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锦绣》 第一章 序幕 今夜无风,月朗星稀。 谢岩独自站立窗前,眼睛死死地盯着对面那一户人家。他是一个警察,准确地说是一名新警察,而且是那种新的不能再新的那种。因为他穿上警服,只有三天时间。 三天前,谢岩奉命前往海城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报到,结果办完入职手续后,立刻被叫到办公室,支队长命令他和一位即将退休的老刑警马荣,共同去执行一项任务,任务代号为“抓兔子”。 初始,谢岩还挺兴奋,第一天报到就被派出去执行任务,结果在路上听老马警官介绍完案情后,心里顿时就凉了半截。 案子并不复杂,就是去一个叫“瓦子沟”的小村里蹲点四十八小时,等候自称“冯三爷”的家伙出现,根据线报,此人每年都在这两天回老家“祭祖”,而对面的房子,是他家“祖宅”,只要此人出现,要么盯住他,要么抓住他。 转眼间,天色已是微亮,谢岩下意识地看了一下手表,见时间显示为“05:42”,他知道,再过三个多小时,到九点整时,自己就可以结束蹲点任务。 他闭了一会眼,大约一分钟,算是短暂的休息。 睁开眼时谢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冯氏祖宅”的大门前竟然多出两个人来。 一个年青人,不!准确地说是一个少年人,身穿一袭运动服,扶着一位举止貌似盲人的老太太,在“冯氏祖宅”门前的台阶上缓缓坐了下来。 等老太太坐安稳好后,少年人从兜里掏出手机打起电话。 距离有点远,谢岩无法听到少年人在说什么,但无论如何,眼前一幕,对他来说,实在太不寻常了。 “老马、老马,快醒醒!”谢岩头也不回地低声呼唤。 “什么情况?”声音中,老刑警马荣快速来到窗前,当他看到时,嘴里冒出一句像是自言自语地话:“这是怎么回事?” “刚出现的。”谢岩先是解释一句,跟着问:“要不要过去问问?” “再看看。”马荣随口答一句。 这个时候,少年人电话打完了,他也坐到台阶上,还从自己口袋里取出一包像是饼干的东西,打开包装后递给老太太。 谢岩微微瞄了一眼老马,心想:“难道就这么光看着?”刚想张口,又忍住没说,他总觉得自己是新人,还是少说,多听为好。 约摸过去五分钟,老刑警马荣终于开口道:“这样吧,我俩出去,你从路东头往西走,我从西向东走,注意速度,最后在他们面前碰头,然后见机行事,清楚了吗?” “清楚!”谢岩沉声应道。 “行动!” 几乎在同一时间,两人转身先后离开。从后门出,分左右而去,差不多两分钟后,二人依次出现在村中大路的东西两端,彼此遥望一眼,不疾不徐地向对方走去。 很快,两人走到相距十米的地方时,老马忽然开口道:“谢家小子,咋才回来就要走?也不多陪陪你爹。” “叔,这不是没办法嘛,城里有事催我回去啊。”说完这句话时,谢岩已经来到“冯氏祖宅”大门前不到两米的地方,他停下脚步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包烟,抽取其中一支,很热情地递给刚刚走过来的老马,口中还说:“叔来一支。” 老马接过烟,先点上,再说:“你小子在城里处对象了没?” “没有”谢岩随口回了一句:“叔,要不您老给张罗一个?” “滚,自己想法子去。”老马笑骂一句。 虽然仅有几句话的功夫,但是谢岩和老马都确定了一件事,就是那个老太太真地是一个盲人。 一支烟抽完,再续一支的时候,那个运动装少年站起身,弯腰扶起老太太,同时说道:“奶奶,咱们走吧,小姨还在前面等着呢。” 老太太含糊应了一句,缓缓地站起来,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扶着运动装少年,慢悠悠地一步一步向谢岩来时的方向走过去。 他们步伐很慢,行为极其合理正常,没有任何不妥之处,谢岩和老马对视一眼,各自微微摇头,显然都没有什么发现。 祖孙二人行出两三米远时,突听老太太的声音传来:“宝儿啊,待会买瓶水去,奶奶渴了。” 此话一出,谢岩就发现老马身体一紧。跟着就见老马走过谢岩身边,冲着祖孙二人背影大声道:“冯宝,你回来了啊!” 与此同时,谢岩转过身,刚好看见运动装少年脚下一停,似乎发愣的样子,一瞬问,他什么都明白了——运动装少年应该就是他们要等的人。 写起来挺费笔墨的,实际上不过短短数秒之间。 运动装少年反应超快,意识到自己可能暴露后,第一时间将身边盲人老太太猛地往后一推,自己则拔腿就跑。 老马唯恐盲人老太太摔倒,上前一步扶住,转头对想要过来帮忙的谢岩急道:“快去追!” 谢岩闻言不禁脸一热,暗骂一句自己“糊涂”,动作却不慢,快速跑出去,以平生最快速度跑开。 谢岩从小喜爱体育,酷爱军人这个职业,只可惜高考发挥一般,军校没考业,只能退而求其次考上了警校。 大学生涯中,谢岩积极锻练,是学校里有名的运动健将、长跑冠军,在他意识里,那个运动装少年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跑得过自己!追上去,抓住他,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曾经有个笑话说,一个人如果被一只老虎追赶,那他一定比奥运冠军跑得还要快。 或许在生死紧要关头,人的潜能被无限放大了,那个看起来颇为英俊,但是略显瘦弱的运动装少年,竟然跑出了职业运动员的水准。 让素来以长跑自傲的谢岩自始至终都没能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一直保持在一百多米。 差不多快二十分钟过去,运动装少年似乎有点慢下来,谢岩见状心头一喜,脚下加快几分,谁知道运动装少年慢下来,只是为了脱去外衣,而后速度又加快了。 谢岩那个气啊!一发狠,自己也脱掉外衣,扔掉多余的杂物,诸如香烟、打火机之类,以此减少重量,加快速度。 前方一公里,是座小山,谢岩知道对方,是想跑进山里,仗着地形复杂摆脱自己,然而此时此刻,他除了追进山里,别无他法。 山不太高,树木不多,视野自然也不太差,这使得谢岩可以一直看到运动装少年,直到快接近山顶的时候,突然眼前没了人影。 谢岩小心翼翼地走到最后一眼看见运动装少年的地方,仔细察看地面痕迹,同时保持高度警惕,以免自己遭到暗算。 只要人走过的地方总会留下痕迹。 谢岩仅用几分钟,就发现了一条被伪装过入口的隐秘小路,顺着小路而行约摸一公里左右,眼前豁然出现一个洼地,面积大概有半足球场大小,中间凹下去有几米深,远远望去,可见是一个几十平方大小的水池。 谢岩抬头看看山顶,再看看四周茂密的林木,思索片刻,他明白了,自己沿着那条小路转到了山的另一面,而这处洼地等同于在半山行成的小型山谷,除非从天上看,否则在山下,怕是怎么也不可能发现。 这很隐密,显然运动装少年是故意引谢岩来到。带着紧张又略显兴奋的心情。谢岩没有再走下去,他可以确定,运动装少年 就在附近某处隐藏。 谢岩从地面找到一根胳膊粗的半截枯枝,拿起,再环顾回周,最后大声道:“我知道你就在这里,出来自首吧。” 等上两分钟,见什么动静也没有,谢岩缓慢地按地面可以发现的痕迹,仔细搜索前进,并且继续道:“你还年青,肯定不是冯三爷,只要你出来自首,肯定不会有事,我可以为你作证。” “警官,你说的冯三爷,他已经死了。”声音从水池对面传来,谢岩心里一喜,向着发出声音的地方缓步走去,嘴里还不忘继续劝说:“既然冯三爷死了,那更没你什么事了,只要跟我回局里一趟,说清楚不就完了吗?” “我警告你啊,别再往前走了,我们无怨无仇的,我不想杀你。”声音还是从原先的地方传出。 “杀人可是重罪,你这么年青,犯得着?”谢岩嘴上继续说,但脚下的步伐更慢了,眼睛死死盯住发生声音的地方,只要有一点动静,他好第一时间作出反应。 “给你五十万,当交个朋友怎么样?”声音三度传出,位置不变。 此时距离发声的地方,只有二十米左右。 谢岩握紧手中枯枝,边走边说:“我是警察,不缺那五十万。” 谢岩全神贯注地盯着发出声音的地方,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脚下的路越来越靠近那个水池。 就在谢岩准备以最快速度冲出之际,猛然间他感到自己侧后方有动静,回头就见一条人影挥舞一个什么东西猛地朝自己砍过来。 谢岩本能地往边上横跨两步,同时右手枯枝横扫而出,这是标准的在防守同时保持进攻的动作。 可万万没想到地是,谢岩第二步居然踏空了,身体一瞬间失去平衡。向侧面倒下去,即使这样,他也没有放弃横扫出去的那一棍,“呯”地一声,他感觉自己手上枯枝击中了什么,但是他已经看不到了,因为此刻,他“扑通”一声掉进水里,脑袋还给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最后的意识里,依稀听到一声惨叫“啊——”跟着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二章 这是哪儿 马鸣声,厮杀声、叫喊声、声声入耳…… 谢岩觉得自己被吵得心烦意乱的,睁开眼,坐起来,伸手揉了揉自己无比疼痛的后脑勺,刚想站起来,一眼就看到面前有个人,定神一看,竟然是那运动装少年。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谢岩刚想有所动作,突然“啊——”的惨叫声传来,他转过头,寻声一望,顿时就傻了! 透过眼前一排稀疏的灌木,可见一片战场—— 那是真正的战场,成百上千的人,挺着长矛,挥着刀,还有少部分人骑着马,来回冲杀,时不时地有断肢飞到半空,卷起一片血雨落下。 很久很久,谢岩吞咽了一下并不存在的口水,整个人象软泥一样瘫倒下去,双眼漠然地望向天空,张着嘴,喘着粗气,脑子里一片空白!隔上一会儿便喃喃自语地说:“这是哪儿?这是哪儿?这是哪儿?……” 不知过去多长时间,周围再无任何声音,如地狱一般死寂。 谢岩渐渐地找回属于自己的意识,眼中的一切也开始慢慢恢复“生机”。他看到了飘动的白云,湛蓝的天空,还有那偶尔飞过的鸟儿。 穿越了!谢岩终于明白发生了! 他不知道这是一件幸事?还是一个悲剧? 从地上爬起来,再次看向运动装少年,见他和雕像一般,直挺挺地跪在地上,眼望战场,张着嘴一动也不动。 谢岩没有过去,哪怕仅有两步之遥。 他从地上捡起一枚小石子,向运动装少年掷过去,且无巧不巧地落在头顶上。 “谁他妈砸我呢?”运动装少年猛地站起来,破口大骂。 “怎么样?回过神了?”谢岩站立原地问道。 “警官是你!你……”话未说完,运动装少年似乎想起什么,转首看向战场,一脸恐惧地颤声道:“这……这是哪儿?” 谢岩道:“我不知道这是哪儿,但我想,这里应该是古代的某个战场。”说完,他停顿片刻,加重语气继续说道:“我想—— 我们是穿越了时空,回到古代了。” “啥玩意儿?穿越?这事也能落我头上?” “为什么不能?”谢岩反问一句,而后继续说:“听起来,好像你很开心。” “开心个屁!”运动装少年大吼一声,对着谢岩愤怒地说:“要不是你没事干,死追我不放,哪能跑这来?现在完了!穿越了,再也回不去了。” 谢岩见他情绪又低落下去,生怕他再次回到那种“漠视一切”的境地,便开口大声说道:“来都来了,怕什么!好歹也有我陪你一块穿越,要死,也是咱俩一起,有什么可担心的?” “对啊!”运动装少年自言自语地轻声说了一声,很明显是把谢岩的话听进心里去,眼中也恢复了神彩,动作也自然麻利许多。 他上前几步,冲着谢岩道:“我叫冯宝,警官你怎么称呼?” “谢岩” “谢警官,我想现在你不会再抓我了吧?”冯宝此言一出,显然已回到正常状态。 谢岩苦着脸说:“抓你?抓到后,我交给谁?” “那现在怎办?咱们跑路?”冯宝扫视四周,像是对自己说。 “往哪儿跑?”谢岩以问作答。接着,转身对向战场,看上片刻,自言自语地说:“不行,得过去看看,不然连回到哪个时代都不知道。” “不用看了,这是‘唐朝’。”冯宝走近一些,继续说:“打仗时,我看到有人穿‘明光铠’和‘山纹甲’,还有人用‘陌刀’,这些都是‘唐军’的主要装备,不会错的。” 谢岩诧异地看了一眼冯宝,心想:“你怎么知道那么清楚?”忽然心念一动,问:“冯三爷是你什么人?” “他是我爹,已经死了。”冯宝说完对谢岩又道:“扯那没用的干嘛,快想想法子,眼下怎么办?” 谢岩没有立即回答,闭目思考一会儿,才睁开眼说道:“我们得先把身上多余的东西扔掉,然后去找两件唐军衣服回来。” “啥?”冯宝惊道:“照你意思,还得扒死人衣服穿?” “那你说怎么弄?现在咱俩这一身打扮,让人看见,指不定当成妖魔鬼怪给打死了,不换衣服能行吗?” “行行行!都听你的,你说咋样就咋样!”冯宝非常配合。 “走,找衣服去。”谢岩率先走出面前灌木丛,来到空地时却没看见冯宝跟过来,等上片刻,还是没见人影,再等一会儿,就见灌木丛里人影闪现,很快,冯宝拎着一个东西走出来。. 谢岩扫了一眼,见他拎的是一把工兵铲,虽然有点和日常见的不太一样,却也没往心里去,毕竟网上时常都有一些“军用、订制”等产品,鬼才知道是真是假。 汇合后,两人继续前进,进入战场。 数百具残尸横七竖八的散落在旷野上,浓重的血腥气,历久不散,引来乌鸦,召来饿狼。 “食物”太多了,以至于饿狼无视两个大活人在不远处,专心享用眼前美味。 “哇”地一声,冯宝实在受不了眼前惨象,弯腰呕吐起来。 似乎被“传染”了,谢岩终于也支持不下去,同样弯腰呕吐…… 直到吐光胃里所有食物,这才稍稍好些。 两人以最快速度,找到看起来干净一点的尸体,飞速扒下衣服,再快步回到灌木丛前,各自大口大口地喘了一会儿粗气,这才安静下来。 “差不多了,快换衣服。”谢岩率先开始脱去身上衣服,同时说道:“记得把手机这些东西,全部扔了。” “放心吧,没用的都埋了。”冯宝脱得很快,眨眼只剩一条内裤。 谢岩也不慢,同样只剩内裤,紧接着开始穿衣。 唐代的衣服,两人都不会穿,摸索半天才找出门道,谢岩先穿上里衣,用一条布带扎在腰间,然后再套破旧军服在外面。 “你怎么还能用皮带?还有,你脖子上的是项链,还是别的东西?快点扔掉。”谢岩发现冯宝身上的异物,不对不出言提醒道:“凡是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如果让人发现,就会大祸临头的。” “都在里面,别人看不见。”冯宝说着,也开始套外面的军服,嘴里继续说:“工兵铲我也得留着,当是兵器好了。” 谢岩反对道:“不可以,这东西会害死我们的!” 谁知,冯宝异常坚定地说:“必须得留着。” 两人边穿边继续争论,直到所有衣服穿好,冯宝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松口。 谢岩见他态度如此坚决,只好放弃说服工作,心中寻思:“大不了就对人说这是一把奇怪的铁锹得了,终归还是有点像。” “后面呢我们去哪?作什么?”冯宝扛起工兵铲问。 谢岩说:“得先想法子找到一个活人,要不然一头扎进敌人的地盘,那可就死翘翘了。” “活人?”冯宝状若想起什么,说:“刚才弄衣服的时候,我好象看见有个家伙动了一下,就不知道是不是眼花了。” 谢岩道:“甭管是不是眼花,带我过去看看。” “我不去!”冯宝想都没想地说:“要去你去,那个死人堆,实在太恐怖了。” “唉”谢岩叹息一声后,说:“你以为我想去啊,不去不行啊。” “啥意思?”冯宝盯着谢岩,等他解释。 谢岩道:“这鬼地方,不进死人堆里找,我们吃什么,喝什么?难道穿越过来,就为了活活饿死?再说了,我感觉天气降温降得很快,不多弄两件厚实点的衣服,今天夜里就过不去。” 冯宝无语了,他不得不承认,谢岩说得非常正确,即使心里有万般不情愿,还是紧紧跟上谢岩步伐,二度进入战场。 冯宝有点记不清刚才在哪看到的了,只好一边想一边找,至于搜集食物、水还有衣服的事,自然就落到谢岩头上。 纵使有心理准备,两个人还是不免被各种惨状吓到—— 什么花花绿绿的各种人体器官,缺胳膊少腿的尸体,单就一个一个模糊的脑袋,就让他们数次闭眼绕过,若不是事先各自找破布堵住鼻孔,恐怕早就和上次一样呕吐不止了。 搜集工作并不是很顺利,除了找到几个干净水囊,其余找到的食物,衣物,都是被血渍污染过,根本不能用,不得已,谢岩只能往战场腹地走,祈望碰碰运气。 走进去一百多米,谢岩发现前方有三、四个死人堆,看起来很不寻常,一般的死人堆,也就几具收入尸体堆一起,没有多高,可那几个,明里比人还要高,且,尸体也更多。 再走近些,谢岩终于看清楚,那是四辆大车,车上载有货物,尸体就堆在货物上,所以看起来很高,很明显,围绕着大车曾经 发生过非常激烈的战斗。 谢岩从地上捡起一把刀,依次将四辆车上的货物装划开一个口子,这才发现自己运气不错,找到辎重车,车上大多是粮食,少数几个大包袱里装得是军服。他随便挑辆车,先把尸体和多余 的货物全部推下车,仅保留三袋粮食,加上搬过来的两大包军服,凑成一辆,接着试推一下,发现还行,虽然很费力,好歹推得动。 推行一段,谢岩忽然发现冯宝不见了,他不禁高声唤道:“冯宝,你人呢?” “在呢!在呢!”熟悉的声音先响起,紧跟着就看到冯宝站起来,同时挥动手臂呼喊道:“谢警官,你快过来,看看这家伙 死了没有。” 不大功夫,谢岩推车来到冯宝身边,见他蹲在地上,头也不抬地说:“谢警官,就是这个人,你快看看他是不是还活着?” 谢岩发现地上躺着的虬髯大汉,穿得竟是铠甲,不由得冒出一句:“这人好象不一般嘛。” “确实是不一般”冯宝随即解释道:“他穿得是‘明光铠’,有很大可能是个将军。” 谢岩仔细查看了一下那人的瞳孔,又伸手试了试鼻息,最后探手摸了摸他的颈部动脉,这才肯定地说:“他还活着,赶紧弄上车,这地方血腥气太重了。” 刚刚抬起伤者一点,谢岩突然道:“等会,先轻轻放下来。”“什么情况?”冯宝不解地问了一句。 “他的伤口开始流血了,如果不立刻止血,他活不成的。还有,他左臂好像断了,不接上复位,就算不死,以后也是残废。” 听完这话,冯宝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道:“那还救啥?我们啥玩意儿都没有,再说了,正骨复位,是你会?还是我会?……” “我会!”谢岩直接打断冯宝的话,接着继续道:“那边有板车,拆两块木板下来做成夹板倒不是难事,主要是他腿上的刀伤, 伤口又深又长,光靠包扎没用,需要用针线缝合才行,可……” “这人很重要?干嘛这么想救他?”这次是冯宝打断谢岩的话问道。 “当然很重要!你想想,我们穿越过来,等于是唐朝的黑户,没有身份,怎么生存?又如何才能融入唐朝社会中?况且,我们不救活他,连现在在哪都不知道,难不成作流浪野人啊。” 冯宝似乎想明白了什么,恍然说道:“按谢警官你的意思来说,只要我们救活他,就等于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又是个将军,自然很容易地解决我们的身份问题,是不是这个道理?” “是又怎么样?”谢岩说着摇摇头,起身道:“走吧,大唐时代,还没有医用缝合针线。” 等他从冯宝身边走过,忽然感觉自己被人拉住,转过身就见冯宝站起来,对着自已咧嘴一笑道:“谢警官,你说的针线,我有。”他一边说着,一边解开自己外套的军服,伸手入怀倒腾几下,抽出了那条他不愿意丢弃的皮带。 这个时候,谢岩终于发现,那条皮带比寻常皮带厚得多,内侧可见一个一个的金属小方块,他亲眼看见冯宝按下其中一个金属方块,“啪”一声,那片金属弹起,然后冯宝从那弹起处,倒出来两个小塑料包。 冯宝将两个小包递送到谢岩手里,说:“这东西,只有三套,一包消炎止血药粉,一包是缝合针线,都是进口的,连拆线都不用。不过呢,缝合伤口这事儿,我可干不了,你慢慢弄吧,我拆木板去。” 于是,两人分头行动,一个给伤员清洗伤口,然后作缝合处理;另一个去卸车上货物,最后再想法子把大车拆散,以找寻适用的木板。 谢岩的确学过急救和简单的伤势处理,但真正意义上的实际运用,这还是头一遭,难免有些忙乱,幸好伤者处于昏迷中,省去许多麻烦事。 等到冯宝夹着两块木板回来时,谢岩已经处理完一处伤口,正在缝合第二处伤口…… 冯宝没去打扰,而是在那伤者身上搜检一番,除找到一点零碎银钱外,并没有其他什么发现。 “别找了,这是打仗,没人会把重要东西带到身边。”谢岩嘴上说着,手上没闲着,没多久便将伤口缝合完毕。 处理完伤口,谢岩道:“你去找件干净衣服,就在车上包袱里,撕成布条,弄好了过来帮我,等把这家伙断臂接好,我们就可以走了。” “行,有事您说,保证完成。”冯宝极其配合,说完就走。 又花了大约一个小时,两人终于把伤者断臂接好,用夹板固定住,最后小心翼翼地将人抬上大车。一人扶着一个车把手,同时用力前推,向远离战场的方向推去。 冯宝问:“去哪里?” 谢岩回答:“不知道,反正离开越远越好,万一有人回来打扫战场,那就完蛋了。” 夕阳下,他们合力推一辆车,行进在无人旷野之中,开启了一段注定孤独,却又传奇的旅程…… ................. 第三章 果毅校尉 唐朝的车没有橡胶轮胎,没有金属轴承,更没有什么润滑一说,完全依靠人力推,极其费劲。 “这得推到什么时候啊,我实在是没劲儿了。”冯宝喘着粗气,尽力地边推边说。 谢岩比他好不到哪去,气喘吁吁地回道:“看见前面那小山丘没,天黑前,必须得赶到那去。” 冯宝抬头看了一下,说:“挺远的,能不能歇会儿再走?” “不能小歇片刻,天一黑,看不到路就没法走了。还有,我感觉温度下降的非常厉害,如果不能进山找个背风的地儿,我怕今天晚上都过不去。” 听谢岩这么一说,冯宝也不好多说什么,他也感觉到越来越冷,确实应该找个地方避一下,要不夜晚的寒风,没准能把人吹成冰棍。 既然思想得到统一,那么行动上当然得密切合作。 两个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紧赶慢赶地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抵达那山丘,趁着最后一丝光亮幸运地在背风面找到一处很浅的山洞。 说是山洞,倒不如说是一个坑,一个大一点的坑,而且往山丘底部延伸出一段,若是从空中看,如同带把的炒锅一样。 从车上卸下包袱和粮食,再把依旧昏迷的伤者安顿好,谢岩让冯宝去生火,自己出去捡柴,毕竟一夜光景需要不少木柴。 来回跑了四趟,总算攒够一夜所需木柴,谢岩在火堆里搭起一个简易石灶,转头找了半天,没发现有罐子和锅一类的东西。 “坏了!”谢岩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忘记带装水容器了。 冯宝见谢岩发怔的样子,略加思索就明白是怎么回事,走几步弯腰捡起一物,递给谢岩道:“用这个。” 接过一看,是一个头盔,谢岩立马明白了,嘴上还说了一句:“你倒是聪明,这也能想到。” 冯宝斜了一眼谢岩,略显不屑地道:“不是我聪明,是你上学那会一定没仔细听,古代士兵和将领的头盔,都是可以用来作为装水的容器或者用来煮食食物的。” 谢岩未作声,心里却道:“你是家学渊源,我可不记得老师说过。” 不管怎么说,有了头盔当饭锅,吃饭问题总是解决了,当然了,由于唐代头盔是“铆接盔”,需要进行一些敲敲打打,尽可能的将一些铆接缝隙处弄平整,以减少渗漏。 没用多少时间,一头盔小米粥算是熟了,两人饿了一整天,这会也管不了好吃不好吃,你一口我一口的来回传递头盔,很快吃光,接着又弄了一头盔小米粥。这次没吃完,剩下的一点也没浪费,全灌进了那个昏迷的伤者嘴里。 解决完吃饭事,两人围在火堆边取暖,身上各自又多加了两件军衣,当然也没忘记给伤者加上。 冯宝从地面捡起一根枯枝,一边拔弄火堆里的柴禾,一边想起什么,说:“谢警官,你不是东北人吧?”1 “嗯,我是南京人,在北方读的书。” 冯宝毫不意外地继续道:“其实吧,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猜到你是警察。” “哦——”谢岩颇有点意外,抬头看一眼冯宝,等他说下去。 “老头子说过,村里的年轻人都跑出去打工了,一年到头只有春节才回来。” 谢岩点点头,算是同意了冯宝说法。 “那个老警察倒真厉害,居然诈了我一句,估计我当时要是假装没听见,应该就没后面的事情发生。”冯宝很遗憾地又说了了一句:“可惜啊,还是棋差一着。” “你的反应够快了,对了,那老太太……?” 冯宝接过话道:“我不认识,路上见她可怜,给了一千块钱,帮我打个掩护,没想到还真用上了。” “有件事,我一直没弄明白,当时你的声音从正面传过来,为什么最后你从后面出现?”谢岩问出他最想知道的一个问题。 冯宝没有回答,想上一会儿对谢岩一本正劲地道:“既然老天爷把你和我送到了大唐,那过去事情也就算是故事了,我都告诉你得了,省得你总是掂记。我们家,祖上就是盗墓的,后来不知道出了啥事儿,到爷爷那辈儿就改成收货的,老头子,也就是我爹,到四十岁还没孩子,怀疑生不了,就领养了一个,也就是死掉的亮子。谁知道几年后,我出生了,老头子对亮子的事就 很少问了,亮子心大,也有本事,在道上没几年便混出来,那一次被警察抄了,其实是他想要独立门户的事,亮子对老头子的事知道不多,但我们‘冯家祭祖’这事,他倒是知道点,这么些年,老头子年年祭祖都很正常,没出任何意外。今年年头,老头子查出了绝症,他对生死看的很淡,但就是一心想埋到祖坟里,没办法,我只好在祭祖那天,把他骨灰给埋进去,弄完祭祖这事,我也不知道犯哪门子抽,想要回祖宅瞅秋,结果、结果就到这儿来了。” “唉——”冯宝重重地叹息一声,又说下去:“祖坟那地儿,其实是我冯家最后的避难地。有机关,有陷阱,可是我真不想杀人,更何况你还是警察。所以我利用装有回声和传声装置的机关,把你骗过去,就是想突然袭击,把你推到水里,等你自己爬上来的时候,我早就远走高飞,从此世上再无‘冯三爷’。反正我是不打算继续干了,只想好好地快意人生,偏偏你那一棍刚巧打到 我腿上,我立足不稳这才掉下去,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没必要多说了吧。” 谢岩轻轻点下头,跟着道:“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那你有什么想法?说出来大家研究一下。”冯宝反问一句。 谢岩摇头道:“没想好,反正不管怎么样都得活下去,总不能莫名其妙地死在这里吧。” “那我们可得说好咯,在这个时代,我们是彼此唯一了解对方的人,我可以保证不害你!谢警官,我想你也不会那么干吧?” “放心吧,我是警察,更不会去伤害谁。”谢岩很认真地说。 “行,看你这人挺实诚的,信了你。”冯宝冲着谢岩咧嘴一笑,然后说:“那我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谢岩奇怪地问:“你困了?” “没有,我就那么一说,真要睡,也得轮着来,这地方,人没有,野兽可就不一定了。”冯宝说着向火堆里又加了点柴,然后起身道:“我再去烧点水,老头子生前说过,古人短命,很大原因就是喝生水,太不讲究了。” 谢岩没去管冯宝的事,而是趁着这功夫检查了一下伤者,看看伤口有没什么变化…… “那家伙怎么样?”冯宝加柴烧水,等谢岩回到原位坐下后才问。 “还行,就是有点发热,如果今晚不发高烧,明天就可能醒过来。”谢岩边帮忙加柴边说。 冯宝添了最后一根柴,坐下道:“要不要给他弄点药吃,好不容易救活,别给整死了,免得我们白忙活一场。” “你可真大方啊!你身上这些东西,在大唐那可比黄金还要珍贵,不到万不得已、生死关头,就别拿出来,况且你也没多少不是。” “我不是怕那个家伙死吗?”冯宝嘟囔了一句,说完眼睛一亮,冲谢岩神秘一笑,问:“谢警官,你想不想知道我身上有什么?” “不想知道。”谢岩很出乎冯宝意外地回答,不过随后他又补充了一句:“想来不外是野外生存和急救之类的东西,你还是自己留着吧,收好就行。” “看不出来警官你很聪明嘛,这都能猜得出来。”冯宝失去了显摆的机会,但嘴上却不失风度。 这里没有灯,没有电,除了一堆火,外加三个人之外,什么都没有,除了聊天说话,其它什么事也干不了。 他们各自说了许多往事,无论好的坏的,都当成故事来听,对他们来说,从现在开始,才是新的人生起点,二十一世纪的 往事,只能永远存留于记忆当中。 这一夜,或许是兴奋,或许是寒冷,又或许是害怕,他们都没有睡意,说到开心处,他们对空当歌;说到郁闷地,他们仰天长啸,以作发泄。 他们太投入了,以致于那个伤者,几乎被他们遗忘了。 天光放亮,却不见阳光,天空厚厚的云层,挡住了太阳的温暖,风吹来,把人身上最后一丝暖意带走,独留下彻骨的阴寒。 “这是要下雪的节奏啊!”冯宝又加了件军衣,不无感慨地说道。 谢岩煮着小米粥,没接冯宝的话,而是说:“别乱发感慨了,拿水漱漱口,过来吃东西。” “咳、咳……”空中传来咳嗽声。 “被风呛着啦?注意点儿,在这冻感冒,可是会死人的。”谢岩提醒地说。 “没有啊,我以为是你被……”冯宝突然停了下来,刹那间,谢岩突然也意识到什么,迅速起身,一个箭步来到伤者面前,俯身察看。 “咳、咳……”伤者忽地发出声音。 “他是不是快醒了?”冯宝凑过来小心地问。 谢岩低声道:“应该是,以后说话小心点。” 冯宝默然地点了一下头,算是回答了。 等上许久,伤者既没清醒,也没有再发出声音。 直到两人吃过早饭,伤者都没有任何动静。 “要不要给他也灌点粥?”冯宝见还剩点小米粥,就提议道。 “行,你去扶他坐起来,我来喂。”谢岩答道。 一口、两口、三口,谢岩用自制简易木勺连继喂伤者小米粥,大概喂得有点快、有点急,伤者嘴角溢出不少,刚想伸手去擦拭,忽见伤者一阵轻微颤动,紧接着“咳”出声来,他嘴里没咽下去的小米粥,化成雨点一般,喷地谢岩一头一脸全是。 “他娘的,这谁啊,想呛死老子不成?”一句听着粗鲁,实则并无力气的骂声传出,令谢岩喜出望外,他一边擦去脸上的粥,一边说:“你可算是醒过来了。” “什么意思?这又是在哪?”伤者极其茫然地问。 “别乱动啊!”冯宝感觉到他想起身,急忙抢先说道:“战场上,你受了伤,又从马上掉下来,还摔断了左臂。” 伤者闻言,这才注意到身后还有一人。 冯宝用粮袋抵住伤者后背,然后走到他前面,先仔细打量一下这位满脸虬髯的汉子,这才说:“你没事儿吧?” “老子我……”伤者突然意识到,眼前两人应该是自己的“救命是人”,于是停了话头,不好意思地干笑一下,继续说道:“没事儿,本都尉上了战场,从来不计较生死,何况受了伤,死不了就行。” “好汉子!”冯宝竖起大拇指赞一句。 “你们是什么人?这里是什么地方?”伤者似乎恢复点力气,说话显得有力许多。 “和您一样,大唐府兵。”冯宝随口应道。 伤者再问:“哪个将军麾下?” “就在将军你的麾下啊。”谢岩抢过话来说:“激战中,将军落马,我俩只好拼死护着将军脱离战场,眼下在哪,我们也不 知道。” “什么,你们两个浑球,竟敢临阵脱逃,还拉上老子一块儿跑,简直、简直就是我左武卫的败类、耻辱!”伤者怒发冲冠地大吼。 谢岩和冯宝对视一眼,都有点哭笑不得。 等了一会儿,冯宝才道:“脱离的时候,我们的人和敌人,要么死光了,要么跑远了,我们要不是发现你还活着,谁愿意拉上你跑路啊,还跑到这荒芜人烟的破地方。” 伤者听后眼晴一亮,急忙问:“这么说,不是临阵脱逃?” “当然不是!”谢岩很肯定地说。 “那就好,那就好,我老刘家只有战死的,决没有逃跑的。” “将军姓刘?”冯宝问。 “本将刘定远,官拜果毅都尉,以后称呼都尉即可,别将军、将军的乱叫,让人笑话。” “现在不是,以后也肯定是将军,咱这是提前一些吗。”冯宝恭维的话惹得刘定远“哈哈”笑起来,最后停下笑声说:“你小子很会说话,本都尉很喜欢!”突然,他好象想到什么,又问:“对了,你们说是我麾下,可我怎么好象没见过呢?而且一点印象都没有。” 谢岩早有准备,立刻说道:“都尉麾下人数众多,哪能个个都认识。” 冯宝在一边也补充道:“更何况,都尉从马上掉下来,头部受到撞击,忘了一些事很平常的,不奇怪。” 刘定远眨眨眼,似乎努力在回忆什么。半晌后道:“想不起来了,不过脑袋现在都还有些晕乎,定然是受了伤,忘了。” “就是就是,伤好了,兴许就记得了也说不定。”冯宝赶紧顺着话说。 “哦对了,你俩谁叫冯宝?谁叫谢警官?”刘定远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把他俩吓得浑身一紧。 冯宝瞧了谢岩一眼,然后尽量保持镇静地语气地说:“我是冯宝,他叫谢岩。” 谢岩从冯宝这句话里,听出了别样的意思,冯宝刻意回避了“谢警官”三个字,用意很明显,就是想听听刘定远对自己二人的事知道多少?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刘定远先对着冯宝说:“你是冯宝。”接着头一偏看向谢岩道:“你叫谢岩,那他为什么叫你‘谢警官’?” 没等谢岩想好怎么回答,刘定远又问道:“你识字不?” 谢岩有点跟不上刘定远的思路,只好点点头,表示自己“识字”。 刘定远见状一惊,再问:“你进过学?” 谢岩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再次点头。 “原来如此!”刘定远一脸恍然大悟地表情,令谢、冯二人不由得面面相觑,完全不知该怎么理解。 好在,刘定远很快自己给出答案,就听他说:“谢岩,姓谢名岩,字警官,嗯,一定是这样!”紧跟着,他又轻叹一声后说:“还是读过书认识字好啊,连名字都起得这么有讲究!警官,警官!大将军曾经说‘为将者,当每日自醒、自警、自悟,若他日从政为官,亦当如此’。”说完,他再次看向谢岩,用一种十分赞赏的语气道:“好小子,有志气,你以后一定可以作官,而且是大官。” 谢岩彻底无语了,他作梦也想不出刘定远会如此理解“警官”这两个字。 “警官,是这个意思吗?”冯宝冲着谢岩挤挤眼,坏坏地笑问。 “就你话多。”谢岩白了冯宝一眼。 有些时候,没否认就等于了承认。 不过,谢岩还是没忘问一句:“都尉既然不认识我们,又如何知道我们名字呢?” 刘定远道:“昨晚做了一夜的梦,就听到有人说这说那了,除了知道说话的人叫冯宝、谢警官,别的一句不懂,也听不清楚,眼一睁就看见你俩,要是这都还不明白,当本都尉是傻子不成。” “那是那是,昨晚说多了,吵着都尉了。”冯宝敷衍一句,随即转首对谢岩道:“警官,火快熄了,你快去加点柴,再烧点水,我陪都尉多聊聊。” 谢岩早就看出来,刘定远是个粗鲁率性之人,而冯宝年纪不大,却社会经验丰富,十分滑头,现在冯宝想支走自己,明显是想“套”刘定远的话,所以没有反对,假装发现火快熄灭一般,快速离开二人身边。 搬柴、加柴、弄水……谢岩忙得不亦乐乎,偶尔看一眼相谈甚欢的刘、冯二人,心想:“这位刘都尉,怕是什么都说了吧。”. 第四章 再小也是官 冯宝确实是一个善于与人交谈的家伙,没用多少时间,他就弄清了三件主要事情——第一,现在是贞观二十一年;第二,刘定远隶属于左武卫麾下,他们这一支军队,作为一年多前唐太宗李世民撤兵“安市城”下,最后一支离开战场的军队,负责断后,只是没等回到国内,就接到原地驻扎戍边三年的军令,刘定远于是就成了边境军堡“武平堡”的“主事官”;第三,他此番率军外出抢掠“高句丽”境内,归途中遭遇“高句丽”军队伏击,抢到的物资被提前送走,他负责断后,因此与敌人激战,也就是谢、冯二人目睹的那一战。 既然弄清楚情况,谢岩决定立刻出发,先护送刘定远回到“武平堡”再说。 按刘定远说法,他率军进入“高句丽”境内一百多里,就算加上误差和自己走的这一段路,最多也距离“武平堡”二百里, 正常情况下,仅三天路程而已。 谢岩和冯宝推着板车,趁着刘定远路上困顿休息的功夫,小声嘀咕,各自把知道的历史事情说出来,再结合唐太宗李世民、 贞观二十一年、安市城、高句丽这些关键词,他们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帝王之一李世民,即将死去,而他们即将迎来地是一对帝王夫妻,唐高宗和武则天时代。 路上,两人都没有兴致多说话,只管埋首赶路。各自寻思着,接下来的日子,应该怎么过? 一路向西,避开零星的两三村落,行进在几乎无人走的小道上。尽管刘定远说那些村子里根本没有人,要么全部死光了,要么逃掉了。 可谢岩他们为了安全期间,宁可露宿荒野,也决不进去。 第三天,刘定远告诉他们:“已经到了大唐军队控制的地界,安全不是问题了。” 果然,没走进十里地,冯宝远远望见前方有些人影,谨慎之余,他们还是把车推到一个隐蔽处,得先看清楚情况再说。 刘定远可不这么认为,他一再说这肯定是自己的部下,来找自己云云……要不是他不能动弹,估计都要跳下车迎上去了。 人影渐近,大致可以看到,那是一队骑兵,总数约在十余骑,再近一些,刘定远忍不住叫道:“快快快,推本都尉出去,都是自己人。” 既然是自己人,当然不用躲藏了,谢岩和冯宝把车推回路中,静静等着。 骑兵小队显然发现他们了,快接近时,分成两股,呈包抄之势而来。 “包抄个屁啊,兔崽子们,还不过来接本都尉。”刘定远大呼小叫地喝骂道。 熟悉的骂声,令骑兵们惊喜万分,顾不上什么阵型、队列了,一窝蜂地冲过来。待到近处,纷纷下马,一个军官模样的人,率先跑到刘定远跟前,顾不上打招呼,只激动地道:“都尉没事啊?实在太好了!” “废话,你是不是巴望我死了?”刘定远没好气地说。 这个时候,其余士兵一起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问候”起来…… 军官模样的人,似乎想到什么事,就近叫过两人,对他们说:“你们两个速回堡中,告诉雷校尉和林参军,就说已经找到刘都尉,即刻返回。” 嘈杂声中,刘定远依然听到了军官的话,于是大声道:“刘愣子,什么林参军?从哪冒出来的参军?” “禀都尉,来人是‘都督府左录事参军林运’,十天前,也就是都尉率军出发次日来到堡中,此后一直在堡中等候。”军官说道。 刘定远又问:“他为何前来?” 军官道:“参军没有说,只说事关军机,等都尉回堡再议。” “那就回去再说”刘定远说到这里,忽然想到一事,又道:“换两个人推车,让他们骑马回去,路上也好歇歇。”说着,用手指了指谢岩和冯宝。 “不用麻烦了,还是我们推好了”谢岩主动谢绝了刘定远好意。 冯宝也在一旁开口说道:“还是我们推好,都习惯了。再说,我们……我们不会骑马。” 大唐军人不会骑马?说出来惹得众人一片轻笑,刘定远虽然自己也没想到,却知道保护自己的“救命恩人”,只听他大声道:“笑什么笑,没谁天生会骑马,废话少说,赶紧回去。” “武平堡”临一小河,依一小山而建。 夯土墙围成一圈,就成了“堡”。 大门前,一位黑脸大汉,身高在谢岩看来至少一米八五,此人身着山纹甲,没有携带兵刃,看到刘定远板车接近,快步上前, 声若洪钟般说道:“都尉啊,你可算没事,那帮夯货说看见都尉落……”他停了一下,好歹没说出那个“死”字,跟着继续说:“他们竟敢先行逃离,末将已将他们全部圈禁,等待‘大都督府’发落。” “老雷你这是干什么?当时被伏击,事不可违之下,是本将下令他们先撤,你快把人都放了。”刘定远一脸严肃地道。 等老雷应了一声,刘定远又问:“这一战,损失如何?” “七十六个兄弟没了,伤了四十多个。”老雷一脸黯然地说,紧跟着神情一振,提高声调道:“‘高句丽’蛮子损失更大,我们斩首二百余级,抢到的物资众多,怎么说也没让弟兄们白白损失。” “那是自然!弟兄们跟本都尉出生入死,要是最后没了下场,没了军功,那才叫丢人!现在什么都有了,生、死!寻常事耳!”刘定远大声的对所有人道。 老雷附合道:“作战就有伤亡,只要拿到军功和战利品,弟兄无怨无悔!” “无怨无悔!大唐万胜!”不知道谁扯了这么一嗓子。 “无怨无悔!大唐万胜!”更多的人同时叫喊出来,令听者无不热血澎湃。 纵使谢岩和冯宝,此地此时此景之下亦不禁满腔激动! 进得堡中,更多的人前来看望刘定远,他随意应付几句,先让人给谢岩和冯宝安排好住处,然后自己让人给抬进房中。 刘定远刚刚在床上躺下,一名身穿浅青色官服的微胖之人便走了进来,他先向刘定远行礼道:“下官林运,拜见都尉。” 刘定远靠在被褥上略一欠身,当是回礼,然后道:“本将有伤在身,无法招呼,林参军请自便。” 林运也不客气,自己找张凳子坐下,这才说道:“下官奉‘大都督’将令,通知都尉,留守戍边的各卫军队,将于一年后,结束戍边,返回长安,正式文书将在年后递达。” 刘定远狐疑地看着林运,心想:“此事原本就在情理之中,‘大都督’何必专程让人前来?” 林运压根没在意他想什么,继续说:“日前,长安老国公命人送信给‘大都督’,称自己年后整寿,询问是否可将都尉调回长安?‘大都督’与老国公相交多年,不好回绝,特遣下官前来征求都尉意思,现如今,都尉为国征战以致身负重伤,回国调理伤势自是理所当然,‘大都督’当再无顾虑,还请都尉速下决断。” 刘定远怔怔地盯着林运,心道:“老头子年后整寿?我咋不知道?”可转念一想:“自己仗也打了,功劳也立了,这个时候回长安,也无人可以说三道四的。”想到这,他开口问:“请问参军,换防军队,何日抵达?” “换防?”林运先是一愣,很快反应过来道:“都尉及重伤员可随同下官回转‘营州’,其余众军继续戍边,换防一事由‘大都督府’统一安排。” “那本将就不回去,弟兄们随本将征战,说好了共同进退。” “刘都尉!”林运一本正经地说道:“将士们是为国征战沙场,你一定要弄清楚这一点!还有,众军隶属‘营州都督府’麾下,并不是老国公的部曲,都尉断不可有多余想法。” 刘定远知其话外意思,连忙道:“参军言重了,本将只是舍不得离开弟兄们,绝无其他意思。” 林运也知道自己说得重了点,便缓和语气道:“都尉出自将门世家,对朝廷忠心耿耿,下官素来敬服,自然明白都尉本意。” “那本将可否带上两名亲随同行。”刘定远有些讨价还价的意思道。 “不可!”林运毫不让步地说道:“临阵调回都尉,‘大都督’本就犹豫不决,只是碍于老国公的面子,这才派下官前来,既 然都尉重伤,这才解去‘大都督’两难之境,其他事绝不可有违军法,都尉无需再提。” “可是……这两个人……”刘定远说了一半,陷入沉思中。 林运等上一会儿,见刘定远还是一幅思考模样,忍不住问:“什么样的两个人?有何不妥之处?” 刘定远微微摇首,他没正面回答,却说:“林参军,请你上前一步,看看本将腿上,还有胳膊上的伤处。” 纵是大惑不解,林运还是依言上前,先解开裹在伤口外的布带,他只看了一眼,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惊道:“这是刀伤?却 恢复如此之快?”接着又看了看刘定远左臂断骨处的夹板固定方式,再一次惊叹道:“如此医术,简直神乎其技,闻所未闻!”说完,把目光投向刘定远,等他细说。 刘定远道:“本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战场上受伤落马,然后什么都不记得了。再醒来时,伤处就这样子了。救我两人,虽然穿着大唐军服,自称本将麾下,可本将从来就不曾记得有这两个人。更何况,我大唐男儿,未曾听说有人不蓄发须者,可偏偏他们俩都是。还有,他们说话方式古怪,既不像读书人那般文绉绉,也不像军汉那样粗俗,不知道是什么地方来的。更加奇怪地是,他们一天吃三顿饭,普天之下,本将就没听说过有人一天吃三顿的!可他们确实是本将的‘救命恩人’,这一点绝不会错。” 不蓄发须、一天吃三顿饭、奇怪的话说方式,再加上闻所未闻的伤口处理手法,这些显然超出了林运的认知范围,他沉默 很久后才问:“都尉想把他们带回长安?” 刘定远坦然道:“没错,本将是这么打算,不管他们有多么奇怪,毕竟对本将有大恩,无伦如何,也得给他们一个交待,另外,我也想把他们带在身边,方便就近观察,本将总觉得,他们不是寻常人。” “什么意思?难到他们是……” “参军不必多想。”刘定远知道他想说什么,及时阻止道:“他们再奇怪,也是我华夏一族,决无半点异族可能。” “那就好!”林运明显脸色一缓,松口气道。 刘定远道:“本将之意,想多多了解他们,还有其他什么过人之处?不管怎样,为国举贤亦是本将份内之事。” “都尉心系朝廷,下官佩服!”林运恭维了一句。 “少来,不让本将把人带走,说什么都没用。”刘定远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林运道:“事关军令,恕下官无法通融。” 刘定远道:“既如此,本将还请参军想出一个两全之策。” 林运没有立即作答,而是微闭双目,用手捋了一下颌下短须,心说:“这刘都尉看似粗疏,竟还颇有心机,想把事情推到自己身上。” 屋中一时安静下来,两人谁也没说话,差不多过去小半个时辰,林运斟酌再三开口道:“都尉之意,大体是两个。其中给他 们一个交待,以报‘救命之恩’,此事不难,单凭他们战场救人,并送都尉回来一事,给个队正的出身完全合适,只是都尉所言‘观察’一事,恕下官愚鲁,难以明白?还请都尉明示。” 刘定远见他把事情又推给自己,不得不接过来道:“本将想通过时间和一些事情来了解他们,‘时间’好办,可‘事情’就 不好找了,眼下本将即将离开,又无法带他们一起上路,这才请参军帮忙拿个主意。” 林运听这话,以为他又想推给自己,刚想张口说话,却不料刘定远话锋一转,问:“本将离开后,‘大都督’可有安排什么人来接替?” 林运摇首道:“此事未曾听闻,按惯例既可以派人接替,也可以由都尉临时任命手下校尉接任,下官以为,雷火校尉当可暂代‘主事官’之职,后面就要看‘大都督’的意思了。” 刘定远道:“雷火校尉勇武过人,统兵打仗自是不二人选,可老雷不识字,担任‘武平堡主事官’并非最佳,况且眼下即 将入冬,战事到明年开春之前都不会再有,所以……” “所以刘都尉想让他们暂代堡中‘主事官’一职?莫非他们都识字不成?”林运接过话,极其惊讶地问。 “正是!其中一人姓谢,名岩,表字警官,不仅识字,还进过学。” 刘定远的一番话让林运彻底沉默了。 这年头,读过书、认识字、还进过学的人,极为稀有,尤其在军中,那更是凤毛麟角。说句不好听的话,整个“营州都督府”中,真正进过学的,不超五个人,且全部官员。 林运这下明白了,为什么刘定远如此看重这两人,就凭‘进过学’这一条也足够了。他再次捋了下短须,考虑良久后,说道:“兹事体大,下官作不了主,都尉不妨面见‘大都督’,将此事交由‘大都督’定夺为好。” “本将说得是眼下,此去‘都督府’,来回需要十多天,这些日子里应该怎么办?总不能让他们和普通军士一样吧。万一把人给弄跑了,谁来负责?”刘定远有些不耐烦了,声音也大了起来。 林运并不气恼,平和地道:“都尉莫急,下官想起一法,或可解都尉忧思。” “请速速说来!”刘定远急切地道。 “十来天内,此事好办,都尉既然有心给他们一个交待,那就由下官以‘都督府’的名义授予他们‘队正’一职,令他们统辖‘辅兵营’,那里事务烦多却并不重要,无论好坏都无影响。而堡中‘主事官’暂交雷校尉,一切最终安排,待都尉面见‘大都督’后,由‘大都督’定夺,如此最为妥当。” 听完林运不紧不慢地叙说,刘定远想上片刻,实在找不出更好的法子,只能表示同意。 “来人!”刘定远大叫一声,一名军士快步走进来,他吩咐道:“去吧谢岩、冯宝两个叫过来。” 军士听完,一脸茫然地问:“都尉,堡中有这两人吗?” 刘定远这才想起什么,补充道:“就是送本都尉回来的那两个人。” 军土恍然明白,急忙应声退出。 功夫不大,谢岩、冯宝快速来到屋中,刘定远刚想张口,却惊讶地发现他们满身灰尘、蓬头垢面的,不由地问:“这是干什么去了,怎么弄成如此模样?” 冯宝道:“没什么事,就是大扫除来着。” “大扫除?”林运轻念了一下,显然这对他来说是个新词。 谢岩赶紧解释道:“就是把住得房间弄得干净一点。” 刘定远听懂了,没再多问下去,而是先把“都督府左录事参军林运”介绍了一下,最后道:“叫你们来,是好事,具体情况就由林参军来说。” 林运轻“咳”一声接过话,对谢岩和冯宝道:“二位于战场之中,救刘都尉于危难之时,并护送刘都尉安全归来,依大唐军律,本官在此宣布——谢岩、冯宝进‘队正’一职,暂领‘辅兵营主事官’一职,一应文书、官凭,改日由‘都督府’下发,不知二位还有何意见?” 谢岩、冯宝听完这段话,全都呆住了,两人你看我、我看你的,一脸迷惑,心里不约而同地想:“这就算当官啦?唐朝的官,也太不值钱了吧。” 刘定远见他们什么表示也没有,以为他们嫌弃官职太低,只好打圆场道:“军律如此,本将也无能为力,但好歹也算是官,比大头兵要强太多了。待本将回到长安,一定为两位争取。” “都尉言重了,我们感激还来不及呢。”谢岩急忙说道。 在他心里,能够有个合适的身份进入大唐就可以了,完全没想到如今一眨眼就成了“唐朝官员”,虽然他搞不清“队正”是个什么样“官”,但是不管怎么说,好歹也是“官”。 谢岩知道,在封建社会里,官员与百姓之间的差别,远比后世大得太多了。 冯宝什么没说,心里同样在想:“管他什么‘队正’,再小也是官!没想到我还有作官员的命,真是有意思。”想到这,他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见到他们二人的表情,刘定远和林运都松了口气,知道眼前这两人算是“稳”住了,至于后面的事,就看“大都督”怎么 想,怎么安排了。 第五章 不知不觉中的改变 次日,刘定远和林运带着部分重伤员,在二十名军士护送下,离开“武平堡”。临行之前,刘定远特意叮嘱雷火:“不要去管‘辅兵营’的事,更不要去干涉谢岩和冯宝的事,一切等‘都督府’派人下来再说。” 雷火虽不知为什么,但还是答应了。只是他心里十分不明白,一个“辅兵营”,破破烂烂地,能有什么事好发生的? 大唐“辅兵”,说起来是“兵”,倒不如说是军中杂役,打仗没他们份,攻城当炮灰倒是冲在最前面,他们是大唐最贫穷的一群人,面黄饥瘦,衣衫褴褛,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在谢岩的记忆中,后世的“难民营”都比这里强得太多! 冯宝更是夸张地用手捂住自己口鼻,紧张地盯着地面,小心谨慎地避过各种垃圾,唯恐一不留心踩中什么。 他们在“辅兵营”里转悠,谁都没心情说话,直到看见窝棚里走出一个明显看起来像是个孩子的人时,谢岩实在忍不住了,上前几步拦在孩子面前问:“你叫什么名字?你也是辅兵?” 那孩子怯生生地看着谢岩低低地道:“是……是辅兵,我叫石子。” “你多大了?”谢岩问。 “十四。” “为什么来当辅兵?”谢岩再问。 “家里穷,当兵吃粮,才能活下去。” “唉——”谢岩重重地叹口气,没心情再说下去。 冯宝忽然张口道:“我需要一个勤务兵,你可愿意?” 石子愣住了,他没听懂冯宝意思,更不明白什么叫“勤务兵”。 不远处,一个蹲在地上的老兵,突然走过来,“啪”地给了石子后脑勺一下,然后道:“你个怂娃子,上官让你去伺候,是你的造化,还愣着干什么?” 石子这下听懂了,连忙出声应允。 在“辅兵营”又转了转,谢岩和冯宝这才带着石子回到自己屋中。 冯宝布置石子的第一个任务就是烧水,还让他找到两个大木桶,并告诉石子:“等我们洗过澡,你也得洗干净,要是没洗干 净,或是发现身上有跳蚤之类的虫子,那就不给吃饭。” 没饭吃,对石子来说可是天大的事。他不敢怠慢,一个人开始紧张地忙碌起来…… “舒服啊——”泡在热气腾腾的澡桶里,冯宝由衷叹道。 谢岩在另一个澡桶,也泡着澡,同时还用一把小刀就着桶里皂角产生的些许泡沫,在脸上刮胡子,他“嗯”了一声,算是回答冯宝了。接着问:“这小刀不错,哪来的?” 冯宝随口说:“战场上捡的。” 谢岩继续道:“对‘辅兵营’,你怎么看?” “太破了!太差了!人也太穷了!”冯宝毫不掩饰地说道:“真没想到历史上倍受吹捧的‘贞观之治’是这个样子。” “我也没想到,太意外了。”谢岩道。 冯宝问:“那你想怎么弄?” 谢岩道:“没想好,待会儿上床,我得好好想想,能做些什么?” 这时,石子又进来给两人添加热水。 他们终止了交谈,继续洗澡。 沐浴结束已是初更时分,谢岩和冯宝各自睡下,谁也无心入睡,一个想着“辅兵营”的事,一个想着如何改善伙食?对冯宝而言,唐朝吃的太差了!无油、少盐、简直快要命了。 天亮了,冯宝迷糊中醒来,揉了揉睡眼,鼓起勇气,在寒冷中坐起,一边穿衣一边道:“警官,还在睡呢?” 没听到动静,冯宝回首去望谢岩,却见床上空空如也,人不知去哪里了。正寻思间,石子端着一盆水走进来。 “石子,警官呢?”冯宝问。 石子放下水盆后道:“队正一早起床找雷校尉去了。” “那不去管他。石子,待会儿去找个网来,吃过饭,跟我出去一趟。”冯宝最后在心里还补了一句话:“再不去搞点吃的,迟早得饿出毛病来。” 起床、洗脸、漱口弄完这一切,冯宝还没来得及端起石子刚送来的早饭,就见谢岩急匆匆地走进房内。 “你去找雷校尉了?”冯宝边问边把一碗小米粥推到谢岩那边,又说:“先坐下来吃饭,有事吃过再说。” 谢岩看都没看桌上饭碗,只是静静坐着,但铁青的脸色任谁也看得出来,心情极差。 冯宝先示意石子离开,然后才道:“给雷火气到啦?” “嗯”谢岩冷冷应了一声。 冯宝道:“他就是个大老粗,有事找他的?” “还能有啥事?不就是想给‘辅兵营’要点衣服和粮食吗,他不给也就算了,居然还说‘辅兵营’的物资得从战场上获得,他也没有办法解决。”谢岩怒声道。 “这话没错啊。”冯宝不解地看着谢岩说:“我们问过石子,‘辅兵营’的事情就是这个样子啊,不打仗,不打胜仗,他们什么都没有,一直都这择的。” “你要知道,我们是不同的!”谢岩先感叹一句,然后道:“难道你就忍心看着那些人,那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说实话,我是看不下去。” “我也看不下去。”冯宝很认真地道:“可是能有什么办法呢?这是大唐,没有办法解决的,这穷地方,人都没几个,你要的那些物资,能上哪弄去?怕是有钱也没有地方买吧。” “有钱倒是可以,雷火说了,西北方八十里‘营平寨’,那儿是附近最大集市,只要有钱就行。”谢岩看着冯宝说。 冯宝心中忽然升起一种不祥预感,脱口道:“你看着我干嘛啊。” 谢岩道:“我觉得你应该有钱。” “那说说看,凭什么会认为我有钱?”冯宝反倒平静起来,慢慢地说。 “那条皮带!”谢岩随即进一步道:“皮带应该是你们家专门用来跑路的,除了急救品,钱财也是必须品,我猜测,那里面一定有黄金、珠宝之类的东西,体积小,价值高。” “警官啊警官!给你五十万你不要,现在算不算主动索贿呢?” 谢岩耳听冯宝开起了玩笑,知道自己猜对了。心里一松,语气也轻快一些,道:“你说算,那就算吧。” 冯宝却道:“警官你猜得很对,我身上确实有三个颗钻石,每一颗都有两克拉,在这个时代堪称绝品,不过你能不能告诉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没有特别想法,只想他们这些人,可以活得像个人。”谢岩以一种严肃的表情,说出了一句沉重的话。 冯宝沉默了。 没多久,冯宝起身从腰间解开衣衫,抽出那条特别的皮带,打开一个暗格,从中倒出一颗璀璨钻石,放到桌面上,口中道:“拿去吧,我相信你。” “谢谢!”谢岩也不客气,拿起钻石,先将面前的粥一口气喝完,然后放下碗道:“你慢慢吃,我去‘辅兵营’一趟。” 冯宝无心去了解谢岩作什么,他按自己的节奏,用过早餐,然后叫上石子,带上石子找来的网,一起离开“武平堡”,前往堡外小河边。 冯宝需要捞点鱼,再不弄些荤腥,他觉得自己就快要成和尚了,天天清汤寡水的日子,他受够了。 小河挺宽,目测超过十米,石子找到的网不知道是用在何处的,网眼不大不捞鱼挺合适。 这个时代的人,兴许不大喜欢吃鱼,所以河里鱼不少,肉眼可见。更让冯宝欢喜地是,这儿的鱼简直太好捞了,几乎网网不落空,没用多久,十余条他叫不出名字的鱼就被他弄到石子提着的木桶里。 “今天可以加餐咯。”冯宝得意洋洋地边说边收起网,他决定,以后隔几天来一次,好好享受一下这天然、且无污染 的美味。 “这有什么好吃的,没肉,还刺多。”石子十分不理解冯宝的举动,嘴里轻声都囔了一句。 冯宝白了石子一眼,暗自摇头道:“没见过世面,算了,不和他计较。” 冯宝叮嘱石子把木桶拎起,转身刚要往回走,却看见“武平堡”大门里涌出许多人,很快就发现,来得全是“辅兵营”的人,这些人甚至都没来及和冯宝打招呼,一窝蜂地冲到河边,仔细一看,所有人都在洗衣服。 冯宝乐了!他知道一定是谢岩干了什么,他没有去问,反正他回去以后,什么都会知道的。 此时此刻,“辅兵营”就和炸了锅一样,所有辅兵,除去河边洗衣服的,剩下的人就跟吃错药一般,把“铺兵营”里所有看见、看不见的垃圾,全都清理出来,堆到一起,然后放火焚烧,每一个辅兵心里都是无比的火热,因为谢队正说了:“只要达到他的要求,每天三顿饭,而且管够管饱,如果哪个作不到,作不好,就只给吃一顿饭。” 中午开饭的时候,谢岩和冯宝平生第一次发现——原来人这么能吃! 比脑袋还要大的海碗,装着半干半稀的小米饭,就着不知道是啥的野菜汤,一口气能吃六、七碗,更有甚者,十碗都不在话下。 “天哪!这还是人吗?全都是饿死鬼啊!”冯宝目瞪口呆之下发生一声感叹。 谢岩却知道,这是人长久不吃肉类,体内缺少脂肪造成的情况,即便有些心理准备,看到如此“能吃”的一幕,他还是被吓到了。 对辅兵来说,吃饱饭比什么都重要,至于谢队正说什么:“每个人必须洗澡,洗干净衣服、清理干净营地等等”那都不叫事。 仅仅三天,辅兵们几乎吃掉营地存粮的七成,而这些粮食,原本是要用来过整个冬天的。 第四天一大早,谢岩和冯宝领着一百名辅兵离开“武平堡”,至于他们去干什么,雷火没问,因为不问也知道他们肯定去弄粮食去了,他唯一奇怪地是,出去的人全都是空着手。 “没钱又怎么买粮呢?”雷火百思不得其解。“辅兵营”里发生的事,他都知道,甚至于整个堡中的军官、士兵都知道,其中大部分人都进去过。包括他自己在内,凡是进过“辅兵营”的人,都被那整齐、干净的环境给惊到了,更意外地是,他们还发现营中新建了一个茅坑,搭建的像是一个屋子,屋后挖一大坑,排泄物由屋中被水冲到坑中,每隔两个时辰,都有专人往坑中倾到石灰,说是可以遮掩臭气。 雷火就想不明白军营为什么要这样做,但他又不得不承认,干净整洁的样子,的确赏心悦目,甚至有军官提议“是不是应该效仿”。结果被雷火否决了,因为他觉得那是多此一举。 然后,从那时开始,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专门前往“辅兵营”使用新茅坑。 于无声处之间,许多事物正发生着悄然变化。 转眼过去六天时间,谢岩他们一百来人还没有回来,雷火有些坐不住了,开始派出斥侯往“营平寨”方向查探。 黄昏时分,四名斥侯纵马入堡,一见雷火急道:“校尉,你快去看看,他们、他们就快回来了。” “回来便回来,有什么好看的?难不成还要本校尉出去迎接?”雷火没好气地说。 “不是的,校尉,他们回来的是一个车队,还有、还有许多女人。”一名斥侯情急之下,话都有些失去条理。 “还带女人?军中什么时候可以有女人了?他娘的,老子过去看看。”雷火怒极大骂声,随后率先往堡中大门方向走去。 距离大门还有不到三十步远时,雷火就看到一辆满载麻包的马车缓缓进入,接着,又是一辆、二辆、三辆……长长的车队就这么缓缓地从雷火面前驶过,直奔“辅兵营”方向而去。 雷火粗略估算了一下,差不多快四十辆车。 动静实在有点大,堡中军官纷纷走到雷火身边,有的交头接耳,有的相互询问,不论哪样,无不是被眼前一幕给惊到了。 车队过去,雷火并没有找到谢岩和冯宝,刚想派人去找,却见一名守堡士兵匆忙跑过来,还没站稳就急喘道:“校尉,快、 快去堡外看看。” 他的话都没来及说完,就看到雷火一马当先地领着众军官快步向堡外走去。 才到堡门,迎面撞见谢岩和冯宝,还有那个紧跟冯宝从不离开的石子。 谢岩他们似乎有急事,仅和众军官打了个招呼,然后把石子留下来,告诉他:“校尉问什么,就说什么,不得隐瞒。”说完即和冯宝匆匆告辞离开。 石子第一次面对这么多人问话,显得无比慌乱,都不知道应该先回答谁的,只能傻傻地站在那儿,有一句,没一句的道出他们这趟“营平寨”之行的经过。 费了老大劲,雷火等众军官终于搞明白了,“辅兵营”一行百余人,历时两天到达“营平寨”后,谢岩找到寨中最大一个商户,拿出了一件所有人都没有见过的“宝物”,据谢岩说,那叫“光明之石”,透明无暇,在阳光可以散射出七彩神光,并且当场验证了。消息一经传出,寨中大大小小的商户、商队的掌柜, 全部找上门去求购,特别是来自关中和洛阳的商队,由于背后几乎都有豪门作后台,无不想买下这“光明之石”,好作为“至宝”敬给自己主家,在经过复杂的估价、出价等一系列程序后,来自长安的商队,以两万两千贯出价最终购得。 可是商队出门在外,不可能携带有如此巨量铜钱,如何交易就成了麻烦事。 最后还是谢岩想出了办法,商队支付一千五百贯铜钱,余下的两万零五百贯,以物资方式支付,即谢岩以市价收购物资,出售物资的商户则向长安商队收款,至于他们之间又是如何结算和交易,谢岩就管不着了。 这是一笔皆大欢喜的买卖,所有人都拿到了属于自己的利益,长安商队买下了“光明之石”看起来付了两万两千贯钱,实则没有,同行间的拆解和交易,本就和市易不同,有诸多空间可操作。 商户们更是无比高兴,所有物资,包括平日无人问津的陈粮和战场上捡回来的破烂高句丽盔甲、皮甲、军械等一古脑儿地卖给了谢岩。 整整两万贯的巨量资金,把小小“营平寨”的物资一扫而空,到最后,就连寨中守军也主动派人来问:“要不要军中淘汰的 战马和高句丽奴隶。” 谢岩满口答应,但只提了一个条件——人,他只要女的,不要男的。 最后的一千五百贯,就这样又给花完了。 “两万两千贯钱,就这么没了?”雷火终于忍不住暴怒道:“这败家子!不!比败家子还要败家的家伙简直不可理喻,都不 为弟兄们着想。” “可不是吗?”石子一脸委屈地道:“好多人都劝过队正,可是他不听啊。” “那冯宝呢?他是死人不成?”雷火怒问。 石子道:““冯队正除了对吃感兴趣,其他事,一般不过问。” “饭桶!他就是饭桶一个!” 石子听雷火骂冯宝,有些不乐意了,出言辩解道:“冯队正人很好的,只是不喜欢多管事情罢了。” “你懂什么!”雷火怒气未消地吼了一句,跟着又问:“那些女人呢” 石子用手指了指河边道:“谢队正说了,不许她们进入堡中,在那搭建营地,让她们照看买来的牛、羊,还派了二十个老兵过去,说是,如果有不相干的男人进去,就不给他们饭吃,饿死了算。” “哼,这还差不多!”雷火重重说了一句。 此时,众人已明了一切,也就没兴趣再问下去,不管各人心里有什么想法,但表面上起码看不出异常了。 第六章 如实记录(一) 有了物资,“辅兵营”的生活立刻有了质的提高,不仅每天吃三顿饭,且隔天还能有肉汤喝,偶尔还能分到肉吃,就连十分精贵的盐,也比过去舍得多放了。 这些变化,落在“武平堡”守军眼里,除了羡慕之外,更多地是不满。 “不患寡,而患不均”是人性使然。 军营中,不满之声悄然滋生,有些胆大的,开始向上反映,军官们知道问题出在哪,他们解决不了,只好上报,于是乎,雷火就感觉自己坐在了火山口上! 他不是没想过法子,可是他不敢,军中粮食是有定数的,要是如“铺兵营”那般放开吃,绝计坚持不到开春。更何况他也没钱,无法自行购买补充。 原本,还可以通过出境抢掠高句丽人补充,可自从“大都督”制定了“零星接战、疲敝敌人国力”之策后,大唐军队全线外出作战,把两国边境缓冲地带彻底变成了“无人区”,能抢的都抢光了,剩下的都是硬骨头,基本啃不动。 这些日子里,雷火成天就为士兵的抱怨声发愁,他第一次真心觉得自己不是当“主事官”的料。 就在雷火焦头烂额、一愁莫展的时候,“救星”到了——“ 营州都督府左录事参军林运”,第二次来到“武平堡”,和他一起来的,除了上次护送离开的二十名士兵外,还带来了九十七名新兵,以补充“武平堡”战损,至此,堡中士兵达到满编五百人。 一见面,雷火就向林运大倒苦水,把这十来天中“辅兵营”里的事情全部说出,顺带着,把“营平寨”的事也说了一遍,最后将堡中军士的现状提出,隐隐指出这件事如果再不解决,“武平堡”恐将生出变数。 林运只是听,没有发表意见,外表古井无波,可是其内心中却如同翻江倒海一般,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什么样的人?可以在短短十来天之内,做出那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 与此同时,他又开始佩服起刘定远的眼光,更加钦佩“大都督”的魄力!事实上,他这一次来,负有两个特殊使命。第一,宣布任命。林运身上揣有两份文书,一份是常规任命,即“武平堡”中一切照旧,按照他离开时的安排加以确认;第二份,却是一个超常规的任命,提拔谢岩和冯宝为校尉,担任“武平堡主事官”。这几乎就是“大都督”的权力极限了。至于拿出哪一份任命文书,“大都督”给予林运临机决断之权。如果拿出第二份文书,林运将出任“武平堡别将”,任务就一个,负责记录“武平堡”里发生的事情,这是林运的第二个使命,如果完成的好,“大都督”许诺,将推荐林运前往长安任职。 想到这些,林运不免心头火热起来,他决定不去理会雷火说的话,他要亲自去看一看,只有亲眼目睹之下,才好做最后决定,以免辜负“大都督”的信任。 整整一天时间内,林运就泡在“辅兵营”里,询问了不少于十个人,基本弄清楚了谢岩和冯宝在这十多天里的所作所为,他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当天晚上,林运在自己的册子里记录下了所知道的一切,最后合上册子,心想:“看来是得在这里待上些日子了。” 林运虽然不知兵事,但他在“营州都督府”任职两年以来,走过不少军营,可以这么说,没有比“武平堡辅兵营”更整齐、更干净的!特别是今晚吃饭的时候,他看到辅兵们一个一个排队打饭的情形,更让他无比吃惊!他听“大都督”说过,军队的精锐以否,和纪律、秩序密不可分,也就是说,按照这个标准,“武平堡”的辅兵们,初步具备了成为精锐之师的条件,而这些人,十几天以前,还只是一群普通人,往难听的说,更是一群乞丐。 林运决定,无论怎样,自己也得待下去,看看他们两个人还能干出些什么事来! 第二天一大早,林运起床,刚刚洗漱完毕,就有士兵匆匆前来禀道:“雷校尉请参军尽快前往一晤。” 林运没问,只是淡淡说:“头前带路。”而后缓步跟随士兵来到堡中最大一屋,也就是原刘定远的住所,现在的“议事房”。 屋内人头攒动,挤满了人,有军官有士兵,一大群人围着雷火,大声的说着什么…… 雷火一见林运,如同见到“亲人”一般,赶紧挤出人群,把林运接进屋内,然后对一众军兵道:“都别吵了,都督府林参军在此,有什么要求,直接对林参军提。” 其实还能有什么要求呢?不外就是要求增加伙食,林运昨天就知道了这件事。因此,他不急不忙的,等众人声音小些,才开口说道:“大家的要求本官都知道,在解决这个问题之前,请先让本官宣读一下‘都督府’的任命书。”说完,他转过身对雷火道:“雷校尉,麻烦你派人将堡中所有官员请来,记住,是所有官员。” 雷火这会儿哪有空理会林运的“暗示”,他一面吩咐自己亲兵去办,一面对林运低声道:“参军,这事拖不得啊。” 林运微微一笑,不予回答,显得成竹在胸的样子,弄得雷火只能自己干着急。 最多一炷香时间,包括谢岩和冯宝在内的所有官员,甚至于不是官员序列的伙长都被请到“议事房”。 这下屋内更加拥挤,好在无人在意,大家挤一挤也就是了。 林运看到谢岩,轻点下头,算是打个招呼,等人到齐后,他提高声音说道:“现在本官宣布‘营州大都督’将令。”说着,他等上片刻,待声音低下来,继续道:“营州都督府大都督张俭令,擢升武平堡队正谢岩任校尉,领武平堡主事官职;擢升武平堡队正冯宝任校尉,领协理主事官职;擢升录事参军林运任武平堡别将,领协理主事官职。” 宣布完毕后,林运又特意挥了挥手中文书道:“正式文书在此,如有疑义,可自去‘功曹参军’处验看。”说着,将文书递给负责保管各类文书的功曹参军,这是军中惯例,不可怠慢。 谢岩和冯宝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何事,林运即来到他们面前,给他们一人一本小册,同时道:“这是二位官凭,请务必妥善保管。” 所谓“官凭”,自然就是当官的“凭证”,谢岩扫了一眼自己的,见自己莫名其妙地成了“长安人氏”,侧首看了冯宝的,他居然是“洛阳人氏”。 “这算什么事啊?”他们心里都是这样想的,但是嘴上还不能说。 他们当然不知道,所谓“长安人氏”或是“洛阳人氏”,都是刘定远信口胡诌出来的,“大都督”张俭压根儿没过问这事,而填写官凭的人也没敢去问,就按刘定远说的写了。 “从现在起,武平堡中大小事务,由谢校尉负责。” 林运最后一句话,让原本前来提要求的士兵们一下子反应过来,瞬间,士兵全部围到谢岩、冯宝身边,开启了“诉求”模式…… 乱七八糟的话语,几乎没有条理的述说,让谢岩听得是一头雾水。 自打从“营平寨”回来后,谢岩就干一件事,学习写字。 为了快速融入大唐,他和冯宝两个人,把“营平寨”能够买到的书都买了下来,然后对着书,练习认字和写字。那些古代的汉字,虽说和繁体字差不多,可是他们光认识,却不会写,不得不重新拿起笔,边写边认…… 这是一个极其耗费时间的过程,所以他们两个人最近就没有离开过房间,自然不知道堡中发生的事,更不知道自己的做法,给“武平堡”带来多大的影响! 用了不少时间,费了不少口水,谢岩和冯宝总算搞明白了事情是怎么回事?说出来,其实就是一句话的事,士兵们要求和辅兵一样的待遇。 说起来别人都不相信,普天之下,从来都是辅兵要求提高待遇,如“武平堡”这般反过来的,绝对是从来没有过!林运感叹之下冷眼旁观,他比谁都想知道,谢岩他们如何解决这件事情。 “停——”冯宝突然大叫一声。 声音很大,且太过突然,刹那间,“议事房”中鸦雀无声,短暂沉默后,冯宝话音再度响起:“不就是一视同仁嘛,没什么了不起的,要相信警官,一定可以解决。” 谢岩听的脸一黑,心说:“这事很好解决吗?” 可事情到了这一步,不解决也得解决,否则谢岩不仅校尉干不了,更严重的还会影响到他在大唐的生存,赶鸭子上架,不上也得上了! 谢岩在众目睽睽之下,终于开口道:“既然大家都有要求,理应尽量满足,可在此之前,我需要了解一些事情。”说着,他把目光投向雷火,问:“雷校尉,请问一下,堡中共有多少人?” 雷火答道:“普通军兵满编整五百,曹官六人,队正五人,旅帅两人,校尉三人,别将一人,总共五百一十七人;此外,还有辅兵一百七十二人。” 谢岩点点头,又问:“到现在为止,军中还有多少粮食?还有多少牲畜?” 这次雷火没有回答,而是另有一名军官主动上前道:“末将‘仓曹参军’韩成。”他边说边行了一礼,而后道:“军中粮食和牲畜,种类繁多,数量不等,请校尉稍待片刻,容末将取来账册。” 谢岩待韩成离开后,转过身对冯宝身后道:“石子,你去把我房里桌上的账册取来。” “还有我的笔。”冯宝跟着叫了声。 安排好这些事情后,谢岩对众军兵道:“军中士卒皆为袍泽,理当一视同仁,诸位有要求可以提,可是以法不责众之势,来要挟上官,却是极为不智,今日可以不追究,若有下次,一并惩处。” 谢岩这番话,是他做为一名大唐官员,在一个正式场合的首次亮相,表现得可谓中规中矩,既指出士兵们的要求合理,又指出他们的做法不对,同时表示不追究,免得激化矛盾。 林运把这一幕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无法评价谢岩做的对错,可是他明白,换做自己,最好的情况也不过如此做法。 很快,韩成拿了几本账册回到屋里,他前脚进来,石子后脚跟进门,同样拿着本账册。 接过账册,谢岩对冯宝道:“我来报,你来算。” “明白。”冯宝应了声,走到一张桌子后坐下,将从石子手上接过来的一支奇怪的“笔”放在桌上,再把纸张铺好,抬起头,示意自己准备好。 冯宝用的是他自己设计的“炭笔”。他用不习惯毛笔,只好找辅兵里会木匠手艺的人动手,把一截加工后的木炭,嵌在一只细木棒里,外面再用布条裹紧,马马虎虎有点后世“铅笔”的模样。 “炭笔”在手,冯宝自然再无障碍,他一边听谢岩报出各式各样的数字,一边在纸上记录…… 林运虽然学问不高,但是见识不少,可是他怎么也想不通,究竟谢岩和冯宝用了什么方式算清楚了全军粮食;还算清楚,按照每人每天的消耗量,再加什么损耗、还有牲畜怎么折算成粮食等等…… 他只知道,最后谢岩告诉所有人,军中粮食可以满足基本满足大家要求,从今天起,可以执行。 林运晚间久久无法入睡,回想起白天“议事房”里的事,他不知道应该怎么记录,他生怕自己写下来没人相信。不到一个时辰,他们就算好了,这速度,用“学究天人”来形容,绝不过分。还有那些古怪的符号,就是他们计算时候的符号,林运从来没见过。 为了如实记录看到的事,林运用了几乎一夜的时间仔细斟酌字眼,用心遣句,待到快天亮时才真正睡下。 一觉醒来,日上三竿,林运走出房门,却见军营里人头攒动,所有的人都在忙忙碌碌,他不及细看,直接找到一个士兵问是怎么回事? 士兵告诉他:“谢校尉下令,全堡‘大扫除’,就和‘辅兵营’一样,人人洗澡、整理军营,还特意成立一个什么‘纠察队’,由冯校尉担任队长,专门检查,如果有谁查出来做的不好,就一天不给吃饭。” 林运点头表示知道,他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刚欲离开,却听士兵又道:“还有,谢校尉还弄出一个什么‘流动军旗制’。” “速速详细说来。”林运极为意外,这又是一个他从来没有听过的事。 士兵道:“谢校尉说了,五个队加上辅兵营,共六面军旗,每十五天由‘纠察队’打分,按分高低排序……” “打分是什么意思?”林运再次听到新鲜词,连忙打断地问。 士兵说:“小的也不清楚,只知道冯校尉手上有一个本子,密密麻麻写了许多东西,好像和那个本子有关。” 林运挥挥手,示意士兵可以走了,他不打算问了,而是准备直接去找冯宝,那样可以问得更加清楚明白。 冯宝他没有找到,却从“纠察队”成员之一的“功曹参军”处得知——冯宝手上的本子里,记得是各队应该干的事,比如清理军营,清理个人衣衫等等,关键是,那里面每一条都有明确的标准,作到什么程度得多少分,根据这些条文,可以最后计算出每个队的分值,累加到一起可以计算总分,总分最高的一队除了可以挂四面军旗之外,还可以得到两只羊,用来“加餐”;总分第二高的,可以挂两面军旗,得到一只羊。每十五天,都会这样检查一次,这就是所谓的“流动军旗制”。 林运边听边想,收获极大,他有种非常强烈的预感,这种制度,可以用在更多地方,发挥更大的效用。因此,他命令“功曹参军”,下次检查的时间,必须通知自己,他一定要亲眼看看这项制度所能达到的程度。 当晚,林运又睡不着了,“打分制”和“流动军旗制”的详细内容,花了他太多时间整理,作为一名恪尽职守的大唐官员,他宁可不睡觉,也要忠实的记录下这一切。 第七章 如实记录(二) 林运很少见到谢岩,却时常可以看到冯宝。 作为“纠察队”队正,冯宝成天带着石子东转转,西看看的,还时不时地用他那支奇怪的笔,在一个小本子上写什么……直到一夜寒风带来暴雪,他才消停下来。 过去十来天中,林运经常可以看到士兵弯腰捡起地上的杂物,经常可以看到值守的士兵离岗回营时,带走自己吃剩的东西,还有不用的废弃物,很明显,这是“流动军旗制”实施之后产生的变化。 这十多天里,林运还发现了一个奇怪现象,越来越多的年青士兵,开始有样学样地跟冯宝、谢岩一样,隔上一两天,就用小刀修面,虽然他本人遵循“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之意,但是他不得不承认,对于年青人来说,修面确实显得更加精神。 两日暴雪之后,林运再看到冯宝时,他又发现了一桩怪事,或者说,是看到了一顶奇怪的帽子,圆不圆,方不方的带在他头上,用一根绳子把两个半截系在头顶。可是,他亲眼看到冯宝在起大风时,解开绳子,把两个半截放下来,绳子在颌下一系,完美地遮住了最容易受冻的耳朵,最后又拿出一个圆形的,大约比手掌还宽些的厚实麻布制成的东西,从头下往下一套,刚好把颈部包裹起来,按冯宝的说法,这叫“围脖”。 林运亲自试了试,感觉非常好,特别是围脖,只要再宽一些,就能遮挡大半面部。 林运非常兴奋,他知道,这种帽子配合围脖使用,对于士兵抵御风雪,意义非凡!即使用在民间,也可以让百姓们少受些冻。 “好东西啊!”林运顾不上冯宝了,他拿着帽子和围脖,就跑去找“仓曹参军”韩成,命令他立刻组织人手仿制,务必让堡中人手一套。 却不料韩成告诉他:“谢校尉已经让人把样品和制作材料送往堡外营地,交给那些妇人们去缝制了。” 林运闻言二话不说,又跑到堡外营地,亲自看到一个帽子制成后才安心离开。 谢岩从“营平寨”为什么要带回这五十一名妇人,对林运和其他军官来说,一直是个谜。 直到今天,林运才觉得,谢岩做的很对,有些事情,妇人们更加的适合,比如——缝制帽子和围脖。 晚上,林运和往常一样记录所见所闻,当写到妇人们缝制帽子的时候,他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好像遗漏了什么? “究竟会是什么呢?”林运放下笔,苦苦思索起来。 他仔细回忆了一天里看到的事和遇见的人,最终发现,问题出在堡外营地那些妇人身上。 妇人本身没有问题,问题在于她们缝制帽子的速度,完成一顶帽子所用得时间实在太短了点。 林运是男子,也是官员,他没有做过针线活,可是他见过,见过母亲给自己缝制衣衫,很是费时费力,完全不像今天他看到的那样。那么中间一定有什么是他没有注意到的东西! “过程!对,就是过程!”林运苦思很久,灵光乍现之下,嘴里不自觉地叫了出来。 他兴奋地站起来,一边在屋内来回走动,一边脑子高速运转,他想起了自己看到的情景——有妇人专门在剪裁布;有的专门缝;有的专门往缝好一半的布里填充保暖材料;有的专门把作好的部分合在一起,最后制成帽子。他当时完全没有在意,只走马观花一般看了一遍,现在仔细想想,这个缝制帽子的过程,简直不可思议! 走到炭盆前,林运伸手取暖,他需要冷静一下,好好整理思路,在他意识里,如此“过程”,一定是谢岩他们想出来的,他从不认为妇人们能够想出如此“绝妙”的方法。 思路清晰之后,他回到案几前,重新提笔记录,同时暗自决定,明日,一定要去找谢岩,当面询问。 不知道从哪天开始,冯宝搬去和石子同屋,而谢岩的房门前却多了一个把门的士兵,除了冯宝,其他人已经有很多天没有见过谢岩了,时间长到连林运自己都想不起来的份上。 林运从侧面打听过,只知道谢岩从“六曹参军”处拿手了军中所有文书,然后就没再出现过,无人知道他看那些文书作什么?特别是,有许多文书都是陈年往事。 去谢岩住所,必须经过冯宝现在住的房间,路过时,林运瞧了一眼冯宝的房门,哪知道巧的不能再巧地是,冯宝刚好打开门准备出来,他一见林运,即道:“早啊,别将。” “下官见过冯校尉。”林运职务和级别都比冯宝略低,只能依礼言道。 冯宝却是无所谓地道:“都是自己人,客气什么。你来的刚好,我让石子弄了‘正宗野生鱼汤刀切面’,快进来尝尝。” 正所谓盛情难却,林运只好道一声“谢了”,然后被冯宝迎进屋内。 冯宝嘴刁还贪吃,这在“武平堡”里人所皆知,正因为如此,他从来不去军营吃饭,而是让人在自己房间附近搭了一个小厨房,基本上都是自己动手,偶尔也有人看到谢岩下厨。 虽说“君子远庖厨”,可这话对冯宝和谢岩似乎完全不起作用,反而是乐在其中的样子。 今天林运算是第一次受邀品尝。热呼呼地鱼汤入口,鲜美的汤汁,极大地提升了食欲,再从乳白的汤汁里,捞起几段面片,送入口中…… 林运嚼了几下,仔细感受了一下鲜美汤汁中的面片,再吞咽下去,而后不吝赞美地道:“如此饭食,世间罕有。” 冯宝可没觉得这碗面有什么了不起,不过别人夸赞,他总是很开心的了,但他也没谦虚,直言道:“堡中材料不足,否则还能更加美味,算了,以后有机会再请你吧。” “那下官可就等着了。”林运凑趣地说了一句客套话。 “对了,你是来找警官的吧?”冯宝一边吃面,一边随口问。 林运奉行“食不言寝不语”的圣人之说,原来不打算说话的,可冯宝这一问,令他不得不放下碗回道:“下官确有事欲当面请教谢校尉。” 冯宝浑不在意地道:“什么事啊,说来听听。” 林运无奈,只好把关于“妇人缝制帽子过程”的事情说了一下。 “就为这事?”冯宝似乎很好奇地看着林运问。 林运道:“正为此事而来。” 冯宝这时已经吃完了自己的面,他放下碗,抹了下嘴,接着起身,从后面案几上拿过一张纸,递给林运道:“我以为什么事呢,原来就是‘设置生产线’的事啊,这是警官写的内容,你拿回去看好了。” 等林运接过纸张,冯宝还不忘补充了一句:“很简单的事,一看就会了。” “真的简单吗?”林运心中有些狐疑不信,打开纸张,展开细看,果然不难,他只看了一遍就明白了。 其实就是把一件看似复杂的事情,分解成好几个步骤,每一个步骤交给特定的人去做,每个步骤上的人,从事的事情都很简单,由于熟能生巧的缘故,简单事情作上几次后,就会变得熟练,每个步骤上的人都熟练后,整件事情就会加快效率,提高速度。这就是后世着名的“流水线作业”。看似极其简单,但人类真正总结出这套方法,可是在数百年之后。 谢岩自己都没意识到,这种方法对于大唐的重要性!生产效率的提升,即意味着生产方式发生改变,而生产方式的不断改变,又会促进生产效率的提高,这种循环,对于一个国家来说,其意义怎么形容都不过份。 林运看得眼都直了!虽然他不知道什么是生产效率?什么是生产方式?更不会懂得二者之间的相互作用,但是他从这张“设置生产线”的文书中看出了一种可能,那就是这种“生产线”不仅仅能够用在“缝制帽子”上,应该还有更加广泛的用处——诸如生产农具、又如制作军服、再比如…… 冯宝见林运有些神情恍惚,不得不说话:“别将、林别将!你在想什么呢?” 林运被打断了思路,却丝毫没有不悦,先是对冯宝歉然一笑,而后起身行礼道:“校尉的这份文书,下官一定好生保管,他日当定为校尉请功。” “请功?”冯宝脑子有些不够用了,他看了看那张纸,心说:“就那破东西,有什么稀罕的,动动脑子都能想得出来。算了,还是别理会这些人,全都是一群傻子。” 冯宝无心再去理会什么“生产线”的事,他主动转过话题道:“别将现在还要去找警官吗?” “不必了,不必了!谢校尉一心为国操劳大事,下官还是不去打扰的好。”林运随意回应了一句,他现在就想赶紧回去,再仔细琢磨琢磨这个“生产线”。 “你怎么知道警官在忙大事?”这次轮到冯宝吃惊了。 “还真有大事?”林运眼中一亮,急忙问:“下官只是猜测,却不知谢校尉在筹划何等大事?” “猜得啊——”冯宝心中念道,不觉暗自松口气,随后说道:“具体事我也不知道,反正他天天对着那些军中文书看,也不知道看出什么东西来,昨日才问过,他说他在考虑一件大事,就快想好了,到时候自然会说的。” “哦,却不知会是何事?着实令人心急啊。”林运不无遗憾地道。 “管他呢,反正大冬天的也打不了仗,他再怎么折腾,最多也只能在‘军士操练’上作点文章。”冯宝不负责任地信口说道。 “操练?”林运耳听冯宝说出这么个事,心头一动,倒还真就信了。 数日前,堡中发生一件事——作为“纠察队”队正,冯宝按惯例前往各处检查,却不知怎地转到了校军场,当时雷火正在操练军士,冯宝要是光看也就罢了,可是他偏就不省事,和身边的几个士兵道:“如此操练,练一百年也没用。”这话后来不知怎么就传到雷火耳中了。 身为“武平堡”第一猛将,又历来负责操练军士的雷火,自然是闻言勃然大怒,就去找冯宝理论了。 可军中严禁私斗,两个人没法争出个结果来,最后不知怎么地,又把操练军士的矛盾变成了争论兵器的优劣。 过程旁人不知道,但结果就是,堡中现在人人都知道,冯校尉有一件“神兵利器”,以至于石子现在天天抱着“工兵铲”,睡觉都不放手,就怕给人偷了去。 林运曾私下问过,雷火告诉他,当时争论操练事时,谢岩来过,就操练一事谈了谈他的理解,其见识之广,理解之透彻,让雷火佩服的五体投地!至于兵器之争,纯属意气,可结果同样让雷火难以置信,大唐最优质的横刀、陌刀,加上素来以质地着称的倭刀,都无法在冯宝那奇怪的铲子上留下痕迹,相反,只要以刀刃和铲子右边的刃口对撞,无一例外地都断了,而铲子的刃口却是丝毫无损。 由于不是亲眼所见,林运从来都是半信半疑,可是今天从冯宝嘴里说出“操练”来,林运还真就信了!或许这变化,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吧。 林运走了,他得去堡外营地,用文书对照实际情况验证一下,对他而言,这才是大事!至于谢岩在筹划什么,他毫不在意,反正应该知道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迟早而已。 又平静过去四天,林运都快忘了谢岩在筹划的大事情,然而该来的总会来。 当天晚上,林运回到自己屋里,刚刚坐下,有士兵前来禀报:“校尉有令,明日午时饭后,全体官员前往‘议事房’议事。” “哪个校尉?”林运多问了一句。 士兵道:“是谢校尉。” 林运道:“本官知道了,你回去吧。” 打发走士兵,林运坐到自己的案几后,继续每日的记录工作,他写完今天的见闻之后,提笔写下一行字“明日将有大事发生!” 次日午时,林运吃过饭后,准时出现在“议事房”门前。 门外负责迎接的士兵一见到他就走上前去,行礼道:“请别将跟随小的来。” 士兵将林运迎进房中,他看到有许多人先到了,而且这些人都已经在屋中分成三排的小板凳上坐好了。 他以为自己也应该是坐在中间,哪知道士兵示意他从右侧空着的地方绕过这三排板凳,最后来到房中正中墙壁前的一排长桌前,他看见,长桌后有四张凳子,而对应每一张凳子的桌面上,放有一个小木片,其中一个写着“别将林运”,不用问,他也知道应该坐哪儿了。林运又看了看其余三个木片,不出意外地分别是雷火、谢岩和冯宝。 更让林运有点好奇地是,在长桌后面墙上,挂着一条横幅,横幅由麻布制成,上面粘有一些纸张,而每张纸上都写有一个大字,把所有的字合起来就是——“武平堡出征动员大会”。 林运有些晕了,出征?往哪出征?这大雪纷飞的寒冬,别说是打仗,露天多站一会儿都会冻死人的! 林运放下心中疑惑,先坐到自己的座位上,毕竟他知道很快就会有答案的,此时没必要多说什么。 落座,林运面对离长桌有几步之遥的三排板凳上的官员,忽然觉得,原来当官的感觉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他当然不会知道,这是后世开会时候的标准安排,谢岩不过是拿来借用一下而已。 很快,雷火也进得屋中,林运本想招呼他过来坐下,却突然发现,自己右面的墙壁上,似乎挂着一幅地图模样的东西。他定睛一看,上面有图有字,还有他看不明白的箭头等标识。 雷火是从地图那一边过来的,他走过地图时,停下看了半晌,好像也没看明白,在他身后,坐在板凳上的不少官员也发现了地图,纷纷过去细看,并且小声议论起来…… 等所有官员到齐之后,谢岩和冯宝这才姗姗来迟地走进“议事房”。 他们两个人走到自己的座位前,冯宝坐下了,而谢岩没有,他站着对众人道:“人应该都到齐了吧,现在请诸位都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吧。” 等上片刻,见众人全部坐下后,谢岩最后一个落座,而后道:“今天请大家来,是想商议一件事,是一件大事。”说着,他停下话,扫视了一眼,最后目光停留在那幅地图上,口中道:“这幅地图,想必大家都看到了,在我说之前,先请大家说一说,看过这幅图之后的想法?” 冯宝也是第一次看到这张地图,他来自后世,一眼就看懂了,这是地形图,按照图上设置的比例,范围大约是“武平堡”往东两百里,南北宽一百里的区域,而且还用了不同的颜色设置了不同的区域,有本方控制区,也有“高句丽”控制区,还有无人区等等。另外画了一些箭头,似乎是代表行军线路,即使在后世,也算是很不错的军事地图了。 然而,冯宝先是看到雷火一脸茫然的样子,又发现林运好像不懂的模样,他忽然明白了——这里的人,懂军事的不认识字,认识字的,不懂军事,搞不好就没人能够真正看懂这地图! “警官,你怎么想起来弄地图?他们看的懂吗?”冯宝凑到谢岩身边,用很低的声音道。 “没办法啊,没有地图,我想说的事,它说不清楚啊!”谢岩冲着冯宝苦笑道:“我当然知道用沙盘更好,可是那种模型我不会作啊。” 冯宝道:“那东西多复杂,还要懂什么等高、等深之类的,你就没有其它法子?” 谢岩见众官员依旧没有说话的意思,他也不着急,先低声对冯宝道:“你说的那个是标准的军用沙盘,在这用不着的,有个模型就能凑合了。” “那你不早说?”冯宝的声音有点大,引得众人一起把目光投在他身上。 “咳咳”谢岩故意咳嗽了两声,把全部目光吸引到自己这儿后,然后说:“刚刚冯校尉说了,这地图太复杂了,恐怕大家都不大明白吧?” “是太复杂了!”雷火是个直肠子,立刻就接过话来道:“这图比‘都督府’的行军图还要复杂,末将反正是看不懂,你们呢,有哪个看明白了?”他最后一句话,是对着所有官员说的。 “谢校尉有话直接说就是了,这东西太难懂了,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啊。”有下级军官直接叫出声来。 “你需要多长时间弄出模型?”谢岩面对众人,保持微笑,话却是对冯宝说的。 “最少两天。”冯宝压低了声音道。 谢岩微一点着,表示知道了。 等下面众官员声音完全消失了以后,谢岩这才起身说道:“既然大家都说地图太复杂难懂,那么我要说的事情自然无从谈起,所以,我宣布,今天的会议到此为止!”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他加重语气又说:“今天虽然结束了,但不代表这事结束了,两天之后,还是午时饭后,请大家还到此处,如有不来者,军法从事!” “散会咯!”冯宝站起来大叫一声,然后他第一个从长桌后走出来,直接去墙壁上取下那地图,叠好之后,往怀里一揣,招呼也不打,径直离开了“议事房”。 “这就算完啦?”所有人都蒙了。 在大家还没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谢岩也离开“议事房”,到此林运才意识到,今天的事,真就结束了!作为在场的最高官员,他只能出面招呼众人道:“都散了、都散了啊——” 稀里糊涂的开始,莫名其妙地结束,这就是谢岩在大唐第一次正式亮相的结果。 第八章 动员大会 离开“议事房”后,冯宝第一时间去“辅兵营”叫上几个人,带上铁锹、铁锤之类的家伙什,直接就去了河边。 等到他回到堡中的时候,已是黄昏。 谢岩见辅兵抬着一筐湿漉漉的粘土,立刻就反应过来了,冯宝这是打算用粘土捏出地形,然后再完成上色等事,他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心道:“如此简单的事,我怎么就忘了呢?” “玩泥巴”,后世的男孩子们几乎没有不会的,谢岩只是一时间没想起来罢了。 既然如此简单,那事情就好办多了,在谢岩的积极参与下,“沙盘”制作的进度很快,而且也比他们原先的设想精细了许多,毕竟等高线这类数学问题对于读过大学的谢岩来说,压根不算事儿。 制作的过程,其实也是一个交流的过程,等冯宝弄清楚谢岩倒底要干什么“大事”之后,给予这样一个说法:“疯子!一个疯子制订的疯狂计划!” “那你干不干?”谢岩毫不在意地问。 “干,为什么不干?我喜欢这种疯狂的事情,要不然活着太没劲了!”冯宝最后还有感言道:“我喜欢大唐,喜欢没有太多约束的生活。” “那我们一起努力,好好活着!”谢岩提议,二人击掌为誓。 两天时间很短,等到“武平堡”众官员再一次走进“议事房”,发现屋内格局又变了一点,正中墙壁上的横幅没变,长桌没变,变得是那三排板凳,被人移到了左右两侧,中间空出来的位置有一张方桌,桌上应该放着什么东西,只是被白布盖住了,桌边还有两名士兵,显然是在看守。 这一次,谢岩和冯宝比多数人来的要早点,他们坐在位子上,只顾自己说话,很少主动和别人说话。只有当看到林运和雷火相继进屋之后,他俩才站起来,离开座位主动走到方桌前,冯宝拦住林运、雷火,示意他们稍等,而谢岩则招呼所有人,来到方桌周围,嘴里还不忘问了一句:“人都到齐了吧?” “下官核对过,人数不少,全部到齐。”功曹参军道。 “好,那就开始吧。”谢岩边说边对桌边士兵道:“把布拉开。” 士兵二话不说,将白布掀开。 “啊——” “天哪!这、这是……” 诸多的惊叹在一瞬间同时爆发出来,声音震得人耳中嗡嗡作响。 “这是‘武平堡’!”有人道。 “这,这好像是‘安远村’。”又有人道。 “太像了!简直和真的一样啊!”这是雷火的大嗓门在发出声音。 屋里,除了谢、冯两人外,林运是最镇静的一个,原因倒是简单的很,他在此地日短,根本就不知道这上面的地形和实际地形有多么的相似。 不过,他还是从其它人的反应中,察觉出来这东西“不简单”, 逼真的地形地貌,让人一目了然自己所处位置及周围的态势,如果在这上面推演军事布置,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 差不多过了两刻时间,官员们的声音才渐渐低下来,谢岩见状,出言对众人道:“现在,请大家都回到自己座位上。”说完,他带头回到长桌后坐下。 等到众官员全部坐好之后,谢岩道:“这一次想必大家都看明白了吧。那上面标注和展示的是本堡到‘安胜关’一段的地形……” “等一下!”雷火突然大声打断谢岩的话,跟着问:“谢校尉,你说的出征,是指攻打‘安胜关’?” “是又如何?”谢岩平静地说。 此言一出,众官员们一片哗然。 雷火手指着众人,却对谢岩道:“谢校尉也看到了,大伙可没有一个赞同的。” “雷校尉还请稍安勿躁。”谢岩依旧平静,他等雷火安静下来,对着众官员道:“我知道,一定有很多人和雷校尉一样的想法,理由嘛也很简单,不外就是‘安胜关’天险难克、冬季无法用兵等等,再加上‘安胜关’驻军两千,人数远超我军,根本就是不可能拿下,我想差不多就这些吧。”不等有人回答,谢岩话锋一转,又说道:“在我回答之前,请你们先告诉我,士兵们为什么要离家征战?辅兵又为什么来到战场?” “那还不简单啊,当然是为了……” 一名军官刚要说下去,却见谢岩用手指着自己道:“你站起来说。” 军官立即站起来,可没等他说,却又听到谢岩的话音响起:“报上你的职务和姓名。” “队副杨登。” “好,你可以继续说了,不过下次记得请先举手示意,得到同意后才可以说话。”谢岩此话是对屋里所有人说的。 杨登没想那么多,直接道:“大家出征沙场,就是为了军功和财帛,除此没有了。” 谢岩摆摆手,示意杨登坐下,随后他对众人道:“杨队副说的非常对!试问,没有军功,没有财帛,如何回家?” 这时,有人举起手,显然他有话要说。 谢岩对着举手之人道:“请起来说话。” 那人起身道:“末将旅帅罗汉易,末将承认校尉说的对,末将只想问一件事,为什么是‘安胜关’?” “罗旅帅先请坐。”谢岩先客气一句,后道:“因为穷啊!不打不行!” 此言一出,又是一片哗然…… “这能算是出兵理由吗?”许多人脑子里都闪出这么一句话来。 好在,谢岩很快说下去道:“本军自贞观十八年离开长安,跟随左武卫大军征讨‘高句丽’,大小战事差不多快十六次,总共斩首一百四十余,得到的奖赏,折合钱财,不到两千贯;后奉命驻守‘武平堡’,在刘都尉带领下,共斩首三百余,缴获物资及得到的奖赏,合计约在两千五百贯,除去上缴‘都督府’的一小部分,余下的用来补充军械、和购买一些物资,当然也包括奖励士兵那一部分,总共花掉了接近四千贯,如今只有五百贯不到现钱,也就是说,本军自长安出征起,到今天为止,历时近三年,全军获得的军功,每人分一个首级都不够,钱财方面呢,每人平均下来,两贯钱都没有,这还不包括‘辅兵营’的人,还不包括战死和受伤袍泽的那一部分,请问诸位,我们还不够穷吗?” 不等众人有所反应,谢岩继续说道:“或许有人会说,我们是为国征战,话当然没错,为国浴血奋战,这没什么可说的,但是,诸位想过没有,士兵们为国出战,冒着战死、伤残的的风险,顾不上家里孩子、老人无人照应、田地无人打理的事实,难道他们就不应该拿到应该属于他们的荣耀和财富吗?我告诉诸位,今天请你们来,不是讨论要不要打,而是要告诉诸位,‘安胜关’我一定要拿下来,胜了,功劳算大家的,要是败了,责任我一个人扛!” 这番话,令在座众官员十分动容,没有人会想到谢岩会如此说法,但是却说出了事实。 冯宝倒是觉得正常,他在制作“沙盘”的时候就问过谢岩“为什么?” 谢岩仍然是那句曾经的话“要让这些人,活得像个人!” 冯宝和谢岩曾在私下讨论过:“来到大唐后,应该如何活?” 冯宝的意思简单,既来之则安之,有机会作个富家翁,逍遥一生就够了。 谢岩却告诉他:“自己也想快乐的过一生。”唯一和冯宝想的不同地是“既然来到大唐,理当作点事情,不求兼济天下,起码能够依靠自己的学识和多出来的一千多年的见识,影响自己身边的人,让更多的人也可以快乐的过一生。” 不一样的人生目标造就了不同的想法,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所以,冯宝对谢岩今天说出来的话是一点也不奇怪。 没有人可以指责谢岩说得不对,哪怕是心中极为反对的雷火,也无法主动发声,他唯一想到能作的事就是对身边林运低声道:“‘都督府’会同意吗?” 林运轻轻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不过他明白雷火的意思,低声回道:“他有权力决定。” 雷火暗自叹息,其实他也知道,在“都督府”没有明确军令之前,谢岩身为“武平堡”最高长官,完全可以独断专行,旁人只有执行的份。 “或许大家还是有些不明白,我不妨再跟诸位多说两句。”谢岩还是想尽可能的得到支持,不得不再次说道:“堡中现在,每日三餐饭,按照这个速度,大概可以坚持到开春朝廷送来补给的时候,可是诸位都明白,朝廷的补给是按一日两餐计算的,那么这就会产生三成的缺口,而且这个缺口会一直存在下去,难到说再次自己购买补足?这不可能,一来没钱,二来士兵也不会答应用自己的赏钱去购买军粮,那唯一的法子只有就食于敌。我们这一线,南北一百里内,差不多有五、六个大大小小的军堡和军寨,相对应地是‘高句丽’军也只不少于五个军寨和我们对峙,我们的补给主要来自‘都督府’,对方的补给来自‘安市城’,可是由于距离原因,‘高句丽’方面把前方补给大本营设在‘安胜关’,那也就意味着,‘安胜关’内一定屯积着大批辎重和粮食,而这些物资,才是我要拿下的最终原因。” 最后,谢岩还轻松地表示道:“我还等着拿物资卖给‘营平寨’那些商人呢,开春后青黄不接,粮食价高,刚好可以多卖点钱,也好让众军回家路上,更加安心不是吗。” 众官员都笑了,他们都承认,谢岩的话是极具说服力的,也是极为正确的,那么,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怎么样才能拿下“安胜关”? 当一名军官举手发言,正式提出这个问题之后,屋里又寂静下来了,大家都在看——看谢岩如何回答这个最为重要的问题。 谢岩道:“‘安胜关’距离我们百里有余,其地形险要,呈‘两山夹一关’之势,且,面对本军这一面,山势险峻,虽然不是太高,但是攀越困难,大队人马更是无法通行;关后,是一条‘u’型山谷,长约两里左右。”说到这,他对众人解释道:“什么是‘u’型山谷,我就不多说了,不明白的,可以去看‘沙盘’。” 谢岩又继续说下去道:“堡外营地中,有‘高句丽’妇人曾经进过‘安胜关’,根据她们的描述,我大致判断出,物资应该屯积在山谷出口的地方,那也是对方军队的营地所在。对方总兵力在两千上下,正常情况下,关口只有三百人,其余全部驻扎在营地中,其中还有一支骑兵,三百人左右。为了便于快速出击和骑兵行动,‘u’型山谷中所有的树木和障碍物都被清理一空,只在谷中中段处修建了一排栅栏,安放了些许拒马等物,形成一个人为的关口,好在,栅栏的总长度只修到两侧半山中,并没有一直延伸到山顶。” 介绍完这些情况后,谢岩主动问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还说:“如果地形方面不清楚的地方,可以起身去看‘沙盘’,那上面都有标注,可以一目了然。” 话音刚落,许多军官,包括雷火和林运,全部离开自己座位走到方桌前,再一次仔细地观看“沙盘”,事关作战,他们必须得谨慎,不敢再有丝毫马虎。 差不多用了两炷香时间,官员们才陆续回座,雷火代表众人问了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安胜关’唐人无法进入,所以始终无法知道关内情况,堡外营地的妇人,大多是‘高句丽’人,她们进去过到也正常,可是,她们说的话就可信吗?” 谢岩道:“有三个人进过关,三个人分别接受问话,所说基本一致,我判断,她们没有说谎。更重要地是,我答应过她们,如果她们说的是真话,只要这一仗打赢了,我负责帮她们加入大唐户籍。” 这下,没人再说话了,吸纳有功的异族人加入大唐,是大唐的一贯国策,而这个时代,“唐人”这个身份,对周边所有的人来说,有着致命的诱惑力。 没有了其它问题,那话题自然又回到了“如何作战”的细节上来。 具体细节方面,谢岩倒还真没怎么说,并不是他藏着掖着不说,而他实在不知道怎么说清楚。 他只是告诉官员们,如果对此次作战没有异议的话,那么接下来,他就要亲自带兵操练,并且说:“所有官员都要参与操练,哪怕诸如林别将这类的文官。操练内容一样,唯一不同是,文官操练的强度低些。” 原本以为这一条会招来文官们抵制,谁料想,一个反对的也没有,谢岩在十分诧异的情况下,宣布今天会议结束。 其实他不了解的是,大唐的文官,和后来“宋、明”两个王朝的文官是有着本质不同的,他们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纯书生,而是可以仗剑游学天下的士人,骑马射箭是必须要学会的内容。 第九章 武平特混营 “一、二、三、四!一二三四!” 从“动员大会”结束的第二天起,跑步时的号子声开始响彻整个“武平堡”。 谢岩亲自带队,从跑步起,开始了正式操练。 在冯宝眼中,他是在按照后世的军事训练在操练士兵们,从站姿到坐姿,从队列整齐到跑步的喊号声,从俯卧撑到仰卧起坐,几乎完全照搬! 冯宝非常庆幸自己的年纪只有十七岁,可以不用参加这种在他眼中无聊的训练,只是他也没法闲着,谢岩布置给他的任务是制作和安排下一阶段的训练器械,还包括每天清理校军场和堡中道路的积雪,以及给操练提供各种保障。 堡中不需要参加操练的总共九十五个人,都是年纪小于十八岁和大于四十五岁的。除了冯宝,这些人每个都要求参加操练,若不是谢岩告诉他们,此次出战,所得功勋和财帛所有人都有份的话,他们是绝对不会答应跟在冯宝后面,天天扫雪的。 跑步、队列等这些基础训练进行了十五天后,冯宝带着他的手下们,已经按期在校军场中安置好诸如平铺木、翻越障碍、攀登障碍等各种器械。 从第十六天起,每日上午进行基础训练,下午增加了各种器械方面的训练。 冯宝的任务也变了,他被谢岩要求带人去制作雪地行军用的爬犁还有滑雪板。 冯宝是唯一知道谢岩准备如何作战的人,当时他曾问过:“你是怎么知道我会滑雪?” “在东北,又是富二代,你不会滑雪,说出去谁信啊?”谢岩的回答,让冯宝无言以对。 在冯宝眼中,制造爬犁不难,但是制作滑雪板就不容易了,那东西对材质还有工艺的要求都比较高,然而他没想到地是,老兵中有几个木匠出身的,他们从伐树到剖开木材,再根据冯宝弄出来的样品,把木材加工成一片片木板,然后经过打磨、抛光、最后上桐油,然后用炭火烘干,一整套工序下来,在他眼里,这些滑雪板完全不比后世工业化生产出来的差到哪里去。于是冯宝毫无心理负担地把制作的重任,交给了他们。 谢岩很快发现冯宝又成了甩手掌柜,只好又给他找点事干,让他去堡外营地督促保暖用品制作。 那些妇人们,早些日子刚完成“帽子和围脖”的任务,就又接到制作“睡袋、口罩、和手套”的任务。 接到任务的当天,谢岩亲自来了一趟,告诉她们,如果这次战斗胜利,她们也将作为有功之人得到赏赐,并且,将得到大唐户籍。 这个消息,令妇人们欣喜若狂! 不管她们是不是高句丽人,她们此刻都是奴籍,是被人花钱买来卖去的一个物件,如果得到大唐户籍,她们就将得到大唐官府的承认和保护,再也不必遭受别人的岐视和欺侮了。 所以,用不着冯宝去督促,她们自觉自愿的,没日没夜的干活,以至于冯宝认为自己过来,纯粹是没事找事。 时间总是很快,转眼又过去一月,经过十五天的基础操练,又经过三十天的加强训练,谢岩决定对所有人进行一次考查,以检验训练效果。 老规矩,还是打分制。 按照不同的项目,制定细则,有的按时间计算,有的按数量计算…… 花了两天时间,完成对所有人的考查。 考查结果谢岩非常满意!包括文官在内的所有人,分数都达到七十以上。 其中,前一百名中,包含了十名军官,雷火,谢岩,罗汉易,刘愣子四名军官包揽前四名。 谢岩将军官剔除,然后按名次顺序点了一百人,最后把这一百人单独分列到一旁,对到他们道:“你们将跟随冯校尉进行特别训练。”然后,又让分数最好的四名军官(他本人除外)站到他们中间,最后对这一百零四人道:“特别训练合格以后,你们中最好的四十人将做为敢死队,由最好的两名军官带队,其他的人将组成突击队,共同成为此战主力军。鉴于特别训练极其辛苦,所以,从明天起,提高伙食,保证每天有一顿有肉食。” 在大唐,天天有肉吃,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情,士兵们无法理解谢岩为什么要这么作,但是他们这一次却是无人提出异议,毕竟那一百人都是平时训练最刻苦的人。 真实的原因只有冯宝知道,那是因为谢岩发现,军中许多士兵都有“夜盲症”,就是一到晚上看不见东西,这不是真正的“病”,是由于人长期不食用肉类以及动物内脏,导致体内蛋白质和维生素a的缺乏继而引起的一种现象,只要加强相关物质的补充,就会改善。可是牲畜数量有限,无法提供全军,这才不得已用在一百人身上。 接着,谢岩又按照考查名单,将分数最低的五十人叫出队列,告诉他们将和冯宝管辖的那九十多人共同组建“后勤保障队”。 这些人不干了,哭的、喊的、叫的……什么样的人都有,反正就是一句话,死活不肯和那些老弱为伍。 谢岩再三保证,此战功勋和财帛人人有份,而且还费劲口舌的解释了“后勤保障”对一支军队作战的实际意义,这才勉强让他们同意“先试试看”。 对于剩下的四百多人,谢岩将他们分编成三个“战斗队”,第一队人数一百五十,由弓兵、枪兵和刀盾兵混合组成,主要作战任务是战事后期对敌散兵游勇进行追击;第二队人数一百,全数装备“陌刀”,主要作战任务是打散敌密集阵型或者应付敌军密集阵型冲锋;第三队人数最多,超过两百,以每十一个人为一小队分列,按谢岩的意思,他们将照搬戚继光的“鸳鸯阵法”,成为最主要的作战部队。 上警校的时候,谢岩曾和同学聊天时讨论过,大家都一致认为,在“冷兵器”时代,戚继光创立的“鸳鸯阵法”最为接近后世的“诸兵种合成”理念。 谢岩不是专门研究军事的,更不是军事天才,他唯一可以利用的就是历史上现成的,并且证明行之有效的战法。 第一队和第二队的训练,谢岩不用操心,大唐有现成的方法操练,士兵们也大多熟悉,只需要经过强化即可。 唯有“鸳鸯阵法”,谢岩向三名军官和四名文官足足讲述了一整天,他们才明白阵法的精髓在于根据实际情况,临战决定阵法的使用。 虽然把这些个官员们听得是头晕眼花的,但是他们都明白,这是一种全新的作战方法,机动、灵活且变化多端,就是复杂了一点,得需要时间慢慢消化。 谢岩顾不上那么多了,教会军官们“鸳鸯阵法”各种变化之后,训练之事,他就不管了。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办,一个是制作“鸳鸯阵法”需要使用的兵器,另一件事,在他眼中,更是重中之重,那就是找到“石炭”,即后世说的“煤炭”。 根据军中文书记载,曾有军士在“武平堡”西北方向发现过“石炭”,只是发现者后来在作战中身亡。谢岩根据这一记录,找到那军士的同乡和好友询问,证实了此事为真,只是事情过去很久,加上“石炭”在大唐用处极为有限,从不受重视,所以他们也不记得究竟是在什么地方了。 无论在哪个年代,能源都是极为珍贵的战略物资,谢岩深深明白这一道理,因此,当他把手上的事情忙的差不多之后,即带着五十个人,就驾乘十具马拉爬犁出发找寻“石炭”去了。 冯宝听说谢岩亲自带人外出后,不禁长叹一声摇摇头,他就搞不明白,这么“拼”干什么,再想想自己这些日子教那些人练习“滑雪”时遭的罪,他头一次心里萌生了“要离谢岩这家伙远点”的想法。 各项训练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各种各样的困难和麻烦也总是层出不穷,好在所有人目标一致,动力十足,总算是解决了一个又一个的麻烦事,一切都在按照谢岩的设想中前进。 谢岩总算回来了,还带回来装满十个爬犁的“石炭”,他需要这些“石炭”替换掉柴,用来作饭、烧水,在军营各处安置“炭炉”取暖。 林运见谢岩在屋中安置“炭炉”,大惊失色,连忙阻止,说:“‘石炭’燃烧会产生‘炭毒’,会毒死人的。” 谢岩知道这是古人对“一氧化碳”不认识、不理解造成的误区,他没多解释,而是用实际行动告诉林运,只要用密封的管道,将“石炭”燃烧产生的废气引入室外,人在屋内就是安全的。 林运亲眼见到,谢岩让人用铁皮卷成一个空桶,再连接成长长的一根,从屋内一直延伸到屋外,而后又做了一个炉子,把铁皮桶插在炉子边事先预留的地方,“石炭”在炉子里燃烧,废气通过铁皮桶滚滚涌到室外,最后在火炉子上放一水壶,取暖烧水一举两得。 经过三天的验证,林运终于确信,这样是安全的。 于是,“石炭炉”就成了堡中最受欢迎的东西了,训练的军士们,也多了一项任务,轮流去挖“石炭”,把体能训练和实际劳动结合起来,也是一种“创新”。 经过两个月的训练,各项训练如期达到事先预想的指标。 按照事先计划,谢岩选拔出最优秀的四十人,由雷火和罗汉易带队,组成“敢死队”,另外六十人由刘愣子和韩成带队,组成“突击队”。 谢岩告诉他们,在接下来的两个月时间,他们这些人,必须要学会“雪地生存”、“雪地攀越”,还有一项特殊技能“手语”和“旗语”。 所谓“手语”就是用手势代替说话、“旗语”就是用旗帜代替,谢岩自己也是半调子,他把自己会的告诉了四名带队军官,其他部分,由他们自己和士兵研究,怎么样才能用最简单的明了的手势或者摇旗动作来实现交流。 至于“雪地攀越”那就是更简单了,就是背着物资,穿着谢岩为他们特别制作的鞋子(其实就是在鞋底加一块嵌着铁钉,且钉尖向下的厚牛皮,来防止打滑用的),攀爬堡后的小山,重点是,要捡地形险要的来练。 “雪地生存”就难了点,主要是谢岩要求他们在冰天雪地里,在“睡袋”中渡过两个时辰。 “睡袋”是用麻布加上着各种轻巧的保暖物,诸如动物毛发,禽类羽毛、还有从“营平寨”买回来的冬衣里拆出的各种絮状物等等,外面再包以防水的毛毡,各个接缝处,都用蜡涂好,以防风侵水浸的。即使如此,它的防寒保暖性能也只是一般,不足以支持士兵们待上两个时辰。 最后,还是一名士兵想出办法,弄些铁皮盒,再把烧热的炭放到里面,外面裹上多层麻布袋,由睡袋里的士兵根据温度变化来决定是不是取下一些麻布袋,以保持温度。 根据实验,一个睡袋配三个铁盒,基本上可以达到让士兵在睡袋里坚持两个时辰的要求。 于是,制作铁盒就成了谢岩要解决的事情。 好在,“石炭”不缺少,原材料也有,就是当时在“营平寨”收购回来的“高句丽”军用盔甲和破烂刀剑,找人弄个炉子,就开始了冶铁。 炼钢也好,治铁也罢,谢岩和冯宝都是一窍不通,军中有两铁匠出身的,也是个半调子货,只是铁盒对质量没什么要求,只需要把铁熔化后,重新弄成铁皮,再敲敲打打弄成盒子形状就行了,至于是方的还是圆的,是否平整光滑等,完全没有要求,这才能够弄出来。 各项军事训练如火如荼地开展…… 谢岩则加紧督办各种物资的生产和调配,他时常会对冯宝感叹一句:“在大唐,什么都买不到,要什么就得自己想法子去生产,搞得头都大了。” 冯宝通常就回一句:“你啊,自找的,受着吧!” 感叹归感叹,事情总得办! “鸳鸯阵法”需要的各种军械、士兵们需要的各种保暖装备、“敢死队”和“突击队”需要的各种各样的装备,虽然数量不是太多,但是种类繁多,很费时间。 等到谢岩把全部装备物资都准备齐整之后,距离他心目中的作战时间,只有一个月了。 将所有装备下发给士兵后,给他们五天时间适应,毕竟训练中,有许多人用的是替代品,和真正的装备是有很大差别的,需要适应。 五天后,“武平堡”全体官兵进行了一场合练,也是唯一的一场。 林运站在高台上,看着士兵们分成几部,各自执行本部命令,有的在快速前进,形似冲锋;有的在后,以跑射方式给最前方队伍提供密集箭矢覆盖;部分在两翼提供掩护和辅助;“陌刀队”在后方押阵;完美的展现了一只不同兵种形成“合力”作战的模式。 尤其让林运意外地是,跑射的“弓兵”射出的箭矢,永远比最前方冲锋的士兵多出十来步距离,在实战中,如此箭矢既可避免误伤自己人,又可以给对方最有效的打击,只是这种边跑边射箭的方法,对士兵要求非常高,不仅是箭术,更重要是体力。 其实还有一样是林运不了解的,那就是冲锋士兵和“弓兵”之间的默契!前者不能跑太快,后者也不能跟不上,这需要两支部队密切配合,多次共同训练才可以。谢岩只是提出了战术思想,真正把思想变成现实的,其实是那些军官们。 林运无意关心那些细节,他只见到这支“武平堡”的军队,和他眼中的大唐其它军队,区别非常大,可以说是完全不同的两支军队,区区数百人而已,展现出来对战场的冲击力简直无与伦。如果是一支五万人的军队呢?他不敢想下去…… 在林运看来,如果接下来的一战,谢岩可以率军夺下“安胜关”,其功之大,当可直升“郎将”一级,而眼前的这支军队极有可能和大唐其他军队一样,得到封赏后解散回家。 “那就太可惜了!”林运心中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作点什么了。 心念电转之下,林运转过身,对谢岩道:“校尉,依下官之见,‘武平堡’军如今和其他大唐军队,有着太多不同地方,不如重新起个名字,也好让世人记住,日后拿下‘武胜关’,以一个独立的名字向上奏报,岂非更容易些?总比说‘左武卫’麾下府兵来得强些吧。” 谢岩可搞不清楚林运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不过他听了这个建议后,也是颇为心动,他想得是,若是弄个现代点的名字,那将来的后世之人,是不是会想到,我是一个“穿越者”呢? 谢岩派人去请冯宝过来,然后把林运的提议说了一下,冯宝极为赞同,更是直接说:“就叫‘武平合成军’好了。” 谢岩看看冯宝,心说:“你可真敢取啊,总共不过几百人,叫什么‘军’,那不是找事吗?”转头看下林运,见他也是不置可否的模样,知道也不认可。 短暂沉默之后,谢岩道:“这是由府兵和辅兵混合组成的队伍,不如叫‘混成营’吧。” “武平混成营?”冯宝轻轻念了一声,然后摇头说:“不好听,搞不明白的人,还以为是拼凑起来的。” 林运也微微摇首,似乎也不是很满意。 片刻后,冯宝突然道:“不如叫‘武平特别混成旅’吧。” 林运眼睛一亮,脱口道:“这个名字好,‘特别混成’,非常好,就是‘旅’太小了吧,一‘旅’不过两百之数,不是太好。” 谢岩看着冯宝,心想:“你倒是省事啊,直接把后世的军队名都照搬了啊。”不过他也承认,这个名字确实不错。 不过考虑到林运的说法,再想想这里不过几百人而已,放在后世也就是个营级单位,谢岩最后说道:“我看,名字就叫‘武平特别混成营’好了,可以弄个简称,叫‘武平特混营’,好说一些,你们以为呢?” “可以,这名字也不错。”冯宝直截了当地说。 林运在心中仔细过了几遍,觉得念起来还真顺口,而且也不犯什么忌讳,也就表示同意了。 当天,“武平特混营”的名字即传遍了整个“武平堡”! 第十章 安胜关(一) 雷火不见了,整支“敢死队”都不见了。 刘楞子也失踪了,“突击队”一样没了踪影。 “武平堡”里的人,有三天没见到他们了。虽说他们搞训练时常外出,但是这次不同,大家都知道,攻打“安胜关”就在近期,此时此刻,最精锐的两支队伍同时消失,在任何人看来,都是极不寻常的。 林运是知情人之一,他知道,雷火他们是在做最后一次训练,也是一次实战。 他们的任务是,五天之内,来回行军两百里,并且在行军途中,找到合适的隐藏点,建立营地,并且攀越“安胜关”右侧相对较缓的山峰,深入关后,探查地形。如果一切和预先所知一样,他们将会把随身携带的物资,掩埋在山峰上。 这是一次危险的任务,谢岩本不想搞预先侦查,可是雷火和林运等官员们,都不完全相信那些“高句丽”妇人的话,他们坚持要亲自探查,对于什么危险等等,似乎从来没考虑过。 谢岩争不过这些人,只能把他们派出去,当成最后一次训练,因为他已经决定了,下一场大雪来临的时候,就是出击的时间。 至于为什么要选择雪天出战,除了什么好隐蔽自己,麻痹敌人等常规说法外,更重要一点是温度。 常言说的好,下雪不冷化雪冷!特别是在夜间,谢岩亲自感受了过,他发现在雪夜里,温度似乎比不下雪的夜要高那么一点。 因为没有温度计,他没有办法做出最准确的判断,但是他总觉得,温度哪怕只是高一点点,都是好的。 按照预定计划,今天是雷火他们回来的日子,谢岩让人准备好热饭、热水、并且一再告诫部下,如果有冻伤者,必须在事先准备的暖屋里,用温水擦拭,然后再用毯子裹好,安置在暖房中。绝对不允许,用什么土办法,违者严惩不贷! 做好所有准备工作后,谢岩和众官员们一起,焦急的等待雷火他们的归来。 下午申时刚过,堡门守卫军士即来禀报说:“发现有移动的东西,不知是人还是狼?” “屁话,你见过哪只狼敢主动靠近军队的?”冯宝一急,粗话都说了出来。 可是道理没有错呀,所有人一起起身,全部往堡门那里快步走过去。 堡门前,众官员极目远眺,除了看到移动的黑点,其他都是白茫茫一片。 谢岩也瞧不出具体情况,便对身边一名军官道:“你带人过去看看。” 军官二话不说,叫上二十多名士兵,跟随自己前往黑点出现的方向。 差不多接近酉时,众官员里有人看出来了,那些黑点,是人! 很快,又有人发现,接应的军士们和黑点遇上,开始向后挥手示意了,至此,可以确信,雷火他们回来了。 官员们第一眼看到这些人的时候,一个个显得无比疲惫的样子,有很多士兵的衣衫都破了,又有很多士兵脸被冻伤,但是出乎官员们意料的是,士兵们的精神头都很不错,居然还有一些人和同僚说笑打趣。 按照事先安排,雷火他们被带进暖房,不管有没有被冻伤,都必须接受检查,有伤的人先进行治疗,没有伤的人先沐浴后休息,不管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 或许他们太累了,许多人在接受治疗中睡着了,又有许多人在沐浴的时候睡着了。 谢岩让人替他们完成沐浴,再一个个抬到床上,让他们好生休息。 根据检查结果,情况比预料的要好,高达六成的人,受到不同程度的冻伤,幸运的是,除了极为个别的两三个人,其余受冻伤的人,程度都不是很严重,并不会影响下面的真正战斗。 虽然没有出言询问,但是从雷火他们的表情中,官员们已经判断出,探查结果和预想的是一样的,也就是说,攻打“安胜关”将如期进行。 第二天晚上,雷火醒来以后,先是饱餐一顿,然后去“议事房”,在沙盘前,将途中可以避风休息的地方和自己建立的营地一一指了出来,还特别指出来一件事情,就是往“安胜关”方向是下坡,极为方便马拉爬犁行动。 这是个好消息,谢岩根据雷火提供的情况,重新计算了行军速度,最后把全部的行动细节都告诉了所有的官员。 文官们听完之后的反应,大多数和当初冯宝一样,那就是“太疯狂!” 军官们倒不是这么看,他们觉得,这个计划非常的够刺激、够冒险,同时也是真正的出其不意,因为绝对不会有人想到,竟然可以这样行动。 林运在自己的册子上记录作战计划的时候,写下了这样一行评语:“如此用兵,鬼神难测。” 根据雷火和众士兵的反映,谢岩又重新调整部分物资和装备,等到一切准备就绪之后,整个“武平堡”的人,都在期待着一场大雪,战事,将在大雪中拉开帷幕。 十一天后,天空渐渐飘起雪花,根据过往经验,这样的天气,往往最后都会形成大雪。 谢岩这个时候,又做出了一个许多人无法理解的决定。 他决定派人去“武平堡”左右两侧的其余五个大唐军寨和军堡,把自己将突袭“安胜关”的消息告诉他们,如果友军们愿意的话,可以做好准备立刻出发,将他们各自面对的“高句丽”军事要塞拿下。 因为他在信中明确告诉友军,只要“安胜关”失守的信息传开,“高句丽”方面必定军心大乱,这是一个获得军功的绝佳机会,就当礼物送给大家了。” 这一次,除了冯宝外,没有一个官员支持,在他们看来,作战总有许多未知变化,万一失败,这个罪名可就太大了! 冯宝无所谓的原因极其简单,在他看来,打败就跑路,没啥了不起。 谢岩面对众人一片反对声,不得不解释道:“拿下‘安胜关’,则意味着‘高句丽’一线所有军事据点,两个月内都得不到物资补充,眼看即将开春,对方各据点内,物资必定所剩无几,一旦发生战争,军心、士气根本无法维系,除了撤退,没有其它选择。如果友邻军队相信,能够共同把握战机,那将出现大唐彻底掌握我们对面一线所有适合驻军要塞的情况,从而将大唐边境线向东拓展至少一百里。这份功劳,应该不会有将领拒绝吧。” “拓边之功”就是开疆拓土,这是大唐首屈一指的军功,封赏之优厚,远超其他功劳! 没有一个人再反对了,在这个功劳面前,根本就不可能有人会拒绝。 次日,雪大了。 随着谢岩一声“出发”令下,“敢死队”和“突击队”全体成员加上五十名“后勤保障队”的人,乘坐三十架马拉爬犁携带必要物资率先出发,按照计划,他们将先前进三十里,然后在指定的一个山凹里,搭建“雪屋”。 “雪屋”很简单,就是用少量木材包上毛毡,然后浇上水,冻成冰后再浇水,一直到形成厚厚的冰墙,再如法炮制,弄上屋顶就可以了。这个法子,事先演练过,人人都会。 每人搭建一个“雪屋”后,休息一个时辰,然后趁夜继续出发;继续前进三十里,这是最危险的一段路,黑灯瞎火的什么也看不到,若不是雷火他们上一次是白日经过,并且留下一个个木桩做标记,他们甚至有可能迷失方向。 三十里后,可以到达雷火他们上次的宿营地,在那地方,雷火他们将休息两个时辰后独自以滑雪方式上路,而“后勤保障队”的人,还有架爬犁的人,都将留在这里,卸下物资,扩大营地,等待后续部队到达。 谢岩跟随大队,比雷火他们晚两个时辰出发,由于行军速度做过事先计算,等到大队到达六十里营地时,雷火他们休息完毕,离开不久。 这一次,大队人马只能休息一个时辰,由于滑雪速度快,他们必须提前,这样才能在预定的时间到达位置,配合雷火他们行动。 这是一次非常艰苦的雪地行军,必须用两天两夜的时间走完去“安胜关”的一百里路,如此恶劣天气下的高强度行军,在很多人眼里,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当时谢岩说:“曾经有过那么一支军队,不但做到了,而且走的更远,做的更好。” 除了冯宝,没有人知道那只军队,因为那是一只怀着崇高理想的“人民志愿军”。 事实证明,没有崇高理想,但是对军功的渴望,对财富的向往,同样可以激励人,同样可以使人超越极限。 当大队人马到达“安胜关”前方十里最后一个营地的时候,雷火他们休整结束,刚刚准备出发。 谢岩看见他们向自己行礼,急忙阻止,更向每一名队员拍了一下肩,对每一个人都说了同样的三个字“拜托了!” 所有队员齐齐打出了“ok”手势,这是谢岩教会他们的,是肯定、确定的意思。 谢岩没有注意到,在他打照呼的时候,冯宝单独把刘愣子拉到一边,叽里咕噜的不知道说什么…… 一个时辰后,雷火他们抵达“安胜关”右侧山下,先找到上次留下的绳索,费了很大劲才清理掉上面的冰雪。 有了上次的经验,加上绳索的辅助,所有队员安全爬上山顶。找到上次留下的物资以后,再把此次携带的物资和军械汇集到一起,众军士依次上来找寻自己的装备。 “敢死队”的装备,除了正常的战斗和保暖装备外,最为特殊的就是,他们用来滑雪时作为支撑和转向的两根的棍子前端,需要横向固定一把横刀,形成类似战国时期“戟”一样的东西,刀刃向下,一旦滑雪下行不需要支撑、转向的时候,可以将它们单手挺举起来,借助滑雪下行的冲击力,不需要作什么动作,就可以完成对敌人的冲杀,其实这和骑兵冲锋的道理是一样的,都是借助速度形成的力量即可完成,根本不需要什么招式动作等多余的花哨,只要速度不减,冲杀就可一直持续下去。 “突击队”的装备也有一个特殊地方,他们每个人都需要在自己的冬衣之外,再套上一身“高句丽”军服,因为他们需要冒充“高句丽”军。 装备全部整理完毕之后,雷火带着“敢死队”迅速离开,他们必须在天色放亮前,分散潜伏开。 韩成带着五十名“突击队”队员,以滑雪的方式悄悄接近“安胜关”城关:刘愣子则带着八名队员,向关后移动,他们的任务最是艰苦,需要在山谷末段找个隐秘点潜伏,等待时机。 另外还在山顶留下两个人,他们将手执红旗,以“旗语”的方式,向所有参战队伍发布“号令”。 雪天行动虽然无比艰苦,但是也有一个极大的优点,那就是人在雪地上行动的痕迹会很快被大雪覆盖遮掩。 天色微微有些亮的时候,刘愣子终于带人移动到了山谷末段,目力可及之下,隐约可见“安胜关”守军大本营,那是诸多营寨连成一片的“营寨群”。 此时他的心情有些激动,他知道过不了半个时辰,韩成那边就会率先行动,而自己这边,还需要等,等“安胜关”方面的溃军向大营撤退的时候,才是自己出手的时机。 “斩将之功啊!”刘愣子想想心里都觉得发热,过去的“斥侯”队副,现在却要承担起斩杀对方大将,保护物资不被敌人烧毁的重任,他觉得,此时再冷再苦,都是值得的。更何况,冯宝校尉还偷偷给了他一件“神秘武器”,还有一小瓶“酒”,冯校尉说过:“这酒,刚刚试验弄出来的,只此一瓶。” 他好几次想偷偷尝一尝,可惜都没机会,身边人太多,拿出来不够分的啊。 “还是等行动的时候,再喝吧!”正当刘愣子胡思乱想的时候,韩成带着五十名“突击队”队员,列队向“安胜关”关门前走去。 一般来说,守城门或者关门的士兵,通常都是在天亮时换防,所以,韩成特意选择在天亮前两刻左右,冒充换防士兵出现,只要他接近,他就有把握在最短时间里控制关门,而且他知道,天一亮,山顶就会发出“旗语”,关外大部队中,将有一百突前的士兵第一时间接近关门,关门一开他们就会和自己汇合,剩下的事就简单了。 “什么人?” 一个声音传入韩成耳中,其实他根本就听不懂,但是他毫不犹豫地用“高句丽”话说:“换防了,时间到了。” “高句丽”话是“高句丽”妇人们教的,韩成只会这两句,所以,无论对方说什么,他都是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回答,大约快到三十步距离的时候,韩成用手势在背后作了一个“准备”信号。 “突击队”员们纷纷隐蔽地拔出插在后腰上的短矛,这是经过改制的短矛,是专门用来作投枪使用的,前端增加了配重,可以“飞”的更远,在短距离内是敌人的噩梦。 守卫关门的有二十四个人,他们第一眼看到韩成的队伍时,还想:“今天换防的时间好象早了点。”不过他们并没多想,毕竟无人不想早点回去睡觉的。 等韩成队伍走近些的时候,才发现人数有点多,这才隐约觉得不对劲,但是这个时候有点晚了。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发出声响,但是所有人一齐快跑两步,然后停下,接着就见一片“短矛雨”落下…… 无声而一致的行动,就是“突击队”训练的结果。 二十四名守关士兵,在一眨眼之间就倒下了一大半,剩下的人才堪堪叫喊出来两声,也全部倒下了。 韩成用“手语”通知部下,六个人去开关门,其余人和他自己一起,列阵迎敌,他们都清楚,拿下关门只是第一步,最重要地是守住关门,这个时间,需要半个时辰。 或许是“高句丽”士兵发出的短暂叫声,引起关上守卫的注意,又或者是到了真正的换防时间,很快韩成就发现有一队士兵出现。 韩成没有犹豫,更没有想着“骗”过对方,而是直接趁其不备,发动袭击。 “短矛”再次掷出,如同前次一般,击倒一片,只是,这一次的惨叫声、呼叫声大多了,在空旷的地方也传的更远了。 天终于亮了,山顶的红色旗帜终于开始晃动起来。 悄悄接近“安胜关”仅有五百步距离的一百名“武平特混营”士兵,看见红旗后,第一时间驾乘马拉爬犁向前冲锋,他们由“刀盾兵”和“鸳鸯阵兵”混合组成。 “刀盾兵”掩护,“鸳鸯阵兵”冲锋,无论代价多大,都必须最短时间冲进关门,和韩成汇合,这就是他们的任务。 第十一章 安胜关(二) 守在关上的“高句丽”士兵很快发现了唐军行动,不仅第一时间燃起烽火通知“大本营”,更组织弓兵上关,向唐军射出密集箭雨,以期阻挡,同时派出最少一百名士兵下关,意图重新夺回关门。 韩成怎么可能给敌人这个机会呢? 他以最快时间利用敌人遗弃的盾牌,组成“盾墙”,又尽可能的收回投掷出去的短矛,把这一切都作完后,一百“高句丽”士兵出现在面前。 韩成发现,这次一百多敌人,大多是对本方威胁最大的“长枪兵”,他心里知道,绝对不能给对方列阵的机会,于是大吼一声:“冲出去!” 四十多名“突击队”员,一次投出所有短矛,给敌人造成很大损伤,更重要地是阵型出现了散乱,这个时候形成“混战”,对韩成他们来说是最为有利的。 关门下的激战,引得雷火心头直痒痒!可他就奇了怪了,这都开始打仗了,“高句丽”增援关口的军队怎么还没出动? 其实,不是“高句丽”人反应慢,而是唐军的动作太快、太突然,“高句丽”人怎么都无法想到,大雪天中,唐军居然能够攻到关下。 但不管怎么说,增援是必须的,于是第一支为数不少于三百人的增援队伍,终于还是出现在雷火眼中。 或许是地形原因,加上天气因素,增援队伍几乎是以“一字长蛇阵”的形式行军。 雷火瞧在眼里,乐在心中啊。 在这样的“u”型山谷里,队伍“一”字型行军,虽然速度不慢,但是对雷火来说,却是最有利的机会,他不得不佩服谢校尉的想象力,用滑雪的方式,借助地形形成向下冲锋之势,冲过对方之后,另一面同样有较高坡度,滑雪冲上去后,只需要转向调头又可以再次形成冲锋,特别还有那个什么“之”字型线路,不仅可以大大延长冲锋的时间,还可以有效地降底坡度过陡造成的行动阻碍,为“敢死队”滑雪来回冲锋提供了最佳线路安排。 “行动!”雷火大喝一声。他没空再想了,敌人已经到了自己最佳攻击位置了,再不出击,那将是他的失职! 一瞬间,“敢死队”队员,纷纷出击,只用很少的力气,用最短的时间,出现在雪地高坡上。 “高句丽”人从来就不曾想过在这个地方,有人以这样的方式向自己发动进攻,甚至于大多数人都没有察觉到。 下冲速度越来越快了,越来越接近敌人了,雷火双手一用力 两支怪异的“长戟”被自己紧紧夹在腋下,刀刃对外,直接就向一个“高句丽”士兵冲过去。 速度太快了,加上太突然了,当雷火从两名“高句丽”士兵中间冲过去的时候,两支“长戟”的刀刃,分别割断了那两名士兵的脖颈。 可以说,他们死得太冤了。他们就看到人影一闪,有什么东西从身边飞过去,然后自己就死了。 仅仅一轮,最少五十名“高句丽”士兵就送了命,剩余的人还没来得及搞清楚怎么回事,第二轮又来了,这一次,他们知道了避让,也知道了躲闪,可是他们却不知道如何应付,更不知道如何反击。 一支军队,转眼间四散而逃,成为溃兵。 对未知的恐惧,让他们失去了继续战斗的勇气。 又一支为数近千的增援队伍进入山谷,他们不知道前方发生了什么事,只看见自己人从前方往后跑,更吃惊地是看见许多穿着白色衣服的人,脚上好像有长长的板一样的东西,在雪地上来回纵驰,没等这支队伍的领军将领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那些纵驰在雪地上的人就已经杀到近前。 雪地上,人走的速度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了滑雪的,“敢死队”队员们,在“u”型山谷里,呈“之”字型左右来回,似乎永不停止。 他们的心里,牢记一句话:“滑雪冲锋,决对不能停下,只要停下来,就是死路一条。” 因此,不管敌人在不在眼前,他们都只管来回滑动,有敌人了就用“长戟”对付,没有敌人时就当只是在滑雪。 他们人数太少,无法撼动那支近千人的军队,但就即便如此,两三个来回之后,敌人已经谈不上什么阵型了,一团一团地各自为战,在雷火眼中,这已经算不上军队了。 此时,“刀盾兵”和“鸳鸯阵兵”已经穿过敌人的箭雨,突进到“安胜关”关门之内,如愿以偿的和韩成他们汇合了,韩成的部下,损失很大,几乎人人带伤,好在阵亡的却不多,这得归功于他们的冬衣——凡在要害处,都在里面垫衬了铁片,从而大大降低了死亡率。 “鸳鸯阵”是中国历史名将戚继光发明的专门适用于野战的作战方法。 “鸳鸯阵兵”是谢岩按照“鸳鸯阵”训练出来的,完美地继承了其精髓。 在小队合击,长短兵器的利用上,完全不是这个时代的军队所能抵挡的。他们只用很短时间,即击溃了韩成面前的敌人,转而向城关上进攻。“刀盾兵”却留下来,协助韩成守卫。 还没等到谢岩率领的大队人马到达,城关上的守军,已经开始撤退了…… 雷火还在来回冲锋,他丝毫不觉得累,这战——打得那个痛快啊,敌人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到现在为止,连一次像样的反击都没有。 雷火在得意时,忽然发现从“安胜关”方向跑过来许多“高句丽”兵,他意识到——破关了! 他将堵在嘴上的围脖向下扯了点,开始了一边滑雪大叫:“破关了!‘安胜关’已破!大唐万胜!” 很快,其他“敢死队”队员也跟着叫喊起来…… 增援的“高句丽”军,本就有些犹豫不定,听到这叫声,再看到前方往回跑的本方士兵,他们终于确信,“安胜关”是守不住了。 许多原来还在坚持的士兵,开始不顾军官的约束往后跑了,跑得人多了,军官也开始向后跑,如此一来,雷火他们的冲锋就变成了“追击”。 战事超出预料的顺利,当谢岩率领大队进入“安胜关”的时候,即得知了前方战况,他都觉得“是不是老天爷看在自己被穿越的份上,暗中干了些什么。” 其实他不知道的是,大唐军队在野战中本就是没有敌手,“高句丽”之所以能够坚持,完全依靠坚城,“安胜关”被破,没了坚城的“高句丽”军,根本是没有和唐军面对面作战的勇气的。 兵败如山倒,指得就是这种情况。 刘愣子见到了溃兵,他取出冯校尉给的那小瓶酒,拔开瓶塞,一股浓郁酒香扑鼻而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酒香,再喝一小口,一股热流如同火线一般,刹时间点燃他的身体,他就感觉到,自己快被冻僵的身体,突然之间就有了活力,看了看自己部下,他决定,还是大家分享吧,他将酒递给最近一个人,用“手语”告诉他:“喝一口,给下一个人。” 每个人都喝到一口,每个人露出心满意足却又不甘的表情,刘愣子自己都是这样想,哪能不知道呢?不过他不再理会此事,而是再度用“手语”告诉部下,跟着自己,混入溃兵。 所谓溃兵,本就和逃难的没什么区别,谁认识谁,谁管谁啊,一大群人只顾往回跑,哪顾得上突然间多出来几个人。 “高句丽”大军营寨前,有个军官模样的人正在大声叫嚷什么,刘愣子听不懂他说什么,但是却看得出来,这个人正在收拢败军。 刘愣子的任务就一个,找到并设法干掉“高句丽”在“安胜关”的统兵大将;其他八个人的任务是混进军营,找到并接近储存物资的仓库,尽可能的保护物资不被人烧毁。 现在他们被堵在营门前,进退不得。 刘愣子决定试试冯校尉给的“神秘武器”,他从来没见过那种东西,圆圆的,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制成。冯校尉告诉他:“有圆环挂钩的一头,只要用手指勾住听那个圆环,往后用力一拉,会听到‘咔’的一声,然后就把另一头带孔的对着想要除掉的人,不用什么要害,只要对准人就可以,按一下中间凸起的东西就可以了。” 冯校尉交给他的时候,刘愣子又是赌咒又是发誓的,再三保证绝不和任何人说,冯校尉这才交给他,并一再叮嘱:“发射出的钢针只有两支,所以这东西只能用两次,而且钢针极为珍贵,一定要设法拿回来,拿回来的时候,千成不能用手,一定要用东西包好,钢针剧毒无比,哪怕只弄破点皮都会送命的。” 现在,刘愣子觉得不用不行了,要不然连大门都进不去。他暗中取出那件“神秘武器”,按冯校尉教的,用手勾住圆环,用力一拉,果然听到轻微一声“咔”,他跟在溃兵后,缓缓地接近那名军官,还有十步左右的时候,刘愣子悄悄将握着“神秘武器”的手抬起,再近两步时,手指轻轻一按,他就感觉手轻轻震动了一下,紧跟着就看见那名军官似乎“中邪”一样,浑身一震,然后整个就不动了,随即直挺挺的向前栽倒下去。 刘愣子可不管“高句丽”人的惊叫声,他得赶紧去找那“飞”出去的钢针,都不明白了,这么个小东西的劲道怎会那么大,他亲眼看到那钢针似乎是击穿了那名军官的身体,顺带着把他身后的一个人也给放倒了。 别人都在关心那名军官,只有刘愣子,快步跑向他身后倒下的那人,一眼就看见半截露在腰间的钢针,他没敢用手直接拿,而是用块布包上,再拔下来,由于他的动作太快,周围的人都以为他是在检查伤势,没人作出反应。 人死了,自然也就没人去管溃兵的事,营门前的溃兵一窝蜂地涌进去,包括刘愣子和他的部下。 八名部下直接往后营方向去了,刘愣子可没去管,他就在距离营门不远的地方待着,他觉得,出了这么大事,营中大官一定是要过来亲自察看的,换了是他自己,肯定会如此。 刘愣子的判断非常准确,片刻之后,他就看到一队衣甲明显与从不同的士兵簇拥着一个身着“明光铠”的人出现了。 此人直接就向营门走出,看样子是去察看两个人的死因,而他身边的士兵们,则把他围得是里三层外三层的,要想如上次一般暗中干掉他,难度太大了。 正当刘愣子犹豫怎么出手的时候,又有一大群溃兵向营门跑来,这一次有点不同,他们的身后,竟然还有追兵。 刘愣子虽然听不明白那名将军在叫喊什么,但是他却看见,“高句丽”军完全不理会溃兵,开始关闭营门,并且弓箭手开始聚集,长枪兵开始向营门集结。 人一多,场面自然就会混乱,那将军似乎有点不喜欢周围围的全是亲兵,嫌那些人妨碍他指挥部队,刘愣子要的就是他这不耐烦,只有这样,他才有机会。 刘愣子捡起一支长枪,冒充长枪兵向营门走去,在路过那将军的时候,右手微微抬起,“神秘武器”再次出手。 这一次,刘愣子有经验了,他看都不看那将军,反正短短十步之内,如果打不中,他才叫见鬼了呢,他得绕个弯过去,去将军的后方,找回那钢针。 这一次钢针击穿将军身体,没有再打中人,而是落到后面的地上,刘愣子一会半会儿居然没找到,等他找到钢针并且收好的时候,却回头发现,将军的亲兵居然发了疯一般在砍杀“自己人”。 没错,是在杀“自己人”,都是刚刚刘愣子发射钢针那个方向的“高句丽”士兵。 刘愣子立刻就明白了,将军的亲兵应该检查过伤口,这才对射过来暗器的方向大肆屠杀,显然是认为凶手就在其中。 正当刘愣子庆幸自己躲过一劫的时候,雷火第一个杀到营门前,失去了地形优势,自然再也不可能用滑雪冲锋的方式,改成了手握横刀的常规战法。 雷火不愧是一员猛将,一柄横刀在手,左劈右砍的,刀下无一合之敌,无论是溃兵,还是营中涌出的士兵,他都奋不顾身地冲杀在第一线,其他敢死队的成员陆续围拢他身边,开始结阵行动。 刘愣子看了看战斗,觉得自己帮不上什么忙,还是赶紧去后营,找自己的部下去比较合适。 谢岩带着大队人马以尽可能快的速度通过山谷,他的目标不只是“安胜关”,最重要的目标是那些物资。 拿下“安胜关”,对众官员来说,那是万分满意,军队更是士气如弘,再没一个人叫苦叫累的了,“突击队”穿上滑雪板,快速通过,以支援雷火他们,“鸳鸯阵兵”分出一部分追杀四散逃开的敌人,一半弓兵和一半刀盾兵留守关口,其余人都跟着谢岩踏雪前进。 营门前,是“高句丽”最后可以依仗的堡垒,他们靠着人多势众,不断有人涌出,雷火他们再神勇也架不住对方人多,正苦战时,“突击队”赶到,他们的作战方式向来都是以投掷短矛开路,然后结阵冲杀,这和敢死队以个人勇武的战法不尽相同,得到他们相助,雷火他们士气大振,很快越来越接近营门,最多仅有几步之遥。 只要攻进营寨,基本“高句丽”就无法再有效抵抗了,这个道理双方都明白。 许多“高句丽”士兵并不清楚他们的将军已经遇害身亡了,反而他们看到将军的亲兵正在营门口拼死作战。受到鼓舞的士兵们,士气有很大提高,许多人自觉加入战斗,渐渐地居然将雷火他们逼退了一些。 这个时候,出现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大将军已死,快跑啊!”不知道什么人,在什么地方叫了一声。 许多士兵犹豫了,放弃了,刚刚恢复的勇气一瞬间就被人抽干了。 当,第一个人扔下长枪跑路的时候,真正的溃败,不可能避免的发生了。 刘愣子在远处看到雷火他们终于杀进营门,他不禁笑了。随手给了身边一个“高句丽”士兵一刀,嘴里还骂道:“没用的胆小鬼。” 刚刚那一声喊叫,正是这名死去的“高句丽”士兵发出,他恐怕作梦也想不到,真正害死他的,是他的恐惧,而不是这个唐人。 “唐军进营了!” 越来越多的“高句丽”士兵知道了这一结果,他们再也无心抵抗了,纷纷开始逃跑…… 少部分意识清醒的军官,还想在跑路之前烧毁营中军粮和物资,却被“好心”过来帮忙的士兵给一个个暗杀了。 谢岩率领大队,终于走出山谷,当他看到雷火一个人左手拄着横刀,右臂直直地垂下,浑身上下满是血污的时候,他知道这名铁打一般的汉子,定是受了伤,而且还不轻。 这一刻,雷火高大伟岸的身躯,独自立于营门之前的勇士之风,令谢岩无比感慨,他脑中电光闪过,口中脱口大声道:“山高路远雪深,大军纵横驰骋,谁敢横刀立马?唯我雷大将军!” “好诗啊!”林运第一个大声称赞道:“好一个,谁敢横刀立马?好一个,唯我雷大将军!如此佳句,定当传世。” “好诗,真是好诗!”冯宝凑过来,冲着谢岩坏坏地一笑。 谢岩知道他的意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口说道:“应个景,应个景而已。” 林运可不这么看,他默念了几遍,将诗牢牢记住之后,暗道:“如此文武全才,世所罕见啊,以后得跟此人多多来往才是。” 第十二章 战后(一) 作诗只是小事,给雷火包扎伤口才是大事,经过检查,他的伤情并非特别严重,主要是失血过多,另外胳膊上让人砍了一刀,幸好伤口不是特别大,加上天气寒冷,血液凝固,才不至于造成流血而亡的惨状。这个时代没办法输血,只能包扎好后静养。 林运悄悄地把谢岩作的诗告诉雷火,他听完后就和打个鸡血一样兴奋,竟不顾伤势,强烈要求再次跟队行动。 谢岩严厉地警告雷火:“如果不静养,就取消你的所有军功。” 雷火不得不安生了,老老实实的躺上担架,让人给抬着。 营地中,地上到处都有死尸,远处仍然还有喊杀声,显然战事还没完全结束。 不过对谢岩来说,战斗已经结束了,大部分的队伍都去追杀敌人逃兵去了,他的身边也仅有一百“陌刀队”和“后勤保障队”的人了,他开始让人清理战场,自己则随意走走看看。 其实哪有什么好看的,谢岩也只是没事找事做,要不就太闲了。可当他走到第一个被刘愣子射杀的军官尸体前,他明显脸上有怪异的表情,只是他什么也没有说,假装没有看到,又去别处看了。 从凌晨发起的战斗,直到天黑时,刘愣子拎着一个人头,成为最后一个返回的士兵。 从他一脸兴奋的表情,和逢人就打招呼的情形看,一定有喜事。 林运去找谢岩,刚好遇上刘愣子,一问之下才得知,他为了拿到被他杀的“高句丽”统兵大将的首级,居然追出去近三十里,这才趁人不备得手而还。 “刘愣子啊,你这次可是立下大功了,你可知道此人身份?”林运笑咪咪道:“你是傻人有傻福啊。” 刘愣子一脸茫然地看着林运,问:“不就是个将军吗?” “将军?”林运“嘿嘿”笑了两声,故意压低了声音说:“你觉得一个将军,本官会特意告诉你吗?” “那还能是什么人?总不可能是杨万春吧。”刘愣子可没空想那么多,直接就说出自己想说的话。 “你想的倒挺美!”林运故意呛了刘愣子一句,接着道:“告诉你小子,他是杨万春的同族,也算是他麾下最能打的将军之一,号称‘万人敌’的杨远真。” “什么?万人敌?”刘愣子有点晕了。 “说说看,你是怎么得手?”林运颇为好奇地问。 刘愣子心说:“这哪能告诉你啊。”嘴上却道:“出其不意呗,还能有什么法子。别将,你要是没事,小的可得去找校尉报功去了啊。” 林运知道他没说实话,却也不说破,而是道:“一起去吧,不只你一个,全都在校尉那儿报功呢。” 营地最大的帐篷里,坐满了人。 冯宝看见刘楞子进来,主动走上前道:“你的功劳大家都已经知道了,运气不错呀!” 刘楞子把首级交给负责记录的官员,然后就和冯宝走到一边,私下交流去了。 谢岩实在耐不住性子听属下们的表功,干脆走到记录的官员面前问:“应该都记下了吧?” 官员点点头,说:“差不多全部记下来。” 谢岩道:“那好,你把总数都跟大家说一遍。” 官员起身,行了一礼,然后对众人道:“此战,突击队斩首……” “不用报那么详细,总数就可以。”谢岩打断官员的话说道。 官员点了一下头,继续说:“此战共斩首八百六十一级,没有俘虏,我军阵亡四十六人,重伤三十一名。” “那缴获的情况又是怎样?”谢岩再问。 官员道:“缴获粮食接近五万石;缴获黄金一百五十两、白银一千六百两;大唐钱五千余贯;还有玉石、珠宝三十七件;此外,还有战马四百匹、牛羊共一千余头;至于军械,衣物等,更是多的那难以计数。” “看来,‘高句丽’人也不富裕嘛!”谢岩乐呵呵地打趣道:“原来也是一群穷鬼啊。” “哈哈……”帐篷里响起一片笑声。 “好啦,诸位,现在该说正事了。”谢岩等众人安静下来后,道:“我说的正事,是指功劳和钱财的分配,如果哪一位有什么其它想法,请现在提出来,如果没有,那就按照事先说的‘人人有份’的原则进行。” 谢岩环视众人一圈,见没有人提出意见,这才说道:“战报由林别将起草并且即刻上报都督府,等候朝廷核发封赏;缴获的物资,除了按惯例上交‘都督府’一成和我们自己的必须消耗以外,其余的全部变现,所得钱财,我粗略算过,不会低于三万贯,如果操作的好,应该会有五万贯,官员们拿总数的两成,六成由士兵和辅兵均分,余下两成里,半成做为敢死队和突击队的特别奖励,半成作为四十六个战死将士和三十多个重伤员的抚恤金,最后一成,做为回长安的路费,大家一路吃好玩好的回家!” 所有人都笑了,再傻的人,粗粗一算也知道自己能拿多少,况且这还没算上朝廷的那部分。至于抚恤伤亡将士的那部分,没人会计较。 谢岩最后对众人道:“仗是打完了,但事情没完,明天开始起运物资,估计需要不少时间才能全部运走,告诉军士们,绝对不可以松懈,要比平时更加小心,此外,敢死队和突击队,每天前出二十里探查,绝对不可以让人给偷袭了。” 众官员齐声称“诺”。 等众官员都散去后,谢岩单独把冯宝叫住,本想问他给了刘愣子什么东西或是教了什么方法,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谢岩觉得,冯宝的“秘密”还是少知道些好,问多了,会破坏他们的友情,毕竟他们还需要相互扶持,相互帮助的。 于是谢岩把话题转到其它事情上,对冯宝道:“明天第一批物资起运,将由林别将押运,你是跟着回去?还是等两天跟我一起走?” 冯宝想了想道:“我先回去吧,我那试验也没搞完呢。” 谢岩忍不住莞尔一笑道:“你那是弄酒精呢?还是酿酒啊,都有点四不像了。” 冯宝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是打算搞白酒的,不知道怎么回事,那酒太烈了,一口就给放倒了,没法喝啊,我感觉,怎么也有六十度吧。” 谢岩道:“大唐的酒我还一次没喝过,你冯大少的酒倒是尝了,确实够烈!一杯就醉人。你要实在搞不定,大不了加点水就是。不过你弄的这酒再上锅蒸一蒸,差不多就是酒精了,那倒是好东西,起码给伤口消毒就有办法了,怎么着也比那什么‘柳枝水’强太多了。” “那倒是,我回去就试试。”冯宝随后又叹了一声,说:“这大唐啊,别的都好说,就是这吃的喝的太差了,冰天雪地的,没白酒暖和,天天都感觉在冰窟窿里一样难受。” “试验归试验啊,千万别拿出来,我问过老雷,他可说了,军中禁酒,你可别让人发现咯。”谢岩提醒了一下。 “行,我知道了,那要没事,我先回去睡觉了。” 送走冯宝,当晚再无人前来打扰,谢岩终于可以睡一个安稳觉了。 次日,从天亮开始,营地里就忙活开了,除了担任警戒的队伍外,有的忙着赶制爬犁,有的在搬物资……直到午饭后,整整五十架爬犁才装载完成。 林运带上一百名士兵和全部重伤员,押运五十架马拉爬犁的物资启程回转“武平堡”,冯宝则作为随行人员,带上石子一起走在队伍的最后面。 临行前,谢岩特别交待了一件事,他对冯宝道:“你回到堡中,第一时间派人去‘营平寨’,就去找我们上次见过的黄掌柜,告诉他我们这里有大批粮食和物资要贩售,让他过来一趟。” “他要是不肯来呢?”冯宝随便问了句。 “那就绑他来!”谢岩用十分肯定的语气说道。 “你啊——”冯宝用手指了指谢岩,脸上却带着笑意道:“警官,你变坏了,哈哈……” 笑声中,大队人马启程离开。 差不多用了接近五天时间,林运一行才回到“武平堡”中。 进得堡中,冯宝第一时间找到留守的“户曹参军”,让他带十个人去‘营平寨’,告诉他:“去请寨中最大商号的黄掌柜来一趟,就说有生意谈,他要不是来,你就把他绑来,总之一句话,把他弄来就成了。”说完,扭头就走,招呼石子给自己烧水,他要沐浴更衣。 户曹参军很不习惯冯宝这种略带“匪气”的说话方式,但是军令如山,又不得不去执行,他只好去找“别将”林运。 林运基本从来不过问冯宝的事,所以他知道就当不知道,只对户曹参军说了一句话:“不就是请个人嘛,你去便是了。” 打发走户曹参军,林运开始忙活自己的事情,先把重伤员安顿好,再卸下物资等,最后命令跟回来的一百士兵,休息一天,明日返回“安胜关”,那里还有更多物资等待装运。 把这些事情都安排后,林运让人去告诉冯宝:“自己要回‘都督府’一趟,堡中事务就交给他了。” 他也不管冯宝是否答应,直接带上十个人,连夜离开“武平堡”,气得冯宝破口大骂:“真不是个玩意儿!” 那林运倒底有什么急事呢?其实呢,还真的有。他离开“武平堡”后,就让随行十人中的八个分别赶往“武平堡”附近的军寨,通知他们“安胜关”已经被拿下,至于他们信不信,是不是愿意主动出击,就不是他操心的事了。 他自己需要直接去“营州”,面见“大都督”,当面汇报“安胜关”和“武平堡”的详情,更主要地是,他得第一时间把“安胜关”在大唐控制下的情况报给“大都督”,以便“都督府”能够最快时间里作出反应,特别是“安胜关”是放弃,还是占领,这必须由“都督府”来决定。 林运北上“营州”之时,谢岩已经送走了第三批物资,现在他手上,没有马匹,没有人手,装运一事,只能暂停。 接下来,谢岩每天都在提心吊胆中渡过,他一直非常担心,“安市城”要是派来军队怎么办?他这里,可只有两百人左右,还分别驻守“安胜关”和“营地”,真要是敌人来了,除了跑,还真没什么办法可想。 看看如山一般的物资,谢岩是真心舍不得啊! 危险中的等待是极为折磨人的一件事,谢岩差不多天天都在算,返回的人,应该到哪儿了。 几乎在同一天时间里,谢岩等来了返回的队伍,而林运则走进了“营州都督府”。 “营州大都督”张俭,京兆府人,唐初名将,因功爵封“皖城郡公”,是大唐在辽东一线最高军政首脑。 尽管身为大唐高官,养尊处优多年,但张俭依旧保持将军本色,行起坐卧不失军人气度。特别是近年来随着年纪渐长,官位愈显,权柄日重,其言行更加谨慎,行止更加沉稳,时常给下属以不怒自威的感觉。 然而,当属下官员进来禀报说:“‘武平堡’别将林运来报,‘武平堡’军攻克‘安胜关’,阵斩守关大将杨远真,特此求见。”的时候,张俭差点让手上的茶杯跌落到地上,即便反应快,茶水也弄湿了一片紫色官袍。 “文书何在?”张俭注意到官员是空手来报,不禁问。 官员道:“文书由林别将手执,他欲亲自求见‘大都督’面呈。” “速将他迎至偏厅,本官即刻便来。”张俭打发走官员,自己一个人坐了一会儿,他需要消化一下这个消息。 最多不过一炷香时间,林运听得有脚步声传来,赶紧站起,还没等他转过身,就听到老远传来一阵“哈哈”笑声,跟着就听到“大都督”张俭的声音传来:“林别将一走数月,这一回来就给本官带来一个天大的喜讯啊。” 声音落下,张俭人也跟着进得屋中。 林运不敢怠慢,连忙行礼道:“下官见过‘大都督’。” “林别将不必客气,快些请坐。”张俭十分客气地说,并且挥手示意,让人端上茶水。 等下人们退出后,张俭问:“林别将报称,‘武平堡’军攻克‘安胜关’,此事当真?” 林运恭声道:“此事千真万确,下官有幸参与战事,当不负‘大都督’昔日所托。” “哦,昔日所托?”张俭十分意外地看了一眼林运,片刻后道:“战报文书何在?” “文书在此,请‘大都督’过目。”林运边说,边恭敬地将准备好的文书递过去。 张俭亲自接过文书,仔细地翻阅起来…… 文书是林运亲自写的,但是内容,谢岩基本上都知道,关键在两个地方,第一,将斩首数字提高到一千四百人;第二,将此战首功归于“大都督”运筹帷幄,这一条是谢岩亲自找林运提的,他的意思很简单,这次功劳有点大,安在自己头上不合适。 谢岩还在上学的时候,就听父亲说过:“什么地位的人,才适合什么样的成绩,超出自己地位的成绩,不能要。”并且在他上班的第一天起,还特意用短信的形式,重复了一遍。 谢岩曾经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但是始终不得要领,可是他知道,这个世上,父亲是最值得信赖的人,也是最不可能伤害他的人,因此,他不理解,却决定照着作。 时间过去很快,张俭终于缓缓地合上文书,他轻轻地将文书放到桌面上,然后以一种说不出是赞赏还是惊奇地目光,看了看林运,再开口道:“文书是你写的吧,本官依稀还记得这字迹。” “‘大都督’有心了,下官才疏学浅,下官……” “好啦,都是本‘都督府’出去的人,何必客套。”张俭出言打断了林运想说的话,然后道:“‘武平堡’诸军能够按本官意图拿下‘安胜关’,功在社稷,意义重大,本官当即日奏报朝廷为汝等请功。” “有劳‘大都督’费心了。”林运急忙起身“谢”道,心中却是大喜,他知道,“大都督”既然认下了首功,那么军功中虚报的那一部分,自然也就无人过问了。 “都是为国分忧,理应如此。”张俭一边说,一边示意林运坐下。 林运坐下后,却又主动开口道:“还有一事,下官不知当不当说。” “都是大唐官员,有什么不能说的。”张俭很是爽快地道。 于是,林运就把谢岩战前战后都人通知其他军寨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道:“依谢校尉的意思,如果大家同心协力,可完全控制‘安市城’西线要点,如此一来,大唐边境线可向东推进一百里有余。” “此事当真?”张俭猛地从坐位上站起来,眼中精光连闪,沉声问道:“你们当真战前战后都有通报其他军寨?” “下官不敢欺瞒,此事决无虚假,人都是下官亲自派出的,决不可能有错。”林运回答道。 “好极了!实在太妙了!”张俭大声赞了一句,而后对林运道:“若是所料不错,诸军寨当会倾巢出动,拿下‘安市城’西线全部据点,指日可待。” 这一瞬间,“大都督”张俭完美的从一名高官转变成了一位叱咤风云的“大将军”,只听他以极其严肃的口吻道:“林别将,本官给你一百亲兵,令你立刻返回‘武平堡’,沿途告知诸军寨,攻下‘高句丽’据点后,不得回撤,务必就地驻防,一应军需,本官即刻调拔。” 林运再次起身应道:“下官遵令。” 第十三章 战后(二) 第二天,张俭派一名校尉领着一百亲兵来见林运,短暂客套几句之后,即出发离开“营州”。 临走之前,林运前往“都督府”辞行,虽然没能见到“大都督”,但是却把自己在“武平堡”的记录呈交上去,他相信,“大都督”一定会非常感兴趣。 林运在雪地上来回奔波,谢岩在“安胜关”无聊的打发时间;只有冯宝,在“武平堡”里,那是过得开心快乐。 他终于把酒精给弄出来,按照他的法子,酿出来的烈酒,再用铁锅蒸过一次后,就有了酒精,把酒精弄点水勾兑,就成了白酒,他试验过十几次,最后搞出来了据他估计有五十度的白酒。 唯一可惜地是,无人和他分享,他还不敢在军中明目张胆的拿出来,只能没事时候,自己一个人偷偷享用。 黄掌柜还是被绑来了。他不相信在荒僻的“武平堡”能有什么生意可谈,然而那些军兵完全不讲道理啊,直接就给他捆过来。 黄掌柜是要多郁闷就有多郁闷,他就不明白了,虽说商人在大唐没有地位,可是再没有地位,自己也是唐人啊,“营平寨”驻军怎么就不管呢? 直到进了“武平堡”,看到仓库里粮食堆的如山一般的粮食,还有无数的物资,他终于意识到,人家是真的要和自己谈生意。 他是外人,也是唐人,而且是年过五十的老人,现时的唐人普通寿命不高,如他这般活过五十的,都算是“稀有动物”,所以在“武平堡”中,只要他不出去,自由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武平堡”太特别了,吃饭要排队,解手必须去专门的地儿,三天必须洗一次澡……等等,让黄掌柜很不适应,只是没过一天,他就发现其中好处——那就是干净。 这里的人不管穿得怎么样,都非常整洁,堡中地面几乎看不到杂物,所有东西都有序摆放,整整齐齐,黄掌柜进过军营,也进过伤兵营,无论是哪儿,都是这样。 黄掌柜怀疑自己究竟来到哪儿了,在他印象中,大唐就没有比这更干净的地方了。 他找人问后得知“冯校尉”现在是这里的长官,可是他见不到冯宝,冯宝天天忙活着自己的事,根本没空理他。 直到有一天,黄掌柜遇见石子,他才连哄带骗的知道,“冯校尉”时常会去小厨房自己下厨。 黄掌柜知道小厨房在哪,他急于找到冯校尉问清楚,这生意倒底怎么说?自己总不能一直就这么莫名其妙的住着吧。 守候,是最笨也通常是最有效的法子,黄掌柜运气不错,当天晚上就在小厨房那儿看到一个年轻人在忙活。 黄掌柜接近冯宝后,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口中道:“草民黄守义,拜见校尉。” 或许是发音的问题,冯宝耳听有人说自己是“王守义”,第一时间脱口就道:“十三香?” 黄掌柜听得一愣,一头雾水,便只好再一次行礼道:“草民黄守义,拜见校尉。” 这一次冯宝大约用心听了,终于搞清楚,面前这老头叫“黄守义”。 冯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你叫黄守义?不是王守义?” “是是,草民黄守义,不是王守义。”黄掌柜陪着笑道。 “你找我的事?”冯宝一边忙着搞鱼汤面,一边说。 “草民就是想问问生意的事。”黄守义很小心地说。 冯宝头也不抬地道:“那事不归我管,你再等等,会有人和你谈的。” 黄守义道:“却不知是哪位和小心商议啊?” “谢警官、谢校尉,他和你谈。”冯宝直截了当地说。 黄守义和官员没少打交道,如冯宝这般说话的,还是第一次遇上,一时间他都不知道再说什么好。 不过商人嘛,天生就是和各式各样的人打交道的,没话也总能找出话,黄守义无疑也是精通此道。 “校尉,您这是在做什么好吃的?草民从来没有见过啊。”黄守义发现冯宝对吃食非常重视,便主动问起。 这下,冯宝来了兴趣,说:“这是‘野生鱼汤刀切面’,用得是河里天生天养的鱼熬成汤,再用此汤来下面,最后洒上些野葱,味道鲜美无比。” “如此美味,定是世间少有。”黄守义微笑地夸赞道,紧跟着又叹息一声,再说:“可惜草民此生是无福受用啊。” 冯宝是个粗性子,又来自后世,脑子里从来就没有等级观念,只要他觉得喜欢,一切都无所谓,所以当他听黄守义夸赞自己的“面”时,心里很是欢喜,又听他说“无福享用”,立马就不乐意了,开口说:“横竖是碗面条而已。”说完,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屋,对黄守义道:“那是我房间,你先过去等着,我弄好面条就来。” 黄守义闻言大喜,他没有想到冯校尉如此好说话,居然要请自己“吃面”,忙不迭的应承下来,兴冲冲地前往冯宝的房间。 石子不在屋中,自然没人招呼了,黄守义扫视了一眼,发现房间里很简陋,几乎没有一样值钱的东西,更别说什么摆设了,要说有些碍眼的,就是桌上几个瓶子,有点与众不同,更怪异的是,他还能隐隐闻到酒味。 “军中禁酒”,这在大唐不是秘密,但是军官私自藏酒,同样也不是秘密。 所以,黄守义并没有在意,可等他在桌前坐下的时候,酒香更重了,更令他吃惊的是,这酒香浓郁不散,远不是他以前见过的酒可比。 事是有点怪,但是黄守义不打算弄清楚,他还没胆子私自打开那些瓶子。 没过多少时间,冯宝一手端着一个大碗走进来,他将其中一个碗朝黄守义面前一放,道:“够不够就这么多了,想吃下次啊。” “够了,够了!”黄守义连忙说道,他哪知道,冯宝说的就是真话,不是什么客套话。 面,真是好吃! 黄守义此生就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面,他顾不上什么“礼仪”,顾不上会不会“失态”,以冯宝从没见过的速度,迅速的连汤带面一起吃光。 此时,冯宝不过才吃了几口而已。 黄守义见冯宝盯着自己,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草民从来没有吃过如此好吃的美味,让校尉见笑了。” 冯宝听到他的话,这才回过神来,道:“那你吃饱了没?” “饱了,饱了,草民多谢校尉款待。”黄守义赶紧应道。 冯宝没再客气了,开始自己吃起来,边吃还边说:“你哪人?” “草民‘洛阳’人氏。”黄守义道。 “洛阳”冯宝口中轻念一声,心中却想:“还真是巧啊,我好像现在也是‘洛阳’人。” “既然是‘洛阳’人,怎么大老远跑这来地方?”冯宝想哪说哪。 黄守义道:“东家的商队,每年来一趟‘营平寨’,也每年换一位掌柜,再过些日子,接替草民的掌柜也就会来了。” 冯宝道:“那倒是不错,没准以后我们还能在‘洛阳’相见。” “如此最好,校尉他日前来,草民定当扫榻以待。”黄守义以最真诚的语气道。 “那‘洛阳’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冯宝又问。 “那可就太多了……”黄守义似乎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从“明月楼”的酒宴说到“云凤楼”的歌舞,又从“龙门山色”说到“金谷园景”…… 冯宝听的是频频点首,眼中神彩连连,似乎极为向往。 一番长篇说完,黄守义似乎有些渴了,却没在桌上找到水壶,只好出言相问:“校尉,草民有些口渴,不知……” “哦,我忘倒水了啊,不好意思了。”冯宝刚要起身,忽然又坐了下来,对着黄守义故作神秘地道:“我这有酒,要不要来点?” 黄守义并非好酒之人,只是这个年代的酒,度数很低,基本上和水区别不大,因此他以为冯宝是想喝酒了,所以也就答应下来。他哪知道,冯宝捣鼓出来的白酒,远不是唐朝的酒可以相比的。 平日里,冯宝偶尔自己偷着喝,今天和黄守义聊的挺开心,他又觉得,黄守义不是军队里的人,找他喝酒,一定没事,这才动了喝酒想法,顺便也有请人品尝的意思。 黄守义哪里喝过这么烈的酒,一口酒下肚,浑身发热,胸中就跟有团火一样,再喝一口,感觉浑身上下的寒气都消失了,通体都觉得舒爽。 “好酒啊!”黄守义由衷地赞出声来。 “真的是好酒?”冯宝还有些不信地问。 黄守义道:“草民平生喝过无数种酒,可以这么说吧,别的酒和这酒比起来,就跟水一样。” “有这么好吗?”冯宝还是有点不自信,轻轻嘀咕了一句。 “当然!”黄守义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道:“如果还有人拿的出更好的酒来,草民这条命,随时都可以拿走。” 不管黄守义说的是真是假,冯宝倒是真的非常高兴,他又从床边一个包袱里,拿出些自制的“风干牛肉”,招呼黄守义边喝边聊,一老一少两个人,就这么着成了“好朋友”。 酒还没喝光,人都醉倒了,一个倒在床上,一个扒在桌子上,呼噜声,此起彼伏…… 石子见到这一幕,也不知道怎么弄是好,干脆当作没看见,一个人跑军营睡去了。 喝酒,算得上是人和人之间,交流的一种方式,这一顿酒喝的结果就是,冯宝看见黄守义,直接就称其“老黄”,黄守义则会在无人的时候,称冯宝为“小宝”,他们俩都只隐约记得,好象喝酒的时候,就是这么叫的。 又过几天,谢岩没回来,林运却回来了,同时他还带了一个什么“都督府”的校尉和二十名“大都督”的亲兵。 他们在堡中只休息了半天,又马不停蹄地前往“安胜关”,他们去干什么,冯宝没问,但是他明白,谢岩应该就快回来了。 几天后,谢岩和林运带着大批物资返回“武平堡”,可奇怪地是,“都督府”的人却边堡门都没进就直接北上了。 冯宝不关心那些人的去向,他只关心地问起一件事:“怎么回来的人似乎少了?” 谢岩告诉他:“‘都督府’决定,‘安胜关’不可放弃,只好留下三百人守卫。” 冯宝没问下去了,而是把“老黄”介绍给了谢岩,还加了一句:“他人不错的。” 当天,谢岩非常忙,没有时间和机会和黄守义谈生意上的事,直到第二天,才派人去请黄守义来到“议事房”中,算是正式的见面吧。 一见面,谢岩就直接说道:“黄掌柜,堡中物资的情况,你也大概都看到了,我想将这些物资全部出手,你以为呢?” 黄守义事先做过准备,此时从容应对道:“粮食、衣物、马匹、牛羊还有盐都没有问题,价格可按照本月同行交易价格走,不知校尉意下如何?” 同行交易价格一般而言,比大宗交易价格略高一些,可以说,黄守义是诚意十足。 谢岩却并无表示,他用食指轻轻地敲击桌面,似乎在思考。 黄守义也不着急,他不认为还有人能够给出更高的价格来。 半晌之后,还是谢岩主动说道:“黄掌柜报的价格,的确很优厚,只是我以为,这生意还可以换一种做法。” 黄守义有些不明白“换一种做法”的意思,也就没接话,而是等谢岩继续说下去。 “我觉得,粮食价格需要提高三成,盐和牛羊,包括马匹我们不卖,但是可以卖给黄掌柜十万套帽子和围脖,外加十万斤精铁,至于价格方面吗,帽子和围脖按布价提高两成,精铁按同行价走就可以了。”谢岩给出自己的答案。 “精铁?”黄守义忍不住惊叫出来。 这个年代,可以打造兵器和盔甲的精铁,朝廷是严格管制的,以至市面上老百姓能够买到的菜刀和农具,因为用的原材料都是生铁,所以质量非常差,往往需要花大价钱从私人铁铺购买质量更好的,而私人铁铺,其实也只是把生铁重新回炉,重新锻打而已,远不如真正的精铁。 谢岩一口气报出卖十万斤精铁,着实把黄守义吓倒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从哪里来的十万斤精铁,先别说有没有,就是有,他也不敢买啊。 看着黄守义冷汗直冒的样子,谢岩不禁笑了起来,然后说:“黄掌柜不必惊慌,你在堡中多日,应该也看到了,军中缴获以军械数量最为众多,那些东西,我大唐军队自然用不着,可是也不能扔了不是?” 这回黄守义听懂了,原来是要把缴获重新回炉啊,这在大唐可是合法的,只要军中给出文书即可。 黄守义定了定神,脸色也恢复了正常,重新考虑了一下谢岩提出的要求,又道:“眼下冬季将过,帽子和围脖怕是要等到下一个冬季才可售卖,中间需要存放大半年,所以,这价格能不能让些?” 谢岩又笑了,说道:“黄掌柜说的很对,可是掌柜的却忘了,我可是按布价提高三成,况且,我还需要时间生产,真正交货也得过几月,掌柜的怕是用不着存放多久吧。” “这——”黄掌柜不好意思地道:“小人确实疏忽了,还请校尉不要见怪才是,至于价格嘛,就按校尉意思办好了。” 谢岩道;“那好,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校尉请说。” “这笔生意总数不小,黄掌柜怕是不可能有这么多现钱吧,我的意思是,能不能在‘长安’或者‘洛阳’拿钱,货在这里交付。”谢岩说了他心中最要紧的一件事。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是公认的行商准则,谢岩提出这么一个交易方式,黄守义就是打破头也想不到啊,几万贯啊,那可是一笔巨款,眼前这位年轻的校场,就这么放心? 黄守义不得不问出心中疑虑道:“校尉就不担心?” “有什么好担心的,不管是你黄掌柜,或是你背后的主家,到时若是拿不出钱来,恐怕无人可以面对一群身经百战的府兵吧?即使事情闹大了,陛下想来也不会放任自己的子民让人给骗了不是。”谢岩很轻松地说,一幅完全不在意的样子。 黄守义非常佩服谢岩的胆量,又不得不承认他说的非常对,没有哪一家,哪怕是豪门望族,也不敢在这件事情上做手脚,谁敢做,谁就是身死族灭的下场。 因此,黄守义急忙说道:“校尉放心,小人愿以身家性命担保,决不会出半点差错。” “好啦,你老人家的命还是留着吧,生意就按我们说的办,你呢,回去后就去准备文书,然后带人来拉物资,这事就算定了。” 谢岩最后不忘还加了一句:“要是我想起来还有什么卖的,到时候再找你,总之是要合作愉快嘛。” 第十四章 战后(三) 黄守义走了,他得回去准备人马,来拉物资。 “议事房”中,谢岩向众官员介绍了交易情况,没有一个不满意的。 唯一不理解地是,谢岩提出了一个什么“大生产”的口号,还告诉他们说:“在换防军队到来之前,需要交给黄掌柜那些物资,因此,军中不论官员还是士兵,都必须全部参与生产,如果有谁不卖力,或者干得不好,扣钱,从封赏中扣除。” 堡中每个人都是为了军功和钱财来打仗,最后要是给扣了,那谁吃得消?每个人心里都在想着同一件事:“扣钱?那还不如直接要老命得了!” 所有官兵拿出了比打仗训练还要积极的态度,投入到轰轰烈烈的“大生产”中! 堡外营地的妇人们自然是专门制作帽子和围脖,由于做的多了,熟练程度大幅度提升,效率也更着提高起来,而且几乎不分昼夜的干活,以至于冯宝批评谢岩说:“你比血汗工厂的老板心还要黑。” 谢岩没时间和他进行口舌之争,他每天要带人去挖“石炭”,“炼钢炉”自从砌好之后重来没有停过,“石炭”的消耗量急剧攀升,士兵们将“高句丽”的盔甲、刀、长枪枪头等,只要是铁的都拆下来往炉子里面扔,等熔化之后,再把铁水倒进泥范里,形成一个一个铁锭的样子,最后等冷却后,再把泥敲开,取出一个个铁锭。 由于制造盔甲、刀枪的材料本就是比较好的精铁,所以,谢岩就省了一道“锻打”工序,产量也高了许多。 即使少了一道工序,可在干过铁匠的人眼里,这已经算是很好的精铁了。 他们哪里知道,真正的秘密出在那炉子上,炉子砌的高,温度就高,在加“石炭”的燃烧室边特意开了一个小口子,顺着缺口又砌了一小段空心的出来,在出口处,谢岩找人作了简易木制鼓风机,由四名大汉不停地往里面吹风,经过这些努力,炉里温度要比大唐人常用的炉子高很多,如此一来,更容易去除杂质,自然更容易得到质地优量的精铁,虽然比不上千锤百炼的百炼钢,但要说它是精铁,却是一点问题也没有。 最闲的依然是冯宝,他的职务又变了,成了“安全生产监督队”队正,继续成天晃悠,即便他热爱的“酿酒”事业,因为没有人,如今也不弄了。 不过呢,隔上几天,他就会和来拉粮食的黄守义一起去“营平寨”玩两天。 战事是彻底结束了,根据“都督府”的通报,谢岩得知,“武平堡”一线的军寨果然没有放弃这个大好机会,他们全部出动,如愿以偿地夺下所有“安市城”在西线的所有要塞,基本上实现了当初谢岩的设想,即边境线向东扩展一百里有余。“武平堡”现在反而成后方了。 “开疆拓土”对于任何一个王朝来说,都是头等大事,对于“营州都督”张俭来说,更是大事中的大事,他本人亲自跟随过李世民东征“高句丽”,亲眼见过皇帝陛下在“安市城”下久攻不克时的糟糕心情,更加清楚,“高句丽”、“安市城”对于陛下来说,绝对是心头一根刺,如今,有这么好的消息,又怎么能够不上报呢? 张俭毫不犹豫地使用“八百里加急送信”,他必须要在第一时间告诉皇帝陛下“‘安市城’如今就在大唐铁骑之前,只要陛下发令,定一举攻克。” “长安”——当时世界第一大城,人口过百万,也是大唐王朝的政治、经济和军事中心,其繁华当时无双。 龙首原上、“太极宫”内,英明神武的一代帝王李世民, 已经走到了他生命的末期,此时经刻,他躺在“甘露殿”的龙榻上,两目无神地望向大殿顶端,无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更无人敢去询问。 榻前有一年轻宫装女子,每隔一段时间即会走到焚香炉边,轻轻揭开炉盖,向里投放一些极品沉香。 这种域外进贡的香料,传说有安神醒脑之效,甚得李世民欢喜,是以“甘露殿”中常年焚此香料, 殿中左侧有一案几,有一短须青年跪坐其后,他身着明黄色四爪蟒袍服,头戴进德冠,在那看似全神贯注地在写着什么,然而,若那宫装女子行近时,他总会停下笔,偷偷瞧一眼龙榻上的李世民,而后再抬首,对那宫装女人报以一笑。 宫装女子往往回以浅笑,其笑灿若桃花,艳丽无双,每每令那青年“失魂”。 有脚步声! 那青年赶紧坐好,提笔认真地写起来。 走进来是名宦官,双手捧着一叠文书,他先是看了一眼龙榻上的李世民,犹豫一下,再轻手轻脚地走道青年面前,弯下腰细声细气地低声道:“太子殿下,‘营州都督府’有八百里加急呈报。” 李治轻轻“嗯”了一下,用手示意宦官将奏章放到案几上,再挥挥手让他出去。 (李治——李世民第九子,从前的“晋王”,贞观十七年被正式册封为太子) 宦官刚刚退出“甘露殿”,一个声音响起“何事啊?” 声音不高,却极其威严。 李治赶紧起身,从桌上拿起奏章,上前躬身道:“父亲,是‘营州都督’张俭让人呈上的八百里加急。” “张俭,他那能有何事啊?”李世民既像是问,又像是自言自语,隔了片刻,又道;“武媚,念。” “是,陛下。”宫装女子应了一声,上前去接李治递过来的奏章。 李治将奏章递到武媚手中时,顺带摸了一下,滑滑的,感觉非常好。 武媚却状若无事地回到龙榻边,展开奏章念了起来…… 李治的心思也不知道在哪,或许还沉浸在那“风花雪月”之中,他对张俭的奏报内容,几乎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但是有个声音他听到了——“雉奴”。 “孩儿在。”李治急忙应道。 “此事你怎么看?”李世民还是躺在那,问。 李治立刻瞪大了眼,不知道怎么办是好,他都不知道是什么事,怎么可能答上来。 正当李治无措之时,他忽然看到武媚的嘴动了动,似乎在说话,话是无声的,但是从口型中,李治还是猜出来了,是“长孙”两个字。 “雉奴”李世民的声音又响起了。 李治这下不犹豫了,立即说道;“父亲,依我之见,此事不如交给舅舅处理为好。” 李世民没有表态,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道:“也好,拿着奏章去找你舅舅问问,此事理当如何处置。” “遵命。”李治说完,接过武媚递来的奏章,这次他没敢弄什么小动作,而是规规矩矩地接过,倒走几步,才转身离去。 “是不是还有?”李世民仍然躺着问。 “还有‘武平堡记录’,由‘营州都督府’呈上。”武媚看了一眼手中的文书,轻声回道。 “念!” 李世民的命令无人可以忤逆,于是武媚的声音很快响起…… “记录”这一部分很多,也很长,直到李治回来的时候都没有念完。 “父亲,孩儿回来了。”李治的声音打断了武媚的念读。 “你舅舅怎么说?”李世民直接就问。 李治道:“舅舅说,交兵部和吏部核准后,依律封赏。” “嗯”李世民应了一声,却不予置评,再问:“那雉奴怎么看?” “孩儿以为,赏功罚过,历来是我大唐惯例,父亲也曾教导儿臣,有功不赏者,当令功臣寒心;有过不罚者,当令宵小妄为。据此,孩儿以为,‘营州都督’张俭治军有功,战策得当,应为首功,‘武平堡’众军,奋勇杀敌,阵斩敌将,当为次功,至于封赏,还请父亲定夺。”李治侃侃而谈,显然事先作过准备。 “雉奴所言不差,赏功罚过,的确是治世之要,不过……”李世民没有再说下去,而是口风一变,道:“雉奴,你去告诉无忌,张俭功在社稷,进‘金紫光禄大夫’;‘武平堡’军中官员一律各进两级,至于谢岩、冯宝两人,暂不封赏,仍令其以校尉号令众军,待戍边回转之后,再行叙功。” “孩儿遵旨。” 等到李治再次离开,李世民沉默半晌,忽然自言自语地道:“雉奴啊,他们颇为不凡,还是留给你用吧。” 李治走出“甘露殿”,自然是听不到这句话,只有武媚,在龙榻之前侍候的她,一个字不差的听得清清楚楚,也只有她,才明白李世民,此时作为一个父亲的真正想法。 李世民的想法,除了武媚,再无人知道,甚至于无人理解,即使是跟随他一生的长孙无忌,也不明白自己的皇帝陛下为何会作出这么奇怪的决定。 不管是不是理解,天子金口一开,就是皇命,哪怕是错了,也要执行。 一个月后,当“营州都督”张俭接到圣旨后,百思不得其解。当日,他特意将林运记录的内容随奏章呈报上去,目的就是有推荐之意。倒不是说他有多么高风亮节,而是这一次的功劳着实太大了,他也是顺水推舟而已。 可不曾想,最后却是一个“到京叙述”功的说法,这叫什么事啊,张俭有点头疼。 好在,这是圣命,倒也不让他难做,充其量最多也就是有那么些不好意思罢了,小事耳! 消息传到“武平堡”,众官员们自是欢呼一片,连进两级啊,这可不是件简单事,许多人多少年都升不了一级呢! 不过更多人是替谢岩、冯宝打包不平,说是“不公”,在他们眼中,没有谢、冯,何来“安胜关”大捷? 谢岩和冯宝两个人倒是没有一点不开心,他们只关心一件事,那就是换防的军队,什么时候到? 这次倒是还真有准信,据通报的校尉说,大约一个月后,“都督府”将开始换防留守戍边的原十六卫麾下军队。 也就是说,哪怕再慢,最多到九月份,“武平堡”军就可以离开了。 谢岩算了算时间,估计最多再有一个月时间,即可以将卖给黄守义的东西全部生产完毕。 没了这层顾虑,那么余下的时光,定然是惬意的。 伤员们恢复的很快,他们是不需要从事生产劳动的,于是这些人就都成了冯宝最忠实的“跟班”。 从雷火开始,一个个成天“冯校尉”长“冯校尉”短的围着,弄的林运甚至怀疑,他们是不是吃错药了。 谢岩却知道原因,其实是那些伤员们,在用了“酒精”消毒之后,突然发现,它居然可以加水当酒喝,而“酒精”正是冯宝弄出来,所以才出现这怪异的情况。 谢岩告诉过冯宝,弄白酒或者酒精,他都不反对,只是要冯宝注意保密,这里地处边境,如果方法传到“高句丽”那边去,对大唐将是百害而无一利。 其实不用谢岩说,冯宝自己也察觉到了,自己弄出来的这个“酒”,似乎对大唐人来说,有着无比的杀伤力,凡是喝过的人,从刘愣子到黄守义再到雷火,有一个算一个,简直就是恨不能天天泡在酒里。他隐约觉得,自己以后作个富家翁的想法,有可能就着落在这酒上面了。 自打有了这想法,酿酒时,除了石子和谢岩,基本上他谁也不找了,他打算日后想好了再说。 黄守义又来了,除了他,还来了一个“王掌柜”,是来接替他的。不过他一再保证,人虽然换了,生意绝对不会有半点问题,王掌柜也信誓旦旦地同样保证。 谢岩本就不担心,当然也就没把保证当回事,倒是黄守义,当他听说“武平堡”军很快将要回国的时候,他立刻提出,要和大军一起上路,哪怕付点“保护费”也行。 谢岩敏感地意识到,似乎又有一条生财之道,他让黄守义回“营平寨”问问,还有谁愿意跟大军一起回国,前提当然是要付“保护费”了。 冯宝非常鄙夷这种作法,却得到谢岩一个理直气壮的答复:“穷啊,这么多人要吃饭呢。” 气得冯宝甩开袖子就走了,他觉得谢岩这是不给自己面子,连自己朋友老黄的钱都不放过。 倒是黄守义主动地去找冯宝解释,自己这样是心甘情愿的。 谢岩知道冯宝压根没事,不过耍耍性子而已。 时间总是很快,转眼即八月了,上个月谢岩和新来的王掌柜把账对了一下,这才知道,自己的物资卖了两万五千贯,加上还没有出手的战马、黄金、白银等物资,算算总数还真得快五万贯,谢岩心中大喜,放话全军:“大军归国之前,咱们得办一个盛大晚会,自己为自己庆祝一下。” 一时之间,全军沸腾。 从第二天起,全军开始宰牛杀羊,除了留下部分典礼使用之外,其余的全部做成了熏肉,或者风干肉,最后抹上盐,封存好,留待路上食用。 冯宝又开始酿酒了,他准备在那一天,把全军“放倒”! 黄守义又来了,他和十二家打算回国的商户,总共缴纳了五百贯“保护费”和“伙食费”后,住进了“武平堡”。 一月之后,换防的一千大军终于抵达,不过他们只停留了一天,就赶赴“安胜关”,那里才是他们的驻防地。 根据“都督府”令,“武平堡”将扩建为城,彻底转为民用,作为军事堡垒的使命算是结束了。 第十五章 狂欢之夜 换防军离开八天后,一直驻守在“安胜关”的三百人终于全部撤回“武平堡”中。 校军场,最靠北的地方搭建了一座比人高的平台,平台前摆放着堡中能够搬出来的所有桌子,呈“弧形”放置,共有四排之多。 天色刚刚暗下来,校军场四周即燃起十余处篝火,紧跟着就有军士开始搭铁架,然后将一支支宰杀洗净的羊放在铁架上面,这将是今晚的大餐“烤全羊”。 冯宝带着人先到了,他指挥部下将一个个碗,全部放到桌子上,再让石子带人去搬酒,他自己得留下盯住这帮酒鬼,别还没开始,就喝醉了。 谢岩和全体官员率先走进校军场,后面跟着黄守义等商人,最后是全体士兵。 今晚的服务人员是那些“高句丽”妇人,从今天起,她们正式成为“唐人”,那是因为谢岩已经拿到“都督府”的正式文书,批准她们成为“武平堡”中第一批正式居民,所以,她们得以进入堡中,负责倒酒,布菜等事。 气氛是欢快的,场面是热烈的。浓郁的酒香,混合着“烤全羊”的香气扑入鼻中,令人食欲大开;桌上摆满食物,有肉干,有羊油炸过的炊饼,还有烤熟的面饼,蒸熟的面团以及各种烫熟的野菜…… 这些稀奇古怪的吃食,几乎都是谢岩和冯宝提出,由那些妇人们弄的,至于好不好吃,那就没人关心了,反正对军士来说,吃啥都一样! 谢岩左右看看,见差不多人都到齐了,便伸手从桌上拿了一碗酒,缓缓走上平台。 “诸位,请静一静!”谢岩在平台上,大声对在场所有人道。 很快,喧哗声渐渐消失,校军场顿时安静起来。 “诸位,今天是个好日子!那是因为,我们终于可以回家了!” 当谢岩以充满感情的语调说出“回家”两个字时,立刻有士兵大声响应道:“回家!回家?” “回家!回家!回家!”更多的士兵大声呼应。 谢岩等上少许,待声音渐渐平息后,再次大声道:“诸位,我们为什么要离家来到这里,因为我们是军人。我们为大唐而战,为大唐百姓而战,为了我们的子孙,不再走上战场而战!今天,我们昂首而归,因为我们赢了!我们可以回家告诉所有人,我们是胜利者,我们无愧于‘大唐军人’这个称号。” “大唐万胜!”众军齐声呐喊。 “在这胜利的时刻,请不要忘记,我们有过曾经一起战斗过的二百一十四名兄弟长眠于此,因此我提意,这第一碗酒,敬我们逝去的兄弟!”说完,谢岩双手将酒碗举倒胸前,碗口外翻,双臂作出一个从左至右的移动,将酒水洒落在地上,完成这一充满仪式感的动作后,他大声叫道:“兄弟们,一路!走好!。” 众军有样学样的将碗中酒洒落于地,最后齐声呼喊:“一路!走好!” 谢岩从一名军士手中接过第二碗酒,重新对众人道:“第二碗酒,我敬在场的每一位。没有你们的英勇杀敌,何来‘安胜关’大捷?没有你们的奋不顾身,又何来今日的荣光!我——敬你们!”说完,双手捧酒碗,仰首一饮而尽,最后将空碗高举,大声道:“诸位,干了!” 唐人喝酒其实是不说“干”这个词的,而应该是说“饮胜”,可是谢岩来到大唐还没有真正喝过酒,他还真不知道,顺口就说了后世最常用的话语。 好在众军多是大老粗,喝酒要得就是一个痛快,没人在意倒底应该说什么,少数如林运等,也没觉得在这种场合说“干了”,有何不妥。 因此,在一片“干了”的声音中,众军齐齐饮下碗中酒。 因有不少人事先没喝过如此烈酒,场中顿时传来一阵“咳嗽”声……但更多是痛快的呼气之声。 “诸位,这第三碗酒,我们一起敬皇帝陛下,愿陛下万年,大唐万胜!”谢岩的声音第三次响起。 “陛下万年!大唐万胜!”众军再度齐声大喊,并跟着谢岩一道,举酒碗向西遥敬,而后倒入口中。 “我最后再说一句——今晚,吃好喝好!明日,发钱,回家!”谢岩大声说完之后,从平台上直接跃下,回到众官员之中。 酒宴正式开始! 唐朝是强大的,唐人是奔放的,酒还未过三巡,以雷火为首的一群大汉们,就开始了“角力”。 “角力”有些类似后世的摔跤,是大力士们的游戏,但是参与人数众多,围观者更多! 冯宝在混乱人群跟着起哄,一会喊这个“加油”,一会叫那个“使劲”的,很快就无聊起来,闷闷不乐地走到谢岩身边,拿起一片“风干牛肉”就往嘴里塞。 “不好玩?”谢岩注意到冯宝的表情,和身边几名官员打了个招呼后,转过身来问。 “太没劲了,闹哄哄的,不好玩。”冯宝有些不满地道。 谢岩笑道:“没有组织性的娱乐活动,怎么可能会好玩?你啊,就凑合着乐吧,这是大唐。”后面的话,他不用说冯宝也知道是什么。 只不过,谢岩这句话倒是给了冯宝一个“启发”,那就是,得组织起来。 “组织什么玩法呢?”冯宝开始脑子转起来了。 “唱歌?不行,这没ktv;跳舞?不成,一群男人跳什么跳;游戏?更不行,这里人都是傻子,估计学不会。”冯宝自我否定了好几个他能想到的。 谢岩见冯宝状若有思的样子,知道他一定是犯了难,便忍不住上前,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冯宝听得是两眼冒光,冲着谢岩就道:“警官,你怎么不早说啊。”他也不管谢岩什么反应,转身就跑开了。 弄得谢岩只能对着他的背景,笑而摇首。 冯宝第一个找到的人是石子,就说了一句话:“快去给我找根长的麻绳来,要长长的那种。” 说完他就又跑不见了,弄得石子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多长,只能找俩辅兵陪自己一起去搬。 “刘愣子!”冯宝看到刘愣子在一群人中间狂饮,便挥手示意让他过来。 “校尉,有事?”刘愣子过来问。 冯宝道:“你去‘突击队’里,找十个力气大的,记住啊,一定要力气大,到台子上面去等我。” “校尉,这是干啥?”刘愣子摸摸脑袋,不明白,更有些不乐意。 “废什么话!这是军令,你要不去,以后别找我要酒。”冯宝故作严厉地说。 “那可别,我去还不成吗?”刘愣子一听这话,赶紧应承下来,不就找人吗,又不是大事。 打发走刘愣子,冯宝又去找雷火,以相同的手段“威胁”他,让他去“敢死队”同样找十名大力士上台。 当刘愣子和雷火各带十人上了平台,校军场里其余的人都陆续发现了这一“情况”,纷纷停止各自玩乐,缓缓向平台那靠拢过去。 石子和两名辅兵也回来了,三个人各将一捆麻绳搬上平台,交给冯宝。 冯宝在中间挑选了其中一捆,让石子带人把麻绳拉直,自己拿来一小段找来的红布,系在中段。 冯宝在忙着,别人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只有谢岩明白,他这是在准备“拔河”的游戏。 可谢岩没想到地是,当冯宝让“敢死队”和“突击队”的人分两边站好时,他突然跳下平台,来找自己去当裁判。 事到临头,谢岩不好推辞,只能走上平台。 “拔河”的规则非常简单,谢岩大致说了一下,台上台下的人就都明白了。 谢岩还没来得及喊出“开始”,却突然听到台下冯宝声音响起:“我出一贯钱,赌‘突击队’胜。” 冯宝这一句话,如同石落水中激起千层浪。 众军兵立即反应过来,马上就有人叫道:“我出两贯,‘敢死队’胜出。” “我出一贯……” “我出五百文……” 一时间,冯宝那里是人头攒动,其面前桌上罐子里,很快装满了钱,冯宝一脸激动的,拿着炭笔和纸,在那不停的写,嘴里还不停说:“要买赶快啊,开始就不能买了啊。” 雷火和刘愣子本来是不打算参与“拔河”,可是一听台下开了赌局,两个人的好胜心瞬间被激发,几乎同一时刻将本方最前之人撵走,换成自己。 随着一声“开始!”,二十名大力士齐齐发出一声暴喝,麻绳立刻变得笔直。 紧跟着,台下众军以最快的速度分成两拔,一拔高喊:“突击队,加油!”,另一拔高呼:“敢死队,加油!” 呐喊声中,加油声里,麻绳上的红布一会左,一会右的呈来回拉锯形式,往往是一方“加油声”大,一方就优势大一点,很快众军都发现了这个“秘密”,“加油”的声音更大了。 台下的观众叫得是声嘶力竭,台下的大力士们拼得是脸红脖子粗,一个个憋着气,瞪眼盯着对方,大有一口气把对方拉过来的意思。 这是男人的游戏,体现出男人的力量与阳刚之美。甭管文官还是武将,在这个时候,为自己的队伍“加油、呐喊”,才是最应该的事。 红布似乎不动了,这是双方力量均等的表现,同时也是双方积蓄力量的体现。 总会有人坚持不住的,总会有一个最终结果的!每个人都深深明白这一点。 豆大的汗珠一粒粒往地面上落,落在脚面上,落在平台上。雷火和刘愣子都意识到,再不分出胜负,等汗水多了以后,就会打滑,就会出现意外,他们两个无一例外地作出相同选择——倾尽全力一搏! “嗨!——”雷火猛然大吼一声,几乎就在同时,刘愣子大喝一声:“开!——” 双方队员得到讯号,同时发力,力量太大了,大到谢岩都怀疑是不是会把麻绳拉断。 好在,绳子没事,“突击队”这边,却有事了。 如雷火和刘愣子想的那样,汗水落在台上,慢慢地有少部分流入一些队员的鞋底之下,在发力并坚持的过程中时,突击队这边,有名队员忽然感觉脚底一滑,人立刻就使不上劲了。 双方本就势均力敌,突然间对方少了一个人,平衡立刻就被打破,只见“敢死队”队员们后退一步,红布终于来到本方线后,而“突击队”那边,有人摔倒在地,有人被绳子拖着前移,刘愣子更是被直接拉进“敢死队”这边。 “好——我们赢了!”这是“敢死队”的支持者们在大声欢呼。 “唉——”这是“突击队”的支持者在一声长叹。 当谢岩宣布,“敢死队”获胜时,台下响起更热烈的欢呼声。 雷火带着队员红光满面的走下台,马上就有一群人围上来,说的、笑的,什么样的都有,最多的却是敬酒。 刘愣子他们却是一个个垂头丧气的下台,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冯宝输了钱,却比赢钱还开心,他跑到刘愣子这边,笑着道:“不高兴?没什么的,游戏嘛,来!我敬你们一碗。”说着,顺手从桌上拿起酒碗。 “突击队”队员们本来也只是心情不佳而已,见冯宝敬酒,二话不说,纷纷各找一碗,一齐饮下。 “再来!”刘愣子烈酒下肚,大发豪气地叫道。 冯宝也不客气,叫道:“再来。” 又是一饮而尽。 说是一碗酒,其实不过是浅浅的一点,按后世的标准来说,估计不到一两,这是冯宝特意嘱咐过专门倒酒的人,毕竟他来自后世,知道白酒性烈,喝太多,可是真会伤人的。 即便如此,这样一口一口持续地喝下去,酒量再好的人,也支持不下去的。 冯宝有些晕乎了,走路也有点踉跄,意识还有,就是反应有些慢了,忽然他听到身边有人好像在唱歌,停下来仔细看看,却没发现。 “是幻觉吗?”冯宝不知道,只是在这一刹那间,他突然仰天大声道:“我、要、唱、歌!” 声音有些大,“惊”到他身边的人,只是没等这些人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众人就看到冯宝仰天高唱:“狼烟起,江山北望,龙旗卷马长嘶,剑气如霜;心似黄河水茫茫,二十年纵横间,谁能相抗?恨欲狂,长刀所向,多少手足忠魂埋骨他乡,何惜百死报家国,忍叹惜更无语,血泪满眶!马蹄南去人北望,人北望草青黄尘飞扬,我愿守土复开疆,威武大唐要让四方来——贺!” 唱了一遍还不够,冯宝引吭高歌又唱了一遍。 激昂的歌声,在夜空中传遍整个校军场。 听到冯宝唱第一句的时候,谢岩脸色大变,他急急往冯宝那儿走过去,人太多,场面太混乱,等他赶到时,刚好听到冯宝最后那一句“威武大唐要让四方来——贺!”他终于安心了不少,他知道冯宝是喝多了,好在脑子还没糊涂,知道把最后一句改一下,要不然,真是后果堪忧。 等冯宝两遍唱完,谢岩立即上前,打算扶他回房,哪知道以林运为首的几名文官,抢在他前面把冯宝围了个团团转,有的说:“校尉的歌实在是太好听!” 有的则说:“校尉能否把歌中句子再念一遍,也好记下传世。” 还有的说:“这是何曲,怎的闻所未闻,校尉可还记得曲谱?” 不管这些文官说了什么,谢岩听出来了,意思基本都一个,那就是“好”。 谢岩还是想挤进去,他还是有些担心冯宝,可他往里才挤一步的时候,忽然发现冯宝冲自己挤了挤眼,他明白了,冯宝没事了,至少现在是没事了。 于是他慢慢退出来,扫视了一下周围,刚好见到石子在一边,就过去说道:“你从现在开始,好好看着冯校尉,不许他再喝酒了。” 石子很认真的点点头。 “要是冯校尉坚持喝酒,你务必第一时间来告诉我。”谢岩还是有些不放心,再补充了一句。 石子更加用力的点点头,意思不言而喻。 谢岩刚一走开,忽见黄守义走过来,本想打个招呼,却见黄守义直接迎上来问道:“谢校尉,刚刚那首歌可是冯校尉的手笔?” “啊,好像是吧。”谢岩不晓得怎么回答是好,含糊应付下。 “了不起!”黄守义赞道:“真看不出来啊,冯校尉年纪轻轻地,却是文武全才啊。” “那是,那是”谢岩仍然应付着。 “却不知,冯校尉可成家否?”黄守义突然问出一句令谢岩怎么也想不到的话来。 “不曾有家室。”谢岩先是代冯宝回答了一句,而后好奇地问:“黄掌柜问此话,是何意思?莫非……” “误会,谢校尉误会了。”黄守义连忙解释道:“草民只是问问,别无它意。” “哦——误会?”谢岩似信非信地说。 “绝对是误会!草民只是问问。”黄守义说完,连忙行礼又道:“校尉请先忙,草民还有事,先告辞了。” 谢岩目送黄守义走开,轻轻地摇了一下头,他总感觉,黄守义没说实话,可不论是真是假,似乎都不是坏事,所以他也没往心里去。 唐人的娱乐本就少,军中更是稀罕,虽说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方显男儿本色,可是漫漫长夜,总不能一直喝酒吧。 万般无奈之下,谢岩只能又找出后世的节目来凑趣,什么“钻竹竿”、“击鼓传花”、“站桌子”等,只要他能想起来,觉得适合的,都拿出来用。 众军哪见过这些好玩的啊,人人参与,乐在其中。 第十六章 上路(一) 狂欢还在继续…… 直到夜半子时,超过八成的人喝醉后,才算是结束。 唐人的战斗力是强悍的,不仅仅体现在作战上,也体现在“吃”上面。 整整二百只羊,近两百斤肉干,还得加上数不清的面食,和差不多五百斤的白酒,被一扫而光。 就这样,当早饭开始的时候,仍然有九成的人起来,虽然一个个精神不佳,可喝起“小米粥”来,却是丝毫不见减少。 谢岩睁开眼,就感觉浑身难受,脑壳就象要裂开一样,他摇了摇脑袋,让自己清醒一点,心里忍不住骂冯宝:“你这哪是酒啊,整个不就是酒精加水吗。” 别管是哪样,喝都喝了,说什么都是白搭。 谢岩强忍着不适,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想从水壶里倒杯水,结果一看,是空的,再打算洗脸,却发现盆倒了,水洒一地,他估计多半是昨晚回来后弄的。 谢岩郁闷得不行了,他觉得,自己是应该学学冯宝,找个“勤务兵”了。 找“勤务兵”是以后的事,现在他不得不自己忙活,等谢岩忙好个人事务,将屋子收拾下后,都过了快大半时辰了。 去冯宝房间,见他还在睡觉,就没叫他,让石子找点吃的给自己,边吃边匆匆赶往“议事房”。 谢岩记得,今天是“发钱”的日子。 向全军“发钱”,其实并不需要谢岩动手,可作为这支军队的长官,他必须在场。 军官和士兵们,早就准备好,就等谢岩来了。他一进“议事房”,立刻开始有人唱名,另一边就开始有人查账薄、准备发钱。 军中现钱,大约在一万贯左右,谢岩这次准备拿出八千先发出去,余下的大头,得去“洛阳”和“长安”两地支取。 这个时代,普通唐朝老百姓一年的收入也不超过二十贯,年成差点,可能就是几贯线,要是家里人多点,饭都没得吃。 “武平堡”众军,仅仅今天,拿到手的人均都在十贯钱以上,如果全部到手,普通军士,人均将超过四十贯,这对他们来说,无疑是一笔巨大的款项,是以,人人喜气洋洋,面带笑容。 谢岩就跟菩萨似的坐在那,今天他什么也干不成,必须就在那坐着等钱发完,这是大唐军中惯例,没得通融。 每一领到钱的士兵,最后走的时候,都会和谢岩打声招呼,这也是军中惯例。 遇上熟悉的,多说两句,不熟悉的,就打个招呼,反正这大半天时间下来,他感觉脸上肌肉都笑得僵硬了不少。 好在终于有完结的时候。 等所有人都领过之后,谢岩叫过来两名士兵,吩咐道:“通知各队队正,今晚收拾行装,明日一早开拔;再去通知辅兵营队正,让他带人把炼铁的炉子还有冯校尉的那些炉子都拆了。” “遵命!”两士兵齐声应道,而后离开。 终于回家了! 命令一经下达,“武平堡”里又开始忙碌起来,打包的、装车的、收拾行囊的、拆炉子的……全都动了起来。 甚至连一向懒散的冯宝,都勤快起来,他让石子弄来一辆空的马车,把各种各样的吃的、喝的、用的一样不少装上车;一车装满,发现不够,又亲自跑去找了一辆,他准备把厨房里的锅铲,还有酿酒的大锅,全部带走。 直到谢岩告诉他:“这些东西,虽然唐朝没有,但是制作简单,不论去哪,做起来都不难。”他这才放弃,把找来的马车让给谢岩。 谢岩的东西可没冯宝多,除了书之外,也就是些个人物品,而且还极少,半辆车就足够。 冯宝见此倒是欢喜地紧,他马上搬来一些软垫之类的铺在车上,看样子,空余的那一半,他打算睡上面了。 今晚的“武平堡”尤其安静,除了少数值夜士兵外,其他人都早早睡下,这将是他们在这里的最后一晚。 卯时,天色还未亮,众军已经集合完毕,在确定一个人不少之后,谢岩下令:“开拔!” 按照事先的计划,“武平堡”众军应该北上,先去“营州都督府”交换行军文书,然后等拿到士兵功勋确认文书后,再折返南下,经“幽州”返回国内。 然而出乎意料地是,北上仅仅一天,却遇上一队“营州都督府”的亲兵,更让人想不到的是,随后居然还有一队传达“圣旨”的禁兵。 这下事大了,“圣旨”来到,无论如何也得迎接啊。 谢岩、冯宝、林运三人,各自找出官服,穿戴齐整之后,北上十里,迎接“圣旨”。 自从林运从“都督府”回来时带上谢岩和冯宝官服,他们两个人一次也没有穿过,今天穿在身上,感觉那个别扭啊,连路都不会走,生怕弄脏、弄坏了。 看他们一路小心的样子,“都督府”的亲兵们,都觉得好笑,只是不好意思笑出来罢了。 说是十里地,其实走出不过五里,迎面遇上一队装束明显好过其他士兵的军队,不用猜,谢岩也知道那是大唐的禁兵,也就是后世称呼为“禁军”的部队。 双方都停下来之后,林运(上次升了两级,官职品级均在谢岩他们之上)率先而行,谢岩、冯宝紧随其后。 最后三个人一起跪在一名手捧黄色卷轴年青宦官面前,齐道:“恭迎圣旨。” “圣旨”是朝廷的正式文书,自然写的是花团锦簇,但就是这种文体,谢岩和冯宝是一句也没听懂,两个人耐着性子听宦官细声细气地念完,最后跟在林运后面一起道:“臣,接旨。” 本以为听完了之后,就没他们俩什么事了,谁知道,林运却对他们说:“天使将跟随我们一同回长安。” 谢岩惊呆了,冯宝听傻了,两个相互瞅瞅,谁也不知道怎么办是好。 “请问,哪一位是谢岩,谢校尉啊?”宦官特有的声音,突然在他们身边响起。 谢岩赶紧转过来,对着宦官行礼道:“下官谢岩,见过公公。” “那你就是冯宝,冯校尉了?”宦官又看着冯宝问。 “正是下官。”冯宝再不情愿,也得用相对正式的官场语言来回答。 “咱家王福来,两位校尉日后直呼即可。”宦官年纪也不太大,约三十多些,说话自然也不那么做作。 “这怎么可以?王公公英武不凡,一见之下,令人如沐春风,理当多多尊敬才是。”冯宝是个“自来熟”的性子,加上他从小就懂得,说话要捡好听的说,说的是对是错,反而不重要。所以他第一时间就把自己能想出来的“好词”给说了出来。 果然,王福来脸上笑的跟朵花似的,笑盈盈地对两人道:“怎么称呼,就随两位吧,现在我们是不是应该走了呢?” “是该走了,公公请。”冯宝笑着作了“请”的手势。 谢岩前跨一步,也作了一个同样的动作 王福来不禁暗暗点首,心说:“他们是有点与众不同。” 宦官是一个很特殊的群体,由于生理缺陷,导致他们中绝大多数心理上同样有问题,他们要比平常人更敏感,更在意别人的态度。 谢岩、冯宝在后世见过、听过太多各式各样的人,宦官对他们来说,不过是特殊人群中的一种而已,没什么特别奇怪,所以,他们可以拿出平常心来对待,恰恰这份平常心,对宦官来说,是非常难得的,是获得尊重的一种重要体现。 上路不久,谢岩即问道:“王公公千里迢迢来此,实在辛苦了,就不知道,圣旨里说了什么啊?” 冯宝一经提醒,也想到了这个问题,连忙接过道:“是啊公公,圣旨太——写得太好了,我们听不懂啊。” 王福来很是诧异地看了一下他们两个,转念一想又有些明白了。 “军中嘛,还是不识字的人多啊。”一想到这,王福来不禁干笑一声,然后说道:“陛下说了,‘武平堡’众军功在社稷,理当重赏。” “重赏?有多重?”冯宝来了兴致,急问。 王福来白了他一眼,道:“官员再进一级,诸军加赏两百匹绢,不过,你们两个,还是‘返京叙功再议’。” “好事啊,终于可以不管事了。”冯宝全无不升官的不悦。 谢岩同样如此,还特意回头看了一眼林运,道:“以后军中事就让他去操心好了。” “想得美!”王福来一句打断两人的想法,只听他说;“陛下还说了,由你们两位校尉,督率众军,无旨不得缴令。” 这句话,谢岩和冯宝都听懂了,那就是说,如果皇帝不下命令,他俩就得一直把这个校尉给干下去。 两人立刻变成一幅“苦瓜”脸,尤其是冯宝,他就是个不喜欢作事的人。 王福来看他俩先后表情,不由得十分奇怪,好像身边的这两人,对升官没兴趣,反而对“不作事”更感兴趣,这和多数官员几乎是反过来的,这太特别了! 突然,他想到了!他想到自己为什么会千里迢迢给派到这来,难道就是因为他们的特别和奇怪吗? 王福来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越想越觉得对,不禁多看了他们几眼,感觉挺顺眼的。 很快抵达“武平堡”众军营地。 林运先是将圣旨内容当众叙说一遍,最后还不忘告诉众军:“谢校尉与冯校尉依然是本军长官,诸军务必听命行事。” “圣旨”传达完后,谢岩、冯宝陪同王福来走进军中大帐,三人随意聊了一会儿后,很快有士兵前来问道:“校尉,今日午饭需要送进大帐?还是按老规矩?” “没看见有贵客吗?告诉他们,以后都送大帐。”冯宝很随意地说道。 谢岩则加了一句道:“顺便去通知马老头,让他找人把禁兵的也给送过去。” “午饭?”王福来很诧异的念了一句,忽然想起什么,失声地问;“难道现在吃饭不成?” “是啊,我们这里,一天吃三顿饭。”冯宝仍是很随意地说。 谢岩于一旁道:“王公公有所不知,‘武平堡’操练十分辛苦,是以一日三餐。” “一日三餐,天天如此?”王福来的声音更加尖细了。 “正是,一日三餐,天天如此。”谢岩认真地回答。 “那、那咱家可不可以去看看?”王福来还是有些不信,打算亲自去验证一下。 “当然可以”谢岩说着起身,口中道:“公公请。” 王福来也不客气,一马当先地走出大帐。 不用他找,就看见一群一群的士兵拿着碗,排着队往后营方向去。等他跟到后营的时候,更令他吃惊的事情出现了,士兵们竟然一个一个排队打饭,然后一个一个再按队列的形式坐下来吃饭,如此整齐,如此有序,令王福来惊讶的嘴都合不拢了。 扭过头看看禁兵那个方向,同样是吃饭,整个就是乱哄哄的一片,三三两两的人聚一起,两相一比较之下,王福来觉得,怎么看都是“武平堡”军更像是皇帝的亲军。 王福来管不了那帮禁兵,更不会去多事,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往大帐方向走去。 刚进大帐,就看见有士兵在三人的案几上布菜,王福来回到自己案几后,坐好,低头一看,忍不住吃了一惊,问:“你们这里,天天都吃这些?” 谢岩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面前,一碗半稀半干的粥,一盘肉干,两块油炸饼,一小盏腌制的野菜,好像没什么特别啊。 冯宝却是大咧咧地道:“这是最普通的啦,王公公别介意啊,今天太过突然,没有准备,晚上弄顿好的。” “就这?还是最普通的?”王福来吃惊地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想想自己一路来时吃的那些“猪食”,他要哭的心思都有。 谢岩以为王福来不满意,不好意思地说道:“军中的饭食确实差了点,大家得将就将就,不是得同甘共苦嘛。” “是得同甘共苦。”王福来嘴上这么说,心里可是想:“这要是也算同甘共苦?那不如天天这么得了。” 这顿饭,对王福来而言,吃得那叫一个“饱”啊,印象中自从离开长安,他就没吃饱过。 “肉干,咬一口尝尝,好象是牛肉?油炸饼,咬一口,怎么这么香呢?咸菜,尝一下,脆脆的,十分可口;最普通的粥,喝了一下,好像也和别的粥不一样,仔细品尝,似乎加了什么油脂在其中。”王福来真的是不知道怎么说好了,在他看来,这已经是美味的饭食,居然在面前两个校尉眼中是“最普通”的,他就不明白了,难道在军中还能有更好的吗? 午饭后,林运过来告诉谢岩:“‘都督府’让亲兵将行军文书和众军的功勋文书送了过来,已经作了签收。” 谢岩不是太懂军中的这些规矩,只能问道:“那是不是说,我们不用去‘营州’?” 林运道:“确实如此,我们只需要在此地改道向西,大约一天时间可以走上去‘幽州’的官道。” “那倒是省事,就这么走好了。”谢岩立即作出决定。 第十七章 上路(二) 禁兵大多由将门世家,功勋子弟组成,是皇帝眼中最“可靠”的人,无论待遇还是地位,向来是军中之冠。严格来说,他们中就没有普通士兵, 唐朝官员分勋官,职事官,文、武散官,谢岩到现在都没搞清楚这个复杂的官职体系,按照他的理解,勋官和散官类似后世的“劳动模范”、“政协委员”一类,荣誉性质更高一点;职事官,是有实权的那一类。但是呢,经常出现有官员是勋官和散官品级高,但职事官品级低的情况。 禁兵就是最好的例子,因为他们都是世家子,受长辈荫庇,几乎人人都有勋官或者散官在身,但是没有职事官,在军中和大头兵一样,除非哪天他们被派到折冲府当校尉之类的职事官,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官员”。 即便是这样,禁兵们面对普通士兵的时候,也有着莫大的心理优势,不管在哪一只军中,都只会收到优待。却不曾想到,在小小“武平堡”军中,不仅没优待,反而还被降低待遇,他们不干了,齐聚起来,吵着要找谢岩“讨个说法”。 雷火是个纯粹军人,他才不管你是什么人,看见有人聚众喧哗,二话不说,调集一百名士兵,将禁兵们围住后,自己上前道:“本将致果校尉、同州镇将雷火,你们领头的是哪一位?请过来说话。” 雷火,因功连升三级,散官从“翊麾副尉”进“致果校尉”,职事官升“同州镇将”,品级从“从七品下”升到“正七品下”,是真正的加官进级。 禁兵首领同样是“致果校尉”,可是他的职事官只是普通校尉,是以他在雷火面前,一般而言当自称“下官”,要是不谦虚的,也可以平级称呼。 只是雷火也闹不清这些官场复杂事,所以,当对面的禁兵首领裴士峰以“本将”自称时,他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雷火只是想不通,那个“伙食费”是啥意思? 林运看出雷火疑惑,就上前低声解释了一下。 雷火倒是很平常地说:“这有什么不对?”但是他知道自己无权决定什么,就对裴士峰道:“‘伙食费’的事,既然是谢校尉提出,那么裴校尉理应去找他理论。军中严禁聚众喧哗,裴校尉不会不知道吧?” 裴士峰知道在这件事情上,本方确实无理,因此他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先表示了歉意,再提出,要去见一见谢岩。 本着都是“自己人”,万事好商量的想法,雷火在征求了林运意见之后,带兵撤回。 裴士峰则先安顿好自己部下,后由林运陪同,前往大帐。 此时,谢岩和冯宝正在陪王福来说话,看见大帐门帘一掀,林运他们走进来。 “左骁卫麾下致果校尉裴士峰,见过谢校尉。”裴士峰对谢岩倒是挺客气地道。 谢岩更不客气,直接道:“军中同僚,不必客气,裴校尉可是来询问关于‘伙食费’一事?” 裴士峰道:“正为此事而来。” 谢岩未作正面回答,却问道:“裴校尉,军中伙食供给,按朝廷令,当为一日两餐,皆有定数,不知此事对否?” “确是如此!”裴士峰哪怕不情愿,还是得承认,后面跟着道:“只不过……” “只不过,我军中一日三餐,食物丰沛,可是此意啊?”谢岩主动接过来道,但是他没等裴士峰说话,又继续道;“我按军中标准给诸军提供伙食,既符朝廷规矩,也是应有之意,至于我军中吃什么,似乎和诸军,没什么关系吧。” 裴士峰知道谢岩说的是一点毛病没有,可是人在此处,哪怕是硬着头皮,也得说下去,只听他道:“谢校尉所言极是,然本将部下要求与贵军相同待遇,也属合理,本将……” “真的合理吗?”谢岩打断了裴士峰的话,然后从座位上起身,上前一步,移至案几之前,面对他道:“我军中之饭食,皆军卒以战功换得,岂可随意任由他人享用?你若是我,当如何?” 裴士峰回答不了,内心里他完全认同谢岩的说法,可是他现在代表的是手下意见,不能就这么算了。 “左骁卫亦曾随同陛下东征,为大唐浴血奋战过!” 裴士峰突然说出这么一段“理由”,倒是令谢岩大感意外,毕竟在大唐,凡为国征战者,皆受礼遇,更何况在军中。 谢岩想了片刻,又问:“既出战,请问裴校尉,汝等斩首几级?战功几何?” 裴士峰明显有些不知道怎么说,脸色涨得通红,欲言又止,半晌才憋出一句话:“吾等随侍陛下左右,未曾出战。”说完,把头一低,一幅不好意思的样子。 谢岩哑然一笑,不再说话。 帐中一时间,鸦雀无声。 “谢校尉”王福来尖细的声音忽然响起。 “王公公有话请说无妨。”谢岩很客气地说了一句。 “谢校尉与裴校尉,同是大唐军中将领,‘武平堡’军与骁卫禁兵皆是大唐之兵,大家都是自己人嘛。”王福来明显是想作个和事佬,这才开的口,最后还不忘又说一句:“看在都是自己人的份上,不知可否通融一二?” “这不太好吧,军中……”话是冯宝的,他只说了一半,却看见谢岩示意自己停下,便打住不说了。 “军中惯例,不易打破。”谢岩先是认真说了一句,接着话锋一转,道:“可王公公的面子不能不给,只是……”他说了一半又不说了,故作沉吟。 冯宝对谢岩的举动感到非常奇怪,这太不像他平时为人处事的风格了,于是心中拿定主意,过后一定要问个清楚明白。 实际上谢岩是真的打算“卖”给王福来一个面子,理由就是,他受后世影视作品的“毒害”太深,总觉得太监这帮人得罪不起,抱着能交好绝不交恶的想法。可是他忘了,这是唐朝,而且还是唐朝初期,宦官几乎完全没有任何影响力。 当然,凡事无绝对,或许,也可能会有那么一点点呢? “我看这样吧”谢岩终于在几个人的目光下开口道:“既然王公公的面子不可不给,那就给禁兵们一个机会吧。” “校尉请明言。”裴士峰说。 “从此地向西上官道,直线约百里,我记得那,好像有个小镇,叫什么……”谢岩说着,眼睛看向林运。 “下马镇”林运道。 “对,就是‘下马镇’。”谢岩又接过话道:“现在我命令,禁兵以百人百骑,全装备,携三日口粮,急行军,于明日卯时全员齐装抵达‘下马镇’;令,雷火和刘愣子率各自己部下,全装备携三日口粮急行军,于明日卯时全员齐装抵达‘下马镇’;裴士峰跟随雷火部行军以作监督;林运跟随禁兵部行军以作监督。时间,自现在开始计算,若禁兵完成任务好于雷火部,从明日起可随我军一同就食,反之——”谢岩停了一下,看着裴士峰道:“要么给钱,要么按军中标准,如何?” 裴士峰算是听出来,谢岩提出的要求,带有强烈的打赌性质,而赌注就是“伙食费”。 军人,讲究的就是气势,哪怕会输,也决不能在气势上输给对手,裴士峰几乎没怎么考虑,立刻答应下来。 “好!”谢岩随即以军令口吻道:“两位去通知吧,记住,时间现在开始算起。” 等到裴、林二人离开大帐,王福来问:“谢校尉,你这是在做什么?” 谢岩道:“身为军人,理应随时有作战准备,我提出的这个方法,要是禁兵能够做得到,我就承认他们是合格的军人,有资格和我的士兵一样,做不到,那就按标准来吧。” 王福来仔细想想,好像是这个理儿,就没再问了。 比试的事,谢岩根本不操心,无论输赢,他都不在意。一个时辰后,不管那些参加比试的人是不是出发了,他都要起程离开,早日前往长安,才是他关心的事情。 裴士峰先陪同林运前往自己部下所在地,将整个事情说了一遍后,禁兵们更是说什么的都有……他懒的听下去,就把带队的任务叫给自己的副手。 林运随后陪同裴士峰来到雷火的驻地,先让人把刘愣子找来,当面宣布了谢岩的命令。 裴士峰发现,这两位军官,居然一个字都没问,立刻开始招呼属下集合,更让他“受不了”的是,仅在数十呼吸之间,整一百名士兵,竟已列队站好。 随后,裴士峰又发现,当军官们宣读命令后,士兵们同样无人来问,而是迅速散开,一部分去领干粮、一部分去回营取装备,不仅分工明确,而且井然有序,丝毫不乱。 等到他们全部穿戴齐整,再次列队的时候,裴士峰更是惊讶的嘴都合不拢,自己面前竟是一支“全甲士”的军队。军官着“明光铠”,士兵几乎清一色“山纹甲”,而且,全部是步兵。 当裴士峰跟随他们开拔时,不忘远远望了一眼自己的部下,见他们还在那儿穿戴装备,安放马具做着准备时,他差点没气晕过去,同样是军队,这边的都出发了,自己那边,还在“忙”着。 “幸好,他们都是步兵。”裴士峰如此安慰自己,这恐怕也是他还能坚持的最大原因了。 两支“比试”队伍先后出发,不久后,整支大军也开始启程。 当冯宝了解到谢岩对待宦官的态度后,更是盛情邀请王福来坐上马车,其实也就是马拉的板车。 这辆车,本来一半装货,一半坐人,冯宝为了不虐待自己,毫不犹豫的让石子把货搬上别的车,自己和王福来一前一后的坐车里,晃晃悠悠的“享受”着。 王福来坐在马车上,没多会,他就发现一事,问冯宝道:“谢校尉怎么也走路?咱家看这军中,战马很多啊。” “他不会骑马。”冯宝想都没想地说。 “啊——”王福来惊讶的不行了。 “这不奇怪啊,我也不会骑马的。”冯宝很平淡地说。 “不是说笑吧,你们两位校尉,都不会骑马?”王福来更加吃惊地问。 “是真的!”冯宝稍稍坐直一些,道:“原本就不会,本想学来着的,可是警官说,不用学。”说完,又好像想到什么,解释道:“警官,是谢岩表字。” “哦——”王福来轻轻点首以示明白,后又问:“为何不用学骑马?你们可都是领军的将领啊。” “警官说了,会骑马就会想着逃跑,不会骑马就想不到,想到了也跑不了,我觉得挺有道理的。”冯宝很是认真地说道。 “哈哈……”王福来笑了起来,道:“为了不逃跑,就不骑马?你二位可算是大唐最奇怪的将领了。”说着,他笑容一敛,再问:“那要是需要冲锋怎么办?” “警官也说了,冲锋那种活不是我们干的事,他那样的人才合适”边说着,冯宝边用手指指后面不远处的一位全身铁甲的彪形大汉道:“看见没,他这种猛士,才适合。” 王福来先看看那名铁甲大汉,再看看冯宝的小身板,不觉微微点首,承认他说的有道理,可是又总觉得哪儿不对,却还想不出,只好换个事问:“那你们二位干什么?” 冯宝道:“他负责筹划,我负责保障,都是很重要的事。” 王福来没那么多见识,分辨不出冯宝的话究竟是对是错,只好一笑了之。 古代行军,是极无趣的一件事,王福来半天没说话,实在感觉无聊,只好主动找话问冯宝:“你觉得禁兵能赢吗?” “不可能赢!别看他们是步兵,那群就不是人。” 冯宝的话把王福来吓了一跳,惊呼:“不是人?” “王公公莫怕啊”冯宝也觉得自己说的太过份了,连忙安慰道:“我说的意思其实是,雷火、刘愣子那帮人,现在给训练成了一群……一群……” 王福来不知道冯宝是想不出形容词了,就问了出来:“一群什么啊?” “一群超级战士,或者是超级士兵!”冯宝终于想出了形容词。 “超级战士?超级士兵?”王福来惊呼道,状若又给吓到了。 “其实就是个说法,那帮家伙,现在可以背百斤,半个时辰跑四十里,不比马慢多少。”冯宝道。 “背百斤,半个时辰跑四十里,这,这还是人吗?”王福来都给吓傻了。 “要不怎么说,禁兵那帮家伙赢不了呢。王公公到时候你就等着看好了,我保证,他们要么交钱,要么吃标准军粮,绝对不可能赢。”冯宝非常肯定地说。 王福来心里算算,再想想,也觉得禁兵没什么赢得可能,他不禁暗自心里叹息一声。不管怎么说,那些禁兵也陪着走了几千里了,多少还是有些交情的。 他们在这议论的时候,裴士峰可是遭了大罪。 他是监督人,不需要带刀、弓等装备,更没着甲,甚至他连食物都没带,只带了点水,即使是这样,都没有跑过那帮“甲士”,他真是怀疑,那些是不是人。 出发没多久,他就觉得自己跟不上了,好在很快他就发现,这些人似乎没有用尽全力,几乎每跑出几里地,就会休息。 问过雷火后才知道,按照军令,是明日卯时到镇口,只要作到了齐装满员四个字就行。也就是说,早到,或者晚到都是违令;要是少了一个人,或者少了什么装备,也都属于任务失败。 裴士峰觉得自己太失败了,这么简单的命令,居然理解成看谁先到就是赢的想法。幸好雷火告诉他不用担心,随行的林运会提醒并且告诉禁兵的,裴士峰这才放心。 由于并不是赶时间,所以裴士峰还算是勉强能够跟得上,只是每次都比别人休息的时间少些罢了。 休息三次后,裴士峰又注意到了一个新事情,那就是这支队伍在行进途中,几乎没人说话,如果有交流,似乎是用手势,可那些手势,他就看不懂意思了。 不懂只能问,裴士峰只好又去找雷火。 一问之下得知,他们这次接得是军令,也就是得按作战标准行军,所以路上如非必要,只许“手语”,不许说话。至于“手语”是什么,雷火到是没说,裴士峰猜测,应该是那些手势。 快天黑时,他们终于有了一次长时间的休息,因为要吃饭。 饭食很不错,一人拿出两块比手掌还大的干饼,中间夹一片肉干,就着水囊成了晚餐。 雷火注意到裴士峰没有食物,于是把自己的那份递了过去,还坐到他身边道:“裴校尉,你能坚持到现在,真的很不错了。” 裴士峰缓缓摇了摇头,他自己知道,自己两条脚已发飘了,不休息较长时间的话,根本不可能再跑了。 “其实吧,你也不用撑着,也不用不好意思,你今天看我们跑得轻松,那都是训练出来的。” 雷火轻轻地说着,裴士峰却在竖着耳朵听,当听到是“训练出来”的时候,忍不住问:“你们怎么训练?” 雷火道:“那可有得说了,先是跑步,然后负着东西跑,天天跑完以后,还得俯卧撑、仰卧起坐……” 雷火只管说,裴士峰只管听,他从不去问那些听不懂的词,他只从中听出了一样——那就是只有这种“非人”的训练,才训练出自己眼前这一群“不是人”的士兵。 他有些明白谢岩为什么不待见自己这群人了,和他们相比,自己在京城,简直就是“天堂”。 第十八章 上路(三) “天堂”还是“地狱”?那是个人看法的事情。 起码对王福来而言,此时过的那叫一个滋润! 一壶小酒、一个泥制小炉,炉上有一铁锅,就是形状有点与从不同,它是平底的,锅中水在沸腾。 冯宝不知道哪儿弄来一把切碎的野葱,全部洒入锅中,紧接着从石子手上,接过一盘切的很薄的肉片,王福来知道是羊肉,杀羊那会,他在不远处看到了。 将部分羊肉倒入沸水中,很快,羊肉变了色,冯宝赶紧捞出来,另外放倒一个盘子里,然后再加上一点腌制咸菜,一边说:“没有酱料,王公公就凑合一下吧。”一边连盘递给王福来。 羊肉入口嫩滑,加上少许咸菜,吃起来既鲜美,又爽口,王福来从来没有这么吃过羊肉,他觉得,这种吃法,比皇宫大内里弄的还要好吃。喝一小口酒,他更是倒吸一口凉气,这什么酒?如此之烈!又如此回味! 王福来真的是想不明白,小小的“武平堡”军中,总共不过几个百人,为什么能给他太多奇怪的感觉?仅仅行军半日,他就 发现了许多不同寻常的地方,他自己总结了一下,有“六多”。 第一是马多,“武平堡”军几乎每人一匹马。 第二是甲士多,王福来不知道雷火他们一百人全部是甲士,可是,在他能够看到的军士中,至少有一半是着“山纹甲”的,而这种在一般军中,只有将领才有,这里却成了“大路货”。 在他的印象中,除了“左右金吾卫”和值宿皇宫的禁兵外,没听说哪支军队有这么多“甲士”。 第三是钱多,他听冯宝说了,军中卖出去差不多三万贯物资,以用来封赏士兵,这还不包括陛下的赏赐,他就是再笨也知道,差不多每个人可以分好几十贯钱啊,有哪支军队这么有钱? 第四是规矩多,吃饭要排队,喝水要烧开,行军要排成什么队列等等,多的他都记不住。 第五是怪事多,随军有商人,商人给“保护费”和“伙食费”就能和士兵一样待遇,他简直闻所未闻,也理解不了,他只清楚一件事,跟禁兵要钱,决不是随口说的,而是真的。 第六是吃得花样多,什么肉干,咸菜,各种粥、饼、面,光这一天他见到的东西,已经远超他所知道的军中饭食了。 这是一支奇怪的军队,奇怪到王福来都找不到更合适的语言来描述它。 吃饱喝足,继续上路。 命令是谢岩下的,冯宝也不知道为什么,石子问过后回来说:“校尉要求,连夜行军,明日卯时前抵达‘下马镇’。” 王福来看看冯宝,一脸的迷惑。 冯宝倒无所谓,反对王福来道:“连夜行军也好,马车上睡觉,晃悠悠的更舒服。” 事实上也是这样,王福来一个人睡一辆马车,在颠簸中没用多久,即进入了梦乡。 冯宝另外找来辆马车,把谢岩也叫上车,说是聊聊天,可聊着聊着,他头一歪,也睡着了。 谢岩跳下马车,让石子找来一床毯子给冯宝盖子,还特意告诉石子:“没事不要叫醒,让他多睡一会儿。” 今晚,月色如水。 谢岩沉默地走在队伍里,他有些奇怪自己的一些行为,比如对禁兵,又比如连夜行军。 他觉得需要反思一下自己的行为,问问自己:“为什么?” 走夜路,很辛苦,也很危险。 谢岩多少有些后悔:“不该轻易地让队伍走夜路。”幸好他发现,由于军中马匹众多,加上马在夜晚的视力也强于人,所以人跟在马后,速度倒也不慢,且更加安全,这多多少少让他安心一些。 谢岩很注重时间,可在唐朝,没有手表,没有各种计时的装置,能够准确掌握时间,倒成了一件非常困难的事,直到“安胜关之站”结束后,他对冯宝提起此事,两个人才一起想出一个笨办法——成立“报时兵”,每队一个人,任务就一个,计时和报时。 为了配合这个特殊兵种,他们两个人还研究出了专门计录一个时辰的“沙漏”,也就是,“沙漏”的沙子完全流到另外一边时,刚好用时一个时辰。而“报时兵”就专门时不时盯着沙漏,正常情况下,每天报时四次,战时每个时辰报一次。 “禀报校尉,子时已到。”报时兵准时出现在谢岩面前。 谢岩点点头,示意知道了。 报时兵刚刚走,就有一名士兵急走过来,向谢岩禀道:“校尉,前方十里发现有禁兵宿营。” “是从我们军中离开的那些?”谢岩意外地问道。 “正是!” “那,他们现在什么状况?有发现你们?”谢岩再问。 “没有发现我们,他们有六个人值守,范围不到一里,其他人休息。”士兵回答的很详细。 谢岩略加思索后,道:“不要惊动他们,大队绕路而过。” “遵命!” 待士兵走后,谢岩继续跟在队伍里行走,直到走过禁兵宿营地,他才回到冯宝那辆马车,坐上去,歇一歇。 由于是反过来坐,谢岩面对的其实是后方,模模糊糊中,似乎还能看到禁兵营地,突然间,他好像明白了,明白了自己今天一天为什么有些反常,原来问题就出在这些禁兵身上! 谢岩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如同雕塑一般,他思考什么?没人知道,也没人问,就这么一直坐着,不知道过去多久。 “警官,你在想什么?” 谢岩听到冯宝声音从身后响起,头也不回地道:“我想我知道自己来大唐应该做什么了!” 这句话成功地赶跑冯宝所有的睡意,他立刻做起来,凑到谢岩边上问:“快说说,应该做什么。” “改变!”谢岩轻轻地道。 “改变?”冯宝非常不解地问。 “白天,我第一眼看到禁兵的时候,可能就觉得他们不顺眼,只是我也没察觉,这才有了后来的事。”谢岩平静地道。 冯宝问:“你是说比试?” “还有夜里行军。”谢岩也不隐瞒,直说道:“我只是想告诉他们,他们并不是什么精锐,更不是精兵,他们还差得很远!” “这么做,有意思吗?”冯宝极度不解。 谢岩道:“原本没有,现在有了。” “警官啊,你怎么突然怪怪的呢?我都好像不认识你了。”冯宝有些担心了。 “没事,放心吧。”谢岩回过头,对冯宝笑道:“看到些事,有些感想而已。” 冯宝见谢岩恢复如常,不禁大为宽心,语气也更随意了:“看到啥了?说来听听。” 谢岩道:“大约半个时辰前,我们从禁兵的宿营地边绕过,他们没有发现我们。” “这算什么事啊!”冯宝完全没在意地说。 “我从他们身上,看到了大唐衰落的原因!”谢岩还是很平静地道。 “什么原因?”冯宝好奇心起,问。 “和平太久了,军队连应有的警惕之心都丧失了,而没有警惕心的国家和军队,距离衰败也就不远了。”谢岩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冯宝似懂非懂地问:“那如何提高警惕心呢?”没等谢岩回答,他突然精神一震,道:“就是你说的改变!是吗?” 谢岩微微点头,道:“如果可以,我想试试,看看能不能改变一些东西,或许这就是老天把我弄到这儿来的原因吧。” “好啊,既然一起来,那就一起做,一起去改变!”冯宝颇为兴奋地说。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二人相视一笑,自有默契。 还没等他们说起其它事,又有军士急走而来,报:“前方十五里有山,翻过山就是‘下马镇’,山下有大路可绕行,张队正让小的来问,有哪条路?” “现在是什么时辰?”谢岩问。 “大概在快过丑时。”报信的士兵答道。 谢岩心中算了一下,再对士兵道:“你去告诉张队正,走大路。” 士兵离开后,谢岩又叫过石子,道:“你去传令,令所有人加快速度,跑步前进,随军商人上马车,留下的禁兵,全部上马,不得掉队。” “校尉有令,加快速度,跑步前进;商人上车,禁兵上马,不得有误!”石子一边跑,一边呼喊,将军令大声传递下去。 除去裴士峰和离开的禁兵外,还有二十来个随军行动,他们通过这大半日行军,终于感觉到自己和“武平堡”军的差距,无论是在军纪上,还是对军令的执行度上,都相差不少,此时听说自己又被“优待”,别人跑步,自己骑马,身为军人的他们,自尊心怎么也接受不了,便派出两名代表来找谢岩,要求和众军一样,跑步前行。 谢岩欣然的接受了他们的请求,待他们走后,对冯宝道:“你看,这就是‘改变’!” “一点点小小的‘变化’,最后累积成一个大的‘改变’,警官,是这个意思吧?”冯宝似有所悟地问。 “差不多吧。”谢岩没有详说,倒不是不想说,是他自己也没完全想清楚。 “看不出来,你很有野心嘛!”冯宝有些故意调侃的意思。 “不是野心,是平常心,平平常常之心。”谢岩跟着又解释道:“我父亲曾经说过,越是不平常的事,越要用平常心对待,于平常中,显现出不平常,这才是为人做事的理想状态。” 冯宝说;“听得出来,这话很有深意,你父亲可不一般,是大学教授?” “不是,他是一个普通人,很普通的那种,以前没觉得他说的那些有什么用,现在来到大唐,倒是觉得好像很管用,真是怪事!” “不奇怪啊”冯宝接过来道:“我家老头子活着的时候说过,很多事,不遇上了,永远不知道别人说的做的,都是为你好。唉,算了,不提这些。” 一时间,两人又没了说话兴致。 到达前方山下时,冯宝忽然问:“警官,你说雷火他们会不会就在这山上?” “不好说,我要是他,应该早就发现我们了,然后紧紧地跟在我们后面,只要时间足够,就可以一直跟到‘下马镇’,既安全,又省事。”谢岩说出自己的看法。 “哈——他要是有你这么聪明,就不是雷火了。”冯宝笑着说道。 “两位,什么事儿如此高兴啊?”居然是王福来的声音。 谢岩和冯宝同时寻声望去,见王福来的那辆马车和自己的马车此刻正并排而行。 “我过去一下”冯宝跟谢岩打个招呼,就从自己的车上下来,又跳上王福来那辆,一见面就道:“王公公不再多睡一会?” 王福来道:“醒了就睡不着了。” 冯宝道:“不睡也好,反正没多远了。” “你们刚才说什么那么开心?”王福来问。 “小事”冯宝随即把有关雷火是不是在山上的事说了一下。 王福来笑了笑,显然他的看法和冯宝差不多。 队伍在快速中行进,除了马蹄声和跑步声外,几乎没有多余的声音。 王福来再没什么见识,再不懂军事,他也看出来了,能够将一支军队指挥得如臂使指,作到令行禁止,那绝对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因此,他终于对冯宝问出了一件事:“咱家看这‘武平堡’军,无论军纪还是装束,都是军中上上之选,想来你们两位下了不少功夫吧,可是咱家总觉得,这支军中有很多地方与众不同,就不知谢校尉是如何操练做到的呢?” 冯宝对这个问题,是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意料之中,那是因为他和谢岩早就明白,迟早会有人提出来,因为他们的训练方式,太超越时代了;意料之外,却是没想到问的人会是王福来。 但不论谁问,找出个理由来回答就成了必须,否则他们就会成为别人眼中的异类。 冯宝特意往王福来身边靠近一些,跟着抬手指了指谢岩,压低了声音道:“他们家祖上是‘谢文靖公’。” “什么?你说的是人称‘江左风流宰相’的‘谢文靖公’?”王福来瞪大了眼睛,就差吼出声来了。 “小点声”冯宝先出言提醒一下王福来,然后说:“除了他,还能有谁?” “江左风流宰相”也好,“谢文靖公”也罢,指的其实都是同一个人,那就是大名鼎鼎的谢安。 身为东晋宰相,谢安名满士林,声震天下,他主导并实际指挥的“淝水之战”,更是以八万“北府兵”力拒前秦百万大军,创造了历史上最负盛名的以弱胜强之战。 作为杰出的政治家、军事家,着名成语“东山再起”,指的就是他——谢安。因其死后谥号“文靖”,故后人多以“谢文靖公”尊称。 历史名人的光辉当真不是盖的,王福来得知谢岩乃是谢安之后时,立刻不再问下去了,原先种种在他眼中“奇怪”的事,被他自动归于“谢氏家学”之中去了,至于冯宝说他和谢岩一起进过学的事,那在他看来,两人也只是同窗而已。 把谢岩弄成谢安的后人,这是冯宝提议,他们共同商量后的结果。 谢岩也知道,如果不给自己和冯宝找一个能够说得通的来历,早晚会有麻烦,而且一定会是大麻烦!为这件事,他们两个人私下里没少商议过,最后由冯宝提出“谢安后人”这个构想。 谢岩觉得,自己是南京人,自己家也世居南京,要说和谢安家族有关系没,他也不知道,反正都是一个姓,认错了祖先,也不打紧,这才勉强答应。 冯宝今天告诉王福来这件事,其实也算是了去了他们心中的一个结,毕竟,那总是要找机会传给别人听的。 第十九章 上路(四) 约在寅时三刻前后,“武平堡”全军陆续抵达“下马镇”前两里处。 营帐开始一个一个迅速搭建,所有人都开始忙了起来,他们时间不多,必须要在两个时辰里完成吃早饭,还有休息,校尉有令“辰时一过,即刻出发。” 至于什么禁兵和雷火部的“比试”,对士兵们来说,输赢都是一回事,几乎没人关心。 卯时刚到,有士兵进入大帐,对谢岩道:“禀校尉,三里地外,有人向我军靠近。” “应该是雷火他们到了。”这是冯宝的声音。 “要不我们一起出去看看?”谢岩此话,是在征求王福来和另外两名禁兵军官的意见。 他们闻言一齐起身,当是回答了。 刚刚走出营门,依稀见到有人影快速跑过来,第一个跑到谢岩面前的人是刘愣子,紧跟着,一个一个的队员们陆续到达,他们在谢岩的注视下,按平时训练队列,横成两排,第一排是“敢死队”,第二排是“突击队”,紧跟着就开始“报数”,从一开始…… 等到“报数”声停留到“一百零三”的时候,就停止了。 两队人数合计一百整,加上四名军官,总共一百零四,现在却是一百零三,很显然是少了一个。 只扫了一眼,谢岩就大声喝问道:“刘愣子,雷火人呢?裴士峰人呢?” “禀报校尉,裴士峰脚扭伤了,雷火背着他在后面,马上就到。”刘愣子大声道。 “雷火报到!——”队员的后方传来雷火的大叫声。 没有命令,也就没有人去接雷火,直到他背着裴士峰,气喘如牛的出现在谢岩面前时,才有队员上去扶住裴士峰。 “归队。”谢岩面无表情地对雷火说。 等所有人站好之后,谢岩大声说道:“这一次,你们如期完成了军令,刚刚我又注意了一下,你们人数一个不少,身上装备也完好无损,对此我很满意,现在请大家回营休息吧,解散!” 出乎意料地是,没有人离开队列,众人还是在原地不动。 谢岩不禁奇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刘愣子道:“禀报校尉,我们想等候禁兵弟兄归来。” “你小子有这么好心?”谢岩不信地问,下面的话,他是不会直接说出来的。 冯宝也看出来不对,直接就站出来说话:“刘愣子,还不把人带进营里?” 忽然,被自己部下扶到一边的裴士峰主动张口道:“谢校尉,就让雷校尉他们留下吧。”说完,他停了一下,又道:“即使是输了,也应该让本将的那些部下们知道输在哪。” 谢岩很是赞赏的看了一眼裴士峰,没有再说话了。 很奇怪,一直等到天光大亮,也没等到禁兵到来。 “会不会出事了?”差不多每个人心里都这么想。 谢岩也觉得不能再等了,真要出了事,他可是难辞其咎,当即下令:“雷火、刘愣子,带上你们的人,骑马去找,快去。” 军令一下,众士兵急忙往营中跑去,没等士兵将战马牵出来,有急促马蹄声,从远处传来。 寻声一望,可见一队骑兵纵马急奔而来,看装束,应该是禁兵。 当先一人快马急驰到营前,勒住缰绳,再翻身下马,众人一看,却是林运,他走到谢岩身边道:“行军途中,有两名士兵落马摔伤,回头去寻找的。” “人好还吧?”谢岩轻声问道。 林运道:“都是轻伤,没有大碍。” 二人正说话间,陆续有禁兵到达,可是在场众人都看出来,人数不对,最多不过五十人。 又过了片刻,又有约三十骑到达;再等上一会,余下的人才全部到达。 禁兵没有报数的习惯,而是领军军官点数后,才向谢岩和裴士峰禀告:“人马全部到齐。” 谢岩看看这帮几乎谈不上列队的禁兵骑兵们,侧首对裴士峰道:“裴校尉,还是你来说吧。”说完,他挥挥手,示意自己的部下,跟自己一同回营。 裴士峰对自己的部下倒底说了什么,谢岩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回到大帐后不久,裴士峰带了四名部下军官,前来向自己“认输”,并强烈要求“以后和‘武平堡’众军一样行军,一样训练,一样的执行军令。”并表示“伙食费”一事,绝没问题。 谢岩对此很是满意,这才说道:“行军打仗,意味着行军必须和打仗一样要求,才可以使军队始终处于高度警惕之中,并能够及时作出反应,夜半时,我军路过你们驻扎地,并发现了你们,你们却没有发现我军,如果来的是敌人?又或是居心叵测之辈,后果都不可想象。你们并非我的部下,按说应是我军的客人,有客来,好生招待是理所当然,可是,我军中之饭食,是用来提高战斗力的,是用来接待真正的勇士的,老实说,你们还不够资格。” 话到此处,谢岩看了一眼他们,见他们一脸惭愧的样子,就不再多说下去,而是话锋一转,说道:“幸好,你们及时意识到,并能够作出改正,我很高兴,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相信,日后你们会成功的。至于‘伙食费’,就当作你们为此付出的代价好了。” 解决完禁兵的问题,整支军队气氛更加融洽了,无论是禁兵、府兵又或是辅兵,相互之间更加亲密,再无隔阂。 全军离开“下马镇”前,谢岩宣布了三项规定,第一,日后凡是经过城、镇等民居点,不得入内,不得扰民;第二,如果要进城、镇等民居点,人数每队一次不得超过十人,且日落前必须归队;第三,行军途中必须远离农田和百姓种植的林田,若必须经过,且给百姓造成损失的,当照价赔偿。 不论哪个时代,一支能够得到百姓拥护的军队,才是真正的强军,谢岩对此深以为然,并身体力行,用他的话来说就是,能作多少算多少。 根据林运的说法,自“下马镇”向西南方向沿官道而行,经“平州”过“榆关”,当可进入“幽州”,全程约一千两百里。 谢岩对于唐代地理不熟悉,最后还是冯宝和他解释了一下,大体就是鞍山到北京的走法,他这才明白,并决定就按此行军,先到“幽州”再说。 通常而言,步骑混合一天行军约在四十里上下,谢岩不打算改变这一惯例,毕竟士兵不是铁打的,不可能长期保持高强度的训练和行军,因此,他还特意放慢了速度,让士兵们可以在缓慢的行军中,得到休息。 这一路上,似乎都是无人区,看不见什么人,更看不到什么村落,往往连续走上好几天,一个人也看不到,只有沿道路零星有些小镇,说是小镇,其实人口非常少,多一点的几百人,少一点的只有几十人,好在他们并不畏惧唐军,胆子大点的甚至还向他们兜售一些猎物。 冯宝可开心了,后世没吃过的野生动物,他这一路可是尝了一个遍,从小一点狍子,到大一点的梅花鹿,最后到老虎,他是一样没放过,只要有人卖,他就买,几乎还从不还价。 王福来觉得自己这一趟来传旨,实在是太值了!别的不说,光是千奇百怪的吃食,花样百出的作法,就让他觉得“不虚此行”。 当冯宝又买下几张虎皮,几十张貂皮,并送给他一半的时候,他就觉得,一直这么晃悠下去,挺好。 由于是在行军,加上谢岩来自后世,对动物保护有种天然的意识,所以,他不允许军士外出狩猎,谁想吃,自己花钱买。 他本想以这种方式来减少士兵们对野生动物的猎杀,谁知道后来他才发现,所谓的买卖,并不是用钱来交易,而是用盐、用粮食,用麻布等物资。 谢岩不禁头有点大了,军中物资只是在正常消耗,可士兵们随身携带的那部分物资,却几乎都没了,不用问也知道,全换成皮毛和肉食了。 很快,谢岩又发现了一个更奇怪的现象,自己军队后面,似乎跟着一些人,他派人过去问了一下,差点没气晕过去。 跟着的,全是猎人家眷,而猎人们都去打猎了,猎物打回以后,经过家眷的处理,再把猎物卖给自己的部下,这都快形成“产业链”了。 谢岩认为自己不能不再过问了,要是再这么下去,军中的物资就会消耗的太快了,这离“幽州”,怎么着还有六七百里地呢。 晚上宿营之后,谢岩让雷火带几个人,陪自己去出去一下,这次他没叫上冯宝,倒不是不想叫,而是冯宝和王福来、黄守义几个人吃“火锅”,他不大方便单独把冯宝叫出来。 向后一里地左右,有几堆火正在燃烧,每一堆火边,都围坐七八个人,谢岩他们还没靠近,那些人似乎有所警觉,立即聚集到一起,还有几个人已经开始张弓引箭了。 “别紧张,是我!”雷火大声地说着,率先向光亮处走过去。 借着光,谢岩看到有人认出雷火,并主动走过去和雷火打招呼,直到雷火召唤自己的声音发出后,他才带着人缓缓走过去。 这是一片在野外随意弄的营地,石堆,柴火,木架,陶罐就是这里的全部设施,人数约五十,但其中妇人、老人、孩子都占了一多半,能称之为“猎人”的,在谢岩眼中,绝不超过十人。 古人尊长,所以代表这些人和谢岩说话的,是一位须发皆白之人,可一问之下,才得知他竟然只有三十九岁,却已经是这里的“长者”,如此情景,令谢岩几乎无言以对。 妇人们见到谢岩他们过来的时候,都带着孩子们躲开了,虽然她们的动作不慢,但是谢岩却早已察觉,这些妇人和孩子身上,除了外面裹着的皮毛,里面几乎没有什么衣物,更别说穿鞋这类话了,这里没有一个人有鞋子。 如此“惨象”,比谢岩当时初进“辅兵营”时见到的那一幕,还要惨! 谢岩真的很想问问:“贞观之治就是这样?这就是所谓中国历史上最辉煌的大唐?” 谢岩久久不发一语,脑子里空空的,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能站在这里。 大约他的表现太失常了,雷火终于忍不住晃了一下他,并问;“校尉,校尉,你没什么事吧。” 谢岩被雷火唤醒了,先努力吸一口气,后对那须发皆白之人道:“对不起,我刚刚有点走神了,请问老哥,既然你们都是我大唐子民,为何遇到困难不去向官府求助?” “官府派人来过,给过米粮还有种子和农具,可以说能做的也都做了,可校尉也看到了,这地方,一年中有半年都冰天雪地,余下的时间里,土地还要化冻,再加上荒地多,熟地少,耕种非常困难,即使如此,如果勤劳,也还能算是过活。但是此地向北二百里,是奚族的地盘,他们那些人,不种地,只打猎,平时倒还好,只是一到快入冬的时候就经常跑到我们这儿来抢东西,吃的穿的,什么都抢,所以才成了现在这样子。” “‘幽州都督府’不管吗?”谢岩问。 那人道:“管啊,一年总要派兵来一次,可是遇不上那些人啊,前些日子更听说,奚族的首领可度,带人去长安了,搞不好以后都是大唐人,更没法管了。” “奚族”是什么?谢岩没听过也不知道,按后世说法,估计十之八九是个少数民族,既然人家首领都去了长安,肯定是有归附大唐的意思,要是这样的话,此事还真不好弄,一个国家内的民族矛盾,通常大都情况下都是不了了之,这在哪个年代都差不多,而谢岩想想眼前这些人的困境,实在觉得自己似乎应该做点什么,他沉吟半晌后,道:“他们来抢,如果你们反击,会有什么结果?” “只要是在我们这边,杀了也是白杀,一直都这样。”那人身边一个标准猎户打扮的汉子大声道。 谢岩轻轻点了点头,心中已然有了打算,口中却问:“那你们还打算跟在我军后面,像现在这样卖猎物多长时间?” “最多十天,我们必须得在下雪前回去。”那汉子道。 “好,那我军就在此地停留十天。”说完,谢岩对雷火道:“明天你派一队‘鸳鸯阵兵’过来,教会他们如何战斗,再让人送一百套帽子、围脖过来,外加五十套刀、剑,枪过来,至于盾牌和铠甲就算了,太扎眼。十天之内,必须教会他们。” 不等雷火答应,谢岩又对那汉子道:“你和老哥,明天来我营中一趟,我还有事要问你们。” “我们走”谢岩把事情交待清楚以后,一挥手,即带着人离开,只留下那些感觉在作梦一样的猎人。 回到营中,谢岩直接走进冯宝帐中,看到吃“火锅”的人一个不少的都在,除冯宝外,每个人都在把目光投射到一名姓“杨”的商人那儿,谢岩稍稍看了下就明白了,那商人正在烹茶。 谢岩之前“享受”过唐朝式的“烹茶”,很有仪式感,一个小炉,放在一壶水,烧开后,再加上茶叶沫、还有碾得细细的姜、葱、蒜等,更要命的是,最后还放盐,弄出来的东西,看着像是酱油,喝起来一股怪味,那一次后,他发誓这辈子也不喝唐朝的“茶”。 冯宝和谢岩一样,怎么也接受不了唐人对“茶”的怪异口味,可今天他是“主人”啊,身为“主人”,怎么也不能拒绝客人的好意,只能陪着笑在那看着。 冯宝见谢岩进来,就跟看到“救星”一样,赶紧招手示意他过来,谢岩刚一坐下,那边的“烹茶”也已经好了,杨姓商人先将第一杯敬给冯宝,而后依次是谢岩、王福来…… 趁着无人在意,冯宝是把茶倒在衣袖上,谢岩一时没想到,硬皮头皮直接吞咽下去。 “警官,你刚刚去哪了?”冯宝是没话找话,他必须得找点事出来,要不然,这第二杯茶又来了。 谢岩和他是一个心思,马上接过话,先是故作叹息一声,而是将自己外出去猎人那里的事,说了一遍。 “这事要得,天下哪有别人过来抢,自己不还手的道理,警官这个法子好。”冯宝坚定地支持道。 “是这个理儿。”王福来也赞成地道:“就应该狠狠教训那些个蛮夷,省得总是给大唐找麻烦。” “王公公所言极是,就应该对蛮夷狠一点。”黄守义第一个站出来说,其余商人纷纷出言附和赞同。 “武装那些猎人,没什么关系吧?朝廷那边……”有个商人倒是很谨慎地说了一句。 “这能有什么关系,寄兵于民,本就是大唐一贯作法,府兵不就这样吗?”谢岩以问作答。 那商人赶紧道:“校尉说的是,草民是多虑了。” “我让他们明天来,其实还有一事,想要借助诸位。”谢岩这句话明显是对着商人们说的。 黄守义道:“校尉见外了,凡我等可以办得到事,都可直说。” 谢岩道:“那些人的皮毛、猎物等,诸位觉得如何?” “总得来说,还说得过去。”有一名商人接过来道。 “那我要是说,日后你们来收这些皮毛,又会如何呢?”谢岩道出自己想法。 “这……”那商人有些犹豫了。 “其余诸位呢?”谢岩又看了看在座其他商人。 商人们都不说话,如同商量好的一样。 其实这不出谢岩预料,他计算过,真要是商人来收,那是几乎没什么利润的,因为皮毛在这一带不值钱,需要贩运到关中和洛阳,或者扬州这样的地方才能买出高价,但是这里的皮毛质量,不是最好的,加上运输太远,成本太高,几乎是没利润的。 谢岩笑了,他准备拿出杀手锏来,他从冯宝那儿要来炭笔,再拿过一张纸,在上面画了起来…… 第二十章 上路(五) “人参!”冯宝没等谢岩画完,就看出来了,并第一时间惊叫出来。 他这一声,成功引起了商人们的注意。 “人参?”有商人惊问。 更多的商人则是疑惑,心里都在想着:“人参不是产在‘上党’吗?” 商人们是最敏感的一群人,他们从冯宝惊讶的表情里感觉到,他口中的这个“人参”有可能不是什么寻常之物。 “黄掌柜?”谢岩唤道。 “草民在!”黄守义应道。 谢岩将画好图样递给他,然后说:“此物曰‘人参’,明日黄掌柜可将此图交给猎人们,让他们按图索骥,深山中必有此物,你和他们谈收购皮毛以及此物,可用粮食或者其他物资交换,此物可日后卖给我,三十贯一支,我全部都要。” 商人们眼都直了,一齐起身来到黄守义处,眼睛死死盯住那图,无一不想:“什么东西,这么值钱?天哪,三十贯一支!” 黄守义仔细看了看手中图样,总觉得这上面的“人参”和他见过的“上党人参”似乎不大一样,可是“人参”不就是产在“上党”吗?他听人说过,汉《说文解字》一书中有记载“人参,药草,出上党”,什么时候辽东这儿也有了呢?他不得不问出这个问题,期望能够得到解答。 谢岩自己都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人参”在唐朝时产生“上党”,那后世怎么都说“东北人参”呢? 冯宝更是瞪大了眼睛瞅着黄守义,差点就要开口骂人了,心里想得却是:“东北产人参,什么时候轮到‘上党’了?” 谢岩搜肠刮肚似的,很仔细的想了半晌,还真就给他想到了——后世有一种药,叫“党参”,搞不好就是黄守义说的那种。 一想到这,谢岩踏实多了,故意轻“咳”一声后道:“‘上党人参’应该叫‘党参’,这的‘人参’,叫‘辽参’,都是‘人参’。” “可是,同样是‘人参’,这个‘辽参’那可是更加珍贵,更加稀有,更加有效。”谢岩特意加重了语气说。 “没错,反正三十贯一支,我们全要了。” 冯宝这句话,仿佛给商人吃了“定心丸”一般,他们没人去关心这东西叫什么了,开始一个个盘算,应该如何把握商机了。 事情说完了,谢岩也就不想继续待下去了。 他刚一离开,王福来马上凑到冯宝边上,低声问:“这‘辽参’,倒底有何用?” 冯宝偷偷瞄了一眼商人,见他们还在那儿讨论什么,便也把脑袋往王福来那边靠了靠,同样压低了声音道:“绝对是好东西,等弄到了,我送你一些,保证让你觉得三百贯都值!” 王福来又吃惊地合不拢嘴了,他已经不记得,在“武平堡”军中,倒底有过多少次这样的表情了。 次日天刚亮,冯宝还在迷迷糊糊中,却听着石子跑进来叫道:“来了,他们来了。” “什么来了?”冯宝没好气地睡在那问。 石子道:“校尉昨晚不是说了吗,猎人来了就叫你的,现在他们来了啊,已经进大帐了。” “我靠,这么早!”冯宝瞬间清醒过来,赶紧起身,匆匆洗漱一下,把“烂摊子”丢给石子收拾,自己就跑向谢岩在的大帐。 冯宝进入大帐,没看见谢岩,却见两名猎人模样的人被商人们围着在说话,王福来却独坐一张案几后,看都不看那些人,自己只管享用早餐。 冯宝从来不把自己当外人,伸手就从王福来面前案几上拿起一块油炸过的饼,一边啃,一边问:“王公公,他们都说过了?” “嗯,都是些简单事,几句话就成。”王福来说着又指了下商人们道:“他们这不都在问‘辽参’的事吗。” “我也是为这事来。”冯宝回了王福来一句,又冲着黄守义道:“我说老黄啊,你们让让,我有话问。” “冯校尉”的面子不能不给,几个商人立即散开,退后两步,把两名猎人给“让”了出来。 “那个东西,你们见过?”冯宝用手指指其中一人手上拿的图样问。 两名猎人都摇了摇头。 冯宝一点也不意外,继续说:“这个东西呢,你们好好找,在山里找,你们找不到呢,可以问其他人,其他人找不到呢,可以去找什么这个族、那个族的人,我也叫不上来,反正谁找到了,你们就用粮食啊,布啊什么去换,然后再用这个东西去找他们换,听明白了吗?”他特意用手指了一下商人,生怕那些人听不懂。 “明白。”猎人一齐道。 “这事做好了,你们就不会再为粮食和衣服发愁了。还有,要是那些个什么族的人也找得到,且找你们换东西,那不就更好了嘛,可以少给他们一点,你们也能多留一点不是,再说了,他们有粮有衣了,也就不会来抢你们了,是不是这个道理呢。”冯宝用大白话说出一番很有道理的话。 帐中所有人无一不点首认可,均认为冯宝此言不虚。 “其他话嘛,我就不多说了。”当众人都以为冯宝说完的时候,谁知道他突然又道:“好像谢校尉说,我军在此停留十日是吧,就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在十日内找到一支来呢?”说着,一脸渴盼的目光落在猎人身上,最后还不忘加一句:“你们放心,我不白拿的,我拿东西换,一千斤,我拿一千斤粮食换,怎么样?” 王福来和商人们都笑了,原来这位“冯校尉”说了半天,就是想弄一支“辽参”。 在猎人们看来,这支军队已经给了他们太多的帮助和物资了,如果连“校尉”的小小要求都不能满足的话,实在是无法说得过去。 因此,两名猎人毫不犹豫地表示:“一定尽力寻找,十日内定当完成。”不过,他们也提出了一个要求,那就是要两匹马,否则时间不够。 冯宝立刻满足他们,叫人找两匹好马给他们,还说:“不管能不能找到,马就送给你们了。” 虽然王福来和商人们都知道“冯校尉”为人豪爽,但是仍然被他这样,为了一支“参”,不仅给粮食,还一出手就送两匹马的豪气给“震”住了,令他们不得不好好思量一下,“辽参”倒底有什么好。 午饭时,王福来把此事告诉谢岩,却不想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说:“‘辽参’多在深山之中,得之极为不易。”言下之意,竟然是马不如“辽参”珍贵。 王福来不禁更加好奇了,他暗自决定,猎人真要是弄来一支,自己无论如何也得看看清楚,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十天时间足够军士们教会猎人懂得合理使用兵器,并懂得相互间配合了,掌握这些后,基本可以达到让他们自保,击退小股来犯敌人的目地。 冯宝如愿得到了两支“辽参”,而且形似“小人”,根须完整,一切都比他想象的还要好,他兴奋之下,又多给了猎人五百斤粮,猎人死活也不肯要,最后还是谢岩出面劝说,猎人这才千恩万谢的收下离开。 刚一上路,王福来就找上冯宝,要求看看“辽参”,冯宝也不藏私,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木盒,打开后递过去,然后说道:“需要弄干以后才能长久保存,放心好了,过几天我弄好了,自然会给公公一支的。” 王福来不懂“晒参”,但是并不妨碍他相信冯宝说的话,他仔细看过后,除了觉得有点“人样”,别的没觉得奇怪,也就还给了冯宝。 将“辽参”仔细收好后,冯宝又拿过一个水囊递过去,说:“这个里面,是参须浸泡的水,公公不妨渴了喝些,很管用的哟。” 王福来从不怀疑冯宝对于“吃”的说法,便接过水囊收好,倒也没有过多的放在心上。 当晚,冯宝和往常一样,请商人和王福来在自己营帐里吃喝,他虽然有些胡闹,却也有分寸,知道军中禁酒,所以他从来不找军官或者士兵来,至于他自己嘛,别人不提,他也就忘了是“校尉”这么一回事。 席间,王福来忽然说:“冯校尉,你给咱家的水,怎么喝起来有一股子药味?” 冯宝道:“那可能水少了,下次多放点。”说着,他好像想到什么,问:“那王公公现在有何感觉?” “感觉?咱家没发现啊。”王福来很诧异地道。 “不会啊!”冯宝挠了挠头,过会又问:“王公公有没觉得身子发暖,手脚发热呢?” 王福来想了想,道:“身子发暖好像有点,可是手脚发热倒是没有,可是感觉不冷倒是有的。” “今天不冷吗?”冯宝问那几个商人,而后说:“反正下午起风那会,我是觉得很冷。” “不错,从下午起风之后,一直都很冷,要不是喝点酒暖和暖和,搞不好都得冻出病来了。”一名商人说。 “啊,今天有这么冷?咱家怎么一点没感觉出来呢?” 王福来的话,在商人中引起极大反响,马上有商人奇道:“不会吧,今天很冷的啊,王公公。” “王兄说的没错,我倒现在,都还没缓过来呢,身上都是寒意。”又有名商人附和道。 王福来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了,只能看着冯宝,那意思是:“你来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再怎么说,冯宝也是穿越过来的,多出来一千多年的见识,也决不是虚假的,他仔细想了想后,慢慢说道:“我觉得吧,王公公感觉不大明显,也正常。”说着,又冲商人们道:“要换成你们,估计一个个得热得出汗。” 商人中有脑子反应快的,马上察觉出冯宝的意思,连忙称“是”,至于“是”什么,那就是看个人领悟了。 王福来也没那么笨,过了一会,他也反应过来了,所谓的“不明显”应该指的自己不是正常人,而是一个阉人。那么,反过来就是,如果是个正常人,那此时就应该是热得出汗才对,而别人都在叫“冷”,一想到这里,他立即什么都明白了——是喝人“参须”泡的水,才会如此。 “真是好东西啊!”王福来暗地对自己说,他不打算把这个事情说出来。在他看来,这么好的东西,哪能让商贾们知道。 不过他还是有些不放心,便找个借口离开,去找谢岩问清楚。 等他说明来意后,谢岩笑道:“猎人给的那两支参,我都见过,确实是有年份的好参,这种‘辽参’,对常人来说,是一味药而多过滋养之用,可对公公来说,却是用处很大,极为滋补,经常服用,可以有效改善公公的体质,起码可以少病少灾的。” 王福来听懂了,也彻底放心了,可是新问题又来了,如果经常服用,“辽参”从哪里来呢?他已经知道了这东西价格不低,想想自己每月宫里那点钱,怕是也买不起吧。 谢岩猜出了王福来心思,直接道:“公公也无须担心日后,‘辽参’虽然珍贵,却也不是非常稀少,只要我日后能够得到,怎么也不会少了公公的用度。” 这话,是承诺,也是保证!王福来当然能够听得出来。 王福来想想自己,在宫里没地位,没品级,也没什么人关照,本以为这趟传旨是个苦差事,哪知道却认识了谢、冯两个奇怪的“校尉”,更意外地是,这两人,无求于他,却处处关照他,着实令他很受感动,只叹自己是一普通宦官,这份情,恐怕也是还不上了。 就从那一天开始,很多人都注意到,王福来随身多了一个小水囊,还时不时地拿出来喝上一口。 商人永远是眼光最“毒”的一个群体,当第一个商人发现后,并传了开来,马上有人联想起那天王福来和冯宝的对话,几个人仔细一回想,再一琢磨,就想出来了,问题一定是那个“水”,他们不敢去找王福来,却跟去跟冯宝打听,冯宝本就是个什么都不在意的性子,自然就说了出来。商人这才明白,“辽参”原来效用如此之强!当初和猎人谈妥的商人自是窃喜不已,而没有参与的那几个商人却是懊恼的很,白白的放弃了一个好机会。 有人欢喜有人忧,世上事,大体如此。 谢岩没心思去考虑商人们的利益得失,而是把更多的心思放在了一件事上,什么时候回“长安”最合适。 现在是“贞观二十二年”十一月下,当冯宝和他聊天时说起,李世民驾崩于“贞观二十三年”五月时,他就一直在想着此事。 历史就是历史,虽然谢岩和冯宝是穿越者,但是他们丝毫不怀疑历史的正确性。 既然李世民明年就驾崩了,那选择什么时间进“长安”,可就意义不同了。 谢岩和冯宝私下里商量了好几次,都觉得要是在李世民活着的时候到“长安”,难保不被召见,可面对“千古大帝”时会不会露出什么马脚,谁也不敢打保票,保险起见,最后一致决定,还是等李世民驾崩后最好。 于是,他们的行军速度更慢了,从一天四十里,慢慢变成一天三十里,最后又变成二十里,这不能再慢了,再慢下来,就不如不走了。 冯宝问过王福来:“回京交旨有没有时间限制?” 王福来明确说;“这倒没有,不过,没有人愿意待在外面,都想尽快回长安。” 谢岩、冯宝才不管其他人的想法,只要没有时间限制,那就意味着,自己可以一路慢悠悠地走。 可是速度也确实太慢了,大雪都下过三四次了,他们一行,才刚过“榆关”。 “榆关”就是后世的“山海关”,距离“幽州”差不多还有七百多里。 别的人都好说,商人和禁兵却受不了了,他们来找谢岩问:“如此慢的行军,何时才能回‘长安’。” 谢岩知道,不能一直随意打发他们,必须得找点事出来,要不然这样下去,总会没理由的。 第二十一章 普查 过了“榆关”,人烟渐多,基本不会出现走个一两天也见不到人的情况。 又开始下雪了,还是暴风雪。 如此恶劣天气,肯定无法行军。 “武平堡”众军,在一小山丘侧面背风处,搭建好营地,做好了雪停后再出发的准备。 营中大帐里,所有商人、“武平堡”军中六名品级最高的官员,还有禁兵的两名军官,加上谢岩、冯宝和王福来,差不多近三十人,把大帐里挤的是满满当当。 “请大家来,是有件事要和大家商量商量。”谢岩也不客套,直接说:“我有个想法,请大家参详一下。” 谢岩继续道:“此地至‘长安’,差不多还有几千里吧,这么远的路,要是这么一直走下去,也太无趣了不是。所以我想,沿路搞一次‘普查’。” “普查?普查是什么?”帐中除冯宝,没人懂,当然也就没人问。 “我说的‘普查’,准确点说,是‘经济普查’与军事无关。它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调查一个地方的人口、农作物、果树、林木、矿产等,那搞清楚后又有什么用呢?我可以告诉你们——太有用处了。”谢岩不给别人问的机会,又说了下去:“打个比方吧,商队由‘长安’出发去‘营州’,这么远的距离下,可以说无论赈运什么,都不挣钱,因为路上的花费太高。那要怎么做才能挣钱呢?我想,不外是在‘太原府’、‘代州’、‘幽州’等几处先进行交易,最后去‘营州’,从表面上来看,每一处的交易都有收获,可是这些收获,应该绝大部分变成了路上花销,留下来的极其有限,要是再遇上什么盗匪等意外,应该就得赔钱了吧。” “谢校尉说的太对了!”一名回长安的商人道:“想我等商贾,千里赈运,获利微薄,还得忍受风餐露宿之苦,以及盗匪之患,往往一年下来,所剩无几,若是……” “好啦!别哭穷了,我不找你借钱的。”谢岩出声阻止那商人继续说下去,临了还说句趣话,令帐中诸人无一不笑起来。 谢岩再道:“可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会这样?我觉得,除去远、盗匪等因素,恐怕最主要的还是交易次数少、交易价值低的原因。” “谢校尉,这天下商贾不都是这么做的吗?难道还能有什么其它办法不成?”有个商人大声问出了所有人的想法。 “有——有办法!”谢岩以非常肯定的语气告诉所有人:“如果现在我来做,保证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商人们一片哗然,军官们却是好奇地看着,他们不懂经商,却也听懂了前面谢岩和商人的话,明白这是一件并不容易解决的事,可现在谢岩有另一种说法,他们不由得也跟着好奇起来,跟商人们一起期待着,听到答案。 谢岩道:“如果我现在组织‘长安’到‘营州’的商道,必然选择分段经营,其中也必定有‘幽州’到‘营州’一段,这段商道,应该是从‘幽州’运粮食,布匹,药材,丝帛这些到‘营州’,再从‘营州’运皮毛,马匹,牛羊等回‘幽州’,我说的可对?黄掌柜。” 黄守义听谢岩问自己,赶紧回答:“校尉所言基本都对,最多也就是少了盐铁等,不过并不重要。” 谢岩又问:“现在,是不是还要加上‘辽参’呢?” 黄守义也不隐瞒,直接道:“这是肯定的。” 谢岩又问:“是不是你们打算,每次路过猎人地盘时都和他们交易呢?” “正是如此”黄守义答道。 谢岩却道:“我不会如此去做,我会事先和他们说定,一年交易两次,第一次从‘幽州’带上粮食、布料、盐等猎人需要的生活物资,去交易他们的皮毛和‘辽参’;第二次从‘营州’出发,带上‘武平堡’制作的帽子、围脖、睡袋等御寒保暖物资,去交易他们的猎物和皮毛,或许你们会问,这和你们作的有什么区别?其实区别很大,第一次我给猎人的物资价值会多过得到的皮毛与辽参的价值,第二次给猎人的物资价值会少过得到的物资价值,两次一平之后,基本上才能相等。” “谢校尉,那既然最终还是持平,为什么要这么样做呢?万一第一次猎人拿到东西后,没有了第二次怎么办?岂不是亏大了。”有一名商人十分不解地问。 “放心吧,不会出现那种情形。”谢岩先对所有人说了一句令人“宽心”的话,然后接着说道:“猎人不是一个人,也不是一家人,是一个群体,既然是一个群体,就不可能人人想的一样,所以不可能出现只有第一次没有第二次交易的情形。不过我知道,这只是个理由,并无让人信服之处。事实上,真正的原因是时间,物资交给猎人后,多出来的那一部分,他们会很自然的利用起来,比如找更远些的猎人换物资,又或者找北方的异族换取物资,只有用我给的物资才能换到别人物资,用别人的物资才能在下一次交易的时候还上第一次的差额,你们听明白了吗?” 这话有些绕,但是商人们长期行商,稍加整理也就明白了谢岩的意思,说穿了就是给猎人时间,用自己的货换到更多的货,相当于自己借出本钱给猎人作生意的意思,而猎人在中间必定有收益,只要有收益他们就不可能不进行第二次交易,所以说,谢岩的这个说法,是行得通的。 “谢校尉,那要是猎人被抢了怎么办?我记得,北方异族,会时常过来抢。”又有商人问道。 谢岩道:“我大唐军队,威慑天下,大规模的抢,那些异族绝对不敢,充其量也只会有几十人的小动作,可你们忘了吗?我给猎人提供了武器,教他们战法,小小的战斗,异族占不到便宜,更何况,异族来抢,不也是为了抢生活物资吗?如果用他们的牛羊和猎物就能换到,你觉得异族还会来吗?” “是啊,抢不到,不如换了,那些人笨,却也不傻啊!”有商人马上反应过来,第一时间附和。 至此,众人已经明白了谢岩的意思,可是他们还有一个最关键的地方不明白,那就是:“这些和那个‘普查’,有什么关系呢?” 有人提出这个问题后,谢岩笑道:“关系太大了啊,你们难道没发现,‘幽州’到‘营州’的商道上出现的所有变化,都和‘猎人’这个群体有关吗?” 见众人一幅面面相觑的表情,谢岩只好说明白点:“这个群体,早就存在,相信知道的人不会少,但是谁想过,他们能作什么?或者让他们作什么呢?还有‘辽参’,相信在我说出来之前,一定有人早就知道它,可是为什么没有人发现它的价值呢?因为它在深山里,知道的人少,而在知道的人眼里,却又太普通,所以才会出现,‘辽参’很珍贵,诸位却一无所知的情况。我请问诸位,商人难道不就应该主动找到这些特别而又有用的东西吗?而找到,并且发现一个地方的特别之处,从而加以利用,就是‘普查’的意义所在。” 商人们一下子全听懂了,所谓“普查”就是找寻机会,而对商人来说,机会永远是最主要的。 可是,军官们却不明白了,明明商贾的事,为什么把他们也叫过来? “穷啊!难道你不穷吗?”谢岩向提问的禁兵军官道:“就算你不穷,你的士兵也不穷吗?” 贫穷,在大唐可以说是一个普遍现象,哪怕如禁兵,虽说他们来自世家或者功勋之家,但绝大多数是庶子,可供支配的钱财也很少,因此当谢岩问时,军官无言以对。 等那名军官闭口不言后,谢岩道:“商贾去‘普查’,需要有人保护安全,更需要人手去问询,回京一路之上,我想不出还有比我军更合适的人手,黄掌柜,你觉得呢?” 黄守义马上答道:“校尉所说极是,若无大军在侧,谁敢外出?” “既如此,诸位若觉得我说‘普查’一事有用,并且需要借用军士帮助的话,那可是需要支付费用的,毕竟士兵也需要钱来养家。” 谢岩这番话说出来,让帐中所有人都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在大唐,什么时候商贾可以花钱请军队作事了?这太匪夷所思了,也太不可理解了。 谢岩察觉到自己的说法让人无法接受,赶紧再说下去道:“诸位可别误会啊,军队本身是不可以参与商贾的事情,只不过呢,军中有辅兵,他们可不是士兵,是可以帮忙的;还有,只提供一百人,多一个也不行。” 这番解释一出来,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也显示出理解的表情,确实,在大唐,辅兵等同于杂役,用他们干点私事,是天经地义的。 商人们想的是:“这和花钱请人是一样的,真要搞这个‘普查’,没人可是不行。” 可“普查”这件事,倒底要不要做呢?商人们却没底。 谢岩该说的都说了,这事最后怎么样,那是商人的事,他无心去管,随便应付商人几句后,借口“商谈军机”,就把商人给打发走了。 没了商人,帐中都是官员,那都是“自己人”,有些话谢岩就不再隐瞒了,他直接就说:“给辅兵弄点钱是小事情,‘普查’这事,商贾不干,我们自己干!有些事,没法和商贾说,但是和诸位说就无妨了,我的本意是,回到‘长安’我们自己搞一个商队,军中每人出个一贯钱,我多一点,凑个一千贯,再让辅兵来跑,但是我们都不懂行商啊,辅兵中更没有懂的人,所以,我就打算借这个‘普查’,了解一路上各州县的情况,看看我的想法是不是能行得通,要是行不通,不做便是,反正也没什么损失,可要是能得通呢?大家不妨想想,这既不影响前程,每年还能分点钱的好事,应该不会太多吧。” 冯宝知道谢岩的真实意图,就是想通过所谓的“普查”来拖延时间,至于什么回“长安”搞商队,那都是天知道行不行的事了。但是他必须得配合,所以他也一直在想,怎么样,才能说服那些军官。 现在,谢岩似乎是在“利诱”,冯宝觉得,应该还能加点砝码,于是,他在军官们思考的时候,主动道:“警官的想法呢,确实不错,可一千贯的本钱好像也少了点,我看不如这样,辅兵不出钱,出人,占两成份子;府兵,一人一贯钱,占两成份子;官员一人十贯;占两成,禁兵兄弟呢,就不用出钱了,从‘伙食费’里按一人一贯扣除,占一成;我和警官补足余下的,一共凑齐两千贯,占三成,大家看怎么样啊?” 两千贯组织一个商队,已经可以说是大手笔了,一般来说,一年下来不出意外,差不多可以挣两倍,也就是四千贯,无论怎么算,官员一人分个十贯八贯的,还是有保证的,这钱可相当于普通人家一年的收入,已经很不少了。 身为禁兵代表,裴士峰却很大方地说:“伙食费的钱,就不用扣除了,我们可以另外按每人一贯钱付。” “不用,当初跟你们要‘伙食费’,警官是想刺激你们一下,好让你们明白一些事情,现在目地达到了,你们就当是‘伙食费’的钱多出来好了。”冯宝大包大揽地替谢岩回答。 不用出钱,白占一成份子这种好事,天下上哪找去?裴士峰不坚持,另一名禁兵军官更不会主动说什么,这事,差不多就算定了。 谢岩还有点不放心,又主动征求一下林运的意见。 林运却说:“不就是十贯钱嘛,直接扣就是了,以后大伙儿要是散了,依靠商队,还能有个联系不是?” “没错,是这个理!”雷火也表示赞同。 在“武平堡”军官心中,十贯钱是小事,商队也是小事,真正的大事是通过商队能让大家不至于回京后断了联系。这几年下来,大家都建立了很深厚的感情,谁都想以后有个方式能联系上,也好彼此照应一下。 不管各自出于什么目的,谢岩弄出来的“普查”算是让军中每一个人都知道了,同时还知道了谢校尉打算弄个商队的事,而且仍然是“人人有份”,这对士兵来说,那可是了不得的事,因为都是自己的事啊。 两天后,“武平堡”全军再次上路,很快商人们就发现,军中士兵,开始主动询问能够看到的人、主动去一些明显人迹罕至的地方探查,甚至于有时候,还有军官带队,十余人一起出动的情况。打听之后,只知道是在执行“普查”命令,至于军中自组商队的事,商人们是一个字也没问出来。 商人们只是观望,他们对谢岩说的“普查”态度,基本上是信也不信的两可之见,更别说,还要他们付钱找士兵帮忙了。 直到距离“幽州”还有大约一百五十里的时候,有几名士兵来报,说是根据山民提供的消息,他们找到了“石炭”。 “石炭”在大唐不稀奇,很多地方都有,可是离“石炭”不远,大约也就十里左右的地方,却有一处铁矿,那就太稀罕了。 商人听说这个消息后,第一时间就要去山里实地查看,可是一离开军营,他们全都傻了,这荒郊野外的,路都没有,到处白花花的一片,满地冰雪,别说进山了,怕是走出十里地,就再也回不来了,万般无奈之下,商人们只能选择花钱请辅兵帮忙。 对于这个结果,谢岩是乐见其成的,他觉得,商人们迟早会意识到,搜集经济情报的重大意义。 第二天,商人回来的时候,一个个满面红光,无比兴奋,谢岩悄悄问了一下跟去的辅兵,才知道那个铁矿竟然还是一个不多见的磁铁矿,那些商人已经准备联合开发了。 谁去开发,谢岩管不着,但是他欣喜地发现,商人们从那之后,开始花钱雇佣辅兵进行一些调查活动了,他知道,“普查”这件事,终于渐渐受到了重视,特别是商贾们的这种自发行为,效果其实更好,毕竟他们更加专业,更加懂得哪些东西更有价值。 第二十二章 洛阳 自从“普查”成了全军参与之后,“武平堡”军的行军速度又慢了,等他们到“幽州”时,居然已是十二月下了。 谢岩去“幽州都督府”交换行军文书的时候,接待官员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他,一千多里地,走了三个多月,这速度,堪比“龟速”。 谢岩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花了三天时间,拿到文书,领到了军粮,还卖了五十匹战马,又购买了一些物资,然后才不急不慢地继续前进。 离开“幽州”,谢岩有两条路可选,一是向西,过“代州”,抵达“太原”,再经“潼关”进“关中”;还有就是向南,过“冀州”经“洛阳”自“潼关”进“关中”。 冯宝极力推荐从“洛阳”走,他是特别想去“洛阳”看看;林运等人是随意,怎么走都可以;王福来更是随便,自从冯宝告诉他,商队有一成份子算他的以后,他就对行军速度的事从来不提了;禁兵主要责任是保护王福来,所以他们更没意见;唯一有异议的是商人们,他们中,绝大多数需要赶回“长安”。 谢岩仔细考虑过后,决定将队伍一分为二,将西边的各折冲府府兵和家在西边的辅兵,编成一队,由刘愣子带队,将各人立功文书、以及应该发放的钱财,全部分发给个人,由他们同商人一路,直回“长安”,余下的人,走南边。 结果一统计,往西的居然有四百多人,由于军中钱财不够,谢岩便给了刘愣子一百匹战马,让他路上卖掉,支付给士兵,以及路上消耗,至于朝廷赏赐那部分,凭立功文书,可去自家当地官府领取,倒也不会少。 一下少了四百多人,军中的物资顿时充足许多,可以说,已经到了能够顿顿有肉的奢侈程度。 如果一个人,有钱、有时间,会做什么呢?恐怕大多数人会选择游玩;那要是一支军队呢?估计就没多少人知道了。 谢岩和冯宝却给出了完美答案,那就是——吃喝玩乐外加训练打仗! 连同禁兵在内,谢岩将整支队伍打散后分成两个部分,雷火和裴士峰各领一支,先在路上训练,然后每到一镇、县、州之地后,两队先进行一场“对战”,战斗内容五花八门,什么“救人行动”、“突袭行动”、“斩首行动”等等。 “对战”会有输赢,输的留“营地”看守,赢得可以得到八十贯奖励,然后拿钱去城里消费和搞“普查”。 这种充满竞争性的“对战”,加上物质和消费的双重奖励,两支队伍都使出了浑身解数,力求战胜对手。 最开始几次,都是雷火一队胜利,当裴士峰慢慢适应了“武平堡”军的训练和战斗方式后,采取效仿、加强等多种措施,渐渐又赢回几次,双方在你来我往的胜利中,渐渐领悟出一个道理——战争不仅仅是大规模的军团式会战,小规模、小范围的高强度作战,在特定情况下,不仅有很强的破坏力,还往往有意乎寻常的效果,甚至有可能达到正规作战不一定实现的目标。 来自于后世的先进作战思想和理念,终于开始慢慢地影响到大唐军人,哪怕他们还只是低级军官。 士兵们战斗力提升,军官们眼界和思想的提高,都让谢岩非常满意,可他的烦恼很快就出现了。 过了“冀州”后,人烟渐多,几乎走不了多远,就能遇上一个什么镇,再远些就是县,如此“对战”模式下去,钱不够啊! 最开始,谢岩还曾想过,要是路上能遇上什么盗匪,最好是什么盘踞的“山大王”,把他们剿了,钱粮也都有了。 谁知道“贞观”年间,别的不说,单就治安来说,到是真不错,谢岩一路南下,没遇过盗匪,更别说什么“山大王”了,听都没听过,可如此一来,怎么解决钱的问题呢? 没好办法,谢岩只能将携带的黄金、白银先后全部兑换成钱,全军保留两百匹战马,其余的全都卖掉,先把士兵的赏赐全部兑现,余下的那部分,他算了算,差不多够支持到“洛阳”。 只要坚持到“洛阳”就好办了,毕竟还有两万五千贯在的,足够支付军官们的赏赐了。 自渡过“黄河”起,军中“河南道”各折冲府府兵开始陆续离开,军中人数明显开始减少,“对战”训练自然也搞不起来了,不过这样也有好处,开支大幅度减少,谢岩终于不用为军中钱财发愁。 经过“不懈努力”,谢岩一行人马,终于在“贞观二十三年”五月十一抵达“洛阳”城外。 谢岩选择在距离“洛阳”城外五十里扎营,哪怕是军队人数再少,也是军队,他必须先派人去“洛阳留守”处报备,再更改进关文书,然后才能过“潼关”入关中。 林运是办理这些事务的最佳人选,而冯宝却和唯一随军的商人黄守义一起,作为陪同,带着几个人就一起入城去了。 “洛阳”分南北,一条“洛水”横贯其中,各坊市分列于“洛水”两侧,而西北方最大的一片建筑群,却是“紫微宫”。 黄守义主家姓“许”,至于具体叫什么,他没说,冯宝也没问,对冯宝来说,今天就一件事,去“许家”拿钱。 由于谢岩他们又不缺钱了,所以冯宝只需要拿走一万贯就可以,其余的一万五千贯,可以去“长安”支取,如此一来,大大减轻了“许家”压力。 大约花了两个时辰,一名黄守义口中的“五郎”,前来告诉冯宝:“钱财已经备好。余下钱款可在‘长安东市德善行’支取。”说着还递上一份文书。 虽然冯宝不大能看懂那些文绉绉的话,但是数字他都认识,确认没有短少后,便招呼跟来的几人,前去搬钱。 足足拉了三马车的钱啊! 冯宝不敢在城里待了,钱太多,要是出了意外就不好了,因此对黄守义道:“老黄啊,今日就不去玩耍了,明天,明天我们一起。” 出城门的时候,遇上少许麻烦,有守城军卒过问了一下,当冯宝亮出“左武卫校尉”身份后,军卒才肯放行。 平安将钱拿回,自是皆大欢喜,军官们也分到了属于自己的第一笔钱,人人喜笑颜开,只是此刻已近天黑,想进城庆祝玩乐,也只能明日再说。 第二天,天色刚亮,冯宝和十余名军官,一起着便服入城,目标“明月楼”。 冯宝昨天就打听清楚了,“明月楼”是“洛阳”最出名的酒肆,那里的“葡萄酿”、“三勒浆”都是全“洛阳”全好的。 其实这些对来自后世的冯宝吸引力并不大,他就是图个热闹,喜欢人多罢了。 先派人去找黄守义,冯宝自己跟其余军官一起,说说笑笑地直扑“明月楼”。 “明月楼”木制结构,上下三层,大门前两伙计笑迎来客,由于此刻近午时,来客渐多,是以忙碌不堪。 “给我们安排一个上好包间。”冯宝直接对迎上的伙计道。 “放心吧客官,包你满意。”伙计边招呼,边说。 上得三楼,伙计引冯宝及众人进入一间很大的包间。 唐代是分餐制,并没有后世的圆桌,一张张案几,依次分列两边,只在正中单独设有一案几。 冯宝当仁不让地走到单独案几后,先席地而坐,后招呼众人坐下,还不忘对伙计说:“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尽管上。” “洛阳”城里显贵多,伙计也搞不清楚冯宝他们是什么来历,自然不敢怠慢,只是话说声中,恭谨之意更浓。 嘻哈说笑之间,黄守义和另一名军官也进得房内,他们刚坐下,酒菜即开始摆上…… 冯宝从来都不习惯唐朝的饭食,基本除了煮就是烤,在他眼里,那是要多难吃就有多难吃,今天来,纯属就是图个新鲜和热闹,所以他的主要精力是放在“葡萄酿”和“三勒浆”上面。 一口“葡萄酿”下肚,酸酸的,涩涩的,完全没有后世的红酒口感,而且酒精度似乎也低了一些;再来一口“三勒浆”,冯宝差点没吐出来,这玩意儿哪是酒啊,怎么感觉和喝药一样呢? 从这一个时刻起,冯宝对什么所谓的“大唐美食”和“大唐美酒”是再也不报任何期待了,他觉得,日后要想吃得好,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冯宝带人在酒楼饮宴之时,林运回到营地中,并告诉谢岩:“入关文书未能拿到。” 谢岩闻言吓一跳,急问:“出了什么事吗?为什么没拿到?” 林运道:“具体情况我也不是特别清楚,不过我找了一个昔日同僚问过,好像是昨日夜间,有贼人执横刀,在‘利仁坊’一个地下赌坊里,与人发生争吵,当场杀死两人,重伤数人后逃遁,有见证人称,行凶者,手执为军械,故而通报‘留守府’,疑似军中之人。是以‘留守府’暂停批复一切军中入关文书,并严令各军不得离开,等候彻查。” 谢岩一听,原来是受到“案件”影响,并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倒也安心不少,不过突然之间他想到,冯宝他们还在城中,这要是查到他们头上,万一出现什么说不清楚的事,那可就麻烦了。他赶紧把这个顾虑和林运说了一下。 林运觉得,为了避免可能出现的麻烦,最好还是把冯宝他们叫回来,至少在城外,嫌疑也会少些。 谢岩立即决定,亲自进城去找冯宝。 他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冯宝还在饮宴之时,突然“明月楼”外来了大批军士,将酒楼团团围住,很快,一名军官带着一员长相猥琐的男子,率先进入,后面跟着十余名军士。 冯宝并不知道外面发生的情况,而伙计们又被军士控制住,所以当他大声叫唤“上酒、上酒”的时候,竟然无人理睬。 “老雷,你出去看看,这什么情况啊?人都死哪去了啊?”冯宝十分不满地道。 雷火也觉得不满意,当下起身出门,他刚一到门口,人还没走出房间,就看见几支长枪冲着自己就来了。他久经战阵,一眼就看出这些士兵并不是要真的伤人,而是为了阻止人出去,所以他立即止步,后退一步道:“本将致果校尉,有何事发生?” 军士们并未进屋,其中一军士在门外道:“我等‘留守府’麾下,奉命查案,校尉请在屋内等候,队正很快即到。” “老雷,出什么事了?”冯宝发现情况不对,走到雷火身边,看着门外的军士问。 “他们来查案。”雷火说了自己知道的事。 既然是公事,冯宝就无话可说了,心想:“不就是不让出去吗,那就不出去。”一想到这,冯宝又回到自己案几后,同时招呼雷火一起坐下,还说:“他们查他们的,我们喝我们的,来,大家一起干!” 不过两杯酒功夫,有军官带着一平民装束的人走了进来,他们一进屋,门外的军士也跟进来好几个,把原本空荡荡的房间瞬时间“填满”了。 雷火是这里职位品级最高的人,所以他想都没想的开口问道:“案子查完了?什么案子这么重要?竟还惊动‘留守府’。” “你就是雷校尉吧,我乃‘留守府’队正。”军官先是自我介绍一下,而后道:“昨夜发生命案,两死六伤,据目击之人说,行凶者执军械,故而‘留守’命我等查访。” “此为公事,队正请尽管查好了,只是屋里皆我军中袍泽,断无可能有凶手在其中。”雷火尽可能的把话说的斯文一些。 “多谢!”队正对雷火说完后,转过来对那平民道:“看仔细些,可有你昨夜见到之人?” 那人连忙回话道:“是是,草民一定看仔细。” 此人说完话后,缓缓地在屋内每个人面前走过……冯宝看这人就不顺眼,一幅猥琐不堪的样子,完全不似好人,等他到自己面前的时候,冯宝故意冷“哼”一声,一脸不屑,吓得那人一哆嗦,赶紧加快了“识别”的速度。 队正见那人回到自己身旁,轻轻地摇了摇头,就问:“没有?” “没有,草民没发现。”那人轻声说道。 队正二话不说,转过身对雷火略一欠身以示歉意,口中还说:“打扰了,诸位请继续。” 队正带上人,刚要离开包间,忽听包间外传来声音:“什么人?进去做什么?” 紧跟着就听到谢岩在门外道:“我乃‘左武卫校尉’,军中同仁皆在屋内,为何进不得?” 雷火闻声赶紧道:“是谢校尉。” 队正冲屋外挥了挥手,谢岩的人影马上出现在屋里。 雷火先上前一步把刚刚的事简单说一下,谢岩听完后,对那队正道:“公事为重,请。” 队正刚从谢岩身边走过,忽听谢岩问:“你是何人?”他转身一看,见谢岩问的是自己身后之人。 那人道:“草民李二福。” 队正对谢岩道:“昨夜之事,即是此人所报,也是此人目睹。” 谢岩轻轻“哦”了一声,可是眼睛牢牢盯着那人,看得那人不得不把头低了下来,显然是有些畏惧,也难怪,老百姓面对官员的时候,通常都是这样。 谢岩没有再说话,凝视片刻后,向边上退了一步,算是让那人离开。 等到军士们都走出包间,谢岩似乎想到什么,追到门口大声道:“队正,请借一步说话。” 队正闻声一愣,明显是觉得意外,不过他还是走回来了。 谢岩上前在他面前压低了声音,说了起来…… 他倒底了说什么,没有人知道,冯宝问了两次,也只得到一句“不好说”的回答,再问,就是:“事情没有明了之前,说了没用啊。” 让“留守府”的军士这么查一下,打扰了继续饮宴的兴致,加上谢岩又在催促,众人只好草草结束。 回到城外营地,谢岩下一道命令:“在‘留守府’没有查清凶案前,谁也不许进城。” 甭管是否理解,军令总归是无人可以违抗的,包括冯宝在内。 因为无法知道查案需要多久,谢岩只好又把训练搞起来,这一次他选择了“战场包扎”。 为什么是“战场包扎”而不是“战地急救”,那是谢岩仔细考量后的结果,前者毕竟简单,而后者则是一个体系,在没有实际可供操作的环境下,光靠说,这些大唐军人们,还是很难理解的,毕竟他们缺少许多相关的知识储备。 可就是“包扎”一件事,谢岩光说就说了一天时间,先从材料说起,告诉他们,要用麻布,还得是条状的,然后放锅里用水煮,水开后,还得煮上一会,再取出,放太阳下暴晒,而后用同样煮过的布包装起来,用蜡封好后,以后才能用。 至于包扎就更麻烦了,伤势不同,包扎也不同。从刀伤,到枪伤,再到箭伤,最后到摔伤等等,还得针对不同的部位,分别用不同的方式来包扎,最后,谢岩拉上石子做示范,才算是让众人一一看清楚。 光教会没用的,要真正用得上,它得练啊! 于是,不论军官和士兵,两个人成一组,轮流包扎…… 谢岩为此还用上了老规矩——学不会,包不好,扣钱! 第二十三章 帝星殒落 无论哪一种训练,都是极其耗费时间和精力的事情,差不多花了四天时间,军中所有人才算是勉强掌握了“战场包扎”的诀要。 第五天,也就是他们来到洛阳的第七天,五月十八,当天一早,有士兵来禀报,说:“营外有两人带来‘留守府’口信,让我们派人去办理入关文书。” “那他们人呢?”谢岩问。 士兵道:“来人自称还有别的地方要去,直接骑马走了。” 谢岩稍加思索后道:“你去把这个情况告诉林运,就说我请他再去一趟‘留守府’。” 林运没有推辞,他派人过来和谢岩说了一声之后,就带着两个人直接进了“洛阳”。 谢岩也没闲着,他让人传令下去,收拾东西,准备开拔。 天,刚刚有点黑下来,林运回来了,让人吃惊的是,他居然还带回来一百贯钱,众人见状,均纷纷问起钱的来路。 林运告诉大家:“钱是’留守府‘给的,专门用来奖励谢校尉找出‘赌坊凶案’真凶!” 此言一出,无人不惊。 冯宝反应最快,立刻问谢岩,当天和那队正到底说了什么。 谢岩道:“其实只是猜测,那李二福目光闪烁,不似善类,加上我发现此人左右双手虎口,都生有茧,要么是劳作所致,要么就是此人双手都可握刀,我把这些情况告诉那队正,叫他去查一下李二福此人,另外再查一下死伤者的伤口,其他就没有了。既然凶案告破,‘留守府’又有赏赐发下来,可见我的猜测无误,真凶定然是那李二福。” “我早就觉得那家伙不是个好东西,却没想到他胆子那么大。”冯宝恨恨地道:“好在他被抓住了,要是被他逃脱,真是不甘心。” 谢岩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像他这样的人,死不足惜。” “诸位不要再为这种败类感叹啦,快些开饭吧,咱家肚子都开始叫了!” 王福来一语唤醒众人,赶紧把什么李二福扔到九霄云外,吃饭才是正理。 饭后,众人谈笑一阵之后,皆各自回去安寝,明日,将开启回长安的最后路程。 次日天刚亮,众军收拾妥当后即拔营而去,先向北行十里,后向西北方向行军,直至过了午时,才走上去“长安”的官道。 沿官道向西,一路山岭众多,林木茂密,远眺之下,郁郁葱葱,令人心境大好。 由于时近五月下,夏季将至,天气变得炎热起来,头顶烈日行军,已成为一件艰苦的事,故行至一条河边时,谢岩让众军停下,沿河边休息,打算待日头低些再上路。 这是一个没有污染的时代,天是极蓝,水是极清,山是极绿,如此自然美景之下,却有人干着大煞风景的事。 谁?冯宝也! 冯宝脱去衣衫,光着膀子,穿着他保留下来,仅存的几样后世“记念品”之一的平底短裤,在众目睽睽之下,“扑通“一下就往河里跳去。 北人不习水性,更没见过什么“自由泳”、“蛙泳”、“仰泳”之类的游水方式,他们看见冯宝在水里欢快地游水,心里那个又惊又羡啊,许多人站在岸边,冲着冯宝又是呼喊又是起哄的,那叫一个热闹啊! “下来啊!”冯宝在河中挥手,同时冲着谢岩大喊道:“水很清,很舒服!” 其实谢岩也是游泳高手,只是他有点不好意思,不过这并不妨碍他替别人着想。 谢岩叫过来一名士兵,道:“传令全军,趁着天热,想下水的就下,会水的可以游,不会水的只能在水里泡。” 命令一经传达,众军士里,许多人马上放下手中武器,开始卸甲脱衣,他们可没短裤,一个个脱得赤条条地就往水里跳…… 谢岩大约看了一下,发现好像没有一个会游泳的,反而放心了起来,不会游泳的人,在水里胆子就小,自然更安全些。 既然不打算很快上路,谢岩便让人在树下搭好一个凉蓬,并招呼没有下水的王福来和几名官员过来。 “诸位怎不下水凉快一下?”谢岩很随意地问了一句。 裴士峰道:“这天还没那么热吧,歇歇脚,喝些水,足够了。” 谢岩等士兵给每人倒上一杯水后,才说:“其实游水,不仅可锻炼身体,也是一项技能,很有用处,我觉得诸位日后不妨学学,有益无害。” 谢岩见众官员表面点头称“是”,可那神色,怎么看都是在敷衍,他也不再多加解释,知道古人有些习惯和看法,决不会是一朝一夕可改变的,就换个话题道:“我们面前这条河是什么河?” “应该是‘涧河’吧。”裴士峰的语气并不是太肯定,他把目光投向身边的一名禁兵军官,看样子是在等他接话。 “是‘涧河’!”那名军官马上接过来说道:“此河通‘洛水’,而入‘洛阳’城。” “那我们现在所处还是在‘洛阳’范围之内?”谢岩很好奇地问,在他印象里,古代的城市,不应该有这么大啊。 “现在倒是可以算‘洛阳’之内。”那名军官又道:“此地应是‘新安县’,前隋时置‘谷州’治下,陛下后来将此地划于‘洛阳’治下。” “原来如此”谢岩微微点首,后又对那军官道:“请问如何称呼?” “队正程务忠!” “程务忠?”谢岩心里默念一下,又回忆了一下,好像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谢岩没有多问,他奉行不知道不要紧,决不没事问出点事来的原则,以免给自己带来麻烦和危险。 “谢校尉似乎对这一带很有兴趣?”这回轮到程务忠问了。 谢岩笑了笑,心说:“我就是随意聊天,哪来什么兴趣。”可是嘴上不能这么说啊,他故作沉吟后道:“我看此地,邻近官道,河通‘洛水’……”说着又用手指了一下东北面的一座山丘,继续说道:“那里又有高地,是一片可供发展的好地方。” 众人还在等谢岩说下去,却不知道没了下文,他们四下打量了一下,没感觉出来这“好地方”好在哪里?更不懂“可供发展”是个什么意思?只是碍于情面,无人再问罢了。 冯宝从水里上来了,石子很细心地先递上一块白布,然后拿过衣衫捧在手里,等冯宝来取。 冯宝很痛快地脱光后,用白布擦干全身,再把衣衫把身上一套,而后将内裤的水拧干,交给石子道:“找个地方,晾干。” 石子早就见识过谢岩和冯宝穿的内裤,也偷偷试过,很舒服,也很好,所以他也很想要一条那种看起来样式很古怪的东西,可是他们没一个会织补,这事就一直耽误下来了。 石子不觉得奇怪的东西,在那些军汉眼中可就觉得奇怪了,穿在冯宝身上,他们不敢问,但在石子手上,他们就没了顾虑,几个胆子大点的,不仅问,还拿上手看了看。至于这些人是不是记下样式,回家找自已婆娘给做一个,石子是无法知道的,他只晓得,到“长安”后,自己找人做一条才是要紧的。 歇了差不多有一个多时辰,直到申时,谢岩觉得温度开始有些下降,便下令全军,收拾好,准备上路。 众军正整理衣甲,收拾东西时,西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得得……”马蹄声。 中原腹地,又非战时,官道上人来车往,几乎无人纵马急驰,即使如谢岩他们行军,也很少直接走在官道上,多是沿路而缓行,似这般密集而急促地马蹄声,出现在这里,实在太令人奇怪。 “约在十骑。”身为骑兵军官,裴士峰说出一个令人信服的数字。 既然人数不多,当然也就没了警戒的必要,但是众军还是很好奇,一起停下将目光投向西边。 须臾,众人眼中出现一小队骑兵,共有八骑,俱是禁兵装束,每人背一黄色包袱,一路驾马急驰,令路上行人无不纷纷避让。 “这是宫中急报。”王福来特有的声音,传进众人耳中。 “宫中急报?”谢岩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会是李世民死了吧?”转念一想,觉得不可能:“要是皇帝死了,这些人怎么也得穿白衣白甲吧,不应该是这份装束才对。” 谢岩怎么想,并无人关心,至于这一队“宫中急报”,在众人眼里,其实也平常的很,毕竟这类“急报”时常都有,特别是在“长安”和“洛阳”之间,更不稀奇。 因此,在“急报马队”驰过后,在一片平静之中,众军再度上路,按照以往一贯的节奏,缓慢地向“长安”而去。 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刚刚那队“急报”,确实是有一个非常重大的消息传至“洛阳”——李靖,离世了。 大唐军功最为卓着,战功最为显赫的将领,也是整个中国历史中,最杰出的军事统帅之一的李靖,于“贞观二十三年五月十八”(即公元649年七月二日)离世。 这位“击灭东突厥、远征吐谷浑”的盖世名将,生前官拜“尚书右仆射”,爵封“卫国公”,死后追赠“司徒、并州都督”,给班剑、羽葆、鼓吹,赐谥号“景武”,陪葬“昭陵”,可谓“生荣死哀”! 历史名人的离去,仅仅只能代表曾经,无论谢岩他们知道与否,都是不可改变的事实,而未来,却是由活着的人书写的! 差不多五天后,谢岩他们抵达“关中”的东大门——“潼关”。 谢岩知道,数十年后,“安史之乱”即是由此攻入“长安”,从而事实上造成唐王朝的衰败,直至最后的灭亡。 “自己来了,历史会发生改变吗?”面对雄关,谢岩问自己。 无数次夜里醒来,无数次问过自己,哪怕它一直、或者永远萦绕在谢岩心头,但是他始终没法回答,或许这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总有人会来打扰!还没等谢岩继续“感慨”下去,前去关口交付文书的士兵回来了,同时还带来了“卫国公李靖”的死讯。 “李靖死了?”冯宝瞪着眼睛盯着谢岩,心里却在叫道:“那李世民也快了啊!” 谢岩当然知道冯宝的意思,当初他们两个人商量这件事的时候,虽然不记得具体时间,但是冯宝曾经说过:“印象中,李世民死于李靖后八天。” 谢岩暗自算算时间,李靖死于“五月十八”,那李世民应该是“五月二十六”驾崩,而今天已经是“五月二十三”,换句话说,三天后,李世民就驾崩了! 想清楚这些,谢岩不得不考虑另一个问题,“潼关”到“长安”,快速行军,两到三天足够,慢一些,四到五天,那么,究竟是赶在李世民死前进“长安”好,还是死后再进“长安”好呢? 谢岩觉得,事关重大,有必要找冯宝商量商量。 直到众军走出“潼关”,行至野外,谢岩才找到一个可以单独和冯宝说话的机会,并且说出了自己的问题。 冯宝还是和过去一样,说:“你拿主意吧,我觉得没区别。” 谢岩自己也觉得好像没什么不同,想来想去,还是当作什么事没发生最好,按步就班地保持平常的行军速度,缓慢西行。 “五月二十六”到了,此时谢岩距离“长安”不到百里,站在高处,遥望目中隐约可现的大唐都城,他深深地发出了一声叹息。 今天,中国最伟大的帝王之一,唐太宗李世民,即将走完他生命的最后一刻,虽然自己不能亲眼见证这一历史时刻,但是他明白,自己将迎来一个新时代。 当“翠微宫含风殿”传出“皇帝驾崩”的声音时,宫中哭声四起,哀嚎遍地…… 谢岩他们看不到,听不到,直到他们距离“长安”仅三十里,被全身白衣白甲的“右武卫”军拦下时,才知道,皇帝陛下,离开了他的子民,回归上天了。 一时间,谢岩军中哭声四起,王福来更是撕心裂肺的嚎丧,那模样,比死了亲爹还痛! 不管理解不理解,谢岩和冯宝也都得混在人群一起哭,怎么说也不能让人感觉是无所谓的态度才成。 哭了好一会儿后,王福来和禁兵纷纷上马离开,他们需要第一时间进“长安”。 而谢岩他们,却不能进城,必须先派人入城去“兵部”缴令后,再由“兵部”来安排。 谢岩本也没打算在这个特殊时期进“长安”,既然让人给拦下了,那刚好可以以此为借口,在城外找个地方扎下营地。 第二天,谢岩让林运进城去“兵部”,可还没等多久,却见林运又回来了,并说:“‘右武卫’说了,奉上命,任何城外诸军,不得入内。” 这算什么事,到了“长安”,却不给进。 实际上,谢岩他们并不知道,李世民崩于“翠微宫含风殿”,而“翠微宫”并不在“长安”城中,它是皇帝的避暑“行宫”,在“长安”城南约四十里处。 老皇帝死了,新皇帝还未来得及正式即位,怎么可能会让不相干的军队进入“长安”呢?这是一条禁忌。 不得已之下,谢岩他们只能先继续在野外营地里住着,然后每天早上派人去看看,“右武卫”的人走了没有,这或许是眼下最有效的办法了。 四天后,即六月一日,李治在“太极殿”即皇帝位,时年二十二岁。 从第二天,即六月二日起,封锁各路的十六卫大军,接令撤回,也就是从这一天起,“长安”城又回到了平时状态。 第二十四章 感业寺在对面? 唐时“兵部”隶属于“尚书省”,下设“兵部、职方、驾部、库部四司”。 谢岩按文书所载,直接前往“兵部司”缴令,谁知道还没进门,就被一小吏拦在门外,并告知:“郎中有令,凡缴令者可留下文书,待批复后,自当遣人告知。” 本想留下文书,可当小吏问:“汝是哪一卫,驻扎何处?”谢岩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了,想上半天,决定还是先回去再说。 谢岩曾经听林运提过:“正常情况下,他们军中各‘府兵’及辅兵,按理,当各自回各的折冲府或者回家,只有如他们这样的官员,才需要先缴令,后回所属‘左武卫’报备,最后才可以回到自己原先的驻地,可由于圣旨中说,他们需要‘返京叙功’,这就意味着,在陛下没有明确下令之前,他们暂时还不能回‘左武卫’,必须等‘兵部’将他们回京的消息呈报陛下后,由陛下决定。” 本来是一件很简单的事,现在却复杂了,前任皇帝的圣旨,现任皇帝会不会认账,那还两说呢,就算是“认”,那什么时候才会“叙功”,可就完全看当今皇帝怎么想了。 然而,谢岩并不在意“功不功”的,他现在更想知道的是,自己现在带着一帮人,得住哪儿啊?这才是大问题。 谢岩想了很久,也想不出个解决法子,只好打算先回营地,把大家召集起来,一起商量。 回到营地后,谢岩突然觉得,好像人又少了,最后是冯宝告诉他:“士兵们要么回家,要么去‘折冲府’报备去了,估计弄完也直接回家了,现在这里,也就我们这些人。” 谢岩心里数了数,除了自己、冯宝、林运和雷火外,还有六名原曹官、原四名队正和两名原旅帅,外加大约包括石子在内的十几名辅兵,满打满算的,也就三十多人了。 不管人多人少,饭还是得吃,事还是得办。 晚饭后,谢岩将官员们全部叫进帐中,先把自己在“兵部”遇上的情形说了一遍,最后道:“眼下,最大问题是‘驻地’,我们人再少,它也是军队。更何况,还有这么多马匹和物资,不能一直在荒郊野外的耗着啊。” “那你是什么想法?”冯宝先问道。 谢岩道:“明确的想法没有,回来路上,我大体上想了一下,也不知道行不行。” “校尉请说,行不行的,先说出来看看。”林运也是急了,他也没想到来“长安”后会遇上这么个特殊情况。 谢岩点点头,直接说道:“我的意思是,家在‘长安’或者附近的,先回家,至于应得的钱财,过两天取回钱以后,送上门去;老雷没成家,也不是‘长安’人,明天去‘左武卫’打听一下,我们这种情形,应该怎么办?林都尉(林运进三级后,现在的职官是果毅都尉)明天进城去找刘定远都尉,我想你一定知道他在哪。” 见林运点首后,谢岩再说道:“冯宝明日进城,先去找个客馆住下,再把文书递给‘兵部’,留客馆地址,万一‘兵部’有回音,也知道上哪儿找;我明天去试一试,看看能不能找到裴士峰他们,诸位觉得如此安排可好?” 好不好的,众人感觉不出来,但是起码有人拿了主意,这总比一个个坐着空想要强。 等到第二天晚上,谢岩空跑一趟“长安”城回到营地后,他发现,人又少了几个,六名曹官中,有五个回家了,只有韩成没走,用他的话说:“孤身一人,在哪都一样。” 四名原队正和原旅帅也都走了,毕竟他们家都在“长安”,不过好消息倒有一个,刘愣子来了,他其实早就到了“长安”,只是一直没找着谢岩他们,只好回“左武卫”跟原先的同僚们混,直到今天看见雷火,也就跟过来了。 雷火带回来的消息并不好,“左武卫”那边之前接到过陛下谕令,所以他们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只能等“兵部”通知。 林运和谢岩一样,也是白跑一趟,他告诉谢岩:“‘夔国公府’说了,刘定远都尉现在升为‘折冲都尉’,被派到陇右道去了。” 如此一来,这几条路似乎都行不通了,那可怎么办啊,所有人,都急了。 就在谢岩一筹莫展之际,两天后,营地外,有人来找。 谢岩迎出去一看,却是那名叫程务忠的禁兵队正。 “一别多日,程队正可还安好?”谢岩满脸笑容地上前道。 程务忠上前道:“多谢挂心,一切都好。” 二人并肩走进营中,程务忠见营地内一派无人的景象,不禁问:“谢校尉,其余诸位呢?” “唉,一言难尽啊,咱们进去说。”谢岩一边招呼程务忠进帐,一边叫刘愣子拿些水和肉干过来。 刚一坐下,谢岩就大倒“苦水”,把自己遇上的困难给说了出来…… 程务忠似乎并不是非常意外,他在谢岩说完之后才道:“难怪谢校尉前两日前去找寻裴校尉,若不是今日听同僚说起此事,我们还无法知晓呢。” 谢岩苦笑道:“我也是没办法啊,你也看到了,我军中物资马匹众多,不能一直在野外待着的,总得有个驻所才行,可是现在呢?陛下不发令,我们倒成了哪也去不了,也没人要的了。” “那依校尉之意,应当如何是好?”程务忠问。 “陛下什么时候下令,我等不敢想,也不敢问,我只求能有一处驻所,好安顿下来,无论‘兵部’何时批复,也好安心等着,总归不能现在这样,一直在荒野中。”谢岩直接说出自己想法。 “那需要我帮什么忙?”程务忠再问。 谢岩道:“我只需要一处安置的地方就可以,那怕是块荒地,也可以名正言顺的自己来建房,要是能有什么废弃的,或者不用的军营,那就更好了。” 程务忠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说:“校尉的意思,我一定回去转告裴校尉,不过校尉也知道,我们官职并不高,此事,只能说尽力而为。” 谢岩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他们这些禁兵,纵使是家中有势力,可他们本人毕竟都是低级军官,可以说,几乎没有话语权,能有这番表态,已经是很给面子的事了。 说完这件令人不愉快的事情以后,他们又聊了一些其他的东西,谢岩发现,程务忠似乎对自己的训练方法特别感兴趣,一连问了好几个相关的内容。 谢岩有些解释不清楚的时候,往往只能说:“如果有兴趣的话,等有了驻地,你随时可以过来看,之后你什么也就清楚了。” 程务忠知道他说的是实话,毕竟很多东西需要眼见为实,光靠嘴上是说不清楚的。他没有留下来吃晚饭,因为再不走,长安的城门就要关了,凭他的官职。不足以叫开城门。 程务忠究竟会不会带话给裴士峰,即使话带到了,又能有多大效果?谢岩无法预测,他仅在尽力而为。 冯宝从城里跑回来了,一见面就对谢岩说:“你换个人去住吧,我实在忍受不了了。” 一问才知,冯宝白天需要在旅馆里守着,晚上,“长安城”有宵禁,他哪里也去不了,如此坐牢一般的生活,不是他可以忍受的。 万般无奈之下,谢岩让冯宝带上人和马车明天去“东市”,先把钱取出来,然后分别送到那些军官家里,至于旅馆那里,他只能安排人轮流去守着。 许多时候,当你对一件事不抱任何希望的时候,或许就有奇迹发生! 程务忠离开差不多有十天了,一点消息也没有。 谢岩他们也用尽了自己能够想到的所有办法,还是未能解决问题,就在所有人几乎绝望的时候,程务忠突然来到营地,而且一见面就对谢岩道:“你们的驻地已经有了。” 谢岩以为自己听错了,光顾看着程务忠,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程务忠只能又把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 “这可真是!……”谢岩一激动,话也说不周全了。 话说不出来不要紧,赶紧招呼程务忠进帐才是要事。 一进军帐,谢岩见刘愣子在里面,张口就说:“快去把冯宝和老雷叫来。” 紧接着,先请程务忠坐下,自己连忙拿出些吃食招待,然后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哪来的驻地?” 程务忠道:“你们遇到的难事,我告诉了裴校尉,校尉也去找了相熟的将官,可惜都不曾有答复。” 谢岩知道靠裴士峰他们很难解决,现在听程务忠一说,更加相信,解决此事一定是另有其人,但他必须得承这个人情,当下很认真的说道:“裴校尉之情,我当铭记在心。” 此时,雷火和冯宝走了进来。 他们坐下后,谢岩简单说了两句,又把目光投向程务忠,问:“那后来呢?” “昨日家兄归来。邀我前去家中,谈话中我把此事告与兄长,然后就解决了。” 谢岩早就发现,程务忠是一个话不多且个性沉稳的人,可是他这种性格,这种说话方式,此刻也太令人着急了。 “那请问令兄长又是如果解决的呢?”谢岩得耐着性子问。 “家兄说,‘右领军卫’在‘禁苑’外有一处废弃渡口,附近还有原渡口军士的营地,业已无用,可供你们暂用。”程务忠终于把地方给说了出来。 “废弃不用的军营”那是最理想不过的驻地,可使用军队营地,就没有隐患吗?谢岩不得不考虑到,只得又问:“那请问,令兄长是?” 程务忠也不隐瞒,直接说道:“家兄程务挺,现任‘右领军卫中郎将’。” “程务挺?怎么这么耳熟呢?”谢岩有些想不起来,转头看了看冯宝,见他却是一脸惊愕,目光闪动,情知这个“程务挺”一定是个历史名人。 不管别人出于什么原因,能在如此困难的情形下,提供帮助,谢岩都觉得,无论如何,这份人情算是欠下了,至于怎么还,那以后再想法子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过去?”冯宝很殷勤地给程务忠倒上一杯水后问道。 程务忠道:“明天吧,裴校尉知道你们这人少东西多,明天带人过来,大家一起动手,也快一些。” 这一刻,谢岩和冯宝是真的有些感动了,这应该是他们来到大唐之后,第一次真正切切感受到别人的善意。 多余的话,说了也没用!军人之间,又或是男人之间,很多时候,一句话,一杯酒,当可道尽一切! 当晚,程务忠没有回城,因为太晚他回不去了,在谢岩他们的热情招待下,他实在找不到回去的理由。 夜里,程务忠一觉醒来,感觉口干无比,他在自己睡的帐中,没有找到水,只好甩甩头,先让自己清醒点,而后走出帐篷。 虽说是夏日,夜里荒郊上,还是有些凉意,小风吹来,程务忠觉得似乎清醒不少。 左右睡不着,他决定在营地里走走,刚走出不到二十步,忽然看见有两名士兵,披甲执枪迎面走来,其中一人到近前时还说:“程校尉可是要解手?”说着,还指了指“茅坑”的方向,说:“在那边?” “多谢”程务忠客气了一下,等两名士兵走了以后,他看着他们的背影,不禁心想:“仅剩下这么几个人,还能夜里不间断巡视,这支军队,真是不简单。” 程务忠出自将门,又久居军中,自然深知,什么样的军队才是一支强军,他在数千里的路上,亲眼看到了“武平堡”军的种种不平凡的地方,更被谢岩一些“奇怪”但是非常实用的“军事思想”所折服,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主动告诉其兄谢岩他们的现状,并请给予帮助。 夜半时分,谢岩也醒了,而且还听到了程务忠和士兵的对话,他本想起来陪程务忠聊会,可是他感觉太困了,还是继续睡觉吧,真要有什么事,明天说吧。 天色刚亮,裴士峰带着五十名禁兵来到营地,由于都是一起数千里走过来的熟人,所以没人客气,一起跑去厨房,先吃早饭,再说“搬家”。 有他们帮忙,那速度可就快的太多了,用了一个时辰的时间,将所有东西全部装上马车,一行人,带着三十多辆车,一百多匹马,浩浩荡荡地就上路了。 自他们原先驻地,向西直行,差不多越过整个“长安”城,再向北行,又走了至少半个时辰,终于到程务忠说的那个废弃的营地。 这里很大一片平地,看得出来,是人为修整过的,向东,大约三百步,是一道围墙,很高,起码有两人高,隐约还可以时不时看见有士兵在上面巡逻,估计那里面就是程务忠说的“禁苑”;往西看,全是空地,长有许多杂草,只在最远处,隐隐可见好像有条河,程务忠告诉谢岩,那是“渭水”,渡口就在那里;废弃的营地在北面,大约一百间不到的房屋,分列左右两排,房屋正中还建有一座高塔,看样子,像“了望塔”。 不等谢岩他们将物资卸下,裴士峰和程务忠即一起来向谢岩告辞,说是今晚要在宫值宿,不能再停留下去了。 既然有公事,那当然不可挽留,谢岩本想拿些钱财让他们转交士兵,可是他们死活都不肯收,谢岩最后只能说:“那过两天,再去‘长安’找诸位一聚。” 临走前,谢岩还让冯宝拿出了他的十坛“藏酒”,就当是感谢了。 这次他们没拒绝,收下酒,一大群人在相互“保重、后会”声中,道别…… 目送他们背影消失,谢岩赶紧指挥大家把物资卸下来,可刚刚才卸下来一小半,却突然听见程务忠的声音响起:“谢校尉、谢校尉——” 谢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连忙放下手中东西,快速跑步迎上去。 冯宝见谢岩过去了,自己就没动,很快,他发现,谢岩和程务忠没说几句话就分手回来了,而且表情非常严肃,还时不时地看一下东边那道围墙。 “出什么事了?”冯宝迎过去问。 “没出什么事”谢岩停下来说了一句,紧跟着他又看了一眼那道围墙,缓缓地说:“程务忠特意回来提醒,千万不要越过那道围墙进去。” “不进就不进呗,我以为什么事呢。”冯宝一脸不在意的表情道。 可是,冯宝说完这句话以后,突然觉得哪儿不对劲,如果只是不进去,谢岩至于那一幅“严肃”表情吗? 一想到这,冯宝马上再问道:“不对,那个里面一定是什么特别的地方,是吗?” 谢岩点点头,显然是不想隐瞒,他看了一眼冯宝,低声道:“那道围墙后面不远处,是‘感业寺’。” “你说什么?”冯宝再也忍不住大声说道:“你说,我们的对面是——‘感业寺’?”说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他的声音已经低了下去,低到只有他和谢岩才能听得清楚。 谢岩沉默地点点了头。 第二十五章 卑路斯(一) 晚上,冯宝和谢岩一起登上“了望塔”,遥望围墙内那一片亮着些许灯火的建筑,他问道:“警官,你说那亮着灯光的地方,真是‘感业寺’?” 谢岩道:“不会错的,要不然程务忠不会特意回来提醒我。” “可他不应该知道武则天啊?”冯宝有些疑惑。 “当然不知道了,他只是提醒那是皇家寺庙,里面都是尼姑,别的他也没说。” “那你说,咱们都和武则天成邻居了,后面该怎么办?”冯宝提出个奇怪的话题。 “还能怎么办?”谢岩奇怪地反问:“你又想干什么?” 冯宝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抬头望向星空,看了半晌后,才说:“我想了半天,也没想好。” “想什么了?”谢岩问。 “我在想,我们要不要帮帮武则天。”冯宝声音不大,可听在谢岩耳里,却跟惊雷一样。 四下看了看,周围无人,况且在高台之上,也不可能有人。 “为啥这么想?”谢岩问。 “太无聊了呗!”冯宝给了个让谢岩怎么也想不到的答案。 冯宝又道:“这大唐吧,其它都好说,就是日子太乏味了,不找点事干,会把人憋出病来的,再说,反正武则天早晚都会从‘感业寺’离开,我只是想让她提前一点,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谢岩不得不承认,冯宝这么想,还真没什么问题,早晚发生的事,早点晚点,确实都差不多。 “那你想怎么做?”谢岩看着冯宝问。 “没想过”冯宝倒是很爽快地说,接下来却说:“这事你想啊,你比我学历高,也有本事,你来想。” 谢岩差点没给冯宝气死,心说;“你没想过的事,叫我来想?这也太没道理了吧。”但是他嘴上还不能这么说,仅仅说了一句:“要想也得慢慢想,这会不早了,回去睡觉吧,我看啊,明天你应该有很多事要忙的。” “那倒是,我明天得弄厨房,弄蒸锅……”冯宝一边说着,一边看谢岩向塔下而去,自己也跟着往下去了。 经过几天整理和打扫,这座废弃的营地变得焕然一新,每间房子都被打扫干净,破旧的屋顶,也重新用茅草和买来的瓦片铺过;空地上,弄了一些木头围起来,当是养马场了;必须的生活设施,如厨房、茅坑、石磨等等,也全部建好;冯宝更把他酿酒的一套家伙全部整理安装完毕,在“长安”的第一次酿酒活动也已经开始,一切都很正常。 这几天里,裴士峰和程务忠各来过一趟,询问:“有什么需要帮忙?” 谢岩、冯宝尽力招待,并告之:“一切安好。” 由于皇帝驾崩,在丧期内停止一切饮宴等娱乐活动,让原本计划中的宴请裴士峰、程务忠等人的事,也不得不延后。 冯宝倒是挺忙,除了酿酒外,差不多天天出营地,一会去“东市”、一会去“西市”;今天去钓鱼,明天去登山的;反正是经常看不见人。 谢岩也很忙,他先忙着把营中训练场地弄好,随后就把带队训练这事丢给雷火和刘愣子,并告诉他们说;“军中不论还有多少人,训练绝不可以停。” 安排好“训练”事后,谢岩即开始满“长安”的找茶叶商人,看看能不能买到新鲜茶叶,他实在是受够了天天喝清水的日子。 他自己是南方人,小时候在农村见过“炒茶”,只是印象不深,不过他相信,多试验几次,一定可以弄出来的。 可谢岩没有想到的是,市面上卖的全是黑乎乎的那种茶饼,根本就买不到新鲜的茶叶,无论他跑多少路,问多少人,回答都是“没有!” “难道要进山里找野茶?”谢岩走出长安城,遥看远方“秦岭”,心里想着。 他只顾想着事,浑然忘记了自己站在官道正中,并且还挡住了一住队伍的去路。 “你好,请问你在想事情吗?”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在谢岩身边响起。 谢岩闻声转首,见一队衣着奇怪的人站在自己侧后方,靠自己最近的是一位衣着华丽的少年人,刚才的话显然是他问的。 “胡人”谢岩脑子里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唐朝人把和自己有区别的民族,统称为“胡人”,这一点谢岩早就知道了,他在“西市”询问茶叶的时候,差不多各个民族的人都有见过,唯独眼前这一队人的穿着,他好象没什么印象,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 “吾乃唐人谢岩,请问你叫什么名字?”谢岩很客气地问。 那个少年人自我介绍道:“我叫卑路斯,从遥远的‘吐火罗’来。” 谢岩记忆里就没听过有“吐火罗”这个地方,于是换了个话题说:“你的官话说的很不错嘛。” 卑路斯说道:“教我读书的先生,在大唐生活过许多年,所以我就学会了。” 这时候,又有一支队伍过来,谢岩不得不往边上靠了靠,让开道路,同时对那个叫卑路斯的说:“既然来到大唐,那就好好的玩吧,这里有许多你们那里没有东西。” “不不”卑路斯一脸严肃地道:“我来大唐,是要觐见皇帝陛下的。” 谢岩吓了一跳,心说:“皇帝也是你想见就见的?” 卑路斯见谢岩有些吃惊的样子,于是他也换了一个话题,问道:“刚才我见你看着远方在思考,你是在想事情吗?” “是的,我在想,在哪里可以找到茶树?”谢岩未加思索地就说出来了。 “茶?我喝过,只是……”卑路斯没再说下去,很明显,他应该也很不喜欢唐人的“茶”。 谢岩笑道:“看来你一定不喜欢那样的茶,我也是,一点也不喜欢,所以我想找到茶树,自己换一种方法制作,一定会好上许多。” “那好啊,如果你弄好了,记得一定要叫我一起品尝。”卑路斯显得很是高兴,笑着说。 “一言为定。”谢岩同样笑道。 “我会住在‘鸿胪客馆’,去那里可以找到我。对了,你住在哪里?要是我让人找到你说的茶树,也可以去告诉你的。”卑路斯很认真地说。 谢岩用手指了一下前方官道边的一条向北道路,然后说:“沿着那条路,一直走,如果看到了一个军营就是了,我平时就住在那个里面。” “你是军官?”卑路斯非常吃惊地问。 “是的,大唐校尉。”谢岩也不隐瞒。 “那好,我们一言为定!”卑路斯显得很高兴,说完跟身后的人说:“我们走吧。” 等卑路斯一行全部离开后,谢岩也向着军营走去,对他来说,这不过是一段小小插曲,权当认识一位“外国友人”。 差不多天将黑时,谢岩回到营地,在大门跟守门的老兵打个招呼,刚准备进去,忽然他又停下脚步,看了看那老兵,疑惑地道:“我早上出门的时候,好像不是你吧?” 老兵嘴一咧,露出一口大黄牙道:“大伙儿都出了,就老汉和王三狗在看门。” “全都出去啦?”谢岩很是惊讶地问。 老兵道:“是呀,下午裴校尉他们来了十几个人,然后冯校尉提出搞‘夜训’,然后大伙儿就一起走了,就连林都尉也跟去了。” “他也去了?”谢岩颇觉意外地说了一句,而后自顾自的往营地里走去,心里还在想:“能搞什么‘夜训’呢?” 谢岩想不出“夜训”是什么,他自己去厨房,随便找点吃的对付一下,就回房找本书看去了。 约摸过了很久,谢岩也没听到冯宝他们回来的声音,他觉得还是出去看下好。 营门前,谢岩对回来时遇上的老兵说:“现在什么时辰了?” “快子时了吧。”老兵也不能十分确定。 “他们还没回来?”谢岩问。 “还没有。校尉,你去睡吧,老汉在这守着,没事的。” “不要紧,反正我也睡不着”谢岩说完这句话,想起一事,又问:“王三狗呢?” “他在马场那边,要叫他过来?”老兵征询谢岩意见道。 谢岩点了下头,表示自己是要找他。 老兵马上快步跑向马场,很快,和另外一个老兵一同跑回来。 脸上有道疤的是王三狗,他一见谢岩就问:“校尉,找我有事?” 谢岩道:“我记得,你好像作过木匠吧?” “作过啊,老汉来军中之前,一直都作木匠。”王三狗说。 “那这个你会做吗?”谢岩说着蹲下来,找根小木条,在地上画了些图。 王三狗也蹲下来看了一会,有些不解地问:“这不就是大一点和小一点的案几吗?” 谢岩先是一愣,跟着笑道:“可以这么理解,只不过大一点的弄高一些,小一点的弄矮些,说着还比划了一下高度。 王三狗这下明白了,其实就是在“武平堡”时候做的那些长桌长凳的缩小版,当时是另外几个人做的,但他有看过,有些印象。 “没问题,包在老汉身上。”王三狗拍着胸脯道。 谢岩说道:“行,一共做二十套,需要什么材料,找林都尉领钱买去,能尽快弄好就成。” “最多十天,保证完成。”王三狗先是应道,随后有些不明白地问:“校尉,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啊?” 谢岩道:“用处可大了,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三狗,叫你做你就做,哪来这么多废话,校尉的事轮到着你来问?”把王三狗找来的老兵在边上大声说。 “我说老张头,校尉都没说,你瞎咧咧个什么?”王三狗似乎很不高兴地说道。 “怎么?说你你还……” 老张头的话才说一半,突然就听谢岩一脸警觉地说道:“你们听,这是什么声音?” 俩老兵反应很快,立即都不出声,可是几乎同时都把手放到腰间刀柄上。 谢岩知道他们,并不是普通的辅兵,他们两个人,可都是原先参加“敢死队”的人,称得上是“精兵”了。 很快,三个人都听到有古怪声音从远处传来,可是谁也听不出来是什么声音。 老张头将横刀抽出,口中道:“三狗,我过去看看,你看家,保护校尉。”说完,也不等王三狗回应,一个箭步冲出去,就向声音传来的地方跑过去。 王三狗也不大意,向前一步,挡在谢岩前面,手中横刀已然出鞘,大有将一切敌人挡在前面之意。 谢岩其实非常喜欢和欣赏大唐人的这种性格,朴实而豪迈,英勇且无畏,他们说“保护”,那绝对会死战倒底,也正因为如此,他越发觉得自己为这些人,为这个时代作些什么,才是应该的。 安静的夜里,耐心的等待中,时间快速飞过。 差不多半个时辰后,有跑步声传来,没多久,就听到老张头的声音响起:“校尉,是冯校尉他们回来了。” 此言一出,谢岩和王三狗都松了口气。 很快,老张头就跑到谢岩面前,先喘息片刻,再道:“他们都回来了,只不过……”说着,他看了一眼谢岩,欲言又止。 “出事了?”谢岩有些紧张地问。 “没有!”老张头赶紧道。 “那你说,只不过,不过什么啊?”谢岩问。 老张头摸了摸头,似乎在想怎么说,片刻后道:“他们,他们手上都拎着只鸡。” “鸡?”谢岩完全无语了,下面的话他也没法说了,只有等冯宝他们回来,才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果然,没用多少时间,出去和人陆陆续续的全都回来,而且谢岩注意到,至少超过一半的人,手上都拎着一只鸡,而且还都是活的。 “石子,赶紧找人准备火,再杀鸡弄干净了,晚上大伙烤鸡吃。”冯宝兴高采烈地大声说道。 谢岩快步走到冯宝跟前,问:“你们搞什么‘夜训’?从哪弄来这些鸡?” “这些‘鸡’是战利品!”冯宝非常兴奋地道。 谢岩不大相信冯宝的话,直接就问:“你不会带着大伙‘偷’鸡去了吧?” “哪能呢,都给钱了啊。”冯宝说完这话,直接跑向石子那边,好像对石子弄的火堆有意见,要过去“指导”。 谢岩一把没拉住冯宝,刚要追过去,却被裴士峰挡住了,而且他还说道:“冯校尉说的没错,确实是给过钱了。” 听到这句话,谢岩总算放心下来,却又问:“不是说去‘夜训’吗?怎么会弄成现在这样?” 裴士峰道:“的确是‘夜训’。”接着,他就把今天的事说了一遍…… 原来,裴士峰下午和一些部下一起来找雷火,本是打算讨论一些训练的事,哪知道冯宝参和进来,并说“真正的强军,一定要有‘全天侯’的战斗能力”,然后他又说了一些别人似懂非懂的话,最后提出了“夜训”。 对古人来说,夜里辨识方向本就很困难,更不用说在没有灯光,没有月光的情况下行军作战了。可是冯宝却说有办法辨识方向,最开始没人相信,可当冯宝说出几个法子后,所有人还都不得不信他说的有道理,这才有了晚上出去试试,也就是“夜训”的说法。 冯宝的法子确实还挺管用,大家很快能够作到夜里辨识方向,本打算回来的,哪知道他又提出“实战”,告诉大家南边有个村,要求大家进村抓“活鸡”,但不可惊动到人,快进快退,因为鸡是百姓的重要财产,不能白拿,所以,但凡“抓到鸡”的人,都必须留下钱财,权当是花钱买得了。 谢岩听完裴士峰说完后,都不知道怎么评说为好,干脆什么不说,和众人一起加入到“杀鸡”、“烤鸡”的行列中去。 第二十六章 卑路斯(二) 闹腾了一晚,天快亮时,众人纷纷散去,各自回屋睡觉。 冯宝一觉醒来,已是中午,他按惯例,洗脸、漱口、修面,最后把一头长发用手一束,找个带子一扎,就完事了。 走出房门,没看到石子,再张望一下,好像一个人没见着,他忍不住大叫一声:“石——子!” “来了、来了!”声音中,石子从靠近“了望塔”的一排屋后面跑出来,然后三两步来到冯宝面前。 “你干嘛去了?”冯宝问。 石子答道:“上课,识字。” 冯宝被吓了一跳,问:“谁教你?” “谢校尉说了,不识字的,先识字;识字的,去上课。”石子说的话,让冯宝不是太明白,他决定不问了,过去看看再说。 石子出来的那排房子门向南,屋后是一片阴凉处,而且还有零星几株柏树。 冯宝看到,有两块好似“黑板”一样的东西挂在屋后墙上,一块前面坐着近二十人,另一块前面坐着十来个人,由于全是光着膀子的大汉,他也分不清楚都是谁。走到近前才发现,人多的那一拔,几乎是原“武平堡”的人,他们面前的“黑板”上写的是“天地玄黄”四个字;人少的,差不多都是禁兵,他们面前的“黑板”上写的却是一道数学题,不过内容却是极简单,冯宝看一眼就知道答案。 由于值七月间,天气非常炎热,冯宝站了一会就觉得浑身冒汗,他不想再待了,赶紧回房找凉水洗洗才更要紧。 待到下午,裴士峰等禁兵告辞回城后,冯宝才问谢岩道:“你弄出粉笔来了?” 谢岩答道:“还没有,先拿石灰粉凑合用,那个不难,我让人买石膏去了,过两天就能弄好。” “对了,你怎么想起来教他们数学?”冯宝又问。 谢岩道:“林运提过好几次了,想学我们计算粮食的学问,我原先就答应过,只不过现在才教而已。” “那阿拉伯数字呢?”冯宝低声问。 “我想过,这个还是等等吧,要有合适的机会才行。”谢岩轻声答道。 冯宝默默点首,不问下去了。 次日上午,营地外来了好几辆车,大多装的是木料,只有一辆车装的是石灰和石膏,还有一辆装的有些发白的小石块。 冯宝绕着这些车转了一圈,心里很是有些纳闷:“警官又要搞什么?” 刚巧,王三狗陪车队的人过来清点,冯宝便把他叫过来问:“都是你买的?” “可不是嘛,都是谢校尉安排的。” “知道作什么用?”冯宝又问。 王三狗道:“校尉说了,木料做桌凳、石灰好像用处还挺多,老汉也没记住,不过那个‘硝石’作什么用,校尉倒是没说。” “硝石?”冯宝自己念了一遍,感觉似乎哪听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就是道士炼丹的东西。”王三狗难得发现有冯宝不知道,赶紧说了出来,最后还不忘多问一句:“谢校尉会‘炼丹’?” 大唐皇帝姓“李”,还认圣人“老子”为祖,是以唐朝尊崇“道教”,会炼丹的道士在普通人眼里,那可都是“奇人”。 王三狗以为谢岩要炼丹,所以才会问出来,估计冯宝要是说“会”,只怕他就要顶礼膜拜了!然而,冯宝注定让他失望了。 “炼什么丹,你少啰嗦,快去点清楚。”冯宝没好气地说。 “冯校尉”说话直接不给面子,但是对人却是很好,这在“武平堡”军心中,那是人人皆知的事,因此王三狗可不会在意冯宝对自己如何,龇牙一笑,清点货物去了。 冯宝刚刚脾气差,那是有原因的,因为“硝石”不仅可以“炼丹”,更是“火药”的重要原材料,而正确配方的“火药”,对这个时代来说,简直具有超凡的意义!兹事体大,冯宝必须得找谢岩问清楚。 谢岩冷不丁地被冯宝硬拉倒一间没人的空屋,一脸奇怪地盯着冯宝,等他给自己一个“说法”。 冯宝也盯着谢岩,认真地问;“你想弄‘火药’出来?” 这次轮到谢岩吓了一跳,他赶紧四下看看,又出门看了一眼,确定无人后,才回屋对冯宝道:“谁跟你说我要弄那东西?我对‘火药’的记忆很少,不试验很多次,根本弄不出来,怎么,你的化学学的很好吗?你会?” “化学?开玩笑吧,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 “那你还问?‘火药’可不是闹着玩的事。”谢岩接着说出自己的想法:“这件事,暂时不能去想,得有机会再说,不考虑周全了,弄出来就是祸事,明白不?” 冯宝点了一下头,却很快又问:“那你买那么多‘硝石’干嘛?” 这下谢岩总算明白了,冯宝原来是因为“硝石”才来问“火药”的事情,他不禁轻声骂道:“你小子,上学那会儿也太不认真了吧,‘硝石’可不只能作‘火药’的。”说完就向门外走去,口中还说了一句:“跟我来。” 车队那儿,王三狗正和五六个老兵一起忙着下货,看见谢岩和冯宝一起过来,连忙过来,还没等他开口,谢岩先说道:“王三狗,这的事先交给别人,你去找老张头,然后搬一缸水到那间屋。”说着,用手指了一下自己刚才出来的房间。 王三狗一句都没多问,很明显把谢岩说的当成了“军令”执行? 随后,谢岩又找了两个老兵,将一大箩筐“硝石”和一铁盆清水也送去那间屋子里。 谢岩看着老兵们把自己要的东西全部送进屋子里以后,这才和冯宝一起走进去,而且,他还特意留下王三狗和老张头两个人。 在其余三个人的注视之下,谢岩先把水缸里的水倒掉一部分,只保留了半缸,然后把小半箩筐“硝石”放进水缸里,最后把一铁盆清水连盆一起放到水缸中。 由于铁盆比较大,即使装了水也不会沉下去,而是静静地漂浮在水缸里的水面上。 冯宝等三人你看我,我看你的,不知道谢岩在做什么,而谢岩却又一个字不说,让他们无可奈何,只有等。 在三个人的密切注视下,奇迹发生了! “硝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溶于水中,渐渐的,铁盆里面的水居然隐约泛出一丝寒意,并且,逐渐有些薄冰出现。 没过多久,整个铁盆的水面就结满了冰。 到了这一步,就算是再笨的人,也知道最后的结果,一定整盆水都变成一个冰块。 “天哪!”老张头激动之余,仅能发出一声感惊叹。 王三狗却是惊讶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围着水缸绕了一圈,还用手轻轻碰了一下那些冰,嘴里喃喃地道:“仙术,一定是仙术!” “别胡扯了,化学反应而已。”冯宝再不懂,见识还是不缺的,一语道出根源。 可惜的是,他不说还好,说了“化学反应”这么高深的词,反倒更让王三狗和老张头觉得这是个了不起的事儿! “有冰就好啦,起码夏天好过多了。”冯宝依旧很随意的说。 谢岩道:“天气太热,不想点办法,晚上连觉都睡不好。” “还可以多弄点卖钱哪。”冯宝脑子转得很快,又发现了生财之道。 谢岩颔首道:“我也是这么想的,现在天天耗着,不知哪天才是头,营中坐吃山空可不行。” “商队的事儿呢?”冯宝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谢岩道:“商队早晚要搞,但至少要等我们完全安定下来。” 回答完冯保的问题,谢岩对王三狗和老张头说:“以后这间屋,就交给你们两个人管,方法你们也都看见了,改天挖个地窖,把做好的冰存起来,等有时间的时候,再去城里联系一两个商家,怎么说也得换点钱回来不是。” “校尉放心,老汉绝不让别人踏进屋里一步。”老张头信誓旦旦的说。 “那是!这是宝贝,校尉交给我们是信任,老汉发誓,绝对不会泄露一个字出去。”王三狗一本正经的大声道。 “对!谁说谁天打雷劈!”老张头也是极其认真地说。 看他们两个人赌咒发誓的样,谢岩十分无语,他知道唐人“信义”比什么都重要,绝对是一口吐沫一个钉。 只是在他眼里,“硝石制冰”,其实就是一个很简单的化学反应结果,没那么重要。 “算了”谢岩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过多和他们纠缠,就随便他们好了。 当天起,这间屋子就被安了门锁,王三狗和老张头轮流天天住里面守护,除了谢岩和冯宝,谁也不让进。 有了冰块,睡觉自然好睡了,上课也可以进房间了,大量的冰块放在“教室”里,偶尔有小风吹过,带起阵阵凉风,感觉十分舒爽。 等到二十多套课桌、凳子都做好以后,谢岩往讲台那一站,终于觉得自己有点老师的感觉了。 裴士峰他们非常奇怪,如此大量的冰块是哪里来的,可是怎么问也没人告诉他们,最后他们自己发现,是从一间房子里做出来的,可是无论怎样威逼利诱,王三狗和老张头就是不说,令他们也是毫无办法可想。 今天一大早,王三狗和冯宝一起去“长安”,一个联系客户卖冰,另外一个却是去“东市”逛逛。他们离开不久,裴士峰和程务忠和八名禁兵又来了,最近一个月里,他们几乎是隔三差五的就来,学习已经快要成为他们生活的一部分了。 数学本来就是一门很难的学科,特别是在没有引入“阿拉伯数字”的情况下,谢岩教的费劲,学的人更不容易,可是裴士峰他们学的认真劲头,着实让人佩服,相比之下,“武平堡”的学识字就艰难得太多了,一个个动不动不肯学,气的叫认字的林运经常大声教训他们…… 今天谢岩没有教裴士峰他们数学,因为再往下面教,谢岩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教了,“阿拉伯数字”的引入,需要一个契机,否则凭空出现的话,太招别人疑心了。所以他说的是军事,而且是非常有趣的话题——“游击战!” 说起这事纯属偶然,那是因为聊天时说起“五胡乱华”的时代,谢岩偶然间说道:“当时汉人如果采取‘游击战’,必然情况会好许多,起码可以少死很多人。”并且还说出:“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这十六个字。”那可是“游击战”的精髓,也是指导方针。谢岩说出来后,裴士峰他们纷纷请他说详细一些,他不得已之下,选择在今天开讲的。 谢岩以假设的口吻,把自己代入到“五胡乱华”的那个年代,从如何开展“敌后武装”,如何“发动群众”等等,都是按照“抗日战争”真实发生的战例进行讲解……听得那帮禁兵们是如痴如醉,频频点首,无不赞叹。 “什么人?”课堂外突然有人大喝一声! 这里全是训练有素的军人,一听到声音,仅仅数息之间,就有四五个人冲出房间。 “不要误会!我是好人,我来找人的。”这个声音有点怪,但是谢岩总觉得好像听过。 谢岩走出房门,见一群士兵把一个人围住,可是人太多,他看不清楚里面的人。 “你这个胡人,竟敢偷窥军营?活的不耐烦了啊?”雷火的大嗓门传出老远。 “我叫卑路斯,是大唐的朋友,我来找人的。”那个有些奇怪的语音又响起来。 “管你什么斯,胡人混进军营,就是图谋不轨。”雷火直接就给人扣一顶大帽子。 “卑路斯,真的是你吗?”谢岩总算想起这位“外国友人”了,马上高声道:“老雷,别动粗……” “哎哟……”谢岩话还没说完,就听一声叫唤,十之八九是雷火动手了。 幸好雷火最后时刻听到谢岩呼叫,收了几分力道,要不然谢岩只能看见躺地上的卑路斯了,即便是这样,他还是捂住腹部,一脸痛苦不堪的模样。 “卑路斯,真的是你啊。”谢岩惊奇地问,他怎么也没想到,一个多月过去了,他却还能找来。 “谢、校尉你好,茶、茶树找到了。”卑路斯忍着痛苦,终于把话说完了。 谢岩大受感动,他自己都快忘记的事,眼前的“外国友人”不仅记得,还特意送来消息。 谢岩急忙道:“此事待会儿再说,先进屋歇歇。” 他一边让人扶着卑路斯进“教室”,一边问雷火刚才到底怎么回事? 原来,今天大多数人在上课和认字,看门就一个人,偏偏他还有点不舒服,跑去拉肚子了,等他回来的时候,看见一身唐人装扮的卑路斯鬼鬼祟祟的样子站在谢岩“教室”门口,以为是“奸细”偷听,便大喊起来,雷火第一个跑出来,他是个粗人,基本没说两句,就动手了。 谢岩听完事情经过,知道是个误会,仅点头表示一下,然后让大家各自继续回去“上课”。 回到屋内,还没等谢岩说话,卑路斯抢先一步,从座位站起来,走到谢岩面前,单手扶胸,弯腰鞠躬行礼,并问:“刚才是谢校尉你在讲学吗?” 既然别人用了很正式的礼仪,那谢岩自然需要还以一礼,接着才道:“是的,是我在上课,有问题吗?” “不不不,谢校尉说的非常好!”卑路斯说完,再次扶胸行礼,郑重地说道:“萨珊国王伊嗣俟的儿子卑路斯,代表我的父亲,来到大唐,向大唐皇帝陛下请求援助,刚刚在门外听到谢校尉讲学,我并非有意,还请校尉原谅。” 谢岩压根没听过什么“萨珊国”,但是卑路斯很认真严肃的样子,让人无法怀疑,因此他只能再确认地问一次:“你是萨珊王子?” 卑路斯道:“是的。” 一不小心,认识个“王子”,谢岩觉得很是有趣,不过,出于礼貌,他还是说道:“刚才发生的事情,是一件误会,我代替我的部下,向王子殿下道歉。”说完,郑重行了一礼。 卑路斯道:“校尉不用多礼,我知道是个小小误会,没有关系的。”不等谢岩有何表示,卑路斯继续又说:“校尉,我先前无意中听到你在讲学,说的好像是一个国家被强敌占领以后的反击措施,是这样的吗?” 谢岩不知道卑路斯听到了多少,所以也就直说道:“王子殿下说的没错,可以这样理解。” 卑路斯又一次郑重其事地鞠躬行礼道:“我的国家,正处在被强敌占领的时期,我可以坐下来听校尉的讲学吗?” “你太无礼了吧,胡人焉能学我大唐兵法?”裴士峰于一旁大声说道。 其余所有军官和禁兵无不点首,在他们看来,一个胡人想学习大唐的“兵法”,简直就和做梦一样。 “可是,我的国家和你们大唐,不,应该是从大汉开始,就一直友好,我的父亲还曾多次派人来过大唐,先皇帝太宗陛下也曾多次接见过,为什么我不可以听校尉讲学呢?而且我的国家,现在处在危难之中,我们需要大唐的帮助,没有大唐的帮助,我的国家将不会存在,大唐也会失去一个友好邻居的。”卑路斯以很是激动,同时又带着悲愤的语气一口气说完了上述的话,最后再一次对谢岩行礼道:“恳请校尉看在我的国家和大唐世代友好的份上,给我一个学习的机会。” “绝对不可以!”裴士峰大声再次说道,不过他这话是对着谢岩说的,看样子他是担心谢岩一时心软答应下来。 卑路斯没有理会裴士峰,而是把目光放在谢岩身上,在他想来,谢岩才是可以决定的人。 谢岩有点头疼了,他还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让人给“逼”到一件麻烦事里。 谢岩知道裴士峰说的没有错,在这个时代里,唐朝的军事理念是最为先进的,军队也是强大的,而且唐人极度看不起胡人,让他们“教”胡人学习,都是很困难的事情,更别说,还是特殊的“兵法”了。 可在谢岩看来,卑路斯的话很像是真的,如果一个从汉朝就和华夏民族一直友好的国家,那么一定是很可靠的“朋友”,如果“朋友”有难,要不要帮助呢?谢岩有些难以抉择,他想了想,决定先弄清楚再说。 于是,谢岩先向裴士峰略一点首,示意自己明白他的意思,而后对卑路斯道:“我记得,你不是从吐火罗来的吗?怎么又成了萨珊国王子?” 卑路斯道:“吐火罗是我的国家的好朋友,也是大唐的好朋友,我现在居住在吐火罗,是奉我的父亲的命令,来大唐的。” “那,吐火罗在哪?萨珊国又在哪?”谢岩问出了至关重要的一句话。 “吐火罗在大唐‘安西都护府’的西面,萨珊国在吐火罗的西面。”卑路斯用简单的话说出来。 “安西都护府”谢岩知道在西域,差不多就是后世的“新疆”,再向西好像是“阿富汗”那一带,如果再往西,那应该是“伊朗”啊,而“伊朗”不就是“波斯”吗! 谢岩终于明白了,所谓的“萨珊国”就是“波斯”,而中国古代的“丝绸之路”,基本就是从长安向西,终点就是“波斯”,难怪卑路斯说,从“汉朝”开始就和华夏文明友好,理论上好像也说得通。 谢岩又仔细回忆了一下中学历史,好像是说“阿拉伯帝国”也是这个时候兴起,并最终灭亡了“波斯”,把这些历史事件串到一起,他终于大致明白卑路斯说的事情了。 “你们的敌人是‘大食’?”谢岩很谨慎地问出了“阿拉伯帝国”在唐朝时的称呼。 “是的,他们高呼‘安拉’,进攻我有国家,杀害我的族人,他们还……” 谢岩轻轻摆了一下手臂,示意卑路斯先不要说下去,然后,他再加重了语气,缓缓地说道:“你——卑路斯,你来自‘波斯’,对吗?” 第二十七章 卑路斯(三) 在唐朝,把来自西域以西地方的人,大体上统称“大食人”,那个时代的人也根本分不清楚,西边世界里的种族和国家,如谢岩这般,能够用“波斯”这个称呼询问的人,非常罕见。 卑路斯显然没有想到,眼前年青的校尉竟可以这么问自己。但是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是的,我来自‘波斯’。” 谢岩笑了,他终于想起来卑路斯是谁了。 他是中国历史上唯一的一位外国人担任的“大都督”,即后来设立的“波斯都督府大都督”。 想通了整事件的来龙去脉,谢岩说道:“需要不需要帮助你的国家,如何帮助你的国家?都需要陛下来做决定,我只是一个校尉,无权决定怎么做。” “可我只是想听你讲学啊!”卑路斯非常不理解地问。 谢岩笑而摇首道:“王子殿下,你可以在我这里学习其他的东西,或者说我们相互学习,唯独‘兵法’一项,你不可以学,不过,今天可以坐下来听,因为下面我说的事情,多少和你们国家有点关系。” 谢岩先请卑路斯坐下,然后走回讲台,面对所有人道:“既然有远方的客人来,那我下面就和大家谈一谈,关于丝绸之路的事。” 说着,谢岩在自制的黑板上,用自制的粉笔,画了一幅图,可画到一半的时候,他又用布擦去,然后从右往左,画了三个方块,并且按照这个顺序,分别在方块下面,写上“长安,吐火罗,波斯”三个名字,最后画一根线,把这三个方块连在一起。 谢岩本意是想画地图来着,但是考虑到古人对地理的认识有限,只能用最简单的方式表示。 图画好后,谢岩再次面对所有人道:“丝绸之路,大体上就是按照图上的方向,从长安出发,经过吐火罗,又或者还有其他国家,最后到达波斯,也就卑路斯殿下的国家。通过丝绸之路,大唐的丝绸,茶叶等货物,源源不断地发往波斯,而西边的国家,包括波斯以西的国家,把我们需要的各种物资,比如香料等,再通过这条路,运进大唐,请问诸位,在你们眼中这条路重要吗?” 唐人对贸易并不是很关注,但是谢岩说的话,在裴士峰他们听来,似乎也挺对,可是要他们直接说“重要”,又有点儿勉为其难,干脆都没开口。 等上片刻,见无人说话,谢岩继续说道:“不管诸位如何去想,可是在我的眼里,丝绸之路很重要,民生上,可以为大唐带来财富,军事上,更可以对北方草原民族。形成包围态势,同时可以遏制吐蕃的野心。那么,作为终点的波斯,也就显得很重要了。”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卑路斯一脸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其他人却是眉头一皱。 谢岩看到众人表情后,笑道:“王子殿下,你不用高兴的太早,对大唐来说,换一个国家,只要和你们起的作用相同,其实是一样的事情。” 这段话说完,卑路斯的脸色立刻难看起来,其他人则换成一副释然的表情。 谢岩没理会大家的表情变化,而是说:“问题在于,刚才卑路斯王子说,入侵他们国家的敌人,口中喊什么来着?” “安拉”卑路斯急忙补充道。 “那‘安拉’是什么意思?”谢岩问。 “真主,就是‘神’的意思!”卑路斯解释道。 “好”谢岩应了一声,随即道:“那请问诸位,身为军人,我们为何而战?”不等别人开口,他自己抢先道:“理应为大唐而战,为陛下而战。” 众人皆以为然,无不点首应允。 “那么,大唐是由千万个百姓组成,因此也可以说,我们是为百姓而战,为了保护百姓的钱粮、土地不被敌人抢走而去拼死征战,我这么说,应该没错吧?”谢岩又提出一个问题。 同样,众人还是点头称“是”,话是有些绕,但是不错。 谢岩又道:“不管是为大唐、陛下、又或者是百姓、土地,起码我们作战都是有明确目标的!”说到这里,他环视一下众人,加重了语气说:“可是,卑路斯殿下说的那些为‘安拉’而战的人,事实上是为‘神’而战,但是‘神’需要什么,根本就没有人知道,换句话说就是,为‘神’作战的人,可以为了任何一个理由去打仗,哪怕是一个我们看起来不存在的理由去杀人,去抢劫,诸位不觉得有这么一个‘邻居’,对大唐来说,非常的讨厌和可怕吗?” 这次,不等众人有什么表示,谢岩继续说下去道:“今天把这个问题提出来,诸位可以思考一下,在可以选择的情况下,我们应该选择一个正常国家作邻居?还是选择一个全心全意一切为了‘神’的国家作邻居?这个问题呢,诸位不必现在回答,可回去后仔细考量,也可以问问其他人,过些日子我们再讨论。” 所有人都清楚,谢岩的话其实是有明确倾向性的,但是他说的话本身却没什么毛病,毕竟他提的那些问题,还不曾有人想过。 此时,有人进来告诉众人:“午饭准备好了。” 既然开饭时间到,谁还有心思想那些“遥远”的事,谢岩当即宣布:“结束上课,大家吃饭。”并邀请卑路斯一同就餐。 卑路斯能够感觉到谢岩的“好意”,而且他非常喜欢这种上课方式和氛围,所以,午饭之后,他提出留下继续听课,谢岩没有反对,只是把下午要说的内容改成了数学,即唐人口中的“算学”…… 卑路斯没有留下来吃晚饭,他必须要赶在“长安”城门关闭前回去,临行之前,他告诉谢岩:“茶树在一位官员的城外庄子里,有‘波斯’商人和那位官员的管家很熟悉,管家已经答应了,摘好后就卖,到时候我会让人送过来的。” 谢岩向卑路斯表示“感谢”,同时告诉他:“欢迎有时间再来,‘兵法’虽然不可以说,但是其它的学问,可以相互学习交流。” 分手之前,谢岩最后还特意说了一句:“关于我的问题,王子殿下同样需要仔细考虑,必要的时候,可以提出来问别人。” 卑路斯告辞离开了,虽然他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谢校尉”临走时特意说了那番话,他总觉得,应该有其它的意思在里面,需要很好、很认真地去思考。 裴士峰他们今天不用值宿,所以留下来没走,他们本打算找冯宝、雷火他们一起去搞“夜训”,谁曾想,冯宝说自己跑了一天太累了,最后是他没去,雷火、林运和其他人一起去了。 由于其他人都“夜训”去了,看守营地的责任就成了冯宝和谢岩两个人的事。 营门前,看着众人消失在夜色中,冯宝问:“茶叶的事搞定了?” “差不多吧,要等有了新鲜茶叶,才好试着弄,都不知道成不成的。”谢岩回答说。 “就是那个什么‘波斯王子’弄来的?”冯宝又问。 谢岩道:“你消息很灵通嘛,刚回来没多会就知道啦?” “那是”冯宝先得意一下,而后问:“听说你对那个什么斯的王子很不错,有原因?” “你听说过‘卑路斯’这个名字?”谢岩不答反问。 “卑路斯、卑路斯?”冯宝轻念两遍,脑子高速运转,在记忆中找寻这个名字,片刻后,他有些不确定地问:“是不是最后死在大唐的那个‘波斯王子’?” “不错,就是他。”谢岩道。 “觉得他可怜?”冯宝很好奇地问。 “如果不发生意外,他的国家很快就要灭亡了。”谢岩颇为感慨地道。 “灭就灭呗,自古有多少王朝、国家灭亡,没什么可惜的。”冯宝很是无所谓。 谢岩没作任何表示,只是静静地看着黑夜里的远方。 等上好一会儿,冯宝也没见谢岩有什么动静,他不禁问道:“怎么,那个什么卑路斯的家伙很特别?你想帮他?” “大唐是如何开始衰弱的?”谢岩答非所问地说。 冯宝脱口即道:“‘安史之乱’啊,那还用得着问吗。” 谢岩道:“历史书上确实是这样说的,可是我记得曾经在网上看过一篇文章,那里面的观点却是另一场战争,叫‘怛罗斯之战’,这场战争的失败开启了大唐的衰落。” “你说的文章我没看过,不过‘怛罗斯之战’我知道,遥远西域发生的事情,怎么会和大唐败落有关?”冯宝非常不解地问。 “原先,我的想法和你一样,也不认为遥远的那一场战争对大唐的影响有多大。可是过了没多久,我在那论坛里,看到另外一个人也写了一篇文章,此人不旦认为‘怛罗斯之战’对大唐具有重要意义,更从政治、军事、经济三个详细阐述了观点,十分具有说服力。” 冯宝这下来了兴趣,急忙对谢岩道:“那你快说说,那个人是怎么说的?” 谢岩想了一会儿后,说道:“那人说,政治上,‘怛罗斯之战’大唐战败后,导致对西域的控制力和影响力大幅下降,间接提升了‘阿拉伯帝国’对那一带的影响力,更让那些民族,对汉人不再畏惧,此消彼长之下,让汉人势力在今后很多年间都不曾染指那一片区域;军事上,大唐自‘贞观’到‘开元’,承平日久,军队久不征战,逐渐消失了斗志,没有了作战能力,导致‘安史之乱’时,唐朝无可战之兵,然而‘怛罗斯之战’中,大唐损失掉的那两万军队(总兵力三万多),是真正的百战精锐,可以这么说,如果这支总兵力三万的精锐回到关中,叛军想要攻破‘潼关’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经济上,丝绸之路给大唐带来了巨额财富,‘怛罗斯之战’的失败导致唐朝渐渐退出西域,加上‘阿拉伯帝国’横在西方和东方之间,事实上阻绝了丝绸之路,使得唐朝失去了和外邦交易获得财富的途径,从而让大唐国力,再无恢复可能。当一个国家,在政治、军事、经济三个方面都出现巨大问题的时候,离灭亡真的只有一步之遥了。” 冯宝认真仔细地听完了谢岩叙说,并花了较长时间考虑之后,缓缓地说道:“听你这么一说,‘怛罗斯之战’确实很不一般,但这和那个卑路斯有什么关系?那一战,毕竟几十年以后才会发生。” 谢岩看了一眼冯宝,很认真地说:“那个作者,在文章最后,提出过一个假设——如果大唐扶持卑路斯,令‘波斯’不被灭亡的话,那就不会出现‘怛罗斯之战’,更不会出现丝绸之路断绝的现象,那么,历史中的‘安史之乱’,会不会出现,就很难说了。” “嘶——”冯宝倒吸了一口凉气,半晌之后,对谢岩一字一字地问:“你,想改变历史?” “你和我,原本就不应该出现在历史中,既然来了,适当的尝试一下又有什么关系呢?” “哈哈,警官啊,你说的太对了。”冯宝非常认可谢岩的话,他早就烦透了这种无聊的生活,现在居然有“可以改变历史”这么刺激的事情,他不免兴趣大增,问:“那你想怎么做?” 谢岩实话实说:“知道大方向,细节还没开始想。” “那赶快想啊。”冯宝积极地说。 “我也是刚有这样的想法,哪里可能马上就有办法啊。”谢岩直接说道。 冯宝道:“那好,办法你来想,需要我做什么你尽管说。” “知道啦,我要是想好,一定告诉你。”谢岩说完,换个话题问:“你今天进城干什么去了?我也没看到你买东西吗?” “嘿嘿,我去考察了一下。” “考察酒?”谢岩疑惑地问。 “是啊,无事可做,闲的慌。”冯宝道。 “我不反对你酿酒,可是酿酒太费粮食了,你少少的弄一些,自然无事,千万别想扩大产量,一旦因为此事而引起粮价波动,导致老百姓买不到粮食,不论哪个皇帝都不可能允许出现的。”谢岩把自己的意见说了出来,并做出提醒。 “放心吧,不会弄多的,物以稀为贵的道理我还是懂得。”冯宝道。 谢岩道:“那我就放心了。” 这时,冯宝突然想起一件事,说道:“对了,你猜我今天在‘长安’遇见谁了?” “谁啊?”谢岩问。 “王福来。” 听到这个名字,谢岩并不觉得有太多意外,随口道:“他现在怎么样?” “不太清楚,我在‘东市’看到他跟在一名老太监后面,听人说,那是‘宫中采买太监’,估计他现在混得不怎么样,要不怎么跟别人后面跑腿。” “意料之中啊,他要是在宫里好过,怎么也不可能让人给弄到辽东传旨的。你怎么忽然想起说他来了?”谢岩有些不解。 “想到就说了呗,不过话也说回来,他一个太监,确实也没啥可说的,可我总觉得,他在宫里,不应该这么惨才对。”冯宝看似非常随意地说,最后一句却又像是有所指。 谢岩很是奇怪地打量一下冯宝,问:“你倒底想说什么?王福来为什么就不应该这么惨?” 冯宝却道:“我真没想说什么,我只是奇怪,他曾经在太子宫中伺候过李治两年,现在李治成了皇帝,按理说他应该高升才是,怎么越来越惨了呢?这不对啊,明朝那些皇帝不是都喜欢用服侍过自己的老人吗,难道唐朝的皇帝不兴这个?” “王福来曾经伺候过李治?”谢岩完全不知道这件事情,不过他也明白,冯宝从辽东来长安的一路上,都跟王福来走得很近,有些事情他知道,倒是很正常。 冯宝说:“他是说过,我觉得应该错不了。” “可就算是他混好了,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我是不想得罪他,却也没想过和他成一条船上的人。”谢岩说出了自己想法。 “谁要和他成一条船上的人啊,我只是认为,他要混好了,起码能在李治面前说说我们现在的处境啊,总比一直这么没名堂的等要强吧。再说了,咱们隔壁那位,现在正倒霉着呢,要是这时候攀上点交情,那以后在大唐还不得横着走啊,就算日后想搞什么‘改变’或者其它什么东西,有那位支持,恐怕要容易的太多了吧。”冯宝一口气说完后,还不忘叹口气道:“可惜那王福来混得太差,什么事也办不成。” 正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冯宝一席话更多是象在发牢骚,但在谢岩听来,却如一语点醒梦中人般,刹那间想通了许多事——这是封建社会啊,一个人无论想干什么,都绕不开“皇权”,没有“皇权”的支持,不管你做什么,哪怕你做成功了,最后都有可能被一杆子打翻。那么,按照这个思路,接近“皇权”,得到“皇权”的支持和保护就是理所应当! 再往下就不用想了,冯宝说的“隔壁那位”,无疑是接近“皇权”最好的人选,更何况,那一位日后就是“皇帝”! 第二十八章 筹谋 “嗨!嗨?”冯宝等了半天不见谢岩说话,不得不发出声音招呼,等看到谢岩回过神,才问:“你想什么呢?” “我在想……”谢岩说了一半,又不说了。 冯宝又等了半天,实在忍不住,只好催问道:“到底想什么?” 谢岩说:“想你说的话。” “我的话?什么话?”冯宝问。 谢岩没直接说,却提了个问题:“你说,我们要不要帮帮王福来?” “帮他?为什么?”冯宝大为不解地问。 “宫里,我们只认识他。”谢岩简单地说道,大约觉得冯宝还是听不懂,就再说道:“也只有他,才能接触到隔壁那位。” “噢——”冯宝懂了,紧跟着,他一脸兴奋地问:“你想通过王福来,去帮隔壁那位?” 谢岩道:“我们进不了‘禁苑’,更进不了‘感业寺’,只有通过王福来,或许才有可能。” “那具体怎么办?”冯宝兴趣十足地问。 “找到王福来,搞好关系,然后你把那个关于‘袁天罡’预测武则天的传说告诉他,剩下的事,我想,他自己就应该知道怎么做了。” 冯宝听谢岩只说了一个大概,有些不太明白,只能说:“你就不能说具体点?怎么搞好关系?那个传说我知道,但具体应该怎么说呢?” 冯宝说完,满心希望地看着谢岩,希望他直接告诉自己,哪知道谢岩反过来问道:“这些事,你应该比我还强,用得着我教?” 冯宝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还想再问,谢岩却说道:“都是些很简单的事,只要用心想想就成了。”说完也不管冯宝怎么想,自己竟先走开了。 其实谢岩说的一点没错,冯宝在某些地方极具“天赋”,基本上不用人教,比如“说瞎话”,又比如“胡编乱造”! 在夜训的人回来前,他差不多就想好了怎么去搞定王福来。 有事可干,对于冯宝来说,那比什么都重要,尤其还是帮助“女皇武则天”这么刺激的事情。 一连几天,冯宝每天天一亮就带上石子去“长安”,直到城门关闭前一刻才离开,可是他一直没能在“东市”遇到王福来,唯一好处就是他在这几天中,不断地完善了自己的设想,就连谢岩听后,也不得不承认,冯宝真要开动脑筋做事,还是很“行”的! 王福来最近很是郁闷,自打回到皇宫,不仅原先的职位没了,还被“内侍省”打发到“奚官局”,跟在“奚官令”后面当个跟班,谁知道就这差事,没干几天,又让人给撵到“掖廷局”去了,成了“掖廷丞”的跟班,不仅丁点权力没有,还得时不时跟着“掖廷丞”出宫采买,说是采买,其实就是个“搬货的”,好处没他什么事,苦力全是他,可就这差事,还是他花了三十贯才保住的。 今天又轮到他来搬货了,虽然不重,但是架不住数量多啊,按照往常的惯例,“掖廷丞”去别家转去了,留他在这里点货,搬上车,最后再找人拉回宫,看看半院子的货,王福来心里那个苦啊,暗中直骂:“真不是东西,也不留点钱好让自己找别人来搬。“他当然不会知道,找人搬货的钱,成了“掖廷丞”的了。 “咦,王公公?怎么会你呢?”不用回头看,王福来也能听得出来,那是冯宝在说话。 “石子,去找俩人过来帮忙,怎么能让王公公做这种事情?”话音未落,冯宝的一张笑脸即出现在王福来面前。 “原来是冯校尉啊……”王福来后面的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就见冯宝一把握住他的手腕,边往院外拉拽,边说道:“石子,这交给你了啊。” 出得院门,冯宝直接拉着王福来去了对面一家酒馆,虽说皇帝丧期不能饮酒,但是饭菜还是有的卖。 叫个包间,随便点两小菜,上一壶清水后,冯宝挥手让伙计离开,而后率先说道:“先前要不是石子看到,我差点都没认出来,王公公怎么会……唉——” 冯宝没说完的话,王福来又哪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呢,不由得叹道:“咱家命苦啊,唉——” “谁说不是呢?”冯宝也开始大倒“苦水”地说:“想我们在‘武平堡’过的那叫一个好,却被先帝一纸诏令召回,现在,居然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有,说好的‘返京叙功’,更不晓得等到什么时候了。” “你们没去‘兵部’问?”王福来有些奇怪。 “怎么可能没去?可人家叫我们等,‘左武卫’也去了,还是一样,要等,只有陛下发话了,我们这些人,才知道往后该去哪儿,该做什么。”冯宝以很无奈的语气说。 王福来倒也没想到“武平堡”军现在是这么个情况,可他不过一介无权无势的小宦官,除了表示同情之外,还能如何呢? 冯宝暗地看了一下王福来的表情,又道:“王公公千里传旨,按说没有功劳,也总有苦劳吧,如今怎么会、怎么会……”他一时间还真想不出来用什么话说。 好在王福来明白冯宝的意思,主动接过话道:“先帝一去,宫中变动极大,咱家、咱家也是无能无力啊。” 冯宝道:“公公不必犯难,我还等着公公飞黄腾达,日后拉我一把呢。” 冯宝这话,要是放在过去说,王福来还真会信,可是现在听起来,也仅有“安慰”的意思了。 王福来苦笑一下,微微摇了一下头,他自己知道,如他这般的宦官,在宫里没一千也有八百,若是宫中“无人”,能保住眼下地位,都已经是极不容易的事了,还谈什么“飞黄腾达”。 冯宝眼见王福来一幅“丧气”的模样,知道是时候给他希望了,于是装出一幅有“大事”要谈样子,先起身去门外看了一下,然后再把包间的门关上,最后,回到自己案几前,坐下,双眼看着王福来,一动也不动。 王福来被冯宝看得心里“直发毛”,心中有些不安,但表面上还能勉强保持镇静地问:“冯校尉可是有话要说?” “王公公,你觉得,我这个人,如何?” 王福来被冯宝莫名其妙地一问给弄得愣住了,过了半天才说道:“校尉师从名门,文韬武略皆是不凡……” “假话、虚言!”冯宝直接打断王福来的话,再说:“王公公,我们认识可不短了,相处也算是不错,公公不能说点实话?” “我没说假话啊。”王福来心中暗说,不过他很快反应过了,眼前这位是一向不喜欢“文绉绉”的说话方式,反而更喜欢用“粗俗”的话语来表达。 想通了这层后,王福来直接说道:“校尉为人爽直,出手豪迈,是个好人。” “那算不算是值得一交的朋友呢?”冯宝追问。 “那还用问,当然是!”王福来想都不想地说,心里却暗说:“我倒要看看你究竟要说什么?” “有件事,警官也不知情,因为对我们来说,几乎没有任何用处,但是对王公公来说,可是意义非凡,却不知公公是否有兴趣听一听?”冯宝故作神秘地道。 “校尉请说。” “在我说之前,我得先向王公公讨一句话。”冯宝没有说下去,而是把目光盯在王福来身上,似乎在等他说。 王福来此时已是真的好奇心大起,忍不住问:“校尉想讨什么话?” 冯宝继续看着王福来,缓慢地说道:“我说的这件事,如果日后对公公有所助益的话,还请公公飞黄腾达之后,对我稍许关照一二。” 冯宝越是不直接说出来,王福来就越是觉得此事“非同小可”,他自然也就越想知道,至于什么“日后关照云云”,其实那都是小事。在他看来,如果有用,那一切都好说,如果没用,自然也就没什么“关照”一说了。 “校尉言重了,咱家和校尉一见如故,不管校尉所说何事,但凡能够帮得了的地方,咱家都会帮的。”王福来说的是非常客气。 冯宝等的就是这句话,只有王福来主动说出来,他才好继续说下去。 “王公公,你也知道,我和警官是自幼同窗,当年进学之时,因为过于顽劣,先师时常将我留下教训。”冯宝先做了一下解释,再说下去:“那天来了一位老道士,跟先师却是好友,他们畅聊之时,我刚好被留下背书,这才得以听到一件秘闻。” 说到这里,冯宝停了一下,拿起案几上水杯,喝了一口清水,再压低了声音道:“道士说,他在蜀中云游时,曾见到一位女娃,说此女‘天生贵相’,日后‘贵不可言’,先师曾问,此女何人?现在何处?道士说,‘武氏女,两年内必入宫’。至于后面的一些话,当时我太小,实在记不清楚了。” “校尉指的就是这件事?”王福来怎么听怎么觉得不靠谱,不就是一个道士的算命说法,岂可当真。 不用去看,冯宝也知道王福来是不会相信自己话的,所以他又问了一句话:“公公可想知道,那个道士是谁?” 王福来脱口问出:“谁?” 冯宝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袁——天——罡!” 如果,冯宝说出其他任何一个人的名字,王福来都会嗤之以鼻,唯有“袁天罡”这个名字,对王福来而言,那是不信也得信! 袁天罡是谁啊?他是天下间名气最大的道士,精通相面、算命之术,曾经准确预言杜淹、王珪两位宰相和前刑部尚书韦挺在官场上的沉浮,其预言之准,连太宗皇帝都专门召他入宫,令其留居长安,以备垂询。可以说,从他口中说的来话,不由王福来不信。 “当真是‘袁天师’所说?”王福来都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决无虚假,若有半句谎言,我日后必定不得好死。”冯宝尽管是个“无神论”者,还是很认真地指天发了一个誓。 王福来是真的信了,原因却很简单——他找不到任何一个冯宝说谎的理由。冯宝没说谎,就意味着那件事,必定是“袁天罡”所说,而“袁天罡”的话,想让王福来不信都难! 王福来默默地闭上眼,把冯宝说的话仔细回想了一下,然后睁开眼道:“‘袁天师’说的那个女娃是蜀中人?姓‘武’?” “正是。” “校尉是哪一年听到此事?”王福来又问。 “贞观七年,那年我五岁。”冯宝眼都不眨地说道。 “那也就是说,那个女娃是在‘贞观七年’到‘贞观九年’之间进得宫。”王福来这句话更象是对自己说。 “没错。”冯宝肯定地说。 “不对啊!”王福来突然想到一事,冲着冯宝道:“你的官凭上明明写着是十六岁……” “别提那个官凭!”冯宝抢过话道:“刘定远那个混帐,把我弄成‘洛阳’人十六岁,警官成了‘长安’人十七岁,我还没找他算帐呢。” “哦”王福来想起来了,谢岩和冯宝二人官凭上记录的内容都是刘定远自己编的,这事他早在辽东的时候,就听林运说起过。 这下,王福来再没问题了,脑子里开始找寻“袁天罡”说的“蜀中、武氏女”了…… 冯宝见王福来一幅思考的模样,便没有去打扰,心知他必定是在想着谁才是那位“贵不可言”之人。 差不多等了快一炷香的时间,冯宝见王福来似乎还是没有想到,不禁暗自摇头,心说:“你也太笨了吧,这都想不到?” 心里想归想,嘴上却不能说,说太多,反而令人生疑,可是又不能一直这么“干坐”着,冯宝想了想,决定把一件后面要办的事,提前说出来。 “王公公”冯宝出言唤道。 等了片刻,见没动静,只好再唤道:“王公公?” 声音有点大,王福来终于听到了,并还开口问:“校尉还有事?” “还确实有点事。”冯宝也不隐瞒,说:“再过三月即将入冬,我们打算在‘东市’买间铺子,可总是用军中之人,实在太不方便,就想问问公公,可有合适的人?” “合适的人?校尉所说何意?”王福来似乎不太懂。 “就是可以信得过的人。”冯宝随后还解释说:“公公知道的,我们在‘长安’是人地两生啊,这才想请公公推荐一二,若是公公有亲戚可推荐,那是更好不过了,自己人嘛,才信得过了。” 王福来既欣喜,又狐疑地看着冯宝,他总感觉,冯宝对自己有些“太好”了点,可是他又明明白白地知道,冯宝说的确实是真话,他们在“长安”,总共也不认识几个人,找自己推荐一两个人,怎么看也没问题啊。 “难道就是为了讨自己一句‘日后关照’的话?”王福来心里问自己。 这个问题就太难回答了,毕竟没有人可以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王福来决定不去多想,反正他没看出来有什么坏处,只要没坏处,为什么不干呢? 王福来决定不想了,干脆直说道:“咱家在老家还有两个侄子,其中一个今年十五岁,可以出来干活了。” 冯宝很高兴地道:“那敢情好啊,王公公不妨修书一封,让他来‘长安’。” 王福来轻轻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冯宝本还想继续再说下去,石子却走了进来,道:“校尉,王公公的货弄好了。” 王福来一听,连忙起身告辞,他刚才只顾着说话和想事,把自己“干什么”的,都给忘记了。 冯宝一边亲自相送,一边告诉王福来:“如果有事,可以留个字条在这家酒馆里,我会时常过来的。” 王福来则表示:“若是校尉有事,同样可在此处留字,咱家自会来此。” 说定以后,两人才相互道别。 第二十九章 写本奏疏 谢岩不知道冯宝今天能否遇上王福来,甚至于他想这事的时间都没有,原因是裴士峰他们来了,而且出乎意料的来了五十个人,且更怪的是,其中有一大半人,还都没见过! 经过询问得知,来的人全部都是“左、右骁卫”的下级军官,几乎都是“旅帅”和“队正”。 同时,程务忠还告诉谢岩:“上次留给大家回去思考的那个问题,在‘左、右骁卫’之中,引起很大反响,两卫军官们,就此事争论过多次,并无一个确切答案。” 谢岩听懂了,明面上来的都是下级军官,实际上他们的意见应该代表的是高级军官。 谢岩本打算招待一下,谁曾想,裴士峰带他们走遍营地的各个角落,除了没进那一间制冰的房屋。 好在,谢岩从来没有想过掖着藏着什么。 “既然想看,那就给他们看呗。”谢岩以此话告诉雷火、林运等一众部下。 参观军营只是顺带,最主要还是讨论。 由于人太多,教室根本坐不下,谢岩只能把课堂设在屋外,幸好今天是阴天,并不算太热。 等所有人坐下以后,唯一站着的只有谢岩一个人。他面对大家道:“欢迎诸位到来,诸位之来意,裴校尉业已告知,我很想知道,诸位是如何看待我上次提出的那个问题,却不知由哪位先开始说一说呢?” 等了一会,不见有人主动开口,谢岩只好对裴士峰道:“要不裴校尉先来起个头?” 裴士峰也看出来了,自己不先带头,还真不行,所以他也不推辞,起身刚想说话,谢岩却出言把他唤到自己面前,接着对众人道:“现在,我们欢迎裴校尉给大家说话。”说完带头鼓掌,一众“武平堡”出来的人也纷纷鼓掌,其他人虽然不大理解,却也有样学样地一起鼓掌起来…… 待掌声停下后,裴士峰道:“几天前,谢岩校尉提出一个问题,那就是如果可以选择,我们应该选择一个怎样的国家做邻居?是一个正常国家?还是一个由‘神’控制的国家?这个问题,可以说已经有了答案,那就是选择一个正常国家。” 听到这里,谢岩都有些迷惑了,心想:“都有了答案,还争论什么呢?” “既然选择一个正常国家,那么就带来了另外一个问题,我们大唐,到底应该不应该支持‘波斯’复国,如果支持,怎么去做最合适?各位不管有何想法,还请畅所欲言。”裴士峰说完即回到自己座位上。 谢岩这下明白了,所谓的“争论”到底是什么。 他提出的问题,其实是个政治问题,但是军官们争论的,却是个军事问题。可不管是什么问题,只要产生了争论,就意味着一定引起很多人去思考。而在谢岩看来,争论本身的意义,比结果更重要。 上来发言的人不少,共有七个人,谢岩仔细听完每个人的发言,最后发现,争论的焦点在两个地方,首先,一部分人认为,不应该援助“波斯国”,理由是距离太远,犯不着劳师远征,况且,“安西都护府”北接西突厥,南临吐蕃,不可以轻易分兵;其次是另一部分人认为,只要波斯国能够提供大军行动的粮草,就可以援助“波斯国”,兵力可以从国内征调,以“安西都护府”为远征前进基地,一路上还可以顺带讨伐不臣之地。 可以说,两方面各有各理,难分优劣。 直到没有人再发言,全部人都看着谢岩的时候,他忽然意识到,这哪是什么“争论”啊,分明都是想来听自己说的。 身为“主人”,且又是整个事情的发起者,谢岩只能选择“说”,只听他道:“诸位,我先说明一点啊,我所说的,仅是个人看法,与其它任何事、任何人都无关。” 谢岩环顾一下四周,见无人提出异议,便继续说道:“我本人是倾向于支持‘波斯国’的,这一点也无需隐瞒诸位,理由呢,上次也说过,不外是保持‘丝绸之路’畅通和援助大唐友好的国家这两条,但是在具体的援助方式上,我想的,和诸位想的,颇有不同,现在就说一说我的想法,请诸位一起参详。” “‘波斯国’距离大唐近万里之遥,无论如何,起大军征伐都决不可取;哪怕以军械等物资的形式提供援助,同样也不可取,因为太远了,路上的损耗太大了,我们总不能不顾国内百姓生活而去帮助一个万里之外的国家吧。但是,必要的援助还是需要的,因此我以为,只有一种方法可行,那就是以‘军官使节团’的名义,向‘波斯国’提供援助。” 谢岩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却引得众军官一片茫然,“军官使节团”对他们来说,不仅没听过,更不明白是何意思,有何用处。 众人的不解,完全不出谢岩意外,他没去理会旁人想法,又说道:“我的设想是,以‘军官使节团’的名义,向‘波斯国’派出不超过二十人的中、下级军官,由他们协助‘波斯国王’组织和训练出一支两万人左右的军队,以此对抗和反击‘大食’的入侵。” “两万军队,够干什么事?”不知道是谁大声说了一句。 谢岩看也没看说话之人,自顾自地道:“虽然‘波斯国’人口不及大唐,但是地方却不小,在如此广大的地盘上,一支两万精锐的军队,一半出击,一半留守休息,基本可以保证‘波斯国’在短时期内不可能被击垮,更不可能被灭亡。” 谢岩说得是斩钉截铁,可听在众军官耳中却不是那么回事,立即有人站出来道:“两万人的军队,连守一个大点的城池都做不到,还谈什么‘复国’,更谈不上反击。” “‘波斯国’能不能复国?能不能收回失地?并不完全取决于战场,我大唐对他们的援助,根本目地在于,避免他们被‘大食’人彻底消灭,诸位请不要忘了,我们的初衷是,有一个‘正常国家’当邻居和保持商道畅通,只要达到这两个目地,其它的应该和我大唐无关才对。”谢岩从侧面回答了别人问话。 “谢校尉,即使按你所说不需要考虑太多,那么请问,在强敌环伺之下,一支两万人的军队,如何能够坚持下去呢?” 谢岩寻声望去,见是程务忠在问自己,先礼貌地点一下头,随即道:“我先纠正一个的说法,两万人是全部兵力,真正投入战斗的,只有一万人,另一万人则是后备兵源和用来轮换。” 此话一出,众军官们更是议论纷纷,两万人都不够的事,现在又成了一万人,这么点兵力,能干什么事啊! 不等别人主动问,谢岩主动说道:“按照我的设想,出战的一万人中,需要有六千全骑兵,而且是真正的骑兵,不是骑上马的步兵,这六千骑兵最少配一人双马,能够一人三马更好,马匹中,母马至少占到三成,达到这些条件后,这支六千人的军队,当可以在二百里范围内随时出击,或者在五百里范围内有选择的出击,诸位都是军人,应该能够明白,如果想要围剿这样的军队,难度有多大吧。” “那如何保证军队的物资供应呢?”问话的仍然是程务忠。 谢岩道:“军械部分,主要依靠战胜敌人获得,粮草部分依靠自身携带以及战利品;另外,母马产的马奶,也是军粮。而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们是在自己的国家和敌人战斗,如果这样还得不到老百姓支持,那还是亡国算了。” “另外四千人呢?”又有人站起来问。 “另外四千人,以百人为一队,可组建四十个小队,其中用十个小队在五百里范围内监视敌情,五个小队在二百里范围内探查,其余二十五个小队,广泛进入敌人占领区域,发动百姓,帮助百姓开展各种形式的抵抗,既可以争取民心,也可以为大军争取物资和提供各种消息。” “如此战法,是不是‘游击战’?”裴士峰也站起来问道。 “可以这么说!”谢岩肯定地道。 “谢校尉的战法,可是以消灭敌人作战队伍为主?”有军官起身问。 “不错,只有大量消灭敌人有生力量,才能赢得最后胜利。” 那名军官接着又问:“可是,只消灭有生力量而不夺回城池的话,意义何在?” 谢岩知道,在这个时代里,“夺取城池”的意义之大,远超后世,哪怕是后世,城市依然是战争的最重要目标之一。因此,他必须有一个合理解释,否则前面所说都是白费。 好在谢岩对此早有准备,故而言道:“在兵力不足的情况下,贸然夺取城池,只会陷自己于‘死’地,可是请不要忘记,城池再坚固,也需要人来防守,加上城中人口众多,物资消耗巨大,只要在城外断了敌人的粮道和援军,无论什么样的城池都很难坚守下去,所以我的战法用一句话就可以表达清楚,那就是‘农村包围城池’。” 所有的军官都无话可说了,他们是纯粹的军人,如果单纯地说军事战法,无论怎么样,都会有各种不同的战术、战法可供选择,唯独谢岩说的这一套“农村包围城池”的战法,不仅包含了军事思想和战术,还包括了争取民心的政治手法,是他们不曾想到过的,自然也就不知道如何应对了。 沉默!所有人都在沉默。有人在思考,有人在张望四周,或许是想看看,还有没有别人站出来说话。 就在谢岩打算宣布“今天到此为止”的时候,忽然他看到程务忠又站起来了,并大声问:“既然谢校尉有此良策,何不上书陛下?在此空谈,岂非于国无益?” 谢岩被问得愣住了,他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在他意识里,“皇帝”距离自己还是很远的。 然程务忠在这么多人面前一问,不回答明显是不合适的,谢岩只好反过来问道:“微末之官,也可上书陛下?” 程务忠道:“当然可以。” 谢岩有些不信,把目光投向林运,却见林运微微点了点头,情知程务忠所言不虚,只好回过来对程务忠道:“多谢程队正提醒,我当谨慎考虑后,再行上书之事。” 程务忠耳听谢岩“应允”,不由微微笑了起来。这笑,看在谢岩眼里,总觉得有那么点“怪”,至于“怪”在哪里,他就不得而知了。 一场说是争论也好,辩论也罢的聚会,到此总算是结束了,虽说过了饭点,但是饭菜仍然都在,在十余人的忙活下,没用多久,一顿标准的“武平堡”军午餐就准备好了。 面条、馒头、小米饭,外加腌菜、肉干和菜汤,虽很普通,但是对那些从来没有吃过的“骁卫”军官们而言,却倍感新鲜可口。甚至不少人还表示,以后要“常来”。 谢岩倒不在意他们是不是会常来,他更在意地是程务忠为什么会最后问关于“上书皇帝”的事。 好不容易等到程务忠身边没人,谢岩急忙走过去,可还没来及开口,程务忠却抢先道:“谢校尉,上书一事乃是家兄之意。” “令兄何故如此?”谢岩不解地问。 程务忠道:“家兄说,唯如此方可让‘武平堡’军的名字出现在陛下眼中,你们面临的困境,只有陛下才可以解决。” 谢岩听明白了,“上书”只是手段,真正目地是借“上书”一事,让人想起“武平堡”,想到那一场开疆百里的战事,唯有这样,才能引起皇帝的注意,才能最终解决“武平堡”军眼下的处境。 谢岩深深地向程务忠行了一礼,并说:“请代我向程将军致谢,将军两次相助我‘武平堡’军,此番恩情,来日必报。” 程务忠坦然受了此礼,而后回道:“兄长有言,谢校尉有功于国,些许相助不足挂齿,还请不必放在心上。” “那关于‘上书’之事,不知令兄还有何吩咐?” 程务忠道:“兄长之意,据实以奏即可。” 谢岩轻轻点首,以示知道。 此时,有几名军官一起走过来找谢岩,他只好和程务忠道一声“抱歉”,同那些军官们聊了起来…… 不知道是谁提出来要观摩一下“夜训”;更不知道是谁说,“武平堡”军烤鸡的水平一流,总之,最后的结果就成了——今晚所有人都参加,分头进行“夜训”。 百般无奈之下,谢岩只好亲自出马,把营中众人分成三队,分别往西、北、南三个方向出发,并约定“子时”回到营地。 其实谢岩早就知道,所谓“夜训”已经被当成了一种类似“玩乐”的游戏,一大帮人晚上跑到村里“偷鸡”,不能被人发现,不能被村民养的狗发现,如此“刺激有趣”的事,是极有吸引力的,也难怪这群军官们会提出了,在他们看来,反正都给钱了,自然算不上“偷”了。 从道理来说,拿了别人东西,给人钱财,确实不能算“偷”,可是他们忘记一点,别人是否愿意“卖”呢?似乎他们从来就没考虑过。 当冯宝从“长安”回到营地,得知谢岩和大队人马早已经出发搞“夜训”时,气的他直跺脚,骂这帮人不讲意气,居然不等等自己。 可光是骂又没用,他还是一样得去找人做好他们回来后的准备,他决定,今晚不吃两只鸡,誓不罢休。 “夜训”回来,升火,杀鸡、烤鸡,在他们这儿是常有的事,冯宝不用吩咐,留守的老兵也都会弄得妥妥贴贴。 由于不能饮酒,每次“夜训”后的狂欢总觉得少些什么,可这却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然而奇怪的是,军官们似乎全都知道冯宝会酿酒,所以一个个临走的时候,几乎每个人都从冯宝那里要走一坛酒,还美其名曰:“留待日后品鉴。” 他们什么时候喝?冯宝管不着,他只是心疼酒啊,来到长安以后,他自己一口酒也没喝过,酿的酒却全部都被人拿光了,以至于他以“仇恨”的眼光,目送他们一个个离开…… “你真的准备上书皇帝?”冯宝等人都走光了以后问。 “你都听说了?”谢岩一边回答一边向自己屋里走去。 “这有必要吗?”冯宝跟在后面道:“现在大权在握的不是皇帝啊,你觉得长孙无忌那帮老古董会同意你的激进想法?” “不可能同意的。”谢岩非常爽快地说。 “那你还……”冯宝说了一半,忽然改口道:“你故意的。” 谢岩没有立刻回答,却是先进屋,倒杯水递给冯宝,再说道:“长孙无忌和褚遂良他们是不会同意我的想法,甚至于我的奏疏根本也不会出现在皇帝面前,但是我必须写这份奏疏,还必须递交上去。” “理由?” “尽快让李治知道,他这个皇帝当的是一点滋味也没有。”谢岩笑着对冯宝道:“既然历史进程如此,我们小小推动一下,又有何妨?” “哎呀呀,我说警官啊,你是越来越坏了,越来越有当‘奸臣’的潜质了。”冯宝调侃一句后又问:“那你又准备用什么方式让皇帝知道呢?” 谢岩道:“有一个人,应该可以见到皇帝,而且他对这份奏疏,比任何人都感兴趣。” “谁?” “卑路斯,他是波斯王子,有资格也有机会见到皇帝。” “你打算把奏疏给他一份,对吗?”冯宝问完,不等谢岩回答,他自己又说:“当皇帝看到卑路斯给的奏疏时,就会想到还有一份,而这一份就是被长孙无忌他们拦下来的,是这个样子吗?” 谢岩摇了摇头,道:“奏疏只能有一份,卑路斯可以知道内容,可以根据我的内容自己去写,但是不能拿我的奏疏给皇帝看。否则会让别人说我里通外国的。” “你不告诉他,他怎么知道内容呢?”冯宝有点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意思。 “我打算由你来做这件事。”谢岩说完,便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听的冯宝是不住点头…… 第三十章 她在感业寺 谢岩没写过奏疏,也不会写奏疏,本想找林运问问,后来还是觉得自己动手比较好,大不了按照后世议论文的写法,把想说的事情说清楚就行了。 冯宝没有去打扰谢岩,那是因为他忙着酿酒,可即便他再忙,也没有忘记让石子隔一天去酒馆看看,有没有王福来留的消息。 一连过去六七天,谢岩奏疏都写好并且递了上去,可王福来那边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弄得冯宝既郁闷又无奈,心里早就不知道骂了王福来多少遍“蠢货!笨蛋!” 王福来笨吗?当然不笨,真要是笨的人,冯宝也不可能找他了。之所以一直没有消息,是因为王福来把事情的方向搞错了。 王福来始终以为,“袁天师”口中的“武氏女”应该是宫女,所以他把全部精力都放到“宫女”当中,通过认识的宦官、宫女四处打听,却始终没有消息。 王福来曾经怀疑过冯宝说的话,但仔细想过以后,他不觉得冯宝有理由骗自己,如果冯宝没说谎,那“袁天师”的话就一定是真的! 皇宫大内里,宫女众多,加上宫女在宫中往往只有一个诸如“小蝶”、“彩云”一类的称呼,姓氏基本无人提起,因此,王福来寻找的难度很大,好在他并不打算放弃。他也清楚,若是没有“贵人”关照,一辈子想平安活着都难。 平日里,除了跟“掖庭丞”出去采买外,王福来最主要的差事就是负责一段宫内道路的清洁,活不多,主要是早晚扫地洒水,外加清理一座凉亭。 此刻刚到辰时,王福来已经把自己要做的事差不多弄完,他没有马上回去,而是在路边休息。 才歇不久,王福来远远看到有人走过来,便重新拿起扫帚,装模作样地又扫起来。 很快,他看清楚是三个人,当先一人他认识,是“太医博士”张士道,其后是两名小宦官,王福来不敢挡道,往边上靠了靠,好让他们走过去。 三人行色匆匆,刚从王福来面前经过,却听有一个声音传来:“哟,这不是张太医吗。” 王福来听到这声音吓了一跳,心说:“还好没让刘总管看见自己偷懒,不然就惨咯。” “原来是刘公公啊,失礼失礼。”那位张太医停下脚步,对迎面走来的一个老宦官行礼道。 老宦官身着绯袍,身边还有一个小宦官伺候,一看就是身份不凡,他问张太医道:“博士这是要给哪位娘娘瞧病啊?” 张太医直接说:“徐充容病了。” 老宦官叹道:“徐充容心念先帝,以至忧思成疾,张太医还要多多费心才是。” 张太医道:“刘公公请放心,本官自会尽力。” “既如此,咱家也就不耽误博士了。”说着,老宦官往路边移了一步,再道:“博士请。” “那本官先行一步,多谢刘公公相让。”张太医客气一句,随即离开。 等张太医走后,老宦官看都不看王福来一眼,径直走了,似乎在他眼里,就没有王福来这么个人存在。 被人漠视,对王福来而言,与其说习惯了,不如说是麻木了,皇宫里就是这样,强者通吃,弱者一无所有。 人都走了,又只剩下王福来一个人继续挥动扫帚打扫,他扫着扫着……忽然停了下来,口中喃喃自语说:“徐充容?莫不是原先的徐才人?”随后他摇一摇头,又开始扫地,毕竟和他无关的事儿,想多无益。 刚扫一下,王福来突然又停下了,再次自语道:“徐才人,才人?当年好像还有一个,叫什么呢?”他一时间想不起来,却总感觉,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事。 想不起,得去问人啊。王福来没有犹豫,拎起扫帚往回走,他得去找人问问清楚才踏实。 当王福来向一位年纪比较大的宦官问:“当年和徐充容一起进宫的另外一个才人是谁?”的时候,宦官告诉他:“另外一个不就是武才人嘛。” 听到“武才人”三个字,王福来是又惊又喜又茫然。 惊,是自己找的人居然不是宫女;喜,当然是知道自己的“贵人”是谁了;茫然却是因为他知道,先帝留下的人,大多在“感业寺”出家,“武才人”也是其中一个。 那可如何是好啊?王福来彻底不知道咋办了。 三天后,冯宝找了一个没人的机会,对谢岩道:“收到王福来的消息了。” “他怎么说?”谢岩问。 冯宝道:“他留了张字条,上面就四个字‘如何礼佛’,鬼才知道他说的是个什么意思。” “如何礼佛?礼佛如何?如何礼佛?……礼佛如何?”谢岩轻声念着。 “你就别念了,听着就和念经一样,烦人。”冯宝忍不住说。 “我想,王福来应该是找你求助来了。” “找我求助?什么情况?”冯宝看着谢岩,期待听他解释。 “如何礼佛,这四个字里有两个意思,礼佛应该是他想到了你说的人在‘感业寺’,如何就是问你他该怎么办?估计他是被难住了。”谢岩按照自己的理解说道。 “那怎么回他?”冯宝问。 谢岩道:“还能怎么回,当然是让他设法先找到进‘感业寺’的方法啊,要是进不去,谈什么都没用。” “没错,我这就写信给他。” “不!”谢岩立刻出言阻止道:“你得亲自去告诉他,写信太危险了。” 冯宝想了想,道“也好,我亲自去找他,顺便去趟波斯人那里,把那件事一块办了。” 谢岩道:“其实这两件事都不急,你啊,最应该做的是去把茶叶弄回来,再天天喝白开水,真是要发疯了。” “行,你就放心吧,我去趟长安,把事一次性都给你办了。”冯宝依旧是一副随意说的样子。 第二天,冯宝坐上石子驾着的马车,直接去“长安城”找卑路斯。 “鸿胪客馆”是“鸿胪寺”下辖一座专门接待各国使节的地方,类似于“大唐国宾馆”,大门外有军兵把守,等闲人根本无法进入。幸好冯宝事先准备了拜贴,让门口军兵给递了进去。 功夫不大,一名中年人走了出来,虽然他一身装扮充满了异域风情,却操着一口流利的官话对冯宝道:“请问是谢校尉派你们来的吗?” 冯宝道:“正是。” “那二位请随我来。”中年人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然后率先迈步,他在前面领路,冯宝和石子则紧跟其后。 冯宝之前没有见过卑路斯,当他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觉得人挺英俊,而且看起来没多大,充其量不过十多岁而已。 卑路斯也打量一下冯宝后说:“不知谢校尉请冯校尉来,有何要事?” “他叫我来问问茶叶的事。”冯宝道。 卑路斯道:“茶叶已经开始采摘了,估计再有两天就可以准备好,到时候我一定会亲自送过去的。” “殿下不必客气,到时候让他来取走即可。”冯宝说着用手指了指旁边站立的石子道。 “那怎么可以,谢校尉对我‘萨珊国’十分友好,是我们的朋友,理当亲自上门才对。”卑路斯非常客气地说。 “这事我听说了,好像他还专门为此写了一份奏疏,就不知道有没有用了。”冯宝有意无意地把奏疏的事情说了出来。 果然,和预计的一样,卑路斯连忙问道:“谢校尉专门为了我们的事上了奏疏?” “对呀,而且还是和几十名军官辩论以后写的,这件事许多人都知道,殿下居然不知道?”冯宝故意夸大其词的说。 卑路斯赶紧道:“近日我一直在客馆里,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实在有些孤陋寡闻,不知冯校尉能否告知辩论之事?” 冯宝笑道:“此军国之事,非我等随意可说,况且当日我并不在现场,所知也很有限。” “哦——”卑路斯话音中流露出深深的遗憾。 “不过,你好像当时在的吧?”冯宝这话是对石子说话。 石子应道:“校尉说的是,当时辩论那叫一个精彩啊……” “好啦”冯宝有意打断石子说话,并对卑路斯说道:“殿下,我们今日来打扰,只为茶叶一事,既然殿下安排好,那两日后,我自会派人前来。”说完即起身告辞。 卑路斯也没有挽留,只是亲自把冯宝他们送到门口,待他们走远后,卑路斯问身边一人道:“刚才的话都听到了?” “听到了殿下。”那人恭敬的答道。 “去打听奏疏的事,最好能够知道内容。”卑路斯平静地说完后,缓缓地往自己屋里走去。 刚离开“鸿胪客馆”,石子就问冯宝:“校尉,刚才我没说错话吧?” “没有,你说的很好。”冯宝道:“过两天你一个人来,那才是要紧事,到时候可别忘了该说什么啊。” 石子马上道:“放心吧,一准错不了。” 说话间,两人来到自己马车前,石子一边套车,一边问:“下面我们去哪儿?” 冯宝往车上一跳,大声道:“走,找王公公去!” “好嘞!” 随着石子一声“驾——”马车缓缓动了起来,载着他们向“东市”方向而去。 冯宝无法确定今天能遇上王福来,所以到了“东市”之后,他让石子去酒馆等,自己则去找“牙人”。 所谓“牙人”,就是类似后世的中介,专门帮助别人进行交易的一类人。 冯宝之前就找过他们,让他们给自己在“东市”里找个铺面,他今天顺便过来问问,看看有没消息。 牙人张,是“东市”里最出名的牙人,也是专门做房子和商铺交易的,他一看见冯宝进屋,赶紧迎过去,一脸谄媚地笑道:“冯校尉来啦,快快请坐。”回头对一个下人道:“还不上茶?” 冯宝绝对不喝唐朝的茶,所以赶紧说:“茶就免了,倒杯水吧。”说完,对牙人张道:“上次托你办的事有消息了?” “有有有,刚打算让人这两天请校尉过来,却不料校尉自己登门了。” “哦,说说看,在哪的铺子?”冯宝问道。 牙人张道:“就在后面一条街上,原先是个杂货铺,现在不做了。” “好,那带我去看看啊。”冯宝很满意地道。 “当然可以。”牙人张二话不说,马上头前领路,带冯宝前往他口中的“杂货铺”。 这间铺子门头招牌被人下了,大门紧闭,完全看不到里面情况。 冯宝眉头微皱,说:“进不去吗?” 牙人张似乎也很疑惑,显然眼前情形他也不清楚,不过他立刻走进隔壁的一间铺子,应该是去询问什么。 片刻之后,牙人张走出来对冯宝道:“铺子的东家家中有事,恐怕……” “恐怕不卖了是吗?”冯宝直接把牙人张不好明说的话说了出来。 牙人张急忙道:“草民真不知道啊,不过校尉放心,草民一定尽快弄清楚,给校尉一个满意答复。” “那好吧,事情交给你办,务必尽快!我还等着铺子开张呢。” “一定一定,校尉放心好了,只要有准信,草民一定第一时间通知。”牙人张赶紧表态道。 “那今天先到这吧,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冯宝说着即拱手离开。 未能如愿买到铺子,冯宝多少有些失望,好在不是什么重要事情,买间铺子而已,“东市”不行还有“西市”,总归可以买到。他现在更怕的是,一会等不到王福来,又得连续几天跑长安,他实在是怕跑了。 铺子没买成,或许是带走了坏运气,冯宝刚进酒馆,石子就过来道:“王公公来了。”说着,将冯宝引到一间包间里。 王福来一见冯宝进来,马上起身,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冯宝抢在前面道:“石子,你到门口守着。” 王福来大概也意识到自己太心急了,对着冯宝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重新坐了回去。 还是冯宝先问道:“王公公,人找到啦?” 王福来先叹息一声,才说:“算是找到了吧,可是没用啊,人在‘感业寺’里啊。” “感业寺?皇宫里还有寺庙不成?”冯宝佯装不知地问。 王福来道:“不在宫里,在‘禁苑’里。” “禁苑?”冯宝继续装糊涂。 王福来很是无奈地说道:“在哪不重要,重要地是她在‘感业寺’里面,咱家没有办法啊。” “怎么?公公进不了‘感业寺’?”冯宝小心翼翼地问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那倒不是”王福来说:“要进这‘感业寺’,对咱家来说,还没有那么难,但是,就算进去了,又能怎么样?她可是先帝的人啊。” 冯宝听懂了,王福来真正困惑的并非进不进得去“感业寺”,而是他觉得就算接触到“武氏女”,也没用。 冯宝想了想,觉得还是要给王福来再多点提示,要不然,指不定他说放弃就放弃了。 “王公公,这宫里的事呢,我是不知道的,只不过……”冯宝一边说,一边想,还一边偷眼看着王福来,见他一幅认真在听样子,便接着道:“我想,会不会是那‘武氏女’有什么不凡之处?又或者她和某位宫里的大人物有关连?王公公不妨顺着这个思路去考虑,或许会有答案的。毕竟‘袁天罡’道长的话是不可能错的。” 冯宝最后一句的目地就在于提醒王福来,“武氏女”决不会是普通人,否则不可能被“袁天罡”特意拿出来对人说的。 王福来没有显露出冯宝预想中的“明白”神情,反而露出一幅极其古怪的神色,既像是有些震惊,又像是迷惑,更像是征询,总之非常复杂,可偏偏是一个字都没说,就那么直直地盯着冯宝。 “公公?王公公!”冯宝连唤两声,见王福来略微动了一下,才奇怪地问道:“我是不是说错话了啊?” “没有没有,冯校尉所说十分在理,咱家刚刚是想到点事,所以有些出神了。”王福来解释了一下,但是在心里,却对自己说:“难道宫里传的那事是真的?可要是真的,他怎么知道呢?” 冯宝可不知道王福来想什么,他只知道这件事不能再说了,说多就没法解释了,于是换了一个话题道:“上次王公公说,介绍令侄来帮忙,不知道可有消息否?” 王福来道:“已经给老家捎过信了,估计快了吧。” “如此最好,我今天刚去看的铺子,要是顺利的话,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开张了。”冯宝信口说道。 “冯校尉打算做什么买卖啊?”王福来问。 “酒,还有那个冬天烧‘石炭’的炉子。” 王福来喝过冯宝的酒,也听说过那种“炉子”,知道都是不愁卖的好货,连忙点头说:“嗯,可都是好东西啊。” “那可不!”冯宝先是自夸一句,再说:“警官说了,由于我们一会半会解决不了自己的问题,那个商队恐怕一时间也弄不起来,所以他的意思是,我们出两百贯,把公公那一成份子买下来,然后投进这间铺子里,按两成份子算,不知道公公意下如何?” 本不存在的一成商队份子,突然间变成了一个铺子的两成份子,王福来如果再不满意,可以说没有天理了。更何况,王福来现在很缺钱,只要他想进入感业寺,不用钱去打通一些关节是不可能的事,因此,谢岩的安排,他岂能不满意呢? 冯宝见王福来没有表示什么,便替他做主道:“依我看,就按警官说的办吧,刚好令侄快来了,到时候把份子安在他名下,免得让别人说闲话。” 这么一说,王福来最后一丝顾虑也被打消了,他赶紧起身给冯宝行礼道::“咱家多谢二位安排,日后……” “公公言重了,若没有公公万里奔波,我们此刻还在辽东那地方呢,要说‘谢’,也应该是我们谢公公才对。”冯宝说的那叫一个客气,临了还不忘加上一句:“我还等着公公飞黄腾达的那一天呢。” “一定一定,真有那么一天,咱家岂能忘记校尉呢?”王福来这句话倒是说得情真意切。 “哈哈……好!那我们就一言为定!”冯宝笑而言道。 “一言为定!”王福来同样笑着说道。 看起来,他们的合作算是达成了。 第三十一章 老兵的选择 两日后,石子如约从卑路斯那里运回来新鲜茶叶,有满满一车之多。 谢岩无比高兴,第一时间支起炉子,开启他的“炒茶大业”。 冯宝对于制茶,完全一窍不通,索性看都不去看,把石子找来,询问去卑路斯那里的情况。 事情发展果然和谢岩冯宝他们预料的差不多,卑路斯让人竭力地讨好石子,甚至不惜代价给了石子一把缀满宝石的匕首,目地就是想知道那一天“军官辩论”的详情。 石子不负众望,原原本本地将那天发生的事说了一遍,最后还加了一句:“谢校尉曾说,若可以当面告诉陛下,想来陛下定然会慎重考虑。” 冯宝听完石子叙述,夸道:“你行啊,说的很好,那匕首就留给你用吧。” “真的就给我了?”石子满心欢喜,还略带不信地问。 “废话,不要拿来。”冯宝有意逗弄一下,还把手伸了出去。 石子赶忙往后走,口中还说:“那可不行。” 冯宝笑而摇首,心想:“一把破刀而已。” 很不幸,谢岩第一次制茶,失败了。看着自己弄出来散发着糊味的“茶”,他无比失落,再看看自己满手茶叶碎渣,更加怀疑自己是不是没事找事。 找个凳子坐下,仔细回忆一下制茶的步骤,感觉好像没少什么啊,茶叶挑拣过,也放地上有一会了,可炒出来怎么就不对呢? “不行,还得试。”谢岩暗自对自己说。 回到炉子前,谢岩重新开始挑拣一些茶叶,准备重新试验。 “怎么?没弄成?”冯宝走过来,看了一眼“糊”掉的茶叶道。 “知道还问。”谢岩头都不抬,没好气地说。 冯宝鼓励地说:“多试几次一定行的。” “找我有事?”谢岩不想和他讨论茶的事,直接问道。 冯宝道:“没啥事,就是卑路斯已经问过石子了。” 谢岩道:“那就好,估计他会想到写奏疏面呈陛下的。” “你确定他能见到皇帝?”冯宝不无担忧地问。 谢岩摇摇头道:“不能确定,只是可能性很大。” “有理由吗?”冯宝问。 谢岩停下手中的摘拣茶叶动作,抬头看了一下四周,说:“我记得,高宗皇帝是一心想要超过他爹李世民,援助‘波斯’这事,他爹没做成,我觉得他一定有兴趣。” “好吧,算你说的有理,那接着我们做啥?” 谢岩道:“啥也不做,这些事,需要时间去酝酿,急不得地。” 冯宝微微点头,算是认可谢岩的说法。 两天后,经过不下于十次的实验,茶叶终于基本上弄出来了。 谢岩单独找了一个陶罐,装了满满一罐,把剩下来的半罐给了冯宝,还说:“就这么多啊,还想要,自己弄新鲜茶叶来。” “警官,你也太小气了吧,你自己留一大罐,我就这么点?”冯宝十分不满地道。 谢岩把自己满是伤口的双手伸到冯宝眼前,道:“你看看,弄这点茶,我容易吗?” 冯宝细看一眼,吓了一跳,惊道:“都是炒茶烫伤的?” “你说呢?”谢岩气呼呼地说:“你喝的不是茶?是我的血汗,知道不。” 冯宝立马陪笑道:“哎呀,兄弟我错了啊,半罐就半罐。”心里却想着:“喝光了,再要,一样!” 茶叶问题搞定以后,“东市”的牙人张也送来好消息——杂货铺东家回来了,而且同意出售铺子,可就是价钱有点高,要价一千五百贯。 冯宝和谢岩商量了一下,觉得还是买下来合适,不管怎么说,他们还有十多个人要养活,必须得挣钱,况且还有王福来那边,话都说出去了,做不到可不行。 既然决定,那便没什么可犹豫的,冯宝第二天带着钱去长安,花了一天时间把购买铺子的交易完成,同时还在酒馆里留个条,将铺面位置告诉王福来。 当天晚上,谢岩请营中受过伤,手脚有点残疾的三个老兵来到自己房里,问他们:“你们愿意去城里打理铺子?” 结果大出谢岩意料,三个人异口同声地说:“不!” 谢岩细问之下才知道,他们谁也不愿意去经商。 在唐朝,商人可以说是最没地位的一群人,虽然有钱,但是没地位,更要命的是,如果一旦入了“商籍”,子子辈辈都是商人,这对于老兵们来说,是根本无法接受的事。 谢岩无法继续劝说,只能问:“那应该怎么办才好?” 他们的回答,更让谢岩目瞪口呆。 他们说:“如果成为校尉的‘部曲’,或者是‘家仆’,就没有问题了。” 谢岩彻底被他们的说法给惊倒了,好好的店铺伙计、掌柜不肯干,给人当“家仆”或者“部曲”倒是乐意。 在大唐,有军功的军官可以拥有“部曲”,也就是类似“私兵”性质,“家仆”却是等同于“奴”,那是要签“卖身契”的。 谢岩实在搞不懂了。 当晚,谢岩去问林运,想知道他怎么看。 林运却道:“好事啊,说明老兵们看好你,这种自愿的事,打着灯笼也难找啊。” 看谢岩还是不大明白的样子,林运只好说仔细一些——原来,在大唐,像“家仆”一类的人,虽然相当于“奴”,但也等于说他们的命运和主家捆绑在了一起,日后如果跟随主家立下军功,或者在主家立了大功,就可以成为主家的“供奉”,或者成为主家的“家臣”,从此和主家生死一体。这样主动投籍的人,极为可靠,可以说,在一定程度上,比老婆都靠谱。 谢岩听得那个“汗”啊,心说:“我只是找伙计啊。” 谢岩把事情又和冯宝说了下,冯宝倒是极其开心地道:“这么好的事,你不干我可干了啊。”跟着还道:“警官啊,不管以后我们想干嘛,必须得有可靠的人才行。况且,留下来的老兵,都是无依无靠的,又知根知底,一起相处了这么久,你不找他们,以后上哪去找这么合适的人啊?” 谢岩听得有些心动了,不得不承认,冯宝的话,非常有道理,于情于理好像都没问题。 可谢岩毕竟是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要他一下子接受封建的“家臣制”,他实在有点心理障碍,考虑半天后才道:“我还是问问他们意见吧。” 三个残疾老兵一听谢岩有答应的意思,想都没想,全都单膝跪地,口称:“甘愿成为校尉‘家仆’,绝无二心。” 谢岩还在有些犹豫的时候,其他老兵不知道怎么也听说了,一股脑儿地跑过来,一起单膝跪地,表示他们也愿意。 冯宝是最后进来的,他看到满屋子老兵,奇怪地问道:“你们这都干嘛?一个个都不想当良民?非要干仆役?” 王三狗大声道:“两位校尉都是大才,日后‘出将入相’不在话下,现在不投身,以后哪还有机会啊。” “对!就是这个理儿!”老张头跟着叫道。 其他老兵也是纷纷说话,意思也都差不多。 谢岩着实有些头大,没想到最后会是这么个情况,到底接受不接受,他真是有点决心难下。 “警官,我看就这么定了吧,你要是觉得人多,你让一半给我不就成了吗?”冯宝倒是很痛快。 谢岩一听,感觉他的主意不错,马上问:“哪几位愿意跟随冯校尉啊?” 石子第一个道:“我,我愿意。” 紧随其后,又有五个人表达了同样的意思。 “还不错,有这么多人,我很满意!”冯宝大咧咧地往凳子一坐,又说:“既然你们以后跟我混了,那大家一起努力混好点,那个,工资嘛,每月一贯,一月休息四天,每七天一次,你们觉得如何?” “工资”是什么,没人懂,但是一听每月一贯钱,还有四天休息,顿时把那些人都惊呆了!从来没听说过有哪一家给过这么多钱,更别说还有四天休息了。 决定跟随谢岩的人,齐刷刷地把目光看向他,看样子他们也是很心动冯宝提出的条件。 “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哦。”冯宝“不怀好意”地说。 “谁说要改变主意?老汉追随谢校尉又不是为了钱,就是没钱咱也干。”王三狗“大义凛然”地说道。 “行啦,钱的事就不需要多说了。”谢岩最后一锤定音地道:“和冯校尉他们一样就是了。” “哈哈哈哈……”屋内所有人一起开心大笑起来,看得出来,这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军营里的生活本就无聊,自从认了老兵当“家仆”,谢岩和冯宝就更加清闲了。 冯宝把酿酒的活交给了五个老兵,店铺的事还是让那三个残疾老兵去处理,他们两个人开始琢磨一样新东西——蜂窝煤。 有些时候,谢岩很佩服冯宝经商头脑,冯宝说:“大唐老百姓太穷了,自己不忍心挣他们钱,所以,店铺的东西专门卖给有钱人。” 谢岩问他:“具体怎么弄?” 冯宝说:“酒,我打算限量供应,定制一千个精致陶罐,每坛子酒卖两贯钱,一天只卖三十坛;煤炉不单卖,定半年供应蜂窝煤的人家直接送炉子。” 谢岩听出来了,这些都是后世常用的营销手法,不稀奇,于是又问:“打算在哪弄?” 冯宝道:“我预计在最穷的坊里找人做,还有……” “你先等会儿。”谢岩突然想起什么,阻止冯宝继续说下去,然后想了想道:“我觉得你把事情想简单了。” “什么意思?”冯宝不解地问。 “我上次听老兵们说过,工人在大唐叫‘匠’,他们好像和商人地位差不多,要是搞生产,我怕你连人都招不到。还有,做煤炉的铁皮,难道要指望铁匠一锤锤的敲出来,那速度,你不会想不到吧?” “啊——有钱还没人肯干活?”冯宝显然是被惊到了。 “很有可能,你忘了老兵是怎么看待铺子的事了?” “那你说怎么办?”冯宝没辙了。 谢岩道:“我觉得应该按照原材料,生产,销售三个部分来办。” 冯宝马上追问:“快说说,具体怎么办?” “先找到‘石炭’产地,在当地粉碎好,然后运过来,在长安找匠人做炉子,如果匠人的家里人愿意,再请他们做蜂窝煤,送货上门这事儿,他们愿意也行,不愿意就另外找人,这个不涉及做工,应该不难找人的。”谢岩说出自己的想法。 “那铁皮呢?” “你去教铁匠啊。” “我去教?警官你没开玩笑吧,我哪会这个啊?”冯宝听得脸都绿了。 “你可真够笨的!”谢岩“骂”了一句,从桌上拿起茶杯,轻啜一口,满足地呼了口气,道:“搞个石槽,再装个石头轱辘,就是可以用手摇动的那种,铁水倒进石槽里,只要有角度,铁水就会缓缓流下去,石轱辘和槽底间隙先调整好,铁水流过去时,不就是铁皮了嘛。” “对啊!这么简单的事我怎么忘了呢?”冯宝摸了摸头,不好意思的笑道。 谢岩又道:“你要想卖高价,还可以在石轱辘上弄点花样,如此一来,压出来的铁皮就会有花纹,估计会好卖些。” “还是警官你的办法多!”冯宝由衷地赞道。 谢岩道:“这有什么厉害的,动动脑子,你一样想的到。” “你动脑子就行了。”冯宝一副赖皮的样子,让人看了很是无语。 事情谈好,接下来自然就是去办了。 谢岩派出几个老兵出去打听,最近哪里有“石炭”?冯宝则去找铁匠,商谈订购炉子的事。 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铁匠们一听说有活干,而且连家里的妇孺老人都有活干,那是忙不迭地答应,整个“通善坊”里的匠人,或多或少都分到了活计,这对于穷苦多年的匠人们来说,无异于天降甘露。 王福来的侄子终于到了,一个十五岁的半大小子,他一看见冯宝就拜到在地道:“草民王禄,见过校尉。” 冯宝很客气地亲自扶起他道:“我和王公公堪称至交,你就不要多礼了。” 接着,冯宝把需要告诉他的事一一说明,最后问:“你觉得可以吗?” 王禄是个很典型老实本分的农村孩子,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是铺子二掌柜,每个月不仅有一贯工钱,还有什么休息天,听得他是除了点头,还是点头,完全没有意见。 冯宝安排他直接住进城里铺子中,再过些日子,先帝丧期结束,就可以开张卖酒了,至于炉子的事,还需要等老兵传来消息。 炉子的到不着急,毕竟才八月,至少还要两个月才入冬,因此,冯宝现在主要就是在实验怎么弄铁皮,匠人那里有铁锭,但却是最差的那种生铁,杂质很多,冯宝先从市场里买了一批石炭,然后在军营的最北面,远离禁苑和渭水的地方,支起了炼钢炉,把匠人的生铁重新回炉,用高炉加鼓风机的方法,重新提炼一遍,再按照谢岩说的法子,以滚动石轱辘碾压的方式,试了两次,就成功弄出来质量上佳的铁皮,然后将谢岩画好的炉子图纸和铁皮一起交给匠人们,他们没用几天,就做好了十来个,冯宝看了看,和他记忆中的煤炉,差不太多,起码可以拿出来卖了。 实验虽然成功了,可是去找“石炭”产地的老兵们还是没有消息,冯宝干着急也没有用。 好在店铺倒是基本弄好,一千坛酒也已到位,就等着先帝丧期结束开张了。 第三十二章 偷鸡风波 经过商量,铺子开业的日子选定在九月初一。 裴士峰等一众禁兵听说之后,直接找上门来,说是为了照顾生意,按两贯一坛买两百坛,并且还说,在八月二十八那天,组织一次全体人员参加的“夜训”,搞个欢庆日,当是提前祝他们开张大吉、生意兴隆。 这绝对是一番好意,加上冯宝又是一个极度喜欢热闹的性子,此事也就这么定下了。 八月二十七,老兵们终于回来了,并且带回来一个好消息,他们在距离“长安”百里的地方,找到一个有“石炭”的村子,村民们听说挖“石炭”有人全部收购,都兴奋不已,几乎没提多少条件就答应可以按照要求把“石炭块”粉碎后交付,价钱也很公道,块状的每五斤两文钱,粉碎后的每五斤四文钱,另外每斤加一文钱运费,他们负责运到“长安”来。 谢岩和冯宝仔细算了一下,一斤碎煤加上黄泥和少量木炭粉及木屑,总成本大约四文钱,加上人工和其它开支,也不会超过八文钱,因此决定将蜂窝煤的价格定在二十文一个,他们按照一个炉子一天消耗六到七个蜂窝煤来计算,也就是一个月差不多需要花费三贯多到五贯钱左右,对于“长安”城里的大户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 定好价格后,他们俩又商量了一些细节,然后找了几个老兵过来,分别交待一些事,有的去“石炭”产地订货,有的去城里联系铁匠,有的去联系安排找人送货……总之,直到天黑以后才将所有的事情安排好。 次日,八月二十八。 刚过午时,裴士峰先带着三十多名禁兵来到营地,他们不仅运来六百贯钱,还带上买好的各种果蔬以及二十只活羊。还没等开始宰杀,程务忠和另外一百余名禁兵也来到了营地,他们却是带来了米和磨好的面粉。 眼见他们卸下米、面,谢岩实在是有些哭笑不得,他对裴士峰和程务忠道:“你们不会以为我连招待的钱都没有吧?怎么想起来带这么多东西?” 裴士峰“哈哈”一笑道:“三个多月没喝酒了,嘴里都淡出鸟来了,今天不搞个一醉方休,决不回去。” 程务忠也笑着说道:“谢校尉就别客气了,咱们这么多弟兄,打扰了那么久,区区吃食算什么啊,不用放在心上的。” “唉,你们如此大方,我们哪能小气呢!”一边的冯宝随即豪迈地道:“今晚,酒管够!” “冯校尉不打算卖钱啦?”裴士峰轻笑道。 “要是大家有能耐全喝光,我也认了,大不了晚几天开张,重新酿就是了。”冯宝十分豪爽地说。 “好,就冲着冯校尉你这话,那个炉子,我订十个。”程务忠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让冯宝吓了一跳。 谢岩同样非常吃惊,抢先问:“你要那么多炉子做什么啊?” 程务忠道:“我家只要两个,另外八个是家兄订的,听他说,有几个是给同僚的,具体我也没有多问。” “原来如此啊!”谢岩露出恍然神色,接着又说:“如果只是自己家里用,完全没必要用我们这种,还有一种简易的,直接烧‘石炭块’,花费要小很多。两位不妨问问其他兄弟,还有谁需要这种简易的,我们可以专门做一批,送给大家,不过‘石炭块’嘛,就需要自己去市面购了。” 裴士峰一听,大喜过望,他知道那种炉子,在“辽东”被风雪困住的日子里,军营里几乎每个帐篷都安装了一个,要是没这东西,那些日子可不得让人冻出毛病来。 前些天听说冯宝他们准备开店卖,裴士峰一直想着到时候也买一个,可后来得知,他们弄的是新东西,更好看,更好用,但是比较贵,他才有些犹豫,毕竟他只是普通军官,俸禄微薄,家里的照应也少,不敢随便乱花钱。现在听谢岩说,可以为大家专门制作一批简易的,自然是极其开心,他马上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所有禁兵兄弟。 营中顿时响起一片欢呼…… 程务忠看到军中兄弟们如此高兴,不禁好奇地回过来问谢岩:“看样子,简易的炉子更受欢迎啊,校尉不考虑考虑?” “我们只挣有钱人的,不和老百姓去争。”这次冯宝先说了。 谢岩见程务忠似乎不太明白,就出言解释道:“他的意思是,简易那种,‘通善坊’的匠人们做一次就学会了,以后他们一定会自己做、自己卖的,我们没必要和穷苦百姓争抢赚钱的事情。” “能够为百姓着想,二位真是高义!”程务忠由衷言道。 谢岩和冯宝却是相视一笑,毕竟在他们眼里,真的只是小事。 很快申时将过,一百多禁兵加上几个“武平堡”军官,总共分成十个小队。 这一次人太多,其中有五个小队,不得不骑马跑远一点,要不然附近的村子已经快要无鸡可偷了。 谢岩和所有老兵留守营地,准备吃食。 夜半子时,所有的队伍陆续回到营地,收获极为丰富,总共偷了六十多只鸡,二十多只鸭。 经过大半个时辰的忙碌,所有吃食全部准备好,盛大的篝火晚会,正式开始! 一百多光着膀子的男人,在野地里,一手抱着酒坛,一手拿着熟鸡,啃一口鸡,喝一口酒,时不时还有人唱,有人跳……热闹的场景,甚至吸引了禁苑围墙上巡逻的羽林军。 