见无外人,方走进来道:“姑娘明年就及笄了。打从姑娘进京,一来就是我在服侍她,姑娘的心事我最清楚不过了……” 荷花点点头:“这倒也是。” 紫鹃继续道:“咱们姑娘没有娘,也没个兄弟姐妹,老爷是个男人,不懂内宅的事。你看那薛姨太太,为那宝姑娘谋划的—— 逢人就提什么金玉姻缘:她家宝丫头有个金锁,一个什么和尚说了,要拣有玉的人家方可婚配……” “噗嗤——”听到此处,荷花不禁笑出声来。 紫鹃推她道:“你别笑,这话虽然咱们不信,保不住就有那信的人。她又是那二太太的外甥女,二太太有个亲上做亲的心思也说不准呢!咱们现在又搬回自己家住着,越发的无知无觉了。 如今,老太太虽然尚且康健,可若再拖两年,老太太有个变故……不就是二太太说了算吗?所以我心里急。” “你急,你去跟老爷说呀!跟宝玉说,是不顶用的……”荷花转念一想,不禁叫道,“哎,不是!我的姐姐,你是要故意捅破这层窗户纸吗?” 紫鹃忙伸手去堵住她的嘴:“你别嚷!我还没疯到那个地步……我只是想让宝玉也急一急,兴许他会求老太太去向咱们老爷提亲呢!我也没想到,他会那样……”紫鹃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荷花叹道:“我说你糊涂了吧!所幸,当日的话只有宝玉一个人知道,他自然不会把你供出来。如今,别人只以为宝玉是因为听到林妹妹要回姑苏去,所以发疯,他两个从小就亲厚,也能说得过去……以后,姐姐你可别自作主张了。” 紫鹃悻悻地点点头。 “咱们有老爷呢!老爷虽然不通内宅之事,可他只有咱们姑娘一个孩子。姑娘想要什么,跟他撒个娇,没有要不成的。”荷花拍拍她的手,“咱们姑娘主意大着呢,现在不能拿她当小孩子看了。” “我如今也知道了,以后我也不敢乱来了。”紫鹃低眉搭眼的,“姑娘这几日还好吧?” “你说呢?”荷花撅嘴道,“姑娘这几日寝食难安的,既怕宝玉的病难好;又怕你被责罚。都是你闹的,快跟我见姑娘去——” 说着两人手牵手一同往黛玉住的正房走去。 雪雁看到她们进来,笑道:“你们两个来得正好,姑娘说明日回家去,叫我们收拾行李呢!” 紫鹃走进里屋,看到黛玉神色如常地正倚在榻上看书,便放下心来。 “姑娘,我给你添麻烦了……”紫鹃手绞着衣带,咬唇道。 黛玉闻言,放下书,淡然一笑:“我明白,你是一心为我。只是,你也太急了些!我心里有个章程,你以后要做什么事,先问问我,也不至于乱了方寸。” 紫鹃歪着脑袋望着她,眼前的姑娘她已经看不懂了。她已经不是刚进京时,那个孤苦无依,经常哭泣,需要自己安慰的小女孩了。 她,长大了呀! 姑娘如今就是那坐在帐中运筹帷幄的主帅,而她们这些丫鬟都是姑娘手下的亲兵。 这样一想,紫鹃便安心的笑了。 第35章 如海惯女 次日,回到林府。林如海得知了宝玉发疯的事,难免又将紫鹃,连同此次跟着黛玉去贾家的雪雁和荷花等丫鬟婆子,全都审问了一番。 大家出来后,全都蔫头耷脑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紫鹃这个始作俑者更是不好意思地垂下头,不敢看众人。 黛玉正要去向林如海请安,看到她们这样,不禁笑道:“老爷怎么罚你们了?这样垂头丧气的……” 荷花挠了挠头,笑道:“倒也没怎么罚。只是禁足三个月,除了姑娘院里,哪儿也不许去了。” 紫鹃向她们道:“是我连累你们了……” 荷花摆了摆手:“你若过意不去,明儿我也犯个错,也连累你一下子就行了。” 黛玉摇头笑了笑,便去找林如海。 林如海正在书房里看书,见黛玉来了,便抬头问:“你那二表兄,如今病可好了?” 黛玉向他行过礼,在旁边椅子上坐了:“已经大好了。不然女儿也不好意思就这样回来。” 林如海点点头,看她神色自若,不禁道:“你那丫头说那些话,不是你的主意吧?” 黛玉忙欠身回道:“虽不是我的主意,但我的丫头做的,就算是我做的。是我御下不严之过。还请父亲责罚——” 说着又要跪下。 林如海摆了摆手,不耐烦道:“罢了罢了,下次再犯错,一并处罚就是了。先起来吧——” 黛玉站起来,抿嘴而笑,俏皮地道:“爹爹未免太惯着女儿了!” 林如海也不禁笑了:“你别卖乖。我知道不是你让那丫头说那些话的,才饶过你的。若真是你,早就打死了事。” “那样爹爹也太狠心了!”黛玉拧着眉,撅嘴道,“不过是些玩笑话罢了,哪里就到那个地步了?” “这是你从小就没了娘的缘故,没人教你这些——”林如海叹道,“为父当初把你送到你外祖母家,就是怕你无人教养,不通闺阁礼仪,以后让人小瞧……可惜,我错了,错的离谱。” 黛玉听到父亲提到母亲,早就红了眼圈,低头不语。 又听林如海说道:“这些年来,你在你外祖母家住着,有你外祖母疼着,舅舅舅母教导着,还有众多姊妹们做伴,原本是不错的。可我近来听见些风言风语……” 黛玉猛然抬头,望向父亲。 林如海看也不看她,继续道:“为父自是生气,我的女儿最是知礼明义,不过是兄妹间的亲厚,竟被如此中伤,实在可恶! 你外祖母和舅舅那里虽有那么几分意思,却并未正式向我提过亲,如何能传出那些话来?我想了想,大概是那府里人多眼杂,总有一些个无事生非的小人。所以,没事还是不要去的好。” 林如海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黛玉的情形。 见她只是低头不语,却连耳根子都红透了,哪里还不明白! 不禁长叹一口气:“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好歹让爹知道你心里的主意——” 黛玉泪光闪闪,咬牙道:“女儿一切遵从父亲的吩咐!” 林如海听了,胸口像被人打了一拳,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和手段。 这哪里是顺从的意思,分明是在说:老登,你别忤逆我! 看来,传言竟是八九不离十了。 那宝玉有什么好的?林如海无语望天。 一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算了算了,他就这一个女儿。林如海自己劝自己:“孩子身体弱,不能逼急了她……” 那宝玉他也见过几次,表面上是温顺有礼的。一谈到仕途经济,就魂飞天外了。 听说他,尤其爱跟女孩儿玩耍,惯能伏低作小,体贴入微。色鬼无疑了! 未经世事的女孩们哪里经得住这些? 林如海见女儿神情倔强,一副不愿屈服的模样,只能道:“你好歹说说他有什么长处?”也能让他尝试着自我说服一下。 “他好像也并没有什么长处——”黛玉拿出手帕按了按眼角,“痴痴傻傻的,不追求出人头地,也不知道趋利避害……不过是懂我罢了!” 林如海听了直接傻眼,这一句“懂我”已胜过千万句赞美之辞。他是过来人,如何不懂? “呵呵……一句要回姑苏去的玩笑话,就让他直接犯了疯病。倒也不能说他不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林如海捋着胡须,自我找补,“你外祖母家那样溺爱他,也没见他有任何骄矜之气,倒是性情温和。况且,又是从小一处长大的,彼此知根知底……” “爹爹到底想说什么?”黛玉有些无语地问,“女儿如今还小,并未考虑其他。况且,还有一场大祸在前头等着,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女儿的事,等尘埃落定再说吧!” 林如海听了,方恍然大悟,原来是自己多虑了。小看了自己的女儿,只要不为那宝玉寻死觅活,其他的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冷眼旁观着,这贾家如今很不成样子。皇上早已看这些靠祖上功勋混吃等死的权贵们不顺眼了,只是他们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好下手。等待时机,揪出头来,一个个的,全都跑不了。 所以女儿说得有道理。要等这些大事都办完了才能再论到儿女亲事上去,不然让女儿跟他们破落户一起喝西北风去不成? 从今以后倒要认真安排退路了。 这事过了没多久,贾母亲自叫了林如海到跟前,话里话外都是要见过两个玉儿的亲事定下来的意思。 林如海自然不愿,只说黛玉年幼,还需要外祖母的照看。若是订了亲,为了避嫌反倒不便于彼此亲近了。不如等过两年,两个孩子都长大懂事了,再一气儿把婚事办了。 贾母想了一想,觉得有道理。可是又想到自己一把年纪,不知道还能活多久,若是看不到两个玉儿成亲,岂不遗憾! 林如海忙安慰她,老祖宗身体康健、福泽深厚,定能长命百岁。若是她身体有衰败的征兆,就火速命两个玉儿成亲,绝对不让她带着遗憾走。 贾母得了他这个承诺方放下心来。 这绝对是宝玉撺掇的,他不知在贾母跟前撒了多少娇,生怕他的林妹妹跑了,逼着贾母去跟林如海提亲。 第36章 幼弟以清 如今且说荷花跟紫鹃、雪雁三人被禁足在家。既不能出门,荷花三人就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看屋子。 这天闲来无事,荷花走到院门口,对守门的婆子道:“烦请妈妈到老爷书房把我弟弟小狗儿叫来。”那婆子答应着去了。 荷花就站在门口等着。 不一会儿,小狗儿蹦蹦跳跳地来了。一见到她就抱怨道:“二姐姐,你别老小狗小狗的叫我了。我如今有学名了,叫刘以清。” “好好好,以清小哥儿恕罪,姐姐以后不再叫错了。”看着已经长到自己肩膀的弟弟,荷花心中无限感慨。 弟弟今年已经十岁,在林如海的书房当个书童,如今也颇识得几个字了。 “爹娘这几日可好?我这些日子不得出去,你把这两串钱,带去给他们。”说着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递给他。 小狗却背过手去,摇头道:“爹娘上次就说了,如今他们不缺钱使,让你们自己留着呢,不用给他们。” 荷花伸手想要摸摸他的头,却被他躲开了。荷花无奈一笑,于是就把手落在了他的肩上,拍了两下:“你跟爹娘说,我跟姐姐也没有使钱的地方,让他们先帮我们存着,等需要时再跟他们要,也是一样的。” 刘小弟听了这话,才伸手接过:“那好吧。还有别的事吗?以宁哥他们正等着我去踢球呢!” 荷花点点头,笑道:“你去吧。在书房里好好当差,有空就多读几本书,不可淘气。” 刘小弟口里答应着,转身一溜烟儿跑走了。 等到弟弟不见了身影,荷花方转身回到院里来。 今日,黛玉又被接去贾家小住。她们三人被禁足,跟着去的是海棠和春纤。其中海棠较为稳重,紫鹃就多嘱咐他照顾好姑娘,特别是莫让姑娘受了委屈。 她们前脚刚走,紫鹃就倚着门槛一副望眼欲穿的样子,像个等待游子归家的老母亲。 “荷花向雪雁笑道:“你看紫鹃姐姐,眼巴巴地瞅着外面,像块望夫石似的。” 两个人嘻嘻哈哈地笑她。 紫鹃见她们嘲笑,叹道:“这么多年了,我还是第一次离开姑娘呢!我这又是后悔又是悬心的,你们还只管笑!” “未必是坏事呢,总得要习惯了方好。不然等你以后嫁了人了,也要跟着姑娘不成?”荷花笑道。 紫鹃跺脚道:“你这烂了嘴的小蹄子!又拿我打趣,看我不撕烂你的嘴——”说着便走过去要拧她的嘴。 荷花忙跑开了,躲在雪雁身后,紫鹃就去抓她。两人围绕着雪雁你追我躲,把个雪雁在中间闹了个头晕眼花。 一天下来,到底有些无聊。紫鹃和雪雁还知道做个针线打发时间。荷花是最不耐烦做这些的了,走进屋里,去黛玉的书架上,翻了两下书,更觉无聊。 于是又出来,走到院中,抬头忽然看见天上飞着个老鹰风筝。像门扇那样大一个,做得十分逼真,还带着哨子“呜呜”直响。 荷花忙拍着手叫她们两个出来瞧。 紫鹃和雪雁听到动静,走出来看。此时天上又多了个长长的蜈蚣风筝。三个人站在台阶上一起仰头看。 却见天上的风筝渐渐地多了起来:有金鱼的、有鸽子的、有蝴蝶的……忽然,窜出来一个骷髅架子的,鬼气森森从那房顶上升上来,吓了众人一跳。 雪雁忙道:“我记得,上年,我们弄了个关二爷骑马,挥着大刀的风筝。不如把它请出来,把那鬼东西斩了去!” 紫鹃、荷花忙道:“快拿出来!快拿出来!” 雪雁跑进屋里,翻找了半天,才举着风筝出来。 拿出来风筝后,众人又犯了难。原来这风筝半人多高,这院子并不广阔又是四周被墙挡着,风力不够,放不起来。 眼看那骷髅风筝在一群莺莺燕燕中耀武扬威,好不气人。 荷花一拍脑瓜子,指着院中那棵粗壮的梧桐树道:“要不我爬到树上去放吧!” 紫鹃与雪雁对视一眼,纷纷摇头道:“使不得,那成何体统呢!且不说掉下来不是好玩的;若让人家知道,岂不笑话咱们家是不通礼数的野人?” 荷花瘪了瘪嘴,只能作罢。 众人又看了一会儿天上的风筝,稀罕劲儿过了,就回屋里了。 却说黛玉这边,与姐妹们说笑一回过后,回到房里正欲歇息,宝玉又跟了过来。 黛玉便对他道:“你去别处逛逛吧,让我打个盹儿。” 宝玉笑道:“这会子睡了,晚上睡得就少了。不如起来,咱们说说话——” 黛玉只好道:“你去外间屋里坐着吧,我一会儿就来。” 宝玉于是出来,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了。 黛玉整理一下衣服,方才出来。 “你前些日子不在,不知道家里出了件新鲜事儿……”宝玉神秘道。 “什么事儿,你说来听听——” 第37章 投鼠忌器 “你再想不到的——薛姨妈家和我们大太太家结了亲家了!”宝玉拍着手道。 于是,便将薛姨妈看上了邢夫人的侄女邢岫烟性子沉静、端庄沉稳,便央求贾母做媒,替薛蟠的堂弟薛蝌求娶她的事说了出来。 “原来如此——”黛玉点点头,笑道,“难怪刚才大家在一处玩耍时,那云丫头挤眉弄眼地打趣邢妹妹,原来是这个缘故。” 宝玉感慨不已:“我们平日里常说薛姐姐是那样端庄一个人,她的哥哥却是那样一个人……后来,见了她的堂弟,那一副形象,反倒是更像薛姐姐的亲兄弟。如今,他又与邢妹妹订了亲,他两个倒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黛玉不禁笑道:“你以前不是说,女孩儿未出嫁是宝珠;嫁了男人就变俗气了,变成鱼眼睛了。如今又是怎么说?” 宝玉笑道:“那不过是小时候不知天高地厚的傻话罢了,又提他作甚!” 黛玉便不再说话。 “好妹妹,你等我过完生日再回去吧!”宝玉恳求道。 黛玉点点头,宝玉便开心起来。 不幸的是,前面提到的那个生病的老太妃病逝了。葬礼办的十分隆重,且天下服丧,期间:有爵位之家一年内不得组织娱乐活动,庶民三个月内不得婚嫁。 所以,贾家养的那些小戏子也准备遣散。但是她们大多数都不肯离开,于是就分到各处去当丫鬟。唯独不知当日划“蔷”的龄官的去向。或许是被贾蔷偷偷弄出去当外室了吧。 黛玉的潇湘馆分到了藕官。这几个小戏子,除了少数几个随遇而安,其他几个都还没从身份转换中回过神来,依旧淘气得很。 黛玉也只能让海棠和春纤多看顾藕官些,教她如何为人处世。 彼时,贾母王夫人等都送灵到皇陵上去了,一月后方回。 贾母临行前,又特意嘱咐黛玉帮着探春和李纨管理家事。黛玉想了一想,便应下了。 这天,黛玉正在议事厅和李纨、探春商议事情,忽见一个婆子揪着藕官进来。 那婆子手里拿着没烧完的纸钱,说藕官在园内烧纸。 府上是很忌讳这些的,藕官知道自己犯了大错,哭得梨花带雨的,好不可怜! 因她是黛玉房里的丫头,众人不好决断,怕伤了她的体面。 黛玉淡淡道:“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为避免徇私,我自当回避为是。”说着就起身回去了,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黛玉走出来,坐在沁芳亭里发呆。 春纤儿道:“姑娘,咱们不管她了吗?” 黛玉叹道:“平时,你跟海棠两个人是如何教导她的,我都看在眼里,她只不听。如今,皆是她自惹的,别人并没有冤枉她。 我受老太太之托,帮忙管些事。如今,我的人犯了错,若是徇了私情,明日如何服众?” 春纤儿便道:“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教就会。如今,让她吃个教训,也是好事。” 到了晚间,海棠进来回禀黛玉:“罚了藕官一个月的月钱,说再有下次,就直接撵出去。” 黛玉点点头:“倒是你们以后要多费些心神,看紧了她。熬过这段时日,等老太太、太太回来就好了。那时候咱们就回家去。” 海棠和春纤点点头,倒有些想紫鹃她们了。 藕官仍旧算是贾家的奴婢,如今只是在潇湘馆当差。等她们回家后,自然不用再管她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趁着贾母、王夫人等主子不在家,各处都以乱为王,纷纷作耗。 黛玉和探春这边刚处理了赵姨娘和小戏子们打架的事,王夫人上房里又闹了起来。 原来是王夫人耳房柜子里放的香露丢了。金钏儿和彩云两个人正在互掐,都说是对方偷的。 李纨因贾兰生病,没精力去管,那薛宝钗更不会管。旧年,探春想着兴利除弊,把园子各处分派给下人们打理,这样算下来一年能有四五百两银子的收益。 而薛宝钗为了笼络人心,却把这些收益尽数分给了打理的婆子。闹得这些婆子把园子里的一草一木都看作自己私人产业,由此闹出不少矛盾。 更有甚者,园中上夜时赌博吃酒之风愈演愈烈,隐患丛生。 如今,便只有黛玉和探春来管这件事,命管家奶奶林之孝家的加强巡逻,遇到可疑人等就拿下审问。 这天晚上还真就被她逮住了一个。是园中小厨房的厨役柳家的女儿名叫柳五儿。 那柳五儿自小体弱多病,一直没有进来当差。近来,因为听说宝玉屋里的小红前不久嫁人出去了,如今空缺一个丫鬟的名额。便相托宝玉房里的那个小戏子芳官去向宝玉吹风。芳官素来与她母女交好,便从宝玉那里要了半瓶玫瑰露送给了她。 那柳家的又因为与司棋家有旧怨,被告发说她偷了王夫人房里的露。 林之孝家的带人去厨房一搜,果然发现了那半瓶玫瑰露。便将那柳五儿带到黛玉、探春二人面前。 柳五儿娇娇弱弱一个人,哭得肝肠寸断,直呼冤枉:“露是芳官给我的,不是我偷的!若不信的话,可以把她叫来,一问便知。” 只好又把芳官叫过来对质,宝玉也跟了过来。 芳官见这阵仗吓得跟什么似的,忙赌咒发誓说露是宝二爷给她,她又转赠给柳五儿的。 宝玉也忙点头道:“确有此事。那瓶露是我前些日子生病,太太遣袭人拿来给我吃的。我没吃完,剩下的就给芳官了。” 这边既然有了对证,那太太房里的露又是谁偷的? 众人心里都猜到了,只是不好说。 半晌,探春叹道:“太太房里失窃的露,再没别人了。一定是姨娘叫彩云拿的!” 说着叫人去把彩云叫来:“只说寻到了赃物,叫她来认领。” 宝玉忙阻拦道:“三妹妹且慢,太太房里的露,也是我拿的,不与别人相干……” 一语未了,黛玉与探春齐刷刷转头望着它。 宝玉讪讪地低下头去,不敢再言。 第38章 时过境迁 却见探春长叹一口气:“二哥哥,我知道你是顾及我的体面,所以把这盗窃的官司往自己头上揽。可是,即便暂时保住了我的面子,以后呢?每出一桩事,你都能揽过去吗?你这样,他们越发胆壮,再做出更过分的事,岂不是你我的罪过?” 黛玉也说他:“你呀,就是个烂好人!且看三妹妹如何决断——” 不一会儿,彩云被带了来。 探春向她笑道:“你们不用着急了。这里已经抓到了一个人,那人已经被吓怕了,问什么她都招的。虽然我心里知道不是她偷的,但为了私情,也只能委屈她了!你如今说一句准话,我就把她发落了,这事就此翻篇,你说可好?” 彩云听了这话,脸色涨红起来,一时间羞愧难当:“姑娘不必说这话来臊我。也不必去冤枉无辜的人。实话说了吧,东西是我拿的,与任何人无关。姑娘秉公处置便好,我绝无怨言!” 众人听了她这话,又是敬佩,又是可惜。敬佩她敢于承认,可惜她为了成全探春的面子,不肯说出赵姨娘和贾环来。 探春早红了眼圈:“你这又是何必……若还有其他人,你便说出来,我也不会怪你。” 彩云咬牙道:“是我一个人拿的,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之前太太在家我们也拿过,拿了各自去送人,也是常事。如今这事,是我自己的主意,不与别人相干。姑娘也不必问了。” 黛玉在暗处捏了捏探春的手,叫她领彩云的情。自己走出来道:“你是太太的人,要如何处置,等太太回来再说。太太在家时,你们把房子拆了,也不关我们的事。如今,既让我们管事,我们自然要问个明白。不然,别人以为我们无能,只会找人顶缸了事。那露既然已有了下落,我们便放心了。” 于是命众人各自散去。那柳五儿也放了回去,柳家的依旧回去管理厨房。 只是探春难免生气,走去将赵姨娘和贾环训斥一顿,自己回到房里又哭了一场。 黛玉走出来,倚着栏杆,观看水里的游鱼,宝玉对她笑道:“妹妹如今越发能干了。管家理事,不过是手到擒来。” “你这是拿我打趣呢!”黛玉转过头笑道,“你近来神神秘秘地在搞什么鬼?” 宝玉涎皮赖脸地笑道:“要是别人问,我定不告诉他,对你我是没忌讳的。只要你不告诉别人去,对你说又有何妨?我最近在研制丸药呢!” 黛玉听了,不免好奇:“你在配药?是治什么病的丸药?” 宝玉摇摇头,笑得一脸神秘:“不是治病的。是我得了一个古方,能滋润肌肤,美容养颜,八十岁的老妪吃了它,变回十八岁不成问题。制成丸药去卖,想来是极好的!” 黛玉听了便不以为意,以为他不过是小孩心性,打发时间的玩意儿罢了。 宝玉却来了兴致,自顾自道:“我想了个名字,就叫它“雪肌玉肤丹”如何?” 黛玉转过头去不理他。 宝玉忽然又想到什么,跺脚道:“啊呀!我那方子还缺一味原材料,昨儿还催茗烟给我找去,这会子该送来了。好妹妹我先去了,过会儿去潇湘馆找你说话——” 说着便急忙地走了。 黛玉看着他走远,摇摇头,自己也正准备回去。 只见林之孝家的走了过来,见到黛玉,忙站住行礼。 黛玉背着手对她笑道:“林嫂子这会子着急忙慌的又做什么去?” 林之孝家的满面笑容道:“是我那闺女小红,今天带着姑爷回娘家来了。趁着这会子有空,我家去瞧瞧去。” 黛玉想了一想,笑道:“正是呢!听说你闺女成了亲,因我不在,还未给你贺礼呢!不知道你这女婿家离得远不远,往来可还方便?” 林之孝家的笑道:“什么礼不礼的!姑娘有这心就是我们的造化了。说起那姑爷来,倒不是外人,就是后廊上住着的那个芸哥儿!——就是去年领着人在园子里种树那个。” “哦,原来是他呀——” 黛玉想起了去年滴翠亭那事儿。原来当时那出《西厢记》的张生便是贾芸。这两人竟能修成正果,倒也难得! “那芸哥儿,当日琏二嫂子在时,就曾夸他许多好话儿。如今与你家结了亲,那是更好了!你快家去吧——” 林之孝家的答应着,脚下生风地去了。 贾芸种树这事儿是贾琏两口子去南京之前,指派的最后一件差事了。 那小红当时在宝玉房里一直受气,一腔抱负不得施展,正是难捱的时分。恰巧贾芸托了媒人去林家提亲,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就嫁给他了。 小红父母林之孝两口子,见贾芸乃贾家正经族孙。虽然如今家底不甚富裕,但他为人很是能说会道,做事又善于随机应变。见小红自己也愿意,就痛快地答应了。求了王夫人给小红脱了籍,风风光光嫁了过去。 如今,他两口子还算勤勉,日子过得像模像样的。 黛玉回了潇湘馆,便叫海棠准备一份贺礼,找人送去林家:“那林之孝家的不是你干娘吗?你也该有所表示。” 海棠笑道:“哪里还用姑娘吩咐,我自己的那份儿贺礼早就送过了。当日她出门子时,我娘就请了假去吃过她的喜酒的。姑娘没留意罢了。” 黛玉点点头:“既如此,我便放心了。” 不一会儿宝玉又来了,脸上还挂着彩。黛玉笑道:“你脸上那是什么?跟人打架了不成,脸上被人家指甲抓出血痕了!” 宝玉摇头道:“这可是没有的事。”说着走到镜子前照了一照。 “我刚才在制作丸药,想是捣那玫瑰花汁子的时候溅上的。”说着自己沾了水擦去了。 黛玉冲他点点头,忽又想起什么,笑道:“从前你吃胭脂膏子的时候,就常在脸上留下证据!如今见了,还以为你又犯老毛病了呢!” 宝玉不好意思地笑了:“那是小时候的营生了,以后就不要再提了吧……” 两人又回忆起童年时的许多好笑的场景,一时间满屋子里欢笑声不断。 第39章 宝玉庆生 两人正在说笑,忽听外面有人说道: “说什么呢?这么高兴,也让我们听听——” 宝玉、黛玉循声望去,只见薛宝钗带着莺儿款款走了进来。 二人忙让座,薛宝钗告了座,对宝玉笑道:“我去怡红院找你不见,便猜想你定是在颦丫头这里。果然不错!” 宝玉便问她:“薛姐姐找我有什么事?” “这话说的,难道没事就不能找你吗?”宝钗皱了皱眉,强笑道,“我想着,明日是你的生日,大家商议了如何为你庆寿呢!” “多谢费心了!只是如今不比往日,还是不办的好。”宝玉客气地道。 宝钗听了,摇头不赞同:“不办怎么使得?又没说要大张旗鼓,也不请戏班子那些。不过摆上一两桌,姊妹间热闹一下罢了!” 黛玉也对宝玉道:“你也忒胶柱鼓瑟了。况且不止是你,明儿也是薛小妹妹和邢妹妹的生日呢!岂可不办?” 宝玉听了,方没言语。 到了第二日,宝玉一大早起来,穿戴整齐了。先去贾母、贾政、王夫人等人的住处拜了一遍。长辈们虽未在家,礼数却不能少。 外面的小厮们也对宝玉行了礼。因为往年王夫人说,他是年轻人,不可受别人的叩拜,所以就没让人磕头。 逛了一圈儿回来,宝玉口中喊累,刚歪在床上没一会儿,就听见叽叽喳喳的一群丫鬟走进来,与他拜寿。 而后,众姊妹簇拥着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宝琴、岫烟二人来了,宝玉与她二人互相拜过。 再是,告了产假的尤氏也带了两个年轻姬妾佩凤、偕鸾过来了。 黛玉与探春等人便商议了,给他三人治席一起庆祝了。 因为此时红香圃的芍药开得正艳,便把酒席摆在那里的三间小敞厅里。 光是主子们的就摆了三桌,又摆了两桌给有名有姓的丫头们。 探春因说:“单吃蠢酒无趣,还是行些酒令的好。” 众人意见不统一,有的说行这个酒令好、有的说行那个酒令好的。 黛玉便道:“不如把这些酒令都写下来,咱们抓阄吧。抓到哪个就是哪个!”于是吩咐小丫鬟拿笔墨纸砚来。 湘云笑道:“要是香菱见了这个定是要要抢过这个活儿来,她那会子天天作诗写字都疯魔了……” 一语未了,身旁黛玉忙悄悄拉一下她的衣襟。湘云忙捂住自己的嘴,抬头见宝钗姐妹面有尴尬之色。自悔失言,忙将纸笔拿过来,让人别念着酒令名称,自己一一写下来。 于是,众人一边赏花,一边饮酒。觥筹交错、环佩叮咚,满厅内欢声笑语不断。 宝玉如今满心记挂着制作他那润肤养颜的丸药,吃了两杯酒就推说醉了,悄悄溜回来仍旧捣腾他那药丸子。 袭人见他如此魔怔,不禁道:“大家都在兴头上,你一个人跑了回来,岂不扫兴?” 宝玉手里忙活着,头也不抬:“我走时,眼见大家正热闹着呢!还有两个寿星在,有什么扫兴的。难道少我一个日子就不过了?谁离了谁就活不成了?” 袭人无言以对。她心里隐隐感到不安,总觉得近来宝玉对她是越来越生疏了。 这时,晴雯跑来笑道:“刚才史大姑娘喝醉了酒,一个人在芍药栏的石板凳上睡着了。可惜你们没见着,那芍药花瓣,落了她一头一身,倒是俏皮的紧呢!” 宝玉抬起头,半眯着眼,似在脑海中构想湘云睡在花丛中的画面。不禁笑道:“还是这样憨……” 晴雯道:“二爷还是过去吃饭吧,大家都在等着你呢!” 宝玉只得放下手头的活计,跟晴雯又回到席上。 路过丫头们的屋子,隐隐看到里面有个人在床上躺着。 “大白天的谁还在屋里睡觉呢?”宝玉不禁问道。 “还能是谁,就是那个芳官——”晴雯便向窗内唤她出来,“她说她吃不惯面条子,又不得去到席上吃酒,就一个人在屋里打闷葫芦。” 宝玉笑道:“她原是南方人,吃不惯我们的面食。” 芳官揉着眼睛走出来。 宝玉便对芳官道:“古人云,既来之,则安之。你既到了这里,便好好做事。以后,这屋里的人,我都是要放出去的。到时候你恢复自由身了,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了,你说好不好?” 芳官叹道:“我是亲爹死了,被后娘卖了的。纵是恢复自由,又让我投靠哪个去?”说着眼圈都红了。 宝玉忙安慰她:“天无绝人之路。如今想不到这上头。你且安心待着,不要再像前日那样闹,我总不会亏待了你的。” 芳官低着头也不说话。 宝玉忙着回席上去,也没理论。 一时吃完了饭,众人便各自玩耍:有赏花的、有看小丫鬟钓鱼的、有聚在一起闲谈的。 宝玉和黛玉站在一棵树下聊天。黛玉叹道:“我空闲的时候,心里也替你们盘算了一下。这府里的花费也太大了,况且是花出去的多,进来的少。再不省俭一些,怕是明儿东墙拆完,西墙也补不上了!” 宝玉听了,笑道:“这倒不用等抄家了,我们自己都败完了!以后抄家抄出一堆当票子,人家不信,只当我们把钱藏起来了呢!” 黛玉听了,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嗔他道:“你倒是看得开。但如今日子还得一天天的过,你也担些事吧!” 宝玉将两手一摊,无奈道:“你是知道的,我是一点儿自己的主都做不得。走到哪里都有人跟随着,这也不许我去,那也不许我做的。纵有月钱,也不归我使。要做个小买卖,都没有本钱呢!” “哦?你竟然想做生意了——”黛玉不禁上下打量他,“你若需要钱,我借你二百两银子如何?” 宝玉喜出望外:“没想到你还是个财主。好妹妹,你不如直接入股好了。等我研制的雪肌玉露丸大卖了,发了大财,我们五五分成!” 黛玉忙摆手:“罢,罢,罢!我怕赔的血本无归。我只借给你,也不管你要利息就罢了。” 宝玉有些遗憾:“这样也好,只是让我想个法子,怎样避过众人耳目去……” 两个人就站在那里唧唧哝哝地说了半天。 第40章 尤氏姐妹 宝玉吃完饭回来,下意识往下人房里瞅了一眼,只见芳官正一个人在屋里吃饭。 “你没同别人一起吃饭?”宝玉好奇道,“又是谁这样好心,专门给你带饭来?” 宝玉走近了,只见她炕桌上摆着一大碗上好绿畦香稻粳米饭、一碗虾丸鸡皮汤、一碗酒酿清蒸鸭子、一碟腌的胭脂鹅脯,还有一碟四个奶油松瓤卷酥。 芳官道:“是我叫厨房柳嫂子给我做的。谁成想,她送了这么多来——” 宝玉摇头道:“这很不妥。前儿司棋因为跟她要炖鸡蛋吃,还打了一架呢!如今,你又跟她要东西吃,让有心的人知道了,又是一场是非。” 芳官忙道:“这不相干的。我们跟柳嫂子是以前在梨香院学戏的时候就相熟的,她自己愿意给我做饭吃。不关别人的事。” 宝玉叹道:“你真是糊涂!以为我不知道吗?那柳嫂子是想让她女儿进咱们院里来,所以讨好你,让你给她说情。” 芳官腆着脸笑道:“这屋里的小红姐姐出去后,这个窝儿还一直没填上呢。她女儿五姐儿,又标致又伶俐。让她来,岂不好?” 宝玉冷笑道:“实话对你说了吧,这屋里是不会再进人了。他们瞅着这里活儿轻又有体面,却不知……以后我能保全几个还说不准呢! 我劝你安分些吧。以后不许再麻烦那柳家的,实在嘴馋就跟我要。以后你们都是要出去的,不如趁现在跟你袭人姐姐、晴雯姐姐学些本领,以后也好谋生。”说着就出去了。 回到自己房里,袭人、晴雯等人又问他晚上摆酒的事。 宝玉不耐烦道:“晚上又摆什么酒,免了吧!你们忙碌了一天,也好好歇歇。酒吃多了也不好。” 袭人与晴雯面面相觑,心里不解:宝玉这是又从哪里惹了不自在? 却不知他心里正在为她们忧愁,不知道以后要怎么护住这些丫鬟。尤其是晴雯,性子太急。平日里宝玉经常劝她说话和气些,不要得罪了人。也不见怎么改,依旧跟块爆炭似的,一点就着! 一时,黛玉又来了,原来是晴雯见宝玉不自在,就找了她来劝解。 黛玉知道宝玉是为后事发愁,便劝道:“你如今怎么也因噎废食起来了?今儿你过生日,大家都高兴,她们为你摆酒,你不领她们的情,岂不伤了人心?以后想起来,你也后悔。” 宝玉听如此说,方愿意了,只是命她们别太声张。 至晚间,查夜的人出去,关了园门。宝玉便命丫鬟们把黛玉、宝钗、探春等皆请了过来。 宝玉看着满屋子的女儿,心中悲喜交加,只当作是散场前的团聚。 第二日,宝玉还席。大家席上正吃着酒。忽见宁国府那边的下人急急忙忙走了过来。原来是贾珍的父亲贾敬在外面与道士们炼丹烧汞,吃了丹药把自己毒死了! 尤氏听了,忙带着人回去料理。 宝玉这边也忙撤了席,众人都换上素服。宝玉在屋子里呆坐着,心中思绪万千:这真是都被她说中了! 又忙站起来,叫袭人给他换衣服,要往宁府去。平日里,她们总说他不担事儿。如今他堂伯死了,他就去帮珍大嫂子料理些事。 到了宁府,只见尤氏满面憔悴。见了他,眼含热泪:“宝兄弟,我是再想不到你能来的。如今你珍大哥哥不在家,我现在去城外料理太爷后事。已经派人接了我娘家老人和两个妹子来看家,随后就到的,你帮我照应着些。”说着就忙忙地去了。 宝玉在宁府里看着下人们行事,不到半日,果见一辆马车载着那尤老娘和她两个女儿来了。 忙命人将她们接入内院,安排住下。宝玉对她们道:“我是珍大哥的兄弟宝玉,嫂子接了亲家太太和两位姐姐来帮忙料理家事。我们感激不尽,若是下人们有什么一时不到的地方,尽管吩咐我就是了。” 旁边下人悄悄地道:“这是我们西府里的宝二爷。” 尤氏母女见宝玉十几岁的年纪,说话彬彬有礼,和气大方,不像传言中那样被溺爱得不通俗务的样子。 尤老娘笑道:“哥儿客气了。我们也常来这府里走动,一向承你们大爷照顾,如今府上有事,帮忙看个屋子,也是应当的。” 那尤二姐和三姐两个姐妹,一个长得英气俊美、一个温婉柔丽。宝玉想到她们两个日后的结局,心中不忍。心中盘算,如何想个法子,让她们脱离虎口才好。 过了半月,贾珍等方赶回来。贾敬之灵已停在铁槛寺内,宝玉自告奋勇在铁槛寺内住下,帮着料理诸事,连日不曾回家。 袭人等心里不舍,也只能将他的被褥和换洗衣物包好了,让小厮带去,吩咐好生照顾。 宝玉这些天跟尤氏姐妹混熟了,趁着空隙就问她们为何还不出嫁。两人勾起了心病,红着脸不说话。 宝玉便将贾珍父子平日里的荒唐行径跟她们说了。尤氏姐妹猜到他已知晓了她们与贾珍父子的丑事。 二姐低头垂泪,三姐咬牙切齿,恨恨道:“是我们姐妹无能,被人诓骗,做了错事。一失足成千古恨,如今悔之晚矣!” 宝玉忙道:“佛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不晚,不晚的!” 三姐含泪道:“如今我们已经这样了,又能怎么办?” “你们心中可有中意的人选?等我们老太太太太回来了,求他们帮你们做媒!离了这火坑。” 尤氏姐妹皆低头不语。 宝玉自顾自道:“我平日里在外应酬,也认识了几个世家子弟。其中有个柳湘莲,品貌不俗,只是性子太冷。我们常开玩笑,将来他必得一个性子火辣的娘子方才相配……” 尤三姐听了,抬头看了他一眼,像是心有所动。 等到人散了后,悄悄找到宝玉:“你当真认得那个柳湘莲吗?他如今在何处?” 宝玉笑道:“我们与柳二哥素来交好。如今他出门游历去了,不在京中。若姐姐有心,我使人打听着,听闻他回来,就报信与你,如何?” 尤三姐虽未说话,却红了脸。 第41章 小露一手 尤三姐听宝玉如此说,便红了脸,扭头跑开了。 宝玉见此情景,痴痴叹道:果然世间情缘,自有分定。每个人只得自己应得的那份儿罢了! 贾珍回来后,选了日期,将贾敬之灵接进城内,在宁国府里搭灵堂,做法事。每日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如今借着帮忙料理丧事的由头,宝玉却获得了渴望已久的自由。虽有贾珍等人在,但他们自己偷空就去荒唐,无暇顾及宝玉。 宝玉每天都来宁府中穿孝,帮着接待前来吊唁的亲友等事。有时却是以此为名,将李贵等大仆人打发去帮忙理事,自己悄悄带着茗烟一个小厮,瞒着众人,搞些神不知鬼不觉的事。 后来,贾母、王夫人等人也从皇陵回来了。听说宝玉能帮忙办些事了,自然高兴,不疑有他。只是吩咐跟随他的下人好生照料着,不容有失。 宝玉见获得了长辈的许可,越发的胆大起来,甚至办自己的事的时候多,往宁府去的时候少。其他人都不知道,宁府的人以为他在荣府,荣府的人又以为他在宁府,竟然未被拆穿。直到出殡后,贾敬入土为安,他才偃旗息鼓。 黛玉等到贾母、王夫人回来,心中如石头落了地,自以为可以功成身退。谁知回明了彩云盗窃之事,王夫人却不自在了。虽未明说,暗里却有微词,嫌她多事之意。 传到黛玉耳中,难免生气。当下就让人收拾行李,告诉贾母要回家去。贾母苦留不住。过后悄悄问丫鬟们,是谁得罪了她。众人皆说不知。 晚间,琥珀悄悄告诉了贾母,是王夫人因彩云的事,失了面子,嘴里嘀咕了几句。 贾母听后,心中又是生气又是哀叹。王夫人如此不知好歹,忠奸不辨,是个糊涂人。将来自己蹬腿去了,偌大的家业,如何放心托付于她。而那邢夫人更是不像样,皆不可托。如此一想,堂堂荣国公府,世代簪缨之族、钟鸣鼎食之家,竟是后继无人了! 这边黛玉回到林府,紫鹃等人一大早就迫不及待地守在院门口,翘首以待。 见到黛玉人影儿的那刻,雪雁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姑娘好狠的心!足足一个多月也不回家,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们了呢!” 春纤儿走过去,伸手向她腮上一拧,笑道:“姑娘舍不舍得不知道,反正我是舍不得你的。” 众人便笑着走进来。 黛玉走进院里,只见花木皆修剪得十分整齐,地上连一片落叶都没有。屋子里也是窗明几净,桌子亮的能照见人影儿。 黛玉笑道:“也幸亏这些家具上的漆厚,不然早磨秃了,可见她们整日里有多无聊。我去跟老爷说,让他解了你们的禁足令。” 紫鹃、雪雁与荷花三人听了十分欢喜。 荷花笑道:“姑娘快看看去,紫鹃和雪雁把你们冬天穿的棉衣都做出来了。” 海棠和春纤早先跑进她们屋里,果见炕上堆了好些颜色鲜亮的衣物。不由得拿起来一件件比量着。 海棠笑道:“我们跟姑娘说,还是让她们继续禁足吧,索性把明年的衣裳也赶出来!” 春纤也道:“正是呢!就把她们关在屋子里,给咱们做衣裳。” 雪雁听了,恨得追着她们打。 紫鹃倒了茶来给黛玉:“姑娘这些日子过得可好?没受什么委屈吧?” 黛玉接过茶来,抿了一口,悠悠道:“谁敢给我委屈受呢!” 春纤儿则悄悄把王夫人嘴黛玉的事儿说了。 气得荷花心里直骂:“真是个糊涂领导,整日里吃斋念佛有屁用,面慈心狠。识人不清,好赖人都不分的!” 面上却假装云淡风轻:“姑娘回来也好,还是在家里自在。” 黛玉又将借给宝玉二百两银子的事告知林如海。 林如海听了,冷笑道:“痴顽小儿能成什么事!你的钱算是打水漂咯——” 一语未了,就听下人来报:“荣国府的宝二爷来了。” 林如海忙命人把他带去书房。黛玉心里惴惴不安,不知道宝玉又来搞什么名堂。 他两个似乎很谈得来,中午林如海还留下宝玉吃饭。 临走时,黛玉出来相送。忍不住问道:“你与我们老爷都说了些什么?害我悬了半日心。” 宝玉面上一本正经:“不过是些经史子集、人文地理罢了!没甚好说的。” 黛玉撇撇嘴:“你就哄我吧!” 愤愤回到屋里,只见桌上多了个包裹。便问:“那桌上是什么,谁拿来的?” 紫鹃道:“老爷命人送来的,说是宝二爷带给姑娘的礼物呢!” 黛玉打开看时,里面竟是白花花的一堆雪花纹银。命人称了,不多不少,整二百两。 黛玉便去问林如海。 林如海拈须而笑:“他说是他赚的。倒是我小瞧了他,以为不过是小孩玩闹,他倒认了真。你自己好生收着吧。” “他又是怎么挣的钱?我怎么想不出来?”黛玉皱眉道。 “说是制作了个美容养颜的药丸儿,先是送给他相熟的纨绔子弟。别人用了说有效,便有人来跟他买。”林如海摇头笑道,“虽上不得台面,但好歹没偷没抢。我已劝诫过他,不可以此为正业,耽误了读书。” 黛玉听如此说,方放下心来。 读书是不可能读书的。 宝玉出了林府,来到与平原侯之孙蒋子宁、锦香伯公子韩奇以及世家子弟卫若兰、陈也俊等人相约的酒楼。 走进二楼包厢,只见几个世家子弟已经等在那里了。 众人见宝玉来了,都笑问他怎么才来。 宝玉道:“适才去看望姑父,因为他老人家留下吃饭,所以才来迟了。”说着拿起酒杯自罚了一杯。 韩奇笑道:“你还不算最晚的,且情有可原。还有一人没来,可要想好待会儿要怎么罚他!” 宝玉正要问“还有谁没来”,就听门外一人朗声笑道:“我来晚了,还望恕罪!” 宝玉听了,心中疑惑:“这人声音好生熟悉,不知是谁?” 转头去看,但见—— 第42章 巧作天合 宝玉转头一看,却是喜出望外。这来的人不是别个,正是旧年打了薛蟠后,远走他乡的柳湘莲。 喜得宝玉忙迎上前去,笑问他:“柳二哥,你何时回来的?也不遣人给我个信儿,我正找你有事呢!” 众人笑道:“他也不过昨儿才回来,今日我们便是要为他治酒接风洗尘。知道你们素日交好,所以把你请来,给你个惊喜。” 宝玉笑道:“这真是意外之喜了!可惜紫英兄不在!” 前文所说,彩明跟随神武将军之子去了西南,就那个神武将军的公子就是这冯紫英。 蒋子宁笑道:“他这一去可是建功立业去了,回来说不定就封侯拜相的!” 众人听这话都笑了起来。 于是,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席间,宝玉又问柳湘莲,这一年间他都去了些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柳湘莲一一作答。众人又细问他这一路上的风土人情,及所见所闻。酒酣耳热,直到日头偏西,方筵罢散场。 众人走后,柳湘莲拉住宝玉问道:“你一开始说有事找我,是何事?” 宝玉四下里望了望,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去你家说吧。” 柳湘莲只好带他回家。这柳湘莲原本也是世家子弟,因为父母早逝,家业已经萧条,只有一个祖宅还在。他是个率性任侠之人,也是个不爱读书的,却是交游广阔,有一副好拳脚。 到了柳湘莲家里,宝玉打发跟随的小厮去给马喂草料,湘莲叫小童去备酒菜。 屋里只剩下他二人了,宝玉方把尤三姐的事说与他听,却隐去多余枝节:“那位姑娘是我们家亲戚。她于五年前偶然间看见你在台上唱戏,便魂牵梦萦,苦等了你五年。因缘巧合下知道我与你相识,便向我打听你的踪迹。” 柳湘莲听了,低头思忖半晌,方道:“如此说来,倒是我误了她了!” 宝玉心里着急,又怕一句话说错,误了大事,只得斟酌着字句道:“那位姑娘,她是个极好的人,且生得……” 柳湘莲忙摆手,止住他的话:“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宝玉心中一喜,以为有戏:“我回去就跟她说——”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柳湘莲连忙摇头,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其实,我心里早就已经有了人了……” “是我唐突了……”宝玉瞬间垂头丧气,失了斗志,暗恨自己笨口拙舌,把事情办砸了。 “我不是托词,是真的心有所属。”柳湘莲见他神情沮丧,知道他是不信。 “而且,这个人你大概也是认得的——”柳湘莲笑道。 宝玉闻言,抬头看他神情认真,不似玩笑,忙问:“是谁?” 宝玉心里飞速地盘算着:自己认识的女孩儿,除了自己家的三个姐妹,便是亲戚家的薛氏姐妹(薛宝钗、薛宝琴)、寡嫂李纨的堂妹(李纹、李绮)、史家的湘云和她堂姐妹、邢岫烟……还有谁?还有他的林妹妹! 用排除法,他家的三姐妹宝玉确定没有见过柳湘莲;薛宝琴和邢岫烟已经有人家了,可以排除……剩下的这些人里谁会是柳湘莲的意中人呢?总不会是他的林妹妹吧,君子不夺人所好,柳湘莲应该不会。总之,不是林妹妹就好…… 柳湘莲见宝玉闷头痴想,急得出了一脑门子的汗,便不再逗他:“她姓甄——” “江南甄家的小姐?”宝玉下意识地回道。 “是你认识的——”柳湘莲提醒道。 宝玉愣愣地看着他,忽然灵光一闪,恍然大悟道:“莫非是她!” 柳湘莲点点头,知道他猜着了。 柳湘莲看中的女子正是那幼时坎坷、饱经离乱,最后与母亲团聚的甄氏英莲。 说话间仆人将酒菜摆上,二人入席。 “你……你如何能认识她的?”宝玉心中不解。 柳湘莲举起酒杯,敬他一盏:“只能说是天缘奇遇。那年我出门游历,一路随心所欲,走走停停。到今年倦游思归,行至大如州地界时——” 彼时正是暮雨落花季节。再硬的心肠,也柔醉在这和风细雨里。古人云: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 柳湘莲就流连于江南美景中,不急着赶路了。 那日,他信马由缰,一个人在郊外,观赏乡野烂漫景色。 忽然,前方一阵喧哗声引起了他的注意。柳湘莲皱了皱眉,驱马过去。只见几个地痞流氓正围着一驾马车嬉闹着。 驾车的老苍头愁眉苦脸地请求他们离去:“我们是正经人家,不是那些花街柳巷的,不要相扰了,速速离去吧!” 那些人哪里肯听,口里说着不三不四的话。有那大胆的还伸着树枝去挑车帘,调戏车内的女眷。 “放肆!”只听马车内传来一声娇喝,玉手一伸,一杯热茶就泼在那人脸上。 “跟他们废什么话,快驱车赶路,谁敢拦就轧过去!”里面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老苍头得令,勒马扬鞭,卷起尘土,呼啸而过。 那几个流氓堪堪躲开,却也是狼狈不堪,纷纷指着马车叫骂。 柳湘莲冷眼望去,那马车摇摇晃晃,是出了问题的。果然,还没走出视线外,就歪在路旁不动了。 那些流氓见了,顿时兴奋起来,打着呼哨追了上去。 柳湘莲暗呼一声:“不好!”忙拍马追上。 只见车厢内跌出一老一少母女两个。少女眉心一点朱砂痣,艳丽夺目。她持着一把剪刀,将母亲护在身后,正与流氓对峙。老苍头在一旁瑟瑟发抖。 那些流氓哪里把她放在眼里,有那胆大的,眼瞅着要挨到她的衣袖。少女手中剪刀狠狠一划,那人手臂瞬间鲜血直流,疼得哇哇大叫。没想到她真敢动手,那些流氓被激怒了,咆哮着要去抓她。 柳湘莲连忙抽出宝剑,飞身而起,杀入场中…… 等他站定到少女身前时。那些流氓都已东倒西歪地在地上哀嚎,身上都挂了彩。 “你们不是我的对手,快去吧!”柳湘莲背着手,颇为自负地道。 “你小子有种就在这儿等着!”那些人放下狠话,互相搀扶着,一瘸一拐走了。 这对母女就是封氏和英莲了。 第43章 天生一对 原来年初英莲母女离开林府,由昭儿带着家丁护卫着,一路南下。送她们母女回到封氏娘家后,昭儿便回南京向贾琏复命了。 封氏的父亲已经去世,是她兄嫂当家。她这兄嫂,秉承了她父亲的抠门吝啬。原本家里养着个守寡的姑奶奶平日里就已经多有不满,又来个小的,他们当然更不乐意。 封氏和英莲寄人篱下受尽白眼。英莲毕竟年轻,就提议搬出去住。 两人用林家赠的银子,在街巷中租了一了一所房舍,每日里做些针线,勉强度日。 那天,她们雇了辆马车,出城去给封氏的父亲扫墓,回来路上遇到了那些流氓,不幸马车又出了故障,被流氓纠缠,发生先前那幕。 柳湘莲将那些流氓打退,负手而立。 “多谢侠士出手相助,我们母女感激不尽。”封氏口里说着,带着女儿向他福了一礼。 柳湘莲忙拱手还礼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罢了!夫人不必多礼。” “哎呀!这马车的车轴断了,可如何是好?”赶车的老苍头蹲在马车旁边,愁眉苦脸道。 柳湘莲忙走过去蹲身察看。果见车轴断裂,无法行走。又抬头看了看天色,已是浓云密布,说不好还会下雨。 “此地距离城中还有十几里地呢!”封氏愁眉道,“咱们不能在此久待,若是那些贼人回去叫了帮手来可怎么办?” 英莲道:“如今只好弃车步行。母亲,你坐到马上去,咱们这就走。” 那老苍头还只舍不得马车:“要是马车被人偷了,车行要我赔,我可是没有钱的!” 柳湘莲笑道:“命要紧还是钱要紧?你这老丈不要磨叽了,车丢了,我赔你便是!” 老头只好去牵马。英莲扶着母亲爬上去,封氏战战兢兢伏在马背上,不敢直起身子。英莲便嘱咐母亲抓好马鞍不要掉下来。 柳湘莲指着自己的马对她道:“姑娘,你骑我这匹马吧!” 英莲知道自己脚步慢,也不扭捏,便爬上去。偏生柳湘莲那马十分高大,一下子上不去。 “姑娘,踩好脚蹬,两手抓牢马鞍,一鼓作气,就上去了。”柳湘莲在她身后笑道。 英莲依他所言,咬着牙,手脚并用,虽不雅观,好歹上去了。 “多谢公子!”英莲闹了个面红耳赤,气喘吁吁,汗湿了额前碎发。她双手微微发颤,不敢往下看。 柳湘莲忍着笑,与那老苍头一人牵着一匹马,往城中走去。 一路上柳湘莲跟那老苍头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顺便跟她们讲讲骑马的技巧,如何放松身体,减少不适。 英莲除了一开始的紧张,渐渐变得新奇起来。若没有被流氓纠缠的情节,倒是一件十分有趣的经历。 回到城里,天已经黑了。英莲下马时,腿有些打颤,又强撑着把母亲扶下来。 封氏简直是从马上溜下来的,腿几乎使不上劲儿,落地后站立不得。 英莲忙扶母亲到路旁茶肆坐下。 “阿弥陀佛!我几世里造的孽来,如今受这罪。”封氏捶着腿叹道。 柳湘莲又拿钱叫那店里伙计为她们雇两乘小轿来。 那老苍头也回去了。 柳湘莲正牵着马要走。英莲忙叫住他:“公子留步,你帮了我们这么多,我们该怎么谢你呢!” 柳湘莲挠挠头:“这也不算什么,我天生爱管闲事。天已经晚了,姑娘和夫人快些回家去吧。”他又想了想,道:“也罢!帮人帮到底,以免再出意外,我送你们到家再走吧!” 英莲母女便上了轿,柳湘莲骑着马,不紧不慢地跟在她们后面。 到了门前,打发了轿夫回去。 封氏苦留柳湘莲进屋里喝口茶再走。柳湘莲只得进来。 让小丫头倒了茶,封氏先是问了他的姓名,柳湘莲答了。又问:“相公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倒像是京城中人。我女儿也在京城住过几年呢!” 柳湘莲点点头:“确实是京城人士。只不过父母早逝,无牵无挂,便四处游历。” 封氏联想起自家遭遇,感慨万千,又问进了城住在哪里。 “就在那家悦来客栈,不过这几日便要动身回去了。”柳湘莲漫不经心地道。 封氏听了,颇为遗憾。 柳湘莲便说时候不早了,起身告辞。 偏生这时候,外面忽然下起暴雨来。这是老天爷要留客。 湘莲无法,只得将马赶到门洞里去躲雨。封氏忙命小丫头收拾出一间厢房,铺设好被褥,让柳湘莲住下。 因为行了半日路,未进米水,又命丫鬟去备饭。 丫鬟笑道:“姑娘已经备下了!” 封氏到厨房一看,果见英莲正在盛饭。托盘里已经摆了几碟小菜,有荤有素。炖盅里还炖着一个汤。封氏忙命丫鬟端上去。 “寒舍粗陋,饭食也粗鄙不堪,公子将就用一些吧”封氏让道。 “这已是很好了。”柳湘莲也不扭捏,“我平日里风餐露宿,那才叫粗陋。” 这时,英莲端着汤含笑奉上。湘莲忙起身相让。 封氏笑道:“柳相公对我们母女有大恩、乃是贵客,原该如此的。”又叹道:“如今我们也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了,一介平民罢了,还讲什么虚礼呢!” 说着,忍不住唠唠叨叨,讲自己家如何遭难、如何尝遍世情冷暖、自家老爷也看破红尘出家去了,留下她们母女相依为命……只是没有将英莲的经历讲出来。 柳湘莲见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讲述自家遭遇,也不由得想起自己家来。他家原本也是世家出身——当年与宁、荣二公并称“八公”的理国公就是他家先祖,不过已是旁支。可惜他父母早逝,家业凋零,读书不成,成了个浪荡子。 吃完饭歇息。柳湘莲躺在床上,甄家只有女眷,衾褥上皆是女儿家的气息。他此时心动神摇,脑海里不禁浮现出那眉间一点朱砂痣的明艳少女…… “她当时面对歹人是那样刚烈,我一个男子见了也佩服。之后在她家避雨,偶然听见她母亲叫她英莲。”柳湘莲沉浸在回忆中,神情已经痴了,“她叫英莲,我叫湘莲,不正是天生一对吗?” “对,对!就像我跟林妹妹。”宝玉附和道。 宝玉、黛玉也是天生一对。 第44章 情定鸳鸯 宝玉不禁叹道:“往常你说,定要寻到一个绝色女子方可为配,如今可算是称心如意了!只是……” 柳湘莲冷笑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前事我已尽知。她从未瞒我,我只觉她可怜、可敬。” 那场雨直下了三天三夜,柳湘莲便在甄家住了三天。彼此已经混熟了,柳湘莲见英莲外表殊丽无匹,举止性子又极沉稳、行事大方,自己半生所见之女子,无一人比得上她的。心中已经十分中意了。 只是如今雨停,又不得不辞行。心里盘算着,来日如何请人上门提亲。 正在跟甄家母女辞行之际,却忽然有人登门。柳湘莲见来人有些眼熟,仔细一看,却像是贾琏身边的下人。 来人正是昭儿,他向封氏行礼道:“我们爷和奶奶来打发小的给夫人送礼。奶奶说,上次来得匆忙,未曾好生一叙,得了空还请夫人带着小姐再去南京玩两天。我们奶奶若是有空也来这边看您呢!” 封氏笑道:“替我向你家爷和奶奶问好吧!倒是难为你,竟找到这里来。” 昭儿笑道:“确实一通好找。原以为您还在封府住着,到了那里却说您和小姐搬出来了,细一打听,才找到了这里。” 这时昭儿才发现了站在一旁的柳湘莲,奇道:“柳二爷竟然也在此处!”又忙向柳湘莲行礼。 柳湘莲对他道:“你是贾府琏二爷身边的人?”昭儿点头应是。 “原来甄伯母跟荣国府贾家也是亲戚吗?”柳湘莲不禁问道。 “是……有些亲戚关系。”封氏含糊不清地答道。 昭儿又问柳湘莲跟甄家母女的关系。封氏忙把缘故说了。又忙命人摆饭,安排昭儿歇下。 柳湘莲便告辞离去。如今既然已知贾琏在南京,为了搞清贾府跟英莲的关系,少不得去拜望一趟。 贾琏在南京这几年倒是混得如鱼得水。上头没有长辈约束着,他和凤姐各自大展拳脚,发展事业。 这天,夫妻二人难得在家一聚,忽听下人回报柳湘莲来了。 贾琏心里自是纳闷,印象中他们关系也没有多好,这会儿来是为什么事呢? 那柳湘莲是个直性子,双方叙过旧后,就直言在甄家遇到昭儿的事。向他打听甄家的情况。贾琏沉吟半晌,方开口:“所以,你是看上人家甄姑娘了,想要求娶?” 柳湘莲点点头。 贾琏犯了难,来回踱步:“婚姻大事,不能儿戏。我本不该隐瞒,只是其中涉及人家姑娘的隐私,我不好说的。我只能说这甄姑娘,人如其名——真应怜啊!” 柳湘莲更加摸不着头脑,垂头丧气离开南京,又回到甄家来。 徘徊良久,还是扣响了门环。甄家丫鬟开门见是他,忙惊喜地向内叫道:“柳相公来了!” 英莲在内听见,心如擂鼓。那柳湘莲外表极俊、又富有侠气,于她有救命之恩。哪个花季少女能不动心?但英莲有一段悲伤往事,郁结于心,如同笼罩了一层阴影。此时心中喜忧参半。 封氏忙让人将他请进来。 “你去过南京了?可问清了?”英莲心中激荡,努力压抑着自己。 柳湘莲点点头又摇摇头:“去是去了,只是心中仍有疑惑。” 封氏见这二人说话暗藏玄机,只是不得要领,便同丫鬟去准备酒席了。 英莲叹道:“你随我来吧——”她从穿堂走到后院,后院是几块小小的菜地,紧邻一片小小的湖泊。 英莲打开园门,坐在湖畔的石头上,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出神。 “我心里不痛快时,就到这里来,看看着澄碧的水面,心里便平静些。这里虽不如他们贾家那个大观园,却也别有一番自然野趣。”英莲抬头望去,柳湘莲正倚在旁边那棵柳树上,垂眸看着她。 “你不是想知道我与贾家的渊源吗?我便告诉你——” 她语气平静,从姑苏阊门的老家讲起,将她如何看灯时被拐,如何被拐子打骂,如何被卖冯渊后又被卖给薛蟠……以至于如何被强迫做了薛蟠的妾。这一路走来,她是如何忍辱偷生,如何等到母亲来解救她。——全都一五一十、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 昨日种种,如今想来,恍如隔世。 如何让“过去”过去,是生活的一门学问。 “我这十几年,比别人一生经历的都多呢!”英莲自嘲道。 柳湘莲心中久久不能平静,拭泪道:“我真想不到,你这样如花朵一般的人竟然经历过这么多磨难!”他咬牙切齿,捶着树干道,“只恨我当日打那薛傻子打得太轻了!” 英莲“噗嗤”一笑:“原来是你打的他,当日可是吓我一跳。怕他们拿我撒气,我把眼睛都哭肿了呢!” 柳湘莲道:“我一定替你报仇!” “罢了!何苦再生枝节。恶人自有天收,无需我们动手。”湘莲忙劝他道。 两人目光交汇,英莲红了脸,转过头去,望着水面。 暖日当暄,和风熙熙。 柳湘莲望着她,有些踟蹰:“你可愿意……” “你不介意吗?”英莲转头看着他,“这可不是儿戏。我怕你一时冲动,将来又后悔,那就没意思了!” 说着又叹气。 柳湘莲坚定地摇摇头:“我已认定了。怎会后悔?” “我心中对你只有敬佩和……爱怜。”柳湘莲含泪,“你不用立刻答应,天长日久,你终会发现,我不是戏言。” 英莲亦是含泪,点头不语。 于是,柳湘莲就将祖传的鸳鸯剑留下当作定礼。他启程回京,打算卖了京中的宅子,以后就在江南定居。 宝玉听完,感慨不已:“以前我们私下里,都说你冷面冷心。原来是因为没遇到那个人,遇到了便是如此的重情重义!” 世间情缘,各有分定。原来柳湘莲那份在甄英莲那里。 第45章 贾母探玉 两人相谈甚欢,以至忘了时间,茗烟再三催促,宝玉才匆匆辞别了柳湘莲往家里赶去。 此时已交二鼓,宝玉忙策马疾驰。回到家里,先向贾母王夫人等问安。只说在宁国府中帮忙,贾母生怕累着他,忙命他回去休息。 回到怡红院,袭人等丫鬟免不了又是一阵唠叨。宝玉胡乱梳洗后便睡下,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这些事。 缘分真是妙不可言,谁能想到柳湘莲竟跟英莲成了一对儿! 但如此一来,又该如何向尤三姐交待呢?她性子那么刚烈,若是惹急了她,有个好歹,岂不是他的过错!空给人家一个希望,又无情地打碎,宝玉也觉得自己这事办得冒失了。 却说黛玉自打上次从贾府回来后,这几个月里,贾母每每派人来接,她都借故不肯去。心中暗想,父亲说得对,贾府里是非太多,还是少去为好。 这日,黛玉吃了早饭,正坐在院子里看春纤雪雁等小丫鬟逗小猫玩儿。林如海出门访友不在家。 忽见下人急忙走进来回道:“荣国府老太君来了——” 黛玉大吃一惊,急忙站起来,正要出门迎接。只听一阵欢声笑语,贾母已带着迎春三姐妹和史湘云等人已经走进院里来了。 黛玉忙上前搀扶贾母:“怎么敢劳烦老太太来看我。” “叫你你不去,我们可不就找上门来了!”贾母笑道。 将贾母等人让进屋内,忙令丫鬟们安插桌椅,让众人都坐下,然后奉茶、上点心。黛玉亲自捧了一盏茶,奉给贾母。 贾母喝了一口茶,对她道:“好孩子,我知道是你舅母委屈了你。我替她给你赔不是。亲戚之间还是该多走动的好,不能因此而生分了。” “是我不好,使小性儿。劳驾老太太亲自来一趟,我怎么当得起!”黛玉红着眼圈道。 探春笑道:“是我们都没来过林姐姐家,心里好奇,求着老太太带我们来的。” 其他姐妹也纷纷应和。 “下个月,我过生日,你还来不来?”贾母笑问道。 黛玉点点头:“老太太过生日,不用说,我是必去的。” 贾母点头笑了。于是又让黛玉领着众人在林府各处逛了一逛。 “你们姑老爷学问好,也会收拾屋子。这正房是当年你们敏姑妈曾住过的……”走至正院,贾母红着眼睛向众人介绍。 黛玉便命人开了屋门,请贾母等人进去参观。贾母抚摸着屋内家具陈设不免感慨一番,众人又忙劝慰。 逛完宅院,黛玉本欲留她们吃饭。贾母拍了拍她的手,笑道:“该看的都看完了。你家里原本安静,我们这些人在这儿吃饭难免劳师动众的。我们出来了这半日,你舅母她们在家该着急了,这就回去吧!等有空了再来。” 黛玉只好又亲自送到仪门外,看着贾母和众姐妹上了轿出去,才回到院中来。 “我真不该赌气的!惹得老太太亲自来看我……”黛玉内疚道。 荷花知道她又心软了。咱们自古以来就是人情社会,哪能说断就断。 八月初三乃是贾母生日,七月底贾母果然派人来接她。黛玉自然不能不去。 宝玉第一个跑来潇湘馆看她。 荷花便问:“若是以后再这样,二太太给姑娘难堪,你可怎么办呢?”婆媳矛盾乃是千古不衰的经典议题。 宝玉张口结舌:“……我自会从中斡旋。” 荷花冷笑:“就你?你怕是屁都不敢放一个吧!” “你总是门缝里看人,难免把人看扁了!前些日子,我是因为忙着东府里的事,不常在家,我若在家怎么会让林妹妹受委屈。”宝玉有些委屈道。 荷花才不信呢。 “你们家规矩大,当媳妇的要天天立规矩。我可舍不得姑娘受苦!”荷花叹道。 宝玉挠挠头,心说难道我就舍得了? “呵呵,等我们家成了破落户,恐怕也就没那么多规矩了!”宝玉傻笑道。 他还真什么都敢说,贾政还是打他打得轻了。荷花心中吐槽。 荷花忽又想起一事:“听说你最近跟珍大奶奶那两个继妹打得火热?” “可不许胡说,我是见她们可怜,想帮她们逃出火坑。”宝玉忙道。 黛玉见这两个人在一起叽叽呱呱半天,便问:“你们两个又在嚼什么蛆?” 宝玉走过来,涎皮赖脸地冲她笑:“正要告诉妹妹一件喜事呢——”接着就把柳湘莲和甄英莲的事一五一十对她讲了。 荷花先拍手笑道:“真有意思!这样看似不相干的两个人竟也能走到一起。哦,也不能说完全不相干……”这俩人都被薛大傻子看上过。 黛玉剜了她一眼,荷花便不敢往下说了。 “世事皆有因果。他们两人的事,也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黛玉叹道。 宝玉却又愁眉苦脸的说:“我之前夸下海口,说为那尤三姐与柳二哥做媒。如今,正愁不知道如何跟她交待呢!” “我说你不行吧!这种运筹帷幄的事,还得由我们来办。”荷花嘲笑道。 宝玉便不服了:“你既说得轻巧,那你说说,这尤家姐妹的事该如何解决?” 荷花一时语塞,只好闭嘴不言。 宝玉冷哼一声,扭过头去。 见他二人这样,黛玉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说你们两个就不能碰面,一见了面,凑到一块儿便生出许多乐子来!” 黛玉看着宝玉道:“依我看来,柳湘莲这事你少不得要向那尤三姐俱实相告。你老实说了,她难过一阵子也就放下了。她与柳湘莲不过一面之缘,对方又根本不知道有她这个人,两人之间并无恩情。 若你一心瞒着她,她心里有了想头,一味地苦等,反倒误了她了。你如今说了,她顶多埋怨你两句,你受着便是了。” 宝玉点点头:“妹妹说得有理。只是,我既然揽了这事,若没帮她到她们,心里总是不安的。” 黛玉笑道:“对于她二人的归宿。我倒有个法子。” 宝玉听了,心中一喜,忙问是何计策。 第46章 再托贾琏 黛玉正色道:“她们的困局,乃是因为家境贫困,母女三人不得不依附宁国府生存。所以,你珍大哥要染指她们,她们为了生计也不得不低头了…… 前事如尘,多想无益。既然她们不想再那样了,就只有抛开这一切。 为今之计,只有让她们远远地离了这里,才能重新开始。” 宝玉点点头,又困惑道:“这天下之大,世道艰难,她们两个弱女子又能如何安身呢?” 黛玉皱眉道:“这便是我说的办法了——让她们去金陵,投奔琏二哥和凤姐姐去。他们在那里有产业,安置两个人是不成问题的。只是,之前英莲的事已经麻烦过他们了。如今再找他们,难免有些不好意思……” 荷花忙道:“话是这样说,只是咱们的人脉有限,肯帮这种忙又值得信赖的人就只有一个琏二爷了。眼下救人要紧,少不得厚着脸皮再麻烦他们一趟了。” 宝玉挽着袖子道:“我来给琏二哥写信。” 说着宝玉便命人拿来纸笔,荷花研了磨,看着他给贾琏写信。还在旁指点他措辞尽量白话一些,不要太文绉绉的。 消息传到南京时,贾琏正抱着儿子,牵着女儿,跟凤姐在花园散步。——凤姐半年前就已经生了。算算日子,大概就是原着那个已经成型又掉了的男胎。自打凤姐有孕,贾琏便十分小心,眼珠子一样的护着。直到瓜熟蒂落,母子平安,他才放下心来。 忽然有人来报,京城中有书信传来。贾琏忙起身至书房,接过信来一看…… 凤姐见贾琏回来后,就一直坐在那儿神色古怪,一言不发。不由得心中一紧,忙问他,信上是什么内容,是不是京中出了事。 贾琏忙道:“没事,你别担心。不是家里的事。是宝玉给我派了个活儿呢!”于是就把信中的内容跟她说了。只不敢说原着贾琏曾偷取尤二姐做二房的事。 凤姐不以为意:“多大点子事,也值得你这样起来。不过是照管几个人罢了,叫她只管来,我保管给她母女三个,安排的妥妥贴贴的。” 贾琏苦笑道:“你不知道其中缘故。你道他叫我们照应的人是谁?是那珍大奶奶的继妹,珍大哥的小姨子!” 凤姐闻言下意识地捂着嘴,吃惊道:“以前我就听东府里有些风言风语,珍大哥跟那两个姨妹有些不清不楚的……这宝玉也太胡闹了,他必是瞒着珍大哥把她们姐妹弄出来的!我们要管这事,岂不得罪了珍大哥……” 贾琏笑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只是宝玉信里再三恳求,说她两姐妹被珍大哥缠扰不过,一心只想离了京城,重新做人。宝玉他一个孩子家,没能耐还爱揽事。这事,他除了我们又能找谁去!” 凤姐叹道:“罢了!这事他已求到我们头上,若不管,倒显得咱们没能耐又怕事似的。越性儿帮她姐妹一把,就当为我们的孩子积德了。天高皇帝远,珍大哥日后纵然知道,又能拿我们怎么样呢。况且,以宝玉的性子,这会子人说不定已经在半道上了……” 见凤姐答应,贾琏便放下心来,忙去给宝玉回信。 宝玉这边,既然定了计策,少不得要去见那尤氏姐妹。 那时尤二姐和三姐已经辞别了珍大奶奶回自己家去了。贾珍、贾蓉父子虽然心中不舍,但也要顾及尤氏的面子,只得放她们回去。心里想着得了空再去找她们幽会,也是一样。 宝玉找到尤家,避开众人,偷偷将柳湘莲已经与别人有婚约的事对尤三姐照实说了。 尤三姐十分难过:“这就是我的命吗……”她此时好像万念俱灰,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 宝玉安慰她道:“姐姐不要难过,这人世间的情缘,冥冥之中,都是有定数的。你的那份儿或许不在他身上,而在别处呢。若只为这个伤心,不是白耽误了自己吗?” 尤二姐叹道:“你不明白的。人人都知道那宁国府秽乱不堪,稍微知道些底细的人家,对我们姐妹都只会唾弃。纵然诚心改过,这世道也容我们不下的。我们这辈子算完了……” 说着两姐妹低头各自垂泪。 见她们如此颓丧,宝玉急得团团转,道:“姐姐们别只顾着哭了。蝼蚁尚且偷生,我们生而为人,乃万物之灵,怎么能就这么轻易认命!我给姐姐们指一条出路,不知你们可愿不愿意?” 尤三姐闻言,抬头拭泪道:“什么出路,你先说说——” 宝玉道:“我的堂兄琏二哥他们夫妇在金陵开了家绣坊,里面收容了一些身世可怜的女工。若姐姐们不怕辛苦的话,可以去他们那里谋生。若你们舍不得锦衣玉食的生活,那就当我没说吧!” 姐妹俩听了对视一眼。尤二姐不知道怎样想的,目光有些躲闪。 那尤三姐便道:“我们姐妹不是那等好逸恶劳之辈,之前走错路,是我们糊涂。如今既说要改,就绝不只是嘴上说说。如今,你那堂兄琏二爷若肯收留,我们必然要去。只是,一定要快速择了日期动身,不然那不知羞的珍大爷父子两个一得了空,就又要来侵扰了……” 宝玉点点头:“我已经悄悄租了船,一应事务也不用你们操心,我们安排妥了的。为免夜长梦多,你们今晚就收拾行李,明早天一亮就开船启航,到了码头,自然有人接应你们的。我现在给你们雇轿子去。” 尤三姐拉着他感激道:“宝二爷,多谢你了!” 宝玉笑道:“不必多礼,就是没有珍大嫂子这一层关系,我也一直当你们是朋友的。”说着就匆忙去了。 这里尤二姐心里还有些犹豫:“我怕娘不肯去呢……” 尤三姐叹道:“我们落得如今的下场,就是因为太听娘的话了!姐姐,你如今应强硬起来,可不要犯糊涂啊!” 尤二姐低头不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47章 三姐远遁 但凡尤老娘是个立得起来的人,她们姐妹也不用委身于人,在贾珍父子的魔爪下讨生活。这尤老娘,说不好听的,就是卖女儿嘛! 尤老娘有自己的主意,她看上了宁国府的富贵,一心想着让这两姐妹能被贾珍收作二房。可那贾珍私底下荒淫无度,明面上的面子却是要的。 把自己妻子的妹妹收为小老婆传出去多少有点儿不好听。所以,他只是一味滥淫,根本没想过对这两姐妹负责。而贾蓉更不可能娶自己名义上的小姨了。 尤二姐和尤三姐虽然姓尤,但她们是跟随尤老娘改嫁带来的拖油瓶。珍大奶奶尤氏对她们不过是面子情,她惧怕贾珍所以对这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会真正为这两个继妹考虑。 当时她们家道衰落,孤儿寡母无以为生,在贾珍父子的哄骗利诱下做了错事。如今年岁渐长,有了廉耻之心,才回过味儿来,知道自己上了当。而她们的母亲,却是一直坐视这些发生,从未加以劝阻。 如今听她们说要远走他乡,尤老娘自然不肯。她在这里过得快活着呢,贾珍把她当丈母娘好吃好喝供着,才不要出去吃苦。至于女儿的终身大事,她就只好装糊涂了。 尤三姐气极:“娘要留下就留下吧!没了我们,想来大姐也不至于不管你这个名义上的娘。从今以后,你就权当你这两个女儿死了吧!” 尤老娘委屈地哭道:“好好儿的,为什么要走?这两年若不是你们大姐夫帮衬着,我们哪能过上这呼奴使婢,穿金戴银的日子。不打个招呼,一声不吭就走,这事儿我是做不出来的!” 尤三姐听了这话,气极反笑:“娘倒挺感激他呢!那我们算什么?我们这样,说不好听的,跟娼妇粉头之流有什么区别?你就不怕别人说你卖女求荣吗?”尤二姐听她这样说,脸都白了,忙拉着她,不许她再说。 尤老娘被戳到痛处,狗急跳墙,竟撒起泼来。她索性躺在地上痛哭哀嚎:“你这小蹄子,竟然如此说你娘!把你们姐妹两个拉扯大,我容易吗?你还在襁褓中,你那亲爹就死了!我带着你们两个拖油瓶,去给人家当后娘!那尤大小姐、珍大奶奶,何曾有一日把我放在眼里过?我一个当长辈的,反倒要小心翼翼伺候她,生怕别人说我是恶毒的后娘! 如今你倒骂起你娘来了!说我卖女儿,你倒是出去卖啊!若是你肯出去卖,我还用得着过这苦日子?我含辛茹苦把你养这么大,你如此说我!你这个不孝女,你该天打雷劈!老天爷啊,你怎么不长眼,劈死这个不孝女啊!” 尤二姐在旁边拉着母亲,一边劝,一边哭个不停。 尤三姐看着母亲如此不堪,心中愈发悲凉。突然觉得,她和姐姐这些年的牺牲,就像是一个笑话。 从小到大,看尽了母亲的眼泪,早就看厌了。做寡妇的时候是这样、贾珍开始对她们不轨的时候也是这样。让她们忍耐、劝她们曲意逢迎,稍有不顺从便这样哭诉自己寡妇带孩子如何不容易。 没意思,没意思透了。她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待了。转身回房收拾自己的衣物。所有簪环细软,她都没拿,只带了两套换洗衣物。 出来见母亲还在那儿一边哭一边骂。三姐便对姐姐道:“你走不走?” 二姐泣道:“我不能不管娘……” “那就让我一个人做这个恶人吧!”尤三姐忽然笑了,转身走出屋里,毫不留恋。 宝玉等在大门口,见她一个人出来,忍不住往她身后看。 “别看了,就我一个人。”她声音沙哑,人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 宝玉刚才听到屋里的哭闹声,心里正不安。要是他们报官,告自己拐带妇女就糟了。正胡乱想着,见她一个人出来。不由叹道:“唉!不管了,能救一个是一个吧。”若是珍大哥知道了怪他,有贾母的溺爱,想来也不敢将他怎么样。 尤二姐追出来,将一个小包裹塞在三姐手中:“你放心,此事我绝不告诉任何人。” “姐姐,你真不走吗?留下来,你这辈子可就完了!”尤三姐拉着她劝道。 尤二姐摇摇头,惨然一笑:“我这辈子,早就完了呀……我不像你,那么有胆量。我怕呀,怕他们倚势压人,若是我们都走了,会连累大姐的。你一个人走,还好些。我留下来照顾娘,从前这样不也都过来了吗?” 尤三姐便不再劝,转身跟宝玉走了。轿子停在巷口,尤三姐坐着轿子,到了码头上。 宝玉对她道:“姐姐暂且将就一夜,明早就开船了,到了南京有人接应你。天色不早,我先回去了,姐姐保重!” 尤三姐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她抱紧了怀里的包袱,像是要抓住未知的命运。 宝玉在怡红院里是一夜不曾安睡的,快五更时才打了个盹。天一亮,就忙起身,穿戴整齐了,要往外头去。 袭人等不知其故,便问他,宝玉不耐烦道:“有正事等我去办!”说着就往外走去。 到了外面书房,就把茗烟喊来,让他去码头打听船开走了没,一夜可有什么异常。 茗烟去了半日方回,说船一早就开走了的,也并未打听到有什么异常。 宝玉略微放下心来,又回到园内。 先到潇湘馆,将昨夜的事说了。众人感慨一番。 荷花道:“我们那里有句话叫:性格决定命运。什么样的性子,就会做出什么样的事;不同性子的人,在面对选择时,其选择的方向也会不同。” 黛玉点点头:“那尤三姐性子刚强,她自然不愿意受人摆布;可尤二姐性子软弱,害怕到了外面要面对未知的困难,又狠不下心来,抛弃自己的亲娘。唉!我们女子在这世上,怎么就这么难呢!竟是一步都不能走错的。” 宝玉道:“但愿三姐能够平安到达南京,抛弃过往,重新开始。” 荷花笑道:“你就不怕那珍大爷知道你放走了他的小姨子,跟你算账吗?” “哪里顾得了那许多,好歹救了一个人,若为此受些罪,我觉得也是值得的。”宝玉笑道。 荷花点点头,宝玉纵然千不好万不好,可他善啊! 第48章 薛蟠逃生 这日是贾母生辰。因为国孝、家孝两重缘故,便没有大操大办,只是全家人在一起吃了顿饭,找了两个常来走动的女说书人说笑解闷。 一大早,宝玉就出来,去了几个道观寺庙,拈香、跪经,把一些钱财散给穷人、乞丐,送福积德。 做完这些,又偷空办了点儿自己的事。然后才回到贾府。 贾府众人和黛玉、宝钗母女等都在一起为贾母祝寿。正在欢聚之时,忽见薛家的下人急急忙忙走来,悄悄地在薛姨妈耳边说了几句话。 薛姨妈听了,慌忙向贾母告罪,说家里有事,先行一步。拉着宝钗和宝琴姐妹匆匆离席而去。 等到宴罢,黛玉回到潇湘馆,荷花迎上前来,问道:“听说今天薛姨太太在席上匆匆忙忙就走了,是因为什么事?” 黛玉伸出手,向她脑门上戳了一下,嗔道:“你呀,一天天的没个正形,就这么爱打听别人家的事!” 荷花揉揉脑门,撅嘴道:“人都有好奇之心的嘛!” 说着与其他姐妹服侍黛玉换了衣裳。见无别事,就一个人溜出来,在园内四处游荡。 可巧,抬眼就见王夫人房里的丫头金钏儿从沁芳桥上走过来。荷花忙迎上前去,笑道:“金钏儿姐姐今日倒有空逛园子,我正愁没人跟我玩儿呢!” 金钏儿摇头笑道:“谁跟你这个呆丫头似的,一天到晚只知道玩儿。太太叫我进园里来找三姑娘呢!我可没空玩,你找别人去吧!”说着便要走。 荷花忙拉住问她:“那薛姨太太今天在老太太的寿宴上,怎么一反常态,没坐多大工夫就走了呢?” 金钏儿听了这话,便站住了脚步,见左右无人,便悄悄对她道:“这话你算问对人了,别人未必知道呢!我只给你一个人说,你可别宣扬出去:那薛大爷上年不是出门做生意去了吗?如今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呗,这不是好事吗?有什么不能跟人说的!”荷花不以为意道。 金钏儿撇撇嘴,又道:“若是好好的回来也就罢了。偏生是竖着出去的,横着回来的!” 荷花听了大吃一惊,捂着嘴巴道:“他死……死啦……” “呸呸呸……”金钏儿忙啐道,“你可真会咒人!说是那薛大爷出去做生意,今年在回来的路上,遇上了劫道儿的。辛苦贩运的货物全被劫走不说,人也被打了个半死。这是他跟随的人拼命护着,才捡回一条命来。今儿才刚到家,那薛姨太太听了能不着急吗!如今正四处请大夫来看病呢!” 荷花听如此说,未免有些失望。心想他倒命大,这回柳湘莲没救他,他竟也没死…… 两人正说着,忽见宝钗远远地从那桥上走过来。她们忙闭了嘴,垂手站在一边。 那宝钗却失魂落魄地走过去,看也没看她们一眼。荷花觑着眼看她双眼哭得跟个桃儿一样,面上也有些红肿,身形竟有些狼狈。 荷花与金钏儿对视一眼,双方眼中皆是不解。金钏儿想起自己还有差事未办,匆忙走开了。 荷花儿一个人站在那儿咬着指甲胡乱猜想。 宝钗摇摇晃晃地走进蘅芜院,莺儿忙接上前来。见她这副情形,不由得大吃一惊,不禁扶着她问道:“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宝钗不答,推开她的手,奔入内室,扑倒在床上,掩面痛哭起来。 原来,那薛姨妈在席上,忽然听到家里下人来报,说薛蟠受伤回来了。也不顾别的,急忙带着宝钗姐妹回到家中。 见薛蟠浑身是伤,没一处好肉,腿都被打断了一条,肋骨也折了几根。见了薛姨妈也只是气若游丝,哼哼着喊疼,全无往日的威风了。 薛姨妈见此又急又疼,慌慌张张叫人去喊大夫,又把跟着去的人叫来审问一番。 那跟着去的浩浩荡荡十几二十个下人,如今只剩下三五个,身上多多少少都带着伤。一问才知,当日那个带着他们去的总管事张德辉,去时还好,回来遇到强盗,他见势不妙第一个就先跑了,剩下这些人拼命护着,死的死,伤的伤,薛蟠才逃出一条小命来。 薛姨妈听了,又气又怒。忙命人去当铺捆了他的儿子来。 下人去了半天,却慌慌张张跑来说,张德辉的儿子告了假已经有好几天没来了。 薛姨妈气道:“他不在,你们就往他家里逮他去!” 下人苦着脸回道:“何曾不去呢?只是等我们找到他家时,却见大门紧锁。问他邻居,都说好几天前就一车一车地往外拉东西,想是已经搬家了!” 薛姨妈听说,气了个倒仰。宝钗忙上来扶着母亲,劝道:“妈且息怒,如今还是哥哥的伤要紧——” 一语未了,只听“啪”的一声,宝钗耳中轰鸣,一边脸颊火辣辣地疼了起来。 却见薛姨妈浑身发颤,指着她怒道:“你不是说那张德辉是可靠的吗?如今害了你哥哥,你有什么好处!就是他如今死了,这份家私,也轮不到你头上——” 宝钗听了,瞬间如五雷轰顶,呆立当场。 薛姨妈打完宝钗,心里忽然明白过来似的,又后悔起来,看着宝钗红肿的脸颊,惊慌失措:“宝丫头,我……” 只见她脸色煞白,两行清泪,如溪流一般在脸上流淌。整个人无知无觉,灵魂出窍一般,看着自己如一个木偶一样,也不去擦脸上的泪,机械性地对薛姨妈笑道: “我知道妈是心里着急,一时情急,不是有心的。只是如今,哥哥的病要紧。我记得,我在园里还放着几丸治棒疮的药,我去取来——” 说着便自顾自地往外走,薛姨妈叫她,她也跟听不见似的。 回到蘅芜院,自己房里,她好像才灵魂归窍,大哭起来。 见宝钗在那里痛哭,莺儿从小到大一直服侍她,从未见她如此。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见跟着去的文杏脸色惊惶地走进来,面上犹有泪痕。 “这是怎么了?”莺儿忙问。 “老奶奶,她……她打了姑娘!”文杏哭哭啼啼地说。 第49章 宝钗寒心 莺儿惊问:“这是怎么说?”文杏便哭哭啼啼把前事一五一十对她说了。 莺儿听了,也滚下泪来:“我真替姑娘委屈!以前咱们老爷在时,对姑娘是何等的千娇万宠。后来老爷没了,大爷又是那样,姑娘最喜欢的书也不读了、画儿也不画了,一心一意地帮着老奶奶料理家事。 可她怎么就那么偏心,大爷每每生事,老奶奶既舍不得打又舍不得骂的,纵容他在外头惹是生非。后来搬来这府里,时不时地听人家议论,说我们姑娘这样知书识礼,怎么她的哥哥却是那样;还有那心黑的人,说什么“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们姑娘的好都是装的。我真气不过,我们姑娘好好的一个人,名声都被他这哥哥带累坏了! 如今他在外面遭了殃,也怪在我们姑娘头上了。怎么就这么狠心,难道我们姑娘就不是她亲生的吗?”说着也大哭起来。 宝钗在房里,哭了半日,慢慢恢复理智,却只觉心灰意冷。 自己这些年痴心傻意地帮母亲料理家事、打理生意,原来在母亲眼里,自己所有的付出,都是为了谋夺家产。 人人都说她稳重、识大体,不像林姑娘那样小性儿,喜怒都摆在脸上。可是,有谁问过她开不开心呢? 父亲逝世后,家道中落,哥哥那样不成器,母亲常说让她以后多拉扯着哥哥些。 “哪一个好人用人拉扯的?”当日探春与赵姨娘吵架时说的话犹在耳畔。三姑娘是有名的玫瑰花,刺大扎手;自己是别人眼里识大体的好人,好人自然是不能跟家人翻脸的。 她原以为,自己套着这个沉重的壳子,套一辈子也就习惯了。可如今,薛姨妈的一记耳光,却将宝钗的痴心狠狠打醒。 来到贾府后,她没有一日做过她自己。上到贾母王夫人,下到各房各处的丫鬟、婆子,她哪一个不是笑脸相迎?难道她是生性爱笑吗?还有那每天两万步的各处请安,是她天生爱走路吗? “宝丫头,你要争气。以后做了国公府的女主人,也能多拉扯些你哥哥……”母亲无人时,总是这样对自己说。 久而久之,好像这是她自己的愿望,她也是以此为目标,一步步迈近的。 有时,看着贾母被众人奉承着,儿孙绕膝,她也会恍惚,仿佛这就是自己以后的人生。似乎也不错…… 可是,所有的幻想,却被薛姨妈一巴掌全都打碎了。 今日方知我是我。 看着自己雪洞一样的屋子,她忽然笑了:难道自己真的生来就没有一点喜好吗? 那天众人行酒令占花名,她抽到的可是艳冠群芳的牡丹。 以前自己最爱画的就是牡丹了,富丽华贵,倾国倾城。 她皮肤雪白,穿大红色最好看了。 可母亲说,她那姨妈王夫人最讨厌妖艳女子,越素净、沉稳她才越喜欢。 所以,她就只穿一些颜色寡淡、老旧的衣服,除了那个劳什子金锁,多余的配饰也不敢戴。 寡妇一样的屋子、寡妇一样的装扮。 是了,老太太虽然爱热闹、喜欢伶俐的女孩,但她年纪大了,等她死后,可不都是王夫人说了算吗? 错了,全错了! 想到此处,宝钗忍不住笑了起来。 人家宝玉满心满眼只有他青梅竹马的林妹妹。她父亲现在已经升为都御史,天子耳目,何等风光。别说现在自己父亲早逝,家道中落,就是此时父亲还在,也没法相提并论。 连那林妹妹的身子,竟也随着年纪长大,慢慢变好了。 母亲的一番谋划怕是要落空了。枉费了,自己多年来的辛苦付出。 如今想来,真真儿像个跳梁小丑! 宝钗擦干眼泪,站了起来。走到外间,看到两个丫头相对垂泪。 便悠悠地道:“好好儿的,又哭什么!打水给我洗脸吧。” 莺儿跟文杏见她不哭了,也忙都拭了泪,伺候她洗漱。 宝钗洗完了脸,也不重新上妆,坐着出了一回神。却道:“我今日有些头疼,若有人来叫我,就说我身子不适,哪儿也不去。” 她觉得好累,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了一回,沉沉睡去。 荷花看见宝钗狼狈地回了蘅芜院,自己胡思乱想一回,也忙回到潇湘馆。 一进门就叽叽喳喳将刚才的所见所闻说与众人听。 宝玉此时也在,听完跺脚叹道:“薛姐姐平日里那样周全的人,她一定是受了大委屈,才会如此失态。” 黛玉低头思索一回,揣度道:“那薛姨妈一向溺爱薛老大,如今见他受伤,必然心疼,抓不到元凶,拿旁人出气也有可能。可是,宝姐姐不是旁人……”是她唯一能依靠的亲女儿啊! 正说着,只见宝琴红着眼圈走了进来。 “这是怎么了?你是从哪里受了委屈来了?”黛玉忙将她迎进屋里。 宝琴开始还不肯说,荷花便将刚才金钏儿跟她说的话,见到宝钗的事说了出来。 宝玉冷笑道:“你还说别人嘴像漏勺,你自己呢?人家金钏儿姐姐都跟你说了不要宣扬,你又到处去说!” 荷花自知理亏,便抿着嘴不反驳。 宝琴摇头叹道:“罢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哪里能瞒得住呢!我只是替我姐姐委屈——”便把薛姨妈见薛蟠在外遭遇劫匪受重伤,家里下人背主逃跑,薛姨妈无能狂怒,迁怒于宝钗,打了宝钗一巴掌的事说了出来。 “是旧年大哥哥被那柳湘莲打了之后,自觉没脸见人,所以就跟着那个当铺的掌柜张德辉去外面学做生意。伯母本来舍不得大哥哥去的,是姐姐劝她答应的。如今,大哥哥在外面遭了难,伯母就怪姐姐了。还说了些诛心之言。”宝琴叹道, “姐姐已经被气得回了园里。我想她平日里最讲体面,如今她狼狈的模样被我看见了,我若再去劝,必然不妥。既然你们也看到了,那便不瞒你们了——” 众人听了皆为宝钗叹息。 “遇到这样糊涂的父母,可如何是好呢?” 第50章 焕然一新 “唉,我往日因不喜欢她说教,时常对她冷脸。要是早知道她在家里如此烦难,就不给她添堵了……”宝玉心里有些愧疚。 “我也是,时常爱跟她顶嘴。因为想着她好歹有个母亲可以依偎,我从小没娘,以为她怎么也比我好过……”黛玉说着,声音也低了下去。 荷花见他二人这样,心里也不由得发虚:“那我就更坏了……” 宝琴见他三人面色羞惭,不由得破涕为笑:“看你们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们欺负了她呢!” 正说着,只见史湘云也走了过来,笑道:“原来你们都在这里,我刚从大嫂子那里来。”说完见面色有异,忍不住问发生了什么。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又从头说了一遍。把史湘云的眼泪也说了出来:“宝姐姐在家里竟如此艰难!” “那我们能有什么地方能帮她的?”宝玉不禁问道。 “我们能怎么办呢?大伯母偏心偏成那样,只能靠姐姐她自己想开些了……”宝琴叹道。 有那么一个哥哥拖后腿,宝钗将来人生大事上也受阻。“这薛蟠半死不活的还不如死了的好。”荷花暗想。 众人商议了,一致决定,此事就当作不知道。见了宝钗依旧像往常一样,大家说说笑笑,她以后再说教就含笑听着,少惹她不快。 到了次日,宝钗休整了一夜,精神好了大半。忙梳洗打扮了,回家去见薛姨妈。 薛姨妈昨日失手打了宝钗之后也正后悔,如今见宝钗神色如常地托着治棒疮的丸药来了。忙迎上前,尴尬地笑道:“宝丫头,娘昨日不是有心的,你别往心里去……” 宝钗笑道:“妈这是说的什么话?竟让我无地自容了。妈就我一个女儿,不拿我出气,又能拿谁出气去?我又怎么敢怨妈呢!那也太不懂事了。这些都不足挂齿,如今是哥哥的伤要紧。昨儿大夫看了,是如何说的?没什么大碍吧?” 别的倒罢了,一提到宝贝儿子,薛姨妈果然上心,叹道:“我正为你哥哥的病发愁呢!大夫说很不好治,断的肋骨扎伤了肺,只能慢慢静养,还有腿上的伤也耽误了,说是以后会落下残疾……”薛姨妈忍不住哭了起来,“你哥哥年纪轻轻的,以后可如何是好!” 宝钗犹自安慰道:“妈别怕,那些大夫就爱把病情说严重了,骗人多付些诊金呢!依我说,哥哥年纪轻轻,往日里又身强体壮的,咱们家什么样的好药买不起,不怕恢复不了!” 薛姨妈却是信以为真,忙拭泪道:“宝丫头说的是,我也糊涂了。世上有的好东西都给他弄来,哪怕倾家荡产呢,不怕治不好你哥哥!” 宝钗只觉心累,借口园中有事,先回去了。薛姨妈一心都扑在儿子身上,也不理会。 回到园中,众多姊妹中,有知道此事的也有不知的,全都当作不知。见到宝钗,依旧如往常那样与她说笑,见她兴致不高,以为她累了,众人才散去。 宝钗回到屋里,对莺儿道:“我记得咱们箱子里还有一顶织金彩罗帐,把这床上挂的青纱帐换了吧,实在是看腻了。” 莺儿听了先是一愣,随即笑道:“正是呢,我说那青蚊帐不好看,姑娘老不舍得换,如今可算是让我称心如意了!” 说着便跟文杏一起去拆那帐子。 宝钗又道:“屋里其他的东西,什么被褥陈设之类,一道儿也都换了吧。按我从前在家时的喜好来换。” 这可是个大工程,莺儿忙欢天喜地向外叫了几个做粗活的丫头婆子进来帮忙,好一通翻箱倒柜的折腾。 宝钗见屋里忙乱,便自己走出来。信步走出蘅芜院,顺着小路转出假山,眼前豁然开朗。宝玉、黛玉等众多姊妹和一堆丫鬟,或站或坐的,正看那些女人们在池子里挖莲藕、采菱角呢! 荷花在那里缠着黛玉道:“姑娘,我也想下去挖藕,我给你挖个大白藕好不好?” 黛玉皱眉道:“那水底下的淤泥臭得很!你要下去了,回来不洗澡可不许往我屋里来。” 荷花便笑道:“姑娘放心好了,我洗干净就是了!”说着就挽起衣袖裤腿,跃跃欲试。 她小心翼翼地从池子边上溜下去,那池水看着不深,底下却是很厚的软烂淤泥。一脚下去,直没到腰上。半个身子都被脏臭得淤泥包裹住了,荷花慌了神,舞动着手脚挣扎起来。这一动,上半身也全弄脏了,腥臭的泥点子溅到脸上,闻之欲呕。 众人见了,都笑了起来:“哪里来的泥猴,快打出去!” 黛玉一边笑,一边命人拿杆子把她拉上来。 荷花挣扎半天,才手脚并用爬了上去。此时她全身上下都像在泥里滚过一样,没一处干净的。 湘云用手帕捂着嘴,向她笑道:“你可还挖藕不挖了?” 荷花欲哭无泪,任由她们奚落嘲笑。 黛玉道:“快去洗洗吧!紫鹃你看着她洗,洗不干净,不许回来。”又命春纤雪雁给她拿香皂、脸巾以及换洗衣物等。 看着她们走远了,嘴里犹自抱怨:“好好的又闹出故事来才罢休,明儿冻病了才不玩了呢!” 宝钗走来笑道:“是你做主子的宽厚,她们才敢玩闹。” 黛玉见了她,忙笑道:“宝姐姐又拿我取笑。我哪里是什么宽厚,我……嗐,不说这些了,我站了半日也腿酸了。咱们去三妹妹那里讨她口茶喝,她那里敞亮呢!”众人便一起往探春处来。 探春正在临摹法帖,见忽然来了这么多人,忙迎出来笑道:“难道今儿是诗社作诗的日子不成?我倒混忘了。” 黛玉宝钗等笑道:“哪里是作诗呢,我们不过是闲来无事,找你玩儿呢。” 探春见宝钗系了一条簇新的石榴红裙,笑道:“宝姐姐今儿打扮的倒也齐整,这红裙子正配你呢!” 众人听到她的话,也都转身去瞧宝钗,纷纷赞道:“这红裙正配她之为人,以后都这样穿,我们就有眼福了。” 宝钗泰然自若地听着这些话,微笑不语。 第51章 宝玉出门 转眼间,贾敬丧期已满百日。贾珍择了日期,拜完宗祠,便欲拜别贾母等人,然后扶灵回乡,将父亲葬入祖坟。 宝玉听说,忙去求了贾母,让他跟贾珍一起回南京去。一来,见见世面;二来,为了他那些说不出口的私心。 贾母想着山高路远,路上不太平,更兼之前薛蟠遇到强盗被打成重伤,所以十分不愿他去。耐不住宝玉百般央求,又让贾珍在贾母面前给他说好话。 那贾珍还不知道他的小姨子是宝玉放跑的。在众人眼中宝玉不过是个天天在女孩儿堆里混的小孩子,胆子又小、脸皮又嫩,哪里想到他早就瞒着众人,偷偷干了好几件胆大包天的事。尤三姐出逃这事,贾珍连自己儿子贾蓉都怀疑过,就是没怀疑到宝玉头上。 如今贾珍乐意卖他的好儿,便跟贾母百般担保,说:“如今宝兄弟也大了,出去见见世面也是好的。咱们家不比小门小户,出行自然是护卫周全的。我把宝兄弟带在身边,寸步不离,不叫他乱跑。诸事办妥后就带他回来,宝兄弟出去这一趟,开开眼界,回来就能顶门立户了。” 贾母仔细想了一想,宝玉毕竟是个男丁,不可能永远待在内闱。若一味溺爱,将来自己老去,又有谁会护着他?不如让他现在历练历练,将来不至于手忙脚乱。便忍痛答应了。 宝玉自是十分欢喜,回到园中忙命人收拾行装,说自己要出远门去了。袭人晴雯等丫鬟虽然不舍,在大事上也不敢阻拦。怡红院里便愁云惨淡的,各种忙碌。 宝玉不想碍手碍脚的,便往潇湘馆来。黛玉一看见他便含笑道:“二哥哥如今越发出息了,能出门办事了。” 宝玉摇头讪笑:“好妹妹,你就别打趣我了。我是听说,琏二哥在南京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呢,还跟别人合伙开了个造船厂,我早就想去看看了。如今,借着这个机会,把我的雪肤玉露丹和新研制的胭脂水粉,推广到南边去才好呢!” “二爷以后可是我国的美妆业巨头,如今我可要好好巴结巴结你。”荷花捧着一盏茶来,递给宝玉。 宝玉接过茶来饮了一口,又问:“我昨儿让丫头拿来的胭粉和眉笔,是不是比先前的更好?” 紫鹃和雪雁都忙道:“确实更好了,胭脂颜色又多了好几种、粉也更服帖了、眉笔涂着也更顺滑了。倒是润肤油再多拿几盒来,如今天气干冷,洗一次手就要抹一次,一小盒很快就见底了呢!” 宝玉笑道:“好用就行,若哪里有需要改进的地方只管提。润肤油也要天天抹,别舍不得,这不值什么的,我让他们给你们送一大箱。” 丫鬟们听了自然高兴。 转头见黛玉在一旁出神,宝玉走过去叮嘱她:“我不在家时,妹妹每日好好吃饭,不要熬夜。天气一日比一日冷,别忘了增添衣物。千万别在风地里久站,不然又要头疼了。也不许多吃酒……” “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你怎么像个老婆子一样唠唠叨叨的……”黛玉皱眉望着他,“倒是你,路上小心些,不要乱跑。完事就快回来,别东游西逛的。家里……家里这些丫头,我帮你留意着。” 宝玉点点头,两人相对而立,都觉着心里有千言万语只是口中说不出来。 这时,王夫人打发人来叫他,宝玉匆忙去了。 到了第二日,家里给宝玉准备出门的东西,装了一大车子。贾母、王夫人等千叮咛万嘱咐的,又是看他衣服穿的厚不厚,又问有没有忘了带手炉,又要给他零花钱,以备路上不时之需……贾珍再三叫人来催,才放他去了。 众姊妹将宝玉送出二门外,看不见人影儿了,众人才回园中来。 湘云叹道:“要是我也是个男人就好了,得以出门游历……”探春也不自觉地点点头。 宝钗笑道:“看把这云丫头羡慕的,倒也不用急,等你成了亲,你那姑爷出门做官,岂有不带你去的。”说得众人都笑了。 湘云红了脸,低头不再说话。 如今园子里少了一个宝玉,便如池里少了活泥鳅,成了一潭死水。宝玉在时,整日在园中各处奔忙,鼓舞众人做这个、玩那个,每天都有新故事。如今这些人,探春忙着跟李纨理家,其他人皆是好静不好动的。 别人还不觉得怎么样,可把个湘云给闷坏了。这日,她闷极无聊,来到潇湘馆里。前院无人,后院却传来叽叽呱呱的笑声。 绕到后院一看,只见一群小丫鬟正在摘梨子。那棵梨树如今已是硕果累累,底下的被摘尽了,丫鬟们拿筐拿篓的都装不下。荷花将裙子卷起来,别在腰上,爬到树上去够树枝顶端的梨。 湘云笑道:“你们这儿倒热闹。荷花儿你快下来吧,摔了可不是好玩的——” 荷花低头笑道:“我不怕的,管这果树的宋妈说了,我帮她摘梨,她送我一筐呢!” “真是个馋嘴的丫头,你们姑娘哪儿去了?”湘云仰着头问。 底下的小丫头一边忙着用裙子兜梨,一边笑道:“姑娘兴许是去怡红院,找晴雯她们去了。”说着拿了两个梨塞给湘云的丫头翠缕。 翠缕还不敢要,宋妈也陪笑道:“姑娘拿着吧,正要往各处送些去呢。可巧姑娘来了。” 湘云便让翠缕收了:“你跟她们在这儿玩吧,我找林姑娘去。” 到了怡红院,听到里面有人说话的声音。湘云走进去,只听黛玉笑着说:“好好儿怎么急红了眼?让我猜猜,一定是碧痕把晴雯的胭脂膏子打翻了,她不肯赔你,我替她赔好不好?” 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湘云走进屋里,只见里面围了一屋子的人。碧痕和晴雯站在中间,两个人红着眼睛气鼓鼓的。 “这是怎么了?”湘云问道。 “没什么事,她们两个日常拌嘴罢了。”黛玉笑道。 这时袭人走进来,对众人道:“可是我说的,我一时不到,就有事故发生。宝二爷如今不在家,咱们更应该谨慎些才是,闹到亲戚们面前,岂不让人笑话。” 湘云道:“她两个既不和睦,将她们分开就是了。一个一三五日当值,一个二四六日当值。躲开彼此不就好了!” 黛玉也点点头,道:“这样倒好,眼不见心不烦。我们只是提个建议,不是要插手你们屋里的事,你别多心。” 袭人忙笑道:“二位姑娘说的是,就这样办吧。” 第52章 初到金陵 于是,湘云便拉着黛玉出来:“咱们去找宝姐姐玩吧。”黛玉点点头,两人便往蘅芜院的方向走去。 半路上遇见宝玉房中的丫头茜雪,由一个婆子领着,往怡红院的方向走去。见到她二人,茜雪忙站住行礼,笑道:“二位姑娘好,我正要往各位姑娘那里拜访一遭呢!” 湘云便问:“这几日不见,听说你家去了。又是怎么回事?” 茜雪红了脸,低头不语。她旁边那婆子笑道:“茜雪姑娘如今有了人家了,她爹妈已经求准了太太放了出去。太太慈善,赏了银子和衣裳。她在家待嫁呢,今日有空便进园里来到各处辞行。毕竟服侍了一场,也算有始有终。” 黛玉、湘云二人听了,心中都有些伤感,面上却笑道:“恭喜你了,以后有空多来走走吧。” 茜雪向她们磕了头,跟那婆子走了。 湘云看着她们远去,不由得叹道:“如今这园里的人一个个都散去了。人为什么一定要成亲呢!” 黛玉不禁笑道:“你怎么也染上了宝玉的毛病,也说起痴话来。” 湘云便道:“你倒是不用离别的,反正你以后也是这家里的人。” 黛玉红了脸不说话。抬头只见: 天高云淡,一行大雁往南飞去。 宝玉自那日离家登舟,至今已有半月。每日晓行夜宿,一开始宝玉还比较拘谨,见贾珍夜间登岸去寻欢作乐,只是心里发痒。况且有李贵那些大仆人拘束着,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过了几日之后,就有些松懈了。李贵等人有时见宝玉那里熄了灯,就悄悄出去自便了,往往天快亮了才回来。 茗烟这几个小厮见状就私底下撺掇着宝玉,说等他们出去了,也上岸去玩。宝玉本就有此心,便半推半就地答应了。 一路上,宝玉留心沿途各地的风土人情,以及人们的穿着打扮,思考着,如何取长补短,设计出能为大众所追捧的衣饰。 他们你瞒着我,我瞒着你,都不戳破这层窗户纸,倒也各得其乐。 等到了南京码头上,自有贾琏提早派了下人来接他们。贾珍等人先把灵柩停在家庙里,方进城来。 宝玉骑在马上,欣赏着金陵城中的街市风光。果然与京中大不相同。 到了贾家老宅,从西角门进去。贾琏早前听人来报信,已经在此等候了。弟兄们彼此见过礼后,自有仆人将马牵到马厩里去饲养。宝玉等人随着贾琏走进东北角的一处院落。 只见凤姐抱着儿子,牵着女儿带领仆人们迎接出来。 凤姐先问候了贾母王夫人等,然后彼此见礼。 三四年不见,据宝玉观察,凤姐比原先更加丰润了,气质也更加温和。 凤姐把儿子交给奶娘,走上前来,捏了捏他的胳膊,红着眼圈笑道:“宝兄弟都长这么高了,也壮实了。我都不敢认了……”说罢,又叫巧姐上前来见过叔叔。 巧姐如今生得越发粉妆玉琢,大大方方走上前来,给宝玉行礼:“请宝二叔安。”声音清脆甜亮,如黄莺出谷。奶娘也抱着凤姐儿子屈膝道:“哥儿给叔叔请安。” 宝玉逗弄一回小婴儿,又对巧姐笑道:“巧姐还记得么?我以前常抱着你玩呢!” 贾琏忙笑道:“她那时那么小,哪里记得!” 说着将他让进屋里:“你们姐弟俩先聊着,我去找珍大哥。”贾琏说着就出去了。 凤姐便问:“家里老太太、太太和姐妹们如今可还好?” 宝玉笑道:“都好呢!只是老太太常挂念你们,抱怨说,写信叫你们回来,你们也不来。叫她连重孙子的面儿都见不着。” 凤姐擦了擦眼角,叹道:“我们也有我们的难处……” 宝玉见她为难,便转移话题道:“上回我托哥哥嫂子办的那事,还没谢谢你们呢!” 凤姐笑道:“你不说我都忘了,你写信说让我们替你安置三个人,结果只来了一个,去接的人偏生又是个死心眼,从早等到晚就不知道去问问。还是那三姐主动去找到她的。如今,她就在绣坊里做工。我也见过她一回,长得倒十分齐整,言谈中带着刚强。我心里倒觉得可惜了的……” 宝玉悄声道:“如今珍大哥来了,可要把她藏好,别让他听到风声……” 凤姐不禁笑出了声:“这还用你说!况且如今她化名叫柳三姐,从不跟人说以前的事,倒很安分守己的。” 宝玉听了不免一叹,又将她痴恋柳湘莲的事说了出来。 “好个痴心的人儿!”凤姐也叹道,“难怪有老嬷嬷跟她说媒,她都拒绝了呢。如今,你可要叫她过来见见面?” 宝玉想了一想,却道:“她定是不愿再与从前的人和事有任何瓜葛了。何必再见,倒是能让我远远地看她一眼的话,我便安心了。” 凤姐笑道:“这也好办——”说着叫过一个婆子,吩咐道,“这是京里来的宝二爷,他没见过这南方的营生。等明日,叫两个人来带着二爷各处逛逛,什么纺织厂、绣坊啊,带他参观参观。不必大张旗鼓,悄悄儿的就行。” 那人答应了下去。不一时,有人来请吃饭。凤姐便邀宝玉道:“来尝尝南京的特产吧。” 连日来舟车劳顿,宝玉吃了饭就回给他准备的房间里休息。 到了第二日,吃完早饭,就有人来带宝玉出去玩。 宝玉跟随着各处逛了逛,遇到不懂的就向人询问。那人倒也乖觉,很详细地跟他介绍着。 到了绣坊,宝玉道:“这里面都是女子,咱们在外面略瞧一瞧就罢了。” 隔着窗子向内望去,只见里面几十个女工在里面忙碌着,年龄不一,全都穿着窄袖短袄,头上戴着头巾,打扮的十分爽利。 宝玉看了半天,也分辨不出哪一个是尤三姐。忽听里面一个人叫道:“三姐,那捆线放哪里了?” 又一个声音答道:“就在那笸箩里放着呢,明摆着就是看不见。” 宝玉心中一喜,循声看去,果见一个窈窕的身影,弯着腰向地下拿着什么。 这不是尤三姐又是谁! 第53章 再探鸳鸯 宝玉仔细打量着。此时那女子直起腰来,看着那有些熟悉的半张侧脸,他有些放下心来。 “咱们走吧。”宝玉忍住,不去打扰她,带人走了出来。自此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此时黛玉已回了家,如今荣国府不比以前,财务上的亏空日渐显露出来,亲戚再好也不能老住着。 “姑娘,这里风大,回屋里去吧。”紫鹃说着,将斗篷披在黛玉身上,扶着她回到屋里。 荷花倒了一杯热茶,送到她手里:“姑娘不必心急,这才过了一个月呢!” “谁急了?”黛玉嗔道,“好没道理的话。再胡说就把你那八哥儿一样的嘴给缝上!” “哦吼——”荷花连忙捂住嘴,小声嘟囔,“不说就不说……” 这时春纤拿了张花笺进来:“是隔壁吴翰林家的下人送来的。” 黛玉接过来一看,笑道:“是吴妹妹邀请我去她家赏菊花呢!”吴翰林家的小女儿闺名妙清,比黛玉还小一岁。 紫鹃等忙又替黛玉换了出门的衣服,叫外面备了马车。 收拾停当,紫鹃又问:“谁跟姑娘去?” “你们去吧,我留下看屋子。”海棠主动道。 “天天在家看屋子,你人都要看傻了,这回偏叫你去!”紫鹃等人笑道。 “那就紫鹃跟海棠两个人跟我去,再叫两个嬷嬷。她家离得近,也用不着许多人。”黛玉最后拍板。 送黛玉出了门,雪雁跟春纤笑问荷花:“以前你不是最爱出门的吗?怎么如今不缠着姑娘去了?” 荷花兴致缺缺:“那吴家姑娘沉闷的很,叫我们姑娘去,除了下棋,就是作诗,再不就是讨论诗书……这些我全都不懂。像块木头在那儿杵着,比扫一个大院子还累!我才不去呢。” 她两人听了都笑了起来。 “如今天冷了,还有什么好玩的没有?”雪雁托着腮问。 “跳绳、踢毽子吧!”荷花提议道。 春纤摇摇头:“太费鞋了!上次王嬷嬷给我做了一双新鞋,才穿了不到半个月,鞋面子就被脚趾头拱破了。气得王嬷嬷说,有多少鞋都不够我糟蹋的,以后再不给我做了。” 荷花、雪雁听了哈哈大笑:“我们玩的时候都穿旧鞋,谁像你那么实心眼儿。那绣花鞋虽然好看,却经不起你那一双铁脚的蹂躏!” “如今想个斯文些的玩法吧!”春纤悻悻地道。 “那我们就掷骰子,抢大小,点数大的就可以命令点数小的办一件事!”荷花又提议道。 雪雁拍手叫道:“这个好,这个好!谁的手气都比不过我,你们俩今天要吃亏了!” 春纤荷花二人对视一眼,冷笑道:“你别高兴得太早了!等会儿怕你输得哭都哭不过来呢!” 三人于是吆五喝六的玩耍起来…… 宝玉正同贾琏凤姐夫妇吃饭,因见席上有一笼灌汤小笼包,便问平儿:“这包子还有没有?有的话,给你鸳鸯姐姐也送一笼去。她爱吃这个!”底下伺候的婆子忙道:“多着呢,小的这就给鸳鸯姑娘送去。” 宝玉一拍脑瓜子,笑道:“我怎么把她给忘了?好姐姐,听说鸳鸯姐姐的娘没了,她如今怎么样了呢?” 贾琏道:“鸳鸯现在给你嫂子当管家呢!有几个铺子给她管着,成天忙得脚不沾地的。” 宝玉讪讪地笑道:“我本想去看看她,又怕她不肯见我。没的惹她生气……” 凤姐忙安慰他:“傻孩子,那是以前大老爷歪派她,说她心里恋着琏二和你这样的年轻公子,所以不愿给他当小老婆。她为了避嫌才远着你。今时不同往日了,鸳鸯不是小气的人,你不用怕这个。” 宝玉这才开心起来,吃了饭就百般央求凤姐带他去看鸳鸯。 凤姐无奈道:“这么大的人了,还跟小时候一样涎皮赖脸的。” 一时,备齐了车马。凤姐坐在车上,笑问宝玉:“你如今是骑马,还是跟我一起坐车?” 宝玉闻言,臊得脸通红:“我如今大了,当然是自己骑马了……” 于是,下人牵了马来,宝玉骑上去,跟在凤姐车后头。 到了绸缎庄,凤姐吩咐下人们别声张,悄悄带了宝玉走进去。 里面传来鸳鸯训话的声音。宝玉掀起帘子一角,看到鸳鸯正坐在椅子上,手里翻着账本,几个管事垂头丧气地站在那儿不敢说话。 凤姐笑道:“鸳鸯姑娘越发能干了!”下人们忙打起帘子,宝玉跟着凤姐走了进去。 鸳鸯忙站起来,看到凤姐身后的宝玉,眼里十分惊诧,忙又上前行礼。口中问候着贾母王夫人等。 宝玉也向她作揖还礼:“鸳鸯姐姐,一向可好?老太太也时常挂念着你。” 鸳鸯红了眼圈:“老太太如此大恩,叫我此生如何回报!我原想着服侍老太太归了西后,就……” 凤姐忙止住她,笑道:“你心里有老太太就行。你跟随老太太多年,尽心服侍,我们都看在眼里的。倒是我们,才是真的不孝……” 宝玉忙笑道:“姐姐,你也别说这话了!如今咱们久别重逢,应该高高兴兴的才是。” 凤姐擦了擦眼角,笑道:“正是呢,今天晚上,你哥哥说要为你接风洗尘,你鸳鸯姐姐也来。大家好好热闹热闹!”说着又推了推鸳鸯的肩膀,叫她一定要来。鸳鸯点头答应了。 宝玉心中十分快慰。晚间在席上吃了几杯酒,兴致上来,就把自己偷偷制作胭脂水粉卖钱的事儿说了出来。 众人听了,面面相觑。贾琏笑道:“没想到你还有这个本事。我以为你嫌商人俗气,不喜欢这些事呢!” 宝玉忙道:“这不一样的。我是为了给闺阁增光,为天下女儿增颜色,赚钱只是其次。”于是,就絮絮叨叨地说,如今市面上卖的美妆产品如何劣质,自己如何苦心钻研,制作出物美价廉的好东西,提升女人们的生活质量。 鸳鸯跟凤姐对着头悄悄笑他掩耳盗铃,贾琏点头道:“嗯,逻辑自洽很重要。做的好,继续做大做强才是!” 宝玉见有人认可他,便拉着贾琏越发地高谈阔论起来。凤姐和鸳鸯早熬不住,回去睡觉了。 第54章 新婚之喜 宝玉来了南京之后,每日除了出门逛逛南京城,便是粘着贾琏凤姐这两口子。贾珍自有贾珍的事情要办,宝玉跟他玩不到一起去。 这日宝玉正在凤姐屋里逗弄小侄子、侄女玩儿,只见贾琏喜笑颜开地拿着个大红喜贴走进来。 凤姐和宝玉见了,都问他有何喜事,如此高兴。 贾琏笑道:“这可真是大喜事!那柳湘莲如今要跟甄家小姐成亲了,特地给我们寄来喜帖了!”说着将喜帖给他们看。 宝玉拍手笑道:“柳二哥如今还不知道我也来了这里,到时候给他一个惊喜去!” 原来那柳湘莲已经在英莲的家乡姑苏城内买了房,定居下来。如今,将封氏和英莲母女都接了过来,三媒六聘,诸事办妥,只等着拜堂成亲了。 凤姐因为孩子还小,家里事情又多,抽不出身来,所以只有贾琏和宝玉兄弟俩来参加他们的婚礼。 两人在婚礼前夕终于到达,柳湘莲见了宝玉自然是十分惊喜。双方叙过旧后,柳湘莲忙命人带他们去休息。 第二天就是正日子。依宝玉看去,宾客中除了柳湘莲的姑母家,其余乃是一些江湖上的旧识;女方这边就只有英莲的母舅封家这一家亲戚了。 如此凑了十来桌,虽不声势浩大,也算热热闹闹了。 柳湘莲人逢喜事精神爽,一身喜服穿在身,比他在戏台上扮的状元郎还要光彩照人。 这边,封氏看着女儿穿戴着凤冠霞帔的模样,眼含热泪:“如今我也算对得起甄氏一族了。等百年之后,看你那狠心的父亲有什么面目来见我!” 英莲忙安慰母亲:“母亲自是劳苦功高,女儿能有今日,都是母亲多年来不放弃的缘故。大喜的日子就别提那些不开心的事了。” 封氏破涕为笑道:“如今我的女儿出落得跟天仙似的,姑爷也是貌比潘安。我就等着以后含饴弄孙了,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说着便有喜娘来催着新娘子上花轿。柳湘莲戴着红花,骑着高头大马,走在花轿前面,那花轿旁围着一圈乐手吹吹打打的。 路人见了都不禁赞叹,这新郎如此俊秀,不知道新娘子又是何等标致才能配得上呢!迎亲队伍在那繁华的街市上绕了一圈,方抬进门来。 进行了一系列繁琐的仪式之后,宾客宴罢散去。 宝玉一天看下来,有些痴痴的。贾琏拍拍他的肩膀:“怎么,你也想成亲了?” 宝玉红了脸,一副被说中了心事的样子。贾琏见了心里直发毛,一个大男人害羞个屁啊! “快睡觉去吧。等回到京城,再求老太太给你向林姑父提亲去!看把孩子馋的,哈喇子流一地了都……” 送完了宾客,柳湘莲进入洞房。英莲盛妆丽服在烛火映照下越发美丽动人。柳湘莲看得痴了…… 春宵帐暖,浪翻红被。 新婚第二日,贾琏宝玉兄弟便来辞行。只见英莲高梳云髻,作妇人装扮,与柳湘莲站在一起,正是一对璧人。 “柳二哥、二嫂,祝你们百年好合、顺遂安康。”宝玉有些依依不舍。 英莲笑道:“你和林姑娘的事也要抓紧定下来才好,以免夜长梦多。” 宝玉点点头。 柳湘莲道:“琏二哥、宝兄弟和林姑娘的恩情我们夫妻永记在心。以后若有能用得到我们的地方,只管开口就好。” 贾琏笑道:“好说好说,我们也不是矫情的人,若有机会一定来叨扰你们。如今还要赶路,就不赘叙了。” 柳湘莲夫妇将他兄弟二人送出门去,见他们走远了,才回身进门。 回到南京,贾琏回到家里,却见凤姐坐在那里垂泪。 “我的心肝儿,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不开心了?”贾琏忙走过去哄她。 凤姐红了脸,笑着推他:“你少肉麻,大白天的,不许这样叫。” 贾琏搂着她,亲昵地问道:“那你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凤姐叹道:“是老太太那里来了信儿,要咱们回去过年呢!珍大哥也来相劝,我心里不知怎样才好……” 贾琏低头想了一想,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那就回去呗!老太太还没见过重孙子呢。家里老人都在,自己住在外头不回去确实不像话。” 凤姐还有些担心:“我是怕……” 贾琏握着她的手摇摇头:“没关系,如今我翅膀硬了,不怕大老爷了。” 消息传到宝玉耳朵里,他高兴地手舞足蹈。忽又想起什么,神情沮丧:“可惜鸳鸯姐姐不能回去……” 岁寒日短,年关将至。 林府中 “姐姐,你今年十七了吧?”荷花枕在海棠膝盖上,海棠拿着篦子一下一下地给她篦头发。 闻言手上动作一顿,不由问道:“是啊,怎么了?” 荷花望着她:“那你什么时候成亲呢?” “你有病吧!”海棠红了脸,将她推起来,不给她篦头了,“我是碍着你的眼了吗?就这样盼着我离开这里。” 荷花大呼冤枉:“我可不是这意思,我是舍不得你。你看,紫鹃和你同岁;春纤和我都是十六岁;而雪雁和姑娘同岁。平日里,我们都是听你们两个的安排。若是你们两个嫁了人,剩下我们三个可顶不起来。所以我才有此一问。” “咸吃萝卜淡操心!”海棠又羞又恼,不再理她,自己起身上别的屋里去了。 荷花便自己把头发挽起来,梳好了,往黛玉房中走去。 只见黛玉正伏在案前写着什么,见她来便收了起来。 荷花只装作不留意,口中随意道:“宝玉去了也有两个月了,此时应该踏上归途了吧?” “是呢,大约年底能赶回来吧……”黛玉点头道。 “宝玉在时还不觉得,他如今不在,倒真有些无聊呢!”荷花又道。 黛玉瞅了她半天,才道:“你如今的话是越来越密了,可惜都是废话。” 荷花鼓着腮帮子,显然不服气:“我怎么就废话了呢?我只是有什么说什么罢了,学不会你们这些弯弯绕绕。” 黛玉转过头去不再理她,脸冲着窗外出神。荷花无奈,只能去找春纤雪雁玩了。 第55章 喜庆团圆 红日照高林,喜鹊枝头闹。寒冬腊月,北风萧瑟里,贾府上下却是一片喜气洋洋。 一大早,贾母便不停地催人去码头上打听着,看贾珍贾琏等人的船到了没有;一面又吩咐下人:“去你们姑老爷家把林姑娘接来,今儿我们一大家子可要好好团聚团聚。” 不一时,黛玉先到了。此时朝廷里放了年假,林如海也来了。 贾政正与林如海聊天,下人来报:珍大爷、琏二爷和宝玉回来了。众人忙去相见。 只见贾母带领着阖家大小在堂前等候,贾珍等一行人浩浩荡荡走进来。 贾珍、贾琏夫妇和宝玉等跪在地上向贾母磕头,贾母忙命人一一扶起。 众人步入堂中,互相寒暄一回。 贾母先是摸了摸宝玉的头,含泪笑道:“又长高了……” 宝玉笑回:“这一路多亏了珍大哥和琏二哥的照料,我不过是跟着他们各处走走而已。”贾母听了更加高兴,将他两个夸奖一回。 又忙命贾琏夫妇把孩子抱过来,贾母看看重孙子,又摸摸重孙女,越发的喜笑颜开:“好好好,都回来了!回来了好!” 凤姐含泪向前搀扶着贾母:“老祖宗一向可好?” 贾母假装生气道:“自然是好的,没有你们这一对混世魔王在眼皮子底下闹,我每天都多吃了半碗饭呢!” 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凤姐也假意委屈道:“我知道了,如今老祖宗跟前有了知心的人,不稀罕我这破落户了!” 尤氏推着她笑道:“你就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一去就是三四年,年年叫你回来你都不回来,不是病了就是生孩子了,总有个不能来的借口。如今,我劝你还是见好就收吧!” 凤姐面色得意地道:“谁找借口了?我那么大一个重孙子都抱回来了,可不是假的。” 邢夫人正把奶娘叫到跟前逗弄着小孙子,闻言便问:“这孩子可有名字了?” 凤姐忙回道:“还没呢!等着回来让老太太和老爷、太太取呢!” 贾母想了一想,笑道:“我先起个小名儿,就叫芃哥儿吧!大名给你们老爷去取。” 宝玉忙问是哪个字,贾母便在他手心里写了。宝玉向众人解释道:“这个字好,乃是草木茂盛、生机勃勃之意!” 凤姐笑道:“我们芃哥儿一定借老祖宗吉言,长得高高壮壮、无病无灾的。” 众人也都纷纷附和着。 外头贾赦闻言,便道:“就按照老太太的意思,大名就叫贾芃吧!” 贾琏只能认了,反正草字头的字也就这些,这个算不错的了。比什么蓉、蔷那些娘兮兮的好多了。 这边宝玉趁别人都在跟凤姐说笑,悄悄地走到黛玉身边:“好妹妹,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可曾好生保养身子?” 黛玉将头扭向一边:“好没道理的话,我保不保养身子,跟你在不在家有什么关系?”难道你不在家,我就不活了吗?黛玉此时只使出了三成功力。 宝玉喜滋滋地笑道:“骂人都这样生龙活虎的,可见是好生保养的了。如此我就放心了。” 这时,其他姊妹们都围了上来,拉着宝玉问他这趟出门在外的所见所闻。宝玉便跟众人侃侃而谈起来。 转眼到了饭点,下人们回说,席面已经摆好,贾母便带着众人入席。 只见贾母的荣庆堂里,摆了两张极大的圆桌。男丁一桌,女眷一桌,中间用屏风隔开。 众人先让贾母坐下,左右依次是贾赦、贾政,再是贾珍、贾琏、宝玉、贾琮、贾环以及贾兰等团聚而坐。 女眷这桌主位虚待贾母,左右依次是薛姨妈、邢夫人、王夫人、尤氏、李纨、凤姐,再就是黛玉、宝钗、湘云及迎春等三姐妹。 因为此时仍在孝中,便没有请戏班子,只是阖家团聚在一起吃了个饭。 不多时,筵席散了,众姊妹们回到园里。 大家都体谅宝玉一路舟车劳顿,便叫他快回去歇息。 回到怡红院,袭人等丫鬟少不得又是一番嘘寒问暖。 宝玉不禁笑道:“我不过总共出去了才三个月的工夫,怎么你们倒像是三年没见过我一样?有的没的,说了有一大车子的话。” 众人听了这才罢休。晴雯又率先发难:“这个人可是心大了,当初说走就走,把我们抛在这里。如今,我们不过问了两句,他就不耐烦了。想是你去了南京一趟,见了世面,就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既然烦了我们,索性都撵了出去,再挑好的来给你使,你看可好?” 宝玉听了,也不反驳,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众人怕他又犯了痴病,忙推晴雯,让她不要再说。 却见宝玉抬头,正色道:“晴雯姐姐说的虽然是玩笑话,但此时听了,却又勾起我的心事来。如今,我也大了,也不需要这么多人伺候着。趁着太太这会子欢喜,我想去求太太,把你们都放出去,你们觉着怎么样?” 众丫鬟们听了这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不解其意。 袭人便问:“你这是说笑,还是认真的?” 宝玉点点头:“自然是认真的。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咱们好聚好散,也不负相识一场。” 晴雯忽然就哭了:“我怎么得罪你了,你说出这样无情无义的话来?好好的,为什么又要撵我们出去?” 晴雯这一哭,惹得几个胆小的小丫鬟也哭了起来。一时间,气氛变得压抑起来。 见此情景,宝玉也不禁流下泪来,只是不住地叹气,一腔心事,无法言说。 袭人忙劝道:“你也真是的,好好儿的,说这个干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犯了什么天大的错呢!太太听了,岂不多心。”袭人自以为,纵使以后其他人都出去了,她也不会出去,她会跟宝玉一辈子。所以听了这话,并不惊慌。 袭人边说边推了宝玉回房休息。宝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满腹心事,只是无法言说。终敌不过路途疲劳,还是沉沉睡去。 第56章 各寻出路 第二天,黛玉本想告辞回家的,贾母强留不放:“你们家里冷冷清清的,不如在此,一家子骨肉亲戚热热闹闹的,连你父亲也不许回去!就在这儿过年。”黛玉无法,只能住下。 林如海也被贾政扣住不放:“我一把年纪了,生性散淡,难得有妹夫你这个聊得来的人。何况,还有件事情要拜托你,我那个孽障宝玉,总不肯读书。我想,定是因为我不是从科第出身的,所以他心里不服气。你就不一样了,你的出身摆在这里,他敢不听?所以,请你指点一下他,不求他怎样出人头地,起码不要走歪路。” 林如海见他说得恳切,只能应下。就在贾政书房住了几日。 如此一来就苦了宝玉,原先不过应付贾政,如今又多了个林如海。他虽然不像贾政一样,以长辈的威势压人;但他有更厉害的手段——时常与宝玉辩论四书五经上的内容,宝玉又辩他不过,只能默默受训。 偏他深谙教育之道,打一巴掌后,再给个甜枣吃。每次将他驳了一顿,末了总会再说些他的长处,鼓舞他。使宝玉欲罢不能,每次大败之后就回来翻书苦读,自己苦思冥想,写写划划的,期待来日再多受些肯定之语。 如此一来,在众人眼中,宝玉好像忽然转了性,开始用功读书了。 喜的贾政去问林如海,宝玉能否下场去参加考试。 林如海笑着摇摇头:“我从未与他论过八股之事。依我看来,宝玉虽不是仕途上的这块料,却也有些偏才。若一味强求,怕是适得其反啊!” 贾政叹道:“家门不幸啊!我贾门至今还没有一个人能从科举上考出来做官的,难道命数如此吗?” 林如海忙安慰他:“我看宝玉本性善良,没有寻常纨绔子弟的劣习。十分温驯知礼。而且,尊敬长辈,关爱手足。将来承欢膝下,也是好的。” 这话传到园内,荷花向宝玉笑道:“这下,老爷不会逼你读书了吧。” 宝玉痴痴傻笑:“若果真如此,那就好了!” 还有几件事处理完就好了。 这日,宝玉来到王夫人上房,管家林之孝家的正在跟王夫人议事:“如今,比不得过去,家里这些丫鬟们都大了,若是有那知道男女之事的,在姑娘面前说了不好的话,岂不坏事!不如放出去配人,也省些钱粮。” 王夫人想了一想,叹道:“我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咱家这几个姑娘也太可怜了些,就那么两三个还像样子的大丫头。不说远的,就说那林姑娘的母亲,当日未出阁时是何等的金尊玉贵、娇生惯养,那才是千金小姐的体统呢!如今这几个姑娘,也不过比别人家的丫鬟略强一些。若是再裁减了去,只怕老太太也不答应呢!” 宝玉便趁机道:“我屋子里的人很多,我如今也大了,不需要那么多人。不如从我这里起头,将用不着的都让她爹娘领回家自便。” 王夫人打量着他,诧异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是?去了南京一趟,还真就长大了。” 宝玉央求道:“太太不用烦难,我亲自去求老太太。您就答应我吧。” 王夫人点点头:“若是老太太依你,我也没话说。” 宝玉高兴地忙辞了王夫人,去找贾母。 也不知道他是如何说的,贾母竟答应了。 回到园中,不多时便有管家娘子到各处来通知:“老太太开恩,有愿意出去的,拿了自己的身契,叫家里人来领走,身价也不要你的。” 但可惜,响应者寥寥可数,大多数人并不愿意走。 想想就知道了。若是家里好好的,谁会卖身为奴?除了少数几个家里人好生对待的,愿意回家。剩下的,要么无亲无故、要么怕回去后又被卖到其他地方、或是家里贫穷,日子过得不如在府里的。 一通折腾下来,各处统计起来,去了的也不过十之一二。 宝玉回到房里,问袭人:“咱们屋里,去了几个人?” 袭人想了想,回道:“大约只有碧痕和檀云去了,其他人没有动静。” 宝玉叹道:“我的心都快操碎了,如何才能能为你们都安排个好去处!” 袭人笑:“好好儿的,怎么说起这个话来?以前听到别人说要去,你还要死要活的。如今反这样起来……” 宝玉不答,又问:“晴雯在哪里?” “她这两日身上不自在,想是在她屋里歇着呢……”话音未落,便见宝玉向下人房里抬脚走去。 进门只见晴雯钗横鬓乱地歪在炕上,看到他来了,便转身面向墙壁:“这里不是二爷该来的地方,还请出去。” 宝玉笑着在炕沿上坐下:“你还生我的气?唉!可怜我一颗心为你们操碎了都没人知道。你也没个亲人在这里,只有那个不成器的表哥,有还不如没有,以后可怎么办呢?” 晴雯翻身向他冷笑道:“怎么办?大不了一死吧!” 宝玉无奈笑道:“好姐姐,你不要跟我赌气了。咱们说正经的,你还能回忆起家乡的其他事吗?好歹再找一找你的亲人吧。” 晴雯红了眼眶:“我不记得了么!我那时候只有五六岁,什么事都不懂。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也不知道父母叫什么名字。我和表哥跟着逃难的灾民过来的。人家说,我们父母可能早就死了。 我跟表哥在街上要饭,被人牙子看到了,说给我们找口饭吃。于是一个在酒楼做学徒,一个给人家当丫鬟。后来,我表哥因为喝酒误了事,被人家赶出来了,我就求了赖奶奶把他收进来当个厨子。” 宝玉听了,点点头,笑道:“是了,你那表哥年纪大些,他兴许还记得一些,我找人问问他去。” 说着就要走,晴雯拉住他,问道:“平白无故的,你对我的事这么上心做什么?” 宝玉笑道:“横竖不是害你就行了。你服侍我一场,我做些事情也是应当的。” 说着便匆忙出去了。 第57章 贾琏拒二房 宝玉来到外书房,便如此这般地吩咐茗烟,让他去找晴雯的表哥多混虫问话。 过了半日,茗烟回来。苦着脸回道:“小的到了他家,那多混虫醉倒在炕上,跟条死狗一样,叫都叫不醒。哪里能问出个什么来!” 宝玉摇头叹道:“蠢才,蠢才!又浪费我半日光阴。你找个人看着他,等他酒醒了,速来回我。”说着转身走出去了。 茗烟嘟嘟囔囔地抱怨道:“谁一天到晚没事干,盯着那酒鬼呢……” 话说,贾琏夫妇回京之后,老太太十分欢喜,叫他们住在从前的院子。凤姐每日除了在贾母跟前奉承便是与园中姐妹玩笑,只不肯答应王夫人打理府中事务。 贾琏回来后也忙着在各处应酬,怕贾赦找他麻烦,每天都躲着,天黑了才敢回家。 这日,贾珍打发贾蓉来,叫他到宁国府喝酒。酒席设在天香楼上,贾蓉带路在前边走,贾琏边走边观赏院里的景色。忽然听见有人咳嗽的声音,贾琏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见一个妙龄女子,正在那亭子里坐着,两下里目光交接,那女子羞红了脸,忙转过头去。 贾琏摸不着头脑,便问:“那个姑娘是咱家的亲戚吗?用不用过去打个招呼?” 却见贾蓉笑得古怪:“那是我二姨。我母亲的继母改嫁的时候带过来的。” 贾琏点点头,心道:贵府真乱!那尤氏是贾蓉的继母,继母的继母带过来的没血缘关系的二姨。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你爷俩也不能乱来呀! 那贾蓉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故意地引着贾琏与那尤二姐相见: “二姨,这是我琏二叔。最是年轻有为的一个人了。” 只见那尤二姐身段纤纤,娇花嫩柳一般,含羞带怯的,拿眼睛斜瞟着贾琏。 盈盈下拜,声音细如蚊蝇:“奴家拜见琏二哥哥。” 贾琏冷眼望去,这尤二姐是有几分姿色,又是那种小鸟依人型的。但说比凤姐强那就是扯淡了,他们家平儿都比她大方些。 “咳……二姨……二姨妹……二妹妹好!”贾琏磕磕巴巴的整不明白这些复杂的称呼。 尤二姐含羞带怯的跑开了。 贾蓉看贾琏这样,以为他对尤二姐有意思便试探道:“二叔觉着,我这二姨怎么样?” 贾琏浑不在意,随口道:“好啊,挺好的!” 贾蓉进一步说道:“既然叔叔觉着好,不如我给你们做个媒,叔叔娶了我二姨做二房,岂不两全其美?” “啊?”贾琏一时转不过弯来,“你开什么玩笑?我娶她干啥啊……” 贾蓉以为他是心中惧怕凤姐,便给他出主意:“我知道叔叔是怕婶子那边难办。我给叔叔出个主意,保管两下里周全:叔叔回家后,一点儿风声都别漏。我这边跟我父亲和姥姥说妥了,悄悄儿地在府后买个宅子,把二姨接过去,就过起日子来。等过个一年半载的,生个大胖小子,纵使婶子知道了,生米煮成熟饭,她也无可奈何了,便是老太太知道了,顶多挨一顿骂罢了!” 贾琏听了,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这些偷鸡摸狗的事他倒是门儿清啊! 贾琏摇摇头:“算了吧!我并无此意。你那二姨要是愁嫁,你再去给她说好的去吧。” 说着,也不理他,径自走上天香楼,入了席,贾蓉便不好再说。贾蓉素日里与尤二姐有旧,只是碍于贾珍,不得畅快。于是就想着,让贾琏娶了尤二姐当外宅,贾琏不在的时候,他就可以去偷会尤二姐。如今见贾琏并不上钩,不由得纳闷,这贾琏怎么转了性? 贾琏越想越不对味儿,喝了两杯酒,就推说有事,辞了众人回到家里。 他半说半笑地将贾蓉的话说给凤姐听。 凤姐听了,冷笑道:“好个蓉小子!平日里见了我嬉皮笑脸,嘴里婶子长婶子短的,求我办事、借东西。背地里就琢磨着怎么给我戴绿帽子。真是个混账东西!” 贾琏笑得软倒在炕上:“那尤二姐早就跟他们父子俩有首尾的了,如今又要说给我。以为我不知道呢,我才不当这大王八。” 凤姐闻言向他笑道:“那若是别人说个比我还美十分的黄花大闺女,你要不要?” 贾琏连忙拍着胸脯保证道:“不要不要,除了你我谁都不要!” 凤姐笑道:“说是这样说,谁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呢……” 贾琏正色道:“我们那里,一个男人只能娶一个妻子。要是有了老婆还在外面乱搞,那就是出轨,是要受世人唾弃的。因为男女是平等的,两个人一心一意才能把日子过好。” 凤姐叹道:“说实话,我心里是容不下自己的男人跟别的女人在一起的。别人背地里都说我是醋坛子、是妒妇。我想着,我一心待你,你也该一心待我才是。” 贾琏点点头:“你没错,错的是世人所遵从的男尊女卑的思想。” “这些话你只跟我说,可别到外头说去,人家会以为你疯了呢。”凤姐有些担心道。 “我知道的。”贾琏点点头,“有个现成的例子摆在眼前——那宝玉,天天说什么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别人都说他傻呢!不分尊卑,连小丫头的气都受。其实,人本来不该有尊卑等级之分。不过是人性中的恶的一面作祟,他自己成功了,就喜欢压迫剥削别人,将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贾琏侃侃而谈,凤姐听得似懂非懂:“所以,甄家小姐和尤三姐的事,与你无关,你却愿意帮助她们。你是个实实在在的好人呢!” 贾琏听了有些汗颜:“好人谈不上,只是于心不忍罢了。只是行善积德嘛,好事做多了,总会有好报的。我们帮别人,别人也会来帮我们。你看,现在咱们儿女双全,事业也是蒸蒸日上。” 凤姐叹道:“我以前从来不信报应的。我从小到大见多了,倚权仗势过得风风光光的人,我们家就是这样。” 第58章 多姑娘试玉 高高在上的达官贵人,不把底层人的性命当回事。看底层人如同蝼蚁。 “可是,我后来遇见了你,由不得我不信。你就是神明赐给我的。”凤姐含泪道。 贾琏嘿嘿一笑:“神不神明的不知道,反正相遇就是缘分。” 两人叙了许久,快到三更才休息。 宝玉这日偷着空,想起晴雯的事还没办。就让茗烟带他去下人房里找那多混虫。 可巧,多混虫刚下来,因为酒喝完了,正拎了酒壶准备去打酒。 茗烟赶忙上前拦住他:“你先别走,我们二爷有话问你!” 那多混虫脑袋昏昏,半睁着一双醉眼:“真是稀奇,问我做什么?” 说着就势蹲坐在门槛上。 宝玉离近了,闻到一股酒臭气,捏着鼻子问他:“你是晴雯的表哥吗?你们的家乡在哪里?家里可还有什么人?” 多浑虫点点头,又摇摇头,伸手搔了搔脑袋,似乎在思考。挠了半天,却见他从头上薅下了一个虱子,两只手挤了。 宝玉和茗烟看得直咧嘴皱眉。 “你仔细想想,说不定我还能帮你们找到亲人呢!”宝玉忍着恶心又催他道。 多混虫摇摇头:“我那时也就八九岁年纪,整个村子的人都出来逃荒了。半道上,我带着晴雯去树上掏鸟蛋。正赶上匪寇打劫,就跟家人走散了。如今谁知道他们是生是死呢!” “那你可还记得你们家乡的地名吗?若他们还活着,说不定会回乡呢!”宝玉又问。 “我只记得我们老家叫青州还是秦州来着,那时候小,又不认字,实在是说不清。不过我记得下面的属地名称是安河镇拱北村。就这么多了……”多混虫笑道,“如今有肉吃有酒喝,还想那些做甚!”说着,回屋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宝玉有些扫兴,心里盘算着回去翻翻舆图,再问问别人他们当年来时的口音是哪一带的…… 他心里装着事,一边叫茗烟走,一边想,刚走到门口,不防跟人撞了个满怀。 只听来人“哎呦”一声,声音十分的娇媚。 宝玉抬头一看,是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轻妇人,不由得羞红了脸,让到一边,等她过去。 谁知那妇人却不走,抱着胳膊向他笑道:“这不是宝二爷吗?你金尊玉贵的一个人儿,往我们下人房里来做什么?莫不是看我年轻又俊,来调戏我的吧?”说着,就展开双臂,将宝玉抱了个满怀。 这便是那多混虫的老婆多姑娘。 宝玉吓得一脸懵,满面涨红,一动不敢动的,看向一旁的茗烟,嘴里骂道:“混账东西!你还杵在那里笑什么,还不快来助我。明儿叫老爷打你一顿板子,看你还笑不笑!” 茗烟忙忍住笑,走向前来劝道:“好姐姐,青天白日的,你怎么调戏起我们爷来了?快放了他了,我们爷脸嫩,他可禁不住你这一吓。” 多姑娘放开宝玉,朝茗烟啐了一口:“呸!你这小杂毛,你把他弄来,还不许我调戏了?” 又向宝玉笑道:“我常听人说,你是惯会在女人身上做功夫的,是风月场中的老手。今儿好不容易逮住了你,不过略试一试,你倒这样,比我这个女人还害羞。真是个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的!说吧,你们来做什么,不老实交代,我可要闹起来了!” 那架势,叫人分不清谁是主子,谁才是奴才了。 宝玉赔笑道:“姐姐千万别嚷!我们是有正经事来找你男人的。”说着,就把为晴雯寻找亲人的事告诉了她。 多姑娘听了,满腹狐疑:“你一个主子,为何对下人的事如此上心?哦,我知道了,人人都说我那小姑子晴雯长得标致,你定是看上了她,要封她做姨娘,所以要帮她找家人。这就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说着暧昧地笑了起来。 宝玉急得满头大汗:“姐姐不要说笑,我们之间清清白白的,你这样混说,岂不坏了她的名声。” 多姑娘冷笑道:“什么名声不名声的,我早就看透了。名声不过是那纸做的轿马、泥捏的神像——不过是唬人罢了!我才不管你们这些闲事。你要问什么就尽管问吧!” 宝玉忙道:“已经问过他了,改日再来吧!”说着带着茗烟,头也不回地跑了。 回到怡红院,又去问晴雯:“你还记得当年来时说话的口音吗?” 晴雯摇摇头:“那怎么记得住呢!”又想了想,道:“不过当时赖嬷嬷说,我们说话口音像是南边的,走这么远到京城也是不容易。” 宝玉点点头,笑道:“虽然没找到确切的地址,好歹有了个大概方位,我回去查查舆图。” 晴雯叹道:“我先前还以为你不过是口头上说说,没想到你还认真帮我找起家人来了。你有这份心就够了,找不到也不要紧。这么多年不也这么过来了吗……” 宝玉摇头:“话不是这样说的,我既然答应了你,自然要尽全力去办。” 晴雯又问:“找到之后怎么办呢?” “当然是让你们骨肉团圆了。就像那甄家小姐一样。”宝玉笑道。 “那你——”晴雯正要往下说,抬眼看见宝玉一脸赤诚地望着自己,心中一叹,“好吧,谢谢你了。” 宝玉出去后,晴雯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走出屋子。 只见一轮金黄的圆月挂在枝头,耳中隐隐传来欢声笑语。 原来今天乃是元宵佳节。 众人都在忙碌着,自己因为生病,连日来不曾出门。现在怡红院只有两个守夜的老婆子在,其他人都在前面伺候。 晴雯倚着栏杆,望着天上的明月,心中愁绪万般。 一腔心事向谁言?若宝玉当真把她的家人找来,那对于她来说也算仁至义尽,没什么好说的了;就算找不到又能怎么办呢?自己原先一腔痴心傻意的,以为自己是跟宝玉一辈子的人。可如今看来,宝玉并无此意。 她又不是袭人、碧痕之流,心中有些傲气在,做不来那些事。 以后,又会如何呢? 第59章 乱世前奏 过完了年,贾琏凤姐夫妇便辞行要回南京去。贾母含泪道:“去吧,去了也好。只是,怕难再见了……” 凤姐忙安慰道:“等年底我们还来,老祖宗不用担心。” 贾母摇摇头,神情越发苍老了:“芃哥儿我已见过了,没有什么牵挂的了。你们只管去吧,日子过好了比什么都强。” 贾琏凤姐含泪拜别贾母。 宝玉将他们送到码头上。 贾琏劝他回去,又道:“西北、西南都乱起来了,贼寇已成了气候;东北的戎羌又虎视眈眈,京城不一定就是安全的……如今时局动荡,你还是少出门的好。替我们照顾好家里,多在老太太跟前尽孝吧。” 宝玉含泪答应着,目送他们的船开走了,才返回家去。 黛玉也回了林府。林如海特意嘱咐她:“这些日子,好好在家待着,不要出门。” 黛玉听了心中惊疑不定:“我见咱们家前院多了好些护卫,父亲可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林如海叹道:“要变天了,金陵甄家已经被抄家了,这只是个开头……总之,不要出门,好歹熬过了这段时日再说吧!” “啊?怎么这么快就抄家了,我记得还得再过两年啊……”荷花忍不住道。 “想必是其中出了变故。有个叫张傲天的,乃是军户出身,杀了自己的长官,造起反来!嚷着什么打土豪,分田地,陇南一带已被他占去了;边境的异族已经打了十几年了,说不好什么时候就破了山海关,到那时京城难保;还有那东海的倭寇也趁机劫掠,我们沿海一带的百姓也是苦不堪言。如此种种,岂不是有天翻地覆之兆?可恨没个补天的人!”林如海跌足叹道。 荷花听得目瞪口呆,什么意思,要战乱了吗?和平年代出身的人根本想象不出来。 以前,最怕的就是抄家了,如今看来,这倒是最微不足道的。 “天街踏尽公卿骨”可不是说着玩的,古时打仗动不动就要屠城,杀起人来可不管你是王公贵族还是平民百姓,你说你是王公贵族就更得杀了! “朝廷要平叛自然需要军饷,如今连年灾荒,银子从何处来?所以还得抄家。”荷花默默想着,如今倒是早抄的比晚抄的好。抄完家,该杀头的杀头,该流放的流放。若是抄晚了,前脚刚抄完,后脚城门失守,全都成瓮中之鳖了。 “老爷,咱们得赶紧跑路啊!”荷花慌道。 “你这丫头,国家危亡之际,怎么如此贪生怕死!再说了,如今也急不到这份儿上。”林如海笑道。 荷花摇摇头:“我这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老爷你是读书人,讲究个忠君报国。但不可钻牛角尖啊!” “你放心,我自会为你们安排好退路。”林如海拈须道。 贾府这边,贾母听说了甄家获罪,抄没了家产,如今正押解进京治罪等语,她年老之人,听了这些话,戳中了心事,便不自在起来。 王夫人悄悄收了甄家东西的事,也只装作不知。反正说她也不会听的,眼不见心不烦罢了。他家这二太太虽不像大太太明面上那么小家子气,背地里也是主意大着呢。 宝玉在屋里整日唉声叹气:“青州失守,恒王战死,满城的官员竟无一人能站出来的。只有他的爱妾林四娘带领一众姬妾拼死抵抗,纵是香消玉殒,也难挡叛军铁骑!” 袭人等安慰道:“咱们陛下圣明,派了天兵去围剿,如今已经平叛。你不必担忧了。” 宝玉仍是愁眉不展:“这不过是其中一处罢了,这还只是一小股匪患就闹得如此声势浩大,还有那更大的呢……” 袭人劝不了他,只好打发他去园内找其他姐妹玩。 宝玉于是出来,黛玉回了家,宝钗也被家事烦扰,思来想去,信步走到了秋爽斋。 翠墨见他到来,忙笑道:“二爷来的不巧,我们姑娘去了议事厅跟珠大奶奶商议什么呢。” 宝玉只得又出来,走到议事厅,已有好几个婆子在等着回事情。 宝玉自在一旁坐了,听看她们处理家事。忽见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急急忙忙走来,叫她们往王夫人那里去。 “可是出了什么事?”宝玉不禁问道。 “舅姥爷被褫夺了官爵,如今正押解进京治罪呢!”周瑞家的拍着大腿道。 众人听了,皆是大惊失色。 到了王夫人那里,只见她满面忧愁,不停地用手帕擦着眼泪。众人也不知道如何才能安慰到她,只能说些不痛不痒的话。 贾母如今正病着,也没人敢跟她说。 噩耗来得措手不及,王夫人正与贾政商议如何找人疏通。林如海这边已得了消息,王子腾因谋反罪已被判满门抄斩。 王夫人听说,气急攻心当场就晕倒了。 第60章 薛蟠获罪 话说王子腾获罪,全家都下了大狱,连金陵祖宅的凤姐之父兄等也被押解进京治罪。圣上本欲以谋逆罪将之满门抄斩,幸得朝中多位大臣力保说情。最终,只判他一人死罪,家中十五岁以上男子悉数充军,余者遣回原籍,家产全部充公。此乃后事。 却说,王夫人自哥哥下狱以来,忧愁万般,惶惶不可终日。本就体弱多病,如今更是每日药不离口,偏生薛家又出了事。 原来,薛蟠伤好之后,便落下了终身的残疾,走路一瘸一拐的。他性情也变得更加暴虐,对身边的下人打骂如家常便饭。薛姨妈心疼儿子,只是一味溺爱,舍不得责怪。惯得薛蟠越发不成人样。 那日,他与人在酒楼吃酒,叫锦香院的妓者云儿来作陪,偏偏那云儿已被别人先召走了。薛蟠便不自在起来,同座的人怕他生事,好一顿劝,才安抚下来。 然而,等薛蟠吃完酒出来时,好巧不巧,正遇到云儿也正陪着别人出来。薛蟠见了,便撒起酒疯,嘴里不干不净说了些什么。 对方被激怒了,嘲笑他不过是仗着亲戚家的权势作威作福的废物一个,成了瘸子还不安分。 薛蟠自打受伤以后,最忌讳的就是别人说他腿瘸。听了这话,顿时大怒,仗着自己带的人多,跟对方打了起来。手里没轻没重,将对方给打死了。 京城乃天子脚下,不比那穷乡僻壤。事情一出,很快就有巡城官兵赶到,将犯人都捉拿归案。 薛姨妈听到消息,顾不得别的,慌忙来找王夫人拿主意。王夫人本就心烦,不想搭理,但毕竟是自己的外甥,又不能不管,只好着人去衙门打听。 打听的人去了半日方回:“此事难办,薛大爷手下打死的人是裘都尉的小舅子。那裘都尉跟咱们府上并无交情,他怕是不肯干休啊!” 薛姨妈听了几乎哭得昏死过去。王夫人皱眉道:“往常我劝你管教蟠儿,你偏不听。如今大祸临头,连哥哥都在牢里,这回还有谁能救他!” 消息传到园中,宝钗怔怔地流下泪来。如今已是多事之秋,他还不安分守己,偏又去惹祸,可谓是自寻死路。宝钗见母亲实在伤心,只得小心翼翼地陪着,也不敢十分地劝,怕薛姨妈又迁怒于她。 “宝丫头,你平日里最能干了。快想想法子,救救你哥哥啊!”薛姨妈拉着她泣道。 宝钗听了,心中悲凉不已。救?拿什么去救?母亲是真的糊涂了!如今王家已倒,贾家也今非昔比。又能靠哪个去?无奈禁不住薛姨妈的哭求,宝钗只能来王夫人处探听消息。 宝钗一进门,王夫人就知道她是为了她哥哥的事。因而叹道:“那裘都尉态度十分强硬,定要蟠儿一命抵一命。何况在天子脚下,生出这种恶事。 今日老爷上朝都被言官参了一本呢!连旧年蟠儿在南京争买丫头打死人的旧账都翻了出来……又说老爷倚权仗势,纵容亲戚行凶,惹得圣上都动怒了。当年办案的贾雨村已被革职查办,老爷也被贬了官。蟠儿这次恐怕是再难活命了……” 宝钗听了,泪如雨下,愧疚道:“是我们连累了姨父……” 王夫人擦了擦眼角,表情愤恨,口中却道:“一家子骨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你回家跟你母亲缓缓地说,别吓着她。” 宝钗听了,只得出来。把这话跟母亲说了,薛姨妈哭得昏死过去。自此就得了一病,每日茶饭不思,以泪洗面,宝钗日夜衣不解带地照顾,人都瘦了一大圈。 如今多事之秋,主子们自顾不暇,奴才们却越发胆大妄为,探春、李纨每日忙得团团转,却是按下葫芦浮起了瓢,平息了一处,另一处又乱起来了。 这天夜里,芦雪庵守夜的婆子忙着去赌钱,把灯笼搁在廊下忘了收起来,夜风吹倒了灯笼,那火苗沾到屋檐下的芦苇就轰轰烈烈的烧了起来。等到被上茅厕的人出来看到,已是火光冲天。 园子里登时大乱,呼号声四起,已经睡下的各处姊妹们都被惊醒。直忙乱了一夜,才把火扑灭。 清点损失时,幸而有水隔着,只有芦雪庵一处房屋被烧成了断壁残垣,别处都还好。只是惜春那里离得近,被夜里的火光和呼喊声吓得发起烧来。 贾母知道了,登时大怒,下令彻查。查出是因为上夜的婆子忙着赌博不管灯火而引发火灾,更加生气。查出来的所有参与赌博的人全都治了罪,情节严重的全部撵出永不雇用;只参与过一回两回的皆贬为最低等的粗使奴仆。 如此一来,府中下人又减少了许多。贾家的下人们,累世而居,大多牵连有亲。亲戚犯了事,自然有人去说情,但一开始去说情的也同样挨了罚,渐渐地,便没人敢去触霉头了。 经此一遭,贾母原本已经减轻的病症,又添了许多,身体越发衰败下去。宝玉和姐妹们只能每日陪伴在她左右,与她说笑解闷。 第61章 湘云定亲 史湘云的叔叔已经回京,将她接回家去了。过了没多久就听说史湘云亲事已定,许给了世家子弟卫若兰。 这卫若兰也是与宝玉常有往来的王孙公子之一。宝玉听到这个消息,先是闷闷不乐地想,以后园中又少了一个说说笑笑的姐妹。然后,又想起什么事来,在屋子里四处翻找着。 袭人等见了便问他找什么。宝玉道:“我前年得的那个金麒麟收在哪里?如今,我要送人,偏又找不到了。” “你呀。就是这样颠三倒四的,自己的东西,反问别人!”晴雯一边说他,一边回想着,然后从一个抽屉里拿出一个锦囊来,打开锦囊,将一个黄澄澄的金麒麟倒在手里,向展示他道,“喏,这不就是吗?” 宝玉欣喜地连忙接过来:“还是你最明白,日后当家理事,定是一把好手!” 晴雯撇嘴道:“罢了,罢了!我是最愚笨的一个,可经不起你的夸奖。” 不与她过多纠缠,宝玉出了园子,让茗烟备马,去找卫若兰。 去了卫若兰家,他家下人笑道:“我们爷正在你们宁国府里练习射箭呢!二爷反倒舍近求远了。” 宝玉忙又返回,一径往宁国府来。 原来,贾珍父亲死了之后,他因为要守孝三年,不能声色犬马、肆意游荡,所以想出了这么个玩乐的法子。每天以习射为由,召集了许多亲戚朋友、纨绔子弟,以射箭为由赌博。每日每家轮流做饭,杀猪宰羊的卖弄自己家的好厨艺,斗宝一般好不热闹! 贾政听说,还以为他们真的在演习武事,还命宝玉、贾环、贾兰等也来学习学习。宝玉来过一回,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不过乐得有个出门的机会,自然不会拆穿。 如今,进了天香楼,只见卫若兰正在挽弓搭箭,倏忽一箭射出,正中红心。旁观者一齐喝起彩来。赌的人有输有赢,都是手里散漫的,不以为意。 宝玉上前,叫住卫若兰:“我正有事找你呢。” 卫若兰便随他出来,在庭院中的亭子上坐了。 宝玉向他笑道:“卫兄大喜!” 卫若兰朝他拱拱手,笑道:“你也知道了。” “她是我祖母的侄孙女,我的表妹,从小一处长大的,怎会不知!”宝玉笑道,“以后我们又添了一层亲戚关系了。”说着将金麒麟从怀中掏出来,郑重交给他。 “如此贵重的东西,我如何能收。”卫若兰推辞道,“一字一画的也就罢了,怎么送这个?” 宝玉强塞进他手里道:“给你你便拿着,就当是看在我表妹的面子上。我又不是那不知轻重的人,我的用意,你日后便知。” 卫若兰没办法只能收了。 宝玉欢欢喜喜回家来,这也算是连日来诸多噩耗之中的一点好消息吧。 刚到家,贾政又打发人来叫他过去。宝玉如今已经不怕他父亲了,从容地跟贾政行了礼。 贾政叫他坐下了,道:“如今,多事之秋,你不要整日东游西逛的。老太太身子不好,多在她面前尽尽孝。本想今年就给你提亲的,偏偏圣上钦点你姑父去浙东办事了。我们家一日不如一日了,若有朝一日,我们家也像你舅舅家一样……阖家大小都要靠你了。” 宝玉听了,黯然落泪。 “为父说的,你可听见了?”贾政见他这样,又来了气,“我是无颜面对列祖列宗的了,你这孽障将来又如何是好!”说着自己也落下泪来。 宝玉忙跪下,向贾政保证:“请父亲放心,宝玉以后哪怕吃糠咽菜也会把全家老小照顾周全!” “挨……”贾政长长地叹了口气,这叫他如何能放心啊! 挥挥手让宝玉退下,自己一个人望月伤怀。 翌日,宝玉来到贾母处问安。只见邢夫人走了来,说要接迎春回他们院子里住。原来是近来有媒婆来给迎春说亲。 宝玉听了,不免心中着急。二姐姐千万不能嫁给孙绍祖那个畜生啊!得想个办法阻止这桩婚事。 于是又去林府找黛玉商议。 “要是薛蟠打死的是孙绍祖就好了!”荷花叹道。 “那孙绍祖乃行武出身,一般人怕是打不过呢!”宝玉认真地说。 黛玉摇头叹道:“没有孙绍祖,也会有个王绍祖、马绍祖……二姐姐性子那样懦弱,实在是太容易受人欺负了。现今,儿女婚姻,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舅舅又是那样的人,根本不会为子女考虑。” 生人莫做女儿身,百年苦乐由他人。古代婚姻就像开盲盒,一辈子的大事全靠运气。 “顾不得那么多了,先干掉孙绍祖再说。”荷花挽着袖子道,“宝二爷,平日里与你相交的都是与你家一样军功起家的。你拜托他们帮你找一找这孙绍组的把柄,把他弄个罪去坐牢才好。” “我明白了。”宝玉点头道。 “听说云妹妹的日子定了?”黛玉问道。 宝玉点点头,笑道:“娶的日子很急呢!就在下个月。她这夫婿卫若兰,与我是相熟的。最是和气有礼的一个人。我已经把麒麟送给他了。到时候,他们两个的麒麟凑成一对儿,那画面,想想都有趣。” 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第62章 诛中山狼 宝玉便去向平日相熟的世家子弟们打听这个孙绍祖。知道的人都说他是个暴虐淫乱、一味吃酒赌钱,黑白两道都吃得开的人。 贾政也很讨厌这个孙绍祖,这孙家祖上系军官出身,当年为了攀附宁荣二府的势力,才拜在门下的。孙绍祖袭着指挥之职,此时正在兵部候缺提升。 如今,大老爷贾赦与孙绍祖打得火热,有意将迎春嫁给他。众人劝他都不听的。 这天,宝玉下帖子将与他相熟的世家子弟请来聚在一起。 锦香伯家的二公子韩琦不禁道:“宝兄弟,平日里我们叫你出来玩,十次能有四五次肯来就不错了。今日倒高兴,下帖子把我们都请来了。” 宝玉听了赧颜笑道:“实不相瞒,我今日请各位好兄弟来,其实是有事相托!”说着便朝他们不停作揖。 众人忙拦着他,卫若兰笑道:“都是自家兄弟,有事你尽管吩咐便是,何须多礼。倒显得生分了!” 陈也俊也道:“卫兄说的对,大家都是兄弟,何须多礼。况且平日里,你从未向我们开口要过什么,如今你难得开口,我们自然是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你尽管说就是。” 众人纷纷附和。宝玉便道:“前日我跟你们打听了孙绍祖这个人,可不是平白无故打听的。 皆因我那大伯父近来与他走得近,意欲将我二姐姐许配给他。那孙绍祖为人如此不堪,岂不是误了我姐姐终身吗?但我那大伯的性子,各位也都知道,是不听人劝的。 我想,为今之计,只能从那孙绍祖身上下手,要是能让他获个罪,离开京城,结不了这门亲就好了。但我一个人力量有限,所以求各位好哥哥们帮帮这个忙!” 这些纨绔子弟,正是年少气盛之时,一腔热血,且做事不顾后果的。听了宝玉这话便纷纷出起了主意。 卫若兰率先发言道:“这个容易,把孙绍祖叫到你们宁国府的天香楼跟我比试射箭。介时,我假意失手,把他的眼睛射瞎。我想你那大伯那么好面子,总不会要一个瞎眼的女婿吧!” 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宝玉摇头笑道:“不妥不妥,如此一来,你不就跟他结仇了吗?还是再想个法子吧。” 陈也俊忍着笑说道:“依我说,那孙绍祖既然好色,我们就找个最老辣的窑姐,给他弄个马上风,岂不一了百了!” 众人听了越发哄堂大笑起来。宝玉也撑不住笑了。 半晌,韩琦站起来正色道:“宝玉叫我们来是解决问题的,不是来说笑打趣的。人家姑娘一辈子的事,如今我们要帮了她也算功德一件。” 宝玉听他这样说,忙问:“韩兄,你有何高见?” “那孙绍祖如今正在兵部候缺提升,若等他升了官,便不好办了。”说到此处,他冷笑一声道,“不巧,我刚好听说一件事,若捅了出来,他非但不能升官,还得治罪!” 众人听了,皆神色一凛,打起精神,听他往下说道:“那孙绍祖乃大同人士,如今族中只有他一人在京城。孙家在大同当地竟是个土霸王,圈地卖地,欺男霸女的事干了可不少!三年前,他上京之前,路遇一户人家,见人家女儿长得标致,便欲霸占,那女子不从投井而亡。孙绍祖为泄愤烧了人家房屋,搞得人家家破人亡,自己拍拍屁股就走了。 那女子父亲在当地报官,官府皆惧怕孙家威势,哪里敢管,反将他打了出来,说他诬告。这老爹诉求无门,如今在京郊田庄上安身。” 众人忙问:“此事,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韩琦便道:“前几日我去京郊打猎,半路口渴,去一农户家里借水喝,顺道歇个脚,听那老头自己说的。你们也知道,我父亲去世后,我就不管这些闲事了,便埋在心里。如今,宝兄弟提到孙绍祖,我自然就想起来了。” 宝玉咬牙道:“这个孙绍祖实在可恶!我们须得为那老人家申冤,除掉这个祸害才行!” 众人同仇敌忾,如此这般商议了许久,直到天黑才各自散去。 这些王孙公子各有门路,一面使人带那老者去监察院递了状纸,告那孙绍祖强抢民女、逼死人命、纵火烧屋;一面委托御史在朝堂上参了孙绍祖。 圣上闻知震怒,将孙绍祖革职查办,罪行审明后便判了斩监候,家产全部抄没充公。 如此,又抄了一家。据说,孙家的家产十分丰饶,皆是搜刮百姓的民脂民膏。圣上更怒,改判斩立决。 这门亲事,自然没人再提起,迎春仍回大观园居住。 如此,宝玉心下稍安,终日带着笑颜。贾赦也很开心,虽然亲事没成,但孙绍祖寄存在他那里的五千两银子早已被他花了个精光。如今,没人来跟他要钱了,自然开心。 第63章 麒麟姻缘 转眼已经到了史湘云出阁的日子。一大早,众姊妹都来到史家送她出嫁。 晨晓的微光尚在天边挣扎,史侯府却已似被点燃的喜焰之海,各处灯火交织,人影憧憧,忙碌的仆从们如穿梭的蚁群,于庭院廊道间携着喜庆的红绸、精致的喜饰匆匆而行,每一寸空气里都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祥瑞之气。 史湘云的闺房之中,那红绸仿若汹涌的红海浪潮,澎湃翻卷,所过之处,皆被这热烈而奔放的红渲染得如梦如幻。这红,似是将天地间一切的欢愉与吉庆都尽收囊中,而后倾洒于此处,映照着那端坐在雕花梨木床榻之上、即将踏入新生活的史湘云。 史湘云头戴的凤冠,乃是能工巧匠倾尽心血之作。其上明珠粒粒,圆润饱满,宛如夜空繁星坠落,每一颗都蕴含着岁月凝练的温润光泽,与那雕工精细、繁复华丽的金饰相互映衬,或盘绕成龙凤呈祥之态,或绽成繁花盛绽之姿。凤冠两侧垂下的璎珞,以红珊瑚、绿松石与珍珠串就,随着她的轻微呼吸与细微动作,轻轻摇曳,发出清脆而悦耳的碰撞声。霞帔如天边流霞织就,其质地轻柔。那上面用金银丝线绣成的吉祥图案,针法细腻入微。龙凤于祥云中穿梭,瑞兽在繁花间嬉闹,边缘处缀着的细密流苏。 史湘云本就生得面容娇美,眉眼含情,此刻经这满身华服与精致妆容的点缀下,更添了富丽华美。她双眸低垂,长睫如蝶翼般轻轻颤动,幽黑的眼眸深处,既有对未来未知生活的无限憧憬与期待,那是少女心中对爱情与家庭最美好的幻想,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辰在闪烁;又有一丝难以掩饰的紧张与娇羞,如清晨薄雾,淡淡地笼罩着她。那纤细如葱的双手下意识地轻轻交握,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不自觉地摩挲着衣角,仿佛唯有如此,方能缓解内心的波澜起伏。 薛宝钗、林黛玉、迎春、探春、惜春等姊妹们环绕在她身侧,恰似众星拱月。薛宝钗莲步轻移,身姿婀娜,她嘴角噙着那一贯温婉的笑意,如春日暖阳般和煦。她伸出如羊脂玉般细腻的手,轻柔地理顺着湘云嫁衣上的每一处褶皱,仿佛对待的不是一件衣物,而是稀世的珍宝。 “云儿,你此去可就是大人了,事事多留心一些,莫要再淘气了。”宝钗含泪向她笑道。 林黛玉则斜倚在一旁的檀木软榻上,星眸半睁半阖,笑意盈盈中却又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惆怅与不舍。她朱唇轻启,话语如珠落玉盘,清脆悦耳却又带着丝丝缕缕的情思:“云儿,可莫要忘了咱们姐妹间的情谊,用空常来看我们。” 迎春身姿婀娜,静静地伫立在角落,她的目光如秋水般平静,却满是诚挚的祝福。虽未言语,但那温柔的凝视,那轻轻的点头,已胜过千言万语。 探春英姿飒爽,她迈着轻快的步伐,在屋内来回踱步,好似一只灵动的小鹿。话语明快爽利,正与湘云兴致勃勃地畅想着日后姐妹相聚的欢乐场景,“云儿,待你归宁之时,咱们定要再像从前那般,联诗饮酒,好不快活。到时我定要与你比试比试,看谁的诗才更胜一筹。” 惜春站在一旁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脸上无悲无喜,一副超然物外的样子。 正谈笑间,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如汹涌澎湃的潮水般涌来,瞬间打破了屋内的宁静与温馨。原来是卫若兰前来接亲了。 那卫若兰骑着一匹毛色纯正、高大威武的白马,马身被装饰得五彩斑斓,系着的红绸如燃烧的火焰般随风飘扬。他身着一袭精致的红色喜服,领口与袖口处绣着细腻的金线花纹,那金线在阳光的映照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似是将太阳的光辉都织入了衣物之中。腰间束着一条镶嵌着美玉的腰带,美玉温润,与他身上的英气相互交融,更显身姿挺拔,气宇轩昂,仿若从画中走出的英俊郎君。 身后跟着的迎亲队伍浩浩荡荡,个个脸上都洋溢着喜气洋洋的笑容,手中捧着的礼盒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金银珠宝的璀璨与绫罗绸缎的绚丽交织在一起,令人目不暇接。 喜娘忙为湘云盖上红盖头,扶着她走出去。众姊妹含泪目送她离开,心中皆是不舍。 在众人的簇拥与欢声笑语中,史湘云与卫若兰拜堂成亲。 拜堂之后,便是盛大的喜宴。宝玉等世家公子们围坐在卫若兰的席旁,他们皆是好友,此刻自是不会轻易放过这大好的“闹喜”机会。 “若兰兄,今日你可得多饮几杯,这可是你大喜的日子,不醉不归啊!”宝玉率先端起酒杯,脸上带着促狭的笑意,双眸明亮有神,似是藏着无尽的鬼点子。 “是啊,卫兄,这新婚之喜,定要喝个痛快,莫要藏着掖着。”其他公子们也纷纷响应,一个个摩拳擦掌,手中的酒杯如林立般朝着卫若兰递去,眼神中满是戏谑与期待。 卫若兰看着眼前的一众好友,心中满是欢喜,他笑着一一接过酒杯,仰头一饮而尽。一杯杯美酒下肚,他的脸上渐渐泛起红晕,仿若春日盛开的桃花,但双眸依旧明亮有神,神采奕奕。他本就豪爽豁达,性格洒脱,此刻更是来者不拒,与公子们谈天说地,欢声笑语不断,从诗词歌赋谈到家国大事,从江湖轶事聊到风花雪月,宴会厅内的气氛热烈非凡,如燃烧的火焰般炽热。 酒过三巡,众人簇拥着卫若兰前往洞房。洞房内,红帐低垂,如一片红色的祥云笼罩着。龙凤喜烛燃烧得正旺,火焰欢快地跳跃着,将整个房间映照得暖烘烘的,弥漫着一股暧昧而甜蜜的气息。床上铺着绣有鸳鸯戏水图案的锦被,那鸳鸯栩栩如生,仿佛在水中嬉戏缠绵;枕头上绣着并蒂莲花,娇艳欲滴,花瓣上似还带着清晨的露珠,处处都彰显着新婚的甜蜜与幸福,让人不禁心驰神往。 史湘云静静地坐在床边,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微微颤抖的手指泄露了她内心的紧张。听到众人的喧闹声渐近,她的心愈发忐忑不安,犹如小鹿乱撞。 卫若兰走进洞房,他挥了挥手,带着几分微醺的醉意,却又不失威严地遣退了众人。随后,他转身轻轻关上房门,那“吱呀”一声仿佛将整个世界都隔绝在外,只留下他们二人。 此时,房中静谧得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和那喜烛燃烧时轻微的“噼啪”声。卫若兰缓缓走向史湘云,每一步都走得坚定而沉稳,似是带着一生的信念。在烛光的映照下,他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史湘云胸前佩戴的金麒麟上。史湘云也恰在此时看到了卫若兰胸前的金麒麟,那金麒麟在烛光下闪烁着淡淡的金光,仿佛在诉说着一段神秘的缘分。 二人的目光交汇,不禁相视而笑。这一笑,两人间的尴尬气氛也缓解了不少。史湘云心中明了,这定是宝玉的那个金麒麟,想是宝玉赠予了卫若兰。这金麒麟仿佛是一种奇妙的缘分牵引,让她与卫若兰在此刻更觉亲近与默契,仿佛是命运的丝线将他们紧紧相连。 红烛高烧,鸳帐低垂,一夜恩情诉不尽。 第64章 误拾绣春囊 却说,宝钗、黛玉、迎春等众姊妹送湘云出阁后,至傍晚方回到贾府。众人绘声绘色地向贾母描述湘云如何打扮、如何出门以及婚礼上的排场。 贾母听了又是高兴,又是感慨:“等你们姊妹们都成了家,我也就能安心闭眼了。” 底下的老嬷嬷们忙笑道:“老太太福寿大着呢!得看着姑娘们有了哥儿、姐儿,再看着姑娘们的哥儿、姐儿再成了家,到那时再当神仙去也不迟。” 说得女孩子们都羞红了脸。 贾母也开怀大笑:“那哪里还是什么神仙,那不成个老妖精了。” 众人围着贾母又说笑一回,方回到园中。因贾母寿辰临近便又接了黛玉来住。 次日,荷花服侍了黛玉午歇,闲来无事,就往园中去玩耍。因为听见草丛里蟋蟀叫得欢,便想捉几只拿回去跟春纤、雪雁她们斗蟋蟀玩。她蹲下身,听准了蟋蟀的方位,小心翼翼刚扒开草,一只蟋蟀就蹦了出来。荷花忙伸出双手捂上去扑,一连扑了几下都没抓住,眼巴巴看那蟋蟀钻进石头缝里去了。 出了一回汗,荷花便想坐到旁边假山石上休息一下。一抬眼,只见那石头上摆着一个花红柳绿的物什,远远看着像个绣花荷包。 “是谁的荷包落在这里了?”荷花一边想,一边走上前去,将那东西拿在手里,这下她可算看清了那荷包上绣的图案。 “卧槽——”一声国粹脱口而出,荷花拿着那荷包左看右看,不禁自言自语,“绣春囊,绣春囊啊……怎么还真让我捡到了……这画风实在辣眼睛……啧啧啧,画的也不咋地么……” 她嘴里嘟囔着,正在思考要如何处理,只听身后传来人声:“你这傻丫头,得了个什么狗不识儿,在那里叽叽咕咕的,拿来给我瞧瞧——” 荷花转过身一看,冷汗都顺着后脊梁流下来了——只见邢夫人带着几个丫头正从拐角处走过来,对她说话。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眼下藏是来不及了,荷花不得已,只得按原着剧情走。 只见她咧着嘴笑着走过去,将手里的绣春囊递给邢夫人,面上一派天真:“太太说得真个儿巧,还真是个狗不识呢。还请太太看看,这上面绣的什么故事,是两个妖精打架吗?” 邢夫人接过香囊,面色大变:“这东西你从何处得来的?可还有别人看见?”一边说,一边忙将香囊藏进袖子里。 荷花只得如实说了,她指着那块假山石道:“回太太,就在这个石头上捡的,周围一个人没有。我正想各处问问是谁丢的呢!” 邢夫人便吓唬她:“快休告诉一人!这是个邪物,是害人的东西,万万不可让人知道的。要不是看你是个傻子,连你也要打死!” 荷花听了忙跪下磕头,原来当傻子也有当傻子的好处。邢夫人又嘱咐她:“此事万万不可告诉别人,不然一定会打死你。” 荷花再三保证:“太太放心,我再不敢告诉一个人的。” 邢夫人见她知道怕了,方急急忙忙地走了。 荷花见她走远了,方站起来,倚在假山石上,越想越心惊:“如今自己是林姑娘的丫头,此事该不会连累到姑娘吧……求求你们了,不要跟我一个傻子计较。” “不是,这园子里来来往往这么多人,就非得让自己来捡这个东西吗?”荷花无语问苍天。这就是原着的力量吗! 想至此,荷花忙跑回潇湘馆,将此事原原本本地告知黛玉。 “这香囊到底是谁的啊,我怎么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荷花趴在桌子上,揪着头发道。 黛玉点了一下她的脑门,叹道:“眼下,比猜想这香囊是谁的,更重要的是,他们希望这香囊是谁的。” 荷花抬起头,神情沮丧:“那他们抄检大观园的时候,还会来咱们这里搜吗?” 原着林黛玉父母双亡是被贾府收养的,可以说没把她当亲戚看。可如今她跟薛宝钗一样,都是自己有家的,都是暂住的亲戚。那还搜不搜? 黛玉望着远方,缓缓道:“来与不来,我都有应对之法。” 荷花郁闷地走出来,见雪雁和春纤正往屋里走,便拉住她们问道:“你们素日里和我好,从不计较什么,是因为我是个傻子吗?” 雪雁和春纤听了她这话,对视一眼,都道:“谁又说你傻了?我们跟他理论去。你只是行动不大合外人的式,哪里傻了!不要听别人胡说。” 荷花听了更郁闷了,这话怎么听起来怎么更像哄傻子呢。 抄检大观园的事,现在还发作不了,因为眼下就是贾母的八十大寿,贾府为了撑面子,辗转腾挪也要大办一场。 从七月底到八月初,宁荣二府两处筵席齐开,每日里大宴宾客。从七月上旬,送礼的人就络绎不绝了,宫里也送了寿礼来。那些礼物摆满了荣庆堂,贾母最先两天还饶有兴致地拄着拐杖去看那些礼物,过了两日就乏了,命人收起来,说以后无聊的时候再看。 这日,几位王妃诰命前来拜寿。其中南安王太妃要见贾家几位姑娘。贾母便命人叫了宝钗黛玉和探春过来,恰好湘云也来拜寿,便把她也叫了来。 史家与南安王府走得近,南安太妃见了湘云难免又打趣她一番。 等散了席,回至园中,不多时就见宝玉匆匆忙忙走进潇湘馆。寻了黛玉问道:“听说今天席上,南安太妃叫你们出来见她了?” 黛玉摸不着头脑,点头道:“确有此事。” 宝玉跌足叹道:“她可没安好心!你不知道,那南安王奉命去东海清剿匪患,与那真真国作战,谁料他不中用,一败涂地不说,自己都被人家给俘虏了。如今,那真真国要与咱们谈判,要咱们缴纳岁币不说,还要咱们的公主跟他和亲,不然就要杀南安王。 圣上自然生气,哪里肯给他什么公主,让那南安王太妃把他家的女儿送去换自己儿子回来。他家又哪里舍得拿自己女儿去和亲,就把主意打到咱家了!” 第65章 湘云回园 众人听了,皆惊惶不已。 “那南安太妃这些日子不停地去各个有女儿的公卿侯爵家里做客,就是为了挑个人去替她女儿和亲。如今挑到我们家来了!”宝玉急得直跺脚。 黛玉道:“今日老太太只叫了我、宝姐姐和三妹妹出来见她。我和宝姐姐不是你们家的人,那就只有三妹妹……”说着不禁捂住了嘴,神色凄然。 正说着,忽听院中传来一阵欢笑声。众人抬眼望去,只见史湘云正带着一帮丫鬟婆子说说笑笑走了进来。 “果然,你两个在一处,省得我再跑一处的腿子。咱们找其他姐妹们去,大家凑齐了,省得我一个一个地叙旧。”湘云走上前来拉着黛玉笑道。 黛玉由她拉着走,口中不由道:“还是这样风风火火的,成了家的人也不见多稳重。” 宝玉也随着她们走,闻言笑道:“正是如此,才更难得!” 湘云笑道:“我这些日子,忙个不停,又是回门又是拜寿的,如今好不容易见了你们,还叫我稳重,是要闷死我么!” 宝黛二人对视一眼,笑道:“如此看来,妹夫对你倒是不错。” 湘云听了,红了脸,笑道:“你两个倒也不必这样打趣我,横竖你们也有这一天。” 宝黛二人听了,各自垂了头。 众人说说笑笑间已经来到了秋爽斋。探春神色如常,将他们迎进来。 宝玉便道:“三妹妹这里宽敞,再派人把其他姐妹请到这里来吧,我可是走不动了。” 探春知道这是湘云出阁之后第一次回园里来,定要与众姊妹欢聚一堂的,便忙命丫鬟婆子们去园中各处把其他人请到这里来。 黛玉又看了宝玉一眼,宝玉回她一笑,以示安抚。 湘云早看到了,便指着宝黛二人问道:“你们两个又神神秘秘的,打什么哑迷?还不从实招来。” 宝玉只好将南安王战败被俘,南安太妃要认干女儿,替她女儿和亲换回南安王的事又讲了一遍。 湘云听了,不忿地吐槽了一通。探春似乎想到了什么,默默低下了头。 宝玉忙安慰她:“或许是我们多心了,她可能真的只是来和老太太祝寿,顺道见见女孩儿们。” 正说着,李纨跟其他姐妹也到了。独不见宝钗,原来薛姨妈近来因为薛蟠的事,正生着病,宝钗便搬回去照顾母亲了。 众人说笑一回,散后,湘云便去薛姨妈处探望宝钗。 进了她们院子里,只觉鸦雀无声的。湘云便摆手不让下人声张,自己走到廊下,正欲进去,只听窗子里薛姨妈的声音道:“你哥哥如今还没判,那就还有机会。宝丫头,再想想法子吧!救救你哥哥,妈求你了行不行?” 宝钗哽咽道:“妈,我也想救哥哥,可……实在没法子了!” 湘云听了,不禁红了眼圈,心疼宝钗的处境。她整理了一下,开口道:“宝姐姐在家吗?我来看看你。” 薛姨妈和宝钗听了,忙擦掉眼泪。宝钗走出来,强笑道:“云儿你来了,我没去看你,反倒让你找来了,是我思虑不周了。”说着将她让到自己房中。 湘云与她叙了旧,不免又把今日南安太妃来的目的跟她说了。 宝钗听了,先是惊讶,随即目光闪了闪。强自笑道:“或许是他们多心了吧!纵然那南安太妃有此心,也要问过这府里老太太、姨父、姨母答不答应。” 湘云叹道:“你长年住在这里,他们府上如今是什么情形,你还不知道吗?若是那南安太妃认了三妹妹作干女儿,朝廷封了郡主,从表面上看,是何等荣耀。南安王府也会给予好处。三妹妹毕竟不是他们太太亲生的,未必就舍不得呢……” 宝钗忙掩了她的口,嗔道:“你这心直口快的毛病还是不改!” 湘云知道自己说话造次了,红了脸,撒娇道:“好姐姐,我是把你当亲姐姐说话才没顾及的。在外人面前我可不这样呢!” 宝钗无奈一笑。 湘云见她家里烦难,也不好多待,又说了一会儿,就告辞去向贾母请安了。 宝钗送她出去后,一个人坐在房中,怔怔地出神。脑海中回想起她刚才说的话:“被南安太妃认作女儿,被朝廷封为郡主,是何等荣耀。南安王府少不得也要给些实在的好处……” 于是,叫丫鬟过来服侍她梳洗一番,重新打扮了,去往王夫人处。 王夫人正与管家媳妇林之孝家的商议什么,见宝钗来了,就叫她们退下了。 “宝丫头,你坐下。你还不知道,今日南安太妃来给老太太祝寿。见了你们之后,她对你们是极尽夸奖,想认一个当干女儿呢!” 宝钗笑道:“我们人微福薄,倒承蒙她老人家错爱了。不知老太太和姨妈是怎么回复她的?” 王夫人叹道:“这自然是极好的事。老太太却推辞说,你们几个粗笨得很,说南安太妃这是在打趣你们。如果当了真,岂不是自讨没趣!” “老太太也是心疼姐妹们……”宝钗低头道,手指不自觉地拨弄着扇坠上的穗子。 忽然,她的手被王夫人握住。宝钗身子不禁一僵,抬眼只见王夫人满眼热切的看着她:“宝丫头,你不知道,咱们家里如今是一日不如一日了……此时,若能得贵人相助,那真是求之不得的事!” 宝钗见她如此,心中已经猜到了几分。还是忍不住道:“听说那南安王打了败仗被俘,如今要与番邦议和。要咱们的公主郡主去和亲,才肯放他回来呢……” 王夫人目光闪了闪:“你也知道了。如今我们家的女儿,除了你和你林妹妹是亲戚不算。二丫头是大老爷那边的,四丫头是东府里的,只有三丫头……三丫头虽然不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但在我心里,一直跟亲生的没两样。我岂有不疼她的!若是让她远嫁,我自然心痛不舍,旁人兴许也会背地里骂我这个嫡母不仁……” 宝钗忙道:“姨妈多虑了。这些年您对三妹妹的好,谁不是看在眼里的。您如今也是为大局考虑。既然是这家里的人,眼看着家里困难,哪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王夫人含泪道:“我的儿,你这话当真是说到我的心坎上了!我这一片苦心,怕只有你一个人还懂得几分。可恨,你不是我亲生的女儿。偏偏你又有个那样的哥哥……” 说到哥哥,宝钗不禁滴下泪来:“刚才我妈还让我救我哥哥呢!我一个女儿家,又有什么法子……” 王夫人也滚下泪来,将她搂在怀里安慰着。忽然,想到了什么,眼前一亮,对她道:“不,宝丫头,你有法子……” 第66章 宝钗远嫁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 宝钗心中想到这两句诗。 那一晚,她与王夫人聊了很久很久。 等到姐妹们得知此事,已是南安太妃又来荣国府的时候。她当众认宝钗为义女,众人说着恭维的话。 薛姨妈哭肿了眼睛,含泪笑着说:“我们宝丫头,几世里来的造化,能被太妃娘娘看中,认为义女,这是天大的造化!” 南安太妃立刻就要带宝钗回南安王府。 宝钗跪下,求道:“请太妃娘娘容民女与母亲和众姊妹,先告个别。” 南安太妃点头答应了允许她明日去南安王府,然后再从那里备嫁。 众姊妹将宝钗让进园内。宝钗见她们全都面色悲戚,强笑道:“你们该为我高兴才是,怎么都这样无精打采的?” 探春面有愧色,含泪对宝钗道:“宝姐姐,该去和蕃的人原本是我,你是替我……” 宝钗摇摇头,止住她的话:“不是这样的。能被南安太妃认作义女是何等风光的事,她选中谁就是谁,没什么替不替的。况且,太妃她老人家慈悲,帮我们家和裘都尉说和。朝廷也念在我和亲有功,免了我哥哥的死罪,改为流放。我还能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唉!明明是我们男人无能,却让女儿家去受罪。”宝玉拍着栏杆愤恨道。 湘云泣道:“宝姐姐,你这一走,我们何年何月才能再见到你!那番邦乃蛮夷之地,语言不通、水土不服。去国离乡,你一个人该有多孤单啊……” 黛玉忙拉着她劝道:“你这云丫头,净说些丧气的话。你就不能给她说点好听的?我记得旧年宝姐姐填的那首柳絮词:韶华休笑本无根。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是何等的有气魄、何等的志存高远。 不日,宝姐姐就会被朝廷册封为郡主,听闻那真真国仰慕我华夏文明已久,他们的贵族子弟自幼就学习我们的文化。他们的王子此次亲自前来求娶我们郡主为正妃。咱们的郡主下嫁自然有一定的规格,陪嫁去的人和物都不会少。一饮一食自然都用我们自己的。哪里就孤单一人了!” 湘云听了方止了泪。 宝钗笑道:“颦儿不愧为我之知己!你的话正是我想说的。我原本以为自己会终生困在这一方天地里,谁成想如今得了这个机会,得以远涉山川。纵是前路漫漫,我也不惧!只是,舍不得姐妹们……” 众人听了,纷纷落泪。 “以后再也没有人在你们耳边说教了,该高兴才是,都哭什么!”宝钗笑道。 宝玉拭泪道:“以前都是我不懂事,姐姐宽厚,不曾跟我计较。如今想来,实在汗颜!你以后就只记得咱们开心的时候,不开心的都忘了吧。” 宝钗点点头,忽又向他道:“只是有一件事,深感遗憾……” 众人忙问是何事。 “可惜喝不到他二人的喜酒了!”宝钗手里指着宝黛二人笑道。众人都笑了起来。唯独他二人低了头。 众人说笑一回,又在园里摆了酒席,为宝钗饯行。席间姐妹互诉衷肠,依依不舍。 回到家里,宝钗已带了七分醉。薛姨妈正泪眼朦胧地望着她:“宝丫头……” “妈,你怎么哭了?该为女儿高兴才是啊!”宝钗摇摇摆摆走进来,拿出帕子为母亲拭泪。 薛姨妈握住她的手,泣道:“妈知道,你是为了救你哥哥,才……妈对不住你!” 宝钗摇头笑道:“妈,你又说糊涂话了!我要当郡主了,以后就是王妃了!这是天大的喜事,有什么对不住的呢?” “宝丫头,你就别刺妈的心了……都是妈的错,我不该一味惯着你哥哥,惯得他不知天高地厚,一错再错;也害得你要去那么远的地方……”薛姨妈哭得泣不成声。 宝钗也流下泪来:“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妈,从今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了,您老人家要自己保重……” 薛姨妈紧紧抱住女儿,哭得声嘶力竭:“宝丫头,妈不能没有你……不能没有你啊……” 宝钗拍着母亲的背,安抚她,任凭泪水模糊了视线,口中喃喃道:“如今算还清了吧……我不欠你们的了……” 第二日一早,南安王府就派人来接宝钗过去。她来到贾母房中,邢夫人、王夫人、李纨及众姊妹们皆已到齐。宝钗一一拜别过。 探春将一册书卷递给她:“这是我抄录的咱们平日里做的那些诗词,留个念想吧。”宝钗点头接过,其他姐妹也各有赠礼。 薛姨妈哭得如同泪人一般,由丫鬟扶着,勉强站立。 “姐姐,我和哥哥以后会好好照顾伯母的。”宝琴含泪道。 宝钗跪下磕了头,含泪道:“妈多保重,女儿去了——” 从今分两地,各自保平安。 不久后,薛宝钗被封为靖安郡主,出使真真国,下嫁真真国王储为正妃。 朝廷念及宝钗的功劳,将薛蟠的死刑改为流放,薛蟠不幸病逝于流放途中。 薛姨妈一直由薛蝌、宝琴兄妹赡养,直到逝世。 南安王平寇不利,辜负圣恩,褫夺封诰,降为二等威武将军。 “姑娘,你别难过了。薛大姑娘那么聪慧的人,到了真真国,一定会有一番大作为的。”荷花安慰黛玉道。 “这个道理我当然懂。只是想到姐妹们此生怕是再难见面,心中怎么能不悲伤!”黛玉拿着帕子擦着眼泪。 