都是军中袍泽,自然万事好说,有好事者,居然跑到围墙下,将整支烤熟的羊扔上去,羽林军也不客气,接过来就分食,甚至还要了几只鸡,幸好他们没有忘记自己在执勤,总算没提出要酒,这让谢岩放心了许多,他是真怕惹出什么事来。 一夜下来,近四百坛酒被消灭,所有的醉汉们,被一个个抬到放有冰块的屋子里,要是在露天,光是蚊子,就能把这些人都给消灭了。 天亮了,今天是大朝会的日子,几乎所有的高官全部去太极殿觐见皇帝陛下,各衙门留下的全都是负责具体事务的一般官员或者胥吏。 在往常,每逢大朝会的日子,都是各衙门比较清闲的日子。 雍州府衙门前,衙役刚刚把一名周边县衙递交公文的胥吏带进去,人还没出来,又来了一个,一问之下,还是周边属县来送公文的。 “今天这都是怎么了?一大早全都是周边属县送公文的,已经进去五个了,看样子还有。”门口一名衙役对另外一人道。 “能有什么事?还不都是那些偷鸡贼干的好事,几个月里,附近的县几乎全部来报告过了,要是算上今天的,怕不得有二十多次啦。”另一衙役道。 “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干的事,偷了鸡,还给钱,有钱干嘛不自己去买呢?真是搞不懂。” 衙役搞不懂的事儿,雍州司马同样也没弄明白。府衙数月内,陆陆续续接到过多次报告,说是有一伙贼人专门偷百姓的鸡鸭,但奇怪的是,贼人们每次都按照四十文一只鸡和一只鸭的价格留了钱,比在市场上买还要多一点,也正因为如此,府衙基本上没太放在心上,可是今天不同,一下子来了五六个县报告,这太过分了!况且还有没报告的,这说明,贼人为数众多,而且胆子奇大。 雍州司马考虑再三,决定先派捕快分头去各个出事地勘察,等有了结果,再向长史禀报。 傍晚,城门快关闭的时候,派出去的捕快陆续回到府衙。 雍州司马根据带队的几人描述得知,昨晚总共有七个县十个村遭到偷鸡贼光顾,鸡鸭一共被偷八十九只,每只鸡还是按照四十文留下钱财,且,夜里行动,无声无息,不仅没人听到鸡鸣,连狗吠声也没有,这些特点和过去发生的偷鸡案,是一模一样。 居然又是线索全无,雍州司马忍不住对着捕快们大声道:“每次都是一个相同的说法,你们那么多人去,就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 几个捕快相互间以眼神交流一下,最后由一个年纪大一点的出来做代表道:“贼人们精通夜间辨识方向,而且还懂得不让鸡鸣狗吠的江湖窍门,加上他们人数众多,我们以为,这伙贼人不会是普通人。” “不是普通人?莫非长安附近还能有成群盗匪不成?”雍州司马很是不满地道:“若是本官以此告知长史,尔等以为,明公会接受吗?” “不可能是盗匪!”那捕快以非常肯定的语气道。 “哼!”雍州司马怒声问:“若非盗匪,当是何人?昨晚之事非同小可,隐匿不报已不可能了,难道非要陛下来追查此事吗?” 那捕快犹豫片刻后,似乎下了决心,说道:“我们以为,贼人更像是一支军队。” “军队?”雍州司马明显被吓到了,他用满脸狐疑地表情看了一下众捕快,随后问:“尔等都是此意?” 众捕快谁也没有开口,不过脸上神情却都是肯定的意思。 雍州司马眉头微微皱起,他清楚的知道,如果涉及军队,那就决不会是小事,更不会是他这么个小小司马可以管得了的事。 仔细考虑之下,雍州司马什么也没说,而是摆了摆手,示意捕快们退下。 捕快们走后,雍州司马独自坐了很长时间以后,才起身离开房间,他觉得,此事必须得报予长史知晓。 雍州长史是长安及附近二十个县实际的最高行政长官,虽说他头顶上还有个雍州刺史,但那个职位通常由皇家的王爷挂职,基本就是个摆设。当雍州司马告诉他长安附近有一支人数不祥的军队出没时,他也给吓坏了,只是当着下属的面没有显露出来而已。 雍州司马见上司几乎没有反应,不禁有些着急,故而出言道:“依明公之见,此事当如何处理?” 雍州长史用手轻轻捻了下长须,再缓缓地说:“盗匪之说,日后休要再提,说是军队嘛,也不是太像,你去告诉捕快,加紧调查,但是在没有结果前,谁也不许乱说话,违令者严惩!” 当雍州司马见上司表明了态度,便不再多问,主动退下了。 司马走了,雍州长史这才面露凝重之色,他久居官场,深知凡是和军队有关的都非常敏感,他在考虑,此事要不要上报,如果上报,又应该怎样上报?是给皇帝上书呢,还是禀报到“中书令”长孙无忌那里。 这是一个头疼的问题,他觉得似乎有种要自己在皇帝和长孙无忌之间选择的意味。 事实上,雍州长史想多了,不用他禀告,身为大唐皇帝以下第一人的“中书令、赵国公,凌烟阁功臣位列第一”的长孙无忌已经由别的渠道获知昨晚发生的事,而且也更早一些分析出,所谓贼人多半和军队有关。 到了长孙无忌的位置,任何一件不同寻常的小事,都有可能被放大,在他看来,就不应该,有什么超出掌控的“不同寻常之事”。 刚刚走出房门,有胥吏前来行礼问安,长孙无忌和蔼地向胥吏轻轻点一下首,再说道:“天色以晚,老夫就先回去了,明日你去趟兵部,让他们将最近三个月内,各地来往长安的军伍详情整理一下送过来,老夫明日要看。” 胥吏连声应下,并恭送长孙无忌离开。 次日,长孙无忌散朝回到自己署衙,见案几上堆放了厚厚一叠公文,其中有一份公文是单独放置在案几中间,他信手拿起来一翻,果然是兵部呈上,里面列举了从五月到八月间,所有进出长安地界的军队,内容包括为何来到长安,何时离开,具体人数,领军将领等等,可谓极尽详细。 大概是因为记录太多的缘故,长孙无忌叫进来两名胥吏,让他们先过一遍,并且告诉他们:“重点找出自战场回来,人数一千以下,且现在驻扎长安附近的。” 长孙无忌年青时,跟随李世民南征北战,算得上是精通兵事,因此能够从很有限的消息里判断出,这伙“偷鸡贼”大致是在什么范围之内。 他并不在意百姓区区损失,况且严格来说,百姓根本没损失,他更加关心的是,这些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偷鸡?他们会不会对“长安城”构成威胁。 人多,效率自然就高,很快,两名胥吏根据长孙无忌划定的范围,找出来四支相似的军队。 长孙无忌拿到胥吏甄选过的四支军队名单,仅看了一眼,就又放回到案几上,他已经决定了,不再去过问有关“偷鸡”一事,至于府衙那边,能不能查得出来,那就不是他考虑的事了。 那究竟是什么原因让长孙无忌决定放弃追查的呢? 原来,名单上的四支军队,三支来自“左武卫”,一支来自“左屯卫”,而且都是从辽东戍边归来,长孙无忌几乎可以肯定,“偷鸡贼”们一定是这四支军队中的某些人。 这些战场归来的武夫,纪律性差点,也属正常,但他们都是十六卫大军中的人,说弄点事出来不奇怪,若是说他们心存不轨,那就是无稽之谈了,也正因为这样,长孙无忌才没有深究下去,仅仅是看成了一般性的地方事务而不予多问。 第三十三章 好消息 一场由“夜训”偷鸡引发的风波,除了府衙方面还在用心调查之外,并没有在“长安”引起太大波澜,以至于谢岩他们完全不知情。 九月初一,“大宝商号”正式开业。 店名是老兵们自己取的,谢岩他们也没反对,横竖只是个名字而已,不合适以后再换,唐代可没有什么商标注册一类事,只要愿意,随时可以更换。 谢岩他们在开业前一天,告诉老兵:“准备一张桌子,放到店门口,每天辰时和未时,各拿一坛酒出来,放在桌子上,供人免费品尝;再准备一块木板,挂在店门口,上面写‘烈酒似火,限量供应,日仅百坛,先到先得’,做好这两件事就可以了。” 老兵们并不懂这么做的目地,但是执行起来却是极为认真,决不会有一点折扣,可是他们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两校尉对店铺的事情好像并不上心,仅仅在开业当时,待了一个时辰,然后两人就走了,似乎不在乎店里的生意。 店是新开的,伙计也是新手,甚至连卖的酒都是没有人听说过的“烧酒”。 路人们大多好奇地看着,看着店门口桌子放的一坛酒,同时还有一个小牌子,上书“免费品尝”四个字。 有人匆匆而过,也有人过去讨要一杯尝试…… 浓郁的酒香,清澈见底的酒水,和大唐人过往见过的任何一种酒都完全不同,一杯下肚,有人脸色迅速涨得通红,有人还引发了剧烈咳嗽,更有酒量差的,当场摇摇欲坠,但不论是哪一种情况,最后都是一声大吼:“痛快!”接着,就可以看见这些人纷纷走进店铺里。 午时,冯宝刚刚丢下手中饭碗,还没来得及喝口茶润润,就见王禄火急火燎地跑来,一见面连气都没喘均,就道:“冯、冯校尉,一百坛酒,不到一个时辰就卖光了,刘叔叫我来问问,怎么办?” 冯宝从来没怀疑自己酿的酒不好卖,可眼下是“太好卖”了,几乎等于是刚一开张就卖光了。 冯宝用手指揉了揉“太阳穴”,半晌才道:“你回去告诉老刘,每天一百坛,不能多卖,还有,每天两次的免费品尝,也不能断,如果有人问原因,那告诉他们,酒是粮食酿造出来,酿酒太多,难保不会影响百姓生活,所以只能如此,记住啊,一定要做好解释的事,千万不要让别人误会我们奇货可居,明白吗?” “明白!”王禄很认真地应道。 “好,那你快回去吧。”冯宝将王禄打发走后,端着茶杯就去谢岩房间。 “警官啊,你那个茶叶,我看不如也拿到店里卖得了。”冯宝坐下来直接说道。 谢岩奇怪地问:“怎么?酒不好卖?” 冯宝道:“那怎么可能,我的酒不是不好卖,是太好卖了!”随即将王禄回来的事说了一下。 谢岩问:“那还卖茶叶?” “酒不是太好卖了嘛,我觉得店里不能就卖这一样东西吧,好歹再找点东西出来卖啊。”冯宝终于道出了心里话。 “那你想好卖什么?” “没有,我不是在问你吗?”冯宝道。 “我看啊,先别折腾了,下个月炉子就可以开卖了,你别忘了,我们一直没有一个安生的地儿,要是皇帝一声令下,要我们去其他地方,你搞这些东西,那就完全没有意义了啊。” “唉——”冯宝叹息一声道:“也是啊,没法子安定下来,搞再多东西,也都是无用功。你说,咱们什么时候才能等到皇帝圣旨,哪怕让我们去哪个农村,也比干等着强吧。” 谢岩道:“等吧,感觉不会太久的。” 冯宝立即问:“为何会有这种感觉?” “因为我认为,至少还有两个人,日子比我们还难过。”谢岩接着又解释道:“一个是卑路斯,一个是王福来。” “别提这两人,都过去多少日子了,一点动静都没有。”冯宝忿忿不平地道。 谢岩劝道:“有多少日子?连头带尾也没三个月吧,所以啊,还是要耐心地等。” “那你还说?” “我说的是一种感觉,或者是一种直觉吧,你应该知道,有时候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还是很准地。” 看着谢岩几乎是以玩笑的口吻说话,冯宝除了一声叹息,剩下也就只有摇摇头了。 感觉,可能是人类最奇怪的东西之一,它看不见,摸不着,还说不清,但似乎又真实存在。 王福来已经很努力了,由于他在“掖廷局”,每当“感业寺”需要送什么东西的时候,他都尽量争取,这是个跑腿的事,平时没有人愿意去,他一主动,其余宦官都有求之不得的意思,现在基本上快成他一个人的事了。 这段时间里,王福来进“感业寺”已不下四趟,然而他始终不知道谁是“武才人”,虽然早几年见过一次,可是早已忘记相貌,况且,“感业寺”里全是尼姑,不管是不是带发修行,人人带着一顶帽子,他更是难以分辨,难道说“一点机会没有吗?”也不尽然,跑了四趟下来,王福来发现,寺里由于都是妇人,且妇人体弱多病,差不多每十天半月的,都会请太医前去诊治,而通常去“感业寺”出诊的大夫,正是那位“太医博士”张士道。 王福来本想叫侄子王禄带信给冯宝,后来想想,觉得不妥,便改成让王禄带口信过去,说自己九月初八去“大宝商号”买酒,他相信冯宝一定能够明白自己的意思。 果不其然,九月初八当天,冯宝一大早就去了店铺,弄得负责打理店铺的三个老兵以为出了什么事呢,直到冯宝告诉他们:“自己来让店里等人。”他们才安心下来。 “东市”店铺,几乎都是“前店后坊”格局,“大宝商号”却不太一样,迎街是店,后半部分主要改成住人的房间和一间“会客室”,另外有三间当成仓库,目前主要是放酒,很快就会有炉子运过来。 临近午时,王福来终于出现了,在王禄引导下,直接去了后面“会客室”,冯宝就在里面等他。 屋内的陈设和一般人家不同,没有常见的案几,只有一张大的四方桌子放置在正对大门且靠墙面的地方,左右各有一张看起来样式与众不同的凳子,直到冯宝告诉他才知道,那叫“太师椅”,王福来坐下以后,感觉很不错。 “王公公,尝尝警官弄出来的茶。”冯宝边说边将一只斟满茶水的杯子递了过去。 王福来接过来仔细看了一下,见杯子底部有些树叶一样的东西,他知道那一定是茶叶,汤水看起来微有些发黄,闻着略有草木清香,浅饮一口,发现有些苦,但是很快就觉得口留余香,又甜又含微苦,细究之下,又近乎于什么都无。 “不错,确实是好东西。”王福来很有感触地道:“真不知道你们两位的脑子是怎么长的,总能弄出来这些奇奇怪怪却非常好的东西。” 冯宝笑而不答,因为他也没法回答。 “王公公约我前来,有喜事相告?”冯宝率先开口问。 王福来摇头道:“岂有那么简单的事哟,咱家是又遇到麻烦事,不得不来向冯校尉讨教啊。” “哦,那王公公请直说。” 王福来也不客气,直接说出自己遇上的难题和想法,其实说穿了就是——他不认识“武才人”,需要有人帮忙才行,而这个帮忙的人,他觉得那位“太医博士”张士道就非常合适。 “‘太医博士’张士道”冯宝轻念一遍,记下这个名字,然后再问:“公公既然认为此人合适,那需要我做什么?” 王福来道:“素闻张太医平时喜好杯中物,而冯校尉的酒乃是一绝,只要冯校尉动动心思,不难与其交好,之后以‘武才人’家人的名义让其捎句话,或者送个什么东西,那样咱家也就知道了。” “好主意!”冯宝不得不说,王福来想得很是周到,这个方法确实适用。 “公公请放心,此事我必定尽力办妥。” 王福来轻轻颌首,以示知道,而后换个话题问:“王禄这孩子,怎么样啊?” 冯宝道:“很不错,老实本分,我很满意。” “咱家亲人没几个了,这孩子就麻烦冯校尉多多关照了。” 冯宝道:“公公放心好了,我会好好照顾他的,别的不敢说,钱肯定不会少的了。” 冯宝话音刚落,门外传来王禄的声音:“校尉,有人找。” “谁啊?不见,就说我不在。”冯宝坐着一动不动地大声道。 “来人自称‘萨珊国’王子,说是和校尉认识。”王禄的声音又传了进来。 “他怎么找到这儿来了?”冯宝十分纳闷地自己说了一句。 “既然冯校尉有要事,那就先忙好了,咱家自己坐一会,并无大碍。”王福来看出来冯宝确实认识那个什么王子,故而说道。 冯宝不好意思地起身道:“我去去就回,公公请自便。”说完上前将房门打开,又对王禄道:“你进来陪陪令叔,我自己过去。” 等王禄进屋,冯宝再次向王福来道声“歉”,并亲自将门带上后才离开“会客室”。 走到前面店铺里,冯宝一眼就见到卑路斯坐在那里,不等他站起身,冯宝快步上前道:“卑路斯殿下来此,真是有失远迎啊。” 卑路斯站起来道:“我听闻校尉开了一间店铺,特意过来看一看。” 冯宝才不会认为卑路斯只是来“看一看”,可王福来在后院里,实在不方便带卑路斯过去,所以只能直接问道:“殿下来此,可有事说?” 卑路斯没有立即说话,大约是看到店铺里人不少,便对冯宝道:“要不我们出去走走?” 冯宝二话不说,率先走到店铺之外。 走到大街上,寻得一处无人空地,冯宝回过身对跟上来的卑路斯道:“实在抱歉,今天店里有客人在,我实在不方便带你进去。” 卑路斯道:“我已经猜到了,没关系的。” “多谢殿下谅解。”冯宝说着略一欠身,当是行礼致歉,接着道:“殿下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卑路斯上前一步,靠近冯宝道:“我想请冯校尉转告谢校尉,‘鸿胪寺’已经着手安排我觐见陛下,至于时间,需要等侯陛下通知,此外,我已写好面呈皇帝陛下的奏疏,不知道是否需要给他过目,还请冯校尉代为转达。” 冯宝道:“好,殿下尽管放心,我一定如实转告。” 卑路斯得到明确答复之后,向冯宝行了一礼,以示谢意,而后道:“前两天,有人送我一坛‘烧酒’,喝过以后感觉非常爽快,后来听说是冯校尉的店铺所卖,今日也是特意来购买,可不知道为什么,伙计告诉我说今日卖完了,我想买些带回去,不知道冯校尉可否行个方便呢?” “你想要多少?”冯宝问。 “五十坛。” “这么多啊。”冯宝吃了一惊。 卑路斯解释道:“那是因为我需要一部分送给别人。” 冯宝想了一下,说道:“店铺里的存酒不多了,今天最多只能给你五坛酒,余下的大约还要十天时间才能可以,你看怎样?” “可以,没问题。”卑路斯很痛快地答应了。 “那好,我们回去拿酒去。” 很快,两个人又回到店铺里。 冯宝悄悄叫过一名老兵,让他回后院准备五坛酒,然后自己领着卑路斯及一名随从进入后院,等老兵准备好五坛酒以后,再让老兵领着他们从后门离开,毕竟不能让店铺里的客人看见。 刚把卑路斯送走,王福来也从“会客室”里走了出来,见到冯宝后即称“宫中还有事,咱家先告辞了。” 冯宝也不挽留,让王禄取来两坛酒给王福来带上。 王福来也不推辞,拎着酒同样从后门离开。 客人们都走了,冯宝也就没兴趣在店铺里继续待下去了,他回到前院店铺里,跟三个老兵和王禄打了一声招呼后,叫上石子一起,坐上马车就直接往营地而去。 兴许今天是个好日子,冯宝同时得到卑路斯和王福来两边的消息,回到营地后,又听说制作“蜂窝煤”的主要原料,粉碎后的“石炭”,已经悉数运进“通善坊”,而且数量众多,整整有十五辆大车之多。 一日之内,连续有好消息传来,谢岩同样极为高兴,特别是卑路斯让冯宝转达的话,更是让他感觉到,自己谋划的“援助波斯”一事,有很大可能会实现。 如果真的能够按照自己设想的那样,谢岩觉得,“怛罗斯之战”有可能将不会出现,倘若确实没有发生的话,那说明——历史,已经开始发生了变化!谢岩和冯宝,却将出现在历史舞台上! 第三十四章 太医博士(一) 谢岩一直认为,和外邦之人不宜走得太近,否则难保不授人以柄,为此,他决定不去卑路斯那里,而是让人带了一个口信过去,就说:“一切按本心本愿即可。”至于奏疏的内容,他觉得,只要卑路斯不是太笨的话,应该会按照自己思路去写的。 真正难题是王福来那里,任谁都知道,莫名其妙地接近一个陌生人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谢岩和冯宝想过不少方法,比如找个病人上门求医,又或者在路上来一次什么“偶遇”等等,如此方法,认识虽然不难,但是接下来以武则天家人的名义出面,就不太好说得通了。 左思右想之余,仍然没有什么好方法,最后冯宝提出,干脆派人跟踪得了,至少先弄清楚他的活动规律,再想办法。经过商量后,谢岩决定让王三狗和老张头两人去跟踪“太医博士”张士道,反正天气渐渐凉爽,冰块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 数日后,老张头回来禀道:“张太医日常在家时间很少,既不出诊,也不接诊,除了去‘太医署’,就是去‘药园’,没见过他去其他什么地方。” “药园?是什么地方?”冯宝似乎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不禁问道。 老张头道:“那是应季种植、移栽、采集各种草药的地方,专供御用,等闲人无法进入。” 这下,冯宝和谢岩都听懂了,那就是一处皇家中药种植基地。 汇报完情况,老张头见二位校尉都没有其它吩咐,便告辞而去。等他走后,冯宝对谢岩道:“看起来,张士道只是一个纯粹的医生。” “应该是。”谢岩随口应道。 冯宝又道:“这种纯粹的人,可不好打交道啊。” “嗯。”谢岩还是随意应付一下。 “你倒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啊?”冯宝见谢岩似乎心不在焉,不满地说。 “有啊!”谢岩突然之间,好像来了精神,说话也变得有“力”许多,并且主动说道:“张士道确实很纯粹,肯定是位好大夫,他这样的人,不难接近。” “你想到法子了?”冯宝立即问到。 “你忘记了我们有一样宝贝,张士道一定非常感兴趣。” 冯宝懒得动脑,直接问:“什么宝贝?” “人参啊!” “对啊,我怎么把这好东西给忘了呢?”冯宝兴奋地道:“我们拿着人参去找他,没有比这更好的借口了。” “没错,只要他是真正的好大夫,就一定不会愿意错过。” “你去?还是我去?”冯宝看着谢岩问。 “这次,我们俩一起去。”谢岩道:“此番我们以‘武平堡军’的名义正式拜会他去,不怕他不见我们。” 冯宝大声应道:“好,我们一起出马,确保成功!” 次日一早,石子骑上快马直奔“长安”,此行目的是去位于“升平坊”的张士道家中投送拜帖。 张府门房是位四十上下的中年人,他看了一眼石子递上来的拜帖,虽然什么话也没说,可眼神中却透露出疑惑,兴许他还是头一次接到来自军中低级官员的拜帖吧。 “小哥且请稍候,容老夫进去告之博士。”中年门房很客气地说话,但是却没有让石子进去。 石子毫不在意地道:“无妨,小的在此等候便是。” 因为今日休沐(休息天),张士道本打算好好在家歇一歇陪伴家人,却不曾想一大早就有人送来拜帖,他接过拜帖一看,见落款是“左武卫校尉谢岩”,他不记得自己认识过这么一个人。随拜帖奉上的还有一封信,打开之后,发现信中还夹有一截约指长,看似植物枝干或茎须的东西,他拿起闻了闻,能够嗅到明显的药味,在他的记忆里,应该没有见过。 张士道仔细阅读完信后,对等候一边的门房道:“那位送拜帖的人还在吗?” 门房道:“他还在门外候着呢。” “你去把他请到客厅,我随后即到。”张士道对门房说完,又把信拿起来,再一次仔细阅读起来,直到看完最后一个字才轻轻放下,然后再从座位上起身向门外走去。 客厅中,石子坐在一案几之后,眼看有人走进房内,便起身迎过去,而那位中年门房适时道:“石小哥,这位就是家主人张太医。” 石子连忙行礼道:“小的石子,见过张太医。” “石小哥请坐。”张士道先客气一句,等石子落座后,他也走到一案几后,坐下道:“石小哥似乎并不是‘左武卫’军卒啊。” 石子道:“小的是校尉家仆,不过之前曾在校尉麾下担任过辅兵。” “哦,那小哥也是从辽东回来的?”张士道问。 “正是,小的在辽东戍边近三年,五月刚回到‘长安’。” “那石小哥可认识此物?”张士道说着,将那一截“参须”拿出来,放于手中。 石子不用看也知道,因此直接说:“此物产自辽东,名‘参须’,仅是‘人参’上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产自辽东?”张士道有些迷惑地问。 石子道:“正是,我家校尉曾说过,‘人参’在上党也出产,可曰‘党参’;辽东出产名‘辽参’,虽然都是‘人参’,但‘辽参’功效更佳。” “你家校尉可通医术?”张士道继续问。 石子摇首道:“未曾听说。” “那你家校尉如何知此物药性?”张士道再问。 石子道:“或许是校尉家传之学吧。”说完,他又加了一句:“我家校尉祖上乃是‘谢文靖公’。” “哦,原来是名门之后啊,难怪、难怪。”张士道一幅恍然大悟的样子。 说完,张士道起身道:“既然你家校尉有意相约,那烦请小哥回去告诉谢校尉,就说老夫三日后午时,前往‘东市大宝商号’一唔。” “张太医所说,小的一定据实转达,想来我家校尉定会十分期待与太医的会面。”石子起身行礼道。 张士道先点头微微一笑,再转过来对中年门房道:“三石,替老夫送送石小哥。” “石小哥,请——”门房做了一个送客的手势。 石子先向张士道行礼告辞,再对门房客气道:“有劳了。”说完,径直出门而去。 事情办的顺利,石子自然很是高兴,他无心在“长安”多做停留,而是第一时间快马加鞭回到营地,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两名校尉。 当得知张士道同意赴约的消息,谢岩和冯宝均是大为欣喜,至少从现在来看,以“人参”为“诱饵”的想法,还是可行的。 时间从来都是过去得飞快,转眼到了约定的日子,谢岩和冯宝二人坐上石子驾驭的马车,就向“长安”驰去。 今天,天空上云层很厚,一丝风也没有,令人很有燥热烦闷的感觉。 “看样子,今天会有大雨。”冯宝不无忧虑地道。 “这是肯定的,现在就希望,能够赶在大雨下来之前,我们先到店里,要不然,怕是变成落汤鸡了。”谢岩似乎不是很在意的说道。 “真要变成落汤鸡,那也无所谓,反正刚好洗个澡,这天热的,身上黏黏糊糊,难受死了。” 谢岩颇为认可他的话,嘴上却说:“你啊,还是别念叨了,最好保佑,等我们进城以后再下雨。” “那倒是,但愿老天爷可以给我们这个面子。”冯宝说着抬起头,大有一副与上天对话的意思。 “其实咱们应该买一辆马车,那样就不用担心下雨了。”在前面驾车的石子突然说道。 “石子说的对,是应该买辆马车了,我们这马拉板车也坐不少时候了。”冯宝赞同地说。 谢岩道:“喜欢就去买,不过我可提醒你啊,那样的车,车厢狭小,加上车轮无法转向,更没有减震装置,估计坐起来,还不如板车舒服。” “按你说法,那还买什么啊,坐那个闷罐子里,真不如现在这样,边坐车,边看风景好。” 谢岩大声说道:“本就如此!要想舒服,得以后自己想法子造才行。” “你会?”冯宝好奇地问。 “不会,但是知道原理,花时间去研究,总有造出来的时候。” 冯宝说:“行,那我就等你研究好了,再坐。” “少说两句吧,雨都快要下了。”谢岩接着又对石子道:“加快一点,我可不想真得淋成‘落汤鸡’。” “好嘞!架——”石子以实际行动作出回应。 紧赶慢赶地,终于在大雨完全落下之前,三人堪堪抵达“大宝商号”,即使如此,仍然被豆大的雨点打湿部分衣衫。 他们前脚刚进店,阴暗的天空中,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紧跟着,一声巨响突起,原本稀疏的雨点陡然间密集起来,仅在一两个呼吸之间,狂风暴雨骤起,随后传来雨打屋顶及落地时的连珠密响…… 后院“会客室”里,冯宝一边用干布擦拭头发和脸上的雨水,一边说道:“这么大雨,他会不会来?” “现在还早呢,如此大雨,通常不会时间太久,到午时,雨停了都不一定的。”谢岩说出自己看法。 这个时候,石子从屋外拎着一壶热水走进来,先往桌上茶壶里放进一些茶叶,然后再把热水倒进去,最后分别给谢岩、冯宝倒上一杯。 “石子你别忙了,去歇歇吧。”谢岩说道。 冯宝也道:“没错,这不用你忙的,去前面歇会儿,要是那个太医来了,记得尽快告诉我们就行了。” 雨一直下,似乎也没有变小的意思。张士道站在书房里,看着窗外大雨,一言不发,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博士,雨太大了,要不派个人去知会一下,改日如何?”说话的人正是当日接待石子的那名门房。 “三石啊,所谓‘人无信不立’,约定好的事情,是不可以随意更改的。”张士道边说边坐回到案几之后。 那门房跟上去道:“博士教训的是。” “现在什么时辰了?”张士道随手拿起本书问道。 “差不多刚到巳时。”门房说。 张士道点点头,又说道:“时候也差不太多了,你去雇辆车吧,等你回来我们就出发。” 门房道:“车昨日已经安排了,定好巳时二刻到,应该快要来了吧。” “嗯”张士道轻轻应了声,随后低首看书,不再言语。 门房见状,便退出书房,随手带上门,他要去大门那儿守着,以便第一时间等到车来。 转眼巳时二刻将至,此时,雨势也略小一些,门房远远看见一辆马车缓缓驶来,他猜测应该是自己雇的车快到了。 果然,马车最终在“张府”门前停下,一名披着蓑衣,带着斗笠的车夫快步走到门前,一见门房就道:“你老雇的车来了。” “麻烦稍等片刻,待老夫请我家主人出来。”门房打了一声招呼后,撑起雨伞径直往院里走去。 功夫不大,张士道在门房陪同下走了出来,门房先将张士道送进车里,再将一把干净的雨伞递了进去,最后对车夫道:“可以走了,请一路慢些。”说着,塞了几文铜钱过去。 车夫接过铜钱,道:“你老放心吧,我一定平安把你家主人送到的。” 马车缓缓启动,以不徐不疾的速度,向“东市”方向而去…… 差不多午时刚到,马车即来到“大宝商号”门前,早已等候多时的石子,一见张士道从车上下来,马上让王禄去通知谢岩他们,自己则撑起雨伞快步上前迎接。 待将张士道迎进店中后,石子立刻说道:“张太医请稍待,我家校尉马上出来。” 话音刚落,张士道就见有两名年青人从后面快步走过来,其中一人紧走两步,上前行礼道:“‘左武卫’麾下校尉谢岩,见过张太医。” 不等张士道开口,另一人也说道:“‘左武卫’麾下校尉冯宝见过张太医。” “老夫‘太医博士’张士道。”简简单单一句话,权当是自我介绍了。 “张太医,里面请。”谢岩再次行一礼。 这次冯宝没说话,而是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然后率先迈步,在前面引路。 进得“会客室”,谢岩先请张士道落座,接着亲自沏一杯茶递过去道:“此乃我自制之茶,还请张太医品茗一下,若是不合心意,我当让人另换。” 张士道也不客气,接过茶,先闻一下,而后轻尝一口,再轻轻放下茶杯道:“此茶闻之有香,饮之先苦后甘,实乃不俗之物,谢校尉得以亲制此物,不愧为名门之后。” 谢岩坐回到自己座位上,含笑而道:“张太医言重了,我制此茶,纯属兴趣,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日前,校尉差人送信与老夫,信中附有此物”说着,张士道将那一截“参须”取出来,放于桌上,再说道:“校尉信中说此物乃是‘人参之须’,并请老夫过来鉴赏一下,如今老夫已至,还请校尉请出‘人参’一观。”张士道直接道明来意地说。 谢岩没说话,转首看向冯宝。 冯宝立即从自己身边取过一个扁长形木盒,并放到张士道面前,且亲自将木盒打开,一支形态完整,比拇指略粗的“人”形之物展现出来。 “此物即是‘人参’,还请张太医一观。”谢岩说得非常客气。 张士道先仔细看了看“人参”外形,然后再将其从木盒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以一种非常严肃认真的态度仔细地观看…… 谢岩和冯宝并不着急,各自品着自己的杯中茶,耐心地等着,他们都知道,这是真正的有年份的“野生人参”,堪称“珍品”。 第三十五章 太医博士(二) “谢校尉,此物与上党所产的参的确很不相同,形状也更似‘人’,称其为‘人参’似乎更妥帖一些。”张士道一边将手中“人参”放回到木盒里,一边说。 谢岩道:“的确如此,不过我以为按产地区分,称之为“辽参’更加合适。” “校尉可知其药性如何?”张士道问。 谢岩摇首道:“我只知其可以大补元气,其他药效一概不知。” “我们今天请太医来,也就是想将此物赠与博士,用于药性之研判。”冯宝于旁边插话道。 谢岩也道:“若得太医确定药性,此物当可造福于民,实乃一大功德;倘若药性无用,也好让世人知晓,以免误导他人。此事还望博士切勿推辞。” 谢岩说的客气,但是张士道很清楚,纵然对方不能完全明白药性,却也一定不会是一无所知,他之所以那么说,其实是等同于把发现一个新药物的名声让给了自己,对于一个大夫来说,还有什么事比名载史册更加重要呢? 然而,张士道心里却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他是太医啊,他太清楚宫里那些事了,不管什么人,沾上一点都是轻则贬官重要丧命的下场,现如今,在没有弄清楚眼前“谢校尉”到底打什么主意之前,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表明态度的。 思之再三,张士道觉得还是问明白好,他直言不讳地道:“有道是‘无功不受禄’,谢校尉如果有什么事还是直说为好。” 谢岩一脸诧异地看着张士道,问:“莫非张太医以为我有求于你?” “难道不是吗?”张士道反问。 “当然不是了!”冯宝接过话说道:“我们将天大好事交给张太医,无非是听说你是医科圣手,想要相互学习、相互切磋一下而已,其他别无他求。” “相互切磋?”张士道非常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其实没有那么复杂,无非是我们在军中的时候,无意中弄出来一些包扎术,想要请太医指正一下,看看是否正确,再加上‘人参’此物确实需要明确一下药性,这才找到张太医,若因为此事引起什么不必要的误会,那我先给太医道一声‘歉’。”谢岩说着站起来行了一礼,既算是道歉,又算是解释。 “果真如此?”张士道似乎还是有点怀疑。 “确实就是这么简单,若非今日雨大,我必邀请太医前往军中营地,届时一看便知,也无需我在此多说了。”谢岩很是诚恳地道。 张士道用手轻轻抚了一下胡须,而后道:“今日雨大,奔波不易,那依校尉之间,何时去军营最为合适呢?” “随时可以。”谢岩笑着说。 张士道刚欲开口说什么,门外却传来敲门“咚咚”两声。 “进来”冯宝道。 门开了,石子走进来问:“午餐已经备好,校尉,是拿来,还是过去吃?” “端进来吧。”冯宝还不忘加了一句:“还有拿坛酒。” 石子走后,张士道忍不住问:“校尉,何为午餐?” 冯宝回答说:“中午吃饭呗。” “好好的,中午为何吃饭?”张士道不解的问。 谢岩道:“昔日在军中,军士们操练十分辛苦,按照一日两餐标准执行,导致许多士兵无法坚持,所以我们自己加了一餐,发现效果很不错,所以一直延续至今。” 张士道有些想不明白了,如果是自己加餐,粮食从何而来呢?可是他没有问,军中之事,他不想过问。 很快,石子、王禄各自拎个食盒、抱一坛酒走进来,先将酒放到桌上,再将食盒打开,从里面取出热菜,总共六样,放置在桌子中央,最后放好杯筷和碗后才退出去。 六样菜,一盘清蒸鱼,一盘烤羊腿,都很普通,可那四样蔬菜就有点不一般了,张士道发现,蔬菜似乎不是煮出来的,看起来油光锃亮,碧绿异常,他抑制住自己的好奇心,准备等会再开口询问。 没等张士道来得及问菜的事,一股浓郁的酒香又将他吸引过去了。 张士道平日里,除了看书、钻研医术之外,最大的爱好就是“酒”,差不多世上的美酒他都品尝过,然而,没有任何一种酒,能够散发出眼前的酒香,他有些迫不及待了,拿起酒杯,看了看,再闻一闻,深深地呼吸一下,显得很是满足的样子。 谢岩道:“此为冯校尉所酿美酒,酒虽好,却性烈如火,是以取名‘烧酒’,美酒虽好,太医可不要贪杯哟。” 由于事先得到提示,张士道没有如往常饮酒一般大口喝掉,而是小酌一口,即便如此,仍然被高度烈酒给“呛”到了。一阵咳嗽过后,他放下酒杯道:“果然性烈如火,‘烧酒’之说名不虚传!” 谢岩道:“可惜酒虽好,却不可多酿,只能以高价售出,以弥补店里支用。” “哦,这又是为何?”张士道问。 冯宝接过来道:“此酒纯粮酿制,极为耗费粮食,酿造过多,会影响到百姓生计,不如少点好。” 张士道赞同地说:“百姓困苦,理当如此。”说着,夹一筷子菜放入口中,咀嚼几下,咽进肚中,道:“老夫观菜之做法,似乎另有新意,不知两位校尉可否叙说一二?” “张太医好眼力!”冯宝先称赞一句,再道:“蔬菜乃是炒制而成,非寻常所用的蒸、煮做法,因此口感更好一些。” 谢岩道:“张太医有所不知,冯校尉精于美食之道,如果张太医感兴趣的话,改日去我营中,一来可以指正包扎之术,二来还可品尝美食,岂不美哉。” “可惜啊……”张士道叹口气道:“今日天公不作美,否则老夫必定前往。” 谢岩道:“改日亦无妨。” “张太医”冯宝突然插话道:“若是太医无事,可今日随我等去军营,营中房屋众多,歇息一宿绝无问题,明日我再派人送太医回府,不知张太医以为如何?” “对呀,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谢岩赶紧跟在冯宝后面道:“正所谓改日不如撞日,今天就挺好的。”说着,满面希冀地望向张士道。 平心而论,张士道对谢岩和冯宝的印象非常不错,虽说他们都是军人,可在他们身上完全看不到军中粗汉的影子,举止温文尔雅,谈吐间彬彬有礼,加上对于酿酒一事的表述,更是带有“为民”之心,令他颇为赞赏。现在,他们邀请之下,张士道还真是有些盛情难却的意思。 喝一口酒,吃一口菜,张士道放下筷子,说:“老夫确实无事,只是今日来时未和家人说起,倘若……” 冯宝马上说道:“太医不必担心,此事好办。”说完起身,再对谢岩道:“警官,你陪太医多喝两杯,我去安排一下。” 谢岩没出声,张士道同样没有说话,而是等冯宝离开后,才开口问道:“老夫听闻,谢校尉祖上是‘文靖公’?” “正是。”谢岩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 “那冯校尉?” “他与我自小一起长大,也是同窗。”谢岩解释道。 “原来二位都是名门之后啊。”张士道似乎有所感叹地道。 “高门也好,寒门也罢,自身努力才是最为重要。”谢岩坦白地说出自己观点。 “谢校尉说的好啊!来,吾等饮胜!”张士道举起酒杯,以敬酒的方式,表达自己对他观点的认同。 “好,饮胜!” 两个人同时仰首,饮尽杯中酒。 不多时,冯宝回到屋内,坐下道:“张太医尽管放心,我已派人通知贵府上,以免贵府上下担心。” “多谢”张士道举杯一饮,以示谢意。 冯宝同样回敬一杯酒,这才坐下。 三个人一起边饮边吃边聊,宾主之间气氛极为融洽 大约未时,石子进来回报道:“已经通知过张太医府上,并且雇请的两辆马车,也已经到门口。” 既然车已到,自然没必要多待了,谢岩马上招呼冯宝和张太医先上车,他自己却对石子道:“你去把王三狗和老张头一起叫回来,然后骑快马跟上,我们一起回营地。” 安排好这件事情后,谢岩上了冯宝的马车,在车夫的吆喝声里,马车缓缓启动,向城西出发。 雨势此刻小了不少,却仍然可以算得上是大雨,路边低洼一点的地方全部都是积水,一些水沟、水渠之类的,纷纷有水向路面涌出,很明显,雨量太大,水太多了。大有暴雨成灾的架势。 幸好营地所在地势颇高,又距离渭水不远,多余的水基本都流入渭水之中,未有什么积水现象出现。 为了预防万一,谢岩回到营地第一件事情就是派人四处巡视,更派出两人前往渭水河堤查看,以免意外发生。 直到把所有事情安排妥当后,谢岩才放心的前去“客厅”。 营地里面的“客厅”其实就是用来接待来客的一间屋,里面除了一张大桌外,也就只有贴墙放置的十余张椅子。 冯宝、林运还有韩成三个人围坐桌边,和张士道有说有笑地聊着…… 看见谢岩进屋,韩成往边上挪了个位子,示意给他坐。 谢岩将雨伞放到墙角,坐下道:“营中还好,没有什么大患。” 林运笑道:“你是太喜欢操心了,刚下一天的雨水,怎么可能会出现大问题呢?” 谢岩端起茶杯,先饮一口热茶,再道:“小心一些,总归无大错啊。”说完,又对冯宝问道:“你叫人来示范包扎没?” 冯宝说:“老雷去叫了,应该快来了吧。” 话音未落,门又开了,雷火领着两名老兵走进屋内。 “这不来了吗?”冯宝笑着说。 谢岩对那两名老兵道:“今天我请张太医过来,就是为了看看那套‘战地包扎’术是否实用,现在请你们做个示范。” 两老兵此前已经听雷火说过,所以他们把全套的包扎用品都带来了,诸如绷带、消毒布片、夹板等。 张士道自一开始就以为谢岩他们提出“战地包扎”术只是为了让自己来一趟,所以他压根儿从来没把这个当一回事,现在看到老兵从封好的布袋里拿出一件件治伤专用的工具后,他脸色也变得极为慎重起来。 张士道是大夫,而且是太医,他在“太医署”里主要教授的虽然是内科和妇科,但是对于伤科,他同样有很深的认识,是以他一眼便看出,那些包扎工具,不仅专业,而且和他日常见到的还有很大不同。 他不敢再有小觑的心思,认认真真地看完老兵的每一步演示,每看完一项,心里之震惊简直无以言表,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谢岩这个看起来有些与众不同的书生,怎么能够想到如此实用的“战场包扎”手法。 从止血到伤口处理,再到固定和包扎,每一步骤都非常合理,而且,他还发现,处理伤口的时候,老兵们用的竟然是“烧酒”,他本想出言询问,林运却主动告诉他:“那是酒精,不能直接喝,真要是馋了,兑水后马马虎虎还行,不过不宜多,对人有害。” 差不多用了一个时辰,两名老兵才将所学“战地包扎”术完全展示一遍,中间还回答了张士道提出的一些问题,比如说,绷带事先如何预备,夹板又是什么材料制成等等。 全部看完以后,张士道由衷赞道:“谢校尉对医道研究之深,远在老夫之上,老夫钦佩万分!以此法传于军中,可令我朝将士损伤大为降低,校尉因何并不外传呢?” 谢岩道:“张太医所看到的,仅是一半。” “一半?”张士道非常诧异地问。 “是的!”谢岩很肯定地说。 “那另外一半又是什么?”张士道问完就有些后悔了,他觉得这应该是人家的不传之秘,自己贸然发问,明显有窥伺之嫌。 谢岩哪知道张士道在想什么啊,他直接就说道:“战场之上,包扎仅仅是一个方面,还需要配合救治、护理等多个方面,才能真正发挥作用,仅仅一个‘战地包扎’,坦白地说,作用不是很大的。” 张士道不太明白谢岩说的是客气话,还是事实,毕竟打造一个完整的军事医疗体系,已经超越了他的认识范围。 冯宝这时说道:“其实没他说的那么复杂,我们现在只是在做一些摸索,倘若下次有战事发生的话,在战争中建立并检验,才是最快最有效的方法。” 他这一句话,得到在座所有人的认可,不管怎么说,只有真正在战争使用,才能知晓到底有没有用,又能有多大用。 很快又到了晚饭时间,在“武平堡”军一众官员的陪同下,张士道喝的那叫一个尽兴,喝到最后话都说不周全了。 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去,雷火和刘愣子两人,对饮三大杯后,直接就醉了;谢岩本就酒量一般,陪同张士道连饮两小杯后,便找个地方吐去了;其他几个人略好一些,不过也只是意识清醒而已,说话也不是很流利了…… 这一通饮宴,快到半夜才算结束。 谢岩亲自扶着张士道前往一间临时命人收拾好的客房,待张士道坐下后,谢岩道:“张太医请稍候,热水马上有人送来。” “谢校尉,老夫有一事不明,还请校尉直说。”张士道酒后原本略有呆滞和浑浊的双眼,突然间变得清亮起来,话音也清楚许多。 谢岩眼看张士道这一番变化,心里暗暗好笑,自己本也没搞什么“鸿门宴”,老家伙居然还是耍起了心眼儿。 当下装作什么没看见,问:“张太医有事尽管问,我当知无不言。” 张士道说:“今日承蒙校尉款待,老夫既见识了‘人参’,又目睹了‘战地包扎’,收获不可谓不大,可是老夫始终觉得,校尉应当还有事情没说,现在无人在侧,校尉可否直说呢?” “俗话说‘姜还是老的辣’,张太医果然明察秋毫!”谢岩佯装一副被人发现心事的样子叹道:“唉,事实上还真有一件事情。” 张士道说:“愿闻其详。” “家姑母生前好友日前来找,托我想想办法,看是否能够寻得一位太医,好替她女儿把一把脉,她女儿年少时曾患重症,虽然医治恢复,但每年入冬前需要有良医复诊,以免病情反复。”谢岩一面睁着眼睛说瞎话,一面看着张士道反应。 “什么病如此奇怪?”张士道眉头一皱,似乎是自言自语。 “具体是何病症,我也不知,我只知道,她女儿眼下所在的地方非常不一般,非太医不得入内。” “莫非是在宫中?”张士道双目一瞪,盯着谢岩问。 谢岩摇了摇头,却没有直说。 “那是在哪里?又非太医不可?”张士道奇怪地问。 “她女儿原是先帝才人,现在‘感业寺’中。”谢岩说出答案后,看着张士道。 “感业寺?”这个答案显然出乎张士道预料,他思虑片刻后问:“仅仅是把脉?” “不错,就是把脉,若是病发,神仙也救不了,其母也就是图个心安而已。”谢岩毫不犹豫地说道。 张士道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谢岩也不再说,他知道,必须要给张士道一个考虑斟酌的时间。 这时,门外传来石子声音:“热水好了,小的可以进来吗?” “进来吧”谢岩说话的同时,起身向张士道告辞说:“时候不早了,张太医还请早些休息,我就不打扰了。” “也好,校尉请。”张士道很客气地说了一句。 他们两个人很有默契地不再提及刚刚所说之事,权当没有说过一般。 第三十六章 时光荏苒 不论张士道会不会同意,谢岩都决定不提有关“感业寺”的话题,最低限度是不在他面前主动提起。 谢岩想法很简单,有些事情,可以尝试推动一下,但是绝对不能太过头,万一要适得其反的话,那可就太冤了。 次日,下了一夜的雨终于停止,天一亮,谢岩就起床洗漱完后去找石子,让他准备一辆马车,再将一些酒和风干好的牛肉包好,放在车上,他估计张士道多半早餐后会提出离开。 对于昨晚酒喝多的人来说,一碗滚热的小米粥下肚,那可别提有多舒爽。 谢岩预计的很准,张士道丢下饭碗后,果然提出回去。 谢岩道:“张太医请稍待,我已命人准备车了,很快便好。” “有劳校尉费心了。”张士道见谢岩绝口不提昨晚之事,暗自不解,但表面上还是要客客气气的说话。 石子将所有物品准备好以后,过来向谢岩禀告:“校尉,马车已经备好。” 谢岩转首对张士道说:“既然准备妥当,那我就不再挽留张太医了。”说着,接过冯宝递过来的一个包袱放到张士道面前道:“这里面是一些茶叶和那支‘人参’。” 张士道闻言眉头一皱,刚想张口说话,却不料冯宝抢先说道:“茶叶是警官自制,算不得贵重,至于‘人参’,放在我们手里,那是糟蹋了,不如交给张太医,也好物尽其用。” 张士道情知他们所言非虚,然而他素来为人清廉,从不拿别人东西,可是眼前……他真犹豫了,并非是贪图什么,而是他清楚知道,谢岩所求不过是给人把脉而已,虽然人在“感业寺”这么一个特殊的地方,但在医家眼中,只有正常人和病人的区分,从这个角度来说,谢岩所求并不过分。 不管张士道推辞与否,谢岩等他坐上马车后,还是把包袱扔了上去,并且大声命令石子:“出发!” 石子哪管那么多,马鞭一挥,落在马屁股上,马儿立刻跑动起来,带着后面的板车滚滚向前。 直到马车消失在视野里,谢岩和冯宝才转身往回走,冯宝还问道:“他同意了?” “没有,或许他有什么顾虑吧。”谢岩浑不在意地道。 “那就再想法子。”冯宝同样不是太在意。 还没走多远,突然身后隐约传来呼喊声“校尉、谢校尉——” 两人同时转过来寻声望去,却见是石子架着马车又回来了。 “这次应该差不多了。”冯宝敏感的意识到什么。 谢岩却什么也没说,快步迎上前去,冯宝刚想跟过去,忽又停了下来,或许是他觉得,人少些,更好说话吧。 马车停在距离谢岩差不多十步左右地方,张士道从车上下来,走到谢岩面前,直接问:“校尉昨晚所说事,只此一次吧?” “一次足矣!”谢岩道。 “那人是谁?” 谢岩知道,张士道这么问,就表示他已经接受了自己的请求。 “她姓‘武’。”谢岩抑制住自己的欣喜,尽量以平和语气说道。 “原来是武才人。”张士道点了点头,之后什么话也没说,拱拱手,告辞而去。 目送张士道离开后,冯宝走上前问:“怎么样,这下可是同意了?” 谢岩道:“总算是同意了,你赶紧去把消息告诉王福来,机会只有一次,错过可就没了。” “放心好了,我过会就去。”冯宝说完这句话,忽然想起什么,问:“要是王福来问我,接下来怎么办?我如何回他。” 谢岩不加思索地道:“那就让王福来问武则天,何谓思念?若不思念别人,别人又岂会想到她?” “这话什么意思啊?怎么听不懂呢?”冯宝很不理解地问。 谢岩看了一下四周,见无人在侧,于是低声对冯宝道:“她要是想从‘感业寺’出来,必须满足两个条件,第一,李治被皇后和宫中另一个妃子争宠的事弄烦了;第二,武则天写了一首李白都自愧不如的诗,让李治看到,并引发李治的思念之情。” “什么诗?居然能让李白自叹不如?”冯宝好奇心大起,追问道。 “诗名‘如意娘’,我也记也不全,大意就是诉说一个人想念另一个人,让王福来去问武则天的意思,就是促使她赶紧把诗写出来,有了这件利器,只要在合适的时候,交给李治,估计大事可成矣!”谢岩一口气说完自己知道的事。 “行,我明白了,我马上去找王福来,先把‘诗’弄到手再说其它。” 眼见冯宝急急忙忙地去找人套马车,谢岩不禁笑了笑,他心里知道,即使现在告诉武则天,恐怕她也不能立刻写得出来那首“如意娘”,更何况,他印象中李治好像还没有正式册立皇后,也就是说,事情,还需要时间继续发酵…… 转眼进了十月,天气渐渐冷了起来,“大宝商号”向“通善坊”订制的“蜂窝煤”和炉子已经陆续制作了出来,并且将第一批产的十个,悉数按照程务忠提供的地址给送了过去,至于那种简易的炉子,更是作了两百个,全部让裴士峰派人拉走了。 接近十月底的时候,大雪终于覆盖了整个“关中平原”。雪花一簇簇,一团团,鹅毛般纷纷扬扬,飘飘悠悠地落下。似花屑,如玉片,洁白无瑕,将树木、房屋、田野、小山,全都银装素裹起来,把万里江山变成一个粉妆玉砌的世界。 “大宝商号”从刚开始下雪时,就安装好“石炭”炉,店门也用厚厚的帘子遮拦住,但凡买酒或者进来询问的客人掀开帘子,就能够感受到室内的温暖如春。 最开始发现的是“大宝商号”附近几家店铺,他们感受了一天之后,毫不犹豫地各自订了两个,特别是一家酒馆的东家,听说之后,亲自来试了试,不仅一口气订下二十个炉子的使用量,更订下每天三十坛酒,若不是看在二十个炉子的份上,冯宝是绝不会答应卖这么多酒给他的。 现在的“烧酒”,可不是刚开始的时候了,每天一百坛,每坛三贯钱,那是在“大宝商号”的价格,只要一拿到手,马上就有人出五贯钱高价收购。 冯宝派人打听过,高价收购酒的人,都是“平康坊”各家青楼的人,他们把“烧酒”当成了吸引客人的噱头,一坛“烧酒”在他们那儿,起步价都是十贯钱,就这还让客人们趋之若鹜。 “平康坊”的人其实来找过商号很多次,提出高价收购全部出产的酒,可全都被回绝了,若不是他们知道“大宝商号”的东家挂着“左武卫”名头,可能早就派人来抢了。 时间长了,“左武卫”那边也知道了这么个情况,可是,他们更清楚,这支从“辽东武平堡”回来的队伍,是先帝亲自下诏召回来的,如今的陛下,虽然还没来得及想起他们,可谁敢保证哪天不会想到,所以,在陛下没有明确的态度之前,“左武卫”各将官对市面流言都是默认,等于也是变相的保护了“大宝商号”。 “左武卫”内部情形,外人自然无从得知,因此,也没什么人敢去招惹“大宝商号”,“平康坊”那边只能采用排队或者高价收购等笨法子。 现在忽然听说,有人订了二十个炉子,就可以每天购买三十坛酒,“平康坊”各家青楼,哪能放过如此良机,纷纷派人上门,至少的都是要订二十个炉子,最多的要四十个炉子,当然了,“烧酒”也是必须要的。 谢岩和冯宝测算过,按照“三斤粮一斤酒”来计算,如果不让“长安”粮价产生波动的话,每天最大产量只能在三百斤上下,也就是三百坛,再多的话,必须从外地购粮,而且最好的购粮地是“洛阳”,那里水运发达,可以买到从南方运到的粮食,至于从“洛阳”到“长安”一段的运费,却是不便宜,几乎和购粮的价格差不多,但是考虑到“烧酒”高昂的价格,似乎那也不算是什么事。 可谢岩却否定了从“洛阳”购粮的方案,他认为,若是每天都从“洛阳”运进大批粮食的话,实在太招人显眼,若是哪天“长安”出现粮食问题,朝廷恐怕第一个就会拿他们开刀,除非是直接在“洛阳”开“酿酒作坊”,将成品酒运过来,那目标才会小很多,也比较可行。 冯宝想来想去,还是决定每天酿两百多坛酒合适,最后和“平康坊”达成的协议是,每天供应五十坛,至于炉子,爱买不买,也不强求。 或许出于不好意思的缘故,“平康坊”还是订购了二十个炉子,本来以为此事到此就结束了。谁知道,才过十天,“平康坊”又派人来了,说是“蜂窝煤”和炉子太好用了,他们要给每个姑娘的房间都装上,粗略统计一下,直接订了二百个。 “通善坊”的匠人们都乐疯了,一个个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尽快完成。 由于进出“平康坊”各家青楼的都是达官贵人和有钱商贾,他们很快就发现了“石炭炉”这么一个好东西,略一打听,就知道是“大宝商号”所出,于是,订购炉子的单子如同雪片一般飞进商号! “长安人”疯狂的购买力让谢岩和冯宝两个见过大世面的人,都觉得不可思议,短短数日内,收到的炉子订购需求,居然超过一千个,在这个手工制造的时代,堪称“天文数字”了。 “通善坊”日夜不停地打造炉子和制作“蜂窝煤”,甚至连坊中不是匠人的家庭也加入其中…… 炉子卖的太好了,原材料“石炭”就有些供应不上了,谢岩不得已,只能再次派老兵外出寻找“石炭”产地,同时让冯宝去“通善坊”一趟,把那个“流水线生产方式”引进炉子制造过程中去,要不然,匠人们的制造速度太慢了,根本作不到及时交付,而他自己却要在营地那儿盯着“炼钢炉”,以确保铁皮供应。 从十一月,一直忙到十二月底,近整整两个月时间里,“大宝商号”总共交付了近一个三百个炉子,这还不算匠人们另外制做出数量更多的简易炉。 当谢岩、冯宝两人清晨站在营地“了望塔”上,望向“长安城”的时候,他们看到无数煤烟升起,那一刻,两人的内心是无比自豪的,后世“工业化”城市的影子,或多或少的算是出现了。 “快过年了,你有什么打算?”冯宝看着远方,口中吐着白雾道。 “没什么打算?你呢?”谢岩反问道。 冯宝道:“除了聚会,还能有什么呢?即使是在后世,我也不喜欢过年。” “是啊,以前过年的时候,也就是和家人吃顿饭,然后好像也没什么事可干,真不如一个普通日子。现在在大唐,更感觉过年无趣。但不管怎么说,年还是得过,你好好想下,我们去请哪些人一起过年。” 冯宝道:“要我说,谁也别请了,就咱们营中这些老弟兄们聚聚得了。” “行啊,我没意见。”谢岩道。 “到时候再每人包个红包,意思一下。”冯宝又道。 谢岩觉得冯宝说的话很是奇怪,不由得问:“这些事,你犯得着跟我说吗?自己拿主意就行了呀。” “也是啊,和你说这些干什么呢?”冯宝自己都觉得怪异。 “是不是想家了?”谢岩盯着冯宝问。 冯宝摇了摇头,道:“我没有家,也没有亲人,老头子死了以后,就我一个孤家寡人了。” “都一样啊!”谢岩叹道:“在这里,在大唐,我和你一样,没有家,没有亲人,同样是孤家寡人。” “然后呢?”冯宝问。 “然后就是没然后!”谢岩遥望远方的“长安”道:“我爸从小教育我说‘无论在哪个环境中,只要你改变不了它,就得去适应它’,以前我总觉得是对的,现在觉得似乎有些不对。” “哪儿不对?” 谢岩道:“眼下在大唐,我觉得应该是,能改变就去试试,不能改变,再去适应,这叫变通。” “呵,到底是上过大学的啊,真是怎么说都有理。” “那是,不然大学岂不是白上了。”谢岩笑着说完后,又道:“怎么样?不再伤感了?” “谁说我伤感了?我那是抒发情怀。”冯宝强辩道。 “甭管是什么,我们也应该下去了,再晚一点,早饭估计都没得剩了。”谢岩说完看也不看冯宝,直接开始往塔下而去。 “你早说啊!搞不好现在都没吃的了。”冯宝一边往下,一边说着。 第三十七章 意外来客 除夕前一日,“东市”大多数店铺都关门歇业了,“大宝商号”也不例外,三个老兵一天前就回城外营地去了,独留下王禄一个人守门。 倒不是别人有意欺负他,而是他走不了,王福来前两天托人带了个口信,说是今天要过来,因此他不得不留在店里等。 接近中午的时候,王福来终于来了。 王禄把他迎进“会客室”后,又沏上一壶茶,才道:“叔,有事儿?” 王福来先饮一口茶,长吁一口气,道:“侄儿啊,前些日子听说你在冯校尉他们营地待了些日子?” “回叔父话,是谢校尉要侄儿过去学认字的,‘上元节’后,还要过去。”王禄老老实实地说。 “两位校尉都是出自名门,你可要好好用功,千万不要自误,禧儿还小,王家现在就靠你了,听明白了吗?”王福来随后又以严厉地语气道:“你爹死得早,把你们兄弟托付给我,若你能好好跟随他们,认真识字进学的话,将来叔父还能设法给你弄个官身,要不然,你就等着回家种地去吧。” “扑通”一声,王禄跪倒在地,道:“叔父之言,侄儿必定铭记,叔父放心,侄儿一定认真努力,绝不辜负。” 王福来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你且起来吧。” 等王禄站起来后,王福来又道:“日前,冯校尉托人给我带话,让我年前来找你一趟,所为何事啊?” 王禄道:“冯校尉没说,不过侄儿以为,可能是分红的事情。” “什么分红?”王福来问。 “侄儿听冯校尉说,店里自开张以来,大约挣了快一万贯,扣除什么开销后,还剩下五千贯,叔父有两成份子,也就是可以分到一千贯钱。”王禄一边说一边看着王福来。 “啪”得一声,王福来猛然间惊醒过来,这才发现手中茶杯竟然不知怎地掉落到桌面上,他顾不上茶杯的事,尖着嗓子问:“你说分多少?” 王禄一面拿抹布擦去桌上茶水,一面扶好杯子,再倒上一杯茶水,嘴上还不忘说:“叔父可分得一千贯钱。” “一千贯?一千贯啊!”王福来似乎被这个数字给吓倒了,半晌后,突然道:“那钱呢?” 王禄道:“钱在营地里,侄儿看过,冯校尉说了,要是叔父需要,随时可以拉走。” “那你是怎么想的呢?”王福来看着王禄问道。 “侄儿全凭叔父做主。” 王福来颇为满意地点了一下头,然后说:“那这样吧,‘上元节’后,你在城里寻一处宅子,位置差点不要紧,先买下来,回头去把禧儿接过来,都是一家人,不能不管的。” “侄儿明白了,节后就去办,一定不让叔父操心。”王禄很懂事地说道。 “好啦,我要回宫去了,禄儿啊,别忘记叔的话就行了。”王福来从座位上站起来,边往外走,边说道。 王禄跟在后面,连声说道:“叔就放心好了,侄儿一定听叔父的话。” 自打离开“大宝商号”,王福来就没有平静过,“一千贯钱”啊,很多人十年也挣不了那么多钱,而他什么也没付出,就平白无故的得到了,而且还只是三个月的分成,按照这个趋势,搞不好每三个月就会有一次。 “他们花这么大代价,到底图什么呢?”王福来死活都想不明白。 回宫路上,他仔仔细细,反反复复的前后思量,唯一的可能也就是那个“感业寺”里面的“武才人”。 可这些日子以来,王福来早已经将“武才人”的事打听清楚了,她“武德七年”生于利州,十四岁进宫,根本就不可能认识谢、冯二人,那么他们费那么大力气,花那么大代价,所为究竟什么呢? “难道,他们也是为了那个传说?”王福来越想越觉得可能。 当冯宝说出“袁天罡”的预言时,王福来是相信,也是不相信的!信的是“袁天罡”预言从无不准,不信的是,“袁天罡”真的说过吗? 今天,王福来可以说是彻底相信了!因为他认为,只有“袁天罡”真的预言过,才会让谢、冯二人不惜代价地拉拢自己,也只有自己飞黄腾达了,他们两个人才能获得更大的利益! 王福来心里那个欢喜啊,他现在钱财有了,“感业寺”也进去过多次,“武才人”那偶尔也可以说上两句了,更主要地是,他在宫里隐约听到有人说起过她和当今陛下的事,再联想到冯宝曾经让自己告诉“武才人”的那句话,他觉得,自己的好运气就快要来了。 王福来曾想过,冯宝为何会让自己带那么一句话给“武才人”,当他感觉出和陛下有关之后,他立马选择了忘记,因为他太清楚皇宫是个什么地方,事事都弄清楚了,只怕自己也就活到头了。 因为临近除夕,按惯例,宫里会给“感业寺”送吃食,王福来觉得自己得争取到这个差事,万一“武才人”那儿有什么话或者别的事呢?他可不想错过了。 就在王福来往皇宫去的时候,一骑快马出了“长安城”直奔谢岩他们营地而去。 近几日,气温很低,加上一直小雨、小雪不断,地面上多有结冰,即便如此,快马仍旧保持高速疾驰,显示出骑士的非凡骑术。 军营不比其它地方,哪怕是逢年过节都有人值守警戒。此刻负责警戒的人是雷火。 虽说军官是不需要担任警戒(其实就是看大门)任务的,可是自打营地里所有老兵都忙活制作铁皮、运货、酿酒等事后,林运和雷火便主动提出来,由军官们负责白天的警戒事宜,并由此成为定例。 因非战时,雷火没有着甲,穿一身厚厚的袄子,带着帽子、围脖和手套,外面加身军服,全身上下仅露一双眼睛,再将横刀往腰间一挂,站在营地大门口,跟一尊“门神”似的。 当快马接近时,雷火把手摁在刀柄上,冷冷地看着,瞧那架势,若对方接近而不减速的话,恐怕他就要抽刀上前袭杀了。 来者身着军中制式皮甲,纵马至雷火二十步左右时,提缰勒马,再翻身下马,牵马前行,雷火远望这人有点眼熟,可就是一时间想不起。 “某家‘折冲都尉’刘定远,特来拜会谢岩校尉。” “刘都尉!”雷火大惊道:“怎么会是你啊。” 雷火认出来了,来人居然会是刘定远都尉,他赶紧跑步迎了上去。 刘定远一脸疑惑地看着雷火,问:“请问你是?” “雷火啊!”说着,将围脖往下一拉,露出一张满面络腮胡子的面庞。 “原来是你小子啊,哈哈!”刘定远笑着大声道,还握手成拳地在雷火胸口击打了两下。 雷火毫不在意地笑道:“都尉何时回‘长安’的?怎么也不事先派人来说一声。”说着,上前亲自接过刘定手中缰绳。 “刚回来两天,才知道你们在这里,我这不就来了吗?”刘定远一边说,一边向营地里走去,随即又问:“听说你现在是‘同州镇将’?那两个小子呢?现在升什么官了?” 雷火知道刘定远指的是谢岩和冯宝,于是说道:“还是校尉。” “什么?”刘定远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刚想再问,雷火马上抢着道:“此事一言难尽,待会都尉一问便知。” 说话间,两人来到“了望塔”下,雷火冲着营房那边大喊道:“谢校尉、冯校尉,你们快来看啊,这是谁来了!” 经雷火的大嗓门一叫唤,营房里差不多每个人都听见了,头一个走出来的人是刘愣子,他看到刘定远后先是一怔,继而大喜,快步跑上前去,同时嘴里大叫道:“弟兄们,是刘都尉来了!” “哪个刘都尉啊?”冯宝在谢岩房中,听到刘愣子的话后,一时之间似乎想不起来了。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谢岩也没想起来,但是却起身往门外走。 两人走出门,看到一群老兵和林运他们围着一个人在那说些什么,气氛非常热烈,可他们还是看不清来人是谁。 倒是刘定远先发现了他们,推开人群迎上去“哈哈”笑道:“谢警官,冯兄弟,你们可好啊?” “刘定远都尉!”谢岩怎么也没想到来的人会是他,愣在那儿,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哈哈,原来是你啊!”冯宝大笑着走过去。 谢岩此刻也反应过来,跟上去说道:“刘都尉能来,简直就是喜从天降啊,来来来,快请屋里坐。” 一群人簇拥着刘定远走进接待客人的房间,马上就把整个房间都给坐满了。 刘定远进屋以后,看看桌椅,再瞧瞧正烧水的“煤炉”,不停地“啧啧”称赞,最后坐下来道:“变化太大了啊。” “可不是吗,这些东西都是他们两位想出来的。”雷火说话间,将帽子、手套还有围脖取下来递给刘定远,又道:“还有这些,要没它们,‘辽东’那地儿,根本就不是人待的。” 刘定远翻看了一下手上的围脖等物,然后放下说:“都是好东西啊,有了它们,大军何惧寒冬?你们两个,确实够聪明,某家当时还真是赌对了。” 对于当初刘定远推荐一事,谢岩他们后来从林运处已然得知,此时定然需要当面谢过。 几句客气话后,谢岩问道:“刘都尉不是去了‘陇右道’吗?此番回‘长安’,莫不是要升迁了?” “没战事,哪来升迁啊,某家回来,是家中有事,不值一提啊。”刘定远显然不想多说什么,他换个话题问道:“听说你们把‘安胜关’拿下了,快说说,怎么作到的?那可是要隘啊。” 谢岩和冯宝对视一眼,最后冯宝一拍雷火的肩膀道:“让老雷来说,他是直接参与,我们那是摇旗呐喊的。” 雷火也不客气,马上接过话,从“一日三餐”开始说起…… 见他们说得热火朝天,谢岩没有去插话打扰,招手示意让石子过来,然后低声道:“你去安排一下饭食,把为除夕准备的都拿出来。” 石子默然领命,临出门前,还轻轻地叫上几个人跟随,要不然他一个人可忙不过来。 差不多说完“安胜关之战”时,石子来报:“酒菜准备好了。” 于是众人又簇拥着刘定远一起来到专门吃饭的“食堂”,当刘定远看到一张巨大的圆桌上放满各色菜肴的时候,他再也淡定不了了,吃惊地问道:“你们、你们平日里吃这些?” 冯宝一边招呼众人坐下,一边说:“平日里没那么多,这不是要过年了吗,自然多了些。” 刘定远“哦”了一声,刚刚坐下,那边刘愣子却说了:“平时也差不了多少,天天都是肉,都吃腻了。” “好你个刘愣子啊,才吃几天肉就嫌弃了?要不你回家去,看看能不能吃得上。”雷火非常不满地说道。 “我、我不就是随便说说嘛。”刘愣子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嘴里嘟囔了一句,把头一低,坐下了。 谢岩坐下后道:“其实愣子说的没错,这人啊,不能天天吃肉,也需要搭配点叶菜,可惜现在是冬天,没法子弄到,只能将就将就了。” “这还算将就?”刘定远长叹一声,苦笑道:“还是警官你有本事啊,弟兄们跟着你有吃有喝,有军功,比跟着我那是强太多了。” “过去事,还提它干什么呀?”冯宝唯恐引起刘定远不快,抢过话来道:“大家都满上,今日刘都尉登门,谁要是不喝好了,可别怪我不高兴啊。” 等众人倒满各自杯中酒后,冯宝再道:“其它话不多说了,来,我们一起敬刘都尉!”同时举起杯大声道:“诸位,干了!”说完率先一饮而尽。 “干了!”所有人齐声同道,一起举杯共饮。 刘定远虽然没听明白“干了”是什么意思,可看众人的动作后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仰首一口饮尽杯中酒,再将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大叫一声:“好酒!爽!痛快!”紧接着,还不忘问一句:“城里盛传的‘烧酒’莫非就是它?” 所有人先是一愣,跟着一齐“哈哈”大笑……弄得刘定远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还以为自己说错话,奇怪地看着众人。 “所谓‘烧酒’,就是它!是冯校尉酿造出来的。”雷火解释了一下。 “管它什么酒,先喝痛快,走得时候,带些回去便是,都是自家兄弟,想喝了就来拿。”冯宝再次举杯对刘定远道:“来,咱俩干一杯。” 论喝酒,刘定远自认是海量,几乎来者不拒,一桌人里面,就属他喝得最多。 不过话也说回来,这家伙确实酒量惊人,面前的一坛基本喝空以后,还跟没事人一般,除了脸色微红,额头冒汗之外,几乎看不出醉酒的样子,谢岩还特意观察过,刘定远酒品还奇佳,说干杯就是干杯,绝不含糊。 一坛差不多就是一斤,五十多度的高度白酒,并不是人人喝得下去的,比如林运,早就吐的一地都是;再比如谢岩,已经站也站不稳当了,说话也有点不清不楚了…… 第三十八章 挑灯夜话 军人们就是这样,宁可被酒醉死,决不说我喝不下! 冯宝抗不住了,一坛半已经喝下去,也吐过一次了,他感觉自己实在是喝不了了。 眼下,还能坐在那你来我往喝酒的,只剩下刘定远、雷火和刘愣子三个人了,只不过他们也好不到哪儿去,一个个眼睛血红血红的,每喝一杯后,都得在那儿歇半天了。 “别、别喝了!我看,差、差不多了。”冯宝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还用手晃了晃,继续道:“这、这已经倒好几个了,要喝,明天!明天再喝。”说完,他突然大叫道:“石子——,你人呢?” “来了,来了啊!”话声里,石子和老张头,一人端一盆热水走了进来。 石子先拧干一条热毛巾,递给冯宝,接着和老张头又给刘定远他们几个一人一条。 用热毛巾擦过脸后,冯宝顿时觉得神清气爽许多,甚至连酒都有些“醒了”,连忙对石子道:“给谢校尉他们几个也擦一下。” 事实上,不用冯宝说,石子和老张头已经开始用热毛巾分别给谢岩和林运擦脸了。 “呼——”谢岩被热毛巾“烫”醒了,长长吐出一口酒气,从石子手上接过毛巾,自己动手擦拭了一下,感觉还不够,又让石子换一条热的来。 再一次擦过脸后,谢岩感觉自己清醒多了,他看了一眼周围,见已经无人再喝酒了,要么趴着、躺着,要么坐那儿用热毛巾在擦拭。 “应该差不多了吧,要不换个地儿,喝喝茶?”谢岩望着刘定远,似乎是在征询他的意思。 刘定远还没来得及说,冯宝先说了:“对,咱们喝茶去,酒,明天继续。” “那就明天再喝!”刘定远情知自己也喝不动了,顺水推舟地道:“去喝茶,聊聊天去。” 最终,能自己走出去的,只有谢岩、冯宝、刘定远和雷火四个人,刘愣子倒是没事,他本也想去,却让雷火给叫住,让他去帮石子他们收拾。 接待客人的房间显然让人给收拾过了,椅子一张张靠墙放好,中间的桌子上还放好了一壶沏好的热茶,他们四个人刚进去,王三狗推门而入,先把炉子里的蜂窝煤换了一个,然后给每人面前倒上一杯茶,忙完后才退了出去。 刘定远拿起茶杯,先喝了一口,而后说:“你俩不简单啊,区区几百人就拿下了‘安胜关’,难怪先帝要召你们‘返京叙功’,那可是大荣耀啊。” “别提这个了。”冯宝一肚子不高兴地道:“还不如给我们随便一个地儿待着呢,现在的地儿,那是人家‘右领军卫’的,指不定哪天得还回去呢。” “此话怎讲?”刘定远看着谢岩问。 谢岩只得把自己等人回到“长安”以后的事情,大致说了一下,最后道:“我们是在等陛下哪天想起我们了,才好说以后的事,‘叙不叙功’的,真是无所谓,我对当官本就没什么兴趣。” “这是哪的话啊,有功不赏,岂是大唐风范,定然是陛下太忙,一时忘记了。” “别光说我们呀,那你呢?什么时候回‘陇右道’?我可是听说了,对‘西突厥’用兵那可是板上钉钉的事,你不打算参与?”冯宝冲着刘定远问。 “唉,怕是去不成了。” “怎么了?”冯宝问。 “老头子不想让我再上战场了,他准备亲自去求陛下,把我弄到‘洛阳’去。”刘定远颇为无奈地道。 谢岩有些奇怪,问:“不上战场,回‘长安’就是了,干嘛要去‘洛阳’?” 刘定远看了一眼谢岩,又转首看了下雷火,发现他居然趴在桌上睡着了,略过片刻后,他似乎拿定了主意,这才低声说道:“老头子说,朝堂上,有大哥在就行了,我去‘洛阳’是为了留个后路,万一……” 后面的话,不用他说,谢岩和冯宝自然也听得懂,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他老子“夔国公”刘弘基那是贞观老臣,况且现已致仕在家,于朝中并无什么影响力,如今拼着老脸不要,把刘定远弄去“洛阳”,其实也就是给刘家留下一条后路,以防朝廷之中有什么变化,这种事,无论是在封建王朝,还是在后世,其实都是一种很普遍的现象。 “还是令尊大人想得周到啊。”谢岩有些感慨地说道,他不得不承认,刘弘基安排的很是合理,对于封建大家族来说,无论怎么样,也不能有一棵树上吊死的心态。 “唉,可是我不想啊!”刘定远苦笑地道:“除了会打仗,我别的什么也不会,去‘洛阳’干什么呢?” “什么也别干!”谢岩道:“令尊大人恐怕就是这个意思。” “混吃等死?当个纨绔?”刘定远瞪着眼睛看向谢岩。 谢岩虽不情愿,但还是点了点头,意思不言而明。 “那不行,好男儿功名马上取,我刘定远又不是贪生怕死之辈,要我现在就混吃等死,那不如死了拉倒。”刘定远大声说道。 “对,男子汉就应该马上取功名!” 此言一出,刘定远、谢岩和冯宝一齐把目光投向雷火身上,因为刚刚那句话,确是这个“睡着”的人叫出来的。 雷火从桌上直起身体,猛地摇了两下脑袋,再道:“我说错了吗?” 冯宝看着雷火,又好气又好笑地说:“没有,你说的很对!” “那不就对了,总不能和你们俩一样吧,明明有本事,可天天忙活着商贾事,好不容易想出个援助‘波斯’的事,还信誓旦旦地去给陛下上书,现在连个下文也没有,从没见你们放在心上,甚至提都没提过。” 或许是酒后吐真言吧,雷火刚刚那一番话,着实让谢岩和冯宝二人吃了一惊,他们都没有想到,雷火竟然会对那件事会如此上心。 “老雷,你咋会这么想?”冯宝不得不问出来。 “是啊,你要是有什么想法,当着刘都尉的面直接说好了。”谢岩觉得自己也是时候了解一下身边人的想法了。 “那我可就说了啊,我是粗人,要是说得不对,就当放屁好了。”雷火似乎有些话憋得太久了,说起来都顾不上礼仪了。 “都不是外人,你随便说好了。”冯宝应道。 雷火不再多想,直接道:“你们两位校尉,出自名门,都是有大才的人,不论将来为将或为相,都是可以预期的,可我们呢?除了上阵厮杀,什么都不会,现在跟在你们后面,吃喝用度都不愁,可是,我也想光宗耀祖,我也想给儿孙挣个出身啊!前段时间,听说谢校尉上书陛下,提出援助‘波斯’这事,我和禁兵弟兄们都商量好了,要是真能行,咱们一起去,不就打仗吗?我雷火怕过谁啊?” 雷火一番话,说的是豪气干云,令冯宝佩服万分,并击掌而道:“说得好!老雷啊,你可真是一条血性汉子!不怪当日警官说‘谁敢横刀立马,唯我雷大将军’!” 刘定远是越听越糊涂,他抢在别人说话前,赶紧问:“什么援助‘波斯’?上什么书?‘雷大将军’又是怎么回事?这怎么又和禁兵扯上关系了?”一连数问,都不知道他问的是谁? 冯宝起身道:“让他们两人回答你吧,我先去方便一下。” “老雷,还是你来说吧。” 既然谢岩不主动说,那雷火也就当仁不让地说起来……差不多将他们来到“长安”以后发生的事情全都说了一遍,可以这么说吧,除了雷火不知道的,其余的都说了。 刘定远听完之后,那是久久不能平静,他是真心没有想到,短短半年时间里,居然发生了如此多的事情。 隔了好一会儿,刘定远突然问:“警官啊,你说,那个什么‘军官使节团’能不能成行?” 谢岩直说自己的想法道:“不好说,陛下有没有看到奏疏尚不知道,更勿论其它了。” “我觉得陛下没有看到。”早已回到屋内的冯宝道:“要是陛下看到了,怎么着也会有个说法吧。” 刘定远也点了点头,赞同地道:“不错,是这个理儿。”过了一会,他又问道:“要是陛下同意呢?” “那还有什么说的,我雷火第一个去!” “援助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刘定远似乎对这件事情非常上心,又一次问道。 谢岩考虑一下后道:“要说有多大可能性,我还真不敢说,不过此事对大唐而言,没有任何风险,即使是‘军官使节团’的军官们,也没什么危险,反正他们又用不着上阵打仗的。” “我看,少说有六成可能。”雷火又一次接过话道:“禁兵军官,还有韩成,加上我,讨论过很多次了,只要‘波斯皇族’人心未失,组织起和‘大食人’对战的军队并不难,加上谢校尉提出的战法,在一段时间里形成对峙状态是必然的,但若是谈到夺回失地,收复国土,恐怕需要很多年才能够作得到,但那个并不是重点,对大唐来说,只要那地方不给‘大食人’完全占据,那就是胜利。” 谢岩简直都不敢相信,平日甚少说话,大字不识几个的雷火,竟然能够说出上述之言,他甚至有些怀疑,雷火是不是在“扮猪吃虎”? 刘定远同样十分震惊地看着雷火,仿佛从来不认识这么一个人。 雷火被他们看的有点莫名其妙,不知道是自己说错了什么呢,还是别的。 “老雷,刚刚那些话都是你想出来的?”冯宝也有些不信地问。 雷火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那都是讨论的时候他们说的。” 三个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话不对吗?”雷火奇怪地问道。 “没有,他们说的很正确。”冯宝立刻说道:“可是陛下看不到,说什么都没用。” “哎,终归还是纸上谈兵啊。”谢岩感慨地说 “那也就是说只要陛下知道了就事有可为。”刘定远既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问别人。 “差不多吧。”冯宝随口一说。 刘定远忽然说道:“那找一个能够见到陛下的人不就行了吗?” 冯宝道:“说的轻松,上哪找去啊?” “我倒是可以试试。”刘定远这话可没有说出来,而是在心里对自己说的。 “行啦,此事多说无益,哪怕是说到天亮也不会有什么结果,还不如想想明天除夕怎么过呢?”谢岩不想再讨论下去了,直接就换了一个话题。 “简单,吃饺子,发红包!”冯宝似乎早有准备,马上说道:“警官你弄馅,我来包。” “饺子是什么?”雷火和刘定远异口同声的问。 冯宝故作神秘地说“现在不告诉你们,明天吃了就知道了。” 谢岩也一边凑趣地道:“绝对是好东西,不吃可别后悔哟。” “又有啥好吃的?”话声中,刘愣子推门而入。 “你小子就知道吃!”雷火笑骂道。 “嘿嘿,民以食为天吗!不吃哪成啊。”刘愣子坐下来说。 “就你会说话。”谢岩说着站起来,对刘定远道:“你们先聊,我去巡视一下营地。” “这么晚还去?”刘定远不解地问。 冯宝道:“每天睡前巡视一遍,都是大伙儿轮着来的事,今天刚好是警官,你就别管他了,我们继续。” 谢岩走出房间,先呼吸一口清冷的空气,让自己的脑袋清醒一下,然后按照往日巡视的惯例,从营房开始,一路巡查下去…… 大约用了一个多时辰,谢岩将所有地方都走了一遍,确认该有人值守的地方都有人后,这才回到客房,进去一看,只有石子一个人趴在桌子上睡觉,其他人都不在了,想来应该去睡了。 谢岩唤醒石子,说:“不早了,你也回去睡吧。” 石子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说:“我还要给校尉弄热水呢。” 谢岩以命令的口吻道:“不用啦,你快去睡吧。” 等到石子离开之后,他稍作休息,也回到自己房间就寝去了。 所有房间的灯火全部熄灭了,整座军营里非常的安静,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雪花又一片一片的落下,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挂在树梢上、停留在一切它可以停留的地方上…… 有一双纤手伸向半空,感受着雪花带来的丝丝清凉,感受着它们化为清水自手指缝隙中无声滑落…… “唉——”一声极度幽怨的叹息传至夜空,跟着,一声低低的呼唤:“雉奴啊,可曾还记得我吗?” 没有人可以回答,寂静的夜空中,除了偶尔传来的敲击木鱼声音,别无其他任何声响。 良久—— 那双芊芊玉手,带上窗户,将雪花隔绝在窗外,漆黑的屋内传出一缕幽幽之声:“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 第三十九章 兄长就是好 天亮了,雪停了,空中阴沉沉的,看样子,还有下雪的可能。 谢岩挣扎了许久,还是决定起床,无论如何,有客人在,不可失礼于人。 打理完个人之事,谢岩去“食堂”用早餐,半道上却碰到石子,没等他说话,石子先说道:“校尉,刘都尉天不亮就走了,还要了一大包茶叶带走,他还说,晚上过来吃饺子。” 谢岩道:“随便他了,走,我们去吃早饭。” 石子却说:“小的吃过了。” 谢岩点了下头,自己直接去“食堂”了。 当谢岩在“食堂”吃早餐的时候,刘定远拎着一包茶叶,直接走进位于“东宫”的“太子左卫率府”。 刘定远是庶子,虽因作战勇敢颇得其父刘弘基喜爱,然而出身的低下,决定了他无法依靠家世获得更多,在这一点上,他是远远比不上其兄刘仁实的。 身为刘家嫡子,官至“太子左卫率郎将”,刘仁实平日并不忙,原因也很简单,当今陛下刚刚即位,还没有册立太子,因而“东宫”此刻并没有主人,负责宿卫的“太子卫率府”就成了朝廷里为数不多的清闲之地。 亲兵们认识刘定远,自然没有拦阻,任由他走进刘仁实的房间。 此时,刘仁实正在闭目养神,听到脚步声响,缓缓问道:“谁啊?” “兄长,是我,定远啊。” 刘仁实闻声睁开眼,微微一笑的对刘定远道:“原来是十一郎啊,昨晚好像你没回家吧?” “没回家,昨儿小弟去了城外,赶不及回来了。”刘定远说着,自己寻了个案几,在后面坐了下来,然后将茶叶往桌上一放,道:“这是友人给的茶叶,非常独特,特意带给兄长尝尝。”说完,冲着门外大叫道:“来人,送壶热水过来。” 很快,有名亲兵拎一壶热水走了进来,刘定远起身找来两个水杯,打开茶叶,在每杯中各放一些,然后将热水倒入少许,稍候将水倒掉,再加入热水后,这才亲自端起一杯放于刘仁实面前案几上,同时说道:“兄长不妨尝尝,很是不错。” 刘仁实看了一眼冒着热气的茶水,再对刘定远笑道:“这礼下于人定有所求,十一郎啊,你要有事,还是先说的好。” “兄长这是哪儿的话,小弟孝敬兄长本是天经地义,哪有什么其它事情啊。” “真的没有?”刘仁实笑着问。 “真没有!”刘定远道。 刘仁实笑而摇首,似乎不信,只是他没有多问,而是端起杯水,先看了看,而后闻了一闻,再轻轻浅尝一口,最后放下杯子说道:“的确不错,闻之有香,饮之味甘,是个好东西。” “那是,我朋友不光茶弄得好,还……” “酒也酿的好!对吗?”刘仁实依然笑着说。 “啊——”刘定远张大嘴巴,不晓得怎么说下去了。 “这不奇怪!”刘仁实又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而后放下杯子继续道:“昨日你出城访友,一夜未归,若不是去了辽东旧部那里,还能去哪呢?这茶叶嘛,为兄早就尝过了,并不稀罕,倒是他们那个‘烧酒’很不一般,你没弄点回来?” 刘仁实年过四旬,对刘定远历来照顾有加。 在刘定远眼里,这位长兄,可谓亦兄亦父,他们之间的感情很是不错,所以他才会今天一大早就来找刘仁实,本想着试试能不能让长兄“帮帮忙”,可现在,他完全不知道怎么说是好了,这位长兄,似乎什么事情都知道。 “那个、那个酒肯定不是问题了,兄长若需要,小弟随时可以去拿。”刘定远憋了半天,才说出这么一句。 刘仁实并不关心酒的事,而是问:“他们请你来的?” “那可不是。”刘定远立即否认道。 刘仁实点点头,再问:“那你打听什么?他们军功的事?” 刘定远听得眼睛一亮,虽然他不是为这事来的,但是看样子兄长知道啊,赶紧问道:“兄长知道此事?” “略知一二。”刘仁实想了一会儿,才说:“先帝诏令,无人可违,‘兵部’早已经将文书呈报‘门下省’,然‘政事堂’以先帝丧期之名,予以驳回。丧期过后,‘兵部’拟再度呈报,却不料,校尉谢岩贸然上书,奏请援助‘波斯国’,被禇公斥为‘异想天开,一派胡言’,至此,‘兵部’亦不敢上呈。” 刘定远听完兄长一番讲述,终于明白为什么谢岩他们现在给人晾在一边了,原因出在那封奏疏上。 “现在知道原由了,十一郎还有何想法?”刘仁实说。 刘定远反问:“兄长知道那奏疏内容?” “所知甚少”刘仁实回答的很干脆。 “小弟却是知道。”刘定远也不管刘仁实想不想听,紧跟着就把自己知道的事,一五一十地全部说了出来…… 刘仁实静静地听完之后,问:“十一郎,你倒底想说什么?” “兄长,他们提出的法子,可行不?”刘定远问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刘仁实沉默了很久以后,缓慢地说道:“至少听起来可行,即便出现最坏情况,于大唐并无损失。” 刘定远心里那是乐坏了,兄长很少轻易做一个结论,一旦他说“可行”,那么此事,还真得就是一件“行的通事”。 眼见刘定远面露喜色,刘仁实不觉暗自诧异,可没有开口去问,因为他很了解自己兄弟,心里藏不住事儿,只需要等待,很快就会明白的。 果然,刘定远开口道:“既然兄长也认为可行,那何不……”他故意没有说完整,而是看着其兄反应。 “何不什么?”刘仁实平静无波地问。 刘定远没有等到自己希望的“反应”,只好把话继续说完整:“何不觐见陛下直言。” 刘仁实笑了,他终于明白自己的兄弟今天来,到底是为什么事了,举起杯喝一口茶,再轻轻放下,然后说:“十一郎啊,你对此事如此关心,可谓极不寻常,你究竟想要说什么?不妨一次说清楚好了。” “小弟我,我不想去‘洛阳’。” 刘仁实是怎么也没有想到,刘定远突然之间说出这么一句话,尤其是话的内容和前面说的事情,似乎一点关系都没有。 然而,刘仁实毕竟在官场多年,可以说什么样的事,什么样的人都遇过,虽然他第一时间里没有反应过来,但是很快他就明白了刘定远的意思,那更是令他十分震惊的结果,当即脱口问道:“你想去‘波斯’?” 刘定远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小弟知道父亲安排的意义所在,为了刘家,本也没什么话可说。昨日,当得知援助‘波斯’一事后,小弟以为,远去‘波斯’,才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说说看,好在哪里?”刘仁实丝毫没有表情地问。 “兄长请想,‘波斯’远在万里之外,来回一趟差不多需要三年时间,如果‘军官使节团’成行的话,起码得十年后才能回到‘长安’,假设援助一事成功了,那可是堪比开疆拓土的大功劳,即使没成,那也是敌人势大,非战之过,只要能活着回来,起码也算得上是‘出使万里’的功劳吧,兄长不妨想想,昔日之张骞,今日之玄奘,那是何等荣耀!我刘家若有此功劳垫底,又何愁他日啊。”刘定远把昨晚半宿没睡想好的话,终于完完整整地说了出来,说完以后,一直看着兄长刘仁实,完全就是一副在等结果的模样。 很长时间过去了,刘仁实一言不发地看着刘定远,虽然在明面上看不出他任何表情变化,实际其内心中,却是波涛汹涌。 刘仁实不得不承认,他眼中的“十一郎”,已经真的长大了,单就刚才那番话来说,既考虑到了家族,又考虑到了个人,可谓用心良苦。然而,真的应该那样去做吗?他不知道。 “咳咳”刘仁实轻咳两声,再喝口茶,定一定神,说道:“此事为兄无法作主,十一郎应该回去问问父亲的意思才好。” “陛下还没同意呢,此时问父亲太早些了吧。”刘定远道。 刘仁实问:“怎么,你还想让为兄去觐见陛下不成?” “那不是没办法吗?”刘定远跟着又道:“兄长不也说了吗,此事对大唐只有好处,并无坏处,可明明是件好事,却就是传不到陛下耳中去,倘若白白错过了,岂非太可惜了。” “哼!以为就你聪明,别人就不知道此事与大唐有利无害吗?”刘仁实冷冷地说道:“十六卫之中,知道此事的人绝不在少数,虽然未必有你知道的详细,但大致相差不多,你觉得别人都是傻子不成?看不到中间的好处吗?” “那——那为何……”刘定远都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了。 “你也不想想,禇公是什么人啊?那是先帝托孤重臣,他发了话,谁肯出头啊。”刘仁实一语道出症结所在。 “那、那、那就这么算了?”刘定远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连说话的声音也低了下来。 刘仁实追问道:“那你觉得还能如何?” 刘定远顿时哑口无言,以他兄长的官职和地位要是都没办法的话,他就更别想了。 看着刘定远一脸惆怅的样子,刘仁实是又好气又好笑,心说:“谁要请你办事,那可真就是倒霉了。” “十一郎,你说,为兄要是和你的朋友要个几十坛酒,有没有问题啊?” 刘定远被问得一愣,说:“你是我兄长,要点酒而已,能有什么问题?”话音刚落,他把头一低,说了一句:“能不能少要点,那可值不少钱呢?” “哈哈哈……”刘仁实放声大笑起来,笑得刘定远是一脸迷糊,他都不明白自己说了什么让兄长如此好笑。 “十一郎啊,你帮朋友办事,他们就没给你好处吗?” 刘定远脑子再不够用,此刻也明白了兄长的意思,他“腾”地站起身来,一脸兴奋地道:“有有有,别说几十坛,就是一百坛酒也成。” “你先坐下。”刘仁实摆摆手,示意刘定远坐下来说话。 “兄长同意啦?”刘定远刚坐下就问。 刘仁实没有回答,却是顾左右而言它道:“他们酿制‘烧酒’,一个月可产多少啊?” “每天三百坛,只会少不会多。”刘定远不明白兄长问的意思,却还是照实说了。 “你可知是为何?” “知道啊,警官说了,多了会影响粮价,对百姓不利。”刘定远还是如实回答。 “警官?”刘仁实问。 刘定远道:“就是谢岩那小子,他姓谢名岩,字警官,取‘为官自警’之意。” “他们是‘谢文靖公’之后,可是如此?”刘仁实继续问。 “正是,他们那一支在‘侯景之乱’的时候,避世于山野间,现在仅存他一人,另一个冯宝,是他同窗。”刘定远把谢岩他们编造的谎言当成了实话说了出来。 “当真是名门之后、不同凡响啊!十一郎,你和他们交情非浅,日后可要多多走动才是,那小子,可不一般。” 刘定远瞪大了眼睛瞅着兄长,都听不懂说的意思。 “不明白吗?”刘仁实先问了一句,见刘定远摇头,只好解释道:“从他们酿酒卖的第一天起,就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了,有的是觊觎酿酒之法,有的是在坐等他们犯错。” “犯什么错?”刘定远是越听越糊涂,只好问出来。 “酒是粮食酿造出来的,如果他们贪图小利,必定会大量酿造,势必会引起粮价波动,届时自然会有人把罪名按到他们头上,到时候从店铺到方法,怕是一样也跑不了。可是那小子聪明啊,宁可不卖,也绝不多酿,而且据为兄所知,他们购粮时,还尽可能去购买陈粮,哪怕付出的是新粮的价格,也从不多说,如此一来,任谁也无话可说;还有他们搞的那个炉子,很好用,可以说非常好,但是卖的同样很贵,然而,那只是卖给有身份地位人的,他们还弄了一种简易炉子,以非常低的价格卖给百姓,此事也有人暗中察访过,他们所卖之资,几乎全部是匠人的工钱,他们从中不仅一文钱不赚,甚至还要倒贴一点,你可知道,若是他们于其中哪怕只挣一分利,一个‘与民争利’的罪名就要扣下来,试想一下,谁又能够保得住他们?正因为他们在这两件事情上,做的极其干净,没有给人以任何把柄,甚至于百姓有利,这才使得他们伙同‘骁卫’官兵,以‘夜训’为名,行偷盗之事不了了之的。” “那事我知道啊,不是给了钱吗?怎么能算偷盗?”刘定远犹自有些不服地插话问。 “蠢货,谁给你的权力擅入百姓家中?给钱了是不错,可是你有问过百姓愿意卖吗?”刘仁实怒声道:“朝廷不追究,不代表事情就是对的,你要明白这个道理。” 刘定远情知自己是想错了,只好低头认错地道:“小弟知道了,改天告诉他们,这事还是别干了。” “知道就好”刘仁实重重地说了一句,随后又说道:“他们年青,有些少年人的玩闹心态不足为奇,不过那个叫‘警官’的,确实有才,对于援助‘波斯’一事,分析的很是有理,提出的方略也算切实可行,尤其是‘游击战’的提法,更令人大开眼界,想来他应是‘文靖公’嫡传一脉,谢氏之中,无人可以比拟,十一郎日后可和他多学一学,无论战阵之道,亦或制敌策略,想必都会让你有所受益的。” “小弟明白了”刘定远连忙应承下来,但紧跟着问起自己最关心的事:“兄长,那觐见陛下的事情……?” 刘仁实摇首言道:“为兄不能,朝中也不可能有人为了此事愿与禇公交恶。” “那——”刘定远后面的话在心里对自己说:“搞半天,不还是白说吗。” 刘仁实装作没听见,伸手端起桌上茶杯,轻轻摇晃一下,或许是没了水的缘故,他又轻轻放回桌上,跟着慢悠悠地说:“可也不是全无办法。” 刘定远闻言先是一怔,继而大喜过望,立刻起身,拿起水壶给刘仁实的杯中续满热水,最后以一脸渴望的神情看着其兄,问:“兄长可是有办法了?” “一百坛酒,可不许少啊。”刘仁实似乎很认真地说。 “放心,包在小弟身上!”刘定远拍着胸脯道。 “再来十斤茶叶。”刘仁实有些“狮子大开口”的意思。 “行,没问题,兄长快说吧,到底是什么办法啊?” 刘仁实不慌不忙地道:“所谓‘解铃还需系铃人’,事情是由那个‘波斯’人引起的,也只有他去做,禇公才无话可说。” “那应该怎么做呢?”刘定远这句听懂了,但是具体的做法他还是得问。 刘仁实道:“不出意外的话,陛下当在下月正式册封皇后,按礼制,各国使节均需献礼、上表,以示恭贺,通常而言,三省是不会关注的,更不会出现截留之事。” “哎呀,不愧是兄长啊,总能想出好办法!”刘定远恭维地说道:“有兄长就是好。” 刘仁实道:“为兄提醒你一句,无论成否,都不可以和别人说起。” 刘定远很认真的道:“兄长放心,小弟定然不会和他人说起。” “好啦,时辰不早了。”刘仁实说着站起身,对刘定远道:“随为兄一起回府吧。” “啊——”刘定远似乎另有打算。 “啊什么?今日除夕,你哪儿也不许去!”刘仁实看也不看刘定远,直接就往门口走。 纵使万分不情愿,刘定远也只能耷拉着脑袋,苦着脸跟在后面。 第四十章 年夜策划 饺子,在中国北方是春节时最常见,也是最受人喜爱的美食,相传乃东汉时期“医圣张仲景”发明,在唐朝时,通常被人称之为“牢丸”;包子,相传三国时期“诸葛亮征孟获”时发明,也是中国人最喜爱的美食之一。 冯宝曾经偶然间听谢岩提过:“以草木灰为原料可以制取碳酸钾,然后用碳酸钾能够生产出食用碱水。”虽然他听不懂什么是碳酸钾,但是却知道,大体不过是用沉淀、过滤等办法,应该可以弄出来,为了吃到他梦寐以求的馒头、包子等面食,差不多试验了数十次,才得到比较纯净的碳酸钾,又经过十来次试验后,大体知道了食用碱水的配比,最终能够添加进面粉里。 大约就是除夕前几日,冯宝终于蒸出来第一笼“馒头”,他和谢岩尝过以后,感觉除了碱味大了些,其它和后世相差不多,本想着再完善一下,留在“上元节”拿出来,可哪晓得刘定远突然来到,把为除夕准备的食材消耗了不少,致使冯宝决定提前让“饺子”和“包子”来到大唐。 自早餐之后,冯宝就开始指挥人去磨面粉,自己把得到的碳酸钾全部贡献出来,制成食用碱水,准备用来“发面”;谢岩也没法闲着,叫人将能找着的羊肉、鸡肉还有葱、姜等食材,全部剁碎,再把放在冰窖里保存下来的仅有一些干叶菜全都拿出来,同样剁碎,最后先试调馅料,直到合适之后,才跟“照方抓药”一般,一盆一盆地调制…… 谢岩上警校的时候,曾经向同学学习过饺子、包子等一些面食的制作,他自问学的还挺好,然而,当他看到冯宝包的饺子以后,差点以为那是机器弄出来的,每个饺子大小几乎差不多,每个褶子都清晰可见,谢岩甚至还数了几个,不多不少,都是九个褶,令他佩服地是无话可说。 如果说谢岩是佩服的话,那其他人简直就是崇拜了!无论是林运、雷火,还是韩成、石子,看到那一个个宛如艺术品一般的饺子,眼睛都快掉出来了!在他们看来,这手艺,已经堪称“巧夺天工”了。 刘愣子就实在多了,他看了后,直接端走一盆就去厨房,别人都以为他去下好饺子一起分享,谁料想,他再出现时,手上只拎着一个空盆子。 “饺子呢?”雷火大声问。 “在肚子里呢。”刘愣子说着,还打了一个饱嗝。 “什么?那一盆你都吃光了?”雷火用愤怒地眼神盯着刘愣子,大有一不留神就要掐死他的冲动。 “本来只想尝一尝,哪知道……” 后面的话,刘愣子不用说,大家也都知道了。 众人顾不上“教训”刘愣子,马上有人又端起一盆去了厨房,这一次,可没人那么“傻”了,马上跟过去两个人,美其名曰“帮忙”。 他们还是一如继往的“能吃”,冯宝花了一个上午时间包的饺子,仅用半个时辰,被一扫而光,就这样,还有人抱怨说“没吃饱”,气得冯宝大骂:“全都是猪!” 最后,还是谢岩提议,由冯宝教会众人,大家一起动手,不管包的好不好,起码够吃才行。 冯宝立刻采纳谢岩建议,他才不管那帮家伙怎么想,直接告诉他们:“不会包的,没饭吃。” 等到众人基本学会包饺子以后,冯宝才得以空下来去弄包子和馒头…… 人多力量大、人多好办事!更主要是大家一起动手干活,有说有笑,有打有闹,方才体现出节日的喜庆! 下午,差不多“未时”刚过,众人还在忙碌着磨面、剁馅、包饺子的时候,刘定远突然骑一匹快马来到营地,众人以为他是来参加晚宴的,不曾想他说:“家中宴客,需要弄点‘烧酒’回去,晚上实在分不开身,就不过来了。” 弄点酒而已,实在是小意思,谁也没有放到心上,冯宝甚至都没有离开“食堂”,任由谢岩叫上石子陪刘定远去库房搬酒。 他们这一去,近一个时辰过去,也没有回来,旁人倒没觉得有什么,毕竟有可能,谢岩和刘定远在说什么事,可冯宝总感觉有什么不对,便找了一个借口离开“食堂”,他得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没有? 才出房门,冯宝看见谢岩远远地走过来,在他身后,刘定远骑着马向“长安”而去,另外还有一辆马车跟在后面,驾车的人似乎是石子。 等谢岩走到近前,冯宝问:“他要了多少酒?看着好像不少啊。” 谢岩说道:“一百坛,外加十斤茶叶。” “什么?这家伙……” 谢岩摇了一下手,示意冯宝住口,然后低声道:“那是有原因的,我晚一点告诉你。”说完,直接就进了“食堂”。 冯宝又不笨,马上明白其中肯定有事,当下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再如同一切没有发生般地走了进去。 虽然,谢岩跟没事人一样照常包饺子、弄馅料,但是冯宝总觉得他在眉宇间流露出一丝丝忧虑,只是人太多,加上又是除夕日,他实在无法去问,只能强自抑制询问的想法,去忙自己应该忙的事情…… 一盘盘饺子、一盘盘包子,加上“烧酒”,配上两只“烤全羊”以及能够拿出来的所有食物,构成了年夜饭的全部,等到石子和王禄二人从城里归来之后,饮宴正式开始。 或许是昨天喝太多的缘故,今晚大家都比较斯文,没有你来我往的敬酒,气氛自然少许淡一些,好在冯宝及时端出“大餐”,顿时令整晚的热烈到达顶点! 原来,冯宝准备的“大餐”就是——红包! 几个大筐放在“食堂”角落里,原本有白布盖着,一直没有让人发现,直到冯宝走过去,掀开白布,众人才看到,里面全部是一个一个红布包袱。 冯宝拎起一个在手中,对众人道:“今天是除夕,明天就是新年,陛下已经下旨,自明日起,改年号‘永徽’,为了庆祝这个好日子,也感谢大家一年来的帮忙和支持,我和谢校尉特意为各位准备了红包——每人十贯钱!” “啪啪啪啪……”不知道谁第一个鼓掌,跟着那是掌声一片。 “先说好了啊,每人一个,全都有份,我给大家送过去,递到谁手上,谁就得干一杯,大家看怎么样啊?” 冯宝活跃气氛的说法,又是引得一片叫“好”声。 第一个走到雷火面前,冯宝将红包放他手上一放,道:“老雷,你先来。” “好——干!”雷火那是二话不说,仰头就是一杯酒下肚。 下一个是林运,同样自然是一饮而尽…… 直到最后一个王禄喝完杯中酒以后,冯宝回到自己座位上,先把谢岩也拉了站起来,然后举杯对所有人道:“我和谢校尉以此杯酒,祝大家新年愉快,明年更比今年好!” 谢岩同样说了一句“恭祝大家新年快乐!” 其他众人一起站了起来,共同举杯道:“新年快乐!” “干杯——”冯宝大吼一声,带头饮下杯中酒。 众人随后一起干杯。 饮宴差不多快结束的时候,刘愣子提出来玩“骰子”,雷火和老兵们那是一致同意。 原本冯宝对于“赌钱”是最喜欢的,可他今天一直惦记着要找谢岩问事情,所以随便玩了几下,就找个借口不玩了。 谢岩陪了一会,见刘愣子、雷火他们赌在兴头上,便和林运、韩成打了一个招呼,先回房去了。 回到自己房中,谢岩将炉子烧旺一点,再沏好茶,他知道,冯宝一会肯定会过来。 大约半个时辰左右,冯宝先敲下门,然后走了进来,反手先将门关上,跟着就问:“警官,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你先坐下。”谢岩说着,递给冯宝一杯热茶,然后开口道:“出事倒是没有,只是有些事情,非常出乎预料。”接着,他就把刘定远下午过来的时候,所说全部转述了一遍。 听完之后,冯宝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地道:“咱们干得事,都有人盯着?” “没那么夸张。”谢岩道:“被人注意那是真的,还没有到让人监视的程度。” “妈的,禇遂良个老王八蛋,要不是他多事,哪来这么多破事。”冯宝气急败坏地骂道。 “没什么大不了的,是那封奏疏我有些欠考虑了,引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事。”谢岩很平静地说。 “那现在怎么办?”冯宝问。 谢岩道:“不用怎么办,按我们原先想的去做啊。”说完,又反问冯宝道:“你没发现,有很多人还是很赞成我们援助‘波斯’的计划吗?” “那倒是,要不然刘定远不可能知道这么多的。” 谢岩认同地道:“不错,刘定远兄长对他说的话,其实摆明了就是要他转告我们的。” “别的事都好说,唯独‘波斯’那事,你打算怎么弄?”冯宝继续问。 “按刘定远兄长的意思,似乎是想让卑路斯在给朝廷上贺表的时候,要么换成奏疏,要么中间夹带文字一类的东西,好直接面呈陛下,可我总觉得,没有这么简单。” 冯宝连忙问:“此话怎么说?” 谢岩说:“你想啊,异邦之人给皇帝的文书,哪怕是贺表,恐怕也不大可能直接送到皇帝手上吧。况且,刘定远兄长说的很明白,三省那边不会过问贺表的事,却不代表‘鸿胪寺’不过目吧,贺表当中,万一要是有哪一个写了什么犯忌或者不敬的话,谁敢承担责任啊。” “对啊,可如此一来,他兄长说的,还有什么用啊?”冯宝明白了谢岩的意思,觉得很是奇怪地问了过来。 “刘定远走后,我一直都在想这个问题,如果真是没用的话,他兄长断无理由说出来,既然说了出来,那就一定有用,只是我们一直半会没想到而已。” 冯宝怕动脑子,干脆问:“那你想出来了没有?” 谢岩轻轻摇了一下头,跟着道:“设想一下,卑路斯给皇帝的贺表,应该先交给小吏,由小吏转给‘鸿胪寺’官员,官员最后把各国的贺表汇总以后,交到三省那边,如果是寻常文书,想必三省那还应该有人过目一遍,从中选择重要的向上呈报,可是刘定远的兄长说了,三省一般对这类文书不关注,那么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贺表在三省只是走个过场,就给送到皇帝那儿去了。”冯宝觉得自己似乎发现了什么,接过话来道:“真正看到贺表内容和负责审查的人,应该只有‘鸿胪寺’官员。” 谢岩点首应道:“想来是这样的!” 冯宝马上想到另一些难以解决问题,没好气地说:“知道了又怎么样?天知道是哪个官员?难不成还要去收买他?” “那不可能!”谢岩立即否定道。 “那你说怎么办?”冯宝又把难题还给谢岩。 谢岩没有回答,而是沉默中思考…… 就在冯宝有些不耐烦的时候,谢岩突然问:“卑路斯住的‘鸿胪客馆’在什么地方?” “‘太平坊’里,离‘鸿胪寺’不是太远。”冯宝去过,因此一口道出。 谢岩听得眼睛一亮,道:“那有办法了。” 冯宝连忙问:“快说说,什么办法?” “偷梁换柱!”谢岩一口道出心中所想。 “说简单点,我听不明白。”冯宝追着说道。 “‘太平坊’距离‘鸿胪寺’不是有段距离吗?” “是啊,离皇城差不多两公里左右。”冯宝道。 谢岩道:“我认为,负责过目和审核的官员,应该就在‘鸿胪客馆’里,或者是‘鸿胪寺’官员去的时候当面呈上,但不管是哪一样,都需要回‘鸿胪寺’才是,所以,只要我们在路上弄点意外,想个法子把贺表给换了,不就行了吗。” “好主意!”冯宝先是赞了一声,紧跟着想起一事,问:“可如何知道,‘鸿胪客馆’里出来的人,哪一个身上有贺表呢?” “那需要卑路斯配合。”谢岩似乎想通了所有关节,继续说下去道:“让他请‘鸿胪寺’的官员去客馆,然后当面把贺表交出,官员肯定会当面看的,没有问题自然会收下,走的时候,让卑路斯亲自送出门,不就可以知道了吗。” “不错不错,确实是个好法子!然后安排人在半路上,偷梁换柱。” 谢岩颇有些无奈地说:“这样有点冒险,但也找不到别的方法了,而且‘册封皇后’之事,我听裴士峰说起过,很可能就在‘上元节’后,时间不多了。” “那找谁去做?”冯宝问出另一个关键事。 谢岩想了一下,问:“现在这些人里面,你觉得身手好,又可靠的是哪几个?” 冯宝低头沉思了一下道:“店里的三个老兵,虽说手脚都有点残疾,但那是指打仗,平时并不影响什么,他们三个人都上过战场,而且极为可靠;其他人里面嘛,恐怕也只有老张头和王三狗了,余下的都是辅兵,别的还可以,干这事,怕是不行。” “那好,明天以拜年为名,让石子去‘鸿胪客馆’送点饺子,到了后,让石子告诉卑路斯,‘上元节’后即上贺表,此外,要他写两份完全一样的贺表,其中一份提前设法给我,如果卑路斯问,就说是我的要求,想来他会答应。” 冯宝立即道:“行,这事我来安排,保证错不了。” 谢岩接着道:“至于王三狗他们五个,你带两个,我带三个,以外出送礼的名义,明天去店里,我们当面商议。” 冯宝点头称道:“嗯,是得避着点,营中人多嘴杂,可不能让人发现了。” “至于其它的吗,暂时还没有什么,如果有,明天说也来得及。” “行,我先去‘食堂’那儿,你我一个都不在,容易惹人多想,还是我过去,你好好想想,千万想清楚点,这是大事,可不能弄砸了。”冯宝说着,从椅子上站起来,转身就往门外走,临了还说了一句:“哪怕干砸了,最多就是跑路,没什么大不了。” “真就没什么大不了吗?”谢岩心里可并不是这么认为。 自从刘定远说出许多他不知道的事情以后,谢岩终于想通了一些事情——在大唐,若没有皇权护佑,无论你做什么,都需要提防着,在阴暗角落里,不知道多少人在盯着你做的每一件事,不论什么事,最后都可能被有心人弄成“坏事”,而后以此来毁灭你的一切。援助“波斯”之事,说到底不过是万里之外的事情,成功与否都不会影响什么,可是谢岩明白,接下来自己不管想做哪一件事,都绕不开皇帝支持,那么,在这个世界里,最能影响李治的人是谁呢?毫无疑问,只有尚在“感业寺”里的武则天。 谢岩决定——不管“波斯”之事最后怎么样,无论如何也要先设法把武则天从“感业寺”里“救”出来。 第四十一章 准备方案 永徽元年,正月初一。 清早,石子拎着一个食盒,骑上快马就去了“长安城”,他走以后不久,冯宝叫上王三狗和老张头两个人,套上一辆马车,带上几坛酒,也出发了。 谢岩最后离开,同样也是套上一辆马车,装的却都是一些米、面之类粮食,把三个老兵叫上,直接往“通善坊”而去,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去给匠人们送新年礼物。 石子事情最少,自然结束最早,从“鸿胪客馆”出来后,他直接去“大宝商号”,按照冯宝吩咐,生煤炉、烧热水,等候其他人到来。 冯宝是什么事情也没有,领着王三狗和老张头两个人,在城里绕了一圈以后,直接进了“大宝商号”,弄得王三狗他们是莫名其妙,却又不好多问。 商号后院客厅里,冯宝坐下来就问石子:“事情办妥了吗?他怎么说?” 石子道:“他说了,一切按校尉的意思办,另外……”说着看了一下王三狗他们。 冯宝见状道:“说吧,都是自己人。” 石子道:“他还说,贺表已经写好,‘鸿胪寺’那边会在‘上元节’前,派人来取。” 说话之中,石子自怀中取出一份奏本模样的册子递给冯宝,又道:“这是原件,他另抄录了一份,并保证交给‘鸿胪寺’的和这份一样。” “那小子挺聪明的嘛!”冯宝赞了一句卑路斯,接过册子打开扫了一眼,内容他不关心,主要是看了一下落款,那是“波斯文字”的签名,是最重要的地方。 王三狗和老张头两个人,虽说不识字,见识也不广,可毕竟年纪在那儿,阅历不算少了,他们从冯宝和石子的对话里,隐约感觉出石子他们似乎在筹划什么事情。 只不过他们现在算是谢岩的家仆,不太方便直接去问,因此,两个人坐在一边,权且当作什么没听见,只顾喝茶和东张西望。 冯宝却是从来不把自己当外人,他将册子往桌上一放,对王三狗他们道:“也不瞒你们,我和警官正在谋划一件事情,需要你们参予,要是不愿意的话就直接说,没有关系的。” 两个人对望了一下,心里都觉得“有些怪”。 按说,这些话应该是谢岩说才合适,不过他们都知道,冯宝和谢岩关系极不寻常,虽不是一家人,却胜似亲兄弟,现在他主动提出来,几乎可以当成是谢岩本人在问。 于是,老张头张口道:“我们与校尉乃是一体的,可谓荣辱与共,校尉的事就是我们的事。” “那是自然,有事尽管吩咐,没有我们不愿意干的事。”王三狗更是说得痛快。 冯宝很是满意地点点头,紧跟着身体往二人方向靠了点,有些放低声音道:“我们想的是……” 冯宝快速将“偷梁换柱”的想法说了一遍后,再以正常的语音问道:“你们以为,此事当如何去办呢?” “不能硬来,否则动静太大了。”老张头率先说道。 “在半路上搞出点事,才会有机会。”王三狗也说出了自己想法。 “不一定有用!”老张头接着道:“客馆出来的官员,如果是骑马回‘鸿胪寺’,那事情就简单了,怕得是他坐轿啊,那可就不是一个人了,有轿夫的,万一再跟两个随从,就更难办了。” 是啊,在无法确定一些细节之前,无论怎么想,似乎都有问题存在,要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把贺表给换了,可不是件容易事。 客厅里,一时间安静下来,每个人都在努力思索着…… 半晌没见有人开口,冯宝有点不耐烦了,说道:“先不想了,等警官他们过来一起再议吧。” 说完又对石子道:“你出去看看,哪家酒馆开门,要是有,让他们送点饭菜过来,中午随便凑合着吃点好了。” 石子应声而出,在“东市”转了半天,还真找着一家开门的“小酒馆”,和伙计说清楚后,他就离开回去了。 快回到“大宝商号”的时候,忽然有人在后面叫喊:“石子、石子!” 回头一看,却见是谢岩和三个老兵赶着马车过来,石子连忙迎上去,一问得知,他们也没有吃饭,那只好再次去小洒馆,让伙计多加一些饭菜了…… 谢岩和老兵们却是没去管石子的事,绕到后院,叫门而入。 一进客厅,还没等坐下,谢岩就问冯宝道:“都说过了?” “全都说过了。”冯宝边说,边将贺表给谢岩,再道:“这是贺表,卑路斯那边没问题,但是‘鸿胪寺’会在‘上元节’前取走,我们时间不多了。” 谢岩同样仅看了一眼贺表就收入怀中,然后道:“既然大家都知道,那就说说吧,究竟怎么样才能做得到?” 等上片刻,直到石子都进屋了,还是没人开口。 谢岩只好自己说道:“我倒想了一个方法,可是还差一个人。” 刹那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谢岩身上,冯宝更是说道:“快说说,什么想法?” “按我最初想的,卑路斯会送那官员出门,想必肯定会在大门处盘桓一下,说上几句话,那个时间里,可能是我们最好的机会。”谢岩如实道出自己想法。 “对啊!”冯宝受到了启发,马上想到在后世电视里看到的一些镜头,自动脑补之后,说:“只要找个高手,就可以了。” “高手?校尉想要来硬的?”王三狗反应很快,马上问道。 “什么来硬的,我说的是、是……”冯宝一时间想不起来怎么才能说得清楚。 “是不是在街面上盗人钱财的那种人?”石子有些不敢确定的说道。 “对对,就是这种人。”冯宝马上肯定地说。 “但我们需要找的是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做到的,而且还必须可靠,或者和我们完全无关的人,我可不想事后干杀人灭口的事情。”谢岩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和底线。 “现在方法有了,大家赶紧想想,有没合适的人选。”冯宝对房间里的所有人道。 王三狗先是摇了摇头,还问老张头:“你在‘长安’里待过不少年,有认识的?” “老汉我一直给人做工,和那些人没接触过啊。”老张头一脸无辜地道。 另外三个老兵中,有一人道:“老汉我一直在老家给人种地,也不认识这些人。” 其余两人也说出了大致同样的话。 “都不认识?”冯宝又问了一遍。 五个老兵,同时摇首,搞得冯宝是一脸沮丧,叹气地说:“有了方法,找不到人,真是晦气。” “实在不行,那只能在半路上想办法了。”谢岩亦无可奈何地说道。 “校尉,那要不是‘长安’人,行不行啊?”石子突然问出一句。 “不是‘长安’人,那就更好不过了啊,石子,你有认识的人?”谢岩惊喜地看着石子问。 “嗯!”石子崩着小脸,很认真地点点头。 “人在哪儿?”冯宝着急地追问道。 石子道:“小的在‘洛阳’讨饭的时候,有个住一起的,他会这个,而且很厉害,听别人都叫他‘快手韩二’。” 一听“快手”这个绰号,冯宝就知道此人定然是自己需要的那种人,他立刻说道:“石子,那你骑快马去‘洛阳’,把他请过来,现在,不,吃过饭就去。” “让三狗和老张陪石子去。”谢岩在旁边补充了一句。 “没错,万一他要不肯来,就把他给绑回来。”冯宝马上反应过来道。 “嗯!有王爷爷和张爷爷一起去,一定可以把他带回来。”石子再一次很认真地说。 看起来最难解决的人手问题,竟然就这么几句话给解决了,谢岩和冯宝不禁都松了一口气,后面的细节问题,那就是小事了,三言两语之间就大致说清楚了。 等酒馆将饭菜送来后,众人匆匆吃过。 为了不耽误时间,石子、王三狗和老张头各骑一匹马上路,谢岩、冯宝和另外三个老兵,先将那两辆车弄进商号后院停好,然后步行回营地。 黄昏时分,刘定远再次来到营地,先装模作样的给大家拜了一个年,紧跟着悄悄的问冯宝:“事情怎么样了?” “全都安排好了。”冯宝回了一句。 刘定远还想问个清楚,谢岩却把他拉到一边说:“刘都尉,你就别问了,知道太多没有好处的。” 刘定远想想也对,便不再追问下去。 今晚他没有回“长安”,拉着雷火和刘愣子等人,喝酒、赌钱,耍了一夜,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才一个个回房睡觉。 接下来的时间里,刘定远似乎打算住在这里了,他哪儿都没去,天天拉雷火、林运等陪着,不是喝酒,就是赌钱,要么就学包饺子之类,搞得好像有点拿营地当“家”的意思。 但是谢岩、冯宝却很“感激”刘定远,正因有他缠着别人,他们才好天天往“长安”跑,不仅将“鸿胪客馆”附近地形勘察清楚,更可以有时间将所有行动细节商量妥当,现在就等石子他们回来了。 转眼初六,刘定远在营地里面也待不下去了,其兄长刘仁实派来两名亲兵,直接将他给“押送”回家。 当晚,营地外来了一名百姓,说有人让他送封信给“冯校尉”,此人将信交予值守老兵后就离开了。 冯宝拿到信后,打开一看,里面歪歪扭扭写着三个大字“人已到”。他把信往煤炉里一扔,眼看烧成灰烬后,再出门去找谢岩,因为他明白——石子他们回来了。 次日,正月初七。 一大清早,三名老兵以给店里备货为名,用车拉着五十坛酒就去了城里,王禄本想跟过去,却给冯宝以石子不在,自己需要人干活为名,给拦了下来。 原本冯宝是打算自己去会一会那个什么“快手韩二”,可谢岩不同意,说:“他知道越少越好,知道多了,难不成我们真的要杀人灭口?” 杀一个无辜的人,冯宝自问还作不出来,干脆取消原来打算,改成让老兵过去,确认一下那个韩二,能不能胜任。 在焦急等待中,直到下午“申时”,三个老兵中,断了两根手指的刘成,骑马回到营地,向谢岩和冯宝禀告道:“韩二那小子,确实非常厉害,我们试过了,哪怕在眼皮底下,他都能从王三狗身上把钱摸走,绝对不同一般。” “好极了!”冯宝兴奋地搓手道:“此事可成矣。” 谢岩倒是冷静许多,问:“那个韩二有什么要求?要钱?还是什么别的?” “老汉就是为这个回来的,那小子说他不要钱。” “那他要什么?”冯宝问。 刘成道:“那小子说,他要和石子一样,求个出身。” “啥?”冯宝彻底给惊到了。 谢岩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问:“石子也没个出身啊,他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刘成摇了摇头,道:“老汉也不是很明白。临走时,石子到是说了句,说韩二那小子好像是想当什么‘勤务兵’?可是老汉在军中十来年,从未听说过有什么‘勤务兵’啊。” 刘成不明白,谢岩他们倒是清清楚楚知道是怎么回事,当日冯宝曾经对石子说过“我需要一个勤务兵”没想到石子把这句给记下了。 “看来,这是你的事。”冯宝冲着谢岩笑着道。 谢岩心说:“就算我需要一个‘勤务兵’,也不能找个陌生人吧,况且还是个‘贼’。” 心里想归想,嘴上谢岩却不能这么说,他考虑一下对刘成道:“你回去告诉韩二,办成此事,即使当不了‘勤务兵’,我也可以想办法把他弄到军中。”说完,似乎又想到什么,顺口问了一句:“那个韩二多大了?” “他说十六,可老汉怎么看也就十三、十四样子,看着比石子还小些呢。” 不等谢岩他们作出反应,刘成又接着说道:“还有,那小子挺倔,光是老汉带话回去,估计不管用,最好两位校尉能去一个,免得我们把事给办砸了。” “一个十来岁的小子,要求还挺多啊。”冯宝似乎好奇心起,问谢岩:“要不,我去看看?” “算了,我们一起去吧。” 听到这话,冯宝很是诧异,可转念一想,又似乎明白了,毕竟那是个十几岁的孩子,或者谢岩起了“恻隐之心”也不一定。就如同自己看到石子时那样。 刘成见谢岩他们拿定了主意,便先告退了,他还要赶着回城里,将此消息告诉其他人。 正月初八。 用过早餐以后,谢岩和冯宝找个老兵驾马车送一程,哪知道走到半道上,无巧不成书地遇上前来拜年的裴士峰还有程务忠等十余名禁兵。 谢岩知道自己是去不成“长安”了,他对冯宝交待了几句之后,陪着裴士峰一行,又回到了营地。 所谓“拜年”嘛,大体上就是吃吃喝喝这些事情,既图个热闹,更图个喜庆。 谢岩最郁闷了,冯宝不在,陪吃陪喝陪聊,全是他一个人的事,等到裴士峰他们离开的时候,他都快要累瘫了。 刚要躺下来休息一会,冯宝回来了,谢岩只能强打起精神坐起来,听他将关于“韩二”的事情叙说一下…… 韩二真名韩跃,家中排行老二,刘成没有猜错,他没有十六岁,真实年纪是十五岁,比石子略小一点。 河南府“汴州”人氏,因黄河发大水,全家仅他一人逃得生天,九岁起在“洛阳”流浪,以乞讨为生,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石子。 至于“偷盗”的“手艺”,冯宝验证过了,的确和刘成说的一样,称得上是“神乎其技”,尤其难得的是,教他“偷盗之术”的人,曾一再告诫他,“偷盗”仅是为了活下去,切不可当成“谋生”手段,所以他这些年来,一直在“洛阳”码头上给人当杂工。石子他们当日正是在码头上遇见他的。 因为石子和韩跃曾经一起患过难,所以石子没有隐瞒自己的情况,特别是遇上谢岩他们之后的事情,更是说了许多,这才致使韩跃下定决心要当“勤务兵”。 听完冯宝说完这一大通话以后,谢岩似笑非笑地问他:“看样子,你应该是替我作了主,对不?” 冯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那小子挺不错的,你看到就知道了。” 谢岩本也没有反对的意思,直接说:“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不行’吗?按你说的办吧。” “对了,他还对我们的设想,提出一个建议。” “什么建议?”谢岩非常感兴趣地问。 冯宝道:“他说,在‘鸿胪客馆’门前将官员身上的贺表拿到并不难,真正难的是同时需要再放一本进去,极短时间里,同时作好两件事非常困难,因此他选择在门前和官员发生一次轻微碰撞,既方便动手拿到贺表,还可以吸引别人注意,更重要地是,方便卑路斯以发现贺表掉落地面的形式,捡起来,还给官员,这样就可以完成整个设想了。” 谢岩认真听了冯宝说的每一个字,自己又仔细想了想,觉得一个人“拿”,一个人“放”,确实要比完全交给一个人来完成要安全的多,想好后,他立刻说:“可以,韩跃说的方法更安全,按他的想法做,明天你亲自去趟卑路斯那里,把事情说清楚,还有,把这份贺表带给他。”说着,他站起身,从床下一个隐秘处,取出贺表,并递给冯宝。 冯宝翻开一看,发现就是上次那本,好象一点“变化”也没有,他疑惑地抬头看了一眼谢岩,那意思是“你搞什么情况啊?” “你用双手同时展开。”谢岩明白他的意思,淡淡地说道。 冯宝依言,用双手将贺表完全展开以后,发现有一张纸片掉了下来,他弯腰捡起来一看,就一句话,内容是“友邦欲助大唐拓边万里,臣卑路斯已有奏疏呈上,陛下可知否?” 冯宝沉默片刻,问:“卑路斯上过奏疏?” “没有。”谢岩直接道。 “那还这么写?”冯宝吃惊地问。 “很简单啊,皇帝要是问了,没有也会有人去跟卑路斯要的,皇帝如果不关心,他就是上了奏疏又能怎样?”谢岩反问道。 “那倒也是!”冯宝算是认可谢岩的说法。 但他很快问起另一事:“贺表最后夹一张纸是无所谓,可是,只有完全展开才会掉落出来,要是皇帝一页页翻看呢?那不是白忙活啦。” 谢岩道:“我不认为皇帝会亲自动手看,这种无关紧要的贺表,十之八九是宦官念给皇帝听。” “那还有十之一二呢?” “有个十之八九就不错了,哪有百分百成功的事情啊。”谢岩最后说道:“无论此事成败与否,应该有一个结果了,再拖下去,变数更大,更无法把握了。” “好吧,那就这么办吧,成与不成,试了才知道!”冯宝没有更好的主意,只能同意。 第四十二章 成了 方案制定好,具体怎么执行,谢岩并没有操心,在他看来,真要是发生什么意外,以至于执行不了,或者出了什么差错,那就是“天意”,正所谓“天意不可违”,何必和老天爷对着干呢? 谢岩再次开启百般无聊的生活模式,天天吃了睡,睡了吃,他什么都不想干,也什么都不敢干,很害怕自己万一做错什么事情,最后连一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正月十三。 还有两天就是“上元节”了,“长安”那边还是什么消息都没有,冯宝坐不住了,他要去看看。 临行之前,谢岩叮嘱冯宝道:“告诉他们,千万不要乱来,哪怕事情没有成,保住自己才是最主要的。” 冯宝道:“安全第一,我有数的。” 老兵驾马车送冯宝进入“长安”的时候,刘仁实刚刚回到家门口。 身为刘家嫡子,又是“夔国公”爵位继承人,他一进府门,老管家立即迎了上来,行礼道:“郎君回来啦。” 老管家刘福,是家中老人,刘仁实对他自是非常客气,道:“福叔,父亲派人找我回来,家中有事吗?” 刘福说:“家中无事,是老公爷有事要问。” 刘仁实轻轻点了一下头,示意知道了。 卧房里,大唐“夔国公”刘弘基斜躺在锦榻上,眯着眼,正享受着两名婢女的捏肩捶腿。 这位追随李世民一生的老臣,不知不觉中也走到了生命晚期,躺在那儿纳福的模样,怎么看都更像是一位富家翁,而不是戎马一生的将军。 “父亲,孩儿回来了。”刘仁实直接进房说道。 刘弘基没说话,刘福却先一步,向婢女挥手示意“退下”,等婢女们离开,他才最后一个出门,并且将房门带上。 此时,刘弘基已经从锦榻上坐了起来,并开口道:“仁实啊,别站着,坐下说话。” 刘仁实坐下后,刘弘基问道:“今天十三了吧?” “回父亲话,正是十三,还有两日,即到‘上元节’了。”刘仁实回答说。 刘弘基点了下头,再问:“上次你说的那个‘波斯’人的事,他们办成了没?” “还没有,不过应该就在今、明两日,孩儿在‘太平坊’那留有人手,一有消息便会知晓。”刘仁实回答之后,不禁奇怪地问:“父亲,您老怎么关心起这个来?” “‘波斯’人的事,朝中知者甚众,并无秘密可言。你告诉定远的那个主意,也很不错,既维护了你们兄弟情分,又将我刘家置于事外,这很好。” 听到父亲赞许,刘仁实赶紧道:“这些都是孩儿应该做的事。” “前两日,陛下宴请我们一班老臣,席间,‘东平郡公’程名振提了一句和‘波斯’人有关的事,虽然被禇遂良给挡了回去,不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陛下还是有几分兴趣的。” 或许是刘弘基似乎说的多了些,他停下话语,轻轻咳了两下,刘仁实连忙起身给父亲端过一杯水,伺候喝了几口…… 几口水下去,刘弘基感觉好多了,将杯子放回儿子手中,继续说道:“能看出陛下心思的人,决不止为父,因此为父以为,‘上元节’后,定然还会有人在陛下面前提起的。” “可是禇公那边?” 刘弘基抬首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道:“不得罪他,不等于怕了他,陛下的心思,才是最要紧的。” “孩儿明白了。”刘仁实应道。 “既然这两天会有动作,那不妨先等等,要是成了,自然最好,以十一郎和他们的关系,此事必然于我刘家有益无害,若是没成……”刘弘基停了下来,想上一会儿,说:“若没成,少不得另想它法。” 刘仁实心里明白:“不管另想何法,都难免得罪到诸公。” 虽然谈不上“怕”,可真要是去得罪这位朝中大权在握的重臣,合适吗?刘仁实想不明白,只能问道:“父亲,‘波斯’之事很重要吗?” 刘弘基道:“事不重要,但是陛下有心,这,才是最重要的。” 刘仁实这回听懂了,也就是说:“真为此事得罪禇公,那也是为陛下得罪的,而为陛下得罪什么人,还用的着怕吗?” 想通这一层关系后,刘仁实心里踏实了许多,再次问道:“那还需要……” 话未说完,屋外忽然传来老管家刘福的声音:“老公爷——” “叫他进来。”刘弘基说。 刘仁实马上大声道:“福叔,请进来说话。” 老管家刘福应声推门而入,先向刘弘基行了一礼,然后却对刘仁实道:“从‘东宫卫率府’过来一个亲兵,说是‘太平坊’那边有消息了,想要见郎君。” 刘仁实听到“太平坊!”三个字,马上知道了来者是谁,正是他派去观察情况的亲兵。 “父亲,孩儿先出去一下。”刘仁实先和刘弘基说了一句,得到同意后,马上问刘福:“来人在哪?带我过去。” 刘福不敢怠慢,马上领着刘仁实就往前院而去。 大约只过了半炷香时间,刘仁实匆匆回到父亲卧房,甚至都来不及关门,就以极为喜悦的口吻道:“成了,父亲,他们干成了。” “哦,说说看,他们是怎么做的呀?”刘弘基也显得很好奇地问。 刘仁实道:“具体的,下面人没有看清楚,只看到有个小孩儿撞了一下‘鸿胪寺’官员,然后见那个波斯王子从地上捡起来一本奏疏模样的递了过去,速度太快,只能看到这么多,但是下面的人非常肯定,他并没有看见官员身上掉下来东西。” “也就是说,波斯人递过去的,实际是被调换过的,对吗?”刘宏基年龄虽大,脑子却转得很快,马上想到是怎么一回事。 刘仁实说:“肯定是这样,孩儿也是这么认为的。” “干得漂亮,十一郎的几个朋友,不简单啊。”刘宏基夸赞的说了一句。 刘仁实一边点首称“是”,一边心说:“那两个小子可不简单,还有许多事情您老是不知道的。” “既然他们办成了,剩下的静观其变就好了,总会有个动静的,还有,你安排人的事不要告诉定远。”刘鸿基说完后,转身缓缓躺下,嘴里还说了一句:“去吧,为父累了,先歇一会儿。” 刘仁实见状,轻手轻脚地退出卧房,叫过来两个婢女进去服侍后,这才离开。 比刘仁实更早一步得到消息的人是冯宝,他刚一进入“大宝商号”,屁股还没坐热,石子就第一个跑回来向他报告了这个好消息! 原来,今天“鸿胪寺”的人,一大清早,在坊门刚开的时候就去了,幸亏韩跃和石子,加上另外五个老兵,最近一直都住在“太平坊”的两家普通客馆里,不然就有可能错过了。 事情过程和计划的几乎一模一样,韩跃不负所望的拿到了“贺表”,卑路斯同样完成了“捡起贺表”的重任,那个“鸿胪寺”官员虽然打开看了一眼,却完全没有发现“贺表”被人替换了,整个过程堪称完美! 他们说着话的时候,韩跃和五个老兵也回到商号,王三狗还告诉冯宝:“老汉几个,分头跟着,一直看着那官员进了皇城往‘鸿胪寺’方向去,途中,都没有停下来,更没有打开‘贺表’查看的意思。” 至此,冯宝算是放心了,起码“鸿胪寺”的官员没有发现,要是后面再出什么意外的话,那只能归咎于运气差了。 冯宝让石子和韩跃先骑马回去禀报谢岩,他和王三狗、老张头,下午再走,至于另外三个老兵,留在店里面,明天再回,他如此安排,也是考虑到人多,目标太大了。 回到营地时,好几人看到石子带着韩跃,都忍不住停下来问:“这娃子是谁啊?” 无论对谁,石子都说是:“自己村上的老乡,遇见了,带来给校尉看看,合不合用。” 因为是个半大孩子,众人倒也没有在意。 等到了谢岩面前,石子只说了一句话:“校尉,韩跃成功了。” 谢岩笑而点首,再看看那个比石子还要显得瘦弱矮小的韩跃道:“好好的孩子,奈何从……唉——”他没有说出来的那个字,其实大家都知道。 “好啦,都过去了,以后就和石子一样,当个‘勤务兵’吧。”谢岩接着对石子道:“你带韩跃去洗个澡,再找几件干净的衣服给他。” 离开谢岩房间后,韩跃悄悄地问石子:“这就算留下来了吗?” 石子奇怪地反问:“那你以为还要怎样?” 韩跃摸摸脑袋,似乎有点感觉不可思议的样子。 “别胡思乱想了!我早和你说过的,两位校尉都是好人,就是稀奇古怪的规矩多点,不过我听其他人说啊,那些规矩都是非常有用的事,你照做就可以了,不懂就问我,直接问校尉也可以。” “我可以直接问校尉?”韩跃很不理解地问,在他眼里,家主或者主人,那可都是高高在上的。 “当然可以,以后你就明白了。”石子说完后,见已经到了日常洗澡的房间,就对韩跃道:“房间里有炉子,你先烧水,我去给你拿衣服。” 等石子拿着衣服回来时,一进屋却看见韩跃跟个傻子一样瞪着煤炉看,他这才想起来——韩跃不会用。 石子从换“蜂窝煤”开始,手把手的教韩跃,等他洗澡的时候,在旁边不厌其烦地告诉他——两位校尉的各种“怪癖”,以及营地里许多外面没有的东西…… 等他们再次来到谢岩面前的时候,谢岩笑着冲石子道:“韩跃可比你俊俏喔!” 石子看了看一身新衣服的韩跃,撇撇嘴道“男子汉要俊俏干嘛。” “哈哈哈哈……”谢岩开心地笑了一下,最后说道:“石子啊,你带韩跃去找挑个空房间,帮忙收拾一下,缺什么就去库房拿,没有的,就过来告诉我,我来想办法。” 石子他们刚要离开,谢岩忽然想起个事,问:“冯校尉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石子道:“他说下午回来的。” 谢岩道:“那好,你们先去忙吧。” 打发走石子他们,谢岩直接去“食堂”,他得去看看,晚饭吃的饺子,雷火他们弄好了没有。 包子和饺子,现在是营地里最受欢迎的饭食,特别让人意想不到的是,雷火和林运两个人,包的水平提高非常快,虽说比冯宝还差些,却已经相差很有限了,按谢岩估计,追上冯宝的水平不会太久了。 谢岩和众人一起忙活到快天黑的时候,石子过来对他说:“冯校尉回来了,他请你过去一下。” 谢岩心里十分奇怪:“事情不是已经都知道了吗,还要单独找我干嘛?” 想归想,去还是要去的。 谢岩和其他人打了声招呼,就直接去找冯宝。 “成了,大事成矣!”冯宝见面第一句话就显出其内心极为兴奋。 谢岩很纳闷地看着冯宝,说“我已经知道了啊。” “不是,不是这个事,是感……”冯宝一激动,差点直说出来,幸好及时发现石子在,又生生咽了回去。 谢岩猜到一些了,直接吩咐道:“石子,你去门口守着,别让人进来。” 石子刚出去把门带上,冯宝迫不及待地取出一张纸,递给谢岩,道:“你看看,是不是那首诗。” “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谢岩轻轻地念完后,仔细回想一下脑子里对“如意娘”的记忆,然后说:“我记不大清楚,但是一头一尾两句肯定是对的。” “那就不会错了!”冯宝高兴地道:“下午我刚准备走,王福来突然过来,把这张纸丢下就走了,好像有急事,只说了一句‘后面怎么办?’就走了。” 谢岩说:“那位王公公啊,看样子又不知道怎么办了。” “肯定是啊!”冯宝道。 “先不管他咯,走,吃饭去,无论哪件事情也没吃饭重要!”谢岩说着转身就走。 冯宝跟在后面道:“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有事无事,改天再说!” 第四十三章 上元节,夜 正月十五,上元节,大唐最重要的节日。 从今天起,“长安”城将“放夜”三日,也就是从今天起,三天没有“夜禁”,可以通宵达旦的玩乐。 从早上起,冯宝就开始问谢岩:“打算怎么过节?” 谢岩则反问:“你有什么主意?” “我打算城里住三天。”冯宝说。 谢岩道:“那你把石子、韩跃带去。” 冯宝说:“警官你呢?要不一起去得了。” 谢岩摇摇头,道:“你们去凑热闹吧,我是不大喜欢的。” “好的,那我们可就走了哟!”冯宝是一点不谦虚,说完之后带着石子去找韩跃,看样子他是急不可耐地要进城了。 白日的“长安”,人头攒动,车水马龙,这些在冯宝眼里,并无任何稀奇地方,对他来说,唯一的看点是“美女”。 要说有多美,那可是谈不上,主要是平日里看不见啊。 今天不同,各家的小娘子纷纷走上大街,有的在街头看杂耍;有的去店铺里选购自己喜欢的物件;还有的和冯宝一样,东张西望的闲逛,或许也是在感受节日的气息。 冯宝跟往常一样,头发梳成马尾状,绳子一扎,简单而又方便,一袭青色长袍着身,腰间并无任何配饰,显得与众不同。后面跟着石子和韩跃,怎么看,都像是哪家的纨绔子弟在街市上游荡。 走累了,路边摊上坐下歇歇,石子知道冯宝不喝外面的茶水,只让伙计送来一壶热水,自己却拿出身上带的茶叶,给他沏上一壶热茶。 热茶尚未及入口,邻桌来了两名书生装束之人,一人坐下即道:“伙计,上壶茶。” 另一人对同伴道:“听说今天晚上,‘平康坊’可是每一家都挂了花灯,还都是高手匠人制作的,晚点要不去看看?” “花灯哪有美人好看啊!我早就听说了,各家姑娘都会在今晚出来献艺,特别是‘谪仙馆’的芊芊小娘子,平日万金难得一见,今晚可是会出来献舞的,听说你可是花了不少钱,连手都没摸过。” “谁说的,上个月某家可是……” 后面的话,他们声音小了一些,冯宝听不太清楚,也没有兴趣再听下去了,他只是记住了“谪仙馆”、芊芊小娘子,心里打定主意,晚上过去看看。 休息够了,冯宝带着石子和韩跃,直接回“大宝商号”。 到了晚上的时候,冯宝只带了一名老兵就直扑“平康坊”,在他心目中,风月场所,如石子他们“未成年人”,还是不去的好。 天一黑,整个“长安”瞬间被各色各样的花灯给“照亮”了!尤其是“平康坊”里,不仅每家每户都张灯结彩,每座青楼馆阁前,更是有手工制作出来的“灯山”、“灯楼”“灯树”,成百上千只花灯,各式各样,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谪仙馆”前,一座巨大的“灯山”耸立门前,两旁各有四名伙计迎宾,冯宝本想直接进入,却被告知:“上元节期间,每人需交纳三百文才可入内。” 这就如同后世的“门票”一样,冯宝倒是也能理解,他不提出异议,老兵二话不说,付了钱。 只要给了钱,那自然态度不一样了,迎宾的伙计满脸堆笑的把二人带进楼中。 冯宝只是想来“参观一下”,所以他拒绝了老鸨的各种“推荐”,仅在大厅找了个桌子坐下来。 一壶酒,六个菜,足够他们两个人食用。 只可惜,酒是“烧酒”,菜式也很普通,远不如冯宝自己弄的,幸亏,还有一盘“葡萄干”吃起来很是爽口。 客人渐渐多了起来,大厅的六张桌子,转眼全部坐满,更多的客人却是进了楼上的包间,显然都是一些熟客,又或是豪客。 差不多亥时刚到,老鸨子走上大厅的“表演台”,她说了什么,冯宝完全没有在意,因为,有一个熟人走了过来。 “这不是冯校尉吗?” 冯宝抬头一看,意外地道:“刘都尉,你怎么会来的?” 刘定远“哈哈”笑道:“应该和你一样,慕‘芊芊姑娘’之名而来。” “哦——”冯宝招呼刘定远坐下来后,又问:“你不会就一个人来的吧?” “当然不是”刘定远道:“走,跟我上楼去,一会儿叫‘芊芊’来给你陪酒。” 冯宝起身刚要走,突然钟乐之声响起,一队轻衣薄纱的女子,飘然出现于“表演台”上,分成两列而立。 “坐下看吧,芊芊姑娘就要出场了。”刘定远善解人意地坐下来道? 冯宝本来就抱着无所谓的心态,便跟着坐下来,他倒是更好奇了,什么样的女子,能够如此吸引人。 “谪仙馆”里的情形,不过是青楼最常见的情况,无论弄出什么花样,其实都能猜出来。 皇宫里就不同了,当今天子初登大位,头一次过此与民同乐的“上元节”,一切都要求热闹和喜庆…… 宫里张灯结彩自然不用多说,李治参加完饮宴后,更带着一众妃嫔,于宫中欣赏“踏歌”。 “踏歌”就是一种类似后世的“群众性”舞蹈,表演人数众多,拉手而歌,以脚踏地为节拍,边走边歌,是一种极为适合节日气氛的大型舞蹈。 或许是今晚风有点大,李治看了约半个时辰后,感觉有些寒意,就说道:“朕乏了,回去吧。” 皇帝金口一开,自然是无人可违,在一片“恭送陛下”之声里,李治迈步离开。 “陛下,陛下这是打算去何处?奴婢也好命人先去准备。”一名中年宦官紧跟李治身后,悄声问道。 李治脚步稍微一顿,道:“先去‘清宁宫’吧。” “清宁宫”是李治正妻王氏居所,虽说他不大喜欢这个老婆,但无论如何,她是李世民安排的妻子,又出身于“太原王氏”,起码的尊敬还是要有的,再加上李治已经决定“上元节”后正式册封她为皇后,因此,过去探望一下,也是应有之意。 李治刚进“清宁宫”,王氏即迎上去行大礼道:“妾身恭迎陛下。” “免礼,平身。”李治说着,亲自扶起王氏道:“即将为皇后了,日后不必行此大礼。” “今日‘上元佳节’,怎不出去走走看看,也好热闹一下啊。”李治坐下来问道。 “妾身日间偶感不适,精神不是太好,就没有出去了。”王氏坐下来说道。 “哦,叫过太医了吗?”李治又问。 “太医来过,说并无大碍,多加休息即可。”王氏答道。 李治来王氏这里,纯属是礼数,和她并无什么话好说,可是又不能刚坐下来就走,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再说什么好。 一直站在边上的中年宦官,对自己这位主子的心思十分了解,见李治有点不晓得怎么办的时候,灵机一动,道:“陛下,诸位大臣及各国使节呈上的‘贺表’,已经全部送进宫了,陛下不是说,要给娘娘看一看吗?” 李治一听,连忙道:“不错,朕差点忘了此事,速速取来,念给皇后听一听,也好高兴高兴。” “奴婢遵旨。”中年宦官应了一声,赶紧就出去招呼小宦官去取。 李治陪着王氏则是东拉西扯的闲聊,基本和应付差事差不多。 不久,两名小宦官各自捧了一摞“贺表”走进来,李治一见之下吓了一跳,心说:“怎么这么多?” 中年宦官也察觉到李治有些不高兴了,赶紧问道:“陛下想先听诸位大臣的,还是外国使节的?” 李治扫了一眼那些“贺表”,没好气地问:“都有谁的啊?”问完还加了一句:“找两位文采好的。” 中年宦官马上走到小宦官面前,在一堆“贺表”里翻了一下,最后取出一本,道:“这是‘右仆射’褚遂良呈上的。”说着抬头看了一眼李治,见皇帝没有表示,赶紧展开念出声来…… 褚遂良乃是初唐大家,不仅文章写得好,一手书法更是当时顶尖人物,李世民生前对其极为看重。他的文章自然是花团锦簇,无可挑剔,无论李治还是王氏,都十分满意。 中年宦官随后又拿出一本“侍中”于志宁的“贺表”念了出来…… 于志宁曾为“太子左庶子”,算的上是从龙之臣,李治对其也是颇为信任,他的文章虽然不华美,却胜在情真意切,李治同样非常满意,还赞了一句“于卿写的好啊!” 等到中年宦官第三次拿“贺表”时,李治道:“换个外邦的吧。”说着,还冲王氏笑道:“听听他们能说些什么,好歹也是新鲜。” 王氏含笑应道:“全凭陛下做主。” 中年宦官马上又取出一本道:“此为百济国所上。” “念!”李治道。 中年宦官不敢怠慢,急忙念了出来…… “百济”所上贺表内容极为中规中矩,虽然没有任何出彩地方,却也得到李治一句:“化外蛮夷,写成这样也算尚可。”基本算是肯定的意思了。 “王伏胜,再找一个吧。” 王伏胜(中年宦官)明白皇帝的“暗示”,这是最后一个,念完就结束了。 王伏胜先是拿起一本,道:“这个藩国倒是奇怪,叫什么‘波斯萨珊国’,奴婢从来都没听说过呢。”说着,他把这本又放了下去,准备另外换一个。 “慢着”李治突然问道:“刚刚那个叫什么国?” “波斯萨珊国”王伏胜想也不想地回答。 “波斯、波斯!”李治忽然想起来了,前几天酒宴上,不是提过的嘛。 “就念这一本。”李治有了印象,自然就想听听了。 李治发话了,王伏胜当然是二话不说地展开“贺表”,准备念出来。 然而,就在王伏胜打开“贺表”,刚要张口的时候,一张纸片,慢悠悠地掉落出来,最后缓缓地落在地面上。 王伏胜看见了,他身边的两个小宦官也看见了,可是他们谁也不敢去捡,因为他们发现,皇帝陛下也看到了! “清宁宫”里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谁都知道,呈给皇帝的奏疏里居然还有夹带,这可是天大的事啊! “王伏胜”李治才唤了一声。 “扑通”王伏胜立刻跪倒在地,口中连称:“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李治只是不悦,倒也没有生气,道:“看看,上面写了什么?” 王伏胜迅速捡起纸片,扫了一眼,而后念出声道:“友邦欲助大唐拓边万里,臣卑路斯已有奏疏呈上,陛下可知否?” “清宁宫”内顿时又安静了下来,再笨的人恐怕也听出来了,这里面提到了“奏疏”,而这“奏疏”,恐怕皇帝陛下并不知道。 “王伏胜” “奴婢在,奴婢没有、奴婢没有见过什么‘奏疏’啊!”王伏胜服侍李治多年,当然知道皇帝的脾气,此事不把自己撇清了,那等着自己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好啦,起驾吧。”李治无心待在“清宁宫”里,直接站起来说了一句。 王氏看出来李治心情很差,也就没了挽留的意思,起身行礼道:“妾身恭送陛下。” 离开“清宁宫”,走了没几步,李治突然停下来唤道:“王伏胜,奏疏的事,尽快弄清楚。” “奴婢遵命!”王伏胜说完,又道:“陛下,现在是去……” 李治看也不看王伏胜,直接边走边说:“去萧妃那儿。” 第四十四章 青玉案·元夕 皇宫里发生的事情,外人无从知晓。 “谪仙馆”里,冯宝被一群“二世祖”和“三世祖”弄得是晕头转向,更是不可能去想其它事了。 这都得怨刘定远! 本来,看完“芊芊姑娘”的舞姿以后,冯宝已经打算离开了,可是刘定远非要拉冯宝上楼和他那帮狐朋狗友会面,人一多,气氛自然热烈,气氛一好,喝酒也就没个数了。 包间里,刘定远的朋友几乎和他一样,全都是世家子弟,有姓柴的、姓刘的、姓程的等等,总共七、八个人,名字冯宝是一个没记住,反正在他印象里,都是“无名之辈”。 偏偏他们当中,只有刘定远是纯粹的武夫,其他人或多或少,还有点墨水,如此一来,更麻烦了,他们喝酒光看歌舞倒也罢了,时不时的还崩出几句“诗文”来,以冯宝的水平,他都听得出来,跟后世的打油诗,水平相当,几乎都是“没营养”的东西。 冯宝除了陪笑、陪酒,剩下的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看歌舞表演。别说其它,单就歌舞而言,冯宝还是挺喜欢的,唐人的舞蹈,融合了西域舞蹈特色,加上“龟兹”的乐律,别有一番“古风”之韵,甚是不错。 “芊芊姑娘”还是来了,不来不成啊,再大牌的歌姬,也架不住这群世家子弟的威胁。 当那个不知道叫什么的程司马,趁着酒劲上来,把老鸨叫过来说:“你要是不把‘芊芊’叫过来陪兄弟们喝两杯,明儿就封了你这个破馆。” 凭心而论,“芊芊”在冯宝眼中,称得上是美女,就是年纪小了些,按他估计,约摸十四、十五岁样子。冯宝始终不明白一件事——大唐男人怎么都喜欢年纪很小的姑娘?说句难听点的,发育还没完全,能干什么呢? “或许是所谓的世风如此吧。”冯宝只能对自己如此说。 冯宝没有主动找美女喝酒,美女却端着一杯葡萄酿,主动找过来。 “芊芊小娘子,此乃江左名士,冯宝校尉。”刘定远吹捧一般的介绍,弄的冯宝都有点不好意思。 “江左名士?某家可不曾听说过有姓冯的。”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脸色一变,在众人面前说出来此话,几乎与“挑衅”无异。 刘定远勃然大怒,指着说话之人道:“柴六郎,汝此话是何意思?” 那个柴六郎,其实并非故意找事,只因方才‘芊芊姑娘“敬酒时,对他不假辞色,令其感觉面上无光,这才忍不住说了一句,但是说完他就后悔了,却悔之晚矣! 然而,刘定远的一问,明显让柴六郎有些无法下台,倘若当众说自己“口误”,岂非“示弱”?那绝不可能的,他只有硬着头皮说:“自‘晋’时起,江左何来冯姓名士?” 冯宝自认文化水平不高,所以他反而不在乎柴六郎的话,但是刘定远可不干了,当即道:“冯校尉师从‘谢文靖公’之后,文韬武略,无一不精,岂是你柴六郎可以胡说的。” “刘都尉,‘谢文靖公’之后,世人皆知乃是‘陈郡谢氏’,某家不曾听说有过冯氏子弟。” 听完柴六郎的话,刘定远不怒反笑道:“汝为孤陋寡闻之辈,岂不知‘侯景之乱’时,江左各家,散落于世又有多少惊才绝艳之人。” “二位就别争啦!”那位程司马道:“是不是名士,一试不就知道啦。” “怎么试?”刘定远倒是非常积极地问。 “以‘上元节’为题,做文章,写诗都可以啊!”程司马乘着酒兴道。 冯宝听得面色一青,心说:“妈的,好好的,怎么扯我身上来,简直不知所谓。” “写就写,有什么了不起!”刘定远大概是事不关己,答应的爽快无比。 冯宝气的瞪着刘定远,心里大骂:“混蛋!”他不好当着众人面发作,可是心里早已经问候了刘定远家人无数遍了。 当众人目光都投向冯宝的时候,他正端起一杯酒,若无其事、旁若无人地喝着,仿佛与他无关一般。 “怎么样?给他们来一个?”刘定远走过来问冯宝。 冯宝将酒杯往桌上一放,道:“拜托你下次干什么事别把我给拉上好不好?” 刘定远看出来冯宝不高兴了,可他也是为了面子啊,要不是他自己水平太差,他早就自己来了。 “怎么样?不行了吧?”柴六郎似乎看出来冯宝不愿意的样子,故意挤兑刘定远道:“要不今晚的账算你的?此事做罢如何?” “怎么,听你这话,要是我写出好的来,今晚的账就由你付了?”冯宝突然抬首对柴六郎道。 程司马他们一听,纷纷眼睛一亮,心说:“他们打赌,今晚账有人付了。”这些人都不是好东西,马上站起来,跟着起哄道:“好主意,谁输谁付账!” 柴六郎此刻也是下不来台了,若真要他付账的话,今晚两百贯是少不了的,那可不是小钱啊。 冯宝也不着急,他觉得,那个姓柴的家伙,没可能愿意付那么多钱。 然而,凡事总有意外,当柴六郎不说话,冯宝无心追问,众人都以为会不了了之的时候,有个跟柴六郎很熟的家伙对他轻轻地说道:“我看那小子不行,如果真有能耐,早应该接下来了。” 柴六郎一想:“对呀,真要有本事,哪会如此磨蹭?”他感觉自己应该是胜券在握,当下心一横,牙一咬,大声说:“行,按你说的办,谁输谁付账!” 那群不嫌事大的旁观者,听说有人会付账,自然是欣喜若狂,一个个什么好听的话都对柴六郎说了出来,真是听者肉麻,闻者嫌臭! 看到眼前这一幕,冯宝打心眼儿里开始瞧不起这帮人,扫了一眼刘定远,暗自摇了摇头。 “怎样?要不哥哥我来付账吧。”刘定远终于意识到,自己乱逞能带来了麻烦,好在他为人还是很仗义,这句话说出来以后,冯宝还是很满意的。 “哼!不就是写什么节日词章一类的吗?凭这也想难倒我不成?”冯宝嘴上说,心里却想:“我得仔细想想,记忆中有没有合适的?真要想不出来,也就是钱的事,不算大事!” “好,我就说嘛,我兄弟堂堂江左名士,怎么可能会写不出来这么个玩意儿?”刘定远那是兴奋之极啊,大叫道:“来人,拿笔墨来。” 很快,有人送来笔墨纸砚,刘定远亲自将案几收拾干净,铺好纸,刚准备亲自磨墨,冯宝忽然道:“好好的笔墨,让你这粗手一弄,还能不能用啦?” “那——”刘定远脑子转的也挺快,马上说道:“对啊,应该请‘芊芊小娘子’来磨墨才是。” “想来红袖添香,莫不过如此吧。”冯宝为了体现自己学问高深,尽可能地使用自己记忆里的“好”文词,反正他打算以后再也不参加这种活动了。 芊芊倒是瞪着一双秀目看向冯宝,或许在这一瞬间,冯宝在她眼里,才有点“江左风流名士”的影子。 其实,冯宝压根儿就不会写毛笔字,让芊芊磨墨,更是打算让她来写,当然前提是自己能够想出来。 “上元节,不就是后来的元宵节吗?”冯宝拼命地回忆自己脑子里残留的一点点历史名句名文,此时此刻,他来不及恨刘定远,只恨自己当年读书时怎么不多背一点? 转眼间,芊芊磨好墨,对冯宝道:“妾已准备妥当,请校尉执笔。” 众目睽睽之下,冯宝并未走到芊芊那里,而是回到自己原先的座位上,拿起葡萄酿看了一眼,又放下,跟着冲芊芊一笑道:“某家饮酒诗百篇,不喝酒哪成,还请姑娘替某家上一壶‘烧酒’来,那才是男人喝的酒!” 柴六郎不傻,已经感觉出来,冯宝在拖延时间,所以赶紧催促道:“快快快,还不去拿‘烧酒’过来?”他这会儿只顾让冯宝没有借口拖时间,已经顾不上“烧酒”十贯钱的价格了。 冯宝坐那,脑子里把自己能想起来的诗、词等想上一遍,别说,他还真想起一首词来,可那是谁写的?写的啥节日?他都不知道,能记得是因为里面有句话太出名,以至于让他老子逼着背的,还说:“干古董这行,不懂点诗词,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啊。”现在想起,好像还真是这样! “兄弟,酒来了。”刘定远哪里知道冯宝心里那些事啊,他见冯宝盯着芊芊一动不动,以为动了心思,赶紧出言提醒,心说:“有心思,也得事后啊。” 冯宝接过酒,拍开泥封,先深深吸了口气,跟着装模作样的赞了句:“好酒!”接着道:“某家吟诵,还请芊芊小娘子帮忙执笔。” 冯宝拎起酒坛,起身仰首喝了一大口,高声道:“某家日前,于街市中偶遇芊芊小娘子,虽是惊鸿一瞥,却着实令人难忘,是以今日特来捧场,既然诸位想要某家献丑,那某家以一曲词相赠,望小娘子它日寻得高人谱曲,定可以此名扬天下!” 也不管别人怎么想,冯宝再饮一大口酒,道:“都听好了啊!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好——”刘定远大声喝彩,引来一群鄙视的目光,弄得他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冯宝才没空管这些,继续道:“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冯宝似乎沉浸于其中,闭目昂首,左手负于后腰,右手拎着酒坛置于前胸,一副高人名士傲骨之态尽显无疑!他没说话,别人以为他在思考,可是又有谁知道,他此时心里想的却是:“装逼,耍酷,谁不会啊!” 片刻后,冯宝装若来了灵感,一气呵成道:“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最后,还不忘加了一句:“名曰‘元夕’。” 包间里安静极了。 哪怕如刘定远那般武人,当听到:“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这一句时,也知道,这是足以名传千古的佳句! 而且,此长短句内容确为描述节日,特别冯宝最后那一句“名曰‘元夕’,更指明了就是‘上元节’。”可以说,任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柴六郎面如死灰一般,刚想光棍一点,出言“认输!”却不料,他那朋友忽然道:“上元节,乃是我朝盛景,多少名人雅士自节前即预备佳句,冯校尉想来也是如此吧?” 这话一出,柴六郎顿时来了精神,心说:“是啊,他要是之前就找人写好了,那我岂不是输得冤枉。”于是立刻跟上说道:“不错,除非冯校尉另做一首,否则某家绝不认输。” “好你个姓柴的,你要是出不起钱,老子来替你付。”刘定远气昏了头,粗话都“崩了”出来。 柴六郎权当没听见,他心里也知道,自己的话多少有些输不起,耍赖的意思,可事关两百贯钱和面子,能装糊涂就装吧。 冯宝此时已经半坛子酒下去了,酒劲也上来了,而且他生平最讨厌输不起的人,因此,他借着酒意上前一步,推开刘定远,对着柴六郎一字一句地道:“姓柴的,今天让你输个心服口服!” 说完,后退一步,对众人说:“众所周知,自五胡乱华、衣冠南渡以来,各世家望族皆居于今日之‘江宁’,某家年少之时离开‘江宁’,至今已十年有余,今日佳节,某家想起曾经居住之地乌衣巷,想起那路边的野花,想起那余晖之下的街巷……” 冯宝说着说着,似乎看到了后世——那千年之后的故乡! “回不去啦!”冯宝心里想着,口中长叹一声,忽然举起酒坛,仰首灌了一口,大声吟道:“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不等别人从诗句中反应过来,冯宝一口气将坛中酒一饮而饮,豪气干云地将酒坛往地上一扔,“哈哈”两声狂笑道:“吾乃军人,理当为国征战,无暇陪尔等风花雪月,临走之前,吾再送汝一首,汝听好了——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我们走!”冯宝看也不看众人,昂首挺胸,阔步而行,可谓豪迈的一塌糊涂。 刘定远更是笑得嘴都合不拢,迈起大步,紧追于后。 第四十五章 显摆后遗症 “谪仙馆”里发生的事,令冯宝很是不爽,为了避免不必要麻烦,次日,他睡醒后即决定回营地去,石子他们虽不情愿,却无可奈何,只能随他而行。 看见冯宝回来,谢岩大感意外,问:“怎么不多玩两天?” 冯宝无精打采地说:“不好玩,回来睡觉。”而后头也不回地进房间睡去了。 询问石子,却没有答案,昨晚发生的事,他们都不知情,谢岩只能做罢,去忙自己的事了。 “长安”城大吗?那得看对谁来说了。 对普通人来说,“长安”城极大!除去皇宫,有近一百一十个坊市,数十万人口居于其中,无论发生什么,都很难掀起太大的浪花。 可对有些人而言,“长安”城又不大,因为他们可以通过无数种方法,得知城里发生的大小事,比如说——刘仁实。 一大清早,就有人向他报告了昨晚刘定远和冯宝二人在“谪仙馆”的“光荣事迹”,甚至连那三首诗词,都一字不差地抄录下来。 对刘仁实来说,去青楼那根本不叫事,即使刘定远看上哪个歌姬带回来都属于正常,在大唐,买个歌姬和买个物件一样,喜欢就买,不喜欢就扔掉。他唯一好奇的地方是,自己手上的诗文,真是冯宝所作吗? “去,把十一郎唤来。”刘仁实随口对一名仆役道。 功夫不大,刘定远走了进来,问:“兄长有何事召唤?” 刘仁实信手将写有冯宝诗文的纸张递过去,道:“看看,有没有不对的地方?” 刘定远接过来,大致看了一遍,道:“没错啊。”跟着又道:“昨儿才发生的事,兄长这么快就知道?” 刘仁实道:“想不知道也难啊。” 刘定远问:“此话怎讲?” “那个冯……”刘仁实似乎想不起来了。 “冯宝”刘定远赶紧补充道。 “对,就是冯宝。他作的‘元夕’,‘谪仙馆’连夜找人谱了曲,且当夜于馆中吟唱,致使观者甚众,那位获赠的‘芊芊’更是一夜成名,你们可曾知晓?” “啊——”刘定远做梦也没想到,后面还会发生如此许多事情,瞪着一双眼睛看着兄长,不知道说什么好。 “十一郎,你能确定此系冯宝即兴所作?”刘仁实问出他最想知道的事。 “错不了!”刘定远斩钉截铁地说,还唯恐其兄不相信,接下来将昨晚之事很仔细地说了一遍。他是亲历者,所说肯定比来禀报的人详细的多。 刘仁实静静地听完后,抚须言道:“如此看来,确系即兴而作!此人可谓高才,不负十一郎你为他安的‘江左名士’头衔啊。” “那是自然!”刘定远很是骄傲地说。 刘仁实微微一笑,又问道:“十一郎以为,冯宝和谢岩,谁更胜一筹?” 刘定远听得一愣,他自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更没有想到兄长会问,沉吟半晌之后,道:“小弟以为,谢岩当更胜一筹。” “哦,不妨说来一听。”刘仁实道。 刘定远道:“具体如何,小弟也说不清楚,可是弟以为,冯宝所知事,谢岩多半知晓,只是不屑为之,而谢岩所知之‘军阵韬略’,冯宝知而有限,故有此一说,况且,即便按文采论,冯宝也未必胜过。” “谢岩可有佳作?”刘仁实继续问。 “弟去探望他们时,昔日部下曾有说过,破‘安胜关’时,谢岩曾提诗一首赠与麾下勇士,诗曰‘山高路远雪深,大军纵横驰骋。谁敢横刀立马?唯我雷大将军!’”刘定远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好气魄!”刘仁实赞道:“年纪轻轻,能够写出如此豪迈情怀,确实不同凡响!看来你是对的,谢岩之才,犹在冯宝之上。” 刘定远道:“兄长为何问起二人优劣?” “今早宫门一开,有消息传出,陛下要调阅波斯王子卑路斯上呈之奏疏。”刘仁实很是平淡地说了一句。 “什么?他们干成了!”刘定远简直不敢相信地问道。 刘仁实佯装不知地道:“应该是吧。今日值宿禁军里,有我刘家子弟,消息是他传回来,不会错的。” “那——” “那也就是说,陛下可能会召见他们,当然了,也有可能不会。”刘仁实依旧保持平静语气道:“倘若召见了,那么君前奏对,可就事关才学、见识了,机会只有一次。” “那兄长的意思是?”刘定远还是有点不大明白。 刘仁实道:“为兄以为,陛下召见时,以一人为好。” “何故?” 刘仁实道:“对于他们,陛下记住一个等于是两个人,陛下也不大可能会同时记住两个人,因此,反不如一人觐见,效果更佳。” 刘定远仔细想了下,觉得兄长说的有理,可是他有一件事很不明白,兄长为什么对谢岩他们的事如此上心?上一次出主意,那是自己请求的,可是今天呢?完全是主动了,这太不符合兄长一贯为人处世的方法了。 刘仁实猜出刘定远的想法,不等他问,直接道:“父亲的意思是,‘波斯’之事若成,理当有我刘家一席。” 刘定远明白了,原来是一个“交换”啊,兄长帮忙出主意,谢岩他们若成事,则需要推荐刘家人,或者是带上,怎么算,刘家都不亏,这才是兄长历来的行事风格啊。 “那听兄长的,小弟这就去。” “不必着急,节后去也不晚。”刘仁实阻止道:“今日父亲宴客,你哪里也不许去。” 刘定远马上面露苦色,他最怕“哪里也不许去”这句话了。 刘定远闷闷不乐地回到自己房里时,一名宦官在“鸿胪寺”胥吏陪同下,前往“鸿胪客馆”。 之所以有宦官同行,那是王伏胜特意吩咐的,虽然他不清楚所谓“奏疏”为什么没有呈到皇帝面前,但是他却很明白,这一次要是出了差错,恐怕自己无法交待了,因此,派个亲信同去,就是为了避免发生意外。 当卑路斯听说大唐皇帝陛下派人来拿“奏疏”时,他激动的都不知道怎么是好! 在“长安”待了大半年,他想尽各种办法,别说皇帝了,就是“三省”的高官,都一个没见着。对于谢岩他们的安排,他是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态度,从来没有奢想过可以成功,然而,就在他几乎绝望之际,皇帝派人来了,那可真是喜从天降! “奏疏”早就写好了,只需要取出来就可以,千恩万谢地送走宦官以后,卑路斯立刻派人去“大宝商号”,他要把这个好消息第一时间告诉谢岩他们。 商号里只有几个老兵和王禄在,他们不大听得懂波斯人说的话,却大约听懂一句话“奏疏被取走了。” 既然是奏疏,那肯定和朝廷有关,老兵不敢怠慢,马上有人骑马回去禀报。 老兵刚到营地大门口,却看见许多陌生人站在大门外,若不是雷火带人拦着,瞧那个架势,都有冲进去的意思。 老兵见自己一时半会难以进去,干脆绕路去后营“炼钢炉”那里,从那里,一样可以进的了营地。 “你昨晚干什么去了?”谢岩跑到冯宝房间里,把他从床上拉起来问。 “没什么啊?”冯宝迷迷糊糊地说道。 “还叫没什么?大门口来了一大群人,说是要拜访你,‘平康坊’青楼也来了好几家,要你给他们姑娘作诗写文,价钱随你开!我说你昨儿到底干嘛去了?” 谢岩一番话说完,冯宝马上清醒了,一骨碌从床上起来道:“啥?还让我作诗?” 他这么一说,谢岩明白了,一定是昨晚他跑哪儿去“显摆”去了。 “说说吧,昨儿你究竟干了什么好事?”谢岩反而不着急了,现在只想知道事情原委。 冯宝大概说了一下后,道:“都是刘定远惹得麻烦,应该让他来处理。” “唉,现在说啥都晚了,还是想想门口那帮人怎么搞定吧。”谢岩也感觉到头疼,不晓得如何处理。 冯宝道:“不用管,他们不敢冲进来,这是军营。” 谢岩摇摇头,心知不是好办法,可眼下似乎只有这个法子比较好使。 大门给堵住了,即便老兵告诉谢岩他们“喜讯”,他们也乐不起来,因为不把门口事解决咯,那是哪里也去不了。 本以为夜里他们会走,哪知道不仅没有走,人居然还多了起来,谢岩找人一问才知道,几乎全是青楼的人,他们目的很简单,冯宝昨儿送给芊芊诗词后,芊芊一夜爆红,“谪仙馆”从昨晚开始,就没歇过,居然入门费都一贯钱一个人了,就这,还要排队、预约,其他家青楼能不眼红吗?所以一个个拿出不达目的,决不罢手的劲头,跟谢岩他们耗上了。 他们都是大唐人,又没有犯法,不能打不能抓,弄得谢岩他们一个脑袋两个大,可以说吃不香睡不好。 谢岩几乎一宿没睡,好容易天色微亮了,他赶紧起床,把雷火从床上叫起来,对他说:“速速去找刘定远,将营地的情况告诉他,跟他说,要是想不出办法搞不定的话,以后就别来了。” 雷火现在也知道,昨天的事和刘定远有很大关系,在他看来,原本就应该让刘定远来解决,所以二话不说,收拾一下就出了门。 刘定远昨晚陪客人喝了很多酒,大清早还在迷迷糊糊睡着呢,隐约之间听见有人在叫,他根本不想起床,干脆头一蒙,当没听见。 “来人,把门撞开!” 此话听得真切,是兄长刘仁实的声音。 刘定远不装睡了,大声道:“来啦!” 见门一开,刘仁实站门口道:“谢岩派人来找你,看样子有急事。” 刘定远一惊,以为出大事了,随手抓起衣服,一边穿,一边往前院门房处跑去。 等见到雷火,听他说完事情以后,刘定远也傻了眼,他也不晓得如何快速解决。 想了半天还是没主意,干脆对雷火说:“你先等着。”说完就往后院跑,他得找兄长给出个主意。 刘仁实听说以后,对刘定远笑道:“此事简单,十一郎只要设法把冯宝接出营地,找个地方避上一段时间即可。” “可,可怎么接啊?”刘定远一脸懵懂的看着兄长。 刘仁实道:“你就不能动动脑子?找一队军士,以拉货的名义不就可以了吗?那些人还敢搜查不成?” 刘定远顿时明白该怎么做了,对兄长道一声“谢”,急忙跑去找雷火,刚刚把话说完,他突然又想起一事,说道:“哎呀,这是‘长安’,哪里有军卒可用啊?” 雷火倒是想起来,自己可以去找裴士峰,从禁兵那里借点人,应该不难。 两人决定分头行动,雷火去“借人”,刘定远去营地通知冯宝准备。 “好你个刘定远,就为屁大点事,你叫我跑路?”冯宝气的暴跳如雷,指着刘定远道:“要不我去你家,让那帮家伙去堵你‘夔国公’府去!” “好兄弟,哥哥知道错了还不成吗?你就别闹了,也就找个地方躲些日子,等事情淡了,再回来不就完了吗?”刘定远以恳求地语气说。 冯宝怒道:“不行,我哪儿也不去!” 刘定远又“哀求”半天,见冯宝还是不松口,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用手一拍脑门道:“瞧我这记性!”紧跟着将刘仁实说过关于“若陛下召见,一个人去比两个人好”的意思说了出来,临了还加了一句:“万一陛下听说兄弟文采,也要试一试呢?那岂不更加麻烦啊。” 这一次,冯宝没有说话,也没有发脾气了,看的出来,他有点心动了。 冯宝拿不定主意,问一直没说话的谢岩道:“你怎么看?” 谢岩道:“我无所谓,一个人去和两个人去没有区别的,至于陛下试文采一事,虽有可能,却极小,我不认为陛下会对你我这种无名小卒如此上心。”其言下之意是“你自己拿主意就可以了。” 事实上,冯宝还是动了出去避一避风头的心思,不为别的,只为皇帝有可能要试“文采”,他太了解自己了,肚子里“货”有限,根本禁不住试探。 “怎么办?”冯宝问自己。 正考虑时,外面有老兵来报:“雷都尉带着禁兵回来了。” 刘定远盯着冯宝,他不敢催,心里却想:“兄弟,你倒是快拿个主意啊!” “妈的,避一避又不会死!老子去‘洛阳’玩一阵子去!”冯宝拿定主意道:“叫石子、韩跃陪着我一起去。” “想好啦?”谢岩问。 冯宝不再犹豫,肯定地说:“想好了,就这么着!” “那好,你再把王三狗和老张头带上,让他们保护你的安全。” 冯宝道:“他们也去了,你岂不是无人可用?” “放心吧,雷火他们在,一样的。” “行,那就这样定了,我去准备一下。”冯宝临出门时,还对谢岩打趣地说:“没想到大唐还有追星族?居然还如此生猛!” 谢岩笑道:“给你一个教训,没事别瞎显摆。” 冯宝“哈哈”一笑,走了。 刘定远却被他们最后的对话给说蒙了,完全不懂,他们说的是什么? 第四十六章 奏疏,又是奏疏 数十名军卒押运九辆马车,浩浩荡荡地从营地大门口离开,守望的人不敢阻拦、不敢上到近前,有少部分人,远远跟在车队后面,直接回了“长安”。 两辆直去“通善坊”,三辆去了“大宝商号”,另外四辆直接穿城而过,一直向东。 跟着的人,一直跟出城十里,都不见有停下迹象,最后只能放弃了。 继续东行二十里,行至一无人处,冯宝脱去身上甲胄,换了一身衣服后,对随行的十余名军卒大声称“谢谢弟兄们啦!”然后又让石子他们,给每个军卒一坛酒、一包肉干,当是礼物……最后在一片相互“告辞”声中,禁兵军卒返回“长安”,留下四辆马车和冯宝他们五个人。 “走,我们去‘洛阳’!” 随着冯宝一声令下,四辆马车依次前行。 冯宝走时,除了带上一千贯钱外,更多是将库房里的“烧酒”给带走了,按照他的说法是:“去‘洛阳’试试市场。” 也就是因为有这些酒,他们一路上走的很慢,唯恐颠簸过烈,令酒坛破损,造成损失。 继续东行十里,天色已然渐黑,好在,王三狗记得,不远处应该有个驿站。 驿站是官方机构,也只接待官员,好在冯宝一直都有将官凭当身份证一样随身携带的习惯,此时刚好用得上。 驿长姓方,年约三旬,他验看一下官凭后,还给冯宝,吩咐一名驿丁带他们去房间。 从驿丁口中得知,今日驿站里,除了他们一行外,仅有另外一名官员携带家眷入住,而且因为赶上“上元节”的缘故,驿站才能有如此多空房间,平日里,一般官员都不够住的,更不用说还有房间提供给随从了。 冯宝给了驿丁一些赏钱以示谢意,另外还请他弄点热水和饭食过来。有钱自然好办事,驿丁答应的极是爽快,很快就把饭食端了上来。 冯宝看了一下,觉得自己多半是吃不下去,干脆不吃了,出门去叫石子,让他去把自己一口没动的饭菜端给在外面看守马车的王三狗去。 石子走后,冯宝又去了老张头房间,找他问了一下明日的行程安排后再回往自己房间,途中遇上一人,身着深青色官袍,品级不高,年纪大约三十上下,两人虽是擦肩而过,可冯宝总感觉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然而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更有意思地是,对方似乎也有这种感觉,甚至还停下脚步,或许是他也没想起来,仅停留片刻,又继续离开。 当晚,谢岩在营地,冯宝在驿站,都无所事事。 可是在宫里,大唐皇帝李治却是陷入了沉思…… 就在刚刚,他翻阅了“波斯王子”卑路斯呈上的奏疏,里面洋洋洒洒近千言,详细阐述了“波斯萨珊国”自西汉打通“丝绸之路”以后,一直与中原王朝保持睦邻友好的关系,通过“丝绸之路”,每年给中原王朝带来巨大利益,以及现在遭受“大食”攻击,几近灭国的情况,强烈希望大唐能够给予一定援助。 整个奏疏里,最令李治动心的是两点,其一,先皇帝李世民曾经有意援助,只是因当时大唐建国不久,国力不足,难以实施;其二,“波斯”提出的要求并不高,仅仅是希望大唐可以派出一支规模百人的“军官援助团”。 对于李治来说,若能做成父亲生前想做而没有做到的事情,那是极为“重要”的!他曾想过,努力超越自己的父亲,成为“汉武”那样一位千古帝王,这份诱惑力,那可着实是不小。更何况,“波斯人”的要求不高,可以说很低,尽管李治还弄不明白“军官援助团”是个什么性质的军队,然区区百人而矣,哪怕全部战死,对于整个大唐来说,都几乎算不上损失。 李治眼下思考最多的地方是,一百人的“军官援助团”能干什么?能有什么用?若是派去了,什么用没有,那将会有损大唐在各藩属国中的声誉,可要是派大军?那明显太不现实了,上万里之遥,光是路上走一趟来回,都得三年时光,更别提粮草供应等难题了。 左思右想之下,李治觉得,还是明日找些老臣,问上一问比较好。 次日早朝,是“上元节”后第一个朝会,三省宰相、六部大臣,五品已上及供奉官、员外郎、监察御史、太常博士,加上部分皇亲国戚全部到场。 由于是节后第一次朝会,积压多日的奏章等,均由相关各部上奏,李治除极少部分当场表态外,绝大多数都是“再议”,这也符合他登基以来的一贯作法,很是平常。 当李治离开“太极殿”,“散朝”声响起时,所有人都以为这和往日一样,朝会只是过场之时,突然有宦官道:“陛下有旨,宣长孙太尉、‘英国公’李绩、‘河南县公’褚遂良、‘燕国公’于志宁、‘北平县公’张行成、‘蓚县公’高冯,前往‘两仪殿’议事。” 几位被点到名字的大臣们,相互间看了一眼,似乎谁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情,但是不管怎么说,去还是必须的事情。 几位大臣进入“两仪殿”后不久,李治换了一身龙袍走了进来,直接在龙椅上坐下后,大臣们同时行礼道:“参见陛下。” 李治很随和地道:“从卿家免礼,来人,赐座。” 等他们都坐下后,李治开口道:“请几位卿家来此,实为一件要事。”说着,他对身边侍候的王伏胜示意了一下,王伏胜立刻将卑路斯的奏疏取出,恭敬地首先递给长孙无忌。 在长孙无忌翻阅之时,李治说:“这是‘波斯萨珊国’王子呈上的奏疏。其国是我大唐友邦,现正遭受敌国入侵,其父曾数次派使节来我大唐求助,此事,想来众卿家都有所耳闻吧?” 一瞬间,几位大臣都在不经意之间扫了一眼褚遂良,毕竟到了他们的地位,如果还不知道一些事情,那就太可笑了。 殿中一时寂静无声,除了奏疏在大臣们手中传阅的声音,再无其它。 李治倒是很奇怪,眼见平时口若悬河的重臣们,今日一句话都不说,不禁心想:“难道还有什么事是自己不知道的吗?” 差不多等每个人都看过后,李治再次问道:“众卿家以为此事当如何?” 等上片刻,还是无人开口,李治无奈,只得点名问道:“阿舅以为如何?” 长孙无忌是李治的亲舅,又是托孤重臣,身为百官之首,如今李治点名相问,他无法推托,只得道:“陛下,臣以为,‘波斯’太过遥远,无论成否,与我大唐并无益处,先帝时,以建国日短为由拒之,实因也是如此。” 李治听明白了,长孙无忌的意思是,“波斯”太远,不论援助一事成败,都对大唐没有实际好处,先帝也是因为看到这一点,才拒绝的。 这个道理,李治当然清楚,但是他总觉得,卑路斯在奏疏里提及的“丝绸之路”给大唐带来的利益不是空穴来风,所以,他还想再问问。 “禇公,你以为如何?”李治问。 褚遂良直言道:“启奏陛下,老臣不赞成。” “因何?”李治又问。 褚遂良道:“以区区百人,妄想撼动一国,简直是痴人说梦,无稽之谈,既无用,何必去?” 李治点了点头,其实他心里也是想不通的,仅一百人,如何算得上“援助”呢? 此事,关乎军事,李治想了一下,再次问:“不知英公有何看法?” 自“卫国公”李靖去后,“英国公”李绩成为大唐军方第一人,事关军事方面问题,他想不回答也难作到,只是,他实在不想掺合朝廷里的事,只想当个“泥菩萨”一般的高官,因此,李绩短暂沉吟后,说:“老臣以为,单凭军力,我大唐威慑天下,然而‘波斯’万里相隔,完全依靠武力,怕是力有不逮。” 李绩的意思显而易见,那就是——因为太远,想靠武力解决,根本不可能。言下之意是,既然武力无法解决,那就和军方没什么关系了。 三大重臣,一个没态度,一个反对,一个不支持,按常理来说,李治多半会搁置此事。 然此事不同,李治事先对他们的态度,是有心理准备的,毕竟“波斯”太远,最关键还在于,谁也无法相信仅凭一百个人,能有何作为。李治真正想问的事情是,此事若成行,对大唐有何好处,又有何坏处,只有计算好得失,分清楚利弊,才好决定。 接下来,李治没有问了,而是将目光投向其余三人,意思很明显,同样是征求他们的看法。 于志宁、张行成、高冯三人不同于别人,他们原先都是“东宫”属官,可谓“从龙之臣”,是以他们对李治也更为了解。 如今在三大重臣都有态度的情况下,李治还相询问,那说明,他一定是有其它想法的。只是,他们谁都不想得罪褚遂良,尤其还是为了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什么“波斯”。 于志宁首先道:“臣以为,‘波斯’最多为我朝友邦,适当帮助并无不可,陛下可赐予‘波斯’王子官职,令其以我大唐官员的身份回国抗击敌寇,想来以我大唐之威,定可助其一臂之力。” “臣附议。”张行成最简单,直接以赞同于志宁的方式,表明自己的态度。 李治听懂了,他们两个人的意思其实就是给点惠而不费的口头帮助。 最后一个开口的高冯,说:“诸公所言俱是老成谋国之道,臣别无他议。” 就在李治略感失望的时候,高冯突然又说:“老臣非常好奇的是,波斯王子怎会认为区区百人足矣?” 这个问题,是李治最想知道答案的,于是他顺着高冯的话问:“不知哪位卿家可以为朕来解惑?” 无人开口。 李治或许也觉得这个问题实在有点为难这些老臣,只得叹道:“众卿家先退吧,此事日后再议。” “臣告退。”众大臣一起行礼告退。 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李治心里还是很无奈的,在殿中坐了一会儿后,感觉烦闷,便起身向外走去,他打算走一走,散散心。 “两仪殿”外,除了负责宿卫的禁兵,别无他人,李治负手站立于大殿门口,极目远望,无人可知他在想些什么! 一阵风过,带来些许寒意。 “陛下,外面风大,还是进殿里歇息好。”王伏胜唯恐李治被寒风侵袭,赶紧建言道。 李治微微点下头,刚准备转身之际,殿前空地来了一队执戈巡逻的禁兵,这在宫里是寻常时,本不足以为奇,然而李治忽然发现,这一队禁兵有些特别,几乎每个脖子上都好像围着一圈“布”。 李治大为好奇,当下说:“王伏胜,去把那队禁兵的队正叫过来。”说完,先反身进入殿中。 这种小事,自然轮不到王伏胜亲自去,他跟随李治进殿服侍,另有一名小宦官前去办事。 很快,小宦官领着一名披甲军官走进殿内。 军官一见李治,立刻行大礼道:“某将‘左骁卫’队正程务忠拜见陛下。” “起来吧”等程务忠站起来,李治问:“汝脖子上为何物?” “回陛下话,此物名‘围脖’。” 李治道:“哦,呈上来给朕瞧瞧。” 程务忠问言马上将围脖取下来,交给走过来的王伏胜,再由他转呈李治。 接过来看了一眼,李治就明白了,随口问道:“保暖效果如何?” 程务忠答道:“可减低寒风侵袭,作用明显。” 李治点点头,又将围脖递给王伏胜,示意他还回去。 “汝名程务忠,那程务挺是你什么人啊?”李治随意地问一下。 “那是家兄。” “哦,原来是‘东平郡公’之子,将门之后啊。” 李治随即又问:“既然是将门之后,那朕来考考汝。” “请陛下出题。” 李治稍加思索,问:“给汝一百精兵,汝能干些何事?” 程务忠道:“可干之事很多,需由陛下指明。” 李治道:“攻城略地如何?” 程务忠如实道:“兵力太少,不足以完成。” 李治又道:“冲锋陷阵又如何?” 程务忠答:“可以,只是如此精兵,用于此,浪费了。” “哦,那汝说说看,怎样使用合适?”李治有些好奇心起。 “若是在正面战场,一百精锐起不了太大作用,最合适的用途就是找寻敌人主帅、或者粮草辎重所在,实施‘斩首’,突袭,伏击等;如果是敌后战场,那能干的就更多了,除去上述所说以外,还可以探查敌人动态,传播虚假消息,动摇敌人军心等。”程务忠很是认真地说。 李治见他说得头头是道,不觉很是满意,信口再问道:“如果是一百人去其他国家呢?该当如何?” 这一问,令程务忠彻底明白了皇帝的意思,他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陛下说的可是‘军官援助团’?” 李治闻言脸色一变,问:“汝是如何得知此事?” 程务忠不明白皇帝意思,直言不讳地道:“此事最先由‘左武卫’戍边校尉谢岩提出,并交由‘左右骁卫’一众军士讨论,而且据某将所知,谢校尉曾有上书陛下详述,此事知者甚众,不足为奇。” “什么?”李治“腾”地从龙椅上站起来,看着程务忠,问:“汝是说,有人曾经就‘军官援助团’一事上过奏疏?” 程务忠感觉到气氛不对,连忙跪下道:“某将不敢欺瞒陛下,此事千真万确,骁卫之中,所知者不下二十人,陛下一问便知。” “奏疏,又是奏疏!”李治十分恼火,在龙椅前来回踱了几步,还是冷静下来,坐回龙椅,而后道:“程务忠,你起来回话。” “谢陛下!” 李治道:“汝将此事详细与朕说来。” 程务忠不敢怠慢,立即将自己知道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第四十七章 风雪遇故人 天子面前,程务忠不敢多说,他只将自己知道的有关“波斯人”和谢岩奏疏的事说了一遍。实际上,他只知道谢岩上过奏疏,何时上的,内容是什么?他并不清楚。 李治听后,却想通一件事,为什么“波斯人”在奏疏里说的许多内容只有大概,原来他们是道听途说,想写清楚也没可能。 李治觉得自己差不多知道了事情原由,便挥了挥,示意让程务忠“退下。”殿里又安静下来,皇帝不开口,谁也不敢说话。 许久,李治开口道:“王伏胜。” “奴婢在。” “去弄清楚此事,再将奏疏取来,朕要阅之。” “奴婢遵旨。”王伏胜嘴上答应得轻快,心里可是苦恼的紧。上一次派人去卑路斯那里取奏疏时,“鸿胪寺”官员已经说过事情原委,当时他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没有对皇帝全部说明,哪知道今天突然“崩”出来一个什么“队正”,把另外一封奏疏的事给说了出来,这下他感觉“麻烦大了”。 朝堂之上,总是聪明人居多,往往一个不经意的小事,都可以给人以无限遐想,更不用说皇帝亲自过问的事了。 宫里派人去询问谢岩“奏疏”之事,长孙无忌第一时间便得到了消息,他微微叹息了一下,什么表示也没有。 整件事情过程,长孙无忌十分清楚,起因很简单,就是一个低级军官上了一封“奏疏”,褚遂良认为此人说法“异想天开”,直接给搁置了,此事本无大碍,哪怕事后皇帝问及,也无关紧要,但问题关键在于,下面人为了逢迎上官,直接就把“波斯人”给晾到一边,不理不睬,“兵部”更是如此,连正常应该呈上的“武平堡”军“叙功”一事,也给拖延下去了,如此一来,事情就变了,一件小事成了可以让人利用的事件,至于会是谁,又想达到什么目地,他一时还想不出,但在朝堂上,从来就不缺少这种人。 长孙无忌有一种预感,这位“政治盟友”,同时也是“私人好友”,与自己同为托孤重臣的褚遂良,此番很难全身而退,他需要认真考虑一下,如何安排后面的事了。 同一片天空下,长孙无忌在考虑日后,冯宝却在官道上逍遥前行。 时近中午,冯宝觉得开始饿了,便寻得一处空地,将马车停下,招呼几个人下来,一起吃午饭。 午饭很随意,干粮加清水,主要还是为了休息一下。 “校尉,咱们去‘洛阳’,需要待多久啊?”王三狗啃着干饼问。 冯宝道:“那可说不好,想来总不会太久的吧。” “都怪刘都尉,没事找事,要不然哪用得着走啊。”老张头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道。 “不能那么说,你们以为我会怕了青楼那些人?”冯宝反问道。 “那我们干啥要离开‘长安’?”老张头非常不解地问。 冯宝道:“这里面呢,有另外一个事情,可是我不能和你们说,至于多久回去,主要和此事有关,与那帮青楼的家伙半点关系没有。” 老张头道:“我就说嘛,‘平康坊’那些人算个什么东西,也能令我们避让,惹急了,老汉砸了那些个破地方!” “吹吧你,‘平康坊’没了,你上哪耍乐子去?你别说自己没去过啊。” 老张头见王三狗当冯宝面说自己去“平康坊”的事,不由得老脸一红,骂道:“好你个王三狗,你就是好东西了?‘上元节’那晚,你死哪去了?” “老子去哪,关你屁事!”王三狗回骂过去。 “别吵了!”冯宝最怕这俩老货争吵。 营地之中,他们两人身手和雷火相当,刘愣子都有所不如,而且都是火爆脾气,一语不合,就会动手,除了谢岩和冯宝,旁人根本就不能说,整个就是俩“炸弹”,一碰就响。可以这么说,如果不是为了安全考虑,冯宝根本不想带上他们出门。 “不就是男人那点事吗,有什么好说的。”冯宝大声说了一句,然后又对老张头道:“你也是,现在不穷了吧,干脆找个婆娘得了,要是一个不够,你多找两个也成啊,别成天往青楼跑,累不累啊。” 老张头被冯宝用话一堵,也不知道怎么说是好,干脆一语不发,埋头啃干饼。 “还有你”冯宝转过来,对冲着老张头一脸坏笑的王三狗道:“别以为你去刘寡妇家的事没人知道,大伙儿只是不说罢了,真要是喜欢,弄进门就是,没钱我给你,成天偷偷摸摸的,搞得和做贼似的,成何体统。” 王三狗被说的脸“刷”得一下就红了,嗫嚅着说:“再说,再说。” “扑哧”一下,那是韩跃没忍得住笑的声音。 王三狗可算是逮到机会了,伸手拍了一下韩跃脑袋,厉声道:“笑什么笑,吃饭。” “唉——”冯宝摇了摇头,长叹一声道:“你们啊,都一把年纪了,是应该考虑一下成家的事了。” 老张头说:“两位校尉不也没着急成家吗,我们急什么啊。” “放屁,要是老子不成家,你们也想光棍一辈子?”冯宝马上又道:“我告诉你们,这事警官和我说过,等安定下来,你们全都得给我找婆娘去,谁要是找不着,扣钱,罚款。” “啥?校尉这事也管?”王三狗问。 “不管怎么弄?难道要我养你们一辈子啊?”冯宝接着又道:“至于钱的问题,你们就不用操心了,真以为我和警官挣那么些钱自己用?其实有一些是给你们日后成家用的,明白不?” 冯宝一席话,让在坐的四个人,都有些意外,也都颇为感动,他们是真没想过那么久远的事。 冯宝不想看他们一脸“感激涕零”的模样,直接催促地说道:“行啦,别胡思乱想了,赶紧吃饭,吃完上路。” 这下安静了,没人再争吵,一个个抓紧时间吃饭,冯宝还打开了一坛酒,与其余四人分享,也算是“同甘共苦”吧。 酒刚喝了一半,从“长安”方向来了两辆马车,行驶的很慢,经过冯宝他们身前时,冯宝抬眼看了一下,又见到了昨晚那个似曾相识的官员,此人并未坐车,而是骑了一匹马,跟在车后,他也看了冯宝一眼,眼中同样有着疑惑的目光。 既然别人没有主动打招呼,冯宝当然不会多事,继续喝着自己的小酒,吃着自己的午饭…… 酒足饭饱以后,五个人又休息片刻,方才继续上路。 前行不过半个时辰左右,天空忽然阴沉了起来,风也渐渐大了许多。 “校尉,看样子会下大雪。”韩跃大声对冯宝叫道。 冯宝也注意到了天气变化,只是现在距离下一个驿站还有十多里,不可能停在半路上,因此回答道:“下就下吧,在辽东,我们见过更大的雪,没什么可担心的。” “小子,别担心,关中的雪可比不上辽东,赶好车,稳住就可以了。”王三狗大声地向韩跃传授经验道。 话音刚落,天空中开始飘下雪花,很快,雪花越来越密,夹杂着些许冰粒,被大风吹到脸上,生疼生疼的。 “停——”冯宝站在马车上举手大叫道:“全部戴帽子、围脖和手套,王三狗,你去换石子,驾第一辆车;老张头,你驾第三辆车,石子去最后一辆车,韩跃,你到我这儿来,驾第二辆。” 经过调整,四辆马车继续出发。 韩跃知道,冯宝把自己放在和他一起的第二辆车上,是为了照顾自己,毕竟其余三人,都在辽东那冰天雪地里待过不短时间,也更加熟悉雪天驾车。 “校尉,其实我可以的。”韩跃头也不回,大声道。 “可以什么啊?”冯宝问。 风太大,韩跃不得不大声说:“雪地上驾车,我可以的。” 冯宝听到后,往前移动了一下,最后坐到韩跃身边,对他说道:“你记住了,不是你行不行的事,这是军令,必须执行,明白了吗?” 韩跃听得心头一凛,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主人和眼前这位校尉一样,都是军人,哪怕平时再随意,到了下令的时候,都是军令,那是不容质疑和违背的。 想明白这一点,韩跃立刻说道:“校尉,我明白了,保证不会再有下次。” 冯宝拍了两下韩跃后背,示意自己听到了,然后又移动身体,回到马车上。 风是越来越大,裹挟着大雪呼啸而来,令人眼睛都很难睁得开,若不是他们都有整套的防风雪装备,可以说,此时想要继续驾车,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他们每个人都清楚,无论如何也要在天黑前赶到驿站,否则如此天气下,夜里行路,风险实在太大了。 “停——停——”最先的王三狗连续发出呼喊。 韩跃也跟着一边大声呼喊:“停——”一边将马勒住,让车缓缓停下。 “出什么情况了?”冯宝自己问一声,然后跳下马车,先对韩跃道:“你等着,我去前面看看。”说完,匆匆向前方跑去。 很快,冯宝看到王三狗站在马车旁边,隐约好像还有一个人在,待到了近前,才看清,那是一个身穿仆役衣着的人和王三狗在说话。 “出什么事了?”冯宝走过去问。 “校尉,他们的车在前面打滑陷入路边,损坏了一辆,想让我们捎带一程。”王三狗道。 冯宝打量了一眼那个仆役,问:“你们是什么人?” 仆役回话道:“回校尉话,我家主人是‘洛阳市署丞’许光,昨晚,我们同在驿站里下塌。” 冯宝看不清楚前面的情况,只能说:“你家主人呢?让他过来见我。” 仆役道:“禀校尉,家主人抽不开身啊,车上有女眷,家主需要看护,劳烦校尉能否移步前往,就在前面。”说着,用手指了一下前方。 冯宝早就看到了,只是风雪太大,看不清楚罢了。 可正因为看不清楚,冯宝才有些犹豫,万一要是盗匪,那过去岂不是等于自投罗网啊。 仆役看出来冯宝在犹豫,“扑通”一下跪下道:“校尉,求求你了,帮个忙吧,家主人真是走不开啊。” “校尉,要不老汉我去看下。”王三狗察觉出冯宝的顾虑,自告奋勇地说道。 冯宝摇了摇头,示意王三狗不要说话,他接着对那仆役道:“这样吧,你回去,把你家主人的官凭带过来。” 仆役一听,赶紧起身道:“好好,小人马上就去。” 看着那仆役离开,冯宝对王三狗道:“应该不会错,估计就是我们中午看到的那两辆车。” 说完,冯宝冲着后面大叫道:“韩跃!把车弄到前面来。” 韩跃的车没到,那仆役先跑回来了,一见冯宝赶紧取出官凭递上道:“请校尉过目。” 冯宝打开扫了一眼,又还给仆役,然后对他说:“我先腾出一辆马车,然后过去,你先去告诉你家主人,把需要上车的人安排好。” “是是,小人立刻去办。”仆役说完,再度离开。 “韩跃,把车的东西,搬到王三狗车上来。”冯宝一边下令,一边跑过去开始搬。 三人合力,很快便把车上的干粮和其它吃食都搬到了王三狗车上。 “王三狗,你驾车先过去,然后停下等我们上来。” “好嘞!”王三狗应了一声,坐上马车,策马缓缓前行。 冯宝先跑回后面,跟老张头还有石子说了一下情况后,再回韩跃身边道:“我们过去。” 他们有两辆马车,损坏了一辆,所有女眷们都挤到了另一辆车里,最后坐到冯宝车上的只有三个男人,其中还包括那名看起来非常眼熟的官员——“洛阳市署丞”许光。 风雪太大,许光和冯宝仅仅说了几句客气话,就被风雪堵了嘴,再想说时,冯宝摇手示意不用了,在他看来,些许“客套”之言,听不听都是一样的。 紧赶慢赶,总算在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前,平安到达驿站。 和上一个驿站一样,这个驿站里,今晚同样仅有他们两拔人入住。 冯宝刚安顿下来,下午遇见的仆役又来了,一进门就道:“我家主人,订了酒席,宴请校尉及诸位随从,还请校尉赏光。”说着,还很正式的递上了请柬。 冯宝本想拒绝,可一想,自己不喜欢酒宴,可是石子他们几个喜欢啊,于是也就应允了。 许光在驿站订了两个包间,一间用来招待石子他们四个人,另一间,专门用来招待冯宝。 冯宝刚一走进房间,许光笑着迎上来道:“校尉肯赏光,老夫深感荣幸,请座。”说着,亲自带冯宝来到一案几前,待冯宝坐下后,他这才回到自己案几后坐下。 “这位是?”冯宝坐下后,发现另外还有一人,虽然在马车上同行过一段路,可没有说过话,更不知道是谁了。 许光道:“舍弟许平,现为‘文林郎’。” “失敬,失敬。”冯宝拱手客套一下。 许平同样还与一礼。 此时,有驿丁端来酒菜,分别置于三人面前案几之上。 许家仆役给三人斟满美酒后,退于一旁,这时许光又道:“今日承蒙校尉相助,老夫感激不尽,然驿站简陋,仅有此‘绿蚁酒’,还请校尉海涵,他日至‘洛阳’,老夫另再行设宴款待。” 冯宝眉头微微一皱,他知道这所谓的“绿蚁酒”,其实就是米酒的一种,而且因为没有过滤,看起来上面漂浮一些杂质,让文人给美化成了什么“绿蚁”。 冯宝对许光道:“你我同朝为官,理应相助,今日之事,不必放在心上。” 这时,一旁许平端起酒杯,先对许光道:“五郎,别光顾着说话啊。” “对对对,六郎说得是,为兄差点忘记了。”说着,许光端起酒杯,刚要说话的时候,冯宝突然问:“你是许家五郎?” 许光一愣,然后道:“老夫正是。” 冯宝想起来他是谁了,故而再问:“那你可认识黄守义?” “噢——”许光听到黄守义的名字,显然也想起来了,放下酒杯,惊道:“校尉就是上次来家里取钱的那一位吧。” “然也,我正是‘左武卫校尉’冯宝,去年曾在贵府取过一次钱。” “难怪老夫一直觉得眼熟,原来还真认识啊。”许光笑着说道。 冯宝同样笑道:“我也一直感觉好像认识,只是始终想不起来,若非一声‘五郎’,只怕还是无法想到啊。” 许光说道:“真是太巧了,老夫怕是怎么也想不到啊。” “正是‘他乡逢知己,风雪遇故人’,的确巧之又巧啊。”冯宝信口胡诌了两句歪诗,就当是添些气氛了。 第四十八章 留在长安还是洛阳 “好一句‘他乡逢知己,风雪遇故人’,冯校尉,不知某家可否多问一句?”许平突然问道。 冯宝道:“不知许六郎欲问何事?” 许平道:“日前‘长安’盛传,有一冯姓校尉以一首‘元夕’,赠与‘谪仙馆’芊芊小娘子,却不知是……” 冯宝道:“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我就直说了吧,当日那是酒喝多了,不作数、不作数的。” 冯宝想表达的意思是,自己酒喝多了,说的话不必当真,可是听在许平的耳朵里,却变成了“自谦”之意。 许平不由得更加钦佩地道:“冯校尉太谦虚啦!”说着举杯道:“容某家敬校尉一杯。” “且慢!”冯宝抬手阻止许平,然后说:“风雪之中遇故人,实为人生一大乐事,又岂能无好酒相伴?两位请稍座片刻,我去去便来。” 不等许氏兄弟有何反应,冯宝起身走到门外,大声道:“石子,去拿几坛酒过来。” 冯宝回到座位上,又道:“实不相瞒,我习惯喝自制‘烧酒’,如‘绿蚁酒’这般的,实在无福消受,还请两位多多包涵。” “烧酒是校尉自制?”许光瞪大眼睛,满面都是难以置信的样子。 冯宝不好意思的笑道:“确实是我自己酿造出来的,此事黄守义知道啊,难道他没说过吗?” 许光道:“他是提过一次,可是没说那就是‘烧酒’。” “我想起来了,当时没有这个名字,不能怪他。” 许光又问:“那‘大宝商号’的东家,莫不就是冯校尉?” “是啊,我只是个不管事的东家而已。” 许光道:“冯校尉真会说笑,哪有要管事的东家啊,况且吾辈志在四方,区区商贾事,何需多问。” 冯宝知道唐人对待商贾的态度,所以他也不辩解,仅以一笑了之。 正当此时,石子和韩跃各自拎着两坛酒走了进来。许家仆役接过酒,给三人重新倒满酒,冯宝举杯道:“两位请——” 许氏兄弟同时举杯道:“校尉,饮胜!” 三人同饮一杯酒。 “好酒!”许光赞了一句。 许平道:“数日前,在伯父家中饮此美酒,几以为离开‘长安’后,恐再难品尝,不料想却能遇上校尉,当真是有缘啊。” 冯宝“哈哈”一笑道:“既有缘,今日当不醉不归,来,吾等再饮一杯。” 许光饮完杯中酒,放下酒杯道:“老夫听伯父说,‘烧酒’每日售出极少,购之不易,莫非酿制此酒极为艰难?” 冯宝摇首道:“非也,酿酒本身不难,难的是不可多酿,此酒乃是纯粮所制,多了将会影响百姓生活,还是适可而止为好。” 此言一出,许氏兄弟更是钦佩不已,二人频频举杯,与冯宝共饮……这一通酒,直到接近子时,才算结束。 他们酒宴结束散场的时候,“甘露殿”里,李治正好将手上的“奏疏”放下。 李治没有想到,“奏疏”会有这么长,更令他意外是,“奏疏”竟然是用口语化的文字写出,完全与他人不同。 内容并不复杂,就是讲述自“汉武帝”击败匈奴,打通“丝绸之路”后,中原王朝得到诸如种子、良马、香料等等需要的物资,输出的却是以丝绸为主的奢侈品,从中获利巨大。因为双方都得到了好处,所以一直以来。“波斯人”对中原王朝都较为友好,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是中原王朝最西边的屏障。 如今,“大食”崛起,那是一个为“神”而战斗的国家,他们以传播“神”的名义,四处征伐,一旦他们完成对“波斯”的征服,将会得到巨大的地盘和众多的人口及其他资源,加上可能因为信仰问题而断绝“丝绸之路”,从而会慢慢发展成为中原王朝的威胁。为了防止这种可能性出现,大唐理应援助“波斯”! 后面更是详细阐述了,援助规模、援助方式,甚至还从政治,经济,军事等各方面,仔细描述了可能出现的结果,并最终得出一个结论,“波斯”想要完全复国,数十年内可能性不大,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是,“波斯”和“大食”形成对峙,而这种状态,对大唐最为有利。 李治差不多花了一个时辰才仔细阅读完毕,他有些明白褚遂良为什么说此“奏疏”异想天开了。里面提出的什么“游击战”、“开辟敌后根据地”、还有什么“放弃争夺城市,主要争夺民心”等观点,实在是闻所未闻。然而细细想之,好像又觉得很有道理。 “王伏胜,写奏疏的人你可有了解?”李治问了一句, 王伏胜道:“回陛下,奴婢所知极少,只知道他是‘左武卫校尉’,曾经在‘辽东’戍边,因功被先帝召回。” 李治又问:“因何功绩?” “奴婢听说,好像是什么‘安胜关’大捷。”王伏胜回答道。 李治想了一下,感觉好像没听说过,也就不再多想,起身道:“起驾,去萧妃那儿。” 在大唐,最无聊的是夜晚,除了睡觉,似乎就找不到事可干。 冯宝喝过酒以后,不晓得是兴奋还是怎么回事,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实在没办法,他从床上爬起来,穿好衣服出去找老张头。 老张头守着马车,见到冯宝过来,吃惊地问:“校尉怎么不睡?” “睡不着啊!”冯宝走到近前道:“你困不困?要不我来守着。” “用不着,老汉精神好着呢!”老张头道。 冯宝跳上马车,拿出一坛酒,扔给老张头,道:“咱俩喝一个。” “还喝?我说校尉啊,晚上你可是没少喝的。”老张头关心地说。 冯宝自己也拿过一坛酒,打开道:“都吐光了。”说着,举起酒坛,示意老张头一起喝一口。 老张头喝了一口,问道:“校尉有心事?” 冯宝摇一摇头,再喝一口道:“算是有吧。” “那是?”老张头陪饮了一下,问。 “你说,‘长安’和‘洛阳’,哪个好?”冯宝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老张头想了一下道:“对老汉来说,‘洛阳’好,对校尉来说‘长安’好。” “为何?” 老张头自己喝了一口酒,道:“起码在‘洛阳’不会饿肚子。” 冯宝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追问道:“难道‘长安’会吃不饱饭?” 老张头道:“前隋开皇十四年,就发生过,之后每逢关中遇灾,都会出现类似情形,特别是‘贞观大治’之后,关中人口越来越多,早晚还会出现吃不饱的情况。” 冯宝太惊奇了,斗大字不认识一个的老张头,居然能够说出如此有道理的话,于是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老张头苦笑了一下,仰头喝一大口酒,然后说:“老汉的祖母、父亲,都是因此身故,老汉能不清楚吗?” “对不起!”冯宝沉声道:“我不是故意的。” 老张头微一摇首道:“都过去了,不碍事。” “那为什么‘长安’对我来说就好呢?”冯宝继续问。 “校尉大才,迟早会成大官的,自然是‘长安’好了。” 冯宝奇怪地问:“你觉得我喜欢做官?” 老张头道:“老汉不知,可是校尉一身本事,不当官岂不是太可惜了。” “可惜?我可没觉得。”冯宝随即换了一个话题道:“姓许的兄弟俩,邀请我在‘洛阳’建酒坊,你觉得怎么样?” 老张头道:“如果为了挣钱,老汉觉得没必要。” 冯宝道:“那什么叫有必要呢?” 老张头道:“老汉见别人家都是家业大了,人多了的时候。” “你说的那是分家。”冯宝以为他能有什么好建议,结果还是老套路。 “可不,现在又没必要的事。”老张头说。 他们正说话时,王三狗过来替换老张头,见到冯宝也在,不觉很是奇怪。 “你来的刚好,我问你,要是在‘洛阳’弄个酒坊,有必要吗?”冯宝问出同样问题。 “有必要啊!”王三狗想都不想地说。 “为啥?” 王三狗从老张头手上拿过酒坛,喝点酒再说道:“老辈都说,兄弟分开干,一个有事,另一个也好帮衬,除非其中一个没本事,那就没办法了。” “王三狗,你瞎说什么啊,校尉以后要当大官的,哪能在‘洛阳’搞买卖,耽误校尉前程,你吃罪的了吗?”老张头很不满地说道。 王三狗却道:“谁说要校尉留在‘洛阳’了,酒坊弄好了交给下面人打理就是,等官大一些,自然有商贾投献,哪用得校尉自己动手啊。” 冯宝知道王三狗说的“投献”,跟后世给官员“干股”的意思差不多,在唐朝,这是一个常见的事情。 “行了,你俩也别争了,酒坊的事,容我再想想,又不是急得事,我只是想问问你们,如果我不想当官,又当怎样?”冯宝随即解释一下说:“就是不当管事的,弄个散官之类的倒是可以。” 在大唐,居然还有人不愿意“做官”?说出去恐怕都没人相信!王三狗跟老张头对望一眼,谁也没接话,谁知道他说的是真还是假啊? “其实啊,警官和我一样,都不愿意当官,可是他有理想,有抱负,不当官不行啊,我就不同了,我只想吃好喝好快乐一辈子,那个官,对我来说,真没有用。” 冯宝这番话,他们听出来了,绝对不是虚假之言,明显是其本心的意思。 王三狗道:“当不当官,那是校尉考虑的事情,老汉觉得,若不当官,留在‘洛阳’要比‘长安’好。” “哦,说来听听。”冯宝问道。 王三狗道:“老汉‘长安’人,听多了大官倒霉的事,许多人连家小都跟着一块倒了霉,可见当官不一定是好事,而且‘长安’官太多,容易得罪人,反而‘洛阳’好些。” “可以啊,王三狗,这道理都懂啊!你说的没错,朝堂就是染缸,珍爱生命,远离朝堂,才是最正确的事儿!可惜我和警官还有些事情没办成,要不然真的就想像你说的那样,留在‘洛阳’得了。”冯宝说完之后,从马车上跳下来,将手中酒坛递给老张头,嘴里说:“你们慢慢喝,我睡觉去了。” 王三狗和老张头目送冯宝离开,心里却都在想:“冯校尉这是怎么了?说了半天莫名其妙的话,他到底想干啥呢?” 准确来说,冯宝是困惑了,晚上和许家兄弟的酒宴上得知,“洛阳”城里,有许许多多和他们兄弟一样的世家子侄在做官,虽然官职不高,权力也不大,却都受各个世家看重,联想到“夔国公”也有意安排刘定远去“洛阳”一事,冯宝不由自主地想,自己是不是也应该留在“洛阳”,一来算是留个退路,二来,他更知道,不用几年,“洛阳”将取代“长安”成为大唐的中心。 第四十九章 朝堂风云 驿站没有马车,许家兄弟只能和昨日一样,借坐在冯宝马车上,跟随他们一起上路。虽说这是不得已之事,好在人多了,一路说说笑笑,到也不那么无聊。 今天不用早朝,李治回到“甘露殿”,已近巳时,坐下没多久,有小宦官抱着一摞奏章走了进来,王伏胜上前接过奏章,轻轻走到案几前放下,他没敢出声,因为他发现,陛下正在练习写字。 “都有哪些?”李治头也不抬地问。 “户部上表,陈述去年开支。”王伏胜念完看了一眼李治,见没有反应,就换了一本念道:“大理寺上表,曰‘册封皇后,大赦天下’本为善政,然有些罪大恶极之辈,理当不在其中,奏请陛下定夺。” 李治继续写字的同时道:“交给三省议吧。” 接下来,王伏胜又念了来自“兵部”、“礼部”等奏章,李治大多都是表示“知道了”,少部分发表一下意见,或者交三省议定…… 李治终于放下笔,自己看了一下,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王伏胜赶紧从小宦官手里拿过热毛巾递过去,同时还一脸谄媚地笑道:“陛下的功力越发深厚了,想来王右军重生,也不过如此。” 李治“哈哈”一笑道:“你就会说好听的,朕的字,不如王右军多矣。” 王伏胜这话可不敢接,只能站立一旁陪笑。 李治擦完手,将毛巾放进小宦官端着的盆里,往龙塌上一座,问:“还有没念的?” 王伏胜赶紧又拿起一本奏章念道:“兵部上报,‘左武卫戍边武平堡部’奉先帝召令返回叙功,如今已过去七月有余,奏请陛下早日决断,以安军心。” “他们都有什么功啊?先帝会特意下召?”李治喝着茶水,不紧不慢地问。 王伏胜仔细往下面看了看,说道:“校尉谢岩率军攻克‘安胜关’,致使大唐边境向前拓展百里,当‘开疆拓土’之功。” “安胜关?开疆拓土?如此功勋,先帝仅召唤叙功?”李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太不像父亲的做法了, “不是的,陛下!”王伏胜急忙说道:“武平堡部,除领军两校尉以外,余下之人皆有封赏,军官一律升三级,军卒皆按军功犒赏。” “也就是说,先帝下召回京叙功的,实际就是两个校尉?”李治更是奇怪了,心里暗自问:“先帝为何如此做呢?” “好、好像就是这个意思。”王伏胜很小心的说了一句。 李治突然想起另外一个事,问:“奏章里说,他们回来多久?” “七月有余。”王伏胜马上答道。 “七个月?兵部平日都是干什么的,居然过了七个月才上奏?”李治有点发怒的意思道:“你去给朕查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奴婢遵旨。”王伏胜口中应道,心里却是想:“用得着查吗,摆明就是兵部那些人,为了讨好褚遂良给拖延了。” “还有,去了解一下那两个校尉,朕要知道,他们能否担得起‘开疆拓土’的功勋。”李治说完,摆了一下手。 王伏胜赶紧道:“奴婢这就去办,奴婢告退。” “奏章”事就不用查,王伏胜只需要想好怎么回皇帝话就可以了,至于了解谢岩他们的事,他让手下小宦官直接去“兵部”问了,相信没那么快有消息,趁着难得被陛下打发出来的机会,王伏胜打算回自己住处睡会,天天守着陛下,很辛苦的啊。 谢岩可不知道皇帝派人了解他的事情,他最近就在忙一件事情,编制“炼钢炉安全操作手册”和“炼钢炉规范生产流程”。 产生这个念头实属事出有因,冯宝走的当天,他去了一趟“炼钢炉”那里,发现老兵们操作时候的随意性非常大,比如往炉子里面加煤,有时候一铲子,有时候两铲子,间隔的时间随意性也非常大;此外,给老兵配备的口罩,手套等必要的防护工具,他们也是有的带,有的不带,随意性太大了。 谢岩当即就发了火,告诉领头的管事,下次再发现不带口罩,不带手套的人,所有人,全部扣工钱! 不过谢岩知道,光靠这个办法不行,必须得像后世一样,建立起来一套制度才可以。所以才有了编制手册的事。 所谓“看人挑担不吃力”,大概指的就是谢岩这类人。他以为不难的事,真正干起来才发现,那是一点都不容易。 比如说,每铲子加多少煤,间隔多少时间最好,谢岩是一点都不知道,他不得不又跑到“炼钢炉”那里,和老兵们一起讨论,一起修改,发现哪有不对,立刻记录下来,一连几天,他光顾忙着这些事情了,对于营地门口的人什么时候离开,他都不晓得。 正月二十那天,谢岩还在“炼钢炉”那边继续忙碌着,忽然刘定远跑来了,一见面就道:“出事了,出大事了!” 谢岩奇怪地道:“能出什么大事?现在天下太平的。” “今日早朝,‘监察御史’韦思谦上本弹劾褚遂良,说其‘专权、阻碍圣听、扣押功臣奏疏’致使为国立下军功的功臣迟迟得不到封赏,要求陛下严惩。”刘定远一口气把自己知道就全都说了出来。 谢岩初时一听也吓了一跳,他倒不是因为什么褚遂良被弹劾一事,而是他发现,历史悄然无声间有了变化。 历史上,褚遂良确实被人弹劾过,还因此被贬谪,但绝对和谢岩无关。现在如果因为卑路斯奏疏引发的一系列事,导致褚遂良被贬官的话,那不正说明,历史出现了变化吗! “警官、警官!”刘定远见谢岩一动不动,以为被吓“傻”了,赶紧说道:“此事与我们又无关,用不着担心。” 谢岩定了定神,问:“陛下怎么说?” 刘定远道:“陛下倒是没怎么说,可是‘大理寺’少卿张睿册却说‘褚公从未扣过功臣奏疏,又何来阻碍圣听一说?’,之后韦思谦列举褚遂良将警官你的奏疏驳斥‘异想天开’,不予上报陛下为由,痛陈褚遂良‘欺罔圣上’,指责张睿册‘趋炎附势’,请求陛下下旨查办。” “那最后呢?”