正说着,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 春纤跑进来道:“外面好多人呢!明火执仗的,太太带了一帮管事妈妈进来。我看见有周瑞家的,还有大太太的陪房王善保家的。浩浩荡荡一群人,不知干什么呢!” 这是要抄家呢! 荷花听了,不禁与黛玉对视一眼。然后,她跑出去,从门缝里往外瞧了半天才回来:“他们走远了,没往咱们这里来。” 黛玉点点头:“那就洗洗睡吧!” 于是,众人服侍黛玉梳洗完睡下,也各自胡乱睡了。 第二天一早,黛玉便命人收拾行李,准备打道回府。 她先去了李纨处,恰巧尤氏和探春也在。 第67章 抄检大观园 这李纨也是个妙人,自从凤姐走后,王夫人就让她和探春管家。李纨是事到她眼前了,她就管管;别人不找她,她是不肯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的。又以体弱多病为由躲避锋芒,三天两头的,不是贾兰生病,就是她病了。 这次也一样,抄检大观园的时候,李纨正病着,探春又是个姑娘家。只能王夫人自己披挂上阵,人上了年纪觉就变少了,倒也不嫌辛苦。 探春面对王夫人自然不能像面对凤姐那样,可以据理力争、态度强硬,虽内心激愤,却不得不忍气吞声。 黛玉一进门便见探春哭诉道:“前几日他们还议论那甄家好好的抄起家来,如今咱们自己家这不也来了么!——是呢,这样的世家大族若从外面杀进来,一时间是杀不死的,得先从内部自相残杀,杀得四分五裂了,方能一击即破!家事上是如此,国事上也是如此。” 尤氏、李纨来了,连忙让座。探春也擦了眼泪,对黛玉道:“昨晚的事,你可知道了?” 黛玉也不伪饰,点头道:“昨夜里听见些动静。虽没去我那里,但我早晨遣了丫头去打听了。多少知道几分。” 李纨便道:“因你是客,所以才没打扰,并没别的意思,你别多心。” 黛玉笑道:“多不多心的倒不要紧。我不高兴了还能躲走,你们就只能受着,还是你们更委屈些。” 尤氏也叹道:“你这话说到我心坎上去了。正是呢,不受着还能怎样呢!” 李纨和探春便问她:“你又是怎么了?今天一过来就闷闷不乐的,难道是四妹妹给你气受了?” 尤氏摇头笑笑还不肯说。 探春便道:“这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平白憋坏了自己。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们也听说了几分。昨夜里,二姐姐房里的司棋出了事,还有四妹妹那里的入画也得了不是。想是为入画的事,四妹妹埋怨你了。” 尤氏便不再瞒着,大倒苦水:“就是入画的哥哥私带进来东西存放在入画那里,昨夜被翻了出来。那些东西原是你珍大哥哥赏他哥哥的,只是不该私带进来。原本不是什么大事,惩戒一番也就罢了。谁知今天我一来,你四妹妹就跟我说不要入画了,让我带回我们那边去。还说了一堆无情无义的话,嫌我们风评不好,恐连累了她,要跟我们那边断绝来往的意思。我这一大早的过来,遭受她一通数落,好没意思!” 李纨跟探春忙安慰她:“四妹妹从小就性子清冷孤僻,又倔强的很。她有她自己的思想,我们不理解,也不敢招惹。少不得让你受这委屈了。” “说起来,这事儿还是从我的丫头起的头——”黛玉把荷花推出来,“你来说说吧!” 之前就商量好了的,荷花捡到绣春囊的事,要是以后众人从别人口里听说,反倒不好,不如自己大大方方先说出来。 荷花便道:“我前些日子在园里石头上捡到个外面的物件,恰巧被府上大太太撞见了,被她拿了去了。这些日子一直没见动静,我以为这事就过去了,他们暗地里查访寻拿着了呢!谁成想昨夜里忽然闹起来了。我心里怪过意不去的,给各位奶奶姑娘们添了这么多事故。”说着便福了一福。 李纨笑道:“这怎么也怪不到你头上。园子里人来人往的,没被你捡到,也会被别人捡到。归根结底是我们管理不严,使得下人们没个惧怕,私底下作乱。” 探春听了,冷笑道:“这不过是由头罢了!一家子骨肉为了各自的利益,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的。闹到家破人亡才不闹了呢!” 众人又感慨一回。 黛玉望了望天色,起身道:“我原本要辞别老太太,回家去。所以先来见见你们,跟你们也见过了,我也该走了。” 李纨尤氏都道:“过两天再来才好,老太太心心念念着要大家一起中秋赏月呢!” 探春却道:“走了也好。我若是个男人,早出去了。纵是披星戴月、风餐露宿,也强过困于这尺寸地方,跟笼子里的蟋蟀似的,同类相争,不死不休!” 众人无话以对,送了黛玉出来。 来到贾母处,贾母十分不舍:“八月十五再来,你们家里冷冷清清的,难免伤感。你和你父亲都过来,咱们一家子骨肉热热闹闹的才好呢!” 黛玉只得含笑答应。 “宝玉怎么不来,他又到哪里去了?”贾母环顾四周问道。又遣人去怡红院问,不多时袭人赶来,回道:“二爷一早就出去了,说是外面有事。” 贾母叹道:“宝玉如今长大了,多出门历练历练也好。只是,见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宝玉今日,天色微亮就起床了。昨夜王夫人抄检大观园,第一处来的就是他这儿。幸好,之前晴雯生病已经搬了出去。怡红院里也没翻出什么不妥的东西,王夫人对他房里几个模样标致的丫鬟死盯了几眼,又训诫宝玉一通,才去别处。 宝玉心里不安,也没睡好。天一亮就出来了,来到外书房,把茗烟叫过来问道:“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茗烟嬉笑道:“爷的事,小的什么时候办岔过?租的宅子就在咱们府后边两里地,干净整洁二十多间屋子,已经雇人收拾得差不多了。就等着爷金屋藏娇了!” 宝玉闻言,向茗烟脑门上弹了一下,啐道:“别胡说八道!我不过是暂时为你里头那些姐姐们找个容身之处。此事,万万不可让人知道,否则就将你交给老爷打死!” 茗烟捂着脑袋笑道:“我办事,爷放心!” 宝玉又出门办了些琐事,回到家,听闻黛玉回家去了。跺脚道:“我真该死!只顾着自己的事,没有送送她。” 又来到园中各个姐妹处,一一慰问一番,方回到怡红院。 袭人倒了茶给他,嗔道:“二爷如今怎么跟个没笼头的马一般!有那往外头跑的功夫,不如坐下来念念书,叫老爷知道了,也少生些气。” 宝玉不以为意:“古人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这是知行合一,老爷知道了定不会生气。” 第68章 史家被抄 展眼已是八月十四,黛玉早上去向林如海问安。顺便道:“外祖母叫我们去过中秋呢,爹爹去不去?” 林如海放下手中的书卷,沉吟道:“如今多事之秋,本不应与你外祖家走得太近。然而,骨肉亲情却是割舍不下的,我们在京中只有你外祖母这一家亲戚。也罢,能多聚一次是一次吧。” 于是,吩咐下人备车马,往荣国府而去。 贾母正在房中同儿孙辈们说笑,忽有下人来报:“林姑娘送中秋节礼来了。”贾母听了,忙命人接进来。 看完带的礼物,又见黛玉一行人没有带衣包,贾母知她没有过夜的打算,便问道:“怎么不留下多住几日?” 黛玉回道:“我父亲说,大节下的,外祖母家里事情多,作为晚辈心意尽到便可,若留下来住没的给人添乱。” 贾母便向众人笑道:“你们姑老爷还是这样客气。” 众人又奉承贾母一回,贾母便留黛玉吃饭。 吃了饭,黛玉同众姊妹来到园中。因不见迎春,黛玉便问众人她去了哪里。 探春道:“这两日又有人家来相看了,大伯母便把她接过去住两日。” 黛玉叹了口气,又问:“云儿来过没有?” “还没来呢,想必忙着回娘家呢,或许明日才来吧。”探春叹道,“如今,见她一面也难了。这还是在京中呢,若是嫁外地去,比如宝姐姐,岂不是一辈子也见不着了!咱们这些人渐渐地也都散了……” 说得众人都伤感起来。 忽然宝玉慌慌张张地走来,人群里打量了一眼,问道:“云妹妹没来咱家吗?” 众人摸不着头脑,黛玉答道:“并没来啊,想是回娘家了。” 宝玉大叫一声“不好”,转身就要走。 探春拉着他问道:“二哥哥,你是怎么了?这样着急是要去哪里?好歹把话说清楚了,别叫大家担心。” 宝玉跌足叹道:“我刚得知消息,锦衣军去往史家查抄去了!我想着云妹妹要是来咱家了还好,要是回了史家,岂不被牵连。就匆忙的赶回来了,没想到真的去了史家。我得去看看——”说着又要走。 众人叫他也不理,匆忙地出去了。 黛玉回了家,便问父亲史家的情况。“如今,众人都瞒着老太太呢,不敢叫她知道。” 林如海道:“听人说,史家的两个侯爷忠靖侯史鼎和保龄侯史鼐都被抄了,罪名是贪赃枉法徇私舞弊,家产全部充公。” 黛玉急道:“爹爹净说些不要紧的。人呢?他们家的人关起来了吗?我们史大妹妹今日回娘家探亲,会不会被牵连?” 林如海笑道:“又不是谋反那样的大罪,出嫁女是无妨的。只是少不得要受一番惊吓。如今只把史家的男人们抓了起来,妇孺们禁闭在家里。等到判决下来,大概家中女眷会遣回原籍。” 黛玉听如此说,才放下心来,人没事便好。 宝玉赶到史家的时候,抄家的锦衣军已经将史湘云的叔叔和堂兄们抓走了。侯府大门上贴了封条,有官兵把守着。 他又绕到后门上,同样有人看守。宝玉不敢造次,想了想又去了卫若兰家。 幸而卫若兰和湘云已经回来了。湘云面上仍有戚惶之色,卫若兰正安慰她。听说宝玉来了,忙让进来相见。 宝玉见了他们,方知史家被抄没有预先得到消息。一家人正在举行家宴,官兵就突然闯了进来。男丁当场就被抓走了,女眷也被看守起来。湘云因为是烈士遗孤,且又出嫁为卫家妇,讲清原由才放他夫妇二人回来。 “难怪我叔叔婶婶这一年间忙着把我们姐妹都嫁出去呢!原来他们心里也有些预料到了……”湘云叹道。 宝玉听了,不由得想起自己家的姐妹来。只是现今婚姻都是盲婚哑嫁,像史湘云和卫若兰这样的实属难得。若遇人不淑,岂不误了终身! 宝玉又安慰他们一番,才回家去。见了贾母,只得强撑着笑脸,不敢走漏风声。 回到怡红院宝玉闷闷不乐地坐在一边。袭人见了便问他:“大节下的,怎么这副神情?谁又惹你了?” 宝玉摇摇头:“没事,我只是有些累了。”又想起什么,道,“前儿我跟你说的事,姐姐可想好了?我是打定了主意把她们都放出去。等过完节我就回太太去,这屋里只留两三个人吧。” 袭人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回答道:“二爷执意这样,我也没办法。既如此,留我和麝月、秋纹三个人可好?” 宝玉抬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知道麝月和秋纹都是袭人一手调教出来的,乃是她的左膀右臂。于是叹道:“你们既已议定,那就这样吧。” 中秋夜,贾母命人在凸碧山庄摆了家宴,全家男女都围坐在一起赏月。贾母见一桌竟没坐满,感慨不已。 过完中秋,宝玉一大早就去王夫人处,跟她说要把自己屋里的人都放出去。王夫人点点头:“这就对了。如今我们家不比以前,白留着那么多人无用。” 她仍不放心,亲自去怡红院巡视了一遭,那些长得妖艳的丫头都去了,只剩下袭人、麝月、秋纹这三个相貌平平的。外间只有几个粗使丫头和上夜的婆子,如此方才安心。 又去了李纨处,见贾兰的一个奶娘生得十分妖乔,也给撵出去了:“如今兰小子也大了,用不着奶妈了。把心思放在读书上为是。”李纨点头应是。 王夫人出了稻香村,见宝玉还等着。便问:“你还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回去念你的书。” 宝玉踌躇道:“刚才我去太太房里,见有两个眼生的嬷嬷,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那是官媒婆,来给你三妹妹说亲的。”王夫人指着宝玉训道:“这不关你的事,别又犯你那老毛病。” 宝玉笑回道:“太太放心,儿子如今已经长大了,知道分寸。” 王夫人点头道:“这里没你的事了,回去吧。”说着便走了。 宝玉见王夫人走远了,便往秋爽斋走去。 第69章 驱逐丫鬟 宝玉往秋爽斋走去,刚走到紫菱洲蓼汀花溆一带,只见几个婆子抱着好些东西带着司棋往后角门走去。 宝玉呆呆望着,心内暗自盘算着什么。忽又有一帮婆子带着那些唱戏的女孩子们也走出来。 那些女孩子们见了宝玉便呼喊求救,一个婆子伸手就朝其中一个人身上打了一巴掌:“下作的小娼妇!乱嚷什么,小爷们也是你能攀扯的吗?如今太太已经把你们赏给我们领回家配人,不怕被卖到那脏地方去你就只管嚎!” 吓得那些女孩子们不敢作声,抽抽咽咽地被领了出去。 宝玉气得直跺脚,赶紧跑到书房里去,叫过茗烟吩咐道:“快,快!去跟芸哥儿说,人已经下来了。按我们之前商议的办法,去她们干娘家里打听着,雇人去赎买。” 茗烟听了,一溜烟儿地去了。 想起自己原本是要去看望探春的,因为丫头的事,耽误了半日。此时想起来,宝玉又走回园里来。 到了秋爽斋,只见探春正坐在案前写着什么。 “听闻三妹妹这两日身上不好,你不好生养着,又练起字来。倒比我这个男人还用功。”宝玉走到探春身边笑道。 探春搁下笔,起身道:“不过是闷着无聊打发时光罢了!二哥哥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里?” 宝玉眼瞅着屋里只有侍书、翠墨两个探春的心腹丫头,便低声对她道:“我今日早上在太太那里看见两个官媒婆,太太说是给你说亲的。我悄悄给你说,好让你心里有个底,我有空也帮你打听着对方的人品。” 探春点点头:“多谢二哥了。”说着又要留宝玉吃茶,宝玉推辞说还有别的事。又匆匆离开了。 又去了迎春处,迎春此时正跟绣桔等几个丫鬟相对垂泪。见宝玉来了,忙擦着眼泪让他坐下,一面又让丫鬟倒茶。 宝玉劝她道:“姐姐且别忙着难过。如今司棋家去了,你着人打听着,看她在家里过得好不好,暗地里也帮一帮她。” 绣桔回答道:“姑娘派了个嬷嬷出去了,嘱咐她家里人别打骂她。不过我们姑娘的处境,二爷也知道,能帮的地方也有限!” 宝玉长叹一口气,知道指望不上她,闷闷不乐地出来。 回到怡红院,因为去了大半的人,只觉空落落的,十分冷清。 宝玉往床上一躺,越想越不是滋味,怔怔地流下泪来。又怕袭人等看见,自己悄无声息地擦了。 不一会儿,袭人走进来,笑道:“方才我往太太那里去,正听她老人家跟周嫂子几个议论说二姑娘已经许给什么锦乡伯韩家的二公子了,马上就要搬出去待嫁了。” 宝玉听了,呼啦一声坐起身来,忙问:“你可听清了,二姐姐许给了锦乡伯二公子韩琦?” 袭人听了,也不确定起来:“是说的锦乡伯韩家的公子,叫什么名字我不知道。” 宝玉忙下了床,跟袭人要出门的衣服穿。袭人忙问:“你这着急忙慌的又去哪里?” “找他去!”宝玉愤愤地想:好你个韩琦,平日里称兄道弟的,背地里竟然谋算我的姐姐去了。 到了韩家门前,因为都是相熟的,下人们便把宝玉让进了书房里等候,不一会儿韩琦就出来了,笑道:“宝兄弟今天怎么有空大驾光临?让小弟不胜荣幸。” 宝玉指着他笑道:“韩二哥,你别跟我说冠冕堂堂的话,我有事问你。”韩琦问他何事。 因左右并无旁人,宝玉直接就问他:“你什么时候去我们家提亲的?怎么不跟我说。” 韩琦不好意思地笑笑:“那是半个月前的事了。我们家大嫂子天天闹着分家,你也知道我们家的事,我们老爷太太去的早。我哥哥缠不过她,就说等我娶了亲再分家,不然外人叫看了难免说闲话。我也不愿受这气,就想着赶紧成亲搬出来各过各的,也就罢了。” “那你怎么就想起我们家的人来了?”宝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是不是早就存了心思?上次孙绍祖那事我就奇怪,你怎么谋划的那样周密,像是早就预备好了后手。如今,还不从实招来——” 韩琦只得如实道:“好兄弟,你既然问了,我自是不会瞒你。只是,这事你别向旁人提。我与你二姐姐早有一面之缘: 那年我去清虚观送祭品,天晚就宿在他那道观中。第二日,我早起去后山游玩,他们以为我走了,就没通知我。回来拿行李的时候,不巧正遇见你们家的女眷前来打醮。我不方便过去,就躲在一旁。远远看见浩浩荡荡一群人从车上下来,其他人皆是说说笑笑往前赶。只有一个小姐不争不抢走在后面,那样娴静温柔,菩萨一样的面容。我只远远看了一眼,就刻在心里了,怎么也忘不掉……” 宝玉便瞅着他笑道:“好你个登徒子,偷窥我们家女眷!” 韩琦笑道:“只是无意间看了一眼,又没怎样蓄意勾引。不算罪过。更何况,现在你大伯父已经收了我的聘礼,一个好字已经写了一半。你只等着送你姐姐出阁吧!” 宝玉装作不悦道:“既然没存着坏心,你为何蓄意瞒着我?” “人家常说好事多磨。为避免节外生枝,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韩琦抱着胳膊,身子往靠背上一倚,悠悠道。 “既然木已成舟,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宝玉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指着他道:“若你以后对我姐姐不好,我可是要打上门来的!” 韩琦拱手笑道:“宝二爷放心就是了。我们家虽然败落,也还置得起房舍。等成亲之后,我们就搬出去,你姐姐不用整日应付这些小姑、妯娌的。预计到时能分得一个铺面,还有京郊几亩田地。只是恐怕不像在你们府里时那般尊荣了。” 宝玉摇头叹道:“我们家也只剩下个空架子罢了!外头看着好,内里艰难。不说这些了,我还有事,便不打扰你了。” 于是韩琦将宝玉送出门来,看他远去了,才回身进门。 第70章 金屋藏娇 宝玉离开韩家,就去林府找黛玉。黛玉在会客厅里接待了他。 “你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主动把那些丫头放出去,总好过被舅母寻了不是撵出去。别人犹可,我只担心司棋。”黛玉叹道,“听说她那表弟前些日子一个人逃走了。真是遇人不淑!” 荷花也愤愤地道:“真是个渣男!姑娘,不如让我去劝劝司棋,免得寻了短见。以前我们玩得极好的。” 黛玉点点头,笑道:“这样也好,你坐车去,不要贪玩,早去早回。” 荷花一边往外走,一边应道:“我叫我爹带我去。姑娘放心吧!保证完成任务。” 紫鹃等人听见她要去看司棋,忙拉住她,将一个包袱塞给她:“这是我们几个的心意,你替我们交给她吧。” 荷花答应了,接了包袱往外走,找到她爹,说明缘故。她爹一向少言寡语,也不多问,给她套了马车,荷花坐了车,往司棋家里赶去。 因为她家曾是贾府的家生奴仆,彼此知根知底,所以知道司棋家在哪儿。 等到了司棋家,她爹坐在车上等着,荷花一个人上前去敲门。 敲了半天,才见司棋的娘过来开门,见她眼生,便问她是谁。 荷花笑道:“婶子一向可好?我是司棋姐姐的小姐妹,来探望探望她。” 司棋娘看她手里还挎着包袱,叹道:“难为你还想着她!快进来吧。” 进了屋,只见司棋姥姥王善保家的正在那儿不停地数落着她。司棋坐在炕上,面朝着墙壁,一声不吭。 见有人进来,王善保家的才住了嘴。 荷花笑着跟她问好:“王奶奶好,您老人家歇歇嗓子,喝口茶。让我来替您老劝劝司棋姐姐——” 王善保家的打量了荷花两眼,心想你是个啥。看她好心来探望的份上,还是起身上别的屋里去了。 屋里只剩她二人。 司棋叹道:“没想到,竟是你来看我。” 荷花笑道:“她们都不像我有空闲,若是都能来得,怕是人多得这屋子里都站不下呢!这是紫鹃姐姐她们几个送你的,留个念想吧——”说着把包袱递给她。 “落得如今这个田地,我也没话可说。只怪自己瞎了眼,认错了人!”司棋不禁落下泪来,“不管是生是死也该在一处,自个儿跑了,丢下我一个人,可见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好姐姐,那人真不是个东西,不值得你为他怎么样。只是以后,你打算怎么办呢?”荷花不禁问道。 司棋擦掉眼泪,冷笑道:“我已是死了心了,全当那王八羔子死了。如今,家里人嫌我坏了名声,给他们丢脸了。正商议着找个外地的,不知内情,把我远远地嫁了去呢!” 荷花劝她:“姐姐,你可要想开些。名声什么的,不过是外人的一张嘴。关起门来过日子,冷暖自己知道。” 司棋笑道:“你不用怕,我不会寻死的。只不过以后怕是山南海北,与你们难再见面了!” 荷花见她不会寻短见便放下心来,又安慰她一顿,告辞出来。 回到林府,宝玉已经去了。 宝玉这两年在外面颇认得了几个人,但碍于侯门公子的身份,许多事不便亲自去做。幸而,他旧年认了个便宜儿子贾芸。 贾芸常年为荣国府办事,他长袖善舞,结识了众多各行各业的底层人。知道王夫人会将这些学过戏的女孩子逐出,便提前找贾芸帮忙,让他找人出面,把这些女孩子买下来,安置在一处。 贾府中那些学戏的女孩子,当时戏班解散,留下在各处当丫鬟的有文官、芳官、蕊官、藕官、葵官、豆官、艾官和茄官,再加上晴雯一共九人,如今安置在一处宅院里。再加上几个看家护院的,总共十几个人。十几个人的吃喝拉撒算下来,是笔不小的开销。 宝玉掐指一算,这几年挣得钱不够她们花几年的。 “原来养家糊口是这么难!”宝玉不禁感慨。 还没等他感慨完,只见茗烟笑嘻嘻走来:“爷交待的事,如今已经办妥了。芸二爷找了他的街坊倪二爷,那倪二爷又找了他的朋友,装成南方来的富商。那富商去找与咱家素日里常有往来的人牙子,说要买些女孩子回去组个戏班子,若有唱过戏的,那就更好了。 那人牙子一听,就想到咱家那几个姑娘了,于是找了她们的干娘,商议着私下里把她们卖了,大赚一笔,对外只说嫁人去了。 他们认定富商有钱,也是狮子大开口,一个人竟要一百两,八个就是八百两。讨价还价下来,五百两议定了。爷拿银票来,我此时交给他们,就好把那些姑娘们接回咱们那小花枝巷的宅子里去。” 宝玉听说要五百两,惊掉了下巴。袭人当年买进来的时候也不过十两银子! 果然花的不是自己的钱就不心疼啊!宝玉无奈只好从自己的贴身荷包里取出几张银票,交给茗烟。谁叫自己一开始夸下海口,说不用担心银子的事,自己不差钱呢! 如此一来,剩的钱怕是都不够她们一年的花销了…… 以前卖那雪肤玉露丸,一开始在相熟纨绔子弟中是很热销。但这种东西,也就富家子弟图个新鲜,平常人家谁有这闲钱?所以,渐渐惨淡收场。 至于他的脂粉生意,制作起来,需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如今还是作坊式的生产规模。除去成本,一年有个几百两的利润。 这两年宝玉经常出门,用钱的地方也多了,总共攒下一千多两的积蓄,如今一下子去了一半,宝玉肉眼可见的慌了。以后贾府抄家,还要养自己这一大家子的人,如何养? 宝玉抽空便去了那小花枝巷的宅子里看看。 见到宝玉来了,那些女孩子们叽叽喳喳地围了上来。 芳官笑道:“我就说二爷会救我们的,你们还不信。这回可信了吧!” 宝玉问她:“你晴雯姐姐呢?” 芳官指了指屋里:“在屋里做针线呢!”说着就带着宝玉进了一间屋子。 第71章 晴雯管事 “你才刚好些,又低着头做这些,仔细头疼。” 宝玉走进屋里,只见晴雯正坐在窗边炕上,手里托着个绣绷子在绣花。 晴雯闻言抬头,见宝玉来了,笑道:“哪里就那么娇贵了。我早就好了,如今在屋里没事干,打发打发时间罢了。” 芳官却拆穿她道:“晴雯姐姐是要做绣品卖钱,补贴家用呢。还让我们也别闲着,跟着她一起做。” 宝玉听了,大受感动:“姐姐也不用急在这一时,好歹等痊愈了,再做这些也不迟。” 晴雯道:“如今我们这么多人,住在这里,花费可不小。你的钱也不是那么容易得的。我们有手有脚的,岂能白住在这里?” 宝玉深知,晴雯性子最是要强的,若不让她做,她会以为你看轻了她。便不敢再说了。 晴雯又道:“芳官这些人淘气得很,我都快压制不住了。针线活她们不耐烦做,也确实不太会。你给她们找些事情做,不求赚多少钱,好歹别让她们闲着生事。” 宝玉想了一想,芳官这些女孩子们,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成天待在这个小院里,难免生出别样的心思。若是耐不住寂寞,跑到街上去玩耍,被人看到了岂不招惹是非?若是叫荣国府里的人知道了,这所有的筹划就都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于是笑道:“既如此,不如让她们帮我做胭脂膏子。这活计不费力气,地方也是现成的。明日我就让人把一应的用具、材料拿过来。你就做个管事的,管理着她们。如此,她们也能得些工钱。” “这倒是个营生。”晴雯点点头,又道,“依我说,工钱方面,就按她们每个人做的多少来给,做的多的钱就多,做的少自然得的就少。我每日都给她们记下来。” 晴雯识字不多,简单记个账倒也能对付过去。 宝玉笑道:“就依姐姐所言。如此,这里就都交给你了。”转头对芳官道,“你们可要好好听晴雯姐姐的话。” 芳官笑着答应:“二爷放心。我们几个若不是得你搭救,这会子不知道在什么脏的臭的地方,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呢!我们当初学戏的时候拜过关公,也知道什么叫知恩图报。你好心收留我们,又让我们有个营生。我们要是不知好歹,不服管教,那还是个人吗?我们定会好好工作,说不定以后不光能自给自足,还能赚了钱过得更好呢!” 宝玉欣慰地点点头:“如此我便安心了,我先去忙别的事,等有空就来看你们。” 晴雯和芳官等人送他出了门后,紧闭了院门。 回到家,宝玉往王夫人处请安。刚进院门,就见金钏儿在廊下朝他招手。宝玉忙走过去,金钏儿拉着他,低声道:“你可仔细着,老爷在屋里呢。” 宝玉听了,心神一凛,面上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彩云掀起帘子,他信步走了进去。 贾政正和王夫人相对而坐,见宝玉来了,板着脸道:“你又上哪儿去了?成天跟不拴绳子的野狗一样,东游西逛的!” 宝玉拱手作揖,一本正经地信口胡诌:“北静王爷邀请儿子去他府上赏菊作诗,本来还要留下吃饭,儿子因为记挂着家里,便先回来了。” 贾政挑不出错来,自己想了一回,冷笑道:“这两日,不断地有人来相看你三妹妹。你统共就这一个亲妹妹,也不见上心。成天在外面游荡,有空也帮着打听打听男方的家世人品。” 宝玉忙应“是”。 贾政说完,因还有事就出去了。 王夫人又把他叫到跟前:“我的儿,前日听袭人说你夜里睡得不踏实,我让她拿了两丸安神药给你吃。如今可好些了?” 宝玉笑道:“并没有怎么样,是袭人太小心了。我不过是因为园子里的人少了,有些空落落的,一时不习惯而已。如今已经习惯了。” “没事就好。”王夫人摩挲着宝玉的后背,笑道,“我就喜欢袭人这样老实谨慎的性子。比那些轻浮、乖张,一味地顺着你,只会陪你玩闹的丫头好多了。如今,没了那些人勾着你胡闹,你正好发奋读书。” 宝玉听了这些话,难免有些垂头丧气,只说累了,想回去歇息。王夫人听了,忙放他回去了。 几日后,黛玉正在窗下看书,荷花风风火火地进来:“姑娘,我今天去看司棋,却扑了个空。” 黛玉闻言,抬头看着她:“她哪里去了?” 荷花拿起桌上的一杯茶,喝了一口,润了润喉咙,继续道:“她娘说,有个行商,因他娘子不曾生育,托人说媒要在本地寻个二房,给的聘礼十分丰厚,他们就把司棋嫁过去了。司棋家里人也都见过那商人,不似作假。唉!这也太草率了。” 黛玉听了也皱眉:“也太快了些……” 紫鹃想起什么来,说道:“听说二姑娘的婚事也定了。如今也不知道怎么了,都急着嫁女儿。” “时局不好,女儿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了,可不就少一份负担。”荷花撇嘴道。 “照你这么说,那有儿子的人家呢?岂不又多一份负担。”紫鹃反问道。 荷花张了张口,答不上来。 黛玉笑道:“别人家的事就用不着你们操心了。二姐姐出阁,想想送她什么好——我就把爹爹书房那一副曜石白玉的棋子送给她,再者不过两色针线,也就罢了。” 紫鹃笑道:“老爷的宝贝就不能让姑娘看见,只要看见,就难免被算计了去。” 荷花道:“谁叫老爷就这么一个闺女,不给她还能给谁?” 说得众人都笑了。 第72章 妙玉回南 这日,宝玉早晨去向贾母请安。却见妙玉正在贾母房中说话,旁边侍立的道婆手里还拿着包袱。 宝玉连忙回避了,等了一顿饭功夫,妙玉出去后,他才进来。 不禁问贾母道:“那妙玉师父拿着行李要去哪里?” 贾母叹道:“她是要回老家姑苏去。唉,你不知道,说起来你还该叫她一声姐姐呢!” 宝玉忙问缘故。 贾母娓娓道来:“先前你们看到我屋里收藏的屏风上的刺绣精致,问其来历,我跟你们说这个就是大名鼎鼎的慧纹。但是,你们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 “慧纹”的作者慧娘,乃是姑苏人士。我小时候跟她家做过邻居,交情极好的。后来彼此大了,我嫁进了荣国府,她回了原籍,从此天各一方。竟再也没见过面!” 说到此处,贾母神情哀伤,含泪道:“谁成想,她红颜薄命,生下女儿不久就去世了。在世堪堪十八载光阴!可知,太完美的人,连老天爷都会嫉妒…… 算起来,这妙玉该是她的外孙女。这孩子也同样命薄,打小就身子弱,不得已出了家,带发修行,父母也早早地没了。后来,我听说她孤身一人,流落在京城,正好我们又盖了这个园子,就把她接进来住着。 如今我们自身难保,只好放她去自寻出路了……” 宝玉听说,感慨不已,安慰贾母一番。 又想到晴雯,也是个心灵手巧的薄命女子。 她也有精湛的技艺,若无人欣赏,岂不是埋没了?宝玉灵光一闪,计上心来。 于是找到晴雯,跟她如此这般说了。又拿出名家字画让她仿照着做成绣品。 “如此不过是照着葫芦画瓢,只有形似,而无神韵。我只有知道了其中的意思,绣出来的才像呢!只是这样的话,又得学习写字了。”晴雯撅着嘴道。 宝玉喜笑颜开地劝她:“那索性连字也一起学了,我再给你拿些诗书来。你这般聪慧,假以时日,不愁不是个才女。” 晴雯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才不稀罕当什么才女,谁爱当叫谁当去。我一见了那些字就头晕,还是饶了我吧!” 宝玉笑道:“这是你不认识它的缘故,等那些常用字你都会写了,就不晕了。倘若遇到好的文章,连饭都不想吃呢!” 芳官在一旁自告奋勇道:“我识字啊!我们几个人里,就我认的字最多了。以前学戏的时候,都是我给她们讲戏的。我来教晴雯姐姐,就是遇到了生僻字,查查字典就是了!” 宝玉听了更开心了:“那便有劳你了。没想到你还是位小先生。” 众人听了都笑了起来。 商议既定,宝玉便告辞出来。 因为近日有吴翰林家来相看探春,为他家二公子求娶之意。因何家与贾家素无往来,未能知其好歹。 而吴家与林家是紧邻,宝玉便来林家先打听一下。 不巧,林如海今日外出访友。只有黛玉在家,她听宝玉说了来由,笑道: “我虽去过她家几次,也只是跟他家女儿闲谈罢了。只知他家女儿是个省事的,标准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其他的也不是很清楚。听我父亲说,那吴翰林为人一板一眼的,正派有余,机变不足。他家人口也不繁杂:一位老夫人、吴翰林夫妇二人,长子夫妇、一个小女儿,再就是这个求亲的次子。” 宝玉听了,点点头,笑道:“这样传统的书宦人家,我父亲定是满意的。” 黛玉又补充道:“听那吴姑娘说,她二哥现在是个秀才,明年春闱要下场去参加科考呢。想必年纪也还轻吧……” 宝玉听了更喜:“那倒也配得上三妹妹了。” 黛玉嘱咐道:“你好歹再仔细打听着他的品性如何。” 宝玉点头知其意:“她是我同父的亲妹妹,岂有不上心的。” 再后来,听闻吴、贾两家已经互换了庚帖。宝玉以为亲事已定。 这日,得了空,宝玉就到了秋爽斋,原来是想与探春道喜。 一进门,却见她面色憔悴,眼圈也红了。宝玉大感怪异,不敢造次,就没说那些打趣的话。随便坐了一坐,就起身告辞。 侍书将他送出院门。 宝玉见左右无人,便低声问她:“三妹妹这是怎么了?怎么像受了委屈的模样?” 侍书闻言,叹了一口气,愤愤不平道:“还不是因为那不省事的赵姨奶奶! 吴家的人来送庚帖的时候,好巧不巧的,赵姨娘就在旁边。二爷也知道她那个人,倒三不着两的。也不管外人在旁边,嘴里就说些不着调的话。一口一个女婿、姑爷的。人家在旁边看见,就问她是谁。得知是老爷的妾,对方当场脸色就不太对了。 后来就把姑娘的庚帖退回来了。太太找来那官媒婆再三问着,她才答。 原来那吴家人竟是轻狂得很,听说我们姑娘是庶出的,就说什么“婢生子怎配为妻”,就退了这门亲事。你说可气不可气? 姑娘知道了,也只是暗自垂泪。还劝解太太,怕她怪罪姨娘。说“纵是姨娘她不说出来,以后难免也会知道。与其日后因此生出龃龉,此时作罢也未尝不是好事。” 二爷,你说,我们姑娘是不是太懂事了!” 宝玉知道,她们屋里的人苦赵姨娘久矣,难免会有抱怨。只得劝道:“那是他们吴家有眼无珠,配不上三妹妹。我们家的女儿自然是出色的,总有那不挑正庶的好人家,排着队来求三妹妹。你只好生伺候着,别露出怨色,徒令她为难。” 侍书笑道:“这个分寸我还是有的,也不过是在二爷面前抱怨两句罢了。二爷,慢走,恕不远送了。” 宝玉出来后,想了想,又往惜春的藕香榭走去。 一路上,只见房舍紧闭、亭台寂寞。秋水泠泠,秋叶坠地。 走到紫菱洲一带,宝玉停滞不前,看着池里的荷叶干枯、菱花凋谢,岸上芦苇森森,芦花摇荡着,内心一片寂然萧瑟。 第73章 儿女婚事 宝玉到了暖香坞,只见惜春正坐在屋里,拿着一本佛经翻阅着。 丹砂捧了一盏茶来给宝玉。宝玉接了,想起去了的入画,不禁又是一叹。 “宝二哥今日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惜春抬眼问道。 宝玉笑道:“如今园里越发空落落的,我想着姐妹们见的次数越来越少了,便各处里走一走,看一看。你如今整日里看这些佛经,难道真要出家不成?” 惜春冷笑道:“若是出家也没什么不好的,起码落得个干净!” 见她如此说,宝玉知道她钻了牛角尖。摇头叹道:“你不知道,这外面的寺庙庵堂也不全是清静地,藏污纳垢的亦是不少呢!” “那是他们心不诚,我若出家,自然是一心向佛,绝不会落入风尘。”惜春打断他的话,冷冷道。 宝玉不禁苦笑,心想她不过是个从小在朱门绣户里长大的娇小姐,根本不知外面的世界有多复杂。天真地以为自己想怎样就能怎样。 因而叹道:“我也不是来劝你的。要怎么样,你自己做主就是了。前儿,栊翠庵的妙玉走了,你可知道?” 惜春笑道:“我自然知道,她走时嫌累赘,好多经书都扔下不要了。可见也不是个诚心向佛的……” 宝玉听了,笑道:“你这是着了相了。经书不过是一堆故纸罢了,佛法本在心中,又何必太在意这些外物。我还是嘴笨的,若是你宝姐姐和林姐姐她们在的话,定是又有一番道理可讲。” 惜春垂头不语,似是在思考什么。 宝玉又想起一事,问她:“旧年,老太太让你画这园子,如今都过去两三年了。家里事多,也没人来催你了,你可画完了?” “已经画完了的。”惜春起身,向博古架上找了一番,“今年开春我就画完了,因为一直没人来要,也不知搁在哪里了。算了,到时再找吧!”她没找到画,于是仍旧坐下,看她的经书。 宝玉见他态度冷淡,便出来了。到了王夫人处,贾政正同王夫人商议着,让他们姊妹搬回旧处,把大观园关了。如此,省了这一大项的开销,也省了许多事情。 王夫人道:“我也这样想着呢!只是找人看过,说宝玉今年不宜搬迁,只好等来年了。好在,如今只有宝玉、四丫头和珠儿媳妇这三处地方还住着人,其他的院子都锁上了。探丫头那里,我已经叫她明日到我这里来住,方便有人家来相看。” 贾政听如此说,也就罢了。又问了宝玉一些功课上的事,便走了。 宝玉与王夫人叙了些家常,又去贾母处问安。 贾母年事已高,近来精神越发不济了。如今在榻上歪着,见宝玉来了,笑问他从何处来。 宝玉便说,先去园中姐妹们处探望一番,然后又给王夫人问了安。 贾母听说自是欢喜,闻说迎春即将出嫁,探春也正在议亲,便又感慨起来:“这几年,咱家一直在往外走人,什么时候能有人进来就好了!” 在旁边凑趣儿的总管家赖大之母赖嬷嬷笑道:“我看如今宝二爷、环三爷和琮三爷都大了,婚事也该忙起来了。等这些小爷都娶了亲,怕是老太太喝孙媳妇茶都喝不过来呢!” 贾母听了这话,才笑了出来。半晌,方道:“这话是正经。传给他们老爷听听去,孩子大了,也该娶媳妇了!” 说得底下众人都笑了起来。宝玉低着头也只管笑。 老太太既发了话,贾赦、贾政焉有不从之理?于是便找了官媒婆来,紧锣密鼓地给贾环和贾琮安排婚事。 至于宝玉,人人心里都知道早有了人选,只是还没捅破那层窗户纸罢了。 黛玉早上去给林如海请安。林如海留下她道:“你二舅舅明里暗里跟我提了好几次你和宝玉的事,我只装糊涂,打个哈哈就过去了。只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老是这样,倒显得咱们拿乔作势了。要是他们再提,保不住我可要松口了。” 黛玉听了,倒是一脸淡然:“父亲做主便是。只是以后,女儿去街上要饭,要到你林家门前,老爷可别装作不认识。” 林如海也逗趣道:“那自然要装作不认识的。” 林黛玉“噗嗤”一笑:“好个狠心的爹爹!” 林如海正色道:“你可要想好了,去了他们家,可就要跟他们荣辱与共了!” “中秋的时候,我去看外祖母,她的头发已经全白了……”黛玉神色哀伤,含泪道,“我总不能叫她含恨而终吧……” “好,这才是我的好女儿!我就知道你个重情重义的,你外祖母没有白抚养你一场。”林如海大受感动,含笑道,“既如此,我就答应了你二舅舅,把你们的亲事定下来,也安一安你外祖母的心。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论吧!船到桥头自然直。” 于是,某个月白风清的夜晚,贾政与林如海畅谈一番,达成共识。 次日,贾政就找了朝中同僚充作媒人,让宁国府贾珍之妻尤氏代表男方商议具体的细节;林如海这边也找了邻居家的夫人代表女方出面。 采纳、问名、纳吉、征纳之后,议定了日期,只等着迎娶新人入门了。 两人亲事定在来年春分。 亲事议定,宝玉终日笑得合不拢嘴。连贾母的精神头也一下子好了许多。 贾母命人开了自己的小金库。因为宝玉娶亲,贾母不让公中出钱,一应花销,全都出自她的梯己。如此一来,别人眼红也是没办法了。 贾母又叫人给宝玉单独收拾出一个院落来,当作新房,就在采光最好,离贾母上房最近的那个院子。还拄着拐时不时的看看装修进度,嘱咐他们不要偷工减料,所有材料都用最好的。家具陈设,都是贾母的收藏,其中还包括那副慧纹的屏风。 贾环、贾琮也在议亲。贾环赵姨娘等人,见贾母如此偏心宝玉,早就眼红成了兔子,背地里咒骂了许多不堪之词。 第74章 自由身 那荷花,自打听说贾府来提亲之后就惴惴不安的。眼睁睁看到宝黛二人亲事已定,无力回天。终于忍不住对黛玉道:“姑娘,你怎么不听我的!起码等他们贾家抄了家之后,看他们是何情形,再谈其他的。不然,难道宝玉被流放苦寒之地,你也要跟着去不成?我的傻姑娘,你怎么一点儿都不为自己考虑呢!” 黛玉见她急出了一脑门子的汗,安慰道:“这才定了亲,还没成亲呢!哪里就急到这个这个地步了。” 荷花仍是生气,道:“姑娘又哄我,我可听说了,明年开春就拜堂呢!你这跟飞蛾扑火有什么区别?我来了这么些年,日防夜防,跟你说了那么多,以为你明白呢!结果还不是一样。我……我还不如找根绳子吊死算了——” 说着随手拿起衣架上搭着的一条汗巾子,就往外走。黛玉忙命紫鹃等人拉住她。 紫鹃和雪雁两个人忙拦腰抱着,才堪堪拦住她。 紫鹃气喘吁吁地道:“这荷花是疯了不成?大白天的就寻死觅活,也不怕人笑话。” 荷花干脆往地上一坐,拍着大腿泣道:“反正都要沦为阶下囚了,还管谁笑话不笑话的!我是个不愿意吃苦的人,不如现在就给我个痛快的,省得我终日担惊受怕的!” 黛玉见她如此疯魔,不禁叹了口气,也不再说什么,转身进了内室。 荷花自觉没意思,便不再闹,自己站起来,拍拍灰尘,走出去,一个人站在树底下生闷气。 过了一顿饭功夫,紫鹃走过来,拉着她道:“姑娘叫你进去呢!” 荷花不情不愿地随着她走回屋里去,进了内室,紫鹃就出去了。 黛玉坐在桌边,手里拿着一个信封,递给她道:“打来看看——” 荷花满怀好奇地接过来,倒出来几张票据一样的东西:“这是……” “这是你们全家人的卖身契。”黛玉微笑着看着她,“如今,你已是自由身。我知道,你一直害怕抄家被牵连,这回,你可不怕了吧?” 荷花不禁滚下泪来,泣道:“难道你以为我只是为了我自己吗?我……我是不忍心看你受伤害……” 黛玉安慰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的道理,我懂。可是外祖母年事已高。她抚养了我一场,对我就这么一个期望,我怎能忍心让她带着遗憾,离开人世…… 我和宝玉自幼受到老太太诸多偏爱,我们回报不了别的,惟有完成她老人家的心愿,让她高高兴兴、了无牵挂地走完人人生最后一段旅途。 这是我们为了自己的心安,才做的决定。 荷花,你原本的世界是自由自在的,来到这里已经是委屈你了。以前,因你年幼,在外面不好立足,所以把你留在府里。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世道多变。我想着,把身契还给你。将来若有不测,你就带着全家逃离这里。” 荷花听了,感动得泪流满面:“你对我太好了!按现在的说法,你是主子,我是奴才,你若拿身份压我,我也不敢怎样。可平心而论,这些年,你我情同姐妹。我平常露出的一些不顾尊卑之举,你都没跟我计较过。现在,你又给了我自由身,我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我现在还不想离开,我还得继续跟着你。在外人面前,还是像以前那样的好。” 黛玉点点头,笑道:“我也舍不得你呢!” 于是,二人欢欢喜喜地走出来。雪雁、春纤等笑道:“这个荷花,刚才还跟个乌眼鸡似的,对着姑娘大呼小叫,转眼又喜笑颜开的,果然是个呆子。” 荷花也不跟她们争辩,笑道:“后日,是荣国府二姑娘出阁的日子,我可要跟着姑娘去喝喜酒呢!你们可别跟我争。” 其他姐妹都道:“你去就去吧!谁跟你似的,跟个馋猫一样。” 到了那日,黛玉一早就去了贾府送迎春出阁。贾母见到黛玉自然更加高兴。 得知了,迎春的夫婿韩琦乃是贾府世交子孙,况又素习与宝玉交好。黛玉便放心下来。 迎春本就生得温婉端庄,如今盛妆丽服之下,更显雍容华贵。那韩琦也是仪表堂堂。 湘云也来送嫁,好在事先大家说好了,不把史家被抄的事告诉贾母。倒也没露出破绽。 卫若兰趁机把上次他们灌他的酒报复给韩琦,将他灌个半醉。还是因为顾及他还要洞房,已经收敛了的。 等到三朝回门的时候,众人见她夫妇二人携手而来,迎春未语面先红,一派春色,方放下心来。贾母也十分欣慰——这一世,她的孙女们不会再薄命了。 听闻,探春最近在跟奉国将军之子议亲。奉国将军家乃是宗室子弟,虽与当今圣上一脉出了五服,却也是正经皇室血脉。 贾家人私下里都议论,说这就叫“坏的不去,好的不来”。多亏那吴家不娶之恩,如今探春由南安太妃做媒,说给了奉国将军之子。 那将军夫人见了探春一面后就十分满意,她喜欢这样落落大方、言辞爽利的姑娘。也不在乎什么嫡出、庶出的,听闻探春在家帮着嫡母打理家事,就更喜欢了。说他们家正缺这样一位能顶门立户的当家奶奶呢! 于是,三媒六聘,定下亲事。双方议定了,等宝玉前脚娶了亲,后脚就把探春嫁过去。 余者,贾环、贾琮也在议亲。贾琮还好说,姑娘不丑就行;贾环就挑三拣四的,要么说这个家世太低、要么就嫌那个家里穷;不是高了就是矮了、不是胖了就是瘦了……而那样样都好的又看不上他。实在是,高不成,低不就。 最后,是贾政不耐烦了,给他做主,选了个家资富饶的商户之女。政老爹想的是,贾环读书上没有天分,且将来分出去过,没有安身立命的本领。便给他挑个富裕的岳家,免除衣食之忧。 可怜他一片拳拳慈父心,不知贾环能否体谅得到。 第75章 瑞大爷的二次心动 近来,宁国府这边也添了一桩喜事。 是那贾氏一门的族长、宁国府的当家人贾珍的妻妹尤二姐,与贾家学塾的司塾贾代儒的孙子贾瑞缔结良缘,正可谓是亲上做亲。 贾瑞跟尤二姐走在一起了?乍一听出人意外,细说却也在情理之中。 这门亲事乃是贾蓉撮合,贾珍亲自做媒,贾瑞欢天喜地求来的。 原来,年初贾蓉撺掇贾琏偷取尤二姐失败后,仍未死心。再加上尤二姐自她母亲尤老娘病逝后,常常哭诉终身无依,要贾珍对她负责。 那贾珍不过是,只为片刻欢愉,并没有娶她做二房的心思。被二姐缠不过,便松了口,说会为她找个可靠的人家嫁出去,并叫贾蓉留意着,有无合适他二姨的人选。 贾蓉头一个想到的人选,就是他的好哥们贾蔷。但那贾蔷彼时刚与龄官成双对,蜜里调油似的。他怕龄官伤心,不敢应承这事。贾蓉也仔细想了想,按辈分来说,他们得管尤二姐叫姨娘呢!确实不太合适。 偏偏这时,家塾里太爷的孙子贾瑞来宁国府喝酒的时候,不小心撞见了尤二姐。 尤二姐本就生得如同娇花嫩柳一般,那贾瑞老光棍一个,见了她如见了天仙一般,魂儿都被勾走了。 于是,他老毛病又犯了。偷偷逃出酒席,在路径上堵住尤二姐,也不管吓不吓人,就拉着人家倾诉衷肠。此事恰好被贾蓉看见了,他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 贾蓉故意跳出来,撞破贾瑞的好事。尤二姐见有人来,羞得面色通红,早就穿花度柳地跑开了。 这里贾瑞百般央求,贾蓉只抓着他不放:“好你个瑞大叔,竟然在此调戏我二姨。如今被我人赃并获,你还有什么话说?跟我去见老太太!” “好侄儿,人赃并获不是这样用的——”贾瑞早吓得魂飞魄散,语无伦次道,“我不过是出来散散心,偶然见到你二姨,打个招呼而已。你别乱嚷……” 恰好此时有人走来,贾蓉不得已放开他,贾瑞眼瞅着他不防,一溜烟儿地跑了。 然而,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这天难得学里放假,贾瑞正被他爷爷拘束在家背书,贾蓉忽然找上门来。 瑞大爷知道他是来算旧账的,忙将他拉进自己房内,关上门道:“好侄儿,你可别乱嚷,叫我爷爷知道,非得打死我不可!” 贾蓉冷笑道:“瑞大叔还知道怕呢?可怜我二姨,平白无故被你调戏一番,这几日寻死觅活的,只说没脸见人了。你说你把她害得苦不苦?” 贾瑞信以为真,面带愧色,后悔道:“我那日喝了两杯酒,行事莽撞了,不是有意要轻薄她的……” 见他上钩,贾蓉假意叹道:“我知道叔叔平日里是个正经人,不是有意冒犯,所以才没回老太太去。否则,大爷此时还能有命站在这里?” 贾瑞不停向他作揖,赔笑道:“侄儿的大恩大德,我都记在心里了。以后就是让我上刀山、下油锅,我也绝不退缩……” “这些话就别说了——”贾蓉摆摆手,脸上带着忧虑之色,“只是如今我二姨可怎么办? 她一个没没出阁的姑娘家,被你那样一吓,只觉得没脸做人了。她说,如今摆在她面前的路,只有两条:要么让她剪了头发做姑子去;要么就给她一条白绫……” “这可使不得啊!”贾瑞慌忙道,他脑海里浮现出尤二姐的花容月貌,若真落得那般下场,简直让他肝肠寸断。 于是,贾瑞鼓起勇气道:“要我说,还有第三条路可以走——就、就是把你二姨,许配给我为妻……” 贾蓉盯着他看了半天,故作难色:“可我二姨在早年间已是许了人家的。一女怎可嫁二夫?唉!如今这样,只好从了我二姨的心愿,送她去出家。可怜,我二姨年纪轻轻,以后只能伴着青灯古佛了……”说着就要出门。 贾瑞哪里肯让他走,忙拉住他道:“好侄儿!你就帮帮叔叔吧!回去跟你母亲说,退了你二姨之前的亲事,将她许给我吧!“ 贾蓉挣扎着,只是不肯,拉扯了半天,才假意为难道:“不是我瞧不起叔叔。只是平白无故的,我回家怎么去跟我父亲、母亲说呢?” 贾瑞急得团团转,跺脚道:“好侄儿,你就看在咱们都是一家人的份儿上,帮帮叔叔吧!你就说,我就是看上了你二姨,这辈子非她不娶!” 贾瑞好话说尽,磨了贾蓉半天,他才勉为其难道:“要不是看在叔叔心诚的份儿上,且咱们又是一家人,我才不管这闲事呢。你知道我父亲平时管我有多严,也罢!为了叔叔的终身大事,我就拼着挨一顿打,也得帮你把这事办成了!” 这一席话说下来,把个贾瑞感动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对贾蓉千恩万谢的,又许给他诸多好处。贾蓉方心满意足地走了。 贾蓉出了门,忍不住偷笑,心想:这个呆子真是好骗!父亲叫他给二姨找人家,如今也算找到了。 贾珍跟贾蓉的想法一样,他们近来已经觅到了新的相好。只想着把尤二姐尽快出手,以免夜长梦多,生出是非来。 回来跟贾珍将贾瑞的话说了,只说贾瑞是一见钟情。只是没把贾瑞调戏二姐,自己趁机算计他的事说出来罢了。 贾珍心里盘算一回,这贾瑞虽然家境不甚富贵,但也是贾家正派子孙。何况住的又近,日后若要重温旧梦,也方便得很。于是就答应了。 贾蓉又笑嘻嘻地告诉尤二姐。尤二姐那天晚上被贾瑞吓了一跳,虽未如贾蓉说得那般寻死觅活,却也着实担惊受怕了几日。 如今听说姐夫把自己许给了那个登徒子,心里虽不情愿。但耐不住贾蓉的一番花言巧语,说那贾瑞家里书香门第,虽然不比宁荣二府那般尊贵却也是正经贾家同族子弟。这嫁过去当了正头娘子,等那贾瑞以后考了功名,不愁没有诰命夫人给她当。 如此这般,把尤二姐哄得一愣一愣的。尤二姐以为终身有靠,便从此收敛心神,一心一意地等着嫁过去相夫教子。 第76章 贾环和彩霞 贾瑞和尤二姐的亲事在宁荣二府传开后,不知情的人都道是亲上做亲,好事一桩;而知道宁国府私底下那些糟烂事的人,都在背地里笑贾瑞当了活王八。 只不过,众人都惧贾珍之威,没人敢舞到明面上,让贾瑞知道罢了。 等到尤二姐嫁到贾瑞家之后,却发现并不像贾蓉口中之言。贾瑞家境一般,日常三餐极为清淡,少有鱼肉。跟富贵沾不了边。 家中收入基本上是贾瑞爷爷贾代儒在学堂教书,家长们送的束修为主。 家里只有一房下人,还是一对老两口,老头负责看门,老妇负责扫地做饭。 好在尤二姐嫁过来时从宁国府陪送了两个丫头来,不用尤二姐自己端茶倒水了。 还有那贾瑞本人也不是像贾蓉说得那般上进,二十五六岁的人了,还是个童生。所谓诰命夫人,这辈子是没什么指望了。 好在尤二姐是个随遇而安的人,才刚成亲,贾瑞对她也是说亲道热、百依百顺的。尤二姐纵有千般委屈,也只能收了心,勉强跟他过起日子来。 这日,宝玉来向王夫人请安。见她正与人交谈,便先不进去,站在廊下等候。 屋子里人在说话,偶尔有那么一言半语,吹进宝玉耳朵里。宝玉将这些片段拼凑起来,整理出个事来——原来是旺儿媳妇在跟王夫人讨要她屋里的丫头彩霞,给自己儿子做媳妇。 这旺儿两口子,本是王熙凤的陪房。后来凤姐两口子回南京去,因为贾琏不喜欢他们,就没让带,他们就留在王夫人这里当差。 等那旺儿媳妇走了,宝玉忙进来,给王夫人行了礼后,迫不及待地劝道:“儿子听人说,那旺儿的儿子很不成器,一味地赌钱吃酒。醉了酒还常撒酒疯,摔摔打打的,很不像样呢! 那彩霞姐姐那样好的人,岂不糟蹋了?” 王夫人见宝玉这样说,知道他听了墙角,便有些不悦:“这又与你何干?你在这里多嘴多舌的。” 宝玉见王夫人神色不对,暗骂自己又造次了,避免她多心,便不敢再言。 恰巧,林之孝家的来回禀事情,王夫人便将旺儿媳妇求娶彩霞的事顺道说了,问她旺儿的儿子人品,是否真的如传言所说,那样不堪。 林之孝家的笑笑,斟酌着回道:“以前是曾听说过,他家那小儿子爱吃酒赌钱。只是毕竟过了许久了,兴许现在改好了也说不定。” 王夫人听了,点了点头,不以为意道:“年轻人嘛,多多少少带点毛病,成了家立了业,也就罢了。刚才旺儿媳妇来求我,替他儿子来求娶彩霞,我见她说得那样恳切,已经答应了。” 林之孝家的只好道:“太太说得是……” 宝玉气不过,又不好说什么。于是,闷闷不乐地出来,正好撞见彩霞的妹妹小霞着急忙慌地往里走。忙拉住她,问道:“你上哪儿去?” 小霞跺着脚,急道:“二爷别拦我,那来旺的儿子要逼我姐姐嫁给他,我找太太求情去!” 宝玉叹道:“你来晚了一步,刚才旺儿媳妇来求太太,太太已经答应了!” 小霞听说,便哭了起来:“这可如何是好!我姐姐一辈子的事,好歹服侍了一场,怎么不问问她愿不愿意……” 宝玉见她言语中有抱怨王夫人的意思,怕别人听见又生事,忙把她拉到一旁,低声道:“你且别嚷,我给你说个法子:你去告诉环哥儿去,让他跟太太要彩霞。他毕竟是个主子,太太还能为了奴才,而委屈了他?” 小霞听了,这才擦了泪,急忙跑到偏院去找贾环了。 原来,贾环跟彩霞曾经相好过。宝玉知道他们之间有旧,以为他念在旧情上,定会出手相助。 谁知,小霞找到了贾环,如此这般跟他说了。贾环的态度却十分冷淡,随意敷衍了几句,就把小霞打发走了。 贾环望着门口,冷笑道:“不过是个丫头罢了,去了她,自然有好的人来。要我跟个奴才去争女人,说出去,别人岂不笑话我!” 旁边赵姨娘听了,忍不住戳了贾环的脑门,嗔道:“你这个没良心的小崽子!谁教的你这样无情无义的?我看那彩霞极好,干什么便宜了别人去。” 不怪她舍不得彩霞。王夫人屋里这些丫鬟,大多眼高于顶,视她母子如无物。彩霞和彩云是少数几个没有看不起他们、与他们亲厚的。 之前,贾环跟彩云已经闹崩了;近来,贾环因为要娶媳妇,又冷淡了彩霞。赵姨娘想着,彩霞日后能与贾环为妾的话,自己多少也得个助力。 于是,到了晚间,贾政来她屋里睡觉的时候,赵姨娘就趁机讨要彩霞,给贾环当屋里人。 贾政听了,点点头道:“我们家是有这样的规矩,娶妻之前要先放两个屋里人教导他们懂些人事。既然,你觉得那彩霞好,回头跟你们太太说一声便是了。不过要劝着环儿,节制着些,不要纵情任性!” 赵姨娘喜滋滋地答应着,服侍了贾政歇下。一夜百般缱绻。 到了第二日,就跟个打了胜仗的大公鸡似的,昂头挺胸地进了王夫人屋里,满面堆笑地跟王夫人要人:“昨儿老爷亲口说的,彩霞那孩子不错,老实本分的,就给环哥儿当个屋里人吧!——叫我来跟太太说呢。” 王夫人听了,虽然心里不舒服,但也不好驳了贾政的面子。只好叫了旺儿媳妇过来,跟她说彩霞已被老爷许给环哥儿了。让她再找别家女孩儿当媳妇吧! 旺儿媳妇听了,猜想定是赵姨娘和贾环从中作梗,却也只能暗地里发恨,只不能发作。再不受宠的主子也是主子,还真争不过。 贾环很是无所谓的样子,丫鬟而已,多一个少一个的,没什么要紧的。 宝玉听说,方舒了一口气。却又迷茫起来,不知道自己这主意,是出对了还是错了。贾环这样的人,日后,有了正妻的话,会善待彩霞吗? 第77章 元宵惊变 近来,贾府上下一片欢欣喜悦,只不过那些热闹都是他们的,与李纨无关。她是被恪守礼教的家里教出来的标准淑女,青年守寡后,就过得如槁木死灰一般。 身为寡妇,只能清静守节。身份又遭人忌讳,婚嫁这类喜事是一点儿都不让她沾边的。 李纨冷眼旁观着这些,心里越发冷静。只是搂紧了自己唯一的依靠——儿子贾兰。 惟有在夜深人静、孤枕难眠之时,暗洒几滴苦涩的泪水。 好在,近来先生经常夸赞兰哥儿,说他有乃父风范,进学指日可待。将来必定能光耀门楣。 这日,天气晴好,阳光耀眼,湛蓝的天空没有一丝微云。 宝玉信步走至稻香村,远远就看到菜畦里碧油油的菜蔬。别的地方都已经是草枯叶落,一片衰败景象。此处的青绿更显难得。 李纨正携着贾兰的手站在田埂上,看着那些媳妇采收萝卜、白菜之类,一边教导他稼穑艰难,珍惜粮食之类的话。 宝玉走上前来,向他们笑道:“前些日子听说大嫂子病了,我让袭人给你送的茶叶,嫂子吃着怎么样?今日气色甚佳,可是大安了?” 李纨笑道:“已经痊愈了,不过是偶感风寒,不是什么大病。倒是多谢宝兄弟还想着送茶叶来,那茶叶味儿倒轻,正合我的脾胃。前日,兰哥儿说你送了他一副上好的笔墨纸砚,还没向宝兄弟道谢呢!可巧你就来了。” 宝玉知她不过是是随口一说,便笑道:“这也不值什么,是我这个做叔叔的应当的。” 两人闲话家常,聊到王夫人说明年关了园子的事。 李纨点头笑道:“早该如此了。如今园里越发空旷,兰哥儿夜里还有些害怕呢!他的那个乳母又……”又被王夫人以长相妖艳为由,给撵出去了。 李纨便笑笑不言。 宝玉也猜到了几分,只是做儿子的不能说自己父母的不是。便以别话岔开道:“我听说,兰哥儿的功课越发进益了。老爷和太太都经常赞不绝口呢!指望我是不成的了,将来这个家还是得靠兰哥儿。” 果然,李纨听了这话才有了几分笑颜。叔嫂两个又闲话了几句家常,宝玉才作辞,去往别处逛逛。 而林府这边,全府上下都在忙着给黛玉准备嫁妆。大件的家具之类,早就备好了的。余者就是些时兴的东西。 黛玉屋里的丫鬟,除了荷花,都在给黛玉绣嫁衣、衾被、鸳帐之类。 荷花每日里,这里瞧瞧,那里看看,不过是打发时光罢了。内心里不愿接受黛玉要嫁人的事。 荷花也不跟别人说,黛玉把身契给了她的事,明面上依旧像以前一样。 只是私下里跟家里人说了。全家人商议后决定等黛玉成婚之后再离开。 这些年他们也积攒了一些钱,出去后,租个铺面,卖馒头包子之类的早点。荷花娘如今在林府厨房里帮佣,何况北方妇女们大多都会这些,没什么难的。 林府再好也是做下人,面对主人还是要卑躬屈膝的。自由自在,总好过受人驱使。如今,主家开恩,能出去,干嘛不出去! 如此,大家商议定了,回去后各司其职,站好最后一班岗。 一想到要离开黛玉了,荷花心里就很伤感。真的是: 三春去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 转眼已是元宵佳节,荣国府里张灯结彩,下人们都沉浸在过节的喜悦当中,主子的烦心事,他们是不知道的。 “宫里娘娘还没派人送节礼来吗?”贾政忍不住问了又问。 王夫人也是心里着急,闻言只能无奈地摇头。只得不停地打发人去打听着,只不敢在贾母面前露出马脚。 到了晚间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堂前挂了许多精巧的花灯。宝玉和贾环、贾琮等人为讨贾母欢心,争先恐后地猜上面的灯谜。 贾母等人乐呵呵地正在取乐,忽见总管家赖大神色惊慌地跑进来,向贾政、贾赦等人耳畔说了些什么。 贾政等人听了,登时脸色大变。贾母看到,也慌了,忙问他们发生了什么事。 贾政等人还欲隐瞒,传旨的太监已经登门: “贤德妃娘娘病重不治,已于未时三刻薨了!” 众人如遭雷击,惶惶无措之际,忽听后面琥珀大叫道: “老太太!老太太,晕倒了——” 宝玉回头看时,只见贾母双目紧闭、面如金纸般仰躺在琥珀怀中,一帮丫鬟婆子正忙乱地围着她。 混乱中,只听贾政喝道:“还不快去请太医!” 一面安排人撤下彩灯、换上孝幔;一面又安排人去平日里走动的几个太监家中去打探。 这一夜,两府上下没有一人曾合过眼的,皆惊慌、悲痛不已。 至天明,太医看视过后,贾母仍昏迷不醒。 宝玉呆立庭中,望着白茫茫的孝幔,如在梦中。 明明昨夜,全家人还欢聚一堂,沉浸在节日的欢乐氛围中。怎么忽然就变成这样了?贵妃娘娘,那个自己记忆中亲切的大姐姐,她怎么就忽然病逝了? 事前竟是一点风声都没有的…… 等黛玉从家里闻知噩耗,赶到贾府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宝玉这副呆若木鸡的模样,忙上前去摇晃着他:“二哥哥,你可要打起精神来,老太太还等你去唤醒呢!” 宝玉泪流满面呆呆地望着她:“林妹妹,我们家真的要完了……” 黛玉也含泪望着他,良久,忽地抬手一记耳光打在宝玉面上:“快清醒些吧你,还不带我去见老太太——” 宝玉此时才如梦方醒,忙引着黛玉进入贾母内室。 此时,邢夫人、王夫人、尤氏和李纨,以及探春、惜春姐妹等众人都在贾母上房侍疾。见黛玉来了,大家彼此见过,琥珀带着黛玉来至贾母病榻。 只见贾母双眼迷蒙,躺在那里,隐约可见呼吸起伏。 黛玉不禁唤道:“老祖宗,黛玉来看你了——”叫了两声,贾母没有任何反应。 琥珀双目通红,哽咽道:“太医来看过后,说……说老太太病情很是凶险,怕是不好呢!”说着,怕人看到,忙转过身去擦眼泪。 第78章 宝玉失玉 黛玉闻言,泪水打湿了帕子。忙走出来,在背地无人处偷偷洒泪。 宝玉跟在她身后,问道:“妹妹,姑父可曾跟你说过,我大姐姐是怎么没的吗?我们家派人去打听,别人都讳莫如深,不肯说呢!” 黛玉哭红了双眼,闻言摇了摇头:“父亲也不知道内情呢!想必是圣上知道我们两家的关系,不许他知道。” 宝玉听了,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一日终究是来了……妹妹,你是过来看看就走,还是要住几日?” “外祖母如今病势凶险,我怎忍心抛下她回家去?快让人收拾了厢房,我就在此日夜服侍老太太。”黛玉一边拭泪,一边回答道。 宝玉忙吩咐下人们,在贾母卧室旁,收拾出一间房来,给黛玉暂住。 如今府中惊变,人心惶惶。趁着主子们都忙着请医问药、操心贾母的病情,有那居心不良的下人,趁机就做起耗来。 探春短短几日之中已经抓拿了好几件,王夫人无暇断案,皆命探春依法处置了。 贾母依旧没有太大的好转。 荷花见黛玉因贾母的病,日夜忧心,这几日越发地憔悴了,心里干着急,想不出个办法。这是书里没有的事情,叫她如何应对? 这天,天空阴沉如墨,未到午时就纷纷扬扬地飘起雪花来。荷花抱着一领斗篷给黛玉送去,回来见雪下得那样大,地上全白了,忍不住往园中贪看了一回雪景。 如今园里人少,下着雪,外面更是一个闲人没有。天地间一片白茫茫,这园子像被世人遗弃的角落。 想到旧年,一场大雪之后,园中各处都是扫雪的人。妙玉栊翠庵里的梅花开得那样冷艳。如今,梅香如故,人却都各奔东西了。 叹息一回,荷花方深一脚、浅一脚地,慢慢走回去了。 宝玉在贾母处探望一回,回到房里换衣服。麝月手刚挨到他的衣服,见他胸前空荡荡的,就疑惑道:“宝玉,你的玉哪里去了?” 宝玉闻言笑道:“你袭人姐姐每晚临睡时,把它摘下来,塞在枕下;早起又把它掏出来挂在我这脖子上。这么明晃晃的璎珞挂在这里,看不到吗?” 说着拎着自己脖子上坠着通灵宝玉的那个金项圈,朝她晃了晃。 却见麝月目瞪口呆地望着他,脸都白了。宝玉忽觉手里提着的项圈轻飘飘的,不似往日那样坠着玉时沉甸甸的有分量。心中一凛,忙低头一看,瞬间大惊失色—— 那项圈挂在他脖子上不假,可是那坠着的通灵宝玉却不见了踪影。 “玉呢?我的好二爷,你可别吓我,你把玉藏哪儿去了?快告诉我吧——”麝月只当是宝玉一时贪玩,故意把玉藏起来吓唬她的,忙央求他道。 宝玉严肃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它哪里去了……” 宝玉幼时确实搞过这种恶作剧不假,可他如今都十六七了呀!麝月急得哭出声来。 听到这屋里闹出动静,袭人和秋纹也走了过来,问是怎么回事。 “我的玉不见了,麝月还以为是我故意藏起来逗她玩呢!”宝玉无奈苦笑道。 袭人和秋纹听了,忙走上前来查看,果然不见了。她们三人顿时慌忙起来,从宝玉身上的口袋、荷包,乃至上下里外的衣裤,甚至到整个屋子,里里外外皆翻遍了,就是找不到玉的下落。 宝玉见她们如此惊慌,却不以为意道:“我记得早起的时候,袭人亲自拿来给我戴上的。我想,大概是璎珞上的络子松了,我这一日,到处走动,也不知掉在哪里了。 你们也不必担心,我这块劳什子,全家大小,无人不知。不管是谁捡到了,自然认得的,也没人敢私藏,早晚都会有人送来的。你们不要兴师动众的,如今老太太正病着,岂能因为我这件小事,又给大家添麻烦。” 袭人等又哪里肯依,少不得,先告知了探春。探春也安抚她道:“咱们且别声张,只悄悄吩咐给各处的管事,让她们私下里派人留意着。等得了消息就告诉你们。” 袭人却是等不得,忍不住又告知了王夫人。 王夫人一听,果然就急了。把探春和李纨叫来,又要她们像之前抄检大观园那样,各处去抄检。 李纨和探春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不情愿。 知道李纨不爱出头,探春便起身劝王夫人道:“太太请听我一言——那玉不比别的东西,乃是阖府上下都是认得的。二哥哥今日未曾外出,玉定然是在家里丢的。若大张旗鼓地去搜,若有人偶然捡到那玉,怕被当成贼遭惩处,他急怕了,将玉砸了或扔到河里去,岂不坏事? 依我说,咱们还是慢慢寻访得好,一方面使人告诉城内各处当铺银楼的掌柜,留意着有无人去卖玉:一方面,令家人传下去,说二哥哥的玉不知掉到何处了,若有人寻找到了,赏赐银钱若干。如此,那寻到玉的人见有利可图,他才肯将玉交出来。” 李纨本就是不愿多事的人。闻言也道:“三妹妹这个法子好,太太就依了吧。” 王夫人见她们都这样说,自己也想了一想——如今自己的长女死得不明不白的,家里失了倚仗:老太太此时又生死难料,若再因宝玉的事大张旗鼓地闹起来,老爷听说难免也会生气。便点头答应了探春的方案。 众人暗自松了一口气。如今,家里真的再也经不起一场抄检了。 消息传到黛玉耳中,黛玉忙走来看宝玉。见他神色如常,方放下心来。嗔道:“你这个人真是的,越大越没个成算。好好的,怎么把它弄丢了……让舅舅知道了,岂不又要生气?” 宝玉叹道:“丢就丢了,急也无用。咱们还是把精神都放在老太太身上吧,切勿因为我的事再烦扰众人。” 黛玉点点头。正说着,只见紫鹃激动地走来道:“姑娘、二爷,快过去,老太太醒了……” 第79章 贾母病逝 昏迷了几日的贾母,在无尽的黑暗与沉寂中,仿佛经历了漫长而痛苦的挣扎,终于,她的眼皮微微颤动,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只是,那双曾经充满智慧与慈爱的眼眸,此刻却显得异常疲惫与虚弱。贾政、王夫人、邢夫人等人围在床前,他们的脸上写满了焦虑与担忧,见贾母醒来,心中并未涌起丝毫的喜悦,反而被更深的悲痛所笼罩。 因为他们深知,这不过是老人家回光返照,生命之火即将熄灭的预兆。 贾母勉强睁开眼,望着眼前这些熟悉的面孔,她的心中充满了不舍与牵挂。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声音微弱而颤抖地说道:“我知道,自己怕是就要去见国公爷了…… 他当年托付给我的这个家,我没能当好……还害了我的元春,让她不明不白地……”说到此处,贾母的声音已经哽咽得几乎听不清。她的眼眶中涌出了浑浊的泪水,那是对过往岁月的怀念,也是对未来的无尽担忧。 王夫人听了贾母的话,顿时泣不成声,想到自己的长子、长女皆是英年早逝,她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而下。白发人送黑发人,人生悲哀,莫大于此。 贾政见状,忙拉了她一把,示意她不要太过悲伤,以免影响贾母的情绪。王夫人回过神来,忙用帕子拭去泪水,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但她的眼神中依然充满了深深的哀伤。 众人都围上前来,试图用各种话语来宽慰贾母的心。他们故作轻松道:“老太太不过是一时气急攻心,太医都说了,醒过来就没事了。您老人家福大命大,日子还长着呢!” 但这些话语在贾母耳中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她深知自己的身体状况,也明白这些不过是众人为了安慰她而说的谎话。 邢夫人擦着眼泪,对贾母道:“我们已经给琏儿两口子去信了,他们此时已经在路上了,很快就能赶回来见您最了……” 然而,贾母却艰难地摇了摇头:“来不及了……” 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无奈与遗憾。她知道自己已经等不到那一天了,心中充满了对子孙的牵挂与不舍。 贾母的声音虽然微弱,但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她吩咐道:“我的那些梯己,已经拟好了单子,由琥珀收着。你们就按照那上头写的分吧……” 这是交待后事了,人人都立起耳朵,忍痛听着。 “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荣华富贵,更是过眼云烟。 你们答应我,以后不论如何,尽量保全大家,不使子孙离散……”说到此处,贾母的声音已经变得异常艰难,仿佛每说一个字都要耗费她极大的力气。 说完这些,贾母又让贾政、贾赦把自己扶着坐起来。 此时,贾珍夫妇、李纨、迎春夫妇、宝玉、黛玉、史湘云夫妇、探春、惜春、贾环、贾琮及贾兰等孙辈重孙辈皆跪在地上,他们的脸上写满了悲伤与不舍,含泪望着贾母,仿佛要将她的模样永远镌刻在心中。 贾母费力地睁着眼睛,目光一一扫视过众人,最后停留在宝玉和黛玉二人身上。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慈爱与不舍,仿佛要将所有的爱与牵挂都凝聚在这最后的目光中。她像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气,颤抖着向他们伸出了手。 宝玉和黛玉见状,忙膝行至贾母榻前,紧紧握住她的手,仿佛要将这份温暖与力量传递给她。 贾母泪光闪烁,气息微弱地说道:“可惜啊,我见不到你们成亲了……” 这句话仿佛一把锋利的刀,狠狠地刺进了宝玉和黛玉的心中。他们的眼泪如泉水般涌出,哭得更加伤心,仿佛要将这一生的泪水都流尽。 他们的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悲痛与不舍,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崩塌了。 林如海在旁挥泪道:“你们二人快给老太太磕头,就当是拜堂了!” 宝玉和黛玉听了这话,忙跪直了身子,恭恭敬敬地给贾母磕了三个头。 他们的心中充满了对贾母的感激与敬仰,仿佛在这一刻,他们真的成了夫妻,共同承受着这份失去至亲的悲痛。 贾政见状,忙命人拿大红绸缎来披在宝玉和黛玉身上。林如海和贾政夫妇挨着贾母坐下,仿佛是在见证一场真正的婚礼。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对贾母的怀念与不舍,也充满了对宝玉和黛玉的祝福与期望。 贾赦唱道: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 随着贾赦的话音落下,宝玉和黛玉也完成了这场特殊的“婚礼”。 然而,当贾政笑向贾母道:“老太太你看,他们成亲了——”时,却发现贾母已经双目微阖、嘴角含笑,安详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她的生命之火,在这一刻彻底熄灭了。 “老太太,宾天了!” 随着这一声悲痛的呼喊,贾府内顿时哭声震天,哀音不绝。 宝玉、黛玉等人都哭得如同泪人一般,他们的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悲痛与哀伤。他们仿佛失去了整个世界,所有的美好与希望都在这一刻化为了泡影。 飞雪漫天,天地间全被一片白茫茫大雪笼罩。 北风呼啸,吹得灵堂的白幡猎猎作响。 此时,距元春薨逝不过三日。 贾府内外都笼罩在一片悲伤的氛围之中。 一应丧礼事物皆是现成的,但即便如此,也无法减轻众人心中的悲痛与哀伤。 不像往年秦可卿和贾敬葬礼之时,四王八公、勋贵权臣,络绎不绝,宾客如龙;此时,好像他们好像都得了什么消息似的,除了本家亲戚,竟是一个外客也无! 贾府众人此时方才明白,所有荣光,皆已成为过去。所有威势,早已荡然无存! 正所谓:人情似水分高下,世事如云任卷舒。 如今,整个贾府仿佛被无尽的黑暗所笼罩,找不到前进的方向和出路。 所有人都沉浸在一片悲痛与迷茫之中。 靠山已倒、梁柱已倾。众人的命运。又将走向何方? 第80章 遣散家仆 荷花如今从正式工转为了临时工,虽然铁饭碗没了,但心里自由了。她是心里藏不住事的人,某天不小心就露出了马脚。谁知其他几个姐妹却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她们的身契也早就被黛玉发还了的。 “原来大家都一样啊!我还以为我是独一无二的呢……”荷花气势不由得低了下去。众人又讨论起以后的归宿来。 雪雁道:“不管你们是如何打算的,我这辈子是跟定姑娘了。何况,我是王嬷嬷捡的,她老人家年事已高,是要在林家养老的了,我必定要留下尽孝的。” 紫鹃也道:“我与姑娘情同姐妹,姑娘在哪儿,我在哪儿。” 春纤想了想道:“那年咱们下扬州去,我才知道这天底下各处的风景都是不一样的,到现在还怀念呢!说句不怕羞的话,要是我也能嫁一个,能带着我走遍天下的游侠就好了!要是不能,那就留在姑娘身边吧。” 荷花听了她们的想法,不由得叹道:“你们都这么忠心,倒显得我没心没肺了。我也爱姑娘,但我更爱自由。但我一定是要等到姑娘的日子过得安稳了,我才会离开。” 海棠听了,点点头:“我们一家都是这样想的,姑娘对我们恩重如山,我们首先要好好报答姑娘。姑娘那里没有挂心的事了,我们才能去过自己的日子。” 她们讨论完不久,就发生了元宵节那天的事。荷花和紫鹃、雪雁跟随黛玉来到贾府探望贾母,这一来没几天,种种噩耗接连而至,她们就都滞留在了贾府。 如今贾府大不如从前了,贾母宾天这么大的事,从前往来不绝的那些勋爵贵族竟没有一家前来吊唁的!可见世态炎凉。 王夫人身上一直不好,勉强撑过头七就病倒了。李纨也以贾兰生病为由,除了守孝,其余事一概能推则推。 探春独木难支,便请黛玉帮忙。王夫人也道:“如今是非常时期,也说不得避嫌的话了。虽然你和宝玉还未大宴宾客,却也由老太太见证拜堂了的。只是,如今孝中,不能让你二人成亲。但我心里,早已把你当一家人了。 这算不说这些,就单看在老太太的面儿上吧!”说着,又红了眼圈。 黛玉无法,只能应了下来。 贾母的寿材、妆裹等物是早就预备下的,此时不用费力。但外头的法事、丧仪所需之物,却都要花钱置办。贾府大不如从前,左支右绌地竟找不出钱来。不得已,众人商议了,打开贾母的库藏,按遗嘱,一一分配了。然后,约定大家每人出一份钱财,用作丧礼所需。 贾母遗嘱中写的很清楚,按人头划分,每人该得什么,算下来,没有特别偏心某一个人。因为她活着的时候,对她偏爱的人,赏的已经很多了。 其中,还特意标注,有一笔钱是用作府中下人们的遣散费。 不知道这份遗嘱她是什么时候写好的。众人只感叹她老人家深谋远虑,只有宝黛等人知道她的良苦用心。 黛玉便跟探春商量好了,一起向贾政进言道:“咱们府里的人口太重了,以前林管家也建议放出一些人去。只是没个由头。如今趁着给老太太办丧事,咱们就把人召集起来,除了必要的,都放出去吧!” 贾政听了,思考了一阵,也知道如今府里不比过去了。便点头答应了。 于是又商议了,每人房中除必要的人,皆放出去。首先,那些有房有地、拖家带口的体面人是必须出去的;再者就是各房中多余的丫鬟婆子和外面的小厮。 将大观园关闭了,李纨和宝玉姊妹皆搬到王夫人院里住。除了撒扫和上夜的婆子,王夫人、李纨和探春等女眷,每人留丫鬟两个。其他没人住的院子都搬空了后锁起来,如此,也不用安排人守着了。 贾政、宝玉等人皆留两个仆人。厨房、账房等处,除了必要的人,皆都精简了。 对着名册一一标注了,算下来府中人口去了有七八成。 将众人召集在正房大院里,把情况讲明了,虽有那不愿去的,哭哭啼啼一阵,见主人心狠,也就去了。 那赖大、周瑞等人,见贾府大不如从前,不能再得利了,心里早就生了别念,如今表面装作不舍,趁机也都去了。 至于贾赦那边,事实上已经算是分家了。贾政这边搬到别院里,将正院空出来停灵。 算下来贾政、王夫人、李纨、宝玉、探春、惜春、赵姨娘、周姨娘、贾环、贾兰等十个主子,奴仆还有四五十个。 王夫人想了想,又把宝玉、贾环及贾兰的丫鬟减了,男儿家,有小厮就够了。何况,宝玉那有个袭人,贾环有彩霞,贾兰跟李纨住也就罢了。又想,赵姨娘和周姨娘只算半个主子,每人只得一个丫鬟。 还别说,做减法就是比做加法清爽。 如今,院子锁的锁,关的关,众人都挤在一处,倒也不觉空旷了。只是,由俭入奢易,由奢返俭难。别人还可,赵姨娘等人不免有些抱怨。 贾环也是个不安分的,如今每个人的份例大减。吃惯了山珍海味,如今只有四菜一汤,他如何忍耐得?何况前日贾政又命众人凑份子钱来给贾母办丧事。到手的钱,哪里能接受它溜走?于是,就偷偷拿了一些库房里的古董器物,叫他小厮拿出去换了钱,打酒买肉。 府里人多眼杂,他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其实都被人看在眼里,报知给了探春。 探春听说自然气极,勒令贾环把东西赎回来,不然就告诉贾政。贾环哪里肯,于是吵嚷起来。 终究还是被贾政知道了,将贾环打了一顿。贾环不服,赌气偷跑了出去。 贾政气了个倒仰,只是如今事情繁杂,没空理会他。以为他在外也没处可去,过两日,钱花光了,自然就乖乖回来认错了。 谁知。贾环这一走,非但没有认错回来。反倒在外学坏,酿出祸事来了。 第81章 查抄贾家 这里宝玉还私下里跟黛玉保证:“之前在病榻前磕头,是为了安老太太的心。以后,咱们还是要热热闹闹、大办一场,方才算正式成亲的。” “你的心意不必说,我也明白。如今,先把老太太的事办完,然后再论其他的吧。”黛玉望着他,心中还有千言万语,话到嘴边只是说不出来,化作一声叹息。 “妹妹,你这两日又消瘦了好多,千万保重身体。”宝玉神情关切,却老实站着,不敢逾越一步。 荷花拿过一领石青色披风给黛玉披上:“好啦,不怕冷了。你们两个不要心里只想着对方,也多关心关心自己。” 紫鹃倒了茶来给他们,笑道:“刚才雪雁还说呢,别处都只有两个丫头,独咱们屋里三个,是不是不太好?” 宝玉忙道:“你们不比别人,原是客,又不用我们家发月钱。每日里还帮着众人做事,我们家如今虽穷,也不至于连几碗饭都供不起。” 说得众人都笑了。 这日,众人正在贾母灵柩前守孝,忽听前院传来喧哗之声。贾政等人正欲遣人去问,只见林之孝家的地跌撞撞地进来叫道:“街上忽然来了好多穿着甲胄的官兵……一队人已经进了东府,另一队正往咱们府里来呢!” 贾政还未有所反应,就听一声巨响,大门已被人打开。 只见一群锦衣卫气势汹汹地奔入荣国府,先将前后门都把守住了,便如蝗虫过境一般,各处搜检,上锁的院门、屋门全被砸开,翻箱倒柜、拿的拿扔的扔,一个犄角旮旯都不放过。 遇到府里的人就都撵出来,全部押到一处。 此时,王夫人、探春等女眷皆在内堂守孝,见了官兵,吓得都缩在一处。王夫人由丫鬟扶着,几欲昏倒;李纨垂下头搂紧了贾兰;惜春把脸隐在奶娘怀里… 探春将黛玉护在身后,冷声道:“我们这里都是妇孺,你们要搜便搜,只不许来拉扯我们。不然,我就一头撞死在这里,看你们回去如何复命!” 为首的一个年轻军官闻言笑道:“怪道都说将门虎女,这国公府的千金果然够烈。比你们家男人可强太多了!”又转头对手下道,“既然都是些女眷,也没必要太难为人家,何况是在老国公夫人的灵堂上,传出去,又要叫人骂我们不积阴德了。”说着便退了出去。 来至院中,看了看押着的一众男子,他走到台阶上站定,清了清嗓子,朗声道:“传圣上口谕:贾赦忝居世职、倚权霸势、欺压弱小,且私通外官,居心不轨。着革去世职,收押大理寺;贾政昏庸无能、纵容家人仗势欺人,着革去官职。贾家众人有忝祖德,辜负朕恩。家产悉数充公,撤下敕造牌匾,查封府邸,府中所有人等,限期搬离,等候发落。钦此。” 旁边的司官将几本册子递给他:“赵佥事,这是府中人员名册和器皿总册。” 这姓赵的佥事接过册子,随手翻了几下,又交给手下:“将人员和抄检出来的东西,照着册子一一比对了。少的东西,按价折算成银钱,记在账上。” 言毕,只见一队一队的官兵抬着好多箱子过来,一字排开。 “啧啧,这可不妙啊——”赵佥事盯着那一箱子放高利贷的利券和一箱子当票,“这日子过的,我是不解了,怎么一边当东西,一边放利钱呢?” “利券是内院上房里搜出来的,当票是他们账房里的。”旁边人道。 赵佥事点点头:“中饱私囊,这也就罢了!回去慢慢清查吧——”又问人都拿下了没有。 “贾赦、贾政都在这里,贾琏夫妇不在,说是在南京老宅子里。还跑了一个未成年的庶子贾环。” “派人去南京缉拿贾琏夫妇。将贾政、贾赦先带回去,张贴画像捉拿贾环。余者押往狱神庙候审。”赵佥事吩咐完毕,即命收官。 贾赦、贾政被上了枷拘走,其余宝玉等人也捆了手被带走。 官兵又往内堂来押人,王夫人哀求道:“好歹留一个给老太太守灵的人吧!我那衔玉而生的幼子还未成年,家中诸事全然不知,就留下他吧!” 赵佥事闻言,笑道:“你们家那个宝玉全京城谁人不知?从小当女儿养的,如今也该十六七了吧。只是,别人家满十五的男丁都要收押,就你们家例外,就算我开了恩,别人也不服的。” 旁边李纨猛然抬头道:“我儿子贾兰今年十二,是老太君的重孙子,我又是个寡妇。让我们孤儿寡母留下给老太太守灵吧!” 赵佥事来回踱了两步,叹道:“罢了!就留下你们母子吧,只是这荣国府你们是住不得了,限三日内搬离。” 李纨忙拉着贾兰,跪下谢恩。 荷花也忙道:“我们姑娘不是贾家的人。她乃御史台林老爷的千金,是来吊唁外祖母的。可否让我们回家去?” “不是荣国府的人,就速速离去!”赵俭事不耐烦地摆摆手。荷花、紫鹃和雪雁忙扶着黛玉往外走。 迎春的丫鬟绣桔见状也忙跪下道:“我们姑娘是出嫁女,现为锦香伯韩家媳妇,能不能也让我们离开?”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快走,快走!”赵佥事连连摆手。 绣桔扶了迎春就要走,探春心念一动,悄悄将惜春也推了出去,让她跟着离开。 惜春浑浑噩噩地跟上她们,刚走了两步就被拦住。 赵佥事指着探春笑道:“你这姑娘,当我赵子常眼睛是瞎的吗?敢在我跟前弄鬼儿。这是个丫头吗?分明是你的姐妹,也是个主子吧!” 探春只垂了头不言语。 “那么,这些就是荣国府的女眷了,都装车上,带去狱神庙看管起来。”赵子常背着手笑道,“今儿,我再给你们个恩典,不绑手了!姑娘奶奶们,别害臊了,走快些吧!那囚车四面透风,天黑了就更冷了——”说着带着众人径直去了。 邢夫人、王夫人、探春姐妹还有一群哭哭啼啼的姨娘姬妾等都摩肩接踵地出了府门,宝玉等人已经上了囚车,彼此泪眼相对。 探春回眸看去,官兵正蹬着梯子将大门上“敕造荣国府”的牌子往下卸。 从此后就再也没有宁国府和荣国府了。 第82章 荷花探监 黛玉和迎春皆站在一旁看着贾家众人被押上囚车带走。 迎春拭泪道:“这可如何是好?我父亲不会被砍头吧……” 荷花暗自点头,心道:“这可不好说呢,贾赦或许真会判死刑……” 黛玉含泪叹道:“这样匆忙被抓走,她们连件大毛衣服都没带,狱中阴冷,太太她们上了年纪的人了如何忍耐得了……” 荷花看着贾府大门上被贴了封条,一代豪门就此落幕。心中感慨不已。 她壮着胆子走到官兵跟前,问道:“大爷们,夫人小姐她们被关押的狱神庙,能不能让人探监?” 赵佥事闻言笑道:“她们可都是朝廷钦犯,虽是眷属,也难保没有那带着罪的,在判决之前,是不可与外界接触的。 但总有那耍小聪明的人,偷偷买通了狱卒,送吃送穿的进去,打量我不知道呢!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荷花见他说话有趣,便朝他福了一福,道:“多谢大爷指点迷津!像您这样玉树临风的青年才俊,定会步步高升,前途无量呢!” “谁指点你了,可别乱说。”赵子常,听了她一番恭维的话,内心十分受用,笑道,“这府上女子真是一个比一个胆大,实在有趣!” 荷花跑回来,对黛玉道:“如今也不知道家里人知不知道这里的事,不如我回去叫人来接姑娘。” 黛玉拉住她,道:“现在世道这么乱,岂是你能乱跑的,在这里等着吧。爹爹会来接我们的。” 抄家的大队人马,渐渐已经走完,只剩下看守的兵丁。 等了快一个时辰,众人望眼欲穿之际,远远望见一前一后两辆马车朝这边驶来。 “爹,你可算来了!”荷花叫道,其中一辆马车驾车的正是荷花父亲。 黛玉便吩咐道:“一辆车送二姐姐回家,剩下一辆我和你们挤着坐吧。” 众人点头,如今只能这样了。 到了林府,林如海却不在家,管家道:“老爷今日从宫中回来就叫我们去荣国府接姑娘。他老人家自己也忙着去各处打听消息去了。” 黛玉于是回到自己房中,命人打点冬衣棉被之类,又命人做了许多耐保存的干粮。 荷花自告奋勇道:姑娘,叫我去给她们送去吧。我们几个人里,就我还胆大些!” 黛玉摇头:“不行,你再怎么样也是个女孩儿家。怎么能去那种地方!” “关在那里的不也是女孩儿家?”荷花反驳道,“今时不同往日,讲不得那些虚礼了。我又不是一个人去,叫上两个可靠的壮汉护着我,不就行了!别人去面对那些夫人小姐也不方便。” 在她的再三恳求下,黛玉终于松了口:“今天太晚了,不安全,明日再去吧!” 荷花点点头。 林如海回来后,黛玉忙去询问他获得的信息。 林如海,拍案叹道:“圣上秉性多疑,如今连我也不信任了。一个个跟商量好似的都不肯多说。如今,王公贵族已抄了许多家了。按以前的先例,贾家这次算严重的了。你大舅舅和珍大哥罪名极重,说不好有杀身之祸。二舅舅也难免牢狱之灾。 至于宝玉,有流放的可能。不过北静王已经去求情了,但愿能网开一面吧……” 黛玉听了,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掉个不停。这几年没流的泪,终究还是在这些天补上了。 跟林如海说了探监的事,他叮嘱道:“那地方污浊,岂能轻易去的?荷花也是无知者无畏。这样吧,我叫我的亲随以宁和云初两个人陪着她去。” 黛玉点点头:“东西和钱我们都准备好了,如今父亲这样安排我也就放心让她去了。” 次日一早,荷花特意穿了一身朴素的旧衣,头上也裹上头巾。上了马车,挥手告别她们,以宁和云初两个人坐在车辕上。 到了狱神庙,一派阴冷彻骨。荷花下了车马,只见门口站着一对男女跟那看守正交谈着什么。 “小红姐姐、芸二爷,你们也来了!”荷花认出他们,忙走过来打招呼。 小红嗔道:“你这丫头,胆子怎么这么大。这地方岂是你能来的?” 荷花不以为意:“你们不也来了吗?” 贾芸道:“我有个朋友,正巧与这里看守的小头目是铁哥们,我们借他的光进来的。” 荷花见他面上有憔悴之色,不禁叹道:“如今府上势败,人人都避之不及。难为你们夫妇还能来雪中送炭。” 小红含泪道:“我们家世代在这府里,受过多少恩典,岂能不报?芸二爷也是因为给府里办事,日子才好过起来的。昨儿,他也被衙门叫去盘问了许久,半夜才回来呢。” “辛苦你们了……”荷花和以宁、云初都抱着许多东西,“咱们快进去吧!这一夜,太太姑娘们,不知怎么难熬呢!” 贾芸和小红点点头,因为已经打点过了看守,很顺利地被带进去了。 贾芸去找宝玉,荷花便和小红来到关押女眷的地方。 打一进来,阴冷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还夹杂着难闻的气味。荷花不禁打了个寒颤,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奴才主子们都关在一处,隐隐有哭声传来。 荷花隔着铁栏努力分辨着。小红又塞给看守一块碎银,求他打开牢门。 听到铁链响动,里面的人都扑了过来。看守忙拿棍棒去打她们的手,这些人才哀嚎着退后。 走近看,只见王夫人躺在一张草席上,病的十分沉重。探春虽是狼狈,精神却还好:“可带了药来,太太昨夜发起烧来,到现在还未退。”说着眼圈红了起来。 “只带了寻常治风寒的药,再就是一些丸药。不知管不管用呢!”说着都拿出来给了探春。 又将衣物被褥发了下去。荷花把吃食都交给探春:“姑娘管理着,按需分配吧。” “老爷他们如何了?”探春不禁问道。 荷花咬了咬唇:“还不知呢!对比着先例,应无大碍的……” 探春闻言,低下头,心里明白了几分。 第83章 家亡莫论亲 “难为你们了,找到这里来给我们送东西。这里不是久待之地,你们快些回去吧!”探春神色灰败,对荷花和小红道。 荷花安慰她道:“三姑娘保重,我们姑娘和老爷在外面打听着呢,有了进展再来给你们报信。” 小红也道:“我看这里什么都缺,咱们带的这点东西都不够分的,还得回去再准备些。” 出来后,双方作辞,分别离去。 回到林府,黛玉问荷花众人的情况。 荷花叹道:“条件很苦呢!几十个人挤在两间牢房里。没有床褥,二太太发着高烧躺在草席上。每人早晚两餐只有一碗稀粥充饥。咱们带的那些吃食不够她们一顿吃的。” 黛玉听了早已泪流满面:“她们都是金尊玉贵的人,何曾受过这些苦楚,如何受得住!” 原来荣辱只在上面人的一念之间。往日里贾府这些人欺压底下的人,不知可曾料到自己也会有这一天? “听爹爹说,赖大、来升那些管家,虽然早已放出去,如今也被抓去衙门审问了。”黛玉叹道。 荷花愤愤地道:“就是这些蛀虫把贾家都吃空了,养的比主人家还肥呢。自然不能放过他们去。” 一时,林如海回来了,荷花忙扶着黛玉去找他商议。 “你舅舅们带进宫谢罪,圣上当时见他们一身孝服还穿在身上,已经心软了几分。听人说,贵妃娘娘是因为贾家罪孽深重,自觉无颜面圣而自裁的。”林如海叹道。 荷花想,说是这样说,然而又有几分真呢? “陛下念在贵妃娘娘的情分上以及老太君还需子孙守孝,故而说要从轻发落贾家众人。只是需要他们先拿出钱财补齐账上的亏空。可如今,又哪里来的钱呢?”林如海不禁苦笑。 看来贾家虽然抄了,但抄出来的钱财数目并不令皇帝满意呢!还得要交赎金把人赎出来。 “那要是没有钱上交,又会怎样?”荷花不禁问道。 林如海捻着胡子,哭笑不得:“没有钱就发配边疆去做苦力!你们赦老爷和珍大爷恐怕就得杀头了……” 荷花吓得吐了吐舌头,还真是花钱买命啊…… 林如海最后道:“圣上又命我去浙东办案,不日就将启程了。如今多事之秋,我本不愿离开,但皇命难违啊!” 黛玉听了,心中更添一层忧虑,只是面上不肯露出来,强笑道:“爹爹出门在外,保重自身便是,不用挂念我们。” 林如海摇头苦笑:“这怎么能放心得下!如今你外祖母也没了,京中一个长辈都没有。若劝你回姑苏,你定是不肯的。实在让为父难办哪!” “舅舅他们全家都在里头,生死未卜,我若此时一走了之,就算别人不说我,我自己心里也过不去!”黛玉眼含热泪、神情倔强道。 荷花见她如此,不由得叹息道:“姑娘就是太会为别人着想了,心肠又太软!但凡肯为自己多想一些,此刻早就逍遥自在了……” 知道她的脾气如此,林如海和荷花也不再徒劳无功地劝她。 林如海叫荷花扶黛玉回房去,自己一个人左思右想,打定了主意,唤了管家过来,如此这般地吩咐了。才稍稍放下心来。 话说,李纨自抄家的官兵撤出去后,一面遣丫鬟素云去娘家报信,希望能帮她把贾母灵柩移到家庙里去;一面带了碧云和贾兰,在宅子各处寻找,看还有没有留下可用之物。 却见全府上下,略微值钱的东西都被带走了,带不走的皆被毁坏。厨房里整袋的米面、鸡鸭鱼肉也都不见了,只剩一些零散的粗米铺在米缸底上,地上还有些烂菜叶。 李纨见此不由叹了口气,叫碧云把菜叶捡起来洗净了,混着那些粗米煮些粥来吃。 三个人勉强喝了几口菜叶粥,又找来几床丢在地上的破被子,随意铺盖了,捡了几块碎炭,生了个火盆取暖。这一夜也便将就过去了,总比王夫人等在牢里过得强些。 次日一早,就见素云坐了辆马车回来,后面跟着辆板车。 车子在角门停下,素云跳下车来。李纨迎上来,有些失望地问:“怎么就你一人来了,家里没派人来吗?” 素云委屈地哭了:“我去时,他们连门都不让我进呢!说老爷吩咐了‘莫让犯官家属污了我清白门第’,我求了好半天,还是咱们孀居的二太太母女看不下去了,悄悄让人从后门带我进去,又说天色已晚,留我住了一宿。今天早起给了我五十两银子,让我雇车来接奶奶和哥儿搬去家庙里。” 李纨听了,泪珠滚滚而落。冷笑道:“好一个‘清白门第’,不愧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既然如此,咱们就谁也别指望了。” 说着叫那两个车夫帮忙把贾母的棺椁抬到板车上,然后去收拾行李——究竟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了,勉强找了几件还算完整的衣物,总共包了一个包袱,再拿了两床破被垫在车厢里。 李纨、贾兰母子和两个丫鬟坐了车,两辆车便往城外驶去。 等到荷花奉黛玉之命,带了东西来到贾府旧址帮助李纨母子时,她刚走到门口,看守的兵丁便拦住了她:“你不用进去了,里面的人早就出来了。他们说了,若有人来,就往城外铁槛寺去找吧。” 荷花听了,只得又让她爹带她去往铁槛寺。 这铁槛寺原本是贾家的家庙,如今听闻贾府出了事,那些和尚道士怕牵连自身都连夜卷了值钱的东西跑了。 荷花到时,眼见寺院里冒出一股浓烟。她吓了一跳,以为失火了连忙跳下车来。 父女两个连忙奔至院内,不由得长吁了一口气。原来是碧云和素云正在院子里生火。那柴火摆在外面被雨雪淋湿了,所以点不着一直冒黑烟。 素云和碧云两个人呛得直咳嗽,荷花见状忙上去帮她们把烟弄灭,笑道:“这柴湿了,点不着的。” 二人皆是一叹:“如今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里里外外找遍了,就只这些湿的了。你这呆丫头倒也乖觉,竟能找到这里。” 荷花闻言,心中吐槽道,“这俩笨蛋,连个火都不会生,还说自己呆。真是岂有此理!” 第84章 交赎金 荷花和父亲拿着些衣食,随她二人走进室内看望李纨母子。 李纨看到他们真的找了来,感动得热泪盈眶:“难为你家姑娘此时还能想到我们母子!” 荷花含笑向她问好,道:“我们姑娘承大奶奶关照多年,岂能不感激?此时府里遭了难,她正急得不行呢!让我来接您和兰哥儿到我们家住去呢,还望您不嫌弃我们家寒微。” 李纨忙道:“这是说的什么话!你们好心帮我们,我们哪能不领情,只是老太太的灵柩在此,离不得人。只能辜负你们的心意了。” “灵柩也可以移过去。我们老爷和姑娘没那些个忌讳,何况乃是他们的岳母、外祖母之灵。”荷花劝她,“这地方简陋不说,且又偏僻,和尚道士都跑了,你们孤儿寡母在此,怕夜间不安全呢!您不顾念自己,也得想想兰哥儿啊,他还小呢!” 李纨听了,低头思索了一阵,又看了看儿子,缓缓点头答应了。 于是,主仆四个跟着荷花上了车。将她们先送到林府,然后荷花父亲又雇了人力和车辆去铁槛寺移贾母之灵。 黛玉见了贾母的灵柩不免触景伤情,又大哭一场。命人设了灵堂,又哭祭一番。可怜一代国公夫人,死后也不得安宁! “姑娘不怪我自作主张,把他们从铁槛寺弄回来了吧?”荷花问道。 黛玉擦了擦眼角:“我本来就是让你去帮他们的,是从铁槛寺,还是荣国府接回来的,又有什么要紧的。” 荷花于是放了心。 紫鹃进来回道:“珠大奶奶和兰哥儿已经安顿好了,派了金萱和紫菀伺候着。” 黛玉点点头,吩咐道:“传下去,让下人们对他们像对我和老爷一样,不可怠慢。” 紫鹃笑道:“姑娘放心就是,我早跟他们吩咐过了。” 荷花扶着黛玉道:“如今姑娘情绪稳定下来了,可以去见见他们了。只是,要克制着些,莫哭坏了身子。”说着便便扶着黛玉去了安顿李纨母子的院子里。 双方见面,难免又哭诉一番。好一会儿,李纨才收了情绪,问道:“姑老爷那里可曾听到些消息?老爷太太他们如今怎样了?” 黛玉便将自己知道的情况一一跟她说了:“舅母病情危急,我们正想法子把她救出来,只是要耗费大量的银钱。刚才我父亲已经去钱庄支银子了,先救出一个是一个吧!” 荷花听了,暗想:不知道这年头可不可以保外就医…… 李纨听说需要钱,目光闪了闪,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 到了第二日,李纨悄悄找到了黛玉,递给她几张银票:“这是五百两的银票,只怕不够,可我只也能拿出这么多了……” 黛玉安慰她道:“这是大嫂子的一片心意,不在多少。这个时候,你能想着救大家,大家只会感激你呢。” 李纨含泪道:“我留下来,不是为了我自己,是兰哥儿还小,总得给贾家留个后啊……” 黛玉知道她是怕王夫人怪罪她,只能继续安慰:“我们心里都明白的,舅母也能想明白,兰哥儿是他的亲孙子。岂有不疼的?” 黛玉跟李纨叙完便去找林如海,荷花边走边道:“这大奶奶也是人不可貌相,也不知她把银票藏哪儿了,竟躲过了抄家。哎?我们都不知道会什么时候抄家,难道她一直在悄悄藏钱……” 黛玉叹道:“她寡妇失业的,心里不踏实也是有的,藏钱也是为自己将来打算。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到了林如海处,就把李纨的银票交给了他。 “不论多少,好歹是她一片心意。我这里也凑了八千两六百两银子,够不够的,先交上去,看能不能让他们通融通融,先把女眷放出来。”林如海说着,就急急忙忙出门去了。 荷花感叹:这是林家能一口气拿出来的现钱了,还有零有整的,看来林如海也不是个贪官啊! 林如海去了大半天,至晚间才回来。黛玉等人欣喜地发现,他身后还带了王夫人惜春回来。 王夫人情形很不好,由金钏儿和玉钏儿扶着,几近晕倒。惜春遭逢巨变,神态拘谨,不见往日的清冷。 黛玉忙命人带她们去休息,又叫出去请大夫来给王夫人看病。 “为父先去了大理寺,结果大理寺的人说,这桩案子没有移交给他们,依旧在锦衣府。没办法,只好又去锦衣府——”林如海坐下来,荷花忙奉上热茶。林如海喝了一口,继续道:“到了那里,正巧你那二表姐夫韩琦也在。我们两家合计,凑了一万两千两银子。 那锦衣府的堂官却说,虽未统计完全,但预估着需要补十几二十万两的银子,如今差得远呢! 一通好说歹说,念在你舅母们年迈多病,先将她二人放出,我又缠了他半日,才又搭上你那个小妹子。” 荷花听得目瞪口呆:这怎么跟菜市场似的,还能讨价还价!把人当大白菜卖吗? 如今,迎春的丈夫已经将邢夫人带回他们家去了;林如海就把王夫人和惜春带回了家。正好跟李纨住一个院里。 不一时。大夫请来,为王夫人诊完脉后,走到外间道:“尊夫人……” 他一开口,荷花忙啐道:“少胡说,这是亲家太太!” 众人都忍不住笑了。 那大夫告声得罪,就滔滔不绝地把王夫人本就有旧疾,受了惊吓,没有好好治疗,如今内虚外热之类的说了一通后,又开了方子。林如海忙命人去抓药。 煎了药后,给王夫人服下,她才平稳地睡去。黛玉和李纨又好好安慰了惜春,惜春只说害怕,没办法,黛玉只好让她跟自己睡。 “林姐姐,我大哥和老爷他们会死吗?”惜春泪光闪闪地缩在被窝里问道。 黛玉摸了摸她的头,安慰道:“不会的,等我们凑齐了钱,圣上就会饶了他们……” 惜春闻言,眼睛逐渐黯淡下去,他们家哪儿还有什么钱啊…… 第85章 世态炎凉 邢夫人被女婿韩琦接回家来,跟迎春同住。倒不是她弟弟邢大舅不管她,只因她弟弟两口子在女儿邢岫烟嫁到薛家之后,就同女婿一家回金陵去了。 原来,早在薛蟠出事之时,那梅翰林家就提出了退亲。薛宝琴伤心之余便劝哥哥薛蝌先把邢岫烟娶回家。 众人皆知岫烟在邢夫人那里日子不好过,邢夫人抠门得很,对岫烟这个侄女儿不过是面子情罢了。所以薛家说要提前成亲,邢夫人当然乐意了。 因为薛蟠的事,上下打点,花费了许多银钱,商铺周转不灵。于是薛蝌与邢岫烟成亲后,就关了京中的产业,回南京去了。 薛蟠流放后死在途中,薛家大房这一支便绝了嗣。薛姨妈由薛蝌家奉养,产业都交给了薛蝌打理。筹谋半生,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最后落得个人财两空的下场。 此时,邢夫人因为在狱神庙过了几天苦日子,到了女婿家里,虽不及昔日在荣国府时那般奢靡,却也觉衣食无忧了。 她想着,迎春不是她亲生的,打小又是在二太太那边长大的,自己对她也没多少关心,他们夫妇肯接她过来,已是好大的情面。于是,也不敢作妖,倒踏踏实实地过了几天安生日子。 宝玉在狱神庙里虽然艰苦难熬,但听说两位太太和惜春已经被救出去了,心里稍微踏实了些。 只有贾琮和贾蔷跟他关在一处,贾赦、贾政和贾珍父子作为主犯,关在看守严密的地方,是严禁探视的。 这天,贾芸夫妇又来给他们送东西,不同的是,身边多了个女孩子。 宝玉见了,心里不由得纳闷,只觉得这女孩得眉眼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见到过。 只见她哭哭啼啼地走到贾蔷身边,泣道:“你如今可算老实了,这下没功夫出去沾花惹草了吧!” 贾蔷听了,苦笑道:“你好不容易来一趟,说这些做什么,没的让人笑话。” 贾芸在一旁笑道:“龄官姑娘很不容易呢!也不知道她在外面求了看守的人多久,我们来时正好看见她蹲在外面哭。就带她进来了。” 贾蔷听了,面带愧疚之色:“是我对不住你,你到这时还想着来看我,我真是该死!” 龄官听了,也不答话。只是把自己带来的包袱打开,将棉衣拿出来,给他穿上。 宝玉此时才想起来,原来这个女孩就是当年在蔷薇花下划“蔷”字的那个龄官。 宝玉他们就走到门口,给他们俩留出空间来叙旧。 不禁又问贾芸,贾政等人如今是怎样的情形。 贾芸叹道:“还没判下来呢!但已经发了话,要交二十万两银子才肯结案呢!如今凑的这些不过是零头……” 宝玉听了,半晌无言。心里自责自己无用,闹了这几年也没攒下多少钱来。 这时,茗烟把脑袋凑了上来:“晴雯姑娘那里收着爷五百两呢……” 宝玉摇头道:“那是给胭脂坊采办材料和日常开销用的,何况她们也要生活。不过是杯水车薪,拿了来也没多大用……” 贾芸劝他道:“好歹凑一凑吧,积少成多嘛!难道真要在牢待带一辈子?叔叔不为自己想,也得顾及着老爷那边,他上了年纪的人了,如何受得了这罪?我们两口子也出五百两吧,我再回去找族里人凑一凑。” 宝玉听了大为感动:“你们上年刚添了孩子,用钱的地方也多呢,何苦又搭在里头?” 贾芸笑道:“叔叔不用管,这是我们的一片心意。” 于是问明了晴雯等一众女孩子的住址,便带了龄官要走。 贾蔷道:“你以后不要再来了,这地方不好。” 龄官扭过头道:“来不来是我的事,与你无关!”说着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走到了外面,跟小红汇合了。龄官向他们道了谢,又道:“我还想请芸二爷帮个忙:如今蔷哥儿在里头,我一个人住着那宅子,夜间怕得很,欲寻我那些姐妹,跟她们一起住去。所以,想请您帮我找个买家,把那宅子卖出去。” 贾芸和小红一听,就知道她是想卖了房子筹钱赎贾蔷出来。以前,听府里人说,这些学过戏的女孩子如何的刁钻可恶,没想到这龄官却是个有情有义的。于是就答应下来。 贾芸夫妇回去后就往各处去筹措资金。但那些族人,大多数内心妒贾府富贵,以前为了攀附权势得些好处,才去曲意逢迎的。如今见贾府倒台,他们躲着还来不及呢,谁又肯拿自己的钱去打水漂! 转了一圈回来,总共凑了不过百八十两银子。他们夫妇二人无奈地叹息了一回。 贾芸他们走后没多久,卫若兰就来了:“因为云妹有孕,我一直待在家里,直到韩琦他们来找我,才知道府上出了事。这几日我们几个人东拼西凑地弄了三千两,等会儿拿去交给林大人,一齐交上去。” 宝玉听了,感动不已:“我何德何能,让兄弟们为我破费!” 卫若兰笑道:“既是兄弟,又何必说这话?因为前阵子,我岳家史侯家的事,如今我手上的钱也有限,不然早把你赎出来了。” “你把云妹妹照顾好就是最大的事了,我的事,你们量力而为就罢了。”宝玉含泪道。 卫若兰点头答应了,待了一会儿就出去办事了。 黛玉在家里翻箱倒柜的,让紫鹃她们把自己的金银细软之物都找了出来。 荷花见状忙问道:“姑娘,你该不会是想把它们卖了凑钱吧?” 黛玉点点头:“这些不过是身外之物罢了,还有架子上那些用不着的瓶瓶罐罐,也都拿去吧!” “姑娘真会败家!我跟你说,不至于此的!”荷花笑道,“还有个大财主没来呢!等他来了,不怕没钱。” 黛玉听了,低头想了一想,恍然道:“你是说琏二哥?连日来只顾着悲伤,怎么倒把他忘了!只是,官府正在捉拿他呢,他来岂不是自投罗网?” 第86章 贾琏面圣 荷花笑道:“一大家子人都在这儿,他怎么说也是这家里的人,岂有不来的道理?姑娘放心,他定会来的。” 黛玉听了,不禁摇头:“这不就是你说的那什么道德绑架嘛!虽然他外表还是琏二哥,可里子又是另一个人。而且,这几年他夫妇二人在南京,那一片家业都是他自己打下来的,其中艰辛自不必说。他肯拿钱出来自然极好,若是不舍得,自己逃命去了,也不能怪他。毕竟,以前那些事又不是他做的。”说着,就叫人来把东西搬出去卖掉。 荷花见劝不动她就去找林如海,见林如海不反对,便放下心来。 夜间,众人服侍黛玉梳洗后,各自歇息去了。荷花走到院子里倒洗脚水,忽然听到前院有些动静。心想:半夜三更的,还有客人来不成? 也没太在意,回房睡觉去了。 第二天一早,黛玉又想起自己还有一套珍藏的古籍孤本,能值不少钱,就让荷花拿到前院给林如海。 荷花到了林如海书房,却看见个意想不到的人坐在里面。忙掩了门,道:“琏二爷,你怎么进来的?外面都在通缉你呢!” 贾琏十分淡定地坐在椅子上:“我昨晚来的啊。进城的时候我就看见城门口贴着画像,画的好抽象,跟我一点儿都不像嘛!” 荷花听了,哭笑不得:“你心还挺大的!你不知道,那牢里又脏又臭的,可不是人待的地方。我要是你早就有多远跑多远了,还回来干啥呢!” 贾琏叹道:“当时我们在南京接到家里的信,说老太太不行了。凤丫头急得不行,我们随便收拾了一下,抱着孩子就来了,还想着见老太太最后一面呢!谁知道…… 走到半道上就听说贾家被抄了。我心想,他们肯定得去南京抓我们啊,就改走了小路。 如今,凤丫头和孩子们在刘姥姥家住着呢。我跟她说了,我先进城打探消息。若是十天之后,不见我回去,她就有多远跑多远吧!” 荷花听了,叹道:“你如今应该都听我们老爷说了吧,你是如何打算的?贾琏身上可是有官司的,一不小心,就把自己搭进去了。” 贾琏笑道:“我跟林姑父讨论了半夜,天快亮的时候才打了个盹儿。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自首。我们把钱都补上,他再给我说说情,应该没什么大事。朝廷如今主要是缺钱,但我能创造财富啊! 丫头,你记住,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那都不是问题。” 荷花撇撇嘴:“你好油腻。当初你说你是纯情小男生来着,现在我怀疑你原本就是个油腻大叔。” 贾琏挑了挑眉毛:“什么油腻?这叫成熟,成熟的魅力!你跟个小学生一样,不懂欣赏。” 荷花无心跟他斗嘴,转而问道:“你的钱够吗?听说要二十万,我们好几家子人,东拼西凑,才交了两三万。” 贾琏拍着胸脯道:“区区二十万两,不到小爷一半的资产!拿走就拿走,千金散去还复来!” 荷花伸出大拇指:“二爷格局大啊!莫非你拿的是龙傲天剧本?” 贾琏呵呵一笑:“哥是做实业的,我们船厂造的船遥遥领先于当今世界。前阵子东海海战知道不?南安王那孙子,他搞腐败,招投标的时候收了别人的礼,走后门,官兵们用破船打仗,能不败吗? 后来的官还算个明白人,用了我们的船,这才扭转战局,把真真小国逼回谈判桌上。可恶,南安王这个老六,只会拖后腿,要不是为了换他,我们宝钗妹妹也不用嫁到那个蛮夷小国去。这种人还管他干嘛,不如死了算了!” 荷花用力地点点头,深以为意。 两人正说着,林如海已经下朝回来了。 “准备一下,咱们一会儿就去面圣。”林如海对贾琏道。 贾琏有些兴奋:“我还没见过皇帝长什么样呢!” “稳重些,你现在可是带罪之身!”林如海摇头苦笑道。 说着,又让仆从给他换衣服,荷花便避了出来。 回到黛玉房中,将贾琏的事一五一十跟她说了。 黛玉笑道:“这个人的肝胆是什么做的,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怕呢!” 荷花道:“他会的东西多,可能真的有本事。想着圣上的爱才之心,不会将他怎么样吧。这会子,想必老爷已经带他去面圣了。咱们只管等着他好消息就是了。” 黛玉似笑非笑地瞅着她,不太相信的样子。 到了晚间,林如海才带着贾琏回来。黛玉忙过去迎接他们,问道:“爹爹,一切可还顺利?” 林如海点点头,贾琏却开怀大笑,道:“林妹妹,你就放心吧!我把我的宏伟蓝图跟圣上那么一讲,他已经被深深地折服了。并且愿意对咱们贾家网开一面,我那便宜老爹的命也保住了,把他和珍大哥流放岭南;政叔本来也没什么大罪,交割清楚就可以回家了。狱神庙里的老老小小也能接回来了。” 黛玉和丫鬟们听了皆是欢喜异常,盘算着需要几辆车去接,又吩咐下人去打扫院子,丫鬟们又抢着去给王夫人她们报喜。全府上下一派欢欣喜悦。 荷花:“琏二爷,你这回可立大功了。这族长之位,换你来当也使得!” 贾琏拱手笑道:“承让承让,族长不族长的倒无所谓,我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荷花又竖起大拇指,马屁不要钱似地往他身上拍:“二爷,格局大!小的佩服的五体投地!” 众人笑闹一阵。 贾琏正色道:“圣上命我回南京去,抓紧火炮的改良研发工作。我们贾家的人也要扶柩回乡。林姑父去浙东赴任……这京城,该说再见了。” 荷花闻言,低头想了一想,自己又该何去何从呢? “荷花,你身上长蛆了?不好好睡觉,翻来覆去的干什么?”海棠不禁道。 “姐姐,姑娘要回南边去了。紫鹃她们三个肯定是要跟姑娘去的,咱们呢?”荷花在枕上转过身来问道。 第87章 劫后余生 “谁跟你说姑娘要回南边了?”海棠闻言,不禁坐起身问道。 荷花忙把她按下来,盖好被子,分析给她听:“你想啊,贾家的人都要回原籍去了。咱们姑娘肯定不舍得跟宝玉分开,她定然是回姑苏待嫁的。那我们怎么办呢?姑娘把我们的身契都给我们了,咱们是像之前计划的那样开个早点铺子,还是跟姑娘回南边去?” 海棠想了想,叹道:“咱们爹妈一辈子没离开过京城,去南边定然不适应的。可一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姑娘了,我这心里就堵得慌,只想大哭一场!” 荷花眼里含着一包泪:“我又何尝不是呢……”说着把被子拉到头顶上,偷偷呜咽起来…… 次日一早,就安排了车辆去狱神庙接贾家众人。 黛玉和王夫人、李纨、惜春等皆站在仪门处,不停地张望着。 终于,宝玉和探春下了马车,他们连忙走进来,和家人相见。 看见王夫人由李纨和惜春搀扶着,宝玉心中一痛——不过是一个月没见母亲,她却好像苍老了十岁。王夫人大病一场,如今瘦骨嶙峋的、头发都白了。 宝玉和探春忙跪下行礼。王夫人忙颤颤巍巍地走上前去将他们扶起来。 “好孩子们,你们都受苦了……”王夫人眼含热泪,一手牵着一个。他们二人将王夫人扶到屋里坐下。 “我父亲已经去接舅舅了,舅母不用担心。”黛玉一边安慰她,一边叫丫鬟上茶。 站在旁边的赵姨娘,忍不住扭扭捏捏地问道:“林姑娘,你们可有环儿的消息?” 黛玉假装没有看到王夫人变冷的眼神,摇头道:“也曾找过的,只是他有心躲着我们,哪里能找得到呢!” 探春也安慰赵姨娘道:“姨娘不必着急,环儿机灵着呢!他之前是怕官兵抓捕,所以才躲着的。等到知道事情过去了,自己就会回来的。姨娘这些天也受苦了,快回房里歇息去吧。太太这儿有我们呢!” 赵姨娘早就站累了,巴不得这一声儿呢。见王夫人也点了头,便一溜烟儿地回去梳洗睡觉了。 “呸!连大牢都待过了,破落户而已,还把自己当太太呢!等我环儿回来,叫你们都好看……”赵姨娘一边走,一边嘀嘀咕咕的。 “怎么就只有你们几个回来了?咱家那些下人呢?”王夫人忽又想起一事,不禁问道。 宝玉叹道:“那些官老爷们说,我们家如今也不是什么官宦人家了,用不着这么多奴才,卖了抵你们家的亏空吧。于是,在几日前就把他们都拉出去发卖了。” “袭人呢?她也……”王夫人不禁问道。 宝玉神色黯然地点点头。 王夫人听了也只能一个劲儿地叹气:“我原以为,就她还能一辈子陪在你身边……算了,此一时彼一时。” 探春道:“咱们也可以打听着,知道她们被卖到哪儿了,再去赎回来。” 王夫人摇摇头,苦笑道:“算了,咱们家如今也养不起这么多人了……” 宝玉、探春听了,皆是黯然神伤。 金钏儿和玉钏儿两人对视一眼,幸好之前王夫人生病,走不了路,需要人扶着,她们才得以出来,不然此时不知道被卖到哪里去了呢! 黛玉见气氛压抑,便起身笑道:“二哥哥和三妹妹才刚出来,身子乏,需要休息;舅母也需回去吃药。晚上给大家接风洗尘,再好好聊吧!” 说着吩咐下人将他们各自带回房去。 到晚间时,贾政也已经回来了。骨肉亲人劫后重逢,彼此又哭了一场,然后尽叙别情。 翌日,贾琏心中挂念凤姐,先一步回去了。 到了京郊庄子上,刘姥姥家。贾琏一进门,就见巧姐儿和刘姥姥的外孙青儿、板儿在院子里追逐打闹;平儿领着芃哥儿在廊下咿呀学步;凤姐倚着门框站着,失神地望着远方。 巧姐儿先看到贾琏进来,扑上来抱着他的大腿,惊喜地叫道:“爹爹——妈、平姨,爹爹回来了!” 平儿满脸喜色地抱着芃哥儿迎上来:“二爷回来了,芃哥儿给二爷请安——” 凤姐眼含热泪地望着他:“还知道回来呢!害我们苦等了这么多天。要不是平儿拦着,我早进城去找你了!” 贾琏赔笑道:“是小的该死,让奶奶久等了。还望奶奶大人有大量,饶过小的这次吧!奶奶安排的差事,都已经圆满完成了。” 凤姐嗔道:“这么大的人了,也没个正形。”说着一起进入屋内。 刘姥姥一家人见了贾琏就要请安,贾琏连忙拦住了:“不是说过了吗,不要这样。我会折寿的!” 然后,感谢了他们一家人的收留之恩。 第二日,便要告辞回南京去。巧姐儿刚和小伙伴混熟了,玩得正好的时候,突然要分开,很是伤心的哭了一场。 此间事了,林如海也无法再推拖,打点了行装,匆匆上任去了。 走前嘱咐黛玉:“等你舅舅、舅母身子好了,你就同他们一道回南边去。等为父的差事办完,就跟圣上辞官。以后,咱们一家人就尽享天伦之乐了!” 黛玉答应了,含泪送他出了门。 却说贾政夫妇,经过此次劫难,身心俱疲。本就上了年纪的人,又遭受了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打击,回来后就双双病倒了。每日请医问药,汤药不离身的。只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见效极慢。 那么,扶贾母灵柩回乡的事,只能再等。 宝玉身体恢复后,先去小花枝巷找晴雯她们。 一进门,那群女孩子就叽叽喳喳地围了上来,对着宝玉嘘寒问暖的。吵得宝玉脑仁疼。 晴雯红了眼圈,看着他微笑道:“这些日子不见,你都瘦了……” 宝玉笑道:“我没事,只是关了几天。” 晴雯转身进了屋,宝玉跟进来道:“如今,我们家要送老太太的灵柩回南京去安葬,可能以后就不回来了……” 晴雯猛地停下脚步,回过身来定定地望着他。 第88章 贾蔷与龄官 晴雯看着他,半晌开口问道:“那这胭脂坊怎么办?你的水粉生意也不做了吗?” 宝玉笑道:“我来正是要与你商议这件事呢!我这生意,到了南边也一样能做。只是,你们在这里没个靠山,怕被人欺侮了去。所以,想问问你们,如果愿意的话,大家一起回南边去。我想着,芳官她们本就是南方人,定是愿意的。姐姐,你愿不愿意?” 晴雯低头想了一想,咬着唇道:“我们如今已经不是你们家的奴婢了,若跟你们回去,太太会怎么想?” 宝玉听她的话里的意思是愿意的,便笑道:“这个我也想到了。林妹妹也要回去呢,你们就跟林妹妹乘一条船。我们的船在前头,林妹妹的船在后头。管保叫太太一点儿也不知道。就是知道了,她也无法,毕竟你们如今不是下人了,她自然管不着的。” 晴雯笑道:“那就这样吧,也就林姑娘肯跟着你胡闹。” 宝玉拍着笑道:“咱们就这么说好了,姐姐跟他们讲明白。等日期定下来,我就来告诉你们。” 晴雯点点头,送宝玉出来。 宝玉来到院中,见芳官几个正躬身躲在那窗户底下,鬼鬼祟祟的不知在干搞什么鬼,忍不住走过去一探究竟。 芳官和藕官、蕊官等几个小姐妹正猫着腰,躲在窗根底下,听屋里的人说话。忽然,感觉后背被人拍了一下,芳官连忙捂住嘴才没喊出声来。 回头一看,却是宝玉。宝玉张着嘴用气声问她们在做什么。芳官忙冲他摇了摇手,又指了指窗内。 宝玉不禁也学着她们的样子,将耳朵贴着墙壁,听里面的动静。 原来里面是龄官和贾蔷在说话。 贾蔷早就从贾芸口中得知龄官搬出宅子,跟她姐妹住去了。所以,从狱神庙出来后,就一路打听着,找到了这里。 “幸而我们出来的早,那宅子还没卖掉。你如今依旧跟我回去住吧。”贾蔷赔笑着央求龄官道。 龄官冷笑道:“不必了,我如今已经想明白了。我那样不明不白地跟着你,算什么呢?姘头、还是相好?” 贾蔷被她的话一噎,红了脸道:“你何必说得那么难听呢!难道我的心,你还不明白?” 龄官听了他的话,愈发哭笑不得:“你的心?我明白得很。反正你是个男人,养个外宅而已,又算得了什么呢?别人知道了,也不过调侃一句年少风流,也不耽误你日后娶妻生子。——算了吧,何必再来扰我!”说着流下泪来。 贾蔷听了她的话,也不禁泣道:“你还是不肯相信我吗?我今生今世只要你一个人,若有二心,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龄官冷冷地看着他发毒誓,若是以前她早就慌忙地捂着他的嘴,不许他说了。如今却是波澜不惊地道:“若是发誓有用,世上的恶人早就死绝了。你不必如此了,我不是在跟你撒娇。我是认真要跟你断了。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扰。” 贾蔷见她心灰意冷,早就慌了,抓着她的手不放:“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再相信我一次,我是真的要改了。如今,我们家的事你也知道,我已经不是什么蔷二爷了。如果,连你也不要我了,我就真成孤家寡人了!” 龄官闻言,冷冷地甩开他的手,冷笑道:“原来是没人要你了,你才想起我来!我知道我出身卑贱,但是,再贱的人也有两根硬骨头。 若是以为我是那种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二爷就错了主意!还是请回吧——” 说着,龄官就站了起来,一副要逐客的架势。 贾蔷哪里肯走,死皮赖脸地缠着她:“好妹子,我说错话了,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误会啊!” 龄官哪里会信,见他不肯走,索性自己走出屋门。 她这突然一出来,宝玉、芳官他们来不及躲藏,大眼瞪小眼的,尴尬不已。 龄官也不理会她们,自己走到别的房间,关上门自己生闷气去了。 贾蔷见了宝玉等人,只得赔笑道:“呵呵,宝二叔你也来了……” 宝玉走过去,拉着他道:“我都知道了,如今龄官正在气头上,听不进你的话。你先回去,我们替你劝劝。” 贾蔷只好道:“那就有劳叔叔了。” 宝玉送他出了门,转身见晴雯瞅着他笑。便把刚才听墙角听到的话跟她讲了。 “呸,什么臭男人!难怪龄官这些天一直坐在屋里哭呢!”晴雯啐道,又对宝玉道,“我知道,你们男人都向着男人说话。但这事,你可不许强求龄官。” 宝玉笑道:“我强求她做什么,这事只看龄官她自己的想法。但是,要先弄清楚,她是真的要跟蔷哥儿绝交,还是说气话。” 晴雯推他道:“你忙你的去吧,你在这里不方便。我们私底下自然会好好问她。” 宝玉只好出门来。 回到林府,只见湘云挺着个肚子来了,正跟姐妹们说说笑笑。 “大太太也跟你们回去?那京城里就只剩我和二姐姐了。”湘云问道。 迎春点点头:“我们也想留太太住下呢,她说她是长房媳妇,二房都回去了,她岂有不回去的道理?何况,她还要管着琮哥儿回南京去后上学的事。” 众人点点头:“这也是个道理。” 湘云叹道:“唉!以后你们都走了,我们以后说笑的人都没了!” 探春笑道:“怎么没人?这京城里到处都是人,你这性子,不怕交不到朋友。何况,我们是回去,又不是死了,以后自然有见面的机会。” 湘云听了她的话,情绪才收回来一些,又想到一件事,低声问道:“你之前那婚事……” 探春苦笑着摇摇头:“我们家出事后,那家没有一点儿动静,怕是早就不作数了。这些日子事多也没理论,得了空正式退了他去,也就罢了。” 众人忙安慰探春。 她倒是豁达:“聚散离合皆有定数,我的姻缘大概不在这京城中吧。” 第1章 因缘际会痴丫头入梦 年关将至,人事繁杂。 宁荣街后街一带,便是下人们住的房子。那后门处摆了好些摊子,有卖吃食的、也有卖玩物的,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几个婆子坐在石阶上说闲话,其中一个道:“听说了没?那刘家的丫头变成傻子了。” 其他人听了,忙问:“哪个刘家,怎么变成傻子了?” 起头的人努努嘴:“还有哪个,不就老太太屋里干粗活的刘嫂子——她的闺女,叫荷花儿的那个。 前一阵闹得沸沸扬扬的,掉水池子里了。老天爷!那天寒地冻的,人捞上来的时候已经冻得浑身青紫了,都以为活不成了。谁成想那孩子造化大,捡回一条命来。可惜呀,把脑子给烧坏了,醒来满嘴胡话,爹娘也不认得了!这不白养了一场吗……” 众人听了,也都叹息:“那孩子以前我们也都见过,长得白白胖胖,都说是有福气的。谁成想……还不到10岁呢!” “阿——嚏!”坐在炕上的荷花忽然打了个喷嚏。那些婆子嘴里变傻的丫头可不就是她。 老天爷啊,还让不让人活了!她刘采荷因为先天疾病被父母抛弃,从小在福利院长大。好不容易念了个大专,毕业后刚找到工作,第一天上班的路上就遭遇车祸。两眼一抹黑,来到了这个不知道什么朝代的古代世界。 一开始,她还搞不清楚状况,哭闹着要回去。 一个头上包着帕子的中年女人抱着她大哭:“我是你娘啊!我可怜的孩子,连娘都不认得了吗?” 一旁的中年男人也愁眉苦脸地叹气。 荷花无奈,只能乖乖躺着装睡,等到人都离开了,她才悄悄溜出房门。 放眼四望,却是越看心越凉:这房屋建筑,完全没有一丝现代的影子,青砖黛瓦,粉墙油壁,非景区仿古建筑可比。以及往来人等的衣着、发型,跟古代画作里的一样…… 低头看着自己那双小手,她明白这不是自己熟悉的那个世界,不敢再叫了,失魂落魄地躺回炕上,默默哭湿了枕头。 过了半个多月,身体方渐渐康复,她才慢慢接受了现实。 这天荷花的母亲喜滋滋地捧着一个油纸包走进屋里:“荷花儿,看娘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说着,将手中的油纸包展开,手指拈起一块糕点,塞进荷花嘴里,“这是老太太赏的桂花糖糕,我分得了这些,香甜着呢。” 荷花鼓着腮帮子使劲儿嚼着糕点,味道甜腻得很,难怪老太太不爱吃。她拿起一块,递给她娘,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好甜,娘也吃——” 母亲乐得眉开眼笑:“我们丫头这病可算是好了,都会让娘了。” 说着,把油纸包里的糕点分了一半盛在碗里,把剩下的仍旧包起来,塞到荷花枕头下面。嘱咐她道:“不要一下子吃完了,这东西不好消化。自己藏着慢慢地吃,一会子你弟弟回来了,别让他看见,他看见了,全给你吃完了。娘去当差了——”说着又走了。 荷花心里一热,悄悄掉了两滴泪。她从小无父无母,第一次感受到了母爱。 到了晚间,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荷花的姐姐海棠也回来了,因说道:“荷花儿才刚当差没两天就出了这事,老太太赏了银子看病吃药,如今病也好了。要我说,还是回去当差为好。一个萝卜一个坑,她不去的话,这个窝儿就让别人顶去了。” 荷花她们一家都是这府里的家生子。父母是做粗使杂役的下人,一个月几百钱的月例,生了海棠、荷花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小狗子才五六岁,一大家子的开销也不小。 姐姐海棠现在是二太太房里的三等丫头,一个月五百钱;荷花才当差没几天就掉池子里了,虽说有老太太赏的银子,看病买药也花得差不多了。不当差就没有钱,就多一张嘴吃饭。父母心里也是发愁。 母亲道:“你说的正是呢。可我们没门没路的,那些管家娘子都不是好缠的,她们要是不允可怎么办呢?” 海棠笑道:“原来娘是担心这个。还没告诉娘呢,我前儿认了管家林大娘当干娘,这两天府里事忙,就没空跟家里说。这件事我去求她老人家,必定能成的。” 荷花爹娘相视而笑,虽然外面人都说刘家的小丫头成了傻子,但家里人从没拿她当傻子看。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吃完饭,海棠也回府里去了。 到了第二日,海棠拿着自己做了半个月的针线活找到林大娘:“这是我自己做的一件褂子,针脚粗陋,干娘别嫌弃。” 林大娘接过来看了,笑道:“难怪人人都说你手巧,前两天李奶奶也说,你的针线在同批的小丫头里是数一数二的。只做洒扫的活计倒是屈才了。” 海棠又道:“干娘不嫌弃就好。我娘常说,咱们太太跟菩萨似的,能在府里伺候是咱们的福气,哪里能挑三拣四的呢。托老太太、太太还有干娘的福,我妹妹荷花儿如今也大好了,她一心想着要报老太太的大恩大德,尽心服侍呢。” 林大娘知道她是为她妹妹的事而来,便道:“不巧,老太太屋里的人已经满了。倒是如今新来的表小姐林姑娘,老太太说要挑好的丫头给她使呢,你妹妹力气大,就去那里吧!” 海棠听了,喜之不迭:“多谢干娘,我这就回家跟我娘说,给荷花儿好好洗洗,换上干净衣裳,明日一早就来伺候!”说着就去了。林之孝家的笑着摇头,这个傻丫头,自己本想说提拔提拔她,她却只想着她那傻妹妹。 次日天刚蒙蒙亮,荷花就被她娘拉起来,梳洗更衣。荷花扯着她的袖子,恋恋不舍:“娘,我害怕,里头的人我一个都不认得。怎么办?” 她娘点点她的脑门:“怕什么,有你姐姐呢!实在不行,你见人就笑。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谁会认真跟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子计较。” 正说着,她姐姐海棠掀开门帘进来,拉着她道:“走吧,是时候了。” 荷花被她姐姐拉着,一路往上房走去,到了老太太院门口,松了手,对她道:“去吧,都说好了的。进去听嬷嬷的话,不要淘气,我还要当差,先去了。”说着就走了。 荷花鼓起勇气,踏进院中,只见廊下已经站了好些人。一个婆子问她:“你是哪个,来做什么?” 荷花想起母亲的话,咧嘴笑道:“我叫荷花,是林大娘叫我来服侍林姑娘的。” “荷花?”婆子正在想她是谁家的孩子,旁边人悄悄道:“就是上个月掉水里头的那个呆丫头。” 婆子听了一笑,仔细打量了荷花一番,只见她生得浓眉大眼,身材高挑,又有一双大脚。点点头,暗道是个做体力活的料子。她能跟人对话,可见不是十分的傻,做些粗活想来无碍。就对她道:“你去那边帮着抬箱子吧。” 等抬完了箱子,其他人散了,荷花跟他们不熟,便一个人倚靠着柱子歇息。病了大半个月才好,突然干这体力活,身体有些不适应,浑身酸痛。 一个穿着绸缎衣服的大丫鬟走出来,看见荷花一个人在这儿,对她道:“去看看茶炉子上水烧开了没?拿水来给林姑娘沏茶。” 荷花答应着去了,边走边想,总觉着哪里不对:老太太、林姑娘、又听其他人管那个大丫鬟叫“鹦哥”,心里突突直跳。 到了茶房,果然见茶炉上烧着一壶水,咕噜咕噜正冒着热气。她正要去提,两个小丫头抢进来,提着水壶就要走。 荷花忙拦道:“这壶水是我的。是鹦哥姐姐说要给林姑娘沏茶的。” 那两个小丫头斜了她一眼,不以为意:“你再烧一壶就是了,这水我们先要了。” 荷花挡在面前:“不成,这是我们的。”她心想,这是她来到这里第一份差事,要是办砸了,以后还怎么混。 那两个小丫头抢白道:“你要死了!这水是给我们宝二爷洗脸的,从来我们屋里要什么东西,没人敢拦着。你是个什么东西!再不让开,烫着你我们可不管。” 眼见拦不住,荷花哇地一声,坐地大哭起来:“你们欺负人!抢我们姑娘的水,不要脸!” 两个丫头被她骂得红了脸,正不知如何是好。上房里早有人听到动静走了来:“做什么,大早起鬼哭狼嚎的!惊动了主子,你们是死是活?” 两个丫头早吓得魂飞魄散,结结巴巴地说:“鸳鸯姐姐,我们……” “她们抢林姑娘沏茶的水去洗脸,还说要烫我!”荷花抢着说道。 鸳鸯气道:“糊涂东西!林姑娘远来是客,凭是谁,也不该跟她争!你们的老子娘是谁,养出这样没规矩的东西,不如打发了干净!” 两个丫头喏喏不敢言,荷花趁机提起水壶跑开了,交给鹦哥去泡茶。也不知那两个小丫头后来如何,之后没有再见到过。反正她是出了名的傻子,谁会跟一个傻子计较呢。 闲下来时,荷花听那些丫鬟婆子们八卦,得知,她们服侍的这位表姑娘,乃是姑苏人士,她父亲还是探花郎出身,在扬州当大官呢。因为姑太太去世了,被老太太接来抚养的。 值得一提的是,这位表姑娘名叫林黛玉。 荷花听了如五雷轰顶、呆立当场。众人笑道:“这个呆丫头,又发痴了。难怪人人都叫她傻大姐呢!” 荷花心中如惊涛骇浪: 这、这不是自己以前最爱读的《红楼梦》中的故事情节吗?! 第2章 忙里偷闲暗救茜雪 话说,自从荷花确定了自己身处《红楼梦》的世界之后,对未来的憧憬与向往,便像那刚点燃的小火苗,被一盆冷水当头泼下,浇了个灰飞烟灭。 以后贾家可是会被抄家的啊!最后落得个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那是何等的凄凉!完了,全完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这些本就身不由己的下人又能怎么办? “荷花儿,怎么又发痴了?” 正在出神之际,此时已经改名叫紫鹃的大丫头走过来,将一个泥金喜鹊登枝图案的暖手炉递给她道:“你去梨香院薛姨太太那里,把这手炉交给姑娘。你且在那里伺候着,等散了时,同着姑娘一起回来。” 荷花接了手炉,捧在怀里,一步步往梨香院的方向行去。 天上飘着雪粒,地上泛了白。这样冷的天气,要是能缩在温暖的被窝里该多好!她想,为什么我这么倒霉,没穿成个公子、小姐,偏偏穿成个伺候人的丫头呢? 贾府里规矩大,丫鬟伺候主子洗漱要跪在地上,双手举着脸盆。自己要是当主子,难道也能心安理得的,让别人跪在自己面前吗? 荷花不禁打了个寒颤,摇了摇头,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 到了薛姨妈处,只见林黛玉和贾宝玉正在同薛家母女吃饭喝酒。薛宝钗在跟宝玉说不要吃冷酒的话,林黛玉嗑着瓜子看着他们正不自在。 抬头看见荷花走进来,问道:“小荷花儿,你又来做什么?” 荷花把怀里的手炉拿出来,双手递上前去:“给姑娘送手炉呢!” 黛玉听了便笑道:“谁这么多事,巴巴儿地让你送来。我在这里还能冻死不成?” 荷花眨眨眼,陪笑道:“是紫鹃姐姐在家里,怕姑娘外出冻着了,叫我给您送手炉来。还说姑娘这两日身子刚松快些,叫我看着,不让姑娘吃冷酒,怕伤了脾胃。”当然,后面的话,是她忽然想搞恶作剧,自己编的。 果然,黛玉接过手炉,抱在怀里,小嘴一撅:“原来你这么听她的话!我跟你说话都是左耳进右耳出,我倒不如她了?以后她的话你就当圣旨听吧,可一点儿也别办错!”嘴里说着,眼睛却瞟向了宝玉。 荷花知道她是指桑骂槐,表面骂她,实则是骂宝玉。便赔笑道:“她自然是比不上姑娘的。我以后只听姑娘的话。若是紫鹃姐姐的话与姑娘的话相左,那自然是以姑娘的话为准。” 又恳求道,“姑娘饶过小的这一遭吧!人人都知道,我脑子笨,性子又痴。有时正经话听不进去,别人歪门邪道的,说两句好听的就把魂儿勾走了。姑娘饶过我吧,我以后再不这样了。” 黛玉听了便笑个不停,宝玉也讪讪地笑了:“好妹妹饶过她一遭吧。” 送完手炉,荷花退至外间。跟宝玉来的奶娘李嬷嬷和一些丫头婆子正在吃喝,荷花向他们问了好,对李嬷嬷道:“我也借借李奶奶的光。”说着,找了个小凳子,也坐在那儿吃起来。 “这鹅掌糟的真真儿是入味,很是下酒。李奶奶多吃些。” 吃饱喝足后,李嬷嬷向里间望了一望,便欲起身。 荷花忙拉住她道:“奶奶且住,我知道你是怕宝二爷喝醉了。那里有姨太太在呢!姨太太又不是外人,纵是二爷喝醉了,老太太知道了,也不会怪的。你若去劝,她岂不多心?难道宝二爷在她这里吃个酒都不行?还是不要得罪亲戚的好。” 李嬷嬷听了她的话,起先不以为意,直到听到她说“不要得罪亲戚”方恍然大悟。不由得拉着她仔细打量起来:“人人都说你这个丫头呆,据我看来却是个再明白不过的人了。今儿要是没你,我老婆子不就蹭了一鼻子灰去了。我且家去换个衣裳,你们仔细伺候着。” 荷花忙道:“这天寒地冻的,您老何苦来回的多跑这一趟。我去替您老把衣裳拿来,您在这儿坐着烤火,岂不好?”说着,不等她答应,就起身走了出去。 来到宝玉屋里,一群花红柳绿的丫头正聚在一起打牌嗑瓜子。荷花笑道:“好姐姐们,我刚刚救了你们一命,你们可知道?” 众人见是她这个有名的痴丫头,都笑道:“这呆丫头又说疯话了!你倒是说说,你怎么救的我们?” 荷花昂头道:“刚你们二爷在薛姨太太处吃饭,那李奶奶便欲偷空回来,是我把她劝住了。你们想,她要是来了,还有你们的好果子吃?你们可不是该谢我?” 众人笑道:“是该谢你。” 荷花对晴雯道:“晴雯姐姐,宝二爷说他从东府珍大奶奶那里带了一碟什么豆腐皮的包子,说是特意给你留的,你可吃了?” 晴雯满脸傲娇地指了指桌上:“可不在那儿呢!一送来的时候,我就猜到是给我的,但我那时候刚吃完饭,就搁在那里了。难为你跑一趟,你若喜欢就吃了吧。” 荷花假装听不懂她说的客套话,真就拿起一个塞进嘴里,大嚼起来:“果然好吃。我还得去李奶奶家给她拿衣裳,先去了。” 抬腿要走之时,忽然想起什么,扭身对茜雪道:“茜雪姐姐,宝二爷嘱咐你,他早起泡的那个什么枫露茶,要三四次以后才出色儿,他回来要喝的。莫让不相干的人喝了,他可是要生气的。” 茜雪道:“知道了,快忙你的去吧。” 宝玉屋里丫鬟尤其的多,除了眼前的几个大丫鬟,剩下的小丫鬟宝玉自己都认不清。原本这些人地位相当,自从袭人与宝玉行了云雨之事,宝玉便待她与别人不同了,隐隐成了这些人的领导。 这里荷花一路小跑,到了后街,打听了李嬷嬷家的地址,来到她家里,她儿媳妇正在看孩子。荷花拿了衣服,抱在怀里,忙回到梨香院。 此时,天已经擦黑了。李嬷嬷见她回来,问道:“怎么去了这半日?” 荷花笑道:“路有些生呢!您知道我脑子笨,辨不清道路,可不就慢了些。主子们还未走吧?” 李嬷嬷向里面努嘴道:“你来得倒巧,可不正要散了。” 荷花忙进来,只见黛玉与宝玉他们正站在地下向薛姨妈告辞。 荷花与李嬷嬷忙将斗篷与他们披上,扶着他们回贾母处。贾母听说他们从薛姨妈处吃了饭回来,很是高兴。看到宝玉醉酒,便嘱咐人好生照料着,送他回房睡觉。 李嬷嬷见未责怪宝玉吃了酒也放下心来,自己回家去了。 见黛玉和宝玉站着说话,荷花道:“姑娘,我们回去吧,紫鹃姐姐还等你吃药呢。” 一听到要吃药,黛玉便皱了眉,一声不吭,由她扶着,回到屋里。 等到黛玉吃完药,服侍她洗漱完歇息后,荷花在外间睡下。她在被窝里,侧耳听了半天,确定隔壁宝玉房里没有异常动静后,方才安心睡去。 夜里做了一个梦,两个奇形怪状的和尚道士,围着她叽叽呱呱地说个不停:又是说她不该来啦、又是怪她破坏秩序了……吵得荷花火大,大喝一声:“有本事就把我送回去,不能就别哔哔!”耳边这才安静下来。 第二天一大早,宝玉又来黛玉屋里磨蹭了好大一会儿才去上学。荷花向紫鹃笑道:“这个二爷,天天如此,这学堂离家里不过一里地,搞得像出远门似的!”紫鹃听了只是一笑。 荷花便走过去摇着黛玉的袖子道:“好姑娘,你也不出去耍一会子。闷头坐着,怪没意思的!” 黛玉笑道:“你觉着闷,自己出去耍吧!我要看书。” 荷花趁机道:“那姑娘教我认字吧!” 黛玉听了,把书放下,向她笑道:“你想认字?也好,但要说好了,你要认真学,我便认真教你,但你若只是一时兴起,学一会子便不想学了,可是不行的!” 荷花忙点头道:“我一定认真学!” 紫鹃笑道:“可是疯魔了!你认字做什么,也去考个功名不成!” 荷花笑道:“我要是个男人,一定考个状元回来,封你做状元夫人!可惜,这一世是不成了,下辈子再说吧。” 第3章 伏后事偶遇书童 岁月如梭,转眼已是几度春秋。荷花已经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不幸中的万幸,她的主子林黛玉不是个多事的人。而且,自从听她说要认字之后,黛玉真就仔细教了起来,且不许她偷懒耍滑。愣是把常用的字认了个七七八八。 只有一件事令黛玉头疼,荷花写字的时候常常偷工减料,好写别字。比如“义气”这两个字,她偏要写做“义气”,令人啼笑皆非。 这日得了闲,荷花想着几日未回家,便跟紫鹃告了假,一路往后街上行来。 忽见她幼弟小狗子浑身像个泥猴一样跟小伙伴在大街上疯跑而去,喊他也不带回头的。不由想到,若是在现代,这孩子都该上小学了。但如今我们是下人,哪里能有书读呢?再过两年,小狗子也要进去当小厮了。 正走着,忽然听到拐角处传来一阵喧闹声。荷花走过去,只见七八个十来岁的小厮正在把一个稍小些的小童围在中间。那孩子抱头缩在墙角,衣服上满是脏污,很是可怜。 荷花自恃身材高大,十二三岁的人长的跟别人十五六岁似的,便掐腰朗声喝道:“猴崽子们!还不散了,等我告诉你们家大人,打断你们的狗腿!” 众人见她衣着光鲜,气势逼人,料定是个有体面的大丫头,便一哄而散。 荷花向那墙角的小童走过去,伸手将他扶起,笑道:“那些坏东西都走了,快起来吧。” 那孩子抬起头,向荷花行了一礼,道:“多谢姐姐出手相救!” 荷花见他小小年纪,倒是礼数周全。不禁仔细打量着他,却是越看越觉着眼熟,问道:“你是琏二奶奶屋里的彩明吧?真是反了天了!他们怎么敢欺负你?” 彩明道:“他们的老子娘都是是府里管事的,或许是某一件事情上被二奶奶驳回了;或者账目有猫腻,被看了出来,吃了瓜落。他们自然不敢在二奶奶跟前露出不悦,所以背地里拿我出气罢了!不管他了,还请姐姐帮人帮到底,带我找个地方洗干净脸,再掸一下衣服上的土灰。一会子还要进去伺候呢!” 荷花便拉着他道:“正好我家就住在这一带,我带你去我家吧!” 于是,荷花带彩明到自己家中,与他净了面,收拾了衣服。 幸喜衣服没有弄破,只是粘了些土。荷花仔细先把衣服上浮土掸落,再仔细用刷子沾水把泥渍刷掉,最后把衣服用熨斗熨平了。她一边做这些,一边问他年纪、家乡等语。彩明一一的回答了。 原来彩明今年才十岁,是本地人士。他父亲是个屡试不第的读书人,所以他也是念过几年书的。因为父亲去世的早,家道艰难,不得已卖身为奴。 来到贾家后,又因读书识字,被凤姐选去,充当她的人形点读机。值得一提的是,他签的是活契,等到了一定年限,便可恢复自由身。 荷花叹道:“你还有恢复自由的那一天!我们全家都是家生子,世世代代都是做奴才的命!不知道何时才能有人人平等的那一天,这辈子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如果从来未曾体验过也就罢了,可是沐浴过阳光的人,又如何能挨得过这寂寥永夜呢? 彩明瞪着双懵懂的大眼睛望着她,眼前的这个姑娘明明此刻就站在他面前,却好像离得很远,比千山万水还要远…… 见她情绪低落,彩明便说还要回去当差,便告辞离开了。 送走了彩明,荷花回到屋里,呆呆地坐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姐姐海棠回到家中,见妹妹呆愣地坐着,喊她也不理人。忙走上前去,摸了摸她的额头。 嘴里奇怪道:“也未发烧,怎的作这呆样?是挨了主子打骂,还是跟人拌嘴了?在哪里着了恼来?跟我说,我替你出头!” 荷花回过神来,忙摇头笑道:“没有,都没有。只是想些事情,入了迷罢了!” 海棠走至她身旁坐下,笑问道:“都想些什么?告诉我知道知道?” 荷花道:“你说,人为什么要分三六九等?凭什么我们就是做奴才的,要受人驱使?生死荣辱全在别人一念之间,这又是什么道理?” 海棠听了不禁一怔,半晌方道:“你这话问得好。乍一听,像是无理的痴话,然仔细一想,竟是让人答不上来的。唉,左右不过是一个命字罢了!” 荷花又道:“那什么又是命呢?是不是所有解释不了的问题,推给一个命字就完事了?古人还说人定胜天呢!怎么现在的人,就那么容易认命了呢!” 海棠听了这话又好气又好笑,站起身道:“不认命又能怎么样?我知道你不想做丫头伺候人,又有谁生来就想伺候人呢?不过是没法子罢了。 我们家怎么样,你也知道,勉强糊口而已。就算求了太太放我们全家脱籍,身价银子我们都凑不齐——就是太太开恩,不要银子,我们出去后又怎么谋生呢? 爹娘都是针扎一下都不会喊疼的人。做生意是不成了,一来没有本钱,再者也没那个头脑手段。那还是要做体力活,都是下苦力,在哪里有有什么区别呢? 在这府里,起码熟门熟路,底下这些人论起来,竟都有些亲戚情分在,总比在外面两眼一摸黑强的多。 就是奴才跟奴才也不一样呢!那赖总管家,积攒了三四辈子的体面,有宅院有良田,他儿孙辈还蒙主子开恩出去做个自由人,家里呼奴使婢的,比多少官宦人家还风光呢! 说到底,想这些也无益,慢慢挨吧!兴许哪一天我们家就时来运转了呢!” 荷花听了姐姐这些话,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终究没说出来。 她们的父母都是下三等的奴仆,平日里只做粗活,主子的面都难见。 姐姐海棠也是有志气的,现在已经是王夫人屋里的二等丫头,再过几年那些大丫头年纪大了,配人的配人,放出去的放出去,那时方有机会往上争一争。 而那些年龄大了的丫头,好的呢,求主子开恩放出去,家里自行婚配,找个好人家去做正头娘子;次者,被主人看上许给家里的哪位爷做个姨娘;再不然就只能配府里的男奴。 奴才配奴才,再生的孩子又当奴才……荷花她们家就是这种情况了。 姐姐想的是争取做到大丫头的位置,多存一些钱,年龄大了就求太太放出去,然后说一门好亲事。把日子过起来,慢慢把父母也接出去享福。但荷花知道来不及的,过不了几年,就要发生翻天覆地的大事,所有的谋划都会成空…… 第4章 活受罪撞飞贾瑞 说荷花正在凝神无语之际,她们父母正好回来了。海棠跟荷花止住话头,海棠便去做饭,荷花就走出去找小狗子回来吃饭。 眼见天已黢黑,荷花沿街漫无目的走着。她心里揣着事,便没把注意力用在走路上。偏偏一个身影鬼鬼祟祟地在那里猫着,也是个不看路的。 荷花脚下不察,就撞在那人身上。可巧他旁边是个干涸的水塘,一脚便把那人撅到塘子里去了。 “哎哟——是哪个不长眼的狗杂种!连你瑞大爷也敢混撞,我问候你八辈祖宗……” 那人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嘭”地一声,掉到塘子底上,破口大骂起来。 荷花心虚地瞧了瞧,因为天黑,又被杂草挡着,什么也看不见。但听他骂人的声音中气十足,想来没有什么大碍……吧。 于是,她捂着嘴不敢发出声响,在夜幕的掩护下,悄悄溜走了…… 贾瑞躺在塘子里抱着腿“哎呦”个不停,心想真是倒霉!好不容易撩到了凤姐,好嫂子说今晚叫他过去亲近亲近。 他便趁着夜色,轻手轻脚地过来了,才走到这后街上,就看到两个相熟的人走过来。贾瑞心里有鬼,便蹲身躲在路边草丛里,想等他们走远了,自己再出来。 他眼睛只盯着前面那两个人,却不曾想,后面突然来个冒失鬼,走路不看脚下,把他踢到塘子里来了。 这一摔,把他摔得够呛,腿上疼得十分厉害,站都站不起来。只能躺着不住地哀嚎着,心里祈祷着能有个过路的人听到,把他救上去。 过了好半天工夫,才有人打这里经过,听到贾瑞的叫声,吓了一跳。 “你是瑞大爷不是?” 贾瑞见有人来,忙央求道:“是我啊,快把我救上去,我腿摔折了!” 那人拿起灯笼照了照,忍着笑说道:“呦,这可不好办,你老且等着,我叫个帮手来——” 贾瑞虽然着急,却也无法,只得等着。 又过了半天,那人才回来,带着个伙伴。慢慢地下来,把贾瑞扶起来。 贾瑞龇牙咧嘴地由着他们把他架上来。 回到家,代儒见他如此狼狈,少不得又是一顿责骂。 贾瑞奶奶见孙子摔得这么严重,心疼地不行。一边谢过送他回来的人,一边又命人去找大夫。 一时,大夫来了,看了看贾瑞的伤势,说道:“身上其他地方还好,顶多是些擦伤。只是,这左腿似乎是摔断了……好生将养着吧!”说完又开了些药,有内服的,也有外敷的。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这可把贾瑞愁坏了——没能赴约,凤姐肯定生气。可自己如今这样,又出不了门,稍微动一下都疼得不行,连那些花花心思都动不起来了…… 次日,荷花扫地的时候,听到有人议论说,学里太爷的孙子贾瑞,昨夜被人撞到塘子里去了,腿都摔断了一条。他爷爷正到府里求老爷,帮忙找肇事者呢! 荷花听了,心中一凛,不由得加快了挥舞扫把的速度。 原来撞的是他啊!摔得好,摔得妙!摔断腿就不能去骚扰凤姐了。荷花心中的愧疚早已荡然无存,自己这算是变相救了他一命呢! 昨晚天那样黑,荷花庆幸自己没有开口说话,又没目击证人。想来,不会有人知道是她撞的吧…… 保险起见,她这两日都安安分分地在黛玉房中做事,不敢出去乱逛。 紫鹃派她去凤姐那里拿东西的时候,她又遇见了彩明。 两人说了几句话,荷花低头看见他脚上穿着一双单鞋,不禁问道:“府里不是都发了过冬的衣物吗?你在二奶奶房里还能少鞋穿?” 彩明苦笑道:“昨儿不小心把别人的鞋子弄脏了,只好把自己的鞋赔给他了……” 真的是这样吗?还是遭到了霸凌…… 荷花回去后,就求她姐姐海棠:“那孩子真可怜,大冷天的脚上穿着双单鞋。唉!要是我会做鞋就好了……” 海棠听了,手指头往她脑门上戳了一下子:“之前让你学做针线的时候,你不是这疼就是那疼的。如今,又这样说,不就是想让我给彩明做鞋吗?” 眼见自己的小九九被姐姐戳穿,荷花便摇着她的胳膊撒娇道:“好姐姐,你帮帮我吧!刚才我的牛皮都吹出去了,不做不行了。你帮我做鞋,我把我半个月的月钱给你,好不好?” 海棠无奈道:“你呀!这爱管闲事的毛病也不知道是随了谁。什么都不会,还爱揽事。要做鞋,起码得知道他的脚的尺寸吧?” 荷花笑道:“这个我还是知道的,刚才我用头绳给他量了,你看——”说着从袖中取出头绳来,上面打了个结,就是彩明脚的尺寸。 “还在长个子的孩子,鞋做大一点也没关系!”荷花看着姐姐画鞋样子,忍不住在一旁嘀嘀咕咕。 海棠推她道:“这个还用你说,你玩你的去吧,别在这里捣乱——” 过了两天,鞋做好了。荷花拿给彩明,亲手给他穿上。 彩明十分感动,眼含热泪道:“多谢荷花姐姐!除了我亲娘,你是第二个对我这样好的人。我以后一定会报答你的……”荷花听他说过,他亲娘死的早,父亲娶的后娘对他不好。如今父亲也去世了,就把他卖了。 荷花心虚地笑了笑:“这个……小事一桩,你不用记在心上。你好好当差吧,我有空再来找你玩!” 又多了一个小伙伴而已,荷花也没太在意。反正黛玉房中事少,她干完活就和雪雁春纤她们一起玩耍,日子倒也自在。 贾瑞还在养伤的时候,忽然听闻东府里小蓉大奶奶去世了。 “这下琏二嫂子更没工夫跟我幽会了……”他十分遗憾地想着。 等到他腿伤康复,又去荣国府找王熙凤时,正值凤姐每日忙于秦可卿的丧事,身心俱疲,没精力再跟他周旋,悠悠地道:“你再来,我就打发人去告诉你爷爷,问他这是个什么道理——” 吓得贾瑞一溜烟地跑了,心中又气又怕。气她翻脸无情,又怕她真告诉了爷爷,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凤姐越想越气,到底还是派人将贾瑞套着头,狠狠揍了一顿。听着下人讲述贾瑞挨打的惨状,心中才畅快了几分。 贾瑞心知是凤姐叫人干的,但他心里有鬼,根本不敢声张。代儒见他脸上有伤痕,也不信他的辩解,认定是他在外面与人斗气打架。于是,罚他不许出门,在家里背书。 贾瑞心里憋屈地不行,心中想了千百条计策,发誓要对凤姐狠狠报复回去。却也只能心里发狠,连荣国府的大门都不敢靠近了。 荷花这日从外头回来,察觉房内气氛不对。黛玉正在内室垂泪,紫鹃和雪雁正安慰着她,王嬷嬷带着人打点行装。 于是,她就近拉着春纤问道:“宝玉又惹姑娘伤心了?” 春纤摇摇头:“这回倒不是宝玉。是扬州那边来信了,姑老爷病重,叫姑娘回去……” 第5章 改天命初下江南 “腊月十六,多云,有风。 船行至淮安地界,不日便可抵达扬州……” 荷花坐在船舱里咬着笔杆子,边想边写。紫鹃和春纤在一旁做针线,黛玉坐在窗前看书。 自那日登舟起,至今已有月余。一开始,几个没有出过门的小丫鬟坐船的时候都很兴奋,挤在一起从窗子往外看。日复一日,所见都是茫茫水面,便觉得乏味了。 船上生活有限,无聊的时候,荷花突发奇想,把沿途景物及趣事记叙下来。短此一生,大概很少再能有这样出门的时候了。 客舟晓行夜宿,至傍晚停泊在岸边,有专人上岸采买所需之物。而闺阁小姐竟是不下船的,林黛玉心中挂念父亲自然也是无心游赏。荷花也曾想偷溜下去玩耍一会儿,但怕惹是非,还是罢了。只能从窗子里去偷看岸上的繁华。 无非是灯红酒绿、弦管声喧。 女眷们不便上岸,那条船上的贾琏却是无所顾忌的。在家时便离了凤姐就要寻事,如今出门在外,无人拘束,更是忘乎所以。每每傍晚上岸,至次日清晨才回舟,不知做些什么勾当。只要不误了行程,谁去管他! 好不容易,这日总算抵达了瓜州渡口。弃舟登岸之时,早有林府派遣的男女车轿来接。荷花身量高些,便与紫鹃一左一右扶着黛玉上轿。荷花只觉扶着的胳膊微微颤动,想是黛玉近乡情怯,心情激动。 黛玉此番回扬州,贾母外面派了贾琏等护送,内中除了黛玉从林家带来的雪雁、王嬷嬷,另派了两个经常在外行走的婆子和紫鹃、春纤跟荷花三个在贾府用惯了的丫头。 行了半天的功夫,马车慢了下来,荷花等丫鬟悄悄向外一望,俨然已到了林府。车子驶进大门,走了没多久,便叫下车。 她们下了车,见黛玉轿子停在前面,已有林府的侍女婆子扶了黛玉出来。荷花等忙上前跟着她们。 进去院中,只见花木葱茏,亭台楼阁、假山池塘错落有致,一派秀丽婉约的江南风光。 贾琏拜见过林如海之后便安排住在前院书房中,且不提他。 这里林府婆子们还想让黛玉先回昔日闺房休整一下,黛玉哪里等得了。忙让人带她去看望老父亲林如海,众人只得依她。 一行人快步走至林如海院中,转过抄手游廊,抬眼见窗子里映出一个清瘦文雅的中年儒士身影,正在案前写着什么。黛玉不禁惊呼道:“爹爹——” 林如海抬头看时,黛玉已奔至房中。父女二人相拥而泣,痛哭不止。旁观者无不泪目。 好半天,众人才将他父女两个安抚好了。黛玉方认认真真行了大礼,口中道:“父亲大人在上,请受不肖女黛玉一拜!” 林如海忙将之扶起来,情绪激动下咳嗽个不停。半晌,方点头道:“好好好,玉儿出落得越发大方有礼了,可见你外祖母家教养不错!” 两父女相对而坐,尽叙别后之情。 林府的婆子便带紫鹃荷花等随黛玉从京城回来的下人下去安顿。 不知他父女二人久别重逢都谈些什么,且说荷花等丫头们由林府婆子安排下了住处。其他人还好,唯有雪雁比别人更加激动。 王嬷嬷见她坐不住,便道:“你这丫头,好不容易回趟家,跟个猴儿似的!既如此,带你这几个姐妹在府里逛逛,认认路也好,去吧!” 雪雁正等这一句话呢,闻言开开心心地带着紫鹃、春纤跟荷花三个走出门来。这雪雁是王嬷嬷捡来的弃婴,在林府长大。王嬷嬷是个无儿无女的寡妇,待雪雁亦如亲生的一般。 雪雁带着她们各处玩赏,期间遇到了两个昔日的小姐妹。彼此寒暄过后方知自林黛玉上京之后,林如海便遣散了房中姬妾和多余的下人,只剩几房可靠的家生奴仆。 到摆饭的时节,紫鹃等人欲上前伺候,林如海却笑道:“寒舍不比你们国公府里规矩大,我们父女自己吃饭,你们自便去吧。”因此除了在旁添饭的一个妇人,竟不用其他下人在旁服侍的。 直到吃完饭才喊人伺候漱口、净手,也并不立刻叫茶。种种规矩皆不与贾府中一样,实在令人新奇。 到了晚间临睡时,林如海咳嗽得愈发严重。黛玉原本欲亲身侍疾,命人在外间屋里设下一榻,自己只在那榻上睡。 众人听了连忙道:“姑娘,这可使不得。一来,老爷的病虽重,却也没到这个地步;二来,姑娘远道而来,已是疲倦,况且本自怯弱,若因此熬出病来,老爷心里岂不难过?”黛玉无法,在林如海和众人再三劝止下只能作罢。 那林如海今日见女儿回来,内心激荡。想到自己年已不惑,幼子、嫡妻却相继离世。他林家本就子嗣单薄,到了他这一辈,连个兄弟姐妹都没有。如今在这世上,只剩女儿黛玉一个亲人了! 当初他与岳母史老太君商议定了,把女儿交给外祖母抚养,以免后顾之忧,自己孤独等死罢了! 如今女儿回来,见她依旧那样单薄,心中实在不忍。胡思乱想了许多,到了四更时分,才朦胧睡去…… 这里丫鬟们服侍了黛玉睡下,紫鹃和雪雁陪侍在外间屋里。荷花和春纤两人同在一间下房里。 洗漱后,春纤在床上睡着,感叹道:“这一趟出来,我可算开了眼了。这江南地方跟咱们京城真是不一样,连天都没那么冷了,花草树木都是绿的!……没想到林姑老爷是这等人物,看着比咱家二老爷还有学问呢!” “二老爷本来也没什么学问,身上连个功名都没有,不过凭着祖上的功勋,皇上赏了个官当当罢了!”荷花腹诽道。 荷花道:“快睡吧!别明日起不来,让人家笑话,说咱们京城里来的都是懒丫头呢!” 这些天都是在船上过的,乍一踏在实地上反倒有些不习惯,忙忙碌碌一天过去,如今躺下来,两人很快睡去。 第6章 箴如海演说红楼 过了几日,荷花跟林府里的下人们混熟了。才知道原来那天雪雁遇到的两个小姐妹,一个名叫金萱、一个叫紫菀,都是府里的家生子儿。 林府人口少,事情也少。因为林如海生病,府上的人情往来,一并杜绝。连外头来探病的人,林如海也一律回绝了。 这林如海的病情反反复复,好一日坏两日的。好时能拄着拐杖在院子里散散步,坏时头晕眼花,咳嗽气喘下不来床。黛玉日日心焦,寝食难安,人也越发憔悴了。 荷花见了,心里只是干着急,想不出个对策。生死大事,早有天定,非人力可以挽回者。 但林如海死了,黛玉怎么办? 这日,荷花在林如海院中踱步徘徊。林如海在门前晒着太阳,不禁道:“你这丫头,晃来晃去的使人头晕,别处玩去吧!” 荷花嗫嚅良久,终是没有走开。她壮着胆子道:“奴婢冒昧打扰姑老爷实是不该。但有一桩异事盘桓在奴婢心里许久无法释怀,人人都说姑老爷博古通今,请您帮奴婢疏解疏解?” 林如海闻言看向她,只见这丫头生得高高壮壮、粗手大脚,脸上一副憨态。心下不由得好奇,问道:“哦?你有何事,不妨说来听听——” 荷花一边观察他的神色,一边忖度着开口道:“回姑老爷的话,奴婢名叫荷花,是荣国府里的家生子。九岁那年掉进水里,去了半条命,醒来后竟是什么都不记得了,连爹娘都不认识了。自此,别人都叫我傻大姐—— 但是姑老爷,这只是别人眼中的我。 在我记忆里,事情却并不是这样。 在我的记忆中,我叫刘采荷。出生在一个男女平等的世界,在那里女人跟男人一样都要上学、工作。那里的很多东西跟这里不一样,我其实来自三百年后的——” 林如海听了,摇头笑道:“真是一派胡言!不知你这丫头从哪里学来的这些村话,拿我这老头子寻开心!实在可笑!” 荷花叹道:“姑老爷听我说完,就可知是不是我胡说了。“自顾自说道,“那时候的世界,与如今比是天翻地覆的。有日行千里长长的车子;还有在天上飞的铁鸟;一颗炮弹能打到大洋彼岸去…… 我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活到20岁的时候,因为一场意外丧命——醒来之时,便到了这里。姑老爷,你说这算不算异闻。若非亲身经历,说出来我自己都不信的。 姑老爷博古通今,定然能想明白,这世上既然有阴曹地府、神仙妖魔,那么三百年后的人借尸还魂在今人身上,这种事又有什么不可能的?。 而我们现在所处的世界,跟我以前看过的一本很有名的书中所描写的是一样的。姑娘、姑老爷以及贾府众人都在那本书上。这本书就是以您夫人的侄儿贾宝玉的视角写的。我、我知道你们的结局——” 荷花回忆着自己所看书中内容,仔仔细细地从甄士隐救济贾雨村讲起,一直讲到红楼众女儿的判词……林如海忙挥手,制止她不必再说,他是聪明人,此时心里已经明白了。 别人他不知道,那贾雨村他还不知道吗?那贾雨村曾被他请来做女儿林黛玉的老师。这丫头从小在贾府中长大,贾雨村后来又被他推荐给二舅哥贾政,后来又搭上了王家。 这丫头知道这个人不奇怪,奇怪的是她却知道的如此之多,比自己知道的还多!但这也可能是她听贾府其他人说的。 但是自己家的事,她怎么如此清楚!连自己当时劝黛玉上京投奔外祖家时说的话都能几乎一字不错地背出来!以黛玉的性子,定然不会跟别人说这些,……难道她真的是…… 林如海只觉一阵天旋地转。 荷花抬头看他,只见林如海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立于堂前,如风中之枯叶。 良久,他仰天长叹了一口气。 荷花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自悔失言,心中惴惴不安。见林如海摇摇欲坠的模样,忙上前去扶他回屋里坐下了。正不知如何是好,正巧黛玉煎了药来。 荷花借口回去看茶炉子,忙溜了。 溜了不到一顿饭的功夫,荷花正与春纤她们在一处玩耍,忽见雪雁走来,对她道:“老爷跟姑娘叫你过去呢!” 荷花忙问:“你可知老爷跟姑娘是因为何事唤我过去?” 雪雁两手一摊,道:“并没对我说是为何事。但姑娘脸上有泪,许是你又惹祸了。叫你去,给你一顿竹笋炒肉吃呢!” 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荷花越发不敢去了。无奈又不得不去,只好一步三蹭,好不容易到了林如海院子里。 只见他父女二人眼睛都是红红的,仿佛哭过。 林如海见她来了,便道:“把你方才说的话,再接着往下说,先前说的,你家姑娘已尽数知晓。” 荷花只得硬着头皮往下说。按着自己记忆中的《红楼梦》通行本一百二十回的内容大体讲了一下。 听到书中的林如海没熬过这次病重,黛玉伏在林如海怀中哭得不能自已。好半天林如海才安抚好了。 荷花道:“姑老爷要是不死就好了,留姑娘一个人寄人篱下,实在凄惨!” 林如海叹道:“生老病死乃是天定,人力如何挽回!” 荷花摇头道:“心病还需心药医。我看姑老爷得的并非什么绝症,不过您不肯保重自己罢了!不说别的,好歹多顾念些姑娘吧。您不知道,要是您死了,姑娘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于是便说了林黛玉寄人篱下时的委屈心酸。小事如送东西的时候最后一个给她送、大晚上找宝玉时却被丫头关在门外不让进去、每逢佳节别人家骨肉团圆自己形单影只却不敢露出情绪只得强颜欢笑…… 在大事上,黛玉年岁渐长,终身大事却无人做主;身体本自怯弱,后来甚至连人参都吃不上了……更别说那趁她病要她命的恶毒的“掉包计”了…… 说到黛玉魂归时,林如海身体再也撑不住,一阵猛烈的咳嗽。 没办法,今天的书便只能说到这儿了。 黛玉忙命人去请大夫来诊治。忙乱了一天,到掌灯时分才安定下来。 第7章 灯月夜贾琏生变 次日,吃毕早饭,林如海又叫荷花过去。荷花暗暗打量他的神色,但见他虽然身体依旧病态,但精神却好了很多,不似先前那样,满脸死气沉沉,毫无求生之志。 “古人云:朝闻道,夕死可矣。”林如海拈须笑道,“但老朽听了你昨日那些妄语,竟生出无数对人世的留恋来。吾半生只此一女,若不能护她直至成人,看着她终身有靠,当真死也不能瞑目!” 黛玉道:“女儿此生只剩爹爹一个亲人,爹爹若不在了,女儿岂能独活?” 林如海叹道:“是我之前想错了!自幼子、发妻接连去世后,我自己也是多病,便觉人生无望,不过等死罢了!想着将女儿托付给她外祖母养育,将来不过是多出一份嫁妆。她的亲外祖母,岂有不顾念外孙女的?况且偌大一个国公府还养不起一个女孩吗?却忘了世态炎凉、人情冷暖,让女儿承受了寄人篱下的凄苦。如今,少不得我再贪生几年,自已挣扎着,好好把女儿养大为是!” 林黛玉既不想失去父亲,也不想父亲受苦。惟有尽心服侍,以让他老人家安度晚年。 自此后,林如海闲了时就叫荷花过去讲她原先那个世界的事情,权当新奇趣闻来听。兴致来了,还让她用五音不全的嗓子唱一段流行歌曲。这分明是拿她当个乐子,可偏偏反抗不得,打工人的心酸,莫过如此!好在,如此一来,林如海心情舒畅,积极治病吃药,身体倒一天比一天好起来了! 林如海又特意嘱咐黛玉说,荷花这个丫头有意思,不用拘束着她,连月银也提到了跟紫鹃、雪雁一等。 转眼腊尽春回、东风送暖,已经到了元宵佳节。一大早,府里的下人们就忙着张灯结彩、欢度佳节。 江南地区不比北方寒冷,这时节已有早开的红梅,枝头红霞潋滟、鸟雀争喧,郁芳满园。 几个小丫头嬉闹着在花园里折花。这里春纤道:“扬州真好玩,冬天也不那么冷,还有花开。” 雪雁笑道:“你这不就是姑娘说的乐不思蜀了。还有更乐的呢!我们老爷说了,今晚要带姑娘出去看花灯,我们全都跟了去呢。” 荷花拍手笑道:“这可太好了!以前在京城的时候从来没出门看过灯呢!我听说,江南还有一种习俗叫摸门钉,走百病。就是在元宵节这天夜里,男女老少都走出家门,把病气都走掉。走到外面城门子去,也不点灯,黑黢黢的,要是一下子就能摸到门钉,来年就添丁进口,喜得贵子呢!今晚上我们也去吧” 紫鹃笑道:“不知羞的丫头,难道你也要喜得贵子不成!” 一时间笑闹不休。 到了晚上,全府上下人等皆喜气洋洋。一来林如海身体一日比一日康健;二来他父女离别三年,终于又得团圆。是以,人人欢喜。 林如海便命人赶了马车来,除了看家护院的,其他人皆出门游玩逛灯会。 一行人浩浩荡荡,一路上,灯火辉煌,五光十色的灯笼挂满大街小巷。道路两旁满是卖各种吃食、玩物的摊子,人群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林如海早订下了酒楼的二楼包厢。婆子、丫鬟们,便将黛玉围了个密不透风,护着她上了楼。 周围人见了,不禁赞叹:“好个阵仗!不知是哪家的公侯小姐,便是皇宫里的公主娘娘们下降也不过如此了!” 到了楼上,只见一轮金黄的圆月正从树梢上升起来,与人间烟火交相辉映。望着底下的璀璨灯海,耳边是阵阵丝竹喧嚣。黛玉不禁道:“此时荣国府里,老太太他们定是围坐在一起,猜灯谜,吃元宵呢!” 荷花忙道:“老太太他们那里一大家子骨肉热热闹闹的,咱们这儿姑娘跟姑老爷好不容易也团圆了。这不就是姑娘之前念的那句诗: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如此一来,两下里都好,姑娘不必多虑了。” 黛玉笑道:“可算让你逮住机会念两句诗了!你既然喜欢,明儿我教你作诗吧。” 荷花忙摇手道:“罢,罢!我是个大俗人,这诗就不学了吧!” 正说笑间,林如海已命人买了几个制作精巧的花灯来,上面还题了灯谜。他们父女二人便猜起灯谜来。 忽然,跟着贾琏来扬州的小厮昭儿跑了过来,急道:“不好了!我们二爷不小心从楼梯上跌了下来!人已经晕过去了……” 林如海见他神情慌张,忙道:“你们二爷人在哪里?是怎么跌的?快请大夫疗治!”说着叫过自己身边一个长随,拿了自己的名帖,快去请城中的名医到府上看诊。叫人忙把贾琏抬回去,另又安排人送黛玉回家。 原来,这贾琏是一离了凤姐便要寻事的。如今出门在外,更是如脱缰的野马一般,无所忌惮。今日他又去那秦楼楚馆找乐子,其间与一纨绔子弟,争一花魁。吵嚷间,不防被人推了一把,从那楼梯上摔了下来。后脑勺砸了个窟窿,血流不止,顿时人事不知。 好在及时止住了血,下人们将他抬回林府,又请了名医医治。忙了大半夜,才保下命来,只是依旧昏迷不醒。 林如海此时愁绪如海,亲戚远道而来到自己家来做客,出了这事,如何交代是好?左思右想后决定还是先不跟贾府那边提,先看看情况再说。 他岳母史老太君年事已高,经不起这个惊吓。若是人醒了没事,自然最好;若是有个好歹,那时再说不迟。 于是命人好生照料,待琏二爷醒了,立刻回报。 一连三天,贾琏皆昏迷不醒。跟在他身边的奴仆们皆惴惴不安,万一二爷有个好歹,自己这条小命怕是难保。林如海等也是愁眉不展,人要在自己这里出了事,岂不是亲家要成仇家了?心里后悔之前没有严加看管贾琏,由他在外胡来,致使今日之劫难! 好在到了第四天,下人来报,琏二爷醒过来了。 林如海听说喜之不禁。 “只是……”贾琏的小厮昭儿吞吞吐吐道 “只是什么?” “二爷…二爷他,不认得人了!” 林如海听了,差点仰倒。 忙令人扶着自己去贾琏房中,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第8章 异世魂他乡共聚 众人听说贾琏醒了,都纷纷过去探望。才进他院里,就听到一阵吵嚷声: “……你们放开我……我要回学校上课……”是贾琏的声音,在那里高声喊叫,周围的人硬是安抚不下来。 众人听了,个个纳罕,惊疑不定。这琏二爷是摔坏脑子、疯了不成?怎么嘴里净说一些叫人听不懂的痴话。 荷花听了,如遭雷击,呆立当场。这贾琏如今的情形,怎么跟当日自己醒来的时候的表现这般相似! 她悄悄溜进房里,只见贾琏头上缠着纱布,龇牙咧嘴地叫着、手脚乱舞,被他的小厮昭儿紧紧抱着。 “大哥、大姐们!别开玩笑了好不好!我要开学了呀!再不回去的话我要扣分的啊啊啊……”他简直急得要哭出来了。 他的小厮早就哭花了脸:“二爷,奴才是昭儿啊!求您开开恩,快好起来,不然奴才这条小命就难保了呀……” 林如海一进来就看到这番景象,跺脚叹道:“还不快去请大夫来!” 下人们只好又将大夫请来。大夫看了,也没什么好说的,如今人已醒了过来,能跑能跳的,实在看不出有什么损伤。至于这口中胡言、不认人的症状,或许是摔伤的后遗症,能不能好,还须慢慢观察。 如此闹了大半天,到了饭点,下人送了饭给贾琏吃,他倒风卷残云般吃了个精光。林如海只好命人好生照料,其余人等各自散去。 到了晚间,荷花服侍黛玉洗漱完,刚欲就寝,林如海就传人唤她过去。 荷花跟着传唤的人走过去,却是来到了前院书房贾琏的住处。 林如海见她来了,招手叫荷花进来,屏退其余人等。指着坐在一旁的贾琏,笑道:“快来见过你的同乡——” 荷花听了一愣,不禁问道:“姑老爷这是何意?我们家琏二爷我还不认得吗?” 林如海冷笑道:“这副皮囊是你家琏二爷,里面的芯子却是已经换了的!”他扭头对贾琏道,“她跟你是一样的——” 荷花向贾琏望去,只见后者眼中闪烁着清澈的愚蠢,他探了探脑袋,试探性开口道: “宫……宫廷玉液酒——” 荷花咬着牙,从齿缝中憋出几个字: “一百八一杯!” “奇变偶不变——” “符号看象限!” 贾琏闻言,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感到十分不可思议。忽然,一个箭步窜到荷花面前,握着她的双手,激动道:“亲人啊!太好了!我终于不是一个人了!”说着泫然欲泣。 荷花本来并没怎样,见他如此激动,心里也不由得一酸,两个人抱头痛哭起来。 “咳咳……”林如海见他们实在不像话,不禁出声提醒,“虽然你们那个世界的人不……不拘小节,但俗话说入乡随俗,还是克制一下方好。” 两人听了,才讪讪地松开手,整理衣着,各自归座。相互交换了一下个人信息,荷花方知这个上了贾琏身的男孩是一所理工大学的在校生。他在放完寒假返校途中遭遇了车祸,一睁眼就到了这地方。 一开始,他还以为自己进了什么拍古装戏的剧组呢!闹了半天原来真的穿越了。 林如海一回生、二回熟,经历过荷花这个穿越者之后,再应付起贾琏来便游刃有余了。也不管他原来是谁、叫什么名字,从今以后他就是荣国府的嫡孙少爷贾琏了。 林如海和荷花连哄带吓的使他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见他情绪低落,荷花安慰道:“既来之,则安之。你看,同样是穿越,我却是个伺候人的丫头,你比我强多了。锦衣玉食不说,还有个现成的大美人当媳妇,还有个可爱的女儿……” 贾琏听了,连连摇头:“那可是蛇蝎美人王熙凤啊!我只是个纯情小男生,可斗不过她,怕是被怎么整死的都不知道。” 荷花笑道:“好好的,她干嘛要整死你。也不用怕,只要你贾琏的身份坐实了,其余都好说。” 贾琏只是一个劲儿地叹气。 林如海见他这样,有意岔开话题,笑道:“之前听荷花儿这丫头说了你们那里的许多新鲜事,我近来也有一些感悟,倒要向你讨教讨教——” 果然,贾琏一听这话,眼睛又亮起来了。滔滔不绝地与林如海讨论起来。 自此,贾琏跟打开了话匣子似的,不分白天黑夜地跟林如海高谈阔论。从文史地理,讲到数理百科,无所不谈,无所不至。 林如海吩咐家下人等,不得将贾琏受伤后醒来的疯状向外宣扬。尤其厉声敲打了跟贾琏来扬州的贾府下人们。这些人本就怕消息传到贾府,自己会因照管不周,没有约束主子,致使主子受伤而受到惩罚。如今听林如海这样说,哪有不答应的。他们巴不得贾府里完全不知道贾琏受伤这件事呢。 自此,林如海每日从衙门里忙完公事后回家,除了父女共享天伦之外的时间就是与贾琏谈天说地,两人俨然成了忘年交。 贾琏出来的时间久了,不得不往贾家递消息,以免家中挂念。京城里也收到书信,知道林如海已经无恙。贾府便叫人来催他带林黛玉回去。 黛玉自是不愿与父亲再次分离。林如海却笑道:“无妨。正好为父年底要回京述职,介时大家一起回去!我们林家旧时亦曾在京中置有宅院。平常由几个老仆看管打理,此次回京,我们便可提前叫他们收拾了。回京后就住自己家,不必再烦扰你外祖母了!” 黛玉听了自是欢喜。 于是,贾琏便修书一封,告知贾母年底与林如海一道回京之事。贾母知道贾琏得林如海器重,欢喜不已,哪有不依的! 众丫鬟听了要回京,也都高兴不已。便相约着一起去街上买些土仪特产,带回京赠送亲朋。 后来听说贾雨村又受王子腾保荐升了职,林如海知道了他的为人,不愿与之同路。怕他再来相缠,提前登舟回京去了。 等到回去时,人人欢欣,与来时的愁云惨淡大不相同。可叹人生境遇变幻莫测,正是: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第9章 林探花携女归京 连日来贾府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人人喜气洋洋,面上都带着得意之色。 盖因荣国府大小姐贾元春被封为贵妃。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莫过如此。 林如海、贾琏等人本该下个月才到家的,半路上听说了元春封妃的消息,于是昼夜兼程地赶路,幸而一路上平安无事。 这日,邢夫人、王夫人、尤氏、李纨及宝玉等姊妹们皆在贾母处逗乐。忽听下人来报:“林姑老爷父女和琏二爷到家了!” 贾母听了,激动不已,忙率领众人走出正院迎接。贾母与林如海见面时,想到自己早逝的女儿,忍不住大哭一场。然后,又为元妃封妃之事互相道喜。 贾母苦留林如海在府上,命人收拾出一个院落,供他一家人暂住。 黛玉这里正忙着打扫屋子,整理安排从扬州带来的东西。 宝玉屁颠屁颠地走来,将北静王爷送给他的手串十分郑重地取出来,转送给黛玉。 黛玉听了,皱眉道:“什么臭男人拿过的东西!我才不要。”连盒子都不曾打开,随手扔在一边。 荷花笑道:“一年未见,宝二爷连姑娘的脾性都摸不清了!以前你不是常说男子污浊不堪吗?这会子,又拿污浊之人带过的东西给姑娘,不是成心气她吗!” 宝玉只得讪笑着收回去,道:“是我不好,惹妹妹生气了。妹妹远道而来,实在辛苦。你好好休息,我待会儿再来——”说着灰溜溜走了。 贾琏这边回家拜见长辈们,一路上战战兢兢,外表淡定、内心七上八下的。幸亏提前做足了功课,没有被人瞧出破绽。 而凤姐这些天来因为府里事情繁多,整天忙得脚不沾地,一点儿空闲功夫都没有。但是得知贾琏出远门回来,欢喜异常,特意腾出空来接待他。 贾琏走进院门,只见一个年约二十岁,穿着华丽、气场强大的美少妇,带着一群丫鬟站在院子里迎接他。此时房内无外人,便向他笑道: “给国舅爷道喜了!知道国舅爷路上辛苦,小的特意准备了一杯薄酒为国舅爷接风洗尘,不知国舅爷肯不肯赏脸?” 这一声声国舅爷叫得贾琏心里发虚,不用说,这肯定就是他的老婆王熙凤了。于是硬着头皮笑道:“岂敢托大,国舅奶奶承让了!” 说着走进房内,一个长相秀丽、穿金戴银的少女带着众丫鬟们恭恭敬敬向他行礼、献茶——贾琏猜测,这个应该就是平儿了。 这一妻一妾,各具风姿,都是万中无一的大美人。 贾琏坐定了,饮了一口茶,忖度着问一些他离开后家里的事,又特意感谢凤姐这些日子操持家事劳苦功高。 凤姐自谦道:“嗐,我哪里管得来呀!我又没见识、胆子又小、又没心计,也不会管人。勉强没出什么大乱子罢了。” “少来,你胆子可不小!刚收了三千两银子,害死了一对苦命鸳鸯,还是以我的名义!还有放高利贷的事……以后抄家,这都是罪状啊!”贾琏心中吐槽道。 凤姐还埋怨道:“你也知道,咱家这些下人,大多都是好几辈子的老奴才了,彼此勾连有亲,哪一个是省油的灯?都等着我犯错,他们好背地里笑话呢!那些犯了错的人,罚轻了,他心里便无所谓,下次还敢;罚的重了,他心里难免嫉恨。真是难做得很呢!” “确实,你也不容易。”贾琏笑道,“着实是辛苦你了!” 正说着,只听外面有话音传来,凤姐便问:“是谁在外面?” “薛姨太太那里吩咐香菱来借一样东西,已经给她了,她回去了。”丫鬟进来回道。 贾琏想了想,恍然道:“那香菱,我也听说过。是薛大傻子那年上京之时,为争买她跟人打架,把对方给……就是那个丫头吧?真是造孽!” 凤姐道撇嘴道:“就是她呢!如今薛姨妈给香菱开了脸,正式给薛大哥做了妾。他也就新鲜了半个月,便不当回事了,依旧整日里花天酒地!” 贾琏冷笑道:“这薛姨妈也太溺爱儿子了!以后不知道还会惹出什么祸来呢……” 正说着,有小厮赶来回报:“老爷叫二爷过去呢。”贾琏听了,连忙整理一下衣服,跟那小厮出去。 到了贾政书房,方知是说元妃省亲之事。见贾琏风尘仆仆刚回来还未吃饭,便命他回去吃饭,好好休息,明日再议。 贾琏回到家中,只见凤姐已经摆好了满满一桌丰盛的酒菜,跟平儿一起十分殷勤地伺候他。 作为一个母胎单身的青年,忽然享受到这种齐人之福,贾琏未免有些飘飘然。这穿越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的,嘿嘿嘿…… 正吃着饭,贾琏的奶娘赵嬷嬷来了。贾琏夫妻二人忙让她坐下一起吃饭。席间,赵嬷嬷开口为她两个儿子谋求差事。 接收了原主的记忆,在贾琏的印象中,这两个人不太干正事,吃喝嫖赌之流。所以之前赵嬷嬷来求,贾琏只是口头答应,没有落到实处。 如今见凤姐答应的爽快,当着人他也不好驳她面子,只能等晚上无人时,再劝诫她不要卖弄权势,不可任人唯亲。 一顿饭没吃完,王夫人又打发人来叫王熙凤,她连忙去了。贾琏刚漱完口,贾蓉、贾蔷又来了……唉,事儿真多。 无非都是为了省亲那件事。 贾琏只得板着个脸,训诫他们好好办差,不要偷奸耍滑。实在想不出来说词,便打发他们去了。 打发完了这俩人,接二连三的就一直有人来回事儿,贾琏旅途劳顿,还未休整,实在没精力了,便让人传与二门上,不许传报了,所有事情等明天再说。 凤姐到了三更时分才回来,嚷着身上酸痛,叫丫鬟来给她捶一捶。洗漱后胡乱睡了。到了次日,天刚蒙蒙亮,就又起身了。贾琏见她这样劳累,那些劝诫的话全堵在嗓子眼,不忍心说出口。 来日方长,等以后混熟了再说吧。 第10章 新贾琏巧劝凤姐 次日,贾琏起来,去见贾赦、贾政、贾珍等,一起商议盖大观园的各种事宜。 商议定了,便召集了各行的匠人杂役,选定吉日,开工动土。宁、荣二府上下所有人等,各司其职,终日忙碌起来。 林如海见贾府事多,不便叨扰,便告知贾母,搬回自己家宅子里居住。贾母十分不舍,却也无理由驳回,只好叮嘱黛玉经常回来玩。宝玉更是难缠,隔三差五就央求贾母去接林妹。 趁此时,荷花便撺掇黛玉跟贾母把她一家的身契要了过来。一房下人而已,见黛玉喜欢,贾母便给了。贾母犹嫌他们家人口少,恐伺候黛玉不周,把紫鹃一家也给了黛玉,春纤是外头买来的,也一并给了黛玉。 从此以后荷花一家就是黛玉的人了,抄家也抄不到她们头上了。荷花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从此后神清气爽。 她姐姐海棠原本还想着冲一冲王夫人屋里的大丫头的位置,领一两银子的月钱。如今梦碎,倒闷闷不乐了几天。好在黛玉这里事少清闲,便也渐渐丢开手了。 不久后,黛玉的父亲林如海升了官,奉旨出巡,自己家的宅子没住两天就又要走了。顾及黛玉年幼,禁不住路途颠簸,仍旧留在贾府中,托贾母照料。宝玉听了自是欣喜若狂。 省亲之日临近,园子也已盖好。由于省亲之日是定在元宵节那天,北方天寒地冻,花木都还光秃秃的,便只好做些假花来妆点。紫鹃、荷花等闲了时也帮着做一些。 这天荷花在园子里跟着众人往树上粘假花、挂灯笼,忙了半日,腰酸背痛的,就说去上茅房,跑到池边亭子歇息,顺道游玩一番。 忽见贾琏带领一帮下人,扛着许多帐幔、帘子之类的走来。 看见她,贾琏笑道:“这个傻大姐还挺会偷懒,自己跑这里来玩了!”众人也跟着调笑起来。 “你才傻大姐,你全家傻大姐!”荷花气得咬牙切齿,只是不能发作出来,背过身去,不理他们。 听见他们脚步声走远了,荷花方回过头来。却见贾琏站在池畔未动。只听他道: “我倒挺羡慕你呢……” 荷花冷笑道:“说这话未免叫人恶心!你一个当主子的反倒羡慕我一个奴才?你羡慕个der~” 贾琏愁眉道:“听说老太太把你给了林妹妹,你算是跳出这个火坑了。林姑父是当今皇帝心腹,抄家暂且抄不到他头上。 我可怎么办呢?以后贾府被抄家治罪,我多少得是个主犯!之前林姑父跟我说,现在皇上正看这些老派王公贵族不顺眼呢!只等时机收拾他们。 而且现在世道也开始乱起来了:北边戎羌滋扰边境、东边海贼劫掠百姓、中原旱灾、西南流寇作乱……这边按下,那边又起。这些人还在忙于省亲盖园子……这些贵族不亡,没有天理!可恶,享福的时候没赶上,这末世倒让咱们赶上了!” 荷花听了,低头无语,半晌方道:“这实在是超出我们能力范围了。咱们以前都是普通人,新时代的花朵,哪里想到有一天会来到这万恶的旧社会!” “对,万恶的旧社会!”贾琏恶狠狠道。 两人同仇敌忾,骂骂咧咧吐槽了半天。 荷花最后道:“这贾府是没救了,实在不行,你自己跑吧!” 贾琏道:“我肯定要跑路的。只是现在还没个头绪……” 正说着,见有人过来了。两人忙止住话题,另说些没要紧的话,各自走开。 原来是外面不太平了,难怪林如海要将黛玉留在贾府。想的是在京城里,天子脚下,是相对安全的地方。 省亲前夜,灯火通明,全府上下全都未曾合眼,次日天蒙蒙亮就整装以待。直到了晚上,元妃才来到。场面宏大,不是一般的热闹。正应了那句:“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眼前沉浸在荣耀中的这些人,不会想到这一切繁华是如此之短暂,下场又是那么的凄凉…… 省亲之后,府中人人疲惫。王熙凤更是其中最辛苦的一个。她生性热爱“钱”、“权”二字,尤爱揽事。一生不想被人小瞧,要让人夸她能干才行。贾琏这些日子与之共处,深有体会。 这天,王熙凤从贾母处回来,一进屋就让平儿把治头痛的膏药拿来给她贴上。看她如此辛劳,贾琏忍不住劝道:“你这是何苦呢?身子不爽快,你就告个假,歇两天,何苦强撑呢?年纪轻轻就累坏了身体,以后可怎么办?” 王熙凤听了,白了他一眼,嗔道:“哪里就累坏了我了!我不过是略微觉着有些头晕,醒醒脑罢了!你就是怕人家说我比你强,这也不许我做,那也不许我做的。” 贾琏听了无语至极,摇头道:“罢!罢!罢!怪我多嘴,好心被人当成驴肝肺。我也犯不着劝你,反正最后不过是替他人做嫁衣罢了!”说着面向墙壁倒在床上不理她了。 王熙凤听他说什么“替他人做嫁衣”,似乎是话里有话,心中疑惑,屏退了众人,走过去摇着他,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谁替谁做嫁衣?” 贾琏翻身冷笑道:“还有谁,不过是你那个好姑妈罢了!” “我姑妈又怎么得罪你了?”王熙凤小嘴一撅。 贾琏坐起来,将她搂在怀里,笑道:“那我问你,我们是大老爷那边的人,为什么偏偏跑到二老爷这里管起事来了?” 王熙凤道:“因为太太上了年纪,身子不好,嫂子李氏又是个寡妇,不理俗务,所以叫我们帮着料理家事。” 贾琏听了冷笑道:“是啊!不过是帮着料理家事罢了!说好听是当家奶奶,说不好听的,不就是个管事婆子吗?如今宝玉虽小,可是等过几年,他娶了妻。人家才是名正言顺的二奶奶!到时候,我们又怎么办?” 王熙凤听了,脸面涨红。贾琏不等她回答,又道:“我知道你的打算。你想的是宝玉如今跟林妹妹要好,将来老太太肯定会把她许给宝玉。那林妹妹身子弱,老太太舍不得她受累,而你又管家多年,早已得心应手,这管家权还是你的。可惜呀——” “可惜什么,我想的不对吗?”王熙凤争辩道。 第11章 夫妻远遁南京城 “也不能说你错——”贾琏叹道,“老太太的心思,你是拿捏明白了。可是你却忘了你的姑妈二太太。老太太年事已高,如今虽然硬朗,但天有不测风云……到时候还不是二太太说了算。 二太太那个人……如何说呢……她自从珠大哥去后,就变了。如今眼睛里只有一个宝玉,那才是她的终身依靠。说句不好听的,别说你只是她的侄女,就算是她亲生女儿,该舍弃的时候,她也会毫不犹豫……” 说着看了看王熙凤,她罕见地没有回嘴,低头思索着什么。贾琏决定再添一把火: “其实,你私下里放印子钱的事我早已知道了……” 王熙凤猛地抬头看向他,表情有些尴尬。 贾琏没有理会,继续道:“这生钱的法子也是从你那好姑妈那里学来的吧。还有揽官司诉讼的事……你可想过,这些事以前都是她干的,现在为什么她不干了,全都是让你顶在前头?我的傻凤儿啊!你那姑妈是拿你当枪使呢!” 王熙凤听了有些坐不住,冷笑道:“青天白日的,你说这一大车子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贾琏望着她,眼神无比清澈:“凤妹妹,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他握住王熙凤的手,“从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到如今鹣鲽情深,有了女儿大姐儿。我不愿意看到你有什么闪失。” 王熙凤一时有些无措,贾琏有多久没叫自己“凤妹妹”了。小时候他也跟宝玉对林妹妹那样的对待自己,可是后来却跟外面那些混账学坏了…… 凤姐脸红道:“说这些话没的叫人肉麻。打从扬州回来后,你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贾琏摩挲着她的手,柔声道:“以前是我不好,你就当那个混账已经死了!到了扬州后,见了林姑父,我才知道什么叫忠贞不渝、至情至性。林姑父家中的妾室都是婚前长辈放在他屋里的,自从娶了姑妈以后,再也没纳过一人。两人相守半生,一人去了,另一人如槁木死灰一般,再不续弦。这样的感情,实在教人羡慕。若是我们也能这样就好了……” “你可不是哄我吧!以前你也说要改,可过不了三五日,仍旧胡闹去了。”王熙凤红着眼圈嗔道。 “你放心。你只管冷眼瞧着吧!我以后绝对跟以前判若两人。”贾琏心里暗笑,因为本来就是两个人。 凤姐将头靠在他肩上:“你惯会哄人。要是不真,我绝不饶你!” 贾琏轻轻帮她按着太阳穴:“谁不知道,二奶奶本事最大了!我是那孙猴子,你就是那如来佛祖,我怎么都逃不过你的手心去。 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你也要答应我,以后再也不要管那些闲事了。我们两个安安生生过日子,再也不为别人劳碌了好不好?” 凤姐闭着眼微笑道:“好好好,我都听你的……” 贾琏说的那些话,也不知她听进去没有。好在眼下两人是和谐的,一切皆可徐徐图之。 话说元妃省亲之后,想着大观园空着浪费,便派遣小太监来告知贾母,令家里的宝黛、三春等姐妹们搬进去住。又怕宝玉离了姐妹一个人不自在,让他也进去住。 择了吉日众人一起搬进去,大观园顿时热闹起来。 荷花没事的时候就在园子里玩,这日碰巧遇到贾琏抱着女儿大姐儿也在园子里逛。笑道:“如今你倒逍遥自在得很!看来融入得不错。” 贾琏笑道:“你也不差啊!过些日子,林姑父回来了,我替你说说情,为你全家脱了奴籍。怎么样?” 荷花听了,十分高兴:“那真是太谢谢你了!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不知该怎么谢你才好!” 贾琏笑道:“好说好说,咱们也算是同乡,又有革命友谊。互相帮助是应该的,等我哪天需要你帮助的时候,再说不迟!” 荷花又想到了什么,促狭地问:“那琏二奶奶,你搞定了没?” 贾琏一脸神秘道:“虽没全熟,也有六七分熟了。有时候真觉得,我跟她上辈子一定是两口子!”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荷花叹道,“虽然咱们也是身不由己,但到底是偷了别人的人生,得对人家的亲人好才行啊!” “我明白的。”贾琏郑重地点点头,叹道:“我很小的时候,爸妈就离婚了。小时候亲戚都说我妈不要我了,那时候也恨……后来慢慢长大了,才明白她的苦衷——我爸经常把陌生阿姨带回家里,每次带的人还都不一样…… 我还有个妹妹,妈妈带走了,分开的时候她就像巧姐似的这么大……后来再也没见过她们了!希望她们在那个世界过的好吧!” “你呢?你家里都有什么人?” “……我是孤儿。” “我真该死啊……” 过了没多久,忽然听说凤姐生病了。王夫人没法,只好叫李纨和探春暂代管家之职。本想等凤姐好了,仍叫她回来管事。凤姐两口子却直接搬回了大老爷那边,总托故不肯回来。 再后来,又听说贾琏不知怎么惹怒了贾赦,被狠狠打了一顿,撵回金陵老家去了。众人都拦劝不住,凤姐也只能哭哭啼啼带着女儿跟随丈夫去了。 贾母听说,生了好大一通气,将贾赦大骂一顿,气得病了大半个月,众人千方百计地哄着老太太,说以后再慢慢把琏儿两口子叫回来,才渐渐气平病愈。 自此后宁、荣两府的事务再不与贾琏夫妻相干。 众人都嘲笑他两口子失势,好好的管家权都弄丢了,还被分了出去自立门户。曾经威风八面、赫赫扬扬的琏二爷、凤奶奶,如今却如丧家之犬一般,灰溜溜地离开了…… 唯独荷花知道,这是贾琏想出来的脱身之计。如此也好,即便现在日子苦些,总好过将来抄家的时候沦为阶下囚。 但不知他是怎么说服凤姐的,能让她甘心放下手中的权力、随他回金陵老家去。 第12章 怡红院丫鬟难为 如今搬入了大观园居住,每个主子的住处又添了许多下人。荷花的日子过得比从前更加清闲了。 这天,她从水池边洗完衣服回来,看见春纤和几个丫头正在院子里晾手帕。便向她们问道:“你们看到我姐姐了没?说好等我回来一起洗头的,也不知道这会子又跑哪儿去了?” 春纤道:“刚才海棠在屋里翻拣花样子,说要给姑娘绣个新帕子。翻来翻去都嫌旧了,又自己出去了。你去怡红院晴雯那里瞧瞧,说不定就是找她借花样子去了——” 是了,人人都说晴雯的针线是一等一的好,她那里定然不缺时兴的花样,或许姐姐就是去她那里了。 荷花便闲庭信步往怡红院中走去。一路上的花圃中开满了许多玫瑰、月季等香浓、花大、色艳的花木,看得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真想摘一朵来玩玩。 但又想到,如今凤姐远遁,是李纨、探春与宝钗帮着掌家。园子里各处的花草树木都分派给了各屋的婆子,这些花木收获后卖的钱也都归她们自己所有。 那些老婆子得了这个差事,像得了终身产业,看得跟自己眼珠子似的。摘她的花还不被骂死。于是就忍住了,不敢碰那些花草。 走到怡红院,只见院门半掩着,几个丫头在廊下嬉笑。 荷花便问:“请问几位姐姐,晴雯姐姐在哪里呢?” 其中一个指了指后面罩房的方向,笑道:“你这呆丫头找她又有什么事?快去吧,迟了人就飞走了呢!”说着众人都笑起来。 荷花没跟她们一般见识,步入后院,也不知哪间是晴雯的屋子,只好一间一间探寻。走了几步,听见后面屋子里有说话声。她走近了,只听里面一个声音道: “唉!这屋里实在叫人难以站立。昨儿个我不过是听见宝玉在里面叫人,那些大丫头又都不在屋里,就进去给他倒了一杯茶。 被她们知道后就又骂我,说我背着她们勾引宝玉。天天防我们底下这些小丫鬟跟防贼似的。那宝玉不像个主子,倒像她们私藏的宝贝呢!别人稍稍离近一些就不行。” “嗐!那宝玉因为老太太偏疼着,什么好东西都给他,这里的油水比其他房里都多。他这里人又多,活儿又轻。那些大丫头严防死守着,可不就怕别人上来,分了她的好处去!”这却是姐姐海棠的声音: “先前我在太太房里的时候也不好过呢。太太整日念经拜佛的,万事不理。那赵姨娘天天憋着屁,一不留神就搞个破坏,白害我们挨骂!” 另一个人又叹道:“如今把你给了林姑娘,你可算跳出火坑了。也不知道,我以后怎么样呢……” 荷花循着声音走过去,探头往里面看。早被她姐姐看到了,叫道:“你这丫头,怎么找到这里来了?别在外面偷听了,快进来吧!” 荷花便走进来,笑问道:“这位姐姐如何称呼呢!” 海棠指着身旁那个鹅蛋脸、眉清目秀的丫头道:“这是我干娘林大娘的闺女小红姐姐。”又向小红道,“不妨事的,这是我妹子荷花儿。” 荷花问过好,在炕沿上坐下,听她们说了一会儿闲话。荷花道:“既然小红姐姐在这里不好过,不如我回去求我们林姑娘,向老太太要了你到我们这边来吧!” 小红笑道:“难为你费心了。但是那林姑娘是客人,我哪里好意思去劳烦她呢!免得又让不怀好意的人听了说闲话。” 荷花跟海棠听了默默无言。 只听小红又叹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过个三年五载的,大家年纪大了,也就各人干各人的去了!我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想想也对,她的父母是贾府管家,日子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荷花与海棠见她倦倦的,便让她好好休息,辞了小红出来。 荷花道:“我还以为姐姐来怡红院是找晴雯呢,原来是找小红。” 海棠笑道:“我跟晴雯又没什么交情,找她做什么。我找小红来借花样子……” 说到此处,忽然想起并未向她借花样子来,拍手叫道,“哎呀!我怎么跟那些闲磕牙的老婆子一样,不要紧的闲话扯了一大堆,正经事却忘记了。”待要返回去找小红借,又怕打扰她休息。算了,改日再说吧! 正踯躅间,却见晴雯迎面走来。荷花忙上前问好,厚着脸皮道:“晴雯姐姐好,都听说姐姐的女红全府上下没人比得上。我们正愁寻不到新鲜花样子,能否借姐姐的花样子用一下?” 晴雯只管走着,脚步不带停地,口中道:“废话这么多,跟我来吧——” 荷花跟海棠随她进了屋,却是在前院宝玉屋子旁边的耳房里。晴雯往妆台前一坐,指着旁边的一个箱笼,道:“都在那儿,自己拣吧!” 海棠打开盖子,两人拿起几张花样,在手上传来递去,不敢肆意翻拣,拿了两张,仍旧合上了。 两人不敢久待,荷花儿便道:“谢谢姐姐,我们描完后就给姐姐原样送来,保证一点儿褶皱都不带有的。” 晴雯漫不经心道:“都是这样说呢!” 两人迈步正要走,忽听晴雯道:“你们是林姑娘屋里的吧?” 海棠拉着荷花道:“正是呢!我是林姑娘房里的海棠,这是我妹子荷花儿。” 晴雯点点头:“我知道了,有空常来玩吧!”说完身子不动,依旧坐着理妆。 海棠拉着荷花从怡红院出来,两人边走边聊:“你倒谁也不怕,见了人就管人要东西,也不怕人恼。” 荷花笑道:“怕什么!我是有名的呆大姐,老太太都说我好笑、有意思。我只要对他人笑,对方若是对我不好,那是他人坏,与我无关。我依旧如此,总不能人人都坏。娘说了,这叫伸手不打笑脸人。” “行行行,你最有本事了,人见人爱。也不知道一天天的哪来这么多歪理……”海棠摇头笑道。 第13章 黛玉葬花 海棠、荷花二人回到潇湘馆。海棠把花样儿放下,挽了挽袖子:“今天日头倒好,我来给你洗头吧。” 说着让海棠坐在高凳子上,把她头发打开,一头长发如瀑布般倾泻下来,把水盆铺得满满当当的。海棠拿起梳子,一下一下地梳着,口中赞道:“你这头发,我一直羡慕得很!又黑又密,像那河里的水草一样。” 荷花笑道:“因为我是劳力不劳心的人。吃饱喝足便没什么烦恼,不生烦恼,头发就生得牢靠。” 等她自己洗完了又帮她姐姐洗。洗完后,两人就坐在门槛子上晒太阳。 没一会儿,就听前院小丫头叫道:“姑娘回来了。” 此时正是园里的姑娘们和宝玉去贾母处吃完早饭回来的时候。 海棠、荷花二人连忙把头梳好,到正房里伺候。 一进屋,只听黛玉吩咐道:“把我的花锄和扫帚拿来,我出去一趟。”雪雁给她拿来锄头和扫帚,黛玉不让人跟着,自己出去了。 荷花猜到她一定是去老地方葬花了。 于是,悄悄地跟在黛玉后面。只见她沿着石子路慢慢地走着,每遇到栽花的地方就停下来,将落到地上的花瓣一一捡起来,装在花囊里。若是地上的花瓣过多,她就用扫帚扫成一堆,再用手捧起来。 荷花暗笑:别人家姑娘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我们家姑娘不一样,她爱干体力活儿~ 荷花借着花木隐藏自身,一路跟着她到了沁芳闸处。却见宝玉拿着一本书,正坐在那桥边的桃树底下看书呢。 恰好,一阵风吹过,树上的花瓣纷纷扬扬落了他,一头一身。平心而论,宝玉这皮囊着实不错,细皮嫩肉、唇红齿白的,又爱穿颜色鲜亮的衣服。当得起“粉雕玉琢”四个字。 远远见黛玉走了过去,跟宝玉说起话来。荷花怕暴露自己,就不敢往前了。看着他二人并肩坐在一起看书,看了有一顿饭功夫那么长。 忽然,两人又不知道怎么拌起嘴来。荷花眼见黛玉又被宝玉弄哭了,刚想过去,却见袭人从那边赶过来,将宝玉拉走了。 荷花心说,这袭人该不会是跟自己一样,也在偷偷监视(划掉)观察二人的行踪吧?!否则,她怎么就出现的那般及时呢。若是在现代,荷花一定会认为袭人在宝玉身上装了定位器。宝玉一跟黛玉独处的时候,她就跑出来了。 见宝玉走远了,荷花才走过去。只见黛玉眼睛有些红。问她怎么哭了,她也不承认。荷花只好叹道:“我来帮姑娘收拾这花儿吧!” 她将树下落的桃花一一都捡起来,连石头缝和草间也没放过。都捡干净了,装进花囊里,方起身道:“其实,刚才我在暗处都看到了。” “你都看见什么了?”黛玉瞪着眼,脸有些红。 荷花冷笑连连:“就是书上写的呗!姑娘跟宝玉一起看《西厢记》,然后他说浑话欺负姑娘,把姑娘都气哭了……我可都看到了,这不比文字刺激!” 黛玉不言,默默地向她平日里葬花的那个犄角旮旯走去。 荷花帮她扛着锄头和扫帚,忍不住叹道“我真是不明白,为什么你明知道结局是那样,还……” 黛玉听了,不禁笑道:“原来你是为这个着恼。这倒不必,我心里有数。你放心好了,这一世,不会那样的……” “可那宝玉不是个靠得住的人,你值得更好的……”荷花忍不住道。 “我从未想过依靠他怎样,也不是为了从他那里获取什么。”黛玉红着脸,眼神认真而坚定:“我为的是我的心。” 荷花不懂,荷花不明白。 “我明白你所说的。诚然,在世人眼中,宝玉顽劣不堪、不务正业。”黛玉叹道, “然而,世上英豪如过江之鲫,那古往今来的达官显贵更是数不胜数。但宝玉只有一个,他不必非要成为世俗眼眼中多成功的人才配得到喜爱。我对他,从来都是因为他就是他,不是任何人。” 黛玉对宝玉的感情是干净的、纯粹的,不掺杂任何功利性质,由心出发,发自灵魂的爱。 荷花不懂,荷花也不想懂。 宝玉有什么好的?人又窝囊,又到处留情。不管玩的时候有多好,真遇到什么事,指望他是指望不上的。没用的呆子! 黛玉悠悠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见荷花还是一脸懵,黛玉又道:“世人多是喜新厌旧,朝秦暮楚的。那些纨绔子弟,哪个不是妻妾成群?穷人乍富后更是变本加厉。不若我与宝玉从小一处长大,知根知底……” 荷花眼睛一亮:“说起妻妾成群,那宝玉不也跟袭人……更何况他屋里那么多丫头,将来有的闹呢!” 黛玉柳眉倒竖:“我叫他改就是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才不信,这见了漂亮女孩就走不动道儿的宝玉能改? 荷花毕竟是个现代人的灵魂,接受不了宝玉跟袭人这种关系。乱七八糟的,膈应的很! 荷花便不再说话,两人默默地往回走。 走到怡红院门口,却见薛宝钗从对面款款走来,正要往门里走。 荷花忙道:“薛大姑娘不必进去了。宝二爷不在家,刚才我看见他往外头去了。” 宝钗听了,只得停住脚步,笑道:“这会子谁又叫他做什么呢!” 黛玉道:“是大舅舅身上不好,老太太打发他过去请安了。” 宝钗听了无言以对,抚了抚鬓角,道:“颦丫头这会儿没事的话,到我那里坐坐去吧。” 黛玉知她说的不过是客套话,笑道:“刚在园里逛了半天,腿酸得很,改日吧!” 说着两拨人分道而去。 走远了,荷花才道:“这薛大姑娘怎么天天往怡红院跑?比你去的还勤快呢!” 黛玉嗔道:“这又关你什么事了?管好你自己吧!满屋里就你爱磨牙。” 荷花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往潇湘馆跑去。 第14章 潇湘泪痕 荷花一径跑到潇湘馆,踏进院门就嚷道:“快预备洗脸水,姑娘回来了——” 说着将锄头、扫帚等物放在廊下,自己去后院井中打水洗脸。 收拾完出来,黛玉才摇摇地走进院门。紫鹃忙走过去扶着她,嘴里埋怨道:“荷花儿这小蹄子,也不等等姑娘,自己就跑回来了。明儿告诉王嬷嬷打你!” 荷花嘻笑道:“王嬷嬷才舍不得打我呢!” 众人服侍黛玉洗完脸,各自退去。黛玉自己坐在窗前看书。 荷花见旁边没人,悄悄向她道:“我又仔细回想了一些书里的细节,有些事情差不多就是在这段时日内发生的。姑娘一定要信我,不然要吃亏呢!” 黛玉将身子凑过来:“你说,我听着——” 荷花边想边道:“就是从咱们搬进园子里之后,发生的几件事,跟姑娘相关的:第一件就是你跟宝玉看闲书这事,已经发生了; 然后是,有一次姑娘晚上去找宝玉,他的丫鬟却不给你开门。这事宝玉不知道,倒别错怪了他……” “好好的,我大晚上找他干什么!”黛玉忍不住道,“我是疯了不成?” 荷花急得跺脚:“你说了信我的!” 黛玉点点头:“信你,信你!还有吗?” 荷花想了一想,冷笑道:“还有一件,这件事比别的事情都严重。叫滴翠亭嫁祸事件。”于是,把薛宝钗在滴翠亭里偷听小红和坠儿的私密谈话,被发现后嫁祸给黛玉的事说了出来。 黛玉听了,惊疑不定,半晌才道:“这……虽说我素日见她待人做事城府极深,总是疑心她心里藏奸,但她好歹是个大家闺秀,总不至于做这种下作事!” 荷花冷哼一声:“哼,走着瞧吧!这次我定要坏了她的妙计!姑娘记住了,是芒种节那一天……” 晚间,众人正要洗漱睡觉。忽听外面脚步声纷杂,吵吵嚷嚷的。 林黛玉正要打发人出去瞧瞧,春纤已经走进来叫道:“宝玉烫伤了!脸上好大一块呢,敷着厚厚的一层膏药。伤的不轻呢!” 黛玉听了急得披衣坐起,荷花忙按住她:“姑娘不用急,没有大碍的。” 黛玉气道:“你怎么没跟我说有这事?” 荷花讪讪道:“哪儿记得清那许多呢。我只记得自己在意的事儿就行了。” 黛玉叹口气,起来穿戴好了,去那边看望宝玉。到二更时才回来。 这还不算完,黛玉把荷花叫到跟前,低声问道:“宝玉还有什么劫难,你都说了吧!再藏着掖着,我可要生气了。我也不敢要你了。你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荷花撇撇嘴:“我倒想回去呢,可惜不能啊!” 还是想了想,道:“过几日,你叫宝玉屋里的丫鬟好好翻找翻找,赵姨娘给他扎了小人,要咒他呢!”本来赵姨娘联合马道婆是要对付王熙凤和宝玉两个人的。如今凤姐已经败走金陵城,对她娘两个构不成威胁。所以,只要对付一个宝玉就够了! 也不知黛玉是如何吩咐宝玉的,宝玉还真就借故叫丫头大扫除的时候,从床底下翻出五个纸剪的青面獠牙的恶鬼和一个写着他生辰八字的纸人来。 众人见了,吓得神魂俱灭。嚷嚷着要报告给贾母、王夫人。 宝玉忙止道:“要是说了,上面定会怪服侍的人不用心,到时候你们也要受连累。何况只有罪证,没抓到贼人,他不承认,你也没法子。不如悄悄烧了它,从此后严加防备着就是了。” 那些下人们都怕受责罚,自然不敢往外说,此事便悄没声儿的处置了。此后,马道婆一到贾府来,宝玉就嚷着头疼,浑身难受。渐渐的贾母就不许她来了。 宝黛二人感情越发亲厚,荷花使尽浑身解数,也动摇不了半分。 这天,黛玉正在午睡,宝玉又来了。荷花儿正在屋檐下喂鹦鹉,眼看着宝玉往里走,便站在窗前往里面看去—— 听见两人又拌了嘴,宝玉正在赔不是。袭人又跟一阵风似的赶了来将宝玉掇走。 荷花走进来,只见紫鹃正在安慰黛玉。她脸上泪痕未干,明显是哭过,再抵赖不得的了。 荷花故意道:“这宝二爷三天两头的惹姑娘生气,以后再也不许他进这个门了!” 紫鹃笑道:“你安分些吧!我才劝好了,你又来火上浇油。” 到了晚上,黛玉从贾母处吃完饭回来,仍不见宝玉的影子。心中有些忐忑起来:白天的时候袭人说贾政叫他,把宝玉拉走了。宝玉最怕他父亲了。这会儿还不回来,怕宝玉有什么不测。 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去怡红院亲自探望一下。 荷花和春纤去给黛玉抬洗澡水,回来不见她的身影,便问众人。雪雁在一边做针线,头也不抬:“你往怡红院的方向去找吧,应该还未走远。” 荷花放下水,便往怡红院走去。 拐过弯去,前面就是怡红院了。只见院门紧闭,门前花阴里,站着个人影,隐隐闻得呜咽之声。 荷花快步走过去,离近了一看,正是黛玉在那里哭呢。 看这光景,她心里已猜到了几分。看黛玉哭得我见犹怜,也不忍说她。上前去扶着她慢慢往回走。 黛玉慢慢止了泪,自己说道:“原来你之前说的话竟然一点儿不错。刚才我去找宝玉,看见宝姐姐在前头走,便停下来,等她进去了,我再去。 谁知,院门竟然关了。我敲门时,他里面的丫鬟不给开,还说是宝玉说的,不管是谁,一律不许放进去……” 荷花道:“肯定不是宝玉吩咐的。是那丫鬟自己偷懒,不想开门。” 黛玉点头道:“我也是这样想的。你早先跟我说过,我心里便有底了。只是我从小到大,何曾受过这种委屈呢?这种寄人篱下的日子,难免叫人灰心!” 荷花安慰道:“不怕不怕,等林老爷回来,咱们回自己家住去。再也不受这气了!到时候我们也把宝玉关在外面,不让他进门!” 黛玉听了,噗嗤一笑:“好了,回家吧。明日芒种节,姐妹们说好了要一起送花神的。须得早起——” 第15章 翠亭生变 古时风俗:芒种节这天要送花神。因为芒种一过,百花凋零,春天过尽,接下来就是夏天了。春天的百花由花神掌管,所以要酬谢花神,感谢她妆点了春天。 一大早,园子里的女孩儿们纷纷早起做饯花会。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把自己做的竹编的轿马、纸折的小旗子等花花绿绿的饰物都挂在树枝上。一时间园子里五彩缤纷、热闹非凡。 今日,荷花比别人更加忙碌。天刚微微亮,海棠就听到她悉悉索索地穿衣起来了。 海棠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问:“你做什么去?” 荷花神神秘秘地道:“今日我有事,若别人问起来,就说我身子不爽,蒙着头睡觉呢!”说着把枕头往被子里面一塞,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来到院子里,院门还未开。她将门栓拉开,走出来又轻轻合上。一径往蘅芜院快步走去。 一路穿山渡水,分柳拂花,所幸到蘅芜院的时候,院门还是紧闭着的。荷花便躬身钻到假山洞里,又扯了些藤蔓遮住洞口,从缝隙中向外观察蘅芜院门前的情况。 漫等着实在无聊,还好她带了干粮。从怀里掏出昨晚悄悄留的几块糕点,慢慢地吃起来。 直到天光大亮,太阳出来的时候,方见薛宝钗出来。荷花猜测,她此时应该是去给她母亲薛姨妈请安,顺道还会去给贾母、王夫人请安。这一来一回要小半天功夫呢。 于是,又悄悄钻出来,跑到薛宝钗常走的那个角门,守在园门口,蹲在地上假装掏虫子玩。 等了半天,不见宝钗进来。荷花心里打鼓,莫非她是从其他园门进来了?唉!早知道就在滴翠亭守着了!可是那滴翠亭建在水上,只有一条曲径连接两岸,不好藏人呢。若看见有人在,那两个丫头肯定不会说什么私密话了。 正踟蹰间,忽见宝钗跟三春姐妹走进园来。荷花忙转过身去,蹲在地上抠土。那群人说说笑笑走过去,也没在意她。 等她们走远了,荷花才悄悄跟上。几经波折,终于看见薛宝钗离了众人,一个人在草地上扑蝴蝶。 扑着扑着,就走到了滴翠亭边上。 荷花眼见她在亭畔站住脚步,挨近了亭子,作侧耳倾听状。心道不好,忙赶了上去,故意高声叫道:“薛大姑娘,你在那水边做什么?小心脚滑掉下去!” 话音未落,只听“咯吱”一声,滴翠亭上的窗子打开。小红和坠儿两个丫头神色慌张地往外看。 薛宝钗与她们面面相对,气氛异常尴尬。 宝钗手中扇子摇个不停,面色已然绯红,勉强笑道:“我找颦丫头呢!刚才还见到她蹲在亭子底下玩水呢。谁知道一转眼就不见了,可能往前头去了吧!”说着手往前面一指。 荷花听了,不禁憋了一肚子气。正在想用什么话去如何戳穿她,只听后面一个声音悠悠地道:“宝姐姐,你说你上哪儿找我去?我在这儿呢!” 荷花转过头,心下大喜。只见林黛玉慢慢地走上前来,微笑道:“我刚才与珠大嫂子她们在一块儿呢,她们皆可作证。并未往前头去。宝姐姐,这是怎么说?” 宝钗手里捻着扇穗,连脸带脖子都涨红了。讪讪道:“可能是我看错了吧。妹妹别往心里去。我还有事,先告辞了。”说着,一向礼数周全的宝姑娘,也不顾众人的眼光,逃也似的,跌跌撞撞走开了。 小红和坠儿哪里还会不明白,这是宝钗在扯谎呢!刚才在这里偷听的人就是她。她俩刚才说的那些话,一定都被薛宝钗听去了,不然她是没必要说谎的。 荷花这时才回过神来,忙走过去扶着黛玉,触手只觉她指尖冰凉,微微颤动着。 小红、坠儿两个神色尴尬地向黛玉问了好,也匆匆离开了。 荷花扶着黛玉到亭子里坐下。黛玉望着远处热闹的人群,叹道:“原来她真是这样的人!” 荷花安慰道:“好在咱们来得及时,没被她嫁祸了。” 黛玉神色怆然,自嘲道:“怎么就非要拿我当挡箭牌呢?是欺我孤身在此,无人撑腰吗?想是我平日里得罪人而不自知吧。” 荷花忙道:“这可不是不是姑娘的错。她坑你,是她不地道。同样的情形下,换成姑娘就绝不会那样做。姑娘以后可一定要防着她,这个宝姑娘,很会说漂亮话。但做起事来,又是另一个样儿了。” 黛玉点点头,深以为然。又忍不住问:“那两个丫头到底在亭子里密谋什么事情?她一个做主子的竟不敢当面对质、还需要想这种嫁祸他人的法子,给自己脱身?” 荷花愣了一下,斟酌字词道:“姑娘是看过《西厢记》的,那红娘帮张生和莺莺牵红线的情形姑娘自然也不陌生。她们说的,也不过就是这些东西罢了!” 黛玉听了,笑道:“原来她们一个是莺莺,一个是红娘。我猜那小红年纪大些,生得又美貌,她自然是莺莺了;另一个小丫头坠儿就是红娘了。只是不知道那张生又是谁?——罢了罢了,他是谁还是不要跟我说了,左右不过是个臭男人罢了!” “姑娘果然聪明。反正撞破私情的人不是咱们,让她们尴尬去吧!”荷花笑道。 两人坐着歇了一会儿,就走去跟人群汇合了。 宝玉、李纨、迎春、探春和惜春,甚至连鸳鸯、彩霞等丫鬟都来了园内,在一起玩耍。见了黛玉主仆过来,探春向黛玉问道:“怎么宝姐姐没跟你们一起?刚才就差你们两个,还以为你们在一起呢!” 黛玉冷笑道:“她呀……她身子不适,回去歇着了!” 总不能说是,薛宝钗被人撞破了嫁祸之事,自己尴尬,不好意思见人吧! 宝玉走过来,向黛玉笑道:“林妹妹,你今儿怎么也不理我?” 黛玉转头笑道:“并没有啊。这话从何说起?” 宝玉痴痴笑道:“没有就好。” 第16章 两心一处 黛玉扭过头去对荷花道:“你回家去,看那大燕子飞回来,就将帘子放下来。香炉的香,估摸着这会子也烧完了,将它罩上吧。”荷花领命而去。 黛玉不喜热闹,一个人走到僻静处。只见地上落了许多凤仙、石榴之类的花瓣,心有所感,一时间看得有些失神。 宝玉跟在她身后,悄悄地道:“好妹妹,你昨日没告我的状吧?害我昨晚担惊受怕的,都不曾好睡。” 黛玉上下打量了他一顿,笑道:“你还知道怕么?怕的话,以后就别理我了!反正有人大晚上的还去找你说话,不知道说什么体己话呢,还关了门不许别人进去!” 宝玉听了,心中疑惑:“昨夜就只有宝姐姐来坐了一会儿,说了几句淡话她就走了。并没有关门密谈啊!” 黛玉气上心头,虽然心知不是宝玉故意让人关门,不让她进去。但听他如此说,仍不免动怒,于是故意冷笑道:“你还抵赖?昨儿夜里,我去找你,你为什么不让丫头开门?是以为我去舅舅那里告你了,你生气故意把我关在外面,是也不是?” 宝玉大呼冤枉:“我并没有让她们不放你进来!我对谁都不会这样儿对你。要知道你来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哪里舍得将你拒之门外? 黛玉冷笑一声,转过头不去理他。 宝玉急得跺脚道:“定是那些丫头们偷懒,不想动弹。所以才假传圣旨,说是我不让放人进来。等我回去问明白了是谁说的,一定好好教训教训!” 黛玉见他领悟过来,气也消了。却仍是淡淡地道:“想必是这个缘故吧。论理不该由我一个客人来说,只是你屋里那些姑奶奶们也太……是该好好约束了。今儿得罪了我不要紧;明天,再把什么宝姐姐、贝姐姐的,也得罪了,可就了不得了!” 说罢便瞅着他抿着嘴笑。 宝玉听了,满面涨红,又不敢回嘴,怕又惹她生气。便转过身去,指着地上道:“我们把这些落花收拾了吧。” 黛玉点点头,俯身将地上的花瓣捡起。因为没带工具,宝玉就拿衣襟兜起来,两人一同前往那天一起葬桃花的地方,把花瓣埋了。 葬完花,黛玉便说两人该回去了。彼时,春暮夏初,草木正盛。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洒在地上,投下斑驳的金光。微风拂面,顿觉清爽。 宝玉又想起什么来,面上有些黯然之色,对黛玉道:“好妹妹,自打你从扬州回来后,总觉着你对我越发疏远了……” 黛玉连忙摇手道:“这可是没有的事,别冤枉我。” 她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悠悠道:“我并未有心疏远你,不过是想着,你我如今都大了,不好再像从前那般作小儿无状之态。你敬着我,我敬着你,就是在外人来看,也挑不出错来。如此,方为长久之道。” 宝玉听了,放下心来,点头道:“我都听你的。只要我们两心发自一处,即便是刀山火海我也……”他犹自发痴,一抬头,发现黛玉已经走远了。 宝玉忙追了上去,在黛玉身后不远不近的跟着。 两人一前一后,往潇湘馆的方向走去。 刚进潇湘馆院门,只见雪雁迎上来,手里拿着一个信封,对黛玉笑道:“姑娘快瞧,是老爷那里来信了!” 黛玉欢喜异常,忙洗了手,接过信来。她坐在窗下常坐的那张椅子上,拆开信封,展开阅读起来。 信中并无别话,不过是说林如海已经到了任所,俱各平安等语。 黛玉放下心来,收了信。一抬头,却见宝玉从案上拿起一张花笺,正在看上面题的诗。却是一首《葬花吟》: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 黛玉忙伸手向前去夺,宝玉忙退后几步,将手中的信藏在身后,笑道:“你不用抢,我已看完了。” 黛玉见他已经看完,心中不好意思,便又坐回去,转过头,望着窗外的竹影发呆。 却见,宝玉看完了诗,仍旧只是站着发呆。丫鬟让座,也跟听不见似的。一个人时而赞叹,时而流泪…… 正没个开交,贾母处遣丫鬟来叫他们去吃饭。宝玉这才回过神来,忙整理了衣襟,跟黛玉一起去了。 午后,便有宫里的贵妃娘娘派遣了小太监来送端午节的赏赐之物。丫头们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瞧热闹。 荷花见了,不禁道:“怎么我们姑娘得的东西跟宝二爷的一样?宝姑娘反而跟家里三位姑娘一样?” 紫鹃笑道:“这有什么奇怪,不一直都是如此么?” 荷花想了想,自以为明白了:原着里写的宝玉得到的赏赐跟宝钗一样,黛玉的跟贾家三位姑娘一样;现在却是宝玉跟黛玉一样,宝钗跟贾家三个姑娘的一样。其中的变数想必是林如海如今还活着,黛玉是正经的官宦小姐,不再是寄人篱下,所以,地位自然高些。捧高踩低乃是世人常态! 又有王夫人屋里的婆子走来笑道:“初一老太太去往清虚观打醮,有想去的,只管跟了去逛逛!” 众人听了这话,无不欢喜。大户人家不止小姐,连身边的丫鬟,平时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鲜少有机会出门。如今得了这个信儿,都高兴地一传十、十传百,撺掇着自己主子跟着去。 黛玉这里的丫鬟也是如此。荷花又把贵妃娘娘赏赐的红珠串拿来,央求黛玉戴上:“这珠子红通通的,怪好看的,配上姑娘洁白如玉的手臂,就更好看了!” 黛玉笑道:“这手串,众人都有。别人都不戴,单独我一个人巴巴儿地戴了。让人家知道,不得笑话我眼皮子浅,没见过什么好东西,得了个手串,还特意拿出来炫耀一番!” 荷花只得罢了,又道:“那上清虚观打醮的事,姑娘可一定要去。就当可怜可怜我们吧,打从扬州回来,都还没出过门呢!”众丫鬟皆点头称是。 黛玉耐不过她们的软磨硬泡,只好答应了。 第17章 古殿故人 到了初一这天,一大早,贾府门前的车轿就排起了一条长龙,占据了整条宁荣街。 宝玉骑马打头儿,走在贾母的八人大轿前面开路。后面浩浩荡荡的,依次是:王夫人、薛姨妈和李纨的四人轿;姑娘们皆是坐车,黛玉宝钗同坐一辆,迎春探春惜春三姐妹共坐一辆。那些随着主子出门的丫鬟、婆子们都随队在后面的马车上坐着,乌泱泱的,看不到尾。 以至于夸张到,后面下人们的马车才出府门,前面贾母的轿子已经到了清虚观的山门了。 黛玉房里紫鹃、雪雁、春纤、海棠和荷花五个丫头挤在一辆马车上。她们挨个探头,从窗子往外望,去瞧街上的热闹风光,一路上叽叽喳喳,说笑不停。 及至到了山门,只见迎面矗立着一座雕工精美的高大木质牌坊,上面刻着:“清虚仙迹”四个大字。 山门以内塑着许多的神像。众人便在此处下车。 一路上,荷花眼睛四处看个不停。观内十分宽敞,前后三进的大院落。 沿中轴依次是:牌坊、山门、龙虎殿、纯阳宫、三清殿、玉皇阁,两侧建耳殿、廊庑等。 随众人走至正殿前,抬头只见正殿上方悬挂着一个大牌匾,上书:“敕造太平兴国观”。 观内做法事的各种器物皆已齐备,此时便有许多法师在做法,好不热闹。 道场内提前清场,整个道观没有一个闲杂人等。 荷花的习惯,每到一个新地方都要先问清茅房的所在。以免内急之时像个没头苍蝇一样乱转。 她向王嬷嬷告了假,便去找茅厕。 在那西北角上如厕之后,荷花忙忙地往正殿走,刚转过院门,一头跟个小道士撞了个正着。 只听“哎呦”一声,却听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道:“荷花姐姐,是你么?” 荷花抬头一看,却是个故人。 “彩明儿,你怎么在这里?” 原来跟她相撞的小道士正是昔日凤姐屋里的书童彩明。 “说来一言难尽——”彩明叹道,“那年琏二爷夫妇回金陵老家,因询问跟随的下人们家中详情,本家在此的就留下来,分到其他房里当差;孤身一人的,若愿意,就跟二爷去金陵。我因为家在本地,却又不是这府里的家生子,便把身契还给了我,又给了我二十两银子,放我回家去了。” 荷花问道:“你怎么又出家当道士了?——是了,一定是家里的后娘容不下你。” 彩明笑道:“我自己也想出来闯一闯呢!我在此不过是学艺,并未正式出家。这清虚观不比别处,往来者皆是达官显贵、名门望族,待久了,不怕没有得运之时!” 荷花仔细地打量了他一回,赞叹道:“想不到你还有这样的志气!你本就读书明理的,为人又聪敏机智,将来必定大有一番作为!” “多谢谬赞。”彩明又道,“一别经年,姐姐过得可好?” 荷花理了理鬓角,笑道:“倒还好。只是老太太把我给了林姑娘,我如今是林姑娘的人了。我正要回去伺候我们姑娘去,你也去忙你的吧!” 彩明原本还欲说些什么,见她兴致缺缺,便只能罢了。 于是两人告辞,各自走开。 悄悄溜回正殿,荷花在黛玉身后站定了。 众人此时皆看着了什么新闻似的,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着什么。 荷花探头望去,原来是一个老道士正在给宝玉说亲:有一家姑娘,年方十五岁,家世、模样都是相当的,有意与荣国府结亲。 贾母听了,呵呵一笑,推说有个和尚说了,宝玉八字轻,命里不能早娶。 有意思,这边是道士,那边是和尚。 平常我们说起僧道之类人,总以为他们是出家人,六根清净,不染尘世。其实呢…… 以前听到个说法,说张道士提亲的这个女方,暗指薛宝钗。贾母以宝玉不该早娶为由,推拒了这门亲事。便是看不上薛家的意思。 更何况,荣国府这样的人家,嫡派子孙的婚事,怎么可能交由一个道士去游说?是以,贾母根本不可能将张道士的话放在心上。 荷花悄悄拉了拉身旁紫鹃的衣袖:“这个老牛鼻子是什么人?” 紫鹃拍掉她的爪子,让她不要胡说:“这是张真人,当年老太爷出家的替身。现在是清虚观的掌印真人。平日里那些达官贵人们见了,都要称呼他一声老神仙呢!” 荷花暗地里撇撇嘴。 那张道士又问:“怎么不见琏二奶奶,老道儿记得她平日里是最爱热闹的。今日不来,想是有什么缘故?” 众人听了,面色各异,皆不好作答。 半晌,贾母叹道:“他老爷打发琏二两口子回南京看守祖产去了。那凤丫头一向体弱,顺便叫她养养病。等好了再回来。” 那张道士与贾家渊源颇深,知道国公府上的水深,便不敢再问,只以别话支应着。 此时,贾珍等人见贾母不自在,便请了她去各处参观游览散散心、去去闷儿。夫人小姐们也一起同行。 张道士刚才拿了道友们的一堆法器赠予宝玉,其中有个金麒麟,跟史湘云戴的那个极为相似。宝玉自以为没人注意,就悄悄地收起来了。其实众人都看在眼里。 荷花便低声向黛玉道:“宝玉又弄鬼儿呢!” 黛玉并不作答,只是笑而不语。 荷花见黛玉并未吃醋,深感奇怪。难道宝玉真的只是小孩儿心性,为了拿去跟人家比一比谁的麒麟更好?实在不解! 大概除了黛玉再也没人能理解宝玉的所作所为了吧! 这清虚观乃是千年古刹,如今香火依旧鼎盛。是以,建筑巍峨,庭院壮阔,花木也是繁盛繁茂。游赏一番,也有别样的趣味。 底下跟随着的丫鬟们,好不容易出一趟门,个个兴致盎然地随着主子们在道观各处参观。对道观里的各种设施都十分好奇,只觉得一双眼睛都不够用的。 只是,有主人在侧,不敢高声讨论,只是你推我,我推你的,在暗处嬉闹。 第18章 心迷宝玉 各处游赏一番过后,贾母便与众人回到楼上看戏。 神前抽签拈戏,抽到了三本:《白蛇记》、《满床笏》与《南柯梦》。暗合了贾府的发家、荣盛,到最后却只是南柯一梦。 贾母看了,心下明白,顿时心灰意冷。想是天意如此吧! 看完戏就兴致缺缺地带领众人回来了。 因为天热,又车马劳顿,回来后黛玉就有些中暑。紫鹃忙命人去炖香薷解暑汤。 荷花正在扇火儿,只见春纤儿从外面走进来,笑道: “给你们说个笑话儿:刚才我打怡红院经过,听见里头闹哄哄的。仔细一瞧,却是宝玉在院子里发脾气呢!只听他嘴里嚷着什么,再也不见那张道士了。我就纳闷,那张道士什么时候又得罪他了?” 荷花冷笑道:“那张道士今天给他说亲来着,他不乐意,怕阻了他的好姻缘!” 春纤听了这话更加摸不着头脑。 黛玉在屋里听见了,警告道:“休要胡说!” 荷花小声嘟囔道:“又护着他……” 没一会儿,宝玉就来了,邀请黛玉一起去吃晚饭。 黛玉歪在榻上,神情倦怠,向他摆了摆手:“闹了这一天,我身上酸痛得很,不想吃饭。你自己去吧——” 宝玉搬了张椅子,挨着她坐下:“你不去,那我也不去。咱们两个一处说话儿。”转头跟身边的丫头道,“去跟老太太说,我们晌午吃撑了,恐积了食,晚饭就不吃了。问老太太好吧!” 黛玉摇头叹道:“你又使性子了!我问你,你为什么又生气说再也不见那张道士了?” 不等他回答,又道:“那日,你说两心发于一处……既然心在一处,又何必为外事生气呢?” 宝玉听了,方恍然大悟,微笑道:“你如此说,我就放心了!”我原本是怕你多心,所以心里着急。 黛玉又怕他说出什么痴话来,对他道:“从今以后,咱们心照不宣就是了。” 宝玉喜滋滋地点头。 荷花此时端了一个托盘出来,上面放着两碗解暑汤:“二位,请慢用——” 两人刚喝了两口汤,就听见外面有人说话。不一会儿,只见紫鹃拿了两个小玻璃瓶子进来,笑道:“老太太打发琥珀姐姐送了两瓶子香露来,说两个玉儿既是懒怠吃饭,吃点子这个也是好的。” 宝玉、黛玉二人看去,只见是两个四五寸大小的玻璃瓶子,上面贴着鹅黄笺子,便知是上用之物。一个上面写着“玫瑰清露”、一个写着“木樨清露”。 紫鹃从两个瓶子里,分别挑了一茶匙液体,在碗里化开,顿时香气四溢。 黛玉尝了一口木樨清露,便放下调羹,将香露给小丫鬟吃了。宝玉吃了半碗玫瑰露,又与黛玉说了半天话。见她倦了,方起身告辞。 荷花送宝玉出来,宝玉让跟随的小丫鬟先行一步。 荷花猜到他有话对自己说,便停住脚步。 宝玉见左右没人,便对她道:“我见姐姐素日看见我,面色总有些不悦之色。是我哪里疏忽,得罪了你吗?” 荷花听了,不免有些尴尬,难道自己表现的的很明显吗? 想了一想,方道:“二爷是个主子,这样跟我一个丫头说话,我实在禁受不起。 其实,我对二爷也的确是有些偏见——因为二爷对所有美貌的女孩儿都好,可我们姑娘只对二爷一个人好。我觉得不公平! 而且,我冷眼看着,二爷不太能担事儿!就是……唉!不知道怎么说你才能明白。” 宝玉听了低头无语,半晌方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再不那样了。” 又自顾自感慨起来:“外人看我们家,只知道富贵尊荣,身处其中才知道有多少烦难之事!我行动受限,做什么都要被人管着。除已身之外,一草一纸究竟也不算是我的。 我不过是尘世中之浊物罢了,若我有幸,能得众人的眼泪葬我……” 荷花见他越说越远,索性不再管他,任由他一个人发痴,自己回去了。半路遇到袭人问她,有没有看到宝玉。 荷花笑道:“刚才已经回怡红院了呢,姐姐没碰上?哦,还有一件事,宝玉刚才在我们那儿喝了一碗香薷解暑汤,姐姐不会生气吧?” 袭人面上笑道:“这是哪里的话。他们姊妹们亲厚,自然是好的。” 荷花笑道:“如此我就放心了。知道你们平日里不许他乱吃东西,如今在我们那里喝了一碗汤,若有不妥,只管找我们便是。”说着自顾自走开了。 这个袭人,自己什么该干的不该干的,都干了。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为别人跟她一样。烦得很! 回到潇湘馆,却不见黛玉。雪雁道:“紫鹃姐姐扶着姑娘去老太太那里了。姑娘说今晚跟老太太一起睡。” 这可是奇事,黛玉都多少年没跟贾母一起睡觉了。也就小时候刚来的时候,贾母怕她想家,祖孙俩一起在被窝里思悼贾敏。 如今又去陪贾母,想是有什么体己话要说。 第19章 无事也忙 次日清晨,宝玉来至贾母处问安。进屋就见黛玉坐在贾母炕上,贾母搂着她正在说笑。 宝玉惊奇不已:“妹妹今日起的这样早?我本想比你早来,羞你一羞,却被你占了先。” 黛玉只是看着他抿嘴而笑。贾母笑道:“你的算盘这回落空了,你妹妹昨夜跟我一起睡的。” 宝玉听了更加欢喜,也挨着贾母坐下,缠着贾母道:“好祖宗,你们俩又悄悄儿地说什么体己话了?反把我撂在一旁。” 黛玉拿手指在脸上划着羞他:“既然是体己话,自然不能告诉你。多大的人了,还跟小时候似的那么黏人!” 宝玉反问:“你又是多大的人了?还像个小娃娃一样怕黑,睡觉还要外婆哄着。” 黛玉听了,面色羞红,扯着贾母袖子:“老祖宗你看,二哥哥又欺负我!” 贾母呵呵一笑,知道两个孩子此时扮小儿女之态,假装拌嘴,实际是为哄她高兴。 “宝玉不许欺负你妹妹。昨儿琏儿两口子,送了端午节礼来。都是金陵特产,其中还有几只活鸭,特特的派了个南京的厨子来做。这会子让他做了来吃,你们也尝尝咱们老家的厨艺——”说罢,忙命人摆饭。 一时吃罢了饭,宝玉和黛玉回到园中来。宝玉又问: “到底你和老太太都商议了些什么机密事?好妹妹,你告诉我吧!” 黛玉只是摇头笑:“天机不可泄露……” 宝玉见她不肯说,悻悻地转身欲走。黛玉连忙叫住他: “还有一事,要请你帮忙——” 宝玉忙停住脚步,问道:“什么事?但请说来——” 黛玉想了一想,未语先笑:“急什么?你先回去换过衣裳,然后到我那里去。那时我再与你说。” 宝玉听了只得先回怡红院去。 这里黛玉慢慢走着,边走边想。 原来是昨日,荷花忽然想到原着中宝玉在端午节前夕招惹金钏儿,害金钏儿被王夫人打骂逐出,羞愤跳井而死。加上与戏子蒋玉菡勾勾搭搭被忠顺王府的人找上门来要人。这两件事气得贾政将宝玉打了个半死。 荷花思想来想去,想不到应对之策,如何才能既救了金钏儿的命,又免宝玉的打?没办法,只能将这隐患告诉了黛玉。黛玉听了,急得中了暑。 宝玉真该死啊!按理说,他这打挨的可不冤。只是怕黛玉伤心难过。 如今且说眼下黛玉刚回潇湘馆中坐了没一会儿,宝玉就来了。 问是什么事需要他效劳的。黛玉起身从书箱里拿出一套旧书来。 “这是一套王摩诘的《辋川集》,是旧时从扬州带来的。因保存不善,被虫蛀了。许多地方缺损,字迹难辨。我如今想看这本诗集,甚是愁苦。” 宝玉笑道:“多大点子事,妹妹何必发愁,我那里有一套新的呢。拿来给你便是!”说罢就要起身。 黛玉忙拦住他:“这本不同,有前人评语在上头,别的版本没有的。 如今请你来,帮我誊抄一本,查缺补漏。事成之后,必有重谢。你可愿意?” 宝玉自是愿意。别说有重谢了,便是没有谢的,能为林妹妹效劳,他也是喜之不迭呢。 “是就在这里抄写,还是我拿回怡红院去?” “何必拿回去,就在这里写吧!我也好监督你……”黛玉眨眨眼,“也能跟我说说话,解解闷。” 宝玉应是,忙命丫鬟拿纸笔来,就向窗下书桌上坐下,誊录起来。 雪雁忍不住嘀咕:“那本旧书前两日姑娘还叫我丢掉呢,她早有了新的。怎么如今又让宝玉抄起来了……” 荷花忙把她拉出去:“姑娘自有她的道理,别坏她的事!”雪雁懵懵懂懂的,倒也听话,自己出去玩了。 荷花自然能猜到,黛玉是给宝玉找点儿活干,免得他出去到处生事,惹出祸来。只是一本诗集才几个字,怕是不够抄呢! 这里宝玉才刚抄完开篇十首,黛玉便止道:“今儿已经抄了许多了,咱们出去散一散,吃了午饭再抄吧!”说罢,拉了他出去找姐妹们玩耍。 “还怕累着他不成?”荷花不禁腹诽。忽又想起什么事来,正巧她姐姐在旁边,便问海棠:“姐姐,你跟金钏儿姐姐熟吗?” 海棠道:“我先前在太太房里当差,就是经她一手调教的。你说熟不熟?” “那她为人如何?”荷花又问。 “她为人倒是厚道,不爱拿大,对底下的小丫头也和气。只是性子活泛些,落在太太眼里就不太稳重了。好好儿的,怎么问起她来?你又有什么事?”海棠不禁盯着她看个不停。 “随便说说罢了,没什么事。”荷花忙摆摆手。 一连几天,宝玉像上学一样的守时。每天两趟来潇湘馆抄书。说是抄书,其实抄不了几个字便和丫头们玩耍起来。 荷花一反常态,拉着跟他玩什么丢沙包、拣石子、跳房子、跳皮筋之类的童年游戏。宝玉哪里玩过这个,一玩就上瘾了。 贾母等人只知道宝玉是给黛玉抄书,自然欢喜。以为抄的是什么四书五经、儒家典籍,都道宝玉转了性,用功起来了。哪里知道抄书只是幌子,实为骗他在潇湘馆玩,不出去惹事。 虽如此,依旧不能叫人安心。黛玉心知,这也只是治标不治本。叫过宝玉来,问他:“我听说你在外有个交好的戏子?” 宝玉听了,如遭雷击:“这……这是从何说起?” 黛玉打量他半天,叹道:“蠢才蠢才!连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都知道了。其他人知道的只会更多…… 听说那戏子很是吃得开,连北静王跟忠顺王两个王爷都爱他如珍宝。你怎么那么大胆,敢跟他私下结交的!不怕惹得旁人不悦?” 宝玉听了,不知该如何应答。若是旁人来问,他尚可用言语应付过去,但却不能对林妹妹这样。 黛玉看他如此,也是无奈。此时没有吃到教训,就是劝他他也必然不会往心里去。少不得硬起心肠,叹道: “我实在没法子了。明儿你若因这个挨了舅舅的打,我可没法子救你!” 宝玉道:“快别这样说,就是为这些个人死了,也是心甘情愿的!” 黛玉此时心力交瘁,向外面道:“荷花儿,进来吧——” 听到此处,荷花早已等不及,推开门,笑嘻嘻地:“姑娘可算想明白了!不下猛药,难医顽症。” 第20章 端午节事 话说,荷花听见里面黛玉叫她,忙跳进来,回身掩上门,冷笑道:“宝二爷前几日不是问我,为何对你有偏见吗?实话对你说了吧——” 于是,荷花便将她自己的身份来历从头到尾又细细讲了一遍。 宝玉听得目瞪口呆。 黛玉只管坐着喝茶:“你以为,我是如何对你在外面的行事,知道的如此清楚的?——都是荷花告诉我的。” “因为你不长进,害得我家姑娘悬了多少心,掉了多少泪!你合该结结实实挨一顿打。”荷花咬牙切齿的,“若不是看在姑娘的面子上,我才懒得点醒你呢!”说着,走去把门开了。 宝玉犹自发怔。黛玉推他道:“我们说的话,你可记住了?” 问了好几遍,宝玉方如大梦初醒:“记住了——”说着躬身向她二人深深地拜了一拜,“谨聆慧箴,不胜感激!”一个人呆呆地走了。 黛玉、荷花二人看他走远,回过神来,互相对视了一眼。 “我的底牌都露出来了。他若还不听,我也没法子了!”荷花耸耸肩。 却说宝玉一个人呆呆地走出了潇湘馆。外面烈日当空,正是酷暑时分,宝玉自身却如坠冰窟、寒凉彻骨。 世间竟真有如此奇幻之事! 又联想到黛玉《葬花吟》中有“人去梁空巢也倾”之句,更是令人肝肠寸断!若是有朝一日真的“家破人亡”,老太太、老爷、太太他们怎么办?迎春等姊妹又怎么办?越想越心颤胆寒…… 正无可奈何之际,忽听蔷薇架下传来悲泣之声。走近了,隔着篱笆洞儿,定睛一看:只见一个生得纤细袅娜的女孩子,正蹲在地下,用簪子划拉着什么。 宝玉刚被黛玉二人震慑一番,此时不敢造次。只是默默地看着。那女孩一遍又一遍地在地上划,一遍又一遍,全是划一个“蔷”字。 宝玉只觉得惊心动魄,耳边回响起荷花的话来: “你若不信,你此刻出了门去,去那蔷薇架下看看。有一个女孩子蹲在地上划“蔷”字呢……” “别蹲在那地下了,要下雨了。快跑吧,再不跑就淋湿了!”宝玉向那女孩叫道。 果然,话音刚落,豆大的雨滴就噼里啪啦落下来,砸在头上。 宝玉被这雨水一浇,反倒清醒起来。他不回怡红院,反跑回潇湘馆来。 幸而,这雨来得急,院门还未来得及关,众人都在屋里躲雨。宝玉一口气跑到廊下,方站定了。 紫鹃等人见宝玉去而复返,都笑道:“二爷站在那里做什么,快进来吧!” 宝玉知道黛玉有洁癖,有些踟蹰:“衣服、鞋子都湿了,怕弄脏了你们的地。” 荷花忙将拉他进屋里:“地脏了我自己会擦。你不进来,姑娘见了,又以为我怠慢你了呢!何苦害我挨骂?”又帮他把淋湿的外衫脱下,命他在椅子上坐了,自己拿了衣服去熨烫。 黛玉早就听见了动静,此时从内室袅袅婷婷地出来:“你此去归来,可是想明白了?” 宝玉内心怆然,惟有点头称“是”。 黛玉又道:“你早上不是问我跟老太太说什么了吗?——就是那些事罢了!” 宝玉惊掉了下巴。 那些事是指什么?就是贾家日后会抄家、败落的那些事儿啊! “到底是老太太,见多识广。”黛玉笑道,“不像你,吓得跟个鹌鹑一样。” 宝玉呆呆望着她。此时有千言万语,只是一句也说不出来。往常他总是喜聚不喜散。如今骤然告诉他,大家以后全都得然,且下场凄惨。这叫他如何禁受得住! “我实在是等不得了!先前我父亲也知道。但他念及外祖母年事已高,一下子说出这话,怕吓着她老人家,不让我造次。想着以后有机会再慢慢说。奈何公务繁忙,未来得及说就去赴任了。 前段时间,因为贵妃省亲,府里人人高兴。也不是时机说这事。如今,我冷眼旁观,全府上下竟没有一个运筹谋划之人。实在无法,只能告知老太太。老太太心里也有些明白——前日神前拈的戏就是预兆。” 宝玉安静地听着,心中惭愧不已。 “何我堂堂须眉,诚不若彼裙钗哉!” 伏中的雨,来的快,去的也快。一时雨停了,荷花把衣服拿来给宝玉穿上。如此,便是要送客了。 将宝玉送出院外,荷花低声道:“今日的话,万万不可告诉任何人。否则,我做了鬼都饶不了你!” 宝玉见她故作凶恶状,笑道:“你放心好了。”说出去,也得有人信呐! 此后,忽然有一天,听说贾母把贾赦、贾政和贾珍等人叫到跟前。她说自己昨夜梦见老国公了,梦中嘱咐她务必办妥两件事: 一、每年拨出一定的钱粮,将祖坟附近的田庄、房舍、地亩买下来,多多益善; 二、在祖茔旁边再设一家塾。定下则例,日后按房掌管这一年的地亩、钱粮、祭祀、供给等事。每房轮流来,避免他们徇私舞弊。 贾家在金陵依旧有很多族人。如今,贾琏夫妇正巧在金陵,置田买地,办家塾等事事可交由他们办理。 人人皆纳罕,贾母怎么突然想到这事上来。难道是为了给贾琏夫妻安排个差事?这也太偏心了吧! 只有黛玉等人知道,贾母是在为日后抄家做准备。 日后贾家获罪,即便抄没家产充公,这祭祀产业却是不用充公的。家族败落下来,子孙还可回家读书务农,也是一条退路。 贾母她真的,能做的都做了!她嫁入贾家五六十年,风风雨雨什么没经历过。如今子孙不肖,荣辱穷通,又是天道使然,她又能有什么办法? 日后大家若能苟存性命就是大造化了…… 所谓繁华,总有散尽之时。永远富贵荣华,那是痴心妄想。从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只是,事到临头,也是不得不从了! 第21章 俱无恙否 宝玉从潇湘馆出来,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回到怡红院。他无心与丫头们说笑,胡乱梳洗后便歇下了。 却是一夜不曾安睡,梦见许多光怪陆离的景象。一会儿梦见与金钏儿调笑,被王夫人看见,一巴掌把金钏儿打翻在地,金钏儿哭着跳进井里;忽然间景象又变成袭人病倒在床,呕出一大滩鲜血;忽然又见琪官被忠顺王府的人抓走……如此种种,梦魇缠身。 到了第二天,宝玉神情倦怠,懒进饮食。袭人伸手向他额头探去,被他体温烫得吓了一跳。众人不敢隐瞒,忙去回明了贾母。 贾母得知自是焦急,连忙请医问药,又是好一番折腾。好在,昨日一场骤雨,别人都以为他是身子弱,受了风寒。唯独黛玉等人知道他是心病。天性喜爱欢聚之人,受不了离乱之言。 荷花知道他病了,反倒暗喜起来。他这一病,倒省了许多是非。 五月六日,忠顺王府的人来贾府讨要琪官。贾政气急,命人唤宝玉出来。宝玉本就在病中,听见他父亲叫他,少不得挣扎着起身,穿戴好了出去。 受了一番威吓,宝玉摇摇晃晃,还未经打,便先晕死过去。眼见宝玉口歪眼斜、手脚都直了,贾政反倒吓了一跳,白白承受了贾母一番雷霆之怒。 宝玉这回病得着实重,整日神思恍惚,疑神疑鬼的。黛玉知道他的心事,只能慢慢劝解,方才渐渐好了。 贾母便全怪在贾政头上:“都是被他老子吓的,宝玉素来身子就弱,哪里经得住这般威吓。就说我说的:宝玉星宿不利,不宜见外人。有外客来,一律回绝了,不许往里面传。过了八月才许出二门。” 宝玉听了,自是喜出望外,病也好了大半。每日只和园内姐妹做伴,依旧不去研究仕途经济。 荷花偷偷问他:“你还不肯用功,以后家败了怎么办?” “难道高官厚禄就是好的吗?为了名利而趋炎附势、虚以委蛇……那些打死我也做不出来。我宁愿粗茶淡饭,了此一生。只要能和姐妹们一处便罢了!”宝玉不以为意。 荷花气得咬牙跺脚,这没过过穷日子的人,你跟他说贫苦日子有多难挨,他也理解不了。 算了,这也不是宝玉一个人发奋图强就能改变的事。他就是个文曲星下凡,马上考个状元来,也救不了贾府。 黛玉却悄悄对荷花道:“咱们是不是做的太过了?都把宝玉吓出毛病了。” 荷花撇撇嘴:“姑娘,俗话说长痛不如短痛。虽然,宝玉难受了几日,但他现在可稳重了不少呢!更何况还救了金钏儿一条命……” 正说着,只见金钏儿带着个婆子走来,婆子手里提着食盒。一径往怡红院的方向去了。 荷花便拉着黛玉去一探究竟。 话说宝玉在床上坐着,正在出神。忽见金钏儿提着食盒进来。寻常一次会面,在宝玉看来却颇有沧海桑田之感。 “金钏儿姐姐一向可好?”宝玉站起身微笑道。 “什么好不好的,不过几日未见,说得跟几辈子没见过似的!”金钏儿把食盒放下,小丫头忙打开,拿出饭菜。 “我这嘴上是才擦的香浸胭脂,你这会子还吃不吃了?”金钏儿指着自己嘴巴,对宝玉笑道。 宝玉满脸涨红,站着不动:“那是小时候不懂事闹的笑话,姐姐以后别拿这个取笑了。” 金钏儿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心下纳罕:这个人怎么转性了?于是,拿过一碗汤来,又道:“这是你要的荷叶汤,太太命我送来的。我打发你吃了吧——”说着便舀了一勺,把嘴凑上去吹汤。 宝玉忙命小丫头接了过来,笑道:“哪敢劳烦姐姐,我如今也大了,不用人喂了。”说着自己捧过碗来,三五下喝得剩个碗底,向她展示空碗,“我已经喝了,姐姐可以回去交差了。” 看得金钏儿和小丫头们都笑了起来:“看他急得,像饿了几世投胎来的……” 黛玉和荷花在窗外偷看了半天。荷花扭头对黛玉道;“姑娘这回可安心了?”黛玉点头而笑。两个人又悄悄退回去,不去打扰他。 服侍黛玉回去午睡后,荷花便走到园子里来逛。 她如今已经不怕了,抄家而已,又不是诛九族。她现在是林家下人,又不是贾家的。 走过沁芳桥,穿过柳叶渚,便看见那树荫底下,一个穿红着绿的丫头,背身坐在水边的石头上。 荷花看见,心里一跳,此处如此偏僻,她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别是想不开吧。 便放轻了脚步,走近去看。只觉有些眼熟,不是园里的丫头,倒像薛家买来的那个丫头香菱。 荷花放下心来,笑道:“香菱姑娘,你一个人坐在这里做什么?” 香菱正望着水面发呆,忽然听见背后传来人声,吓了一跳。 回头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丫头,正是人们口中的那个“傻大姐”。就招手叫她过来:“我是来找我们宝姑娘,走累了,在这里坐一坐。大姐儿,你也来逛园子么?” 荷花走过去,挨着她坐下:“我闲着无事,随便逛逛。因为你不常往园子里来,可能不认得我,我叫荷花,是林姑娘屋里的。” 荷花最烦别人叫她“傻大姐”了,所以,一有机会就要宣告一下自己的本名。 离近了才发现香菱眼圈红红的,像是哭过。荷花心中感叹:人家原本是个千金小姐,幼年时被拐子拐走,后又沦落到薛大傻子家的狼窝里,命运太悲惨了! 只是两人不熟,也不好问她为什么哭。只好装作不知,随便闲聊两句。分别时又道:“香菱姐姐,你有空常来园子里玩,去潇湘馆找我们姑娘玩,我们姑娘诗作得可好呢!” 回来又跟黛玉说这事,黛玉也是感叹不已。 “她那么美丽,又那么苦命……要是能救一救她就好了!”荷花拉着黛玉袖子不放。 “你以为我是那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不成?”黛玉哭笑不得。 第22章 潇湘水云 七月流火,转眼已经立秋。 这日,黛玉来至贾母房中,还没进屋,就听见一片欢声笑语。 走进来,只见史湘云正挨着贾母坐着,贾母搂着她正和众姊妹说笑。 看见黛玉,贾母放了湘云,又把黛玉搂在怀中。 “颦丫头,昨夜里又下了雨,你睡得可安稳?有没有咳嗽?”贾母慈爱地摸摸她的头,打量着她的神情问道。 “难为老祖宗记挂着。我近来倒好,也不咳嗽了,因着天气凉爽,竟比平日多睡了一个更次。”黛玉欠身回道。因又问史湘云,“我见你带了许多包袱,云儿这回可是要多住两天?” 史湘云笑道:“可不是要多住两天。老祖宗,这回让我住宝姐姐那里吧!” 贾母呵呵一笑:“如今你倒与你宝姐姐交好。” “宝姐姐人实在好,这些姐姐妹妹们竟无一人比得上她。”湘云含泪叹道,“我时常想着,若是我有宝姐姐这样一个亲姐姐,纵是没了父母也是无妨碍的……” 众姊妹见她如此,忙制止她:“快别如此说……” 湘云犹自说道:“怎么说不得了?我知道你们见我赞宝姐姐,怕那小性儿的人听了去,心里又不自在呢!因此不许我说,我偏要说。” 众人便不言语。 黛玉忙笑道:“老祖宗,二哥哥怎么不见?云儿来了,他也不来相见。” “早打发了人去叫他,不知道又在哪里淘气,因而耽搁住了。”贾母神情懒懒的。 话音刚落,便听下人回道:“宝玉来了——” 众人抬头看去,只见宝玉走进来,向贾母问了安以及对众姊妹问好,方才落座。 “怎么才来?”贾母问他。 宝玉欠身回道:“因早起见园子里的荷花开得正盛,忍不住贪看了一会儿。后来听说云妹妹来了,便赶了过来。” 贾母点点头,又道:“如今你们也都大了,往后不许直呼其名!” 宝玉及众姊妹忙应“是”。 见贾母神情倦怠,略说了一回闲话,众人便散了。 见众人都走了,宝玉落后一步,跟黛玉并肩:“今日我遇到一件事——” “何事?”黛玉停下脚步,倚着栏杆问,“说来听听——” “今日,我因在园子里逛得腻烦了。便想起《牡丹亭》的曲来,听说那些学戏的女孩子里,龄官唱得最好,便去梨香院找她……” 于是,宝玉便把去梨香院找龄官,让她唱戏,龄官对他十分冷漠。后来,贾蔷来了,看他两个相处的情形,竟与自己和林妹妹平日里的情形十分相似。 而那龄官却正是端午那天,宝玉看到的在蔷薇花下划“蔷”字的那个女孩儿。 “原来,这世间的情缘自有分定,每个人只应得自己分内的眼泪罢了!”宝玉痴痴叹道。 “你才明白么?”黛玉摇头嘲笑,“真是个呆子!” 宝玉忽又想起一事:“前儿听说史大妹妹正在议亲,我想把我这个麒麟,赠与她,给她凑成一对儿,将来权当新婚贺礼。你看如何?” 黛玉点点头:“你这想头倒好。只是,你可别现在给她,等她订了亲事,再给。省得她害羞,不肯要。” “那是自然。”宝玉又问,“林姑父什么时候回京?” “左不过年底吧。”黛玉笑道,“你又想怎样?”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如今虽然天还未冷,到底有些凉意,咱们也别在这风里站着了。”说着跟黛玉并肩走回园内。 回到潇湘馆,荷花迎上来道:“听说史大姑娘来了,我们忙收拾了屋子出来,谁知她竟去蘅芜院住着了。这是怎么说?”史湘云以前都是跟黛玉住的。 “这府里姊妹众多,她爱跟哪个姐姐妹妹好,就跟哪个好。这有什么好说的?”黛玉懒懒道,“如今我是懒得理会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了。随她吧。” 这时,春纤笑着走来:“姑娘快瞧瞧去,园里来了一个什么刘姥姥,正惹得大家发笑呢!” “我乏了,你们想去看看,自己去便是。” 雪雁、春纤跟荷花听了,便携手而去。唯有紫鹃没去,留在这里服侍黛玉。 “你怎么不去?”黛玉含笑问她。 “等她们回来,我再去瞧也不晚。这会子都走了,谁服侍姑娘?”紫鹃叹道,“恕咱说句大胆的话。等咱们老爷回来,赶紧做定了大事要紧。那宝姑娘又是绣肚兜、又是赶蚊子的,我怕……” 黛玉忙摇手制止她:“哪里就急到这份儿上。若是这么容易就……也不值得咱们费心思!” 说罢,抬头向窗外望去,只见竹影摇曳、日光斑驳…… 第23章 水榭宴饮 “听说了没?史大姑娘今日要请客,请大伙儿吃螃蟹呢!” 荷花和姐妹们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听着春纤和雪雁闲聊。 雪雁争辩道:“你听错了。我听的是,螃蟹是薛姨太太家请的。” 春纤急道:“我才没听错,是那史大姑娘要入诗社,所以作东嘛!” “那我问你,这螃蟹是谁家出的?”雪雁问。 “薛家……”春纤声音弱了下去。 “这不就是了嘛!谁出的钱谁说了算嘛!”雪雁气壮起来。 荷花拍拍手,站起来:“你们慢慢争吧!我要去干个巧宗儿:怡红院那里还收着咱们的一幅美人图,听说她们今儿发月钱,我此刻去取,说不定就碰上了,赏我一把钱呢!” 说着也不管她们,自己走了。 刚进怡红院院门,就见晴雯和碧痕两个人正红着眼睛吵架。荷花轻手轻脚地避开交战区,走进去找袭人要画。 袭人找了半日,将卷轴交给荷花,便出去劝架。荷花正要走,麝月叫道:“且慢,还有件事——” 说着,她从架子上取下一罐茶叶:“宝玉早上叫我们给林姑娘送茶叶去,这半日乱哄哄的,还没来得及去呢。这会子你来了,正好带回去。” 荷花悄悄地指着外面问她:“这两个人又是什么故事?” 麝月叹道:“她们两个不和也不是一两天了,命中的冤家,就跟那针尖对上麦芒似的。今日该她们两个当值,于是一言不合又闹起来了!好好的,把她们排在一起做什么……” 谁排的班?袭人呗! 荷花不便多言,说了两句淡话就离开了。 回到潇湘馆,已经不见了春纤跟雪雁两个人的身影。 “她们两个去藕香榭蹭螃蟹吃去了,你也快去吧!”海棠一边晾衣服,一边道。 “姐姐,你怎么不去呢?”荷花问。 “总得有个人看屋子吧!那些老婆子们我不放心的很。”海棠叹道。 荷花点点头:“回头我给你带两个大螃蟹回来,团脐的!” 说着把卷轴放在案上,一溜烟儿跑了。海棠摇摇头,走进来,将画收好了。 那山坡上有好多婆子丫鬟在地上铺了毡子野餐。荷花先穿过游廊,到了亭子上,只见外间摆了一桌,紫鹃和其他房里的大丫头正坐在一处吃喝。 她往里探了探头,见里面小姐们和宝玉正讨论作诗呢。 “呆丫头,你又鬼头鬼脑地看什么呢?过来,我喂你吃螃蟹——” 荷花闻言回头,却是迎春的丫头司棋在对她说话。便走过去,就着她的手里来了一口。 “多谢,我去找我们姑娘了。”找了一圈,才发现黛玉倚着正钓鱼呢! “此处风大,你在这里坐着,回去要头疼、肚子疼呢!” 黛玉便收了鱼竿,走进去,要倒酒喝。 荷花忙跟进来,黛玉摇手道:“这个酒壶要自斟才有趣儿。你跟他们吃螃蟹去吧!” 荷花只好退下,身后传来黛玉的声音:“怎么是黄酒?刚吃了螃蟹,想要喝一口热热的烧酒呢!” 又听宝玉道:“有烧酒!我替你倒了来。” 荷花回身去看,只见黛玉从宝玉手中接过一杯酒,喝了一口就放下了。宝玉眼瞅着没人注意,偷偷将那杯剩下的一气喝了。 这边荷花跟着众人吃了一回,悄悄对紫鹃道:“我姐姐在家里没来,我拿两个螃蟹给她吧……” 紫鹃点点头,去跟湘云的丫头翠缕说了。不一会儿就捧了一个食盒过来。 荷花忙接过来,生怕凉了,一路小跑而去。 紫鹃在身后叮嘱道:“慢些,哪里就冷了呢!小心跌倒……” 回到潇湘馆,荷花悄悄把海棠拉进屋里。将食盒揭开,里面放了五六个大螃蟹。 海棠先拿了两个给留下看屋子的老嬷嬷送去,然后叫荷花一起来吃。 “我刚才都吃饱了,姐姐吃了吧。” 海棠将她一把拉过来坐下:“你还跟我客气,我还不知道你吗?哪有吃饱的时候……” “要是爹妈和小狗儿也在此处就好了。”荷花不禁叹道。 “这些日子,我又攒下几串钱了。过几日,找人给爹妈送去。”海棠道。 她们的父母正在林家看宅子呢,倒也清闲。 吃完螃蟹,荷花将食盒送回。正逢筵席将散。 雪雁见了她笑道:“今儿个作诗,咱们姑娘又是第一名呢!” 荷花听了就去找黛玉,忽然抬头看见袭人正和李纨房里的大丫头素月在那无人处嘀嘀咕咕不知说些什么。 “今日我也来听个墙角——”荷花轻手轻脚地,挨着那拐角处,离近了偷听,只听: 素月:“快别问了!反正再过几天就有了……” 袭人:“你怎么吓成这样儿?到底为什么?” 素月声音更低了:“这个月月钱……放出去了……等几处的利钱收齐了……” 袭人:“你们奶奶又不缺钱使,怎么还做这个?拿我们的钱去发财……” 荷花听到此处忙又悄悄退回来。心里已经明白了:凤姐走后,李纨当家,这放高利贷的营生,又被她继承了去…… 回到亭子里,春纤对她道:“你又哪儿逛去了?害我好等,姑娘都回去了……” 荷花挽着她的胳膊:“那咱们也回去吧……” 第24章 斜阳暖意 因为史湘云请客的缘故,贾母便跟众人商议了要还她的席。顺道带刘姥姥进园子里游览一遭儿。 “今日人多,进园子里,第一处就是到咱们这儿。可得收拾干净了,别丢咱们姑娘的脸。”紫鹃向众人吩咐道。 雪雁一边擦窗户,一边笑道:“我又想起个笑话来:昨晚上在老太太屋里,那个刘姥姥讲什么姑娘雪地里抽柴火,宝二爷就听住了。人散了后还拉着那个姥姥一直问……真是像荷花儿说的,宝玉一听见女孩两个字就走不动道儿!” 众人也都笑起来。 荷花心中一跳,下意识地转头看向黛玉。 “看我做甚?你怕我也跟那个茗玉小姐一样,活不过十七岁?”黛玉歪着头笑道。 “呸呸呸!”荷花听了,往地上吐着唾沫,口中连声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小孩儿嘴里没遮拦,诸天神佛保佑,当不得真!”说罢,拉着黛玉也让她往地上啐。 黛玉被她缠不过,只好学着她的样子往地上啐了一口。荷花看了这才放心。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欢笑声。黛玉忙命丫头去开门,贾母带着刘姥姥在一群人的簇拥下浩浩荡荡走进来。没想到来得这样早。所幸潇湘馆平时就很整洁,没什么需要特意收拾的。 荷花留心去看那刘姥姥的言行举止,果真如同书中所言:世事洞明、人情练达。 潇湘馆屋子小,贾母等坐了一坐也就去了。 其他人跟着去瞧热闹,荷花主动留下看屋里,众人惊讶不已:“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往常她不是最爱凑热闹的吗?今儿倒不去。” 海棠过来摸了摸她的额头,见她未发烧,神色如常,方才放心。 众人哪知她的心事呢! 她是穷人惜穷人,不忍看刘姥姥一把年纪扮丑去娱乐别人。 别人看着好笑,她只觉得心酸。 荷花闲着没事,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托着腮胡思乱想,想自己这一生该怎样度过。 这时,园门上的一个婆子走了过来,对她道:“呆大姐儿,二门上有人等着你呢!快过去吧——” 荷花忙站起来:“是谁找我?” 婆子含糊不清地回道:“说是你什么弟弟,横竖见了就知道了。” 荷花只好掩了院门,跟那婆子出了园子,一直走到二层仪门上。 定睛一看,却是彩明儿。 “姐姐一向可好?”他笑嘻嘻地对荷花道。 “原来是你在搞鬼!急哄哄的,吓得我以为有什么事儿。”荷花拍着胸脯道。 彩明如今也有十三四岁,身量已经赶上荷花了。 他穿件月白色的袍子,越发显得,面白唇红、眉清目秀的,不知道还以为是个念书的公子。 “姐姐莫怪。只因我如今要远行了,所认识的朋友,算来只有姐姐一人,所以特来辞别。”彩明神色有些黯然。 荷花忙问:“你小小年纪的,要到哪儿去?跟谁去?莫要被人拐骗了去!” 彩明赧颜一笑:“姐姐还把我当小孩子呢!但请放心,我如今得了神武将军的公子之青眼。他不日就将往西南赴任,我随同他前去。” 荷花低头想了一想,道:“你得了这个前程,我自然替你高兴。只是,你年纪尚小,凡事量力而行。一定要保重自己!别上战场,在军中做个文职便罢!” 彩明随口答应着,看了看天色:“叨扰了这半日,我也该回去打点行装了。” 荷花点点头,催他去了。 回去后就有些闷闷不乐。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可他也忒小了些!在现代也才刚上初中而已,竟然从军去了。唉,往后在这京中又少了一个熟人。 “人的成长就是逐步失去的过程吗?”荷花忙啐了几口,“呸呸呸,我怎么也胡说八道起来了!” 以前她也不信邪,可是自从来到了这里,也由不得她不信。荷花伸出胳膊。用力攥拳,欣赏着自己手臂的肌肉线条。之前她是个病秧子,先天性心脏病,不能做剧烈运动,免疫力也低,稍不留神就会生病。 如今,这个身体如此强壮,万分幸运了! 到日落时分,黛玉等人回来了。听见春纤雪雁她们叽叽呱呱的,说笑不停:“你说那栊翠庵的妙玉,一个姑子,长那么标致。可惜太过高傲了,不拿正眼看人!” “她高傲就高傲,又怎么了?横竖又不妨碍别人。”荷花叹道, “你们不知道呢!她是因为身体不好,为了活命才出家的。不是她本身喜欢吃斋念佛!年纪轻轻没了多少乐趣。 她孤身一人在外,没有父母亲朋依靠,又长得那样出众,脾气若不硬些,岂不早被人欺侮死了!” 众人点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我们倒没想到这些!” 荷花看着姐妹们嬉笑玩闹的样子,心中无限感慨:若能长长久久与这些姐妹们在一处,便是永远回不去也无憾了! 完了,她竟有些理解宝玉了…… 第25章 孟光不接梁鸿案 话说那刘姥姥逛完大观园就要回家去了。 荷花听说,忙抱着一个包袱追到二门上。只见,小厮们正帮着刘姥姥装车呢! “姥姥,这是我们林姑娘让我给你的。”她走向前去,从包袱里扯出一角给她看,“这是一些棉麻料子,做衣服糊鞋底都可。我们姑娘料定她们送的那些绸子、缎子的衣物,您老多半是舍不得穿的。 所以,让老嬷嬷们出去买了一些家常能穿的衣料来。您老可以做了自己穿,穿不了的拿去集市上卖也可以。” 刘姥姥直念佛,叹道:“你们姑娘那样的品格,像个不食烟火的神仙。谁成想,这样的琐碎事,她也想得到。若不是亲眼看见了,谁能信,这世上真真儿有这样十全十美的人!” 大家互相吹完彩虹屁后,欢快告别。 无他,只因为书里说这刘姥姥是个贵人,所以,荷花特来种个善因。 回到潇湘馆,几个姐妹都笑她:“前儿刘姥姥来逛园子,她不去瞧;今儿人家回家去,反巴巴儿的跑去送东西。难怪别人都说你痴,我们还替你分辩,今儿你偏生做出这痴事来,打我们的嘴。” 黛玉将她叫进屋:“都送去了?” 荷花点点头:“依姑娘的吩咐,里面偷偷塞了二十两银子。并没有告诉她。” “唉!我如今算是被你辖制住了,你说谁不好,我就远着谁;你说谁是贵人,我就上赶着去讨好她。虽然不解,也是照做了……”黛玉叹道。 “因为我说的都是对的呗!你是聪明人,自然会听。”荷花可从不内耗。 又问黛玉为何发这种感慨。 黛玉娓娓道来: 早上众人去贾母处请安回园子的时候,薛宝钗把她叫到蘅芜院去。一进门就诈她,问她昨日行酒令的时候说的是什么话。 黛玉听了,心里盘算,她既然如此问,那必然是听出来了自己念的是《牡丹亭》、《西厢记》里的句子。她既然懂,却又揣着明白装糊涂。如今这样问,是有心要拿她的把柄了。 便浑不在意道:“不过是看戏是听了几句戏文觉得新鲜,便记住了。宝姐姐也知道我的,不仅过目不忘,而且一目十行。若觉得不妥,大可去回禀老太太。让老太太把那些戏子都撵出去,这样我就听不到,也不会再说出这些浑话来。” 宝钗听了涨红了脸:“难道你以为我是为了拿你的把柄吗?我是怕你看了闲书,移了性情!” “多谢宝姐姐关心。既然知道是闲书,那你也是看过。姐姐,你可曾移了性情?——可大家都说宝姐姐端庄识大体呢!既然宝姐姐自己没被蛊惑,又何必来疑我?想是因为我不如你吧!”黛玉笑道。 宝钗听了这话,越发难堪。她设想中不是这样的,岂料这颦丫头全然不按套路出牌。 强自镇定道:“我是好言劝你,你又何必多心?这倒是我的不是了。既如此,我再也不敢说你。以后各人干各人的就是了!” 黛玉笑道:“正是呢!各人管好自己就行了……” 正说着,李纨的丫头素云来叫她们。二人便不再说这些,一同往稻香村去了。 荷花听完,拍手笑道:“实在是精彩绝伦!可惜我不在现场,没能目睹薛大姑娘吃瘪的样子。实在是遗憾的很哪!” 荷花有时候觉得自己像个书里的小人,天天在别人背后说长论短,有意破坏别人之间的关系。对宝玉是如此,对宝钗也是如此——生怕黛玉跟他们交好。 只可惜,宝玉那边已经是功败垂成了。问题不大,顶多让林家以后多个上门女婿罢了!往好处想,换了旁人未必有宝玉这样听林妹妹的话呢! 但对宝钗,她绝对不能妥协。并不是说她有多坏,而是立场不同。薛宝钗是不容易,年幼丧父,母亲一味地溺爱哥哥。家族的没落,不成器的哥哥,在这样的背景下,国公府的贾宝玉是她能够着的最好的人选了。 荷花心道,她是林黛玉的丫头,自然要为黛玉着想。 如今天气一日冷似一日。趁着日头好,丫鬟们把潇湘馆的湘妃竹帘撤下来,换成猩猩毡的门帘。 黛玉又在窗下逗弄鹦鹉;紫鹃倚着栏杆做针线;春纤和雪雁出去抬水了;海棠在烧炉子;荷花拿了扫帚去清扫地上的落叶。 忽有人来报:“林姑老爷来信了!” 黛玉听了,连忙走出门外,命人接了信来,打开看是写的什么内容……… 第26章 香菱学诗 话说林如海传来书信,黛玉赶忙接过,启封看去—— 林如海信中先是向贾母等人问安,又表达了对黛玉的挂念。说如今朝廷委派的差事已经圆满完成,不日就可动身回京。 路上满打满算需要一个月功夫,如此一算,到了冬月便可到家了。 黛玉看了,喜出望外。丫鬟们正在与她道喜,只见宝玉忙忙地走了进来,笑道:“妹妹如此高兴,想必是姑父那里有好消息传来!” 黛玉点点头:“你猜的不错。”说着便与宝玉一起往贾母处。 将书信与贾母看了,贾母自是欣喜异常。众人互相道喜。 在贾母处吃完饭,众人散去,贾母独留下宝玉,不知与他说些什么。 黛玉回到潇湘馆,便命一个婆子去林府,吩咐下人们打扫房舍,将日用所需之物全都备齐了,以待林如海回家便可直接入住。 又命丫鬟们把潇湘馆平日里用不到的东西都先装进箱子里,到搬家的时候也省事些。 宝玉先是很为林妹妹感到高兴,可忽然有一天就闷闷不乐起来。众人都不解其中缘故,以为宝玉又犯了痴病。 却是荷花一语道破天机:“他是怕我们老爷回来后,姑娘就搬出园子,回家里住去了。” 黛玉嗔道:“你又多嘴!” 无法,她只能亲身劝慰宝玉一番:“你如今也不是个小孩子了,怎么还这么鼠目寸光的?你别只看眼下,你往长远里去猜想——我搬回家去住,倒未必是坏事呢!” 宝玉听了,低头思忖半晌,忽抬头痴痴地笑:“妹妹说的是,倒是我糊涂了!” 男女婚前自是不能天天见面的,须是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娶进门,拜过堂之后,才能长长久久的在一起。 如此一想反倒是大大的好事了,宝玉自此更比往日欢喜百倍。 偏生这日,黛玉正在与丫鬟们一起做针线,只见宝玉垂头丧气地走来。 “这是怎么了?谁又惹你不自在了?”黛玉抬头问道。 宝玉跌足叹道:“柳二哥把薛大哥给打了,如今逃往他乡去了,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呢!” 黛玉听了,冷笑道:“说句不怕你恼的话:你们家的亲戚也是,向来倚权仗势,霸道得很!往日都是欺负别人,如今被人打了,也是活该。人家不跑,难道等你们这些好亲戚找他麻烦吗?” 宝玉讪讪无言。 这时,荷花蹦跳着进来,笑道:“恭喜姑娘,姑娘又要收个徒弟了!” 黛玉笑道:“这是什么意思?没头没尾的。” “薛家大爷出去做生意了,薛大姑娘就把香菱叫进园子里住着。往日里她常说想学作诗呢,只是没个空闲,如今可不是机会来了!一会儿她要过来,肯定要向姑娘说这个的。”荷花道。 黛玉道:“你且别声张,等她来了再说。” 宝玉听了香菱要进园里居住,自然十分高兴。他平日里把能为女孩效劳当作荣幸。香菱那样的容貌品性,往日里不得亲近,乃为一大憾事,如今算是喜出望外。就把柳湘莲的事丢之脑后,在潇湘馆坐着,等着香菱来拜访。 过不多时,果见香菱带着她的丫鬟臻儿笑嘻嘻地走进园门:“林姑娘在家吗?” 荷花忙迎出来:“在家呢,快进来吧!” 黛玉便故意问她:“你这会子跑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没什么事,因为我们宝姑娘带了我进园子里做伴儿。我闲来无事,就到处走走,拜访一下各位邻居。” 黛玉点点头,众人闲话家常。 香菱到底还是忍不住,说道:“我如今进来了,也有了空闲,好歹教给我作诗吧!” 宝玉与黛玉对视一眼,双方眼里都是“果然如此”的表情。黛玉笑道:“既然要学作诗,那你先拜我为师。我虽然也不通,糊弄两下还是可以的。” 香菱喜之不迭,忙拜了黛玉为师。从此以后,有了空闲就往潇湘馆来,跟这里上上下下的人全都混熟了。 这日,黛玉给香菱出题,让她以“月”为题,作一首诗。 看到她作的“博得嫦娥应借问,缘何不使永团圆”之句,不禁叹道:可怜、可惜、可叹!她这样的人物,却沦陷泥沼中,不得脱身。我常常自以为薄命,她却薄命甚于我矣!” 荷花也是黯然无语,半晌,一拍大腿,笑道:“我有法子了!” “什么法子?”黛玉奇怪地问。 “怎么竟把他忘了!”荷花喜笑颜开,“咱们那个琏二爷此时不正在金陵嘛!金陵距姑苏不远,咱们可以托他去寻香菱的父母亲人。她母亲或许此时还在世呢!现在这个琏二爷,为人正直热心,他一定愿意帮这个忙的。” “若如此,那便好了。” 于是黛玉便以林如海的名义跟贾琏写信,让他细细查访香菱在姑苏的家人。 等找到她的母亲后就接来京城,向薛家要人。 第27章 诸芳齐聚 这日,黛玉与众人正在稻香村,商议邀香菱入诗社。只见几个婆子丫鬟忙忙地走来,说家里来了好多亲戚,让大家认亲去。 众人便来至贾母房中,只见屋里乌压压一片,站满了人。 叙过方知,原来是邢夫人的哥哥带着女儿邢岫烟来投奔邢夫人;薛宝钗的堂弟薛蝌带着妹妹薛宝琴进京发嫁;以及李纨的寡婶带着两个女儿李纹、李绮进京来了。 大家正在寒暄,忽见又有人来报:“林姑老爷的船今日辰时到了码头,现如今进宫面圣去了。特遣小的来报,说稍后就来向老太太请安。” 黛玉听了,原本有些失落的心,顿时雀跃起来。贾母等人自是更加欢喜,忙命人去治酒菜,让亲戚们全留下来吃饭。 这边宝玉叽叽呱呱地同人说话:“古人云: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今日我见了这些姐姐妹妹,方知此言不假!这还不过只是我们本省亲戚家,就有如此多钟灵毓秀的女孩儿!整个金陵不知道又有多少呢! 放眼整个神州大地,那更是多的数不清了!可恨我成日拘束在这高门深院之中,不得饱览祖国大好河山。实在是人生一大憾事!” 众人都笑他又疯魔了。 黛玉笑道:“你好歹是个男子,时常还有个出门应酬的时候。你还嫌拘束,那我们女子简直就是坐牢了!” 宝玉点头,深以为意:“正是呢!女儿本就是如明山秀水一般的清洁可爱,却反不得见山水,这无理得很!” 正说着,有人来报:“姑老爷前来拜见老太太。” 众女眷忙回避了。只见林如海走进来,黛玉瞧着,父亲虽面有疲惫,但精神倒好,走路也稳当的很,没有病态。于是放下心来。 林如海先拜见过贾母,两人寒暄一回。 然后,黛玉向他行礼,林如海连忙亲自扶起:“玉儿在家,可有淘气?可还听外祖母和舅舅、舅母们的教导?” 贾母笑道:“玉儿很好。如今是大姑娘了,越发的大方知礼,往来的亲戚们见了,没有不夸的。” 林如海笑道:“都是老祖宗教导有功。”又仔细问黛玉,如今身体如何、平日里有哪些不适症状、吃的什么药等语。 黛玉回道:“如今已经不吃药了。有时候被冷风吹了会有些头疼,也不敢吃一些寒凉之物,其他都好。” 林如海端详了女儿的气色又听她这样说,十分欣慰。 这时,有人来请他去跟贾赦、贾政等人吃饭。林如海只好叮嘱女儿一番,然后就去了。 黛玉这边与众女眷宴罢,贾母苦留这些亲戚在贾府居住,不放他们回家去。又对黛玉说:“你跟姑老爷也不许家去,在府上多住些日子,跟这些新来的亲戚熟悉熟悉。” 黛玉无法,只得又住着。 宝玉自然欢喜,上蹿下跳要拉这些人进诗社,又忙着催众人起社。邢岫烟、薛宝琴等这些女孩儿都是知书识礼的,与众人相处也很融洽。其中最出众的就是薛宝钗的堂妹宝琴。 贾母一见了她,就喜爱非常,逼着王夫人认作干女儿。连晚上睡觉贾母都留她跟着自己就寝。 薛宝钗来了这么多年,却从来没有过这种待遇,虽然之前人人都说她好。除了口头上的夸赞,贾母从未在行动中对她有过什么偏爱。 如今见了贾母对宝琴的所作所为,才知道什么是真喜欢,什么只是客套话。 这天贾母派丫鬟琥珀来给宝琴送野鸭子毛做的斗篷。 于是,宝钗貌似开玩笑地说:“你怎么这么大的福气,得老太太如此厚爱。我就不信了,我哪里不如你……” 史湘云却道:“宝姐姐这是说玩笑话。却不知,有人真这么想呢!” 琥珀指着宝玉笑道:“真这么想的,没有别人了,一定是他!” 众人都反驳说:“他倒不是这样的人。” “不是他,那就是她——”琥珀又指着黛玉说道。 湘云便不说话。 荷花在一边看着,心中冷笑:这就是霸凌,妥妥的霸凌!忍不住说道: “更加不是我们姑娘了。先不说,我们姑娘为人有多厚道,从不藏着掖着的;再说,她一直是老太太的心尖儿肉,别人有的她都有,老太太有了什么好东西也是先给她;更何况,如今我们老爷回来了。姑娘高兴都高兴不过来呢。哪有功夫想这些!” 这话一出,薛宝钗这个没有父亲的和史湘云这个父母双亡的,脸色都不好看起来。 荷花心道:“这可不能说是我恶毒,专门戳别人心窝子。是她们先起头的,谁还没个嘴了!” 众人只当是玩笑,没人注意她二人的异样。反笑话荷花:“这呆丫头倒很护着她主子,别人才说一句,她就噼里啪啦说了一车子。” 宝玉忙道:“林妹妹确实不是这样的人。”又岔开话题,“咱们还是正经讨论诗社的事吧……” 第28章 鸳鸯探母 那日因亲戚众多,直到晚间筵席散尽,林如海才有空和黛玉共聚天伦。 父女二人尽叙别后之情。黛玉想起一事,欠身笑道:“孩儿有件事要自首,还请父亲从轻发落——” 林如海便问是何事。 黛玉便将以林如海的名义给贾琏去信,让他帮忙寻找香菱生母的事说了出来。 “孩儿见那香菱实在命苦,不忍袖手旁观,由她在虎狼窝丧命。便自作聪明,想出了这个法子。当时一时兴起,没有顾及其他的,如今想来不妥之处甚多,还望父亲责罚——”说着便要跪下。 林如海忙起身拦住她:“玉儿不必惶恐!吾儿心善,为父甚慰。你这样尽心去帮一个不相干的人,乃是古道热肠、侠义之举。多少男人都不及你!为父听了,只觉高兴,哪里会怪你呢! 至于,冒用长辈名讳,你那只是情急之下,不得已而为之,又不是用来做恶。像这样事后告知即可。为父不是迂腐的人,更不会介意这些!” 黛玉听了,放下心来。此时已经二更,林如海忙催她回去休息。 这日,宝黛等人来至贾母处请安。却见鸳鸯站在地下抹眼泪,身后她嫂子拿着包袱行李。 贾母正红着眼眶叮嘱她:“你父母养你一场不容易。你赶紧回去见见,若是你母亲的病好了,你仍旧回来;若是没熬过去……你好歹在那边守孝三年。切记,三年后再归来!” 鸳鸯哭红了双眼,千恩万谢地向贾母磕了头,便跟她嫂子出去了。 原来,贾琏从南京寄信来,说鸳鸯的母亲摔了一跤,如今在床上躺着,话都说不清了。只是在吊着一口气。 人人都纳罕,贾母平时是一刻也离不开鸳鸯的,如今竟舍得放她回金陵探母,还允许她守孝三年。从来没有这样的恩典,奴才的事再大,也没有服侍主子重要。难道贾母真把鸳鸯当成了半个孙女? 只有黛玉、荷花和宝玉三个人知道其中缘故:原着贾母去世后,鸳鸯怕贾赦找她麻烦,自杀殉主而去。 贾母这是怕悲剧重演,有心为子孙积德。所以,放她回去,且让她三年内不要回京。三年后,贾府早已物是人非。谁又会在意一个丫头呢! 鸳鸯一走,她原先的担子就全落在琥珀头上。 只听她叹道:“以前人人都羡慕鸳鸯,说她得老太太宠爱,老太太又听她的话。有时候说的话比太太们还管用呢!独我不羡慕,她平日里操的那些心,我都看在眼里。我还庆幸,老太太有事只找她,我乐得清闲呢! 可如今她倒是走了,事情全摊在我头上了。虽说,她走前也跟我交接了,可我哪里记得下那么多!” 琥珀慌得不行,只求老太太再多派几个人来帮帮她。 贾母笑道:“你这懒丫头,以后你自己当家理事了,也是这样吗?到时候看你又能推给谁去!” 说得众人都笑了。 从贾母处出来,林如海又把黛玉叫过去,原来是贾琏那边寻找英莲生母的事已有了眉目。 那香菱,从此以后改称英莲。 按书上说的甄家遭遇火灾之后,搬到了田庄上居住。偏偏世道不太平,匪患严重,于是又去了大如州投奔岳父。 可是只知道甄士隐的岳父只叫封肃,具体在大如州何处,却是一无所知。大如州方圆几百里地,一家一家找过去,那不得找到猴年马月去。 那天,见贾琏一个人在那儿唉声叹气的,凤姐便问他遇到了什么难事。贾琏一五一十与她说了。 凤姐笑道:“这有何难!这现成的人你怎么就忘了?那贾雨村在大如州做过知府。你不是说,甄家的丫鬟被那贾雨村娶了做二房,后来又扶了正。如此一桩奇事,他衙门里的人私下岂不议论? 你如今就派人去大如州,到了那衙门里,找那待了十几二十年的旧人。仔细问问,说不定就能打听出那封家的下落呢!想她娘一个年老的寡妇,除了待在娘家也不会在别处了。找着了封家,不就找到英莲她娘了嘛!” 贾琏听了,高兴地忍不住在凤姐脸上嘬了一口:“还是奶奶英明!没有奶奶在,我真是什么事都办不好。” 凤姐满脸通红,嗔道:“你知道就好!” 于是,贾琏就派昭儿去了大如州衙门,打听十几年前的旧事。可巧就遇到了,当年到封肃家去过的衙役。那衙役如今已是头发花白了,再晚一年就告老还乡了。 昭儿给了他一块银子,让他打酒喝。那老衙役便带他穿街过巷地来到一户人家门前。 这便是那封肃家了。昭儿将来意说明,英莲母亲先是不信。昭儿又补充了诸多细节,她才信了。 如今昭儿已将人接了过来,正在上京途中。 黛玉跟荷花看了,欣喜不已。 “这事儿,咱们要不要告诉香菱?”荷花问道。 黛玉想了一想,却是摇头:“我怕她心里存不住事。露出马脚来,让薛家察觉到。这事须保密,咱们得打他个措手不及!” 第29章 白雪红梅 这日清晨,荷花醒来,裹着被子,往窗外一瞧,只见天光大亮。心道:起晚了不成!连太阳都出来了。 忙穿衣下地,推开门一看,却是下了一夜的大雪,天上仍是搓绵扯絮一般,下个不停。难怪那般亮堂,原来不是阳光,却是雪光。 她又回身换了皮靴,拿了斗笠戴上,把蓑衣披上,把棉手套也戴上,这才出门。 外面的雪落了足有一尺多厚,连竹枝都被积雪压弯了。整个天地间就只剩一个白色了。 趁着众人还没起,雪还未被压实,她从廊下拿出扫帚,开始扫雪。 先扫出一条羊肠小路,直通院门。抖落院门上的雪,见外面已经有三三两两的丫头婆子在扫雪了。 眼见道路已经开通,荷花扛起扫帚,一处一处地游玩,赏雪。沿着小径走至山坡下,隐隐闻到一股幽香。 抬头望去,只见栊翠庵的梅花从围墙上露出头来。红梅在白雪的映照下,越发的艳丽夺目。 她忍不住走上前去,隔着墙欣赏那些枝头上盛开的梅花,闻着那浓郁的香味,不禁长长叹了一口气。 “谁在那里?”园中有人问道。 随后便听“吱呀”一声,院门开了。 栊翠庵里的道婆探出头来:“是个丫头,在赏梅花呢!” “让她进来看看吧,只不可久待。”里面又道。 婆子便请荷花进去。 荷花走进来,只见院里种着十几株红梅,开得如云霞一般耀眼夺目。一个身穿道袍的年轻女子正站在花间——想来她便是妙玉了。 荷花向她行了礼:“多谢女菩萨!” 妙玉噗嗤一声,冷笑道:“什么不伦不类的称呼!菩萨是没有性别之分的。”又问,“你是谁屋里的?” “我是林姑娘屋里的丫头荷花。”荷花笑嘻嘻地回道。 妙玉点点头,只见荷花从梅花林里转了一圈,俯身从地上捡了一些被吹落的落花,收进怀里。 “你是跟你林姑娘学的,要葬这落花吗?”妙玉笑问。 荷花摇摇头:“我若也葬花,会被人耻笑东施效颦呢。我把这些花收起来,拿回去烘干了,装进香袋儿里。睡觉的时候放在枕边,连梦里都是花香呢!” 说着便跟妙玉告了辞,出了院门,原路返回。 回到潇湘馆,黛玉已经出门了。海棠道:“你又哪里去逛了?快来吃饭。” 荷花进来,三两下扒完了饭:“我找姑娘去。今儿个路不好走,她要是是摔倒了,我还能把她背回来!” “你少咒姑娘吧!”海棠收了碗筷,命婆子拿回去。 如今天冷,贾母便命人在大观园里,设了一个小厨房,这样园里众人就不用冒着寒风冷气的跑到外面吃饭了。 问过众人,知道黛玉去了芦雪庵与众人联诗,便匆忙赶了过去。 进去后,地龙炉火烧的暖洋洋的,宝玉和湘云正在烤鹿肉吃。围了一圈的人,看他们取笑。 黛玉见荷花只管看着那烤鹿肉出神,便夹了一块,凑近鼻端闻了一闻,故意道:“香是香,只是我吃不了这个,怕不消化呢。”说着递给了荷花。 荷花忙接过来,也不顾烫嘴,斯哈斯哈地吃起来。 众人都只顾看他姊妹们联诗,一片欢声笑语。荷花忙着吃东西,吃完芋头,粘了一手,正要去洗手。抬头却见,宝玉屋里的丫头坠儿趁人不注意,偷偷拿起别人放在洗手盆旁边的红宝石戒指。 荷花心道:“不会吧,原以为凤姐跟平儿去金陵后,就不会发生偷窃虾须镯的事了。没想到,她是见啥偷啥啊!” 荷花故作不经意地快步走过去,故意撞了那坠儿一下。“叮当”一声,还没来得及放进口袋里的戒指就掉到了地上。 荷花便将戒指捡起来,叫道:“这是谁的戒指?不好生收着,被我不小心撞到地上了。” 探春的丫头翠墨走过来道:“是我们姑娘的,刚洗完手,忘了戴了。幸好没摔坏。” 众人都道:“快收起来吧!这里人多眼杂的,一个瞅不见,再掉地上踩坏了,三丫头晚上还不得蒙着被子哭去。” 翠墨于是把戒指重新给探春戴上。也没人注意到那小丫头坠儿苍白的脸色,她惴惴不安地看向荷花,荷花只当没看见,站在一边自顾自地剥橘子吃。 坠儿心里不安了好几天,生怕荷花将她偷拿戒指的事说出来。又不敢找她明说,只能自己憋着。过了半个月,眼见依旧风平浪静的,方渐渐放下心来。心里想着,荷花未必看见了,许是真的不小心撞了她一下,也未可知。 倏忽已是腊月, 第30章 原是应怜 进了腊月门,林如海便来向贾母告辞:“老祖宗厚爱,本不应辞。只是眼下年节将至,两府里事情纷杂。小婿也要带玉儿回家祭奠宗祠,只能暂且回去。过完年依旧来叨扰老祖宗。” 贾母听了,没办法只能让他放他们回林家。 宝玉听说了之后,跑到潇湘馆,红了眼圈:“妹妹,你可要时常回来,看望姐妹们……” 黛玉点头依允。 宝玉就站在一旁看她们收拾东西。袭人追来,把他拉走了。 姊妹们闻信赶来相送,大家依依不舍,送黛玉出了园门。 林家在京中的宅邸距离贾府不甚远,马车行了一顿饭功夫便到了。虽没有贾府大,却也十分齐整。 回到林家,丫鬟婆子们忙着打扫房舍,安插器具。 黛玉房中,被褥都是现成的。见她坐在窗下只是出神,荷花便问:“到家了,姑娘不开心吗?” “自然是开心的。”黛玉回过神来,“外头再好,也不如自己家里自在。只是,心里觉得,这一切都如做梦一般。” 荷花笑道:“庄周梦蝶,蝶梦庄周。姑娘又悟了这是!” “你这贫嘴烂舌的,又拿我打趣!”黛玉笑骂。 “闲来无事,咱们也去自己家的园子逛街吧!”荷花说着将黛玉拉出门。 林家祖籍姑苏,所以宅子的设计也是参考了苏州园林的特点。 景与建筑相得益彰,充满自然野趣。 黛玉的院子,门前种了两株腊梅,如今已有腰粗。此时正盛开,香盈满院。 两人逛了一回花园,直到春纤来喊她们吃饭,方才回去。 这天,林府忽然热闹了起来。荷花便偷偷去看,回来告诉黛玉:“跟琏二爷去金陵的昭儿来了,带着一个步履蹒跚的老奶奶,由一个小丫头扶着。——该不会就是英莲的娘吧!” 黛玉忙道:“你快去问清楚了——”荷花就等她这句话呢,听了撒腿就跑去了。 过了半晌,只见荷花扶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来了。 那老妇人似乎视力不太好,中午日头大,她用手遮住额头,眯着眼睛往里看。 黛玉忙命丫鬟扶她坐下。 叙过方知,这果然是甄士隐的妻子、英莲之母——封氏。 封氏实际年龄还没有王夫人大,因为思女成疾,落下病根,苍老地像六十岁的人。 黛玉便跟她将来龙去脉讲明了。 封氏哭得哭得几乎晕厥:“我苦命的莲儿啊!难怪娘找了你十几年,都找不到,天杀的拐子!我的莲儿不知受了多少苦……还有那可恶的贾雨村,我们老爷以前还资助过他。他知道我们女儿的下落,连个信儿都不给我们报一声!忘恩负义的王八羔子!白眼狼一个……” 一边哭,一边骂。众人安慰了她半天,封氏情绪才渐渐稳定下来。 荷花方道:“甄夫人,我们丑话说在前头。英莲小姐如今被恶霸买走,做了他的侍妾。那恶霸及其粗俗、脾性暴虐,对她也是非打即骂的。 您会不会因为她做了妾,有辱了甄家书香门第,而嫌弃她呢?” 封氏一边拭泪,一边道:“我的女儿受了这么大的苦楚,我心疼还心疼不过来呢!哪里会嫌弃她?若是家里容不下我们,大不了我们娘俩剪了头发做姑子去,吃斋念佛,度过余生,也就罢了!” 黛玉悄悄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夫人如此说,我们便放心了。我们一定会让你们母女团聚的。” 于是,黛玉和荷花便跟封氏如此这般谋划起来。 到了初八那日,贾母派人来接黛玉去喝腊八粥。 黛玉一大早坐了马车往贾府来。前面一辆是黛玉和陪侍的两个丫头紫鹃、雪雁坐的;后面跟着一辆是海棠、荷花姐妹,陪着封氏一起坐着;最后一辆才是跟随的婆子们坐的。 到了贾府,进了二门下车,贾府的人见黛玉身边多了个老奶奶。气度衣着又不像个婆子,且由两个丫鬟搀扶着。众人皆是不解,也不敢问。 黛玉径直来到贾母处,行了礼,不等贾母问,便先笑道:“老祖宗,孙女今日带了一件喜事来,您可想知道?” 贾母将她搂紧怀里:“你这个小冤家,又弄什么鬼儿?快说来我听听——” 黛玉从贾母怀里起来,命海棠、荷花将封氏扶到贾母面前。 贾母向来惜老怜贫的,忙命人赐座,又问她如何称呼。 封氏原本也是做过官太太的人,身上还有孺人的诰命。而且,来之前大家也演练过的。此时便落落大方地欠身回答,自己夫家姓甄,乃姑苏人士。如今是上京来寻自己失散多年的独女的。说着说着忍不住掉下泪来,一边哭,一边说自己家丢失女儿后的连番遭遇:家财散尽、丈夫出家、自己多年来以泪洗面…… 贾母暮年之人,自己的女儿贾敏又英年早逝,哪里听得了这个!眼泪早就打湿了手帕子。此时,在贾母处问安的薛姨妈、邢、王夫人,以及李纨和众姊妹们也都纷纷拭泪。 “你这番千里迢迢进京来,可是寻访到了女儿的下落?”贾母红着眼圈问。 封氏含泪点头。将之前准备好的话一一道来:偶然遇到当年甄家隔壁葫芦庙里的小沙弥——后来的应天府府衙的门子。他曾亲眼看到,他们的英莲,被拐子拐到了此处,先卖冯家又卖与薛家。引得两家相争,薛家打死冯家公子,夺走英莲,上京去了。 “我女儿眉心有一颗米粒大小的胭脂痣,那门子做和尚时常逗她玩耍,是绝不会认错的!”封氏泣道, “听闻,那薛家人如今住在贵府上,我老婆子便舍了命跑来找女儿。路上遇到林老爷,他老人家听说了这事说我这样贸然找去不妥,侯门深似海,哪是那么容易进去的。林老爷说他的岳母大人最是惜老怜贫,菩萨心肠的。便让这林姑娘带我进来,不必舍近求远,直接来求国公府老太太就是了。” 说着便起身要下跪:“求老太太帮小的向那薛家说说情,让我赎回我的女儿,我只有这一个女儿啊!” 第31章 母女团聚 贾母忙命丫鬟将封氏扶起:“你是有诰命在身的,如何能轻易下跪?”她叹道,“可怜你一片慈母之心,我也是做母亲的人,岂能不明白!”说着又拭泪。 那薛姨妈和宝钗母女,刚开始听到封氏寻女的故事还随着众人掉了几滴泪。后面越听越不对劲儿,那故事里的恶霸是她们家啊! 薛姨妈此时尴尬地坐也不是,走也不是。 当年薛蟠为争一个丫头,打死人的事,两府上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偏偏贾母点上了她的名:“薛姨太太,你看这事——” 薛姨妈勉强笑道:“我们家原不知香菱那丫头是被拐来的……”抬头见贾母含笑望着她。这话傻子才信! “不如这样吧!把这位甄夫人接到我们府上来住,她们母女便可团圆了。”薛姨妈皮笑肉不笑,“香菱那丫头已经是蟠儿的屋里人,哪有赎回去的道理!” 封氏一听就急了,忙站了起来:“我女儿原是被拐子拐走的,便是朝廷律法也规定了:被拐卖的人口,解救后应当由其本家父母带回。你们不过是买主,哪有强留人的道理?谁不知道……”谁不知道你们家有好亲戚,专会狗仗人势、仗势欺人! “甄夫人不要着急,薛姨太太不是那个意思。”贾母忙打断她,“从古至今,没有个阻拦别人骨肉团圆的道理!薛姨太太不是不明理的人,对吧?” 薛姨妈早已汗流浃背,宝钗作为女儿家更是没有说话的余地,只是轻轻握着母亲的手。 于是,贾母便发话了:“依我说,还是应该把那孩子交还给她母亲带去。也不能要人家的赎金——害得人家多年来骨肉分离,已经是大罪过了!人家不与咱们计较,已是万幸。以后也该为儿孙积些阴德,少做些伤害人伦的事。” 薛姨妈讪讪地道:“老太太说的是,只怕蟠儿舍不得……”宝钗见母亲说的不像话,忙拉了拉她的的袖子。 贾母忍气道:“咱们这样的人家,还缺人服侍吗?不行我给他一万两银子,让他买上十个八个的——只是不许再买拐子拐来的!” 薛姨妈便不敢再言。往常贾母对她是十分客气的,如今这样显然是动了真气。她不敢再犟嘴了。 虽然不愿,还是让人去把香菱叫了来。 香菱正在园子里看诗,忽然就有人来,拉着她就走。问是何事,那人只说:“是你的大好事呢!” 懵懵懂懂地走进贾母屋里,刚欲行礼,就被一个老妇人扑过来,搂紧怀里,放声哭道:“英莲!是我的英莲……我的女儿啊!娘可算找到你了!” 原来封氏听见命人去叫香菱,就一直眼巴巴地盯着门口。 看到走进来的这个女孩儿,虽然比当年的英莲长大了很多,但凭借其眉目之中那股神情、尤其是但眉间那点胭脂痣,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香菱听了,先是发愣,然后眼泪就流出来了,接着便是号啕大哭起来。 在场之人,见此情景,无不泪目。 “娘……”英莲口中喃喃自语。 其实,她心中从未忘记过父母、家乡,只是经历过太多的毒打、太多的失望,她不敢再说了。尤其是薛家势大,怕说出来白白连累了爹娘。她早就不敢奢求,今生与父母团聚了。如今见到母亲像在梦里一般。 “恭喜老太太!促成一桩骨肉团圆的喜事。”黛玉想起自己的任务,款款向贾母行礼道。 贾母微笑着将她再度拥入怀中:“好玉儿,跟你的母亲一样心善……” 于是,转悲为喜。命人好生将英莲母女带去客房梳洗,又命人去备酒席。一为腊八节,二为贺她母女骨肉团圆。 在场诸人,除了薛家母女和王夫人,其余人皆是把这一上午发生的事,当作传奇故事来看。贾府人多嘴杂,不到半天功夫连东边宁国府都知道这事了。 筵席散后,英莲母女便和黛玉宿在潇湘馆里。 虽说黛玉搬回家去,贾母依旧派人看守着,每日打扫着。所以,如今住下来也不费事。 黛玉便把她们母女两个让进一间屋里,让她们尽情说话。 荷花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又完成了一件大事!” 黛玉笑道:“这下你又得意了……” 一语未了,只见宝玉走了进来:“好妹妹,你又瞒着我!” “你那嘴就跟漏勺似的,告诉了你不就等于告诉了全天下,如何能成?”荷花抢白道。 “没想到,那香菱……不对,是英莲,竟然有这样曲折离奇的身世!难怪我们平日里总说她这样的品格竟是个丫头,比一般的小姐都不差呢!原来,她本就是个书香门第的千金小姐!”宝玉不禁叹道。 “又是你们家做的孽!”荷花冷笑道。 宝玉委屈道:“这又关我们家什么事?” “你们家好亲戚仗着你们家的势,为非作歹,自然也该算在你们家头上咯!”荷花无语至极。 外面宝玉和丫头吵闹。屋内,英莲母女含泪互诉离别之情。 看到母亲如今老成这样又是疾病缠身,英莲心酸不已;封氏看到昔日自己与丈夫千娇万宠的女儿被人如此作贱更是心痛! 母女俩一直诉到更深漏尽,方才胡乱睡下。 第32章 英莲返乡 第二日,黛玉便向贾母辞行。贾母虽十分不愿,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嘱咐她常来做客。 宝玉送至二门上,恋恋不舍:“好妹妹,我知道你如今急着回去,定是为了安顿甄姐姐(香菱)跟她母亲。我也不敢问,只祝甄姐姐和她母亲从此后健健康康、平安顺遂。代我那不长进的表兄向她道歉了。林妹妹,你别忘了,答应我的事儿。” 黛玉红了脸,当着众人面,不好发作,只是点头而已。 众人再三催促下,宝玉才磨磨蹭蹭地回去。 封氏叹道:“这位小公子倒很和气、斯文懂礼,没有一般纨绔子弟的恶劣习气。” 荷花等人听了都偷笑:宝玉就是个银样蜡枪头,表面是好的,里子不中用。 回到林府,黛玉忙命人安排英莲母女住下,又请大夫来给封氏看病。大夫看了,也没别的办法,只是开了些温补的方子,叮嘱她平日好生将养着便罢了。 如今,人是弄出来了,但她们孤儿寡母今后如何生存却是个大问题。 “莲姐姐和伯母就在我们家住着,没人敢来找你们麻烦的。”黛玉提议道。 封氏却是不愿:“姑娘的提议是好,只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还是让我们回老家姑苏吧!”她们家本来也是书香门第,自有一些傲气在的,岂愿寄人篱下? 黛玉心下了然,劝道:“伯母考虑的极是。只是如今河道冰封,路也不好走,不如等来年开春解冻了,再上路不迟。” 封氏点点头,只能如此了。 晚上,林如海回来,黛玉把这事跟他说了。 林如海先是感慨一番,又叹道:“为父很是后悔,当年向你舅舅举荐了贾雨村这个人。谁料他当时装出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实际上却是个伪君子、真小人。乃是当世一大奸雄! 如今我劝你舅舅们远着他,也不知他们会不会听……倒是听说,宁国府你那个珍大表哥跟他走的很是亲近。还不知又要酿出多少祸事来!” 林如海当真是肠子都悔青了,要不是他当年寄信给贾政,贾雨村哪有那么容易攀附上贾家?已至混入四大家族的圈子里,一路高升,如鱼得水! 因为心存愧疚,林如海苦口婆心地劝过贾家亲戚,不要与贾雨村过多莱阳。只有贾政稍微听进去了那么一点儿,而贾赦与贾珍他们与贾雨村正可谓是臭味相投,哪里肯定劝!反而笑林如海迂腐,疏远了他。 林如海见如此,也是无奈,只能独善其身了。 却说荷花等丫鬟们,见来了英莲母女二人,府上越发热闹起来,人人都很高兴。 这些丫鬟们以前在园子里住时,都与英莲相熟。黛玉怕她们嘴里没轻没重的说出什么不妥的话来,特意吩咐了她们,对英莲母女二人只许称“甄夫人”、“甄小姐”,万不可再带出“香菱”二字来。 好在丫头们都有分寸,没有乱来的。 封氏见林府上下都对她们如此尊重,忍不住向英莲叹道:“娘蹉跎了半生,终于遇到了林老爷和林姑娘这样好的人。若早能遇见,也不会使我们母女分离这么多年了!”说着又抹起眼泪。 英莲连忙劝慰母亲:“都是过去的事了。母亲不要再想这些,如今女儿终于回到母亲身边,再也不会离开娘了!” 封氏听了,放转涕为笑:“是了,不再想那些了。以后我们母女俩相依为命,就是去讨饭,也不要再分开了!” 至于英莲之父甄士隐,封氏苦等数年,仍不见他回转,料想他早就驾鹤西去了。 林如海父女留英莲和母亲在林府过完年,直到冰消雪融,才不得不让她们上路。 只是她们孤儿寡母的,回去后,如何维持生计呢? 由于封氏来时只有一个小丫鬟服侍,林如海便命昭儿带了护卫,仍旧好好护送她们回姑苏。 黛玉准备了许多的日用之物,给她们装上车,又赠予了她们二百两银子。 封氏本不想收,但确实缺钱,只能硬着头皮收下了。心中感动早又泪流满面,英莲连忙安慰母亲一番。 目送她们出了门,黛玉叹道:“以后的日子,只能靠她们自己了!” “这英莲小姐其实很聪明呢,以前没办法只能藏拙。”荷花忙道,“这下恢复了身份,回到家乡后,她一定能撑门立户,照顾好她娘的。” 黛玉点点头,心里却不十分相信。这世道女子本就艰难,她们又无依无靠的,怎么才能过的好呢?或许依旧留在封氏娘家,受封家人的白眼。 祝愿她们平安吧。 第33章 紫鹃试玉 却说贾府这边,因为最近宫里一个老太妃病倒了,宫中嫔妃只得低调行事。所以,元妃今年并没有回来省亲。 荷花猜测,这不过是托辞,如今世道眼见一天比一天乱了下去。朝廷内忧外患不断,哪里还有这个闲心呢! 况且省一次亲要那么大的排场,劳民伤财的,作者写元妃省亲,其实是在影射皇帝出巡。盖的园子其实就是行宫。 同样的还有秦可卿的丧事,一个国公府孙媳妇去世,未免太过奢靡了!这都是作者的春秋笔法,经过大富贵的人才写得出。 愁云惨谈之中,却是凤姐从南京那边传来了好消息:她又怀孕了!算算时间,应该是原着她小产的那个孩子。 如今,他们两口子在南京,不用每天立规矩、更不用操心一大家子的琐碎事,日子过得相当滋润。 贾母等人听说自然十分高兴,打发人带了好些东西送到南京去。 原来,王熙凤之父乃王家长子,早年与王夫人随祖父居住在京城。后来年老,搬回原籍养老去了,凤姐之兄王仁也在南京。 所以,贾母虽然不舍,却也不太担心她的处境。 黛玉如今居住在林家在京中的宅子,因为贾母时常派人来接,一个月也去个两三次,每次住上一两天的。 这次,宝玉听说黛玉来了,忙赶到潇湘馆来。 紫鹃正坐在台阶上做针线,见宝玉来了,笑道:“你来的不巧,姑娘去三姑娘那里了。” 宝玉听了,转身要走。紫鹃在他身后笑道:“我们姑娘去哪儿,你都要跟着吗?” 宝玉回头笑道:“自然是要跟的。” “那我们姑娘要是回苏州去呢?”紫鹃试探地问,“你还能跟到姑苏去?” 宝玉听她话里有话,不禁停下脚步:“你是说笑,还是认真的?林妹妹要回苏州去?” 紫鹃收了针线,站起来,一本正经道:“当然是认真的。你也知道我们林老爷祖籍就在苏州,他如今做官做烦了,又有了年纪,便说好辞了官回原籍去安度晚年。他只有姑娘这一个儿女,自然是要带走的。老太太即便不舍,也不好阻拦的,总不能让人家骨肉分离吧。” 宝玉听了,心怦怦直跳,强自笑道:“你不知道,林妹妹和我有约,她不会弃我而去的……” 紫鹃听了,忙阻止他说下去,正色道:“二爷慎言!以前那些不过是小孩子之间的玩闹。儿女之事,自然由父母做主。依林老爷的意思,他是要带姑娘回姑苏,承欢膝下,不可能让她独自留在京中。就是将来的大事,也只会在姑苏本地的人家中选择……” 宝玉听了如遭雷击,紫鹃后面又说了些什么,他已经听不到了。一个人怔怔地站在庭院中,已是泪流满面。紫鹃伸手拉他,他竟毫无知觉。 紫鹃此时才知道惹了祸。她每次跟姑娘来贾府,总是听别人议论什么“金玉姻缘”,那薛宝钗又常往宝玉房里钻,上年还闹出个“绣肚兜”的笑话。 那薛家一家子人都住在贾府里,可谓是“近水楼台先得月”;黛玉这些年为宝玉流了多少泪。这一年来虽好了些,却也是时时操心;而宝玉跟黛玉在一起时就跟黛玉好,跟别人玩时,也是欢天喜地的。可谓是,见一个爱一个。 紫鹃不知道宝玉是心理的毛病,他觉得天下女儿都是好的,天性爱亲近女孩儿,却不是为男女之事……除了年少懵懂之时与袭人…… 紫鹃因此心里着急,知道黛玉自己不好意思说这些的。便自己想出这个法子,试探宝玉到底对自家姑娘有多看重。 如今见宝玉这副模样,早慌地没了主意。 这时,袭人走来。本欲拉宝玉走,见他这副模样,也是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林姑娘又给你气受了?” 这话说的!紫鹃撇撇嘴:每次不都是宝玉惹我们姑娘生气…… 袭人问他,宝玉也不答话,双眼直愣愣地流泪。 袭人瞬间慌了,将宝玉拉回怡红院,又请他的奶娘李嬷嬷来看。想着她年纪大,见多识广,或许能有办法。 却不知这李嬷嬷是个年老糊涂的,见了宝玉这般模样,自己先大哭起来,嚷得人尽皆知。眼见瞒不过去,只能报与贾母王夫人等人,又搅和得全府上下不得安宁。 黛玉刚从探春处回来,就见袭人拉着紫鹃边走边哭。一问之下,才知道是因为这事。 荷花心中感叹:“这紫鹃怎么像个npc一样?强行走剧情啊这是!”如今黛玉有父亲在,哪里就愁到这份儿上了,紫鹃大可不必如此。 她悄悄拉了拉黛玉的袖子:“不用怕,不会有事的。不过疯几天罢了……” 黛玉点点头。只是难免尴尬,到人家家里做客,自己的丫鬟却惹出这事。也不好意思在宝玉病着的时候说离开,只能继续住着。 解铃还须系铃人。贾母便命紫鹃留下安抚宝玉,把自己的丫鬟玛瑙派来服侍黛玉。 最开始几天,宝玉是真的痴痴傻傻,耳朵里听不得一个“林”字;再后来就是半真半假地不许紫鹃走,还要林妹妹每天来看他。 “二爷,差不多行了。再装下去就有表演的痕迹了……”荷花趁无人时,悄悄在他耳边道。 宝玉笑道:“许你们吓我,就不许我吓吓你们了?” 荷花叹道:“我也没想到,紫鹃姐姐会来这一出,可见你平日不得人心。她不放心你,才说这话来试探你的!” “这反成我的不是了?”宝玉愤愤不平,“你们不知道这样的话有多伤人!” “你放心,我们老爷不像你家老爷,一定要让你考什么功名。”荷花安慰道,“但是,你要拿出个样子来,让他看到你是个可以托付之人。” 宝玉忙挨近了她,问道:“要我怎么做?” 荷花推他道:“首先,你要有个大人的样子,别老是跟丫头们歪缠。你不是说,人生情缘,各有分定吗?你的那份儿,早已定了,就不要再去打扰不相干的人。 或许,你自己心里没有那个想法,但是落在别人眼中就不一定了,何苦误了别人呢?你看谁好,放在心里尊重就行了,何必非要过分去亲近?” 宝玉听了,虽然神色黯然,却也明白她说的有道理。只是不知道他能不能真的改…… 第34章 拷问紫鹃 “还有就是——”荷花想了一想,又道,“你总得有个一技之长,有本事能养活一家老小。总不能叫我们姑娘以后跟你喝西北风去!” 宝玉低头想了半天,自己会些什么呢?作几首诗?写几个字?——那不过是哄人而已。宝玉心里清楚,外面的人说他好,是因为他国公府嫡系公子的身份。 人家有心攀附,所以才奉承他。若没了这个头衔,谁会买他的账呢? 真要靠文字谋生,也不过跟街边几文钱帮人代写书信的穷书生一样了。 再就是调脂弄粉。宝玉自信,自己从各种古籍上学来的制作胭脂水粉的方法,经过多年实践,做出的成品比市面上的可强太多了,且又不像宫廷制作一味地追求原材料的珍稀。 他做的脂粉,成本低,质量高,若能批量生产,定能为闺阁增光、天下女儿增颜色! 可惜!世人只知道追求功名利禄,却把这些可以提升生活质量的技艺,看作是上不了台面的奇技淫巧。 宝玉一肚子的委屈不敢言说,惟有他的林妹妹懂他,从不说那些混账话。 古人云“士为知己者死”,宝玉虽不才,也愿意为他的林妹妹拼一拼的。 这样想着,宝玉心中便有了计较,刚要说出口,一抬头,却已经不见了荷花的人影。 宝玉怅然若失,闷闷地倒头,盖着被子一动不动,胡乱睡去。 原来荷花见宝玉低着头不说话,一会儿摇头,一会儿叹气的。 心道,这孩子疯病又犯了。荷花不敢再惹他,一个人回潇湘馆去了。 如今,宝玉好了,紫鹃便也回到黛玉身边服侍。 “紫鹃你糊涂啊!”眼瞅着没旁人,荷花把她拉到自己屋里说这事。 紫鹃梗着脖子犟嘴:“你以为我跟你们似的,一天到晚就知道憨玩憨闹的。我心里为姑娘着急呢!” “那我问问你,你有什么好急的?”荷花抱着胳膊笑道。 紫鹃张口欲言,却先向外面看了看,见无外人,方走进来道:“姑娘明年就及笄了。打从姑娘进京,一来就是我在服侍她,姑娘的心事我最清楚不过了……” 荷花点点头:“这倒也是。” 紫鹃继续道:“咱们姑娘没有娘,也没个兄弟姐妹,老爷是个男人,不懂内宅的事。你看那薛姨太太,为那宝姑娘谋划的—— 逢人就提什么金玉姻缘:她家宝丫头有个金锁,一个什么和尚说了,要拣有玉的人家方可婚配……” “噗嗤——”听到此处,荷花不禁笑出声来。 紫鹃推她道:“你别笑,这话虽然咱们不信,保不住就有那信的人。她又是那二太太的外甥女,二太太有个亲上做亲的心思也说不准呢!咱们现在又搬回自己家住着,越发的无知无觉了。 如今,老太太虽然尚且康健,可若再拖两年,老太太有个变故……不就是二太太说了算吗?所以我心里急。” “你急,你去跟老爷说呀!跟宝玉说,是不顶用的……”荷花转念一想,不禁叫道,“哎,不是!我的姐姐,你是要故意捅破这层窗户纸吗?” 紫鹃忙伸手去堵住她的嘴:“你别嚷!我还没疯到那个地步……我只是想让宝玉也急一急,兴许他会求老太太去向咱们老爷提亲呢!我也没想到,他会那样……”紫鹃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荷花叹道:“我说你糊涂了吧!所幸,当日的话只有宝玉一个人知道,他自然不会把你供出来。如今,别人只以为宝玉是因为听到林妹妹要回姑苏去,所以发疯,他两个从小就亲厚,也能说得过去……以后,姐姐你可别自作主张了。” 紫鹃悻悻地点点头。 “咱们有老爷呢!老爷虽然不通内宅之事,可他只有咱们姑娘一个孩子。姑娘想要什么,跟他撒个娇,没有要不成的。”荷花拍拍她的手,“咱们姑娘主意大着呢,现在不能拿她当小孩子看了。” “我如今也知道了,以后我也不敢乱来了。”紫鹃低眉搭眼的,“姑娘这几日还好吧?” “你说呢?”荷花撅嘴道,“姑娘这几日寝食难安的,既怕宝玉的病难好;又怕你被责罚。都是你闹的,快跟我见姑娘去——” 说着两人手牵手一同往黛玉住的正房走去。 雪雁看到她们进来,笑道:“你们两个来得正好,姑娘说明日回家去,叫我们收拾行李呢!” 紫鹃走进里屋,看到黛玉神色如常地正倚在榻上看书,便放下心来。 “姑娘,我给你添麻烦了……”紫鹃手绞着衣带,咬唇道。 黛玉闻言,放下书,淡然一笑:“我明白,你是一心为我。只是,你也太急了些!我心里有个章程,你以后要做什么事,先问问我,也不至于乱了方寸。” 紫鹃歪着脑袋望着她,眼前的姑娘她已经看不懂了。她已经不是刚进京时,那个孤苦无依,经常哭泣,需要自己安慰的小女孩了。 她,长大了呀! 姑娘如今就是那坐在帐中运筹帷幄的主帅,而她们这些丫鬟都是姑娘手下的亲兵。 这样一想,紫鹃便安心的笑了。 第35章 如海惯女 次日,回到林府。林如海得知了宝玉发疯的事,难免又将紫鹃,连同此次跟着黛玉去贾家的雪雁和荷花等丫鬟婆子,全都审问了一番。 大家出来后,全都蔫头耷脑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紫鹃这个始作俑者更是不好意思地垂下头,不敢看众人。 黛玉正要去向林如海请安,看到她们这样,不禁笑道:“老爷怎么罚你们了?这样垂头丧气的……” 荷花挠了挠头,笑道:“倒也没怎么罚。只是禁足三个月,除了姑娘院里,哪儿也不许去了。” 紫鹃向她们道:“是我连累你们了……” 荷花摆了摆手:“你若过意不去,明儿我也犯个错,也连累你一下子就行了。” 黛玉摇头笑了笑,便去找林如海。 林如海正在书房里看书,见黛玉来了,便抬头问:“你那二表兄,如今病可好了?” 黛玉向他行过礼,在旁边椅子上坐了:“已经大好了。不然女儿也不好意思就这样回来。” 林如海点点头,看她神色自若,不禁道:“你那丫头说那些话,不是你的主意吧?” 黛玉忙欠身回道:“虽不是我的主意,但我的丫头做的,就算是我做的。是我御下不严之过。还请父亲责罚——” 说着又要跪下。 林如海摆了摆手,不耐烦道:“罢了罢了,下次再犯错,一并处罚就是了。先起来吧——” 黛玉站起来,抿嘴而笑,俏皮地道:“爹爹未免太惯着女儿了!” 林如海也不禁笑了:“你别卖乖。我知道不是你让那丫头说那些话的,才饶过你的。若真是你,早就打死了事。” “那样爹爹也太狠心了!”黛玉拧着眉,撅嘴道,“不过是些玩笑话罢了,哪里就到那个地步了?” “这是你从小就没了娘的缘故,没人教你这些——”林如海叹道,“为父当初把你送到你外祖母家,就是怕你无人教养,不通闺阁礼仪,以后让人小瞧……可惜,我错了,错的离谱。” 黛玉听到父亲提到母亲,早就红了眼圈,低头不语。 又听林如海说道:“这些年来,你在你外祖母家住着,有你外祖母疼着,舅舅舅母教导着,还有众多姊妹们做伴,原本是不错的。可我近来听见些风言风语……” 黛玉猛然抬头,望向父亲。 林如海看也不看她,继续道:“为父自是生气,我的女儿最是知礼明义,不过是兄妹间的亲厚,竟被如此中伤,实在可恶! 你外祖母和舅舅那里虽有那么几分意思,却并未正式向我提过亲,如何能传出那些话来?我想了想,大概是那府里人多眼杂,总有一些个无事生非的小人。所以,没事还是不要去的好。” 林如海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黛玉的情形。 见她只是低头不语,却连耳根子都红透了,哪里还不明白! 不禁长叹一口气:“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好歹让爹知道你心里的主意——” 黛玉泪光闪闪,咬牙道:“女儿一切遵从父亲的吩咐!” 林如海听了,胸口像被人打了一拳,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和手段。 这哪里是顺从的意思,分明是在说:老登,你别忤逆我! 看来,传言竟是八九不离十了。 那宝玉有什么好的?林如海无语望天。 一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算了算了,他就这一个女儿。林如海自己劝自己:“孩子身体弱,不能逼急了她……” 那宝玉他也见过几次,表面上是温顺有礼的。一谈到仕途经济,就魂飞天外了。 听说他,尤其爱跟女孩儿玩耍,惯能伏低作小,体贴入微。色鬼无疑了! 未经世事的女孩们哪里经得住这些? 林如海见女儿神情倔强,一副不愿屈服的模样,只能道:“你好歹说说他有什么长处?”也能让他尝试着自我说服一下。 “他好像也并没有什么长处——”黛玉拿出手帕按了按眼角,“痴痴傻傻的,不追求出人头地,也不知道趋利避害……不过是懂我罢了!” 林如海听了直接傻眼,这一句“懂我”已胜过千万句赞美之辞。他是过来人,如何不懂? “呵呵……一句要回姑苏去的玩笑话,就让他直接犯了疯病。倒也不能说他不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林如海捋着胡须,自我找补,“你外祖母家那样溺爱他,也没见他有任何骄矜之气,倒是性情温和。况且,又是从小一处长大的,彼此知根知底……” “爹爹到底想说什么?”黛玉有些无语地问,“女儿如今还小,并未考虑其他。况且,还有一场大祸在前头等着,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女儿的事,等尘埃落定再说吧!” 林如海听了,方恍然大悟,原来是自己多虑了。小看了自己的女儿,只要不为那宝玉寻死觅活,其他的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冷眼旁观着,这贾家如今很不成样子。皇上早已看这些靠祖上功勋混吃等死的权贵们不顺眼了,只是他们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好下手。等待时机,揪出头来,一个个的,全都跑不了。 所以女儿说得有道理。要等这些大事都办完了才能再论到儿女亲事上去,不然让女儿跟他们破落户一起喝西北风去不成? 从今以后倒要认真安排退路了。 这事过了没多久,贾母亲自叫了林如海到跟前,话里话外都是要见过两个玉儿的亲事定下来的意思。 林如海自然不愿,只说黛玉年幼,还需要外祖母的照看。若是订了亲,为了避嫌反倒不便于彼此亲近了。不如等过两年,两个孩子都长大懂事了,再一气儿把婚事办了。 贾母想了一想,觉得有道理。可是又想到自己一把年纪,不知道还能活多久,若是看不到两个玉儿成亲,岂不遗憾! 林如海忙安慰她,老祖宗身体康健、福泽深厚,定能长命百岁。若是她身体有衰败的征兆,就火速命两个玉儿成亲,绝对不让她带着遗憾走。 贾母得了他这个承诺方放下心来。 这绝对是宝玉撺掇的,他不知在贾母跟前撒了多少娇,生怕他的林妹妹跑了,逼着贾母去跟林如海提亲。 第36章 幼弟以清 如今且说荷花跟紫鹃、雪雁三人被禁足在家。既不能出门,荷花三人就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看屋子。 这天闲来无事,荷花走到院门口,对守门的婆子道:“烦请妈妈到老爷书房把我弟弟小狗儿叫来。”那婆子答应着去了。 荷花就站在门口等着。 不一会儿,小狗儿蹦蹦跳跳地来了。一见到她就抱怨道:“二姐姐,你别老小狗小狗的叫我了。我如今有学名了,叫刘以清。” “好好好,以清小哥儿恕罪,姐姐以后不再叫错了。”看着已经长到自己肩膀的弟弟,荷花心中无限感慨。 弟弟今年已经十岁,在林如海的书房当个书童,如今也颇识得几个字了。 “爹娘这几日可好?我这些日子不得出去,你把这两串钱,带去给他们。”说着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递给他。 小狗却背过手去,摇头道:“爹娘上次就说了,如今他们不缺钱使,让你们自己留着呢,不用给他们。” 荷花伸手想要摸摸他的头,却被他躲开了。荷花无奈一笑,于是就把手落在了他的肩上,拍了两下:“你跟爹娘说,我跟姐姐也没有使钱的地方,让他们先帮我们存着,等需要时再跟他们要,也是一样的。” 刘小弟听了这话,才伸手接过:“那好吧。还有别的事吗?以宁哥他们正等着我去踢球呢!” 荷花点点头,笑道:“你去吧。在书房里好好当差,有空就多读几本书,不可淘气。” 刘小弟口里答应着,转身一溜烟儿跑走了。 等到弟弟不见了身影,荷花方转身回到院里来。 今日,黛玉又被接去贾家小住。她们三人被禁足,跟着去的是海棠和春纤。其中海棠较为稳重,紫鹃就多嘱咐他照顾好姑娘,特别是莫让姑娘受了委屈。 她们前脚刚走,紫鹃就倚着门槛一副望眼欲穿的样子,像个等待游子归家的老母亲。 “荷花向雪雁笑道:“你看紫鹃姐姐,眼巴巴地瞅着外面,像块望夫石似的。” 两个人嘻嘻哈哈地笑她。 紫鹃见她们嘲笑,叹道:“这么多年了,我还是第一次离开姑娘呢!我这又是后悔又是悬心的,你们还只管笑!” “未必是坏事呢,总得要习惯了方好。不然等你以后嫁了人了,也要跟着姑娘不成?”荷花笑道。 紫鹃跺脚道:“你这烂了嘴的小蹄子!又拿我打趣,看我不撕烂你的嘴——”说着便走过去要拧她的嘴。 荷花忙跑开了,躲在雪雁身后,紫鹃就去抓她。两人围绕着雪雁你追我躲,把个雪雁在中间闹了个头晕眼花。 一天下来,到底有些无聊。紫鹃和雪雁还知道做个针线打发时间。荷花是最不耐烦做这些的了,走进屋里,去黛玉的书架上,翻了两下书,更觉无聊。 于是又出来,走到院中,抬头忽然看见天上飞着个老鹰风筝。像门扇那样大一个,做得十分逼真,还带着哨子“呜呜”直响。 荷花忙拍着手叫她们两个出来瞧。 紫鹃和雪雁听到动静,走出来看。此时天上又多了个长长的蜈蚣风筝。三个人站在台阶上一起仰头看。 却见天上的风筝渐渐地多了起来:有金鱼的、有鸽子的、有蝴蝶的……忽然,窜出来一个骷髅架子的,鬼气森森从那房顶上升上来,吓了众人一跳。 雪雁忙道:“我记得,上年,我们弄了个关二爷骑马,挥着大刀的风筝。不如把它请出来,把那鬼东西斩了去!” 紫鹃、荷花忙道:“快拿出来!快拿出来!” 雪雁跑进屋里,翻找了半天,才举着风筝出来。 拿出来风筝后,众人又犯了难。原来这风筝半人多高,这院子并不广阔又是四周被墙挡着,风力不够,放不起来。 眼看那骷髅风筝在一群莺莺燕燕中耀武扬威,好不气人。 荷花一拍脑瓜子,指着院中那棵粗壮的梧桐树道:“要不我爬到树上去放吧!” 紫鹃与雪雁对视一眼,纷纷摇头道:“使不得,那成何体统呢!且不说掉下来不是好玩的;若让人家知道,岂不笑话咱们家是不通礼数的野人?” 荷花瘪了瘪嘴,只能作罢。 众人又看了一会儿天上的风筝,稀罕劲儿过了,就回屋里了。 却说黛玉这边,与姐妹们说笑一回过后,回到房里正欲歇息,宝玉又跟了过来。 黛玉便对他道:“你去别处逛逛吧,让我打个盹儿。” 宝玉笑道:“这会子睡了,晚上睡得就少了。不如起来,咱们说说话——” 黛玉只好道:“你去外间屋里坐着吧,我一会儿就来。” 宝玉于是出来,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了。 黛玉整理一下衣服,方才出来。 “你前些日子不在,不知道家里出了件新鲜事儿……”宝玉神秘道。 “什么事儿,你说来听听——” 第37章 投鼠忌器 “你再想不到的——薛姨妈家和我们大太太家结了亲家了!”宝玉拍着手道。 于是,便将薛姨妈看上了邢夫人的侄女邢岫烟性子沉静、端庄沉稳,便央求贾母做媒,替薛蟠的堂弟薛蝌求娶她的事说了出来。 “原来如此——”黛玉点点头,笑道,“难怪刚才大家在一处玩耍时,那云丫头挤眉弄眼地打趣邢妹妹,原来是这个缘故。” 宝玉感慨不已:“我们平日里常说薛姐姐是那样端庄一个人,她的哥哥却是那样一个人……后来,见了她的堂弟,那一副形象,反倒是更像薛姐姐的亲兄弟。如今,他又与邢妹妹订了亲,他两个倒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黛玉不禁笑道:“你以前不是说,女孩儿未出嫁是宝珠;嫁了男人就变俗气了,变成鱼眼睛了。如今又是怎么说?” 宝玉笑道:“那不过是小时候不知天高地厚的傻话罢了,又提他作甚!” 黛玉便不再说话。 “好妹妹,你等我过完生日再回去吧!”宝玉恳求道。 黛玉点点头,宝玉便开心起来。 不幸的是,前面提到的那个生病的老太妃病逝了。葬礼办的十分隆重,且天下服丧,期间:有爵位之家一年内不得组织娱乐活动,庶民三个月内不得婚嫁。 所以,贾家养的那些小戏子也准备遣散。但是她们大多数都不肯离开,于是就分到各处去当丫鬟。唯独不知当日划“蔷”的龄官的去向。或许是被贾蔷偷偷弄出去当外室了吧。 黛玉的潇湘馆分到了藕官。这几个小戏子,除了少数几个随遇而安,其他几个都还没从身份转换中回过神来,依旧淘气得很。 黛玉也只能让海棠和春纤多看顾藕官些,教她如何为人处世。 彼时,贾母王夫人等都送灵到皇陵上去了,一月后方回。 贾母临行前,又特意嘱咐黛玉帮着探春和李纨管理家事。黛玉想了一想,便应下了。 这天,黛玉正在议事厅和李纨、探春商议事情,忽见一个婆子揪着藕官进来。 那婆子手里拿着没烧完的纸钱,说藕官在园内烧纸。 府上是很忌讳这些的,藕官知道自己犯了大错,哭得梨花带雨的,好不可怜! 因她是黛玉房里的丫头,众人不好决断,怕伤了她的体面。 黛玉淡淡道:“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为避免徇私,我自当回避为是。”说着就起身回去了,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黛玉走出来,坐在沁芳亭里发呆。 春纤儿道:“姑娘,咱们不管她了吗?” 黛玉叹道:“平时,你跟海棠两个人是如何教导她的,我都看在眼里,她只不听。如今,皆是她自惹的,别人并没有冤枉她。 我受老太太之托,帮忙管些事。如今,我的人犯了错,若是徇了私情,明日如何服众?” 春纤儿便道:“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教就会。如今,让她吃个教训,也是好事。” 到了晚间,海棠进来回禀黛玉:“罚了藕官一个月的月钱,说再有下次,就直接撵出去。” 黛玉点点头:“倒是你们以后要多费些心神,看紧了她。熬过这段时日,等老太太、太太回来就好了。那时候咱们就回家去。” 海棠和春纤点点头,倒有些想紫鹃她们了。 藕官仍旧算是贾家的奴婢,如今只是在潇湘馆当差。等她们回家后,自然不用再管她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趁着贾母、王夫人等主子不在家,各处都以乱为王,纷纷作耗。 黛玉和探春这边刚处理了赵姨娘和小戏子们打架的事,王夫人上房里又闹了起来。 原来是王夫人耳房柜子里放的香露丢了。金钏儿和彩云两个人正在互掐,都说是对方偷的。 李纨因贾兰生病,没精力去管,那薛宝钗更不会管。旧年,探春想着兴利除弊,把园子各处分派给下人们打理,这样算下来一年能有四五百两银子的收益。 而薛宝钗为了笼络人心,却把这些收益尽数分给了打理的婆子。闹得这些婆子把园子里的一草一木都看作自己私人产业,由此闹出不少矛盾。 更有甚者,园中上夜时赌博吃酒之风愈演愈烈,隐患丛生。 如今,便只有黛玉和探春来管这件事,命管家奶奶林之孝家的加强巡逻,遇到可疑人等就拿下审问。 这天晚上还真就被她逮住了一个。是园中小厨房的厨役柳家的女儿名叫柳五儿。 那柳五儿自小体弱多病,一直没有进来当差。近来,因为听说宝玉屋里的小红前不久嫁人出去了,如今空缺一个丫鬟的名额。便相托宝玉房里的那个小戏子芳官去向宝玉吹风。芳官素来与她母女交好,便从宝玉那里要了半瓶玫瑰露送给了她。 那柳家的又因为与司棋家有旧怨,被告发说她偷了王夫人房里的露。 林之孝家的带人去厨房一搜,果然发现了那半瓶玫瑰露。便将那柳五儿带到黛玉、探春二人面前。 柳五儿娇娇弱弱一个人,哭得肝肠寸断,直呼冤枉:“露是芳官给我的,不是我偷的!若不信的话,可以把她叫来,一问便知。” 只好又把芳官叫过来对质,宝玉也跟了过来。 芳官见这阵仗吓得跟什么似的,忙赌咒发誓说露是宝二爷给她,她又转赠给柳五儿的。 宝玉也忙点头道:“确有此事。那瓶露是我前些日子生病,太太遣袭人拿来给我吃的。我没吃完,剩下的就给芳官了。” 这边既然有了对证,那太太房里的露又是谁偷的? 众人心里都猜到了,只是不好说。 半晌,探春叹道:“太太房里失窃的露,再没别人了。一定是姨娘叫彩云拿的!” 说着叫人去把彩云叫来:“只说寻到了赃物,叫她来认领。” 宝玉忙阻拦道:“三妹妹且慢,太太房里的露,也是我拿的,不与别人相干……” 一语未了,黛玉与探春齐刷刷转头望着它。 宝玉讪讪地低下头去,不敢再言。 第38章 时过境迁 却见探春长叹一口气:“二哥哥,我知道你是顾及我的体面,所以把这盗窃的官司往自己头上揽。可是,即便暂时保住了我的面子,以后呢?每出一桩事,你都能揽过去吗?你这样,他们越发胆壮,再做出更过分的事,岂不是你我的罪过?” 黛玉也说他:“你呀,就是个烂好人!且看三妹妹如何决断——” 不一会儿,彩云被带了来。 探春向她笑道:“你们不用着急了。这里已经抓到了一个人,那人已经被吓怕了,问什么她都招的。虽然我心里知道不是她偷的,但为了私情,也只能委屈她了!你如今说一句准话,我就把她发落了,这事就此翻篇,你说可好?” 彩云听了这话,脸色涨红起来,一时间羞愧难当:“姑娘不必说这话来臊我。也不必去冤枉无辜的人。实话说了吧,东西是我拿的,与任何人无关。姑娘秉公处置便好,我绝无怨言!” 众人听了她这话,又是敬佩,又是可惜。敬佩她敢于承认,可惜她为了成全探春的面子,不肯说出赵姨娘和贾环来。 探春早红了眼圈:“你这又是何必……若还有其他人,你便说出来,我也不会怪你。” 彩云咬牙道:“是我一个人拿的,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之前太太在家我们也拿过,拿了各自去送人,也是常事。如今这事,是我自己的主意,不与别人相干。姑娘也不必问了。” 黛玉在暗处捏了捏探春的手,叫她领彩云的情。自己走出来道:“你是太太的人,要如何处置,等太太回来再说。太太在家时,你们把房子拆了,也不关我们的事。如今,既让我们管事,我们自然要问个明白。不然,别人以为我们无能,只会找人顶缸了事。那露既然已有了下落,我们便放心了。” 于是命众人各自散去。那柳五儿也放了回去,柳家的依旧回去管理厨房。 只是探春难免生气,走去将赵姨娘和贾环训斥一顿,自己回到房里又哭了一场。 黛玉走出来,倚着栏杆,观看水里的游鱼,宝玉对她笑道:“妹妹如今越发能干了。管家理事,不过是手到擒来。” “你这是拿我打趣呢!”黛玉转过头笑道,“你近来神神秘秘地在搞什么鬼?” 宝玉涎皮赖脸地笑道:“要是别人问,我定不告诉他,对你我是没忌讳的。只要你不告诉别人去,对你说又有何妨?我最近在研制丸药呢!” 黛玉听了,不免好奇:“你在配药?是治什么病的丸药?” 宝玉摇摇头,笑得一脸神秘:“不是治病的。是我得了一个古方,能滋润肌肤,美容养颜,八十岁的老妪吃了它,变回十八岁不成问题。制成丸药去卖,想来是极好的!” 黛玉听了便不以为意,以为他不过是小孩心性,打发时间的玩意儿罢了。 宝玉却来了兴致,自顾自道:“我想了个名字,就叫它“雪肌玉肤丹”如何?” 黛玉转过头去不理他。 宝玉忽然又想到什么,跺脚道:“啊呀!我那方子还缺一味原材料,昨儿还催茗烟给我找去,这会子该送来了。好妹妹我先去了,过会儿去潇湘馆找你说话——” 说着便急忙地走了。 黛玉看着他走远,摇摇头,自己也正准备回去。 只见林之孝家的走了过来,见到黛玉,忙站住行礼。 黛玉背着手对她笑道:“林嫂子这会子着急忙慌的又做什么去?” 林之孝家的满面笑容道:“是我那闺女小红,今天带着姑爷回娘家来了。趁着这会子有空,我家去瞧瞧去。” 黛玉想了一想,笑道:“正是呢!听说你闺女成了亲,因我不在,还未给你贺礼呢!不知道你这女婿家离得远不远,往来可还方便?” 林之孝家的笑道:“什么礼不礼的!姑娘有这心就是我们的造化了。说起那姑爷来,倒不是外人,就是后廊上住着的那个芸哥儿!——就是去年领着人在园子里种树那个。” “哦,原来是他呀——” 黛玉想起了去年滴翠亭那事儿。原来当时那出《西厢记》的张生便是贾芸。这两人竟能修成正果,倒也难得! “那芸哥儿,当日琏二嫂子在时,就曾夸他许多好话儿。如今与你家结了亲,那是更好了!你快家去吧——” 林之孝家的答应着,脚下生风地去了。 贾芸种树这事儿是贾琏两口子去南京之前,指派的最后一件差事了。 那小红当时在宝玉房里一直受气,一腔抱负不得施展,正是难捱的时分。恰巧贾芸托了媒人去林家提亲,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就嫁给他了。 小红父母林之孝两口子,见贾芸乃贾家正经族孙。虽然如今家底不甚富裕,但他为人很是能说会道,做事又善于随机应变。见小红自己也愿意,就痛快地答应了。求了王夫人给小红脱了籍,风风光光嫁了过去。 如今,他两口子还算勤勉,日子过得像模像样的。 黛玉回了潇湘馆,便叫海棠准备一份贺礼,找人送去林家:“那林之孝家的不是你干娘吗?你也该有所表示。” 海棠笑道:“哪里还用姑娘吩咐,我自己的那份儿贺礼早就送过了。当日她出门子时,我娘就请了假去吃过她的喜酒的。姑娘没留意罢了。” 黛玉点点头:“既如此,我便放心了。” 不一会儿宝玉又来了,脸上还挂着彩。黛玉笑道:“你脸上那是什么?跟人打架了不成,脸上被人家指甲抓出血痕了!” 宝玉摇头道:“这可是没有的事。”说着走到镜子前照了一照。 “我刚才在制作丸药,想是捣那玫瑰花汁子的时候溅上的。”说着自己沾了水擦去了。 黛玉冲他点点头,忽又想起什么,笑道:“从前你吃胭脂膏子的时候,就常在脸上留下证据!如今见了,还以为你又犯老毛病了呢!” 宝玉不好意思地笑了:“那是小时候的营生了,以后就不要再提了吧……” 两人又回忆起童年时的许多好笑的场景,一时间满屋子里欢笑声不断。 第39章 宝玉庆生 两人正在说笑,忽听外面有人说道: “说什么呢?这么高兴,也让我们听听——” 宝玉、黛玉循声望去,只见薛宝钗带着莺儿款款走了进来。 二人忙让座,薛宝钗告了座,对宝玉笑道:“我去怡红院找你不见,便猜想你定是在颦丫头这里。果然不错!” 宝玉便问她:“薛姐姐找我有什么事?” “这话说的,难道没事就不能找你吗?”宝钗皱了皱眉,强笑道,“我想着,明日是你的生日,大家商议了如何为你庆寿呢!” “多谢费心了!只是如今不比往日,还是不办的好。”宝玉客气地道。 宝钗听了,摇头不赞同:“不办怎么使得?又没说要大张旗鼓,也不请戏班子那些。不过摆上一两桌,姊妹间热闹一下罢了!” 黛玉也对宝玉道:“你也忒胶柱鼓瑟了。况且不止是你,明儿也是薛小妹妹和邢妹妹的生日呢!岂可不办?” 宝玉听了,方没言语。 到了第二日,宝玉一大早起来,穿戴整齐了。先去贾母、贾政、王夫人等人的住处拜了一遍。长辈们虽未在家,礼数却不能少。 外面的小厮们也对宝玉行了礼。因为往年王夫人说,他是年轻人,不可受别人的叩拜,所以就没让人磕头。 逛了一圈儿回来,宝玉口中喊累,刚歪在床上没一会儿,就听见叽叽喳喳的一群丫鬟走进来,与他拜寿。 而后,众姊妹簇拥着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宝琴、岫烟二人来了,宝玉与她二人互相拜过。 再是,告了产假的尤氏也带了两个年轻姬妾佩凤、偕鸾过来了。 黛玉与探春等人便商议了,给他三人治席一起庆祝了。 因为此时红香圃的芍药开得正艳,便把酒席摆在那里的三间小敞厅里。 光是主子们的就摆了三桌,又摆了两桌给有名有姓的丫头们。 探春因说:“单吃蠢酒无趣,还是行些酒令的好。” 众人意见不统一,有的说行这个酒令好、有的说行那个酒令好的。 黛玉便道:“不如把这些酒令都写下来,咱们抓阄吧。抓到哪个就是哪个!”于是吩咐小丫鬟拿笔墨纸砚来。 湘云笑道:“要是香菱见了这个定是要要抢过这个活儿来,她那会子天天作诗写字都疯魔了……” 一语未了,身旁黛玉忙悄悄拉一下她的衣襟。湘云忙捂住自己的嘴,抬头见宝钗姐妹面有尴尬之色。自悔失言,忙将纸笔拿过来,让人别念着酒令名称,自己一一写下来。 于是,众人一边赏花,一边饮酒。觥筹交错、环佩叮咚,满厅内欢声笑语不断。 宝玉如今满心记挂着制作他那润肤养颜的丸药,吃了两杯酒就推说醉了,悄悄溜回来仍旧捣腾他那药丸子。 袭人见他如此魔怔,不禁道:“大家都在兴头上,你一个人跑了回来,岂不扫兴?” 宝玉手里忙活着,头也不抬:“我走时,眼见大家正热闹着呢!还有两个寿星在,有什么扫兴的。难道少我一个日子就不过了?谁离了谁就活不成了?” 袭人无言以对。她心里隐隐感到不安,总觉得近来宝玉对她是越来越生疏了。 这时,晴雯跑来笑道:“刚才史大姑娘喝醉了酒,一个人在芍药栏的石板凳上睡着了。可惜你们没见着,那芍药花瓣,落了她一头一身,倒是俏皮的紧呢!” 宝玉抬起头,半眯着眼,似在脑海中构想湘云睡在花丛中的画面。不禁笑道:“还是这样憨……” 晴雯道:“二爷还是过去吃饭吧,大家都在等着你呢!” 宝玉只得放下手头的活计,跟晴雯又回到席上。 路过丫头们的屋子,隐隐看到里面有个人在床上躺着。 “大白天的谁还在屋里睡觉呢?”宝玉不禁问道。 “还能是谁,就是那个芳官——”晴雯便向窗内唤她出来,“她说她吃不惯面条子,又不得去到席上吃酒,就一个人在屋里打闷葫芦。” 宝玉笑道:“她原是南方人,吃不惯我们的面食。” 芳官揉着眼睛走出来。 宝玉便对芳官道:“古人云,既来之,则安之。你既到了这里,便好好做事。以后,这屋里的人,我都是要放出去的。到时候你恢复自由身了,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了,你说好不好?” 芳官叹道:“我是亲爹死了,被后娘卖了的。纵是恢复自由,又让我投靠哪个去?”说着眼圈都红了。 宝玉忙安慰她:“天无绝人之路。如今想不到这上头。你且安心待着,不要再像前日那样闹,我总不会亏待了你的。” 芳官低着头也不说话。 宝玉忙着回席上去,也没理论。 一时吃完了饭,众人便各自玩耍:有赏花的、有看小丫鬟钓鱼的、有聚在一起闲谈的。 宝玉和黛玉站在一棵树下聊天。黛玉叹道:“我空闲的时候,心里也替你们盘算了一下。这府里的花费也太大了,况且是花出去的多,进来的少。再不省俭一些,怕是明儿东墙拆完,西墙也补不上了!” 宝玉听了,笑道:“这倒不用等抄家了,我们自己都败完了!以后抄家抄出一堆当票子,人家不信,只当我们把钱藏起来了呢!” 黛玉听了,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嗔他道:“你倒是看得开。但如今日子还得一天天的过,你也担些事吧!” 宝玉将两手一摊,无奈道:“你是知道的,我是一点儿自己的主都做不得。走到哪里都有人跟随着,这也不许我去,那也不许我做的。纵有月钱,也不归我使。要做个小买卖,都没有本钱呢!” “哦?你竟然想做生意了——”黛玉不禁上下打量他,“你若需要钱,我借你二百两银子如何?” 宝玉喜出望外:“没想到你还是个财主。好妹妹,你不如直接入股好了。等我研制的雪肌玉露丸大卖了,发了大财,我们五五分成!” 黛玉忙摆手:“罢,罢,罢!我怕赔的血本无归。我只借给你,也不管你要利息就罢了。” 宝玉有些遗憾:“这样也好,只是让我想个法子,怎样避过众人耳目去……” 两个人就站在那里唧唧哝哝地说了半天。 第40章 尤氏姐妹 宝玉吃完饭回来,下意识往下人房里瞅了一眼,只见芳官正一个人在屋里吃饭。 “你没同别人一起吃饭?”宝玉好奇道,“又是谁这样好心,专门给你带饭来?” 宝玉走近了,只见她炕桌上摆着一大碗上好绿畦香稻粳米饭、一碗虾丸鸡皮汤、一碗酒酿清蒸鸭子、一碟腌的胭脂鹅脯,还有一碟四个奶油松瓤卷酥。 芳官道:“是我叫厨房柳嫂子给我做的。谁成想,她送了这么多来——” 宝玉摇头道:“这很不妥。前儿司棋因为跟她要炖鸡蛋吃,还打了一架呢!如今,你又跟她要东西吃,让有心的人知道了,又是一场是非。” 芳官忙道:“这不相干的。我们跟柳嫂子是以前在梨香院学戏的时候就相熟的,她自己愿意给我做饭吃。不关别人的事。” 宝玉叹道:“你真是糊涂!以为我不知道吗?那柳嫂子是想让她女儿进咱们院里来,所以讨好你,让你给她说情。” 芳官腆着脸笑道:“这屋里的小红姐姐出去后,这个窝儿还一直没填上呢。她女儿五姐儿,又标致又伶俐。让她来,岂不好?” 宝玉冷笑道:“实话对你说了吧,这屋里是不会再进人了。他们瞅着这里活儿轻又有体面,却不知……以后我能保全几个还说不准呢! 我劝你安分些吧。以后不许再麻烦那柳家的,实在嘴馋就跟我要。以后你们都是要出去的,不如趁现在跟你袭人姐姐、晴雯姐姐学些本领,以后也好谋生。”说着就出去了。 回到自己房里,袭人、晴雯等人又问他晚上摆酒的事。 宝玉不耐烦道:“晚上又摆什么酒,免了吧!你们忙碌了一天,也好好歇歇。酒吃多了也不好。” 袭人与晴雯面面相觑,心里不解:宝玉这是又从哪里惹了不自在? 却不知他心里正在为她们忧愁,不知道以后要怎么护住这些丫鬟。尤其是晴雯,性子太急。平日里宝玉经常劝她说话和气些,不要得罪了人。也不见怎么改,依旧跟块爆炭似的,一点就着! 一时,黛玉又来了,原来是晴雯见宝玉不自在,就找了她来劝解。 黛玉知道宝玉是为后事发愁,便劝道:“你如今怎么也因噎废食起来了?今儿你过生日,大家都高兴,她们为你摆酒,你不领她们的情,岂不伤了人心?以后想起来,你也后悔。” 宝玉听如此说,方愿意了,只是命她们别太声张。 至晚间,查夜的人出去,关了园门。宝玉便命丫鬟们把黛玉、宝钗、探春等皆请了过来。 宝玉看着满屋子的女儿,心中悲喜交加,只当作是散场前的团聚。 第二日,宝玉还席。大家席上正吃着酒。忽见宁国府那边的下人急急忙忙走了过来。原来是贾珍的父亲贾敬在外面与道士们炼丹烧汞,吃了丹药把自己毒死了! 尤氏听了,忙带着人回去料理。 宝玉这边也忙撤了席,众人都换上素服。宝玉在屋子里呆坐着,心中思绪万千:这真是都被她说中了! 又忙站起来,叫袭人给他换衣服,要往宁府去。平日里,她们总说他不担事儿。如今他堂伯死了,他就去帮珍大嫂子料理些事。 到了宁府,只见尤氏满面憔悴。见了他,眼含热泪:“宝兄弟,我是再想不到你能来的。如今你珍大哥哥不在家,我现在去城外料理太爷后事。已经派人接了我娘家老人和两个妹子来看家,随后就到的,你帮我照应着些。”说着就忙忙地去了。 宝玉在宁府里看着下人们行事,不到半日,果见一辆马车载着那尤老娘和她两个女儿来了。 忙命人将她们接入内院,安排住下。宝玉对她们道:“我是珍大哥的兄弟宝玉,嫂子接了亲家太太和两位姐姐来帮忙料理家事。我们感激不尽,若是下人们有什么一时不到的地方,尽管吩咐我就是了。” 旁边下人悄悄地道:“这是我们西府里的宝二爷。” 尤氏母女见宝玉十几岁的年纪,说话彬彬有礼,和气大方,不像传言中那样被溺爱得不通俗务的样子。 尤老娘笑道:“哥儿客气了。我们也常来这府里走动,一向承你们大爷照顾,如今府上有事,帮忙看个屋子,也是应当的。” 那尤二姐和三姐两个姐妹,一个长得英气俊美、一个温婉柔丽。宝玉想到她们两个日后的结局,心中不忍。心中盘算,如何想个法子,让她们脱离虎口才好。 过了半月,贾珍等方赶回来。贾敬之灵已停在铁槛寺内,宝玉自告奋勇在铁槛寺内住下,帮着料理诸事,连日不曾回家。 袭人等心里不舍,也只能将他的被褥和换洗衣物包好了,让小厮带去,吩咐好生照顾。 宝玉这些天跟尤氏姐妹混熟了,趁着空隙就问她们为何还不出嫁。两人勾起了心病,红着脸不说话。 宝玉便将贾珍父子平日里的荒唐行径跟她们说了。尤氏姐妹猜到他已知晓了她们与贾珍父子的丑事。 二姐低头垂泪,三姐咬牙切齿,恨恨道:“是我们姐妹无能,被人诓骗,做了错事。一失足成千古恨,如今悔之晚矣!” 宝玉忙道:“佛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不晚,不晚的!” 三姐含泪道:“如今我们已经这样了,又能怎么办?” “你们心中可有中意的人选?等我们老太太太太回来了,求他们帮你们做媒!离了这火坑。” 尤氏姐妹皆低头不语。 宝玉自顾自道:“我平日里在外应酬,也认识了几个世家子弟。其中有个柳湘莲,品貌不俗,只是性子太冷。我们常开玩笑,将来他必得一个性子火辣的娘子方才相配……” 尤三姐听了,抬头看了他一眼,像是心有所动。 等到人散了后,悄悄找到宝玉:“你当真认得那个柳湘莲吗?他如今在何处?” 宝玉笑道:“我们与柳二哥素来交好。如今他出门游历去了,不在京中。若姐姐有心,我使人打听着,听闻他回来,就报信与你,如何?” 尤三姐虽未说话,却红了脸。 第41章 小露一手 尤三姐听宝玉如此说,便红了脸,扭头跑开了。 宝玉见此情景,痴痴叹道:果然世间情缘,自有分定。每个人只得自己应得的那份儿罢了! 贾珍回来后,选了日期,将贾敬之灵接进城内,在宁国府里搭灵堂,做法事。每日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如今借着帮忙料理丧事的由头,宝玉却获得了渴望已久的自由。虽有贾珍等人在,但他们自己偷空就去荒唐,无暇顾及宝玉。 宝玉每天都来宁府中穿孝,帮着接待前来吊唁的亲友等事。有时却是以此为名,将李贵等大仆人打发去帮忙理事,自己悄悄带着茗烟一个小厮,瞒着众人,搞些神不知鬼不觉的事。 后来,贾母、王夫人等人也从皇陵回来了。听说宝玉能帮忙办些事了,自然高兴,不疑有他。只是吩咐跟随他的下人好生照料着,不容有失。 宝玉见获得了长辈的许可,越发的胆大起来,甚至办自己的事的时候多,往宁府去的时候少。其他人都不知道,宁府的人以为他在荣府,荣府的人又以为他在宁府,竟然未被拆穿。直到出殡后,贾敬入土为安,他才偃旗息鼓。 黛玉等到贾母、王夫人回来,心中如石头落了地,自以为可以功成身退。谁知回明了彩云盗窃之事,王夫人却不自在了。虽未明说,暗里却有微词,嫌她多事之意。 传到黛玉耳中,难免生气。当下就让人收拾行李,告诉贾母要回家去。贾母苦留不住。过后悄悄问丫鬟们,是谁得罪了她。众人皆说不知。 晚间,琥珀悄悄告诉了贾母,是王夫人因彩云的事,失了面子,嘴里嘀咕了几句。 贾母听后,心中又是生气又是哀叹。王夫人如此不知好歹,忠奸不辨,是个糊涂人。将来自己蹬腿去了,偌大的家业,如何放心托付于她。而那邢夫人更是不像样,皆不可托。如此一想,堂堂荣国公府,世代簪缨之族、钟鸣鼎食之家,竟是后继无人了! 这边黛玉回到林府,紫鹃等人一大早就迫不及待地守在院门口,翘首以待。 见到黛玉人影儿的那刻,雪雁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姑娘好狠的心!足足一个多月也不回家,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们了呢!” 春纤儿走过去,伸手向她腮上一拧,笑道:“姑娘舍不舍得不知道,反正我是舍不得你的。” 众人便笑着走进来。 黛玉走进院里,只见花木皆修剪得十分整齐,地上连一片落叶都没有。屋子里也是窗明几净,桌子亮的能照见人影儿。 黛玉笑道:“也幸亏这些家具上的漆厚,不然早磨秃了,可见她们整日里有多无聊。我去跟老爷说,让他解了你们的禁足令。” 紫鹃、雪雁与荷花三人听了十分欢喜。 荷花笑道:“姑娘快看看去,紫鹃和雪雁把你们冬天穿的棉衣都做出来了。” 海棠和春纤早先跑进她们屋里,果见炕上堆了好些颜色鲜亮的衣物。不由得拿起来一件件比量着。 海棠笑道:“我们跟姑娘说,还是让她们继续禁足吧,索性把明年的衣裳也赶出来!” 春纤也道:“正是呢!就把她们关在屋子里,给咱们做衣裳。” 雪雁听了,恨得追着她们打。 紫鹃倒了茶来给黛玉:“姑娘这些日子过得可好?没受什么委屈吧?” 黛玉接过茶来,抿了一口,悠悠道:“谁敢给我委屈受呢!” 春纤儿则悄悄把王夫人嘴黛玉的事儿说了。 气得荷花心里直骂:“真是个糊涂领导,整日里吃斋念佛有屁用,面慈心狠。识人不清,好赖人都不分的!” 面上却假装云淡风轻:“姑娘回来也好,还是在家里自在。” 黛玉又将借给宝玉二百两银子的事告知林如海。 林如海听了,冷笑道:“痴顽小儿能成什么事!你的钱算是打水漂咯——” 一语未了,就听下人来报:“荣国府的宝二爷来了。” 林如海忙命人把他带去书房。黛玉心里惴惴不安,不知道宝玉又来搞什么名堂。 他两个似乎很谈得来,中午林如海还留下宝玉吃饭。 临走时,黛玉出来相送。忍不住问道:“你与我们老爷都说了些什么?害我悬了半日心。” 宝玉面上一本正经:“不过是些经史子集、人文地理罢了!没甚好说的。” 黛玉撇撇嘴:“你就哄我吧!” 愤愤回到屋里,只见桌上多了个包裹。便问:“那桌上是什么,谁拿来的?” 紫鹃道:“老爷命人送来的,说是宝二爷带给姑娘的礼物呢!” 黛玉打开看时,里面竟是白花花的一堆雪花纹银。命人称了,不多不少,整二百两。 黛玉便去问林如海。 林如海拈须而笑:“他说是他赚的。倒是我小瞧了他,以为不过是小孩玩闹,他倒认了真。你自己好生收着吧。” “他又是怎么挣的钱?我怎么想不出来?”黛玉皱眉道。 “说是制作了个美容养颜的药丸儿,先是送给他相熟的纨绔子弟。别人用了说有效,便有人来跟他买。”林如海摇头笑道,“虽上不得台面,但好歹没偷没抢。我已劝诫过他,不可以此为正业,耽误了读书。” 黛玉听如此说,方放下心来。 读书是不可能读书的。 宝玉出了林府,来到与平原侯之孙蒋子宁、锦香伯公子韩奇以及世家子弟卫若兰、陈也俊等人相约的酒楼。 走进二楼包厢,只见几个世家子弟已经等在那里了。 众人见宝玉来了,都笑问他怎么才来。 宝玉道:“适才去看望姑父,因为他老人家留下吃饭,所以才来迟了。”说着拿起酒杯自罚了一杯。 韩奇笑道:“你还不算最晚的,且情有可原。还有一人没来,可要想好待会儿要怎么罚他!” 宝玉正要问“还有谁没来”,就听门外一人朗声笑道:“我来晚了,还望恕罪!” 宝玉听了,心中疑惑:“这人声音好生熟悉,不知是谁?” 转头去看,但见—— 第42章 巧作天合 宝玉转头一看,却是喜出望外。这来的人不是别个,正是旧年打了薛蟠后,远走他乡的柳湘莲。 喜得宝玉忙迎上前去,笑问他:“柳二哥,你何时回来的?也不遣人给我个信儿,我正找你有事呢!” 众人笑道:“他也不过昨儿才回来,今日我们便是要为他治酒接风洗尘。知道你们素日交好,所以把你请来,给你个惊喜。” 宝玉笑道:“这真是意外之喜了!可惜紫英兄不在!” 前文所说,彩明跟随神武将军之子去了西南,就那个神武将军的公子就是这冯紫英。 蒋子宁笑道:“他这一去可是建功立业去了,回来说不定就封侯拜相的!” 众人听这话都笑了起来。 于是,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席间,宝玉又问柳湘莲,这一年间他都去了些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柳湘莲一一作答。众人又细问他这一路上的风土人情,及所见所闻。酒酣耳热,直到日头偏西,方筵罢散场。 众人走后,柳湘莲拉住宝玉问道:“你一开始说有事找我,是何事?” 宝玉四下里望了望,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去你家说吧。” 柳湘莲只好带他回家。这柳湘莲原本也是世家子弟,因为父母早逝,家业已经萧条,只有一个祖宅还在。他是个率性任侠之人,也是个不爱读书的,却是交游广阔,有一副好拳脚。 到了柳湘莲家里,宝玉打发跟随的小厮去给马喂草料,湘莲叫小童去备酒菜。 屋里只剩下他二人了,宝玉方把尤三姐的事说与他听,却隐去多余枝节:“那位姑娘是我们家亲戚。她于五年前偶然间看见你在台上唱戏,便魂牵梦萦,苦等了你五年。因缘巧合下知道我与你相识,便向我打听你的踪迹。” 柳湘莲听了,低头思忖半晌,方道:“如此说来,倒是我误了她了!” 宝玉心里着急,又怕一句话说错,误了大事,只得斟酌着字句道:“那位姑娘,她是个极好的人,且生得……” 柳湘莲忙摆手,止住他的话:“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宝玉心中一喜,以为有戏:“我回去就跟她说——”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柳湘莲连忙摇头,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其实,我心里早就已经有了人了……” “是我唐突了……”宝玉瞬间垂头丧气,失了斗志,暗恨自己笨口拙舌,把事情办砸了。 “我不是托词,是真的心有所属。”柳湘莲见他神情沮丧,知道他是不信。 “而且,这个人你大概也是认得的——”柳湘莲笑道。 宝玉闻言,抬头看他神情认真,不似玩笑,忙问:“是谁?” 宝玉心里飞速地盘算着:自己认识的女孩儿,除了自己家的三个姐妹,便是亲戚家的薛氏姐妹(薛宝钗、薛宝琴)、寡嫂李纨的堂妹(李纹、李绮)、史家的湘云和她堂姐妹、邢岫烟……还有谁?还有他的林妹妹! 用排除法,他家的三姐妹宝玉确定没有见过柳湘莲;薛宝琴和邢岫烟已经有人家了,可以排除……剩下的这些人里谁会是柳湘莲的意中人呢?总不会是他的林妹妹吧,君子不夺人所好,柳湘莲应该不会。总之,不是林妹妹就好…… 柳湘莲见宝玉闷头痴想,急得出了一脑门子的汗,便不再逗他:“她姓甄——” “江南甄家的小姐?”宝玉下意识地回道。 “是你认识的——”柳湘莲提醒道。 宝玉愣愣地看着他,忽然灵光一闪,恍然大悟道:“莫非是她!” 柳湘莲点点头,知道他猜着了。 柳湘莲看中的女子正是那幼时坎坷、饱经离乱,最后与母亲团聚的甄氏英莲。 说话间仆人将酒菜摆上,二人入席。 “你……你如何能认识她的?”宝玉心中不解。 柳湘莲举起酒杯,敬他一盏:“只能说是天缘奇遇。那年我出门游历,一路随心所欲,走走停停。到今年倦游思归,行至大如州地界时——” 彼时正是暮雨落花季节。再硬的心肠,也柔醉在这和风细雨里。古人云: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 柳湘莲就流连于江南美景中,不急着赶路了。 那日,他信马由缰,一个人在郊外,观赏乡野烂漫景色。 忽然,前方一阵喧哗声引起了他的注意。柳湘莲皱了皱眉,驱马过去。只见几个地痞流氓正围着一驾马车嬉闹着。 驾车的老苍头愁眉苦脸地请求他们离去:“我们是正经人家,不是那些花街柳巷的,不要相扰了,速速离去吧!” 那些人哪里肯听,口里说着不三不四的话。有那大胆的还伸着树枝去挑车帘,调戏车内的女眷。 “放肆!”只听马车内传来一声娇喝,玉手一伸,一杯热茶就泼在那人脸上。 “跟他们废什么话,快驱车赶路,谁敢拦就轧过去!”里面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老苍头得令,勒马扬鞭,卷起尘土,呼啸而过。 那几个流氓堪堪躲开,却也是狼狈不堪,纷纷指着马车叫骂。 柳湘莲冷眼望去,那马车摇摇晃晃,是出了问题的。果然,还没走出视线外,就歪在路旁不动了。 那些流氓见了,顿时兴奋起来,打着呼哨追了上去。 柳湘莲暗呼一声:“不好!”忙拍马追上。 只见车厢内跌出一老一少母女两个。少女眉心一点朱砂痣,艳丽夺目。她持着一把剪刀,将母亲护在身后,正与流氓对峙。老苍头在一旁瑟瑟发抖。 那些流氓哪里把她放在眼里,有那胆大的,眼瞅着要挨到她的衣袖。少女手中剪刀狠狠一划,那人手臂瞬间鲜血直流,疼得哇哇大叫。没想到她真敢动手,那些流氓被激怒了,咆哮着要去抓她。 柳湘莲连忙抽出宝剑,飞身而起,杀入场中…… 等他站定到少女身前时。那些流氓都已东倒西歪地在地上哀嚎,身上都挂了彩。 “你们不是我的对手,快去吧!”柳湘莲背着手,颇为自负地道。 “你小子有种就在这儿等着!”那些人放下狠话,互相搀扶着,一瘸一拐走了。 这对母女就是封氏和英莲了。 第43章 天生一对 原来年初英莲母女离开林府,由昭儿带着家丁护卫着,一路南下。送她们母女回到封氏娘家后,昭儿便回南京向贾琏复命了。 封氏的父亲已经去世,是她兄嫂当家。她这兄嫂,秉承了她父亲的抠门吝啬。原本家里养着个守寡的姑奶奶平日里就已经多有不满,又来个小的,他们当然更不乐意。 封氏和英莲寄人篱下受尽白眼。英莲毕竟年轻,就提议搬出去住。 两人用林家赠的银子,在街巷中租了一了一所房舍,每日里做些针线,勉强度日。 那天,她们雇了辆马车,出城去给封氏的父亲扫墓,回来路上遇到了那些流氓,不幸马车又出了故障,被流氓纠缠,发生先前那幕。 柳湘莲将那些流氓打退,负手而立。 “多谢侠士出手相助,我们母女感激不尽。”封氏口里说着,带着女儿向他福了一礼。 柳湘莲忙拱手还礼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罢了!夫人不必多礼。” “哎呀!这马车的车轴断了,可如何是好?”赶车的老苍头蹲在马车旁边,愁眉苦脸道。 柳湘莲忙走过去蹲身察看。果见车轴断裂,无法行走。又抬头看了看天色,已是浓云密布,说不好还会下雨。 “此地距离城中还有十几里地呢!”封氏愁眉道,“咱们不能在此久待,若是那些贼人回去叫了帮手来可怎么办?” 英莲道:“如今只好弃车步行。母亲,你坐到马上去,咱们这就走。” 那老苍头还只舍不得马车:“要是马车被人偷了,车行要我赔,我可是没有钱的!” 柳湘莲笑道:“命要紧还是钱要紧?你这老丈不要磨叽了,车丢了,我赔你便是!” 老头只好去牵马。英莲扶着母亲爬上去,封氏战战兢兢伏在马背上,不敢直起身子。英莲便嘱咐母亲抓好马鞍不要掉下来。 柳湘莲指着自己的马对她道:“姑娘,你骑我这匹马吧!” 英莲知道自己脚步慢,也不扭捏,便爬上去。偏生柳湘莲那马十分高大,一下子上不去。 “姑娘,踩好脚蹬,两手抓牢马鞍,一鼓作气,就上去了。”柳湘莲在她身后笑道。 英莲依他所言,咬着牙,手脚并用,虽不雅观,好歹上去了。 “多谢公子!”英莲闹了个面红耳赤,气喘吁吁,汗湿了额前碎发。她双手微微发颤,不敢往下看。 柳湘莲忍着笑,与那老苍头一人牵着一匹马,往城中走去。 一路上柳湘莲跟那老苍头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顺便跟她们讲讲骑马的技巧,如何放松身体,减少不适。 英莲除了一开始的紧张,渐渐变得新奇起来。若没有被流氓纠缠的情节,倒是一件十分有趣的经历。 回到城里,天已经黑了。英莲下马时,腿有些打颤,又强撑着把母亲扶下来。 封氏简直是从马上溜下来的,腿几乎使不上劲儿,落地后站立不得。 英莲忙扶母亲到路旁茶肆坐下。 “阿弥陀佛!我几世里造的孽来,如今受这罪。”封氏捶着腿叹道。 柳湘莲又拿钱叫那店里伙计为她们雇两乘小轿来。 那老苍头也回去了。 柳湘莲正牵着马要走。英莲忙叫住他:“公子留步,你帮了我们这么多,我们该怎么谢你呢!” 柳湘莲挠挠头:“这也不算什么,我天生爱管闲事。天已经晚了,姑娘和夫人快些回家去吧。”他又想了想,道:“也罢!帮人帮到底,以免再出意外,我送你们到家再走吧!” 英莲母女便上了轿,柳湘莲骑着马,不紧不慢地跟在她们后面。 到了门前,打发了轿夫回去。 封氏苦留柳湘莲进屋里喝口茶再走。柳湘莲只得进来。 让小丫头倒了茶,封氏先是问了他的姓名,柳湘莲答了。又问:“相公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倒像是京城中人。我女儿也在京城住过几年呢!” 柳湘莲点点头:“确实是京城人士。只不过父母早逝,无牵无挂,便四处游历。” 封氏联想起自家遭遇,感慨万千,又问进了城住在哪里。 “就在那家悦来客栈,不过这几日便要动身回去了。”柳湘莲漫不经心地道。 封氏听了,颇为遗憾。 柳湘莲便说时候不早了,起身告辞。 偏生这时候,外面忽然下起暴雨来。这是老天爷要留客。 湘莲无法,只得将马赶到门洞里去躲雨。封氏忙命小丫头收拾出一间厢房,铺设好被褥,让柳湘莲住下。 因为行了半日路,未进米水,又命丫鬟去备饭。 丫鬟笑道:“姑娘已经备下了!” 封氏到厨房一看,果见英莲正在盛饭。托盘里已经摆了几碟小菜,有荤有素。炖盅里还炖着一个汤。封氏忙命丫鬟端上去。 “寒舍粗陋,饭食也粗鄙不堪,公子将就用一些吧”封氏让道。 “这已是很好了。”柳湘莲也不扭捏,“我平日里风餐露宿,那才叫粗陋。” 这时,英莲端着汤含笑奉上。湘莲忙起身相让。 封氏笑道:“柳相公对我们母女有大恩、乃是贵客,原该如此的。”又叹道:“如今我们也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了,一介平民罢了,还讲什么虚礼呢!” 说着,忍不住唠唠叨叨,讲自己家如何遭难、如何尝遍世情冷暖、自家老爷也看破红尘出家去了,留下她们母女相依为命……只是没有将英莲的经历讲出来。 柳湘莲见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讲述自家遭遇,也不由得想起自己家来。他家原本也是世家出身——当年与宁、荣二公并称“八公”的理国公就是他家先祖,不过已是旁支。可惜他父母早逝,家业凋零,读书不成,成了个浪荡子。 吃完饭歇息。柳湘莲躺在床上,甄家只有女眷,衾褥上皆是女儿家的气息。他此时心动神摇,脑海里不禁浮现出那眉间一点朱砂痣的明艳少女…… “她当时面对歹人是那样刚烈,我一个男子见了也佩服。之后在她家避雨,偶然听见她母亲叫她英莲。”柳湘莲沉浸在回忆中,神情已经痴了,“她叫英莲,我叫湘莲,不正是天生一对吗?” “对,对!就像我跟林妹妹。”宝玉附和道。 宝玉、黛玉也是天生一对。 第44章 情定鸳鸯 宝玉不禁叹道:“往常你说,定要寻到一个绝色女子方可为配,如今可算是称心如意了!只是……” 柳湘莲冷笑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前事我已尽知。她从未瞒我,我只觉她可怜、可敬。” 那场雨直下了三天三夜,柳湘莲便在甄家住了三天。彼此已经混熟了,柳湘莲见英莲外表殊丽无匹,举止性子又极沉稳、行事大方,自己半生所见之女子,无一人比得上她的。心中已经十分中意了。 只是如今雨停,又不得不辞行。心里盘算着,来日如何请人上门提亲。 正在跟甄家母女辞行之际,却忽然有人登门。柳湘莲见来人有些眼熟,仔细一看,却像是贾琏身边的下人。 来人正是昭儿,他向封氏行礼道:“我们爷和奶奶来打发小的给夫人送礼。奶奶说,上次来得匆忙,未曾好生一叙,得了空还请夫人带着小姐再去南京玩两天。我们奶奶若是有空也来这边看您呢!” 封氏笑道:“替我向你家爷和奶奶问好吧!倒是难为你,竟找到这里来。” 昭儿笑道:“确实一通好找。原以为您还在封府住着,到了那里却说您和小姐搬出来了,细一打听,才找到了这里。” 这时昭儿才发现了站在一旁的柳湘莲,奇道:“柳二爷竟然也在此处!”又忙向柳湘莲行礼。 柳湘莲对他道:“你是贾府琏二爷身边的人?”昭儿点头应是。 “原来甄伯母跟荣国府贾家也是亲戚吗?”柳湘莲不禁问道。 “是……有些亲戚关系。”封氏含糊不清地答道。 昭儿又问柳湘莲跟甄家母女的关系。封氏忙把缘故说了。又忙命人摆饭,安排昭儿歇下。 柳湘莲便告辞离去。如今既然已知贾琏在南京,为了搞清贾府跟英莲的关系,少不得去拜望一趟。 贾琏在南京这几年倒是混得如鱼得水。上头没有长辈约束着,他和凤姐各自大展拳脚,发展事业。 这天,夫妻二人难得在家一聚,忽听下人回报柳湘莲来了。 贾琏心里自是纳闷,印象中他们关系也没有多好,这会儿来是为什么事呢? 那柳湘莲是个直性子,双方叙过旧后,就直言在甄家遇到昭儿的事。向他打听甄家的情况。贾琏沉吟半晌,方开口:“所以,你是看上人家甄姑娘了,想要求娶?” 柳湘莲点点头。 贾琏犯了难,来回踱步:“婚姻大事,不能儿戏。我本不该隐瞒,只是其中涉及人家姑娘的隐私,我不好说的。我只能说这甄姑娘,人如其名——真应怜啊!” 柳湘莲更加摸不着头脑,垂头丧气离开南京,又回到甄家来。 徘徊良久,还是扣响了门环。甄家丫鬟开门见是他,忙惊喜地向内叫道:“柳相公来了!” 英莲在内听见,心如擂鼓。那柳湘莲外表极俊、又富有侠气,于她有救命之恩。哪个花季少女能不动心?但英莲有一段悲伤往事,郁结于心,如同笼罩了一层阴影。此时心中喜忧参半。 封氏忙让人将他请进来。 “你去过南京了?可问清了?”英莲心中激荡,努力压抑着自己。 柳湘莲点点头又摇摇头:“去是去了,只是心中仍有疑惑。” 封氏见这二人说话暗藏玄机,只是不得要领,便同丫鬟去准备酒席了。 英莲叹道:“你随我来吧——”她从穿堂走到后院,后院是几块小小的菜地,紧邻一片小小的湖泊。 英莲打开园门,坐在湖畔的石头上,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出神。 “我心里不痛快时,就到这里来,看看着澄碧的水面,心里便平静些。这里虽不如他们贾家那个大观园,却也别有一番自然野趣。”英莲抬头望去,柳湘莲正倚在旁边那棵柳树上,垂眸看着她。 “你不是想知道我与贾家的渊源吗?我便告诉你——” 她语气平静,从姑苏阊门的老家讲起,将她如何看灯时被拐,如何被拐子打骂,如何被卖冯渊后又被卖给薛蟠……以至于如何被强迫做了薛蟠的妾。这一路走来,她是如何忍辱偷生,如何等到母亲来解救她。——全都一五一十、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 昨日种种,如今想来,恍如隔世。 如何让“过去”过去,是生活的一门学问。 “我这十几年,比别人一生经历的都多呢!”英莲自嘲道。 柳湘莲心中久久不能平静,拭泪道:“我真想不到,你这样如花朵一般的人竟然经历过这么多磨难!”他咬牙切齿,捶着树干道,“只恨我当日打那薛傻子打得太轻了!” 英莲“噗嗤”一笑:“原来是你打的他,当日可是吓我一跳。怕他们拿我撒气,我把眼睛都哭肿了呢!” 柳湘莲道:“我一定替你报仇!” “罢了!何苦再生枝节。恶人自有天收,无需我们动手。”湘莲忙劝他道。 两人目光交汇,英莲红了脸,转过头去,望着水面。 暖日当暄,和风熙熙。 柳湘莲望着她,有些踟蹰:“你可愿意……” “你不介意吗?”英莲转头看着他,“这可不是儿戏。我怕你一时冲动,将来又后悔,那就没意思了!” 说着又叹气。 柳湘莲坚定地摇摇头:“我已认定了。怎会后悔?” “我心中对你只有敬佩和……爱怜。”柳湘莲含泪,“你不用立刻答应,天长日久,你终会发现,我不是戏言。” 英莲亦是含泪,点头不语。 于是,柳湘莲就将祖传的鸳鸯剑留下当作定礼。他启程回京,打算卖了京中的宅子,以后就在江南定居。 宝玉听完,感慨不已:“以前我们私下里,都说你冷面冷心。原来是因为没遇到那个人,遇到了便是如此的重情重义!” 世间情缘,各有分定。原来柳湘莲那份在甄英莲那里。 第45章 贾母探玉 两人相谈甚欢,以至忘了时间,茗烟再三催促,宝玉才匆匆辞别了柳湘莲往家里赶去。 此时已交二鼓,宝玉忙策马疾驰。回到家里,先向贾母王夫人等问安。只说在宁国府中帮忙,贾母生怕累着他,忙命他回去休息。 回到怡红院,袭人等丫鬟免不了又是一阵唠叨。宝玉胡乱梳洗后便睡下,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这些事。 缘分真是妙不可言,谁能想到柳湘莲竟跟英莲成了一对儿! 但如此一来,又该如何向尤三姐交待呢?她性子那么刚烈,若是惹急了她,有个好歹,岂不是他的过错!空给人家一个希望,又无情地打碎,宝玉也觉得自己这事办得冒失了。 却说黛玉自打上次从贾府回来后,这几个月里,贾母每每派人来接,她都借故不肯去。心中暗想,父亲说得对,贾府里是非太多,还是少去为好。 这日,黛玉吃了早饭,正坐在院子里看春纤雪雁等小丫鬟逗小猫玩儿。林如海出门访友不在家。 忽见下人急忙走进来回道:“荣国府老太君来了——” 黛玉大吃一惊,急忙站起来,正要出门迎接。只听一阵欢声笑语,贾母已带着迎春三姐妹和史湘云等人已经走进院里来了。 黛玉忙上前搀扶贾母:“怎么敢劳烦老太太来看我。” “叫你你不去,我们可不就找上门来了!”贾母笑道。 将贾母等人让进屋内,忙令丫鬟们安插桌椅,让众人都坐下,然后奉茶、上点心。黛玉亲自捧了一盏茶,奉给贾母。 贾母喝了一口茶,对她道:“好孩子,我知道是你舅母委屈了你。我替她给你赔不是。亲戚之间还是该多走动的好,不能因此而生分了。” “是我不好,使小性儿。劳驾老太太亲自来一趟,我怎么当得起!”黛玉红着眼圈道。 探春笑道:“是我们都没来过林姐姐家,心里好奇,求着老太太带我们来的。” 其他姐妹也纷纷应和。 “下个月,我过生日,你还来不来?”贾母笑问道。 黛玉点点头:“老太太过生日,不用说,我是必去的。” 贾母点头笑了。于是又让黛玉领着众人在林府各处逛了一逛。 “你们姑老爷学问好,也会收拾屋子。这正房是当年你们敏姑妈曾住过的……”走至正院,贾母红着眼睛向众人介绍。 黛玉便命人开了屋门,请贾母等人进去参观。贾母抚摸着屋内家具陈设不免感慨一番,众人又忙劝慰。 逛完宅院,黛玉本欲留她们吃饭。贾母拍了拍她的手,笑道:“该看的都看完了。你家里原本安静,我们这些人在这儿吃饭难免劳师动众的。我们出来了这半日,你舅母她们在家该着急了,这就回去吧!等有空了再来。” 黛玉只好又亲自送到仪门外,看着贾母和众姐妹上了轿出去,才回到院中来。 “我真不该赌气的!惹得老太太亲自来看我……”黛玉内疚道。 荷花知道她又心软了。咱们自古以来就是人情社会,哪能说断就断。 八月初三乃是贾母生日,七月底贾母果然派人来接她。黛玉自然不能不去。 宝玉第一个跑来潇湘馆看她。 荷花便问:“若是以后再这样,二太太给姑娘难堪,你可怎么办呢?”婆媳矛盾乃是千古不衰的经典议题。 宝玉张口结舌:“……我自会从中斡旋。” 荷花冷笑:“就你?你怕是屁都不敢放一个吧!” “你总是门缝里看人,难免把人看扁了!前些日子,我是因为忙着东府里的事,不常在家,我若在家怎么会让林妹妹受委屈。”宝玉有些委屈道。 荷花才不信呢。 “你们家规矩大,当媳妇的要天天立规矩。我可舍不得姑娘受苦!”荷花叹道。 宝玉挠挠头,心说难道我就舍得了? “呵呵,等我们家成了破落户,恐怕也就没那么多规矩了!”宝玉傻笑道。 他还真什么都敢说,贾政还是打他打得轻了。荷花心中吐槽。 荷花忽又想起一事:“听说你最近跟珍大奶奶那两个继妹打得火热?” “可不许胡说,我是见她们可怜,想帮她们逃出火坑。”宝玉忙道。 黛玉见这两个人在一起叽叽呱呱半天,便问:“你们两个又在嚼什么蛆?” 宝玉走过来,涎皮赖脸地冲她笑:“正要告诉妹妹一件喜事呢——”接着就把柳湘莲和甄英莲的事一五一十对她讲了。 荷花先拍手笑道:“真有意思!这样看似不相干的两个人竟也能走到一起。哦,也不能说完全不相干……”这俩人都被薛大傻子看上过。 黛玉剜了她一眼,荷花便不敢往下说了。 “世事皆有因果。他们两人的事,也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黛玉叹道。 宝玉却又愁眉苦脸的说:“我之前夸下海口,说为那尤三姐与柳二哥做媒。如今,正愁不知道如何跟她交待呢!” “我说你不行吧!这种运筹帷幄的事,还得由我们来办。”荷花嘲笑道。 宝玉便不服了:“你既说得轻巧,那你说说,这尤家姐妹的事该如何解决?” 荷花一时语塞,只好闭嘴不言。 宝玉冷哼一声,扭过头去。 见他二人这样,黛玉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说你们两个就不能碰面,一见了面,凑到一块儿便生出许多乐子来!” 黛玉看着宝玉道:“依我看来,柳湘莲这事你少不得要向那尤三姐俱实相告。你老实说了,她难过一阵子也就放下了。她与柳湘莲不过一面之缘,对方又根本不知道有她这个人,两人之间并无恩情。 若你一心瞒着她,她心里有了想头,一味地苦等,反倒误了她了。你如今说了,她顶多埋怨你两句,你受着便是了。” 宝玉点点头:“妹妹说得有理。只是,我既然揽了这事,若没帮她到她们,心里总是不安的。” 黛玉笑道:“对于她二人的归宿。我倒有个法子。” 宝玉听了,心中一喜,忙问是何计策。 第46章 再托贾琏 黛玉正色道:“她们的困局,乃是因为家境贫困,母女三人不得不依附宁国府生存。所以,你珍大哥要染指她们,她们为了生计也不得不低头了…… 前事如尘,多想无益。既然她们不想再那样了,就只有抛开这一切。 为今之计,只有让她们远远地离了这里,才能重新开始。” 宝玉点点头,又困惑道:“这天下之大,世道艰难,她们两个弱女子又能如何安身呢?” 黛玉皱眉道:“这便是我说的办法了——让她们去金陵,投奔琏二哥和凤姐姐去。他们在那里有产业,安置两个人是不成问题的。只是,之前英莲的事已经麻烦过他们了。如今再找他们,难免有些不好意思……” 荷花忙道:“话是这样说,只是咱们的人脉有限,肯帮这种忙又值得信赖的人就只有一个琏二爷了。眼下救人要紧,少不得厚着脸皮再麻烦他们一趟了。” 宝玉挽着袖子道:“我来给琏二哥写信。” 说着宝玉便命人拿来纸笔,荷花研了磨,看着他给贾琏写信。还在旁指点他措辞尽量白话一些,不要太文绉绉的。 消息传到南京时,贾琏正抱着儿子,牵着女儿,跟凤姐在花园散步。——凤姐半年前就已经生了。算算日子,大概就是原着那个已经成型又掉了的男胎。自打凤姐有孕,贾琏便十分小心,眼珠子一样的护着。直到瓜熟蒂落,母子平安,他才放下心来。 忽然有人来报,京城中有书信传来。贾琏忙起身至书房,接过信来一看…… 凤姐见贾琏回来后,就一直坐在那儿神色古怪,一言不发。不由得心中一紧,忙问他,信上是什么内容,是不是京中出了事。 贾琏忙道:“没事,你别担心。不是家里的事。是宝玉给我派了个活儿呢!”于是就把信中的内容跟她说了。只不敢说原着贾琏曾偷取尤二姐做二房的事。 凤姐不以为意:“多大点子事,也值得你这样起来。不过是照管几个人罢了,叫她只管来,我保管给她母女三个,安排的妥妥贴贴的。” 贾琏苦笑道:“你不知道其中缘故。你道他叫我们照应的人是谁?是那珍大奶奶的继妹,珍大哥的小姨子!” 凤姐闻言下意识地捂着嘴,吃惊道:“以前我就听东府里有些风言风语,珍大哥跟那两个姨妹有些不清不楚的……这宝玉也太胡闹了,他必是瞒着珍大哥把她们姐妹弄出来的!我们要管这事,岂不得罪了珍大哥……” 贾琏笑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只是宝玉信里再三恳求,说她两姐妹被珍大哥缠扰不过,一心只想离了京城,重新做人。宝玉他一个孩子家,没能耐还爱揽事。这事,他除了我们又能找谁去!” 凤姐叹道:“罢了!这事他已求到我们头上,若不管,倒显得咱们没能耐又怕事似的。越性儿帮她姐妹一把,就当为我们的孩子积德了。天高皇帝远,珍大哥日后纵然知道,又能拿我们怎么样呢。况且,以宝玉的性子,这会子人说不定已经在半道上了……” 见凤姐答应,贾琏便放下心来,忙去给宝玉回信。 宝玉这边,既然定了计策,少不得要去见那尤氏姐妹。 那时尤二姐和三姐已经辞别了珍大奶奶回自己家去了。贾珍、贾蓉父子虽然心中不舍,但也要顾及尤氏的面子,只得放她们回去。心里想着得了空再去找她们幽会,也是一样。 宝玉找到尤家,避开众人,偷偷将柳湘莲已经与别人有婚约的事对尤三姐照实说了。 尤三姐十分难过:“这就是我的命吗……”她此时好像万念俱灰,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 宝玉安慰她道:“姐姐不要难过,这人世间的情缘,冥冥之中,都是有定数的。你的那份儿或许不在他身上,而在别处呢。若只为这个伤心,不是白耽误了自己吗?” 尤二姐叹道:“你不明白的。人人都知道那宁国府秽乱不堪,稍微知道些底细的人家,对我们姐妹都只会唾弃。纵然诚心改过,这世道也容我们不下的。我们这辈子算完了……” 说着两姐妹低头各自垂泪。 见她们如此颓丧,宝玉急得团团转,道:“姐姐们别只顾着哭了。蝼蚁尚且偷生,我们生而为人,乃万物之灵,怎么能就这么轻易认命!我给姐姐们指一条出路,不知你们可愿不愿意?” 尤三姐闻言,抬头拭泪道:“什么出路,你先说说——” 宝玉道:“我的堂兄琏二哥他们夫妇在金陵开了家绣坊,里面收容了一些身世可怜的女工。若姐姐们不怕辛苦的话,可以去他们那里谋生。若你们舍不得锦衣玉食的生活,那就当我没说吧!” 姐妹俩听了对视一眼。尤二姐不知道怎样想的,目光有些躲闪。 那尤三姐便道:“我们姐妹不是那等好逸恶劳之辈,之前走错路,是我们糊涂。如今既说要改,就绝不只是嘴上说说。如今,你那堂兄琏二爷若肯收留,我们必然要去。只是,一定要快速择了日期动身,不然那不知羞的珍大爷父子两个一得了空,就又要来侵扰了……” 宝玉点点头:“我已经悄悄租了船,一应事务也不用你们操心,我们安排妥了的。为免夜长梦多,你们今晚就收拾行李,明早天一亮就开船启航,到了码头,自然有人接应你们的。我现在给你们雇轿子去。” 尤三姐拉着他感激道:“宝二爷,多谢你了!” 宝玉笑道:“不必多礼,就是没有珍大嫂子这一层关系,我也一直当你们是朋友的。”说着就匆忙去了。 这里尤二姐心里还有些犹豫:“我怕娘不肯去呢……” 尤三姐叹道:“我们落得如今的下场,就是因为太听娘的话了!姐姐,你如今应强硬起来,可不要犯糊涂啊!” 尤二姐低头不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47章 三姐远遁 但凡尤老娘是个立得起来的人,她们姐妹也不用委身于人,在贾珍父子的魔爪下讨生活。这尤老娘,说不好听的,就是卖女儿嘛! 尤老娘有自己的主意,她看上了宁国府的富贵,一心想着让这两姐妹能被贾珍收作二房。可那贾珍私底下荒淫无度,明面上的面子却是要的。 把自己妻子的妹妹收为小老婆传出去多少有点儿不好听。所以,他只是一味滥淫,根本没想过对这两姐妹负责。而贾蓉更不可能娶自己名义上的小姨了。 尤二姐和尤三姐虽然姓尤,但她们是跟随尤老娘改嫁带来的拖油瓶。珍大奶奶尤氏对她们不过是面子情,她惧怕贾珍所以对这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会真正为这两个继妹考虑。 当时她们家道衰落,孤儿寡母无以为生,在贾珍父子的哄骗利诱下做了错事。如今年岁渐长,有了廉耻之心,才回过味儿来,知道自己上了当。而她们的母亲,却是一直坐视这些发生,从未加以劝阻。 如今听她们说要远走他乡,尤老娘自然不肯。她在这里过得快活着呢,贾珍把她当丈母娘好吃好喝供着,才不要出去吃苦。至于女儿的终身大事,她就只好装糊涂了。 尤三姐气极:“娘要留下就留下吧!没了我们,想来大姐也不至于不管你这个名义上的娘。从今以后,你就权当你这两个女儿死了吧!” 尤老娘委屈地哭道:“好好儿的,为什么要走?这两年若不是你们大姐夫帮衬着,我们哪能过上这呼奴使婢,穿金戴银的日子。不打个招呼,一声不吭就走,这事儿我是做不出来的!” 尤三姐听了这话,气极反笑:“娘倒挺感激他呢!那我们算什么?我们这样,说不好听的,跟娼妇粉头之流有什么区别?你就不怕别人说你卖女求荣吗?”尤二姐听她这样说,脸都白了,忙拉着她,不许她再说。 尤老娘被戳到痛处,狗急跳墙,竟撒起泼来。她索性躺在地上痛哭哀嚎:“你这小蹄子,竟然如此说你娘!把你们姐妹两个拉扯大,我容易吗?你还在襁褓中,你那亲爹就死了!我带着你们两个拖油瓶,去给人家当后娘!那尤大小姐、珍大奶奶,何曾有一日把我放在眼里过?我一个当长辈的,反倒要小心翼翼伺候她,生怕别人说我是恶毒的后娘! 如今你倒骂起你娘来了!说我卖女儿,你倒是出去卖啊!若是你肯出去卖,我还用得着过这苦日子?我含辛茹苦把你养这么大,你如此说我!你这个不孝女,你该天打雷劈!老天爷啊,你怎么不长眼,劈死这个不孝女啊!” 尤二姐在旁边拉着母亲,一边劝,一边哭个不停。 尤三姐看着母亲如此不堪,心中愈发悲凉。突然觉得,她和姐姐这些年的牺牲,就像是一个笑话。 从小到大,看尽了母亲的眼泪,早就看厌了。做寡妇的时候是这样、贾珍开始对她们不轨的时候也是这样。让她们忍耐、劝她们曲意逢迎,稍有不顺从便这样哭诉自己寡妇带孩子如何不容易。 没意思,没意思透了。她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待了。转身回房收拾自己的衣物。所有簪环细软,她都没拿,只带了两套换洗衣物。 出来见母亲还在那儿一边哭一边骂。三姐便对姐姐道:“你走不走?” 二姐泣道:“我不能不管娘……” “那就让我一个人做这个恶人吧!”尤三姐忽然笑了,转身走出屋里,毫不留恋。 宝玉等在大门口,见她一个人出来,忍不住往她身后看。 “别看了,就我一个人。”她声音沙哑,人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 宝玉刚才听到屋里的哭闹声,心里正不安。要是他们报官,告自己拐带妇女就糟了。正胡乱想着,见她一个人出来。不由叹道:“唉!不管了,能救一个是一个吧。”若是珍大哥知道了怪他,有贾母的溺爱,想来也不敢将他怎么样。 尤二姐追出来,将一个小包裹塞在三姐手中:“你放心,此事我绝不告诉任何人。” “姐姐,你真不走吗?留下来,你这辈子可就完了!”尤三姐拉着她劝道。 尤二姐摇摇头,惨然一笑:“我这辈子,早就完了呀……我不像你,那么有胆量。我怕呀,怕他们倚势压人,若是我们都走了,会连累大姐的。你一个人走,还好些。我留下来照顾娘,从前这样不也都过来了吗?” 尤三姐便不再劝,转身跟宝玉走了。轿子停在巷口,尤三姐坐着轿子,到了码头上。 宝玉对她道:“姐姐暂且将就一夜,明早就开船了,到了南京有人接应你。天色不早,我先回去了,姐姐保重!” 尤三姐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她抱紧了怀里的包袱,像是要抓住未知的命运。 宝玉在怡红院里是一夜不曾安睡的,快五更时才打了个盹。天一亮,就忙起身,穿戴整齐了,要往外头去。 袭人等不知其故,便问他,宝玉不耐烦道:“有正事等我去办!”说着就往外走去。 到了外面书房,就把茗烟喊来,让他去码头打听船开走了没,一夜可有什么异常。 茗烟去了半日方回,说船一早就开走了的,也并未打听到有什么异常。 宝玉略微放下心来,又回到园内。 先到潇湘馆,将昨夜的事说了。众人感慨一番。 荷花道:“我们那里有句话叫:性格决定命运。什么样的性子,就会做出什么样的事;不同性子的人,在面对选择时,其选择的方向也会不同。” 黛玉点点头:“那尤三姐性子刚强,她自然不愿意受人摆布;可尤二姐性子软弱,害怕到了外面要面对未知的困难,又狠不下心来,抛弃自己的亲娘。唉!我们女子在这世上,怎么就这么难呢!竟是一步都不能走错的。” 宝玉道:“但愿三姐能够平安到达南京,抛弃过往,重新开始。” 荷花笑道:“你就不怕那珍大爷知道你放走了他的小姨子,跟你算账吗?” “哪里顾得了那许多,好歹救了一个人,若为此受些罪,我觉得也是值得的。”宝玉笑道。 荷花点点头,宝玉纵然千不好万不好,可他善啊! 第48章 薛蟠逃生 这日是贾母生辰。因为国孝、家孝两重缘故,便没有大操大办,只是全家人在一起吃了顿饭,找了两个常来走动的女说书人说笑解闷。 一大早,宝玉就出来,去了几个道观寺庙,拈香、跪经,把一些钱财散给穷人、乞丐,送福积德。 做完这些,又偷空办了点儿自己的事。然后才回到贾府。 贾府众人和黛玉、宝钗母女等都在一起为贾母祝寿。正在欢聚之时,忽见薛家的下人急急忙忙走来,悄悄地在薛姨妈耳边说了几句话。 薛姨妈听了,慌忙向贾母告罪,说家里有事,先行一步。拉着宝钗和宝琴姐妹匆匆离席而去。 等到宴罢,黛玉回到潇湘馆,荷花迎上前来,问道:“听说今天薛姨太太在席上匆匆忙忙就走了,是因为什么事?” 黛玉伸出手,向她脑门上戳了一下,嗔道:“你呀,一天天的没个正形,就这么爱打听别人家的事!” 荷花揉揉脑门,撅嘴道:“人都有好奇之心的嘛!” 说着与其他姐妹服侍黛玉换了衣裳。见无别事,就一个人溜出来,在园内四处游荡。 可巧,抬眼就见王夫人房里的丫头金钏儿从沁芳桥上走过来。荷花忙迎上前去,笑道:“金钏儿姐姐今日倒有空逛园子,我正愁没人跟我玩儿呢!” 金钏儿摇头笑道:“谁跟你这个呆丫头似的,一天到晚只知道玩儿。太太叫我进园里来找三姑娘呢!我可没空玩,你找别人去吧!”说着便要走。 荷花忙拉住问她:“那薛姨太太今天在老太太的寿宴上,怎么一反常态,没坐多大工夫就走了呢?” 金钏儿听了这话,便站住了脚步,见左右无人,便悄悄对她道:“这话你算问对人了,别人未必知道呢!我只给你一个人说,你可别宣扬出去:那薛大爷上年不是出门做生意去了吗?如今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呗,这不是好事吗?有什么不能跟人说的!”荷花不以为意道。 金钏儿撇撇嘴,又道:“若是好好的回来也就罢了。偏生是竖着出去的,横着回来的!” 荷花听了大吃一惊,捂着嘴巴道:“他死……死啦……” “呸呸呸……”金钏儿忙啐道,“你可真会咒人!说是那薛大爷出去做生意,今年在回来的路上,遇上了劫道儿的。辛苦贩运的货物全被劫走不说,人也被打了个半死。这是他跟随的人拼命护着,才捡回一条命来。今儿才刚到家,那薛姨太太听了能不着急吗!如今正四处请大夫来看病呢!” 荷花听如此说,未免有些失望。心想他倒命大,这回柳湘莲没救他,他竟也没死…… 两人正说着,忽见宝钗远远地从那桥上走过来。她们忙闭了嘴,垂手站在一边。 那宝钗却失魂落魄地走过去,看也没看她们一眼。荷花觑着眼看她双眼哭得跟个桃儿一样,面上也有些红肿,身形竟有些狼狈。 荷花与金钏儿对视一眼,双方眼中皆是不解。金钏儿想起自己还有差事未办,匆忙走开了。 荷花儿一个人站在那儿咬着指甲胡乱猜想。 宝钗摇摇晃晃地走进蘅芜院,莺儿忙接上前来。见她这副情形,不由得大吃一惊,不禁扶着她问道:“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宝钗不答,推开她的手,奔入内室,扑倒在床上,掩面痛哭起来。 原来,那薛姨妈在席上,忽然听到家里下人来报,说薛蟠受伤回来了。也不顾别的,急忙带着宝钗姐妹回到家中。 见薛蟠浑身是伤,没一处好肉,腿都被打断了一条,肋骨也折了几根。见了薛姨妈也只是气若游丝,哼哼着喊疼,全无往日的威风了。 薛姨妈见此又急又疼,慌慌张张叫人去喊大夫,又把跟着去的人叫来审问一番。 那跟着去的浩浩荡荡十几二十个下人,如今只剩下三五个,身上多多少少都带着伤。一问才知,当日那个带着他们去的总管事张德辉,去时还好,回来遇到强盗,他见势不妙第一个就先跑了,剩下这些人拼命护着,死的死,伤的伤,薛蟠才逃出一条小命来。 薛姨妈听了,又气又怒。忙命人去当铺捆了他的儿子来。 下人去了半天,却慌慌张张跑来说,张德辉的儿子告了假已经有好几天没来了。 薛姨妈气道:“他不在,你们就往他家里逮他去!” 下人苦着脸回道:“何曾不去呢?只是等我们找到他家时,却见大门紧锁。问他邻居,都说好几天前就一车一车地往外拉东西,想是已经搬家了!” 薛姨妈听说,气了个倒仰。宝钗忙上来扶着母亲,劝道:“妈且息怒,如今还是哥哥的伤要紧——” 一语未了,只听“啪”的一声,宝钗耳中轰鸣,一边脸颊火辣辣地疼了起来。 却见薛姨妈浑身发颤,指着她怒道:“你不是说那张德辉是可靠的吗?如今害了你哥哥,你有什么好处!就是他如今死了,这份家私,也轮不到你头上——” 宝钗听了,瞬间如五雷轰顶,呆立当场。 薛姨妈打完宝钗,心里忽然明白过来似的,又后悔起来,看着宝钗红肿的脸颊,惊慌失措:“宝丫头,我……” 只见她脸色煞白,两行清泪,如溪流一般在脸上流淌。整个人无知无觉,灵魂出窍一般,看着自己如一个木偶一样,也不去擦脸上的泪,机械性地对薛姨妈笑道: “我知道妈是心里着急,一时情急,不是有心的。只是如今,哥哥的病要紧。我记得,我在园里还放着几丸治棒疮的药,我去取来——” 说着便自顾自地往外走,薛姨妈叫她,她也跟听不见似的。 回到蘅芜院,自己房里,她好像才灵魂归窍,大哭起来。 见宝钗在那里痛哭,莺儿从小到大一直服侍她,从未见她如此。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见跟着去的文杏脸色惊惶地走进来,面上犹有泪痕。 “这是怎么了?”莺儿忙问。 “老奶奶,她……她打了姑娘!”文杏哭哭啼啼地说。 第49章 宝钗寒心 莺儿惊问:“这是怎么说?”文杏便哭哭啼啼把前事一五一十对她说了。 莺儿听了,也滚下泪来:“我真替姑娘委屈!以前咱们老爷在时,对姑娘是何等的千娇万宠。后来老爷没了,大爷又是那样,姑娘最喜欢的书也不读了、画儿也不画了,一心一意地帮着老奶奶料理家事。 可她怎么就那么偏心,大爷每每生事,老奶奶既舍不得打又舍不得骂的,纵容他在外头惹是生非。后来搬来这府里,时不时地听人家议论,说我们姑娘这样知书识礼,怎么她的哥哥却是那样;还有那心黑的人,说什么“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们姑娘的好都是装的。我真气不过,我们姑娘好好的一个人,名声都被他这哥哥带累坏了! 如今他在外面遭了殃,也怪在我们姑娘头上了。怎么就这么狠心,难道我们姑娘就不是她亲生的吗?”说着也大哭起来。 宝钗在房里,哭了半日,慢慢恢复理智,却只觉心灰意冷。 自己这些年痴心傻意地帮母亲料理家事、打理生意,原来在母亲眼里,自己所有的付出,都是为了谋夺家产。 人人都说她稳重、识大体,不像林姑娘那样小性儿,喜怒都摆在脸上。可是,有谁问过她开不开心呢? 父亲逝世后,家道中落,哥哥那样不成器,母亲常说让她以后多拉扯着哥哥些。 “哪一个好人用人拉扯的?”当日探春与赵姨娘吵架时说的话犹在耳畔。三姑娘是有名的玫瑰花,刺大扎手;自己是别人眼里识大体的好人,好人自然是不能跟家人翻脸的。 她原以为,自己套着这个沉重的壳子,套一辈子也就习惯了。可如今,薛姨妈的一记耳光,却将宝钗的痴心狠狠打醒。 来到贾府后,她没有一日做过她自己。上到贾母王夫人,下到各房各处的丫鬟、婆子,她哪一个不是笑脸相迎?难道她是生性爱笑吗?还有那每天两万步的各处请安,是她天生爱走路吗? “宝丫头,你要争气。以后做了国公府的女主人,也能多拉扯些你哥哥……”母亲无人时,总是这样对自己说。 久而久之,好像这是她自己的愿望,她也是以此为目标,一步步迈近的。 有时,看着贾母被众人奉承着,儿孙绕膝,她也会恍惚,仿佛这就是自己以后的人生。似乎也不错…… 可是,所有的幻想,却被薛姨妈一巴掌全都打碎了。 今日方知我是我。 看着自己雪洞一样的屋子,她忽然笑了:难道自己真的生来就没有一点喜好吗? 那天众人行酒令占花名,她抽到的可是艳冠群芳的牡丹。 以前自己最爱画的就是牡丹了,富丽华贵,倾国倾城。 她皮肤雪白,穿大红色最好看了。 可母亲说,她那姨妈王夫人最讨厌妖艳女子,越素净、沉稳她才越喜欢。 所以,她就只穿一些颜色寡淡、老旧的衣服,除了那个劳什子金锁,多余的配饰也不敢戴。 寡妇一样的屋子、寡妇一样的装扮。 是了,老太太虽然爱热闹、喜欢伶俐的女孩,但她年纪大了,等她死后,可不都是王夫人说了算吗? 错了,全错了! 想到此处,宝钗忍不住笑了起来。 人家宝玉满心满眼只有他青梅竹马的林妹妹。她父亲现在已经升为都御史,天子耳目,何等风光。别说现在自己父亲早逝,家道中落,就是此时父亲还在,也没法相提并论。 连那林妹妹的身子,竟也随着年纪长大,慢慢变好了。 母亲的一番谋划怕是要落空了。枉费了,自己多年来的辛苦付出。 如今想来,真真儿像个跳梁小丑! 宝钗擦干眼泪,站了起来。走到外间,看到两个丫头相对垂泪。 便悠悠地道:“好好儿的,又哭什么!打水给我洗脸吧。” 莺儿跟文杏见她不哭了,也忙都拭了泪,伺候她洗漱。 宝钗洗完了脸,也不重新上妆,坐着出了一回神。却道:“我今日有些头疼,若有人来叫我,就说我身子不适,哪儿也不去。” 她觉得好累,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了一回,沉沉睡去。 荷花看见宝钗狼狈地回了蘅芜院,自己胡思乱想一回,也忙回到潇湘馆。 一进门就叽叽喳喳将刚才的所见所闻说与众人听。 宝玉此时也在,听完跺脚叹道:“薛姐姐平日里那样周全的人,她一定是受了大委屈,才会如此失态。” 黛玉低头思索一回,揣度道:“那薛姨妈一向溺爱薛老大,如今见他受伤,必然心疼,抓不到元凶,拿旁人出气也有可能。可是,宝姐姐不是旁人……”是她唯一能依靠的亲女儿啊! 正说着,只见宝琴红着眼圈走了进来。 “这是怎么了?你是从哪里受了委屈来了?”黛玉忙将她迎进屋里。 宝琴开始还不肯说,荷花便将刚才金钏儿跟她说的话,见到宝钗的事说了出来。 宝玉冷笑道:“你还说别人嘴像漏勺,你自己呢?人家金钏儿姐姐都跟你说了不要宣扬,你又到处去说!” 荷花自知理亏,便抿着嘴不反驳。 宝琴摇头叹道:“罢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哪里能瞒得住呢!我只是替我姐姐委屈——”便把薛姨妈见薛蟠在外遭遇劫匪受重伤,家里下人背主逃跑,薛姨妈无能狂怒,迁怒于宝钗,打了宝钗一巴掌的事说了出来。 “是旧年大哥哥被那柳湘莲打了之后,自觉没脸见人,所以就跟着那个当铺的掌柜张德辉去外面学做生意。伯母本来舍不得大哥哥去的,是姐姐劝她答应的。如今,大哥哥在外面遭了难,伯母就怪姐姐了。还说了些诛心之言。”宝琴叹道, “姐姐已经被气得回了园里。我想她平日里最讲体面,如今她狼狈的模样被我看见了,我若再去劝,必然不妥。既然你们也看到了,那便不瞒你们了——” 众人听了皆为宝钗叹息。 “遇到这样糊涂的父母,可如何是好呢?” 第50章 焕然一新 “唉,我往日因不喜欢她说教,时常对她冷脸。要是早知道她在家里如此烦难,就不给她添堵了……”宝玉心里有些愧疚。 “我也是,时常爱跟她顶嘴。因为想着她好歹有个母亲可以依偎,我从小没娘,以为她怎么也比我好过……”黛玉说着,声音也低了下去。 荷花见他二人这样,心里也不由得发虚:“那我就更坏了……” 宝琴见他三人面色羞惭,不由得破涕为笑:“看你们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们欺负了她呢!” 正说着,只见史湘云也走了过来,笑道:“原来你们都在这里,我刚从大嫂子那里来。”说完见面色有异,忍不住问发生了什么。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又从头说了一遍。把史湘云的眼泪也说了出来:“宝姐姐在家里竟如此艰难!” “那我们能有什么地方能帮她的?”宝玉不禁问道。 “我们能怎么办呢?大伯母偏心偏成那样,只能靠姐姐她自己想开些了……”宝琴叹道。 有那么一个哥哥拖后腿,宝钗将来人生大事上也受阻。“这薛蟠半死不活的还不如死了的好。”荷花暗想。 众人商议了,一致决定,此事就当作不知道。见了宝钗依旧像往常一样,大家说说笑笑,她以后再说教就含笑听着,少惹她不快。 到了次日,宝钗休整了一夜,精神好了大半。忙梳洗打扮了,回家去见薛姨妈。 薛姨妈昨日失手打了宝钗之后也正后悔,如今见宝钗神色如常地托着治棒疮的丸药来了。忙迎上前,尴尬地笑道:“宝丫头,娘昨日不是有心的,你别往心里去……” 宝钗笑道:“妈这是说的什么话?竟让我无地自容了。妈就我一个女儿,不拿我出气,又能拿谁出气去?我又怎么敢怨妈呢!那也太不懂事了。这些都不足挂齿,如今是哥哥的伤要紧。昨儿大夫看了,是如何说的?没什么大碍吧?” 别的倒罢了,一提到宝贝儿子,薛姨妈果然上心,叹道:“我正为你哥哥的病发愁呢!大夫说很不好治,断的肋骨扎伤了肺,只能慢慢静养,还有腿上的伤也耽误了,说是以后会落下残疾……”薛姨妈忍不住哭了起来,“你哥哥年纪轻轻的,以后可如何是好!” 宝钗犹自安慰道:“妈别怕,那些大夫就爱把病情说严重了,骗人多付些诊金呢!依我说,哥哥年纪轻轻,往日里又身强体壮的,咱们家什么样的好药买不起,不怕恢复不了!” 薛姨妈却是信以为真,忙拭泪道:“宝丫头说的是,我也糊涂了。世上有的好东西都给他弄来,哪怕倾家荡产呢,不怕治不好你哥哥!” 宝钗只觉心累,借口园中有事,先回去了。薛姨妈一心都扑在儿子身上,也不理会。 回到园中,众多姊妹中,有知道此事的也有不知的,全都当作不知。见到宝钗,依旧如往常那样与她说笑,见她兴致不高,以为她累了,众人才散去。 宝钗回到屋里,对莺儿道:“我记得咱们箱子里还有一顶织金彩罗帐,把这床上挂的青纱帐换了吧,实在是看腻了。” 莺儿听了先是一愣,随即笑道:“正是呢,我说那青蚊帐不好看,姑娘老不舍得换,如今可算是让我称心如意了!” 说着便跟文杏一起去拆那帐子。 宝钗又道:“屋里其他的东西,什么被褥陈设之类,一道儿也都换了吧。按我从前在家时的喜好来换。” 这可是个大工程,莺儿忙欢天喜地向外叫了几个做粗活的丫头婆子进来帮忙,好一通翻箱倒柜的折腾。 宝钗见屋里忙乱,便自己走出来。信步走出蘅芜院,顺着小路转出假山,眼前豁然开朗。宝玉、黛玉等众多姊妹和一堆丫鬟,或站或坐的,正看那些女人们在池子里挖莲藕、采菱角呢! 荷花在那里缠着黛玉道:“姑娘,我也想下去挖藕,我给你挖个大白藕好不好?” 黛玉皱眉道:“那水底下的淤泥臭得很!你要下去了,回来不洗澡可不许往我屋里来。” 荷花便笑道:“姑娘放心好了,我洗干净就是了!”说着就挽起衣袖裤腿,跃跃欲试。 她小心翼翼地从池子边上溜下去,那池水看着不深,底下却是很厚的软烂淤泥。一脚下去,直没到腰上。半个身子都被脏臭得淤泥包裹住了,荷花慌了神,舞动着手脚挣扎起来。这一动,上半身也全弄脏了,腥臭的泥点子溅到脸上,闻之欲呕。 众人见了,都笑了起来:“哪里来的泥猴,快打出去!” 黛玉一边笑,一边命人拿杆子把她拉上来。 荷花挣扎半天,才手脚并用爬了上去。此时她全身上下都像在泥里滚过一样,没一处干净的。 湘云用手帕捂着嘴,向她笑道:“你可还挖藕不挖了?” 荷花欲哭无泪,任由她们奚落嘲笑。 黛玉道:“快去洗洗吧!紫鹃你看着她洗,洗不干净,不许回来。”又命春纤雪雁给她拿香皂、脸巾以及换洗衣物等。 看着她们走远了,嘴里犹自抱怨:“好好的又闹出故事来才罢休,明儿冻病了才不玩了呢!” 宝钗走来笑道:“是你做主子的宽厚,她们才敢玩闹。” 黛玉见了她,忙笑道:“宝姐姐又拿我取笑。我哪里是什么宽厚,我……嗐,不说这些了,我站了半日也腿酸了。咱们去三妹妹那里讨她口茶喝,她那里敞亮呢!”众人便一起往探春处来。 探春正在临摹法帖,见忽然来了这么多人,忙迎出来笑道:“难道今儿是诗社作诗的日子不成?我倒混忘了。” 黛玉宝钗等笑道:“哪里是作诗呢,我们不过是闲来无事,找你玩儿呢。” 探春见宝钗系了一条簇新的石榴红裙,笑道:“宝姐姐今儿打扮的倒也齐整,这红裙子正配你呢!” 众人听到她的话,也都转身去瞧宝钗,纷纷赞道:“这红裙正配她之为人,以后都这样穿,我们就有眼福了。” 宝钗泰然自若地听着这些话,微笑不语。 第51章 宝玉出门 转眼间,贾敬丧期已满百日。贾珍择了日期,拜完宗祠,便欲拜别贾母等人,然后扶灵回乡,将父亲葬入祖坟。 宝玉听说,忙去求了贾母,让他跟贾珍一起回南京去。一来,见见世面;二来,为了他那些说不出口的私心。 贾母想着山高路远,路上不太平,更兼之前薛蟠遇到强盗被打成重伤,所以十分不愿他去。耐不住宝玉百般央求,又让贾珍在贾母面前给他说好话。 那贾珍还不知道他的小姨子是宝玉放跑的。在众人眼中宝玉不过是个天天在女孩儿堆里混的小孩子,胆子又小、脸皮又嫩,哪里想到他早就瞒着众人,偷偷干了好几件胆大包天的事。尤三姐出逃这事,贾珍连自己儿子贾蓉都怀疑过,就是没怀疑到宝玉头上。 如今贾珍乐意卖他的好儿,便跟贾母百般担保,说:“如今宝兄弟也大了,出去见见世面也是好的。咱们家不比小门小户,出行自然是护卫周全的。我把宝兄弟带在身边,寸步不离,不叫他乱跑。诸事办妥后就带他回来,宝兄弟出去这一趟,开开眼界,回来就能顶门立户了。” 贾母仔细想了一想,宝玉毕竟是个男丁,不可能永远待在内闱。若一味溺爱,将来自己老去,又有谁会护着他?不如让他现在历练历练,将来不至于手忙脚乱。便忍痛答应了。 宝玉自是十分欢喜,回到园中忙命人收拾行装,说自己要出远门去了。袭人晴雯等丫鬟虽然不舍,在大事上也不敢阻拦。怡红院里便愁云惨淡的,各种忙碌。 宝玉不想碍手碍脚的,便往潇湘馆来。黛玉一看见他便含笑道:“二哥哥如今越发出息了,能出门办事了。” 宝玉摇头讪笑:“好妹妹,你就别打趣我了。我是听说,琏二哥在南京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呢,还跟别人合伙开了个造船厂,我早就想去看看了。如今,借着这个机会,把我的雪肤玉露丹和新研制的胭脂水粉,推广到南边去才好呢!” “二爷以后可是我国的美妆业巨头,如今我可要好好巴结巴结你。”荷花捧着一盏茶来,递给宝玉。 宝玉接过茶来饮了一口,又问:“我昨儿让丫头拿来的胭粉和眉笔,是不是比先前的更好?” 紫鹃和雪雁都忙道:“确实更好了,胭脂颜色又多了好几种、粉也更服帖了、眉笔涂着也更顺滑了。倒是润肤油再多拿几盒来,如今天气干冷,洗一次手就要抹一次,一小盒很快就见底了呢!” 宝玉笑道:“好用就行,若哪里有需要改进的地方只管提。润肤油也要天天抹,别舍不得,这不值什么的,我让他们给你们送一大箱。” 丫鬟们听了自然高兴。 转头见黛玉在一旁出神,宝玉走过去叮嘱她:“我不在家时,妹妹每日好好吃饭,不要熬夜。天气一日比一日冷,别忘了增添衣物。千万别在风地里久站,不然又要头疼了。也不许多吃酒……” “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你怎么像个老婆子一样唠唠叨叨的……”黛玉皱眉望着他,“倒是你,路上小心些,不要乱跑。完事就快回来,别东游西逛的。家里……家里这些丫头,我帮你留意着。” 宝玉点点头,两人相对而立,都觉着心里有千言万语只是口中说不出来。 这时,王夫人打发人来叫他,宝玉匆忙去了。 到了第二日,家里给宝玉准备出门的东西,装了一大车子。贾母、王夫人等千叮咛万嘱咐的,又是看他衣服穿的厚不厚,又问有没有忘了带手炉,又要给他零花钱,以备路上不时之需……贾珍再三叫人来催,才放他去了。 众姊妹将宝玉送出二门外,看不见人影儿了,众人才回园中来。 湘云叹道:“要是我也是个男人就好了,得以出门游历……”探春也不自觉地点点头。 宝钗笑道:“看把这云丫头羡慕的,倒也不用急,等你成了亲,你那姑爷出门做官,岂有不带你去的。”说得众人都笑了。 湘云红了脸,低头不再说话。 如今园子里少了一个宝玉,便如池里少了活泥鳅,成了一潭死水。宝玉在时,整日在园中各处奔忙,鼓舞众人做这个、玩那个,每天都有新故事。如今这些人,探春忙着跟李纨理家,其他人皆是好静不好动的。 别人还不觉得怎么样,可把个湘云给闷坏了。这日,她闷极无聊,来到潇湘馆里。前院无人,后院却传来叽叽呱呱的笑声。 绕到后院一看,只见一群小丫鬟正在摘梨子。那棵梨树如今已是硕果累累,底下的被摘尽了,丫鬟们拿筐拿篓的都装不下。荷花将裙子卷起来,别在腰上,爬到树上去够树枝顶端的梨。 湘云笑道:“你们这儿倒热闹。荷花儿你快下来吧,摔了可不是好玩的——” 荷花低头笑道:“我不怕的,管这果树的宋妈说了,我帮她摘梨,她送我一筐呢!” “真是个馋嘴的丫头,你们姑娘哪儿去了?”湘云仰着头问。 底下的小丫头一边忙着用裙子兜梨,一边笑道:“姑娘兴许是去怡红院,找晴雯她们去了。”说着拿了两个梨塞给湘云的丫头翠缕。 翠缕还不敢要,宋妈也陪笑道:“姑娘拿着吧,正要往各处送些去呢。可巧姑娘来了。” 湘云便让翠缕收了:“你跟她们在这儿玩吧,我找林姑娘去。” 到了怡红院,听到里面有人说话的声音。湘云走进去,只听黛玉笑着说:“好好儿怎么急红了眼?让我猜猜,一定是碧痕把晴雯的胭脂膏子打翻了,她不肯赔你,我替她赔好不好?” 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湘云走进屋里,只见里面围了一屋子的人。碧痕和晴雯站在中间,两个人红着眼睛气鼓鼓的。 “这是怎么了?”湘云问道。 “没什么事,她们两个日常拌嘴罢了。”黛玉笑道。 这时袭人走进来,对众人道:“可是我说的,我一时不到,就有事故发生。宝二爷如今不在家,咱们更应该谨慎些才是,闹到亲戚们面前,岂不让人笑话。” 湘云道:“她两个既不和睦,将她们分开就是了。一个一三五日当值,一个二四六日当值。躲开彼此不就好了!” 黛玉也点点头,道:“这样倒好,眼不见心不烦。我们只是提个建议,不是要插手你们屋里的事,你别多心。” 袭人忙笑道:“二位姑娘说的是,就这样办吧。” 第52章 初到金陵 于是,湘云便拉着黛玉出来:“咱们去找宝姐姐玩吧。”黛玉点点头,两人便往蘅芜院的方向走去。 半路上遇见宝玉房中的丫头茜雪,由一个婆子领着,往怡红院的方向走去。见到她二人,茜雪忙站住行礼,笑道:“二位姑娘好,我正要往各位姑娘那里拜访一遭呢!” 湘云便问:“这几日不见,听说你家去了。又是怎么回事?” 茜雪红了脸,低头不语。她旁边那婆子笑道:“茜雪姑娘如今有了人家了,她爹妈已经求准了太太放了出去。太太慈善,赏了银子和衣裳。她在家待嫁呢,今日有空便进园里来到各处辞行。毕竟服侍了一场,也算有始有终。” 黛玉、湘云二人听了,心中都有些伤感,面上却笑道:“恭喜你了,以后有空多来走走吧。” 茜雪向她们磕了头,跟那婆子走了。 湘云看着她们远去,不由得叹道:“如今这园里的人一个个都散去了。人为什么一定要成亲呢!” 黛玉不禁笑道:“你怎么也染上了宝玉的毛病,也说起痴话来。” 湘云便道:“你倒是不用离别的,反正你以后也是这家里的人。” 黛玉红了脸不说话。抬头只见: 天高云淡,一行大雁往南飞去。 宝玉自那日离家登舟,至今已有半月。每日晓行夜宿,一开始宝玉还比较拘谨,见贾珍夜间登岸去寻欢作乐,只是心里发痒。况且有李贵那些大仆人拘束着,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过了几日之后,就有些松懈了。李贵等人有时见宝玉那里熄了灯,就悄悄出去自便了,往往天快亮了才回来。 茗烟这几个小厮见状就私底下撺掇着宝玉,说等他们出去了,也上岸去玩。宝玉本就有此心,便半推半就地答应了。 一路上,宝玉留心沿途各地的风土人情,以及人们的穿着打扮,思考着,如何取长补短,设计出能为大众所追捧的衣饰。 他们你瞒着我,我瞒着你,都不戳破这层窗户纸,倒也各得其乐。 等到了南京码头上,自有贾琏提早派了下人来接他们。贾珍等人先把灵柩停在家庙里,方进城来。 宝玉骑在马上,欣赏着金陵城中的街市风光。果然与京中大不相同。 到了贾家老宅,从西角门进去。贾琏早前听人来报信,已经在此等候了。弟兄们彼此见过礼后,自有仆人将马牵到马厩里去饲养。宝玉等人随着贾琏走进东北角的一处院落。 只见凤姐抱着儿子,牵着女儿带领仆人们迎接出来。 凤姐先问候了贾母王夫人等,然后彼此见礼。 三四年不见,据宝玉观察,凤姐比原先更加丰润了,气质也更加温和。 凤姐把儿子交给奶娘,走上前来,捏了捏他的胳膊,红着眼圈笑道:“宝兄弟都长这么高了,也壮实了。我都不敢认了……”说罢,又叫巧姐上前来见过叔叔。 巧姐如今生得越发粉妆玉琢,大大方方走上前来,给宝玉行礼:“请宝二叔安。”声音清脆甜亮,如黄莺出谷。奶娘也抱着凤姐儿子屈膝道:“哥儿给叔叔请安。” 宝玉逗弄一回小婴儿,又对巧姐笑道:“巧姐还记得么?我以前常抱着你玩呢!” 贾琏忙笑道:“她那时那么小,哪里记得!” 说着将他让进屋里:“你们姐弟俩先聊着,我去找珍大哥。”贾琏说着就出去了。 凤姐便问:“家里老太太、太太和姐妹们如今可还好?” 宝玉笑道:“都好呢!只是老太太常挂念你们,抱怨说,写信叫你们回来,你们也不来。叫她连重孙子的面儿都见不着。” 凤姐擦了擦眼角,叹道:“我们也有我们的难处……” 宝玉见她为难,便转移话题道:“上回我托哥哥嫂子办的那事,还没谢谢你们呢!” 凤姐笑道:“你不说我都忘了,你写信说让我们替你安置三个人,结果只来了一个,去接的人偏生又是个死心眼,从早等到晚就不知道去问问。还是那三姐主动去找到她的。如今,她就在绣坊里做工。我也见过她一回,长得倒十分齐整,言谈中带着刚强。我心里倒觉得可惜了的……” 宝玉悄声道:“如今珍大哥来了,可要把她藏好,别让他听到风声……” 凤姐不禁笑出了声:“这还用你说!况且如今她化名叫柳三姐,从不跟人说以前的事,倒很安分守己的。” 宝玉听了不免一叹,又将她痴恋柳湘莲的事说了出来。 “好个痴心的人儿!”凤姐也叹道,“难怪有老嬷嬷跟她说媒,她都拒绝了呢。如今,你可要叫她过来见见面?” 宝玉想了一想,却道:“她定是不愿再与从前的人和事有任何瓜葛了。何必再见,倒是能让我远远地看她一眼的话,我便安心了。” 凤姐笑道:“这也好办——”说着叫过一个婆子,吩咐道,“这是京里来的宝二爷,他没见过这南方的营生。等明日,叫两个人来带着二爷各处逛逛,什么纺织厂、绣坊啊,带他参观参观。不必大张旗鼓,悄悄儿的就行。” 那人答应了下去。不一时,有人来请吃饭。凤姐便邀宝玉道:“来尝尝南京的特产吧。” 连日来舟车劳顿,宝玉吃了饭就回给他准备的房间里休息。 到了第二日,吃完早饭,就有人来带宝玉出去玩。 宝玉跟随着各处逛了逛,遇到不懂的就向人询问。那人倒也乖觉,很详细地跟他介绍着。 到了绣坊,宝玉道:“这里面都是女子,咱们在外面略瞧一瞧就罢了。” 隔着窗子向内望去,只见里面几十个女工在里面忙碌着,年龄不一,全都穿着窄袖短袄,头上戴着头巾,打扮的十分爽利。 宝玉看了半天,也分辨不出哪一个是尤三姐。忽听里面一个人叫道:“三姐,那捆线放哪里了?” 又一个声音答道:“就在那笸箩里放着呢,明摆着就是看不见。” 宝玉心中一喜,循声看去,果见一个窈窕的身影,弯着腰向地下拿着什么。 这不是尤三姐又是谁! 第53章 再探鸳鸯 宝玉仔细打量着。此时那女子直起腰来,看着那有些熟悉的半张侧脸,他有些放下心来。 “咱们走吧。”宝玉忍住,不去打扰她,带人走了出来。自此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此时黛玉已回了家,如今荣国府不比以前,财务上的亏空日渐显露出来,亲戚再好也不能老住着。 “姑娘,这里风大,回屋里去吧。”紫鹃说着,将斗篷披在黛玉身上,扶着她回到屋里。 荷花倒了一杯热茶,送到她手里:“姑娘不必心急,这才过了一个月呢!” “谁急了?”黛玉嗔道,“好没道理的话。再胡说就把你那八哥儿一样的嘴给缝上!” “哦吼——”荷花连忙捂住嘴,小声嘟囔,“不说就不说……” 这时春纤拿了张花笺进来:“是隔壁吴翰林家的下人送来的。” 黛玉接过来一看,笑道:“是吴妹妹邀请我去她家赏菊花呢!”吴翰林家的小女儿闺名妙清,比黛玉还小一岁。 紫鹃等忙又替黛玉换了出门的衣服,叫外面备了马车。 收拾停当,紫鹃又问:“谁跟姑娘去?” “你们去吧,我留下看屋子。”海棠主动道。 “天天在家看屋子,你人都要看傻了,这回偏叫你去!”紫鹃等人笑道。 “那就紫鹃跟海棠两个人跟我去,再叫两个嬷嬷。她家离得近,也用不着许多人。”黛玉最后拍板。 送黛玉出了门,雪雁跟春纤笑问荷花:“以前你不是最爱出门的吗?怎么如今不缠着姑娘去了?” 荷花兴致缺缺:“那吴家姑娘沉闷的很,叫我们姑娘去,除了下棋,就是作诗,再不就是讨论诗书……这些我全都不懂。像块木头在那儿杵着,比扫一个大院子还累!我才不去呢。” 她两人听了都笑了起来。 “如今天冷了,还有什么好玩的没有?”雪雁托着腮问。 “跳绳、踢毽子吧!”荷花提议道。 春纤摇摇头:“太费鞋了!上次王嬷嬷给我做了一双新鞋,才穿了不到半个月,鞋面子就被脚趾头拱破了。气得王嬷嬷说,有多少鞋都不够我糟蹋的,以后再不给我做了。” 荷花、雪雁听了哈哈大笑:“我们玩的时候都穿旧鞋,谁像你那么实心眼儿。那绣花鞋虽然好看,却经不起你那一双铁脚的蹂躏!” “如今想个斯文些的玩法吧!”春纤悻悻地道。 “那我们就掷骰子,抢大小,点数大的就可以命令点数小的办一件事!”荷花又提议道。 雪雁拍手叫道:“这个好,这个好!谁的手气都比不过我,你们俩今天要吃亏了!” 春纤荷花二人对视一眼,冷笑道:“你别高兴得太早了!等会儿怕你输得哭都哭不过来呢!” 三人于是吆五喝六的玩耍起来…… 宝玉正同贾琏凤姐夫妇吃饭,因见席上有一笼灌汤小笼包,便问平儿:“这包子还有没有?有的话,给你鸳鸯姐姐也送一笼去。她爱吃这个!”底下伺候的婆子忙道:“多着呢,小的这就给鸳鸯姑娘送去。” 宝玉一拍脑瓜子,笑道:“我怎么把她给忘了?好姐姐,听说鸳鸯姐姐的娘没了,她如今怎么样了呢?” 贾琏道:“鸳鸯现在给你嫂子当管家呢!有几个铺子给她管着,成天忙得脚不沾地的。” 宝玉讪讪地笑道:“我本想去看看她,又怕她不肯见我。没的惹她生气……” 凤姐忙安慰他:“傻孩子,那是以前大老爷歪派她,说她心里恋着琏二和你这样的年轻公子,所以不愿给他当小老婆。她为了避嫌才远着你。今时不同往日了,鸳鸯不是小气的人,你不用怕这个。” 宝玉这才开心起来,吃了饭就百般央求凤姐带他去看鸳鸯。 凤姐无奈道:“这么大的人了,还跟小时候一样涎皮赖脸的。” 一时,备齐了车马。凤姐坐在车上,笑问宝玉:“你如今是骑马,还是跟我一起坐车?” 宝玉闻言,臊得脸通红:“我如今大了,当然是自己骑马了……” 于是,下人牵了马来,宝玉骑上去,跟在凤姐车后头。 到了绸缎庄,凤姐吩咐下人们别声张,悄悄带了宝玉走进去。 里面传来鸳鸯训话的声音。宝玉掀起帘子一角,看到鸳鸯正坐在椅子上,手里翻着账本,几个管事垂头丧气地站在那儿不敢说话。 凤姐笑道:“鸳鸯姑娘越发能干了!”下人们忙打起帘子,宝玉跟着凤姐走了进去。 鸳鸯忙站起来,看到凤姐身后的宝玉,眼里十分惊诧,忙又上前行礼。口中问候着贾母王夫人等。 宝玉也向她作揖还礼:“鸳鸯姐姐,一向可好?老太太也时常挂念着你。” 鸳鸯红了眼圈:“老太太如此大恩,叫我此生如何回报!我原想着服侍老太太归了西后,就……” 凤姐忙止住她,笑道:“你心里有老太太就行。你跟随老太太多年,尽心服侍,我们都看在眼里的。倒是我们,才是真的不孝……” 宝玉忙笑道:“姐姐,你也别说这话了!如今咱们久别重逢,应该高高兴兴的才是。” 凤姐擦了擦眼角,笑道:“正是呢,今天晚上,你哥哥说要为你接风洗尘,你鸳鸯姐姐也来。大家好好热闹热闹!”说着又推了推鸳鸯的肩膀,叫她一定要来。鸳鸯点头答应了。 宝玉心中十分快慰。晚间在席上吃了几杯酒,兴致上来,就把自己偷偷制作胭脂水粉卖钱的事儿说了出来。 众人听了,面面相觑。贾琏笑道:“没想到你还有这个本事。我以为你嫌商人俗气,不喜欢这些事呢!” 宝玉忙道:“这不一样的。我是为了给闺阁增光,为天下女儿增颜色,赚钱只是其次。”于是,就絮絮叨叨地说,如今市面上卖的美妆产品如何劣质,自己如何苦心钻研,制作出物美价廉的好东西,提升女人们的生活质量。 鸳鸯跟凤姐对着头悄悄笑他掩耳盗铃,贾琏点头道:“嗯,逻辑自洽很重要。做的好,继续做大做强才是!” 宝玉见有人认可他,便拉着贾琏越发地高谈阔论起来。凤姐和鸳鸯早熬不住,回去睡觉了。 第54章 新婚之喜 宝玉来了南京之后,每日除了出门逛逛南京城,便是粘着贾琏凤姐这两口子。贾珍自有贾珍的事情要办,宝玉跟他玩不到一起去。 这日宝玉正在凤姐屋里逗弄小侄子、侄女玩儿,只见贾琏喜笑颜开地拿着个大红喜贴走进来。 凤姐和宝玉见了,都问他有何喜事,如此高兴。 贾琏笑道:“这可真是大喜事!那柳湘莲如今要跟甄家小姐成亲了,特地给我们寄来喜帖了!”说着将喜帖给他们看。 宝玉拍手笑道:“柳二哥如今还不知道我也来了这里,到时候给他一个惊喜去!” 原来那柳湘莲已经在英莲的家乡姑苏城内买了房,定居下来。如今,将封氏和英莲母女都接了过来,三媒六聘,诸事办妥,只等着拜堂成亲了。 凤姐因为孩子还小,家里事情又多,抽不出身来,所以只有贾琏和宝玉兄弟俩来参加他们的婚礼。 两人在婚礼前夕终于到达,柳湘莲见了宝玉自然是十分惊喜。双方叙过旧后,柳湘莲忙命人带他们去休息。 第二天就是正日子。依宝玉看去,宾客中除了柳湘莲的姑母家,其余乃是一些江湖上的旧识;女方这边就只有英莲的母舅封家这一家亲戚了。 如此凑了十来桌,虽不声势浩大,也算热热闹闹了。 柳湘莲人逢喜事精神爽,一身喜服穿在身,比他在戏台上扮的状元郎还要光彩照人。 这边,封氏看着女儿穿戴着凤冠霞帔的模样,眼含热泪:“如今我也算对得起甄氏一族了。等百年之后,看你那狠心的父亲有什么面目来见我!” 英莲忙安慰母亲:“母亲自是劳苦功高,女儿能有今日,都是母亲多年来不放弃的缘故。大喜的日子就别提那些不开心的事了。” 封氏破涕为笑道:“如今我的女儿出落得跟天仙似的,姑爷也是貌比潘安。我就等着以后含饴弄孙了,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说着便有喜娘来催着新娘子上花轿。柳湘莲戴着红花,骑着高头大马,走在花轿前面,那花轿旁围着一圈乐手吹吹打打的。 路人见了都不禁赞叹,这新郎如此俊秀,不知道新娘子又是何等标致才能配得上呢!迎亲队伍在那繁华的街市上绕了一圈,方抬进门来。 进行了一系列繁琐的仪式之后,宾客宴罢散去。 宝玉一天看下来,有些痴痴的。贾琏拍拍他的肩膀:“怎么,你也想成亲了?” 宝玉红了脸,一副被说中了心事的样子。贾琏见了心里直发毛,一个大男人害羞个屁啊! “快睡觉去吧。等回到京城,再求老太太给你向林姑父提亲去!看把孩子馋的,哈喇子流一地了都……” 送完了宾客,柳湘莲进入洞房。英莲盛妆丽服在烛火映照下越发美丽动人。柳湘莲看得痴了…… 春宵帐暖,浪翻红被。 新婚第二日,贾琏宝玉兄弟便来辞行。只见英莲高梳云髻,作妇人装扮,与柳湘莲站在一起,正是一对璧人。 “柳二哥、二嫂,祝你们百年好合、顺遂安康。”宝玉有些依依不舍。 英莲笑道:“你和林姑娘的事也要抓紧定下来才好,以免夜长梦多。” 宝玉点点头。 柳湘莲道:“琏二哥、宝兄弟和林姑娘的恩情我们夫妻永记在心。以后若有能用得到我们的地方,只管开口就好。” 贾琏笑道:“好说好说,我们也不是矫情的人,若有机会一定来叨扰你们。如今还要赶路,就不赘叙了。” 柳湘莲夫妇将他兄弟二人送出门去,见他们走远了,才回身进门。 回到南京,贾琏回到家里,却见凤姐坐在那里垂泪。 “我的心肝儿,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不开心了?”贾琏忙走过去哄她。 凤姐红了脸,笑着推他:“你少肉麻,大白天的,不许这样叫。” 贾琏搂着她,亲昵地问道:“那你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凤姐叹道:“是老太太那里来了信儿,要咱们回去过年呢!珍大哥也来相劝,我心里不知怎样才好……” 贾琏低头想了一想,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那就回去呗!老太太还没见过重孙子呢。家里老人都在,自己住在外头不回去确实不像话。” 凤姐还有些担心:“我是怕……” 贾琏握着她的手摇摇头:“没关系,如今我翅膀硬了,不怕大老爷了。” 消息传到宝玉耳朵里,他高兴地手舞足蹈。忽又想起什么,神情沮丧:“可惜鸳鸯姐姐不能回去……” 岁寒日短,年关将至。 林府中 “姐姐,你今年十七了吧?”荷花枕在海棠膝盖上,海棠拿着篦子一下一下地给她篦头发。 闻言手上动作一顿,不由问道:“是啊,怎么了?” 荷花望着她:“那你什么时候成亲呢?” “你有病吧!”海棠红了脸,将她推起来,不给她篦头了,“我是碍着你的眼了吗?就这样盼着我离开这里。” 荷花大呼冤枉:“我可不是这意思,我是舍不得你。你看,紫鹃和你同岁;春纤和我都是十六岁;而雪雁和姑娘同岁。平日里,我们都是听你们两个的安排。若是你们两个嫁了人,剩下我们三个可顶不起来。所以我才有此一问。” “咸吃萝卜淡操心!”海棠又羞又恼,不再理她,自己起身上别的屋里去了。 荷花便自己把头发挽起来,梳好了,往黛玉房中走去。 只见黛玉正伏在案前写着什么,见她来便收了起来。 荷花只装作不留意,口中随意道:“宝玉去了也有两个月了,此时应该踏上归途了吧?” “是呢,大约年底能赶回来吧……”黛玉点头道。 “宝玉在时还不觉得,他如今不在,倒真有些无聊呢!”荷花又道。 黛玉瞅了她半天,才道:“你如今的话是越来越密了,可惜都是废话。” 荷花鼓着腮帮子,显然不服气:“我怎么就废话了呢?我只是有什么说什么罢了,学不会你们这些弯弯绕绕。” 黛玉转过头去不再理她,脸冲着窗外出神。荷花无奈,只能去找春纤雪雁玩了。 第55章 喜庆团圆 红日照高林,喜鹊枝头闹。寒冬腊月,北风萧瑟里,贾府上下却是一片喜气洋洋。 一大早,贾母便不停地催人去码头上打听着,看贾珍贾琏等人的船到了没有;一面又吩咐下人:“去你们姑老爷家把林姑娘接来,今儿我们一大家子可要好好团聚团聚。” 不一时,黛玉先到了。此时朝廷里放了年假,林如海也来了。 贾政正与林如海聊天,下人来报:珍大爷、琏二爷和宝玉回来了。众人忙去相见。 只见贾母带领着阖家大小在堂前等候,贾珍等一行人浩浩荡荡走进来。 贾珍、贾琏夫妇和宝玉等跪在地上向贾母磕头,贾母忙命人一一扶起。 众人步入堂中,互相寒暄一回。 贾母先是摸了摸宝玉的头,含泪笑道:“又长高了……” 宝玉笑回:“这一路多亏了珍大哥和琏二哥的照料,我不过是跟着他们各处走走而已。”贾母听了更加高兴,将他两个夸奖一回。 又忙命贾琏夫妇把孩子抱过来,贾母看看重孙子,又摸摸重孙女,越发的喜笑颜开:“好好好,都回来了!回来了好!” 凤姐含泪向前搀扶着贾母:“老祖宗一向可好?” 贾母假装生气道:“自然是好的,没有你们这一对混世魔王在眼皮子底下闹,我每天都多吃了半碗饭呢!” 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凤姐也假意委屈道:“我知道了,如今老祖宗跟前有了知心的人,不稀罕我这破落户了!” 尤氏推着她笑道:“你就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一去就是三四年,年年叫你回来你都不回来,不是病了就是生孩子了,总有个不能来的借口。如今,我劝你还是见好就收吧!” 凤姐面色得意地道:“谁找借口了?我那么大一个重孙子都抱回来了,可不是假的。” 邢夫人正把奶娘叫到跟前逗弄着小孙子,闻言便问:“这孩子可有名字了?” 凤姐忙回道:“还没呢!等着回来让老太太和老爷、太太取呢!” 贾母想了一想,笑道:“我先起个小名儿,就叫芃哥儿吧!大名给你们老爷去取。” 宝玉忙问是哪个字,贾母便在他手心里写了。宝玉向众人解释道:“这个字好,乃是草木茂盛、生机勃勃之意!” 凤姐笑道:“我们芃哥儿一定借老祖宗吉言,长得高高壮壮、无病无灾的。” 众人也都纷纷附和着。 外头贾赦闻言,便道:“就按照老太太的意思,大名就叫贾芃吧!” 贾琏只能认了,反正草字头的字也就这些,这个算不错的了。比什么蓉、蔷那些娘兮兮的好多了。 这边宝玉趁别人都在跟凤姐说笑,悄悄地走到黛玉身边:“好妹妹,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可曾好生保养身子?” 黛玉将头扭向一边:“好没道理的话,我保不保养身子,跟你在不在家有什么关系?”难道你不在家,我就不活了吗?黛玉此时只使出了三成功力。 宝玉喜滋滋地笑道:“骂人都这样生龙活虎的,可见是好生保养的了。如此我就放心了。” 这时,其他姊妹们都围了上来,拉着宝玉问他这趟出门在外的所见所闻。宝玉便跟众人侃侃而谈起来。 转眼到了饭点,下人们回说,席面已经摆好,贾母便带着众人入席。 只见贾母的荣庆堂里,摆了两张极大的圆桌。男丁一桌,女眷一桌,中间用屏风隔开。 众人先让贾母坐下,左右依次是贾赦、贾政,再是贾珍、贾琏、宝玉、贾琮、贾环以及贾兰等团聚而坐。 女眷这桌主位虚待贾母,左右依次是薛姨妈、邢夫人、王夫人、尤氏、李纨、凤姐,再就是黛玉、宝钗、湘云及迎春等三姐妹。 因为此时仍在孝中,便没有请戏班子,只是阖家团聚在一起吃了个饭。 不多时,筵席散了,众姊妹们回到园里。 大家都体谅宝玉一路舟车劳顿,便叫他快回去歇息。 回到怡红院,袭人等丫鬟少不得又是一番嘘寒问暖。 宝玉不禁笑道:“我不过总共出去了才三个月的工夫,怎么你们倒像是三年没见过我一样?有的没的,说了有一大车子的话。” 众人听了这才罢休。晴雯又率先发难:“这个人可是心大了,当初说走就走,把我们抛在这里。如今,我们不过问了两句,他就不耐烦了。想是你去了南京一趟,见了世面,就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既然烦了我们,索性都撵了出去,再挑好的来给你使,你看可好?” 宝玉听了,也不反驳,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众人怕他又犯了痴病,忙推晴雯,让她不要再说。 却见宝玉抬头,正色道:“晴雯姐姐说的虽然是玩笑话,但此时听了,却又勾起我的心事来。如今,我也大了,也不需要这么多人伺候着。趁着太太这会子欢喜,我想去求太太,把你们都放出去,你们觉着怎么样?” 众丫鬟们听了这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不解其意。 袭人便问:“你这是说笑,还是认真的?” 宝玉点点头:“自然是认真的。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咱们好聚好散,也不负相识一场。” 晴雯忽然就哭了:“我怎么得罪你了,你说出这样无情无义的话来?好好的,为什么又要撵我们出去?” 晴雯这一哭,惹得几个胆小的小丫鬟也哭了起来。一时间,气氛变得压抑起来。 见此情景,宝玉也不禁流下泪来,只是不住地叹气,一腔心事,无法言说。 袭人忙劝道:“你也真是的,好好儿的,说这个干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犯了什么天大的错呢!太太听了,岂不多心。”袭人自以为,纵使以后其他人都出去了,她也不会出去,她会跟宝玉一辈子。所以听了这话,并不惊慌。 袭人边说边推了宝玉回房休息。宝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满腹心事,只是无法言说。终敌不过路途疲劳,还是沉沉睡去。 第56章 各寻出路 第二天,黛玉本想告辞回家的,贾母强留不放:“你们家里冷冷清清的,不如在此,一家子骨肉亲戚热热闹闹的,连你父亲也不许回去!就在这儿过年。”黛玉无法,只能住下。 林如海也被贾政扣住不放:“我一把年纪了,生性散淡,难得有妹夫你这个聊得来的人。何况,还有件事情要拜托你,我那个孽障宝玉,总不肯读书。我想,定是因为我不是从科第出身的,所以他心里不服气。你就不一样了,你的出身摆在这里,他敢不听?所以,请你指点一下他,不求他怎样出人头地,起码不要走歪路。” 林如海见他说得恳切,只能应下。就在贾政书房住了几日。 如此一来就苦了宝玉,原先不过应付贾政,如今又多了个林如海。他虽然不像贾政一样,以长辈的威势压人;但他有更厉害的手段——时常与宝玉辩论四书五经上的内容,宝玉又辩他不过,只能默默受训。 偏他深谙教育之道,打一巴掌后,再给个甜枣吃。每次将他驳了一顿,末了总会再说些他的长处,鼓舞他。使宝玉欲罢不能,每次大败之后就回来翻书苦读,自己苦思冥想,写写划划的,期待来日再多受些肯定之语。 如此一来,在众人眼中,宝玉好像忽然转了性,开始用功读书了。 喜的贾政去问林如海,宝玉能否下场去参加考试。 林如海笑着摇摇头:“我从未与他论过八股之事。依我看来,宝玉虽不是仕途上的这块料,却也有些偏才。若一味强求,怕是适得其反啊!” 贾政叹道:“家门不幸啊!我贾门至今还没有一个人能从科举上考出来做官的,难道命数如此吗?” 林如海忙安慰他:“我看宝玉本性善良,没有寻常纨绔子弟的劣习。十分温驯知礼。而且,尊敬长辈,关爱手足。将来承欢膝下,也是好的。” 这话传到园内,荷花向宝玉笑道:“这下,老爷不会逼你读书了吧。” 宝玉痴痴傻笑:“若果真如此,那就好了!” 还有几件事处理完就好了。 这日,宝玉来到王夫人上房,管家林之孝家的正在跟王夫人议事:“如今,比不得过去,家里这些丫鬟们都大了,若是有那知道男女之事的,在姑娘面前说了不好的话,岂不坏事!不如放出去配人,也省些钱粮。” 王夫人想了一想,叹道:“我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咱家这几个姑娘也太可怜了些,就那么两三个还像样子的大丫头。不说远的,就说那林姑娘的母亲,当日未出阁时是何等的金尊玉贵、娇生惯养,那才是千金小姐的体统呢!如今这几个姑娘,也不过比别人家的丫鬟略强一些。若是再裁减了去,只怕老太太也不答应呢!” 宝玉便趁机道:“我屋子里的人很多,我如今也大了,不需要那么多人。不如从我这里起头,将用不着的都让她爹娘领回家自便。” 王夫人打量着他,诧异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是?去了南京一趟,还真就长大了。” 宝玉央求道:“太太不用烦难,我亲自去求老太太。您就答应我吧。” 王夫人点点头:“若是老太太依你,我也没话说。” 宝玉高兴地忙辞了王夫人,去找贾母。 也不知道他是如何说的,贾母竟答应了。 回到园中,不多时便有管家娘子到各处来通知:“老太太开恩,有愿意出去的,拿了自己的身契,叫家里人来领走,身价也不要你的。” 但可惜,响应者寥寥可数,大多数人并不愿意走。 想想就知道了。若是家里好好的,谁会卖身为奴?除了少数几个家里人好生对待的,愿意回家。剩下的,要么无亲无故、要么怕回去后又被卖到其他地方、或是家里贫穷,日子过得不如在府里的。 一通折腾下来,各处统计起来,去了的也不过十之一二。 宝玉回到房里,问袭人:“咱们屋里,去了几个人?” 袭人想了想,回道:“大约只有碧痕和檀云去了,其他人没有动静。” 宝玉叹道:“我的心都快操碎了,如何才能能为你们都安排个好去处!” 袭人笑:“好好儿的,怎么说起这个话来?以前听到别人说要去,你还要死要活的。如今反这样起来……” 宝玉不答,又问:“晴雯在哪里?” “她这两日身上不自在,想是在她屋里歇着呢……”话音未落,便见宝玉向下人房里抬脚走去。 进门只见晴雯钗横鬓乱地歪在炕上,看到他来了,便转身面向墙壁:“这里不是二爷该来的地方,还请出去。” 宝玉笑着在炕沿上坐下:“你还生我的气?唉!可怜我一颗心为你们操碎了都没人知道。你也没个亲人在这里,只有那个不成器的表哥,有还不如没有,以后可怎么办呢?” 晴雯翻身向他冷笑道:“怎么办?大不了一死吧!” 宝玉无奈笑道:“好姐姐,你不要跟我赌气了。咱们说正经的,你还能回忆起家乡的其他事吗?好歹再找一找你的亲人吧。” 晴雯红了眼眶:“我不记得了么!我那时候只有五六岁,什么事都不懂。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也不知道父母叫什么名字。我和表哥跟着逃难的灾民过来的。人家说,我们父母可能早就死了。 我跟表哥在街上要饭,被人牙子看到了,说给我们找口饭吃。于是一个在酒楼做学徒,一个给人家当丫鬟。后来,我表哥因为喝酒误了事,被人家赶出来了,我就求了赖奶奶把他收进来当个厨子。” 宝玉听了,点点头,笑道:“是了,你那表哥年纪大些,他兴许还记得一些,我找人问问他去。” 说着就要走,晴雯拉住他,问道:“平白无故的,你对我的事这么上心做什么?” 宝玉笑道:“横竖不是害你就行了。你服侍我一场,我做些事情也是应当的。” 说着便匆忙出去了。 第57章 贾琏拒二房 宝玉来到外书房,便如此这般地吩咐茗烟,让他去找晴雯的表哥多混虫问话。 过了半日,茗烟回来。苦着脸回道:“小的到了他家,那多混虫醉倒在炕上,跟条死狗一样,叫都叫不醒。哪里能问出个什么来!” 宝玉摇头叹道:“蠢才,蠢才!又浪费我半日光阴。你找个人看着他,等他酒醒了,速来回我。”说着转身走出去了。 茗烟嘟嘟囔囔地抱怨道:“谁一天到晚没事干,盯着那酒鬼呢……” 话说,贾琏夫妇回京之后,老太太十分欢喜,叫他们住在从前的院子。凤姐每日除了在贾母跟前奉承便是与园中姐妹玩笑,只不肯答应王夫人打理府中事务。 贾琏回来后也忙着在各处应酬,怕贾赦找他麻烦,每天都躲着,天黑了才敢回家。 这日,贾珍打发贾蓉来,叫他到宁国府喝酒。酒席设在天香楼上,贾蓉带路在前边走,贾琏边走边观赏院里的景色。忽然听见有人咳嗽的声音,贾琏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见一个妙龄女子,正在那亭子里坐着,两下里目光交接,那女子羞红了脸,忙转过头去。 贾琏摸不着头脑,便问:“那个姑娘是咱家的亲戚吗?用不用过去打个招呼?” 却见贾蓉笑得古怪:“那是我二姨。我母亲的继母改嫁的时候带过来的。” 贾琏点点头,心道:贵府真乱!那尤氏是贾蓉的继母,继母的继母带过来的没血缘关系的二姨。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你爷俩也不能乱来呀! 那贾蓉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故意地引着贾琏与那尤二姐相见: “二姨,这是我琏二叔。最是年轻有为的一个人了。” 只见那尤二姐身段纤纤,娇花嫩柳一般,含羞带怯的,拿眼睛斜瞟着贾琏。 盈盈下拜,声音细如蚊蝇:“奴家拜见琏二哥哥。” 贾琏冷眼望去,这尤二姐是有几分姿色,又是那种小鸟依人型的。但说比凤姐强那就是扯淡了,他们家平儿都比她大方些。 “咳……二姨……二姨妹……二妹妹好!”贾琏磕磕巴巴的整不明白这些复杂的称呼。 尤二姐含羞带怯的跑开了。 贾蓉看贾琏这样,以为他对尤二姐有意思便试探道:“二叔觉着,我这二姨怎么样?” 贾琏浑不在意,随口道:“好啊,挺好的!” 贾蓉进一步说道:“既然叔叔觉着好,不如我给你们做个媒,叔叔娶了我二姨做二房,岂不两全其美?” “啊?”贾琏一时转不过弯来,“你开什么玩笑?我娶她干啥啊……” 贾蓉以为他是心中惧怕凤姐,便给他出主意:“我知道叔叔是怕婶子那边难办。我给叔叔出个主意,保管两下里周全:叔叔回家后,一点儿风声都别漏。我这边跟我父亲和姥姥说妥了,悄悄儿地在府后买个宅子,把二姨接过去,就过起日子来。等过个一年半载的,生个大胖小子,纵使婶子知道了,生米煮成熟饭,她也无可奈何了,便是老太太知道了,顶多挨一顿骂罢了!” 贾琏听了,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这些偷鸡摸狗的事他倒是门儿清啊! 贾琏摇摇头:“算了吧!我并无此意。你那二姨要是愁嫁,你再去给她说好的去吧。” 说着,也不理他,径自走上天香楼,入了席,贾蓉便不好再说。贾蓉素日里与尤二姐有旧,只是碍于贾珍,不得畅快。于是就想着,让贾琏娶了尤二姐当外宅,贾琏不在的时候,他就可以去偷会尤二姐。如今见贾琏并不上钩,不由得纳闷,这贾琏怎么转了性? 贾琏越想越不对味儿,喝了两杯酒,就推说有事,辞了众人回到家里。 他半说半笑地将贾蓉的话说给凤姐听。 凤姐听了,冷笑道:“好个蓉小子!平日里见了我嬉皮笑脸,嘴里婶子长婶子短的,求我办事、借东西。背地里就琢磨着怎么给我戴绿帽子。真是个混账东西!” 贾琏笑得软倒在炕上:“那尤二姐早就跟他们父子俩有首尾的了,如今又要说给我。以为我不知道呢,我才不当这大王八。” 凤姐闻言向他笑道:“那若是别人说个比我还美十分的黄花大闺女,你要不要?” 贾琏连忙拍着胸脯保证道:“不要不要,除了你我谁都不要!” 凤姐笑道:“说是这样说,谁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呢……” 贾琏正色道:“我们那里,一个男人只能娶一个妻子。要是有了老婆还在外面乱搞,那就是出轨,是要受世人唾弃的。因为男女是平等的,两个人一心一意才能把日子过好。” 凤姐叹道:“说实话,我心里是容不下自己的男人跟别的女人在一起的。别人背地里都说我是醋坛子、是妒妇。我想着,我一心待你,你也该一心待我才是。” 贾琏点点头:“你没错,错的是世人所遵从的男尊女卑的思想。” “这些话你只跟我说,可别到外头说去,人家会以为你疯了呢。”凤姐有些担心道。 “我知道的。”贾琏点点头,“有个现成的例子摆在眼前——那宝玉,天天说什么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别人都说他傻呢!不分尊卑,连小丫头的气都受。其实,人本来不该有尊卑等级之分。不过是人性中的恶的一面作祟,他自己成功了,就喜欢压迫剥削别人,将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贾琏侃侃而谈,凤姐听得似懂非懂:“所以,甄家小姐和尤三姐的事,与你无关,你却愿意帮助她们。你是个实实在在的好人呢!” 贾琏听了有些汗颜:“好人谈不上,只是于心不忍罢了。只是行善积德嘛,好事做多了,总会有好报的。我们帮别人,别人也会来帮我们。你看,现在咱们儿女双全,事业也是蒸蒸日上。” 凤姐叹道:“我以前从来不信报应的。我从小到大见多了,倚权仗势过得风风光光的人,我们家就是这样。” 第58章 多姑娘试玉 高高在上的达官贵人,不把底层人的性命当回事。看底层人如同蝼蚁。 “可是,我后来遇见了你,由不得我不信。你就是神明赐给我的。”凤姐含泪道。 贾琏嘿嘿一笑:“神不神明的不知道,反正相遇就是缘分。” 两人叙了许久,快到三更才休息。 宝玉这日偷着空,想起晴雯的事还没办。就让茗烟带他去下人房里找那多混虫。 可巧,多混虫刚下来,因为酒喝完了,正拎了酒壶准备去打酒。 茗烟赶忙上前拦住他:“你先别走,我们二爷有话问你!” 那多混虫脑袋昏昏,半睁着一双醉眼:“真是稀奇,问我做什么?” 说着就势蹲坐在门槛上。 宝玉离近了,闻到一股酒臭气,捏着鼻子问他:“你是晴雯的表哥吗?你们的家乡在哪里?家里可还有什么人?” 多浑虫点点头,又摇摇头,伸手搔了搔脑袋,似乎在思考。挠了半天,却见他从头上薅下了一个虱子,两只手挤了。 宝玉和茗烟看得直咧嘴皱眉。 “你仔细想想,说不定我还能帮你们找到亲人呢!”宝玉忍着恶心又催他道。 多混虫摇摇头:“我那时也就八九岁年纪,整个村子的人都出来逃荒了。半道上,我带着晴雯去树上掏鸟蛋。正赶上匪寇打劫,就跟家人走散了。如今谁知道他们是生是死呢!” “那你可还记得你们家乡的地名吗?若他们还活着,说不定会回乡呢!”宝玉又问。 “我只记得我们老家叫青州还是秦州来着,那时候小,又不认字,实在是说不清。不过我记得下面的属地名称是安河镇拱北村。就这么多了……”多混虫笑道,“如今有肉吃有酒喝,还想那些做甚!”说着,回屋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宝玉有些扫兴,心里盘算着回去翻翻舆图,再问问别人他们当年来时的口音是哪一带的…… 他心里装着事,一边叫茗烟走,一边想,刚走到门口,不防跟人撞了个满怀。 只听来人“哎呦”一声,声音十分的娇媚。 宝玉抬头一看,是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轻妇人,不由得羞红了脸,让到一边,等她过去。 谁知那妇人却不走,抱着胳膊向他笑道:“这不是宝二爷吗?你金尊玉贵的一个人儿,往我们下人房里来做什么?莫不是看我年轻又俊,来调戏我的吧?”说着,就展开双臂,将宝玉抱了个满怀。 这便是那多混虫的老婆多姑娘。 宝玉吓得一脸懵,满面涨红,一动不敢动的,看向一旁的茗烟,嘴里骂道:“混账东西!你还杵在那里笑什么,还不快来助我。明儿叫老爷打你一顿板子,看你还笑不笑!” 茗烟忙忍住笑,走向前来劝道:“好姐姐,青天白日的,你怎么调戏起我们爷来了?快放了他了,我们爷脸嫩,他可禁不住你这一吓。” 多姑娘放开宝玉,朝茗烟啐了一口:“呸!你这小杂毛,你把他弄来,还不许我调戏了?” 又向宝玉笑道:“我常听人说,你是惯会在女人身上做功夫的,是风月场中的老手。今儿好不容易逮住了你,不过略试一试,你倒这样,比我这个女人还害羞。真是个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的!说吧,你们来做什么,不老实交代,我可要闹起来了!” 那架势,叫人分不清谁是主子,谁才是奴才了。 宝玉赔笑道:“姐姐千万别嚷!我们是有正经事来找你男人的。”说着,就把为晴雯寻找亲人的事告诉了她。 多姑娘听了,满腹狐疑:“你一个主子,为何对下人的事如此上心?哦,我知道了,人人都说我那小姑子晴雯长得标致,你定是看上了她,要封她做姨娘,所以要帮她找家人。这就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说着暧昧地笑了起来。 宝玉急得满头大汗:“姐姐不要说笑,我们之间清清白白的,你这样混说,岂不坏了她的名声。” 多姑娘冷笑道:“什么名声不名声的,我早就看透了。名声不过是那纸做的轿马、泥捏的神像——不过是唬人罢了!我才不管你们这些闲事。你要问什么就尽管问吧!” 宝玉忙道:“已经问过他了,改日再来吧!”说着带着茗烟,头也不回地跑了。 回到怡红院,又去问晴雯:“你还记得当年来时说话的口音吗?” 晴雯摇摇头:“那怎么记得住呢!”又想了想,道:“不过当时赖嬷嬷说,我们说话口音像是南边的,走这么远到京城也是不容易。” 宝玉点点头,笑道:“虽然没找到确切的地址,好歹有了个大概方位,我回去查查舆图。” 晴雯叹道:“我先前还以为你不过是口头上说说,没想到你还认真帮我找起家人来了。你有这份心就够了,找不到也不要紧。这么多年不也这么过来了吗……” 宝玉摇头:“话不是这样说的,我既然答应了你,自然要尽全力去办。” 晴雯又问:“找到之后怎么办呢?” “当然是让你们骨肉团圆了。就像那甄家小姐一样。”宝玉笑道。 “那你——”晴雯正要往下说,抬眼看见宝玉一脸赤诚地望着自己,心中一叹,“好吧,谢谢你了。” 宝玉出去后,晴雯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走出屋子。 只见一轮金黄的圆月挂在枝头,耳中隐隐传来欢声笑语。 原来今天乃是元宵佳节。 众人都在忙碌着,自己因为生病,连日来不曾出门。现在怡红院只有两个守夜的老婆子在,其他人都在前面伺候。 晴雯倚着栏杆,望着天上的明月,心中愁绪万般。 一腔心事向谁言?若宝玉当真把她的家人找来,那对于她来说也算仁至义尽,没什么好说的了;就算找不到又能怎么办呢?自己原先一腔痴心傻意的,以为自己是跟宝玉一辈子的人。可如今看来,宝玉并无此意。 她又不是袭人、碧痕之流,心中有些傲气在,做不来那些事。 以后,又会如何呢? 第59章 乱世前奏 过完了年,贾琏凤姐夫妇便辞行要回南京去。贾母含泪道:“去吧,去了也好。只是,怕难再见了……” 凤姐忙安慰道:“等年底我们还来,老祖宗不用担心。” 贾母摇摇头,神情越发苍老了:“芃哥儿我已见过了,没有什么牵挂的了。你们只管去吧,日子过好了比什么都强。” 贾琏凤姐含泪拜别贾母。 宝玉将他们送到码头上。 贾琏劝他回去,又道:“西北、西南都乱起来了,贼寇已成了气候;东北的戎羌又虎视眈眈,京城不一定就是安全的……如今时局动荡,你还是少出门的好。替我们照顾好家里,多在老太太跟前尽孝吧。” 宝玉含泪答应着,目送他们的船开走了,才返回家去。 黛玉也回了林府。林如海特意嘱咐她:“这些日子,好好在家待着,不要出门。” 黛玉听了心中惊疑不定:“我见咱们家前院多了好些护卫,父亲可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林如海叹道:“要变天了,金陵甄家已经被抄家了,这只是个开头……总之,不要出门,好歹熬过了这段时日再说吧!” “啊?怎么这么快就抄家了,我记得还得再过两年啊……”荷花忍不住道。 “想必是其中出了变故。有个叫张傲天的,乃是军户出身,杀了自己的长官,造起反来!嚷着什么打土豪,分田地,陇南一带已被他占去了;边境的异族已经打了十几年了,说不好什么时候就破了山海关,到那时京城难保;还有那东海的倭寇也趁机劫掠,我们沿海一带的百姓也是苦不堪言。如此种种,岂不是有天翻地覆之兆?可恨没个补天的人!”林如海跌足叹道。 荷花听得目瞪口呆,什么意思,要战乱了吗?和平年代出身的人根本想象不出来。 以前,最怕的就是抄家了,如今看来,这倒是最微不足道的。 “天街踏尽公卿骨”可不是说着玩的,古时打仗动不动就要屠城,杀起人来可不管你是王公贵族还是平民百姓,你说你是王公贵族就更得杀了! “朝廷要平叛自然需要军饷,如今连年灾荒,银子从何处来?所以还得抄家。”荷花默默想着,如今倒是早抄的比晚抄的好。抄完家,该杀头的杀头,该流放的流放。若是抄晚了,前脚刚抄完,后脚城门失守,全都成瓮中之鳖了。 “老爷,咱们得赶紧跑路啊!”荷花慌道。 “你这丫头,国家危亡之际,怎么如此贪生怕死!再说了,如今也急不到这份儿上。”林如海笑道。 荷花摇摇头:“我这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老爷你是读书人,讲究个忠君报国。但不可钻牛角尖啊!” “你放心,我自会为你们安排好退路。”林如海拈须道。 贾府这边,贾母听说了甄家获罪,抄没了家产,如今正押解进京治罪等语,她年老之人,听了这些话,戳中了心事,便不自在起来。 王夫人悄悄收了甄家东西的事,也只装作不知。反正说她也不会听的,眼不见心不烦罢了。他家这二太太虽不像大太太明面上那么小家子气,背地里也是主意大着呢。 宝玉在屋里整日唉声叹气:“青州失守,恒王战死,满城的官员竟无一人能站出来的。只有他的爱妾林四娘带领一众姬妾拼死抵抗,纵是香消玉殒,也难挡叛军铁骑!” 袭人等安慰道:“咱们陛下圣明,派了天兵去围剿,如今已经平叛。你不必担忧了。” 宝玉仍是愁眉不展:“这不过是其中一处罢了,这还只是一小股匪患就闹得如此声势浩大,还有那更大的呢……” 袭人劝不了他,只好打发他去园内找其他姐妹玩。 宝玉于是出来,黛玉回了家,宝钗也被家事烦扰,思来想去,信步走到了秋爽斋。 翠墨见他到来,忙笑道:“二爷来的不巧,我们姑娘去了议事厅跟珠大奶奶商议什么呢。” 宝玉只得又出来,走到议事厅,已有好几个婆子在等着回事情。 宝玉自在一旁坐了,听看她们处理家事。忽见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急急忙忙走来,叫她们往王夫人那里去。 “可是出了什么事?”宝玉不禁问道。 “舅姥爷被褫夺了官爵,如今正押解进京治罪呢!”周瑞家的拍着大腿道。 众人听了,皆是大惊失色。 到了王夫人那里,只见她满面忧愁,不停地用手帕擦着眼泪。众人也不知道如何才能安慰到她,只能说些不痛不痒的话。 贾母如今正病着,也没人敢跟她说。 噩耗来得措手不及,王夫人正与贾政商议如何找人疏通。林如海这边已得了消息,王子腾因谋反罪已被判满门抄斩。 王夫人听说,气急攻心当场就晕倒了。 第60章 薛蟠获罪 话说王子腾获罪,全家都下了大狱,连金陵祖宅的凤姐之父兄等也被押解进京治罪。圣上本欲以谋逆罪将之满门抄斩,幸得朝中多位大臣力保说情。最终,只判他一人死罪,家中十五岁以上男子悉数充军,余者遣回原籍,家产全部充公。此乃后事。 却说,王夫人自哥哥下狱以来,忧愁万般,惶惶不可终日。本就体弱多病,如今更是每日药不离口,偏生薛家又出了事。 原来,薛蟠伤好之后,便落下了终身的残疾,走路一瘸一拐的。他性情也变得更加暴虐,对身边的下人打骂如家常便饭。薛姨妈心疼儿子,只是一味溺爱,舍不得责怪。惯得薛蟠越发不成人样。 那日,他与人在酒楼吃酒,叫锦香院的妓者云儿来作陪,偏偏那云儿已被别人先召走了。薛蟠便不自在起来,同座的人怕他生事,好一顿劝,才安抚下来。 然而,等薛蟠吃完酒出来时,好巧不巧,正遇到云儿也正陪着别人出来。薛蟠见了,便撒起酒疯,嘴里不干不净说了些什么。 对方被激怒了,嘲笑他不过是仗着亲戚家的权势作威作福的废物一个,成了瘸子还不安分。 薛蟠自打受伤以后,最忌讳的就是别人说他腿瘸。听了这话,顿时大怒,仗着自己带的人多,跟对方打了起来。手里没轻没重,将对方给打死了。 京城乃天子脚下,不比那穷乡僻壤。事情一出,很快就有巡城官兵赶到,将犯人都捉拿归案。 薛姨妈听到消息,顾不得别的,慌忙来找王夫人拿主意。王夫人本就心烦,不想搭理,但毕竟是自己的外甥,又不能不管,只好着人去衙门打听。 打听的人去了半日方回:“此事难办,薛大爷手下打死的人是裘都尉的小舅子。那裘都尉跟咱们府上并无交情,他怕是不肯干休啊!” 薛姨妈听了几乎哭得昏死过去。王夫人皱眉道:“往常我劝你管教蟠儿,你偏不听。如今大祸临头,连哥哥都在牢里,这回还有谁能救他!” 消息传到园中,宝钗怔怔地流下泪来。如今已是多事之秋,他还不安分守己,偏又去惹祸,可谓是自寻死路。宝钗见母亲实在伤心,只得小心翼翼地陪着,也不敢十分地劝,怕薛姨妈又迁怒于她。 “宝丫头,你平日里最能干了。快想想法子,救救你哥哥啊!”薛姨妈拉着她泣道。 宝钗听了,心中悲凉不已。救?拿什么去救?母亲是真的糊涂了!如今王家已倒,贾家也今非昔比。又能靠哪个去?无奈禁不住薛姨妈的哭求,宝钗只能来王夫人处探听消息。 宝钗一进门,王夫人就知道她是为了她哥哥的事。因而叹道:“那裘都尉态度十分强硬,定要蟠儿一命抵一命。何况在天子脚下,生出这种恶事。 今日老爷上朝都被言官参了一本呢!连旧年蟠儿在南京争买丫头打死人的旧账都翻了出来……又说老爷倚权仗势,纵容亲戚行凶,惹得圣上都动怒了。当年办案的贾雨村已被革职查办,老爷也被贬了官。蟠儿这次恐怕是再难活命了……” 宝钗听了,泪如雨下,愧疚道:“是我们连累了姨父……” 王夫人擦了擦眼角,表情愤恨,口中却道:“一家子骨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你回家跟你母亲缓缓地说,别吓着她。” 宝钗听了,只得出来。把这话跟母亲说了,薛姨妈哭得昏死过去。自此就得了一病,每日茶饭不思,以泪洗面,宝钗日夜衣不解带地照顾,人都瘦了一大圈。 如今多事之秋,主子们自顾不暇,奴才们却越发胆大妄为,探春、李纨每日忙得团团转,却是按下葫芦浮起了瓢,平息了一处,另一处又乱起来了。 这天夜里,芦雪庵守夜的婆子忙着去赌钱,把灯笼搁在廊下忘了收起来,夜风吹倒了灯笼,那火苗沾到屋檐下的芦苇就轰轰烈烈的烧了起来。等到被上茅厕的人出来看到,已是火光冲天。 园子里登时大乱,呼号声四起,已经睡下的各处姊妹们都被惊醒。直忙乱了一夜,才把火扑灭。 清点损失时,幸而有水隔着,只有芦雪庵一处房屋被烧成了断壁残垣,别处都还好。只是惜春那里离得近,被夜里的火光和呼喊声吓得发起烧来。 贾母知道了,登时大怒,下令彻查。查出是因为上夜的婆子忙着赌博不管灯火而引发火灾,更加生气。查出来的所有参与赌博的人全都治了罪,情节严重的全部撵出永不雇用;只参与过一回两回的皆贬为最低等的粗使奴仆。 如此一来,府中下人又减少了许多。贾家的下人们,累世而居,大多牵连有亲。亲戚犯了事,自然有人去说情,但一开始去说情的也同样挨了罚,渐渐地,便没人敢去触霉头了。 经此一遭,贾母原本已经减轻的病症,又添了许多,身体越发衰败下去。宝玉和姐妹们只能每日陪伴在她左右,与她说笑解闷。 第61章 湘云定亲 史湘云的叔叔已经回京,将她接回家去了。过了没多久就听说史湘云亲事已定,许给了世家子弟卫若兰。 这卫若兰也是与宝玉常有往来的王孙公子之一。宝玉听到这个消息,先是闷闷不乐地想,以后园中又少了一个说说笑笑的姐妹。然后,又想起什么事来,在屋子里四处翻找着。 袭人等见了便问他找什么。宝玉道:“我前年得的那个金麒麟收在哪里?如今,我要送人,偏又找不到了。” “你呀。就是这样颠三倒四的,自己的东西,反问别人!”晴雯一边说他,一边回想着,然后从一个抽屉里拿出一个锦囊来,打开锦囊,将一个黄澄澄的金麒麟倒在手里,向展示他道,“喏,这不就是吗?” 宝玉欣喜地连忙接过来:“还是你最明白,日后当家理事,定是一把好手!” 晴雯撇嘴道:“罢了,罢了!我是最愚笨的一个,可经不起你的夸奖。” 不与她过多纠缠,宝玉出了园子,让茗烟备马,去找卫若兰。 去了卫若兰家,他家下人笑道:“我们爷正在你们宁国府里练习射箭呢!二爷反倒舍近求远了。” 宝玉忙又返回,一径往宁国府来。 原来,贾珍父亲死了之后,他因为要守孝三年,不能声色犬马、肆意游荡,所以想出了这么个玩乐的法子。每天以习射为由,召集了许多亲戚朋友、纨绔子弟,以射箭为由赌博。每日每家轮流做饭,杀猪宰羊的卖弄自己家的好厨艺,斗宝一般好不热闹! 贾政听说,还以为他们真的在演习武事,还命宝玉、贾环、贾兰等也来学习学习。宝玉来过一回,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不过乐得有个出门的机会,自然不会拆穿。 如今,进了天香楼,只见卫若兰正在挽弓搭箭,倏忽一箭射出,正中红心。旁观者一齐喝起彩来。赌的人有输有赢,都是手里散漫的,不以为意。 宝玉上前,叫住卫若兰:“我正有事找你呢。” 卫若兰便随他出来,在庭院中的亭子上坐了。 宝玉向他笑道:“卫兄大喜!” 卫若兰朝他拱拱手,笑道:“你也知道了。” “她是我祖母的侄孙女,我的表妹,从小一处长大的,怎会不知!”宝玉笑道,“以后我们又添了一层亲戚关系了。”说着将金麒麟从怀中掏出来,郑重交给他。 “如此贵重的东西,我如何能收。”卫若兰推辞道,“一字一画的也就罢了,怎么送这个?” 宝玉强塞进他手里道:“给你你便拿着,就当是看在我表妹的面子上。我又不是那不知轻重的人,我的用意,你日后便知。” 卫若兰没办法只能收了。 宝玉欢欢喜喜回家来,这也算是连日来诸多噩耗之中的一点好消息吧。 刚到家,贾政又打发人来叫他过去。宝玉如今已经不怕他父亲了,从容地跟贾政行了礼。 贾政叫他坐下了,道:“如今,多事之秋,你不要整日东游西逛的。老太太身子不好,多在她面前尽尽孝。本想今年就给你提亲的,偏偏圣上钦点你姑父去浙东办事了。我们家一日不如一日了,若有朝一日,我们家也像你舅舅家一样……阖家大小都要靠你了。” 宝玉听了,黯然落泪。 “为父说的,你可听见了?”贾政见他这样,又来了气,“我是无颜面对列祖列宗的了,你这孽障将来又如何是好!”说着自己也落下泪来。 宝玉忙跪下,向贾政保证:“请父亲放心,宝玉以后哪怕吃糠咽菜也会把全家老小照顾周全!” “挨……”贾政长长地叹了口气,这叫他如何能放心啊! 挥挥手让宝玉退下,自己一个人望月伤怀。 翌日,宝玉来到贾母处问安。只见邢夫人走了来,说要接迎春回他们院子里住。原来是近来有媒婆来给迎春说亲。 宝玉听了,不免心中着急。二姐姐千万不能嫁给孙绍祖那个畜生啊!得想个办法阻止这桩婚事。 于是又去林府找黛玉商议。 “要是薛蟠打死的是孙绍祖就好了!”荷花叹道。 “那孙绍祖乃行武出身,一般人怕是打不过呢!”宝玉认真地说。 黛玉摇头叹道:“没有孙绍祖,也会有个王绍祖、马绍祖……二姐姐性子那样懦弱,实在是太容易受人欺负了。现今,儿女婚姻,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舅舅又是那样的人,根本不会为子女考虑。” 生人莫做女儿身,百年苦乐由他人。古代婚姻就像开盲盒,一辈子的大事全靠运气。 “顾不得那么多了,先干掉孙绍祖再说。”荷花挽着袖子道,“宝二爷,平日里与你相交的都是与你家一样军功起家的。你拜托他们帮你找一找这孙绍组的把柄,把他弄个罪去坐牢才好。” “我明白了。”宝玉点头道。 “听说云妹妹的日子定了?”黛玉问道。 宝玉点点头,笑道:“娶的日子很急呢!就在下个月。她这夫婿卫若兰,与我是相熟的。最是和气有礼的一个人。我已经把麒麟送给他了。到时候,他们两个的麒麟凑成一对儿,那画面,想想都有趣。” 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第62章 诛中山狼 宝玉便去向平日相熟的世家子弟们打听这个孙绍祖。知道的人都说他是个暴虐淫乱、一味吃酒赌钱,黑白两道都吃得开的人。 贾政也很讨厌这个孙绍祖,这孙家祖上系军官出身,当年为了攀附宁荣二府的势力,才拜在门下的。孙绍祖袭着指挥之职,此时正在兵部候缺提升。 如今,大老爷贾赦与孙绍祖打得火热,有意将迎春嫁给他。众人劝他都不听的。 这天,宝玉下帖子将与他相熟的世家子弟请来聚在一起。 锦香伯家的二公子韩琦不禁道:“宝兄弟,平日里我们叫你出来玩,十次能有四五次肯来就不错了。今日倒高兴,下帖子把我们都请来了。” 宝玉听了赧颜笑道:“实不相瞒,我今日请各位好兄弟来,其实是有事相托!”说着便朝他们不停作揖。 众人忙拦着他,卫若兰笑道:“都是自家兄弟,有事你尽管吩咐便是,何须多礼。倒显得生分了!” 陈也俊也道:“卫兄说的对,大家都是兄弟,何须多礼。况且平日里,你从未向我们开口要过什么,如今你难得开口,我们自然是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你尽管说就是。” 众人纷纷附和。宝玉便道:“前日我跟你们打听了孙绍祖这个人,可不是平白无故打听的。 皆因我那大伯父近来与他走得近,意欲将我二姐姐许配给他。那孙绍祖为人如此不堪,岂不是误了我姐姐终身吗?但我那大伯的性子,各位也都知道,是不听人劝的。 我想,为今之计,只能从那孙绍祖身上下手,要是能让他获个罪,离开京城,结不了这门亲就好了。但我一个人力量有限,所以求各位好哥哥们帮帮这个忙!” 这些纨绔子弟,正是年少气盛之时,一腔热血,且做事不顾后果的。听了宝玉这话便纷纷出起了主意。 卫若兰率先发言道:“这个容易,把孙绍祖叫到你们宁国府的天香楼跟我比试射箭。介时,我假意失手,把他的眼睛射瞎。我想你那大伯那么好面子,总不会要一个瞎眼的女婿吧!” 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宝玉摇头笑道:“不妥不妥,如此一来,你不就跟他结仇了吗?还是再想个法子吧。” 陈也俊忍着笑说道:“依我说,那孙绍祖既然好色,我们就找个最老辣的窑姐,给他弄个马上风,岂不一了百了!” 众人听了越发哄堂大笑起来。宝玉也撑不住笑了。 半晌,韩琦站起来正色道:“宝玉叫我们来是解决问题的,不是来说笑打趣的。人家姑娘一辈子的事,如今我们要帮了她也算功德一件。” 宝玉听他这样说,忙问:“韩兄,你有何高见?” “那孙绍祖如今正在兵部候缺提升,若等他升了官,便不好办了。”说到此处,他冷笑一声道,“不巧,我刚好听说一件事,若捅了出来,他非但不能升官,还得治罪!” 众人听了,皆神色一凛,打起精神,听他往下说道:“那孙绍祖乃大同人士,如今族中只有他一人在京城。孙家在大同当地竟是个土霸王,圈地卖地,欺男霸女的事干了可不少!三年前,他上京之前,路遇一户人家,见人家女儿长得标致,便欲霸占,那女子不从投井而亡。孙绍祖为泄愤烧了人家房屋,搞得人家家破人亡,自己拍拍屁股就走了。 那女子父亲在当地报官,官府皆惧怕孙家威势,哪里敢管,反将他打了出来,说他诬告。这老爹诉求无门,如今在京郊田庄上安身。” 众人忙问:“此事,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韩琦便道:“前几日我去京郊打猎,半路口渴,去一农户家里借水喝,顺道歇个脚,听那老头自己说的。你们也知道,我父亲去世后,我就不管这些闲事了,便埋在心里。如今,宝兄弟提到孙绍祖,我自然就想起来了。” 宝玉咬牙道:“这个孙绍祖实在可恶!我们须得为那老人家申冤,除掉这个祸害才行!” 众人同仇敌忾,如此这般商议了许久,直到天黑才各自散去。 这些王孙公子各有门路,一面使人带那老者去监察院递了状纸,告那孙绍祖强抢民女、逼死人命、纵火烧屋;一面委托御史在朝堂上参了孙绍祖。 圣上闻知震怒,将孙绍祖革职查办,罪行审明后便判了斩监候,家产全部抄没充公。 如此,又抄了一家。据说,孙家的家产十分丰饶,皆是搜刮百姓的民脂民膏。圣上更怒,改判斩立决。 这门亲事,自然没人再提起,迎春仍回大观园居住。 如此,宝玉心下稍安,终日带着笑颜。贾赦也很开心,虽然亲事没成,但孙绍祖寄存在他那里的五千两银子早已被他花了个精光。如今,没人来跟他要钱了,自然开心。 第63章 麒麟姻缘 转眼已经到了史湘云出阁的日子。一大早,众姊妹都来到史家送她出嫁。 晨晓的微光尚在天边挣扎,史侯府却已似被点燃的喜焰之海,各处灯火交织,人影憧憧,忙碌的仆从们如穿梭的蚁群,于庭院廊道间携着喜庆的红绸、精致的喜饰匆匆而行,每一寸空气里都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祥瑞之气。 史湘云的闺房之中,那红绸仿若汹涌的红海浪潮,澎湃翻卷,所过之处,皆被这热烈而奔放的红渲染得如梦如幻。这红,似是将天地间一切的欢愉与吉庆都尽收囊中,而后倾洒于此处,映照着那端坐在雕花梨木床榻之上、即将踏入新生活的史湘云。 史湘云头戴的凤冠,乃是能工巧匠倾尽心血之作。其上明珠粒粒,圆润饱满,宛如夜空繁星坠落,每一颗都蕴含着岁月凝练的温润光泽,与那雕工精细、繁复华丽的金饰相互映衬,或盘绕成龙凤呈祥之态,或绽成繁花盛绽之姿。凤冠两侧垂下的璎珞,以红珊瑚、绿松石与珍珠串就,随着她的轻微呼吸与细微动作,轻轻摇曳,发出清脆而悦耳的碰撞声。霞帔如天边流霞织就,其质地轻柔。那上面用金银丝线绣成的吉祥图案,针法细腻入微。龙凤于祥云中穿梭,瑞兽在繁花间嬉闹,边缘处缀着的细密流苏。 史湘云本就生得面容娇美,眉眼含情,此刻经这满身华服与精致妆容的点缀下,更添了富丽华美。她双眸低垂,长睫如蝶翼般轻轻颤动,幽黑的眼眸深处,既有对未来未知生活的无限憧憬与期待,那是少女心中对爱情与家庭最美好的幻想,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辰在闪烁;又有一丝难以掩饰的紧张与娇羞,如清晨薄雾,淡淡地笼罩着她。那纤细如葱的双手下意识地轻轻交握,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不自觉地摩挲着衣角,仿佛唯有如此,方能缓解内心的波澜起伏。 薛宝钗、林黛玉、迎春、探春、惜春等姊妹们环绕在她身侧,恰似众星拱月。薛宝钗莲步轻移,身姿婀娜,她嘴角噙着那一贯温婉的笑意,如春日暖阳般和煦。她伸出如羊脂玉般细腻的手,轻柔地理顺着湘云嫁衣上的每一处褶皱,仿佛对待的不是一件衣物,而是稀世的珍宝。 “云儿,你此去可就是大人了,事事多留心一些,莫要再淘气了。”宝钗含泪向她笑道。 林黛玉则斜倚在一旁的檀木软榻上,星眸半睁半阖,笑意盈盈中却又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惆怅与不舍。她朱唇轻启,话语如珠落玉盘,清脆悦耳却又带着丝丝缕缕的情思:“云儿,可莫要忘了咱们姐妹间的情谊,用空常来看我们。” 迎春身姿婀娜,静静地伫立在角落,她的目光如秋水般平静,却满是诚挚的祝福。虽未言语,但那温柔的凝视,那轻轻的点头,已胜过千言万语。 探春英姿飒爽,她迈着轻快的步伐,在屋内来回踱步,好似一只灵动的小鹿。话语明快爽利,正与湘云兴致勃勃地畅想着日后姐妹相聚的欢乐场景,“云儿,待你归宁之时,咱们定要再像从前那般,联诗饮酒,好不快活。到时我定要与你比试比试,看谁的诗才更胜一筹。” 惜春站在一旁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脸上无悲无喜,一副超然物外的样子。 正谈笑间,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如汹涌澎湃的潮水般涌来,瞬间打破了屋内的宁静与温馨。原来是卫若兰前来接亲了。 那卫若兰骑着一匹毛色纯正、高大威武的白马,马身被装饰得五彩斑斓,系着的红绸如燃烧的火焰般随风飘扬。他身着一袭精致的红色喜服,领口与袖口处绣着细腻的金线花纹,那金线在阳光的映照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似是将太阳的光辉都织入了衣物之中。腰间束着一条镶嵌着美玉的腰带,美玉温润,与他身上的英气相互交融,更显身姿挺拔,气宇轩昂,仿若从画中走出的英俊郎君。 身后跟着的迎亲队伍浩浩荡荡,个个脸上都洋溢着喜气洋洋的笑容,手中捧着的礼盒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金银珠宝的璀璨与绫罗绸缎的绚丽交织在一起,令人目不暇接。 喜娘忙为湘云盖上红盖头,扶着她走出去。众姊妹含泪目送她离开,心中皆是不舍。 在众人的簇拥与欢声笑语中,史湘云与卫若兰拜堂成亲。 拜堂之后,便是盛大的喜宴。宝玉等世家公子们围坐在卫若兰的席旁,他们皆是好友,此刻自是不会轻易放过这大好的“闹喜”机会。 “若兰兄,今日你可得多饮几杯,这可是你大喜的日子,不醉不归啊!”宝玉率先端起酒杯,脸上带着促狭的笑意,双眸明亮有神,似是藏着无尽的鬼点子。 “是啊,卫兄,这新婚之喜,定要喝个痛快,莫要藏着掖着。”其他公子们也纷纷响应,一个个摩拳擦掌,手中的酒杯如林立般朝着卫若兰递去,眼神中满是戏谑与期待。 卫若兰看着眼前的一众好友,心中满是欢喜,他笑着一一接过酒杯,仰头一饮而尽。一杯杯美酒下肚,他的脸上渐渐泛起红晕,仿若春日盛开的桃花,但双眸依旧明亮有神,神采奕奕。他本就豪爽豁达,性格洒脱,此刻更是来者不拒,与公子们谈天说地,欢声笑语不断,从诗词歌赋谈到家国大事,从江湖轶事聊到风花雪月,宴会厅内的气氛热烈非凡,如燃烧的火焰般炽热。 酒过三巡,众人簇拥着卫若兰前往洞房。洞房内,红帐低垂,如一片红色的祥云笼罩着。龙凤喜烛燃烧得正旺,火焰欢快地跳跃着,将整个房间映照得暖烘烘的,弥漫着一股暧昧而甜蜜的气息。床上铺着绣有鸳鸯戏水图案的锦被,那鸳鸯栩栩如生,仿佛在水中嬉戏缠绵;枕头上绣着并蒂莲花,娇艳欲滴,花瓣上似还带着清晨的露珠,处处都彰显着新婚的甜蜜与幸福,让人不禁心驰神往。 史湘云静静地坐在床边,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微微颤抖的手指泄露了她内心的紧张。听到众人的喧闹声渐近,她的心愈发忐忑不安,犹如小鹿乱撞。 卫若兰走进洞房,他挥了挥手,带着几分微醺的醉意,却又不失威严地遣退了众人。随后,他转身轻轻关上房门,那“吱呀”一声仿佛将整个世界都隔绝在外,只留下他们二人。 此时,房中静谧得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和那喜烛燃烧时轻微的“噼啪”声。卫若兰缓缓走向史湘云,每一步都走得坚定而沉稳,似是带着一生的信念。在烛光的映照下,他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史湘云胸前佩戴的金麒麟上。史湘云也恰在此时看到了卫若兰胸前的金麒麟,那金麒麟在烛光下闪烁着淡淡的金光,仿佛在诉说着一段神秘的缘分。 二人的目光交汇,不禁相视而笑。这一笑,两人间的尴尬气氛也缓解了不少。史湘云心中明了,这定是宝玉的那个金麒麟,想是宝玉赠予了卫若兰。这金麒麟仿佛是一种奇妙的缘分牵引,让她与卫若兰在此刻更觉亲近与默契,仿佛是命运的丝线将他们紧紧相连。 红烛高烧,鸳帐低垂,一夜恩情诉不尽。 第64章 误拾绣春囊 却说,宝钗、黛玉、迎春等众姊妹送湘云出阁后,至傍晚方回到贾府。众人绘声绘色地向贾母描述湘云如何打扮、如何出门以及婚礼上的排场。 贾母听了又是高兴,又是感慨:“等你们姊妹们都成了家,我也就能安心闭眼了。” 底下的老嬷嬷们忙笑道:“老太太福寿大着呢!得看着姑娘们有了哥儿、姐儿,再看着姑娘们的哥儿、姐儿再成了家,到那时再当神仙去也不迟。” 说得女孩子们都羞红了脸。 贾母也开怀大笑:“那哪里还是什么神仙,那不成个老妖精了。” 众人围着贾母又说笑一回,方回到园中。因贾母寿辰临近便又接了黛玉来住。 次日,荷花服侍了黛玉午歇,闲来无事,就往园中去玩耍。因为听见草丛里蟋蟀叫得欢,便想捉几只拿回去跟春纤、雪雁她们斗蟋蟀玩。她蹲下身,听准了蟋蟀的方位,小心翼翼刚扒开草,一只蟋蟀就蹦了出来。荷花忙伸出双手捂上去扑,一连扑了几下都没抓住,眼巴巴看那蟋蟀钻进石头缝里去了。 出了一回汗,荷花便想坐到旁边假山石上休息一下。一抬眼,只见那石头上摆着一个花红柳绿的物什,远远看着像个绣花荷包。 “是谁的荷包落在这里了?”荷花一边想,一边走上前去,将那东西拿在手里,这下她可算看清了那荷包上绣的图案。 “卧槽——”一声国粹脱口而出,荷花拿着那荷包左看右看,不禁自言自语,“绣春囊,绣春囊啊……怎么还真让我捡到了……这画风实在辣眼睛……啧啧啧,画的也不咋地么……” 她嘴里嘟囔着,正在思考要如何处理,只听身后传来人声:“你这傻丫头,得了个什么狗不识儿,在那里叽叽咕咕的,拿来给我瞧瞧——” 荷花转过身一看,冷汗都顺着后脊梁流下来了——只见邢夫人带着几个丫头正从拐角处走过来,对她说话。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眼下藏是来不及了,荷花不得已,只得按原着剧情走。 只见她咧着嘴笑着走过去,将手里的绣春囊递给邢夫人,面上一派天真:“太太说得真个儿巧,还真是个狗不识呢。还请太太看看,这上面绣的什么故事,是两个妖精打架吗?” 邢夫人接过香囊,面色大变:“这东西你从何处得来的?可还有别人看见?”一边说,一边忙将香囊藏进袖子里。 荷花只得如实说了,她指着那块假山石道:“回太太,就在这个石头上捡的,周围一个人没有。我正想各处问问是谁丢的呢!” 邢夫人便吓唬她:“快休告诉一人!这是个邪物,是害人的东西,万万不可让人知道的。要不是看你是个傻子,连你也要打死!” 荷花听了忙跪下磕头,原来当傻子也有当傻子的好处。邢夫人又嘱咐她:“此事万万不可告诉别人,不然一定会打死你。” 荷花再三保证:“太太放心,我再不敢告诉一个人的。” 邢夫人见她知道怕了,方急急忙忙地走了。 荷花见她走远了,方站起来,倚在假山石上,越想越心惊:“如今自己是林姑娘的丫头,此事该不会连累到姑娘吧……求求你们了,不要跟我一个傻子计较。” “不是,这园子里来来往往这么多人,就非得让自己来捡这个东西吗?”荷花无语问苍天。这就是原着的力量吗! 想至此,荷花忙跑回潇湘馆,将此事原原本本地告知黛玉。 “这香囊到底是谁的啊,我怎么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荷花趴在桌子上,揪着头发道。 黛玉点了一下她的脑门,叹道:“眼下,比猜想这香囊是谁的,更重要的是,他们希望这香囊是谁的。” 荷花抬起头,神情沮丧:“那他们抄检大观园的时候,还会来咱们这里搜吗?” 原着林黛玉父母双亡是被贾府收养的,可以说没把她当亲戚看。可如今她跟薛宝钗一样,都是自己有家的,都是暂住的亲戚。那还搜不搜? 黛玉望着远方,缓缓道:“来与不来,我都有应对之法。” 荷花郁闷地走出来,见雪雁和春纤正往屋里走,便拉住她们问道:“你们素日里和我好,从不计较什么,是因为我是个傻子吗?” 雪雁和春纤听了她这话,对视一眼,都道:“谁又说你傻了?我们跟他理论去。你只是行动不大合外人的式,哪里傻了!不要听别人胡说。” 荷花听了更郁闷了,这话怎么听起来怎么更像哄傻子呢。 抄检大观园的事,现在还发作不了,因为眼下就是贾母的八十大寿,贾府为了撑面子,辗转腾挪也要大办一场。 从七月底到八月初,宁荣二府两处筵席齐开,每日里大宴宾客。从七月上旬,送礼的人就络绎不绝了,宫里也送了寿礼来。那些礼物摆满了荣庆堂,贾母最先两天还饶有兴致地拄着拐杖去看那些礼物,过了两日就乏了,命人收起来,说以后无聊的时候再看。 这日,几位王妃诰命前来拜寿。其中南安王太妃要见贾家几位姑娘。贾母便命人叫了宝钗黛玉和探春过来,恰好湘云也来拜寿,便把她也叫了来。 史家与南安王府走得近,南安太妃见了湘云难免又打趣她一番。 等散了席,回至园中,不多时就见宝玉匆匆忙忙走进潇湘馆。寻了黛玉问道:“听说今天席上,南安太妃叫你们出来见她了?” 黛玉摸不着头脑,点头道:“确有此事。” 宝玉跌足叹道:“她可没安好心!你不知道,那南安王奉命去东海清剿匪患,与那真真国作战,谁料他不中用,一败涂地不说,自己都被人家给俘虏了。如今,那真真国要与咱们谈判,要咱们缴纳岁币不说,还要咱们的公主跟他和亲,不然就要杀南安王。 圣上自然生气,哪里肯给他什么公主,让那南安王太妃把他家的女儿送去换自己儿子回来。他家又哪里舍得拿自己女儿去和亲,就把主意打到咱家了!” 第65章 湘云回园 众人听了,皆惊惶不已。 “那南安太妃这些日子不停地去各个有女儿的公卿侯爵家里做客,就是为了挑个人去替她女儿和亲。如今挑到我们家来了!”宝玉急得直跺脚。 黛玉道:“今日老太太只叫了我、宝姐姐和三妹妹出来见她。我和宝姐姐不是你们家的人,那就只有三妹妹……”说着不禁捂住了嘴,神色凄然。 正说着,忽听院中传来一阵欢笑声。众人抬眼望去,只见史湘云正带着一帮丫鬟婆子说说笑笑走了进来。 “果然,你两个在一处,省得我再跑一处的腿子。咱们找其他姐妹们去,大家凑齐了,省得我一个一个地叙旧。”湘云走上前来拉着黛玉笑道。 黛玉由她拉着走,口中不由道:“还是这样风风火火的,成了家的人也不见多稳重。” 宝玉也随着她们走,闻言笑道:“正是如此,才更难得!” 湘云笑道:“我这些日子,忙个不停,又是回门又是拜寿的,如今好不容易见了你们,还叫我稳重,是要闷死我么!” 宝黛二人对视一眼,笑道:“如此看来,妹夫对你倒是不错。” 湘云听了,红了脸,笑道:“你两个倒也不必这样打趣我,横竖你们也有这一天。” 宝黛二人听了,各自垂了头。 众人说说笑笑间已经来到了秋爽斋。探春神色如常,将他们迎进来。 宝玉便道:“三妹妹这里宽敞,再派人把其他姐妹请到这里来吧,我可是走不动了。” 探春知道这是湘云出阁之后第一次回园里来,定要与众姊妹欢聚一堂的,便忙命丫鬟婆子们去园中各处把其他人请到这里来。 黛玉又看了宝玉一眼,宝玉回她一笑,以示安抚。 湘云早看到了,便指着宝黛二人问道:“你们两个又神神秘秘的,打什么哑迷?还不从实招来。” 宝玉只好将南安王战败被俘,南安太妃要认干女儿,替她女儿和亲换回南安王的事又讲了一遍。 湘云听了,不忿地吐槽了一通。探春似乎想到了什么,默默低下了头。 宝玉忙安慰她:“或许是我们多心了,她可能真的只是来和老太太祝寿,顺道见见女孩儿们。” 正说着,李纨跟其他姐妹也到了。独不见宝钗,原来薛姨妈近来因为薛蟠的事,正生着病,宝钗便搬回去照顾母亲了。 众人说笑一回,散后,湘云便去薛姨妈处探望宝钗。 进了她们院子里,只觉鸦雀无声的。湘云便摆手不让下人声张,自己走到廊下,正欲进去,只听窗子里薛姨妈的声音道:“你哥哥如今还没判,那就还有机会。宝丫头,再想想法子吧!救救你哥哥,妈求你了行不行?” 宝钗哽咽道:“妈,我也想救哥哥,可……实在没法子了!” 湘云听了,不禁红了眼圈,心疼宝钗的处境。她整理了一下,开口道:“宝姐姐在家吗?我来看看你。” 薛姨妈和宝钗听了,忙擦掉眼泪。宝钗走出来,强笑道:“云儿你来了,我没去看你,反倒让你找来了,是我思虑不周了。”说着将她让到自己房中。 湘云与她叙了旧,不免又把今日南安太妃来的目的跟她说了。 宝钗听了,先是惊讶,随即目光闪了闪。强自笑道:“或许是他们多心了吧!纵然那南安太妃有此心,也要问过这府里老太太、姨父、姨母答不答应。” 湘云叹道:“你长年住在这里,他们府上如今是什么情形,你还不知道吗?若是那南安太妃认了三妹妹作干女儿,朝廷封了郡主,从表面上看,是何等荣耀。南安王府也会给予好处。三妹妹毕竟不是他们太太亲生的,未必就舍不得呢……” 宝钗忙掩了她的口,嗔道:“你这心直口快的毛病还是不改!” 湘云知道自己说话造次了,红了脸,撒娇道:“好姐姐,我是把你当亲姐姐说话才没顾及的。在外人面前我可不这样呢!” 宝钗无奈一笑。 湘云见她家里烦难,也不好多待,又说了一会儿,就告辞去向贾母请安了。 宝钗送她出去后,一个人坐在房中,怔怔地出神。脑海中回想起她刚才说的话:“被南安太妃认作女儿,被朝廷封为郡主,是何等荣耀。南安王府少不得也要给些实在的好处……” 于是,叫丫鬟过来服侍她梳洗一番,重新打扮了,去往王夫人处。 王夫人正与管家媳妇林之孝家的商议什么,见宝钗来了,就叫她们退下了。 “宝丫头,你坐下。你还不知道,今日南安太妃来给老太太祝寿。见了你们之后,她对你们是极尽夸奖,想认一个当干女儿呢!” 宝钗笑道:“我们人微福薄,倒承蒙她老人家错爱了。不知老太太和姨妈是怎么回复她的?” 王夫人叹道:“这自然是极好的事。老太太却推辞说,你们几个粗笨得很,说南安太妃这是在打趣你们。如果当了真,岂不是自讨没趣!” “老太太也是心疼姐妹们……”宝钗低头道,手指不自觉地拨弄着扇坠上的穗子。 忽然,她的手被王夫人握住。宝钗身子不禁一僵,抬眼只见王夫人满眼热切的看着她:“宝丫头,你不知道,咱们家里如今是一日不如一日了……此时,若能得贵人相助,那真是求之不得的事!” 宝钗见她如此,心中已经猜到了几分。还是忍不住道:“听说那南安王打了败仗被俘,如今要与番邦议和。要咱们的公主郡主去和亲,才肯放他回来呢……” 王夫人目光闪了闪:“你也知道了。如今我们家的女儿,除了你和你林妹妹是亲戚不算。二丫头是大老爷那边的,四丫头是东府里的,只有三丫头……三丫头虽然不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但在我心里,一直跟亲生的没两样。我岂有不疼她的!若是让她远嫁,我自然心痛不舍,旁人兴许也会背地里骂我这个嫡母不仁……” 宝钗忙道:“姨妈多虑了。这些年您对三妹妹的好,谁不是看在眼里的。您如今也是为大局考虑。既然是这家里的人,眼看着家里困难,哪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王夫人含泪道:“我的儿,你这话当真是说到我的心坎上了!我这一片苦心,怕只有你一个人还懂得几分。可恨,你不是我亲生的女儿。偏偏你又有个那样的哥哥……” 说到哥哥,宝钗不禁滴下泪来:“刚才我妈还让我救我哥哥呢!我一个女儿家,又有什么法子……” 王夫人也滚下泪来,将她搂在怀里安慰着。忽然,想到了什么,眼前一亮,对她道:“不,宝丫头,你有法子……” 第66章 宝钗远嫁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 宝钗心中想到这两句诗。 那一晚,她与王夫人聊了很久很久。 等到姐妹们得知此事,已是南安太妃又来荣国府的时候。她当众认宝钗为义女,众人说着恭维的话。 薛姨妈哭肿了眼睛,含泪笑着说:“我们宝丫头,几世里来的造化,能被太妃娘娘看中,认为义女,这是天大的造化!” 南安太妃立刻就要带宝钗回南安王府。 宝钗跪下,求道:“请太妃娘娘容民女与母亲和众姊妹,先告个别。” 南安太妃点头答应了允许她明日去南安王府,然后再从那里备嫁。 众姊妹将宝钗让进园内。宝钗见她们全都面色悲戚,强笑道:“你们该为我高兴才是,怎么都这样无精打采的?” 探春面有愧色,含泪对宝钗道:“宝姐姐,该去和蕃的人原本是我,你是替我……” 宝钗摇摇头,止住她的话:“不是这样的。能被南安太妃认作义女是何等风光的事,她选中谁就是谁,没什么替不替的。况且,太妃她老人家慈悲,帮我们家和裘都尉说和。朝廷也念在我和亲有功,免了我哥哥的死罪,改为流放。我还能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唉!明明是我们男人无能,却让女儿家去受罪。”宝玉拍着栏杆愤恨道。 湘云泣道:“宝姐姐,你这一走,我们何年何月才能再见到你!那番邦乃蛮夷之地,语言不通、水土不服。去国离乡,你一个人该有多孤单啊……” 黛玉忙拉着她劝道:“你这云丫头,净说些丧气的话。你就不能给她说点好听的?我记得旧年宝姐姐填的那首柳絮词:韶华休笑本无根。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是何等的有气魄、何等的志存高远。 不日,宝姐姐就会被朝廷册封为郡主,听闻那真真国仰慕我华夏文明已久,他们的贵族子弟自幼就学习我们的文化。他们的王子此次亲自前来求娶我们郡主为正妃。咱们的郡主下嫁自然有一定的规格,陪嫁去的人和物都不会少。一饮一食自然都用我们自己的。哪里就孤单一人了!” 湘云听了方止了泪。 宝钗笑道:“颦儿不愧为我之知己!你的话正是我想说的。我原本以为自己会终生困在这一方天地里,谁成想如今得了这个机会,得以远涉山川。纵是前路漫漫,我也不惧!只是,舍不得姐妹们……” 众人听了,纷纷落泪。 “以后再也没有人在你们耳边说教了,该高兴才是,都哭什么!”宝钗笑道。 宝玉拭泪道:“以前都是我不懂事,姐姐宽厚,不曾跟我计较。如今想来,实在汗颜!你以后就只记得咱们开心的时候,不开心的都忘了吧。” 宝钗点点头,忽又向他道:“只是有一件事,深感遗憾……” 众人忙问是何事。 “可惜喝不到他二人的喜酒了!”宝钗手里指着宝黛二人笑道。众人都笑了起来。唯独他二人低了头。 众人说笑一回,又在园里摆了酒席,为宝钗饯行。席间姐妹互诉衷肠,依依不舍。 回到家里,宝钗已带了七分醉。薛姨妈正泪眼朦胧地望着她:“宝丫头……” “妈,你怎么哭了?该为女儿高兴才是啊!”宝钗摇摇摆摆走进来,拿出帕子为母亲拭泪。 薛姨妈握住她的手,泣道:“妈知道,你是为了救你哥哥,才……妈对不住你!” 宝钗摇头笑道:“妈,你又说糊涂话了!我要当郡主了,以后就是王妃了!这是天大的喜事,有什么对不住的呢?” “宝丫头,你就别刺妈的心了……都是妈的错,我不该一味惯着你哥哥,惯得他不知天高地厚,一错再错;也害得你要去那么远的地方……”薛姨妈哭得泣不成声。 宝钗也流下泪来:“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妈,从今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了,您老人家要自己保重……” 薛姨妈紧紧抱住女儿,哭得声嘶力竭:“宝丫头,妈不能没有你……不能没有你啊……” 宝钗拍着母亲的背,安抚她,任凭泪水模糊了视线,口中喃喃道:“如今算还清了吧……我不欠你们的了……” 第二日一早,南安王府就派人来接宝钗过去。她来到贾母房中,邢夫人、王夫人、李纨及众姊妹们皆已到齐。宝钗一一拜别过。 探春将一册书卷递给她:“这是我抄录的咱们平日里做的那些诗词,留个念想吧。”宝钗点头接过,其他姐妹也各有赠礼。 薛姨妈哭得如同泪人一般,由丫鬟扶着,勉强站立。 “姐姐,我和哥哥以后会好好照顾伯母的。”宝琴含泪道。 宝钗跪下磕了头,含泪道:“妈多保重,女儿去了——” 从今分两地,各自保平安。 不久后,薛宝钗被封为靖安郡主,出使真真国,下嫁真真国王储为正妃。 朝廷念及宝钗的功劳,将薛蟠的死刑改为流放,薛蟠不幸病逝于流放途中。 薛姨妈一直由薛蝌、宝琴兄妹赡养,直到逝世。 南安王平寇不利,辜负圣恩,褫夺封诰,降为二等威武将军。 “姑娘,你别难过了。薛大姑娘那么聪慧的人,到了真真国,一定会有一番大作为的。”荷花安慰黛玉道。 “这个道理我当然懂。只是想到姐妹们此生怕是再难见面,心中怎么能不悲伤!”黛玉拿着帕子擦着眼泪。 正说着,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 春纤跑进来道:“外面好多人呢!明火执仗的,太太带了一帮管事妈妈进来。我看见有周瑞家的,还有大太太的陪房王善保家的。浩浩荡荡一群人,不知干什么呢!” 这是要抄家呢! 荷花听了,不禁与黛玉对视一眼。然后,她跑出去,从门缝里往外瞧了半天才回来:“他们走远了,没往咱们这里来。” 黛玉点点头:“那就洗洗睡吧!” 于是,众人服侍黛玉梳洗完睡下,也各自胡乱睡了。 第二天一早,黛玉便命人收拾行李,准备打道回府。 她先去了李纨处,恰巧尤氏和探春也在。 第67章 抄检大观园 这李纨也是个妙人,自从凤姐走后,王夫人就让她和探春管家。李纨是事到她眼前了,她就管管;别人不找她,她是不肯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的。又以体弱多病为由躲避锋芒,三天两头的,不是贾兰生病,就是她病了。 这次也一样,抄检大观园的时候,李纨正病着,探春又是个姑娘家。只能王夫人自己披挂上阵,人上了年纪觉就变少了,倒也不嫌辛苦。 探春面对王夫人自然不能像面对凤姐那样,可以据理力争、态度强硬,虽内心激愤,却不得不忍气吞声。 黛玉一进门便见探春哭诉道:“前几日他们还议论那甄家好好的抄起家来,如今咱们自己家这不也来了么!——是呢,这样的世家大族若从外面杀进来,一时间是杀不死的,得先从内部自相残杀,杀得四分五裂了,方能一击即破!家事上是如此,国事上也是如此。” 尤氏、李纨来了,连忙让座。探春也擦了眼泪,对黛玉道:“昨晚的事,你可知道了?” 黛玉也不伪饰,点头道:“昨夜里听见些动静。虽没去我那里,但我早晨遣了丫头去打听了。多少知道几分。” 李纨便道:“因你是客,所以才没打扰,并没别的意思,你别多心。” 黛玉笑道:“多不多心的倒不要紧。我不高兴了还能躲走,你们就只能受着,还是你们更委屈些。” 尤氏也叹道:“你这话说到我心坎上去了。正是呢,不受着还能怎样呢!” 李纨和探春便问她:“你又是怎么了?今天一过来就闷闷不乐的,难道是四妹妹给你气受了?” 尤氏摇头笑笑还不肯说。 探春便道:“这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平白憋坏了自己。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们也听说了几分。昨夜里,二姐姐房里的司棋出了事,还有四妹妹那里的入画也得了不是。想是为入画的事,四妹妹埋怨你了。” 尤氏便不再瞒着,大倒苦水:“就是入画的哥哥私带进来东西存放在入画那里,昨夜被翻了出来。那些东西原是你珍大哥哥赏他哥哥的,只是不该私带进来。原本不是什么大事,惩戒一番也就罢了。谁知今天我一来,你四妹妹就跟我说不要入画了,让我带回我们那边去。还说了一堆无情无义的话,嫌我们风评不好,恐连累了她,要跟我们那边断绝来往的意思。我这一大早的过来,遭受她一通数落,好没意思!” 李纨跟探春忙安慰她:“四妹妹从小就性子清冷孤僻,又倔强的很。她有她自己的思想,我们不理解,也不敢招惹。少不得让你受这委屈了。” “说起来,这事儿还是从我的丫头起的头——”黛玉把荷花推出来,“你来说说吧!” 之前就商量好了的,荷花捡到绣春囊的事,要是以后众人从别人口里听说,反倒不好,不如自己大大方方先说出来。 荷花便道:“我前些日子在园里石头上捡到个外面的物件,恰巧被府上大太太撞见了,被她拿了去了。这些日子一直没见动静,我以为这事就过去了,他们暗地里查访寻拿着了呢!谁成想昨夜里忽然闹起来了。我心里怪过意不去的,给各位奶奶姑娘们添了这么多事故。”说着便福了一福。 李纨笑道:“这怎么也怪不到你头上。园子里人来人往的,没被你捡到,也会被别人捡到。归根结底是我们管理不严,使得下人们没个惧怕,私底下作乱。” 探春听了,冷笑道:“这不过是由头罢了!一家子骨肉为了各自的利益,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的。闹到家破人亡才不闹了呢!” 众人又感慨一回。 黛玉望了望天色,起身道:“我原本要辞别老太太,回家去。所以先来见见你们,跟你们也见过了,我也该走了。” 李纨尤氏都道:“过两天再来才好,老太太心心念念着要大家一起中秋赏月呢!” 探春却道:“走了也好。我若是个男人,早出去了。纵是披星戴月、风餐露宿,也强过困于这尺寸地方,跟笼子里的蟋蟀似的,同类相争,不死不休!” 众人无话以对,送了黛玉出来。 来到贾母处,贾母十分不舍:“八月十五再来,你们家里冷冷清清的,难免伤感。你和你父亲都过来,咱们一家子骨肉热热闹闹的才好呢!” 黛玉只得含笑答应。 “宝玉怎么不来,他又到哪里去了?”贾母环顾四周问道。又遣人去怡红院问,不多时袭人赶来,回道:“二爷一早就出去了,说是外面有事。” 贾母叹道:“宝玉如今长大了,多出门历练历练也好。只是,见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宝玉今日,天色微亮就起床了。昨夜王夫人抄检大观园,第一处来的就是他这儿。幸好,之前晴雯生病已经搬了出去。怡红院里也没翻出什么不妥的东西,王夫人对他房里几个模样标致的丫鬟死盯了几眼,又训诫宝玉一通,才去别处。 宝玉心里不安,也没睡好。天一亮就出来了,来到外书房,把茗烟叫过来问道:“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茗烟嬉笑道:“爷的事,小的什么时候办岔过?租的宅子就在咱们府后边两里地,干净整洁二十多间屋子,已经雇人收拾得差不多了。就等着爷金屋藏娇了!” 宝玉闻言,向茗烟脑门上弹了一下,啐道:“别胡说八道!我不过是暂时为你里头那些姐姐们找个容身之处。此事,万万不可让人知道,否则就将你交给老爷打死!” 茗烟捂着脑袋笑道:“我办事,爷放心!” 宝玉又出门办了些琐事,回到家,听闻黛玉回家去了。跺脚道:“我真该死!只顾着自己的事,没有送送她。” 又来到园中各个姐妹处,一一慰问一番,方回到怡红院。 袭人倒了茶给他,嗔道:“二爷如今怎么跟个没笼头的马一般!有那往外头跑的功夫,不如坐下来念念书,叫老爷知道了,也少生些气。” 宝玉不以为意:“古人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这是知行合一,老爷知道了定不会生气。” 第68章 史家被抄 展眼已是八月十四,黛玉早上去向林如海问安。顺便道:“外祖母叫我们去过中秋呢,爹爹去不去?” 林如海放下手中的书卷,沉吟道:“如今多事之秋,本不应与你外祖家走得太近。然而,骨肉亲情却是割舍不下的,我们在京中只有你外祖母这一家亲戚。也罢,能多聚一次是一次吧。” 于是,吩咐下人备车马,往荣国府而去。 贾母正在房中同儿孙辈们说笑,忽有下人来报:“林姑娘送中秋节礼来了。”贾母听了,忙命人接进来。 看完带的礼物,又见黛玉一行人没有带衣包,贾母知她没有过夜的打算,便问道:“怎么不留下多住几日?” 黛玉回道:“我父亲说,大节下的,外祖母家里事情多,作为晚辈心意尽到便可,若留下来住没的给人添乱。” 贾母便向众人笑道:“你们姑老爷还是这样客气。” 众人又奉承贾母一回,贾母便留黛玉吃饭。 吃了饭,黛玉同众姊妹来到园中。因不见迎春,黛玉便问众人她去了哪里。 探春道:“这两日又有人家来相看了,大伯母便把她接过去住两日。” 黛玉叹了口气,又问:“云儿来过没有?” “还没来呢,想必忙着回娘家呢,或许明日才来吧。”探春叹道,“如今,见她一面也难了。这还是在京中呢,若是嫁外地去,比如宝姐姐,岂不是一辈子也见不着了!咱们这些人渐渐地也都散了……” 说得众人都伤感起来。 忽然宝玉慌慌张张地走来,人群里打量了一眼,问道:“云妹妹没来咱家吗?” 众人摸不着头脑,黛玉答道:“并没来啊,想是回娘家了。” 宝玉大叫一声“不好”,转身就要走。 探春拉着他问道:“二哥哥,你是怎么了?这样着急是要去哪里?好歹把话说清楚了,别叫大家担心。” 宝玉跌足叹道:“我刚得知消息,锦衣军去往史家查抄去了!我想着云妹妹要是来咱家了还好,要是回了史家,岂不被牵连。就匆忙的赶回来了,没想到真的去了史家。我得去看看——”说着又要走。 众人叫他也不理,匆忙地出去了。 黛玉回了家,便问父亲史家的情况。“如今,众人都瞒着老太太呢,不敢叫她知道。” 林如海道:“听人说,史家的两个侯爷忠靖侯史鼎和保龄侯史鼐都被抄了,罪名是贪赃枉法徇私舞弊,家产全部充公。” 黛玉急道:“爹爹净说些不要紧的。人呢?他们家的人关起来了吗?我们史大妹妹今日回娘家探亲,会不会被牵连?” 林如海笑道:“又不是谋反那样的大罪,出嫁女是无妨的。只是少不得要受一番惊吓。如今只把史家的男人们抓了起来,妇孺们禁闭在家里。等到判决下来,大概家中女眷会遣回原籍。” 黛玉听如此说,才放下心来,人没事便好。 宝玉赶到史家的时候,抄家的锦衣军已经将史湘云的叔叔和堂兄们抓走了。侯府大门上贴了封条,有官兵把守着。 他又绕到后门上,同样有人看守。宝玉不敢造次,想了想又去了卫若兰家。 幸而卫若兰和湘云已经回来了。湘云面上仍有戚惶之色,卫若兰正安慰她。听说宝玉来了,忙让进来相见。 宝玉见了他们,方知史家被抄没有预先得到消息。一家人正在举行家宴,官兵就突然闯了进来。男丁当场就被抓走了,女眷也被看守起来。湘云因为是烈士遗孤,且又出嫁为卫家妇,讲清原由才放他夫妇二人回来。 “难怪我叔叔婶婶这一年间忙着把我们姐妹都嫁出去呢!原来他们心里也有些预料到了……”湘云叹道。 宝玉听了,不由得想起自己家的姐妹来。只是现今婚姻都是盲婚哑嫁,像史湘云和卫若兰这样的实属难得。若遇人不淑,岂不误了终身! 宝玉又安慰他们一番,才回家去。见了贾母,只得强撑着笑脸,不敢走漏风声。 回到怡红院宝玉闷闷不乐地坐在一边。袭人见了便问他:“大节下的,怎么这副神情?谁又惹你了?” 宝玉摇摇头:“没事,我只是有些累了。”又想起什么,道,“前儿我跟你说的事,姐姐可想好了?我是打定了主意把她们都放出去。等过完节我就回太太去,这屋里只留两三个人吧。” 袭人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回答道:“二爷执意这样,我也没办法。既如此,留我和麝月、秋纹三个人可好?” 宝玉抬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知道麝月和秋纹都是袭人一手调教出来的,乃是她的左膀右臂。于是叹道:“你们既已议定,那就这样吧。” 中秋夜,贾母命人在凸碧山庄摆了家宴,全家男女都围坐在一起赏月。贾母见一桌竟没坐满,感慨不已。 过完中秋,宝玉一大早就去王夫人处,跟她说要把自己屋里的人都放出去。王夫人点点头:“这就对了。如今我们家不比以前,白留着那么多人无用。” 她仍不放心,亲自去怡红院巡视了一遭,那些长得妖艳的丫头都去了,只剩下袭人、麝月、秋纹这三个相貌平平的。外间只有几个粗使丫头和上夜的婆子,如此方才安心。 又去了李纨处,见贾兰的一个奶娘生得十分妖乔,也给撵出去了:“如今兰小子也大了,用不着奶妈了。把心思放在读书上为是。”李纨点头应是。 王夫人出了稻香村,见宝玉还等着。便问:“你还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回去念你的书。” 宝玉踌躇道:“刚才我去太太房里,见有两个眼生的嬷嬷,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那是官媒婆,来给你三妹妹说亲的。”王夫人指着宝玉训道:“这不关你的事,别又犯你那老毛病。” 宝玉笑回道:“太太放心,儿子如今已经长大了,知道分寸。” 王夫人点头道:“这里没你的事了,回去吧。”说着便走了。 宝玉见王夫人走远了,便往秋爽斋走去。 第69章 驱逐丫鬟 宝玉往秋爽斋走去,刚走到紫菱洲蓼汀花溆一带,只见几个婆子抱着好些东西带着司棋往后角门走去。 宝玉呆呆望着,心内暗自盘算着什么。忽又有一帮婆子带着那些唱戏的女孩子们也走出来。 那些女孩子们见了宝玉便呼喊求救,一个婆子伸手就朝其中一个人身上打了一巴掌:“下作的小娼妇!乱嚷什么,小爷们也是你能攀扯的吗?如今太太已经把你们赏给我们领回家配人,不怕被卖到那脏地方去你就只管嚎!” 吓得那些女孩子们不敢作声,抽抽咽咽地被领了出去。 宝玉气得直跺脚,赶紧跑到书房里去,叫过茗烟吩咐道:“快,快!去跟芸哥儿说,人已经下来了。按我们之前商议的办法,去她们干娘家里打听着,雇人去赎买。” 茗烟听了,一溜烟儿地去了。 想起自己原本是要去看望探春的,因为丫头的事,耽误了半日。此时想起来,宝玉又走回园里来。 到了秋爽斋,只见探春正坐在案前写着什么。 “听闻三妹妹这两日身上不好,你不好生养着,又练起字来。倒比我这个男人还用功。”宝玉走到探春身边笑道。 探春搁下笔,起身道:“不过是闷着无聊打发时光罢了!二哥哥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里?” 宝玉眼瞅着屋里只有侍书、翠墨两个探春的心腹丫头,便低声对她道:“我今日早上在太太那里看见两个官媒婆,太太说是给你说亲的。我悄悄给你说,好让你心里有个底,我有空也帮你打听着对方的人品。” 探春点点头:“多谢二哥了。”说着又要留宝玉吃茶,宝玉推辞说还有别的事。又匆匆离开了。 又去了迎春处,迎春此时正跟绣桔等几个丫鬟相对垂泪。见宝玉来了,忙擦着眼泪让他坐下,一面又让丫鬟倒茶。 宝玉劝她道:“姐姐且别忙着难过。如今司棋家去了,你着人打听着,看她在家里过得好不好,暗地里也帮一帮她。” 绣桔回答道:“姑娘派了个嬷嬷出去了,嘱咐她家里人别打骂她。不过我们姑娘的处境,二爷也知道,能帮的地方也有限!” 宝玉长叹一口气,知道指望不上她,闷闷不乐地出来。 回到怡红院,因为去了大半的人,只觉空落落的,十分冷清。 宝玉往床上一躺,越想越不是滋味,怔怔地流下泪来。又怕袭人等看见,自己悄无声息地擦了。 不一会儿,袭人走进来,笑道:“方才我往太太那里去,正听她老人家跟周嫂子几个议论说二姑娘已经许给什么锦乡伯韩家的二公子了,马上就要搬出去待嫁了。” 宝玉听了,呼啦一声坐起身来,忙问:“你可听清了,二姐姐许给了锦乡伯二公子韩琦?” 袭人听了,也不确定起来:“是说的锦乡伯韩家的公子,叫什么名字我不知道。” 宝玉忙下了床,跟袭人要出门的衣服穿。袭人忙问:“你这着急忙慌的又去哪里?” “找他去!”宝玉愤愤地想:好你个韩琦,平日里称兄道弟的,背地里竟然谋算我的姐姐去了。 到了韩家门前,因为都是相熟的,下人们便把宝玉让进了书房里等候,不一会儿韩琦就出来了,笑道:“宝兄弟今天怎么有空大驾光临?让小弟不胜荣幸。” 宝玉指着他笑道:“韩二哥,你别跟我说冠冕堂堂的话,我有事问你。”韩琦问他何事。 因左右并无旁人,宝玉直接就问他:“你什么时候去我们家提亲的?怎么不跟我说。” 韩琦不好意思地笑笑:“那是半个月前的事了。我们家大嫂子天天闹着分家,你也知道我们家的事,我们老爷太太去的早。我哥哥缠不过她,就说等我娶了亲再分家,不然外人叫看了难免说闲话。我也不愿受这气,就想着赶紧成亲搬出来各过各的,也就罢了。” “那你怎么就想起我们家的人来了?”宝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是不是早就存了心思?上次孙绍祖那事我就奇怪,你怎么谋划的那样周密,像是早就预备好了后手。如今,还不从实招来——” 韩琦只得如实道:“好兄弟,你既然问了,我自是不会瞒你。只是,这事你别向旁人提。我与你二姐姐早有一面之缘: 那年我去清虚观送祭品,天晚就宿在他那道观中。第二日,我早起去后山游玩,他们以为我走了,就没通知我。回来拿行李的时候,不巧正遇见你们家的女眷前来打醮。我不方便过去,就躲在一旁。远远看见浩浩荡荡一群人从车上下来,其他人皆是说说笑笑往前赶。只有一个小姐不争不抢走在后面,那样娴静温柔,菩萨一样的面容。我只远远看了一眼,就刻在心里了,怎么也忘不掉……” 宝玉便瞅着他笑道:“好你个登徒子,偷窥我们家女眷!” 韩琦笑道:“只是无意间看了一眼,又没怎样蓄意勾引。不算罪过。更何况,现在你大伯父已经收了我的聘礼,一个好字已经写了一半。你只等着送你姐姐出阁吧!” 宝玉装作不悦道:“既然没存着坏心,你为何蓄意瞒着我?” “人家常说好事多磨。为避免节外生枝,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韩琦抱着胳膊,身子往靠背上一倚,悠悠道。 “既然木已成舟,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宝玉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指着他道:“若你以后对我姐姐不好,我可是要打上门来的!” 韩琦拱手笑道:“宝二爷放心就是了。我们家虽然败落,也还置得起房舍。等成亲之后,我们就搬出去,你姐姐不用整日应付这些小姑、妯娌的。预计到时能分得一个铺面,还有京郊几亩田地。只是恐怕不像在你们府里时那般尊荣了。” 宝玉摇头叹道:“我们家也只剩下个空架子罢了!外头看着好,内里艰难。不说这些了,我还有事,便不打扰你了。” 于是韩琦将宝玉送出门来,看他远去了,才回身进门。 第70章 金屋藏娇 宝玉离开韩家,就去林府找黛玉。黛玉在会客厅里接待了他。 “你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主动把那些丫头放出去,总好过被舅母寻了不是撵出去。别人犹可,我只担心司棋。”黛玉叹道,“听说她那表弟前些日子一个人逃走了。真是遇人不淑!” 荷花也愤愤地道:“真是个渣男!姑娘,不如让我去劝劝司棋,免得寻了短见。以前我们玩得极好的。” 黛玉点点头,笑道:“这样也好,你坐车去,不要贪玩,早去早回。” 荷花一边往外走,一边应道:“我叫我爹带我去。姑娘放心吧!保证完成任务。” 紫鹃等人听见她要去看司棋,忙拉住她,将一个包袱塞给她:“这是我们几个的心意,你替我们交给她吧。” 荷花答应了,接了包袱往外走,找到她爹,说明缘故。她爹一向少言寡语,也不多问,给她套了马车,荷花坐了车,往司棋家里赶去。 因为她家曾是贾府的家生奴仆,彼此知根知底,所以知道司棋家在哪儿。 等到了司棋家,她爹坐在车上等着,荷花一个人上前去敲门。 敲了半天,才见司棋的娘过来开门,见她眼生,便问她是谁。 荷花笑道:“婶子一向可好?我是司棋姐姐的小姐妹,来探望探望她。” 司棋娘看她手里还挎着包袱,叹道:“难为你还想着她!快进来吧。” 进了屋,只见司棋姥姥王善保家的正在那儿不停地数落着她。司棋坐在炕上,面朝着墙壁,一声不吭。 见有人进来,王善保家的才住了嘴。 荷花笑着跟她问好:“王奶奶好,您老人家歇歇嗓子,喝口茶。让我来替您老劝劝司棋姐姐——” 王善保家的打量了荷花两眼,心想你是个啥。看她好心来探望的份上,还是起身上别的屋里去了。 屋里只剩她二人。 司棋叹道:“没想到,竟是你来看我。” 荷花笑道:“她们都不像我有空闲,若是都能来得,怕是人多得这屋子里都站不下呢!这是紫鹃姐姐她们几个送你的,留个念想吧——”说着把包袱递给她。 “落得如今这个田地,我也没话可说。只怪自己瞎了眼,认错了人!”司棋不禁落下泪来,“不管是生是死也该在一处,自个儿跑了,丢下我一个人,可见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好姐姐,那人真不是个东西,不值得你为他怎么样。只是以后,你打算怎么办呢?”荷花不禁问道。 司棋擦掉眼泪,冷笑道:“我已是死了心了,全当那王八羔子死了。如今,家里人嫌我坏了名声,给他们丢脸了。正商议着找个外地的,不知内情,把我远远地嫁了去呢!” 荷花劝她:“姐姐,你可要想开些。名声什么的,不过是外人的一张嘴。关起门来过日子,冷暖自己知道。” 司棋笑道:“你不用怕,我不会寻死的。只不过以后怕是山南海北,与你们难再见面了!” 荷花见她不会寻短见便放下心来,又安慰她一顿,告辞出来。 回到林府,宝玉已经去了。 宝玉这两年在外面颇认得了几个人,但碍于侯门公子的身份,许多事不便亲自去做。幸而,他旧年认了个便宜儿子贾芸。 贾芸常年为荣国府办事,他长袖善舞,结识了众多各行各业的底层人。知道王夫人会将这些学过戏的女孩子逐出,便提前找贾芸帮忙,让他找人出面,把这些女孩子买下来,安置在一处。 贾府中那些学戏的女孩子,当时戏班解散,留下在各处当丫鬟的有文官、芳官、蕊官、藕官、葵官、豆官、艾官和茄官,再加上晴雯一共九人,如今安置在一处宅院里。再加上几个看家护院的,总共十几个人。十几个人的吃喝拉撒算下来,是笔不小的开销。 宝玉掐指一算,这几年挣得钱不够她们花几年的。 “原来养家糊口是这么难!”宝玉不禁感慨。 还没等他感慨完,只见茗烟笑嘻嘻走来:“爷交待的事,如今已经办妥了。芸二爷找了他的街坊倪二爷,那倪二爷又找了他的朋友,装成南方来的富商。那富商去找与咱家素日里常有往来的人牙子,说要买些女孩子回去组个戏班子,若有唱过戏的,那就更好了。 那人牙子一听,就想到咱家那几个姑娘了,于是找了她们的干娘,商议着私下里把她们卖了,大赚一笔,对外只说嫁人去了。 他们认定富商有钱,也是狮子大开口,一个人竟要一百两,八个就是八百两。讨价还价下来,五百两议定了。爷拿银票来,我此时交给他们,就好把那些姑娘们接回咱们那小花枝巷的宅子里去。” 宝玉听说要五百两,惊掉了下巴。袭人当年买进来的时候也不过十两银子! 果然花的不是自己的钱就不心疼啊!宝玉无奈只好从自己的贴身荷包里取出几张银票,交给茗烟。谁叫自己一开始夸下海口,说不用担心银子的事,自己不差钱呢! 如此一来,剩的钱怕是都不够她们一年的花销了…… 以前卖那雪肤玉露丸,一开始在相熟纨绔子弟中是很热销。但这种东西,也就富家子弟图个新鲜,平常人家谁有这闲钱?所以,渐渐惨淡收场。 至于他的脂粉生意,制作起来,需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如今还是作坊式的生产规模。除去成本,一年有个几百两的利润。 这两年宝玉经常出门,用钱的地方也多了,总共攒下一千多两的积蓄,如今一下子去了一半,宝玉肉眼可见的慌了。以后贾府抄家,还要养自己这一大家子的人,如何养? 宝玉抽空便去了那小花枝巷的宅子里看看。 见到宝玉来了,那些女孩子们叽叽喳喳地围了上来。 芳官笑道:“我就说二爷会救我们的,你们还不信。这回可信了吧!” 宝玉问她:“你晴雯姐姐呢?” 芳官指了指屋里:“在屋里做针线呢!”说着就带着宝玉进了一间屋子。 第71章 晴雯管事 “你才刚好些,又低着头做这些,仔细头疼。” 宝玉走进屋里,只见晴雯正坐在窗边炕上,手里托着个绣绷子在绣花。 晴雯闻言抬头,见宝玉来了,笑道:“哪里就那么娇贵了。我早就好了,如今在屋里没事干,打发打发时间罢了。” 芳官却拆穿她道:“晴雯姐姐是要做绣品卖钱,补贴家用呢。还让我们也别闲着,跟着她一起做。” 宝玉听了,大受感动:“姐姐也不用急在这一时,好歹等痊愈了,再做这些也不迟。” 晴雯道:“如今我们这么多人,住在这里,花费可不小。你的钱也不是那么容易得的。我们有手有脚的,岂能白住在这里?” 宝玉深知,晴雯性子最是要强的,若不让她做,她会以为你看轻了她。便不敢再说了。 晴雯又道:“芳官这些人淘气得很,我都快压制不住了。针线活她们不耐烦做,也确实不太会。你给她们找些事情做,不求赚多少钱,好歹别让她们闲着生事。” 宝玉想了一想,芳官这些女孩子们,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成天待在这个小院里,难免生出别样的心思。若是耐不住寂寞,跑到街上去玩耍,被人看到了岂不招惹是非?若是叫荣国府里的人知道了,这所有的筹划就都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于是笑道:“既如此,不如让她们帮我做胭脂膏子。这活计不费力气,地方也是现成的。明日我就让人把一应的用具、材料拿过来。你就做个管事的,管理着她们。如此,她们也能得些工钱。” “这倒是个营生。”晴雯点点头,又道,“依我说,工钱方面,就按她们每个人做的多少来给,做的多的钱就多,做的少自然得的就少。我每日都给她们记下来。” 晴雯识字不多,简单记个账倒也能对付过去。 宝玉笑道:“就依姐姐所言。如此,这里就都交给你了。”转头对芳官道,“你们可要好好听晴雯姐姐的话。” 芳官笑着答应:“二爷放心。我们几个若不是得你搭救,这会子不知道在什么脏的臭的地方,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呢!我们当初学戏的时候拜过关公,也知道什么叫知恩图报。你好心收留我们,又让我们有个营生。我们要是不知好歹,不服管教,那还是个人吗?我们定会好好工作,说不定以后不光能自给自足,还能赚了钱过得更好呢!” 宝玉欣慰地点点头:“如此我便安心了,我先去忙别的事,等有空就来看你们。” 晴雯和芳官等人送他出了门后,紧闭了院门。 回到家,宝玉往王夫人处请安。刚进院门,就见金钏儿在廊下朝他招手。宝玉忙走过去,金钏儿拉着他,低声道:“你可仔细着,老爷在屋里呢。” 宝玉听了,心神一凛,面上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彩云掀起帘子,他信步走了进去。 贾政正和王夫人相对而坐,见宝玉来了,板着脸道:“你又上哪儿去了?成天跟不拴绳子的野狗一样,东游西逛的!” 宝玉拱手作揖,一本正经地信口胡诌:“北静王爷邀请儿子去他府上赏菊作诗,本来还要留下吃饭,儿子因为记挂着家里,便先回来了。” 贾政挑不出错来,自己想了一回,冷笑道:“这两日,不断地有人来相看你三妹妹。你统共就这一个亲妹妹,也不见上心。成天在外面游荡,有空也帮着打听打听男方的家世人品。” 宝玉忙应“是”。 贾政说完,因还有事就出去了。 王夫人又把他叫到跟前:“我的儿,前日听袭人说你夜里睡得不踏实,我让她拿了两丸安神药给你吃。如今可好些了?” 宝玉笑道:“并没有怎么样,是袭人太小心了。我不过是因为园子里的人少了,有些空落落的,一时不习惯而已。如今已经习惯了。” “没事就好。”王夫人摩挲着宝玉的后背,笑道,“我就喜欢袭人这样老实谨慎的性子。比那些轻浮、乖张,一味地顺着你,只会陪你玩闹的丫头好多了。如今,没了那些人勾着你胡闹,你正好发奋读书。” 宝玉听了这些话,难免有些垂头丧气,只说累了,想回去歇息。王夫人听了,忙放他回去了。 几日后,黛玉正在窗下看书,荷花风风火火地进来:“姑娘,我今天去看司棋,却扑了个空。” 黛玉闻言,抬头看着她:“她哪里去了?” 荷花拿起桌上的一杯茶,喝了一口,润了润喉咙,继续道:“她娘说,有个行商,因他娘子不曾生育,托人说媒要在本地寻个二房,给的聘礼十分丰厚,他们就把司棋嫁过去了。司棋家里人也都见过那商人,不似作假。唉!这也太草率了。” 黛玉听了也皱眉:“也太快了些……” 紫鹃想起什么来,说道:“听说二姑娘的婚事也定了。如今也不知道怎么了,都急着嫁女儿。” “时局不好,女儿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了,可不就少一份负担。”荷花撇嘴道。 “照你这么说,那有儿子的人家呢?岂不又多一份负担。”紫鹃反问道。 荷花张了张口,答不上来。 黛玉笑道:“别人家的事就用不着你们操心了。二姐姐出阁,想想送她什么好——我就把爹爹书房那一副曜石白玉的棋子送给她,再者不过两色针线,也就罢了。” 紫鹃笑道:“老爷的宝贝就不能让姑娘看见,只要看见,就难免被算计了去。” 荷花道:“谁叫老爷就这么一个闺女,不给她还能给谁?” 说得众人都笑了。 第72章 妙玉回南 这日,宝玉早晨去向贾母请安。却见妙玉正在贾母房中说话,旁边侍立的道婆手里还拿着包袱。 宝玉连忙回避了,等了一顿饭功夫,妙玉出去后,他才进来。 不禁问贾母道:“那妙玉师父拿着行李要去哪里?” 贾母叹道:“她是要回老家姑苏去。唉,你不知道,说起来你还该叫她一声姐姐呢!” 宝玉忙问缘故。 贾母娓娓道来:“先前你们看到我屋里收藏的屏风上的刺绣精致,问其来历,我跟你们说这个就是大名鼎鼎的慧纹。但是,你们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 “慧纹”的作者慧娘,乃是姑苏人士。我小时候跟她家做过邻居,交情极好的。后来彼此大了,我嫁进了荣国府,她回了原籍,从此天各一方。竟再也没见过面!” 说到此处,贾母神情哀伤,含泪道:“谁成想,她红颜薄命,生下女儿不久就去世了。在世堪堪十八载光阴!可知,太完美的人,连老天爷都会嫉妒…… 算起来,这妙玉该是她的外孙女。这孩子也同样命薄,打小就身子弱,不得已出了家,带发修行,父母也早早地没了。后来,我听说她孤身一人,流落在京城,正好我们又盖了这个园子,就把她接进来住着。 如今我们自身难保,只好放她去自寻出路了……” 宝玉听说,感慨不已,安慰贾母一番。 又想到晴雯,也是个心灵手巧的薄命女子。 她也有精湛的技艺,若无人欣赏,岂不是埋没了?宝玉灵光一闪,计上心来。 于是找到晴雯,跟她如此这般说了。又拿出名家字画让她仿照着做成绣品。 “如此不过是照着葫芦画瓢,只有形似,而无神韵。我只有知道了其中的意思,绣出来的才像呢!只是这样的话,又得学习写字了。”晴雯撅着嘴道。 宝玉喜笑颜开地劝她:“那索性连字也一起学了,我再给你拿些诗书来。你这般聪慧,假以时日,不愁不是个才女。” 晴雯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才不稀罕当什么才女,谁爱当叫谁当去。我一见了那些字就头晕,还是饶了我吧!” 宝玉笑道:“这是你不认识它的缘故,等那些常用字你都会写了,就不晕了。倘若遇到好的文章,连饭都不想吃呢!” 芳官在一旁自告奋勇道:“我识字啊!我们几个人里,就我认的字最多了。以前学戏的时候,都是我给她们讲戏的。我来教晴雯姐姐,就是遇到了生僻字,查查字典就是了!” 宝玉听了更开心了:“那便有劳你了。没想到你还是位小先生。” 众人听了都笑了起来。 商议既定,宝玉便告辞出来。 因为近日有吴翰林家来相看探春,为他家二公子求娶之意。因何家与贾家素无往来,未能知其好歹。 而吴家与林家是紧邻,宝玉便来林家先打听一下。 不巧,林如海今日外出访友。只有黛玉在家,她听宝玉说了来由,笑道: “我虽去过她家几次,也只是跟他家女儿闲谈罢了。只知他家女儿是个省事的,标准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其他的也不是很清楚。听我父亲说,那吴翰林为人一板一眼的,正派有余,机变不足。他家人口也不繁杂:一位老夫人、吴翰林夫妇二人,长子夫妇、一个小女儿,再就是这个求亲的次子。” 宝玉听了,点点头,笑道:“这样传统的书宦人家,我父亲定是满意的。” 黛玉又补充道:“听那吴姑娘说,她二哥现在是个秀才,明年春闱要下场去参加科考呢。想必年纪也还轻吧……” 宝玉听了更喜:“那倒也配得上三妹妹了。” 黛玉嘱咐道:“你好歹再仔细打听着他的品性如何。” 宝玉点头知其意:“她是我同父的亲妹妹,岂有不上心的。” 再后来,听闻吴、贾两家已经互换了庚帖。宝玉以为亲事已定。 这日,得了空,宝玉就到了秋爽斋,原来是想与探春道喜。 一进门,却见她面色憔悴,眼圈也红了。宝玉大感怪异,不敢造次,就没说那些打趣的话。随便坐了一坐,就起身告辞。 侍书将他送出院门。 宝玉见左右无人,便低声问她:“三妹妹这是怎么了?怎么像受了委屈的模样?” 侍书闻言,叹了一口气,愤愤不平道:“还不是因为那不省事的赵姨奶奶! 吴家的人来送庚帖的时候,好巧不巧的,赵姨娘就在旁边。二爷也知道她那个人,倒三不着两的。也不管外人在旁边,嘴里就说些不着调的话。一口一个女婿、姑爷的。人家在旁边看见,就问她是谁。得知是老爷的妾,对方当场脸色就不太对了。 后来就把姑娘的庚帖退回来了。太太找来那官媒婆再三问着,她才答。 原来那吴家人竟是轻狂得很,听说我们姑娘是庶出的,就说什么“婢生子怎配为妻”,就退了这门亲事。你说可气不可气? 姑娘知道了,也只是暗自垂泪。还劝解太太,怕她怪罪姨娘。说“纵是姨娘她不说出来,以后难免也会知道。与其日后因此生出龃龉,此时作罢也未尝不是好事。” 二爷,你说,我们姑娘是不是太懂事了!” 宝玉知道,她们屋里的人苦赵姨娘久矣,难免会有抱怨。只得劝道:“那是他们吴家有眼无珠,配不上三妹妹。我们家的女儿自然是出色的,总有那不挑正庶的好人家,排着队来求三妹妹。你只好生伺候着,别露出怨色,徒令她为难。” 侍书笑道:“这个分寸我还是有的,也不过是在二爷面前抱怨两句罢了。二爷,慢走,恕不远送了。” 宝玉出来后,想了想,又往惜春的藕香榭走去。 一路上,只见房舍紧闭、亭台寂寞。秋水泠泠,秋叶坠地。 走到紫菱洲一带,宝玉停滞不前,看着池里的荷叶干枯、菱花凋谢,岸上芦苇森森,芦花摇荡着,内心一片寂然萧瑟。 第73章 儿女婚事 宝玉到了暖香坞,只见惜春正坐在屋里,拿着一本佛经翻阅着。 丹砂捧了一盏茶来给宝玉。宝玉接了,想起去了的入画,不禁又是一叹。 “宝二哥今日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惜春抬眼问道。 宝玉笑道:“如今园里越发空落落的,我想着姐妹们见的次数越来越少了,便各处里走一走,看一看。你如今整日里看这些佛经,难道真要出家不成?” 惜春冷笑道:“若是出家也没什么不好的,起码落得个干净!” 见她如此说,宝玉知道她钻了牛角尖。摇头叹道:“你不知道,这外面的寺庙庵堂也不全是清静地,藏污纳垢的亦是不少呢!” “那是他们心不诚,我若出家,自然是一心向佛,绝不会落入风尘。”惜春打断他的话,冷冷道。 宝玉不禁苦笑,心想她不过是个从小在朱门绣户里长大的娇小姐,根本不知外面的世界有多复杂。天真地以为自己想怎样就能怎样。 因而叹道:“我也不是来劝你的。要怎么样,你自己做主就是了。前儿,栊翠庵的妙玉走了,你可知道?” 惜春笑道:“我自然知道,她走时嫌累赘,好多经书都扔下不要了。可见也不是个诚心向佛的……” 宝玉听了,笑道:“你这是着了相了。经书不过是一堆故纸罢了,佛法本在心中,又何必太在意这些外物。我还是嘴笨的,若是你宝姐姐和林姐姐她们在的话,定是又有一番道理可讲。” 惜春垂头不语,似是在思考什么。 宝玉又想起一事,问她:“旧年,老太太让你画这园子,如今都过去两三年了。家里事多,也没人来催你了,你可画完了?” “已经画完了的。”惜春起身,向博古架上找了一番,“今年开春我就画完了,因为一直没人来要,也不知搁在哪里了。算了,到时再找吧!”她没找到画,于是仍旧坐下,看她的经书。 宝玉见他态度冷淡,便出来了。到了王夫人处,贾政正同王夫人商议着,让他们姊妹搬回旧处,把大观园关了。如此,省了这一大项的开销,也省了许多事情。 王夫人道:“我也这样想着呢!只是找人看过,说宝玉今年不宜搬迁,只好等来年了。好在,如今只有宝玉、四丫头和珠儿媳妇这三处地方还住着人,其他的院子都锁上了。探丫头那里,我已经叫她明日到我这里来住,方便有人家来相看。” 贾政听如此说,也就罢了。又问了宝玉一些功课上的事,便走了。 宝玉与王夫人叙了些家常,又去贾母处问安。 贾母年事已高,近来精神越发不济了。如今在榻上歪着,见宝玉来了,笑问他从何处来。 宝玉便说,先去园中姐妹们处探望一番,然后又给王夫人问了安。 贾母听说自是欢喜,闻说迎春即将出嫁,探春也正在议亲,便又感慨起来:“这几年,咱家一直在往外走人,什么时候能有人进来就好了!” 在旁边凑趣儿的总管家赖大之母赖嬷嬷笑道:“我看如今宝二爷、环三爷和琮三爷都大了,婚事也该忙起来了。等这些小爷都娶了亲,怕是老太太喝孙媳妇茶都喝不过来呢!” 贾母听了这话,才笑了出来。半晌,方道:“这话是正经。传给他们老爷听听去,孩子大了,也该娶媳妇了!” 说得底下众人都笑了起来。宝玉低着头也只管笑。 老太太既发了话,贾赦、贾政焉有不从之理?于是便找了官媒婆来,紧锣密鼓地给贾环和贾琮安排婚事。 至于宝玉,人人心里都知道早有了人选,只是还没捅破那层窗户纸罢了。 黛玉早上去给林如海请安。林如海留下她道:“你二舅舅明里暗里跟我提了好几次你和宝玉的事,我只装糊涂,打个哈哈就过去了。只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老是这样,倒显得咱们拿乔作势了。要是他们再提,保不住我可要松口了。” 黛玉听了,倒是一脸淡然:“父亲做主便是。只是以后,女儿去街上要饭,要到你林家门前,老爷可别装作不认识。” 林如海也逗趣道:“那自然要装作不认识的。” 林黛玉“噗嗤”一笑:“好个狠心的爹爹!” 林如海正色道:“你可要想好了,去了他们家,可就要跟他们荣辱与共了!” “中秋的时候,我去看外祖母,她的头发已经全白了……”黛玉神色哀伤,含泪道,“我总不能叫她含恨而终吧……” “好,这才是我的好女儿!我就知道你个重情重义的,你外祖母没有白抚养你一场。”林如海大受感动,含笑道,“既如此,我就答应了你二舅舅,把你们的亲事定下来,也安一安你外祖母的心。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论吧!船到桥头自然直。” 于是,某个月白风清的夜晚,贾政与林如海畅谈一番,达成共识。 次日,贾政就找了朝中同僚充作媒人,让宁国府贾珍之妻尤氏代表男方商议具体的细节;林如海这边也找了邻居家的夫人代表女方出面。 采纳、问名、纳吉、征纳之后,议定了日期,只等着迎娶新人入门了。 两人亲事定在来年春分。 亲事议定,宝玉终日笑得合不拢嘴。连贾母的精神头也一下子好了许多。 贾母命人开了自己的小金库。因为宝玉娶亲,贾母不让公中出钱,一应花销,全都出自她的梯己。如此一来,别人眼红也是没办法了。 贾母又叫人给宝玉单独收拾出一个院落来,当作新房,就在采光最好,离贾母上房最近的那个院子。还拄着拐时不时的看看装修进度,嘱咐他们不要偷工减料,所有材料都用最好的。家具陈设,都是贾母的收藏,其中还包括那副慧纹的屏风。 贾环、贾琮也在议亲。贾环赵姨娘等人,见贾母如此偏心宝玉,早就眼红成了兔子,背地里咒骂了许多不堪之词。 第74章 自由身 那荷花,自打听说贾府来提亲之后就惴惴不安的。眼睁睁看到宝黛二人亲事已定,无力回天。终于忍不住对黛玉道:“姑娘,你怎么不听我的!起码等他们贾家抄了家之后,看他们是何情形,再谈其他的。不然,难道宝玉被流放苦寒之地,你也要跟着去不成?我的傻姑娘,你怎么一点儿都不为自己考虑呢!” 黛玉见她急出了一脑门子的汗,安慰道:“这才定了亲,还没成亲呢!哪里就急到这个这个地步了。” 荷花仍是生气,道:“姑娘又哄我,我可听说了,明年开春就拜堂呢!你这跟飞蛾扑火有什么区别?我来了这么些年,日防夜防,跟你说了那么多,以为你明白呢!结果还不是一样。我……我还不如找根绳子吊死算了——” 说着随手拿起衣架上搭着的一条汗巾子,就往外走。黛玉忙命紫鹃等人拉住她。 紫鹃和雪雁两个人忙拦腰抱着,才堪堪拦住她。 紫鹃气喘吁吁地道:“这荷花是疯了不成?大白天的就寻死觅活,也不怕人笑话。” 荷花干脆往地上一坐,拍着大腿泣道:“反正都要沦为阶下囚了,还管谁笑话不笑话的!我是个不愿意吃苦的人,不如现在就给我个痛快的,省得我终日担惊受怕的!” 黛玉见她如此疯魔,不禁叹了口气,也不再说什么,转身进了内室。 荷花自觉没意思,便不再闹,自己站起来,拍拍灰尘,走出去,一个人站在树底下生闷气。 过了一顿饭功夫,紫鹃走过来,拉着她道:“姑娘叫你进去呢!” 荷花不情不愿地随着她走回屋里去,进了内室,紫鹃就出去了。 黛玉坐在桌边,手里拿着一个信封,递给她道:“打来看看——” 荷花满怀好奇地接过来,倒出来几张票据一样的东西:“这是……” “这是你们全家人的卖身契。”黛玉微笑着看着她,“如今,你已是自由身。我知道,你一直害怕抄家被牵连,这回,你可不怕了吧?” 荷花不禁滚下泪来,泣道:“难道你以为我只是为了我自己吗?我……我是不忍心看你受伤害……” 黛玉安慰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的道理,我懂。可是外祖母年事已高。她抚养了我一场,对我就这么一个期望,我怎能忍心让她带着遗憾,离开人世…… 我和宝玉自幼受到老太太诸多偏爱,我们回报不了别的,惟有完成她老人家的心愿,让她高高兴兴、了无牵挂地走完人人生最后一段旅途。 这是我们为了自己的心安,才做的决定。 荷花,你原本的世界是自由自在的,来到这里已经是委屈你了。以前,因你年幼,在外面不好立足,所以把你留在府里。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世道多变。我想着,把身契还给你。将来若有不测,你就带着全家逃离这里。” 荷花听了,感动得泪流满面:“你对我太好了!按现在的说法,你是主子,我是奴才,你若拿身份压我,我也不敢怎样。可平心而论,这些年,你我情同姐妹。我平常露出的一些不顾尊卑之举,你都没跟我计较过。现在,你又给了我自由身,我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我现在还不想离开,我还得继续跟着你。在外人面前,还是像以前那样的好。” 黛玉点点头,笑道:“我也舍不得你呢!” 于是,二人欢欢喜喜地走出来。雪雁、春纤等笑道:“这个荷花,刚才还跟个乌眼鸡似的,对着姑娘大呼小叫,转眼又喜笑颜开的,果然是个呆子。” 荷花也不跟她们争辩,笑道:“后日,是荣国府二姑娘出阁的日子,我可要跟着姑娘去喝喜酒呢!你们可别跟我争。” 其他姐妹都道:“你去就去吧!谁跟你似的,跟个馋猫一样。” 到了那日,黛玉一早就去了贾府送迎春出阁。贾母见到黛玉自然更加高兴。 得知了,迎春的夫婿韩琦乃是贾府世交子孙,况又素习与宝玉交好。黛玉便放心下来。 迎春本就生得温婉端庄,如今盛妆丽服之下,更显雍容华贵。那韩琦也是仪表堂堂。 湘云也来送嫁,好在事先大家说好了,不把史家被抄的事告诉贾母。倒也没露出破绽。 卫若兰趁机把上次他们灌他的酒报复给韩琦,将他灌个半醉。还是因为顾及他还要洞房,已经收敛了的。 等到三朝回门的时候,众人见她夫妇二人携手而来,迎春未语面先红,一派春色,方放下心来。贾母也十分欣慰——这一世,她的孙女们不会再薄命了。 听闻,探春最近在跟奉国将军之子议亲。奉国将军家乃是宗室子弟,虽与当今圣上一脉出了五服,却也是正经皇室血脉。 贾家人私下里都议论,说这就叫“坏的不去,好的不来”。多亏那吴家不娶之恩,如今探春由南安太妃做媒,说给了奉国将军之子。 那将军夫人见了探春一面后就十分满意,她喜欢这样落落大方、言辞爽利的姑娘。也不在乎什么嫡出、庶出的,听闻探春在家帮着嫡母打理家事,就更喜欢了。说他们家正缺这样一位能顶门立户的当家奶奶呢! 于是,三媒六聘,定下亲事。双方议定了,等宝玉前脚娶了亲,后脚就把探春嫁过去。 余者,贾环、贾琮也在议亲。贾琮还好说,姑娘不丑就行;贾环就挑三拣四的,要么说这个家世太低、要么就嫌那个家里穷;不是高了就是矮了、不是胖了就是瘦了……而那样样都好的又看不上他。实在是,高不成,低不就。 最后,是贾政不耐烦了,给他做主,选了个家资富饶的商户之女。政老爹想的是,贾环读书上没有天分,且将来分出去过,没有安身立命的本领。便给他挑个富裕的岳家,免除衣食之忧。 可怜他一片拳拳慈父心,不知贾环能否体谅得到。 第75章 瑞大爷的二次心动 近来,宁国府这边也添了一桩喜事。 是那贾氏一门的族长、宁国府的当家人贾珍的妻妹尤二姐,与贾家学塾的司塾贾代儒的孙子贾瑞缔结良缘,正可谓是亲上做亲。 贾瑞跟尤二姐走在一起了?乍一听出人意外,细说却也在情理之中。 这门亲事乃是贾蓉撮合,贾珍亲自做媒,贾瑞欢天喜地求来的。 原来,年初贾蓉撺掇贾琏偷取尤二姐失败后,仍未死心。再加上尤二姐自她母亲尤老娘病逝后,常常哭诉终身无依,要贾珍对她负责。 那贾珍不过是,只为片刻欢愉,并没有娶她做二房的心思。被二姐缠不过,便松了口,说会为她找个可靠的人家嫁出去,并叫贾蓉留意着,有无合适他二姨的人选。 贾蓉头一个想到的人选,就是他的好哥们贾蔷。但那贾蔷彼时刚与龄官成双对,蜜里调油似的。他怕龄官伤心,不敢应承这事。贾蓉也仔细想了想,按辈分来说,他们得管尤二姐叫姨娘呢!确实不太合适。 偏偏这时,家塾里太爷的孙子贾瑞来宁国府喝酒的时候,不小心撞见了尤二姐。 尤二姐本就生得如同娇花嫩柳一般,那贾瑞老光棍一个,见了她如见了天仙一般,魂儿都被勾走了。 于是,他老毛病又犯了。偷偷逃出酒席,在路径上堵住尤二姐,也不管吓不吓人,就拉着人家倾诉衷肠。此事恰好被贾蓉看见了,他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 贾蓉故意跳出来,撞破贾瑞的好事。尤二姐见有人来,羞得面色通红,早就穿花度柳地跑开了。 这里贾瑞百般央求,贾蓉只抓着他不放:“好你个瑞大叔,竟然在此调戏我二姨。如今被我人赃并获,你还有什么话说?跟我去见老太太!” “好侄儿,人赃并获不是这样用的——”贾瑞早吓得魂飞魄散,语无伦次道,“我不过是出来散散心,偶然见到你二姨,打个招呼而已。你别乱嚷……” 恰好此时有人走来,贾蓉不得已放开他,贾瑞眼瞅着他不防,一溜烟儿地跑了。 然而,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这天难得学里放假,贾瑞正被他爷爷拘束在家背书,贾蓉忽然找上门来。 瑞大爷知道他是来算旧账的,忙将他拉进自己房内,关上门道:“好侄儿,你可别乱嚷,叫我爷爷知道,非得打死我不可!” 贾蓉冷笑道:“瑞大叔还知道怕呢?可怜我二姨,平白无故被你调戏一番,这几日寻死觅活的,只说没脸见人了。你说你把她害得苦不苦?” 贾瑞信以为真,面带愧色,后悔道:“我那日喝了两杯酒,行事莽撞了,不是有意要轻薄她的……” 见他上钩,贾蓉假意叹道:“我知道叔叔平日里是个正经人,不是有意冒犯,所以才没回老太太去。否则,大爷此时还能有命站在这里?” 贾瑞不停向他作揖,赔笑道:“侄儿的大恩大德,我都记在心里了。以后就是让我上刀山、下油锅,我也绝不退缩……” “这些话就别说了——”贾蓉摆摆手,脸上带着忧虑之色,“只是如今我二姨可怎么办? 她一个没没出阁的姑娘家,被你那样一吓,只觉得没脸做人了。她说,如今摆在她面前的路,只有两条:要么让她剪了头发做姑子去;要么就给她一条白绫……” “这可使不得啊!”贾瑞慌忙道,他脑海里浮现出尤二姐的花容月貌,若真落得那般下场,简直让他肝肠寸断。 于是,贾瑞鼓起勇气道:“要我说,还有第三条路可以走——就、就是把你二姨,许配给我为妻……” 贾蓉盯着他看了半天,故作难色:“可我二姨在早年间已是许了人家的。一女怎可嫁二夫?唉!如今这样,只好从了我二姨的心愿,送她去出家。可怜,我二姨年纪轻轻,以后只能伴着青灯古佛了……”说着就要出门。 贾瑞哪里肯让他走,忙拉住他道:“好侄儿!你就帮帮叔叔吧!回去跟你母亲说,退了你二姨之前的亲事,将她许给我吧!“ 贾蓉挣扎着,只是不肯,拉扯了半天,才假意为难道:“不是我瞧不起叔叔。只是平白无故的,我回家怎么去跟我父亲、母亲说呢?” 贾瑞急得团团转,跺脚道:“好侄儿,你就看在咱们都是一家人的份儿上,帮帮叔叔吧!你就说,我就是看上了你二姨,这辈子非她不娶!” 贾瑞好话说尽,磨了贾蓉半天,他才勉为其难道:“要不是看在叔叔心诚的份儿上,且咱们又是一家人,我才不管这闲事呢。你知道我父亲平时管我有多严,也罢!为了叔叔的终身大事,我就拼着挨一顿打,也得帮你把这事办成了!” 这一席话说下来,把个贾瑞感动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对贾蓉千恩万谢的,又许给他诸多好处。贾蓉方心满意足地走了。 贾蓉出了门,忍不住偷笑,心想:这个呆子真是好骗!父亲叫他给二姨找人家,如今也算找到了。 贾珍跟贾蓉的想法一样,他们近来已经觅到了新的相好。只想着把尤二姐尽快出手,以免夜长梦多,生出是非来。 回来跟贾珍将贾瑞的话说了,只说贾瑞是一见钟情。只是没把贾瑞调戏二姐,自己趁机算计他的事说出来罢了。 贾珍心里盘算一回,这贾瑞虽然家境不甚富贵,但也是贾家正派子孙。何况住的又近,日后若要重温旧梦,也方便得很。于是就答应了。 贾蓉又笑嘻嘻地告诉尤二姐。尤二姐那天晚上被贾瑞吓了一跳,虽未如贾蓉说得那般寻死觅活,却也着实担惊受怕了几日。 如今听说姐夫把自己许给了那个登徒子,心里虽不情愿。但耐不住贾蓉的一番花言巧语,说那贾瑞家里书香门第,虽然不比宁荣二府那般尊贵却也是正经贾家同族子弟。这嫁过去当了正头娘子,等那贾瑞以后考了功名,不愁没有诰命夫人给她当。 如此这般,把尤二姐哄得一愣一愣的。尤二姐以为终身有靠,便从此收敛心神,一心一意地等着嫁过去相夫教子。 第76章 贾环和彩霞 贾瑞和尤二姐的亲事在宁荣二府传开后,不知情的人都道是亲上做亲,好事一桩;而知道宁国府私底下那些糟烂事的人,都在背地里笑贾瑞当了活王八。 只不过,众人都惧贾珍之威,没人敢舞到明面上,让贾瑞知道罢了。 等到尤二姐嫁到贾瑞家之后,却发现并不像贾蓉口中之言。贾瑞家境一般,日常三餐极为清淡,少有鱼肉。跟富贵沾不了边。 家中收入基本上是贾瑞爷爷贾代儒在学堂教书,家长们送的束修为主。 家里只有一房下人,还是一对老两口,老头负责看门,老妇负责扫地做饭。 好在尤二姐嫁过来时从宁国府陪送了两个丫头来,不用尤二姐自己端茶倒水了。 还有那贾瑞本人也不是像贾蓉说得那般上进,二十五六岁的人了,还是个童生。所谓诰命夫人,这辈子是没什么指望了。 好在尤二姐是个随遇而安的人,才刚成亲,贾瑞对她也是说亲道热、百依百顺的。尤二姐纵有千般委屈,也只能收了心,勉强跟他过起日子来。 这日,宝玉来向王夫人请安。见她正与人交谈,便先不进去,站在廊下等候。 屋子里人在说话,偶尔有那么一言半语,吹进宝玉耳朵里。宝玉将这些片段拼凑起来,整理出个事来——原来是旺儿媳妇在跟王夫人讨要她屋里的丫头彩霞,给自己儿子做媳妇。 这旺儿两口子,本是王熙凤的陪房。后来凤姐两口子回南京去,因为贾琏不喜欢他们,就没让带,他们就留在王夫人这里当差。 等那旺儿媳妇走了,宝玉忙进来,给王夫人行了礼后,迫不及待地劝道:“儿子听人说,那旺儿的儿子很不成器,一味地赌钱吃酒。醉了酒还常撒酒疯,摔摔打打的,很不像样呢! 那彩霞姐姐那样好的人,岂不糟蹋了?” 王夫人见宝玉这样说,知道他听了墙角,便有些不悦:“这又与你何干?你在这里多嘴多舌的。” 宝玉见王夫人神色不对,暗骂自己又造次了,避免她多心,便不敢再言。 恰巧,林之孝家的来回禀事情,王夫人便将旺儿媳妇求娶彩霞的事顺道说了,问她旺儿的儿子人品,是否真的如传言所说,那样不堪。 林之孝家的笑笑,斟酌着回道:“以前是曾听说过,他家那小儿子爱吃酒赌钱。只是毕竟过了许久了,兴许现在改好了也说不定。” 王夫人听了,点了点头,不以为意道:“年轻人嘛,多多少少带点毛病,成了家立了业,也就罢了。刚才旺儿媳妇来求我,替他儿子来求娶彩霞,我见她说得那样恳切,已经答应了。” 林之孝家的只好道:“太太说得是……” 宝玉气不过,又不好说什么。于是,闷闷不乐地出来,正好撞见彩霞的妹妹小霞着急忙慌地往里走。忙拉住她,问道:“你上哪儿去?” 小霞跺着脚,急道:“二爷别拦我,那来旺的儿子要逼我姐姐嫁给他,我找太太求情去!” 宝玉叹道:“你来晚了一步,刚才旺儿媳妇来求太太,太太已经答应了!” 小霞听说,便哭了起来:“这可如何是好!我姐姐一辈子的事,好歹服侍了一场,怎么不问问她愿不愿意……” 宝玉见她言语中有抱怨王夫人的意思,怕别人听见又生事,忙把她拉到一旁,低声道:“你且别嚷,我给你说个法子:你去告诉环哥儿去,让他跟太太要彩霞。他毕竟是个主子,太太还能为了奴才,而委屈了他?” 小霞听了,这才擦了泪,急忙跑到偏院去找贾环了。 原来,贾环跟彩霞曾经相好过。宝玉知道他们之间有旧,以为他念在旧情上,定会出手相助。 谁知,小霞找到了贾环,如此这般跟他说了。贾环的态度却十分冷淡,随意敷衍了几句,就把小霞打发走了。 贾环望着门口,冷笑道:“不过是个丫头罢了,去了她,自然有好的人来。要我跟个奴才去争女人,说出去,别人岂不笑话我!” 旁边赵姨娘听了,忍不住戳了贾环的脑门,嗔道:“你这个没良心的小崽子!谁教的你这样无情无义的?我看那彩霞极好,干什么便宜了别人去。” 不怪她舍不得彩霞。王夫人屋里这些丫鬟,大多眼高于顶,视她母子如无物。彩霞和彩云是少数几个没有看不起他们、与他们亲厚的。 之前,贾环跟彩云已经闹崩了;近来,贾环因为要娶媳妇,又冷淡了彩霞。赵姨娘想着,彩霞日后能与贾环为妾的话,自己多少也得个助力。 于是,到了晚间,贾政来她屋里睡觉的时候,赵姨娘就趁机讨要彩霞,给贾环当屋里人。 贾政听了,点点头道:“我们家是有这样的规矩,娶妻之前要先放两个屋里人教导他们懂些人事。既然,你觉得那彩霞好,回头跟你们太太说一声便是了。不过要劝着环儿,节制着些,不要纵情任性!” 赵姨娘喜滋滋地答应着,服侍了贾政歇下。一夜百般缱绻。 到了第二日,就跟个打了胜仗的大公鸡似的,昂头挺胸地进了王夫人屋里,满面堆笑地跟王夫人要人:“昨儿老爷亲口说的,彩霞那孩子不错,老实本分的,就给环哥儿当个屋里人吧!——叫我来跟太太说呢。” 王夫人听了,虽然心里不舒服,但也不好驳了贾政的面子。只好叫了旺儿媳妇过来,跟她说彩霞已被老爷许给环哥儿了。让她再找别家女孩儿当媳妇吧! 旺儿媳妇听了,猜想定是赵姨娘和贾环从中作梗,却也只能暗地里发恨,只不能发作。再不受宠的主子也是主子,还真争不过。 贾环很是无所谓的样子,丫鬟而已,多一个少一个的,没什么要紧的。 宝玉听说,方舒了一口气。却又迷茫起来,不知道自己这主意,是出对了还是错了。贾环这样的人,日后,有了正妻的话,会善待彩霞吗? 第77章 元宵惊变 近来,贾府上下一片欢欣喜悦,只不过那些热闹都是他们的,与李纨无关。她是被恪守礼教的家里教出来的标准淑女,青年守寡后,就过得如槁木死灰一般。 身为寡妇,只能清静守节。身份又遭人忌讳,婚嫁这类喜事是一点儿都不让她沾边的。 李纨冷眼旁观着这些,心里越发冷静。只是搂紧了自己唯一的依靠——儿子贾兰。 惟有在夜深人静、孤枕难眠之时,暗洒几滴苦涩的泪水。 好在,近来先生经常夸赞兰哥儿,说他有乃父风范,进学指日可待。将来必定能光耀门楣。 这日,天气晴好,阳光耀眼,湛蓝的天空没有一丝微云。 宝玉信步走至稻香村,远远就看到菜畦里碧油油的菜蔬。别的地方都已经是草枯叶落,一片衰败景象。