谢岩没想到事情弄成这样,赶紧问结果。 刘定远道:“陛下很不高兴,但是并未表态。” 谢岩道:“褚遂良乃是先帝托孤重臣,陛下不会过于责备的。” 刘定远道:“确实如此,毕竟他是褚公啊。” 事情发展,往往都是和人们想的不一样。 刘定远和谢岩还在议论的时候,朝廷颁下诏书,称“褚遂良擅自妄议功臣奏疏,曲解圣意,降职为‘同州刺史’;张睿册附和大臣,欺罔圣上,降职为‘卫州刺史’。” 消息一传出,所有人都蒙了,谁也没有预见到最后是这么一个结果。 甚至于连皇帝李治都十分震惊,他本想略施薄惩即可,因此,当长孙无忌提出惩戒事时,他确实是同意的,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这位舅父,会如此干净利落地直接将两人撵出“长安”,而他,这位大唐皇帝竟然不知道。 李治终于第一次体会到了舅舅的强势,也第一次感受到了森森“寒意”! 李治已经弄清楚了,褚遂良其实并无大错,他只是不认同谢岩的那封奏疏而已,其他一些事情,都是下面的人刻意为之罢了。 然而李治当了快一年的皇帝,他也知道,如褚遂良这般仅仅是说了一句话,就能让下面的人如此巴结,可见其威权极重,从这个角度来看,此次给其一个教训,未必不是好事。 至于谢岩和冯宝,李治也多少知道了一些,特别是他知道了“安胜关”大捷,是在以少胜多,且损失极小的情况下做到时,他多少明白了先帝想法——如此人才,需要量才使用。简单的给个官职封赏,可能过于草率了。 “夔国公”府,刘仁实匆匆走进后院,直接走进刘弘基房间,等婢女、仆役出去后,他这才说道:“父亲,刚刚收到消息,陛下下诏,五日后朝会结束召见谢岩。” 刘弘基“咳咳”两声后道:“此乃意料中事,褚遂良被贬,不会有人在此事上设置障碍了,一切就看陛下意思了。” “要不要让十一郎去说一下?”刘仁实道。 “说什么?”刘弘基反问:“说我刘家想参与‘军官援助团’?” 刘仁实道:“此事不是父亲最为关注的吗?” 刘弘基道:“放心,这事跑不了,为父敢说,定远那孩子,一定早就说过了。” “父亲同意十一郎去?”刘仁实非常奇怪地问。 刘弘基是“知子莫若父”,早就猜到刘定远想法,因此道:“唉,定远那孩子,打仗是还行,做官可就差了些,真是去‘洛阳’,恐怕他不会答应的。” 刘仁实脱口而出道:“那可真是万里之遥啊!” “再说吧。”刘弘基神情有些黯然。 刘仁实也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他知道,如果刘定远真的去了“波斯”,对父亲来说,应该就是“永别”了。 刘定远可不知道父兄的想法,他最近都没回过家,一直住在谢岩那里,所以,他和谢岩以及整个营地内的所有人一起,同时见到了前来宣读圣旨的宦官。 宦官念完圣旨即离开了。而整个营地里,顿时充满了喜悦兴奋之情。近八个月的等待,终于等到了皇帝的召见,这可不是谢岩一个人的事,而是整个“武平堡军”的事。 冯宝行进在路上,自然无法知晓朝堂上的一系列变化,即使知道,估计他也不会有什么兴趣,眼下,他最大的兴趣是许平提出来的“合作计划”。 许平避过其兄许光,私下对冯宝说:“吾在‘洛阳’城南,有一小庄园,是吾私人所有,与许家并无干系,吾愿以此庄园为本,与校尉合作开设酒坊,不知校尉以为如何?” 搞酒坊,冯宝是没有与人合作打算的,可是他对许平的那个庄园,倒是兴趣极大。 一般高官显贵或者豪门大户的庄子,都是良田为主,面积很大,却人不多,也就是一些种地农户而已。许平的庄子却不同,面积不大,也就三百亩样子,良田不过二十亩,其余都是丘陵、山地,唯一吸引冯宝的是人多,那里有庄户二十户,人口过百,而且多是匠户,平日依靠给人加工农具,和烧制砖瓦为生。 这个庄子,是许平私人出资买下的,许家虽说不乐意,却也没办法,但一直为了庄子的事埋怨许平。因为人多,又是匠人,根本从官府那里分不到土地,他们每年那点产出,养活自己都难,许平近几年已经都入了不少钱进去,但是一直没有起色,很大程度上来说,都是一个包袱了。 冯宝在意的是庄子距离“洛阳”不到百里,算很近了,同时庄子里人多啊,无论干什么事,没人那可是不行的。大唐不比后世,可不是你有钱就能招到人的。因此,许平的提议,冯宝是非常有兴趣,他甚至问过许平,干脆卖给自己得了。可是许平也不笨,只想合作,并不打算卖,事情一时间也就僵持在那。 第五十章 当地主了 冯宝一直想在“长安”或者“洛阳”买块地,作为在大唐安家之用,可是买不到啊,不是钱的问题,是根本没有人卖。 虽说现在是唐朝初年,但是“土地兼并现象”已经日益显现,在“关中”凡是上好的农田,大部分已经掌握到勋贵、皇室还有世家大族手上,他们几乎只买不卖的行为,一步步推高土地价格,诱使农民进一步卖出土地,再反租他们的土地,多年下来后,像“长安”、“洛阳”等城市周边,几乎连荒地也买不到了。正是因为这样,才会出现冯宝想买,许平不卖的情况。 冯宝来自后世,听过一个道理——没有不可以交易的商品,只看你的价码够不够? 冯宝计算过,良田一亩,如果是旱田,大多四十贯上下,像许平的三百亩地,平均折算下来,不会超过二十贯每亩,如果加上一些附属的房子等,二十五贯钱已经是顶到天了,但是许平这快地有个好处,是连在一起的,不像许多人家的地,面积虽然大,却是东一块、西一块的。 冯宝仔细想过以后,直接给出了一万贯报价,而且还表示说,如果这个价格还不卖的话,自己也就不再考虑此事了。 许平心里那个纠结啊,当初他买地不过花了两千贯,这些年不但没赚到,还赔了点,如今冯宝直接给了一万贯的价钱,那可是“天价”啊。 许平没拒绝,也没答应,他要想想清楚。 一行人抵达进“洛阳”最后一个驿站的时候,许平有些忍不住了,准备和自己妻女说一下后,就答应冯宝的条件。 “一万贯?”许妻陈氏大吃一惊地道。 “你小点声。”许平埋怨了陈氏一句,然后对着他点点头,表示确实是一万贯。 陈氏马上压低声音道:“那还等什么啊,那庄子就是个赔钱货,卖了省心。” “真不用考虑考虑了?”许平还是有一点说不上的犹豫。 “还考虑什么啊?一万贯钱,以后想卖也找不到可以出这么多钱的人啊!”陈氏立刻表达了自己意见。 “那……” 许平才说出一个字,忽然旁边一个小姑娘突然打断道:“父亲,依爰儿之见,不卖为好。” “爰儿,那可是一万贯啊!”陈氏看着自己唯一的闺女,特意加重了语气道。 许平膝下仅此一女,今年刚到将笄之年(十四岁),平日素来聪慧,故而她这么一说时,许平不禁问:“爰儿有何看法?” 许爰问道:“父亲因何要卖那个庄子?可是因为那个庄子,没产出,反而要父亲以财货资助?” 许平叹道:“正是如此,为父本想以庄子做本,与那冯校尉合作经营酒坊,奈何他却想买下庄子。” “那父亲可有想过,冯校尉因何愿意花如此大的代价买那个庄子呢?”许爰又问。 许平手抚颌下短须道:“料想他,还是用来经营酒坊之用。” “那孩儿以为,冯校尉之所以不接受父亲的提法,转而提出买下庄子,其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担心日后我许家反悔,收回庄子,如果他买下庄子了,自然也就没有此番顾虑了。”许爰道出自己想法。 “有道理,应该是这么回事。”许平看了自己女儿一眼,心中暗叹:“你若是男儿,该有多好啊!” 许爰继续道:“若父亲觉得,酒坊当真是门好营生的话,不妨把庄子送给冯校尉。” “爰儿,你疯啦,那可是一万贯!”陈氏接受不了女儿的提议,直接“跳”出来道:“把一万贯白白送人,那怎么能行?” 许平也觉得女儿的说法太“过分”,只是他还能忍得住,依旧平声静气地道:“爰儿,将价值一万贯的庄子送人,未免,未免太过大方了吧。” “父亲,母亲,请听孩儿一言。”许爰随即言道:“庄子送给冯校尉,自然不可能没有条件,孩儿以为,可以提出两个条件。” “哪两个条件?”许平问。 “其一,我许家在酒坊里占四成份子;其二,如果酒坊每年分成达不到两千贯,冯校尉需得向我许家转让酿酒秘方,且保证不得转让给其他人。”许爰慢条斯理地缓缓说完以后,把目光看向自己的父亲,似乎就在等他说话了。 “这……这条件,未免太苛刻了吧。”许平有些不自然地说,其实他心里很是认可自己女儿的话,那两个条件,最大限度的保证了许家利益,其收益远不是一万贯钱可比,只是,冯宝能答应吗? 许爰道:“一点不苛刻,光一座酒坊,根本用不了三百亩,即使是在城里酿制,也完全办得到,可那冯校尉偏偏要买庄子,说明他除了酒坊,一定还有其他的事情需要用土地,否则他没理由会出一万贯的高价。” 许平微微点了一下头,算是认可了女儿的说法。陈氏也不说话了,她也听出来了,女儿那哪是“白送”啊,实际是将一次性的买卖变成了长期收益的事,而且明显收益更大。 “依爰儿之见,何时去说为好?”许平问。 “越快越好,以免到了‘洛阳’,出现其他变故。”许爰很有主见地说道。 许平当机立断,站起来道:“好,那为父现在就过去。” 此刻,冯宝正在房间里和石子、韩跃聊天,当许平进来主动向他表明来意后,冯宝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忍不住请许平再说一遍。 等许平重复叙说一遍后,冯宝不由得从座位上站起来,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看了一下许平。 许平以为是自己提出的条件太过分,难免有些不安地道:“校尉可是觉得不妥?若是……” “不不不不,条件很合适,我都可以答应。” 许平怎么也没想到,冯宝会如此痛快地答应,内心喜不自胜之下,刚要说话,冯宝却抢在他前面问道:“这两个条件是许六郎你想出来的?” 许平摇了摇头。 “那是令兄?”冯宝又问。 “是小女提出。”许平见冯宝非常想知道的样子,便直接说了出来。 “奥——”冯宝多少有点失望,他本想提出见一见的要求,可那是人家女儿,再提见面之事,就有些不合适了。 冯宝道:“令千金能够想出如此两个条件,可谓才智过人啊,许六郎真是有福气啊!” 许平心里也是极为高兴,不管怎么说,女儿的主意可是为许家赢得了最大利,当然,口头上谦虚两句,还是必要的。 冯宝最后和许平约定,明日抵达“洛阳”,先去看下那个庄子,只要冯宝满意,就去办理文书签订和在官府备案事宜,至于交接,那倒不急,一个月内完成即可。 许平刚刚离开,石子忍不住说道:“这许家人可够笨的,一万贯不要,却要白送个庄子,每年两千贯,五年才一万贯,那也太长了吧。” “你才是笨蛋!”冯宝气得骂道:“你懂什么,人家可是要了酒坊四成份子,还一年两千贯?我估计一年就得带他家分个八千、一万的,哪都像你这么没脑子?” “啊,一年八千、一万贯?”韩跃吃惊地叫出来。 石子也惊道:“那太多了吧,干嘛要答应他们?” 冯宝道:“钱的事总归有办法,关键是地啊,警官和我,加上你们,那么多人,没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哪成。” 石子无话可说了,要是有地,当初谁会当辅兵呢? 很快,王三狗和老张头也知道了消息,他们同样说不出什么来,毕竟对于古人来说,有钱买地,那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事情。 次日,许家人和冯宝一行,在距离“洛阳”五里的地方分道扬镳。 许平需要先回家,拿上地契,冯宝却带上石子他们几个,直接去了许平的那个庄子。 根据许平的描述,冯宝很快找到了那片地。说是在城南,准确来说是“洛阳”城西南位置,一条小河由西北方流过来,途径这里的时候拐了一个弯,而许平的三百亩地,就在这拐弯处。 这片地很大,远不止三百亩,临河有一片农田,初步估算有百亩之多,都是上好的“水浇地”,不过冯宝知道,只有二十亩是自己的。 农田东北方,有一片杂木林,还有一片高低起伏的灌木丛,而林子和灌木丛衔接的一块空地上,稀稀落落的分布一些茅屋。 冯宝大致数了下,三十座上下,显然,那就是庄户们的居住地了。 二十亩“水浇地”,三十座茅屋,杂木林加上灌木丛,就是冯宝眼里的三百亩地。 “要不要过去打听一下?”王三狗问道。 冯宝想了一下道:“让石子、老张头去和庄户聊聊。” 两人马上放下手上东西,迈步前往庄户住处。 大约去了一个时辰才回来。 “有什么感想?”冯宝笑着问。 老张头摇摇头道:“这儿的人,太穷了!” “是啊!”石子接过来道。 冯宝眉头一皱,问:“说说,怎么穷法?” 石子道:“小的我去了两家人借水喝,其中一家人,好像都穿的是单衣;另一家好点,虽然也是单衣,但起码家里点了‘火盆’。” “老汉看到的情况也差不多。”老张头接过来道:“老汉我还问了‘主家’不管吗?” “他们怎么说?”冯宝最关心这个问题。 老张头道:“他们说,主家人不错,年前还送来米、面和一些钱,要不然他们根本撑不到现在。只有等到开春了,才能有活干,有活干了,情况会好一点。” “妈的,许平也忒抠门了吧。”冯宝这句骂人的话其实更多是在发牢骚。 他知道,在大唐,如许平这般,能够连续多年没产出,还能保证庄户最低生活的主家,已经是非常少见了。 “唉,算了,就是他们吧。”冯宝说了一句其他几个人都不懂的话。 “不算酒,我们车上还有多少吃的?”冯宝忽然问道。 王三狗闻言回道:“干粮还有一袋,肉干大概三十多斤,其他零碎的不到十斤。” 冯宝道:“把零碎的留下,干粮和肉干全部送到每家手上,另外每家给两贯钱。老张头,你带石子和韩跃去办。” “校尉,这不合适吧?”老张头犹豫地道:“万一要是买不成……” “买不成就当我送给他们了。”冯宝把手一挥道:“去吧,别磨蹭了。” 三个人,赶着两辆马车,又往庄户那里去了。 “校尉真是好人啊!”王三狗由衷地敬佩。 “我好不好,用不着你来说,王三狗,你记住了,都是大唐人,都是我华夏一族,能帮一个是一个!”冯宝以非常严肃的口吻说。 王三狗同样认真地道:“校尉放心,老汉绝不敢忘。” 冯宝轻轻点了下头,忽然抬手指了一下周围,道:“你说,咱有了三百亩地,算不算是地主啦?” 王三狗道:“当然算了。” “呵,一不留心成了地主阶级!”冯宝自嘲了一句,接下来一句放在心里对自己说:“可别日后让人给‘打土豪、分田地’了就好。” 第五十一章 把我给忘了 大白天的,有人拉着马车,挨家挨户地送粮、送钱!说出去,谁信啊?因为没人相信,所以老张头他们给人轰了出来,好在韩跃机灵,撕块布将粮食和钱包好,直接给人扔家里去。 无论庄户们信不信,那铜钱总归不是假的啊!一户、两户……到第五户的时候,前面四家人都跑了出来,向他们又是磕头又是作揖,那可叫一个千恩万谢啊。 如此一来,其他庄户再无不相信了,呼啦啦的一起跑出来。 不管庄户们怎么问,在没有得到冯宝同意前,他们谁也没说什么,只是说“奉主人命令行事。” 直到庄户们发现家主许平陪同一名年轻人过来时,他们才意识到,或许要发生什么事情了。 许平做事倒也干脆,直接对所有庄户道明实情:“自己能力微薄,无法给大家更好的生活,所以将庄子转给冯宝校尉。”其它没必要多说什么了。 冯宝啥也没说,等食物和钱送完以后,和庄户们打了一个招呼,便带上所有人离开,与许平一道回“洛阳”。只有明日签好文书,在官府完成备案,才算是名正言顺。 当晚,冯宝一行人没有住在客馆里,而是被黄守义死活给拉回家住了。 许家兄弟的宅子和黄守义家是连在一起的,“会节坊”东北角一块,被他们三家给占了。 白天,黄守义听说许平把城外的庄子给卖了,而且是卖给冯宝时,他是又惊又喜,惊的是冯宝太会挣钱了,短短一年不到,已经有本事在“洛阳”购置土地了,喜的是,既然购置了土地,那一定是有长期打算,那凭着老交情,怎么也得分一杯羹吧。 冯宝哪知道黄守义的打算,他就感觉到,黄守义实在是太热情了,单独空出一个小跨院出来,并且告诉冯宝:“都是自己人,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黄守义膝下有两子一女,长子早已成家,住在他处,次子年方十六,在家中读书,最小一女,刚满十四,与隔壁许平家独女同岁。 两人年纪相同,又仅一墙之隔,是以为闺中密友。 晚上,黄氏女去探望许爰时,道:“家里来了好几个陌生人,也不知道父亲是怎么回事,对他们可谓极好,还把东跨院让给了他们住。” “那不是你长兄回家时住的地方吗?”许爰很吃惊地问道。 “是啊!下次兄长回来,不知道会不会生气呢?” “雅雯,可知家里来了什么人?值得汝父如此看重?”许爰问。 “听二郎说,是父亲在辽东认识的校尉,去年家里那一笔大的进项,好像就和此人有关。” “他姓什么?姓冯吗?” “对呀,是叫什么冯校尉。爰儿你认识?”黄雅雯奇怪地问。 许爰道:“不认识,但是听过。” “那个人啊,一看就不是好人,不束发髻、不戴冠,头发就往后面一拢。”黄雅雯边说还用手示范形容了一下“马尾巴发式”的样子,然后道:“古里古怪的,倒是他身边一人,那可是俊的紧。” 许爰可不知道黄雅雯说的是韩跃,她谁也没见过,只是随口打趣道:“见到俏郎君动心啦!” “你瞎说什么呀!”黄雅雯不好意思了,伸手就去挠许爰的痒痒…… 一片“咯咯”笑声里,两女嬉闹成一团! 第二天,天还没有完全亮,冯宝还在睡梦中里,谢岩离开营地,坐上雷火亲自赶的马车,就往“长安”方向出发了。今日有朝会,也是皇帝召见的日子。 到达“皇城”前,时辰还早。由于雷火没有奉召,所以他进不了,只能让谢岩一个人在宦官带领下走了进去。 经过一系列验看、搜检等程序,谢岩最后被带进了一处不大的偏殿。 等人是很痛苦的事情,更何况要等的人是皇帝,谢岩坐在一个锦墩上,一个人傻乎乎的干等着,虽然有水、有些吃食,可是他不敢喝啊,谁知道皇帝啥时候突然来了呢。 大概起的太早,加上干坐着实在无聊,不知不觉中,谢岩倦意上涌,迷迷糊糊里,竟似睡着了…… “校尉、校尉!” 谢岩隐约听见有人叫自己,随口一问:“有什么事吗?” “陛下传谢岩校尉觐见。”一个尖细的嗓音突然大声道。 谢岩瞬间被惊醒,猛然间想起自己是在皇宫里,连忙起身应道:“臣,接旨。” 立刻有宦官走进来,带领谢岩走出偏殿,前往不远处的“两仪殿”。 进得殿中,谢岩大致看了一眼,中间高高在上,身穿明黄色龙袍的,自然是皇帝李治;自己右边并排坐着三名年纪较大的紫袍官员,不用想也知道都是朝廷重臣,至于是谁?谢岩一个也不认识。 “臣,‘左武卫校尉’谢岩拜见陛下!”谢岩按照宦官之前的“教导”,以大礼参拜道。 “平身,免礼。” 谢岩顿了一下,好像没听到“赐座”,心里不禁腹诽:“太小气了,连个座位也不给。”可是嘴上仍然道:“臣,谢恩。”说完才站起来,眼睛看着地上,头也不敢抬,可以说,直到目前为止,他还不知道“唐高宗”李治究竟长什么样子呢。 李治也好奇谢岩的样子,故而说道:“把头抬起来” 谢岩闻言,这才敢抬起头,同时也看清楚了李治的相貌——年不过二十多,身形偏瘦,颌下几缕短须,双目有神,却不威严,总体和史书记载差不多,很儒雅的一个人。 在李治眼里,谢岩很年轻,没有胡须,目光平和,既没有武人的纠纠之气,也没有文人的所谓“风骨”,站在那里,就如同一个很普通的官员,完全没有“特别”的地方。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与旁人不同之处,那就是他的发式,简单随意地向后一拢,再往那儿一站,显得极为淡然的样子。 “谢岩,字警官,‘贞观二十二年冬’,率领属下五百军卒,攻克‘安胜关’,‘营州都督’张俭以此站为契机,挥军东进,令我大唐边境向外延伸百五十里,此功不可谓不大也。”李治说到这里,停了一下,见谢岩一脸平静,毫无变化,方才继续道:“先帝曾下诏褒奖众军,却唯独少了汝与冯宝校尉,汝可知为何?” 谢岩道:“臣不知,臣亦不想知。” “哦,何故?”李治有些奇怪地问。 谢岩道:“雷霆雨露,皆是天恩,臣做好自己本份即可。” “雷霆雨露皆是天恩?”李治轻声了一遍,不禁笑道:“如此说法,倒也不错。”说着还扫了三位老臣一眼,见他们也是微微点首,颇为认可。 “关于援助‘波斯’一事,你是如何想到的?”李治进入正题地问。 谢岩道:“波斯王子卑路斯进‘长安’时,与臣在官道偶遇相识,其说起‘大食人’入侵时,声泪俱下,臣当时并不以为意,事后想起先人曾有提及其国对于我中原王朝之意义,故而觉得,我大唐理应相助,然‘波斯’太过遥远,援助不可以损伤我大唐国力为代价,是以提出‘军官援助团’一策,并以此上书陛下。” 李治道:“朕看过奏疏,汝所提想法甚为新奇,朕想知道的是,此事于我大唐,有何利弊?” 谢岩道:“好处有三,其一,遏制或者延缓‘大食’占领‘波斯’,保持‘丝绸之路’畅通,可使大唐能够继续获得利益;其二,只要‘大食’与‘波斯’之间的战争不分出胜负,他日我大唐击溃‘西突厥’,他们向西逃亡的可能性就会降低,最后多半会逃向更加苦寒的西北方,重新崛起的可能性也大为降低;其三,一旦大唐击溃‘西突厥’,兵峰可直指‘波斯’一带,不论‘波斯’自己能否抗击,我大唐都可以坐等两方战事结果,若机会合适,可果断出兵,一举平定,开拓疆土数千里当不再话下。” 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和雄心勃勃的言论,令听者无不心动! 殿里安静了好一会儿,李治才开口,不过他却是问向三位老臣:“三位爱卿,以为如何?” “陛下”其中一位道:“臣以为,此人之言,夸大其词、异想天开,以区区百人妄想动摇一国,简直就是胡说八道!臣请陛下降旨,将此人查办。” 谢岩听得吓了一跳,心说:“这家伙谁啊?可够狠啊。” “韩卿家,奏疏可有看过?”李治没有任何表情地问。 “想来他就是韩瑗!”谢岩猜出此人身份——应该是接替褚遂良进入中枢的韩瑗。 韩瑗此刻道:“此人奏疏一派胡言乱语,臣无法读完。” “哦——”李治心里很不高兴,面上到还能保持平静,问另一人道:“舅舅如何看待?” “臣以为,人数虽少,也是大唐子民,断无道理让他们陷入危难境地,为了稳妥一些,还是再议更为合适。”长孙无忌不急不忙地说出自己的建议。 “英公呢?”李治最后一个问李绩:“英公对此事如何看?” 自李治登基以来,李绩几乎每逢议政都没有什么主张,除了附和还是附和,所以李治最后一个问他,没指望听到什么新鲜的话。 “老臣以为”李绩忽然停了一下,然后才说:“若派遣军中武官前往,自然如长孙太尉之言,陷我朝子民安危于不顾,殊为不智。”说道此处,他又停顿了一下,就在李治想要开口前,又道:“不过,若是自愿前往,那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了。” 谢岩主意到,长孙无忌的眉头微微动了一下,很显然,李绩的话,超出了他的预想。 “英公所言有理,自愿前往者,当怪不得朝廷。”李治很满意地点了一下头道。 长孙无忌忽然说道:“陛下,老臣以为,自愿前往者固然是一片忠心,然忠心报国者历来从不缺乏,故老臣以为,当由兵部主持遴选事宜,以示朝廷公正。” “好厉害的长孙无忌啊!”谢岩心说:“知道陛下有心派出‘军官援助团’,明知阻止不了,就提出遴选人选,掌握住主动权,人要都是他选出来的,最后还指不定会不会跑到半路就打道回府了呢。” 李绩也微微皱了一下眉,他也没想到,长孙无忌反应如此之快,立刻提出一个看起来合情合理的建议。 实际是,“兵部”在其管辖之下,遴选出来必定都是长孙无忌的人,如此一来,那所谓“援助”一说,可能就是个笑话,那些人会不会去“波斯”,都还很难说的事。 韩瑗同样意识到长孙无忌意图,马上开口道:“臣以为,太尉提法极为稳妥,当可避免一些无用之人,打着‘自愿为国’的名义出去,以损害我大唐天威。” “嗯!”李治点了点头,韩瑗这句话说到他心里去了。 李治一直都有点担心,那就是派出去的人如果没有用,或者干脆半路跑了,那对大唐的声誉来说,可就损失太大了,要是那样,真还不如不派人了。 最后下决定前,李治还是想征询一下李绩的意见,因此问道:“英公觉得呢?” 李绩很是为难,他知道李治一定已经是同意了长孙无忌的建议,问自己也只是尊重而已,最关键是,长孙无忌提出的方法,非常难以反驳! 突然,谢岩一声高呼:“陛下”,将所有人目光吸引过来,接着行礼道:“微臣有话要说,不知可否?” “但说无妨!”李治很大度地说道。 谢岩道:“太尉提出遴选之法,的确为国而谋,甚是合理,只是微臣觉得,援助‘波斯’一事,事关军、政以及对外联系,光是一个‘兵部’恐难服众,理当有其他相关官员加入遴选才是。” 长孙无忌和韩瑗同时微微皱眉,他们两个人都意识到了,谢岩提出的方法,最有可能被陛下采纳,一旦如此,参与的人多了,再想要私下操作,那可就太难了!此时,他们面对的情况和刚刚李绩面对的几乎一样,都是明知道有问题,可就偏偏无法反对。 “陛下,老臣以为,如此甚好。”李绩算是旗帜鲜明地支持了。 李治等了片刻,见没人再说话,当即道:“那就着‘北平县公’张行成担任遴选主事,‘兵部’、‘鸿胪寺’各自派员协办。”最后加了一句:“诸位爱卿,可还有异议否?” “陛下圣明!”三大重臣同时言道。 谢岩说不说,都一样,反正他是小角色,没人注意。 可以说,援助“波斯”一事,基本不会再有什么变化了,剩下来也就是人选的问题,那自然和谢岩关系不大了。 等离开皇宫,遇见一直守在外面的雷火时,谢岩突然想起来——说好的“返京叙功”怎么就给忘了呢?自己刚刚怎么就忘了提出来呢? 谢岩痛心疾首地在心里大声呐喊:“天哪——你怎么就把我给忘了啊!” 真的是被人忘了吗?其实还真不是。 李治记得谢岩的功勋,并且想好了封赏,可是当他跟三大重臣提起时,却被长孙无忌以“若能行援助‘波斯’一事,可两功并赏”为理由给拖了下去。 李治却是是一番好心,但是他忘了,有些事情,拖久了,可能真的就没人记得了。 第五十二章 许家有女 通过今日的面圣,谢岩终于明白为何李治后来会和武则天合起伙来,一定要扳倒长孙无忌。 一个完全不考虑皇帝感受的大臣,一心一意只想着自己弄权的大臣,他要不是“权臣”,还有谁敢说自己是呢? 今日所见,谢岩更坚定了要和李治站同一条道的想法,因为长孙无忌不仅是“权臣”,更是大唐保守势力的象征,他不倒下,恐怕想要做任何改变都是徒劳无功的。 而对付长孙无忌的最佳人选,无疑就是那位尚被困在笼子里的“母老虎”了。谢岩暗自决定,无论怎样,也要以最快的速度,把她“救”出来! 谢岩让雷火自己回营地,他直接去了“大宝商号”,对王禄说:“想办法找到你叔父,我有事找他。” 王福来授意王禄买宅子,并且将王禧接来的事儿,谢岩都知道,只是因为“波斯”的事没定,他不想搞出太多事。所以一直就没联系过王福来,现在不同了,必须要联系了。 谢岩在商号里足足住了三天,才等到王福来。 两人一见面,王福来就问道:“冯校尉还没回来?” 谢岩道:“他难得出趟远门,多玩一些日子也是很正常的。” “那倒也是”王福来说完,又问道:“校尉找咱家,可是有办法了?” 谢岩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压低了声音道:“办法倒是想到一个,可就要看王公公是否愿意了?” 王福来道:“说来听听。” 所为的方法,谢岩前段时间就已经想好,等王福来的三天里,又不断完善了一下,可即便是这样,王福来听完以后,还是忍不住惊道:“这、这太冒险了吧!” “王公公,‘富贵险中求’的道理你不会不懂吧?你不妨想一想,如果不成功,最坏会是什么样?”谢岩问道。 王福来想了半天,不自然地道:“挨一顿板子是跑不了的。” 谢岩再问:“挨了板子,又能如何?伤筋动骨??还是有性命之忧?” 王福来又仔细想想后道:“性命倒不至于有失,伤筋动骨,倒有可能,除非……” 谢岩没有接话,他知道王福来说的意思,不就是提前花钱打通关节嘛。 “好吧,咱家按校尉说的!试试,真要是无用,最多吃一顿板子得了。”王福来带着一点悲壮的语气道。 谢岩立刻道:“好!公公在宫里运作,开支必定不小,如果需要,可直接去店里支取,我会关照他们的。” 王福来之所以会同意冒一些风险,那也是和他最近在宫里的情况有关。 人有了钱,自然就不想再做那些低贱的事,因此,王福来会时不时的花钱雇小宦官帮自己干点活,可不知怎么,居然被有权势的总管知道了,虽然没对他“下黑手”,却也“敲”走他五十贯钱,令他实在心疼不已。 王福来还明白,这事没完,宫里有权势的宦官少说也有几十个,要是轮流来要钱,估计他就不用活了。很明显,如果没人在宫里、宫外撑腰,王福来有钱,日子也不会好。 谢岩他们一时半会指望不上,“感业寺”里面的那位,怎么看都是最近的一个,这些才是促成王福来宁可“挨顿板子”,也要试试的原因。 与此同时,“夔国公”府,刘仁实来到父亲刘弘基的房间,说道:“父亲,张行成突然病了。” 刘弘基道:“病了?病的真是时候啊。” “估计他是不想参合遴选之事。”刘仁实说出自己的想法。 刘弘基问:“现在有‘自愿’去的人吗?” 刘仁实说:“暂时还没有,应该都是在观望。” “根据十一郎从谢小子那里带回来的消息看,长孙无忌那个老狐狸,根本就不打算管‘波斯’人的事。” “是的父亲,若非英公及时发话,陛下多半也不会下此决心。”刘仁实跟在后面说道。 “怎么说,李绩也是军方一脉,总得为大家伙争取点好处,只可惜……”后面的话,不说刘仁实也听得懂。 “姓谢的那小子在极短时间里,突然就能想出一个的法子,令长孙无忌无话可说,着实不简单啊。”刘弘基似乎是在夸赞地说谢岩。 “那下面,应该怎么办?”刘仁实问道。 “等!那张行成不是病了吗,估计一时半会也好不了,这件事,陛下既然上了心,断不会就此无果,不过呢,总是没人‘自愿’去可不行,仁实,你去联系几家相熟的,怎么着也得送点人过去,陛下的心意,可不能辜负了。” “孩儿知道怎么做了,父亲放心,定然会安排妥当。”刘仁实马上答道,紧跟着,又道:“还有一事,请父亲为孩儿解惑。” “可是谢小子的‘叙功’一事啊?”刘弘基问。 “正是,陛下当日可是认可了这份功劳啊,为何不再提了呢?”刘仁实道出心中想法。 刘弘基道:“依为父看,八成是让长孙无忌给搅黄了。” “长孙太尉因何如此?完全没道理啊。”刘仁实很不理解地问。 “哼!”刘弘基加重了语气说:“仁实你也不想想,他长孙无忌近来提拔重用的都是什么人?那可都是‘关中人’或者是‘陇中人’;褚遂良不是给贬了吗,贬去‘同州’,那不还是在‘关陇’之地吗,可见他被贬,不过是个幌子,做给大家看的,随时随地,都会回到朝堂之上,如此情形下,他要是不拦着谢小子的事才叫奇怪呢。” “长孙太尉如此行事,所求如何?”刘仁实很是震惊地问。 “还不是求个朝堂上‘一家独大’呗。” “嘶——”刘仁实倒吸一口凉气,惊道:“他是当今陛下的亲舅,又是托孤重臣,难道……”后面的话,他实在不敢想,更不敢说。 “放心,长孙无忌成不了事的。”刘弘基直言不讳地道:“陛下还年青,有些事情还看不出来,过上几年自然会明白的。仁实啊,你要明白,先帝英明神武一生,大唐正如日中天,我们这帮老家伙也还没有全死光,大唐的根基可谓稳如泰山,因此,别管谁掌权,我刘家只需要紧跟陛下,只对陛下效忠即可,其它的事情,不必去管,更不要去参合,这一点,你可千万要记住了。” 刘仁实连忙恭声道:“父亲放心,孩儿记下了。” “还有,上次十一郎不是说过,另一个冯小子去了‘洛阳’是不是啊。” “确实如此。”刘仁实回答道。 刘弘基点了一下头,道:“仁实,你去安排一下,冯小子在‘洛阳’若是遇上什么困难,或是棘手的事情,能关照,就关照一下,为父有种预感,这两个小子,日后恐怕都非池中物,现在结下香火情,以后也好来往不是。” “是,孩儿即刻去办。”刘仁实跟着又问:“不知父亲还有何吩咐?” “没有啦,去办吧,为父也乏了,要休息一下。”刘弘基到底年纪大了,时间稍长一些,精神就跟不上了。 刘仁实赶紧上前扶着刘弘基躺下,然后招呼婢女进来,自己这才离开。 且不说刘仁实如何按他父亲的要求去安排一些事情。 单说在“洛阳”的冯宝,他和许平办完所有文书签订以及备案之后,他第一时间给庄子起了一个名字——宝庄。 随后,冯宝让王三狗和老张头分别前往“洛阳”附近各州县,联系一下昔日“武平堡”军中的“辅兵”,他感觉自己可用的人手实在太少了。 在等候王三狗他们回来的日子里,冯宝做了许多事情,首先拿出一些钱财,给庄户们购置了衣服、粮食等生活必须的物资;其次,让庄户们将那片灌木丛全部清空出来,并且尽量平整一下,虽然那片地种庄稼不合适,但是在冯宝心里,作为“工业用地”那还是很适合的;最后,让石子骑快马赶回“长安”,将“洛阳”的事情,告诉谢岩,并且让谢岩派一些人,带上钱财过来,他要在庄子里大兴土木! 至于韩跃,冯宝也没放过,被派出去联系他昔日一起讨生活的同伴,问他们愿不愿意进入“宝庄”干活。 身边人都离开了,冯宝反而觉得轻松了,又开始他悠闲的生活,唯一感觉不爽地是,那是在黄守义家中,多少还得考虑一点别人感受,无法随心所欲。 “老黄啊,今天你怎么没去店里转转?”冯宝准备出门的时候,迎面撞上黄守义,故而有此一问。 黄守义道:“今天初一,是陛下册封‘皇后’的好日子,普天同庆嘛。” 冯宝“哦”了一声,又道:“既然是个好日子,那我也就不出门凑热闹了,要不进来聊聊?” “好啊,老夫正有此意。”黄守义笑呵呵地跟着冯宝走进小院。 入得屋内,冯宝先给黄守义弄了一壶茶,然后道:“我说老黄啊,你一把年纪,天天往店里跑,不累啊?” 黄守义道:“忙碌惯了,闲不住啊。” “你就是劳碌命。”冯宝“批评”了一句,然后道:“辽东那那条商道,你不用去跑了?” “有人跑,老夫就不用去了,再说年纪大了,跑那么远,实在也跑不动了。”黄守义道。 冯宝又问:“那帮猎人情况怎么样?” 黄守义说:“猎人现在情况好太多了,除了打猎,采参,还和一些异族人搞交易,听说赚了不少,一直都还念着校尉的好呢。” “那‘人参’呢?我怎么一支也没见到啊。”冯宝问道。 黄守义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说道:“老夫听说,年前是有一批参,大约几十支吧,运去‘长安’,原来是打算给校尉的,可不知道怎么回事,‘长安’的药铺一听说此事后,无不以高价购买,好象价钱到了五十贯一支,所以……” 冯宝怒声道:“所以这帮没良心的家伙,就不给我了对吗?” “唉,都是商贾嘛,当然是‘利’字为先了,再说,当日校尉也没有敲定此事,实在是失策啊。”黄守义说得也很清楚了,在商言商,也怪不得别人。 冯宝只是气不过而已,并没有将这事放在心上,不过他还是提出了自己的要求:“老黄啊,你去告诉那帮家伙,他们卖多少钱我不管,但是,每年给我带二十支好的来,还是按三十贯价钱,要是他们不答应,我就自己让人去联系猎人们,我倒要看看,猎人们会把‘人参’卖给谁。” “成,有这句话,我想他们断然不会少了校尉那一份的。”黄守义是老商贾,想都不用想,也知道此事没问题。 “堡中那些妇人们,现在如何?”冯宝继续问道。 黄守义道:“她们现在可好着呢,老夫听说,现在整个‘营州都督府’麾下的军士袍服,都是她们做的。” “哦,那她们岂不是发了啊。”冯宝听得极是开心地说。 “不知什么原因,她们做袍服的速度奇快,而且质地上佳,价格也低,‘营州都督府’下属各州县,就没有一个地方能够作得到,校尉可知是何缘故?”黄守义盯着冯宝问。 “你别看我,那是警官弄得。”冯宝找了个托辞,其实他就是不想说。 黄守义见冯宝不想说,自然不便勉强,岔开话题道:“庄子的事,校尉有何打算?” 冯宝反问:“你不是都知道吗?就是搞酒坊啊。” 黄守义笑道:“之前呢,老夫信,现在不信。” “怎么,为啥?”冯宝好奇地问。 黄守义道:“小女日前告诉老夫,校尉以如此大代价买下庄子,其志绝不会只是酒坊,校尉不妨直说,老夫也想跟着沾点光呢。” “令千金没多大吧?居然能够有如此认识,佩服佩服!”冯宝倒是真心地说道。 “唉,可惜啊,小女并无此等见识。”黄守义摇首叹道。 “那是?”冯宝随口一问道。 “是小女好友,许家千金。”黄守义倒也不隐瞒,直接说出来了。 “许家?许六郎的女儿?”冯宝第二次听说了她。 “不错,老夫看着她长大,当真聪慧绝伦,只可惜……”黄守义摇了摇头,没有说下去。 “可惜不是男子?”冯宝一副鄙夷不屑的样子说道,他是最看不惯古人这种“奇怪”的思想。 “那倒不是。”黄守义出乎意料地说道:“她自幼身子孱弱,大夫说她,此生难以有子嗣。” “大夫的话,不可完全相信。”冯宝心说:“后世医学那么发达,不一样有误诊,这个时代的医生,水平有限的很。” “此事城中知者甚多,因此缘故,许家千金一直无人提亲,六郎也是头痛不已。” 冯宝知道唐人早婚,所以随口道:“又没多点大,那么着急嫁人干嘛,兴许过几年身体好了也不一定的事。” “若如此,那是最好不过。”黄守义非常赞同地说道。 冯宝道:“若有机会见到,我到要看看她得的什么病。” “校尉还通医术?”黄守义吃惊地问。 冯宝赶紧道:“我就是随口一说,千万莫要当真啊。” 他这句话是很认真说的,只可惜黄守义还真没听进去。 黄守义自认识谢岩、冯宝以来,亲眼目睹了他们的种种“怪异”,又或者说“神奇”的地方,所以,他把冯宝的话理解成“自谦”了,打算找个合适的机会,来安排一下,或许真得可以治好病也说不定呢! 第五十三章 石子不见了 两日后,韩跃最先回来,他告诉冯宝,联系上了往日同伴,一共找来八个人。 冯宝当时非常高兴,不仅表扬了韩跃两句,还兴冲冲地跑到临时安置的客馆里去看,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差点没气的吐血,说是八个人,其实就是八个孩子,最大的十二,最小的只有七岁,其中还有两个女孩。 几个孩子见到冯宝都显得怯生生的,弄得冯宝以为自己很像是万恶的“人贩子”。 “这就是你的同伴?”冯宝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的语气说话。 韩跃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说:“以前,小的和他们一起讨饭,一起讨生活,小的生病,他们照顾小的,所以他们就是小的同伴。” “校尉,你就留下我们吧,我们什么活都可以干的。”年纪最大的小男孩道。 “你们都干过什么活?”冯宝问。 “我在码头扛大包。”年纪最大的男孩子道:“校尉,我力气很大的!” “我也是!”另一个男孩子大声说。 “我,我会给人家洗衣服。”年纪稍大些的女孩子道。 “够了!不要说了。”冯宝实在是没有勇气再听下去了,他仰起头,努力抑制住情感,待稍微平缓下来,才继续说道:“你们都是好孩子,全都留下来吧。” “韩跃”冯宝唤了一声,等他看向自己的时候,说道:“你带他们上街去,全都买新衣服换上,弄好了以后去黄家找我去。” 没有人想到,冯宝会让那一群孩子在黄家住下,不仅如此,他还弄来笔墨,在自己住的院里办起学堂,按冯宝的说法就是:“该上学的年纪就好好读书,干活的事还轮不到你们。” 冯宝有自知之明,认字、文章一类的他教不来,便请黄守义次子黄一清来教,自己则教孩子们“数学”,也就是算学。 当小院里响起朗朗读书声时,最先感到意外的人,却是许家女许爰。 黄雅雯对她说起过:“姓冯的不知从哪儿找来一群野孩子,还找我哥,请他教授那群孩子识字。” “你哥同意了?他不是打算参加科举吗?”许爰问道。 黄雅雯说:“哥说,那姓冯的提出交换,只要他教认字,姓冯的教算学的时候,哥也可以去听。” “算学?冯校尉算学很厉害吗?”许爰奇道。 黄雅雯道:“好像是,我哥说,姓冯的出了几道题目,他一题也不会,这才同意的。” “冯校尉有这么厉害吗?”许爰真还有些不信的。 黄雅雯道:“可不是吗,我也不信啊!但是父亲说,说那姓冯的是出自什么‘谢文靖公’门下,好象很不一般呢。” “甭管他出自哪里,改天我们去听一听不就知道了吗,有没有学问,那可是作不了假的。”许爰提了一个建议。 黄雅雯举双手赞成道:“好啊,反正那家伙好象都是下午上课,找个机会去听一下,什么都明白了。” 两位姑娘家在说话闲聊时,王三狗和老张头回来了,他们走进院里,差点以为走错地方,若非冯宝发现,兴许他们直接退出去了。 按照王三狗他们的说法,愿意从家里出来的“辅兵”人很多,他们只找了二十个,人数不敢太多,害怕官府那边会有什么误会。 能有二十个人,冯宝已经非常满意,再多了,他也觉得未必是好事。 “他们人呢?”冯宝问。 王三狗道:“都在庄子里。” “走,过去看看!”冯宝当机立断地道。 第二次来到庄子里,情形和上一次那是完全不一样了,所有庄户们,几乎全部出来,有拜见家主的,有感激涕零的,还有这老人过来询问以后事情的…… 应付完热情的庄户后,冯宝把一众辅兵们叫到自己面前道:“庄子里的情况,大家也都看到了,可以说是一穷二白,什么都没有,要是有谁不想留下来,尽管说,我绝不拦着。” 等了一会,见无人开口,冯宝继续道:“要是大家认可我呢,那就一起好好干,总归不会亏了大伙儿。” “我们都是来投奔校尉的,校尉有什么吩咐尽管直说。”有第一个人说了,后面自然有人附和。 冯宝摆了摆手,让大家安静下来,然后说:“到底是投奔还是算加入,此事等警官来了以后再说,现在呢暂时和王三狗他们一样,每月一贯钱,年底有分成,分多少我可不好说,要看收益怎么样了,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 其实这些事情,辅兵们来之前就听王三狗他们说过,有意见都不会来了,所以没人提出异议。 既然大家都没意见,冯宝自是无需多说什么,他带上所有辅兵,在庄子周边走了一圈,一边走一边告诉他们,哪些地方需要修路,哪些地方将来需要盖房子…… 等一圈下来,天都黑了。 “洛阳城”肯定是回不去了,冯宝只能选择住庄子里。 晚饭以后,冯宝把所有庄户和辅兵全部叫到“晒谷场”,并对众人道:“我叫冯宝,是朝廷校尉,从战场上回来的,新来的这些人,都是以前我的部下,以后大伙都是一家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环视一下四周,见无人说话,便继续道:“因为我是军人,所以有很多要求可能比较奇怪,你们如果有意见,又或是有别的想法,可以当面找我说,但是,在我没有同意之前,必须按我说的做,若有违反者,一律扣钱、罚款、不给吃饭!” 辅兵们对这套“规矩”那是耳熟能详,他们仅仅报以一笑,全没当回事;庄户们可就不同,一听说“扣钱、罚款、不给吃饭”,全都吓得不轻。 冯宝懒得多说,直接对王三狗道:“你把规矩给他们说说。”说完他居然就回屋里去了,他感觉跑一天太累了,得早点睡。 王三狗哪知道什么规矩,几乎原封不动的把谢岩当时在“武平堡”弄得“条律”全说了出来…… 庄户都听“晕了”,什么三天必须洗一次澡,身上不许有虫子,必须喝烧开的水……等等等等,简直想想都害怕!还听说,专门有什么“督察队”检查,随便哪样不合格,就要“扣钱、罚款”。 “这还让不让人活了啊!”每个庄户都觉得自己眼前一片漆黑,更有老妇人哭嚎道:“就说没好事嘛,拿了人东西,规矩这么多,以后可怎么活啊!” 她这一嚎,彻底点燃了辅兵的情绪,一众辅兵们全部“哈哈哈哈”大笑起来,且笑的是开心至极! “笑什么笑!都给我闭嘴!”老张头发现庄户们面带愠怒,赶紧站出来指着辅兵们道:“你们当初能比这位大姐好哪儿去?还不是一个个哭丧个脸,现在竟然还有脸笑别人?真是不知所谓!” 王三狗也看出来情况有点不对,他换了一副和悦的表情,对庄户们道:“大家都想错了,校尉定的规矩,不是为了扣你们的钱,老实说,那点钱,校尉还看不上!这事呢,说起来太复杂,老汉我也说不好,但是我可以向大伙儿保证,只要做到了,保证你们发现,好处多多。” “三狗说的对!”一个年纪挺大的老辅兵说道:“刚才大伙笑,并没有不敬的意思,那是因为见你们把事给想岔了,老汉可以告诉你们,老汉现在在家里,都用校尉定的规矩,要不用啊,浑身难受,中间的好处,以后你们慢慢就体会到啦。” 连续有人说“好处”,说此事没问题,庄户们心情也好了许多,至少,现在的主家,对他们还是非常不错的,几乎每个人心里都有抱着一句“试试看”的意思了。 第二天一早,冯宝就和王三狗回“洛阳”,留下老张头,主要让他负责监督庄子里修路一事。 按照冯宝的意思,从灌木丛那里把原先和官道连接的小道,拓宽成可容纳三辆车并排行驶的大路,且一直通往目前庄户聚集的地方;另外,在最北面,也就是杂木林的外围,再修一条路,同样通往官道,如此一来,以后运货和行人就分开来,避免发生意外或者其他事。 由于石子还没有回来,冯宝带来的一千贯钱已经剩余不多了,他急着回“洛阳”,主要就是找黄守义谈生意,他必须得尽快把酒坊运作起来,否则庄子里全面建设一旦开始,钱就成了大问题了。 冯宝直接去了黄守义店里,没有寒暄,而是直接说:“老黄啊,我打算今年把全部‘烧酒’交给你卖,每坛给你三百文,明年起,虽然我会自己贩卖,但是仍然保证给你供应两百坛一天,同样按三百文算,如何?” 黄守义“呵呵”笑道:“校尉啊,你没有喝酒,没有开玩笑吧?” “当然没有开玩笑了!怎么样,行不行?给个痛快话,我现在需要钱,明白?”冯宝道。 “校尉都开了口,老夫哪有说不行的道理。”黄守义连忙答应道。 冯宝问:“那你现在手上有多少钱?” 黄守义道:“现钱大约两千贯。” “那你先给我一千贯。”冯宝也不客气,直接说。 “什么时候要?” 冯宝说:“准备好了告诉我,我派人来取。” “行,没问题,就明天,随时可以。” “好!”冯宝随即回头对王三狗道:“明天你带着韩跃过来取钱。” 安排好钱的事情,冯宝也不停留,立刻带王三狗去找“铁匠铺”,一共找了四家,把酿酒需要的容器,分别交给他们,这也是一种保密措施,保证每家只会做一种,以免酿酒的技术给人偷学了去。 又过了几日,酿酒的工具全部准备齐全以后,冯宝再次去了“宝庄”,从老兵里选了五个单身汉,和他们先签了投身的契约,然后再手把手地教他们如何酿酒,直到快月底的时候,才算真正酿制成功。 “今天什么日子?”冯宝坐在院里问道。 “校尉,今天二十五。”一个名字冯宝也叫不上来的孩子道。 冯宝猛地一惊,道:“都这么久了!石子怎么还不回来?不会出什么事吧?” “怎么会呢?”韩跃宽慰地道:“石子很机灵的,不可能有事。” “不对,石子是骑马去‘长安’,早就应该回头了,随便怎么算也应该回来了,难道警官那边有事?”冯宝自言自语地说着,却无人可以回答他。 “韩跃,问你一件事?”冯宝说:“你知不知道‘洛阳’城里有什么地方或个人,是专门卖消息的?又或者有帮会一类的?” “有啊,码头搬货的就有两个帮派,还有开赌坊和青楼的都有。” 冯宝道:“那你花点钱,去打听一下,问问‘长安’到‘洛阳’这一段路,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记住了,花钱不在乎,但是别让人骗了。” 韩跃道:“放心吧校尉,小的别的不敢说,打听事,绝对没问题。” “少啰嗦,快去。” 韩跃知道冯宝这是在担心石子,马上扭头就走,他和石子是朋友,况且,他能有今天,也是多亏了石子,所以他嘴上不急,行动却是一点不慢。 傍晚,韩跃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有一伙流寇,近来流窜于“潼关”和“洛阳”之间抢劫商贾,近十来天里,已经发生了四起,这还都是报了案知道的,其他还有没有那就没人说得清楚了。 “妈的,难道会真的出事?”冯宝是真的担心了。 韩跃说道:“校尉,要不要小的带人沿途查访?” 冯宝思索片刻说:“不行,眼下情况不明,不能再冒险了。” “那石子他……”韩跃很是担心地说。 冯宝道:“你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的。” 话是说了,但是怎样才能有办法,冯宝是一点头绪都没有,他不断地告诉自己,必须要尽快想出办法,时间越久,石子的危险就越大!自从穿越来到大唐,石子可以说是除了谢岩之外,跟冯宝最亲近的人了,他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找到石子! 第五十四章 缉匪(一) 经过一夜慎重考虑,冯宝很早就出现在小院中,负手而立,静静地看着从房间里出来的少年们。 “报告校尉,全部列队完毕!”韩跃曾经在长安营地里见过,因此平日有样学样的组织训练几个少年。 冯宝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说:“韩跃留下,其他人去吃饭,今天下午我要检查你们的算学,听见没有?” 出乎意料,少年们一个都没有动。 “你们是要干嘛?”冯宝很意外的问。 “他们想帮忙。”韩跃替众人说道。 “胡闹!”冯宝对着少年们正色道:“好好学习,就是帮我最大的忙了,快去吃饭吧,这是命令!” 韩跃跟了谢岩他们一段时间,知道他们一旦以命令形式说话,那就意味着不容置疑。 他只好把头一低,默不作声地带领少年们去前院吃饭。 “韩跃,你吃过后,过来一下。”冯宝最后加了一句话。 冯宝回到自己屋里,才坐下没多会,韩跃就进来了。 冯宝马上吩咐道:“你去找帮会的人,就说有人出价三百贯,三天内要知道那一伙流寇的落脚点,或者大致范围,三天后,就只有一百贯。你听懂了吗?” 韩跃道:“小的明白。” “还有,办完此事,你直接去‘宝庄’,把石子的事告诉王三狗他们,让老张头骑马去‘长安’,将情况告诉谢校尉,再让王三狗带十个老兵到我这里来。”冯宝一口气把话说清楚了。 “小的马上去办,校尉还有其他吩咐?”韩跃问。 “快去办吧,速去速回!” 当晚,黄雅雯又来找许爰,一见面就说:“晚上在你这住了。” 许爰问道:“怎么了?家里来客人了?” 黄雅雯道:“还不是那个冯校尉,弄来好多人住家里,而且都是士兵,听二郎说,冯宝还去‘留守府’借了一些战马和兵甲,不晓得是要干嘛。” 许爰奇怪地问:“令尊同意的?” “是啊!不知道为什么,父亲对姓冯的特别好,就连二郎也是,成天说好话,真不知道他们都是怎么回事?”黄雅雯很不满意的说道。 “这人是挺奇怪的,居然还能借到兵甲,‘留守府’也会同意?真是不可思议,可这是‘洛阳’啊,难道他们要出征?”许爰非常想不通地说。 黄雅雯道:“什么出征啊,听说是一个随从,可能被流寇劫持或是伤了,他要去救人,又或者去报仇。二郎还说,他同时派了人去‘长安’调兵,看样子是要彻底剿灭那些流寇。” “想不到他还挺有能耐的啊。” “可不是嘛”黄雅雯接着道:“前两年父亲跑辽东的时候,正赶上冯校尉他们打仗,听说他们以几百个人就大破‘高句丽’雄关,而且自身损伤极少,堪称用兵如神!” “如此功勋,那他怎么还是校尉?”许爰极度不解。 黄雅雯道:“父亲好像知道,却不肯说,只隐约提过一句,似乎是和陛下有关。” 既然涉及到皇帝陛下,许爰也不敢多问了,只是她越来越对冯宝“好奇”了,什么样的人如此“特别”呢? 能够借到兵甲和战马,还真就是多亏了“刘家”。 刘仁实按照父亲刘弘基的话,派人跟“洛阳”城里的刘家子侄打了一个招呼,说:“老公爷发话了,要对‘长安’来的冯校尉多多关照。” 正因为有了这一句话,冯宝去“洛阳留守府”以自己“救人”为名,需要动用甲兵去做备案的时候,不仅很快完成所有手续,更得到了“留守府”长史的重视,准备派人同去围剿。 冯宝谢绝了长史好意,说:“为了一名家仆出动军卒,说出去不好,还是我用自己的家丁比较好,只不过,由于自己刚到‘洛阳’不久,庄子里什么都没有,所以看看能不能借一点兵器之类的,保证用完就还,损坏赔偿!” 长史姓高,和刘仁实乃是昔日军中好友,虽然他不知道刘宏基“关照”的话语,但是他对朝廷发生的事倒是很清楚,也知道冯宝为何会来到“洛阳”,所以,他也有心结交,故而很大方的答应,借出十套甲胄和兵器,外加战马和长弓。 有了全套的装备和文书,冯宝底气大增,次日立即命令王三狗带着十名老兵出城,一面向西搜索,一面留下联络记号,以便自己有准信儿好第一时间找到他们。 金钱的力量果然非同一般,第三天,韩跃来报:“有消息了。” “快说!”冯宝急忙问。 韩跃道:“流寇是一伙亡命徒,从北面‘云州’过来,大约二十人,目前在‘新安’以西至‘潼关’间活动,那一带山多林密,不易搜寻。” “哪儿地形复杂就在哪儿混,一点出息都没有!” 韩跃不晓得怎么接此话,干脆另说道:“校尉,我们人手不够,王叔他们可只有十个人啊!” 冯宝不以为然地道:“你不懂,正面对决的话,五十个土匪都不够看,主要问题在于如何准确找到。” “那我们应该怎么做?”韩跃问道。 冯宝想了想,道:“这样吧,我们正常出发,先和王三狗他们汇合再说。” 决定了,自然不用多想,韩跃马上准备车,这一刻,冯宝觉得,如果会骑马是不是好一些呢?此念头一闪过,立刻又被打消掉,在冯宝看来,骑马还是太辛苦,毕竟他看过很多将士的大腿内侧都因为骑马而磨破了。 虽然说,只是马拉板车,好在冯宝知道,只要有时间,就能改进炼钢工艺,完全可以把马车弄的更好,更舒适。 大约天快黑了的时候,韩跃终于找到了王三狗留下的暗记那就说明方向没错,可是人在哪,只能明天再说了。 因为冯宝带着官凭,所以他们可以入住驿站,很不幸,今天驿站人很多,两个人只能挤一间小屋了。 “校尉,你说王叔他们会在哪?”韩跃躺在地上问。 冯宝躺在唯一的一张小床上,望着天花板道“他们一定会在官道附近留有人手,我现在担心的是石子,快二十天了,我发现的太晚了。” “不能怪校尉的,再说了,到底是不是那些贼人下的黑手还不知道,说不定石子被其他事情耽误了也不一定。” “怎么可能?有事也得说下吧,况且他知道是让他去‘长安’是有事。” 韩跃听出来冯宝还是有些担心,便换了一个话题道:“谢校尉,派出的人应该过‘潼关’了吧?” 冯宝想了一下道:“如果是快马急行军,弄不好我们明天就可以遇上,好啦赶紧睡吧,明天早点上路。” 第二天一早,天都还没亮,冯宝就把韩跃叫起来,两个人简单收拾一下,就出发上路了。 冯宝判断的非常准确,往西沿着官道走出大约两个时辰,一名老兵从官道边的一个不起眼的土堆后钻了出来。 “校尉怎么过来了?有消息了?”老兵问。 “算是有吧,不太详细而已。王三狗呢?”冯宝反问道。 老兵道:“三狗说了,贼人如果要打劫,一定距离官道不会太远,他带着人正在官道两侧适合埋伏的地方搜索,看看有没有发现。” “如此最好,贼人就在这里到‘潼关’一带,只要他们还没跑路,这次一定把他们给剿灭了。” “那是,一群毛贼而已!”老兵拍了拍身上的铁甲道:“只要发现他们踪迹,保证全部拿下!” 正说话间,忽然西边传来急促马蹄声,老兵担心冯宝安全,立即将面甲一放,手握横刀站在冯宝身前。 冯宝站在马车上,努力朝西边看去,他想看清楚,来的是不是谢岩他们。 可惜,实在看不清,只能看清楚是五名骑兵,他们也是全身披甲,根本就看不出来是什么人,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都大唐的正规军,不可能是贼人。 五名骑兵快接近的时候,突然放慢了速度,冯宝马上意识到,有可能是自己人。果然,为首一人距离冯宝还有数步之遥的时候,勒住马,并且翻身下马,将面甲向上一抬,大声道:“刘愣子见过校尉。” “太好了,你们终于来了!”冯宝从马车上跳下来道:“警官呢?是不是在后面?” “因为陛下随时有可能召见谢校尉,所以他无法离开‘长安’,这一次由雷都尉和裴校尉带队,各自领三十名禁兵出来,务必要把贼人一网打尽。”刘愣子说着,还从背后取出一个包袱递给冯宝道:“这是谢校尉要末将把你的兵器给捎来了。” 冯宝打开包袱一看,果然是自己的“兵工铲”,神兵在手,冯宝信心大增,举起铲子大声道:“走。我们一起出发。” “校尉知道贼人在哪?”刘愣子问。 被刘愣子这么一问,冯宝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对身边的老兵说:“你赶紧往西去,遇上雷火就告诉他贼人的大概位置,让他同样搜索前进,还有,你转告他一句话,夜训的鸡不能白吃咯,他自然明白怎么做了。” 听到冯宝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刘愣子和与他同来的禁兵全都笑了,是啊,夜训那么多次,鸡都吃了几百只了,怎么着,也得实际运用一下,不然真就白吃了! 虽然说,人手多了不少,可是贼人活动的区域大约有数十平方公里,在如此广阔的范围内找寻二十个贼人,可谓大海捞针一般,极为不容易。 冯宝来自后世,自然懂得一个道理——剿匪,必须得依靠人民,只有人民群众加入进来,“土匪”才是真正的无所遁形。 或许是冯宝对大唐老百姓的觉悟没报太大希望,所以他有一次祭出法宝——悬赏! 冯宝找到王三狗他们后,让他们两个人一组,前往附近的村庄,告诉村民:“凡是提供贼人线索的,一经查实,赏金十贯,提供准确位置的,赏金百贯!” 一百贯钱啊,对村民来说,那可是多少年的收入,更何况村民看到了全身披甲的军卒,知道贼人此次只要被发现,一定就是覆灭的下场,那也就更不用担心了。 第五十五章 缉匪(二) “下河村”,位于官道以北,距离约二十里的地方,村子不大,仅有六七户人家,平日以种地、打猎、去“洛阳”做工谋生。 这是一个十分贫穷的村落,穷到连流寇路过时,除了吃了顿饭,抢走粮食之外,其他什么都没拿,因为根本没有可以拿的东西。 然而流寇们不知道地是,他们吃的那顿饭,和抢走的那些粮食,是这个村子里最后的存粮,被他们吃光、抢光了,村民就得挨饿,就得去挖野菜! 王三狗和另外一名老兵,根据人走过的痕迹追踪到村里时,村民愤怒了,四五名农夫拎着锄头就把他们围了起来,有人高喊道:“打死这些贼人。” 王三狗大声辩解道:“我们是官军,不是贼人。” “胡说!别以为你们穿上盔甲就可以冒充官军。”一名农夫大声说:“咱们这个村,又穷又偏僻,根本不可能会有官军过来。” “跟他们有什么好废话的,大伙儿一起上。”不知道谁喊了一句,农夫们立马挥舞锄头扑了上来。 “保护好自己,不要伤人!”王三狗一边左接右挡,一边对同伴大声说。 只招架不还手,实在是很憋屈,而且被人围住,跑还跑不了,这就更加悲剧了,如果不是他们身上穿有铁甲,怕是早就伤痕累累。 “住手!”有个略带苍老的声音响起。 王三狗他们是巴不得有人站出来“叫停”,他们连忙也跟着喊道:“老人家让你们住手,都听到了没有?” 尽管不情愿,农夫们还是都停了下来。 这时,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拄着一根木棍走过来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我们真是官军啊!” 这一次,没人反驳了,毕竟刚刚他们一直都只招架,不怎么还手,而且横刀也未出鞘。 “那你们为何来我们村?”老者又问。 王三狗道:“我们奉命追踪一群流寇到此,不想却发生了误会。” “流寇?什么样的?”马上有农夫问道。 王三狗道:“样子不清楚,只是知道从‘云州’方向来的,大约二十人。” “就是那些天杀的家伙!”这是一个妇人的声音,村民们陆陆续续地走近过来,听到王三狗话以后,都知道他们原先是弄错了。 王三狗可不在意他们是不是“误会”,而是他从妇人口中听出来,那伙流寇来过此地,这是他第一次得到那些人的准信,心里激动万分,赶紧道:“可有人知道他们下落?” 村民没有一个开口。 王三狗突然想到什么,连忙补充道:“我家校尉说了,如果能够提供准确的消息,有赏金一百贯。” “一百贯!”人群里响起了一片惊叫。 前面说话的老者问:“我们凭什么相信你的话?” 王三狗马上道:“我家校尉距离村子不到三十里,老人家如果不信,可叫人去查证。” 不得不承认,经过李世民“贞观之治”后,大唐官府的公信力还是相当高的,老者仅仅犹豫了片刻,便说道:“只要你们兑现诺言,我们可以帮助你们。” 王三狗闻言大喜,急忙道:“老人家放心,我家校尉保证兑现,绝不食言。” 老者却摇了摇头道:“赏金我们可能拿不到了,但是我们村里已经没有粮食了,能不能请你家校尉给我们一些粮食?” “没问题,我保证!”王三狗拍着胸脯道。 老者点了点头,道:“那伙贼人,看起来极为凶悍,你们能够应付的了?” 王三狗闻言“哈哈”笑道:“老人家放心,我们不是普通府兵,这次来的几十人,要么是禁兵,要么是戍边回来的百战精锐,要是连区区盗匪也剿灭不了,我家校尉非得杀了我们不可,我保证,只要知道他们在哪,决不漏网一个!” “看你们的装束倒是极好,权且信你一回。”老者回头问另外一个老人家道:“孙四,你不是当日听到了什么吗?说出来吧。” “他们说的话无非就是抢东西,抢人,不提也罢,那可是都是一群恶鬼啊!”孙四感慨一下后,才说道:“我给他们做饭那会,听他们提起过一个‘夹子沟’的地方,但是在哪就不知道了。” 王三狗马上对身边老兵道:“你快去通知校尉,发现流寇踪影。” “好嘞。”老兵一句多余的话没有,立刻就离开。 “老人家,多谢你提供的消息。”王三狗向两位老者抱拳作揖道,紧接着又说:“我先出发追踪,等我家校尉来时,麻烦老人家告诉他。”说完又行了一礼。 “且慢”老者见王三狗转身要走,急忙阻止道:“贼人去的方向,山高林密,还有猎人的机关,老汉我让人带你去。”说着,挥手叫过来一名农夫道:“你陪这位军爷同去。” “父亲,孩儿遵命!” 王三狗再一次对老者道:“多谢老人家,等我家校尉来了,老人家有何要求尽管提,只要可以,我家校尉必定会答应的。” 告别了村民,王三狗在农夫的带领下一路向北,途中王三狗问道:“兄弟,贼人来你们村,没造孽吧?” “咱们村穷,啥也没有,加上发现的早,女人孩子都提前躲起来,要不然,唉……”农夫重重叹口气,最后似乎想到什么,说:“父亲当时没走,事后听他说,贼人好像刚刚是在别的地方干了什么,收获还不小,所以才对咱们村没兴趣,就这样,还吃光、抢光了村里的粮食。” “他妈的,这帮畜生,等老子找到他们在哪,一定不放过他们!”王三狗无比愤怒地说道。 “下河村”是幸运的,贼人只是抢了粮食。农夫的父亲所说没有错,贼人是在洗劫一空“上河村”后,因为收获颇丰。所以才放过的。 冯宝和刘愣子他们五个人,此时就站在“上河村”,他们是看到贼人烧房子产生的浓烟,快速追赶过去的,然而,还是晚了。 村里一片狼藉,哭声一片……不用问,任谁也知道村里发生劫难。 冯宝站在废墟中,心里燃起一团熊熊烈火,眼睛通红,模样甚是可怕。 “校尉”刘愣子低低地唤了一声。 “说!” “村里被贼人抢了,贼人大概二十,应该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伙人。”刘愣子低声汇报道。 “废话,我要知道的是,他们人在哪?”冯宝大声道:“我要把他们全部干掉!一群畜生都不如的狗东西!” 骂完以后,冯宝情绪稍微平静一些,又问:“村子里情况怎么样?” 刘愣子道:“村子里原来有八名回家的府兵,他们、他们全部战死了,另外有三人被杀,都是老人,所有财产被抢光了。” “八名府兵还对付不了二十个流寇?”冯宝问。 刘愣子道:“问过村里人,他们也说不清楚,不过……” 冯宝见刘愣子有些犹豫的样子,怒骂道:“都什么时候了,有屁快放!” “根据村民的描述,这些贼人,装备的都是军中制式武器,而且和府兵们战斗时,是‘结阵’而战,所以,八名府兵无法力敌,全部身亡。”刘愣子小心翼翼地道:“末将怀疑,贼人们是‘逃兵’。” “‘逃兵’?更加该死!”冯宝拳头一攥,狠狠地说道。 “要不要把情况通报‘留守府’?”刘愣子问道。 冯宝摇了摇头道:“不行,来不及,既然是流寇,他们在一个地方待的时间不会太长,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找到他们,不能再给他们祸害别人的机会。” “那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冯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很是痛苦地道:“要是有办法,我还能站在这?先找人通知当地官府,让他们来处理善后吧。”说完,一边迈步前行,一边道:“现在,我们去帮助村民们做点事吧,能帮多少是多少了。” 挖坑、掩埋、清理…… 忙活了一天,终于让逝者入土为安,让生者有地可以容身! 天色刚黑,负责警戒的禁兵带着老兵就来到冯宝面前,老兵立刻把在“下河村”得到的消息说了出来。 “夹子沟?”冯宝听到后“腾”的从地上跳起来,快步跑到村民聚集的房间里大声问:“有谁知道‘夹子沟’在哪?” 等了一会儿,见没人说话,冯宝再度问:“有人知道‘夹子沟’?那伙贼人应该就在那里,快告诉我那地方在哪?” 村民们面面相觑,似乎都没听过这个地名。 冯宝气的是直跺脚啊,怎么就没人知道呢? “校、校尉”一个年轻的后生,怯生生地说:“我、我好像知道。” “什么叫好像知道?快说,在哪?”冯宝激动之下,语气都有些不“善”了。 那人被吓到了,蹲在那儿头一低,啥也不说了。 老兵到底是年纪大些,察觉到那人是害怕,赶紧走过去,也蹲下来道:“娃子啊,你想不想给村里人报仇啊?” “想!”那人猛地抬起头,双目通红地道:“我、我恨不能亲手杀了他们!” “那你告诉我们‘夹子沟’在哪儿好吗?我们知道地方,才可以给大伙报仇啊。”老兵继续以平和的语气说。 那人道:“我不知道什么‘夹子沟’。” “那……”冯宝气得当即就要发作,却被老兵用手势给制止了。 老兵又问:“那你知道些什么呢?说出来,或许可以帮助我们找到那些贼人。” “我、我记得有个地方,是条干涸的小河,那儿很偏僻,我是无意间发现的。”那人说了半天,还是让人无法听懂。 老兵只好再问道:“那小河,有什么特别吗?” “嗯,有点特别。” 老兵眼睛一亮,还是尽可能平静地问:“说说,怎么特别?” 那人皱起眉头,很努力地想了一下,道:“小河两边全是绝壁,几乎没有空地,现在河干了,应该就有空地了。” 冯宝这下听懂了,他仔细想了一下后生描述的地势,感觉非常像“夹子沟”这么一个名字。 “你说的河,在哪里?”冯宝也发现那人胆小,尽量平静的对他说。 “说不清楚,那里都是小道,又是在山里。” 冯宝真给气着了,刚要开口,那人突然又说:“不过我知道怎么走,就是从‘下河村’后面的小道进山最近。” “太好了!”冯宝兴奋的握紧拳头,马上就对刘愣子道:“你马上通知附近的人,连夜去‘下河村’,再派人去通知雷火,要快,这一次绝不能给他们跑了!” “遵命!”刘愣子大声应道,立刻出发。 “你叫什么名字?走夜路可以吗?”冯宝问那个人道。 “小的常远,走夜路没问题的。” “好,那我们现在就去‘下河村’!”冯宝是一分钟也不想耽误,对自己人道:“带上干粮,把身上的钱留下给村民,出发!” 第五十六章 缉匪(三) 经过大半夜行军,冯宝一行终于在天亮前抵达“下河村”。 在冯宝到后半个时辰里,其余老兵纷纷抵达,仅仅休息一个时辰,在天色刚刚亮的时候,冯宝下令“出发!” 山地行军是极其辛苦的一件事,更不用说大多数人还身着数十斤铁甲,但却无人叫苦叫累,甚至连抱怨一下的都没有。 跟在冯宝身边的禁兵,都是从辽东回来的,他们对艰苦训练,已经是习以为常,要是换在过去,他们无论如何也是坚持不了的,这一刻,他们终于体会到了平日训练的好处。 冯宝、韩跃和常远他们没有受过训练,能够坚持到现在还一声不吭,已经是极其难得的事情。哪怕是双脚重如灌了铅一般,他们也都在心里不断地对自己说:“坚持,坚持,再坚持。”只要到了“夹子沟”,看到那一伙贼人,他们就成功了! 冯宝带队正在追踪贼人的时候,大唐皇帝陛下得到一个非常令他震惊的消息——“云州镇将”方大同,因处事不公,包庇其族弟擅自杀害军卒,致使其麾下一旅军兵哗变,虽经围剿,仍然跑出去二十多人,自“云州”过“太原”南下,一路为非作歹,导致多个村庄被洗劫,数十百姓命丧刀下。 “啪”地一声,李治重重地将一本奏章扔到地上,对着下面站立的一名官员道:“三个月前发生的事,今天才上报,你‘兵部’都是干什么的?” 官员战战兢兢地道:“可能是、是下面的人,想要剿灭后再上报。” “剿灭后?现在呢,叛军去哪儿啦?”李治极为不满的问。 “臣,微臣只知道大概在‘洛阳’一带。”官员把头一低,低声地说。 李治更加不满意了,怒声道:“大概?你就这么告诉朕吗?难道还想让叛军继续杀害朕的子民不成?” 官员“扑通”跪下,道:“臣不敢,臣请陛下派大军前去围剿。” “总共不过二十余人,派大军去围剿,你这个‘兵部侍郎’就是这么当的?”李治差点没被这家伙给气晕了过去。 “据臣所知,这伙叛军,武技高超,配合默契,人少了,怕是会走漏网之鱼的。”兵部侍郎总算回答的顺利一些。 “那‘兵部’有什么章程?” “臣提议,由‘潼关’驻军派出一千人,负责围剿,周边州县,负责找到叛军位置。”兵部侍郎道出了“兵部”的想法。 “用一千人去围剿二十人?这就是你们‘兵部’的意见?难道说,你们不知道大军出动,耗费军资无数?”李治很严厉的问道。 “可是,若非如此,要想一次性解决叛军,难啊!”兵部侍郎道。 “够了,朕不想听这些,回去速速另外想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出来,退下吧。”李治直接将兵部侍郎给撵出了“两仪殿”。 李治看着兵部侍郎走出大殿道:“气死朕了!” “陛下莫要生气,保重龙体要紧啊。”宦官王伏胜恭声对李治说道。 李治说:“朕能不气吗?三个月前的事,现在才呈报。” 王伏胜这话可不敢接,站立一边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李治稍微消了一点气,再次说道:“王伏胜,你派人去大理寺,问问那个激起兵变的家伙抓起来没有?务必要严惩不贷。” “奴婢领旨。” 又过了片刻,李治忽然发现王伏胜还站在原地,不禁问道:“你怎么还在这?” 王伏胜赶紧说:“陛下,奴婢想起一件事,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李治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说吧,何事?” 王伏胜道:“陛下可还记得奴婢说过的那个笑话?就是关于‘偷鸡贼’的。” 李治眉头微微一皱,道:“禁兵‘偷鸡’一事,朕不是不予追究了吗?” “陛下,奴婢想说的意思是,那可是一支精兵啊!” “朕知道他们是军中精锐,那有如何?王伏胜,你到底想说什么?”李治有些不高兴了。 王伏胜连忙解释道:“陛下,奴婢听说。他们是以‘夜训’为名义去的,能在夜里人不知鬼不觉地进入村庄的军队,奴婢可是头一次听说,如果让他们去围剿叛军的话……”他特意没说完,瞪着一双眼睛看着皇帝。 “对啊!”李治顿时来了精神,他也知道,在大唐,能够夜间出没的军队极少,出动他们,最合适不过。 “王伏胜,你这个主意不错。”李治夸赞了一句。 “奴婢谢过陛下,这都是奴婢应该做的。”王伏胜口中很恭敬,心里可是开心极了,能够得到皇帝的夸奖,那可是非常不容易的事。 “那你亲自去一趟,把‘偷鸡贼’的首领给朕叫过来。” “遵旨。”王伏胜这下不再犹豫了,马上走出大殿,直接去“左骁卫将军府”。 李治又看了几本奏章,感觉有些闷了,抬头看了看大殿外——阳光灿烂,似乎很温暖的样子!相比较之下,大殿里就显得阴冷了一些。 李治从龙椅上站起来,信步走到大殿外,当阳光照射到身上时,一阵暖意涌起,令人舒坦至极。 李治不打算回大殿里了,他直接往后宫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沐浴在春日的阳光里…… 王福来已经不在“掖庭局”了,他接受了谢岩的建议,花了三十贯,被调去专门在“南海池”里清洁卫生。 “太极宫”有东南西北四处水景地,统称“四海池”,其中“南海池”距离“两仪殿”最近,也是李治常去散心的地方。 王福来进去“南海池”负责打扫和整洁,事情虽然辛苦些,但的确能够时常远远地看到皇帝陛下,只是他不敢贸然跑到皇帝面前,真要是去了,估计也就早玩完了。 池边有一临水“水榭”,由于建在一处比人高的土台上,人在其中有种登高望远的感觉,所以李治偶尔会去那里看看风景,小座片刻休息。 那里就是王福来选好的地方,他要在那里,实施谢岩向他推荐的计划! 今日,王福来很远就看到皇帝慢悠悠地走过来,而且看方向,应该就是“水榭”那,更主要是他发现,总管王伏胜居然不在,这就太好了,不管事先想的多么周到,王福来心里还是很害怕的,尤其是对王伏胜,那可是出了名的对犯错宦官心狠手辣的主,他不在,起码最坏结果出现的时候,生命安全还是有保证的,无论如何,皇帝陛下还是很仁慈的。 李治怎么可能想到,会有人在此处“算计”自己,他跟平时一样,信步走进“水榭”,直接走到临水那一边,负手而立,望着眼前开阔的水面上,折射出阳光照耀下的璀璨,心情可谓是极好,大有大有临水而观,赋诗一首的冲动。 “看朱成碧思……,憔悴支离……忆君,不信比来……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李治还在酝酿“诗意”,却突然被人抢了先,而且还没听完整,但是以他的学识,稍微一想,感觉到这是一首好诗,既然是一首好诗,没有听完整,岂不是非常遗憾。 “去看看,是谁在念诗。”李治侧首对身后的宦官道。 “奴婢领旨。”宦官躬身答道,转身招呼两名随侍小宦官跟自己同去找人。 功夫不大,宦官回来禀报道:“启禀陛下,是一名奴婢打扰了陛下清静,现在已经被拿下,请陛下责罚。” “哦,他是如何说的?”李治问。 宦官道:“那奴婢竟然不知道陛下在,真是该死。” “不知者不为罪,此乃小事,不值一提。”李治随口一句话,就免了王福来的罪过。 李治又问:“那首诗是怎么回事啊?” 宦官偷偷瞄了皇帝一眼,还是如实回答道:“据那奴婢交待,是他在‘感业寺’里,听前朝一名姓‘武’的宫人念及。” “姓‘武’?”李治第一时间里都没想起来,反而问他最感兴趣的事:“全诗可记下?” 宦官道:“奴婢记下了。” “念” “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宦官低身念了出来。 李治心里默念一遍,又思考一下,最后不得不承认,这是一首绝佳的七言绝句,他自己作不出来。 尤其是诗中透露出来的极尽愁苦的意思,道尽了一位思妇的瘦弱不知和心力交瘁之情。这可不是一般人可以写的诗,如果没有真情实感的人,断然是无法写出! 李治不免好奇心起,究竟是什么人写出这样的诗?开口问:“那宫人是谁?” 宦官道:“是、是先帝的‘才人’,名唤‘武媚’。” 李治“嚯”地一声站起来,沉声道:“你是说,武才人?” “回陛下,那奴婢是这么说的。” 李治立刻说:“给朕带上来,朕有话问。” 很快,王福来被带到皇帝面前,他“扑通”跪下道:“奴婢拜见陛下,垦求陛下饶恕奴婢。” 李治问:“说,你为何刚刚要念诗?” 王福来趴在地上,头也不敢抬,惶恐地道:“启禀陛下,前些时候奴婢去‘感业寺’送粮食的时候,听到武才人、啊不,是‘明空’师父念的,奴婢记性不错,就记下来了,刚才,奴婢见到石榴树发了新芽,奴婢没学问,就想‘石榴裙和石榴树有何关系?’于是不自觉地念了出来,奴婢无意冒犯陛下,求陛下绕过奴婢吧。”说着重重地磕头起来。 这一番说词,是谢岩告诉他的,王福来又加了一些改动,目的就一个,必须要让皇帝相信,一切都是“无意”之间,绝不能有半点“故意”的意思显现出来。 李治却是没听出来“刻意”的意思,他脑子里出现的都是过去种种的“绵绵情意”和种种往事…… 皇帝走了神,可就苦了王福来,他一直重重地磕头,额头很快就开始流血,可是他也不敢停下,哪怕再痛苦,也得咬牙坚持下去…… 渐渐地,王福来感觉眼前被血遮住,模糊了起来,脑子也开始迷糊起来,终于,他坚持不下去了,身子往边上一歪,居然昏过去。 这下动静有点大了,李治被“惊”到,回过神,定睛一看,磕头的宦官晕倒了,虽然说在他眼里,宦官只是一个“会移动的物件”,但是就发生在眼前,那也是心里多少不舒服的事儿,当即说道:“带下去,治一下。” 李治一句话,等于留了王福来一命,一般而言,类似这样的情况,皇帝如果不发话,犯错的宦官几乎是不会得到救治,生死全看天意了。 王福来被抬走了,李治看景色的兴致也没有了,他沉默地缓缓走着,没什么目的就是随意走着…… 不知道走了多久,李治突然开口唤道:“王伏胜。” “陛下,王伏胜去‘骁卫’那里了。”宦官低声地“提醒”道。 “还没回来?这个奴才。”李治心里骂了一句,面上倒是没有表情,脚下的步伐也没有停,继续边走边想着事情…… 第五十七章 缉匪(四) 天黑时分,王伏胜终于回到了皇宫里,今天这趟差事办的那叫一个倒霉啊! 皇帝让他去叫人,原本以为走几步路就到,谁知道到了“左骁卫”那儿,却被告知,他要找的人“因病告假”。 王伏胜又问:“他副手可在?”结果还是“因病告假。” 王伏胜实在是纳闷至极,幸好他多了一句嘴,说是:“陛下召见。” 这才有人悄悄告诉他:“裴士峰他们一群人,全都去了城西军营,也就是借给‘武平堡’军使用的那一座。” 王伏胜暗叹自己不走运啊,陛下金口玉言让自己亲自去,再远也得跑一趟啊!正因为如此,致使他天黑时才回到皇宫,就这样,还是骑马来回才赶得及。 刚一进宫,马上有小宦官向他禀报说:“公公可算回来了,陛下问过两三次了。” “陛下这会在哪?”王伏胜赶紧问。 “甘露殿” 王伏胜一听,片刻都不耽误,拔腿就跑,连喘息一口气的时间都给省了。 当李治看见王伏胜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跑进殿内时,刚想开口责问,却见王伏胜抢先一步跪下道:“陛下洪福齐天,奴婢恭喜陛下!” 李治被说的一愣,忘了责问的事,反而问:“喜从何来?” 王伏胜道:“骁卫禁兵日前得到叛军消息,现已由‘同州镇将’雷火率领,星夜出发,估计此时已经将叛军包围,剿灭当就在近日。” “哦,快快与朕详细说来。”李治急切地问。 王伏胜道:“原‘武平堡’军校尉冯宝,前些日子去了‘洛阳’,派人回‘长安’,结果人在途中失踪,几经探查之下得知,‘新安县’至‘潼关’之间,出现一伙贼人,人数大约二十,冯宝校尉自己带了十个人去追踪,同时派人向谢岩校尉求助,谢校尉营中并无军卒,只好向禁兵求助,因为他们当时还不知道是叛军,因此是以救人剿匪名义,去了数十人,谢校尉听奴婢说了后,肯定地告诉奴婢,那些盗匪一定就是叛军,而且他向陛下保证,必定可以全部围剿。” “他凭什么断定贼人就是叛军?”李治问道。 王伏胜道:“谢校尉说,普通贼人,决不可能有能力和有胆量在‘潼关’附近作案,只有熟知军中事宜的叛军才会,他们人数少,出动军队的可能性极小,而他们活动的那一带,属于比较富裕,且地形复杂,是大军出动不合适,小股府衙差役又很难应付的地方,只有叛军才会利用这些条件,普通盗匪决不可能有这种眼光和见识。” 李治仔细想想,觉得此番话甚是有理,不禁点了一下头,算是认可了,但旋即又问:“那个谢岩又凭什么保证可以全部剿灭叛军?” 王伏胜道:“谢校尉说,出动的骁卫禁兵全部都是和他的部下一起训练过,称得上是……是什么‘特种兵’,奴婢也不懂他说意思,好像是和其他军卒有什么不同,尤其擅长在特殊情况下的战斗,所以他保证一定可以做到。” “特种兵?”李治轻轻念了一下,他也不理解其中含义,只是听起来就有点不同凡响的意思。 李治知道了王伏胜回来晚的缘由,自然不会责怪他了,于是说:“别跪了,起来吧。” “奴婢谢过陛下。”王伏胜说完,又磕了一个响头后,才从地上站起来。 “既然谢岩说‘保证’那姑且相信他们一回,王伏胜,派人去给谢岩传朕口谕,此次如果剿灭叛军,私自借用禁兵一事,朕就当不知道了,下不为例,若不能剿灭的话,两罪并罚。”李治给出了最后的答案。 “奴婢遵旨!” 解决了叛军的事,李治心情好了好多,这时他有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先看了一眼周围的宦官和宫女,道:“都退下吧。” 王伏胜知道皇帝有话要对自己说,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地是——陛下要他找个可靠的人,悄悄地去趟“感业寺”,给先帝“才人”武媚带一句话“知道了”。 “陛下知道了什么?”王伏胜不知道,甚至想都不敢,后宫里面的传言,他多少“耳闻”一点,凡是涉及到陛下的事,他永远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即使死了也得带进棺材里。 夜里,王伏胜侍候陛下就寝时,冯宝和雷火他们终于汇合了。 考虑到所有人在近两天时间里几乎都是不眠不休,冯宝下令其他人休息,他自己和雷火,裴士峰等数名军官,寻得一小片空地坐下商议。 “夹子沟”在前方十里之内,王三狗独自侦查过,确定那伙贼人和军队有关,他们不但驻扎的地方非常符合军队的要求,而且三里外都有暗哨活动痕迹,只是他们人少,暗哨用处不大,通过仔细观察,王三狗还发现,贼人应该抓了一些百姓帮他们干活,人数不多,十个人不到,多数都是妇人,距离有些远,他无法看清石子是不是在其中。 那一带地形呈“t”字型,横向的“两山夹一谷”地貌,纵向的也是一条山谷,只是更宽,且林木繁多,而且地势要比横向的高出来不少,贼人的驻扎地就在横、纵交叉的位置,选择怎样暗中接近,并且发动突击,就成了他们讨论的唯一话题。 冯宝首先说:“这帮家伙,掳有百姓,石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内,所以我想问问诸位,有什么好办法?” 雷火说道:“本将可以带人摸上去,直接突袭他们,趁他们反应不过来,一举拿下。” “那要是战斗一开始,贼人从后面跑了怎么办?”冯宝问。 “追呗,末将就不信他们能比我跑得快!”刘愣子浑不在意地说。 冯宝理都没理他,而是看向裴士峰,问:“老裴,你怎么看?” 裴士峰道:“不考虑百姓的话,此事好办,派一队人,直接不参与战斗,突进到后面,堵住贼人逃跑线路即可。只是,贼人一旦发现后路被堵,难保不会狗急跳墙,杀害百姓。” “那不行,不能不顾及百姓,更何况,石子还有可能在其中。”冯宝立马否决了。 “那还有一个办法,现在出发,连夜突击,一般来说,贼人不可能和百姓住一起,中间必然有间隔,只要解决掉看守,就能够把百姓和贼人分开,后面的事就好办了。”说话的人是程务忠,他说完以后,似乎又想到什么,继续道:“如果能够悄无声息地解决掉看守,那就可以在贼人发现之前,将他们包围起来,保证一个也跑不了。” “这个法子好!”冯宝当即说道。 雷火却道:“法子是好,可实施太难了,悄无声息地摸进去不难,解决看守也并非难事。” “那还有什么难的?”冯宝抢问了一句。 “难在那些百姓啊,他们一旦发现有人接近,而且看守也被人干掉的时候,难保他们不会发出声音啊。”雷火说了一个被谁都忽略掉的问题。 经过短暂沉默,冯宝说:“管不了那么多了,就按裴校尉、程队正说的法子办,百姓真要是惊动了贼人,那就和他们决战好了。” 裴士峰接过来道:“依末将看,可以试试运气,我们连夜出发,先小队绕到贼人后面,堵住他们退路,再派出几个人进入贼人和百姓的间隙中,万一百姓发出动静,他们也好给我们争取一下时间。” “大队提前到哪里埋伏?”雷火问。 “不能太近,最多一里。”裴士峰道。 “那好,本将带十个人去堵住贼人退路。”雷火立刻表明态度。 冯宝立刻道:“刘愣子,你和王三狗、老张头去干掉看守,保护百姓,还有你们自己,我可不想给你们收尸。” “放心吧校尉,保证没问题。”刘愣子龇牙一笑道:“某家还没活够本呢!” “废话少说,开始准备,一炷香时间后出发。” 冯宝军令一下,整支队伍开始行动起来,得益于从不间断的训练,除了少数人之外,大多数人任然能够保持较好的精神状态,只稍做准备,便可出发。 刘愣子、老张头和王三狗,他们作为第一波人先出发,不仅要设法潜入到贼人那里干掉看守,保护百姓,还担负着沿途拔出暗哨的任务。 暗哨有两处,王三狗事先便已经侦知确切位置,对方人少,暗哨都是单人,因此拔除掉他们就变得非常简单。 由于需要暗中潜入,自然不能发出声响,他们三个人,所以没有穿戴盔甲,各自穿着棉服,拎着横刀,以非常小心地方式迈出每一步,唯恐踩中什么枯枝、石子之类的发出声音来。 今晚月光很明亮,王三狗走在最前面,身后是刘愣子和老张头,三人呈“一”字型,沿着背向月光的阴面前进,远处隐约可见数点光亮,很显然,那是贼人点的篝火。 王三狗一边小心继续前进,一边用“手语”不断地告诉后面同伴自己所见到的情况:“贼人分成左右两边,左边人数较多,右边人数较少,中间间隔大约二十步,右边有两人在来回走动,应该是看守。” 因为要防止贼人被惊动而逃跑,所以他们三个人必须等雷火他们绕到贼人后方去,按照事先约定时间,雷火他们应该在寅时三刻左右到,而王三狗他们将在寅时一刻开始动手,不管他们得手与否,冯宝率领大队都会在寅时三刻开始向内突进,雷火也同样从后方向贼人发起攻击,完成包围。 古代计算时间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所以当初在辽东的时候,谢岩想出了一个比较笨的解决办法,就是“报时兵”,回到长安以后,谢岩觉得这个法子太麻烦,又改良了一下,将计算时间的沙漏,做成一个时辰和半个时辰两种,只要有行动,可以事先约定时间,也就是后世常用的“对时”,即先确定一个大概时辰,然后开始同时用沙漏开始计时,经过多次夜训的实际运用,谢岩发现,虽然不是那么准确,但是效果非常好,也得到了禁兵官兵的高度认同。 这一次行动,也是这套时间体系的实际运用,在实战中效果究竟如何?一试便知! 王三狗时不时的喵一眼手上沙漏,他这个是半个时辰的,现在就得等沙漏漏下去一半的时候,那就是寅时一刻。 “出发!”王三狗向后打出手语,回首看到确认手势后,立即将沙漏往怀里一揣,将横刀往后腰带上一插,跟着趴到地上,开始匍匐前进…… 第五十八章 缉匪(五) 王三狗他们距离两名时坐时走的看守不过百步左右距离,只需要极短时间就可以抵达,只是越接近越慢,往前每一个动作都需要趁看守目光转到其他地方的时候才可以。 还有不到二十步! 最后这一点距离,是最危险的一段,几乎每前进一步,都极其艰难,王三狗浑身上下都是汗水,感觉身上衣服全部湿透了,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了,还有十五步左右,两名看守依旧没有发现。 又前进两步,还是没有发现。 被抓的百姓在东面,贼人在西边,两名看守在中间靠百姓一边,王三狗他们从正南方向匍匐前进过去。 大多数情况下,看守目光主要都是放在百姓身上,并不会特别在意侧面,加之夜晚光线不好,本就不容易看清楚,尤其是看守因为坐在篝火边,人从亮处往暗处看,视线更差,可见贼人也是放松了警惕。 王三狗他们依旧缓慢接近目标……大约只有八步了。 忽然,有名百姓动了一下,大约是睡梦中被噩梦惊醒,猛地坐了起来,两名看守全部注意力一下子都被吸引过去。 大约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看守人还是坐在那里,没有动,甚至问的意思都没有,就只是默默地盯着那百姓。 那名百姓,是一个妇人,看守盯着她看,她也盯着看守,因为她看见看守的侧面缓缓站起两个人,猫着腰开始向看守后面移动。 也许是她被吓傻了,又或者她意识到了什么,总之,她没有发出声音,短暂地与看守相互注视之后,她用手握住嘴巴,佯装打了一个哈欠,又缓慢躺下,一切都显得很是自然,就如同一个梦里惊醒的人,回过神以后,继续睡觉一般。 看守们对于百姓睡梦中出现的各种情况,已经都有点习以为常,除了盯着,其他什么动作都没有,眼前那妇人没有任何特别意外的情况,自然而然就松了一口气。 刚刚那一幕,说起来时间长,其实不过数个呼吸之间,但就是在这短短的时间里,王三狗和刘愣子已经到了看守身后一步距离! “动手!”王三狗打出手语后,以闪电一般地速度,上前一步,左手探出,捂住一名看守嘴巴,右手里的匕首,横着从看守脖子上划过,那家伙只发出轻微的一声,就彻底没了生机,很标准的“割喉”动作,谢岩自后世带来的杀人方法,被完美地演绎出来,另一侧刘愣子几乎在同一时刻,以同一方式解决掉另外一个看守。 他们将两具尸体,缓缓地放到自己脚下,整个过程几乎一点声音都没有,篝火边的两名看守就换成了王三狗和刘愣子。 先前的那名妇人目击刚才发生的事,即使是再傻的人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于是又坐了起来。 王三狗对那妇人打了一个“禁声”手势,然后示意要她看自己右侧。 妇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有个黑影快速向自己爬过来,她挺聪明,也有样学样地爬出百姓之中。 老张头靠上妇人耳边,以很低声音道:“我们是官兵,你们身上有枷锁一类的吗?” “有,脚上有绳子,大家连在一起。” 老张头塞给妇人一把匕首,道:“一个一个弄醒他们,千万不要发出声音,绳子弄断以后,就和刚才一样,让所有人往那个土堆后面爬,要快,军队很快就过来了。”说着用手指了东面凸起的地方。 “好!”妇人接过匕首,往回爬过去。 这里安静极了,王三狗和刘愣子坐着一动不动看着百姓们纷纷开始动作,有唤醒同伴的、有隔断绳子的、还有的已经开始向土堆方向爬了,声音很微弱,难以察觉。 就在王三狗他们暗自庆幸一切出其顺利的时候,突然,他们身后传来脚踏枯枝的声音…… “坏了!一定是有贼人过来了!”王三狗心里一惊,立刻打出“准备战斗”的手势,右手紧紧握住横刀刀柄,准备随时动手。 从贼人那一侧走过来,最多不过三十步,哪怕是再慢,也用不了片刻功夫,被人发现百姓这边有“情况”,可以说是肯定的事情了! 正当千钧一发之际,南面传来了声音,虽然距离还有些远,但是几乎谁都听得到,也听得出来是脚步声,且人数不少。 “快起来!有官军——”王三狗就听到身后有人大声疾呼,而且原本接近的脚步变得远了,很明显那个人是朝相反的方向跑去了。 南边的脚步声渐渐近了,贼人们似乎也不是太慌张,王三狗看见他们一个个开始披挂,有人是铁甲,有人是皮甲,手上有拿陌刀,也有拿横刀的,这一刻,他明白了,这根本不是流寇,而是一支小型的军队,他们不是叛军,就是逃兵! “黑子,你俩还等什么,快过来啊!”有个声音大叫道。 王三狗和刘愣子坐那一动不动,眼见百姓们就要进入土堆后隐藏起来,他们必须争取最后一点时间。 “黑子,叫你呢,还不快过来?”那个声音又响起。 还是没有动静。 如果这样还不起疑心,那贼人就是白痴了。 王三狗终于回头看了一下,他发现有四名贼人冲过来的时候,贼人也发现了他们不是“自己人”。 四名贼人立刻停下脚步,其中一人向后喊道:“老大,他们不是黑子。” “拿下他们和老百姓一起当人质!”黑夜里,有个声音大声说。 四名贼人迅速冲过来,还未到近前,突然又停了下来,大声道:“老大,百姓都不见了!” “什么?”那老大显然是大为震惊,短暂停顿后喊道:“快退回来。” “嘚,尔等已经被大军包围了,还不束手就擒?”刘愣子横刀在手,站起来叫道。 那伙贼人,根本就不接话,汇合以后,迅速向北跑,什么“人质”?什么“钱财”?都没有老命来得重要! 贼人向北跑出不过半里,已经快要接近那条干涸小河谷地时,猛然间听到一声暴喝:“你等已被包围,还不速速跪地求饶?” 贼人们没有想到这里也有官军!黑夜里,他们不知道对面只有雷火率领的十个人,否则早就冲上去了。 贼人手中火把在“噼里啪啦”地燃烧,而对面的官军却没有火把,隐隐约约间,除了看到一些人影,其他什么也看不清。 “老大,怎么办?”不知谁问了一声。 “要不跟他们拼了!”另外有人说道。 “怎么拼?看都看不见!”又有人道。 “别吵了!”老大喝止住手下,其实他也不知道怎么办好,只是身为首领,这个时候他要是乱了方寸,队伍也就散了。 “将火把全部熄灭!”老大下令道。 这些人都是军人,哪怕是绝境里,还能做到令行禁止,可见他们也是一支精锐之师。 “方大同那狗官陷害我等,如今我等叛出朝廷,料想他也是身死族灭的下场,吾等大仇也算得报了,可谓了无遗憾!现在,吾等被围,只有两条路,一是冲过去,能跑一个是一个;二是,结阵死战,以全我们当日生死与共的誓言,兄弟们,你们选吧!”老大颇有豪气的一番话,让身边的人无不动容,他们都是军人,知道反叛的代价是什么,他们其实早当自己是死人了,所以才会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结阵,死战!”有人高声道。 “死战!” “凭咱爷们的实力,拼掉百十号人不成问题!” 众人纷纷开口,基本都是同意“死战”! “好,兄弟们同生共死!”老大振臂一呼道。 “同生共死!”众人一起应道。 老大此时又道:“附近的官兵,战力最强的是‘潼关’守军,可是他们轻易不会离开,何况他们要出动,需要陛下诏令,因此我断定,包围我们的,多数都是附近州县临时征调的府兵,他们不会有强弩,最多就是弓箭,我们靠山结阵,甲兵在外,弓箭在内,拼掉一个算一个!” 随着贼人统一了思想以后,他们放弃了多余的东西,以军阵的形式缓缓向西边移动过去,那一面,是一个高坡,人在上面,背靠山壁结阵而战,的确是最佳的“死战”之地。 等到他们结阵完毕时,冯宝带着人也赶到了,并且和雷火他们汇合在一起。 “那帮家伙想干什么?”冯宝听雷火说完他看到的情形后,很不理解地问。 裴士峰道:“他们是退绝地,而寻求死战!” “死战?妈的,他说‘死战’就‘死战’?当老子是死人啊!”冯宝怒骂一声道:“困都困死他们。” 雷火却道:“困不死的,他们现在是不知道我们有多少人,才会如此选择,天一亮,发现我们人数不多的时候,必定会冲下来,‘死战’不可避免!” 冯宝知道雷火所言不错,于是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雷火道:“他们二十人,我们六七十人,要是这也不敢战,那不如不活了。” “既然贼人也是军卒,他们一定会在天亮时发现我们虚实,末将以为,我们应该以三十左右精锐,在坡下结阵应对,其余人分散开,以免他们分散逃窜。”程务忠说出自己的想法。 冯宝考虑一下后,道:“就这么办,大家快去准备,老雷负责挑选三十人出来,跟他们决战!” 冯宝带来的人里面,雷火、王三狗和老张头他们三个单兵能力最强,其次多是禁兵了,好在大家一起训练多次,彼此熟悉,用不了太久时间,整三十人全部挑选完毕,再经过装备调换后,十名陌刀兵,十名枪兵,十名刀盾兵组成的军阵,缓缓移动到高坡下,雷火一马当先,手上拿的是冯宝借给他的“兵工铲”,冯宝交给他时还说:“放心大胆的用,我这把武器,天下无敌!” 雷火曾经试验过,知道这把怪异的武器,极不寻常,几乎没有任何兵器和以之抗衡,如今交到他手上,怎能不令其信心百倍。 贼人在高坡上,雷火带队在高坡下,双方冷冷地对峙着,没人说话,也没有动静,似乎他们很有默契一般的,都在等着太阳出来的时候。 第五十九章 全歼 最多半个时辰后,东方隐隐发白,新一轮的太阳又冉冉升起,洒像大地一片金辉。 贼人们终于发现,包围他们的只有几十个人,然而,他们都看得很清楚,虽然只有数十人,可是几乎全都是甲兵,同列好的军阵来看,这不仅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而且是一支上过战场,真正的精锐部队。 当先的三人,一脸寒意,浑身上下透露出来的杀气,绝非普通军卒可以比拟。 “你们是哪里来的军队?”贼人老大先问道。 “本将‘同州镇将’雷火是也!” “雷火——你是雷火?”贼人老大以极其复杂的口吻大声道:“你可还记得‘汝州’府兵贺必胜否?” 雷火问言浑身一震,惊呼:“你是老贺?你……?”后面的话,他再也问不下去了。 “雷兄弟,想当年我们一起拼死作战,战后你成了‘校尉’,现在又升为‘镇将’,老哥哥我真替你高兴啊!” “老贺,放下刀,投降吧!”雷火大声说。 贺必胜惨笑的摇了摇头,道:“放不下来啦,当我们被逼反出朝廷的时候,就已经放不下来了。” 雷火无言以对,他知道这是事实,哪怕有天大的冤屈,反叛者从来都只有死路一条。 贺必胜大声道:“雷兄弟,某家临死一站能与你交手,可以快意非常,某家不求你放过,只求你日后有机会告诉陛下一声,我们是叛军,但我们绝不是反叛大唐,更不是反叛陛下,上官不公,诬陷我等,我们是走投无路,被逼的。” “放屁!”突然之间,传来一句骂声。 冯宝知道军人之间都有同仇敌忾的感情,如果任由贺必胜如此说下去的话,定然会影响本方军心士气,于是主动站出来,指着高坡上的叛军骂道:“如果说,你们是蒙受冤屈反叛的话,或许还有点道理,但是,你们将自己的屠刀挥向大唐百姓的时候,就已经不再是叛军,而是禽兽!军人的责任是保家卫国,你们呢?反出朝廷就是叛国,杀害百姓就是毁弃我们所有人的家园,雷火!” 雷火被冯宝一席话,说的心中无比愤怒,他也想通了,无论什么冤屈,都不是可以当做杀害百姓的借口,闻言当即大声道:“末将在!” “我命令你,剿灭叛军,一个也不许放过!” “遵命!”雷火沉声应道,并且放下面甲,显然是不想说话了。 一时间,场面安静极了。 贺必胜知道自己刚刚动摇对方军心的一番说辞是白费心思了,现在是“决战”的时候了! “冲啊!” 随着贺必胜一声喝叫,二十余名叛军,几乎同时冲出! 双方人数都不多,而且大多又都是甲兵,普通弓箭用处不大,所以双方都没有使用弓箭,而是面对面的搏杀! 双方人数差不多。这是一场谁也无法投机取巧的战斗,比的就是战斗力,意志力和忍耐力。 平心而论,禁兵战斗力确实不如这群叛军,他们虽然号称“精锐”,可是打仗的机会太少了,如果不是和“武平堡”军一路回“长安”时经历过无数次共同训练,叛军的一个冲锋,他们的队形都会被冲散了,要是保持不了队形,后面的战斗也没必要继续了。 真正双方陷入混战的时候,长枪兵和陌刀兵负责进攻,刀盾兵负责给他们提供保护,叛军一个冲锋,没有能够打散禁兵队形,形成近身肉搏的状态时,禁兵的军阵发挥了巨大作用,陌刀兵挡住对方陌刀兵,枪兵在后面抽冷子前刺,只要有敌人杀到近前的时候,刀盾兵及时冲上去,弥补枪兵无法近身的缺陷,由于平时训练有素,战时不慌乱,因此,无论叛军作何努力,都无法突进禁兵军阵里,仅仅枪兵数轮集体前刺,叛军就倒下六人之多,而禁兵一方,仅有三人受伤,除了其中一个人被贺必胜用陌刀砍断一条胳膊退出战斗外,其他两人为轻伤,仍然可以作战。 叛军里,除了十名甲兵悍勇绝伦以外,其余的人,身手也很普通,雷火发现这一情况后,主动招呼王三狗、老张头和刘愣子,他们四个,雷火用兵工铲,其余三个使用陌刀,以并排整齐划一的动作,将手上武器舞成旋转的刀轮,硬生生的将叛军的甲兵分割成两个部分,他们四个人,每人单独接下一名甲兵,其余另外六个叛军甲兵,被其余的禁兵包围,这个时候,人数上的优势就显现出来了,禁兵主动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包围甲兵,形成单打独斗的架势,余下的人,以绝对优势围住其他叛军,由于失去甲兵的保护,十一名叛军很快全部被枪兵捅翻在地,再由刀盾兵上前补刀,都死的不能再死了,唯一遗憾的是,有两名刀盾兵因为经验不足,被叛军临死的挣扎一块同归于尽了。 最后的战斗,在一群全铁甲陌刀兵之间展开,由于此时双方已经形成单打独斗的形式,人员交错在一起混战,枪兵唯恐伤到自己人,不敢再使用结阵向前齐刺的战法,改成在外围游走,看准机会就捅一下,如此一来,效果也差了许多,要么被格挡,要么被躲闪掉,几乎没有什么效果。 冯宝感觉到大局已定,将分散在周围的人全部聚拢过来,将剩下的最后十名叛军,团团围住。 雷火眼见大局已定,为了避免无谓的牺牲,撇开贺必胜大声喝道:“后退,结阵!” 所有人一起闻言摆脱对手,后退数步,结阵而立。 叛军也不含糊,摆出冲锋的阵型,完全是一副死战到底的样子。 “同生共死,就在今日!冲啊!”随着贺必胜大喝声起,叛军发动最后的冲锋。 十名铁甲陌刀兵,在最后的时刻,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一个冲锋,突进雷火军阵十步距离,以倒下三个人的代价,砍倒了五名枪兵,他们这种,完全以命换命的战法,落在旁观的裴士峰他们眼中时,真可谓触目惊心!尤其是叛军的战斗力之强悍,更是令所有人感到惋惜,一支百战余生的强军,却最后被自己人逼反了。 人数上的绝对优势,这一次充分体现出来,几乎是每两人合力对付一名叛军,加上枪兵配合,以损失一个人的代价又击杀三人,至此,场中仅仅余下贺必胜和另一个叛军在背靠背的战斗。 雷火想要独立的干掉贺必胜,所以他不让别人帮助自己,等到场中最后只有贺必胜一个人的时候,他突然停下来,后退一步道:“老贺,念在我们曾经共同战斗过的份上,你自裁吧!” “哈哈哈哈……”贺必胜狂笑一阵之后,大声道:“兄弟们都死了,你让我自裁?你可真是我的好兄弟啊——” “你们干了什么,你自己清楚,老雷是在给你一个赎罪的机会,你个王八蛋别不识好歹!”冯宝大声说道:“你若自裁而死,我还当你是个人,给你留个全尸,否则,必将你碎尸万段!” 贺必胜这一次沉默了…… 片刻后,他朗声道:“雷火,一直以来,你我武艺相当,今天可否一决胜负?” “有何不可!”雷火大声应战道。 “好,来吧!” 话音刚落,贺必胜提刀上前,猛地劈过去,雷火毫不示弱,挥动兵工铲硬接,“乒乒乓乓”一阵密集兵器撞击声响起,连绵不绝…… 他们两个人似乎有默契一般,完全都是硬劈硬砍,没有招式,没有武技,就是在比力气,然而就是这样男子汉之间地“力的较量”,让旁观者无不热血喷张,看得激动万分! 裴士峰非常看不懂雷火的做法,问起:“雷校尉这是在干什么?” 冯宝道:“一个想死,一个成全他。” “哦”裴士峰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声。 再好的陌刀,质地也比不了冯宝从千年后世带来的合金钢制成的兵工铲,不下百次地连续对砍后,贺必胜手中陌刀已经出现多个豁口,形成锯齿状,已是接近断裂的边缘,而兵工铲依旧完好无损,任谁也知道胜负已分。 贺必胜忽然停手,后退一步,雷火也不上前,就那么冷冷地看着他。 贺必胜什么话也没说,而是喘息了几下,鼓起余勇,再次上前挥刀劈过去,雷火这次没有接,侧身让过,右手兵工铲就势下去。 出乎所有人预料的一幕出现了——贺必胜根本没有任何动作,任由雷火一铲,斜向劈进自己脖颈出,随着鲜血狂飙,一颗头颅随之飞出老远,只留下一具无头尸体独立于天地间,片刻后,怦然倒地。 一切终于全都结束了! 禁兵以六死数伤的代价,全部剿灭叛军后,即刻启程返回“长安”,冯宝则带着人回到“洛阳”,先向长史详细诉说了所有情况后,再回到黄守义家里。 整个行动,悄然开始,无声而止,唯一的遗憾是,没有发现石子,更没人知道他在哪里。 五天后,李治接到“洛阳留守府”呈上的奏章,称:“‘云州’叛军贺必胜部,已经被全部消灭,无一人漏网,并详细说明叛军反叛起因,以及叛军战力之强悍,若非朝廷派出骁勇精兵,单靠地方府兵,恐难以做到全部剿灭云云……” 李治亲自看完奏章,心情大好,口中连续赞道:“好!好啊,终于除掉了这帮祸害!”转念一想,似乎想到什么,问:“王伏胜,大理寺那边有回复了吗?” 王伏胜道:“起奏陛下,尚未回复。” 李治道:“你去知会一声,那个首犯方大同,枭首、族灭;其余相关人等,流放‘雷州’,遇赦不赦;还有,派人去‘兵部’,告诉他们,骁卫禁兵是朕派出去的,剿灭叛军一事,按军功处置,厚加赏赐,不得有误。” 王伏胜等了片刻,见陛下不再说话,赶紧应道:“奴婢领旨。” 王伏胜刚安排好小宦官出去办事,却听皇帝又说:“你再去了解一下此事过程,朕想听听。” 王伏胜一边应承下来,同时心说:“看来又得自己跑一趟咯。” 第六十章 媚娘 这一次,王伏胜运气很好,直接在“左骁卫将军府”找到裴士峰,详详细细的问清楚整个战斗过程,包括冯宝事先做的各种准备,都问的是明明白白。 然后,他再将整个事件的全部过程,事无巨细地说了一遍给皇帝听。 李治听后,不无感慨地说:“没有想到这一伙叛军,如此骁勇善战,若不是骁卫禁兵勇猛,还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才能剿灭他们,王伏胜,这一次算你举荐有功,朕很欣慰。” “为陛下效命,是奴婢应该做的事。”王伏胜表面波澜不惊地说话,内心却是极其喜悦,他知道皇帝对自己的信任又加深了一分。 “好啦,你对朕的忠心,朕都晓得。” 王伏胜第一次听到皇帝如此夸赞自己,内心狂喜,简直无以复加,为了让陛下更加开心一些,他上前一步,轻声道:“陛下,奴婢今日还得到一个好消息。” “哦,还有好消息,速速道来。”李治既惊且喜的说。 “陛下……”王伏胜低声道:“奴婢派去‘感业寺’的人,有回音了。” 李治猛然一惊,刚想张口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换了一句话道:“都退下吧。” 一瞬间,周围的宦官和宫女如潮水一般退了出去。 王伏胜眼见四下无人,这才道:“启禀陛下,武才人收到陛下的口谕以后,喜极而涕,并让小的们带话给陛下。请陛下保重龙体。” 李治闻言沉默片刻后,问:“媚娘,咳,就是武才人,还好吗?” 王伏胜小心翼翼地说道:“‘感业寺’那种地方……”他想了一下措辞,然后说:“生活比较清苦。” “唉——”李治长叹一声,起身背手在大殿里缓缓踱步,王伏胜意步亦趋的紧跟其后, “这次,你可有法子?”李治问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王伏胜明白皇帝的心思,赶紧道:“陛下若想见一见武才人,奴婢倒是有办法。” 李治轻微点了一下头,道:“安排去吧。” 王伏胜马上道:“陛下放心,奴婢一定办得妥妥帖帖。” 皇帝的事,不用说也会有人去办,其他人可就没那个好命了。 叛军的确是一个不漏的被剿灭,可石子依然下落不明,冯宝就不明白了:“那小子能去哪?” “宝庄”的建设继续进行中,冯宝陆陆续续地兑现了自己的诺言,比如给帮会和“下河村”的赏金,还让人送了许多物资给“上河村”,同时委托两个村的村民,帮忙打听一下石子的消息,这已经是冯宝最后能做的事情了。 村民们得到冯宝送来的物资和钱财,自然是日子好过许多,他们从内心里,非常感激冯宝,对于寻找石子的事,当然也就很是上心,趁着十里八乡的老百姓来看望的时候,将石子的事散播出去。 “潼关”附近一个偏僻的小村落里,这里只有十多户人家,位于山里,与外界交往极少,然而,“上河村”村民常远的姑妈却是嫁到这里,她不知道叛军给“上河村”带来的“灾难”,她只是回家省亲时,才知道发生的事,与亲人交谈时,听到关于石子的事,她突然问:“你们说的可是一个年轻人?” 常远马上说道:“对对,他好像十多岁,是个年轻人,二姑知道他在哪?” “咱们村,方老头家前段时间从外面带回来一个年轻人,当时他昏迷不醒,浑身是血,听方家小子说,好像是从马上掉下来摔伤的。” “二姑,那此人现在呢?还活着?”常远赶紧问出一个最主要的问题。 “好着呢,就是腿伤着了,走不了路,听说得养段日子才能好。” “太好了!二姑,你这次可是发了,那冯校尉可是说了,找到石子,他有重赏。”常远非常高兴地说道。 听说有赏钱,还是重赏,常远的二姑立刻来了精神,马上说:“那赶紧找冯校尉说啊。” 常远道:“二姑,我估计十有八九错不了,这样吧,你先回去问清楚,我去趟‘洛阳’,告诉冯校尉。” 常远兴冲冲前往“洛阳”找冯宝报信的时候,冯宝已经得到了石子的确切消息。 原来,当日石子骑快马赶往“长安”,途中马失前蹄,将他从马背上扔了出去,结果他被摔晕了,直到快天黑的时候,才被一名路过的普通百姓方大山发现。 方大山花了几天时间,才把石子背回家,途中石子伤势发作,发起了高烧,人也不太清醒,直到十天后,才逐渐伤势稳定下来。 石子知道自己暂时无法行走,便请方大山代自己去一趟“长安”,把消息告诉谢岩。 方大山倒是个好人,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只是他平生第一次出远门,一路小心翼翼,走的很慢,到了“长安”以后,偏又一时间找不着谢岩他们那一处军营,等他最后找到的时候,裴士峰他们已经出发好几天了,谢岩收到消息后,先是派人去接石子,正准备通知冯宝的时候,宫里来人说起了叛军一事,谢岩考虑再三以后,觉得还是等冯宝他们解决掉叛军一事后再说,毕竟那也是战争,虽然规模不大而已。 正因为中间发生许多事情,致使得冯宝得知石子消息的时间,反而很晚,但不管怎么样,石子他人平安无事,总是个好消息了。 常远哪能知道这些,他兴高采烈地找到冯宝的时候,这才知道自己是白跑了,不免失望透顶,一脸沮丧。 冯宝知道他想法,就说:“常兄弟,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也不能让你白跑一趟,这么着,我给你十贯钱,当是酬谢,不知道可以吗?” 常远人虽穷,志气却是不缺,坚持无功不受禄,绝不肯收下,再三表示,校尉替村子报了仇,自己白跑一趟不算什么。 冯宝只好说:“既然如此,就当我欠你一个人情,日后你要是遇上麻烦事,可以来找我,能帮忙的,我一定不会推辞。” 能够得到冯宝的一句承诺,常远觉得自己这一趟没白跑,于是又欢天喜地地回家去了。 谢岩派人去通知冯宝有关石子事情的时候,同时送去了近五千贯钱,有了这笔资金,“宝庄”的大规模建设正式开始…… 谢岩在“长安”每天无所事事,冯宝在“洛阳”倒是忙得不亦悦乎,而大唐的皇帝陛下,正在温柔乡里享尽无边艳福。 王伏胜果然会办事,他亲自带领几名小宦官,以各种名义进“感业寺”,每次都会让武才人换了宦官的衣服离开,一来二去次数多了后,“感业寺”主持和守卫的禁兵,都察觉到事儿有些不对,可是他们不敢问啊,毕竟他是皇帝身边最重要的宦官。 “媚娘啊,你说,朕要想个什么法子才能让你回到宫里来呢?”李治躺在龙床上,侧首看着武媚,满面怜惜地说着。 “陛下,妾身只要能陪在陛下身边就知足了。”武媚将头枕在李治的臂膀上,轻轻地说。 李治温柔地抚摸了一下武媚的秀发,道:“你的那首诗,写的好啊,道尽愁苦相思,朕原本不知道媚娘你的深情厚意,登基以后,忙于政务,将媚娘淡忘了,此乃朕之……” 李治的话还没有说完,武媚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放到他嘴上,阻止了他,而是说道:“陛下日理万机,此事再正常不过,况且妾身以知陛下心意,其余不敢奢求,只求日后能够守在陛下身边,为奴为婢皆可。” “还是媚娘体贴啊,想那淑妃她们……唉!”李治重重地叹口气,换一个话题说:“朕是要想个法子啊,否则,朕难心安啊。” 可以说,作为一名皇帝,能够有此心意,已经是“破天荒”的事了,由此可见,李治对武媚确实是情意颇深。 皇帝的心意,不可以太当真,他们是龙,龙行天下,变化万千,武媚服侍李世民多年,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她知道,还需要加大自己的份量才行。 脑子急转之后,武媚忽然问:“前些日子,妾身听说,朝廷出了叛军,闹的动静还挺大。” “媚娘可是说‘云州’叛军?”李治问。 “妾身哪里知道是哪儿的啊,也就是自‘感业寺’来回路上时候,听到的而已。” 李治道:“那应该就是的,最近也只有这么一伙叛军,已经被剿灭了。” “陛下可否说来听听,妾身当是听陛下讲故事可好?”武媚一副小儿女的表现,令李治更加怜惜,马上说:“好,左右无事,此事当个故事听,还真是不错,起因是一名家仆的失踪引起……” 李治差不多用了半个时辰,才将整件事情大致说完,最后道:“幸好,当日去剿匪的是骁卫禁兵,否则后果难料,那些叛军,朕后来得知,都是悍卒,普通士兵,很难应付他们。” “那还不是陛下知微见着,提前安排骁卫禁兵出动,要是靠‘兵部’那些人,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办到呢。”武媚自动忽略了许多内容,直接把“头功”算在李治身上。 李治“呵呵”一笑道:“朕没有那么厉害,也是禁兵作战勇敢的结果。” “他们都是陛下臣民,为陛下尽力乃是天经地义的事,若不是陛下,哪里来他们的功绩。” 武媚一番话,说的李治那叫一个开心、舒爽,再想想宫里那些妃嫔,成天就知道争宠,弄得人烦心。 李治毕竟新登基不久,面皮还没有那么厚,那还是说了一句:“其实啊,真正的功臣,不是校尉禁兵。” “啊,那是什么人啊?”以武媚的聪慧,也想不出来了。 李治道:“朕后来让王伏胜仔细问过,以骁卫禁兵的战力,想要取得如此结果,并不容易,关键还是‘左武卫武平堡军’的人,听说其中一个叫雷火的,有万夫不当之勇,甚是难得。” “左武卫?武平堡!”武媚心里默默念着这两个名字,感觉怎么那么耳熟呢。 李治并未察觉到武媚在想事,而是继续又说了点其他事……等他说完后,却没有听到武媚开口,李治看了武媚一眼,问:“媚娘,你可有心事?” 武媚闻言回过神来,赶紧道:“妾身失礼了,妾身刚刚想一件事,没有听到陛下说什么,还请陛下恕罪。” “无妨,那你告诉朕,刚刚在想什么?” 武媚道:“陛下先前说‘左武卫武平堡军’,可是‘营州安胜关大捷’那一支军队?” “媚娘如何得知‘安胜关大捷’?”李治惊讶地问。 “妾身还知道,那支军队非常不一般,先帝特意两次下诏,令其回京叙功,而且还有一个特殊用意。” 武媚不说,李治差点都忘了,自己父亲最后几年里,不都是武媚在旁边伺候的吗,要说有许多事她知道是很正常的。 “有何特殊用意?”李治问。 “具体情况,妾身也不知道,妾身当时曾经听先帝说过一句,意思是此二人大才,留给陛下用。” 李治还没来得及仔细想,武媚又道:“妾身想起来了,当日随奏章呈上的,还有一份厚厚的记录,陛下就是看了这份记录后,才说的,而且日后还看过一次。” 李治可是真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么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以他对父亲李世民的了解,如果不是特别重要的事情,他不可能看两遍。 李治决定不揣测了,他直接坐起来道:“王伏胜,去把有关‘武平堡军’和‘安胜关大捷’的奏章以及所有文书,都给朕找出来,现在就去!” “奴婢遵旨。” 第六十一章 奏对(一) 搜集“武平堡”军以及有关“安胜关大捷”的资料,王伏胜几乎用了一个整天的时间,才全部从故纸堆中找到。 由于武媚回了“感业寺”,今天又不是开朝会的日子,因此,李治有足够时间阅读完所有文书。 李治越看越是觉得有趣,特别是林运当时的记录,不仅详细,而且真实。 李治大体上有些理解父亲为什么会单独留下谢岩和冯宝二人不加封赏了,那是把“恩出于上”的机会留给自己,以便让他们可以为自己效力。回想当日自己已经打算封赏,结果却因为“波斯人”的事儿耽误了,此番若不是武媚说出一些往事,自己还真就有可能让父亲的精心安排白费了。 李治第一次感觉到,武媚和后宫其他妃嫔不同之处,她不仅仅是个女人,更能够在某些方面给予一定帮助。 李治本想做点什么,忽然想起一事道:“王伏胜,你可知,自愿远赴‘波斯’有多少人了?” 王伏胜低声道:“奴婢听说,报名的人不算少,只是负责确定人员的‘北平县公’张行成他病了。” “病了?”李治十分疑惑,他分明记得,上一次朝会的时候,还看到过张行成,一点也没有生病的样子。 王伏胜很是认真地说:“陛下,奴婢听说,张县公每逢遇上处理此事的时候,几乎都有生病。” 李治似乎倒并不是太意外,而是自言自语的说:“看来张卿家不大喜欢这个差事啊。” 皇帝陛下的这句话,那可是无人敢接,大殿里一时间鸦雀无声。 安静了好一阵子后,李治道:“王伏胜,明日派人去传谢岩进宫来见朕。” 王伏胜是多机灵的人,自从皇帝要他搜集“武平堡军”文书的时候,他就意识到,这个叫“谢岩”的人,算是“简在帝心”!而皇帝今天看完文书,明天就传召这种事,通常只有朝中重臣才有此待遇,旁人基本都是想也别想。他口中应承下来,心里却打算有机会得好好“结识”一下。 谢岩怎么也没有想到,皇帝陛下又要召见自己,他心里纳闷极了,猜不出、也想不通,可甭管是什么原因,他都必须得去,这倒是没得商量的事。 第二次踏入皇宫,紧张和拘束感少了许多,至少还可以同带路的小宦官聊上几句,只是仍然无法知道被召见的原因。 李治再一次见到谢岩时,心态有了许多变化,原以为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普通臣子,结果却是父亲留下的重要布置。林运的记录里,详细记下了眼前这个年轻人是如何一步一步创造出奇迹的,把常人眼中无法完成的事情,以最完美的方式展现出来了。只有真正看完林运记录的人,才会知道,那是多么了不起的一件事情。 李治首先发话:“谢卿家,朕应该好好感谢你才是。” 谢岩听得脑子一蒙,心说:“不是开玩笑吧?皇帝也会感谢别人?”行动上倒是一点不慢,躬道:“臣惶恐,臣不记得有何事担的起陛下的一个‘谢’字。” “卿家免礼,来人,赐座。” 等到谢岩坐下后,李治道:“卿家于辽东攻克‘安胜关’,此其一也;后献计于张俭,使得边境拓展百余里,此为二也;卿家不仅操练出‘武平堡军’,更捎带操练出骁卫禁兵,此为三也;正因为有此强军,才可以将‘云州叛军’迅速剿灭,以免我大唐子民遭受更多祸害,此为四也;上述四件事,无论哪一件,都当得起朕的‘谢’字。” 谢岩赶紧起身道:“身为大唐臣子,这些微末之功,实属臣应尽的职责。” 李治颇为赞赏的点点头,而后说:“有功者赏,此乃我朝立足根本,朕对于立下功勋者,从来不吝赏赐,谢卿家,不知你想要何赏赐?” 谢岩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楞在那里半晌,才说:“微末之功,不值得获得陛下赏赐。” “卿家哪里话,朕已经细数卿家功劳,如果不加以赏赐,岂非让人说朕刻薄功臣?” 谢岩道:“如果陛下坚持赏赐微臣,微臣以为,赏赐越轻越少为好。” 这可是一个新鲜的说法,李治不禁问:“世人都追逐高官厚禄,谢卿家为何如此说呢?” 谢岩道:“臣之才,为官不可以高,至于厚禄,微臣并不缺少钱财,所以意义也并不大。” 李治笑问:“那依卿家之意,朕岂不是可以不用任何赏赐了吗?” 谢岩道:“微臣擅长于解决事物,若为官,一乡之长足以。” “何为一乡之长?”李治不大明白,问。 谢岩解释道:“比县小,比村大的范围。” 李治“哦”了一声,按照他的理解,大约是下县县令的职务。 李治说:“此事容后再议,朕今日召你前来,是有件事情要你去办。” 谢岩应道:“陛下尽管吩咐。” 李治道:“招募自愿赴‘波斯’之事,朕打算交给你来全权负责,不知谢卿家意下如何?” 谢岩道:“为陛下分忧是臣份内之事,臣接受此事不难,只是微臣请问陛下,对于志愿者有何赏赐?或者说给与一个什么样的身份?” 李治反问:“卿家以为,当是如何?” 谢岩道:“微臣以为,既然是‘军官援助团’,那么人数不应该过多,臣以为三十人足够,且不论志愿者之前为何身份,应当一律授予中级军官职衔,为首带队者,还应赐与‘大唐使节’身份。” 李治问道:“若朕满足你的要求,‘军官援助团’最后可以达到什么效果?” 谢岩说:“微臣不敢保证,但是微臣以为,最后达到拖住‘大食’的目地,应该不难,至少可以保证,丝绸之路畅通无阻。” “很好,能够达到此目的,朕已经觉得足够,卿家提出的要求,朕都可以满足。” “微臣谢过陛下,臣当竭尽全力,完成差事。”谢岩恭声应道,算是正式接下了这个差遣。 李治本想就此终止谈话,忽然想起一事,道:“朕还有件事情,不知道卿家可有办法。” “陛下请说,臣自当知无不言。” 李治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在心里想了一下措辞,然后说:“朕有一事,需说服皇后与阿舅,卿家可有办法?” 听到这句话,谢岩马上反应过来:“武则天一定已经见过陛下,并且已得皇帝喜爱,否则李治绝无可能问出这么一个奇怪的事。” 王福来早先已经托人告诉谢岩:“事情已办。”如今李治主动问出,自然说明了一切,普天之下,除了武则天以外,还有谁需要经过皇后和长孙无忌的同意呢?答案一定是——绝不会有第二个人。 关于这件事情,已经超出了历史,谢岩无法从记忆中找解决办法,那么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自己的判断了,只是,从历史中后来发生的事儿,却可以判断出,现在的皇后和长孙无忌需要什么,只要能够满足他们的要求,那么在武则天回宫这件事情上,自然难度也就不会太大了。 谢岩考虑一会儿后,说道:“微臣以为,陛下解决皇后和太尉所需以后,他们自然也没理由阻止陛下想做的事。” 政治,从来都是利益的交换,李治自从当太子那一天起,就明白了这个道理,如今谢岩一说,他更是深以为然。 李治依然问:“那卿家以为,皇后和太尉所需何事?” 谢岩心说:“他是在考我吗?”不过嘴上却是说道:“皇后事臣不知,亦不敢多言,倒是太尉事,微臣倒是觉得不难。” “哦,那不妨先说说太尉事。” 谢岩道:“月前,褚公因小事遭弹劾,陛下已经处置过,想必褚公定然知错,然褚公乃是先帝托孤之臣,陛下宽宏大量,想来不会因此多加计较,臣以为,太尉当也是如此想。” 李治听明白了,谢岩是告诉自己:“当初,将褚遂良贬官,阿舅也是迫不得已,需要做给别人看,现在做也做过了,可以把他弄回来了,以此事,即可以堵住阿舅的嘴,不过问武媚一事,又可以向朝廷上下表明自己对待功臣的情义,此计不可谓‘不妙’!” 李治心里很是满意,只是皇后那边,他还是一时间想不出来好办法,而谢岩的意思,明显带有不想“多管宫里事”的意思,不觉略有遗憾,可是他也知道,一般来说,非皇亲国戚,普通大臣几乎没有一个会在皇家事上多说话,倒也是不足为奇。 李治最后道:“卿家之意,朕已明了,朕有些乏了,卿家退下吧。” “微臣告退。”谢岩行了一礼后,抬首却忽然说道:“微臣进宫日短,对于宫中道路很不熟悉,为免走错路,误入其他地方,臣请陛下派身边的这位公公,送微臣一程,不知可否?”说着,还把眼睛落在王伏胜身上。 李治明显一愣,再怎么他也想不出谢岩提出这么个要求。他分别看了谢岩和王伏胜一眼,还是道:“王伏胜,替朕送送谢卿家。” 王伏胜道:“奴婢遵旨。” 谢岩道:“微臣谢陛下厚待。” 刚走出“两仪殿”,谢岩即问:“还为请教公公尊姓大名?” “咱家王伏胜。” 谢岩心想:“你不会和王福来是亲戚吧,怎么名字这么像。”不过,转念一想觉得不可能,他们要是亲戚,王福来怎么可能混的那么惨。 谢岩边走边道:“请公公相送,实因有件事,我觉得还是请公公转达陛下比较好。” “哦,校尉请说。”王伏胜也不傻,谢岩提出让他送的时候,他就知道一定是有事。 谢岩道:“听说当今皇后娘娘无子,甚为不悦。”这件事情,所有大臣都知道,自然说者无妨,可是他接下来又道:“陛下长子非皇后所出,倘若……”后面的话,谢岩不能说了,再说下去就太多了。 然而,仅仅凭谢岩刚刚说的几句话,王伏胜马上就明白他倒底想要说什么了,也终于知道,为什么谢岩要自己送一段路了,有些话,君前奏对时,那是不能说的,皇帝一言一行,那可都是有人记录在“起居注”里,那是会让人知道的事,知道人多了,那就不是好事了。 第六十二章 奏对(二) 该说的都说了,谢岩也就没必要非要王伏胜送了,而王伏胜本也没有这个打算,两人相互告辞,分别离开。 “陛下!”王伏胜先是唤了一声,然后走到李治近前低声道出了刚刚谢岩的话…… 李治听说以后,也明白了谢岩的意思,不禁笑了起来,心里想:“这个谢岩,还真是有点意思。” 谢岩还没有回到营地,关于“由谢岩接替张行成负责选拔‘军官援助团’”一事,就已经在“长安”城的高官里传开了。 刘仁实急急忙忙地回到府里,将此事禀告给父亲知晓…… 刘弘基静静的听完以后,说:“仁实,你觉得我刘家,除了十一郎,还有谁合适去?” 刘仁实道:“孩儿想过多次了,能去‘波斯’者甚多,但要是说最后能活着回来,给我们刘家光宗耀祖的话,年纪合适的,只有一个十一郎。” “正是这个理啊!”刘弘基非常感慨的说了一句。 “父亲,非去不可吗?”刘仁实明白父亲的意思,所以问。 “非去不可!”刘弘基肯定的说。 “父亲……” 刘弘基摆摆手,示意刘仁实不要说了,他继续道:“当今陛下年少,日后重用和提拔的,当是和他年纪相仿的臣子,尤其是他使用过的人,十一郎各方面条件最为符合,加上机缘巧合,与负责选拔的谢小子关系不一般,也只有他去,才能确保我刘家在此事里,占得一席之地。” 刘仁实无法说什么,他也知道,父亲其实也非常舍不得,只是这么做,最符合家族利益,为家族做出牺牲,可以说是每一个子弟必须随时做好的准备,哪怕是他自己,也没有例外。 两日后,朝廷颁布召令,命“左武卫校尉”谢岩领选拔“赴波斯军官援助团”差事主事官,正式接替“北平县公”张行成。 召令颁布次日,“兵部”的门槛就差点让人踏破了,一日之间就来了五百多人报名, 谢岩怎么也没有想到,一夜之间,冒出这么多人来,当“兵部”的人把资料送到他手里的时候,他花了几乎一个整天时间,才把所有资料看完,又经过一天时间整理,最后将自己挑选的五十人名单,以选择候选人的形式,呈报给李治,并且还附了一份专门说明的文书。 李治拿着奏章,再看看厚厚的一沓人员名单,以及他们的简历,不禁非常好奇,这是第一次有人以这样的形式,向他提交奏章,附带的文书里说:“臣提供的人员名单中,请陛下选择和决定,若陛下政务繁忙,请陛下给出一个大致的范围,臣自当按照陛下意思选择。” 李治从总的名单里,大致浏览了一下,他发现,谢岩提供的五十人中,出自平民的占了三十人,另外二十人,出自将门或者世家大族,但是这些人的简历里又都说明了选择他们的原因,其中,有军功、又识文断字是必要条件,这些充分说明,谢岩选择的时候,完全看中的是个人才华,和家世无关。 虽然名单里有三个出自“武平堡”的军官,但是韩城、林运两人,谢岩特意说明,他们是正副使节的最合适人选。 李治明白,谢岩这样安排,倒不是徇私,更多是出于对自己曾经部下了解。 李治并没有急于对此事表态,而是将奏章暂时放到一边,却问身边王伏胜道:“朕让你安排的事,办的怎样了?” 王伏胜急忙道:“奴婢已经吩咐了皇后身边内侍刘长海,并且告诉他是陛下意思,可是他一直没有回音,奴婢明天再去催问,一定要他尽快办妥。” “朕不想拖太久,你明白吗?” 王伏胜道:“陛下放心,奴婢一定办成。” 当晚,武媚又被接进李治寝宫“甘露殿”,一番温存之后,李治说:“媚娘,朕已经安排好了,接你进宫的日子,不会太远了。” 武媚抑制不住的内心的激动,伏在李治身上哭泣道:“妾身蒙陛下不弃,得以侍寝,今又得陛下恩典,它日可进宫服侍陛下,此乃妾身之荣幸,陛下之恩,妾身铭记于心,此生决不敢忘。” “媚娘啊,要说此事,还真亏得谢岩出的点子,否则朕一时半会间,还真是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 武媚道:“陛下得英才而用,妾身为陛下贺!” 李治“呵呵”一笑道:“此人也颇为有趣,居然对朕说,如果赏赐他,越轻越好。” “啊,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的人?”武媚问道。 “是啊,当时朕问过他,为何?你猜他怎么说?” 武媚问:“他说了什么呢?” 李治道:“他居然告诉朕,他之才,最多为‘一乡之长’,也就是下县县令,你说说看,此人是不是很有趣呢?” 武媚道:“确实是有些不同寻常人,只是妾身觉得,他似乎有什么话没有说。” “哦,媚娘不妨说下,他有何意思?” 武媚道:“妾身也说不清楚,只是妾身很想知道,如果他为‘一乡之长’,又能为陛下,为大唐做什么呢?仅仅是牧守区区一个下县吗?” 李治闻言,深感有理,他自己当时一直是觉得有趣,从未多想过,如今武媚这一说,他还真就觉得非常有道理,毕竟大唐不缺少区区一个县令,他主动提出,想来一定是有自己的想法。 “看来,朕是应该好好的问一下他。”李治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武媚道:“陛下雄才伟略,治下人才济济,大唐盛世,必定会在陛下手中出现。” 李治“哈哈”笑道:“媚娘你啊,光说好听的,也不管朕能不能够做得到。” 武媚道:“陛下雄心壮志,‘永徽之治’必定超过先帝,妾身得以伴随陛下,实乃此生之幸!” “好好好……”李治内心万分喜悦,自从他成为太子那一天起,超越自己的父亲,就是他的目标,现在被武媚提及,怎能不令他开心呢! 次日,谢岩又一次被召见进宫,他忽然感觉,自己是不是太“呈能”了,若是如此三番两次被皇帝召见的话,很快就会成为许多人的眼中钉,那样一来,自己怕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不管心里怎么想,以后怎么做,这一次肯定是躲不了了,谢岩决定,待会面圣时,一会想个法子,把自己弄出“长安”,千万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短时间内见第二次面,经过简单行礼,李治问道:“对于‘军官援助团’,朕想知道,卿家负责后,有何想法?” 谢岩道:“微臣觉得,臣做好所有准备后,由陛下来确定最终人选,最为合适不过。” “详细道来,朕很想知道。” 谢岩道:“陛下,臣在选择‘军官援助团’成员的时候,按照年纪、识字、军功和出身来考虑,力求为大唐选择出最合适的人选,臣将初步的人选呈报,陛下只需甄选即可。” 李治道:“卿家之意朕明白,朕想知道的是,名单中,为何平民子弟多过名门高弟?” “陛下,名门高弟优秀者,多半在朝为官,况且臣以为,此去‘波斯’,来回当需十年,如此漫长岁月里,如果不是真心为大唐或者为自己考虑的人,根本就无法或者回来,臣不希望自己选择出来人中,日后出现私自回国的人。”谢岩如实说道。 李治道:“十年啊,的确是太漫长了,卿家言之有理,确非普通人可以,那么卿家又凭何认为这些人都可以做到呢?” 谢岩道:“臣无法判断,人之心性会随着地点和事情的变话,而发生改变,所以臣只能根据文书上列举的资料来判断,至于有多少准确度,臣不敢说。” 李治轻轻点了点头,叹道:“人心难测,确实难以判别,这一直也是困扰朕的难题,朕非常不希望日后听到,有人从‘波斯’逃回来的消息,届时,朝廷的颜面何存,朕的颜面又置于何地呢?” 这下,谢岩总算明白了李治为什么把自己找来了,并不是什么询问,而是想要得到一个相对肯定的保证。 同时,谢岩还想通了一件事,那就是张行成为什么“告病”,自己在办理此事时,“兵部”那可是全力配合,一点绊子都没使,原来啊,那些朝中大佬们,估计早就想到了,可怜自己也是刚刚才明白。 被人算计的感觉,没人觉得舒服,谢岩暗地流了一身汗啊,心里骂道:“这帮混账王八蛋。” 然而,来自后世,多出的千年见识,却远不是大唐人可以理解的。 “陛下”谢岩躬身行一礼,然后说道:“单就此事而言,臣有办法。” 李治立刻精神一振,盯着谢岩问:“卿家可知,君前无戏言?” 谢岩道:“臣,不能保证,但是微臣敢说,能够通过‘魔鬼训练’的人,必定是非常人,也只有非常人才能成非常事。” “何谓‘魔鬼训练’?” 谢岩道:“近乎残忍,艰苦卓绝的训练,可以锻炼人不一般的的品质,只要能够坚持下来的人,就是非常人。” 李治若有所思,沉默片刻后道:“朕给你权力,需要训练多长时间?” “最短一个月,最长半年,陛下能够给臣多长时间?” 李治道:“两个月,不能再长了。” 谢岩恭敬地道:“微臣遵旨。” 第六十三章 奏对(三) 军官援助团一事,李治暂且放过不提,转而问道:“朕还想知道,若卿家为‘一乡之长’,当如何牧民?” 谢岩道:“臣以为,陛下施政,恩泽天下,然有些新事物、新变化出现,需要验证时,臣愿试之。” “卿家之意,还请详说?” 谢岩道:“一乡之地,地小民寡,以此地做些实验,成功当可广而告之,失败,不会给大唐带来伤害,哪怕出现最坏情况,朝廷应对时,也会容易许多。” 李治一边思索一边又问:“卿为一乡之长,当如何为之?” 谢岩道:“不外士、农、工、商四样。士,为教化百姓,提高百姓认字水平;农,为发展农桑,提高粮食产量,养活更多的人;工,为提高匠人技艺,为军队提供更优良的兵甲,以及造就更多大匠;商,为提高货物运送速度,以此为基础,再进行提高。陛下,冯宝校尉在‘洛阳’购置了一个小庄园,正在做类似的尝试,至于效果,时间尚短,无法体现出来。” 李治又问:“依卿家之见,此处验证地,设置在何处合适?” 谢岩考虑一下后,才说:“依臣愚见,最合适之地,当在‘长安’与‘洛阳’之间。” “为何?” 谢岩解释道:“两地间,官员来往频繁,可在路过时,发现或者指出问题,又可以在发现有益处的地方时,得到借鉴或开拓思路,更有利于臣及时向陛下汇报情况。” “卿家看来想得很周到啊。”李治满意地说了一句,而后又问:“那卿家眼中,可有合适地方?” 谢岩怎么也没想到,历史上优柔寡断的唐高宗居然会如此上心,大有立刻决定了意思。 只是谢岩来到大唐,时间虽不短,可是去过的地方却极少,既然皇帝问起,他怎么样也得说出个地方来,行不行那就不是自己管的了的事了。 搜肠刮肚地想上一番后,谢岩道:“臣昔日自‘洛阳’来‘长安’,途中经过一个县,好像叫什么‘新安县’,距离‘洛阳’很近,官道也从中穿过,极为便利,是一个好地方。” 李治并不清楚他说的地方在哪里,却开口问道:“朕可以把那块地交给你,然而,你需要多久,能够给朕一个怎样的交待?” 谢岩发现,李治似乎没有开完笑的样子,于是他又花了一些时间仔细考虑,正所谓“君前无戏言”,他必须想清楚,才能够说。 李治并不着急,他坐在龙椅上,默默地注视谢岩,心里也在想着:“朕倒想知道,你究竟能够做些什么不一样的来?” 差不多过去有半个时辰,谢岩终于开口道:“启奏陛下,微臣先前所提士农工商,臣都可以做到,但是臣需要陛下给予臣一项权力。” “说,要何权力?” 谢岩道:“臣之行事,有许多地方,与其他人不同,甚至可能会引起一些误会,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臣请求陛下给予臣,在那‘一乡之地’内,除陛下圣旨外,臣可以不接受其他任何人的命令,也就是说,臣只受君命管辖,不受旁人约束,陛下给臣十年时间,臣一定交给陛下一个完全不同的‘一乡之地’!当更多的类似地方出现时,我大唐自然可称得上‘民富国强’,陛下文治武功,将史无前例。” 李治微微一笑,他可没有被谢岩的豪言壮语给“惊”到,而是开口问道:“天下政令,皆通过三省,你想绕过三省?” “正是,只有独立于三省管辖外,才能够不受干扰,否则光是应付各路官员,也将耗费微臣绝大多数精力。” 李治很清楚,谢岩要的到底是什么?他要的就是想在那“一乡之地”里,拥有绝对的权力,避免来自其他地方的掣肘。 李治道:“此事非比寻常,朕需要仔细想想,卿家还是先把‘军官援助团’的事办妥,两个月后,他们出发的时候,就是朕给你答复的时间。” 谢岩立即道:“微臣遵旨。” “卿家莫要让朕失望,朕还是很相信你的!” “多谢陛下!”谢岩道。 不知道是不是有意,谢岩与皇帝陛下的正式奏对,又一次迅速传遍大唐官场…… “洛阳”城里,冯宝站在小院里,拿着一份信在仔细地阅读。这是谢岩派人给他送来的,信里详细说明了最近发生的事,并且告诉他,自己和雷火,带了两百多人要进行四十天的“魔鬼训练”,暂时会联系不上…… 信是用拼音写成的,可谓万无一失,因此,谢岩在信中毫不隐瞒地说:“武则天将于近期离开‘感业寺’,李治最近发生的一些变化,应该就是受其影响。” 冯宝将这封信,一点一点地撕的粉碎,他回到屋里,独自坐了一会后,刚想出门,黄守义忽然走了进来,一见面就直接问道:“听说,谢校尉打算出任什么‘一乡之地’的县令,此事当真?” 冯宝说“没错啊,这是好事啊。” “好事?”黄守义瞪大眼睛瞅着冯宝,半晌后才说:“谢校尉和你的本事,旁人不知道,老夫我可是清楚的很,区区一个小地方的县令,太屈才了啊。” 冯宝不以为然地道:“谁说屈才了,我就觉得很合适,他还能当个县令,换我,当个村长就了不起了,官再大点,保证干不了。” 黄守义怎么都想不到冯宝会这么说,想看怪物一般的盯着冯宝道:“你二位都是干大事的人,可怎么偏偏就……唉!”后面他都不知道说啥是好。 “谁跟你说,当个村长、县令就不能干大事了?”冯宝反问了一句,然后又说:“官职大小,屁用没有,想干大事,得靠脑子,得靠陛下的支持。” 黄守义对冯宝总能说出自己听不懂的话已经是习以为常了,反正他是理解不了,干大事,不做大官的想法。 冯宝也懒得解释,直接问:“老黄啊,还有没有其他事?如果没有,我得出去一趟,下午还得赶回来给孩子们上课呢。” 黄守义道:“谢校尉君前奏对,说什么士农工商分别发展,老夫想问问,如何一个发展法?” “这有什么好问的?”冯宝想都没想,直接说:“兴办教育、开办学堂;搞农业改良,蔬菜大棚;提高科技水平,通过商人整合各种资源,发展经济,没什么好奇怪的。” 冯宝平时和黄守义说话太随意都成了习惯,故而随口说出一串后世才有的名词,听得黄守义张着大嘴,看着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冯宝从来就是别人不问,他也不说,这会看到黄守义那模样,刚想开口笑他两句,突然觉得,事情好像哪里不对,从来都不关心政治的黄守义,怎么会问起这事来的? “老黄啊,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想问?” 黄守义道:“老夫我哪有什么事儿?校尉多虑了。” “那是别人托你问的?” 黄守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老夫就答应了。” “那赶紧说啊!” 黄守义道:“就是想问问,咱们商人能有什么机会?” 冯宝道:“那机会可就多了去了,不过你就放心啦,机会来了,自然不会少了你那份。” 黄守义连忙道:“那老夫就等校尉的好消息了。” “一定一定,现在没事了吧?”冯宝问。 “啊,没事了,校尉有事请自便。” 冯宝不做多想,起身就走,看样子是真有事! “长安”,关于奏对的事,依旧持续发酵着,许多世家大族或者高官,都在私下议论,激进一点的,甚至派人去“洛阳”,看看冯宝的那个“庄子”,他们也察觉到了,皇帝陛下对这件事情似乎极其在心,如果不搞清楚皇帝想做什么,那以后可怎么立足于朝廷。 “夔国公”府,应该是大唐对谢岩他们最为关心的高官,当奏对内容传出来后,刘仁实马上就派人去“洛阳”,看看“宝庄”到底干什么,也好判断出。 “父亲,派去‘洛阳’的人回来了。”刘仁实说。 刘弘基道:“怎样,那个冯小子,都干了什么?” 刘仁实道:“他买下庄子的时间不长,目前主要是酿酒,其他就是在庄子里大兴土木,建房,平整道路等,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真的没有?”刘弘基眉头一皱,道:“谢小子可是在陛下面前说过此事。” 刘仁实仔细想想后,道:“对了,好像是有一个地方不大一样。” “说!” 刘仁实道:“冯宝给他身边所有的人,都发工钱,每月一贯,至于农户,好像每家每月两贯,但是订了很多规矩,由于太多了,派去的人也记不住,不过他听庄户们说过,叫什么‘发的钱多,扣钱的地方也多’,听说连喝水出恭,都有规矩,做不好,也要扣钱。” “对嘛,陛下要的就是这个不一样!”刘弘基说完,又问道:“仁实,上次让你去找几个‘武平堡’回来的府兵问问情况,结果如何?” 刘仁实道:“结果不好,他们都不知道是不是中了邪,问其他的都说,就是关于‘武平堡’里面的事,说的极少,能知道的事,早就知道了。” “呵呵,想不到啊,两个毛头小子,居然如此厉害,连人心都可以向着他们,做到这一点,可是非常难得的事。” “父亲的意思是,他们在收买人心?”刘仁实非常吃惊地问道。 刘弘基白了儿子一眼,不满地说:“收买人心,那是图谋不轨者才会为之,再者,人心岂能收买?仁实啊,能够买来的东西,都不是最珍贵的,你千万要记住这一点。” “孩儿受教了。”刘仁实也觉得自己说错了,但是他还是不能理解地问道:“那些退役府兵,为什么不肯多说呢?” 刘弘基道:“为父以为,一来他们对那两个小子心存感激,二来,也是我们问的,可能对府兵们来说,也很重要,他们不愿意说罢了。算了,此事不用多想了,为父已经命人前往‘武平堡’,必须要弄清楚那里发生的事,才好知道谢小子他们想干什么,也好知道陛下究竟需要什么。” 效忠当今皇帝,紧紧跟随皇帝的想法,就是刘弘基一直以来的生存之道,也是他为刘家定下的“家规”。 第六十四章 终于回来了 宫里,王伏胜急匆匆地穿过一道道门,甚至有相识的人打招呼,他都没有理会。 他以最快的速度见到皇帝陛下后,压低了声音道:“陛下,刘长海那边有消息了。” 李治正在练字,所以头也不抬地说:“那个奴才,怎么说?” 王伏胜道:“他说,‘魏国夫人’柳氏已经和皇后谈过一次,虽然内容不得而知,但是皇后似乎颇为心动。” 李治嘴角向上一勾,露出一个微不可查的笑容,他知道,皇后那边,应该问题不大了。 至于舅舅长孙无忌那边,李治从来都不认为是一件难事,区区一个妇人而已,根本算不得事。 李治很快写完,扫了一眼,觉得还不错,搁下笔,净一下手,回到龙椅上,王伏胜马上将一杯茶端给李治,口中还说:“这谢校尉可算是不简单,献上的春茶,看起来翠绿翠绿的,好看的很。” 李治品一口茶,再道:“是个好东西,观之有色,闻之有香,饮之若苦,苦尽又甘来,的确非常不错。” “奴婢听说,这茶现在外面卖得可贵了,比那什么‘烧酒’还要贵。” 李治笑道:“只要他们正常交纳赋税,此物又与民生无关,那就随他去吧。”说到这里,李治忽然想到个事,问:“谢卿家带人进山搞训练,朕不是让人跟随同去的吗?怎么,还没个消息传回来?” 王伏胜道:“回陛下,消息两日前传回来了。” 李治什么也没说,抬头看了一眼王伏胜,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就是要让他继续说。 王伏胜斟酌一下用词后道:“陛下,奴婢可不敢欺瞒,只是,只是这训练,在奴婢看来,太残忍了,和打仗比起来,也没什么区别,奴婢怕惊到圣驾。” 李治眉头一皱,他有些想像不出来,就问道:“怎么一个残忍?说给朕听听,难道他敢无视我大唐律法不成?” 王伏胜道:“违反律法倒是没有。谢校尉的操练,奴婢闻所未闻,他把两百人拉进山,分成四个小队,分别在胳膊上系红、白、黑、青四色布带,四队人马在荒山野岭里厮杀,虽然用的是木制刀剑,然而在没有披甲的情况下,还是有很多人受了伤,只要是要害部位被击中,就算失去战斗能力,必须退出‘山里争夺’项目,直接进入‘野外生存’项目,听派去的人说,除了给把刀,其他什么都没有,要在山里待十天才算过关,谁要是坚持不去,可以点烟求助,会有人去接他们出来,同时算是失去了进‘军官援助团’的机会,最后一个项目好像叫什么‘黑屋生存’,按谢校尉说法,他不希望有人进那个‘黑屋’,虽然那里面什么也没有,但是听谢校尉说,能够待五天的人,绝对是超人,按照规则,里面有个铃铛,谁坚持不了,可以摇这个铃铛。总共三个项目,最先通过其中两项测验的人,就可以直接进入‘尽管援助团’。” 李治听了半天,发现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啊,不解地问:“朕怎么没听出来有何异常呢?” “陛下啊,您是不知道,第一个项目里,必须以小团队的形式。才能在激烈的争夺中生存下去,无论你个人的武技有多么的高超,都不可能抵挡一个团队的进攻,而组织一个小团队,并不是那么容易,用派去的人话说,如果没有能力,没有智慧,想都别想!第二个项目里,听说很多人为了活下去,吃什么的都有,树皮,树根,甚至于老鼠,虫子,都有人吃!有些人坚持不下去,被抬出来的时候,那叫一个惨哟,奴婢都不敢说……” “啊——”李治楞了半天,才回过神道:“那有人通过吗?” 王伏胜道:“根据派去的人说,目前通过两项测试的人,确定可以进去‘军官援助团’的人,共有一十一人,无一例外,全部都是‘武平堡军’和骁卫禁兵,他们原先都接受过类似训练,所以比较容易适应,但是谢校尉说了,为了公平起见,他们必须通过最后一项测验才可以。” “那最后一项测试,有人通过吗?”李治问。 王伏胜道:“只有等前两项全部结束,最后一项,将在谢校尉的营地,经过三天休整后,统一开始。”说完,他偷偷看了一眼皇帝,见李治正兴致勃勃地听着,便又说道:“陛下,谢校尉还说……” “说什么啦?怎么吞吞吐吐的?” 王伏胜道:“谢校尉说,在最后一个项目开始的时候,请陛下专门颁一道特旨,对能够有勇气走进黑屋的人,以资鼓励。” 李治点头道:“此事不难,朕可以答应。” “还有”王伏胜边说边偷眼看着李治的表情道:“那谢校尉还说,等到最后一天的时候,请陛下去一趟营地,对能够走出黑屋的人,给予口头嘉奖。” “什么?他要朕去?”李治大为意外地说道。 “奴婢该死,奴婢就应该把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带给陛下。” “好啦,朕恕你无罪。”李治随即又问:“谢卿家没说理由吗?” “说了”王伏胜赶紧道:“他说,能够走出黑屋的人,都具有什么钢铁一般意志的人,他们将是陛下最忠贞的战士,再经过远赴‘波斯’,参加实战,回国后,将会成为未来大唐军中最优秀的将军,他们值得陛下亲自去探望。” “未来大唐军中最优秀的将军。”李治仔细回味了一下这句话,然后说:“谢卿家好大的口气啊。” 过了有一会,李治道:“去不去再说,王伏胜你继续派人去了解操练的情况,朕是越来越有兴趣了。” 夜幕很快降临,李治今晚那儿也没去,就在自己寝宫里,因为他知道,今晚,皇后王氏,应该会过。 果然,没有多久,皇后王氏一副盛装打扮,出现在李治面前。 这位皇后,出自“太原王氏”,家世显赫,身份高贵,姿容堪称绝色,更是宫里无双。 然而,李治就是不喜欢她,除了是因为这桩婚事是父亲李世民一手安排的原因以外,更主要是她的性格过于清冷,待人接物虽说无可挑剔,可总是有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让李治很不舒服,再加上她与萧淑妃常年争风吃醋,时常闹得不可开交,搞得李治焦头烂额,心力憔悴,平时都躲着她,但今日不同。李治有事找她,而王皇后也有事相求,故而,这对夫妻,才能难得见上一面。 见礼之后,李治首先问道:“皇后今日前来,可有事否?” 王皇后道:“回禀陛下,妾身日前听闻,忠儿,性子顽皮,时常不好好进学。” “哦,朕尚未有所听闻,不过既然皇后说起,想来必定有此事。”李治说完,回头对王伏胜道:“明天去问问此事。” “陛下”王皇后不等王伏胜开口,抢先说道:“忠儿年纪还小,不宜处置。” “那皇后觉得,如何是好呢?”李治问道。 “妾身意欲亲自教导,还请陛下恩准。” 李治等了半天,就是在等这句话,面上却装作一副意外的表情道:“皇后能够亲自教导,自然是忠儿的福分。” 王皇后接着说道:“忠儿是陛下长子,理当由妾身亲自管教,以免将来有损我皇家声誉。” 李治道:“皇后所言极是,只是如此一来,忠儿的名分,似乎也应该动一动了。” 他们口中的“忠儿”,指的是李治长子李忠,他是李治当太子期间和一位普通宫人生的孩子,在皇后无子的情形下,他本就是帝位的首要继承人,如今皇后主动提出要抚养李忠,等同于给了李忠一个“嫡出”的身份。 嫡子,本身又是长子,爵封“陈王”,已经是贵为亲王了,再动一动,那除了“皇太子”外,再也没有其他可能了。 王皇后今晚来的目地,正是为了李忠的“太子”之位,她自身无所出,将李忠收养后,再把他扶上“太子”高位,如此一来,她的地位将越发巩固,正因为此,她才能放下女人应有的嫉妒心,认真地去考虑这件事关自己地位的大事。 如今得到皇帝的承认,王皇后知道,也到了自己需要付出的时候了,于是说道:“陛下,妾身最近还听说,先帝才人武氏,在‘感业寺’里身体不适,太医说那里湿气太重,需要接出来调养,待其康复后才可以重新进入寺内修行,妾身打算将其安置于宫里,不知道陛下以为如何?” 李治道:“后宫事,皇后自行做主即可,朕无心过问,皇后自便即可。” 这一对,身为天地间最尊贵的夫妻,两人如同演戏一般,达成共识,各取所需。 皇后前脚刚走,李治即对王伏胜道:“去准备一处住所。” “是——”王伏胜故意拖长语调说。 李治可没心思去猜,继续道:“再派人去接武媚,就以皇后的名义去,清楚了吗?” “陛下且请放心,奴婢知道怎么做,绝对不会有半点差池。” “去办吧。” 随着李治一声令下,王伏胜半点时间也不敢耽搁,先出去安排人去打扫出一间偏殿,再派出手下得力宦官,直接拿着皇后“无意”中留下的“懿旨”,前往“感业寺”。 武媚被带出“感业寺”的一瞬间,她回头看了一眼阴暗中的寺庙大门,心里对自己说道:“命运终归还是要掌握在自己手里才可以!” 武媚一面跟在宦官身后,一面望着灯火通明的大殿方向,又一次对自己说道:“终于回来了,这一次,我发誓,我再也不会离开了!” 第六十五章 王福来 王福来,是近来最倒霉的一个人。自从在皇帝面前磕头磕的晕了过去以后,虽说皇帝没有追究他的责任,但是宫里的总管宦官们,却没有给他“好果子”吃。他被人弄进了“浣衣局”,专门负责监督宫女和杂役洗衣服,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苦不堪言啊,更要命的是,他从此没有了出宫的机会,和谢岩他们也联系不上。 “浣衣局”是皇宫里最下等的地方之一,消息闭塞,来往人员极少,所以王福来对宫里发生的事情几乎一无所知。 就在王福来已经认命,天天累死累活监督别人干活的时候,一名他从来没有见过的老宦官,突然来找他。 老宦官身着绯袍,那是宫里地位品级最高的,王福来以为自己又得罪了谁,吓得脸色苍白,不知道怎么说话才好。 “咱家奉皇后懿旨,命你去服侍一位贵人。”老宦官直接道出来意。 王福来心里“咯噔”一下,暗说:“难道是成了?”但是他口中却是一个字也不敢问,恭恭敬敬地“领旨谢恩。” “皇后口谕‘贵人身体不好,你要悉心服侍,不得有误’,明白吗?”老宦官又说道。 王福来再一次“领旨谢恩”,并表示“一定不负皇后娘娘。” 老宦官面无表情,临走之前对王福来道:“小崽子,你算是走了运,记住了,这是皇后娘娘赏你的,以后有事,可别忘了。” 王福来虽然谈不上老奸巨猾,心机也没那么深沉,但是久在皇宫这个大染缸里,他也听出来了,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其实就是让他充当皇后“耳目”。 王福来这会哪管那么多,满口应承下来,对他来说,先离开这个鬼地方才是第一位的事。 提出将王福来调来服侍武媚的人,其实就是武媚本人。当她从皇帝口中得知,是一名小宦官将自己写的诗念出来,才引起皇帝注意的时候,武媚马上意识到,皇帝口中的“小宦官”,能够称得上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恩怨分明,行事果决,一向都是武媚为人处世的风格。不管那名小宦官有意或者无意,事实上就是没有他在皇帝面前念诗,武媚从来都没想过自己能够这么快离开“感业寺”,甚至于在此之前,她一度绝望,担心自己老死在那冰冷阴森的禅房里。 如今,她一步登天,不仅脱离“感业寺”苦海,更重获帝宠,她必须要报答曾经帮助过自己的人,不光是为了报恩,也是要告诉宫里其他人“凡是对我武媚好的人,绝对不会亏待!” 实际上,武媚在这么做的时候,并没有想过那么多,然而她行事的风格和内心的气度,包括做事的决断和魄力,已经隐隐约约告诉世人——从此以后,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王福来小心翼翼地走进一间偏殿,他十分不明白,既然是“贵人”,怎么会住在偏殿里?可是他哪里敢问啊,甚至走路时,头低着,光顾看自己脚了,连殿中的陈设都没看清楚。 “你,叫王福来?”一名女子声音在殿里响起。 王福来上前两步,“扑通”跪下道:“奴婢王福来,拜见娘娘。” “起来吧,头抬起来,看看我是谁?”那女子声音又再次响起。 王福来缓缓从地上站起,抬起头,看了一眼那位高高在上的盛装妇人,感觉似曾相识,却想不起来是谁了。 幸好,王福来心里知道,如果不是“武才人”,宫里不会有第二个人会主动提拔自己,正因为这个缘故,所以他回想一下武才人的容貌,再结合眼前这位娘娘,马上就“对上号”了。 “原、原来是武娘娘,奴婢拜见娘娘,恭祝娘娘离开,回到宫里。”王福来这句话,显示出他还是挺聪明的一个人,他刻意隐去“感业寺”三个字,就是明白,这个地方,对眼前的娘娘来说,一定是极为忌讳,不想提起的。 武媚很满意王福来的说法,开口道:“我得谢谢你,若不是你,回到宫里,不会那么顺利。” 听到此话,王福来心里大定,他知道,自己这辈子总算是有了靠山,再也不用像狗一样,被人撵来撵去的了。 “奴婢只是机缘巧合,能够帮助娘娘,也是奴婢的福分。”王福来恭敬地说。 “福来,是哪两个字啊?”武媚又问。 “福气的福,来去的来。” “呵呵,果然是这两个字!”武媚笑道:“你一来,福气便来,好兆头,以后就留下伺候吧。” 王福来大喜,赶紧拜道:“奴婢多谢娘娘,祝娘娘万福金安。” “媚娘,什么事笑得如此开心?朕还没进门,就听到了。” 武媚见李治一面信步而来,一面说话,急忙起身迎上去道:“妾身拜见陛下。” “奴婢拜见陛下。”王福来,退到一边,跪下道。 “免礼,平身!”李治说完,亲自挽着武媚一起走到锦榻边,坐下后道:“刚刚说了什么开心事?何不告诉朕,一起开心下呢?” “陛下”武媚缓缓将关于王福来名字的事说了一下,最后道:“妾身觉得,这名字的兆头好,故而笑了。” 李治转首看了一眼王福来,说:“他便是当日在朕面前吟诗之人吧,念在你无心之过的份上,朕不予追究,日后好好伺候,如有再犯,绝不相饶。” 王福来赶紧行大礼“谢陛下不杀之恩”。 “陛下今日不是要上朝吗?怎么得空来妾身这里?” 李治道:“朝中事,舅舅处理甚是得当,朕自然轻松许多。” 他们相谈正欢的时候,有小宦官在门口一站,王伏胜见状,便走了过去,和小宦官低声说了几句,然后回到皇帝身边。 “有事?”李治问。 王伏胜道:“启禀陛下,谢校尉他们出山回来了。” “哦,是什么结果?”李治又问。 王伏胜道:“两项测试一样也没通过的人共有九十五人,通过一样的有八十三人,通过两样的仅有二十二个人,这还包括了谢校尉曾经训练的十一人。” 李治眉头一皱,道:“数百人报名,最后通过的人只有二十二个,如果去除谢卿家的部下,实际只有十一人?是这样吗?” “恐怕、应该,是这样吧。”王伏胜见皇帝面色不善,很小心地说道。 “那个什么黑屋,哪天时候开始?”李治问。 “三天后,共有九十四人参加。”王伏胜道。 李治考虑片刻后道:“王伏胜,你去命人拟旨,就说,参加‘军官援助团’选拔的志愿者,他们的努力朕都已知道,凡是能够最后从黑屋里自己走出来的人,朕将予以嘉奖。” 王伏胜等了一会见皇帝不再说话,便“领旨”而去。 武媚见王伏胜离开了,就开口说道:“陛下,莫不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 李治摇了摇头,苦笑道:“朕是没想到啊,军中精锐和各世家子弟,虽然不是最杰出的,却也称得上是上上之选,数百人被淘汰了,而谢岩那小子的部下,还有曾经跟随他一起训练的禁兵,反倒是一个不少的全部通过,媚娘你说,朕能不着急上火吗?” 武媚也很奇怪,不过她还是问道:“莫非,测试不公?谢校尉部下事先得知?” “那倒没有,测试项目,事先人人皆知,比的就是个人能力和本事,想靠取巧过关绝无可能。” “既如此,那妾身也不明白了。”武媚显然也想不明白。 王福来倒是听明白了,皇帝陛下的烦恼,正是自己当初的烦恼,不明白,不理解,更想不通。他头脑一热,刚迈出一步站出来想替君分忧,转念一想,又退了回去,他现在自己倒是多少知道了一些,可是这能主动说吗?他不知道,更没这胆子。 武媚多精明的一个人,她看到了王福来的动作,电光火石之间,她思量了一下结果,觉得如果王福来真知道什么的话,那好处可是不少,毕竟这个人现在可是自己的人,他做的好,自己面上也有光,至于做的不好,最多放弃他就是。 “王福来。”武媚唤道。 “奴婢在。” 武媚直接说:“刚见你有话要说,如果知道什么,尽管说出来,不许隐瞒。”最后还加重了语气说了一句:“能为陛下解惑,可是你的福份。” 李治一听这一句,顿时明白了武媚的意思,看着王福来道:“说得好,朕有赏。” “奴婢……”王福来觉得自己是躲不过去了,把心一横,心说:“两位校尉,可别怪我啊。” 王福来紧张地咽了一口吐沫,道:“启禀陛下,奴婢对谢岩和冯宝二位校尉的事,所知颇多,只是不知道能不能为陛下解惑。” “哦,你怎么会知道的?”李治开口问。 王福来道:“启禀陛下,先帝在世时,曾经发过两道诏书前往辽东,其中第二道圣旨,是由奴婢赴辽东向谢校尉宣的旨,骁卫禁兵之所以和谢校尉熟识,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当初负责保护圣旨的就是他们,后来一路回‘长安’,路上走了一年有余,在这个过程当中。奴婢才得以了解一些事情。” “原来如此,那你就来为朕解惑吧。”李治现在有点相信了。 王福来道:“其实,军中论小股部队作战,恐怕没有人能够和当年的‘武平堡军’相比。” “这是为何?”李治不解地问。 王福来说:“奴婢记得,当年冯宝校尉说过,雷火都尉麾下的一百人,根本就不是人……” “啊……”武媚有意惊叫一声,果然引来李治得怜惜,他温柔地拍了拍武媚,低声道:“媚娘莫怕,那应该只是个说法而已。” 王福来恭声道:“是的陛下,冯宝校尉的意思是,那些人,都被谢校尉操练成为极度英勇善战的猛士,按照冯校尉的说法,如果在山地里,几乎不可能被剿灭,若是在平原地带,非十倍以上兵力包围,否则也是如此。” “世上果真有如此强军?”李治将信将疑地说。 第六十六章 往事 王福来道:“奴婢当时也是不信的,骁卫禁兵更是不信,然而,在返回‘长安’途中,禁兵多次以各种形式和‘武平堡军”对战,几乎从未胜过,直到他们跟随一起操练,情况才好起来。 李治有些明白了,问:“也就是说,那个谢岩的操练方法非常不一般?” 王福来道:“是的,他们搞什么‘演习’,就和真的打仗一样,还有什么‘枭首行动’、‘救人行动’等等,奴婢不懂军事,完全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只知道这些五花八门的操练方法,非常与众不同。” 李治轻轻点了一下头,又道:“你继续说,还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王福来道:“他们两位校尉都不会骑马。” 李治和武媚同时一惊,相互看了一眼,最后谁也没开口。 “奴婢曾经也问过此事,冯校尉告诉奴婢,他和谢校尉都不是可以冲锋陷阵的人,如果像他们这样的人也学会骑马的话,那就只有一个目地,用来逃跑,他们认为,身为军人,要么胜利,要么战死,绝不逃跑,所以也就没去学骑马。” “的确是忠勇之士啊。”李治听完这一段后,非常的满意。 “他们还有其他特别地方吗?”武媚这是代替皇帝问。 “有,还有许多奇怪的地方。”王福来道。 “那好,今日刚好无事,你且一一道来。”李治兴趣盎然地说。 王福来道:“他们两位带兵,规矩奇多,从表面上看,都是一些鸡皮蒜毛的小事,可是冯校尉说,这些看起来不起眼的小事,却能够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一支军队的战斗能力,奴婢不懂,后来问了禁兵校尉,他也很认同,想来应该错不了。” 这一段,李治在林运的记录里看过类似说法,所以不觉得奇怪,自然也就没有表态。 王福来继续道:“奴婢还发现,他们不大喜欢当官,尤其是当大官。” “哦!”李治对这件事特别有兴趣,马上道:“仔细说来。” 王福来说:“具体的,奴婢也说不好,可能是一种感觉,冯校尉为人狂放,对人却是极好,尤其是对军中最普通士兵,从来一视同仁,对其他官员,虽然称兄道弟,却交往淡的很,可是对商贾,对辅兵,对奴婢这样的下贱之人,都很尊重;谢校尉更是如此,他对官员,从来都是公事公办,几乎没有其他来往,但他对普通百姓,却是极为仁慈,可以说是尽力而为了,他曾不止一次说过,要想办法解决老百姓吃不饱饭的事,奴婢问过冯校尉,他说,谢校尉有办法的,只是需要时间,需要地方,还需要什么‘与之相匹配的权责’,奴婢听不懂这句话,冯校尉也没有解释,他告诉奴婢,当个大官,烦心事太多,没办法专心做实事,不如挂个小官职,做个富家翁,没事就约狐朋狗友饮宴耍乐,要是有机会,再调戏一下良家小妹,就完美了。” “放肆!”武媚觉得王福来越说越离谱,出言喝止。 李治却不以为然地道:“媚娘毋恼,冯校尉说的正是昔日晋之名士所为,他们出身于此,自诩‘名士风流’,有此说法不足为奇。”转过来对王福来道:“那他们可有说过自己的想法?” 王福来道:“冯校尉说过,给我一块地,不需要多大的地方,我给天下一个惊喜!只是那是他喝酒以后说的,不知道做不做数;谢校尉不曾明确说过,却说自己,当不得将军,做不了大官,校尉就很好,要有机会,弄个‘乡长’干就行了,可什么是‘乡长’,奴婢却不知道了。” 李治微微一笑,心说:“一乡之地,曰‘乡长’,倒也恰当。” “还有什么别的吗?”李治无意多说,直接又问。 “还有一样,奴婢最为佩服,就是他们两位的挣钱本事。”王福来道。 李治对此也颇有兴趣,问道:“此话怎讲?” 王福来道:“听辅兵们说,原先军中穷的连饭也吃不饱,后来是谢岩变卖一个什么宝石换了钱,然后用这些钱财,购买粮食兵甲,重新操练军卒,最后拿下‘安胜关’,其中最大的原因,其实是军中没有钱粮了,必须抢夺敌人的,他们成功以后,就发了财,然而,他们把大部分钱财分给军卒,自回‘长安’后,他们又是酿酒又是弄炭炉的,那都是在辽东就有的东西,也不知道,怎么就能那么挣钱?回‘长安’一路,带商贾、包括禁兵,都要交什么‘伙食费’,就是吃饭的钱,可奇了怪了,没有人不愿意交,路上还搞了一个什么‘普查’,随军商贾更是趋之若鹜,听说发现了一个磁铁矿,后来还有什么奴婢忘了,总之就是,全都发了财。” “有点意思。”李治笑了笑,道:“还有了吗?” 王福来道:“禀陛下,没有了,奴婢就知道这么多。” 李治说:“你说的这些,很好,朕很满意。” 王福来大喜,急忙跪下道:“奴婢谢陛下夸赞。” “陛下可是说过,要赏的喔。”武媚见李治甚是开心,自然不会错过提拔自己人。 “那是当然。”李治看了看王福来,再看了一眼武媚,笑道:“那就赏他一个六品随堂吧,以后专门伺候媚娘,如何?” 武媚行礼道:“妾身谢过陛下。” 王福来更是激动得,连连磕头,连呼:“奴婢谢过陛下恩典,陛下万岁万万岁!” “陛下,王福来既然与谢校尉他们相熟,倒不如让他去宣旨。”武媚头一次,对政务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李治却觉得“深合朕意”,有这么一个和谢岩他们熟识的宦官去,没准还能多问出些什么来,于是点首道:“媚娘所言极是,此事就交给他去办。” 这正是“朝中有人好办事”,王福来一步登天,从无任何品级到六品“随堂宦官”,再到被皇帝指派宣旨,前后仅仅一天时间而已,无形之中,武媚用实际行动告诉所有人“跟我混,有前途”! 当穿着深绿色宦官服的王福来,手捧圣旨当众宣读完毕后,谢岩率众军一起山呼“万岁”,以示“谢恩”。 随后,雷火带众军散去,谢岩则请王福来小座片刻,他们很熟,自然无需客套。 谢岩直接道:“恭喜恭喜,王公公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自此飞黄腾达不在话下。” 王福来满面红光的说:“全都靠陛下恩典,娘娘赏识,当然也包括二位校尉的帮助。” 谢岩道:“我们什么也没做,当不得公公夸奖,王公公可还另有事?” 王福来见谢岩岔开话题,心里颇为高兴,毕竟他也不喜欢“欠别人”,如今谢岩主动不提,他乐得一个顺水推舟,说:“陛下对校尉十分赞赏,也有意在‘黑屋’结束后御驾亲临,只是陛下很想知道,谢校尉为何会把我朝最优秀的军官选去‘波斯’?难道留在大唐不好吗?” 谢岩能够听出来,这确实是皇帝的意思,于是道:“说他们是比较优秀的军官,还是合适的,但若是说最优秀,他们还不够格。” “何意?”王福来算是替皇帝问。 谢岩道:“军卒、军官、统帅加上后勤和兵械,构成一支军队,军官最为重要,却也最难培养,除了操练以外,更需要的是实战,只有等他们从‘波斯’回来的时候,才勉强称得上是优秀的军官。” 王福来又问:“校尉如果负责操练大唐军卒,可否?” 谢岩道:“公公可回禀陛下,不是不可,是没有必要,单以此事论,雷都尉和裴校尉均可胜任。” 王福来再问:“校尉之才,果真只有‘一乡之地’?” 谢岩道:“臣之才,统军不可过千,牧民不可过乡,为官小比大好,还请公公转奏陛下。” 王福来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公事聊完,接下来自然说点私事,谢岩问:“王公公可是遇上贵人?” 王福来很有深意地看了谢岩一眼,说:“贵人可遇不可求,咱家也是运气好一些而已。” 谢岩微微点首,道:“好运气来了,当然挡也挡不住,只是,公公切莫辜负了才好。” 王福来听得心里一紧,觉得谢岩是话里有话,连忙问道:“怎样才能不辜负?” 谢岩笑道:“谁带来好运,自然谁也会带走,如此道理,公公一定知道。” 谢岩说这句话,其实是有提醒王福来的意思,告诉他不要忘了自己如何“发达”,免得日后倒霉牵连到自己。 可是王福来却理解成,谢岩在警告自己,不要依靠武娘娘爬上来,最后又因为武娘娘而失去,换句话就是,别干“卖主求荣”的事。 王福来想想都害怕啊,自己刚刚成为“随堂宦官”,皇后就派人来过,自己刚想左右逢源,两面讨好,谢岩又来警告自己! 王福来甚至怀疑,谢岩在宫里是不是有人,怎么自己刚有点想法,他居然就警告了呢? 王福来马上道:“校尉多虑了,咱家懂得‘知恩图报’,断不会做出令亲者痛,仇者快的事。” 谢岩估计王福来可能想岔了,他也不想多做解释,便将话题转到‘黑屋生存’一事上,说:“明天‘午时’起,最后一项正式开始,公公可有打算留下一观?” 王福来道:“咱家还需回宫伺候娘娘,实在无空留下,只能是改日。”说完即起身告辞。 谢岩也没有阻拦,只是在王福来临出门时,给了他一个很小的包,嘴上还说:“此乃是送给公公的礼物,还请公公不要嫌弃。” 王福来看也没看,往怀里一揣,告辞离开。 第六十七章 选拔结果 王福来路上悄悄打开了那个包袱,最后倒出来八个“金豆子”,他暗地叹口气,重新收好。 凭心而论,王福来知道谢岩他们对自己不错,尤其是冯宝,话说的粗糙些,人倒是极好;可是谢岩不同,相对来说他更正经一些,也更加的有城府,所以总让人瞧不明白他。 刚刚才警告过,过会又拿出价值不菲的“金豆子”,王福来实在理解不了谢岩的想法,畏惧感自然而然就多了起来,好在他清楚的知道,谢岩他们对自己并无恶意,不过是有些地方不同而已。 李治今天心情很好,刚刚和舅舅完成一笔“交易”,也就是武媚回宫和褚遂良官复原职。 事情和李治预想的一样,长孙无忌对一个妇人的事,虽然有意见,但是没有横加干涉,他反而觉得,以如此方式调回自己的政治盟友,是一件极为划算的事。倘若他知道日后发生的事,一定会后悔今日的选择,然而历史就是这样,往往充满了戏剧性和偶然性,时常让人“想不到”。 李治听完王福来的叙述后,淡淡的道了一句:“知道了。”再无其他表示。 “黑屋”,顾名思义就是见不到光的地方,每一间屋,几乎只有一个人高,许多人踮起脚尖,头都能够撞上屋顶。屋里仅有一张床,一个净桶,加上门上的一根绳子,除此什么也没有。 屋里太安静了,似乎与世隔绝了,每个人除了能够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之外,任何一种多余的声音都没有, 第一天,很平静的度过。 可是从第二天开始,已经有人不淡定了,有人开始敲击屋里墙壁;有人在唱什么无人听懂的歌谣……其实他们也都知道,由于“黑屋”之间有一定距离,加上整座屋子都被厚厚的毛粘包了起来,里面的声音传不远,外面的声音传不进来。他们弄出这些声音,更主要的是给自己听。 异常狭小的空间内,绝对安静的环境下,人思想里的各种各样的想法和焦虑等,被无限放大。因此每个人都在自己想办法,让自己摆脱困境。 “黑屋”里面的人,无法知道时间,自然更加无法知道自己还需要待多久,虽然他们可以从送饭的时候大致推算出,可是他们总感觉,每一次送饭时间都在延长,而且是越来越长…… 第三天时,许多人在焦虑和烦躁中,不停的望向门上的绳子,他们知道,只需要扯动那根绳子,门就会被打开,自己的噩梦也将结束,当然,“军官援助团”自然也就成为泡影。 刘定远其实已经通过前两样测试,可当他看见“武平堡军”和骁卫禁兵主动加试第三项时,他也提出来参加,军中就是这样,谁也不服气谁,最后变成,所有通过两样测试的人,都参加了。 刘定远是真心没想到,第三样看似最简单,其实是最难熬的。 人躺床上,眼睛瞪得老大,不知道看什么,也什么都看不见。最可怕的就是太安静,他生平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多么怀念平日里那些嘈杂的声音。 睡觉,确实是最好的法子,可人不是猪,做不到一直睡,况且即便是猪,还有活动的余地,而“黑屋”却没有。 巴掌大的地方,走两步就差不多撞墙了,刘定远无数次想用拳头砸烂这破房子,可是他不敢,真有那么做了,即意味着被淘汰了。 刘定远不敢干的事,有人敢,一个五大三粗的家伙,趁着自己头脑还算清醒,挥动碗大的拳头,硬是将木制“黑屋”打烂了,当他被耀眼的阳光照到身上时,精神一松,人就瘫了下去。 “这是个爷们!”有士兵上去把他抬走,一边走还一边夸奖。 另一个士兵道:“可不是嘛,哭的撕心裂肺,鼻涕拉忽的,都不少了,这个打出来,绝对够爷们了!” 破屋而出的大汉咧嘴一笑,心说:“终于听到人的声音了!”下一刻,头一歪,昏过去了。 第四天晚,李治问身边王伏胜道:“‘黑屋’那里,情况如何?” 王伏胜道:“天黑前,有消息传过来,大约还有四十余人在屋里。” 李治道:“也就是说,‘军官援助团’的人选就在他们之中?” 王伏胜回道:“禀陛下,确实如此,之前通过的人,全部参加了,都在其中。” 李治微微颔首,殿里走了两步后,道:“派人去告诉谢卿家,明日朕就不去了,他们离开‘长安’时,朕设宴欢送。” “奴婢领旨。” 当天夜里,又有四个人人坚持不下去,拉响了门后绳子,然后就被人抬了出去。 营地里静悄悄地,谢岩这几天里,除了出恭,几乎全部时间都在“黑屋”前,他并不是要监督,他心里其实一直很担心,因为他知道,人长期在狭窄空间里,又是黑暗中,时间长了容易出问题,特别是心理问题,好在从目前出来的人来看,虽然各种狼狈样都有,却没有太大问题,他感觉应该是古人知道的事少,生活上相对简单,自然受到心理影响就小。尽管如此,他依旧不敢掉以轻心,坚持等待在第一线。 雷火没有他想的多,却一直陪在他身边,时不时陪他说会话,也算是打发时间了。 在“黑屋”外的人,感觉时间很快,转眼之间,天色放亮,也就只有最后几个时辰了。 正当众人耐心等待的时候,铃声又有想起,而且还不止一个,马上有人上去开门抬人,这一次,居然一下有七个人之多,至此,“黑屋”里还有三十五人。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营地里所有人,只要是还能走动的,都聚拢过来了。 而在营地内,那座“了望塔”周围,还有更多的人聚在一起,他们大都来自“兵部”、各卫将军府,以及参加最后测试的官兵家属等…… 李治在“两仪殿”内,虽然说在听臣子们汇报一些事情,但他心思早就“飞到”“黑屋”。 “军官援助团”是李治当皇帝以来。独自推行的一件事,做好此事,对于李治来说,非常有意义! 眼看快到午时,李治对殿中几名宰相和大臣说:“众卿家今日就陪朕一起用膳吧。” 大臣们自然无不应允,很快就有宦官和宫女按照每人一个独立案几布置好,酒菜也随之摆上。 李治举杯道:“非年非节,朕与众卿家难得一起用膳,来,众卿,饮胜。” “谢陛下”众大臣一起举杯同饮。 实际上,大臣们都知道,皇帝把他们留下来,就是为了等候“军官援助团”的消息,所以他们陪着皇帝一边随意聊天,一边不时的关注大殿外,他们也很想知道,最终能有多少人? 王伏胜是最了解皇帝心意的,他没有在大殿伺候李治,而是一个人跑到宫门那里,专门去等消息。 不知道在宫门内走了多少个来回,王伏胜简直就是望眼欲穿,心里大骂自己派去的人“办事不力”,居然还没有回来。 该来的总归会来,随着一阵急促马蹄声响,王伏胜终于看到了报信的宦官,他顾不上许多,直接跑上去,接过报信人递过来的一个黄色卷轴,二话不说,扭头就往“两仪殿”跑。 “陛下——陛下!” 王伏胜距离殿门还有些距离,就开始边跑边嚷道:“结果出来了!” “两仪殿”内,闻声突然安静下来,众人目光一齐投向殿门外。在众人关注的眼神下,王伏胜以最快速度,跑进殿中,无视两边的高官显贵,直接跑到李治身边,本想说点什么,可是跑的太急太快,气息还未调整好,一时间话都说不出来。 李治也没耐性再等了,主动伸手拿过黄色卷轴,直接展开,自己大致扫了一下,面上浮现出笑意道:“众卿家,赴‘波斯之军官援助团’人员选拔已经全部结束了,谢岩校尉安排的三项测试,全部通过的共有二十五人,另外有九人通过两项测试,他们三十四人,将成为我大唐对友好领邦援助的人员。” “臣等恭喜陛下!”众大臣一齐起身贺道。 李治笑意盈盈地接受了众人恭贺,而后将报来名单递给王伏胜,道:“念!” 王伏胜恭敬地接过来,展开念道:“赴波斯‘军官援助团’选拔通过人员名单如下,按成绩计算,第一名,‘左骁卫程务忠’,第二名,‘左武卫韩成’,第三名,‘左武卫林运’……第三十四名,‘千牛卫童进’。” 李治等全部念完之后,道:“众卿家,对此名单,可以异议?” 这本就是客气话,没人会此时触皇帝霉头,纷纷表示认可。 李治满意地点了一下头,然后又道:“此三十四人中,需要任命正副使节各一人,诸位卿家可有觉得谁合适?” “陛下,老臣以为,‘左武卫林运’,以一介文官在几乎由武将报名的选拔中能够脱颖而出,足可见其文韬武略,皆为不凡,此人担任大唐使节,定能扬我国威于域外。”第一个站出来说话的,竟然是刚刚回到“长安”的褚遂良。 “褚公所言极是,臣附议。”于志宁道。 其他众官员几乎一致表示同意,甚至连极少表态的“英国公”李绩,也极为赞同。 李治又问道:“关于副使,众卿家有何建议?” 正使交由文官出身的林运,那副使自然得落在武官头上,这个道理,殿内几乎人人皆知,所以,反而没有人表态,大家都把目光投向当今武职第一人——李绩。 连李治也把目光投向过去,大有李绩一开口,就能确定要意思。 李绩捋了捋胡须,道:“依臣之见,副使交由官职最高者担任,比较合适。”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愣了,包括素来料事极准的长孙无忌,在所有人看来,副使由成绩最好的程务忠担任是最为合理的事,哪会会有人猜到是别人呢? 李治不解地问:“英公何以如此说?” 李绩道:“军中历来讲究资历,老臣也是遵循旧例,并无特别原因。” 李治眉头微微一皱,心说:“事事循旧惯例,如何进取?” 还没等李治开口,李绩又说了:“陛下若是觉得不合适,可以按照自己意愿用人,如果一时想不出来人选,老臣建议,不妨问问谢岩校尉,他一手经办此事,所推荐人选,必定深合帝心。” 殿内都是聪明人,李绩话音一落,谁都知道了他的真正意图,就是想把确定副使一事推到谢岩和皇帝那儿,也唯有如此,才不会得罪人。 第六十八章 新安县男 李治心目中副使的人选就是程务忠,然李绩一句军中惯例,让他实在无法当众宣布,好在李绩本意也不是跟皇帝过不去,他只是把事情转了一圈又传回到皇帝那儿。 副使人选在李治看来并不重要,但是在宫外,围绕着副使人选,却有人开始了暗中争夺。 “夔国公”刘弘基听说儿子刘定远三样测试都通过了以后,马上派人叫回刘仁实,当面直接说:“仁实,你看可有法子将十一郎安排成使节?” 刘仁实摇摇头道:“使节应该没可能,‘武平堡军’的那个林运,身为文官,力压数百武人,必定会得到朝中全力支持,况且陛下也没理由反对。” “不错”刘弘基赞同的说了一句,后又问:“那副使呢?” 刘仁实道:“也不容易,虽说没有特别出彩的人物,可是和十一郎条件相当的有好几个。” 刘弘基道:“嘿嘿,老夫还真没想到,各家有那么多人参与。” 刘仁实道:“孩儿以为,很多人同样看出陛下心意,不然很难说得通。” “别人事与我刘家无关,先等等看吧,圣旨一天没下,一切都还是变数。” 刘弘基决定沉住气,先等一等再说。 谢岩有点烦了,他怎么也想不到,区区一个什么“军官援助团”的副使职位,竟然会有那么多人感兴趣,尤其当李绩把此事推给皇帝后,更多的人都以为,皇帝会询问谢岩的意思,于是乎,各种宴请,各种请托纷纷而来…… 烦不胜烦之下,谢岩写了一封奏章,托还留在营地内没有离开的宫中内侍宦官转交给王伏胜,请他代为呈报皇帝。 今晚,李治没有在寝宫安歇,而是来到武媚居住的偏殿内,当聊到“军官援助团”的时候,他笑着说道:“那位谢岩校尉,觉得烦躁不安了,向朕请辞喽。” “请辞?他要辞官?”武媚大为不解地问。 李治道:“差不多吧,他托王伏胜给朕上了一道奏章,称自己疲惫不堪,请求朕放归其于田园,并说‘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自己不会忘记身为大唐臣子的本分。”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此人这两句话可谓是大志向也,他是想告诉陛下,无论他在何处,都是心系大唐啊。”武媚道出自己的理解。 李治轻轻点了点头,道:“是啊,只可惜,此人似乎志不在朝堂,朕很难想的出来,他所在民间,能做些什么?难道说,朕无用人之德才?以致谢卿家不愿留下?” 武媚道:“陛下多虑了,妾身以为,王福来说的冯宝校尉那句话颇能代表一切。” “哦,那一句?” 武媚道:“冯宝校尉曾说‘给我一块地,给天下一个惊喜’,妾身以为,谢校尉当也是如此想。” “媚娘的意思是,当真给他‘一乡之地’?”李治问道。 武媚道:“陛下胸襟似海,区区一乡,当不在话下?” 李治明白了武媚意思,既然谢岩有意离开朝堂,那就不妨给他机会,或许真的可以有什么“惊喜”呢! 李治是舍不得啊!满朝文武几乎都是他老子李世民留下的,唯一有才又看得顺眼的谢岩还不愿意当官,怎么不让他郁闷呢? “唉——”李治长长地叹息一声。 沉默良久后,李治道:“媚娘啊,你觉得在哪里给他弄个‘一乡之地’合适?” 武媚道:“只要距离‘长安’不远,妾身以为都可以。” 李治道:“谢卿家曾说在‘长安’和‘洛阳’两地间最合适,现在思来,他应该是早有此打算,即如此,不妨加以成全。”说完对王伏胜道:“你去内府查一下,看看两地间,还有哪些地方空着?” 谁知王伏胜动也没动,直接行礼道:“启禀陛下,‘长安’和‘洛阳’间,皇家拥地万顷,却多分布在各州县,最大一块不到百顷。” 李治一愣,问:“你怎会知道如此清楚?” 王伏胜道:“陛下登基以后,曾经做过统计,而且是奴婢亲自去办的。” 李治登时无语了。皇家都没有地,那还上哪找“一乡之地”啊。 武媚见李治一脸比较郁闷的样子,只好说道:“陛下,依妾身之见,若实在找不到地方,那干脆找一个县,划分一块给他得了。” 李治道:“如此,不合朝廷规矩,怕是反对者众,最后很难收拾。” 这不行那不行,到底怎么样才行呢? 最后还是武媚想到一事,开口道:“陛下,妾身想起一件往事,或许有用。” “媚娘想到什么?不妨说来听听。” 武媚道:“妾身记得先帝曾说过,‘新安县’地广人稀,乃是一下县,且西连‘潼关’,东接‘洛阳’,境内多山,良田甚少,民生凋敝,可迁境内西部百姓于东安置,将西部与‘潼关’合并为军事隘口,东部直接并给‘洛阳’以安民,当时先帝的主张被魏征以‘扰民’给劝谏,后来先帝病时还有提过,可见,此事当可为之。” 李治问:“媚娘是说,将‘新安县’一分为二?” 武媚道:“正是此意,妾身记得,‘新安’山地占全县七成,只有东部靠‘洛阳’那三成,才有平地和良田,陛下不妨将那三成单独划出来,安个什么名义即可,此原为先帝之意,长孙太尉他们人人皆知,想来不至于反对吧。” 李治仔细考虑了一会儿道:“媚娘言之有理,如此一来,确实省去诸多麻烦。” “妾身谢过陛下夸奖。”武媚说完,行了一礼,又说道:“只是以什么名义还要陛下费心了。” 李治“哈哈”一笑道:“朕才不费这个心呢!王伏胜——” “奴婢在。”王伏胜赶紧应道。 李治说:“你亲自去找一下谢校尉,把情况告诉他,让他替朕想一个名义出来,想不出来的话,就继续待在‘长安’。” “陛下高明啊!”王伏胜衷心地表示出敬佩。 这一次,连武媚也不得不佩服皇帝,用最省事的办法,得到最好的结果。 次日一早,王伏胜出宫直奔城西营地。 谢岩以为王伏胜是来传圣旨,刚打算接旨,却听说“代陛下问话”,只好将他接进会客厅里。 王伏胜进屋后,直接就把李治的意思说了出来,然后一边饮茶,一边耐心的等。 谢岩倒是没想到李治会找出这么个地方,他在心里想“新安县,这名字怎么好像在哪听过呢?” 谢岩仔细回想一下自己从“洛阳”来“长安”的经过,终于想起来了,好像就是当初冯宝下河游泳那一带! “好地方啊!”谢岩忍不住说了一句。 王伏胜很诧异地看着他,不明白地问道:“谢校尉知道那个地方?” 谢岩道:“王公公所言极是,昔日由辽东返回‘长安’时,曾路过‘新安县’,应该就是陛下说的那个地方,我还记得,那里有一个山岗,属于驻军的好地方。” 王伏胜精神一振,道:“既然校尉钟意,那校尉给出个章程,咱家也好回复陛下。” 谢岩道:“如果没有错的话,应该就是那儿,我以为,那儿可为‘洛阳’岗哨,我当在那守卫,可取名‘卫岗乡’,至于说用什么名义,可用‘皇家特别庄园’或者‘大唐特别政区’的名义,如何?” 王伏胜哪有资格回答这个问题,他脑子里压根就没有听过类似的东西,他默默地记下后,对谢岩道:“此事咱家可定不了,得由陛下圣裁。” 谢岩道:“那是自然,公公只需照实回禀即可,其余一切皆由陛下做主。” 王伏胜很满意地点点头,然后道:“谢校尉放心,咱家定当照实直说。要是谢校尉没有别的事,咱家可就要先回了。” 谢岩也未挽留,仅仅在王伏胜走的时候,硬塞给他一个小包袱,和上一次给王福来的一样,里面都是“金豆子”。 王伏胜对谢岩的大方很是满意,回到宫里就对李治说了一遍谢岩的话…… “卫岗乡?特别政区?他倒是给取名字呢!” 王伏胜道:“谢校尉请陛下做主。” 李治点了点头道:“卫岗乡这个名字不错;大唐特别政区,也比什么皇庄好听。” 王伏胜这次没接话,他得等,等李治最后的决定? 李治突然问:“王伏胜,你说以谢校尉的军功封爵,可封什么样的爵位?” 王伏胜道:“封爵一事,理应陛下圣心独断。” 李治原本也没指望得到答案,他静心细细考虑后道:“拟旨,‘左武卫’校尉谢岩,辽东戍边期间,大破敌重要隘口‘安胜关’,致使我大唐边境东扩百里,如此伟业,朕当表彰之!封谢岩为大唐‘新安县男’,赐百户。” 王伏胜刚刚把皇帝话记下,李治又道:“新安县地广人稀,民生凋敝,特将此县分成东西两部分,西部保留‘新安’县,东部百里增设‘大唐卫岗乡’,由谢岩出任乡长。”最后李治又道:“卫岗乡为大唐特别行政区,直接对朕负责,其他任何人,不得干预。” 王伏胜记下后看着李治,唯恐还有旨意。 李治沉默片刻后,道:“先把这两道旨意发出去吧。” “奴婢这就去办。”王伏胜急忙应道。 第六十九章 迫不得已 李治的圣旨在朝堂上并未引起太大波澜,原因倒也是简单,长孙无忌等一众掌权老臣早就知道,凭谢岩昔日军功,封个不大不小的爵位是早晚得事,至于什么“卫岗乡”,那也不过是把先帝李世民的一些想法,变个花样弄出来,不是太出格。 在长孙无忌和褚遂良这班老臣的眼里,只要不过份,只要不影响到朝堂上的权力分配,皇帝的决定能支持还是会支持的。 谢岩非常开心,不仅官服成了浅绯色,就连那个“一乡之地”也是他心目中最好的那一块。他当即写了一封奏章“上表谢恩”。 李治命人带了一句话给他:“朕等着你的惊喜。” 有了皇帝的这句话,谢岩终于放下了心,他明白了李治的想法,其实也是为了“求变”,即寻求一种变化,一种可能。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李治是在以长孙无忌为首的关陇贵族集团把持朝政密不透风的情况下,用谢岩这么一个奇怪的人,提出的一个奇怪要求,来达到在朝堂上对一些中下级官员的暗示——那就是,只要跟着朕,只要你有功,哪怕你提出的要求很奇怪,朕也能前方百计的满足。 长孙无忌他们之所以对谢岩还算友好,其实还有一个原因,除了皇帝的因素外,谢岩对外宣称自己是“谢文靖公”之后,和他们一样同属于贵族、士族阶层,相同的阶层属性,决定了他们可以旁观,但不会阻止。 谢岩不太清楚这些内幕,他误以为是李治做了大量工作,心里对这位有点“文艺范”的青年皇帝,真是充满了感激!不为别的,只为可以离开‘长安’。 谢岩不敢大意,他没有派人去通知冯宝,而是通过官方驿站,向“洛阳”发出了一封文书,将由当地官府,转给冯宝,文书内,说明了大致情况,并且告诉他,自己大约在四月底的时候出发。 谢岩不是不想立刻动身,而是他走不了啊,关于“军官援助团副使”一职,大唐军方各方势力纷纷粉墨登场,都想让自己人担任。 谢岩怎么也想不通,这有什么好争的? “校尉,有人来找。”伤势基本痊愈的石子,临时充当了谢岩的勤务兵。 “谁啊?”谢岩正在写东西,头也不抬地问。 石子道:“来人刘仁实,自称刘定远都尉兄长。” 谢岩一愣,他知道刘定远有个兄长是“太子左卫率郎将”,那可是正四品大官,没想到今天会亲自过来。 “速去迎接,我随后即到。”谢岩放下笔,对石子说。 待石子离开,谢岩简单收拾一下屋内,也跟着出了门。 “了望塔”下,谢岩看见石子正陪同一位便装中年人走过来,急忙快步上前,行礼道:“谢岩见过刘郎将。” 刘仁实微微一笑道:“对谢县男的大名,老夫可是闻名已久,今日冒昧打搅,还请见谅啊。” 谢岩道:“刘郎将说的这是哪里话,我与刘都尉交情非浅,情同手足,何来冒昧一说。” 刘仁实“哈哈”一笑道:“说得好,谢县男就不请老夫进去坐坐?” 谢岩赶紧道:“光顾着说话,忘了请刘郎将,真是抱歉。”边说边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两人有说有笑的并排走进“会客室”,石子取来热水,泡好茶以后就退了出去。 此时谢岩问:“不知刘郎将来找,有何要事?” 刘仁实道:“都不是外人,老夫也就直说了,定远虽然通过测试,成功加入‘军官援助团’,然而家父希望他可以更进一步。” 话虽未说透,但是谢岩又如何能听不懂,他沉默片刻后,问道:“这是刘都尉的本人意思?” “这是我刘家的意思。” 谢岩道:“感谢老国公瞧得起,只是我不知道如何帮,此事完全由陛下一言而决,我说了没有用啊。” 刘仁实道:“谢县男,此事老夫也知道颇为难办,只是家父一心希望定远能够获此机会,老夫前来,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谢岩道:“那依郎将意思,我当如何为好?” 刘仁实道:“家父当直接觐见陛下提出请求,陛下肯定不允,却也不会直接拒绝,很有可能会向你询问,届时县男的建议,应该会很受到陛下看重的。” 谢岩这回明白了,刘弘基仗着自己是开国老臣,直接找陛下讨要,李治纵然不愿意,也不会当面拒绝,最大可能确实就是推给别人,而自己无疑就是那个最合适的人。 谢岩是真心不想答应,只是当着刘仁实的面,这话无论如何也是说不出来的。他想了半天后,只好说:“若陛下问起,我自会举荐刘都尉,只是最后能有多大用处,我可全无成算。” 刘仁实轻轻地颔首道:“那是自然,陛下才是最后决定者。” “郎将,我就不明白了,区区一个副职,值得老国公亲自出马?” 刘仁实道:“家父觉得值,为人子者只能倾尽全力,谢县男以为呢?是这样吗?” 谢岩嘴上道:“那是必须的。”心里却在想:“可是你们别来找我啊。” 正事说完,两人又聊了一会其他事情,也不过都是一些寻常事…… 刘弘基计算的几乎分豪不差,李治确实没有答应他的请求,但也没有拒绝,而是说:“此事朕还没有想好,不过朕会认真考虑,还请刘老卿家放心便是。” 等刘弘基走了以后,李治想了想,还是派人去找谢岩,倒不是说李治非要问,而是他觉得,既然“军官援助团”整件事都是谢岩一手经办,那么最后这点事,也由他办得了。 李治只是偷个懒,谢岩却真是无语了,在他心里,谁当这个副使,都是一回事,副使毕竟是没有多少实际权力的。 谢岩仔细琢磨了很久,终于想出来一个不得罪人的方法,他将刘定远、程务忠和包括韩成在内的另外三人,单独列一张表,将他们的测试成绩、过去的军功、经历以及能够找到和知道的方方面面都写下来,通过比较以后,谢岩发现,刘定远还真是最合适的人选,他最大的优势在于曾经单独统兵作战过,虽然规模很小,但却是实实在在的作战,对于万里以外独自面对各种复杂情况的“军官援助团”来说,刘定远的实际经验就显得极为珍贵了。 只是谢岩也知道,李治是倾向于程务忠,自己也觉得从个性上来说,程务忠沉稳的性子更加合适,因此,他决定上书皇帝,增设一名副使,并推荐程务忠和刘定远两人担任,且详细称述了理由,提出,刘定远主要负责作战等军事方面要务,程务忠负责操练和后勤方面。 李治仔细看完这封奏章以后,权衡一下利弊,感觉甚是有理,便直接在奏章上写下一个“准”字,至此,沸沸扬扬的闹了两个多月的“援助波斯”一事终于落下帷幕。 三天后,李治正式下诏:“任命林运为‘朝散大夫’、大唐正使;程务忠、刘定远加‘游击将军’,大唐副使;其余三十一名成员,全部加‘振威校尉’,令‘礼部’择良辰吉日出发。” 次日,礼部上书:“四天后,本月二十九日,当为出发吉日。” 李治复又下诏:“于二十七日宴请‘军官援助团’成员。” 谢岩得知消息以后,第一时间派人将林运、程务忠和刘定远三人请来,摆了一桌,当是自己提前给他们送行。 席间,谢岩道:“我欲一两日内启程赴‘洛阳’,恐怕无法亲送你们了,今以薄酒一杯,以表歉意。”说完,举杯一饮而尽。 林运他们同样一齐举杯饮下。 谢岩又道:“今日一别,再见怕是十年之后,在此我祝三位扬威域外,立下不世之功,以彰显我大唐之雄威。” 四人同时饮一杯酒,放下酒杯后,刘定远问:“就不能等陛下宴请后再走?” 谢岩微微摇首道:“难得陛下肯放我离开,若我去参加宴请,万一陛下改了主意怎办?还是不要冒险的好。” 刘定远又问:“留在‘长安’为官不好吗?” 谢岩道:“在朝为官,埋首案牍,远不如做些实际事务,就如同带兵一样,无论你怎样操练,都比不得真正的战争。” 他这么一解释,刘定远听懂了,叹道:“是这么个理儿,可惜了兄弟你一身才华。” 谢岩不打算多说这个话题,他取出事先准备好的两封信,一封递给林运道:“陛下宴请之日,请转交给陛下。”另外一封递给刘定远道:“此信烦请转给‘波斯王子’卑路斯,前面他找我,我一直避而不见,你告诉他,他想问的,都在里面了。” 林运和刘定远都点首以示应允。 事情都交待完毕,剩下来就是推杯换盏,四个人的话都不多,似乎各有心事,其实也难怪,三个人将要离开故土十年,另一个却要去做未知的事儿,这要是都高兴,那可就真怪了。 第七十章 卫岗乡 谢岩说到做到,他是真怕皇帝突然改了主意,宴请林运他们三个之后,他立刻命石子通知下去准备出发,自己则抓紧最后一点时间安排了几件事儿。 第一,“大宝商号”维持现状不变,依然由王禄加三个老兵打理;第二,酿酒那五个老兵,将全部跟随自己去“洛阳”,只不过他们当然去“宝庄”安置;第三,留下另外五名老兵,负责打理“炼钢炉”,否则冬日的炉子以及“蜂窝煤”供应会出问题;第四,谢岩专门亲自去了一趟“左骁卫将军府”,找到“骁卫中郎将”程务挺,提出租用目前的营地,以免自己长期无偿占用,会给程务挺带来麻烦,他的好意,自然得到了积极回报,“左骁卫将军府”最后正式行文,将那块地以每年五千贯的价格租给“卫岗乡”,作为他们在“长安”的驻地,因为也是租给朝廷的机构,并不是私人,朝中纵然有人反对,却是没有实际效果。 办完上面四件事后,谢岩一刻也不停留,马上组织人手搬东西,一刻也不耽误地离开“长安”。 谢岩走后的第二天,李治在“两仪殿”大宴全体“军官援助团”成员,饮宴期间,歌舞助兴,文臣名士纷纷赋诗,以歌功颂德。 没有人还记得提出构想的人,更没有人记得,这个构想曾经差点胎死腹中,每个人都在盛赞皇帝的英明,夸赞“军官援助团”成员的努力,却唯独忘了谢岩。 然而,在谢岩心里,忘记自己是最好的事情,只有当别人忽视他的时候,才能够用心去做一些想做的事情。 宴会结束后,李治去了武媚那里,刚刚坐下,还没等热茶端过来,他就问武媚道:“媚娘,朕很可怕吗?” “陛下仁慈,世人皆知,何来可怕一说?”武媚非常奇怪地问。 “媚娘你看看这个。”李治说着,将林运转呈的谢岩私信递给武媚,而后道:“他竟然,连向朕辞行的时间都省了,直接带着人就走了。” 武媚大致看完信中内容,笑道:“换做是妾身,只怕也会提前离开的。” “媚娘这是何意?”轮到李治诧异地反问了。 武媚不答,却问:“陛下看过信中内容?” “看过。” 武媚又问:“谢校尉信中所说,可算良策?” 李治想了想道:“他献策由雷火训练一万精锐,并分成五百人一队,按照昔日‘武平堡军’配属装备,共二十个小队,其中十五个小队,分驻天下州府,五个小队作为机动留守‘长安’,目标,威慑天下心怀不轨之徒,此策的确是安邦定国的良策。” 武媚道:“妾身虽不懂政事,却知道,如‘武平堡军’那般的精锐之师,以一当十不再话下,由他们镇守四方,无论是叛乱,或是逆贼,恐怕还没有形成气候,就已经被剿灭了,而天下无论哪一个州府,负担一支五百人的军队,应该都不会很吃力吧。” 李治很是赞同的点点头,道:“媚娘所言极是,朕知道这是一条非常好的治国之策,朕也有打算按此办理,朕只是气他说走便走。” “如若陛下先看到如此良策,不知有何想法?”武媚忽然问道。 “那还用说,朕定然照准实施。” “那在陛下心中,实施此策的最佳人选,又是谁呢?”武媚问。 “自然是……”李治说了一半,突然停了下来。 武媚道:“可见陛下第一人选,肯定是谢校尉。” “朕明白了,谢卿家是怕朕不放他走啊。” 武媚道:“确实如此,所以他提前跑了,免得陛下金口一开,他无法应对。” “唉,这位谢卿家,明明有安邦治国之才,却不愿意当官,简直是所罕见。”李治不无感慨地说。 武媚道:“可能时机未到吧,陛下且请宽心,‘卫岗乡’就在‘洛阳’,陛下真要有事,一纸诏书而已,他必定不会推托,现在,还是先看他能够怎样当好一个乡长吧。” 李治本来也只是有一点点不高兴,给武媚一说后,想明白了,也就没事了。 谢岩一行慢悠悠地在路上晃着,冯宝也闲了下来,“宝庄”的建设,在如火如荼的进行中,他却在黄守义家里,天天给孩子们上课。 冯宝性子粗疏,连课堂里什么时候多出两个人,他也不知道,就这么糊里糊涂地教了十多天。今天,他准备教大家“阿拉伯数字”,如果再不引入,他已经教不下去了。 自制的黑板上,写着“1、2、3……0以及加减乘除等数学符号”,冯宝写完以后,对所有人道:“算学的题目,如果全部都用文字表达,非常繁杂,而且还未必说的清楚,谢岩校尉在‘长安’从‘波斯’人那里看到他们使用符号来表示,便从中收到启发,加上我和他一起讨论以后,最后形成了这么一些个符号,请大家务必牢记。” 冯宝也不管别人听明白没有,直接在黑板上写下“1+1=2”,然后对众人解说了一遍,以证明自己所说不错。 课堂里所有人,稍微一试,便感觉到这些算学符号的好处那是太多了,以往用文字表述的内容,现在只需要几个符号就可以说清楚,那个学习效率的提高,简直不可估量。 冯宝很懒,他在黑板上留下二十道题目后,就出去办事了,临走之前还告诉大家:“明天上课抽查,谁要是不会,或者记不住,就罚他站着上课。” “爰儿,你说这家伙是不是胡说八道啊,就凭他也能弄出来这么好的东西?”说话的人是黄守义女儿黄雅雯。 自从她和许爰换了一身男装坐进课堂后,就一直在听冯宝的“算学课”,始终没觉得有什么特别,全部都是最简单的算学题,直到今天冯宝拿出来她们从来没见过的符号,这才发觉他的不同之处,只是黄雅雯着实有些不信是冯宝参与弄出来而已。 许爰道:“我到觉得很有可能是真的,你没发现吗?他这个人虽然奇奇怪怪的,却似乎总能干出些让人想不通的事。” 黄雅雯道:“好像也是喔,他居然能够为一个仆人,花了两千多贯,还请亲自带兵出去剿匪,光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真不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 许爰道:“应该说,他是一个非常看重情义的人,听父亲说,冯校尉与他饮酒时,曾高呼‘千金散尽还复来’,可见他对财帛与官位都没有兴趣,好像他的部下说过,冯校尉搞了许多事情,就是因为看他们太穷了,想弄点钱给他们而已,如此重情义之人,世间少有。” 黄雅雯去不以为然地说:“反正我是看不惯他成天嚣张跋扈的样子,官不大,却是狂妄得很,好像谁也不放在眼里。” “看不惯也得看,谁让你爹现在和他合作一下,我看啊,他一时半会也不会走的了。” “才不会呢!”黄雅雯道:“父亲说了,谢岩校尉现在爵封‘新安县男’,领‘卫岗乡’,他一来,冯校尉肯定会和他一起走的。” 许爰道:“走不走的和我们也没多大关系,只是可惜了算学的学习,这个冯校尉,还是有些本事的。” 黄雅雯道:“管他呢,走了最好,省得家里天天全是人。” 冯宝可不知道别人在背后议论自己,他只是和平常一样,去黄守义店里坐坐,顺便问一下“烧酒”运来了没有。 第一批合格的“烧酒”,也就两天前才算酿出来,数量也不多,大约两百坛样子,冯宝让人直接送到黄守义那,算是正式开始履行合作事宜。 “冯校尉怎么亲自来了”黄守义笑问。 冯宝道:“不来亲眼看看,总是不放心啊。” 黄守义先带冯宝去库房看下,并说:“不多不少,整两百坛。” “买家联系好了?”冯宝边看边问。 黄守义笑道:“不用联系,想要‘烧酒’的人多得都要排队,老夫经商多年,这还是头一次看到如此情景。” 一圈看完,他们走进客厅,坐下后,黄守义问:“谢校尉应该近几天就要到了吧?” 冯宝道:“没错,过两天我带人去半路迎接,你要不要一起去啊?” “半路迎接,冯校尉去就好了,老夫还是在城里设宴款待比较好。” 冯宝很奇怪地看着黄守义,问:“老黄啊,谁跟你说,他会进得城里来?” “啊,谢校尉不进城?”黄守义吃惊地问。 冯宝却问:“他是‘卫岗乡’乡长,跑‘洛阳’来干什么?” 黄守义楞了一下,他还真就觉得冯宝说的很对,可是其他官员,上任前先去“留守府”,那都是必须的,唯独没人考虑过,是不是有必要。 “冯校尉,那你就不想也弄个什么官当?”黄守义一直非常奇怪,朝廷封赏里,怎么会没有冯宝,他原先没敢问,现在趁这机会,也算是问一下。 冯宝道:“当官太烦了,我更喜欢现在这样,等‘卫岗乡’建设起来,你就会明白,那可比当官有意思多了。” 黄守义嘴上连连称“是”,心里却很不以为然,在他看来,如果在穷地方当个小官也叫有意思的话,那全天下打破头也想挤进“长安”做官的人,岂不都是傻子啊! 只是有一点,黄守义还是相信的,那就是,谢岩他们一定会把当个小官这事弄得很有意思,所以,他对“卫岗乡”还是保持着浓厚兴趣,也正因为如此,他还是决定,陪同冯宝去迎接。 第七十一章 宏 谢岩一行终于进入“卫岗乡”地界,根据从“户部”查阅的资料得知,其境内有民户八百一十六户,人口四千多,只是田地不多,每户理论上都有地,可许多人家的都是林地和山地,真正好的良田,每家每户拥有的田地里能有一半,就很不错了。 自“长安”出发后,谢岩一路上话很少,他把更多的时间用在思考“卫岗乡”以后的发展上,他对自己的目标很清楚,那就是至少要做到,让老百姓不再穷困下去。 谢岩一路仔细回想,后世是如何发展贫困地区的,可是想来想去,似乎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样板,或许条件差异太大了,那也只能依靠自己开动脑筋了。 再一次来到昔日冯宝游泳的地方,谢岩仔细看了一下地形,确认这里是一个可以发展的好地,然后又继续向“洛阳”方向进发。 沿官道前行十里,谢岩老远就发现有许多人站在路边等候,石子眼尖,最先看到冯宝,他抢先跑步过去,冲着冯宝马纳头便拜,口中呜咽地道:“小的做事不稳当,给校尉添麻烦了,请校尉责罚。” 冯宝头一歪,打量一下石子道:“看起来你没什么事吗?” “小的伤势已经痊愈。”石子很实诚地说。 “伤好了就行了,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我早忘了。”冯宝说完,越过石子,直接迎向谢岩车队而去。 很快,两边人一汇合,官道上顿时热闹起来…… “怎么样,一路过来,想好了没?”冯宝是最为了解谢岩的人,所以,简单客气两句后,直接就问重点。 谢岩道:“还没来得及多想,我只是奇怪,为什么官道两边都没有什么村子?以前没注意,现在回想一下,好像,大唐境内的都差不多是这样。” 冯宝道:“这件事,上次剿灭叛军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后来问过一些人,他们告诉我,村子主要是建在田地边,方便照看和打理,如果建在官道边,离田地远了,反而不方便。” 谢岩叹息道:“小农经济发展模式啊,而农业对天气、地理依赖太大了,按这样的方式发展,不但太慢,而且没有什么盼头。” “你怎么想的?”冯宝问。 谢岩道:“你在‘宝庄’弄的方法,写信告诉了我,仔细想过以后,我认为,那只适合一个庄子,一个乡,最多一个县的发展,缺少普遍意义。” 冯宝道:“这一点我清楚,可我就这么大本事呀,其他可不得靠你吗?” “这样吧,我们先找个驿站住下,‘洛阳’我就不去了。” “然后呢?”冯宝觉得自己没弄明白。 谢岩道:“发展一个地方,首要是资金,其次是人力,目前来看,资金才是最缺乏的,陛下可是一分钱也没有给我。” “你说钱啊,咱们有啊,你忘了……” “不是这样的!”谢岩知道冯宝想说钻石的事,马上阻止道:“我是代表陛下来‘卫岗乡’开发治理,必须得公事公办,不能用自己的钱,公与私之间若是不分清楚,后果极为严重,你应该懂的。” 冯宝很认真的点了点头,说:“是我想简单了,的确不能这么干,只是不如此,靠你那个一穷二白的‘卫岗乡’,哪来钱财发展?” 谢岩笑道:“没钱可以找财主啊,你冯校尉不就是一个财主吗?” 冯宝听得完全呆了,前一秒才说要“公事公办”,下一秒又找到自己,他不明白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谢岩看他一脸懵懂的样子,也就不再打哑谜了,直接道:“你还记得当初你游泳的那个地方?” “记得。” 