此处的青绿更显难得。 李纨正携着贾兰的手站在田埂上,看着那些媳妇采收萝卜、白菜之类,一边教导他稼穑艰难,珍惜粮食之类的话。 宝玉走上前来,向他们笑道:“前些日子听说大嫂子病了,我让袭人给你送的茶叶,嫂子吃着怎么样?今日气色甚佳,可是大安了?” 李纨笑道:“已经痊愈了,不过是偶感风寒,不是什么大病。倒是多谢宝兄弟还想着送茶叶来,那茶叶味儿倒轻,正合我的脾胃。前日,兰哥儿说你送了他一副上好的笔墨纸砚,还没向宝兄弟道谢呢!可巧你就来了。” 宝玉知她不过是是随口一说,便笑道:“这也不值什么,是我这个做叔叔的应当的。” 两人闲话家常,聊到王夫人说明年关了园子的事。 李纨点头笑道:“早该如此了。如今园里越发空旷,兰哥儿夜里还有些害怕呢!他的那个乳母又……”又被王夫人以长相妖艳为由,给撵出去了。 李纨便笑笑不言。 宝玉也猜到了几分,只是做儿子的不能说自己父母的不是。便以别话岔开道:“我听说,兰哥儿的功课越发进益了。老爷和太太都经常赞不绝口呢!指望我是不成的了,将来这个家还是得靠兰哥儿。” 果然,李纨听了这话才有了几分笑颜。叔嫂两个又闲话了几句家常,宝玉才作辞,去往别处逛逛。 而林府这边,全府上下都在忙着给黛玉准备嫁妆。大件的家具之类,早就备好了的。余者就是些时兴的东西。 黛玉屋里的丫鬟,除了荷花,都在给黛玉绣嫁衣、衾被、鸳帐之类。 荷花每日里,这里瞧瞧,那里看看,不过是打发时光罢了。内心里不愿接受黛玉要嫁人的事。 荷花也不跟别人说,黛玉把身契给了她的事,明面上依旧像以前一样。 只是私下里跟家里人说了。全家人商议后决定等黛玉成婚之后再离开。 这些年他们也积攒了一些钱,出去后,租个铺面,卖馒头包子之类的早点。荷花娘如今在林府厨房里帮佣,何况北方妇女们大多都会这些,没什么难的。 林府再好也是做下人,面对主人还是要卑躬屈膝的。自由自在,总好过受人驱使。如今,主家开恩,能出去,干嘛不出去! 如此,大家商议定了,回去后各司其职,站好最后一班岗。 一想到要离开黛玉了,荷花心里就很伤感。真的是: 三春去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 转眼已是元宵佳节,荣国府里张灯结彩,下人们都沉浸在过节的喜悦当中,主子的烦心事,他们是不知道的。 “宫里娘娘还没派人送节礼来吗?”贾政忍不住问了又问。 王夫人也是心里着急,闻言只能无奈地摇头。只得不停地打发人去打听着,只不敢在贾母面前露出马脚。 到了晚间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堂前挂了许多精巧的花灯。宝玉和贾环、贾琮等人为讨贾母欢心,争先恐后地猜上面的灯谜。 贾母等人乐呵呵地正在取乐,忽见总管家赖大神色惊慌地跑进来,向贾政、贾赦等人耳畔说了些什么。 贾政等人听了,登时脸色大变。贾母看到,也慌了,忙问他们发生了什么事。 贾政等人还欲隐瞒,传旨的太监已经登门: “贤德妃娘娘病重不治,已于未时三刻薨了!” 众人如遭雷击,惶惶无措之际,忽听后面琥珀大叫道: “老太太!老太太,晕倒了——” 宝玉回头看时,只见贾母双目紧闭、面如金纸般仰躺在琥珀怀中,一帮丫鬟婆子正忙乱地围着她。 混乱中,只听贾政喝道:“还不快去请太医!” 一面安排人撤下彩灯、换上孝幔;一面又安排人去平日里走动的几个太监家中去打探。 这一夜,两府上下没有一人曾合过眼的,皆惊慌、悲痛不已。 至天明,太医看视过后,贾母仍昏迷不醒。 宝玉呆立庭中,望着白茫茫的孝幔,如在梦中。 明明昨夜,全家人还欢聚一堂,沉浸在节日的欢乐氛围中。怎么忽然就变成这样了?贵妃娘娘,那个自己记忆中亲切的大姐姐,她怎么就忽然病逝了? 事前竟是一点风声都没有的…… 等黛玉从家里闻知噩耗,赶到贾府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宝玉这副呆若木鸡的模样,忙上前去摇晃着他:“二哥哥,你可要打起精神来,老太太还等你去唤醒呢!” 宝玉泪流满面呆呆地望着她:“林妹妹,我们家真的要完了……” 黛玉也含泪望着他,良久,忽地抬手一记耳光打在宝玉面上:“快清醒些吧你,还不带我去见老太太——” 宝玉此时才如梦方醒,忙引着黛玉进入贾母内室。 此时,邢夫人、王夫人、尤氏和李纨,以及探春、惜春姐妹等众人都在贾母上房侍疾。见黛玉来了,大家彼此见过,琥珀带着黛玉来至贾母病榻。 只见贾母双眼迷蒙,躺在那里,隐约可见呼吸起伏。 黛玉不禁唤道:“老祖宗,黛玉来看你了——”叫了两声,贾母没有任何反应。 琥珀双目通红,哽咽道:“太医来看过后,说……说老太太病情很是凶险,怕是不好呢!”说着,怕人看到,忙转过身去擦眼泪。 第78章 宝玉失玉 黛玉闻言,泪水打湿了帕子。忙走出来,在背地无人处偷偷洒泪。 宝玉跟在她身后,问道:“妹妹,姑父可曾跟你说过,我大姐姐是怎么没的吗?我们家派人去打听,别人都讳莫如深,不肯说呢!” 黛玉哭红了双眼,闻言摇了摇头:“父亲也不知道内情呢!想必是圣上知道我们两家的关系,不许他知道。” 宝玉听了,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一日终究是来了……妹妹,你是过来看看就走,还是要住几日?” “外祖母如今病势凶险,我怎忍心抛下她回家去?快让人收拾了厢房,我就在此日夜服侍老太太。”黛玉一边拭泪,一边回答道。 宝玉忙吩咐下人们,在贾母卧室旁,收拾出一间房来,给黛玉暂住。 如今府中惊变,人心惶惶。趁着主子们都忙着请医问药、操心贾母的病情,有那居心不良的下人,趁机就做起耗来。 探春短短几日之中已经抓拿了好几件,王夫人无暇断案,皆命探春依法处置了。 贾母依旧没有太大的好转。 荷花见黛玉因贾母的病,日夜忧心,这几日越发地憔悴了,心里干着急,想不出个办法。这是书里没有的事情,叫她如何应对? 这天,天空阴沉如墨,未到午时就纷纷扬扬地飘起雪花来。荷花抱着一领斗篷给黛玉送去,回来见雪下得那样大,地上全白了,忍不住往园中贪看了一回雪景。 如今园里人少,下着雪,外面更是一个闲人没有。天地间一片白茫茫,这园子像被世人遗弃的角落。 想到旧年,一场大雪之后,园中各处都是扫雪的人。妙玉栊翠庵里的梅花开得那样冷艳。如今,梅香如故,人却都各奔东西了。 叹息一回,荷花方深一脚、浅一脚地,慢慢走回去了。 宝玉在贾母处探望一回,回到房里换衣服。麝月手刚挨到他的衣服,见他胸前空荡荡的,就疑惑道:“宝玉,你的玉哪里去了?” 宝玉闻言笑道:“你袭人姐姐每晚临睡时,把它摘下来,塞在枕下;早起又把它掏出来挂在我这脖子上。这么明晃晃的璎珞挂在这里,看不到吗?” 说着拎着自己脖子上坠着通灵宝玉的那个金项圈,朝她晃了晃。 却见麝月目瞪口呆地望着他,脸都白了。宝玉忽觉手里提着的项圈轻飘飘的,不似往日那样坠着玉时沉甸甸的有分量。心中一凛,忙低头一看,瞬间大惊失色—— 那项圈挂在他脖子上不假,可是那坠着的通灵宝玉却不见了踪影。 “玉呢?我的好二爷,你可别吓我,你把玉藏哪儿去了?快告诉我吧——”麝月只当是宝玉一时贪玩,故意把玉藏起来吓唬她的,忙央求他道。 宝玉严肃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它哪里去了……” 宝玉幼时确实搞过这种恶作剧不假,可他如今都十六七了呀!麝月急得哭出声来。 听到这屋里闹出动静,袭人和秋纹也走了过来,问是怎么回事。 “我的玉不见了,麝月还以为是我故意藏起来逗她玩呢!”宝玉无奈苦笑道。 袭人和秋纹听了,忙走上前来查看,果然不见了。她们三人顿时慌忙起来,从宝玉身上的口袋、荷包,乃至上下里外的衣裤,甚至到整个屋子,里里外外皆翻遍了,就是找不到玉的下落。 宝玉见她们如此惊慌,却不以为意道:“我记得早起的时候,袭人亲自拿来给我戴上的。我想,大概是璎珞上的络子松了,我这一日,到处走动,也不知掉在哪里了。 你们也不必担心,我这块劳什子,全家大小,无人不知。不管是谁捡到了,自然认得的,也没人敢私藏,早晚都会有人送来的。你们不要兴师动众的,如今老太太正病着,岂能因为我这件小事,又给大家添麻烦。” 袭人等又哪里肯依,少不得,先告知了探春。探春也安抚她道:“咱们且别声张,只悄悄吩咐给各处的管事,让她们私下里派人留意着。等得了消息就告诉你们。” 袭人却是等不得,忍不住又告知了王夫人。 王夫人一听,果然就急了。把探春和李纨叫来,又要她们像之前抄检大观园那样,各处去抄检。 李纨和探春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不情愿。 知道李纨不爱出头,探春便起身劝王夫人道:“太太请听我一言——那玉不比别的东西,乃是阖府上下都是认得的。二哥哥今日未曾外出,玉定然是在家里丢的。若大张旗鼓地去搜,若有人偶然捡到那玉,怕被当成贼遭惩处,他急怕了,将玉砸了或扔到河里去,岂不坏事? 依我说,咱们还是慢慢寻访得好,一方面使人告诉城内各处当铺银楼的掌柜,留意着有无人去卖玉:一方面,令家人传下去,说二哥哥的玉不知掉到何处了,若有人寻找到了,赏赐银钱若干。如此,那寻到玉的人见有利可图,他才肯将玉交出来。” 李纨本就是不愿多事的人。闻言也道:“三妹妹这个法子好,太太就依了吧。” 王夫人见她们都这样说,自己也想了一想——如今自己的长女死得不明不白的,家里失了倚仗:老太太此时又生死难料,若再因宝玉的事大张旗鼓地闹起来,老爷听说难免也会生气。便点头答应了探春的方案。 众人暗自松了一口气。如今,家里真的再也经不起一场抄检了。 消息传到黛玉耳中,黛玉忙走来看宝玉。见他神色如常,方放下心来。嗔道:“你这个人真是的,越大越没个成算。好好的,怎么把它弄丢了……让舅舅知道了,岂不又要生气?” 宝玉叹道:“丢就丢了,急也无用。咱们还是把精神都放在老太太身上吧,切勿因为我的事再烦扰众人。” 黛玉点点头。正说着,只见紫鹃激动地走来道:“姑娘、二爷,快过去,老太太醒了……” 第79章 贾母病逝 昏迷了几日的贾母,在无尽的黑暗与沉寂中,仿佛经历了漫长而痛苦的挣扎,终于,她的眼皮微微颤动,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只是,那双曾经充满智慧与慈爱的眼眸,此刻却显得异常疲惫与虚弱。贾政、王夫人、邢夫人等人围在床前,他们的脸上写满了焦虑与担忧,见贾母醒来,心中并未涌起丝毫的喜悦,反而被更深的悲痛所笼罩。 因为他们深知,这不过是老人家回光返照,生命之火即将熄灭的预兆。 贾母勉强睁开眼,望着眼前这些熟悉的面孔,她的心中充满了不舍与牵挂。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声音微弱而颤抖地说道:“我知道,自己怕是就要去见国公爷了…… 他当年托付给我的这个家,我没能当好……还害了我的元春,让她不明不白地……”说到此处,贾母的声音已经哽咽得几乎听不清。她的眼眶中涌出了浑浊的泪水,那是对过往岁月的怀念,也是对未来的无尽担忧。 王夫人听了贾母的话,顿时泣不成声,想到自己的长子、长女皆是英年早逝,她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而下。白发人送黑发人,人生悲哀,莫大于此。 贾政见状,忙拉了她一把,示意她不要太过悲伤,以免影响贾母的情绪。王夫人回过神来,忙用帕子拭去泪水,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但她的眼神中依然充满了深深的哀伤。 众人都围上前来,试图用各种话语来宽慰贾母的心。他们故作轻松道:“老太太不过是一时气急攻心,太医都说了,醒过来就没事了。您老人家福大命大,日子还长着呢!” 但这些话语在贾母耳中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她深知自己的身体状况,也明白这些不过是众人为了安慰她而说的谎话。 邢夫人擦着眼泪,对贾母道:“我们已经给琏儿两口子去信了,他们此时已经在路上了,很快就能赶回来见您最了……” 然而,贾母却艰难地摇了摇头:“来不及了……” 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无奈与遗憾。她知道自己已经等不到那一天了,心中充满了对子孙的牵挂与不舍。 贾母的声音虽然微弱,但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她吩咐道:“我的那些梯己,已经拟好了单子,由琥珀收着。你们就按照那上头写的分吧……” 这是交待后事了,人人都立起耳朵,忍痛听着。 “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荣华富贵,更是过眼云烟。 你们答应我,以后不论如何,尽量保全大家,不使子孙离散……”说到此处,贾母的声音已经变得异常艰难,仿佛每说一个字都要耗费她极大的力气。 说完这些,贾母又让贾政、贾赦把自己扶着坐起来。 此时,贾珍夫妇、李纨、迎春夫妇、宝玉、黛玉、史湘云夫妇、探春、惜春、贾环、贾琮及贾兰等孙辈重孙辈皆跪在地上,他们的脸上写满了悲伤与不舍,含泪望着贾母,仿佛要将她的模样永远镌刻在心中。 贾母费力地睁着眼睛,目光一一扫视过众人,最后停留在宝玉和黛玉二人身上。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慈爱与不舍,仿佛要将所有的爱与牵挂都凝聚在这最后的目光中。她像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气,颤抖着向他们伸出了手。 宝玉和黛玉见状,忙膝行至贾母榻前,紧紧握住她的手,仿佛要将这份温暖与力量传递给她。 贾母泪光闪烁,气息微弱地说道:“可惜啊,我见不到你们成亲了……” 这句话仿佛一把锋利的刀,狠狠地刺进了宝玉和黛玉的心中。他们的眼泪如泉水般涌出,哭得更加伤心,仿佛要将这一生的泪水都流尽。 他们的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悲痛与不舍,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崩塌了。 林如海在旁挥泪道:“你们二人快给老太太磕头,就当是拜堂了!” 宝玉和黛玉听了这话,忙跪直了身子,恭恭敬敬地给贾母磕了三个头。 他们的心中充满了对贾母的感激与敬仰,仿佛在这一刻,他们真的成了夫妻,共同承受着这份失去至亲的悲痛。 贾政见状,忙命人拿大红绸缎来披在宝玉和黛玉身上。林如海和贾政夫妇挨着贾母坐下,仿佛是在见证一场真正的婚礼。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对贾母的怀念与不舍,也充满了对宝玉和黛玉的祝福与期望。 贾赦唱道: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 随着贾赦的话音落下,宝玉和黛玉也完成了这场特殊的“婚礼”。 然而,当贾政笑向贾母道:“老太太你看,他们成亲了——”时,却发现贾母已经双目微阖、嘴角含笑,安详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她的生命之火,在这一刻彻底熄灭了。 “老太太,宾天了!” 随着这一声悲痛的呼喊,贾府内顿时哭声震天,哀音不绝。 宝玉、黛玉等人都哭得如同泪人一般,他们的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悲痛与哀伤。他们仿佛失去了整个世界,所有的美好与希望都在这一刻化为了泡影。 飞雪漫天,天地间全被一片白茫茫大雪笼罩。 北风呼啸,吹得灵堂的白幡猎猎作响。 此时,距元春薨逝不过三日。 贾府内外都笼罩在一片悲伤的氛围之中。 一应丧礼事物皆是现成的,但即便如此,也无法减轻众人心中的悲痛与哀伤。 不像往年秦可卿和贾敬葬礼之时,四王八公、勋贵权臣,络绎不绝,宾客如龙;此时,好像他们好像都得了什么消息似的,除了本家亲戚,竟是一个外客也无! 贾府众人此时方才明白,所有荣光,皆已成为过去。所有威势,早已荡然无存! 正所谓:人情似水分高下,世事如云任卷舒。 如今,整个贾府仿佛被无尽的黑暗所笼罩,找不到前进的方向和出路。 所有人都沉浸在一片悲痛与迷茫之中。 靠山已倒、梁柱已倾。众人的命运。又将走向何方? 第80章 遣散家仆 荷花如今从正式工转为了临时工,虽然铁饭碗没了,但心里自由了。她是心里藏不住事的人,某天不小心就露出了马脚。谁知其他几个姐妹却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她们的身契也早就被黛玉发还了的。 “原来大家都一样啊!我还以为我是独一无二的呢……”荷花气势不由得低了下去。众人又讨论起以后的归宿来。 雪雁道:“不管你们是如何打算的,我这辈子是跟定姑娘了。何况,我是王嬷嬷捡的,她老人家年事已高,是要在林家养老的了,我必定要留下尽孝的。” 紫鹃也道:“我与姑娘情同姐妹,姑娘在哪儿,我在哪儿。” 春纤想了想道:“那年咱们下扬州去,我才知道这天底下各处的风景都是不一样的,到现在还怀念呢!说句不怕羞的话,要是我也能嫁一个,能带着我走遍天下的游侠就好了!要是不能,那就留在姑娘身边吧。” 荷花听了她们的想法,不由得叹道:“你们都这么忠心,倒显得我没心没肺了。我也爱姑娘,但我更爱自由。但我一定是要等到姑娘的日子过得安稳了,我才会离开。” 海棠听了,点点头:“我们一家都是这样想的,姑娘对我们恩重如山,我们首先要好好报答姑娘。姑娘那里没有挂心的事了,我们才能去过自己的日子。” 她们讨论完不久,就发生了元宵节那天的事。荷花和紫鹃、雪雁跟随黛玉来到贾府探望贾母,这一来没几天,种种噩耗接连而至,她们就都滞留在了贾府。 如今贾府大不如从前了,贾母宾天这么大的事,从前往来不绝的那些勋爵贵族竟没有一家前来吊唁的!可见世态炎凉。 王夫人身上一直不好,勉强撑过头七就病倒了。李纨也以贾兰生病为由,除了守孝,其余事一概能推则推。 探春独木难支,便请黛玉帮忙。王夫人也道:“如今是非常时期,也说不得避嫌的话了。虽然你和宝玉还未大宴宾客,却也由老太太见证拜堂了的。只是,如今孝中,不能让你二人成亲。但我心里,早已把你当一家人了。 这算不说这些,就单看在老太太的面儿上吧!”说着,又红了眼圈。 黛玉无法,只能应了下来。 贾母的寿材、妆裹等物是早就预备下的,此时不用费力。但外头的法事、丧仪所需之物,却都要花钱置办。贾府大不如从前,左支右绌地竟找不出钱来。不得已,众人商议了,打开贾母的库藏,按遗嘱,一一分配了。然后,约定大家每人出一份钱财,用作丧礼所需。 贾母遗嘱中写的很清楚,按人头划分,每人该得什么,算下来,没有特别偏心某一个人。因为她活着的时候,对她偏爱的人,赏的已经很多了。 其中,还特意标注,有一笔钱是用作府中下人们的遣散费。 不知道这份遗嘱她是什么时候写好的。众人只感叹她老人家深谋远虑,只有宝黛等人知道她的良苦用心。 黛玉便跟探春商量好了,一起向贾政进言道:“咱们府里的人口太重了,以前林管家也建议放出一些人去。只是没个由头。如今趁着给老太太办丧事,咱们就把人召集起来,除了必要的,都放出去吧!” 贾政听了,思考了一阵,也知道如今府里不比过去了。便点头答应了。 于是又商议了,每人房中除必要的人,皆放出去。首先,那些有房有地、拖家带口的体面人是必须出去的;再者就是各房中多余的丫鬟婆子和外面的小厮。 将大观园关闭了,李纨和宝玉姊妹皆搬到王夫人院里住。除了撒扫和上夜的婆子,王夫人、李纨和探春等女眷,每人留丫鬟两个。其他没人住的院子都搬空了后锁起来,如此,也不用安排人守着了。 贾政、宝玉等人皆留两个仆人。厨房、账房等处,除了必要的人,皆都精简了。 对着名册一一标注了,算下来府中人口去了有七八成。 将众人召集在正房大院里,把情况讲明了,虽有那不愿去的,哭哭啼啼一阵,见主人心狠,也就去了。 那赖大、周瑞等人,见贾府大不如从前,不能再得利了,心里早就生了别念,如今表面装作不舍,趁机也都去了。 至于贾赦那边,事实上已经算是分家了。贾政这边搬到别院里,将正院空出来停灵。 算下来贾政、王夫人、李纨、宝玉、探春、惜春、赵姨娘、周姨娘、贾环、贾兰等十个主子,奴仆还有四五十个。 王夫人想了想,又把宝玉、贾环及贾兰的丫鬟减了,男儿家,有小厮就够了。何况,宝玉那有个袭人,贾环有彩霞,贾兰跟李纨住也就罢了。又想,赵姨娘和周姨娘只算半个主子,每人只得一个丫鬟。 还别说,做减法就是比做加法清爽。 如今,院子锁的锁,关的关,众人都挤在一处,倒也不觉空旷了。只是,由俭入奢易,由奢返俭难。别人还可,赵姨娘等人不免有些抱怨。 贾环也是个不安分的,如今每个人的份例大减。吃惯了山珍海味,如今只有四菜一汤,他如何忍耐得?何况前日贾政又命众人凑份子钱来给贾母办丧事。到手的钱,哪里能接受它溜走?于是,就偷偷拿了一些库房里的古董器物,叫他小厮拿出去换了钱,打酒买肉。 府里人多眼杂,他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其实都被人看在眼里,报知给了探春。 探春听说自然气极,勒令贾环把东西赎回来,不然就告诉贾政。贾环哪里肯,于是吵嚷起来。 终究还是被贾政知道了,将贾环打了一顿。贾环不服,赌气偷跑了出去。 贾政气了个倒仰,只是如今事情繁杂,没空理会他。以为他在外也没处可去,过两日,钱花光了,自然就乖乖回来认错了。 谁知。贾环这一走,非但没有认错回来。反倒在外学坏,酿出祸事来了。 第81章 查抄贾家 这里宝玉还私下里跟黛玉保证:“之前在病榻前磕头,是为了安老太太的心。以后,咱们还是要热热闹闹、大办一场,方才算正式成亲的。” “你的心意不必说,我也明白。如今,先把老太太的事办完,然后再论其他的吧。”黛玉望着他,心中还有千言万语,话到嘴边只是说不出来,化作一声叹息。 “妹妹,你这两日又消瘦了好多,千万保重身体。”宝玉神情关切,却老实站着,不敢逾越一步。 荷花拿过一领石青色披风给黛玉披上:“好啦,不怕冷了。你们两个不要心里只想着对方,也多关心关心自己。” 紫鹃倒了茶来给他们,笑道:“刚才雪雁还说呢,别处都只有两个丫头,独咱们屋里三个,是不是不太好?” 宝玉忙道:“你们不比别人,原是客,又不用我们家发月钱。每日里还帮着众人做事,我们家如今虽穷,也不至于连几碗饭都供不起。” 说得众人都笑了。 这日,众人正在贾母灵柩前守孝,忽听前院传来喧哗之声。贾政等人正欲遣人去问,只见林之孝家的地跌撞撞地进来叫道:“街上忽然来了好多穿着甲胄的官兵……一队人已经进了东府,另一队正往咱们府里来呢!” 贾政还未有所反应,就听一声巨响,大门已被人打开。 只见一群锦衣卫气势汹汹地奔入荣国府,先将前后门都把守住了,便如蝗虫过境一般,各处搜检,上锁的院门、屋门全被砸开,翻箱倒柜、拿的拿扔的扔,一个犄角旮旯都不放过。 遇到府里的人就都撵出来,全部押到一处。 此时,王夫人、探春等女眷皆在内堂守孝,见了官兵,吓得都缩在一处。王夫人由丫鬟扶着,几欲昏倒;李纨垂下头搂紧了贾兰;惜春把脸隐在奶娘怀里… 探春将黛玉护在身后,冷声道:“我们这里都是妇孺,你们要搜便搜,只不许来拉扯我们。不然,我就一头撞死在这里,看你们回去如何复命!” 为首的一个年轻军官闻言笑道:“怪道都说将门虎女,这国公府的千金果然够烈。比你们家男人可强太多了!”又转头对手下道,“既然都是些女眷,也没必要太难为人家,何况是在老国公夫人的灵堂上,传出去,又要叫人骂我们不积阴德了。”说着便退了出去。 来至院中,看了看押着的一众男子,他走到台阶上站定,清了清嗓子,朗声道:“传圣上口谕:贾赦忝居世职、倚权霸势、欺压弱小,且私通外官,居心不轨。着革去世职,收押大理寺;贾政昏庸无能、纵容家人仗势欺人,着革去官职。贾家众人有忝祖德,辜负朕恩。家产悉数充公,撤下敕造牌匾,查封府邸,府中所有人等,限期搬离,等候发落。钦此。” 旁边的司官将几本册子递给他:“赵佥事,这是府中人员名册和器皿总册。” 这姓赵的佥事接过册子,随手翻了几下,又交给手下:“将人员和抄检出来的东西,照着册子一一比对了。少的东西,按价折算成银钱,记在账上。” 言毕,只见一队一队的官兵抬着好多箱子过来,一字排开。 “啧啧,这可不妙啊——”赵佥事盯着那一箱子放高利贷的利券和一箱子当票,“这日子过的,我是不解了,怎么一边当东西,一边放利钱呢?” “利券是内院上房里搜出来的,当票是他们账房里的。”旁边人道。 赵佥事点点头:“中饱私囊,这也就罢了!回去慢慢清查吧——”又问人都拿下了没有。 “贾赦、贾政都在这里,贾琏夫妇不在,说是在南京老宅子里。还跑了一个未成年的庶子贾环。” “派人去南京缉拿贾琏夫妇。将贾政、贾赦先带回去,张贴画像捉拿贾环。余者押往狱神庙候审。”赵佥事吩咐完毕,即命收官。 贾赦、贾政被上了枷拘走,其余宝玉等人也捆了手被带走。 官兵又往内堂来押人,王夫人哀求道:“好歹留一个给老太太守灵的人吧!我那衔玉而生的幼子还未成年,家中诸事全然不知,就留下他吧!” 赵佥事闻言,笑道:“你们家那个宝玉全京城谁人不知?从小当女儿养的,如今也该十六七了吧。只是,别人家满十五的男丁都要收押,就你们家例外,就算我开了恩,别人也不服的。” 旁边李纨猛然抬头道:“我儿子贾兰今年十二,是老太君的重孙子,我又是个寡妇。让我们孤儿寡母留下给老太太守灵吧!” 赵佥事来回踱了两步,叹道:“罢了!就留下你们母子吧,只是这荣国府你们是住不得了,限三日内搬离。” 李纨忙拉着贾兰,跪下谢恩。 荷花也忙道:“我们姑娘不是贾家的人。她乃御史台林老爷的千金,是来吊唁外祖母的。可否让我们回家去?” “不是荣国府的人,就速速离去!”赵俭事不耐烦地摆摆手。荷花、紫鹃和雪雁忙扶着黛玉往外走。 迎春的丫鬟绣桔见状也忙跪下道:“我们姑娘是出嫁女,现为锦香伯韩家媳妇,能不能也让我们离开?”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快走,快走!”赵佥事连连摆手。 绣桔扶了迎春就要走,探春心念一动,悄悄将惜春也推了出去,让她跟着离开。 惜春浑浑噩噩地跟上她们,刚走了两步就被拦住。 赵佥事指着探春笑道:“你这姑娘,当我赵子常眼睛是瞎的吗?敢在我跟前弄鬼儿。这是个丫头吗?分明是你的姐妹,也是个主子吧!” 探春只垂了头不言语。 “那么,这些就是荣国府的女眷了,都装车上,带去狱神庙看管起来。”赵子常背着手笑道,“今儿,我再给你们个恩典,不绑手了!姑娘奶奶们,别害臊了,走快些吧!那囚车四面透风,天黑了就更冷了——”说着带着众人径直去了。 邢夫人、王夫人、探春姐妹还有一群哭哭啼啼的姨娘姬妾等都摩肩接踵地出了府门,宝玉等人已经上了囚车,彼此泪眼相对。 探春回眸看去,官兵正蹬着梯子将大门上“敕造荣国府”的牌子往下卸。 从此后就再也没有宁国府和荣国府了。 第82章 荷花探监 黛玉和迎春皆站在一旁看着贾家众人被押上囚车带走。 迎春拭泪道:“这可如何是好?我父亲不会被砍头吧……” 荷花暗自点头,心道:“这可不好说呢,贾赦或许真会判死刑……” 黛玉含泪叹道:“这样匆忙被抓走,她们连件大毛衣服都没带,狱中阴冷,太太她们上了年纪的人了如何忍耐得了……” 荷花看着贾府大门上被贴了封条,一代豪门就此落幕。心中感慨不已。 她壮着胆子走到官兵跟前,问道:“大爷们,夫人小姐她们被关押的狱神庙,能不能让人探监?” 赵佥事闻言笑道:“她们可都是朝廷钦犯,虽是眷属,也难保没有那带着罪的,在判决之前,是不可与外界接触的。 但总有那耍小聪明的人,偷偷买通了狱卒,送吃送穿的进去,打量我不知道呢!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荷花见他说话有趣,便朝他福了一福,道:“多谢大爷指点迷津!像您这样玉树临风的青年才俊,定会步步高升,前途无量呢!” “谁指点你了,可别乱说。”赵子常,听了她一番恭维的话,内心十分受用,笑道,“这府上女子真是一个比一个胆大,实在有趣!” 荷花跑回来,对黛玉道:“如今也不知道家里人知不知道这里的事,不如我回去叫人来接姑娘。” 黛玉拉住她,道:“现在世道这么乱,岂是你能乱跑的,在这里等着吧。爹爹会来接我们的。” 抄家的大队人马,渐渐已经走完,只剩下看守的兵丁。 等了快一个时辰,众人望眼欲穿之际,远远望见一前一后两辆马车朝这边驶来。 “爹,你可算来了!”荷花叫道,其中一辆马车驾车的正是荷花父亲。 黛玉便吩咐道:“一辆车送二姐姐回家,剩下一辆我和你们挤着坐吧。” 众人点头,如今只能这样了。 到了林府,林如海却不在家,管家道:“老爷今日从宫中回来就叫我们去荣国府接姑娘。他老人家自己也忙着去各处打听消息去了。” 黛玉于是回到自己房中,命人打点冬衣棉被之类,又命人做了许多耐保存的干粮。 荷花自告奋勇道:姑娘,叫我去给她们送去吧。我们几个人里,就我还胆大些!” 黛玉摇头:“不行,你再怎么样也是个女孩儿家。怎么能去那种地方!” “关在那里的不也是女孩儿家?”荷花反驳道,“今时不同往日,讲不得那些虚礼了。我又不是一个人去,叫上两个可靠的壮汉护着我,不就行了!别人去面对那些夫人小姐也不方便。” 在她的再三恳求下,黛玉终于松了口:“今天太晚了,不安全,明日再去吧!” 荷花点点头。 林如海回来后,黛玉忙去询问他获得的信息。 林如海,拍案叹道:“圣上秉性多疑,如今连我也不信任了。一个个跟商量好似的都不肯多说。如今,王公贵族已抄了许多家了。按以前的先例,贾家这次算严重的了。你大舅舅和珍大哥罪名极重,说不好有杀身之祸。二舅舅也难免牢狱之灾。 至于宝玉,有流放的可能。不过北静王已经去求情了,但愿能网开一面吧……” 黛玉听了,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掉个不停。这几年没流的泪,终究还是在这些天补上了。 跟林如海说了探监的事,他叮嘱道:“那地方污浊,岂能轻易去的?荷花也是无知者无畏。这样吧,我叫我的亲随以宁和云初两个人陪着她去。” 黛玉点点头:“东西和钱我们都准备好了,如今父亲这样安排我也就放心让她去了。” 次日一早,荷花特意穿了一身朴素的旧衣,头上也裹上头巾。上了马车,挥手告别她们,以宁和云初两个人坐在车辕上。 到了狱神庙,一派阴冷彻骨。荷花下了车马,只见门口站着一对男女跟那看守正交谈着什么。 “小红姐姐、芸二爷,你们也来了!”荷花认出他们,忙走过来打招呼。 小红嗔道:“你这丫头,胆子怎么这么大。这地方岂是你能来的?” 荷花不以为意:“你们不也来了吗?” 贾芸道:“我有个朋友,正巧与这里看守的小头目是铁哥们,我们借他的光进来的。” 荷花见他面上有憔悴之色,不禁叹道:“如今府上势败,人人都避之不及。难为你们夫妇还能来雪中送炭。” 小红含泪道:“我们家世代在这府里,受过多少恩典,岂能不报?芸二爷也是因为给府里办事,日子才好过起来的。昨儿,他也被衙门叫去盘问了许久,半夜才回来呢。” “辛苦你们了……”荷花和以宁、云初都抱着许多东西,“咱们快进去吧!这一夜,太太姑娘们,不知怎么难熬呢!” 贾芸和小红点点头,因为已经打点过了看守,很顺利地被带进去了。 贾芸去找宝玉,荷花便和小红来到关押女眷的地方。 打一进来,阴冷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还夹杂着难闻的气味。荷花不禁打了个寒颤,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奴才主子们都关在一处,隐隐有哭声传来。 荷花隔着铁栏努力分辨着。小红又塞给看守一块碎银,求他打开牢门。 听到铁链响动,里面的人都扑了过来。看守忙拿棍棒去打她们的手,这些人才哀嚎着退后。 走近看,只见王夫人躺在一张草席上,病的十分沉重。探春虽是狼狈,精神却还好:“可带了药来,太太昨夜发起烧来,到现在还未退。”说着眼圈红了起来。 “只带了寻常治风寒的药,再就是一些丸药。不知管不管用呢!”说着都拿出来给了探春。 又将衣物被褥发了下去。荷花把吃食都交给探春:“姑娘管理着,按需分配吧。” “老爷他们如何了?”探春不禁问道。 荷花咬了咬唇:“还不知呢!对比着先例,应无大碍的……” 探春闻言,低下头,心里明白了几分。 第83章 家亡莫论亲 “难为你们了,找到这里来给我们送东西。这里不是久待之地,你们快些回去吧!”探春神色灰败,对荷花和小红道。 荷花安慰她道:“三姑娘保重,我们姑娘和老爷在外面打听着呢,有了进展再来给你们报信。” 小红也道:“我看这里什么都缺,咱们带的这点东西都不够分的,还得回去再准备些。” 出来后,双方作辞,分别离去。 回到林府,黛玉问荷花众人的情况。 荷花叹道:“条件很苦呢!几十个人挤在两间牢房里。没有床褥,二太太发着高烧躺在草席上。每人早晚两餐只有一碗稀粥充饥。咱们带的那些吃食不够她们一顿吃的。” 黛玉听了早已泪流满面:“她们都是金尊玉贵的人,何曾受过这些苦楚,如何受得住!” 原来荣辱只在上面人的一念之间。往日里贾府这些人欺压底下的人,不知可曾料到自己也会有这一天? “听爹爹说,赖大、来升那些管家,虽然早已放出去,如今也被抓去衙门审问了。”黛玉叹道。 荷花愤愤地道:“就是这些蛀虫把贾家都吃空了,养的比主人家还肥呢。自然不能放过他们去。” 一时,林如海回来了,荷花忙扶着黛玉去找他商议。 “你舅舅们带进宫谢罪,圣上当时见他们一身孝服还穿在身上,已经心软了几分。听人说,贵妃娘娘是因为贾家罪孽深重,自觉无颜面圣而自裁的。”林如海叹道。 荷花想,说是这样说,然而又有几分真呢? “陛下念在贵妃娘娘的情分上以及老太君还需子孙守孝,故而说要从轻发落贾家众人。只是需要他们先拿出钱财补齐账上的亏空。可如今,又哪里来的钱呢?”林如海不禁苦笑。 看来贾家虽然抄了,但抄出来的钱财数目并不令皇帝满意呢!还得要交赎金把人赎出来。 “那要是没有钱上交,又会怎样?”荷花不禁问道。 林如海捻着胡子,哭笑不得:“没有钱就发配边疆去做苦力!你们赦老爷和珍大爷恐怕就得杀头了……” 荷花吓得吐了吐舌头,还真是花钱买命啊…… 林如海最后道:“圣上又命我去浙东办案,不日就将启程了。如今多事之秋,我本不愿离开,但皇命难违啊!” 黛玉听了,心中更添一层忧虑,只是面上不肯露出来,强笑道:“爹爹出门在外,保重自身便是,不用挂念我们。” 林如海摇头苦笑:“这怎么能放心得下!如今你外祖母也没了,京中一个长辈都没有。若劝你回姑苏,你定是不肯的。实在让为父难办哪!” “舅舅他们全家都在里头,生死未卜,我若此时一走了之,就算别人不说我,我自己心里也过不去!”黛玉眼含热泪、神情倔强道。 荷花见她如此,不由得叹息道:“姑娘就是太会为别人着想了,心肠又太软!但凡肯为自己多想一些,此刻早就逍遥自在了……” 知道她的脾气如此,林如海和荷花也不再徒劳无功地劝她。 林如海叫荷花扶黛玉回房去,自己一个人左思右想,打定了主意,唤了管家过来,如此这般地吩咐了。才稍稍放下心来。 话说,李纨自抄家的官兵撤出去后,一面遣丫鬟素云去娘家报信,希望能帮她把贾母灵柩移到家庙里去;一面带了碧云和贾兰,在宅子各处寻找,看还有没有留下可用之物。 却见全府上下,略微值钱的东西都被带走了,带不走的皆被毁坏。厨房里整袋的米面、鸡鸭鱼肉也都不见了,只剩一些零散的粗米铺在米缸底上,地上还有些烂菜叶。 李纨见此不由叹了口气,叫碧云把菜叶捡起来洗净了,混着那些粗米煮些粥来吃。 三个人勉强喝了几口菜叶粥,又找来几床丢在地上的破被子,随意铺盖了,捡了几块碎炭,生了个火盆取暖。这一夜也便将就过去了,总比王夫人等在牢里过得强些。 次日一早,就见素云坐了辆马车回来,后面跟着辆板车。 车子在角门停下,素云跳下车来。李纨迎上来,有些失望地问:“怎么就你一人来了,家里没派人来吗?” 素云委屈地哭了:“我去时,他们连门都不让我进呢!说老爷吩咐了‘莫让犯官家属污了我清白门第’,我求了好半天,还是咱们孀居的二太太母女看不下去了,悄悄让人从后门带我进去,又说天色已晚,留我住了一宿。今天早起给了我五十两银子,让我雇车来接奶奶和哥儿搬去家庙里。” 李纨听了,泪珠滚滚而落。冷笑道:“好一个‘清白门第’,不愧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既然如此,咱们就谁也别指望了。” 说着叫那两个车夫帮忙把贾母的棺椁抬到板车上,然后去收拾行李——究竟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了,勉强找了几件还算完整的衣物,总共包了一个包袱,再拿了两床破被垫在车厢里。 李纨、贾兰母子和两个丫鬟坐了车,两辆车便往城外驶去。 等到荷花奉黛玉之命,带了东西来到贾府旧址帮助李纨母子时,她刚走到门口,看守的兵丁便拦住了她:“你不用进去了,里面的人早就出来了。他们说了,若有人来,就往城外铁槛寺去找吧。” 荷花听了,只得又让她爹带她去往铁槛寺。 这铁槛寺原本是贾家的家庙,如今听闻贾府出了事,那些和尚道士怕牵连自身都连夜卷了值钱的东西跑了。 荷花到时,眼见寺院里冒出一股浓烟。她吓了一跳,以为失火了连忙跳下车来。 父女两个连忙奔至院内,不由得长吁了一口气。原来是碧云和素云正在院子里生火。那柴火摆在外面被雨雪淋湿了,所以点不着一直冒黑烟。 素云和碧云两个人呛得直咳嗽,荷花见状忙上去帮她们把烟弄灭,笑道:“这柴湿了,点不着的。” 二人皆是一叹:“如今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里里外外找遍了,就只这些湿的了。你这呆丫头倒也乖觉,竟能找到这里。” 荷花闻言,心中吐槽道,“这俩笨蛋,连个火都不会生,还说自己呆。真是岂有此理!” 第84章 交赎金 荷花和父亲拿着些衣食,随她二人走进室内看望李纨母子。 李纨看到他们真的找了来,感动得热泪盈眶:“难为你家姑娘此时还能想到我们母子!” 荷花含笑向她问好,道:“我们姑娘承大奶奶关照多年,岂能不感激?此时府里遭了难,她正急得不行呢!让我来接您和兰哥儿到我们家住去呢,还望您不嫌弃我们家寒微。” 李纨忙道:“这是说的什么话!你们好心帮我们,我们哪能不领情,只是老太太的灵柩在此,离不得人。只能辜负你们的心意了。” “灵柩也可以移过去。我们老爷和姑娘没那些个忌讳,何况乃是他们的岳母、外祖母之灵。”荷花劝她,“这地方简陋不说,且又偏僻,和尚道士都跑了,你们孤儿寡母在此,怕夜间不安全呢!您不顾念自己,也得想想兰哥儿啊,他还小呢!” 李纨听了,低头思索了一阵,又看了看儿子,缓缓点头答应了。 于是,主仆四个跟着荷花上了车。将她们先送到林府,然后荷花父亲又雇了人力和车辆去铁槛寺移贾母之灵。 黛玉见了贾母的灵柩不免触景伤情,又大哭一场。命人设了灵堂,又哭祭一番。可怜一代国公夫人,死后也不得安宁! “姑娘不怪我自作主张,把他们从铁槛寺弄回来了吧?”荷花问道。 黛玉擦了擦眼角:“我本来就是让你去帮他们的,是从铁槛寺,还是荣国府接回来的,又有什么要紧的。” 荷花于是放了心。 紫鹃进来回道:“珠大奶奶和兰哥儿已经安顿好了,派了金萱和紫菀伺候着。” 黛玉点点头,吩咐道:“传下去,让下人们对他们像对我和老爷一样,不可怠慢。” 紫鹃笑道:“姑娘放心就是,我早跟他们吩咐过了。” 荷花扶着黛玉道:“如今姑娘情绪稳定下来了,可以去见见他们了。只是,要克制着些,莫哭坏了身子。”说着便便扶着黛玉去了安顿李纨母子的院子里。 双方见面,难免又哭诉一番。好一会儿,李纨才收了情绪,问道:“姑老爷那里可曾听到些消息?老爷太太他们如今怎样了?” 黛玉便将自己知道的情况一一跟她说了:“舅母病情危急,我们正想法子把她救出来,只是要耗费大量的银钱。刚才我父亲已经去钱庄支银子了,先救出一个是一个吧!” 荷花听了,暗想:不知道这年头可不可以保外就医…… 李纨听说需要钱,目光闪了闪,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 到了第二日,李纨悄悄找到了黛玉,递给她几张银票:“这是五百两的银票,只怕不够,可我只也能拿出这么多了……” 黛玉安慰她道:“这是大嫂子的一片心意,不在多少。这个时候,你能想着救大家,大家只会感激你呢。” 李纨含泪道:“我留下来,不是为了我自己,是兰哥儿还小,总得给贾家留个后啊……” 黛玉知道她是怕王夫人怪罪她,只能继续安慰:“我们心里都明白的,舅母也能想明白,兰哥儿是他的亲孙子。岂有不疼的?” 黛玉跟李纨叙完便去找林如海,荷花边走边道:“这大奶奶也是人不可貌相,也不知她把银票藏哪儿了,竟躲过了抄家。哎?我们都不知道会什么时候抄家,难道她一直在悄悄藏钱……” 黛玉叹道:“她寡妇失业的,心里不踏实也是有的,藏钱也是为自己将来打算。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到了林如海处,就把李纨的银票交给了他。 “不论多少,好歹是她一片心意。我这里也凑了八千两六百两银子,够不够的,先交上去,看能不能让他们通融通融,先把女眷放出来。”林如海说着,就急急忙忙出门去了。 荷花感叹:这是林家能一口气拿出来的现钱了,还有零有整的,看来林如海也不是个贪官啊! 林如海去了大半天,至晚间才回来。黛玉等人欣喜地发现,他身后还带了王夫人惜春回来。 王夫人情形很不好,由金钏儿和玉钏儿扶着,几近晕倒。惜春遭逢巨变,神态拘谨,不见往日的清冷。 黛玉忙命人带她们去休息,又叫出去请大夫来给王夫人看病。 “为父先去了大理寺,结果大理寺的人说,这桩案子没有移交给他们,依旧在锦衣府。没办法,只好又去锦衣府——”林如海坐下来,荷花忙奉上热茶。林如海喝了一口,继续道:“到了那里,正巧你那二表姐夫韩琦也在。我们两家合计,凑了一万两千两银子。 那锦衣府的堂官却说,虽未统计完全,但预估着需要补十几二十万两的银子,如今差得远呢! 一通好说歹说,念在你舅母们年迈多病,先将她二人放出,我又缠了他半日,才又搭上你那个小妹子。” 荷花听得目瞪口呆:这怎么跟菜市场似的,还能讨价还价!把人当大白菜卖吗? 如今,迎春的丈夫已经将邢夫人带回他们家去了;林如海就把王夫人和惜春带回了家。正好跟李纨住一个院里。 不一时。大夫请来,为王夫人诊完脉后,走到外间道:“尊夫人……” 他一开口,荷花忙啐道:“少胡说,这是亲家太太!” 众人都忍不住笑了。 那大夫告声得罪,就滔滔不绝地把王夫人本就有旧疾,受了惊吓,没有好好治疗,如今内虚外热之类的说了一通后,又开了方子。林如海忙命人去抓药。 煎了药后,给王夫人服下,她才平稳地睡去。黛玉和李纨又好好安慰了惜春,惜春只说害怕,没办法,黛玉只好让她跟自己睡。 “林姐姐,我大哥和老爷他们会死吗?”惜春泪光闪闪地缩在被窝里问道。 黛玉摸了摸她的头,安慰道:“不会的,等我们凑齐了钱,圣上就会饶了他们……” 惜春闻言,眼睛逐渐黯淡下去,他们家哪儿还有什么钱啊…… 第85章 世态炎凉 邢夫人被女婿韩琦接回家来,跟迎春同住。倒不是她弟弟邢大舅不管她,只因她弟弟两口子在女儿邢岫烟嫁到薛家之后,就同女婿一家回金陵去了。 原来,早在薛蟠出事之时,那梅翰林家就提出了退亲。薛宝琴伤心之余便劝哥哥薛蝌先把邢岫烟娶回家。 众人皆知岫烟在邢夫人那里日子不好过,邢夫人抠门得很,对岫烟这个侄女儿不过是面子情罢了。所以薛家说要提前成亲,邢夫人当然乐意了。 因为薛蟠的事,上下打点,花费了许多银钱,商铺周转不灵。于是薛蝌与邢岫烟成亲后,就关了京中的产业,回南京去了。 薛蟠流放后死在途中,薛家大房这一支便绝了嗣。薛姨妈由薛蝌家奉养,产业都交给了薛蝌打理。筹谋半生,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最后落得个人财两空的下场。 此时,邢夫人因为在狱神庙过了几天苦日子,到了女婿家里,虽不及昔日在荣国府时那般奢靡,却也觉衣食无忧了。 她想着,迎春不是她亲生的,打小又是在二太太那边长大的,自己对她也没多少关心,他们夫妇肯接她过来,已是好大的情面。于是,也不敢作妖,倒踏踏实实地过了几天安生日子。 宝玉在狱神庙里虽然艰苦难熬,但听说两位太太和惜春已经被救出去了,心里稍微踏实了些。 只有贾琮和贾蔷跟他关在一处,贾赦、贾政和贾珍父子作为主犯,关在看守严密的地方,是严禁探视的。 这天,贾芸夫妇又来给他们送东西,不同的是,身边多了个女孩子。 宝玉见了,心里不由得纳闷,只觉得这女孩得眉眼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见到过。 只见她哭哭啼啼地走到贾蔷身边,泣道:“你如今可算老实了,这下没功夫出去沾花惹草了吧!” 贾蔷听了,苦笑道:“你好不容易来一趟,说这些做什么,没的让人笑话。” 贾芸在一旁笑道:“龄官姑娘很不容易呢!也不知道她在外面求了看守的人多久,我们来时正好看见她蹲在外面哭。就带她进来了。” 贾蔷听了,面带愧疚之色:“是我对不住你,你到这时还想着来看我,我真是该死!” 龄官听了,也不答话。只是把自己带来的包袱打开,将棉衣拿出来,给他穿上。 宝玉此时才想起来,原来这个女孩就是当年在蔷薇花下划“蔷”字的那个龄官。 宝玉他们就走到门口,给他们俩留出空间来叙旧。 不禁又问贾芸,贾政等人如今是怎样的情形。 贾芸叹道:“还没判下来呢!但已经发了话,要交二十万两银子才肯结案呢!如今凑的这些不过是零头……” 宝玉听了,半晌无言。心里自责自己无用,闹了这几年也没攒下多少钱来。 这时,茗烟把脑袋凑了上来:“晴雯姑娘那里收着爷五百两呢……” 宝玉摇头道:“那是给胭脂坊采办材料和日常开销用的,何况她们也要生活。不过是杯水车薪,拿了来也没多大用……” 贾芸劝他道:“好歹凑一凑吧,积少成多嘛!难道真要在牢待带一辈子?叔叔不为自己想,也得顾及着老爷那边,他上了年纪的人了,如何受得了这罪?我们两口子也出五百两吧,我再回去找族里人凑一凑。” 宝玉听了大为感动:“你们上年刚添了孩子,用钱的地方也多呢,何苦又搭在里头?” 贾芸笑道:“叔叔不用管,这是我们的一片心意。” 于是问明了晴雯等一众女孩子的住址,便带了龄官要走。 贾蔷道:“你以后不要再来了,这地方不好。” 龄官扭过头道:“来不来是我的事,与你无关!”说着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走到了外面,跟小红汇合了。龄官向他们道了谢,又道:“我还想请芸二爷帮个忙:如今蔷哥儿在里头,我一个人住着那宅子,夜间怕得很,欲寻我那些姐妹,跟她们一起住去。所以,想请您帮我找个买家,把那宅子卖出去。” 贾芸和小红一听,就知道她是想卖了房子筹钱赎贾蔷出来。以前,听府里人说,这些学过戏的女孩子如何的刁钻可恶,没想到这龄官却是个有情有义的。于是就答应下来。 贾芸夫妇回去后就往各处去筹措资金。但那些族人,大多数内心妒贾府富贵,以前为了攀附权势得些好处,才去曲意逢迎的。如今见贾府倒台,他们躲着还来不及呢,谁又肯拿自己的钱去打水漂! 转了一圈回来,总共凑了不过百八十两银子。他们夫妇二人无奈地叹息了一回。 贾芸他们走后没多久,卫若兰就来了:“因为云妹有孕,我一直待在家里,直到韩琦他们来找我,才知道府上出了事。这几日我们几个人东拼西凑地弄了三千两,等会儿拿去交给林大人,一齐交上去。” 宝玉听了,感动不已:“我何德何能,让兄弟们为我破费!” 卫若兰笑道:“既是兄弟,又何必说这话?因为前阵子,我岳家史侯家的事,如今我手上的钱也有限,不然早把你赎出来了。” “你把云妹妹照顾好就是最大的事了,我的事,你们量力而为就罢了。”宝玉含泪道。 卫若兰点头答应了,待了一会儿就出去办事了。 黛玉在家里翻箱倒柜的,让紫鹃她们把自己的金银细软之物都找了出来。 荷花见状忙问道:“姑娘,你该不会是想把它们卖了凑钱吧?” 黛玉点点头:“这些不过是身外之物罢了,还有架子上那些用不着的瓶瓶罐罐,也都拿去吧!” “姑娘真会败家!我跟你说,不至于此的!”荷花笑道,“还有个大财主没来呢!等他来了,不怕没钱。” 黛玉听了,低头想了一想,恍然道:“你是说琏二哥?连日来只顾着悲伤,怎么倒把他忘了!只是,官府正在捉拿他呢,他来岂不是自投罗网?” 第86章 贾琏面圣 荷花笑道:“一大家子人都在这儿,他怎么说也是这家里的人,岂有不来的道理?姑娘放心,他定会来的。” 黛玉听了,不禁摇头:“这不就是你说的那什么道德绑架嘛!虽然他外表还是琏二哥,可里子又是另一个人。而且,这几年他夫妇二人在南京,那一片家业都是他自己打下来的,其中艰辛自不必说。他肯拿钱出来自然极好,若是不舍得,自己逃命去了,也不能怪他。毕竟,以前那些事又不是他做的。”说着,就叫人来把东西搬出去卖掉。 荷花见劝不动她就去找林如海,见林如海不反对,便放下心来。 夜间,众人服侍黛玉梳洗后,各自歇息去了。荷花走到院子里倒洗脚水,忽然听到前院有些动静。心想:半夜三更的,还有客人来不成? 也没太在意,回房睡觉去了。 第二天一早,黛玉又想起自己还有一套珍藏的古籍孤本,能值不少钱,就让荷花拿到前院给林如海。 荷花到了林如海书房,却看见个意想不到的人坐在里面。忙掩了门,道:“琏二爷,你怎么进来的?外面都在通缉你呢!” 贾琏十分淡定地坐在椅子上:“我昨晚来的啊。进城的时候我就看见城门口贴着画像,画的好抽象,跟我一点儿都不像嘛!” 荷花听了,哭笑不得:“你心还挺大的!你不知道,那牢里又脏又臭的,可不是人待的地方。我要是你早就有多远跑多远了,还回来干啥呢!” 贾琏叹道:“当时我们在南京接到家里的信,说老太太不行了。凤丫头急得不行,我们随便收拾了一下,抱着孩子就来了,还想着见老太太最后一面呢!谁知道…… 走到半道上就听说贾家被抄了。我心想,他们肯定得去南京抓我们啊,就改走了小路。 如今,凤丫头和孩子们在刘姥姥家住着呢。我跟她说了,我先进城打探消息。若是十天之后,不见我回去,她就有多远跑多远吧!” 荷花听了,叹道:“你如今应该都听我们老爷说了吧,你是如何打算的?贾琏身上可是有官司的,一不小心,就把自己搭进去了。” 贾琏笑道:“我跟林姑父讨论了半夜,天快亮的时候才打了个盹儿。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自首。我们把钱都补上,他再给我说说情,应该没什么大事。朝廷如今主要是缺钱,但我能创造财富啊! 丫头,你记住,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那都不是问题。” 荷花撇撇嘴:“你好油腻。当初你说你是纯情小男生来着,现在我怀疑你原本就是个油腻大叔。” 贾琏挑了挑眉毛:“什么油腻?这叫成熟,成熟的魅力!你跟个小学生一样,不懂欣赏。” 荷花无心跟他斗嘴,转而问道:“你的钱够吗?听说要二十万,我们好几家子人,东拼西凑,才交了两三万。” 贾琏拍着胸脯道:“区区二十万两,不到小爷一半的资产!拿走就拿走,千金散去还复来!” 荷花伸出大拇指:“二爷格局大啊!莫非你拿的是龙傲天剧本?” 贾琏呵呵一笑:“哥是做实业的,我们船厂造的船遥遥领先于当今世界。前阵子东海海战知道不?南安王那孙子,他搞腐败,招投标的时候收了别人的礼,走后门,官兵们用破船打仗,能不败吗? 后来的官还算个明白人,用了我们的船,这才扭转战局,把真真小国逼回谈判桌上。可恶,南安王这个老六,只会拖后腿,要不是为了换他,我们宝钗妹妹也不用嫁到那个蛮夷小国去。这种人还管他干嘛,不如死了算了!” 荷花用力地点点头,深以为意。 两人正说着,林如海已经下朝回来了。 “准备一下,咱们一会儿就去面圣。”林如海对贾琏道。 贾琏有些兴奋:“我还没见过皇帝长什么样呢!” “稳重些,你现在可是带罪之身!”林如海摇头苦笑道。 说着,又让仆从给他换衣服,荷花便避了出来。 回到黛玉房中,将贾琏的事一五一十跟她说了。 黛玉笑道:“这个人的肝胆是什么做的,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怕呢!” 荷花道:“他会的东西多,可能真的有本事。想着圣上的爱才之心,不会将他怎么样吧。这会子,想必老爷已经带他去面圣了。咱们只管等着他好消息就是了。” 黛玉似笑非笑地瞅着她,不太相信的样子。 到了晚间,林如海才带着贾琏回来。黛玉忙过去迎接他们,问道:“爹爹,一切可还顺利?” 林如海点点头,贾琏却开怀大笑,道:“林妹妹,你就放心吧!我把我的宏伟蓝图跟圣上那么一讲,他已经被深深地折服了。并且愿意对咱们贾家网开一面,我那便宜老爹的命也保住了,把他和珍大哥流放岭南;政叔本来也没什么大罪,交割清楚就可以回家了。狱神庙里的老老小小也能接回来了。” 黛玉和丫鬟们听了皆是欢喜异常,盘算着需要几辆车去接,又吩咐下人去打扫院子,丫鬟们又抢着去给王夫人她们报喜。全府上下一派欢欣喜悦。 荷花:“琏二爷,你这回可立大功了。这族长之位,换你来当也使得!” 贾琏拱手笑道:“承让承让,族长不族长的倒无所谓,我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荷花又竖起大拇指,马屁不要钱似地往他身上拍:“二爷,格局大!小的佩服的五体投地!” 众人笑闹一阵。 贾琏正色道:“圣上命我回南京去,抓紧火炮的改良研发工作。我们贾家的人也要扶柩回乡。林姑父去浙东赴任……这京城,该说再见了。” 荷花闻言,低头想了一想,自己又该何去何从呢? “荷花,你身上长蛆了?不好好睡觉,翻来覆去的干什么?”海棠不禁道。 “姐姐,姑娘要回南边去了。紫鹃她们三个肯定是要跟姑娘去的,咱们呢?”荷花在枕上转过身来问道。 第87章 劫后余生 “谁跟你说姑娘要回南边了?”海棠闻言,不禁坐起身问道。 荷花忙把她按下来,盖好被子,分析给她听:“你想啊,贾家的人都要回原籍去了。咱们姑娘肯定不舍得跟宝玉分开,她定然是回姑苏待嫁的。那我们怎么办呢?姑娘把我们的身契都给我们了,咱们是像之前计划的那样开个早点铺子,还是跟姑娘回南边去?” 海棠想了想,叹道:“咱们爹妈一辈子没离开过京城,去南边定然不适应的。可一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姑娘了,我这心里就堵得慌,只想大哭一场!” 荷花眼里含着一包泪:“我又何尝不是呢……”说着把被子拉到头顶上,偷偷呜咽起来…… 次日一早,就安排了车辆去狱神庙接贾家众人。 黛玉和王夫人、李纨、惜春等皆站在仪门处,不停地张望着。 终于,宝玉和探春下了马车,他们连忙走进来,和家人相见。 看见王夫人由李纨和惜春搀扶着,宝玉心中一痛——不过是一个月没见母亲,她却好像苍老了十岁。王夫人大病一场,如今瘦骨嶙峋的、头发都白了。 宝玉和探春忙跪下行礼。王夫人忙颤颤巍巍地走上前去将他们扶起来。 “好孩子们,你们都受苦了……”王夫人眼含热泪,一手牵着一个。他们二人将王夫人扶到屋里坐下。 “我父亲已经去接舅舅了,舅母不用担心。”黛玉一边安慰她,一边叫丫鬟上茶。 站在旁边的赵姨娘,忍不住扭扭捏捏地问道:“林姑娘,你们可有环儿的消息?” 黛玉假装没有看到王夫人变冷的眼神,摇头道:“也曾找过的,只是他有心躲着我们,哪里能找得到呢!” 探春也安慰赵姨娘道:“姨娘不必着急,环儿机灵着呢!他之前是怕官兵抓捕,所以才躲着的。等到知道事情过去了,自己就会回来的。姨娘这些天也受苦了,快回房里歇息去吧。太太这儿有我们呢!” 赵姨娘早就站累了,巴不得这一声儿呢。见王夫人也点了头,便一溜烟儿地回去梳洗睡觉了。 “呸!连大牢都待过了,破落户而已,还把自己当太太呢!等我环儿回来,叫你们都好看……”赵姨娘一边走,一边嘀嘀咕咕的。 “怎么就只有你们几个回来了?咱家那些下人呢?”王夫人忽又想起一事,不禁问道。 宝玉叹道:“那些官老爷们说,我们家如今也不是什么官宦人家了,用不着这么多奴才,卖了抵你们家的亏空吧。于是,在几日前就把他们都拉出去发卖了。” “袭人呢?她也……”王夫人不禁问道。 宝玉神色黯然地点点头。 王夫人听了也只能一个劲儿地叹气:“我原以为,就她还能一辈子陪在你身边……算了,此一时彼一时。” 探春道:“咱们也可以打听着,知道她们被卖到哪儿了,再去赎回来。” 王夫人摇摇头,苦笑道:“算了,咱们家如今也养不起这么多人了……” 宝玉、探春听了,皆是黯然神伤。 金钏儿和玉钏儿两人对视一眼,幸好之前王夫人生病,走不了路,需要人扶着,她们才得以出来,不然此时不知道被卖到哪里去了呢! 黛玉见气氛压抑,便起身笑道:“二哥哥和三妹妹才刚出来,身子乏,需要休息;舅母也需回去吃药。晚上给大家接风洗尘,再好好聊吧!” 说着吩咐下人将他们各自带回房去。 到晚间时,贾政也已经回来了。骨肉亲人劫后重逢,彼此又哭了一场,然后尽叙别情。 翌日,贾琏心中挂念凤姐,先一步回去了。 到了京郊庄子上,刘姥姥家。贾琏一进门,就见巧姐儿和刘姥姥的外孙青儿、板儿在院子里追逐打闹;平儿领着芃哥儿在廊下咿呀学步;凤姐倚着门框站着,失神地望着远方。 巧姐儿先看到贾琏进来,扑上来抱着他的大腿,惊喜地叫道:“爹爹——妈、平姨,爹爹回来了!” 平儿满脸喜色地抱着芃哥儿迎上来:“二爷回来了,芃哥儿给二爷请安——” 凤姐眼含热泪地望着他:“还知道回来呢!害我们苦等了这么多天。要不是平儿拦着,我早进城去找你了!” 贾琏赔笑道:“是小的该死,让奶奶久等了。还望奶奶大人有大量,饶过小的这次吧!奶奶安排的差事,都已经圆满完成了。” 凤姐嗔道:“这么大的人了,也没个正形。”说着一起进入屋内。 刘姥姥一家人见了贾琏就要请安,贾琏连忙拦住了:“不是说过了吗,不要这样。我会折寿的!” 然后,感谢了他们一家人的收留之恩。 第二日,便要告辞回南京去。巧姐儿刚和小伙伴混熟了,玩得正好的时候,突然要分开,很是伤心的哭了一场。 此间事了,林如海也无法再推拖,打点了行装,匆匆上任去了。 走前嘱咐黛玉:“等你舅舅、舅母身子好了,你就同他们一道回南边去。等为父的差事办完,就跟圣上辞官。以后,咱们一家人就尽享天伦之乐了!” 黛玉答应了,含泪送他出了门。 却说贾政夫妇,经过此次劫难,身心俱疲。本就上了年纪的人,又遭受了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打击,回来后就双双病倒了。每日请医问药,汤药不离身的。只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见效极慢。 那么,扶贾母灵柩回乡的事,只能再等。 宝玉身体恢复后,先去小花枝巷找晴雯她们。 一进门,那群女孩子就叽叽喳喳地围了上来,对着宝玉嘘寒问暖的。吵得宝玉脑仁疼。 晴雯红了眼圈,看着他微笑道:“这些日子不见,你都瘦了……” 宝玉笑道:“我没事,只是关了几天。” 晴雯转身进了屋,宝玉跟进来道:“如今,我们家要送老太太的灵柩回南京去安葬,可能以后就不回来了……” 晴雯猛地停下脚步,回过身来定定地望着他。 第88章 贾蔷与龄官 晴雯看着他,半晌开口问道:“那这胭脂坊怎么办?你的水粉生意也不做了吗?” 宝玉笑道:“我来正是要与你商议这件事呢!我这生意,到了南边也一样能做。只是,你们在这里没个靠山,怕被人欺侮了去。所以,想问问你们,如果愿意的话,大家一起回南边去。我想着,芳官她们本就是南方人,定是愿意的。姐姐,你愿不愿意?” 晴雯低头想了一想,咬着唇道:“我们如今已经不是你们家的奴婢了,若跟你们回去,太太会怎么想?” 宝玉听她的话里的意思是愿意的,便笑道:“这个我也想到了。林妹妹也要回去呢,你们就跟林妹妹乘一条船。我们的船在前头,林妹妹的船在后头。管保叫太太一点儿也不知道。就是知道了,她也无法,毕竟你们如今不是下人了,她自然管不着的。” 晴雯笑道:“那就这样吧,也就林姑娘肯跟着你胡闹。” 宝玉拍着笑道:“咱们就这么说好了,姐姐跟他们讲明白。等日期定下来,我就来告诉你们。” 晴雯点点头,送宝玉出来。 宝玉来到院中,见芳官几个正躬身躲在那窗户底下,鬼鬼祟祟的不知在干搞什么鬼,忍不住走过去一探究竟。 芳官和藕官、蕊官等几个小姐妹正猫着腰,躲在窗根底下,听屋里的人说话。忽然,感觉后背被人拍了一下,芳官连忙捂住嘴才没喊出声来。 回头一看,却是宝玉。宝玉张着嘴用气声问她们在做什么。芳官忙冲他摇了摇手,又指了指窗内。 宝玉不禁也学着她们的样子,将耳朵贴着墙壁,听里面的动静。 原来里面是龄官和贾蔷在说话。 贾蔷早就从贾芸口中得知龄官搬出宅子,跟她姐妹住去了。所以,从狱神庙出来后,就一路打听着,找到了这里。 “幸而我们出来的早,那宅子还没卖掉。你如今依旧跟我回去住吧。”贾蔷赔笑着央求龄官道。 龄官冷笑道:“不必了,我如今已经想明白了。我那样不明不白地跟着你,算什么呢?姘头、还是相好?” 贾蔷被她的话一噎,红了脸道:“你何必说得那么难听呢!难道我的心,你还不明白?” 龄官听了他的话,愈发哭笑不得:“你的心?我明白得很。反正你是个男人,养个外宅而已,又算得了什么呢?别人知道了,也不过调侃一句年少风流,也不耽误你日后娶妻生子。——算了吧,何必再来扰我!”说着流下泪来。 贾蔷听了她的话,也不禁泣道:“你还是不肯相信我吗?我今生今世只要你一个人,若有二心,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龄官冷冷地看着他发毒誓,若是以前她早就慌忙地捂着他的嘴,不许他说了。如今却是波澜不惊地道:“若是发誓有用,世上的恶人早就死绝了。你不必如此了,我不是在跟你撒娇。我是认真要跟你断了。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扰。” 贾蔷见她心灰意冷,早就慌了,抓着她的手不放:“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再相信我一次,我是真的要改了。如今,我们家的事你也知道,我已经不是什么蔷二爷了。如果,连你也不要我了,我就真成孤家寡人了!” 龄官闻言,冷冷地甩开他的手,冷笑道:“原来是没人要你了,你才想起我来!我知道我出身卑贱,但是,再贱的人也有两根硬骨头。 若是以为我是那种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二爷就错了主意!还是请回吧——” 说着,龄官就站了起来,一副要逐客的架势。 贾蔷哪里肯走,死皮赖脸地缠着她:“好妹子,我说错话了,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误会啊!” 龄官哪里会信,见他不肯走,索性自己走出屋门。 她这突然一出来,宝玉、芳官他们来不及躲藏,大眼瞪小眼的,尴尬不已。 龄官也不理会她们,自己走到别的房间,关上门自己生闷气去了。 贾蔷见了宝玉等人,只得赔笑道:“呵呵,宝二叔你也来了……” 宝玉走过去,拉着他道:“我都知道了,如今龄官正在气头上,听不进你的话。你先回去,我们替你劝劝。” 贾蔷只好道:“那就有劳叔叔了。” 宝玉送他出了门,转身见晴雯瞅着他笑。便把刚才听墙角听到的话跟她讲了。 “呸,什么臭男人!难怪龄官这些天一直坐在屋里哭呢!”晴雯啐道,又对宝玉道,“我知道,你们男人都向着男人说话。但这事,你可不许强求龄官。” 宝玉笑道:“我强求她做什么,这事只看龄官她自己的想法。但是,要先弄清楚,她是真的要跟蔷哥儿绝交,还是说气话。” 晴雯推他道:“你忙你的去吧,你在这里不方便。我们私底下自然会好好问她。” 宝玉只好出门来。 回到林府,只见湘云挺着个肚子来了,正跟姐妹们说说笑笑。 “大太太也跟你们回去?那京城里就只剩我和二姐姐了。”湘云问道。 迎春点点头:“我们也想留太太住下呢,她说她是长房媳妇,二房都回去了,她岂有不回去的道理?何况,她还要管着琮哥儿回南京去后上学的事。” 众人点点头:“这也是个道理。” 湘云叹道:“唉!以后你们都走了,我们以后说笑的人都没了!” 探春笑道:“怎么没人?这京城里到处都是人,你这性子,不怕交不到朋友。何况,我们是回去,又不是死了,以后自然有见面的机会。” 湘云听了她的话,情绪才收回来一些,又想到一件事,低声问道:“你之前那婚事……” 探春苦笑着摇摇头:“我们家出事后,那家没有一点儿动静,怕是早就不作数了。这些日子事多也没理论,得了空正式退了他去,也就罢了。” 众人忙安慰探春。 她倒是豁达:“聚散离合皆有定数,我的姻缘大概不在这京城中吧。” 第89章 贾环回归 这时,宝玉走进来笑道:“今儿来的人倒也齐整,谁下帖子请来的?” 黛玉见他来了,便道:“你来得倒巧。正要说你呢。” “说我什么?”宝玉忙道。 黛玉看着他笑道:“我问你,你那胭脂铺子还开不开了?” “本来要开的,只是如今我们要回南边去。那些货和材料就低价转手了。到南边再开也是一样。”宝玉又想起一事,对她道,“昨儿我跟你说的晴雯她们跟咱们回南边的事,她们已经答应了。到时候,有劳妹妹帮我照看她们了。” 黛玉点头道:“这个不成问题。” 探春、湘云等人听了都纳罕道:“晴雯不是早就出去了吗?怎么你又知道她的下落?” 宝玉看着她笑而不语。黛玉便把其中缘故跟她们说了。 湘云叹道:“没想到最后保全的是晴雯,袭人姐姐却……” 宝玉安慰道:“袭人自有她的结果,你们别太担心……” 众人都以为他是随口安慰,却不知内情,面色依旧黯然。 说话时间已到饭点,黛玉命人在花厅摆下筵席,众姊妹难得聚在一起,推杯把盏,尽欢而散。 宝玉又去贾政、王夫人处请安,从金钏儿口中得知,他们今日病势减了好多,更加高兴。 黛玉回到房里,紫鹃一边帮她换衣服,一边道:“如今家里人多。偏生老爷不在,舅老爷又病着,咱们家越发没个主事的人了。内宅还好说,外面的事姑娘难免照看不到。不如叫宝玉管管——” 黛玉还未作答,荷花抢先笑道:“哎呦,姑娘你看这个紫鹃姐姐,宝玉还没成她姑爷呢,就先偏向起来了!” 紫鹃听了追着她打:“坏蹄子,你这是打趣我还是打趣姑娘呢?” 荷花犟嘴道:“当然是说你了,你可别拿姑娘当枪使!”她跑累了,坐在门槛上喘气道,“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是不能让宝玉闲着。我听说,今年灾患极其严重,城外好多流民。有些人偷偷混进城来,到处偷鸡摸狗,官兵都抓不过来呢。咱们也得加强防卫才是。” 黛玉听了,点点头:“我已经安排了日夜巡逻。叫宝玉有空多察看着些,叫他们不敢偷懒。” 正说着,下人匆匆来回:“门外有个人说是贾家的三公子,说要找舅老爷。宝二爷已经去看了。” 众人听了面面相觑。 黛玉听了,忙走出去看。走到仪门处,宝玉正好赶回来:“是环儿,衣衫褴褛,一身狼狈,想是吃了不少苦头。” 黛玉忙道:“那就先让他进来再说。” 宝玉答应着,抬脚往外走去。 黛玉又忙命人告知贾政王夫人等。荷花心念一动,悄悄拉了拉黛玉的袖子:“此事怕是有些蹊跷!” 黛玉看着她点了点头:“我会留意的。” 宝玉带了贾环去梳洗换衣服,然后带他到了书房。只见贾政等人已经等在那里了,赵姨娘一看到贾环就扑上去抱住,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我的儿,你瘦了,也黑了,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吧!怎么不早回家呢?” 贾环也哭道:“娘,儿子好想你!还有老爷、太太——”说着便跪下给贾政和王夫人磕头。 贾政拄着拐杖,冷哼一声道:“作孽的畜生!你还知道找到这里来,我问你,家里遭难的时候,你在哪里?你倒贼精的,躲着不出来。打听着事儿过去了,你就来讨好儿!叫我说,不如赏一顿板子,撵出去的好!”说着转过头去,不理他。 赵姨娘慌得不行,忙跪下求情:“老爷开恩,环儿他还是个孩子啊!之前那样人仰马翻的闹,他肯定害怕啊。如今,他千辛万苦找到这里来,说明他心里还是有这个家的。何况,再怎么说环儿也是老爷的亲生儿子啊!” 众人心知,贾政肯过来见贾环,自然是有相认之意。如今,嘴上说得严厉,只是为了找个台阶下。 宝玉和探春便也跪下求情:“望父亲看在环弟年幼的份上,饶过他这一次吧。咱们家劫后余生,能一家子骨肉团聚,实乃不幸中之万幸。环弟经过这次的教训定会痛改前非,好好做人!” 贾环也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嘴里说了许多知错的话。 贾政见气氛烘托地差不多了,才让众人起身。叹道:“小畜生,还不快起来。若不是看在你哥哥姐姐的份儿上,今天定要把你打出去!下去吧,别在这里碍眼!” 贾环仍旧怔怔的,赵姨娘忙过来拉他:“好儿子,老爷原谅你了。快跟娘回去歇着去——”说着将贾环拉到自己房中去。 如今家里人多,金萱、紫菀和金钏儿、玉钏儿四个丫头不够服侍,黛玉便把自己的丫鬟海棠、春纤和雪雁她们三个安排去服侍探春和惜春姐妹。 贾环就安排在外院厢房里住,打发云初过去照看着他。 过了几日,宝玉把云初叫来,问他贾环可还老实。 云初回答道:“环三爷倒没什么异常。每日里不过坐在房中写写划划的,坐累了就走到院子各处溜达溜达。” 宝玉听了,想了一想,吩咐他道:“你把他看好了,要是出门,你要寸步不离的跟着,出去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你都记在心里,回来告诉我。” 云初点点头:“二爷放心,小的记性好着呢,保管一字不差的复述给您。” 宝玉点点头,挥手叫他下去了。 见那小厮走了,探春才走出来,闻宝玉:“都吩咐下去了?” 宝玉点点头,不禁问道:“咱们会不会多虑了?手足一场,这样防贼似的防着他。环儿知道了该有多伤心啊!” 探春叹道:“难道我就想这样吗?他可是我同父同母的弟弟。只是,如今非常时期,不得不多个心眼。况且,你想环儿他一个不谙世事的纨绔子弟,没钱没势的,是怎么在外边待那么长时间的?” 宝玉嗫嚅道:“环儿说,他是在外面要饭……” 第90章 家门不幸 “你信吗?”探春冷笑道,“他回来那天的情形,我们也都见过了。他衣服破破烂烂的,脸上也有些泥污。若我还是以前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我也被骗过去了。 可咱们都是在牢里待过的,在那里待一个月出来后,咱们是什么样?你能忘了?他环儿又是什么样?咱们不用风吹日晒的,尚且是那般狼狈。可环儿在外流浪了好几个月,怎么就只瘦了些,眼睛却还放着精光? 我是他姐姐,我最了解他。环儿从小就跟个小冻猫子似的,他可不会老老实实吃苦。这几个月,绝对有蹊跷。指不定在外面结交了什么歹人,如今他既然回来,若是与外面断了也就罢了,若是存着歹心,我少不得要清理门户。” 宝玉听了,无可对答,也知道她说的有理。只是心里还是不愿接受这个现实。 训有方,保不定日后做强梁。 这晚,荷花和紫鹃正陪着黛玉在灯下做针线。如今,家里人多,开销大。少不得要自己动手做些了。 荷花不耐烦做这些,便收拾屋子,把一些日常用不到的物件先装到箱子里。临行之时多少也省些事。 荷花一边收拾,一边道:“我把姑娘要回南边去的事跟爹妈说了。我爹说,老爷姑娘都这样好,能有个这样好的东家是前世修来的福分;我娘听说江南风光好,早想去看看了。所以都要跟了去。我跟姐姐也舍不得姑娘,到了南边,大家一起把日子过起来!” 紫鹃听了笑道:“这就对了。不说别的,这京城冬天一年比一年冷。常听说,谁家一大早打开门,那要饭的就直挺挺地冻死在地下。那场景,想想都瘆得慌!京城的生意更是不好做,什么东西都卖得越来越贵,只有挣得钱一年比一年少。只怕你的本钱都不够赔的! 到了南京,我也去琏二奶奶的铺子里帮忙。兴许她看我做活麻利,也跟鸳鸯似的,给我个管事当当呢!” 荷花笑道:“没想到你还满脑子的生意经呢!” 黛玉笑道:“这样才好呢,宝玉那里也需要人手呢……” 众人正说笑间,忽听外面吵嚷起来。荷花忙走到院门口去问。 守夜的婆子也打着灯笼张望着。 “怎么回事呀?”荷花忙问。 “好像是后院那里,听着有人喊抓贼呢!”婆子探头探脑地说。 荷花顺手拿起一根门栓,也不顾阻拦就往后院走去。 后院是个小花园子,几间放杂物的小屋子,只有一个老杂役在那里守夜。 此时,却见灯火通明。荷花走近了,只见宝玉和十几二十个健壮男仆围在那里。地上押着几个人,已经捆得结结实实的。 “二姐,你怎么来了?”弟弟以清看见她不禁叫道。 荷花顺手拧着他的耳朵道:“你这猴崽子都来了,我能不来吗?” 两人站在一旁,听宝玉问道:“都抓住了吗?” 以宁踢了踢地下捆着的人,回答道:“翻墙进来的这几个都在这儿了。外头肯定有放哨的,已经去抓了。“ “押到议事厅上,一起审吧!”宝玉说着,便带人往回走。荷花忙着去看。 走到半道,黛玉等人也来了,把她叫住,痛批一顿:“你去凑什么热闹,多凶险的事,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害怕!” 荷花垂着头不敢反驳,黛玉骂一句,她就偷偷拧以清一下。以清低着头龇牙咧嘴不敢做声。 等到了议事厅上,正看到探春在哐哐地扇贾环嘴巴子:“我打你这个不学好的畜生!我们贾家怎么出了你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黛玉忙走上前去拦住她:“三妹妹,仔细手疼。叫小厮来打吧——” 荷花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忙捂住嘴,站到角落去,不敢说话。 探春气得浑身发颤,半晌才抚着胸口,问道:“都抓住了吗?” 宝玉回答道:“刚才又在后墙外边抓住个望风的。今日来的,大概都抓住了。” 探春又问贾环:“你可还有话说?” 只见贾环反绑着跪在地上,双颊高高肿起,嘴角渗血,闻言冷笑道:“成王败寇罢了,有什么好说的!” “好!好一个成王败寇——” 众人闻言看去,只见贾政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进来。不顾死活地狠命朝贾环背上敲了几杖。 贾环疼得龇牙乱叫,口里胡乱骂着:“偏心的老东西,你有本事就打死我!自己都是刚从牢里放出来的,你们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贾政听了愈发生气,还要再打时,众人忙扶着他道:“老爷,别理那畜生,仔细身子要紧。” 宝玉忙命人堵住贾环的嘴,押到柴房看管起来。 这边贾政听着小辈们的劝慰之语,不禁老泪纵横:“真是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我枉读诗书,教出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来,还有什么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你们姑父和妹妹好心收留我们一家人,这个畜生不但不感恩,还引着外贼来偷盗。把我几辈子的老脸都丢光了呀…… 他从小就上学读书的人,怎么就变成这样?怎么会这样啊?” 贾政无语问天。 众人也低下了头,各有所思。 半晌,宝玉试探地问道:“这该如何处置的好?” “还能怎么处置,明早押着同那些贼人一起送官。不然,对不起林家收留我们一场。”探春恨恨地道。 贾政听了,长叹一口气道:“只好如此了!” “老爷,不能啊!不能送官啊——”赵姨娘奔进来。匍匐在贾政脚下,苦苦哀求:“若是见了官,环儿,这辈子就完了呀!” 贾政听了,涕泪交流:“这都是他自作自受。总要给林家一个交代……” 赵姨娘听了,又去求黛玉:“林姑娘,你从小在荣国府长大,老爷太太都那么疼你,环儿也是你弟弟啊!他如今一步走错,你就给他个机会,成不成?姨娘求你了——”说着就要给她磕头。 黛玉忙后退几步。荷花三步并做两步,上前死命将她拖起来:“赵姨奶奶,这可使不得……” 第91章 母代子过 “您好歹也是半个主子,又是长辈。你这样不是成心要折我们姑娘的寿吗?”荷花用尽全力,双手从她腋下穿过,抱着她不让她跪下去。 探春冷冷地道:“姨娘有这会子求饶的,为什么平日里不好好教他?如今,又有什么脸面去求别人?既然你管不好他,那就让衙门里的人去管。” 赵姨娘听了她的话,越发嚎啕大哭起来。荷花此时筋疲力尽,心想这赵姨娘怎么比过年的猪还难按。不由得松了手,赵姨娘瘫在地上,一边哭,一边骂: “他可是你亲弟弟啊!你怎么就那么狠心,说出这种无情无义的话? 我知道,你从小就爱攀高枝,不把我们娘儿两个放在眼里。没想到你竟然连你亲弟弟的死活都不顾。我真后悔生了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蹄子!” 探春听了这话,气得浑身发颤,嘴唇都白了。 贾政忙命人堵住赵姨娘的嘴,拖下去。 众人又忙安慰探春。 探春定了定心神,哽咽道:“老爷一定要听我的,把贾环送到衙门去。万万不可心软,否则日后必招大祸!” 贾政挥一把老泪,叹道:“我全当没生过这个儿子!” 众人忙碌了半夜,直到四更天才各自散去。宝玉特意叮嘱家丁看管好一众贼人及贾环,切勿让他们逃跑了。 荷花将弟弟拉到一旁问道:“具体怎么回事?怎么贾环跟贼人勾结起来了?” 以清笑道:“姐姐问我算问对人了——之前宝二爷叫我们盯着他,怕他作怪。云初哥哥他们都是大人,那贾环防着他们呢,总也不肯露出破绽来。他以为我是小孩,什么都不懂,就放松警惕了。 那天,我亲眼看见,他假装小解走到后院墙根底下,却偷偷朝墙外扔了个纸团。我就出去捡起来,交给二爷了。二爷看了大惊失色,让我依旧放回原处,不要打草惊蛇。这才有了今晚的这一出好戏。” 荷花摸着他的头,笑道:“你这小鬼头,猴精猴精的。这次立了大功,叫姐姐给你做双鞋吧!” 以清笑道:“鞋倒不必了,我还有好几双新的没穿呢!不如再给点零用钱……” 荷花朝他脑门上弹了一下,嗔道:“小小年纪要钱做什么?” 以清揉着脑门笑道:“当然是买书看了!” “我信你个鬼——”荷花边走边道,“明儿来拿吧!” 回到房里,黛玉洗漱完,坐在床上,犹未睡着。 “姑娘想什么呢?快睡吧,熬夜伤身呢。”荷花把她按下去躺着,掖了掖被角,道,“姑娘可不要心软,三姑娘说得话对。他都做了强盗了,触犯国法,可不是昔日的小孩玩闹。这个人已经完全坏掉了,蹲监狱才是他应有的归宿。” “我知道,我不是什么烂好人,大是大非还是分得清的。只是心中有所感触罢了!”黛玉叹道,“三妹妹此时该有多伤心啊……” 探春是歹竹出好笋。赵姨娘那样愚顽竟能生出这样好的女儿来,偏她是非不分,欺侮好闺女,却把坏蛋儿子当个宝。 众人渐渐睡去,等到第二天,荷花起来梳洗后,走到外边打听消息,看看贾环有没有顺利送官,赵姨娘还闹不闹。 却觉气氛诡异,见到的下人皆敛声屏气,好像在忌讳什么。忽然,远处传来绝望的哭喊声。 荷花莫名心中一凛,忙循声走过去。只见一间屋子门开着,下人们在外面站着。荷花走近了,往里一望,心都凉了半截。 只见屋里贾环和探春都在哭着,地上一具盖着白布的人形物体,露出来的脚上穿着一双绣花鞋。 荷花心里已经猜到了几分,还是忍不住问旁边的人:“这是怎么了?” “昨晚赵姨娘上吊了,今早才发现,已经凉了……” 荷花忙退出来,不敢再看。回到房里,众人见她面色有异,问她怎么了。 荷花只好把刚才看到的事说了出来。 “她这是眼见儿子要坐牢,人生没有指望了,所以……”紫鹃叹道。 众人也都低头不语。 贾政恨地又打贾环:“你这个畜生!若不是你做的这些事,你姨娘会有此下场吗!她是为了你啊……” 荷花恍然大悟,难道赵姨娘想的是,她自尽了,贾政就会心生愧疚饶过贾环吗? 又看探春,呆呆地跪在棺椁前,不知在想些什么。 “三姑娘,不是你的错……”荷花轻声安慰她道。 探春冷哼一声,泪水无声滑落:“她这是在用自己这条命跟我叫板呢!活着是糊涂人,死了也是糊涂鬼……” 荷花见她钻了牛角尖,忍不住叹息:活人如何斗得过死人呢? 宝玉叫人先把那些贼人送官;又安排人搭灵堂,请和尚道士做法事;因为王夫人受了惊吓,病又重了起来,又要请医问药;忙得脚不沾地。 贾环被绑着,跪在灵前,双眼愤恨,似乎要喷出火来。 责罚可以代受,罪孽却无法代替。这贾环留着,实属祸患。 停灵七日后,赵姨娘就被拉到城外埋葬了。贾环仍被绑着,贾政命人将他抛在赵姨娘墓前,众人便都回去了。 荷花只觉得这样办后患无穷,可却没有话语权。一个人闷闷不乐地坐在台阶上。 忽然,一副大骷髅架子风筝从屋顶升了起来,发出呜呜的声响。 荷花见了,不禁气上心来:“这个促狭鬼,又来吓我!这回我非要看看是谁放的,谁拦着都不好使——” 于是,趁着院子里没人,荷花把裙子卷起来,别在腰间,摩拳擦掌地,蹭蹭蹭开始爬树。 她一口气爬到树杈上,举目远眺。还别说,站的高看的远。心情也舒畅了。 于是转头往那风筝飘来的方向看。荷花心道:“让我看看是谁在放这么变态的风筝——” 只见,宅院深深,在一重又一重的房舍背后,有一个大花园,园中花木森森,有一处山坡,山坡上有个人抬着手在放风筝—— “卧槽——”荷花忙垂下头,“怎么是他!” 第92章 探春退亲 荷花爬到树上,看到了放风筝的人,吓得忙缩了头,将脸躲在树枝后面。 “怎么是他啊——”荷花小心翼翼地爬下来,手轻拍着胸口,安抚自己受惊的心灵。 无巧不成书,那放风筝的还是个熟面孔呢——正是当日带头查抄贾府的那个青年军官赵俭事。 荷花心想,她们真是消息太闭塞了,隔壁住着这么个人物都不知道。 黛玉和紫鹃进房后,荷花就忍不住把这事跟她们说了。 “你是如何得知的?”紫鹃问她。 “定是上树偷看了呗。”黛玉淡淡道。 荷花听了她的话,惊奇不已:“姑娘,你的神仙血脉觉醒了?连这都能算得到!” 紫鹃走过来,打量着她,顺手从她发间扯下一片树叶:“喏~罪证都带着呢。这鲜绿的树叶子,总不能是风吹落的吧?——又背着我们当野人了!” 荷花听了,讪笑着回道:“偶尔爬一次罢了,又没人看到……” “你都看到他了,对方还能没看到你?”紫鹃不依不饶地反问道。 “有树叶挡着呢,看不出是谁……”荷花小声辩驳。 “人家不用知道你是谁,反正是这家的人,丢的也是这家的脸。”紫鹃冷笑道。 荷花低了头,不敢再回嘴。 黛玉笑道:“好了,暂且饶过她吧。反正我们就要回南边去了,随别人怎么想呢。” 紫鹃这才罢了。 荷花忍不住问:“姑娘刚才做什么去了?” “宝玉要代三妹妹去奉国将军府上退亲呢,我嘱咐他说话委婉些,别跟人起冲突。”黛玉叹道, “退了也好!自打宫里娘娘殁了以后,那家就再没跟贾府来往过。连老太太去世,都没来吊唁,哪里像是姻亲!只怕他们心里巴不得退了这门亲呢,又怕人说他家势利眼,才一直拖着,等咱们这边去开这个口。” 荷花听了,也道:“退了好,这边处理干净了,无牵无挂地走。等回南京,再给三姑娘说好的去。” 紫鹃叹道:“三姑娘的亲事真是波折得很,不是被亲娘拖累,就是被家族拖累了!人都说好事多磨,但愿最后能有个好结果。” 宝玉换上了姐妹们给他做的新衣,骑着林如海出门骑的骏马,身后也跟着一群随从,皆是林府的家丁护卫。 宝玉心生感慨,究竟是不一样了。如今,茗烟也不知沦落到哪里去了。只能心里安慰自己:他那样机灵一个人,到哪里都能混得开的…… 到了奉国将军府,宝玉投了拜帖进去。门子见他衣着光鲜、气度不凡,不敢怠慢,将他请进门房处坐着。 过了约摸一盏茶的工夫,便有人来请宝玉进去。 宝玉边走边瞧,这将军府虽不比昔日国公府那样气派,却也是贵气十足。 一个青年公子已在厅上等候了,见了宝玉忙迎上来见礼,笑道:“世兄纡尊降贵来到寒舍,未曾远迎,还望恕罪!” 宝玉还礼道:“公子说笑了。贾某如今只是一介草民,当不起如此说。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旁边的仆从笑道:“这是我家二公子。” 宝玉便知是探春未婚夫之兄。不想跟他再客套个没完了,便将来意直接挑明:“常言道,齐大非偶。你我两家如今已是云泥之别,不相配了! 我们家蒙圣上开恩,免除死罪,已是庆幸。因为不日就要返回原籍去了,家父特意命我前来,向贵府说明,这门亲事就此作罢。贵府可为令弟另觅良缘了!只是,金帛之定,之前抄家时已经尽数充公,可立下欠条,我们家绝不赖账。” 那二公子听了,似乎有些意外,半晌才踌躇道:“世兄家既然有这个意思,我们也不好相强。只是,我三弟于去岁秋天的时候离京办事,至今还未归来。若我们私自答应了退亲的事,恐怕他……” 宝玉听了他的话,以为他们是想推卸责任,怕别人知道了,说他家势利眼,看人家女方家败落了就悔婚。 于是,不耐烦地摇头道:“是我们要退亲的,不与你们相干。要怪就我们好了,反正他在不在都要退的!” 二公子听了这话,两手一摊,无奈叹道:“你们执意如此的话,我们也不好说什么了。等我回明家母,将令娣庚帖和婚书还给你们就是了。” 宝玉便坐在厅里,一边喝茶一边等。 过了顿饭工夫,那二公子回来,双方庚帖和婚书都退还给对方,交割清楚后。宝玉又将借条递给他,二公子推辞道:“这就罢了,我们家没这么小家子气。虽然做不成亲家,也别伤了和气。”说着又要留他吃饭。宝玉推托有事便告辞了。 出来后,吁了一口气,无事一身轻。 宝玉策马回到家里,先回了贾政。贾政将婚书烧了,对宝玉道:“忙了这半日,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吧——” 宝玉又去探春和黛玉等姐妹处都望候一番,才回到自己房间。只觉空落落的,以前自己身旁珠围翠绕的那么多女孩儿,如今不知流散何处,如今想来如同一梦。 如今贾政、王夫人的病总也不好,行程一拖再拖。 这日,荷花和紫鹃正同黛玉做针线,只见宝玉进来道:“刚才我出去看望晴雯她们,见到街上巡逻的官兵多了好些。 打听时,人皆说,西北战事不妙,黄巾、赤眉叛军势不可当,陇、甘、宁、青,四省皆已沦陷。如今紧逼雁门关,说不好随时会破关而入。怕京城混入奸细,官兵日夜搜查巡逻呢!这段时日你们夜间紧闭门户,也轻易不要外出!” 众人听了,面色皆惊。黛玉笑道:“我们没什么需要出去的。倒是你,不要乱跑才是。依我说,不如早日动身南下的好。虽然,舅舅、舅母身体未愈,船上不过闷了些,也总比在这里提心吊胆的好。” 宝玉点点头:“我跟卫、韩两位兄弟也是这样说的,劝他们早日离京。我再去劝劝老爷——”说着快步走了出去。 黛玉心中犹是不安,手里拿着绣绷,半日刺不下去。 荷花见她这样,安慰道:“姑娘别怕,就是叛军杀进来,也有我保护你呢!” 第93章 逃离京城 紫鹃听了笑道:“你又说大话,你又不是花木兰、梁红玉那样的巾帼英雄。杀只鸡都不敢的小丫头,拿什么保护姑娘?” 荷花听了,便摇着黛玉的胳膊,撅嘴道:“紫鹃越发坏了,天天拆我的台。姑娘为我做主——” 黛玉无奈地摇摇头,叹道:“若是真遇到险境,你们各自逃命要紧,能活一个是一个吧!” “不许说丧气的话!“荷花连忙捂住她的嘴,“姑娘这种悲观主义的毛病老是不改。可不许再胡思乱想了,听话——” 黛玉与紫鹃对视一眼,无奈地笑了。 第二日,黛玉正和姐妹们说话,宝玉又急忙地走来,跺着脚道:“这可如何是好?只租到一条船!好不容易哄得老爷答应了启程,紧赶慢赶,谁成想还是慢了一步……” 黛玉忙问:“怎么,租船的人很多吗?” “可不是么——”宝玉叹道,“想是都得了消息,怕京城不保,有能力的人家都准备登舟南渡了。我能租到这一条船,已是不易,再不能多得的了。可我们这么多人,哪里坐的下……” 荷花听了,低头想了一想,抬头快速道:“没了民船,还有货船。先紧着老爷、太太和姑娘们坐,等坐不下了,我们就去搭货船——不过多给他些钱就是了。” 探春起身道:“荷花说的是。咱们也别等了,立马收拾收拾,去码头,再晚一步,货船也没了……” 于是,众人各自回房去收拾东西不提。 先把贾母灵柩移到车上,只收拾了些细软,笨重家伙都不要了。宅子里只留一个老苍头守着。众人坐了马车往码头驶去。 宝玉又吩咐以宁和云初两人分别去卫若兰和韩琦府上报信。自己骑了马,雇了两辆马车去小花枝巷接晴雯等人。 到了那里,却见贾蔷也在,宝玉拍手道:“好呀,正好一起走!” 众人不解何故。宝玉长话短说:“叛军离京城只有几百里地了,京城中人都在逃命,快拿了要紧的东西。赶紧走吧——”一面不停地催促。 见别人都收拾东西去了,龄官还坐在那里不动。宝玉急道:“姑奶奶,你要赌气也得看看什么时候!如今逃命要紧,别管那些鸡毛蒜皮的了!” 龄官听了,便回房包了两件衣服出来。宝玉数着人头,见她们都上了车,忙命车夫快赶车。见贾蔷呆愣着,宝玉跺脚道:“坐车辕上去!” 贾蔷这才回过神来,忙坐上去。 等到了码头上,迎春和湘云已经先到了。 宝玉忙叫晴雯她们上船。芳官等人才上去几个,船上伙计就拦道:“人太多了,坐不下!”她们哪里肯听,硬是挤上去了。只有晴雯和龄官还在地上。 卫若兰和韩琦等人忙安顿好了女眷下来了。 宝玉便让贾琮、贾兰下来:“先让女眷登船,我们男人去挤货船。” 贾琮下来了,李纨却搂着贾兰不放:“兰儿还小呢……” 伙计又催:“再下来几个!” 可是,谁又愿意下船呢? 宝玉无奈,叹了口气。望着这些人,心里没了主意。 这时,荷花从人群中挤出,跳下来道:“好了,我下来了!” 王夫人又命金钏儿、玉钏儿下来。 探春也下来道:“我自认为不输男子,下来无妨。” 海棠也要下来,荷花忙拦住她:“够了够了,船要开了,姐姐替我照顾好姑娘。” 船慢慢驶离岸边,众人含泪分别。 黛玉从弦窗向外叫道:“看好荷花,别让她乱跑!” 荷花心里委屈:“这么多人,为什么只说我?难道自己这么不靠谱吗……” 数了数人头,岸上还有女眷六人,男丁二十五人。 宝玉等人在码头问了许久,只有一条明日驶往南京的货船愿意搭载他们。只是要先付定金,那伙计道:“公子放心,我们是正规商号,明早装上货才走。怕你们不来,空等着误了时辰,所以要付定金。”宝玉只好付了定金。 还有一夜的工夫,码头上不是等候的地方。众人忐忑不安地先回离码头近些的林府歇息。 探春便对众人道:“你们自己烧水吧,荷花跟我去看看厨房还有什么吃食——” 两人来到厨房,幸好因为留了老头老家,米菜都是现成的。 荷花挽着袖子,跃跃欲试:“三姑娘,你会生火吗?我来教你淘米煮饭——” 探春静静地看着她,不禁问道:“好不容易坐了船,你又主动跳下来做什么?” 荷花笑着反问道:“那姑娘又是为何呢?” 探春答道:“我是为了安众人的心。如果下来的都是丫头,主子们都坐着不动,岂不令人寒心?” 荷花道:“我没想这些,我看船上太挤了,以为坐货仓宽敞些呢!谁晓得他都是要装货的……” 探春笑道:“货船自然要装货。它本不是住人的地方,定是要吃一番苦头的。” 一时,做好了饭——不过一人一碗飘着菜叶的稀饭。给众人分了下去。 荷花道:“大概米粮也需要自带的,这么多人,大半个月得吃多少粮食!人家可不会提供饭食。” 宝玉又忙吩咐人去买粮食,荷花嘱咐道:“再买些耐存储的蔬菜,不吃菜人会生病的。” 于是派了小厮驶了辆板车去,至傍晚,拉回一大车子。 金钏儿惊叹道:“买这许多做什么!” 以宁笑道:“只怕这些未必够呢——咱们那么多人呢!” 荷花笑道:“不怕,不够的话,沿途可以补给。” 吃了晚饭,因明日要早起,众人便分别胡乱睡下。 也不知是什么时辰,荷花朦朦胧胧地,听到外面有吵闹声。 心头一凛,猛然清醒过来。她起身,将旁边睡着的众人都叫醒。 幸亏,为了方便赶路,众人都是合衣而卧,挤在一个炕上。 “荷花儿,怎么了?外面什么动静——”探春揉着眼睛问道。 荷花忙将手指竖起来,放在唇边,轻声道:“不清楚呢!你们别动,我悄悄地看一看——” 说着,便下了地,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将脸凑近了,从门缝里往外看去—— 第94章 宝玉被抓 内院无人,荷花又走出门,从院门往外望,只见外院里人影幢幢,许多火把的亮光晃来晃去。 一队官兵闯进来,将那些男丁赶到院中。为首的军官问道:“谁是贾宝玉?”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来者何意。宝玉只得站出来道:“正是在下。” “拿下——”话音未落,早有兵士上前来绑了宝玉。 卫若兰和韩琦忙问:“敢问宝玉犯了何事,为何抓他?” 那军官道:“北静王谋反,已经下了天牢。有人举报,贾宝玉素日与北静王往来甚密,捉他前去问话。” 众人闻说皆白了脸,惊惧中不知如何作答。 “莫要再纠缠,否则便是阻挠官府办案!”说着就命人押了宝玉往外走。 宝玉踉踉跄跄地,边走边回头嘱咐道:“天亮后,你们就去登船,不要等我!若我能逃过此劫,自会找你们去——” 众人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追出大门外,望着他远去,不由得跌足叹息。 荷花回到屋里告诉探春等人,探春也忙追出来,人已走远了。 “这可如何是好!我们家的劫难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探春怔怔地流下眼泪。 韩琦和卫若兰也不禁泪目,都劝她道:“三妹妹不要过于伤心,兴许只是叫宝玉过去问一问呢。不久就能回来的——”这话说的,他们自己心里也没底。 荷花看了看天色,问道:“眼下天快亮了,咱们该怎么办?” 探春擦了眼泪,道:“你们按原定的时间出发就好,我留下等二哥哥——” 荷花道:“我也留下来,免得见了我家姑娘时,她问起宝玉,我没话答她。” 韩琦摇头否决道:“不行,你们姑娘家留在这里不安全,我和卫兄两个人留下照应宝玉就够了。” 卫若兰点点头,深以为然。 荷花听了,眼睛闪了闪,便对探春道:“两位姑爷说的也有道理。我们在这儿也不过是大眼瞪小眼,还要他们分心照顾我们。不如他们两个留下,探听消息什么的也方便些。何况,上了船后,这些人也需要姑娘照管着呢!” 探春听了,只好作罢。 众人便回去收拾行李,准备出发。荷花见晴雯眼睛哭得红红的,拿出手帕给她擦了擦眼泪,安慰道:“姐姐,别太担心了!衙门里不过是叫二爷过去问问,过不了多久就回来的。”说完,把手帕塞在她手里就走开了。晴雯一心记挂着宝玉,也没理会,随手把那手帕掖在袖子里。 众人到了码头上,等伙计们把货装好后,他们才开始一个个的登船。却在清点人头时,却发现少了一个。 “荷花哪儿去了?”探春心念一动,忙问道。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答不上来。有人惊道:“不会是走丢了吧?这可哪里寻去……” 晴雯忽然叫了一声:“她压根儿没来!”说着双手擎着一块手帕递给探春,“这呆丫头,她在家里时递给我一块手帕,当时天黑我也没细看。姑娘瞧,上面还有字呢——” 探春接过手帕,只见上面用木炭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我留下等宝玉,你们先走。” 探春看了,只觉又好气又好笑:“她可不呆呢!之前那样哄我,哄得我上了船,她倒不来了。不用等她了,就留下她给爷们做饭吧。” 原来,荷花一直在后院墙角藏着,那墙角堆着一些杂物,躲在里面,轻易看不见。 荷花想着,等天色大亮,估摸着人都走了,她再出来。蹲着无聊,她就想着,把这处清理一下,扒拉出个干净的地方坐下歇歇,扒着扒着,就扒出个狗洞来。 “这洞通向何处的?”荷花心下好奇,拿木棍戳了戳,洞口透出亮光来。她便忍不住将身子探了进去…… 脑袋探出洞外,发现别有洞天。洞的另一头,被一棵腰粗的大树挡着,刚才伸头的时候差点撞上去。 荷花抱着树干慢慢起身。放眼望去,原来是一个花园,此处乃园中一处犄角。这园子比林府的空旷些,当然不及大观园大。 想着此时尚早,荷花便信步在这园子里逛了起来。 绕过一片湖泊,刚从假山洞里钻出来,忽然听见有耳边传来“铮铮”的兵器破空之声。 荷花听了,心中一凛:“难道有人?这么早,谁会到这个冷清的花园里来……”她出神地想着,脚下不防,踩到一块石子,脚扭了一下,不禁“哎呦”叫了一声。 荷花忙掩了嘴,却是为时已晚。 “站住——”只听一声粗喝,已有脚步声传来。 荷花做贼心虚,哪里敢站着不动。待要转身按原路返回,刚转过身,没走两步,肩上便架了一柄明晃晃、寒飕飕的长剑。 荷花吓得忙站住不动,下意识地双手举过头顶:“不要杀我——”她带着哭腔,颤抖着道。 身后传来一声冷笑:“转过身来——” 荷花只得乖乖转过身去。此时天色微亮,那人背光站着,看不清面容,身形高大威武,像座山一样,气势汹汹,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荷花低着头,看见来人穿着一双粉底皂靴,大红的裤子,素白的内衫。 “穿这么少,不冷吗!跟刚从哪家寡妇炕上跑下出来似的……”荷花腹诽道。 “抬起头来——”那人喝道。 杀人不过头点地!此时怕也无益。荷花壮着胆子抬起头来,面前的人乌黑的头发,霜白的脸,浓眉大眼的,倒是有些面善。 “你是贾府的亲戚?跑到这里来干什么,快快从实招来!”对方看了她一眼就认了出来。 荷花心中大骇:“你怎么知道贾府?但我不是贾府的亲戚,我家主人是贾府的亲戚,我只是个丫鬟而已。” 对方明显不耐烦:“谁管你主子丫头的,你只说你来此处的目的是什么!” 荷花嗫嚅道:“我没什么目的,只是误入而已……” 对方听了,冷笑了两声,厉声道:“误入?我看你是敌方奸细,来盗取朝廷机密的吧!” 说了这么多,荷花也想起他为何面熟了,这不就是当日带头抄贾家的那个官儿嘛! 听他如此说,荷花大呼冤枉:“我这样的人,从头到脚,哪一点像奸细了?” 第95章 赵扒皮 “我看哪里都像!”赵子常冷笑道,“前几日就见你在树上往这边偷看,如今,又偷入此处。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幸亏我早起到这园中练剑,抓住了你,才不至于让你得逞。” “你是千里眼吗?我离得那么远,又被树枝挡着,你也看得到……”荷花下意识地叫道,忽然反应过来,忙捂住嘴——这不等于承让自己偷看了吗。 赵子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们干这行的人,自然都是火眼金睛的。” 她结结巴巴地往回找补:“我、我在我们家院子里爬树,爱往哪儿看,就往哪儿看。哪里又是偷看了,你又不是大姑娘,还怕人看?”她说着说着,不觉胆气愈壮,“而且我是为了看那促狭的鬼风筝才上树的,又不是看你。而且,这次我也是因为清理我们家的狗洞,不小心才爬过来的……” “哦——原来你是钻狗洞进来的。”赵子常,像拎小鸡仔一样拎着她的后领将她提起,“那狗洞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荷花指了指湖对岸的那棵大树。赵子常放下她,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荷花小跑着赶上。 她扒开树后面的杂草,露出洞口:“就在这里——” 赵子常蹲下身看了看,笑道:“傻子!这是排水沟,下雨时,雨水就从这洞里流到那湖里再排到外面河道去。不是什么狗洞。” 荷花恍然大悟:“难怪上面还有个铁栅栏挡着呢……” 赵子常不依不饶地问她:“还是不对,天都没亮,你跑到这地方来干什么?你是狗托生的吗,平白无故钻洞玩?” 荷花听了,又是一噎,只好道:“实话对你说了吧,四更天的时候,有官差来抓贾家衔玉而生的那个小爷。我害怕嘛,就躲在墙角那堆杂物里头,不小心就顺着那洞过来了……” 赵子常点点头:“这回合理了一些。因怕官兵捉拿,所以从狗洞逃跑。我也听说,那个贾宝玉跟北静王谋反一事有所牵连,果然抓了……” 荷花听了这话,忙问:“赵大人,你也知道此事?” “知道一些。”他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土,道:“好了,不逗你玩了。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说着抬腿便走。 荷花忙问:“你不怀疑我是奸细了?” 赵子常闻言,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叹道:“若是敌国奸细都像你这样,我们国家何愁不兴?” 荷花瘪了瘪嘴,想起什么,追上去道:“赵大人,我还有事情问你——” 赵子常脚步不停地道:“我不问你就是好的,你还敢问我?真是大胆!” 忽地,飞身而起,跳向开阔处,舞起剑来。只见他身若游龙,手中宝剑舞得眼花缭乱,映着初生的朝阳,金光闪闪,龙吟细细。 荷花看得痴了——这是武侠世界啊!那自己是不是也能像小说主角一样,经历一番奇遇,获得无上神功,然后称霸江湖! 赵子常练完一套剑法,只见荷花仍痴痴地望着他,不禁失笑。 “你刚才说要问我什么?” 荷花闻言,回过神来,忙道:“就是贾宝玉的事!大人不知道,宝玉是个好孩子,他心思单纯,绝不可能做什么谋反之类大逆不道的事。北静王谋反跟他没一点儿关系的!” 赵子常笑道:“这案子不归我管,我如今只管抄家。你跟我求情是没用的。” “不是求情,我是想求您告诉我一些内情,让我们心里有个底。”荷花叹道。 “你这丫头倒也忠义,亲戚家的少爷,你却如此上心!”赵子常仍有些疑惑。 荷花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我以前是贾家的下人,后来给了林家。那宝玉,我们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他跟别的主子不一样,对我们这些丫头极好的,当姐妹一样看待的。 更何况,他还是我们家未来的姑爷。我们姑娘更是个极好的人,宝玉若有个闪失,她岂不哭死!所以,宝玉虽是一身,却系着两条命呢!” 赵子常于是告诉她:“具体我也不知,只知道是跟他同姓的那个贾雨村告发他的,说他常年与北静王府密切来往。那贾雨村,人人皆知他是靠贾家发家的,他都那样说,不由得人不怀疑。” 荷花听了,气愤道:“那贾雨村才不是个东西呢!我只说一件事,你就知道他为人如何了——” 于是将英莲那件案子又从头讲了一遍。 赵子常笑道:“原来他这恩将仇报的事,是早就做惯了的。如今,他又攀上了忠顺王府这个高枝。忠顺王府与贾家向来不睦,贾雨村这是踩着前东家向现任主子卖好呢!” 荷花拍手笑道:“不愧是青天大老爷!这案子要是叫您去办,定不会使人受冤屈。” 赵子常听了,哈哈大笑:“我因为抄家抄得太干净,别人都叫我赵扒皮。倒是难得有人如此拍我马屁。有趣,有趣!” 荷花也讪讪地陪笑。 这时,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厮捧着袍冠等物来找赵子常,见他主人身边莫名其妙冒出个大姑娘来,深感奇异,又不敢多问。只得道:“爷,王老爷来了,正在花厅等候——” 赵子常穿上外袍,戴了冠,见荷花仍站在原地,便道:“你回去吧,我帮你留意着便是。” 荷花听了,喜笑颜开地朝他福了一福:“赵大人,你真是个大好人。莫不是包青天在世吧!” 赵子常听了十分受用,挥手叫她退下。 荷花转身刚往来时的路径走了两步,就被叫住:“走门啊!又不是狗,怎么那么爱钻洞——” 赵子常见她呆头呆脑的,只得又吩咐那小厮将她送出去。 两人边走边聊:“姑娘,你是从哪儿来的?我昨日至今一直在家,怎么没见过你?” 荷花心中暗笑,却故作神秘地道:“我呀,可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你自然看不到了!” 那小厮自然不信。 荷花又问他:“你们爷是哪里人士?家里都有什么人?他的武艺是家传的吗?” 那小厮听了,忙摆手道:“姑娘快别问,我们家不比别人,这些可都是忌讳。爷嘱咐不能对人说的!” 荷花听了,吓得吐了吐舌头,又问:“那你叫什么名字?这总能说吧……” 第96章 欠下巨款 那小厮笑道:“这个倒可以说,我叫浣剑,是我们爷起的名儿呢!” “你叫贩剑?!哈哈哈哈哈……”荷花听了笑得弯了腰。 浣剑不明白她怎么笑成这样,心道,这姑娘大概是脑子有点儿毛病吧。纠正她道:“是浣剑啊,不是贩剑。” “哦,浣剑啊——”荷花收了笑,尴尬道,“这名字好。你们爷爱练剑,你就叫浣剑,倒也相称。” 从赵家门上出来,只见街面上冷冷清清的,不复往日繁华。荷花又绕到林府门前,敲了半天门,那老苍头才颤颤巍巍地来开了门:“丫头,你们不是走了吗?” 荷花随口答道:“三姑娘叫我留下的,怕你老人家一个人伺候不过来。” 那老苍头也不多问。待卫若兰和韩琦回来后,又是一番对答。 人已经留下,船也开走,多说无益。 双方交换了一下情报,卫若兰和韩琦打听到了宝玉如今在大理寺受审;荷花这边便把贾雨村背刺宝玉的事说了出来。 “你是如何得知的?”两人不解地问。 荷花便道:“咱们隔壁住的是锦衣府的赵俭事,我在他那儿打听的。”只不敢说钻狗洞一事。 他二人听了,惊诧道:“他不就是带头抄了贾家的那个官儿吗!人送外号赵扒皮,最是阴狠残暴的一个人,你以后不要去了,免受其害。” 荷花低头想了一想,他真那么坏吗?可自己两次跟他打交道时,他都很讲理啊,不过是审美诡异了些……俗话说,名声在外,有好有坏。不能尽信。 不多时,又有人找上门来,却是贾芸。 “我听人说,宝二叔又被衙门抓走了。这可怎么办!”贾芸叹道。 荷花回答道:“卫相公和韩相公他们正四处走动呢。我想,宝二爷他本来就是清白的,调查清楚后肯定会放回来的……” 贾芸听了,知是安慰之语。牵涉到谋反这样的大逆不道之罪,他们这些小人物,根本没处使力。 荷花不禁又问:“听闻最近时局不好,我们姑娘和贾府众人都去南边了。宝玉因为出了事走不掉,我们留下照应他。你们夫妇二人怎么还不动身?” 贾芸笑道:“我母亲和小红她们已经去田庄上安身了,我是特意进城来打探情况的。” 荷花听如此说,才放下心来。送了贾芸出门去,已是傍晚。 众人焦急等待了三天,宝玉都没回来。 荷花左思右想,少不得厚着脸皮去求那赵俭事。 赵子常回家时,天已擦黑。他翻身下马,命人将马牵到马棚里去。自己信步走进屋里。 浣剑迎上来,一边接过他换下来的衣袍,一边回道:“爷,你可算回来了。那天上掉下来的姑娘已经等您大半天了,如今在花厅坐着呢!” 赵子常听了,大感奇怪:“什么姑娘?” “您见了就知道了——”说罢,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厅前。 只见一个身量高挑、皮肤白皙的少女站在厅中,正百无聊赖地拨弄案上花瓶里的假花。 听见脚步声,荷花回头看见来人,满面笑容地迎了上来福了一礼,笑道:“赵大人,我又来打扰你了——” 赵子常无奈地摆摆手:“你不用说,我也知道你来者何意。” 荷花赞道:“大人英明!我那点小心思自然瞒不过您去。”她斟酌着问道,“大人,你知不知道,宝玉如今怎么样了?没有缺胳膊少腿的吧?” 赵子常看了她一眼,答非所问:“你们亲戚家的少爷,怎么直呼起名字来了!” 荷花心里着急,又不敢惹他不快,只好耐着性子回答道:“因为他打小身子弱,所以贾家老太君就吩咐家下所有人等,都叫他的小名。还把宝玉这两个字贴的大街小巷都是,让千万人叫去。为的是好养活罢了。” 赵子常点点头:“民间是有这种说法。” 荷花不禁道:“您就别卖关子了,宝玉如今到底如何了?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放了他?” 赵子常坐在椅子上,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对她笑道:“到了那种地方,免不了要受刑。好在,他在京城还有些故交,肯为他花钱疏通。所以是手下留情了的,还未落下残疾。只是,案件的主审官是忠顺王,他要硬把贾宝玉与谋逆案绑在一起,那可就不妙了……” 荷花听了,急得跺脚,喃喃道:“这可怎么办!宝玉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姑娘肯定也不想活了……” 于是,抬头望着赵子常,恳求道:“求赵大人指条明路吧!你可是我在京城唯一的人脉了。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忠顺王放过宝玉?” 赵子常笑了,有心逗她道:“那贾宝玉跟我又没交情,我管这闲事做什么?除非,你给我些好处,我就帮你疏通疏通——” “好处?”荷花听了,认真思索起来,“是啊,平白无故的,也不好让您白帮我们,要些辛苦费也是应当的。只是,您也知道,贾家如今已经败落——还是你亲自抄的家呢!您若信得过我,可以先立一借据,等我们回了南京,凑了钱就给您送来。” 赵子常听了,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半晌,哈哈大笑道:“好,好,好!就这样办——” 说着命小厮拿来纸笔、印泥,叫荷花磨了墨。自己提笔写了一张字条。 荷花看着写着十万两白银的借据,不由得张大了嘴巴。心道:好你个宝玉,一个人抵全家一半的钱了。只是韩琦、卫若兰那边也没有办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赵子常在一旁催着她画押、按手印。荷花把心一横,像签卖身契一样,无比悲壮的按下手印。心中安慰着自己:“车到山前必有路,如今先把宝玉救出来要紧,其他的事以后再说吧!大不了赖账……” 赵子常把借据收好,重新坐下,叫小厮换了茶来。对荷花笑道:“姑娘真是个爽快人,十万两的借据,眼睛都不带眨的就敢签下。实在令赵某佩服——” 第97章 债主和老赖 荷花只低了头不说话。 赵子常望着她,似笑非笑:“不过你也别想着能赖账——我能抄他贾家一次,就能再抄他第二次。别以为逃到南京就安全了,就是逃到南宁,我也有法子搅他个鸡犬不宁!” 荷花被猜中了心思,不好意思起来。讪讪地笑道:“您就别打趣我了!如今想法子救人是正经。” 赵子常这才正色道:“其实贾宝玉本来没什么事的。但那忠顺王听说,他有一块出生时从嘴里掏出来的宝玉,能趋吉避凶、化灾解厄,便起了侵占之念。偏他说那玉丢了,不肯交出来,那忠顺王能不生气吗?——我抄家都没抄出来的东西,他就敢要!老杂毛——” 荷花忙回答道:“那玉真是丢了,宝玉并未撒谎。——在贾妃娘娘薨逝的第二天就不见了的。当时把全府上下翻遍了,都没找到。何况家里事多,先是忙着照顾老太太、不久老太太也没了,就更顾不上这玉了。 宝玉又不是那种舍命不舍财的人,若有玉,早拿给他去换取自由了,何苦受这罪!”说着说着,想起过往遭遇,也不禁掉下泪来。 赵子常见她好端端哭起来,倒有些无措了。只是,心中更加认定她是个有情有义的姑娘。 “哎,你不要哭了。他还没死呢,你这不是咒他吗!”赵子常胡乱安慰道。 有这么安慰人的吗?荷花忙啐了一口,笑道:“我好像被你套路了,就这么几句话,就敢要我十万两?我还得再请你帮我一个忙——” “哦——”赵子常饶有兴趣地听她说道。 “我得再去那荣国府一趟,只是如今那里已经查封,我进不去,你得帮帮我。”荷花道。 赵子常见她说得如此理所当然,感到十分奇异。难道如今欠债的才是大爷吗? 荣国府外一墙角处。 赵子常蹲下身,拍了拍自己肩膀:“上去吧——” 荷花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你堂堂锦衣府赵佥事,想出的方法竟然就是翻墙吗?!” “难道还叫我以权谋私不成?”赵子常反问道。 荷花瘪了瘪嘴,只好把裙子挽起来。赵子常忙转过脸去。 荷花把裙子别在腰带上,又提了提裤子,小心翼翼地踩在他肩膀上。 “站好了——”赵子常慢慢站起身来。 荷花双手扒着墙头,抬起一只脚往上够,嘴里急道:“你再高些!” 赵子常无奈道:“就这么高了,你自己争气些吧!踩得人家肩膀生疼——” 荷花只得使出吃奶的力气,只觉手臂磨得生疼,好不容易才上去了。 她坐在墙头上,转过头望去,只见赵子常后退几步,脚下助力跑了几步,“噔噔”两声就上来了。 荷花拍掌笑道:“赵大人好身手!” “你怎么还不下去,该不会是怕高吧?”赵子常奚落道。 荷花点头道:“正是呢,你先下去,找个梯子来吧——” 赵子常见荷花如此熟练地使唤他,心里来气,不由得一脚将她踢了下去。 荷花“啊呀”一声,回过神来时已经四肢着地。站起来时,只觉得右膝隐隐作痛。 赵子常轻轻巧巧地落在她身旁。 “这不是下来了嘛!” 荷花见他一脸嚣张,心里也气,忽又想起各自的身份来,只能忍耐。 不是所有人都跟宝玉一样,对女孩子温柔体贴的。 她只能一言不发地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回想着。幸亏今晚月色明亮,不难辨清路径。 “要我说你也是白费工夫,我抄家都没抄出来的东西,你一个小丫头就能找到了?”赵子常跟在她身后喋喋不休。 荷花倚着栏杆,回想道:“那日宝玉并未出门,玉只可能是掉在家中。而且当时已经吩咐下去,捡到玉会有赏钱。又派人去城中各处当铺银楼形容过那玉的模样,若有人去卖,一定会通知贾家的。 兴许,那玉还遗落在府里某处,之前又下了那么大的雪,被雪盖住了也是可能的。 你抄家只抄屋里的东西,又没掘地三尺,自然看不到它。 如今,雪早化了,兴许我能找得到呢!” 赵子常见她如此魔怔,也不再劝。于是问:“那玉到底长什么样,我也帮你找找。” 荷花回忆道:“大约鸽子蛋那么大,晶莹剔透的,触手温润,上面还有字。” 赵子常听了直摇头:“那么小的东西,可不好找。如今院子里又长满了青草,越发难喽。” 荷花不理,借着月光,一处一处地找。 一口气找到了四更将尽时分。 “天快亮了,你歇歇吧,明日再找。”赵子常忍不住道。 偌大的宁国府,不过才找了四五处。荷花望着衰草丛生的庭院,不禁堕下泪来:“好好一个家,怎么就成这样了呢……” 月光下,那一颗颗饱满的泪珠闪着光从腮边坠落。赵子常心中不由得叹道:“这不也是晶莹剔透的东西吗!” 荷花叹口气,只好跟他又翻墙出来。 有些歉疚地道:“麻烦你了,跟我辛苦了这大半夜。您还有公务在身,快回去歇息吧!” “我是为了我的十万两。”赵子常悠悠地道,“我先送你回去吧,外面不安全。” 荷花点点头,两人并肩走在月光下。 赵子常不禁叹道:“我还没见过像你这样大胆的丫头呢,敢三更半夜的跟个男人出来。” 荷花听了,忙道:“是办正事,又不是私会。你可不要乱说。” 赵子常失笑道:“你就不怕我是歹人?” 荷花听了,不解道:“你是公人啊,怎么会是歹人?” 赵子常不料她竟如此天真,认真对她道:“不是所有公门中人就都是好人,你以后待人要多个心眼。” 荷花用力地点点头:“我明白的。” “真是个傻丫头!”赵子常摇头笑道。 荷花听了有些不满道:“别一直丫头丫头的,你怎么不问问我叫什么名字!” 赵子常闻言,停下脚步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刘采荷。”荷花一字一句地道。 第98章 荷花拾玉 荷花一本正经地道:“我大名叫刘采荷,小名荷花。虽然荷花二字俗气了些,但姑娘说,我正是荷花开得最好的时节出生的,确有其事,就不需要改了。” 赵子常点点头:“刘姑娘,赵某记住了。” 荷花嘿嘿一笑:“还第一次有人叫我刘姑娘呢!”以前人们都叫她傻大姐来着。 果然,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 快到林家的时候,荷花忽然停下脚步,不好意思地道:“我如今还需得从那洞里钻回去才行。走正门的话,岂不是让人知道我一夜未归?” “可你跟我回去的话,我就说不清了呀!”赵子常苦着脸道。 “难道你怕你娘子让你喝洗脚水不成?”荷花笑道。 “这倒不是,我还没有娘子。”赵子常道,“但是,单身男子的名誉就不重要了吗?” 荷花笑嘻嘻地求他:“你就帮帮我嘛!不看别的,就看在那十万两银子的份儿上。” 赵子常无奈答应:“只好如此吧!” 走到赵府门前,叫开了门,也不理会门房惊诧的目光,荷花低着头跟赵子常走了进去。 “快回去吧!以后不许再钻那洞了。”赵子常冷着脸道。 见荷花嘻嘻哈哈不以为意的样子,赵子常气不打一处来。心中感叹:“这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子?整日里疯疯癫癫的,举止皆在规矩之外;偏又重情重义,心思单纯,毫无邪念。” 荷花并不知道他有这些想法。本来在现代,这些都是很正常的社交。即便后来到了这里,她也一直没受过什么挫折。林黛玉平常如何惯着她就不用说了,平日里接触到的男子,还是宝玉那样爱与女孩亲近的。实在是运气好。 从洞里钻回林家后,天已经蒙蒙亮了。荷花赶忙去生火做饭,因见柴剩的不多了,只得又去柴房搬柴火。 如今人都走了,这些事也只能她亲力亲为了。 “才不过是当了几年副小姐,我怎么就忘了自己劳动人民的底色了!”荷花自嘲道。 想着不知道还要住多久,索性多搬一些柴火。放眼望去,正好看到墙角扔着件破衣服,撕成布条拿来捆柴正好。 荷花便走过去拿起那件破衣服时,脚底忽然被硌了一下。她以为踩到碎砖、石子之类,只是抬起脚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只见地上的东西被她踩掉了浮土,透出一点莹润光洁的表面。 荷花心念一动,蹲下身子,伸手拂去上面的泥土,一块五彩晶莹的无瑕美玉便呈现在她眼前。这玉是那么眼熟,不正是宝玉的那块么! “这才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荷花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将玉拿起来,用衣襟擦拭了,然后托在手心细看。 “宝玉啊宝玉,这就是你的主角光环吗?不管怎么折腾,最后都能化险为夷是吧!”她又哭又笑的拿着这玉看了半天。 忽然又想到,宝玉的玉怎么会跑到林家的柴房来?宝玉是绝不可能来这种地方的。那么是谁既能接触到那玉,又把它藏在这里的呢? 此时,目光扫到放在旁边地上的破衣服,荷花脑中灵光一闪——原来是他! 没记错的话,这衣服是贾环的,还是探春亲手做的呢!那晚贾环跟强盗里应外合,要做坏事的时候,因被宝玉提前布控,抓了个正着。当时,人就关押在这柴房里。 荷花推测着,一定是家丁扒掉他的外袍的时候,玉掉了下来,当时天黑,便没人注意到,渐渐被柴火碎渣和泥土掩埋了。 难怪当时全府上下那般找,都找不到。原来是到了贾环手里,他对宝玉羡慕嫉妒恨。才不会还给他呢!又因为贾府跟城里各处典当行和银楼都打过招呼,所以他不好出手,便一直带在身上。这才有了今天的结果。 “我这运气可以去买彩票了!”荷花兴高采烈地把玉装进自己的小荷包里,牢牢拴在腰带上。 想起自己的正事来,抱了一抱柴火就赶紧回去煮饭。 如今玉也有了下落,相信宝玉很快就能出来了。自己这烧火丫头的职业怕是也做不长了! 做好饭给卫若兰和韩琦送去的时候,他们俩正愁眉苦脸的讨论着什么。 “昨日,我已打听清了,那忠顺王表面以谋逆罪将宝玉抓了去,实际上是觊觎他身上的那块玉。可宝玉的玉早就丢了,哪里交得出来?那忠顺王只不信,将宝玉狠狠折磨了一番!逼他说出玉的下落。幸而咱们早就给底下的人使了银子,才不至于伤筋动骨。”韩琦叹道。 卫若兰也叹气道:“这可难办了!他说要银子的话,我们砸锅卖铁也能凑一凑。可那玉又哪里找去?我们还能给他变一个出来不成?要我说,不如弄一块假的,先糊弄过去。等宝玉出来咱们就赶紧逃——” “这能行吗?”韩琦只觉得不靠谱,“虽然忠顺王本人没有见过那玉,可他手底下有的是人见过,就比如那该死的贾雨村——以前跟贾家那样要好,转头就能出卖,真是狼心狗肺的东西!” 这时荷花走进来,笑嘻嘻地道:“二位姑爷不用急,我有法子!” 他二人只当她在说笑,不耐烦地道:“你这呆丫头,没事干就去树底下挖蚯蚓玩去。我们在商议正事,你别捣乱!” 荷花摇摇头,不跟这两个呆子一般计较。她取下荷包,将那玉倒在掌上,向他们展示道:“多大点子事,何必急成这样!你们看,这是什么——” 他二人闻言看去,待看清了荷花手上托着的那块晶莹美玉时,不由得连瞳孔都瞪大了。他们与宝玉素来交好,那块常挂在他胸前的通灵宝玉,岂有不认得的! “这不是宝玉的玉吗?你从何处得来的?”韩琦不禁问道。 卫若兰还有些怀疑:“这不会是假的吧?” 荷花胸有成竹地笑道:“真的不能再真了。”说着,自顾自地坐下来,将如何捡到玉的,以及自己的猜测都一一说与他们听。 他二人听了,都觉奇幻不已。 卫若兰喜道:“咱们快把这玉交了,换宝玉出来。” 韩琦忙道:“先别急,贸然送去的话,怕他拿了玉后翻脸不认账呢!” 第99章 王府献玉 听他如此说,卫若兰便问:“那咱们该怎么办?” 韩琦想了一想,回答道:“咱们得找一个有身份、说话有力量的人,充当中间人的角色。两下里说和了,再将通灵宝玉交出,如此才能不怕他再反悔。” 卫若兰不由叹道:“可是要上哪儿找这么一个人去?贾家出事后,别人都躲还躲不及呢!谁又肯帮忙?唉!要是林大人此时在京城就好了……” 荷花听了,忙站起来,小心翼翼地发言:“我这里倒有一个人选……” 韩、卫二人忙问:“是谁?” 荷花抬手虚空一指:“隔壁赵佥事。” 他二人顿时卸下气来:“平白无故的,他怎么肯帮我们?” 荷花不敢说出十万两借条的事,只能含糊地道:“平白无故的,自然不肯,但我们若是许他些好处,兴许能成……” 二人听了,各自低头想了想,韩琦先道:“不妥不妥,还是我们再想其他法子吧。” 卫若兰也道:“我们出去找找其他门路。荷花在家里把玉收好,不要乱跑。” 说着两个人胡乱吃了几口粥就出去了。 见他们这样婆婆妈妈的,荷花可等不及了。 她又走到那洞口,不管不顾地钻了进去…… 今日无事,赵子常坐了半天班就回来了。 一进来,浣剑就迎上来笑道:“爷,那姑娘又来了——“ 赵子常听了不禁抚额,如今他可算是知道了,什么叫阴魂不散! 浣剑不知道他主子心中所想,边走边嘴碎道:“真是神了,我今天一直都在家,怎么就没看到她什么时候进来的?忽然就出现在咱家了。这姑娘莫不是个狐仙变的吧?” 赵子常听了冷笑连连,谁能想到她根本不走门,就爱钻洞呢! “我就说让你少看些鬼怪小说吧!大白天的说起鬼话来了!”赵子常斥道。 浣剑听了,低头乖乖挨训,又恍然大悟道:“哦,我知道了,那姑娘是个绝世高手,有上天入地的本事,咱家的院墙拦不住她!” 赵子常只是冷着脸不理他。 到了花厅里,荷花见他来了,忙迎上来,行礼道:“大人万福!小的又来叨扰你了——” 赵子常挥挥手,屏退左右。自己大剌剌往椅子上一仰,不耐烦地问:“你又要怎样?” 荷花不以为意,笑着对他道:“我找到玉了!”说着又把自己如何找到通灵宝玉的经过又讲了一遍。 赵子常听了,懒洋洋地笑道:“恭喜你了!” 荷花见他提不起兴趣,只得硬着头皮将韩、卫二人的担忧跟他说了:“他们的担心也有道理。所以,我想——” 赵子常看着她似笑非笑地道:“所以,你想让我帮你们,做这个中间人?” 荷花用力地点点头,又奉承他道:“大人聪慧!简直是诸葛在世,算无遗策。” 赵子常欣然受了,故作勉强道:“我也不想管这闲事,奈何先前已经答应了你。看在十万两银子的份儿上,我只能辛苦一下了。” 荷花听了,顿时喜笑颜开:“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走。” 赵子常摇头道:“倒也不必如此着急。我昨夜没休息好,须得小憩一会子。” 荷花无奈,只得眼睁睁看着他走去睡午觉。心想,大男人家的,事也忒多! 因为她自己也未曾合眼,此时便有些撑不住了,就坐在椅子上,将胳膊枕在几上打了个盹儿。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有小厮来将她唤醒。 荷花迷迷糊糊地跟着小厮走到赵子常的书房。 他正洗了脸,换了出门的衣服,在戴发冠。 “那玉你带了没?收拾好了,我们就去吧——” 荷花此时已经清醒了,闻言就把荷包里的玉取出来,给他看:“你看,这就是那玉——” 赵子常走近了,只见那玉跟雀卵一般大小,五彩晶莹的,上面还有字迹。 不禁从她手中拿起来,细看上面的刻字:“莫失莫忘,仙寿恒昌——” 翻过来,另一面又有许多小字,写着这玉的用途:“一除邪祟,二疗冤疾,三知祸福。” 赵子常看了,不禁一笑:“这东西真像它写的那么灵吗?若真有灵,贾家如今又岂会落得这个下场!” 荷花不服气地道:“当然灵了。你看,它在贾家将要落难的时候就丢了,免得被抄没充公;如今,因为它的主人有难,就又现身了,这不就是有灵嘛!” 她还没说能驱邪呢,原着中宝玉和凤姐被扎小人,差点挂掉,就是这玉给治好的。但因为,如今躲过了那一劫,便不说它了。 赵子常又把玉交还给她。整整衣冠,道:“走吧——” 荷花精神一振,跟他走了出去。 门口已经停了一辆马车,赵子常让荷花坐了车子,自己翻身上马,一行人向忠顺王府出发。 行了半个时辰,赵子常勒马下来。荷花待马车停稳,也忙跳下来。 “怕不怕?”赵子常笑问道。 荷花点点头,又摇摇头,道:“这一趟是必须去的。想他堂堂一个王爷,总不至于为难我一个小女子吧!” 赵子常又吩咐了她一些话,领着她到了角门。门子进去通报了,不一时就出来,叫他们进去。 赵子常却对荷花道:“你先在此等候,等我办的火候差不多了,再来叫你。” 荷花点点头,看他进去后,忐忑不安地等着。 为了打发时间,她便发挥了自己的社牛属性,跟那守门的小厮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小哥儿你多大了?家在本地还是外地?家里都有什么人……” 聊到没话可说了,正在大眼瞪小眼的时候,那小厮解脱般地对她道:“你主子来了——” 荷花转头一看,只见赵子常正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对她道:“快跟我来——” 荷花一路小跑地跟着他。 赵子常边走边道:“也没什么好嘱咐你的,不过随机应变罢了,你就拿出那拍马屁的特长来就行。” 荷花听了心里不服气,难道自己在他眼里就是个马屁精?岂有此理,自己的聪明才智,他是一点儿都没看到吗? 第100章 宝玉出狱 到了堂前,荷花不敢乱瞧,屈膝行礼道:“王爷万福!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只听头顶“噗嗤”一笑:“好别致的吉祥话儿,我还没听过。” 赵子常忙替她找补:“这丫头有些呆性儿,不过看在她老实,才让她来的。” 忠顺王冷笑道:“看来贾府真是没人了!”找了个傻丫头来办这么重要的事。 荷花赔笑道:“确实是没人了,都回老家种地了。因为政老爹只剩下宝玉这一个儿子了,所以求王爷宽恕则个——” 说着把玉拿出来,恭恭敬敬奉上。 忠顺王叫下人接过来,先让旁边的贾雨村看了,见贾雨村点了头,方接过来,拿在手里把玩个不停,面上看不出喜怒:“不是说玉丢了吗?如今怎么又有了?” 荷花笑道:“这也有个缘故,因为这玉通灵。玉是在贾府抄家前丢了的,想是它预兆到了贾家的败落,宝玉已经不配拥有它了,所以隐了去;如今,既遇明主,自然就现身了。这玉跟人一样,也会趋利避害呢!” 忠顺王才不计较她说的话是真是假,他要的是玉,既然玉已到手,旁的也就无所谓了。 荷花如今只担心贾雨村从中作梗,他背叛了贾家,定然不想让贾家再有翻身的可能,巴不得借机斩草除根呢! 好在,赵子常也在旁边说好话。贾雨村虽有心进谗言,奈何忠顺王不接他的话茬。 费了半日口舌,忠顺王才松口,叫他们把宝玉领回家。 荷花等在外面,等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才见赵子常走出来,两个狱卒架着宝玉跟在后面。 宝玉此时浑身血污,看不出个人样,哪里还有昔日翩翩公子的影子!荷花见了,不由得掉了两滴同情泪。心想,幸好黛玉不在,不然岂不心疼死。 赵子常和车夫将宝玉扶上马车,荷花一头钻进去,担心地问道:“宝二爷,你还认得我吗?” 宝玉冲着她虚弱地笑笑:“荷花姐姐,我脑袋没受伤……” 荷花见他精神正常,于是放下心来。 等到韩琦和卫若兰回来的时候,荷花欢天喜地走出来迎接,也不等他们问,直接把他们带进屋来。 他二人摸不着头脑,等到看到屋里躺着的宝玉,真是喜出望外。忙上前去察看宝玉的身体状况。 荷花在一旁绘声绘色地跟他们讲,自己如何去找赵子常,又如何说服他帮忙,最后如何机智应答,哄得忠顺王将宝玉放了。 他二人喜道:“这次荷花丫头真是立了大功,去了南京定然让大家都知道知道,一定会好好奖赏你。只是你怎么不给宝玉收拾收拾?” 荷花就是不想给宝玉洗澡,怕看了不该看的长针眼,所以等他们俩回来的。 “我是从小就跟姑娘的丫头,没服侍过爷们,我下不了手……”荷花撅着嘴道。 见她执意不肯,他二人只好亲自动手给宝玉梳洗。 又找了大夫来给宝玉瞧病,大夫看了,说是身子虚弱,只能慢慢疗养,外伤倒不打紧,没有伤及筋骨。众人听了,于是放下心来。 第二日,韩琦和卫若兰又叫荷花带他们去赵府拜望,感谢他的帮忙。 荷花这次终于走了正门。 赵子常与他们客套一番,便送客了。荷花欲走,却被他叫住。 荷花不解地问:“还有什么事吗?” 赵子常冷笑道:“你还跟我装糊涂,答应我的事,你都忘了?” 荷花这才想起那十万两的事,气势便弱了下来:“不敢忘,只是如今实在没钱,等回了南京……” “到了南京,天高皇帝远,你就可以赖账了是不是?”赵子常打断她道,“我劝你歇了这个心思吧!我赵某人可不是好惹的。” 荷花大呼冤枉:“我可没那么想!大人不要冤枉我……” 赵子常抱着胳膊,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拿不出钱来,拿物来抵也是可以的嘛!” 荷花听他这样说,只好从头上拔下一支珠钗递给他:“这珠钗是鎏金的呦!是我浑身上下最值钱的东西了。还是以前我们姑娘送我的,你先收好。等我以后凑齐了钱,一定要拿回来的。” 赵子常不过是想逗她一逗,没想到她真把珠钗塞给了自己。若不收,岂不长了她的气焰、以为自己好说话?干脆就收下了。 又想起一事道:“你们些人做事,就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只顾眼前的。” 荷花听了,忍不住问:“我们哪里又做错了?” 赵子常道:“据你所说,那玉是贾宝玉的庶弟贾环偷的,贾环又被放走了。明知他与盗匪勾结,还放虎归山,这岂不是隐患?” 荷花叹道:“我们何尝没想到呢!只是那政老爹爱子心切,我们也不好拂逆他这个长辈。只盼着在他杀个回马枪之前,宝玉快点好起来,我们好离开京城。” 赵子常听了,叹道:“如今京城严进严出,怕是没那么好走了!你们已经错过了离开的最佳时机。” “这也无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荷花也不禁长叹一口气,“多谢你帮我们救宝玉出来,也祝愿你以后万事顺意!” 赵子常听了,却罕见地没有跟她说笑,只是失神地望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荷花只好告辞出来,那浣剑送她出来,还跟她打趣道:“姑娘今日怎么走门了,不从天上下来?” “在天上飞太耗费法力了,所以能走门的时候,就尽量走门。”荷花随口就来。 回到林府,众人不免又问她是如何说服赵子常,让他愿意帮忙的。 荷花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说那十万两的事,那么大的数额,自己头脑一热就私自答应了,说出来会不会挨骂呢? 众人见她面有难色,以为她有什么难言之隐,便不好意思再问。只是一脸同情地对她道:“荷花丫头,真是委屈你了……” 荷花感到莫名其妙,见他们一个个的面色有异,心知他们是误会了什么。到底误会了什么呀? “委屈倒没有,只是怕你们说我傻呢……”荷花不好意思地道。 第101章 半夜惊变 众人见她这样,越发认定其中有隐情。怕她面上过不去,还安慰她:“你一心为主,我们哪里会说你呢!” 荷花这才放下心来,笑道:“那就好……” 又进去看宝玉,只见宝玉虚弱地倚在床头上。看她来了,感激地道:“荷花姐姐,这次多亏了你了。要不是你找到那玉,我这时可能已经死在牢里了……” 荷花故意问道:“你的玉没有了,你以后想起来会不会舍不得?” 宝玉摇头笑道:“身外之物罢了,何须挂怀!你到底是如何说服那赵佥事,让他帮我们的?我知道你不好意思跟他们说。倒是跟我说说吧,我也好为你做主。” 荷花听了,低头想了一想,心道,此事总归是要让他们知道的。倒不如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凑钱。于是就把那十万两银子的事说了出来。 宝玉听了,满脸诧异。原来是他们想歪了,自己倒不好意思起来。见荷花面上一片忧虑之色,心想这丫头真是呆:那赵佥事明知他们家的状况,是打死也凑不出十万两来的,这样说不过是找个借口帮他们罢了。这个呆丫头却当了真,这会子还在为银子的事发愁呢,实在好笑。 于是便安慰她道:“姐姐不用愁,你也是为了救我,归根结底是我们家的事。不会让你一个人承担的。” 荷花听他如此说,才略微放下心来。 如今的头等大事就是去南京与黛玉他们团聚。只是宝玉身子太过虚弱,三五天是不可能好的,起码需要十天半个月的。但众人怕夜长梦多,只能委屈宝玉辛苦些。决定七天之后就出发。 谁知,第三天就出事了。 荷花睡到半夜,忽然被一声惨叫惊醒。她的心突突地跳着,连忙摸黑穿上衣服起来。借着月色,摸着墙根走到院内,一步一步地往声音的来源处挪动。 此时,又多了嘈杂的打斗声。荷花神经绷紧到了极致,脑子里乱七八糟跳出许多不好的念头——因为惨叫声的来源好像是宝玉的屋子。 “宝玉你要坚强啊!你是有男主光环的人,一定不会有事的……”荷花心中默念着。 “不行,我又不会武功,去了也没多大用。得去搬救兵——”荷花转念一想,回头往后院跑去。 她轻车熟路地从洞里钻到赵家的园子,又马不停蹄地往赵子常住的地方跑,偏生那园门关上了,在里面上了锁。 荷花急得出了一头汗,看那院墙不是很高,便尝试着爬一爬,拼着命试了两次才上去。 由于心急,没有稳住身形,“嘭”地一声,摔在地上。左肩一股剧痛传来,荷花勉强爬起来,胳膊已经不能动了。 “不会是脱臼了吧!”她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了,跌跌撞撞,就往书房跑去。 浣剑和濯刀在书房上夜,忽然被“砰砰”的打门声惊醒,两人连忙爬起来。 只见一个大姑娘正捂着肩膀,站在门前。 “你们爷在哪里呢?快去救命——” 两个小厮听了,也慌了神:“我们爷怎么了?” 荷花来不及跟他们解释,只是一个劲儿的催促:“快带我去找你们爷,迟了就出人命了——” 幸好浣剑跟她见过几面,见她与赵子常来往密切,又如此急切,不敢怠慢,忙带着她去赵子常卧室。 浣剑到了赵子常卧室门外,还欲让她等候,荷花哪里有心情等,见那室内犹有烛光透出来。忙飞奔过去,扯着嗓子叫道:“赵大人,快救命啊!我们家里来强盗了——” 不消片刻,赵子常神色冷峻地走出来了:“你说什么?” 荷花一边说一边哭,颠三倒四地说个不清:“刚才我从睡梦中惊醒,听到了惨叫声!一定是那些强盗又来了,宝玉,宝玉要被打死了……” 赵子常却是已经明白了,有条不紊地吩咐两个小厮:“濯刀,把府上护卫都叫起来,守住街口路径;浣剑,你把我箭园挂的那张长弓和剑囊都拿来。” 他一边说,一边脱去长衫换了皂靴、箭袖。 见荷花犹自啼哭,笑道:“你倒聪明,知道来找我。他们来了多少人?” 荷花愣了一下,摇头道:“我没敢去看,喊杀声已经很吓人了……” 赵子常摇摇头,解下墙上的佩剑,挂在腰间,就往外走。 刚走到前院,浣剑就挎着弓、背着剑嚢追了上来。 赵子常一边走,一边让荷花将林府内部格局讲给他听。 到了林家院墙外,他先是飞身进去,从里面将大门打开。荷花正好气喘吁吁地追上来。 他们进来时,韩琦和卫若兰正跌跌撞撞地往外追,正好与他们撞个满怀。见二人跌倒在地,荷花忙伸出一只手去扶,他二人却指着外面道:“宝玉,宝玉被他们抓走了——” 荷花顺着他们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另一边的侧门已经开了。 赵子常忙追了上去。荷花也跟着跑到门外去看,哪里还有人影! 她此时简直欲哭无泪了!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 这时,赵子常带来的人抓了几个躲在院内的毛贼出来。 韩琦和卫若兰两个人身上都挂了彩。卫若兰伤得重些,胳膊上被砍了一道大口子,一条胳膊都染红了。 韩琦把卫若兰丢给荷花照顾,自己又追了出去。 荷花急得无法,慌忙要去找大夫,濯刀拦住她:“外面正乱,姑娘还是别出去的好。” 赵子常的人似乎对刀伤司空见惯,拿出一瓶药粉就洒在卫若兰伤口处,然后干净利落地给他包扎起来。 荷花定了定神,问卫若兰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卫若兰叹道:“我和韩大哥正睡着觉呢,忽然就听见外面传来一声惨叫。我们就连忙起来察看。正看到几个人影鬼鬼祟祟地扛着一个麻袋,搭了绳梯要翻墙出去。 我们忙上前跟他们打了起来,打着打着,他们眼见打不过,就把那麻袋朝我们扔了过来。我们都以为那里面是宝玉,就只顾着去接,谁知接到手上重量不对,打开一看,是床烂棉被——这分明就是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 第102章 救回宝玉 卫若兰气得咬牙切齿,行动间不小心牵动了伤处,疼得龇牙咧嘴:“这些贼人实在可恶!一边假意跟我们打,一边开了角门把宝玉劫走了。我们才摆脱了这几个毛贼的纠缠,正要去追,你们就来了——也不知道,那赵佥事能不能追上他们……” “我们爷已经让人在各街口堵人了,收拾这几个小贼不过是手到擒来。”濯刀在一旁淡淡地道。 卫若兰便不再说话。虽然觉得这小厮说话太过大言不惭,但人家好歹是来帮他们的,也不好反驳他。 荷花听了,皱着眉头思索着:“这次来的贼人,分工明确,明显是奔着宝玉来的。可如今,宝玉已经没有了通灵玉,到底是什么人非要跟他过不去?是贾环吗?可他怎么能有这个本事……” 她心里七上八下的,越想越烦。索性不再乱猜,一个人坐在门前,等着赵子常他们,希望能带来自己想看到的结果。 荷花其实不喜欢等人的。这其中有一个缘故:前世她三四岁的时候,妈妈带她翻过一座座大山,去离家很远的地方赶集。妈妈给她买了一根糖葫芦,让她坐在路边花坛上等着,说自己去上厕所,就离开了。她晃着一双小脚丫,开开心心地吃着糖葫芦,等啊等。等到串糖葫芦的竹签都被舔的干干净净;等到集市散了,路上只有偶尔驶过的车辆;等到天黑…… 荷花晃晃脑袋,暗笑自己怎么又想起这些陈年旧事了。 等了快一个时辰,天已经蒙蒙亮了。众人望眼欲穿之际,终于看到长街尽头走来几个人影。 荷花踮起脚张望着,等他们走近了,看清了来人,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迎上去笑道:“真是吓死我了,可算回来了——” 只见韩琦在前面走着,后面一个护卫背着个人,不是宝玉,又是哪个! “进去再说吧——” 走进屋里,把宝玉安置下。荷花等人忙上前去查看宝玉的情况。见宝玉昏迷不醒,荷花有些慌了。 韩琦笑道:“不用怕,宝玉只是被打晕了,我之前看过了,他身上没有增添伤痕。昏过去也好,省得见那些血腥的场面,吓坏了他……” 众人又问他详情。 韩琦感叹道:“你们是没看到,我当时追上去的时候,那赵佥事正张弓搭箭,一个一个的射那贼人呢!他那箭法,我算是服了。不怕卫兄生气,你那箭法也算准的了,但跟他一比……我才知道,咱们平日里练的那些不过是小孩儿过家家。听说他是在战场上厮杀过的,不愧是死尸堆中爬出来的,到底不一样……” 荷花又问:“可知道是什么人要害宝玉吗?” 韩琦摇摇头:“得审问过了才知道吧!如今贼人都抓到衙门里去了。” 忙了半夜,众人先前都精神高度集中,如今松懈些下来,个个筋疲力尽。 “荷花,你这手怎么了?”韩琦问道。 荷花伸出一只手给宝玉盖被子时,众人才发现她的异常。 荷花苦笑道:“好像是脱臼了,去赵府搬救兵的时候太着急,没有看路,不小心摔了一跤。” 韩琦二话不说,走过来,咔咔两下给她接上了。 荷花疼得眼泪都下来了。虽然还疼,好歹是能动了。 于是,众人就各自休息去了。 宝玉醒来时,见荷花侧躺在旁边的榻上睡着。 正走到她身前察看她胳膊上吊着的绷带时,荷花忽然醒了,看见他老大一张脸,垂在眼前,吓了一跳:“好好的,你又吓我干嘛!” 宝玉不好意思地笑道:“我看你胳膊受伤了,忍不住看看。不是有意吓你的。 荷花坐起来,叹道:“好好儿的,你怎么又被人抓走了呢?”这就是主角光环吗?明明是宝玉被抓,他本人一点事儿没有,周围的三个人却都受了伤。 “我被抓了吗?你的伤是因为救我吗?真是对不住了!”宝玉回想到,“我那时迷迷糊糊睡着,忽然感觉身边好像有呼吸声。睁眼一看,一个人影正在我头顶上俯视着我。我吓得叫了一声,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如今想起来,还是毛骨悚然。” 荷花笑道:“真是傻人有傻福。你不知道,为救你,韩、卫两个姑爷也都受了伤呢!” 宝玉听了连忙又出去找他二人。 谁知他二人却被衙门叫去问话了。宝玉等了半天,天已黑透,他二人才回来。 一进门就跟宝玉等人讲事情的经过:“原来这次的贼人,还是跟上次你们放走的贾环是一伙儿的……” 荷花忍不住道:“贾环恨宝玉我是知道的。可是为什么还要费力气把他劫走,直接杀了岂不省事?” 宝玉听了,幽怨地看了她一眼。 韩琦笑道:“这次贾环没有亲自来,其他人还在审问中,我们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叫我们过去不过是录个口供。” 荷花听了,有些失望,贾环还是逍遥法外。 这个贾环,到底在外面入了什么厉害的强盗窝子。如今,既能混进城里抓宝玉,定是还有接应的人。说不好,城里还有他们的同伙呢! 真是越想越气,越想越怕。从来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 众人讨论了半天,一致认为,还是尽早上路为是。 荷花去赵府上感谢赵子常时,却见他一脸严峻。听说荷花他们要离开京城了。更是冷冷地道:“已经晚了。今日我得到消息,雁门关已经失守。叛军定是从四面八方围困京城,出去就是羊入虎口!” 荷花听了,脸都白了:“留在这里,不也是瓮中捉鳖吗……” 赵子常忽然笑了:“没错。” 笑得荷花心里直发毛:“那我们岂不是死定了……” “死有那么可怕吗?”赵子常道:“不过,陛下已经派人去通知各地总兵前来勤王了。只要我们城中官兵再坚守一段时日……” “砰砰”两声巨响,打断了赵子常的话语。 “是火炮!哪里来的火炮声?”赵子常肉眼可见的慌了。荷花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无措。 叛军该不会已经在攻城了吧! “你的消息是不是太过延迟了……”荷花小声地道。 第103章 京城沦陷 赵子常此时顾不上她,急着去探察情况。荷花便回到林府将这个坏消息告诉众人。 哪里还需要她说,那接连不断的炮声已经将京城百姓的心都要震碎了!荷花捂住了耳朵,却挡不住脚下的震颤。 “如今可怎么办啊!”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了主意。绝望的气氛,如化不开的乌云,笼罩在众人头顶。 荷花自去厨房做饭了,就算是死,也得先吃饱了,做鬼也要做个饱死鬼。 她左手不敢用力,端不了饭,就把他们叫到厨房来吃。 看门的老苍头颤颤巍巍地端起碗,感慨道:“没想到我老头子活了这么大年纪,临了还能跟主子同桌吃饭。” 宝玉笑道:“大祸临头了,还管什么主子奴才的,不过都是烂命一条罢了!” 见众人也都垂头丧气的,荷花便勉强鼓舞士气道:“虽是一条烂命,为了我们的亲人,也该挣扎一番。” 他三人听了面面相觑,都道:“说得也是。若我们之中,有人最后侥幸活了下来,一定要照顾好大家的妻儿老小!” 吃了饭,韩琦和卫若兰便拿了剑,站起来道:“我们出去看看,你们在家随机应变。” 荷花还未领略道其中深意,宝玉却已猜到,他们这是要“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了! 于是死命拉着不让走:“你们不要意气用事,想想自己家里人。你们要是死了,她们也活不下去!” 荷花这才反应过来,也拦着劝道:“宝玉说得对!二位姑爷,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不能做莽汉!如果你们现在死了,京城能守住,我们绝不拦你们;但如今,京城已成一座孤岛,眼见是守不住了。若是我们能活下来,将来组织义军,收复失地,岂不更好吗!” 两人苦口婆心地劝了半天,他二人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看咱们还是把要紧的东西都收拾好吧,等天黑了,咱们就趁着夜色,找个隐蔽的地方躲着。总不能坐以待毙。”韩琦道。 众人也都赞同,于是回到屋里各自收拾细软。 荷花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就来帮宝玉收拾。 “宝玉你怕不怕啊?”荷花笑问道。 宝玉哭笑不得:“怎么可能不怕!但我一想到林妹妹还在南京等着我,我就不能坐以待毙。” 荷花心想,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吗! 正说着,只听卫若兰慌里慌张地走过来,叹息道:“刚才我去看看门房老倌儿那里收拾的怎么样了。谁成想,他竟把自己吊在梁上了!” 宝玉和荷花听了,忙跑过去看。只见韩琦正用草席将那老苍头盖起来。转过身对他们摇头道:“没救回来……” 众人都叹息一番。知道他是年纪大了,不想再担惊受怕、奔波劳累,也不想拖累众人。 如今,也没处去买棺材,只能在院子里挖了个坑,将他草草掩埋,免得曝尸荒野。 赵子常来的时候,正看到他们四个人背着包袱在台阶上叹气。 他此时已是换了一副装扮,一身寒气森森的甲胄,将全身上下护得牢牢的。 “你们准备去哪里?我正好顺路过来,告诉你们一句:戚建辉将军在城东敌人力量薄弱的地方打开了一个缺口,你们从那里逃跑,或许能有一线生机。”众人听了,纷纷道谢。 荷花不禁问道:“赵大人,你怎么办?” 赵子常听了,笑道:“我与你们不一样,我本是军户出身。如今,正是我该出力的时候。要是连我们都逃了,我们国家还有希望吗?” “你最好别死,不然我可就要赖账了!”荷花红着眼圈笑道。 赵子常笑而不语,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时天边飘着一抹残霞,身着铠甲的将军,一往无前地踏入硝烟中。未再归来…… 宝玉见她只是站着发呆,忍不住拉着她道:“姐姐,我们该走了——” 荷花这才回过神来,跟随众人,隐入茫茫夜色中。 越往前走,众人越是心慌,前面已经隐隐传来厮杀声。 “咱们是不是走错路了?这里好吓人……”荷花不禁道。 韩琦心里也不确定,只得道:“打仗是这样的……” 忽然,前面冲出来一群难民,有人喊着:“叛军杀进来了……” 荷花四人正在街上走着,不防被人流冲散了。 人实在太多了,如潮水般源源不断地涌来。荷花只能随波逐流,渐渐被挤到路边,正好旁边有一条小巷,忙躲了进去。 荷花不禁感叹:“还没等叛军来杀,差点就被人群踩死!” 可是如今与宝玉他们走散了,荷花心中难过起来,这可怎么办呢! 顺着小巷往深处走,拐了几个弯后,荷花忽然对眼前的街道感到有些眼熟——这不是宁荣街吗!只不过,此刻宁荣二府早已没有了看守的人。 荷花就找了块砖头,将后门的门锁破坏,进去躲藏。 走了这半日,她肚子又闹起饥荒来。想着大观园内植被茂盛,只好又砸开大观园的锁,进去找东西吃。 昔日繁华的园林,如今已是荒无人烟。 路径已被野草覆盖,树上的果子都还酸涩。找了半天才在河边采了些黄豆大小的野浆果吃。 “不知道其他人有没有我这样幸运呢!”荷花扯了些破旧的帐幔铺在山洞里,勉强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被一阵震天动地的喊杀声惊醒。荷花抱着膝,一动不敢动。 此后几天,哭喊声、厮杀声,一直不停歇。四处浓烟滚滚、火光冲天。荷花白天藏在山洞里,只有晚上才敢出来觅食。 这晚,她正在稻香村外面的菜地里挖野菜,忽然远处传来脚步声。荷花连忙跑到河边低洼处,趴在草丛中,一动不敢动的。 心跳如擂鼓,心脏好像快要跳出腔子了。她双手抠着地上的泥土,只盼那些人快往别出去,自己别被发现才好。 偏生他们此时也在河边停了下来,黑暗中看不清那些人的面目,大概有七八个人的样子,全是男人的声音。 从哗哗的水声中,能想象到他们此时正在洗漱。 第104章 国破家亡 荷花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的内容:“如今城破,外面到处都是叛军,咱们还能坚持多久?” “赵大人掩护我们撤退,说跟我们在这里汇合,希望他能成功脱险。” “掩护小兵逃跑,自己垫后,这样的官儿,我还是头一次见。可惜叛军实在太多了……” 荷花听了这些话,才知道他们是溃散而逃的官兵。 “赵大人是赵子常吗?也许只是同姓罢了,哪里就这般巧了!只希望他能平安无事……”但她潜意识里已经认定了这个赵大人一定是赵子常。 那几个残兵身影渐渐远去,荷花才松了一口气。抬头只见尘烟滚滚,遮蔽了满天星辰。 在这种绝境当中千万不要考验人性,荷花小心地不让人发现她的存在。本来她还有个瓦罐,用来煮野菜吃。如今也不敢回去拿,怕遇到人。 好在园子够大,许多地方都可藏匿身形。 荷花担惊受怕之余,不禁惦念着其他三人的安危;还有南去的爹娘、姐姐和黛玉等人,不知是否平安到达南京;还有赵子常,怎么还不来跟他的小兵汇合?虽然知道战争是残酷无情的,她还是奢望着,自己关心的每一个人都能活着。 到了次日中午,园子里又有人声传来。荷花心中一动,以为是赵子常来了,刚走了没几步,就听到一阵打斗声传来。 “遭了,叛军找到这里来了!”荷花吓得腿都软了。 这时,还活着的两三个小兵往她这边逃过来了。 荷花也拔腿就跑,后面传来凄厉的惨叫声,她头也不敢回。 好在,她比这些人熟知园中路径,绕着弯,转过几条岔路之后。才看不见身后的追兵了。 荷花刚要喘口气,前面忽然走来两个叛军。她只好往回跑,后面的叛军也已经追了上来。 这些人看见荷花,都冒着贪婪的目光,像狼群围捕猎物一样,渐渐逼近…… 她左手边是一道粉墙,右边是一片长满藤萝的山壁。 荷花毫不犹豫地一头往山壁撞去,那些贼寇还以为她要自尽呢,谁料撞上去后,人竟不见了踪影。 走近了才发现,石壁中间有一小径,因为被疯长的藤萝遮住了,所以轻易没能看出来。 荷花一口气跑出来,脸上身上都被藤蔓划破,披头散发的。前面便是沁芳池了,此处皆是水面,视野开阔,倒不好藏匿。她只能往桥上跑,心道,能跑出去最好,跑不出去就跳进水里,淹死算了,免得遭到非人的折磨。 此时,流寇已追了上来,距她不过十几步之遥。这些人自以为眼前的女子已经逃不出他们的手掌心,便像猫捉老鼠一样,开始戏耍她。 荷花不理那些贼寇的污言秽语,只是不要命地跑,体力早已耗尽,只剩求生的本能在挣扎前进。 眼见就要跑到沁芳桥上了,刚迈上台阶,爬了没几下就一脚踩空,摔了个七荤八素。 荷花这下心如死灰了,眼见贼人逼近,连忙爬起来要往水里跳,还没挨到边,就已经被扯住了手脚。她只能发出绝望的尖叫…… “嗖——” 一支羽箭破空而来,射穿了荷花上方的贼人胸膛。 其余贼寇还未反应过来时,只见三支利箭齐发,分别射中了三个人。 其余的贼人纷纷挥着手中的兵器往荷花身后冲去。 荷花被眼前的变故,惊得不知所措。等她回过神来,转头一看。激动地眼泪都流下来了: 只见赵子常浑身浴血,手中挥舞着长剑,劈瓜砍菜一般,将剩余的贼寇一一砍倒。濯刀跟在后面补刀,又把箭拔出来,洗干净收好。 荷花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来,两条腿不由自主地打着摆子。她爬到桥上的亭子中,对着坐在亭中擦拭宝剑的赵子常扯出个凄惨无比的笑容:“你还活着,太好了!” 两人目光交汇,似乎都能从对方眼中读出千言万语。 赵子常叹了一口气,道:“你也还活着。” 荷花倚着栏杆坐下,好半天,才恢复了一些知觉。不由得细细打量着他,赵子常一身狼狈,已经脱去了盔甲。碎裂的衣衫被干涸的血液染成了黑褐色,辨不出本来面目。这些血迹有他的、也有敌人的,还有死在他怀中的战友的…… 忽见他手臂上缠着一条白布,荷花心中一动,不禁指着那白布问道:“这是——” 赵子常扫了一眼自己的胳膊,表情沉重:“陛下,驾崩了!” 荷花吃了一惊。环顾四周,只见濯刀一人跟在他身边,心中忽然生起了不好的念头。只是没有勇气问他,怕听到那个让人难以接受的答案。 “姑娘是在找浣剑吗?”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濯刀忽然开口:“他已经牺牲了……” 荷花听了,顿觉心如刀绞,眼泪不觉淹没了视线。 那孩子也才十七八岁,整日里笑呵呵的,那样生动活泼的面容,以后竟再也见不到了! 这时,赵子常站了起来,归剑入鞘,冷冷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说不好什么时候叛军又会找到这里。你该早做打算才是!” 荷花也站起来,擦了擦眼泪:“那天晚上,我们四个人走散了,只有我躲到了这里。幸亏你及时赶到,不然,我现在也是一具尸体了。” “前几日,我倒见过贾宝玉和韩琦这两个人。”赵子常道。 荷花忙问:“在哪里见的?他们现在又在哪里?” “在景山。”赵子常又摇摇头,“现在在哪儿我却不知,或许已经出城了。” 荷花又忙问他详情。赵子常边走边道:“那日,我护着陛下逃出皇宫,逃到景山时,恰巧遇到他们两个。贾宝玉就拦住陛下质问他姐姐元妃的真正死因……” 皇帝说,那时候他正准备对贾家下手,元妃知道了就去求情,皇帝当然不允。元妃当晚就自尽了,留下遗书求皇帝网开一面。 荷花听了,不禁叹道:“男人犯的错,为什么总要女人去承担呢!” 赵子常继续道:“那时,眼见追兵将至,我去引开敌人。再找到圣上时,他和身旁的内侍都已经自缢在树上了……” 乱世无人安社稷,百年国祚一朝倾。 第105章 救卫若兰 听赵子常说只看见了宝玉和韩琦两个人,荷花不禁又担忧起卫若兰的安危来。因为原着湘云的判词和曲子有青年丧夫的意思…… 至于宝玉,他有主角光环,不会有事的。荷花自我安慰道。 三人皆换上了刚才干掉的那些叛军的衣服,荷花也拣了一把刀用来防身。幸好她有差不多一米七的身高,宽大的衣裳穿在身上,掩盖住了女性特征;且又连日来不曾梳洗,蓬头垢面的,此刻蒙了头巾,勉强能应付过去。 出了荣国府,来至街上,眼见处皆是残垣断壁、风烟狼藉,没了昔日的繁华。荷花紧紧跟在赵子常身后,遇到几股叛军,也都混过去了。 行了半日,荷花又累又饿的,实在走不动了,便央求赵子常找个地方歇歇。 赵子常见天色已晚,城中戒严,便带着他二人走进一户民宅。 里面早已被叛军洗劫一空,荷花猛然间看到屋里横七竖八的尸身,吓得浑身乱颤,用力捂住了自己的嘴,才没喊出来。 “见多了就不怕了。”赵子常淡淡地道。 荷花此时终于深切的体会到了“宁为太平犬,莫作乱离人”这句话的分量。 三人找寻一番,上上下下翻遍了,都没有找到一丁点食物。荷花再也支撑不住,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我快饿死了……” 濯刀看到院内有一口水井,忙走过去想要打水喝,可到井边后,只是往下面看了一眼,便摇头回来了。 荷花不明所以,站起来也要去看时,却被濯刀拦住:“井里面的东西,姑娘怕是不想看到。” 她听了,心头一凛,似乎猜到了井里有什么,捂着胃,默默退了回来。 三人只好出来,又去下一家。这次总算找到了一小口袋黄褐色的碎屑。这个荷花认识,是小麦外面的那层皮,叫麦麸。现在都用来喂鸡。 荷花不禁笑道:“这总比饿死好。” 只是,赵子常不许生火,怕引来叛军。荷花只能自嘲:人在倒霉的时候连鸡食都吃不上热的。 幸好,缸底还有一些水。濯刀小心翼翼将上面清澈一些的倒进破瓦罐里。于是三人就着凉水,咀嚼着粗糙的麸皮。 人在饿极了真的什么都觉得好吃,荷花已经从中咀嚼出了面粉的麦香粘糯。唯一不足的是,里面掺杂着尘土,有些牙碜。 这东西不好消化,他们一人吃了一把,就收起来,继续赶路了。忍受着粗糙纤维对胃部造成的不适感,荷花莫名的有种熟悉感。似乎是回想起了她当劳动人民时的艰辛境况。 忽然,远处又传来厮杀声,三人忙跑过去察看。 却是一伙儿叛军正将一些抵抗的军民堵在巷子里屠杀。 荷花只觉得其中一人有些眼熟,仔细看了看,心头大震:“这不是是卫若兰么!”他此时已经是强弩之末,浑身是血,随时都有可能倒下! 荷花忙低声跟赵子常说:“能不能救……” 不等她说完,赵子常已经张弓搭箭,转眼剑嚢中的十几支利箭已经尽数射完。他和濯刀飞身入场,与叛军厮杀起来。 荷花双手举着刀藏在墙角偷看,不敢靠近,只能做做样子。 有个叛军受了伤想要逃跑,荷花知道不能叫他逃出去叫来援军。 于是,心下一横,闭着眼将刀往前一挥——耳边霎时传来凄厉的惨叫声,几乎要将她的鼓膜震碎。 睁眼一看,却是砍偏了,只将那人的胳膊砍得几乎要掉下来。疼得对方在地上不停地翻滚。 荷花道声“抱歉”,狠下心来,将刀对准他的脖颈处,再次砍了下去。 温热的鲜血瞬间喷溅了她一脸,荷花此时热血上头,不管不顾地对着倒在地上的人不停地砍下去,不知砍了多少下。 直到赵子常钳住她的胳膊,将刀夺走——那刀已卷了刃。 荷花还只是闭着眼问:“死了没有?” “死的不能再死了!” 她睁开眼,只瞥了一眼那倒地上惨不忍睹的尸身,就忙跳到一边,捂着肚子干呕起来。 回过神来的时候,赵子常等人已经走出了十几步。 荷花忙跑着追上去,只见濯刀背着卫若兰,跟在赵子常身后。众人又回到之前休憩的那个空宅子。 卫若兰的状况很不好,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有十几处,严重的地方深可见骨。如今什么都没有,只能草草地包扎一下,不让伤口继续流血。 这时卫若兰因失血过多,已经处在半昏迷状态。荷花给他喂了一些水,很是担心,默默祈祷他伤口不要感染。这个时代可没有抗生素。 “要尽快出城给他医治才行。”赵子常说着,又从靴掖中掏出一把匕首,送给荷花防身。 荷花接过来,从鞘中拔出来一看,刀身寒光闪闪、锋利无比。 赵子常又教她:“用匕首的时候,刀尖一定要朝外,切不可从上往下刺,容易扎伤自己;迎面杀人的时候要留心,别让血喷到脸上,迷了眼睛的话,岂不糟糕?” 荷花听得心里直发毛,却又不得不用心记下来。 众人略微打了个盹儿,就又起身向城门方向走去。 走到城门口时,天正好微微亮了。城门口把守的叛军虽然见他们身着叛军服饰,却依旧跟他们要出城凭证。 三人傻了眼,只得又回来。赵子常一边走,一边想,要怎么搞到这个凭证。 正巧这时,一队叛军走了过来。赵子常主动走过去攀谈。 荷花紧张地低头站在他身后。 一番交涉之后,四人混入叛军队伍,又走到了城门口。贼首拿出凭证,他们跟在后面,这才顺利地出了城。 走了一段路,周围已没有人烟。赵子常一不做二不休,率先发难,将离他最近的人先抹了脖子。 濯刀也将卫若兰交到荷花手里,杀入场中。 荷花扶着卫若兰躲得远远的,避免被殃及。 干净利落地解决掉这一小队叛军后,赵子常命他们把外面叛军的服饰脱掉。濯刀仍旧背上卫若兰,众人往小路上跑去。 第106章 再逢刘姥姥 众人行了十几里地,才看见前方有一处村落。 进了村子,欲寻个落脚处,可那些村民都被叛军吓怕了,不敢收留他们。众人无奈,只好挨家挨户找寻没人住的破屋子去安身。 走过一户人家门前,一个老奶奶躲在大门后偷看他们。她歪着头打量了几人一番,忽然上前拉住荷花的衣襟,悄声问道:“你是贾家的人吧?” 荷花听了,心中感到十分奇怪,乡村之中怎么还有人知道贾家?忙低头去看,只觉得这个慈祥的老太太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忽然,她脑中灵光一闪,惊呼道:“你是刘姥姥?” 刘姥姥听了,忙冲她点点头,拉着他们走进门里。又四下里望了望,见没有别人看到,方放下心来,将大门关上,带着他们走进屋里。 荷花这边走边向众人介绍道:“这是以前荣国府贾家的亲戚刘姥姥,是个行善积德的老人家。”众人忙感谢她的收留之恩。 刘姥姥笑道:“这个不值当的说。如今这年月,日子都不好过呢!谁没个遭灾的时候?庄户人家别的没有,空屋子还有两间,你们不嫌弃的话,安心住下就好。只当是来走亲戚吧!” 荷花又对刘姥姥道:“我们都是从城里逃难出来的,那躺着的是贾家二姑娘的夫婿。他伤得最重,不知道庄子上有没有大夫,得赶紧给他医治!” 刘姥姥忙道:“有有有!我们村有个老郎中,十里八村的人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找他看病。就住在村东头——”又一叠声地喊狗儿去请老郎中来看病。 “你老人家又管闲事……”狗儿嘟嘟囔囔地去了。 刘姥姥猜到他们肯定没好好吃过饭,于是又跟女儿去做饭。 板儿此时也有十来岁了。他本来也在村塾里上了两年学,因为最近兵荒马乱的,学里就放了假。此刻,他带着妹妹青儿去给他们沏茶。 荷花四处打量着,见刘姥姥家整整齐齐的一座小院,正面一排房子住人。两边耳房作庖厨和堆放杂物之用。角落里还搭着牛棚、猪圈,猪圈旁边就是茅厕了。 她自向院中水井处,打了水来,解下汗巾浸湿擦了擦脸。 赵子常走到她身后,忽然发声:“这刘姥姥跟贾家是什么关系?” 荷花冷不丁的被他吓了一跳,捂着胸口道:“刘姥姥的女婿姓王,祖上跟贾家二房夫人的娘家王家连了宗,算是王家的亲戚吧。前几年,刘姥姥家里艰难,就去贾家借钱,一来二去就熟了嘛!人家好意收留,她一个庄户人家能图你什么?你不用疑神疑鬼。” 赵子常听了闷闷地道:“随便问问,哪里疑心了……”说着自己也挽起袖子洗了洗脸,又命濯刀给卫若兰擦洗。 不一时,狗儿带着走路颤颤巍巍的老郎中回来了。 诊视过后,开了几副药,有外敷的,也有内服的。刘姥姥命狗儿依旧送那老郎中回去,顺便到他家把药买回来。 赵子常向老郎中手里塞了一块碎银,并嘱咐他不要将此事说出去。 然后,众人吃了饭,又给卫若兰换了药,看着他安稳睡去后,天已经全黑了。 晚间,荷花跟刘姥姥住一屋,见荷花打了盆冷水进来。刘姥姥向她笑道:“姑娘,你这么金尊玉贵的一个人,哪能像那些皮糙肉厚的爷们一样用冷水呢!我已在灶上烧了一锅热水,我叫青儿给你提进来——” 荷花忙道:“我自己提就好,青儿那么小,哪里提得动!多谢姥姥了——” 时隔多日,荷花终于洗上了热水澡,幸福地热泪盈眶。看见她换好衣服出来,刘姥姥笑道:“这衣裳还是当年那几个姑娘送给我的。我一直留着,没舍得穿,如今可算派上用场了!” 荷花也笑嘻嘻地道:“我这也算是沾了她们的光儿了!” 刘姥姥不禁感慨道:“上次凤奶奶和琏二爷来的时候说贾府被抄家了,可把我吓坏了!好好儿的,怎么就落得这个下场呢?” 荷花摇摇头:“这事儿也难说,好日子过久了,坏的就来了……好在,现在我们林姑娘和贾家的二老爷、二太太和和姑娘们都回南京去了。只是,宝玉……” “那个戴玉的哥儿?”刘姥姥不禁问道,“他出什么事了?” 荷花愁眉苦脸的:“他和另一个公子跟我们走散了,如今生死不明……” 刘姥姥忙一叠声地念着佛儿:“菩萨保佑!那个宝哥儿,我看着甚好,斯斯文文的,待人又和气。那年他还送给我一个杯子……这样好的孩子,老太太在天上也会保佑着他的,定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借您吉言了——”荷花不禁打了个哈欠。 刘姥姥知道他们赶路辛苦,便不再多说,让她赶快睡觉。 到了第二日,卫若兰也清醒过来。刘姥姥家杀了鸡,炖了鸡汤给他补身子。 荷花坐在旁边一边给他喂汤,一边告诉他四人走散之后的遭遇。 卫若兰感慨不已:“与你们走散后,我遇到了一些溃散而逃的官兵,跟他们一起,边打边撤,最后还是被逼入绝境……幸好,赵大人及时赶到,否则卫某早已……大恩不言谢,赵大人,我卫若兰,欠你一条命。以后若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卫某定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赵子常摇摇头,神色悲怆:“身逢乱世,多活一个是一个罢了!有什么谢不谢的……” 荷花感觉到,自从京城沦陷后,赵子常就变得沉默寡言了。初见时他那般意气风发的模样,如今想来,恍若隔世。大概是近来发生的一系列变故太过震撼人心,正在动摇他心中的信仰。 看着他一个人坐在院中的井台上,望着天空发呆。荷花有心安慰他几句,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此时,赵子常忽然念道:“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 “啊?”他突如其来的拽文,让荷花有些摸不着头脑。 赵子常无奈地笑了:“真是对牛弹琴——” 第107章 贾环作乱 荷花听了,也不在意,只是问他:“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赵子常望着她道:“我有个昔日的同袍,如今在冀州当参军,我欲投奔他去,共同抵抗叛军。所以,我们就此分道扬镳吧!” “确实不同路……”荷花闷闷地道,“可我欠你的钱怎么还呢?” 赵子常摇摇头:“不必还了,如今这些都不重要了……你自己保重吧。” 荷花听了,心里着急,皱着眉道:“怎么不重要?我平生最不愿意欠别人什么,说了要还就得还!”说着说着,心中有了不好的念头,掉下泪来。 赵子常不禁苦笑:“你这个傻姑娘,何必自苦?你把这些都忘记吧,以后好好生活。” 荷花听了,只是瞪着眼睛看他,倔强地不肯答应,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 她不愿意忘,也忘不掉。 赵子常败下阵来,叹口气,转身进了屋。 荷花只好自己擦干眼泪,自嘲道:“这算什么呢……” 《白蛇传》里,那许仙与白娘子在雨中邂逅,就是靠着一把伞,你借我还,来回拉扯,才有了后面那一大段肝肠寸断的故事。 他说不用还了,那这故事不就结束了?荷花虽然不懂诗词,但这个还是懂的。 荷花还在闷头想着,赵子常和濯刀已经告辞出来了。 二人四目相对间,纵有千言万语,只是无从说起。 濯刀见主子只是站着不动,忍不住催道:“爷,咱们该走了……” 荷花剜了他一眼,正要说什么,却见狗儿慌慌张张地跑进来道:“外面来了好些大顺军,正挨家挨户地寻拿前朝残兵呢……” 赵子常听到“前朝”二字,心中恍惚,自己效忠的朝廷,已经是前朝了吗? 刘姥姥忙让狗儿把地窖的盖子掀开,又对众人道:“几位哥儿快进去躲躲——” 赵子常忙把卫若兰背起来,将他绑在身上,顺着梯子,爬了下去。濯刀随后也下去了。 刘姥姥又推着荷花道:“荷花姑娘,你也下去。他们是带着里正来的,我们家里有几口人他都知道——”荷花只得也爬了进去。 刘姥姥又叫板儿把柴草堆在上面,掩人耳目。 幸亏昨天因为家里多了几个人,菜蔬不够,开了地窖去拿东西时进了些空气。不然密闭空间里本就氧气稀薄,又被菜蔬吸收了,释放出大量二氧化碳。贸然进去,不得把他们全放倒? 地窖里面堆满了瓜菜,空间已经很小了,荷花进去后,只能跟他们肩膀挨着肩膀站着。 众人屏息凝神,听着上面的动静。 不多时,外面狗叫声响起,接着脚步纷杂,听到多人说话的声音。 刘姥姥在上面机智地应答着。 荷花只觉其中一个人的公鸭嗓听着很熟悉,她又仔细听了几次,心中有了五六分的把握,倒是个老熟人——贾环。 难怪他那么大本事,能派人去京城劫宝玉。原来是入了叛军的伙儿。听他言语间的态势,显然还是个小头目! 幸亏,当时贾环不受老太太待见,刘姥姥逛大观园的时候他并未在场。不然又有一番难缠的了!也幸亏她听了刘姥姥的话下来了,不然此时岂不遭殃? 等到脚步声远去后,又过了一时,地窖里的人已经浑身汗湿,快要透不过气的时候,盖子终于打开了! 一上来,其他人还未怎样,荷花先拉着刘姥姥问:“刚才来的那些人里,是不是有个十六七岁,身量瘦长,眉淡、眼斜、公鸭嗓的少年人?” 刘姥姥听了笑道:“是有一个呢!姑娘耳力倒好,难道认得他?” 荷花郑重地嘱咐她:“那个人是贾家的三公子,却是个坏的。他偷了家里的东西,入了匪窝。连他亲娘都被逼死了!以后见了他,可别对他说你们家跟贾家是亲戚,他正恨我们这些人呢!难免会迁怒到你们身上。” 刘姥姥听了,吃了一惊:“那样世家大族出来的人,我以为都跟宝哥儿一样是好的呢,竟也有这样的畜生!” 荷花叹道:“龙生九子,各有不同罢了!” 赵子常道:“如今我们若再住下去,恐怕会连累到刘姥姥家。还是尽快启程吧!” 荷花听了,不禁愁眉苦脸:“可卫相公的伤还没好,我们……” “我送你们回南京去——”赵子常似乎已经打定了主意,“刚才我已经想明白了。你们这一残一弱的,连走路都费事,又如何能抵御得了沿途的凶险?也罢,到了南京再找抵御叛军的法子吧……” 荷花见他回心转意,心中自是欢喜,众人吃了晚饭,便向刘姥姥告辞。刘姥姥叫他们稍等片刻,拿出来一个绢包交给荷花:“里头是两件换洗的衣物,姑娘拿去路上穿。” 荷花不禁红了眼圈:“姥姥,你也保重,等时局太平了,我再回来看你——” 说着,众人辞别刘姥姥一家,戴月披星地上路。 话分两头。 且说,那晚被人流冲散后,幸亏韩琦死死地抓住了宝玉,才没让他被人群挤倒、踩踏。一路随波逐流,直到走到了开阔的地方,人群分散开来,他们才松了一口气。 两人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渐渐走到了皇宫后面的景山上,躲避着叛军的追杀。 好巧不巧,遇到了逃跑的皇帝。如今大家都是丧家之犬,天子草民皆可一视同仁。宝玉便质问他自己姐姐元春到底是怎么死的。 皇帝眼眶泛红、神情冰冷道:“朕本来要将你贾家满门抄斩的,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元妃跑来求情,还以腹中的龙种相要挟。——朕平生最恨别人要挟朕,自然不会理她。谁知她竟敢自戕……” 听了皇帝的回答,宝玉目眦欲裂。原来大姐当时竟然身怀有孕,这是一尸两命啊! 这时,叛军追了上来,赵子常穿上龙袍去引开追兵了。 宝玉抽出韩琦的宝剑,指着皇帝。可把韩琦吓了一大跳,皇帝却不慌不忙地冷笑道:“你也要杀朕?好,不管死在谁手里,朕都是忠于社稷的君王!不愧于天下苍生……” 趁着宝玉愣神的功夫,韩琦忙夺下他手中的剑,弑君可是要遭天谴的啊! 第108章 宝玉被俘 宝玉听了皇帝的话,怔怔地出神,不知想了些什么,忽然仰天大笑起来,指着他骂道:“你竟敢说你不愧对天下苍生?若不是你刚愎自用、刻薄寡恩、猜忌多疑,杀了靖边的大将、害了忠心的臣子,能有今天众叛亲离、孤立无援的下场吗?是你,毁了江山社稷!是你,害得无数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你听——那滚滚的尘烟里,夹杂着多少百姓的哭喊声——这都是你一意孤行造成的!你,就是这个国家最大的罪人……” 韩琦听宝玉说出这么多大逆不道的话,早吓得魂飞魄散,忙连拉带拽的拖着宝玉就走。宝玉犹一边走,一边骂个不休。 “承恩,朕真的是国家的罪人吗?”皇帝好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瘫软在地。 身旁的内侍哭着摇头:“不是,圣上您不是!您登基的时候才十七岁,跟刚才那个大言不惭的黄口小儿是一样的年纪啊!您上位之初就铲除了一帮危害社稷的贪官污吏。彼时内外交困,国家已经千疮百孔,这不是您一个人的错!您已经尽力了呀!” 皇帝早已泪流满面:“可祖宗基业终究还是败在了我的手里……朕本欲做中兴之主,岂料却成了亡国之君!那孩子说得对,我是这个国家的罪人,死后也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他最后回眸看了一眼那已是满目疮痍的家国河山,披发覆面,举身赴黄粱…… 天渐渐黑了下来,韩琦带着宝玉一路东躲西藏,小心翼翼地躲避着叛军的追杀。 “宝玉,快把这个穿上——”韩琦解决了两个落单的叛军,将他们的衣服剥了下来。 二人换了衣服,开始在城中各处找寻食物。然而城中已是十室九空,百姓家里都被叛军搜刮干净了。 两人在街上游荡,饿得实在受不住的时候,正巧遇到一伙儿叛军正聚在一起,用劫掠来的粮食生火做饭。两人便豁了出去,跟那些叛军攀谈起来,顺便吃了个饱。 吃饱喝足后那些人还想着叫他们俩一起回营地,宝玉、韩琦二人心想,到了叛军大营,那不就露馅了。忙假装还有公务未办,起身要走。 此时刚好又来了一队叛军,宝玉和韩琦刚走了两步,便被叫住。 “这两个人,我看着怎么如此眼熟?该不会是前朝余孽混进我们大顺的队伍中来了吧!” 听见那小头目十分耳熟的公鸭嗓,宝玉眉头一皱,心中暗叫一声“不好!”拉着韩琦拔腿就跑。 韩琦虽然不解其意,但眼看着那些叛军都围了上来,忙拔剑去抵挡。可惜,敌众我寡,韩琦一个人既要一边对敌,还要一边照应着宝玉,很快就败下阵来。 两个人被反绑着押到那头目脚边,都被揍得鼻青脸肿的。 那小头目伸出脚,抬起宝玉的下巴,阴阳怪气道:“呦,我当是谁呢,这不是荣国公府的宝二爷吗!如今怎么成了这副德性?啧啧,真像一条丧家之犬!” 宝玉朝他啐了一口,骂道:“贾环,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畜生!竟然与叛军为伍,做下此等大逆不道的事。你枉读圣贤书,愧对先人!天地不容,不得好死!” 原来这一小股叛军之中的小头目,正是贾环。 “狗奴才,你敢咒我!今天小爷就让你知道,是谁先不得好死——”贾环闻言,一脚将宝玉踹翻。举起长刀,欲往宝玉身上砍去。 身边的小喽啰忙拦住他,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贾环悻悻地放下刀,对着宝玉冷笑道:“若不是陛下要见你,你早在林府的时候就没命了!再让你多活几天,等你没用了,看小爷折磨不死你!” 什么陛下?陛下早在景山自缢了。那叛军头子竟然自立称帝了!还改国号为大顺,入住了皇宫。 贾环说着,命人将宝玉和韩琦押往狱神庙先关押起来。 一路上,贾环对宝玉百般辱骂。宝玉迫于情势,只得咬牙忍耐,垂下头不去理会他。贾环觉得没意思,只得扇他两下、踹他几脚来泄愤。 到了狱神庙,那看守的头子对贾环笑道:“小贾,你这次可是立了大功了!陛下一定会好好嘉奖你。等你发达了,可别忘了提携提携哥儿几个。” 贾环点头哈腰地对那牢头恭维了一番,就被请了出去。 宝玉见贾环出去了,这才松了一口气,走到韩琦身边,关切地问:“韩大哥,你觉着怎么样?” 韩琦苦笑道:“只是些皮外伤罢了。到了如今这步田地,怕是能挨一日就是赚一日了……” 宝玉满脸的愧疚:“唉!韩大哥,都是我连累了你。你要是不管我的话,兴许还能跑掉呢!” 韩琦摇摇头,劝慰他道:“不是这样说。咱们从小一块儿玩到大的,跟亲兄弟差不多了。如今我又是你的姐夫,都是一家人了,自然应该同甘共苦。如果今天要抓的人是我的话,想必你也不会抛下我不管的。” 宝玉含泪道:“都是我太没用了。如今也不知道卫兄和荷花他们逃出去了没有。家里其他人此时应该到达南京了吧……” 次日一早,就有喽啰来押宝玉出去。韩琦想要阻止,却被死死地按在地下,只能含泪看着宝玉被带走…… 宝玉被带出来后,就被赶上了囚车。他心中惶恐不已,害怕自己是要被带去处决了。一路上涕泪长流,唯恐今生再也见不到父母和林妹妹等众姊妹们了! 行了半日,囚车却停在了一座华丽的府门前,那写着“敕造忠顺亲王府”的牌匾已经被卸下来,扔在了路边。 进了王府,走到正厅上,喽啰押着他跪下。 宝玉抬头看去,见上首坐着个穿着黄袍、眼神犀利的中年人。旁边还站着个老熟人——如今已是三姓家奴的贾雨村。 宝玉愤恨地瞪着贾雨村,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只见贾雨村赔笑着躬身对那黄袍人道:“陛下,这就是贾家那个衔玉而生的儿子——贾宝玉。” 第109章 张傲天 那个黄袍人站起来,走到宝玉跟前,仔细打量了宝玉几眼,又叫他站起来,围着他转了几圈,笑道:“这贾宝玉果然如传闻中那样,长了一副好皮囊。可惜,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废物!” 宝玉不卑不亢地站着,平视前方,并不理会他说的话。 黄袍人还欲说什么,只见一个喽啰手里捧着一个锦盒进来,回禀道:“陛下通灵宝玉找到了,藏在忠顺王卧房中的暗格里。” 黄袍人听了,连忙命人将那盒子打开,迫不及待的把握玉拿出来,托在手心细细赏玩。 属下又问该如何处置忠顺王。 黄袍人随意地摆了摆手:“既然没用了,就砍了吧!把尸首挂到城门上去——” 一旁的贾雨村听了,只觉脖颈处发凉——忠顺王明明已经归顺了大顺,他竟然说砍就砍…… 黄袍人坐回座位上,对宝玉道:“自我介绍一下,朕叫张傲天,乃大顺真龙天子。” 宝玉听了,鼻孔里发出“哼”地一声,十分不屑。 张傲天不以为意,开门见山道:“实话对你说了吧!老子抓你来,不为别的——听说你们家有几个绝美的小妞儿:像什么林黛玉啊、薛宝钗啊、史湘云啊;还有元迎探惜四个姐妹花;还有那王熙凤也不错……晴雯、袭人这些漂亮丫头,我也要。 可惜那贾元春还没等到我大顺军攻破京城就死了,薛宝钗也嫁到番邦去了!实在可惜……” 宝玉听他嘴里玷污这些女儿家的名讳,早气得浑身乱颤了。 偏偏那张傲天又说:“只要你肯将这些绝色女子献给我,朕饶你一命不说,还可以赏你个官儿当当!” 宝玉听了,气了个半死,啐了一口,道:“你现在就把我杀了吧!我是宁死也不会让这些清净洁白的女儿,被你们这些逆贼玷污的!” 说着就猛然挣开抓着他的小喽啰,朝着墙壁一头撞去。 张傲天见状大惊失色,忙叫人拉住他。只见宝玉已经“嘭”地一声,撞了上去,等到众人把他拉开时,他已经满脸是血的晕了过去。 “不是都说这宝玉是个怂包吗?他怎么敢撞墙?”张傲天疑惑地问身旁的贾雨村。 贾雨村擦了擦脑门上的冷汗,躬身答道:“这贾宝玉没有上进心、是个无能之辈,但他对女孩子是极好的……” “哼!不过是个女里女气的绣花枕头罢了。”张傲天嫌恶地看了宝玉一眼,叫人把他丢回狱神庙去。 张傲天当初知道自己穿越到了《红楼梦》中时,十分兴奋。对红楼十二金钗更是垂涎已久。如今,拿下了京城,以为终于可以折钗品红,众美环绕了。谁成想,她们竟然都先他一步跑了,真是令人扫兴。不过嘛,他张傲天自有法子,叫她们乖乖的投入他的怀抱。 这时下属来报:“贾环求见陛下!” 张傲天听了,呵呵一笑:“兄弟阋墙,大义灭亲,有意思!叫他进来吧——” 不消片刻,贾环就走了进来,跪下行礼,口呼“万岁”。 张傲天问他进来所为何事。 贾环献言道:“听闻陛下想要纳贾家那些女子,充实后宫。正欲告知陛下:小人听闻,贾家的人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登舟南下,跑回南京去了。那些女子此时,定然都在南京。” 张傲天听了笑笑:“这事儿,先前贾爱卿已经跟朕说了。” 贾环听了,眼珠一转,又道:“既如此,那贾宝玉留着也没用,不如——”说着做了个杀鸡抹脖子的动作。 多大的仇,这么急着要弄死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张傲天腹诽道。 “贾宝玉还有用,暂且留着。”张傲天摆摆手,笑得古怪,“我更喜欢美人儿主动向我投怀送抱……” 贾环愣愣地跪着,不解其意。站在旁边的贾雨村已经明白了他的心思:“微臣这就命人把贾宝玉被俘的消息散播出去,定然会有人自投罗网的。” 张傲天闻言,拍了拍贾雨村的肩膀,哈哈大笑:“还是贾爱卿懂朕啊!小贾,你啊,还是太嫩了,得向你这前辈老贾多学着些!” 贾环也只得陪着他们呵呵而笑。 话说张傲天,占据京城之后,便入主中宫,自封大顺皇帝。隔日就把跟随他打江山的这些功臣们,论功行赏,一一分封下去。 还大赦天下,把监狱里的囚犯都释放出来。 又叫人敲锣打鼓地到处宣传新朝廷的好处,鼓励逃跑的百姓回到京城里重建家园、安居乐业。搞得好像城破之时,大顺军的那些烧杀抢掠的累累罪行,都没发生过一样! 因为有劣迹在前,又释放了监狱里的囚犯,百姓们大多并不买账,只有少数人舍不得京中祖宅,冒险回来居住。所以,街道上依旧冷冷清清,不复战前繁华。 却说韩琦在狱神庙牢房里等了半天,正在为宝玉担忧之际。忽见两个狱卒抬着昏迷不醒的宝玉进来了。 见他满脸是血的样子,吓了一大跳,忙把手放在他鼻子底下试了试,见还有气,才放下心来。 好在伤口经过简单包扎已经不流血了。 不多时,宝玉也醒了过来,将自己被带走之后的事跟他讲了。两个人一起大骂那张傲天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宝玉叹道:“那顺军元首张傲天十分的粗俗不堪,京城被这样的人占了,真是让祖宗蒙羞!他能起势不过是占了天时地利,无德无行,这龙椅他是做不长久的。只是不知谁才是那个真正能补天的人!” 韩琦也不禁感慨:“不论上面坐着的人是谁,受苦的都是我们老百姓!” 往后的几天里,那张傲天没有再召见宝玉。倒是贾环隔三差五地就来把宝玉和韩琦二人折辱一番。宝玉、韩琦为了活着回去见亲人,只得含垢忍辱,默不作声。每次贾环都是尽情发泄完了心中的怒火,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这样的日子实在是令人苦不堪言。二人心中无时无刻不祈祷着,能有神兵天降,剿灭逆贼,救他们脱离苦海。 第110章 到达金陵 千里之外的南京城中,一条长长的送葬队伍,正往城外走去。贾家众人神色哀戚地将贾母之灵葬入祖坟。 随着贾家最后一位国公夫人的入土为安,钟鸣鼎食、一门两国公的勋贵贾家,正式成为历史。 “姑娘,下雨了,快进屋里去吧——”紫鹃撑着一把油纸伞,苦劝黛玉。 黛玉点点头,由她扶着,走到屋檐下,望着蒙蒙的细雨,不禁又叹了一口气:“宝玉怎么还不回来?他是不是出事了……” 紫鹃听了,心中一紧,面上却故作轻松地笑道:“姑娘,你又胡思乱想了。三姑娘不是跟你说了嘛:宝玉他们几个人半路上遇到了一个朋友,留他叙旧呢,自然得等他住够了,才会回来。” 黛玉听了,不由得冷笑:“你们当我是三岁小孩吗?逃命的时刻,万般凶险之下,哪里还有闲情逸致去走亲访友?我不过是顾及三丫头的面子,才没有拆穿她。宝玉定是出了事了,你们都瞒着我……”说着掉下泪来。 紫鹃听她如此说,知道是瞒不下去了。与其放任她胡思乱想,糟蹋坏了身子,不如据实以告:“姑娘既然起了疑心,我跟姑娘又是一条心的,自然不会瞒你。只是姑娘知道就罢了,面上依旧当作不知——二老爷和太太那边也都瞒着呢,没的让老人家操心。” 黛玉点点头:“这个我自然明白。你就说吧——” 紫鹃继续道:“当日三姑娘那样说,我私心里也不相信。偏生她们嘴都严得很,不肯说。直到有一次,我偷听到了晴雯跟芳官的对话,才知道,原来就是在咱们刚走的那天,当天夜里出的事——宝玉被衙门的人抓走了,说他参与了北静王谋反的事。那韩相公和卫相公就叫众人先走,他们两个留下来救宝玉。” 黛玉听了,早已泪流满面:“宝玉怎么可能谋反,分明是有人栽赃诬陷!” 紫鹃附和她道:“可不是嘛!等到三姑娘她们登了船,清点人数的时候,才发现,荷花那死丫头,竟也悄悄留下了……” “她是怕回来不好跟我交待。这傻丫头……”黛玉擦着眼泪道,“如今过了许久,他们还不回来,想来是又出了变故。不过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起码说明宝玉现在还活着。若他死了,总要派个人回来报丧的……” 紫鹃听了,又是一叹。 不知过了几时几日。 这天,雪雁和春纤跑欢天喜地地跑进来笑道:“姑娘,好消息啊!荷花他们回来了——” 黛玉听了,忙走出去看。 只见海棠拉着荷花的手走进来。数月不见,荷花如今又黑又瘦的,一双眼睛倒是炯炯有神。 众人忙围上去,嘘寒问暖、问东问西。荷花一边走,一边绘声绘色地讲述自己如何从乱局中逃生,怎样救了卫若兰,又是怎样千辛万苦地来到南京的。 其他人都围着她说笑个不停,雪雁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宝二爷呢?没跟你一起回来?我知道了,他一定是先去见老爷、太太了。” 荷花听了,顿时呆若木鸡:“宝玉还没回来?” 黛玉听了,急忙走到她面前,拉着她问道:“你没跟宝玉在一起吗?” 荷花结结巴巴地道:“城破之时,我们走散了……” 黛玉听了,眼前一黑,紫鹃和雪雁连忙一左一右地将她扶住,坐在桌前。 海棠倒了一杯热茶,看着黛玉喝了,又悄悄拉着荷花的衣襟,嗔道:“你说话委婉着些,别惊着姑娘。” 黛玉半天才缓过来,问她:“你从头到尾仔细说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荷花也拿起茶杯,灌了一口,润了润喉咙,组织着语言说道:“姑娘你上船走后,我们本来也租到了一条货船,预备第二天启航的……” 黛玉打断她道:“这些我们都已知道,你只说宝玉被衙门抓走之后的事。” 荷花点点头,继续道:“宝玉被抓,其实是忠顺王为了要他的玉,而罗织的罪名。可我们都知道,那玉早就丢了,宝玉交不出玉来,所以一直出不来。后来,还是多亏了我——” 说着又把拾玉的经过和赵子常的相助一五一十讲了一遍。 荷花叹道:“本来事情到此,已经告一段落了。可我们想着,宝玉身子太虚弱了,行不了路,就想着叫他养两天。这一养,又养出事儿来了……” 说着就把贾环通匪劫走宝玉,众人费力救回,要走时,偏生遭遇叛军攻城,逃难时众人走散的事又说了一遍。 众人跟着她的故事情节发展而情绪起伏,纷纷叹道:“宝玉好可怜,平白无故受了这么多罪,如今又被你弄丢了……” 荷花弱弱地道:“我也受了很多罪啊!在大观园吃了几天野草,又差点死在叛军手里……当时,赵大人说看见韩相公跟宝玉在一起,我以为他们早就出城了呢——我们带着重伤的卫相公都逃出来了,他们肯定也能出来。 原以为,我们带着个重伤员自然走得慢,他们两个会比我们先到南京,竟然还没到。难道又出了什么事……” 黛玉低头想了半晌,擦着眼睛道:“你走了这么远的路,想必累坏了,快歇着去吧。” 荷花有些不安:“姑娘,你还好吧?也不要太为宝玉担心了,他肯定不会有事的!”因为他有主角光环啊! 但黛玉显然不信,一副忧心忡忡的神情,不住地催她道:“你快去休息吧。我没事。” 荷花只好退下。 原来,荷花和赵子常、卫若兰、濯刀等人,从刘姥姥家出来后,就一路往南行去。 由于卫若兰有伤在身,众人的速度不是很快,陆路走了两个月才到南京。 荷花因为深信宝玉有主角光环在身,以为他和韩琦早就逃出京城了,一定是在他们前头到达南京。没想到,却失算了。 到了南京后,他们一路打听着,找到贾家祖宅,终于与众人汇合。 第111章 喜得麟儿 卫若兰到达南京时,身上的伤早已经没有大碍了。他由贾府的下人带领着,走到卫家人居住的院子里。卫母正坐在堂前,见到儿子进来,忙起身将他搂进怀里,母子俩大哭一场。 半晌,两人才收拾好了情绪。卫若兰四处张望着,问道:“母亲,怎么不见云儿?” “你这傻小子——”卫母不禁失笑。 这时,只见翠缕抱着一个由襁褓包着的小婴儿,笑吟吟地道:“姑爷,我们姑娘如今身子不便呢!” 卫若兰此时才恍然大悟,痴痴笑道:“莫不是已经生了?” 说着,忙奔入内室,只见湘云倚在炕上红着眼圈、含笑望着他,头上围着一个抹额。 夫妻俩成婚不过一载有余,就意外分离,如今远别重逢。激动的心情可想而知。 见他只是站着傻笑,湘云不由叹道:“真是个呆子!还不快见见你儿子——” 话音间,翠缕已经把孩子抱到卫若兰面前了。 卫若兰看着在襁褓中熟睡着的小婴儿,伸手欲摸,又想起什么似的,忙叫人打水来,反复搓洗了双手,又仔细地擦干净,这才敢轻轻地触碰婴儿的面颊。 原本睡得好好的孩子,被他一碰,立马瘪了瘪嘴,作势要哭。 卫若兰忙把手缩回来,翠缕只好抱着孩子去找奶娘喂奶去了。 “这小东西,真是娇贵,碰一下都不行。”卫若兰讪笑着。 湘云摇头笑道:“他都没见过你,当然怕了。” 卫若兰听了,愧疚起来:“都怪我,耽误了行程,没赶在你生产前回来。” “不怪你,你也受苦了。”湘云笑道,“说实话,我真等不得了,若不是身子不方便,早回去救你了!” 卫若兰听了,连连摇头:“万万不可,你不知道,这一路有多凶险呢!” 说着就把,滞留在京城中那段时日的种种经历,跟她讲了一遍。 湘云听了,又惊又怕。擦了擦眼泪,叫他走到跟前:“把衣服去掉——” “大白天的,这不好吧——”卫若兰扭扭捏捏道。 湘云红着脸啐道:“少废话,别等我亲自动手!” 卫若兰无奈,只好把外袍脱了。看了一眼湘云,她明显并不满意,示意他继续。 反正早晚也会看到的——卫若兰咬咬牙,干脆脱掉内衫,露出膀子来。 湘云看着那上面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伤疤,不禁又掉下泪来:“疼不疼?”她轻轻抚摸着他身上的伤痕,手都在微微颤抖。 卫若兰故作轻松地笑道:“早就不疼了。你放心,我这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湘云不禁又叹:“可惜二哥哥还没有下落……” 卫若兰安慰道:“他身边有韩大哥呢!他的拳脚功夫可比我强多了。想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耽误了行程。” 怕湘云继续伤心,便转移话题,问她两人分别以后的情况,以及她孩子是哪天生的。 湘云笑道:“到今天正好是二十天。还没起名字,等着你来起呢!” 卫若兰想了一想,笑道:“咱们俩都有个金麒麟,这孩子不如就叫金麟吧!卫金麟,怎么样?” 湘云瘪了瘪嘴:“好俗气啊……” 考虑到卫若兰一路奔波辛苦,忙催着他去睡觉。 贾家在南京的祖宅也是占地面积很大的,房屋众多。因为几家人都是姻亲,便议定了都住在一处,也方便互相照应。 荷花歇了一晚,次日一早就急着起来,匆匆往外走去。 如今他们一家还跟黛玉在一起,弟弟以清也在贾家南京的家塾里上学。 昨日回来时,是贾琏接待他们的,荷花急着跟家人见面,就先走了。走时赵子常还在和贾琏交谈。 经过几个月的相处,一路上历经磨难,两人牵绊愈深,只是还未捅破那层窗户纸。 荷花怕他不告而别,一大早就出来打听情况。 到了二门上,她招手儿叫了个小厮过来问道:“昨天跟我们一起回来的赵公子呢?可知现在在何处?” 那小厮闻言,想了一想,回答道:“昨日不是我当班,但隐约听见说来了几个远客。若有客来,一般都是安置在前院客房里的。姐姐可以去那边问问。” 荷花听了,谢过他之后,便又往前院去。 刚走没几步,只见贾琏迎面走来。 荷花只好停下脚步,对他笑道:“琏二爷,早啊!” 贾琏见了她,微微一笑:“早~你这大清早着急忙慌地,干什么去?” 荷花想了一想,决定据实以告:“我找赵子常。” 贾琏听了,没有立即回答,上下打量了她几眼,笑得暧昧:“不用这么心急吧?难不成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荷花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故意板着脸,反问道:“不可以吗?” 贾琏怕她狗急跳墙,便不再逗她,讪笑道:“他就在书房住着呢,你往哪儿找去?” 说着招手叫她跟自己来。 到了书房外面,荷花停住了脚步。 贾琏见了又是一乐:“昨天回来的时候,看到你们二人之间的情形,我就知道有事儿。悄悄问了卫若兰之后,就更加确定了。你这会儿怎么又知道避嫌了?快进来吧,没事儿,我不笑话你。” 荷花一边嘟囔着:“有什么好笑话的……你怎么比古人还封建……”一边跟在他身后走了进来。 荷花进来后,自向椅子上坐了。贾琏去卧室把赵子常叫了出来。 二人四目相对,目光交汇片刻,又各自移开眼去。 贾琏见状,呵呵一笑,打破尴尬的气氛道:“多谢赵兄弟,把我二妹夫卫若兰和荷花丫头千里迢迢,给送到南京来。其中艰难险阻,可想而知。我们几个商议了,晚上设一小宴,为你们几人接风洗尘。还望赵兄弟不要嫌弃,一定前来赏光。” 赵子常听了,不禁看了荷花一眼,后者正拼命地对他点着头。 于是,他道:“好吧。” 见他答应,贾琏和荷花都喜笑颜开。 贾琏又说:“我听我二妹夫说了,你如今正寻求门路,打算投入到抗击逆贼的队伍中去。这事儿,或许我可以尽一点绵薄之力……” 第112章 挟玉要挟 赵子常听了贾琏的话,顿时眼前一亮,来了精神:“贾二爷,你若果真有门路,弟当洗耳恭听——” 原来赵子常在京城沦陷后,逃往南京的这一路上,也曾寻求过沿路的官府、驻军,表达自己希望能组织队伍,抗击逆贼的意愿。 但那些人,要么只想着偏安一隅,要么正打算归顺逆贼呢!还好他跑得快,不然早被抓住邀功了。自此不敢再贸然去投奔谁。 如今听贾琏这样说,不觉喜出望外,心中的希望之火又重新燃烧了起来。 贾琏挺了挺胸膛,笑道:“贾某这几年在南京,除了纺织和造纸等百姓日常所需的行业,还开了机械厂和造船厂。这背后全仰仗一位贵人相助,他就是——金陵水师总兵陈靖清。 当时听说逆贼围攻京师之时,他就派了水师,欲从水路北上勤王。可惜,还是晚了一步……据我观察,他是有心抗击逆贼的。 如今陈总兵也正协同各方力量商议共同抗敌之事……” 赵子常闻言,激动地站起来道:“事不宜迟,还请贾兄为我引荐!”说着便朝他作揖。 贾琏连忙还礼,笑道:“举手之劳罢了,赵兄无须多礼!” 荷花见他二人没说几句话就称兄道弟起来,只觉得好笑:“你们且别忙,吃了早饭再去不迟——” 他二人点头称是。 一时,早饭毕,赵子常便和贾琏急匆匆地出去了。 荷花去跟家人叙了半天旧,又来到黛玉处。却见屋内气氛压抑,黛玉坐在房中垂泪,其他姐妹也都敛声屏气的,没有平日里的欢声笑语。 “出什么事了?”荷花急忙就近拉着春纤问。 春纤叹道:“刚才姑娘去了舅老爷那里,我没跟着去。好像是长安都中传来了宝玉的消息,姑娘回来就这样了……” 难道宝玉又出事了? 荷花走进来,摇着黛玉问道:“好姑娘,你别只顾哭。倒是说说,发生什么事了?” 黛玉擦着眼泪道:“方才我去给舅舅、舅母请安,正好,从京城有书信传来。舅舅先是还满心欢喜,还以为是宝玉写的呢!谁知看完后,竟然大怒,将信纸攥成一团,掷在地上,差点气晕过去。 姐妹们都吓坏了。我捡起那信看了看,竟然是那逆贼寄来的! 信中说,宝玉在他们手里,要想让他活命,就得……”说到此处,黛玉咬住了嘴唇,表情变得愤恨起来。 荷花不禁追问她:“就得如何?姑娘你快说啊!不管他提的条件是什么,咱们都得想法子应对啊……” 黛玉冷哼一声,气道:“他说,要想让宝玉活着回来,就得把家中姐妹都献给他当后宫!杀千刀的狗贼、天打雷劈的畜生,叫他不得好死!” 荷花还是第一次见黛玉如此骂人,可见真是气狠了。 不由叹道:“果然是乌合之众,刚坐上龙椅,也不想着如何坐稳了,就先想着这些龌龊事。朝廷怎么就败在这种人手里,贼老天不开眼啊!” 又对黛玉道:“真是脏了姑娘的眼睛,若因此使姐妹们受委屈,宝玉肯定是比死还难受的。” 黛玉点点头,道:“舅舅看了,说那信上的字迹他很熟悉,就是那个贾雨村写的!舅舅说不必理会,宝玉若因此罹难,也算是为国捐躯了……”说着又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身陷囹圄而不屈从逆贼、宁可死也不叫家中女眷受辱,也算是个忠孝节烈之人了。贾政自诩读书人,自然不可能拿红楼女儿去换宝玉。 那么,宝玉只有死路一条了吗?荷花急得抓耳挠腮,想不出个对策。他不是有主角光环的吗?什么时候失效了…… 荷花深知若是宝玉死了,黛玉绝对不会独活的。 她不放心地嘱咐紫鹃雪雁她们,叫她们寸步不离地守着黛玉,千万别让她寻短见。自己走出来,到书房里去看贾琏和赵子常回来没有。 偏生他们还没回来,她想了一想,只好又去找凤姐拿主意。 凤姐显然已经知道了,正在那儿咒骂逆贼呢!凤姐骂人的词汇量可比黛玉多多了,听得人那叫一个心情舒畅、心旷神怡、神清气爽! “二奶奶,如今不怕别的,就怕我们姑娘她想不开呢!”荷花愁眉苦脸地对她道。 凤姐笑道:“这有什么想不开的!依我说,宝玉暂时不会有事。那叛军头子张傲天,既然想要我们这些女人给他当娘娘,那么一日不到手,他就一日不会杀宝玉。咱们且糊弄着他就行了。 另一边,等咱们的军队杀过去,灭了他们,不怕救不回宝玉!” 听凤姐说得如此豪迈,荷花也不由得精神大振。忙回去把这话绘声绘色地说给黛玉听去。 黛玉听了,精神也好了些,叹道:“只是可怜宝玉,这些日子不知吃了多少苦呢!” 荷花笑道:“还不是他前十几年日子过得太顺了,所以如今吃些苦来中和一下。不然,好日子都叫他一个人过了,老天见了都要嫉妒呢!” 黛玉不服道:“他以前也没有多顺,从小到大不遂心的事也有许多呢……” “我不过是安慰姑娘罢了!姑娘心里好受些就行。”荷花笑嘻嘻地道。 到了傍晚,赵子常他们总算回来了。贾琏一回来就回房找凤姐去了。 荷花到了书房,见到赵子常便问:“怎么样?那陈总兵还可靠吗?” 赵子常神色复杂:“他倒一心抗敌,只是其他势力都各自为政,很难达成共识。 而且,势态又起了变化。北方的戎羌异族正在攻打山海关,若是山海关被攻破,我们担心张傲天一伙儿逆贼投降了异族,那样就更难抵抗了……” 荷花听了也不由得心惊胆战。 这时贾琏走进来笑道:“不用慌,之前北静王向我要了三百门大炮和三千个火铳,此时怕是已经快到山海关了。刚才忘了告诉你了……” “什么!你们把大炮和火铳给北静王了?”赵子常忽地站了起来,不可置信地问道。 贾琏见他这样,不由得心里发虚:“这有什么问题吗……” 第113章 如海被困 赵子常急得直跺脚:“你们不知道北静王谋反的事吗?” “可……他怎么说也是我朝的王爷啊!而且陛下已经驾崩了,总要有个主事的人……”贾琏结结巴巴地道。 贾琏等人想的是,北静王谋反无非是想当皇帝。反正当时的那个皇帝如今已成先皇了,北静王若是愿意抵抗异族,这皇位让他坐也无妨。 先帝在时,未立太子。城破后,几位年幼的皇子,都乔装打扮,由宫人带着逃走了,如今下落不明、生死不知。从法理上来讲,北静王乃皇室宗亲,与先皇同属一辈,若他称帝,似乎也能说得过去。 赵子常听了,气极反笑:“你们以为他是怎么谋反的?难道是对着上天大喊一声他想当皇帝吗?他是与异族勾结,意图里应外合。他早跟异族商量好了,推翻朝廷后,共享天下!” 贾琏和荷花听了,如遭雷击。 贾琏后悔不迭,拍着大腿叫道:“这是通敌叛国啊!为什么只说他谋反?谁能想到他好好一个汉人王爷会跟异族勾结,这是人干的事吗?我以为他想当明成祖,谁知道他是吴三桂啊!这不误了误了大事嘛!” 赵子常也不禁长叹了一口气,追忆道:“彼时,我们找到了北静王私通异族意图谋反的证据。因他是皇族,陛下怕传出去动摇民心、也有损皇家颜面。便把案子交给同为宗室皇亲的忠顺王审理。对外只说他谋逆。 谁成想,案子还没办完,京城就沦陷了,北静王趁乱逃往北方。如今你们把火器交给他,跟交给戎羌异族有什么区别?” 贾琏听了,喃喃道:“皇帝老儿死要面子活受罪,坑死老子了……这会儿差不多到冀北了,如何追的上?要是现在有高铁就好了……” 荷花听了,咬着手指道:“你们这样算不算资敌?” 贾琏喏喏不敢言。 赵子常冷笑道:“北静王得到这些火器后一定会配合戎羌人南下来打我们,但愿张傲天的大顺军能争气些,多抵挡一阵。给我们留一些准备的时间。如今,你们还有多少火器?” 贾琏清了清嗓子,道:“得知京城不保后,我们的兵工厂就一直加班加点地生产。加上之前库存的,火炮有800门,火铳数量更是上万了。只是,陈总兵那里兵力有限,其他势力又都有各自的小九九……” 赵子常听了,眉头紧锁:“得把这些力量都聚在一起才行,不然根本没法儿抵挡。” 荷花道:“他们现在是谁也不服谁,缺一个能领导他们的人。” 贾琏挠了挠头,忽然道:“若论领导能力,我想起一个人来——” 赵子常忙问:“是谁——” “我们的姑父林如海啊!他啊,满腹经纶、极会辩论,跟那些读死书的人不一样。就像三国时期的诸葛亮吧!”贾琏笑道,“说起来,他去浙东也好几月了,怎么还不回来?陛下都没了,他还给谁办差呢……” 人在出差,公司忽然倒闭了怎么办? 荷花拍手道:“既如此,先把林老爷接来再说吧!我去跟姑娘说——” 贾琏点点头:“可以,顺便征求一下林妹妹的意见。” 荷花忙回到黛玉处,进门便问:“姑娘,老爷如今怎么样了?” 黛玉听了,颦眉道:“最近一次来信,还是在上个月。信中只说叫我好好照顾舅舅、舅母,不提他办案的进展,我猜定然是不顺利。我不放心,前几日打发家人去浙东看望他了,还没回来呢!” 荷花听了,见左右无人,便挨着黛玉坐下,拉着她的手道:“如今陛下都没了,老爷还给谁办案呢?不如我们去把他接回来,这边正需要他呢!” 说着就把和贾琏、赵子常商议的内容讲给她听。 黛玉点点头:“如今国家有难,我们每个人都应该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爹爹在那边,消息延迟也是有的,你们说的对,应该叫他回来。大家团结在一起,共同对敌。” 荷花听了,欢喜道:“我这就跟他们说去——” 贾琏和赵子常听了,忙商议如何把林如海接回来。 因为贾琏这边的事务繁忙走不开,赵子常便主动请缨,去浙东走这一趟。 荷花忙道:“我同你一起去,怕你们彼此不认得,我们家老爷他见了我就信了。” 他二人想了想,便答应了。各自回去收拾行装,次日便启程赶往浙东。 赵子常依旧带着他的小厮濯刀,黛玉也安排了会武艺的以宁、云初二人保护荷花。 坐在马车上的时候,荷花想:自己要是会骑马就好了,那样赶路就快很多了。 如今这样,一来一回,最快也得十天。 有日,到达绍兴。几人赶到衙门,说明了身份后,衙役得知是钦差大人的亲属便带他们进来了。 一路畅通无阻,衙役说林如海在办公,将他们让进一处厅堂等候。 荷花还未觉察到异样,赵子常却悄悄对她道:“警醒着些,这里不太对。” 正要问哪里不对,以宁和云初又开口道:“老爷来浙东时,带了好些人,如今我们一个也没见到。总不可能连个看家的都不留吧?” 荷花听他们这样一说,瞬间白了脸,心道:“听黛玉说,林如海此来浙东是奉皇帝之命来彻查贪腐弊案。自古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些涉事官员怎么可能老老实实地等着他查?难道,他们狗急跳墙,林如海已遭不测?” 赵子常见她变了脸色,又安慰道:“事情还未明了,不宜过度揣测。你还是装作若没看出异样的好。咱们且见机行事。” 荷花只能点点头。 过一时,又有人来,对他们道:“钦差大人今日赶不回来了,请各位暂且住下,明日再相见吧!” 赵子常笑道:“好说好说,有劳各位了!我们赶了几日的路,身子疲乏得很,如今只想歇息,晚饭也不必送了。” 那几个衙役将几人带到住处,赵子常等他们下去,忙关了院门。 “有何蹊跷,到了夜间就知道了。”赵子常冷笑道。 第114章 救林如海 赵子常叫他们先睡着,等有了风吹草动,自会提醒他们。 荷花哪里睡得着,她一个人在内室躺着,翻来覆去的。好不容易,挨到天色全黑。正等得不耐烦,欲起身看看他们四个人在干什么。 忽然,一股烟味飘了进来。荷花心道:“谁大晚上烧纸呢?”刚要起身,却发现身体变得酸软无力。她挣扎着爬下床来,好不容易摸到了门框,就再也没有了力气,脑袋一沉,晕了过去…… 等她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处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 荷花发现此时,正被人倚着墙壁放在地上。她在捂着发胀的脑袋,抬头看去,只见赵子常和濯刀、以宁和云初四个人正用刀抵着别人的脖子,似在刑讯逼供。 她默默地看了好一会儿,才搞清楚状况。 这时,他们已经问出来了林如海的下落。押着这几个人要去换人。 荷花跟着他们边走边问是怎么回事。 原来,赵子常等人早已料到他们天黑后会对几人下手。只有荷花不知道,被用迷烟迷晕了过去。他们四个觉察不对,就用湿布掩了口鼻,假装晕倒。等到对方走进来灭口的时候,突然暴起,杀了他们个措手不及。 “对方一共几个人,好对付吗?”荷花闷闷地问,对他们放任自己被迷晕的事心存芥蒂。 以宁笑道:“可能他们不知道我们四个人都是练家子,就只派了七八个人。我们杀了几个后,留下带头的那个活口,逼他说出幕后主使。 然后,找到幕后主使的住处,将他生擒。谁知他后面还有人——这才是主谋。 都是本地的官员,官员府邸自然不好进入。只能将他们骗出来。如此这般,忙了大半夜呢!只抓住这一个笨的。” 荷花恍然大悟:“难怪你们来时还扛着铺盖卷呢!我当时还笑你们多此一举,难道到了这里还愁没被褥不成?——原来是用来藏武器的。” 云初也道:“多亏了赵公子足智多谋,不然我们到死都见不着老爷的面儿!” 林如海就被关在那所宅子的地牢里,见到时,已是奄奄一息。 以宁和云初气得将官儿拳打脚踢:“狗官!竟敢虐待我家老爷!” 那官儿忙哭爹喊娘地求饶:“我们了没有为难林大人。是他自己不从,说汉贼不两立,非要绝食的!” 荷花朝他啐了一口:“都把人关起来了,还说没虐待!” 赵子常道:“先救林大人出去再说吧!” 以宁便把林如海背起来。赵子常用刀抵着那官儿的脖子,周围的官兵皆不敢妄动,众人一同坐了马车,扬长而去。 到了城门口,刚好天亮,城门已开。众人又行了几十里后,赵子常把刀一横,便给他抹了脖子。 “你——”荷花正给林如海喂米汤,见状不由得瞠目结舌。 “他该死。连朝廷钦差都敢囚禁,形同谋逆!”赵子常淡淡的道。 怕官兵追上来,赵子常改了路径,往小路上钻。 荷花一路担惊受怕的,生怕被追上,谁知竟没有。她不禁问出了积压在心中已久的问题:“你是不是以前做过强盗?” 濯刀不满地道:“姑娘慎言,我们爷家里世世代代都是清白出身。” 赵子常不以为意:“她只是没见识罢了,不知道我们行军打仗的人,都会躲避追踪。” 荷花只好尴尬地别过头去。 林如海渐渐缓过来,对众人笑道:“老朽还以为自己要殉国了,没想到还能逃出生天,多谢各位了!” 荷花听了,不由得惊奇道:“老爷,你说殉国是什么意思?难道——” 林如海叹道:“我来到浙东之后,一直在调查当地的贪腐弊案。前一个月他们还对我恭恭敬敬的,谁知后来京城沦陷、陛下驾崩的消息传来后,这些人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开始还只是软禁,但一草一纸都要经过他们的手,所以,我在家信中只能报平安。 后来,他们竟打算投降叛军,还要拉我入伙。我自是不从,就被关在地牢里。想着,如今国家没了,自己又出不去,不如死国吧,就绝食抗议。没想到,你们竟来了——” 荷花笑道:“老爷,还有使命未完,不是死国的时候。可多亏了这位足智多谋的赵公子呢!” 于是,林如海又向赵子常道谢。 赵子常忙道不敢:“晚辈赵子常,久慕林大人盛名,如今得见,不胜荣幸!” 林如海摇头叹道:“朝廷都没了,我还是哪门子的大人!不过是个衰朽的老头子罢了!” 荷花不赞同地道:“老爷还不到五十呢,就说这话。依我说,您正是该为国出力的年纪!赵公子和琏二爷他们在南京组织队伍抗击逆贼,我们正是来接你过去,共商讨贼大计的!” 赵子常也点头道:“正是。老先生,我们正需要您这样一位博学多才、有大局的军师呢!” 林如海笑道:“我一介书生,从未带过兵打过仗,如何能当军师?只有一根笔杆子,可以写一张讨贼檄文罢了!” 荷花忙道:“老爷厉害着呢!不用您亲自带兵打仗,您只需坐镇后方,凭您那三寸不烂之舌,把各方势力都团结在一起。如此,不但可以保全江南,将来定能收复失地,光复华夏!” 林如海听了,呵呵一笑:“你这丫头很会给人画饼充饥!不过,倒说上我的豪兴来了,或许我也可以上阵杀敌,以我老朽之身,换他两个逆贼,倒也不亏!” 以宁和云初听了,都忙劝道:“老爷有这心就行了。您只需在后方指挥,上阵杀敌的事交给我们年轻人吧!” 荷花心说,你这老胳膊老腿的,还是别上战场了,在后方舌战群儒就行了。 担心官兵追上来,众人马不停蹄,昼夜兼程,直到走出了浙东地界,才放下心来。 斗转星移,物是人非,转眼已是秋凉时节。 第一场秋雨落下的时候,北边又传来消息。 第115章 拷问荷花 荷花等四人带着林如海回到南京,众人都出来迎接,黛玉与他父女相见,不免又大哭一场。 得知宝玉和韩琦被逆贼扣押在京城,林如海安慰他们道:“等我们打回京城去,灭了逆贼,一定能把宝玉和韩女婿给救回来。” 贾政叹道:“妹夫,你们有这个心就是好的,但愿他们两个能坚持到那时候吧……” 黛玉见迎春独在一旁垂泪,便悄悄握住她的手,无声安慰着。 等人都散了后,迎春回到房里,邢夫人已经坐在那里等候了。 邢夫人见迎春面上犹有泪痕,便道:“好好儿的又哭什么?” 迎春拭泪道:“刚才林姑父回来,看到他们父女相聚的场景,心中有些感触。父亲和琦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邢夫人听了,心中也感慨不已:“你也是个苦命的。打小就没了亲娘,现在父亲和丈夫也不在身边。你丈夫那里我们是没有办法……可你父亲的事,你琏二哥跟你说了没有?” 迎春点点头:“琏二哥说,他派了人往去岭南的那条路上追去了。一来一回也需要时日的,太太不必太过心急。” 邢夫人冷笑道:“这也就罢了。这个琏二,天天往外头跑,不知道忙些什么。我跟他要琮哥儿上学的费用,他也推三阻四的。就琮哥儿这么一个亲弟弟,他也不上心!” 迎春知道,如今族中子弟上学的费用,都是每年春秋两季,统一发放到家学里的,根本不需要单独再给。邢夫人定是以贾琮上学后的日常开销为由,跟贾琏夫妇要钱。 凤姐每个月也都给全家人发了月钱的,邢夫人还是不满足,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邢夫人对着迎春数落了一通贾琏夫妇的不是,见迎春只是垂头坐着,不怎么搭腔,觉得没意思,自己就走了。 见邢夫人出去,绣桔才进来换过茶盏,重新给迎春沏上茶,口中笑道:“咱们太太还是这样。先前刚从牢里出来的那几天,那样安静。我还纳闷,心说,难道太太经过这一遭劫难,转了性儿不成?如今看来,是我想多了……” 迎春笑道:“你这小蹄子,真是越发坏了,如今连太太都敢编排了!” 绣桔叹道:“姑爷要是能快些回来就好了!到时候咱们还得搬出去单过,不用每天应承着太太了——她不敢去跟二奶奶犟嘴,就拿咱们撒气!” 如今,离了荣国府,谁还把她当一品夫人?最令邢夫人难过的是,半生积攒的小金库都在抄家的时候被抄走了。现在只能每月从凤姐手底下领点儿零花钱。虽然衣食无忧,可是以前那种一大堆下人,前呼后拥的排场是再也没有了。 贾琏两口子是一条心的,邢夫人一句话都插不进去。凤姐现在是真真正正的在当家做主,上上下下都是她的人。 邢夫人想作妖都没人帮腔,她略微说他两口子一句不是,就有一堆人来劝解她,说“二爷和奶奶不是这个意思,太太误会了”,搞得邢夫人很是郁闷。不禁怀念起了以前,有王善保家的这些人跟着她,指哪儿打哪儿,是何等的风光!她也只能盼着贾赦回来后,能压一压他两口子的气焰了。 荷花回来后,先洗漱了,再来找姐妹们玩耍。 春纤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你如今还知道来找我们?还以为你有了新朋友,就把我们都忘了呢!” 荷花闻言,大呼冤枉:“这可是没有的事!我一直都是跟你们玩的,哪里有什么新朋友?” 雪雁走上来拧着她的腮:“还犟嘴呢!我们都听说了,你当时留在京城后,跟那个什么姓赵的,走得极近。如今,还敢瞒着我们!” 紫鹃和海棠也走过来,一左一右架着她的胳膊,海棠佯怒道:“你跟那个人到底什么关系?快快从实招来——” 荷花见状哭笑不得:“你们这是在审犯人不成?把我放开,我好好跟你们说——” 紫鹃和海棠对视一眼后就放开了荷花。 荷花连忙走到桌边坐下,笑道:“你们都疯了不成?好好的,忽然这样对我。” 海棠正色道:“你快说吧!将你跟他如何认识的、有没有过逾矩行为、现在发展到哪一步了,都如实告知我们。” 荷花见她们认了真,只好一五一十地都说了:“每一步都是情势所迫,并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你们没有亲身经历过,可能理解不了:当时京城沦陷,每个人都是九死一生的。如果只靠我自己的话,我是绝不可能活下来的。” “那有没有逾矩的行为?”紫鹃追问道。 荷花摇摇头:“我觉得没有……” 海棠知道她素日的秉性,否决道:“你说的不算。” 荷花顿时懵了,怎么自己的事,自己说了不算呢? 雪雁紧紧盯着她的眼睛:“有没有非必要的肢体接触?” 荷花瞪大了眼睛,斩钉截铁道:“没有。” 荷花回想着:踩他肩膀不算非必要的肢体接触、她跑不动的时候,赵子常拉着她或者背着她也不算非必要的肢体接触……这样算下来,真的没有非必要的身体接触!给他擦汗的时候有手帕隔着呢,自然也不能算肢体接触了。 众人见从她嘴里找不出破绽来,一时都没了话。 紫鹃忽然道:“你头上的珠钗呢?” 荷花听了,犹如当头一棒:“怎么忘了这茬!” 海棠已经去去翻她的包袱了,荷花想要阻止,却被众人按着不放。 不一时,海棠手里拿着一把匕首出来:“珠钗没找到,却多了这个东西。”说着“啪”地一声,将匕首撂在桌上。 众人都道:“你如今还有什么话说?” 荷花只能低头不语。 紫鹃不禁朝她脑门上戳了一下:“姑娘给你的钗,你就用它跟人换了这么一件凶器!” 春纤笑道:“我知道了,这就是书上说的交换定情信物吧!” 荷花忙道:“不是这么回事,你们听我狡辩——” 第116章 认作义女 “不是这样的,这匕首是他给我防身用的!当时城里到处都是叛军,没有武器怎么行呢?”荷花急忙为自己辩解道。 紫鹃又问:“那姑娘送你的珠钗哪儿去了?” 荷花喏喏地道:“这也有个缘故。是当时为了感谢他帮咱们救宝玉,给他的谢礼。——我也知道这样不妥,可我浑身上下,只有那钗最珍贵了!” 众人听了,只是不信:“你编故事也要编得合理一些吧!你要是去说书,就只有被人扔烂菜叶子的份儿——编的太烂了!” 荷花索性不管她们怎么想了:“你们爱信不信吧!”说着自顾自的喝起茶来。 众人面面相觑,海棠拉着她道:“我们是为你好,怕你受人家欺负。” 荷花闷闷不乐地道:“我知道啊!这个世道就是这样的,男女之间走得近了,总是难免被人猜疑。可我们是好姐妹,你们这样说我,多伤我的心啊!” 众人正要再说什么,黛玉这时含笑走了进来:“你们还要问她什么,我来替你们问。” 荷花见她这样说,显然是在门外听了好久了,想必都知道了。于是,站起来道:“姑娘你得帮我,不能纵容她们以多欺少!” 黛玉笑道:“她们不是欺负你,她们是想帮你——” 荷花听了,撅着嘴,一脸不服气的样子。 “你呀,有时候是真的呆——”黛玉叹道,“其实,别人说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内心深处的想法。赵公子曾救你于危难之中,你们又是好几个月的患难与共,你心里当真一点儿感触也没有吗? 嘴会说谎,行动不会。你若真的对他一点儿想法都没有,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找他?若让你回答,你定是又能找出一大堆理由。可除去这些理由,答案只剩下一个——你不想跟他分开,你想时时刻刻都跟他在一起。” 荷花听了,只能张口结舌地望着她。 黛玉是过来人,看她这副神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挥手命众人散去:“你们不必再问了,这呆丫头自己都是稀里糊涂的。让她自己想明白吧。” 荷花一个人坐在那儿,看到桌上的匕首,情不自禁地拿起来,看着出神。 到了晚间,黛玉又单独问她:“你可想明白了?” 荷花表情甚是苦恼,手指绞着帕子道:“想是想明白了,本姑娘不就是动了一点儿凡心吗!这也不稀奇,人都有的。只是,太难为情了,还不知道他怎么看我呢……” 黛玉听了,不由得一笑:“真是个呆丫头!你们只有几面之缘的情况下,他就愿意为你救宝玉;后来更是冒着重重艰险、千里迢迢送你们来南京。如此深情厚谊,你竟然还要问他怎么看你……” 黛玉摇摇头,带不动啊带不动…… 这也不能怪荷花啊,她见过的爱情是宝玉那样,天天赌咒发誓,又哭又笑的。不说出来,怎么确定呢! 黛玉摸摸荷花的头:“回去睡觉吧!别胡思乱想,不管怎样,有我给你做主呢!” 荷花只得默默地回房里歇下,只是脑中思绪纷纷,一夜不曾睡好。 第二日便起得迟了,荷花手上沾了冷水拍拍脸颊,使自己精神起来。 刚梳好头,雪雁就跑来叫她:“快去快去。姑娘有事找你——” 荷花由她拉着,边走边问:“什么事情,这么急?” “你去了就知道了——”雪雁一脸神秘地道。 可两人走的不是往黛玉房中去的道路,却是来到了林如海的书房。 书房里已经站了许多人,除了林如海和黛玉,荷花一家人也都在,还有贾琏和赵子常。 荷花正不解其意,黛玉拉着她笑道:“我父亲要认你为义女,你愿不愿意?” “啊——”荷花有些懵,“我又多个爹?” 贾琏也对她笑道:“姑父这个女儿可不是白认的,以后少不得要出多一份嫁妆呢!”说着悄悄推她胳膊,叫她快认下来。 林如海笑向荷花父母道:“荷花这丫头极好,忠肝义胆、临危不惧,颇有巾帼英雄的风范!我认她作义女,是让玉儿跟她学习的意思。” 荷花听了,只觉汗颜。两辈子的老脸都红透了,这吹得也太过了。 见父母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了,众人也都一脸期待地望着她。荷花看着黛玉,见她对自己微微点头。 明白了她的良苦用心,心头一热,便笑道:“我这也算是承蒙错爱了,您既然不嫌弃,我也没有推辞的道理。父亲大人在上,受女儿一拜——” 地上已经铺好了红毡,荷花便跪下磕了头,口中称“父”。 林如海忙将她扶起来。丫鬟又端了茶来,荷花给林如海敬了茶。 林如海喝了一口,笑道:“我们读书人率性而为,仪式从简吧。只是,晚上要请亲朋好友都来聚一聚,得让人都知道,我新得了一个多好的女儿。” 黛玉笑道:“就怕爹爹有了新女儿就不疼旧女儿了。” 荷花撇撇嘴:“姑娘都多大了还这样撒娇!” 黛玉忙指着她拍手道:“这就该打嘴,你如今都是我义姐了,怎么还叫姑娘?” 荷花摇着她的胳膊乞求道:“好妹妹,我不过是一时之间忘了改口,下次不会叫错了,你饶我这一回吧!”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黛玉看着她满脸促狭地笑,“好姐姐,我就说我会给你做主的吧……” 荷花鼻子一酸,低声道:“谢谢你了……” 其实,荷花内心里从没觉得自己配不上谁。不过,这世道如此,她还是很感动于黛玉为她做的这些的。 既然身份变了,荷花也不好再跟雪雁她们住在一起了。贾琏特意命人收拾出一个院落来,给他们一家人住。 晚间席上,贾政等人也都来了。林如海果然一脸骄傲地跟人介绍着她。荷花只得硬着头皮,应承着众人。她还是头一回出席这种场合,只觉得浑身不自在。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了出来。 第117章 新任族长 荷花站在院子里,吹着夜风,总觉得有点儿梦幻。她知道肯定是黛玉求林如海收自己当义女的,这样一来,就不会有人拿她以前的丫头身份说事儿了。 她实实在在的感觉有些受宠若惊了,认为自己也没做什么大贡献,平白得到这么大一个好处,未免有些心虚。 “刘姑娘,恭喜你了!”身后忽然传来人声。 荷花转头望去,只见赵子常正含笑望着她。 荷花挠挠头,不好意思地道:“是我们家老爷人好。可是,我们四个一起去的绍兴,事情都是你们四个人做的,偏偏认我一个人当义女,是不是不太好……” 赵子常无奈地摇摇头:“你想多了,我和他们三个都不会有这种想法。你从小就跟林小姐一起长大,想必为她做了许多,不只是因为这一次的事情。” 荷花听他如此说才放下心来,又对他道:“你也请放心,抗击逆贼的事,你找我们老爷肯定没找错人。等以后天下太平了,我还想让你教我武艺……” “武艺的话,种类可就多了:格斗擒拿、刀枪棍棒、骑马射箭……你想学哪一种?”赵子常的眼睛在月光下亮晶晶的。 荷花笑道:“当然是每一样都学个遍了!赵大人英明神武,总不至于教不了我吧?” 很久没有听到她的彩虹屁的赵子常,如今终于听到,已是心花怒放:“你这样聪明,当然能教会了!可是,若每一样都学的话,要花费很长的时间。你不怕耽误了自己的青春?” 荷花摇头笑道:“怎么能说是耽误呢?就是学一辈子我也愿意啊……”说到此处,她已是心如擂鼓,一辈子似乎太露骨了,又改口道,“你能教我多久,我就能学多久。” 赵子常点点头:“好。一言既定——” “驷马难追。”荷花咧开嘴笑了,一排整洁的牙齿在月光下闪着光。 “哎呀呀——怎么有两个人逃席出来了?” 两人正说着话,不防忽然冒出第三个人的声音,皆吓了一跳。 回过头,只见贾琏走了过来。荷花看见是他,悬着的一颗心又落回肚子里去。 “我忽然想起还有事情未办,麻烦贾兄代我向众人告罪,赵某先失陪了——”赵子常看了一眼荷花,转身走了。 贾琏满脸促狭地道:“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荷花不答,反而有些不满地问他:“你是不是偷听了?不怕长针眼啊!” “这算什么!”贾琏毫不在意,“一点儿劲爆的内容都没有,连个小手都不敢牵呢——” 荷花转过头去不理他。 只听身后贾琏又道:“看得我真替你们着急,这样扭扭捏捏的,什么时候能修成正果啊?” “这可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了。”荷花听了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你可别乱来啊!我心里自有章程,别给我弄巧成拙了。” 贾琏知道她是害羞,便道:“我哪有空闲管你的事。我每日里都忙不过来呢:生意上的事离不开我、又要跟他们去联络各方商议抗击逆贼的事儿,还要抽空去接我那便宜老爹贾赦和珍大哥父子。” “赦老爹找到了?唉!朝廷没了,对他们来说竟然是好事,没人追究他们的罪过了。吃了这些苦,想必他们也没力气再作妖了。只是后半生都得让你养着了。”荷花不禁感叹道。 贾琏摆摆手,满不在乎:“好说好说,只要他们不再惹事,就当养几头猪了。” 荷花伸出大拇指:“二爷,大气!” 过了几日,果然见一辆马车拉着贾赦和贾珍父子进府来。 贾珍和贾蓉还好些,贾赦头发已经全白了,走路都需要人搀扶,已经是风烛残年了。 阖家大小都走出来迎接,历劫重生,骨肉重逢,不免又大哭一场。而邢夫人、尤氏和贾蓉之妻许氏三人,哭得比别人更加凄惨。 贾政含泪笑道:“骨肉团聚是好事,大家不要太过悲伤了。” 说着命人带他们回去歇息,到晚上又吃团圆饭。 席上,王夫人见贾赦、贾珍他们父子都已团聚,只有她家宝玉还生死未卜,不禁情绪低落。便借口身体不适,略坐了坐就回房了,拿着宝玉的贴身衣物哭了半宿。贾政回来后,便宿在周姨娘屋里。 贾家老宅屋子多得很,只是如今贾赦回来了,贾珍之前又是族长,房屋分配上需要再斟酌一下。 于是,贾琏就把族中众人都聚集起来,商议住宅的划分问题。 众人都认为,贾珍之前获罪连累族人,没有从族谱中除名就已是莫大的恩德了。他显然已经不适合再做族长了。而贾琏在这件事上是出钱、出力最多的那一个,如今又是家里的顶梁柱,他族长之位应该由他来继承。 贾琏见众人盛情难却,便顺水推舟答应了。 他这些年发展经济,给在金陵的族人提供了许多就业岗位;兴办的族学让族里寒微子弟免费入学。可以说是,族中众人都在仰仗贾琏谋生,他们自然要拥护他了。 贾赦虽然还是看他不顺眼,但他如今年老体衰、又不得人心,也只能干瞪眼了。 这天,贾琏和凤姐正在吃饭,忽然有个叫春桃的丫头,哭哭啼啼地跑进来。平儿怕惊扰到主子,就把她带到偏房里,问她怎么了。 那丫头一边哭,一边委屈道:“我今日奉奶奶之命给大老爷送茶叶,到了那里,大老爷叫我给他沏茶。我给他沏好了,端给他时,他……他就拉着我不放,说要向奶奶讨了我去给他当小老婆!”说着就大哭起来。 平儿好好安慰了她一番,就把这话说给凤姐两口子听。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皆神色尴尬。 贾琏皱眉道:“连走路都要拄着拐杖的人了,怎么还想这些花花事儿?跟管事的人说,就说我说的,从今天起,大老爷身边服侍的人都换成二十五岁以上的男仆;大太太那边也换成四十岁以上的媳妇。” 凤姐忍着笑,面上一本正经道:“正是呢!小丫头子只会淘气,哪里懂得服侍人呢?还是有经验的妈妈们服侍的周到。大老爷如今行动不便,正需要孔武有力的大汉,扶着他日常起卧呢!” 第118章 宝玉逃走 贾赦一觉醒来,见身边站着两个粗糙大汉,不由得吃了一惊。一问之下,得知是贾琏把他身边的丫鬟都换成男仆了,气得敲着拐杖大骂一通。 “我要去祠堂哭太爷去!养出这么个不孝子,我找谁说理去!”贾赦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嚎叫着。 “老爷哭啥呢?”有人听见不禁问道。 守门的小厮回答道:“老爷哭的是流放路上太苦了,早知道就不犯罪了,还要去跪祠堂谢罪呢!” 那人忙道:“老爷也一把年纪了,这祠堂就别跪了吧,有这个愧疚的心就行了。老爷又说二爷啥呢?” 那小厮又一本正经地回答:“老爷说二爷真是太孝顺了!千里迢迢派人把他接回来,又安排他住在这个安静的小院里。行动间又有壮汉背着,真是太享福了!” “还是多劝劝老爷吧!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如今好好享福就是。一把年纪了,别老这样哭,多伤身子。”说着就走开了。 荷花闲来无事就把贾赦的这些操作当作趣事讲给黛玉听。 众人乐得前仰后合的。 黛玉忽又叹起气来:“不知道宝玉现在怎么样了……” 宝玉和韩琦还被关在狱神庙里。在不见天日的地方,度过了一整个闷热阴湿的夏天,好在这两天天气终于凉爽下来了。 二人望着窗口透出的一片清光,不由感叹:“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正说着,茗烟走了进来,将饭菜从食盒里拿出来摆在桌上。 “二位爷,该吃饭了——” 宝玉感激地对他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原来,贾家被抄后,茗烟被卖到了别人家为奴。那家主人在京城沦陷之前逃走了,茗烟便流落街头。 叛军攻入京城后,茗烟为了活命就入了伙儿。后来,听说宝玉被关在狱神庙,他就主动跟人换了差事,来到宝玉身边。 幸亏有他偷偷关照,不然宝玉在贾环的折磨下,根本活不到现在。 那大顺军头子张傲天,占据京城后,野心膨胀,北上去打山海关了。 谁知北静王到了山海关后,便与异族里应外合,将原本的守将谋害了。异族顺利进入关内,挥师南下。 张傲天的军队在攻占京城后,一味地骄奢淫逸,已经腐化,面对异族军队时不堪一击,最终大败溃逃。 宝玉和韩琦二人每日都是从茗烟口中得知外面的消息。盼望着能有个逃走的时机。 这天,茗烟慌慌张张地走进来,打开牢门道:“二位爷快跑,我听人说,贾环要杀你们呢!” 原来贾环见张傲天如今自顾不暇,早把宝玉忘在犄角旮旯里了。他于是又起了坏心,想趁着人人都忙着逃跑的时候,把宝玉悄悄杀掉。 贾环这个人,媚上欺下,对比他等级低的小兵从不假以辞色,看不惯他的人很多。所以,就有人听到后偷偷跟茗烟报信了。 宝玉和韩琦忙换了大顺军的服饰,跟着茗烟跑出来。 外面都是逃跑的大顺军和慌乱的百姓。还有人趁机在抢劫百姓的财物。 宝玉等人心知此时逃命要紧,根本无力去管这些事。怕被人认出来,便用头巾捂着脸,低头混进队伍里,随着他们逃跑。 一口气跑出城外,众人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好不容易看见村庄,他们又要去抢。 宝玉韩琦和茗烟三人人无力阻止,也不想看到惨剧发生,便离了队。三人脱了叛军衣服,来到河边,挖野菜煮汤充饥。 茗烟看见宝玉狼吞虎咽地喝着野菜汤,心里一酸,掉下泪来:“二爷受苦了!” 宝玉摇头笑道:“能活着已是万幸了!我如今很高兴,能从牢里逃出来。多亏了你呢!” 韩琦也道:“是啊,茗烟兄弟,如果不是你的话,我们二人早就死在牢里了!我如今恨不得能生出翅膀来,飞到南京去,跟家人团聚……” 三人又感慨一番,怕被人发现,就又匆匆赶路了。 这日,行到临清时,三人想要坐船南下,却苦于没有银两,望着运河的茫茫水面发愁。 韩琦忽然指着码头上忙碌着的搬运工人,对他二人道:“不如咱们也找个工作,攒了钱,再坐船去。” 茗烟担心宝玉身子吃不消,宝玉却笑道:“都是人,你们做得,我也做得!” 于是,三人就在码头上四处打听着,看有没有人雇佣他们。忙了半天,却是一无所获。 一个老者见他们无头苍蝇一样的乱转,看不下去了,拉着他们道:“几位小哥儿是外地人吧?这里用工都是有讲究的,需要中人作保,你们这样来历不明的人,谁敢用?” 他们三人这才恍然大悟:“多谢老丈指点!求您老人家帮人帮到底,给我们做个担保吧。我们都是逃难过来的,只想混口饭吃。” 这老头本不想多管闲事,耐不住他们三人苦苦哀求。老头看他们三个长得都是平头正脸的,举止有礼。尤其是宝玉细皮嫩肉的,一张讨喜的脸,不像歹人。于是,就把他们带到一处,交给一个管事的。 那管事上下打量着几人:“在这里每天都是扛麻袋,都是一两百斤的,你们行吗?尤其是你这个细皮嫩肉的,跟个大姑娘似的,怕是能被麻袋直接压扁吧!”他指着宝玉,语气十分不屑。 宝玉见他瞧不起自己,心里也憋了火,便走到那堆积如山的货物中,搬起一个麻袋,想要证明给他看。 偏生那麻袋极重,他连日来又不曾吃过饱饭,竟然是连搬都搬不下来。 那管事看得直摇头,脸上一副“我就说他不行吧”的表情。 韩琦和茗烟忙走过去,帮他把麻袋搬下来。宝玉便躬身,叫他们放到自己背上。他二人犹豫着,只得小心翼翼放到宝玉身上。 宝玉被压得身子向前趴去,茗烟忙扶住他:“要不还是算了吧,别伤着自个儿……” 宝玉挥着手,推开他,叫韩琦把麻袋全放他背上。韩琦咬咬牙,刚一松手,只听“嘭”地一声,掉在地上,宝玉也被砸倒在地。 第119章 妙玉同行 这下不用人说,宝玉自己就先觉得无地自容了。他神色灰败的由着他二人将自己搀扶起来,眼里含着一包泪,倔强地不肯让眼泪流出来。 “我们爷本来是金尊玉贵的公子,何曾干过这个?不知可否有轻省些的活计?”茗烟还在向管事哀求着。 那管事嘲笑道:“你这爷跟个小姐似的,如此娇贵!不如跟娘儿们一样去绣花吧。”说得周围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若是以前,受人如此嘲笑,他肯定受不了了。但因为之前在贾环的百般侮辱下,如今这些听在耳朵里都算不上什么了。何况他们也没说错,自己确实无用。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贯穿宝玉全身,尤其是茗烟和韩琦每日早出晚归,累得腰酸背痛,自己只能给他们捏肩捶背,端茶倒水,浆洗、缝补衣服。 好在,过了半个月之后,终于有一条南下的货船愿意搭载他们了。 三人忙收拾行李上了船,前脚刚走,后脚异族军队就打到了这里,开始在城中烧杀抢掠。 听着刺耳的喊杀声渐渐远去,宝玉几人惶恐不安的心才渐渐平静下来。 一路上,船逃命一样的开,这日到达终点——瓜州渡口。 三人下了船,脚踏上陆地的时候还有点不适应,互相搀扶着。 “林妹妹的父亲曾在这里做过官!”宝玉感慨道。 之前攒的钱已经交了船费,如今又要从头再来了。 依旧是韩琦和茗烟去做苦力,宝玉有空就去菜市场拣些菜叶,回来做饭。 这日,宝玉拣了好些菜叶、萝卜缨子,开开心心地正打算回去给他们做饭。忽然,看到前面好多人聚集在一起,不知在瞧什么热闹。宝玉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也不禁走上前去围观。 只见场地中间,是个纨绔子弟带着家丁正在纠缠一个年轻的道姑。道姑身边只有一个年老的婆子和一个丫鬟,左拦右挡地护着她。 宝玉越看越觉得那道姑眼熟,忽然恍然大悟道:“这不是妙玉吗!” 见妙玉被人纠缠,宝玉也是替她着急。四下里望了望,见远处路边停着辆运粪的小推车,他计上心来,便顾不得许多,跑过去推起那车子。 他一边走一边叫嚷着:“都让一让,都让一让,给我的粪车让个道——污了你们的衣服,我可不管啊!” 说着就横冲直撞地冲着人群推过来。 他哪里会推什么车啊!推得屎尿飞溅的——故意揭开盖子,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人群瞬间奔散,都生怕躲闪不开被屎尿波及。 那纨绔子弟也顾不上美人了,连忙叫骂着躲闪开来。 宝玉故意推着车,往妙玉这边来,吓得她尖叫着跑开。宝玉这才丢下粪车,追着她去了。 只见妙玉几人进了一条小巷,眼见要没影儿了。宝玉忙叫道:“妙玉师父!妙玉师父——” 妙玉听了,停下脚步,心中惊疑不定:“这声音好生熟悉,是谁在叫?” 宝玉赶上来,笑道:“妙玉师父,你不认识我了吗?” 妙玉皱眉看着眼前蓬头垢面的男子,还是认不出来:“你是?” “我是宝玉啊!”宝玉擦了擦脸上的污渍,“贾宝玉见过妙玉师父。” 妙玉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半晌才道:“竟然在此处见到你!我之前听说你们家遭了难,你是如何到这里来的?” 宝玉苦笑道:“一言难尽!” 两人边走边聊着,妙玉对他道:“去年,我离开京城后,因为我师父有一个同门在此,就来到了这里寄居。唉!这街上的轻浮浪子太多了,我时常被他们缠扰,轻易不敢出门呢!今日,万不得已,有个法会叫我参加。我住在人家这里也不好推辞,谁成想,又被缠住了!” 宝玉不禁道:“既然不得安宁,为什么不离开此地呢?” 妙玉叹道:“我父母双亡,师父也去世了!如今,在这世间,孤立无援,又有哪里能安身呢?” 宝玉便道:“你跟我们去南京吧!其实,刚才看见你时,我就有此想法了。你出盘缠,我们保护你,岂不两厢便宜?” 妙玉看着他,不知作何感想。 宝玉苦劝道:“刚才的情形,我也看到了,你若执意在此,一定会受害的。我之前就是因为犹豫不决,才吃了那么多苦头。我现在悟出一个道理了:一旦发现不好的苗头就必须即刻逃离,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妙玉点点头,似是下定了决心:“好吧,待我回去收拾收拾,明日,你们来找我。” 宝玉跺脚道:“还等什么明日,若是那坏人今晚就来劫你怎么办?你现在就去把要紧的东西拿出来。我去雇个马车,一会儿就来这里接你。切记,不可叫它夜长梦多!”说着跟妙玉要了块银子就走了。 妙玉被他说的神色惊惶,旁边道婆也劝她:“姑娘听宝玉的吧,我看那庵里的姑子也不是好人,你的行踪定是被她泄露给那纨绔子弟的。避免她疑心,姑娘且别去,我回去悄悄拿了包袱出来。姑娘和丫头在这里等着。” 妙玉神色有些挣扎:“我那些古董玩器怎么办……” 道婆和丫头都急了:“姑娘什么时候有了这舍命不舍财的毛病了?咱们先逃命要紧吧!” 妙玉只好答应了。不一会儿,道姑就背了个大包袱回来,走到小巷口,又往身后瞧了瞧,看有没有人追来。 三人又忐忑不安地等着,又怕庵里姑子追过来,又怕宝玉拿了钱一去不复返。 好在太阳快落下去的时候,宝玉才不紧不慢地赶着一辆马车来了。 他从车辕上跳下来,让她们上了车,笑道:“我还是第一次驾车呢!”说着自己又坐上去,赶着车往韩琦和茗烟暂居的破庙驶去。 天黑后,韩琦和茗烟腰酸背疼的刚回来,就看见安身之处多了三个女人,皆是一惊。 宝玉忙把缘故跟他们说了,笑道:“如今有了这位财主资助咱们,又可以上路了!” 妙玉又叫宝玉买了些素食回来,几个人也终于吃上了一顿饱饭。 众人在破庙将就一宿,第二日天蒙蒙亮就驾车启程了。 第120章 骨肉团圆 妙玉身边的这一老一小两个下人,都是以前父母在时就服侍她的。所以,虽然妙玉已经出家,她们却一直将她作小姐看。 在马车里,婆子翻出衣裙给妙玉换上:“现在的人也不尊重我们出家人,姑娘索性也别当什么姑子了!以后,该吃吃,该喝喝。”说着也和丫鬟脱下道袍,换了家常衣服。 妙玉不禁叹气,她本来一心向道,洁身自好,想脱离世俗的,可世俗却并不想放过她! 到了渡口,众人下车。宝玉见她们换了服饰,拍手笑道:“这样才好!” 于是又买舟,渡江而去。 渡过大江,就是南京城了。宝玉先前送贾敬之灵的时候,来过一次。如今,再度踏上这片土地,想到马上就能与亲人团聚了,心中的激动更是难以言喻。 当时,荷花和黛玉她们姐妹们都在一处。忽然见下人奔进来,朝他们叫道:“宝玉回来了!” 众人听了,如在梦中。探春不敢置信地问:“你说谁来了?” 来人十分激动:“姑娘们没听错,是宝玉、宝二爷、贾宝玉,他回来了!此时,正在外头被琏二爷他们拉着说话呢……” 众人不等他说完,都纷纷起身,跑到外面,果然见宝玉、韩琦他们正站在院中。一时间众人都围上了去,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宝玉一回头,就看见黛玉站在人群中含泪对他微笑。宝玉也便傻傻的乐着。 贾政和王夫人也被下人扶着走过来了。王夫人见了宝玉便扑过来,一把搂进怀里,大哭起来:“我的儿啊!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贾政挥着老泪,笑道:“如今,可算是一家子团圆了。” 宝玉还未等众人去救,自己就回来了。荷花对此感到很欣慰,他终于争气了一回。转头又见迎春拉着韩琦低声泣诉着什么,更是感慨不已:都过去了,可算都过去了…… 过了好半天,等大家的情绪都宣泄的差不多了,才想起叫他们去洗漱休息。 众人散了,荷花才发现多出来的三张面孔:“这不是妙玉吗?” 宝玉真是个人才,逃跑路上还能带人回来! 也不用多问,如今这世道,能活着的都是幸运的。 凤姐便叫人给妙玉收拾地方住下。等空闲时候再听她详细讲述事情始末。 到了晚间,贾府又大摆筵席,热闹的好像过年一样。 宝玉先去给贾母上了香,然后众人才开席。在席间,宝玉当着众人的面,把他滞留京城以后的种种遭遇,一次性说了个痛快。这样一来,也不用见了人就得再说一次了,甚好。 听着众人都泪水涟涟的,贾琏举杯道:“咱们家的劫难,自此就算经历完了。以后,就全是好日子了!大家都干一杯——”于是,众人都举杯畅饮,尽情欢聚,直到四更将尽才散去。 第二日,欢聚完后,众人便继续忙碌各自的事情。 戎羌异族进入山海关之前已经将长城以北的各游牧部落都统一了,北静王打开山海关后,便与大顺军作战。 因大顺军没有抵挡住异族,异族占了京城后就继续侵略我朝国土。所到之处,竟没有遭到一次强而有力的抵抗,势如破竹般一路攻城掠地,转眼已经占据了晋、冀、鲁等地。 张傲天率领大顺军往西逃窜,异族一边追击顺军,一边侵略其他地区。 江南地区的官员们都说国不可一日无君,便让寿康王登基称帝了,改年号为重光。重振祖宗荣光之意。 林如海和赵子常提议渡过江北去抵挡异族,谁知那重光帝却舍不得出兵,他正幻想着靠异族把顺军灭掉呢! 却不知,异族在侵略过程中不断吸收了投降的军队,越发发展壮大起来,若任由他这样发展下去,我军将来如何能敌? 见他如此短视,林如海等人都有些后悔了。 好在,在西南平寇的神武将军冯氏父子,由于军纪严明、不拿民众一针一线,在那边深受百姓爱戴,队伍也渐渐壮大起来。如今,他也正挥师北上,抵御异族。 话说,贾珍父子自从回到南京以后,一开始安生了几天,等到身体养好后,心思又活泛起来。 由于,贾珍的族长之位,已被贾琏取代。昔日的好兄弟,如今境遇天差地别。贾珍觉得面上无光,就疏远了他。 他们父子如今没有进益,每月领的那点儿月钱还不够塞牙缝的。对于过惯了奢靡生活的他们来说,简直是度日如年。不得已只得硬着头皮去求林如海,给他们个差事当当。 林如海此时在新朝廷里担任内阁大学士之职。 可是贾珍父子既无学问、又没武功,且又是有案底的人。新朝廷大赦天下,不追究他们也就罢了,如何能再入朝为官呢?所以,即便是亲戚也只能婉拒了。 他父子二人自然不会觉得自己有问题,只怪林如海小气、没能耐,不肯帮助亲戚。 贾珍父子没有正经营生,便每日里斗鸡走狗、赌钱吃酒,没了钱就去借高利贷。 贾琏日日忙碌,未曾留意到他们,等到债主找上门来,他才回过神来。 “这也太坑了吧!”贾琏后悔起来,“沾了赌就是个无底洞啊!这两个人是要坑死我吗?早知道就不接他们回来了……” 凤姐听了,也是肉疼不已,无奈道:“到底是一家子骨肉,不接他们也不像话。如今后悔无益,不如,想个法子,让他们不能再赌了。” 贾琏愁得在屋里走来走去,忽然一拍脑门,笑道:“我看,不如把他们丢进军营里去,一天揍九顿,他们就老实了。” 凤姐听得目瞪口呆:“这是不是有些狠啊……” 贾琏摆摆手:“珍大哥今年才三十九岁,正是闯荡的年纪,蓉哥更不用说了,年轻淘气,该摔打摔打!” 说着,就去找陈总兵,反复强调着:“不要对他们有任何的优待,跟普通大头兵一样的待遇就行!就是放假也别让他们离开军营……” 第121章 伤别离 次日一早,贾琏就把贾珍和贾蓉哄出来,说给他们找了差事,让他们去军中效力。他父子二人还以为是去当官呢,欢天喜地去了。 到了之后,发现根本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两人当场傻了眼。 贾琏把他们送到后就借口有事跑了,他二人反应过来时,想跑已经跑不了了。只能跟普通士兵一样,每日辛苦劳作,他们何曾受过这番苦楚。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贾蓉的好兄弟贾蔷,早先追着龄官到了南京后,在他的死缠烂打下,龄官终是心软,又跟他重归于好了。 这回贾蓉回来后,拉着他去玩时,贾蔷竟一反常态的拒绝了。 宝玉又开始做他的脂粉生意。 这天,他来到厂房里巡视,刚一进门,就见贾蔷满脸喜色的拿着一叠大红纸笺,分发给作坊里的女孩子们。 见到宝玉,忙迎上来笑道:“宝二叔来的正好,侄儿正有事求你呢!” 宝玉心中猜到了几分,装作不懂的问他是何事。 贾蔷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过几日,我跟龄官要成亲了,想请宝叔来喝一杯喜酒。” 宝玉笑道:“这是好事,何必用求的。定是珍大哥以前说过你什么,你怕我也那样。你放心,我必去的。琏二哥多半也会去。” 贾蔷听了,更加高兴了。龄官以前被贾家买来学戏的事,王夫人等人都知道。龄官也曾为此心怀芥蒂,因为身份上的差距,认为他在玩弄自己的感情。 如今好不容易哄好了龄官,让她愿意跟自己成亲,又怕族里其他人不同意。贾琏乃是现任族长,如果他认可了的话。其他人的闲言碎语,就都不重要了。 宝玉回来后,把这件事跟黛玉和荷花说了。 荷花笑道:“哎呀!如此一来,他们俩的婚事不就跑到你们前头去了。” 黛玉跟宝玉听了,皆是面上一红。 宝玉道:“我们的事好歹已经是板上钉钉,不过是因为在孝中,所以迁延了日期。倒是你,荷花姐姐,你跟赵大人的事,怎么说?” 荷花闻言,尴尬一笑:“我跟他……还没想那么远呢……” 黛玉摇头叹息道:“你平日里那么干脆爽利的一个人,怎么在自己的终身大事上,如此地拖泥带水!” 荷花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罕见的没有回嘴。 正说着,有下人走来回道:“外头有人找刘姑娘。” 荷花听了,忙走出来。 只见赵子常正含笑望着她。 九月的风里已经带着清凉。柳叶打着旋儿从树上飘落在水面上,画出一圈银色的的涟漪。 两个人在湖边一前一后地走着,谁都不想先开口。 荷花叹了口气,败下阵来:“听说你要走了?” “是啊。”赵子常神色有些黯然,“寿康王无意北伐,我待在这里岂不浪费时间?我决定去找冯将军他们,不管是平寇还是抗虏,我总要去战场的!” 荷花强笑道:“这是正事,我自不会拦你。”她鼓起勇气,试探地问,“能不能带我去……” “不行!”赵子常回答得斩钉截铁,又软了语气劝她,“我此去凶险万分,不能让你跟着我冒险。你想想看,你的父母家人,都在这里。你若跟我去了,岂不叫他们担心?” 荷花抹了一把泪,自嘲道:“是啊,我什么都不会,去了也是个累赘。” 赵子常连忙道:“我没有嫌你累赘的意思。我只是不想让你陷入到危险当中,我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 “我明白的。”荷花点点头,“你放心好了,我会等你回来的。” “别等我——”赵子常急忙又道,“战场上刀剑无眼,生死难料。你还是忘了我吧!” 荷花闻言哭笑不得:“好讨厌啊!你就不能说点儿好听的吗?” “我不能耽误你……”赵子常神色悲凉,“所以,何必给你虚幻的承诺呢?” “你说的都对!”荷花无奈,“我只是想要点心理安慰,怎么就这么难呢?算了算了,反正你也不会明白的。你放心吧,我没事的。” 好怀念战争之前的日子,那时候赵子常还会说会笑,不像现在这样,每天苦大仇深的…… 荷花知道,他是大仇未报、郁结于心,若不让他上战场去杀敌,能把他憋屈死。 两人相对无言,眼见日头偏西。荷花叹了口气:“我得回去了。” 赵子常点点头,两人开始往回走。 “我不知道这样是对还是错,只是心里想再见见你,就叫你出来了。”赵子常闷闷地道。 荷花笑道:“是啊,一边和我见面,一边又让我忘了你,太难为我了。不想让我越陷越深,就该狠下心来不理我。” “我也知道,只是,情难自禁……”赵子常面带愧疚,“可能我也是有些私心吧。” 荷花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道:“既然如此,不如我们订个约定:我等你三年。若三年之内你能回来,就娶我为妻;若没回来,我就当你死了,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你道如何?” 赵子常听了一怔,随即笑道:“只好这样了……” “哼!”荷花毫不留情地戳穿他,“明明心里高兴得要死,还要装作勉为其难的样子,假正经!” 赵子常无奈笑道:“你说得对。” 两人又走了一段路,终是到了要分别的时候了。 “荷花,保重——”他眼睛里似有无限柔情。 “你也保重。你走的时候我就不送你了。祝你早日平定乱世,凯旋而归。”荷花含泪笑道。 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这才擦干眼泪,转身回去。 回来就听见贾琏在那儿叫:“这重光老儿,叫他下旨让军队北上抗虏,他在那儿叽叽歪歪的,恶心谁呢!要不是小爷不会领兵打仗,早就揭竿而起,自己上了——” 好在黛玉和林如海早已见怪不怪了。 荷花进来笑道:“赵子常说他要走了,你也可以跟他去啊——” 贾琏叹道:“我是心疼咱们这一片的百姓啊!” 第122章 三足鼎立 “确实如此,若我们仅仅满足于偏安一隅的安逸,那么江北广袤无垠的地域,其百姓势必将承受异族残酷无情的践踏与蹂躏。”林如海语气坚定,补充道。 荷花听后,秀眉紧蹙,愤慨地说道:“既然这位皇帝如此昏庸无道,对忠言置若罔闻,那我们何不废黜他,另立一位贤明之君来引领国家?” 林如海闻言,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国家大事,关乎社稷安危,怎可如此轻率地废立?” 荷花轻轻耸了耸肩,心中暗自思忖:他们当初为了出师有名,急匆匆地扶持了一个皇帝上台,如今看来,这皇帝更像是给自己戴上了一副无形的枷锁。 次日清晨,赵子常便踏上了征途,贾琏等人一路相送,直至城郊,才依依惜别。 大顺军溃败之后,仓皇向西逃窜,逃回了他们的起家之地——陇西。而异族军队则紧追不舍,双方在雁门关展开了一场激战。最终,张傲天大败,从此销声匿迹,生死未卜。 与此同时,冯家军的首领冯唐、冯紫英父子毅然率领军队北上抗敌。他们接收并改编了大顺军的残部,凭借地形优势与异族军队展开了持久的拉锯战,成功牵制了异族军队的主力,并顺势控制了西部大片地域。 这一振奋人心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江南大地。在众人的竭力劝说下,重光帝终于下定决心,让军队渡江北上,将黄河以南的区域重新纳入朝廷的版图。 赵子常那里也有书信传来,内容不过是些平安之语,荷花看完后小心收好。 她如今在贾家的纺织厂里帮忙。这日,荷花来找凤姐谈事时,见她愁眉不展的,便忍不住询问。 凤姐道:“我们年初在东昌府订购了一批棉花,那些棉花早就成熟了。却因为战事,一直没派人去收货。如今,听闻那边虽然已经收复了,却仍会时不时的受到流寇滋扰,无人敢去把货运回来呢!” 荷花笑道:“二嫂子不用愁,让我去吧!” “胡说,你一个姑娘家家的,怎么能去!多少男人都不敢去呢,怕遇到流寇。损失钱财是小,把小命搭上就得不偿失了!”凤姐以为她在说笑,自然不肯。 荷花笑道:“二嫂子别小看我呀!我也听说了,那批棉花是用来做被服的。我们的军队正需要呢!可申请派一队官兵沿途保护着,如此一来,就不怕了。” 凤姐闻言笑道:“申请官兵保护的事倒可考虑,只是还是不能叫你去。” “啊,那我这主意不白出了……”荷花垮了脸,情绪低落起来,“不叫我去,那还能叫谁去?我这几个月可是一直在辛勤练武呢!如今三五个毛贼都近不了身。” 凤姐只当她是自吹自擂,当然不信:“我叫蔷哥儿去。” 荷花摇摇头:“人家蔷二爷才刚成亲呢!总不能叫他小两口儿分开吧。不妥不妥!” “那我叫茗烟儿去。”凤姐又道,“茗烟儿可不是新婚燕尔了吧!” 荷花忙又反驳:“茗烟跟我一样的年纪,既然能叫他去,为什么不能叫我去?二嫂子,你也是女人,怎么可以小瞧咱们自己人呢!” 凤姐被她这一堆歪理逗笑了:“好好好,你也同去。省得叫我落下个重男轻女的罪名来!只是路上要听话,不许乱跑,办完事就回来。”原本重男轻女在这时代是很正常不过的,但凤姐在贾琏的耳濡目染下,渐渐转变了观念。 荷花这才高兴了,点头如捣蒜,又吹了凤姐一波彩虹屁:“二嫂子英明神武!不愧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你就在家等我的好消息吧。” 于是,荷花兴高采烈地去找黛玉,把这事儿跟她说了。 黛玉皱眉:“北边多危险啊!顺军残部和异族人还时不时地在那边打架呢!你真是胡闹。” 荷花笑道:“不怕,那东昌府近日已被朝廷收复了。我们再申请一队官兵护卫着,不会有事。” 紫鹃笑道:“姑娘不用劝了,荷花现在主意大着呢!跟脱缰的野马一样,就爱到处撒欢。好像在家里能憋坏了她似的。” 荷花嘿嘿一笑:“也不是啦,主要是呆在家里人就容易胡思乱想,我怕跟你一样成了深闺怨妇。” 紫鹃笑骂一声“疯丫头”就不再理她了。 谁知,宝玉听说了,也要跟着去。 荷花问他:“你的生意不管了?” “有晴雯呢!”宝玉一副毫不担心的样子,“晴雯如今能顶大梁了,再往后,我就直接把这些都给她打理。我安心研制新品就行了!” 荷花笑道:“甩手掌柜是吧!你倒会躲清闲。只是,你一出去定会生事。逃亡路上都能拐带个妙玉回来……” 宝玉急忙辩解:“不是拐带,是解救。若不是我们三个碰巧遇到她,妙玉肯定会被那庵里的姑子害了的。” “好好好,算你行侠仗义。”荷花嘱咐他,“只是,这次你可要本分些,不许节外生枝。拿了货,咱们就赶紧回来。” 宝玉点点头:“这是自然。” 黛玉叹道:“你两个就疯吧,我是管不了了!” 于是,众人商议好了,由贾琏去向陈总兵借了兵来护卫他们。择了日期,荷花、宝玉和茗烟等人,便上路了。 妙玉到了南京一直住在贾家。贾政是知道妙玉祖上跟贾母的关系的。于是,吩咐众人拿她跟自己家三位姑娘一样的对待。妙玉索性改了妆,不再穿道袍了。 凤姐常常后悔,自己以前无法无天,因为三千两银子,间接害死一对儿苦命鸳鸯的事。自思都是因为自幼不曾读书的缘故,不懂是非善恶。听说妙玉学问高,便请她给巧姐当先生,教女儿读书明理。 由此,妙玉有了事情做,也可安心在此住下来。 黛玉和三春姐妹也不闲着,她们忙着校注、编写一些幼儿启蒙读物,给族学里的小学生使用。族里的学堂不仅供贾氏一门子弟读书,也接受了附近人家的孩子。 第123章 瞎眼乞丐 荷花、宝玉和茗烟等人渡江北上,这日,到了江北一座小镇。 船泊岸边,有人去镇上采买补给。 宝玉提议道:“我们也上岸去看看?” 荷花摇头:“我劝你不要节外生枝,咱们又不是出来玩的。你要有个闪失,我怎么跟林妹妹交待?” 宝玉只得悻悻地坐回船舱中。 茗烟见状,悄悄地撺掇他道:“我看这里太平得很,咱们又不乱逛,略看一看想来也无妨。 荷花听了,冷笑道:“你这猴崽子,真是可恶!不怕我回去告诉你们老爷,给你一顿板子尝尝!” 茗烟又来求她:“好姐姐,你就行行好吧!我们在这船上闷了几日了。好不容易靠了岸,还不让我们松松筋骨去,岂不要把人憋坏?” 荷花心里也有几分想去。听如此说,便松口道:“那好吧。只走一走就回来,别跑远了。” 说着三人走出船舱,叫了几个穿着便衣的官兵陪着,往岸上走去。 这小镇虽不比南京繁华,却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只是,街面上犹有战争留下的痕迹。街面上也有些冷清,大白天的也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人。 三人一边随意闲逛,一边感叹着。 这时,宝玉的目光突然被街边一个乞丐所吸引。 那乞丐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只瞎了的左眼,留着可怖的疤痕。他蜷缩在街角,手中拿着一个破旧的碗,每当看到有路人经过,便朝着人伸出他那只破碗。可是,大多数人都视而不见,他的碗里依旧空空如也。 宝玉盯着那乞丐看了一会儿,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熟悉感。他努力地回忆着,试图从记忆中搜寻出与这乞丐相关的片段。然而,无论他如何努力,那乞丐的面容始终与记忆中的某个人无法完全吻合。 “宝玉,你看什么呢?”荷花见宝玉突然停下脚步,目光紧盯着前方的乞丐,不禁好奇地问道。 宝玉闻言,收回目光,转头看向荷花,道:“我觉得那乞丐十分眼熟,但就是想不起来他是谁。” 荷花闻言,也顺着宝玉的目光望去,只见那乞丐依旧蜷缩在街角,一副凄凉无助的模样。她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同情与怜悯之情,道:“这世间之人,各有各的造化与命运。或许,他曾是个富贵人家,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我们不如给他一些钱物,也算是对他的帮助吧。” 宝玉闻言,点了点头,从荷包里倒出十来个铜板,递给茗烟,道:“你去给他吧。” 茗烟手里接过铜钱,快步走到乞丐面前,将铜钱放入他手中的破碗中。那乞丐感受到手中的重量,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与感激。他颤抖着声音,道:“多谢公子大恩大德。” 宝玉见状,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他走上前去,蹲下身子,与那乞丐平视,道:“你……你曾在哪里做过事吗?我为何觉得你如此眼熟?”说着又仔细地打量他的脸。 那乞丐闻言,微微一愣,也抬头看向宝玉。片刻后,他仿佛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把推开眼前的人,跌跌撞撞地往街角跑去,转眼就没了踪影。 宝玉猝不及防被推倒在地上,像是没缓过神来,表情愣愣的。 荷花和茗烟忙走过去,将他扶起来。 “原来是个疯子——”荷花不由感叹,“瞎了一只眼,竟然还能跑那么快!” 茗烟拍着宝玉身上的尘土,安慰道:“爷不怕了啊,那疯乞丐已经跑远了……” 宝玉低着头,也不回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荷花见宝玉受了惊,心里奇怪:宝玉大风大浪都过来了,怎么如今却被一个疯乞丐吓到了? 经此一事,众人扫了兴便准备回去。 “我想起来了!”宝玉忽然叫道,他身子微微颤抖着:“我想起来在哪里见过他了——” “谁?”众人皆是一头雾水。 宝玉激动地拉着茗烟道:“就是他呀!那个乞丐,他是……他是……” “他是谁?”荷花见他这副模样,也被勾起了好奇心,“你说呀,他都跑了,不用怕。放心大胆的说吧!” 宝玉跺脚急道:“不能叫他跑了,快追——” 众人虽然不解,但是见宝玉神情如此激动,只好朝着那乞丐刚才跑的方向追去。 哪里还能找到呢!众人来来回回,找了好几条街,都不见那乞丐的踪影。 此时已日落西山,众人都劝宝玉回船上去。 宝玉无奈,只能跟他们回来了。 进了船舱里,荷花和茗烟悄悄拉着宝玉问道:“你看到的那个乞丐到底是什么人?看你欲言又止的样子,知道你是不方便对人说。如今,没有外人,你放心跟我们说吧。” 宝玉神色古怪地道:“我若说出那个人是谁来,你们也会跟我一样的……” 他二人听了,更加好奇了,催他道:“你别卖关子了,快说吧!” 宝玉又四处望了望,低声道:“我也不是很确定,但那个人真的很像……尤其是他脸上那一颗痣,跟那张傲天脸上的一模一样,声音也像……” “谁?张……”荷花刚说出口,就被宝玉把嘴巴捂住了。 他紧张地满头是汗:“好姐姐,你别嚷。外头可有官兵呢……” 荷花和茗烟对视一眼,皆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你说那又老又脏的瞎眼乞丐是……怎么可能!” 宝玉低声道:“我见过他一面的!脸上那颗痣的位置一模一样,只是当时他还没瞎眼。他肯定也认出我来了,所以才突然跑了的!” 众人又分析了半天,最后一致决定,既然人跑掉了,又不能确定一定是张傲天,索性不把这件事说出去,以免又生是非。 吃饭的时候,果然同行的官兵问他们为什么追那个乞丐。 宝玉只得撒谎道:“我见他眼熟,很像我们家一个流落在外的亲戚。可惜,叫他跑了……” 官兵还安慰他:“世道多艰,每个人都不容易。没找到就算了,兴许不是呢。” 宝玉含糊地点点头。 第124章 鲜花于席 于是,众人又继续赶路。 一路并无别话,这日终于到了东昌府。众人便去找那棉商。 那棉商讲着一口浓重的鲁西口音,见了他们很热情地迎接上来:“哎呀!你们可算来了,再不来的话,俺还以为这批货要砸手里咧!” 宝玉笑道:“之前是时局不好,如今一听说这里被朝廷收复了,我们就立刻马不停蹄地赶来了。” 那棉商也道:“可不是么!之前流寇闹得那样凶,把我们都吓死了。你们也知道,这棉花最怕火了,沾上一点儿火星就能烧没了。我们日夜派人看守着,是那个提心吊胆啊!” 说着,就领着他们去仓库里看货。 “全是今年新摘的好棉花,没掺土、没掺水,真材实料的!”棉商指着那堆的满满当当、白花花的棉山对他们道。 幸亏他们此行带了有经验的老师傅,由他亲自看着工人们把棉花一点一点铲出来。看了没问题后才打包、称重,然后装车。 午间棉商便请他们到本地最有名的狮子楼吃饭。 席间,那棉商百般恳求道:“明日,是家母的八十大寿的正日子。请几位老板务必来捧个场。说实话,听说你们以前是京城的贵人,请你们做客,也是给我们小地方的人充充门面的意思。还请千万不要拒绝!” 宝玉几人听了,实在没有拒绝的理由,只得答应了。 饭后,那棉商又带他们在城里几个景点转了转,晚上又极力邀请他们住在自己家里。 几人想,他们此行有官兵护卫,倒也不怕,便住下了。 众人因旅途劳苦,这一晚夜都睡得很沉,然而天刚亮的时候就被鞭炮声吵醒了,紧接着就是鼓乐齐鸣,越发吵个没完没了。 无奈,只得早起。宝玉和茗烟起来的时候,荷花已经在院中了,见了他们便笑道:“好一场热闹!你们快瞧瞧去。” 三人一起出来,只见府门前的道路上红毯铺地,各种杂技艺人正在表演:有舞龙舞狮子的、有顶缸顶碗的、踩高跷的……都是本地的乡土特色演出。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宝玉看了一会儿就嚷着吵得耳朵疼,拉着他们进去。 前院大摆流水席,人来人往,也是热闹非凡。这时,管家跑来向他们笑道:“几位贵客,快随小的去正厅里坐。” 几人跟着他进了正院,是个很开阔的院子,场地中搭了个戏台子,此时正唱着戏呢。四周都坐满了看戏的人,台上台下互动极为热切,比前院还吵呢! 管家带着他们走进厅里去。那棉商正在里面招呼亲朋贵宾,见他们进来,忙把他们介绍给众人。 他们一边吃着早点,一边跟其他人聊天。宝玉坐了半天,觉得枯燥无味,借口去方便,独自走了出来。 他信步走到个偏院里,谁知却是那戏班子的人休息的地方。院中摆着些唱戏的行头,一个年轻妇人正坐在那里捶腿呢。 宝玉见状,忙低下头回避了。 刚转身走了两步,就听身后有人叫他:“宝玉,是你吗?” 宝玉听了,十分惊奇,荷花和茗烟都在正厅呢,此时是谁在叫他?声音竟十分耳熟。 转身去看时,那个年轻妇人已经向他走来。两人正面相对,终于认出了彼此。 “袭人?” “二爷!” 袭人朝他奔来,眼中含着泪花,紧紧地抱着他的胳膊不放:“老天有眼,终于又叫我见到了你!” 宝玉望着她,脑中不禁闪过许多两人昔日相处时的画面。如今竟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了! 他怔怔地问:“你怎么到了这里的?” 袭人正要回答,这时从屋子里走出来一个年轻男子来。 那男子看见袭人拉着一个男人的胳膊,面色有些古怪。 袭人却向他招手笑道:“快过来呀!你看这是谁——” 男子愣了一下,面色不善的走了过来,宝玉也转身朝他看去。双方打了个照面,皆是一惊。 原来,这男子也是宝玉的旧相识,乃是他曾经在筵席上一见如故、互换汗巾子的蒋玉菡是也。 蒋玉菡见了宝玉也是惊喜异常。他走上前来,与袭人一左一右地拉着宝玉进屋坐下。然后详细地对他讲述了两个人之间的渊源。 原来,袭人当时被忠顺王府买下来了。蒋玉菡也一直在王府中承宠,忠顺王为了拴住他的人,就把袭人许配给他为妻,思量着他有了妻房后他自然就不想着离开了。 “一开始,我本不愿意的,他倒也没强求我……”袭人抹着眼泪道,“后来有一次,我看见了他箱子里有一条葱绿的汗巾子,我一眼就认出是我的针线。那是我以前给你做的。我就问他从何而来,他说是你给他的;他也曾给了你一条大红色的汗巾子。我这才想起了以前的事,幸亏,那大红汗巾子,我有次回娘家的时候带去了,没拿回府里,避免了被抄走。于是,又叫我哥哥拿来,一看,果然就是他那条。” 蒋玉菡笑道:“以前我们互赠的表记,没想到竟应到了后来之事。这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吗?于是,我们俩就一心一意地过起日子来。说起来,二爷还是我们的媒人呢!” 宝玉听了,感慨道:“是啊,这都是天意……” “后来,世道乱了……忠顺王被杀,我们又沦落在顺军手里受尽磋磨……顺军打了败仗逃跑时,我们便趁势逃了出来。”蒋玉菡一脸沧桑地讲述着一路上的艰辛,“当时身上的钱也花得差不多了,恰好遇到一个戏班子也在流浪,于是我只得重操旧业,又干起这个营生了……” 袭人面色也变得黯然起来,想必是吃了不少苦头。她本以为自己能跟宝玉一辈子的,旧时玩笑,宝玉还说以后让她坐八抬大轿呢!谁料,阴差阳错、造化弄人。本以为是豪门妾,却成了伶人妻。 纵然心中有百般委屈、千般不甘,她也只能屈从命运的安排了。 第125章 又拐俩人 正说着话,就有戏班子的人来催蒋玉菡:“该你上场了!你怎么还在这里坐着,快走——” 说着就不管不顾地强行把他拉走了。 袭人面色有些尴尬:“他们这行的人总说戏比天大、救场如救火。有失礼之处,请二爷别见怪……” 宝玉摇了摇头:“我能理解,只是委屈你了……” 袭人听他这样说,眼睛一酸,掉下泪来,忙又自己用帕子擦了,强笑道:“嗐!什么委屈不委屈的,不过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罢了……” 宝玉望着她,想说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当今世道,伶人属于下九流的行当,乃属贱籍。昔日,蒋玉菡为名伶的时候还免不了被忠顺王等贵族以权势欺压;如今,他们流落风尘,更是少不了会受人欺凌。 袭人如今已嫁作他人妇,宝玉没有立场和资格向她说什么。 他起身对袭人道:“我出来了这么久,他们该找我了。你们如今住在哪里?等人都散了,我再去找你们。” “就在城西的云来客栈,距离这里不远的。”袭人似乎在期待着什么,有些踌躇地道,“二爷,你可要快些来,要是再过几日,我们可能就离开此地了。” 宝玉郑重地点点头,袭人依依不舍地送他出去。 回到厅上,宝玉心里存了事,对周遭的一切都兴致缺缺。 茗烟和荷花还以为他是累了,也没在意。好不容易,等到晚间散了席,他们才回到住处。 荷花伸了个懒腰,笑道:“吵了这一日,耳根子总算清静了。如今,货也快装完了,到明日,咱们交割清楚了就能走了。终于可以回家了!我得先回去把东西收拾好了,明日也不至于手忙脚乱的。”说着就要回房。 宝玉叫住她:“我还有事跟你说——” 荷花闻言停住脚步,笑吟吟地看着他:“还有什么事?你说吧——” 宝玉便将遇到袭人和蒋玉菡的事跟他们俩说了。 “袭人日子过得不太好呢,衣服上还打着补丁。”宝玉鼓起勇气道,“他们那个戏班子不过是个四处游走的草台班子,辛苦得很,又不被人尊重……我觉得我们应该帮帮他们。” 荷花听了,思量了一会儿,道:“既如此,咱们现在就去找他们,问问他们的意愿——” 宝玉听她这样说,便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会不同意呢……” 荷花不解道:“我为什么会不同意啊?” “你以前不喜欢袭人……”宝玉不好意思地道,“是我小人之心了。” 荷花笑道:“是不喜欢来着。但喜不喜欢是一回事,帮不帮她又是一回事。难道你不喜欢吃苹果,就会把苹果全都扔进粪坑吗?——损人不利己的事,咱不干。你爱帮就帮,我干啥拦着?又不花我的钱。” 两人说话间,茗烟已经牵来了马车。 三人到了客栈,向掌柜的打听戏班子的住处。 掌柜便叫小二带他们去后院那间大通铺的屋子。 袭人当时正在院子里洗衣服,看到他们三人来了,又是惊喜,又是窘迫:“难为二爷到这种地方来……” 宝玉摇了摇头,向她笑道:“蒋大哥在吗?” 蒋玉菡已经在屋里听见了,急忙走了出来:“二爷,你怎么来了?” 宝玉笑道:“我来看看你们。” 蒋玉菡搓着手,一脸尴尬:“这也没个坐的地方,也没茶水给你们喝……” 荷花笑道:“无妨,我们之前逃亡路上,蓬头垢面,连草根子都吃呢!大家都一样,早就不是什么娇贵人了。” 袭人便又问候了贾家的长辈一番,又问荷花:“林姑老爷和林姑娘可好?” 荷花忙道:“都好都好。只是这样寒暄下去,得说到什么时候?咱们还是切入正题吧!”说着便转头去看宝玉。 宝玉只得道:“我们明日就要启程回南京了。这一别,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见,你们在外面漂泊无依……不如跟我们一起去南京发展吧!” 袭人听到宝玉说要走的时候已经红了眼眶,待到听他说要叫他们一起回南京,欣喜地抬起头来,望着宝玉,满眼感激:“二爷,我们……” 转头,看见蒋玉菡呆愣愣地站着,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襟。蒋玉菡这才回过神来:“这岂不是给你们添麻烦吗?何况,我们跟戏班子签了约的……” 宝玉连忙笑道:“不麻烦!戏班子那里,我们替你赔偿他便是了……” 蒋玉菡听他这样说,十分感动,忙向宝玉作揖:“二爷如此大恩,蒋某铭记终生!” 宝玉忙还礼:“我们都是朋友,蒋大哥何必多礼。” 说着就叫过那班主来,要为蒋玉菡夫妇解约。戏班子的人都围在旁边看了半天,见宝玉等三人年轻,以为是好说话的。便狮子大开口说要一百两银子才肯放人。 茗烟气道:“你可真敢要啊!以为我们是冤大头吗?”说着就叫小二过来。吩咐他:“去光岳大街陈老爷府上,说贾二爷有事,叫那一队护卫过来。”又给了那小二一把大钱,小二小跑着去了。 不一时,果见他带着十几个壮汉过来。乃是那些乔装打扮的官兵。 戏班子的人见了,这才害怕起来,班主赔笑道:“价钱的事可以好好商量嘛!你这小哥儿性子太急,何必动这么大阵仗。” 宝玉笑道:“给你五十两如何?”茗烟听了,暗自着急,这个糊涂爷,也太好说话了。 那班主哪敢说个不字。 于是,他们便叫蒋玉菡和袭人收拾行李,带着他们回到住处。 荷花和茗烟把自己带的衣服给他们换了。他夫妇二人又千恩万谢的,荷花看了也觉得有点儿心酸。 宝玉还是以前的宝玉,虽然经历了许多折磨,还是保留善良的底色。荷花心道,不知回去后,宝玉又会如何安置蒋玉菡和袭人这两口子呢? 第二日,诸事办妥,众人装好货物,踏上归途。 第126章 再度北上 宝玉、荷花和茗烟等人顺利回到南京。茗烟和荷花去厂子里交接货物,宝玉便带着袭人和蒋玉菡回到贾家。 袭人先去给她的旧主王夫人磕了头。 王夫人听说袭人已经嫁了人,感慨一番,命人扶起她:“好孩子,是宝玉没这个福气。你家里缺什么的话,只管跟我说,只是别生疏了,以后就当个亲戚走动吧。” 袭人含着泪花答应着,虽知是王夫人客套之语,心中依然感动不已,然后又去拜望其他人。 王夫人和众人听说袭人如今家计艰难,都各有赠礼,资助她度日。只说是恭贺她成婚之喜。 宝玉帮蒋玉菡在贾家附近租了个宅子,添置了些家具,他夫妻二人便搬进来住了。宝玉又思量一番,安排蒋玉菡和袭人去他的胭脂铺子做事。 袭人到了店铺里,正好晴雯也在,昔日姐妹重逢,又是叙旧一番。以前就是同事,兜兜转转,如今又成了同事。 晴雯正每日烦恼于看帐、计算等事,如今袭人来了,她正好丢开手,专心去管绣坊的事。在凤姐的绣坊里,她跟尤三姐一个管人,一个管新品的研发,各司其职,两人皆是性子爽快之人,很合得来。 宝玉忙完了这些,回到家中去给贾政请安。贾琏和林如海也在贾政书房里,众人正讨论着什么呢。 贾琏见宝玉来了,便对他笑道:“你听说了吗?冯家军已经打到长安了!不日就能收复旧都。光复河山,指日可待啊!” “真是太好了!”宝玉听了也十分高兴,“这可真是武曲星下凡了!没想到他们竟如此神勇,比咱们料想中的要快好多呢!” 林如海捻须而笑:“听闻冯家军军纪严明,真正做到了如历史上的岳家军那样,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所以,百姓都拥护他们。短短几年间兵力由原先的两万多人,扩充到了如今三十万之众!咱们江南江北加起来也不过十五万啊!等陈总兵的部队跟冯家军合流之后,就是对胡虏发起总攻之时啊!这次一定能把他们赶出我们国土,最好还能乘胜追击,全部消灭,永绝后患!” 贾政闻言,感慨道:“想我贾氏一门,祖上乃是军功起家,如今合族竟无一人在军前效力,实在愧对先祖啊!” 宝玉听了有些心虚地垂下了头。 贾琏忙圆场道:“咱们虽未亲身上战场杀敌,但我们家也为前线提供了许多物资。都说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后方的支援也是很重要的嘛!” 听了这话,贾政才觉心里宽慰了些。 宝玉听了,心中纳闷,难道贾政还不知道贾珍父子进了军营的事吗?不禁抬头看向贾琏,后者忙向他使眼色,不叫他说出来。 一时,众人散了,宝玉跟在贾琏身后悄悄问他,贾珍父子的情况。 贾琏眼瞅着四下里没人,才拉着他低声道:“这事你可别说出去,幸亏之前没跟二叔说把他们弄进军营的事,不然非得把他气死——珍大哥他们父子俩跑了!” “啊……”宝玉大吃一惊,“怎么会这样?” 贾琏摇摇头,叹道:“我原本还想着让他俩好好历练历练,等以后出来就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谁知,半个月前,他们这批新兵要去前线打仗了,行至半路,他们两个竟然偷偷地逃跑了。幸亏陈总兵北上打仗去了,不然我都不好意思见他。大老爷们,怎么能当逃兵呢,多丢人……” “我听人说,战场上当逃兵是要被处决的……”宝玉不禁担忧起他二人的安危,“难道他们打算一辈子东躲西藏吗……” “算了,不管他们了!”贾琏摇摇头,甩掉这些负面情绪,拍了拍宝玉的肩膀,“你赶了这么远的路回来,想必也累了,回去歇着吧!”说着两人分开。 宝玉走来找黛玉,荷花这时也回来了,正嘁嘁喳喳跟众人讲带回袭人夫妇的经过。 雪雁笑道:“当时我们都以为袭人姐姐以后会是宝玉的姨娘呢,谁想到……” 抬头看到宝玉来了,便住了嘴。 宝玉也不在意,把刚才在贾政房里听到的那些话,又讲给她们听。 春纤不禁推了推荷花的肩膀:“你的赵大人马上就能跟你团聚了,开不开心?” 荷花喜笑颜开地道:“还早着呢,哪有那么快。” 海棠瞅着她摇头叹道:“你这丫头,怎么就不知道什么叫害臊?” 荷花眨眨眼,似是不解:“这有什么好害臊的?” 众人便又笑她呆。 工厂已经加班加点地赶工把那批棉花做成了棉衣、棉被等物,须得赶在入冬前送到前线将士手中。 荷花和宝玉听说后主动请缨:“一回生,二回熟,这回须得再让我们去送这些物资才行!” 众人都不赞同:“这次不一样,要送到前线的。战场上刀剑无眼,太危险了!” 宝玉笑道:“前些日子,老爷还说咱们祖上军功起家,如今国家危亡之际却没个上战场的人,愧对祖宗呢!如今,正好有这机会,干嘛不去?琏二哥是不行了,这里的生意都离不开他。这不是正该我去吗!” 荷花也道:“宝玉都能去,我就更能去了。就是你们不许我去,我也能想办法偷偷跟着去。只是,那样就不美了……” 众人见他们意志坚决,只得答应了。 晚间,黛玉拉着荷花,百般叮嘱:“我知道你为了见你那个赵大人,连命都不顾的!我们也是拿你没办法了,知道你福大命大,只是万事还是要小心的好。好好跟着众人,不要乱跑。最好是全须全尾的回来,别缺胳膊少腿的……” 荷花笑道:“好妹妹,你就放心好了,不是那不知轻重的人。我跟你保证,不光会保全我自己,就连宝玉,我也会完完整整的给你带回来。” 黛玉只是一个劲儿地叹气:“我怎么就偏偏遇到你们这两个不叫人省心的!”但她知道,每个人在这个世界上都有自己存在的价值。宝玉只不过是想为国家尽自己的一份力,若不是自己身体条件不允许,她也会去。 第127章 群英荟萃 第二日,荷花和宝玉、茗烟等人在官兵的护卫下又踏上路途。 茗烟听说宝玉去,他也一定要跟着去。他二人如今已不是主仆,更像是好兄弟。宝玉手无缚鸡之力,也正需要一个人寸步不离地守着呢。 荷花虽是女子,但她从小身强体壮,如今照着赵子常给她的拳谱,自学成才,跟茗烟也能打个五五开吧。 这回,船又在上次遇到瞎眼乞丐的那个小镇旁靠岸。 宝玉不由心头一动。 荷花知道他在想什么,劝他道:“不一定能找到,他不会傻乎乎地在这儿等我们去抓他。” 宝玉不听,荷花和茗烟只得陪他上岸找了一圈,果然再没见到那个身影。他们只得返回船上。 又行了几日,便弃舟登岸改走陆路。 听说大军驻扎在涿州,他们一行人,带着车队,拉着物资,由官兵护卫着。虽然,遇到过几股流寇,也都打退了,终于顺利到达陈总兵军队驻地。 陈总兵热情地接待了他们:“几位小友,胆识过人。军中条件艰苦,你们不要嫌弃。” 他们忙道:“不敢不敢。” 陈总兵笑道:“还有一位你们的老熟人,听说你们来了,特意赶来相见。” 荷花听了,心中一动:“难道是他……”不由得紧张起来。 她以为陈总兵口中的“老熟人”说的是赵子常。 谁知帐内走出的人却出乎他们意料。 “柳二哥,你怎么也在此!”宝玉惊喜万分地道。忙走过去,与之见礼。 这老熟人是柳湘莲。 荷花见来人不是赵子常,心里不好意思起来,悄悄红了脸。 这柳湘莲她也是久闻其名了,如今终于见到,果然是好个相貌!十分俊秀,五官标致,不输女子,只是不像宝玉那样柔和,他面上没有女气。赵子常五官也是标致的,只是脸庞更刚毅一些。 众人进入军帐中,叙起旧来。柳湘莲道:“当时国破的消息传到姑苏,我便想投身军中,上阵杀敌,只是苦于没有门路。后来听说陈总兵这里在广纳贤才,我连忙来投奔他了。” 宝玉点点头,又问:“嫂子她们可还好?听说你们也有了孩子。” 柳湘莲笑道:“他们都好。家眷如今都在姑苏住着,我本来是已经金盆洗手,不再过问江湖中的事了。可如今,国家危亡之际,我们男人哪能坐着不动?无奈只能先舍小家了……” 宝玉点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可惜我实在不是练武的材料,只能跑跑腿,运送物资了。” 柳湘莲连忙道:“大家都是为国出力,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的。再勇猛的士兵,没有补给也是不行。良好的后勤保障也是获胜的关键。” 荷花忍不住问出心中所想:“陈总兵这边跟冯家军那边可有联系?” 陈总兵道:“自然是有的,不过这是军师机密,不能细说。总之,我们会相互配合,把戎羌异族赶出去。” 众人点头称是。 宝玉忽然想起一事,问道:“那顺军的头子张傲天可有下落了?” 陈总兵摇摇头:“雁门关一战,他输给异族后,有人说他被一箭射死了;也有人说他逃跑了,只是未见到尸首,无法断言。他手下的那些残部,被俘者当了异族的伪军;倒有一支残部投奔了我们来,跟我们一起抗虏呢!听说,冯家军那边也接收过顺军残部……” 如今,非常时期,自然应该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张傲天手下的兵,大多也是穷苦出身,因为连年灾荒和繁重的赋税,他们活不下去了,才揭竿而起的。历朝历代,皆有如此的农民起义。 可惜张傲天成事后,没有守住本心,称帝后仅仅四十多天就兵败如山倒。难怪人家都说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 宝玉、荷花等人把运送来的物资交割清楚后,本想按原先的计划打道回府的。可是,战事吃紧,前线下来的伤员众多,医护人员根本忙不过来。 伤员的惨状让人看了,心中不忍。宝玉旧时旁学杂收,也对医道略通皮毛,便主动要求留下来,照顾伤员。茗烟和荷花自然也留下来帮忙,只叫其他伙计回去报信。 日子便如流水般过去。芳草年年绿,王孙归不归? 转眼又是冬尽春回。 “今天的饭里竟然有汤圆!”宝玉欣喜道。 “傻子!连今天是元宵节都不记得了?”荷花朝他笑道。 “啊,这岂不是又过了一年?”宝玉心中感慨不已,“老太太没了快三年了……” 宝玉吃完饭悄悄来到外面僻静处,搓土为香,一个人在那里跪拜着,口中念念有词。 荷花知道他是在祭奠他的大姐贾元春。她和茗烟远远站着。不去打扰他。 这两年战事胶着,如今好不容易,终于兵临城下,只是投鼠忌器于京城中的百姓,迟迟不肯下令强攻。 这天,柳湘莲来找宝玉,拉着他边走边说:“异族派出北静王为代表,要跟我们谈判。” 宝玉时隔三年,又见到了北静王。他还是如记忆中那般温文尔雅、英俊潇洒。真是人不可貌相,谁知道这样外表下的一个人,竟会做出如此人神共愤的事呢! 宝玉站在旁边胡思乱想着,对于他们的谈判内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与北静王初相识是在秦可卿出殡的时候。那时候北静王温文有礼,是人人称颂的贤王,宝玉自此时常去他府上做客。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为什么自己从未察觉到;还是说,他一直都是如此,只是表面工夫做得太好了,瞒过了所有人? 这时,又有人来报:“冯将军那边也派代表来了。” 话音未落,就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走进帐中。 荷花见了他,眼睛一热。 赵子常已经看见了她,对着她微微点头,然后走进场中。 “北静王,好久不见!”他嘴角勾起,眼睛却像是要喷出火来。 北静王神色如常,彬彬有礼道:“赵佥事,久违了。” 第128章 谈判失败 “戎羌愿意退出关外,从此后两国以山海关为界,和平共处。”北静王巡视了一圈场中众人,缓缓道。 赵子常先是冷笑:“阁下莫不是搞不清楚状况吧?杀了我们这么多同胞,如今他们以为是想走就能走的吗?” 北静王笑道:“长安城不比别处,乃是昔日我国的都城。城中古迹众多,还有不少生活在这里的百姓。总不能一点儿投鼠忌器之心都没有吧?” 赵子常听了,气上心来,将腰间佩剑拔出,抵在北静王脖子上,冷笑道:“狗贼!你敢拿城中百姓要挟我们,通敌叛国的败类。”众人见状也纷纷站了起来。 北静王面色不变:“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赵佥事还是不要太过激动的好,免得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宝玉摇摇头,一脸悲哀地望着他:“水溶,你为什么要当卖国贼?你当年跟我说,自己不过是仗着祖上的功劳,坐在王位上,心中常觉愧疚。难道都是假话吗?” 北静王听见宝玉的话,忽然笑了,嘲笑他的天真:“当然是假的了。我为什么要愧疚?我跟他们是一个姓的,他都能当皇帝,我不过当个郡王罢了,有什么好愧疚的。 至于谋反叛国,不过是成王败寇之类的说辞罢了!谁叫当初戎羌国王给我开的条件太诱人了:若我放他们入关,他们愿意将黄河以南的区域全都给我。 黄河以北都是苦寒之地,他们爱要便要,有什么大不了的。地是死的,人是活的,百姓若不愿意被异族统治,完全可以到南方来。我不觉得我有什么错。” 宝玉被他这一番言辞气得说不出话来,连他这个好看的皮囊都觉得碍眼起来。 荷花笑道:“这个人歪理一大堆,若人人都像他这样想,岂不完蛋了!北静王,我问你,你放异族入关后,他们可像当初约定的那样,把黄河以南的地区都给你管?” 北静王闻言变了脸色,一言不发。 赵子常冷笑道:“他就是个何不食肉糜的傻子!不过是投了个好胎,空长着一副人的皮囊罢了!就是个两条腿的畜生、会说话的禽兽。” 荷花不禁问:“他是生来就这样阴暗扭曲,还是经历过什么心理创伤,变成个变态了?” 任凭他们百般羞辱,北静王只是咬紧了牙,一言不发。 赵子常这时悠悠地道:“要我们接受戎羌的投降也可以,首先得把像你这样的通敌叛国的奸贼都交出来!” “你——”北静王这才有些慌了,“难道你们就不顾及城中百姓死活了吗?我的手下若是不见我回去,定会在城中大开杀戒!” 宝玉眼中滤镜早就碎了一地:“百姓在你眼中到底算什么?你这样的人竟还妄想坐上龙位?先皇纵有再多不是,可他最后殉国而亡,留下遗书,让贼寇不要伤害百姓。就这一点,你就不配跟他相提并论!” “你说我不如他?”北静王面目扭曲起来,“京城百姓人人都说我是贤王,他是扒皮抽骨的暴君,你说我不如他!我怎么会不如他!” 众人见他这样只觉得可悲。 “你还不明白吗?”赵子常冷冷地道,“戎羌人说让你来谈判,其实就是把你送来给我们泄愤的。你的那些手下,此时恐怕都已经身首异处了吧!” 北静王听了,面色大变,神情已经疯癫:“不可能!他们答应我的,把黄河以南的疆土都给我!我才是真正的真龙天子!你们谁敢伤我!” 宝玉冷笑道:“上一个在我面前嚷嚷着自己是真龙天子的人,还是张傲天呢!” 张傲天的下场不用再说,众人都知道。 北静王神色灰败,似乎还没从震惊中反应过来。 赵子常举起剑,对准北静王:“水溶,你该上路了——” “且慢!”忽有人阻止他道。 众人转头望去,只见一个白面书生走了进来。 只见他神情淡定的道:“此时杀了水溶的话,未免太便宜他了。我有个主意,不如等收复京师后,押着他去游街,公审之后,当众处决。让百姓都看看害他们家破人亡的元凶最后的下场。” 北静王闻言,肉眼可见地慌了,竟转而对赵子常道:“你还等什么,杀了我啊!我才不要让那些泥腿子看笑话。” 赵子常收了剑,笑道:“军师这个主意好,就这样办吧。” 说着就命人把北静王绑起来,严加看管。 荷花只觉得这个被赵子常称为“军师”的书生很是眼熟,又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认识过这样一个人。不禁低头思索起来。 “姐姐,你一向可好?”书生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荷花猛地抬头,惊讶万分:“你是、你是……”她急得直跺脚,那两个字是什么来着,怎么一时间想不起来了。 书生表情有些黯然:“荷花姐姐,你不会连我的名字都不记得了吧……” “彩明,是你啊!”还好荷花关键时刻终于想了起来,“男大十八变,我一时都不敢认呢!我还记得你当年走之前说,跟着冯紫英去西南了。没想到如今能在这里重逢。” 彩明这才有了笑脸。 赵子常走过来问道:“刘姑娘,你跟我们军师是旧识吗?” 荷花点点头:“是,岂止我,宝玉也认识他。” 宝玉也连忙点头。 彩明毫不避讳地笑道:“我以前曾在贾府卖身为奴,说起来,宝二爷也算是我的旧主呢。” 宝玉忙道:“不敢不敢。” 众人都笑了起来。 赵子常跟荷花走到一旁:“你怎么也来了这里,不是说好在家等我吗?” “我爱去哪里就去哪里。更何况我在这里,比在南京有用多了。”荷花倔强地道。 赵子常低头看见她手上布满了冻疮、裂口,心疼道:“好在这仗马上就要打完了,到时候好好养养你这手,不然老了要受罪呢!我娘以前也是这样,大冬天用冷水洗衣服,两只手都是冻疮,后来手都变形了。” 荷花闻言,红了脸道:“那你还不快点……” 正要往下说,却看见彩明朝这边走了过来,忙住了口。 彩明笑道:“姐姐跟赵大人关系这么好吗?咱们这么多年没见,姐姐也不跟我说说话。” 荷花便拉着彩明对赵子常道:“彩明跟我亲弟弟一样的。” 第129章 收复京师 “是吗?”赵子常笑得一脸得意,“如此说来,我不就成了军师的姐夫了!” 彩明笑得勉强:“真好!刚跟姐姐重逢,就又多了个姐夫……” 荷花捶了赵子常一下,嗔道:“你别胡说,你都还没娶我,就以姐夫自称,这不是欺负我吗!”荷花心里有些不爽,他怎么变得这么没分寸了? “赵大人这话说得真是冒昧。”彩明冷哼一声,附和道,“你把我姐姐当什么了?现在就敢出言轻薄,以后还了得!” 赵子常忙又向荷花赔罪:“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轻薄你,我是一时间得意忘形了,你原谅我这一次吧!” 荷花浑不在意道:“算了算了,以后注意就行。” 彩明犹在一旁嘟嘟囔囔:“怎么就算了呢,太好说话了吧……” 转头看见荷花和赵子常又在一起说笑,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只是碍于众人都在场,不好去问。 陈总兵等人便笑道:“两位远道而来,也是辛苦,先去休息。明日我们再商议攻城的事。” 赵子常和彩明都忙道:“何必再等明日,咱们现在就议吧!” 荷花、宝玉和茗烟等人,知道接下来的话涉及军事机密,忙主动退了出来。 茗烟边走边笑道:“那彩明以前不是琏二奶奶屋里的书童吗?他这么年轻就当军师了!难怪当时我们就觉得他不简单,小小年纪,心眼极多。” 荷花反驳道:“哪里心眼多了?我印象里,他一直都是老老实实的,还经常受那些大孩子欺负……” 茗烟摇头笑道:“这你就不懂了,男人在女人面前,跟男人在男人面前,是不一样的……” 荷花皱着眉,还是不信。 次日,赵子常拿了一瓶药膏交给荷花:“我们还得马上回去,你好生保重。等打完仗,我就去你家提亲。” 荷花接过来,喜滋滋地道:“你更应该保重自己才是,我这里没什么好担心的。成亲后,你就再也不许和我分开,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你要不答应,我就不嫁给你!” 赵子常只得答应她:“好好好,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 荷花犹道:“嘴上说的不算,得看行动……” 正说着,彩明也拿了一盒药来:“姐姐,我看见你的手冻伤了,这药你拿着。以后不要太辛苦了,注意保养。” 荷花朝他扬了扬手里的药瓶,笑道:“我已经有药了,你自己留着用吧。” “有了也没关系。多拿一个也无妨,有备无患。”彩明劝她道。 荷花摇摇头。正色道:“要是两种药药性相冲,岂不适得其反了?我有这一种就行了。北地寒冷,你自己也需要啊!” 彩明听她如此说,只得罢了。 又见赵子常在一旁含笑望着她,荷花对他道:“你去忙吧!我还有话跟彩明说。” 赵子常只得走开。 荷花对彩明笑道:“我听见他们叫你军师,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然这么能干么!” 彩明不好意思地笑道:“那是他们捉弄我罢了。我不过是少将军冯紫英身边的一个书童,平时帮他跑跑腿、递个信罢了。” 荷花不禁感慨道:“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今年也才十八岁啊!看到你过得好,我也就放心了。你既然叫我一声姐姐,我就把你当亲弟弟来看。以后,你有什么都可以跟我说。若是看上哪家姑娘了,你也可以叫我帮你去提亲。” 彩明听了,呵呵一笑:“不怕姐姐笑话,我以前倒是喜欢过一个姑娘,可惜人家没看上我……” “那是她没眼光——”荷花安慰他道,“这天下好姑娘多的是,没了这一个,下一个更好!” 彩明只笑笑不说话。 当天下午,赵子常和彩明办完事,就又回去了。荷花依依不舍地目送他远去。 不久后,戎羌人投降,京城收复。戎羌人果然把那些变节官员都绑了,丢在城中,留给他们发落。 荷花和宝玉、茗烟跟着人群去菜市口看公审卖国贼。其中又发现个老熟人——四姓家奴贾雨村。 审完之后,当场验明正身,就地正法。 贾雨村痛哭流涕着,说自己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小儿,请求饶他一命。 可惜,这次他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手起刀落,终于结束了他卖主求荣的一生。 荷花等人皆转过脸去,他们对这样血腥的场面还是有些不适。而耳边全都是人群的欢呼声,饱经苦难的百姓需要一个发泄的渠道。 这样的热闹场面持续了大半个月,最后一天才是北静王压轴出场。 囚车载着他游街的时候,北静王对周围百姓的咒骂声,和扔到他身上的烂菜叶和臭鸡蛋,皆毫无感觉,心中对死亡的恐惧已经盖过了所有对外界的感知。 不论是王公贵族还是平民百姓,在死亡面前都是平等的。可惜,这个道理,到临死前的最后一刻,他才明白。终究是晚了…… 手起刀落,皇权富贵皆成空。 陈总兵此时已接手了京城中的一切运作。而冯家军那边正对戎羌展开乘胜追击,已经杀出山海关去了。 直到把戎羌主力消灭,残余势力也逃往北方极地,大军这才班师回朝。 如今,大局已定,是时候叫重光帝回京城正式登基了。 谁知,他那边又犯了难。 原来,重光帝自任藩王以来,一直生活在江南地区,他无比庆幸,自己没在京城躲过一劫。虽然,如今京城收复,他还是心有余悸,不肯回来。甚至想废掉北方这个首都,以后只要南京这一个都城。 众人再次为重光帝的短视而扼腕叹息。以北地为国家首都的战略意义,连宝玉都知道。这个重光帝竟只想着偏安一隅,实在是所托非人! 他不要,自然有别人要。 陈总兵前脚刚回南京面圣。后脚,冯家就扶植了先帝流落在外的三皇子登基,改年号弘武,自称正统。 父死子继,兄终弟及。 从法统上来说,自然是先帝三皇子对皇位的继承权更靠前了。 “那个七八岁的小孩子,真的就是先帝的皇子吗?”荷花提出疑问。 “他说是就是咯!”赵子常闷闷地道,“一个小孩子懂什么,他冯家父子这跟挟天子以令诸侯有什么区别?” 听闻冯家父子要立新帝的消息后,赵子常与他们道不同不相为谋,便独自跑回南京了。 第130章 双喜临门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京城那边既然自称正统,就肯定不会任由南京这边偏安一隅。 “义父是怎么打算的?这回跟打外族可不一样了……”荷花忙走来问黛玉。 黛玉皱眉道:“父亲今日早朝便向陛下请辞了。因为陛下的意思是想与北边划江而治,各干各的。这怎么能行?好好一个国家,怎么能分裂成两个!父亲自然不能再在这个朝廷当官了,他可不想遗臭万年!” 荷花也叹道:“是啊,自古偏安一隅者都是要被后世唾骂的。谁知道这个皇帝又胆小又短视,还安图享乐!听说他在后宫弄了不少美女呢!” “父亲说他想回姑苏了……”黛玉愁眉道,“他说等我和宝玉成了亲他就回乡养老,我哪里放心他让一个人住!” 南京这个是非之地,确实应当远离,可这样一来,林如海不就成孤寡老人了吗…… 宝玉却道:“我们也可以一起回姑苏去住。” “你老爷、太太能答应?”荷花反问道,“政老爹如今就你一个儿子了,王夫人又把你看得跟眼珠子一样,他们定然不舍你去当上门女婿。” 宝玉却是笑得欢畅:“你别忘了,他们还有孙子呢。如今老爷在家没事干,知道我是指望不上了,天天考较兰哥儿的功课;太太也忙着给三妹妹和四妹妹议亲,哪有空管我。我想,我就苏州、南京两头跑着,在苏州住几个月,再在南京住几个月。如此一来林妹妹也不用每日在太太跟前立规矩了,岂不好?” 这不成异地婚姻了?荷花转头去看黛玉:“林妹妹舍得他来回跑吗?” 黛玉含笑道:“你们天天往北边跑,我都没管。苏州、南京两地,来往不过几天,他不嫌累,就让他跑去。反正天天见他,我也嫌烦。” 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于是他们就去找林如海,将宝玉的想法跟他说了,林如海自然乐意女儿陪在自己身边:“如此一来,就是太辛苦宝玉了。” 宝玉忙道:“不辛苦不辛苦,我已经习惯了。这是两全其美的办法。” 荷花便问他们:“义父是等林妹妹成亲后再回去,还是现在就走?” “自然是等两个玉儿成亲后,这边诸事已了,我再回乡养老。我们家在的姑苏老宅,你们还没见过呢。玉儿当年也小,只怕她也不记得了。”林如海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又想起一事,道,“还有一件喜事,刚才赵小友来找我拿主意,他要向荷花父母去提亲,问我需要准备些什么呢!” 荷花听了,佯装不悦道:“好个赵子常,竟然不先给我说,想先斩后奏不成?” 众人都笑道:“难道你还不愿意不成?他这是想给你个惊喜。” 荷花便只咬着嘴唇忍住不笑,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林如海便提议让他们两对同一天拜堂,好好热闹热闹。如今众人也正需要一件喜事,把往日的阴霾全都冲散。 贾琏听了忙道:“你们的喜事一定得早点办,我们赦老爹情况不太好,如今躺在床上只剩出气的份儿了。万一有个不好说的情况,宝玉的婚期又要迁延了。” “琏二爷大孝子,考虑的就是周到。”荷花不禁腹诽。 好在之前黛玉的嫁衣让紫鹃带回南京了。其他的东西都好说,他们都不是在意这些的人。 赵子常正式地向荷花父母提了亲。荷花父母都是老实人,当初听别人议论荷花一声不响的给他们拐了个女婿回来,虽觉面上无光,但荷花人大心大,认准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他们又舍不得打骂,只能咬牙认了。 如今他来正式提亲,他们见赵子常长得高大威武,英俊潇洒的模样,心中也添了几分欢喜。日子终归是关起门来自己过自己的,别人的闲言碎语都是耳旁风罢了。 得知林如海要把荷花的婚事跟黛玉合在一起办,老两口更开心了。 只有海棠愁眉苦脸的:“成亲的日子这样急,嫁衣我都做不过来呢!” 荷花摆摆手:“去铺子里买一套就好了嘛!就穿一天而已,何必费那些工夫?” 海棠摇摇头,不赞同地道:“虽说只穿一天,但一辈子也只有这一回机会穿,怎可草率?我还是去绣坊里找姐妹们帮忙吧。”说着就着急要走。 荷花忍不住拉住她,问道:“姐,如今我都要成亲了。你就没有个心上人吗?说出来,趁势一起办了!” 海棠听了她的话,哭笑不得:“你这个不知羞的疯丫头,谁跟你似的。我没有这个想法,你管好自己就行。”说着,红着脸跑开了。 “她说没有想法,而不是没有心上人……”荷花一个人喃喃自语,“难不成是在偷偷暗恋谁?”她知道姐姐一直都是温婉含蓄的性子,直接问她,她肯定不好意思说。于是就去找紫鹃她们。 紫鹃近来正在忙于黛玉成亲的事宜,闻言摇摇头:“我不知啊……” “是啊,你眼里只有姑娘,哪里会留意其他的事。我去问雪雁、春纤她们去——”荷花正要去寻,她们二人已经手拉手进来了。 “找我们干什么?”她二人打趣她道,“你不在家好好备嫁,又乱跑什么?” 荷花便问她们知不知道姐姐海棠的心事:“一问你们,你们就说要等姑娘成了亲再考虑个人的事,一个个的人大心大,都不跟我说实话,跟我是越发生分了。” 众人齐声反呛:“是你自己天天往外跑,都不跟我们玩了。明明是你要跟我们生分,反而倒打一耙,诬赖我们。实在可恶!” 荷花怕她们真生了气,以后不理她了,只得赔笑道:“好姐姐们,是我不对。我是个没笼头的野马,你们别跟我一般计较。好歹跟我说说你们各自的心里话吧——” 她们都道:“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我们的事,你到时就知道了嘛!” 第131章 两对婚礼 还是春纤悄悄告诉她:“我看见过你姐姐一个人躲在屋里绣文具袋,当时还纳闷,给你弟弟做东西,怎么还偷偷摸摸的?经你这么一提,我才想起来,她常去贾家族学看你弟弟,莫不是在那里认识了什么人吧?” 荷花听了,笑道:“这就对了,我说她最近怎么奇奇怪怪的呢,常常一个人莫名其妙地发笑。原来也偷偷动了凡心了。” 于是,告辞离去,回到家里。只见海棠已经回来了,正坐在灯下绣嫁衣呢。 “明天再做吧,灯下做活伤眼睛呢!”荷花将她手中的活计拿走道。 海棠揉了揉眼睛,笑道:“哪里就那么金贵了!若不是你从小就坐不住,不肯好好学针线,如今又何需我受累?” 荷花信手在她的针线笸箩里翻出一个文具袋,故作不知地对她道:“好精致的活计,上面还绣着这么一大片,又是云、又是山的,得费多少工夫!是给小狗子做的吗?他那么调皮,给他也是白糟蹋了,不如给我吧。”说着就作势要往自己袖里塞。 海棠见状,急忙一把抢过来,紧紧捂住:“你又不上学,要这个干什么。我再给你做别的吧……” 荷花也不拆穿她,笑道:“罢了罢了,不过逗你一下,我时常还劝你少做一些呢!真的伤眼睛。” 到了第二日,荷花见海棠出门便悄悄跟在她身后。 贾家族学离此不远,很快就到了。此时正值下学的时候,荷花躲在墙角,看见海棠将一个走出来的书生叫住,两人走到僻静处。海棠将文具袋交到他手上。可惜,距离有点儿远,听不到他们说了些什么。 没多大工夫,见海棠跟他散了,往这边走过来。荷花忙将身子躲好,预备吓她一吓。 眼瞅着海棠走近了,荷花突然跳出来,果然吓得海棠惊叫出声。待看清来人是自己妹妹后,不禁朝她背上拍了一下,嗔道:“你这促狭鬼,好好的吓我干什么!” 荷花得喜洋洋地笑道:“这回可被我抓住了——昨儿问你你还不肯说,今天我可是亲眼看到了:不是说给小狗子做的文具袋吗?怎么到了那个人手里了……” 海棠早已羞得满面通红,在荷花的不停追问下,她才说出事情原委:“他是个秀才,因为家境寒微,所以在学里做了教书先生。我给他做东西,是为了感谢他在学里对小弟的照拂……” 荷花听了,撇撇嘴:“我才不信呢,我看你是拿小狗子当幌子,暗恋人家才是真的呢!” 海棠只是低下头不理她。 荷花便自顾自地道:“我远远看去,那个人长得倒也有几分玉树临风的味道。姐姐眼光不错,只是你做事太含蓄了。不趁早下手,等他他转头娶了别人,你岂不哭死?要不要我帮帮你——” “你别乱来!”海棠闻言猛地抬头,拒绝道,“我自己心里有数,你不要捣乱。一个猴一个栓法,你那套用来对付你那赵公子管用,在我这里未必适用。” 荷花只得作罢:“那好吧,你心里有数就行。” 接下来的日子,贾府上下的人都在忙于宝玉的婚事。整个大宅院里都洋溢着喜气。 转眼到了正日子,荷花由着众人将她打扮好了。然后不顾阻拦,执意要去看黛玉。 十年了啊!她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整整十年了,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她一定要亲眼看见黛玉穿嫁衣的样子才能放心。 黛玉已经盛装打扮好了,正坐在绣房里和姐妹们说话呢!三春姐妹都在不必说,还有妙玉、史湘云,连邢岫烟和薛宝琴也来了。 众人看见荷花走来,都笑道:“你也是个做新娘子的人,不待在房里等着新郎来接,乱跑什么?” 荷花对这些话充耳不闻。她神情激动,眼含热泪,走到黛玉身边笑道:“你今天真好看。” 黛玉伸手轻点她的脑门,笑道:“傻子,你也好看呀!” 荷花傻傻地笑着,看着黛玉戴着珠冠、穿着凤袄,光彩照人,像是仙女下凡一样。只觉得自己是身在梦中,这一天终于实现了呀! 黛玉见她这般情形,无奈地摇摇头。荷花平日里在打扮上是能简则简,今日这般盛装,乃是平生头一遭,看着跟别人家小姐也是差不多呢!偏偏她一脸憨态,全无新娘子的娇羞。 见荷花只顾拉着黛玉一个劲儿地傻笑,别人都笑她:“荷花这副样子,不像是出嫁,倒像是她要娶林妹妹呢!” 还是海棠和母亲赶来,才强行把她拉回房去。 “他们都不知道我的心事,我要见证历史性的一刻了!”荷花只能在心里呐喊着。 刚被拉回来,按坐在床上。就听见外面噼里啪啦响起一阵鞭炮声。 “新郎来接亲了!”人群开始欢呼起来。 海棠忙拿了盖头把荷花蒙起来。荷花刚想揭开一角看看,就被姐姐打了手。 只听海棠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给我规矩些,一辈子就这么一天,你不许胡来!按我们教你的做,一丝也不许出错!” 荷花轻轻点头,表示知道了。心中却遗憾地想:“可惜看不到林妹妹出嫁了,早知道就不跟她同一天结婚了。” 荷花昏天黑地的被人扶着走出来,上了花轿,花轿在街道上绕了一圈又从贾府正门抬进来。 两对新人在一起拜堂。荷花一边行礼,一边想,黛玉和宝玉也在旁边拜堂呢,他们都能看到,偏偏自己看不到,实在气人。 看到视线里的那一双靴子,她才收回心思,这也是自己的婚礼啊!一辈子不出意外,也就这一次了。老想着别人做什么,npc也可以有属于自己的幸福啊! 好不容易拜完了堂,进了洞房坐下,荷花这才有些紧张起来。 她头上的喜帕被掀开,视线中映着一张熟悉的笑脸。荷花放下心来,抿嘴笑了。听到周围人的哄笑,她才赶紧低下头,装作害羞的样子。 第132章 洞房花烛 等到人群都散去了,赵子常关上门,在她旁边坐下。 如今,视线里只剩他们两个人了。荷花有些不自在地抠着手指头。 一双温暖的大手握住了她的手,荷花不禁抬头看去,赵子常满脸殷切地望着她:“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 赵子常起身把灯剔亮,两人卸妆、更衣,梳洗过后,重新坐在一起。 荷花抱着他的胳膊,把头靠在他肩膀上,一脸满足地笑道:“我早就想这样做了。” 赵子常用指腹摩挲着她的脸,戏谑道:“就只想这样吗?没想别的……” 荷花抬手就给他一拳,觉得脸上发烫:“不是说有很多话想跟我说吗?让你说个够。” “我这也算是官场失意,情场得意了。”赵子常捧着她的脸,心中无限感慨,“我以前都没想过自己这辈子还能娶妻呢……” 荷花笑靥如花地望着他:“巧了,我也是。遇到你之前,我很怕长大,因为长大了就要嫁人了。要跟一个不熟悉的人成亲,还要过一辈子。要是遇人不淑的话,一辈子不全毁了…… 幸好遇见你了,跟你成亲我是不怕的。因为赵大人英明神武、正气凛然,是绝不会欺负我一个弱女子的。” “你这小嘴是不是抹了蜜?”赵子常直勾勾地望着她,突然俯身在她嘴上啄了一口,“真甜。” 荷花脑子里像炸了烟花一样,她挣扎要起身,却被他紧紧抱在怀里。荷花只好顺势坐在他腿上:“欺负我是吧,我可要欺负回去——”说着,双手勾着赵子常的脖子,仰起头就去亲他。刚触到他的嘴唇,后脑就被他的手按住,再也分不开了。 荷花这时候就觉得自己像一条鱼,一条咬了钩的鱼,自己越是挣扎,对方越是兴奋。她索性就放弃了,随波逐流。 好半天,赵子常才放开她,荷花气喘吁吁地伏在他怀里:“可恶,现在就开始欺负我了是吧……” “是啊——”头顶传来赵子常得喜洋洋的声音,“怕了吧?可惜你已经逃不掉了。” 荷花抬起头,看见他嘴角上沾着胭脂,伸手抹了一下,把泛红的指尖给他看:“谁是谁的猎物还不一定呢!” 赵子常抓住她的手,把她的手指按在自己嘴上,挑衅一般,嘬了一下。 荷花瞬间变了脸色,酥麻的触感从指尖一直痒到心上。 她暗道一声:“大事不妙!” 倏忽间,天旋地转,她人已经被他按在枕上了。 望着赵子常近在咫尺的俊脸,荷花声若蚊蝇地道:“把灯灭了先——” 赵子常一边手忙脚乱地解着衣带,一边摇头笑道:“不行,按规矩,喜烛是要燃到天明的。” “那你闭上眼睛……” “那更不行。” 他抬脚把帐钩踢开,绣着鸳鸯戏水的锦帐便如流水一般倾泻下来,把床榻围了个严严实实,看不到里面的情景。 只听见帐顶上挂着的金铃响个不停,从里面几不可闻地传出几声浅吟低唱。忽而,一只纤长的手伸出帐外,不久又缩了回去。床帐都在晃动着,如翻涌的红浪。转眼间,连绣着鸾凤和鸣的大红锦被都被踹到了地上…… 案上红烛越烧越旺,映着窗外摇曳纠缠的花影,清风徐来,满室生香。红泪滚滚流下,顺着烛台,一滴一滴落在铺着红绒布的桌面上,逐渐地干涸…… 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 天刚微微亮,洒扫的仆人就拿着扫帚,清扫炮竹留下的碎屑,整条大街像铺了一层花瓣。远远望去,一片红色。 荷花怕人笑话,顾不得酸软的身躯,催着赵子常起床。 赵子常起身洗漱了,看着荷花在那里揉腰捶腿的,忍不住从身后抱住她,下巴搁在她脖颈处蹭着:“急什么,还早呢!” 荷花被他的胡茬子扎得皮肤刺痛,反手推开他的脑袋:“讨厌死了,跟刚爬完一座山一样,浑身难受。不许再来烦我!” 赵子常倒是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听她如此说,笑得越发得意:“这下你总算服气了吧!” 荷花冷了脸不理他,独自坐在镜台前梳头。 赵子常将帕子打湿了递给她:“请奶奶擦脸——” “不许叫奶奶,显老!”荷花撅着嘴,拿过湿帕子,随便抹了两把,又递给他。 梳着梳着头,又把梳子往桌上一掷,生起闷气来。 赵子常知道她是自己不会梳妇人的发式,于是悄悄走去把自己岳母、荷花母亲请来。 荷花母亲进来,看见她披头散发坐在那儿,心中又好气又好笑,只得亲自拿起梳子给她梳:“都给人家当媳妇了,还叫娘来给你梳头,害不害臊?” 荷花满脸委屈地嗫嚅道:“我不会嘛!后面那几绺头发老是梳不好……” 母亲闻言,朝她脑袋轻轻敲了一下:“这就该打!教你的时候,你不好生学着,如今又说不会。只许这一次,好好看娘怎么梳的,以后再不会我也不管了。由你自己丢人去——” 荷花一脸懊恼:“好烦哦,早知道就剪了头发,当姑子去了!” 母亲又往她脑袋瓜上敲了一下:“又说浑话!” 荷花只好闭上嘴,不敢再说。从镜子里看到赵子常躲在一旁偷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装扮好了,两个人一起拜了父母和赵子常父母的灵位,又去见林如海,黛玉和宝玉已经在那里了。 荷花冷眼看着,黛玉如今梳着繁复的发髻,满头珠翠,又是另一种神韵,从小仙娥变神仙娘娘了。 林如海对他二人又是好一番嘱托,才放他们回来。 荷花拉着黛玉的手一边走,一边叽叽呱呱地说着什么。 宝玉和赵子常跟在她们身后并肩走着,宝玉对赵子常以“姐夫”呼之。 拜完贾政和王夫人,又去拜见贾赦和邢夫人。贾赦果然躺在吭哧吭哧地喘着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紧接着尤氏婆媳、李纨、凤姐和三春姐妹等一大帮妯娌、小姑都围着黛玉说笑不停。荷花跟着黛玉一个个地见了礼,头都快转晕了。 第133章 闺房之乐 好不容易等他们都散了,荷花才有机会拉着黛玉说悄悄话:“你昨晚好过吗……” “该死,该死!你这痴丫头,怎么什么都问……”才说了一句,黛玉便红了脸,制止她再说下去。 荷花满肚子的话想要说,见她没有想交流一下的意思,只能全憋了回去。 不一时,宝玉和赵子常也拜完亲友回来。荷花冷眼看着,宝玉和黛玉两人相处与往日并无不同,真如老夫老妻一般。荷花眼睛滴溜溜乱转,心中有无限猜想。 反观她和赵子常,她是连正眼都不敢给他一个,他的目光太吓人,像要把她生吞活剥一样。荷花磨磨蹭蹭的在黛玉这儿待了许久,在紫鹃雪雁的再三催促下,才肯回自己新房里去。 刚进了屋,赵子常就关了门。 “哎,你……”荷花有些无奈,小声嘟囔着,“好歹让我缓一缓……” 赵子常一边换衣服,一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荷花连连摇头,坐在镜台前,从镜子里偷偷观察着他。 赵子常摘了发冠,换了家常衣服,又走到她身后帮她卸掉钗环。 “你看,我们两个人多般配。”他把脑袋跟她凑到一起,看着两个人镜子中的影像,发出感叹。 荷花“噗嗤”一笑,用手轻拍他的脸颊:“说实话,你以前真的没有结过婚吗?你都快三十岁了啊!” “小生今年二十六,离三十还远着呢!”赵子常摇摇头,神色变得黯然,“不是给你说过了吗?小时候订过娃娃亲,可我父母守城牺牲后,人家就退亲了,根本没成过婚……” 荷花有些愧疚地站起来,抱了抱他,安慰道:“是我不对,又勾起你的伤心事了。以后我再也不怀疑你了。” 赵子常脸上重新有了笑容,将她揽进怀里,手指轻点她的鼻尖:“怎么这样乖?我还是喜欢你昨晚倔强不屈的样子……” 荷花听罢,啐了他一口,脸上如被火烧:“呸!这算什么,欺负我一个弱女子,算什么英雄好汉!” “给你说了,要是受不了就喊停。你自己嘴硬,不肯服软,能怪我吗……”赵子常满眼的得意。 荷花心中有些挫败感,难道以后就这样任由他压自己一头?不行,让她伏低作小是不可能的。 于是梗着脖子对他道:“昨晚是我没发挥好,今晚由我来主导,绝对叫你跪地求饶——” 赵子常听了努力憋着笑,点点头:“嗯,听你的。” 荷花这才满意地笑了。 这时,便有人在门外叫他们出去吃饭。 出来时,荷花的父母姐弟都已经在等着他们了,两人忙入了席。 饭桌上一家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荷花心不在焉地扒了半碗饭,就说吃饱了,回到房中,匆匆洗漱后就往被窝一钻。 过一时,赵子常才回来,见荷花规规矩矩躺着,心中暗笑。只好自己一个人洗漱了。 荷花听到他的脚步声走近了,忙翻过身面朝里躺着。 赵子常也钻进来,在她耳边悄声笑道:“不是说今晚由你主导,你怎么回避了,是害怕了吗?” 荷花翻过身,朝他笑道:“谁怕了,我只是在休息。现在休息好了,你可要当心了——” 赵子常闻言,平躺下来,对她笑道:“好好好,那你出招吧——” 荷花忙下去把灯吹灭,然后摸黑回来。 两个人叽叽呱呱地不知闹些什么,直到夜深了才安静下来。 次日一早,黛玉坐在妆台前梳头,宝玉站在她身后拿着些簪钗往她头上比划着:“妹妹,戴这一个吧,这个红宝石的配你今天的衣服。”黛玉点点头,任由他给自己簪上。 然后又要给黛玉画眉,黛玉拂开他的手,嗔道:“不用你,我喜欢自己画。” 宝玉悻悻地缩回手,口里又笑道:“今天的胭脂用这个桃红的吧,这个颜色配妹妹今天的妆容。 黛玉哭笑不得:“你去洗脸吧!自己不好好收拾收拾,老在我这里捣什么乱?” 宝玉只得恋恋不舍地走开。 紫鹃雪雁她们在一旁看着偷笑:“宝玉越活越回去了,怎么又像小时候那样了……” 打扮完就得去跟长辈请安,王夫人不敢让黛玉立规矩,便笑道:“我这几日吃斋,就不留你们小两口了。” 黛玉和宝玉出来后,见了贾政又去见林如海。林如海便留他们一起吃饭。 黛玉不由得问道:“荷花还没起吗?今日又迟了!” 宝玉笑道:“一会子可要好好羞一羞他们。” 正说着,荷花跟着赵子常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荷花一脸挫败,无精打采的,赵子常精神抖擞,显然胜败已定。 黛玉笑道:“好个懒丫头,日日叫我们等你。” 荷花只低了头不说话。 赵子常呵呵一笑:“明日一定好好监督她,不许她偷懒。” 荷花望着他张口结舌,心里气恼,又不好说什么。 回来时便自顾自地走,不理他。赵子常追上她,在她耳边低声道:“怎么样?认不认输?今晚还要不要比?” 荷花听着脚步,抬起头,对着他龇着牙笑道:“赵大人威武,小的已经认输了。行了吧?” “认输就好。”赵子常露出胜利者的笑容。 拉着她回到屋里,见荷花垂头丧气地,便安慰她道:“傻丫头,这有什么好沮丧的。人家都说,男人过了三十岁,就开始走下坡路了,你先让我得意几年。以后还不是任由你搓圆捏扁?” 荷花听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真是不正经,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 “你又不是外人。”赵子常抱着她,看着她的眼睛道,“你是我的妻子呀!我们俩要过一辈子呢,自然是什么都要跟你说了。” 荷花点点头:“说的也是。我跟你说啊,我可是个醋坛子。你娶了我,这一辈子就只能有我一个人,不能再找别人了!” “这个自然,我爹一辈子也只有我娘一个人。”赵子常搂紧了她,“你也只能有我一个人,不能再找别人了。” 荷花笑道:“我肯定不会的啊。” 第134章 送走贾赦 转眼间,距离他们成婚已经过去了一个月。这日,众人聚在一起商议今后的打算。 林如海已经正式辞了官,办完了一系列流程。吩咐了下人去打扫祖宅,这几日正忙着收拾东西,准备回苏州的事宜。 赵子常看了看荷花,笑道:“送义父回姑苏后,我们俩打算出门游历一番。” 荷花接着道:“我还想去他从小长大的地方看看,拜祭一下我那未谋面的公婆。” 众人都道:“这也是正理,只是路上一定要多加小心。” 他二人点点头。 正说着,只见贾琏匆匆忙忙走了进来:“哎!你们听说了吗?北边的军队跟咱们的朝廷开战了……” 众人听了,虽然心惊,却也在意料之中。只是,如此一来,百姓又要受苦了。 冯家父子的军队势如破竹,一路上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转眼已经兵临江淮防线。 荷花不禁问道:“咱们是不是又得出去逃命啊?” 宝玉摇摇头:“南京城乃六朝古都,又是今朝的留都。他们既然自称正统,自然不会像顺军那样没有章法地蛮干。大概还是要争取和平解决的……” 众人又看向林如海,询问他的看法。 “宝玉说的也有道理。只是咱们陛下的皇帝梦还没做够,怕他不肯投降呢!”林如海捻须思索着,“不过嘛,朝中这些大臣我可太了解了!若是情势真到了那个份儿上,他们会替陛下写好退位诏书的……” “北边也一样——”赵子常冷笑道,“等南北统一之后,他冯家父子怕是要黄袍加身了!” 林如海叹了一口气,神色黯然:“这几年真如黄粱一梦,我还幻想着他们能延续国祚呢!原来,自先帝驾崩,一切就已经结束了……” 黛玉见父亲这副神情,十分心疼,出声安慰道:“爹爹,您已经尽力了……” 林如海摇摇头,苦笑道:“不就是改朝换代嘛!自古有之,此皆天意使然,非人力可挽回者!” 荷花不禁转头看向赵子常,后者也是一脸落寞。荷花便安慰他们道:“起码咱们把戎羌人赶出去了,免使我们百姓受异族奴役!若他能使百姓安居乐业,上面那个人是姓牛还是姓马,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你说得也有道理。”赵子常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只是我心中意难平罢了!” 就算想通了,他也释怀不了。明明他们那么努力地筹措军费,努力想让边境安定下来。抄了那么多王公贵族,把人全得罪光了,留下一身骂名。他从未后悔过,可是最后却什么都改变不了…… 这时,有下人急忙地赶来,回禀道:“大老爷没了!” 众人听了都站了起来,贾琏赶紧奔过去处理。 好在,一应东西先前都已经备下了。 邢夫人哭得十分哀戚,她嫁入贾家半生没有生过一儿半女,一直靠讨好着贾赦过活。如今贾赦也没了,她怕自己一点儿倚仗都没了。以后只能看别人脸色过日子了,叫她怎么能不悲伤! 迎春和韩琦夫妇忍痛帮着料理。 贾琮和贾兰都从学里赶了回来,也帮着料理丧礼上的事宜。 贾赦的丧葬事宜全由贾琏负责操办。他还是第一次办这种大事,每日里忙得脚不沾地。 凤姐见状笑道:“现在你可算能知道我以前有多不容易了吧?” 贾琏赔笑道:“是啊,如今我才切身感受到了,奶奶当初的不易。我有不懂的地方,还希望奶奶不吝赐教!” “好说好说——”凤姐笑道,“里面的事还是我来管,你管外头的。” 贾琏:“那又得让你受累了。” 凤姐摇头笑道:“不算什么,比以前简便多了,如今不过只有几家旧时亲友,咱家人口也少了许多,倒不难管。” 按礼制,停灵七七四十九天后便给贾赦下葬,期间也没有奢靡铺张。 送灵的队伍还是挺长的,白漫漫的占了一条街。荷花想,贾赦这也是寿终正寝了。荣华富贵一辈子,不过是最后几年受了一点儿罪,实在是好命啊! 贾赦的丧事办完,林如海便动身回姑苏了。 贾政和王夫人等人依依不舍地送他们离开。 因为弟弟还在南京上学,荷花的父母也在这里开了间早点铺子,海棠还在跟那个教书先生不紧不慢地拉扯着。 全家人将荷花送出门来,洒泪而别。 林如海和黛玉、荷花各乘一辆马车;宝玉和赵子常带着人骑马,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地护卫着。 行了几日,到达姑苏林家的祖宅。 马车刚停下,荷花就迫不及待地跳下来。 赵子常下了马,对她笑道:“你稳重些,小心崴了脚!” 荷花笑嘻嘻地走上前来,挽住他的胳膊:“崴了脚就叫你背我!” 黛玉由着紫鹃她们把她扶下来,对他们二人之间的情形早就见怪不怪了。 宝玉便扶着林如海下来,一行人走进门去。 门一推开,就仿佛进去了另一个天地。 人都说,苏州园林甲天下。林家祖宅历经几代人的建造、修缮,已经十分的精巧别致了。可谓是一步一景,步移景换。 亭台楼阁,泉石花木,无一处不精,看得荷花眼花缭乱。 林如海笑问:“这园子可还行?” 荷花忙不迭地点头:“很是精妙,我看比大观园强!那个一看就是人力穿凿的,不如这里天然野趣!” 林如海听了自是欢喜:“既然喜欢,那你们夫妇便长住下来,何必再出去风餐露宿的!” 荷花摇摇头:“这不一样的。”园子再好也是人造的,怎么能比得上外面的广阔天地? 黛玉笑道:“爹爹也不用劝他们,你是年纪大了,才想着落叶归根的。若你再年轻二十岁,定是心比他们还野呢!我和宝玉是没本事,等以后天下太平了,也要出去逛他个三年五载的!” 林如海听了哈哈一笑:“我如今也不算很老,以后你们也得带上我才行。” 宝玉忙道:“岳父大人放心,一定带你的。” 众人便都笑了起来。 一时,下人来回复说,已经安排好了各人的住处。于是,他们便各自回房安歇。 第135章 改朝换代 南京重光帝投降的消息传到姑苏的时候,荷花和赵子常正准备启程呢! 林如海自嘲道:“如今我只是个前朝遗老罢了!” “那我就是前朝余孽!”赵子常阴阳怪气道,“等着看吧,接下来定然是弘武帝退位的消息。不知道他冯家父子改的国号叫什么……” 荷花知道,冯家父子在他眼里就是乱臣贼子。他的朝廷,早在当初就已经随着先帝亡于景山了。 “好了,咱们该上路了——”荷花拉着他道。 黛玉含泪望着她:“路上当心些!尽量走官道,不要图近走小道。在正经客栈投宿,别为了省钱去住黑店!” 荷花认真的点点头:“你放心吧!我们不是不知分寸的人。在家好好的,我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的。” 两个人拉着手,又絮絮叨叨说了许久,才挥泪作别。 赵子常扶着荷花坐在马车上,濯刀驾车,赵子常骑着马跟在他们后面。荷花从往外车窗看去,黛玉他们一直站在那里目送他们,直到车子转了弯,荷花才放下车帘。 “是不是舍不得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呢!”赵子常骑着马在外面对她笑道。 荷花探出头去,对他道:“这说的是什么话?不舍是有,后悔又从何说起呢?感情好归好,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就像你和义父,执念于忠臣不事二主,不肯当新朝的官,这是你们心里的道。我自然也有我的道。” “那你的道是什么?”赵子常闻言,不禁问道。 荷花张了张口,莞尔一笑:“我不告诉你。”说着,缩回脑袋,把帘子放下了。 到了渡口,他们弃车登船。 船上有乘客议论新朝廷的事,有人道:“弘武帝退位让贤给冯将军了。冯将军推辞了好几次,因是众望所归,没办法只能接受了。” 赵子常听了,冷哼一声,荷花急忙拉着他的袖子不许他说话。 又有人说:“咱们冯将军灭了戎羌,为咱们除了这个心头大患,他登基也是应当的。更何况,他的军队与别人不同,纪律严明,从不滋扰百姓。沿途民众,谁不说好啊!” 荷花见赵子常脸色越来越黑,只得紧紧抱着他的胳膊。像勒着一头倔驴的缰绳。 “所以,他说咱们乃是大舜正裔,于是改国号为虞,咱们以后就是虞国人了……” 赵子常再也听不下去了,站起来往舱外走去。 荷花跟着他走到甲板上,赵子常望着茫茫江面,默默无言。 荷花自顾自开口道:“这就叫滚滚长江东逝水……是非成败转头空。只有青山依旧在……” “你是不是想说,功名利禄都是浮云?只有山河才是永恒的。”赵子常不禁笑道。 荷花摇摇头:“不不不,山河也不是永恒的。君可知沧海桑田的变换?万事万物都是不停地在变化着,唯一不变的,只有变化本身罢了!所以,朝代更替又算得了什么呢?你我不过是沧海一粟,天地间一蜉蝣。我们所能感受到的,不过一朝一夕而已。” 赵子常望着她,像是重新认识了她一般:“你小小年纪,哪来那么多感悟!” 荷花握紧了他的手,望着水天一色的风景,心里有些空旷之感:“我想让你开心一些。你没有错,对无力改变的事,也不该有负罪感。你也不是前朝余孽,你只是你,你该有自己的人生。我会一直跟你在一起,跟你走出这一片阴霾。” 赵子常大为感动,将她揽进怀里:“不用担心,我没事。我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很开心,我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今生可以遇见你这样好的女子。我会把余生所有的喜怒哀乐都给你。” “赵子常,你好肉麻。”荷花钻进他的怀里,蹭了蹭。 渡了江,他们还是决定走陆路,一边走一边体验各地的风土人情。 进了南通城,只见城中已经恢复了战前七八成的热闹。百姓脸上也都洋溢着喜气。 荷花他们在客栈住下。刚坐了没一会儿就有官兵来巡察。好在他们有路引凭证,没有被为难。 店小二赔笑道:“你们是外地人,不知道,咱们这里时常会遭到倭寇侵扰。所以,官兵时不时地就会来查,怕倭寇混进城里作乱,是为了城中百姓的安危。你们不必惊慌。” 荷花皱眉道:“我最讨厌倭寇了,要是能把他们全灭了就好了!” 赵子常笑道:“别担心,有我在呢!谁都伤不了你。” 荷花用力地点点头。 他们三人用了晚饭后便歇下。 到了半夜,忽然被一阵嘈杂声惊醒。荷花睁开眼一看,赵子常已经穿好了衣服,正要出去看。 荷花忙起来道:“等等我——”说着披了衣服,趟着鞋走到他面前。 赵子常帮一边帮她整理衣服,一边嘱咐道:“怕是倭寇在作乱呢!你跟紧了我,不许乱跑。” 荷花一边提鞋,一边满口答应着。 拉开门,只见濯刀已经拿了武器等着了。 赵子常提着剑带着他们走出去。 店里的伙计正用木板顶着门窗,见他们走出来,忙道:“城里进了倭寇,外面官兵在剿捕呢!几位快回屋里躲着。” 他们几人不以为意:“我们去帮帮忙——”说着就打开门走了出去。 伙计又忙把门关上。 来到街上,循着声音找过去。赵子常不禁又嘱咐荷花:“自己当心些,不要慌,害怕就叫我。” 荷花紧张地握紧了赵子常给自己打的那杆红缨枪。 这枪比一般的长枪轻一些,她用着更趁手。 赵子常说,兵器一类是“一寸长,一寸强”,她力气不如别人的时候,近战是要吃亏的,所以叫她练枪。 而用长枪的话,可以凭借灵活的身法,弥补力量上的弱势。“你爬树那么溜,想来身体是挺灵活的。”赵子常曾这样调侃她。 荷花则很是羡慕他那种可以飞檐走壁的轻功。赵子常笑道:“那是童子功。要从小练的,你如今才学怕是有点儿晚了。不过勤能补拙,多练练,总能比常人身法灵活些。” 第136章 抗击倭寇 随着喊杀声越来越近,荷花的心渐渐提到了嗓子眼上。 一股倭寇朝他们这边奔逃过来。赵子常已经取出了弓箭,张弓搭箭,“嗖嗖——”两下正中敌人,转眼已经把箭嚢里的箭射完。然后飞身入场,提着剑杀进场中。濯刀也解下双刀,杀了上去。 荷花是第一次参与实战,她握紧了手中的红缨枪,在一旁身法灵活地扎那些漏网之鱼。 她心中默念赵子常教她的口诀:什么前手如管,后手如锁;去如箭,来如线……主打一个灵活走位、下手稳准狠。 一枪下去,敌方滋哇乱叫。“抱歉,扎偏了!”本来要扎脖子,又扎肩膀上去了。荷花扭头躲过飙出来的血线,回身拔枪,横枪一扫,倒地后顺手补上一枪,送他归西,动作行云流水。 “不要让他叫,吵死了!”濯刀对她刚才的表现有些不满。 “哦,知道了!”荷花一边回答,一边脚下不停,一边躲避倭寇的攻击,一边挥枪回击。 正要退步跟敌人拉开距离,不防脚下踩到了敌人的尸体,差点被绊倒。 还好赵子常眼疾手快,一只手拉住她的后背,另一只手反手劈出,把攻击他的倭寇击杀。 “怎么顾头不顾腚的!” 荷花来不及回答,又有倭寇朝她扑来,连忙去抵挡:“什么意思,柿子挑软的捏吗!”她不敢分神,脚下生风一般,与之缠斗。 这时,追击的军民也赶了过来,众人一起,将这一小股倭寇尽数杀死。 “多谢三位侠士出手相助!不然这些倭寇跑出去跟城外的主力汇合了。”为首的将领对他们感激道。 赵子常淡淡地道:“不必谢,这是每个大……大虞百姓应该做的。” 他们边走边说,混熟以后,那将领道:“末将刘鼎,是本地驻军的千总。听闻有倭寇混进城中,所以前来捉拿。” 赵子常看了一眼荷花,对他笑道:“巧得很,内人也姓刘呢!” 刘本来就是大姓,出门遇到同姓也不稀奇。 荷花便学着他们的样子,抱拳道:“民女刘采荷,幸会幸会!” 赵子常忍不住笑出了声。荷花不满地偷偷朝他后腰掐了一把。 赵子常便问这些倭寇的具体情况。 刘鼎道:“这几年,倭寇趁着我们国家动乱,大肆劫掠东南沿海诸地。幸而,国朝定鼎后,朝廷派了戚建辉将军前来剿灭倭患。这些倭寇是上月自江南败退,窜至南通州为患,大约有四千多人。他们白天躲在海上,到了夜间就与城内的奸细里应外合,大肆劫掠。 幸而,如今咱们加强了防御,没叫他们的主力进来,否则城中定然损失惨重。 如今咱们得去海门县支援,听说那边形势十分严峻。” 于是荷花和赵子常、濯刀三人,便随同驻军一起奔赴海门县。 他们在海门县英勇地抵挡了倭寇长达半个月之久。在这半个月里,海门县的守军和百姓众志成城,共同抵御着倭寇的猛烈进攻。尽管敌众我寡,但他们凭借着坚定的信念和顽强的毅力,一次次地击退了倭寇的攻势。 就在这危急关头,戚建辉将军率领大军从东南沿海驰援而来。他的到来无疑给海门县的守军和百姓带来了极大的鼓舞。戚将军迅速部署兵力,与当地军民并肩作战,共同抗倭。在他的指挥下,守军们士气高昂,奋勇杀敌,终于将这些嚣张一时的倭寇全数消灭。 战斗结束后,戚将军率领得胜之师返回朝廷,受到了皇帝的嘉奖和百姓的赞誉。然而,他深知海上贼寇的威胁并未完全消除,于是下令让部将周将军率领本部人马留在通州,驻防军事要塞。 周将军接到命令后,立即着手重新铸造防御体系。他组织士兵们加固城墙、修建炮台、挖掘壕沟,并配备了充足的武器和弹药。同时,他还加强了海上的巡逻和监视,确保能够及时发现并击退任何企图侵扰的贼寇。 在周将军的精心部署和严格防守下,通州地区的防御力量得到了极大的提升。海上的贼寇们再也不敢轻易侵扰这片海域,百姓们的生活也逐渐恢复了往日的安宁与平静。 刘鼎也从千总晋升为通州守备。 如今倭患已除,荷花和赵子常、濯刀便要继续赶路了。 刘鼎特意在酒楼为他们饯别。 “赵兄明明有将帅之才,为什么就是不愿意为朝廷效力呢?”刘鼎不禁感叹道。 赵子常干笑了两声,没有说话。 荷花只得道:“他呀,闲云野鹤惯了,不喜欢被约束。军中规矩极多,他受不了的。” 说完,荷花一转头,就见赵子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朝他瞪回去,心道:“你不便说的话,我替你圆了回去,你该谢我才是!” 席间赵子常话语极少,只是一杯接一杯的给自己灌酒。 回到客栈的时候,脚步已经踉跄了。 荷花扶着他坐下,拧了湿帕子给他擦脸。 赵子常醉眼朦胧地拉着她的手。按在自己胸膛上:“小荷花,我的心跳的好快!” 荷花感受着,确实如擂鼓一般,把手抽出来:“喝醉了是这样的。” 赵子常抱着她不放,一定要让她坐在腿上,用自己滚烫的脸蛋子去贴她的小脸:“头好晕,帮我宽衣好不好——” 嘴里说着,却伸手去解荷花的腰带。 “别闹!痒的很——”荷花拍开他的爪子,怀疑他在装醉。 她欲起身,赵子常却索性将她横抱起来。刚一站起身,身子就往前一晃,吓得荷花搂紧了他的脖子。 赵子常嘿嘿一笑,两个人就倒在床榻上。他像一座山一样,压得荷花喘不过气来。 “这时候扇他两个嘴巴子,他明天会不会记得?”荷花自顾自想着。 忽觉身上一松,荷花低头一看,腰带不翼而飞。 “你别像头蛮牛一样啊……”荷花的哀叹声被他堵在喉咙里。 她脑中飞快地想着应敌之策,可惜计策还未施行就已经溃不成军了。 第137章 故地重游 于是,第二日便起的迟了。 开门就看见,濯刀一脸怨念地站在门口。 他二人匆匆洗漱了,便带上干粮上路。 时节渐渐由春入夏,越走越热了。这一路上,所见皆是战后重建的热火朝天的景象。 离京城越近,荷花越能感受到赵子常情绪上的变化。 什么叫物是人非、物人两非,他们踏入京城之后,终于有了深切的体会。 他们走在街上,边走边看,建筑上还有战争留下的痕迹。街上人们的脸上挂着劫后余生的笑容。 他们先去了宁荣街,这里明显已经落寞,门庭冷落,不复昔日的繁华。 “我们当年还曾翻墙进去找东西呢!”荷花笑道。她四下里望了望,蹬着墙壁爬了上来。 “如今我自己也能上来了!”荷花朝他勾勾手,“你也上来吧——” 等到赵子常也爬上来之后,荷花龇牙咧嘴地朝他笑着。 赵子常还未解其意,荷花便抬脚将他踢了下去。 “哈哈哈哈哈”荷花跳下来,笑得欢畅,“如今可算是报仇了!” 赵子常站起来,笑得一脸淡然:“我让着你的。” 荷花便觉得没意思起来。两个人就在宅子里转了转,又走进大观园里来。 刚转过假山,只听“嘎”地一声,一群野鸭子朝着沁芳池飞去。 “如今这里成了畜生的天堂了!”荷花不禁感慨,“当时我差点死在这里,还好你及时出现——” “你是因为我救了你才喜欢我的吗?”赵子常忽然发问。 荷花打量着他的神色,竟从中看出一丝不自信。 “哎!我当初那个阳光开朗大男孩,怎么变抑郁青年了?”荷花不禁心中感慨。 她摇摇头:“更早的时候就喜欢了。” 赵子常点点头,又问:“你是更喜欢以前的我,还是现在的我?” 荷花知道这个不好回答,便反问道:“那你呢,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不回答就已经是答案了。赵子常心里自嘲,有些东西终究是回不去了。 “我不告诉你。”他快步走过去,就给她一个背影。 “大老爷们竟然还害羞!”荷花心中腹诽。 她小跑两步,挽着他的胳膊。 两人便出来,坐了马车,往赵家宅子走去。 濯刀已经在大门前等着了。 赵子常问他为何不进去。濯刀脸色变得难看起来:“爷,咱们家被别人占了。” 赵子常闻言望去,果然已经焕然一新,门上的牌匾都已经都已经换成了别人的姓氏。 荷花道:“可恶!咱们去衙门打官司,给他要回来!” 赵子常摇摇头:“不必了,反正我也不会在京城住了。” 这不是他的风格啊!荷花知道他心情不好,便拉着他去林府。 好在林家先前派了下人来住着,宅子没被别人占去。 守门的人恰巧也认识她,便放他们进来了。 “幸好还有个落脚地!” 众人便先安顿下来。 睡到半夜,荷花听见身旁有动静。睁眼一看,却是赵子常起来了,在穿衣服。 见他这样,不像是起夜,倒像是要出门。 荷花忙披衣坐起来,对他道:“你这样让我很没安全感。幸亏我觉轻听见了,不然的话,半夜睡醒,枕边人没了,这多吓人?” 赵子常笑道:“下次把你打晕。” 荷花冷哼一声:“你现在有点儿阴暗扭曲了。” 说着也穿衣起来。赵子常无奈,只好带着她出来。 两人趁着夜色,来到了皇宫后面的景山上。 荷花感叹着:“枉我曾在京城住了那么多年,其实到过的地方很少呢。” 赵子常不答话,走到一棵歪脖子树下,抬头望了半天。荷花正不解其意,忽然见他跪下磕起头来。 荷花意识到了什么,一下蹦出三里地外:“你、你这是在祭拜先帝?!” 赵子常站起来,夜色中看不清他的表情:“是不是后悔跟过来了。” 荷花强自镇定道:“我听说先帝后来移葬入南京祖陵了,这有什么好怕的!”她曾经可是坚定?唯物主义者,才不会怕鬼呢! 赵子常却摇摇头:“躯体不过是一副臭皮囊而已。他的英灵是不会离开京城的。” 荷花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你现在真像一个未亡人……” “本来就是啊……”赵子常笑得凄凉,“我一片孤臣孽子之心,只能在今夜抒发一二。” 荷花走过来握着他的手:“你还有我呢。人生还有很多乐趣,不要如此灰心。” “先帝待我有知遇之恩。当年我不过是一个军户家的孤儿,无权无势,是他破格提拔我,使我有机会报效国家。不管别人怎么看他,他对我的恩情,我是不能忘的。”赵子常眼中有泪光闪烁,“如果连我都背叛了他的话,他在下面该有多伤心……” 荷花点点头:“就像我跟林妹妹。我本来是她的丫头,可她对我的溺爱早就超出了主仆的范畴。若是让我在你和她之间选一个,我肯定选她的。” 赵子常看着她,无奈地笑了:“你这样类比也没错。放心吧,过了今夜,我就放下我的旧臣身份。以后,专心对你。” 荷花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何德何能啊!其实,以你的条件,可以找到比我更好的姑娘的……” 赵子常摇摇头,正色道:“什么叫更好?是家世更高、还是相貌更美?——那些对我有什么意义呢!人活一世,不过是寻一知己相伴。若是话都说不到一起去,纵是富比石崇、貌若天仙,又有什么趣味!” “你说得对!”荷花点头如捣蒜,“我也是这样想的。我就一直觉得自己很幸运,虽然是下人出身,但遇到了林妹妹那样的好人,她从来没有轻贱对我;长大后又遇到你,你也没小瞧过我。” “真是个傻丫头!”赵子常拉着她的手,边走边道,“那是因为你自己本身就好。你天生就有一副侠义心肠,对人一片热忱,总是不顾自己的安危去帮助别人。你就该有好报。” “是吗?”荷花懵懵懂懂地,“我有你说的那么好吗?你说的这些好处,我觉得用在你的身上更合适呢!” 第138章 重遇彩明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夜幕中,赵子常和荷花手牵手,边走边念。 “这个我会背——”荷花接着道,“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子常,我知道你心中有无限愁苦。可能只有随着时间的推移,你心中的阴影才会逐渐淡去。我只是心疼你,当年初见你是那样意气风发。我那时觉得你真是个好人,又有本事,还没架子……” “回不去了……”赵子常摇头苦笑,追忆往事,只剩无限感慨,“我那时不知天高地厚,以为只要努力就能改变一切。可冥冥之中就像有一双无形的大手,轻而易举,就能把我们的所有努力推翻,使之回到既定的轨道上去……既然尘埃落定,我也没必要再说什么了,好歹没叫这天下落在异族手中!” 两人走着走着,忽见前面闪现一点火光,隐隐闻得哭声。荷花只觉得毛骨悚然,赵子常握紧她的手:“不怕,许是濯刀在祭拜浣剑……” 听到浣剑的名字,荷花心中一痛,眼前又浮现出那个少年的笑颜。 走近了,果然看见一个人影蹲在地上烧纸。 “浣剑从小就跟着我走南闯北,到头来却没个好结果……”赵子常声音哽咽道。 他们也蹲下来一起给浣剑烧纸钱。山林寂静,夜色浓得似要化不开。这一点火光,映照得他们的脸色忽明忽暗。 “我跟浣剑都是孤儿,是在爷的照顾下长大的。浣剑和我一样,都希望爷能过得舒心自在!”濯刀擦着眼泪安慰赵子常道,“如今爷已觅得佳侣,浣剑知道了定然也是高兴的。” 赵子常神色黯然,脑海中闪现着当日的情景,用力闭上了眼睛。 “浣剑小哥与我相识时日虽短,但我们是极谈得来的。他的音容笑貌还存在我们心里,只要我们不忘了他,他就不曾离去。”荷花握着他的手,轻声安慰着。 荷花未曾亲眼看到浣剑牺牲时的场景,她知道自己无法完全体会到他的心境。 “是啊,我会永远记得他们……”赵子常睁开眼睛,瞳孔里映着火光,悠悠地道。 说罢带着他们离开景山。 天光渐亮,天上层层叠叠的云,被朝阳染成绯色。又在太阳升高后逐渐淡去,全被金光取代。世事如云般变幻莫测,每个人身在其中,就像江心的浮萍,聚散离合,总是不由自己。 此时,三人走到热闹的街市上。荷花肚子已经在咕咕叫了,她拉着他二人在早点摊子前坐下。 拿起跟她脸一样大的热气腾腾的大包子,一口咬下去,馅汁顺着嘴角滑落,松软的皮和着鲜美的肉馅,充斥着口腔,越嚼越香。荷花一口气吃掉两个大包子,这才捧起那碗热乎乎的豆浆,用手转着碗喝着。 一口气喝干,她放下碗,手掩着口打了个饱嗝。赵子常很自然地拿着帕子帮她把嘴角擦干净:“再吃一个吧!” 荷花摇摇头:“已经吃饱了,你们俩吃吧。” 濯刀放下碗,道:“我们也吃饱了。” 于是,赵子常便叫过老板来结账。 结了帐,他们正要走,身后忽然有人叫道:“这么巧,你们也在这里!” 荷花等人转头看去,却是彩明带着一群人走了过来。 这实在是意外之喜,荷花迎上去,含笑道:“好巧啊!我们才来京城,正打算去拜访你呢!谁知道竟在这里遇到了——” 赵子常也跟过来,他们有这个行程吗?他怎么不知道…… 彩明见荷花梳着妇人的发式,心下了然,佯装不悦道:“听说你们二人成了亲,姐姐好狠的心,竟然连个请帖都不给我!还说把我当亲弟弟呢,原来都是假话……” 荷花听了,心中有些尴尬,不知如何作答。赵子常不愿意与冯家的人为伍,又怎么可能请他呢…… 只得赔笑道:“不是假话。因为当时我们远在南京,婚事又办的匆忙。京城路远,实在是来不及请你了……” 彩明犹不满道:“就算我赶不过去,也该传个喜讯给我。让我从别人口里得知,岂不显得姐姐与我生分了?” “你说的对。”赵子常走上前来,对他道,“是我们思虑不周,抱歉了。” 彩明闻言转过头望着他,又道:“赵兄也是,你当初不告而别,叫我在陛下和太子面前落了好大的不是呢!” “是我们夫妇二人不对。”荷花忙道,“如今,好不容易见了面,你就别一直数落我们了。不然,我们在你面前再重新结一次婚?” 彩明哭笑不得地摇摇头:“算了算了,大街上一直站着说话,也不像样。我的府邸就在前面不远,不嫌弃的话,请二位随我到寒舍一叙。” 他们哪里敢说个不字,否则又有一大堆不是等着他们了。 走了不远,果见彩明带着他们走到一处府邸门前。门人皆称他为“大爷”。 荷花等三人随着他走进来。 “这宅子是前朝某个官员的府邸,太子殿下赏赐给我居住了。”彩明边走边道。 荷花不禁问道:“太子是冯紫英吗?” “嘶——”彩明闻言停下脚步,对荷花正色道,“今时不同往日,姐姐切勿直呼他们的姓名。” 荷花尴尬一笑,忍不住又问:“那你如今是什么官职呢?——这个总可以说吧?” 彩明请他们到厅中坐下,道:“我是翰林院编修。” 荷花当然不明白这官职是大是小,转头用眼神询问赵子常,后者道:“是个文职。不过官职不过是个方便办事的名头,重要的是令弟乃太子心腹,前途定然无可限量。” 彩明谦让两句,又问他们在京城住在何处,力邀他们来他这里住。 荷花忙道:“不必麻烦,我们现在在林府住着呢。你也知道,我现在是林老爷的义女,住在那里极为方便。何必再叨扰你呢!” 第139章 靖南公主 彩明见她执意不肯,只好作罢。 正说着,下人来报:“靖南公主来了——” 荷花等人听了,忙起身欲回避。 彩明制止道:“无需回避,早晚要见的。” 众人听了,知他话中有话。只是荷花心中苦恼:见了公主岂不是要行国礼? 她转头求助赵子常,赵子常握了握她的手,以示鼓励。 众人一同走出来迎接,还未见到人,就听到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褚大人,这几日不见,你去哪里了?” 话音刚落,只听一阵靴子响,一个头戴紫金冠、穿着紫色箭袖、束腿裤子、脚蹬一双挖云掐金小皮靴的少女走了进来。走近看,只见她明眸皓齿,面色精神饱满,手按在身侧的腰刀刀柄上,大步流星地走过来。 这是公主?荷花出乎意料,细想又在情理之中——冯家本就是武将之家,将门虎女,应当如是。 靖南公主见他这里多了三个人,也是颇感意外。 彩明笑道:“这就是我跟你说起过的,小时候帮过我的荷花姐姐,那是她的夫婿——” 荷花忙要行礼,却被靖南公主拦住:“既是褚大人的恩人,这礼我岂敢受?你不知道,他于我也有恩呢。” 荷花听了,眼睛一转,从他二人的举止之间窥见异常,这里头又有事儿? 靖南公主亲热地拉着荷花的手,回到屋里,与她一同坐下:“你是他的姐姐,自然也是我的姐姐。明日,请你到我府上来玩吧!” 荷花有些不知所措:“既然贵人开口,民妇又岂敢拒绝。您不要嫌弃我这乡野之人不懂礼数就好。” 彩明在一旁笑道:“姐姐,不必紧张,公主不是那等倚势压人之辈。”说罢又朝着靖南公主笑了一笑,“公主又因何事亲自登门?” 靖南公主先是冲他一笑,才开口道:“我能有什么事呢,不过是听说你回来了,来看看你罢了!” 荷花知道他们之间必定有事情不便对外人讲,便起身告辞。 彩明叮嘱她道:“姐姐明日一定要来,公主说的不是客套话,她早就想和你认识了。” “好好的,在别人面前提我干什么!她如今可是公主哎,一个不高兴砍我脑袋怎么办?”荷花腹诽道。嘴上答应着,忙拉着赵子常出来了。 出来便忍不住问他:“你在冯家军那里待过三年,彩明和公主的事应该知道一些吧?” 赵子常看着她笑道:“人家如今是褚大人,别老是一口一个彩明的叫着!” 荷花对着他胳膊捶了一拳,自己又不禁感叹道:“是啊,身份不一样了。他们是贵族,我们是平民。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没大没小了!” “你想当官太太吗?”赵子常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地问她,“可以坐八抬大轿的那种。” 荷花摇摇头:“这个我从未想过。我最怕这些人情世故了,以前躲在我们姑娘身后,看了那么多,觉得累人得很!还是仗剑走天涯更自在!” 说罢,盯着赵子常的眼睛看了半天,试图找出破绽,却是徒劳无功。于是逼问他道:“你是不是想当官了?你当了官后会不会休了我,再娶个名门闺秀当正房?” 赵子常听了只是不住地摇头,暗笑她想象力丰富。他只是不想像今天这样,看到她在别人面前卑躬屈膝而已。 濯刀忍不住道:“我们爷可不是那种人。更何况他也不会当这个朝廷的官……” 荷花这才放下心来,故作凶狠地对赵子常道:“最好是这样,不然我一定不会饶了你!” “你要怎样不饶我?”赵子常饶有兴趣地问她。 荷花答不上来,还没认真想过这种问题。唉!打又打不过他;玩心眼更不是他的对手。 如今想来,自己在他面前是一点儿胜算都没有啊!若他变心,自己该怎么办?放手成全岂不太便宜他了!荷花觉得,依自己的性子,一定会玉石俱焚的。若我不好过,你也不能好过! 于是,就咬牙切齿地对他道:“你敢有二心,我就拉着你一起死!” 赵子常听了,却哈哈大笑起来:“一起死?这对我来说是奖赏,不是惩罚。” 荷花听了皱眉道:“你怎么比我还变态……” 说着自顾自地往前走,不去理他。赵子常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不让她的身影离开自己的视线。 濯刀跟在他们身后嘟嘟囔囔:“平白无故,满嘴里说着什么死啊活啊的,也没个忌讳……” 第二日一早,靖南公主果然派了人来林府接她。 “这一定是彩明把我们的住址泄露出去的!”荷花对赵子常道。 因公主只请了荷花一人,赵子常只能不放心地嘱咐她:“别乱跑啊!早点回来——” 荷花点点头,上了给她准备的小轿。 行了有半个多时辰,才到了靖南公主府上。 荷花忍不住掀开轿帘向外望去,却是吃了一惊:“这不是以前的忠顺王府吗!如今,又成了公主府了……”倒真是物是人非了。 到了仪门处,荷花下了轿,两个丫鬟走上前来扶着她。 荷花不禁汗颜,她一双大脚比她们走得还稳当呢!为了避免被人笑话,只好不动声色地随着她们迈着碎步走。 进了一处花厅,有个女官迎上来笑道:“赵夫人来了?公主在花园练剑呢!请先在此处稍歇。”说罢,引着荷花在椅子上坐下,又打发人去禀报给公主。 那女官陪着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轻而易举就把荷花的底细都套问出来。荷花这时才体会到了黛玉当年进荣国府时的心境。真是一步不敢多走、一句话不敢多说。林妹妹当年还那么小,真是难为她了! 不多时,靖南公主穿着家常衣服走了过来,轻衫罗裙、云髻翠鬓,这回倒像个闺阁小姐。 荷花忙向她行礼,靖南公主扶起她,笑道:“姐姐不必多礼。我对你是闻名已久,只恨无缘得见。如今,可算是遂了我的心愿了!” 又是这种话!荷花连忙说“不敢”,自己不过是一介平民,她为什么要见自己?警惕之心一直不敢放下。 第140章 贾环再现 靖南公主见她神情紧张,微笑着安慰她道:“姐姐不必害怕。你不知道,彩明的家人都在战乱中失去了踪迹,在他眼里,你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荷花听了这话,心中内疚起来:没想到,彩明对自己如此看重,可在自己心里,只是把他当个朋友。甚至因为立场不同,结婚都没请他,真是该死啊!当年她不过是举手之劳,帮助了孩童时期的彩明一下,没想到他竟然记了这么多年! 听那靖南公主又道:“其实我找你来,不为别的,是想请你帮个忙——” 荷花听了,颇感意外:“我一介草民,有什么地方能帮到公主殿下?” 靖南公主有些不好意思:“有一句话,想请你帮我问问他:当年芦苇塘边说过的话,还算不算数……” 荷花眨了眨眼,心中充满疑问,又不敢问她。