谢岩道:“如果在那儿建一个码头,直通‘洛阳’,你觉得怎么样?” “好事啊,水运是最廉价的运输方式,‘宝庄’那儿也有条河,不知道是否与之相通,如果相通,那就是更加合适不过了。”冯宝直接说道。 谢岩道:“那要是‘卫岗乡’,将河边一块荒地,以每年五百贯的价钱租给你十年,你需要一次性支付十年租金,如何?” 冯宝这会算是听懂了,原来谢岩打得是后世常用的土地开发的主意。他想了一下道:“五百贯不贵,十年一次付清,要求也不高,但是我希望是那条河上唯一的码头。” 谢岩道:“冯校尉,你算的也太精明了吧,独家生意,就想一年五百贯?” 冯宝笑道:“咱不是自己人吗,况且,除了我以外,估计没人会知道你想干什么,那荒地,五百贯卖,恐怕都没人要吧。” 谢岩知道冯宝说的是实话,但是他也没打算让步,道:“将一条河的运输全部交给你一个人,那是绝不可能的,我唯一能够答应的事情是,在‘卫岗乡’境内,你是唯一的私人码头,朝廷根据需要,有权另外建造两座码头。” “也就是说,你的管辖内,只有三座码头,对吗?”冯宝问。 “十年内是,十年之后,我可不敢保证。”谢岩拿出后世商业谈判的态度说道。 “成交!”冯宝很爽快的答应了,不过还补充了一句:“需要签合同哟。” 谢岩笑道:“放心吧,不签我还不放心呢。” “光有五千贯,也没多大用出啊,其他钱呢?”公事谈完,冯宝又关心起谢岩的事了。 “那条河距离官道不远,官道边荒地不少,且许多是平地,我打算分割一下,划分成若干快地,办个竞标会,条件和码头一样,但是我要限制用途。”谢岩说出自己想法。 “为何要限制用途?”冯宝不理解地问。 “沿官道,最适合的生意从表面来看是酒馆、客馆,青楼等服务业,但若是放开,就会形成经营者众,最后恶性竞争的情况,如果等到那个时候再出手处置,不如开始就规范好,免得以后麻烦。” 冯宝道:“看来你是真想好了,需要我做什么?” 谢岩道:“除了码头,我需要你出面,把一座山丘和附近的荒地全部包下来。” 冯宝听得吓一跳,问:“要那么大一块地,干嘛用?” 谢岩道:“什么也不干,就放在那儿,那是一块好地,现在没人发现,以后一定会体现出价值,我需要那一大块地,作为‘卫岗乡’的储备用地。” “那你放那儿不卖不就可以了吗?”冯宝极度理解不了地问。 谢岩道:“我担心,日后发展起来了,无论是皇家又或是其他豪门盯上,到时候,如果地还在官府手里的话,保证会被他们弄去,如果在你手里,他们就无计可施了,十年后,你放弃续签的权力,我补偿一下,肯定亏不了,但是这快地可就留下来了。” “那么大的地,得要多少钱啊?你知道的,我没那么多现钱给你。”冯宝说了自己的难处。 谢岩道:“五千贯一年,每年支付,这应该难不到你吧?” 冯宝笑道:“那你早说嘛,五千贯,年付,这可以的,没问题。”说完,又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办竞标会?” 谢岩道:“六月初一,我会近期向‘长安’和‘洛阳’发出邀请函,以‘卫岗乡土地使用权竞标会’的名义发出,至于能够筹措多少资金,我想十万贯,应该有了吧,有了这笔启动资金,整个建设就可以开始了。” 冯宝点点头表示同意,而后问:“你就没想过,万一没人买?又怎么办?” “想过”谢岩直接道:“真没人买,你就全部买下来好了。” “啊!”冯宝吃惊地叫道:“我哪来十万贯?” 谢岩道:“没有不要紧,先欠着,反正发展起来后,保证只赚不赔。” 冯宝到不是太在意钱财,他更关心地是:“你准备怎么发展?” 谢岩道:“根据现有条件,蔬菜大棚、煤炉、砖瓦窑三样最实际。” “砖瓦窑?你会弄这个东西?”冯宝奇怪地问。 谢岩道:“烧砖很多人都会,你忘了我们有鼓风机?还有,我隐约记得,煤炭好像怎么可以弄成焦炭,如果弄成了,可以大幅度提高‘炼钢炉’的质量,包括砖瓦窑,温度高了以后,能够弄出许多东西,只是我也不懂,需要匠人们不断摸索,哪怕只进步一点点,可以说都是划时代的。” 冯宝道:“既然你已经有了完整想法,那就按你说的办吧。左右都是一个样,来到这里,不折腾点事,也对不起老天爷啊!” “你说的太对了,我就是这么想的!” 谢岩此话一出,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来到“卫岗乡”和“洛阳”搭界的驿站,谢岩决定不走了,并且包下来整个驿站,同时派人站在驿站门口,待有人来时,好告诉来人,他们直接前往“洛阳”,如果实在来不及的,只能凑合一夜了。 当晚,谢岩和冯宝在驿站里宴请所有人,包括驿站的人,跟随冯宝来迎接的黄守义等人,酒宴期间,谢岩以“卫岗乡”第一任乡长的名义宣布,自己将在这里进行全新的,与任何一个地方都不相同的开发,核心就是一句话,六月初一,将在“驿站”里,举办“土地竞标会”,欢迎大家将此消息散布出去。 黄守义等商人那可是听得两眼冒光,他们搞不清楚谢岩要干什么,但是他们多数人都是从辽东一路回来的,他们对谢岩和冯宝的眼光那是佩服的五体投地,现在居然有这么个好机会,如果肯错过,那才是怪事。 只是当他们询问细节的时候,谢岩却是一个字也没说,只是说,三天后,将会有一份详细的介绍说明文书,到时会发给“洛阳留守府”,由他们对外界公布。 黄守义可不傻,他今天一直跟在冯宝后面,见冯宝和谢岩谈了很久,知道必定和“竞标会”有关,自己说什么也得问出一点什么来。 其实,除了冯宝之外,所有人都不知道,谢岩高调的宣布此事,其实是后世常用的造势方法,就是为了吸引更多人注意,很显然,今晚,他们成功了。 第七十二章 土地竞标会(一) 第二天一早,冯宝将王三狗等五名战斗力强的老兵留下来当护卫,自己带上石子和从“长安”过来的人离开驿站,行至半路,又让石子带他们直接去“宝庄”。 眼见大部分随从离开后,马上就有人开口问“竞标会”的事。 冯宝边走边说道:“诸位还是不要问我好,此事是谢乡长一手经办,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你们也知道,我一直在‘洛阳’,从没离开的。” 冯宝说得是合情合理,可惜,没人信啊! 马上又有人问:“老夫见校尉与谢县男相谈甚欢,却不知说些什么?莫不是与‘竞标会’有关?” 冯宝一直就在等有人这么问,当即长叹一声,故作愁容地道:“他要搞发展,得需要钱财不是,我说我有钱,他说不能公私不分,拒绝了。” 众商贾一听,无不心说:“这话对呀,没毛病啊!” 冯宝看了众人一眼道:“可问题是,他硬塞给我一块河边荒地,五百贯一年租给我,十年五千贯一次付清,说是只准我建码头,你们说说,这不是和明抢一样嘛!” “不会吧,就那边的荒地值五百贯一年?”有商贾估计对那一带很熟,马上叫起来道:“那地卖给我,都嫌它无用。” “是啊,谢县男这是做什么?那个地方虽看起来不错,可是没有人,能有什么搞的啊?”另外有商贾附和道。 冯宝对比毫不在意,他知道这是古人眼光的局限性,无法用发展的眼光来看待,因此说道:“他说,他会把乡治所设在那里,未来将以那一带为中心发展,我觉着吧,横竖也就是五千贯的事,譬如当投份子了,他要是弄起来了,那我可就发咯,你们想想,‘卫岗乡’十年里,只有我一个私人码头,说躺着挣钱,不算过分吧。” 商贾们不傻,冯宝那一句“当投份子了”,等于提醒他们,那就是,如果看好“卫岗乡”,那什么都不是事,如果不看好,其他一切也都不存在了。 那么,“卫岗乡”究竟以后会怎么样?可就是一个“天知道”的事了。 冯宝见众人都若有所思的样子,知道他们听懂自己的意思,于是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和大伙儿一起回到“洛阳城”里。 与其他人相比,黄守义有两个得天独厚的条件,第一他和冯宝很熟;第二,冯宝住他家里,因此,无形之中,他成了这些商贾们的“领袖”,众人分手打道回府的时候,无不拜托他探听清楚,毕竟对很多商贾来说,一次性拿出五千贯现钱,可不是很容易,而最关键是,“卫岗乡”到底是什么东西,谁的心里都没底。 冯宝回到小院,屁股还没坐热乎,黄守义就走了进来。 “老黄啊,你也太积极了吧。”冯宝以有些调侃的语气说道。 黄守义完全没有不好意思的感觉,坐下道:“冯校尉啊,咱们可都是自己人,你就给个痛快话,谢校尉的事,能不能参与?老夫对钱财没那么在意,真亏了也不算什么,可是那么多同行,都看着呢,老夫也不能带着大伙一起亏吧。” 冯宝明白他的意思,说:“在商言商,我信他是我的事,你们信不信,我管不着,老黄啊,如此简单的道理,你不可能不知道,别说我知道的不多,真要是都告诉你了,如果你还是不信,又如何?无论怎样,说出来的,和能够做到的,都是有区别的啊。” 冯宝一番话,说得是合情合理,其实所有的症结就在于信任,冯宝相信,所以不在乎,商贾们因为有疑虑,这才千方百计的想知道更多,可正如冯宝说的那样,光说有用吗?显然无用。 黄守义权衡再三,叹息一声道:“老夫自然相信,至于别人,随他们去吧。” 离开小院,黄守义回到内宅自己屋内,独自想了一下,觉得还是不踏实,于是又走出房间。一个人自己在内宅里随意走走…… “父亲!”一个女声突然响起,吓了黄守义一跳,定睛一看,见是自己的女儿和许爰二人出现自己面前。 “雯儿啊,以后别老一惊一乍的,就不能多学学爰儿,端庄一点。”黄守义很宠爱这个女儿,即使是责备的话,听起来也和聊家常一样。 黄雅雯道:“女儿看父亲满面烦恼,特意想给您一个意外的。” 黄守义哈哈一笑道:“为父这把老骨头可经不住你的意外,以后还是少点好。” 黄雅雯问:“父亲为何事烦恼?” 黄守义很少和女儿说正事,因此道:“女孩子家问这些事情做什么?好好的去玩去吧。” 黄雅雯小嘴一撅,道:“不说我也知道,肯定和冯校尉有关。” “雯儿如何得知?”黄守义惊奇地问道。 黄雅雯道:“这有什么奇怪,自从冯校尉来了以后,家里事情就没少过,而且都是与他有关,这一次就不知道是什么事了?” 黄守义道:“能有什么事呢,还不就是新成立的‘卫岗乡’的事儿吗。” 许爰忽然开口问道:“伯父,新成立的‘卫岗乡’能有什么事?” 黄守义道:“谢校尉,不对,现在是谢县男,他别出心裁地弄个‘土地竞标会’……”接着他将大致情形说了一下,最后说:“爰儿,你回去后,提前和你父亲说一声,也好有个准备。” 许爰先是应了一声,然后问:“对于此事,伯父似乎顾虑很多?” 黄守义道:“怎能没有顾虑?那个地方几乎是什么都没有,五千贯十年使用权,不管做什么,另外还需要投钱,少说又是几千贯,老夫也就这点家底,真要是出了问题,几乎等于一辈子白忙了。” “那就不能不干吗?”黄雅雯说道。 黄守义道:“不干当然可以,只是这次竞标会,起码是一个公平的机会,换了其他地方,可能连参加的资格都没有,机会难得啊。” 许爰又道:“伯父,此事不应该犹豫,当毫不犹豫地选择支持。” “哦,爰儿何以如此说?” 许爰道:“既然没得选,伯父又有心,自然不能犹豫,想太多往往最后是一无所得。” 黄守义一面捋着长须,一面微微颔首,他觉得,许爰的话,自己也懂,可就是没有她那么果决痛快。 “难道自己真的老了吗?”黄守义问着自己。 许爰说完自己想说的,便拉扯一下黄雅雯的衣袖,示意她“我们走吧”。 黄雅雯心领神会,随便对父亲说了一句话,就带上许爰离开了。 内宅里的相遇,是一次偶然,过程也很平静。然而,在“洛阳”城里,有关“竞标会”的话题却是一夜之间传便全城。 各商号,各豪门宦官之家,无不知道相关事宜。所有人都纷纷议论,彼此述说着这从未听说过的事情…… 驿站里,谢岩奋笔疾书,一份是写给冯宝,由他转给“洛阳留守府”;一份写给林运,谢岩委托他们分别在“长安”和“洛阳”两地召开一个“卫岗乡”的发展说明会,着重介绍“土地竞标会”,另外还有一份,专门密封后,由雷火转呈皇帝李治。 三份信的内容大同小异,只有给皇帝的信里,专门说了那储备土地的事,一来不想李治误会,二来请李治在“竞标会”当天派人过去,以免出现有人争夺那块地时,能够及时出手,阻止落入他人,进而影响到以后。 李治拿到信以后,翻来覆去看了好几次,怎么也理解不了,那些啥也没有的荒地,怎么就能值五百贯一年,在他看来,五十贯都嫌多。 不过话也说回来,正因为不了解,才会困惑,才会觉得值得尝试。 “洛阳留守府”委托冯宝主持的“卫岗乡发展说明会”定在五月十五那天。 不需要进行太多准备,但是冯宝需要一个助手,于是他找到平日给孩子们上课的黄守义次子黄一清,他当时还有些胆怯,最后在冯宝鼓励下,勉强答应。 然而,意外总是不停的发生。不知道是因为胆怯,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黄一清从十四日晚,突然肚子疼痛无比,请了医生上门,也查不出原因,冯宝估计这可能和心理因素有关,其实也难怪,十来岁半大孩子,让他在大厅广众之下,面对数百人,确实也有些勉为其难。 冯宝实在没办法,只能自己做些准备。 五月十五当天,冯宝一大早起来,洗漱完毕,又同往日一样,清理一下面部,换上自己很久没有穿过的崭新官服,带上石子就出门,刚刚走出小院门,远远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许愿!”冯宝急忙高声唤道。 许愿(其实就是许家女许爰,她平时着男装在课堂听课,后来进出黄家,也习惯于穿男装)。 “冯校尉有事?”许爰问。 冯宝如同发现宝物一般,赶紧道:“你应该没事,快随我一起去‘说明会’现场,我需要一个助手。”说完,也不管许爰同不同意,拉着她的手就往外走。 许爰猝不及防之下,被冯宝连拉带拽的,带上大门口的马车。 许爰因为是女子,唯恐大声叫出来,惹人非议,尽管和冯宝说了两句,奈何他就当没听见,直到上了马车,冯宝从石子手里拿过一叠文书递给许爰道:“时间不多了,赶紧看下,不懂问我,待会在‘说明会’上,听我的指示,别拿错文书就可以。” 许爰这是赶鸭子上架,现在想下也下不来了,只能耐心地,抓紧最后的时间,阅读文书…… 第七十三章 土地竞标会(二) “说明会”在城中一处军营里举行。军营里”校军场”中,搭了一座高台,高台周围放置有近两百张凳子,整个布局和当初“武平堡”的时候一样。 辰时刚过,军营外陆续有人进来,负责接待和安全的,都是“留守府”的军卒,他们也仅仅是做好登记事宜,对于其他的事情,几乎都不过问,只要来的人有一个正当的身份,都行。 冯宝一直也没露面,他在军营的一处营房里,突击教授许爰如何应付待会出现的各种可能情况…… 差不多巳时三刻时分,台下凳子几乎已经坐满了人,这还都是有些身份的人,其余身份低一些的,还都在一边站着,他们或许是被人派来打听消息的。 “洛阳留守府”长史见人来的差不多了,就上台对所有人简单的说了几句话,最后宣布“开始”,就把时间留给了冯宝。 “感谢大家的光临。”冯宝走上台第一句话完后,给众人行了一礼,然后接着说:“今天我是代‘新安县男’谢岩举办此‘说明会’,我只负责说明一些事和解答一些问题,如果大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留下问题,等我弄清楚以后,专门派人解释。” 冯宝看了一眼台下众人,见无人提出什么,就在此大声说道:“众所周知,‘卫岗乡’是由原‘新安县’一部单独划分出来的,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其他的原因我不清楚,但是有一点我非常明白,那就是当今圣上非常希望,一个穷困的地方,能够发生一些改变,让百姓不再那么穷苦,出于这个目的,谢县男制订了一个‘卫岗乡’五年发展规划,以期不负陛下所托。” “那五年发展规划的具体内容是什么呢?我只能说,内容太多,既没有办法全部说清楚,也没有必要,我只向大家说一说和‘土地竞标会’相关的事情。”冯宝继续说下去道:“谢县男认为,‘卫岗乡’的主要优势在于,它是‘长安’和‘洛阳’两地之间的必经之路,无论官员、商贾又或是百姓,走动来往极其频繁,因此,沿官道进行发展,可算捷径。” 说完上述大致情况后,冯宝歇了一下,继续道:“下面,先请大家看一幅图。”说着,他向台下石子一招手,石子马上扛起事先准备好的一块两米长、一米宽的木板走到抬上,往地上一放,后面用小木条撑住,形成一个展示板的模样,许爰则上台,将准备好的图纸卷轴展开,因为有些长,一个人弄不起来,冯宝就过去帮了一下,顺便低声说了一句:“别紧张就成,当他们是一片树林好了。” 许爰白了冯宝一眼,一句话也没说。 很快,一幅标注“卫岗乡发展区图”的彩色地图展示在所有人面前。说是彩色,其实也没几种颜色,只是这种以色彩图块标注的方式,非常直观,令人一目了然。 冯宝用一根细木棒,先指着图中一条弯曲的阴影状长条道:“这是‘涧河’,联通‘洛水’。”说完又指着河上端,黑白间隔的细状线条道:“这是官道,连接‘潼关’与‘洛阳’,官道与‘涧河’的区域,就是‘土地竞标会’的主要出租地段,大家可以看到,总共有……” “十八块。”许爰站在冯宝后面,低声提醒一下。 冯宝道了一声“谢谢”,然后对大家道:“官道南共一十八块地,全部都是无主无人的荒地,价钱嘛,相信大家也都知道了,官道北面的那是一个整块的地,加上‘涧河’北岸一块狭长的地,总共是二十块地,除了官道北那一块地,其他的大小差不多,只是功能上有不同,红色地块,只可以经营服务行业,也就是酒馆、客馆一类,但是不允许经营青楼和赌坊;青色的地块,是工坊地,只可以经营各种作坊;最后紫色类的地,可以经营其他上述以外的各类生意。”他大致情况说明了一下后,对众人道:“现在,诸位有问题可以提问,只是人太多了,想问的人举手示意,每人一次只能问一个问题。好了,有问题的人,可以举手了。” 冯宝话音刚落,立刻有十几个人几乎同一时刻举手。 冯宝站在台上,扫视了一眼台下,随便挑了一个不认识的道:“就请第二排,左数第五位先说。” 按照事先交待的,石子立刻快速跑到那人面前,低声道:“请站起来提问。” 那人倒也不在意,站起来就问:“请问冯校尉,我们都知道,每块地大约两百亩,如果我用不了那么多怎么办?” “好办,你可以自己分割租出去,当然,你需要提前报给‘卫岗乡’治所,得到批准,不是说不同意,而是需要考虑到你自己那块地里面的道路,因为道路是由乡出资负责修建的,具体的事宜,需要你自己想好后,跟乡里洽谈道路事宜。”冯宝回答完毕后,又道:“现在请下一位。” 声音一落下,马上许多人举手,冯宝依旧选择了一个不认识的人,那人不用石子提醒,自己站起来道:“请问,如果十年后怎么办?” 冯宝道:“请稍等。”接着回首对许爰道:“把那封关于土地的合约文本给我。” 许爰二话不说,马上从一摞文书里,找出来递给冯宝。 打开文书,冯宝扫了一下,然后大声道:“十年之内,土地租用者本人,只要不犯法,且没有偷漏税的行为,十年后,享有优先继续租用的权力。” “什么是优先继续租用?”那个人又大声问道,此问一出,周围一片哗然。 冯宝就当没听到,宣布:“请下一位提问。” 很快,又有一人被选中站出来,他也问道:“某家也很想知道优先继续租用的意思?” 冯宝道:“十年后再次进行‘竞标会’的时候,只有别人出价比本次获得租用的人高出三成,且得到那块地里面所有经营商人的半数以上同意才可以,这是一项保护已租用者的权利,简称‘优先续租权’。” 很快,轮到第三个提问者,他问:“冯校尉,这些闻所未闻的方式方法,朝廷认可吗?” 冯宝笑道:“此时此刻,‘长安’也有同一场‘说明会’,如果朝廷有异议,很快就会传到,不过你可以放心,在‘卫岗乡’里,陛下同意进行未知的方法,只要不是违反‘大唐律法’即可。” 第四个提问者问:“任何经商都需要有人,我们如果租用下来,人又从哪里来?” 冯宝又一次从许爰那里要过来一封文书,大约看了一下,然后答道:“根据谢县男的安排,整个乡四千多人口,将于两年内,分批分期地迁到‘涧河’南岸,形成聚居地,同时力争将百姓的田地连成,大量使用畜力,降低人力,当然,这个方面的费用,也是由乡里承担。” 冯宝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马上第五个提问者就问道:“强制迁移居民,有违朝廷法度,且百姓远离土地,耕种不便,又如何保证向朝廷缴纳粮食?” 冯宝再一次从许爰手里要来一份文书,边看边大声道:“‘卫岗乡’里有良田约三万亩,中田约三万亩,每年应交粮食大约三万石上下,谢县男估算过。采用畜力替代人力的方式,基本可以保证上交朝廷那一部分,至于强制迁移,那更是不可能,当是百姓自愿。” 第六人问道:“所谓‘卫岗乡’,除了乡长谢县男以外,其他人有多少?” 冯宝道:“这个问题和我们的‘说明会’无关,具体你可以去问谢县男。” 第七个人问道:“什么样的人可以参加‘竞标会’?” 冯宝说道:“几乎没有限制,但是需要凭请柬,请柬就在‘留守府’,需要的人可以自己去拿,仅有一百份,先到先得。” 第八个提问者,大声道:“冯校尉说的都是纸上谈兵,如果最后没有人愿意迁移,那又如何?” 冯宝道:“我相信谢县男可以办得到,如果办不到,我个人出资赔给你。” 冯宝此话说的豪气万分,可所有人还都相信,人人皆知,他那个酒坊,简直就是一个下黄金的作坊,可以说,能产多少,就能卖多少,众人还真不怕他还不上。 第九个提问者问道:“十年当中,可不可以将租用的权力卖掉?” “可以,但是买下的,没有‘优先续租权’。” 第十个人,是冯宝认识的一名商贾,他的问题是:“若十年内,租用者发生意外亡故,又当如何?” 冯宝道:“若是发生如此不幸的事,那么他的权利,按照律法规定,由其嫡子、或长子继承。” “说明会”在“洛阳”如火如荼的进行中时,雷火主持的“长安说明会”已经结束了。 雷火不会那些花哨的方式,他只是按照谢岩的文书,按部就班,规规矩矩地宣读完闭,至于提问这个环节,直接就给省掉了。 第七十四章 土地竞标会(三) 尽管雷火是以照本宣科的方式,告知“长安”各大商号和各方显贵,虽然他没有做出任何解释,但是,光谢岩文书里透露的信息以及想要表达的意思,足以引起轰动。 朝会上,有大臣当面问皇帝:“何以‘卫岗乡’能够进行如此多的没人听说的做法?” 李治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一乡百里之地,试试无妨,最多错了再改就是,无需大惊小怪。” 李治的态度,等于告诉天下人,自己对“卫岗乡”的做法是支持的! 朝会刚刚结束不久,刘仁实就被叫回府,刘弘基道:“仁实,你怎么看谢小子的举动?” 刘仁实一脸苦笑道:“他提出的做法,简直闻所未闻,孩儿不知道怎么说是好?” 刘弘基指了指自己面前的文书道:“你说的可是这里面的内容?” 刘仁实道:“是的,里面所有提法,无一不新,无一不奇。” “要的就是新和奇!”刘弘基努力的提高声音道:“谢家小子靠什么赢得帝宠?靠得就是新、奇。区区百里一乡,无论出什么状况,对大唐都不会有影响,可是一旦成功,那小子前途不可限量啊。” 刘仁实没有接话,却问:“下月初一的‘土地竞标会’,要不要去?” “去,当然要去!不仅要去,还要弄一块地回来。”刘弘基斩钉截铁地道。 “啊!”刘仁实非常不解地看着父亲道:“那可是真正的荒地啊!” “荒地又如何?”刘弘基浑不在意地说:“陛下支持的事,我刘家就一定要支持,况且不过五千贯,算不得多。” 刘仁实听得脸都绿了,心说:“向陛下表忠心,也不能拿这么多钱去啊,家里虽然进项不少,可是开支也很大,更加重要地是,五千贯,够不够还都是问题。” 刘仁实从父亲“疯狂的举动”里看出,朝中一批老臣们,为了自己家族的荣耀,千方百计的像新皇表示效忠,哪怕实际并无太大作用,但是他们依然乐此不疲。 如果真的只是五千贯,刘仁实也就认了,可关键问题在于,他从林运宣读的文书里听出,那是一种价高者得的方式,换句话说,最后到底需要花多少钱,根本就没个数。 刘仁实从父亲那里离开后,左思右想之下,最后决定写封信,派亲兵以最快速度,送到谢岩手里,因为他从父亲的举动里,嗅出了一丝不好的气息。 “洛阳”,冯宝主持的“说明会”圆满结束,整个城市里的人,不论什么阶层,不论什么目的,无不纷纷在议论,所有的人都知道,一场从来没有过的改变,将在“卫岗乡”出现,他究竟能够带来什么?人人拭目以待。 冯宝忽然多了一个秘书,等黄守义父子发现那个什么秘书竟然是许爰的时候,眼珠子都差点掉在地上。 “老黄啊,这位许愿,以后就是我的秘书,有什么事情,我不在,找他就可以了。”冯宝很痛快的介绍了一下。 黄守义搞不清楚情况,只好含糊应了一句,连找冯宝要问的事儿都忘了,带着儿子就离开小院。刚出门,他又觉得哪儿不对,先对儿子道:“记住了,此事不得对人说起。” 黄一清赶紧道:“孩儿明白,父亲放心便是。” 打发走儿子,黄守义急忙走进后院,他去找女儿,得必须问清楚是怎么回事? “雯儿,爰儿怎么跑到冯宝那儿当什么‘秘书’去了?”黄守义看到女儿就问。 黄雅雯笑道:“那天‘说明会’上,爰儿不就已经开始了吗?父亲没发现?” “啊——”黄守义愣住了,回忆一下当天情形,他忽然想起,当日台上一直站着一个年轻书生模样的人,难道…… 黄雅雯又道:“听爰儿说,冯校尉对她当天的表现非常满意,极力邀请她,帮忙处理文书,而且诚意十足,每个月光工钱,就有五贯。” 黄守义道:“你懂什么,这又不是钱的事,若让别人知道了,爰儿以后还怎么嫁人?” 黄雅雯撇撇嘴道:“干嘛要嫁人,爰儿才华横溢,许家找的那些男子,一个个油头粉面的,女儿都看不上,不嫁最好。” 黄守义无法指责女儿说得不对,但是他又不能主动说破此事,偏偏许家两位主事的人都出远门未归,他思前想后之下,觉得还是当做不知道比较好。 两天后,韩跃突然来了,他告诉冯宝:“谢校尉有急事找,请冯校尉速去。” 冯宝二话不说,带上石子和许爰就出了门,由于赶时间,马拉的平板车颠簸的很,许爰身体本就弱,坐了一段时间后,就感觉头晕眼花,面色煞白,冯宝一心想事,居然也没注意到,等到了“驿站”,他才发现许爰很不对劲的样子,赶紧扶她下车,并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 许爰道:“我没事,可能马车太颠簸了。” 冯宝说道:“是啊,马拉板车是太差了点,你放心好了,等谢岩把炉子弄起来,我一定送你一辆不一样的马车,保证不颠簸。” “韩跃,你去找间静室,让许愿休息一下。”冯宝一边说,一边扶着许爰向前走。 走上几步,许爰感觉自己好多了,于是对冯宝道:“你快去找谢校尉吧,我没事了。” 冯宝看了一眼,见她脸色好了许多,不觉放心许多,便让石子注意看着点,自己快步前往谢岩房间。 王三狗一直站在谢岩旁边,见冯宝走进来,马上打了一个招呼,接着离开房间,并且将门带上,自己却怀抱横刀,守在门前。 “什么事把我叫来?”冯宝坐下就问。 谢岩道:“你先看看这个。”说完,把一封拆过的信,递过去。 冯宝打开看了一下,很快就看完,跟着便皱起眉头说:“刘郎将是意思是,朝廷里关注的人太多了?不合适?” 谢岩摇摇头道:“关注的人多,本就在意料之中,你有没有注意刘老公爷不惜代价也要拿一块的事儿?” “看到了,可是他要那地干什么用?难道说他们能预见你以后想要干什么事,这不可能啊。” “当然不可能。”谢岩道:“我的做法,都是来自后世,他不可能懂得。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是在不惜代价向皇帝表忠心。” “啊,用这样的方式表忠心,也太不拿钱当钱了吧。”冯宝理解不了古人的思维。 谢岩道:“要是只有刘老公也一个人这么做,倒也没什么,我怕的是……” “你怕所有的地都给他们拿去?”冯宝听懂了谢岩意思,抢在前面说。 “是啊,要是这样的话,那真是什么也别干了,光是应付这帮权贵,就足够麻烦了。”谢岩道出自己的忧虑。 冯宝道:“那你有办法解决?” 谢岩道:“想了两个法子,找你过来就是一块儿商量。” “哪两个?” 谢岩道:“一个是在租赁合同上,增设一些限制条款,好让他们知难而退;另一个是,把叫价式的‘竞标’,改成一次性的‘密封式的一次性’报价。” “你说的是后世工程投标报价那种方式吗?”冯宝问。 谢岩道:“差不多吧,现在时间不多,没有办法做大的改动。” “不行”冯宝马上否决道:“我记得,后世有恶意投标一说,现在这件事,掺杂了政治,不确定的事情太多,一旦有人恶意出价,‘竞标会’就会成为一场闹剧,以后什么事,也都难了。” 谢岩道:“我也懂这个道理,然而,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再去做计划了,原定的方式不能改变,只能设法增加那些人的难度,让他们退出。” “他妈的,那帮家伙是存心添乱啊。”冯宝气得骂了一句。 谢岩道:“他们向皇帝表忠心本身没错,可错在不惜代价,天下间,估计找不到如此做生意的人,当然,他们是官员,不是商人,也只有官员,才会干这种事情。” “分析这些有个屁用,得赶紧想出办法来。” 瞬间,房里沉默了下来,他们两个人,都被眼前这桩事给难住了。 “黄守义可在‘洛阳’?”谢岩突然问。 “在啊,找他能有什么用?”冯宝不解地问。 谢岩道:“我觉得,我们的思维方式有问题,我们太不了解古人,只有了解古人的想法,才知道怎么应付眼前的局面。” 这么一说,冯宝算是明白他的意思了,只有了解古人才可以。 一想到这里,冯宝忽然想起了许爰,就说道:“我刚刚聘请了一个秘书,他识字也有想法,找他问问如何?” 谢岩笑道:“你可是真不同了啊,连秘书都有了,行啊,就让他过来一下。” 冯宝大声唤道:“王三狗,叫石子请许愿过来。” “好嘞!”王三狗应了一句。 功夫不大,许爰被请进屋里。 “怎么样,不舒服的情况好些没?”冯宝先问一下。 许爰道:“好多了,已经没事了。” 谢岩见冯宝找的这个秘书,跟韩跃有的一比,既年青,又俊俏,最重要的是有文化,这可就难得了。 冯宝等许爰坐下来以后道:“有个事情,我们想问下你的建议……”接着,冯宝将一些豪门大户有可能不惜代价也要拿一块地的情况说了一下。 许爰听后,很意外地看了一下谢岩和冯宝两个人,以一种奇怪的语调问:“如此简单的事情,两位竟然不知道?” 这是来到大唐以后,头一次被人如此说,谢岩和冯宝对视了一眼,彼此还是没有搞明白,只能由冯宝问:“啊,可能我们两个人笨了点儿,你还是直接告诉我们好了。” 许爰倒也痛快,直接说道:“豪门大户想要向陛下表忠心,那找陛下呀,只要陛下派人来,说‘看一看哪些人将朕的土地租去’,我敢保证,他们谁也不敢乱来。” 这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谢岩和冯宝都听懂了,其实不是陛下派人来说什么,关键是在于他们用什么样的价格拿到土地,他们不是商人,如果出价太高,又被皇帝知道的话,无异于自己将把柄送给别人。 “妙啊!”冯宝赞了一句,然后说:“其实不用那么麻烦,最后只需要搞个公示就可以了。” 这句话,许爰听不懂,谢岩却明白的很,当即拍板道:“好!当一切暴露在阳光下,所有阴暗的心思都将灰飞烟灭!” 许爰真的很想问一下:“什么叫把一切暴露在阳光下?”只是,女子的矜持最终让她放弃了询问,不过她看得出来,面前这两位校尉,很显然是想到了解决问题的方法。 第七十五章 土地竞标会(四) 问题解决了,总归是一件好事情,冯宝没有留在“驿站”,他选择趁天色尚早,回到城里。 谢岩送走冯宝他们后,开始整理相关资料以及“竞标会”需要的文书等…… 谢岩一个人忙碌到天黑,看看自己好像也没有忙出多少东西来,不禁想:“是不是也应该找些帮手来呢?” 原“武平堡”的老兵们,打仗是好手,干活也很卖力,唯独识字太少,几乎可以说,都是文盲,哪怕是后来谢岩搞了“识字班”,那帮人还是认不了几个字。再想想日后,“卫岗乡”还需要各式各样的人才,可人才哪来呢? 谢岩已经派人出去联系当时“武平堡”的各下级军官,也不知道有几个人能来,毕竟他们本就是官员,升了官以后,是不是还有那份干劲儿,他是一点把握也没有。 日子一天天过,也越来越逼近五月底,谢岩手头的工作量,日益增多,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一旦“土地竞标会”圆满结束,“卫岗乡”的各项开发,就将展开,他现在手上千头万绪的事,若不是冯宝联系了一些事务,他更加忙不过来,即便如此,他也每天只能睡两个时辰,人手不足,是他目前面临的最大困境。 许多时候,意外或者说惊喜,总会在你不经意之间突然出现。 正当谢岩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原“武平堡”军中“旅帅”罗汉易(现官职为校尉)和“队副”杨登(现官职为县丞),各自带着四十多名府兵,同时来到“驿站”门口。 因为他们全部都是“府兵”,都是大唐的正规军,所以,他们在距离“驿站”还有十里地的时候,全体换装,脱下民服,换上甲胄,佩刀提盾,以行军的方式,最后列队于“驿站”门前。 当谢岩走出大门,全体官兵以撞击胸甲的方式行礼,领队罗汉易大声道:“末将罗汉易率军卒九十七人,特来报道。” 此情此景之下,谢岩激动万分,伸手拭去眼角泪珠,大声道:“谢谢,谢谢大家!”说完,深深地向众人鞠了一躬。跟着道:“今非战时,请诸位卸甲入内。” “遵命!”罗汉易先回了一句,然后回身对众军卒大喝一声:“卸甲!” 谢岩趁他们卸甲的功夫,对身边韩跃道:“速去通知冯宝,让他将‘武平堡’军中的人全部叫来。” 韩跃离开后,谢岩马上带人招呼罗汉易一行入内…… 此次来到“驿站”的人里,除了罗汉易和杨登,另外还有四名下级军官,都是原来的队正、队副一级。 谢岩让老张头去招待军卒,自己则在会客厅与六名军官相见,众人坐下后,谢岩首先问:“大家都在各地为官,怎会有空来我这里?” 罗汉易道:“末将现在是‘太原府’校尉,归属‘左骁卫’管辖,听闻谢校尉,不是,是谢县男主持成立‘卫岗乡’后,特意申请调来,十天前,刚刚拿到将军府批准文书。”说着,递给谢岩一份文书。 谢岩拿过一看,见批文上的签名是程务挺,知道那是看在程务忠的事上,给自己一个方便。他放下文书,又问其他人:“你们呢?也都是调过来的?” 杨登率先道:“回县男话,我们都一样,全部都是主动申请调来的。”话音刚落,他和其他四人,一齐取出文书递给谢岩。 谢岩大致看了一下,见批文上有“兵部”、“吏部”还有“右武卫将军府”,虽然只是一些低级官员的调动,但是也能体现出,在“卫岗乡”的事情上,皇帝李治还是打过招呼的,否则绝不可能出现这样情况。 “那些府兵又是怎么回事?”谢岩问。 罗汉易笑道:“本来末将是打算找几个熟悉的一起过来,哪知道他们又告诉了其他人,这不,人就多了起来嘛。” 杨登也说:“是啊,我也就找了几个人,结果也是一样,这人都来了,总不能让人回去吧,只好一块儿带到这儿来了。” 弄清楚众人情况后,谢岩也不客气,道:“既然大伙儿冲着我的面子来,我也定然不会让大家失望,官职的事,陛下始终没有给个说法,我自然也没有办法对大家做什么承诺,不过在钱上面,我还是有点办法的。” 几名军官全都笑了,罗汉易道:“官不官的无所谓,就咱们这德行,大官儿当不了,小官儿当不好,还不如跟着县男多挣点,起码也能让日子好过些不是。” “正是这个理!”一名叫王决的军官说完,随后又道:“请县男直接告诉我们做什么就行了。” 谢岩道:“那好,我也就不客气了,只是以后别总是叫什么县男,我听着别扭,还是叫校尉得了。” “诸位,我先简单说一下‘卫岗乡’的情况。”谢岩进入了工作状态,正式地说:“陛下之所以设立‘卫岗乡’,为的是探索一种可能,就是当实行一些与众不同的方法和方式后,对百姓的生活有没有更大的帮助,最主要是两个方面,第一,粮食产量;第二,百姓生活能否有效提高。可以说,我们要做的事情,必须围绕着这两个目标,第一期限为十年,如果成功,功劳是大家的,如果不成,我谢岩一人承担!因此,请诸位努力配合。” “校尉,你尽管说怎么干吧,我们这帮老兄弟,没有一个会不配合的。”罗汉易大声代表众人说道。 谢岩点点头,示意知道了,然后道:“一个地方要有所作为,安全是第一要务,王决!” “末将在!” “令你领‘乡尉’一职,选五十名府兵担任‘乡武装巡逻队’成员,所有人配属战马,操练方式按过去的‘突击队’方式,目的维持境内治安和剿匪,包括处理乡民纠纷,此事责任重大,尤其是乡民之间的纠纷,绝对不可以使用武力,你可有把握?”谢岩最后看着王决问。 谢岩过去就知道,王决不是以武力见长,但是他脑子比较好使,又能识点字,所以才会把这个职位交给他。 王决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问:“区区五十人,维持安全这不难,但若是遇上什么案子,我们没一个人懂啊。” 谢岩道:“这个不难,刚开始没有人的时候,可以请‘洛阳留守府’出面,由城里派人来处理,等我们有了自己人,就交给他们处理,你带的人,主要是执行任务,断案一类的事,不用你管。” “那就没有问题了,末将保证完成任务!”王决起身道。 谢岩示意他坐下,转首看向另外一名军官道:“你叫陈佑,对吧?” “末将正是!”军官起身道。 “请坐下。”谢岩接着道:“命你担任‘督察队’队长一职,给你十个人编制,人手你可以从城里或者乡民里招募,主要责任是,督查乡里各种建设,保证不得出现质量问题,比如道路平整,房屋建设等,最为重要的是防火,也就是建设过程中,注意材料的放置等。” “末将遵命!”陈佑应道。 谢岩又看向另外两个叫不上名字的军官道:“请问二位尊姓大名?” “成飞” “范大宁” 谢岩道:“好,请你们两位各自招募十个人,共同负责‘仓曹’,那里今后事务繁多,两位可日后自行商议分工,报我知晓即可。” “遵命!”两人同时说道。 谢岩最后把目光落到罗汉易和杨登身上,说道:“你两位,暂时不出任具体职务,充当我的副手,等日后有合适的职位再安排,不知可否?” 两人均无任何意见。 最后,谢岩说起待遇问题:“所有军卒,月一贯,另有五百文吃饭补助;有职位者,月三贯,吃饭补助一贯,年底都有红包,不少于十贯。如果安家乡里,军卒安家费每人十贯,就是说家里人口有一个算一个,只要户籍有的,都算;有职位者安家,每人十五贯;诸位,这些费用,仅限这一次来的人,以后来的人,可没这么多,大家千万别忘了告诉其他人,免得发生误会。” 众军官一起笑了起来,纷纷表示“明白”。 谢岩等大家停下后,道:“其余招募人员,月一贯,五百文吃饭补助,年底分红固定五贯。” 谢岩最后问:“大家还有什么问题?” 几名军官相互看了一眼,还是由罗汉易代表道:“没有问题了。” 事情谈完后,谢岩离开屋内,在六名军官陪同下,前去看望一众军卒…… 谢岩在军卒中走动交谈的时候,冯宝带着石子和许爰先到一步,他们前脚刚进“驿站”,“宝庄”里得到消息的老兵,纷纷骑快马赶到,所有来自“武平堡”的官兵们,欢聚一堂,相互间述说着分别后的境况…… 一群军人们凑一块,除了喝酒还能干什么呢?答案是不可能有其他。 大家嫌“驿站”里场地太小,另外在附近寻了一处空地,办起了“篝火晚会”。 许爰是没想到今天来,竟然遇上这么个情况,她走又走不了,又没法解释,只能硬着头皮强撑着,好在,“武平堡军”中有惯例,喝酒凭自愿,没有灌酒一说,否则她恐怕很快就漏了馅。 晚会上,不知道谁突然提议:“大家一起合唱军歌!”立刻引来一片符合声,尤其是爱热闹的冯宝,更是跳上凳子大叫:“我来指挥,大家跟我一起唱!”说完,第一个唱到:“我们都是突击队,每一支利箭刺穿一个敌人……” 紧跟着,众军卒齐声唱道:“我们都是飞行军,哪怕那山高水又深。在密密的树林里,到处都安排兄弟们的宿营地,在高高的山岗上,有我们无数的好兄弟。没有吃,没有穿,自有那敌人送上前,没有刀,没有剑,敌人给我们造,我们生长在这里,每一寸土地都是我们自己的,无论谁要抢占去,我们就和他拼到底!!!” 这首改编过的“游击队之歌”,是冯宝当初从“辽东”回“长安”路上,闲的无聊的时候,改编而成,后来有好事者,将其称为“武平堡军军歌”。 气势恢宏的歌声,在一群铁血将士的高亢声中,传进黑夜里,传进“驿站”中每一个人的耳中…… 第七十六章 土地竞标会(五) “驿站”里,驿丁们听到外面的歌声,他们坐不住了,白天就听说了“卫岗乡”招募人员的事,晚上又见他们如此欢快,心里无不有些期盼,有两个胆子大点的,找到驿丞,问:“霍驿丞,你是咱们的头,你说说,‘卫岗乡’究竟怎么样?能不能去啊?人家那可是每月一贯五啊。” 霍驿丞是个老兵,如今年近五十,大字不识几个,见识倒不少,曾经跟随“陈国公侯君集”远征过“高昌国”,他独自喝着小酒,看了手下驿丁一眼,道:“你们这些娃子,想去就去,老夫老了,在这个位置上混一天是一天。” “驿丞啊,到底行不行啊?”驿丁还是心里没底,忍不住地问。 “屁话,世上哪有躺着光拿钱不干活的好事?老夫要是像你们这么年轻,早就去了,哪来这么多废话!”霍驿丞说完,不再看手下人,大有随他们去吧的意思。 驿丁们又不傻,驿丞的意思其实已经是非常明了,他们刚离开驿丞房间,外面等候的其他六个人马上围拢过来,问:“老霍怎么说?” “驿丞的意思是可以。”进屋的一人道。 “那还等什么,赶紧过去啊!”有人说道。 “我看还是明天好,他们今天聚会,贸然跑过去不好吧?”有人反对地说。 几个人商量半天,最后还是决定明天去。 谢岩不知道“驿站”里发生的事,他只知道,在冯宝带头下,“武平堡军”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狂欢——拔河比赛、勇士角力、击鼓传花等等,一个不少地出现!呐喊声、嘶吼声、狂笑声,不绝于耳…… 许爰身为女子,第一次近距离感受到男子汉的游戏,那份豪迈与热血,是女性世界里不可能出现的;她也第一次发现了冯宝的另外一面——热情、豪气、洒脱,而这些,根本不是那些自诩风流人物的书生可比拟的。 许爰再看看谢岩,这位她听过无数遍名字的男子,斯文而又显得刚毅,虽然没有冯宝那么活跃,但是一举一动尽显名士风范,在这么一大群人里,可以说,谢岩与冯宝,是完全与众不同的两个人,而他们相互之间,又显得大不相同,可以称得上是“一时瑜亮,不分伯仲”。 差不多快到子时,谢岩出言叫停聚会,他对所有人道:“今日的欢聚,是为了明天更好的生活,我们,当一起创造!”说完,他举起酒杯,大声道:“且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让我们同饮此杯!干!” 冯宝似乎酒劲也上来了,紧跟在谢岩后面大声道:“正所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来,大家一起干杯!”说完,他倒是带头第一个喝完杯中酒。 众官兵一起举杯,齐声道:“干杯!”随后同时喝光杯中酒。 这一杯,连许爰也不例外,尽管她的杯中仅有一点点酒,却是她平生第一次喝下真正的烈酒。 随着同饮一杯酒后,聚会终于散场结束,众人一起回到“驿站”。 许爰借口自己不大舒服,独自睡一间屋,其他人只能自己找房间挤了,好在他们早就习惯了,也没有什么不妥。 和衣躺着,许爰久久不能入睡,今晚,给了她太多太多的意外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在聚会最后,谢、冯二人分别抛出一句诗文。 两句诗文,却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洒脱”与“豪情”,这不是正代表他们要干的事吗?前无可鉴,后果未知,要是没有一点“豪情”,根本想也别想。许爰很难想象,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教出来如此两个人,他们一往无前的勇气,实在太令人敬佩了。 胡思狂想中,许爰迷迷糊糊的睡着了,整个“驿站”中,除了少数警卫,全都睡了,明天就是五月二十八了,一般而言,从“长安”来的人,应该自明日起,陆续抵达才是。 事实上确实如此,从天色大亮后不久,自“长安”方向来的人陆续增多,他们没有一个进入“驿站”,全部都去了“洛阳”城里,冯宝同这些人一样,也回城里,他倒是没事,关键是许爰说,她要回去一趟,冯宝不大放心石子一人送,干脆也回去了,反正三十日,还是会过来的。 “洛阳”城里,最热闹的是各大豪门显贵,各家从“长安”几乎都来人了,虽然不是特别重要的人物,却也都是说的上话的人,一时间所有的酒馆,全都满座宾朋。 冯宝没空去关心别人的事,他一个人在自己屋里,阅读从谢岩那里带回来的文书,看看还有没有问题…… 实际上,冯宝也不大看得懂谢岩写的这些东西,只是他来自后世,知道合约严谨的重要性,他怕谢岩忙昏了头,留下漏洞给人钻,这才主动要求看的。 “土地租赁契约”、“土地开发契约”、“土地租赁者责任契约”,虽然只有三份,但是每一份内,细节众多,包含了谢岩能够想得到的所有内容,有些结合大唐的实际情况,做了一些修改,总得来说,与后世的合同区别不大。 次日,许爰来找冯宝,说也要看看那些文书,冯宝想都没想,就丢给了她,还说:“要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来问我。” 许爰不是自己要看,而是黄守义见她有机会拿到,特意请她帮的忙,冯宝如此爽快,她反而觉得自己似乎做的不对,因此,她也没有将文书拿给黄守义,而是自己看了一遍后,以口述的方式,大致说了一下,即使是这样,黄守义听后都不禁目瞪口呆,他怎么也想不到,“契约”居然能够订的那么详细,怕是任何人想在中间找点漏洞,都是不可能的了。 黄守义对许爰道了一声谢后,即匆匆离开家,他得第一时间通知自己人,他们现在已经都知道了,“长安”来的人,就是为了这些地,如果大伙再不商量出来一个好法子,弄不好,“洛阳”的商户们,一块地也拿不到!他就不明白了,那些荒地,怎么一夜之间抢手起来了呢? 五月三十日,“洛阳”城门刚开,冯宝带着许爰和石子就直奔城西“驿站”。 离开才两天时间,冯宝他们突然发现,“驿站”似乎发生了很大变化,不仅大门被拆了,连招牌都用红布蒙了起来,走进去后,中间原有的凉棚,栓马桩等物件全部被拆除了,腾出来一个巨大的空地,“武平堡”军卒们在做最后的平整…… 冯宝想都不用想也知道,谢岩一定是用后世开大会的形式来操办。他让石子去问问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自己带着许爰直接去找谢岩。 奇怪!谢岩屋前竟然站着一排禁兵。 没等冯宝靠近,一名禁兵军官上前一步道:“此为禁地,闲杂人等勿近!” 冯宝瞧了军官一眼,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成了“闲杂人等”?只是在没搞清楚状况以前,他还不想惹事,便什么也不说,后退两步,带着许爰直接找了一间屋进去,他们刚进去,石子就气喘吁吁地跑进来道:“校尉,陛下派人来了。” 冯宝多少猜到些,所以也不吃惊,反而问:“陛下派谁来了?” 石子道:“听说是名宦官,叫王伏胜。” 冯宝可不知道谁是王伏胜,宫里他只认识王福来,他随意应了一句:“知道了。”然后就和没事人一样,坐在屋里喝茶。 谢岩和王伏胜相谈甚欢的时候,王三狗进来禀报道:“冯校尉到了,刚刚被禁兵拦住了。” “哦,那你去一趟,请冯校尉过来一下。”谢岩说了一句。 等王三狗走后,王伏胜问道:“哪位冯校尉啊?” 谢岩道:“就是吾之同窗,冯宝校尉。” “哦——原来冯宝校尉也在此地,刚好,也让咱家认识一下。”王伏胜很有兴趣地说道。 很快,冯宝带着许爰一起进得屋里,谢岩起身上前,对冯宝道:“我来介绍一下,这位王公公是陛下近侍,宫中总管。” “校尉冯宝,见过王公公。” 王伏胜打量了一下后,说道:“名门之后,果然一表人才。”说完,他又看向许爰,问道:“这位是?” “草民许愿,见过公公。” 冯宝于一旁道:“许愿是我聘请的秘书,也可以说是我的得力助手。” 王伏胜笑道:“如此俊俏的后生,倒也少见,谢县男身边有一位,想不到冯校尉身边也有一位,真不愧是同出一门啊。” 在大唐,达官贵人里,喜好龙阳的人不在少数,所以王伏胜如此一说,弄得谢岩好不尴尬,赶紧道:“王公公有所不知,许愿秘书记忆非凡,才学极好,当日‘洛阳说明会’得以顺利进行,与许秘书可是有莫大关系。” 谢岩管不了真实情况是什么了,他得撇清冯宝和自己的“不良嗜好”,这要是传出去了,那也不用做人了。 王伏胜听谢岩如此一说,果然收起了玩笑打趣的心思,说道:“原来也是一位高才啊。” 冯宝也明白了谢岩的意思,连忙转移话题地问道:“王公公,代表陛下前来,可要多玩些日子才好。” “多谢冯校尉美意了,咱家可没那个命哟,‘竞标会’结束就得回宫,陛下还等回音呢。” 冯宝遗憾地道:“可惜公公没有时间,不过不打紧,以后机会有很多,最重要的是,公公下一次来,我保证,一定可以见到完全不同的‘卫岗乡’,到时候公公可别舍不得走喔。” “呵呵呵呵……”王伏胜非常开心地笑了一阵,然后道:“你们二位校尉真是有默契,连话也说的一般无二,看来,‘卫岗乡’之事,两位是非常有把握咯。” 谢岩接过来道:“把握那是不敢说,主要也就是尽心尽力地办好事,以不负陛下所托。” “说得在理!只有陛下高兴了,才是最主要的。”王伏胜跟着又道:“陛下派咱家来,就是为了配合你们的,说吧,有什么事需要咱家做的?” 谢岩和冯宝相互看了一眼,最后由谢岩道:“实不相瞒,确实是有两件事,非公公出面不可。” “说吧,真要没事,那可就奇了怪了。” “第一件,就是乡里这次最后拿出来的一块地,差不多有近一万亩,我预备让冯校尉出面拿下,然后放在那里十年。” “啥?空放十年?”王伏胜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谢岩道:“是的,那块地,目前用不上,可是,一旦乡里发展起来了,一定会有人想要那块地,如果这次不租出去,而是留在乡里,请问王公公,日后若是哪位王公大臣找上门来,你说我该怎么办?是给?还是不给?就算我不给,他们也可以去求陛下,那不是让陛下难做吗?” 王伏胜脑子转了一会,问道:“谢县男是想名义上把地交给冯校尉,然后空放,留到日后需要时用,是这样吗?” “公公所言极是,正是如此,为了防止有不知情的人贸然出来竞标这块地,届时还请公公以陛下名义,指定此地由冯校尉租赁,若有人问起为什么时,公公可说是陛下奖赏冯校尉昔日军功,想来别人也就无话可说了。” 做为李治最信任的宦官,王伏胜本就知道自己来干什么,如今见他们连借口都替自己想好了,自然再无问题,满口答应。 “第二件事,就是请王公公在‘竞标会’前说一句话,就说‘陛下认为,有必要让天下臣民知道竞标会的情况,因此,最后所有成功取得土地的人以及价钱,都将诏告天下,以做表彰。” 王伏胜问言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太清楚这句话的威力了!离开“长安”时,有不少人找过他,都想通过他弄一块地,还纷纷表示,价钱不是问题,他当时以为是一个发财的好机会,虽然没有明确答应,却也做了点暗示“可以”,如今谢岩这番话一出,他知道自己的“发财梦”破灭了,更重重地是,那些一心讨好皇帝的人,恐怕也没希望了。 王伏胜久居宫里,太了解那些所谓名门望族是怎么回事了,他们是有钱,可是一个个天天哭穷,如果他们花了大价钱讨好陛下,最后又让天下人皆知的话,那还不如杀了他们得了。 “绝!”王伏胜内心里赞了一下。幸好他知道皇帝在“竞标会”事上,可以说是无条件支持谢岩,所以,他马上回答道:“没问题,咱家到时候就这么说,一切以顺利办好‘竞标会’为第一要务,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陛下圣明,吾皇万岁!”该拍马屁的时候,绝对不能省,冯宝很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所以他抢在谢岩前面先说了。 谢岩自然也不落后,说道:“只有在陛下的英明决定下,竞标会才能顺利举行,王公公回去后,还请代我向陛下谢恩。”说完,向王伏胜行了一礼,以作感谢之意。 第七十七章 土地竞标会(六) 王伏胜的到来,解决了谢岩心里最棘手的问题,同时也无疑于告诉所有人,皇帝的重视程度。 消息传到“洛阳”,各家豪门大户兴奋不已,纷纷摩拳擦掌,无不表示出志在必得的意思,黄守义等一些商贾,却是忧心忡忡,可是此时,冯宝已经去了“驿站”,想去找他已无可能,商贾们最后协商的结果就是,抱成团,合力拿下一到三块地。 六月初一到了,“洛阳”城门还没有打开,城门前已经聚集了二十多家豪门显贵的马车,加上仆役,足足有近两百人之多。 城门一开,所有人依次出城,直接就向“驿站”而去。 他们走的不快,因为今天不比寻常,“洛阳留守府”特意给去参加“竞标会”的每家都发了一面号牌,有此号牌,哪怕到了晚上,城门也会打开,虽然只有一天,但却是大唐最重要的城池,第一次因为民生方面的事而破例。 黄守义和一群商贾跟在豪门大户的后面出了城。他们都是“洛阳”本地人,自然认得那些豪门,除了皇亲国戚,就是“长安”各家国公府、王府的人,还有少部分“长安”大商号的人,当然了,他们的背后主家,只怕也都不是普通人,相比较而言,平日里人前风光无限的商贾们,倒显得无比的普通,这就是大唐的现状,徒呼奈何。 第一个抵达“驿站”的人,是“洛阳”长史,作为“洛阳留守”代表,地位自然非同小可,刚刚接近大门,谢岩和冯宝联袂而出,一番简单寒暄后,二人又陪同长史前去见过王伏胜。 在唐朝初年,宦官根本没有什么权力,大臣们也从不把宦官放在眼里,长史能去见一面王伏胜,也纯粹是看在皇帝的面上,因此,说了几句就离开了。 “谢县男,老夫来时,途中见有数个小队骑兵在官道附近游弋,适才‘驿站’附近也有发现,不知是何意啊?”长史边走边问。 “高长史不必多虑”冯宝曾经和他打过交道,于是主动接过来道:“骑兵总数不过五十,以五人一个小队,目前作用就是一个,保证‘竞标会’安全顺利举行,日后,他们将组成‘武装巡逻队’,全面负责乡里的治安、剿匪等事宜,如果再有类似‘云州叛军’情况,他们就可以发挥作用了。” 高长史点了点头,又问:“老夫见他们衣甲鲜明,训练有素,分明是一支精锐,不知道是哪里调过来的啊?” 谢岩道:“都是‘武平堡’的老部下,军官是从其他地方调来的,士兵都是有功勋在身的府兵。” “府兵?那为何不在家耕种?” “他们都是家里人多,地不够啊。”谢岩说了不是实话的实话。 高长史默然了,他也知道谢岩说的未必是对,但是人多地少,已经开始成为困扰各地方官府和朝廷的老大难问题,所以,再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 高长史还想再问其他事时,“驿站”大门处忽然传来一阵争吵声,似乎有什么事发生。 谢岩最怕有事,急忙对高长史道:“我过去看一下。”说完又对冯宝道:“你陪长史四处看看。” “驿站”大门前,八名全身披挂齐整的甲兵将一名提刀虬髯大汉,围在中间,只不过奇怪地是,双方刀都在鞘内,谁也没有拔出来。 谢岩找到负责门口秩序的杨登,问道:“出了什么事?” 杨登道:“此人不愿意将刀存放,非要携刀进入。” “那就不让他进去就是,何必如此?”谢岩问。 杨登道:“他不同意啊,他是小王爷李撰的护卫。” “什么小王爷?”谢岩越听越糊涂。 杨登用手指了指场外站着的一名华服少年,道:“那位就是‘韩王’第三子,李撰。” 谢岩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韩王”是谁,不过他知道,随着武则天上台,李家宗室的王爷们,几乎全部倒了霉,想清楚这个后,他决定犯不着给什么面子,于是直接走进甲兵中,对虬髯大汉喝道:“放下你的刀,依然可以陪同进入,否则就请站在门外等候。” 虬髯大汉道:“汝是何人?竟对某家大呼小叫。” “放肆,此乃钦命‘新安县男’是也,你若再不放下刀,就以乱民处置。”杨登也挤进甲兵中喝道。 “某家这是宝刀,如果被弄丢了怎么办?”虬髯大汉一脸诚恳地道。 谢岩想不到此人居然是这么个说法,就说道:“我可以专门安排人保管,你看如何?” “那不行,家父遗命刀不离身,某家不敢违抗。” 谢岩道:“这不行那不行,你说怎样行?” 那虬髯大汉似乎被问住了,站那儿想了半天,也没有说话。 谢岩眼见周围聚拢的人越来越多,情之必须尽快解决,那不去理会那人,而是直接走向李撰,见面即道:“小王爷可否带贵属下随我去一旁处理此事?” 李撰道:“当然可以。”说着示意身边人去招呼虬髯大汉过来,自己却对谢岩道:“张猛是父亲护卫,我也不知道他有如此怪癖,还请谢县男见谅。” 谢岩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然后先行一步,边走边说道:“我无意冒犯公子,只是不能携带兵刃入场,也是为了大家安全着想。” 李撰笑而颔首。 行出约二十步,谢岩停步回首,冲着虬髯大汉大声道:“张猛,你可想好?” 张猛从护卫群里快步上前道:“某家想不好,你说怎办吧?” 谢岩看出来了,他就是那种浑人,而且是认死理的那种。要不然,李撰也不会解决不了。 对付浑人,谢岩没什么经验,好在后世的小说中说过:“对付他们,用硬的不行,软的也没用,最重要的方法是击破他们心里坚持的东西。” 一想到这,谢岩问:“你口口声声说是宝刀,有何特别?” “刀名‘寒月’,乃先父用天外飞石,经千锤百炼铸造而成,切金断玉不在话下。”张猛倒也不说谎,直接说了实话。 谢岩知道,所谓“天外飞石”,不过就是陨石,最多他父亲找到的那一块含铁量高,可以用来打造一把刀而已,至于什么“切金断玉”一说,估计是那陨石里应该含有其他元素,是一种天然的合金而已,刚想到这,谢岩突然想起一事,问:“你说,刀是你父亲打造的?” “对啊,咱们张家祖祖辈辈都是打铁的。”张猛是个实诚人,有什么说什么。 谢岩却是眼前一亮,他太清楚找一个优秀的炼钢工程师有多难了,自己搞出来的高炉,老兵们只会最简单的运用,稍微复杂的想法,不是不会,就是听不懂,所以始终没有任何进步,而眼前的张猛,似乎就像陨石一般稀罕,可遇而不可求! “你会打铁炼铁?”谢岩十分兴奋地问。 张猛不悦地道:“废话,某家就吃这饭的,你快说,到底让不让进去吧?” 谢岩这才想起来正事,刚想开口,忽然想到有办法搞定他了。便换了一个语气道:“你有宝刀,我有宝铲,如果你的刀胜过我的铲,我就同意你带刀进入,要是你输了……” “随你处置!”张猛信心满满地,想都不带想的就答应了。 “好——”谢岩随即对跟来的韩跃道:“去找王三狗,让他把我的宝铲拿过来。” 韩跃知道谢岩指的是石子随身携带的“工兵铲”,在他眼里,那才是真正的宝贝!至于张猛的什么破刀,根本不值一提。 很快,从“驿站”里走过来一群人,谢岩一看,冯宝和高长史都来了,估计是有热闹看,大伙都不想错过吧。 王三狗扛着“兵工铲”就来到谢岩面前,问道:“校尉,哪个不开眼的想要比试?” “某家张猛在此!” 随着张猛一声大喝,任谁也知道他就是正主了。 冯宝走过来问谢岩:“你和这个粗人较个什么劲?胜之不武啊。” 谢岩笑道:“他可是个宝贝,等我空下告诉你。” 没等冯宝想明白,场中张猛与王三狗已经刀铲相撞,发出一声巨大的金属声。 王三狗被声音吓了一跳,后退一步,仔细看一下手中“宝铲”,见完好无损,不觉安心许多,抬头看张猛,他也正低头看手中刀,似乎也是没有问题。 “痛快,再来!”张猛话音未落,挥刀又砍,王三狗更是毫不示弱,迎上去硬接,随着一连串“乒乒乓乓”的撞击声响,冯宝眼睛都瞪圆了,口中连称:“不可能啊!没道理啊!” 谢岩知道冯宝惊奇什么,靠近他一点,道:“他的刀,是用陨铁打的。” “难怪了”冯宝恍然大悟地说,但是转瞬又道:“还是不对啊,怎么加工的啊?” 谢岩没有回答,而是对着冯宝在笑! “你的意思是,他就知道?”冯宝从谢岩笑容里想起来了,也很激动地问道。 谢岩点了点头,当做是回答。 “那他可是真是个宝贝!”冯宝终于明白了谢岩前面说的意思。 他们说话的功夫,王三狗和张猛又连续对砍了不下二十下,由于他们是连续的,中间没有停顿,加上又是全力而为,所以彼此兵器是个什么情况谁也不清楚,由此也可见他们都对手中兵器,信心十足。 王三狗也觉得奇怪,最好的陌刀也经不住“工兵铲”如此对砍,那人手上的刀,说是宝刀,还真就没错。 正当王三狗有些分神之际,突然觉得手中一轻,紧接着就听到谢岩和冯宝几乎同时叫道:“别伤着他!” 出于武人的本能,王三狗下意识地手腕一翻,“工兵铲”斜向劈出,堪堪擦着张猛右肩部划过,总算是没有伤到他。 谢岩暗自松了一口气,赶紧走进场中,让王三狗离开,自己从地上捡起半截刀,再对张猛道:“刀已断,你输了!” 张猛仿佛没有听到,两眼无神地盯着手中断刀,嘴里好像是在喃喃自语什么,根本就没有机会谢岩的意思。 “不好!”冯宝想起后世小说里的一些桥段,心里大惊,抢步上前,随手扔出一物,至于是什么,他也搞不清了。 张猛原见到宝刀折断,想起父亲重托,感觉自己辜负了父亲,本有一死谢罪之意,还没等来得及动手,忽然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击中面部,脱口骂道:“那个混账暗算某家?” 冯宝上前道:“你输了,想赖账不成?” 张猛是个头脑简单的人,马上道:“谁说某家赖账!”接着对谢岩道:“某家愿赌服输,你说吧,怎么办?” 谢岩道:“你的刀断了,只要你答应留在我‘卫岗乡’,或许我有办法接上断刀。” 一听说有可能接上断刀,张猛开口就想答应,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道:“某家是‘韩王’府的人,需要征得小王爷同意才可以。” 这话合情合理,更显得他是一个重情义之人,谢岩颇为欣赏的点一下头,然后走到李撰面前道:“此人于王府怕也无大用,不知道公子可否割爱呢?” 李撰并非“韩王世子”,但是一名护卫的主还是能够做的了,当即也很爽快地说:“谢县男既然看中,那就让他留下效命。” “如此多想了。”谢岩弯腰鞠躬,行礼道。 第七十八章 土地竞标会(七) 张猛事件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不过是一个小小插曲,当众人散去,谢岩陪同高长史和李撰一同进入“驿站”时才发现,这座不算小的“驿站”里,已经涌进来两三百人了。 由于“竞标会”定的时间是午时开始,大约还有一个时辰,趁着最后一点时间,军卒们很快布置好主席台,又放置了五十张凳子于主席台下,最重要的是,在主席台两边,各有两块展示板,其中最大的一块是“说明会”上用的“土地区块图”,另外三块上,却是三份契约的样本。 这是最让人关心的部分,一时间,展示板前挤满了人。当然,有身份的一些人是不需要挤的,谢岩派人按照门口登记的名单,发了一些。 别人都在忙,冯宝却是显得无目的东张西望…… “你扔了我的玉佩,怎么赔?”冯宝感觉有个人走到自己身边,没来得及看是谁,就听到许爰的声音响起。 “我什么时候……”冯宝刚说了一半,突然想到自己先前砸中张猛的东西,似乎不是自己的,难道说…… 冯宝立马换了一幅笑脸道:“赔,我一定赔!” “那还差不多。”许爰随即问:“那个张猛,你和谢校尉好像都很看中,可我没发现他有什么特别之处啊。” 冯宝看了一下四周,见没有旁人,这才说:“那个家伙可是宝贝,他会炼钢。” “那不就是一个铁匠吗?”许爰大惑不解地问。 “你不懂”冯宝解释道:“铁和钢区别很大,铁匠太多了,不稀奇,但是能够炼钢的,放眼大唐,除了张猛,我还没发现第二个,这事儿很重要,你可千万别对外说哟。” “有多重要?”女人的好奇心本来就重,冯宝不说还好,说了后,许爰更想知道了。 冯宝道:“以往,百炼钢都是人一锤一锤砸出来的,产量低不说,质量更是没个数,纯靠运气,但实际上,只要找到准确方法,它是可以直接炼出来的。张猛这家伙,不一定懂全部,但他一定懂其中的某一个部分,加上我和谢校尉知道的,大家凑合一下,没准就能炼钢,你可知道,钢铁对一个国家来说,有多重要?” “能有多重要?”许爰有些明知故问。 “有了大规模生产的钢铁,军队可以实现全装铁甲,如果工艺再改变提高,还可以实现铁甲轻质化,十来斤的一套甲胄保证比几十斤的‘明光铠’更加有防护力……” 冯宝还在畅想中,许爰直接打断道:“说来说去,都是打仗的东西,和老百姓一点关系没有。” “谁说无关啦!不懂别瞎说。”冯宝急了,连说话也没那么客气了。 许爰似乎并不在意,又问:“那你说,有什么关系?” 冯宝立刻道:“比如农夫的锄头,用精钢的,可以很多年不会坏;再比如我上次说的马车,没有精钢制成的弹簧,想达到减震,很本就不可能;还有老百姓家里的锅、冬天烧炭的煤炉、改用钢铁后,寿命会大幅度提高,那能给百姓省多少钱啊!” 许爰一句话也没说,笑而看着冯宝在那儿说! “你笑什么?”冯宝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停下来问。 “没有啊,我觉得你说的太好了!太对了!”许爰此话倒是极为真心。 可冯宝总觉得哪儿怪怪的,可又想不起来,只能问:“你究竟想说什么?” 许爰道:“我只想知道,你们弄出来钢铁后,是先用于军队,还是百姓?” “当然是百姓”冯宝想都不用想,直接说道:“大唐军队,这些年纵横天下,只需要武装少数精锐即可,科技的改变,自然应该民生优先。” 许爰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这位她眼里的“大男孩”,她完全没有想到,这个成天看起来不干正事,不务正业的人,居然胸怀天下,心系百姓,心里不免想“难道说,他是和‘谢文靖公’一样的奇才?” 冯宝见她没说话,以为自己说错,就道:“我若说错,还请指正。” “许爰谨代天下黎民谢过校尉,还请日后校尉勿忘方才所言。”说完深深向冯宝鞠了一躬。 冯宝被她的举动吓到了,更没能听出来“许爰”与“许愿”是不相同的。 冯宝还想再说,忽然一阵“铜锣声”响起,紧跟着就听罗汉易大声说道:“时辰已到,请诸位就坐。” 冯宝只能放弃再说什么,跟许爰打了一个招呼后,去主席台下,寻得一张凳子坐下。 等到台下差不多坐满的时候,主席台上,王伏胜、高长史和谢岩依次走上去。 谢岩等了一会,见王伏胜和高长史落座后,自己才开口对众人道:“今天,如此众多宾朋来到,我代表所有‘卫岗乡’的人,谢谢大家。”说着,向台上和台下的人,分别行了一礼。 “今天既是‘钦命卫岗乡’正式成立的大日子,同时也是‘卫岗乡土地竞标会’的日子,在正式开始之前,请我们大家欢迎奉陛下令出席的王伏胜王公公。”说完,谢岩第一个鼓掌。 大唐其实没有鼓掌欢迎的习惯,可是“武平堡”的人都知道啊,谢岩一鼓掌,他们跟着也就鼓掌起来,四周围观的仆役护卫等,搞不清楚情况,也就有样学样地一起鼓掌,一时间,掌声一片,好不热烈! 王伏胜很满意,也很享受众人瞩目的滋味,他站起来道:“咱家奉陛下口谕来此,第一件事,是将陛下手书‘卫岗乡’匾额送来。”说着,一挥手,两名禁兵抬着一块盖着黄绸的匾额走过来。 王伏胜走上前,当众掀开,“卫岗乡”三个金色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臣谢岩,叩谢陛下天恩!”谢岩冲着匾额行大礼参拜,算是接了下来。 等其余众人全部行礼后,禁兵将匾额又抬了下去,王伏胜继续道:“第二件事,陛下说‘冯宝校尉昔日有大功于国,特赏其在此土地竞标会上,以最低价租用一块土地’。” 冯宝事先已经知道了此事,问言急忙上前,行大礼道:“微臣谢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王伏胜等冯宝回到座位后,再道:“第三件事,陛下说‘卫岗乡乃是新建之地,百废待兴,以出租土地换取建设之用,是一大创举,凡租下土地的人,都是勇于为国分忧之人,理当予以表彰,陛下决定,竞标会后,将所有租用土地的人,以及租用的花费,全部诏告天下,号召天下臣民效仿’。” 王伏胜说完,谢岩再次带头鼓掌…… 掌声依旧热烈,掩盖了台下许多人因王伏胜的话而发出的一片哗然之声。 等到掌声落下,谢岩再次大声道:“现在有请‘洛阳留守府高长史’为我们讲话。” 热烈的掌声中,高长史站起身来,等掌声散去后,道:“老夫来此,仅仅是做个见证,见证这个‘土地竞标会’是公平的、自愿的,也没有徇私舞弊的,至于其他事吗,相信谢县男自会处理妥当。” 掌声中,高长史落了座,他是一个严谨的官员,为人也很正直,他从王伏胜的话里,感觉到,皇帝和谢岩他们一定有着某种默契,可他们弄的这些事,真的对大唐,对百姓有好处吗?至少现在,什么也看不出来,可以说,高长史的态度,是目前朝廷上下普遍的一个态度,那就是对“卫岗乡”的事,尽量不设障碍,同时仔细观察,不论是好是坏,总得有个结果,才能发言。 谢岩无法知道高长史的想法,他见其落座后,就对所有人道:“现在,‘土地竞标会’正式开始。” 话音刚落,数名原“驿站”驿丁,现“卫岗乡”衙门小吏,每人拿一摞号码牌,按照名单分别发给坐在凳子上的每个人。 他们在发的时候,谢岩道:“竞标会的规则是,每举一次号码牌过头顶,就代表加价五百贯,每块号码牌,代表一个人或者一家商号,这都是事先做过记录的,号码牌背面也有名字,如果有谁拿错了,请现在告诉我。” 等上一会儿,谢岩见无人开口,于是说道:“那我们就开始了。”说着,他走到“土地区块图”前,先用手指了一下‘一号地’。”然后道:“这块地,是码头专用地,大约两百亩不到,年租金五百贯,十年合计五千贯,无论是谁,租下后,需要在一个月内付清五千贯,如果无力付清,那么视为自动放弃,并且违约,需要交纳一千贯罚金,此后每块地情况基本一样,我就不再多说了。” 谢岩回到台上中间位置道:“一号地,码头专用地,底价五千贯,每举牌一次,加价五百贯,现在开始。” 声音刚落,立刻就有人举牌了。 “十一号,出价五千贯,还没有更高的?” 冯宝低头看看自己手中号牌,分明写着“二十号”。 “那家伙谁啊?跟我争。”冯宝心里想着,手上没闲着,马上举起号牌。 “二十号,五千五百贯,还有谁更高吗?”谢岩大声问道。 “二十号,五千五百贯,一次……”还没等谢岩继续说,又有人举起号牌了。 “二十四号,六千贯。” 冯宝立刻二度举手。 “二十号,六千五百贯。”谢岩嘴上说着,心里就纳闷了:“怎么突然间多出来许多不认识的人,投标码头呢?” 又有人举手了,谢岩连忙道:“十一号,七千贯。”话音未落,他又叫了起来:“二十四号,七千五百贯。” 刹那间,冯宝额头沁出了汗,他做梦也没想到,一个码头用地,竟然有两个人来争抢,看这架势,一万贯能不能拿下,都难说! 冯宝还在犹豫要不要跟进,那边谢岩又开口了:“十一号,八千贯!” 声音一出,全场哗然,这才第一块地,还是码头专用的,竟然到了“八千贯”,那后面的,许多人都不敢去想了。 “我出一万贯!”冯宝三度举牌,一口报出自己目前能够承受的最高价。 “二十号,一万贯!”谢岩也非常紧张了,他知道,不能再高下去了,一来冯宝扛不住,二来,土地价格太高,也不是好事。 “二十号,一万贯,一次!” “二十号,一万贯,两次!” “二十号,一万贯,三次!”谢岩有意识地提高了一点说话速度,最后扫视一下众人道:“成交!” 第七十九章 土地竞标会(八) 第一块地,就价值一万贯。这显然超出了每一个人的预料。 冯宝擦了一下额头汗水,心里暗自庆幸:“那俩家伙没有跟进,否则自己还真没实力拿下了。” “现在开始二号地块,也就是一号地块正上方,此地大约两百亩,属于工坊专用地,底价同样五千贯,请大家出价。”谢岩没有给众人更多时间,继续开始了下一轮。 “六千贯。”有人发话道。 “十九号,六千贯。”谢岩道。 “我出七千贯。” 谢岩问声看过去,随后道:“三十六号,七千贯。” “九千贯!” 冯宝听出来那是黄守义的声音,他不禁转头忘了一眼,心说:“老黄啥时候有这么大魄力?” 冯宝不知道,“洛阳”十多家商号,共同凑了近五万贯拿地,其中这块工坊地,是他们志在必得的一块地。 “一万两千贯!” 突如其来的报价,连谢岩都深感吃惊,很紧看过去,见是一位胖胖的中年人在举牌。 “四十一号,一万两千贯!”谢岩来不及多想,大声说道。 黄守义认识那个“四十一号”,他是“长安”东市里最大商号“福升粮行”的东家,没想到他也对工坊地感兴趣。 “四十一号,一万两千贯,一次!”谢岩的声音又想起了。 黄守义顾不上多想,举牌道:“一万三千贯。” “三十六号,一万三千贯……” “一万五千贯!”四十一号二度提高报价,同时打断了谢岩的话。 “一万六千贯!”黄守义举牌道。 “一万八千贯!”四十一号三度报价。 “两万贯!”黄守义报出了一个让人感觉不可思议的价格。 冯宝眼睛瞪得老大,他仿佛头一次认识黄守义一般。 “两万贯!老黄全部身家,也就这么多吧?”冯宝在心里盘算着。 四十一号,似乎非常的财大气粗,几乎没有考虑,直接举牌:“两万两千贯。” 黄守义犹豫了,“洛阳”众商号在座的人,也都感觉到了巨大压力,虽然说不清楚“长安”的商号们怎么想的,但是他们纷纷有种预感,那就是来自“长安”的商人们,正在设法挤进“洛阳”,而机会就是这次“竞标会”。 黄守义和身边几个人紧急说了起来…… 那边,谢岩已经说道:“四十一号,两万两千贯,二次。” “两万五千贯!”黄守义又举起了号牌。 这一次,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齐齐的落在四十一号身上。 主席台上,王伏胜眼睛都看直了,他头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挥金如土! 高长史也是同样无比吃惊,他前面觉得冯宝出一万贯,就已经觉得“太贵了”,甚至认为是谢岩他们伙同别人哄抬价格,现在才发现,自己真是错了,现在报价的两个人,他都认识,要是说他们也和谢岩串通好的,那是绝无可能,只能说,商人们的实力和胆识,远超他的想象。 “三十六号,两万五千贯,两次。” “三十六号,两万五千贯,三次……” 没等谢岩说出“成交”两个字,四十一号又举牌道:“两万八千贯!” 这一次,任谁也看的出来,他也是快到极限了,否则绝不会胖脸通红,满头大汗的说出来。 黄守义听后,更是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这个价格,他事先打死也不会相信,如今,竟然活生生地出现了。 谢岩都有点蒙了,大唐商人的实力,简直不可想象!这可不是买地,只是十年的租金啊! “三万贯!”黄守义几乎咬牙切齿地道出了一个数字。 “三十六号,三万贯,一次。” “三十六号,三万贯,两次。” “三十六号,三万贯,三次,成交!”谢岩最后两个字一说出。 黄守义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煞白的脸庞,终于有了血色,旁边的人也都松开紧绷的脸,对他们来说,这是一场“洛阳”商户狙击“长安”商户入侵的战争,他们只能赢,不能输,没有退路。 工坊地的特殊用途决定了,无论谁拿下这块地,都可以设立各种作坊,而“卫岗乡”距离“洛阳”太近了,很快又有码头直通城里,那就意味着,作坊里的产出,可以以最低最快的方式进入“洛阳”贩售,如此要害如果被“长安”商户把持,以后“洛阳”的商贾们,就得仰人鼻息过活了,那是他们无论如何也不可接受的。 第三、第四、第五这三块地,都是服务业用地,看着位置好,其实发展价值并不大,分别以九千贯,九千五百贯,一万贯成交。 第六、第七、第八、第九、第十,这五块地,都是居住、官衙和商业的混合用地,虽然低价都是五千贯,但是扣除官衙用地后,实际底价,不足四千,加上几乎没有任何发展可能,全部以五千贯的价钱拍出。 由于用时较长,谢岩宣布:“休息半个时辰。” 冯宝听后,马上起身去找黄守义,还没等他靠近,便发现他已经被人给“包围”了,眼瞅着也是挤不进去了。 因为需要避嫌,冯宝也不能去找谢岩,只得走到一边的屋檐下,歇息一会。 石子很贴心的从屋里拿来茶水,准备给冯宝送过去,才走出两步,却被许爰伸手给拦住了。 “石子,让我来。”许爰说着,直接拿过茶杯,然后转身走到冯宝面前,递过去道:“渴了吧,喝点水。” 冯宝道一声“谢了”,接过茶杯,喝了一口后,问道:“老黄今天的事,你知道不?” 许爰摇首道:“不知道。” “唉,他老黄哪来的三万贯啊,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事先也不说一下。”冯宝很是无奈地说道。 许爰却有些不以为然地道:“我看没那么严重。” 冯宝问:“怎么说?” 许爰道:“我觉得,这应该是城里各大商号的共同决定。” “不错不错!冯宝有些回过神,道:“也只有商号联盟,才能拿的出这么多现钱,还是你看的清楚啊。” 许爰道:“我感觉,四十一号他们,也应该是商号联盟,否则两万多贯,不可能有哪一家有如此实力。” 许爰一番话,又让冯宝僵硬的脑子活动开了,他沉思片刻后,道:“后面的十块地,除了最后那一块,其余九块地中,只有娱乐业两块地和仓储货运两块地有高价值,其余五块杂项用地,也只能办各种市集,或者各种交易场所,他们用不好那些地的,自然价格也不会高,我觉得,‘洛阳’商号们应该拿下仓储那两块地,让出娱乐业用地给‘长安’商人,但是一定要用些策略,必须在先进行的娱乐业竞价中,拉高报价到两万五,只有消耗掉对方的实力,后面才好以较低的价格拿下仓储货运用地。” “那要是别人插手呢?”许爰忽然问道。 “不可能,这个时候,相信大多数人都知道了,这是两大商户联盟的较量,他们不会参与进来的。”冯宝笃定地说道。 许爰又问:“要是‘长安’商户也用这个策略怎么办?” 冯宝想了一下道:“娱乐业用地,按目前的价格看,两万贯以上是肯定的,如果要消耗对方,最少也要拉到两万三,无论哪一方,再用掉四万多贯,后面都会没有竞标的能力了,这中间就是一个取舍的事了。” 许爰道:“确实如此,那我还是去提醒一下黄伯父好了。” 冯宝眼睁睁地看着许爰去找黄守义,偏就不晓得如何说是好,自己的想法,其实并不成熟,要是弄出不好的结果,岂不是害了黄守义。 可时间来不及了,随着罗汉易一声:“请大家回到座位上。” 等众人坐下后,谢岩走到台前,道:“现在我们继续开始。” 跟冯宝预料的差不多,十一、十二、十三、十四、十五这五块混合杂项用地,成交价格大体在八千到一万贯之间,过程可谓波澜不惊。 但出乎冯宝预料的是,十六、十七两块娱乐用地,“洛阳”和“长安”两大商号不约而同地都选择了放弃,最后被一个四十八号,不知道哪来家伙,分别以两万和两万四千贯拿下。 十八号地,从谢岩说出:“开始”起,价格直接就上了两万贯。 “长安”商户们似乎也达成了一致,要想开拓“洛阳”市场,生产和运输,必须占一样,否则根本做不到。 “三十六号,两万七千贯,一次。”谢岩大声说道。 紧跟着又听谢岩道:“四十一号,两万九千贯。” “三万贯。”黄守义几乎不带犹豫地说。 “三万一千贯。”四十一号显然不打算退让。 “三万两千贯。”黄守义紧跟其后。 事实上,这是“长安”和“洛阳”两大商会联盟之间的角逐,根本就没别人插手的余地。 “三万五千贯。”四十一号报出来一个“天价”。 黄守义犹豫了,许爰告诉过他冯宝的说法,但是他没有放到心里,“洛阳”商号这次的主要目标就是工坊地和仓储运输地,初始准备了五万贯,哪知道一块工坊地就花了三万,休息时间,众人一致同意追加三万贯,可是仓储运输地有两块,如果这次再用去三万多,那下一块地只能放弃了。可真要是放弃,那不等于是引狼入室啊,“长安”商号直接就在“洛阳”大门前有了根据地,那是怎么样也很难接受的!可是……黄守义真的很无奈。 “四十一号,三万五千贯,一次。” “四十一号,三万五千贯,两次。” “四十一号,三万五千贯……” “三万六千贯。”冯宝突然举牌道。 冯宝的中途加入,令所有倍感意外,甚至连黄守义都非常诧异,他不明白,冯宝这是什么意思。 唯独有一个人,从冯宝不同寻常的举动里,看出了蹊跷。那就是许爰。 许爰距离冯宝有些远,她不可能过去问,但是她的眼睛很好,不仅看到了冯宝高举的号牌,更看到他单独翘起了一根手指。 许爰犹如心领神会一般,马上领悟到冯宝的意思,她上前两步附身在黄守义耳边道:“冯校尉可以资助一万贯。” 此话一出,黄守义立刻明白了冯宝意思,他马上举起号牌道:“三万七千贯。” 四十一号也不退让,举牌道:“三万八千贯。” 黄守义马上报价:“四万贯。” “天啊!”主席台上,王伏胜和高长史都感觉到头晕目眩。 “那可是荒地啊,什么都没有的荒地!这价格,都快赶上在‘洛阳’租地了。”每个人心里都在计算着,他们怎么也弄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第八十章 土地竞标会(九)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商业操作,可以说,事先没有一个人能够预见到现在的情况。 此时此刻,真正感到庆幸的人,反而是那些豪门大户,由于皇帝的原因,他们并没有敢参与这场争夺,反倒是亲眼目睹了商户们之间,为了利益进行地你死我活的争斗,商人们联合起来的力量,第一次向世人展现了实力,同时也给了一些人启发,如何用好这股力量?成为许多人心里琢磨的目标。 “三十六号,四万贯,一次。” “三十六号,四万贯,两次。” 谢岩的声音不徐不疾地说着:“三十六号,四万贯,三次,成交。” 黄守义还没来得及接受别人祝贺,第十九号地,又推出了。 冯宝一直注意自己前面不远处的四十一号,见他和身边的几个人一直在低声说话,虽然不清楚他们说什么,可冯宝总觉得,“长安”商户们,不会,也不可能认输,哪怕是为了面子,最后这一块地,也一定会不惜代价得到。 事实证明,冯宝判断正确,仅仅几轮报价,十九号地就到了“三万五千贯”。 冯宝暗地盘算了一下,觉得“洛阳”商户如果想要拿下,至少需要花费五万贯,如此一来,整个“洛阳”商户需要在土地上花费超过十万贯,一下子拿出这么多现钱,即意味着“洛阳”商业活动将会缺少资金,那将会带来很多连锁反应,真要是这么做了,其实非常得不偿失。 冯宝想明白后,抬头四下张望,等发现许爰看着自己,不禁对她微微一笑,紧跟着伸出手掌,张开,示意为“五”,然后又做了一个收拢成拳的动作。 许爰刚开始以为冯宝是对自己开玩笑,还给了他一个白眼,等看完他的动作以后,稍做思考,即明白了其中含义。 她马上到黄守义身边说道:“冯校尉说,价格推到五万贯,然后放弃。” 黄守义刚刚报出:“四万两千贯”,耳听许爰这么一说,他也有些动心了,只是此事不是他一个人的事,需要和其他人商量。 报价依然继续,“洛阳”商户们已经开始紧急磋商,是不是接受冯宝的提议。 此时,四十一号已经报出了“四万八千贯!” 黄守义没有得到身边人提示,只能硬着头皮报道:“四万九千贯。” 四十一号立刻道:“五万贯。” 黄守义没有马上开口,而是转首看向本方的人…… “四十一号,五万贯,一次。” “四十一号,五万贯,两次。” “四十一号,五万贯,三次。” 黄守义还没得到提示,刚想举牌,有只手抓住了他,跟着就听到:“成交!” 不管甘心不甘心,事情都已经结束了。 好在,黄守义发现,最后时刻拉住自己的人,是本方最重要的一位商号东家,可以说,这也是“洛阳”商户们的全体决定。 最后一块地,那自然是没有任何悬念,冯宝以五千贯拿下了近一万亩的山地和林地,还包括“官道”以北的部分平地。 那是皇帝奖赏功臣的,谁都无话可说,至此,“土地竞标会”可算是圆满结束了,“卫岗乡”总共获得建设资金约二十七万贯,可谓是最大的赢家。其余各人,也算是得到自己想要的土地,只是,价钱有点高而已。 当晚,谢岩包下“洛阳”最大酒馆,设宴款待所有参加“土地竞标会”的各路来宾。 酒宴期间,谢岩宣布:“‘卫岗乡’最先开始建设的是官衙和道路,欢迎各位能够提供相关材料的前来,我们需要大量采购。” 谢岩的表态,等于宣告了“卫岗乡”建设的正式开始。 无论“洛阳”还是“长安”的商贾,又或是各豪门大户的家族生意,只要是和这些方面有关的,纷纷意识到,这是一个好机会。现在没有人怀疑“卫岗乡”的实力了,众人纷纷上前找谢岩敬酒,以期能够在建设过程中分一杯羹。 冯宝看到眼前的这一幕,与后世是何其的相似啊!他轻轻叹了一下,心说:“还是不当官好啊,光是应付这些破事,足够人烦的了。” 谢岩更是苦不堪言,他本来酒量就很一般,哪能架得住如此多的人敬酒,若不是罗汉易替他抵挡了一阵,当场就有可能出丑了。 幸好,不管多么无聊的酒宴,都有结束的时候。 当太阳再次升起的时候,一切又都恢复到平常的状态。 王伏胜走了,他需要立刻回“长安”,向皇帝禀报整个“土地竞标会”发生的情况。 谢岩陪同他一起上路,临出发前,他将罗汉易留了下来,在“洛阳府衙”里开设“卫岗乡办事处”,专门负责订购材料和联系商户。 这是一个肥差,谢岩本想让冯宝担任,可是他死活不肯干,只有交给罗汉易。至于办事处需要的小吏,暂时从“洛阳留守府”借用,等日后招募到合适人选,再行替换。 接下来的日子里,冯宝无心插手罗汉易的事情,他把全部的精力放到了“宝庄”建设上。并不是说他只重视自己的庄园,而是他知道,谢岩那里的大规模建设,需要些时间,至少也要等资金到位以后才可以,他必须得利用最后这点时间,将“宝庄”的事处理好。 “卫岗乡”也好,“宝庄”也罢,一切都在按计划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长安”,皇帝李治不淡定了,当王伏胜说出了“土地竞标会”上的详情后,李治真的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二十多万贯!朕的江山,居然这么值钱?”李治都不知道自己是应该高兴呢还是其他别的什么。 “二十多万贯”这个数字,不仅震惊了皇帝,也震动了整个大唐朝廷。 许多官员纷纷上书,认为这些钱不应该由“卫岗乡”独得,理当上交朝廷云云…… “政事堂”里,李绩从来不对这些事发言,长孙无忌,性格阴鸷,也极少对自己未知的事情多说,唯有褚遂良,性子耿直,历来有话就说:“也不知道这些官员怎么想的,‘卫岗乡’的做法既然无先例可循,又岂能让其上交?” “褚公不必在意,他们也是番好意,数量如此巨大的钱财,对谢县男而言,可不一定是件好事,大家也是一番爱护之心吧。”于志宁似乎是在和稀泥一般的说。 可是实际上,“政事堂”里在座每个人都听得出来,于志宁隐隐指出一个弊端——那就是,如果没有“户部”或者“监察御史”的监督,那么这笔钱,早晚会惹出事来。 褚遂良若有所悟的看了长孙无忌一眼,见他还是一幅古水无波的表情,于是道:“此事,确有可能,当防患于未然。” 褚遂良尽管没有把话说的直白,但在这些老的成精的政客看来,已经足够了,明日朝会上,必定会有人提出相关话题,从而将事情引到另外一个层面——那就,朝廷,也应该参与到“卫岗乡”的事情里,那么皇帝的意志,也就不能随心所欲了。 自古以来,皇权和臣权之间,历来是一个相互争夺的过程,皇权过大,容易引发许多弊政,隋炀帝就是最好的例子;而臣权过大,又会出现霍光这般可以行废立之事的权臣。 在大唐朝廷重臣的眼里,“卫岗乡”其实就是皇帝给自己创造了一个扩大皇权的机会,只是时机和方法异常巧妙,大臣们无法反对而已,要是能够借机将朝廷的力量安插进去,无异于是最好的选择。 果然,次日朝会上,有官员当庭提出:“臣听闻,‘卫岗乡土地竞标会’所得收入约二十七万贯,如此巨额钱财,若由‘卫岗乡’独自支配,臣担心会引发贪渎,臣提请陛下委派‘户部’监察。” “微臣附议。”数名中级官员相继走出,提出相同看法。 李治坐在龙椅上,俯看众官员,嘴角泛起一丝微不可查的笑,说道:“众卿家所言极是,谢县男亦有此考虑,他向朕建议,将此笔款项暂存于‘洛阳留守府’,一应支出账目,由‘留守府’长史负责督查,而‘卫岗乡’自身也将设立一个单独的监察人员,并向朕提议,委派监察御史担任,职责同样是监察账目,朕深以为然,众卿家还有何异议?” 李治金口一开,旁人哪能再说什么,更何况,谢岩提出的方法,等于是安排了两批人监察,唯一区别在于,“洛阳留守府”方面和监察御史之间的权力划分,而这个,恐怕朝廷很难直接做出安排,最后还是要皇帝指定才可以。 虽然大臣们的想法没有成功,但是好歹也算是可以明正言顺地派人去了,只不过,他们并不清楚地是,账目督查事宜,在“洛阳”而不是“卫岗乡”内,因此,根本不存在他们想的那样,能够介入到“卫岗乡”的日常事务中。 “驿站”里,谢岩无法知道朝廷上的动态,之所以他要让王伏胜给皇帝带奏章提出对于账目督查的意见,主要也是考虑到朝廷内部的问题,担心给李治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更何况,他来自后世,清楚了一句话——绝对的权力,带来绝对的腐败。他自己曾经深恨贪官,如今他当官了,怎么可能给别人贪渎机会呢,这是个原则问题,谢岩心里还是很清楚的。 第八十一章 定策 “卫岗乡”目前是一张白纸,虽然说,可以由人任意挥洒,可是在物质条件缺乏的古代,许多想法根本就无法实现。 谢岩亲自跑去“宝庄”,一来去看一看,二来也是找冯宝商量事情。 “你让我建砖窑?”冯宝极度不解地看着谢岩问。 谢岩道:“是啊,我记得你说过,你好像知道怎么烧红砖。” 冯宝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在道路上走了一段后,说:“你想用红砖盖房子?” “是啊,要是都用木料,既不耐久,耗费也太大了,你看看这四周,还有多少成材的树木?”谢岩反问了一句。 “唉,好吧,我答应你。”冯宝叹道。 谢岩见他非常勉强,不禁奇怪地问:“你不愿意?还是说有什么困难?” “心理问题。”冯宝也不隐瞒,说道:“其实我有一个亲大伯,他和老头子不一样,一心走正路,年青时在砖厂上班,他有写日记的习惯,我知道的就是从他日记里看到的。” 冯宝似乎是在回忆,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他们老板,为了多挣点钱,制砖的时候,降低了粘土比列,使得砖的强度大幅度降低,当时大伯不懂,也不知道,自家起房子的时候,就用了,结果,一次很轻微的地震里,房子塌了,伯母和孩子在睡梦里,被活活……由于其他人家都没事,反而是新建的大伯家出了事,大伯这才怀疑到砖上面,后来,大伯弄清楚后,为了报仇,他直接杀了老板,算是把自己也搭上去了。这事发生的时候,老头子还小,但是他和大伯感情很好,要不然,我估计他会弄死老板一家给大伯报仇雪恨。后来时间久了,他的心思也淡了,只是告诉我,不许我冯家人从事相关的事,算是一种祭奠吧。” 谢岩静静地听后,道:“对不起,令你为难了,要不这事我来办吧。” 冯宝摇了摇头道:“几十年前的事了,也该放下了,况且这是大唐。而且真交给你,我也不放心,这事看起来不大,可一旦弄不好,就是大事,还是我来弄吧,不过,你得弄出一套制度来,杜绝质量问题,要不然,不如不弄。” “好,我们一起想办法。”谢岩道。 “你要弄砖窑,不只是盖房子吧?”冯宝又问。 谢岩道:“我打算用红砖盖房子,订购青砖铺地,却也只能用在小范围,其他道路,还是和现在一样的。” “那盖房子光有砖不行,水泥哪来?” 谢岩道:“你多建几个窑,其中留下几个烧砖,专门实验烧制水泥、玻璃、瓷器这些,成本摊进红砖里,如果还不够,我另外想办法。目前可以用土办法,糯米汁混合石灰来凑合,只是成本高,原材料有限,先凑合用,乡里用肯定没问题,如果要推广,没水泥的话,肯定不行,那就是要看发展情况了,好在不赶时间,我不相信一辈子弄不出一个水泥来。” “炼钢炉那边呢?你问过张猛了?”冯宝道。 谢岩说:“问了,其实说出来很简单,他们家居然懂得会制焦炭,真是件怪事,不过这也好,省得我费劲实验了。” “你打算把‘炼钢炉’建在哪儿?” “涧河南岸,再造座桥,连接到你的码头上,方便运输。”谢岩道出自己设想。 冯宝道:“那我把砖厂也设在那一带。” 谢岩笑道:“这么一来,南岸就成了重工业区了。” “这不是很好吗?我的看法是,农业只够吃饱饭,手工业和轻工业只能改善生活,只有真正的科技和重工业,才是发展之道。” “还要加上配套的金融业才算完整。”谢岩补充了一下。 冯宝道:“你的心可真大,你觉得我们这一辈子能干的完?” 谢岩道:“很难说。” “奥?你说说看,我们几十年的时间,难道抵得上日后一千年?”冯宝非常好奇的说。 “当然不可能。”谢岩先是肯定的说了一句,然后又说:“可是你别忘了,人类科技真正的进步,前后大约也只有两百年,而其中核心的理论部分,是人类智慧的结晶,可是你和我,却都知道啊。只需要我们在恰当的时机,将这些部分传出去,人类探索未知世界的好奇心,将帮助我们共同推进,你觉得几十年时间还不够吗?” 冯宝一时间想不过来,干脆就说:“老规矩,你想我做,你这些稀奇古怪的道理,反正我是弄不明白,大唐有没有人能懂,鬼才知道呢。” 谢岩说的道理,其实他自己也没整理明白,只是想哪说哪,所以他也不求冯宝能懂,理解就行了。 “你搞建设的人手哪来?大唐可没有建筑工人?”冯宝换了一个话题。 “暂时不清楚,杨登带人去各村招募人手去了,按照每天三百文的价钱,应该能够招募到千把人。” 冯宝道:“一千人,你光修路都不够,我算过,少说需要五千人,才能应付过来。” 谢岩道:“先修路,然后再找盖房子的人,我预计,‘洛阳’那边应该可以招募到足够人手,酬劳够,应该不缺人手。” 冯宝道:“那你打算让谁去办这件事?” 谢岩想了一下说道:“负责招募的人,我这里没有合适的人选,你那有合适的人吗?” 冯宝说道:“确实有一个人,我觉得你可以考虑一下。” “你说说看?是哪一位?”谢岩问道。 “黄守义!” 谢岩道:“他是很合适的人,可是他愿意吗?” 冯宝道:“我不能肯定,只能说可能性很大。” “那交给你?”谢岩道。 “好吧,那就听你的,我去跟他说。” 两个人意见达成了一致,谈话也告一段落。 “对了,有件事一直忘了问,乡里拿下地块的都是些什么人?”冯宝转开了话题道。 谢岩道:“我查看过了,娱乐那两块地,是被‘扬州’和‘江宁’富商拍下,居住那几块地,全部被世家豪门拍下来,其余的都被关中富商们拍下,那位小王爷李撰,也拍了一块。” 冯宝笑道:“区区一乡之地,汇聚大唐几乎所有的势力,堪称风云际会呀!” “无妨,只有真正有势力的人参与,才能推动整个国家的进步。” 冯宝问:“你就不怕自己搞不定这帮人?” “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在利益面前,一切都是可以商量的。” 冯宝道:“我赞同你的观点,但我需要提醒你一句,他们在很大程度上是政客,那东西可不完全和经济利益有关。” “你呀,怎么就聪明一时,糊涂一世呢?你忘了我们的最大优势是什么了?是预知啊!所以我们不可能站错队,在这个最大的风险上,反而是我们最强的地方,可以说,当我们弱小的时候,皇权可以给我们足够的保护。” 冯宝哑然失笑,感觉自己确实是想多,但是他马上问了下一句:“那当我们强大的时候呢?” 谢岩没有立刻回答,沉默很久后,才说:“不受制约的权力,太容易恣意妄为。” “唉”冯宝叹息一声道:“知道你有大心思,我是上了贼船下不来咯。”说完之后,再道:“我明天回去找黄守义,你呢?今天住这?” 谢岩摇摇头道:“我得回去,我约了‘扬州’和‘江宁’的那两个富商,明天一早见面。” “你找他们做什么?”冯宝问。 谢岩道:“糯米、粮食等一些大宗物资,通过他们可以直接在江南采购,他们可以用拍地款在当地付款,通过水运直接运到乡里,你的码头可要抓紧了,不能拖太久了。” “知道,‘宝庄’这里基本没有太多事,全都规划好了,有老兵看着弄,我也放心,酒坊现在日产接近千坛,同时供应‘长安’和‘洛阳’,也足够了。” 谢岩道:“酒是个特殊的东西,不能盲目扩大,千坛产量,我觉得足够了。” “放心吧,我吩咐过了,酒只产千坛,那几个老兵很有分寸,不会有事。” 谢岩点了点头,最后说:“好啦,我得回去了,不然得赶夜路了。” 他们之间没有什么可以客套的,原地分手后,谢岩马不停蹄地赶回驿站,回到自己房里,刚坐下,水还没有来得及喝一口,就看到杨登急匆匆地走进来,满心欢喜的说:“校尉,好消息,好消息啊。” 谢岩见他也是风尘仆仆的样子,便先给他到了一杯水递过去,道:“坐下来,慢慢说。” 杨登接过水杯,坐下一口就喝光,而后道:“乡里的百姓,听说每天三百文,还管饭,全都乐坏了,某将算了一下,可以来出工的所有人加一起,大约有一千六百人。” “啊,这么多人?那耕种怎么办?”谢岩很担心地问。 “不影响”杨登道:“这一次算是弄清楚了,乡里,现在有一千零四户,总人口,近六千,多出来的人是其他地方跑来的流民,躲在山沟里,自己开垦一些荒地,末将知道乡里缺人,就告诉他们,过去的事不作数,现在重新给他们上户籍。” “好!这件事你做的非常好,都是大唐百姓,何必计较过去,再遇到类似情况都照此办理。” “校尉放心,末将知道。” 最大的人手问题,得到一定程度的解决,谢岩心里放心了许多,他终于觉得,“卫岗乡”的建设可以全面开始了。 第八十二章 建设 次日,“扬州”和“江宁”的富商一行一十七人,来到“驿站”。 为首是“扬州”首富洛中恒的长子,他见到谢岩后,长长作一揖道:“扬州洛克然见过谢县男。”另外一位“江宁”萧姓富商,也跟在后面行礼。 会客室里,韩跃给两名富商到了一杯茶,其余随从,就只能是白水了,毕竟现在谢岩弄的茶,还是一个稀罕物,产量也不高。 两名富商第一次喝这样的茶,非常好奇,细细品了一下后,赞道:“此茶确实罕见,品之甘贻,好东西啊!” 谢岩笑道:“这有个名堂,叫‘天然见针法’,取意自然,两位觉得如何?” “好好好,的确非常有含义!”洛克然道。 另外的富商却问:“若我们大量采购,不知道可否?” 谢岩道:“关键是新茶太少,江南之地,应该更加适合才是。” “哦,可惜方法吾等不知啊。”洛克然说道。 谢岩道:“二位如果有兴趣,可以在本乡与我合作开设作坊,却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洛克然道:“谢县男有意,吾等自无不可。” “如此甚好,此事以后再议,今天请两位来,主要还是另有一事。” “谢县男请说。”洛克然道。 谢岩道:“本乡需要从‘江南’采购一些物资,主要是粮食一类,两位可有兴趣代办?若是有兴趣,可以直接用租地款项的半数来操作,如此两位可省些运钱的费用,多少也能从中赚一些。” 洛克然闻言大喜过望,运钱本是件耗费不低的事,如今不但可以少一半,且采购两万贯的粮食,自己少说也能挣一成,这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他哪里还有反对的道理。 谢岩他们满口应承,便取出提前准备好的文书,交给洛克然道:“洛兄可拿着这封文书直接去城里找罗汉易,一应采购由他负责,只要和谈妥即可。” 两名富商,没有想到事情办的如此顺利,他们相互看了一眼,眼中含有不可思议的神采。 在他们的眼中,和官员打交道,尽管不是很难,却也不是那么容易,似谢岩这般办事干脆利落的官员,可以说极为罕见,他们用眼神交换了一下,最后还是由洛克然对谢岩道:“我们有心在运送粮食过来的同时,捎带一些南方的特产,不知道谢县男以为合适否?” 谢岩奇怪的问:“公平合理的经商,难道还有问题?” 洛克然道:“吾等商贾,若不投献于显贵官员门下,岂能有立足之地。” 谢岩沉默了,对于投献之事,他是有所了解的,就比如黄守义如不投献在许家门下的话,根本无法在“洛阳”正常经商,每年收益的三成,就是投献的费用,这个金额相对固定,哪怕是今年亏钱了,也需要支付。 洛克然见谢岩沉默不语,以为他在盘算费用,便主动说道:“我们欲意投献县男门下,费用按老规矩算,如何?” 谢岩摇首说道:“两位误会了,我素来认为,投献之举乃是弊端,故而本乡之内不需要,两位大可以安心经营,只要不触犯律法,不漏交税收以及乡里的三项独立收费即可,正当的经营收入完全归自己所有。” 所谓“三项独立收费”,即是谢岩按照后世的模式设立出来的“清扫、教化、服务”三项费用。 拍下土地的人订立契约时,谢岩专门解释过,他目的只有一个,慢慢培养大唐人“购买服务”的意识。 洛克然他们知道,三项费用是固定的,和投献的花费相比,根本不可同日而语。可以说,谢岩的态度非常明确,等于给他们吃下了定心丸。 洛克然他们从座位上站起来,同时向谢岩行了一礼,接着道:“感谢县男对吾等商贾的支持,吾等一定尽力,绝不辜负县男好意。” 他们随后又和谢岩聊了一下“娱乐地块”里面的设置事宜…… 谢岩以多出千年的眼光,给出了许多建议,听得洛克然他们一愣一愣的,一致认为眼前的“谢县男”是比他们更加出色的商人! 他们还在聊的时候,“洛阳”城里,却是掀起了轩然大波。 自冯宝请黄守义负责招募人手以后,黄守义以极大的热情投入进去,他召集整个“洛阳”商界的好友,在“南市、北市”两大市场里,挂满了“卫岗乡”招募用工的信息,并且将用工条件公之于众。 “每天三百文,一日三餐管饱”光这两个条件,就足以令城里的闲散人等为之动容,短短半天内,就已经有千人登记报名,并且有专门的老兵负责编组,每百人为一队,设立一名队正和两队副,由他们最后将人带到工地上。 谢岩不怎么管具体事务,他把这些事情分别交给罗汉易和杨登两个人,并且本着“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原则”很少去过问,他相信这些经过“武平堡军”训练出来的军官,有足够能力应付。 十天后,“卫岗乡”最大的工程——道路建设正式宣告开始!差不多有近三千人,同时开工…… 另外有一千人在“涧河”南岸开始修建砖瓦窑,这活儿没有多少技术含量,只是冯宝自己不放心,天天吃住在工地上,虽然说有石子和另外一个老兵的照顾,但是当许爰去工地看到冯宝的时候,却是不禁吓到了,那个灰头土脸的人,难道会是向来注重仪容的冯宝?要不是石子指认,她根本就看不出来是眼前的人。 冯宝一见许爰就说:“你来工地做什么?快回城里去,这儿又乱又脏,不适合你待。” 许爰道:“你应该和谢校尉一样,将具体的事情交给别人去办。” 冯宝知道她说的意思,却否定地道:“不一样,他那些事可以,我的事不可以。”说完,用手指了一下自己身后的砖窑,又说:“这些,多少和安全有些关系,我今天多费点事,以后会省很多事情,还是很划得来的。” 许爰知道在这些事儿上争不过冯宝,也就随便说了几句后离开了。 古代的建设速度,和后世相比较,自然要慢一些,在缺少工程机械的情况下,还要受到天气的影响,往往一个大工程需要耗时很多年,甚至于几十年。 谢岩和冯宝都明白,工程机械那是别想了,唯一可以提高效率的地方在于,用更加高效的组织形式,即后世常用的“分段包干”,并且设立了完成时间,以及提前完成后的奖励制度,且每十天结算一次,从不拖欠。 在如此巨大的金钱魔力下,神奇的一幕出现了,所有的工地上,莫名其妙的多出来许多人,都是原先工人的家人和亲朋好友,利用业务时间来“挣外快”,这笔费用,并不在工程预算内,可是由于提前完工的高额奖励,每个小队的人都清楚,只要提前一天,每个人可以拿五百文,十天就是五贯,而这五贯里,扣除“挣外快”的人拿走的那部分,每人还能分一贯多,况且,拿走的那些人里,很多都是自己的家人,这和自己拿到也没有什么区别。因此,工程速度提升之快,让所有知道的人简直都不敢相信。 负责账目督查的高长史和监察御史,为此还专门带人去工地调查,经过仔细询问后得知,那些多出来的人,都是附近跑来“挣外快”的,不仅是自愿,而且也没有耽误家里的田地农活。 高长史担任牧民官多年,自然知道的也多,他就问那些百姓:“尔等又是如何解决来回路上时间的呢?” 百姓告诉他:“谢县男从城里请了二十辆马车,沿官道和道路条件好的一些道路,按每个时辰一次的标准往复来回,只要有人上车,就是一文钱,远一点两文钱,我们就是依靠这些马车完成来回。” “还有睡觉。”其他百姓补充了一下。 高长史明白了,原来百姓们是把睡觉的时间,挪到马车上,原本在家休息耍乐的时间用在工地上,的确没有占用干农活的时间。 “这主意是谁想出来的?”监察御史问了一句。 高长史听得眉头一皱,他心里清楚,老百姓是想不出来的,多半是谢岩和冯宝想到的,可如果真是他们的话,此事传到朝廷里,难保不起什么风波,毕竟百姓们如此辛苦奔波,要是说一点不影响农事,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高长史是文官,却是军中文官出身,不仅战功显赫,且还是“英国公”李绩的老部下,他从监察御史来到“洛阳”后的表现就看出来,朝廷派来的,说是督查账目,其实更像是挑刺儿的人,可是“卫岗乡”不仅把采买的地方设在“留守府”,更有一套独特的记账方法,居然让监察御史找不出一点毛病。今天他这一问,其实是有些用心叵测的意味。 结果却是出乎预料的。 百姓说:“法子是‘上河村’常远那个娃子想出来的,听说他因此得到谢县男赏识,现在成衙门胥吏了。” 高长史于一旁道:“老夫听过这个名字,好像他在剿灭‘云州叛军’时,还立过功。” 监察御史无话可说了,只好沉默的退到一边。 事实上,“上河村”不在“卫岗乡”范围内,当“卫岗乡”招募工人的消息传到他们那儿的时候,工地已经开工了。 “云州叛军”事件里,“上河村”损失惨重,朝廷虽然免了两年税赋,但是日子依然很艰难,为了生计,村子里也想派人去工地,可不知道怎么办,就让常远先去看看。 常远去了以后,不知道问谁,最后想起来冯宝,经过打听后,他去了砖瓦窑工地上找到冯宝。 冯宝对此事自然极为热心,专门让石子带他去找谢岩安排。 常远祖上出过读书人,所以他多少识点字,加上他人虽看来木讷些,可脑子非常灵活,干了没多少日子,他居然自己安排村里人实行两班倒不间断施工,谢岩知道后,大加赞赏,不仅提拔他给杨登当了副手,还通过他,实行了一些自己不方便直接出面的事,这才有了后来的什么“提前完工奖励”、“公共马车”等一系列制度。 第八十三章 施工队与收割队 从常远的身上,谢岩忽然意识到,自己可以在工人中选拔一些才智过人的,将他们充实到自己的队伍里,他们都是本地人,用本地人管理,虽然有弊端,可优势也同样明显,至少从现在来看,利大过弊。 于是,“卫岗乡管理速成班”诞生了。 “班长”谢岩、“副班长”冯宝、“执行班长”许爰,他们三个人构成了“速成班”领导机构。 之所以让许爰当这个负责日常事务的“执行班长”,完全是冯宝极力推荐的结果。 谢岩只考虑到自己和冯宝事务多,且在古文一事上水平有限,更要命的事是,他来到大唐后,文人一个不认识,认识的不是军卒就是商贾,除了许爰,他还真就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可是,“速成班”里的学员,多是军卒出身,只有几个人是普通百姓,许爰这么一个看起来文文弱弱,长得跟大姑娘似的毛头小子,能够镇的住场面吗?谢岩很是担心。 许爰本人根本就不想来,无奈冯宝是非常欣赏她,有心把她培养成一代名人,软磨硬泡地说了两天,甚至最后还使出了“杀手锏”,说:“只要你肯去,我送你一个举世无双的宝物。” 出于对举世无双宝物的好奇,许爰这才答应“试试看”。 开学第一天,冯宝特意赶到“驿站”,警告那些军卒们,不许欺负许爰,否则自己一定会严加惩处,并且为了防止万一,他还特意找了暂时无事可做的张猛充当许爰护卫。 说起张猛,此人倒是很有点意思,他们家据说是“留侯”张良的后代,后来家道中落,沦落为铁匠,但是他们家似乎和游侠有缘,不仅一直以来依靠给各路游侠打造装备为生,而且还从中习得很多实战的技巧。到了他这一代的时候,战技可谓登峰造极。 当日和王三狗那是纯粹比试兵刃,后来他们真正私下较量过。以王三狗的身手,竟然招架不住,最后加上老张头,两个人才能和他打个平手! 王三狗和老张头的身手和雷火那可是差不多,而看起来跟莽夫一样的张猛却能力敌两人,这就太恐怖了!谢岩知道后,马上找上张猛,问他是否愿意留在乡里? 张猛倒是无所谓,反正他现在无家可归,原本在“韩王”府里,虽说身手好,却不是亲信,只是一名普通护卫而已。不过他还是提出了一个条件:“现在是暂时留下,只有修好宝刀,才可以真正留下,若是修不好,还得走。” 谢岩满口答应,对张猛说:“半年内,保证把宝刀重新回炉,只要你愿意,打成什么样的刀都行。” 张猛有些不相信,他家祖上虽然把石炭弄成了一种奇怪的“黑炭”,后来听谢岩说那个叫“焦炭”,这才能够熔化那几块陨铁,即使是这样,先后弄了快五年,才打造出来,因为珍贵,所以他不修好宝刀,是绝对不会在一个地方久留的。 因为是暂时留下,张猛是目前“卫岗乡”里最清闲的人,人要是太闲了,其实也很无聊,因此,谢岩请他临时充当许爰护卫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答应。 有张猛这么一号人物当护卫,许爰在“速成班”里那可是说一不二,谁要是什么上课不听,或者到了上课时间人不在,张猛那可是二话不说就是一顿狠揍,只一天功夫,班上的人全都老老实实,谁也不想去尝尝这家伙铁拳的滋味,都给打怕了! “速成班”每五天上一次课,上午,许爰教大家认字和文章,下午,谢岩教大家如何管理好工地,建筑方面的专业知识他也不懂,但是他只教人员组织,施工组织,合理安排时间这些内容,倒也称得上合格。 冯宝因为忙于自己那头的事,一次课也没有上过,人没来,答应给许爰“举世无双”的宝物自然也就没法兑现,不过许爰也不急,毕竟人是跑不了的。 转眼至八月了,所有被拍下的土地,陆续开始进行建设,然而,那些富商和豪门大户们很快都发现,自己在附近,根本就找不到人干活,甚至,连自己带来的人,都辞工不做,后来才知道,人全部跑到谢岩那边的工地干活去了。 一经打听才知道,“卫岗乡”雇请工人的酬劳那么高,难怪招募不到人手。 他们这些人,剥削百姓成习惯了,让他们乖乖拿钱出来,那简直就是要了命,纷纷结队“告”上“留守府”。 哪知道高长史对这些人根本不予理会,只说了一句话:“乡里的事,归陛下管,老夫管不了。” 商贾们只有认命,反正他们也发现,乡里的建设速度之快,简直不是他们可以想象的,如果用金钱换时间,他们也觉得没什么不合理。 真正意见很大,宁可不开工也要“上告”的人,却正是大唐的豪门显贵和皇亲国戚。 他们的能量非常大,很快就给谢岩安了一个“以利诱百姓,使得田地荒废,无人耕种”的罪名,并且在“朝会”上提出,一时间,群情汹汹,大有致谢岩于死地的架势。 可是,有聪明人很快就发现,所有攻击和指责谢岩的人,全部来自各世家和豪门大户的子弟,以及一些皇亲国戚,真正朝中大权在握的三省宰相们,却是无一个人开口,皇帝李治更是坐在龙椅上一语不发。 李治看着金殿之上,那些成天把“为国为民”挂在嘴边的公侯们,还有那些标榜自己“忠孝诗礼”传家的世家大族们,为了自己的私利,居然合起伙来攻击一名年轻官员,理由听起来十分“合理”,几乎找不出破绽。 可以说,要不是临上朝前,“英国公”李绩给李治看了一封私信,按眼下这些人的说法,恐怕李治还真不知道怎么处理为好。 李治心里非常的失望,尤其是看到自己平日多加关照的皇室成员,在其中嗓门最大的时候,他平生第一次怀疑“朕是不是对他们太好了?” “太极殿”上,众官员的声音渐渐平息,大家一起看着李治,按惯例,此刻应该是皇帝表明态度的时候了。 李治微微叹口气,刚要开口说话,忽然看到又有一名官员出列,道:“陛下,臣有话说。” 李治看了一眼,见是老国公刘弘基之子刘仁实,于是道:“刘卿家但说无妨。” 刘仁实道:“陛下,‘卫岗乡’占用百姓耕种时间一事,臣以为,其他不论,至少应该等到秋粮收割完毕后,根据实际情况再做定夺,此时谈论,未免早了一些。” 李治很意外,这位向来很少在政务上说话的军中将领,却能说出如此稳妥且有见地的话,着实很难得,他在心里记下了这个名字,口中却说:“刘卿家所说不无道理,朕自会斟酌。”说完,他对殿里所有人道:“还有哪位卿家要说?” 等上片刻,李治见无人再说,于是道:“卫岗乡的事,先按方才刘卿家所言,待秋收后再议,相信届时自有结果。” 皇帝做出了最后决定,自然无人再去触怒龙颜,所有人都以为此事也就这样了。 哪知道,散朝后,两位在“卫岗乡”事上发言最为积极的皇亲被留了下来,到了午后,宫里传出消息,他们都被皇帝罚俸一年,具体原因,没人知道,只知道皇帝冲他们大发雷霆,严加斥责…… 能够立足朝堂的,都不是傻子,皇帝的态度,清楚告诉了所有人,“卫岗乡”的事上,皇帝有特殊渠道了解实情,想要蒙蔽,纯属自讨苦吃。 既然得不到支持,那些豪门大户只能回头找谢岩,请他帮忙解决人手问题。 谢岩不知道朝廷里发生过的事,他对这些人道:“由于秋收不远了,乡里人手也不足,现在工地上干活的,除了‘乡施工队’外,其他都是一些短工,各位恐怕除了自己找人外,就只能去找施工队谈了。” 施工队全名是“卫岗乡建设施工队”,最早还是那个常远提出,当时他对谢岩说:“我发现,乡民的工具参差不齐,有的质量非常低劣,影响到施工,不知道可不可以由乡里统一去城里定制?” 谢岩当时非常吃惊,他第一次从一个大唐人口中听到“统一定制”的说法,为了引导常远继续思考,他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一定需要乡里去办么?城里的作坊,能够满足一次性大批量的工具定制吗?还有,秋收即将到来,你觉得,怎么样安排,既能满足施工不间断,同时不影响秋收?给你五天,可以问人,想好了回答我,你要是答的好,我对你委以重任。” 既然能够问人,那还有什么难度?常远兴冲冲地去找“速成班”的同学去问,甚至连来上课的许爰也问了,然而,所有人商量来商量去,都只能答出前两个问题,最后一个,实在是回答不了。 人手就那么多,去秋收就不能施工,这是一个很矛盾的事,众人讨论了一整天,也没个说法,许爰最后拍板道:“去找冯宝。” “砖瓦窑”和“炼钢炉”工地已经接近尾声了,冯宝比过去更忙了,可当许爰带着常远他们跑到工地上询问的时候,冯宝本没时间理会,许爰脸一绷,问道:“宝物呢?” 冯宝不好意思的道:“过些日子吧,等我忙完这一阵子。” 许爰道:“可以,但是这件事情你得解决。” 冯宝实在是没法子了,只能花了近一天时间,和他们先解释什么是专业化、什么是标准化。然后告诉他们,最好的方法就是成立“专业施工队”、“专业收割队”,同时大批量采购高质量的,统一制式的工具,用交替轮换作业的方式进行相互协助,具体的方式就是,施工队负责建设,收割队负责帮助百姓收割粮食,提高速度和效率。 经过冯宝这一番详细解说,大伙这才明白,原来中间有如此大的学问。 回到“驿站”,常远向谢岩阐述了三个问题的答案后,谢岩授权常远组建“卫岗乡建设施工队”。 第八十四章 变化 “卫岗乡建设施工队”并不完全属于乡里,准确来说是类似后世的“股份公司”。 谢岩以乡里的名义投了五千贯,挂了个“队正”的名头,常远以“执行队正”的名义处理所有事务。 初始,愿意参加施工队的人只有“上河村”和“下河村”的,而且如果不是因为冯宝带队剿灭“云州叛军”,村民心存报恩的话,根本就不会有人愿意,道理很简单,每个加入者,需要出一贯钱,作为订制工具的费用,而实际上,这钱是投资,只是和村民解释不清楚,换了一个说法而已。 通过“洛阳”的商贾,冯宝采购了大批“石炭”和“铁矿石”,每天都有十余条小船停靠在“涧河”南岸,不停地卸货…… 冯宝的“炼钢炉”首先建成,初次点火即获得成功!第二天,谢岩带着张猛、许爰、杨登等人赶到冯宝那里,在众目睽睽之下,张猛的那把断了的宝刀,在炉中被熔化,化为一滩通红铁水,最后被倒入一个横刀形式的泥范中。 张猛目瞪口呆之下更是惊喜万分,他毫不犹豫地找了把大铁锤,等铁水悄悄冷却,即开始锻打…… 每个人只看到了最后的这个结果,可是谢岩知道,这座“炼钢炉”可谓是大唐最新科技的结晶。别的不说,光是那依靠“涧河”水力带动的“鼓风机”就让自己和冯宝伤透了脑筋。 “涧河”较为平缓,水量也一般,几乎也没有什么落差,为了实现用水力带动,他们找人挖了一小段五百米左右的半月形“人工河”,让“涧河”水半路拐个弯,人为制造出落差,而且有意的将挖出来的河道弄得很窄,以增大水压,并且还为之设计了一套半自动传动装置,这样才能实现不间断地向“炼钢炉”内吹风。 为什么说是“半自动装置”,其实很简单,没有弹簧啊,水力推进去,无法回弹,只能人工拉回来,即便这样,也大大得节省人力,只要日后造出弹簧,更改一些设计,就可以达到“全自动”的效果了。 有了高炉、焦炭、和鼓风机,“炼钢炉”终于产出了这个时代品质优良的钢铁。 当高品质的铁锭出现在“洛阳”铁匠作坊里时,所有的铁匠铺都为之“疯狂”,纷纷要求订购。 可冯宝卖给他们铁锭的时候,同时还给了他们一份订单,要求他们使用自己提供的铁锭打制工具和农具。 订单自然来自于施工队,经过一段时间后,许多人发现,常远的施工队人数不多,但是在道路修建过程中,速度比旁人快许多,他们使用了新式工具,比如铁制的压路碾子,铁镐而且还用了许多大牲口,比如牛马。 在“时间就是金钱”的工地上,谁都知道早完工意味着什么。于是很多原先的小队纷纷自己组成“施工队”,等小的施工队多到一定数量时,谢岩把带头的凑到一起,提出合并所有小队,成立唯一的一支施工队时,众人倒也没什么意见,左右不过是换一个名头而已。 “卫岗乡施工队”扩大后,人数过五千,事实上形成了,对“卫岗乡建设工程”的垄断,这种垄断并不是对市场,而是对人力的垄断,整个“洛阳”地区的人都知道,想干活挣钱,就去加入,反正来去自由,没约束,按天拿钱。 因此,各家拿地的大户豪门,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只能将自己地块内的建设也交给施工队,巨大的工程量,丰厚的报酬,吸引了四面八方的人,甚至于连“长安”周边的人,也被吸引过来。 常远按照谢岩提议,成立了一千多人“收割队”,定制了新式镰刀,专门奔赴乡里各村,帮助村里抢收粮食,以解决百姓的后顾之忧。 质地优良的铁锭,终于被人放到了高长史案前,出身军中的他,自然明白它的意义何在。 望着案上的铁锭,高长史不觉暗自苦恼,他早就知道了此物,更知道冯宝对铁锭的产量和使用量,有着严格控制,甚至“炼钢炉”那儿都有人日夜守卫,为的就是防止有人盗取。 优质钢铁优先用于百姓生活的观点,他是和谢岩不谋而合的,大唐这些年威加海内,军队兵锋无双,库存军械无数,这种情况下,如果再把冯宝的优质钢铁拿去锻造兵器,无疑是一种极大的浪费,可是,监察御史是朝廷派来的,他拿来铁锭给自己,用意非常简单——那就是,你不上报,我就上报。 高长史故作不知道地问了一下详情,最后说:“此事非同小可,当需上奏朝廷。” 监察御史刚走,高长史马上叫来一名亲信,让他立刻带口信给谢岩:“铁锭一事,需汝自行上奏章阐明。” 而高长史自己,则依旧如同上次一般,以私信方式,写给李绩,道尽详情以及自己的看法。 谢岩知道此事拖不下去了,可是他预备给皇帝上的奏章里,还差一部分内容,此时单独为铁锭上书辩解,并不合适,但若是不闻不问,一来辜负高长史好意,二来也容易引起不明内情的李治不快。思前想后之下,谢岩决定,让王三狗跑一趟“长安”,以送茶叶为名直接去找王伏胜,请他给李治捎句话:“乡里之事,臣请陛下静待佳音,秋收结束之日,臣自当给陛下完美交待。” 王伏胜是宦官,而且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哪里是想见就能见到的。 可是,当听说有人给他送茶叶时,王伏胜立马就问报信小宦官道:“人在哪儿呢?” 宫门外,王三狗提着一大一小两罐茶叶,如同标枪一般站着不动,而且一站就有近一个时辰,引来周围禁兵纷纷侧目,心里暗自佩服。 王伏胜认识王三狗,知道他是谢岩的贴身护卫,是以也不客套,直接问:“你家校尉有事?” 王三狗先行一礼,递上茶叶罐后道:“这是我家校尉孝敬陛下和公公的茶叶。”说完,他扫了一下四周,见无旁人,便压低声音说了要带的话。 王伏胜道:“回禀你家校尉,就说陛下知道了。” 王三狗心领神会,道声“谢”后,转身离开。 王伏胜眼见他走后,回身进宫,才进入宫门,却看见一名老宦官站在门内。他认识那人,是皇后身边的总管宦官刘长海。 “刘公公怎么会在此地?莫不是要出宫?”王伏胜主动上前打招呼道。 “娘娘请你去一趟‘清宁宫’。”刘长海面无表情地道。 王伏胜心里“咯噔”一下,他挺怕见皇后娘娘的,只是到了这一步,想躲也是躲不了,只能硬着头皮跟在刘长海后面,去了“清宁宫”。 “王伏胜,你好大的架子啊,还得派人请你才肯来。”王皇后一上来就没给王伏胜好脸色。 “娘娘恕罪,奴婢伺候陛下,分身乏术,难免少了给娘娘请安的机会,以后一定改正。”王伏胜跪下道。 “哼,你少拿陛下来说事。”王皇后说完,目光落在王伏胜身边的茶叶罐上,问:“此为何物?” 王伏胜赶紧道:“这是‘新安县男’进献给陛下的茶叶。” “茶叶?”王皇后似乎有点不相信,示意刘长海过去看看。 刘长海亲自拿起茶叶罐,先掂了掂分量,再打开看了一下,最后放下,回禀皇后道:“启禀娘娘,确实都是茶叶。” “看来你还算老实。”王皇后面色缓了一下,对王伏胜道:“起来吧。” “奴婢多谢娘娘。”王伏胜从地上爬起来道。 “王伏胜,你可有听说陛下对‘陈王’有何说辞?”王皇后终于问出自己想知道的事。 王伏胜道:“回娘娘话,陛下对‘陈王’殿下甚是爱护,初衷不改。” 王皇后终于听到了“好消息”,脸色也更加温和了些,又问:“那你可知……” 王皇后故意没有说完,眼睛却盯着王伏胜。 王伏胜当然知道皇后问的“册立太子”一事,于是道:“陛下圣心独断,奴婢不知,只是,陛下有提过,说今年是个好年景。” “喔——”王皇后轻轻点首,她听懂了,王伏胜表达的意思其实就是:“皇帝有意在今年‘册立太子’。” 知道了想知道的事,王皇后自然没兴趣再说下去,随口一句“累了”就把王伏胜给打发走了。 出了“清宁宫”,王伏胜提着茶叶罐,边走边想:“幸亏这只是茶叶,要是里面装点别的东西,那可就麻烦大了。”一想到这,他不由得又想起当时在“驿站”的时候,谢岩告诉自己:“给公公送礼物,实在是有失体面,不如给公公留几件铺子,日后建设好,公公找人接收一下,以后也是有个产业不是。” 如果说以前,王伏胜还不觉得铺子有什么用,可当他亲眼目睹了“竞标会”上的疯狂,他意识到了土地和商业的价值,明白了那是怎样的一份“礼物”。 不知不觉中,王伏胜走到了“甘露殿”,刚一靠近,马上有小宦官跑过来道:“公公,陛下已经问过两次了。” 王伏胜二话不说,赶紧加快脚步,快步走进殿中。 “你去哪儿啦?”李治正在看奏章,听到脚步声,抬头看了一眼,问道。 “启禀陛下,谢县男进献了一些茶叶,还命人带了一句话。” “什么话?”李治放下奏章,说道。 王伏胜道:“谢县男说‘秋收之后,将卫岗乡里事给陛下一个完美的交待’。” 李治一句话也没说,心想:“秋收之后?那之前呢,又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第八十五章 喜讯 数日后,朝会上,皇帝李治终于知道谢岩为何专门找人让王伏胜给自己带句话了。 以“工部”和“将作监”为首,“兵部”和“监察御史”们跟进,在金殿上,有说冯宝无端冶制精钢,致使制造军械的重要原材料流入民间,表示“此等军国利器,不可掌握于私人之手,冯校尉之作坊,当收归于国”;还有的说:“新安县男,有失督查,理应按律处置。” 总而言之,所有的矛头都指向谢岩和冯宝。 李治听了半天,总算是听明白了,大概就是说“冯宝搞出了什么新式冶铁的法子,产量大,质地好,工部他们认为这个作坊应该由朝廷控制,同时以此事来指责谢岩不作为、包庇冯宝。” 李治知道钢铁的重要性,尤其是高品质的,可大唐这些年来,军事上可称“无敌”,如果没有战事,造再多再好的军械都是浪费,即使谢岩不提前说,他也没觉得是多大事。 等到金殿里没了声音,李治缓缓道:“各位卿家所言很有道理,只是朕以为,‘卫岗乡’的事,放到秋收之后,一并处理为好,不管怎么说,那里是个新地方,朕总是要给点时间才行。” “陛下,万万不可!”话声中,褚遂良走出来道:“百炼钢铁乃是军国重器,岂可流落民间?此物一日不在朝廷控制下,老臣寝食难安,老臣请陛下下诏,勒令冯校尉不得贩售,并将作坊交给将作监。” 褚遂良知道皇帝不可能为了这么点事,就处罚谢岩和冯宝,所以干脆提都不提,只说“炼钢炉”。 李治眉头微微一皱,他感觉到,褚遂良这是给自己出了一道难题,答应吧,那是非己所愿,不答应呢,难保又会有什么新花样。 正当李治左右为难之际,一声“陛下”传来,李治抬首望去,见一名官员走到褚遂良身边,行礼道:“陛下,臣以为,冶铁作坊目前留在冯校尉手里,利大于弊。” “哦,刘卿家不妨直言。”李治认得说话的人,他是“夔国公”刘弘基的侄子刘仁景,目前任司农寺少卿。 刘仁景道:“启奏陛下,臣听闻,冯宝校尉所产之铁锭,目前全部用于打造工具和农具,即便如此,依然无法满足百姓需求。而我朝目前四海升平,无可用兵之地,故臣以为,当以农为先,以民为先。” “荒谬!”褚遂良看着刘仁景道:“百炼钢一年所产不足万斤,岂可用于农具、工具,理当首先用于强军。” “褚公此言差矣,自我大唐建国以来,先是南征北战一统天下,后面临突厥威胁,始终以军事优先,先帝戎马一生,好不容易为大唐赢得安稳天下,此时此刻,再以军事优先,请问褚公,如此置百姓于何地?况且,多少年来,百姓使用之农具与工具,皆以劣质铁料打造,不仅不耐久用,更有甚者,一触即毁,请问褚公,如此怎样保证耕种?没有足够的钱粮,再强大的军队,恐怕也是镜中花,水中月!今冯宝校尉,以优质铁锭供应百姓打制优良农具,实属惠及百姓,岂能废之?” 刘仁景一连数问,褚遂良着实难以回答。幸好,刘仁景原本也没打算要他回答,而是对皇帝道:“陛下,臣于‘司农寺’任职多年,知百姓深受劣质铁料之苦久矣,臣请陛下勿要收回冯校尉之作坊,只需严加控制铁锭流向即可。” 李治是真没想到,这位平日里普普通通的官员,居然能够说出一番如此爱民、惜民之言,而且言之凿凿,铿锵有力,令向来强势的褚遂良无法回答,可见其所说必定真实。 “刘爱卿,朕已经说过,‘卫岗乡’之事,暂且维持现状,朕相信,秋收之后,‘新安县男’谢岩,必定会给朕,给天下臣民一个交待!”李治这番表态,等于是支持认可了刘仁景的说法,也算是回应了褚遂良。 不过,李治还是需要顾及褚遂良的面子,故而又道:“褚卿家之忧虑,也非全无道理,刘仁景,你身为‘司农寺’少卿,督导耕种乃是职责,朕命你去‘洛阳’,全面督查当地秋收事宜,顺便去看看那座作坊,了解一下情况。” “臣领旨。”刘仁景道。 朝堂之上发生的事,谢岩无法得知,他最近忙着画官衙图纸。 冯宝的砖瓦窑也成功了,并且烧制出第一批红砖。他可是毫不犹豫地指挥人,在“涧河”北岸,自己的码头地块上,盖了一排五间大瓦房。 大唐人没见过红砖,冯宝把常远叫来,手把手的教他怎么用红砖盖房,并且亲自监督教授示范,告诉他,如何盖房,如何上瓦,如何最后在外墙用石灰刷白…… 整个过程中,冯宝自己也有许多地方不清楚,但是常远的施工队里,却有不少盖房的老手,他们只是没用过红砖而已,等他们弄明白红砖如何使用后,一切自然不成问题。 五间大瓦房刚刚建好,谢岩就给常远送去了订单,盖官衙。 按照谢岩的设想,官衙就是办公的地方,所以不需要太大,但是要方便,因此他设计成了“四合院”的样式,除了开门的一边外,另外三边都是联排的单间,所有房门前,用两米宽回廊连接起来,形成一个整体,院子中间地面,全部铺设青砖,上建“凉亭”一座,整座官衙朴素无华,一切实用为主。 很快,时近九月(农历)下,奔赴各村协助村民割麦秋收的“收割队”传回消息:“秋收基本如期结束,各村收成良好,完成上缴朝廷的粮食不成问题。” 谢岩非常满意,他最为担心的部分终于不存在了,兴奋之下,他决定去找冯宝喝一杯,以示庆祝。 还未出得“驿站”大门,就看到许爰、张猛和杨登三个人走过来。 谢岩很奇怪,心说:“今天‘速成班’不上课啊,他们怎么一起来了?” “校尉,朝廷派‘司农寺’少卿来‘洛阳’,听说是针对冯校尉的作坊而来。”杨登上来直接就说。 谢岩很奇怪地问:“你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起这些了?” 杨登道:“还不是因为‘炼钢炉’吗,那可是宝贝,真要是给朝廷弄了去,那还不如不要了呢。” “放心吧,朝廷拿不走,‘司农寺’官员更不可能了!”谢岩道:“今日无事,走,跟我去找冯宝喝一杯。” 杨登他们似乎觉得自己听错了,在他们印象中——谢校尉几乎除了忙就是忙,从来没见过他玩乐,更别说要他主动提出来去喝酒了。 谢岩见他们都没反应,反倒奇怪地问:“怎么了,你们都有事?” “没有。”杨登连忙道。 许爰和张猛也分别摇头,示意无事。 “那还等什么,一起去呗。”说着,招呼身后韩跃去套车。 两辆马车,韩跃驾驭的一辆上有谢岩、许爰和杨登;王三狗驾驭的车上有张猛、老张头,一行七个人穿过众多工地,直接去冯宝的办公地,那五间大瓦房。 冯宝那一间屋里,墙上,桌上,地上,到处都是图纸,连个落脚地都找不着。 谢岩站在门口,眉头微皱,侧首问石子道:“你就这么照顾冯校尉?” “校尉不让小的进去啊。”石子很委屈地说道。 谢岩附身从地上捡起几张图纸,仔细看了看,发现似乎是弹簧、轴承一类的零部件,可光看这几样,也看不出来他想干什么。 可能是谢岩他们说话的声音大了些,冯宝抬首见到他们,放下笔,从屋里走出来,说道:“你们怎么会来的?” “有好事,找你来喝酒。”谢岩直接说。 “好啊!走,先去隔壁坐坐。”冯宝一边说,一边带众人走到中间屋里。 这是一间会客室,众人落座之后,冯宝问道:“警官你说有好事,是何好事?” 谢岩道:“乡里的秋收结束了,粮食产量比去年高出一成,可见,只要组织得当,做工与务农之间并不冲突。” 冯宝道:“确实是件好事,对朝廷,总算有个交待了。” “那你又在忙什么?我看你满屋都是图纸的。”谢岩问。 冯宝道:“我想弄一些零件,图纸画好了,铁匠看不懂,嘴上说,又说不清楚,就想把图纸弄简单一些,却发现太难了。” “想过怎么解决?”谢岩问。 冯宝道:“没法解决,一个个字都不认识,怎么说都听不懂,画图也看不懂,你有办法?” “我没办法。”不等冯宝开口,谢岩接着又道:“如果你不着急啊话,我有个变通的法子。” “什么法子?”冯宝急忙问。 “开设培训班。” “具体呢?”冯宝问。 “让每户铁匠铺出一个人,最好是十岁到十五岁的,教他们识字、看图纸,最后到画图纸,他们会了,回家自然可以教会家里人,这是解决问题最快的途径。”谢岩道出自己设想。 “你早有预谋的吧?”冯宝看着谢岩问。 谢岩不承认也不否认,而是说:“我的想法是,从解决实际问题入手,在中间发现并找到善于学习和提出问题的人,再将这些人组织起来,进行通才教育,我相信,总会出现特别人才。” 冯宝似乎并不认可,想上一会儿,说:“没有经过从小系统学习的人,你觉得能够出现人才?” “很难!”谢岩毫不隐瞒地说道:“只有天才才能脱颖而出,可是,从小培养需要时间,至少十年,但乡里现在需要解决实际问题,只能如此。” 冯宝道:“不是好办法,短期可以,长期不能依靠这个法子,必须要依靠教育。” “你的意思是,办学?”谢岩盯着冯宝,很认真地问道。 “教化乡民,开启民智,难道不是你的责任吗?”冯宝反问道。 谢岩被问的一愣,旋即苦笑道:“你说的很对,看来是得考虑办学的事了。” 八十六章 礼物 冯宝和谢岩对话中透露的信息量太大,屋内其他人理解各有不同,唯独对“办学”一事,全部听明白了。 这是好事,确又是难事,难在“谁来教书?” 冯宝和谢岩终止了讨论此事,显然,他们心里多半是有了计较。 “朝廷派了人下来,听说和你的‘炼钢炉’有关。”谢岩说起其他事。 冯宝撇了一下嘴道:“那又如何?” 谢岩道:“不如何,只是和你说一声,此人若来,你通知我一下,由我来应付好了。” 冯宝点了一下头,表示知道了。 “冯校尉,末将看码头都停工了,是不是人都回家秋收去了啊?”杨登问道。 冯宝道:“那倒没有,是砖瓦窑那边快要全部完工了,我让他们去帮忙加快。” “砖瓦窑还没有完工?”杨登非常意外地问。 “应该快了吧,只剩些收尾方面的事了。”冯宝道。 杨登问:“校尉,窑炉末将记得已经建成了四个,怎么还没完工?莫不是又开建?” 冯宝笑道:“你说对了,又建了三个特殊的。” “特殊的?”杨登问。 冯宝也没想多解释,而是说:“这三个炉子有其他东西需要烧制,成不成我也不清楚,试试吧。” 除了谢岩,别人都不懂冯宝的意思,好在,大家没有寻根问底,此事也就算过去了。 距离晚饭,还有点时间,许爰终于得空问道:“冯校尉,我的宝物呢?” 冯宝道:“放心吧,一直记着呢,今晚人多,给你们开开眼!” “那你先说,是什么?”许爰继续问。 “保密!”冯宝轻轻一笑,摆出一副就是不说的样子。 他不说,别人自然拿他也没辙,于是众人又换了一个话题。 冯宝问:“警官,马上没多久快入冬,那个大棚,你准备咋弄?地方选好了?” “那个稍微麻烦点,今年能不能来得及,还很难说。”谢岩如实说道。 “遇上什么困难?”冯宝问。 谢岩道:“采光,这是最大的难题。” 冯宝想了一下,道:“这个问题似乎还真是没有办法解决。” “是啊,我估计,等你的窑鼓捣出玻璃来,还指不定哪年哪月呢?” 冯宝问:“难道你没有想过变通的办法?” 谢岩道:“有,官道北面那座几十米的山丘上,如果能够找到水源,那就有办法。” “快说,什么办法?”冯宝显得极为好奇,连声催问。 谢岩道:“从山丘向西约一里地,那有近一百亩左右的平整土地,过了这块平地,是一块约三百亩的灌木、杂树林,我实地勘察过,从山丘向东到灌木丛那,应该至少有三十米的落差,只要在山丘上建一座酒坊,山丘下建一座实验专用窑炉,就可以完成对水的加热,然后……” “然后你把热水引到大棚?”冯宝吃惊地问。 “不光是引到大棚,我本来打算在灌木丛那儿建一个专供人洗澡的冬季浴室,既然你提出了办学的事,我倒觉得,把学校建那快地倒是很不错,刚好可以把热水引过去,当做学生‘浴室’。” “嘶——”冯宝倒吸一口冷气,他被谢岩的宏伟计划给惊呆了。 半晌后,冯宝问道:“中间那么远的距离,两次加热,够吗?” “当然不够,最后的浴室那里,还需要加热一次,我想,那应该足够了。”谢岩说。 “那管道怎么解决?”冯宝想到另外一个问题,问。 谢岩道:“开挖,用青砖砌,填死缝隙,防止渗水,大棚里的管道,顶部留孔以加热。” “那如何种植呢?”冯宝还是有些不明白。 “以每平方为单位,土壤半米厚,先进行一块一块的播种,就是类似水泥预制板那样,大棚用红砖砌好以防寒,屋顶用钢架和铁网,上覆盖茅草以保暖,中午阳光盛时,卷起茅草,将每个播种好的田地块搬到管道上,利用水蒸气的热量,给土壤加热,如此,即使是冬日,土壤还是能够保持温度,不影响作物生长。” 谢岩已经说的很仔细了,可是在这间屋里,除了冯宝,谁也不知道他描述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不过众人也隐约听出来,好像和种地有关。 冯宝闭上眼,按照谢岩说的话,想象了一下,感觉似乎理论上行得通,只是那个“成本”,似乎也太高了点,如此方法种出来的菜,谁买得起啊! 想到这,冯宝不禁问:“这么昂贵的东西,你想卖给谁?” 谢岩笑道:“我谁也不卖,只有积累经验了,等你把玻璃弄成功,那可就不一样了。” 冯宝明白了,谢岩并不是要大规模的应用,而是要积累经验,在没有透明玻璃之前,他的办法根本就只能是小范围实验,不具备实用性,难怪说“谁也不卖”,因为根本也没人买得起。 冯宝不说话了,显然是听懂了。 屋内所有人,沉默了半天,此刻终于有机会开口了。 许爰本想张口询问,可是转念一想,发现自己还不知道怎么问,干脆就不说了。 沉默只是短暂的,石子很快走进来,禀报道:“晚饭已经准备好了。” “走吧,去吃饭。”冯宝起身说道。 五间大瓦房里,有一间是专门用来吃饭的,里面就只有一张大圆桌,桌子很大,几个人坐下以后,还有一些空余,菜式也很简单,都是唐朝常见的,唯一不同之处是,这些菜,大多用的是煎、炒两种方式,很少使用唐人常用的蒸、煮方法,所以吃起来口感也不相同。 张猛是这些人里面,唯一一个头一次吃过的人,他既好奇又兴奋,一双筷子几乎就没有停过,忙活的连酒都没空喝,连呼“好吃!太好吃了!” 除了许爰喝的是“三勒浆”,其他人喝的都是“烧酒”,不过大家也都是浅尝即止,并没有多喝。 酒过三巡,天色渐渐黑下来,等屋内开始掌灯的时候,冯宝忽然起身道:“你们先喝,我去拿样东西。” 或许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甚至许爰也一样,在她的心里,偶尔对冯宝要什么“宝物”,更多是一种调侃,一种乐趣,她从来也没觉得,有什么“举世无双”的宝物,可以值得让自己惦记。 片刻功夫,冯宝回到屋内,只是他站在门口,并没有走到座位上。 就在大家一起奇怪地看着他时,冯宝道:“韩跃,王三狗,把灯熄了。” 仅管不知道他要做什么,韩跃他们还是照做了,啥时间,屋内一片漆黑,可谓伸手不见五指。 “诸位,请看好咯!”冯宝的话音中,一道彩光,在黑夜里,闪亮出现! 绿紫蓝红粉白黄,七彩霞光,出现在冯宝掌中!惊呼声、哗然声、座位移动的声音,一连串发出…… “韩跃,把灯点上。”谢岩唯恐出什么事,大声吩咐道。 很快,四周的灯被点亮了,同时,七彩霞光,也消失不见了。 在众人的惊愕眼神中,冯宝回到自己座位上,伸手将一个小玩意,放到许爰面前,笑问道:“如此,可算举世无双的宝物?” 谢岩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其实冯宝拿出来的是后世的一个小玩意儿,叫“氘气管”,是一种可以自发光的惰性气体,嵌入进一些特殊订制的金属物件里,可以做为指环或者项链,也可以当做一种配饰。 冯宝送给许爰的这个,明显是比较好的一种,装配进一个类似钛合金的指环模样里,总共有七根“氘气管”,另外还附有一根钛合金细链,可以当成项链用,是种两用的饰物。这种东西在后世虽然也不常见,却并不稀罕。 然而,在大唐,那可就不同了! 许爰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冯宝又道:“韩跃,把灯熄了。” 灯火熄灭的一瞬间,七彩光芒立刻出现在众人眼里,简直就是神奇无比! 所有人盯着那物件,目不转睛,似乎想看出什么来…… 谢岩暗自叹息一声,起身亲自去点亮灯,接着回到座位上,说:“今晚你们看到的,谁也不许说出去,听到没有。” 冯宝问言大惑不解,看着谢岩,似乎在用眼神询问。 谢岩以只有身边冯宝才能够听清楚的话音说了四个字“匹夫无罪!” 冯宝马上明白了,对啊!自己只顾着一时兴起,忘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 这件在大唐堪称绝世宝物的东西,送给许爰,那不是“礼物”,搞不好就成了催命符了,可是东西已经送出去了,怎么可能收回呢? “冯校尉,它,太贵重了,我不能收!”许爰没意识到宝物的风险,她只是单纯的觉得,自己不应该收下如此贵重的东西。 谢岩却道:“收下吧,这里没有外人,况且既是冯校尉的心意,又是他的承诺,不过我得提醒一句,这东西,请务必收藏好,不可示于人前,否则会有危险。” 许爰本就是一个非常冰雪聪明的女子,谢岩只一说,她马上想到了原因,如此一来,她更不敢收了,连忙退给冯宝道:“冯校尉,你还是自己收好吧,我谢谢你的好意,也心领了,可是东西断不可收下。” 冯宝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犯了一个错误,可让他当着众人面,收回自己的“礼物”,面子上实在也过不去啊,这可怎么弄啊! 其他几个人,都没有意识到其中情况,他们都奇怪地看着冯宝和许爰,实在搞不懂原因,这么一件宝物,一个说送人就送了,另一个还死活不要,无法理解,实在是理解不了。 谢岩眼看场面僵在那儿,只好再次开口道:“既然许兄弟不愿意,冯宝你就先收起来吧,过几天,另外送一件便是,你说呢?”说完,眼睛盯着冯宝,好像是在等他回答。 冯宝马上明白了谢岩意思,顺水推舟地道:“也对,既然许愿不喜欢,那就换一个,放心,保证也是好东西。”说着,也不客气,直接伸手拿回,往怀里一揣,然后招呼大家继续喝酒,仿佛刚刚的事情没有发生一般。 第八十七章 夔国公 饮宴结束后,众人跟随谢岩,怎么来又怎么回了。 途中,谢岩见同一辆马车的许爰似乎有点闷闷不乐的样子,以为是对那件“礼物”不舍,就开口道:“许兄弟,若你不舍那件宝物,大可以过些日子去找他要,一定没有问题的。” “县男误会了!”许爰出声辩解道:“我不是在想那件东西,而是在想你们两位今天的对话。” “那就好”谢岩很是赞赏地说了一句,接着道:“你也不是外人,以后称我警官好了,校尉也行,比那个什么县男,听起来舒服多了。” “遵命,警官。”许爰也不客气,直接说出来。 谢岩又问:“我和冯校尉的对话,你听出什么来了?” 许爰道:“有许多都听不懂,我可以问你吗?” 谢岩想了下,说道:“可以,你问吧。” “什么是你们说的大棚?”许爰问。 “就是把菜种在房子里。”谢岩简单地解释一下。 许爰似乎并不满意,继续问:“那为何要开挖山泉,将水加热?” 谢岩见糊弄不过去,只好说:“不管是加热还是其他什么,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在种菜的房间里,模仿出春天,只有这样,才能在冬季最寒冷的时候,种出春夏季节的菜来,你不妨想想。冬季时,如果有绿色叶菜卖,那可以卖多少钱?” 许爰不用想也知道,漫长的冬季里,原本除了肉食就是些干菜,吃多了根本难以下咽,如果有新鲜绿叶菜,那还不得卖出天价来啊! 许爰沉默片刻后,又问:“乡里真的打算办学?” “当然,进学是寒门子弟上进最安全的途径,况且,教化百姓,本是理所应当。”谢岩毫不犹豫的说。 “请问,准备如何办学?百姓困苦,恐怕无力支付进学所需开销。”自从许爰走出家门,跟随冯宝进入大唐社会里,她已经深切地看到了,百姓之穷困,国家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强大富裕,这才是她始终留在外面继续工作的原因。 谢岩道:“办学需要分三个部分,第一部分是年纪幼小的,主要就是认字;第二部分年纪稍大的,不光认字,还需系统学习;第三部分是根据学的情况,决定是继续留下进学,还是离开学堂,去做事,这都需要有个规划,难以一蹴而就。” “那乡里打算从哪里开始做?”许爰似懂不懂地问。 “难哪!”谢岩抬首看了一下远方黑漆漆的天空,叹息一声,而后说道:“我和冯宝所学杂乱,其实难以为人师表,真要是办学,需要有真正能够为人师者,可是如此之人,太难得了,我始终没有找到,办学一事也是一拖再拖,我可以不办学,但是不能够误人子弟。” 许爰清楚地知道,在大唐,进学是一件非常了不得的事,不仅花费惊人,且书籍等与进学相关的人或者物,都掌握在豪门大户,世家大族手中,普通百姓连认字都难,更遑论进学了。 不过,许爰还是问道:“警官,办学乃是千古事,岂可因难而弃?” 谢岩道:“今日与冯宝一席话,我已经决定了办学事,没有合适的老师,大不了我自己培养,大唐百姓需要的是可以给他们带来富裕生活的人,而不只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儒生!” “你们都是有大志向的人,令人钦佩!”简简单单一句话,却是许爰最真心的赞赏。 马车继续在路上前行,不徐不疾…… 差不多距离“驿站”还有几里地远时,前方忽然出现点点灯光,跟着就听到有人在大喊什么,距离太远,听不清楚。 很快,距离近点了,众人也都听清楚,是在呼唤“谢县男。” 谢岩很是奇怪,怎么会有人连晚出来找自己。 两边遇上后,谢岩发现,除了一个人是自己的属下外,其他三个人,都不认识。 “尔等何人?”谢岩跳下马车问。 “小的是‘司农寺’刘少卿的随从,奉刘少卿之命,请谢县男速回‘驿站’。”其中一人说道。 谢岩更奇怪了,他又不认识什么“刘少卿”的,干嘛要听他的?即便是皇帝派来的,白日里公事公办即可。 来人似乎看出谢岩疑虑,道:“刘少卿是‘夔国公’亲侄。” “哦——”谢岩明白了,原来刘少卿是刘定远的堂兄弟,难怪如此了。 众人加快进度速度,没有多久,便进了“驿站”。 刚走进会客室,谢岩看到一位中年官员在屋内负手踱步。 亲随抢先两步,上去道:“少卿,谢县男来了。” 官员闻言转身,看见谢岩后,上前道:“老夫刘仁景。”还没等谢岩还礼,他马上接着道:“伯父老国公病重,欲见谢县男一面,还请不要推辞。” “刘老国公他……”谢岩没法再问下去了,停下来,道:“长者命不可辞,刘少卿请稍等,容我安排一下。” “不敢,谢县男请便。” 出得屋去,谢岩对门口侍候的韩跃道:“你去请许愿、杨登来公事房。” 说完,谢岩直接又去随从的住处,人还没到,先大喊道:“王三狗、老张头!” 声音刚落,两人即出现在门口。 “速去套辆车,你们全部骑马,随我去‘长安’。”谢岩一句废话没说,直接下命令道。 随后再去公事房,许爰和杨登已经坐在里面等了。谢岩道:“我有急事需要去一趟‘长安’,来回最快也要十天左右,可乡里现在是秋收的最后关头,不可以出半点差错,因此,我决定,我走后这段时间,由许愿代我主持乡里事宜,杨登协助,如果有困难,去找冯宝。” 许爰都听楞住了,让自己处理政务,那不是开玩笑嘛自己可是什么也不懂啊。 谢岩不等许爰开口,跟着又说道:“在我房间的桌上,有一份计划表,许兄弟打开看以后,就知道如何安排。”说完,他也不管别人是否答应,道一声:“谢谢,拜托了。” 许爰几乎都来不及说话,谢岩已经退出房间了。 如果用后世的话来说,谢岩这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当然,他并不是去游玩,而是去探望一位长者。 没有人相送,谢岩他们一行,悄然离去。许爰是回不了“洛阳”了,谢岩留下的重担,她不挑也得挑。 走进谢岩房间,许爰发现,他和冯宝不同,屋子里面的东西放置的整整齐齐,在桌上,很容易就找到了谢岩说的那份“计划表”。 内容很简单,记录了需要做的事情,大事没有,全部都是一些琐碎的小事,许爰仔细看了以后,发现并没有难度,心里觉得安心许多。 去“长安”的一路上,刘仁景和谢岩只谈公事,其他所有的事都没有多说。 他们一路风尘仆仆,几乎没有住过“驿站”,以最快的速度,向“长安”而去。 差不多用了四天时间,他们终于赶到“夔国公”府,当看到大门前一切如常的时候,刘仁景深深的松了一口气,总算来得及。 用不着通报,刘仁景直接带着谢岩就往府里走去,刘府无人拦阻,只不过有下人快步跑进内宅去报信。 刘仁实一直在父亲跟前侍奉,一步也不敢离开,当听到下人报告后,急忙迎了出来,刚到门口,就看见刘仁景和谢岩快步走过来。 “伯父如何?”刘仁景抢先问道。 “目前还好,此刻睡着了。”刘仁实回答后,再向谢岩拱手谢道:“县男高义,老夫铭记在心。” 谢岩还以一礼,道:“此乃分内之事,理所应当。” 客气话说两句就足够了,再多说就显得太虚伪了。三个人无心说话,站在门口,静静等候。 刘弘基这一觉,似乎睡得非常好,时间也很长,他们三个人,在门口等了近一个时辰,依然不见醒来,万般无奈之下,刘仁实只能先请他们在客房休息一下。 说来也怪,刘仁景和谢岩进得客房,刚刚坐下,热茶还没有来得及喝一口,马上有下人来报:“老公爷醒了。” 刘仁实向谢岩歉意地一笑,只能和他们再次回到刘弘基房前。 屋内,刘弘基头缠白布,斜躺在锦塌上,两名婢女将其扶起,在他身后垫了厚厚的软垫,好让他呈半坐之姿。 “侄儿刘仁景,拜见伯父。”话声中,刘仁景拜倒于地。 “仁景来了啊,咳咳,起、来吧。”刘弘基显然说话有些费劲了。 “晚辈谢岩,拜见刘老国公。”谢岩说着深深地鞠了一躬。 刘弘基什么话也没有说,而是努力睁着浑浊的双眼,仔细看着谢岩…… 足足看了盏茶功夫,刘弘基开口说道:“果然是少年俊杰,名门之后,比我那定远孩儿强多了。” 谢岩道:“多谢老国公夸赞。” “老夫,偶感、风寒,引起当年伤势发作,恐怕,命不久矣。”说完这番话,刘弘基神情有些暗淡。 谢岩急忙道:“老国公戎马一生,为国征战,可谓劳苦功高,想来必定有神灵保佑,自当长命百岁,区区小疾,应该很快就会过去。” “呵呵呵呵,咳咳”刘弘基先是笑了会儿,跟着又咳嗽了一阵,直到气息平了下来后,才缓缓道:“你个小子,着实会说话,难怪年纪轻轻,就深得帝宠,果然是个人物。” 谢岩自知不好回答,只能以微笑面对,不过他心里知道,刘弘基大老远的要自己来见他一面,绝对是有什么话要说,所以,他只要耐下性子等候即可。 第八十八章 三问 “小子,老夫问你,你怎样看待我刘家与你之间的关系?”刘弘基突然问出来一个很古怪的问题,弄得房间里面的其他三个人,都有些觉得怪异。 “刘老国公,我与定远兄相交莫逆,所以……” 谢岩都未及说完,刘弘基就开口打断道:“老夫所问,非你与定远的私谊,而是问,我刘家与你谢家之间,老夫知你尚未成亲,然,咳咳……”他咳了一阵后,又喘了半天后道:“然你日后,开枝散叶,成一家之主,绝非难事,老夫问的是两个家族。” 打死谢岩他也想不到刘弘基会这么问,而且如此直接,他站在那儿,有些局促不安,看了一下刘仁实,心说:“你倒是出来说句话啊。” 刘仁实实际上更郁闷,他是想不通自己父亲是糊涂了还是怎么着,竟然问起这话来,可是身为人子,他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只能给了谢岩一个包含歉意的眼神。 既然得不到帮助,谢岩只能硬着头皮道:“承蒙老国公看得上,但凡国公爷有何吩咐,我无不遵从。” 谢岩本意是自己没法回答,不如推给刘弘基,由他直接说好了,哪知道刘弘基却是当仁不让地道:“老夫以为,日后,我们可成‘通家之好’,可否?” 谢岩可不懂“通家之好”是个啥意思,可是听在刘氏兄弟耳中,却是一件了不得的事,那可是有“世代交好”的意思,且还有“相互帮扶”的含义,可以说,非多年来往且彼此了解的家族,是不可能成为“通家之好”。 但是,刘弘基是刘氏家主,所说有“一言九鼎”之力,刘家兄弟即便反对,也没用。 谢岩倒没觉得这有什么了不起,在他看来,这就跟后世两个家庭关系好,是一回事,因此,他几乎没怎么想,就答应了。 刘弘基干笑两声,道:“既如此,那就不是外人,老夫有三个问题想问你。” “老公爷请问。” “第一个问题,你想把‘卫岗乡’变成一个怎样的地方?”刘弘基道。 谢岩道:“我想把它变成一面镜子,方便所有人看清楚。” “看清楚什么?” 谢岩继续说道:“看清楚牧民施政之得失;看清楚百姓之真正需求;看清楚何为真正的学以致用。” 屋里的刘家三人,可都大唐高官,当他们听到谢岩说出来三个“看清楚”后,纵然不是全都明白,确是可以认定,眼前的年轻人,不仅有志向,而且有手段,有方法去做事,是个非常与众不同的人。 “老夫派人去过‘武平堡’,你可知道,那里继承了你留下来的所有制度,现在可是辽东地界最繁华、最干净的地方,小子,你是真正做到了,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刘弘基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接着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刘仁实急忙上前,抚摸他的胸口,帮助他顺气,过了好一会,刘弘基才回过气来,接着对谢岩道:“‘武平堡’的成绩,无人知晓,那里太远了,如果不是老夫派去之人极为可靠,老夫也是不相信的,正因此,老夫相信,在‘卫岗乡’你能够做到,并且做得更好!” 谢岩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武平堡”的情况,自他走后已经完全不清楚,今天突然听到了自己的“政绩”,他都不晓得自己是个怎样心情。 刘弘基休息了一会,又开口问:“第二个问题,既然你胸有锦绣,为何不愿意在朝为官?难道你不知道,官越大,办事越容易吗?” 这个问题很尖锐,谢岩静静地看着刘弘基,一句话也没说。 刘弘基努力地睁着眼,平和地望着谢岩,苍老的面庞上,始终挂着一丝微笑。 刘仁实和刘仁景两人,不太明白他们是干什么,又不能上去打扰,只能耐下性子等。 谢岩以很平缓的语气,缓缓道:“昔日,陛下也曾问过类似的问题,我当时的回答是,我之才,统军不可过千,牧民只能一乡之地,我最擅长的是解决实际问题,我想通过‘卫岗乡’告诉大唐的官员们——换一个方法,可能更好!老国公,您认为,我的回答,还行吗?” “很好!非常好!”刘弘基轻轻挥动了一下手臂,激动地道:“大唐需要解决问题的人,不是其他人啊。” 大约是激动地缘故,刘弘基又咳嗽了起来,这一次时间更长了点,整个面色通红,看起来非常不太对劲。 刘氏兄弟吓坏了,赶紧提出找太医来,刘弘基却道:“慌什么?生老病死自有天定,不许去!” 阻止完子侄们的行动,刘弘基又对谢岩道:“最后一个问题,老夫问你,如何可保我刘家不受倾轧?” 谢岩都不敢相信,一位堂堂开国公,“凌烟阁”功臣之一的刘弘基居然要问自己,怎样保住刘家?难道他知道自己来自未来?难道他预知到武则天上位?这不可能啊! 可是除了这些,他有什么理由要问自己呢? 刘氏兄弟更是觉得父亲(伯父)是不是老糊涂了?怎么能够问出这样的话?在他们看来,谢岩最多不过是个人才而已,作为晚辈提携一下就可以了,似乎怎么也不应该放到平辈论交,更不应该询问事关家族今后大计的话。 然而,刘弘基今天是什么都做了,也什么都问了,似乎在他眼里,谢岩就如同多年朋友一般,问的随意且认真。 谢岩来自后世,他为人处事的标准就是,人人平等!你尊敬我,我自然而然地平等相待,所以他看刘弘基,只是一位长者,一位老人,保持尊敬是必须的,自然也包括回答问题。 所以,谢岩想想之后,还是很认真、很隐晦地说道:“老公爷,我眼中的忠臣、能臣,和您眼中的或许有些小小不同,我认为,忠于国家和民族是必须的事情,陛下是代表,所以,具体的表现形式就是,忠于陛下!” 其实,谢岩是故意混淆了皇帝、国家、民族三者之间的关系,他用极其隐晦的说法告诉刘弘基:“管他谁当皇帝,不论谁当,都是国家和民族的代表,对他效忠即可” 刘弘基缓缓闭上眼睛,静静思考了很长一段时间,再睁眼说道:“你果然不同,你的意思,老夫明白了。今日能够见你一面,老夫很是欣慰,小子,你可以走了,老夫不想让你守着我一个即将离开人世的老头子,你应该有更重要的事去办,你记住了,我刘家永远是你谢家的‘通家之好’,你有任何事,我刘家都会当做自己的事来办。” “仁实、仁景,替老夫送送。”刘弘基说出最后一句话时,已经闭上了眼,好像睡着一般。 谢岩都不知道自己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和感受,大老远跑过来,看了一下,说了一会话,自己还没完全弄明白,就被人给“送出门”了,总感觉有些非比寻常的怪异。 刘仁实那是一边相送,一边连声“抱歉”,刘仁景也在一旁不断地说道歉的话,搞得谢岩非常不好意思,只能不停地道:“无妨,无妨……” 谢岩刚刚走出“夔国公”府,马上有下人来找刘仁实道:“老公爷请二位郎君过去。” 刘氏兄弟只能又匆匆回到刘弘基面前。 “仁实,为父刚刚和谢小子的约定,都听到了吧?”刘弘基见面直接就道。 “都听到了,父亲放心,孩儿会做好的。” 刘弘基道:“你别以为为父老糊涂,为父提醒你,那个谢小子最后说的话,非常有深意,不可不听,日后遇着事了,直接去问他,通家之好,嘿嘿,他总不可能拒绝了吧。” 刘氏兄弟听得眼睛都直了,敢情他老人家和谢岩定“通家之好”,是为了找别人帮忙。可问题是,刘家有什么需要找谢岩的?无论官位,地位,人脉等,都强过他一大截啊。 刘弘基知道他们想什么,叹口气道:“为父一去,你兄弟两个在朝中就少了点靠山,陛下固然仁慈,可是有人却不是,仁实的位子非常敏感,稍有不慎就会祸及全家,你一定要时时记住谢小子刚才的话,唯有如此才可平安。” 刘仁实对父亲很了解,如果说前面他还怀疑父亲是不是“糊涂”,现在可是一点也不怀疑了,父亲所说其实一直也是他最担心的事,现在似乎有了答案,可还是要仔细想清楚才行,当然,嘴上可是一点不慢,马上道:“父亲放心,孩儿一定记得,绝不敢忘。” 刘弘基转了一下眼睛,看着刘仁景,道:“仁景啊,你可要监督好仁实,切记!切记!这可是事关我整个刘家大事,万万不可出错啊。” 刘仁景道:“伯父请安心,侄儿一定督促兄长,必定不会辜负。” “唉……”刘弘基长叹一声,缓缓地说道:“谢小子年纪不大,看得可是真清楚啊,眼下朝中情况微妙,不知道哪天就会出什么事来,到时候,你们可得记住了,有事就去找谢家小子,他有一个别人没有的优势,那就是可以直接去找陛下,而陛下似乎也有意如此,只要不经过三省那边,就好办咯。” 刘氏兄弟听得面面相觑,他们都明白,刘弘基指的其实是以长孙无忌为首的关陇集团,已经有开始揽权、排除异己的现象了,只要时间再长一些,那可真是难保会发生什么,到了那个时候,往往能不能见到皇帝陛下,就成了决定一个人或者一个家族命运的条件了,毕竟皇帝考虑的更多,通常也更加仁慈一些,尤其是当今圣上,从小就以“仁、孝”着称,更加不会大动刑罚,或许真到了有那一天的时候,谢岩能够直接找皇帝的优势,还真就是能够起决定作用的了。 第八十九章 进宫 谢岩不在乎自己是否被人“算计”,如果真的是,他也认了。在这一点上,他很有觉悟,自己智商不够,就不用抱怨。 此刻天色将黑,路上行人匆匆,纷纷都在往家里赶,如果不能在坊门关闭前,那可就回不了家了。 谢岩一直认为,大唐的“宵禁”是把双刃剑,虽然保证安全,但是影响商业和民生,想要改变这一点,恐怕还需要漫长的时间过程吧。 “校尉,我们这是去哪?”韩跃问。 谢岩想都不想,道:“走,我们进宫。” 若是进“长安”而不去拜见皇帝,那谢岩可就是作死了,更何况,李治对谢岩还算是很不错的,于公于私,都是必须的! “宵禁”开始的时候,皇宫是关闭的,除了极少数重臣和部分皇亲外,任何人不得入内, 谢岩其实对于能不能进宫并不在意,只是他必须要让所有人知道,自己来求见过皇帝,至于没有见着,那就不是自己的问题了,有的时候,姿态也很重要。 “皇城”下,谢岩到时,宫门果然紧闭,值守禁兵看见谢岩他们靠近,大喝道:“站住,尔等再敢靠近格杀勿论。” 谢岩知道,可能是因为自己没有穿官服的原因,于是停下来,大声道:“我是‘新安县男’、钦命‘大唐特别政区卫岗乡长’、‘左武卫校尉’谢岩,请求进宫觐见陛下。” 一长串唬人的名号,甭管有用没用,说出来,先给自己增加点气势。 负责看大门的,通常都是新人,他们还真就搞不清楚谢岩那些官职是个什么意思。其中一人大声道:“如无陛下诏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谢岩道:“不知可否请代为禀报一下城门值守校尉,就说‘新安县男’谢岩请他出来说话。” 守门禁兵似乎觉得这个要求很低,抬头对着宫墙上喊了一嗓子…… 谢岩隔的有些远,只听到有说话声,不知道说的什么。 很快,禁兵的声音传来:“谢县男,请你一人将官凭送过来。” 谢岩闻言赶紧过去,将官凭递给守门禁兵。 禁兵仔细看了看,确认无误后,还给谢岩,道:“县男请退后,待我们校尉通知宫中。” 等候,是意料之中的事,能够有人往宫里递句话,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其他的还能奢求什么呢? 谢岩不知道的是,当初他主持选拔去“波斯”的人选时,所用的方法,虽然残酷,但是公平,而公平这种事情,从来都是奢侈品,正因为如此,加上他本人也是从下级军官升上来的,所以他的名字在整个“十六卫”,那是非常有名,特别是中下级军官里,更是顶礼膜拜的偶像,这才有了今日之便利。 李治和平时大多数时候一样,在“甘露殿”处理一下政务,等晚一点才会去武媚那里,又或者想想该去哪儿。 禁兵传进来的消息,是不可能让皇帝直接知道的,只有先传进内宫,由宦官传给王伏胜,最后由王伏胜决定,是不是要告诉皇帝陛下。 谢岩想要觐见皇帝的消息就这么一级一级地快速传到了王伏胜耳中。 王伏胜很是奇怪谢岩怎么会突然出现在“长安”?不过他知道皇帝对谢岩这个人还是很有心的,于是他轻轻唤道:“陛下,‘新安县男’请求觐见。” “哪个‘新安县男’?明儿再说吧。”李治一时没想起来,随口说了句。 如果换个人,王伏胜绝对是一句也不会多说的,可是谢岩不同,想想自己那些铺子,王伏胜也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皇帝,于是他又轻声地说了一句:“陛下,就是那个‘卫岗乡’的谢岩。” “新安县男”,李治想不起来,可是“卫岗乡”三个字,那可是太熟了,连续几次都为了那里的事在朝廷引起纷争,想忘都难。 “那个谢岩记得来见朕了?他不是一直躲着朕吗?”李治似笑非笑地自己说着。 这话,王伏胜可不敢接,但是不妨碍他问道:“陛下,您看……” 李治道:“叫他进来吧,不过,可别那么快,让他多等会。” 王伏胜会心一笑,下去办了。 没有等到回音,谢岩走不是,不走似乎也不对,他倒没觉得有什么,王三狗却是觉得不耐烦了,开口道:“校尉,他们有没有通传啊,这都过去快半个时辰了,怎么也该传到了吧。” 谢岩道:“冒昧前来,本就是我们不对,等吧,哪怕是站一夜,也不能走。” 谢岩之所以来见皇帝,其实是担心,自己上次不告而别,会引起皇帝不快,这一次,虽说是刘弘基的缘故,可是,如果自己再不第一时间见李治,那就完全说不通了,正所谓“礼多人不怪”,哪怕是真的站了一夜,也等于是向皇帝“认错”了,起码可以消除自己上次的影响。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谢岩他们几个,就站在宫门外不远处,没有说话,没有动作,远远望去也就几个人影。 王伏胜估计了一下时间,谢岩他们在外面站了应该有一个时辰,是时候找人让他们进来了。 皇城的大门终于缓缓打开,一名小宦官疾速走出来,来到谢岩面前道:“陛下口谕,宣‘新安县男’觐见。” “微臣遵旨。”谢岩应了一声,随后在小宦官带领下,进了皇城。 谢岩跟在小宦官后面,两个人快步前行,一句话也不说,只顾闷着头向前走。 谢岩据既搞不清楚走了多少路,又不知道去了哪儿,只知道最后进了一座大殿,殿中灯火通明,李治高高在上,坐在龙椅上,身边只有王伏胜一个人在伺候。 “微臣叩见陛下,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谢岩一见李治,马上行大礼道。 李治道:“你不是怕见到朕吗?怎么还会主动求见呢?” 谢岩道:“陛下误会微臣了,臣只是不想留在‘长安’给陛下添麻烦。” “麻烦?你以为你去了‘卫岗乡’,麻烦就少了吗?”李治反问。 谢岩道:“微臣知道给陛下增添了麻烦,因此特意来给陛下解惑。” “那你说说看,你惹了什么麻烦?又该如何来告诉朕?”李治问。 “微臣想来,给陛下添了三处麻烦,其一,给做工百姓发钱,触动了一些人的利益,此事陛下已经解决,臣在此谢过陛下;其二,百姓做工,必定有人说微臣众商轻农,影响百姓耕种,此事眼下看来,担心纯属多余,臣离开‘卫岗乡’时,已经得报,今年乡里粮食增产约一成,只是具体多少还没有算出来;其三,臣连晚觐见陛下,影响陛下休息,微臣在此恳请陛下恕罪。” 谢岩一段话里,有公有私,说得清楚,道的明白,李治本就没什么气,对谢岩也是有意为之,现在听说“卫岗乡”粮食增产,不禁龙颜大悦,道:“念在你为国操劳的份上,朕恕你无罪,起来吧,来人,赐座。” 空旷的大殿里,不知道从哪里走出来一个宦官,给谢岩端来一个锦墩,见他坐下后,李治问道:“卿家缘何突然回到‘长安’?” 谢岩道:“‘夔国公’刘老公爷病重,派人通知‘司农寺少卿’刘仁景时,让他带微臣回府见上一面,臣因此而来。” 刘弘基病重的事情,李治知道,更知道他大限将至,命不久矣。 “唉,先帝留下的老臣,陆续离开,朕心难安啊。”李治感慨了一句。 谢岩却道:“陛下莫要伤怀,所谓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换旧人,老臣们用一生陪着先帝开创了大唐,陛下和众多微臣一样的臣子守护着大唐,而大唐的真正未来却是更加年轻的一代人,正是少年强则国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进步则国家进步。” 李治轻轻地默念了一下谢岩最后说的三句话,总觉得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不过心中也承认,很有道理。然而,他总认为,谢岩不会无缘无故说出上面的话,就问道:“谢岩谢卿家,莫非你又想搞什么花样出来?” 谢岩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陛下明鉴,臣有意在乡里办学。” 办学,是为政一方的必要之事,可以说丝毫也不奇怪。但李治总觉得谢岩口中的“办学”,一定有什么蹊跷,而且只是感觉没有理由。 “卿家打算如何办学?”李治问。 谢岩道:“臣想以乡里的名义,开办公学。” 这是一个新鲜说法——“公学”,李治感觉自己以后又要“头疼”了,却又不得不问:“何为‘公学’?” 谢岩道:“乡里出资来办学,提供给乡里所有的孩子们,其中天资聪颖者,可跟进一步进学,目地只有一个,至少给乡里的孩子们一个进学的机会,或许能够从中发现蒙尘明珠也不一定。” 李治似懂非懂,只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这个“公学”,应该很大,人也很多,可是如此一来,耗费也很惊人,那钱从哪里来呢? “谢卿家,如此办学,耗费想来不少,钱从何来?”李治问道。 “陛下放心,所需钱财,百姓出一小部分,乡里出大部分,差额部分,由乡里所有的作坊等商贾共同来出,微臣计算过,每家需要出得钱财很少,决不会是巧取豪夺。”谢岩大概解释了一下。 李治还是有些不放心,可是谢岩说的合情合理,他一时半会还想不出问题在哪,只能说道:“朕记住了卿家之言,日后希望不要出现有人向朕说,卿家在乡里横征暴敛,激起民愤。” 谢岩道:“微臣可以向陛下保证,绝无可能。” “好!”李治提高声调道:“朕记下了。” 第九十章 皇家卫岗学堂 “卿家何时回去?”李治随意问了一下。 谢岩道:“天亮即出发,乡里事务繁多,臣不敢擅离。” 李治道:“操劳政务固然重要,卿家可也要注意身体才是,朕觉得,还是休息一天比较好。” 从一位帝王的口中,能够说出这充满“人情味”的话语,那可是多么一件不容易的事! 史书记载唐高宗李治性子软弱,秉性仁孝,在他身上,文艺青年的气息多过一位帝王,仅仅一句普通的话语,谢岩能够感觉到“古人诚不欺我”。 谢岩说:“臣谢过陛下关心,臣自领‘卫岗乡’以来,不敢稍有差池,唯恐误国误民,辜负陛下期许。” 类似表“决心”或者“忠心”的话,李治听过太多了,但不知道为何,他总觉得谢岩说出的话可信度更高一些,最低限度,他也是知道谢岩办了许多实事,总比那些“天高皇帝远”的官员,自己什么也不清楚,要好上太多了。 李治说道:“卿家回去后,尽快将秋收的情况和赋税之事,正式报上来,也好堵住朝中悠悠众口。” 谢岩道:“有劳陛下费心,陛下放心,奏章臣已经写好,只差最后一点详细数字,臣临来长安之时,吩咐了专人办理,相信回去以后,即可正式上报陛下。” “如此甚好。”李治点了一下头,接着又问:“今年是第一年,估计朕是看不到‘卫岗乡’的情况变化了,不知明年,卿家可否给朕一些惊喜呢?” 谢岩道:“如果仅仅是看到,臣可以做到!” 李治听得一愣,问:“看到?此话何解?” 谢岩道:“看到容易,时间也短,做到可就不同了,不仅很难,且耗费时日,陛下只说看到,微臣自然可以。” 李治好奇心顿起,问:“需要多久?朕可以看到?” “明年‘上元节’前。”谢岩恭恭敬敬的答道。 “好!得卿家一诺,朕心甚慰!”李治显得很是开心,随后问:“可有什么难处?” “有,臣想请陛下给乡里的学堂一个‘皇家’名义,曰‘皇家卫岗学堂’。”谢岩毫不客气地提出要求。 “这也算困难?”李治皱了下眉头,看着谢岩问。 谢岩很认真地回答道:“这是非常大的困难,没有陛下的‘皇家’名义,乡里的学堂找不到愿意给孩子们教书的先生。” 李治听他这一说,情知没有说错,要知道,在唐初这个时代,读书人都是“稀有动物”,一个个还都是自恃才高八斗,别说给乡民孩子教书了,就是一般的大户或者中低级政府官员的孩子,都很难找到教书先生,也亏得谢岩能够想出个什么“皇家学堂”的名头,至少要好办一些。 李治本想张口答应,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笑而改问道:“我皇家的名义可不是说要就给的,谢乡长,你打算拿什么来换呢?” 李治玩笑似的一句话,还真把谢岩给问住了。他来自后世,当然清楚“国家”这两个字的价值! 在大唐,“皇家”就是“国家”,任何一事,以“皇家”信誉做担保,那效果简直不可估量。谢岩只想到乡里学堂需要,却忘了“天下没有白费的午餐”,李治一问,看起来像玩笑,但在谢岩眼里,却是一个机遇——改变皇帝思维方式的好机会。 谢岩坐那儿一言不发,双眼不知道看哪里,整个人就如同泥塑木雕般呆滞着。 李治见状很是意外,以为自己提的要求太过分了,就说道:“卿家不必多虑,朕只是……” “陛下!”谢岩终于回过神,赶紧出言阻止李治道:“君无戏言,陛下既然提出,只要合理,臣自当执行,况且此事陛下所说极其正确,学堂本就不应该无偿使用‘皇家’名义,付出相应的代价,是必须的。” 李治感觉自己有些跟不上谢岩想法,只好顺着他的话说:“那卿家准备付多少?” 谢岩似乎考虑清楚了,直接道:“臣以两个位子,加一项承诺,来换取‘皇家’名义。” “奥,卿家所说究竟为何?”李治立刻又来了兴趣,问道。 谢岩道:“臣以为,学堂山长一职,除陛下外,无人可以胜任;此外,学堂需要一位督查,以监督不法事,也需要陛下指派;最重要一点是,学堂日后产出所得,有三成上缴陛下,既可给陛下增加些收入,也算是使用‘皇家’名义的费用,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李治笑道:“区区学堂还能有产出?卿家莫不是玩笑话吧。” 谢岩正色道:“陛下,切莫小看学堂,臣相信,十年之内,学堂每年上缴陛下的费用,不会低于十万贯每年。” “啊——”李治差点没从龙椅上“掉”下来,他瞪着眼睛盯着谢岩,问:“朕没听错吧?十万贯每年?” 谢岩却道:“那是最低标准,若是运气好些,五十万贯也不在话下。” 李治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沉默片刻后道:“谢乡长,你可知道,在朕面前说话,是容不得戏言的。” 谢岩站起身来道:“臣,无戏言。” 李治点了点头,说道:“朕记下了,谢卿家,朕准你所奏,此外,朕还可以给学堂的教书先生一个机会,他们之中若得你推荐,朝廷科举时,朕将优先录取。” “臣,替所有先生谢过陛下!”谢岩道。 皇帝金口一开,那可是非常非常难得的机会,这等于是给了所有来学堂教书的先生们一个“上进有门”的机会,可以说,皇帝李治拿出了最大的诚意。 眼看事情说的差不多了,李治也没打算挽留,便让王伏胜安排谢岩出宫离开。 王伏胜倒是很懂李治心思,不仅命人带谢岩出宫,还取了一面夜间能够在城里自由行走的令牌交给谢岩。 有了这面令牌,谢岩他们一行人等,终于能够直接去“大宝商号”安歇,不着再找客馆了。 李治回到寝宫,武媚连忙迎出来伺候,此时的武媚在宫里已经不是秘密了,为了她,萧淑妃提过很多次了,奈何李治不开口,谁也拿她没办法。 武媚伺候李治洗漱完毕后,见李治尚无睡意,于是主动问道:“陛下,听说谢县男晚上进宫了,他是来向陛下赔礼道歉的吧?” 李治笑道:“他不光是来赔礼道歉的,还向朕要走了一个‘皇家’的名义,去开办学堂。” “办个学堂而已,有必要吗?”武媚奇怪地问。 李治道:“朕估计,他准备办一个前所未有的学堂,否则他是不会提出来的。媚娘,你可知道,他说学堂以后的收入有三成归朕,还说,数年后,就这三成,每年不会少于十万贯,最多可能达到五十万贯。” “啊——”武媚惊的嘴都合不拢了,任谁也不敢相信的事儿会从皇帝的嘴里说出来。 “十万贯也好,五十万贯也罢,朕都拭目以待,不管怎么说,这个谢岩还懂得从朕手里拿东西是需要付出的道理,不像许多官员,只会跟朕要东要西,也没见他们干多少事儿。”李治对武媚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武媚道:“陛下仁慈,泽被天下,有些官员不像话也是极少的,陛下日后找机会教训他们便是了。” 李治道:“是啊,天下官员成千上万,害群之马总是难免的,朕要是事事计较,还不得给他们气坏了,有些时候也只能当做是没有看见喽。” 李治夫妇秉烛夜谈的时候,谢岩也没闲着,他找来纸笔,连夜构思“皇家卫岗学堂”的事情,在他的心里,这座学堂将会是许多平民百姓的希望所在,必须得努力办好,不可有失。 王三狗、老张头还有韩跃以及商号里的老兵,全部都没有休息,他们站在谢岩的屋外,没有靠近,更没有进入,他们望着谢岩的屋内灯光,谁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 很久,屋内依旧灯火通明,王三狗有些忍不住的说道:“是不是得进去提醒一下校尉,该休息了啊。” “要去你去,校尉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他只要一忙,不弄完是不会停手的,去了也没用。”老张头不客气地说。 “唉——”王三狗叹息一声道:“校尉要为吾等平民子弟开办学堂,此乃造福子孙的大事,我哪敢进去呀。” “是啊,校尉一心为民,可惜我等都是大老粗,什么忙也帮不上。”一名商号的老兵说道。 另一名老兵道:“老夫以为,其他帮不上忙,但是校尉办学堂的事情我们得支持。” “怎么支持?”王三狗立刻问道。 老兵道:“老夫打算将全家迁到‘卫岗乡’去,反正我们都投身校尉了,此事合情合理,最重要的是,家里的孩子都可以有机会进学,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老夫想来,这就是对校尉的最好支持。” “对啊!老夫怎么没想到呢?”老张头马上接过来道:“咱们是光棍一个,可家里兄弟可都是有家有口的,这事还真就是天大的好事,要是错过了可就没下次了。”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所有的人都开始盘算,怎样做最合适…… 王三狗却是最爽快,直接说道:“一个个别在那想了,就咱们的脑子,也想不出什么好来,不如等校尉忙完后,直接问就好,用得着去想吗?” 大家一听,都深感有理,无不纷纷赞同,刹那间,此地又安静下来,众人目光又一起投向谢岩的屋里。 第九十一章 教书先生 差不多天快亮的时候,谢岩终于忙好了手中的事,走出房门,却意外的看到所有人都站在那里。 “你们这是?”谢岩诧异地问。 王三狗上前道:“弟兄们都想问校尉,我们是不是可以将家人全部迁往乡里?” 谢岩一愣,完全没想到他们会提出如此要求,不禁道:“乡里现在可是什么也没有啊,先不说能不能来,来了后,怕是住的地儿都没有啊。” 老张头道:“没房子可以咱自己盖,只要校尉说行,老夫马上让人给家里带信去。” “等会,我说老张头,你啥时候有家了?”谢岩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老夫说的是家里的两个兄弟,可不都成家有娃了嘛。”老张头实话实说。 谢岩问:“好好的,为什么这么做?” 老张头道:“为了支持校尉办学啊,要是学堂办了,没人上哪成,咱兄弟家里,男娃子有四个呢。” 谢岩听得是哭笑不得,但是他也明白,老张头他们也是一番好意,只能说道:“乡里办的可是皇家学堂,怎么可能没人愿意?我现在愁的不是学生,而是教书先生啊。” 老张头他们听后,不禁面面相觑,搞了半天是自己等人想岔了。 谢岩看了众人一眼,道:“不过呢,全家迁过来,实在是很难,朝廷那一关不好过,倒是孩子们进学没问题,算是给自己人提供一下便利,完全没有关系。” 既然孩子们进学的事有着落,那其它也就不是问题了,王三狗他们自然放下心来。 “校尉,我们何时启程?”韩跃问道。 谢岩看了一眼东方微微发白的天空,道:“天一亮,我们就离开‘长安’,大家快些去准备一下吧,都是一宿没睡,只能路上休息了。” 偶尔一夜不眠,对王三狗他们这样的人来说,根本就不算事,他们按照谢岩吩咐,全都准备去了,看样子,他们对“长安”是一点也不留恋。 同来时一样,差不多用去四天时间,谢岩一行回到了“卫岗乡”的临时官衙里。 很奇怪,许爰和杨登他们一个人都不在,“驿站”里只有几个原先的驿丁留守。 询问之后,谢岩得知,自己看中的那个山丘上,果然发现了水源,许爰亲自带人证实去了,而杨登则带人去各处工地查看进度。 既然大伙都在忙,谢岩也就不想闲着了,回到自己房间里,将在路上构思好的“招聘先生”的告示写下来,再命韩跃携带告示去“洛阳”找罗汉易,让他将这份告示贴满全城。 “卫岗乡”又出新花样了! 一份“皇家卫岗学堂招聘书”,于一日之间,贴满了“洛阳”的大街小巷。 内容不多,主要就是告诉“洛阳”的读书人,“皇家卫岗学堂”需要招聘十名教书先生,只要面试合格,一经聘用,月十贯钱起步,包食宿。 条件不可谓不优厚,然而,几天过去后,竟然连一个报名的人也没有。 谢岩大惑不解,只能亲自前往“洛阳”,去找高长史,问问到底问题出在哪里? 高长史告诉谢岩:“读书人的事,很难用钱解决,他们这些人,重名胜过重利。” 谢岩感觉有些头大了,如果用钱搞不定,他也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法子了。 高长史见他一筹莫展的样子,只好主动支招地说道:“他们重名轻利,谢县男不妨就在这个‘名’字之上,多想想办法,老夫相信,以谢县男之聪明,不难想出法子来。” 谢岩走了,他决定去找冯宝,商量一下如何才能找到一个满足读书人“重名”的办法。 冯宝是越来越清闲了,那砖瓦窑已经全部弄好,试生产也没出问题,他又恢复了往日悠哉悠哉四处闲逛的生活。 虽然说码头的建设还在进行中,可这个时代的码头,功能单一,没有任何技术含量,交给常远的施工队就行了。所以,他人并不在工地上,而是去了“宝庄”。 谢岩不知道冯宝去了“宝庄”的事,他在工地上扑了个空以后,没兴趣再去其它地方了,于是让韩跃去给冯宝送了一封口信,自己便带上回到“驿站”。 一整天下来,几乎什么收获也没有,谢岩很是有些郁闷。心情这种东西是可以传染的,不知道为何,许爰发现,“驿站”里面的人似乎都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她直接去找谢岩,问:“警官,今天去了‘洛阳’,可有收获?” 谢岩道:“也不能说没有收获。”随后将高长史的意思叙述了一下…… 许爰静静听完后,道:“我以为,此事不难。” 谢岩问道:“许兄弟请说,应当如何?” “我记得,冯校尉去年于‘上元节’时,曾留下‘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之佳句传颂,可谓名噪一时。警官不妨借鉴此法,办一场诗会,或者类似之事,当可聚读书人于一堂,延请先生一事,自不会太难了。”许爰直接说了出来。 谢岩寻思了一下,虽然不觉这个法子有多好,但是也是一个方法,他问道:“举办类似的事不难,可是读书人去哪里请?又以谁的名义请呢?” 许爰问言一滞,她也不晓得如何处理,想上片刻后,道:“我看不如问问冯校尉吧,他一向主意多,兴许他有什么好办法。” 谢岩道:“已经让人去请他了,应该明天就可以到,其实我觉得,你的主意很不错,主要就是一个找谁去请的问题,若以官府的名义,乡里现在什么也没有,又不能借用‘洛阳留守府’的名义,所以才是一件难事。” 既然谁也想不出办法来,那还不如各自回屋睡觉了。 一夜过去,谢岩很早就起来了,跟往常一样,先清理好个人卫生,再去食堂吃早饭。刚刚走进食堂,却发现许多人都在望着他,好像有等他的意思。 “大家怎么不吃饭?都看着我做什么?”谢岩对着众人道。 “驿站”里唯一不是“卫岗乡”胥吏的霍驿丞,主动走到谢岩面前,问:“谢县男,老夫听说,原‘武平堡’军卒的子侄,都可以到乡里来进学,不知道可有此事?” “确有其事,老霍,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事?”谢岩反问了一句。 “那如果不是‘武平堡’军卒呢?”霍驿丞问。 谢岩能纳闷的看了他一眼,道:“老霍,要是你家也有子侄要进学的话,也可以啊,干嘛这么认真地问我?” “那我们的子侄呢?”有个原来的驿丁,突然大声问道。 谢岩看到了许多双期盼的眼神,他终于知道大家为什么在等他了。 “诸位”谢岩对着所有人道:“这件事情,是我疏漏了,我忘了告诉大家,凡是在乡里办事的人,不管是官员还是胥吏,都可以安排自家的子侄进学,只不过啊,学堂还需要时间建设,最关键的是教书先生,现在也还没有着落,所以,学堂正式开学,至少得到年后,不过大家放心,我保证,每个人的子侄都可以进学,而且费用也在大家可以承受的范围内。” “啪啪……”霍驿丞突然鼓起了掌,紧跟着,更多的掌声响了起来。 霍驿丞大声道:“谢县男,就冲你对所有人一视同仁的份上,我老霍从现在起,也算乡里的一份子,以后有事尽管吩咐。” 谢岩那个“汗”啊,学堂影子还没有,只是一句话,就得到了如此多的拥护,他真心觉得,办学这事,自己是做对了,可是一想起教书先生的事,他又不禁有些泄气,学生越多,相应的先生需要也越多,然先生的事才是头等大事。 谢岩粗略估算一下,乡里的孩子,老兵的子侄以及胥吏们的子侄,来进学的人不会少于三百,如此一来,教书先生得按最少十五人算,人数实在是多了些。 当谢岩把这些数字告诉冯宝的时候,他也吓了一跳,坐在椅子上冥思苦想,从哪里才能找到这么多教书先生? 谢岩将许爰的主意说了一下后,冯宝道:“办法不错,可是找不到德高望重的人出面操办,要是像青楼那种弄法,人气没有问题。可是参加的人,估计你也不会要。” “可是总得想个法子呀?不解决教书先生的事儿,学堂没法子开学啊。”谢岩说道。 冯宝道:“依我看,人咱们一时半会儿找不着,但我们可以抛砖引玉啊。” “何为抛砖引玉?”谢岩问。 冯宝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回头说“石子,你和韩跃去门口守着,不要让人进来。” 等石子与韩跃出去后,冯宝这才对谢岩道:“唐人不是很喜欢诗吗,我们就找个机会‘与诗会友’,然后,用诗文折服他们,就不相信搞不定。” 谢岩问:“你说的机会是指什么呢?” 冯宝道:“我还没想好,不过,机会从来都是人创造的,你要是觉得这个方法可行,我们就想想看,怎样创造出一个机会来。” 谢岩仔细想了一下,觉得要是不想点歪招,还真就没有什么其他好办法,于是点首道:“就按你说的办,没机会也得找个机会出来。” 冯宝很了解谢岩,一般来说,当他以肯定的语气说一件事的时候,通常都是自己已经有了主意,因此,他开口问道:“你想出办法了?” 谢岩脸上露出一抹奇异的笑容,跟着说道:“办法有现成的,但不是我想出来的,那也是文人们自己整出来的。” “文人们整出来的?”冯宝思索半天也没想出个名堂来,就说:“你干脆说出来得了,省的我动脑筋去猜。” 谢岩道:“我的家乡有条河,极富盛名。” “你说的是‘秦淮河’!”冯宝刚刚说完这句话,眼睛一亮,马上道:“你说的是大明文人们搞出来的那套‘斗艳文会’?” “正是!”谢岩道:“读书人自古喜好风流事,咱们就办一个‘诗酒风流花会’,时间定在十二月初一,我估计,官衙到时候也应该建成了,刚好可以派上用场。” 冯宝道:“好极了,就这么办,我们办出一个大唐从没有过的盛会,震住这群土包子,相信招人这事儿,也应该不难了。” “没错,我也是如此想的!”谢岩说完,与冯宝相视一笑,他们,还是一如既往地有着默契。 第九十二章 筹办 大方向定下来,余下就是具体细节,谢岩和冯宝一直在屋内商量着……直到晚饭时,他们才走出房间。 当晚,谢岩派王三狗去找常远,让他明天过来一下;冯宝却是去找许爰,问道:“你想去‘长安’吗?” 许爰反问道:“要是你去,那是办事,我去做什么?” 这个问题,还真不太好回答,冯宝楞了半晌,才道:“去玩啊。” 许爰说:“你自己去吧,我有不少日子没回家里,得回去看看了。” 邀请不成,冯宝只得悻悻地离开。 其实,许爰说的也是真话,她差不多快二十天没回家了,无论如何也得回家一趟了,要不然,母亲那里,实在是说不通了,黄雅雯替自己打掩护,再怎么说,也不可能一直不回的了。 次日一早,许爰让张猛找辆车,送自己回“洛阳”,对于张猛这么个贴身保镖,她是一百个满意,正因为有他的存在,几乎没人敢和她套近乎,除了谢岩和冯宝,其他人他是说揍就揍,绝不含糊,以至于,乡里的胥吏,看见他就躲老远,无形之中,连带着保护了许爰的“秘密”。 许爰离开没多会,王三狗和常远就进了“驿站”。 都是熟人,自然没必要客气,谢岩随意招呼了一下,就说道:“常远,收割队的人是不是都回来了?” “全部回来了,现在整个乡里的施工队有一百多支,加上家眷,快要有两万人了。”常远很是兴奋地说道。 “道路铺设的情况怎样?”谢岩又问。 常远道:“自官道连接各区的路,差不多全都完工了,都是按要求用青砖铺设的,速度快,就是贵了点;各区里面的道路,大概铺设了一成,主要是前段时间人手不足……” “那房屋的情况呢?还有官衙?”谢岩不等常远细说,直接问了下一个问题。 常远道:“官衙进度较快,大约做了两成,主要是校尉的要求太多,除了排水,还有什么循环热水和烟道,太费时间了,如果不是冯校尉解说图纸,还有老徐头懂得施工,说实话,估计现在一成也造不出来;房屋那边……” “等一下,你说的老徐头是什么人?”谢岩再次打断道。 常远道:“是个泥瓦匠,他们家世代都是用石头和泥瓦搭建陵墓和其他东西的,也就是他能够懂校尉用砖盖房子的事,旁人只会用木头。” “王三狗!”谢岩叫了一声。 “在,校尉有何吩咐?”王三狗立刻出现在门口道。 “常远,你告诉他,怎样才能找到老徐头,让他把人尽快带过来,此人我有大用。”谢岩以命令的口吻道。 即使不解,常远依然毫不犹豫地告诉了王三狗…… 王三狗听清楚后即告退离开,他一走,谢岩又问常远:“你接着说,房屋的情况怎么样?” “乡里自用的房屋以及村民的房屋,都还没有开工,目前主要是建设各区的房屋,因为数量庞大,总体来说,完成一成不到。”常远简单的说了一下。 谢岩知道,各区的房屋,大多采用木质结构,必定是建设工期长,这件事也急不得。 谢岩想了很长时间,最后道:“常远,你回去后,没开工的先不要开工,道路铺设,留下一支施工队,各区房屋的建设工地上,每两个工地保留一支施工队,集中所有的人力物力,优先保证官衙、学堂以及学堂屋舍的建设,我的要求是,官衙和学堂必须在十一月二十日前完工,学堂屋舍,完成一半,你觉得如何?” 常远听得脸都绿了,最多不超过六十天,要完成如此多的工作量,他连想都不敢想象。 “怎么?有困难?”谢岩看着常远问。 常远欲言又止,跟着牙一咬,道:“校尉放心,哪怕不眠不休,我也一定完成!” 谢岩道:“好,快去准备吧,需要的图纸我两天内让人送过去,如果有什么困难,随时来找我。” 常远马上起身道:“时间紧迫,校尉若是没有其他吩咐,我就先回去准备了。” 从这一刻起,谢岩算是真正认可了常远,不仅头脑灵活,而且办事果决,极有担当,称得上是个可造之材,也是一个可以交付重任的人。 常远说走便走,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谢岩随后又命人将杨登叫来,让他将桌椅板凳和课桌椅等家具的图纸带到“洛阳”,去找木匠制作。 家具图纸都是现成的,在“长安”的时候就已经画好,谢岩对杨登说:“学堂用的课桌椅,需要订三百套,其他的桌椅板凳,需要订两百套,你多找一些木匠或者作坊,务必在十一月二十号前做好,不得有误。” 不等杨登答应,谢岩又补充了一句:“要是‘洛阳’做不完,就去附近其他州府,无论如何也要保证按期完成。” “末将遵命!”杨登以军人的口吻回答,就是为了显示自己的决心。 “去吧!”谢岩很满意的说道。 将乡里的事情交代清楚以后,谢岩关起房门,开始画图,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将学堂的屋舍图样画出来,工期决不能在自己手里延误。 谢岩也不知道自己画了多久,似乎连午饭也是在屋里吃的,直到天色渐暗,他这才走出房门,本想招呼韩跃过来点灯,却不料,才出门就看见王三狗过来道:“校尉,老徐头来了。” 谢岩想起来自己让王三狗找人的事,连忙道:“他人在哪?” “他在食堂吃饭。”王三狗回答说。 “走,过去看看,顺便过去吃饭。”谢岩说着也往食堂方向走去。 由于已经比较晚了,食堂里几乎没什么人了,只有老张头儿陪着一个胡须头发花白的老者在对饮,两个人你一杯我一杯,有说有笑喝的极为畅快,甚至连谢岩到了面前也没有发现。 “谈什么这么高兴呢?”谢岩坐下来主动地说道。 老张头闻言赶紧起身,还没来得及说话,谢岩抢在前面说:“又没有外人,用不着多礼。”说完,回头对王三狗道:“去搞点吃的,再拿一坛酒过来,然后你也来,我们一起喝一杯。” 趁着王三狗取酒的功夫,谢岩对那位老者道:“你老就是常远口中的‘老徐头’吧。” “老汉正是。” “老人家不必多礼。”谢岩伸手阻止了老徐头想要行礼的举动,跟着道:“我听常远说,你老人家能够看得懂官衙图纸上的话?” 老徐头咧嘴一笑,很是自豪地说道:“图纸上的字,咱不认识,可是那些图,老汉我全能看懂。” “厉害啊,老人家。”谢岩先是称赞了一句,然后问:“老人家,你可有徒弟?最好是认字的那种。” 老徐头摇摇头,道:“儿子不肯干,女婿又太笨,家里现在除了老汉我没有人会了。” “太可惜了。”谢岩很是遗憾地道:“这可不光是一门儿手艺,更是一种难得的技术啊,不可以失传的。” “唉——老徐头重重的叹息一声,自己喝了一杯,神情极为落寞黯然。 这个时候,王三狗端来了酒菜,谢岩先给老徐头斟满了酒,随后自己也倒了一杯,接着举杯敬酒道:“老人家,我敬你一杯。”说完,率先一饮而尽。 老徐头赶紧也喝了一杯,还没等放下酒杯,就听谢岩说道:“老人家,如果我聘请你为学堂里的先生,您老可愿意?” “啥?当先生?不行不行……”老徐头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样。 “为什么不可以?”谢岩非常不理解地问道。 “老汉大字不识一个,岂能当先生?”老徐头是死活不同意。 谢岩明白了,这是古人脑子里根深蒂固的思维方式,只看得起读书人,却看不起拥有一技之长的人。 谢岩想了片刻,又道:“那我聘请你老人家担任乡施工队的总督建官,专门负责指导和建设高难度的工地建设,您老可愿意否?” “总督建官?”老徐头完全不明白,轻轻念了一遍后,问:“这有啥用?” 谢岩道:“只要你老人家愿意,工地上所有房屋施工的事情,由你说了算。” “谢、谢县男,你没开玩笑吧,老汉我……”老徐头都不知道怎么说是好了。 谢岩笑着道:“我当然没有开玩笑,你老人家的工钱,以后就和常远一样,每月五贯钱,还有分红,可还满意?” “满意,太满意了!”老徐头想都不用想地说。 “可是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老徐头紧张地问道。 谢岩说:“教几个徒弟出来,不能让你老的技术失传了。” 老徐头一听这个要求,立马松了一口气,拍着胸脯道:“没问题,保证教会,绝不藏私。” “好,咱们一言为定,徒弟你老人家自己在干活的人里面找,找好了告诉我,先得教他们认字,画图,最后再和你老人家学盖房子。” 老徐头连忙道:“都听谢县男安排,老汉我没意见。” “那就说定了,来,我们一起干一杯,以示庆祝!” 王三狗、老张头,一齐举起杯,四个人互相看了一眼,接着同时仰首,饮尽杯中酒。 第九十三章 邀约 乡里的具体事务,都有专门人负责,谢岩其实要管的事情并不太多,他近两日最主要的事情就是将图纸画好,至于冯宝,则按照商量好的方法,带上几个人,向“长安”而去。 谢岩自问没有冯宝那么洒脱,因此,去青楼扬名这种事情,他总觉得“太难了”,可是,不去又不成,按照和冯宝的约定,一个去“长安”,一个在“洛阳”,干的都是一样的事,根本没得选择。 自己没办法,就只能求助于人,谢岩想了又想,最后决定去找洛克然。 “土地竞标会”后,洛克然始终没有离开“洛阳”,他让同行的萧姓富商回南方督办运粮事,自己带着几个随从,在城里包下一座宅院,成天呼朋唤友,饮宴不断。 期间,邀请过谢岩多次,均被他以公务繁忙推掉,所以,洛克然一直就没想过,自己会收到谢岩的拜贴。 拜贴很正式,内容很寻常,也就是说“五日后到访云云”,关键是落款,只有“谢岩”两个字。 充分显示出,谢岩是以一种极为平常的拜访友人的态度前来。 这份朴素的平常心,官员之间,仕子之间相互使用都很寻常,唯独用在商贾身上,才显得更加珍贵。 洛克然很小心的将拜贴收好,然后对前来投送拜贴的韩跃道:“劳烦小郎君回去禀告你家县男,就说洛某欣喜万分,扫榻以待县男大驾光临。” 韩跃道:“我家县男说了,他难得进一次‘洛阳’,希望多结交一些朋友,还请你多多费心安排了。” “这是哪里话?请回复你家县男,区区小事,不足挂齿,洛某自当办的妥妥帖帖。” 既然得到答复,韩跃也不多待,马上告辞离开,洛克然不仅亲自送他出门,还命人给了韩跃一贯赏钱,可算是大方至极。 “新安县男”谢岩五日后拜访洛克然的消息,第一时间就被人散布了出去。 虽然洛克然很奇怪,他并没有刻意宣扬此事,但是就在当天下午,他就收到了几位有过来往的商贾以及世家子弟的口信,表达了自己想要见一面谢岩的意思。 到了这个时候,洛克然猛然间意识到,谢岩突然来访,必定极有深意,自己可千万不能领会错了,否则影响日后来往,他很清楚,谢岩这个不大不小的“新安县男”,那可是皇帝眼中的人才,远不是一般勋贵可比的。 “可找谁问去呢?”洛克然犯了难。 最后还是在随从的提醒下,洛克然想起来,去找黄守义。 众所周知,黄守义和冯宝关系非常不错,同时他也认识谢岩,最起码知道许多别人不知道的事情。 既然想到那便不再犹豫,洛克然命人备下礼物,亲自出门,前去拜访黄守义。 今时今日的黄守义,虽没有从投献许家的境况中摆脱出来,但在“洛阳”商贾们的眼里,那点钱,权当是交“许家”这个朋友了。他的商号,光是买酒这一项收入,就堪称日进斗金。 旁人不知道冯宝最初是没打算全部交给黄守义的,只是后来“卫岗乡”的事开始以后,冯宝懒得再管酒坊的事,直接全部委托给了黄守义,让他占了大便宜。 此刻,黄守义正在店里账房里看账本,突然有伙计来报:“扬州洛克然来访。” 黄守义知道洛克然的来历,赶紧合上账本,对伙计道:“速速有请至客房,我随后就到。” 客房里,洛克然屁股还没坐热,黄守义就走了进来,且一进屋就道:“洛掌柜大驾光临,老夫有失远迎,失礼失礼。” “黄掌柜言重了,洛某今天才来拜见,全是某家的错,还请黄掌柜不要见怪才好。” 黄守义道:“哪里哪里,洛掌柜能来,老夫已是荣幸万分。” 两个并不相熟的人,一番虚情假意的客套后,终于坐了下来,黄守义率先问道:“洛掌柜来找老夫,不知有何指教?” 洛克然道:“实不相瞒,洛某有一事不明,特来请教黄掌柜。”说着,他将谢岩的拜贴递给黄守义,跟着道:“送贴之人还带来谢县男一句口信,说是希望多结交一些朋友,洛某才疏学浅,不明白其中原由,还请黄掌柜不吝赐教。” 黄守义确实感到有些奇怪,以他的了解,谢岩是很少愿意和不相干的人结交,更不用说还主动提出来,这说明,他一定是别有其他用意。 “那他到底会是什么意思呢?”黄守义在心里问着自己。 “商人?不可能,官员?更不可能,老百姓?似乎没有必要,那剩下来的,只有一种人了。”黄守义在心里一个一个排除后,他觉得自己多半已经知道了。 “洛掌柜,听闻贵宝号有意在‘洛阳’发展,不知道可有看中什么?” 洛克然突听黄守义提起商贾之事,先是有些错愕,很快又反应过来,他知道黄守义一定有了答案,现在不说,只不过是为自己谋取一些其他利益罢了。 想清楚中间关节以后,洛克然不禁放心许多,毕竟谢岩的事有了着落,至于生意上的事儿,他可是从来不怵任何人。 “家里本打算在‘洛阳’置两间店铺,卖一些家乡特产,后来之事,黄掌柜也清楚,那不是都投到‘卫岗乡’里去了嘛,现在哪还有心思弄其他的事啊。” 洛克然半真半假的一番话,令黄守义实在找不到话再接下去,干脆一笑了之不再提起。 “谢县男拜访之日,不知老夫可有幸受邀?”黄守义另外提了个要求。 “黄掌柜能亲临,那是求之不得之事,只是洛某至今不知县男之意,实在是……”洛克然边说边看着黄守义,那意思太明显不过了。 黄守义道:“听闻,‘卫岗乡’正在筹办一间学堂,老夫以为,当与此事有关。” 学堂是什么?那是进学的地方,除了学生就是先生。学生从来不是问题,那一定就是和先生有关了。洛克然想到这里马上明白了谢岩的意思,并向黄守义拱手谢道:“黄掌柜之情,洛某记下了,洛某已然明白谢县男之意,得先去筹办去了。” 黄守义自然不会挽留,亲自送洛克然离开,至于礼物嘛,那就没必要客气了。 洛克然回到住处,马上命人准备礼物,明日,他要亲自出马,一一拜会“洛阳”城里的各路名人,尤其是以“诗文”出名的几位世家子弟。 事情出乎预料的顺利,洛克然无论去哪一家,都得到了明确的答复——准时出席。 洛克然就不明白了,明明是一件不麻烦的事,谢岩为什么要委托自己去办?他当然不会知道,谢岩另外还委托高长史给一些人递了话,这才有洛克然一切顺利的结果。 原本只是一场私人宴会,加上“卫岗乡”、“新安县男”、“扬州首富洛家”以及一些名门大户后,突然就成了一场名震“洛阳”的聚会了。 几乎就在一夜之间,洛克然成了“洛阳”城里最为炙手可热的人物,许多他只听过名字,从来没有接触过的大人物,也纷纷派人上门索要请柬……洛克然现在不是担心没有人来,而是想要来的人太多了,已经快要到接待不了的地步。 可是,他又得罪不起这些人,只能咬牙发出请柬,为了防止出现人满为患的情况,洛克然还包下附近酒馆和客馆,以安排众多随从。 谢岩不清楚城里发生的事情,他这几天就忙着应付老徐头提出的各种各样的问题了。 老徐头建房的技艺那是没得说,经验丰富,并且完全能懂明白谢岩图纸上画的内容。然而,只有懂一点建筑知识的常远和谢岩两个人才能说清楚图纸上内容,其他人要么不认识字,要么完全不懂建筑方面的事,说出来的话是驴头不对马嘴,老徐头根本就听不懂。 谢岩实在是没办法了,让韩跃就跟在老徐头后面学,反正他是认识不少字了,多少能够应付一下,却不料,韩跃在建筑上似乎非常有天分,往往是老徐头说个大概,他就能自己补上另外一部分。 老徐头吃惊之下,更是喜出望外,连称自己是“后继有人”,非要收韩跃当徒弟不可。韩跃却是死活也不答应,学可以,拜师没得商量。 在这件事情上,谢岩是一语不发,任由他们自己解决。因为谢岩知道,在古代,师徒关系等同于父子关系,并不像后世那样,仅仅只是一个说法。 老徐头拿韩跃是一点办法都没有,除了自己生闷气外,只能是干着急。 他们之间的事就这样拖着,谢岩也不去问,在他看来,总归会有解决的办法,不外就是谁先让一步而已。 明日就是拜访洛克然的正日子了,谢岩特意把王三狗找来,问:“明天的礼物可曾备好?” 王三狗道:“全都准备好了,五斤茶叶,十坛烧酒,最新样子的‘石炭炉’,就是带花纹的那种,还有一瓶校尉你弄的什么‘水’,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反正一定是个好东西。” 谢岩咧嘴轻笑,没有多加解释。 王三狗说的非常对,那是一瓶“香水”,而且只有这一瓶,是谢岩从“洛阳”回“驿站”的路上,碰到一个花农,拖着一板车损毁或者残缺的花卉回家,当时谢岩还问过花农:“出了什么事吗?” “没有,是把城里卖不掉的,损坏的运回家去。”花农回答说。 谢岩想都不用想也知道,花农除了拿回去当肥料以外,估计什么用也不会有,于是他便出钱买下。 回到“驿站”后,让人将花瓣剥下来,用清水洗干净,最后用厨房的蒸锅进行蒸馏,最后得到一些多种花混合的香精,然后兑上酒精,按照不同的比例,一共做了五瓶,结果只有一瓶可以勉勉强强可以算是“香水”。 谢岩决定,就拿它作为礼物的重头,送给洛克然。 第九十四章 天若有情天亦老 天还未亮,谢岩便让韩跃先一步骑马出发,这是他临时起意,觉得叫上许爰一起比较好些。他自己和王三狗、老张头两个人一起上路,依旧坐着马拉板车,晃悠悠地向“洛阳”而去。 路途中,老张头骑马随行,对谢岩道:“校尉,你这马车是不是也得换一换了?总这么一辆破车,有损乡里的名声啊。” 谢岩道:“新式马车应该在做了吧,冯宝不是说,张猛那家伙已经教会了几个人吗?那几个零件弄好了,马车很简单的。” “校尉说的是什么‘减震弹簧’和‘轴承’吧?”老张头问。 “对啊,怎么了?出问题了?”谢岩反问道。 老张头道:“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张猛那家伙画的图,谁也看不懂,作坊的人去找他问,他自己都忘了什么意思,别人问急了,他还把人揍了一顿,这狗日的,整个不讲理。” “唉”谢岩叹道:“都是人才啊!张猛是,老徐头也是,可都是吃了不认字的亏,一肚子本事说不出来,难得有耐心画个图,还没人懂,真是没有办法。” “校尉啊,世上可没几个人如你和冯校尉一般的人,文武全才,而且还通匠作之道,张猛他们那样的人太多了,不奇怪。”王三狗边驾着车,边大声道。 “你们不明白,其实那都是一些很简单的东西,如果从小学习,不出十年就可以学会,天资高的人,可能五年就差不多了,真正难得却是张猛他们那样拥有实践经验的人,理论和实践,缺一不可。”谢岩这番话,也就是在几个绝对信的过的人面前才说,可惜他们完全听不懂。 老张头却是听出来另外一个意思,道:“校尉,听你的意思,学堂里会教这些东西?” 谢岩道:“学堂里,什么都教,文的、武的,匠作等,一样不少。” “啊!”这下连王三狗都被惊到了,他顾不上驾车,回头问道:“学那些能有什么用啊?朝廷又不认的。” “驾好你的车!”谢岩没好气地说了一句,然后说道:“诗文典章自然也要教,那些同样非常重要,不过我问你们,你们觉得,有几个人能够学明白?又有几个人能够最终成为官员?” “想来,应该不多吧。”老张头接过话来道。 “何止不多,简直就是凤毛麟角才对,可是,除了当官就没有别的出路了?我看未必吧,就拿常远来说,他是读过点书,去当官恐怕不行,可是现在管着施工队,干的就挺好,那可是有一万多人啊,不比一个下县差多少;再比如韩跃,认字不少,书也读了点,只要他能和老徐头最后达成共识,就可以学到老徐头几代人积累的经验,只要他能够总结并且发扬光大,日后成为一代大匠,那是不在话下的事,你们说,这和当官相比,又有多大区别?” 谢岩举了两个身边的例子,非常具有说服力,令王三狗和老张头不得不认真思考……在他们的心里,恐怕是人生第一次觉得——当官不一定是最好的出路。 