只得点头答应下来。 靖南公主见她答应了,十分高兴,命人取来一副金丝软甲送给她:“这东西十分轻巧,穿上它刀枪不入,正适合我们女孩子呢!你行走江湖,应当用得到。权当做是给姐姐的新婚贺礼吧!” 这礼物送的十分巧妙,荷花没有推辞的道理。忙谢过靖南公主。 “这东西古怪,我来教你怎么穿它——”靖南公主将荷花引入内室,叫荷花把外衫脱了,帮她把软甲贴身穿上。 荷花从镜中看了,原来是一件金丝编成的小背心,金光闪闪的,倒很贴合身体曲线。夏天穿着也不显臃肿,且又能散热,体感清凉舒适。只是冬天穿的话,就得多隔着几层衣服穿了。 这无异于天上掉馅饼了!荷花十分受宠若惊地再次谢过靖南公主。 靖南公主挥手笑道:“这不值什么,将来褚彩明做了我的驸马,咱们也是一家人了!” “果然如此,我就说有事儿吧!”荷花心道,她又奉承道:“能得公主青睐,是他天大的福气……可是,为什么还需要我去说呢?” 靖南公主仔细打量着她,似乎要从她脸上读出些什么:“你真的一点儿也不知道?” 荷花一头雾水,满眼无辜的望着她直摇头。 “唉!这样我倒有些心疼他了,你不知道他……”靖南公主欲言又止,跺了跺脚道,“算了,你已为人妇,多说无益。”整个人忽然变得有些无精打采的。 荷花见状忙提出告退,靖南公主叫人送她出来。 四个衣帽周全的小厮低头跪在轿旁,荷花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只觉其中一个有些眼熟,却也没多想,躬身进了轿子。 她坐在轿中,心里翻来覆去想着今日与靖南公主见面后的每一个细节,越想心中疑团越多,尤其是对她最后说的那几句话,更是不解!只觉得话里还藏着许多话。不知不觉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 “怎么还没到林府?周围怎么这么安静……”荷花心中疑惑,偷偷掀起轿帘一角,向外看去。 这一看不得了,荷花陡然变色:外面荒草连天,已经不是城中景象,似是到了郊外! 荷花暗道不好,因为公主有请,身上便没有带武器。手无寸铁的她,如何是四个青壮年的对手? 她双手交握,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 是靖南公主吩咐他们这样做的吗?不对啊,她刚才还送了自己一件软甲呢!何况她如今身份尊贵,看谁不顺眼,直接赐死就好了,没必要整这出。 自己在京城中并没有什么仇人啊!她以前不过是个丫鬟,谁会跟一个丫鬟结仇呢? 脑中快速回想着今日所走的每一步,忽然灵光一闪:想起那个抬轿子的小厮为什么眼熟了,他的身影好像贾环! 荷花万分后悔,但凡当时再多看一眼,也就不会上这轿子了。 此时该怎么办才好?难道任由他们将自己抬到人烟稀少的地方杀掉吗! 还未等她想出对策,轿子忽然坠地,荷花脚下不稳,跌了出来。 还未等她从地上爬起来,一把寒气森森的长刀就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荷花抬头望去,待看清了来人,强自镇定地笑道:“环三爷,好久不见!老爷在南京天天念叨着你……” “啪——” 一语未了,荷花已挨了一掌,脑瓜子嗡嗡作响,脸上更是火辣辣的疼。 “他敢打我!”荷花怒火中烧,却不得不忍气吞声地低下头,不再言语。 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有兵器,架在她脖子上的那把刀已经把她的皮肤割破了,渗出血来。四周荒芜一片,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就是喊破喉咙也没人听得到。 荷花不敢妄动,只得忍耐。手却悄悄扯下腰间挂的香囊,扔到地上。 “带回去!”贾环并不多说,叫人把荷花反绑了,蒙了眼睛,一行人向着山林走去。 半山腰有一隐蔽的山洞,进去后却别有洞天。 “这是个贼窝啊!”荷花听着里面嘈杂的人声,感叹着。 “贾宝玉在哪儿?”贾环的声音传来。 他怎么就那么恨宝玉? 荷花道:“宝玉在南京……”话还未说完,脸上又挨了一巴掌。 两辈子没受过这委屈,荷花气上心来,不由得冷笑道:“你爱信不爱!我不过是丫头而已,绑我有屁用啊!” “果然在说谎。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早就听人说了,林如海收了个义女,跟他女儿同一天出嫁的。不就是你吗?”贾环声音气急败坏,“你既然跟着林黛玉来了京城,贾宝玉焉有不来之理?” 荷花听了,心里发笑,这环爷情报有误啊! 荷花在哪里,黛玉就在哪里;黛玉在哪里,宝玉就在哪里……这逻辑放在以前准没错,抄家以前的荷花是绝对不会离开黛玉半步的。但现在变了呀!荷花单飞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难道绑了我就能把宝玉引出来?义女罢了,又不是亲生的,他们怎么可能为我冒险……”荷花争辩到一半,忽然回过神来,如果自己没有价值了,岂不是会被直接杀掉,忙闭了嘴。心中后悔不迭,自己跟他争这个干什么呀…… 都混进公主府里当小厮了,然后为了引出宝玉就不惜暴露身份绑架自己,贾环神经病吗!难道对宝玉的恨已经盖过了对生存的渴望了吗? 第141章 搜山营救 赵子常在林府苦等,到了天黑,依旧不见荷花回来。他心中不宁,也不好直接去公主府上,只得先去找彩明。 彩明听他说荷花还没回来,也着了急:“公主不是这样没分寸的人啊!如今天下初定,京城中龙蛇混杂。可别是出事了……”说着忙带了他去靖南公主府上去问。 到了公主府,说明来意。靖南公主吃惊道:“早就派人送她回去了呀!” “派谁去的?把他们叫来——”赵子常情急之下,忘记了尊卑,直接嚷了出来。待反应过来后,忙退到一边。 好在靖南公主没跟他计较,忙命人把送荷花回去的那几个小厮叫来问话。 谁知,下人却回:“他们四个都没回来,轿子也没回来……” 这下不用问也知道是出事了。 “赵大人,都怪我……”靖南公主满脸愧疚,叫起了对赵子常昔日的称呼。 赵子常脸色十分难看:“还愣着干什么!一方面查清那几个人的来历;另一方面去街上寻访目击证人,判断那伙人的大致去向!” 靖南公主吩咐下人道:“按他说的做。” 彩明也亲自带人出去了。 赵子常便去审问府中的下人。一问才知,岂止那四个人没回来,还有四五个小厮不在府里。他们都是同一批的,是上个月才进府的。 “他们的身份、来历呢?” 管事战战兢兢地答道:“都是难民,我看他们那样可怜,就……”难民的来源可就太杂了,也就是不确定身份来历咯。 赵子常气极反笑:“堂堂公主府,管理如此松散的么?身份不明的人也敢要!” 靖南公主仿佛回到了以前打仗时给赵子常当下属,被他骂的狗血淋头的时候了。只得回答道:“如今国家百废待兴,我们日日忙于朝中事务,还没来得及处理这些杂事……” “狗肉上不得台面!”赵子常骂了一句,就走去询问彩明那边的进展。 彩明一边擦汗,一边道:“我们走访询问了沿街的商户、摊贩,好在公主府的轿子华丽,惹人注目。可以大致判断,那顶轿子出了西城门……” “带上猎犬,快去城外搜寻……” 赵子常拿出荷花的帕子,叫猎狗闻了,然后组织官兵,展开拉网式的排查。 他心中焦躁不安,连对方是谁、什么目的都不知道,这仗如何去打?心中万般后悔,不该让荷花跟自己分开的! 心头闪过无数的猜想:难道是以前自己得罪过的人吗?看见自己回来了,就绑架他的家人报复他!如果是那样,荷花肯定凶多吉少了……赵子常摇摇头,不敢再想下去。 这时,有士兵手里拿着一个香囊走走过来:“猎犬发现了这个——” 赵子常忙拿过来,心中稍微受到一些鼓舞:“是荷花的香囊,看来方向没错。” 忙让众人停下来,以免破坏现场的痕迹。 他亲自举着火把,观察地上的脚印。好在近日没有降雨,地上的脚印还清晰可见。除了杂乱无章的那些搜寻官兵留下的;仔细观察下,隐约可见有一排脚印有规律地向着山上走去了。 于是,又下令叫人搜山。 搜山可是个大工程,靖南公主只好调动了自己手下的军队前来支援。 奈何搜索面积太大,一时半会儿没有获得有效进展。 面对赵子常急得要杀人的目光,靖南公主自知理亏,没有计较他的失礼之处。 彩明心里也急,又不得不劝他:“如今她是公主,我们是臣民,好歹给她留些面子。她这时理亏,自然不好说什么。怕就怕她日后想起来,心中不快,岂不麻烦……” “荷花都没了,我哪里还有什么日后!”赵子常冷笑道,“谁的亲人谁自己着急。我知道,你以后是要当驸马的人,自然要奉承着她。” 听他这样说,彩明气得白了脸,深吸一口气,道:“你往日也不是这样急躁莽撞的性子,我知道你是担心姐姐的安危,一时口不择言。难道我就不担心她吗?她也是我的亲人啊……” 赵子常也不理他,自顾自钻进山林里去寻荷花的踪迹。 荷花双眼被蒙住,绑在那里,她感觉时间已经过了很久很久。 会有人来救她吗?对于绑架一事,她都是从影视作品当中了解到的。如今,自己成了那个可怜的肉票,才知道有多无助、害怕。 每时每刻神经都是紧张的,听到脚步声传来,是又害怕、又隐隐期待。害怕是贾环来杀她,又希望是赵子常赶来救她了。 那脚步声极轻,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先喝口水吧,我带了些干粮给你——” 话音刚落,荷花就感觉到一个冰凉的器皿触碰到自己嘴唇。她忙低头凑上去,果然碰到了水,便伸着脖子喝了起来。如今,久旱逢甘霖,荷花喝得又急又快,不小心呛到了肺管子,咳个不停。 那个人一边给她拍着后背,一边轻声叹息:“傻丫头,急什么,又没人跟你抢!你也是可怜,好好的受这种罪……” 荷花听着她的声音只觉十分耳熟。这时,她又把面饼撕碎了,塞进荷花的嘴里。荷花一边咀嚼,一边想着,嘴里含糊不清地问:“你是彩霞姐姐吧?” 彩霞闻言点点头,想到她蒙着眼睛看不见,开口道:“是我呢!你倒聪明,能猜到是我。” 荷花心道,这有何难。仅凭声音她自然是听不出来的,那时彩霞在王夫人屋里伺候,她们不常在一起玩。但荷花听着声音耳熟,回想在京城中的旧识,除了贾家的人,也没别的了。 当年贾环离家出走后,王夫人就命彩霞的父母把她领回家去了。后面抄家之时也不见她的人影,兴许是和贾环双宿双飞了。更何况,如今能跟贾环在一起的贾家旧人,除了彩霞还能有谁呢? “你这些年过得好吗?”荷花由衷发问。 只听彩霞叹了口气,语气颓丧:“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当年太太把我撵出来,谁知道他找到了我,叫我跟他一起走。我那时候还傻傻的以为自己终身有靠,谁知道竟入了贼窝,成了贼婆了!” 第142章 彩霞心事 “想来也没什么好抱怨的。毕竟有那么多人死在战乱中,我能活到现在,也算是有造化了!”彩霞自嘲道。 不必细说,荷花也能猜想到几分,她这几年定然也是吃尽苦头的。 贾环当年不知道是怎么跟流寇混到一起的,那些顺军又哪里是好相处的?更何况后来顺军溃败,他们还能活到现在,也是命大!不得不承认,贾环虽然心术不正,生存能力倒挺强的。 荷花也大致讲了他们这些人的情况。得知那些主子大多都在南京平稳度日,尤其是宝玉平安无恙后,彩霞念了声佛,叹道:“如此,我的罪孽也能减轻一些了!” 荷花摇摇头,劝她道:“你何错之有?你跟着贾环乃是无奈之举,为了生存罢了!他做的事只能算在他自己身上,与你无关。你不要有包袱!” “你不知道,我帮他害过人——”彩霞声音里带着哽咽,“那时候,刚从府里出来,我们身上没钱。他跟街上的地痞流氓搅和在一起,他们逼着我去、去引诱那些男人,然后勒索他们的钱财。说我若是不肯做,就把我卖到窑子里……我没办法,只好听从他们的。我以为他们只是要钱,谁知道他们竟然连人都给……这岂不是我的罪孽!” 荷花听了也是心惊,彩霞之前在贾府的时候已经过了明路,做了贾环的妾。他竟然让自己的女人去搞仙人跳,谋财还害命,真不是个东西! “你是被逼迫的,你也是受害者啊!”荷花绞尽脑汁地想着一些劝慰她的话,“你本性善良,只是遇人不淑。你看,我被他们抓来,绑在这里,你还不忘昔日的姐妹情谊,来给我送食水。我发自内心的感激你,你是个很好的人。不要看轻了自己!” 彩霞凄凉地笑了笑,她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回头了。 她是贾府的家生子,当时被挑到太太房里伺候时,她的父母都十分高兴,自觉脸上有光。 彩霞也知道自己模样不及晴雯等人、又没有鸳鸯的才干,所以在别的丫头都往宝玉跟前凑的时候,她只在一边安安静静地做着自己的活。 赵姨娘和贾环母子在府里的尴尬地位,人人皆知。太太屋里的丫头也都不待见他们,只有彩霞,体谅他们不易,对他们保持恭敬的态度。 当贾环说喜欢她的时候,彩霞心里是很开心的。虽然她心里明白,是其他丫头不与他亲近,他才找上平平无奇的自己的。 可是情窦初开的少女,心里总是会有一些幻想。贾环忽冷忽热的态度,一直折磨着她。可每每想与之断绝之时,他说两句软和话,彩霞就又沦陷了。 后来,旺儿的儿子逼亲的时候,赵姨娘亲自去求老爷,把她给了贾环。那段时间,是彩霞一生中最开心的时候,她以为自己终于能跟他永远在一起了。 贾府败落后,贾环出走。贾环找上彩霞时,她更是天真地以为,是他心里放不下她呢。都做好跟他浪迹天涯的准备了,现实却再一次狠狠地嘲弄了她。 “三爷,我是你的人啊!你怎么能让我去做那种事……”彩霞跪在地上,抱着贾环的腿哀求着,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她好像从来都没有看清过眼前这个人。 站在旁边的混混调笑道:“这妞儿对三爷可真是情深义重啊!三爷不会心软了吧?” “不过是个丫头而已!”贾环一脚踢开她,满脸的嫌弃,“你既然自己都说是我的人了,那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哪儿来这么多废话!难道,你以为爷叫你来是吃香的喝辣的不成?也不照镜子瞧瞧自己什么德性!要不是看你还有这点儿用处,早就扔下你自生自灭了!” 那些混混又道:“她要是不肯配合,难免会坏事。这妞儿也有几分姿色,扔了可惜,不如卖到窑子里去,还能换两个钱。三爷觉得怎么样?” 贾环眼神闪了闪,仍是狠下心肠,朝彩霞冷笑道:“你若不肯,我这里也不养闲人。你自己去窑子里谋生吧!” 彩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话竟是从贾环嘴里说出来的吗!都说“一夜夫妻百日恩”,自己跟他相好那么多年,在他眼里竟一文不值吗? 她如今才看清眼前人的真面目,自私自利、刻薄寡恩、狼心狗肺——这才是他贾环! 彩霞心灰意冷之下,只想一死了之。她朝着柱子撞去,却被众人眼疾手快地拦下。 贾环见她寻死,心里也有几分慌乱。软了语气劝她:“不过是话赶话罢了!我哪里真的舍得把你卖到窑子里去。你好歹为我想想,如今咱们都快饿死了,好不容易有个挣钱的买卖,不过叫你演个戏,你就这样推三阻四的。难道非要看着大家一起饿死,你才开心?” 彩霞被他们这样一拦,想死的心也淡了几分。她怕他们真的把她卖了,只得勉强答应下来。就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地跟他们混着。 顺军来了,他们就投靠了顺军;顺军败后就又做回老本行。 贾环等人混入靖南公主府当小厮,是因为听说大顺皇帝逃跑前,在忠顺王府的地宫中藏了财宝,预备日后东山再起。可惜,在那里打探了一个月都没有找到一丁点儿线索。 再待下去就要暴露身份了,他们已经打算撤离之时,贾环却意外看到了荷花。 先前贾环就已经听人说,宝玉上京来找贾珍父子了。本来还半信半疑,如今见了荷花,已是有七八分相信了。 索性,就先绑了荷花。她与林黛玉素来要好,不分尊卑的,如今又认了干亲。就算宝玉不管,林黛玉也不会不管她的。当然,要是能引得宝玉现身最好,不能的话就狠狠敲他们一笔钱,撕票跑路。 在贾环眼里,荷花只是个爱搬弄是非的丫头,也就林黛玉拿她当回事。是怎么也想不到,靖南公主竟也会来搭救她。 彩霞一点儿都不藏着掖着的,将这些都向荷花和盘托出。 第143章 宝玉来京 荷花听得心惊肉跳:“难道宝玉真的来京城了?哎,不是,真的要撕票吗?我活着碍他的事儿了?” 荷花苦着脸,试探着向彩霞道:“好姐姐,你看咱们姐妹一场,难道你真的忍心看着我死吗……” 彩霞无奈地道:“我倒有心放你,可是此处里里外外都有他们的人把守着。我实在有心无力啊!” 荷花不死心地又道:“那你能帮我带个信儿吗?” “他们不叫我单独出去。”彩霞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自嘲道,“我连摘下你的蒙眼布都不敢呢!贾环他只爱他自己,惹恼了他,怕是连我也一起杀呢。好妹妹,我能为你做的,也就这点儿事了。你到了下面,别怪我啊!”说罢,就听见她窸窸窣窣地站起来,脚步声越来越远。 荷花整个人已经被绝望吞噬——刚才她走的时候,拔下了她头上的珠钗。 信物都拿走了,接下来是不是就可以撕票了? 宝玉和黛玉却是真的来了京城。 原来是因为,跟贾家常年有生意往来的客商称,有人在京城看到过贾珍父子露面。 尤氏婆媳听了便去求贾政找人。贾政这才知道这些事,免不了把贾琏一顿好骂,又逼着他派人到京城来找。 一来,贾琏事忙,抽不出身来;二来,怕贾珍父子心里怪他,不肯跟他回来。于是,宝玉便自告奋勇上京城来找他们。黛玉此时终于能名正言顺地跟着他,岂有不来的道理,于是夫妻二人带着随从护卫便出发了。 半道上,又碰到柳湘莲带着家眷去探望姑母。得知宝玉也要上京,两家人正好做伴,就一起上京来了。 到了京中,两家人这才分头行动。柳湘莲和英莲去探亲,宝玉和黛玉回到林府旧宅,准备安顿下来后就着人去打探。 谁知,一进门就听下人说了荷花失踪的事。宝玉和黛玉听了,皆是大惊失色。跟贾珍父子的事比起来,明显荷花的事更为紧迫。夫妇二人便决定先帮着找荷花。 赵子常这几日都在山间搜寻,也不回来住,宝玉和黛玉问明了地点,便坐着马车带人找了过去。 到了山脚下,只见营地里搭了许多帐篷。宝玉和黛玉刚欲走近,就被拦下了。 宝玉磨破了嘴皮子也是无法,好在这时彩明走了过来,叫看守放了他们进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儿的一个大活人怎么丢了呢!”宝玉一见面就急切地问他。 彩明神色黯然:“都怪我!我应该陪在姐姐身边的……”便把如何在京城遇到荷花,又是如何被公主看见,公主邀她去府上做客,回来时人却被假扮成轿夫的人劫走了的事,一五一十跟他们说了。 “怎么对底下的人如此不经心?来历不明的人,如何敢用!”宝玉跌足叹道,“定是因为荷花只是个平民,又没有出钱打赏轿夫,所以回去时那些下人便都不想送她。这才让那些人钻了空子的!”宝玉做过富贵公子,对下人们捧高踩低的行事作风了如指掌,因此能一针见血的指出问题所在。 黛玉也道:“无论如何,都是公主府管理失职所致,他们就没个说法吗?” 彩明道:“公主心里也很自责,所以派了她手下的人马到这里来搜寻。” “这还差不多。”黛玉点点头,又问,“可有什么进展?” 彩明摇摇头,愁容满面:“只是在路边捡到了荷花身上的香囊,脚印又走向了那一片大山里——” 宝玉和黛玉顺着他手指着的方向望去。真是好一片茫茫大山,这片山乃属太行山脉的余脉,再往西走就出了京师地界。 黛玉低头思索起来,他们目前掌握的信息太少了:一群身份不明的流民、混进公主府待了一个月,然后劫走了无权无势的荷花……总觉得有股说不出的怪异。为什么劫荷花,不劫别人? 众人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黛玉不禁揉了揉太阳穴,宝玉赶紧扶着她道:“是不是又头疼了?这外面风大,咱们进帐篷里再说吧。” 彩明便忙将他们让进营帐中:“你们稍作休息,我再出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新进展——”说着便出去了。 黛玉心里平静不下来,便对宝玉道:“这里有紫鹃陪我就够了,你跟上他们去看看,有什么情况马上回来通知我。” 宝玉答应了,带着茗烟他们一起出去了。 宝玉在山里见到赵子常的时候,吓了一大跳,只见他蓬头垢面、胡子拉碴的,像经历了几天的鏖战一样,眼球上都布满了血丝。他这样一副惨样,使得宝玉原本责备他的话,现在都不忍心说出口了。 两方见面也没心情叙旧,赵子常对他只是惨然一笑。宝玉见他嘴唇都开裂了,忙解下腰间的水囊递给他。 赵子常随便喝了一口,叮嘱他道:“山中地形复杂,千万别独自行动。” 宝玉点点头。 荷花昏天黑地地待在那山洞里,还不知道外面正声势浩大地找她呢。 感觉又过了很久很久,彩霞都没再来看她。胃里一点儿东西都没有了,倒是避免了排泄的尴尬。 荷花胡思乱想着,自己还能活着出去吗?要是自己死了,赵子常会很难过吧!但是难过一阵之后,是不是就会把她忘了?然后他就遇到别人,再跟别人结婚生子……好不甘心啊! 她也想过自救,可是她被绑在一根柱子上,双手被绑在背后,实在无法。 绝望之际,贾环进来了。一把扯掉荷花蒙眼的布。荷花不禁闭上了眼睛,一时还受不了光线的刺激。 “环爷要放我走吗?咳咳……”荷花嗓音沙哑,说话困难,却还努力地拍他马屁,“我就说您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英明神武、气量不凡,才不会跟我一个奴才丫头计较……” “你别做梦了!”贾环不耐烦地打断她,“我就不明了,你一个臭丫头,哪里来的能耐,叫那么多人来找你?” 他神色恼怒地命人把荷花解开,押着跪在他面前。 第144章 解救人质 “你都见过我的脸了,我怎么可能留你性命?”贾环阴恻恻地笑着。 荷花听了,也不由得害怕起来,忙道:“你不是说外面到处都是人吗?杀了我你也跑不掉!还不如继续挟持我,拿我当人质,唯有这样,咱们才能都有一线生机……” 贾环抬脚将荷花踹翻在地:“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跟我讨价还价?” 荷花一口气上不来,差点晕死过去,缓了好半天,才喘着粗气道:“事实如此,你不服气也没办法。我虽是个丫头,却有很多人来救我;你以前是个主子又怎样?如今还不是像个丧家之犬一样,东躲西藏的!我劝你识相些,你要活命还得靠我呢!” 荷花知道贾环此时已经穷途末路,讨好他是没用的,索性破罐破摔。 贾环听了气极,朝她身上胡乱踢了几脚,却也暂时打消了杀她的念头。 山里乌泱泱的全是官兵,没有一万人也有八千,离他们藏身的山洞已经越来越近了。说不定,外面的路口也都设了关卡。他们怕是很难逃出去了。 但贾环此时还不想死,想要的飞黄腾达没有实现不说,他母亲赵姨娘的仇还没报。虽然,赵姨娘乃是自尽,但贾环却将这笔账全都算在了贾家所有人头上。他尤其最恨宝玉,从小到大,他受尽偏爱也就罢了,竟然不顾手足之情抓他,还要将他送官,这才逼死了自己母亲。 “在山里发现了可疑的人。”一队官兵押着一个小喽啰走进营帐中。 官兵将一支珠钗交到赵子常手里:“这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 赵子常一看见这钗就红了眼,神情激动起来。黛玉也已认出,这是她送给荷花的东西。 不等众人审问,那小喽啰便哆哆嗦嗦地道:“人……在我们手里,想要她活……活命就放我们下山。给我们准备一辆马车……五百两黄金……明日子时,叫贾宝玉一个人到山下洒泪亭等候。不然就撕、撕票……” 众人听了,都脸色难看起来。 只有宝玉笑道:“我猜到是谁绑架荷花了!指名道姓要我的,除了环儿,不会再有别人了。如今,终于得到了荷花的消息,算是喜事。咱们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 赵子常便叫人把那小喽啰放回去,派人偷偷跟踪着,看他回到哪里去。 黛玉向宝玉笑道:“你们兄弟之间的事,也该有个了结了。只是我们还该仔细商议一下,具体的应对措施。” “洒泪亭我知道,在十字路口旁边,四周都是平坦的农田,近处没有能藏人的地方。”彩明愁眉紧锁,快速地思索着,“那就只有马车能藏人了,可是空间也实在有限。这伙劫匪少说也有十几个呢……” 荷花又见到了彩霞,彩霞跟她记忆中的模样,差了好多。她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一脸哀戚地对荷花道:“外面找你的人好多,我们这次怕是逃不掉了……刚才有个兄弟想要偷偷溜走,被他们发现,已经处决了……” 荷花又见缝插针地劝她:“既然左右都是个死。你不如趁现在他们自顾不暇,咱们一起逃。说不定真能叫咱们逃出去呢……” 彩霞仍是不敢:“跑不过呢!山里的路,他们比我熟,咱们两个弱女子哪跑得过他们……” 荷花气道:“你连试一试都不肯,就说逃不掉!纯属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你也不想想,我若死了,你就是他们的同伙,难逃死罪;这时帮我,咱们若能逃出去,你就是头号功臣。从此就能摆脱过去,开启全新生活了……你就放开胆子拼一次吧!” 彩霞心中天人交战,她脸上神色变换不定,最后终于下定决心般,咬着牙对荷花道:“好,我就听你一回。能逃出去最好,就是逃不出去,死后下地狱,我也能减少些罪罚……” 说着就要给荷花松了绑。 “慢些,别急!我绑的时间太长了,得慢慢来,不然血管会爆掉的……”荷花在一旁嘟囔个不停。 彩霞又给她吃了些食水,吩咐她道:“我去外面瞧瞧,把人引开,再来带你出去——” 荷花激动地点点头,心中忐忑不安地等待着。 过了一会儿,彩霞轻手轻脚地跑回来,向她招手。 荷花会意,忙跟上她。 此时,一弯残月挂在天边,几颗星子撒在周围,山间树影幢幢,山风呼号,鬼哭狼嚎一般,直教人毛骨悚然。 两人在月色下小心翼翼地前行,刚绕过一片乱石,就见一行人影,如鬼魅般立在前面。 两人见了,三魂丢了七魄,赶忙往回跑。跑了没有两步,就被他们抓住了。 “啪——啪——”清脆的巴掌声,在寂静的夜色中回荡着。 “连你也要背叛我吗?吃里扒外的东西——” 荷花被押着,抬头看去,只见贾环高高地举起手中的长刀,朝彩霞身上劈去—— 荷花闭上了眼睛,不敢去看。 彩霞眼中蓄满了泪水,却是一脸坦然地望着他。 贾环脑海中闪现出无数昔日两人相处时的画面:在贾府时,只有彩霞对他们母子和颜悦色;在自己最落魄的时候,也是她不离不弃地追随他…… 贾环最终还是垂下了手。 “你滚吧!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贾环冷冷地道,然后带着人向山下走去。 彩霞心有余悸地,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他们。 子时很快就到了。夜幕中,宝玉一个人坐在洒泪亭中。亭子外面还停了一辆马车。 荷花远远看见亭中的人影,也是大吃一惊。 宝玉怎么真的来了!这傻子,生怕人看不清,还在亭子里挂了一盏灯笼。 荷花心里着急万分,可恨嘴被堵住了,没办法去告诉他。 眼见两个喽啰押着一个用布袋套着脑袋的女子走了过去。 离亭子还有几步之时,就有潜伏在草地上的官兵暴起,将人抢了过去,并把那两个喽啰杀死。 第145章 贾环之死 宝玉见官兵把人抢过来了,正要上前去看,彩明拉住他,摇了摇头。 布袋掀开,呈现在众人眼前的却是一副陌生的面孔。 荷花心中充满绝望——这下全暴露了吧! “你们不遵守规则,是想让我撕票吗?”宝玉还没回过神来,就听见贾环嘶哑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贾环将刀架在荷花脖子上,挟持着她走来,身后还跟着十来个同伙。 宝玉慌了神,忙道:“环儿,我知道你想杀的人是我,拿我跟荷花换一下可好?” 贾环满脸癫狂地笑了:“那你现在就自尽,你死了,我就放了她!” 宝玉摇摇头,他还没傻到这地步:“此刻,若是我们死了,你也活不了。你还是听我的吧!” “宝玉,你逞什么英雄啊!你别……啊!”荷花话还没说完,贾环就把刀往她脖子上一按,颈部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鲜血蜿蜒流下……完了完了,肯定要留疤了。荷花吓得不敢再说话。 说话之间,官兵已经将贾环一伙人团团围住 。 “让他们退开!”贾环气急败坏地嚷道。荷花能感受到,他的手在颤抖着。她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上,生怕他激动之下给她抹了脖子…… “让他们退下吧,荷花的命要紧!”宝玉回身请求彩明道。 彩明无奈,只好下令让官兵都退到看不见的地方去。 宝玉壮着胆子上前几步,捂着自己发软的腿,尽力拖延着时间:“环儿,你这几年都是怎么过的?老爷,他很想你呢,时常唉声叹气的!” 贾环听了,冷哼一声:“猫哭耗子假慈悲!你们怕是都巴不得我死了才好吧?” 荷花心道,你知道就好。 宝玉搜肠刮肚地想着词儿,苦口婆心地劝他:“我知道你恨我,在家里时,我是得好处最多的那一个。你该恨我的。只是,你不能伤及无辜!你总是在怪别人,从来不想自己的错处。 就好比当年,我只是跟彩霞玩笑了两句,你就要拿蜡烛油烫瞎我的眼睛。在你眼里,我抢了你的东西,我就该死。可彩霞是个人啊,她不是个物件,她连跟别人说笑的权利都没有吗? 还有赵姨娘联合马道婆用巫蛊之术害我的事,我也知道。我因顾及手足之情,没有说出来罢了。我以为处处忍让,你长大了自然会明白我的苦心……” 谁知他说了那么一大堆,贾环耳中听到赵姨娘三个字,情绪又激动起来:“贾宝玉,你少在这里装模作样!你早就该死了,我真后悔没有早点杀了你,连累我母亲被你们逼死!” 宝玉见他如此冥顽不灵,只得哀叹道:“既然你觉得我该死,就把我绑了去吧,换荷花过来。” 贾环环顾四周,紧张地浑身颤抖,勉强握紧了手里的刀,他喘着粗气道:“你别想耍什么花样!叫他们都走开,你一个人过来——” 宝玉点点头:“你放心,不耍花样。”回过头来,跟身后的彩明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你们走远些吧,我一个人过去。” 说着,迈着酸软的腿,十分艰难地一步一步往贾环这边挪动。 荷花此时整个人抖如筛糠,仅凭意志勉强站立着,本来想说,让宝玉不要管她。可却被那把冰冷的刀刃封住了喉咙,只能泪眼朦胧地望着他。 眼见宝玉离贾环只剩两三步之遥,贾环情急之下,便推着荷花往前挪了一步。他忍不住伸手去抓宝玉的时候,刀刃离开荷花的脖子。 像是出自本能般,荷花身子一矮。 只听\"嗖——”地一声,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直没入贾环的胸膛。 贾环拼着最后的力气,将刀朝着宝玉身上扔去。荷花手疾眼快地往宝玉身前一扑,那刀就落在了荷花背上。 宝玉被她扑倒在地上,他回过神来时,荷花已经仰躺在地上,翻了白眼。抬头看去,只见贾环已经被冲上来的官兵制住了。 其他同伙,已经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破了胆,纷纷束手就擒。 “荷花,她中刀了——”宝玉爬起来,对着躺在地上的荷花大哭起来。 荷花躺在地上,背上挨的那一下冲击力十分之大,痛得她差点背过气去,一时半会儿还动弹不得。 睁开眼,只见赵子常从远处飞奔过来,他拂开众人,蹲下身子,将荷花从地上抱起。 荷花看着他一脸憔悴,眼眶通红的样子,心中一软,流下泪来。一开口先咳了两声:“咳咳,我好痛啊……” 赵子常眼中掉下两颗泪水,砸在她脸上。他一脸的悲痛,却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不怕,一会儿就不痛了……” 荷花摇摇头,欲言又止:“不……” 彩明正在擦眼泪,忽然瞥见她背后衣服破损处,露出金光闪闪的东西。心中一动,忙走上前来,摸了摸。于是,破涕为笑道:“真是虚惊一场。” 赵子常沉浸在悲痛中,还没听到。宝玉见状也凑过来瞧了一瞧,嘿嘿一笑:“荷花,别装了,再装就有表演的痕迹了。” 这回旋镖终于扎到她身上了,荷花皱眉道:“谁装了?那么大一把刀砸我背上,真的很痛嘛!说不定都骨折了……” 赵子常这才反应过来,向她后背一摸,血肉没摸到,倒摸到个冰冷的网状东西。探头一看,原来是她身上穿了个软甲。 他心中只有失而复得的庆幸。真是关心则乱,刚才那把刀飞到荷花背上,一般情况下,人已经开膛破肚了。他看见荷花躺在地上,都不敢去看她的伤口。好在虚惊一场,赵子常忙扶着荷花起来。 荷花后背痛得背都挺不直了,要是没有靖南公主送的这副金丝软甲,此刻怕是凶多吉少。 众人走上前去看时,贾环已经倒在地上,气绝身亡了。 荷花摇摇头,差一点啊!差一点就让他完成双杀了。 至于刚才为什么是扑上去挡刀,而不是把宝玉拉开呢?因为,在情急之下,荷花下意识是想把宝玉推开的,没想到宝玉太沉,就慢了一步。那刀要是飞得再高一点就把她后脑勺削掉了,好险好险! 第146章 彩霞的归宿 荷花又想到一件事,向众人问道:“彩霞呢?就是刚才那个布袋套头,假扮我的那个女子!” 宝玉听了,大吃一惊:“那是彩霞?我竟没认出来……” 彩明想了一想,道:“正被人看押着呢!我们先回去再说吧——” 荷花弓着腰,由赵子常扶着,走得极慢,赵子常索性把她背起来。两人落在后面,边走边聊。 赵子常不禁问道:“你怎么知道我那时候要射箭的?我正愁没机会呢,你恰好就低了身子。” 荷花咳了两声:“我并不知道。只是本能地躲了一下而已。正要问你呢,你是躲在哪里射的箭啊?” “躲在马车里啊,我们本来就是这样商量好的。交换人质的时候,趁其不备,找机会下手。”赵子常边走边道,“你以后不要被给人挡刀,多危险!穿着软甲也不行啊,把脖子砍断一样会死的。” 荷花笑道:“这是你们的失误,应该先射他拿刀的那只手的。”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能射中人就不错了,还射手呢!”赵子常摇头叹道,“按我以前的脾气,一口气三箭齐发,射成刺猬一样,不怕他死不了——人质是默认牺牲了的。” 荷花听了大惊失色:“你不应该叫赵扒皮,你就该叫活阎王才是!” 赵子常呵呵一笑:“逗你玩的,哪能那么草菅人命……” 荷花听了不禁怀疑他是不是真的那么做过。 坐了马车回到营帐,黛玉见了他们,忙接上来:“可怜的荷花,都瘦成这样了……” 荷花指了指宝玉:“宝玉也差点儿没命了呢——”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将方才的情形讲了个七七八八。 黛玉听得直掉泪:“阿弥陀佛!还好你们都没事,荷花以后不要乱跑了,跟我回家去!” 荷花只是口头答应着,一点儿没往心里去。 回到林府的时候,天都大亮了。 荷花趴在浴桶里,时不时地咳两声。赵子常看着她后背的一大片淤青,眉头紧锁,心疼得说不出话来。 请了大夫来看,大夫说她咳嗽是因为受了内伤。除了外敷的药,还开了个温补的方子,只叫静养,受不得劳累。 荷花十分难受,睡觉也只能趴着,黛玉坐在床前,含笑望着她:“你老是说宝玉有什么主角光环,依我看来,真正有主角光环的人是你才对。你看,你前脚刚得了个金丝软甲,后脚就去挡刀。若是,没那软甲,你恐怕就一命呜呼了。这也太巧了,就像冥冥之中,早就安排好了一样。” 荷花听了,仔细一想,好像真是这样。可是,若自己有主角光环的话,怎么该吃的苦,一点儿都没少吃呢? 她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彩霞怎么样了?” 黛玉闻言,叹了一口气:“她听了贾环身死的消息后,倒十分伤心呢。彩霞曾尝试着放你走,且又是被胁迫着入了贼窝的,虽然也犯过错,但也能功过相抵。如今,衙门已经放她走了……” “她一个人如何安身呢……”荷花不免又担忧起来。 “宝玉说要帮她,她不愿意……”黛玉摸了摸荷花的脑袋,“她说她没脸再见我们了。可能,只有到了一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才能重新生活吧。我们就给了她一些银两,希望她能平平安安地活着。” 两个人情绪有些低落。 这时,宝玉走来笑道:“刚才柳二哥来了,说他有了珍大哥和蓉儿的下落。” 黛玉笑道:“这倒是个好消息。你快跟柳二哥找去去,绑也要把他父子绑回南京。” 宝玉答应着匆忙走了。 不一会儿,又有人来报:“靖南公主来了。” 话音未落,只听一阵靴子响,靖南公主已经走了进来。 黛玉连忙行礼,荷花此时趴在床上,正要起来,靖南公主已经按住了她:“快别动!因我不察,使你遭此大罪。我是来向你谢罪来了!” 说着又忙命人扶起黛玉。 荷花一脸尴尬:“您别这样说。没那么严重……” 黛玉圆场道:“荷花是直性子,她的意思是叫您不必挂怀,就是大罗金仙也有个打盹儿的时候。奸佞之人作乱,自然是有掩人耳目的法子。何况,幸亏有公主送的软甲,救了荷花一命。此乃因果定律,算起来,您是荷花的贵人呢!” 荷花连忙点头:“我就是这个意思。” 忽又想起什么来,不好意思地道:“公主吩咐的事,我还没来的及办呢……” 靖南公主潇洒一笑:“这不打紧,你闲了时随便一提就是了。” 说了没两句,靖南公主因有事要忙,又匆匆忙忙走了。 黛玉这里向荷花笑道:“她倒没什么架子。我听说这靖南公主,以前经常随父兄征战沙场,倒是个巾帼英雄呢!” 荷花呵呵一笑:“还有更有意思的事情呢!” 黛玉听了,不免好奇忙问是什么事。 荷花便把靖南公主嘱托她的事,跟黛玉说了。 黛玉笑着推她道:“我就说你有主角光环吧!当年随手帮的一个小厮,如今竟要作驸马爷了。你这回可有个靠山了!” “我一直都有靠山啊!我的靠山不就是你吗?”荷花脱口而出道。 黛玉摇摇头,不认同她说的话:“我一直受你照顾,一直都是你帮我。” “少来,若不是你罩着我,我一个无权无势的丫头,早死八百回了。”荷花发自内心道。 黛玉不再跟她争辩,嘱咐她好好休息,便出去了。 赵子常回来的时候,看到屋里堆了好多东西。荷花随口道:“靖南公主送来的,我不收,她偏送。” “给你就收着呗,本来就是她理亏。”赵子常脱了外袍,坐在床前,手抚着荷花的头发,“知道我做什么去了吗?” 荷花眨眨眼,思索一番:“让我猜猜——一定是帮宝玉抓贾珍父子去了。抓到没有?” “抓到了呀!荷花真聪明——”说着,俯下身去,跟她耳鬓厮磨。 荷花于是缠着赵子常,追问他具体细节。 第147章 贾珍父子 据赵子常所说,贾珍父子躲在庙里当了和尚。或许,他们自以为出家就能逃过责罚了。 那和尚庙自然也不是什么正经寺庙。他们表面慈悲为怀,私下里什么都来的。因牵扯到一桩风月案,被人告发。衙门将庙里的和尚并贾珍、贾蓉都抓了起来。这才被眼熟的人认出来。 荷花不禁问:“他们本就是逃兵,如今又涉案,还能回家吗?” “自然不能。”赵子常冷笑道,“他们现在都在牢里,具体情况还不清楚。宝玉正四处打听,想把他们保出来呢!” 荷花皱眉道:“要是我,肯定就不管他们了!宝玉孝顺,何况又是他的堂哥和侄儿,他不好不管的。不然没法跟他爹交待……” “依我说,这事怕是不好……”赵子常悠悠道。 宝玉四处打探才得知,贾珍和贾蓉寄身的寺庙乃是个淫窝。 寺庙名为“水云寺”,位于京郊铁网山上,本是座千年古刹。后来因为战乱,庙里的和尚死的死,逃的逃,便有一伙匪盗趁机鸠占了鹊巢。 待到天下平定后,因为水云寺建筑颇有古风,一弯清泉从前门蜿蜒而过,景色十分清幽,假和尚们又善于宣传。吸引了许多善男信女前来游览参拜。 然而,百姓们却不知现在寺庙里的不是真正的出家人,而是一些剔了头的强盗假扮而成。这些人贪淫无度,占了这个风水宝地后就变着法子去坑蒙拐骗,以满足自己的贪淫之心。 于是,他们谎称寺中有送子的神仙显灵显圣。凡是无子的妇人,只要斋戒三日之后,来到寺中诚心礼拜、就寝一宵,就能感应得子。 这些假和尚在大殿东边整理了三间精室,在正中那间摆了一尊神像。每当有妇人前来求子的时候,他们就让那妇人独自睡在挨着大殿的内室,丈夫则住在另一边屋里。 然后,这些假和尚会利用事先在殿中与内室之间挖通的机关密道,藏躲在内,待妇人就寝后,便潜至室内与妇人云雨。 妇人在黑暗中还以为是神仙显灵了,便不敢声张。即便回家后,有人回过味儿来,碍于种种因素,也都选择忍气吞声。不知情的人,见她去了那寺庙之后真的怀上了,都道水云寺果然灵验呢! 这个骗局前后持续了一年多。直到现在的顺天府尹蔡衍上任,他本是个不信鬼神之说的人。有一天接到了群众的举报,说水云寺藏奸纳垢,以送子之名,奸污妇人。蔡衍就雇了个胆大的娼女,假扮成良家妇人前去调查,在寺中住了一宿。这才揭露了“神仙送子”的真相。 于是,蔡衍就带兵将水云寺围了个水泄不通。把寺里的“和尚”全都抓了起来,其中就包括贾珍和贾蓉。 审讯之后,又得知这些“和尚”都是强盗假扮的。他们不光奸淫妇人、坑骗钱财,还曾做过杀人越货的勾当。 因案件牵涉甚广、案情重大,如今还未宣判。 宝玉得知了案件详情,一拍大腿,跺脚道:“这还救什么!还是等着给他们收尸吧……” “是啊,救他们的话,对不起受害人……”荷花又补充道,“他们跟彩霞不一样,彩霞是受胁迫的,她还曾经尝试帮我逃走;而贾珍父子是自愿与匪类同流合污,情节严重。这不能救。” “一开始听说是风月案,我还以为只是狎妓聚赌之类,谁知竟是如此……”宝玉唉声叹气地道,“算了,回去老爷要是问起来,我也只能据实以告了!” 众人皆是心情沮丧,大老远来这一趟,没想到却是这样的结果。 “我们家当时被抄家确实没抄错。”宝玉自嘲道,“回去后,我得劝着老爷,不要老想着让子弟们出人头地了,先把道德、品行纠正为是!” 荷花的已经伤养的差不多了,她叫赵子常把彩明找来。将靖南公主的话,原封不动转述给他听。 彩明听了,低头红了脸:“有劳姐姐了,我会亲自答复她的。” “看来,你是要当这个驸马了?”荷花一脸促狭地望着他问道。 彩明闻言看了荷花一眼,却是答非所问:“以后我就把你当亲姐姐,你可别与我生分了。” 荷花连忙点头:“这是自然。你是个极好的人,重情重义,我当你姐姐,本来就是我占便宜了。” 彩明听了摇摇头:“你不懂,我那是无依无靠的,你对我那样亲切。带我回家,还给我洗衣服、做鞋,像家人一样,我又不是铁石心肠。又怎么能不记得你的恩情?” 荷花听了,淡然一笑:“不过都是举手之劳罢了。而且,那鞋是我姐姐做的,我不会做鞋。我缠了她好久,她才肯做呢!”那时候,荷花见彩明大冬天穿着单鞋,心中不忍,便央求海棠做了一双棉鞋给他。 彩明释然地笑了:“总之,你对我的好,我会记得。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害你就是了。” 正说着,赵子常进来道:“柳二哥要回家去了,来跟咱们辞行呢!” 众人听了,忙出去相见。 只见柳湘莲和英莲站在庭中,手中牵着一个三四岁粉妆玉琢的小女孩。想必是他们的女儿了。 宝玉向他们笑道:“二哥、二嫂,祝你们一路顺风,等我们这边事了,再去拜望你们。”是了,如今他们都在苏州居住,往来倒是方便。 不久后,水云寺的一干假和尚的判决结果出来了,连同贾珍、贾蓉在内,皆是死刑,其中主犯更是枭首示众。 贾蓉还没有子嗣,如此一来,他们这一房岂不是绝后了? 行刑之后,宝玉带人拉着他们的尸身去了京郊的焚场,烧化了,连同之前贾环的骨灰一起,带回南京安葬不提。 贾政等人在南京一阵好等,好不容易等到宝玉回来,谁知,带回来的竟是三个骨灰坛子! 宝玉少不得把实情跟他们说了。尤氏婆媳哭得半死,贾政和探春、惜春等也是默默垂泪,一连多日都沉默寡言。 第148章 山河故梦 宝玉和黛玉走了之后,荷花和赵子常、濯刀三人也准备上路了。 彩明苦苦挽留他们:“你们好歹等我和公主成婚后再去吧!你们的婚礼我没能参加,我的婚礼你们也不参加吗?” 荷花笑道:“我们得赶路呢!关外苦寒,等下了雪就不好走了。公主大婚,岂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前面的准备工作就要很久呢,等你们成亲最快也得明年春天了。我们定能赶回来的。” 赵子常也道:“褚大人就请放心吧!我们不会诓你,说了会来,就一定会来的。” 彩明这才点头应允:“我的婚期定在明年四月十六,你们可一定要来。” 他二人皆颔首道:“一定!” 说话间,只见靖南公主含笑走来:“听说你们要走,我料定,他拦不住的。就去御苑挑了三匹良马来,送你们做脚力吧!” 荷花夫妇二人忙起身道谢。 靖南公主又在府中花园给他们摆酒饯行。席上因道:“我听说,你们那个衔玉而诞的亲戚走了,可惜……” 荷花见她话里有话,不禁问道:“公主找宝玉有事吗?” 靖南公主摇摇头:“是他那块玉。前日听你说,贾环混进公主府是为了找张傲天藏在这里的财宝。我就纳闷了,我住了这么久,怎么就不知道有什么财宝呢?若真有,就好了!国家此时百废待兴,正是要用钱的时候呢。我就让人里里外外都翻找了一遍。 财宝没找到,却找到一块带字的玉。有那认识的,就说这是贾宝玉出生时,从嘴里掏出来的。你们看看,是不是那块——” 说着命人把玉取了来。荷花伸手接过,拿在手中一看,不由笑道:“还真是那劳什子呢!这玉中间转手了好几回了,竟然还能找到!” 靖南公主便道:“人都说这玉有灵。但细想来,想要侵占这玉的几个人,竟没一个有好下场:忠顺王被叛军削了脑袋;张傲天兵败中箭、下落不明;戎羌王也被诛杀……可见,这玉不是谁人都能拿的。我如今也不敢要它,不如姐姐带走,见了贾宝玉就物归原主吧。” 荷花听了,也觉得有些瘆得慌,看着手中的玉像看一颗定时炸弹。于是,又把玉还给靖南公主道:“我们在外面跑着,容易丢呢!公主先代为保管,等我们回来时,再带它回南京吧。” “玉兄啊玉兄,我不是嫌弃你。只是你现在身上沾了太多杀气,从通灵宝玉变成索命宝玉了……”荷花心中默念着。 靖南公主只得收回,心想着,不如把这玉送给自己的政敌试试,看能不能把他克死…… 宴罢,荷花夫妇二人便回来收拾东西。 走进林府,看着院中一处翻新的地皮,荷花心中感慨不已——这是当年埋葬那个老苍头的地方,现在已经把他的遗骨迁葬到别处去了。 荷花拉着赵子常走到后院里,去找那个狗洞,走近了一看,却大失所望。那原本的洞口已经被人砌了砖头,堵了个严严实实。 赵子常笑道:“算了吧!如今我人都在你面前了,又何须那洞。” 荷花闷闷地回到屋里,一边打点行装,一边对他道:“我时常在想,如果不是在那种情况下,如果我们没有经历过生死患难,我们还会走到一起吗?” 赵子常走到她身边,捧着她的脸,含笑道:“为什么要去在意没发生的事?身逢乱世已是不幸,可是有人愿意在乱世中对你不离不弃,这是人生最大的幸运。你只需要想着我们之间的情谊就够了。” 荷花点点头:“那好吧!想太多确实没好处……” 次日一早,,三人骑了马又踏上旅途。每日晓行夜宿,出了山海关之后,终于到达了广宁城旧址。 深秋时节,一片断壁残垣在夕阳衰草中屹立,仿佛在无言地诉说着,那些沧桑过往。 这里是赵子常的父母牺牲的地方。 “当年,戎羌进犯广宁城,广宁侯弃城而逃。致使城中无数军民沦为异族铁蹄下的冤魂……”赵子常望着无边的荒原,这些年,无数次魂牵梦萦的地方,此刻就在他的脚下。 再往前走了一段路,就见前面凸起一座小山丘。走近之后,荷花看见那里立了一块石碑。上面刻着:“广宁守城阵亡战士冢”。 原来这一座山丘竟是一个万人冢! 荷花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身边的赵子常:他的父母也在里面吗? 赵子常和濯刀已经跪了下去,荷花也连忙跪下。 他们在碑前摆了祭品,赵子常一边烧纸,一边道:“这碑大概是最近才立的吧!好在如今,戎羌已灭,残余势力也已经赶到北海以外。这些英灵终于可以瞑目了……” 说罢,他闭上了眼睛,似乎在无言地倾诉什么,等再睁开时,眼底已经一片清明。 夕阳渐斜,三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他们往城里走着。 赵子常边走边道:“你不是问我如果没有战乱会怎么样吗?如果没有天下大乱,我就是生活在这边陲小镇中的一个普通边民。长大后可能也会娶一个当地的姑娘,世世代代在此戍边;也有可能还没等到娶妻生子,就死某一次抗击异族侵扰的战事中了……边关跟内地是不一样的,内地的和平,都是用边关军民的血肉堆出来的。” 荷花听了,默默无言。自己以前对他的了解还是太片面了。 “广宁城失陷之时,我们这些老弱妇孺随着大军撤离到关内,我们的父母很多都牺牲在此。广宁侯打了败仗回到京中,却因为他是当时的权宦魏阉的干儿子,而轻轻放下,没有受到严惩。”赵子常又道,“是先帝继位后,铲除了魏阉及其党羽,清算了广宁侯。” 荷花点点头:“我明白了。如今国仇家恨已了,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赵子常望着她,忽然一笑:“若没有遇到你,我定会一个人老死在这里。如今不一样了,你的父母亲朋都在江南。我跟你回去,尝试做一个有家的人。” 第149章 边关岁月 十月,广宁城终于迎来了它今年的第一场降雪。雪花如同天空中飘洒的羽毛,轻盈而密集,将这座古老的边关城市装扮得银装素裹,分外妖娆。 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渐渐覆盖了屋檐、街道、田野,以及那些静默伫立的古老城墙,整个世界都被染上了一层纯净的洁白。 荷花坐在租住的小院窗前,目光温柔地投向窗外的雪景。她的眼神中既有对这份宁静美景的欣赏,也有对过往岁月的淡淡怀念。 濯刀在屋内忙碌着,他正小心翼翼地烧着地龙,以确保这个小院在寒冷的冬日里能给予他们足够的温暖。火光映照在他的脸上,显得格外坚毅而温暖。 赵子常静静地站在一旁,凝视着窗外的雪景,他的思绪仿佛随着雪花飘向了远方。这里是他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每一寸土地都承载着他童年的记忆和情感。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份情感深深地刻入心底,然后缓缓开口:“我们开春后再走吧!” 荷花闻言,轻轻地点了点头。她理解赵子常对这片土地的深情厚谊,也愿意陪伴他多待一些时日,去感受这里的风土人情,去探寻他儿时的足迹。“我也正想在此处多待一些时日,多看看你小时候待过的地方。”她的声音轻柔而充满期待,仿佛是在寻找一种心灵的寄托,也是对赵子常情感的一种回应。 他们的邻居李大娘,是一个和蔼可亲的老妇人。此时热情地走过来,手里还提着一篮子刚蒸好的花卷:“哎呀,赵相公,今天下雪,外面的铺子都关了门,你不能带着媳妇出去吃了。我正好刚蒸了一锅花卷,你们快趁热吃!”她说着将手中的篮子递给他们,眼中满是关切。 荷花接过篮子,将一块银子塞进她手里,感激地笑了笑:“谢谢李大娘,我们自己也能做饭的。劳烦您费心了!” 李大娘推辞着,不肯收她的银子:“都是邻居,你这娘子太见外了!快把钱收回去,你再这样,我以后可不敢跟你说话了。” 荷花等人无奈,只得收回银子,又说了一通感激的话。第二日,买了件棉衣送给她的小孙子。 如今的广宁城,已经不是任由外族践踏的那个地方了。随着天下的平定,朝廷为了恢复这里的生机与活力,迁来了许多军民。他们在这里定居、开垦荒地、修筑防御工事,为这片土地注入了新的生命力和希望。 赵子常、荷花和濯刀三人在这里租了个小院子居住,虽然简陋却充满了家的温馨。他们时常骑着马去城外溜两圈,感受着边关的壮美风光和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然而,边关的风确实很大,吹得荷花的脸颊都变得粗糙了。但她并没有抱怨,反而觉得这是一种难得的历练和体验。这里的地势平缓开阔,东边还有一条蜿蜒的海岸线,四季分明,每个季节都有它独特的魅力和韵味。 荷花时常会想,如果不是因为思念家人和朋友,终老于此也未尝不可。 李大娘的孙子小虎,爹娘都在战乱中去世,他时常会跑到他们的小院里来玩。他尤其对赵子常和濯刀讲述的打仗故事充满了好奇和向往。“赵大哥,濯大哥,你们真的打过仗吗?那些敌人都长什么样子?”他瞪大眼睛,一脸崇拜地看着他们。 赵子常和濯刀相视一笑,然后耐心地给小虎讲述着过去的经历。那些战火纷飞的日子,那些生死一线的瞬间,在他们的讲述下仿佛都变得生动而真实。小虎听得入了迷,仿佛自己也置身于那个英雄辈出的时代。 闲处的光阴总是过得飞快,转眼间冬去春来万物复苏。这时代的交通并不便利,没有飞机、高铁等现代交通工具,山高路远,每一次出行都充满了未知和挑战。 在离开前的那个清晨,他们三人登上了广宁城的城楼。春回大地,万物复苏,极目远眺,大好河山尽收眼底。城楼之上,春风拂面,带来的是新生的气息和无尽的希望。 “从此后,三千里地河山,皆是我的故乡。”赵子常颇为豪迈地说道。荷花举目远眺,北倚的燕山余脉,在晨曦中巍峨壮观,山峦起伏,连绵不绝,仿佛是大地的脊梁,屹立不倒。东南方的大海,在晨光中波光粼粼,海浪拍打着岸边,发出阵阵涛声,宛如一首激昂的乐章,诉说着大海的辽阔与深邃。 城楼下的田野已经披上了绿色的新装,嫩芽破土而出,茁壮成长,展示着生命的顽强与活力。远处,桃花、杏花竞相绽放,粉的似霞,白的如雪,将大地装扮得如诗如画。 万里长城从这里开始,蜿蜒曲折地伸向远方,宛如一条巨龙守护着这片古老的土地。城楼之上,他们仿佛能听到历史的回音,感受到那些曾经在这里浴血奋战的先辈们的英勇与无畏。 千百年来,每一代人都曾用血汗守卫着关内的这片土地,为了家园的安宁和繁荣付出了巨大的牺牲和努力。赵子常站在城楼上,心中涌动着复杂的情感。他感慨地看着这片熟悉的土地,心中充满了自豪和欣慰。他知道如今百姓能安居乐业,所有的付出就都没有白费。这一切的牺牲和努力都是值得的。 荷花站在赵子常的身边,不禁问道:“如果将来史书上没有你的名字呢?如果后人不记得你们做过的这些事呢?”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史书上的王侯将相何其之多,而小人物,大多不过只是其中的数字,能够留下名字的人毕竟是少数。 赵子常闻言微微一笑,他的眼神中带着几许释然:“我脚下的河山知道就够了。”他说这句话时语气平静而坚定,仿佛是在告诉荷花,也像是在告诉自己,他们的付出和牺牲并不是为了名垂青史,而是为了这片土地的繁荣和安宁。只要这片土地能够繁荣昌盛,只要百姓能够安居乐业,他们的牺牲就是值得的。 先帝看到如今山河犹在,家国平安,也会欣慰的吧!他在心中默默地想着。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若已有五分如意,那岂不是该庆贺吗?荷花想起往事,不禁笑了起来。 她以前在内宅当丫鬟时,时常会觉得遗憾。天下之大,若她终其一生只能囚于那小小的四方天地里,该是多么无聊啊!然而如今,她终于挣脱了束缚,走出了内宅,看到了更广阔的世界和更精彩的人生。这一切的变化都让她感到无比的欣喜和满足。她知道,不是人人都有机会,过自己想过的生活的。 濯刀看着二人陷入沉思的样子,忍不住开口打断了他们的思绪。“二位是打算在这里过夜吗?再不走恐怕天黑之前赶不到下一个落脚点了!”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催促和担忧。他知道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有很多的风景要看。 于是他们只能收起情绪,再度启程。他们知道无论走到哪里,无论经历多少风雨和坎坷,他们都会一直陪伴在彼此身边,共同面对未来的挑战和机遇。 在广宁城的城楼下,他们留下了深深的足迹,也留下了对这片土地的深深眷恋和不舍。但他们知道这是他们人生旅途中的一站,他们还有更长的路要走,还有更多的风景要看。而李大娘和小虎等邻居们,也会成为他们心中永远温暖的记忆。 第150章 公主大婚 一路并无别话。回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是四月初了。彼时,春天还剩下个尾巴,再往后天就热起来了。 彩明早早地就派人在林府等着,所以荷花和赵子常一回来,他就得了消息赶来见他们。 见了他们彩明不禁笑道:“姐姐都黑了、也瘦了,想必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吧?” 荷花听了,不以为意,摇头道:“这算什么苦,跟一路的收获比起来,算不得什么。” “我们说了会来,如今果然没骗你吧?”赵子常对彩明笑道,语气中颇为得意。 “好吧,那我便原谅你们了。”彩明朝他们一笑,又叹道:“给你们做的衣服,怕是都不合身了呢!” 荷花听了,只觉好笑:“你也太心急了些,哪里就赶不上了?不过这也没关系,我们趁这几天吃胖些就行了。” 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然后,又去公主府拜望靖南公主。公主见了他们也是十分高兴。叙过旧之后又力邀荷花在府里住下,帮她准备嫁妆。赵子常想起上次的事,执意不肯再让荷花跟自己分开。搞得公主很无奈。 靖南公主悄悄对荷花笑道:“这个姓赵的,如今防我跟防贼似的!整天凶巴巴的,不知道姐姐你看上他什么了……” “他凶吗?”荷花疑惑于靖南公主对赵子常的评价,“自从认识以来,他一句重话都没跟我说话说过啊!” 荷花反思了一下,是不是自己太迟钝了,有时候连别人生气了都察觉不到…… 靖南公主大婚,乃是国朝定鼎后,皇室中的第一桩婚礼。皇帝除了赏赐她许多财帛外,更是赐食邑一千户,除了不就藩,其他待遇与亲王一样。 公主大婚之时,举国欢庆。 婚礼当日,一大早公主就穿着礼服先去奉先殿辞别先祖,而后入乾清宫行礼。 公主给皇帝皇后行完礼后,到申时方有内官引着驸马入宫。公主与驸马辞别诸皇妃、太子、亲王、王妃等。 太子亲自送公主入驸马府邸,完成合卺礼。 这一天繁琐冗长的仪式下来,人也累个半死,公主和驸马一点儿吃喝的工夫都没有。 这还不算完,婚后驸马还要入宫拜见皇帝、皇后及太子、皇妃、亲王、王妃等一干人。 皇帝、皇后受八拜,太子亲王等受四拜,一圈儿拜下来,脑瓜子嗡嗡的。 荷花听说笑道:“看来这驸马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不过看到有情人终成眷属,还是挺为他们开心的。 “咱们也该回江南去了。”赵子常催促道,再不走,冯紫英又要来劝他入仕了。 荷花只得带着他和濯刀去向公主跟驸马辞别。 彩明听了,皱眉道:“多住些日子不好吗?你们又没有什么要紧事,何必急匆匆的……” 荷花知道赵子常不便说出实情,便替他说道:“我们闲云野鹤惯了,京城人事复杂,不适合我们呢!” 彩明心中自然也猜到几分,便不再挽留。送了他们许多财帛当作盘缠,怕他们推辞,便道:“不收的话,就是没把我当亲弟弟,以后咱们也别再联系了!” 他二人推辞不过,只得收了。 临行时,靖南公主拦住了他们。 赵子常见了,心中忐忑不安,怕他们介意他这前朝遗民的身份,不放他走呢。 谁知公主看也没看他,走到荷花面前,将通灵宝玉拿出来,塞在她手里,笑道:“差点忘了这劳什子,劳烦姐姐拿回去物归原主吧!” 荷花笑道:“公主放心,我一定会把它交还给宝玉的。” 公主和彩明便站在渡口,目送他们登舟而去。 等到孤帆远影碧空尽,靖南公主转头看向彩明,笑道:“驸马心中是不是万分不舍?” 彩明知道她是在打趣自己,淡淡道:“那是我姐姐,自然不舍了。” 望着茫茫水面,靖南公主想起往事,不由叹道:“当年我遇袭,躲在芦苇塘里,孤立无援的时候,是你先找到了我。我们俩坐在芦苇荡里躲着等待援军。都以为自己凶多吉少了,就开始互诉衷肠。你说你有一个心上人在京城,她对你极好,等你功成名就了,就回去娶她……” 彩明听了,思绪也被拉回从前。当年在荣国府中的日子并不好过,贾府中的下人都各有派系,那些家生子们惯会仗着老子娘的体面,欺压别人。 而他是外头买来的,在这府里并无根基,难免沦为别人欺侮的对象。那时候只有荷花一个人对他好。 以至于,在那之后的许多年里,荷花成了他心中的念想。算是他给自己塑造的精神支柱,成了他奋斗的动力。那那时候年少,分不清楚有好感和喜欢的区别。报恩嘛,无非就是给钱给权,为她提供良好的生活条件,等以后自己功成名就,娶了她,请封了诰命,自然什么都有了。 那时候,靖南公主还只是一个武官家的小姐,冯家调了外任后,她的未婚夫就退了亲,转头娶了京中大员的女儿。她心中一直憋着一口气,发誓以后一定要让这家人匍匐在她脚下,以报今日之辱。 月夜下,芦苇在风中摇曳,发出萧瑟之声。 “要是你的心上人嫁给别人了怎么办?”靖南公主忍不住问他。 彩明听了一愣,摇头苦笑道:“那我就把她当成一个亲人吧!她于我有恩,我总不能叫她为难……” “那你娶我吧!”靖南公主托着腮,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军营中这些人,大多都是些不解风情的粗人。只有这个褚彩明还看着顺眼些,人又聪明,又文质彬彬的。她已经暗中观察他许久了。 彩明只当她是开玩笑,随口答应道:“好啊!只要你以后别反悔就行。” 脱险之后,两人默契地没有再提过这茬儿。直到后来,荷花跟赵子常成了亲,彩明也没了念想。靖南公主正愁于选驸马的事儿,看来看去,还是他最顺眼,索性跟他挑明了。 彩明乃是太子冯紫英的心腹,若能拉拢靖南公主这一派的支持,自然大有裨益。何况两人本有暧昧,于公于私都没有拒绝的道理。这事便水到渠成了。 第151章 回到江南 赵子常与荷花归来之时,正值江南的梅雨季节。天空仿佛被一层轻纱笼罩,细雨如丝,绵绵不绝。雨丝轻拂过古老的街巷,滴落在青石板路上,发出细碎而清脆的声响,宛如天籁之音,让人心生宁静。 回到林家的姑苏老宅,林如海和黛玉、宝玉都出来迎接。 叙完旧,荷花将通灵宝玉取出来,递给宝玉:“如今,终于是物归原主了!” 宝玉接过来,笑道:“兜兜转转,这劳什子又回来找我了。其实戴与不戴也没什么两样。” 黛玉劝他道:“你还是戴着吧,回去叫老爷、太太见了,也高兴高兴。” 宝玉只好又给玉穿了绳子,戴在脖子上。 “往常我听你说,这玉是来自大荒山无嵇崖青埂峰。我这些年翻遍了古今中外的地图也找不到这个地名来。不会是你编来哄我的吧?” 荷花听了,梗着脖子道:“谁哄你了?这地方本不在人间,你当时找不到了!” 回头看见赵子常一脸笑意,皱眉问他:“你是不是也不信?”后者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荷花只能叹气,早前跟他说过自己的真实身份,他根本不信,觉得她是胡编的。不信拉倒! 林如海便对荷花道:“听说荷花在京城受了一番罪,我就说不让你乱跑,你偏不听。” 荷花毫不在意地挥挥手:“这都是命中注定的,躲是躲不开的。” “听说,义父在苏州建了一所书院,可有需要小婿帮忙的地方?”赵子常岔开话题问道。 林如海听了,呵呵一笑,拍着他的肩膀道:“正是要跟你说,我近来总在思考一件事,当时国破,我们这些读书人真是一点力都使不上。所以,我想以后教学生,除了读书,也要在武力方面加强锻炼。你若不嫌弃,来我们书院做武术老师吧!” 赵子常答应的干脆利落:“我闲着也是无事,这个正合我意。” 荷花和黛玉也都很乐意,这样一来,她们就不用分开了。 正说着,忽然听到一阵婴儿的啼哭之声。只见紫鹃带着一个抱着小孩的乳母走了过来:“孩子睡醒了,见不到姑娘一直在哭,哄也哄不好!”黛玉听说,忙接了过来,孩子一到她手里,果然不哭了。 荷花见状大感奇异:“你们什么时候有的孩子?算算日子,难道在京城的时候就已经怀上了?我怎么一点儿没看出来!” 众人听了皆笑,黛玉也红着脸转过头去。 雪雁嗔她道:“什么眼神啊!这孩子都快满周岁了,怎么可能是在京城的时候怀的!” 荷花一时转不过弯来:“那、那这孩子是什么时候得的?” 宝玉摇头笑道:“这孩子是我们路上捡来的。” 黛玉听了,一边抱着孩子,一边忙制止他:“不许这样说,他听得懂呢!以后就说是我们亲生的。” 宝玉忙道:“对对对,这就是我们亲生的孩子!” 荷花听了,笑个不停,走上前去,只见也是白白胖胖的,一看就是养的十分精心。 “是男孩女孩?” 紫鹃笑道:“是个哥儿呢!遇到他时,估计都没满月呢,都说活不了。姑娘不信邪,愣是给养活了。” 林如海也逗弄着孩子笑道:“已经给他摆过酒了,这个孩子跟我们家姓林,可不就是我的亲孙子嘛!” 原本林家人口少,平日里冷冷清清的,如今多了个孩子竟变得热闹起来,整日里欢声笑语的。 林如海又设宴为他夫妇二人接风洗尘。赵子常宴罢回房的已经有了几分醉意。 荷花欲休息,却还被他啰唣:“他们都有孩子了,我们也该努努力——” 荷花推开他的脑袋:“我还不想这么快就要孩子,有了孩子就绊住脚了,不能像现在这样,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了……” 赵子常哪里肯听,缠到荷花求饶才肯罢休。 第二日,他们又去拜访柳湘莲和英莲。 英莲的母亲见了荷花十分热情:“你就是当时林姑娘身边那个丫头?我就说你是个有造化的。你丈夫跟我们姑爷一样都是好儿郎呢!如今有孩子了吗?没有就赶紧要啊,你这个年纪正好呢!” 荷花正笑着跟她寒暄,被她突如其来的催生搞得哭笑不得。 英莲向她笑道:“我母亲如今年纪大了,就爱唠叨。我们都听习惯了,你不用紧张。” 正说这话,荷花只觉裙子被镫了一下,低头只见英莲女儿正抱着她的腿,一脸好奇地看着她。 英莲就忙叫她喊荷花“姨妈”。 “我们这姐儿,被她爹惯坏了,天天跟着他舞刀弄棒的。以后要是成了个女霸王岂不糟了!”英莲嘴里虽这样说着,眼神里却满是爱怜。 荷花见她生得实在可爱,忍不住蹲下来摩挲一番。 这时有丫鬟跑来笑道:“奶奶们快瞧瞧去,爷跟赵爷在花园里打起来了!” 英莲和荷花听了,忙走过去看。他们的女儿也跑过去,给她爹助威。 只见场地中央,柳湘莲持剑、赵子常握枪,两人皆脱了长袍,只穿着短打,上下翻飞、身法灵活地如游龙戏水一般切磋起来。 他二人见她们到来,忙停了下来。荷花心道:停下来干什么,继续啊,我还没看够。 英莲已经走过去,给柳湘莲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嗔道:“一上来就舞刀弄剑的,哪有你这样的待客之道!” 柳湘莲哈哈大笑:“你不懂,我们习武之人见了身负绝技的同道中人,哪里忍得住!” 赵子常也笑道:“没错,这就是我们寒暄的方式。” 说话间,家人回说已经准备好了筵席。 荷花便和赵子常手拉手入了席。席上宾主尽欢,酒足饭饱后,柳湘莲夫妇仍旧送他们出了门。 刚回到林府,宝玉就迎上来对他们拍手笑道:“真是喜事,我三妹妹定亲了!” 荷花听了,笑问道:“终于定了,不知道订的什么样的人家?” “这个人家,说起来你也不陌生——” 第152章 重建诗社 听宝玉说探春订婚的事,荷花忙问他对方是什么人。 宝玉却故作高深、摇头晃脑地道:“说起这个人来,你真真儿想不到呢,却又是你认识的。这就叫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荷花见他这样卖关子,索性不问了:“反正成亲的时候就知道了。”说着就要走。 宝玉忙拉住她:“你再问问,我就告诉你了。” 荷花正要再问,黛玉便已笑道:“是之前抗击倭寇的戚少保麾下的猛将周将军。” 荷花和赵子常听了,相视而笑,都道:“原来是他!确实出乎意料。” 宝玉又在一旁补充道:“原来周将军祖籍也是金陵,如今已升至宁台参将。他因为忙于战事年近三十还未娶正妻,也不知道怎么议亲议到我们家来了。老爷太太都同意了,我也没办法。将来成了亲,三妹妹定也要同他去台州的。” 黛玉也叹:“我们姐妹又少一个了!” 荷花又问:“那你们家四姑娘呢?” 宝玉摇摇头,愁眉苦脸道:“四妹妹脾气古怪,一提到亲事,她就冷下脸来不理人。每日里只缠着妙玉同她参禅。别人问急了她就冷笑说:自古生老病死,父子尚且不能相替,何况夫妻,不必多经此一遭。” 黛玉笑道:“她既然看得这么透,你们家养她一辈子也不是养不起,只是老爷太太和大嫂子他们不会同意。” 还是脸面问题,姑娘大了不愿出嫁,外人知道难免说三道四。 “毕竟不是亲生父母,不同意他们也没办法,总不能强逼她。她那性子,一个不高兴,说不定直接就把头发剪了。”宝玉嘿嘿一笑。他的思想本就与众不同:嫁为人妇,就得操劳,嫁得不好还得受婆家磋磨,一辈子做女孩儿也倒省事。 荷花听了也一个劲儿地点头,赵子常悄悄推她道:“你点什么头,难道你嫁给我后悔了不成?” 荷花连忙赔笑道:“当然没有。哎呀,你不是女儿家你不明白的。” 于是,宝玉、黛玉和荷花他们便回到南京送探春出嫁。柳湘莲和英莲夫妇随后也来了。 这一天人来得齐全:迎春和湘云也自不必说;还有邢岫烟和薛宝琴,薛宝琴已经嫁了本地的富商;加上原本在贾府的妙玉和惜春……除了,远嫁异国他乡的宝钗,能来的都来了。 探春便向她们笑道:“多少年没这样聚过了!难得今日人齐,我想把我们旧日的诗社再作兴起来,就当是为我饯行吧。”之前几年因为战乱,人人都殚精竭虑地,哪里还有作诗的兴致。如今,诸事已定,姐妹们却都要长大嫁人,分散各处了。再结一次诗社也算有始有终。 众人岂有不依之理?于是,忙命人去请李纨。宝玉又到凤姐处把巧姐叫来,正巧凤姐今日有空,连她也来了。 一屋子的人坐了个满满当当,比过年还热闹。 湘云便问:“该起个什么题目为好?” 黛玉笑道:“后日就是乞巧节了,索性就以七夕为题。” 众人皆点头赞同,又对着英莲调侃道:“正好也要考较考较你,你这几年想必只顾着相夫教子,把功课荒疏了。” 英莲气定神闲地道:“我可没那样。相夫教子跟作诗又不冲突,我这几年一直没放下过诗词一事,不信你们问林妹妹,我可经常向她讨教呢!” 众人又望向黛玉,黛玉点点头:“这是真话,她还像以前一样,是个诗呆子。” 湘云不禁叹道:“若是宝姐姐在,又要说词藻非女子事了!” 惜春便道:“说说罢了,哪次作诗也没见她少作了。你们要作快作,我跟二姐姐还是当副社长好了。” 凤姐便推着巧姐道:“你也跟姑姑、姨娘们一起作去,不要怕作的不好,就当学习了。”巧姐也不扭捏,应了声“是”就跟她们一起讨论去了。 荷花揽着英莲的女儿,跟凤姐坐在一处,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她们作诗。 她们教丫头们铺纸磨墨,点上更香,各自思索起来。宝玉还像以前那样,到处乱窜,忙个不停。恍惚间,众人仿佛又置身于大观园中。 香燃尽后,把众人作的诗一一赏评一遍,众人一致推举探春第一。 探春便红了脸,笑道:“你们这是在捉弄我呢!” 李纨等都朝她笑道:“以我们为准,你说了不算!” 如此笑闹半天,仍旧嫌不尽兴,于是晚上又开席,喝酒猜枚,百般取乐,最后个个都带醉而归。 荷花搀着黛玉,边走边道:“三姑娘这是不是算远嫁啊?” 黛玉想到此处也不禁叹息:“可不是么,老爷太太挑了这几年,想必是挑花眼了。你见过那姓周的,觉得怎么样?” 荷花想了一想,道:“长相倒也周正,为人处世上挑不出毛病来。但也难说,有的人在外面跟在家里是两副面孔的。好在,咱们三姑娘是个有本事的,不怕降不住他。” 两人一路走一路聊,到了院门前才分别。 荷花刚进屋,赵子常后脚也跟进来了。荷花闻到他身上也有酒气,不用问,这些男人们也聚会了。 “你冷眼看着,那周将军为人怎么样?是不是个可以托付之人?” 赵子常挨着她坐下,笑吟吟地回答道:“青年才俊、年少有为这些话自然不必说了。为人也是谦逊有礼的,又是世家出身,不是那不通文理的莽夫。” 荷花听了点点头,放下心来:“只要是个讲道理的就行,咱们三姑娘没有拿不下的。”人都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就怕遇到孙绍祖那种,粗野无理、不要脸面的。 婚期敲定后,贾政在这边摆了酒,然后命宝玉送探春到台州结婚。 荷花忍不住又问宝玉,贾政为什么要选个武官。 宝玉笑道:“按我们老爷以前的喜好,自然会为三妹妹选个书香门第,读书好的,以后好封妻荫子的那种;可是如今,经历了这么多,他选女婿的标准第一就是看品行了。听说那周将军为人正派、家里和睦,也就答应了。” 第153章 姻缘天定 “武官做好了,也一样封妻荫子。”荷花笑道。 次日,荷花带着赵子常回家去。刚走到仪门外,正巧遇到贾琏正往里走。 “琏二哥,你这大忙人,又去哪里发财了?”荷花笑着跟他打招呼。 贾琏停下脚步,向她笑道:“嗐,不过是那些事情罢了。还没向你道喜呢,听说你姐姐要结婚了?” 荷花点点头,又问他:“听说,你的船厂和机械厂被朝廷收购了,对你可有影响?” 贾琏听了,呵呵一笑:“这种东西肯定不可能放任民间自己发展,影响虽有,但也是多了一座最大的靠山。如今我依旧是总工程师,研发工作都归我管。” 荷花听他如此说,便放下心来:“如今全族老少都仰仗着你呢!你日理万机也是辛苦,快回去休息吧。” 贾琏点点头:“好,那我先回去了,有空再聊。”说着一阵风似的走了。 赵子常在一旁看了半天,不禁问道:“你怎么一跟这琏二爷说话,就变得不一样了。” 荷花耸耸肩,无奈道:“这是我们那里的人的说话方式,贾琏跟我一样都是穿越者。说了你又不信。” 看他那副将信将疑的神情,荷花也不在意,一心只想着回去见家人。 可巧,晴雯和尤三姐也来了,正帮着海棠试嫁衣呢。 荷花一进屋便笑道:“这是哪家的新娘子?如此气度不凡,莫不是将来的状元夫人吧!” 海棠赶着她打了一下,红着脸道:“死丫头,连我都敢打趣了!” 荷花连忙讨饶:“好姐姐,我再也不敢了。” 众人笑闹一阵,荷花又问她们:“姐姐你们如今还在绣坊做事?” 晴雯点点头,揽着尤三姐的肩膀道:“我跟三姐商量好了,再攒些钱,以后合伙开个铺子。” 荷花见她二人如此亲密,不禁道:“你们两个是打算相依为命一辈子,不成亲了吗?” 如今她们都过了二十岁,鸳鸯前两年也成了亲,买了宅子搬出去另住了;紫鹃等人也有了人家,她们选择在林家当管事……晴雯和尤三姐各有心事,不肯提及婚嫁之事。 见荷花直白地问出来,两个人皆是一愣。晴雯率先朝她笑道:“难道我不嫁人谁还敢小瞧了我不成?你该不会以为我还恋着宝玉吧?那早就是过去的事了。不怕你笑话我眼界高,眼下这些男人没一个能入得了我的眼的,你叫我嫁谁去?” 也是啊,晴雯的样貌、手艺都是顶尖的,凡夫俗子自然难入她的眼,她要的定然是相貌、才情都与她旗鼓相当的人,确实难找。 而尤三姐却只低了头不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荷花便向晴雯笑道:“那你可要仔细着,别挑花了眼。” 晴雯点点头:“我一定要找一个我自己喜欢的,能有这样一个人最好,没有我也绝不将就。一辈子不嫁男人一样能活。” 荷花也点头表示赞同。 海棠笑道:“你们呀,说话都不知道害臊的。” “又不是外人,自家姐妹间说说怎么了。”晴雯不以为意道。 正说着,紫鹃雪雁和春纤她们也来了,众人叽叽呱呱地说笑半天。掌灯时分才散。 转眼到了海棠出嫁之日,他们的父母都含泪目送女儿出门。荷花跟过去看了,男方家里虽然不甚富裕,屋里却也是收拾得井井有条,该有的一样也没少,于婚事上也是用了心的。 荷花和赵子常吃完酒赶回来,天已擦黑。望着天边亮起的星子,荷花不禁感慨道:“当年我来时,又惊又怕,心里彷徨无助,想着能平安到老就是造化了。哪里想到会有今日!” 赵子常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也不知他信了没有。 “那你这些年应该很孤独吧?”他忽然发问,“我们这世道总是说,女子应以贞静为主,还要求妇容、妇工、妇德、妇言之类。而你又是这样跳脱的性子,岂不是要闷坏了?” 荷花点点头:“可不是嘛!还好有我们家姑娘罩着我,即便犯一些小错,她也不计较的。” 赵子常拉着她的手,郑重地道:“你以后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以后有我罩着你,只要你不去刺杀皇帝,就是把天捅个窟窿都没关系。” 荷花笑道:“我可没那么大本事。我像现在这样就已经很满足了。我和林妹妹计划好了,我们也要办个女学,她负责教书,我跟你一样,教她们武艺,你说好不好?” 赵子常哪里敢说个不字:“好好好,都依你。” 荷花高高兴兴地回来后,就跟黛玉去拉了妙玉和惜春入伙儿。 先从贾家的族人中的女孩儿教起,先学认字、再学书礼。荷花就负责给她们上体育课。 众人只当她们是小打小闹,都不以为意。 转眼到了探春出嫁的日子,贾府大摆了三天筵席,凤姐把绣坊的女儿们也叫了来吃席。 尤三姐吃了两杯酒,走到院中来散散心。忽听头顶传来嬉笑声,抬头就见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爬在树上玩耍。 “小妞妞,快下来,那么高掉下来会很痛的。”她仰着头,苦口婆心地劝道。 那小女孩儿一点儿都不害怕,笑嘻嘻地道:“姐姐,我给你抓个蝈蝈玩吧!” 尤三姐听了,白了脸,她最怕这些虫子了。正欲再说,就听身后有人叫道:“囡囡,你又在淘气了,还不快下来——” 她闻声,转头看去,只见一对年轻夫妇正走过来。 男的面如冠玉,身姿风流;女的貌似嫦娥,眉间一点朱砂痣,更添神韵。 尤三姐见了他们,心怦怦直跳,站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那小女孩见她父母来了,忙利落地从树上爬下来,跑到他们跟前笑道:“爹、娘,我跟这个仙女姐姐玩呢!” 年轻的夫人摸了摸小女孩的头,转而对尤三姐笑道:“这孩子淘气得很,多谢姑娘费心照看了。” 尤三姐呆愣愣地点了点头,眼睁睁看着那男子将小女孩抱起来,牵着妻子的手,一家三口走远了。 第154章 缘起缘灭 尤三姐看着他们走远了,身子一软,倚着墙,滑落到地上。她第一眼就认出来了,那孩子的爹就是柳湘莲。 “他不认识我,我却痴恋了他这么多年!”尤三姐自嘲地笑了。 万般滋味,齐上心头,回首往事,只剩无奈。 “既然无缘,为什么又叫我遇见他呢?”她扶着墙站起来,边走边想,“我那时候把他当作一根救命稻草。纵然身陷泥沼,心里却有一块地方始终是干净的。即便后来听说他已娶妻,我也仍将他放在心里。我以为,我只需要这一点光,就足以度过后半生了。” 可当她今日再与故人重逢,而对方却根本不认识她时,她那一点光,如同被灌进来的冷风瞬间吹灭了——这些年她都在做什么梦啊! 他的妻子,美得像天仙一样,他的眼里全是她。他们那般恩爱,像正午的烈日,那耀眼的光刺激得她这个躲在黑暗中的人睁不开眼。 她小心翼翼呵护着的那点光,完全就像个笑话。 怎么可能不嫉妒?难道自己就不配拥有那样浓烈的情感吗?她不禁问自己:为什么自己要像个老鼠一样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到底还要这样自怨自艾多久! 尤三姐仰头望着天空,往事暗沉不可追,来日之路是否能光明灿烂? 她想明白了,“柳湘莲”这三个字不过是她在那些阴暗日子里,给自己找的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可这些年,实际上这个人并没有在她的生命中出现过,她是靠自己一个人努力活到今天的。 明明也过得很好啊,为什么要固守这样一个执念呢?是爱而不得的不甘心吗?诚然,她曾幻想过,如果柳湘莲先遇到的人是她,会不会……尤三姐摇摇头,没必要再执念于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如今,见他过得这么好,惟有比他过得比他还好才能释怀了。 回到席上,众人见她脸色不对,问她是怎么了。 尤三姐摇摇头,只推身体不适,提前回来了。 窗外月明如水,追思往事,不禁柔肠百转。 如今贾珍父子已死,她也没什么可顾忌的了。 于是,第二天便向凤姐告假。 凤姐听她说要回京城探望姐姐姐夫,笑道:“正是呢!你都多少年没见到家人了。我也听说你姐姐跟瑞大哥成了亲……” 凤姐忽然想起当年贾瑞调戏她一事,心中闪过一丝不自在,又道:“京城山高路远,你一个人去实在是不安全。正巧,我们有一批货要送到京城去,派了族里一个叫贾琼的兄弟跟着。你不如同他们一道,做个伴儿,我还放心些。” 尤三姐听了,低头想了一想,觉得也有道理,便答应下来。 宝玉送探春去台州,众人送了他们出门去,回来听说尤三姐要回京,又忙过来问她:“你去了还回来吗?” 三姐笑道:“好好儿的,干嘛不回来?我不可能再依附着别人生活的。不过是因为那么多年没回去,他们生我一场,总要去给我爹娘上柱香吧。我的事业都在这里,一定会回来的。” 众人这才放心下来。 到了出门的日子,晴雯拉着她再三嘱咐:“你可一定要回来,咱们还得一起开铺子呢!” 尤三姐点点头:“你放心,我不会辜负你的!” 荷花在一旁笑道:“你们两个不要这么肉麻,搞得跟苦命鸳鸯似的!” 众人听闻都笑了起来。 此时,商队已经装好了车,来催尤三姐上路,众人只得含泪送她离开。 三姐走到马车旁,掀开轿帘一看,不由得吃了一惊,只见里面已经坐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 贾琼见了,不好意思地解释道:“这是我妹子,从小没跟我分开过,见我出门,她非闹着跟了来,我也没办法……” 三姐笑道:“无妨,正好与我做个伴儿。”说着坐了上去。 小姑娘眨着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有些拘谨地道:“姐姐,我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你别看我年纪小,我会的可多了:洗衣服、做饭、喂鸡、喂鸭……” “你叫什么名字?”尤三姐抚着她头上的小丫角问道。 “我叫鸾姐儿,我哥叫贾琼……”鸾姐儿像打开了话匣子,一路上叽叽喳喳地跟尤三姐讲自己家的事。 原来他们兄妹从小父母双亡,寄居在叔叔婶婶家。他们从小就要干很多活儿,直到哥哥后来到了凤姐那里办事,日子才好过一些。 尤三姐也经历过寄人篱下的日子,深深地明白那种感觉。所以,她也能猜到为什么鸾姐儿执意要跟着哥哥出来。 到了码头上,众人把货物搬到船上。鸾姐儿十分兴奋地叫着:“这船好大啊,比房子还大呢!” 贾琼一脸无奈地笑道:“你安分些,别让人家笑话!” 进了船舱,鸾姐儿新奇地四处张望,扑到窗户前,往外看去:“这河好宽啊,都看不到岸边!” 尤三姐看着她一派天真的模样,心中十分羡慕,她的哥哥一定对她很好吧! 一开始的新鲜劲儿过去之后,就只剩无聊了。鸾姐儿蔫头耷脑地坐在尤三姐身边,看她做针线,看了没一会儿又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闹出些动静。 “你要睡觉就老老实实地睡,不要跟老鼠一样晰晰索索的!”带孩子好烦啊!尤三姐无语望天。 等到终于到了京城,弃舟登岸之时,尤三姐感觉自己已经去了半条命了。 贾琼等人先交割了货物,然后带着尤三姐去找贾瑞的住处。 尤三姐一路上忐忑不安,经历过战乱,不知道姐姐如今是否平安无事…… 好不容易打听到了住址,等他们找到门前,贾琼便上前敲门。敲了半天门,才见一个衣衫不整、精神萎靡的男人走了出来:“敲什么敲?晚上再来——”说着就要关门。 尤三姐忙道:“请问瑞大爷在家吗?” 那男人听见是个女子的声音,不禁停下手上的动作,上下打量着她:“我就是贾瑞,你又是谁?” 第155章 姐妹重逢 尤三姐斟酌着话语,回答道:“我是你夫人的妹子尤三姐。姐姐应该给你说过,有我这个人吧?你若不信,请叫姐姐出来,一见便知。” 贾瑞听了,一双眼睛不住地打量着她,以前是听过尤二姐讲她有个妹妹,跟人家跑了的。如今看来,长得倒挺标致的…… 贾琼这时走上前来,不动声色地挡着三姐儿,朝贾瑞作揖道:“瑞大哥你好,我是你的同族兄弟贾琼。我们是从南京来的,奉琏二哥的命令来京中办事,顺道来走走亲戚。” “哼!琏二爷——”贾瑞冷哼一声,心道,搬出这个人来压我吗?却也开了门将他们让进来。 尤三姐和贾琼边走边看,只见院中生满了杂草,两侧的耳房也破败不堪,正屋的门上还留着刀砍斧凿的痕迹。两人心中不由得猜疑不定——这院子根本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样子啊! “我们之前在乡下避祸,最近才搬回这宅子来住的,还没来得及收拾。”贾瑞似乎猜到了他们心中所想,讪讪地开口道。 “还当族长呢,也不知道接济接济家境不好的族人……”贾瑞一边走,一边抱怨着。 贾琼忙道:“琏二哥每年都曾嘱咐在京办事的人,一年四节都将礼品分给族人的,难道瑞大哥没收到?” 贾瑞噎了一下,自言自语道:“那点儿东西够干什么的……” 说话间已经来至屋内。尤三姐四下打量着,这屋里连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墙壁上还有烟熏过的痕迹。 “姐夫,我姐姐在哪里?”环顾四周不见个人影儿,尤三姐不禁开口问道。 贾瑞挠了挠头,目光躲闪:“她们出去……出去买菜了,一会儿就回来,你们先坐吧。” 尤三姐和贾琼四处找了找,拣了两张还没散架的椅子,自己拿出帕子,擦干净上面的灰,勉强坐下。 贾琼没话找话地跟贾瑞聊着,尤三姐低着头,心中不是滋味,姐姐的日子竟然过得这么艰难…… 贾琼问贾瑞这几年是以什么为生。 贾瑞半遮半掩地讲个不清。 他二人连蒙带猜总结出了个大概:原来,自从京城动乱,他们一家就搬到了庄子上去住。贾瑞的爷爷贾代儒用毕生的积蓄买了几亩薄田,可贾瑞从小娇生惯养,哪里会种地?没过多久老两口就在贫病交加中去世。 尤二姐陪嫁的那两个丫鬟也被卖了换钱了,家中所有的事务都压在二姐一个人的肩上。 贾瑞又染上了赌博的恶习,最后,田地也卖了,屋子也抵押出去了。没办法,两口子只好又回到这个破宅子里居住。 说了半天,听到大门上传来响声,三姐忙站起来,走出来一看:只见一个瘦骨嶙峋的妇人牵着一个同样瘦弱的小女孩走了进来。妇人另一只胳膊上挎着个破篮子,篮子里盛着些烂菜叶。 这人是姐姐吗……尤三姐怔怔地看着,不敢相认。 对面的尤二姐看到她也是一怔:“妹妹,是你吗?” “姐姐!” 尤三姐飞奔过去抱住她,多年不见,物是人非,两人不禁大哭起来。旁边的小女孩吓得不知所措,站在那里,要哭不哭的。 好半天,尤三姐才擦了擦眼泪,又将那孩子抱在怀里安慰道:“妞妞不怕,我是你小姨。” 尤二姐一脸窘迫地望着三姐道:“我是没想到,咱们姐妹今生还能有团聚的时候……唉,我拿什么招待你呢!”说着又掉下泪来。 尤三姐拉着姐姐的手,勉强笑道:“我们亲姐妹之间,不需要那些虚礼!”说着拉着她回到屋里。 贾琼已经将带来的糕点,拿出来给那小女孩吃。小女孩儿抬头看了看贾瑞,见他没有生气,才敢伸手去拿。 二姐一进屋就忙着给他们烧水、沏茶,然后又擦桌子、洗碗,忙个不停。贾瑞只是翘着二郎腿坐着,自顾自地吃喝。 尤三姐都看在眼里,拉着二姐笑道:“姐姐,你不用做饭了,咱们去饭店买些熟食,岂不省事?” 尤二姐听了,只得讪讪地停下手,他们家连米面都没有,让客人吃西北风吗…… 于是,贾琼陪着贾瑞说话,尤三姐就带着姐姐出来。一边走,一边问她这几年的情况。 尤二姐哭哭啼啼的,走了一路,哭了一路:“自你走后,没多久,妈就去世了。我想着你跟我说的话,日日缠着贾珍,让他对我负责。他们缠不过,就使计把我嫁给了这个人。 一开始,也还好,虽是粗茶淡饭,我也认了。后来京城生乱,我们就搬到了村庄居住。谁知,他根本不好好过日子。好吃懒做不说,还跟那些地痞无赖混在一起。人家叫他一声爷,他就掏心掏肺的,拿自己的钱去请客。以至于后来染上赌瘾,把爷爷奶奶都气死了!家产输个精光,还欠了许多外债,没办法,又回到这破宅子里躲债……” 尤三姐低头听着,心中感慨万千。当年说好一起逃跑,姐姐却临时反悔。果然,人不能老想着依靠别人。母亲是贾珍名义上的岳母,他们贾家是好面子的,还能叫她流落街头不成? 如今,又该怎么办?尤三姐在这世上只有她姐姐这一个亲人了,怎么能忍心看她忍饥挨饿! “姐姐,你跟我去南京吧!”尤三姐咬咬牙,还是忍不住说道。 尤二姐睁着一双泪眼望着她,满面纠结:“其实,我也后悔过当时没跟你一起走。可如今,我已嫁为人妇,又有了孩子,走不掉了……” 提到孩子,尤三姐又想起她看到的柳湘莲的孩子,跟尤二姐的女儿差不多大的年纪。人家的孩子那样千娇百宠,姐姐的孩子却像个可怜的小乞丐! “孩子当然要跟着我们了,一个烂赌鬼,你难道还舍不得他!”尤三姐没好气地道。 尤二姐无奈地摇摇头:“他肯定不会同意的……好妹妹,我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人,这些年你在南京肯定过得很好,我真心的替你感到高兴。可是,我的难处,你不懂……” 见她又是这样,尤三姐只觉得头大:“沾上赌就是个无底洞,除了离开这个人,没有别的办法能真正帮到你。你不要再糊涂了!” 第156章 上门讨债 尤二姐听了,只是低头不语。三姐见状,除了叹气也只能叹气。 回到家,贾瑞见到尤二姐便抱怨道:“怎么去了这么久,要把我们都饿死吗!” 尤二姐懦弱不敢回答。 尤三姐见他这样无礼,心中气恼,立起了眉毛,正要发作。贾琼忙打圆场道:“饭菜都还是热的,瑞大哥既然饿了,就快吃吧!嫂子和三妹妹也快坐下。” 她只得忍了气,坐下同他们一起用餐。 刚吃了两口,忽听外头门被人拍得山响。 众人听了皆是吃惊不已。 贾瑞听见敲门声,吓得从椅子上滚了下去。正要寻个地方躲避,门已经被打开了。 只见六七个挺胸叠肚的壮汉,大步流星地走进来,将钻到床底下的贾瑞揪了出来,拖死狗一样地拖到门外。 贾瑞四仰八叉地,被拖在地上,口中直呼“救命”。 见此情景,尤三姐等人皆惊慌失措地站了起来。孩子也吓得张嘴大哭,尤二姐忙用手将她的嘴掩住。 贾琼见尤三姐要往前走,忙将她拉到身后,自己迎上去问道:“几位爷,有话好好说,别吓着孩子。请问瑞大哥是怎么得罪诸位了?” 那几个壮汉见贾琼衣着光鲜、彬彬有礼,一时拿不准他的身份,只得答道:“贾瑞欠钱不还,我们是来讨债的。公子,你是他什么人,要替他还钱吗?” 贾琼听了,忙退后几步,摇了摇头:“我与他只是远房亲戚,诸位请便。” 那几个人便伸手朝贾瑞身上拍了几下,贾瑞叫得如杀猪一般:“爷爷们!再宽限几天吧!过几天我一定还……” 那些人朝他啐了一口:“都拖了多久了,要不是我们找到这里,你打算赖到什么时候!今天,说什么也得把账还了,瑞大爷,可别叫小的们为难——” 说着,其中一个人掏出匕首,拍了拍贾瑞的脸:“可不要说什么,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之类的大话……兄弟们见得多了,还没有一个人能在我手底下挨过两个回合的!” 贾瑞浑身抖如筛糠,声音颤抖地道:“好爷爷,好祖宗们!饶过小的这一次吧……啊!”他话音未落,只见讨债人的匕首“唰”地一下甩下来,扎到了他的裤裆里。 瞬间,一股骚臭味传来,地上洇湿了一片。 贾瑞吓得几乎晕死过去。预料中的疼痛没有袭来,他摸着裤子,失而复得般地又哭又笑。 那人拍拍他的脑袋:“哎呀!不小心失手了,吓着瑞大爷了吧?别怕,下次一定扎准了。” 贾瑞口中不住地求饶:“我实在没钱啊!你们看这家里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拿去抵债吧——” 众人听了,朝他啐道:“你这一堆破烂,值个屁的钱!拿去当柴烧都嫌费劲。人都说你那娘子生得齐整,不如拿你老婆来抵债吧!”说着都大笑起来。 尤二姐脸色煞白地抱着女儿缩成一团。 尤三姐等人本在一旁看戏,听他们说到她姐姐头上,不由得大怒。贾琼见她脸色不对,忙拉住她,悄悄劝道:“你别去,让我来——” 于是,向前走了几步对他们道:“各位好汉,你们不知道,我们贾家以前是高门显贵,家势颇大。如今虽然不比以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京城贵族中也是有几分情面在的。这贾瑞之妻,是我们之前族长的妻妹,也是书宦之家的女儿。可不能被你们买卖啊!” 那些人听了,只是发笑:“前朝的事,你现在说有什么用?我们只知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就是皇帝老子来了,也管不着!” 说着又问贾瑞:“你要死还是要活?” “要活,当然是要活!”贾瑞忙不迭地回答道。 “既然要活,就把卖身契签了,把你妻女抵给我们。” 说着拿出纸笔就要让他画押。 尤三姐怒道:“哪里的王法允许你们随意买卖良家妇女的!你们不怕我们报官吗?” 那些人听了,面色不善地朝着他们走过来。贾琼连忙将她护在身后。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男人要卖她,你们管得着吗?惹急了我们,你也没好果子吃!” 尤三姐见他们走过来要拉尤二姐母女,情急之下,拔下头上的簪子,握在手中:“我知道父母卖儿女、丈夫卖妻子,在当今世道属于民不举官不究的。那死了人呢?出了人命,我就不信官府不管!”说着就拿着簪子往自己脖子上扎。 贾琼吓了一跳,赶忙去夺时,尖锐的簪尖已经把尤三姐的脖子戳了个血洞,瞬间鲜血直流,很快就染红了她身前的一片衣服。他连忙夺下簪子来,撕下衣襟给她按住伤口。 她来真的啊! 众人面面相觑,看着尤三姐梗着脖子瞪着眼坐在地上,一脸倔强的样子,都没了主意。 “算了,我们改天再来吧——”有人打起了退堂鼓。 “呸!真是晦气——”出门遇血光可是大忌讳。 “我们以后天天来,你有本事就天天扎,看你有多少血能流!”他们临走时还放下狠话。 看着要债的人走了出去,尤三姐紧绷的神经这才松懈下来,眼睛一翻,晕死过去。 “妹妹——”尤二姐搂着她大哭起来,“都是我连累了你……” 等尤三姐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她一睁开眼睛,就看到鸾姐儿眼圈通红地望着她:“姐姐,你可算醒了。你疼不疼啊,流了那么多血呢……” 尤三姐摇摇头,不小心牵动了伤口,疼得直皱眉。 “我这是在哪里?”她四处打量着,这屋子这么精致,跟贾瑞家的残垣断壁可不一样。 鸾姐儿笑道:“这是宝二奶奶娘家在京城的房子,我们贾家的人来京城办事,都在这里住,极为便宜的。” 尤三姐小心翼翼地起身,鸾姐儿扶着她站起来。 刚走到客厅,就见贾琼走进来。看到她忙上前道:“你不好生歇着,又乱跑什么?” “我姐姐怎么样了?”尤三姐问道。 第157章 求助权贵 贾琼忙让她在椅子上坐下了,这才说道:“那些要债的人走了后,我们先把你带回来找大夫。你姐姐也在这里呢,只是她不好意思来见你……” 尤三姐听了,摇头叹道:“我只是希望她能好好的。毕竟,我只有她这么一个亲人了……” “她定然也是这么想的。”贾琼安慰她道,“你们姐妹情深,都是在为对方考虑。” 尤三姐不禁又问:“我姐姐她是怎么说的?” 贾琼沉吟道:“她说,让你早日回南京去,过好自己的日子,不要再管她了……” “我怎么可能不管她呢!”尤三姐又是一叹,“就算是豁出命去,我也非要把她们娘儿俩救出来不可!” 贾琼听了又是一惊,先前尤三姐那番刚烈的举动已经将他吓得不轻了。忙劝她道:“三妹,你不要冲动,要救你姐姐也要先保重自己。若你有个好歹,她们孤儿寡母的又能依靠谁去?” 尤三姐闻言笑道:“你别担心,我不是那莽撞之人。先前以簪刺颈乃是情急之下的无奈之举,如今冷静下来,我自然会想别的办法。” “这就好。”贾琼听她这样说,才稍微放下心来,“我们带你姐姐来林府上住,贾瑞也要跟来。我知道你定然不喜欢,所以就没让他进门。如今,林府上有护卫把守着,没人敢来找她们的麻烦。” 尤三姐听了,点头道:“琼大哥,你做的很好。多谢你了!只是,这样不是长久之计。得让贾瑞心甘情愿地跟我姐姐和离、以后他犯的事再也不能连累到我姐姐才行。” 贾琼想了一想,那贾瑞如今穷得叮当响,又欠了一屁股债,老婆就是他不用花钱的奴仆。若是放了这个,以后又哪里还有力量再娶一个?要他写放妻书,岂是容易的事情!他一定会狮子大开口的。 这些,尤三姐自然也想得到。好在来之前,荷花跟尤三姐说,她在京城有个做官的兄弟,若遇到困难,可以前去求助。 她本不愿再仰人鼻息,可如今,她姐姐危在旦夕,总不能为了自己那点面子,不顾亲人的生死。于是,就把这话给贾琼说了。 贾琼听了,一拍大腿:“既有如此门路,何不早说?咱们就厚着脸皮求那贵人帮忙,先救你姐姐出了苦海再说。” 两人计定,各自歇下不提。 第二日,尤三姐早早起来,梳洗打扮了,换上鲜亮衣服。贾琼亲自驾车,送她去靖南公主府上求援。 尤三姐手里紧紧攥着信物——彩明为荷花夫妇在清虚观求的一道平安符。她心中忐忑不安,默默背诵昨夜间商量好的话术。 到了公主府的角门前,贾琼将马车停在巷口,有些不放心地对她道:“你一个人行吗?要不要我陪着你过去。” 尤三姐摇摇头,对他笑道:“我一个人去吧,人多反而说不清了。” 于是,尤三姐一个人下了车,好在她以前也做过官家小姐,基本的礼仪还是懂的。 便壮着胆子上前,行了个万福礼,对那门房道:“我找府上的沈姑姑,她是公主娘娘的陪房。你就跟她说,是她家亲戚来看她。”说着又塞了块碎银子给那门房。 那沈姑姑就是荷花第一次去公主府时,接待她的那个女官。 那门房收了银子,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就进去了。 过了好半天,才看到一个衣饰不凡的女官走来,问道:“是谁找我啊?我忙了这半日,连喝口茶的工夫都没有,就跟急脚鬼似的来催……” 尤三姐忙站起来,躬身道:“沈姑姑,是我找你。” 沈姑姑见是个陌生的面孔,皱了皱眉头,心中早已转了八百个弯。见她一个孤身女子,又举止有礼,疑惑道:“你是?” 尤三姐赶忙将信物拿出:“姑姑恕罪!我是刘采荷姑娘的好姐妹,因有事来求贵人,怕进不来,所以谎称是您的亲戚,求您给指条明路——”说着就要下拜。 那平安符沈姑姑自然认得,于是忙扶住她:“姑娘不必多礼,既然是驸马姐姐的朋友,那自然是贵客了。正巧公主今天在家,跟我来吧——” 沈姑姑一边走,一边问她荷花的近况,尤三姐一一对答着。知道她是在考较她身份的真假,便事无巨细地将与荷花有关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沈姑姑点点头,倒是没什么破绽,于是请她在花厅坐下:“姑娘暂先在此歇歇脚,我去回禀公主。”说着拿着信物去了。 靖南公主看了,不由笑道:“这倒是荷花的行事作风。只是驸马若是知道,他给她的平安符,人家轻易就给了别人,心里又要不自在了……” 沈姑姑斟酌着问:“叫那姑娘过来,还是——” “叫她过来吧。我也好奇,这荷花又给我们揽了什么事……”靖南公主玩味地道。 不多时,只见女官带着一个妙龄女子走了进来。只见她生得水蛇腰、削肩膀,身段倒有几分像那位前朝探花的女儿林姑娘。 尤三姐走上前来,规规矩矩地行了礼。靖南公主正倚在榻上,定睛一看,见她五官标致、仪容不俗,心中赞叹。于是,抬了抬手,命她起来,缓缓问道:“你有何事?” “求公主殿下救救我姐姐!”尤三姐不禁又跪了下去。她口齿伶俐,三言两语便把事情说清了。 靖南公主听了只是一笑:“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术业有专攻,这事儿不归我管。如今天下初定,多少眼睛盯着呢,我可不能带头滥用职权啊!你怎么不去衙门打官司?” 尤三姐听了一噎,她总不能说,她不相信衙门能给出对她姐姐有利的判决;退一步讲,假使衙门真的判了尤二姐与贾瑞离婚,但那贾瑞本就是个老赖,他岂有善罢甘休之理?只能借权势来压。 但是,听公主如此说,她只能垂下头,默默掉泪——他们这样的大人物,哪里能体会到她们这些草民的辛酸…… 第158章 二姐离婚 靖南公主见她哭了,心想她确实是没门路才找到自己的。自古打官司哪有不靠权钱二字的? 因而叹道:“听你说了你姐姐的事,让我想到一桩旧事来:我幼时有一乳母,待我极好的。可忽然有一天,她的丈夫来到府里,把她带走了。我那时候还小,不懂这些,就求母亲把她要回来。 我母亲笑话我说“自古女子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她丈夫带走她是天经地义,哪有要回之理?”可我知道她过得并不好,只是因为那个磋磨她的人是她丈夫,所以就没人肯为她出头……” 尤三姐听出她话语中的松动,连忙抬起头来,又去求她:“求殿下帮我救我姐姐!我在这世上只剩她一个亲人了,我不能眼睁睁看她在苦海里挣扎……”说着便给公主磕头。 这一番动作下来,她脖子上的伤口被撕裂了,绷带上又渗出殷红。 靖南公主本在战场上见惯了鲜血的,此刻见她自己弄成这样,心中却也有几分怜悯。 于是,不再逗她,懒洋洋地道:“你带你姐姐去顺天府,就告那贾瑞不孝,气死祖父母;且又在孝中聚赌、狎妓,请求判离。我会派人给那顺天府尹打招呼的。” 尤三姐听了,喜出望外,连忙对靖南公主磕了几个头。然后再由那女官将她带出。 贾琼在外面等了大半天才见尤三姐出来,看到她满脸激动的神情,知道事成,带着她回到林府。 “既然有贵人相助,这事就好办了。我去庄子上找他们家附近的乡亲来作证,找讼师去衙门递诉状;你在家守着你姐姐,贾瑞来闹,不要跟他讲理,叫护卫打出去就是了。”贾琼一边对尤三姐交待着,一边收拾东西要走。 尤三姐感激地道:“琼大哥,多谢你了!因为我们姐妹的事,让你费尽心力。叫我如何报答你呢……” 贾琼听了,只是一笑:“咱们都是亲戚,何必说见外的话。琏二嫂派我来保护你,我自然不能有辱使命,否则回去怎么跟她交待?”说着就出去了。 尤三姐立在当地,心中感慨万千。 鸾姐儿此时正和尤二姐的女儿一起玩耍,这孩子梳洗过后也是眉清目秀的,只是太过瘦小,令人心疼。 尤二姐正在房里做针线,看到尤三姐进来,手足无措地道:“妹妹,我——” 尤三姐走上前,握住她的手:“你我姐妹之间,何须多言。再也不要说,不让我管你之类的话。我们已经商量好了,会帮你去衙门打官司,让你跟贾瑞离婚。你不要让我失望!” 尤二姐听了,泪流满面:“好妹妹,是我错了,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 尤三姐又安慰了她半天,尤二姐又吞吞吐吐地道:“可是……我们以前那些事,他已经知道了,若是当众嚷出来,岂不没脸……” 尤三姐听了,神色黯然,又抬头对她笑道:“姐姐不怕,没凭没据的,别人听了也只当他是信口胡说罢了!” 见尤二姐仍是不放心,三姐便叹道:“先活下去再说吧,名声都是次要的。以后,你跟我回南边去,大不了,我们俩找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了此残生……” 又安慰了姐姐半天,尤三姐方才离开尤二姐住的屋子。 晚间,贾琼果然带了好些人回来,在林府安顿下。又把一对夫妇介绍给尤三姐道:“这是我们同族的芸哥儿和他娘子,此行多亏了他们。不然我人生地不熟的,哪里能找到证人,就算找到了人家也未必愿意跟我来呢!” 尤三姐便对他夫妇行礼道:“多谢二位了!” 贾芸和红玉连忙扶住她:“三姨不必多礼,大家都是亲戚,应当的。” 到了升堂的日子,尤三姐和姐姐带上帷帽将面容掩住。 贾瑞虽不认罪,但邻居和里正都可作证。 “贾瑞自搬到我们庄子上住,没有下过一天地,家里和田地都是他娘子二姐一个人操持着。” “我们亲眼看见,要债的人找到他家里,他家太爷气得吐了血,没几天就咽气了……” “他家老太太中风瘫痪在床的时候,贾瑞还在外面花天酒地。他娘子曾经把头发剪了换钱去给老太太买药……”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 尤三姐也磕头道:“贾瑞屡教不改,如今竟然还想把我姐姐一个良家妇女强逼着卖掉。我姐姐伺候他祖父母终老、举哀守孝,没有一点过错。贾瑞之举可谓是人神共愤!还望大人做主,准许我姐姐跟他离婚,避免良家子被卖身为奴的悲剧!” 自古清官难断家务事,人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贾瑞是个十足的混账不假,但尤二姐乃是他明门正娶的妻子,他并不想休妻。若是判离,以后那些妇人但凡有个不顺心的都来找他判离,那还得了? 府尹蔡衍正在为难,门子忽然向他使了个眼色。他顺势便宣布休庭,走到后堂,门子告诉他,刚才公主府派人送了拜帖来,如此这般地吩咐了。 蔡衍听了,虽是心中疑惑,她堂堂一个公主,管平民百姓的家事做什么?念及她公主之尊,也不能不给她个面子。 于是,晚上自己在案前翻遍了刑律,忖度着该给贾瑞怎样的处罚。打定了主意,方才就寝。 择日宣判:贾瑞荒淫无度、聚赌狎妓,对家中长辈没有尽到赡养之职,气死气死祖父,实乃不孝,罚其立枷百日后,流放边疆。 贾瑞既是带罪之身,尤二姐便能名正言顺地跟他离婚了。 判决结果出来,贾瑞撒泼打滚不肯就范,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我就不该娶你这姓尤的丧门星!装得跟个千金小姐似的,背地里早跟自己姐夫、外甥都搞到一个炕上去了,骗我当剩王八!如今又要害我性命,你就是个潘金莲!尤二、尤三,你们这两个黑心的淫妇,我就是变成鬼也不会饶了你们……” 尤二姐听到这些话,脸都白了。三姐握着她的手,无声安慰着她。 贾瑞还欲再骂,早被衙役堵住嘴,拖下去了。 第159章 返回南京 “没事了,姐姐,我们回家去吧!”尤三姐脸色铁青地拉着尤二姐回到林府上。 鸾姐儿抱着二姐女儿迎上来,笑问道:“姐姐,你们的架打赢了吗?” 尤三姐点点头,朝她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赢了,大获全胜!很快我们就能回南京了。” 鸾姐儿听了,欢呼一声,把孩子交到尤二姐怀里,然后又去找她哥哥贾琼。 “姐姐为什么不是很高兴的样子?”鸾姐儿轻声问哥哥。 贾琼摸摸她的头:“姐姐是累了,你让她歇歇吧!别吵她。” 月明如水,更深露重,尤三姐犹立于阶前徘徊不定。 “三妹妹,明日咱们就要启程回去了,你早些休息吧!”贾琼忍不住劝道。 “贾瑞在公堂上说的那些话,你都听到了吧?”尤三姐转头看向他,目光灼灼地问道。 贾琼闻言愣了一下:“你是说——” “他说的都是真的……”尤三姐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来。 贾琼满脸震惊地看着她,似是不敢相信。 尤三姐冷笑一声,娓娓道来:“我们的父亲去世的早,后来母亲改嫁到尤家,我们便也跟着改姓尤。可是这个继父没几年也去世了,我们的日子从此就越发艰难…… 之前宁国府的大奶奶尤氏就是我们的继姐。我们姐妹被接到宁国府探亲的时候,贾珍父子便打起了我们姐妹的主意…… 可能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我们母亲从没提出过异议,任由我们姐妹跟他们厮混。 后来,年岁渐长,生出了羞耻心,我便独自逃了出来。而姐姐因为舍不得母亲,就留下了…… 做错了就做错了,我无心为自己辩驳什么。” 看着贾琼一脸茫然的样子,心下一叹:“可你是个好人,我不能欺瞒你。” 说着就转身回了屋里,剩下贾琼一个人呆立原地。 此行的货物已经交割明白,诸事已了,众人踏上归途。 回去的路上,贾琼带着尤氏姐妹,先去感谢了贾芸和红玉夫妇。 林红玉的父母林之孝两口子,早已被赎出来,现在住在女婿家养老。 当年贾芸在凤姐的提携下获得了人生的第一桶金,之后就以此为本金,开始自己做生意。 如今天下太平,他之前的生意也恢复地差不多了,如今又做了贾家产业在京中的负责人。他的事业可谓是蒸蒸日上。 贾芸夫妇热情地留他们吃了午饭,才放他们离去。 他们因受凤姐之托,又去庄上看望刘姥姥。 刘姥姥如今已经八十多岁了,精神不复当年。见凤姐如今还派人来看她,大为感动:“劳烦姑奶奶挂念,帮我带个好儿吧!每年过年过节琏二爷都派人送了好多礼品,屋子都快装不下了。我们什么也不缺,以后人来看看我们就行,不用再带东西了。” 众人口头上应下,闲话家常得知,她的外孙女青儿如今已许了人家,说给了庄上的财主;板儿小小年纪已经中了秀才。 众人在刘姥姥家住了一日,方又启程。 “以后,再也没有人能欺负我们姐妹了。”尤三姐揽着二姐的肩膀笑道。她们坐在船舱中,望着外面茫茫的水面,心中感慨万千。 尤二姐想起往事,不禁红了眼眶:“这一切都像做梦一样……不,我是连梦里都不敢想,我竟然还能有重获自由的一天。我真后悔啊,当时若是跟你一起走,就不会再多受这么多苦了!” 二姐的女儿仰头望着她们又哭又笑的模样,眨巴着眼睛,似懂非懂。娘亲和小姨说的话她虽然不懂,但她切身体会到,自从这个美貌的小姨出现之后,她再也没挨过饿、受过冻了,连那个经常骂她是“野种”的坏爹爹也不再出现在她世界了。幸福来得好突然! 尤三姐又对姐姐道:“林姑娘和妙玉师父在南京办了个闺塾,好多女孩子在那认字、读书呢,我们大姐儿也可以去。多读些书,明白道理,以后也不怕被人骗。我们姐妹就是读书不多,才被人家诓骗了……”说着,不禁转头看向尤二姐。 尤二姐面带愧色,向她笑道:“你说的是,我以后都听你的。” 这时鸾姐儿提着个食盒进来,向她们笑道:“姐姐们,哥哥叫我给你们送些点心来。你们用些吧,我去甲板上看他们捕鱼去——”说着,把食盒放下,又噔噔噔跑出去了。 尤二姐见此情景,不禁对妹妹笑道:“他们兄妹倒很热心,你——” 尤三姐冲她摇摇头,止住她的话语:“我如今只想着和姐妹们在一起,不想别的。我跟晴雯已经说好了,要一起开个店铺,姐姐来帮我们料理着,好不好?” “那自然是极好的。我虽能耐有限,但帮你们看个店,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尤二姐见妹妹面上虽然一派云淡风轻,但她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姐妹,她的脾性,最清楚不过的。不过是在压抑自己罢了! 到了南京,尤三姐带着姐姐回到绣坊,姐妹们都围了上来,嘘寒问暖的。 晴雯率先佯装不悦道:“你还知道回来呢!去了这么久,还以为你爽约了呢!” 尤三姐上前在她腮上拧了一把,笑道:“你又撒娇,我答应你的事,何时没办成过?如今,多了我姐姐和外甥女两个人,我得先把她们安顿下来再说。” 众人都点头道:“这是正理。” 绣坊里屋子多得很,安置两个人是极为便宜的。 闲了时,晴雯和尤三姐便去相看铺面。宝玉帮她们选了个地段优越、价钱合理的地方。准备就绪后就把店铺开了起来。卖一些成衣、绣品,以及女人家的各种东西。 开业那天,姐妹们都来捧场、凤姐、黛玉和贾府的姑娘们也派人送了贺礼来。 荷花跟紫鹃她们也一起来了。尤三姐再次向荷花表达了感谢之情:“若不是有你,我们哪里能摸到贵人的脚、我姐姐也不能这么顺利的脱离苦海。” 荷花不好意思地道:“别老谢我,你们把日子过好了比什么都强。我也得感谢你替我去看望刘姥姥呢!” 第160章 俏晴雯终与亲人团聚 “刘姥姥身子还算硬朗,也很惦记你们。叫你们有空去看看她呢!”尤三姐笑道。 这时,又有姐妹八卦道:“你们知道吗?贾府三姑娘之前那个未婚夫,前阵子找过来了……” 荷花听了不由得好奇道:“之前的未婚夫?之前有两个呢,是哪一个?来干什么?” 晴雯便告诉她道:“是第二次定亲的那个,什么将军府的三公子。他自己跑来的,说自己之前一直在军中效力,退婚是他家里人的意思。如今请了假来南京,他那意思是还想挽回这段姻缘呢!来了才知道,咱们三姑娘早已经嫁人了,你说好不好笑?” 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荷花叹道:“阴差阳错罢了,这也是没缘分!都过了这么多年了,谁还在原地等他呢……” 众人正说笑间,忽见茗烟走来,急急忙忙地对晴雯道:“快来快来,宝玉找你呢!” “什么事这样慌里慌张的?”见他这副架势,晴雯不禁疑惑地问。 “去了就知道了,要紧要紧!”茗烟来不及解释,拉着她就走。 众人见了,以为是有什么大事发生,都慌了神。 荷花便道:“不必慌,宝玉这个人就是个无事忙。我替你们瞧瞧去——” 说着就去追赶他二人的脚步。 到了宝玉处,只见屋子里已经站着好多人。 除了认识的宝玉、茗烟和晴雯等人,还有三个不认识的——一对老两口和一个年轻妇人。那老两口头发花白,已是风烛残年,少妇也是面黄肌瘦的。荷花满心好奇,于是默默站在一旁观察着。 就见宝玉笑着对晴雯道:“还记得当年我说要给你找家人的事吗?这些年我也一直没忘记。谁知如今,你的家人自己找来了——” 晴雯怔怔地听着,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 宝玉笑着走近了,又对她说了一遍。指着那对老夫妇和少妇道:“那两位老人你不认得,你嫂子多姑娘,你总认得吧?” 晴雯这下明白了,忙转头去看,果然见那个衣着简朴的妇人十分眼熟,仔细一看,还真挺像她嫂子多姑娘的。 她在打量那三个人的时候。对方也在看她。尤其是那两个老两口,十分激动地望着晴雯,恨不得马上扑过来。 老妇人眼含热泪、声音都打着颤儿:“你是囡儿?” 晴雯听了,身躯一震,“囡儿”这个称呼是那么耳熟,像是能把什么东西从尘封的记忆中唤醒过来。 只见那老妇人颤颤巍巍走上前,含泪道:“我的囡儿后背上一个指顶大小的红色胎记。姑娘,你能不能让我看看——” 晴雯看看宝玉,又看看老两口,心中不知该怎么办。 她嫂子多姑娘已经上前拉着她道:“走吧,是不是,看看就知道了——” 说着就拉着晴雯和老妇人进了内室。茗烟便扶着那老丈在一旁坐下,安慰着他。 荷花看了半天,忍不住问宝玉:“你真把晴雯的亲人找到了?宝二爷,你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又高大起来了!” 宝玉摇头笑道:“其实也不算是我找到的。是多姑娘找到的——” 于是,向她讲述起了事情的始末:当年京城沦陷,晴雯表哥被流寇重伤,临死前回光返照,终于想起了自己的家乡的确切地址。他嘱托妻子多姑娘回到家乡,将他安葬在祖坟里。 他们两口子这些年各玩各的,虽不像正常夫妻,却也有一些义气在,于是多姑娘就带着多浑虫的骨灰,一路上磕磕碰碰的,来到了衢州境内的拱北村。 多浑虫大名叫吴贵,多姑娘就挨家挨户打听着,一直打听到村长家。村长跟她说,他们村多年前逃难时是走失过一个叫吴贵的小子和一个丫头。可这么多年过去,吴贵的父母早就去世了。 多姑娘又问那小丫头的家人可还在世,村长道:“在的在的,他们住在隔壁村。说来也是可怜,女儿丢了,儿子也在荒年病死了。如今只剩老两口艰难度日。” 多姑娘就把多浑虫的骨灰交给村长安葬,自己又去找晴雯的父母。 老两口听说女儿可能还在世,一心想要来找,可他们不过勉强糊口而已,哪有路费呢! 多姑娘想起当年宝玉说的话,知道贾家如今搬回南京住了,便自己先来南京求助。然后,在宝玉的帮助下,把晴雯父母接到了南京,今天刚到。 “你之前都没给晴雯说这些,是想给她一个惊喜吗?”荷花戳穿了宝玉的想法。 宝玉点点头,含笑道:“虽不十分准,也是八九不离十了……” 正说着,晴雯等三人已经走了出来。三人面上皆有泪痕,显然是已经哭过了。那老妇人激动地握着老伴儿的手,泣道:“是囡儿,是我们家囡儿!”说着两口子相拥大哭起来。 晴雯和多姑娘也哭着去劝他们,他们又搂着晴雯大哭起来。三个人哭了半天,才情绪稳定下来。 “嫂子、宝玉,谢谢你们了!”晴雯满脸感激地哽咽道。 多姑娘擦了擦眼泪,笑道:“哎呦,姑娘你这样说叫我怪难为情的。我也没白帮你,宝二爷赠了我好大一笔银子呢,又把我安排到他的胭脂坊里做事。我该感谢你才对,要不是因为你,我哪来这造化!” 宝玉对她笑道:“这是姐姐你应得的,这就叫好人有好报。晴雯姐姐是我的好朋友,我做这些也是应该的。” 那老两口又再三谢过他们,宝玉忙说“不敢”。 荷花便向他们笑道:“你们就别说这些客套话了。伯父伯母和晴雯嫂子远道而来,先让他们好好歇着。明日,咱们大摆筵席,叫大家都过来一起庆祝庆祝。” 宝玉也点头道:“正是如此。”说着,忙叫人把他们带去客房休息。 晴雯拭泪道:“我回去收拾收拾,把我爹娘和嫂子接回去住吧!” “你急什么,先陪陪他们——”荷花笑着推她道,“这边有我们呢,我们替你收拾。你把两位老人照顾好就行了。” 晴雯道了谢,这才去陪父母了。 第161章 痴公子千金买刺绣 这些日子,荷花跟黛玉他们两口子一样,在苏州和南京两地来回跑着。倒把两地的生意都串起来了。 荷花的父母身子都还硬朗,早点铺子开得热火朝天;海棠成亲后也时常回娘家来探望父母;以清打算明年尝试一下院试,考不上就回家孝敬父母。 贾政和王夫人身体一直不好,这几个月,黛玉和宝玉便一直留在南京侍疾;林如海早年病病歪歪,如今精神头倒大的很,天天以文会友,或带着亲随游山玩水,自得其乐。 迎春也有了孩子,她上无公婆、下无妯娌,除了一来贾府就要忍受邢夫人的唠叨,也没有其他操心的事;探春也有书信传来,言辞间似是如鱼得水;惜春还是不想嫁人,和妙玉把闺塾办得远近闻名。尤氏劝不动,索性带着儿媳胡氏去教学生做针线,也算有点事情做。 而李纨一心只盼着贾兰能考取功名,余者皆不在意。 史湘云和卫若兰服侍卫母百年之后,就带着孩子出门游历去了;邢岫烟和薛宝琴也时常来走动,这姑嫂两人关系十分的好。 袭人夫妇帮宝玉经营店铺;晴雯和尤三姐的铺子也开得有声有色。 这天,荷花来到尤三姐和晴雯的合开的铺子里玩,正巧贾琼也来买东西。 荷花便和晴雯凑着脑袋在一旁偷笑。这人,自打从京城回来后,就三天两头往这里跑。明明两个人都有意思,却偏偏不肯戳破这层窗户纸。 贾琼买完东西走了,尤三姐还站在那里目送他,直到背影都看不见了,才收回视线。 “晴雯姐姐,宝玉让你绣的那个《兰亭集序》你如今绣完了吗?”荷花吃完尤三姐的瓜,又问晴雯。 晴雯舒了一口气,道:“已经绣完了,宝玉说要拿去参加什么比赛。这劳什子费了我好大工夫呢!” 荷花听说,来了兴致:“既然是比赛,以你的技艺肯定能夺冠啊!可有什么奖励?” 晴雯摇摇头,笑道:“还不知道呢。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比我好的多的是,不一定能拿名次呢!” 荷花知道这是她自谦之语,只是不信。 正说着,就见到一个锦衣公子走进来,四处张望着。 见他不像是来买东西的,尤三姐便问:“公子有何贵干?我们店里卖的都是女儿家的东西——” 那公子还未开口,他身旁的小厮先叫道:“我们又不瞎,当然知道这里是卖什么的。你这掌柜的,怎么赶客?” “闭嘴,我带你出来是让你跟人吵架的吗!”公子连忙呵斥小厮道。 尤三姐有些不耐烦了:“那你们是来做什么的?” 唉,三姐脾气太差,要不是学里今天放假,二姐带女儿出去玩了,才不会让她在前台接待呢! 荷花和晴雯忙走过去,欲打圆场。 只见那公子也未着恼,耐着性子道:“我们不是来找茬的。小生听闻,江南四省绣品大赛的冠军作品《兰亭集序》屏风,出自贵店的大师之手,所以前来观瞻。不知能不能有这个荣幸,见见那位大师……” 荷花听了,悄悄推了推晴雯:“我就说你一定是第一吧!看看,你粉丝来了——” 把个晴雯怪不好意思的,正要回避,荷花已经嘴快说出来了:“你要找的大师在这里呢!”说着,指了指晴雯。 那公子见她所指的“大师”竟是个花容月貌的妙龄女子,不禁红了脸,道声“唐突”,作揖道:“学生陈泽端,仰慕姑娘的技艺,冒昧前来,还望恕罪!” 晴雯听他拽文,只觉好笑,把脸埋在尤三姐肩上,乐个不停。 荷花忙将晴雯平日的绣品,都还没装裱的,就拿来给他看:“这都是大师的真迹,陈公子瞧瞧,可有喜欢的——” 陈泽端忙接过来,铺在柜台上,一幅一幅地仔细看去。只见题材多种多样,除了传统花样,还有仿泼墨山水的、工笔人物的、寓言小品……每一幅都精美绝伦,比上进的还好。 他喜之不迭地道:“这每一幅都好,我都爱极了,不知该选哪个了!” “小孩子才做选择——”荷花出言撺掇道,“陈公子这样的青年才俊,全都给你也是当得起的。这可是我们的镇店之宝,一般客人我才舍不得拿出来呢!” “那么,这些绣品我全买下的话,价钱多少合适呢?”陈泽端小脸红扑扑的,显然还没从兴奋地情绪中平静下来。 旁边的小厮扯了扯他的衣襟,悄悄道:“爷,咱们可没带那么多钱!” 陈泽端不以为意道:“你现在就回家去,把我柜子里的梯己都拿来。” “就几块布而已,至于吗?”那小厮嘟嘟囔囔地道,“爷平时也不是花钱大手大脚的人啊……” 陈泽端见他不动,催他道:“叫你去就去,哪来这么多废话。你懂什么,万两黄金容易得,知音一个也难求……” 那小厮只得去了。 晴雯在旁边笑看着,听到他说“知音一个也难求”,心中一动,不禁红了脸,低头默默不言。 荷花卖力跟陈泽端推销着,讲完了晴雯的作品,又把店里其他东西也说成是晴雯做的。她才不会放过这个清库存的好时机呢! 尤三姐却是看到了晴雯的情绪变化,心中也有了几分猜想。 一时,那小厮带着两个人抬着一个箱子回来了。陈泽端便命他:“去宝通钱庄把银子称了,拿一千两过来吧,剩下的存在那里。” 小厮答应着去了。 荷花、晴雯和尤三姐听了,皆是一惊,三人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天上掉馅饼了吗! 尤三姐忙道:“我跟他一起去吧,正好我们也在宝通钱庄存东西,不用来回跑了。” 陈泽端点点头:“有劳了。” 荷花愣愣的站着,心里发虚,变得张口结舌起来,仿佛刚才巧舌如簧的人不是她一样。 晴雯不好意思地道:“公子,我的绣品没这么贵……” “姑娘不必过谦。”陈泽端向她笑道,“在下还有个不情之请——姑娘能不能待参展完后把那幅《兰亭集序》的屏风也给我?当然,价钱由你说了算——” 晴雯听了,思绪纷飞,半晌才道:“你真的那么喜欢我的作品吗?” “相见恨晚。”陈泽端目光灼灼地望着她,语气十分真诚,“其实,我家里也有刺绣生意,也算是耳濡目染。但我从小到大看到过的绣品,皆比不上姑娘的作品来的震撼。我想这作者一定是位品行高洁、不同俗流之人,果然……” 第162章 证人品巧择良配 “公子谬赞了!”晴雯含笑道,“千金易得,知音难觅。既然公子喜欢,我自然不是小气的人。只是,那屏风原本是宝玉要的,你得跟他去说才行。” 荷花在一旁听了,忙道:“宝玉那边好说,等晚间我问问他。”好不容易来个大财主,得先稳住他。 陈泽端听了大喜,朝她们作揖道:“多谢姑娘了!” 正说着,尤三姐回来了:“银钱已经交割清楚,公子可以把你的绣品带走了。” 陈泽端只好告辞,让小厮将那些绣品包好,带走了。 稍晚时候,晴雯的父母、嫂子和尤二姐,带着孩子回来了。之前这孩子一直没取个名儿,天天“姐儿”的叫着。到了南京后,尤三姐说黛玉学问高,便请她赐了个名儿,叫“霁月”。取雨过天晴之意。 如今晴雯的父母和嫂子与尤氏姐妹都在一起居住,两位老人把霁月当作了自己家的孩子一样。走到外面,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亲祖孙呢。 荷花回来后,便对宝玉说了,白天晴雯店里来的财主刚要那副“兰亭集序”屏风的事儿。 宝玉笑道:“这是好事,给他便是。说明晴雯的名号越来越响了,以后就等着用麻袋装钱吧!我也正要说呢,晴雯的这副绣品,今日拿了冠军。朝廷送了个“妙手慧心”的匾额,还赏赐银两若干。明儿咱们就把那牌匾挂起来。” 到了第二日,果然见她们店门前热闹非凡。敲锣打鼓、鞭炮齐鸣,围观的人把道路挤得水泄不通。烫金的牌匾往上一挂,乃是朝廷恩典,荣耀非常。 自此后,这小小的店铺就出了名,连名媛贵妇都慕名前来。 “宝玉这造星能力可以啊!”荷花不禁感叹,“归根结底是晴雯实力在这儿,技压群雄,方能有如此殊荣。” 而那陈公子也是三天两头往晴雯那里跑,就是不买东西也要谈讲半天,两人似乎很是投缘。 尤三姐是过来人,见此情形,心中也有了几分猜想。 待到展览结束,宝玉真就按陈泽端说的地址,把那副屏风给他送了过去。 回来后,又朝众人笑道:“那陈家也是个书理之家,看他府邸内的陈设,很是不俗呢。陈泽端排行第二,跟我们二姐夫情形一样,也是父母早亡,由兄嫂当家。大概他成亲后也是会分家的吧……”说着又去看晴雯。 晴雯挠了挠头,不禁道:“你说话就说话,看我做什么?”说着不好意思地走开了。 众人便开始议论起来。 荷花便问宝玉:“难道你想给他们俩做媒不成?” 宝玉拊掌而笑:“他二人早已郎有情妾有意,做媒不过是水到渠成的事。” “我原以为晴雯会喜欢个相貌出众的人呢!”荷花语气中颇有几分遗憾,“那陈公子长得虽也算眉清目秀,但晴雯太标致了,她要是找个更俊的,也能找得到啊!” 尤三姐摇头笑道:“你怎么还以貌取人呢?依我说,人品应该是优先于外貌的。因为外表好看的人,不一定就人品好,何况外表再好,也总有老去的一天。人品好,才是长久之道。” “说是个相貌平平之人说这话也就罢了,你这种标致人来说,就没有什么说服力了……”荷花撇撇嘴道。 “我虽标致,却无品行,平白误人误己,这样想来,还是不标致的好!”尤三姐想起往事,自嘲道。 荷花忙道:“唉,好好儿的,你又这样。几辈子的事,又说它干什么。我只知道,你为人刚直又讲义气,是个再好不过的人了。” 宝玉也道:“对,荷花说的对。你的人品,我们都有目共睹。” 尤三姐便不再说。 稍后,赵子常来接荷花和宝玉回去。 到了贾府,他们又把想为晴雯和陈公子做媒的想法跟黛玉说了。 黛玉思量一番,提醒他们道:“现今世道,没有女方反赶着男方的。你们可别冒进,倒显得咱们着急似的。” 宝玉点点头:“妹妹放心,我们早就有经验了,不会办岔了的。” 荷花也附和道:“是呢是呢,我们有数。” 众人议定,各自歇下不提。 这一天,陈泽端又来铺子里,借口挑选商品跟晴雯搭话。 尤三姐见状,借口有事把晴雯给叫进去了。 荷花便向陈公子笑道:“陈公子不必来得这样勤,晴雯只有一双手,就是把她熬瞎了,也赶不出工来。再说了,以您的身份,经常来也不好,以后就派个下人来的。街坊们会说闲话的……” 陈泽端听了她这话,脸色由红转白,讷讷无言,半晌才问道:“我、我给她带来麻烦了吗?” 见他上钩,荷花摆摆手道:“麻烦倒谈不上。只是,你只管这样来,长此以往,人家会疑心的。这店铺里她们两个都是未出阁的女儿家。你得考虑她们的名声不是?唉!我知道你是真心的欣赏晴雯的技艺,可也用不着亲自来啊,在家看绣品不也一样。你这样,搞得我都要误会你是不是想求偶了……” 这一番话听下来,陈泽端脸色又由白转红,却是朝荷花深深作了一揖:“多谢姐姐提点!原是我冒撞了,是我不对,只考虑自己的想法……” 正说着,只见宝玉走了来,像是没看见陈泽端似的,对荷花笑道:“上次那个吴家,如今又打发媒人来说亲了。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荷花闻言冷笑道:“什么如何是好,打发出去就是了!晴雯姐姐跟咱们的亲姐姐是一样的,她的亲事自然要用心挑选。那吴家家资虽丰,但是听说人很不好,可不能害了晴雯姐姐。一家有女百家求,咱们再挑好的就是了!” 宝玉也点头赞同道:“正是这话。晴雯姐姐的对象,必须是身家清白,品性纯良的人才行;而且必须要是明媒正娶、正妻原配方可。” 说着好像才看到陈泽端似的,对他笑道:“陈公子好,您今日又有何贵干?” 第163章 因绣结缘定终身 “我、我随便看看……”陈泽端随便拿了件东西,就慌忙结账走了。 这里宝玉望着他的背影,不由得笑道:“看你把陈公子吓得……” 荷花冷哼一声,撅着嘴道:“谁叫他有事没事就来坐着,喜欢人家,又不来提亲。自然不能让他白占这个便宜!” 宝玉不禁叹道:“不知道他开不开窍呢!” “我的话都说到那个份儿上了,他要是还不提亲,就是个孬种。以后我见他一次就撵一次,哼!”荷花似乎眼前浮现出了那个场景,恨恨地道。 说到亲事,宝玉又想起一事来:“我们琮哥儿近来也在议亲呢……” 荷花先是一愣,而后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贾赦的庶子、贾琏之弟贾琮。 “先前因为大老爷过世,把他的亲事给耽误了。现在大伯母又命琏二哥和凤姐姐给他张罗着。”宝玉摇摇头,笑道,“只是,大伯母那个人你也知道,挑剔得很,一心想择个高门贵女做她儿媳妇,再抖一抖威风,好把凤姐姐压下去……” “她也就想想吧。”荷花冷笑道,“你们琮哥儿本身怎样不说,就是你们家今时也不同往日了。现在合族没一个在朝为官的,怎么娶高门贵女?” 宝玉叹道:“我只可惜那些人家的女儿,平白被人议论。还是早定下来为好。” 两人刚回到贾府,就见贾琼找了来,听说了他们给晴雯和陈公子牵线搭桥的事,急得直跺脚:“咱们可是本家,你们连外人都帮了,怎么不帮帮我!” 众人听了,面面相觑。宝玉只得道:“这不一样,尤三姐主意大得很。她自己心态转变不过来,我们说再多也没用。这事还得靠你自己慢慢去磨——” “对对对,烈女怕缠郎。”荷花也附和道,“你就主打一个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天长日久,你若对她始终如一,她才敢相信你的心。” 见他们都这样说,贾琼只得耐着性子,依旧点卯一般每日都去找尤三姐。 晴雯这边,没过几日,果见陈家请了媒婆来说亲。 那陈公子,晴雯父母都曾见过的,见了人礼数周全、没有骄矜之色,他们心里都很愿意。 晴雯难免害羞,硬着头皮道:“其他的,我都可以不在意,就只一条,我父母都已年迈,我是不能跟他们分开的。” 男方当然不会不答应。于是,很快就择了日期,将婚事定了下来。 又问多姑娘的打算,多姑娘笑道:“我一个人自在些,姑娘不用管我啦!” 晴雯近来也听到些风言风语,知道多姑娘老毛病又犯了,忍不住出言劝道:“姐姐,你年纪也不小了,还是稳定下来吧。听说你跟一个丧妻的管事和一个小厮都很要好,你就从中选一个吧!” 多姑娘不好意思地道:“哎呀,我自己的性子,自己知道,就是选了一个成亲,我的心也定不下来。何必给人家戴绿帽呢,就这样混着吧……” 听懂她话中的意思后,晴雯红了脸,她毕竟是个姑娘家,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 又去找尤三姐,尤三姐正坐着发愣。见她来了,感叹道:“这才多久,你就要嫁人了。我姐姐那性子,早晚也会给霁月找个后爹的。到时候,就剩我一个人了……” 晴雯拉着她的手,望着她的脸,劝道:“怎么会只剩你一个人呢?明明有一个人对你情深义重,你就是死倔,不肯敞开心扉罢了!” 尤三姐闻言,低下头:“我早就不想这些了……” 晴雯见她又这样,便刺激她道:“你才多大,就跟个大和尚似的自以为看破红尘了?我看你就是胆小、懦弱,不敢面对现实罢了!” “我胆小、懦弱?不敢面对现实?”尤三姐一听这话,不由得抬起头,反驳道,“你这话不论用在谁身上,都不该用在我身上吧!我长这么大,还没怕遇到过怕的东西呢!” 晴雯噗嗤一笑,继续挑衅她道:“你就是怕了。你怕遇人不淑、怕以后贾琼会变心、怕他以后又后悔!不然,你为什么不接受他呢?不就是怕最后成空欢喜一场吗……” “我不是……”尤三姐张口欲反驳,却找不到反驳的借口。 晴雯仍旧自顾自地说着:“不就那些事吗?都多少年了,还在心里翻来覆去,不肯放下。我以前还喜欢宝玉呢,他心里没我,我也没怎么样啊。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像我嫂子那样,不把这事当个事,自然也就没事了。贾琼知道这些,他还来找你,你就安心受用,何必管他以后会不会变心呢?难道他变心你就活不下去了吗?乐得一时是一时,总比一辈子凄凄惨惨的好!” 这一通话说下来,把尤三姐说得哑口无言,低头陷入沉思中。 晴雯拍了拍她的肩膀,叹了口气,便走了出去。 外间,姐妹们都在忙着帮她绣嫁衣、衾帐等事。连芳官、藕官那些女孩子也来了。 荷花正和黛玉商量着送什么给她当贺礼:“咱们俩,一人送一样,既不犯重,最好还能互相配合着用才好呢!” 忽见宝玉急急忙忙走来,跌脚道:“了不得了!刚才琮儿把大太太气得差点儿背过气儿去了。凤姐姐已经派人去请大夫了……” “怎么回事?”黛玉和荷花都惊诧地问道。 宝玉忍不住笑了一声:“近来,大太太不是在给琮儿说亲么。每日里张家、李家的闹个不清。好不容易大太太看上了一家的姑娘,谁知道琮儿那里又不愿意了。你们知道是为何吗?” 见他爱卖关子的老毛病又犯了,荷花板着脸道:“不知道,你爱说不说,谁有空在这里跟你猜笨迷!” 宝玉听了,面上讪讪的,黛玉推着他笑道:“你快说吧,说完我们好去看看大太太。” 宝玉只好回答道:“原来是因为琮儿他自己已有了心上人。这个姑娘,我们都认识——”说到顿了一下,见没人搭腔,又继续道,“他的心上人不是别个,却是芳官呢!” 这下终于从荷花和黛玉脸上看到了惊讶的表情。宝玉叹了一声,笑道:“说起来还是我的不是——” 第164章 叛逆期的贾琮 “又有你什么事?”荷花不禁问道。 宝玉不好意思地笑笑:“有一次,我去胭脂坊的时候,碰巧琮儿下学回家,他非要跟我一起去。也许就是在那次,他跟芳官看对眼了。两人也不知怎么就私定终身,闹到了非卿不娶,非君不嫁的地步了……” 荷花听了,失笑道:“那芳官可不是省油的灯,以后你们家大房可就热闹了!” 黛玉推他们道:“咱们看看大太太去吧!” 说话间,到了邢夫人处。贾琮已经溜了,邢夫人正倚在榻上,淌眼抹泪的。看见他们来了,又拉着黛玉絮絮叨叨,抱怨个没完:“琮儿这个傻小子,被那小狐狸精给迷住了!如今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黛玉无法,只能拿些现成的话来安慰她。 过了一会儿,迎春也来了,她是个老实人,便实话实说道:“芳官模样长得俊,难怪琮儿爱她。 她原本也是好人家的姑娘,虽然在咱们家学过几年戏,又没到外头唱去,不能算作优伶之类。况且,又早就脱了奴籍,跟咱们一样都是平民百姓。咱们家不比以前了,说不得什么配不配得上的话。 琮儿性子倔强,现在若是强逼着他娶太太看上的姑娘,那也不难……只是那样的话,他心里怨恨,对您也不好。不如放手,让他娶个自己喜欢的。以后日子过得好坏都由他自己受着,怪不到您头上。” 邢夫人听了一噎,话虽不好听,却也是这个理:“可是,可是……” 邢夫人原本还想抖婆婆的威风呢,在凤姐那里抖不了也就罢了,芳官那种刁钻古怪的性子怕是也不会惯着她! 唉,她的命怎么那么苦哇…… 贾琮这个人,像头倔驴似的,皮实的很,不听骂也不怕打的。逼急了他,他就离家出走,好几天不带回家的。 邢夫人到底不是亲娘,也怕人说,又不肯松口,双方就这样僵持着。 荷花于是就和宝玉到胭脂坊来找他们,不用问也知道,贾琮定然跟芳官在一处。 此时,贾琮正和芳官坐在一处,互相喂食糕点呢!见有人来,芳官忙起身躲开了。宝玉便走上前来,揪着贾琮的耳朵:“好小子,把大伯母气得病倒了,自己却在这里你侬我侬的。还不跟我回家去——”说着就要拉他走。 贾琮拼命挣开他,跳出三里地,梗着脖子道:“我不回去!我就想娶个自己喜欢的人当老婆,我有什么错!” 荷花听了,“噗嗤”一笑,拉着宝玉道:“你也别吓他了,咱们好好跟他说。” 宝玉也觉好笑,便问他:“你不回家,又打算怎么办?” 贾琮低头想了一想,然后道:“反正我就要娶芳官,太太不答应,我就不回去。” “你可别想着什么生米煮成熟饭,你一个大男人是无所谓,也得为芳官想想。”荷花不禁道。 芳官这时也走过来道:“事先说好啊,我可不做妾。能娶就娶,不行就一拍两散。以后也别见面了。” 贾琮正在情热之时,哪里舍得丢开手,连忙赌咒发誓,永不负她。 “你们两个真是孩子气十足,这样硬抗,怕只是会两败俱伤。”宝玉摇头叹道。 芳官听了,冷笑一声,有些不满地道:“我还以为你们是来帮我们的呢,谁知,净说一些风凉话。你们自己的姻缘都是选的自己喜欢的人,到我们这里,就忍心袖手旁观吗?” “傻子,我们当然是来帮你们的了。”荷花摇头叹道,“若真是来抓琮哥儿,哪里还容得你们在这里斯斯文文的说话。” 宝玉也道:“你们面临的难关,只有大伯母一个罢了。她老人家无非是好面子,琮哥儿回去好好认个错,我们再帮着劝劝,也就罢了。” “再不行,就把琏二哥和凤姐姐也请来,他们出马,没有不成的。”荷花补充道。 听他们如此说,贾琮和芳官才略微有些安心。 因为还要帮晴雯准备嫁妆,他们略坐了坐也就离开了。走时千叮咛万嘱咐贾琮不要再去顶撞邢夫人,一把年纪的人,真气出个好歹就完了。 晴雯如今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原本娇美的脸庞更添了几分艳色。 众姐妹们皆围绕在她身边,说说笑笑,仿佛又回到了以前在怡红院时的情形。 袭人也来了,望着晴雯这里欢天喜地备嫁的情景,心中有些黯然。她当时只是换了身新衣服被人塞到蒋玉菡房里,就算完了婚,哪有如今这样的体面风光! 当年,她见晴雯她们离开贾府,以为自己再无敌手,能安安稳稳一辈子跟着宝玉了,谁成想…… 争得了一时,争不得一世。命运弄人啊! 蒋玉菡见袭人回家后便有些情绪低落,闻知她去看了好姐妹的嫁妆,心里便猜到了几分。 “跟了我,让你受委屈了。”蒋玉菡有些愧疚地对袭人道。 袭人听了,强颜欢笑:“这是哪里的话,守着多大的锅,做多少饭吃。哪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何况如今咱们的日子也好起来了,衣食无忧的。又何来委屈一说呢?” 蒋玉菡听她如此说,心中越发不安:“当年你跟我成婚时,什么都没有,后来又吃了那么多苦……你本可以和你这些姐妹一样,风风光光出嫁的。” 袭人听他说得情真意切,心中也柔软了几分,温声安慰他道:“我当时被卖入忠顺王府,若是没嫁你,还不知会沦落到哪里呢!就是死在乱军之中,也未可知……幸而是你,你是个好人,咱们这些年相依为命,情分早就比海还深了……” “好姐姐,我能娶到你,当真是三生有幸。”蒋玉菡闻言,十分感动。不由得握住袭人的双手,郑重地道,“如今我们也有能力了,我一定要好好补偿你。咱们择个日期,摆上几桌酒,把以前没办的喜宴给补上!” 袭人听了,羞红了脸面:“哎呦,这多叫人难为情,都老夫老妻的了。不必了吧——” 蒋玉菡摇摇头,坚持道:“应该的……” 第165章 会旧友司棋衣锦荣归 转眼就到了晴雯出嫁的日子。她的父母望着女儿穿着凤冠霞帔的样子,眼含热泪,又是激动,又是高兴的,仿佛都年轻了十岁。 之前他们是万万不敢奢想,有生之年还能找到失散多年的女儿的。 贾琼趁众人都把目光放在了新人身上,悄悄地走到尤三姐身边:“咱们什么时候成亲啊?” 尤三姐红了脸,嗔道:“你急什么!等我姐姐有了归宿再说——” 贾琼听了,脸色顿时化作苦瓜:“那得等到什么时候……” 尤三姐不再理他,走到姐妹们中间去了。 晴雯成亲后,虽仍是股东,但来店里的时间是越来越少了。幸好,贾琼时常来看她,使尤三姐不那么孤独寂寞。 荷花从晴雯的喜宴上回来的时候,忽然发现赵子常有些心不在焉的。便用胳膊肘杵了杵他:“你怎么了,有心事?” 难道是她这些日子一直忙于姐妹们的事,把他冷落了? 赵子常摇摇头,勉强笑道:“没什么,就是觉得有些无聊而已。” 荷花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恍然大悟道:“都怪我,忘了你本是沙场奔驰的骏马,如今却因为我,整日拘泥于家长里短中。实在是委屈你了!” 这里的人都是荷花的亲朋好友,赵子常像个上门女婿似的,一点儿也使不上力,他难免会有孤独感。 “原本我以为教那些学子能打发时光,可那些人,一个个身娇肉贵的,稍微让他们多练一下,第二天就连笔杆子都拿不起来了。十分无聊!”赵子常摇头叹道。 荷花点点头,十分赞同:“可不是嘛!男儿尚且如此,那些女孩就更别提了,人家见了,都以为我在体罚她们呢!算了算了,让他们自己去练五禽戏好了。咱们再找别的事做吧。” 赵子常忽然笑了:“我在心里已经盘算许久了,就怕你不同意。如今看来,我们两个倒是心有灵犀。” 荷花听了,笑得一脸骄傲:“那是自然,我自己选的人,岂会有错?” “濯刀又有书信传来,他们已经到过五台山了。”赵子常又道,语气中很是羡慕。 荷花笑道:“我们还没去过的地方,倒让他和春纤先去了。” 说起这个春纤,荷花感到又好气又好笑。竟然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跟濯刀在一起了。她严重怀疑,春纤是为了找个保镖陪她游山玩水才选的濯刀。濯刀话少人也稳重,春纤跟他在一起,她是放心的。 回到贾府,只见一群人正聚在一起,叽里呱啦地讨论什么。 见到他二人回来,宝玉向他们笑道:“真是无巧不成书!没想到竟然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司棋姐姐……” 荷花忙问详情。 鸳鸯笑道:“今日我们店里来了个行商。他听我的口音耳熟,就问我是不是京城人士。我跟他说,我确实在京城待过几年,但籍贯却是金陵。他就说他的娘子乃是京城人士。 正说着呢,就见他娘子进来了。我见了倒吓了一跳,来人好生面熟,倒像在哪里见过似的。我还在想,她却先认出我来了,原来竟是司棋! 她比原先富态了好多,可见这些年过得着实不错。等下我把她叫来,让你们好好见见!” 众人说着,又忙派人去韩家接迎春过来。 司棋由鸳鸯拉着,边走边道:“那年,我和那冤家的私情被姐姐撞破,吓得我生了一场病呢!还是鸳鸯姐姐你亲自来劝慰我,那时我说,咱们终会有再重逢的一天,果然应到今日……” 鸳鸯便问她:“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司棋笑道:“好不好的,也就那样过吧。当时被贾家撵出来,差点去寻死呢!还是气不过,心里发狠想要过好了,让那忘恩负义的人瞧瞧。后来就嫁给我们家老爷,一开始只是外室,后来有了哥儿,才接到他们家去。没两年他大老婆没了,就把我扶正了。这几年跟着他到处跑,倒也开了些眼界!” 她虽然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但鸳鸯知道,其中定然有许多的艰辛。 到了贾家,司棋见了迎春,便要下拜。 迎春忙扶住她,含泪问道:“你这些年过得可好?” “好着呢!”司棋故作爽朗地笑道,“除了想姑娘和这些姐妹们,一切都好。” 迎春只是不信,擦着眼泪道:“都怪我以前太没用了,保不下你。这些年,我日夜自责。如今能再见到你,是上天可怜我!” 司棋摇摇头:“虽然一开始,我也怨过姑娘,但更多的还是怪我自己。后来也想明白了,换作我是姑娘,也没办法。都是我遇人不淑罢了!后来听说贾府被抄家,我悬了好久的心呢。如今终于见到姑娘,算是了却我一桩夙愿。” 然后,司棋又问起了其他姐妹的近况。得知除了在南京的这些人,还有更多的贾府下人如今还下落不明呢!她心中不禁感慨,当时被逐,以为自己的遭遇十分不幸,现今看来,或许算是幸运的了…… 然后,司棋又去拜见了邢夫人和王夫人。她以前是下人,见了她们都要卑躬屈膝;如今她也是个夫人了,见了她们只需行常礼。也算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了! 叙旧之后,众人又问司棋接下来的打算。 “可巧我们老爷祖籍也在南京,我如今也走累了,又着实想念姐妹们,以后就留在这里吧。大家也能经常聚聚。”司棋喜气洋洋的笑道。 众人听了,自然高兴。都纷纷为她送上乔迁之礼。 常言道,发达之时不还乡,便有如衣锦夜行。 自此后,司棋就在南京替丈夫打理祖产。闲了时常来与姐们妹走动,与迎春亦是姐妹相称。 荷花心道:“司棋这是翻身农奴把歌唱了。那个可恶的潘又安,当时抛下她独自逃跑,如今也不知是否还活在世上呢!若他知道司棋现在如此意气风发,叫他肠子都悔青了!” “你的兄弟姐妹可真多啊,都能写一本书了!”赵子常不禁叹道。 这个嫁来,那个娶,没完没了。 荷花安抚他道:“你别急嘛!等尤三姐成了亲,咱们就出发——” 第166章 遇故交茗烟救风尘 尤三姐之前曾对贾琼说过,要等她姐姐尤二姐有了归宿之后才会考虑自己的事。好在,尤二姐貌美,虽是离异带娃,却也不乏中意她的人。 尤二姐性子绵软,只要男方能容得下她的女儿霁月,其他都是好说的。 给尤二姐说亲的事,自然又落到宝玉头上了。 “你不如专职去做媒人好了,在你的撮合下都成了多少对了——”荷花一边笑他,一边掰着手指头数着,“柳湘莲和甄英莲、卫若兰和史湘云、韩琦和贾迎春、晴雯和陈泽端、尤三姐和贾琼、芳官和贾琮……还有我和赵子常——不如就封你为红楼第一月老吧!” 宝玉听了哈哈大笑:“你这是把我认识的人都算在我头上了!远的不说,就说你和赵姐夫,你们两个明明是自己谈成的,又与我有何相干?” 荷花面上一红,低首笑道:“当初若不是为了救你,我也不会跟他打交道。既然是因为你的事而结缘,自然算是你撮合的了。” 黛玉见他二人谈及往事,也不禁感慨道:“荷花只说宝玉撮合了多少人,却不说,我和宝玉却是由你撮合的呢!” 荷花听了,大惊失色:“我可没有撮合你们,我那是极力反对失败后的无奈妥协罢了!此乃我人生一大败仗,不说也罢……” 宝玉、黛玉二人相视一笑,还要再说什么,忽见下人来报:“济宁的客商来了,叶相公请爷过去呢!”叶相公就是茗烟了。 宝玉听了,顾不得说笑,忙去换了出门的衣服。 黛玉叮嘱他道:“少喝些酒,莫要醉了。” 宝玉点头笑道:“知道。你们姐妹们好好玩吧,不用挂念我——”说着匆忙去了。 到了外书房,茗烟接着他道:“那客商今日早上到的,打发人陪着呢!安排着在揽月楼治了酒席——” 宝玉点点头,对他笑道:“可得好好款待他,这一单若是做成了,对咱们以后的生意大有裨益呢!” 说话间,两人骑上马,在家丁拥护下,到了揽月楼。 双方见了面,寒暄了一番过后分了座次,一一入席。 负责接待的人,还点了个弹唱的歌女进来。 那女子抱着琵琶、半遮脸面,莲步轻移间向窗边一个绣凳上款款坐下,两股交叠,翠绿的裙摆倾泻在脚边,微微露出一点大红色的鞋尖。她略试了试音,便拨动琴弦,边弹边唱。 唱的净是些风月曲词,只见那女子眼波流转、粉面含春,虽没有十分的容颜,却也有几分媚人之态。她配合着词中之意,频频向着席上众人,讨好卖笑。 宝玉见了,心中不自在,便指着席间还未动过的菜蔬,对身旁的人道:“让她歇一歇吧,把这两碗菜,拿去给她吃。” 那歌女忙跪下向他道谢,提着裙摆款款下去了。 宝玉一转头,却见茗烟表情怔怔地望着那歌女离去的方向出神。 此时那客商正同他们说话,宝玉忙悄悄推了推茗烟,他这才回过神来。继续笑着跟那客商应答,只是有些心不在焉的。 一时散了,他们送了客商回到寓馆休息。 宝玉这时才找到机会问茗烟:“刚才你那样魂不守舍,是为何故?” 茗烟看着宝玉,沉吟良久,才道:“我说了你可别骂我——” 宝玉点点头:“你说便是。” 茗烟咬咬牙,这才道:“刚才席上叫来的那个卖唱的姑娘,我好像认得她……” 宝玉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忙问他那女子是谁。 “是万儿——”见宝玉一脸茫然,他又补充道,“就是以前跟我有旧,还曾被你抓包过的那个女孩儿。她原本是宁国府的丫头。因为她娘生她的时节,梦到一匹卐字不到头的锦缎,所以就取了这样一个名字。你当日还说她以后会是个有造化的呢!如今却造化到来卖唱了……” 宝玉这才想起来,笑骂茗烟道:“你这猴崽子,当时跟她在珍大哥的书房里做那种事,不怕天打雷劈的!过后不知道把人家丢在哪个犄角旮旯去了吧?你要对她负责,她能沦落到这个境地?” 茗烟听了,满脸愧色,自言自语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骂我的……” “那你如今打算怎么办?原是你的风流账,没遇见也就罢了,既然叫你遇见了,总不能当缩头乌龟吧……”宝玉气道。 “拖良家下水,劝妓女从良”可是古今男子的通病。何况,那女子本与茗烟有旧,岂有不帮的道理? 茗烟笑道:“刚才我已偷偷找人打听了,她如今在城东的揾香阁为妓。稍后,我把她赎出来就是了。” 宝玉一个劲儿地摇头叹气:“真是作孽!你快去办吧,若银子不够,可先从我的账上支取。” “放心吧你就,这点事我还是能办的。”茗烟向他拍着胸脯保证。 于是,二人便分路而行。茗烟纠集了几个附近的无赖,等天黑后,就向那揾香阁进发。 烟花之地的糜烂情形自不必说。茗烟一行人进来之后,先随意点了两个妓子作陪。才饮了两杯酒,就挑刺说这两个姑娘不够味儿:“听说,你们这里新来了个叫艳菊的姑娘,把她叫出来给大爷瞧瞧——” 艳菊就是万儿的花名,她因白天出了台,此刻正在休息。当时她也认出了席上的茗烟,但她如今沦落风尘,自觉无颜见旧情人,只能忍痛装作不识。忽见老鸨走来说有客人点她,虽然心中不愿,却也只得打扮好了,出来接客。 出来一看,见到点她的人正是茗烟,不由得一肚子委屈,又怕人见怪,只得低下头自己偷偷把眼泪擦掉。 茗烟都看在眼里,眼下也装作不识。叫万儿过来给他倒了几杯酒后,就假装不胜酒力,让万儿服侍他进房里歇息。同行其他人也各去寻欢不提。 茗烟一进屋子、关了门,就不再装了。立直身子,握着万儿的手道:“好妹子,我来迟了——” 第167章 历尽劫波始知情 万儿听了,泪如雨下,抽出手来,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嘤嘤哭泣。 没良心的冤家,以前叫他去她家提亲,他不肯,只说年纪还小,再过两年。这一拖就拖成了物是人非、沧海桑田了。万儿心里苦,如今自己已沦落风尘,一切都变了! “好妹子,你别只顾着哭啊!这么多年不见,你就不想我吗?让我好好看看你——”茗烟上前,扳过她的身子,只见万儿泪流满面,哭花了妆容。 “还有什么好看的,我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也没脸见你,不如让我死了吧!”说着就直往茗烟怀里撞。 茗烟心疼得不行,抱着她安慰了老半天:“好妹子,你受苦了,都怪我不好,是我没保护你。现在我来救你出这火坑——” 万儿听了,把脑袋从他怀里抬起来,睁着通红的一双眼睛:“救我?怎么救?救了之后呢?” 面对万儿一连串的疑问,茗烟一边安慰,一边作答:“好妹子,你不要自暴自弃,我已经想好了对策。你只需如此这般……” 万儿听了,思索半晌,方点头应允。 两人坐在一处,相互依偎着,尽诉别后之情:“府上抄家后,我就被人家买去当奴婢了。后来京城出事,人人都争相逃命,主人家也抛下我们这些奴婢跑了,我就跟着难民一起逃跑。 挖草根、吃树皮,也都挨过来了。只因我记得有个舅舅在滁州,我以为投奔了他,就能活命。谁成想…… 我那舅舅一味地吃酒赌钱,见了我去投奔他,他不拿我当亲人,却当个活财呢!先是把我卖给了当地一个土财主,那财主家大妇好生凶恶,每日里非打即骂的。 我受不了,就去投河,却被人救了下来。那财主惧内,嫌我留在他家惹是非,就又把我卖了。几经辗转,最后到了这里……” 万儿一边哭一边陈述着。 茗烟听了,心中满是愧疚与后悔。一边帮她拭泪,一边自责道:“你竟受了这么多苦!都怪我啊,当年宝玉有意把我放出去,是我贪恋荣国府的权势,不肯自己出去过活。若是我当时娶了你,咱们出去单过,或许你也不必遭这些罪了。我真该死啊……”说着,自己也掉下泪来。 万儿心中本来怨他极深,如今见他满脸愧疚,心中已是软了几分。抬手帮他拭去面上泪痕,叹了一口气,道:“是我自己命苦罢了……” 茗烟忙又劝慰她。 从古至今,敢干青楼这种营生的,背后都有保护伞。茗烟心知不可冲动行事,所以带了帮手,让那老鸨不敢小瞧。 他嘱咐万儿不可将他二人之间的关系说出来,以免老鸨借机坐地起价。 在万儿房里宿了一宿,第二日,便带着人找老鸨说要给艳菊姑娘赎身。 老鸨心中惊奇不已:“这死丫头这么有手段的么?才睡了一夜,就哄得个大怨种为她赎身。平日里拿针扎着都不敢哎呦一声的人,竟是看错她了吗?” 好在万儿来到这里的时日尚短,还没混出名头来。既有人肯花钱,不赚白不赚。双方讨价还价一番,终于让茗烟把她带了出来。 茗烟雇了一顶小轿,先把万儿接到他刚租的宅子里住着。 没人时,万儿感动地泪流满面:“你以后再也别抛下我一个人了……” 茗烟把她揽进怀里,笑道:“你放心,我以后就是去要饭,也要带着你。” 万儿闻言,破涕为笑:“好,以后你是乞丐,我就是乞丐婆……” 他们本是青梅竹马,曾经有个能双宿双飞的机会,他没珍惜。后来,两人被时代的洪流所裹挟着,差点遗憾终身。如今,破镜重圆,正是不幸中之万幸。 办完了万儿的事,茗烟便回来向宝玉禀报。 宝玉冷哼一声:“算你还有良心!以后家里缺什么,只管跟我说。你就好好把日子过起来,切不可嫌弃她。” 茗烟点点头:“万儿的不幸遭遇,都是我当初不肯负责的缘故。是我害了她!我已经知道怕了,决心改过。等再过些日子,她的气儿顺了,就请大家来喝我们的喜酒。” 宝玉这才有了笑脸:“这样才对。早说你不听,非要等经历了这么多磨难,才知道珍惜眼前人。或许,这也是命吧……” 回到家,宝玉将这事与众人说了。 黛玉和荷花也都唏嘘不已:“这就叫美中不足、好事多磨。如今,他们能破镜重圆,也是福气。” 贾琮和芳官那边,邢夫人熬不住,终于松了口。贾琮每日都忙于自己的婚礼,笑得嘴角能挂在耳朵上。 邢夫人这个做婆婆的只是一味装病,把娶媳妇的一应事务都推给凤姐打理。她不过问,也是好事,给凤姐省了多少心。 直到揭了盖头,来喝喜酒的亲戚们,见了新娘子的美貌,纷纷赞叹不已,邢夫人这才有了几分得意之色。 婚后,芳官以胭脂坊那边离不开她为由,直接搬到外面去住,把邢夫人想摆婆婆谱的心愿又落了个空。于是,逢人就抱怨贾琮夫妇不着家、不在膝下尽孝。 人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忙,谁会认真听呢?只不过碍于她长辈的身份,应付她两句罢了。 “兰哥儿年纪也不小了,怎么不见你给她张罗着娶亲的事?”邢夫人闲着没事问李纨。 李纨古井无波般地笑笑:“兰儿不急呢!如今还是以读书为重。” 邢夫人知道李纨是想等贾兰考取功名后娶个高门贵女,于是撇撇嘴,不屑地走了。 “念了这么多年书,连个秀才都没考上,还做诰命夫人的美梦呢!” 说来也怪,幼时人人都称赞贾兰有乃父风范,可如今大了,每次院试,都是不如人意。 贾琮也是个不喜读书的,近来经常跟着贾琏宝玉四处结交,学习做生意的门道。 贾政心里一腔愁绪无从发泄,他只是想要有个子弟能好好读书,将来步入仕途、重振贾家荣光,怎么就这么难!难道他贾氏一门真就没这个命吗? 第168章 妒富贵奸兄生嫌隙 话说,凤姐之父近来亡故,凤姐和贾琏每日忙于丧礼事宜。因为王家已经败落,凤姐的哥哥王仁又是个一味好吃懒做、不事生产的人,所以丧葬诸事都是靠贾琏和王熙凤出资,他父亲才得以风光下葬。 自打王家抄家之后,王仁就经常来妹妹家家里打秋风。这几年下来,凤姐资助他的银钱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 往常有老父在,他借着老人家的名义要钱,凤姐没办法不管。如今老父已死,王仁又来要钱。凤姐见了心烦,便对他道:“哥哥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就不能踏踏实实过日子吗?没钱了就只来管我要,我就是有一座金山,也不够你搬的!” 王仁听了,臊得脸面通红,心中不满,只能厚着脸皮道:“我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哥哥,如今家计艰难,找你周济一下,你就说出这许多话来!难道要看着我一家老小都饿死,你才甘心吗?” 凤姐见哥哥又摆起了无赖架势,越发气上心头,冷笑道:“这些年我们周济你的银钱还少吗?咱们来算算这账:去年你说要做生意,我借你二百两,你转头就拿去吃酒赌钱;前年说要开店,我借你三百两,最后反找我帮你赔亏空;还有大前年,爹让我安排你到铺子里做事,结果你监守自盗……再久远的我都懒得说了。 你拿了钱后,有一次好好去经营吗?还不是随手花了,给你多少也不顶用! 你倒不像我的兄长,倒像是我养的第二个爹!若不是顾及手足之情,我早就把你打出去了。如今爹娘都没了,咱们各过各的,好坏全凭自己本事。你也不必再来找我。” 见凤姐把多少年的旧账都翻了出来,王仁心知,她是决意不会给钱了。气得脸色铁青,自顾自走出去。 边走边心里发恨,他不认为自己有毛病,反而把过错都推到别人身上。 “自己穿金戴银、呼奴使婢的,我是你亲哥哥,你就这样对我。势利眼的小人,多早晚叫你死在我手里……” 王仁边走边自言自语地骂着凤姐,不防跟人撞了个对面。 “这不是王家大侄子吗——”邢夫人叫住他,笑道,“往哪儿去了这是?” 王仁见了她只得停下问好:“亲家太太好,我刚才去找我妹子了……” 邢夫人见他满脸怒色,猜到他一定又是去找凤姐要钱,被凤姐数落了。心中暗笑,便说了几句挑拨之语。把王仁心头的火气又烧旺了几分。 那王仁见她不帮自己儿媳妇说话,索性对着她把对凤姐的不满都说了出来:“我这妹子也忒势利了些,见我贫困潦倒,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我还是亲哥哥呢,她就这样。对别人还不知道怎样刻薄呢!” 这话可是说到了邢夫人的心坎上:“哎呦,大侄子,这话可叫你说着了!不是我这做婆婆的刻薄,实是你那妹子做的不像样。我是她正经婆婆,她不也一样不拿正眼看人!一味地捧高踩低。整日里仰着两只鼻孔,跟个山大王似的……” 正说着,只见下人抬了一顶小轿进来,在二门上停下。凤姐之女巧姐儿从里面走了出来。 邢夫人见了孙女,又换上了另一副面孔,笑着叫她过来,亲热地问她:“巧丫头今日去哪里玩儿去了?可见着什么好玩的没有?” 巧姐款款行了礼,笑道:“见过太太、大舅舅,我今日去了二姑姑家,跟弟弟妹妹们一起玩来着。” 邢夫人慈爱地摸摸她的头:“我们巧姐儿又长高了,快回家见你娘去吧!” 巧姐儿于是行礼告辞。 “外甥女今年有十三四岁了吧,也到了说亲的年纪。”王仁状似无意地问道。 邢夫人望着巧姐儿离去的背影,感慨道:“十四岁多了,再过几个月就及笄了。我们巧姐儿打小就安静,不像她娘……” 又说了几句淡话,两人便分别了。 王仁径自回到家中,他妻子见他空着手回来,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猜想此番定是无功而返。叹了口气,埋怨道:“家里连下锅的米都没有了,不去弄两个钱来,叫一家子喝西北风吗!眼下又要过年,拿什么过?一家子饿死得了!” 女儿彤姐儿听了,不禁道:“前日连巧妹妹给我的衣服也被你们当了,此刻又说没钱,不会连我也卖了吧……” “你胡说些什么,嘴里没轻没重的。卖你又值几个钱了!”王妻说着就朝女儿背上拍了一下。 彤姐儿便哭了起来:“过年的时候,人家都走亲访友。我连个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叫我有何脸面见人!怎么别人家爹妈都会挣钱,就我的爹妈只会花钱。还不如小时候把我给人家呢……” 王妻听了,只觉又是好笑又是好气。想到生活没盼头,便也哭了起来。 王仁见一家子哭哭啼啼,越发心烦,索性自己钻进卧室,躺在炕上去睡大觉。 然而炕也是冷的,他耐不住,便裹着被子坐着。越想心里越不甘心:都是从一个肚里爬出来的,凭什么他王熙凤两口子过着金尊玉贵的生活,自己却朝不保夕;她的女儿遍身绫罗,自己的女儿却是补丁摞补丁…… 明明她家那么有钱,给自己哥哥花一些又怎么了?她连她小叔子一家都养着,怎么就不能养自己了。 他只这样钻牛角尖,却也不想想,宝玉一家住的是贾家的祖宅,不是贾琏自己家;况且如今宝玉自己赚的钱也够一家人开销,早已不用凤姐给发月钱了。他们两口子只养着邢夫人和贾琮两个人,贾琮也没闲着,不上学之后就跟着贾琏学做生意。 常言道,由俭入奢易,由奢返俭难。王仁以前也是在都富贵丛中过惯了的,如今家道衰落,还把自己当个爷呢!生意做不了、也放不下身段去打工。只想靠着亲戚周济过活,有两个钱就随手花了,没了钱就去借。长此以往,谁还肯给他! 第169章 姐妹情山寺上香 晚上贾琏回来,见凤姐面色有异,问她发生什么事了,她只是一个劲儿地叹气,不肯回答。 旁边平儿便替她道:“日间,王大舅来要钱,把奶奶气着了。” “以后,我是一个子儿都不会给他了!随他说去——”凤姐红了眼睛道。 贾琏便走过去安慰她:“可苦了你了。唉,亲人这种东西,不是自己能选择的。沾上这种无赖亲戚,实在是没法儿了。我明儿就跟看门的小厮说去,以后不许放他进来。” 凤姐点点头,又叹道:“眼下就要过年了,总不能叫家里人饿死,送些吃食和衣物也就罢了。以后不给钱了。” “都依你,你且放宽心,我这边都听你的。”贾琏揽着她笑道。 第二日,凤姐便打发了人去给她嫂子送去米面菜蔬外加一大包过年的衣物。 王妻和彤姐儿见了自然欢喜:“这下总算能过年了。” “连酒都没有,有什么趣味……”王仁依旧不满地道。 “我们巧姑娘说请彤姑娘去家里玩呢。”来人又对彤姐儿笑道。 彤姐儿听了,更加开心,知道此去必然有好吃好喝的招待她。 于是换上新衣,坐了贾家的轿子,到了贾府上。 正巧凤姐今日在家,彤姐儿便向凤姐行礼道:“请姑妈安,感谢姑妈给我们家送的东西,我娘说有空她也来看望您老人家呢!” 凤姐见她知道感恩,欣慰地摸了摸她的头:“代我替你娘问好。” 巧姐儿便拉着彤姐儿进了里屋,又向丫鬟吩咐道:“把茶点拿进来吧,让我们姐妹自在说话。” 两个人并肩坐在炕上,巧姐见她头上一件钗环也没有,便向自己的妆奁内取了两支镶着宝石的金钗,插在她头上:“这样就好看多了。” 彤姐儿自向镜中照了一照,笑道:“在你这里戴一戴也就罢了,若是戴回家去,叫我爹看见了,又要拿去当了!” 巧姐儿揽着她的肩膀叹道:“姐姐,你的日子太难了!不是我娘不愿意帮你们,先前也帮了许多了,就是不管用……” “我明白——”彤姐儿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我爹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清楚吗!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你们家也经过抄家的,你爹就不像我爹似的,一味混吃等死……说实话,我对你真是又羡慕又嫉妒。要是我爹也能跟你爹一样上进就好了!” 巧姐儿笑道:“你呀,也不用羡慕我,等你找到个好姐夫,到那时说不定日子过得比我还好呢!” 彤姐儿听了,面上一红,追着她就打:“坏透了的小蹄子!人家跟你说心里话,你却拿我打趣……” 到了晚间,巧姐却把这话认真跟凤姐说了。 凤姐叹道:“彤姐儿年纪确实也不小了,一直没个人家。只因你舅舅一心只想把女儿嫁给大富大贵之家,若是以前,自然不算什么。可如今,我们王家已不比从前了……彤姐儿的事,我跟你父亲留意着便是,只要你大舅不捣乱就好说。” 巧姐想起一事,又道:“下个月二十一,我跟彤姐姐约好了要去檀香寺进香。娘可一定要答应啊!” 凤姐爱怜地揉揉她的小脑袋:“去就去吧,我怕是没功夫陪你,到时候多带些人。早点回来,不要贪玩!” 见母亲答应了,巧姐儿十分开心,次日便打发人去告知彤姐儿。 贾家下人来告诉彤姐儿时,不巧王仁也在家里。 “巴巴儿的,又去进什么香,不好好儿在家待着。一个小丫头,也爱作怪……” 彤姐儿听了,心中不服,便道:“这又碍着你老人家什么事了?你跟姑姑不和睦,不要牵连到我们小辈。” 王仁见她顶嘴,便抬手要打她,彤姐儿早一溜烟儿地跑到门口去了。于是就骂她:“死丫头!人家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天天跟在她屁股后头,跟她的丫头似的,也不害臊!” 彤姐儿冷笑道:“她天天好吃好喝的待我,没她我都饿死了!别说当丫头了,就是认她当娘,我也乐意——” 这话越发说上王仁的气来,气得他晚间在被窝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竟想出一条毒计出来。 很快到了正月二十一,一大早,巧姐儿和彤姐儿同坐一辆朱帘翠盖的马车,后面还跟着一辆车坐着跟随的嬷嬷和丫鬟,车子周围还有许多护卫保护着。 那檀香寺在城外山上,山上树木葱茏、植被茂密,将这座古朴的寺庙掩映在其中。 两个女孩儿在山门前下了车,一群丫鬟婆子忙围了上来。两人手牵手,一边走,一边说说笑笑地游览着。 参观完了大殿、进了香之后,两人进了一所提前收拾好的院落歇息。 这院子十分幽静,院中有一棵老梅树,树干有碗口般粗细,开满了粉红色的梅花。 清风拂过,落花满地。 两人拂去石凳上的花瓣,并肩坐下。彤姐儿便问她:“你平日里最喜欢摆弄花草,依你看来,这棵梅花是什么品种?” 巧姐儿闻言,先深吸了一口气,回味着沁入心脾的花香,而后信手拈起石桌上的一朵落花,浅笑道:“这是宫粉。你看它这花瓣重重叠叠的,多么精巧雅致;它开花多、容易栽培、又有浓郁的花香,很多园林都喜欢栽它呢!” 彤姐儿拊掌笑道:“我就知道你一定认得。我们俩再对几句关于梅花的古诗,谁到最后说不出来了,就得受罚!” 巧姐儿点点头,自信道:“我让你先说吧——”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彤姐儿张口便来。 巧姐儿也紧接着道:“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彤姐儿又道:“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巧姐正要往下接,便有下人走来对她们道:“姑娘们,斋饭备好了。吃了饭,咱们好回家的。” 两人闻言,甚感扫兴。虽未玩够,却也只能起身,随着她们进屋里去吃饭。 第170章 生歹心狠舅掳巧姐 吃完了饭,随行的嬷嬷便催她们回去。 巧姐皱眉道:“急什么,先叫我们疏散疏散,那山路不平,颠来颠去,全吐马车上你就开心了!” 平日里巧姐儿就是说一不二的性子,贾琏和熙凤对她十分溺爱。下人们不敢违逆她,只得先去收拾东西,派了一个小丫头跟着她们去逛。 “姑娘们略走一走,别往远处去,我先上个茅房。”小丫头说着就捂着肚子跑开了。 其他人都忙着打点行装,这个丫头又走开了。 巧姐儿便对彤姐儿笑道:“趁着没人拘束,咱们去后山逛逛——” “你别生事,碰见人就不好了。”彤姐儿劝道。 巧姐儿不以为意:“哪里就有人了。”说着,提着裙子就走。 彤姐儿无奈,只得在后面跟着她。 谁知。两人刚转出后门,就跟一人撞了个对面。 “大舅舅,你怎么也在这里?”巧姐惊讶地问。 王仁摸了摸鼻子,笑道:“听说你们跑到城外进香,我不放心,特意来找你们的。” 彤姐听了,满腹狐疑,心道:“爹爹早就知道我们要来檀香寺进香。若是不放心,为什么早上不跟我们一起来,此时又突然出现在此?” 这时王仁又朝巧姐笑道:“这后山还有个好玩儿的地方呢,你们不知道,随我来吧——” 巧姐儿乍一看到舅舅,还以为他会怪自己乱跑呢,如今见他非但不怪她,还说要带她们去玩,哪有不乐意的!这是她亲舅舅,又有彤姐儿这个亲生女儿陪着,她岂会疑心? 彤姐儿皱着眉,总觉得父亲今天怪怪的,明明背地里对姑妈一家很是不满,如今见了巧姐儿又是如此作态。难道是想讨好巧姐儿从她这里弄钱花?彤姐儿摇摇头,见巧姐儿开开心心跟父亲走,只能跟上他们。 三人说话间转到后山来,却见后山上一片林木森森,只有一条石径隐去深林,哪有什么景色! 见她们停下脚步,王仁又笑道:“快随舅舅来,穿过这片林子,就是好景致了——” 巧姐此时莫名也有几分不安,摇头道:“舅舅,我得回去了。我们出来这么久,他们找不见我们该着急了。下次再看吧——” 王仁见她不动,于是耐着性子,走上前来,一边把手伸进袖筒中,一边和颜悦色地对她道:“那好吧,下次再看也行。不过,舅舅还有句话对你说,附耳过来——” 巧姐只得朝他走近两步,问道:“什么话?” “你家下人来了——”王仁随手往她身后一指。 巧姐下意识地回头看去,王仁此时突然暴起,将浸透了蒙汗药的手帕捂住她的口鼻,另一只胳膊紧紧勒住她的脖子。 “爹爹,你这是干什么——”彤姐儿目瞪口呆地跑过来,用力掰她爹的手。她身娇力弱,哪里掰得动。 眼见巧姐儿渐渐没了挣扎,彤姐儿一狠心,便张嘴朝他胳膊上咬去。 王仁疼得“啊呀”一声,将胳膊朝外一甩,把彤姐儿甩飞出去,好巧不巧撞在了一块岩石上。彤姐儿两眼一翻,便人事不知了。 此时,巧姐儿也已晕死过去。 王仁朝着山下吹了一声口哨,只见从密林中窜出几条大汉,扛起这两个姑娘便往山下跑去。 凤姐正在铺子里算账,忽见昭儿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叫道:“奶奶,不好了!巧姑娘出事了——” 凤姐听了,“噌”地一下站起来,将账本和算盘全掉到地上,算盘珠子噼里啪啦滚了一地。 “你说什么——”凤姐只觉头晕目眩,鸳鸯忙扶住她。 “你别急,把话说明白了——”鸳鸯皱眉向昭儿道。 昭儿急道:“巧姑娘和彤姑娘今日去檀香寺进香,中午吃完饭本来要回来的,因为嬷嬷们忙着收拾东西,便叫一个小丫头跟着。谁知那小丫头这时偏偏闹肚子……等她从茅厕出来,两个姑娘都不见了!众人里里外外都找遍了,只是不见人影……” “蠢货!当时就该让人把下山的路都把守住了。”凤姐拍着桌子,眼前金星乱冒,“快带我去檀香寺——” 昭儿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不敢耽搁。即刻叫人套好了车,一路疾驰,往檀香寺赶去。 另一边贾琏也得知了消息,也带了人往檀香寺赶去。 这时寺里的和尚已经全被看押起来,并派了人去搜山。 凤姐哭得肝肠寸断,贾琏正安慰她。忽有人来回禀:“在后山发现了血迹——” 凤姐顾不得身子疲乏,执意亲身去看。待看到那岩石上的一片血迹,顿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接连数日,把山上山下都找遍了,都不见这两个姑娘的踪迹。 当晚,他们亦派了人去凤姐哥哥王仁家里报信,谁知却是铁将军把门。问了街坊邻居,有人说:“我正好看见的,他家女儿前脚走,他们后脚就背着包袱出了门,不知去哪里了……”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凤姐当场就气急攻心,吐了一口血:“他是我亲哥哥啊!怎么能如此做……巧姐儿平日里一口一个舅舅地喊着,竟全然不顾及骨肉亲情!” 贾琏叹口气,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嫉妒使人面目全非。在利益面前,骨肉亲情算什么呀! 该死的王仁,原来你就是那个“狠舅奸兄”啊!贾琏暗道,等抓到他,一定要将之碎尸万段…… 一开始,他们以为王仁绑架巧姐是为了跟他们要钱。可一天天过去,却是一点音信皆无。 贾琏把自己能动用的关系,全都求了个遍。除了南京本地,连姑苏的柳湘莲,贾琏也拜托了他帮忙找人。柳湘莲也联系了他在江湖中的朋友一起帮忙。 凤姐思女成疾、病得下不来床,眼泪都快哭干了:“他是不是已经杀了巧姐……” 贾琏忙劝慰她道:“不会的,不会的。这样做完全是损人不利己啊!我想他不敢明目张胆的要赎金,一定是怕被我们摸到他的踪迹,把他抓住……” 忽然,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一拍大腿:“他不会把巧姐儿给卖了吧……” 第171章 娇女儿遭受苦打 压抑的低泣声回荡在昏暗的船舱里。巧姐儿皱了皱眉,懵懵懂懂地睁开眼睛,只见彤姐儿脑袋上缠着绷带,正坐在旁边望着她流泪。看到巧姐儿醒了,她满脸愧疚地低下了头。 巧姐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的,正要抬手,却发现,手被反绑在身后了。好大一会儿工夫,她才想起来昏迷前都发生了什么。 “咳咳——我们这是……在哪里?”她声音沙哑地问道。 彤姐儿叹了口气,摇头道:“我也才醒了没多久,咱们好像是在船上。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我爹会这样……早知道,就不去那里了……” 巧姐儿咽了口唾沫,安慰她道:“我知道,你跟你爹不是一伙儿的,我记得你还帮我跟他厮打来着……你的脑袋还疼吗?” 彤姐儿委屈地又哭了起来:“好疼呢!我爹怎么那么狠心啊……” 见她拿脸往肩膀上蹭着去擦泪,心知她也被绑了双手。 “舅舅到底想干什么呢?”巧姐心中满是疑惑,反正不是好事就对了。 她打量着四周,看见船舱里堆了许多麻袋,旁边还扔着两个空袋子,猜想他们定是把她们装进麻袋里假装货物运进来的。 “彤姐,想不想从这里出去?”巧姐儿抬头问道。 彤姐儿点点头:“当然想了,我心里怕得很!这是要把咱们弄到哪儿去啊?” 巧姐眨了眨眼,狡黠地对她道:“若想要咱们两个逃出去的话,你须得按我的计策行事——” 彤姐儿忙凑过来,两个人脑袋挨着脑袋,巧姐如此这般跟她说了。 原来,那王仁平日里不学无术,倒是与一干不三不四的人打得火热。他心中嫉恨凤姐夫妇,一心想要报复他们。 那日,他恰好听说了巧姐要出门进香的事,心知这是个好机会,便纠集了几个流氓,商议着要劫了巧姐儿,勒索他们钱财。 其中一个叫钱良的人却摇头道:“这个主意不好,咱们又不是那占山为王的山贼、土匪,纵使勒索了钱来,咱们也跑不出去。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把她带到外地卖了去。听说现在的豪绅们都喜欢养扬州瘦马,若是品貌上乘的,成千上万的钱也肯出呢!咱们就说她是王大哥你从小养的女儿,家道中落,不得已卖她。” 