接下来的路是沉闷的,三个人谁也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只是埋首赶路,差不多巳时将过,他们终于进得城去。 按照事先的约定,谢岩在洛克然居住的“敦化坊”坊门前等了一会,不管许爰来不来,韩跃都应该在这里和自己汇合。 等上没多一会,韩跃和许爰从坊门里面的一处茶水摊走了过来。王三狗见了后,驾马车迎了上去。众人见面后,简单寒暄了几句,便一齐向洛克然府第走过去。 谢岩一行人刚走进“敦化坊”,就有人快速先一步前去禀报洛克然。 此时,洛克然正与几位世家子弟在高谈阔论中,听下人来报,说:“谢县男已经进的坊中。”他连忙起身,跟在座诸人打了一声招呼,就直接去了府门恭候。 洛府门前的路上,今天那可是热闹非凡,豪华马车一辆连着一辆依次而过,谢岩的马拉板车夹在他们中间,显得极为突兀,好在老张头和韩跃各自骑的是战马,护卫在左右,倒也显得气派。 洛克然一面和进府的各路来客热情地打招呼,一面密切关注前方,当他远远地看到韩跃骑在马上的时候,急忙和身边的两名客人简短说了几句,便上前两步,含笑静等谢岩他们过来。 谢岩同样看见洛克然,还轻轻挥了手示意一下,差不多还有三十步左右距离的时候,忽然后面传来一阵急促马蹄声响。 老张头他们久经阵仗,听得出来,那马蹄声只是比较快而已,并不是惊马。因为不想惹事,所以王三狗和老张头都有意向路边靠了一靠,好让出中间的道路。 很快一辆黑色马车疾驰而过,最后停在洛府门前。洛克然脸都黑了,心说:“这谁啊?闹市驾快速马车不说,还无巧不成书的的刚好卡在谢岩前面。” 无论怎样,礼数不能失。洛克然先对谢岩歉意的一笑,跟着走到马车边等候客人下车。 谢岩对“礼”这个东西,向来不是特别注意,他直接跳下马车,径直向洛克然走过去,同时看见两名华服年轻人从黑色马车里下来,和洛克然交谈起来。 “洛兄,别来无恙啊。”谢岩主动和洛克然打起招呼道。 洛克然终于可以借故摆脱两名年轻人,上前对谢岩笑道:“托您的福,洛某安好,县男可还安好?” 谢岩说道:“还好还好,说的过去,近日清闲许多,特来拜会。” “你就是‘新安县男’?”洛克然身后的一名年轻人上前一步道。 谢岩望了那人一眼,道:“正是,还未请教兄台尊姓大名?” “‘范阳’卢升之。”年轻人说着又介绍同伴道:“他叫卢平,乃吾族弟。” “卢升之?”谢岩仔细想了一下这个名字,似乎听过,又完全没什么记忆,便客气了两句,等许爰过来后,也介绍了一下。 从洛克然算起,他们都是年轻人,自然容易交往,不一会儿,几个人便有说有笑起来。 王三狗作为随从,停好马车后,走过来向洛克然递了一份礼单,谢岩笑道:“区区礼物不成敬意,还请洛兄不要嫌弃才是。” “谢县男说笑了不是,能来就是给洛某天大的面子,区区俗物怎可相提并论?”洛克然这话说的大气,令卢氏兄弟不免微微点首以示赞同。 因为来访者众,因此随从都被安排到附近酒馆里休息,唯有韩跃,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始终捧着一个包袱跟在谢岩后面。 身为主人,洛克然自然不好多说什么,可是有人却看不下去了。 客厅中,出自“清河崔氏”的崔汉杰,看见韩跃走进来,开口道:“洛掌柜,不是说人太多,随从不得入内吗?” 洛克然呵呵一笑,道:“崔大夫言重了,这位小哥乃是谢县男亲随,同时……” “同时他还带来了一份绝无仅有的礼物,难不成让我拿着吗?”谢岩面带微笑,但是口气却是很不善。 “听说,谢县男出自‘文靖公’之后,然崔某曾有问过‘陈郡谢氏’中人,似乎,谢县男这一支,无人知晓喔?”崔汉杰年纪不大,名望却不低,又出身望族,他的话其实很大程度上也代表了很多人的看法,只不过因为皇帝从来不说不提,许多人有意无意中忽略了这件事。 谢岩对此倒是一点也不奇怪,可以说别人的质疑是在他的意料之中,崔汉杰今天不提,早晚也会有人如此当面说起,那只是迟早的事而已。 谢岩面对客厅里众人的目光,不慌不忙的说道:“崔大夫以为,‘陈郡谢氏’是以‘文靖公’为荣?亦或是‘文靖公’以‘谢氏’为傲呢?” 崔汉杰闻言眉头一皱,他很清楚,这个问题非常难以回答。 谢安,是“谢氏”成就、名望最高的人,可以说,“陈郡谢氏”时至今日仍然是名门望族,跟谢安有着莫大关系。而眼前的“新安县男”如此问法,明摆着就是想告诉所有人,他只是“谢文靖公”之后,跟“陈郡谢氏”无半分关系,这么一来,自己所说也就没有任何依据了。 众目睽睽之下,不说话是不可能的,崔汉杰轻“咳”一下,道:“既然县男自称‘文靖公’之后,想来文韬武略亦有承继,县男以军功得爵,‘武’字一道,自不必说,想来‘文’字一途,也是继承了‘文靖公’之风范,今日文人雅士、名门高弟齐聚,不知县男可有佳作以示呢?” 谢岩暗道:“这个崔汉杰的确够机灵,知道无法在出身上驳倒自己,竟能提出‘以文示人’的要求,不亏是名门弟子,脑子转的可够快啊。” 洛克然见谢岩默不作声,以为被崔汉杰难住了,他可不想得罪谢岩,赶忙出声解围道:“谢县男刚刚进屋,茶水还未及喝上一口,崔大夫何不稍等片刻,待到饮宴之时再行文不迟。” 客厅里所有人都知道,洛克然之言纯粹就是为了谢岩而说,只是他身为主人,如此做法无可厚非,况且他说的也是合情合理,崔汉杰纵然不满意,可是也不能硬逼谢岩如何,只得以一笑收场。 众人都以为事已结束,哪知谢岩却在原地一动不动地说道:“谢某日前去了一趟‘长安’,于归途中,偶得佳句,只可惜始终不得下句,直到昨日夜晚,方才想出下一句,既然崔大夫提出‘以文会友’,那谢某不妨现一下丑,以上句为题,请在座高才接出下句如何?” “谢县男之意,卢某深以为然,还请县男道出上句。”那个卢升之,显得极为兴奋地说道,看得出来,他是真心喜欢吟诗行文,没有和任何人过不去的意思。 “升之所言正合吾意,还请谢县男不吝赐教。”崔汉杰认识卢升之,知其才学惊人,加上自己也非泛泛之辈,根本不信谢岩能够有多少才学,因此出言附和。 谢岩主动提出,又有人从旁附和,其他人自然以看热闹的心态推波助澜,纷纷赞同。 等到客厅里声音渐渐低下去后,谢岩环顾四周一眼,朗声道:“诸位听好了,谢某当日所得之上句是——天若有情天亦老!” 此句一出,客厅里鸦雀无声!不论是才高八斗之人,又或是洛克然等才学普通之人,无不感觉到,这是一句绝佳的诗句!可就是因为太好了,这下一句,又该如何接呢? 第九十五章 香水 谢岩终于坐下了,轻轻啜饮着清茶,饶有兴趣地看着客厅里众人,心说:“此句自诞生起,直到北宋年间才有人对出完美下句,难道你们有这么厉害?” 崔汉杰有些后悔了,自己呈一时之快,将事情弄到如今骑虎难下的地步,他知道凭自己的才学,恐怕是无法对出下一句,只好把希望放在卢升之身上,希望能有一个惊喜。 可崔汉杰失望了,他发现,卢升之始终皱着眉,面上表情变幻不定,很明显是没有想到合适的下句。 身为旁观者,许爰是一身轻松,她亲眼目睹了先前一幕,先是被谢岩与崔汉杰二人的机智折服,后又被那一句“天若有情天亦老”所震惊,她始终想不通,谢岩和冯宝这一对同窗,看起来不学无术,可总时不时地能够冒出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绝妙诗文,她自己在心里也想过几句,但是连自己都不满意,更不好意思说出来了。 正当众人冥思苦想之际,有下人来报:“高长史来了。” 洛克然不记得自己曾经有邀请过高长史,因而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杵在那儿没反应。 谢岩本就无意在诗文上多做纠缠,他起身走到洛克然面前道:“咱们一起去迎一迎高长史吧。” “对对,咱们一起去迎接。”洛克然反应过来,赶紧说道。 崔汉杰也够聪明,马上借机招呼卢升之道:“高长史来了,我们一起去迎一下。” 高长史在“洛阳”专门负责具体政务,乃是城里最有实权的人之一,他能够前来,那是给了所有人一个意外,许多人纷纷起身,跟在洛克然与谢岩之后,前往府门迎接。 高长史不是一个人前来,另外还有两名“留守府”的官员陪同,且都没有穿官服,也没有带随从,一路慢慢悠悠地走过来了。 走到府门前,高长史见洛克然等人急匆匆地走出来,不禁笑道:“老夫不请自来,洛掌柜可还欢迎否?” 洛克然“呵呵”一笑道:“长史光临,舍下蓬荜生辉,洛某欢喜还来不及呢。” 谢岩上前一步拱手道:“谢某见过长史。” “谢县男难得进城访友,老夫可是沾了你的光哟。”高长史笑而言道,刚欲迈步入内,忽见卢升之走到近前,行礼道:“升之拜见高叔叔。” “照邻也在啊,什么时候来的啊?”高长史以长者的口吻,和颜悦色地说道。 一句很普通的话,听在谢岩耳中却是如同惊雷! “卢照邻?你不是叫升之吗?”谢岩顾不上其他人,直接就问。 “照邻字‘升之’。”高长史说完,又问:“谢县男认识照邻?” 谢岩心里说:“千年之后,但凡国人,大多数都知道‘初唐四杰’里的卢照邻,可谓是光耀千古,名垂青史。” 可现在不能说啊,说出来也没人相信啊! 谢岩只能编了一个谎言说道:“在‘长安’时,曾有耳闻,不料近在咫尺而不知。” 高长史“哈哈”笑道:“原来如此,现在不就认识了吗,应该多亲近一二才是。” 在说说笑笑之中,众人一起向府内走进,这一次不用去客厅了,因为有下人来报:“酒宴已经备好。” 洛府最大的一间屋,老早就被腾空,洛克然参加过谢岩办的“土地竞标会答谢宴”,很欣赏那种圆桌式的聚餐方式,所以他也模仿了一下,总共办了四桌。 崔汉杰和卢照邻都是头一次见识,觉得很是新鲜,而其他人大多见识过或者听说过,神情很是平常,在“洛府”仆人的指引下,坐到自己位置上。 等大家都坐下后,高长史忽然看到韩跃站在谢岩身后,手上还捧着一个包袱,便忍不住问:“谢县男,韩小哥这是?” 谢岩还真就把韩跃一直跟在自己后面的事给忘了,他回身从韩跃手里拿过包袱,放到桌上,一边打开一边道:“差点都忘了,这是给洛掌柜的一份特别礼物。” 前面谢岩说过礼物的事,可是被崔汉杰一打岔,所有人都忽略了这份礼物,此时谢岩重提,众人无不将目光聚焦在包袱上。 打开包裹的锦缎,可见一个红色漆盒,盒子并不大,约摸一本书大小,谢岩将漆盒推到洛克然面前,道:“洛掌柜,不妨打开看看。” “那洛某就不客气了啊。”说话间,洛克然打开了木盒。 首先出现在众人眼里的却是一张很薄的木板,木板上不仅有花纹,还有一些字,更透出一股淡淡香味,只是味道很淡,让人无法分辨出是什么。 高长史似乎视力不大好,见到木板上的字,不知道是什么内容,就问道:“洛掌柜,那写的是什么?” 洛克然匆匆扫了一眼,接着念道:“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随着洛克然大声念出,屋里顿时安静下来,有人在想:“此诗句何人所作?” 又有人在想:“以此诗句送给洛克然这个花花公子,倒是恰如其分。” 但无论是谁,都承认,此诗句为难得佳作,非寻常人可比。 “谢县男,此诗可是汝之大作啊?”所有人里面,只有高长史知道谢岩此次拜访的真实目的,他今天特意前来,也是有心相助,故而似笑非笑地看着谢岩问。 谢岩道:“此乃早些年所作,只因觉得与礼物比较相合,这才一并赠与洛掌柜,实在有些献丑了。” “如此好诗也献丑,莫不是要愧煞老夫。”高长史玩笑似的一句话,化解了屋里过于安静的气氛,紧跟着他又问:“既然谢县男说礼物与诗文相合,老夫已经迫不及待了,洛掌柜,还不赶紧拿出来给大家开开眼?” 谢岩不得不承认,高长史几句话说的是恰到好处,应该说,比他自己原先设想的还要好,不仅成功地将话题引到“礼物”上,更避免了诗句容易引起某些心眼小的人产生嫉妒心,毕竟,自古“文人相轻”,一直还是没多少变化的。 谢岩有意无意地对高长史含笑点了一下头,以表示自己感谢之意,随即也把目光看向洛克然那里。 拿开写有诗文的木片,可见其下是一个类似“药水瓶”的东西放在锦盒正中间,四周全部都是厚实的锦缎。 瓶子样式不奇怪,是常见的“迷你型”小号酒坛造型,可是颜色就非常不一般了,是纯白色,晶莹润滑,几乎看不到一点杂质,应该说,单这个瓶子,价值就不止十贯钱了。 在座之人都是见过大世面的,纯白色瓷器,早在“北齐”年间已经出现,前隋时得到发展,但是如眼前小瓶般精致无瑕疵的,堪称极为罕见,由此也可看出,瓶中之物的珍贵。 瓶口以蜡密封,拿在手里,可感觉到有液体在流动,洛克然看了谢岩一眼,他有些吃不准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打开吧,不过小心一点。”谢岩轻轻说了一句。 洛克然将瓶子放到桌上,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抠掉封口蜡…… “这是什么香味?”陪同高长史前来的一名官员突然冒出来一句。 这个时候,洛克然已经拔出瓶塞,浓郁的香气悄然散发在空气中,由于房门是开着的,些许微风吹进,香味以更快的速度,钻进每一个人的鼻孔里。 许爰是屋里唯一的女人,而女人对香味天生就比男人敏感,她不仅闻到香味,更辨别出,那是多种花香混合而成,其实并没有单一的花香好闻,然而她也很清楚,如果那个瓷瓶里装的是能够散发出香味的东西,那这个东西可就太神奇了,没有女人会不喜欢的。 谢岩知道自己应该说明一下了,于是开口道:“洛掌柜,瓶中之物,名曰‘香水’,制作极为不易,岂今为止,谢某只弄出一瓶。” “哎呀呀,此物太珍贵了,洛某可不敢收下啊!” 谢岩笑道:“谢某孑然一身,不比洛掌柜佳人常伴,以香水相赠,也是愿洛掌柜‘有花堪折直须折’嘛。” 男人的打趣,自然谁都懂,洛克然脸老皮厚,根本当是夸奖;至于其他文人和官员,更视风流为“雅事”,无不频频颔首,一副深以为然的模样。 甚至连许爰也没有露出不快之色,可见世风如此,不得不说大唐是一个开放的时代。 “谢县男,此‘香水’可出售否?” 谢岩看了一眼对自己说话的人,似乎不认识,好像进来时洛克然介绍过,自己却不记得了。 “朝议郎王桓,出自王氏。”洛克然轻声道了一句。 “原来是王兄,失礼了。”谢岩先是客套一句,然后道:“香水制作不易,原料难得,出售一事,暂不考虑。” “哦,那可是太遗憾了。”王桓一脸失望地说。 谢岩道:“王兄不必过于失望,‘香水’虽暂不出售,然我‘卫岗乡’官衙将于十一月完工,届时将邀请在座诸位前往,‘香水’将作为礼物发给所有来客,王兄之愿,自可实现。” “哦,官衙那么快能够建好?老夫记得那可是很复杂的啊。”高长史颇为意外地说道。 谢岩道:“不快不行啊,一直在‘驿站’里也不是个事。” “是这个理,那聚会定在什么时候?”高长史问。 “定在十二月初一。”谢岩说完,再对屋里其他人说道:“还请诸位一定赏光莅临。” 高长史道:“老夫必定前往,至于在座诸位嘛……”他有意拖长声音看了一眼众人,其意思不说自明,人人皆知。 众人纷纷言道:“谢县男之邀,吾等必定前往。” 谢岩向众人拱手谢道:“诸位之情,谢某铭记,请柬将于下月发出,只是乡里工地众多,谢某难以脱身,无法亲自前往,尚望诸位见谅。” “谢县男忙于公务,吾等理解,无妨,无妨啊。”高长史一言以定,众人只有应允的份。 第九十六章 冯宝在行动(一) 对于谢岩来说,以香水吸引别人关注,进而以诗文引得文人墨客的重视,最后发出邀请的策略,虽说次序上产生混乱,但结果却是最好的。在高长史全力帮助下,可以说是出乎意料的顺利。 尤其是遇上了卢照邻,这位一生充满悲剧色彩的诗人,更让谢岩充满意外和惊喜,他有心延请卢照邻为学堂先生,或许通过这个举措可以改写他悲剧的一生也未可知。 “洛府”酒宴,并不值得书写,满座都是官员、商贾、世家子弟和文人的情况下,饮宴叙话也就没了主题,成为谄媚和势利的表演舞台。 谢岩不喜欢也不习惯这种聚会,可是他必须得适应,因为他很清楚,那是国人生活的一部分,哪怕千年之后也没有改变多少。 谢岩在洛克然府里饮宴的同一时刻,无巧不巧地是,冯宝在“长安大宝商号”里同样与人饮宴,只是人数不多,连同冯宝在内,总共只有十一个人,一桌足矣。 若是有熟悉风月的人在场就会发现——“长安”最大十家青楼的掌柜,全部在座,能够把这些平日里互相不对付的家伙请到一张桌子上喝酒,本身已经是件非常了不起的事了。 实际情况却是,他们不来不行啊,冯宝没送请柬,而是直接让石子拿着自己官凭去找他们,告诉他们:“自己在‘大宝商号’内举办明年的‘烧酒订货会’,谁要是不来,明年就没货了。” 青楼掌柜们,再不乐意,也不会和钱财过不去,况且他们现在的“烧酒”都是从“洛阳”那边运来的,能维持过去的数量,已经很难得了,不过他们也听说了“卫岗乡”的事,猜到冯宝应该会扩大产量,否则也不可能搞什么“订货会”,所以他们这才摒弃前嫌,坐到了一起。 酒过三巡之后,冯宝才说起正事,道:“想来大家也知道了‘卫岗乡’之事,我预备在乡里专门为‘长安’,主要就是各位设立一座酒坊,产出‘烧酒’全部供应给诸位,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这是客气话,压根就不会有人反对的事! 冯宝接着又道:“‘卫岗乡’里的‘涧河’直通‘洛水’,南方的粮食可以通过水运方式大量运到,我初步预计,日产千坛不是问题,诸位认为,这个数量,可还满意?” 一听说每家可以分到每日百坛,各家掌柜们无不面露喜色,他们都知道,“烧酒”在“长安”现在除了“商号”每天卖一点外,其他地方压根就没有,许多人冲着酒,把宴会定在青楼,以至于青楼每日都爆满,人去的多了,自然带动了其他生意,他们都是只恨酒少,哪有嫌多的道理啊。 众掌柜们纷纷表示满意,而且是满意的不能再满意了,唯恐冯宝会改主意。 冯宝等他们安静下来后,缓缓地看了一圈,哪怕一言不发,各家掌柜们也意识到“他还有事!” “诸位,冯某与‘新安县男’的交情,想必大家都知道,可以说,他的事,就是我的事,‘卫岗乡’的事同样也是我的事,这么说,大家都不反对吧?” 冯宝说的是事实,哪里又会有人反对呢?各家掌柜们无不颔首以示认可他的说法。 冯宝继续道:“‘卫岗乡’官衙,将于十一月建成,谢县男打算在十二月初一在新进建成的官衙里,举办一场聚会。”说到此处,他有意停了下来,举杯喝了一口酒,然后看了看众人。 果然,有位方掌柜率先道:“‘卫岗乡’乃是陛下钦命之地,方某虽没有见过谢县男,却也知道他是我朝功臣,有大功于国,不劳冯校尉说,方某也当备下厚礼相送。” 其余之人也纷纷表态,届时将派人携重礼前往祝贺。 冯宝微微一笑,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而是举杯对众人道:“我们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大家不否认这一点吧?若无异议,我们同饮此杯。”说完,他先干了这杯酒,然后一脸微笑地看着众人。 有时候,明知是火坑也不得不跳下去!各家青楼掌柜们现在就有这种感觉,他们明明知道冯宝定然还有“下文”,可冯宝的话说的一点问题都没有,杯中酒是不喝也得喝了。 青楼的掌柜,都是老于世故之人,见多识广,酒虽然全部干了,但是话,除了简单的“干杯”、“饮胜”之外,多余的是一句也没有。 冯宝等他们全部喝完,并且放下酒杯后,开口道:“都是合作伙伴,自然有福同享,冯某不妨告诉各位,谢县男办的聚会有个名堂,曰‘诗酒风流花会’,不知各位可有听出些什么?” “从字面看,似乎和我们每家日常的生意差不多嘛。”一名掌柜率先说道。 马上有人反驳道:“老程啊,你以为谢县男和冯校尉和你一样,成天就知道风流快活啊,某家以为,其中必有深意。”说着还看了一下冯宝,引得其他人一起望过去。 冯宝道:“老程所言,虽不中,亦不远矣。”随后解释道:“谢县男预备请‘洛阳’和‘长安’各家头牌姑娘到场,每家只可出一位。” “冯校尉,这中间可有什么说法?总不能让姑娘白白跑一趟吧?” 说话之人,冯宝认识,他是“谪仙馆”的王掌柜,于是对他道:“怎么可能让姑娘白跑呢?从‘长安’去的,出场费五百贯,‘洛阳’去的两百贯,不过这只是小钱。总共二十位姑娘,最后要评选出名次,获得第一名的,奖励一万贯,次名七千贯,第三名五千贯。不知道这个价码是否符合各位期待呢?” 即使是青楼掌柜这般人物,耳听冯宝给出的价钱,那也是吓了一跳。 青楼虽然是暴利行当,可开销也非常大,一万贯,抵得上好几个月净利了,哪怕没有得到名次,也不过是跑一趟而已,况且还是五百贯出场费,横竖都不会亏本,如此好事,他们岂能错过。 “冯校尉,那是如何评选呢?”王掌柜两眼放光地问道。 冯宝道:“说起来比较复杂,也比较多,不过呢,这些你们不用操心,只需要到时候去就成了,其他事有我呢。” “那,还有什么其他要求?”王掌柜又问。 冯宝想了一下,说道:“其实,对于你们来说,真正的收入,不能指望奖金,那毕竟前三名才有,应该寄望于客人才是。” “客人?”所有的掌柜全都听糊涂了,他们都是“长安”的,跑到“洛阳”去,还能有“客人”不成? 冯宝说道:“我会在‘长安’继续待几天,同时将‘诗酒风流花会’的消息散播出去,你们的头牌姑娘呢,也需要和他们的一些倾慕者说起此事,十一月我会派人过来,给你们选定的人,以及我选择的人发出请柬,只要他们去了,必定就是为了这花会,而评选姑娘名次的一个重要条件是她们当日收到的礼物多寡,礼物自然不会是免费的,所得费用七成归你们所有,而这笔收入,操作的好,不比奖金少。” 冯宝如此一说,青楼掌柜们马上明白了,所谓的“诗酒风流花会”,是给有钱有势的达官贵人们一个消遣花钱的机会,只是具体的操作他们不懂,不明白如何才能让那些人心甘情愿的掏钱,而具体的细节,冯宝似乎也不想多说,他们只好耐住性子等,等冯宝继续说。 “光请有钱人不行,你们还必须请一些没什么钱,但是有文采的读书人。” “请他们做什么?一个个自诩风流人物,却成天在馆里混,根本就是些穷鬼。”那王掌柜说起“读书人”来,似乎是一脸愤慨,语气也很不善。 其他一些掌柜,心里都暗自偷笑,他们都知道,“谪仙馆”里今年有位名气很大的姑娘跟一个读书人跑了,到现在为止,还没抓回来呢,自然难怪王掌柜如此说了。 冯宝却不以为然地说:“王掌柜此言差矣,即便他们一文钱没有,也要想办法请,花会的名声,各家姑娘的名声,都需要他们读书人传扬,要不然,世人从何得知呢?没有名声,何来利益?” “可是……” “王掌柜,眼光要长远一点,也要放大一些,读书人的财富就是他们的文章,切莫小看了。”冯宝打断了王掌柜的话后,说了一番自己的认识,最后还不忘反问道:“你觉得,当日我所做‘元夕’,可卖出价钱否?” 王掌柜比谁都知道冯宝所做“元夕”的价值,他也不是不知道读书人的价值,只不过是心里过不去罢了。哪怕冯宝说的已经很明白了,他还是不忘嘀咕了一句:“那帮穷鬼,哪来校尉的才学,依老夫看,都是半吊子,没什么真才实学。” “好啦好啦,王兄也别太计较了,左右咱们是求财,犯不着和读书人计较,况且老夫也觉得,读书人纵有千般不是,只要他们能写出一首好诗,那也是值得的,名声,还是需要这些人传扬出去的。”有一名年纪颇大的掌柜说道。 “那——那老夫就按冯校尉的意思办吧。”王掌柜很不情愿地答应下来。 统一了思想和认识,剩下的事也就好办多了,冯宝随后将自己的一些想法如实告诉众人,并且征询他们的意见…… 第九十七章 冯宝在行动(二) 有一个道理,青楼各掌柜都是很清楚的,那就是所谓“头牌”,不是姑娘长得漂亮,也不是她的才艺有多好,最重要的是名声,没有名声的姑娘,哪怕是貌若天仙,也没多大用。 最好的例子莫过于“谪仙馆”芊芊姑娘,原本只是有些小名声,经过冯宝以“青玉案·元夕”相赠后,名声大涨,现在的身价可是当时的数倍,饶是如此,还不一定能够见得上。 可是,在如何提高名声方面,各家青楼却是办法不多。 冯宝一边暗自嘲笑他们“土鳖”,一边还得告诉他们:“你们十家,得联合起来,每家出五名姑娘,以‘诗酒风流花会初选’的名义,在每家举办两天,规则嘛,大家可以自己定,但是,必须要告诉所有人,初选名次最好的十位姑娘将获得参加‘诗酒风流花会’的资格,更重要的是,姑娘的支持者里,花费最多、文采最好的将直接得到陪同姑娘们前往‘卫岗乡’的资格,这个人数嘛可不能太多,每位姑娘三到五名支持者比较合适,太多就不值钱了。” “谪仙馆”王掌柜仗着自己和冯宝比较熟,马上开口就问:“为什么要每家办两天?还有,谁来评选?万一我们家姑娘没选上,那不是白忙活了啊!” 冯宝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问向众人:“你们还有什么问题?现在提出来,我好一并回答。” 声音刚落,马上就有人开口说话,冯宝听了两个人的问题,发现大体上也没超出王掌柜所问范围,于是说道:“评选的人,自然不能是你们,也不可能是官员或者德高望重的人,只能是有些名望的文人,或者是豪门大族里面的子弟,最好是品行德望都不错的那种,人数嘛,每场九人,一人一票,由他们来评选;至于如何保证每家有一位姑娘进入前十名,我想,这应该不用我教你们吧?” 这里全是“人精”,怎么可能不懂冯宝话中意思,马上齐声附和:“冯校尉说得是,吾等明白。” “还有,五十名姑娘出场,最后取十人,也就意味着每场需要有四人落选,为了避免出现最后几场人数太少的情况,需要从第六场开始,以给失败者一个机会的由头,将落选姑娘里名次较好,或者名气较大的,让她们重新参加,再安排一两个反败为胜的,那岂不是更加吸引人?人来的越多,你们不也就挣得越多吗?” 冯宝一番侃侃而谈,听得各掌柜们那是激动不已,他们都是吃这行饭的人,连他们都被这个方法吸引住了,更不用其他人了,而且他们现在也都明白了,为什么冯宝说在每家办两天的意思了,说穿了就是一句话——钱得大家赚! “那,什么时候开始?”一名掌柜的问出至关重要的问题。 “刷”地一下,所有人一起看向冯宝,不知不觉中,众人已经习惯了“听从”。 冯宝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仔细想想后拍板道:“三天,用三天时间准备,第四天开始,其它的都好说,主要就是找评选的人,每场九个人,能不一样最好,实在不行,也需要常换,免得让人觉得不公平。”说完最后一句,冯宝不由得龇牙一笑,其他的掌柜们也都乐了,他们很明白,所谓“公平”那都是做给人看得。 找评选的人,对他们来说不是难事,哪家青楼背后没有人呢?况且,不光有钱拿,还有面子,掌柜们均表示毫无问题。 “那就第四天开始,第一场我亲自布置,你们全都来学一下,免得日后总来麻烦我。”说完,冯宝紧接着又道:“第一场就从‘谪仙馆’开始吧,至于后面的安排,你们自己商量决定好了。” 王掌柜听说第一场安排在自己那里,心里是既喜且忧,喜,自不必说,忧的是头一次弄,能弄成个啥样?是一点儿底也没有。 其余九家,同样存有这份担心,所以,没有人提出任何异议,实际上,他们是都怕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事情说完,酒宴自然也到了应该结束的时候,冯宝不仅亲自送他们出门,还与他们相约——明日“谪仙馆”见。 挥手送别各家掌柜,冯宝刚想回屋喘口气,却见王禄匆匆走来,且他的身后还跟着一名年纪不大的少年人。 少年人面对冯宝,规规矩矩地施了一礼,说:“王禧见过冯校尉。” 冯宝打量了一下王禧,接着问王禄:“他是你弟弟?多大了?” 王禄道:“回校尉话,他正是我亲弟,年方十一。” “校尉,伯父已回到府里,特命小的来请您过去相会。”王禧很清楚地说出自己来意。 “好啊,我早就想去看看了,你且稍等一下。”冯宝说完,回到自己屋里,换了一身衣服后,出来道:“走吧,带我去看一看王公公,可有日子没见了。” 提出约见王福来,是冯宝来“长安”后,首要办理的事务之一,并不是说找他有事,而是“联谊”之意。冯宝从小就知道,关系是需要时不时走动和联系的。 相比较谢岩来说,王福来更愿意同冯宝打交道,最少觉得没什么压力。 今日之王福来,已远不是当初万里奔波传圣旨的小宦官了,随着武媚在宫里地位日益稳固,王福来自然跟着水涨船高,昔日需要他孝敬的宦官,现在是反过来时常孝敬他,这个变化令他着实非常满意。 王福来对自己在城里的宅子非常满意,也非常喜欢,时不时的都会过来住上一天,所以他不打算去“大宝商号”,而是让王禧请冯宝过来。 冯宝自打进了“王宅”,东看看西瞧瞧,显得十分好奇,他没有想到,王福来居然把这座不大的宅院,弄得十分精致,和他以往通常看见的北方宅院不同,里面不仅有亭台楼阁,还有假山和奇石,颇有南方宅院的韵味。 冯宝在一座凉亭里看到王福来,第一句话就说:“王公公啊,看不出来,你这座宅院,弄得很不一般啊!” “咱家可没这个本事弄哟。”王福来笑着回了一句,等安排冯宝坐下后,他对跟过来的王禧道:“禧儿,去泡壶茶过来。”说完,又对王禄道:“禄儿,你带石子去休息一下。” “是,伯父。”王禄和王禧同时应了一下。 等旁人离开后,冯宝笑问:“王公公啊,你有什么机密事,连自己人也不能听啊。” 王福来道:“咱家可没有机密事,冯校尉有没有那可就难说咯。” 冯宝“哈哈”笑道:“我事情一大堆,可没什么机密的事情。” “王公公,现在可还好?”冯宝以朋友的身份,关切地问了一句。 “还算不错,” 简简单单四个字,冯宝听出了一份满足。 “好事啊!你总算是苦尽甘来了。”冯宝由衷赞了一句。 “冯校尉在‘洛阳’可好?”王福来同样关心地问。 冯宝道:“除忙了点,其他都挺好。” 王福来道:“校尉你是太能干了,就不能把事情交给下面人做吗?” “唉,得用的人手少啊,不得不自己来做。”冯宝一脸无奈的说道。 王福来刚想张口说话,却看见王禧端着茶壶和茶杯过来,便又将想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王禧走进亭子,将茶壶放好,再给他们两人每人斟了一杯热茶,分别递给他们后,才缓缓退到停外,肃然而立。一副“时刻准备着”的模样。 “校尉啊,你觉得禧儿如何?”王福来看着冯宝问道。 “一面之缘,很难评说,”冯宝实话实说道。 “咱家要是说,宅院都是禧儿弄的,校尉又当如何看呢?”王福来不紧不慢地说。 “王公公没有开玩笑吧?王禧可才只有十一岁啊!”冯宝很是吃惊地问,不过立即他又自我解释道:“王公公不可能拿自家子侄说笑。” 紧接着,冯宝问王福来:“宅院既然是王禧弄的,可见他天资极高,是个可造之材,却不知公公有何打算?” “实不相瞒,我王家,祖祖辈辈就没有出过读书人,咱家让王禄把禧儿接来,给他请先生,教他读书识字,就是想让他好好用功,日后参加科举,考个进士,也好光耀门楣,可他倒好,不认真读书认字,偏偏对画画和摆弄房屋有兴趣,宅院就是他弄出来的,虽然很不错,可是咱家心里气啊。”王福来说到激动处,话都有些说不周全了。 冯宝听懂了王福来意思,出言劝道:“王公公莫急,王禧还小,来得及,来得及。” “唉……”王福来长长叹息了一声,喝了一口茶,润润嗓子,接着说道:“王禄资质平庸,在商号里做事,也还算得力,咱家也很放心,禧儿不同,他有天分,是我王家唯一的希望,冯校尉啊,我知道你一向主意多,就给咱家出个主意吧。” “啊——”冯宝顿时愣住了,来自后世的他,太清楚了,如果想让一个不爱学习的孩子爱上学习,那比登天之难也差不了多少。 然而,王福来那是今非昔比了,加上冯宝知道以后武媚的“高度”,他明白,王福来的这件事,不办也得办!同时,他还清楚的记得,谢岩曾经说过“太监,尽可能的去笼络而不要去得罪,他们这些人,心理多少有点问题,把事办好难,但是办坏事那可是一流的,交好他们,给自己减少麻烦,才是主要。” 冯宝看着王福来,再转首看了看亭子外面站的王禧,想了想,然后说道:“我觉得,他需要改变一下学习环境,应该会有帮助。” “学习环境?是个什么章程?”王福来听不懂,只能问。 冯宝道:“‘卫岗乡’即将开设学堂,让王禧去学堂进学吧。” “就是谢校尉提出的‘皇家学堂’?”王福来显然听过这事。 “不错,警官办的学堂,将是大唐独一无二的学堂,所有的学生都将是‘天子门生’,我这次来‘长安’,也是为了学堂的事。” “天子门生”王福来默默在心里念了一遍,哪怕他再不懂,也知道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更加知道,成为“天子门生”会有什么样的好处,他几乎第一时间就已经决定了——让王禧去进学! 第九十八章 冯宝在行动(三) “学堂里教什么?”王福来还是忍不住问道。 冯宝道:“什么都教,像王禧这个年纪,认字又有天分的,除了正常的经、史之外,还有算学,以及其他学问,过上一两年,再根据学的情况,有目的地教授一些内容。” 王福来有些似懂非懂,不过听起来觉得还是很不错,于是问:“那校尉你什么时候回去?学堂什么时候弄好?” 冯宝道:“我最多再待十天,学堂那边,最晚在明年‘上元节’后开学。” “那校尉离开‘长安’时,带上禧儿一起走如何?”王福来终于做出决定。 “我当然没问题了,不过”冯宝话锋一转,说道:“王公公啊,老实说,我觉得王禧日后,弄个官身不难,可要是做官,不见得是好事。” “何故?”王福来语气有些冰冷,若非此话出自冯宝之口,他能直接给人骂回去。 冯宝权当没有察觉,喝口热茶,继续道:“王公公与王禧的关系,是他‘以文入仕’的最大障碍。” 王福来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明白冯宝所说之意——自己是宦官,还是个有品级的宦官,王禧是自己的亲侄,将来参加科举,哪怕是文采过人,也很难被人举荐,更不用说考中进士了。 王福来千算万算,没算到问题出在自己这里,他一时间就觉得眼前一片黑暗,似乎看不到一丝光亮。 “校尉,那!那可如何是好?”王福来只能向冯宝求助道。 冯宝道:“依我看,先让王禧进学,两三年后根据他学的情况来定,学的好呢,就让警官出面举荐,相信陛下不会说什么,至于朝臣那边,我觉得,他们应该不会为了这么点事和警官过不去的。” “不错不错,校尉果然有办法啊!”王福来才称赞完,突然想起来另一事,忙不及又问:“那要是学的不好呢?” “那就麻烦一点。”冯宝继续道:“学不好,‘以文入仕’自然不可能,只能走‘以武入仕’一途,虽说大唐眼下四海升平,可谁知道哪天会不会打仗呢?到时候安排王禧进军中,想法混份军功便是。” “从军?混军功?有那么容易?”王福来嘴上没问,心里却是有些不以为然。 冯宝看出来他的顾虑,笑道:“王公公莫不是忘了雷火不成?” 一听“雷火”之名,王福来连忙用手拍了一下脑门,自责地说:“哎呀,咱家怎么把他给忘了。” 雷火现在可不是“同州镇将”了,以“振威校尉、右骁卫羽林长史”一职,全权负责操练“羽林左卫”军卒。 “羽林左卫”是一支全新的军队,总兵力一万,军卒来源于各地折冲府。 按照当日谢岩的建议,每“折冲府”选拔一百悍卒入“长安”,经雷火训练后,选出五百人为一队,编入“羽林左卫”,非战时,分驻天下州府,“长安”保留两千人,作为快速精锐反应军队,由雷火统辖,直归皇帝指挥。 初时,军中及朝臣都有非议,认为此举劳民伤财,还是李治力排众议,坚持试一下。“英国公”李绩也有意见识一下“武平堡”军不同之处,特意从前线调回一千精锐,与雷火训练的第一批人演练。 当天,李治带领全体武官及朝臣,亲自见证了雷火训练的“羽林左卫”在与大唐最精锐边军交锋中,正面对阵,以少对多,不落下风,虽然最后败了,但是战损却是双方相当,失败只是因为兵力悬殊而已。 而在“自由对阵”和“追逐对阵”两场演练中,“羽林左卫”却是完胜,精良的装备,独特的训练方法,让他们在自由度高的作战环境下,获得“以一当五”的惊人战损率。 李治得报后那是龙颜大悦,下旨犒赏众军,并提拔了一批军官,这便是雷火现在官职的由来。 王福来搞不清楚中间的事,但是他知道,雷火麾下的“羽林左卫”,那是皇帝手中的利剑,真要是起了战事,雷火他们必定会出战,而以冯宝和雷火的关系来说,安排个把人,那可是太容易了。 想清楚这些以后,王福来道:“还是冯校尉想得周全啊,禧儿的事,就拜托了。”说完,竟欲起身行礼。 冯宝赶紧站起来,伸手阻止道:“太见外了吧,咱们可是老朋友了,用不着搞这些虚的。” 王福来道:“唉,冯校尉啊,咱家可是真心感谢,想我王家世代贫苦,好不容易出了禧儿一个能读书的,加上咱家,现在也能帮一把,若是错过了,咱家可是……可是无颜以对啊。” 有些话,王福来不说,冯宝也懂,当宦官是穷苦人家也不愿意的事,王福来如此卖力地为王禧谋划,也是希望自己有朝一日可以面对先人。 解决掉王禧的事,王福来明显轻松许多,也开始问起冯宝的事,只听他问道:“冯校尉来‘长安’为了学堂何事啊?可有用得着咱家的地方?” 冯宝想了想,摇首说道:“我这倒是没有什么事情,不过公公若是方便,不妨在陛下面前说起我来‘长安’一事。” “此事倒也不难,可陛下若问起校尉来做什么,咱家如何说呢?”王福来问。 “嘿嘿,公公你就告诉陛下,我来‘长安’是为了扬名,但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卫岗乡’,更是为了学堂,要是陛下还问,公公就说不知道好了,总不能让陛下觉得,我们很熟。” 王福来轻轻点了点头,他也觉得冯宝的说法很对,有些事情,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接下来,他们两个人随意聊了一会后,冯宝起身告辞。 王福来并未挽留,因为他得回宫伺候贵人,武媚最近不知为何,吃不下、睡不好的,王福来私下有听老宫女说“这是有喜的兆头。” 这是天大的好事,可王福来不敢说啊,太医都没有诊断出来,他要是说错了,估计皇帝陛下非要他命不可。 回到宫里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下来,王福来刚刚快到武媚居住的偏殿时,一名小宦官远远地跑过来,急促地道:“王公公,快!陛下来了。” “啊!”王福来大惊失色,他没想到李治会来这么早。 王福来三步并作两步地快速跑进殿里,刚一跪下,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李治得声音响起:“王福来,你胆子也太大了吧?媚娘身子不舒服,你竟敢不在一旁伺候,朕是不是平日对你这狗东西太好了啊?说,你死哪去了?” 王福来听得出来,皇帝是真怒了,要是不能让皇帝消火,只怕小命难保! “陛下。”武媚知道王福来今天是出宫办点私事去了,她也是同意的,所以这才开口,想替王福来说句好话。 谁曾想,李治没让她说,而是直接说道:“媚娘无需烦恼,自有朕来处置。” “还不快说?”李治沉声道。 王福来此刻已经知道,要想保住小命,只有依靠自己了。 “陛下!奴婢是出宫去了。”王福来第一句说的是大实话,可接下来说的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只听他道:“奴婢看娘娘身子不舒服,特意去庙里给娘娘上香请愿的。” 听到这,李治面色缓了一下,可还没等自己有所表示,王福来却说:“可是奴婢半道遇上一个熟人,结果、结果没去成。” “什么?”李治顿感气不打一处来,指着王福来怒道:“继续说,要是有半句谎话,朕绝不轻饶。”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王福来赶紧道:“奴婢半道遇上了冯宝校尉,他听说了娘娘的情况后,叫奴婢用不着去寺庙了,他说、他说……” “他到底说什么啦?”李治勃然大怒,大有立刻命人把王福来拉出去大卸八块的意思。 “冯校尉说,娘娘是有喜了。”王福来嘴上说完,一边偷偷抬头看向李治,一边心道:“校尉啊,你可莫要怪我,你说错了不打紧,我说错了,可就完啦。” “你,再说一遍?”李治突然间,声音低了下来,似乎也温柔了些。 王福来连忙道:“陛下,冯校尉说,娘娘是有喜了。” “冯宝懂医术?”李治嘴里说着,眼睛却看向了武媚。 无人可以回答这个问题。 武媚显然也惊呆了,她比谁都想有个孩子,现在猛然间听说自己有“喜”,又惊又怀疑之下,都不知道该怎么弄是好了。 “陛下……”武媚才说出两个字,忽然感觉自己一阵恶心,大有呕吐之势,,马上有宫女捧着铜盆上前试图接下。 “媚娘,你怎么了?”李治紧张地问。 武媚对着铜盆,干呕了几下,却什么也没有吐出来。 一旁伺候的王伏胜忽然意识到,武媚可能真是“有了”,赶紧提醒道:“陛下,要不要请太医来给娘娘看下?”说着,还不忘加了一句:“奴婢看娘娘,似乎是有了身孕了。” 李治同样意识到了这点,二话不说,回头对地上的王福来道:“别跪了,快去请太医。” “遵旨!”王福来知道自己没事了,赶紧爬起来,一路快跑,前去请太医,一面跑,一面心里那个乐啊!此时此刻,他几乎可以确定,武媚一定是有身孕了! 第九十九章 冯宝在行动(四) 很巧,今日宫里值守的太医是张士道。 自从武媚被皇帝陛下接进宫,张士道即敏感地意识到,当初谢岩请自己给“武才人”把脉那件事没那么简单,可无论他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个中情况,所以他一直放在心里,且有意无意地躲着武媚,几乎从不去给她诊治。 然而,今日不成了,晚间值守的另外一名太医,先一步入宫出诊去了,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在,武媚那边,他不去也得去了。 张士道拎着药箱,跟着王福来身后,以最快的速度,走进武媚居住的殿中。 殿中不知何时支起了纱幔,张士道很清楚,这是要自己“悬丝诊脉”,身为医者,他非常鄙视这样的方法,作为大夫,看不见病人,光凭一根丝线诊脉,那要是能判断的准才是怪事。 可在“礼法大如天”的现在,“悬丝诊脉”却成了宫里常用的诊治手法,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 在来的路上,张士道仔细问过王福来,加上他曾经在“感业寺”里给武媚把过脉,知道她身体康健,是什么病都没有,几乎可以肯定地说,她就是有了身孕。 “微臣拜见陛下。”张士道见李治从纱幔后走出来,立刻拜道。 “卿家免礼,速速给媚娘诊治一番,看看她究竟因何不适。”李治很是期待地看着张士道说。 “臣遵旨。”张士道说完,起身走到纱幔前锦敦上元坐下,接过王伏胜递过来的丝线,仔细地“诊脉”…… 殿中安静极了,每个人唯恐发出一点声音,影响张士道。 差不多半炷香时间过去,张士道放下手上丝线,走到李治面前行礼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娘娘她是喜脉……” 张士道后面说了什么,李治是一句话也没听到,他快速走进纱幔后,对武媚道:“媚娘,听到没有,咱们要有孩子了。” “陛下,妾身、妾身……”武媚或许是激动的缘故,话都说不下去了。 李治轻声安慰了她两句,走出纱幔,对张士道说:“卿家辛苦了,王伏胜,派人送太医回去,赏金三百,绢五十匹。” “臣谢陛下赏赐。”张士道行礼谢道。 “陛下!”纱幔后,武媚忽然唤了一声。 李治闻言靠近一步,温柔地道:“媚娘还有什么事吗?” 武媚道:“陛下,妾身听闻张太医医术高超,为人持正,妾身想,日后的诊治事宜,交由张太医负责,不知陛下应允否?” 李治本就是一个极其聪明的人,他第一反应不是张士道的医术如何,而是他马上想到了一件事,那就是武媚在宫里并没有一个身份,一旦“怀孕”之事传出去,那是什么可能都有,必须得有一个信得过的太医才可以防止小人作祟。既然武媚提出此事,显然她也是考虑到了这种可能性! 李治看了一眼张士道,他对这名太医并不了解,眉头微皱,颇有些拿不定主意。 王伏胜察觉到皇帝的顾虑,急忙上前躬身道:“陛下,时候不早了,还是先送张太医回去吧。” 李治微微颔首,轻轻摆了摆手,示意王伏胜去办吧。 张士道原本就无意掺和宫里的事,一言不发,任凭王伏胜安排人送自己离开。 等张士道走后,李治问:“王伏胜,你可知道他的医术如何?品性如何?” “回陛下的话,张士道确如娘娘所言,为人正直,医术高明。”王伏胜其实也不是太清楚,可是他明白,既然武媚提出来,自然是有这么个想法的,自己此事不送个人情,更待何时。 “原来如此。”李治轻轻说了一句,然后道:“就按媚娘的意思,你去办吧,记住了,决不可以出任何差错。” “陛下放心,奴婢定然安排好,决不会让娘娘有半点不妥。”王伏胜太明白宫里面的那些事了,自然知道皇帝的意思,而对他来说,只要是皇帝重视的,那就是“天意”,是必须完成的事! 李治回首看了一眼武媚那里,似乎是自言自语地道:“朕和媚娘就要有孩子了,有些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 王伏胜可不敢接这句话,站在一边,就当是什么也没有听到。 皇宫里的事,外面人是无法知道的,冯宝今晚并没有住在“大宝商号”,而是直接去了“谪仙馆”,他利用整晚时间告诉王掌柜,从明天开始,应该如何装饰、如何搭建,又怎样去做宣传…… “谪仙馆”后院,有几间单独的小院,那是给馆里最红,名声最响的姑娘们住的。今晚,几名“当红”的姑娘,无一例外地早早应付完客人,回到自己屋里,不为别的,只因她们从掌柜随从那里得知,全“长安”最大十家青楼,要联合起来搞一个她们从来不知道的什么“花会”,而提出者与召集人正是那位冯宝校尉。 姑娘们里,只有芊芊认识并接触过冯宝,因此,同她交好的如月、玉棠两位姑娘一起过来找她,想一起聊一下关于“花会”以及冯宝校尉的事,她们都知道,此时此刻,冯校尉还在和掌柜的谈话呢。 如月一进门就对芊芊笑道:“我听说,你的恩公冯宝校尉可是来了哟。” 玉棠也在一边凑趣道:“就是,姐姐也不过去看看?” 芊芊笑着说道:“你们两个死丫头,不去睡觉,跑来乱嚼舌头。” “才不睡呢。”玉棠坐下说:“她们几个也都没睡呢。” 芊芊知道玉棠说的是其她姑娘,就问:“铁汉说了什么?” 铁汉是掌柜的保镖,也是今天唯一陪掌柜出去的人,玉棠和他是同乡,所以向来说得上话。 “铁汉说,具体的他也不清楚,也就是在回来的路上,听掌柜的说了几句,掌柜说,冯校尉和‘卫岗乡’的谢县男策划了一个什么‘花会’,十大楼馆每家出几名姑娘参加,通过的人,去‘卫岗乡’与‘洛阳’楼馆的姑娘们一起比试才艺,听他说,如果得到第一名,赏金可有一万贯呢!” “一万贯!”哪怕是见多识广的芊芊与如月,都被这个数字给惊到了。 “那冯校尉现在和掌柜在谈什么?”隔了一会,芊芊想起来问道。 玉棠道:“不太清楚,只知道从明天起,馆里就会有大动作,其他九家的掌柜都会过来。” “看来,也只有找冯校尉问,才能够弄清楚了。”芊芊此话更多的像是自言自语。 如月接过话道:“知道你会这么想,放心吧,小莲在外面看着呢,要是冯校尉从掌柜那里出来,马上就会来说的。” “听说那位冯宝校尉,既年轻又俊俏,文采自不必说,除了官职小一些……” “不小了!”如月打断玉棠的话,说道:“我听人说,他是不喜欢做官,不然以他的军功,官职不会比谢县男低的。” 芊芊以很奇怪的眼神看着她们,问:“你们那么关心冯校尉做什么?” “还不是关心姐姐你喽。”玉棠道:“咱们迟早都会被掌柜的给卖出去,与其不知道卖给谁,还不如自己主动想办法了。” “就是嘛,那个冯校尉听说很有钱,干脆把姐姐赎出去得了。”如月紧跟着说。 芊芊听后,不禁哑然失笑,然后说:“冯校尉再好,那也是陌生人,当初留下‘青玉案·元夕’纯属是意外,他能否记得我还是未知之数,怎可能奢望其它?” 玉棠道:“管他呢,待会试试就知道了。” “这怎么试?”芊芊被她的姐妹们说的有那么一点点心动,开口问道。 如月道:“简单啊,他要是出来了,姐姐直接找他去问就好了。” “问什么呢?”芊芊不解地说道。 玉棠和如月,你一言我一语,根本就不给芊芊插话的机会,告诉芊芊,应该如何如何……说白了,其实就是没话找话的意思。 三人正说热闹时,门口突然传来脚步声,人还没进屋,声音就传了进来:“玉棠姐,冯校尉从掌柜那出来了。” 玉棠“忽”地站起来,迎上去问:“小莲,说清楚些,他去哪儿了?” 很快,一名小丫头跑进来,急促地说道:“好像掌柜的把他安排到前院那个客房去了。” “不会错了,肯定是那儿,只有那里现在是空着的。”如月很肯定地说道。 “快过去看看呀,一会他要是睡了,可就去不成了。”玉棠赶紧催着芊芊。 “真去啊?”芊芊显得有些踌躇。 “别想了,快去吧!” 如月和玉棠两个人,一边说,一边把芊芊往外推,还不忘对芊芊的使唤丫头小琴道:“快陪芊芊姐一起去。” 要是说芊芊一点幻想没有,那也是骗人的,她的姐妹们有件事说的没错,等过上几年,她们年纪大了,不那么值钱的时候,最后的结果只有是被卖了,至于卖给谁,那可就是碰运气的事了,除非有人能够在此之前将她们赎身,只是她们的身价可不便宜,少说也得好几百贯钱,一般人根本就拿不出来。 冯宝就不同了,馆里的人都知道,“烧酒”是他独家经营的,光是这一项收入就足矣应付,更不用说,他还有一个“大宝商号”,那里卖的煤炉和“冰”块,也都是独一份的买卖,全“长安”的人都知道他是个富家翁。 “如果他可以的话……”芊芊都不敢想下去了,那画面实在太美了。 第一百章 冯宝在行动(五) 认真地来说,芊芊她们的想法除了有些冒失外,别的还真没有问题。 冯宝是个粗性子的人,当芊芊来找他的时候,他只以为是普通朋友拜访,在他看来,自己送她一首词,称为“朋友”很正常。故而一见面就道:“许久不见,姑娘别来无恙否?” “有劳校尉挂心,奴家一切都好。”芊芊说完,向冯宝行一谢礼,后道:“当初蒙校尉赠文,奴家感激之至,只因始终无缘再见一面,不得不拖至今日,还请冯校尉海涵。” “行了,姑娘谢意我收到了,我最讨厌这些虚礼,以后不要再提了。”说着,向芊芊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她坐下,然后冲着石子道:“还不快去倒茶?” 在石子出去准备茶水的时候,冯宝问道:“姑娘此时来访,应该不会是专程道谢的吧?若有事,不妨直说。” 芊芊多少知道些冯宝脾气,于是不客气,直接道:“奴家是来请教关于‘花会’一事。” “原来是这件事,姑娘倒是消息灵通啊。”冯宝随后道:“既然姑娘关心,那我也就直说好了……” 除了可能涉及到暗箱操作的那一部分,冯宝倒也是毫无保留地全部说了。 可出乎冯宝意料的是,芊芊对“诗酒风流花会”的事,除了对那些新奇的构想表示出震惊和意外之外,其余的似乎并没有兴趣,反而问了一个冯宝从来没有考虑过的事,那就是说:“无论花会办的多么好,多么成功,同我们这些苦命的女子,是一点关系也没有。” 冯宝本欲反驳说:“你们收获了巨大名声啊。”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因为他突然反应过来,这是在大唐,不是后世那个“人人平等”的时代,如芊芊她们这般身份的人,哪怕是名震天下,获得的巨大收益,似乎和她们关系也不大。 冯宝不得不承认,自己和谢岩在构思“诗酒风流花会”时,其他的都考虑到了,唯独从没考虑过芊芊她们这个群体,而恰恰是她们,才是“花会”的参与主体,付出的也是最多。 冯宝沉默不语,陷入思考中…… 芊芊无法得知冯宝在想什么,她以为自己提出的问题,有些过分了,她之所以这么认为,那是在她的认知里,觉得这事很简单,要么管不了,要么用钱赎,又不是对所有人,只需要对自己钟意的人就可以了。 芊芊和冯宝没那么熟,自然而然就会想成“冯校尉根本无心美色,也就不会考虑了。” “唉”芊芊暗自轻叹一声,道:“奴家无意给校尉增添烦恼,所提之事……” “姑娘多虑了。”冯宝摆摆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接着道:“姑娘所说,并无不对之处,此事确实是疏忽了,只是这件事……”他停顿了一下,考虑一下措辞后,道:“此事非我一人可定,需要、需要商量一个稳妥之法才可,不过姑娘你也不必过于担心,此事算不上多难,定有可解之法。” 芊芊看得出来,冯宝是很认真地在说,可是她总觉得冯宝说的和自己想的似乎不太一样,然而,她又不能说的太清楚,只能就此打住不提,并起身告辞。 冯宝并未挽留,只是让石子送她一下而已。 回到自己房里,如月和玉棠竟然没离开,她们一看见芊芊进来,忙就迎上去问情况怎么样? 芊芊自己都没弄清楚的事,又如何说的出来呢?她只好将自己和冯宝说的话一一道出来,让她们去判断。 结果却是,她们一样什么也没有弄明白。 弄不清楚的事,说多了容易引起不必要的乱想,还不如不去猜,静等变化好了。 次日,天色刚亮,“谪仙馆”就开始忙碌起来,除了姑娘和老鸨以及需要晚睡伺候的丫头,其他所有人,全部被掌柜派人给叫起来,按照昨晚和冯宝商议的事,一件件分派下去…… 冯宝就坐在王掌柜身边,时不时地补充一下,以免有疏漏之处,他们分派事务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其余九家掌柜联袂前来,他们没有打扰王掌柜和冯宝,只是静静地看和听,偶尔还交头接耳地说上几句。 等到所有事务分派完毕,王掌柜终于得空和其他众掌柜说上话,那些掌柜们对客套话完全没有兴趣,纷纷问起:“为何要请工匠?搭个台子而已。” 还有的问:“也就是写点告示什么,为何也要请人?” 总之,凡是他们不理解的地方,全部问了出来。 王掌柜倒是一点也不觉得奇怪,昨天晚上,他问得更多,也问的更细,自然也就更加明白,他也不藏着掖着,将这些问题一一解答。 比如说搭台子,的确可以自己人动手,只是“谪仙馆”是第一家开始的,时间不够,人手也不够,只能请人,后面的各家,就没这必要了,大可以自己动手;再比如写告示,“谪仙馆”里识字的人不多,也就如果让他们都写告示,那别的事情就不用干了,不如请人写来得更快更好。 可以说,每一个问题,王掌柜都给出来合理的解释,尽管众人都知道,这些内容一定是出自冯宝,但是王掌柜能够准确地转述,那也不是容易的事,故而他们也不得不真心表示出“佩服佩服!” 才应付完各家掌柜,王掌柜刚想坐下来喘口气休息一下,忽然听到房间外有人在大声叫道:“老王啊,掌柜的,在不在?” 大声叫唤的人,话说的是挺客气,但人却没那么客套了,声音刚刚落下,几乎同一时刻,房门就被人推开了,一个油头粉面的华服少年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王掌柜,你……”华服少年才说出几个字,就主动停了下来,他转头看了一下在座的人,不禁笑道:“今儿刮的什么风?你们居然能凑一块了。” 华服少年姓房,仗着是大唐开国功臣,宰相房玄龄的亲戚,从朝廷那儿得了一个“宣节校尉”的散官头衔,因其是独子,家中又颇有资产,所以他是“长安”城里有名的纨绔,平日里,十天中少说也有三四天是在青楼过的夜,可以说,青楼的掌柜们就没有不认识他的。 也正因为熟,他那么不客气的话,倒也没有引起众掌柜的不快,大家一笑而过,随意打个“哈哈”也就算应付一下了。 王掌柜是主人,怎么的也得接待一下,于是一面吩咐人上茶,一面问道:“房校尉,昨儿可有尽兴啊?” “还行吧,就是喝多了走不了了,只能将就着住一晚。”说着,他突然想起来什么事,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叠好的纸,放在桌上,问:“这一大早的,我刚睡醒,本打算回家来着,你们的人却送来这个东西,是什么意思啊?我怎么看不太明白呢?” 王掌柜不用看也知道,那就是散出去的告示,还是他亲自交待手下人,在每一位昨晚留宿的客人离开时,给上一份的。 “房校尉哪儿不明白啊?”王掌柜笑呵呵地问道。 “我哪都不明白!你说说,什么是‘诗酒风流花会’?分会场又是个什么东西?”房校尉怒声问。 王掌柜闻言大惑不解啊,告示的内容是冯宝写的,他也看过,说的那叫一个详细啊,只要是识字的人,没有看不明白的道理呀。 冯宝也是十分诧异,只是他没有去想,而是直接伸手取过那张叠好的告示,将其打开后,仅看了一眼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告示的字,大多模糊不清,能看清楚的只有很少一部分,很显然,房校尉拿到告示的时候,应该是墨迹未干,加上又是折叠过的,所以才会出现如此情况。 冯宝什么都没说,只是将告示递给王掌柜,这么明显的事,任谁都是一眼看了就明白。 “一群蠢货!”王掌柜心里暗自骂了一句手下人,面上却还得陪着笑,对房校尉道:“误会,纯属误会啊,都是手下人事办的太差造成,老夫代他们向校尉赔罪。” 房校尉说道:“行啦,你就别假惺惺的了,快说说,‘花会’是个什么章程?” 王掌柜马上命人另外取来一张告示,亲自看了一下,确定没问题后,递给房校尉,在他一边看的时候,一边加油添醋地解说,其他掌柜也有偶尔插上两句,听得房校尉那是两眼放光,神往无比! “你们说的,可都是真的?”房校尉似乎还是有点不信,又多问一句。 “如假包换,真的不能再真!”冯宝突然接过话来说道:“房校尉如果有意,不管你能否收到邀请,我保证你能够收到一张请柬。” “你是?”房校尉不清楚冯宝的身份,不禁问道:“兄台如何保证?” “因为,我叫冯宝。” “哎呀,我是有眼不识泰山啊!”房校尉一脸惊喜的模样,反倒让冯宝吃了一惊。 “小弟房元昭,见过冯宝校尉。”华服少年以很正式的礼仪向冯宝行礼道。 冯宝亦还以一礼,开口道:“初次见面,房校尉太客气了。” “冯校尉之大名,小弟可是仰慕已久,只是一直无缘得以相见,却不曾想今日巧遇,实是一大幸事,小弟欲设宴款待,不知冯校尉肯否赏光?” 房元昭初次见面就请冯宝吃饭的举动,着实显得太好客了一些。如果换做旁人,多半不会接受,可冯宝却是无所谓,他认为自己没有值得被人算计的地方,所以他不担心。 “房校尉之邀,冯某不胜感激,只是最近需要忙于‘花会’之事,难以得空,过些日子倒也无妨。” 房元昭见冯宝应允,大喜过望,连忙道:“按冯校尉的时间来安排好了,一切包在小弟身上。” “一言为定!”冯宝笑道。 “嗯!一言为定!”房元昭很认真地说了一句,此事就这么定了。 第一百零一章 冯宝在行动(六) 房元昭见冯宝答应了自己的邀请,觉得自己也没有再留下不走的道理了,便和众人打了一个招呼,告辞离开,只是,他临走的时候,丢了一句话:“‘花会’这么好玩的事,我一定多找些人来捧场。” 房元昭的话,既可以理解为“客套”,也可以理解为他真的那么想,但不管是哪一样,都不会超出众人的预料。 然而,正所谓“世事无常”,各家掌柜们和冯宝,用了一个上午的时间探讨“花会规则”,才吃过午饭,准备继续讨论时,有人来报:“房校尉又回来了,而且、而且还不是一个人来的。” 王掌柜被自己的手下人给“气死了”,说个事情也说不清楚,他拍案大声道:“到底是什么事?你倒是说明白点啊!” “王掌柜啊,用得着对下人发那么大火吗?快出来看看,小爷都带了谁来了!”房元昭的声音居然又一次在众人耳中响起。 有客人来,王掌柜自然没空再教训手下,他率先走出房门,刚到门口,他就愣住了,原来,以房元昭为首,门外站了七八个华服少年,无一例外,都是馆中常客,“长安”城里着名的纨绔子弟们。 “楞着干什么啊,准备两座院子,我们包几天,专等‘花会’开始。”房元昭大咧咧地说道。 冯宝和其他各掌柜闻言全都走了出来,看到眼前一幕,也是颇为吃惊。严格来说,“花会”的消息,传到外面半天时间也没有,竟然就已经吸引了这些纨绔们,这“吸引力”也太大了吧。 冯宝有些怀疑,就走到房元昭面前低声问道:“他们都是你朋友?是你请他们来的?” “朋友?算是吧,都是常在一块玩的,不过他们可不是我请的,中午,柳家老四请吃饭,是他提起的,然后就来了。”房元昭也是压低了声音说。 只要不是房元昭请来的,冯宝就放心多了,这说明,“诗酒风流花会”的影响力正在形成。 更令人始料未及的是,才安顿好那些纨绔子弟,各家青楼都派人来找自己的掌柜回去,理由出奇的一致:“有许多客人问‘诗酒风流花会’的事,家里人答不上来,请掌柜的速速回去。” 各家掌柜既惊且喜,纷纷告辞,他们必须得回去面对客人,自他们离开“谪仙馆”起,他们就已经明白——“花会”,比想象中更吸引人。 冯宝更是奇了怪了,在后世太过普通寻常的“选秀”而已,怎么在大唐,能有这么大的魅力?要知道,“长安”可是没有网络、没有电视、没有任何传播媒体,仅仅依靠口口相传,就能在一日里有如此大的影响,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大唐是强盛的,也是富裕的,经过“贞观之治”后,虽然离前隋鼎盛时期依然有较大差距,但是国家已经从战乱、动荡中恢复了元气,一切都在向更好的方向发展。 皇亲国戚、权贵世家、士人商贾共同构筑的富裕阶层,有钱有时间,一改“贞观”时期勤俭节约的风尚,正在向骄奢淫逸中发展。社会风气悄然发生变化的时刻,谢岩和冯宝共同策划的“诗酒风流花会”在一刹那间,点燃了这股“寻欢作乐”之风!这才是传播迅速的深层次原因。只不过冯宝没有意识到个中缘由,他反而看到了另外一个被人忽视的地方,那就是,讯息传播的路径。 冯宝非常好奇,在没有任何媒体的“长安”,是如何做到在一日之内传遍全城的?他比任何一个大唐人都清楚“舆论”的力量,也比任何一个大唐人都懂得“言论”的威力,如果能够利用好,那起到的效果,简直不可想象。 要想弄明白讯息的传递方式和途径,就必须要对“长安”这座城市非常了解才行,冯宝知道自己没那么多时间去深入了解,唯一的办法只有依靠当地人,尤其是了解“长安”市井详情的人。 冯宝将自己认识的“长安人”想了一遍,好像没发现有这类人,不得已之下,只好自己来研究。 此刻已是晚间,“谪仙馆”开始来客人了,冯宝无意去打扰任何人,便独自待在屋内,找来纸笔,将自己能够想到的各种途径列表出来,还时不时地涂涂改改、写写画画。 冯宝来到大唐时日不算短了,可是他怎么也不适应使用毛笔,纸上写画了一阵后就没了耐心,将笔一放,走出房门,对门口守着的石子道:“走,咱们也去玩会儿去。” “谪仙馆”大厅里,原先姑娘们表演歌舞才艺的台子被红色布幔围了起来,冯宝知道,那是正在改建的缘故,需要加高一些、扩大一些。 客厅四周,大约有三十个类似后世一般半封闭的包间,放眼望去,几乎全部都有客人,原先在台子和半封闭包间之间,还有许多案几,也可以用来招待客人,不过现在按照冯宝的要求,全都移走了,留下了偌大的空地。 冯宝没想到今日生意会这么好,自己居然找不到位置了,只好问迎上来的伙计道:“还有没有地方了?如果实在没有空的地方,弄张案几临时放下也可以,我就坐一会歇歇。” 伙计认识冯宝,知道他是馆里的贵宾,忙不迭地说道:“没问题,小的马上找人安排。” 很快,一张案几被人抬了出来,冯宝叫了一壶“烧酒”和两样小菜,和石子坐下来享用,只是拒绝了伙计叫两位姑娘陪酒的“好意”。 偌大的空地上,只有冯宝这一张案几,着实也太“扎眼”了一些。没多大功夫,就有人提出了异议,并且招来伙计询问。 伙计也不隐瞒,实话实说道:“那位冯宝校尉,并不是普通客人,他是‘诗酒风流花会’的发起人,眼下暂住馆中,那案几是临时给他借用的。” 伙计的说辞,有人理解有人不接受,不接受者中,有一位出自“弘文馆”的于姓“校书郎”,似乎酒喝多了,不仅没把伙计的话听进去,更直接跑到冯宝面前,喷着酒气地道:“你就是校尉冯宝?” “你是何人?”冯宝头也不抬,自顾自地饮酒,并回了他一句。 “某家‘弘文馆校书郎’是也。” “找我何事?”冯宝丝毫没有客气的意思。 校书郎道:“偌大的场地,仅有你一人安座,不觉得汗颜?” 冯宝觉得此人即使喝多,说话还算斯文,不觉抬头看了一下,见其年方二十许,仪表堂堂,颇有几分读书人的风采,不觉语气也客气了一些,道:“冯某独坐,乃是因我只一人,若占据一间,岂不是更加浪费?” 校书郎道:“不因一人而独占一间,是为美德!然,校尉一人独占一座于此空旷之地,大有一人独享之意,莫不是校尉有意为之,以彰显与众不同否?” 冯宝不得不承认,校书郎的话还是很有些道理的,自己只是想图个便利,确实没有想过太多,现在被人指了出来,若还是无动于衷的话,未免太失礼了。 “校书郎所言,冯某受教了,这就命人撤下案几。”说完,冯宝站起来对石子道:“去让人来撤了吧。”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冯校尉不愧是名门高弟,于某佩服佩服。” “你认识我?”冯宝有些奇怪地问道。 “芊芊小娘子以‘青玉案·元夕’名动‘长安’,听闻,词为校尉所赠,不知对否?” “确实如此,不知校书郎有何指教?”冯宝反问道。 “指教不敢当,于某近日有所得,赋诗几首,不知可与校尉共赏否?”于校书郎很诚恳地说。 冯宝刚欲张口答应,就在话出口的一瞬间,他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心说:“这家伙不是喝多了吗?怎能说的如此有条理?”转念又想:“没听说过大唐有什么姓于的诗人啊,可见此人不过是个普通货色。” 想到这里的时候,冯宝已经明白了,姓于的来找自己“岔”,压根就是为了和自己搭上话,好引出“共赏诗文”的话题,目的也很明确,那就是想借自己来扬名。 冯宝到不介意别人利用自己,可是眼前这个家伙,心机也太深了点,绝非善类。 “你不是想要扬名吗?那我就给你一个机会!”冯宝在心里念道,嘴上却说:“冯某今日有些喝多,怕是无法欣赏校书郎之文采,不过……”他有意停顿了一下,接着再说道:“冯某与谢县男师出同门,此乃众所周知之事,他日前得一佳句,一时间没有想出下句,便以此为题,来考教冯某,冯某不才,直到两日前方才想出下句,不知校书郎可有意试上一试呢?” 没等校书郎说话,冯宝又补充道:“此为难得佳句,理应共赏之,若校书接出下句,冯某以千贯相谢。” “冯校尉好大的手笔,以千贯而求一句,当为士林佳话。”校书郎话说的很漂亮,但是却没有应允的意思。 冯宝知道他担心对不出来,有损名声,于是又道:“馆中此刻,文人雅士想来不少,校书郎可以随意询问,不管是谁,只要对出下句,冯某都千贯以酬于校书郎。” 一千贯钱,相当于校书郎十多年的俸禄,这要是也不动心,那也太为难他了,而且最关键的一点是,只要问的人多了,无论对出来与否,都无损于他个人的名声。 “谢县男的佳句,还请冯校尉道出,于某也好洗耳恭听。” 冯宝笑了,鱼儿终于上钩了,按照他和谢岩的策划,“扬名”是一步必须要走的棋,只是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来实施的。 第一百零二章 冯宝在行动(七) “天若有情天亦老!”冯宝与谢岩事先选定的这句诗,既在“洛阳”出现后,又于“长安”面世,效果完全一样,立刻就把校书郎“震”住了。 校书郎第一反应就是:“好诗文!” 第二反应是:“自己肯定是接不下去的。” 他心里暗自庆幸:“好在没有贸然答应。”现在嘛,情况自然有所不同,变成了冯宝给“谪仙馆”里所有人的一道“考题”了。 于校书郎倒也爽快,自己答不出来,马上告辞离开,看他那急匆匆的模样,显然是去为一千贯钱忙活去了。 冯宝丝毫不担心自己的一千贯钱,一代“鬼才”李贺的诗句,岂是“谪仙馆”里这些家伙可以接得出来的,至于以后的大诗人李、杜等人能不能对出,那就不是他考虑的范围了,他现在最重要的考虑是,如何继续扩大影响,尤其是在文人群体中的影响,继而吸引他们去“卫岗乡”。 世人皆有好奇心太重的毛病,仅仅小半个时辰,整个“谪仙馆”里都传开了“冯宝校尉用谢县男的一句诗来考教众人。” 既然是“考教”,那么相应的就应该有好处才是,有好事者,还跑来问及。 冯宝想也不想地说:“对的好,酬劳千贯。” 千贯钱做酬劳,那可是真正的大手笔!连素来花钱如流水的房元昭,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都愣了半晌。 清醒后,房元昭连和自己的狐朋狗友招呼都没有打,直接快步去找冯宝,一见面就道:“冯兄,冯校尉,你太厉害了,‘千金买文’这种雅事,居然在青楼里实施,实在是太令小弟佩服了!” 冯宝都被他说的哭笑不得,道:“我是兴致所来,随意而为,可没有你说的那么厉害。” 房元昭道:“冯兄昔日赠文予芊芊姑娘时,小弟就在馆中,只是等知道时,冯兄已然离去,后听得整个过程后,冯兄之潇洒,文采之风流,无不令小弟钦佩万分,今日又亲眼见到冯兄‘千金买文’,小弟实在是……”似乎他一时间想不起如何说了。 冯宝也被他的恭维说的有些不好意思,本想说两句客套话,结果还没来得及开口,房元昭突然道:“要不小弟拜冯兄为师如何?” “啊!”冯宝被吓了一跳,忙道:“我比你大不了多少,岂能为师?房校尉还是莫开玩笑了。” 房元昭以很认真的表情地说:“小弟心仪冯兄风采久矣,况且冯兄师出名门,小弟拜师乃是心甘情愿,还请冯兄应允。”说完,他还规规矩矩地鞠了一躬。 “这是青楼,谈论此等大事,未免不合时宜,不如改天,改天再议。”冯宝赶紧将事情拖后,免得自己麻烦。 房元昭想想也是,这么大事,怎么也得正式些,在青楼里也太儿戏了点,也就点首应允,不过,他马上又道:“冯兄一人,不妨来小弟包间同饮几杯,也好顺便等等那些接诗文的人。” 冯宝觉得这个提议倒是可以考虑,自己刚好无事,去坐坐倒是无妨,于是道:“如此甚好,那就一起去喝几杯。” 房元昭大喜过望,马上头前带路,引冯宝上二楼,来到自己的包间。 “哥几个看看谁来了!”房元昭一进门就冲着自己的狐朋狗友大声叫道。 这是一个很大的包间,十余名妖娆女子正围着七八名锦衣少年在嬉闹,房元昭的一声大叫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来了。 锦衣少年们都不认识冯宝,一个个愣在那儿,姑娘里倒有人识得,上前两步准备给冯宝见礼,哪知道房元昭嫌她们挡路了,用手一把将最前面的姑娘推开,同时怒道:“闪开,别挡道!” 青楼的姑娘都是奴籍,是大唐最下等的人,特别是这类陪酒取悦客人的姑娘,地位更是地下,别说被房元昭推一下,就是给打一顿,也只能认命,正因为如此,在许多豪门纨绔子弟眼里,她们只是玩物,喜欢了就多玩几天,不喜欢随时扔掉,毫无心理负担。 冯宝就不同了,来自后世的他,“平等”两字,可谓已经深入骨髓,当房元昭欲图推开第二个姑娘时,冯宝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同时道:“她们都是可怜人,何必如此?” 房元昭先是一愣,显然是有些意外,不过他还是放下手道:“冯兄教训的是,小弟记下了。” 冯宝微微颔首以作表示,旋即走到那姑娘面前问:“姑娘没事吧?” “奴家没事,多谢冯校尉挂心。” 一声“冯校尉”,等于告诉了所有人冯宝的身份,众锦衣少年马上围了过来,有表示仰慕的,有见礼的,还有敬酒的…… 处于众人中心的冯宝,看着这群纨绔子弟,想想自己在来到大唐前,好像和他们也差不多,一转眼,现在却成了他们的偶像,变化实在太大了,他都感觉有些难以适应。 人数有点多,冯宝都记不清哪个对哪个了,反正只有一个字“喝”! 差不多刚喝过一轮,就在第二轮将要开始的时候,忽然有几个人走进了包间。 “尔等何人?岂可擅闯?”房元昭迎上去道。 来者总共五人,其中一个正是那于校书郎,他压根都没理会房元昭,直接走到冯宝面前道:“校尉果然在此,于某‘弘文馆’几位同仁有事相询。” 冯宝看了门口几人一眼,问:“不知有何指教?” “校尉可否借一步说话?”校书郎说。 冯宝也不多说,起身跟着于校书郎走到门口,向几人行礼道:“冯某见过诸位,不知有何指教?” 几人也回了一礼,其中一人道:“冯校尉转述谢县男之佳句,以此考教众人,不知校尉可有接出下句?又费时几何?” 冯宝道:“冯某确有接出下句,虽不及谢县男的,但自问也还说的过去,至于费时,约十多天吧。” 那人又道:“以校尉之才,尚需十多日,今以此为题考教,短短一晚时光,似乎强人所难了吧。” 冯宝明白了,他们是觉得时间太短了,无论是问人还是商议,时间都不够用,另一个就是有些不相信自己能够对出来,因而特意过来提出。 “那各位以为如何是好?”冯宝问道。 “吾等以为,校尉应当设个期限,也应该将校尉与县男的答案公之于众人,以免他人误会。” “误会什么?”冯宝好奇地问。 “误会校尉说的佳句未必有真实的答案。”那个人终于说出了真实的意思,原来是担心冯宝说的话并不是真的。 冯宝想了想,道:“似乎说的也有些道理,那这样好了,找个公证人,交给他保管,免得有人说三道四的。” 于校书郎他们几个人听不懂“公证人”是个什么意思,刚想询问一下,冯宝突然转身对后面的一位道:“冯某麻烦姑娘一事,去请芊芊姑娘过来一下。” 房元昭一听,马上接过来对那姑娘问道:“芊芊现在在哪儿?” “奴家不知道啊。” “快去找啊!”房元昭大声道。 “房校尉,别吓着人家姑娘。”冯宝随即对石子道:“你陪姑娘去一趟。”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于校书郎他们几个人是来“找茬”的,但是冯宝依然很有风度的请他们坐了下来,并且陪他们喝了一点酒,也算是尽一下地主之谊。 没过多少时候,石子陪同芊芊姑娘走了进来,或许是请她来的过程中,惊动了太多人,以至于在他们身后,乌压压的跟了一群人进来。 王掌柜也得到了消息,他费了很大的力气,从拥挤的人群中挤出一条缝,挤到冯宝面前问:“冯校尉,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冯宝冲着他笑道:“对你来说可是一件好事哦。” “好事?”王掌柜完全不明白其中的意思。 冯宝懒得解释,说:“赶紧叫人送纸笔过来。” 甭管理解不理解,王掌柜此时也只有照做的份儿,他马上冲门口的下人喊道:“快去拿笔墨纸砚过来。” 功夫不大,有人取来纸笔,在一张案几上放好,冯宝向芊芊微微一笑,道:“老规矩,还是由我来说你来记。” 众目睽睽之下,芊芊根本也无法拒绝,只好坐到案几后,执笔等待冯宝口述。 冯宝对众人朗声道:“谢县男有一佳句,曰’天若有情天亦老‘,他和冯某均花费十余日光景,各得一下句。”说到这时,冯宝向芊芊道:“姑娘请写下上句。” 芊芊闻言,立刻提笔在纸上写下“天若有情天亦老”七个大字。 冯宝取过纸看了一眼后,交到于校书郎手里,说:“这就是上一句。” 紧跟着,冯宝对围在芊芊身边的人道:“诸位请往后退一退。” 众人不明究里,却还是尽可能的空出地方,远离芊芊写字那张案几。 冯宝再次对所有人道:“现在,我将谢县男与冯某的下句,告诉芊芊姑娘,并由她记录下来,以表示冯某所言非虚。由于过几日‘诗酒风流花会’的活动正式开始,到全部结束总共约一月有余,在此期间,任何人只要能够对出下句,并且得到一致认可的,冯某以千贯相酬,若有哪位所对下句能够超过谢县男,我当以五千贯相酬,决不食言。” “五千贯啊!”许多人发出了一声惊呼。 冯宝说完自己想说的,走到芊芊身边,俯身凑到她耳边,以很低的身音说了几句话,然后起身站到案几前,以挡住众人视线。 没有人听到冯宝说了什么,包括离他最近的房元昭,所有人只看到芊芊先是楞了一下,然后提笔在两张纸上,各写一行字。 冯宝回首见芊芊已经写好,取过来看了一下,确认无误后,让王掌柜命人找个盒子来,将两张纸放进去,又用蜡做了封口处理,弄完这一切后,亲自交到芊芊手中,并说:“烦劳姑娘替冯某保管了。” 芊芊拿着盒子有点不知所措,只是觉得这责任实在是太大了,然而,她还没有拒绝的理由,只能傻傻地捧着盒子,一动也不敢动。 第一百零三章 冯宝在行动(八) 冯宝将自己和谢岩对的下句交给芊芊之后,最倒霉的人却成了王掌柜,因为芊芊以自己无力保护为由,将密封的盒子当众委托给他保管了。 当时,王掌柜那是一个憋屈啊,明明和自己没多大关系的事,一下子等于手上多了一个烫手山芋,这要是弄丢了,或者被人盗走了,那麻烦可就大了去了。 然而,第二天他就发现了一件怪事,许多人慕名而来,而且无一例外,都是先找芊芊询问“是不是确实有冯、谢二人对出的下句,且对的如何?” 唐朝的青楼女子,凡是比较出名的,基本都是有一定才学之人,虽然她们不一定写的出来,但是鉴赏水平还是不低的。 芊芊很肯定地告诉每一位来访者:“冯校尉和谢县男确实各自对了一句,两者各有千秋,但应该是谢县男的水平更高。”并且坦言:“要想超过谢县男的下句,得到五千贯赏金,难度很大。” 听完芊芊的叙说,每位来访者表现不一,有黯然离去者;也有打起精神,试图争胜者;更多是仰慕者,想要得知究竟是何内容,以作欣赏。不管是哪一种表现的,最后都跑到王掌柜那儿看了一下那个盒子,有些人就此离开,但是大多数都是留在“谪仙馆”里,喝酒、放歌以解心中之郁结。 王掌柜没想到那个盒子还有如此“功效”,赶紧命人将盒子放到大厅显眼位置,专门安排两个保镖护卫,以显示“重要”。 “谪仙馆”里发生的事,冯宝一点也不知道,一大清早,房元昭就来找他,又一次提起了“拜师”的事,而且还极正式的专门带了礼物。 冯宝总觉得自己还没长大,哪能为人师表啊,自然死活不同意,房元昭也执着得很,大有一副你不同意我便赖着不走的意思。 冯宝实在拗不过他,只好说;“要不你来‘皇家学堂’进学吧,反正估计我也会在学堂充当先生,从这个意思上说,你可以称我为‘师’。” 房元昭急忙应允下来,连对冯宝的称呼都改成了“先生”,算是确定好名份。 有了房元昭这么一个土生土长且常年混迹于市井的“好学生”,冯宝又动了调查“长安”讯息传播路径的心思。 冯宝大致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一下,房元昭马上回道:“此事简单,只是难以说清楚,要不陪先生出去走一趟看看,相信很快就能弄明白。” 就这么着,冯宝离开“谪仙馆”,跟随房元昭一起,前往“长安”市井之中。 房元昭不亏是“长安”本地人,加之本身又是一个纨绔,长期在市井里混,对城里大大小小的事,八九不离十的都知道一些,哪怕只是表象,对冯宝来说也是有非常大的帮助。 比方说,冯宝根据房元昭的叙述,大体上知道了“长安”城里,一般流言的传播,通过人们口口相传,最多也就是在各坊张贴一些告示而已,那还得有人关心,有人解读,否则一般百姓根本就不识字,更看不懂;快一点的方法就是在张贴告示时,安排人去解读,告诉老百姓是什么意思,至于百姓是不是传出去,那就要看是什么事了,不好一概而论,一般来说,圣旨与三省的政令,都是以这样方式告之天下;还有一种方式,却较为复杂,需要结交一些“牙行”或者“帮会”之流,由它们安排,不过,这需要花钱,费用也不低。 房元昭说的这几种方式,并没有超出冯宝的想象,真正引起他极大兴趣的,是房元昭无意中的一句话“此番‘花会’一事的散播,极为奇怪,似乎是在‘谪仙馆”附近讨生活的人传出去的。” “那都是些什么人?”冯宝问。 房元昭道:“多是一些商贩,还有一些闲人,专门替人跑跑腿,挣些辛苦钱。” “这些人多吗?”冯宝边走边问道。 房元昭道:“有很多,青楼、酒馆、客馆都有,没人知道有多少,许多百姓一旦家里钱不够用或者空闲下来,都会去挣两个。” “那你的意思就是说,城里家境不好的,都有可能是,对吗?”冯宝问。 “差不多是这样,先生,你对他们的事那么上心干嘛?都是些普通老百姓的。” “不可以这样说,你要明白一个道理,真正创造财富的是他们的劳动,钱财不会自己掉下来,吃穿用度等也不会凭空出现,就拿你来说吧,你花的钱哪来?家里的?那你家里的钱又是哪来的?难道令尊大人自己挣来的?我想,不会是吧。”冯宝一连数问,问的房元昭根本回答不了。 半晌后,房元昭道:“学生受教了,可是,我家的钱都地租啊,农人租我家的地,交地租,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冯宝摇摇头道:“不是这么回事,此事说来太复杂了,你现在理解不了,我也不大能够说的明白,等你进学后,想来谢县男会说的更明白一些吧。” “先生,进学很好吗?我就跟着你学,不是很好吗?” 冯宝闻言停下脚步,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看了一下房元昭,郑重地道:“我平生最后悔的事,就是应该好好学习的时候,我在玩,等到我想好好学习的时候,已经没有机会了,现在,你还有这么一个机会,我希望你不要放弃,既然你称我为‘师’,那么这就当是我给你上的第一课吧。” 半响,房元昭就呆呆地看着冯宝,不动,也不说话,冯宝奇怪地望着他,也没有说,心里却在疑惑:“他是怎么了?” 这是在大街上,虽然不是闹市,人也不多,总是有个别人走来走去,路过的人们都很奇怪地看一眼,估计也是不明所以。 冯宝总觉得这不是个事,于是关切地问:“你怎么了?难道是……” “哇”地一声,房元昭竟然当街哭了出来,而且那是痛哭流涕,显得极其悲伤。 这一哭让冯宝有些慌乱,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赶紧道:“你别哭啊!我要是说错了什么你直接告诉我啊。” 房元昭努力地摇了摇头,抽泣了一会,待情绪平复一点后,说:“先生,从来没有人这样对我如此说话,我、我第一次才明白什么是谆谆教导。” 冯宝明白了,房元昭本性并不坏,应该是被家里人给宠坏了,再加上从来没有人对他好好进行教导,使他成为“长安”着名的纨绔子弟,回想自己的过往,好像也是如此! “唉——”冯宝长叹一声,从石子那里要了一块干净的白布,递给了房元昭,然后说道:“擦一下吧,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以后得事情努力做好就是,你是如此,我亦是如此,大家互勉。” “嗯,我以后一定会好好的。” 冯宝已经大致了解到自己需要的信息,同时在房元昭的带领下,看了城里张贴告示的地方,以及部分市井里情况,觉得差不多了,便说道:“任何时候明白为人处世之道,都不晚,只要日后能够纠正或者改变即可,现在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诗酒风流花会”是谢岩和冯宝精心设计和制造的话题,目的只有一个,吸引文人这个群体对“卫岗乡”的关注,然后趁他们来“卫岗乡”参加“花会”的时候,将学堂展现于他们眼前,相信总能吸引到一部分人,最后成为学堂里的先生,只要迈出第一步,以后许多事情就好办了。 他们的设想并没有什么问题,应该说迄今为止也是成功的,无论是“长安”还是“洛阳”,都引起了极大反响,尤其是他们两个人精心选择的那一诗句,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迅速传遍了文人墨客以及官员这个群体,同时也传进了“太极宫”,传进了皇帝李治的耳里。 “甘露殿”内,李治提笔写下“天若有情天亦老”,又看了片刻,叹道:“谢县男果然好文采,单以此句来说,堪称上上之选,可惜不知晓下一句啊。” “陛下,冯校尉不是知道嘛,要不奴婢去问问?”王伏胜轻声细语地说道。 “算了,他们在两地闹出诺大动静,定然是有所图谋,只是朕一时间还看不出他们想要干什么,没必要破坏他们的事了吧,朕就来个静观其变,看看他们能搞出什么来?居然弄得是满城风雨的。”李治说完,停了一下,接着又道:“王伏胜,你派个人去问问冯宝校尉,他们此番究竟为何?要是不能给朕一个说的过去的理由,一旦朝中提出他们引领奢靡之风,朕是不会替他们说话的。” 李治话刚刚说完,王伏胜甚至还没来得及回应,他突然想起什么,又说:“就让王福来去好了,他不是和冯宝熟嘛,自然能问清楚,换个人去问,保不准被他给蒙混了。” “奴婢遵旨,奴婢马上去办。”王伏胜嘴上应道,眼睛却偷偷瞄了一眼皇帝,见皇帝面呈似笑非笑,心里不觉一动,他有一种感觉“陛下并不是真的想要知道谢岩他们干什么,更多的像是一种暗示,可‘暗示’什么呢?”他还想不出来。 想不出来就不想,这才是最正确的选择。聪明人之间,有时候并不需要将话说的太过透彻,点到即可。 冯宝算不上是聪明人,但是他最大的优势就是多出千年的见识,以及他对历史的颇多了解。 次日,王福来找到冯宝,并且将皇帝的话转述了一遍以后,冯宝本想直接说出举办“花会”的动机和具体情况,可转念一想,历史上的这位唐高宗,似乎并不是一个多么勤俭的皇帝,况且,自己干的事情,要说什么“引领奢靡”那也太夸张了点,如果不是这个原因,那又会是什么原因呢? 第一百零四章 轰动洛阳(一) 仔细回忆了一下,谢岩好像说过:“李治和他老婆武则天都是文化修养极高的人。”按照这个思路,李治不应该太关心“花会”的事,而应该更加关心诗文的事。 冯宝终于想明白了,原来,李治真正关心的是“天若有情天亦老”的下一句是什么,以他帝王至尊的身份,主动去问答案,那是不可能的事,所以让王福来问其他事,还隐约得告诉自己“朝中对‘花会’的议论,将不予理会。” 既然猜出李治的心思,那事自然好办许多,可这是呈给皇帝的,不能假手于人,冯宝只能亲自动手,一笔一划地写下来,不求写的多好,只求字迹工整,最后放入一匣子,以蜡密封,让王福来转呈皇帝。 王福来将匣子拿在手里,却问:“茶叶还有吗?陛下那里不多了。” “还有一些。”冯宝说着对石子道:“你去看看,还有多少茶叶,全部拿过来。” 王福来转首对身后的小宦官道:“来运,你跟过去看看,顺便挑拣一下,把不好的记得剔除出去,千万仔细点。” 等石子和小宦官走出房门,冯宝上前一步问道:“王公公,可是有事?” 王福来看了一眼门口,见石子他们走远了,压低声音说了一句:“贵人有了。” 冯宝知道王福来口中的“贵人”专指武则天,只是“有了?”他还真一时间没想起来是什么,甚至于还开口问:“有什么了?” 王福来是又好气又好笑,只能盯着冯宝,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有——身——孕——了!” “好事啊!“冯宝脱口而出,随即向王福来拱拱手道:“恭喜陛下,恭喜贵人,亦恭喜王公公。” “冯校尉说笑了吧,咱家何喜之有?”王福来问。 冯宝一本正经地道:“贵人有了陛下骨血,自然不会如现在这般无名无份的,届时王公公跟着水涨船高,那还不是肯定的事嘛,冯某不过是提前恭贺一下而已。” “那就托校尉之福咯。”王福来异常开心的笑着说,很明显,这件事对他来说,确实是可以预期。 武媚怀孕一事,宫里知道的人极少,朝中几乎还没有人知道,王福来能够主动将此消息说出来,冯宝终于觉得自己一直以来对王福来的“付出”,多少算是看到点回报了。 送走王福来,冯宝独自一个人回到房间里面,他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大对,将自己知道的历史仔细地回忆一下,发现似乎是时间不对。 真正的历史中,武媚和李治的第一个孩子应该是永徽三年出生的,而现在才是永徽元年,换句话说,就是这个孩子比历史上出现的早了一些。 “难道是因为自己和谢岩的到来,改变了历史进程?”冯宝越想越觉得有些害怕,他深深地知道,一旦历史进程发生了重大改变,那不可预知的事就太多了。 当冯宝困惑于武媚怀孕一事之时,谢岩正独自坐在“洛阳”最大酒馆“明月楼”的一个包间里面。 今天是一个重要的日子,是“诗酒风流花会”在“洛阳分会场”开幕的日子。 起初,谢岩和冯宝的计划里,并没有在“洛阳”举办的意思,他们原先的计划是,“长安”动静弄大点,继而传到“洛阳”,然后再向“洛阳”的青楼发出邀请,自然就没问题了。 可是,当日”洛府”酒宴上,不知道谁问起了冯宝去“长安”的事,谢岩就大体说了一下冯宝去要办的事情…… 结果却是引起了以洛克然和黄守义为首的商贾们极大的兴趣,并问起了更多细节,他们知道的细节越多,兴趣也越大,很快,连在座的豪门世家和官员都知道了此事。 每个群体,都从中看到了自己利益,商贾们简单,只是经济利益罢了;豪门大户却看中的是作为评选成员能够带来的巨大人望,而一个世家或者豪门,可以给世人一个“公平公正”的形象,那是求之不得的事,更不用说,城里的青楼、酒馆和赌坊之类的,他们或多或少都有份,经济利益那也是绝对少不了;相对而言,官员的直接利益几乎没有,但高长史却从中看到了一丝类似“上元节”的模样,他敏锐地意识到,如果能够达到“上元节”那样的效果,对城里城外的普通百姓而言,那可就是福音了,高长史出身贫苦人家,向来对民生之事极为关心,也极为了解,他清楚的知道,单单每年一度的“上元节”就是很多人家全年收入的来源,要是人为再弄出一个“节日”来,他想不出有什么理由反对。 于是,很有意思的一幕出现了,提出构想的谢岩基本和“洛阳分会场”的事无关了;而参加的主体——青楼,居然连一个代表人都没有,就这么着“被参加”了。其实也难怪,青楼幕后的真正东家,基本上当时都有人在洛克然府里,他们决定的事,用不着管青楼那边的意见。 尽管谢岩用不着操心具体事情,可整个构想是他提出来的,许多规则和细节,别人还需要随时请教,所以,他最近都没法回乡里,只能住在“洛阳”城里,也算是全程参与了准备事宜。 今天是第一天,谢岩有些紧张,生怕自己提出的想法最后搞出什么乱子来,因此,他今天一大早就包下“明月楼”一个大包间,无他,只因距离举办地“云凤楼”近而已,同时还将身边所有人都派去打探消息,务必第一时间传回来。 千算万算,谢岩怎么都没想到,第一个跑进来的人会是洛克然。 “谢县男啊,‘花会’一事,你是怎么想出来的啊!”洛克然一进来就大声对谢岩道。 “怎么?出事啦?”谢岩一惊,走上前问。 洛克然道:“可不是嘛,那是出大事了!” 谢岩急问:“啊!快说说,出何大事?” “原以为,这刚开始根本没有人,天知道从哪跑出来的那么多人,都把‘云凤楼’给塞满了。”洛克然很是兴奋地说道。 谢岩没想到他口中的“大事”居然是人太多,不免放心许多,然转念一想,又问:“不对啊,今天并非休沐之日,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多人?况且现在还是上午,不应该啊?你就没看看,来的都是些什么人?” “看了,那是什么人都有,各地来的商贾居多,还有不少学子,甚至还有几位平日不大出门的老先生也来了。” “他们来做什么?那可是青楼,不是文人聚会之所在的。”谢岩是越听越糊涂了。 “那还不都亏了县男提出的‘诗文换酒’的方法,一句诗一杯葡萄酿,一首诗一壶‘三勒浆’,一片好文章一坛‘烧酒’,这三句话,现在全城的人都知道,那些穷书生,平日尚且买醉,现在有不要钱的好事,那还不是趋之若鹜啊。”洛克然满面笑容地道:“县男可真是高才,这么绝的法子都想的出来,洛某想不服都不可能啊。” 听到此处,谢岩已然放心许多,心情也轻松下来,开口说道:“来的人多了,你们就不怕让人喝去太多不花钱的酒吗?” “那就让卖酒的黄老头操心好了,洛某又不卖酒,与吾何干啊,哈哈……” 谢岩知道他说的是句玩笑而已,在举办“洛阳花会分会场”这件事情上,所有人是达成一致的,商贾出资和商品;世家豪门大户出人和提供各种便利;最后获得的利益,他们两边均分,至于具体到各家,那就是他们自己内部商量和解决了,官府只需要税收就可以了,老百姓们获得的那一块利益,没人看的上,也没人敢去争,被所有人集体无视了。 正因为如此,这次的“花会”活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洛阳”全城各方合作的产物,所以才能够在最短的时间里,完成全部布置,并且正式开始。 他们还没继续说上一会,黄守义匆匆而来,他进屋后,先自顾自地倒杯水喝了一口,然后道:“姑娘们刚到,看到那么多人,都被吓坏了,幸好没出什么乱子来。” “就快开始了,黄掌柜来这里做什么?”洛克然笑问。 黄守义坐下来说:“老夫年纪大了,就不凑那份热闹了,倒是洛掌柜你不去看看?” 洛克然摇首道:“上午比试妆容,我又不懂,更不会作诗,跑去干什么呢?不如晚上去。” “奥,对极了!对极了!‘云凤楼’彩云姑娘晚上出场,洛掌柜不去捧场哪成呢?”黄守义貌似恍然大悟地说道。 洛克然知道他在说笑,也跟着附和道:“黄掌柜的磬竹小娘子,好像也是晚上出场,不如晚间我们同去如何?” 黄守义“哈哈”一笑道:“甚好,甚好啊!” “怎么,你们二位,约好了晚上同去?”声音从屋外传来,紧跟着,一名中年文士打扮的人率先走了进来。 谢岩并不认识这个人,却认得他身后跟着的崔汉杰和卢平两个人。 卢照龄没有跟来,那是因为在谢岩的再三坚持下,由他负责遴选那些诗文的水平,是否配得上免费饮酒。 “老夫崔轩,见过谢县男。”中年文士向谢岩行了一礼道。 谢岩还以一礼道:“崔先生是……?” 崔汉杰在旁介绍道:“谢县男,这位是我崔家在‘洛阳’的主事,也是崔某的叔父。” “原来如此,久仰久仰!”谢岩再度施了一礼道,随即起身道:“崔先生,请坐。” 众人悉数落座以后,谢岩问道:“不知崔先生,有何贵干?” 崔轩道:“崔某来此,特意是来找县男讨要一张请柬的。” 谢岩道:“崔先生指的是本乡官衙落成的请柬?如果是,何劳亲自跑一趟?递个话过来不就可以了吗?” 崔轩道:“谢县男那就是应允了?崔某届时可就翘首以待喽。” “好说、好说,请柬一定奉上。”谢岩嘴上说得客气,心里却是一丝一毫也不相信,崔轩只为一张请柬而来。 第一百零五章 轰动洛阳(二) “老夫听闻,‘卫岗乡’意欲开设学堂?不知学生何来?先生何来?” 谢岩明白了,这一问,应当是崔轩来此的真实目的。 “谢某不才,蒙陛下赏识,得以领‘卫岗乡’一地,开启民智,教化民众乃是理所应当之事,陛下以‘皇家卫岗学堂’命名,亦是有此意。毫无疑问,凡籍在本乡,年纪低于十五之人,均可报名进学;至于先生嘛,乡里出资招募。”谢岩不是很了解崔轩是什么样的人,于是尽量说些光面堂皇的话。 崔轩微微颔首,表示认可,接着道:“学生易得,先生难求,县男以佳句示人于先,以‘诗酒风流’于后,莫不是为了招募先生?” 黄守义和洛克然并不知晓谢岩的真实目的所在,他们听了崔轩一番话,全都将目光看向谢岩,他们别无它意,只是想看一看,崔轩说的正确与否。 谢岩心里很佩服崔轩的眼光犀利,但是在明面上,他来了一个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张口说道:“学堂需要的先生不多也不少,单单‘洛阳’城里,适合担任的就不在少数,更何况谢某也委托冯宝校尉前往‘长安’聘请,堂堂‘皇家学堂’若是请不到教书先生,岂不是一件很意外的事?谢某不认为会出现这样情形。” 谢岩一番话,听在黄守义和洛克然耳中,那是非常正确的事,请一些教书先生而已,又不是请什么大儒名士,不可能有多难,况且如谢岩所说,学堂挂着“皇家”名头,陛下也不可能允许没有先生的情况出现。 崔轩倒并不这么认为,无论“洛阳”还是“长安”,真正有能力适合当先生的人,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多,而且绝大多数还都是各世家子弟,或者与各家关系密切者,各世家通过支持自己子弟以及士子中的优秀者进入朝堂为官,以谋得利益或者影响朝政,可以说,这已经是一个惯例了,也是世家门阀维持自身地位,与皇家分享权力的一种方式,他们是绝对不会允许他人染指的。 然而,“皇家卫岗学堂”凭空出现,谢岩又打着“开启民智、教化民众”的旗号告知世人,无论是何等身份的人,只要籍贯在“卫岗乡”,就可以进学,这等于是在世家垄断的教学一事上撕开了一个口子,更重要的是,这个学堂有“皇家”的名头,任何明面的动作都不可以,换句话说就是“打压它,那是不可能的。” 各世家门阀从这件事情上嗅到了一丝危机,于是才有了崔轩特意前来的举动,他真正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弄清楚“卫岗学堂”究竟有何打算?如果只是一个乡里的学堂,只是用来教化民众,那么他们也就不会反对,甚至还会给予一定帮助;若是图谋甚大的话,那么各世家当联手起来,起码可以在招募先生一事上设置障碍,让“卫岗学堂”无法请到足够的、合适的先生。 正是基于此,崔轩问谢岩:“得英才而教之,乃学堂之根本,‘皇家卫岗学堂’只取本乡之民,岂非有负圣人之意?” 谢岩知道崔轩口中的“圣人”可不是孔子他们,而是指皇帝李治,故而道:“既是‘卫岗学堂’,第一要务自然是教化本乡之民,且学堂除了教授经义外,更主要是教授民生技能,譬如怎样种出更多粮食、又如何又快又好的建成房屋等。” 谢岩这一番说词,不仅崔轩,包括黄守义在内的所有人,全部惊呆了,他们意识里的学堂,只教授经、义,而谢岩说的那些,都是匠人之学啊。可是他们见谢岩一本正经的样子,又不像是说笑。 “难道真是这样吗?”每个人都在心里问着。 崔轩思忖片刻后,倒不觉得谢岩说的有什么不对,“卫岗学堂”收录的皆是本乡农人子弟,教授他们经义,用处并不大,相反的,似谢岩所说之“民生技能”,倒是更加适用。 崔轩自觉弄清楚了谢岩以及“皇家卫岗学堂”的事,不禁暗自松了一口气,老实说,他们没有和谢岩过不去的意思,他们只是担心“皇家卫岗学堂”是皇帝交给谢岩用来打破世家门阀垄断“教书育人”这一被他们视为根本的一种手段,现在看来,担心是多余的了,“民生技能”学的再好又能怎样?当不了官,什么都不是。 想清楚了所有以后,崔轩说道:“老夫以为,谢县男所言极是,涉及百姓生活之事可谓都是大事,不可马虎,县男筹备学堂时,若遇上什么麻烦事,不妨差人来告知老夫,想来老夫还是可以尽一份绵力的。” 谢岩很客气地回答道:“好意谢某心领,如遇难事,谢某定当亲自登门。” 话音刚落,包间外突然传来急促脚步声,紧跟着就听王三狗大声嚷道:“校尉,云……” 王三狗进入包间,才说出来一个字,忽然发现屋里有自己不认识得陌生人,就硬生生的将要说的话给憋了回去。 崔轩原本就有意告辞离开,王三狗的突然来到,刚好给了他绝佳的机会,当即起身道:“谢县男事务繁忙,老夫不便过多打扰了,还是就此告辞为好。” 谢岩也无心挽留,客套两句后,亲自将崔轩送出包间。 “校尉,刚刚是不是有些冒失了?”王三狗见谢岩回到房间里,不好意思地问了一句。 “没事!”谢岩毫不在意地说了一句,然后道:“对了,你刚刚说‘云凤楼’那边怎么了?” 王三狗道:“那边已经开始了,仅仅是第一轮妆容比试,就售出绢花近千支!” 其实,“花会”的规则很简单,凡是能够进“云凤楼”的人,不论是下人或是仆役,每个人免费发一朵带印记的绢花,支持哪位姑娘,就把绢花放到哪位姑娘专属的盘子里,如果觉得不够,就需要另外购买,十文钱一支。此外,还有金、银、铁牌,分别对应一百支、五十支和二十支绢花,虽说价格不贵,但是人多啊,有钱人更多。 王三狗口中的第一轮,实际上只有十名姑娘,而这样的共有五轮之多,这还只是妆容,比完这项,还有一项才艺展示,两项比试结束后,得绢花最少的五名姑娘被淘汰,其余四十五名姑娘进入第二场。可以说,谢岩是几乎照搬了后世的选秀方法。 不过,有一个地方,是后世没有的,那就是如果有文士支持自己喜欢的姑娘,并且能够做出得到认可的诗或文章,可以抵一面金牌,也就是一百支绢花,这对于那些自命有才的穷书生来说,可是一个天大的机会,不仅可以扬名,更可以换酒,同时也支持了自己喜欢的姑娘,那可是一举三得的好事。 而评选人的主要责任就两样,一是审定诗文,主要由卢照龄和另外一人负责;另外七个人专门给每位姑娘做点评,虽然他们没有绢花,但是他们的意见,很大程度上可以影响别人的看法,因此实为最重要的。 谢岩不关心绢花能卖多少出去,那是黄守义他们关心的事,他最关心的是两件事,一是能够得到卢照龄认可的诗文有几篇;二是“云凤楼”极其周围,到底来了多少人? 前者事关招募先生一事,后者事关有多少百姓可以从中受惠,毕竟去的人多了,消费也就多,无论是小商小贩还是周围提供各式服务的人,都可以从中间得到巨大利益。 只是,负责打听这两件事情的韩跃和老张头一个也没回来,谢岩一时间也不知道而已。 “二位掌柜的,你们觉得可还满意?”谢岩就着王三狗说的话问道。 黄守义笑道:“老夫是满意的不能再满意了,如此妙事,也只有谢校尉和冯校尉此等奇才方可想的出来啊。” “不错,只可惜‘扬州’太远了吧点,赶不上‘卫岗乡’举办的最终‘花会’咯,殊为可惜啊。”洛克然一脸遗憾地说道。 谢岩却道:“机会还是有的,洛掌柜不必可惜,下一次,我保证一定比这一次的更好。” “还有下一次?”洛克然立马来了精神,脱口就问。 黄守义更关心的是另外一句话,也问道:“还能比这一次更好?” “那是自然”谢岩胸有成竹地道:“不越办越好哪成?” “那详情如何?”黄守义迫不及待地问道。 谢岩笑道:“黄掌柜太心急了些吧,只有这一次办好了。大家都满意了,才能有下一次,你说是不是呢?” 黄守义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连称:“那是,老夫是心急了,当如县男所言,办好此次方为最重要的事情。” 他们正说话时,老张头也回来了,不等谢岩问,他直接道:“校尉,‘云凤楼’进去的客人大约两百多人,此外,还有一百多文人士子,加上下人随从,总共在六百人上下;楼外附近来看热闹的人,少说也有两千多,而且,城里三大赌坊都开了盘口,接受百姓下注,因为今天是第一天,知道的人还不是特别多,但即便如此,前往下注的人也是络绎不绝,可以说,人数还在不停的增长中。” “赌坊有没有按规矩来?”谢岩问了一个自己关心的问题。 老张头道:“校尉放心,老夫特地暗自打探过,他们还是守规矩的,不接受一贯钱以上的下注,也没有放‘印子钱’。” 谢岩点了点头,道:“只要守规矩就行。” 洛克然也一边道:“是啊,一件皆大欢喜的事,可不能让他们给搅黄了。” 黄守义跟着道:“那可不,要是让赌坊那边给搞出什么事来,‘留守府’想不管也不可能,还是谢县男想得周到,提前打好招呼了,免去很多麻烦。” 谢岩道:“现在看起来,一切都还正常,只要第一场不出什么乱子,后面按此照办,想来也可以平安度过的。” “必定如此!”屋里每个人心里都是这么想的。 第一百零六章 轰动洛阳(三) 没有人知道,“洛阳人”对一场本质为“青楼女子选美”的活动为何会那么上心。 就在谢岩他们在包间里面谈笑风生的时候,越来越多的人,向“云凤楼”所在“永泰坊”走去,很显然,许多百姓,把这次活动看成了类似过节一样的日子,有去看热闹的,有去下注耍乐的…… 若只有普通百姓参与,充其量也不过是规模更大一些的“集市”而已,不足为奇。 然而,刚到午时,高长史突然得报,说是城里各大户人家的夫人等女眷,纷纷乘马车出门,而且方向都是去“永泰坊”。 高长史闻言吃了一惊,脱口而出:“那是青楼,她们跑去做什么?” “听说——”报信的人抬头看了一下高长史,接着小心翼翼地道:“不知是谁传出来的,说是‘云凤楼’里的姑娘妆容精致,服饰新奇,有很多与众不同之处。特别是洛掌柜,还把他那瓶香水贡献了出来,每位姑娘只分得一点,但是整个楼里香气萦绕,女眷们,应该是去瞧个究竟吧。” “胡闹!”高长史气咻咻地道:“再怎么说那是青楼!岂是良家可去之地?还有那个洛克然,显摆香水也不是这么个弄法,此事过后老夫决不饶他。” 脾气发归发,气话说说也就算了,高长史很快冷静下来,他心里知道,女眷们已经去了,那就是更改不了的事,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能让女眷们有事,否则,那个后果没有人可以承担的了。 “去告诉‘云凤楼’掌柜,单独准备一层楼给女眷,并安排好看护,要是出了什么事,老夫唯他是问!还有,再调派一些衙役过去维持秩序,尤其是要警告那些混混,谁要是敢惹事,先抓起来再说,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报信人应道。 “去吧!”高长史挥手示意道。 事实上,高长史是多虑了,那些女眷们,人还未到,就已经有下人先到“云凤楼”,拿着她们父兄或者夫君的的帖子找到为首的评选人——“太原王氏”在“洛阳”的重要人物王初宁,请他代为安排。 “云凤楼”根本得罪不起这些人,只能将位置最好的二楼空出来,专门留给各家女眷使用。 起初,费心费力的商贾们还暗自叫苦,认为损失巨大,可是很快他们就发现,女眷们那惊人的花钱能耐,远超男人们。 只要她们看到哪一位姑娘妆容特别,并且极富特色,马上就有人成十上百的绢花送上,由于女人的眼光和男人不同,所以她们支持的,很多时候和现场男人支持的完全相反,尤其是那些长得漂亮的,更是被女眷们集体抵制,她们很有默契地,将决定去留的绢花一股脑地投给相对长得没那么漂亮的姑娘,在她们默契地“操作下”,连续两轮,最被人看好,最漂亮的姑娘,都被弄成最后一名,这下好了,女眷们士气大涨,妆容比试结束后,居然没有人走,纷纷留下,坐等晚上的才艺表演。 她们不走不打紧,可她们家里人坐不住了,许多女眷的夫君或者兄弟,也来到了“云凤楼”,到了这个时候,整个“永泰坊”已经是人满为患,坊中所有的酒馆和客馆全部爆满,可以这么说,没有钱的人,或者是少一些的人,如果事先没有订下房间的,等“宵禁”一开始,就只能露宿街头了。 “明月楼”谢岩的包间里,乌压压地坐满了人,他们不是来吃饭的,更不是来惹事的,因为他们也是被“逼”来的。 都是“香水”惹的祸! 谢岩开始时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来找自己问“香水”的事,直到韩跃回来才知道,原来是洛克然好心办了坏事。 因为只有一瓶香水,洛克然觉得送给谁都不好,他自己又用不上,就拿出来给姑娘们“添香”,也算是一番好意,可万万没想到的是,香水不仅在青楼的姑娘中引起了极大反响,更被一些好事之徒,传的神乎其神,最后传到了各家女眷们耳中,她们去“云凤楼”,起码有一半的原因是为了“香水”。 等女眷们感受到了“香水”的魅力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热爱之情,于是乎,他们的夫君和兄弟们就出现在谢岩面前了。 谢岩在心里,早就骂了洛克然不下一百遍了,可面上还得保持微笑,和颜悦色地跟每一个人解释说:“不是谢某有意为难大家,实在是制作的原料难寻。” “不知需要何种原材料,吾等来想办法解决。”马上有人问道。 随后又有许多人表示出相同意思,看的出来,他们都被自己的女人给烦得不行了! 万般无奈之下,谢岩只能告诉众人,“香水”制作时,其他原材料还好说,主要需要的鲜花,或者散碎的花瓣,而且用量极大。 “人多好办事”这句话真不是盖的,谢岩才说完,立刻就有两三人表示“自家庄里花园大,可以提供”;另有两人说:“自家的佃农里,有人以养花为业,可以直接从他们那里购买。” 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谢岩当即表态“马上组织人去办,一定以最快的速度先制作一批出来,好满足诸位需要。” 唐人那是讲究一诺千金的,谢岩当众承诺,旁人自无异议。 解决了恼人的“香水”问题,接下来的谈话就轻松了许多,同时不可避免的转到了正在“云凤楼”进行的“才艺表演”,有的说某某姑娘琴艺冠绝“洛阳”;又有的说某某姑娘舞技一流,那曼妙舞姿,令人陶醉! 谢岩算是看明白了,他们集体跑到自己这来,与其说是为了“香水”,倒不如说,因为家眷在,所以去不了“云凤楼”,一个个来此过一过嘴瘾,当然了,他们之中,有许多人,都留有随从在“云凤楼”里,随时可以来禀报情况,那是该捧的姑娘继续捧,该要的“香水”也要了,可谓两不耽误,尽显男儿本色。 这是一个注定不平静的夜晚,“云凤楼”内灯火通明,人头攒动,楼里的伙计们上下来回忙碌,几乎就没有空闲的时候,事先囤积的吃食和各种酒水,才到晚间就被一扫而空,不得已之下,从“永泰坊”其他青楼、酒馆和客馆又“借”来大批酒水,否则青楼无酒,岂不是成了滑天下之大稽的事了。 包括“明月楼”在内的各酒馆,无论大小,全都是高朋满座;赌坊开的盘口那里,更是不必多说,市井小民几乎都快把那挤爆了;以“云凤楼”为中心的各条街上,摊贩林立,卖什么的都有,甚至连杂耍表演的都有,叫好声,赏钱落地之声不绝于耳…… 高长史一手捻须,一手负于身后,带着两个随从在街面缓缓而行,眼前的繁华景象,令他十分喜悦,这也是他昔日从军,今日为官的目地所在。 或许是一个人逛太无趣了些,高长史走到距离“明月楼”不远处时,回首对一名随从道:“你去‘明月楼’,就说老夫请谢县男过来一叙。” 很快,谢岩带着韩跃和王三狗出现在高长史面前,并率先行礼道:“见过长史。” 高长史道:“县男何须多礼,老夫一人闲逛颇觉无趣,邀县男同行,可否?” “乐意之致。”谢岩毫不犹豫地说。 两人并行,不久,高长史道:“谢县男以为,学堂的问题,解决与否?” 谢岩微微摇首道:“能够写诗作文的人不少,适合当先生的极少,迄今为止,我眼中合意的,仅有一人。” “奥,可是卢照龄?”高长史问。 “非也”谢岩否认道:“卢升之才学高人一筹,志向远大,意在朝堂,区区学堂,留不住他的。” 高长史什么话也没说,等于默认了谢岩的说法。片刻后,才问:“那县男属意之人是?” 谢岩道:“今日有两人以文章换的一壶‘烧酒’,其中一个郭姓中年文士,以‘红妆赋’换得,此人得到酒后,并未停留,而是直接离开,我听闻后,甚感奇怪,便命人去了解一番,得知他家境清贫,生活困难,自幼苦读,方有所成,依靠替人书写信件为生,然其妻早亡,留下一幼子,其父老迈尚且外出谋生,他今日换酒之举,乃是听闻此酒在世面上可售卖五贯钱,故特意为之以图贴补家用,我以为,此人有才尚在其次,最要紧是懂得生活之不易,且自身在困难中从未放弃,如此先生,方可称之为‘师’,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而谢某以为,传道为首,其余皆辅。” 高长史沉默许久之后,道:“说的好啊!若非你就站在老夫面前,老夫是决计不会相信此言是谢县男所说的,‘传道、授业、解惑’区区六个字,道尽为人师者之精髓,谢县男之才,老夫佩服佩服啊!” 谢岩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说是自己的话,赶紧把话推到自己的先人身上,反正谢安名气够大,多一点,少一点的,没有关系。 两个又走了一小会,高长史驻足问道:“有件事,老夫一直不甚明了,意欲相问,就不知谢县男能否坦言告之?” 谢岩道:“长史请问无妨,我自当直言。” “老夫非常奇怪,以县男之军功及家世才学,为何不留在‘长安’为官?而非要来‘卫岗乡’呢?”高长史注视着谢岩,认真地问道。 谢岩亦看着高长史,反问道:“‘长安’做官很好吗?以长史之政绩,‘英公’之地位,升任更高官职易如反掌,然长史似乎并无此意,想来与谢某的想法相同吧。” 高长史闻言先是一怔,继而“哈哈”一笑,一句没说,转身前行。 聪明人之间的对话,往往不需要说得太清楚,一笑之间,什么都明白了。 第一百零七章 突发事件(一) 高长史与谢岩沿着街市继续缓缓而行,时不时地谈论一些与百姓生活相关的话题……不知不觉中,他们走到了坊门前。 虽然是宵禁,坊门紧闭,但如高长史这般人物,还是可以从坊门边小门离开。 “谢县男,老夫不能和你们年轻人相比,得回去歇息了。”高长史先是说了一句无关痛痒的话,接着却道:“‘卫岗乡’再有一年光景,也该差不多可以独自处理各项事务了吧。” 谢岩如实说道:“官衙修好,乡里的各项事务就可以正常处理了。” “如此甚好!”高长史点点头道:“老夫在此位置已两年有余,明年回‘长安’述职,之后需听从陛下安排。” 谢岩听懂了他的意思,那就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事,赶紧说,省得人走了之后,想提也没用了。 凭心而论,谢岩对为人正派,为官清廉的高长史还是很钦佩的,现在又听他如此说,知道他是想在自己离开前,尽量给“卫岗乡”的事情提供一些便利。 “长史之情,谢某铭记,如有需要,自当不会客气。”谢岩回道。 “好啦,就此别过,老夫去也。”高长史边说边走向小门那里,谢岩则在其后,以礼相送。 目送高长史背影消失以后,谢岩也转身回行,走上了一会儿,对王三狗道:“你去通知咱们乡的人,在明天城门落锁前离开‘洛阳’回乡。” 紧接着又对韩跃道:“你先不要回乡里,继续跟在卢照龄左右,将那些以诗文换酒人的情况记录下来,我会派人来取的。” “校尉,这后面的事,不用管了?”王三狗有些疑惑地问。 谢岩道:“只要到明天不出什么事,后面照做即可,料也不会有事,我们得赶回去尽快弄出‘香水’来,要不那些夫人们,还不得闹翻天啊。” “那倒是,她们太能闹了。”王三狗忙不迭地附和道。 “唉——”谢岩长叹一声,说道:“弄出‘香水’原本是作为乡里举行花会时候的重要财源,现在倒好,提前面世,得少挣很多钱呐。” “校尉,咱们乡里又不缺钱,现在弄出来,还不是一样高价卖给他们。”王三狗有些颇不以为然地说道。 “物以稀为贵,而且我弄出来的,严格来说还是个半成品,真正想要做好,靠我是不行的。”谢岩说了以后,突然发现自己跟王三狗和韩跃说这些干嘛?说了他们也不懂。 于是,谢岩自嘲的笑了一下,接着道:“走吧,咱们找个地方睡觉去。” 可美好的想法能不能实现?往往就是另外一回事。 谢岩一行三人,闲庭信步似的走着,还没走出多远,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在叫自己:“谢县男,请留步!” 谢岩闻声回首,远远的看见一个人从坊门方向跑过来,由于光线不是太好,不大能看清楚来人相貌。 王三狗移动几步,挡在谢岩身前,以防来人有不测之举。只是他的动作很快就显得多余了,谢岩认出,来人竟是刚刚跟随高长史离开的随从之一。 谢岩情知定然是有事发生,主动迎上去问道:“可是长史遣汝前来?” 来人到得谢岩面前道:“长史命吾前来告诉谢县男,‘永泰坊’一街之隔的‘会节坊’发生了一起命案,一名屠夫与人争执,失手将人杀害,此人曾经从过军,身手不凡,‘会节坊’内遍搜不到,长史唯恐凶徒潜入‘永泰坊’中,特命吾来告知县男,极早布置,万万不可让凶徒惊扰到百姓和各家女眷们。” 谢岩听得一惊,不假思索地脱口道:“还请回复高长史,我马上去安排,决计不让凶徒惊到百姓。” “告辞。”来人说完之后,迅速离开,看他去的方向,应该是去通知坊中其他一些重要人物。 “走,我们去‘明月楼’。”谢岩当即改变行程道。 走进“明月楼”,依旧一切如常,没有丝毫异样,见到这一幕,谢岩多少安心一些,说明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生事情。 来自后世,又是警校毕业的谢岩,深知当人群密集的时候,往往稍微有点风吹草动都能引起恐慌,更不用说出现一个杀人者这么大事了,而保持冷静,理性对待,才是最佳选择。 包间门前,谢岩深呼吸一下,首先让自己平静下来,接着走进包间。 “谢县男回来了啊!”不知谁第一个看到,叫了一声。 马上有更多人打起了招呼…… 谢岩面带微笑地一一回应,同时向原本自己的案几走过去。 这里和他离开时相比,多出来了一些女子,谢岩不用问也知道,肯定是青楼过来的,看着那些喝的东倒西歪,倚红偎翠的达官贵人们,谢岩心道:“这也算是盛世的一部分吧!” 仅仅感叹一下,谢岩提高声音道:“诸位,请静一静,谢某有事要说。” 包间里的人都知道,谢岩是被高长史叫走的,现在一回来就说有事,那肯定不是小事,于是纷纷放下酒杯,离开姑娘们怀中,安然坐好。 “诸位,谢某刚刚得知,‘会节坊’发生一起命案,事情不大,起因是一场争执,但是,杀人者逃遁,而且极有可能潜入进‘永泰坊’。” “啊!” “天呐!” …… 谢岩听得出来,发出声音的都是那些青楼女子,男人的声音是一个也没有,不得不说,大唐开国一代的武勇,在他们身上还是得到了一定的传承。 谢岩完全无视那些女子的反应,继续说道:“高长史让谢某做出安排,以不惊扰女眷和百姓为第一要务,不知各位对此有何意见?” “没意见!”有人大声道。 其实这也是大多数人心里的想法。 “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那谢某便临时做一回主,还望诸位多多支持。”谢岩说着向所有人拱拱手,以示谢意。 “王三狗”谢岩突然大声叫道。 “在!”王三狗一改平日随从的模样,出列应道。 包间里面,从过军的人马上意识到,谢岩是拿出了军中的规矩行事。 “我‘卫岗乡’在坊中有几人?”谢岩问。 “禀校尉,除去此地四人,另有七人在坊中,其中能战者总共为六人,可带兵者为四人。”王三狗说得很详细,只是听在外人耳中,就不是那么清楚了。 谢岩却是非常明白,王三狗是在告诉自己,坊内能够带人组织的只有四个人,像张猛那样的,冲锋陷阵,打架可以,其他的就别指望了。 “诸位,谢某知道你们都有随从,不知可否借予一用?一晚足够。”谢岩这话是对包间里其他人说的。 事关自身安全,包间里面的人自无不允之理,很快,你家两个,我家三个的,凑出来近百人。 谢岩吩咐道:“王三狗,你将这百名随从里的八十人分批带去‘云凤楼’,注意,要他们保持平常姿态,不要让人察觉到有事发生。” “老张头,你带余下的随从去坊门附近查看,主要就是看看,有没有人潜入的痕迹;韩跃,你去召集乡里在坊里的其他人,随时做好应付突发情况的准备,尤其是找到张猛,万一凶徒出现,交给他对付。”谢岩一口气说完后,从桌上拿起一杯酒,说道:“快去吧,时间紧迫,绝不可以让凶徒有机会呈凶。” “遵命!”王三狗他们三个人同时应道,随即迅速离开,各家的也将各自的贴身随从派出,去“明月楼”附近召集自己的人…… “谢县男,凶徒模样可知?”等王三狗他们离开后,有人提出疑问。 谢岩道:“目前并没有凶徒的画像,不过,王三狗他们精于此道,各位不必担心,只要凶徒出现,必定有来无往,诸位请放心饮宴便是。” “好,有县男此言,吾等无忧矣,来来来,诸位继续,饮胜!”洛克然适时地举杯大声道。 不管众人心中是否还有疑虑,此时此刻也不便说出,只得一起举杯,同饮而尽。 在谢岩麾下,老张头是少数几个能打又心思比较缜密的几个人之一,他得到命令后,先从百十号随从中间,挑选了十五个看起来精明能干的,因为他们不是官差,除了少数几个佩有横刀外,其余每人拿一根木棍作为武器。 老张头对他们说:“诸位请记住,如果发现有问题的人,最少得三个人上去询问,一人问话,两人警戒,切莫大意,要是发现凶徒,只需要跟上,千万不要试图拿下,此人有胆子杀人,还能跑出‘会节坊’,可见不是一般人,尔等未必是其对手,所以,在保证自己安全的情况下,跟上他最为妥当,只需要将消息传出来,就是大功一件,明白吗?” “明白!”十五人同时说道。 老张头满意地点点头,道:“我们出发,先去南门。” “会节坊”在“永泰坊”东南面,一般而言,凶手行凶之后,肯定会往人多的地方逃跑,以方便隐藏,此刻是晚间,街面上人极少,凶徒很难躲藏,除非能够有人收留,如果排除这个因素,一街之隔的“永泰坊”无疑就是最合适的地方。 “云凤楼”举办的“花会”,几乎将全“洛阳”的风流客和赌徒吸引了过去,所以,那里不仅人多,而且很杂,都是从其他坊过去的,只要凶徒能够进入“永泰坊”,就等于安全了,等到天一亮,就可以混在大队人群中离开,或者继续躲下去,无论哪一种方法,都很难找到他。 正因为如此,高长史才判断凶徒最大可能会潜入“永泰坊”,坊中虽然衙役众多,但是“洛阳”比较有名的几个查案能手都在府衙那边,为了节省时间,他才命人通知谢岩的,因为他早就知道,“武平堡军”最擅长的就是这样小范围的战斗,把此事交给谢岩去办,他也是存了“考教”之意,想试一试谢岩和他的部下,究竟如何? 第一百零八章 突发事件(二) 很久以前,老张头就知道,“长安”各坊之间,即使是晚间坊门关闭后,有人还是有办法能够在各坊之间穿行的。 “长安”尚且如此,更何况“洛阳”了,所以老张头是一点也不怀疑那个凶手能够跑进“永泰坊”,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尽快找到他,免得影响到“花会”的事。 老张头是最早跟随谢岩的人之一,也是除冯宝外知道最多的人之一,他知道乡里的学堂是谢岩最看重的事,弄什么“花会”也是为了给学堂找先生,虽然详细的情况他说不上来,但是他懂一样,决计不可以让别人破坏!故而他对找出凶徒踪迹这事比谁都上心。 “永泰坊”南门前,老张头让自己带来的人分成一左一右两拨,沿坊墙搜寻,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不放过每一寸地,不放过每一块砖。” 坊门前,老张头独自找到坊官,以聊天的方式向他打听,晚上可有异常情况…… 坊官应该是得到高长史那边传来的指令,当得知老张头是谢县男派来的人,那倒是很配合,几乎是有问必答。 然而,老张头同坊官以及他身边的几个看门人都聊过后,没发现有任何异常,也没有得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走,我们去东门。”老张头果断将人召集起来,对大家说道。 不过,走出一段距离后,他让众人停下,选了五个人出来,单独对他们道:“你们悄悄地回到坊门附近,找地方藏好,密切注意坊门那里,如果一个时辰后没有动静,再来东门汇合?” “怎么,那里有什么不对吗?”其中一个的问话,让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老张头摇首道:“老实说,某家是什么也没发现,留下你们也是为了预防万一,防止凶徒在我们走后再混进来。” 他这么一说,气氛马上缓和下来,五个人的表情也轻松了许多。 临行前,老张头再次叮嘱道:“千万不要逞能,只要发现情况,立刻去坊中心那个空地上,我们乡里有人在那里,告诉他们就好。” 五个人同时点了点头,表示明白,随即动身向坊门方向疾步而行。 老张头带人去东门的时候,韩跃刚刚跑到谢岩订的客馆里,其他人他都通知到了,唯独张猛是谁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实在没有办法,他只能去客栈馆找许爰,希望能够打听到消息。 许爰原本在家陪母亲,根本就不想出门,可是黄雅雯听说了“香水”后,抑制不住好奇心,非要去看看,没办法,许爰只好换回男装,陪她同去,为了不惹人非议,黄雅雯也第一次穿上男人的衣服。 许爰早就见识过“香水”,而且她对“云凤楼”里那些都不感兴趣,可是又不能丢下黄雅雯一个人不管,只好耐着性子陪同,由于错过了时间,坊门已经关闭,自然没法回去,只能又在“云凤楼”里看了一会,最后是许爰实在累了,生拉硬拽地才把黄雅雯带到谢岩订的客馆里休息。 她们才躺下不久,韩跃就过来敲门了,并同时道:“许先生,快醒醒有急事。” 许爰闻声一惊,急忙道:“韩跃,你等我一下。”说完对黄雅雯道:“快点穿衣服,可能出事了。” 没用多久,许爰打开房门,对韩跃道:“出什么事了?” 韩跃先将事情简单说了一下,最后道:“校尉让我去找人,别人都找到了,就是找不到张猛,我只好来问问许先生,可知道他在哪里?” 许爰道:“我在‘云凤楼’时,他就不知道去哪儿了。” “那可怎么办?校尉特意交待了,要找到他的。”韩跃有些着急了。 “你先别急,让我想想。”许爰先安慰一下韩跃,接着又说道:“张猛平日除了喝酒赌钱,也没什么其他喜好,走,我跟你一起去找他。” “我也去!”黄雅雯在屋里叫道,随即走到许爰身边,以很低的声音道:“一个人,我害怕。” 许爰一想也是,就答应了,不过加了一句话:“千万不要一个人乱跑!” 三个人就这么着离开客馆,沿街边的小酒馆一家家的开始找…… 张猛身上没钱了,他将身上最后一个铜板也换成了绢花,放在标有“翠香阁”巧莲姑娘的盘子里,黯然离开。 张猛就不明白了,为什么巧莲姑娘长的那么漂亮,心眼又好,怎么就能是被淘汰的那一个呢?他见过那姑娘两次,第一次是小王爷李撰来“洛阳”时,宴请宾客,他作为护卫,见过被请来以歌舞助兴的巧莲姑娘,那一次,张猛就被她清亮的歌喉、曼妙的舞姿给吸引了,更巧的是,当天李撰还让他护送巧莲回去。 护送途中,虽然没有说上几句话,但是却了解到,巧莲和张猛是同一个地方的人,都是河北道“定州”人。 第二次相见,是张猛某日陪同许爰去办事,路过“一清观”门口时,看到巧莲和侍女在给一些乞讨的小孩子们发放吃食。 当时许爰还曾说:“能够亲自当街施舍乞儿,殊为不易,难得啊!” 张猛听后,更加对巧莲姑娘上心了,这才有了他今日在“云凤楼”里花钱购买绢花的举动,可惜的是,他心目中最好的女子,在第一场的两项比试中,都是最后一名,可以肯定地说,已经没有机会了。 失落的张猛,抱着他的“寒月”刀,孤独地走在大街上,他看到了许多人匆忙而过,也看到了衙役们来回跑动,甚至他还看到王三狗带人进了“云凤楼”,只是,他实在无心去管这些,只想一个人走一走静一静。 没钱了自然去不了酒馆和赌坊,正因如此,许爰带着韩跃几乎走遍每一家酒馆,也没有找到。 或许有许多事情,它就是无巧不成书,张猛漫无目的地走,方向却是往“永泰坊”南门那边。 走到距离南门还有一条街的时候,张猛突然察觉自己左侧有动静,武人的本能反应,第一时间让他做出反应,脚步迅速左侧移动,直扑有动静的地方,同时大喝一声:“何人在此?”什么反应也没有,反而倒是惹来路人侧目。 张猛根本没有把别人的目光放在眼里,他左手提刀,右手成拳,蓄力待发,缓缓地接近那一间院子。 那是一户中等人家常见的宅院,大门对着大街,通常分前院、后院,张猛隐约觉得刚刚好像看到一条黑影越墙窜进,虽然不能确定,但是他身为武人,那一份超强反应是常人所不及的,他坚信自己应该是看到了! 张猛走到大门前,本想伸手敲门,突然他又停下了,他一瞬间意识到,如果惊动了那个人,有可能伤害院子里的居民,那可是办了坏事。 想到这里,张猛后退了几步,他想去找人帮忙,又担心自己离开后发生什么,不觉有些犹豫不决。 正当此时,张猛忽然听到身后又有动静,侧身斜望身后,发现有四个人提着木棍快步跑跑过来,其中有一个人道:“壮士,有没有看见一个拿着刀的人?” 此问一出,张猛立刻明白了,他们应该就是自己的帮手。张口刚想说:“人就在宅院里。”可想到院里人的安全,他又咽了回去,转口道:“某家没看到。”说着将刀往肩膀上一抗,故作悠闲地走到四个人面前道:“你们要是找人,换个地方吧,某家一直在此,并未发现有人。” 张猛说此话时,人是背对宅院方向,声音有意提高了一些,但是却打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们去一边黑暗处说话。 那四个也是机灵人,相互之间看了一眼,其中一个大声道:“既然壮士没看见,那吾等就走了,如果壮士有所发现,请大声呼唤,自有人来。” “某家知道了。”张猛随口应道。 四人跑开以后,张猛有意停留片刻,然后才走,方向和刚刚离去的四个人还不一样,待到了黑暗处,他迅速改换方向去找那四个人。 “壮士,可是有所发现?”张猛刚到,四人里就有一个赶紧问。 “那个是什么人?”张猛又问:“你们又是什么人?” “那人是‘会节坊’杀人凶手,逃遁来此,吾等是奉‘新安县男’之命,查找凶徒的。” “奥,那都是自己人,某家张猛,‘卫岗乡‘的。”马上接着道:“那贼子多半就在刚刚那个宅院里,某家虽未看到人,但是听到了有人翻墙的声音。” “错不了,肯定是,他从南门水沟偷爬进来的,我们一直跟着,却不知怎么被他发现了,差点追丢了,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冲进去抓人?” “不可!”张猛立刻否决道:“院内难保没有妇孺,万一伤害到他们,那罪过可就大了。” “那怎办?在这守着?要是那家伙又跑了怎么办?” “只要把他引出来,某家自然可以将其拿下。”张猛以异常肯定的语气说道。 那四人相互看了一眼,显然是有点不相信。 “快想想办法,只要把他引出来就成!”张猛脑子没那么灵光,想不出来法子,只好催问他们。 “法子倒是有,可那家伙跑了咋办?还是等我们的人多叫些人过来好些吧。” “你有办法?快点说,夜长梦多的道理你不懂啊?”张猛冲着说话道。 “那我可说了啊,要是你让凶徒跑了,官府那边你去交待。” “放心好了,自有某家一力承当。”张猛斩钉截铁的说。 “那好,我们可以……”那人确实比较聪明,说出了一个大家都觉得可行的办法。 第一百零九章 突发事件(三) 五个人都清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以后,也用不着犹豫,立即开始行动。 其中两人向北,一人向东,一人向西,张猛留在原地等候。 按照事先说好的,四个人在一盏茶左右时候,先后到达那宅院大门左侧,最后一个到的人问道:“有发现什么吗?” 另外一人回道:“没发现什么,难道看错了?” 沉默片刻,一人道:“不管那么多了,王五郎,你去通知一下,就说南门那没动静,我们三个先回南门,免得我们不在,出事后算我们头上。” 四人装模作样地商量了一下,一人向北,三人往南,分头离开了。 张猛则趁着他们装样商量的时候,自右侧顺着阴暗地悄无声息地潜回到宅院大门口,并且站在大门口屋檐下,一动不动。 张猛认为自己前面没有听错,那个人应该就是从大门那个位置进入宅院的,如果他不想惊动院子里的人,一定不会深入院子里,最大可能是在哪个地方偷看、偷听,只要此人听到他们四个人的对话,没准有可能从院子里出来。 某种意义上说,它是一场赌博。 另外那四个人,其实也没走远,他们分成两拨,在后院门和另外一处临街的位置附近藏好,若有人从院里出来,他们就大声呼唤,同时缠住对方,这就是他们的计划全部。 转眼半个时辰过去,街面的人几乎没了踪影,宅院附近显得安静异常。 越是这样安静的环境里,张猛的武人感觉越是灵敏,他隐隐约约地感觉,那个人和自己就隔着一扇门,可是不能冲进去,必须还得耐住性子等下去…… 计划这东西,最怕出现不可预知的事。张猛聚精会神,集中全部注意力,用心去感受那个门后的人,他已经察觉出来,那个人似乎开始有点动了,只是动静很小,很轻微,不大容易猜出来他想做什么。 街口,出现了三个人影,虽有些远,可他们一出现,张猛就看到了,更让他头疼的是,三个人里,其中一个是许爰,那个身影他太熟悉了,毕竟保护她时间不短了,以至于一眼就认出来。 可此时此刻,许爰的出现却真不是时候,若是惊动到凶徒,前面的所有准备就会白费了。 黄雅雯最先看到,好在她不认识张猛,奇怪之余,对身边许爰道:“那个人站在人家门口做什么?” 许爰和韩跃同时顺着黄雅雯的目光看过去,第一时间都认出那就是他们一直寻找的张猛。 “他在那儿做什么呢?”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想。 “张——”许爰刚喊出一个字,突然发现张猛一只手在冲着自己摇晃,那分明是一个“不”的信号。 许爰足够聪明,意识到可能有什么问题,迅速转首对黄雅雯道:“张兄,你是不是记错路了啊,吴掌柜家应该在前面一条街,咱们好像走过头了。” “啊——”黄雅雯瞪眼看着许爰,完全不懂她在说什么。 韩跃同样看到张猛的手势,再听许爰莫名其妙的话后,也意识到了事有蹊跷,便接着许爰话道:“是啊张兄,我也觉得好像走过头了,要不回去看看?” 黄雅雯再笨,也明白些什么了,也接着说道:“可能天太黑,看错了,回去看看,好像是刚才那条街。” 说走就走,三人也不停留,返身往开路而去,当然,她们也没有走远,到得黑暗处停下,回头去望那宅院门口下的张猛。 十月下的“洛阳”,尽管不是最冷的时候,可入夜以后,温度下降的非常快,长时间站在一处不动,很快就会有冰寒刺骨的感觉,张猛在宅院门口,就和雕塑一般,一动也不动,其头顶上的灯笼,偶尔被微风吹动,昏暗灯光,时暗时亮,将张猛魁梧的身躯映照得有些狰狞。 “他就是你们要找的张猛?”黄雅雯压低声音问道。 “没错。”许爰注视着张猛那里,随口道。 “他有那么厉害吗?”黄雅雯好奇地又问。 “乡里没人打得过他。”韩跃替许爰做了回答,还补充了一句道:“校尉说过,要是上了战场,他定然是冲锋陷阵的头号猛将,没几个人能是他对手。” “有那么厉害吗?”黄雅雯依旧有些不大相信。 “少说两句吧,张猛在那不走,肯定是发现什么,咱们好好看就是。”许爰出言阻止了黄雅雯继续问的想法。 “快看!”韩跃突然低呼一声。 沿着他手指的方向,许爰她们同时发现,在宅院大门左侧,距离张猛差不多十步不到的院墙上,出现了一个黑影,不用猜也知道,那定是一个人。 许爰她们看到,那黑影探首出院墙,张望了片刻,见没什么动静,这才悄然爬上墙头,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没发现什么,他终于觉得“安全”了,自墙上一跃而下。 接下来的事,许爰不用看也知道,那个人一定会被张猛揍的很惨,类似的情况,她在“卫岗乡”里看过多次,且无一例外,她不相信这个人可以幸免。 果然,张猛待那个人落地后,一个冲刺就到他面前,根本无视对方手里的钢刀,甚至连“寒月刀”都未出鞘,左手连刀带鞘格挡了一下,右手铁拳击出,直接击中对方胸腹间,不等那人反应过来,紧跟着又是一记扫堂腿横扫而出,直接将对方放到在地! 张猛动作太快了,快到黄雅雯和韩跃两人几乎没怎么看清楚就把人打倒在地,然后就看到张猛扑上去,报以一顿铁拳,而那人连续发出惨叫声,声音在夜空中传出老远…… “张猛,够了!”许爰第一个赶到,喝止道:“再打下去,他就没命了!” 张猛倒是很听话,停下手,站起身来,“啐”了一口,道:“死贼子,居然还敢还手,活腻歪了。” 黄雅雯看了一眼地上的人,见他都没动静,惊道:“这还是个人吗?” 原来,在张猛的一通暴揍下,那个脸肿的跟猪头一样,眼角和嘴角都是鲜血淋淋,躺那儿就比死人多口气而已。 他们几个人没说上几句话,有脚步声快速跑来,原来是与张猛合谋的四个人到了,很快,街口亮起火光,数十人举着火把就往跑了过来,不用问也知道,那人刚刚的惨叫声,召来了衙役以及包括老张头在内的其他人。 人是抓到了,但是谁也不能确定,此人就是“会节坊”的凶手,只能先让衙役带走,然后派人去通知高长史,以便确认。 突如其来的事件,由于处理得当,再加上那么一些运气,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被处理了。 “明月楼”里,谢岩听完整个事情后,几乎可以断定,那个家伙就是凶手。至于他被打得半死不活这件事情,没有人还记得了。 差不多子时刚过,高长史派人过来说:“经过确认,抓的人就是凶手。” 来人另外还当众说道:“长史还请谢县男明日带相关立功之人,前往‘留守府’领赏。” 谢岩虽有些奇怪,却依然应允下来。 来人走后,“明月楼”里的人纷纷离开,有的还需要去“云凤楼”接自家女眷,有的需要回客馆休息了,不管怎么说,明日还有一场要比,许多人心里都想:“凶手出现的好哇!此为借口送自家女眷回家,名正言顺!明日也该轮到自己风流快活了。” 谢岩招呼众人走时,发现老张头有些心不在焉,便过去说道:“别不甘心了,人抓到了就好,明天你和我一起去,怎么说也是你留下的人发现的,功劳少不了你的。” 老张头摇摇头道:“老汉可不在意什么功劳,老汉奇怪地是,张猛那小子运气太好了吧,路上闲逛也能立功。” “哈哈,这是运气,羡慕不来的。”谢岩随后道:“走吧,别想那么多了。” 次日一早,谢岩带上老张头、张猛以及老张头留南门的五个人,一起前往“留守府”。 刚到府衙门口,就有胥吏迎上来,并将谢岩一行带进高长史的公事房。 高长史先是宣读“洛阳留守”颁发的嘉奖文书,那文绉绉的文书,连谢岩也没听明白,更不用说其他几个人了,好在只是一个形式,是否听懂根本不重要。 宣读完毕以后,高长史让胥吏带张猛他们去领赏赐,唯独将谢岩留了下来,先命人上了一壶茶,然后道:“想不到昨晚之事,如此轻松解决,真是万幸啊。” “张猛那是运气好。”谢岩应了一句,然后又道:“可总不能指望运气啊。” “奥——”高长史听出谢岩话里有话,问道:“不知谢县男有何高见?” 谢岩回道:“谢某并无其他意思,只是觉得,晚间依靠坊墙和坊门来制止人员走动,单纯以此来维持治安,非常困难。” “夜禁乃是朝廷法度。”高长史淡淡地说了一句,其实是告诉谢岩,此事不可更改。 谢岩道:“谢某岂能违反朝廷法度,然谢某以为,若每个坊内能有一支快速反应的小队,当可以应付一些突然出现的事情,比如昨晚,‘会节坊’内巡街之人,想来根本无力应付,否则断不应该让凶手逃离。” 高长史手抚长须,轻轻点了一下头,显然颇为认同,随后问:“县男在乡里,准备如此做?” 谢岩道:“‘卫岗乡’很小,没有城墙一类,谢某以‘巡逻队’的方式初步应付,日后还需要做些改进,否则难保不会出现昨晚之事。” 高长史道:“那也不打算实施‘夜禁’了?” “没有墙,如何实施?”谢岩笑而反问。 高长史很有意味地看了谢岩一眼道:“县男好算计啊!以老夫之见,‘花会’一事不单单是为了先生吧?” “长史误会了,谢某无意将‘卫岗乡’弄成‘洛阳’的销金窟。”谢岩听出来高长史的意思,急忙否认道。 “唉——”高长史叹息一声,道:“如此明显的事,连老夫都能够看出来。更别说那些商贾大户们了。” 谢岩道:“长史请放心,谢某回去后,定然设法做出一些限制,绝不能让乡里成为有钱人花钱买醉销金的地方。” “是不是都不重要了,只要心里有百姓即可,有钱人的事随便他们折腾去吧。”高长史最后算是说出了自己想法,这也是谢岩心里所想。 第一百一十章 政务 “留守府”里的谈话,用时不长,等到张猛他们领到赏赐后,谢岩也就起身告辞。 不仅是离开“留守府”,更是以最快速度走出“洛阳”城,他要尽快回到乡里,组织生产“香水”,那不仅仅是一个承诺,同时也是一项“生财之道”,谢岩比谁都清楚,“学堂”那就是个无底洞,没有海量的金钱,根本无法应付。 回到“卫岗乡”那个大工地上,谢岩倍感亲切,他总觉得这里要比“长安”和“洛阳”更加适合自己,兴许是没有高大城墙的缘故吧,那城墙,虽然给人安全的心理感受,但是从另一面来说,也是禁锢了人的思想和行为,时间太长了以后,会给人的心理上套一道枷锁,或许这就是大唐之后,汉人王朝疆域都超越不了汉、唐的缘故。 回到“驿站”,谢岩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去采购鲜花,另外派韩跃去“宝庄”,让那边过来两个人,他准备将“香水”作坊,放在“宝庄”里。 第二件事,命人去请王决。 身为“乡尉”,王决的职责就是维护地方安全,其麾下五十人,全部都是战场下来的府兵,用来维持治安,那是绰绰有余,堪称大材小用。 “武装巡逻队”是全骑兵,而且都是装备最精良铁甲的重甲骑兵,谢岩用他们巡视地方,并且是流动不间断巡逻方式,主要是用于威慑,让有不法企图的人,打消念头。 可是他们一身重甲披挂于身上,实际上是很影响行进速度的,不仅极其不方便,而且每逢寒署两季,巡逻队成员都非常不好过,不是太热就是太冷。 有鉴于此,谢岩和冯宝共同设计了一种更加轻便的甲胄,那就是先用比较薄的牛皮,按照制作皮甲的方式一块快剪裁好,然后用铁丝将每一块牛皮的正反两面用烧红的小片铁丝网贴上,再用铁锤一点点敲击平整,最后经过磨去处理,以消除铁丝锐利尖角对人的可能伤害才得以完成一片,把若干片组合缝制后,可得一套完整甲胄。 整个制作过程中,最难的部分是铁丝。 大唐没有铁丝,甚至于细一点的铁条也不多,谢岩跟张猛说的时候,张猛还问:“这东西能管什么用?” 谢岩知道和他说不清楚,干脆都懒得解释,只是说:“你只要想办法弄出来,我自然会让你看到它的妙用。” 张猛出自打铁世家,在这个方面的经验确实极其丰富,他先是想要锻打出来,后来觉得太慢了,而且很难控制粗细,就先做了一块带孔的铁板,然后将事先预备好的铁锭加热烧软,再放在孔上,上面敲,下面拉的,一个铁锭可以拉出来很长一截铁丝,只是在拉铁丝的过程中,时常会断,本着不浪费的原则,谢岩这才决定用小片铁丝网。 这样一套甲胄,重量比原先的铁甲胄轻了近七成,虽然防护力也下降很多,但它是用在地方治安,并不是战场上,所以效果依旧非常明显,普通刀箭很难造成伤害。这种新型的轻便甲胄,谢岩给取了一个“网甲”的名称。 谢岩今天找王决过来,就是告诉他,给“巡逻队”准备的“网甲”已经全部制造完毕,可以去领了。 “校尉,新的甲胄都弄好了?”王决见识过“网甲”,知道那东西的好处,是以忍不住问了出来。 谢岩道:“总共制作了六十套,而且还在继续制作。不过找你过来,除了这件事以外,还得告诉你一件事……”随后将“会节坊杀人案”一事说了出来,最后道:“回来路上,我想了一下,乡里日后将越来越好,人也会越来越多,类似的事件也不可避免,巡逻队我打算再招募一百人,从现在开始操练,你意下如何?” 王决道:“人手充足当然好,操练一事也不用校尉烦神,队里的人都可以,只是这人从哪里找啊?乡里人是不少,可咱们要找的都是精壮汉子,那个顶个都是家里的顶梁柱,把他们找来,会影响乡民家里种地和其他事的,我怕没有多少人愿意的。” 谢岩道:“你去联系一下昔日军中袍泽,再到常远那边问问,应该不会太难,工钱嘛就和队员一样,也就年底分的少一些。” 王决想想后,觉得问题也不大,便答应了下来。 谢岩接下来又道:“乡里和城里不一样,没有城墙,没有坊墙,是一个完全开放的地方,你回去后,好好想一想,怎么做才能保证乡里人员安全。” “啊——”王决这下是真傻了,他怎么也想不到,谢岩会让自己去考虑如此“大事”。 谢岩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热茶,缓缓地道:“乡里的事,不能也不应该是我一个人说了算,应该是所有人都参与其中,你觉得呢?” 王决是军人,多年的从军生涯,让他习惯了服从,突然间,谢岩让他独立思考一件事情,他完全不晓得如何作答,想了又想后,才说:“校尉想法固然是好,可末将……”说着他不自觉地挠了挠头,接着说:“可末将根本不知道从哪开始想啊!” 谢岩道:“我给你几个提示,也算是要求吧,第一,确保地方安境,不仅是官府的职责,也是地方百姓和各家各户的要求,理应同心协力,但是不可扰民,不可以此事作为借口吃拿勒索;第二,乡里没有夜禁,日后夜里同样有各种人在活动,那么也就是说,必须想到十二时辰里的事,不仅是白天;第三,除了乡治所、各村外,还包括码头以及拍出去的区块,都在你的管辖范围内,可以这么说,除了学堂和少数和军队有关的地方,整个‘卫岗乡’的地方安境事务,由你全部负责;第四,整个巡逻队的上限人数是五百,全年费用不设限制,只要有需要,乡里就出钱;第五,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所有队员,在三年之内,必须全部识字,所有往来必须以文书形式留存;第六,我的最终想法是,官府的力量加上百姓和各家各户的协助,辅以军队的支持,在乡里组成一张天罗地网,让任何一个有胆量犯法的人,有来无回。” 听完谢岩一口气提出的六点要求,王决差点没晕过去,他只觉得——这事太大了!大到无从下手的地步。 谢岩看得出来,王决是彻底被自己给说蒙了,他知道,是时候给王决一些信心了。于是道:“官衙建成后,乡里所有的事务就会步入正轨,我将亲自去‘长安’面圣,为乡里诸位请封正式职务,按我们乡里的地位来说,你最低可得一个‘县尉’的职务,还有就是我刚才所说的要求,你可以去找任何人询问和商量,只要最后用文书方式交给我即可。” 军职转文职,从来都不容易,更不用说转了文职还能升官这种好事了。 王决知道机会难得,要是错过了,可能一辈子就只能在军中厮混了,只好硬着头皮说道:“那末将试试……” “不!不是试试,而是必须,你可以看成是军令。”谢岩认真的说。 “那末将遵命!保证完成。”王决恢复军人本色,郑重其事的答应下来了。 次日,谢岩又把杨登请了过来,一见面就问:“转文官的事,王决告诉你了吧?” 杨登点首道:“末将已经知晓。” 谢岩说道:“这些日子以来,你处理乡里的各项事务都不错,而且我听说你现在看书断句也没太大问题了,可见你平日没少用功,因此我打算让你和罗汉易成为副手,全权处理乡里事务,你看怎样?” 杨登心里自然开心的很,可嘴上却说:“末将怕难以胜任啊。” 谢岩道:“你就别客气了,都是自家兄弟的,不过,有一件事,我需要提前和你说清楚。” “校尉请说。” 谢岩认真而又严肃地说:“杨登,我知道你有一个说不上来是好或是坏的毛病,那本是你个人的事,我不想管,也不想问,可是,一旦你成为文官,自然会有人盯着你,你可知道?” “校尉,某家有何毛病值得让人盯上?”杨登一脸懵懂无知的问。 “你不知道?”谢岩怒极反笑,之后再问:“那你告诉我,你来乡里后,纳的那房妾侍,从何而来?” “是……” “别说是你买的!”谢岩怒而出口,打断杨登的话,道:“你看中人家姑娘,上门求娶便是,可你居然趁着人家母亲病危,无力支付汤药费之机,只花了三贯钱就将人家骗回家了,你告诉我,这是一个官员应该做的吗?难道这不是巧取豪夺吗?” 杨登闻言,“刷”地一下,脸色惨白,额头瞬时间开始冒汗了,他知道自己此事做的不地道,当时那也是酒喝多了想占便宜罢了,没想到会被谢岩知道了,他太清楚谢岩为人,对百姓的事从来都上心,大户显贵的事反而不太过问,可以说,这次是真的触怒他了。 “我派人调查过,当时你喝多了,只是想占点小便宜,事后做的也不错,不仅给人家家里又送去了二十贯钱,而且对那个姑娘也说的过去,算是多少弥补一些。”谢岩说到这里,看了一下杨登,继续道:“如果你是文官,如果此事被朝廷得知,最好的结果就是革职,你觉得很划算吗?” “不划算。”杨登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哼!你也知道不划算啊!”谢岩道:“你给我记住了,以后对人家姑娘好些,最好尽快生个孩子出来,免得以后有人拿这件事做文章,听到没有。” “是是,末将明白,一定照办。”杨登一边用手擦拭汗珠,一边说道。 “好啦,此事到此为止,要是再有一次,没人可以保得住你,切记。”谢岩最后说了一句,权当警告之言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张猛的心事 谢岩警告了杨登以后,开始问起正事道:“现在乡里有多少户人家愿意迁过来?” 杨登见谢岩不再提自己的“糗事”,知道此事过去了,赶紧回答道:“不太多,只有两百九十一户。” “那咱们军中的呢?”谢岩又问。 “大概一半。” 谢岩道:“你回去以后告诉弟兄们,迁户入乡之事,每个人只有一次机会,要是现在放弃了,以后再想找我办,别怪我不讲情面。” “校尉放心,末将一定告诉每一个人。” 谢岩道:“这件事以后主要由你负责,可千万不能徇私。” 杨登立刻拍着胸脯说:“末将敢拿人头担保,绝不徇私枉法。” 谢岩点了点头,最后道:“如此最好不过,你去忙吧,我还有其他事情。” 杨登那是巴不得早点走,闻言立即起身,向谢岩行礼告退。 等杨登走后,谢岩将门外候着的韩跃叫了进来,并问:“张猛回来了没有?” “没有回来。”韩跃很干脆地说。 谢岩轻轻摇了一下头,接着道:“那你去把陈佑、成飞和范大宁他们找来。” 韩跃应了一声,却问:“要不要让人去把张猛找回来?” 谢岩道:“不用了,那家伙神出鬼没的不好找,等他回来再说吧。” 谢岩这么说,韩跃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在整个“卫岗乡”里,张猛那就是一个独特的存在。 说他不是乡里的人吧,可他是第一个“迁籍入乡”的人;那要说他是乡里的人,似乎也不对,他几乎什么事也不管,可只要谢岩或者冯宝找他办事,或者打造什么铁器,他从来二话不说,完成的很好,而且也不藏私,冯宝从“宝庄”找来几个人跟他学,张猛从来有什么说什么,并没有藏着掖着。但是有一样,人不问他不说,搞得谢岩和冯宝没办法,只能时不时的找个东西让他做,也好让跟着他的人可以多学一点。 张猛当天从“留守府”领到赏赐后,没有跟随谢岩他们一行直接离开“洛阳”,等谢岩他们走后,他收拾了一下,正待出门的时候,刚好遇上许爰和黄雅雯,她们是打算回家的。 “张猛,你怎么没和校尉他们一起走?”许爰主动问了一下。 “没什么事,想在城里多转转。”张猛回了一句。 “打算去‘云凤楼’?”黄雅雯忽然问道。 许爰之前介绍过,说黄雅雯是自己同窗好友,故而张猛对她也算客气,回答道:“昨天待了一天,今天不想去了。” “又把钱花光了?”许爰问。 “都花光了。”张猛为人很实诚,心里也装不住事,继续道:“那儿东西太贵了,一个月的工钱一天就花完了。” “那你一个月多少工钱啊?”黄雅雯很是好奇地问。 “不多不少,整二十贯。”张猛傲然说道。 张猛确实是有骄傲的资本,二十贯每月,抵得上许多百姓家一年多的收入,在大唐,绝对是高薪了。 许爰也被这个数字给吓到了,她倒不是觉得张猛拿得多,而是想不通,张猛昨天是怎么花掉二十贯的。 “张猛,我记得冯校尉曾经给过你一面乡里的腰牌,凭此腰牌你在‘云凤楼’这一类的地方花钱可以挂账的,只要不超过五十贯就可以,你不会是花光了五十贯以后又花了二十贯吧?” “啥?那个牌牌值那么多钱?”张猛瞪着一双牛眼,看着许爰问道。 “你以为我会骗你?”许爰反问。 “不不不,某家不是这个意思。”张猛急忙否认。 “腰牌呢?弄哪儿去了?”许爰问。 张猛挠挠头,不好意思的说道:“某家看那牌子精致,应该值点钱,就给当了。” “啊!那么好的东西你给当了?”黄雅雯一脸惊讶地问。 许爰没理会黄雅雯的话,又问:“你当哪儿去了?那腰牌用处很多,得赎回来。” “某家……某家是……”张猛吱吱呜呜地说不出来了。 “你用了死当?”许爰真心觉得感觉自己有点晕了。 张猛低下了头,看他那副表情,不用问也知道确实如此。 所谓“死当”,其实就是类似于卖出,基本上没有赎回的可能。 许爰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无奈的摇摇头。 “你在哪家当的?”黄雅雯突然问道。 “问这干什么?都已经当了,难道还能找回来不成?”张猛一脸沮丧,没好气地说。 “那可不一定哦。”黄雅雯将俏脸微微扬起,笑着道:“你先说,是哪一家当铺?” “恒昌号。” “可是‘南市’那一家的?”黄雅雯再问。 张猛点点头,道:“就是那一家,我是四天前去的。” 黄雅雯眼珠一转,对张猛道:“我要有办法赎回来,你怎么感谢我呀?” 张猛一听能赎回来,马上道;“大不了以后你想揍人,找我好了。” “那我要是不想打人呢?”黄雅雯有意地问。 这一问,还真把张猛问倒了,他自问除了揍人打架之外,好像没什么长处啊。 许爰见张猛不知道怎么办了,只好打个圆场道;“张猛你别理她,她就是说说的。” 张猛倒是没有这么看,他认真地对黄雅雯道;“以后你要有事,尽管找我好了,某家绝不推辞。” “好,那一言为定。”黄雅雯很是开心的说。 “一言为定!”张猛郑重其事地说道。 “那我们走吧,去找人赎回腰牌。”黄雅雯一边说着,一边率先向外走去。 离开客馆,还没有走上几步,张猛急忙追上黄雅雯,并问:“咱们不是去‘南市’吗?这方向不对啊。” 黄雅雯头也不回的说:“没说去‘南市’啊。” “那……” 没等张猛问出来,已经大致明白的许爰发话道:“听他的吧,不会错的。” 连许爰也这么说,张猛只能不再问了,默默地跟在后面行走。 实际上,黄雅雯哪里有本事从当铺赎回腰牌啊,她不过是知道“恒昌号”的大掌柜和自己父亲交情甚厚,所以她现在是去“明月楼”找黄守义,她相信这点小事,没理由办不成的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黄守义知道,“卫岗乡”有三块腰牌可以在“洛阳”各商号挂账,那是谢岩为了方便弄出来的,毕竟总不能成天带着一袋钱跑来跑去的。 黄守义只是没想到,怎么会有一块在张猛手上,那个傻子居然还给当了。好在时间不长,且那东西知道的人还不多,赎回来确实不是事。真正让黄守义光火的是自己女儿,竟然穿着男人衣服大摇大摆地走到“明月楼”来找自己,当着别人面,他又不能直说,只能最后在黄雅雯走的时候,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黄雅雯就当没看见,反正她知道,一向宠爱有加的父亲,是不会把自己怎么样的。 许爰和张猛并没有进“明月楼”,他们站在门外等候。原以为需要等上一点时间,哪知道很快就看见黄雅雯走了出来,还满面笑容地走到张猛近前道:“放心吧,解决了,明天我带你去‘恒昌号’拿回来。” “太好了!”张猛激动的挥动大手,猛地拍了一下黄雅雯肩头,同时大声道:“兄弟,以后你的事就是……” 后面的话,他实在说不下去了! 张猛那一下太突然了,加上他手上劲道太大,黄雅雯一介弱女子哪能吃得住,痛得她当即叫了出来,更要命的是,因为要减轻张猛的力道,她后提了一步,可能是动作太大,头上用来遮掩秀发的幞头(唐代的一种帽子),忽然掉落到地面,那梳着女子发髻的模样,自然而然地展现出来。正因如此,张猛的话才说不下去了。 许爰倒是反应很快,第一时间捡起幞头,掸了掸灰尘,重新给黄雅雯带上,还问了一句:“怎么样?有事吗?” 黄雅雯痛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可是她也知道,张猛那是无心之过,便忍住痛道:“没事的,放心好了。” 许爰回头对张猛道:“你还愣着干什么,走啊。” “喔。”张猛含糊应了句,耷拉着脑袋远远地跟在她们后面,一边走一边还在心里寻思:“黄兄弟怎么就成了姑娘了呢?”他这个人,头脑简单,压根就没想过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既然黄兄弟成了黄姑娘,那么许先生呢?” 黄雅雯无意中露出女子模样的那一幕,刚巧被几个在“明月楼”附近闲逛的混混看到了,他们这些人,常年混迹于市井街头,眼光很毒,不仅看到黄雅雯那一幕也看出来许爰同样是一名女子。 混混总共有六个人,他们可不认识张猛,更不知道张猛是什么样的人,他们按照往常一样,两个人有意无意的走在张猛前面,另外四个却快步追上许爰和黄雅雯,并围了起来,一个混混一脸坏样地笑道:“小娘子是要去哪儿啊?要不要哥哥送你呀?” 黄雅雯就没怎么出过门,哪见过这些啊,惊慌之下,话都不知道如何说了。 许爰倒是镇静的很,大声道:“朗朗乾坤之下,尔等竟敢故作非为?可知朝廷律法森严?” “律法?嘿嘿,小娘子你也不看看,你这是在哪儿?还是乖乖地跟哥哥我走吧。”混混说着,嬉皮笑脸的走上前,竟还伸手去摸许爰的脸。 其实许爰在混混们出现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无意中走到了一处僻静的小巷,她之所以不害怕,完全是因为张猛就在后面的缘故。 “张猛——”许爰大叫一声。 这一声,不仅将胡思乱想中的张猛给叫醒,也等于提醒了黄雅雯——咱们可是有保镖的! “张猛快来,有人欺负我!”黄雅雯顾不上许多,扯着嗓子叫道。 “滚开!”张猛暴怒的声音凭空响起,紧跟着就听“砰、砰”两声,那是拦在张猛面前的两个人被他一人一拳击飞落地的声音。 围着许爰她们的四个混混,甚至于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张猛的长相,斗大的拳头就出现在眼前。 活该这几个混混倒霉,张猛原本对弄疼黄雅雯一事就心怀愧疚,心里郁闷的很。刚好把火气出在混混们身上。 一顿拳打脚踢之下,混混们连开口求饶的机会都没有,全部被揍晕了过去。 看着倒下一地的混混,黄雅雯那是“什么仇都报了”,心情愉快之下,笑着对张猛道:“谢谢你啊。” 望着黄雅雯灿烂的笑容,张猛平生第一次感觉到——原来女子的笑容如此好看。 第一百一十二章 看上他? 许爰跟在谢岩和冯宝他们后面,听他们说起过许多闻所未闻的事情,其中就包括眼前的这件事。 混混调戏黄雅雯在先,张猛打人在后,是一件对错、是非分明的事,可若是没有其他人看见,那几个混混来一个恶人先告状的话,官府那边还真就不好办。 为了防患于未然,许爰让张猛和黄雅雯看着那几个混混,自己却快步回转“明月楼”。 罗汉易,作为“卫岗乡”在城里的代表,又掌握着大批钱财的使用权,因此,只要是大大小小的饮宴,从来都少不了他。 前几日谢岩在的时候,他刚好有些微恙,一直在修养中,现在谢岩回乡了,他不得不出来应酬,他都对谢岩抱怨过好多次了,说:“换个人来吧,天天喝酒饮宴,实在吃不消。” 谢岩只能告诉他:“坚持到官衙建成,就可以不用待在城里了。” 万不得已之下,罗汉易只能又出现在“明月楼”,代替谢岩应付各路人士。 许爰没上楼,而是让店伙计给罗汉易带了一个口信,说自己找他有事,请他下来一趟。 罗汉易清楚许愿是冯宝的重要幕僚,自然不敢怠慢,快步下楼,一见面就问:“不知许先生有何事来找?” 都是自己人,许爰当然不会客气,她大约将事情的始末说了一下,也将自己的顾虑和担忧说了一下…… 罗汉易听后笑道:“区区小事,许先生不必担心,交给罗某处理便是,保证妥妥帖帖绝无问题。”说完,对自己身后的两个随从道:“小七叫几个人跟许先生过去,老九去把吴班头找来,就说某家有请。” 吩咐完毕以后,又对许爰道:“还劳烦许先生带小七他们一起过去,此事交给他们即可。” “有劳了,许愿告辞。”许爰客气地行了一礼道。 “举手之劳而已!”罗汉易一边说,一边亲自送了许愿一段,这才回去。 罗汉易一点也没有说错,这就是一件小事。 半个时辰后,十来个衙役出现在许爰、张猛他们面前,不用许爰开口,罗汉易的随从小七就将事情说清楚了,只是考虑到黄雅雯的个人名节,所以只含糊提了一句未加详说。 衙役领头的人,明显事先得到过关照,且似乎认识小七,几乎什么多余的都没问,直接把混混们带走了。 “你好大面子啊。”黄雅雯悄悄地对许爰说道。 许爰摇了摇头,说:“我可没这本事,是他们的面子大。” 所谓“他们”,自然指地是谢岩和冯宝。许爰自己都没有想到,事情会办得如此顺畅。她没有和罗汉易打过交道,甚至于之前仅仅只见过一面,话都没有说过一句,可即使如此,此事他依然毫不犹豫地办妥,显然是因为谢岩他们的缘故。 不论有什么样的感慨或者想法,事情解决了总归是一件好事,送她们回家的路上,张猛不再大意了,寸步不离左右,还时不时地警惕地扫视一眼接近的人,直到亲眼看见他们走进家中才放心离去。 换回女装,许爰给母亲请过安以后,才回到自己的闺房,坐下来休息还没多一会,黄雅雯就走了进来。 许爰奇怪地看着她,问:“有事?” 黄雅雯摇了摇头,坐下来说道:“可能是被那些坏人吓着了,想想还有一些后怕。” 许爰道:“是啊,平日在‘卫岗乡’里,差不多每隔一个时辰,就能看到巡逻队的人骑马路过,当时很多人都说这是浪费时间和军力,现在想想,还真不是这样。” “那是为何?”黄雅雯问道。 许爰道:“不管什么样的坏人,做坏事前应该都得掂量掂量吧,那些都是战场下来的杀才,看着都让人害怕,应该没人有那个胆。” “还是爰儿你好啊,乡里有军兵,回城里有张猛跟着,去哪儿都可以,我就不成了,一个人不敢出门,几次想去乡里找你玩,都放弃了。”黄雅雯一脸无奈的道。 许爰道:“不难啊,你下次想去,就让小院的孩子们给韩跃带个信,我让张猛来接你,反正你们也认识了,那就不用担心了吧。” “好啊,我过些日子就去。” 许爰明白,黄雅雯是天天在家待的烦闷了,想想也是,自己如果不是偶然的机会给冯宝拉去帮忙,现在恐怕和她一样,天天独自留在闺房里胡思乱想,又哪里会知道,外面是多么精彩有趣呢? “对了,我听二郎说,学堂那边弄好后,孩子们都会过去,他让我问问你,要不要也过去?”黄雅雯突然想起一事说道。 许爰道:“学堂的事,我不是很清楚,但我听冯宝经常对石子说‘年纪不小了,遇上事情,要学会独自去面对,不要老是想着找别人帮,只有自己实在解决不了的才需要,若是连尝试一下自己解决的勇气都没有,那以后什么事也干不成’,我觉得此言甚有道理,二郎应该自己去找两位校尉问,我相信会有一个满意答复的。” 黄雅雯想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道:“冯校尉所说确实有些道理,回头我就和二郎说去,让他去找谢县男。”说完,话锋一转,又道:“这两位校尉,可真是怪人,打仗、捞钱样样比人强,就连学问也比人高,真不知道怎么学出来的?” “除了家学渊源外,没有其他可能。”许爰倒是看得很简单。 “爰儿你成天跟在两大才俊身边,就没看上哪个?”黄雅雯很是好奇地问道。 “你个死丫头,是不是自己想嫁人了啊?你看上哪个了?我去找伯父给你说说去。”许爰气不打一处来,反过来问道。 “才不要呢!”黄雅雯道:“我啊,不喜欢他们那样的聪明人。” “好啊,那就给你找个傻子当夫君。”许爰有意地说。 “好你个爰儿,存心气我啊!”黄雅雯说着伸手去挠许爰痒痒,许爰自然避开,一进一退之间,两女嬉闹不止…… 次日一大早,张猛特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早早地来到“黄府”门前等候,自打出了昨天那当子事儿后,他忽然觉得,自己应该好好的保护许先生还有黄姑娘他们,还真就不能大意了,至于为何要换件衣衫,他自己都没搞清楚,只是觉得应该。 差不多等了大半个时辰,许爰和黄雅雯才走出“黄府”。 “等久了吧?”黄雅雯首先对张猛道。 张猛只看了一眼,就把头一歪,含糊道:“不碍事。” “那你躲着我干嘛呀?”黄雅雯又转到张猛面前问。 “我……我……”张猛费了很大力气,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我没躲!”说着又将头转到另一边。 黄雅雯存心地逗弄张猛,故意问:“没躲你怎么不敢看我?” 许爰看出来黄雅雯有意找事,就开口阻止道:“少说两句吧,先办正事要紧。” “对对,办正事要紧。”张猛如蒙大赦般赶紧接话道,说完,一马当先,往“南市”方向走去。 赎回腰牌的过程不复杂,“恒昌号”的人事先知道了情况,看在黄守义的面子上,同意张猛赎回,唯一出乎意料的是,他们提出的赎金是十贯钱,而当时张猛只当了两贯。 张猛本还想理论一下,黄雅雯却是直接满口答应了,弄得张猛是一点脾气没有,只能表示同意。 张猛从“留守府”领到的赏赐,总共只有十五贯,这下好了,顿时少了一大半,心情可谓糟糕至极。 黄雅雯见张猛仍然有些忿忿不平的样子,就说道:“将死当的物件赎回,需要花费更多的钱财,那是当铺的惯例,哪怕交情再好也没有用,况且总共十贯钱,你也出的起,没必要太计较的。” 张猛“唉”地一声叹道:“某家不是心疼钱财,而是觉得当铺太黑心了。” “不黑心,岂能开得了?谁让你当初那么没脑子的。” 黄雅雯的话,多少带了一些指责的意思,可是许爰发现,向来脾气火爆的张猛居然把头一低,一句不说,大有认错的意思,真是件新鲜事了。 回到客馆后,张猛取钱去当铺拿腰牌,许爰她俩就不想跟去了,而是就在客馆里等着。 “雅雯,我怎么觉得你总是喜欢说张猛呢?”许爰在张猛走后,突然问了一句。 “有吗?我没觉得啊!”黄雅雯似乎没有意识到,反而问了一下。 “当然有了!”许爰接着又道:“更怪的是,他竟然还不生气,和平日里大不不同。” “我说的有道理啊,他有什么好气的呢?”黄雅雯反过来问道。 “不是这样的,也不应该啊,张猛什么时候学会讲理了呢?”许爰不知道是对谁说的,又有些像是自言自语。 “他不讲道理吗?我怎么没发觉呢?”黄雅雯非常奇怪地问。 许爰很认真地道:“我还没见过他和谁讲过理,哪怕是两名校尉,说他可以,听不听,他是自己说了算的。” “那……”黄雅雯想了想,好像没想出来什么,只能问:“可是我觉得他挺不错啊,不像你说的那样,好像一个蛮不讲理的人。” 听到黄雅雯的辩解之话,许爰忽然意识到,张猛对黄雅雯,似乎比对别人都要好。 “难道说……?”许爰心里闪过一个念头,看看黄雅雯,再想想张猛,好像不是太能对得上啊。 “雅雯,你知道张猛多大吗?”许爰试探性的问了一下。 “二十三。”黄雅雯道。 “你怎么知道的?”许爰问。 “你去‘明月楼’的时候,我问的啊,怎么,有什么不对吗?”黄雅雯觉得有些奇怪了。 “没有,只是随便问问。”许爰随口应了一句。 许爰不再问了,她此黄雅雯略大一些,却因自己母亲时常对父亲念叨,说:“女子十四就该嫁人了,爰儿十六了,也没个人来提亲等等……”故而她对男女之事,比黄雅雯知道的多些,加上她在“卫岗乡”和冯宝身边做事有些日子了,偶尔也能听到一些这方面的事,所以她隐隐约约感觉,黄雅雯似乎对张猛十分有好感。 “莫不是雅雯看上他了?”许爰问自己。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应该啊,他们总共才认识一天而已,怎么可能呢?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专利(一) 许爰无法一直待在“洛阳”,不管怎么说,她还需要回“卫岗乡”给“管理速成班”上课,那是她唯一的,也是最为重要的事。 回到“卫岗乡”,许爰首先找到谢岩,将自己找罗汉易处理张猛打人一事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以免以后有什么后患。 由于许爰故意把黄雅雯说成普通路人,致使谢岩听后,误以为张猛是“见义勇为”,不仅没有丝毫认为不妥,反而极度认可,并且还让许爰转告张猛,赎回腰牌的十贯钱,由乡里出了,就当做是“奖励”他的。 张猛突然得了十贯钱,心情大好,又打算去“洛阳”耍乐,只是这一次他没有走成,谢岩亲自带了弹簧、多片减震弹性梁以及滑轮这三样东西的样品来找他了。 弹簧是用细铁丝绕出来的,其他两件样品是用木头做的,而且可以拆开,方便谢岩对张猛详细解说。 张猛有一个地方是谢岩特别欣赏的地方,就是不管交给他做什么东西,从来不问做什么用,只关心怎么做出来?这个性格省去了很多麻烦,省得谢岩需要费劲的解释,而且还不一定能够说得清楚。 张猛仔细看了一下三个样品,说:“难度都不是太大,可是真要做出来,花费可不低。” 谢岩有些不太明白,问:“既然难度不高,又怎么会花费高呢?” 张猛道:“按照你说的,要用最好的材料,对不?” “对啊,那又如何?”谢岩十分费解地问道。 张猛道:“前一段时间,他们做网甲的时候,总是抱怨那个铁丝太粗不好弄,可是太细又很难达到好的作用,某家只好再想办法,后来经过冯校尉提示,某家将炼好的铁锭重新熔化,往里面添加各种东西,试上一试,然而始终没有作用,某家觉得事不可为之际,想起幼时曾在家里铁炉边看到过许多白色砂石,于是上街面上寻找,结果很意外,某家居然是在药铺中找到,那东西叫月石、也有人叫蓬砂,总之都是一个样,某家拿此物试后发现,果然可以提高品质,用此方法炼出来的铁,韧性和硬度都提高很多,网甲里面的铁丝都是用它做原料制成,就是这东西比较贵,加到铁里面,少说也增加了两成价格。” 张猛说了半天,见谢岩一句话也没说,以为自己哪里错了,便停下来问:“校尉,你在想什么呢?某家说错了吗?” 谢岩连忙道:“不不不,你说的非常对,完全没有错,刚刚我有些走神,失礼了,你继续说。” 张猛接着道:“若是要做成校尉拿来的东西,靠手工做,太难!也太慢了,某家想了一下,只有让砖瓦作坊那边先烧出来模范,然后熔化铁锭倒进去,冷了以后敲碎瓷器,就可以了,只不过如此一来,做一个需要敲碎一个,不仅太浪费,而且花费极高。” “这个你不需要操心,花费再大,最后也会有人付钱。”谢岩毫不担心成本的问题,他更关心的是另外两件事,于是问:“张猛,你是如何知道熔化的铁水熔不掉瓷器的?” “这太简单了啊,某家见过他们烧瓷器,那炉子不比炼钢炉温度低。烧出来的东西自然不怕热。” 谢岩看着张猛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实在不知道他是凭什么得出这个结论的?不过谢岩知道,和他根本就说不清楚,不提也罢。便问了另外一事,道:“添加硼砂,也就是月石,你一次就弄成了?” “怎么可能,某家弄了五天,烧废了二十个铁锭,作坊那边几十号人,忙了几百次,才知道加多少算合适。”张猛如实说道。 谢岩算是彻底明白了,张猛压根不懂利用硼砂去除钢铁杂质和改变钢铁特性的原理,完全是偶然间想起先人好像使用过,自己凭记忆找到后,反复实验得出的结果,但不管怎样,他的功籍不容抹煞,尤其是那种反复实验的科学精神,更是一种极其宝贵的财富,需要提倡,更需要推广。 谢岩非常清楚,自己从后世带来的一些科学知识,要想实用化,必须要有无数个张猛才能够实现,许多东西他也不懂原理,甚至于只知道一个名称,只有更多类似张猛这样的人出现,才能够将记忆里的内容一一呈现出来。 比如这一次,冯宝不懂炼钢,但他知道后世的合金钢就是往钢铁里添加一些元素,这给了张猛启发,于是使用硼砂的方法出现了,如果张猛又或者作坊里的其他人,沿着这个思路走下去,会不会出现真正意义上的合金钢呢? 要是有了合金钢,大唐可以打造出无敌的军队,可以制造出几乎不会损毁的生产器具,对农业,对民生的意义,简直不可估量!那如果再捣鼓出火药呢? 谢岩畅想着……畅想着那无限的可能! 张猛瞪着眼睛瞅着谢岩,他就不明白了,眼前的谢校尉今天是怎么了?每次说着说着就好像魂游天外一般,嘴角带着笑,眼睛也不知道看哪儿,人也一动不动的,实在是太反常了。 “校尉,校尉!”张猛没那么大耐心一直等,没多久便开口唤道。 谢岩再一次被唤醒,不好意思地说道:“对不起,我想起一些事情,又走神了,刚刚我们说哪儿了?” “说到几十号人忙了几百次才弄好。”张猛没好气地说。 谢岩道:“那现在知道加多少合适了吧?” 张猛道:“当然,要不然那不是白忙活了。” “那好,我有几件事需要和你商量一下。”谢岩一面思考一面说道:“第一,虽然学堂还没有建成,但那是早晚的事,我代表学堂请你担任‘客座先生’,工钱由二十贯提高到三十贯;第二,我将以学堂的名义买下你炼钢时加硼砂的方法,多少钱你回去想想告诉我;第三,因为你是先生了,所以也将享有先生的待遇,所以在给学堂先生盖的房子里,会有一户属于你,很便宜,三十贯,那是先生才有的特别价钱;第四,你必须要有一个助手,那是因为你不识字,我需要有人协助你记录下来,口口相传,容易出错;第五,如果你认真学,能够识字的话,我将向陛下保举你入朝为官,这几件事情,你不妨好好想想。” 张猛晕了、傻了!甚至于忘记,他是在自己房里,此时此刻,他只想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独自回味一下谢岩的话。 幸福来得或许真的太突然,张猛根本就不知道如何面对和接受,他独自走在“卫岗乡”里。时而一个人傻笑,时而一个人大叫……如果不是大家都认识他,恐怕早就把他当成疯子了。 可不管怎么说,不管什么原因,张猛如此疯癫总归不是一件好事,旁人不敢靠近他,只能去找许爰。 许爰听说了张猛情况后吓了一大跳,急急忙忙地离开驿站,她想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许爰看到张猛的时候,他已经平静了很多,且主动说道;“许先生,你怎么过来了?” 许爰看得出来,张猛似乎哭过,而且说话的语气和平时也不太相同,便没敢靠近,远远地说道:“可是出了什么事吗?” “某家能有什么事?”瞬间,那个豪迈的铁汉好像又回来了。 “那你刚才……”许爰依旧小心地问道。 张猛道:“某家那是太高兴了,没什么。” “太高兴了?”许爰不解地问。 张猛仰天而道:“先祖一心想要光复门楣,然我张家数代无人出仕,想不到我张猛居然还有当官的可能!如此某家能不欣喜若狂吗?” “当官?你是不是——”许爰差点脱口而出“白日做梦”四个字,赶紧改口道:“你是不是想岔了啊?” 张猛摇了摇头,此时他已经彻底平静下来,对许爰道:“早些时候,谢校尉来找我做东西,但不知道为什么,最后他突然对我说了几件事,让某家好好考虑。”不等许爰问,他接着将谢岩说的话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许爰都不敢相信,世间居然有如此好事?可以说,谢岩的几件事里,包含了一个人一生奋斗努力的目标,从金钱到身份、地位,一样都不缺,她现在算是清楚了,不是张猛发疯了,而是任何一个普通人,听到这几件事情后,都不会比张猛好多少。 “许先生,你的学问高,你帮某家想想,应该怎么样回复校尉?”张猛以异常诚恳地语气道。 许爰想了一下,摇首道:“都是好事,没什么可商量的地方,只是……只是、为什么呢?” 一句“为什么”,道尽了所有困惑! “要不找人问问?”张猛走到许爰近前道。 “能找谁啊?”许爰道:“冯校尉不在,其他人能想得出来嘛。” “那可怎么办?”张猛挠了挠头发,又恢复到原先状态,并且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冯校尉不在,怎么连许先生也没主意了呢。” 看似无心的一句话,突然间提醒了许爰。 “对啊,冯宝不在,难道我就没了主意了不成?不行,不能什么事情都指望冯宝。”许爰想到这里,开口说道:“走,我们去‘洛阳’,找人问问去。” 去“洛阳”,张猛那是一点意见没有,他比谁都更想知道,谢岩为什么会说出那样听起来不可思议的几件事情。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专利(二) 去“洛阳”找人询问,这事说出来容易,真到了做的时候,可就不那么简单了。 许爰是女子,但遇上谢岩他们之前,从来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她认识的人里,除了黄守义一家外,几乎全是“卫岗乡”的。 以往,每当遇到事的时候,许爰总是去问冯宝,也总能得到想要的答案,渐渐地,她已经习惯了如此方式,现在冯宝不在,那应该找谁问呢?这可是个大问题。 不管去找谁,进“洛阳”后的第一站都是黄守义家。 为了不打扰黄守义家的正常生活,冯宝在自己住的小院边,临近街面的院墙上又开了一个小门,因此,当许爰带着张猛直接走进去的时候,只有那些孩子们知道。 说是“孩子们”,那是冯宝按照后世的标准来说的,其实在大唐,如他们这般超过十岁的孩子,很多都已经挑起生活的重担。 他们认识许爰和张猛,所以给开了门,并且按照惯例,去告诉了黄一清。这是冯宝的要求,不论是出自安全又或者尊重主人的考虑,都必须通知“黄府”的人。 “什么?爰儿又回来了?”黄雅雯听到这个消息后,异常吃惊。 匆匆忙忙换了一件男装后,跟着兄长黄一清一起去了小院。 刚走进小院,许爰就把他们叫进屋里,不等他们开口问,直接开门见山地说:“有一件事我想不清楚,特意回来,大家一起商量。”说完对张猛道:“你把事情说一遍,越详细越好。” 当即,张猛原原本本、完完整整的把事情说了一遍…… 等他说完后,许爰接过来道:“你们帮忙参详一下,谢校尉为什么要这样做?” 黄家兄妹,都听得有些晕乎了,谢岩说的几件事,在他们听来,都感觉不可思议,仅仅是往炼钢炉里面加点东西,居然会有那么多的好处,这实在是让人想不通,也不可能想的明白。 “张猛,谢校尉不是开玩笑吧?”黄雅雯怎么都有些不是太相信,终于问了出来。 “不可能。”许爰说道:“谢校尉很少说笑,更不会在正事上乱说。” “那就是说,此事没有问题咯?”黄一清问道。 许爰道:“问题肯定没有,要是说唯一值得商榷的地方就是要多少钱才合适。” “对呀,怎么着也能要个几百贯钱,那可是一笔大收入啊!”黄雅雯颇为兴奋地说。 “不对,我觉得谢校尉给出了如此优厚的条件,金钱上应该不会很多才是,否则说不通,也没道理的。”黄一清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许爰道:“我认为,最好的方式是张猛在作坊那边占点份子,不管多少,以后一直会有,这才是最好的方法。” “不妥!”黄一清摇头说道:“如果拿了份子,其他的好处不可能那么多,我不认为世上会有那么好的事。” “也是啊,光说出来的好处,已经很多,再要份子,好像是有一点贪得无厌的样子。”黄雅雯说完后,扭头问张猛:“你怎么看?要多少钱好?” 张猛摸了摸脑门,嘿嘿一声傻笑说:“你说多少合适就多少。” “你……”黄雅雯气得都说不下去了。 “不要争了,我看可以这样,份子可以提,答不答应看校尉的意思再说,至于钱嘛,就按五百贯,你们觉得如何?”黄一清说出了一个可行的方法。 许爰颔首说道:“不错,二郎说的最为妥当,我们把意思提出来,然后看谢校尉怎么说,总归是不会落空的。” “那——那谁去说?”张猛突然冒了一句。 黄雅雯脱口就道:“你的事,当然你自己说啊!” 张猛也知道自己好像说错了,不过他仍然说道:“某家怕是说不好,要不一起去?可否?” “一起去?你……” 黄雅雯后面的话还未及说完,许爰开口打断道:“我看可以,二郎不是想问问学堂的事吗?刚好可以同去。” 因事关自己兄长,黄雅雯自然不好再插话了,而是看着黄一清,就等他拿个主意了。 “那就一起去好了,我确实也想问问学堂的事情。”黄一清受到冯宝影响,身上少了一些读书人的迂腐,多了一些果决。 既然决定了,那就不再迟疑,他们选择立刻出发,那还来得及在城门关闭前离开。 张猛驾着马拉平板车载着许爰他们三个人,出了“洛阳”城直接西行,行不出十里,“卫岗乡”那巨大的工地场面,着实让黄家兄妹感到震惊。 许爰告诉他们:“眼前的工地只是很小的一部分,最大的工地是学堂那边,正在不分昼夜的轮换施工,要是算上帮忙的家属还有一些辅助人员,单就那一个工地就有接近一万人。” 黄一清丝毫不怀疑许爰的说法,官道上络绎不绝的运输马队,以及“涧河”里时不时出现的船队,都在告诉所有看到的人——这里,将会兴起一座“城”。 想到了“城”,黄一清突然发现,这里丝毫没有砌墙的模样。 “难道此地没有城墙?”黄一清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确实没有。”许爰进一步解释道:“他们两位都认为,地方的长治久安,依靠的应该是小股精锐武装以及百姓的安居乐业,城墙除了起限制发展的作用外,什么好处也没有。” 黄一清又问:“那要是有乱民或者外敌,当如何?” 许爰道:“他们说,那应该是军队的事情。冯校尉甚至还说,十年之后,一万铁骑拿不下,三十年后,可挡十万铁骑,说实话,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他是凭什么这么说的?” “乡里奇怪的事多了,许先生恐怕也有许多不知道的。”张猛冷不丁地大声说了一句。 “还有什么奇怪的事?快说来听听。”黄雅雯抢先一步问。 张猛道:“乡里不是一点城墙没有,学堂那块地的最北面,靠近大石丘的那一带,明年会用城墙围起来一块地,好像不超过二十亩。” “二十亩?那么小能干什么用?”黄雅雯算是替许爰他们问了。 “具体何用,某家不清楚,某家只是喝酒的时候听王三狗说那地方将来会是学堂最为要紧的地方,叫什么‘专利房’,搞不懂是干什么用的。”张猛说出了自己知道的那些。 谁也不知道什么是“专利房”,自然没办法接下去说了,好在此时驿站已在眼前,说不说的,关系不大了。 谢岩倒是没想到张猛这么快就来找自己,特别是黄氏兄弟(黄雅雯自称黄文,是黄一清族弟)的到来,更是非常意外,但不管怎么说,远来即是客,礼数自然也不可以缺少。 简单寒暄过后,众人落座,可出乎谢岩意料之外的是,竟然没有一个人先说话,他只能先对黄一清道:“我听冯校尉提过黄兄弟,今日一见果然年少有为,名不虚传,不知黄兄弟来此,有何贵干?” 黄一清直接道:“吾陪同张猛前来,一是有事相询,二是有桩自身的事情请教谢县男。” 谢岩道:“张猛之事不急,黄兄弟不妨先说下自身事。” 黄一清道:“吾听闻,学堂建成后,冯校尉收留在我府中的孩子们将会全部进入学堂,冯校尉也将离开,不知可有此事?” 谢岩道:“这两件事,我都不是太清楚,不过,冯校尉既然说了,想必错不了。” 黄一清道:“吾在教授孩子们时,也和孩子们一道跟随冯校尉学习算学,算学之奥妙神奇令吾深感兴趣,有心继续学习,然冯校尉太忙,且即将搬离,故吾前来问县男,他日吾可否也能进学乎?” 谢岩算是听明白了,眼前的黄一清居然是一位“数学爱好者”,要知道,在儒学占据绝对思想统治的情况下,一个“数学爱好者”那可是太稀有、太少见、太难得了! 物以稀为贵,人才更是如此,尤其是像黄一清这般,年纪不大,却对不被世人认可的“算学”感兴趣的,那更是珍稀无比! “必须要支持!必须要保护这样的人!”谢岩心里对自己说着,紧接着,他几乎不用想,张口就道:“进学之事,黄兄弟不必担心,只是我有一个请求,还望不要推辞才是。” “谢县男请讲。” 谢岩道:“我对黄兄弟的算学不尽了解,也不知道学到哪一步,只能先委屈黄兄弟去常远那边挂一个材料和施工进度的监察员职务,主要事务就是计算,计算工程量和进度以及计算材料的进出数量,学堂日后只要有算学课,我会提前派人通知,绝不会影响进学,我还可以做一个承诺,以两年为期,只要黄兄弟两年内能够计算精准,不出差错,且可以通过学堂的考核,我将在学堂里,单独设立一个计算中心,交由你负责,你看如何?” “啊——”这又是一个让人意外的事,黄一清意外地都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是好。 “那能拿多少钱?”黄雅雯问了一个直接的问题。 谢岩道:“常远那边和学堂都有自己的标准,一视同仁,黄兄弟不必为此担忧。” “那凭什么张猛能拿三十贯?”黄雅雯到底是女子,几乎想都不想的脱口而出。 “雅——”黄一清才说一个字,急忙改口道:“文弟,不得无礼!” 谢岩笑道:“无妨,你们来此不也是为了张猛的事儿吗,张猛拿的多,那是有原因的,二十贯是他原先的工钱,是作坊那边出的,十贯钱是客座先生的俸禄,由学堂支付,所以他比别人高。至于黄兄弟,常远那边我不是特别清楚,好像不会低于十贯,以后若是负责计算中心,则也将是三十贯。” 谢岩说的很详细,黄雅雯也问不出其他什么,只能问另外一事道:“你打算给张猛多少钱?” “这位兄弟指的是学堂买下张猛的方法对吗?”谢岩问。 “正是此事。”黄雅雯毫不犹豫地说道。 谢岩笑着道:“看样子,几位是有备而来了,那你们认为,多少合适呢?” 许爰接过来道:“我认为,学堂也好,乡里也好,最后一定会利用张猛的方法大量制作钢铁,其中的收益一定非常巨大。” “没错,很正确,许先生请接着说。”谢岩以很是欣赏的语气道。 许爰继续道:“既然如此,张猛理应在作坊里占有一席之地,包括利益。” 谢岩又问:“还有其他理由吗?” 许爰看了一眼其他三个人,见他们都没说,于是道:“单此一个理由,难道不够吗?” 谢岩道:“如果是酒坊一类,那你说的很对,可是,张猛的炼制钢铁之法,只适合由朝廷掌握,私人绝对不可以独自拥有,许先生,你可明白其中道理?” “警官,你的意思是?如果唯一的掌握人只有张猛,那对朝廷来说,太危险了对吗?”许爰终于想到了其中的重要关节,并说了出来。 “想明白了就好。”谢岩继续道:“学堂可以出一千贯,如何?” 许爰知道张猛对金钱没有什么概念,刚想张口替他答应下来,忽然心里一动,转过头问黄雅雯道:“你觉得够吗?” 黄雅雯似乎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直接说:“我看差不多了。” 许爰微微一笑,又问张猛:“你看呢?够不够?” “够了!”张猛痛快地道。 “那好,我会准备一份‘购买文书’,这笔钱将以‘购买专利费’的名义由学堂支付,在文书签订前,张猛你必须保证不得告诉任何人,否则一切条件全部作废。” “没问题!”张猛依然很痛快的答应,不过他忽然多问了一句:“什么是专利啊?干嘛要用钱买呢?” 这个问题,其余三个人也非常想知道。他们一齐看向谢岩,希望够得到解释。 谢岩道:“所谓专利,是为了保护和鼓励新方法、新学问的发现人以及创造者,乡里付出大代价,正是为了这个目的。” 谢岩按照自己的理解解释了一通,至于他们是否听懂,那就不在他考虑范围内了,但是他很清楚,如果不用这样的方法,大唐是不会重视那些有一技之长的人,尤其是那些可以给社会带来巨大进步的科技创造者们,极有可能是一些最普通的人,不提高他们的收益和地位,大唐终就会和历史上的王朝一样,历经盛世后衰落,只有真正重视科技,才能够改变历史的宿命,不管成功与否,他都打算尝试一下。 第一百一十五章 助手 谢岩的雄心壮志是许媛他们无法理解也无法知晓的,不管他们有没有真正弄懂,张猛的事总算是基本解决了。 “张猛,助手找到了没有?”谢岩问了另外一个他还不知道答案的事。 “没有,要不校尉你给找一个吧,某家不认识那些读书人,找不到。”张猛如实说。 “谢县男,恕我冒昧问一下,张猛在作坊里,好像平时事务并不多,为何需要一个助手?而且还必须识字呢?”黄一清有些不明白,开口问道。 谢岩道:“如果张猛识字,的确不需要助手,平日里,看起来他几乎没多少事,实际上是他完成不了他最应该做的事情,那就是将作坊里制作出来的各种样品,进行记录,尤其是制作的详细过程和各种数据,只有依靠这些,作坊里的其他人才能制作出一模一样的东西,甚至于交给其他人,也一样能够做出来,助手只不过是代替张猛完成而已,可以这么说,哪一天张猛能够自己完成的时候,他就可以做官了。” 除了张猛,别人都听懂了,那哪是什么助手啊,分明就是一个可以掌握张猛所有技艺的人。 “什么都告诉了别人,那张猛岂不是无用处了吗?”黄雅雯颇为气愤地说道。 “怎么可能呢?”谢岩道:“乡里给予张猛的所有好处,仅仅是代表这次的发现,日后如有其他发现,并且证明了行之有效,依然会有其他的奖励,且有可能比这一次的还要优厚。” “那为什么需要一个助手?张猛一个人不就可以了吗?”许爰也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张猛是发现者,这一点毋庸置疑,但因为他不识字,所以无法记录下来,更加无法经过整理后,形成学问推行天下,助手的作用仅仅是用来记录,整理成学问,那将会是学堂的事情,而且我相信,张猛以后一定会有更多更好的发现,诸位应该相信这一点。才是。”谢岩缓缓地说了自己的想法。 张猛的发现可以形成学问?这是屋里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事情,既然涉及到学问,他们都知道自己没有能力也没有资格质疑谢岩的话,只能以沉默表示认可。 事情几乎已经全部说完,继续留在谢岩这里也没有多大意义,许爰便代表众人起身告辞。 谢岩没有挽留,却很有礼貌的将他们亲自送到门口,只是在许爰临出门时说:“许先生,请借一步说话。” 许爰不太明白,只好让黄雅雯他们稍候,自己则回到屋内。 谢岩道:“我请许先生给黄文兄弟带一句话‘张猛的助手,他如果有兴趣,我认为是最合适的人选’。” “警官,你凭什么如此认为?”许爰瞪着大眼看着谢岩问道。 谢岩没有做正面回答,而是说:“有张猛在,安全不是问题,他也不需要天天在,偶尔来一次做好记录即可,请转告他,在乡里,不分男女,人人平等。” 许爰有些不记得自己怎么走出房间了,谢岩最后的那句话,等于说他已经看出来黄雅雯是女子了,那么自己呢?她不知道。 谢岩看出来黄雅雯是女子,其实一点也不奇怪,黄雅雯很少穿男装,自然没多少掩饰的意识,所以很容易被看出,只是谢岩很奇怪,许先生为何会匆忙忙的走了,甚至于连招呼也没有打。 此时天色已经黑了,想回“洛阳”也不可能,驿站里空的客房不少,住几个人倒不是问题。 旁人不清楚黄雅雯是女子,自然不会管为何许爰会和她住一间屋。 夜里,许爰辗转反侧的睡不着,她总觉得,谢岩已经知道自己是女子的事,可是,知道又如何呢?她想不清楚会怎么样? 黄雅雯同样没有睡着,许爰将谢岩说的话完整地说出来后,她有些不知所措了,答应吧,似乎不好,可要是不同意呢,自己天天待在家里,确实无聊的很,尤其是兄长和那些孩子们很快也要离开了,加上许爰几乎就不怎么在家,那自己一个人,想想都觉得害怕。 “爰儿,你说我要不要答应?”黄雅雯察觉到许爰没有睡着,故而问了出来。 许爰望着天花板,一动不动地道:“只要你愿意,没有什么不可以。” “可要是让别人知道了,那、那可怎么办?”黄雅雯不免担心地问了一句。 “不能怎么办,本就平民,何必管旁人说法。”许爰出来做事久了,大体上已经知道世人的一些想法,对于女子来说,只要不是什么世家、显贵人家的女子,几乎在世人眼里最多也就是感觉到诧异而已,说三道四是免不了,但也仅此而已。 “唉!还是想想吧。”黄雅雯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似乎是自言自语一般地说。 许爰没有继续说了,事也就那么点,行不行都不是很重要的。 第二天,几乎一夜未眠的许爰和黄雅雯最先走出房门,出乎意料的是黄一清和张猛竟然已经在等她们了。 驿站有专门的食堂供应早餐,他们前去用过早餐以后,黄一清道:“我打算去常远那里看一看,你们呢,有何打算?” 黄雅雯道:“好像也没什么事,不如一起去看看吧。” 黄氏兄妹是客人,他们说去,许爰和张猛只有奉陪。 常远平日都吃住在学堂的工地上,他的屋里,堆放着形形色色的图纸以及各种各样的账册,当许爰告诉他来意,并且介绍了一下黄一清的情况后,常远那是喜出望外,急忙说道:“既然是谢县男认可的,常某自无二话,黄兄弟,只要你来,工钱包你满意。你也看到了,这里账目众多,常某才疏学浅,计算这些东西实在是太费心力,可以说根本算不过来。”说着还顺手从桌上拿起一本账册递给黄一清,跟着说道:“你看看这本材料账,常某算了一天多了,还是没有算清楚,到底现在还缺多少东西。” 黄一清将账册打开看了一下,见只是一本简单的流水账,只不过因为记录的事项很多,经手的人也很多,所以看起来很混乱,但实际上,按照冯宝教的方法,只需要分为进和出两项,并分别列表,然后将数字一一填进去,最后进行汇总,就可以得出一个准确的结果。 “常兄不必多虑,在吾看来,此本账册所记载的东西,不出半日应该可以算清楚。”黄一清自信满满的说道。 “太好了!”常远激动地都快跳了起来,二话不说,从门口叫过来一个随从道:“速去给黄先生打扫出一间干净的房出来。”说完,又对黄一清道:“不知府上在哪里?常某马上派人去取行李,如果还有其他什么需要,请尽管说出来,常某一定办妥。” 常远的热情,令黄一清非常意外,也非常感动,他先对常远道:“取行李之事不着急,吾家就在‘洛阳’,很方便的。”接着,回身对黄雅雯道:“为兄打算留在此地做点事,家里的事,就由你回去说一下了。”说完之后,竟然拿起账册坐了下来,看样子,他已经准备开始计算了。 黄雅雯看了看兄长,再看了一眼许爰,她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难道就像兄长说的那样,自己回去直接告诉父亲不成? 黄一清迅速开始了“工作模式”,直接在常远的案几上忙碌起来,而常远负责给他打下手,两个人忙的不亦乐乎,忘了黄雅雯他们三个人。 “走吧!”许爰轻轻地说了一句,挥手示意张猛和黄雅雯跟在自己后面离开。 走出房门没多久,黄雅雯突然问道:“一个人是不是有事可做的时候,都是这样?” 许爰道:“谢校尉曾经说过一句话‘有事做是一种快乐,无事可做才是悲哀’,我以为此话颇为正确。” 张猛也接过话道:“嗯,是这么个理,某家在制做东西的时候,可以不吃不喝埋首苦干,也不觉得有什么累,反而是平日无所事事的时候,才会觉得日子难熬。” “做事,真的有这么好吗?”黄雅雯喃喃自语。 张猛不知道黄雅雯是自己对自己说,以为她是问自己,就很认真地回答道:“是很好的,也很开心的。” “那——”黄雅雯停顿了一下,然后看着张猛,问:“我给你当助手好不好?” 刹那间,张猛脸上的表情精彩极了!震惊里混合着喜悦,同时还夹杂着不可思议的模样,最后呈现出,一幅张着嘴目瞪口呆的表情。 “到底行不行?你倒是说句话呀!”黄雅雯显得有些不耐烦了。 “行行行!”张猛忙不迭地答应。 “那你还不带我去作坊看一看?”黄雅雯又道。 张猛急忙道:“作坊那边又脏又乱,可否容某家先回去收拾一下?” “没关系,我过去看一下,认个地方而已。”黄雅雯说完还不忘又加了一句:“你要是再推三阻四,我可就改主意了。” “行,现在就去!”张猛第一时间做出反应,且立刻向停放马车的地方跑去,不用问,也知道他是去干什么了。 许爰没有和他们一直前行,而是在半路靠近驿站的位置下了马车,她看着他们有说有笑的样子,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多余,就随便找了一个借口离开了。 刚到驿站大门口,许爰看到了同样准备进去的韩跃,就开口叫住了他。 “许先生,请问有事吗?”韩跃行了一礼,很有礼貌的问。 许爰没好气地说:“去告诉你们家校尉,他的想法都实现了,黄家兄弟都答应了。”说完自顾自的走进驿站。 韩跃压根听不懂,可想问的时候却发现许爰已经不见了。他只好直接去了谢岩的房间,将许爰的话转述了一遍。 谢岩听后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因为他知道,张猛的助手问题已经解决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操心的父亲 数日后,黄守义终于知道自己的一双儿女都去了“卫岗乡”做事,他心急火燎地来到驿站,一见到谢岩就问:“谢县男啊,你怎么也不和老夫提前说一声,就同意他们做事呢?” “黄掌柜莫急,先坐下歇歇。”谢岩一边安抚黄守义,一边让韩跃去准备茶水。 黄守义痛心疾首地说:“老夫怎能不急,一清学业出众,是我黄家的希望所在,雯儿她,又岂能抛头露面地做事,要是让别人知道了,老夫的脸面何存啊?” 此时,韩跃端着沏好的热茶走了进来,谢岩接过来,并让韩跃去门外候着,亲自倒了一杯,递给黄守义,同时说道:“有些事情,黄掌柜怕是不大清楚,请容我细细说来。” 黄守义和谢岩很熟,自然用不着客气,接过茶往面前一放,没喝,也没说,只是看着谢岩,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就是打算听。 谢岩坐下来道:“黄掌柜有所不知,令郎是一位少见的算学奇才,他跟随冯宝校尉学过一阵子算学,却能够举一反三,尤其难得的是,他能够将学到的用于实处,常远昨日特意为此来过一趟,对令郎那是赞不绝口,说他们那里积压的账目,令郎只用了四天就全部算清楚,而且无一错漏,常远来问我,能不能让令郎一直留在他那边,并且说,可以付每年五百贯工钱的高价,只是被我拒绝了。” “啊,拒绝了?”黄守义听得眼睛瞪得老大,他可是做了一辈子买卖,知道五百贯意味着什么,那可是普通人家半辈子的收入,而这还仅仅是一年的。 谢岩全然不顾黄守义的反应,继续道:“我和令郎有个约定,在学堂建成后,他可以做事的同时继续进学,满两年后,只要他能够通过学堂考核,我将在学堂里单独设立一个计算中心,交由他负责,黄掌柜可清楚那意味着什么吗?” 黄守义一无所知地摇了摇头。 “只要可以在学堂拥有职务的,我都将为其奏请陛下,请封官职,如果有心科举者,我将为其保荐,朝廷当优先录取,陛下将优先授予实事官,请问黄掌柜,现在还觉得令郎做事是委屈了吗?”谢岩笑着问出了最后一句。 可以说,如果这都算委屈,那别人都不用活了。黄守义对谢岩说的有些地方不是太懂,但是他听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儿子来做事,好处多多,且都是平常人想都不敢想的好处,要是连这个都不满意,那可是真是枉为人父了。 黄守义终于喝了一口茶,道:“有县男的关照,老夫自然放心,孩子大了,还是由他去吧。” 谢岩笑而不语,心里却想:“千年后的父母们,和他好像也没什么区别,都是为孩子操心的命。” “谢县男,一清孩儿的事就由他自己决定好了,可是雯儿她,总不可能当官吧,她一介女子成天和张猛那样的莽夫混在一起,成何体统?万一让旁人知晓,以后还怎么嫁人啊,此事老夫万万不能答应。”黄守义终于还是想起来自己的女儿,又提了出来。 谢岩忽然问道:“黄掌柜,你可有见过张猛?” “见过,老夫知道他是难得的猛将,似乎打铁上也是一位行家里手。”黄守义知道多少说多少。 谢岩道:“黄掌柜知道的是几天前的事,现在的张猛,是炼钢作坊的大掌柜,同时还是学堂的客座先生。” “啪”的一声,黄守义刚刚拿起的茶杯突然间掉落在桌面上,杯子没有打碎,茶水却溅落出来,他顾不上这些,问:“张猛那样大字一个不识的人也能当先生?” 谢岩起身找了一块干净的白布,一边擦去桌上的茶水,一边说:“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圣人也曾说过,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张猛虽不识字,却于炼铁和制作器具一道有超乎常人的能力,当个正式的先生确实犹有不足,成为客座先生,偶尔授课,却是一点问题没有,还请黄掌柜莫要小瞧了才是。” “好吧,算老夫想错了,可张猛的事与雯儿何干?”黄守义又问。 谢岩道:“这个问题,我不大好回答,因为我也不是很清楚,黄掌柜不妨直接去问问,但我可以保证的是,在‘卫岗乡’里,令嫒的安全绝对可以得到保证,至于所谓名声,坦白的说,那不过就是人嘴上说说的事罢了,根本无需理会。” 黄守义又何尝不知道,对于普通人家来说,女子出去挣钱养家乃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自己也就是现在有钱了,才有点强过别人的感觉,但是当年自家穷困潦倒的时候,夫人不也是一样出去接点缝补的活计来养家吗,如果以此来指责女儿,显然是说不通的。可要是不闻不问,那也说不过去啊,他微微皱起了眉头,不知道应当如何是好。 谢岩看出来他在犹豫,就给了一个建议道:“以我之见,黄掌柜可以去令郎或者令嫒那里走一走看一看,想来会有答案的。” 黄守义想了一会儿后,说:“好吧,老夫暂且逗留一日,去他们那里看看,再做决定。” “甚好!”谢岩赞了一下,紧跟着将韩跃唤了进来,说:“黄掌柜今日不走,你去安排一下住的地方。” 当晚,谢岩在食堂设宴招待黄守义,除了许爰、杨登、王决、霍驿丞外,他还特意让人请来常远和黄一清,以及张猛和黄雅雯。 众人彼此间都相互认识,自然少了许多拘束,尽管人还没到齐,先来的就已经开始了热火朝天地说话。 常远和黄一清走进来的时候,刚巧在门口遇上王决,三人一同入内就坐。 原本常远不知道黄一清是黄守义的儿子,一直以为是什么普通人家出来的,现在知道后,那是佩服不已,连称数声“想不到。”最后还不忘在黄守义面前猛夸了一阵黄一清,几乎都快要将他能够想到的好词全都说了出来…… 耳听别人当众夸自己的儿子,黄守义甭提有多高兴了,一边捋着胡须,一边笑呵呵地看着,眼里充满了父爱的眼神。 “校尉,还有人没来吗?”杨登眼看一桌人差不多坐满,谢岩依然没有开席的意思,忍不住问道。 “再等等,张猛他们还没到。”谢岩低声回了一句。 正说话间,门口人影晃动,黄雅雯率先走了进来,跟在她后面的那个人,从体型上看应该是张猛,然而此人一袭长衫,怎么看也不像是张猛。 此人走的很慢,而且还有意的侧着脸庞,让人无法看清楚他到底是谁。 所有人都停止了说话,大家一齐将目光投在此人身上。 坐在最靠近门口的王决,突然大声说了一句:“你是张猛?怎么弄成这样啊?” “看什么看?没见过啊?”恶狠狠的声音传出,分明就是张猛。 大伙儿此时都看清楚了,张猛一改往日拉里邋遢的形象,身着月白色长衫,面部明显经过了修饰,除了颌下短须之外,面部其他地方都收拾的很干净,头发也经过了洗梳,而且学了谢岩和冯宝他们的模样,弄成了马尾装,看起来十分的英武。 “咦?你的家传宝刀呢,怎么没有带在身上?”杨登忽然问了一句。 “留在作坊里了。”张猛坐下来道。 “既然人到齐了,那就开席吧!”谢岩抢过话题,又回首对韩跃道:“你去看下老张头他们回来没有,要是回来了就在旁边再开一桌好了,这里没有外人,不打紧的。” 趁着开席前的空挡时间,谢岩对大家道:“今天的酒宴是欢迎黄掌柜来到乡里而专门设立的,你们可都得多喝两杯,我想,在官衙建成前,这样的酒宴应该是最后一次了,借这个机会,我告诉大家,乡里到目前为止,各项建设都在按期进行中,在此,我谢谢大家。”说完,谢岩站起身,向所有人鞠了一躬。 这来自后世的礼仪,惊到了在座所有人,他们纷纷起身还礼,口中都说道:“此乃吾等应该做的事情。” 谢岩先示意众人坐下,自己最后一个坐下来,又道:“我们‘卫岗乡’是大唐一个特别的区域,也是我和诸位日后生活和发展的地方,我希望,我们共同守护好、建设好,给朝廷和陛下一个满意的答复。” 不等众人做出反应,谢岩对回来的韩跃道:“给大家倒酒,我要与诸位共饮。” 韩跃闻言,连忙招呼在旁边伺候的几名杂役一起上酒、倒酒…… 酒刚倒了一半,王三狗和老张头儿以及几名出自“武平堡”的老兵走了进来,这下更加热闹了,上菜的、倒酒的,川流不息…… 谢岩等每个人面前的酒杯倒满以后,举杯道:“多余的话不说了,大家干一杯。” “干!”所有人同时发声,又同时举杯饮尽。 在座的人,除了黄守义一家和许爰之外,几乎清一色都是上过战场的,他们喝了几杯后,都觉得不过瘾,一杯杯的喝太麻烦,几轮下来后,不知道谁大喊一声:“换大碗喝,那才痛快!” 凡事都是这样,只要开了头,往往就停不下来了。 黄守义还好,他老早就见识过这些人的“酒品”,完全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可是落在黄一清和黄雅雯眼里,那就完全不同了。 烈性的“烧酒”,黄雅雯是一杯也喝不下去,但是她却看见张猛那是酒到杯干,从不含糊,以至于她都怀疑,那坛子里装的到底是不是酒? 黄一清更是看的目瞪口呆,他做梦都不敢相信,“烧酒”可以这么喝法,看看自己杯子里面的酒,他都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继续喝下去。 常远察觉到黄一清有些犯难的样子,便凑近些低声对他说道:“不用为难,能喝多少是多少,即使不喝也不会有人怪你的,这是乡里的规矩,千万别想着和他们比。” 许爰酒杯里是“三勒浆”,她偶尔浅尝一口纯属应个景,对眼前的场景,她是再熟悉不过了,只是,以往身边坐的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冯宝,时不时的还能说上几句话,可今天,哪怕坐的是好友黄雅雯,她也忽然感觉到了陌生,因为她注意到,黄雅雯似乎和张猛更有话说,和自己说话到像是应付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归来 “卫岗乡”的酒宴还在进行中的时候,“长安夔国公”府传出来一片痛苦哀嚎声……很快,有人出来将府门前悬挂的灯笼替换成了白色的,同时,包括刘仁景在内的数十名全身白衣人,走出国公府,有骑马的、有快跑的迅速从不同方向离开…… 凡对“夔国公”府有些了解的人都知道,久病缠身的大唐开国功臣,爵封“夔国公”的刘弘基已经离开了人世。 同一时刻,“大宝商号”内,冯宝已经命人收拾好了所有东西,就等天亮以后出发回“洛阳”了。 “长安”举行的“花会”,同样取得巨大成功,虽不如“洛阳”那么轰动,却也在各阶层之中形成巨大反响,创造出了巨大的收益,经过统计,仅仅第一场两天的比试,“谪仙馆”总共收入了三万零五百贯,扣除各项费用,以及给其他青楼的分红,两天时间,“谪仙馆”净赚了一万五千贯,几乎抵得上一个月的收益。 其余各家青楼也没少赚,除了分红以外,巨大的人流里,有许多人进不了“谪仙馆”,只能去了其他青楼,给他们也创造了比平日好的多的收益。 至此,没有人再怀疑冯宝提出的“花会”之事,青楼的掌柜们以前所未有的热情,开始准备之后的比试。 冯宝本应该在第一场结束后立刻返回的,然而,他的好学生房元昭加上青楼的掌柜们,死活拉着他要开庆功宴,致使他在“长安”又逗留了三天,刚好遇上了“夔国公”刘弘基去世,这下他又走不成了。 “长安”有夜禁,冯宝的官职也不够高,自然没有办法连夜去“刘府”,只能等到第二日天明,前往刘府吊唁。 刘家和谢岩成为通家之好的事情冯宝是知道的,因此,在谢岩无法及时赶来的情况下,他必须作为谢岩的代表,全程参与刘弘基的葬礼,此乃大事一点马虎不得。 大唐皇帝陛下李治闻听刘弘基去世的消息后,下旨为其举哀,并停朝三日,赠开府仪同三司、并州都督,陪葬昭陵(李世民的陵墓),谧号“襄”,命人为之立碑。 冯宝并没有等葬礼全部结束,他在将刘弘基灵柩送入“昭陵”后,即向刘仁实辞行。 刘仁实并未挽留,只是委托冯宝带了一封书信给谢岩,并说:“家父生前最后的愿望俱在信中,还请冯校尉转交谢县男。” 举手之劳的事情,冯宝当然不会拒绝,与刘仁实说了几句客气话后离开刘府。 回到“大宝商号”,整装待发的随从们立刻开始忙碌起来,纷纷将需要带走的物品开始装车,因为提前收拾过,所以也不复杂,直接往马车上搬就可以了。 约摸“午时”,冯宝一行终于向东而去。 跟来时相比,冯宝的队伍里多出了几张陌生面孔,首先是王禧,其次是房元昭和他的两个好友,也同样是“长安城”里的着名纨绔,一个叫萧越,一个叫杜风,都是勋贵之家的子侄,是不属于核心成员的那种。 房元昭自从认了冯宝为师后,变化很大,从吃、穿、行等各方面效仿,无论谁都已经认不出他是那个原先油头粉面的纨绔子弟了,当他对自己父亲说要去“卫岗乡”进学的时候,他爹差点儿以为自己听错了,几经询问后,还是不相信,最后是亲自拜访了冯宝,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以后才算放心。 虽说在“长安”的勋贵圈子里,并不认可谢岩,更不认为“卫岗乡”的学堂能够办出名堂,但是对房元昭他爹来说,自己就那么一个儿子,与其让他在城里成天胡作非为,还不如让他去进学,万一变好了呢?那可是家门之大幸;如果不好,也无所谓,最坏也不过是现在这样。 正因为抱着如此心思,房元昭家里终于同意他前往“卫岗乡”进学了,至于另外两个人,他们跟房元昭是死党,同时也受到了冯宝的影响,故而也回家提出了进学的要求,他们在家中的重要性还不如房元昭,两家家主同样抱着再坏也坏不到哪去的想法,全都同意了,这才有了他们一起上路的情况出现。 东行不过数日光景,冯宝一行终于抵达“卫岗乡”境内。 前行不过两里地,一个五人组的骑兵小队出现在他们面前,冯宝惊讶的发现,他们并没有穿军中常见的铁甲,身上穿的似乎是皮甲,却和平常见到的不一样,而且连战马身上也披挂了类似的甲胄。 冯宝跳下马车,迎着小队走过去,一面走一面大声道:“元老六,你下来。” 元老六是这个小队的队正,他老远就认出了冯宝,挥手招呼队员们一起下马走过去。 冯宝别的什么都没说,而是直接就问:“你们穿的是什么?”说着还用手去摸了摸,仔细看了一下。 元老六道:“回校尉话,是张猛弄出来的,叫‘网甲’,听说,里面嵌进去许多铁丝,一般的刀枪最多只能破开表面,无法伤到人,这东西可比铁甲轻多了,弟兄们也不用那么辛苦了。” “试过?”冯宝仔细看过后问。 元老六道:“王头他们试过,说是效果很不错,上战场可能差点,但咱们不是在乡里嘛,遇不上军队的。” 冯宝点了点头,他知道元老六口中的“王头”,就是巡逻队的老大王决,他说效果不错,那一定是亲自试验过的。 “东西不错,起码摸起来不怎么冷,不然这天可就难过了。”冯宝说着,抬首看了一下阴暗的天空,又道:“看样子,今年的第一场大雪就要来了,你们巡逻的时候,一定记得注意自身安全啊。” “放心吧校尉,我们今天巡逻回去后,就要到张猛那里去,听说要给战马马蹄加什么铁片,既可以防滑,又能保护战马蹄甲,那东西叫什么来着的……”元老六一边说,一边摸摸脑门,似乎忘了。 “马蹄铁!对吗?”冯宝道。 “对,就是这个名字,还是校尉厉害,不用看也知道。”元老六笑着道。 “好啦,你就不用对我说好听的了,继续巡逻去,改天上我那儿喝酒去。”冯宝说完,往跟上来马车上一坐,挥挥手,示意他们“忙去吧”。 “好嘞!”元老六应了一句,跟着大声道:“弟兄们,上马,继续巡逻——” 转眼之间,骑兵小队消失在道路尽头。 “先生,他们都是什么人啊?”房元昭、杜风和萧越他们三个凑过来问道。 冯宝道:“他们都是上过战场的好汉,别看他们只有五个人,真要是作战,对付二三十个敌人不在话下。” “那他们为什么不去从军?”杜风问道。 冯宝道:“大唐现在威服四方,哪来的仗可以打?况且,真要是有战事,也轮不到他们喽。” “先生,那是为何?按先生的话意,他们可都是精兵啊。”房元昭跟着问。 冯宝道:“准确来说,他们都是过时的精兵。” “过时的精兵?”房元昭他们三个几乎同时问了出来。 “你们都要记住了,真正的军队应该是职业化的,人数用不着太多,但是装备要好,训练要精,真到了打仗的时候,以他们为骨干,可以迅速以十倍百倍的规模扩编,他们每一个人都应该最低是一个合格的‘队正’或者是‘旅帅’,因此,他们必须要识字,要懂得兵法,否则做不到。” 听完冯宝的论述,他们三个人都感觉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如果按照冯宝的说法,大唐的军队,就没有一直是合格的军队。 冯宝知道他们在想什么,笑而言道:“最好的军队永远是下一支,你们就别费心思猜了,以后好好上学才是正道。” “先生,那我们现在做什么?学堂应该还没有建成吧。”萧越问了一句。 冯宝道:“这我还没想过,你们有什么想法?” 三个人相互间看了一下,都摇了摇头,显然是什么想法也没有。 冯宝只好说:“那等见到警官,让他安排好了,总归都是事情做,太闲了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闲聊中,时间总是过的很快,距离驿站已经没有多远了。 冯宝他们的话题,又转到了“卫岗乡”的建设上,对于没有来过的人而言,巨大而繁忙的工地,是极其新鲜的,也是令人震惊的,望着那一条条青砖铺就的道路,一座座白墙青瓦的房屋,无一不在诠释着——人多力量大。 房元昭他们好奇地问东问西,冯宝自己没耐心解说,便把这个任务交给了石子,他们年纪相仿,很快成了好友一般。 “冯校尉回来了。”韩跃在冯宝他们刚进驿站的时候就看到了,并第一时间去告诉谢岩。 此时,谢岩正和两个老兵蹲在地上用筛出来的黏土在制作一些东西,闻听韩跃的话,头也不抬的说道:“你把冯校尉请到这里来。” 不用韩跃去请,冯宝自己走了进来,他看到屋里乱七八糟的样子,道:“警官,你这是在弄‘沙盘’?” 谢岩站起来道:“是啊,陛下想知道‘卫岗乡’会是什么样子,我只能弄个‘沙盘’出来,怎么样,你在‘长安’都还好吧?” “一切都还算顺利吧,只是,刘老国公,去了。”冯宝说着,取出来那封信递给谢岩,说:“这是刘老国公去世前,留给你的信。” 谢岩接过后,并未立即打开,而是说:“走吧,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专利费 走进平时办公的房间,谢岩打开了刘弘基的信,内容不多,仅有一张纸,内容非常简单,大意是说:“自己大限将至,怕是无法再见到你了,甚为遗憾,刘、谢两家既然已成通家之好,还请莫忘日后关照刘氏后人,不管有何需要,只要刘家可以办到的,请直接去找刘仁实,自己再三叮嘱过,他不会忘记的。” 谢岩看完信后,沉默良久,而后才道:“刘老公爷是一个睿智的老者,值得尊敬。” 冯宝道:“我始终纳闷,他从哪儿看出来,以后刘家需要靠你帮助?堂堂开国功臣以后,只要小心些,还能有什么麻烦?” 谢岩将信重新装回信封里,并且亲自放到书架上,同时问道:“你看过信了?” 冯宝道:“信又没封口,我自然看过。” 谢岩回到座位上,道:“那是刘家有意让你看的,咱们俩算是一伙的,给你看,也是应该的,如此一来,日后刘家真有事了,你也跑不了。” “能有什么事?我记得历史上好像后来就没他刘家的事情。”冯宝不在意地说道。 谢岩道:“没事就是最好的!先不说这个了,你此去‘长安’,可有什么其他事吗?” 冯宝看了一下屋里,见没有其他人,便压低了声音将武媚怀孕的事说了一下,顺便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谢岩道:“我看没什么,既然我们来了,又主动改变了一些事情的进程,那么出现一点不大一样的情况是非常合理的。” “那你就不怕,她最后上不了位?”冯宝说话的声音更低了。 谢岩知道冯宝指的是武则天登基称帝的事,他想了一下,说道:“无论是谁坐上那个位置,我的初衷不变,真要是发生了,那就随机应变好了,只是我并不认为,我们的出现能够有如此大的变数。” 冯宝微微点首,其实他心中也有类似的想法,如今得到谢岩同样的说法,不觉心安了许多,原先的少许忐忑不安,也全都烟消云散了。 “我还带回来几个学生,你看着给安排一下。”冯宝把话题岔开道。 “安排?”谢岩有些不解地问:“你指的是什么?” “就是弄点事给他们做,别让他们闲着。”冯宝说出自己的意思。 “这不难,要不你把城里的那些孩子一起接过来吧,把他们全部安排到常远那边,现在黄一清在那,让他们可以一边上课,一边给常远他们帮帮忙。” “好主意!”冯宝赞同地道:“边学习边劳动,亏你想的出来。” 谢岩道:“那你自己呢?有何打算?要不过来帮帮我?” 冯宝摇头道:“不来,你那些事儿我又不感兴趣。” 接着,冯宝又道:“我在路上遇见巡逻队,看他们似乎更换了装备,那是怎么回事?” 谢岩道:“他们只是更换了甲胄,张猛捣鼓出来一种方法,将炼好的铁锭重新回炉,再往里面添加硼砂,可以去除更多的杂质和提高钢铁质量,现在出产的钢铁,要比原先的更好了。” 冯宝自己对此也不懂,并未追问,而是他想到了另一件事,问:“这么说,现在可以找张猛打造马车的减震零件了?” “是的,你可以去他那里看一看,估计他应该已经差不多弄好了吧。”谢岩说道。 “那我得去看看。”冯宝再也坐不住了,起身又道:“我到张猛那儿去,你安排人去城里接孩子吧。”说完居然就走了。 谢岩摇了摇头,心说:“这小子还没长大啊。” 谢岩怎么想?那是一点也不重要,冯宝更加关心的是张猛那里的情况,他一直都想弄一辆舒适的马车,只是原来的钢铁质量不行,弄好的几个零件都不勘使用,所以一直放置在那里,现在既然有更好的钢铁出现,他哪里还能忍得住呢? 谢岩走到门口,将韩跃和王三狗两人叫了进来,吩咐他们去办几件事情…… 弹簧、多片弹性减震梁、滑轮这三样东西出现在冯宝眼前时,他笑得嘴都合不拢了,摸摸这样,试试那样,心里可谓乐开了花。 “校尉,这东西都是做什么用的啊?”说话的人是原“武平堡”军中干过铁匠的老于,他是“炼钢作坊”的二掌柜,也是张猛的副手。 “都是好东西啊,用处可就太大了!”冯宝说着,拿起滑轮,道:“有了这东西,举起重物再也不费劲了。”紧跟着,又拿起弹簧道:“有了它,军中的弩枪、弩箭可以射的更远,要是弄成手弩那样小型化的,虽然没有弓箭射的远,但是胜在不需要训练,是个人都会用,以后钢铁的质量再提高后,可以做成多组弹簧制成的手弩,那就可以比弓箭远了,总之就是用处多多啊。” 老于哪能听懂这些,他只知道,校尉说好的东西,一定就是好。 “现在有几个人会做这东西?”冯宝放下手上的弹簧,问道。 老于道:“除了几个学徒的,其他人都会。” “过两日,我让‘宝庄’那边派两个人过来学。”冯宝随口说道。 过了一会儿,冯宝也没听到老于说话,不禁问:“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老于一脸苦笑地道:“校尉啊,不是老汉不答应啊,是谢校尉说了,这些零件,谁想学都可以,但是得向学堂缴纳什么专利费?” “专利费?”冯宝惊道,他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忍不住问:“现在都有这东西了?” 老于看了一眼冯宝,见他并没有生气的样子,便小心翼翼的说道:“谢校尉说了,学堂以后弄出来的新东西,都会收的。” 冯宝有些听明白了,谢岩是想通过经济利益的诱惑,让大唐人养成重视科技发明的习惯,从而一步步改变“只重文事”的风气。 想清楚了这个问题,冯宝自然不再多说什么,而是问道:“那要多少钱啊?” “一个五十贯,三个一百五。”老于急忙道。 “有文书吗?拿给我看看。”冯宝毫不在意地说道。 “有的,校尉稍等。” 老于说完话,急忙跑了出去,很快拿了几张纸过来,递给冯宝。 冯某从头至尾看了一遍,那是后世常用的格式化合同,内容很详细,和后世的相差不大,唯一有一点不同的是,增加了一条“必须保证学堂作坊卖出的铁锭全部用于生产零件,学堂有权随时派人督查,用不完的铁锭以及剩余的铁料,学堂按原价回收,不得转卖他人。” 冯宝明白,这一条是写给朝廷看的,否则朝廷难以安心,毕竟这些优质的铁锭,是可以用来打造精良的兵器。 只不过,看着文书最下方,留有“洛阳府衙”官印的地方,冯宝怎么也想不通,朝廷方面怎么那么好说话?他当然不会知道,那是高长史给予的便利了,没有上报朝廷,直接以“洛阳府衙”的名义同意了。 冯宝将文书收好,对老于道:“过两天我让石子带着钱和文书过来,到时候你给办一下。” “没问题,包在老汉身上。”老于随后又多说一句:“谢校尉也真是的,都是自家兄弟,收钱做什么?” 冯宝眉头一皱,他意识到,国人对于人情的观点还是有些问题的,于是他也很严肃的表情看着老于说道:“老于,你千万记住,警官收这些钱,不是为了他自己,也不是为了卫岗乡,他是在替学堂收这笔钱,办学需要无比巨大的投入,没有钱是不可能的,而你应该知道,进学,对普通孩子们来说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未来,而孩子们又是家庭和大唐的未来和希望,所以,警官收‘专利费’,等同于替大唐的未来收钱,别说是我冯宝,就算是谢岩他亲儿子来,也得付钱,你听懂了吗?” 冯宝无法从后世的科学重要性上来解释“专利费”的事,但他却把收钱和办学联系到了一起,而在大唐人眼中,办学、进学那都是些了不得的事。 老于其他没听懂,只听懂了一样,要是不收钱,学堂就没钱,如果学堂没钱办不下去了,那以后自己家的孩子上哪读书去呢?想到这里,老于顿时神情一震,拍着胸脯道:“老汉明白了,校尉你就放心吧,以后就算天王老子来,也得付钱。” 还没等冯宝做出任何表示,老于忽然脸色一苦,道:“那要是陛下来了呢?” 冯宝闻言莞尔一笑,道:“陛下真要是来了,你就去找警官,让他解决好了,不过你放心,我估计警官可以让陛下付钱的。”说完,他也不用去看老于愕然的表情,径直离开了。 两日后,石子带着钱和两名铁匠,来到了作坊。张猛虽然回来了,但是他一般不参与这些事,依旧按惯例交给老于处理。 因为老于不识字,他不得不找黄雅雯看下文书,以确认是不是自己拿给冯宝的,以及包括最后的签名。 黄雅雯确认之后把文书递给老于,顺口问:“冯校尉真的送钱来啦?” “可不是吗,老汉看过,只多不少。”老于回了一句。 黄雅雯没有再说话,却在心里想着:“看来谢校尉说收钱的事情,真不是玩笑啊,那个‘专利费’,冯宝校尉居然还真愿意出,这以后,恐怕谁也跑不掉喽。” 第一百一十九章 寒潮 十一月初一,距离预定的官衙建成日,只有整三十天。 谢岩准备了两百份请柬,交给几名老兵,让他们送去“长安”,交给“谪仙馆”掌柜,他自会知道发给谁的。 此外,还有一份带给刘仁实的私信,信中高度赞扬了刘宏基的一生,对大唐失去这样一位功勋,表示了沉痛的悼念之意,除此,别无其他,不过谢岩相信,刘仁实应该能够看懂自己的意思,那就是,两家的通家之好,并没有出现任何问题。 老兵们前脚离开驿站,常远和黄一清后脚进入驿站,谢岩把他们叫来,就是想问清楚目前的建设进度,到了哪一步? 常远道:“学堂那边快一些,大概多出一成多,估计再也二十天可以完成建好一半房屋的目标;官衙稍微慢一些,只是在按照原定的时间做,大概还需要二十五天左右。” 谢岩道:“制作桌椅和各种家具的作坊那边已经派人问过了,他们那边再有二十天可以全部弄完,时间应该够了,可是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不会那么顺利,所以特意把你们找来,就是想问一问,若是发生事先无法预料的事情,你们可有对策?” 常远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他仔细想了想,没觉得哪里有可能出意外啊,就问道:“校尉所说的无法预知的事情,指的是什么呢?可否大致说一下呢?” 谢岩道:“我也说不清楚,只是一种感觉吧,可能是天气,也可能是材料,总之各种可能性都有。” “校尉放心,出问题的可能性不大。”黄一清接过话道:“码头那里囤积了工地三天的用料,即使突然出现天气寒冷,‘涧河’结冰不能行舟的情况,依然可以通过马车,从官道运送材料,不会耽误事的。除非……” 黄一清犹豫了一下,说:“除非突然又下大雪,只不过这两种情况同时出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我以为,几乎不存在这种可能性。” 常远跟着说道:“是啊,冰封水路的同时天降大雪,没这可能吧。” 谢岩就没听清楚常远说的是什么,当黄一清说出了一个似乎不可能的可能后,他的脑子里,第一时间出现了一个场景——气温陡降,河水结冰,北风呼啸,带来无边无际的大雪,不需要太久,或许一夜就足够!在后世,对这种气象变化,有一个专门的词语“寒潮”! 想起最近些日子里,食堂吃饭的时候,霍驿丞他们聊天时说过:“今年老天爷给面子啊,天气不冷,也没怎么下雪,对乡里建设几乎没有影响。” 谢岩不自觉地苦笑了一声,他明白了,这哪里是老天爷给面子啊,要么今年是“暖冬”,对明年的农业没好处,毕竟温度高,不下雪容易形成虫灾;要么就是出现“寒潮”这样的极端天气。 常远他们见谢岩一语不发,坐在那儿不知道想什么,脸色忽明忽暗,变幻不定。 “校尉、校尉?”常远唤了两声。 对于常远的呼唤,谢岩并未给予回应,他忽然从座位站起来,大声道:“韩跃,王三狗,你们进来一下。” 转瞬间,韩跃和王三狗进了屋内。 谢岩道:“立刻派人,将乡里所有主事之人,以及各村管事的,包括罗汉易和冯宝,全部请来,路途远的,让王决派骑兵去,今天晚上务必所有人到齐,如果有谁不来,告诉他后果自负。” “是!”两人同时应道,并迅速离开。 常远和黄一清耳听谢岩突然间下了如此命令,情知是出了大事,几乎同时站起望向谢岩,等待他的命令。 谢岩对他们道:“两位请随我去食堂吧,那里地方大,我们在那儿等。” 驿站里,此时就跟炸了锅一样,凡是手头没事能走开的,全部行动起来,尤其是原来的驿站里面的驿丁,他们必须和巡逻队的人一起出发,几个远的村子,除了他们,没人认识,尤其发生过石子失踪的事情后,谢岩不再允许超过三十里距离单人传信,所以,驿站里绝大多数人都被派了出去,平日热闹的驿站,只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安静下来了,变得静悄悄的。 霍驿丞老了,腿脚也不利索,因此留在驿站里,眼见谢岩他们进了食堂,他也跟了进去,并坐到谢岩对面,问:“县男啊,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啊?” 谢岩先是点了一下头,跟着又摇了摇头,就在别人困惑之际,他开口道:“老霍啊,你年纪大,经历的事也多了,我问你,要是下大雪,会有什么影响?” 霍驿丞道:“单纯的下大雪,总得来说是好事,除非是下很久,就像草原上的‘白灾’一样,那影响可就大了。” “说说看,有哪些?”谢岩追问道。 “主要就两个,一个是无家可归的人会冻死、饿死;另外一个就是粮食减产,影响到百姓来年生活,其它的,都不算什么了。”霍驿丞缓缓地说。 谢岩微微颔首,霍驿丞的回答没有超出预料。 “那要是遇上这样的事,官府通常怎么做?”谢岩不知道唐朝的救灾机制,故而又问道。 “还能怎么办?除了开粥棚救济外,别的什么也做不了,人力岂可与天斗。”霍驿丞一脸无奈地道。 谢岩明白了,大唐原来并没有防灾、减灾的机制,搞不好连这个方面的意识都没有,难怪史书记载,只要出现自然灾害,那就是饿殍遍野的惨况。 谢岩没有再说话了,旁人或许以为他是听了霍驿丞的话有些伤感,又有谁能知道?他想的是另外一句话——人定胜天! 光有雄心壮志可没用,谢岩虽然从来没有接触过防灾救灾的事情,但是回想起后世媒体经常的宣传,他也多少知道,那是一套复杂的机制,需要有充足的人员和物资准备才可以。 幸好,“卫岗乡”不大,人口也不多,而且距离“洛阳”很近,那就意味着,物资的供应,不会出现太大问题,真正需要考虑的是,怎样调配物资和保持交通畅通无阻。 谢岩的脑子高速运转,努力从记忆里找寻救灾减灾的方法,再结合他所知道的“卫岗乡”实际情况,想想看哪里可以用得上……或许他想的太专注了,以至于杨登和王决进来他都没有感觉到,只是他们并没有打扰他,任由谢岩仔细的思考,这样的情况,一直到冯宝进来才出现变化。 冯宝不是一个人来的,除了许爰、石子,还有房元昭他们三个以及王禧。 “你在那想什么呢?”冯宝坐下来就问。 谢岩听到冯宝的声音,头一抬,道:“我在想如何防患于未然。” “防什么患?现在哪里有事?”冯宝不解地问。 谢岩挪了挪,坐直了身体对众人道:“我希望我的想法是错误,并且多余的,只是事关重大,不预先防范,容易造成巨大损失,这才是请诸位来的原因。” 不等别人开口问,谢岩主动地将自己的看法加上部分猜测的一起说了出来,最后道:“今年的天气有些异常,我非常担心会出现最坏的情况。” 冯宝可要比这里的其他人更理解的谢岩和做法,他也明白,有准备和没准备之间的差别可谓是天壤之别,因此,他第一时间说道:“我同意你的想法,不管会不会发生,做好准备,总归是正确的。警官你说吧,打算怎么做?我全力支持。” 谢岩道:“等人来齐了以后,大家一起讨论比较好,有些事情我还需要问问,现在还没有一个准确的想法。” 既然谢岩如此说,大家自然也无异议,众人并没有把这件事太放在心上,大家相互之间有不少日子没有相见,彼此问着近况如何…… 需要召集的人,陆陆续续走进了食堂,特别是那些村子里的主事人,多数都是年纪比较大的老者,他们之所以愿意跑这一趟,倒不是怕了谢岩说的什么后果自负,而是为了村子里的孩子们进学的事。 原先,谢岩一个也没见过,刚好借此机会认识一下。 当谢岩亲口告诉他们,只要户籍在乡里的孩子们,不分男女,都可以进学的时候,老者们才算是真正放了心,在他们眼中,没有比这件更大的事情了。 因为还有几个远一点儿的没有到,所以谢岩吩咐食堂先开饭,这么多人总不能饿着肚子等吧。 因为有正事,喝酒采取了限量的措施,每三个人一坛酒,喝光为止,不许添加。 唯一让人意外的是,那些老者们,对“烧酒”兴趣极大,直呼“不过瘾”,没办法,谢岩只能另外给他们每人准备了一坛带走,而吃饭的时候,也只能按规矩来。 就在晚饭快要结束的时候,最远的几个村上主事人以及城里的罗汉易,纷纷抵达,至此,所有人都来齐了。 考虑到最后来的人都还没有吃饭,谢岩只能又延长了晚饭时间,直到所有人都酒足饭饱以后,他才命人撤去碗碟,改为上茶水,等到一切准备就绪以后,食堂里顿时安静下来了,大家都知道,正式的“议事”开始了。 谢岩本打算说“开始“,忽又想起一事,目光扫视一下四周,最后落在冯宝旁边的房元昭和王禧、杜风、萧越他们四个人身上,口中道:“韩跃,去取四副笔墨纸砚过来。”说着指了一下他们四个,道:“交给他们。” 韩跃去取的时间里,谢岩对房元昭他们道:“你们今天负责记录,将在座所有人的话都记录下来,能记多少算多少,尽力即可,当是你们来乡里进学,上的第一堂课。” 房元昭他们一起看了一下冯宝,见他什么表示也没有,齐齐点首应允。 韩跃很快回来,等他将笔墨纸砚分给四人后,“会议”才真正的开始。 第一百二十章 布置防灾 “诸位,今天请大家来,是我的临时决定,给大家带来了不便,在此深表歉意。”谢岩说着,向众人拱拱手,表示了一下,然后接着道:“原因,想必大家已经都清楚了,或许有人觉得,我这是杞人忧天,但是我想告诉大家的是,如果不发生,最多也就是大家多跑一点路,多一些麻烦而已,可万一不幸言中,那我们今天说的,可就重要了,弄不好可以挽回很多人的生命。有一句话我提前和大家说清楚,因为事关重大,不管哪一位,有意见可以当面提,有想法可以保留,但是,一旦最终的决定形成,在执行过程中,谁要是犯了错,我绝不姑息。” 食堂里安静极了,没有一个人说话,谁都听得出来,谢岩没有半句虚言,或许在无形之中,有一种叫做“权威”的东西,正在慢慢形成,只是连当事人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罢了。 “罗汉易?”谢岩唤了一声。 “末将在!”罗汉易起身应道。 “坐下说”谢岩道:“城里一向由你负责,乡里向商户订购的物资,现在到达情况怎样?” 罗汉易道:“每天都有大船,拉来石碳和粮食,现在‘洛水’码头存放的物资,大约是乡里六天的消耗量,而且每天都有源源不断的船只到达。” 谢岩道:“很好!我另外交给你两样任务,第一,以最快的速度,将这六天的物资全部运进乡里;第二,用你手上的钱款,向商户购买粮食,并将购买的粮食,交给高长史处理,具体的使用情况我会派人向他说明。” “末将遵命!”罗汉易二度起身应道。 谢岩挥了挥手,示意他坐下,却对常远道:“常远,如果天降大雪和非常寒冷的情况出现,你务必将道路施工队的所有人员集中起来,只要雪一停,必须打通去‘洛阳’和‘码头’两个地方的道路,以确保乡里所需要的物资供应,假设人手不足,就去征调其他各区里的施工队,要是还不够,就把官衙给停了,学堂不得停工,你听明白了吗?” “谢县男请放心,保证完成!”常远大声说道。 “张猛,你也有两个任务,第一是保证作坊那边不能停工,随时准备生产铁锹等工具;第二,‘砖瓦作坊’那边也交给你了,同样需要保证不能停工,你可明白?”谢岩问道。 张猛道:“某家保证完成,若有差池,任凭处置。” 谢岩道:“好啦,你坐下吧。”说完之后,又对王决道:“如果大雪突降,难保不会有流民进城或者出城,你记住了,保证流民的人身安全当为首要,他们要是试图进入乡里,则就地安置,并通知常远他们,搭建一些棚子,采用在‘武平堡’的军中卫生管理措施,集中管理,所需粮食,由乡里拨付,按朝廷赈济灾民的标准开设粥棚,不得有误。” “遵命。”王决回答的简单干脆。 谢岩示意王决坐下后,对负责看守“仓曹”事务的成飞和范大宁道:“从今天起,所有物资必须严格核对数量供应,不可以像平日一样,他们领多少就给多少,尤其是粮食,务必按照人头定量发放,不再允许敞开供应。” 不等他们两个人开口答应,谢岩对“督察队”长陈佑道:“让你手下的人,把其他事情放一放,专门去各处巡查粮食的领取和发放,绝对不可以有私自藏有存粮的情况。” 至此,乡里的事情差不多是全部说清楚了,谢岩最后对各村的来人道:“今年的粮食收成不错,各村都有不少结余,想来不会出现什么逃难的情况,但是,我对各村仍然有三个要求,第一,我不允许有村民被冻死和饿死,不管哪个村,只要有一个人是因为饿或者寒冷而死亡的,乡里将消减这个村进学五个人的名额,如果有困难,现在提出来,或者单独找我也可以;第二,假设出现大雪封路的情况,各村必须组织人手清理一条外出的道路,有困难的,到时候可以先派一两个人出来通知乡里,我将根据情况再决定怎样协助;第三,假设大雪和极其寒冷的情况同时出现,明年的收成定会下降,各村必须拿出可补救的方法,不管有多少困难,乡里将尽可能的解决,尽量使损失下降到最低程度,不知道各位觉得如何?可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 “卫岗乡”全乡二十一个村,总共来了接近三十个人,他们之中有人默不作声,有人东张西望,却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主动表态。 又等上一会,还是没有人说活,谢岩只能再说道:“诸位,若是还有疑虑,请不妨直接说出。” 又等了一会,终于有一个老者忍不住开口说了:“谢县男啊,乡里的好意老汉们都懂,今年的收成是不错,村上大多数人家在乡里也有人做工,挣得也不少,大伙儿都很承你的情,只是,村里也有困难,县男提出的三个要求,后两条都还好说,关键是第一条,村子里面有重病的老人,有家徒四壁一无所有的人家,还有两个没人管的孩子,平时都是依靠村里大伙儿的救济活着,一旦县男说的情况出现,大家伙儿很难再给他们予以帮助,县男的要求,难啊!” 谢岩问:“那为何平日可以,下雪就不可以呢?” “他们如果住在村子里,自然没有问题,可是他们都住在离村子较远的地方,不方便啊。” 谢岩听完老者的话,终于明白困难在哪儿了?那些没人照顾的孤寡老人和孤儿,因为没有田地和房产,恐怕平日没少受到别人的歧视,所以他们不约而同的选择住在距离村子较远的地方,天气好时,无论是去村里乞讨,又或者好心人送一点,都不是难事,可一旦大雪封路,他们进不了村,别人自也不会多管闲事,那这些人只能自生自灭了。 对于极端贫困人群的帮助,谢岩是有心理准备的,可他也清楚,哪怕是后世科技高度发达的国家,在这件事上也很难做到最好,更不用说是在大唐了。 “村里这样的人有多少?”谢岩问。 “九个人。”老者道。 “那如果,乡里愿意出钱,村里可有人家愿意代为照顾呢?”谢岩生怕别人误会,赶紧又说了一句:“我说的是给那些人一些御寒的衣物和粮食,不包括其他。” 老者依旧摇头道:“没有人会答应的,现在每家都有人在乡里做工,自家的事人手不足,忙不过来,哪有闲工夫管他们的事。” “那要是村里管,只管一个月,多少钱合适?”谢岩再问道。 “只管一个月?”老者反问。 谢岩心里虽然疑惑,嘴上却很肯定的说:“是的,只管一个月。” “那不要钱的。” 老者超乎预料的回答,让谢岩反而觉得有些无所适从,他仔细看了一下老者,又看了看在座其他各村的人,而且许多人嘴角带着一抹浅笑。 谢岩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一个错,那就是没有把话说清楚,让大家误以为,各村需要完全承担那些孤寡老人和孤儿的生活,毕竟帮助是一种善良的行为,但要是完全承担那就是一种责任了,而这种责任,原本也不应该由村子里来承担,毕竟他们能力有限,根本也做不到。 “既然不要钱,那乡里就补助一下衣服和粮食给各村,诸位回去的时候,可以带走。”谢岩顺着老者的话,就把这事给定了下来。 布置好乡里和村里的事后,谢岩自己是没什么可说的了,便让大家讨论一下,看看还有那里需要补充的。 然而,众人中却没有多少人把这次的事情认真对待,或许在他们看来,如此巧之又巧的事情是不会出现的。 从内心来说,谢岩宁可自己是想多,灾害最好还是不发生的好。 往往,事物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该发生的事,还是会出现的。 一连数日,气温依旧,大家不觉得会出现特殊的情况,唯有冯宝,他越来越觉得谢岩的担心是非常有道理的。 天空里,云很多、很厚,冯宝其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一样,大唐用的是阴历,如果按后世的公历算,现在应该快到一月份了。 按此时间算的话,现在的温度就太高了!那么,出现大雪和寒潮,就是大概率的事件了。 冯宝把石子叫过来,对他说:“你去一趟‘宝庄’,把警官说的关于天气的情况告诉他们,让他们做好防范。” 尽管石子也不认为天气会出现那种情况,但是对于冯宝的命令,他从来都是不折不扣的执行,因此,石子叫上房元昭跟自己一块儿去。 萧越和杜风两个人一听说要去“宝庄”,马上决定也跟着过去,顺便还把王禧一块儿叫上了,最后是他们五个人,驾乘一辆马车,直接向‘宝庄’而去。 他们出发的时候,大约是丑时刚过,沿官道向西,再往南,自一条新修的路一直走上两个时辰,也就差不多到了。 一路上,五个人有说有笑,偶尔还下车玩耍闹腾一下,尽显少年人的阳光本色。 “阿嚏……”不知道是谁,连续打了几个喷嚏。 没过多会儿,又有一串儿“阿嚏、阿嚏……”的喷嚏声响起。 “怎么回事?好像变冷了嘛。”驾车的石子说了一句。 “阿嚏……是啊,也没见起风,怎么就忽然冷了呢?”房元昭打着喷嚏地说着。 “就是,连我也觉得冷多了,我杜风可是从来不怕冷的。” “不好!”石子大叫一声,同时勒住马,停下来,回头对四个同伴道:“谢校尉说的一点没错,突然就冷了许多,而且你们发现没有?说话的这会儿功夫,比起刚才又冷了一些。” 其他几个人还没反应过来,萧越又大声说道:“快看天色,突然变黑了!” 到了这个时候,换谁也知道,一场大雪即将来临。 “别看了,大家快坐好,我们要尽快赶到‘宝庄’去。”石子等几个人坐下后,驾马急行,并且大声说道:“今晚都别睡觉了,我们得连夜赶回来,否则大雪封路,我们想走也走不了了。” 几个少年人都感觉到了事态严重,一个个收起玩闹表情,不再说话,任由石子驾乘马车在寒气中疾行…… 第一百二十一章 远忧 感受到天气突变的人,可不仅仅只有石子他们。 “洛阳”城里,高长史在明显感觉到寒意来袭之际,片刻也不耽误,将自己下属的胥吏全部派出去,目的只有一个,通知相关的人员,开始实行应对方案。 当日,谢岩在乡里布置完防灾事务后,第二天就派人送了一封信给高长史,信中着重阐述了自己对于天气的担忧,并且将自己做的一些准备工作也如实说了一遍,并着重解释自己让罗汉易购买粮食的行为……随信还附了一份房元昭他们的“会议记录”,以说明情况。 严格来说,“洛阳”和“卫岗乡”之间并没有直接的隶属关系,谢岩之所以很多事情都通知并告诉高长史,起先是出于对原有隶属关系的延续和尊重,后来发现,高长史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实干型官员,谢岩和他之间的联系也就更多了,不为别的,只为能够多做一些实事。 同样,高长史也非常欣赏谢岩,并乐于给“卫岗乡”提供一些帮助。尽管如此,他收到谢岩来信的时候,心中仍然是将信将疑,倒不是他不相信谢岩,而是他总觉得这种可能性也太小了。 可是,当看完会议记录,高长史突然明白了——预先做好应对方案,不代表事情一定会发生,即使不发生,也没有任何影响,如果发生呢? 军人出身的高长史比很多人都清楚,如果在战场上,有准备和没有准备那是生死之别,当年大唐军队平灭东突厥,依靠的就是有心算无心,以一战定胜负。 想清楚后,高长史也开始效仿谢岩,在城中做了一些相应的布置,并且将可能出现的情况,通报给了下辖的一些县州,以做好有备无患。 且不论谢岩和高长史做的准备是否有用,起码有准备比没有准备那要是强得太多了。 “长安”,这座大唐帝国的都城,没有人提前意识到,这个冬天会如此的寒冷。 当寒潮突袭北方大地的时候,“长安”城里的人们仅仅是感觉到一个“冷”字,无数人家开始点起煤炉,进入极为寻常的过冬模式。 大约刚刚天黑的时候,忽然起风了,风势在短短的一个时辰内,由小变大,由弱渐强,很快,强风裹着大雪呼啸而来,与此同时,气温依旧在急剧下降中。 假设,大唐有后世那样的科学水平的话,那他一定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其实也很简单,那就是从北方来的寒潮和从西北方向来的暴风雪恰巧同一个时间抵达,从而形成的叠加效应。 可惜的是,古人不懂这些,而且也没有做好做足防范准备,他们只能默默地祈祷,希望老天爷发发慈悲,仅此而已。 次日,有朝会。 刘仁景自打从家中离开,一路之上,不断地看到巡街衙役们,用平板车拉着一些人向城外而去,不用细看他也知道,那些都是在昨晚寒冷和风雪中被冻死的流民或者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灾民。 大唐虽然强盛,却称不上富庶,经过多年的休养生息,关中地区人口剧增,可田地只有那么多,很多好的田地还在皇家和勋贵的手中,关中人又不愿意背井离乡去其他地方,致使许多没有田地的人,纷纷来到“长安”,试图找一点活计以维持生存。 可昨夜那一场寒冷和风雪,恐怕要带走无数人的生命了。 身为“司农寺少卿”,刘仁景对于灾难性天气给大唐的伤害,那是要比其他人更加清楚,如果说,眼下仅仅是死一些无家可归的人,那么,由于寒冷天气造成的农作物减产,那才是更为可怕的事情。粮食,永远都是大唐最重要的! 皇帝李治比任何时候都要早的出现在“太极殿”,等到一应礼仪完毕后,李治迫不及待地问道:“哪位卿家,现在可以告诉朕,外面的情形如何?” 大殿里面安静极了,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接下皇帝的垂询。 李治预料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于是换了一个问法,道:“朕年少时,曾听先帝说过草原上的寒冷和白灾,没想到,在‘长安’也能遇上,外面的风雪还在继续,寒冷依然在加剧,哪位卿家可以告诉朕,应该怎样面对?” 李治仅仅扫视了一眼,然后问褚遂良:“褚卿家,你以为应当如何?” 皇帝点了名,褚遂良是不想说也不行,他出班对李治躬身道:“老臣以为,天象异常,不足为奇,朝廷各部只需各司其职,做好职内政事,自可无碍。” 褚遂良一席话,算是极为常规和普通的应对方法,可以说,和没说差不多。只是他身为托孤老臣,从容不迫、淡定的表态倒是给了年青的皇帝以极大影响,令李治心安许多。 “阿舅又以为如何?”李治又问长孙无忌道。 “臣附议褚公所言。”长孙无忌极其简单地回答道。 当朝权柄最重的两位大臣同时表明态度,其他人除了附和,别无其他。 刘仁景很想出班提醒皇帝关于预防农作物减产的事,然而,朝堂两位重臣的当场表态,令他犹豫了,思量之下,觉得还是不说为好。 散朝后,刘仁景越想越不是滋味,总觉得自己应该说的。 心情不好,自然想要找人倾诉,刘仁景决定不回家,而是带着随从,顶着暴风雪,直接去找堂兄刘仁实去了。 进得府里,刘仁景先去祭拜了一下伯父刘鸿基,然后在管家的带领下,来到书房,此时,刘仁实已经是沏好了热茶,正在等他。 两兄弟见面,自然不需要客套。 “仁景,这么大雪,你怎么过来了?有急事?”刘仁实问道。 刘仁景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直接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最后说道:“兄长你是知道的,汉中地区人多地少,每年的粮食收成,大体上只够关中人吃的,即便是有所富余,几乎也都成了军粮,这一次的大雪,加上出奇的寒冷,我担心,地里的农作物会没有什么收成,那样一来,明年的粮食缺口,将达到两成左右,这还是在明年风调雨顺的情况下,如果再发生什么意外,一旦粮食缺口达到三成,就有可能出现饥荒,那个后果太可怕了。” “没那么严重吧?”刘仁实眉头微皱,道:“每年不都是从‘洛阳’运大批粮食过来吗?不至于会出现你说的状况吧。” 刘仁景道:“运过来的粮食,数量少还可以,数量一多,人力根本跟不上,况且,运过来的粮食价格很高,百姓根本买不起,而朝廷又没有那么多钱,所以根本就不能指望。” “仁景,那你可有方法解决?”刘仁实看着他问道。 “没有,弟若有办法,也不会来兄长这里了。”刘仁景回答道。 刘仁实道:“没有办法解决的事,可不能在陛下面前提起,愚兄想来,那几位宰相们,恐怕不是不明白,而是他们也解决不了,所以干脆不提。” 刘仁景微微颔首,显然他也是明白人,知道如何去做。 “仁景,你说的粮食问题,或许日后会成为我朝的心腹大患,然此事终归和你我兄弟无关,就别想太多了。”刘仁实劝慰地说道。 刘仁景不大赞同地道:“人无远虑尚有近忧,何况国乎?弟在其位当谋其政,‘司农寺’掌天下农事,理应为国谋划对策才是。” “哦,不知仁景如何谋划?”刘仁实问。 “关中之地,人多地少,加上多年耕种,土地得不到休息,粮食产量几乎已成定数,只要遇上天灾,就只有减产的份,增产是几乎不可能,如此下去,用不了多少年,就会出现饥荒。弟以为,迁移关中富余人口至蜀中、扬州、江宁等地安置,方可解决。”刘仁景毫不隐瞒地说了自己的想法。 “万万不可!”刘仁实言道:“自秦皇、汉武迁天下富户至关中后,历朝历代,无不采用强干弱枝的方法,此乃国策,断无更改可能,仁景提出的解决之道,实不可取,愚兄以为,今后还是莫要提起的好。” “唉——”刘仁景长长的叹息一声,什么话也没说,可表情却是无奈之极。 刘仁景是刘氏家族里的第二高官,官职虽然比刘仁实略低,但他是文官,实际权力可要比刘仁实大多了,再加上他们两人私交不错,所以刘仁实对自己的这位堂弟,一直都是另眼相看,今见他受困于“粮食”问题里难以自拔,唯恐其失了锐气,失了进取之心,那对其个人和刘氏家族来说,都是莫大损失。 “可要怎样劝说才好呢?”刘仁实心里问着自己。 书房里,一时间里寂静无声,越是安静,刘仁景越是觉得压抑,他坐不住了,起身向刘仁实告辞,临行前,还不忘说道:“弟平日公务繁忙,难以时常前来祭奠伯父,兄长拜祭时,还请代为向伯父请罪,拜托了。”说完,拱手躬身行了一礼。 刘仁实自无不允之理,并还以一礼相送。 兄弟间,当然不需要太客气,刘仁景自己走出书房,早已等候多时的随从立刻递来大氅,还没等穿上,突然听到书房里刘仁实叫道:“仁景,请留步。” 刘仁景闻声,将大氅还给随从,刚想再次进入书房,却见门帘晃动,刘仁实他追出来了。 “兄长……” “仁景,愚兄知道了,来来,咱们进屋里说。”刘仁实一把拉住刘仁景,将其拽进书房。 刘仁景那可是一头雾水,他完全听不懂,刘仁实在说什么。 回到先前的案几后,刘仁景发现,刘仁实并没有坐下,而是在另外一张案几上,翻动着一些纸张和书籍。 “兄长在找什么呢?”刘仁景百思不得其解,只能耐下性子等候,不管怎么说,最后都会弄清楚的。 第一百二十二章 刘仁景的决定 功夫不大,刘仁实在文书中,找出一叠写满字的纸,将之放到刘仁景案几上,然后回到自己的案件后坐好。 “兄长,这是……?”刘仁景扫视了一眼,问。 刘仁实道:“我刘氏一族,现在与‘新安县男’谢岩一脉为通家之好,此事仁景你是知道的,可父亲大人为何做此决定?愚兄一直不甚明了,直到父亲临终之前,告诉愚兄,他不是随便做的决定,而是在深思熟虑和了解清楚以后,才下的决心。” “此话怎讲?”刘仁景对于这件事情,同样一直非常费解,虽问过,却没有答案,今刘仁实主动说起,他自然要问个明白。 刘仁实道:“父亲在决定前,总共派出三批共十个人,都是我刘家的家臣,非常可靠,他们分别去‘武平堡’、‘宝庄’以及‘大宝商号’三地,详细调查过谢岩和冯宝两个人,你案几上的纸张,就是家臣们的调查结果。” 刘仁景非常吃惊,他万万没有想到,伯父居然会费那么大力气,去调查一个人。 刘仁实又道:“仁景,父亲交待过,调查一事,他可以做,我们兄弟可不能做,此事要切记。” “兄长放心,弟不会如此鲁莽行事。” 刘仁实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愚兄看过此文书,只是愚兄对政务不甚精通,所以难以全部明白,但是愚兄刚刚忽然想到,仁景的困惑与烦恼,或许能够从中找到答案,这才将你唤回,仁景不妨好好看看,没准得到一些启示也未可知。” 刘仁景不再迟疑,拿起文书仔细阅读起来…… 文书里的内容,说穿了其实很简单,就是谢岩和冯宝来到大唐以后所做的事情,以及他们离开以后,那些地方现在的情况。 内容算不得精彩,更不涉及粮食等问题,刘仁景虽然震惊于谢岩他们的创造力,但是他仍然没有明白,兄长为何说,对自己有启示呢? “兄长,请恕弟愚笨,恐有负兄长好意了。”刘仁景放下文书,面有愧色地道。 刘仁实问道:“仁景如何看今日之‘武平堡’?” 刘仁景道:“‘武平堡’从荒芜的军堡,到现有住户近百,成为‘辽东’边陲一处小镇,皆是承惠谢县男之遗泽所致。” “仁景可有想过,谢岩到底做了什么吗?”刘仁实再问。 刘仁景回想了一下文中记载,道:“谢县男似乎什么也没有做,他率军走时,只留下一些妇人,妇人利用谢县男教授的方法替‘营州’驻军制作冬服,渐渐吸引了一些散落附近的人,进而形成目前局面。” “那‘易市’又是如何形成?”刘仁实继续问道。 “所谓‘易市’,原为‘辽东’猎人居住的村落,谢县男路过时,怜其生存艰难,赠与少许军械以用自卫,且告知他们,山中有‘辽参’,可采之,随军商贾承诺日后路过时,携带物资与猎人交换,猎人得到物资,不仅改善生活,更用多余物资与北面蛮夷交换牛羊马匹,又以这些牲畜,与‘幽州’商贾交换粮食等物资,因商贾来往频繁,村落渐成小镇,周围猎人齐聚,目前人口过千,‘幽州都督府’已有意将其设镇,委派官员。”刘仁景以近乎背书一般的口吻,将文书里的话说了一遍。 “仁景好记性!”刘仁实先赞了一句,随后问:“难道说,仁景没有发现其中的一个变化?” “变化?”刘仁景眉头一皱,心里重新回想一下刚刚看的文书内容…… 忽然,刘仁景眼睛一亮,脱口而出道:“人多了!” “正是,愚兄虽然不清楚原因,但是愚兄当日读此文书时,最大的感受就是如此,无论‘武平堡’或是‘易市’,本来几乎没有几个人,但是现在不同了,人口几乎都要过千,而且还再继续增加。”刘仁实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只是,刘仁实说的是什么,刘仁景那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的脑子在飞速运转,仔细地想着“武平堡”和‘易市’两个地方的种种变化,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让两处荒无人烟的地方,变成今日的繁华所在。 刘仁景陷入了沉思,他感觉到,自己困惑的事,答案就在那两个地方的变化中,可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呢?无数种可能一一在脑中闪现,又一一被否定,似乎只差那么一点点就知道答案,然,始终只差那一点! 刘仁实静静地陪坐在一旁,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在默默的等待中。 直到管家进来询问事情的时候,刘仁景才从沉思中走出来。 “仁景可有所得?”刘仁实示意管家离开后问道。 “兄长,请借给弟一些人手和马匹,弟欲前往‘卫岗乡’一趟。” 刘仁景淡淡地一句话却令刘仁实大吃一惊! “因何现在前往?这天气赶路,太危险了,愚兄不能答应。” 刘仁景道:“风雪已有减弱的苗头,况且有些事情,不弄清楚弟恐寝食难安,还请兄长不要拦阻。” “仁景啊,愚兄都不知道怎么说是好,唉——也罢,你且稍候,愚兄马上命人安排。”刘仁实说完起身离开书房。 没过多久,刘仁实带着一名亲兵回到书房,随后道:“仁景,愚兄给你准备了四名亲兵,马匹和携带的物品已经准备妥当,你还是吃过午饭再走吧。” 刘仁景起身道:“兄长好意弟心领了,少吃一点无妨,还是即刻动身好。” 刘仁实拗不过他,只能亲自将其送到门口,并告诉刘仁景:“放心去吧,陛下那里,愚兄会上书说明,不会有事的。” “有劳兄长费心了。”刘仁景躬身行了一礼后,这才上马扬鞭,策马而行。 寒潮加上暴风雪,在北方大地肆虐了整整三天,这三天里,谢岩几乎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和他预料的极其相似,“洛阳”城里许多无家可归的人,在暴风雪来临之际,纷纷四处找地方避寒,初始,只有十来个人跑进“卫岗乡”范围,王决按照事先预案,将这些人拦截在和“洛阳”搭界的地方,并召来常远的人,连夜搭建了简易防寒棚,又领来一些煤炉,开始安置事宜。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或许是“洛阳”城里的人得到了消息,自次日起,大批无家可归的人,成群结队地向“卫岗乡”进发,短短一日之内,有近两千人来到,这么多人大大超出了谢岩的预料,他实在弄不懂,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来?直到城里来了一百名衙役,押运着大批粮食出现时,谢岩明白了,一定是城里出了什么状况。 果然,有胥吏捎来高长史口信,说:“城里预先收留的地方,被大雪给压踏了,不得已,只能将人送过来。” 谢岩的脑袋一下就大了,他知道,那可不是两千人的事,搞不好还有更多的人。 幸好乡里囤积的建筑材料够多,即使是有缺口,谢岩也能让人从各区工地上借调物资,这才勉勉强强搭建了足够多的防寒棚。 百姓们有一样好,只要够吃,又有地方防寒,他们就很安心,服从性也非常好,基本上可以做到“有序”二字,让维持秩序的巡逻队省心不少。 其实,对于王决他们来说,“武平堡”实施的各种管理办法,他们一直都在用,种种内容几乎已经印在他们的脑子里,因此,几乎不用谢岩太操心,就把那个像“难民营”一样的地方,弄得井然有序,干干净净。 至第三天时,营地里面收留的人,已经达到近四千人,好在增加的趋势已经没有了,用前来看望灾民的官员话说就是:“能来的都来了,来不了的,永远也来不了了。” 当晚,高长史亲自踏雪前来,当他目睹了营地一切井然有序的样子后,对跟随一起来到的官员和胥吏道:“给尔等一天时间,务必学会应对灾民之法,学不会的,留下来学会为止!” 当时谢岩并不在,他去了学堂工地,给仍然在日夜施工的人送去粮食和物资,在他的心里,学堂是重中之重,无论如何也要保证物资供应。 第四天,风雪渐止,阳光普照大地,气温也有少许回升。 从雪停的那一刻开始,除了还在工地施工的人以外,乡里所有的人,包括那些无家可归的人,每人分到一样工具,开始了轰轰烈烈的扫雪打通道路的活计…… 如果可以从天上看的话,当可以看到数十条长龙,在“卫岗乡”境内游动,全乡,不论远近各村,凡是能动的,不论男女老幼,几乎全部上路扫雪,如此高效的、有组织的行动,让高长史等官吏极为震惊,因为他们都知道,灾难来临的时候,最可怕的并不是灾难本身,而是人心浮动之下的慌乱与躁动。 本来打算回城里的高长史临时改了主意,他打算多逗留一些时日,好好研究一下,究竟怎样才能做好灾害出现后的应对之策。 于是,十余名“洛阳”来的官员,在谢岩和冯宝两个人的陪同下,分别去了码头、营地和几个近点的村子,然后又坐下来一起讨论,今后如何面对灾害? 谢岩提出:“应当根据最容易出现的灾害情况,提前做好应对方法,并为之付诸于文书,发给府内各地各级官员,以便在灾害出现时,下级官员们,可以在第一时间内做出反应,而不用等到上级官员的指令,这样可以争取到时间;同时,城里应当设有专门存放救灾物资的仓库,下辖各州县,也应当设有类似的小型仓库,只有方法和物资同时具备的时候,才可以做到将灾害损失降到最低。” 对比,官员们深以为然,无不表示赞同,他们又花了三天时间,共同制定了几个灾害的详细预案,取得了令人满意的结果。 就在高长史等一众官员准备满意而归之时,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突然来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撒播种子(一) 谢岩刚刚回到自己房间,韩跃就进来禀报,说:“有客人来访……” 韩跃不是没有说清楚,而是谢岩怀疑自己听错了,所以多问一下:“你说谁来了?” “‘司农寺’刘少卿,就是刘老国公家的。”韩跃曾和谢岩、刘仁景一起去过“长安”,当然不可能认错人。 谢岩定了定神,马上道:“那还不快请进来!”说着就往外走。 “王三叔已经请刘少卿前去‘会客房’了。”韩跃跟在谢岩后面道。 “会客房”内,王三狗刚刚给刘仁景上好热茶,谢岩就走了进来。 “少卿冒雪远道而来,可有急事否?”都是熟人,谢岩也不用客套,直接问。 刘仁景喝上一口热茶,以暖和暖和寒冷的身躯,然后说:“急事倒也没有,是吾有一事不明,特来相询。” 谢岩道:“何事需烦劳少卿亲自跑一趟,差人知会一声便是。” 刘仁景道:“此事旁人无法说清,只能吾来了。” “辛苦少卿了。”谢岩向刘仁景拱了拱手,又问:“不知少卿欲问何事?” 于是,刘仁景将自己的困惑和思考大致说了一下…… 谢岩听的是又惊又喜又忧虑,惊喜在于,唐朝已经有人开始探索经济发展与人口增长之间的规律,而不是单纯地考虑农业发展;忧虑的是,土地和人口,在大唐不是一个人人可以说的话题,他们构成了大唐帝国的最根本要素,涉及到大唐的政制、军制和一系列封建社会的根本。在谢岩看来,有些事,能做不能说,以润物细无声的方法,悄然去改变一些,是完全可行的,只有当改变的地方多了,才具备从根本上改变一些的条件,否则那就是空谈。 谢岩不知道应当怎样说才合适,他很清楚,自己如果不是有千年后的见识,也不可能认识的那么深刻,但此时,什么都不说是不合时宜的。 “怎么办?”谢岩问着自己。 办法一时间想不出,谢岩只能借口自己需要整理一下思路,才勉强将时间拖到次日。 当晚,谢岩在床上辗转反侧,他睡不着啊,直到此刻为止,他都想不明白应该怎样去说,刘仁景问的内容,太广、太大、也太敏感,一个弄不好,难保日后不会成为别人攻击自己的工具。 那么,在历史上有类似的事件可以借鉴吗?谢岩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 既然睡不着,干脆就不睡。 起身,至桌上摸到火石,准备点燃油灯。 不知何故,火石在撞击和摩擦下,只闪耀出火花,却始终点不着灯芯。又试了两次,仍然没有效果,谢岩就纳闷儿了,平时很好用的,今天是怎么了?突然就不好使了呢? “再试最后一下吧。”谢岩对自己说。 巧了,这下一次成功。望着被点亮的油灯,谢岩自嘲地说:“不过一盏小灯,又非火种,竟也如此……” 声音戛然而止,谢岩忽然想到了自己说的话“火种”! “革命的火种播撒在广阔的大地上,形成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态势……”谢岩在脑海里闪现出曾经看过的文学作品,虽然已经叫不出名字了,但是这一段的描述,却记忆犹新,毕竟“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这八个字那是耳熟能详,铭刻在记忆里的。 回想曾经,一代伟人将革命的理想当成火种播撒在大地上,最后通过“农村包围城市”的方式获得成功的过程,对于长在红旗下的谢岩来说,那是绝对不陌生的。 身处大唐,谢岩有心改变一些,此想法,难度之大不比那场“伟大革命”小多少。 把理想,化作种子,埋进大地之中,再不断地浇水、施肥,总有一天可以,发芽、生根,至于能否结出果实,那还需要一些运气和时间了。 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谢岩越想越兴奋,他真正的感觉到,自己找对了方法。 许多事都是这样,大方向找对了,细节方面就会变得简单许多。谢岩犹如打开了一扇大门,看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谢岩整晚没有入睡,他思如泉涌,许多原本模糊的一些事情,都变得清晰起来。 这一晚,谢岩找到了自己来大唐的目标和自身定位,同时也知道了自己天亮后,应该怎么做了。 天亮时分,韩跃和往日一样,端着一盆热水走进谢岩房间。 很意外,谢岩已经穿着齐整地坐在那里,韩跃一边放下热水,一边说道:“校尉,这么早起来,怎不多睡会儿?” 谢岩道:“余下的,我自己来弄,你去找王决。”说着,将一张折过的纸递给韩跃,又道:“这是一份名单,你让他按此请人来乡里。” 韩跃走了,谢岩洗漱、修面以后,离开房间前往刘仁景住处,邀请他一同去食堂共进早餐。 很凑巧,高长史和“洛阳”来的官吏们,几乎同时走进食堂,他们已经准备妥当,将在早餐后返回城里。 高长史和刘仁景相识,见面少不得寒暄一番…… 就在众人进完早餐,高长史率众官吏预备辞行之际,谢岩忽然开口道:“高长史,我欲请诸位多留一晚,不知可否?” 高长史很是意外地看着谢岩,只是当着如此多人的面前,无法多问,只能淡淡地问了一句:“谢县男可是还有未尽之事?” 谢岩道:“我刚刚得到一些消息,心里生出一些想法,欲与诸位共论、共商。” “呵呵,看来我们的‘新安县男’谢校尉,又有了新的想法,老夫很是好奇啊,诸位以为呢?”高长史边说边将目光移至众官吏身上。 官吏们都是人精,知道上司是有意留下,哪里还有人反对,纷纷表示:“吾等欲闻谢县男高论。” 既然决定不走了,那众人也就不急了,坐在食堂里,喝茶叙话,谈天论地起来…… 唯有高长史和刘仁景,被谢岩请到了“会客室”,单独面对他们的时候,自然没有必要再说的那么隐晦,而是把自己想说的的内容简明扼要的说了一下。 尽管谢岩说的很简单,只是提纲一类的概括性内容,可是高长史和刘仁景依然感觉到了“不平凡、不普通!” 只是由于这些内容,超越了这个时代的人的认知,所以他们无法判断出,这些内容的意义何在?但是有一点,他们非常清楚,谢岩说的这些,对于大唐、对于百姓民生,对于大唐某些不尽合理的地方,确实有着莫大的帮助。可具体的帮助在哪里?又当如何去实施?谢岩没有说那么详细,他们也很难自己领悟出来,因而,他们对晚间的“共商、共论”之事,更是抱有莫大的期待。 午时过后,常远、黄一清和房元昭、王禧、萧越、杜风六人来到,他们去找谢岩,却被王三狗给拦住了,说:“校尉在接待客人。” 去了食堂,发现众多官吏在,他们又退了出去,不得已只能跑到巡逻队的“公事房”里,找个地方坐下来休息。 他们之后,张猛、杨登也来了,原因都一样,没地方可去,只能在这里待着。 冯宝自然无此困扰,他直接去了谢岩那里,然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直到晚饭开始时,谢岩他们才走出房间,前往食堂就餐。 大约晚餐吃到快一半的时候,罗汉易、黄守义和洛克然分别走了进来,至此,谢岩要请的人,已经全部到齐。 许多无关的人,在吃完饭以后,准备悄然离去,哪知道谢岩忽然起身对大家道:“诸位,过一会儿,我将和刘少卿、高长史以及众多同僚一起讨论些事,如果大家有兴趣,可以留下来旁听,只要别大声喧哗即可。” 谢岩此话一出,刚刚想走的人,差不多全都留了下来,他们都很好奇,想知道这些“大人物”们,要讨论什么? 谢岩让韩跃找来纸笔给房元昭他们四个,让他们负责记录,又让人抬过来一块黑板,放到了一边,做好所有准备以后,谢岩站起来道:“今晚要耽误大家一些时间了,原因嘛很简单,就是和大家讨论一些事情。” “众所周知,我和冯宝校尉,以及乡里的许多人,都是来自‘武平堡’,我们都很想知道,自己曾经战斗过的地方,现在是各什么样子?很巧,有人带来了那里的消息,我也想说出来和大家分享一下。” “黄掌柜,‘洛阳’走‘辽东’的商队应该也有你的人在里面,你可知道现在‘武平堡’的情形?”谢岩转首问黄守义道。 黄守义道:“确实知道一些,大概是人多了,不再是一个没人的军堡了,听说都督府有意派设镇,派人管理,老夫也只知道这些。” “那‘易市’的情况呢?”谢岩又问。 黄守义摇了摇头,说:“今年的商队还没有回来,老夫还不清楚,仅仅是听说过‘易市’的名字。” 谢岩接过来道:“‘易市’就是当初那些猎人居住的村子,现在成了那一带物资交易的中心,更成为大唐和‘辽东’蛮夷交换物资的主要地方,可以说,‘武平堡’和‘易市’,这两处原本几乎可以说荒无人烟的地方,现在逐渐发展成为,具有一定规模的小镇,我听到这个消息以后,非常的欢喜,与此同时,我更加好奇的是,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造成今天的结果。” 说完之后,谢岩环顾了众人一眼,跟着道:“我想了一夜,初步有了一些心得,我想就这些心得与诸位讨论一下,看看是否正确,如果我说的不对,还请诸位不吝指教。” 第一百二十四章 撒播种子(二) 谢岩走到黑板左边,用粉笔写下一个“国”字,在下面分两列写了官吏、军队四个字,同时说道:“国,当然就是大唐,它以官吏来管理,以军队来保护或者扩大疆土。” 随后,谢岩又在黑板右边写下“百姓”二字,在下分四列写下士、农、工、商四个字,并且同时说:“百姓由‘士农工商’构成,其中农人种地得到粮食,工匠制造得到各种器物,这些都是财富,我认为,他们是直接财富的创造者;商人则不同,他们不参与劳作,不生产物品,从表面来看,似乎并无多大用处,其实不然,商人将某一个地方多余的货物,运到另外一个地方贩售,也不论他从中获利多少,但就在运送过程中,他的一切吃、喝、用、等开销都留在了沿途路过的地方,对于那些地方的人来说,商人无疑是过来送钱的,同时,能够让商人不远千里进行贩售的物品,一定是具有价格差的,否则根本无从获利。” “洛掌柜,你是做粮食买卖的,我且问你,‘扬州’和‘洛阳’的粮食价格相差多少?”谢岩向洛克然提问道。 “大约相差一成。”洛克然道。 谢岩道:“南方地多人少,粮食产量高于北方,农人家中的存粮就多,可南方的天气,不利于长久保存粮食,因此,农人需要出售粮食,换取钱财和其余生活物资,于是商人们就利用这个机会,从农人手里收购粮食,运到其它地方进行贩售,在这个过程中,农人、商人以及其他需要粮食地方的百姓,都获得了利益,因此我以为,商人是财富的间接创造者;至于士人,做官牧民、着书立说、教化百姓是他们最主要的责任,可是我觉得,大家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他们也是财富的创造者,只不过他们创造的财富,相对来说比较隐藏,很多人意识不到,拿冯宝校尉来说吧,大家都知道他曾经在‘谪仙馆’留下一首词,单凭这一首词,冯校尉去‘谪仙馆’免费喝一顿花酒,那肯定是没有问题的,再比如王右军的字,用‘一字千金’来说,恐怕绝不过分吧,即使是当朝褚公的字,那也是价值不菲,可见,士人本身也在创造财富!此外,士人还有一种创造财富的方式,比如说冯宝校尉,他觉得现在的马车,又颠簸,速度又慢,而且不灵活,容易翻倒,就决定自己改进,且获得成功,我听坐过的石子说,很舒适,想来要比市面上的马车卖的更贵一些,或许有人说,这事工匠也可以做好,但我要说的是,工匠确实可以做好,但只限他一个人收益,冯校尉则不同,据我所知,他将制作马车的工艺流程和一些主要部件的大小尺寸等,全部记录下来了,可以这么说,只要他愿意,任何一个作坊或者说匠户,都可以按照他的记录,制作出来,而记录这件事情,就不是一个工匠可以做到的事了,所以,士人是最大的财富创造者,只不过因为看不见,我姑且称之为隐形财富创造者。” 坐在位子上的冯宝,看着谢岩在那里“胡说八道”,心里却是颇为佩服。他听得出来,谢岩以很巧妙、很隐藏的方式,将“工程师、科学家”这两个很重要的群体,纳入进了“士人”的范畴里,如此可以为将来提高有技术、有能力的人的社会地位埋下伏笔。 这个时候,谢岩又用粉笔在“国”与“百姓”之间画了一条直线,又在直线两端各画了一个箭头,最后在直线上方写了“军队、官、吏”四个字,在直线下方写了“赋税”二字。 做完这些,谢岩回身再次对所有人说:“国与百姓之间,如同我写的那样,国通过军队开疆拓土,同时保护百姓,又以官吏管理各地,百姓以上交赋税的方式,供国以养军和支付管吏俸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百姓缴纳的可以算是‘保护费’,对于百姓来说,只要国索取的在能够承受的范围之内就可以,若是索取过多,则必然出现乱世,前隋之鉴不远,我就不用多说了。” 谢岩停了一下,喝了一口热茶,继续道:“国之索取,与百姓之供养能力,只要达到一个双方都认可的程度,那么盛世必然出现,譬如先皇‘太宗’所创之‘贞观之治’即是如此。百姓创造的财富,按道理来说,应该会越来越多,生活也应该会越来越好,然而,我发现,许多地方的百姓,仅仅只能是吃饱肚子,甚至于吃不饱,那又是为什么呢?原因只有一个,百姓人多了,但是土地只有那么的多,土地上的产出,同样只有那么多,所以,不够吃了。可我大唐疆域广阔,在南方、在辽东,乃至西北,都有大片无人开垦的土地,那里难道说就不出产粮食吗?肯定不是,而是因为没人去。” “请问在座诸位,为什么明明有大片的土地,但就是没人去呢?”谢岩提出了第一个问题。 “谁愿意去那地方啊?要么冷、要么热的,不如待在家里好。”冯宝猜到谢岩的用意,故头一个回答道。 “冯校尉所言极是,况且那些地方,猛兽出没,蛮夷众多,没准人刚到,就被抢了也说不定。”一名绿袍官员也说了出来。 “就是这个理。”又有一名官员道:“那些地方都是生地,又不是熟地,需要两三年的打理才可以,没人愿意去的。” 紧接着,陆续又有两三个官吏表达出类似的看法,其实说穿了就是一句话,那些地方太穷,没人肯去。 谢岩道:“诸位说的都很对,根本原因其实就是需要人手的地方,对别人来说没有用处,看得见的困难远比看不见的好处要多,也只有傻子才愿意去。” 此话一出,食堂里响起一片笑意,很明显,所有人都认同这个说法。 谢岩接着又道:“先祖‘文靖公’通过研读史书发现,一个地方,能够养活多少人,那是有一个大约的定数,超过了,人口就会主动地向外迁移,只不过,迁移的范围,大致在五百里范围之内,其原因也很简单,五百里不算太远,回家看下,或者祭祀祖先,都不会特别麻烦,我华夏先民,大体以此方法,逐步由中原之地,向四方扩散,进而形成今日之局面,当然,历朝历代的开疆拓土,同样起了巨大的推动作用。” 谢岩继续说:“‘武平堡’和‘易市’的情形,也大体说明了这一点,那里汇聚的人群,几乎都是方圆五百里之内的人,他们为什么会离开故土?那一定是为了生存!以此类推,我且请问诸位,若想让山野中的流民走出来,亦或是让某一处多余的人口主动离开,最好的方法应该是什么呢?” 刘仁景听到此处,不用人说,他也听明白了谢岩的意思,那就是在不改变土地现状的情形下,通过其他地方的富庶,来吸引走关中地区没有土地的农民。 想法固然很好,可是,关中地区本就是大唐最富地区之一,想让他们主动离开,那就太难了吧? “不对!”刘仁景马上想到另外一事:“需要离开的是没有土地的人,他们却是关中之地的穷人,也是最容易、最有可能离开的那一部分人,如果谢岩说的正确的话,关中地区的人迁移最大可能的地方,只有‘洛阳’,而‘洛阳’一带,现在面临的情况比起关中好不了多少,除非……” 刘仁景突然想到:“如果‘洛阳’地区的人先迁移走,那么关中地区的人就可以迁过来了,可要是他们不迁呢?” 事情似乎又回到原点,刘仁景还是无法弄明白,究竟应该怎样做,才能解决人口与土地之间的死结。 最能明白谢岩心意的人是冯宝,也只有冯宝察觉到,谢岩想表达的真正意思就是,解决人口增长的根本手段只有一个,那就是经济发展,而带动经济发展的最大动力,是科学技术,是创造发明,其他说啥都是虚的,到最后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土地问题,其实就是粮食问题。 “民以食为天”,那可不是一句瞎话,没有充足的粮食保证,任何发展,都是虚的,只要来一场粮食危机,什么都没了。 谢岩如何从根本上解决粮食问题,冯宝并不知道,因为事务繁多,他们两个人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好好在一起聊过了,但是冯宝清楚,谢岩既然提了出来,多少就应该有解决的办法,那么自己唯一要做的就是,配合! 等其他人说出了各自意见后,冯宝道:“我以为,不需要想那么多,百姓迁不迁的,只在于他们能不能吃饱饭,过上更好的日子,其他的都没用,警官,你只要告诉百姓,哪里能够做到吃饱饭,天涯海角都有人去。” 冯宝一番直白的说法,正中问题的核心所在,那就是粮食! “刷”的一声,所有人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投向谢岩,不论是谁,都期望他能有一个答案。 谢岩看着冯宝,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笑意,是赞赏、也是欣慰。在事先并没有沟通的情况下,冯宝能够准确的看出自己意图,且将话题引入,不得不说,他们是很有默契感的。 昨晚一宿没睡,谢岩考虑最多的实际上就是一个问题,怎样改变“重农抑商、重文轻理”的情况。 “重农”是因为粮食不足,“重文”是因为统治需要,解决他们,首要的前提就是解决粮食问题,而从后世的经验来看,彻底解决粮食问题,依靠的还是科学技术,所以,谢岩一夜最大所得是,无论如何,也要让世人明白科学技术的力量,无论怎样,也要设法提高科学技术人员的地位。正因为如此,谢岩召开了今天这么一个没有主题的会,他要面对众人,将“科学”这颗可以改变人类命运的种子埋进所有人的心里,只有当它生根发芽,结出硕果,人们才能意识到,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统治者,其实只是一个管理者,只有百姓的力量变大了,才能够真正推动社会的主动变革,而不是推到重建式的改朝换代,那个代价,实在太大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悬赏 “按照冯宝校尉的说法,只要解决粮食,人多的问题自然可以迎刃而解,诸位也是如此看法?”谢岩面向众人问道。 “粮食从来都是大问题,谢县男如果有好方法,可谓功在社稷。”高长史说完之后,又对刘仁景道:“刘少卿以为如何呢?” “长史说的是,粮食事关重大,谢县男还请直言。” 刘仁景和高长史先后表明态度,其他人随即附和,无一不是表现出对于粮食问题的关切。 谢岩道:“要想解决粮食问题,需要从几个方面着手,单一的任何一种方式,都不可能取得好结果。” 谢岩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顺便整理一下思路,接着说道:“先祖‘文靖公’整理史书时,于东汉崔寰‘政论’书中发现一段记载,大意是‘牛拉三个犁铧,由一人操纵,滴下种子,并同时握住耧车,这样,一天内可播种六百多亩’,可见,改进农人生产工具,是一个极为有效的方法。” 在座的刘仁景和其他一些官员,许多都是饱读史书之人,崔寰之《政论》,由于名声不是很大,多数人都是粗略看过,对于谢岩说的这一段,几乎没什么印象,但是他们都清楚,谢岩如此言之凿凿,绝对不可能有假,那么,怎么就没见过这种“耧车”呢? 有官员问道:“谢县男,你说的‘耧车’,似乎从未见人用过,是何道理?” “唉——”谢岩长叹一声道:“东汉末年之乱世,加上五胡乱我华夏,能够制作‘耧车’的人,早已经不在了,史书记载又不甚详细,故而见不到了。” 就在众人面呈惋惜之色的时候,谢岩又说道:“不过,先祖根据史书记录的只言片语,找工匠和农人共同研究,虽然没有最终制成,但是留下一些心得,我与冯宝校尉均有听先人提过大致的制作方法,只要花些时间,相信完全可以复制出来。” “那老夫代天下农人多谢了。”高长史此话说的极是真诚。 刘仁景同样要认真地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谢县男能够复原‘耧车’,那是天下农人的福气,老夫谢过。”说着起身施了一礼。 谢岩回以一礼,等刘仁景坐下后,道:“仅仅一件工具是远远不够的,等学堂开学以后,来自百姓家的孩子们,相信有更多更大的动力去改进农具,我相信,用不了多久,必定会出现其他新式的农具。” 不等别人有所表示,谢岩接着继续说道:“光靠农具改进,还是远远不够,还应当做好选种和育种,我华夏祖先,正是通过选和育两种方式,为我们找到了适合在这片土地上生长的粮食,我们应该在前人的基础上,做的更好,选择和培育出,产量更高的种子,以配合新农具的出现,相信届时粮食亩产,一定会提高。” 育选良种,改进农具,这两样都在所有的预料之中,尤其是身为“司农寺少卿”的刘仁景,一直以来非常关注这两个方面,只可惜取得的成效很小。 但不管怎么说,刘仁景还是非常认可谢岩的说法,毕竟这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然而,接下来谢岩说的话,就让人预料不到了。只听他说:“我们现在的主要粮食,是祖先替我们选择好的,但是我们必须得承认,这中间有点小问题,比如说,祖先所属的时代,我中原王朝的疆域远不如今天广阔,更不用说,还有那遥远的西域和海外之地,祖先们是在有限的范围内,找到了我们今天的粮食品种,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换一种想法?在祖先不曾到达的疆域内,是否存在着产量更高的粮食品种呢?” 此言一出,食堂里顿时鸦雀无声,许多人都露出一种极为奇怪的表情,他们都清楚,谢岩说的话在情在理,也没有什么毛病,可是,华夏民族以“孝”为先,怀疑并指出祖先的问题,历来被视为“不孝”,但要说据此否定谢岩的说法,似乎又说不通,故而一时之间,无人出声。 僵局总是需要有人打破的。 冯宝适时开口道:“各位,我明白警官意思了,祖先们找到的粮食品种,自然最为适合,可是有些地方呢,祖先们不曾去过,或者说,当时也不属于我中原王朝,但现在不同了,很多祖先未到达的地方,已经归属大唐,就拿西域来说,张骞出使西域后,带回来的种子里,就有苜蓿和胡萝卜,还有‘寒瓜’(西瓜),事实证明,这些东西,对我大唐百姓来说,多了一些美食,也算是极为有用,只可惜,西域不产粮食,自然也就没有好的品种,倘若当时带回来的种子里,有高产的粮食种子呢?相信没有人会傻到不要吧。” “不错不错,冯校尉言之有理。” 有了第一个人认可,当然就会有第二个和第三个…… 冯宝接着又说道:“昔日之西域,如今已在我大唐疆域之内,在我大唐广阔的土地上,我也相信,一定有适合的高产粮食品种,只是我们还没有找到而已,假如有,即使是它不在我大唐范围内,我们也可以把它变成自己的,军队就是用来干这事的!” “说得好!”有官员击掌赞道:“冯校尉所说甚是有理,只要发现有,我大唐铁骑,兵锋所指绝无空手而归的道理!可是……”他没说完的话,任何一个人都能够明白。 谢岩毫不迟疑地接过来道:“没有可是!先祖曾有说过‘相同的品种,南方的粮食产量高于北方,说明天气冷热,对粮食产量是有很大影响的,依此而推,越往南越热的地方,粮食可能更加高产,那么,出现高产良种的可能性越大’,我谢氏一族,曾有人往极南之地求证,只是他再也没有回来。但这并不代表没有,我觉得,先祖的推论还是有道理的,若真有高产粮食品种,一定来自南方。” “此事好办,只要将消息散播出去,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洛克然是商人,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金钱的力量。 原本眯着眼,捋着胡须倾听的高长史,此刻突然睁眼说道:“有道理,此事可以朝廷的名义传于天下,不愁没有人去。” “长史言之有理,此乃‘司农寺’份内之事,刘某回去即可以办理。”刘仁景当场表明了支持态度。 “少卿且慢!”谢岩突然插话道:“据我所知,‘司农寺’好像有类似的奖励办法。” “正是,按律,献新式农具和改进农具者,有赏;献新良种或改进良种者,亦有赏。”刘仁景回答道。 “请问,赏赐多少呢?”谢岩再问。 “前者十五贯,后者无明文规定,因为从来没有人上报过。”刘仁景如实说道。 “少卿以为,十五贯多吗?” 刘仁景默然了,很明显,他也知道,十五贯是太少了。 “十五贯怎么够?‘司农寺’怎能如此小气?”高长史皱起眉头说道。 刘仁景道:“高祖制订,太宗延用,中间不曾更改过,所以……” “所以我认为,不妨以‘司农寺’的名义悬赏,但是赏额提高,钱由我‘卫岗乡’出,不知少卿以为可否?”谢岩提出了一个方法。 “可有条件?”刘仁景抬首问道。 谢岩道:“有,必须由我乡验证通过。” 刘仁景道:“你们出钱,理应由你们验证,此要求不过分,老夫可以答应。” “那好,以后凡是有改进农具,或者制作出新式农具者,只要验证无误,赏金千贯;能够改进粮种者,根据增产大小,赏金从千贯至五千贯;发现新高产粮种者,赏金万贯!”谢岩一口气说完之后,食堂里顿时响起一片惊叹之声。 作为商人的黄守义和洛克然,马上心里开始盘算了,如果组建商队南下,需要多少人、多少钱?万一成功了,又能获利多少?加上一路交易物品,大致又能获得多少利益?商人,只要有足够的利润,地狱都敢走一遭! “谢县男,这——似乎太多了吧。”刘仁景微微皱起眉头道:“如此岂非让世人,凡事以金钱为准,钱多了去做,少了不去,那可是有违圣贤教化万民‘立德为先’的本意啊。” 谢岩当然知道“一切朝钱看”是历史证明过的错误,但是唐人,尤其是官员和士人,处处标榜道德为先,耻于与金钱利益为伍,可以说,那是儒家思想的缺陷,它忽视了人性之中对利益的天然追求,影响了社会进程,毕竟具有伟大思想,以“天下为己任”的人,那是极其少数的。 因为有心理准备,所以谢岩立刻说道:“少卿觉得多吗?可我怎么觉得,还少了呢?” 说完,不等刘仁景开口,谢岩立刻大声道:“张猛,你告诉刘少卿,新的改进过的‘铁锭’,你花了多少时间?用了多少材料?” 张猛听出来谢岩问话的意思,有意多说地道:“时间不长,总共也就几十天,材料用的那可就多了,光是原先的‘铁锭’至少用了一千多个,还得算上石炭、木炭以及各种添加的材料,那太多了我记不住。” 谢岩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他接过张猛的话,说道:“单就所有的材料,价值就不低于一千贯,那还不包括,张猛和作坊里工匠的工钱,不包括建造‘炼钢炉’、‘鼓风机’这些的费用,刘少卿,现在还认为悬赏千贯多吗?” “诸位”谢岩抢在刘仁景说话前,对众人道:“如果一个农人,需要改进一个粮种,先不说需要花多少钱,单就从选种到育种,再种进地里观察结果,就这一个过程,最少需要一年时间,如果遇上天气不好,时间更长,而我们也都知道,不可能出现一次就成功的情况,肯定是很多次反复试验后,才能有个好结果,那,还不知道需要多少年,请问,悬赏千贯,多吗?” “不多!”冯宝又一次开口说道:“如果粮食产量提高一成,放之天下,收益何止千万贯,区区千贯悬赏,根本不值一提。” “冯校尉所言极是,一千贯,听起来多,似乎真是不多啊。”有官员道出自己想法。 很快,又有几名官、吏都表达出类似看法。 “少卿如何看?”高长史面向刘仁景问。 刘仁景捋了两下胡须,“唉——”地一声叹息道:“多也好,少也罢,左右都是‘卫岗乡’出钱,朝中若有非议,最后也只能交由陛下定夺。” 高长史微微颔首,显然他也有些吃不准,只是谢岩说的有理有据,无法反驳,而且从内心来说,他本人也不认为这有问题。 第一百二十六章 夜话 “警官,你成功了!”冯宝走进谢岩的屋里,坐下来笑着说道。 此刻已近“子时”,距离食堂里的“讨论会”结束约摸有大半个时辰了。冯宝一直等到谢岩独自回房以后,才有机会单独见他。 “谈不上成功。”谢岩一边给炉子换个蜂窝煤,一边说道:“哪怕是皇帝陛下,也很难撼动儒家那一套理论,太深入人心了,尤其是在文官心里,几乎就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冯宝毫不在意地说道:“没关系的,科学,是用事实说话,在事实面前,什么狗屁理论都没用,你今天不就说的很好吗?哪怕刘仁景那样的文官,起码也没有反对。” 谢岩放好火钳,回到座位上,道:“没有你想的那么乐观,刘家与我的关系不同一般,刘仁景即便反对也不会说的,高长史武官出身,更加不会反对!我有一种预感,此事不会太顺利,朝堂那一关不好过。” “那你如何打算?”冯宝问。 谢岩道:“没什么打算,走一步看一步了,现在官衙和学堂两边已经不剩多少工程量,只要不再出现极端天气,按期完成是肯定的事情,而且常远又从城里来的那些无家可归的人里面招募了一千多人去做辅助性的事,进度可能还会快些。” “明白了,你想先把‘花会’的事办完,对吗?”冯宝再问。 “是的,城里举行的‘花会’接近尾声了,我派人去了解过,大体上符合当先生的人,只有四个人,距离学堂需要的,还差不少,只能寄希望于长安来的这些人里了。”谢岩说到这里的时候,突然话锋一转,问冯宝道:“我想起来一件事,那个黄一清,当初你教了他多少?” 冯宝给问的一愣,反问道:“就我那半瓶子水晃荡的能耐,你觉得我能教多少?那家伙聪明又肯学,后来我躲他还来不及呢,怎么,他犯错啦?” “没有,你是给我找来一个宝啊!”谢岩随后详细说道:“你教过他阿拉伯数字,还有图形和列表的方式,肯定也说过统计方面的一些内容,虽然你未必说清楚了,但黄一清在帮助常远计算库存材料的时候,自己用上了,更难的是,他还能够举一反三,将列表和图形用在了给工匠发工钱上面,账目清楚,一目了然,已经很接近‘借贷记账法’了,只要……” “你先等会,什么叫‘借贷记账法’?我怎么不知道?”冯宝打断谢岩的话问道。 谢岩白了他一眼,道:“会计用来记账的那个法子,这都不知道?” “我哪知道这些啊,你会?”冯宝似乎不大相信地问。 “不会,但我知道一个大概。”谢岩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 冯宝哑然一笑,挥了挥手道:“你继续说吧。” 谢岩道:“你只要提醒他,让他用现在的方法,专门设计出一套做账用的,那就几乎有了‘借贷记账法’的雏形,日后慢慢改进完善,就可以了。还有,他不是有数学天赋吗,你让他把数学方面的事,写出来,知道多少写多少,等学堂开学了,我先用他写的当教材,我自己再写一部分,以后也交给他整理,最后应该可以写成一本大唐版的‘数学教材’,这是‘着书立说’的大事,他一定有兴趣的。” “如此好事,你干嘛让给他啊?”冯宝很不理解地问道。 谢岩道:“你我在大唐,太与众不同了,如果一直只有咱们两个人这样,不合适,得另外找出几个来,以后学堂也得教出几个来,不然,太扎眼了,那不是好事。” “好吧,这个理由说得过去,不过为啥又要我去?那个黄一清,只要看到我就问东问西的,我都回答不了,还是你自己去吧。” “他可是称你为‘先生’,你不去谁去?”谢岩“不怀好意”地笑道。 “反正我不去。”冯宝就当没看见,依旧按自己的想法说。 “好啦,不和你说笑了。”谢岩换了一幅严肃的表情道:“‘花会’一结束,我就和回‘长安’的人一起走了,之后乡里的事情有人管,但是学堂那边的事,除了你以外,我交给谁都不放心。” 冯宝道:“黄一清的事,不是那么着急吧?还有啥事,你一并说得了。” 谢岩道:“让黄一清弄教材的事急,其他不急。” “那不就行了,你走之前告诉我好了。” 谢岩听冯宝如此说,知道他是答应了,于是换了一个话题道:“刘仁景明后天就回去了,我在想要不要把今天的‘会议记录’托他带给皇帝。” 冯宝问:“有利弊?” 谢岩点了点头,道:“好处是,我们干什么和想干什么,直接告诉皇帝,要比别人说强多了,起码不会歪曲事实,而且你也知道,帝王的猜忌心总是很重,能避免就避免吧,否则干什么事都难了,况且,那儿可不是一位,身边还有一位未来的,给他们一个好印象,可是至关重要;坏处是,朝堂之上,肯定有人会反对‘高额悬赏’之事,加上今天的‘会议内容’,要说传不到‘长安’,那我是不相信的,一定有人想要断了‘高额悬赏’的路以维护他们坚守的道统,在没有记录的情况下,陛下还可以‘道听途说’为借口拖延一下,有了这份记录,怕是很难说得通了,陛下的性子又有些软,就怕我还没有到‘长安’,朝堂上已经有了定论,再想推翻那不可能了。” “照你说的,利弊影响都很大,要不你和刘仁景一块儿走,不就行了吗?”冯宝道出自己想法。 “不可以,官衙落成我必须在场,无论怎样也是走不开的。” 冯宝知道谢岩说得没错,官衙落成是“卫岗乡”的头等大事,这个时候离开,确实不可能。 “那——那还是给皇帝吧。”冯宝犹豫了一下,然后道:“事情黄了,咱们还可以另想办法,可皇帝那边,还是……” 谢岩轻轻地点了一下头,显然他也认可了冯宝的说法。 “不过,既然给了,那就别给一份,干脆连上次‘防灾会’的一起交上去,起码让皇帝知道,你这个乡长当的还是很称职的。” “对呀!”谢岩听了冯宝的建议,立即说了一句赞同的话,跟着马上补充道:“我再把过程结果加上,想来陛下一定很满意,没准对‘高额悬赏’的事也有莫大助力也不一定呢。” “正是这个理儿,还有,你那个‘香水’不是弄出来一批了嘛,找个漂亮盒子装几瓶,也给皇帝捎上,当是个小礼物。”冯宝又想到了一个事说了出来。 “那可不成,武则天怀孕了,不能用的。”谢岩立刻反对道。 “谁说给她用了啊!你那个破‘香水’,杂七杂八的不知道什么味儿,糊弄人还成,送给武则天还是以后你专门搞些单一味道的吧,你给了皇帝,告诉他武则天不能用,他肯定不会希望自己儿子出事,不会用的。再说了,皇帝女人多,还指不定他送给谁呢?那就不关咱们事了,只要他开心了,你的事不就好办了吗?”冯宝一口气说完自己的看法。 谢岩道:“听起来是很有道理,可以照做。” “那不就得了,把皇帝哄高兴了,那些都不是事。” 谢岩道:“除此之外,干脆把张猛弄出新钢铁的事一并报上去吧,我想,陛下会好好思量的,起码也应该会给我一个述说的机会才是。” 冯宝诧异地问:“你就不怕朝堂那边把作坊收走?” “用不着怕,我把作坊归到学堂产业里面了,那是陛下的皇家学堂,别人说不出什么的。” 冯宝说道:“看样子你也想好了,那就按你说的做吧,我还是那句话,你来想,我来做,咱们总不能白来这一遭。” 他们两人至此算是就后面一段时间的事情,达成共识。 冯宝走了以后,谢岩发现自己仍然精神很好,到底还是年轻啊,一宿没睡,此刻依然没有困意。 谢岩想了想,还是决定连夜将带给皇帝的文书准备周全。 两次会议的内容,那不用烦,有房元昭他们的记录在,谢岩主要是把张猛新钢铁材料的事以及“卫岗乡”应付灾情后的结果写出来。 内容说多不多,却也不算少,谢岩全部写完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发亮。 古人都起的很早,谢岩明白,自己又睡不成了,干脆自己提前洗漱,不等韩跃送水进来了。 韩跃准时进屋时,谢岩已经整理个人事务完毕,并直接说道:“走,我们去食堂。” 几乎一切都和谢岩事先预料的差不多,高长史带着一众官吏,已经走进食堂就餐。 谢岩和众官吏打了一声招呼,道了一声感谢——感谢他们支持“卫岗乡”的事情,特意来乡里协助处理灾民事宜。 在官吏们享用早餐时,谢岩命人给每名官吏准备了一份小礼物,一人一瓶“香水”。 官吏们都知道,此物很是珍贵,市面上还没有卖的,那是有钱也买不到的好东西,一个个笑逐颜开地接受了下来,最后纷纷向谢岩告辞。 “洛阳”的官吏们走后不久,刘仁景也来向谢岩辞行,并且说道:“老夫已然大致明白如何解决粮食、土地和人口之间的问题了,说实话,你的方法很好,只是——只是有些难度,老夫回去后,尽力而为吧。” 谢岩知道他说的难处是什么,当然不可能勉强,口中连称“无妨”,同时取过准备好的文书以及一个精美的木盒交给刘仁景,道:“这是请少卿带给陛下的礼物和文书,有劳了。” 举手之劳的事,刘仁景自无不答应之理。两个人随后又聊了一会儿直至午饭时候。 午餐后,刘仁景动身离开,谢岩亲自送出十里之外,足以彰显自己对刘家的情意以及对刘仁景本人的敬意。 目睹刘仁景的背影消失,谢岩依旧没有转身回头,他远望西方,似乎看见,遥远的“长安城”、气势恢宏的“太极殿”,他有一种预感,自己提出的“高额悬赏”一事,恐将在朝堂之上掀起波澜。 第一百二十七章 文书 刘仁景一路向西,沿官道疾行,只是出了“卫岗乡”后,官道的积雪大部分无人清理,想快也快不了。他离开“长安”的时候,走的匆忙,虽说刘仁实会处理好“告假”事宜,但不管怎么说,早些回去总是好的。 顾不上路况和天气寒冷,刘仁景和几名亲兵随从骑着马,除了经过沿途“驿站”以吃饭和休息外,全部时间都用来赶路。 数日后,刘仁景一行,已经可以看到“潼关”。 很奇怪,如此寒冷的天气里,“潼关”方向居然出现了一条长长的车队,放眼望去,少说也有不少于一百辆的马车。 因为积雪的缘故,官道本就并不太通畅,如此长长的车队行来,刘仁景他们以及一些路人,不得不站到一边让他们先过去。 车队的速度很慢,而且“潼关”那边仍然有马车在驶出来,按照这个速度看,不等上一个时辰估计是走不了的。 “少卿,要不要过去让他们先停下来,他们这么多车,总不能一直等下去吧?”一名亲兵对刘仁景说道。 “不用了,他们不会停的。”刘仁景淡淡地道:“你没看见‘长安’诸多显贵的车都在其中吗?” 亲兵闻言又仔细看了看,发现确实如此,那些马车上都有暗记,只要有心不难发现的。 “他们这么多人同时离开‘长安’,难道出事了?”亲兵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刘仁景道:“什么事都没有出,他们是前往‘卫岗乡’参加‘诗酒风流花会’最后比试的人。” “奥——”亲兵恍然大悟,他们离开“长安”时,“花会”还有两场没结束,所以他们都知道这件事,只是一时间没有想起来而已。 走不了,只有等,好在时间也算不得太长,差不多等了将近两个时辰,那长长的车队才缓缓通过。 原本打算直接过“潼关”的刘仁景,不得已,只能在关内逗留一晚。 当晚,刘仁景婉拒了关内官员们的宴请,早早休息了,他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赶路。 唐朝,对官员是比较宽容的王朝,尤其是以“仁孝”着称的李治时期,通常来说,只要官员们能够找出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基本上他很少阻止官员们“告假”,反正在他看来,朝中除了那几个重臣外,其他人上不上朝,是不是“告假”忙活私事去了,都不是特别重要。 每次朝会,讨论什么,安排什么人事变动等等,他的“好舅舅”长孙无忌以及一干老臣,都替他安排的妥妥当当,也不管是不是合他的心意,只要是三省那边决定通过的事情,似乎朝堂之上,就没有反对的意见,李治有时候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当的是不是太轻松了呢?可他明明记得,先帝太宗在位时,那可是成天忙不完的事情啊! 今天的朝会和往常一样,没有什么新意,唯一有些不同的,是“长安”以及附近地区,在这一次大寒和暴风雪天气中的损失有了一个结果。 当什么来年粮食减产等,那都是意料中的事,李治也不可能对此发脾气,最让他有些不满的是,整个“长安”以及附近地区,被冻死和因大雪封路导致无法外出乞讨,以至于饿死的百姓,有八百多人。 李治知道,这个人数是官府统计出来的,如果算上一些不为人知的情况,死的人只会更多。 李治对此极为不满,有心处置几名官员,哪知道以除遂良为首的大臣们,纷纷进言,说“天灾来的太过突然,事先没有做好准备,有些需损失也是情理之中云云……”弄得他最后又只能是不了了之。 下了朝,李治直接就往“甘露殿”而去,进得殿中,人还没坐下,就有宦官来奏报:“启奏陛下,‘司农寺少卿’刘仁景请求觐见陛下。” “不见!”李治坐下来道。 王伏胜知道皇帝的心情不太好,便轻轻挥手,示意让那试图还想张口的宦官先退下,接着,亲自倒了一杯热茶,给李治送过去。 李治接过来啜饮了一口,一句话也没说,顺手拿起一本奏章翻阅起来。 王伏胜等了一会,见李治看得很投入,便悄悄地后退几步,再轻手轻脚地向殿外走去。 没用多久,王伏胜又悄然无声地走了回来,只是当他刚刚在李志治身侧站好的时候,李治头也不抬地问:“说吧,他有什么事?” 王伏胜道:“刘少卿刚刚从‘卫岗乡’回来,谢县男请他带了一些东西给陛下。” “东西留下,让他回吧。”李治说完,继续看他的奏章。 “奴婢遵旨。”王伏胜低低地应了一声,二度向殿外走去。 这一次,王伏胜去的时间有点长,等他回到“甘露殿”,发现皇帝已经放下奏章,在那里独自饮茶了。 “谢卿家让他带什么来了?”李治淡淡地问。 “是一些文书和一盒‘香水’。”王伏胜捧着一个打开的包袱说道。 “看来谢卿家又弄出来了新玩意,这叫‘香水’的东西,朕可是闻所未闻。” “那奴婢给陛下打开瞧瞧?”王伏胜看着皇帝,等待皇帝下旨。 李治好奇心起,说:“那就瞧瞧吧。” 王伏胜把包袱放到一个案几上,接着将木盒上的文书移到一旁,再小心翼翼地打开木盒。 盒盖刚一打开,一股淡淡的香味传了出来,王伏胜靠得近能够闻到,李治隔得有点远,是一点感觉也没有。 木盒里,厚厚的黄色锦缎上平放着两个白色瓷瓶,每只瓷瓶都由缝制在锦缎上的丝带系住以固定,其中一只瓷瓶外,还插着一张折叠过的纸条。 王伏胜先抽出纸条,打开一看,见上书第一行字是:“警告:瓶中‘香水’绝对不可以给有身孕之人使用!”后面写的是“香水”的使用方法…… 王伏胜知道那一行“警告语”是谢岩特意说明的,显然是冯宝回去后告诉他武媚有孕一事的。 紧接着,王伏胜又取出一个瓷瓶,先看一下,再晃一晃,除了明显的有水晃动的感觉,其他什么异常也没有。 初步检查完毕,确认没有异状后,王伏胜拿着一瓶“香水”和那张纸条来到皇帝面前,先将纸条呈上,同时道:“陛下先看看这个。” 李治取过纸条,扫了一遍,笑道:“未经太医许可,朕岂能随意使用,谢卿家是太小心了些,不过忠心还是有的了。”说着,将纸条又递还给王伏胜。 “小心总归无大错嘛。”王伏胜一面接过纸条,一面陪着笑道,随即又问:“陛下,这‘香水’就在瓷瓶里,奴婢没觉着有什么特别啊!” “打开看看就知道了,朕相信,谢卿家不会弄个没用的东西来糊弄朕的。” “那是自然,谢县男可是陛下亲自简拔的,糊弄谁也不能糊弄陛下啊。”王伏胜一面顺着皇帝的话说着,一面动手将瓷瓶口的蜡封去掉,最后将木塞拔了出来。 仅仅一瞬间,几乎在同一时刻,李治和王伏胜都闻到了一股说不出来是什么的花香味,似乎像牡丹?又有点像芍药,还有点像菊花?又好像哪一种都不像!起初香味较为浓郁,很快就变得淡起来,但是几乎一直维持着那种淡淡香味,历久不散!即使李治上前,用木塞重新塞住瓶口,周围的香味仍然在空中飘散,大有一直存留的架势! “陛下,好东西啊!”王伏胜激动地说道:“陛下一直发愁给皇后娘娘的年礼,这‘香水’,可不正是最合适的嘛。” 李治看了一下手中的瓷瓶,口中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随后将瓷瓶又交给王伏胜,道:“按你说的办吧,记得换个好点的盒子,这木盒太小家子气了。” 王伏胜将瓷瓶小心的放回木盒里,重新盖上木盖,口中道:“陛下且请放心,奴婢保证办好。” 李治回到龙塌坐下,先喝了一口热茶,然后道:“去看下那些文书,都写了什么?” “是,陛下。”王伏胜躬身应了一句,回身取过文书在手,看了起来。 谢岩的文书和别人有一点不同,每份文书,都装订过,且加了封面,王伏胜看了封面上的字,就能大体知道文书的内容。 “陛下,总共有四份文书,分别是‘关于皇家学堂作坊的报告‘、‘雪灾灾情报告’、‘防灾赈灾布置会议纪要’和‘人口与粮食会议记录’。” 李治听后,总感觉有些怪异,虽说光听名头也能知道大体的内容,可这什么“报告”、什么“记录”的,可从来没人如此用过,真不知道谢岩是怎么想出来这些个新鲜的名词? “陛下想先听哪一份的?”王伏胜轻声问道。 “就先听那个灾情报告吧,朕想看看‘卫岗乡’有何损失,是何说法。”李治想也没想就说道。 “奴婢遵旨。”王伏胜口中应道,手上却没闲着,打开文书念道:“‘卫岗乡’突遭多年不遇的寒冷天气以及暴风雪突袭,以至于损失惨重!”念到这里,王伏胜停了一下,瞄了一眼皇帝,见皇帝面色有些阴冷,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田地作物,受风雪和极端寒冷影响,预计减产已成定局,根据初步估算,最少减产三成,臣以命人加紧补种耐寒之作物,争取挽回一些损失;全乡房屋在暴风中,倒塌一百余间,幸而无人员伤亡,仅损失了牲畜两百余头,其中耕牛五头,可谓惨重之极,为不耽误来年农时,臣决定由乡里出资购买死去的牲畜,农户以此钱款购买新的牲畜,差额部分由乡里借给农户,收一成利钱,待来年秋收后归还;人员方面,全乡在籍丁口无一人伤亡,然可惜的是,从‘洛阳’来乡里避难的四千多人里,冻伤者多达五百多人,其中伤情严重者有一百二十人,幸赖天佑,并无一人因此亡故,目前都在恢复中。‘新安县男’谢岩特此上报。” 王伏胜念完之后,微微抬首看皇帝,没有旨意他可不敢主动念下一封,只是,皇帝坐在龙榻上,一语不发,不知道在想什么呢。 第一百二十八章 打开魔盒 “陛下,陛下!”王伏胜见皇帝一直没表示,只能轻声地唤道。 “嗯”李治应了声,可还是没说别的。 王伏胜察觉出皇帝的反应有些特别,便没敢再多说,一直站在那里静静的等候着。 过了有一会儿,李治终于张口问道:“王伏胜,‘卫岗乡’一个人都没死,你说这会不会是真的?” 这问题,王伏胜哪敢乱说啊,况且他也不了解啊,但皇帝问了,就必须得有个说法。 “陛下,刘少卿可是刚从那里回来,要不奴婢派人去问问?”王伏胜反应很快,第一时间想到把事推到刘仁景身上。 “‘司农寺少卿’刘仁景,他和以故刘老国公好像有点儿关系吧。”李治又问了一句。 “回陛下话,刘少卿是刘老国公的亲侄。”王伏胜马上答道。 “既是刘家人,忠心自是不缺,你不必去问了,想来假不了。不过,你派个人去告诉他,就说是朕派他去的‘卫岗乡’,现在就去。” 皇帝的旨意当然要立刻执行,王伏胜应了一声,即匆匆离去,功夫不大,又回到“甘露殿”里,不用问也知道,他一定是办好了差事。 等王伏胜走到近前,李治起身道:“走吧,去媚娘那里,朕答应过她,今日陪她一起用膳。”说完,向殿外走去,行得两步,又停下道:“把文书也带上。” 王伏胜知道皇帝指的是谢岩的文书,于是他让小宦官去拿文书,自己则拿起一件貂皮大氅,快步追上皇帝,等李治迈步走出大殿时,他第一时间给李治披上,以免让外面的寒风吹到。 武媚有身孕一事,宫里宫外知道的人不少,只是没有人说,虽然私下难免有人说三道四,但终归无人敢在明面上提出来,哪怕是萧淑妃,在皇后不出头的情况下,她除了偶尔冒两句酸话外,基本没有其它的了。因此,武媚在一段时间内,过的是平静而又惬意的生活。 “娘娘,陛下来了。”一直在门口张望的王福来,远远看到皇帝,急忙跑进去禀报。 武媚闻言,赶紧从锦榻上坐起来,立刻有宫女捧着一面铜镜上前,她大致看了一下镜中自己,觉得妆容没有问题,就起身向殿外迎去。 王福来赶紧过去跟上,他现在是整个身家性命都系于武媚,可不敢有半分懈怠。 “妾身恭迎陛下。” 李治走进来第一眼就看到武媚向自己欲行大礼,连忙上前一步,伸手握住武媚手臂,同时阻止道:“朕不是说过嘛,媚娘有孕,不必行此大礼。” 武媚道:“妾身一切安好,理当如此。” “好啦,朕说不用就不用,看谁敢妄议!”说着,李治牵着武媚的手,一同来到锦榻边坐下。 “陛下,‘午时’将至,可要传膳?”王伏胜轻声地问。 “媚娘,你看呢?”李治侧首问武媚道。 “一切任凭陛下做主。”武媚浅笑言道。 “那就去传膳吧。”李治随口说道。 皇家的膳食,严格来说还不如好一点的酒楼提供的饭食,除了精致外,其他特点很少,且李家有胡人的血统,所以膳食里,肉类和奶类比重较大,若是冯宝在,恐怕就吃不了几口了。 大唐人的家宴,一般遵循“食不言”的古训,这一点,连皇家也不例外。假设冯宝在的话,他一定觉得,这顿饭吃的是沉闷无比。 吃过饭就坐下对身体不好,这个道理,古人还是知道的,由于屋外太过寒冷,出去走走明显不大合适,李治只能扶着武媚,在殿内缓缓而行,好在大唐的宫殿,面积都不小,散散步,倒也能行。 “媚娘,‘新安县男’今日托人送来一个名曰‘香水’的东西,此物很好,可是他又说‘绝不可给有身孕的妇人使用’,故而朕决定给皇后了。”李治嘴上没说,面部表情却是多少带点歉意的。 “皇后母仪天下,自然比妾身更加重要,妾身有陛下的疼爱已经足够,其余的不再奢求了。” 武媚的话,李治很是受用,至少在他看来,武媚很“懂事”,从来不提多余的要求,哪怕是受点委屈,也能够保持沉默,想想皇后的孤傲以及萧淑妃的闹腾,李治觉得自己把她从“感业寺”接出来,是一个英明的决定。 “媚娘且放心,待孩子出生了,朕让谢卿家多弄些好的出来。”李治笑而言道。 “那可不行的,谢县男曾说学堂初始开支巨大,妾身猜想啊,这‘香水’很有可能就是那用来挣钱的利器。” 武媚一番话,忽然提醒了李治,先前他只顾考虑“灾情”的事,对另外三封文书都没什么印象,隐约记得其中有一封提到“学堂作坊”的。 “王伏胜,你看看作坊那封文书里都写了什么?”李治搀扶武媚回到锦榻边,一边小心的扶着她坐下,一边说着。 等到李治自己也坐下来时,王伏胜已经打开了文书在翻阅了…… 王伏胜没有细读,而是大致看了一遍,然后合上道:“陛下,谢县男在文书里说,皇家学堂办了一个‘炼铁作坊’,还说作坊管事张猛通过改进工艺等方法,提高了炼铁的产量,并生产出了新铁料,叫什么‘硼铁’,且以‘硼铁’为原料,打造出弹簧、滑轮和减震等零部件,谢县男预计,零部件的‘专利费’和‘硼铁’的贩售,每年可以带来不少于五万贯的收益。” “什么‘专利费’、‘硼铁’?居然一年有五万贯收益?”李治抑制不住震惊,脱口就问了出来。 “陛下,奴婢也不知道那些东西是什么啊,谢县男在文书里怎么写,奴婢就怎么说的啊。”王伏胜似乎很委屈地说着。 “把文书都拿过来,朕要亲自过目。”李治决定还是自己看比较好,以免再出现问了王伏胜等于白问的情况。 王伏胜最怕看谢岩的奏报了,往往里面有一些他闻所未闻的东西,都不知道该如何与皇帝说起。 此刻皇帝要亲自看,那简直就是求之不得的事情,王伏胜赶紧将所有文书放到锦榻上的一张小案几上。 李治拿起最上方的“关于皇家学堂作坊的报告”仔细阅读起来。 案几另一侧,武媚见皇帝看得入神,自觉颇为无聊,可皇帝在处理政务,她又不能打扰,只能耐着性子等。 李治看一会报告,抬首闭目想上片刻,跟着又继续看下去……如此数次之后,他才放下文书,叹道:“这位谢爱卿啊,又在给朕出难题啊。” “陛下何出此言?”武媚随口问道。 李治张口想说,似乎又觉得无从说起,信手就将文书递给武媚,同时说道:“媚娘看了就知道了。” “陛下,这……”武媚有些犹豫,没敢接。 “此非奏章,乃是一文书尔,无妨。”李治说完,自己又拿起另外一份看了起来。 李治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的一个无心举动,打开了一个潘多拉魔盒。让原本对政务不感兴趣,且无法接触到政事的武媚,从此有了接触政务和发表意见的机会。 李治看完了手中的文书后,见武媚仍然在看着,便没去打扰,而是拿起最后一份文书看了起来。 等到李治看完最后一份文书时,他发现,武媚手中的文书也换了一份,而且看的是聚精会神,壮若有思。 李治无声的笑了一下,自己轻轻地往锦榻上挪了挪,最后斜躺在锦被上。 王伏胜见状刚想上前伺候,李治却打出一个“禁声”的手势,那意思太明显了,就是让王伏胜不要去打扰武媚。 李治的旨意,王伏胜当然不会违背,他只能看着皇帝陛下斜躺在那儿闭目养神。 或许是太累了,又或许是昨晚没睡好,李治躺下来没有过多会,居然睡着了,而且还发出了断断续续的呼噜声…… 这种情况下,武媚再没发觉,那是不可能的了。 武媚起身走到王伏胜面前,用手指了榻上案几一下。 王伏胜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一挥手,召来两名小宦官,示意他们将榻上案几搬走,然后再和王福来一起,以极轻的动作,将李治双腿抬上锦榻,最后将貂皮大氅盖上才算完事。 武媚在宫女的搀扶下,找了一个锦墩坐下,继续看文书,只不过这一次,她将王伏胜唤到自己面前。时不时的问他一些问题。 武媚过去从来没有接触过实际政务,即便是李世民在的时候,她也只是负责整理文书,传达旨意,不懂的地方,除了靠听和自己领悟之外,根本没人告诉她,而她也没地方去问。 今日却不同,文书是皇帝给她看的,不懂之处问王伏胜自然显得合情合理。而王伏胜和其他宦官还不一样,他在李治当太子的时候,就随侍左右,无论是李世民,还是宰相们,传授李治处理政事的经验和方法时,他都在场,所以,他对政务的理解和认识,其实要比普通低级官员还要强上许多。也正因为如此,武媚问他的问题,除了谢岩那一部分新东西外,他都能够娓娓道来…… 看着王伏胜在自己主子面前侃侃而谈,王福来那是又羡慕又嫉妒,他平生第一次产生了要找人请教的想法,至于人选,他想都不用想的知道,除了冯宝再无其他人。 第一百二十九章 议政 迷迷糊糊中,李治听到有人在说话,他没有动,而是凝神细听,不多会就明白了,那是武媚在询问王伏胜关于谢岩文书里面的一些问题。这一幕令他想起自己在“东宫”时候的一些往事——那个时候,他刚刚被册立为“太子”,每天除了读书,就是跟在先帝身边学习处理各种政事,遇上不懂或者不明白的,都要去找舅舅他们问,那和现在的武媚是何其相似啊。 往事蹉跎,转眼多年过去,昔日懵懂无知的少年已经成为大唐帝国的主宰,虽然李治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但那不重要,因为至少到目前为止,他对现状还是很满意的。 武媚并不知道皇帝已经醒了,她依然在询问王伏胜相关问题,当问到:“百姓人口不是越多越好吗?为何谢县男说,每个地方的百姓人数应该是有个限度的呢?” “谢卿家所言极是,一个地方能养活多少人,跟土地和粮食产量有莫大的关系。” “陛下!”王伏胜反应最快,第一时间唤了一声,马上快步前往李治面前伺候。 “陛下睡得安好?”武媚跟着走过去,轻声地问道。 “朕睡得很好。”李治说着,从锦榻上坐了起来,同时伸手示意武媚坐到自己身边,接着道:“谢卿家的意思是,一个地方的土地数量有限,产出自然也有限度,如果人口无限增长,必定会出现许多人吃不饱的情况,严重时,就会引发动荡,动摇国本。” “所以他想通过改进农具和粮种,增加粮食产量,来养活更多的人,是这样吗?陛下。”武媚一脸好奇地问。 “差不多吧,但此法,治标不治本。”李治说完这句话,接过王伏胜递过来的热茶,喝了一口,然后继续道:“他也提出了‘治本’之策,即通过找到高产粮种和迁移人口来解决,可是这个问题啊,说说容易,做起来太难喽。” “陛下何出此言?”武媚不解地问道。 李治和武媚相识多年,头一次发现她像个小姑娘一样好奇地问东问西,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男人的豪气,道:“高产粮种有没有、在哪里都不知道,那只是一种可能罢了;迁移人口,涉及到我朝的‘府兵制’与‘均田制’,动一而涉全局,并不可取,然天下事岂可有定数矣,他日不可为时,不变亦得变之。” 李治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哪怕如王福来这般对政务一窍不通的人也能够明白其中意思。 武媚说道:“照此说来,谢县男之提议还是可行的,唯时机不到尔。” 李治道:“正是如此,可朕的这位爱卿,又给朕出了一个大难题啊。” “陛下说的可是‘悬赏’一事?”武媚问了一句。 李治没有想到武媚竟然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里,看出来谢岩文书里最重要的部分,惊讶之余,又颇为赞赏地点了一下头,道:“‘司农寺’的赏赐数额,乃是高祖定下,先帝不曾更改过,朕即使想改也不容易。” “可妾身觉得,谢县男说的有道理啊,农人改进粮种,又或是找寻新的高产粮种,不仅需要花费很多金钱,更需要很多的时间,即便如此,也未必能有所获,甚至于有可能还要搭上性命,要是没有高额的悬赏,又有谁肯去做呢?妾身素闻‘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此事不应当只用于战阵之上吧。”不知不觉中,武媚完成了第一次对于政务的意见表述。 李治道:“媚娘所言,却实在理,然此事不仅事关两朝国策,更关乎到……”他停顿一下,想了一下继续说:“更关乎到‘士子之心’,绝不是那么容易实施的。” “士子之心?”武媚轻松念了一遍,显然还领会不了其中的深意。 李治口中的“士子之心”,实际上指的是读书人那种“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心态,如果让农人、商人、工匠拿到“高额赏金”,等同于朝廷认可了他们的贡献,日后给予相当的地位,也是顺理成章的事,若真到那一步,令骄傲的读书人又怎么受得了呢! 李治说的隐晦,且无意解释,武媚当然弄不明白了,好在她做事素来有分寸,皇帝不想提的事,她也不提,且将话题转到李治高兴的事上,只听她说道:“陛下,此番大雪引起的灾情,听说很是严重,陛下前几日还因此事发过脾气,如今‘卫岗乡’处置得当,无一人死去,想来陛下应该宽心些了。” 李治笑着道:“还是媚娘懂朕啊,‘卫岗乡’处置灾情得当,不死一人,那是极为难得,总算可以让那些说什么‘天灾难防’之类的人闭口了。” 武媚掩口轻笑道:“陛下一直发愁朝臣说的话难以的应付,这下不就好了嘛,总有一个差事办得好的了。” “知朕者,媚娘也!哈哈……”李治开朗的大笑起来,武媚的话的确是深合他的心意,一语道出他内心想法。 禁卫森严的皇宫,并没有表面看来那么密不透风,刘仁景去“卫岗乡”带回来一些文书的事情,逐渐从宫内传了出来。 “政事堂”内,几名宰相处理完日常政务事后,陆续离开,按照惯例,长孙无忌和褚遂良通常都是最后离开的,刚走到门口,褚遂良忽然说道:“赵公(长孙无忌爵封赵国公,世人皆已赵公称呼)可有闲暇?” 长孙无忌看了褚遂良一眼,道:“昨日有人送了老夫一坛‘烧酒’,天气寒冷如斯,褚公可有意共饮否?” “赵公邀请,老夫理当欣然前往。”褚遂良说道。 长孙无忌随即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两人并排同行前往长孙无忌的“公事房”。 宰相办公的房间自然不会小,里面有两个煤炉同时在燃烧,是以极为暖和,即使用温暖如春来形容也毫不为过。 两人分别坐下后,有胥吏前来给每人面前案几上沏了一壶热茶。 “把‘烧酒’取来,老夫与褚公喝上两杯。”长孙无忌吩咐胥吏道。 很快,一坛“烧酒”,两个酒杯端了过来。 “汝自去吧,莫要让人前来打扰。”长孙无忌说完后,自己动手给两个酒杯斟满,还亲自端了一杯送到褚遂良面前,说道:“褚公为国操劳,老夫当敬一杯酒。” 褚遂良等长孙无忌回到自己案几后坐下,这才举杯说道:“赵公言重了,此杯酒,你我共饮之。” “褚公,饮胜。”长孙无忌不再客气,举杯说道。 二人共饮一杯后,褚遂良放下酒杯,说道:“咱们的‘新安县男’可真是不一般,茶、酒和煤炉,可都是风靡‘长安’,不仅赵公这里有,老夫那里也是一样不少啊。” 长孙无忌微微一笑地说:“莫不是谢县男又有什么新花样了?” 褚遂良道:“日前‘洛阳’来人告知老夫,‘卫岗乡’又出了一物,名曰‘香水’,据说此物打开之后,香气满堂,若喷洒于袍服之上,可留香一至两日,堪称神奇。” 长孙无忌起身又一次给褚遂良杯中斟满酒,同时说道:“奇淫巧技尔,乃佞臣惯有伎俩,不足为奇。” 褚遂良浅尝一口酒,又道:“此子若真是佞臣倒也无妨,可偏就其治下,百姓安康,辖内安境,着实称得上是位干臣。” “褚公之意,此子为非常人也?” “岂止非常,简直离经叛道!”褚遂良继续道:“据闻,‘司农寺少卿’刘仁景刚刚从‘卫岗乡’返回,转呈了几份文书给陛下,其中有一份文书中提到,他欲悬赏万贯、千贯给予农人、商贾之流,赵公啊,此例万万不可开啊——”说着,褚遂良举杯一口饮尽杯中酒,继而再道:“想吾辈寒窗苦读,历经十余年方得以入仕,薪俸年不过数十贯,若让农人与商贾之流,以微末之技轻松获得千贯、万贯,试问,吾辈当何以自处,又有何面目立于朝堂之上啊!” 严格来说,长孙无忌并不属于文人集团,他出自关陇贵族世家,依靠军功和谋划,取得“凌烟阁”功臣第一人的地位,然而他很清楚,“打天下”靠武人,“治天下”必须得靠文人,维护文人的利益,等同于维护他们自身的利益。 因此,长孙无忌对褚遂良的说法颇为赞同,颔首言道:“先帝太宗,英明神武、雄才大略,亦不曾更改过赏额,可见此事利弊难明,在老夫看来,还是不宜改动为好。” 褚遂良道:“赵公所言,方为老成谋国之言。陛下年少,难免有欠思虑,还望赵公把握大局才是。” “老夫与褚公同受先帝遗命辅佐陛下,当共同谏言,正视听,以防宵小之辈才是。” “有赵公此言,老夫心安矣。”褚遂良道:“谢岩此子,领一乡之地,可称干臣,然其依仗家学渊博,时有奇思怪想,扰乱朝局,老夫以为,御史无视此子做为,可谓失察,不知赵公以为如何?” 长孙无忌知道褚遂良打的什么主意,他是想弹劾谢岩,希望获得自己支持,然而,长孙无忌更清楚地是,皇帝对谢岩那是信任有加,单凭不靠谱的“奇思怪想”一说就想拿掉谢岩,那是压根不可能的事情。 “褚公啊,谢县男既是‘干臣’,陛下怎可不用?况且此子所思所想,也是陛下的江山社稷,纵有不妥,那也算不得过错,依老夫之见,御史台既然不提,那便不提也罢。” 褚遂良深深地看了长孙无忌一眼,叹道:“既然赵公说了,老夫权且不提此事。” “如此甚好!来,褚公,吾等再饮一杯。”长孙无忌知道,褚遂良这一次算是“放过”谢岩了。 可下一次呢? 长孙无忌可不认为褚遂良能够成功,在他看来,不管谢岩有多么“扎眼”,只要他不在“长安”,不妨碍自己,那就犯不着为了这么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去和皇帝起冲突,毕竟那是皇帝啊! 第一百三十章 太极殿上 当朝权柄最重的两位大臣,在推杯换盏之间,达成一定共识,可以说,他们也是在为两日后的“朝会”做着准备。 刘仁景也没有闲着,回“长安”路上,他仔细翻阅过谢岩的文书,细细思量之后,认为还是很有些道理的。 刘家是以军功立足于朝堂,刘仁景本人也非科举入仕,尽管他书读的不少,自诩“读书人”,但本质上和那些纯粹的文人是有所不同的,利益诉求也并不一致,加上他任职“司农寺”,与农人一类的普通百姓接触甚多,是以他不排斥谢岩提出的想法。尤其是当宫里来了一个宦官,告诉他:“陛下口谕,朕派刘卿家前往‘卫岗乡’查看灾情。”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至少传出了两个讯息,一是皇帝认可了刘仁景去“卫岗乡”的事实;二,皇帝认下此事为自己指派,那就说明一定是别有深意。 那到底会是什么样的“深意”呢?刘仁景可以肯定地认为,一定和谢岩的文书有关。 想明白了后,事情就简单多了,刘仁景拜访了几位与自己相交甚厚且同为勋贵子弟的官员,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取得他们支持,让自己在朝会发声之时,不那么“孤单”。 围绕谢岩文书,在朝堂内外,各方人等,为了不同的利益,相继展开各种活动,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两天后的“朝会”上,一定会有人提出来相关的事宜,届时,无论是谁,都需要站出来为自己一方的利益说话。 十二月初一,朔日。 今天很特别,它是“卫岗乡”官衙建成的大日子,也是“诗酒风流花会”最终的比试日,同时更是朝廷“朔日朝参”之日。 所谓“朔日朝参”,其实是“朔望朝参”的一部分,指的是每月初一(朔日)、十五(望日)举行的朝会。 每逢“朔望朝参”,在“长安”的九品以上官员悉数参加,“太极殿”上需设蹑席、熏炉、香案等物,并按时刻陈列仪仗,御史大夫领属官,从朱衣官服者(高官)开始传呼,促百官就班;在监察御史的带领下,群官按品级于殿庭就位,之后,皇帝始出就御座,群官在典仪唱赞下行再拜之礼!如此礼仪流程结束后,方才进入政事环节。 刘仁景站在众多朝臣之中,他在等,等全部礼仪结束后,第一个站出来上奏。 可世事难料!全部礼仪完毕后,皇帝李治抢在所有人之前,开口说道:“日前,‘长安’及附近州县的灾情奏疏上报,众卿家皆以知晓,朕记得,当时有不少卿家表示‘天命不可违,天灾不可拒,些许损失不足为奇’,朕也曾信以为真,认为天灾非人力可拒,可巧的是,朕派往‘卫岗乡’查看灾情的刘仁景卿家就在当天回来了,同时还带来‘新安县男’的文书,专门向朕禀报了灾情。”说着,李治对一旁的王伏胜道:“将谢卿家的文书念给众爱卿听一听。” “遵旨。”王伏胜恭声应道,随后取出早备好的文书,展开大声念了出来…… 文书不长,很快就念完了,李治又一次抢在所有人之前道:“‘卫岗乡’乃是新进成立之地,没有官衙,没有配属官吏,面对天灾,却能有如此结果,令朕大感欣慰,然而朕很想知道的是,究竟是天灾难防?还是官员无能?尤其是‘长安’和‘蓝田’两县,居然一共死了四百多人,简直是视百姓如草芥,难道他们就是这般为官一方的吗?” 李治最后的话很重,任谁也看得出来,皇帝是真的很生气了。 偌大的“太极殿”内,一片沉静,甚至静到了“落针可闻”的地步。 “燕国公”于志宁,近来偶感风寒,告病在家已有月余,今日是他病愈后第一次上朝,所以他并不清楚五日前的朝会上发生了什么,他只是单纯的以为,皇帝是对部分官员不满,特别是对“长安”附近州县的中低级官员有看法,他觉得自己理应为那些官员们说句“公道话”。 “陛下”于志宁出班奏道:“‘新安县男’应对灾情及时有效,自是有功,然‘卫岗乡’地窄民寡,与其他州县可比拟之处甚少,更何况,此番天灾来势汹汹,令人难以预防,所谓‘天威难测’莫不如此,臣以为,地方各州县,应对虽有瑕疵,总体而言,还算得过,陛下依‘卫岗乡’之例而处置,恐有失公允,难以服众啊!” 于志宁话里话外都流露出对于地方官员保护的意味,他本以为自己率先说出后,会有其他官员跟着向皇帝上奏,结果却大出意料,竟然一个官员也没有开口。 于志宁当然不会知道,五天前的朝会上,那些大臣们,集体上奏皇帝,为地方官员们开脱,那可是不余遗力地说尽好话。 他们那么做,倒不是说和地方官员有什么关系,而是在他们眼里,的的确确就是“天灾难以抗拒”,如今倒好,冷不丁冒出来一个“卫岗乡”,这等于是给了他们脸上一巴掌,要是此刻再上奏皇帝,那可真是纯属没事找事了,所以一个个黑着一张脸,死活不开口。 “天威难测?燕国公可真是会说啊。”李治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这还是看在于志宁曾教过自己的份上没有多说,如果换了旁人,可就不会如此轻飘飘的一句话了。 “诸位爱卿,‘新安县男’可不只是一份上报灾情的文书,同时呈上的,还有他在预测灾情以及预备防灾的会议上所说记录,由此朕可以认为,天灾,是可以避免的。”李治说完,又道:“王伏胜,将谢卿家的记录拿给燕国公。”紧接着,李治又对殿内众大臣们道:“诸卿若有兴趣,亦可一并观之。” 尽管皇帝说了,但是真正能够看到谢岩文书的,也不过是站在最前列的宰相们而已。 李治见几名宰相都看了,也就不打算再等下去了,他再次开口说道:“谢卿家有句话说得好啊,朕非常欣赏,那就是‘如果不发生天灾,所有的准备最多也就是麻烦一些,可万一要是发生了,做的准备是可以挽救很多人性命的’,事实证明,他那些看起来极为麻烦的准备,是卓有成效的,他也用事实说明了,天灾不是不可以抵御的,只要准备充分,是完全有可能将损失将至最小的!相比较而言,‘长安’、‘蓝田’两个县都做了什么?连最简单的赈灾都做不好,简直有负于朕,如此尸位素餐之人,岂能代朕牧民,朕决定,革除‘长安’、‘蓝田’两县县令之职,其余各州县官员一律罚俸一月,以儆效尤!” 作为皇帝,李治这还是第一次如此果决,如此痛快地决定一件事,许多大臣一时间甚至都没反应过来,纷纷将目光投向长孙无忌和褚遂良,或许在他们看来,如果这两位不点头,皇帝的圣命能不能执行,还难说呢。 “陛下,老臣……”褚遂良“不负众望”地开了口。 然而,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陛下圣明,臣谨遵圣谕!”百官第一人,长孙无忌突然出班躬身言道,并且打断了褚遂良要说的话。 褚遂良大惑不解,不明白自己的老友这是在做什么。 当褚遂良以惊愕的眼神看向长孙无忌时,他忽然发现长孙无忌微微摇了摇头,动作很轻微,也只有距离最近的褚遂良能够看到。 对于褚遂良这等人物来说,再小的动作也是“暗示”啊。他马上领悟了长孙无忌的意思了,那就是在这件事上,别再纠缠了,横竖不过两个县令,况且只是革除,又不是抄家杀头的,以后找个机会再起用便是。 想清楚中间的关节后,褚遂良立刻跟在长孙无忌后面说道:“陛下,老臣以为,陛下处置妥当,确实应该给他们一些教训,也好告诫其他地方官员。” “陛下,臣附议褚公之言。”于志宁也第一时间表明态度。 随后,张行成、来济等重臣也纷纷表达了同样的看法。 看到眼前这一幕,李治心里那是真的高兴啊,当了一年多的皇帝,总算找着了“一言九鼎、唯我独尊”的感觉了。 处置完赈灾官员后,李治心情大好,金口一开,道:“众卿可还有事要奏啊?” “陛下,臣刘仁景,有本上奏。”话声中,刘仁景迈着坚定的步伐,出班言道。 李治一见是刘仁景,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朕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李治心里想的,嘴上可不能说,而是明知故问:“不知刘爱卿所奏何事?” “起奏陛下,臣去‘卫岗乡’时,谢县男向臣提议,由‘司农寺’发布政令,悬赏天下农人,改进农具,改进粮食品种;悬赏天下有志之士,找寻更加高产的粮食品种,以缓解我朝粮食不足的问题,臣以为,此方法切实可行,故奏请陛下定夺。”刘仁景缓缓道出自己早已准备好的说词。 “刘少卿,怎么老夫记得,‘司农寺’与‘将作监’都有类似悬赏规定,似乎用不着陛下另行下旨啊。” 不用看,刘仁景也听出来说话的人是“燕国公”于志宁。 刘仁景继续对皇帝道:“陛下,于公所言分毫不差,臣当日也是如此回答谢县男的。” “哦,那谢卿是如何说的呢?”李治问。 “谢县男说,‘司农寺’十五贯的赏额太低了,以至于多年以来无人领过此赏,他提议,由‘卫岗乡’负责验证效果,并由他们乡里给出赏额。”刘仁景回答道。 “由他们出钱,由他们验证,也属合理,诸卿以为呢?”李治有意回避了数额,向大臣们问了一个不相干的话题。 “‘卫岗乡’肯出钱,自然是再好不过,由他们验证效果也是合情合理,臣以为,此事可行。”于志宁首先说道。 紧随其后,陆续又有几名官员出班赞同附议。 “那……” 李治刚说了一个字,有一名官员出班言道:“陛下,臣想知道的是,‘卫岗乡’悬赏几何?” “改进者,千贯;找寻者,万贯。”刘仁景以平淡无奇的语气,说出了震惊整个朝堂的数字! 第一百三十一章 钱从何来? “太极殿”,又一次寂静下来。 但这样的沉寂,仅仅维持了一瞬间!片刻后,响起众多惊叹之声。 “刘少卿,此言当真?”有官员不信地问道。 刘仁景以最肯定的语气回答说:“千真万确,绝无半分虚假。” “刘少卿,如此之高额悬赏,汝信否?”又有官员问道。 “信!为何不信?”刘仁景回答完毕,再次向皇帝躬身道:“陛下,臣以为,赏进献者十五贯的律例,订立于我朝初创之际,时天下初定,民生凋弊,国用匮乏,即便如此困难,高祖依然制订此例,先皇太宗时期,突厥、吐蕃、高句丽等先后与我为敌,朝中各项用度迟滞,以支应大军所需,故而诸多涉及百姓民生之事,遭遇延缓,亦属无奈,然今日之大唐,四海升平,放眼天下再无敌手,此为改善民生之最好时机,故臣奏请陛下,修改相关律例以促进生产。” 这番话,是刘仁景预先准备好的,他是想告诉皇帝,过去的规定,是当时条件下产生的,如今国家情况不同了,应该做出一些调整了。 任谁都知道,刘仁景的话没毛病,可谓是为国献策,纯属为公。然而,问题的核心并不在于修改,而在于怎么改? 中书舍人来济,是前隋大将军来护儿之子,出身名门,又是进士出身,曾奉李世民谕令,与令狐德棻同撰《晋书》,可谓是饱学之士,李治对其也是极为赏识,有意将其提拔。 可他却对刘仁景的话,却颇不以为然,是以出班道:“陛下,臣以为,高祖与太宗制订的律例,并无改动必要。” “来卿,此言何意啊?”李治问。 “回禀陛下,若是改动刘少卿所提之律例,则必然要增加悬赏赏额,那么请问陛下,增至多少合适?倘若以‘新安县男’提议为准,增至千贯、万贯,那岂非是滑天下之大稽!一介农夫,仅以某件农具或选出一些粮食种子,就可以获得普通官员十年之俸,试问陛下,长此以往,可还有农人安心务农?可还有匠人安心做工?” “来舍人此言差矣!”一名官员出班说道:“天下农人、匠人何止千万,能够改进者,当属凤毛麟角,何来影响?” “非也!”又有一名官员出班言道:“百贯之资,可致人铤而走险,千贯之财足以让人疯狂,农人无知、匠人无才、商人无德,岂知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乎,若一意求财,定无所不用其极,又怎会不影响正常劳作?陛下,微臣认为,刘少卿之所提,无需再议,当予驳回。” “陛下”来济再次出班道:“以百姓之税,付予投机取巧之徒,孰非明智之举,当驳回才是。” 听了半天,李治算是明白了,和自己想的一样,真要改动,难度那不是一般的大,只可徐徐图之,万万急不得。 李治对此早有思想准备,是以并未多想,张口刚想说话,哪知刘仁景又开口道:“陛下,修改律例,事关国策,自然不可操之过急,可谢县男提出的由‘卫岗乡’出钱的方法,倒不失为解决之道,臣请陛下允之。” “万万不可!”褚遂良终于站出来说道:“以一乡之地,岂可行国策?陛下,老臣以为,切不可行。” 李治也好,刘仁景也罢,对有人反对那是早有预期的,只是怎么都没有想到,褚遂良居然找了这么一个奇怪的理由来反对,而且还是那种冠冕堂皇,难以反驳的理由。 褚遂良说的没有错,地方官员哪里能够行使国家部门的权力,只是他有意无意中忽略了一个事实,那就是谢岩的意思是由“司农寺”行使权力,“卫岗乡”仅仅只是出钱。 更重要的是,刘仁景试图修改律例的事被搁置以后,众人自动排除了“司农寺”在其中的作用,把“悬赏”一事按到了“卫岗乡”头上,这么一来,褚遂良的话变得顺理成章起来了。 旁人忽略掉的,刘仁景自然不能跟着忘了,他马上出言道:“褚公,非‘卫岗乡’独自行事,乃是由‘司农寺’告知天下,仅仅由他们出钱尔。” “那也不可!”褚遂良道:“‘卫岗乡’纵有资财,也是民脂民膏,他谢岩岂可随意挥霍?前番卖地所得,因无先例可循,且用于乡里,也就任由他了。今番出高额悬赏,老夫倒想问他,钱从何而来?若搜刮百姓而得,老夫绝不相饶。” 甭管褚遂良说的是多么慷慨激昂,有一个问题,他倒的确说出了所有人的疑问——悬赏的钱从哪里来的? “陛下,褚公所言甚是有理,‘卫岗乡’民不过万,何来万贯之财?臣以为,应派遣御史前去查访,以防谢县男苛待百姓。”来济跟着说道。 “正是如此!”于志宁也出班说道:“臣附议褚公与来舍人之言,奏请陛下派人详察。” “臣等附议。”还没等皇帝做出任何表示,大殿里,数十名官员相继出班,向皇帝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无人注意到,李治此刻的神情有些怪异。 “钱从哪来?”这事别人不知道,李治可是知道的。根据谢岩的报告,单一个“炼铁作坊”的产出就够了,那还不算什么“香水、茶、酒”这些东西。 “褚公啊,派遣御史一事,依朕看就不必了吧。” 褚遂良耳听皇帝如此说法,以为皇帝有意偏袒,心里更加不满,大声道:“陛下……” 只可惜,这一次李治没有给他说完的机会,而是直接打断道:“朕知道,钱从何而来。” 褚遂良万万没有想到皇帝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他想说的一下子被堵了回去,没法说了。 愣了一会儿后,褚遂良才想起来问道:“老臣不解,还请陛下告知。” 李治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说道:“皇家学堂办了一个‘炼铁作坊’,大概还能挣些钱吧。” “什么啊?陛、陛下……”褚遂良一激动。话都说不下去了。 “陛下啊——”于志宁高呼一声,紧跟着道:“学堂圣地,怎可沾染铜臭之气啊!” 来济同样痛心疾首地说道:“学堂传授先贤之道,负有教化民众职责,怎可、怎可办什么作坊啊!臣要弹劾谢岩,参他以办学堂为名,行敛财之事。” “臣,也要参那谢岩一本。” “臣,弹劾‘新安县男’!” …… 短短地一瞬间,不下十名官员表达了相同的意思。 这一刻,李治犹豫了。 其实也不能怪李治,谢岩心目中要办的学堂,和这个时代所有的学堂都不相同,他又没有对李治仔细说过,产生一些误会在所难免。幸好,“太极殿”里有一个人多少知道一些,那个人就是刘仁景。 从谢岩那里走之前,刘仁景与他单独聊过,期间,谢岩曾有说过关于学堂的构想,所以刘仁景成了这里唯一知道的人。 既然知道,此时不说更待何时呢? 刘仁景果断地对皇帝道:“陛下,关于学堂,臣略知一二,与世人眼中的学堂,恐怕差别很大。” “你说,学堂还能有何不同?”褚遂良缓过劲来,指着刘仁景道:“老夫、老夫就不相信,学堂他还能弄出来什么新花样!” 刘仁景没有立刻作答,而是将目光投向皇帝,看样子,他是不打算直接回复褚遂良。 “刘卿家但说无妨。”李治表面上很淡定,实则他也很想知道。 “回禀陛下,按照谢县男的意思,‘皇家卫岗学堂’将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向少数品行好,天资高的生员教授经史子集,他们主要为科举而准备;另外一部分,是向大部分天资普通,且来自百姓家的生员传授生存技能,比如说,怎样在一亩地里种出更多的粮食,又或者怎样利用山地丘陵栽种果木等,总之就是,当生员离开学堂时,要么可以去参加科举,要么可以独立谋生,这就是谢县男办学堂的主要目的,至于学堂里面的作坊,谢县男也说了,那是给生员练手和观摩之用,不可或缺。”刘仁景一口气将自己知道的全都说了出来。 “一派胡言,不传授先贤之道、圣人之言,也配叫‘学堂’?”褚遂良冲着刘仁景发问后,又转首对李治道:“陛下,谢岩身为‘新安县男’,误人子弟,有失朝廷威仪,老臣请陛下开革此子,以正朝纲。” “褚公言重了吧,谢卿家兴办学堂以教化百姓,此乃功在社稷之举,且办学所需,一应自筹,朝廷可是一文钱也没有出过,何来有损朝廷威仪一说?况且朕以为,教化百姓,除了才德之外,生存技能同样重要,难道说,更好的耕种方法,能够收获更多的粮秣不是好事吗?”李治站在皇帝的角度,认为谢岩考虑的颇为周全,是以不大认可褚遂良的说法。 “陛下,学堂乃教授圣人之学所在,生员以学习圣人之学为荣,学堂有作坊、有农人和匠人同在,生员受其影响,难以安心进学,如此岂非有违进学本意?又怎不是误人子弟呢?”于志宁又一次开口言道。 来济亦紧随其后道:“‘卫岗乡’之学堂,既冠以‘皇家’名号,自当与皇家荣辱一体,若‘皇家学堂’出来的生员,只会种地栽树,那皇家的威严何在?天下臣民,又当如何看待呢?” “这……”李治一时为之语塞,他还真没想过那么多,所以也回答不了。 紧接着,礼部、弘文馆、吏部等众多官员们纷纷站出来说话,意思基本一样,那都是说“学堂归学堂,不可以有作坊一类的存在。” 李治心里可不乐意了,他现在是有些相信学堂可以挣钱的事了,而且还隐约知道这钱从哪里来了。要他下旨断了自己的财路,怎么样也不可能啊,但眼前这般大臣们在那不依不饶的,也不是个事儿,总得想个办法糊弄过去才行。 “可要怎么做才好呢?”李治皱着眉,暗自思量着,连那些大臣们说的话都没听进去,当然,听不听也就那么回事,都是一个意思的。 想了半天,李治还是没能想出个法子,大殿中间,站出来的官员也越来越多起来,李治明白,不能再拖下去了,否则人越多越不好办。 “阿舅,此事当如何是好?”万般无奈之下,李治只能向自己的亲舅,当朝第一人长孙无忌询问。 在学堂这件事情上,长孙无忌和褚遂良他们的利益并不一致,反而更接近皇帝的立场,原因倒也简单,在他眼里,学堂不过就是进学的地方,有没有作坊的,都一样。至于什么“皇家”的名号,更加不值一提。真正可以代表“皇家”的,是军队、是官员、是权力。 但是长孙无忌也清楚,“学堂”是“读书人”心目当中的“圣地”,不容亵渎,倘若为此事影响到皇帝对自己的看法,似乎又有些划不来。故而,他本着两边不得罪的心态,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陛下,老臣以为,学堂远在‘卫岗乡’,谢县男究竟是何想法,吾等于此也难以度测,依老臣看来,应派出快马,召其来面圣,将学堂与悬赏两件事一并处理,最为妥当。” 长孙无忌一番话,可以说是深合李治心意,原本他就是打算“拖”,只是没想出来好办法,现在长孙无忌说了,那可不就有了借口了嘛。 “阿舅之言,甚是有理,只是派人召唤却是不必了,再有一月即是新年,谢卿家年前必定前来‘长安’,届时就按阿舅的意思,把两件事情一起处置好了。” 长孙无忌表了态,皇帝做了决定,即使如褚遂良也知道改变不了了,再说下去,也无任何意义,只能跟随众大臣一起高呼“臣等遵旨!” 第一百三十二章 月如无恨月长圆 十二月初一,朔日。 朝会上的风风雨雨,还没有能够传出“长安”城,远在数百里之外的“卫岗乡”却是笼罩在欢歌笑语声中。 自太阳升起的那一刻起,从“驿站”以及学堂里给学生和先生们建造的宿舍中,大批人员走出,在提前安排好的相关人员引导下,纷纷向新建成的“卫岗乡”官衙走去。 官衙占地约十亩,按照谢岩最初设想,官衙本身用一半儿地就足够,余下面积用来种植一些花草和建设一个广场。 可当实际建造的时候,常远、杨登和王决他们都认为“太小了”,还说那些花花草草没有什么用,一致提议就按十亩地来建造官衙。 谢岩争不过,就随他们去了。最后的结果是,官衙被建成了一个超大面积的“回字型”样式的“四合院”。 外圈总共有一百九十多间屋,内圈差不多有将近一百间屋,内外圈之间,是宽约十五米左右,以青砖铺设的环形大道,并取名“官衙大道”。 计划中的广场,不可避免地被弄到官衙正中的位置,那可是一个接近一千平方米的广场,在谢岩看来,搞一个小型的阅兵式都足够了。 最初设计中的凉亭也不见了,用冯宝的话说是:“如果需要,竖帐篷就可以,搞那个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干什么?” 等到谢岩知道的时候,广场地面青砖已经全部铺完了,他心目中的凉亭自然也就泡了汤。 不过,当近两千人涌进官衙的时候,看起来空空荡荡的广场,也就不那么显得空旷了。 如果将“官衙落成典礼”看成是一个完整的大活动,那么它其实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是参观“卫岗乡”的各项建设,包括道路、作坊、码头等,当然,重中之重是参观学堂;第二部分,是晚上的宴请;第三部分,则是在“洛阳云凤楼”举行的“诗酒风流花会”最终决赛。之所以弄到“云凤楼”,完全是因为天气寒冷的缘故,总不能让姑娘们身着薄衫在寒风里走来走去的,即便她们受得了,下面看的人也吃不消啊。 可以说,虽然只一天时间,但是行程安排极其紧凑,这对并没有什么经验的“卫岗乡”全体人员来说,是一个严峻的考验。 好在,他们大多军人出身,即使是负责引导、带路和讲解的人,也都是从“施工队”选出来的,组织性和纪律性倒不成问题,基本上可以达到谢岩的设想。 辰时末,巳时起。 官衙里的人齐聚于正门前,“洛阳地区”官职最高的“洛阳留守”与“洛阳府尹”相继进行了简短讲话,最后同谢岩一道,以后世“剪彩”的方式,展现出“钦命卫岗乡衙”的匾额,直到挂上门头才算仪式结束。 因为时间有限,所以从“洛阳”来的大批官员,和“长安”来的豪门大户,以及随行的文士等人,不约而同地共同选择参观“学堂”。 沿官衙向北,不到百步即是官道,横穿过官道即算是进入学堂地界。 一条崭新的,以青砖铺就的大路两边,都是独门独院的二层小楼,清一色的白墙黑瓦,煞是整齐美观,目测之下,不少于二十栋。 “这是提供给有职位的先生们的住所,里面所有生活设施一应俱全,只要在学堂教满三年,且有了职位,就可以出资买下这栋小楼,价钱也不贵,我保证先生们能够买得起。” “好啊,看起来还真是不错!”洛阳留守赞了一句,又指了指小楼后面的大片空地道:“那里做何用啊?” “还是盖房子。”谢岩补充道:“除了部分先生的小楼外,绝大多数是更好一些的,除去少部分出售给乡里官员外,大部分暂时用于接待往来官员,待‘驿站’重建后,也将出售。” 众官员们纷纷点首,却无人多说什么,或许在他们看来,这并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吧。 谢岩也无心多加解释,因为一些来自后世的理念,还不是他们可以理解的,只有等全部建成以后,他们才会发现与众不同的地方。 道路尽头是一个巨大的操场,虽然还没有种上草,但人为平整过的痕迹极为明显,谢岩向官员们解释了一下操场的用途,最后说道:“等开春后,我让人种上草,如此可更加好看,且能够减少一些意外的发生。” 官员们都清楚谢岩说的“意外”是什么,无不颔首以示了解。 直接走过操场,就可以看到两排共十六间房组成的学堂了。 新式课桌椅,从未见过的黑板,窗明几净的环境,让官员们耳目一新,他们一间教室一间教室地看过去,口中不时发出各种惊叹…… 洛阳府尹亲自检查了一张课桌后,说道:“谢县男啊,这样一个学堂,花费可不少吧。” 谢岩道:“花费虽大,勉强还能支持,唯有先生一事,令我头疼不已啊。” 大唐官场,对于“皇家卫岗学堂”一事基本持不设限,不妨碍,却也不支持的态度,几乎就是在观望,因为谁也不知道这个学堂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学堂,唯恐一个不留神,把自己也给搭进去了。所以,当谢岩流露出“招募先生”有难处时,洛阳府尹除了笑笑,什么多余表示都没有。好在谢岩自己有打算,并没有放在心里。 所谓“参观”,基本都是走马观花式的,谢岩带领众官员在学堂转了一圈,顺便当了一回讲解员,将一些大唐人没有见过的东西介绍了一遍,比如体育上用的单杠、双行、吊环等…… 连午饭也是由巡逻队员送过来的,大家在教室里凑一块吃饭,也算是别有一番乐趣。 等到整个学堂参观完毕后,已近未时末,由于时间有限,谢岩只能带着官员们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向众人介绍他们来不及看到的一些地方,尤其是拍卖出去的各区建设情况,大体说了一下…… 宴请活动在官衙举行,凡有头有脸的,在内圈屋里,随从之流安排在外圈屋内,每桌的菜式完全一样,很有点后世农村会餐的意味。 考虑到众人饭后还要赶去“洛阳”,每一桌只上了五坛酒,平均算下来也就是两个人一坛酒样子,可以说是不多不少刚刚好。 酒宴上,洛阳府尹突然问道:“谢县男,老夫听闻,昔日县男赠予扬州洛掌柜的香水盒子上刻着‘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的风流佳句,然老夫总觉得,这两句似乎是一首诗里的,不知县男可否以全诗赐教啊!” 此言一出,酒桌上所有人一齐望向谢岩,看得出来,众人都是无比好奇。 谢岩自己也未曾想到会有人问起这事来,好在他心里记得全文,是以不慌不忙地回答道:“长者命,不敢辞,谢某只好献丑了。”说着向众人拱了拱手。 “少年时,谢某贪玩、享乐,进学读书并不用心,山林间玩耍时,有遭遇一老妇,闲聊中,老妇说起自家儿郎曾有的好光景,却不懂珍惜之经历,令谢某感触良多。许多年后,回想当初往事,谢某以老妇所说,作出‘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的诗句,权且当做回忆吧。” 眼见谢岩“声情并茂”地述说一段过往,冯宝刚刚喝到口中的一口酒,差点没有笑喷出来。怎么也想不到,他会这么说,可又不得不承认——说得好! “谢县男有大才啊,诗中看似风流两句赠予洛掌柜,可加上前两句,那可就不同喽,完全成为一首充满劝诫之意的佳作,难得、难得啊!”洛阳府尹一番话,惹得旁人无不颔首认可,这些官员里,对“卫岗乡”或者谢岩有看法的尽管不乏其人,但他们也必须得承认,诗本身的确是佳作。 “既然说到诗文,老夫想起一件事来。”洛阳留守手抚长须,缓缓说道:“当日谢县男于‘洛府’宴请宾朋,留下‘天若有情天亦老’一句,后老夫又听闻冯宝校尉于‘长安谪仙馆’以千贯悬赏征询下句,可惜啊,这么久以来,并不曾听闻有人可以接出下句,不知今日,老夫可有缘知晓下句否?” “正是、正是啊!”洛阳府尹笑着接过话道:“老夫差点将此事忘了,今日可是谢县男约定的日子,定然不会令吾等失望!喔,对了,还有冯校尉,听说冯校尉也接了一句,不妨一并道出,也好让大伙开开眼界不是。” 冯宝微微皱了一下眉,他总觉得府尹话里多少有些“瞧热闹”的意思,心里颇为不爽。于是将话题接过来道:“冯某与警官同出一门,才学虽不及,自问还说得过,警官有感而得‘天若有情天亦老’一句,冯某苦思多日后,得下句‘人间正道是沧桑’。” 屋子里忽然静了,几乎每个人都在心里默念着“人间正道是沧桑”。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说的好啊!”洛阳留守感慨有加地说道:“短短十余字,道出世间变迁,沧海桑田,不就是人间大道嘛!冯校尉接的下句,强过旁人太多了,‘文靖公’门下,盛名无虚啊!” 说到这里的时候,所有人皆以为洛阳留守已经说完,刚想为之呐喊喝彩,哪知他突然又长叹一声“唉——”,紧跟着说道:“冯校尉之下句,寓意深刻,堪称绝妙,只可惜,老夫以为,还差了那么一点点,是什么呢?似乎差了些……” “韵味。”洛阳府尹于一旁开口道:“老夫以为,意境足够,唯独差了一丝韵味尔。” “嗯——有道理,确实如此。不过,区区微瑕,难掩冯校尉之才。来人,斟酒,老夫与冯校尉共饮一杯。” 一旁伺候的韩跃、石子,赶紧给洛阳留守与冯宝杯中斟满。 “冯校尉,饮胜!”洛阳留守极为爽快地先一饮而尽。 冯宝不敢怠慢,急忙双手举杯,道一声“谢”后,亦仰首饮之,随后放下酒杯道:“实不相瞒,冯某知晓自己对出的下句,略有不足,然才尽于此,再好亦无可能。而警官所思之下句,那才是妙不可言,远胜于我。” “哦——”洛阳留守眼睛一亮,对谢岩道:“谢县男可否告知老夫矣?” 谢岩道:“当然可以,既然是冯校尉主动说起,那还是由他代为说出好了。” “好!”冯宝毫不犹豫地接过来道:“诸位请听好,谢警官之上句为‘天若有情天亦老’,下一句是他于晚间偶得,乃是——”他故意停顿一下,才接着道出:“月如无恨月长圆。” “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长圆”——历史上,经历二百多年,分别由两大才子共同完成的绝句,于“大唐永徽元年十二月初一”面世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脑子发热的冯宝 传世名句的风采,那绝对不是可以轻易想象出来的。有好事者,第一时间里将谢岩和冯宝所接的诗句传了出去,仅盏茶功夫,官衙内所有人都知道了。 官衙里接受宴请的人,大体上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官吏,一类是“长安”和“洛阳”的各豪门世家子弟。 他们之中,粗通文墨者仅能分辩出好坏,倘若再问,便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了。但是听在以舞文弄墨擅长的文士耳中,可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尤其是传进诸如卢照邻等自诩“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人耳中时,他们集体沉默了。 别说谢岩的“月如无恨月长圆”,就是冯宝的那一句,他们也自愧不如。 幸好,留给他们感慨的时间不多,整个宴请活动,大约在半个时辰以后全部结束。所有人等,不论是骑马、坐车亦或是步行,陆续上路,前往“洛阳云凤楼”。 今天的“洛阳”,处于一个“半夜禁”状态,为何说是“半夜禁”呢?那是因为城门没开,城内有一半坊市是不设禁的,这是“留守府”和“府衙”方面共同商量的结果。 之所以弄成“半夜禁”,也是考虑到“夜禁”制度为朝廷国策,不可以轻易更改,好歹搞个一半,也算是糊弄糊弄朝廷吧,反正只要不出事,基本也不会有人管。 当然,为了防止上一次出现的意外情况,整个城里部署了数千衙役和军卒,尤其是有“夜禁”的坊市,每个坊门口,都有不少于五十名的军卒,其余不设禁的坊市里,每个坊市安排三百军卒巡逻,同时大批衙役上街,随时处理各种纠纷,或突发事件,甚至连有可能发生的情况,都提前做了许多预备工作,至少做到,如果发生,心中不慌。这也是高长史借鉴了“卫岗乡”在防灾一事上的做法。 充足的人手加上充分的准备,能够最大可能防止意外出现,应该说,不出事才是正常,真要出了什么事也不怕,毕竟,一切尽在“预案”里,做好执行就好了。 “云凤楼”里的风花雪月,对谢岩来说并无吸引力,加上“洛阳留守”及“洛阳府尹”直接打道回府,身为“诗酒风流花会”的发起人,谢岩仅需要宣布一下“正式开始”即可,余下事宜交给冯宝就可以了,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要亲自去办,那就是和卢照邻一起,共同阅看“穷书生”们提交的诗文。 来大唐的日子不短了,谢岩古文造诣提升很快,叫他写可能还是一件勉为其难的事,但是看,几乎没有太大问题,即便如此,他去阅看诗文,纯属做做样子,主要评判者依然是卢照邻,谢岩最主要的目的在于和前来提交诗文的人聊天、说话,他非常想在今晚的文人之中,再发现几名适合当先生的人选。 “诗酒风流花会”在今晚之前,经过“长安”和“洛阳”两地,长达一个多月选拔赛的宣传,已经传遍整个关中地区和河南道各州县,因此,今晚文人之中,有不少于两百人,来自上述地方。 其实这也很好理解,此时唐朝的“科举”并不像后来的宋朝、明朝那样,纯粹依靠才学,实际上,它更加类似于“考试”加“推荐”,如果没有“举荐人”,先不说能不能考得上,就算考上了,最多只是成为备选官员,能够弄个散官一类无实权的官职,而当上真正握有权力的职事官,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除非运气特别好,能得到皇帝赏识。所以,唐朝的文人普遍采取的做法是“投卷”,也就是将自己写的好文章递交给有权有势的官员或者豪门,以期望能够得到他们的“举荐”,从而踏足官场。正因为这样,今晚的“云凤楼”才会出现很多来自其他地方的文人,他们中,很多人的目的是除了一睹美艳姑娘们的姿容外,也想趁着官员、世家、豪门云集的时候,以诗文得以“投卷”成功,如此当是一举两得。 想法是美好的,现实却总是有出入。 文人们的诗文到了谢岩那里,好的他留下了,差的直接就被束之高阁,根本就落不到其他人手里。 罗汉易今晚有一个特殊任务——韩跃只要送来一张写有人名的字条,他就必须得去找到那个人,与之“谈心”。谈什么呢?无非是各种“利诱”! “皇家卫岗学堂”的名头,加上谢岩给出的丰厚待遇,还真是很有吸引力。 罗汉易整个晚上都在楼上楼下的跑来跑去,都没有清闲的时候,好在他的努力没有白费,在“决赛”最后时刻到来前,他亲自找到谢岩,在其耳边说道:“校尉,成了,总共谈成了十六人,明日和我们一起回乡。” “好极了!”谢岩说道:“我们包下的两座客馆里,腾出一些房间给他们,再让王三狗找些人陪着他们,别一个个喝醉了明天走不了,他们可都是宝贝呀!少一个我拿你是问。” “放心吧,保证不出任何问题。”罗汉易拍着胸脯担保道,说完即离开安排去了。 “升之啊,你若无事,明日可否与谢某一起回乡做客?”谢岩转过头来问卢照邻。 “多谢了!”卢照邻向谢岩拱了拱手,又道:“吾与好友约定,三日后同去‘长安’一游,县男之好意,只能心领了。” 谢岩道:“自‘长安’而来的客人们,应该五日后动身返回,升之何不与他们一起走?也好途中有所照应。” 卢照邻摇了摇头,道:“不必了,他们人太多了,吾等就不凑那份热闹了。” 谢岩点了点头,以示自己知道了。其实在心里,谢岩却是有些不以为然,在他看来,卢照邻悲剧的一生,很有可能和这种性格有关,清高与孤傲,兴许就是悲剧开始的源头吧。 此时,谢岩与卢照邻所在的包间外,突然传来一阵极其热烈的喝彩声,同时还有叫喊声、掌声、以及欢呼声…… “韩跃,你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谢岩吩咐道。 韩跃应了一声,快步跑出,没多少功夫他就回来了,并对谢岩道:“校尉,结果出来了,获得第一名的是‘长安谪仙馆’芊芊姑娘。” “怎么会是她?”谢岩一脸疑惑地问道:“我听黄守义说,‘洛阳商会’不是决定力捧‘云凤楼’玲珑小娘子吗?难不成,还能有人更有能耐?” “是,是冯校尉。”韩跃抬头看了一眼谢岩,继续道:“冯校尉大约喝多了。” “喝多了很正常,他干了什么事?花了多少钱?”谢岩倒也并不是特别在意地问了一句。 “没花钱,冯校尉最后点评的时候,送给芊芊姑娘一首诗,可能是诗写的太好了,九位评判都给了甲等,一下超过了玲珑姑娘。” 谢岩知道,“花会”说是比试姑娘们的容貌和才艺,其实真正比的是支持者的财力和才学,如果“长安”和“洛阳”两地各自抱成团的话,最后决定胜负的,必然是才学。只是谢岩弄不明白,冯宝干嘛要亲自出面,无论谁获得第一名,都不重要啊,这个问题,也只有问冯宝本人才有答案了。 卢照邻对谁拿第一名是毫无兴趣,但是对冯宝作的诗极为好奇,因为他知道,九位评判中,至少有七人是饱学之士,能够得到他们一致认可的诗作绝对不会差,所以他非常想知道,故而问道:“韩兄弟,不知能否记得冯校尉的大作?也好让卢某欣赏一下。” 韩跃没有说话,而是看向谢岩,很显然他记得内容,但却需要谢岩同意。 “念吧。”谢岩嘴上说着心里却想:“不知道他又‘借用’谁的了。” 韩跃道:“外面人说,冯校尉念一句喝一杯,总共喝了四杯,诗曰‘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我靠,原来是李白的大作!”谢岩心里说着,嘴上却道:“他倒是会写,那个芊芊有这么美吗?走,我们去看看。”也不管卢照邻愿不愿意,叫上他一起出了包间。 冯宝的确喝多了,他一看到谢岩,就跌跌撞撞、步履不稳的迎了过来,一见面就大咧咧地拍了一下谢岩肩头道:“怎么样?我的诗如何?” “好!很好!”谢岩没好气地说了一句,然后伸手扶住摇摇晃晃的冯宝,低声问道:“你要出这风头干嘛?” “呃”冯宝打了一个酒嗝,吐出一股浓烈的酒气道:“别,别提了,都是让他们几个闹得。”说着用手指了指自己后面。 谢岩顺他指的方向看去,见是黄守义、洛克然、王决等人,这下不用多想也知道了,肯定是他们喝酒的时候说到什么,然后冯宝脑子一热就跑出来了。 “你啊,我都不知道怎么说才好。”谢岩实在拿冯宝没辙,只能如此无奈地道。 冯宝叹息道:“唉,欠人的,总得还不是,你还真当我是头脑发热啊。” “你欠谁的啊?”谢岩大惑不解地问。 “说来话长,明儿告诉你。”冯宝说着,精神一振,道:“走,咱们继续。”说完,生拉硬拽地拖着谢岩就去了黄守义那群人的包间,看样子,他今天是不打算睡觉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车轮 这是一个欢快的日子,谢岩都不记得自己被别人灌了多少酒……官员、商贾、文人等轮流上阵,身为半个主人的谢岩想推辞也很难做到,只能勉为其难的一杯一杯地喝下去,期间吐了两次,若非叫人弄了点糖水喝,恐怕早就不省人事了。 冯宝更是醉的一塌糊涂,怎么叫也叫不醒了,谢岩无奈之下,只能让石子先送他回客馆,自己留下陪客人,最后的下场不言而喻,就是和冯宝一个样,被人抬回客馆。 原定计划是,“卫岗乡”的人明天一早返回乡里,可两位校尉全都喝醉,罗汉易和杨登也是喝的辨不清东南西北,这下好了,能拿主意的四个人全都不清醒,那结果只能是等他们醒过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岩迷迷糊糊中醒了,他就感觉自己头痛欲裂,口干舌燥,不用想也知道,是醉酒后的反应。 “韩跃——”谢岩感觉浑身难受,动也不想动,直接在床上叫了出来。 “校尉,你醒了啊。”房门推开后,进来的人却是老张头,他对谢岩道:“韩跃和石子忙着给二位校尉烧热水呢。” “先扶我起来。”谢岩说了一句。 老张头急忙上前将谢岩扶坐起来,同时道:“校尉可有什么吩咐?” 谢岩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清醒一下,然后问:“现在什么时辰?” 老张头道:“午时刚过。” “你去通知所有人,一个时辰后,全体返乡,不得有误。”说完,谢岩又往床上一躺,道:“我再睡会儿,你顺便去告诉韩跃,热水好了来叫我,我得去洗个澡。” “好嘞!”老张头应了一声,临走前,还帮谢岩把被子盖好。 有了明确指令,剩下事就好办多了,相邻两家客馆里面的“卫岗乡”众人,各自忙活起来了,有收拾东西的、有去结账的、还有一些人去帮助那些去乡里教书的先生们,甚至连谢岩原定的教书先生也有人去通知了…… 旁人忙活的时候,谢岩和冯宝各自泡在一个浴桶里,两个人一边吐出酒气,一边说着话。 “你哪天走?”冯宝抬着头,闭着眼地问。 谢岩同样闭着眼,享受着热水带来的舒适,说道:“给陛下的乡里全景沙盘还差最后一点,弄好就走,估计两天左右吧。” “先生都定了?”冯宝又问。 谢岩道:“嗯,加上原先确定的,一起二十个人,够了。” “你不在,有什么事是要我做的?说吧。”冯宝继续道。 “第一,把先生们安顿好,这事杨登会做的,你到时候关注一下;第二,通知所有进学的人,二月初一开学,过时不候;第三,你想办法给学生每人订制校服,还有先生的服装……” “等会儿!”冯宝眼睛一睁,看着谢岩说:“什么校服?我哪会这个啊!” “哎呀,还是现在的服装,你统一下颜色,胸口再绣一排字不就成了嘛,没多复杂的。”谢岩看都不看冯宝地说。 冯宝想了一下,感觉好像是不太难,就又闭上眼睛,背靠浴桶,口中道:“成,还有呢?” 谢岩道:“乡里的事务,由罗汉易和杨登管着,你不用操心,你主要的事情就是把学生们给我看好咯,一个也不许少,尤其是各村到年纪的孩子,不分男女,你一个也别落下了。” “行,我让老霍去办,他人头熟,应该错不了。”说着,冯宝似乎想起什么,问:“学费怎么收?你想好了没。” “唉——”谢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收个屁啊,都是些穷人,真要是收了,我怕他们不会让孩子们来的。” “那不行,不收他们会不珍惜的。”冯宝当即反对道。 谢岩问:“那你有什么想法?说来听听。” 冯宝直言道:“没想过,我只是觉得不收钱不行。” “那你去想吧,反正过两天我去‘长安’,也没空想那么多了。” “行啊,我想就我想,总归是件小事。”冯宝很难得地痛快答应下来。 正事说完,谢岩突然想起昨晚之事,问冯宝道:“对了,昨晚你喝多了,说你欠什么人?欠谁的啊?” “别提了,我都是自找的。” “怎么回事?”谢岩追问道。 “我上次去‘长安’,不是住在‘谪仙馆’嘛,有天晚上,芊芊找我,问‘花会可以给青楼和卫岗乡带来莫大好处,为什么就没有替她们着想一下呢?’,我当时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就答应替她们想想办法,谁知道我后来压根就忘了这回事。” 谢岩瞪起眼看着冯宝道:“啊!这你也敢答应?她们可都是贱籍,除了陛下,没人可以更改的。” “谁说的?”冯宝梗着脖子道:“大不了花钱赎出来就是。” “拉倒吧,大唐如她们一般的人成千上万,你能赎几个?”谢岩反问道。 “唉——”冯宝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叹道:“要不怎么说,我欠人家的呢?” “我明白了,你小子一定是心里过意不去,然后就为她写了一首诗,把她弄成第一名,觉得算是对得起她了,是吗?”谢岩说着从浴桶里站起来道:“你啊,不知道是善良呢?还是傻?青楼女子的话也信。” “知道不对还不成吗?”冯宝没好气地说:“左右一首诗而已。” 谢岩不想继续纠缠此事,一边擦身一边道:“差不多了,咱们该走了。” “嗯,你先去,我就来。” 两个人先后走出沐浴房间,其他人早已经准备好,就等他们出来了。 随着谢岩一声“出发”,“卫岗乡”在“洛阳”城里的所有人,除去小部分骑马外,大部分以坐车和步行方式,缓缓向城外走去,由于人数众多,采取的是每三十人一组,中间间隔一些时间分批出发的方式,成功地避免“扰民”,只是如此一来,等他们全部出城时,天色已经黑了。 由于人太多,且还有许多没有夜行经验的人在内,在没有灯火照耀的情况下,多少有些危险,于是谢岩让大队停了下来,派出王三狗和张猛二人,骑马先行一步,让乡里官衙留守的人,带上火把过来接应。 大约一个时辰后,三十多名巡逻队员,拉着一车火把过来,大队人马才得以继续前进,并最终平安回到官衙里。热热闹闹的“卫岗乡官衙”落成典礼,至此才算是全部结束。 第二天,阳光升起的那一刻开始,所有人全部出动,将原先在“驿站”里面的东西陆续往官衙里面搬运……也就是从这一刻起,“卫岗乡”的全部行政事务,正式由罗汉易和杨登二人主持,至于谢岩和冯宝二人,一个在弄沙盘,一个在造马车,因为都是最后一点收尾的事,他们都想尽快完成。 又过了一天,谢岩终于将进献给李治的“卫岗乡全景沙盘”制作完毕。 因为时间紧迫,谢岩仅仅是在官衙里展示了两个时辰,可即便是如此短的时间内,前来一睹为快的人,都差点儿把展示房间的大门给挤塌了!凡看过的人,无不惊奇万分,以至于传到冯宝耳中的时候,变成了“不知道谢校尉用什么法子把大地缩小装到一个盘子里了。” 冯宝压根儿就当自己没听见,大唐人,在他眼里,“傻子”居多。 谢岩走后的第二天,卢照邻和友人一行路过“卫岗乡”,却未做停留,仅仅派人和官衙打了一个招呼,便径直西去了。 又过三天,自“长安”来“洛阳”的大批人马开始陆续返回,无一例外,这些人都没有停留,同样只是和官衙说了一声就离开了。 唯一有些特别的是“谪仙馆”车队,特意询问了一下“冯校尉可在官衙之中?” 守门人却道:“冯校尉不在。”然后就没了下文。 “唉——”在一声幽怨且惆怅的叹息声中,“谪仙馆”车队成为最后官衙门前的队伍。 新式马车终于弄成了。 本早就完工的马车,冯宝亲自坐上去的时候,总觉得有点问题,他仔细想了多久,才想明白问题出在车轮上。 原来,冯宝实验新马车时,都是在夯土道路上,铁质车轮滚动形成的噪音并不大,所以他一直没有发现,直到准备去官衙显摆那天,马车上了青砖路面,冯宝这才发现,不仅噪音很大,更要命的是,车轮碾压过后的青砖居然碎裂了,不得已,只能又弄回作坊。 在没有橡胶的情况下,怎样弄一个车轮才是好呢? 冯宝当时问过谢岩,但是没有得到答案;他又询问了张猛、常远等许多人,谁也想不出有什么东西是既软且还富有弹性。直到有一天,他看老兵们练习射箭的时候,突然想到,制作弓弦用的牛筋,不正是符合又软又有弹性的吗? 于是,他让张猛重新做两个外圈带凹槽的轮毂,并在凹槽的槽边预留了许多小孔;又让人去购买牛筋,数量不够就拿猪蹄筋来凑,最后混在一起熬制成糊状,一点一点的倒进泥范之内,再经过冷却成型以及手工削去多余部分,最后打磨光滑后,终于制成了实心“轮胎”。 将“轮胎”卡在轮毂凹槽里,用细铁丝从预留小孔穿过以作固定,如此一来,大唐版的车轮,总算是成功了。 石子驾驭安装了“轮胎”的马车,在乡里铺着青砖的路面上连续行驶了三天,以事实证明,新式马车再也不会对路面造成损坏了。 结果出来后,冯宝非常高兴,他坐进宽敞的、铺着厚厚软垫的车厢里,让石子驾车送自己前往“洛阳”,他要亲自将这辆车交到许先生手里,以完成自己的诺言。 第一百三十五章 冯宝的决定 有件事,冯宝他不知道,许爰的父亲回来了。 自从许爰伯父许光从“洛阳市署丞”位置上升迁至异地为官后,其父许平不得不忙于家族各项事务,平日几乎都不在家。 可是现在接近年底,该忙的事情也都忙完了,许平自然得回家休息一阵。他这一回来不要紧,许爰可就出不来了。 许家的事,冯宝哪里能够知晓,他兴冲冲地跑去找,结果被黄文(黄雅雯)告知:“许先生与家人外出走亲戚去了。” 人没见着。当然也算不得大事,在冯宝看来,不过是早一点和晚一点之间的关系。但既然来了“洛阳”,总不能就这么空手回去,他稍加思索,决定去把一件正事给办了。 “贵衣绣铺”位于“北市”,是城里名气最大的一间裁缝店,其东家姓程,冯宝见过一次,却没有太多印象,只知道此人在城中拥有店面数家,主要做布料、丝绸生意,裁缝店不过是其名下的一项顺带生意,并不受其重视。 好在冯宝只是想去大致了解一下,订购五百套成衣,需要多少时间和费用而已。 正是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 一个掌柜模样的家伙告诉冯宝:“四十天,别说五百件衣服了,就是一百件也做不出!更别说还需要在左胸部位绣字了。”最后还信誓旦旦地道:“本店做不到的事,整个‘洛阳’就没有哪一家能做得到。” “那你说,四十天里,能够做几件?”冯宝把标准降得低得不能再低地问。 掌柜回答道:“量好尺寸后,购置布料,再加上需要绣字的那一部分所需时间,大约四十天内可以做八十件。” 冯宝是彻底无语了,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眼中极其简单的事情,怎么做起来会这么难? 冯宝不想留下来继续谈了,反正也谈不出个什么名堂,不如干脆离开好了。 如果这么无功而返,那就是不是冯宝了,更何况此事他答应过谢岩,再困难也得找出解决办法来。 冯宝决定去找几个熟识的商人问问,了解一下“洛阳”城里做衣服的行情…… 结果不太好,商人们告诉冯宝“城里裁缝店其实自己并不做衣服,真正缝制衣服的人都是各家各户的妇人,她们人数不多,能够四十天做八十件,已经很了不起了。” “那城里几十万人,难道就靠这些妇人做衣服穿不成?”冯宝问了一个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商人们如同看怪物一般看了一下冯宝,然后道:“平民百姓都是自己缝衣服穿,大户人家都有自己专门做衣服的人,怎么可能会依靠那些妇人呢?” 冯宝终于搞清楚了——大唐人的衣服几乎都是自产自销式的,少部分专业裁缝也是被大户人家养起来了,难怪市面上布店多,裁缝店极少,根源是出在这里。 弄清原委后,冯宝即想到了解决服装问题的方法,他在市面上买了一匹浅青色的布,带回“卫岗乡官衙”后,叫来十几个人,让他们将布样剪成一个个小方块,分别送到有孩子需要进学的人家中,一方面统计准确人数,另一方面,让生员的家人按布样,去买布做衣服。 由于大唐文人的装束区别不大,所以冯宝也就没有规定什么款式了,他只提了两点,第一,二十天内将做好的衣服送到官衙来,他需要命人拿去绣字;第二,衣服的花费,乡里支付。 众人离开后不久,杨登突然走了进来,他一见冯宝就道:“校尉啊,刚刚有人给我送来布,说是让我自己去买布给娃做衣服,那是怎么回事啊?” “不就是做件衣服,有什么难的。”冯宝随口说道。 杨登一脸为难地道:“娃儿来了可是婆娘没来,我哪会缝衣服啊。” 冯宝道:“去城里找人做吧,这件事,我也有没有好办法啊。”说着,他将自己去“洛阳”的遭遇说了一遍。 “好吧,也只能自己想办法了。”杨登颇为无奈地说了一句。 冯宝道:“行啦,你就别发牢骚了,凑合着吧,以后有机会再想办法好了,此事也不能一直这样,总得想个法子彻底解决才是。” 杨登知道事情也怪不得谁,只好起身告辞,临走时,嘴里还嘟囔着说了一句:“‘洛阳’这地儿,还不如‘武平堡’呢!” “慢着!”冯宝突然大喊一声,吓了杨登一跳,他急忙回身道:“出什么事了?” “你刚才说的是什么?”冯宝从座位上站起来问。 杨登被问的莫名其妙,反问道:“哪一句啊?” “就是最后一句,提到‘武平堡’的。” 杨登以为自己说错话,回忆了一下,才道:“没什么问题啊,末将说的是‘洛阳不如武平堡’。” “那你告诉我,哪里不如?”冯宝追问。 杨登道:“咱们在堡中,有高句丽妇人专门做缝缝补补的事,那不比现在强多了啊。” “对极了,我说刚刚怎么听你提起‘武平堡’之时,感觉自己遗漏了什么,原来是那些妇人,高句丽妇人。” 杨登望着面带兴奋之色的冯宝,忍不住张口道:“校尉,那是‘辽东’,这是‘洛阳’,可没有高句丽妇人的。” “那可不一定!”冯宝回到座位上坐下道:“你可记得警官曾经说过,现在的‘武平堡’今时不比往日,繁荣的很,商队带回来的消息说,那些高句丽妇人现在很富裕,许多还嫁了人。” 杨登完全听不懂,只好问:“那又如何?” “派人去‘武平堡’,接一些妇人来‘洛阳’,我要开办‘制衣作坊’。”冯宝一语道出心中所想。 “啊!”杨登吃惊地道:“校尉,你没看玩笑吧?” “废话,你看我像开玩笑的样子吗?”冯宝接着继续道:“乡里开支逐渐增多,不多找点挣钱的法子,拿什么继续建设?还有,警官答应了陛下,明年此时,那是要给陛下上缴十万贯钱的,有了‘制衣作坊’,好歹一年也能多挣个两三万贯钱。” 杨登闻言一脸惊愕地问道:“校尉,妇人们的缝缝补补,能挣那么多钱?这怎么可能啊!” “生意的事你不懂,要是警官在他肯定懂。好了,等以后就明白了,现在你去替我把王决找来。”冯宝懒得解释太多,直接说道。 杨登还想再说什么,却欲言又止,转身离开房间。 功夫不大,杨登、罗汉易还有王决三人一起进来了。 或许是杨登和他们说了什么,罗汉易刚进屋就对冯宝道:“校尉,高句丽妇人可不能接过来啊。” “为何?” 罗汉易道:“末将记得,当初都督府的文书里,曾有注明,她们是异族,不可以进入‘幽州’以南地界的。” “我怎么不记得?”冯宝疑惑地问。 “此事千真万确,末将不会记错的。”罗汉易认真地道。 “那你说怎么办?如果没有那些熟手带着,办个‘制衣作坊’很不容易,难不成以后弄个衣服还像此番这么麻烦?”冯宝问。 “校尉,这作坊有那么挣钱吗?”王决小心地问道。 “当然挣钱了,不然何必派人去‘辽东’。”冯宝知道他们都有顾虑,只能细说道:“你们都知道,那些妇人如今专门为‘辽东’驻军做衣服,可以说,她们已经将警官教的方法发扬光大了,要是她们做一千套衣服,应该四十天足够了。你们不妨想一想,‘洛阳’附近有多少驻军?又有多少官吏和衙役?光是这些生意,每年可以挣多少钱?要是运气好点,规模大些,还可以接下更多地方官府的订单,那可是一笔大进项啊,否则我哪里会想到去‘辽东’接人啊。” 王决他们三个都不是笨人,马上全都明白了——冯宝是要利用高句丽妇人那又快又好的缝补方式。 可有件事他们想不通,为何当初谢岩能够教会那些妇人,现在冯宝却要那些妇人来呢?难道说,大唐的妇人们学不会? 当他们问起冯宝此问题时,冯宝回答道:“你们也不想想,都是妇人家干活,谁去当管事?还有,当初那些高句丽妇人是没得选择,必须得干,可现在呢?大唐的妇人们能不能愿意出来干活还不知道呢,要是不先依靠高句丽妇人弄出点样子来,你们觉得有谁愿意来啊?” 听完冯宝一番话,三个人都再无话说了,可是,高句丽妇人不能进入大唐腹地的问题,依然无法解决。 四个人商量半天也没有一个结果,冯宝最后忍不住道:“管不了那么多了,王决,你带五个人跑一趟,我以‘卫岗乡’的名义给你出具一封文书,向‘营州都督府’要十个人,要是他们不同意,你就给我自己想办法带十个人回来,大不了我和警官去请求陛下责罚,相信陛下不会为了一点小事难为我们的。” 王决他们三个商量后,也觉得皇帝陛下不会太计较,况且,都督府那边,多半也会同意,毕竟这是一件非常小的事情而已。 既然意见得到统一,冯宝当即决定——王决亲自带五个人上路,以一人双马方式,用最快速度赶赴“辽东”,至于巡逻队的公务,则由杨登暂时代管。 第一百三十六章 谢岩快到了 王决出发的时候,卢照邻与友人刚刚抵达“长安”,数日后,自“洛阳”返回的大队人马同样平安到达。 随着他们进城,平静了许久的“平康坊”又恢复了昔日的热闹,尤其当“长安人”听说自己的姑娘获得“诗酒风流花会”第一名的时候,无数的纨绔子弟、文人墨客、豪门巨贾纷纷涌进“谪仙馆”,要求一睹芊芊芳容,许多还不知道“天若有情天亦老”下一句的人,更是提出,要掌柜的打开当日冯宝留下的诗句。 “谪仙馆”王掌柜当众打开并宣读之后,谢岩和冯宝的两句下文,一夜之间爆红全城,那个影响力可比当初的“青玉案·元夕”强过太多了,以至于第二天朝会时,不少官员相互间都在谈论此事。 很快,又通过王伏胜,传到了皇帝李治那里。 “甘露殿”,李治是早就知道了诗句内容,是以并不关心此事,而是问道:“这么说来,谢卿家不日就要到了?” 身为皇帝近侍,王伏胜要是不打听清楚,那是绝对不会在皇帝面前提起的,现在陛下问了,他赶紧答道:“听说,谢县男出发已经有十天了,只是还未到城里。” “十天?路上很难走吗?”李治不解地问。 “回陛下的话,不是路上难走,而是……”王伏胜看了一眼皇帝,道:“而是谢县男走的非常慢。” “哦——?”李治微一皱眉道:“知道缘由?” “详情不知,据途中遇见谢县男的人说,好像是谢县男一行中,有一辆密不透风的马车,且马车周围时刻有二十名骑兵护卫,就是这辆马车走得奇慢无比。”王伏胜小心翼翼地说。 “照此看来,那车里的东西一定很是贵重了。”李治拿起一本奏章边看边说道。 “陛下圣明,想来定是这样。”王伏胜恭维地说了一句,然后又道:“可惜不知车内何物?” 李治没说话,或许他看来,不论马车里是什么,终究都会知道的。 王伏胜又说道:“陛下,奴婢还听说,从‘卫岗乡’回来的人,有小部分得到了馈赠的‘香水’,大部分人是想买都买不到呢,也不知道谢县男会不会有带一些来。” 自从李治将刘仁景带回来的“香水”当成礼物给了皇后,宫中妃嫔们都羡慕的不得了,纷纷找皇帝讨要,弄得李治甚是烦恼,故而王伏胜特意提及。 果然,李治放下奏章道:“最好是有带一些,否则,朕就让他在‘长安’一直待着。” “陛下说的是,哪能……”王伏胜话还没有说完,大殿门口,一名小宦官匆匆而入。 “启奏陛下,‘新安县男’谢岩差人呈上一封信。”小宦官恭敬地说道。 王伏胜看了一眼皇帝,见什么表示也没有,就赶紧走到小宦官面前,先拿过信,再挥手让其退下。 “看看写了什么?”李治似乎看完了手上奏章,开口说道。 王伏胜连忙打开信,快速浏览一遍,然后道:“谢县男在信里说,他将在两日后‘午时’抵达,因为有一件极为特别的礼物送给陛下,且又不想为外人知晓,故请陛下提前派人验看,以免城门、宫门两处验看时造成损坏。” “损坏?什么东西如此奇怪?”李治心里想着,嘴上却道:“这个谢卿家,尽给朕找麻烦。” “是啊。”王伏胜顺着皇帝的话说道:“陛下当可派人斥责一番,免得总是给陛下添麻烦。” “有道理,此事交给你去办,替朕狠狠地训斥一下。”李治说完,不自觉地嘴角扬起一丝笑意。 “陛下放心,奴婢一定奉旨好生教训。”王伏胜表情严肃,煞有其事的应道,但是心里他比谁都清楚,皇帝只是说说罢了。 皇宫大内又一次走漏了风声,很多人都知道了谢岩给陛下带来一份特别礼物,特别到,需要皇帝陛下提前派人前去验看,以免不小心被损坏了。 对此,褚遂良是不屑一顾,认为是哗众取宠,其余人多数是抱着不予置评的态度。 “夔国公”府,刘仁实同样得到了类似消息,他不关心谢岩带的礼物。却对陛下想要“教训”一下的说法颇为忧虑,要不要派人提前去说下呢?他有些拿不定主意。思之再三后,决定让人请刘仁景过来商议,他们是堂兄弟,来往多些也不会惹人非议。 兄弟见面,当然无需客套,刘仁景坐下直接就问:“不知兄长召弟前来有何要事?” 刘仁实道:“宫中传出消息,说陛下着令王伏胜‘教训’一下谢岩,仁景可知否?” “此事兄长也信?”刘仁景笑问。 刘仁实见到刘仁景的表情,感觉自己好像哪里想错了,忙问道:“仁景之意,莫不是说陛下无意于此?” “弟以为,陛下只是一种姿态,怕多是口头训斥而已。”刘仁景道出自己想法。 “那就好。”刘仁实总算安心下来,又道:“为兄本有意差人知会一下,现在看来,并无必要了。” 刘仁景却道:“弟以为,兄长既有此打算,不妨照常实施。” 刘仁实点了点头,道:“为兄知道了,自会安排,”说完又道:“仁景,说实话,你对悬赏一事,究竟什么看?” “弟以为,此事有利于百姓,有利于大唐,值得一试。”刘仁景想也不想地道。 “唉,如此一来,只怕要站在朝堂对面了。”刘仁实轻叹一声道。 刘仁景知道兄长指的是谢岩来后,朝堂之上必然要再次提及“悬赏”一事,经过上次朝会,世人皆知,以褚遂良为首的文人朝官是竭力反对,而以长孙无忌为首的朝臣几乎也不支持,至于其他人,说话的分量有限,难以形成气候,刘家要是选择支持,则定然成为朝堂上的“少数派”,日后难保不遭受别人的打压。所以刘仁实心里非常犹豫,很是拿不定主意,请刘仁景来,真正为的是这件事情。 “兄长,恕弟直言,自伯父定下我刘家与谢县男‘通家之好’一事,在涉及到‘卫岗乡’的事情上,日后类似情况恐怕不会少,与其瞻前顾后,倒不如鲜明立场,弟以为,只要陛下不明确反对,我刘家都应当尽力支持。” 刘仁实道:“愚兄本意也是如此,奈何身为家主,顾虑甚多,今闻仁景之言,愚兄当不再多想,以免有伤刘、谢两家情分,更何况,陛下那里,从未表现出反对意思。” “来人!”刘仁实说完上述话以后,对屋外唤道。 声音刚落,老管家刘福走了进来,行礼问道:“郎君有何吩咐?” 刘仁实稍加思索后,说道:“福叔,烦请去安排一下,找个可靠之人,骑快马沿官道去找寻谢县男,给他带一句话,就说‘宫内王总管奉命训斥,请务必做好应对’。” “郎君放心,必定安排妥当。”刘福说完,行一礼后退出房间。 很快,一匹快马从“夔国公”府离开,出得“长安”东门,即纵马疾驰,沿官道一路东去。 此人骑术极为精湛,哪怕是夜晚,也能借着月光骑马而行,且速度不减太多…… 他先后路过三个“驿站”,都未发现谢岩一行,直到第四个“驿站”时,终于听守门的驿丁说:“‘新安县男’一行下榻于此,汝乃何人?欲深夜求见?” 此人刚欲张口报出自己身份,转念一想,感觉似乎不妥,加上此刻距离天亮最多只有一个时辰,他便不再多说,而是将马匹栓好,耐心等待下去。 谢岩可不知道有人在“驿站”外等着自己,他和往常一样,天亮后起来,整理完毕,用过早餐,才和自己的属下一同出发。 刚走出“驿站”大门,迎面一人快步走来,拦在谢岩一行人等之前。 “汝是何人?因何挡住道路?”最前方的一名老兵用手握住横刀刀柄,大声问道,看那架势,大有一句说不好就上前厮杀的意思。 来人见状止步,拱手而道:“某家来自‘长安夔国公府’,奉家主之命拜会谢县男,还请代为通报。” 其实谢岩就在后方不远处,他闻言刚想上前,王三狗却道:“校尉且稍待,容老夫去确认一下。” 谢岩知道王三狗那是为了自己安全着想,毕竟谁也不认识来的人。 王三狗动作很快,三两步走到那人面前,并直接问他要“夔国公府”信物。 那人早有准备,取出一面腰牌递了过去。 王三狗曾经在刘仁景随从那里见过这种腰牌,知道是刘家特有的信物,而那人自称“方进”,显然应该是刘家家臣。 但凡能够成为一个家族家臣的人,那一定是最为可靠的,非必要事,通常是不用他们出马的,由此可见,此人一定有急事。 王三狗不再犹豫了,立刻将此人带到谢岩面前。 “刘氏家臣方进,见过谢县男。”那人躬身行礼道。 “方兄不必客气,不知有何事特意前来?”谢岩问道。 方进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将刘仁实的口信说了一遍。 谢岩轻轻点了点头,道:“我已知晓,有劳方兄了。”说着,转首对身侧韩跃道:“你速带方兄进‘驿站’里吃点热的,这大冷天的,可别冻坏了。” 方进道:“谢县男,方某用过早膳了。” 谢岩道:“不管吃没吃过,都进去吃点热食,休息一下,我们走的很慢,不急这一时半会儿。” 方进知道如果再说就是不给谢岩面子了,便拱手称“谢”后,随韩跃进了“驿站”。 “校尉,陛下那是……”王三狗听到了方进的带话,故而问道。 谢岩却是浑不在意地道:“无妨,我可是给陛下添了不少麻烦,让陛下骂一顿,那可是太便宜了,恐怕许多人想求还求不来呢。”说完,对身边其他人道:“走,我们先上路。” 王三狗跟在谢岩身后,想想好像也是那么个理儿,毕竟可没听说过皇帝陛下“骂过谁”! 第一百三十七章 礼物 永徽元年十二月十四,午时。 谢岩一行近三十人,准时出现在“长安东门”前,此门名曰:“春明门”,是“长安”与“洛阳”两地间来往的主要通道之一。 城门前,约五十名全身重甲的骑兵,列队于官道上,单从他们齐整的队型,就可以看出来,那可称得上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谢岩找了半天,也没能发现王伏胜,“难道陛下改主意了?”他心里问自己。 不管是不是李治有了什么其它心思,到得城下,后退那是不可能的了。谢岩越众而出,走到骑兵队列前十步距离,停下,张口说道:“吾乃‘新安县男’,‘钦命卫岗乡长’谢岩,你们是何方军队,缘何拦于官道之上?” “奉陛下诏令,‘新安县男’及随从,须卸甲步行入城。”一名军官模样的人在马上大声说道。 谢岩总觉得这声音好像在哪听过,只是此人带有面甲,看不清楚长相罢了。 “请出示陛下诏令。”谢岩没有盲目遵从,而是按大唐官场程序说道。 那名军官什么也没有说,探手取出一黄色卷轴,举过头顶,同时道:“陛下诏令在此。” 谢岩抬首看了一眼,确实是明黄色皇帝御用的,况且这是“长安”,情知没有人胆敢假冒,于是躬身行礼道:“臣谨遵圣谕。” 紧跟着,回到自己本方队伍前,大声道:“陛下有令,全体下马步行,卸甲。” 此番跟随谢岩出来的人,除了韩跃,清一色都是原“武平堡”的军卒,他们闻言毫不犹豫地翻身下马,可准备卸甲的时候,全部都有些发愣了,纷纷看向谢岩,等他说话。 原来,他们都穿的是“网甲”,是外面蒙厚布,内里衬羊皮的,而且都是和“网甲”缝制到了一起,那要是也脱了,这大冷天的可就不好过了。 谢岩知道他们的意思,补充道:“‘网甲’也是甲胄,待会进城,去买冬衣好了。” 有了明确说法,众人们自然不再犹豫,纷纷解开腰带,将横刀和网甲全部卸下,放到谢岩坐的那辆马拉板车上。 谢岩见部下全部卸甲完毕后,回到那军官面前,对着那黄色卷轴道:“‘卫岗乡’所属,已全员卸甲完毕。” 那名军官自然也看到了,他缓缓将黄色卷轴收起,然后左臂上扬,左手成拳,跟着手张开,五指并拢,立掌成刀,左右各摆动一次,随着他的动作,其身后骑兵拨马而动,分列于官道两侧,让出了中间大路。 军官的动作,如谢岩、王三狗等他们都太熟悉不过了,那是“手语”。 “什么时候大唐其他军队也开始用‘手语’了呢?”众人百思不得其解。 理解不理解的,都得进城,以谢岩为首的近三十人和五辆马车,自骑兵让出的中间大路,缓缓通过。 行不出百步,谢岩就看到城门口站着一位老熟人——宫中总管宦官王伏胜。 谢岩快步上前,拱手笑问:“王公公别来无恙否?” “陛下口谕,‘新安县男’谢岩须步行觐见,不得有误。”王伏胜一本正经地说。 “臣,领旨谢恩。” “谢县男啊,他们这是……”王伏胜看了看谢岩身后,见几乎都是身着单衣,在寒风中,让人看着都觉得冷。 “奉陛下诏令,卸甲。”谢岩多余的话什么也没说。 王伏胜大为不解,问:“甲胄里面不是有冬衣的吗?” “王公公有所不知,‘卫岗乡’非战时,全部着‘网甲’。”说着,谢岩对韩跃道:“取一件过来。” 等韩跃取来一件网甲,谢岩接过亲自对王伏胜解释了一番,听得他是频频点首,赞不绝口。 王伏胜知道陛下可能是想错了,可是他也不敢擅自更改,只能佯装无视。 “王公公,可是前来验看‘礼物’?”谢岩问道。 “嗯,咱家替陛下看看,县男带了何等礼物,弄得神秘非常。” “公公请。”谢岩客气了一句,亲自引王伏胜来到一辆通体黑色,且比寻常所见大许多的马车前,又从身上取出一把钥匙,将密封的马车门打开后,回声道:“请王公公验看。” 王伏胜看了谢岩一眼,见他面带笑意,无半点不妥之处,便迈步上了马车。 “啊——”王伏胜一声惊叹,紧跟着又是发出“哎呀呀呀……”的一阵感叹之声。 随王伏胜一起来的两名宦官,耳听那声音,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是继续等呢?还是应该去察看一下。 “两位公公不必在意,王公公那是太高兴了,放心吧,不会有事。” 还没等两宦官做出反应,王伏胜却从马车里面出来了,一下车就对谢岩说道:“实在是太好了,咱家需要先回宫禀报陛下。”说完,对随行两宦官道:“你们留下陪同谢县男入宫,看好车内物品,不许任何人接近。” “公公这就回宫?”谢岩感到有些意外地问道。 “咱家可得先回宫中禀报陛下,其他事谢县男不必多虑,‘羽林左卫’将护送你们进宫。”说完,王伏胜看了下那五十名重甲骑兵,又道:“他们可都是县男的熟人哟。” 在谢岩一脸迷惑的表情中,王伏胜告辞离开了。 王伏胜刚走,后面的骑兵纷纷下马,和谢岩说话的那名军官,更是跑到他面前掀起面甲道:“末将参见校尉。” “好你个刘愣子,原来是你啊,老汉怎么说听着耳熟呢。”老张头上去给了刘愣子左胸一拳道。 “那不是王公公在后面看着嘛。”刘愣子嬉笑地说道。 这个时候,其他军卒也一起掀起面甲,都是原“骁卫”禁兵,现在是“羽林左卫”的军卒,难怪王伏胜说都是熟人呢。 谢岩稍微等了一会,道:“要叙旧,路上说,赶紧进城去,一个个都是单衣,也不怕冻得慌。” 先不说谢岩他们进城后,大冷天的很多人着单衣引来无数路人驻足侧目,议论纷纷…… 且说先走一步的王伏胜,为了尽快告诉皇帝自己看到了什么,他顾不上寒冷,骑马而行,以最快速度赶回皇宫。 “陛下在哪里?”王伏胜进得皇宫,迎面遇上一个小宦官,劈头就问。 “陛下去了武娘娘那里。”小宦官不知发生何事,有些惶恐地说。 王伏胜连多看他一眼的时间都没有,直接跑向武媚住处。 “陛下,陛下!”王伏胜人还没进殿,声音就传了进去。 李治正和武媚说着话,耳听王伏胜的声音,不由得抬首望去。 “陛下,奴婢、奴婢……”王伏胜大概是跑得太急了,话都说不周全。 “王伏胜,朕不是让你去东门了嘛,怎么回来了?”李治问道。 经过短暂休息,王伏胜气息匀称了一些,赶紧道:“启禀陛下,奴婢是特意先一步回宫,来禀报陛下的,那个谢县男,果然给陛下带来了一份、一份很特别的礼物。” “哦,说说看,什么礼物啊?”李治好奇心大起,开口问道。 “是——”王伏胜想了想,似乎不知道如何措词,一时间反倒说不出话来了。 “你倒是说啊?”李治不满地道。 “陛下,奴婢不知道怎么说才对,谢岩县男他带来一个东西,好像把整个‘卫岗乡’都给装进去了。”王伏胜临了还加了一句:“是缩小了以后放进去的。” “你说什么?”李治猛地站起来道:“王伏胜,你个狗奴才,你可知胡言乱语的下场是什么吗?” “陛下啊,奴婢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胡说八道啊!那谢县男真的就是带来了,那马车里装的就是。”王伏胜极为委屈地道。 “陛下,妾身以为,王公公是不会乱说的,兴许是谢县男用了什么特殊的办法,也未可知,再说了,谢县男此刻正在来宫里路上,相信他到时候定会给陛下一个交代的。” 其实不用武媚说,李治也知道王伏胜不可能胡说八道,刚刚他只是一时情急之下,脱口而出,说完就后悔了,现在刚好顺着武媚的话道:“媚娘所言极是,王伏胜,就罚你去宫门守着,待会将谢卿家领到朕的面前。” “奴婢遵旨。”王伏胜心里那个“冤”啊,自己明明说的是实话,却又落得一个跑腿的下场。 等王伏胜离开以后,李治问武媚道:“媚娘,你如何看待王伏胜说的话?” 武媚实说道:“陛下,妾身想象不出来。但是妾身知道,王伏胜他是不可能对陛下乱说的。” “看来,也只有等谢卿家来了才能知晓了。”李治既像是对武媚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宫门前,王伏胜来来回回不知道走了多少个圈,也不知道多少次抬头望向远方,可怎么也没有见到谢岩他们一行人。 进出宫门的官员们都很奇怪,还有认识的官员询问“为何如此?” “咱家奉陛下口谕,在此有事。”不论对谁,王伏胜都是这样说,哪怕是长孙无忌和褚遂良出宫的时候,他也是这么说的。 算算时间,王伏胜感觉等了快两个时辰了,抬头仰望天空,感觉夜幕都快要降临了。 “公公快看,好像是谢县男他们。”一名随行小宦官突然叫了起来。 王伏胜急忙回身望去,果然看到一队“羽林左卫”的军卒,簇拥着那辆马车,缓缓地向宫门而来。 “谢县男啊,怎么这么慢啊?”王伏胜急匆匆地跑到谢岩面前,不无埋怨地说道。 “王公公,我也是没办法啊,那个沙盘你也看到了,如果太颠簸了,容易坏的。”谢岩很无奈的道。 王伏胜顾不上多说了,赶紧道:“陛下已经等急了,还请谢县男加快一些。” 谢岩道:“王公公莫急,快了,马上就到宫门,还请公公找几个人来抬一下。” 王伏胜闻言回头对随行小宦官道:“还不快去找几个人过来,再去禀报陛下知晓。” “且慢!”谢岩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道:“王公公,请问陛下在……?” “瞧咱家这脑子!”王伏胜自责一句,又对小宦官道:“快去禀报陛下,就说谢县男在‘两仪殿’恭迎圣驾。” 第一百三十八章 望日朝参(一) 李治自己都忘了,武媚这里是内宫,外臣谢岩根本进不得,当小宦官禀报:“启禀陛下,谢县男在‘两仪殿’恭迎圣驾。” 李治起先一怔,继而对武媚道:“媚娘且好生休息,朕去去便回。” “妾身恭送陛下。” 在武媚的相送声中,皇帝李治起身离开了。 “两仪殿”正中,王伏胜命人用案几临时拼成一张矮桌,桌上放着一个用锦缎覆盖的巨大物件,那是六名宦官共同抬进来的,之所以用锦缎盖着,那是王伏胜的意思——陛下没有看过之前谁也不许先看到。 期间,谢岩那是一句话都没说,只要进了宫,他就本着不说为好的原则,免得不小心惹出什么事来。 王伏胜刚刚指挥人摆放完毕,大殿外传来一句尖细的声音“陛下驾到!” 谢岩与王伏胜以及其他宦官,一起行礼,道:“恭迎陛下。” 李治快步走进大殿,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巨大的物件,但却一句没说,径直走到龙椅前,坐下道:“都起来吧。” 王伏胜起身走到皇帝身边,道:“启禀陛下,‘新安县男’谢岩进献‘卫岗乡全景沙盘’,请陛下御览。”他总算是提前问过,能说清楚了。 李治看了一眼锦缎覆盖的沙盘,开口道:“谢卿家,你来给朕说说,此为何物?” “陛下,臣上次面圣之际,陛下曾有遗憾‘见不到卫岗乡之变化’,不知陛下可还记得否?”谢岩不答先问道。 李治思索片刻,道:“不错,朕确实颇为遗憾。” 谢岩接过话道:“臣当日也曾说过,做到需要时日,看到却不难。臣请陛下移驾,容臣向陛下一展‘卫岗乡’今日乃至十年后的全貌。” “谢卿家好大口气,区区一物,可展一乡全貌,莫非虚言不成?” 谢岩恭声道:“君前无戏言,臣请陛下御览。” “好,朕就给谢卿家一个机会!”说着,李治自龙椅上起身,迈步走向大殿中央。 待接近时,王伏胜快步绕到谢岩对面,与他一人握住锦缎一角,同时缓缓掀开…… “臣请陛下御览‘卫岗乡全景沙盘’。”谢岩一面掀着锦缎,一面不忘开口说道。 那是一个长约三米,宽约两米的大沙盘,上面有山丘、有草地……房屋、道路、河流、村落一样不缺,甚至连军营里的士兵和道路上的行人都可看见。 最上方边缘处,插有一块写字的木片,上书“钦命卫岗乡全景”七个字。 “嘶——”李治倒吸一口凉气,眼睛死死地盯着沙盘,一动也不动,他怎么也想不明白,眼前的这东西是怎么做出来的? 皇帝不开口,自然谁也不敢说,大殿里面安静极了,所有人都在等待着皇帝先说话。 不知道过去多久,李治终于抬起头,看向谢岩,道:“谢爱卿,你来给朕解说一下。” “遵旨。”谢岩应了一声,随后道:“陛下眼前看到的,就是‘卫岗乡’十年后的样子,它主要由学堂、各功能区以及其它一些区域构成……” 接下来,谢岩向李治详细介绍了整个“卫岗乡”的情况,比如说,学堂已经建好了哪些部分,以后将要建设哪些;又比如,为何乡里采用不建设城墙,是完全一种开放式的原因;还有,各村的现状,以及自己想要将他们迁入乡里的计划等等,全部结合沙盘展示的模样仔细说了一遍…… 其实,这是所有官员向皇帝陈述施政时的常用方法,只是比起他们纯粹文字和语言描述,以沙盘为实物模型,边看边说的形式,那可是要强过千百倍。 李治听的那是津津有味,兴趣盎然,时不时地还插话询问……时不时地沉吟思索…… 君臣二人,一个说的精彩,一个听得高兴,浑然忘记了时间。 王伏胜几次三番想提醒皇帝:“该用晚膳了。”却一直都没有捞着机会,他可不想、更不敢打扰皇帝的兴致。 好不容易,等到皇帝和谢岩说话的间隙,王伏胜凑到李治近前,低声道:“陛下。该用膳了。” 李治一经提醒,发觉自己不仅忘了时候,而且好像也饿了,说道:“谢爱卿说的实在太好,朕都忘了。”跟着对谢岩道:“爱卿留下来陪朕一起用膳吧。” 以谢岩的官位,能够单独留下来陪皇帝用膳,那可绝对是大荣耀。 皇宫外,许多有心人,第一时间便得此消息。 “赵国公府”,长孙无忌闻听此消息后,不由眉头一皱,放下手中笔,自案几后起身,于屋内踱步稍许,复又回转原座,提笔继续书写。刚刚那短暂的时间里,他做了一个决定,明日朝会之上,静观其变,是为最好。 褚遂良得此消息倒是毫不在意,或许在他眼里,谢岩终究不过是皇帝的宠臣而已,不值得全力以对。 “夔国公府”,刘仁实闻听之后,却是大喜过望,他知道,以陛下对谢岩恩遇有加的情况看,明日朝会,是应该有所表示的时候了。 刘仁实在丧期内,无法亲自上朝,可这并不妨碍他知会一些亲朋好友,发声以援。 第二天,十二月十五,望日。 谢岩第一次参加正式大唐朝会,而且还是“望日朝参”这么一个大日子。 礼仪太多了!官员也太多了! 谢岩除了那两个印象外,其他什么也没记住,他就混在众多官员里,有样学样地做每一个动作,直到所有仪式完毕。 “众卿家可有事上奏?”李治习惯性地问了一句。 非常奇怪,居然没有一个人主动上奏,这是很久不曾出现的情况了。 李治扫视了一眼大殿内数百名臣子,忍不住又说道:“莫非天下太平如厮,以至众卿无事可奏?” “陛下,臣有本奏。” 众目睽睽之下,刘仁景迈着坚定的步伐,出班,行礼奏道:“臣起奏陛下,‘司农寺’欲与‘卫岗乡’合力推行‘悬赏’一事,前番朝会并未有定论,今‘新安县男’谢岩,位列朝班,臣提请陛下再议。” 众所周知,谢岩昨晚自皇宫出来后,已是接近‘子时’,刘仁景在并没有见过谢岩的情况下主动提出,可以说是出于公心,并无私谊,至于刘家与谢岩的关系,要说别人一点不知道,那也是不可能,然交情归交情,政见归政见,完全不是一回事,正因为如此,刘仁景才选择由自己主动捅破这层窗户纸,以表明自己态度。 “陛下,老臣依然认为此事不可取。”褚遂良进一步说道:“天下四民,士农工商,各安其命,各司其职,如此方可四海升平,天下大治。” “褚公所言甚是!”于志宁出班言道:“倘若,为寻求难以证实之事,许以厚礼,则会误导世人。且君子当重义轻利,圣人教化万民,莫不为此,朝廷怎可作出以利诱之之举?故臣以为,此例断不可开。” 接着,又有几名官员出班,所说到也并无新意,不外是附和褚遂良、于志宁的话而已。 “谢卿家,事情由汝提出,朕想听一听汝有何说词。”李治未做任何表态,直接说道。 “陛下”谢岩自官员队伍里走出来,先向龙椅上的皇帝行了一礼,然后说道:“臣提出由‘卫岗乡’出钱财,‘司农寺’颁布政令‘悬赏’一事,全无任何私心,完全乃是为了大唐,为了陛下的江山社稷。适才,诸位大臣出言反对,臣不懂,他们因何反对?陛下,不知臣可否当殿询问众位大臣否?” 李治道:“朕准了。” “臣多谢陛下。”谢岩依然是先行一礼,而后道:“请问诸位,我大唐是否需要更加高产的粮食?是否需要更加犀利的兵械?是否需要更加坚固的甲胄?又是否需要更加经久耐用的各种器具?” 一连四问,却无人回答。 “太极殿”内,每个人都知道答案,可是,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所以人人默不作声,静等谢岩继续说下去。 “朕替众卿家回答,我大唐全都需要。”李治打破沉默,接过话道:“谢卿家,汝接着说。” “既然我大唐需要,那么再请问诸位,为何就不能对提供这些东西的人好一点呢?”说着,不等别人回答,谢岩上前两步至褚遂良面前,先施一礼,再道:“请问褚公,一匹战马市价几何?可是百贯上下?” “不错。”褚遂良答道。 谢岩又问:“再请问褚公,我大唐军中战马,每年因马匹蹄甲损伤,造成的损失有多少?” “详细之数不明,仅知约一千多匹。”褚遂良说完望向皇帝,道:“此事隶属‘兵部’管辖,老臣所知有限。” “陛下,此事老臣知晓。”难得开口说话的“英国公”李绩忽然接过话道:“以去年例,军中战马因蹄甲破损造成不堪使用的战马之数为一千四百多匹;若以有战事的‘贞观二十年’例,当在五千匹上下。” “多谢英公。”谢岩又向李绩施了一礼,而后又道:“按一千五百匹算,一年的损失当在十五万贯,哪怕打个对折,也在七万五千贯,请问褚公,是否如此?” “然也。”褚遂良道。 “若吾告诉褚公,有人可以彻底解决蹄甲磨损一事,不知褚公觉得赏赐此人多少钱财合适呢?”谢岩追问道。 “此话当真?”李绩突然抢过话问道。 谢岩道:“千真万确,陛下御前,吾岂能信口开河。” 李绩随即对皇帝道:“陛下,老臣恳请陛下厚赏此人。” “陛下,老臣以为,若确实能够解决马匹蹄甲一事,每年可为朝廷节省不下十万贯,加上民间马匹,更是不可计数,此乃大功,理应厚赏。”长孙无忌追随李世民征战一生,深知军中事务,当然明白解决马匹蹄甲损坏的意义多大,如此情形下,他必须得主动上奏,以免日后让人说起。 昨晚,李治与谢岩说到“马蹄铁”时,也曾问过封赏一事,谢岩当时道:“陛下何不问褚公乎?” 李治知道谢岩是有意为之,以推动其他事,故而在大殿之上,道:“凡有功于国者,朕不吝赏赐,褚卿家以为如何封赏是好?” 皇帝这一问,等于把褚遂良推到一个尴尬的境地,不赏那是不可能的,如果赏,多少合适?毕竟他刚刚反对过“悬赏”之事。 许多如长孙无忌一般精明的人,还从皇帝的问话里察觉到外一层含义,那就是皇帝对“悬赏”很是上心。 第一百三十九章 望日朝参(二) “陛下理当依律封赏。”褚遂良的回答可谓中规中矩。 “请问褚公,依律当赏几何?”谢岩问。 褚遂良微微皱起了眉头,大约他也意识到,十五贯的赏额太低了。 “吾替褚公回答吧,依律,当赏十五贯。诸位,是不是相比较此人的功绩来说,太少了呢?”谢岩将问题抛给所有大臣们。 “的确是少了一些,那么请问谢县男,赏多少合适呢?”一名谢岩不认识的官员忽然开口问道。 他这一问,不仅把问题推给谢岩,也在无形中解了褚遂良之难题。 谢岩道:“此人名唤张猛,若上阵杀敌,有万夫不当之勇,然其家世代冶铁,技艺精湛,他先后两次改进冶铁工艺,尤其是第二次,通过改进工艺得到类似百炼钢的铁料,可使大唐从此再无缺少最优质铁料之忧,如此功绩,似乎无论给予什么赏赐都不为过吧?然,吾听闻此事后,提出学堂以千贯购买其独家秘方,并聘请其出任学堂冶铁作坊管事,他欣然接受,未曾提出其他要求,因为在他看来,售予‘皇家学堂’,等同于献给陛下,为‘皇家学堂’做事,等同于为陛下效劳,可以说,他得到的,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陛下的恩赏!” 谢岩说这番话,那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故意将学堂扯进来,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告诉朝臣们,学堂是“皇家”的,已经代替皇帝做出了封赏,朝堂之上争来争去的,并无多少实际意义。 因为学堂目前并未正式开始,所以在很多人眼里,那是看不出学堂的意义和作用的,可以说,只要不影响到“太极殿”里群臣的利益,没有什么人会傻到为了不相干的事去发声说话的。 昨晚,谢岩明确告诉过皇帝,“悬赏”一事,自己之所以提出来,那就是考虑到用“皇家学堂”名义的便利性,以绕过朝堂上的纷争,在为大唐争取利益最大化的同时,不给皇帝添麻烦。 李治当时那可是颇为感动,能办成事,又不给自己添麻烦的臣子,那可是少之又少,这才有大殿上,他全力配合谢岩的做法。 听完谢岩的一番话,朝臣们忽然想通了一件事,如果在钱财由“卫岗乡”出,地位由“皇家学堂”给,好处由朝廷拿的情况下,那岂不是对现有的朝堂格局全无半分影响,若如此,那还争个什么啊! 所谓的朝堂纷争,争来争去不就是一个利益分配吗?谁都不想让出自己的那一部分。现在好了,谢岩提出的法子,等于是将农、工里面的杰出人员,安排到学堂那里,若是连这也反对,那可真是不知所谓了。 先前问谢岩的那官员,脑子转的最快,他第一时间向龙椅上的李治行礼道:“陛下,既然张猛其人已接受‘皇家学堂’赏赐,朝廷自无必要再议。此外,刘少卿提议‘悬赏’一事,臣以为,仅需稍加改动,亦可实施。” “如何改动?许卿家不妨直说。”李治道。 “臣以为,‘司农寺’颁布政令,仅需注明,朝廷封赏由‘皇家卫岗学堂’上报即可,至于给多少钱,那就由‘卫岗乡’自行筹备好了。” 此人之言的核心就是,不提赏金具体数额,而是将事情推给“卫岗乡”,反正不管出多少钱,都是他们的事,更重要的是,政令由“司农寺”颁布,也就意味着,朝廷收获名声,实际上什么付出也没有。 不可否认,此人提议里,特意隐去赏额,为的就是避免高额赏金给世人一种“以利诱之”的误导。 但是对于谢岩来说,他要的是一个朝廷的名义,至于其他,那都不是事。 所以,当李治听了其他一些大臣类似奏请后,问:“谢卿家有何建议?”的时候,谢岩立刻答道:“臣以为可行,望陛下允之。” 至此,朝堂之上,对于“悬赏”一事,基本达成共识,那就是“司农寺”以朝廷名义颁布政令于天下,具体的事,由“皇家卫岗学堂”处理。 谢岩此次来“长安”,最重要是有三件事,第一是给皇帝送礼,昨日已经完成,包括沙盘、香水在内的礼物通过王伏胜已经送出;第二是给“卫岗乡”众官吏请封官职,昨晚,李治已经口头答应,按“中县”官职授予。在“卫岗乡”目前最多一个“下县”的实际情况下,李治能够拔高一级授官,那可是极其不容易了;第三就是“悬赏”的事。 如今,在朝会尚未结束,三件事都已完成的情况下,谢岩觉得,后面的时间太难打发了,明明只有不到一个时辰,他感觉好像站了一天,腰酸腿疼的,巴不得赶紧结束。 终于散朝了,谢岩混在大队官员中,缓缓走出皇宫。 刚走到韩跃以及王三狗等候的地方,却意外的发现雷火和裴士峰竟然也在。 谢岩上前和他们说了一会话后即告辞离开了,他今天有个地方必须得去,实在无法抽身陪同他们去喝酒聚会,只能相约明日再聚。 “夔国公府”大门前,谢岩刚到,刘仁实就亲自迎了出来,稍经寒暄,便引谢岩前往拜祭老国公刘鸿基。 谢岩在刘府一直待到傍晚时分才离开,他和刘仁实所谈不外是今日朝会上的一些事情,并不值得多说。 接下来的数日,谢岩一刻也不曾停歇,先是与雷火他们聚会,而后依次拜访了刘仁景、“羽林左卫”营地、以及王福来的私宅,提前将过年的礼物送了出去…… 十二月十九日,晚。 谢岩邀请雷火、裴士峰、刘愣子以及另外熟识的三名“骁卫”军官,一同去“谪仙馆”,理由是自己不日将返回“卫岗乡”,临行前,与众好友一聚。 将聚会地点选择在“谪仙馆”,那是谢岩特意安排的,他想亲眼看一看,被冯宝一手捧红的芊芊,究竟是何许人也?若她是一位出淤泥而不染的女子,谢岩有心将其赎出青楼。 这件事情,谢岩在来“长安”的路上就已经想好了,一来,自己与冯宝号称“风流名士”,却似乎什么风流事也没有,有些不合常理;二来,也算是自己替冯宝,完成当日对芊芊的允诺。至于赎出来以后的安置,那也容易的很,洛克然在租下的地块里,正在新建一个歌舞坊,直接安置在那里即可。 自从芊芊得到“诗酒风流花会”头名,身价更是高的惊人,不仅一晚只陪一次客人,且出场费高达五十贯,如果陪酒期间,献歌或献舞,那都是额外收费的,即使如此,想要见她还要预约排队,且非高官显贵,光有钱还根本见不到。 可是对谢岩来说,那就不算什么难事了,“谪仙馆”王掌柜得知他今晚宴客,并指明要芊芊作陪,那是满口答应,甚至还问前来通知他的老张头:“谢县男除了芊芊娘子外,还需要几位姑娘啊?” 老张头也搞不清楚谢岩怎么想的,就随口回道:“我家校尉宴客,总共十来个人,汝就看着安排吧,姑娘不用太多,六七个差不多了,至于人选,就请芊芊姑娘帮忙定下好了。” 谢岩哪里知道老张头会随口乱说,等他和雷火六人,加上王三狗、老张头,一行九个人走进包间的时候,被一屋子莺莺燕燕的情形吓了一跳。 七名姑娘加上侍婢,差不多近二十人,她们一齐向谢岩等行礼,弄得谢岩只能默认,权当是自己安排的好了。 人多自然有多的好处,那就是可以对比。 谢岩发现,芊芊相对而言,是个比较文静的女子,言行举止总得来说,不轻佻,不过分,不刻意逢迎,也不因名声大涨而故作姿态,用一句话形容,那就是保持着“平常心”。 谢岩觉得,自己可以和她谈一谈了,便借口屋内太闷,邀请芊芊去楼下小花园走走。 一般而言,芊芊她们是不会和客人独处的,青楼方面也不可能给她们这样的机会,每个包间外伺候的伙计,其实都有监视的意思,然而,谢岩身份特殊一些,所以芊芊也就应允了,至于监视的伙计,王三狗和老张头自然会去应付。 “芊芊姑娘,吾听冯宝校尉说,当日姑娘曾有问过他‘诗酒风流花会各方面都有考虑周全,唯独没有考虑到姑娘们’,他亦曾说‘详加考虑’,可是如此?”谢岩直接地问道。 芊芊道:“确实不错,然奴家明白,冯校尉并不能改变什么,况且奴家得冯校尉之助甚多,不敢奢求其它。” 谢岩道:“姑娘所求,无非自由尔,但姑娘应该明白,天下间如姑娘般的女子,何止千万?冯宝校尉纵然有心,亦无力也。” 芊芊当然知道谢岩说的是实情,她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姑娘缘何沦落青楼?”