王仁听了,细想了一番:这巧姐儿的样貌自不必说,她父母都是万里挑一的标志人儿;琴棋书画更是从小就学过的,是标准的大家闺秀。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于是,这一起贼人绑了巧姐儿之后,就坐了提前预订下的船,渡江北上而去。 此刻,他们正坐在船上,用巧姐身上的首饰换的钱买了酒肉,大吃大喝,幻想着卖了巧姐儿后,拿着巨资肆意挥霍的场景。 他们见这次绑架如此顺利,甚至畅想以后就以拐卖人口为业,一辈子吃喝不愁呢! 王仁之妻一边给他们温酒,一边朝着关押彤姐儿和巧姐儿的船舱里张望着。 忽然,里面隐隐传来呼叫声,王仁之妻想到了什么,忙凑过去听—— “爹、娘,你们快放我出来啊!我好害怕……”里面传来彤姐儿哭泣的声音。 王妻听到女儿的哭声,心都要碎了,忙扒着舱门对她道:“彤姐儿不怕,娘现在就叫你爹把你放出来——” 说着就急忙走到王仁身边,埋怨他道:“彤姐儿在里头哭呢!她可是你的亲生女儿,你难道也不管吗?” 王仁听了,冷哼一声:“别跟我提那个吃里扒外的贱丫头!她都敢帮着外人打他爹,这会子又知道怕了?不许管她,叫她在里头好好反省反省。” 王妻急得直跺脚,眼中滚下泪来:“你把她脑袋都磕破了,流了那么多血,还要磋磨她。你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虎毒还不食子呢!我今生就只这样一个女儿,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王仁被她缠得没办法,只得道:“行了行了,你去放她出来,只是不许她吵闹,不然我可是要打的。” 说着从腰间解下一串钥匙,递给妻子,自己继续同众人喝酒。 王妻接过钥匙,又走回来,将门打开。只见彤姐儿哭得跟个小花猫似的,一头钻进母亲怀里:“娘,吓死我了。我知道怕了,以后我全听你们的,别不要我好不好……” 王妻心疼得眼泪直掉,搂着她轻声安慰着:“囡囡不怕,有娘在呢!谁也不能欺负你……” 彤姐儿这时从她怀里抬起头,试探道:“把巧妹妹也放出来吧,她一个人怪可怜的……” 王妻听说,忙捂住她的嘴,又朝身后看了看,见那些人只顾着吃酒,没理会这边,方才松开手,叹道:“你跟她可不一样,她……总之,不要再拂逆你爹了。要是他生起气来,连你也给卖了,可怎么办!” 彤姐儿闻言,白了脸,不敢再说。 巧姐儿一个人在阴暗的货舱里,忍饥挨冻。也不知过了多久,舱门再度打开。 以王仁为首的一群人提着木棒,凶神恶煞地走进来,居高临下对巧姐儿道:“从今儿起,你对外只可说我是你亲爹,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听到没有!” 末尾一声暴喝,吓得巧姐儿浑身一颤。她还没来得及回答,身上就已挨了一下,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舅舅,你这是干什么——啊!”巧姐刚一开口,又被打了一下。 “谁让你叫舅舅了,这就该打!以后只许叫我爹——”王仁说着又朝她身上打了几下。 巧姐儿本是个养尊处优的娇嫩花朵,在家时连重句都未听过,何曾受过这棍棒之刑?不禁哇哇大哭起来。 哭声惊动了彤姐儿,跑进来就见到父亲正拿着棍棒往巧姐儿身上招呼,忙跑过去欲阻拦。她娘一把将她搂住,死死抱着:“彤姐儿别过去!不然挨打的就是你了……” “你们少作些孽吧!”彤姐儿也哭了起来,“巧姐儿平日里见了你们,舅舅、舅母都没离过口。还是骨肉亲人呢,就这么对她!爷爷奶奶地下有知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王妻听她如此说,又忙去捂住她的嘴。 第172章 寻计脱身 考虑到巧姐儿是个弱质女流,怕把她打死,王仁打了几下便停了手。见巧姐儿跟个鹌鹑似的抱头缩在地上,又朝她问道:“我是你什么人?” 巧姐儿心里恨毒了他,但迫于情势,只得咬牙答道:“你是我爹,是我亲爹!” 心中暗道:“该死的畜生,姑奶奶只要不死,他日一定报此奇耻大辱!” 王仁见她乖乖就范,这才有了笑脸,心道,果然是个娇弱的小丫头,一打就服。于是,转身心满意足地离去。 彤姐儿忙上来查看她的伤势,好在王仁怕打破了相影响价格,所以特意避开了脸面。 “好妹妹,你没事吧——”彤姐儿正要扶她,刚一触碰到她的身子,巧姐儿就龇牙咧嘴地叫了出来。 巧姐儿推开她的手,冷笑一声:“用不着你假惺惺的,你们家没一个好人!” 彤姐儿闻言,脸色涨得通红,悻悻地垂下手去,嘴里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话:“对不起,对不起……” 王仁之妻端来一碗稀粥放在地上,拉着女儿道:“跟娘出去吧——” “她心里定是恨极了我……”彤姐儿失魂落魄地由着母亲将她拉了出去。 巧姐儿抱膝坐在地上,默默地流着泪:“爹、娘,你们怎么还不来救我……还是,根本就不知道我在哪里……” 低头看着地上那碗凉透的稀粥,那是平日里她家狗都不吃的东西。终是耐不过腹中的饥饿,擦了擦眼泪,端起碗来,一饮而尽。 第二日,王仁又来问她同样的问题,巧姐答得稍慢一些就遭棍棒加身。 此后,王仁每天都来重复相同的戏码。巧姐心中怨恨一天比一天深,只是不敢言说。 到了这一日,门一打开,巧姐便迎上去笑道:“爹,您老人家来了——” “巧丫头今日怎么如此乖觉?”王仁有些喜出望外,看来钱良说得没错,这训狗的法子,对人来说同样奏效。 巧姐儿这样讨好他,不过是为了使王仁放松警惕,以便能从这阴暗的货舱里头出去。但怕他起疑心,只不敢明说。 正巧这时彤姐儿进来道:“爹爹,巧妹妹已经十分听话了,你把她从这里移出来,跟我们一起住吧!” 王仁摇摇头,斩钉截铁地道:“不必,我看她在这里待着就挺好。” “挺好你怎么不在这里待着呢!”巧姐心中暗骂。 彤姐儿走近两步,拉起巧姐儿的胳膊对王仁道:“爹爹,你看她都瘦成什么样了?到时候人家见了还以为得了痨病呢!怎么好出手?” 听她这样说,王仁认真思考一会子,咬牙道:“好吧,就让她出来。只是不许说错话。不然我可要打的——”说着,朝巧姐儿扬了扬手。 见巧姐儿吓得缩了缩身子,王仁心中十分得意。 于是,巧姐儿终于从暗无天日的货舱里出来了。 彤姐儿给她梳洗了,换了衣服,见无别人,流着泪愧疚道:“对不起,我们全家都对不起你……” 巧姐儿握着她的手,笑道:“快别这么说,我先前那样,是在演戏呢,没有真的怪你——” “真的?”彤姐儿听她这样说,不由得喜出望外,抱着她道,“好妹妹,你放心,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把你救出去!” 巧姐儿忙掩住她的嘴,摇摇头:“咱俩都得好好活着。” 船行了数日,终于弃舟登岸。 此地乃是临清。因为是南北水路要冲,南北漕舟必经之地,俨然成为了运河沿岸的一处大都会。 巧姐一路小心谨慎、曲意逢迎着,不敢违逆王仁半分。无论有人无人处,皆呼其为“父”。使得王仁逐渐放松了警惕。 一行人就在城中租赁了一所房舍居住,钱良便扮作管家,其余人假充家丁护卫。 “你模样次你妹妹一等,就扮作她的丫头吧!反正你也乐意的……”王仁向女儿嘲笑道。 彤姐儿忍着气不与他争论。 住下后,王仁便天天出去,到各大风月场所去物色买家,顺带自己也糜烂一番。 宅中只有两个贼人并王仁之妻在屋内看守着她们。 “得快些想办法逃出去,不然真叫他找了买家来,你就完了……”彤姐儿悄悄对巧姐儿道。 巧姐儿心里也明白,只是暗自着急,一时也想不出对策。 两人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的天空,真希望能生出一双翅膀来,飞出牢笼。 她们这屋子是个二层小楼,巧姐儿被拘束在楼上,连楼也不许她下。这可如何是好! “你说,我从这里跳下去,如何?”巧姐儿望着下面,跃跃欲试。 彤姐儿忙道:“你别乱来,这么高,不把你的腿给摔断了!就是侥幸没摔坏,还有那么高的围墙呢,你如何能出去?” 巧姐儿指着墙角横放的梯子道:“那不是有梯子吗——只要我下得楼去,就好办了!” “外头还有人把守着呢——”彤姐摇指了指外面。 巧姐儿叹了一口气,四下里打量着,看见案前摆着的一盆水仙花,不由得眼前一亮,问彤姐儿:“蒜苗炒鸡蛋你会做吗?” 彤姐儿听她忽然说起不相干的事,不由得苦笑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着吃!也罢,你要吃的话,我就让我娘给你做去——”说着就要走。 巧姐儿忙拉住她,摇头冷笑:“不是我要吃,是给那两个人吃——”边朝下面指了指。 “我恨不得拿刀去剁了他们呢,还让我给他们做饭——”彤姐儿气道。 巧姐笑得一脸高深莫测,指着那盆水仙道:“给他们吃自然不是用蒜苗炒鸡蛋,而是用这个——” “这水仙有毒,如何能吃得?我虽然不像你那样喜欢研究花草,但这点儿常识还是知道的——”说着说着,她忽然反应过来,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望着巧姐,“你、你是想——” 巧姐儿点点头,眼中闪烁着愤恨的光芒:“此计虽毒,但用来对付恶人我是没心理负担的。” 彤姐儿咽了口唾沫,用力地点了点头:“对,他们就该死!” 第173章 弱质千金,乘夜逾墙遁 两人计定,彤姐儿便走出来对母亲道:“巧姐儿想吃蒜苗炒鸡蛋了,妈帮我们去买些来吧——” 王妻道:“鸡蛋倒还有,只是蒜苗换成韭菜可好?” 彤姐儿摇摇头:“韭菜气味大,到时候人家来看货,她一说话一股韭菜味,岂不扫兴?劳烦妈出去买蒜苗吧!” 王妻一边摘了围裙,一边嘟囔着:“真把我当老婆子使唤了……”嘀嘀咕咕地走了。 彤姐儿见母亲走出去,忙爬到楼上,这时巧姐儿已经将那盆水仙齐根剪了下来,递给彤姐儿。 彤姐儿接过来笑道:“趁我娘不在,我正好把它和着鸡蛋炒了给他们吃去——” 说着,急忙走进厨房,将水仙苗剁个稀碎,跟鸡蛋炒了一盘。 炒鸡蛋是不费工夫的,彤姐儿多多的倒了菜油,油热后把鸡蛋打入锅中,炒成金黄色,再把那些切好的水仙碎倒进去,翻炒均匀,等那些水仙炒至变色,再撒上盐和香料,就可以盛出来装盘了。她俯身凑近闻了一闻,也是香喷喷的,看不出异常。 彤姐儿心中稍定,又拿了半瓶烧酒,放在一个托盘里,给那两个看守的人送去。 “两位叔叔,你们连日来辛苦了,不像我爹他们整日在外快活。我娘叫我送酒菜来给你们吃呢——————”说完,怕露出破绽就连忙走开了。走至窗外,向内瞟了两眼,见他们不紧不慢地吃着,并未发现异常,这才走上楼来,告知巧姐儿。 巧姐儿听了,冷笑道:“走着瞧吧,马上就有好戏看了——” 彤姐儿拍着胸脯道:“你都不知道我刚才有多紧张,真怕被他们发觉了……” 巧姐儿握着她的手鼓励道:“你不用害怕,咱们这是以恶制恶——” 正说着,王仁之妻已经回来了,在底下叫彤姐儿呢! 彤姐儿忙走下去,王仁之妻见了她便问:“怎么我的鸡蛋少了那么多?是不是你在弄鬼!” 彤姐儿心虚地吐了吐舌头,对她娘笑道:“刚才守门的那两个叔叔嚷着饿了,我就给他们炒了几个鸡蛋……” “他们是你哪门子叔叔,还给他们做饭吃……”王妻一边嘀咕着,一边洗好了买回来的蒜苗,“丫头,你别愣着,起锅热油,把剩下的鸡蛋炒了吧!娘这就把菜切了——” 彤姐儿一边忙着,一边想着:还好之前她已经刷了好几遍锅,应该没事的。 很快真正的蒜苗炒鸡蛋就做好了,正好天色也已经黑了。 王妻又做了两道菜,母女俩端到楼上跟巧姐儿一起去吃。 才吃了没两口,外面就闹了起来。王妻连忙跑出去看。 彤姐儿和巧姐对视一眼,两人皆是兴奋与激动。 彤姐儿道:“我先瞧瞧去——” 说着便提裙,跟在她娘身后下去了。 她走到外面时,正看到那两个看守中的其中一个抱着柱子一边吐,一边对王妻道:“嫂子,救救我们——” 王妻吓了一大跳,手足无措地道:“这是怎么了……” 正不知如何是好,另一个人也满身狼狈地从屋里爬了出来。 母女俩只好一人扶着一个,费了老大的力气,将那两人扶到床上躺下。那两人面色苍白地捂着肚子,痛苦地呻吟着…… “这可如何是好啊……”王妻被这情形吓得没了主意 彤姐儿趁机道:“这两位叔叔怕是得了什么急症,还是赶紧找个大夫来瞧瞧吧!” 那两个人意识还有些清醒,道:“我们是吃了你女儿给的东西才这样的……” 彤姐儿后背冷汗都冒出来了,心道,这是我亲娘,还能向着他们不成!笑道:“是与不是,等大夫来瞧过之后就知道了。”又一叠声地催着母亲去请大夫,“可惜我是个女儿家,又人生地不熟的,只能劳烦娘去了。” 眼见那两个人的叫声越来越小,王妻无奈,只得答应了:“娘去去就回,你和巧丫头在家乖乖等着——” 说着,回到卧室,开了箱子,拿了块碎银,仍旧锁上箱子出去了。 彤姐儿一直将她母亲送到大门口,王妻出了门将大门合上,“咔嚓”一声上了锁。 听着母亲的脚步声远去。彤姐儿忙跑到那两个人住的房间,将房门关上,也锁了起来。 然后,提着裙子,奔上楼去叫巧姐儿:“快,快——我娘出去了,那两个人也被我关在屋里了。咱们快跑!” 巧姐儿也早已收拾好了行李,两人背上包袱,快速地下了楼。 “等我一下——”彤姐儿说着,跑到她父母的卧房,看着那床头上上了锁的钱箱,叹了口气,又叉着腰四处看了看,碰巧看到墙角里放着秤杆子和秤砣。 于是,走过去,抱起那秤砣,走到箱子跟前,举起秤砣,将那锁砸烂。 打开箱盖,只见里面铺满了一些丝绸衣服和一包碎银,外加巧姐儿的一只羊脂玉手镯。 彤姐在床上铺了个包袱皮,捉着箱子两个角,倒扣下来,把里面的东西都倒在包袱里,然后包起来。 一转头,只见巧姐儿含笑望着她:“人家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你爹这却是,赔了女儿又失银钱。” 彤姐儿将包袱背在身上,拉着她道:“快走快走,我娘把大门锁上了,咱们爬梯子出去。” 两个人走到院中,将那梯子搭到院墙上,彤姐儿刚爬到一半,看到外面的景象,忙缩着头道:“错了错了,墙外是别人家,咱们换个方向——” 于是,两人又费力地把梯子架到靠大门的那面墙上。彤姐儿依旧是一马当先爬上去,探出头去,笑道:“这回对了——” 巧姐儿在下面对她道:“你先别跳,等我上去,我一个人害怕呢!” 彤姐儿爬到墙头上,往旁边挪了挪:“你快上来——” 巧姐儿深吸一口气,手脚发颤地爬上来,也不敢往下看。 彤姐儿扶着她的身子对她道:“快跳吧,别害怕——” 巧姐儿苦了脸:“我不敢,你推我一把吧!” 彤姐儿摇摇头:“你自己跳还好些,我推你的话,容易受伤呢——” 怕僵持下去,浪费时间,彤姐儿就把身上的包袱塞进她怀里,“嘭”地一声跳了下去。 第174章 苦寻女贾琏北上 彤姐儿跳下去后,拍了拍身上的土,连忙站起来,将两臂举起,对巧姐儿道:“你先把包袱扔给我,再自己跳下来——” 巧姐儿依言把包袱扔给她后,自己胆战心惊地望着地面,不由得手脚发颤,却是怎么也不敢跳。 彤姐儿急得直跳脚,只得冷声道:“你再不跳,我可就自己拿着包袱跑了。留你在这里,被卖了给人当小妾去!” 说着,真就背起包袱就往远处走去。 巧姐儿又急又怕,真怕她抛下自己一个人跑了。没办法,只得咬着牙,闭眼跳了下去—— “哎呦!”脚都震麻了,巧姐儿从地上爬起来,彤姐儿也返回来,扶起她。 “走两步看看,有没有受伤——” 巧姐儿试了试,除了膝盖发酸,倒也无大碍。 于是,彤姐儿把装金银细软的包袱挎到巧姐儿身上,自己背着两个装衣物的,对她道:“咱们快走吧——” 两人互相搀扶着,身影渐渐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南京城内,凤姐夫妇失了女儿,急得焦头烂额。 他们顺着王仁这条线查去,把他的关系网查了个遍。终于发现,同他夫妇二人消失的还有几名无业的流氓,还有一个叫钱良的码头搬运工人。 据钱良的工友提供的线索,钱良当日带着几个男女,上了一艘北去的货船。 “其中并无花季少女,只有几个大男人和一个中年妇人。哦,那群人还带了两麻袋的行李,那两件行李很奇怪,不像是衣物,倒像是一个、一个整体的——”那人描述得有些抽象。 “是不是像装了一个人?”贾琏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那人恍然大悟:“听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挺像一个人的。” “可恶啊可恶!他们竟然从水路跑了!”贾琏气得捶胸顿足。 回来便跟卧病在床的凤姐说:“我们打听到了,那条船的终点是京城,但保不齐,他们会在沿途哪一站下船。我们只能挨个的找过去……” 凤姐听了,又落下泪来:“这不是大海捞针吗!我可怜的巧姐儿,是不是我以前作孽太多了,报应到她身上了……”千不该,万不该,她以前不信阴司报应,凡事只凭自己喜好,做下许多糊涂事! 她双手合十,向天祈求着:“都是我王熙凤一个人的错,要报应,都报应到我一个人头上来,不要伤害我的女儿!她何错之有啊……” 贾琏忙安慰她道:“报应之说,纯属胡扯,不能信,不能信!” 凤姐摇摇头,只是不信:“若没有这些东西的话,你又是怎么来到我身边的呢?” 贾琏被问得哑口无言,半晌才道:“那也不能这样说,你以前做过最大的错事就是因为三千两银子,间接造成了一对鸳鸯双双殉情。但你当时并不知道会造成这种后果,不是故意杀人。后来这些年,你一心行善积德,也做了很多好事。功过应该能够相抵……了吧。” 这话说的他自己心里也没底,凤姐自然也不会信。 正说着,只见荷花和赵子常穿着简便的衣装、拿着武器走进来:“听说,已经有了巧姐儿的线索,我们俩闲着也是闲着,也帮你们找人去。” 贾琏十分感激地对他们道:“那真是太谢谢你们了!我也跟你们去吧,不见到女儿,我就是死了都合不上双眼——” 荷花想了一想,笑道:“也可以,渡了江后,咱们就走陆路,一处一处地找吧!” 赵子常听了,摇摇头:“沿途有几十处站点,一一摸排那得找到什么时候!依我说,不如骑快马赶到京城,问那船上的伙计,那些人是从哪里下船的,缩小寻找范围,找起来也更快些!” 贾琏点点头:“说得好,就按赵兄说的办!” 凤姐擦了擦眼泪道:“巧姐儿的事,全仰仗诸位了,恕我不能与你们同去——” 荷花连忙安慰她:“二嫂子保重自身就好了。不然的话,等巧姐儿回来,看到母亲因为自己的事生出病来,她岂不内疚?” 凤姐含泪点头道:“我会吊着这口气,等巧儿回来的!” 于是,三人辞别了凤姐,骑上快马,昼夜兼程,往京城赶去。 贾琏财大气粗,每到一处驿站就更换马马赶路,他不怕浪费银子,只求能早日找到女儿。 有日到了京城,去商号打听了,那条船竟落在他们后头。 他们在码头苦等了一日,终于见那条船靠了岸。 三人在伙计的帮助下,打听到了,那几人在临沂下了船。 “是六个男的,三个女的。其中有一对中年夫妻,带着两个十五六岁的女儿。”伙计会想到。 他们三人听了,相视一笑:“那中年夫妻定是王仁两口子,两个女儿就是彤姐儿和巧姐儿了!” 抛下一锭银子,三人又赶紧骑马往临沂城赶去。 想来,他们到临沂时,与那帮人差了不过五六日的工夫,离目标已经越来越近了。 到了城中,又得从头打听着那些人的去向。 城中不敢骑快马,几人坐着马车,也就比步行稍快一些。 街边人们的几句闲谈,却好巧不巧落入他们耳中。 “这可真是稀奇事了——两个妙龄女儿,毒杀两条大汉,说书的都不敢这么说呢!” 贾琏思女心切,听到“女儿”两个字,不由得心中一动,竖起两只耳朵。 “哪里是普通的大汉,分明是拐卖人口的……” 荷花和赵子常听到这里,也不由得心中一凛,对视一眼。 贾琏却是心急得来不及叫车夫停下,自己纵身一跃地跳下马车来。 他踉踉跄跄跑过去,揪着刚才说话的路人,激动地问道:“你说那两个女孩怎么了?” 把人家吓得不轻,荷花和赵子常忙赶过来,将贾琏拉开。 荷花赔笑道:“我哥哥刚丢了女儿,听到这个难免激动。还请小哥儿行行好,把你们刚才说的事,再详细的从头到尾跟我们讲一遍。” 说着就给了那两人一人一块碎银,拉到茶肆,攀谈起来。 第175章 凶贼人死于贪婪 原来,那夜巧姐儿和彤姐儿两个人从被关押的宅子里逃出来后,茫然地走在街上。彤姐儿不禁问道:“咱们该往哪儿走啊?” 巧姐皱了皱眉头,她心里有个主意,只是不知该不该向彤姐儿讲。 只听彤姐儿自顾自地道:“咱们是坐船来到这里的,那便能坐船回去。只是,咱们俩身单力薄,要是再被歹人掳走可就糟了!” “我们报官吧——”巧姐儿忍不住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彤姐儿听了,忙摇头道:“不行不行,我爹可是拐卖人口的主犯,会被杀头的!” 巧姐儿叹了一口气,就知道她肯定不会同意的。 “南京离这里这么远,我们两个人能平安回去吗?” 彤姐含泪道:“我知道是我爹不对,可他毕竟是你舅舅啊!你饶他一命好不好?求你了……”说着,便拉着巧姐儿的衣袖不住地哀求。 “他把我当亲人了吗?亏我还叫他舅舅、叫他爹呢!他却要把我当瘦马卖掉!若没逃出来,我早晚也是个死……”巧姐儿嘴里说着,抬头见她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心中无奈。想到彤姐儿肯背叛父母助她逃出来,心中必然是十分痛苦的,此时也不好跟她闹得太僵。 只得又道:“算了,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暂且不去报官。但你须得知道,他害我不成,难保以后不会去害别人,到时候岂不是我们的罪过?现在天色已晚,咱们找个落脚处,待明日再想法子坐船回去。” 彤姐儿这才放下心来,两人继续前行。 此时,月上中天,临街的店铺陆续都打烊了。 她们走至一家客栈前,正巧伙计准备关门。 二人忙走上前去,表达要住店的意思。 那伙计上下打量了她们二人几眼,问道:“你们可有路引?” “住店还需要路引吗?”彤姐儿一派天真地问。 那伙计冷笑道:“这还用问!没路引你们来干什么,看你们二人这样,该不会是哪个大户人家的逃奴吧?” 巧姐儿从包袱里摸出一块碎银,递给那伙计:“我们是良籍,出来投奔亲友,以前没怎么出过门,所以不知。还请大哥不要见怪——” 谁知,那伙计却退后一步,两手背在身后:“我可不敢要你的钱,要是你家主人找过来,我们要担好大的不是呢!你们还是另投别处吧——” 夜色渐浓,她们人生地不熟的,怎敢乱逛?急得彤姐儿直跺脚,嚷道:“你这人怎么这样!都说了我们是正经人,不是逃奴。这大晚上的,你若不让我们住这里。我们又能去哪儿!” 三人争执不休,惊动了掌柜。 掌柜的便来问是何事。 伙计一脸愁苦:“这两个女子没有路引还非要住店,这不是给我们惹麻烦吗!” 那掌柜便和颜悦色跟她们解释道:“二位姑娘,小店乃是正经客栈。朝廷规定了,凡有客人来住宿,必须要有能证明自己身份的凭证。如果我们私自接收了来历不明的人,被官府知道了,轻则罚没大笔银钱,重则停业整顿。我们也是依规行事,不是有意刁难你们。还请二位见谅,不要为难我们——” 她二人听了,心如死灰,悻悻地往外走去。 巧姐儿苦笑道:“难怪平日里,大人们总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万事难。唉!既然店都不能住,估计也没法儿坐船了……” 彤姐儿听了,也是一脸沮丧:“那、那怎么办……”难道真的要报官去抓父亲吗? 却听巧姐儿笑道:“幸好咱们还有一些银钱,那就走陆路,一路打听着回南京吧……” 这一路山高水远,不知道沿途会有多少艰难险阻呢!就凭她们两个人真的行吗…… 她们不知道的是,在她们走后过了半个时辰,王仁之妻才带着大夫回来——她也是人生地不熟的,须得跟人打听着,她又是个路痴,几经辗转才找到大夫家,因此费了许久工夫。 回来后,见大门依旧紧锁,便未做他想,先带着大夫去给那两个人看病。 到那二人门前,见上了锁,心中纳闷:“一定又是彤姐儿那丫头弄鬼儿,好好的,锁起来干什么?还怕他们跑了不成……” 于是,开了锁,将门打开。 此时天黑,屋子里黑黢黢的,看不清形容,倒是安静的紧。王妻还以为他们睡着了,便提着灯笼先进来。走了没两步,只听她“哎呦”一声,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差点跌倒。 她下意识地把灯笼往地上一照,不由得大叫一声,腿肚子都转筋了。 那郎中听见她的呼声,也连忙走过来看,却见地上躺着个七窍流血的死尸。 郎中吓得转头就跑,边跑边喊:“杀人了——” 他这一叫不要紧,把街坊四邻都惊动了,连附近的狗都乱吠起来。 王妻心中有鬼,赶忙去追他:“你别跑,站住啊!” 郎中见她追来,以为要杀他灭口,跑得更快了:“救命啊!杀人了——” 说话间已跑出大门外,正好有邻居走出来瞧热闹,见他神色惊慌,拉住他询问。 郎中已被吓破了胆,哆哆嗦嗦说不明白,只会说“杀人”二字。 眼见王妻追了出来,郎中忙指着她道:“她、就是她,她家杀人了!” 王妻慌了神,欲要逃跑,已被众人拿下。 当即便有人报了官,不一时,官差气势汹汹赶来,把那宅院内照得亮如白昼。 郎中哆哆嗦嗦地带着官差指认现场。进去那屋子,点了灯一看,这才发现,除了地上躺着的,床上还有一个,皆已气绝身亡。床榻和地上都遗有许多秽物。 仵作验了尸,回禀道:“都是中毒死的,死亡时间不超过两个时辰。” 官差又问被押着的王妻,死者是什么身份。 王妻心中虽已怕极,但更怕事情败露。便壮着胆子答道:“这两人是我家的下人,因为突然害了急症,我就去请大夫来医治。没想到,晚了一步……”说着便抬起袖子拭泪。 第176章 骨肉团聚巧姐回乡 官差又问她:“你家里的其他人呢?总不可能只有你一个单身妇人和两个男奴吧?” 王妻听了,这才想起来,刚才闹了那么大的动静,为何不见彤姐儿和巧姐儿的踪影?难道说她们…… 见她低头不答,官差便又问了一遍。王妻只好撒谎道:“还有民妇的丈夫在外办事,没有回来……” 官差们此时已经把宅子上上下下搜了个遍。明明楼上有年轻女子的衣物,楼下一卧室还有一个被砸开的空箱子,这妇人为何不说? 于是,就把王妻押回府衙,派了几名官差留下蹲守,等宅子里其他人回来,一起抓住。 王妻泪水涟涟,一边嘴里叫屈,一边身不由己被带走。 春寒料峭,两个女孩在一个避风的墙角苦挨了一夜。 天亮后,街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她们向人打听了出城的方向,走到城门口时,却见有许多盘查的官兵。 两人连忙往回走,看来没有路引真是哪儿也去不了。 官兵见她二人形迹可疑,便拦住她们去路。 两人吞吞吐吐,说个不清,只能被带到了衙门。 巧姐儿有心说出实情,但碍于彤姐儿在场。任凭官差怎么问,她俩只是不肯实说。 那衙役便冷笑道:“好言问你们不说,那咱们就得用刑了!知道打板子怎么打吗?须得把下半截脱得赤条条的,让众人都看着。跟疼痛比起来,是不是丢脸更甚啊!” 两人听了,脸色顿时煞白。 巧姐儿道:“我说,我说——”她看了一眼彤姐儿,“这可是没法子了!要真挨了板子,我可没脸活了!” “你说吧——”彤姐儿难过得闭上了眼睛。 巧姐儿便道:“我乃金陵人士,曾祖乃前朝荣国公贾代善……” 众人见她年纪虽轻,却举止落落大方,一看就是出自大家,一时不敢轻举妄动。直待她洋洋洒洒,出口成章,把前因后果都讲明白了。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昨夜的命案竟是她所为! “那贾小姐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胆魄。衙门中的人听了都惊叹不已,人人争相传颂,不几日就满城皆知了!” 茶肆内,荷花、贾琏和赵子常三人听人说完,皆是又惊又喜。 幸而,如今律法鼓励被拐的受害者奋起反抗。杀死拐子,不但无罪,还会受到官方嘉奖。 他们连忙赶去府衙找巧姐儿她们。 “如今王仁、钱良等几名主犯还未到案,不过我们已经在城门口都设了关卡,想必他们还躲在城中。所以,暂将令爱安置在府衙内宅由知府大人的夫人照顾着。”衙役对贾琏等人介绍道。 说毕,便有人引着他们进去见巧姐儿。 巧姐儿忽然听闻父亲找来,也是惊喜万分,如在梦中。 父女相见,巧姐儿见贾琏一脸沧桑,人都瘦了一圈儿。想起一路来的艰辛,忍不住扑进父亲怀里,大哭起来。 “我们巧儿受委屈了,都怪爹爹不好,只知道忙于工作,没有保护好你。”贾琏拍着女儿的脑袋,含泪道。 巧姐儿本来有一肚子的委屈,看到父亲的那一刻只剩重逢的激动和喜悦。 过了好半天,两人才情绪稳定下来。 巧姐儿又重新谢过荷花夫妇:“感谢荷花姑姑和姑父不远千里来找侄女,多亏了你们对我父亲一路照顾,不然我们父女也能这么快就重逢。” 荷花和赵子常忙笑道:“这不值什么,我们应该的。” 巧姐儿又问母亲在家可好,贾琏笑道:“还、还好,就是想你嘛!等你回去,你妈见了你就好了。” 巧姐儿听了,心中明白了几分,叹道:“都怪我无知贪玩,才会遭此劫难,还连累父母为我担忧……”说着,又滚下泪来。 贾琏见一见女儿哭就心疼得不行,忙安慰她:“不怪你啊,你是太善良了,谁能想到一个亲舅舅能干出这么缺德的事儿呢!” 荷花也道:“是啊,人心叵测,有时候你真心对别人,对方却存心害你呢!都是个钱字给闹的……” 巧姐儿点点头,又道:“我这次能逃出来,多亏了表姐。她跟她的父母不一样,爹爹不要怪罪于她……” 贾琏闻言笑道:“我们当然不会怪她了,还要感谢她呢!说了这么半天的话,也不见她的人影,想必是不好意思见我们。你回头跟她说,让她尽管放心,她是她,她爹是她爹。我们不会迁怒于她的。” 巧姐儿这才放下心来,只是他父母都犯了罪,她以后怎么办呢? 荷花又想起一事,道:“如今王仁还没抓到,但二嫂子在家肯定难熬,不如你们父女先回家,我们俩留下来,等贼人全部落网再给你们报信。” 贾琏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得先问问衙门,巧姐儿能不能走还不一定呢!” 赵子常道:“应该没问题,巧姐儿还是个孩子,证供和证人在此,对案件的审理没影响的。” 果然,贾琏去问时,知府大人说可以走。 于是,他父女二人辞别诸人,踏上回家的路途。 荷花看着彤姐儿一脸惆怅的样子,安慰她道:“你母亲也是被迫的,一路上没曾为难过巧姐儿,朝廷会网开一面,留她性命的。”这勉强也算安慰吧…… 彤姐儿委屈巴巴,眼泪都要下来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荷花和赵子常每日也忙着抓王仁等人。半个月后,王仁和钱良也终于落网了。 原来,那天晚上,王仁和钱良等人从外面回来时,刚转过街口就听到吵闹声,心知是出了事。 他们做贼心虚、警惕性极高,便没有回去。这些天东躲西藏的,没个安身之处,官兵搜捕的又严,终是露出了马脚。 很快,朝廷判决下来:王仁和钱良等一干主犯,皆是斩首;王仁之妻情节较轻,判为流放。 荷花问彤姐儿今后有何打算。 彤姐儿叹道:“我去找我娘,听说她被流放到岭南了。” 荷花和赵子常对视一眼,都道:“我们还没领略过那边的风光呢,正好可以与你们同去。” 第177章 三千里地山河 判决书下达之后的一月之内,犯人就得上路了。彤姐儿泪眼汪汪地看着母亲戴上木枷,由两名衙役押送着走到街上。幸好已经私下里打点过他们,这两名衙役对她母亲还算客气、没有过多为难。 只是一路行来,难免被路人指指点点。彤姐儿母亲心中只觉羞愧难当,丈夫被判了死刑,自己也要经过长途跋涉去惠州开荒种地。早知今日,当初拼着挨打也该死命劝着丈夫的。 好在女儿彤姐儿不离不弃,之前贾琏说要收养她,都被她拒绝了。哪怕知道会受许多苦,也依然决定陪着母亲去流放地。也罢!以后母女俩相依为命吧。 彤姐儿感觉自己腿都要断了,才刚走出城区。听说,一天最少要行50里地呢,那不累死个人! 出了城,就见官道旁停着一辆马车,荷花和赵子常二人正骑在马上翘首以待。 远远看见彤姐儿扶着母亲走来,身后跟着两名衙役,他们赶紧跳下马来。 二人走上前去,笑道:“还好提前打听着,知道你们从这里走,总算来得及时!劳烦二位官爷一路上多照应我们大嫂和侄女了——” 那两个衙役忙道:“不敢当,收了你们好些银钱,哪有不好好办事的道理。先前在城里人多眼杂,不好太过徇私,如今可以将木枷卸下来。请这位嫂子去车上坐吧!” 荷花和赵子常见这两人不是愚顽之辈,心下稍安。 于是,给王妻解下枷锁,彤姐儿和荷花扶着她到马车上去坐。赵子常坐在外面驾车,那两名衙役骑着马在后面跟着。 彤姐儿坐在车里,捶着腿笑道:“我还以为这一路都得靠这两条腿走着去呢,原来还能坐车!这可比走路轻省多了——” “这就叫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些衙役也都是普通人,需要养家糊口。路上的盘缠给足了,他们也乐意卖我们这个好儿。”荷花对她们解释道。 王妻也十分感激地对荷花说道:“多谢你们夫妇了,不然山高路远,我这样的,可能还没到惠州就……” “小事一桩,正巧我们也要出门游历,大家一起做个伴儿。”荷花又问,“我还不知道嫂子的姓名是什么呢,天天叫王嫂子也觉得生分。” 王妻便告诉她:“我姓田,双名蕊云。我也是金陵人士,可惜父母只有我一个女儿,到如今连个娘家人都没有了……” 荷花连忙安慰她:“田姐姐有彤姐儿这么好的闺女,以后不怕没福享!” 田氏望了望女儿,本来心中有几分埋怨的,听她这么一说,也就烟消云散了。毕竟,以后彤姐儿就是她唯一的依靠了,日子苦点就苦点吧,起码不用担惊受怕了。何况,以王仁那种品性,早晚都是要出事的。他死了,对她们母女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荷花又拿出水和干粮给她们吃:“这路途还长着呢,先垫垫肚子,累了就睡一觉。到寓所大概天都黑了——” 车厢里坐着无聊,荷花便钻到外面来跟赵子常聊天:“这赶路怪无聊的,咱们找点乐子吧!” 赵子常望着她,有些无奈:“你精神倒好,也不嫌累。说吧,又有什么鬼点子了?” 荷花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芒:“不如,等傍晚投宿后,你带我去打猎吧!正好也能精进一下我的箭法——” “到时候看方不方便吧——”赵子常拉着她的手,抠着她手心的薄茧,“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原来是这个。” 荷花见他答应,十分开心。催着他快些赶路,好早一点到投宿的地方。 紧赶慢赶,到了寓所已是日暮时分。 看着他们安顿好了,荷花和赵子常便去马棚里解了马,带上弓箭,往山野间行去。 当下正是倦鸟归巢的时候,树林里叽叽喳喳的叫声不绝于耳。 赵子常先射了一只野鸽子下来,荷花忙跑过去拾起来。欣喜地道:“我觉得我最近进步挺大的,让我也试试——” 说着就抢过弓箭来,煞有介事地瞄了半天,自认为有把握了,将手一松,“嗖”地一声,惊起无数飞鸟。 定睛一看,却是射空了,那箭牢牢地钉在树干上。 赵子常笑道:“力道不错,就是这准头嘛——差的忒远!” 荷花又从箭囊里抽出一根羽箭,还要再射。 赵子常阻止她道:“先把那支箭取下来吧,省得走时又忘了。” 荷花抬头望了望,那箭落下的位置高的很,她许久未爬树了,不知道还行不行。 没办法,自己射的,只得自己取。 她解下裙子,交到赵子常手里,摩拳擦掌一番,蹭蹭蹭地往上爬去。 好不容易,爬到那插箭的地方。她先是尝试着用手拔了一下,果然入木三分,难以撼动。 荷花只好抽出腰间的匕首,一点点把箭挖出来。这匕首倒也锋利,用了这么久都还没有卷刃。她挖了几下便看到了箭尖,这下便能拔出来了。 “你走远些,我要把箭扔下去——” 荷花这时才往下看,不由得手脚都有些软了。忙深吸一口气,稳定心神。 待赵子常走远了,荷花才将手一松,看着那箭垂直掉下去。她这才手脚并用地,一点一点往下挪。 离地面两三米的时候她又道:“我若跳下去的话,你能接住我吗?” 赵子常本来已经走到这树旁边,听到这话又忙往后退去:“我可不管,你自己下来吧!” 荷花不满地撇撇嘴,心道这人怎么一点儿情趣都没有!只得自己爬下来。 到了地上,这才发觉,手脚都软了。 赵子常见她坐在地上,便笑问:“你还射不射了?” 荷花摇摇头:“没兴致了,射一次就要这样拣一回,岂不累死我!还是靶场好玩。你再射几只鸟,咱们就回去吧!” 赵子常听了,摇头笑了笑:“叶公好龙就是说的你这样的。” 荷花不语,自己系上裙子,倚在树下休息。 不过一顿饭的工夫,赵子常便又打了五只鸟回来:“加上先前那只,正好六只,咱们先收拾好了,再带回去给他们吃。” 第178章 细数从前 说话间,两人已来至溪流边,将这几只鸟儿收拾出来。就在这里生起火来,将之一一烤熟,撒上盐和香料。 荷花闻着喷香,忍不住先吃了一只,笑道:“没拔毛前看着挺大一只,现在看都不够塞牙缝的。我这也算是猪八戒吃人参果了!” 赵子常笑道:“你既然爱吃,我把我这只也给你——” 荷花摇头道:“尝尝味罢了,还指望它填饱肚子不成!天都黑了,咱们快回去吧!” 说着,两人便熄了火,将剩下的用大叶子包起来,策马赶回驿站。 回来后,将打来的野味分给众人。众人吃了也都赞不绝口。 彤姐儿喜道:“我还是头一次吃呢!要是打头打野猪,咱们岂不是都不用买干粮了!” “打野猪有些难呢!下次打几只兔子倒使得。”荷花笑道。 田氏笑道:“这雀儿哪里够填肚子,料到你们两个还没吃饭,给你们留了饭,吃了再睡觉吧!” 说着就将饭菜给他们拿进来。 荷花笑道:“田姐姐,你们也早些休息吧!明早还得赶路。” 两人吃了饭,洗漱过后,赵子常倚在床上搂着荷花道:“过两日,出了临沂地界,到了下一个州府境内,当地又会再派两名衙役押送。所以,咱们得再买两匹马来——” 荷花知其意,抬头对他笑道:“银钱方面你不必担心,琏二哥走时,给了我许多呢!” 赵子常点点头,又想起一事,笑道:“你这般交游广阔,实在不是一般闺阁女子能做得到的。刚认识你的时候,看你那样一心救宝玉,我还以为你喜欢他呢!” “竟有此事!”荷花似是十分震惊,没想到他竟然会这样想,“你想象力真丰富。唉!怎么跟你说呢,我最开始是很嫌弃宝玉的。不过,大家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我是看着他一路成长,长得越来越有个人样儿。这么跟你说吧,他就跟我半个儿子似的!” 这下轮到赵子常震惊了:“你不过比他大两岁……你好变态!” 荷花无语地摇头道:“我来的时候就二十岁了,不过是这副躯体比较小罢了,灵魂早就成年了。” 赵子常听了,脸色变得古怪起来:“那你如今,实际年龄岂不是已经三十多岁了……”看不出,实在看不出啊……这也太诡异了! “你这样算也没错……”荷花有些心虚,原来自己才是老牛吃嫩草的那个。 赵子常悠悠地道:“你整天疯疯癫的,我还当是天真烂漫,原来是个老顽童啊……” “多谢夸奖——”荷花不好意思地将头埋进他的怀里。 听着他的心跳咚咚咚的,不知在想什么。 “那你以前有没有成过亲?”赵子常咳了两声,掩饰道,“就算以前成过亲也没关系,我不会吃醋的。” 荷花笑得弯了腰,半晌才道:“当然没有了。你不知道,我们那里的人结婚晚。唉,我还没来得及谈恋爱呢……” 赵子常正色道:“那是因为你的姻缘不在那里,只在我这里。” 荷花点点头,附和他道:“你说的对。有的人穷极一生也找不到那个对的人,偏偏我一来就找到了,这就是幸运。” 南京城中。 贾琏带着巧姐儿回到家里。 凤姐听到下人回报,还来不及打扮,他父女二人就进来了。 巧姐儿看到母亲病得面黄肌瘦的样子,不禁掉下泪来,扑进凤姐怀中:“娘,女儿不孝,害你受苦了!” 凤姐拍了拍她的后背,含泪道:“傻孩子,受苦的你。娘不过是偶感风寒罢了,哪里就真病了。” 贾琏走过去,抱着她们,感慨道:“这一劫总算渡过去了!以后咱们家就只剩下好日子了。” 凤姐儿便拉着巧姐儿两个人说了好久的话,然后才放她去梳洗。 家中众人听说巧姐儿回来了,也都赶来看望。 邢夫人心里有鬼,罕见地站在一旁没有多说话。虽然王仁绑架巧姐儿的事跟她没有直接关系,但她跟王仁说过凤姐儿坏话,怕人知道了,在这家里更加不叫人待见。所以这些天一直惴惴不安的,如今见巧姐儿全须全尾的回来了,这才放下心来。 黛玉和宝玉听说荷花夫妇送田氏母女去流放地惠州,相视而笑:“这倒是两全其美了。他们俩在家里待不住,如此,一来保护她们母女不受折辱;二来也满足了他们的游历之心。” 只是这样一来,尤三姐和贾琼的婚礼,他们是看不到了。 原来,尤二姐已经嫁了人。是南京城里的一个小户人家,他原配早逝,留下个襁褓中的幼儿。因见尤二姐不仅模样标致,且性情温柔、举止文雅,便来求娶。 尤三姐认真考察过,见这人性子温和、言谈有度,关键是二姐自己也愿意,便同意了。 二姐嫁了人,三姐就没的推脱了。顺水推舟般与贾琼成了亲。 贾琼家中只有一个小妹,又是本来就喜欢她的。上无公婆,下无妯娌,尤三姐过得也算逍遥自在。 她与晴雯仍是常有往来。婚后的晴雯开了个绣坊,带了好些徒弟,自己不过偶尔绣上一两幅罢了。她的名气大,买她的绣品,光有钱不行,还得托关系。 紫鹃等姐妹笑称:“幸好咱们早年都找她绣过东西,若是现在卖出去岂不大赚一笔!”不过都是说笑罢了,谁也不舍得卖。 宝玉的脂粉品牌已经打到京城了,因为品质超出市场其他同类产品一大截,很快就风靡京城了。他对外的名号叫绛芸旧友,极少以真面目示人。不知情的人皆以为,他是个不便抛头露面的大家闺秀呢! 黛玉教书之余,也帮着他出谋划策,布局营销、占领市场。 那个孩子更多的时候是由林如海亲自教养。林如海作为东坡铁粉,给他取名叫林轼,将来再有一个还可以叫林辙,美哉,美哉! 贾政和王夫人的身体却是越来越差了,隐隐有油尽灯枯之兆。 林如海听说亲家病重,知女儿是回不来了,便带着孙子赶来探望。 第179章 王夫人病危 “太太怎么突然就不行了,前儿不是还逛园子了吗?”小丫头春芽悄悄问旁边的人。 “就是逛园子惹出来的事儿:太太因为这两天身子好些了,就到那山亭水榭略走了走,散散闷。谁知,白天逛完,晚上就有些不好,连饭都没吃。听太太身边的丫头说,四更时太太就被梦魇惊醒了。此后就发起热来,渐渐地都神志不清了!嘴里嚷着——”另一个小丫头四下里望了望,悄声对同伴道,“太太嘴里一直嚷着说她见到赵姨娘的鬼魂了!” 春芽乍听到这个“鬼”字,也是吓了一跳,又不禁产生疑问:“赵姨娘是谁啊?” 昔日京城荣国府的下人早已散落各处,硕果仅存的几个也早已各自成家出去了。所以,如今这些小丫头大多不知京城旧事。 这个一直回答的小丫头叫慧儿,她是贾家留在南京看守祖宅的那些下人的后代。所以知道几分:“赵姨娘就是咱家三姑娘的亲娘,死在京城了。听说她还生了个哥儿,也死在外面了……” 春芽忙掩了口:“太太为什么怕她,难道说……” 她俩正说着话,忽听身后传来人声:“那两个丫头,站在那里做什么——” 两个小丫头吓了一跳,回头看去,却是管家娘子白玉钏。 本来金钏儿和玉钏儿已经嫁出去了,但王夫人年老寂寞,身边缺个与她说话儿的老人儿。邢夫人只会向身边的人宣泄负面情绪、尤氏与她也不大聊得来。于是宝玉又去返聘她姐妹二人。 金钏儿好不容易出来了,才不愿意回去陪笑呢;玉钏儿虽是妹妹,性子却比姐姐沉稳。她想如今回去做事,与贾府只是雇佣关系,不高兴了随时可以走。反正在家也是闲着,来这里又能打发时间,又有薪水拿,干嘛不来呢! 玉钏儿见这两个丫头傻站在那里,便招手叫她们过来,道:“如今府里上下都为老爷和太太的病情担忧,你们俩倒跟个没事儿人似的,叫管你们的嬷嬷看见了,岂不挨骂?既然闲着,便往珍大奶奶那里去一趟,将她那里收着的咱们先前借出去的一套乌银茶具取回来。” 两个丫头答应着便去了。 这茶具还是先前给贾珍父子治丧的时候,拿去用的。如今,王夫人病势凶险,便提前准备着这些东西,冲一冲。 玉钏儿来至王夫人处,凤姐儿见了她,将她拉到一旁,悄悄问道:“都备下了?” 玉钏儿道:“大面上的东西,都准备得七七八八了。或许还有些细枝末节的东西一时想不到,等有空再慢慢想吧!我见大夫刚出去,怎么说?” 凤姐儿不禁红了眼眶,摇摇头:“唉!就这两天了——” 说完,两人擦干泪痕,走进屋里。 只见王夫人躺在床上,眼睛往上翻着,口中流着涎液,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 宝玉和黛玉跪坐在脚榻上,一边给她擦着,一边默默流泪。 凤姐见状,忙上前悄悄拉了拉他们的衣襟,低声劝道:“你们俩也保重着些,待会儿还得去拜见老爷呢,别露出马脚来。”贾政也正病着,若叫他知道,岂不病上加病! 宝玉擦了擦眼泪,道:“我跟他们都吩咐过了,不许在老爷跟前胡说。” 凤姐点点头,又嘱咐他:“你哥哥在外头都备好了,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宝玉含泪点点头。 正说着,便有人回:“林姑老爷来了——” 众人忙走出去迎接,强打着精神与他相见了。 林如海见他们一个个愁云惨淡、泪眼汪汪的,心道不好,却只装作不知。将躲在他身后的林轼拉到前面:“轼儿大大方方的,咱们拜见你爷爷奶奶去——” 走进屋里,王夫人见到孙子,似乎清醒了一些,嘴里哼哼了两声。 然后又去见贾政,贾政正歪在榻上,由周姨娘给他喂药。 见到亲家带着孙子来了,十分激动,不禁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林如海忙走过去按住他:“二舅兄不必多礼。咱们亲戚间随意就好——” 说着把林轼推到他面前:“叫爷爷——” 小孩儿眨巴着眼睛,依言叫了。贾政便开心起来:“见过你奶奶不曾?” 小孩儿点点头。 贾政叹道:“可惜我身在病中,妹夫远道而来,我却不能为你接风洗尘!” 林如海安慰他道:“咱们读书人不必在意这些虚礼,亲戚间能聚在一处就是最好的了。来日方长呢!” 贾政还不知道他夫人已危在旦夕,以为不过是寻常风寒。 到了三更时分,王夫人忽然清醒过来,张嘴要茶喝。 宝玉梦中听到王夫人的声音,惊醒一看,王夫人果然醒了,忙从旁边榻上爬起来,也不惊动其他人,亲自拿起暖壶,倒了一杯温水服侍王夫人喝下。 王夫人望着宝玉笑道:“我最后能让我儿子服侍着上路,也算含笑九泉了!” 宝玉听了,强忍着眼泪道:“太太多虑了,今早大夫还说,再吃两副药就好了……”说着说着声音里就带出哽咽来,宝玉忙转过头去,将涕泪擦了。 王夫人费尽全身力气摸了摸宝玉的头:“好孩子,娘自己知道,你不用哄我。我这一辈子啊,循规蹈矩的,没甚趣味!唯一值得说道的就是生了几个好儿女——我的珠儿、元儿,你们怎么那么狠心,早早地就抛下娘去了……” 她渐渐说起胡话来:“我的珠儿那么好,十四岁就进学,娶的是国子监祭酒的女儿,是多么前途无量啊!打他从小我和你老爷就严加管教,使他一门心思全扑在念书上……可我没想到啊,他的身子那么弱,一场病就把他带走了……” 宝玉听了,心中不忍,劝道:“太太不要再想那些伤心的事了,先养好身体为是。” 王夫人像是没听到般,继续自言自语道:“还有我的元春,生在大年初一,人人都说她是个有造化的。后来可不就进宫当了娘娘!咱们欢欢喜喜盖园子、迎接娘娘省亲。多热闹啊、多荣耀啊!可好好儿的,怎么就变了呢……” 第180章 魂魄双归石头城 宝玉也不知该如何跟她解释这一切,面含愧色道:“是儿子无能!让老爷和太太受了许多苦……” 王夫人艰难地摇摇头:“你也是个好的。虽不如你哥哥,但你打小就心善,又能替我们孝敬老太太,如今也能承欢膝下。以前,我一心想让你争个功名出来,给我们家争口气。如今想来,却是错了,没有什么比一家子团圆更重要了……富贵荣华又怎样,还不是死的死,散的散……” 宝玉正要劝慰她,王夫人忽然变得激动起来,她面目扭曲、瞳孔扩大,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双手伸到空中胡乱地挥舞着,像在跟人打架。 “太太,你怎么了——”宝玉吓了一跳,紧紧抱住她。 黛玉和李纨母子他们,都是在宝玉起来的时候就已经醒了,听到王夫人跟他说话,便没有去惊动。 见此情形,他们连忙围上来。只听王夫人口中胡言乱语道:“姓赵的,你别想害我的宝玉!你这个贱婢,跟你那个下流种子一样,都是罪有应得! 环哥儿,我是你嫡母,你敢造次,天也不容你!是我叫你娘去死的,她要救你,可不得用她自己的命来换……” 王熙凤和贾琏带着人走进来的时候,正好听到这些,随他们一起来的还有许多婆子丫鬟。他们听到这些疯话,一个个皆低下头,退了出去。 王夫人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贾琏和凤姐忙走近跟前去看,只见她张着口、仰着头,瞳孔已经涣散了。 王夫人已经气绝身亡,宝玉尤抱着母亲哭得泪眼朦胧。 “宝兄弟,姑妈她……去了!”凤姐向他泣道。 宝玉闻言,俯身去看,不由得大哭起来。 一时间,全府上下哭声震天。 贾政从梦中惊醒,听到那山呼海啸一般的哭声,呆愣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哇“地一声,呕出一大口鲜血。 周姨娘慌地连忙披衣起来,叫人去通知宝玉。 众人闻知,又急忙叫人去请大夫。 贾政吐完这口血,神思倒清明起来。虽不知大夫是怎么说的,但他自己的身体,自己心里有数。就是吃药延治也不过多挨一两个月罢了。生病吃药本就痛苦再,兼丧偶之痛,更是遭罪! 他心里想着,眼下发妻已去,全家上下已是如此悲戚;要是过一段时间,自己也走了,他们又要再搭灵堂、再办一次丧事。岂不费事!既然早晚要死,不如此刻去追随老妻脚步,兴许黄泉路上两个魂儿还能做个伴儿。儿孙们也省得再操劳一回。 心中计定,他便跟回光返照似的,精神大振,不顾众人阻拦,先去王夫人棺前探望一回,大哭了一场。 众人苦劝他回房养病,贾政便顺水推舟出来,对身边跟随的人说道:“你们都去忙吧,留一个人扶我回去就行了。” 众人并未多想,因他病重,不忍拂逆他的意思,便各自回去忙碌。 贾政拄着拐杖,由一个小厮扶着,他边走边想该寻何计脱身。 恰好,旁边有个水池子。 贾政于是指着池畔的石头笑道:“走了这半日,腿酸得很,扶我到那石子上坐一坐——” 那小厮一边扶着贾政在石头上坐下,一边劝他:“老爷,这石头上冷,略坐一坐,咱们就回屋吧!” 贾政点点头,不动声色地拢了拢衣襟,又吩咐他:“我身上感觉寒浸浸的,小鬼头,你去书房里把那件青色斗篷拿来给我穿吧!” 贾政心中暗笑:书房离此地甚远,料想一刻钟之内他是回不来的。 那小厮虽心里疑惑:“冷的话,回屋里不就行了,何必叫我多跑一趟,自己在风地里呆着又有什么好处!这些主子的心思真是难猜……”他自然不敢违抗贾政的命令,只得不情不愿地去了。 那小厮到了书房,找了半天也不见有什么青色斗篷。 他一拍脑门,心道:“想是老爷年老糊涂了,这里根本没什么青色斗篷……管他呢!衣服而已,不过是为了保暖,随便拿一件去了,想来老爷即便不悦,也不会过于苛责。”于是拿了件厚衣服就匆匆往回赶。 等到了原先那池子边,哪里还有人影!一眼望去,只剩那根拐杖还倚在石头上。 他朝四周望了望,忽然瞥见水面上浮着一顶帽子,好像就是贾政头上戴的那个! 小厮顿时魂飞魄散,一边尝试着下水捞人,一边大喊着:“快来人啊!老爷落水了——” 众人循声而至,惊慌地问他是怎么回事。 那小厮站在水里叫道:“快救老爷!老爷掉水里了——” 这还了得!此时也顾不得其他的了,众人都忙着去救贾政。 可惜还是迟了一步…… 众人看着贾政水淋淋、冷冰冰的躯体躺在那里,皆哭成了泪人。 那小厮浑身精湿,跪在地上,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老爷说他走累了,就让小的扶他到那水边的石头上坐下歇歇,又让小的去书房找一件青色斗篷拿来给他穿。小的没想那么多,就去了……谁知到了书房,并没找到老爷说的那件青色斗篷。小的怕老爷冻着,就随手拿了件衣服赶回来,谁知——小的罪该万死!不该让老爷一个人留在水池边的……”说着便以头抢地,梆梆地磕个不停。 众人皆又气又怒。 惟有宝玉和黛玉猜到了贾政的心思。宝玉挥手道:“不怪你,老爷有心寻死,谁又能看得住呢!” 众人不解地问:“老爷为何寻死?是我们哪里疏忽了吗?” 黛玉摇头叹道:“老爷自觉时日无多,不想我们再为他的丧事耗费心力。便和太太一起去了……” 众人皆感慨不已。 好在一应东西都已备齐,只缺一副棺椁。贾琏便出去按着王夫人的标准,又抬了一副棺椁来,和王夫人的并排放在灵堂中。 当下,尤氏婆媳、贾琏、凤姐、迎春、宝玉、黛玉、惜春、贾琮、贾兰、巧姐儿和林轼都在灵堂守孝。 等到探春闻讯赶来时,众人不免又是大哭一场。 第181章 丧礼毕各奔前程 探春携夫婿回来奔丧,听到了府中的风言风语。虽然不十分信,但事关她亲娘和嫡母,思来想去,还是忍不住去问玉钏儿。 玉钏儿想着,当事人皆已作古,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据实以告:“当晚,环哥儿被关押起来,预备第二日送官——” 彼时,王夫人见已安静下来,便回来准备睡觉。 赵姨娘这时冲了进来,不顾众人阻拦,跪下磕头,求道:“太太,求求你救救环儿吧!你可是他的嫡母啊,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 “求我没用——”王夫人冷冷地打断她的话,“我劝不了老爷,也不会去劝。平日里劝你好好管教环儿,你不肯听,这会子临时抱佛脚又有什么用!” 赵姨娘自然不会因为听了她的两句冷言冷语就放弃,依旧不依不饶地缠着王夫人,求她去向贾政说情。 王夫人心中烦躁,嫌恶地瞥了她一眼,冷笑道:“你既然那么爱你儿子,何不以你的命替他偿罪?兴许你死了,老爷就心软放了他呢!” 赵姨娘听了,呆立当场,深深地望了王夫人一眼,果然默默地转身走开了。 王夫人也没在意,暗笑终于拿话把她堵回去了。自己安安稳稳睡到天亮。 “谁知第二天,却传来赵姨娘上吊身亡的消息……”玉钏儿回忆道,“太太当时吓得脸都白了。也不是我替太太辩解,太太她当时并没有真想让赵姨娘死。只是被她吵烦了说的气话。赵姨娘死了对她有什么好处呢?之前那么多年的时间,若想要她死,有的是办法,又岂会容她至此!” 探春含泪道:“姐姐不说,我也明白的。你放心,这事我不会再跟任何人提起。” 夫妇二人辞别玉钏儿走出来,探春边走边想:“原来娘不是为了跟我斗气,她是真的认为除了一死,再没有别的办法能救环儿……唉!环儿啊环儿,娘用自己的命为你换来的自由,你为什么不珍惜?非要一条道走到黑……” 他们娘儿俩是被命运牢牢桎梏的人,在他们的认知里,贾府对他们不公,他们便要反抗,反抗的方式就是要比他们还坏、还狠…… 周将军见妻子失魂落魄的,便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夫人要是难过,我就把那王氏拖出来鞭尸让你出气怎么样?” 探春听了他的话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谁要你来多事!就算他们生前有再多的恩恩怨怨,人死了也就完了。躯体不过是皮囊罢了,等到这副皮囊也化作泥土,这个人便彻彻底底从这世界上消失了……” “也对,死了的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凭他们在那边争斗吧!”周将军携着探春的手,“咱们活着的人也得好好活,走吧——”说着,二人又回到灵堂上。 七七四十九天之后,儿孙们将贾政和王夫人的灵柩葬入贾家祖坟里。 众人回到老宅,看着下人们将孝幔除去、灵堂拆了。偌大的宅邸显得越发空旷起来。 宝玉不禁叹道:“昔日咱们家是何等的热闹,如今……” 贾母、贾赦、贾政、王夫人、贾珍、贾蓉、赵姨娘、贾环……这些人的身影从他眼前一一闪过,还有面目渐渐模糊的元春。 除了嫁出去的迎春和探春,如今府上的常住人口只剩贾琏这一房、宝玉和黛玉、李纨母子、尤氏婆媳、惜春和妙玉了。 宝玉本想劝贾琮叫他搬回来住,又忍住了。——芳官性子烈、邢夫人脾气更是倔强,若住一起,婆媳两个不得天天打架,何苦多事呢! 至于遗产,当年抄家已经将贾家财产都抄得干干净净了。初来南京时,众人还是靠的是贾琏和凤姐两口子过活。等宝玉的生意渐渐有了起色,有了余钱,贾政和王夫人便由宝玉养着。 尤氏婆媳和惜春、邢夫人还是依傍凤姐生活。 如今,贾政夫妇没了,宝玉身上的担子一下子减轻许多。他便同众人商议,以后就把尤氏婆媳和惜春交给自己赡养。 贾琏夫妇自然不答应:“宝玉你根基还浅,忙不过来的。论管家,谁还能比我们俩更在行?再说了,你还得苏州南京两地跑着,那哪里照管的来?” 宝玉听如此说,只得罢了。又询问尤氏的意见。 尤氏早就另有打算,笑道:“我都听你们的,闲着没事帮你们带带孩子也吧。只是媳妇还年轻,又没子嗣,让她熬油似的在这里做什么呢?我的意思是改认她当女儿,你们帮着找个好人家。也就罢了!”说着便推儿媳胡氏,胡氏红了脸,低头不语。 众人见此情形也就明白了,都热情地答应帮她找对象。 惜春怕又把话题扯到她身上,自己先开口道:“我跟妙玉这几年做塾师也够养活自己了。一应费用皆可停了,我们另起炉灶,只是要借这里的房子住住。” 妙玉也点头道:“正是这话。明日我们就搬到西边的晓畅园去住,那里有单独的门通到街上,学生们上学下学也更方便。” 尤氏欲劝,黛玉笑着按住她的手:“就让她们这样吧。回头分派几个做活的丫鬟、婆子,足够她们衣食无忧的了。”尤氏便没了话。 这天,探春来向宝玉辞行,周将军公务繁忙早已回去了。 宝玉拿出一个箱子递给她:“这是老爷生前的一些东西,三妹妹拿着做个念想吧!” 探春含泪收下,向宝玉笑道:“前日我见姨娘和环儿的灵位都在祠堂里,是什么时候添上的?” 宝玉叹道:“老爷在时就添上了。他说环儿犯错都是他这个做父亲的失职,没教导好他。都是咱家的人,自然不能叫他们去做孤魂野鬼。还特命人在族谱中记下来,也好警示后人……” 探春擦了擦眼泪,释然而笑:“以后这个家就交给二哥哥了,我若有空也会常回来看看的。” 黛玉笑道:“你若不能来,我们也会去看你。好叫妹夫知道,你是有娘家撑腰的人,量他以后不敢不听你的话。” 探春笑道:“那就多谢哥哥嫂子了!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出门了——” 第182章 平安州遇险 众人含泪送别探春。 回来后,黛玉笑道:“咱们这一房的长辈就剩个周姨娘了。她平日里不声不响的,你说如何安置她才好?” 宝玉边想边道:“跟她同辈的只有大太太,可大太太那个人不太好相与。我们又要回苏州去,留她一个人在此,也太孤单了……” “那我便去问问她愿不愿意跟我们回苏州带孩子——”黛玉笑道。 宝玉自然不会反对她的提议,两人便去找周姨娘。 周姨娘见他们来了,忙起身迎接。宝玉和黛玉再三请她坐下,她也只敢坐个椅子边。宝玉和黛玉将来意跟她说了,周姨娘腼腆地笑了笑:“我都行……” 宝玉和黛玉相视而笑。 于是,黛玉就叫人把林轼带过来,让他叫周姨娘“姨奶奶”。 小孩儿乖觉得很,他这些日子见了许多不认识的大人,天天叫人也叫习惯了。于是便行礼道:“给姨奶奶请安——” 周姨娘慌忙站起身来,不知该如何是好:“哥儿,不用拜。我不是……” 黛玉笑道:“应该的,这几年都是姨娘在替我们照顾老爷。如今又要帮我们带轼儿,自然当得起他这声姨奶奶了。” 周姨娘如今才四十多岁,是贾府的家生子儿。她早年也曾生产过,可惜孩子没过多久就夭折了,早已被人遗忘。她一点儿依靠都没有,自然不能像赵姨娘那样咋咋呼呼。除了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还能怎么办呢! 本以为这辈子就这样默默无闻地在角落里老死。 谁曾想,老爷、太太死了,她的好运却来了。 黛玉、宝玉和林如海回到姑苏后,便把林轼的饮食起居都交给周姨娘管理。 周姨娘是从小冷眼看着大家族里的人情世故长大的,对其中的门道了如指掌。来到林家后,就尽心尽力地照顾着林轼。闲来无事还会带着林轼到大街上看看热闹。 林轼每天早起,先给林如海请安,再去见黛玉和宝玉。这两个人随性洒脱,有时候不像是他的父母更像两个大朋友。 宝玉笑道:“这下好了,轼儿的爷爷、奶奶、爹、娘都齐全了。” “这样东拼西凑,给他凑出个家来,也是好笑。”黛玉也不禁笑道,“这小孩子长得真快!一个只会哭的奶娃娃,一转眼就能满地跑了。近来爹爹又给他开了蒙,再过几年若成了个小学究可怎么办?” 宝玉拉着她的手道:“放心,有我在,定不会叫他小小一个人儿变得老气横秋的。我那些淘气的本领还没传授给他呢!” 黛玉听说,啐了他一口,笑道:“你小时候那些毛病,一般人可学不来!” 宝玉嘿嘿一笑,毫不在意:“我现在就盼着他快点长大,咱们也好像荷花他们一样,出去游山玩水!” 黛玉点点头,感慨道:“也不知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荷花和赵子常护送着彤姐儿母女一路往南走着,晓行夜宿,这日到了平安州地界。 “这平安州可不平安啊!打前朝起就聚了许多匪盗窝儿。他们利用地形优势,躲避官兵的追捕,如今还没被消灭殆尽呢!”同行的平安州衙役对他们道。 荷花听了,心中暗笑:“薛蟠当年不就在平安州差点丧命吗?真是巧了……” 赵子常见她走神,便拍了拍她的脑袋:“你打起精神来,可别给我拖后腿——” 荷花锤了他一下,不悦道:“怎么说话呢?我何时拖你后腿了……” 赵子常笑而不语。 见田氏和彤姐儿神情紧张的样子,荷花便安慰她们道:“你们不用怕,我们会保护好你们的——” 田氏和彤姐儿点点头,眼中依然有些惧色。 说话间,众人走上一条盘山小路。左边是山壁,右边是深渊。彤姐儿坐在马车上,伸头向右边窗外探头看了一眼,吓得顿时魂飞魄散。从车上看去,只看得到深渊,人就好像在天上飞一样。她忙把头缩回来,拍着胸脯惊吓不已。 荷花见了不由失笑。 正走着,山上忽然滚下许多落石。还好赵子常眼疾手快,拉着缰绳驾车躲了过去。 “此地不宜久留!”他猛抽马屁股,想快速驶过这段险路。 谁知,刚转过弯去,就见前面道路上放了许多石头。马车要想过去,只能将那些拦路的石头搬开。 赵子常心道不好,荷花见了也是心惊:“这分明是有人故意挡路,难道劫道儿的来了!” 眼下掉头怕是已经来不及了,后面肯定也有人堵着。 电光火石之间,赵子常快速对荷花道:“叫他们拿好包袱,随时准备弃车逃跑——” 说着自己先跳下来,将弓箭拿在手里。 那些官差也怕起来,那两个平安州衙役道:“我们回去搬救兵——”说着便纵马朝前跑去。荷花在后面叫着,他们哪里肯听! 那些石头,马车过不去,马却是能跳过去的。他们越过石头,自以为可以逃出生天,谁知跑了没多远就被绊马绳绊倒在地。一伙儿山贼从林子里窜出来,一不做二不休,将他们灭了口。 剩下这两个衙役,吓得腿都软了。就他们这几个人如何能打得过别人几十号人! 赵子常毫不犹豫地张弓搭箭,一口气将箭矢全部射完。 荷花默契地拿出自己的长枪,好久没战斗了,不知道自己的武艺生疏了没有。 山贼损伤十余人,剩下的更是如同被激怒的恶狼般朝他们扑来。 听到外面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彤姐儿母女吓得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忽然,车帘被掀开,荷花浑身是血地对她们道:“快下来,你们骑马先跑——” 也不待她们反应,将她们一手一个拖了下来。 彤姐儿这才看到,外面已经是一片混战。赵子常和那两个衙役同山贼打斗着,身上都是血污,分不清是自己受伤还是溅上的敌人的鲜血。 荷花费力将她们扶上马背:“抓好缰绳,死也别松手——”然后痛击马的屁股,那两匹马便如离弦之箭般朝前飞奔而去。 第183章 黄家庄李代桃僵 “啊——”彤姐儿不禁惊叫出声,她战战兢兢地伏在马背上,感觉命已吓掉了半条。 也不知跑了多远,马匹的速度才慢了下来。幸好前些日子她和母亲因为好奇尝试着骑过几天马,不然马一开跑她们就非得掉下去不可。饶是这样,她此时也钗横鬓乱,吓得手脚止不住地发颤。 回头看去,她母亲也渐渐赶了上来。 “娘,夹紧马肚子,叫马跑起来!咱们得快点到城镇上去找救兵——”彤姐儿一边说,一边尝试着加快速度。 好在转到山脚下,行不多时便看到了一个村庄。 村庄里的人见她们衣襟染血,皆面有惧色。 彤姐儿抖着手脚从马上溜下来,拉着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妇人便央求道:“大娘,我们遇到山贼了,我们的同伴还在跟他们相斗。求您带我们去找庄头,好派人去救救他们!” 老夫人见她说得可怜,心软之下,只得带她们去庄头家。边走边对她们道:“此山名叫鹰嘴山,那起贼人占山为王,除了抢劫过路的人,还威逼着我们山下的庄稼人给他们上供。我们自己都没得吃,又要缴税还要应付山贼,简直不叫人活了……官兵已来剿过多回,却因为山势险要,易守难攻,总是剿不干净……” 说话间,众人已来到一所最阔大的宅邸门前。 老妇人将彤姐儿母女的来历对守门的人说了,守门人进去禀报了。不一会儿,便有人来叫她们进去。 一进门才看到,院中还站着两排官兵。 彤姐儿扶着身躯颤抖的母亲,低着头不敢多看,随着家丁走进室内。 屋内除了庄头和其家人,还坐着一个军官。 见她们进来,那个军官先将她们盘问一番。 彤姐儿不敢隐瞒,只得据实以告:“求大人快些去救我们的同伴和那两名公人!” 那军官一边派人去她们遇袭的地点察看,一边冷眼打量着她们。 又仔细追问彤姐儿其中的细节,彤姐儿心里十分焦急,只得按住性子,小心谨慎地答话。 过了一时,派去的士兵回来道:“咱们到那里时,已经是遍地死尸了,死尸中除了山贼,其中还有两个官差。又在悬崖边的树上救下一个重伤的官差。再没其他活口了——” 彤姐儿忙问:“那有没有看到一个女子和穿白袍的男子?” 那士兵摇摇头:“没有见到。” 彤姐儿不知该悲还是喜。没见到尸体说明人有可能还活着,算是好消息! 军官便叫人将伤者带下去好生治疗,等醒了立马来回他。 庄头是个五十多岁红面长须的老头,他已经暗自观察了她们母女半天了,趁着空,便凑到那军官身旁悄悄说了几句话。 那军官听了他的话,冷笑两声。清了清嗓子,对彤姐儿道:“照你所说,你娘是犯罪之身,是在流放路上经过鹰嘴山遇到山贼的——” 彤姐连忙点头道:“确实如此,民女不敢撒谎。还有文书为证——”说着从包袱里取出官府发给她们的相关文书。 身边的兵丁拿过来,交到军官手中。军官看了,点点头:“你这姑娘也算是有孝心,三千里地已经走了一半了!你娘田氏判的是在惠州服苦役十年,那岭南地区多瘴气、毒虫,多少青壮年都挨不过去,死在那里!你们两人弱质女流……”说着便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彤姐儿听了也神色黯然,田氏握着她的手,低声道:“没事儿,娘身子好着呢!” “我见你们实在可怜,打算帮帮你们——”那军官忽然话风一转,“如今有个立功减刑的机会,不知你们愿不愿意?” 彤姐儿下意识地抬头望着他:“还请大人明示——” 军官指着那庄头笑道:“鹰嘴山的强盗听说黄家庄庄头的女儿貌若天仙,逼着庄头把女儿献出去给他们当压寨夫人,否则就要屠村。庄头自然舍不得把自己亲生女儿嫁给山贼当老婆;可他又怕山贼找黄家庄的麻烦——” 话已至此,彤姐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心如擂鼓般剧烈地跳动着,天人交战许久,最后,深吸一口气,仰头道:“我知道大人定然已经制定了周密的计划,铲除那一伙儿强盗。民女愿以身入局,为朝廷的剿匪大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 田氏听了,这才像明白了些什么似的,眼含热泪拉着女儿的手直摇头:“彤儿,不行啊!你不能去……” 彤姐儿笑着拍了拍母亲的手,安慰她道:“娘不用担心,我会见机行事的……” 田氏怎么可能不担心啊!她们刚才还亲眼看到山贼杀人呢! 田氏还欲再说什么,那庄头的媳妇已唤了两个妇人将她架着带下去休息了。 那军官见不相干的人都已离开,便伸手笑对彤姐儿道:“姑娘大义,事成之后,我定会向朝廷上奏,替你求个恩典的。姑娘,还请上座——” 彤姐儿忙道“不敢”。 那庄头也道:“王姑娘你是我女儿的救命恩人,请受小老儿一拜!”说着便朝她作揖。 彤姐儿连忙躲开:“老伯这是折煞小辈了!” 在他们的再三邀请下,彤姐儿才在椅子上坐了。 军官自我介绍道:“小将淳于越,奉命来鹰嘴山剿匪。只可惜我庸碌无能,一直拿不下他们的鹰嘴山老巢。曾经也派了卧底进去,可惜皆无下文,大概是折在里面了…… 如今,山贼觊觎黄庄头的女儿,虽令人愤怒,却也是个机会。我会派几名兵士伪装成普通家丁,以送黄小姐完婚的名义,护送你到山寨里去。然后里应外合……” 淳于越将他们的计划对一一对彤姐儿讲了。众人回过神来时,天已擦黑。黄庄头忙命人掌灯,又让人去摆饭。 席上,彤姐儿终于见到了那个芳名在外被山贼觊觎的黄小姐。 她长得倒也袅娜风流,举止娴雅,颇有些书香门第的气质。 黄庄头对女儿道:“银珊,快拜见你的救命恩人——” 黄银珊听了,起身离席,盈盈下拜道:“多谢王姐姐的救命之恩。小妹愿与姐姐义结金兰,从此后将你的母亲视作我的亲母,侍奉其终身。” 彤姐儿听了,心中暗笑:“她这是默认我不能活着回来了吗……” 第184章 鹰嘴山以身入局 田氏泪眼汪汪地看着女儿,想说什么,又不敢说。就是说话,也没人理她。 “谁要你当女儿,我只要我自己的女儿!我的彤姐儿,我的心肝……这分明是欺负我们孤儿寡母。自己的因果让别人去承担,我就不信你们能有好报……”田氏悲愤地想着。 彤姐儿在桌下悄悄地握了握母亲的手,笑道:“如此,就多谢妹妹了!我还有两个不知足的请求:一是,希望事后,黄老爷能赠我百两黄金;第二嘛,希望朝廷能恩准我母亲返回家乡……就这两件吧,我的要求也不多。” 众人听了,面面相觑。 淳于越哈哈大笑道:“姑娘是个直爽之人,令人佩服!你放心,你的要求,我替黄老爷应下了;你母亲的事我也会为你去办。” 彤姐儿听他这样说,心中稍定。 散席后,田氏抱着女儿哭了半宿才睡去。 彤姐儿望着床顶,心中思绪万千。她自认为不是个很能吃苦的人,若真到了岭南那种蛮荒之地,她可不敢保证自己能活多久。更别提母亲了! 俗话说,富贵险中求。若能活着回来最好,她们母女以后就能踏踏实实过日子了;若不幸身死,起码母亲后半辈子衣食无忧。怎么算都是值得的。 “我就不信我不能活着回来!荷花他们两口子还不知怎么样了呢!若他们逃脱了还好;若也被抓,我们说不定还能再见一面呢……”彤姐儿想着想着,朦胧睡去。 到了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丫鬟捧着凤冠霞帔来给彤姐儿打扮。 田氏在一边泪流满面地看着她:“都怪娘不好,连累了你……” 彤姐儿一边照镜子,一边笑道:“娘说什么傻话呢!我这是帮朝廷剿匪,好大的功劳呢。娘不用担心,等我回来,咱们就能过上好日子了!娘,你看我穿新娘子的衣服好不好看?” 田氏擦着眼泪笑道:“彤儿当然好看,你比那黄小姐好看多了!” 彤姐儿满意地点点头,站起身来。对那两个丫鬟道:“好了,扶姑娘我出去吧——” 田氏可怜巴巴地想跟上去,却被人拦下。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个丫鬟将盖头给彤姐儿盖上,真像出嫁的新娘子一样,将她扶至前厅。 黄老爷和淳于越皆已在此等候。 彤姐儿听不到他们说话,便自己掀了盖头,莞尔一笑:“请大人验明正身——” 淳于见了,吃了一惊,她昨天那样蓬头垢面的,他也没在意;今天这样盛装打扮起来,倒真像个大家闺秀。 他不知,彤姐儿原本就是大家闺秀。幼时也经历过富贵日子,如今家道中落罢了! 黄庄头笑道:“好好好,如此我就放心了。快送王姑娘上路吧——” 彤姐儿听了,心中有几分不爽:这“上路”是几个意思啊! 丫鬟又把盖头给她盖上,扶着她上了花轿。 临走时,淳于越又在外面嘱咐她道:“到了贼窝里,姑娘不要惊慌,一定要镇定,记住我跟你说的话——” 彤姐儿点点头,忽然想到他看不到,于是道:“大人放心!只要你遵守约定,我绝不给你拖后腿——” 淳于越眼看着花轿将彤姐儿抬出门去,不禁自言自语道:“我真是作孽啊……”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变得如此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了…… 淳于越摇摇头,心知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忙去部署接下来的计划…… 不得不说,黄老爷为了做戏做的逼真,还真是下了血本。一路上鞭炮齐鸣、鼓乐喧天,真像嫁女儿一样。 除了八个轿夫和一帮抬嫁妆的人以及鼓乐队——皆是由官兵假扮之外,还陪嫁了四个丫鬟——他自己女儿的命是命,下人的命就不是命了! 十里红妆一路往山上抬去。上了山路没多久,轿子忽然停了下来。彤姐儿听到外面山贼叫那些轿夫退下。 于是,她在里面假装不悦道:“我这辈子就成这么一次亲,还没到地方,就把我娘家人都赶走,也太欺负人了吧!等我见了大王叫你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那些小喽啰听她如此说,心中也有几分忌惮——咱们大王确实好色,要是这小娘们见了大王说出些不好听的话来,他们说不好还真会吃亏。只得让这些送嫁的人跟着上山了。 山贼们以为他们都是些村夫,也没甚在意。 到了寨子里,丫鬟扶着彤姐儿下来。山寨里也是张灯结彩、欢声笑语。 彤姐儿感觉到,扶着她的丫鬟都在瑟瑟发抖着。心中一叹:“你们紧张什么,害得我也紧张了!” 外面有人起哄要揭新娘子的盖头,看看她长得俊不俊,可别是徒有虚名。 彤姐儿还没反应过来,忽然眼前一亮。 耳边传来欢呼声:“大王好福气!” “新娘子真俊啊!” “像画上的仙女儿……” “画上的也没这么好看……” 彤姐儿想起自己是个大家闺秀,害羞般低下了头:“大王,你看他们——” 却是悄悄瞥了一眼,身边这个八尺大汉,穿着喜服、手里拿着她的盖头的就是贼首了吧…… 贼首哈哈哈哈大笑,将盖头给她盖回去:“这下可真放心了!谅那黄老头也不敢弄个假的来给我。新夫人大伙儿看过就得了。先来喝酒,等晚上闹洞房的时候再看——” 说着,就叫人带彤姐儿到婚房里歇着。 她一边走,一边听着那些山贼的污言秽语:“那四个陪嫁丫鬟长得也不赖,大王赏给兄弟们吧!” “想得美,必然要等大王受用完了,才轮得到你……” 四个女孩儿听了,有三个脸都白了。 彤姐儿进了屋,命她们将门关上。她刚坐下,就听到耳边传来压抑的哭声。 揭开盖头一看,那三个人都哭了,只有一个人神色还算镇定。 想起淳于越说,这四个丫头里,有一个是官府的人。想必就是那个没哭的了。 “你们不要太害怕,在这屋里躲着,哪儿不要去——”彤姐儿不禁出言安慰她们。 但似乎没有起什么作用,她们还是一脸的绝望。 第185章 美人计兵不血刃 彤姐儿又转身对那个没哭的女孩子道:“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孩皮肤微黑,身形瘦削。听到她的话,将一双犀利的眼睛望向她,淡淡地道:“回姑娘的话,我叫江楠。” 彤姐儿点点头,走到她身边,拉着她的手,故作亲热地对她笑道:“江楠姐姐,我一大早就上了花轿,到现在都还没吃饭。劳烦你出去叫人给我们弄些吃的来,也好让大家先填饱肚子。”嘴里说着,瞅着别人不注意的时候从袖中摸出个小纸包塞到她手里。——这是淳于越怕陪嫁的人被山贼搜身,特意藏在她身上的。 江楠不动声色地接过来,将东西藏好,转身开门走了出去。 看着门又重新合上,彤姐儿这才转身对她们道:“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们自己。如此胆小,如何成事!” 众人心说,我都是黄老爷家的家生子儿,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那个野丫头不知道从哪找来凑数的,如何能相提并论? 江楠出了房门,便问守门的小喽啰:“新夫人要吃饭,请问你们的厨房在哪儿?我去传菜——” 小喽啰趁机调戏了她两句,她也一一忍耐了,叫一个小喽啰带着她找了过去。 厨房是个挺大的地方,里面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有炒菜和切菜的粗壮汉子、也有在一边洗菜、摆盘和烧火的妇人。 那喽啰进去后就跟一个妇人攀谈起来,指着江楠道:“罗大娘,这是新夫人的陪嫁丫鬟,我以后的媳妇儿。如今新夫人嚷着要吃饭,快传一桌好菜送去——” 江楠听到他口中的轻薄之语,不由得心头火起,为了大局,只得按耐着性子。从罗大娘手里接过一大托盘的饭菜,叫那喽啰先送了去。 自己却坐下跟那些妇人一起择菜来:“以后大家就是同事了,还请各位嫂子、大娘多多照顾我。” 众人听了,皆笑道:“你这丫头倒大胆,竟然不怕——”她们四处打量着,见没人注意这边,方悄声道:“我们被掳来的时候,吓得觉都不敢睡呢……” 江楠叹道:“我们家早就穷得揭不开锅了,所以把我卖给姓黄的……既然到了这里,害怕也没用,索性顺从他们,只求少遭些罪吧……” 那些妇人听了,有的人忍不住落了泪:“好好儿的,谁愿意到这里来。我家里还有孩子呢……” 旁边的人忙拉了拉她的袖子,让她小心说话不要被人听到,那妇人吓得忙住了口。 正说着,只见两个汉子走进来叫道:“再拿两坛酒来——” 江楠抬头看去,看到厨房里的人进了一个挂着布帘的屋子,不一会儿,抱着几个坛子出来,交给那两个人。 “这酒坛子都是密封的,且一坛酒又不能保证每个人都喝到。可若是把药分散开来,所有酒坛子里都下了,药力岂不大打折扣?”江楠这样想着,不觉出了神。 “丫头,你是不是饿了?”旁边的妇人见她走神,摇了摇她的肩膀,将一颗肉丸子塞进她嘴里。 “在厨房做事就这点好,不用饿肚子。”妇人悄悄对她道,“没人注意的时候你就自己拿,想拿什么拿什么——” 江楠一直在厨房忙碌着,直到掌灯时分。 饭菜都已经上完了,见他们又架起锅来。江楠不禁问道:“这又是做什么?” 妇人向她笑道:“你这丫头是外地人吧?按照咱们鹰嘴山的习俗,婚宴上最后一道菜是一碗汤。也叫送客汤,喝完汤宾客就该散了。唉!山寨上自是不能散,喝完该去看他们闹洞房喽!” 江楠听了,眨了眨眼睛。看着厨房的男人们都已经出去了,便对妇人们道:“嫂子们都饿了一天了,你们先去吃饭,我替你们看着火。” 众人忙了一天,确实也都累了,便不理论,围坐在一起,吃些残羹冷饭。江楠站在灶台前搅拌汤汁,趁人不注意迅速将纸包里的粉末全倾撒进去。搅拌均匀后坐回灶口,借着添柴的工夫把纸扔进灶膛里去,毁尸灭迹。 汤很快就熬好了,妇人们把汤盛出来。用茶杯大小的碗,装了几百碗。 江楠和妇人们一起,托着大托盘,将汤一一摆到席上。 为首的罗大娘对众人笑道:“兄弟们,咱们趁热把汤喝了,好去闹洞房——” 送嫁的那些轿夫、挑夫们也在其中,显然已入了伙儿。江楠朝他们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去了新房。 “刚才送来的汤,姑娘喝了没有?” 彤姐儿摇头笑道:“除了开始那几道菜,你去了厨房之后送来的东西,我都没吃。” “你倒乖觉——”江楠又嘱咐她道,“待会儿大王来了,先请他把汤喝了。” 对上她别有深意的眼神,彤姐儿了然地笑了笑:“说的对,大王辛苦了这一日,是该好好犒劳犒劳他!” 话音未落,只听外面一阵喧闹之声。江楠悄悄望去,只见许多贼人正簇拥着贼首往新房走来。 彤姐儿刚把盖头蒙上,众人便已进来了。只见新娘子端端正正坐在床上,四个丫鬟侍立左右。 他们有模有样地依着礼节撒帐、念了祷词,贼首迫不及待地揭开盖头。他狼一样的眼神盯得彤姐儿浑身不自在。 这时手下端来合卺酒,贼首刚端起酒杯。彤姐儿便将眉头一皱,故作娇语:“我自小就吃不了酒,一沾酒气就浑身起疹子。大王这一天里想必已经饮了许多酒,如今不许再吃酒。须得同我一样,以汤代酒才行!” “这如何使得!以汤代酒岂不教人笑话?”贼首看着美人在侧,早已心痒难耐,漫不经心地道。 “大王依我一回又怎么了?”彤姐儿小嘴一撅,“想来你必定是嫌弃我貌丑,不把我放在眼里,所以当着众人的面叫我难堪!”说着说着就泪光闪闪,泫然欲泣的模样把人的魂儿都要勾走了。 彤姐儿心里焦躁不安,再迟一些就要露馅了,她是急得快哭了。 贼首听到她倒打一耙的话,配上这副容貌端的是娇憨可人,精虫上脑之时,只想着赶快洞房,哪里会生她的气。 于是拿起那汤碗,对她笑道:“好好好,我喝这汤就是了。” 彤姐儿这才破涕为笑,与他碰杯,看着贼首将汤一饮而尽。 第186章 主角光环在闪耀 贼首喝完了汤,屏退众人。见彤姐儿依旧举着汤碗出神,笑问:“夫人怎么还不喝?” “这汤冷了——”彤姐儿将手一扬,一碗汤倾洒在地上,“再做一碗热的来吧!”模样甚是骄矜。 那贼首立起两道粗眉,喝道:“寨子里每一粒米、一棵草都来之不易,岂容你如此作贱!” 彤姐儿见他动怒,吓得花容失色。腿一软就瘫倒在地上了:“大王,你凶我——” 说着不禁“啪嗒”、“啪嗒”掉下泪来。 贼首见她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子,心软了几分,笑道:“夫人莫怕,只要你今晚将本王伺候舒服了,我就饶你——”说着便俯身欲来扶她, 谁料,他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眼花,身不由己地朝地上栽去。 彤姐儿吓得手脚并用地爬远了,心中惧怕不已:“大王,你这是怎么了?你该不会有什么隐疾吧……”说着连忙站起来,往门口跑去。 贼首定了定心神,扶着桌子站了起来:“夫人,别走……”摇摇晃晃地追上来要来去她…… 淳于越在山下已经集结了大队人马,下山的各处通道也一一派人把守住了。 天色渐暗,荷花不禁问赵子常:“还要等多久啊?我可是迫不及待要去报仇雪恨了!” “急什么,你先闭目养神,起码要等天全黑下来……”赵子常让她倚靠在自己身上,望着远方若有所思。 荷花坐下来,眼睛放空,不禁回想起这两日来的遭遇: 他们四个人在掩护彤姐儿母女逃走后,便没了后顾之忧,与山贼全力拼杀起来。眼见已将这些山贼杀得差不多了,正要突围之时,忽然从山上又冲出大批贼人。 他们四人此时已经精疲力尽,哪有力气再战!杀了那么多山贼,落在他们手里定然没有好下场。 几人边打边退,被逼到悬崖边上。 荷花望着脚下的深渊叹道:“英雄末路啊!” “可惜了我的那些箭……”赵子常惋惜道。 荷花不禁扭头看了他一眼:“这个人是傻了吗?命都没了,还惦记那几支破箭……” 两个衙役也无奈笑道:“咱们四个人在黄泉路上做伴,倒也不孤单!” 说着,四人便携手跳了下去…… 那个挂在树上被官兵救下的衙役自不必说。其余三人跳崖后,便落入了崖壁延伸出来的平台上。那上面都是堆积多年的腐土和荒草植被,所以命大没有被摔死。 “哈哈哈哈……”荷花不禁放声大笑。 赵子常连忙捂住她的嘴:“你想让上面的人知道我们还活着吗?” 荷花笑得眼泪都逼出来了,半晌,才小声道:“这也太神奇了吧!跳崖都不死,开挂了简直……” “那里有个洞——”衙役忽然指着一个被藤萝掩盖的洞口道。 荷花忍不住走过去,扒拉开遮挡物,探头一看,忽然惊呼一声,退了几步。幸亏赵子常眼疾手快拉住了她,不然就要掉下去了。 “里面是什么?”赵子常拿过她的长枪,往里探了探,戳到了个硬物。“不是野兽就好——”他也伸头一看,原来是一副黑漆棺材。 荷花平复了心情,笑道:“我知道这是什么了!这是崖葬。” “我知道这崖葬又叫悬棺葬。是南方一些地方的丧葬习俗,可他们不都是在山壁上凿洞的吗?怎么还有个凸出来的平台?”衙役不禁问道。 “老陈,你也太死板了,管他是为什么呢。既然救了咱们的命,就该感谢它才是!”荷花笑道。 赵子常趁着他们讨论的工夫,蹲下身子,用匕首去挖脚下的泥土。他挖了一尺多深终于挖到了底。伸手敲了敲,底下是空的。 “果然如此——”赵子常朝他们笑道,“我们脚下也是一副悬棺呢!想是天长日久,被泥土掩盖了,又生出杂草来。这才救了我们一命。” 荷花听闻,几乎惊掉了下巴,心道:“我们这不就相当于坟头蹦迪吗……” 古人的棺椁分为内外两层,王公贵族甚至有许多层,像俄罗斯套娃一样。外面的套棺用来放随葬品,最里面那个才是用来装尸身的。所以外棺体积很大,棺盖足以容纳多人。 底下是江水,往上也看不到头。该如何离开这里又成了问题。 几人等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估摸着山贼已经离开,这才想该怎么上去。 “我先试着爬上去吧!等我上去了就把绳索放下来救你们。”赵子常摩拳擦掌道。 荷花有些担心:“你行吗?若是不小心再掉下来,可就不一定还有这好运气了……” 赵子常挥了挥手中的匕首,自信地笑道:“你放心,我有它在,没有攀不上去的绝壁。”说着便脱去外袍,握着匕首爬了上去。 衙役老陈不禁伸出大拇指赞道:“赵相公真是好身手,这下我们一定能脱困了!” 荷花和老陈两个人坐在棺材板上等了约有一个时辰。忽然,哗啦一声,两人吓得差点蹦起来。黑黢黢的还以为是诈了尸呢! “是绳索,赵相公用藤蔓编了绳索来救我们了!”老陈抓着藤蔓激动地道。 “老陈,你年纪大,你先上吧!”荷花谦让道。 “呸呸呸!我还不到四十呢!”老陈笑道,“你也不用客气,等你上去,我再上。剩你一个人怕是要吓哭。” 荷花想了想,确实挺怕,便不再客套,抓住藤蔓用力攀了上去。 他们上去后,便趁夜往山下赶去。先在山脚下的废弃木屋中将就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他们看到送亲队伍往山上走去。心里奇怪,问了村民才知道这事,当时还不知道花轿里的人是彤姐儿。到了庄子上,他们本意是要投军一起打山贼的。 到了庄头家后,碰巧听到了田氏的哭泣,这才知道是彤姐儿假扮新娘,替黄家女儿入了匪窝。 这下就更得去了! 正想着,忽听“呜——”地一声,一道响箭在夜空中如流星般划破天际。 众人见了,精神大振。荷花也提着枪站起来,和赵子常一起随着众人去攻打山寨。 第187章 女仵作勇擒贼首 彼时,彤姐儿刚跑到门口、手才摸到门框,就被那贼首抓住了,老鹰抓小鸡一般,将她狠狠一掼,摔倒在地上。 显然,他这时已经反应过来自己上当受骗了。 彤姐儿躺在地上,后背火辣辣的疼、五脏六腑像被摔碎了一般。眼见贼首朝她扑了过来,她心里干着急,一时间却挣扎不起来。 “这药力是不是太小了些……”彤姐儿欲哭无泪地想着,脖子像被一双大铁钳死死锁住,脑袋嗡嗡作响,生机似乎要被掐断。 贼首长得人高马大的,那稀释在汤里的蒙汗药自然不能将他迷倒,不过也限制了他的行动。 “小贱人!你敢算计我……”贼首眼前金星乱转,他努力保持着清醒,一心想先结果了彤姐儿再去做其他的。 彤姐儿奋力挣扎,四肢乱蹬、乱打都不济于事。她像是一条被扔到岸上的鱼,挣扎的力度越来越小了…… 幸好这时,江楠终于破门而入,她浑身是血,举着一把不知从哪儿抢来的大刀,双手紧握着刀柄朝着贼首头上砍去—— 在蒙汉药的加持下,贼首的反应速度下降许多,饶是这样,仍旧躲过了身后的致命一击。只见他将身子往旁边一滚,躲开江楠的大刀。趁势抓起一张椅子就朝她砸了过来,趁江楠闪躲的工夫,往门外冲去。 江楠自是不会让他逃走,紧接着追了出去…… 好半天,彤姐儿才缓过劲儿来。她捂着脖子站起来,先从茶壶倒了杯冷茶润了润火辣辣的喉咙。然后,将身上的凤冠霞帔全都卸下,又从箱柜中翻出许多山贼的金银珠宝,将这些全都用床单包了起来。 外间屋里三个丫头躲在墙角瑟瑟发抖,门口躺着几具尸体,鲜血满地。 彤姐儿见了也是吓了一跳,那个瘦弱的小姑娘这么生猛的吗?她自己虽然也早已腿软,还是朝她们招招手:“快躲进来——”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 彤姐儿想着,他这蒙汗药的药性太弱,她们这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出去肯定要遭殃,不如就在这里躲着,等江楠回来救她们。可要是江楠打不过那贼首又该怎么办呢…… 等她们都进了门,彤姐儿连忙把门从里面栓上,又叫她们跟她合力把桌子、柜子之类的重物移过去顶住门。 做完这些,她们四个人筋疲力尽地坐在地上,忐忑不安地等待着救援。 反正也没事干,不如想点开心的事。彤姐儿便将包袱打开,将里面的珠宝首饰展示给她们看:“咱们出生入死来这一趟,这些东西合该是咱们的——”说着便你一个珍珠、她一个元宝地分配起来。 “有了这些,你们就能给自己赎身,以后不用做丫鬟了。回到家还能置两亩地,不比生死都攥在别人手里强——”彤姐儿笑着对她们道。 “咱们真的能活着出去吗?”她们不太敢相信地问。 彤姐儿用力地点点头:“一定能!你们不知道,咱们跟官府是里应外合的。刚才那江姑娘的身手你们也见过了,她一个人就解决了那么多山贼!朝廷大军救咱们出去还不是轻而易举吗?” 这话说的,其实她自己心里也没多少底,一场豪赌罢了! 不过她这一番话说下来,已经哄得这三个丫头破涕为笑了。 几人把床单撕成几块,将分得的金银珠宝都兜起来缠在腰上。好在衣服宽大看不太出来。 四个人围坐在一起,开始畅想着回去后的自在生活。 “我娘早就想开个豆腐坊了,她有一手好技艺,可惜一直都没有本钱……” “要我说,咱们还是离开黄家庄的好,见咱们忽然有了钱,肯定会有人疑心……” “正好,我有个舅舅在隔壁县城,我们家可以搬到那边去住……” 正说着,忽然窗子上传来一声巨响,四人条件反射般抱成一团。 彤姐儿壮着胆子去看,只见江楠破窗而入,手里拎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 她瞧见她们这副情形,不禁笑道:“门堵的那样严实,怎么不知道堵住窗子?” 那三个丫头瑟瑟发抖不敢去看她。彤姐儿龇牙咧嘴地问:“这是那山大王的脑袋?” 江楠点点头,把人头往地上一放,自己也坐了下来,吓得那三个人又躲远了一些。 “淳于越答应过我,若我擒得贼首,他便帮我脱籍!”她眼睛放着精光,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彤姐儿忙把留给她的那一份儿财宝推到她面前:“这是咱们应得的,不要白不要。” 江楠笑着接过来,收好了。 彤姐儿忍不住跟她攀谈起来:“还没问过你呢,姐姐,你是做什么的,怎么这么厉害?” “我是仵作之女——”江楠淡然地道,“祖上犯过罪,没入了贱籍。到了我爹这一辈儿,就只生了我一个女儿。我自小跟着他什么都见识过了,便继承了他的衣钵。只是干我们这行儿的,难免遭人轻贱……你怕不怕?”说着转头看向彤姐儿。 彤姐儿当然怕了,听说仵作经常要跟死尸打交道的。但人家刚才还救了她的命,何况自己在临沂的时候还毒杀过两个人——虽然是为了自救。 所以,又凭什么瞧不起人家呢! 于是,便对她笑道:“江姐姐本领高强,我心里十分佩服,怎么会害怕?仵作验尸也是为死者声张正义,应当受人们尊敬才是!” 江楠听了,欣慰地笑了笑:“说实话,我觉得跟死人打交道,比跟活人要简单多了。便是一辈子不嫁男人也不要紧,反倒干净呢!” “姐姐说得对!”彤姐儿赞同道,她又补充了几句,“我这话不是讨好你才这样说的,而是因为我亲戚家里也有两位立志终身不婚的姑姑。她们开了个闺塾,教了许多女孩子读书明理呢!” “南京真是个好地方,我心向往之——”江楠说着,站起身来,“我也歇够了,咱们去跟大部队汇合吧!” 第188章 诛寇毕众人下山 淳于越率领大军攻破山寨外围防御,寨子里的贼人虽未全部迷倒,却也大大损失了战斗力,在官兵的里应外合之下,终于拿下鹰嘴山贼人的老巢。 荷花和赵子常进来后,一处一处地寻找彤姐儿的下落。 到了后厨,只见满屋的妇人东倒西歪地不能动弹,见了他们,皆露出惊惧之色。 “这些女人定是被山贼抢掠来的良家妇女!”荷花叹道。 赵子常点点头,唤来几个士兵:“先看管起来,下了山再核实她们的身份。” 荷花转头看着他:他是怎么做到,命令别人的时候那么自然而然的!更奇怪的是,对方还听他的…… 两人便又继续走,刚转过弯去,便黑幢幢的看见有人朝这边走来。 “好汉饶命!” 荷花听出彤姐儿的声音,忙笑道:“傻丫头,是我——” 说着,走到亮处。 “荷花姑姑——”彤姐儿见是她,激动地忙朝她飞奔过来。 荷花看到她脖子上的淤青,心疼得不行:“该死的淳于越和黄老头!竟然忽悠你来做这么危险的事,我回去后一定把他们打出屎来!” 彤姐儿拉着她的手,拍了拍自己的肚子,里面哗啦啦的响:“我这也不是白来的,好处多多的!” 荷花不禁摇摇头:“真是个小财迷!” 看见她身后还有四个女孩子,便对她们招手道:“不用怕了,我们回家去吧——” 待走至近处,荷花儿看清了其中一个女孩手里提着东西后,不免也吃了一惊。 “江楠姐姐厉害着呢!她把那山大王的头都砍下来了——”彤姐儿向她介绍道。 江楠神色自若地笑笑:“多亏你先给他喝了蒙汗药,否则我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荷花听了十分惊奇:“小妹妹,你好强啊!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只会爬树……” “你现在也比不过人家啊……”赵子常在一旁忽然开口。 荷花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手却悄悄往他腰上一拧。 彤姐儿见状,岔开话题道:“姑姑,你们当时是怎么从山贼手里脱身的,后来官兵去找过,说没看见你们。叫我很是担心!” 听她说到这个,荷花便来了精神:“此事说来话长——” 她一路走一路说,将事情的原委说了个七七八八。 他们与淳于越汇合时,寒暄过后,江楠走上前来,举起手中的人头,向他笑道:“幸不辱命,希望将军不要忘记自己的承诺。” 淳于越神色复杂地望着她,郑重地点了点头。 “还有我,还有我!你答应我的事,也要办到——”彤姐儿也忙叫道。 淳于越笑道:“姑娘放心!我不是背信弃义之人。” “你怎么能让这些女孩子做这些危险的事情呢!”荷花不满地道。 淳于越闻言,转头望着她:“可能因为我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吧。” 荷花瞪大了眼睛,哑口无言。 赵子常在一旁拍拍她的肩膀:“早就跟你说过了,不是所有男人都像我这样好的。这下你总该信了吧?” 荷花没好气地捶了他一下:“你也没好多少!” 回到黄家庄的时候,天已经微微亮了。 荷花坚持要找那黄老头算账,淳于越她打不过,还打不过这老地主么! 黄老头还不知道大祸临头,笑呵呵地走出来,迎接他们,他也是一整晚都不敢睡觉。 荷花率先奔过去,揪着他的胡子问道:“老杂毛,你好大的胆子,敢叫我侄女儿替你女儿进匪窝。看我不先把你这一绺杂毛给揪下来,再把你黄家上下杀个鸡犬不留。才能让你见识到姑奶奶的手段!” 这是哪来的疯妇!黄庄头心中叫苦不迭,吓得连忙讨饶:“姑奶奶饶命!小老儿不知王姑娘是你的侄女儿,若是知道,我是万万不敢得罪你的啊……” 众人也一边笑,一边劝解:“饶过黄老爷这遭吧!他一把年纪,可经不起你这一吓。” 赵子常也适时走上前来,拉开荷花道:“好了好了,先不管他了,咱们侄女儿受了惊吓,得好好安慰安慰她。” 这话点醒了他,黄庄头忙道:“答应王姑娘的黄金百两,我就是砸锅卖铁,也一定会给她凑齐的!” 死老头,还敢哭穷。荷花扬眉道:“本来就该给,你又装什么?惹上我的气来,砸你个稀巴烂!” 黄老头咬咬牙:“小老儿再送王姑娘各色绸缎十匹、马车两辆,供各位路上使用,如何?” 荷花还欲再说什么,赵子常低声劝道:“见好就收吧,俗话说强龙难压地头蛇。咱们是外地人,给他留几分面子……” 荷花这才罢了。 彤姐儿却道:“跟我去的那几位姑娘,还请黄老爷放她们脱籍吧!毕竟人家也有功劳,可别叫人寒了心!” 黄老头忙不迭地点头:“这个容易,小老儿一定照办!” 这时,田氏听到动静走出来,见了女儿,叫声“我的儿”,奔了过来。母女俩相拥大哭一场。 忙了一夜,众人早已疲惫不堪,便先在黄家庄休整一番。 次日,彤姐儿亲眼看着黄家庄将那三个女孩的卖身契还给她们,这才跟着众人离开。三个女孩也都随着家人搬走了。 淳于越邀请他们先到清风镇上等候,待朝廷的表彰下来后再回南京。两个衙役自去镇上衙门里暂住。 荷花赵子常和彤姐儿母女欲找个客栈投宿。 “我家还有几间屋子,你们若不嫌弃,请跟我来吧——”江楠对他们道。 众人忙道:“这是哪里的话,姑娘好心收留,我们求之不得呢!定要叨扰一番。” 于是,四人就跟着江楠去了她家里。 那小小一座宅院倒也五脏俱全,四个人打扫出两间屋子足够住了。 “你家就你一个人吗?”彤姐儿不禁问道。 江楠点点头,神色不悲不喜:“我父母皆已辞世,如今家中只有我一个人。街坊四邻都知道我是做什么营生的,也没人敢来打扰。” 她语气越是平淡,越是让人心里不落忍。 第189章 谁人慧剑斩情丝 众人收拾一番,在江楠家里安顿下来。 没过几日,淳于越就找上门来。 “这么快就办好了?”众人高兴地走出来迎接。 淳于越面色有些尴尬:“朝廷的表彰还未下来,还需要再等些日子。我这次来是找江楠说话。” 江楠似乎是早就预料到了,他会来找自己。朝众人点了点头,请他们放心之意。便随着淳于越出去了。 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皆不知其所以然。 望江楼上,登高远眺。晚霞铺在江面上,半江澄碧,半江火红。偶有一行飞鸟掠过水面,惊起一圈圈的涟漪。 这漫天云霞也映红了他们两个人的脸庞。 “待此间事了,你有什么打算?” 淳于越转头望着她的侧脸,那是极其纤薄的一张脸——眼睛虽不太大,却极有神韵,那眼里从来没有过怯懦的神色;她的鼻子也是小巧玲珑,鼻尖微翘,为这冷峻的面庞增添些许俏皮;嘴唇也是纤薄的,像两片娇嫩的花瓣。 江楠迎着他的目光,声音淡然而平缓:“我以后大概不会当仵作了。我将离开这里,天下之大,总会有能容纳我的地方。” “非走不可吗?”淳于越还是忍不住出声挽留她。 江楠低头笑了:“我在这里承载的东西太多了,把我压得喘不过气来。我只能逃离……” 淳于神色复杂地望着她,心中有千言万语,却无从说起。 三年前,他来到清风镇时,还是一个郁郁不得志的官宦子弟,因为一桩案子,结识了跟着父亲到案发现场勘探的的江楠。 江楠为人聪明又倔强,举止间彰显着,她这个年龄的人少见的沉稳。两人打得交道多了,淳于越便对她越发上心,逗弄江楠就成了他公事之余的乐子。 说不清是见色起意、还是日久生情,两人之间的关系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直到她的父亲因为不肯按照本地权贵的意思,把被谋杀的死者认定为正常死亡,而遭到报复,含冤而死。 即便在淳于越的帮助下,江楠最后为父亲洗清了冤屈,但她也从此变得更加沉默寡言起来,一心只想脱籍。 “若是我非要强行留下你呢?”淳于越艰难地开口道。 江楠摇摇头:“你不会那样做的。 淳于越神色挫败起来:“为什么?” “因为你喜欢我,你不忍心伤害我。”江楠笑容中带着哀伤。 见她轻而易举地捅破了这层窗户纸,淳于越又是欣喜,又是悲伤。 两情相悦自然是好事,但是单凭一个喜欢不能抵御万难。江楠知道淳于越有一腔抱负还未施展。他和自己在一起,于他的仕途没有半分益处。所以,这份喜欢,永远只能停留在“喜欢”的层面上。 淳于越心中有如刀割一般的难受,可恨世间难得双全法!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总是要有所取舍。他们两个都知道在面临非要选择的情况下,他会放弃什么,只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罢了。 再美的晚霞,也终将散去。天色渐暗,天边只余一片青碧。 众人见江楠全须全尾的回来了,这才放下心来。 荷花是过来人,看见江楠和淳于越之间相处的情形,心里已经猜到了几分。晚间临睡时便忍不住跟赵子常说:“他们俩为什么不在一起?” 赵子常看了看她,反问道:“一个是少年将军、一个是卑贱的仵作,怎么在一起?——除非淳于越不要他的仕途了。” “还是不够爱呗!”荷花气道,忽然转念一想,“我当时在你眼里也只是个下人啊!若不是国破家亡,你是不是也不可能娶我?” “你怎么又钻牛角尖了……”赵子常忙岔开话题笑道,“咱们很快就能回去了,快想想该买些什么特产,带回去送给大家,出来一趟总不能空手而归吧……” 不久后,朝廷的表彰下来,彤姐儿不要恩赏,只请求能饶恕她母亲的罪过。好在,当今以孝治天下,便准许了她的请求。 那些被山贼掳去的妇人,也一一返回其家。骨肉亲人团圆,又是另一番催人泪下的场景。值得一提的是,在古代劳动力是稀缺的资源,正常的人家是不会因为女子受过辱就不让她活的。官府也一直都下令不许歧视被解救的妇女。 得知自己不用去岭南做苦力了,田氏笑中带泪,抱着女儿道:“我的儿啊,可苦了你了!都怪娘以前糊涂,什么都听你爹的,为虎作伥,做出这些孽事,连累你受这些苦……” 彤姐儿笑着安慰母亲道:“过程是惊险了些,但结果是好的。咱们得了这些金银,下半辈子总算能衣食无忧了!咱们回去得好好规划规划,做个长久的营生才好!” 荷花心下叹道:“这孩子是之前穷怕了啊!” 众人心中的巨石落了地,拟定了回程的日期后,便终日里便开开心心地逛街、置办特产。 淳于越也终于将江楠的新户籍给办好了,又将一个包裹亲手交到她的手里:“听说你要跟他们一起走,我不能送你了。你以后多保重。” 江楠大大方方的接过来,朝他点头笑道:“你放心,凭我的本事,在哪里都能过得好。” 淳于越恋恋不舍地望着她,心中万般愁苦,只是一句也说不出来,似乎说什么都不合适。他哀叹一声,转身失魂落魄地走了。 江楠见他离去,脸色也沉了下来。边走边想:他现在如此伤心,可这种伤心能维持多久呢?以后他会娶妻生子、会步步高升,随着时光的流逝,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形象终究会变淡、直至消亡……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回到屋里,见了众人,她又重新换上笑容:“明日大伙儿先行一步,不必等我。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去办,办完了他自会去追赶你们。” 众人听了她这话,皆摸不着头脑。 彤姐儿不禁问她:“你做的事危险吗?需不需要我们帮忙?” 江楠笑着摇摇头:“不危险,是我一桩心事,需要了结。” 第190章 只恐相逢是梦中 淳于越想着江楠这会儿应该在路上了,自己终其一生都再也见不到她了,不由得心如刀绞。 他一个人在酒馆买醉到半夜,直到店家要打烊了,才不得不出来。 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回到寓所,却见屋内烛火摇曳,窗间映着一个窈窕的身影。 淳于越不禁擦了擦眼睛,还以为自己眼花了。跌跌撞撞地推开门,被映入眼帘的景象惊得呆立当场: 只见江楠穿着一袭银红纱衣,云鬓堆翠、眉目如画,静静地坐在灯前,回眸对他微笑着。 淳于越如在梦中,痴痴地走过去,不由得拉着她的手,笑道:“你怎么在这里?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 江楠站起身来,摩挲着他的脸,盈盈笑道:“我怕我就那么走了,会抱憾终身……” 凭本能将她拥入怀中,淳于越怕她会消失似的,将她紧紧箍住。 “你不会再离开我了吧……”他把头埋在她脖颈间喃喃自语。 江楠没有回答他,只是含泪笑着。 淳于越感受到了从来没有过温柔缱绻,脑海里最后的画面,是她含露的笑眼……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第二天,淳于越浑浑噩噩地从睡梦中醒来,昨夜的一切都像是一场幻梦。梦中暖玉温香的情景还在脑海中回荡,枕畔却早已冰冷。只有手中那一方纱巾的存在能证明,这不是梦,是真实存在过的。 可她还是走了,这一生都不会再与他相见。 了却心中夙愿,从此各奔前程。 荷花他们都走出百里地了,还不见江楠的身影。 几人心中都不禁泛起了嘀咕:“难道她爽约了,不来了吗?但是她的性格也不是那种说一出是一出的,还是慢慢走,再等等她吧!” 到了中午,他们在路边的茶肆里停下来,正讨论着。 忽听,身后传来迅疾的马蹄声。众人回头望去,只见马上坐着个一袭红衣的少女。走至近处,她勒住马,利落地翻身下来,朝他们抱拳笑道:“我来迟了,让大家久等,还望恕罪!” 这人便是江楠了。 众人皆笑道:“没关系,来了就好了!” 彤姐儿对她道:“你也坐下来歇歇吧!咱们也没什么要紧的事,不用着急赶路了。” 江楠依言坐下,据他们观察,她一身风尘、神色倒比先前舒朗许多。众人虽然满心好奇她去干什么了,但知道这是她的隐私,还是忍住了没有开口去问。 凤姐和贾琏得知彤姐儿母女即将归来的消息后也是十分高兴,日夜期盼着。虽然是王仁他们绑架了巧姐,但田氏和彤姐儿一路上都没有为难过她。彤姐儿更是积极主动帮助了巧姐儿。恩是恩怨是怨,他们还是能分得清的。如今王仁已死,大家正好趁此时消除隔阂好好过日子。 一路平安无话,这日终于到了南京城。彤姐儿母女刚回到王家旧宅,贾琏和凤姐儿便派人把他们都接到贾府来,替他们接风洗尘。 那两个衙役因要回去交差,贾琏特意赠了他们一笔盘缠。二人高高兴兴地回到衙门,又因为剿匪有功,从外衙转入内衙当差了。相当于外包转为有编制的正式工了。 江楠初到南京,面对贾家这种一大家子人的家庭氛围还有些不习惯。 众人见她年纪轻轻,却有不凡的身手,皆惊奇不已。 惜春拉着她道:“你来我们闺塾教学生们练武好不好?” 荷花听了不禁“噗嗤”一笑:“可别难为人了,你那里的那些小祖宗们,哪里肯好好练武!还是由着她们自己淘气去吧!” 惜春自然不服气:“是你不会教罢了,我就不会换个师父还不行!” 凤姐儿拉着江楠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要不,我认你当干女儿吧!以后在这南京城里没人敢欺负你。” “姐姐,你才比我大几岁,就能当我娘了?”江楠只当她在开玩笑。 彤姐儿笑着指着巧姐儿对她道:“这是我姑姑的亲闺女。她今年十五岁了,你猜我姑姑今年多大?” 江楠半是认真、半是人情世故地摇头道:“这妹子才比我小三岁,这位姐姐看着也不过二十几岁,哪里生得出这么大的孩子?” 众人听了她的话不禁笑作一团。 荷花捂着肚子,推她道:“亏你还是个仵作出身呢!怎么连人的年龄都能看错。” 江楠只是摇头:“这不一样的。”这也不能细说,细说难免会吓到这些闺阁女儿。于是,摸着凤姐的手,又朝她脸上仔细看了看,这才点点头,“果然是我看差了!” 凤姐却是执意要认江楠当女儿,众人也纷纷劝她,江楠无奈,只得答应了。 她们一大家子的人太过热情,把江楠搞得十分不好意思。只好向凤姐讨了个差事,在外面住下,这才落个清静。 荷花和赵子常回到家中,把所经地区的特产都带了一些回来,分给众人。 小狗子念书没天分,学堂也不去了,在家帮父母卖了几天早点就又有些坐不住了。自己跑到酒楼去当学徒,一心想着以后开个全南京最大的饭店。 “这样也好,只要没学坏,随他去吧!”荷花欣慰地笑道,“咱们以清长大了啊!” 海棠抱着孩子对她笑道:“倒是该说你呢,你成亲比我还早,怎么还没动静?” “好好儿的怎么扯到我身上了——”荷花吓得立马跳了起来,“我到苏州找姑娘去!” 说着拔腿就往外跑,正好跟进来的赵子常撞了个满怀:“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跟个毛孩子一样,整天冒冒失失的!” 荷花见他系着围裙,头发上还沾着些面粉,抬手替他擦干净,笑道:“你这上门女婿做的倒也安心。咱们也好久不见林妹妹和宝玉他们了。该去苏州走走了,你不是还想跟柳湘莲切磋切磋吗?” 赵子常听了自然开心,忙解了围裙,跟她进了屋。 海棠见状只能无奈地摇头,真不知道这两个人在搞什么鬼! 第191章 何处相思引归鸿 话说,彤姐儿和母亲回到南京后,诸事已毕,母女俩便盘算着干个什么营生以作长久之计。 田氏因笑道:“我像你这么大时,你外公家有一大片桑园,雇了好多工人养蚕、缫丝,卖给丝织厂,一年的利润也是很可观的。可惜他没个能继承他家业的人……现在,南京最大的丝织厂就是你姑姑开的,咱们若也弄个养蚕的作坊,倒不愁没有销路!” 彤姐儿听了,开心起来,连忙催着她母亲去办。 田氏笑道:“急什么,养蚕得等到明年开春的时候呢!我们先找你姑姑她们商量商量——” 彤姐儿便连忙拉着母亲来到贾府。恰巧江楠和巧姐儿也正回家。 原来,自打巧姐儿被绑架后,凤姐对她看管得更加严了,轻易不叫她离开自己眼皮子底下。后来,江楠来了,凤姐儿见她武艺高强,每每出门定要她贴身保护着巧姐儿。 她们母女将来意说了,凤姐听了自然是支持的。 “赶明儿我叫昭儿帮你们选块地方,趁着入冬前,先把桑树苗栽上,等明年春天桑叶长起来就能养蚕了!”凤姐儿一边想,一边给她们出主意,“还要有个足够大的屋子、还要雇工人、买蚕纸还有各种工具!” 田氏笑道:“我娘家以前养过蚕,这些我倒还知道些。不过要借借你们的势,大妹妹只需派个人帮我们掌掌眼,选个好地方。工人嘛,就在附近的村子里招就行了。” 凤姐儿于是叫了昭儿两口子过来,吩咐他们在附近找了块肥沃的土地,帮她们母女把各种手续都办好了。 然后种树苗、盖厂房,声势浩大地在周围村庄都宣传一遍,万事俱备,只等明年春天开始养蚕。 这些自然都很烧钱,彤姐儿一回来就先把她挣的那些金银宝贝拿到钱庄去一一折价兑换成银子,存在钱庄,活存活用。前期工作办完钱已经去了一半,把个彤姐儿心疼的不得了。 这下开弓没有回头箭了,银子砸出去,起码得听个响儿。彤姐儿卯足了劲儿要把这个事业干成。她跟田氏花重金挖来了一个有着丰富的养蚕经验的老手来当她们的技术顾问,优先招聘的也是养过蚕的妇人。 等到蚕卵买来,彤姐儿和田氏干脆搬到蚕室去住,像照顾婴儿一样,昼夜轮流看管着。 巧姐儿和江楠来找她们玩儿的时候,叫她们满面憔悴,人都瘦了一大圈,吓了一跳:“养蚕这样辛苦的吗?” “这还用说!”彤姐儿打了个哈欠,“你都不知道,我每日里是怎样担惊受怕:不是怕雨雪冰雹打坏了我的桑苗;就是怕我的蚕宝宝生病、夭折……生怕投进去的那些钱全打了水漂。早知这样麻烦,还不如去卖豆腐呢!卖豆腐虽也起早贪黑,却也不用如此提心吊胆的!” 田氏笑道:“你这是才开始干,自然紧张,等过两年熟悉了就好了。这头两年咱们也别想着获利,少赔些就是赚了。” 巧姐儿安慰她们道:“你们不用怕,没钱了找我们家借就行!” 彤姐儿点点头,领着她们四处转了转就送她们回去了。 近来,尤氏的儿媳胡氏也已经嫁出去了。尤氏索性将屋子一关,搬到惜春和妙玉那里,与她们同住。 “往年还说不与我们来往,嫌我们连累了她的名声呢!如今,我偏去闹她,看她能怎么样——”尤氏笑着对凤姐讲述了之前在大观园惜春对她说的那些话。 “你还挺记仇!”凤姐听了那些话,笑得前仰后合,“不过,有你照管着她们,我们也放心些。你就当个卧底,把她们每日在晓畅园都做了哪些事都汇报给我听,我定不会亏待了你!” 尤氏朝她啐了一口,笑道:“你这泼皮破落户儿!越说越上脸了还,偏不如你的意。我以后就跟她们一条心,听说妙玉在修炼,兴许哪天也能带着我成仙去了。” 凤姐儿越发笑个不住:“你想得倒美!还当神仙呢,给我提鞋都不要……”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互怼起来,仿佛又回到了最初她们交好的那几年。 一开始她们确实十分要好,后来因为秦可卿的事儿生了嫌隙。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如今,该死的的不该死的人都死绝了。两个人之间不存在什么利害冲突了,方能坦然相处。 当年在祖茔周围买的那些地,贾琏已经按着各房的人头,分给了族中众人。尤氏和李纨也分得了一些,虽不多,也够她们生活的了。 只是,李纨这样多年如一日的把心都扑在儿子身上,却依旧没得到想要的结果。或许是给贾兰造成的压力太大了,结果屡试不第。李纨犹未放弃,让他越挫越勇、越挫越勇、越挫…… 荷花和赵子常回到姑苏,黛玉和宝玉高兴地出来迎接,林轼也规规矩矩地向他们问好。 几人尽叙别后之情,听到他们讲述贾政和王夫人去世的过程,荷花不禁唏嘘道:“少年夫妻老来伴,他们相伴了大半辈子的时光,彼此早就成亲人了。原来政老爹是如此洒脱之人,以前倒是我们看错了……” 黛玉和宝玉听他们讲了一路上的艰险,更是紧张地握住彼此的手:“你们就安静在家待几年吧,何必自讨苦吃!” 荷花和赵子常相视一笑。 晚上林如海带领家人给他们接风洗尘自不必提。 第二日,他们又去拜访柳湘莲和英莲两口子。 黛玉住到苏州后跟英莲相处的越发亲密了。她们都爱诗,有的是共同语言,荷花根本插不进去,好生嫉妒。这是吃了没文化的亏。 一回头,赵子常跟柳湘莲又去花园切磋上了。 看得围观的众人连连喝彩,这倒比戏台上演的还好看呢! “柳二哥如今还串戏吗?”荷花不禁问道。 英莲笑了一声,答道:“自从知道因为他串戏被人瞧见,害得别人苦恋他多年,他就不敢再唱了。” 荷花不禁笑出了声,这不就是在说尤三姐儿那事嘛! 第192章 开镖局押镖上京 说到尤三姐,荷花心中不禁好奇,他们夫妻到底知不知道当初单恋柳湘莲的那个人是她……荷花咬着唇,即便嘴痒,终究还是忍住了没敢问。早就是过去的事儿了,千万别生事。 不一时,两人切磋完毕,赵子常和柳湘莲先去洗了脸、换了衣服,大家才又重新归座。 宝玉揣度着他们二人的心意,替他们叹道:“可惜二位大哥有如此好的身手,却不得好好施展,实在令人遗憾!” 柳湘莲先笑道:“我是做闲云野鹤惯了的,又生性不喜被拘束,倒还好;只是赵兄,你一身上阵杀敌的本领,却囿于自己的心魔,这才叫可惜!” 荷花转过头去看赵子常,对他笑道:“做你想做的吧,我肯定都支持你!” 赵子常欣慰地点点头,认真地道:“这个我也想过。男子汉大丈夫,总是要立一番事业的。想来想去,要说我自己想做的——不如开个镖局吧!” 众人听了,面面相觑。柳湘莲先笑道:“这个好,这个我也感兴趣,算我一份吧!” 好好好,早就商量好了是吧! “开镖局得有靠山,不然道上那些人不买账——”荷花歪着头,想了一下,忽而笑道,“我可是驸马爷的义姐,回头我修书一封,叫彩明给你们站台。”可别想撇开她,她后台硬着呢! 黛玉向她笑道:“你这就叫狐假虎威。” “管他谁的威,能借我用用就是好的!”荷花盘算着,“等镖局开起来,除了你们两个当家人之外,我也得算个三当家。” 赵子常和柳湘莲都忙道:“这个自然依你,谁叫你背后有大靠山呢!” 荷花抿着嘴笑了,心道:“你们知道就好。” 众人正热热闹闹地筹划着开镖局的各种事宜,下人来回:“饭已经摆好了,请各位爷和奶奶们前去吃饭。” 于是,众人便起身来至饭厅,席间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不多久,他们的镖局真就开门营业了,彩明和靖南果然以公主和驸马的名义送了礼来。 镖局名字就叫“宁远镖局”,“宁远”这两个字,是赵子常魂牵一生的梦。 三人序齿而论,赵子常就是大当家、柳湘莲为二当家,荷花硬是要做这个三当家。因为三角形的关系最稳定。 镖局里的镖师和趟子手的来源大多是柳湘莲的江湖朋友和本地一些武师。 值得一提的是,江楠听说他们开了镖局,特意投奔了来。血里有风的人,岂肯困于宅院中那小小一方天地! 巧姐儿已经在议亲了,眼看着就有了人家。凤姐更是走哪儿都带着她,大有历练她之意。所以,江楠就辞了凤姐出来了。 荷花见了江楠自然高兴:“这下咱们的镖局又添一员虎将,越发兴旺了!等春纤和濯刀回来,一定得拉他们入伙儿。” 赵子常笑道:“儿大不由娘,如今我可管不了他。” 一开始还在试水阶段,本地人也在观望,所以生意不多。闲着没事赵子常和柳湘莲就去操练那些镖师。 镖局开业不到三个月的时候,这日终于接到一桩大单子。 “有个老板委托咱们将十大箱子古董运到京城的“盛兴古董行”——”赵子常冷笑道,“你道这盛兴古董行的老板是谁?说出来你也不陌生呢!是以前跟荣国府沾亲带故的冷子兴!” 荷花听了,笑得古怪:“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沾亲带故,我只知道他是贾府二太太的陪房的女婿。” 赵子常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当年抄家的时候,我们还查过这个人呢!因为没查出什么要紧的,以为是个小角色,也没太在意。如今看来,却是漏了一条大鱼呢!” 荷花又问:“这一趟差事,你们打算派谁去?” “我亲自去吧!”赵子常站起来道,“这第一单大买卖,我不亲自看着,总是不放心。” “那我就留下来,督促他们精进武艺。”柳湘莲点点头,知道他们是在照顾他这个有家小的人。 于是,他们又挑选了十余个武艺最强的好手,荷花必然也去,再带上江楠。差不多也够了。 宝玉正好也要上京谈一宗极要紧的业务——竞标进上所用的脂粉。这个若是中标了,以后宫里娘娘们就都能用到宝玉研制的化妆品了。于是,便与他们结伴而行。 出发前,双方再三确认了镖码无误之后方才启程。 “好几年没回到京城了,你这次回去有想去看看的地方吗?”荷花问宝玉。 宝玉摇头叹道:“物是人非,不如不看!” 荷花继续补刀:“听说宁国府和荣国府如今都成了别人家的府邸了;大观园也被鸿胪寺征用,成了接待外国使节的宾馆。”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也没什么好说的。”宝玉不以为意,“富贵荣华本就如过眼云烟,何须恋恋不舍!” 荷花见他没被惹急眼,便没了兴致,坐在船舱里百无聊赖地从窗子往外看。 这大运河真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了!新朝以来,朝廷专门派人又将之修缮一番,如今河道更宽、更深,走的船也更多了。 它北起京城,南至钱塘,途经六省,中间十几个站点;贯通了海河、黄河、淮河、长江、钱塘江五大水系。 他们每次走水路确实要比陆路便利许多。 那是因为现在陆路交通还不发达的缘故。照如今虞朝科技发展的速度,百年内陆路定能碾压水路。 但可惜,她是见不到了,荷花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一路上没有什么值得说道的事,他们下船之时,自然有京城盛兴古董行的人派人来接。 这时他们才紧张起来,几十双眼睛,盯紧了货物,生怕有个闪失。若被人掉了包,赔钱事小,口碑弄坏了就完了。 好在,无惊无险,这些货物终于顺利交接清楚了。 诸事完毕,其他人先回到苏州,荷花和赵子常留下来保护宝玉。江楠没来过京城,好不容易来一趟,哪有不好好见识见识的道理?所以,她也留下来了。 第193章 休对故人思故国 这回上京,他们住的还是林家老宅。 贾芸听说他们来了,忙走来拜望宝玉:“宝叔一向可好?这可是又有两三年没回京城了。” 宝玉笑道:“正是呢!没事还是不来的好,省得触景伤情……你家里可还好?可又新添了人口?” “不添了,不添了,已经有三个孩子了。”贾芸语气中洋溢着幸福的烦恼,“每天回到家,大的、小的叽里呱啦,吵得脑仁疼。” “等得了空再去你家里拜望。”宝玉随口道。 贾芸又问:“叔叔此次来京,是不是有要紧的事,需要侄儿帮忙吗?” 宝玉据实以告:“确实是有正经事要办——宫里如今采买胭脂水粉的事项放下来了,几家大品牌都在争个生意。恰好我的“绛芸轩”也入围了,我就亲自来跑这一趟。既然你来了,少不得要向你请教一下其他家的情况——论产品质量我们家要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就怕输在别的地方……” 贾芸心下明白,思索片刻便道:“依侄儿看来,其他家都不足为虑,无论是质量还是品牌效应,都不是叔叔的对手。只有一家叫“万艳斋”的不可小觑。他家是百年老字号,打从前朝起就垄断了宫中脂粉等项的花销。他家的东西论质量也算上等,就是太贵。论实用不及咱们家的,但他家后台硬。要不是现在陛下推行节俭,咱们怕是也没机会跟他们竞争呢!” 宝玉听了他这话,原本信心满满而来,如今倒有些踌躇了。他早已不是以前那个不谙世事的富贵公子了。经历过世态炎凉之后,对人性有了更深刻的认识。这商场就是不见硝烟的战场。有些人为了利益可是什么都干的出来的。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没中标也就灰溜溜地回南京罢了,若是真把这个大宗儿给抢过来了,对方岂肯善罢甘休? 荷花等人见宝玉情绪低落,安慰他道:“怕什么,我们不是留下来保护你了吗?不论对方是来阴的、还是阳的;文的、还是武的,咱们见招拆招就是了。你只管一心一意去准备你的竞标方案,争取拿下这个大单子,其他的有我们呢!” 宝玉望着他们诚挚的目光,十分感激地点了点头。 半夜,赵子常又偷偷起来。荷花早有防备,拉着他道:“我跟你一起去。” 两人穿上衣服,悄悄出了门,走了还没一里地,赵子常突然停住脚步。 “怎么了?又抽什么风?”荷花不禁问道。 赵子常不答,拉着躲到墙角藏起来。 荷花满肚子的疑问等待他解释。谁知,过了没一会儿,就见一个瘦小的人影走了过来,像在寻找什么似的,在附近徘徊。 荷花吃了一惊,这是被跟踪了吗?再仔细一看,这个人影倒有些眼熟。 她玩心大起,从地上摸了个石子,朝那人影扔了过去。 那人不禁“哎呀”一声,抖了抖身子,显然被吓到了。 荷花便拉着赵子常跳出来:“好你个江楠,鬼鬼祟祟地跟在我们后面干什么?还不从实招来——” 江楠见是他们,这才放松下来,拍着胸脯道:“是我听到你们鬼鬼祟祟的出来,心里好奇,才跟出来看看的。我们还想问你们是要干什么呢!” “反正不是去做贼就是了!”荷花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转头望向赵子常。 赵子常无奈地耸了耸肩膀:“她要跟就让她跟吧。不然,她肯定以为我们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 说罢,就继续赶路。 江楠在他们身后跟着,离近了才发现荷花手里挎着个篮子,另一只手挽着赵子常的胳膊。 这两人似乎很是要好,到哪儿都手牵手的。 “要是我跟淳于越成了亲,是不是也会这样……”想到这些,心里难免有些酸楚。江楠赶紧甩了甩头,加快脚步赶上他们,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到脑后。 走了有半个时辰,前面黑压压的浮现一座山丘的形状,山脚下还被围挡着。 只见他们翻越了围挡走到山上去,江楠跟在他们后面,看着他二人停住脚步。 荷花蹲下身子,将篮子放到地上,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赵子常掏出火折子,把黄纸点燃了。 她眼睛有些发酸:“浣剑,我跟你家爷又来看你了。寒衣节的时候给你烧的冬衣你可收到了?这回,我还搜集了几本志怪小说,你闲了时,看着解闷儿吧……” 荷花在那里念念叨叨的,赵子常只是默默烧纸,一言不发。 原来他们是来上坟的,可谁家好人半夜出来上坟啊! “定是这个地方白天不方便进来,所以要等到夜深人静……”江楠想起了自己逝去的亲人,心情也低落起来。 烧完了纸,两个人站起来。荷花又问:“还去那棵树下吗?” 赵子常摇摇头,声音有些沙哑:“回去吧。”荷花知道,他不说话,肯定在心里祭拜完了。 回去后,江楠还是忍不住问他们昨晚拜祭的是谁。 荷花叹道:“当年京城沦陷,死难者无数。你在南方没有亲身经历,可能体会不到,那种人间炼狱一样的景象……我们拜祭的就是在那场浩劫之中罹难的人们!” 她这样说了,江楠便没办再细问。 转眼到了提交竞标方案的日子。荷花他们一大早就起来,准备陪宝玉一起去。 刚要出门,就听见大门被拍得山响。 下人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叫道:“外面来了好些官兵,说要拿你们去衙门问话。” “这是怎么说的?”众人吃惊不已。 话音未落,只见一队衙役已经进来了:“宁远镖局的人何在?” 他们三人忙站出来。赵子常挡在荷花和江楠前面道:“我是宁远镖局的总镖头,请问官爷有什么吩咐?” 衙役上下打量着他们,见是一个男人和两个年轻女子,皱了皱眉,便把铁链往赵子常身上一套:“跟我们走吧!” 荷花忙追上去,悄悄将一块碎银递到衙役手中,问道:“官爷能不能给指一条明路?宁远镖局到底犯了什么事?” 第194章 变生不测 那衙役收了银子,一边带着人往外走,一边对她道:“咱们这些小喽啰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哪里晓得这许多。只知道那盛兴古董行出了事,你们宁远镖局替他们运过货,自然难逃干系……” 荷花听了,如遭雷击,不禁掉下泪来。真是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镖局才开业没多久。怎么就遇到这种事了呢! 赵子常边走,还边回头安慰她:“不用慌,我只是去衙门回个话,晚间就能回来。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怎么可能不慌呢!荷花眼巴巴看着赵子常被官差带走,心里急得不行。忽一眼瞥到还站在身旁的宝玉,只得强撑着对他道:“你还愣着干嘛,快去竞标呀!” “赵姐夫怎么办?”宝玉担忧地问道。 荷花跺脚道:“他一时半会儿又死不了!你快去你的吧——” 说着就和江楠先把宝玉送到目的地,然后千叮咛万嘱咐,叫江楠寸步不离地看着宝玉,自己急忙去公主府搬救兵。 到了府门前,荷花只得又耐着性子,等下人进去通传。 她跟个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急得团团转,等待的时间分外难熬,等到她快要熬不住,想要强闯进去的时候—— 彩明终于来了。 “姐姐,你来京城,怎么不事先递个消息?我好去码头接你。不巧,公主和我今日都有事,让你久等了!还望恕罪——”他一脸笑意地快步走出来迎接她。 偏偏荷花此时没有心情跟他叙旧,急忙拉住他直奔主题:“赵子常被衙门的人带走了,快帮我救救他!”说着就颠三倒四的把事情的经过跟他讲了一遍。 彩明静静地听她说完,自己思忖片刻,又笑着安慰她:“姐姐别慌,我先遣人去衙门打个招呼,定不让赵兄受苦。然后,再帮你仔细问问案情,看能不能先把人给保出来。你先进来坐下,喝杯热茶——” 说着便把她让进来。 荷花听他说得这样云淡风轻,这才心中稍定。回过神来后,不好意思地道:“我真是无礼。到了京城都两三日了,没想着来拜访你,却因为有事才来麻烦你……”说着就低下头,面红过耳。 “姐姐多虑了,你肯定是因为事忙,没工夫走亲戚,待闲下来时肯定会来看我的。”彩明缓缓说道,像是在安慰她,又像是自我安慰,“你遇到困难,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我,这说明你把我当自己人了呀!当弟弟的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怪你?” 荷花听他如此说,心里越发羞愧,抬头向他笑道:“彩明,你人真好。我最大的好运就是当年结识了你。你这个人重情重义,我当年的举手之劳,你却记到如今。你帮了我这么多,可惜我能力低微,至今还没有能报答你的机会……” 彩明笑着摇了摇头:“说这话就是见外了。你我之间,何须客气。我就只有你一个亲人,对你好不是应该的吗?” 荷花手中捧着茶碗,心中思忖道:“他这样说,是他为人厚道。若自己也真就理所当然地这样想,岂不太狼心狗肺了!只盼能有个机会,让自己也报答他一回……” 不一时,彩明派去的人回来了,向他回禀道:“那盛兴古董行出事,是因为他们卖的古董造假、以及来历不明等事,被人告到衙门的。掌柜冷子兴在审讯之时又吐露出了许多内幕,因为牵连甚广,一时间难以厘清。好在衙门已经查明,宁远镖局只是替他们运送了一回货物,没有参与其他犯罪。赵爷如今已经保释出来了——” “姐姐这下可算放心了吧?”彩明打发了那人下去歇息,回身对荷花笑道。 荷花心知,若不是有他这个权贵从中担保,赵子常哪里能这么快出来。 于是再三谢过他,因为心中惦念着赵子常,便先告辞出来。 彩明苦留不住,只得派了自己的亲随,将她护送回林府。 回到林府,荷花见赵子常正端端正正地坐在厅中,忙走近了,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一番,未见有所损伤,这才放下心来。 “这次又欠了彩明一个人情。”荷花扭扭捏捏地掐着他的胳膊道。 赵子常摸摸她的头,叹道:“是啊,终究是我们大意了。以后接镖还得再慎重些……” 荷花不由得抬头看着他,算了,人没事就好。 她伸了个懒腰,往卧房走去:“这一日情绪跌宕起伏,跟坐过山车一样。我也累了,得去休息休息——” 走着走着,忽然又想到一事,转头问他:“宝玉和江楠那边怎么样了?怎么说了半日的话,都不见他们人影……” 话话一出口,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荷花定定地望着他,心脏砰砰地快要跳出腔子。 赵子常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说出了她最不想听到的那句话:“他们还没回来……” 荷花如被一盆冷水兜头泼下,冷汗顺着后背岑岑而下:“糟糕,难道又出事了……” 不该啊不该,她不该撇下宝玉的。她明明知道,宝玉的体质就是一到京城必出事。不是他出事,就是他身边的人出事。 赵子常连忙出去找人,荷花在家等消息。 “要么一点儿事没有,有事就全都赶到一起去。他能去哪儿呢,难道是贪玩?宝玉这么大了,不会这么没分寸。总不能是被绑架了吧……”荷花捶着脑袋,脑海里已经闪过了一万种可能。这大概是创伤后的应激综合征 到了人定时分,终于看到江楠扶着鼻青脸肿的宝玉回来。 荷花迎上去问道:“这是怎么了?” 说着帮江楠一起扶着宝玉进屋。她手不小心碰到宝玉的胳膊,害得宝玉又叫了起来。 “没事的,皮外伤而已。”宝玉声音倒挺淡定。 江楠内疚地垂下头:“都怪我没有听你的话,我不该让宝叔单独行动的……” 宝玉摆摆手:“不怪你,是我命中该有此一劫——” 说着,便向荷花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第195章 新仇惹旧怨宝玉挨打 荷花先是命人去请大夫,然后打了水给宝玉清洗。宝玉洗漱过后,又坐在椅子上跟她们讲述事情经过。 俗话说虎落平阳被犬欺,落毛的凤凰不如鸡。 原来,宝玉今日已经顺利交了竞标方案,只等着皇宫买办去他在京城的工厂实地考察。他想着“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成与不成,皆看天命吧,办完事就准备回来了。 谁知走出来后,刚坐上马车,江楠扬起马鞭,走了没两步。宝玉忽然想起自己的手炉落在那里,忘了拿出来。于是,忙探出头去,叫江楠赶紧停车。 江楠笑道:“叔叔怎么急成这样,一个手炉而已,值什么?你们家这样的条件,就是一天丢一百个也丢得起!” 宝玉跳下车皱眉道:“手炉平常,但外面的布套是你婶婶亲手绣的,我就是丢了命也不能丢了它!”口里说着,脚下生风似的,一溜烟跑回去了。 江楠想着,宝玉这么大个人了,又是天子脚下、朗朗乾坤,而且这半日都顺顺利利的,这一会儿工夫能出什么事?便没跟宝玉回去,一个人坐在马车上等着。 谁知她等了有小半个时辰,还没见宝玉的踪影。江楠这才有些疑心,连忙返回去找他。 此时人都已经散了,人家正要关门呢,哪里肯让她进去找人! 江楠无奈,只得沿街逢人就问,有没有见过如此这般的一个人…… 宝玉叹道:“我那时回去找我的手炉,去时人都快散尽了,幸好东西还在原地,没被别人拿走。 我高高兴兴地出来,刚转过巷子,就忽然被人打了一闷棍,人事不知了。醒来时,却是在一个破庙里——” 破庙里站着几个蒙脸的大汉,为首的那个粗声恶气地对宝玉道:“小子,你也有落到我手里的一天啊!新仇旧恨,今日正好一起报了!” 宝玉听了,心中疑惑:“这人话中的意思,倒像是从前认识我的。可我什么时候又与人结仇了?一时倒想不起来……” 愣神的工夫,那人已经不耐烦地一脚将他踹翻:“跟你说话呢,听不见吗?” 这一脚正踹在宝玉的心口上,害他差点背过气去。宝玉好半天才爬起来,好声好气地道:“敢问兄台尊姓大名?我若以往有什么得罪阁下的地方,先在这里给你个赔不是。若还不解气,我可以叫我家里人赔偿你……” 那人听了冷笑两声:“你当我是傻子吗?告诉了你我的姓名,好叫你去报官捉拿我,是不是?” 宝玉刚要解释,脸上已经挨了两拳,顿时被砸的眼冒金星。 “各位到底想要怎么样?难道费力把我劫来,只是为了打我一顿吗……”宝玉缩在地上,抱着头,嘴里犹嘟嘟囔囔的。 “我问你,你今天干什么了?”那人踢了宝玉一脚,问道。 宝玉不解其意,只得斟酌着答道:“并未做什么,只是我自己生意上的一些事……” 话音未落,身上又挨了两下:“你做个屁的生意?不许做!京城是你这种破落户该待的地方吗?还不趁早滚蛋!不然,大爷我把你的头拧下来当球踢——” “原来是叫想我离开京城,你们好好说就是了。何必动手打人——”宝玉心中委屈极了,平白无故被掳到这里,挨了一顿苦打,倒霉极了。 “老子就看你不顺眼,如今逮住了这个机会,可不就要揍你一顿。”那人说得理所当然。 宝玉这才明白什么叫“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他还是想不起来,到底什么时候得罪过这种人…… 那些人打累了,又从言语上折辱他一番。 “你跪下给我磕十个响头,再叫十声爷爷,我一高兴,兴许就放了你!”那人嘻嘻哈哈地道。 旁边的人也纷纷附和:“再学两声狗叫!跟狗一样爬两下……” 宝玉被那些人折磨了大半日,江楠才终于找到这里来。 她三下五除二,把那些人放倒了。因担心他们还有同伙儿,所以不敢久待,先带着宝玉回来了。 荷花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的,扭头对江楠道:“我就早说了,京城这地方,跟他的八字相冲,你这回总算信了吧!” 江楠悻悻地点点头:“信了信了,以后我肯定寸步不离地守着宝叔。” “还好没把它弄丢。”宝玉从怀里掏出黛玉给他绣的布套,上面沾了些泥土,应该洗的掉。他又想起什么似的,荷花道:“我们回来时,正好遇到赵姐夫带着人来寻我们。我们给他指明了方位,不知道他抓住那些人没有……” 正说着,大夫已经请来了,诊断并无大碍,都是一些皮外伤。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快三更时,赵子常才回来。宝玉早就已经被她们打发去睡觉了。 赵子常听到她们说宝玉已经安全回来了,也放下心来,对她们道:“我带人找到破庙时,那些人已经逃跑了。不过根据痕迹去追时,倒抓住了两个,可惜叫那个带头的跑了。已经把抓到的那两个送到衙门了,明日叫宝玉过去指认吧!” “好了,快去休息吧!今天这一天的事,也够多了。”说着,荷花便推着江楠回房睡觉。 回到卧室,赵子常已经洗漱完毕。 荷花向他笑道:“你把衣服脱了,让我看看——” “你不是说累吗?”赵子常笑得一脸促狭,“当心明天起不来,让人笑话。” 荷花面上闪过一丝尴尬,没好气地道:“我是想看看你身上有没有受伤,想到哪里去了!” 赵子常把她搂紧怀里:“放心吧,我没事。多亏了你的好弟弟,否则我哪有那么容易就出来了!” 荷花抬头看着他:“你说话可不要阴阳怪气的。咱们又欠了人家好大一个人情呢,你得从心底里感谢人家才对。” 赵子常连呼冤枉:“并没有阴阳怪气,我只是在自嘲而已。” 荷花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不要气馁,你也很棒啊!” 赵子常听了,只是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她只是外表装傻,其实心里什么都明白…… 第196章 东窗事发金荣伏法 到了第二日,众人陪着宝玉去衙门指认掳走他的那几个人。 “没错儿,是他们。虽然蒙了面,但衣服和身形我都认得。”宝玉点点头。 办案的人告诉宝玉:“这两个人都是整日在街上游荡的地痞流氓。据他们交待,是他们的老大看你不顺眼,要教训你一顿。” 宝玉不禁问道:“他们的老大是谁?昨日,他对我说的那些话,倒像是以前认识我似的。” 那衙役沉默了。 宝玉心知还有内情,定是背后的人他们不敢得罪,想让这几个流氓承担所有罪责。 当年贾、史、王、薛,这四大家族还没落败的时候不也是这样仗势欺人吗?苍天饶过谁啊! 众人见宝玉一脸沮丧地出来,问他怎么了。宝玉便将自己的猜想说了出来。 荷花愤愤不平地道:“不用问,咱们也能猜到几分。定是你的竞争对手万艳斋的人在背后主使,想威逼你退出竞标。哼!谁还没个后台了,这样搞是吧!以为咱们是好欺负的,我非要跟他们斗到底不可!” 说着,叫宝玉回家换了衣服,带着他去公主府投了拜帖。 赵子常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宝玉大家出身,对这些也不陌生。只有江楠是第一次进皇亲国戚的府邸,饶是素来沉稳,也不禁好奇地四处打量。 可巧这回公主和彩明都在家,只是公主兴致不高的样子。 荷花向公主介绍着宝玉:“这就是含玉出生的那个贾宝玉。他的绛芸轩卖的那些胭脂水粉,都是他自己研制出来的。以前也给公主寄过的,公主觉得怎么样?” 公主笑着点点头:“原来他就是绛芸轩的主人,坊间都说是个大家闺秀,原来却是个俊俏的公子!” 彩明笑道:“还是我的旧主呢!” 宝玉忙起身道:“不敢当,驸马这样说真是折煞我了!”说着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珠。 公主被他这副呆样逗得笑出了声。 彩明偏偏还在一边逗趣:“公主要喜欢,不如让他留下来伺候你——” 宝玉吓得跪倒在地上:“不不!草民不配……” 公主笑得前仰后合,彩明帮她拍着背道:“我就知道你一定喜欢。” 赵子常和江楠也笑得憋红了脸。还是荷花看不下去了,走过去扶起宝玉,向彩明抱怨道:“你开玩笑也要有个度!要是吓坏他,我回去怎么见林妹妹。” 彩明连忙告罪:“我只是为了逗公主一笑,不妥之处,还望贾兄恕罪!” 宝玉忙道:“不敢!不敢!” 众人又闲话了一会儿家常。 荷花这才说到正题:“昨日,多亏了驸马搭救赵子常,使他免受牢狱之灾。可谁知我们回去时,宝玉又出了事——”便把宝玉挨打的经过和他们的猜测跟公主和彩明说了。 “难怪贾相公脸上带着伤痕,我还以为是你们家的葡萄架倒了,砸的呢……”公主笑道,又转过头对彩明道,“天子脚下,竟敢行此恶事,当真是没有王法了!宫中采买这些事,我也不甚清楚。等回头叫人查查这万艳斋是什么来路——” 彩明答道:“我倒知道一些:宫中负责采买脂粉这一项的一直都是夏太监。夏太监在京郊有个宅子,里面藏了一堆姬妾。其中有一个是万艳斋掌柜的妹子……” 荷花和江楠不由得面面相觑:把自己的妹子给太监作姬妾…… 公主冷笑一声:“夏太监与吴王一向走得近,除了他也算一举两得了!” 彩明点点头:“那咱们就往大了闹……” 众人计定,离开公主府,回到家。 恰巧贾芸派伙计来给宝玉送东西,伙计回来时跟他说宝玉受了伤,贾芸忙亲自赶来探望。 又在无人处神神秘秘地对宝玉道:“我大概知道是什么人对叔叔下的黑手。问别人不一定知道,须得是咱们家的人才能想得到——” 宝玉听他如此说,忙问是谁。 “叔叔可还记得金荣这个人?”贾芸觑着眼儿问他。 宝玉想了一想,摇摇头。 “叔叔真是贵人多忘事——”贾芸叹道,“也是,都过了许多年了,你老人家那时还是个孩子。当年你跟小秦相公去咱们家学堂里念书,跟人家打了一架的那个,就是那个金荣!” 听他说到学堂打架的事,宝玉这才想起来:“原来是他!竟这样记仇的吗?唉,我那时也是年少气盛,一定要金荣跪下磕头才肯饶过他……杀人不过头点地,难怪他到如今还恨我!” 贾芸笑道:“当年那事,咱家除了老爷和老太太,哪一个不知?谁知叔叔本人却忘了。你老人家不知道,那金荣如今出息了,他就是万艳斋的掌柜。——嗐!你知道他这掌柜怎么得来的吗?是他的相好儿给宫里太监做了对食,给他提拔起来的!” 原来是相好儿不是亲妹子。 “这可真是新仇旧恨了!”宝玉不禁苦笑,“只是这个人太蠢了些,这样明目张胆地威胁我,怎么可能查不到他的身上呢!” 公主有心闹大,把这事捅到了朝堂之上。最后夏太监被革职,赶出了皇宫,他那些姬妾全都被遣散。金荣也被抓起来治罪。 宝玉自然而然地胜出了。这一趟总算没白来。 “你又帮了我们一个大忙!”荷花不禁感慨道。这人情越发还不清了。 彩明却笑道:“其实是你们帮了我们呢。近来吴王给公主使了好几次绊子,公主正愁抓不住他的把柄呢,可巧你们来了……” 赵子常笑道:“天意如此吧!此间事了,我们也要回去了——” “急什么,过完年再走吧!”彩明极力挽留,“宝玉在京中的生意需要他把关,我和公主的孩子也要办周岁宴了,于公于私,你们都得等这几件事办完再走。” 荷花点点头:“说得有道理,我们竟无法推辞。不过,二月十二是林妹妹的生日,我们答应了她,定是要在那之前赶回去的。” “你们放心,肯定来得及的。”彩明笑道。 第197章 宝玉再会冯紫英 既如此,荷花几人就安心在京城住了下来。 众人这日与宝玉去厂子里视察,以便根据实际操作中遇到的状况,及时改进配方。 荷花因向江楠笑道:“你看,宝玉这里多好,不用风吹日晒的。何必跟着我们受苦呢?” “姑姑自己都喜欢这样披星戴月的生活,反倒来劝我?”江楠笑着反问道。 荷花被她说得哑口无言。 赵子常悄悄向她笑道:“你自己都这样,还劝别人呢!” 荷花不语,只是一味地去拧他的肉皮。 回来时,下人回说靖南公主邀请他们去做客。几人慌忙换了衣服,去了公主府上。 到了公主府,女官说公主在花园摘星阁上设了宴,又引着他们来到阁中。 到摘星阁时,里面除了公主和彩明,还有一人,他正面朝着窗子欣赏窗外的景色。 荷花、宝玉、赵子常和江楠四人忙向他们行了礼。 那人此时转过身来。众人猜不透他的身份,正要询问,他却先向宝玉笑道:“宝玉,好久不见。怎么,连我都认不出来了吗?” 宝玉闻言,不禁抬头望去:只见他穿着家常衣服,戴着头巾、散着裤腿,剑眉、星目、国字脸,比记忆中的形象似乎又高大了几分。 “冯大哥……不、不,草民参见太子殿下!请殿下恕草民失礼之罪!” 众人见宝玉磕磕巴巴地说着话,忽然又跪下行礼,也都连忙跪下。 冯紫英忙命人把他们搀起来:“不过是家常小聚,何必行此大礼!唉,宝玉,咱们多少年没见了,我还想再听你叫我一声冯大哥呢!” 宝玉哪里敢叫啊!时隔多年未曾谋面,人是会变的。以前玩的好,谁知道他现在又是什么想法?如今两人身份天差地别,宝玉可不敢造次。 荷花这才想到,原来宝玉的靠山比她还大呢!他可是太子发小啊!只是宝玉脸皮薄,不曾想着去攀附,以至于大家都忘了这回事。 冯紫英见宝玉如今这样拘谨,心中不免有些失落。大家以前当纨绔子弟,一起吃喝玩乐的时候是多么潇洒随意!长大后,兄弟们境遇各不相同,已经无法再像以前那样了。这就是成长的代价吗! 冯紫英只好道:“还站着干什么,你们快坐下啊!” 公主和彩明也对他们笑道:“你们紧张什么,大哥又会吃了你们!” 四人这才告了座,在下首坐下。冯紫英强拉着宝玉坐在自己身边。 席间不停跟他说着昔日相处时的点滴,宝玉这才慢慢放松下来。 “上次你来京城时,偏偏我出去打仗,不在这里——”冯紫英一边跟宝玉碰杯,一边道,“所以,这次听小妹说你又来了,我千叮咛万嘱咐叫他们把你留下。咱们这些兄弟,如今都已各奔东西,见一面都难了!” 宝玉此时已有几分醉意,听他如此说,也伤感起来:“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当年京城沦陷,我们都差点儿死在乱军之中,能活着已是万幸了……” “是啊,你家的事我也知道一些。你这些年也受了许多苦吧?”冯紫英关切地问道。 “我倒还好,虽然经历了一些波折,却也从中明白了许多道理。如今能养活家人,我已经很知足了。”往事一幕幕从脑海中闪过,虽有许多遗憾、许多伤心之处,但更多的还是庆幸。 冯紫英见宝玉如今面色平和、坚守本心,欣慰地笑了。回想以前,他虽然表面乖顺,但是满肚子装的都是不合时宜的想法。因他年纪最小,大家都把他当个孩子一样照顾。经历了那么多磨难之后,能有今日,实属不易。 宝玉接着又跟他讲述兄弟们的近况:“卫大哥与我史家表妹成了亲,夫妻感情甚好,近来出门远游去了;韩二哥如今是我二姐夫,如今在南京住着,夫妻二人守着个小小的产业,日子过得倒也安稳;柳二哥在苏州娶了亲——” 说着,指了指荷花和赵子常,“柳二哥还与他们合伙开了个镖局,日子过得有声有色。其他人就……”说到此处,神色黯然,其他人或是身死、或是下落不明,皆湮灭在滚滚红尘中…… 幼时,宝玉一心只想当个富贵闲人,幻想着能跟姐妹们待一辈子。哪想到,后来发生了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冯紫英也沉默了,他这些年浴血沙场、九死一生,心境早已不同于旧时。人走得远了,有时候需要回头望一望来时的路。避免自己忘了初心之意。还好,这时他还能抓到一个宝玉。 两人不停地推杯换盏,尽叙别后之情,其他人已成背景。 散时宝玉已经大醉,只得让赵子常背着他回来。 荷花不禁笑道:“我还是头一次见宝玉这副形象,等明日酒醒了,问着他,看他羞不羞!” “宝叔竟与……是旧识,他也从来都不提。还有你们两个也藏着秘密——”江楠掰着手指头数着,“一个是太子旧友、一个是驸马义姐、还有一个是……你们这些人身上的故事真够多的。我这一趟可是没白来。” 荷花转头望着她,心道:“这孩子,来到京城后,倒越来越开朗了。连话都变多了……” 到了第二日,宝玉酒醒。荷花便去逗他:“也不知是谁呢!开头吓成那样,几杯酒下肚就忘了尊卑了。一口一个大哥的叫着,连小曲儿都唱了两个呢!” 宝玉不禁红了脸:“我真唱了?” 荷花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岂止是唱曲,还又哭又笑的呢!” 宝玉听了,越发不好意思,连忙往外走,想躲开她。 好巧不巧,贾芸有事来找他,两人撞了个满怀。 “抱歉!我也没看路,你这会子着急忙慌地来做什么?”宝玉笑问。 贾芸一脸严肃地对他道:“刘姥姥去世了!” 众人听了,皆是一惊,细一想,又在情理之中——刘姥姥快九十岁的人了,必然是寿终正寝。 于是,又问他详情。 第198章 旧仆得新生 贾芸道:“今天一大早,刘姥姥的孙子板儿来报丧,说姥姥已于昨夜在睡梦中去了。” 众人赶忙去备奠仪,然后换了素服前去吊唁。 到了刘姥姥家,荷花见他们的房屋是最近翻新过的,屋里也添了一些新家具。想来日子过得不错。 听闻板儿如今已在衙门里谋了个文职,休假时才有空回家。如今外祖母去世他便请假回来了。 此时,灵堂已经搭好,孝幔也都挂上了。荷花、宝玉、赵子常每人随了二十两的礼;贾芸等晚辈随了十两。 狗儿夫妇苦留他们吃了饭,才放他们回来。 众人皆感慨不已,岁月不饶人啊!刘姥姥音容笑貌犹在眼前,人却已经作古。 回来,便顺道去了贾芸家。 林红玉热情地接待了他们,又拉着贾芸悄悄颦眉道:“芹哥儿媳妇刚才又来了……” 宝玉听见,不免好奇:“芹哥儿媳妇来干什么?让你们这样为难。” 贾芸只得叹道:“这事跟叔叔说了,你也会生气的——芹儿以前不是管着家庙里的和尚道士吗?后来府里出了事,他就带着和尚道士跑了。他倒有些歪门邪道,不知怎么躲过了追捕,后来依旧和那些人一起胡作非为。除了聚赌,渐渐竟搞起了暗门子!如今被人告发,已经下了监狱。他媳妇日日来找我,叫我帮他,叫我拿什么帮呢?” 宝玉听了果然气道:“这一个两个的,怎么都不学好?祖宗的老脸都不够丢的!要我说,也不必帮他,叫他自作自受吧!” 贾芸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他家里人实在可怜,我们不忍心跟她说重话,只能躲着她!” 宝玉也叹道:“是啊,芹儿进去了,他们孤儿寡母便没了依靠……” “贾芹在时,也未必管家里人死活。”荷花冷笑道,“不如,跟她说明白了,她男人犯的罪太重,咱们帮不了。给她安排个工作,她愿意干就干,不愿意就拉倒。这就是仁至义尽了。” 宝玉点点头:“只好如此吧!” 这时,林红玉又道:“差点儿忘了跟叔叔说,我前两日见着麝月了——” “她如今可好?”宝玉听到怡红院旧人的消息,心里哪能没有触动。 林红玉笑道:“她如今在杨道台府上当管事娘子,见了我后,十分念旧,还问候了叔叔呢!” 宝玉叹道:“终是我没有护下这些人!”他常常遗憾当年没能做的更好一些,致使许多人失去音讯。 “不如商量着再见一面吧!”林红玉斟酌着对宝玉道,“麝月定是也想的,这也算有始有终,不枉大家相识一场。” 荷花也劝宝玉:“就见见呗,你别因为心里愧疚就不敢见。要是见她过得不好,你也可以将她赎出来啊!” “对对对——”宝玉恍然大悟,“我一定得把她赎出来。” “那好,我去找她——”红玉见宝玉松了口,语气也不觉变得轻松起来,“等寻个空闲时间,我把她叫到这里来。” 给人家当下人,再好能好到哪儿去呢! “你只管去问她,我这里随时都有空的。”宝玉笑道。 过了没几日,果然见贾芸来找宝玉:“麝月姐姐来了,叔叔快随我去吧——” 宝玉听了大喜,忙整冠而出。 到了贾芸家里,麝月正跟林红玉坐着说话。 见宝玉进来,忙站起身。四目相对,却是两双泪眼。 麝月比当年沧桑了许多,衣服虽然干净,颜色却很沉闷,生生把人都衬得老了几岁。 她含泪走上前,向宝玉福了一礼,哽咽道:“二爷,这些年可还好?” 宝玉忙扶住她:“我还好,你可受委屈了?” 听他这样问,麝月忍不住落下泪来,万般滋味,齐上心头。叫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好半天,等他们情绪稳定下来,大家才又坐下来,尽叙别后之情。 宝玉叹道:“这些年,我和林妹妹也一直在托人找寻你们的下落。只可惜世事变迁,音讯渺茫……” 麝月擦着眼泪,笑道:“听说二爷和林姑娘已经成了亲,我打心眼里替你们高兴。这些年,我时常会梦到以前在咱们家园子里,大家一起说说笑笑的景象…… 我这几年辗转被卖了好几家,最后卖到这杨府上。因为年纪大了,就配给了一个丧偶的管事。谁成想,没两年,这人又死了……家里太太见我还勤恳,就叫我当管事。可我才来了几年,人家都是家生子儿,也实在难做……” 宝玉趁机道:“既然难做,咱们就不做了。我接你出来——” 麝月听了,不禁抬头望向宝玉,眼睛中有激动、欣喜,还有一丝惶恐:“二爷,你认真的?可我早就不是以前的麝月了,是颗鱼眼珠子罢了……” 宝玉笑道:“什么珍珠、鱼目的,都是我小时候胡说八道,你怎么还认真了!只要你愿意,我一定赎你出来。还没告诉你,你袭人姐姐我也找到了,他们夫妇如今在南京管着一个铺子呢!我如今在南京和京城都有产业,你想去南京或是留在京城,都行!” 麝月想了一想,笑道:“我就留在京城吧!我本就是京城人,去了外地怕住不惯。”以前在袭人之下也就罢了,如今再去当她手下,她可不愿意。 宝玉连连点头:“好,就依你的意思办。我回去就叫人收拾出一间干净的屋子。姐姐,你就住在我那胭脂坊,帮我管理那些工人。” 麝月听了自然欢喜,忙向宝玉行了一个大礼:“多谢二爷再造之恩!” 没想到宝玉如今竟然出息了,当初那样艰难,还以为此生再难相见了。真是世事难料啊,以为后半生就此黯淡无光,竟然还有时来运转的一天。宝玉的为人她们最清楚不过了,没有一点疑心的。 宝玉连忙将她扶起来:“姐姐快休如此,都是我当初没用,连累了你们。” 麝月摇摇头:“二爷不能这样说,我们本就是当奴才的,主子都落难了,奴才又岂能独善其身?” “以后你再也不是奴才了!”宝玉握着她的手,郑重地道,“姐姐,你是我聘请来的管事,要是以后我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你连我都可以骂。” 第199章 绛珠庆生辰 麝月听他一席话,如在梦中,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生怕一觉醒来,发现全都是梦境——毕竟类似的梦,她已经做过无数次了。 第二日当差时,麝月就有些神不守舍的,面对别人的讥讽,也无心去跟他争辩。 到了午错时分,就有人来叫她:“嫂子大喜,你家里人来赎你了!” 没想到竟然来得这样快,麝月激动地一路小跑。 到了杨夫人房里,只见来的是红玉和荷花。 荷花先向她笑道:“姐姐,好久不见!” 麝月含泪笑道:“是好久没见了,你们这是——” “来接你回家啊!”荷花亲热地走过去挽着她的胳膊,“以前是没办法,如今妹妹我发达了,嫁了个土财主,正好接你回去享福呢!” 红玉也在一旁笑道:“是啊,姐姐。你们夫人也是个和善的人,在我们说明了来意后,就挺痛快的答应了。” 荷花心道:“拿了四十两银子呢,能不痛快吗!” 麝月忙跪下向杨夫人磕了头,双方交割明白后,荷花和红玉这才扶着麝月出来。 “我是万万想不到,自己还能有今日!”麝月刚喜极而泣道。 红玉和荷花都安慰她:“这才刚开始,享福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回到宝玉安排的住处,江楠已经铺陈好了被褥。 荷花笑道:“麝月姐姐先将就着住下吧!若是少了什么,跟我们说就行。” “这已是极好了,多谢各位了!”麝月感激地对她们道。 安排好了麝月,宝玉心里的石头又落下来一块,整个人也开心了许多。 工厂的运行已步入正轨,正好茗烟两口子已经回到京城,找寻他们失散的家人,宝玉就把京中产业交给他们管理。平时又有贾芸、麝月等人帮忙,也就不用担心了。 参加完靖南公主和彩明的孩子的周岁宴,几人就匆匆踏上了归途。 到苏州时已经是二月初十。 可巧这天黛玉和英莲正在一处作诗,除了她们两个还有几个不认识的女眷。 荷花猜测,估计是她们新结交的诗友。 晚间,荷花把给她带的生日礼物拿出来给她看。 “这是沙燕风筝,等哪天日头好了,咱们拿出去放;这是一个掐丝珐琅首饰盒;这是一盒琉璃小人儿……唉,只有这些玩意儿苏州没有。什么笔墨纸砚啊,还都是南方运过去的;吃食就别提了……”荷花很是苦恼。 黛玉笑道:“我看这些都很好,你有这心就行了。” 荷花瘪了瘪嘴,情绪有些低落:“我不像她们似的,能陪你吟诗作对、又能与你品茗下棋……你以后会不会疏远我?” 黛玉摸摸她的头,安慰道:“当然不会,你不用跟她们比,你会的她们也不会啊!” “那你是跟我天下第一好咯!跟她们只是逢场作戏对不对?”荷花不依不饶地追问。 “跟你最好是真的。”黛玉不禁笑出了声,“我跟她们是君子之交淡如水。” 荷花心道:“管他君子不君子呢!反正她在黛玉心中最重要就行了。”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她这才心满意足地回房睡觉。 荷花走了,宝玉才出来。 黛玉笑问他:“你准备了什么礼物?” 宝玉忙从怀中掏出一个三寸大的小盒子,黛玉还以为是什么戒指、耳坠之类的东西,接过来,打开一看—— 却是一块由碧绿的翡翠雕刻的小小一座宅子。 黛玉托在手中,仔细察着,不禁道:“这不是我那潇湘馆吗!这么小的一块东西,竟能雕刻得如此细致,倒难为他了!” 宝玉嘿嘿一笑:“我听说京中有一位擅长微雕的巧匠,特意拿了这块玉料让他雕的。我的礼物是不是比荷花的用心多了?” 黛玉笑道:“都好,她的也好、你的也好。你们有心就行,不必攀比。” 宝玉只得作罢。 紫鹃雪雁等人都是送的自己亲手做的衣服。 到了正日子,黛玉早起先去拜了祠堂,然后给林如海磕头,林如海送她一套文房四宝。林轼恭恭敬敬奉上自己写的一幅字。 周姨娘兴高采烈地安排下人去准备酒席。 荷花和赵子常去柳府把英莲两口子叫来一起热闹热闹。 远在南京的姐妹们也派人送了寿礼来。 席间,只有荷花、赵子常、英莲、柳湘莲和江楠这几个亲近之人。林如海不肯来,怕他坐在这里,反叫他们拘束。 三个男人坐在一起,柳湘莲旁边是英莲、英莲另一边江楠、江楠另一边是黛玉、黛玉另一边是荷花、荷花挨着赵子常,宝玉便坐在中间。恰与黛玉对面而坐。 席间因为要行酒令,荷花怕他们整出自己不会的,忙道:“这些人里,就我一个人是文盲。你们要行那文绉绉的,可别算上我——” 江楠也道:“我也不会,我就认识几个常见的字。” 黛玉和英莲一人一个将她们按下:“怕什么,我们行些简单的就好了。” 简单的就是猜拳、掷骰子、击鼓传花这些了。 “不许吟诗作对!”荷花垂死挣扎着。 黛玉笑道:“那就讲笑话吧!我是寿星,我先掷——” 骰子转出个六点来,男左女右,黛玉便向她右边数过去,正好是江楠。 荷花先拍着手笑道:“妙啊!楠丫头你快说——” 江楠先饮了一杯酒,只得硬着头皮道:“那我就说一个吧:有个老丈,养了三个儿子,个个都很孝顺。大儿子怕他口淡,吃饭时就往饭里撒盐;二儿子怕他闷得慌,时常敲竹杠给他听;小儿子尤其孝顺,因听人说“晚饭少吃口,活到九十九”索性连早饭也不给他吃!” 众人听了,面面相觑。 江楠见他们都没笑,低头红了脸:“我不会说,你们非要我说的……” 荷花呵呵笑了两声:“这个笑话好啊!我已经听懂了,原来是反讽的意思,其实老头的儿子一个比一个不孝顺。”众人也都陪笑两声。 江楠再饮一杯,便掷骰子,掷出个两点。 荷花心头一跳,怎么找上我了! 第200章 一人一个冷笑话 荷花先饮了一杯,便思索起来。 众人都催她快说。 荷花这时抬头笑道:“有了:从前,有个人惧内。一次跟朋友喝醉了酒,回到家时,他娘子已经锁了门睡了。拍门不应,他只好在门外躺下。 天蒙蒙亮时,他娘子起来开了门,将一个尿壶放在门边。那人还以为是他娘子怕他口渴拿水水给他喝,便看也不看,捧起来就一气喝干了。正抹着嘴打饱嗝呢,就见他娘子出来拿起尿壶疑惑道:我的儿,你今日怎么如此乖觉?知道主动帮老娘倒夜壶了。” 众人听了反应不一,有人面色尴尬、有人掩面偷笑、也有人放声大笑。 赵子常悄悄对她道:“你说得这么粗俗,还让大家怎么喝酒?” 荷花笑道:“就是怕你们吃醉了酒,回家捧着夜壶当水喝呢!” 赵子常无奈地摇摇头,“好了,该你掷骰子了——” 荷花饮了一杯,掷出个三点。 往下一数就是柳湘莲,他先自饮一杯,笑道:“我哪里会说什么笑话,若说得不好笑,你们多担待一些吧! 一个人沿街卖跳蚤药,有人问:你这跳蚤药是怎么用的?能毒死跳蚤吗? 那人答道:你把跳蚤捉住,把药往它嘴上一抹,跳蚤自然就死了。” 众人配合着笑了两声。 宝玉笑道:“既然能捉住跳蚤,又何须用药,这是嘲讽世间的庸医呢!” 荷花嗔道:“哪有笑话还带注解的!” 众人笑完又催他掷。 柳湘莲饮了一杯,掷出个四点。 该赵子常了,他先饮了一杯,笑道:“我已经有了: 一户人家年下祭灶神,摆了一壶酒和一碟子豆腐。晚间下人只把酒收进去,忘了拿豆腐。第二天看时,豆腐已被狗吃个精光。气得主人大骂:你这狗奴才,怎么只收酒不收豆腐,岂不晓得狗是从来不吃酒的!” 众人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宝玉笑道:“笑话果然是要对景儿才好笑。” 荷花掐了赵子常一把,冷笑道:“你快掷骰子吧!” 心道:“我才刚讲了一个醉酒的笑话,他就来一个狗才不喝酒。这不是成心跟我唱反调吗!” 赵子常掷了个五点。 黛玉自饮一杯,道:“一个将军出去打仗,即将大败之时,忽见一个神仙从天而降救了他的性命。将军叩头谢过,问是哪路神仙。 神仙道:我是垛子。 将军不明所以地问:还请神仙老爷再说得明白些吧,我从未听过这个垛子神。你老人家为什么要救我呢? 神仙叹道:我就是你平时训练场上的垛子啊!你射箭的时候连我的边儿都从来没射中过。我感谢你的不射之恩,所以特来救你。” 众人都笑了。 荷花笑向赵子常道:“果然笑话要对景儿才好笑呢!” 赵子常讪笑道:“确实好笑。” 黛玉也掷了个五点。 英莲笑道:“我不会说,你们高抬贵手吧—— 一个老秀才,都快七十岁了,他娘子又生了一个儿子。因为是有了年纪生的,就取名叫年纪;过了没多久,又生了一个,老秀才希望他是个读书的材料,就叫他学问;第二年,又生了一个,老秀才笑道:都这样一把年纪了,还生孩子。岂不教人笑话,就叫笑话吧! 有一天,三个儿子上山砍柴。晚间,老秀才回到家问妻子,三个儿子谁砍的柴最多。 妻子答:年纪有了一把,学问一些也无,笑话到有一担。” 众人笑过,只剩宝玉一人还未曾讲。 荷花道:“可不能饶过宝玉去,不用掷了,让他讲一个吧!” 宝玉只得道:“一个富贵人家的公子从小就不爱读书。有一天,他父亲悄悄走到儿子窗下,听见里面儿子说:我终于知道了。 父亲高兴地走进去,问他:我的儿,你可是读懂了书中的什么道理? 儿子说:我终于知道了——原来书本都是刊板印刷的,我一直以为是手写的呢!” 又是一个冷笑话。 荷花道:“宝玉这是在自嘲呢,他以前便不喜读书来着。” 黛玉笑道:“你怎么倒替他注解起来了?” 接下来,众人便划拳、猜枚,越发随意起来。到傍晚才散了。 众人先送柳湘莲和英莲回家。然后,和林如海吃过晚饭各自回房。 晚间,荷花回到房里,也不管赵子常在身后,将门一关。 赵子常在外笑道:“这是怎么说的?” 荷花冷哼一声:“还装呢!你今天在席上是怎么骂我的?你以为我听不出来吗?” 原来还是为那个笑话的事儿。 “是我不对,你先放我进去,我慢慢跟你说——”赵子常只得向她赔笑道。 荷花不理他,自己走进去坐下了。 过了一会儿,外面没了动静,荷花以为他走了。便走到门口,谁知刚一打开门,赵子常便趁势挤了进来。 荷花无奈,只得转身走到床边躺下,面朝墙壁,不去理他。 赵子常贴近她耳边,柔声细语地道:“是我不对,原谅我好不好?” 见她没反应,便也挨着她躺下:“要怎么样才能消气?” 荷花听了,翻身坐起来,朝他冷哼一声。 “我要你怎样便怎样。不许反抗!” 说着,便抽出他腰间的汗巾子,将他双手束缚住,绑在床头上。 赵子常完全不在意,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接下来的行动。 荷花歪着头思索了一会儿,拍拍他的脸颊,笑道:“好乖啊!就喜欢你这样……” 盯着他滚动的喉结,将手指按上去,抚摸了一阵,然后往下游走…… 赵子常望着她,她此刻钗横鬓斜,脸上带着醉酒后的潮红,眼睛里蒙着一层雾气,鼻尖微红,两片嘴唇开开合合,不知在嘟囔些什么。 赵子常忍不住按住她的后脑勺,两人脸贴着脸,唇挨着唇。 “嗯?你什么时候解开的……”荷花挣扎起来,糟糕!主动变被动了。 “我想起个事儿!”荷花乱中急道。 赵子常不管不顾地按着她,嘴里含糊不清地道:“明日再说吧……” 第201章 抚遗孤林轼得兄弟 次日,荷花还在被窝里蒙头睡着,就听到雪雁外面拍门:“懒丫头,还不快起来!春纤回来了——” 荷花听了,一骨碌爬起来。赵子常已经早起去花园练剑了。她匆忙洗漱了,走到黛玉处,只见春纤正在跟她们在一处说话呢。 荷花走进来笑道:“你怎么来迟了?可是该罚!” 话音未落,却见春纤身后探出个小脑袋来,是个还不到她腰间的孩子。 春纤摸了摸那孩子的脑袋,笑道:“我们是特意算好了日子往回赶的,谁知半路上遇到些事情,给耽搁了……” “莫非是因为这个孩子?”荷花心中猜到几分。 黛玉命人把林轼叫来,让他跟这个小孩一起去玩。 春纤见孩子走了,才叹道:“这孩子可怜啊!家人都被强盗杀了,我跟濯刀就把他带回来了。还想求姑娘帮忙给他上个户籍。” 荷花心说:“这捡孩子的运气难道也会传染不成?要是我也能捡一个就好了,不用自己生了……” 黛玉点头道:“我让父亲去办就是了。只是,这孩子是你们自己养,还是跟我们家轼儿做伴?” 春纤笑道:“我们捡的,当然是我们自己的了。姑娘已经有一个了,可不能跟我们抢!” 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荷花又对紫鹃和雪雁道:“昨天你们为什么不肯入席?害得我一个人出丑。” 紫鹃和雪雁笑道:“因为姑娘说了,今日专请我们,一个男人没有。昨日是因为你们远道而来,迁就你们罢了!” 荷花听了,自然不肯罢休:“那我不管,今日我还来!休想撇下我。” 她们一齐道:“你来也使得,就负责给我们斟酒吧!” 荷花趁便回来换衣服,见赵子常在屋里,便问他:“怎么样?濯刀愿意加入镖局吗?” 赵子常点点头:“自然是愿意的,毕竟他们如今有孩子了嘛!需要养家糊口。” “说起来,咱们这趟京城之旅,竟差一点儿赔了本。以后得再小心些才是。”荷花不禁叹道。 赵子常也道:“可不是嘛!要不是驸马他们出面,咱们不知道得担多大干系呢!说不定镖局此时已经倒闭了。听说,盛兴古董行已经关门了,冷子兴也被判了流放。还牵连出了一批权贵……” 古董造假只是表象,原来这个古董行真正的作用,是用来洗钱的。通过明面上的古董交易,把暗处的黑钱洗成白的。 晚间,黛玉果然又开了夜宴。紫鹃、雪雁、春纤都已到场,荷花又把江楠拉来凑人头。宝玉也想参加,被众人驳回请求:“你如今又不是小孩子了,还往我们女人堆里凑什么!” 宝玉只好悻悻地回屋里睡觉,可是一来,孤枕难眠;二来,这么早实在睡不着,忽然灵光一闪:“不如去考较轼儿的功课!”又转念一想,当年老爷莫非也是这种心态? 质疑贾政、理解贾政……应该不会成为贾政,宝玉不会打孩子。 到了林轼屋前的窗下,宝玉放轻脚步,悄悄向里面望去。只见林轼正和新来的小孩儿坐在一起翻花绳玩儿呢! 奶娘见了,正要行礼,宝玉朝她摆摆手,叫她走近了,吩咐道:“叫孩子们早点儿睡觉,不要贪玩。”说完就一个人悄悄地走开了。 宝玉信步在院中闲逛,走至她们办宴会的房间门外,驻足听了一会儿她们的欢声笑语,又往林如海的书房走去。 恰好,赵子常也在林如海处。 他们正讨论着什么。 “那孩子跟轼儿差不多大,这个现成的名字就给他用吧!叫林辙怎么样?”林如海拈着胡子,眯眼笑道。 赵子常却摇头道:“濯刀两口子千叮咛万嘱咐我,一定要这个孩子姓赵。” 林如海不满地道:“跟我姓林都不行,怎么能反倒跟你姓赵?” “老泰山有所不知,濯刀从小无父无母,跟着我长大的,所以他也姓赵。”赵子常笑得一脸得意,“他捡的孩子自然也随他姓赵了。” 林如海听他如此说,便没了言语,想着反正他已有一个林轼了。这个孩子跟林轼玩的好,以后不愁他不与自己亲近。 于是道:“也好,那就叫赵辙吧!明日,我找我那旧友,帮这孩子把户籍办好。” 忽一眼瞥见宝玉,笑问他道:“你又有什么事?” 宝玉笑道:“回岳父大人的话,小婿无事。只是来向您请安的。” 林如海叫他进来坐下,看着分坐两旁的两个女婿,心中忖度着:这两人虽都没有为官做宰,但人品都没的说,对女儿们也算百依百顺。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黛玉这边和她们几人一起吃酒玩耍倒也自在。又拉着周姨娘坐下,周姨娘强不过她们,只得坐了。不过略喝了几杯酒便嚷着醉了,执意离席。众人体恤她是有了年纪的人,说笑一会儿便放她离开了。 雪雁便叹道:“咱们人还是太少了,再多多弄几个人来就好了!可惜海棠嫁到南京,一时也来不了……” 荷花笑道:“姑娘不是新交了几个诗友吗?下次把她们也叫来。” 紫鹃转头看着荷花笑道:“你不吃醋了?” “有什么好吃醋的。”荷花一脸得意地道,“姑娘说了,跟我们天下第一好,跟她们只是泛泛之交。” 黛玉无奈笑道:“我是那个意思吗……” 给黛玉过完了生日,荷花和赵子常便说要搬到镖局大院里去住。 林如海和黛玉苦苦挽留:“正嫌人少呢,你们偏又搬出去……” 荷花笑道:“搬过去方便一些,我们立志要干一番事业的。所以,必然要下一番苦功夫。” 赵子常也道:“是这个道理,直接住在镖局,处理事情也方便一些。” 只不能挽留,众人只好放他们去了。 好在还在同一个城市,往来也甚方便。 黛玉如今与那几个诗友一起也办了个闺塾,林如海又把家产都交给她打理。宝玉除了去产线上看看产品,应酬一事是能推给别人就绝不自己露面,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家鼓捣那些瓶瓶罐罐。 第202章 一件特殊的镖 镖局内,除了日常居住、办公的房舍,另有一块大场地,供镖师们平时训练。地方大,每年的租金也很多。所以他们不得不努力奋斗了。 濯刀和春纤也跟着他们搬过来住,再加上江楠,荷花倒也不孤单了。 “你每天也练练呗,兴许哪天就用到你了呢!”荷花对她笑道。 春纤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摇头:“不必,天塌了还有你们个子高的顶着呢!我知道你是想骗我和你一起吃苦,我才不上当呢!” “真是个懒丫头!”荷花无奈地摇摇头,自己扛着枪去场地上训练了。 月底算账的时候,几人对着头叹气:“什么时候来个大生意啊!这几个月的收益都不够看的,若一直这样,年底怕是要打饥荒了……” 正说着呢,一个伙计跑进来叫道:“前院来客人了,要见咱们当家的。” 赵子常、柳湘莲和荷花三人互相对视着:“反正大家都闲着,一起看看去。” 众人来至前厅,只见厅上坐着个四五十岁衣着华丽的男子。旁边还立着个老苍头。 见他们进来,老头站起身来,拱手问道:“不知哪位是镖局的当家人?” 赵子常笑道:“这镖局是我们三个人合伙儿开的,老人家有什么话尽管吩咐就是。” 柳湘莲也道:“您不用担心,只要不是犯法的事,都可交给我们来办。” 老丈听他如此说,便笑道:“恕老朽眼拙了,我看你们如此年轻,还以为你们是替父辈来待客的呢! 那老朽就直说了罢:我想请你们替我保一趟镖,送到赣州去——” “是赣南脐橙那个赣州吗?”荷花忍不住道。 老头笑着点点头:“正是。老朽姓陈,人称陈万金,在苏州城里做丝绸生意的。” “原来陈老板是要我们帮你运丝绸啊!”柳湘莲笑道。丝绸贵啊,要是量够大的话,他们也能多赚一些。 陈万金却摇摇头:“非也。说实话,运丝绸的活儿我们有常年合作的镖局。只是这一趟镖,不比寻常,一般的镖局不敢接呢!老朽听说,你们宁远镖局高人很多。有从战场退下来的将领、还有江湖上有名的豪侠、还有京中的贵人做靠山。所以我来试试运气……” 听这老头如此卖关子,荷花不禁问道:“所以,您想让我们押的镖是什么?” 陈万金摸了摸胡子,咬了咬牙,似乎下定了决心:“是人!实不相瞒,不是别人,是我的亲生女儿,不然不也不会愁到这个地步。只因,小女自幼许给一户官宦人家,如今亲家升了官,在赣州当知府。我女儿今年已经十八了,干等他们升调,岂不误了我女儿青春?所以,我写信跟亲家商议了,决定把女儿送去跟他家完婚。 只是,路途遥远,所经之地又有许多荒郊野岭,需要找个可靠的人送去。可我平时熟络的几家镖局问遍了,都不敢接这个镖……” 赵子常笑道:“人跟货物不一样,货物若是被劫道儿的抢走了,再抢回来便是。可是一个大姑娘若是被劫走了,纵然救回,已经入了匪窝儿,只怕夫家也不肯要了……所以,他们都怕担干系,不敢接这镖。” 陈万金叹道:“可不是嘛!说实话,这门亲事,我确实不愿舍弃。左思右想之下,决定冒险叫她去赣州完婚。我愿意出五千两银子作酬金,镖局出发之时,先给两千,若你们顺利送嫁,回来之后,再奉上剩下的三千两;纵是不能完婚,将小女安全带回,我也愿将剩余的银两给你们……” 三人听了,面面相觑。那可是五千两啊!白花花的五千两!就是失败了,也有两千两呢!当然,他们定不会让这趟镖有失。 荷花心痒难耐,悄悄扯了扯赵子常的袖子。柳湘莲也目光热切地看着他们。 赵子常心下明白,于是道:“这镖我们宁远镖局可以接。” 陈万金听了,大喜过望,忽又踌躇起来:“你们真的能行吗?” 荷花站出来笑道:“您放心,我们镖局这两位总镖头以前都是上过战场的,连如狼似虎的戎羌人,都被他们赶出关外了。而如今,天下平定,虽然穷山恶水之处仍藏有一些强盗、贼人,但他们身经百战,对付这些毛贼是不在话下的。” 陈万金听了,点点头,似是活动了几分。 荷花趁势又道:“就是小姐闺誉方面,您也不必担心——” 说着命人把江楠叫来,介绍道:“我们这位女镖师,别看她年纪轻轻、身材小巧,可她乃是武学世家出身。由她贴身保护着小姐,岂不又安全、又方便?还有我,我也略通一些拳脚。有我们这些人,保证能叫小姐在路上,如在家中一般……” 赵子常悄悄拉着她的衣服,叫她别吹得太过了。 陈万金终于下定了决心般,点点头道:“好!既然贵镖局愿意接镖,那小女就拜托给诸位了!”说着便朝他们作揖。 几人连忙扶住他:“员外无需多礼。” 几人想了一天的对策,第二天就见一辆马车径直驶入内院。 进了仪门,下来一个遍身绫罗的小姐,由两个丫鬟扶着,还跟着一个奶娘。 荷花便和江楠将她们接入室内。英莲听说接了个活镖,便也来瞧热闹。 “好齐整的姑娘,要是我的女儿,可舍不得她嫁那么远去!” 英莲的女儿鸣筝便问:“娘,赣州离咱们苏州有多远啊?” 英莲摸着她的头笑道:“有两千多里路,得走一两个月呢!” “那我岂不是要好几个月都看不到爹爹了?”鸣筝闻言一脸不悦,拉着英莲的袖子乞求道,“我们也跟爹爹一起去好不好?” 英莲嗔道:“不要胡闹,你爹爹是去办正事,又不是去玩。” 荷花蹲下来,揉揉她的头,笑道:“你还小呢,等你长到跟你楠姐姐一般大的时候就能去了。” 因为这次事关重大,镖局决定倾巢出动。除了三个股东,濯刀和江楠自然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