谢岩换一个话题问。 “家境贫寒,不得已为之。” 虽然答案不出谢岩预料,但他还是默然片刻,而后道:“改变千万人的命运,吾自问无能为力,若仅一人,吾尚可以为之,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芊芊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不敢相信地看着谢岩,吃惊地问:“莫不是冯校尉他……” “与冯宝校尉无关,姑娘若是有意,吾自当去找王掌柜。”谢岩打断了芊芊的话,直接说道。 芊芊实在想不明白,谢岩为什么会这么做?但是她非常清楚,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了,一辈子可能也不会再有。 考虑再三,芊芊先对谢岩行礼致谢,然后道:“谢县男好意,奴家心领,馆中奴家尚有两位好姐妹,当年我们一起被买下,一起学艺,一起相互扶持才能活到今天,奴家不想丢弃这份情义,还请见谅。” 芊芊此话,其实半真半假,她并不是不想被赎出青楼,只是她猜不出谢岩心思,唯恐逃得虎穴又进狼窝,如果是冯宝说出,她恐怕想都不用想的答应了。 谢岩倒是大感意外,芊芊的拒绝,并不算稀奇,毕竟人各有志,且别人不清楚自己的打算,拒绝是完全合情合理的。 谢岩真正意外的是芊芊拒绝的理由,那是一种共患难才拥有的情义,弥足珍贵,极为难得。 谢岩来自后世,成长于和平、安逸的环境下,除了同学,真正算朋友的,可能只有一个冯宝,那还是偶然事件导致的结果。他曾在影视作品中,看到过无数种类型的情义,但在生活里一样也没有遇上,反而是来到大唐以后,先有了朋友冯宝,后有了“武平堡”那些老兵,他们对谢岩那可是绝对的信任,和无比的尊重,谢岩丝毫不怀疑,如果哪天遇到危险,他们绝对会用自己的生命来保护自己,唐人的信义与热血,那是后世物欲横流的时代,几乎找不到的。 同生共死,后世仅仅是一个口号,但在大唐不是,和军中老兵们聊天的时候,谢岩听过无数次真实的例子,无论是战场上,亦或是大唐人的生活里! 情义无价! 谢岩决定保护这份人类最珍贵、最重要的东西,哪怕是它出现在青楼女子的身上。 第一百四十章 返乡 第一百四十章返乡 芊芊万万没有想到,这位“新安县男”不仅要去了两名姐妹的名字,还明确说道:“吾好人做到底,连同她们两位一并赎出好了。此外,放良文书吾也还予你们,从此跳出贱籍,成为大唐良人,如何?” 这要是还不满意,那可就没天理了。 芊芊刚表示出“愿意”,谢岩即转身走了,除了不想听那些“感激”的话语外,他还得去找王掌柜,敲定此事。 没有人知道,谢岩和王掌柜谈了什么内容…… 半个时辰后,谢岩回到包间里,将一卷扎好的文书递到芊芊手中,同时低声说了一句:“吾两日后返乡,姑娘若无地方可去,当可与吾同行。” 谢岩意思再明显不过了,那就是你们有地方去我也不拦着,要是没地方去,那就跟我走好了。 芊芊都有些晕了,是幸福的晕了,她顾不上陪酒了,在征得谢岩同意之后,急匆匆地出去了,弄得其她姑娘们有些莫名其妙,却又不能过问。 雷火他们也是很奇怪,只是谢岩不说,他们自然不会多事。 很快,芊芊领着两名姑娘走进包间,三个人一起向谢岩行大礼致谢,到了这个时候,包间里的人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惊叹声、羡慕声、祝福声,响起一片…… 大唐人同样很是八卦,“新安县男”谢岩以重金将“谪仙馆”头牌姑娘赎身的消息,最短时间内传遍整个“平康坊”。 不知道什么人,还给其中添加了一些香艳的“故事”,说什么芊芊在“洛阳”的时候就和谢岩好上了,此番来“长安”就是特意过来把人带走云云…… 旁人怎么说,怎么想的,谢岩管不着,他喝了大半夜的酒,回到客馆以后,洗个热水澡,换上官服,就直接出发去“太极宫”了。 王伏胜曾经给过谢岩一面能够夜间在城里活动的腰牌,不知道他忘了收回呢,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反正就是留在谢岩那里了,凭此腰牌,谢岩一路通畅地抵达宫门前。 大概他来的太早了,宫门前的官员只来了寥寥几人,谢岩一个也不认识,自然无需过去攀谈,差不多一炷香后,官员们才陆续来到。 没多久,一些官员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一边低声说话,一边时不时地看一眼谢岩。 谢岩大体能够猜出他们说的是什么,他只当没看到而已,直到有一名官员走过来笑着说道:“谢县男昨晚好生风流啊,着实令老夫佩服万分。” 这名官员谢岩认得,正是“望日朝参”上最后向皇帝提议隐去悬赏赏额的那人。 此人年过半百,身着紫袍,怎么看也是一位高官,可以说,无论其官职、品级皆在谢岩之上,如今主动过来说话,那可是极其少见难得之事。 “下官昨晚荒唐,唉,不提也罢。”谢岩故作悔状地叹道,随即行礼问道:“不知上官是……?” “老夫许敬宗,现下掌礼部。” “原来是许尚书,失敬、失敬。”谢岩再一次行礼,以示尊敬。 从表面来看,谢岩做的是无可挑剔,其实他心里那是极度震惊。 许敬宗是何许人也?他是历史上着名的奸臣,也是“名垂千古”的政治投机分子。他这样一号人物,主动找谢岩说话,怎能不令人警惕万分。 好在此刻宫门已开,官员们开始进宫,他们二人也没功夫多说,简单敷衍两句后,各自入宫。 谢岩在大殿站立的位置,距离一根廊柱很近,他趁人不注意的时候,一点点地挪到廊柱边,以肩膀依住,低下头,闭目养神,刚好可以补一补觉,所以,朝会上说了什么内容,他是一件也不知道。 朝会结束后,谢岩并未急于离开,而是找了一名小宦官,请他给总管王伏胜带句话,说自己“请求觐见陛下。” 话有没有传到王伏胜耳中,谢岩不知道,反正也没人过来搭理他。 足足站了两个时辰以后,王伏胜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谢岩赶紧快步上前问道:“王公公,陛下可有答应见了?” “陛下岂是想见就能见到的?”王伏胜反问了一句。 谢岩不由得脸色一苦,心说:“完啦,走不成了。”嘴上却还得说:“公公教训的是。” “唉”王伏胜轻轻叹息,又道:“陛下让咱家问问谢县男,‘长安’城就这么待不下去吗?” 谢岩听出来了,李治估计猜到自己是来辞行的,甚是不满,所以才不见自己的。想清楚原因后,谢岩赶紧说道:“烦请王公公代为奏明陛下,‘长安’很好,陛下待臣也是恩遇有加,只是‘卫岗乡’初建,学堂也即将开学,千头万绪的事情实在太多,臣不得不回去啊,否则下面的人万一办砸了事,那岂不是有损陛下声誉啊,臣万万不可让此等事情出现。” 王伏胜道:“话呢,咱家自会带给陛下,不过我说谢县男啊,陛下待你是非常好的,你可莫要辜负才是。” 谢岩知道王伏胜说的很对,皇帝李治的的确确对自己算是很好了,作为一个帝王,能够近乎于无条件支持一位名声不显的年青臣子,绝对称得上信任有加的了。 于是,谢岩道:“王公公,吾替陛下牧守一方,理当勤勉,绝不敢有丝毫懈怠,待乡里事务稳定下来,吾当觐见陛下,不再如此匆匆来去。” 王伏胜微微点了一下头,道:“陛下让咱家问县男,还有什么未尽事宜?” 谢岩道:“‘羽林左卫’明年起,将陆续分驻天下,其中必定有一支驻守‘洛阳’,臣恳请陛下,将他们的驻地安排在我乡里。” “为何?”王伏胜问。 谢岩道:“原因有两个,一来陛下日后若是驾临‘洛阳’,一定会在‘卫岗乡’稍作停留,他们可以担负保卫陛下的职责,其二,学堂冶铁作坊日后若是弄出新式军械,方便找他们验证。” 王伏胜道:“陛下安全,岂能指望那五百人?不过第二个理由嘛倒也说得通,咱家会禀报陛下的。” “多谢王公公。”谢岩随即又道:“解决马匹蹄甲的器具,吾已经将图样给了城西营地的人,陛下派人一看便知;至于‘新式冶铁’的法子,需要‘军器监’差人去学堂作坊签订保密文书后才可以。” “保密文书?是个什么章程?”王伏胜理解不了,只能问道。 谢岩道:“新式冶铁法子属于学堂,也就是属于皇家,拿去国用,自然无话可说,可要是从‘军器监’那里传到外面去,那损失可都是陛下的,否则哪里来明年给陛下的十万贯?保密文书的作用就是告诉那些人,谁敢乱来,就得付出代价。” 王伏胜这下听懂了,当即言道:“嗯,有道理,是得防着点。” “最后还有一事劳烦公公。”谢岩看着王伏胜,大有等他答应才会说的意思。 王伏胜看了谢岩一眼,道:“县男有话直说,能办的,咱家自会办的。” 谢岩笑道:“公公放心,不是大事,吾欲请公公代学堂向陛下求一幅墨宝。” 王伏胜听明白了,谢岩是想要陛下给学堂御笔题名,事不大,可以说全看皇帝的心意了。 “谢县男所言,咱家会代为禀报,成不成的,全凭圣意了。”王伏胜说道。 “那是当然,一切全由陛下做主。”谢岩恭声而道。 眼看事情全部说完,谢岩即告辞离去,临走前,还不忘对王伏胜道:“给公公的年礼,吾放在城西营地内,可随时派人取走。” 望着谢岩走出宫门,王伏胜微微笑了起来,心里说道:“咱家就说嘛,哪能少了咱家那份呢。” 王伏怎么想的,谢岩不知道,他回去怎么和皇帝说的,谢岩更加不知道。 但是到了第三天,也就是十二月十七那日,宫里来了一名宦官,将皇帝手书“皇家卫岗学堂”的题字交予谢岩。 谢岩大喜过望,有了皇帝的题字,对学堂的声望那是好处极大的,他当即向“太极宫”方向行礼谢恩,然后又命人给了宦官两贯钱,以示感谢。 至此,谢岩来“长安”所有要办的事情,全部顺利办妥。 “老张头,你去一趟‘谪仙馆’,问问芊芊姑娘她们怎么说?”谢岩说完,自己带上韩跃和王三狗又一次去了“夔国公”府,他打算在离开前,再去祭拜一下刘鸿基。 晚间,谢岩回到“大宝商号”,刚一进门,老张头就过来禀报道:“校尉,那三位姑娘都是无家可归,愿意与吾等一同回乡。” “那她们现在在哪儿?”谢岩问。 “老汉派了几个人将她们接出来,暂住在附近客馆里。”老张头说完先看了一眼谢岩,又看了一下他身后韩跃,接着压低了声音道:“校尉,要不要老汉接一个过来?” “接一个过来?干什么?”谢岩没反应过来,反问道。 “给校尉暖被窝啊。”老张头说的那叫一个振振有词。 谢岩倒是被吓了一跳,道:“老张头啊,你都想哪儿去了?我可告诉你,那三位姑娘,都是客人,可别乱来,还有,告诉那帮家伙谁也不许对姑娘们不敬,听到没?” “放心吧校尉,您不发话,谁敢乱来,老汉我弄死他。” “行了,行了,你快去告诉他们吧。”谢岩挥挥手,让老张头赶紧出去。 老张头闻言急忙出去了,可他心里却纳闷极了“三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不用来暖被窝,还能干什么呢?” 猛然间,他忽然想起来一件事,那就是自“武平堡”到现在,自家校尉和冯校尉两个人,似乎从来没有近过女色,难道说,他们有毛病不成? 老张头不敢多想,他快步前去客馆那里,准备办完正事后,找几个老兄弟说道说道。 第一百四十一章 发红包 谢岩一行人等,返程一路轻车简行,速度自然不慢,数日后,平安回到“卫岗乡”。 “警官,你怎么把芊芊她们弄回来了?”冯宝急匆匆地走进谢岩公事房,一见面就问道。 谢岩道:“咱们被人称之为‘江左风流名士’,不干点儿风流雅事,岂非有愧于此名号?你啊,别想歪就成。” “我想歪?拉倒吧,这是大唐,你想娶几个老婆都成,又和我无关的。”冯宝往椅子上面一坐,似乎又淡定了。 谢岩笑了笑,换个话题道:“你让王决去辽东了?”不等冯宝回答,又接着道:“搞个‘制衣作坊’也不错,起码对穷人帮助很大。” “我就知道你不会反对的。对了,你不是打算‘上元节’后回来吗?怎么提前这么多?”冯宝问。 “事情办的出奇顺利,我就待不住了,再说你不知道啊,那个上朝,礼仪繁多,大多数时候就那站着,别提有多累人,得赶紧离开,再上几回朝,我都怕自己会辞官了?” 冯宝自动忽略了谢岩的牢骚话,问道:“给大家讨了什么官职回来?” 谢岩道:“陛下很大方,给了中县的品级,年后吏部将正式行文。” “是够大方。”冯宝赞了一声,接着起身道:“你回来了,我的任务就完成了。” “这么快走?不坐坐了?”谢岩有些奇怪地问。 冯宝道:“我得去作坊那边,马车的订单太多了,不去看看怎么行?”说完,似乎想到件事,又说:“给你的那辆马车,我送到城里当样品去了,就委屈你多坐会板车吧。” “你卖多少钱?会忙不过来?”谢岩奇怪地问。 “八十到一百贯。”冯宝边走边说。 “你怎么不去抢啊,卖这么贵。”谢岩冲着冯宝的背影大声道。 冯宝挥了挥手,示意“无妨”, 谢岩有些无语了,他知道那个马车的成本不到二十贯,冯宝也“太黑了”,等于是三倍的利润有余,况且,唐朝的税收是实物税,基本上是针对原材料的收税,并不是反映在成品售价上,所以说,即使是扣除税,依然有三倍利润,实在是太多了。 好在谢岩知道,马车科技含量不高,其他作坊只要想做,可以去张猛那里购买减震零件,只要有了这些东西,别人一样做得出来,产量大了,价格自然也就低了,这是经济规律,谁也控制不了。 距离官衙西南方向不到一里的地方,是已经建设完成的民宅,都是按照每五户连成一排的小二楼,总共十排,五十户,有点类似后世的联排别墅,只是占地面积大些,但略微矮一些而已。 这最先建成的五十户,全部作为“卫岗乡”公务用房,暂时分配给乡里的官吏和部分有职位的人,等到其他地方的住房建成以后,他们就得自己购买了,按每年五贯,十年五十贯的价钱购买,只是考虑到房子的特殊性,所以地契上将特别注明,除非自己售出,否则自动续约。 “卫岗乡”自建的房屋,总共有五处,全部完工后,可安排近五百户人家,大体上满足全乡官吏和迁移村民的需要,如果不够,那就需要去市场上购买,也就是租用地块上新建的房屋,那些房屋都是更大,更好的独立宅院,价格相对比较贵而已。 第一批住进公房的都是拖家带口的原“武平堡”老兵们,至于官吏们,暂时全部住在官衙里,等待房屋建好后搬出,唯一比较难办的是芊芊她们三个,谢岩考虑再三以后,决定将她们交给黄雅雯安置。 黄守义的女儿黄雅雯在“卫岗乡”学堂做事,这件事情,在乡里已经不是秘密了,此事并非谢岩说破,而是她做事不如许爰谨慎,被人察觉出来,只是她本人没有公开着女装,旁人自然不能到处乱说,有一天传到张猛耳朵里的时候,他差点惊掉了下巴。 最后还是冯宝知道后告诉张猛:“男人女人一样都是人,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张猛这才能够保持“平常心”,继续安心忙活自己的事情。 等芊芊她们三个,被谢岩安置到黄雅雯住处旁边房间时,张猛可是真感觉头大了,保护她们的安全,就成为张猛的最重要的事…… “卫岗乡”日常政务,罗汉易与杨登处理的很是不错,基本不用谢岩太操心。 因为接近年底,许多人纷纷开始启程回家,各处工地,几乎处于停滞状态,趁此机会,谢岩把黄一清和房元昭他们几个叫过来,跟自己一起算账。 将“卫岗乡”的公账和学堂的账务算清分开,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一直以来,谢岩都是混在一起记录的,现在不行了,官衙建成以后,必须分开了,否则拖下去,更加弄不清楚。 谢岩赶在年底前弄,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需要给众人发钱,也就是分红。 “卫岗乡”收入有两块,一是税收,就是除了给朝廷的那部分以外,多余的那些,这部分钱不多,通常用来支付胥吏的报酬;二是,拍卖土地所得款项,因为这些钱,朝廷盯的很紧,所以也不可以挪用。 “卫岗乡”真正的收益,来自于挂在学堂名下的“冶铁作坊”和山丘上的那处“酿酒作坊”,按照谢岩和冯宝的协议,“酿酒作坊”产出销往“长安”,一成收益归冯宝,算是支付酿酒秘方的钱。正是因为有了这两处“日进斗金”的财源,谢岩才有底气和能力进行全面建设以及发展。 足足花了两天时间,谢岩他们才将账务算的清楚,又用了两天时间,准备好了钱财,此时已经是十二月二十八日了。 十二月二十九日,谢岩让韩跃通知乡里所有官吏、以及“武平堡”的老兵,新年当天,也就是“永徽元年”元月初一,来官衙领分红钱款。 那个时代的人,并没有从半夜“子时”起开始计算日子的习惯,好在,年夜那天,大多数没有家室的人全部聚集在官衙中间的空地上进行露天会餐…… 这种人数众多的聚餐活动,从来都是冯宝的最爱,在他带领下,先是老规矩的“拔河比赛”,然后又是“击鼓传花”,甚至连后世酒桌上常用的“老虎杠子鸡”一类的也被他拿出来活跃气氛了。 “卫岗乡”的官吏,终归还是军汉出身的多,这酒喝多了,又是唱又是跳,好一幅粗狂的画面! 黄雅雯回了“洛阳”,此地仅有芊芊她们三名女子,她们哪里见过男人们如此狂欢的模样,更加想不到,在她们心目中“儒雅”的冯宝,会那般活跃,那般得能闹腾,尤其当众人最后合唱唐朝版的“精忠报国”时,更是将气氛推向了顶点!也让她们三位女子,深切地感受到平日不在她们眼里的军人们那豪迈非凡的气概。 “咣咣咣”,随着三声铜锣声响毕。 在众人还没有搞清楚状况的时候,韩跃领着四辆马车组成的车队,缓缓出现在大家眼前,且每辆马车上,都堆放数十个红布包裹,认识字的人发现,每个包裹上,还写有人名。 谢岩跳上其中一辆车上,对安静下来的所有人大声道:“刚刚的铜锣声,那是告诉我们,‘子时’已经到了,那就是说,现在,是新的一年到了,我们正式进入‘大唐永徽二年’,在此,我祝大家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冯宝二话不说,带头鼓掌,刹那间,掌声、欢呼声,响起一片…… 待声音渐渐变小以后,谢岩又大声道:“既然是新年,自然就应该发红包了,什么是红包呢?其实就是诸位的分红,自‘卫岗乡’成立以来,诸位不辞辛苦,日夜劳作,这才有了乡里今日之局面,我,感谢诸位!”说着,谢岩向所有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而后,谢岩继续大声道:“下面,我念到名字的人,请过来拿红包,一个一个来。”一边说,一边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打开道:“第一个,冯宝;第二个,罗汉易……” 等到谢岩最后念出“芊芊、如月、玉棠”三个名字时,她们都楞在那里,完全没有动作,要不是张猛出言提醒,她们还不知道自己也有一份呢。当然了,她们的红包最小,每个人仅有一贯钱,纯属就是“意思”一下,哪像冯宝、罗汉易他们几个人的,那都是好几个红包,得用车拉才行。 钱发完了,狂欢活动又继续开始,不知道谁说了一声:“请芊芊姑娘为大家舞一曲。”然后有了更多人附和。 谢岩闻言,眉头一皱,立刻面露不悦之色,赎芊芊她们,那不是让她们以色侍人的,他从来都认为,自己只是做了一件想做的事,顺带替冯宝完成一个诺言。 还没等谢岩发作,冯宝首先站出来说话道:“我可告诉你们,芊芊姑娘她们现在是乡里的客人,以后也是!不管她们唱歌也好,跳舞也罢,她们愿意,那没问题,但是,谁也不许提出来,听明白了没有?” “不错,冯校尉说的很对。”谢岩接过话来道:“其他地方我管不了,但是,在‘卫岗乡’里,诸位请记住,无论男女,都可进学;无论男女,无论从哪里来,什么身份,都是乡里的客人,我绝对不允许出现诸如欺负外乡人,或者看不起别人的事发生,今天是新年,又是第一次出现,我可以原谅,但凡再也,我绝不姑息。诸位啊,我们现在是好了,很多人成了官员或者衙门里面的胥吏,可是我们不应该,也不能忘记,我们曾经在‘武平堡’的岁月,不能忘了身为大唐军人,应该为国征战、为百姓征战的誓言,都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所有人一起齐声高呼,也包括刚刚提出错误要求的那些人。 第一百四十二章 开学了 严格来说,如果不是芊芊她们的身份比较敏感,请她们唱歌跳舞的要求,并不过分。 冯宝和谢岩先后相对激烈的反应,真正针对的不是提要求的人,而是唐人思想里那种“人分等级”的观念。 要是在这个时代,提出“人人平等”的平权思想,无疑会被所有人当成异类,但是如果不表明一些态度,难保以后会不会有人提出更加过分的要求,谢岩与冯宝,不约而同地想到,借此事阐明一点——凡是大唐百姓,只要不是罪囚、犯官、或者贱籍一类的人,在“卫岗乡”境内,都将得到官府的承认和保护!他们能做的,只能这么多了。 至于芊芊她们,却是真真切切的意识到,不论谢岩,又或者冯宝,对她们都没有据为己有的想法,自这一刻起,终于知道,她们自由了,谢岩曾对她们说的“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的话,不是虚言,而是实实在在的。或许,在她们心里,多少还有一些小小遗憾,只是不足以对人言道罢了。 新年过后,大约八天时,谢岩收到朝廷发来的文书,获知:“大唐皇帝陛下,正式册立‘陈王’李忠为皇太子。” 又过数日,就在“上元节”前夜,谢岩又得到消息——武媚,得封“昭仪”。 谢岩和冯宝知道后,均不无感慨地想到“唯一的女皇帝,正式走进了历史舞台。” 上元节,依旧是热闹非凡,盛世下的大唐人,自四面八方地涌进“长安”、“洛阳”、“扬州”这些大城市里,足足耍乐三天后,才如同潮水一般地离开。 此时,距离谢岩定下的学堂开学时间,只有十二天了。 当初用来救济灾民的简易房屋,并没有拆除,反而被人加固了,那是因为,高长史觉得,保留那里,日后或许还能用得上,所以就由“洛阳”方面派人进行了加固处理,以便日后有灾情出现时,可以继续使用。 现在那却成为“卫岗乡”临时居住地了,自新年后,入籍“卫岗乡”的、需要安排孩子进学的,纷纷到来,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住在那里。 谢岩并未阻止,只是派了一队巡逻队过去,一是维持秩序,二是向新来的人宣讲“规矩”,尤其是那些唐人眼中稀奇古怪的“卫生条例”。 好在来的人几乎都是原“武平堡”的老兵家属,他们或多或少都有知道些,所以执行起来,也很方便。 可是,随着开学越来越近,“卫岗乡”各村的孩子极其家人们陆陆续续的也住进那临时住处的时候,不可避免的出现了一些问题。 幸好,各村几乎每家都有人在施工队干过活,他们彼此之间,多少还认识,哪怕是出现了一些矛盾,总体来说,都可以自行解决,实在解决不了的,他们才找到杨登那里,由他作为官府方面,进行裁定。 从最开始,谢岩就知道了这些事情,他还特意吩咐过巡逻队那边,严禁介入百姓的日常矛盾纠纷,只要不打架,不涉及生命财产安全,都必须保持中立,要是百姓找上门了,能处理的处理,不能处理的,可以带上百姓去找杨登或者罗汉易。 正是因为巡逻队做到了中立,所以,乡里原有村民和外来的“武平堡”家属之间发生各种矛盾,被牢牢得限制在私人纠纷范畴内,没有引发可能出现的两个群体之间的对立。 转眼二月初一,“皇家卫岗学堂”开学的正日子。 那一片依旧没有长草的操场上,“卫岗乡”境内,包括韩跃、石子、房元昭在内,所有十六岁以下的,共计五百一十三人,全部身穿统一的浅青色文士服,唯一与众不同的是,每人左胸部位绣有“皇家学堂”四个字样,以彰显不同之处。 谢岩没有搞什么仪式的打算,他把学生们聚到一起,唯一要做的事情是进行分班。 由于事先做过登记,谢岩得以了解全部学生的大体情况,五百多学生当中,女孩子总数有一百一十八人,她们全部不认识字,将被安排进学堂“女子分部”,地点设在原来“驿站”。 最初,谢岩是想单独新建一个,可后来时间来不及,加上在有公务用房的情况下,“驿站”实际意义并不大,且原先的“驿站”有围墙。相对独立性和封闭性更好一些,于是谢岩最终决定设在那儿。 “女子分部”的先生只有两个人,是谢岩专门高价聘请了原“洛阳府”的两名老胥吏,他们都有六十多了,由他们担任先生,不至于有损女孩子名节,不过谢岩知道那只是权宜之计,以后的先生得从学问好的女学生中聘请。 余下近四百男孩子中,只有十八个人识字,谢岩单独将他们组成一个班,取名“中级班”,余下的三百多人,组成十个“初级班”,平均算下来,每个班三十五个人左右。 黄一清负责唱名,二十名先生负责将男学生们按分好的班,排成十一个纵队;女学生就简单多了,她们单独聚在一起,在几名妇人的指引下,分成五排,依次走到操场和学堂之间的一座刻有皇帝御笔亲提“皇家卫岗学堂”的石制“照壁”前,躬身行礼,以感谢皇帝陛下。 随后,由妇人引导、在巡逻队护卫下,前往“女子分部”。 十个“初级班”的男生们,在先生陪同下,一个班、一个班的依次在“皇家卫岗学堂”的照壁前行礼,最后由先生带领,进入学舍。 人数最少,目前来说,也是谢岩最为看重的“中级班”十八人,则由谢岩亲自带队,最后一个出现在“照壁”前,当所有人行礼完毕,以为和前面的同窗一样,直接进学舍时,谢岩忽然道:“你们可知道?我为何要将你们单独组成一个‘中级班’?” 所有人全部摇头。 谢岩道:“我告诉你们,那是因为你们都识字,可是,你们都没有完整的进学过程,所以,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面,你们将是学堂里最辛苦的人,除了经史子集,诗词歌赋,还有算学,以及‘格物学’,因为年龄关系,你们只能进学三年,然而,你们在这三年内学到的内容,我保证,你们将受用一生。” “在正式上课之前,谁想要退出,那来得及,一旦正式开始,不论是谁,只要退出,他的名字我将呈报吏部,此生再想踏足仕途,当绝无可能。”说完,谢岩扫了一眼十八名学生,大声问道:“你们,可有要退出的?” 十八个人,无一回答。 等上片刻,谢岩道:“既然没有人退出,那我宣布,欢迎你们正式成为‘皇家卫岗学堂中级班’第一批生员。” “你们今天不用上课,但是却有一样艰巨的任务,那就教会学弟们,如何排队去食堂打饭,如何整理自己的住处。”说完,谢岩向他们后面招了招手。 两个小队共二十名巡逻队队员跑步来到谢岩左侧列队站好。 “他们以后常驻学堂,负责安全和督导以及体能训练。”说完,谢岩又道:“高明出列。” 一名大汉应声上前一步说:“到!” 谢岩道:“现在起,学堂安全、督导以及操练事宜,交由你负责,但凡出了任何差错,我唯你是问。” “谨遵校尉令。”高明大声道。 谢岩点了点头,然后说:“去吧,带他们去住所,先从那里开始。” 目送他们离开后,谢岩径直穿过操场,那里聚集着数百人,有送孩子来的家长,有跑来观礼的普通百姓,还有大部分的“卫岗乡”官吏。 看见谢岩走过来,许多人围上去,七嘴八舌地问东问西…… 谢岩花了一些时间,才大致说清楚。等他从人群中走出,来到官吏们站的地方时,意外地发现,久未露面的许爰,竟也站立其中。 “我说警官,这就算开学了?”冯宝笑盈盈地问。 “不然你以为呢?叫你帮忙,总是借口事多。”谢岩没好气地说道。 “可不就是事多嘛。”冯宝一脸无奈地说。 “好了,学堂开学,乡里最大的事情也暂告一段落,其他我们回官衙说去,外面还是太冷了些。”谢岩边说边招呼众人离去。 回到官衙,众人各司其职,只有冯宝、许爰、常远和黄一清四个人,被请到了谢岩房里。 由于韩跃成了学堂生员,王三狗和老张头现在充当了保镖兼勤务兵,他们给大家沏好热茶以后,便退到了门外。 谢岩首先对许爰道:“许先生,‘强化班’还得继续办下去,地点设在官衙‘乙字九号’房,其他一切照旧即可。” 许爰微微颔首,以示应允。 “常远,工地那边继续正常施工,争取今年内全部完工。还有,不用担心以后没有活儿干,现在施工队的名气不小,‘洛阳’商户那边,有很多活。”谢岩继续说道。 常远道:“谢县男放心,保证不耽误,‘洛阳’那边已经找过来多次了,业已谈妥,下半年,乡里事少了以后,即派人过去。” “如此甚好。”谢岩应了一句,然后对黄一清道:“黄兄弟,你写的‘算学初论’一书,我和冯校尉都看过了,可以说,很是不错,我打算请人雕版刻印,并支付你五十贯,以作为写书的酬劳,不知还满意否?” “那雕版刻印的款项?”黄一清小心翼翼地问。 谢岩道:“自然由学堂支付了。” 在唐朝,印刷术只有雕版印刷,此方法最大弊端在于,印刷底版每一页都需要单独雕刻,完全就是一书一版,不仅极为耗时费工,且成本高昂,完全不是普通百姓可以承受的。 世家大族,豪门显贵,正是通过垄断书籍供应来维持他们在学问一途上的地位。 以“卫岗学堂”为例,单单给学生配齐上课所需书籍,就花了不少于五百贯,这还是第一年的,后续花费更高,可以说,普通家庭想要供养一个读书人,即便倾其所有,也难以做到。 正因为如此,黄一清才会出言询问。写本书,如果要刻印出来,按惯例,不仅需要本人出资找人雕版,而且成册以后,不管多少,都由写书人全部买下。现在却是出书不需要自己掏钱,还能额外有钱拿,那可是黄一清打破头也想不通的事情。 冯保见黄一清兀自不信的样子,就主动插话道:“既然警官说了,那就不会有问题的,再说了,真要钱,那也得找你爹去,怎么也轮不上你啊。” 黄一清听得脸一热,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第一百四十三章 日新月异 “警官,看样子,咱们得办个印刷作坊了吧?那个‘活字印刷’你懂不懂?” 冯宝此言一出,房间里面所有人都愣住了,什么“活字印刷”?他们根本闻所未闻。 “有道理,看样子交给你来弄,最为合适。”谢岩似笑非笑地看着冯宝说道。 “开玩笑!我哪懂那个啊!”冯宝惊地从座位上站起来道:“我就知道个名字,我以为你懂的。” 谢岩道:“你不懂的,我就懂?怎么可能的事,只不过,可以试试倒是真的,也不知道得多久才能搞出来。” “行,咱们说好,印刷作坊我出钱,人你找,搞成后,我占两成,如何?”冯宝立刻开出自己的条件。 谢岩道:“你可要想好喽,‘活字印刷’我也只是听过名字,具体怎么弄,和你一样不懂。” “我相信你,一定搞得成。”冯宝坐回到椅子上,继续说:“你打算把印刷作坊放在哪里?‘涧河’南岸那边可不合适的。” 谢岩知道,“涧河”北岸是码头,南岸是冶铁作坊和砖瓦窑,印刷作坊弄那,的确不合适。然而,“卫岗乡”交通方便的自用地,除了南岸,就只有官道北面的学堂用地了,若是建在学堂用地上,不可避免地算成学堂产业,如果真是那样,难保朝廷以后会不会动脑筋拿走,毕竟相比较冶铁工艺来说,觊觎印刷作坊的人,恐怕会更多,而且由于不涉及到国家利益,皇帝也很难出面阻止。 谢岩想了许久,最后道:“把印刷作坊设在作坊区里,冯宝,你去找黄掌柜,让他们商户出一块地,占一成份子,你出钱,占两成份子,学堂出搞研究的人,占三成份子,余下四成,卖给有兴趣的人,一成一万贯。” 许爰他们,完全不明白,什么样的印刷作坊能够那么值钱,仅仅一成份子,就值一万贯! 更令他们奇怪的是,冯宝丝毫不觉得谢岩说的价钱有问题,反而问:“警官,你干嘛要弄那么复杂?” 谢岩道:“‘活字印刷’的意义之重大,怎么形容都不为过,它应该属于全体大唐百姓才是,绝不能够让一个人或者群体独自掌握,否则,学问的传播,成本太高昂了。” 冯宝点了点头,道:“我懂你的意思了,行,此事我去办,地方你选,我去找黄掌柜。” 虽然,谢岩和冯宝讨论“印刷作坊”一事没有回避任何人,可是,直到许爰他们离开,都没有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从谢岩房里出来后,许爰问道:“那个‘活字印刷’很重要吗?” “警官说得很对,那东西的意义,无论怎么形容都不为过。”冯宝边走边继续道:“不妨想一下,若是印书,一个作坊一天可印数百册,如果规模扩大百倍,一天可成书万册,且更重要的是,成本低廉,可以保证每个人都能够买得起书,那对于学问传播,开启民智,其便利性,简直不可想象。” 许爰、常远、黄一清三个人都被冯宝的这一番说辞给惊呆了,他们想象不出来,那会是一种怎样的情形?但是有一样很清楚,那就是读书、进学,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将不会再是遥不可及的梦。 冯宝没有理会他们的反应,仍然边走边说道:“警官是一个有大志向的人,他在乡里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为了百姓,为了大唐,不信你们看着好了。”说完,他回头对许爰道:“走,去看看我送给你的马车去。” 冯宝欠许爰的礼物,终于如愿以偿的送了出去。 “卫岗乡”也在时光流转之中,发生着变化…… 自三月起,“洛阳”城里陆续有铁匠铺、木器作坊、漆料作坊等搬进“卫岗乡”划定的“作坊区”里,无一例外,这些作坊,要么需要使用冶铁作坊的铁锭,要么是给冯宝的马车做配套,一个初级的,近乎于原始的产业链,正在悄然形成。 “作坊区”里,位置最好,面积最大的一处五进宅院,没有出现人们预料之中的“缫丝作坊”,而是挂出了“毕昇印刷作坊”的招牌。 取这个名字,是冯宝强烈要求,谢岩认可的,旁人不知道,他们是为了缅怀“活字印刷”真正的发明者,不至于因为他们突然来到大唐,而让“毕昇”的大名湮没于历史之中。 谢岩从“洛阳”附近州县里,招募了一户“宋姓”人家,其家数代从事雕版刻印,手艺一流,当地也小有名气, 唐人念旧、顾家,通常是不愿意迁到其他地方的,若非宋家有四个孩子需要进学,那是不可能答应迁入“卫岗乡”的。 随着“作坊区”里的各家作坊陆续开业,“卫岗乡”以官衙为中心的地带渐渐有了人气。 每天清晨,天刚亮,学堂操场上就能看见学生们在进行跑步等活动,此时,各家作坊也相继打开门,开始一天的忙碌。 乡居住地的房屋,分批陆续交付,官吏们几乎在第一时间里,就将房屋买下,哪怕并不对土地拥有永久所有权。 “卫岗乡”的村民们,有许多人因为孩子在学堂进学,自己又长期在施工队干活,的确有意从村里迁出,但是他们一直有两个顾虑,一个是自家田地怎么办?另外一个就是对购买实际等同于租用土地的房屋心有疑惑。 相对来说,田地问题好办一些,各村几乎都是人多地少,无论是租给别人,又或者租给外来无地的人,都不难,关键还是那个房屋问题。 谢岩让罗汉易带人去施工队,专门就房屋一事对村民做了解释,并特意指出,只有户籍在乡里的,才能有权购买乡里自建的房屋,而且,全乡目前只能安排五百户,扣除已经售卖给官吏和“武平堡”老兵们的,现在实际只有二百多户,错过这一次机会,再想买就只能去其他区域里面买了。 直到此时,村民们依然还是很犹豫,然而,进入五月之后,那些非“卫岗乡”自建的房屋开始陆续建成,来自“洛阳”的商贾、官吏纷纷出资购买。 村民们一打听才知道,最便宜的一户是五百贯,相当于每年五十贯,那是他们购买乡里房屋价格的十倍,至此,原本犹豫的村民下了决心,纷纷开始行动起来,筹集钱款,购买房屋。 五十贯,对很多村民来说,其实是一笔巨款,如果不是每家每户都有人在施工队干活,拿到不菲的工钱,村民们根本就买不起。即便是这样,几乎每户村民都有十贯八贯不等的缺口。 谢岩了解到情况以后,干脆决定,所有村民购买,仅付三十贯,余下二十贯由施工队出面借给村民,且一年内不收利钱。 此消息一经传出,村民们再无任何顾虑,一齐前往杨登的公事房,要求登记购买。 由于想要买的人,多过能提供的房屋数量,不得已之下,谢岩只能祭出后世开发商常用的法宝——摇号。 在杨登主持,谢岩、冯宝二人的监督下,通过“摇号”,两百多名村民如愿取得购买资格,没有拿到资格的人,除了抱怨自己运气差以外,旁的也说不出什么来。 谢岩和冯宝,最近正忙着搬家,他们两个人,分别在不同的商住混合区内,各自买下一座宅院。原本他们并没有这样的打算,是某一天,洛克然来的时候,说道:“您二位都不买,其他人又何来信心呢?” 想想也对,“卫岗乡”是他们一手推动建设的,如果连他们自己都不去购买,那就更不能指望别人了,于是乎,他们每人以一千两百贯的价钱,买下了最大最好的两座宅院。 说是在不同的区域,其实是分属不同区域的最东边和最西边,一条大道从中穿过,他们两家刚好是斜向相望,直线距离不超过两百步。 两座宅院的风格也迥然不同,谢岩选择的是具有南方色彩的宅院,里面有假山、奇石,还有一座小型的花园;冯宝那座就简单多了,除了一个“大”,似乎没什么其他特点,颇有北方粗狂、豪迈的特质。 因为两座宅院,是典型的唐代建筑,他们两个人,都不满意,便各自请了一队施工队,进行改建,重点都是厨房、浴室和卫生间三处。 砖瓦窑那边,现在还烧制不出来后世常见的坐便器,只有蹲式的,并且已经在学堂和自建房屋那里使用了,至于冲水那一套装置,除了需要手动往蓄水桶里装水以外,其他和后世的区别不大,用起来也还算不错。 施工队对于这些新物件的安装,已经是非常熟悉了,基本上做到,只要有图纸,他们就能够建造出来。 房屋的改建,谢岩和冯宝没有太去操心,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洛克然兴建的“跑马场”上。 当初,谢岩和洛克然聊天时,提到过关于“赛马”的概念,为此,洛克然研究了许久,也没有发现如何盈利,直到他有天遇上冯宝,说起此事,冯宝告诉他:“赛马有输赢,有输赢自然就有人愿意去猜,那不就行了吗?” 洛克然当时苦着脸道:“那岂不是和赌钱一般,可谢县男不给在乡里弄赌坊啊。”其言下之意就是仍然不知道。 冯宝不得不告诉他:“只要赛马开始,就会有许多人前来观看,他们得吃得住吧,都是可以挣钱的嘛,还有,看赛马总不能说不给钱吧,那又是一笔收入,总之搞‘赛马’可以说是包赚不赔的。” 洛克然还是没明白,最后干脆说:“冯校尉,要不咱们一起合作如何?” 冯宝可没想到会有这么好的事情出现,他本想答应,可又觉得有些拿不定主意,便去问谢岩。 哪知谢岩告诉他说:“此类行业,要想盈利,难免不和赌钱挂钩,以你我官员的身份加入,不合适,你可以给他出些主意,合作还是免了吧。” 冯宝深以为然,于是拒绝了洛克然的合作邀请,但同时,又告诉他如何具体运作“赛马”的事宜…… 洛克然听后,那是欣喜若狂,毫不犹豫地出资兴建“跑马场”。 至于给冯宝的报酬,洛克然也是极为大方,承诺日后冯宝建马队时,费用他全包了。 正因为有了如此一段历程,谢岩和冯宝都很注意“跑马场”的建设,毕竟在他们看来,这是一件极为特殊的事情,需要重点关注。 今天,谢岩和冯宝同时接到洛克然亲自送来的请柬,邀请他们出席“跑马场”开业典礼,时间定在十天后,六月初一。 第一百四十四 让人抢了? 当夜,“洛阳”与“卫岗乡”交界处,一个设立于官道南侧的巡逻队驻扎点里,三名队员围坐在一张方桌边,他们是刚刚结束巡逻回来休整,以备两个时辰后继续上路巡逻,替换同伴的人。 他们这一队总共五人,除了三人在屋内,另外还有两人在驻扎点外靠近官道的地方游动警戒,以防止被居心叵测之人突袭。 大约半个时辰后,一名年纪稍长者道:“时候差不多了,换他们进来歇歇吧。” 另外两人,口中应了一声,待穿戴齐整后,刚准备去拿兵器,然后出门,就在此时,寂静的夜里,传来一些声响。 “听,是什么声音?”有一人率先发现并说了出来。 年长者似乎极为警觉,他“霍”地站起来,一个箭步窜到门外,同时大声嚷道:“陈三,卢平,你俩在哪儿呢?” “在呢!在呢!”两个人的声音依次从官道传来。 年长者闻声松了一口气,刚打算回屋,夜空中又传来异样的声音。 “得得……”这次他听的很清楚,是马蹄声。 他是原“武平堡”军中的府兵,虽然不以战力见长,但见识确实一点不缺,知道能够在视线不好的夜里纵马而行的人,必定是骑术精湛且夜行经验丰富之辈,哪怕在昔日辽东,能够做到的人,也只有“敢死队”和“突击队”那些人。 出于军人本能警惕反应,他第一时间大声道:“全部抄家伙,上官道,结阵。” 短短一句话,同时是告诉屋里屋外的四名同伴。 虽然说那四名队员是后来招募的,但是经过王决以及老兵们的操练,起码能够做到面对警讯时不慌乱,并按照年长者的吩咐,齐聚于官道正中,组成一个简单的阵型以作应对。 马蹄声更近了,听的出来,是从东面传来的。 年长者根据马蹄声,估算了一下距离,接着向前方大声喝道:“来者何人?此乃‘卫岗乡’辖地,需下马通过。” “某家巡逻队曾兴,汝是何人?” 听着越来越近的声音,年长者却有些疑惑了,心想:“曾兴他们不是去辽东了吗?怎会半夜出现于此呢?” 还没等他想明白,骑马之人已到近前,且主动下马,快步走过来道:“谁身上有烧酒?某家可是馋得紧。” “老曾啊,真的是你啊!”年长者终于看清来人,赶紧迎了过去,又道:“怎么就你一个人?队正他们呢?” 曾兴道:“别提了,遇到麻烦事,快,给我弄点酒解解馋,某家还要赶紧去给校尉报信呢。” 年长者不再多问,探手入怀,掏出一个小水囊,往曾兴手里一塞,口中道:“快去吧,改天请你喝酒。” “谢了啊!”曾兴接过水囊,片刻也不耽误,一边返回取马,一边仰头灌了两口酒,最后上马扬鞭,疾驰而去。 官衙大门晚间是关闭的,有人进出,都需要从大门右边的门房穿行。 因是夜间,门房也上了锁,只是有两人在房中值夜而已。他们坐在桌边,喝着热茶,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倒也惬意的很。 “咚咚咚咚……”一连串急促的敲门声突然响起,让屋内的两个人吓了一跳。 还没等他们做出反应,屋外传来声音:“某家巡逻队曾兴,刚从辽东返回,有急事禀报校尉。” 屋内两人,都不认识曾兴,甚至也没有听过,但是他们知道,冯校尉的确派人去了辽东,现在来人自称辽东而来,想必错不了,只是出于谨慎,他们稍一商量后决定,一个留下接待来人,一个去找王三狗。 王三狗和老张头两个人,通常住在谢岩的隔壁,他俩算是谢家的家仆,也可以算是家臣,虽然从来没有一个准确的说法,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谢县男除冯宝外,最信任的人了。 当门房守卫将曾兴到来的事情说了一遍后,他们马上意识到,肯定是出事了,否则王决断无只派一个人半夜回来的道理。 “三狗,你去请校尉起来,某家接曾兴去公事房等候。”老张头当机立断地说道。 “成!”王三狗立刻答应,毫不含糊。 老张头刚走,王三狗立即来到谢岩房门前,轻轻敲了几下,等上片刻,没听到动静,便又加了把力,继续敲了几下。 这一次,果然惊醒了睡梦里的谢岩。 任谁也知道,半夜三更的来敲门,肯定是有事,谢岩强忍睡意,坐了起来,对房门外道:“何事?” “校尉,王决那边有人回来了,且只有曾兴一个人。”王三狗在门外道。 谢岩闻言,顿时睡意全消,清醒起来,马上从床上起来,同时道:“三狗,曾兴在何处?” 王三狗道:“老张接他去公事房了。” 说话功夫,谢岩已经穿好了衣服,他打开房门,对王三狗道:“走,过去看看。” 他们刚到公事房门口,忽然看到老张头急匆匆地走过来,一见面就道:“校尉,曾兴两天未曾吃过了,老汉安排他先去食堂吃点东西再过来。” 谢岩点了一下头,口中却道:“我们也去食堂。” 刚走上几步,谢岩突然想起什么,停下来道:“老张,你去将冯校尉和罗、杨两位一起请到食堂来,如果他们问,你就直说好了。” “明白!”老张头二话不说,扭头就走。 食堂里,曾兴狼吞虎咽地吃着一大碗面条,旁边还放了一个空盘,不用问也知道,他至少已经吃掉了几个包子、馒头一类的。 谢岩进得食堂,直接坐到曾兴对面。 “校尉……” “不急这一会儿,你慢慢先吃,吃完再说也不迟。”谢岩阻止了曾兴想要放下碗筷的举动,又道:“够不够?要不再来一点?” “够了,够了!”曾兴边吃边应了一句。 没过多少功夫,杨登和罗汉易先后走了进来,他们刚要开口询问,却被谢岩用手势阻止,只好各自先找一张凳子坐下。 冯宝是最后一个进来的,他一进食堂就大声道:“曾兴,王决他们人呢?” 曾兴咽下最后一口面条,随手抹了一把嘴上残留汤汁,道:“我们在‘潞州’以南地界,我们让人给抢了!” 食堂里的每个人,听到这句话,都感觉到匪夷所思,凭王决他们几个的身手,不抢别人就不错了,怎么还能让人给抢了呢? 谢岩估计其中必有蹊跷,便抢在冯宝说话之前道:“曾兴,你慢慢说,将事情原委仔细说一下。” 曾兴道:“我们自离开乡里,马不停蹄日夜兼程地赶往‘营州都督府’,大约用了四十天左右,都督府看了冯校尉以乡里名义出具的文书,又听说我们是原‘武平堡’驻军,几乎没怎么费力气,就拿到了文书,甚至于还多给了五个人的入关文书。文书到手,我们立刻前往‘武平堡’,到了那里以后,差点认不出来,校尉你不知道啊,堡中现在是人口众多,繁荣得很……” “打住,这些你有空了慢慢说,赶紧说是正事。”冯宝出言阻止曾兴继续说那些无关紧要的事。 曾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继续说道:“那些妇人们,听说我们是校尉派来接她们的,不管有没有成家,全部都要跟我们走。王队正一看这哪成啊,咱们可就只有十五份文书的,没办法,只能耐心的和她们说,最后,挑了十五个年青点,手脚麻利些的一起上路。回程路过‘易市’,王队正说要去看一看,因为当初是他带人操练猎人的,所以认识。到了‘易市’,猎人们那叫一个热情,死活也不让我们走,王对正好说歹说,才答应住三天,原以为吃吃喝喝休息三天就完事了,哪知道临走时,猎人送给我们一大堆礼物,最后就是这些礼物惹出了事。” “他们能有什么礼物?还能让人给惦记上?”冯宝十分不解地问。 谢岩他们也听出来了,肯定是礼物惹出来的麻烦。 曾兴道:“三十匹上等战马、二十头壮牛、一百支‘辽参’,外加一张虎皮。” 谢岩、冯宝他们听的全部倒吸一口冷气,这些东西,如果拿到“长安”或者“洛阳”贩售,少说也值两万贯之巨。 “王决的胆子也太大了吧,如此贵重的礼物他也敢收?”谢岩实在忍不住地问道。 “初始,对正是不肯收的,可后来,不知道猎人的头领和他说了什么,他才收下的,这事儿,得问对正了。”曾兴知道多少说了多少。 “可就你们几个人,这些东西,能弄回来?”罗汉易问出了另外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曾兴摇了摇头道:“我们可没有这个本事,猎人头领派了三个娃子跟我们一起走,两个男娃,一个女娃,他们三个小家伙,那可是不一般,一个叫罗盛的小子,那是天生的神射手,不仅射得奇准,而且能开四石弓,据他自己说,五石弓也不再话下,是他们那里没有;另外一个小子张庆,是牧马、养马的能人,一路上,那些马匹主要就是他照看;至于那个女娃,倒不知道有啥能耐,不过,那两小子似乎都挺怕她。” 谢岩他们总算明白了,原来“易市”的猎人首领,已经考虑到他们无法带上路的问题,特意派人相助,至于三个娃子的事,他们全部自动忽略,或许在他们看来,曾兴是有些夸大其词了。 “那后来呢?”冯宝又问道。 “后来,我们一路平平安安的南下,直到进入‘潞州’地界,数日前,忽然有人来找对正,说‘火云’是他们家主人走失的宝马……” “等会儿,什么‘火云’?”冯宝又听糊涂了,打断曾兴话问道。 “就是那些战马里,有一匹火红色的,极为神骏,大家就给它起了个名字叫‘火云’,校尉,此马明明是我们从辽东带回,怎么可能是他家主人走失的呢?” “的确不可能,你继续说后来的事。”谢岩道。 曾兴道:“王队正自然不予理会,还告诉来人,我们是‘钦命卫岗乡’的人,让他们赶紧离开。” 谢岩默然地点了一下头,他觉得,王决如此做法可谓很是正确,表明身份后不多说,让别人弄不清楚状况。 “后来呢?”冯宝着急地又问道。 “三天前,我们沿官道南行,晚上驻扎在一座山丘下,到了夜里,那个女娃子发出警讯,还没等我们做出反应,就发现我们被数百人给包围了。”曾兴说着将头一低,道:“‘火云’、‘辽参’还有虎皮,都让人给抢走了。” “你们都他娘的死人啊!不会反抗?”冯宝勃然大怒地道:“王决这个混蛋,看我……” “够了!”谢岩出声喝止住冯宝继续说下去,接着道:“我相信王决不会是那样的人。”随即问曾兴道:“王决是不是命令你们不要抵抗?他现在是不是带人留在原地找寻线索?” 曾兴沉默地点点头,显然是谢岩说对了。 “那就对了,必然是王决发现了什么。”谢岩说完之后,对王三狗道:“你先带曾兴去休息,有什么不明白的,明日再问好了。” 曾兴刚刚离开,冯宝第一个站出来道:“警官,这事可不能算了啊,咱都让人给欺负到头上了。” “怎么可能算了?”谢岩冷冷地笑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老张头”谢岩唤道。 “校尉,老汉在此。” “传令下去,原‘武平堡’军中效力过的,不管在乡里还是‘宝庄’的,明日‘午时’,官衙集合;此外,去通知张猛明日一早过来。”谢岩一口气说完后,还补充了一句:“对了,不许让消息传进学堂。” “遵命!”老张头激动的脸都涨红了,他知道,又有机会参加行动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突袭(一) “校尉,召集人手没问题,可敌人在哪,是谁都不知道啊。”杨登等老张头离开后问。 “不知道你们听出来没有?问题出在那些礼物上,曾兴说了,包围他们的人,在王决放弃抵抗后,只拿走了‘火云’、‘辽参’和虎皮,并没有提到其余的战马和壮牛,可见,那些人没有拿走。还有,王决之所以派一个人回来,很显然,他需要留有人手保护剩余的礼物和那些妇人,同时,他也需要人手去追踪,我以为,这些是曾兴一个人回来的根本原因。”谢岩侃侃而谈,继续说下去道:“在大唐腹地,突然冒出几百个劫匪出来,你们信吗?反正我是不信。” “有道理,难道这些人是……?”杨登望了望谢岩,没敢说下去。 “管他什么人,抢咱们东西那就不成!”冯宝怒声说道。 “那是自然,属于我们的东西一定要拿回来。”谢岩斩钉截铁地说道。 冯宝问:“打算怎么做?” 谢岩道:“我相信王决一定能够缀在那些人后面,只要我们赶过去,就一定能够拿回来。”说着,他看了一眼屋里的三个人,道:“冯宝这次和我一起去,你们两个,哪个留下来看家?” 罗汉易和杨登相互看了一眼,全都摇头,表示谁也不想留下。 “让陈佑留下好了,他当年的伤似乎没有完全好。”冯宝提议道。 “也好,那就让陈佑留下。”接着,谢岩又道:“乡里上过战场的,大约一百人多一点,去除一些受过伤,不方便骑马的,大约八十人左右,我打算从巡逻队里,调七十人过来,以一骑双马,全速赶往事发地。” “校尉,乡里可只有两百匹马,其中战马只有七成,做不到一骑双马啊。”罗汉易道出了一个他知道的事实。 杨登也跟着道:“还有啊,要是我们全甲兵出动,没有‘留守府’的批文可是不行的。” 谢岩道:“此番不是去打仗,用不着全甲兵,所有人着‘网甲’,那东西外表看不出来是甲胄,不犯忌,另外,张猛哪里的新式装备,不知道有多少。反正全带上,刚好试试;至于战马吗?”他顿了一下,道:“乡里不是驻扎着‘羽林左卫’刘愣子部嘛,找他们借,大不了有损失赔钱给他们。” “羽林左卫”刘愣子部五百人,奉命驻守“洛阳府”,驻扎地就在“卫岗乡”,他们四月底刚到,当时刘愣子来找过谢岩,向他通报了这个好消息。 谢岩知道,这是皇帝又一次给了自己天大的面子,不仅将驻地安在乡里,还特意调派刘愣子过来,显然那是无比信任的表现。 解决了战马问题,其他都是小事情了,四个人又讨论了一会儿,便各自回房休息,他们都清楚,得抓紧时间睡觉,否则自明日起,怕是想睡也没时间了。 次日,谢岩一早起来,洗漱完毕后去食堂,刚一进去,他就愣住了,几十名老兵全部顶盔掼甲、披挂齐整的坐着,那架势,完全一副出征的模样。 “诸位这是……”谢岩不知道怎么说是好。 “校尉,咱们的东西被人抢了,得抢回来。”一名老兵大声道。 “对,得拿回来!”其余老兵同时大声说道。 谢岩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一下,然后说道:“我们的东西,当然要拿回来,可是诸位啊,我们不是出征,用不着披甲征战的。”说到这里,谢岩扫视了一下众人,道:“现在,全体听我口令,卸甲!吃饭。” 说完,他竟然在一张桌子前坐下,同时不忘对王三狗说:“老规矩,一碗稀饭,两个馒头。” 王山狗去打饭的功夫,老张头走到那些老兵面前,道:“我说弟兄们,都卸甲吃饭吧,章程已经有了,全部出动,谁也少不了。” 听了老张头的话,老兵们似乎明白些什么了,纷纷开始卸甲…… “哟,大伙儿这都干嘛呢?”冯宝走进食堂,看见老兵们卸甲的一幕,忍不住问道。 老张头赶紧过去将方才的事说了一下,冯宝无言地笑了笑,他也不太清楚谢岩具体打算,干脆不多说什么了。 很快,罗汉易、杨登、许爰等人,陆续走了进来,他们中有人知道发生的事,有人还不知道,见到老兵们齐聚食堂,甚至连甲胄也带来了,不免纷纷打听起来…… 谢岩很快用完早饭,随即对冯宝道:“一会儿你去趟刘愣子那里,除了借马之外,让他过来一趟,我还有事找他。” 冯宝点了一下头,表示知道,接着继续吃他的早餐。 紧接着,谢岩走到杨登面前道:“等成飞、范大宁来了以后,你让他们带人去仓库,按一百六十人配置武器装备,全部拉到官衙里面来。” 不等杨登做出表示,谢岩转首对一边的罗汉易道:“吃过饭,你带老兵去巡逻队那边,换装网甲,并挑选出七十名队员跟我们一起上路。” “王三狗,你去告诉食堂老程,按一百六十人,每人三天的量,准备干粮,务必在今日天黑之前备齐。” 谢岩布置完毕,最后对所有人大声道:“大家速速准备,今日‘酉时’整队,连晚出发。” “这是要出征打仗吗?”许爰有些搞不清楚,压低了声音问身边的冯宝。 “眼下,还说不清楚,抢走我们东西的人,身份不明,只有等我们过去了,才能够明白。”倒不是冯宝不想说清楚,而是他确实自己都有些糊涂。 他曾问过谢岩,为何搞得既像打仗又不像打仗的模样? 谢岩说:“不管对方是什么人,但肯定都是大唐人,犯不着下死手,只要把自己的东西拿回来就可以了。” 不管是不是真的出征打仗,官衙里的所有人,都在按照出征进行着准备。 大约“巳时”,张猛来到官衙。当他知道了发生的事以后,向谢岩强烈要求,自己也要去! 张猛长这么大,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上过战场,现在难得有这样一个机会,他是死活也要跟着去。 无奈之下,谢岩只好答应。 “张猛,新改进的装备,你弄好了多少?效果如何?”谢岩问了一个很重要的事。 “单发强弩,加装助推弹簧后,普通弩箭射程可达一百五十步,要是全铁箭,可达一百八十步,不仅射程提高,杀伤力也大;还有近战的手弩,五十步内可穿重甲。”张猛兴冲冲地说完后,忽然想起什么,道:“可那种助推弹簧,太难弄了,几个月了,总共才做出来二十具。” “已经很不错了,慢慢来,不急的。”谢岩随即又道:“这次,把新弩全部带上,有机会就试试。” “好嘞。”张猛极为痛快的答应下来。 午后,冯宝领着刘愣子以及四名军官模样的人走进官衙,来到谢岩面前。 “战马的问题解决,不过他有个要求。”冯宝用手指了指刘愣子道:“你自己提吧。” “校尉,能不能带上我的人一块跟去瞧瞧?”刘愣子张口说道。 “你去干嘛?没有陛下诏令,我可请不动你。”谢岩道。 “还不都是为了弟兄们嘛,他们都没打过仗,平时操练再好,可也比不过实战啊。难得这次有机会,可不就想带他们去看一看了。”刘愣子道。 “那你打算带多少人去?”谢岩问。 “弟兄们全去。” 刘愣子随口一句话,吓了谢岩一大跳,赶紧道:“你们是正规军,而且还是天子亲兵,没有诏令,岂可参加这样的事?” “没事,校尉你有所不知,‘羽林左卫’,有一项特别的权力,以不超过五百人的规模,可以在五百里范围内,进行野战操练。”刘愣子继续说道:“弟兄们都不大相信当年咱们的功业,非要亲眼见识一下,你们说是不是啊?”他最后一句话,是冲着自己随行的四名军官说的。 “刘都尉说的极是,吾等恳请谢县男应允。”四名军官似乎商量好了一般,异口同声地道。 谢岩看了看这几名似乎和冯宝年纪差不多大的青年军官们,眼里流露出一种渴望已久的神光,那是一种军人独有的,渴望走向战场,渴望胜利的眼神。 “唉,好吧!”谢岩叹息一声,他知道,一个民族,一支军队,如果没有信仰,又没有铁血精神的话,那么距离没落也就不远了。 “刘愣子,你带四百人,单独出发,进入‘潞州’后,我们再汇合,以免沿途州县误会。另外一百人,让他们进入乡里,暂归陈佑指挥,负责乡里安全,如何?”谢岩道出自己的意思。 “可以,那什么时候出发?”刘愣子问。 谢岩道:“‘酉时’整队,‘戌时’出发。” 刘愣子立刻说道:“好,我们现在回去,派一百人过来,顺便将战马送来。” 谢岩并未挽留,而是道:“记住了,‘羽林左卫’只是观摩,绝对不能插手,听清楚没?” “放心好了,保证只看不动手。”刘愣子说完即带领属下离开。 “酉时”,全体人员开始整队。 总共一百五十名士卒,谢岩将他们分成三队,其中八十名老兵成两队,由罗汉易和杨登各领一队,余下七十名普通巡逻队队员单独组成一队,由成飞和范大宁担任正副队正。 经过点名、组队以后,每一队依次领取装备和干粮,最后出官衙直接上官道,那里有“羽林左卫”一百军卒和三百多战马在等候。 曾兴作为向导,第一个上去,领走两匹,随后是众老兵,等到罗汉易也领到两匹马的时候,他翻身上马,同时口中大喝一声道:“第一队,全体上马,出发!” 随着急促的马蹄声响起,第一队快速沿官道离去。 紧接着是杨登的第二队…… 最后出发的是成飞和范大宁的第三队,至于冯宝和谢岩,因为他们不会骑马,所以他们两个人坐在冯宝专用的新式马车里,且为了保持速度,特意用双马来拉动,一点也不慢。 第一百四十六章 突袭(二) “潞州”往东南方向百里的官道边,王决独自走上一处高地,时不时地向官道尽头眺望,希望能够看到谢岩他们出现。 几天前的那一幕,王决一直觉得很是诡异,自己一行人南下,沿途顺风顺水,没有得罪任何人,也没有发生任何异常事情,然而,偏偏就在这里,让人给抢了。 如果真要是什么盗匪,王决也认了,可那晚出现的几百人,不仅纪律严明,且训练有素,更重要的是,他们全部手执军中制式武器,那哪是什么盗匪,分明就是一支军队! 当时,王决察觉到异样,便阻止了手下人反抗,他觉得,既然是军队,应该没理由对自己人下黑手的。 事实也证明,王决判断正确,那些人只是拿走了“辽参”、“火云”,至于“白虎皮”,那是意外,要不是猎人小伙子罗盛太紧张的话,别人发现不了。 可不管怎么说,属于乡里的财物,被人抢了,那总归不成,无论怎样也得拿回来。他让曾兴回去报信,自己带人原地留守,看好余下的战马和壮牛,可万万不能再出差错了。 那些人中,当时大部分先走了,留下一百人看守了他们一天才离开,所以,追踪就变得极为困难,然而,猎人小姑娘罗兰,却说自己精通追踪,不顾反对地单独追了出去,弄得王决除了严令手下看好另外两个孩子外,唯一能做的就是天天来到这处高地,盼望自己的援军尽快出现。 自曾兴走后,已经快五天了,按说也应该到了啊,难道出了什么意外不成?王决忍不住有些胡思乱想起来。 午时,一名老兵走上来找王决,道:“队正,下去吃饭吧,校尉他们应该就快到了。” 王决道:“吃不下啊,你们自己吃好了,不用管我的。” “队正,你说那些都是什么人?某家总觉得很像是官军呢?”老兵道出自己疑惑。 王决苦笑一下,哪怕他心里认可,嘴上也不能说出来啊。 两人一时无语,各自看着远方。 就在老兵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官道尽头出现大股尘烟,紧接着,密集的马蹄声响自远方传来…… 老兵闻声回首,瞪大眼睛,试图看清来的是什么人。 那边王决却大声道:“别看了,肯定是校尉他们来了。”说着,直接从高处往下跑去,看那意思,是去官道上迎接。 不远处的其他人,也听到马蹄声,并且看到了王决的举动,他们也跟着一起跑上官道。 王决最先上了官道,他迎着马队方向跑了没多会,忽然停了下来,原来他发现,那是一支披挂齐整的军队,并不是谢岩他们。 王决退到一边,打算让军队过去,但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军队在发现他以后,居然放慢了速度,行至不到百步时,完全停了下来。 “前方何人?报上名来。”一骑前出,大声说道。 “某家‘钦命卫岗乡巡逻队’队正王决,请问你们是哪里的军队?” 骑马之人闻言向后打了一个手势,跟着策马前移,同时大声道:“吾等‘羽林左卫’麾下驻‘洛阳’刘都尉部。” 刘愣子部驻守“洛阳”的事情,王决并不知道,所以他非常奇怪,这荒郊野外的,“羽林左卫”跑来干什么。 骑马之人,来到王决近前,翻身下马道:“刘都尉与谢县男的队伍在后面,大约最多一个时辰即到。” 王决大喜,当即拱手谢道:“多谢相告。”说完,赶紧往回跑,他要第一时间将好消息告诉给自己人。 最先抵达的“羽林左卫”有一百骑,他们寻得一块空地,下马休整,同时,有十骑分散前往四周,王决知道,那是在周围警戒,看得出来,这支军队,不仅训练有素,而且时刻保持警惕之心,完全符合一支正规军队的所有要求。 “王队正,他们不是自己人吗?为什么我们不过去呢?”一个略带童音的声音自王决身侧响起。 不用看,王决也知道那是箭术超群的小伙子罗盛在问。 王决道:“虽然是自己人没错,我却不认识他们,况且他们是大唐正规军队,我们过去并不合适,还是留在这里等候校尉过来比较好。” “那位谢校尉,他会来吗?”另外一个小伙子张庆问。 “会的,他很快就到了!”王决回答道。 “我们都没见过谢校尉,听阿爹说,当年要不是谢校尉路过,给了我们帮助,我们现在应该还在山里呢。”张庆年纪不大,感慨却不少。 罗盛跟在后面道:“是啊,我听崔姨说,当年要不是校尉,她们可能都活不到今天,更不用说‘武平堡’现在的模样了。” “‘易市’也是这样的。”张庆补充了一句。 “何止你们啊,没有校尉,老汉们哪来的军功,哪来的钱财回家?更别说在乡里任职了。”一名老兵也开口说道。 王决一句话也没有说,但是他非常清楚,所有人都说的非常正确,无论是当年的“武平堡”军卒,或是“高句丽”妇人,包括后来的猎人们,乃至今日的“卫岗乡”百姓,无不因为谢岩的出现而收益良多!能够在乡里任职,继续为谢岩效命,可以说,是诸多袍泽的共同愿望。 该来的,总会到来。 半个时辰过后,更加密集的马蹄声,从远出传来……很快,官道上一左一右两支队伍同时出现。 王决发现,先到的“羽林左卫”中,有两人快速跑上官道正中,各自取出两面红色短旗,几乎在同一时间,以相同的动作,向远处疾驰而来的队伍打出“旗语”,告诉他们“抵达目的地,分左右列队。” 果然,两支队伍抵近百步时开始减速,至五十步时,分别向官道两侧移动,各自寻一处空地集结。 最后出现是一辆黑色马车,王决看到驾车人是王三狗,知道那一定是谢岩的马车。 出乎预料的是,第一个走出马车的却是冯宝,随后才是谢岩。 王决快步跑上前,道:“校尉,我……” 谢岩阻止道:“事情已经知道了,此事与你无关,无需过多自责。” “抢咱们东西的是什么人?”冯宝问。 王决道:“不是太清楚,我感觉像是……” “像是军队,对吗?”冯宝毫无顾忌地说。 王决默然地点了点头,有些话他不太敢明着直说出来。 “那你有派人去追踪?”冯宝问出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我姐姐去了。”王决身后突然传出来一句话。 谢岩和冯宝同时寻声望过去,看到一个身背一张大弓的年青小子,正望着自己。 “这位是罗盛小兄弟。”王决随后指着另一个年青人道:“他是张庆小兄弟,都来自‘易市’,是猎人兄弟们的娃子。” “那他姐姐是怎么回事?”谢岩皱着眉头问道。 “家姐是我们那里最好的追踪猎人,她会在路上留下暗记的。”罗盛抢在王决说话前说道。 “你派他去的?”谢岩一脸严肃的问道。 “不是的,是家姐自己去的。”罗盛又一次抢在王决之前说道。 谢岩对罗盛微微一笑,然后对王三狗道:“三狗,带两位小兄弟去换一下装备。” 王三狗闻言一愣,他有些弄不明白,为什么要给两个小孩子换装备?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呀!”冯宝似乎看出一点端倪,催促道。 王三狗弄不清楚也得去办啊,他急忙招呼罗盛和张庆道:“两位小兄弟,请随老汉来。”说着,即招呼他们两个人,前往巡逻队队员聚集的地方而去。 他们刚走出有些距离,谢岩立刻对王决道:“你怎么能够让一个孩子去追踪一支军队?而且还是一个女孩子!别跟我说是她自己要去,要明白,无论多么出色的猎人,也无法做到在军队有心的情况下,不落入圈套,你是军人出身,难道不明白吗?” 面对谢岩严厉的指责,王决额头瞬间沁出了汗珠,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犯了大错。 “末将请校尉责罚!”王决单膝跪地,拱手低头,一副愿意接受任何处罚的模样。 “唉——”谢岩重重叹息一声,弯腰将王决扶起来,接着语重心长地道:“名义上你是‘巡逻队’队正,其实是‘卫岗乡’的乡尉,等同于中县‘县尉’,吏部的正式文书已经下来了,日后,整个乡里的安境保民之事,都将由你负责,王决啊,请你务必记住,我们所有人,来自百姓中间,又是靠百姓供养,心里必须时刻装着百姓,但凡有一丝一毫危险的事,理应我们亲自去,如何能够让百姓犯险呢?” “末将知道错了,请校尉给末将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王决再一次单膝跪地请命道。 谢岩又一次将王决扶起来道:“还记得当年我们在‘武平堡’的时候,说过军人的职责吗?”. “末将记得。” “那请大声告诉我,军人的职责是什么?”谢岩特意提高了声调,引得许多人纷纷看过来。 “身为大唐军人,理当为大唐而战!为百姓而战!”王决以全身力气吼了出来。 “去,把这些话告诉你的部下,再给你一炷香时间整队,然后出发。”谢岩见王决士气恢复,发出了自己命令。 “末将遵命!”王决应了一声,快步跑到本方人马聚集地,冲着自己的部下大声道:“所有队员,列队——!” 队员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长期操练下来,他们本能的开始集合列队,每人双手各执一缰绳,立于双马马首之间,沿官道边分成三队排列整齐。 “弟兄们!”王决大喊一声,然后扫视一下全体队员,接着继续道:“我问你们,身为军人,我们的职责是什么?” “为大唐而战!为百姓而战!”所有的队员们,一起发出呐喊。 “好!所有人听我口令,整理武器装备,一炷香后,出发!”王决向全体队员发出命令。 “是——!”全体队员同声应道。 第一百四十七章 突袭(三) 刘愣子和他的“羽林左卫”部下们,就站在“卫岗乡巡逻队”的斜对面不远处。 看着日夜不停地奔驰两日夜,几乎没有时间做任何休息的巡逻队,在一声令下之后,竟然能够在最短的时间里集合列队完毕,且还能够保持旺盛斗志,如此情形,令骄傲的“羽林左卫”军卒们不由得心生敬意。 “都尉,他们都是当年的‘武平堡’军中的?”刘愣子身边的一名军官低声地问道。 “不算是。”刘愣子道:“出自‘敢死队’和‘突击队’的,十个人都没有,大多是一般军卒,还有好多人我不认识,应该是新招募的。” 军官不再言语了,或许此刻,他意识到,哪怕他们平日操练刻苦,号称“精兵”,但是和同样认真操练的普通士兵比起来,根本就没有强过多少。 刘愣子察觉到部下的些许变化,心里不由暗喜。 想起离开“长安”时,雷火特地叮嘱道:“卫中军卒平日操练的确认真刻苦,与十六卫各军演练,也是胜多负少,于是他们多少有了一些骄兵之气,但是你应该知道,真正的强军不是练出来的,而是打出来的,此去‘卫岗乡’驻守,务必要寻个机会带他们和校尉麾下老兵较量一下,不如此,难以打掉他们身上的骄兵之气。” 刘愣子一直牢记雷火的叮嘱,可是机会难寻啊!总不能无事惹事。所以,当此番“卫岗乡”有行动的时候,他死皮赖脸地也要带队观摩,为地就是通过观摩,让自己的部下意识到,他们距离真正的强军,还欠缺一些火候。 如今看来,效果不错,起码已经有军官开始意识到,他们并不比别人强多少了。 刘愣子打的什么主意,谢岩不知道,他也没空管这些,他找到范大宁,说:“后面的路,应该不需要一骑双马地赶路了,你带四十人留下,保护妇人和留下来的马匹,顺便在附近买些粮食回来。” 范大宁知道,队员携带的干粮,再节省也只够两天,自己留下购买粮食,可谓责无旁贷,当即一口应允。 一炷香时间不长,很快就到了。 根据谢岩的安排,第一队和第二队各派出十人,分别带上可以辩识猎人暗记的罗盛和张庆两个人,自官道两侧快速搜索前进,其余人在后跟进;第三队,则沿着官道大路前进,作为居中策应。 临出发前,谢岩将前出搜索小队的队正王决和老张头叫了面前,郑重地道:“记住了,保护好两个孩子,特别是……”他想了一下措词,接着道:“如果发现那个女孩子出了什么事,必须控制住那两个男孩子,一切等我到了再处理,明白吗?” “校尉放心,吾等明白。”王决和老张头同声应道。 大队相继开拔上路,差不多行出一个时辰,前方有消息传来,说张庆发现了暗记,指向东南。 “警官,如此不加休息的前进,队伍支持不了多久的。”冯宝在马车里望着谢岩道。 谢岩道:“那些人自离开算起,约五天时间,他们是军队,多是步卒,五天下来不会超过五百里,况且我不认为他们会如此行军,最大可能,应该在前方三百里左右,我们日夜兼程,不出意外,一昼夜足够追上了。” “他们多半是军队,我们可不能直接攻击的啊,你考虑过怎么做了吗?”冯宝又问道。 谢岩道:“看情况定吧,现在我也不知道,得先找到人再说。” 队伍继续前进,前方时不时的有消息传回,大体也都是指明一个方向而已。 很快,天色将黑,谢岩没有命令停止的意思,他的依据是,那些人不可能偏离官道,毕竟这是在大唐腹地,没有丝毫理由需要从荒僻难行的小路前进。 继续前行又过了大半个时辰,一名骑兵出现在马车右侧,一边策马与马车并行,一边说道:“校尉,王决队正派人传信,说前方有一个‘驿站’,他在那里等校尉。” “估计王决应该有很重要的发现,我们赶紧过去吧。”冯宝先说道。 “三狗,全速前进,去前方‘驿站’!”谢岩以命令做了回答。 “好咧,驾——”王三狗大喊一声,马车速度陡然提高许多。 临时充当谢岩他们护卫的张猛,也跟着提高马速紧紧跟了上去。 谢岩他们沿官道全速前行,越过大队人马,仅留下“保持正常行军速度”这么一句话。 行不出十里,马车渐渐停下。 “校尉,王决过来了。”王三狗的声音从车外传来。 谢岩和冯宝先后下车,人还未站稳,就看到举着一根火把的王决快步跑了过来。 “有情况吗?”谢岩问。 “有!”王决先是肯定一下,然后道:“前方驿站我去打听过,据驿丁说,大约十天前,‘虢王’之子率卫队入住,总共住了七天,直到三天前才离开。” “咱们东西是他们抢的?”冯宝问道。 “末将不能确定,只是听闻,王府卫队中间离开过三天时间,而且是分两批回来的。” 王决说的很谨慎,但是冯宝、谢岩均听出来了,其实,所谓的“王府卫队”嫌疑非常大,几乎能够肯定地说——抢礼物的就是他们! “‘虢王’你听说过吗?”谢岩望着冯宝问道。 冯宝想了一下,道:“好像是李……咳,好像是高祖皇帝晚年生的儿子,别的就不知道了。” 谢岩明白了,原来是李渊当“太上皇”的时候生的儿子,虽说是皇家后裔,但是地位可就很一般了。 “知道他们去哪儿吗?”谢岩问王决道。 “好像是去‘宋州’,也就是沿着官道一直走的方向。”王决回答道。 “那也就是说,他们沿官道南下,并不是按行军速度,反而是像普通人一般,一天只走三十里,然后住‘驿站’了。” “没错,多半是的。”冯宝听出来谢岩的意思,接过话道:“他们离开不过三天,换句话说就是,距离我们应该只有九十里。” “要是我们连夜赶过去,到达的时候应该已经天亮了,那可什么也做不了。”谢岩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冯宝道:“要不咱们先追上再说?” 谢岩摇了摇头,道:“连续行军太过艰苦,哪怕强行军追上,也是强弩之末,此法不可取。”说完,对王决道:“你去召集前出小队,然后寻个可驻扎的地方,等候大队到来,今晚就地休息一晚。” 等王决离开之后,冯宝问道:“警官,你打的什么主意?” “休息一晚,明日急行军一百二十里,如果我们判断没有失误,那些人应该明晚住在‘驿站’,我们当可以连夜发起‘突袭’,得手之后即返回乡里。”谢岩说出了自己全部的打算。 冯宝想了一下,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也就不再多问,而是说:“剩下的事交给你喽,我先上车睡一会去。” 约半个时辰后,大队人马到达,谢岩汇合进大队后继续前行,这一次,只走了几里地,便遇上王决派来的人,领着所有人去宿营地。 除了警戒人员以外,其他人,包括“羽林左卫”在内,全都在最短的时间里进入梦乡,因为每个人都知道,明天还有一场极为艰苦的急行军。 第二天,天色刚刚发亮,谢岩即下令“洗漱、吃饭、整队。” 约摸半个时辰后,所有人整理完毕,上马出发。 相比较打仗时真正急行军,此次还是要轻松不少,毕竟沿官道而行,道路条件那要是好太多了。 每前进三十里,王决都会去“驿站”打探消息,结果证明,谢岩的判断没有错,“虢王”之子在卫队护卫下,正是按照每天三十里,行至“驿站”休息的常规走法前行。 急行军是辛苦的,夏日尤甚! 顶着炎炎烈日,无论是马匹还是人,都很难长时间坚持,几乎每跑出十里,都需要休息一会,如果附近有什么小溪一类的,那就更好了,可以降温和给马匹补充水份。 途中一次休息时,谢岩遇见了刘愣子,对他说道:“你的部下都很不错,看得出来,你平日里操练得很用心。” “嘿嘿”刘愣子只顾傻乐,竟然忘了说话。 谢岩却当是不知道,又道:“回到乡里以后,你挑五十人过来,有一些新的武器装备,需要你的人验证一下,要是效果好,我就给你们全部换装。” 刘愣子早就发现,“卫岗乡”巡逻队里面,有人带着一些数量不多,样式有些奇怪的弩弓,他本想靠着熟人身份去借,却被杨登给顶了回去,说:“新式弩弓,未得校尉允许,概不外借。” 他又去找过冯宝,可冯宝说:“这些新式装备,弄好了本就要给你们用,你急什么啊。” 刘愣子从来没有见过那新武器倒也罢了,见到了,近在咫尺却拿不到,对他来说那可就是折磨了,如今谢岩这么一说,他是大喜过望啊,赶紧问:“校尉,那我能不能先看看啊?” “有人不给你看吗?”谢岩反而有些奇怪地问,但是瞬间又明白过来,自己一再强调“保密”,结果是下面人连刘愣子也给算上了。 谢岩懒得解释那么多,道:“你去找罗汉易,就说我同意了。” “太好了!还是校尉最好!”刘愣子算是拍了一句“马屁”,然后人就不见了。 行军途中的一个小小插曲,并不影响大队人马前进,连续又过两个“驿站”,此时已经天黑了下来。 谢岩下令:“全体下马休整。” 同时,差人将刘愣子、张猛、王三狗和老张头唤到自己面前。 “王三狗、老张头,你们二人都是‘敢死队’出来的,现在我命你们再带上另外两名‘突击队’出身的兄弟,徒步前往下一个‘驿站’察看情况,记住,不要打草惊蛇,能进入观察最好,进不去不勉强,明白吗?”谢岩说道。 “明白!”他们说完刚要转身离开。 “等一下。”谢岩唤住他们,随后对刘愣子道:“你在部下里挑选四个人一起去,各自行动,各自察看,要求一样,察看完毕,后退十里,我率人在那里等候,我会对比一下两边察看结果,看看你操练的士兵,合不合格?” “放心吧校尉,保证完成!”刘愣子心里那是真的激动啊,他知道谢岩这是给了自己部下一个真正参与实战的机会,这样的机会,对于如今的大唐来说,那是太稀缺了。 “张猛,我知道你没有上过战场,并对比深以为憾,今天我给你这样一个机会去体会一下,你跟着王三狗他们,只许看,不许问,更不许动手,就是感受一下,能够做到吗?”谢岩转首问张猛道。 “谢县男你就放心好了,某家保证可以做到!”张猛那是别提多兴奋了,他也清楚,这次行动不是真正的作战,但是,所有的行动,都是按照作战标准来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几乎是等同于真实作战。 “好,那就出发吧,切记,保护好自己。”谢岩最后叮嘱了一句。 第一百四十八章 突袭(四) 王三狗他们五个人,先是骑马而行,差不多距离“驿站”还有十五里的时候,下马停止骑行。将马匹在距离官道百步的一片小树林里拴好马,然后改为步行。 张猛是几人中身手最好的一个,王三狗决定,让他独自一个人在官道上行走,且特意叮嘱他,独自行走时,要走走停停,装出一副找寻什么的模样,假设有人过来抓捕,一定要反抗,但是又不能显得自己太厉害,必须要让人感觉只差一点点。 张猛觉得很有趣,本想问为何?可一想起谢岩的话,他又忍住了,按照王三狗的要求上了路。 月光很好,张猛独自一人走在官道上,每隔半里地,佯装四周搜寻一番,在夜里,怎么看都有些鬼鬼祟祟的模样。 张猛并不是一个纯粹的莽汉,只是懒得动脑筋而已,在官道上走了一会儿,他就想通了王三狗让自己这么做的目的——那就是充当诱饵,引出暗地隐藏的“敌人”。 王山狗之所以选择这样做,那也是有原因的,首先,假想敌现在基本肯定是一支军队,既然是军队,但凡驻扎后,都会在主要方向放出暗哨,通常在五到十里范围内;其次,猎人小姑娘罗兰的暗记,自从过了第二个“驿站”后,就再没有出现,十之八九已经落入对方手中。虽然此事谢岩绝口不提,但王三狗却是知道的,而且他从谢岩将队伍里身手最好的几个人派出来一事中猜出,谢岩一定很希望他们能抓几个活口,以便在需要的时候,将小姑娘罗兰给换回来。 差不多前进了有七八里地,张猛隐约感觉到,有人在自己附近,只是不知道在哪里。 官道前方是一拐弯处。张猛觉得,如果有人想要对自己动手的话,那里应该是最合适的地方。他有意放慢脚步,继续在四周佯装搜寻……那是在拖延时间,好让跟在自己身后的王三狗他们,更接近些。 张猛并不怕有人冲过来,却怕对方突施冷箭,故而始终保持高度警惕,好在第一时间内做出反应。 拐弯处有几棵树,刚好可以阻挡视线,张猛刚刚接近,树后转出两个人,几乎同一时刻,他身后也出现了两个人,很明显是让人给包围了。 王三狗他们四个人,距离张猛大约有一百五十步,他们目睹张猛被四个人围住,丝毫也不担心,反而依旧沿着官道两侧,缓缓搜索前行,他们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兵,知道对方一定在暗中还有人,要么是接应,要么是准备回去报信,必须得趁着对方注意力集中在张猛那里时,找出他们。 由于王三狗他们先前大致看到张猛身后两人出来的位置,所以他们最主要的察看方向就是那两处地方。 果然,前进百步时,王三狗和老张头各自发现一名隐藏的暗哨,两名暗哨只顾观看张猛和四个人的缠斗,完全没有意识到有人已经摸到了近处,等他们发现时,反抗已是徒劳,甚至连声音都没能发出便束手就擒。 当王三狗他们四个人出现以后,张猛知道反击的时候到了,他不在如先前一般藏着掖着,抡起他的“寒月宝刀”,硬接对方横刀,他的力气猛然间增大,令围攻的人猝不及防,其中两人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手中刀居然被磕飞了,等他们试图回身捡起横刀时,王三狗他们突然杀到,仅仅两个照面,让他们放倒在地,至于他们口中说自己是“王府卫队”一类的话,当是没有听见。等到王三狗他们将这两人捆绑好,张猛也把另外两个人打晕在地了,至此,一共六名暗哨,一个不少的被控制了起来。 王三狗留下一个人负责看守,自己和另外三名同伴继续前进。 出于谨慎期间,他们四个人,沿官道一侧,以搜索方式不徐不疾地往前走去……这一次很顺利,一直到了“驿站”附近,都没有遇到什么暗哨一类。 “驿站”格局,总体来说都差不太多,一般都有一个正门和一个后门。 王三狗小心翼翼地围着“驿站”绕了一圈,发现两个门各有八名士兵在守卫,此外,还有一支十六名甲士组成的流动队在周围巡视。 “要不要进去看看?”老张头以打手语的方式问道。 “当然要。”王三狗同样打手语回答道:“两个人进,两人在外接应。” “从哪里进?”老张头问。 “东面。”王三狗跟着继续道:“西面留给别人。”然后补充了一下:“我看到他们了。” 老张头知道,王三狗指的“他们”,必定是刘愣子部下,于是回道:“赶紧行动!” 四人里面,只有张猛看不懂“手语”,他一会儿看看王三狗,一会儿看看老张头,最后实在忍不住,凑到王三狗耳边,以低若蚊蝇的声音道:“我能进去吗?” 王三狗考虑了一下,同样凑到张猛耳边低声说道:“可以,我们只观察清楚,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能惊动里面的人,你能做到?” 张猛使劲地点点了头,表示自己决对可以做到。 王三狗随即给老张头他们打出“手语”道:“张猛和我进去,你们在外警戒。” “为何?”老张头吃惊地用“手语”问,可没等王三狗回应,他自己就想通了,谢岩让张猛来,自然是有目地的。让他进去,似乎也没什么问题,于是又打出“手语”道:“我知道了,可以。” “行动!”王三狗发出命令后,第一个从隐蔽处潜出,向事先选定的地方走过去,张猛他们三个,一个个跟在后面,借着黑暗掩护,悄然跟上。 “驿站”围墙一人多高,如此高度还难不住王三狗和张猛,在同伴帮助下,他们很轻松地攀上墙头,稍稍观察一下,见没什么异常,就轻轻跳了下去。 “你往左我往右,半个时辰后回到此地,然后离开。”王三狗用最低的声音,对张猛说道。 张猛点了一下头,然后两人就此分开。 派出王三狗的时候,谢岩曾单独吩咐过:“务必要找到猎人小姑娘的位置,以及‘虢王’之子的房间。” 所以,王三狗压根就没理会“驿站”里那些明岗和流动卫兵,在他看来,他们这种漏洞百出的警戒设置,根本用不着仔细察看。 “虢王”之子的房间,很容易辨认,在“驿站”最大的房间门口,有六名士卒值守,边上两间,各有两名士卒,不用想也知道,这三间房里的人,一定是整个“驿站”里最重要的。 那么,余下的任务只有一个了,那就是找到猎人小姑娘罗兰。 自猎人暗记消失不见后,谢岩推断,小姑娘罗兰很有可能已经落入到“王府卫队”手里。 幸好“王府卫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军队,否则单就跟踪军队这一条已经足够被砍头了。 况且这是一个不讲究人权的时代,一个小姑娘落在军队手里,下场十分难以预料,加上一个嚣张跋扈的王爷之子,可以说,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足为奇。 谢岩唯一可以往好处想的理由是,对方能够顾忌到“钦命卫岗乡”这个招牌,好歹那也是皇帝亲封的。 跟随谢岩日久,王三狗很是了解谢岩的一些想法,他知道,那些旁人看来贵重的礼物,恐怕在谢岩眼中,远不及小姑娘罗兰的安全更加重要,所以,他是下定决心,必须得找到罗兰所在的位置。 “驿站”是官方机构,不可能有暗室、刑房一类的地方,王三狗判断,关押一个不是特别重要人的地方,只可能是,柴房、马房这些地方。 王三狗决定先去柴房。 他蹑手蹑脚地接近厨房,不知道为什么,那里现在还有人在忙活着,三个伙夫一般的人,正进进出出地忙着烧水一类的事。 王三狗猫腰隐在窗下,听了一会儿伙夫们之间毫无价值的谈话,就快步窜到不远处的柴房边。 虽然柴房有窗户,可是黑灯瞎火的,里面什么也看不见,王三狗不得不设法进去看看。 柴房大门开着的,可由于和厨房刚好是门对门,加上不过十步距离,厨房里面的人,只要扫一眼,就能发现柴房里面的情况,当然,因为天黑,看清楚,肯定是不可能。 王三狗趁着厨房里面的人目光在其他地方,一个箭步进入柴房。 “没有人!”王三狗仅仅扫了一眼就可以确定。 倚在门边,微微探出头,没发现有任何异常,随后以最快速度离开。 既然柴房没有人,那么下一个目标只能是马房。 马房并不是指拴马的房间,而是在拴马的横木上搭了一个蓬子,通常独立设置,且与供仆役、马夫住宿的房间很近。 王三狗刚欲靠近,有匹马忽然躁动起来,或许动静有点大,边上的房间里闻声走出来两个人,其中一人边走边道:“这死马,总是不停的闹腾,连睡觉也没法安生。” 另一人道:“忍着吧,那是给王爷的寿礼,是祖宗,得伺候好。” 两人说着走到马边,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没有发现任何不妥之处。 刚打算回屋继续睡觉时,其中一个人突然道:“要不要去看看那个丫头?” “不去,又臭又脏的,有什么好看的。”另外一个道。 大概那人也觉得有道理,没有再说什么,直接往房间里面去了。 他们简短的对话,却让王三狗是心下大喜,很明显,小姑娘罗兰不仅活着而且还在附近。 然而,王三狗在马房附近转了两圈,却怎么也找不到人。 “见了鬼了!他们能把人藏哪儿去呢?”王三狗百思不得其解。 仔细回想一下前面那两个人的对话,其中“又臭又脏”四个字引起了王三狗注意。 “难道说,会是茅房?”王三狗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不管是对是错,总得去看看才行,况且,他和张猛约定的时间也快到了,临走之前如果不能弄清楚小姑娘罗兰的位置,那会给后面的行动带来变数的。 王三狗的猜测,那是一点都没错,距离茅房还有十步远时,他就看到在茅房的外面墙壁边紧挨着地方,有一团黑影,即使光线再差,他也能隐隐约约辨认出,那是一个人。 “这帮狗日的!”王三狗心里骂了一句,他本想就此离开,可转念一想,怎么着也得告诉小姑娘,救她的人马上就来了。 于是,王三狗几个箭步冲了过去,就近一看,果然是一个被人手脚都捆着的女子。 伸手一探鼻息,发现还活着,再仔细看一下,发现黑乎乎的脸上,一双眼睛正盯着自己。 王三狗顾不上小姑娘身上的各种污秽,俯身低下,以尽量温和的语气,低声说道:“校尉就快到了,娃子再忍忍。” 小姑娘口中不知道被塞了什么,发不出声音,但是,眼神里面充满的感激,那是任谁也看的出来。 “真是一个坚强的娃子啊!”王三狗心里对自己说,因为,别说是个女孩子,就算是个成年男子,通常此时都会热泪盈眶,而小姑娘罗兰,一个普通猎人家的女孩子,除了感激,并未流露出一丝一毫的软弱,如此坚强的女子,可谓十分罕见。 王三狗轻轻拍了拍罗兰的面颊,当是一种无声的安慰和告别,此时,他唯一的想法就是尽快告诉谢岩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第一百四十九章 突袭之后 王三狗退回到与张猛的会合地时,一眼就看到张猛蹲在那里。 王山狗暗自摇了一下头,不过他也知道,张猛没有受过正规的训练,有些地方做的不合适也在情理之中,因此,他什么也没说,挥手示意张猛跟随自己从围墙翻出。 他们落地以后,片刻也不停留,直接躲进暗处,刚刚稳住身形,在外警戒的老张头他们就主动靠了过来。 “走!”王三狗果断地打出撤退手语。 四个人沿着来时选好的相对安全线路撤出“驿站”流动哨位可控范围外,至此才算是彻底安全。 既然安全了,他们再无顾虑,四个人放开手脚全力往回跑…… 初始,张猛一马当先地跑在最前面,可跑着跑着,王三狗就超到了前面,很快,老张头也超过去了,等到最后一个人也超过的时候,张猛发现自己想追都追不上了。 张猛想喊他们停下等等,可又觉得面子过不去,只能咬着牙硬撑,然结果就是,被甩的越来越远。 幸好跑在最后的老兵发现张猛跟不上了,及时发话,这才让王三狗他们想起来停下脚步等待。 “你们……你们怎么那么……能跑?”张猛追上来后,气喘吁吁地说道。 王三狗他们三个互相看了一眼,最后还是由王三狗道:“这个问题还是回去以后你自己问校尉好了。” 张猛点了点头,或许在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和老兵们比起来,除了能打以外,其他地方,还是有很多差距的。 休息片刻,四人继续上路,直到跑出差不多十里地,终于遇上谢岩带领的大队人马。 通过之前抓到的六个暗哨,谢岩大体知道——“虢王”的小儿子李颙,不知道从哪里听说王决队伍里有一匹好马和上等“辽参”,派人求购不得,就动了“抢”的心思。 至于猎人小姑娘,那是跟踪他们的时候被发现,才被抓了。而之后的情形,他们并不清楚。 谢岩没有难为他们,只是将他们关押,打算等事情了结后再放走。 刘愣子的部下先一步回来,将“驿站”里面的情况详细说了一遍。 谢岩听后很是满意,对刘愣子道:“看不出来,你带兵还是有些本事的嘛。” 刘愣子龇牙咧嘴地笑了笑,显得极为开心。 他们正说话间,王三狗一行四人也回来了。“驿站”周围和里面的情形,所说基本与刘愣子的部下差不多,至于漏掉的一些细节,那也是张猛经验不足忽视掉的,并不影响什么。 最后,当王三狗说出小姑娘罗兰的情况时,气氛就不对了。 “他娘的,都是些什么人啊!这事情也做得出来?”冯宝第一个忍不住骂了出来。 “简直就是一帮畜生!”张猛大声道。 刘愣子他们几个军官也觉得很不可思议,不管怎么说,那位小姑娘也是大唐人啊! 谢岩倒还算冷静,开口道:“废话少说,去,将罗汉易他们几个请过来。” 等人到齐后,谢岩首先将“驿站”里情形详细说了一下,然后道:“此番行动,虽不是真正的作战,但是难度更大,我的要求是兵不血刃地拿下,不伤对方一兵一卒,当然,我方也不可有损伤,不知诸位以为,用何种方法最为妥当?” “斩首行动!”同一时间里,好几个人说出了同样的答案。 “不错,正是如此!”谢岩肯定地道:“只有控制住卫队军官以及那个什么王爷的儿子,才能迫使卫队放下武器。” “警官,你就直接下命令吧。”冯宝直接说道。 谢岩道:“罗汉易,命你带领除王三狗和老张头外的所有原‘敢死队’和‘突击队’的人,带上老式弩箭,潜入‘驿站’,目标是控制有卫兵守护的三个房间里面的人,那三间房都有后窗,且仅有两名守卫,我想你们并不难做到。” “校尉说的是,末将保证完成任务!”罗汉易立刻答应道。 谢岩点了点头,又道:“得手以后,你们在屋内弄出点动静,诱使屋外守卫进去,再将他们控制住即可。” “校尉放心,末将知道怎么做。”罗汉易应道。 谢岩随后对杨登道:“杨登,你率第一队和第二队余下的人,带上所有新式弩弓,在罗汉易行动开始一炷香时间后,自东、西两个方向翻墙进入,记住,务必要以最快速度,控制住‘驿站’里几处明哨,他们人不多,打晕即可,尽量不要伤人,等到发现罗汉易那里的卫兵进屋以后,即命你的人快速占据十三个士兵居住的房屋门口,最后一起破门而入,切记,进屋后,一定要大喊‘虢王子已被擒获,放下武器当可无罪’,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末将保证不出任何差错。”杨登说道。 “王三狗、老张头,你二人就一个任务,行动开始后,第一时间进入‘驿站’,将罗兰姑娘救出来,如果她有伤不便的话,则移到隐蔽处并负责看护好,直到我进入‘驿站’,听明白了吗?”谢岩大声问道。 “明白了,校尉!”王三狗他们同时道。 “第三队和我一起,等到‘驿站’里面发出喊声后,出动控制那支巡逻队和门外士兵,至此,大局可定!”谢岩说完之后,最后问了一句:“不知诸位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 等上片刻,并无人说话。 谢岩下令道:“距离天亮,还有两个多时辰,现在出发,天亮前结束所有行动。” 命令一经下达,整支队伍即开始以步卒方式急行军,并且于行动途中完成重新编队以及调换装备的任务。 “驿站”里,依旧一片寂静,恐怕他们无论怎样也想不到,自己即将大难临头。 谢岩和冯宝,他们静静地站立在距离“驿站”大约三百步的几棵树后,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 “警官啊,这次行动会有后遗症吗?”冯宝问。 “会有一些的,李家王爷们,旁的本事不咋样,告状应该是一流的。”谢岩平静地道:“只要没有证据落在他们手上,打死也不能承认。” 冯宝微微颔首以示认可。 “只不过,他们做的有点太过分了,需要给他们一点教训。”谢岩依然很平静地说道。 冯宝瞄了一眼谢岩平静的脸庞,不由得暗暗叹了一口气,他感觉出,谢岩正在强抑内心的愤怒。 差不多快到“卯时”,“驿站”里突然传出来一阵吼叫声。 几乎同一时刻,成飞率领的第三队,从草丛里以及各个阴暗处,同时窜出来,虽然有近百步的距离,但是他的队员们,在第一时间,向那支巡逻队以及大门守卫发出弩箭。 “嗖嗖”的弩箭破空声响起,令对方军卒刹那间慌了手脚。 然而,仅仅片刻,他们又发现,那些弩箭似乎并不是射向自己,无一例外的全部落在十步距离之外。 没等他们搞清楚状况,几十条人影出现,一边冲过来一边嚷着:“驿站里的人已全被擒获,尔等放下武器,可免一死。” 紧跟着,巡逻队面前出现二十多个人,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上好弦的强弩;“驿站”大门处,同样有十个人以强弩面对着守卫。 不论是巡逻队还是守卫,他们都是军人,都知道在如此近的距离下,想要躲过强弩,那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情。然而,对于军人们来说,放下武器等同于“投降”,那是耻辱,是不可接受的耻辱! 正当巡逻队和大门守卫还在犹豫之际,“驿站”大门忽然从里面打开,杨登与几名队员押着三名衣衫不整的军官模样的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原本还处于对峙状态的军卒们,目睹自己的将领被人俘获,不禁士气全无,再无斗志。 “铛”地一声响,终于有一个士兵扔下了手中横刀,随即,更多的人抛弃了手中武器…… “我们过去。”随着谢岩的一句话,冯宝、张猛以及罗盛、张庆外加四名护卫队员,一起快步往“驿站”大门走过去。 谢岩看也没有看那些军卒和军官,他直接往就往“驿站”里面走。 “驿站”内,数百手无寸铁,衣衫不整的军卒聚拢在一起,有人蹲着、有人在四处张望,显得非常紧张。 “你去看下那个小姑娘的情况。”谢岩对冯宝道。 “好的。”冯宝应了一声就去找王三狗去了,罗盛和张庆也一起跟了过去。 “士兵们,都给我站起来。”谢岩在冯宝离开后,冲着那些“俘虏”们大声道:“现在听我口令,列队!” 不管愿意不愿意,那些“俘虏”们全都被“逼迫”着站立起来。 “你们不用担心自身安危,拿到我想要的东西以后,我们自然会离开,所有的武器也会还给你们。”谢岩此话一出,那些军卒们的脸上顿时重新有了生气。 “但是,在走之前,有一件事我必须要办,一些话也必须要说。”谢岩停了下来,打量了这些军卒们一眼,继续道:“告诉我,你们是不是大唐的军人,回答我!”他最后三个字说的极为响亮。 “是。”稀稀拉拉的有几个人回答了。 “我没有听见,难道你们连这个问题你回答不了吗?”谢岩更大声地问。 “是——!”军卒们终于发出了吼声。 谢岩满意的点了一下头,跟着继续大声道:“身为军人,当保家卫国,你们来自于百姓中间,吃喝用度全部由百姓供养,那么我问你们,善待百姓,是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是!”军卒们再一次齐声应道。 “那么,对于苛待、甚至是凌辱百姓的人,是不是应该让他付出代价?”谢岩大声问道。 “是——”这一次,包括所有“卫岗乡”的人在内,一起发出了呐喊。 “把他们带过来。”谢岩对不远处看守军官的杨登说道。 等他们到了近前,谢岩问道:“刚刚我说的话,尔等可有听清楚?可有异议?” 三名军官低着头,默不作声。 “我本无意为难尔等,是因为有些事情做的太过分,那么,接受相应的惩罚,是不是必须的?请回答我。”谢岩以还算是客气的话问道。 三名军官依旧无话可说。 “不说话,我当尔等默认了,是汉子的,自己脱去上衣,接受十鞭子的惩罚。”谢岩最后说道。 突然,一名军官头一抬,大声道:“不,我们不认!那姑娘不是我们……” “闭嘴!”另外一名军官大声喝道:“错了就是错了,有什么不能认的!不就是十鞭吗,某家受得起。”说着,开始主动褪去上衣。 另外两名军官,稍作犹豫,也褪去上衣,三个大汉就这么光着膀子站在那里。 “很好,是汉子,尔等不必以为我在羞辱你们,小小惩戒只是为了让尔等记住,身为军人,当为国征战、为百姓征战,没有百姓支持的军队,根本不堪一击。”谢岩说完,转过来对杨登道:“后面交给你了,完事后,拿走不属于他们的东西,然后撤出,我去看看那位小姑娘。” 刚走出一步,谢岩突然又停下来,补充了一句:“派人去请那位过来,一起观刑。” 杨登知道谢岩说的“那位”定然是“虢王”之子,当即应了下来。 第一百五十章 送礼 “小姑娘人现在怎么样?”谢岩找到冯宝第一句话就问道。 冯宝摇了摇头道:“情况不太好,我让王府的婢女正在给她清洗身体和换衣服,她已经晕过去了。” “校尉,他们简直不是人,不仅打我姐姐,还不给她饭吃,而且……” “我都知道了!”谢岩轻轻地出声打断了罗盛的话,然后道:“欺负你姐姐的人,正在前面接受惩罚。” “真的啊!”罗盛眼睛一亮,急切地问道:“我可以去看看吗?” “当然可以!”谢岩说着,对一边老张头道:“你陪两位小兄弟一起去,照顾好他们。” 等他们走后,谢岩问冯宝:“她的伤势很重?” “伤势不重,关键是伤口被污染,开始发炎了,而且、而且她开始发烧了。”冯宝的语气很是有些沉重。 “你不是有……”谢岩没有说完,他知道冯宝一定懂自己的意思。 冯宝摇首道:“我没带在身上,军中也没有合适的药物,能不能熬过去,很不好说。” 谢岩默然了,很多时候,或许真的只能依靠天意。 天,是什么?天意,又是什么?恐怕没有人能够知道。 哪怕自诩为“天之子”的皇帝,也闹不清楚老天爷为何派谢岩出现。 案几上铺放着一张巨大的“白虎皮”,毛色锃亮,且无杂色,更难得的是,一点疤痕也没有。 “陛下,这‘白虎皮’可是难得一见的宝物啊,奴婢可还是头一回见到呢。”王伏胜一脸谄媚的笑着说。 “嗯,的确是好东西,堪称祥瑞,不过啊,朕的这位谢卿家,从来不会无缘无故给朕送礼,说吧,他又惹了什么事儿?”李治轻描淡写的说道,似乎并不是很在意的样子。 “陛下,谢县男派人送礼物的时候,还捎来一封信。”王伏胜一边看着皇帝一边小心翼翼地说着。 “说说吧,朕也有些日子没听到谢卿家的消息了。”李治道。 “谢县男在信里说,为了给昭仪娘娘怀的龙子寻找礼物,他是费尽了心思,后来听说辽东深山里有头白老虎,他特意派人前去,这才有了这张虎皮。”王伏胜说道此处停顿一下,通常皇帝会在此时有所表示。 果然,李治微微颔首地说:“他还是有心的。” “陛下说的极是。”王伏胜赶忙接过来道:“可是啊,谢县男的人在回程路上,却在‘潞州’境内让人给抢了,连虎皮也给人抢走了。” “何人如此大胆?”李治先是问了一句,跟着皱着眉头道:“不对啊,他的那些部下各个身经百战,普通毛贼怎可能抢了去呢。” “可不是普通毛贼。”王伏胜急忙道:“有三百多人,谢县男部下仅有十余人,很难打得过的。” 李治出来一些蹊跷之处,未作置评,道:“继续说。” 王伏胜道:“谢县男得知消息后,亲自带上人去追,结果就给抢了回来。不过……不过他发现,抢东西的人,出自‘虢王府’,且领头的是‘虢王’之子李颙。谢县男信里特意说了,他无意冒犯皇家威严,只是事先不知道,好在只把东西拿回来,并未造成人员损伤。” “哦——?‘卫岗乡’有多少兵马啊?竟然能够兵不血刃地拿回?李颙有那么好说话吗?” 听到皇帝一连数问,王伏胜赶紧说道:“谢县男带去一百五十人,在‘潞州’境内‘长丰驿站’里,将李颙在内的所有人生擒,这才得以拿回。” “什么?全部生擒?”李治极为震惊地道:“李颙也太没用了吧,三百多人被一百多人全部生擒,简直不可思议。” “谁说不是呢?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幸未造成人员伤亡。”王伏胜附和了一句。 “没有伤亡才是好事啊!”李治站起来道:“拿上礼物,摆驾‘蓬莱殿’。” 自被册封“昭仪”后,武媚的住所便移到“蓬莱殿”,此时的武媚挺着一个大肚子,身着宫装,体态丰腴,正扶着一名宫女在殿内缓缓走动。 “陛下驾到。”随着一声宦官尖细的嗓音传出。 “蓬莱殿”内除武媚外,所有人都拜伏于地,高呼“拜见陛下!” “起来吧。”李治说了一句,看也不看那些宫人,快步走到武媚面前,伸手制止了她想要行礼的举动,跟着搀扶武媚缓缓走到锦榻坐好。 “将礼物呈上来。”李治道。 王伏胜二话不说,招呼王福来跟自己一起,将“白虎皮”展现出来。 “白老虎皮!”武媚惊呼了一声,随即道:“此乃十分罕见之物,堪比祥瑞啊!” 李治道:“媚娘说的是,此物由‘新安县男’进献,给我们未出世的孩子。” “他倒是有心,也不枉陛下对其信任有加。”武媚轻轻地说了一句。 “的确如此,朕心甚慰啊。”李治道:“此物得来不易,更显谢卿家之忠心矣。” “陛下,此物很难得到吗?”武媚好奇心起,开口问。 李治道:“不论其它,单就虎皮的完整来看,若非将其捕获,几乎不可能做的到,除非——除非是神射手以利箭自虎目射进,贯入虎脑,致其立毙,除此断无其他可能。” “哎呀,那可真是太难了。”武媚惊叹了一句,忍不住伸手去抚摸那张华美至极的“白虎皮”。 “娘娘有所不知,如此宝物还差点让人给抢了去呢。”王伏胜凑趣一般地说道。 “啊,给陛下的东西,也有人敢抢?”武媚惊异地转首看向皇帝。 “是啊,‘虢王’李凤的那个儿子李颙,不知道从哪里得来消息,居然派人抢走,若不是谢卿家带人夺回,媚娘恐怕还见不到此物。”李治淡淡地说道。 武媚道:“他的胆子也太大了吧……”她刚想继续说下去,忽然想到一件事,眉头一皱地道:“这抢来抢去的,难保不会……” “媚娘无需多虑。”李治明白武媚的想法,主动说道:“带血的不祥之物,朕岂能赐予孩儿,谢卿家有信呈上,称其拿回此物,兵不血刃,没有任何伤亡。” “那就好,那就好!”武媚展颜说道:“妾身与腹中孩儿皆受陛下福泽庇佑,连送给孩儿的礼物也沾了陛下的福气,历经波折却能不沾血腥,陛下之福可谓泽被天下啊。” “哈哈哈……”李治笑得极为畅快,武媚的话,听着那是要多顺心就有多顺心! 数日后,朝会。 当几项民政事务议完以后,有官员出班上奏:“启奏陛下,日前,‘潞州’境内出现一股流寇,极其嚣张,竟敢袭扰‘驿站’,致使‘虢王府’损失惨重,臣请陛下派人彻查。” “‘虢王府’何时搬到‘潞州’?朕怎不知晓呢?”李治问道。 官员道:“启禀陛下,‘虢王’幼子李颙时逢居于‘驿站’之内。” “哦,‘虢王府’没有护卫吗?”李治问道。 官员道:“想来是贼人众多的缘故。” “‘潞州’乃我大唐腹地,似乎不大可能有众多贼人吧?况且,护卫理应不会太少才是?”另外有官员发出了疑问:“如若贼人凶猛,必定伤亡不小,可‘潞州’并无案情上报啊!” “这——”最初提出此事的官员显然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 片刻之后,他向皇帝奏道:“陛下,请恕臣不知详情。” “不知者不为罪,卿家不妨弄清楚了再说。”李治貌似平静地说道,心里却想:“几百人的卫队,被人全部生擒,竟然还有脸来告状,真是不知所谓。” 要说“卫岗乡”与“虢王府”之间的此番冲突没人知道,那倒也不尽然。 散朝后,褚遂良来到长孙无忌的公事房里,先是寒暄几句,然后问道:“赵公如何看待‘卫岗乡’此次作为?” “还能怎么看?权当没发生过即可。”长孙无忌淡然地说道。 “谢岩此子,擅自出动军队,且藐视皇家威严,难道就算了不成?”褚遂良不解地问。 “褚公啊,不算了还能怎么样?要怪只能怪‘虢王府’太没用,东西被人抢了也没有什么,可偏偏连个像样的抵抗都没有,如此情形下,谁能说出谢县男的不是?更何况,‘羽林左卫’全程参与,目睹全过程,‘虢王’那边想要做些手脚都没可能,依老夫之见,此事做罢最为合适。”长孙无忌缓缓而谈,道出自己的想法。 “唉,谢岩此子行事周密,精于算计,做事滴水不漏,加之深获帝宠,日后……”褚遂良说着停了下来,看着长孙无忌。 “褚公想多了,谢县男自诩牧民不过乡,咱们理应成全才是,又何必忤逆圣意,与之交恶呢?” 褚遂良完全听懂了长孙无忌的话意,那就是让谢岩在“卫岗乡”好好待着,不去招惹,也不令其入朝,如此最好。 朝堂之事,谢岩虽不清楚,却也能猜出几分。 当日,谢岩第一眼看到“白虎皮”的时候,他马上想到了,以它为礼物进献给皇帝,如此一来,许多不尽合理之处,也变得理所当然起来,怎么说那也是为了陛下啊! 所以,他第一时间派王三狗带上两人,携带“白虎皮”去“长安”找王伏胜,通过他给皇帝送礼,至于那封信,不过只是一个情况说明,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说了一下,以免“虢王”那边恶人先告状,毕竟只有皇帝了解到真实的情况,才能更好地做出决断。 第一百五十一章 变化 返乡途中,谢岩搞清楚了几件事,首先,“武平堡”与“易市”的实际情况比他知道的还要好些;其次,猎人们之所以送给他那么多贵重礼物,除了感激外,原本是想请他将罗盛和张庆两个带入军中,日后寻个出身,可后来听王决说起学堂的事情,便改了主意,改为请他安排两个孩子进学,至于小姑娘罗兰,那是派来专门盯住罗盛他们的,以免他们太野难以管束。 或许是古人的身体素质真的非常好,小姑娘罗兰发烧三天后,体温渐渐下降,到第四天时,基本恢复正常,神智也清醒过来。 她醒来后,第一句说的话就是:“告诉校尉,我什么也没说。” 谢岩、冯宝等人闻讯后,急忙赶过去探望,众人更是对罗兰的坚强大加赞赏……弄得小姑娘很不好意思地将头埋进被子里了。 平安回到乡里,各人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各司其职,仿佛他们只是出去游玩了一趟似的。 听说“高句丽”妇人们来了,黄守义马上来找冯宝,要求合作。 尽管冯宝原本无意与人合作,但是禁不住黄守义软磨硬泡的劝说,最后还是答应了,地点就在“作坊区”里。 “制衣作坊”刚成立,第一笔订单就来自“卫岗乡”,包括学堂生员的服装以及巡逻队的制度,包括夏、秋、冬三季的,总共两千多套。 接到订单后,以崔慧真为首的“高句丽”妇人们,即开始向全乡,尤其是巡逻队员的家眷以及去年雪灾避难人里的妇人们展开招募…… 由于条件不高,酬劳说得过去,前后仅用十天时间,即招募到百余人,如果不是因为初始订单有限,三百人也不在话下。 “制衣作坊”风风火火的开业了,因为是由妇人管理,里面所有干活的也都是妇人,故让人找不出把柄。 为防止闹出一些不堪之事,谢岩特地在作坊附近设立一个巡逻队的休息点,以应付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 由于乡里的“公务住房”太少,不得已之下,谢岩只能将罗兰姐弟和张庆安排进自己新购的府里。只是罗兰伤势未痊愈,需要有人照顾,谢岩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人,最后去找芊芊商量,问问她们能不能帮忙,结果就是她们三个也住进了“谢府”,为了避嫌,谢岩以及王三狗、老张头等真正‘谢府’里的人,反而天天住在官衙里,弄得冯宝只要一来就嘲笑他们“有家不能回”。 被冯宝说,那是无伤大雅,算不上事,对于谢岩来说,充其量也就是个笑话,听听无妨。 “卫岗乡”里的各种建设,依然有条不紊进行中,谢岩每日里除了在官衙处理一些事情外,绝大多数时间都在学堂里,要么上算学课,要么转转看看,他很少外出,也很少去其他地方。 转眼到了八月,谢岩差人去请冯宝过来一趟。 “找我有事啊?”冯宝刚坐下就问。 谢岩道:“没有事就不可以找你过来吗?” “那倒不是,我最近忙啊!”冯宝随意地道。 “听说,‘洛阳’几家赌坊专门在与我乡搭界处设置了投注点,最近甚至开始新建房屋了,是不是你教洛克然他们这么做的?”谢岩问道。 “那倒没有,我当时只是说,既然赌博禁不了,那不妨搞成全民玩乐的事,然后就把体育彩票和我知道的香港马场的事儿说了一下,搞成现在这个样子,应该是他们自己商量的结果。”冯宝回答道。 “不要低估了别人的想象力。”谢岩接着道:“洛克然昨日来过,他告诉我,马场现在有很多家族加入,小一点儿的出钱,大一点儿的,甚至开始组建马队,还再三向我保证,赌坊绝不过界,可是你说,赌坊就建在边界上,位置选的也好,距离官道、救灾避难安置地和施工队的宿舍区分别不到一里地,那和建在我乡里有何区别啊!” “当然有区别。”冯宝一本正经地道:“起码遵守了承诺,不在‘卫岗乡’设置赌坊。” “你啊!就会替他们说好话。”谢岩无奈的摇了一下头,然后道:“你必须告诉他们,赚钱没有问题,但如果只赚钱,而不懂得付出,他们这样做长不了,别说朝堂那一关,单就‘留守府’那边,也不可能无视的,要知道,不论哪个当政,都不可能允许只进不出的情况。” “放心吧,这个道理我懂,洛克然已经找主要的几家大户商量去了,预计拿出收益的三成……” “不,不能是三成,应该是全部。”谢岩立刻打断冯宝的话说出了自己的意见。 “全部?”冯宝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看着谢岩,极为不解地问:“要他们拿出来全部收益,这不可能啊,换我也不会答应的。” “你先别着急,听我慢慢跟你说。”谢岩继续道:“所谓全部,那是指扣除各种开销的,比如马队的花销,马场的开支等,余下的利润才是需要拿出来的,但是拿出来不等于是白送给官府或者百姓,而是需要和‘洛阳府’合作,将这笔钱用于修桥补路,兴办作坊等实业,或者采购牲畜、种子和农具,发放给灾民、流民等贫苦百姓,你应该知道,最后这笔钱,应该还是回到了商贾手里,或者是那些拥有各种产业的世家大户手里,可以说,他们并没有什么损失……” “我明白了,如此一来,经济上,他们没有什么损失,反而收获了更大的名望,而马场也变成了一个类似公益的地方,可以不受来自朝廷的压力,‘洛阳府’也得到了实际好处,恐怕更不会管了。”冯宝显得有些兴奋不已,一口气将自己理解的全部说了出来。 “还不止如此。”谢岩又道:“马场的收入来自百姓和有钱人,这些钱,经过马场转了一圈后,以各种形式又回到百姓和大户手中,从表面来看,似乎总量没有发生变化,但实际上,这是一个钱财重新分配的过程,用后世话来说,是资源再配置。” “啥意思?我怎么听不明白呢?”冯宝都有些迷糊了。 谢岩道:“其实我也一知半解,知道不多,那是很高深的经济学理论,但是你不妨想想,去马场看赛马或者赌马的人,要么是家有闲钱,要么是好逸恶劳之辈,将他们的钱财聚集起来,无论做我说的哪一样事情,都等于是将这些钱财以酬劳的形式给了真正从事劳动的百姓,而真正的劳动者,可以用这些钱财,养家糊口,发展生产,从而创造出更多财富,如此循环下去,你觉得是不是一件好事呢?” “我说警官啊,你到底是学什么专业的啊?连这个东西也懂?”冯宝真心佩服地道。 谢岩摇了摇头,道:“我不懂的,只是我爸曾经在大学里学过点经济,他对我说过一个未必准确的比喻,我听着有理,自己琢磨出来的。” “哦,什么比喻,说来听听?”冯宝好奇地问。 谢岩道:“他说,假设我有一块钱,放在兜里,它永远只是一块钱!可如果从一个人手里买了一样东西,而那个人又用这一块钱从别人手里买了一个东西,以此类推,在一个月内完成三十次交易的话,那么实际上,这一块钱等同于三十块钱,而且更重要的是,三十次交易中,虽然各有不同,但可以肯定的是,每个人都有收益,所以他告诉我,钱财,必须得流动才能发挥出更大作用,流动的越快,交易的次数越多,说明效率越高,创造的价值也越大。” 冯宝脑子里转了半天,似乎才有些明白过来,不禁赞道:“你爸可真是厉害,那么复杂的东西,用个比喻就差不多说清楚了。” 谢岩道:“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大学读一年就退学了,正经工作也没干过几年,所有事情,都是他自己领悟出来的,对不对的天知道,反正我觉得有道理倒是真的。” “当然有道理,我听着也觉得很对,咱就按老爷子说的理论办,反正搞砸了也没什么了不起。” 谢岩对着冯宝微微一笑,有时候,他真的觉得老天爷很有意思,莫明奇妙地将他们两人凑一块儿扔进了大唐,无巧不巧的,他们又成了好朋友,不仅是因为同时来自后世的缘故,更多是相互理解信任和支持,用“知己”来形容,当不为过。 冯宝走了,他得去找黄守义和各世家大族的人商议,毕竟谢岩官员的身份决定了他许多事是没有办法直接说的。 乡里所有人都在忙碌着,平日几乎看不到闲人,然而,每隔五天的“赛马”活动,却吸引了大批来自“洛阳”的各色人等。 马场再大,只有三千个座位,即使加上一百多个包间,也容纳不了蜂拥而至的洛阳人。 于是乎,多出来的人就去了马场周边的各家歌舞坊、酒馆…… 巨大的人流,惊人的消费,让当初追随洛克然投资娱乐地块的“扬州”商贾们,那是笑得心花怒放;“洛阳”商贾们也不遑多让,他们的作坊区里,现在是各类作坊密集,雇佣人数已经达到两千之多;至于服务业区域内,原本还有担心人少的各家店铺,纷纷开张,尤其当“香水作坊”分别向三个区块内的三家铺子供货之后,来自“洛阳”以及周边州县的客人,那更是络绎不绝;人流的增加,必然带动货物的增加,每天都有不少于二十条船从远方运来各种货物,他们卸下货物以后,又装上“作坊区”里产出各种物品,尤其是“砖瓦窑”和“冶铁作坊”产出的铁锭和青砖,因为质地优良,加上产量大,标准统一,且能够通过运费低廉的水运外送,致使两个“仓储区”里面的仓库,需要进行日夜不间断的搬运,才能够应付得过来。 根据杨登统计上来的数字,整个“卫岗乡”内,来自“洛阳”附近和关中地区的无地或多余劳动力,总人数已接近两万五千人,如果加上南来北往的客商和时不时住在乡里不回城的“洛阳人”,“卫岗乡”弹丸之地,每天有近五万人左右在境内活动。 谢岩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既高兴又有些担心,他非常清楚,按照现在的速度,恐怕用不了两年,人数就得上十万了,而“卫岗乡”的所有资源配置都是按中县来的,更关键的是,整个大唐,就没有一个地方有这么密集的人口,且数量还在每日增长中!应该说,最原始的工业园区以及最原始的人口密集型城市的雏形,已经开始形成,如果不能进行有效管理,一旦发生什么风吹草动的,恐怕造成的危害那也是极其惊人。 考虑再三之后,谢岩决定,去一趟“长安”,如果不能把很多事情与皇帝当面说清楚,并且得到支持的话,“卫岗乡”的发展则必须减速,否则,资本这头怪兽,一旦放出来,那是真会吃人的! 第一百五十二章 拜托了 “什么?去‘长安’?”冯宝坐在谢岩对面,非常不理解地道:“今年可不比去年,乡里的事千头万绪,事务繁多,你走了,谁来管?你没发现,罗汉易和杨登两个,已经忙的是晕头转向了吗?” “不用你提醒,我早就知道了,但是不去不行,而且是越早越好。”说着,谢岩拿过面前一份报告递了过去。 冯宝知道,自从“卫岗乡”的大部分官吏,经过“速成班”学习,初步具有了认字和书写能力后,谢岩即要求他们将口头报告,改成了书面报告,而手头的这一份,正是署名“杨登”,标题“关于卫岗乡人口现状报告”一文。 冯宝很认真的看完全部内容,以极度奇怪的语气问:“乡里有这么多人?不可能吧,杨登会不会搞错了?” “开始我也不信,后来专门问过杨登,他告诉我,并不是他想搞这个调查,而是黄一清学了代数、几何、统计、概率这些以后,想要试试计算乡里的人口,委托他调查一些数据后,由黄一清算出来的。” “啥?那家伙数学学到哪儿了?”冯宝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才大半年时间,怎么感觉黄一清的数学学到了高等数学范畴里了。 “唉,那个黄一清,绝对是个数学天才,而且勤奋的一塌糊涂,听说他每天除了上课,就在自己房间里面算东西,老实说,最多再有半年,估计我也没法子教了。”谢岩很是感叹地道。 “那怎么办?”冯宝问。 “好办啊,学会了理论总得用于实践吧,让他写教材,教学生,计算一下实际需要的数据,总有他忙不完的事,以数学的博大精深,他一辈子也忙不完的!”谢岩倒不是太在意地说着。 “也对,学以致用嘛。”冯宝“坏坏”地笑了一下说,但转瞬间,他看到了手上的报告,又皱起眉头问道:“乡里人多是好事,就是增长太快了些,但是这跟你去‘长安’又有什么关系?” 谢岩道:“原因有两个,其一,乡里发展太快,官员的数量和能力都难以适应,胥吏好办,自己增加人数即可,但是官员数量,必须要奏请陛下,争取给乡里增加十个名额;其二,是巡逻队人数的问题,这个问题在大唐其他地方都不存在,唯独在‘卫岗乡’,它是一个极为敏感的事。” 冯宝问:“哪里敏感了?我怎么没感觉到?” 谢岩道:“咱们乡里有军械作坊,能够生产大唐最优良的军械,此事朝中人尽皆知,加上巡逻队通过突袭王府卫队时表现出来的战斗力,足以震惊朝野!最好的武器配以最精锐的军卒,恐怕谁当皇帝也会心生焦虑的。” “可是,巡逻队拢共也就三百来人,皇帝不至于对这么点儿人也担心吧?”冯宝有些不大理解地问道。 “你觉得三百号人够吗?”谢岩反问了一句。 “够个屁呀!”冯宝道:“要不是咱们和‘羽林左卫’的关系比较特殊,可以请他们的人天天上街巡逻,靠我们的人,根本就忙不过来。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不再多招募一些呢?” “招募?招多少人合适?一个上州的‘折冲都尉’麾下满编也不过军卒一千两百人,咱们小小的乡里,岂能有更多?否则,图谋不轨四个字就得落到咱们头上了。所以,在没有和陛下以及朝廷达成共识前,一个人也不可以增加。”谢岩说完以后,忍不住叹息了一声,跟着又道:“大唐没有如此人口密集的区域,缺少管理经验啊!若是不能解决好这两个问题,乡里的发展必须停顿下来,学堂要想培养出合用的人才,最少也得三年,我宁可损失三年时间,也不能冒险。” 冯宝不得不承认谢岩说的很有道理,他本想说点什么,但一时间又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最后只有转移话题,问:“你找我过来,应该不会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些吧?” 谢岩道:“此去‘长安’短时间我可能回不来,乡里的事务,单靠罗汉易和杨登恐怕难以应付,我需要你坐镇官衙,我走了只有你在,才不会出现人心浮动的情况,至于具体的事务,相信你也能够处理好。” “那你打算何时动身?又有什么事是需要交待的?”冯宝这么一问,显然是同意了。 谢岩道:“我打算过十天,也就是十一月初的时候离开,我走了以后,有几件事需要你密切关注和跟进一下。第一,我把复原耧车的事情当成作业交给了学堂‘中级班’,他们初步接触了数学和物理,有很大可能弄得出来,你需要时不时关注一下;第二,‘印刷作坊’老宋那里遇到了难题,我也不是太懂,你可以去问问,带他去各家作坊走走,多问问人,开拓一下思路,或许就能解决;第三件,‘蔬菜大棚’那里,差不多建好,你找一些农户,安排他们试种,行不行的先试一下,反正不是急事;第四件,是你‘宝庄’的那片水浇地,我打算将‘育种中心’设在那里,此事你先安排一下等我回来着手实施;第五件,是最后一件也是最为要紧的事,即学堂的年终考试以及生员的放假,事情我走以前会安排好的,但是你务必要全程盯着,千万不能出一丝纰漏!你也知道,学堂事关未来,可谓重中之重。” “唉——还是不当官好哇。” “你发哪门子感慨?”谢岩对冯宝道:“就那么点事,至于吗?” “当然至于!”冯宝一本正经地道:“别忘了,我的志向是当个有钱的闲人,哪像你啊,当个破官,累死了。” “好啦,不给你找点事情,还真成闲人一个了。说真的,我走后,乡里就拜托了,拜托你费点心,‘卫岗乡’需要一个安稳的发展时期,千万不能出事。” 望着谢岩一脸认真严肃的表情,冯宝也收起随意的心态,认真地应道:“警官你就放心去吧,我保证不会让乡里出任何事情。” 谢岩见他说的认真,不由得点了点头,刚想张口,哪知道冯宝嘴一咧,笑道:“真要出了事,我去‘长安’找你,咱俩一块跑路。” “跑你个大头鬼,成天胡说八道的。”谢岩也跟着笑起来说道。 次日,谢岩将罗汉易、杨登、陈佑和王决四个人请来,将自己去“长安”的事说了一下,最后道:“乡里眼下不比过去了,人多、事多,我这一去不解决问题是不会回来的,很有可能需要数月时间,在此期间,诸位请记住——稳定压倒一切!如果遇到难以解决的问题,可以去找冯宝校尉,他将临时暂代我的职务,不知诸位可有异议?” 四个人同时摇了摇头,谁也没有意见。 “诸位,你们应该也知道,乡里在以官衙为中心,并不大的范围内,每日有近五万人在活动,那么,由此带来的安全和卫生两个问题,就显得尤为重要,可目前的现状是,人手不足,在朝廷没有回复以前,切记不可擅自招募,以免落人口实。” “那我们的人太少,根本管不过来啊!”罗汉易很是担心地道。 “有一个办法可以暂时解决。”谢岩道:“可以招募志愿者,也就是在乡民里招募一些人手,乡里管吃管喝,但是没有酬劳,纯属自愿。” “校尉,这恐怕没用吧?”陈佑疑惑地问。 杨登也跟着道:“是啊,没好处的事谁会干?” 谢岩微微一笑道:“好处当然有了,可以告诉乡民,参加志愿者的人,以后如果购买乡里自建的住房,将会有优先的权力。” 四人闻言,不由得会心一笑。 如果要问“卫岗乡”目前最紧张、最值钱的是什么?那别人一定会说“房子”。 最早发现这个“秘密”的人,是“施工队”里面的人,他们中有些人摇号买到房子后,却并没有住,房子一直空着,本打算等等看看再说,哪知道“马场”开业后,很多来看赛马的人当天回不了城,起先是住在客馆,可很快就因人太多住不下了,于是一些客馆就找到他们,开出高价租赁他们的房屋,队员们也不傻,很快意识到房子的价值,他们纷纷从家里找来亲戚,开启了专门出租房子的生意,结果一个月算下来,比干活也少不了多少。 那些没有买到房屋的乡民们,那叫一个眼馋啊,然而乡里现在是没有地方,所有人都在期盼乡里其他房屋尽快建成。 如今,谢岩提出,当“志愿者”能够优先,想也不用想的,一定会有很多人响应。 “诸位,人手问题虽然可以依靠‘志愿者’解决,不过请记住,他们终究只是百姓,不可以让他们执行比如抓人、解决纠纷等事务,这一点非常重要,必须要让‘志愿者’明白,他们还是百姓,没有丝毫的权力,谁要是滥用权力,永久取消他购买乡里住房的权利,各位可明白我的意思?”谢岩郑重其事的提出来道。 罗汉易他们四个人知道,此事的确非同小可,确实不可大意,因此纷纷发话,表示“保证按校尉意思办。” 谢岩见他们态度极是认真,不觉满意地点点头,最后道:“我们一起从‘武平堡’出来,一起作战,一起来到‘卫岗乡’,我们所做的事,许多都是前人没有做过的事情,因此,我们必须同舟共济,相互扶持,共同发展好乡里的事务,在此,我拜托诸位了。”说着,向四人拱拱手。 罗汉易他们一齐起身,拱手回礼。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不速之客(一) 经过十多天准备,谢岩带上足足六大车各色礼物,四十名随从上路了, 谢岩前脚刚走,冯宝跟着就进了谢岩的“公事房”,虽然他本人在官衙里也有一间房,但是里面除了桌椅板凳,其他什么也没有。 由于石子进学去了,冯宝不得已,在迁入乡里的老兵家属里,找来一个名叫“方九”的年轻人充当自己的勤务兵。 相比较石子而言,方九少了一份机灵,多了一份憨厚,更让冯宝有些意外的是,这个方九似乎人缘不错,他叔是原“敢死队”的老兵,方九从小就喜欢跟着他叔舞刀弄枪,没事的时候也喜欢自己练练,某日他练习刀术时,刚好被张猛看到,不知何故,素来很少与人交往的张猛,竟然主动指点了方九。 事后,冯宝曾有问过张猛原由,张猛想了半天说出两个字“投缘”。 冯宝想想也对,自己找方九来当勤务兵,不也是一种投缘吗? 方九很勤快,一个人忙里忙外,生煤炉、烧水、沏茶,等他忙活好了,却看到冯宝双脚搭在桌面,身体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方九很懂事地轻轻退出房间,带上房门,自己则站在门外守着。 官衙里人来人往、进出人很多,但是谢岩这个房间,几乎很少有人进,并不是他的架子大,而是没有必要。 官衙大门只要打开,就会在门口左右两侧各放一块写满字的黑板,上面详细写明,办什么事,去哪个房间,找哪个人。如果遇上不识字的,大门守卫会主动询问并且告之,如此一来,普通办事的人,根本也就没必要去找谢岩了。 今日有些奇怪,官衙大门前,来了几个人,门卫只认得其中一个人,正是眼下“洛阳”城里屈指可数的大富翁黄守义。 黄守义再也不是当年那个跑辽东的掌柜了,他自从和冯宝成为忘年之交以后,再加上冯宝那个疏懒的性子,可以说,“卫岗乡”产出的所有好东西,他都有份参与,用“日进斗金”形容丝毫不为过。若不是谢岩和冯宝无意中捧起了洛克然,可以说,黄守义那绝对是“洛阳第一商贾”。 可就是这么一位在寻常人眼中的“大人物”,却对身边的一位老者态度极为恭敬,甚至连说话的嗓门儿也比平时小了一些。 “守义啊,此物有何讲究?”老者指了一下面前的黑板。 “回许公话,此物名‘黑板’,乃是……” 黄守义话刚说一半,老者打断道:“老夫问的是内容。” “禀许公,谢县男说是‘便民措施’,冯校尉说是‘政务公开’,草民也分不清哪个是对的。”黄守义回答道。 老者捋了一把胡须,轻声道:“政务公开,便民措施,还算是贴切。”说完径直向官衙里面走去。 谢岩主政“卫岗乡”,本着“民为本”的思想,加上他来之后世,所以几乎没有什么太多等级观念,基于此,“卫岗乡”的官衙大门对任何人都是敞开的,几个门卫除了偶尔回答一些百姓问题,几乎就是个样子而已。 所以,当老者发现官衙里进出来往众多百姓的时候,他不觉皱起了眉头,问道:“守义,汝可知,缘何允许众多百姓出入衙门之内?” 黄守义赶紧道:“此事不曾听闻,不过冯宝校尉曾有说过,官衙太大,人太少了不好玩。” “不好玩?”老者微微一笑道:“此话颇有些意思。” 老者一行随意地在官衙内走了一圈,之后对黄守义道:“去谢县男处吧。” 冯宝还在睡着,迷迷糊糊中,感觉一阵冷风吹进,冻的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战。 “方九,没事别进来。”冯宝躺在那里闭着眼睛说。 “县男好惬意呀!”一个略带苍老的声音传来。 声音很陌生,冯宝奇怪地睁开眼,却看到一张老脸骤然间收起笑容,紧跟着是一句质疑声发出:“汝是何人?” “你又是谁啊?”冯宝瞪大眼睛反问道。 “老夫许敬宗。” “啊——”冯宝眼睛睁的更大了,猛然间想站起来,却忘了自己是翘着腿的,身体一动,“扑通”一声,椅子翻了,他也摔倒在地。 “冯校尉啊,你这是……” 冯宝听出来那是黄守义的声音,他从地上爬起来,先看了一眼黄守义,然后问老者:“你刚才说你是谁?” “老夫许敬宗,特来拜会谢县男。” 冯宝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下这位“千古大奸臣”,没发觉有异于常人的地方啊。 许敬宗同样也在打量冯宝,心里还将他与谢岩做了一个比较,感觉眼前的年轻人似乎总给人一种“贼兮兮”的印象,完全不似谢岩那种看起来沉稳可靠的感觉。然而,根据他知道的情况,谢、冯二人,用生死之交来形容也不为过,这让许敬宗有些好奇,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如何能够做到“知交”的呢? “冯校尉,谢县男可在否?”黄守义打破寂静地问道。 “啊,那个,他啊,去‘长安’了。”冯宝说着,对外大声喊道:“方九,你死哪儿去了啊。”随即招呼许敬宗他们坐下。 事实上,真正坐下的,只有许敬宗一个人,包括黄守义在内的其他人都是站着。 “老黄,什么情况?”冯宝问了一句。 没等黄守义回答,那边方九的声音响了起来:“校尉,我……”突然声音停了下来,他看到屋内的几个陌生人之后,不知道怎么说是好了。 “废话少说,赶紧给客人上茶。”冯宝吩咐了一句。 “不知许公来乡里,有何贵干?”冯宝问道。 许敬宗道:“老夫奉陛下圣谕,回‘长安’,途径‘洛阳’特意来拜会谢县男。” 冯宝道:“那可不巧的很,他也去了‘长安’,在那里应该遇得上。” “无妨,老夫也是心血来潮特意拜访一下,未能提前知会,是老夫失礼了。”许敬宗很客气的说。 冯宝道:“不知许公来乡里,可有何指教呢?” 许敬宗道:“谢县男治下,百姓富足,市面繁华,可谓是政绩斐然,老夫仰慕还来不及,又何来指教一说呢?不过,老夫有些事情不甚明了,倒想请教一二。” 冯宝问:“却不知许公何事不明?” 许敬宗道:“老夫非常奇怪,以‘卫岗乡’之繁华,为何不建城墙?难道不担心有贼人觊觎?不担心宵小之辈犯事后逃逸?” “许公多虑了,乡里安境事务主要由巡逻队负责,他们将全乡划分为六百多个网格,每一网格都有专人负责,而这些人,并不属于乡里,他们来自作坊、商户和普通百姓,巡逻队主要职责是机动,哪里有事出现在哪里。用谢县男的话说,这叫‘网格化治安管理’,是一种乡里主导,全体百姓参与的方法,目前来看效果很不错。” 冯宝将知道的和自己理解的说了一遍,来自后世的理念,许敬宗是很难理解的,但是此人极为聪明,仅仅从冯宝的叙述里,大体明白了谢岩是如何做的。 “高明啊!”许敬宗颔首赞道:“以无形的网格,替代有形的坊墙,以百姓替代坊官、武侯,既节约开支,又给了百姓参与乡里事务的机会,而百姓之间,又知根知底,真要是犯了什么事,恐怕想隐瞒都很难办到,谢县男这一手可真是高明无比啊!” 冯宝听的那叫一个“汗”啊!他做梦也想不到,许敬宗会如此理解?不过他也看得出来,许敬宗的称赞倒也不是客套话。 “冯校尉,老夫还听闻,学堂即将考试,不知能否说说此事?”许敬宗问了另外一个他极为感兴趣的话题。 冯宝道:“既然进学,考试当然必须!此是由谢县男一手安排,我所知有限,不过呢,想来不外是考文、算、物三样。” “文章与算学,老夫可以明白,只是这物,是何内容呢?”许敬宗不解地问。 “物……”冯宝差点脱口而出“物理”二字,好在反应及时,连忙改口道:“物,即是格物之学,主要是和实际用的一些东西有关,比如说,‘中级班’就被派去复原耧车,也不晓得进行到哪一步了。” 许敬宗没有听出来冯宝是在胡说八道,反而点了点头,仿佛听明白了一般。 “老夫又听说,乡里有个‘毕昇印刷作坊’,正在搞什么活字印刷,不知道冯校尉可否告知一二呢?” 冯宝看了许敬宗一眼,心道:“好你个大阴人许敬宗,再给你这么问下去,老子都不知道怎么说了。”心里想着,嘴上却道:“印刷作坊的事,我真是回答不了,还是问问谢县男比较好。”说完,冯宝抢在许敬宗开口前,先说道:“许公远来,我以茶代酒先敬一杯。”说的同时,双手举起茶杯以示敬意,跟着喝了一口。 许敬宗还以一礼,也喝了一口。 “许公以为,此茶如何?”冯宝问。 “入口略苦,回味犹甘,是个好东西。” 不管许敬宗下面想说什么,冯宝依旧抢在前面道:“那我们合作开个‘茶楼’,怎么样?” “啊!”许敬宗都被问愣住了,他怎么也想不到,初次见面,冯宝居然会提出如此要求。 许敬宗哪里知道,冯宝是怕他再问下去,很多事他都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所以特意把话题引到他擅长的地方,那就是“谈生意”,况且冯宝知道许敬宗此人,在历史记载里,那就是一个很贪财的人,故提出“茶楼”生意,不怕他不上钩。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不速之客(二) 事实上,许敬宗之所以会从外回“长安”,正是和钱财有着莫大关系。 因为贪图彩礼,许敬宗将自己女儿远嫁南方蛮夷首领冯盎之子,此事极度被人诟病,许多士人认为其失德,不配为官,后被有司抓住一件小事,上书弹劾,皇帝亦不喜他之为人,故而将其贬为“郑州刺史”。此番皇帝将其召回,也是考虑到他是开国功臣,惩戒一下即可的缘故。 详情冯宝是想不起了,唯独记住了许敬宗贪财之事。至于“茶楼”,那是冯宝自己无事时,没地方去,想起搞个“茶楼”,没事去喝喝茶,听听说书什么的,只不过,当谢岩知道后,直接道:“还听说书?那些故事是你去写呢?还是谁写?” 冯宝当时就蒙了,他仔细想了一下,发现也是啊,后世那些耳熟能详的评书,似乎都和唐朝没多少关系,要是让自己编一个出来,那可是太难了,所以他也就没多想。 然而今天,冯宝决定把这个事情提出来,成不成的,让许敬宗烦去,省得他没事问东问西,让自己难以回答。 冯宝也不管许敬宗答应不答应,先把自己关于“茶楼”的各种设想说了一遍…… 大唐人哪里听说过还有这种生意,冯宝一番眉飞色舞的说词,把许敬宗听得是一愣一愣的,他唯一的感觉就是,眼前的冯宝,怎么和他理解的完全不一样呢?既不像个读书人,又不像是官员,和商贾与市井百姓也是不尽相同,他都想不出来怎么形容! 可有一样,许敬宗能够听得出来,冯宝口中的“茶楼”,那是一种面对所有人的休息场所,绝对是个好主意。 “守义,汝怎么看啊?”许敬宗脑子里想了一下,没觉得有什么风险,但本着谨慎小心的心思,还是问了黄守义。 黄守义道:“许公,冯校尉之奇思妙想,从未失算过,草民以为,此事可行。” 许敬宗微微点了点头,道:“守义,那此事你就看着办吧。” “好的,许公放心,草民一定办妥。”黄守义恭敬地答道,只是他有意无意间扫了冯宝一眼,眼中多有些埋怨之意。 冯宝当然知道黄守义的意思,他和许敬宗定下的合作事,最后出钱操办的人一定还是黄守义,可好处全成许家的了,黄守义能不怪嘛。 冯宝心说:“老黄啊,可别怪我,谁让你的东家是许敬宗呢,这可是就不是个好鸟。” 旁人自然搞不清冯宝心里想什么,却见他说道:“既然合作不是问题,那应该值得庆祝一下,此刻也快到饭点了,依许公之见,咱们是去外面喝一杯呢?还是在食堂里喝一杯好呢?” 许敬宗道:“久闻‘卫岗乡’食堂颇具特色,不妨就在其中随意小酌一杯。” “没问题!”冯宝说完,将方九叫了进来,吩咐道:“你去下食堂告诉他们,我一会过来宴请客人,让他们准备好包间,多弄点好吃的。” 食堂里有两个包间,但是还从来没用过,谢岩极少宴请客人,偶尔有,也是去外面,冯宝连官衙都懒得来,更别说使用包间了。他们两个人都不用,那罗汉易等人自然也没去用,要不是方九过来一说,食堂的人差点给忘了还有包间这么回事。 好在包间里没什么杂物,只需要清理干净即可。 很快,冯宝带着许敬宗一行走进包间。 “食堂条件简陋,还请许公不要介怀才是。”冯宝一面招呼许敬宗坐下,一面说着话。 不过平心而论,包间的确非常简陋,除去一张大圆桌和座椅之外,也就只有一个煤炉和一张靠墙放置的案几,除此什么装饰也没有。不客气地说,完全和街边小酒馆有的一比。 估计许敬宗也没有想到会如此简陋,他干笑了一下,并未出言。 冯宝恍若不见,又对黄守义几个人道:“老黄啊,你们也坐,咱们乡里讲究少,没那么多规矩,我想许公不会在意的吧?” 冯宝话都说到这份上,许敬宗自然无法拒绝,淡淡地道:“都坐吧。” 事实上,坐下来的只有两个人,除了黄守义,另外一个是许敬宗的下属官员,其余几个随从那是说什么也不愿意坐下。 冯宝也不强求,问许敬宗道:“许公何时去‘长安’?” “老夫最多待两天。” 冯宝道:“那不妨明日去看看‘赛马’,很是不错哟。” “老夫多谢校尉好意,明日另有事情要办,实在分身乏术。” “实在太可惜了,许公是不知道啊,每逢‘赛马’日,那叫一个人山人海……”冯宝根本就没打算给许敬宗说话的机会,绘声绘色地介绍了“马场”情况以及“赛马日”的状况。 等到话说的差不多的时候,刚好酒菜也已经全部上齐,冯宝马上举杯,邀请许敬宗“饮胜!” 第一杯刚刚饮尽,冯宝马上端起酒坛,亲自给每个人又倒了一杯,然后再次举杯道:“许公乃我大唐开国功臣,昔日太宗皇帝还是‘秦王’时,许公即为‘王府十八学士’之一,为先帝出谋划策以安定天下,功勋之卓着令我等小辈仰慕,来,容我再敬一杯,以谢许公大驾光临。”说完,也不管许敬宗答不答应,他是先干为敬。 冯宝如此称赞,许敬宗自然不能驳了面子,只得又干了一杯。 就这么着,冯宝牢牢的掌握说话主动权,始终不给许敬宗提问的机会,他把后世酒桌上的那一套阿谀奉承的说辞拿出来,哄得许敬宗很是开心,不知不觉中,喝了很多酒。 冯宝搞出来的“烧酒”,至少有五十度,尽管许敬宗酒量不错,可也经不住连续的推杯换盏。 当第三坛酒喝到一半的时候,许敬宗终于觉得自己喝不下了,红着一张老脸,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打着酒嗝道:“老夫多——谢冯校尉款待,时辰不早了,就此告辞。” 冯宝等这句话已经等了很久了,不过面子上还得装模作样的出言挽留。 幸好,许敬宗是真喝多了,客气话都忘了说,直接在随从的搀扶下,离开了官衙。 走出官衙没有多远,被冷风一吹,许敬宗似乎酒醒了不少,他忽然停下脚步,回想起今日拜访的全过程,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想要弄清楚“卫岗乡”的一些事情,这个目的并没有达到,反而莫名其妙的和冯宝达成了“茶楼”的合作,再想想酒桌上冯宝的表现,他终于明白了,其实,冯宝他就是不想说! 以许敬宗的智慧,此刻稍稍冷静便看穿冯宝的用意,只不过,既然离开了,也就没必要再回去了,况且,他询问“卫岗乡”的事务,除了好奇以外,本意是想说给皇帝听,因为他知道,皇帝对“卫岗乡”还是很在意的,如今谢岩去了“长安”,问不问的已经意义不是很大了。 不过,许敬宗还是很满意走这一趟,不管怎么说,家里又多了一项新的产业——“茶楼”。 想通了全部关节后,许敬宗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这个小滑头可还真是不简单。” 黄守义听得很是真切,清楚许敬宗指的是冯宝,只是他有些闹不清楚,这算是称赞呢?又或是不满呢? 冯宝可没空理会许敬宗在想什么,他也喝多了,此时唯一的想法就是睡觉,至于其他什么事,一律明日再说。 次日,冯宝还在睡梦中,隐约听到敲门声,跟着听到方九在唤道:“校尉、校尉,快醒醒!” 冯宝被方九连续不断地呼唤声给吵得不耐烦了,坐起来怒声道:“一大早的叫什么叫?都不能让本校尉多睡一会儿!” “校尉,有客来访。”方九在门外大声道。 “谁啊?一大清早跑来的。” “来人自称‘弘文馆学士’李义府。”方九大声道。 “你说谁?李义府?”冯宝吃惊地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这一次,不等方九回答,冯宝大声道:“你先去招呼一下,我马上过来。” “奶奶个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刚走了一个许敬宗,又来了一个李义府,难道说老子和奸臣有缘不成?警官在的时候一个也不来,他一走全跑来了,真是见了鬼了!”冯宝一边穿着衣服一遍暗自腹诽,他是真心搞不明白,这些人,难道都是约好的不成? 匆匆弄完个人事务,冯宝又一次走进谢岩的“公事房”。 初见李义府时,冯宝只觉得此人白白胖胖的,面带和善微笑,完全是一幅老好人的模样,可是他心里非常清楚,此人被后人称之“李猫”,绝对是那种当面一套,背后捅刀的那种人。 宁可得罪君子,那是君子可以欺之以方;莫要得罪小人,那是因为小人永远都会记得,且在你不注意的时候捅你一刀。 谢岩的告诫,冯宝那是牢牢记在心里,所以,他对王福来也好,许敬宗也罢,那都极尽示好,如今又来了个李义府,他决定,照方抓药,即——以利诱之! 第一百五十五章 趣味相投 “冯某久闻李学士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冯宝极度热情地招呼李义府,还亲自给他倒满了一杯热茶。 实际上,现在的李义府,还是一个朝堂上的边缘人,虽品级不低,职任中书舍人,却是什么权力也没有。加之其出身贫寒,为人品性又差,很难得到同僚与其它助力,是以为官多年,毫无建树,纯粹就是一个混日子的。 可是李义府不甘心呐!他寒窗苦读十余年,好不容易挤进大唐官场,一心钻营,期盼有朝一日可以位极人臣光宗耀祖。然而现实却是,以长孙无忌、褚遂良为首的关陇世家把持朝堂,对什么背景也没有的李义府来说,压根儿连一丝缝隙都找不到,就在他近乎绝望,以为将要浑浑噩噩的过一辈子时,谢岩的横空出世,让他忽然间发现,看起来密不透风的朝堂,还是有缝隙的,起码,在“卫岗乡”发生的事,不论大小,都会引起皇帝关注,更为重要的是,通过“救灾”、“悬赏”等事,李义府敏锐察觉到,皇帝对于“卫岗乡”是有偏向性的,正因为这个发现,他特地找了一个机会去“洛阳”,顺便来拜访谢岩,看看能否找到什么机会。 没想到,谢岩竟然去了“长安”,正当他失望之余,欲离开时,却无意中听有人说“冯校尉昨晚喝多了……” 李义府对后面的话不感兴趣,却对冯宝很有兴趣,据他了解,冯宝是谢岩的同窗,二人关系很深,且冯宝年纪更轻一些,处事更加张狂一点,最重要的一点是,他听说,冯宝为人极好相处,似乎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于是,李义府亮出身份,正式拜访。 尽管是初次见面,冯宝表露的热情,令李义府很是受用,他笑而言道:“本官冒昧前来打扰,还望冯校尉不要见怪才是。” “哪里哪里,李学士文采斐然名动天下,冯某意欲结识已久,无奈机会难得,今学士登门,欢喜尚且不及,何来见怪之说。”冯宝说的那是要多客气就有多客气。 李义府道:“冯校尉才学本官早已如雷贯耳,今日得见亦为有幸之至。” 冯宝自谦道:“冯某何来什么才学,即兴之作不值一提。” 似乎觉得相互吹捧的意义不大,冯宝换了一个话题,问:“不知学士来乡里所为何事呢?” “本官来‘洛阳‘处理一些事务,如今事已办成,听闻贵乡今日有‘赛马’,特来一观。”李义府说道。 “原来如此,李学士难得来一次乡里,不看看‘赛马’的确是件憾事。可惜,谢县男不在,冯某需要在官衙内应付一些事情,无法脱身,难以陪同啊。”冯宝很诚恳地道。 李义府道:“公务要紧,本官自去即可。” “哪能让学士自去!李学士且请放心,冯某当会安排妥当一切。”冯宝对于这一类的事情,那是轻车熟路,好的几乎让人挑不出来毛病。 李义府看了一眼冯宝表情,没有发现一丝一毫的异样,他心里多少还是有那么一丝感动的。 长期以来,由于家世背景的缘故,李义府几乎没什么朋友,无论到哪里,旁人都只是表面应付一下,如冯宝这般真情热情款待的,几乎还没有过。 感动那也只是一瞬间而已,李义府还没有忘了自己来此目的。 “校尉好意,本官多谢了,冒昧问一句,谢县男此去‘长安’,所为何事?”李义府问。 “具体的冯某也是不太清楚,好像是和乡里官员有关。”冯宝很含糊的说了一句。 “噢——”李义府轻轻点了一下头,刚想继续说下去,却不料冯宝忽然问道:“不知李学士对钱财之事,如何看待呢?” 天下间,能够如此赤裸裸地问一个官员关于“钱财问题”的人,恐怕也只有冯宝了。 李义府更是收起笑容以冷峻的眼神盯着冯宝,他开始怀疑,冯宝是否有意在嘲笑和羞辱自己。 冯宝却跟没看到一样,自顾自地说道:“冯某有一笔好买卖,却少了一个合作者,不知学士可否有兴趣啊?” 李义府怎么也没想到冯宝会这么说,先是一愣,继而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热茶,等他放下茶杯时,笑容重又回到脸上,开口道:“不知校尉说的是何种买卖,本官愿闻其详。” 对于李义府的面部表情变化,冯宝心里虽然好笑,脸上却是装作没看见,口中说道:“冯某名下有一马车作坊,所产新式马车极为好卖,然因其制作不易,产量不高,故而一直仅在‘洛阳’有卖,冯某有意在‘长安’寻一铺面贩售,却苦于没有时间,若是学士有意,不妨咱们合作啊。” “新式马车?”李义府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 在“长安”时,李义府就听人说过,“卫岗乡”出产的马车,既舒适又豪华,是有钱还得排队预定的好东西。尽管他从未见过,但是却知道,这种马车必定和谢岩或者冯宝有关。 如今冯宝主动提出“合作”,李义府感觉自己就和做梦一般,天大的好事怎就会落在自己头上呢? “不知校尉所提之‘合作’,需要何种条件?”哪怕是心里一万个愿意,李义府依然小心翼翼地询问,他始终不相信,自己倒霉了那么久,突然间好运就来了? “没什么条件啊!”冯宝反倒是显得很诧异地道:“学士负责找家铺子,派人接订单即可,冯某打算在城西营地那边建个作坊,专门供应,不知学士以为如何?” 突然之间,李义府感到自己有点“晕”,这等于没条件的好事,难倒就这么着落自己头上了?他用手重重地掐了一下大腿,还好,很疼!显然不是在梦里。 李义府深深地吸口气,刚想张口说话,冯宝忽然又说道:“哦,对了,冯某想起来了。” “校尉想起什么了?”这次轮到李义府捉急了。 冯宝道:“冯某刚刚想到,学士为人持正,为官清廉,恐怕手头也不宽裕,不过此事好办。”说着,他对门外唤道:“方九,去取我的笔来。” 等方九应了一声后,冯宝接着对李义府道:“一会儿冯某写张条子,学士可以拿着去‘大宝商号’,找王禄支取五百贯,想来应该够了吧?” “够了!够了!”李义府急忙道:“纵使有些缺口,李某自问亦可筹到。” 冯宝耳听李义府连自称都变了,知道自己的设想——成了! 此时,方九取来“炭笔”,冯宝接过后,马上找出一张纸,提笔写下“王禄,见字即付五百贯”,至于落款,则加盖了私章,上刻“校尉冯宝”四个篆字。 冯宝将字条递至李义府面前,笑道:“李学士,请收好。” 李义府赶紧起身接过,先匆匆扫了一眼,而后收到怀中,道:“李某多谢校尉,他日校尉若有事,李某必定全力相助。” “错了!”冯宝含笑而道。 “错了?何错之有?”李义府惊愕地问道。 “学士且请坐下来说。”冯宝待李义府坐下后,自己也坐下来道:“冯某以为,凭学士之才,十年之内位极人臣当不在话下,届时冯某有事相求,还请学士不要拒之门外才好。” “啊!哈哈哈哈”李义府怎么着也想不到自己错在这里,更加想不到冯宝会如此说话中听,心中顿生“他乡遇知己”之感,马上回道:“校尉虽然年轻,然为人豪气干云,可谓年少英雄,与李某甚是投缘,校尉不必多虑,李某但有腾达之日,绝不会忘了校尉今日之情。” “信你才怪!”冯宝心里想着,嘴上却道:“冯某与学士亦是一见如故,日后学士若是遇上困难,不妨告知,或许冯某能够解决也未可知。” “一定!一定!”李义府笑而颔首地说道。 由于差不多快到午饭时间,冯宝当即招呼李义府前往食堂用餐,考虑到他下午还要去马场,冯宝命人上的是葡萄酿而不是烧酒。 席间,冯宝道:“饭后,冯某让人带学士去马场,那里有乡里的包间,再让他们找几名波斯美娘作陪,学士当可一边欣赏紧张热烈的赛马,一边感受美娇娘的温柔,那滋味,很不一般哦。” 李义府听得那是怦然心动,可表面上依旧是一本正经地道:“吾乃朝廷官员,如此恐不合适吧?” “有何不合适呢?”冯宝义正言辞地道:“想我大唐威服四方,‘军官援助团’远赴万里以支持波斯,他们的臣民,取悦一下我朝官员,难道不应该吗?某家以为,好像没什么不妥呀。” 李义府耳听冯宝能把一件风月事说成国家大事一般,不觉很是佩服他的“无耻”! 只不过,好像他自己也是那么想的! “冯校尉,李某听说,‘谪仙馆’当红娘子芊芊可就在贵乡……”后面的话,李义府没说,却看着冯宝。 “唉——别提了!”冯宝干了一杯,故作遗憾地道:“此事怪我下手晚了,让警官捷足先登了,现在嘛,也只能想想咯。” “以两位之交情……?” 冯宝知道李义府想说什么,打断道:“算咯,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呢!” “也对,也对啊!”李义府报以理解的说道。 这一顿饭,两个人聊来聊去都是些风月无边的事,以至于冯宝在李义府离开后,忍不住想:“我和这大奸臣如此谈得来,莫不是臭味相投?” 想想又觉得好像太难听了,冯宝最后对自己说:“肯定不是,应该是趣味,趣味相投才是!” 第一百五十六章 在长安(一) 甭管“臭味”或是“趣味”,冯宝忽然发现自己怎么和许敬宗、李义府之流似乎非常“合拍”呢? “难道说,我天生就有当奸臣的潜质?”冯宝随即自我否定,猛地摇了摇头,暗道:“管他娘的奸臣忠臣,还是警官说的对,咱只要对得起百姓,对得起我华夏民族就成了,其他的不用多想。” 心里打定主意后,冯宝便不再胡思乱想,和以往一样,继续开启他最喜欢的平平常常生活模式。 “卫岗乡”是忙碌的,每天都有无数的货物通过官道、涧河来往于关中和“洛阳”,冯宝信步走在街面上,东张张西望望,时不时与相熟的人打个招呼,或者停留在某家商铺,和掌柜的说上几句闲话…… 谢岩去“长安”已经有不少日子了,虽然一直没有消息,但是冯宝并不担心,他不认为皇帝会拒绝谢岩的请求,毕竟那都是正当合理的要求。 眼下冯宝最关心的是两件事,一是两日后的学堂考试以及随后到来的放假;二是由冯宝主导并提供创意,五名学堂先生和三名说书者共同参与的大唐版《三国演义》编撰工作。 冯宝与许敬宗合作的茶楼,黄守义已经开始找人建了,地方就在娱乐区里,要不是冯宝有份参与,洛克然压根就没有打算给黄守义一块地盖茶楼。 现在的“卫岗乡”里,最值钱的就是地,尤其是娱乐区、作坊区和仓储区,想在这三个区域里面弄快地,已不是钱的问题,完全靠的是人脉了。 来自“长安”和“洛阳”两地的官员以及豪门大户,无数次差人来找过谢岩,结果都是由罗汉易和杨登两人出面,好吃好喝好招待,唯独没有答应“地”的事,原因也只有一个,现在确实没有,只能等乡里日后有了新的想法,或许才会提供新地。不是良田的土地,头一次让大唐人感觉到了它的价值所在! 要说土地、房子值钱以后,最开心的人是谁?可能很多人都想不到,是大内总管宦官王伏胜。 谢岩进了“长安”以后,并没有第一时间请求觐见皇帝,而是先去拜访了刘仁实。 谢岩得刘定远推荐,得以执掌“武平堡”军,继而一步一步走上朝堂的事,原本就不是秘密,故而其与刘家交好,当然也成了情理之中,正因为知者甚众,刘仁实也就没了顾忌,将位于“安邑坊”的一处宅院赠予谢岩,当成其日后在“长安”的落脚之处。 谢岩当然不会白拿,明确告诉刘仁实,自己此来“长安”,除了办理政务外,还有一件要紧事,那就是改进“城西营地”内的那座“炼钢炉”,待其完工后,所产之农具,以及提供给“军器监”的铁锭,都交给刘家进行贩售。 刘仁实是军中将领,自然知道“军器监”早已经掌握新式冶铁方法,但奇怪的是产量一直很低,每个月都需要从“卫岗乡”订购大批铁锭,刘家接手此桩买卖,无疑是天大的好事,简直就是包赚不赔的好买卖! 不管出于刘、谢两家的关系,又或是感激谢岩的好意,刘仁实对谢岩此次欲办之事极为上心,他仔细考虑过以后,告诉谢岩:“以‘卫岗乡’今日之繁华,增配官员一事,朝中应当阻力不大,估计不难通过;可增加巡逻队队员一事,老夫以为,几乎没有可能。” 谢岩心里也知道此事难度很大,可是“卫岗乡”目前人太多,治安的压力很大,如果不能通过增加人员,实施有效管理的话,出问题应该是个大概率的事,所以,无论如何,他也要试图争取一下。于是问道:“难道说,就没有什么可以变通的方法?” 刘仁实倒也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陷入沉思,很显然,他是在记忆里找寻什么…… 良久之后,刘仁实缓缓言道:“昔日,边境危急时刻,通常军政的界限没有那么分明,往往军队也要参与到地方事务中,‘卫岗乡’情况特殊,使用军队以维持秩序,应该也能说得通。” 谢岩很难理解刘仁实的想法,不由得问道:“使用军队维持地方秩序,这合适吗?” 刘仁实道:“严格来说并不合适,也不可取,但以‘卫岗乡’的现状而言,此为唯一可行之策。” 谢岩还是有些不明白,只能问:“可否详细一说?” 刘仁实继续道:“以‘卫岗乡’如今的财力,负担一支两千人的军队,应该不成问题,‘潼关’驻军超过两万,然其深居内地,久疏战阵,战力已大不如前,此事军中、朝中乃至陛下,几乎人人皆知,如以保持、增加‘潼关’守军战力为名义,请求陛下调拨两千进驻乡里参与地方事务,且每年轮换,相信陛下会考虑的。” 谢岩将刘仁实前后说的话连贯起来想了许久,终于从中领悟到了他没有或者没法明说的那个部分。 其实很简单,那就是现在“卫岗乡”有钱了,那既然有钱了,就得带别人分,如果说增加官员是给文官们提供了机会,那么武官的利益又在哪儿呢? 唐朝可不是后来宋、明王朝,不存在文官独大的情况,武官集团对于朝堂的影响力,那是非常巨大的,尤其像谢岩提出增加巡逻队队员这种事,武官集团不支持,可以说根本不可能通过。 刘仁实给出的解决方案其实就是,军方每年派两千人维护秩序,“卫岗乡”负责供养。或者更新装备,反正无论哪一样,都意味着军方只有拿到实际好处,才会支持。 想清楚全部关节之后,这才有了约见王伏胜的事情。 任何一个盛世王朝下,外臣约见宦官,都是一个容易引起是非的敏感事件。 可这一次不同,谢岩是光明正大地提出,理由也非常充分——请王总管验收“皇家学堂”的收益。 具体是多少钱,谢岩没说,李治也不清楚,只好派王伏胜过去,反正横竖总归会知道。 “王公公,今年学堂总收益共有七万六千贯,这是账本,请过目。”谢岩说着,递过去一个账本。 王伏胜哪看得懂那些啊,他只是扫了一眼里面的数字,然后合上账本道:“谢县男公忠体国,想来也不会错的,咱家没必要多看了不是。” 谢岩笑道:“公公言重了,我不过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而已。” “谢县男可真是会说话呢。”王伏胜品了一口茶,放下杯子道:“陛下叫咱家问问,这次来‘长安’,所谓何事啊?” 谢岩道:“公事不急,有件私事倒是要和公公先说一下。”说着,将事先准备好的一个信封递了过去。 “这是?”王伏胜接过后并未打开,而是有些疑惑地问。 “王公公在乡里,总共有六间铺子,一年下来,总共盈利约八千贯,信封装的是铺子的契约,这些都是公公辛苦得来的。”谢岩以极为平常的语气说着。 王伏胜闻言赶紧打开信封浏览…… 谢岩解释道:“王公公,契约之中我并没有填上名字,公公不妨找到合适的人,填上名字即可。” 王伏胜看完以后,将契约重新装回信封,然后道:“谢县男啊,咱家可真得谢谢你才是,有了这几间铺子,咱家下半辈子可就好过多了。” “公公乃是陛下近臣,一生富贵那是可以预期的,这些铺子,也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公公如此说,言重了。”谢岩依旧很是客气地说道。 王伏胜道:“这些钱,咱家可不能带进宫里,依县男之意,当如何处置为好?” 谢岩看了王伏胜一眼,他知道,王伏胜能够问自己这番话,那绝对是把自己当成了“可靠之人”。 别人的信任那是自然不能辜负的,谢岩想了片刻,道:“我暂时也想不出用处,这样吧,先寄存在‘城西营地’那里,公公何时需要,随时拿走,不知如何?” 王伏胜沉吟片刻后,道:“那太麻烦了,咱家就交给县男安排好了,营地那边放个两千贯,足够了。” 谢岩点了点头,道:“也好,待我回乡以后,再看看有什么合适的机会,总归不能让钱空放着生锈啊!” “县男所言极是,咱家可就拜托啦。” 谢岩回道:“王公公,咱们是老交情了,此等小事,不劳费心。” 这个时候,王三狗陪着两名宦官走了进来,并向谢岩道:“校尉,钱财已经清点完毕了。” 另外两名宦官同时微微点首,算是证实了王三狗的话。 “谢县男,既然清点完,那咱家可就回宫了。”王伏胜随手将信封塞进袖中,起身言道。 谢岩亦起身相送,同时道:“请公公代我启禀陛下,就说‘微臣不日将有奏疏呈上’。” 王伏胜微微笑了一下,算是应允下来了,随后动身离开“谢府”。 第一百五十七章 在长安(二) “太极宫”里“两仪殿”内,大唐皇帝李治正在阅看奏章,因临近年底,各地呈上的奏疏很多,虽然经过“政事堂”的宰相们筛选,但依然有很多需要皇帝亲自过目,致使李治不得不减少陪伴新生儿子李弘的时间。 前不久,武媚诞下龙子,李治大喜,赐名“弘”。据宫中老人传言,此子与李治刚出生时几乎一模一样。 李治闻之更加溺爱,几乎无事时都会去逗弄、陪伴,或许是父子天性之故,李弘每次见到李治都显得极为乖巧,不哭不闹的,令李治无比欢喜,对其生母武媚,亦是更加宠爱。 只因政事太多,李治不得不待在“两仪殿”内,怎么说,那也是他的“江山”。 王伏胜快步走进殿中,见皇帝还在阅看奏章,便走近一些,低声唤道:“陛下。” 李治扫了一眼王伏胜,放下奏章,道:“说吧,谢卿家又给朕找什么麻烦来了?” “麻烦不麻烦的,谢县男倒是没说,奴婢也不清楚,只不过,‘皇家学堂’上缴内府的钱财,奴婢却是带人运进宫里了,足足有七万六千贯之多。” “这学堂靠什么挣了如此多的钱财?”李治好奇地道。 “回陛下话,‘皇家学堂’名下有两大作坊,‘冶铁作坊’年入近七万贯,‘香水作坊’年入约两万六千贯,学堂今年的开支用去接近五万贯……” “学堂一年用五万贯?”李治惊问。 王伏胜回想一下账本上的记录,道:“学堂开支主要是用在建房等事情上,那些开支都很大,谢县男在账本上也有记录。” 李治先是点点头以示知道,跟着想起什么,又问:“不对啊,作坊收入九万多贯,扣除学堂用度的五万贯,怎么能够交给内府七万多贯呢?” 王伏胜道:“此事奴婢并不是特别明白,好像是,乡里搞了一个印刷作坊,学堂不出钱,但是出什么研究的人,奴婢弄不懂,谢县男也没说,只知道,学堂占了三成份子,值三万贯,所以才有七万多贯交给内府。” 李治听的是一头雾水,但是也明白此事怪不得王伏胜,只好作罢,反正是钱多了出来,而不是少了就好。 其实这件事并不复杂,谢岩预计的“活字印刷”技术开发,需要三万贯,这笔钱理应由作坊的股东们出。 只是,谢岩将以后学堂可能投入的人力成本,先期纳入到学堂的开支里,然后以“研究费”的名义,从作坊那边提取出来,经过这么一番周折,三万贯也就成了“专款专用”,有利于作坊和学堂两边的账务,以免将来众多开支混杂其中,容易公私不分,出现贪渎现象。不管皇帝理解与否,谢岩都没有打算上书说明详情。 来“长安”要办的两件事,经过刘仁实的叙说,他已经大致明白了应该怎么去做。 在正式上书前,谢岩决定去拜访一位“老朋友”——原“洛阳留守府”高长史。 自五月“进京述职”,一晃数月过去,高长史始终未能见到皇帝陛下,也没有得到“吏部”新的任命。 为此事,高长史专程拜见了老上司“英国公”李绩,终于知道,并不是皇帝不待见他,而是朝中关于他的位置有些争议。详细情况李绩没多说,只是告诉他:“如不能主政一方,老夫当推荐你去‘都督府’任职副都督,陛下想必会答应的。” 高长史清楚,“英国公”李绩极少在政务和人事问题上和长孙无忌他们起冲突,自己去“都督府”一事,恐怕很难改变了。好在,他对此有些心理准备,倒也不是太失望。 谢岩前来拜访时,听说了此事后,忍不住叹道:“以长史之才,主政一方,必将惠及百姓,至于‘都督府’那里,多是边境地区,军务之重远大于政务,谢某以为,委屈了、可惜了。” 高长史却颇不以为然地道:“无论哪里为官,都是为了百姓和陛下的江山社稷,老夫不觉得有何委屈。” “长史大义在心,实令谢某钦佩万分。”说着,谢岩向高长史拱拱手,以表示敬意。 高长史回了一礼,而后道:“县男此来,可是乡里有事发生?” “实不相瞒,乡里如今发展迅猛,根据测算,停留在乡里的人加上乡里原有乡民,每日有近五万之多,而且还有日益增长的趋势,长史应该知道,大部分人都是聚集在官道以南、‘涧河’以北的区域里,巴掌大的地方,如此密集的人群,无论是官员数量,还是巡逻队的人手,都显得极为不足,原本在村里可以自行解决的事,现在全部进了官衙处理,若不是因乡里如今富足,百姓衣食不愁,使得许多矛盾大大减少,否则光是这些家常里短的事务,官吏们不睡觉估计也处理不完。” 听完谢岩的简单介绍,高长史不禁感慨万千,道:“管子有云‘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唯有百姓富足,才可谈‘知礼’,‘卫岗乡’变化之大、之快,实在令老夫叹为观止!‘卫岗乡’的确太特殊了,很小的地方聚集了如此多的人口,若不能妥善有效管束,不论是天灾,又或是人祸,但凡出些不可控之事,后果都将极为严重,县男可是为了增加官吏数量而来?” “正是”谢岩道:“胥吏可自行招募,唯有官员配备以及巡逻队队员增加一事,必须得朝廷同意方可实施。” “县男做的很对啊!”高长史肯定地说道:“‘卫岗乡’再特殊,它也是大唐的,必须得遵守大唐律例,唯有如此,才不至招来非议,更不会……”后面的话,高长史没有明说,谢岩也能知道,那一定指的是“招来祸事”。 从谢岩的表情里,高长史看出来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于是问道:“那关于此事,县男可有章程?陛下是否知晓?” 谢岩道:“自进‘长安’起,谢某一直称病没有上朝,此不可久矣,否则必遭人诟病,难保不会给陛下增添麻烦,吾欲三日内正式上书,提请陛下增加乡中官员十五名;以及请求陛下,从‘潼关’驻军中,抽调两千军卒,负担乡里维持秩序之则,并每年轮换,以免地方事务,影响军心。” 高长史仔细琢磨了一下谢岩的说辞,忽然笑问:“如此做法,可是有人向县男授意?” 谢岩既不承认又不否认地说:“吾以为此乃可行之策,不知长史以为如何呢?” “此乃不是办法的办法,恐怕也是目前唯一可以使用的方法,然,军卒该由何人指挥呢?”高长史提出了一个问题。 谢岩道:“谁来担任指挥并不重要,只要他能够达到乡里要求既可。” “呵呵,谢县男啊,‘卫岗乡’对于地方治安事务的要求,那可不是一般的高啊,老夫以为,‘潼关’守军,怕是达不到哟。”高长史说完,看了谢岩一眼,又道:“若是将指挥权交于乡里,老夫请问,军中得够得到什么呢?” 谢岩同样看了一下高长史,微笑地道:“军中支持地方事务,自然不能空手来回,谢某觉得,每年更新一千人的装备,似乎还是可以做的到,那可需要五万贯之多的啊。” “一千人的装备?”高长史心里盘算了一下,而后道:“价值五万贯的装备,实际恐怕也用不了那么多钱吧,不如就按两千人算,如何?” 应该说,高长史的要价,并没有超出谢岩的心理预期,可是他并不想立刻答应,却问道:“以高长史之见,此事朝堂通过可能性,有多大?” 高长史用手捋了捋颌下胡须,思索半晌后道:“老夫回答不了,只不过,明日,老夫当派人知会县男结果,如何?” “如此甚好!”谢岩说着起身向高长史行了一礼,郑重地道:“拜托了。” 他们最后的对话,其实是心照不宣的,谢岩实际是想请高长史代为征询“英国公”李绩的意见,不得到这位大唐军方第一人的同意,调动“潼关”驻军帮助地方维持秩序,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高长史为官多年,老于世故,他看出来了谢岩的用意,却并没有说破,反而是代替李绩询问了一些事情,尤其是,军方能够在其中得到什么好处,毕竟哪怕如李绩这样的大人物,也需要考虑为自己的部下谋取利益,要不然,谁还愿意“听话”呢! 正事谈完之后,两个人又聊了一下其他,重点就是“卫岗乡”的各种变化…… 当高长史听说那个什么“赛马场”将挣到所有钱都用在“洛阳府”的各种建设以及救灾物资储备上时,他忍不住叹道:“谢县男啊,老夫原本一直以为你能得到陛下信任,走到今天这一步,那是幸进,是陛下偏爱的缘故,现在看来,老夫不如你甚多啊!县男能够想出,让商贾和大户们将挣到的钱吐出来用于民生,再以购买物资和其他方式让他们重新拿回,但是在此过程之中,地方得到政绩,百姓得到实惠,他们那些人,钱没少赚,还能收获名声,仅此一法,多方得益,实在是高明的很,放眼当令,能想出如此绝妙方法的人,怕是少之又少,陛下对县男的厚爱,那是一点也没有错啊。” “长史言重了,谢某自问并无那么大能耐,唯有一事与长史相同,不过是心里有百姓尔!”谢岩以最普通、最寻常的语气,说出最不一般的话语。 心里有百姓尔!官员们天天都在说,真正能做到的人,当百不足一。 第一百五十八章 在长安(三) 谢岩走了,高长史亲自将他送到府门前,直至其背影消失在视线里。 倒不是说高长史有多么的“舍不得”,而是他在想一件事,一件和他自己密切相关的事。 谢岩临出府门前,忽然问:“长史对于任职‘皇家学堂’不知可有意否?” 高长史闻言一愣,显然是完全没有考虑过的表现,谢岩恍若未见,又道:“学堂缺少一名督查官,此职位当由陛下钦命,只是陛下事务繁多,或许忘了也不一定,长史不妨考虑一下,吾以为,胜过‘都督府’任职。” 高长史很清楚谢岩的意思,只要自己开口同意,他一定会向皇帝举荐,而这种不痛不痒,无关紧要的职位,朝中是绝对不会有人阻拦的。 “可,适合自己吗?”高长史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怎么办?那自然就得去问人啊! 次日一早,高长史吩咐随从备轿,他要前往“英国公府”。 “长安”城里的官员们几乎人人皆知,“英国公”李绩位高权重,然其从不参与政事,是以成了朝堂上的“摆设”,但凡散朝之后,只要皇帝不召见,他必定是第一个离开的宰相。 今日也不例外,朝会刚一结束,李绩马上离开“太极宫”,打道回府。 李绩坐在轿内,面色阴沉,想想朝会上的几个人事任命,清一色全部出自关陇豪门,可以说,长孙无忌独揽朝中大权的意图,已极为明显,可年青的皇帝似乎并未察觉,完全认可了长孙无忌的提议。 李绩十分担忧,长孙无忌愈来愈像个权臣,可偏偏他与皇帝是亲甥舅关系,许多话实在是无法明说,再加上另外一位辅政大臣褚遂良从旁支持,他深感难以应付,只能韬光养晦,以图后势。 思虑之间,轿子停了下来,随行管家掀开轿帘,同时说道:“公爷,到府上了。” 李绩二话不说,信步走出,还没有走上了两步,有府中下人前来禀道:“公爷,洛阳高远前来拜见。” “人呢?”李绩边走边问。 “在府中偏厅候着呢。”下人跟在后面道。 “请他来书房吧。”李绩吩咐了一句后,便直接进得府内。 高长史,姓高名远,字望之,只是,能够知道并当面称呼“望之”的人却是极少,而李绩正是其中之一。 “望之来了啊。”李绩看见高远进了书房后,主动打招呼道。 “望之见过公爷。”高远恭敬地行礼道。 “都是自己人,不必多礼,有话坐下说。”李绩很是随意地道。 高远刚刚于一案几后坐好,马上有仆役端来茶水奉上。 待仆役退出书房后,李绩问道:“可是受那位谢县男请托来府上的啊?” 高远答道:“公爷明察秋毫,所料分毫不差,望之拜见公爷,正是与‘卫岗乡’有关。” “谢县男无事从不进‘长安’,此番前来,又不觐见陛下,想必他想办的事情,不简单吧。”李绩看着高远问道。 “公爷说的极是,因‘卫岗乡’发展迅速,致使在一个县城的范围之内,汇聚了五万余人,安民与安境的压力太大,所以来寻求朝中支持。” “五万余人?”饶是李绩之见多识广,也不禁吃了一惊,跟着问:“据老夫所知,‘卫岗乡’当初拍卖出去的土地,恐怕一个县城都没有吧,区区弹丸之地,现在能有五万人?” “据谢县男说,乡民大半迁居聚集,此部分人口总数过万,乡里施工队雇请的附近劳力以及跟来的家眷,总数过两万,其他都是作坊、商铺、码头雇请做工的人,大约七千,余下的都是‘洛阳’来乡里吃喝玩乐消遣的人。”高远大致解说了一遍。 “哎呀,了不起啊!”李绩赞了一声后道:“那里变化之迅速,令老夫完全意想不到,那位年青的‘新安县男’还真是有些本事,不辱其先祖之名,难得、难得啊!” “谢县男确实为我朝不可多得的干臣,望之自愧不如。” “哎——望之不必过谦,谢县男有才不假,汝也不差,以老夫看来,日后主政一方,不会差到哪里去的。”李绩鼓励了一番话后,又问道:“那谢县男面临的压力,可是需要官员以及维持秩序的人手来化解呢?” “回公爷话,正是。”高远道:“谢县男欲上书陛下,请求陛下给‘卫岗乡’增加十五名官员,以及从‘潼关’守军中,每年以轮换方式,派出两千军卒,以协助维持地方秩序。” “从‘潼关’调兵维持地方秩序?望之当明白,军中是不可以参与地方事务的。”李绩看着高远问道。 “望之在军中和地方都有待过,自然知晓朝中对此事甚有顾虑,然‘卫岗乡’情况特殊,不如此不行啊。” “特殊在哪里?”李绩继续问道。 “公爷应当知道,目前我朝最好的铁锭出自‘卫岗乡’,昔日‘武平堡’军的战力,也证明了谢县男操练军卒有独到之处,数月前,谢县男率乡里巡逻队于几日内突袭王府卫队,来回奔袭千里,居然未损一兵一卒,且以全部生擒的方式拿下两倍军力于己的王府卫队,如此惊人战力。想必公爷麾下也不太多,若任由其自行招募,那……”高远没有把话全部说完,他相信自己的老上司,完全能够明白自己的意思。 李绩默然的点了一下头,他听懂了,也理解了谢岩的意思,那就是“卫岗乡”太特殊了,在别的地方可以行得通的事,在那里偏就不行。 “军中参与地方秩序维持,也并非无先例可徇,只是军中与地方不同,军中将领能够胜任此职务者,寥寥无几,此亦当如何?” 高远道:“回公爷话,谢县男认为,军队既然参与地方事务,统兵权应交由地方。”说到这,他看了一下李绩,见并无任何表示,便接着道:“谢县男提出,愿意每年提供两千人,价值十万贯的装备,作为给军中的酬劳,顺便……” “顺便换取统兵权,可是如此啊?”李绩问道。 高远道:“公爷明鉴,确实如此。” “统兵于一乡之地内,的确算不得什么,陛下若是不反对,想必军中也不会有太大异议。”李绩表明态度地道:“但也仅限于此,不可过界!” 高远道:“公爷之意,望之明白,定当明确告知谢县男。” “甚好!”李绩说了一句,然后道:“至于增加官员一事,朝中料也不至有太大反对声,想必不是难事。” “公爷,望之不敢妄议朝政,只是有件事,还请公爷代望之参详。” “何事?但说无妨。”李绩道。 “谢县男说,‘皇家学堂’尚缺少一名督查官,问吾有意否?望之难以决断,故请公爷代望之拿个主意。”高远说出了自己的事情。 “学堂督查?”李绩显然不知道这是一个什么类型的官职,更重要的是,他对“皇家学堂”里的一切,几乎都是一无所知,完全不晓得那是一个怎样的地方。 从字面来看,“督查官”实际就是类似监察御史一类的职务,只是学堂里,有必要专门设置吗?而且,高远目前是五品官,已接近高官的门槛,去区区一个学堂任职,简直大材小用。 可是李绩也明白,“新安县男”谢岩此刻有求于高远,绝无理由随口胡说,那么,“皇家学堂”到底是一个什么类型的所在,那可就值得深思了。 “老夫听闻,谢县男此来‘长安’,好像是以给内府交纳什么钱款的名义,此事你可知晓?”李绩问道。 “此事,望之所知不多,仅在‘洛阳’时有听闻,谢县男曾经答应陛下,学堂使用‘皇家’头衔,是要付出代价的,似乎交纳的钱财,亦是和此有关。”高远将自己知道的为数不多的情况,说了一下。 “使用‘皇家’头衔的代价?呵呵,有意思、有意思啊!”李绩微笑地说道:“当朝也就这位谢县男明目张胆的同陛下交易,且无人多说,此也是异数。看来学堂,不只是进学之所在,或许中间还有些为人不知之事,依此看来,老夫以为,去学堂任职,似乎也是一个不错的决定。” 高远考虑片刻之后,道:“公爷睿智闻名天下,既然公爷认为可行,望之没理由不接受,学堂虽小,却也是汇聚英才之地。” “然也!”李绩颔首道:“‘卫岗乡’位于两都之间,况且由于谢县男之故,陛下甚为关切,以望之才能,不难入陛下眼中,老夫有种预感,这‘皇家学堂’,恐怕日后对于陛下,可是极其重要的所在。” “听公爷一席话话,望之忽然想到,谢县男预留给学堂用地极大,目前仅仅使用不足两成,足见其对学堂期望颇高,且谢县男对于学堂之用心程度,更甚于乡里政务,此举令人费解,不知公爷以为是何道理?”高远问出了自己始终想不通的一件事情。 李绩道:“此子自‘武平堡’起,行事总是出人意料,学堂之事,老夫亦不甚明了,除非……” 李绩说到此处,突然停了下来,双眉一挑,眼中精光一闪而过,明显是想到了什么。 “望之啊,老夫似乎有些明白了陛下对于学堂的看法,唯如此,谢县男对学堂重视一事,方才说得通。” 高远恭敬地道:“请公爷明示,望之日后也可知当如何行事。” 李绩看向高远,认真地说道:“若非谢县男属意汝去学堂任职,老夫是断然不会说破,未免日后汝行事出现差错,还是说出为好,望之需得记住,此乃陛下之用意,万万不可对任何人说起,也不得去向谢县男求证。” 高远见李绩说得认真,赶紧起身道:“事关重大,吾以性命担保,决不对人言起。” “甚好!且坐下说话。”待高远坐下后,李绩继续道:“昔年先皇太宗在世时曾有言‘天下英才尽在吾彀中’!当年是乱世,有道是‘乱世出英雄’,天下英才纷纷涌现,要么得以入朝为官,要么为先帝平灭;如今却是盛世,盛世之下,英才从何而来,自始至终都是一个大问题,朝廷办科举,用意也是在于此,只可惜,对于陛下来说,科举之才,有利有弊,且人数太少,今‘皇家学堂’初创,虽无任何名望,然它是皇家的,对陛下来说,自然会高看一眼,老夫觉得,以谢县男对学堂之用心来看,有为替陛下揽才之意,不如此,难以说明其重要程度。” “啊——”高远心里大惊,他怎么也想不出,自己的老上司“英国公”李绩会这么说。 按照李绩的说法,等于是说,谢岩创立的学堂,其实是奉陛下命,招揽天下人才的地方,如果真的那样,在学堂担任“督查官”,那简直就是天大的肥差啊!其中好处之多,只要稍微想想便知道了。 然而,事实到底怎样?不可能有答案的,因为哪怕如创立者谢岩,也回答不了,真要问他,最多只能得到三个字——有可能! 第一百五十九章 在长安(四) 谢岩能预知高长史去“英国公府”,却不能猜中结果,直到高长史派人来说:“我家主人以为,去学堂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听到这句话,谢岩明白,自己是时候正式上书皇帝陛下了。 永徽二年十一月二十七日,大唐“钦命卫岗乡”乡长、“左武卫校尉”、爵封“新安县男”谢岩,正式上书,称“卫岗乡自设立以来,人丁兴盛、市面繁华、百业兴旺,需要朝廷给予支持以应对日后发展……”文中列举了具体原因以及所需要求。 对于“卫岗乡”的繁荣,朝中宰相们或多或少都有些了解,然而,当看到谢岩奏章的时候,他们还是被震到了。 五万人口,是个什么概念?老于政务的宰相们没有一个不清楚的。 以“长安”来说,那是包含周边诸多县的一个广大地区,虽说人口号称百万,但若是扣除军队,和周边地区的百姓,城里的人能有六十万就不错了,而“卫岗乡”拍卖出去的土地,总共连“长安”的一成都不到,可以说,“卫岗乡”本为“下县”,皇帝给了“中县”的高配,但其实情况是,那里已经达到了“上县”标准,依此而言,提出增加官员数量,那是完全合理的。 不管褚遂良有多么瞧不上谢岩,但他毕竟是一位合格的大唐高官,他什么意见都没有表示,原封不动地将奏章呈送皇帝。 李治很仔细地阅看完谢岩的奏章,最后合起,放于案几之上,未予置评,也一句话都没说。 过了半晌,李治忽然问道:“王伏胜,谢卿家来‘长安’有不少日子了吧,朕在朝会上怎么一次也没有见过呢?” 这种问题,王伏胜哪里敢回答,再说他是什么也不知道的。 好在,李治没打算听他回答,接着道:“你去一趟,代朕看看谢卿家是不是病了,顺便、顺便多聊聊。” “奴婢遵旨!”王伏胜偷偷瞄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皇帝,心里暗想:“陛下想知道什么呢?难道是奏章?” 揣摩圣意,是皇帝近侍宦官第一重要之事,可以说,王伏胜是这个方面最为擅长的人,然而,皇帝此番让他去找谢岩的做法,他是左思右想也没弄明白。 “谢府”,守门的全都认识王伏胜,所以他连通报都省了,直接去了后院。 王三狗看见王伏胜走了进来,赶紧将其迎进书房,并热情地招呼且上了热茶。 “谢县男何在?”王伏胜问道。 “校尉嫌屋子里太闷,自个儿上街转悠去了,公公且请自便,老汉马上安排人去找。” “去吧。”王伏胜没有多说,而是独自坐下品茶。 王三狗走后,王伏胜独自坐了一会,也觉得颇为无趣,便起身在书房里随意走走。 此宅院本为刘家所有,房内藏书不少,然和皇宫大内比起来,那还是相差太远。王伏胜仅仅扫视了一下,便将目光落在案几上。 一根檀木镇纸下,压着几张纸,王伏胜拿起来看了下,见其中几张似乎是算学,他有见过谢岩、冯宝弄出来的阿拉伯数字,知道那是算学上用的,至于详细情况他就不知道了。 而最下方的一张纸上,却写有一篇文章,字数不多,但却写的很是工整,王伏胜认得出来那是谢岩的字迹。 那是一篇短文,王伏胜记性很好,默念两遍以后便记住了,至于个中意思,他根本就没打算去想,在他看来,自己记住转述给皇帝即可,怎么评价,那是皇帝考虑的事。 等到王伏胜再次回到座位上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很快就听到谢岩的声音响起:“谢某不知公公光临,失礼失礼了!” 话音中,门帘掀起,谢岩快步进屋,并向王伏胜拱手致歉。 “县男不必多礼,咱家此来,并无要事,难得出宫,休息休息也是好的。”王伏胜亦起身说道。 谢岩道:“公公是老朋友了,有话咱们坐下说。” 王伏胜自然不会客气,坐下道:“谢县男,陛下命咱家好好和你聊聊。” “聊聊?”谢岩很不明白地问:“聊什么呢?” “咱家不知,陛下未明说。”王伏胜望着谢岩,道:“陛下可是在看完县男的奏章后命咱家来的。” 谢岩很是不解,只能再问:“那,陛下可有说过什么没有?” “没有。”王伏胜摇首言道。 “哦,那可就是怪事了。”谢岩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便换了一个话题道:“陛下的心思,咱们还是少猜为好,用心做好自己的事,才是最为应该,不知公公以为呢?” “嗯,听起来颇有些道理!”王伏胜道:“县男在奏章里说了什么?” 谢岩也不隐瞒,将奏章内容大致说了下,最后道:“谢某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不得不又来麻烦陛下了。” 王伏胜道:“此乃政务,属理所应当之事。” 谢岩却道:“总归还是给陛下找事来了,谢某心有不安啊。” “想想办法,让陛下高兴高兴,不就可以了吗?”王伏胜随意地说了一句。 “对呀!公公不提醒,谢某差点给忘了。”谢岩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冲着门外大声道:“三狗,速去将库房那个大箱子里面的木盒子取来。” “好嘞!”王三狗在门外应了一声。 “若非公公说起,谢某有样好东西,差点忘了拿出来。” “哦,是何物啊?”王伏胜问道。 “此物名为‘奶瓶’。”谢岩言简意赅地道。 王伏胜压根儿理解不了什么是“奶瓶”,若不是看在很快就能看到实物的份上,他真想开口询问。 王三狗很快捧着一个不大的木盒进来,谢岩主动上前接过木盒,然后亲自放到王伏胜面前案几上,将其打开。 王伏胜只见一支白色的瓷瓶静静地躺在盒子里,旁边还有一个造型奇怪的东西,他就完全不明白干什么用了。 谢岩先拿起瓷瓶,对王伏胜道:“这种瓶子看起来不起眼,但却是最新式的!”说着,他用食指弹了一下瓶身,一声清脆之声传出,甚是悦耳。 “公公有所不知,此瓶从外表看不出来,但实际上是里外都上了釉,而且光滑如镜,且比‘香水瓶’更薄,也更加精致。”谢岩一边解释,一边小心地将瓷瓶在手中旋转了一圈,最后递到王伏胜手里。 王伏胜接过瓷瓶,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看了好几遍,口中“啧啧”连声称赞:“果然是好东西啊,精致无双,可要比那‘香水’瓶子好多了,只是,这是什么?”他说着,用手指了一下瓶口那两条斜向凸起的东西。” “那叫螺纹。”谢岩说着,从盒子里面取出那个造型奇怪的物件,道:“此物为‘瓶盖’,最上一截名‘奶嘴’,是最高明的工匠,用整块软木雕成,制作非常不易。” 谢岩边说边将奶嘴倒过来,指着里面斜向凹槽道:“这也是螺纹。”他没有过多解释,而是自王伏胜手里拿过瓷瓶,将瓶盖轻轻一拧,二者完美的连成一起,形成了一个“奶瓶”。 王伏胜很是奇怪,在谢岩提示下,自己动手反向拧了一把,没用多少力,瓷瓶和瓶盖又分开了,再拧一下,又合上了,如此神奇之事,令他都不知怎么说是好了。 谢岩从桌上取过茶壶,往瓷瓶里倒了一些水,最后拧上瓶盖,晃了几下,并道:“公公看见了吧,以螺纹方式合上后,它并不向外溢水,可以说,密封很好。” 还没等王伏胜接过话道,他又见谢岩将瓶子倒过来,这个时候,他发现,瓶盖最上方凸起一截指粗的顶端,竟然有水滴出,紧跟着看见谢岩用手捏了一下那约寸许的凸起处,滴水变成了线,手一松,又成了滴水之状。 “这是……”王伏胜都不知道如何问。 谢岩把“奶嘴”放入口中,将瓶子往上抬起,自己吸吮了几口,然后将口中茶水吐出,最后才把“奶瓶”递回到王伏胜手里。 尽管是无声的演示,但是王伏胜还是看懂了,他二话不说,自己也试了一下,等到他将茶水吐出之后,连声说道:“哎呀呀呀,太好了啊,有了此物,昭仪娘娘再也不用夜里给弘皇子哺乳了,只需要提前准备好即可。” “公公,此物虽好,可千万要记得每次使用前,都要清洗干净,并用沸水浸泡,以免弘皇子殿下吃坏肚子。” “放心吧,咱家记着呢。”王伏胜以最小心谨慎的态度,将奶瓶放回到木盒里。 “谢县男啊,咱家真是奇怪,为何许多奇思妙想和新鲜玩意儿总是出自你‘卫岗乡’呢?咱家没觉得那里有什么不同啊?”王伏胜问出一个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卫岗乡’和其他地方没有任何不同,真正做到这些的,是学堂的力量,或者说是学问的力量。” 王伏胜又道:“天下学堂何止千万!研究学问的人更多,但为何咱家就没听说哪里如‘卫岗乡’一般呢?” 谢岩回答道:“此事并不奇怪,据谢某所知,其他学堂以传授圣人之言为第一要务,以写好文章为目的;‘皇家卫岗学堂’却是不尽相同。” “有何不同?” “先祖文靖公曾有言‘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谢某以为,传道,理当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授业,当将我华夏先祖的各项技能流传下去,并通过改进发扬光大,比如冶铁、印刷等,莫不如此!”至于谢岩没说的“解惑”,王伏胜那是能够明白个中含义。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县男真乃大才也!”王伏胜那是真心地称赞道。 王伏胜哪里知道,谢岩平静无波的表情下,却隐藏一颗愧疚的心,无他,只因又一次“借用”了别人的大作。 第一百六十章 在长安(五) 这一次,谢岩和王伏胜聊了很多内容,从“卫岗乡”的建设到学堂的一些设想,有选择地说了大部分。 他们都很清楚自己的角色,说者如谢岩,努力地阐述一些来自千年之后的理念,他并不指望这些能够被皇帝接受,但是他必须得如此说,只有这样,以后得一些做法,起码可以让皇帝明白缘由;听者王伏胜,不管懂不懂,都很少提问,他知道自己可以代替皇帝的眼睛和耳朵,却不可以代替其他。 与其说他们聊的投机,倒不如说是谢岩讲的投入。 皇帝高高在上,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可以和皇帝对话,况且,大臣与皇帝之间的交谈,通常会被记载于“起居注”内,难保不会外传,进而引起更多是非。 既然王伏胜奉圣命来“聊天”,事实上给了谢岩一个说话的机会,哪怕是说错或者是有争议的话题,那也是和王伏胜说,不至引起太多关注和麻烦。 可以说,李治无意中提供了一个机会,谢岩不经意之间把握住了。 天色将晚,皇帝李治在“两仪殿”内用过晚膳以后,又拿起奏章阅看起来…… 差不多“戌时”二刻,李治觉得有些累了,放下奏章,道:“来人,摆驾‘蓬莱殿’。” 皇帝金口一开,“两仪殿”内的宫女宦官们立刻行动起来,跟在皇帝后面,就往外走。 才出得大殿门口,李治就隐约听到王伏胜的声音传来:“陛下,奴婢、奴婢回来了。” 李治看了一眼匆匆忙忙跑过来的王伏胜,跟着继续前进,直到王伏胜跑到近前,才停下道:“还知道回宫啊。”说着,见王伏胜手里拿着一个包袱,又问:“那是何物?”说完,又往前走了。 王伏胜紧跟在皇帝后面道:“禀陛下,那是谢县男进献给弘皇子的礼物,叫什么‘奶瓶’。” 李治闻言一愣,继而边走边道:“弘儿尚且幼小,谢卿家给他送礼物做甚?” “陛下有所不知,此物需当弘皇子幼时才用得着,真正大一些,反而用不上了。”王伏胜解释道。 李治没有再问了,反正一会到了“蓬莱殿”,将礼物拿出来,什么也都清楚了。 “蓬莱殿”内,武媚正在哄儿子李弘睡觉,李治见状,挥手制止了众人行礼举动,先是轻手轻脚地走到武媚身边,一脸慈爱地看了一下儿子,然后才回到锦榻上坐下。 王伏胜很知趣,轻轻地将手上包袱放下,再将木盒打开,接着往瓷瓶里倒上清水,再拧上瓶盖,以无声演示的方式,告诉皇帝,这东西究竟是什么? 李治看完了全部演示过程,立刻明白了此物的妙用,不禁微微笑了起来,并主动拿过“奶瓶”仔细端详起来。 武媚显然注意到皇帝的举动,等儿子李弘睡着后,她走到李治面前行礼道:“妾身见过陛下。” “媚娘不必多礼,且坐下说话。”李治待武媚坐下后,将奶瓶递过去道:“此物名‘奶瓶’,是谢县男给弘儿的礼物。” “弘儿的礼物?”武媚诧异地说了一句。 武媚很是聪慧,且先前注意到王伏胜的举动,因此,没多会儿,她便清楚了“奶瓶”使用方法,跟着笑道:“谢县男真是个怪人,妇人都想不到的事,他居然可以想的出来。” “确实啊!朕也是好奇的紧。”李治随即对王伏胜道:“去了一整天,说说吧,都聊了些什么啊?” 王伏胜道:“启禀陛下,刚去的时候,谢县男并不在,奴婢在谢县男的书房里,无意中看到了一篇文章,奴婢以为,似乎谢县男有以文明志之意。” “哦,是何文章,汝可记得?” “回陛下话,文章不长,奴婢能够记得。”王伏胜抬首回忆了一下,然后道:“文章没有名字,内容是‘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孔子云:何陋之有?’” 李治细细想了一下,而后道:“不愧为名士之后,道德高洁之辈,虽居陋室,亦不减风采,只是在朕看来,恐非谢卿家所作,然此并不重要。”说完,停顿了一下,对王伏胜又道:“继续说吧,还聊了些什么?” 王伏胜道:“谢县男主要说了‘皇家学堂’和‘卫岗乡’现在的状况,以及以后的一些设想……” 王伏胜记性很是不错,将谢岩和他说的内容,大致的说了出来…… 谢岩不知道自己说的这些内容对皇帝有何影响,但有多少算多少,起码让皇帝对于一些未知的事,提前有点印象。 转眼到了十二月初一,又是“朔日朝参”之日。 谢岩依旧称病未去上朝,但是他估计,自己的奏章,皇帝今日应该会有动作了。 果然,散朝之后,李治将长孙无忌、李绩等几位重臣召至“两仪殿”,先是对于户部明年的预算做了一番商讨,最后,拿出谢岩的奏章道:“关于‘卫岗乡’请求增加官员和调派‘潼关’驻军维持地方秩序一事,不知众位卿家有何看法?” 各位大臣们全都默不作声,谁也没有率先发话的意思。 “阿舅如何看呢?”李治只能点名问道。 长孙无忌道:“陛下,老臣以为,倘若‘卫岗乡’情况确系谢县男奏章所言,增加官员当属应有之意,至于以驻军维持地方秩序一事,老臣觉得,虽可行,却需要做些安排,以免出现不必要的问题。” “阿舅所指为何?”李治又问。 “陛下,老臣已多年不曾参与军中事务,仅仅是防患于未然,具体会是什么,还真不是很清楚。”长孙无忌并不想在这件事上表态,故而推脱地说了一番话。 李治转而看向“英国公”李绩,问道:“李老卿家当如何看待此事呢?” “陛下,军队不参与地方事,乃是惯例,臣担心此例一开,日后麻烦更多。”李绩简单说了两句,似乎并不支持。 李治也没多问,而是又问了褚遂良类似的话。 “老臣无异议,任凭陛下决断。”褚遂良直接表明自己对此事不参与的态度。 朝中三大重臣,似乎都没有什么明确的态度,问题等于是又回到了皇帝那里。 李治只能表态地道:“增加官员之事,当无需再议,朕准了,具体人选由褚公负责挑选呈报给朕;至于调派驻军,朕以为也可考虑,否则,凭‘卫岗乡’巡逻队那点人,应该应付不了。” “陛下”来济忽然开口道:“军队参与地方事,并无先例,且‘卫岗乡’颇有财力,应当命其自行招募……” “此事万万不可!”褚遂良突然出言打断了来济的话,跟着向皇帝奏道:“启禀陛下,万万不可由‘卫岗乡’自行招募。” “哦,那是何故?”李治明知故问。 褚遂良道:“谢县男擅长操练军卒,‘卫岗乡’又出产大唐最好的铁锭,如果允许其自行招募,等同于招募精兵,此举绝不可以,当调派驻军维持秩序方为上策,且必须年年轮换,以免后患。” “褚公之言,甚是有理。”李治心里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但是表面文章不得不做。 “褚公不提起,老夫差点都忘了,谢县男本为军官,极为擅长操练军卒,好像‘羽林左卫’的雷郎将,曾是他的部下吧?” “不错,英公所说完全正确,今日之‘羽林左卫’,其实就是效仿了当年的‘武平堡’军,大唐和陛下,都不需要第二支如此精锐的军队!”褚遂良说完,又向李治道:“陛下,鉴于‘卫岗乡’独特状况,理当特别对待,当自‘潼关’驻军抽调军卒,以维护地方治安。” 李治看了一眼长孙无忌,见他似乎没有任何表示,便开口询问其他几位大臣道:“众卿以为呢” 话说到这一步,当然没有人反对了,就连来济也意识到“卫岗乡”与众不同之处,表示出了“赞成”之意。 “既然众卿家都无异议,那朕也准了,此事就由英公负责拿个章程出来好了。”李治一锤定音地说道。 三天后,谢岩得到消息,皇帝正式批复了自己的奏章所请。 事情是办完了,可谢岩还是不能离开“长安”,倒不是说不能走,而是他必须得多待些时日,等待吏部将增派的官员名单给确定下来,此外还有一件更加重要的事,那就是觐见皇帝陛下。 对于其他人来说,觐见皇帝是非常不容易的事,但是对谢岩而言,倒不是特别的难,一般而言,皇帝还是很给他面子的嘛。 然凡事总有例外,谢岩通过王伏胜向皇帝提出觐见请求后,一连数日,什么消息也没有!皇帝没有召见,也没说不见。就这么把谢岩晾在一边,不理不睬的,弄得谢岩只能耐下性子,等! 第一百六十一章 争议 正当谢岩耐心等待皇帝召见的时候,“皇家卫岗学堂”放假了。 大唐的所有学堂,都没有寒假、暑假一说,谢岩原本打算按照后世模式设立寒暑假制度,然而出乎意料的遭到所有人一致反对,至于连理由也出奇一致,大家都认为,进学是神圣的,更是一生最重要的事,小孩子们多吃点苦是应该的。 如此理由,几乎和后世家长们的想法如出一辙,弄得谢岩不答应都不成。 幸好,由于新年和“上元节”的缘故,不放假那也是不可能,于是,谢岩给学堂定下每年十二月和来年元月,放假两个月的制度。 十一月二十五日,是学堂考试的日子。 当天,“羽林左卫”驻“洛阳”刘愣子所部,整装五百人,全部出动,将学堂周边进出所有路口完全封闭,禁止所有无关人等出入。 虽然说,学堂顶着“皇家”头衔,将所属范围列为“禁地”,平时极少有人进入,但真要是进了,最多也就是被学堂内专属巡逻队给撵出来而已,但考试当天,“羽林左卫”摆出的架势,分明是告诉所有人——谁敢进入,严惩不怠。 至于考试的规矩,谢岩没有考虑详细就走了,所以规矩是冯宝定的,要求可谓简单至极!就两条,第一,所有人的名字用白纸盖住,防止阅卷者徇私;第二,谁敢作弊,严惩,处罚手段是,打扫学堂卫生一个月。 初级班考的内容简单,上午是算学,大约相当于后世小学一到三年级的水平;下午考的是经史,也是极为简单的“论语”之类的注释,唯一有些奇怪的地方是,卷子上大部分考题都是选择、填空、判断题,默写和注释部分,仅仅只占三成。 冯宝听人说过,卷子是谢岩汇同先生们一起出的,期间发生过激烈争执,但最后还是采纳了他的要求,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强权”起了作用。 中级班不同,算学卷子是黄一清出的,冯宝看后吓了一跳,里面的内容居然达到了后世初中水平,有几题他都不会;至于格物学,那是谢岩出的试卷,包括了简单的力学和光学。冯宝知道,哪怕这只是最简单的,但却是大唐第一次有人将一些自然现象用文字的形式表达、并进行了解释,可谓具有划时代的意义;而文章考的却是简单的很,就是一道论述题,名曰“论防灾、减灾与赈灾”。 冯宝仔细琢磨了一下谢岩的用意,觉得他是在刻意回避了容易引发争议的话题,用了一个人人认可的事作为考试题目。 全部考试刚结束,整个学堂就如同炸开了锅一般,大部分学生们一起欢天喜地的跑出教室,去宿舍、去操场,找寻属于自己的快乐…… 而少部分考得不好的学生,则是一个个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地走到最后。 冯宝很奇怪,似乎中级班的每个人都没有考好,全部耷拉着头,闷声不响的往外走着。 “都给我站住!”冯宝开口拦住他们,然后走近问道:“说说看,考的怎么样?” 十来个人你看我,我看你的,谁也没开口。 “石子,你来说!”冯宝开始点名问。 “校尉,我……”石子欲言又止。 “少废话!赶紧说!”冯宝对石子那自然是不需要任何的客气。 “题目太难了!”石子摸了摸脑袋,一脸痛苦的表情道:“算学,我只做出来一半多一点。;格物学,只作出来一小半。” “你个没用的东西。”冯宝脱口而出:“要是最后你考不及格,就别放假了,天天给我上课。” “啊——”石子脸黑的跟锅底似的,可偏偏不敢多说什么。 “韩跃,你呢?”冯宝气得看都不看石子,直接又问。 “禀校尉,算学、格物学做了大半,就不知道对不对。” “嗯”冯宝脸色好看了点,然而,还没等他说话,韩跃突然又道:“可那篇文章,实在不知道怎么写,所以……没写完。” “废物!”冯宝气坏了,大声斥责道:“平日不好好学,考试就不会,也是个没用的东西!”说完,还意犹未尽地加了一句:“放假后,哪儿也不许去,跟石子一块去补课。” “你们几个呢?”冯宝盯着房元昭他们三个,眼神极为不善。 “师傅,我还可以。”房元昭率先道:“文章写完了,算学和格物学,也都做了一大半。” 萧越、杜风也相继说出差不多的话语。 冯宝的脸色终于好了一些,道:“好,只要最后全部考及格,你们仨徒弟我就认了。” 房元昭他们闻言,是喜出望外啊,虽然他们嘴上一直叫着师傅和先生,事实上冯宝从来没承认过,今天算是正式认可了,当然那也是有条件的。 “那你们又考的怎么样啊?”冯宝向其他学生问道。 几乎每个人都面带愧色,似乎大家考的都不太好。 “唉——”冯宝重重的叹息一声,摇了摇头,而后道:“回去休息吧,等分数出来后什么也都清楚了。”说完,独自离去。 批改考卷,那是先生们的事,冯宝唯一的作用就是监督,以防止有人情关系出现,他的古文造诣很差,因此,每当出现有争议的时候,他都本着和稀泥的态度,直到有一篇文章出现后,他再也无法用含糊不清的态度来对待了。 因为名字被遮盖,所以文章不知道是谁写的,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作者来自中级班。 文中对于防灾、减灾部分,写的非常好,所思所想也很合理,而且可以看的出来,此人应该不知道谢岩曾有过这方面的论述和实践,所想的措施,有很多地方与谢岩不同,更符合这个时代的特征。 比如说在灾后重建方面,谢岩的思路是官府给予百姓帮助,以较低的代价,帮助灾民重建家园,和恢复生产,也就是与百姓为主,官府助力为辅;而此人提出,将受灾较重的地方百姓,暂迁到受灾较轻之处,然后官府组织专门人员去清理重灾区,等到条件好一点,再让百姓回去重建,其实上,大唐的官府,很多时候就是这么做的!这样做好处不少,唯一的弊端在于,当官府效率不高的时候,往往会耽误时间,尤其是影响农时。 然,文中真正引起巨大争议的,却在赈灾那一部分,此人于文中提出,上天降下灾害,是因为官府失德,施政不当所致,带有一定惩罚性质,虽然他没有明说是皇帝,但是大家都很清楚,而且也很认同这个观点,毕竟在历朝历代都是这么看的,倒也不新鲜,可是,此人提出,上天降下灾害还有一个重要作用,就是将一些不适合生存的人,令其消亡,为此他还专门举了一个例子,说一位身患绝症的老人,躺在床上久久不离开人世,是对家庭的拖累,也是对国家的负担,上天带走这一部分人,也是极为重要的一件事,因此,赈灾物资,应当优先用于孩子以及身体良好者,最后再考虑这一部分人群。 此观点与儒家提倡的“仁、孝”可谓背道而驰,也与倡导以“孝”治天下的大唐国策背离,大部分先生一致认为,此人离经叛道,理应逐出学堂,可有三位先生认为,单就举个例子来说,很难判断此人的真实想法,因为,久病在床的老人,事实上确实给家庭带来巨大拖累,更为重要的是,老人自己活着也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在民间,几乎每年都有病重老人自缢身亡的事传出,并没有人指责其子女,可见,百姓们对于此事也是有自己判断的,官府很多时候也是睁只眼闭只眼,极少主动参与,所以,据此而断定此人的真实想法,太过武断了。 先生的意见不统一,自然把事情推到冯宝头上。 冯宝当然很清楚,哪怕在千年之后,究竟是活着重要,还是有尊严地活着更重要,都没有能够整清楚,更不用说在大唐了。 在心里,冯宝将写文章的人祖宗十八代全都问候了一遍,暗想:“王八蛋,什么例子不好举?什么想法不好说?偏要搞出这么个玩意儿!” 不管心里再怎么骂,问题出现了,总归要解决,冯宝考虑再三之后,对屋内先生们道:“诸位先生,且稍安勿躁,我不管写文章的是谁,但可以肯定地说,他还是一个孩子,既然是一个孩子,就应该允许他犯些错误,更何况圣人有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对于他的错误观点,应当严厉指责,但若因此而将其逐出学堂,似乎也不大合适,我以为,具体的处罚事宜,可以等谢县男回来以后再做决定,至于文章的分数嘛,我看马马虎虎给个六十分就可以了,怎么说,他前两个部分还是写的很不错,不知诸位觉得呢?” “冯校尉此言差矣,文章千古事,立意最是紧要,此人观点完全背弃圣人教化,逐出学堂已是最轻处罚,若其年纪大些,当移交官府,明正典刑才是。”有一先生,显然是“圣人”之说的卫道士,张口道出自己的激进观点。 冯宝听得脸色一黑,心里骂道:“这家伙谁啊,整个没事找事呢?” 没等冯宝开口,另外有先生道:“楚兄所言过了,吾以为,冯校尉所言更加合适一些,怎么说,那都是些孩子,还是谢县男说的好,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吾等为人师者,未能教好学生,要说有错,也是吾等再先。” 说话之人,冯宝认得,他是谢岩第一个看上的先生,姓郭名永,才学很是不错。 “郭先生言之有理。”冯宝马上接过话道:“学生毕竟还是要靠教的嘛,不然何来‘师’呢?我看,还是从轻些好,楚先生以为如何?” 那位姓楚的,还想开口说,旁边一位先生轻轻扯了一下他的衣袖,应该是示意他少说两句好。 或许楚先生也意识到自己坚持的意义不大,也就闭口不言,保持沉默了。 冯宝又看了看其他先生们,没再发现有人提出异议,便赶紧道:“那此事就这么定了。”说完,走到门口,对屋外叫道:“方九,通知食堂,夜里加餐,我要宴请诸位先生。” “知道了,校尉!”方九在门外应道。 冯宝于是回身对众位先生们道:“诸位辛苦了,等全部结束后,我请大家喝酒,吃肉!现在,请诸位继续,拜托诸位了!”最后一句,他是拱手向所有先生们致以谢意地说着。 第一百六十二章 放假了(一) 十一月三十日,是学堂公布成绩的日子,也是家长接孩子回家的时间。 出乎所有人预料,学堂没有将成绩以放榜的形式公布出来,而是给每个学生发了一张成绩单,最令人费解地是,成绩单最下方有一栏“家长签字”。 许多人不乐意了,认为学堂是在折腾人,自己从来没有提过笔写过字,现在却要搞什么签名,哪里会写啊! 直到学生们说:“假期课业里,有一项是帮助家长学会签名。” 所有的家长们这才安静下来,想想也是,两个月内自己学不会写名字,那也实在是太丢人了,只能默默接受。 至于那一篇引起争议的文章作者,也已经知道了,是韩跃年少时的同伴,叫张名正,他之所以会写出那样的内容,完全与其经历有关,其母身患绝症多年,痛苦异常,其父为救其母,耗尽家资,最后不得已走上战场,再也没有回来。 张名正七岁那一年,村里发生泥石流,他跑出来了,可是其母却遇难。村里老人告诉他:“这是老天爷,来将一些活不成的人带走了。” 正因为如此经历,张名正这才有了那篇文章。 冯宝本就无意搞什么处罚,知道详情后,更有了借口,仅仅口头严厉地批评一番后也就算了。 不过,私下里,冯宝让韩跃给张名正带口信说:“一个人活着重要,还是有尊严的活着更加重要?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用一生时间都不一定能够想明白,最好的方式就是不用去想,真正遇到的时候,凭本心,在当事人和大多数人认可的情况下去选择具体的做法,通常不会有错。” 冯宝自己都不清楚怎么说才是最正确的,但既然坐在这个位置上,就必须要考虑到学生的一些感受,他本着尽力而为的想法去做,结果怎样反倒不那么重要了。 当天下午,冯宝将韩跃、石子以及房元昭、萧越、王禧、杜风六个人叫进官衙,等他们全部坐好以后,开口问道:“全部及格的,是哪几个?举手我看看。” 王禧、房元昭两人举起了手。 冯宝眉头一皱,又问:“两项及格的呢?” 韩跃、杜风和萧越都举手示意。 “石子,难道你就一样及格?”冯宝怒声问道。 “校尉,我、我……” “我什么我!快说!”冯宝更大声地问道。 “我,都没及格。”石子低下头,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 “什么?”冯宝“腾”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指着石子,道:“全都不及格?你居然还有脸坐在这儿。” “扑通”一声,石子跪下哭丧着脸道:“校尉,我、我学不会啊。” “放屁!别人怎么会的?”冯宝气得真想上去踹他一脚,好在忍住了,忽又想起什么似的,问:“在班里,你第几名?” “是、是最后一名。” 冯宝要不是知道石子不可能是第一名,他还真有可能听错了。 “你个混蛋,上了一年学居然给我考了个最后一名,你给我好好跪着,好好反省!”说完,冯宝直接回到座位上坐下,接着问房元昭:“你考了第几名?” “第二名。”房元昭很是高兴的说着。 “好好好!”冯宝终于听到好消息,赞道:“这个徒弟没白认,总算给我争口气。” “王禧,你呢?”冯宝转首问。 “回校尉话,禧儿考了第一名。”王禧面部虽然平静,但语气里却是洋溢着喜悦。 “很好,非常好!”冯宝道:“我看过考卷,应该说并不很容易,你们仅仅学了一年,能够取得如此成绩,我很欣慰,想来警官也是如此,禧儿和元昭表现得尤其出色,我决定当给予奖励,送你们每人一辆马车。” “韩跃,杜风、萧越,你们三个,只能说努力了,但是效果差强人意,还需要继续努力,不过,本校尉还算是比较满意,就不在假期里给你们额外布置课业了。” “至于你——”冯宝看向石子,道:“假期当中,哪里都不许去,给我待在府里好好补课。” “是——”石子“凄惨”地回答道。 进学的事说完之后,冯宝对房元昭他们道:“你们离家时间不短了,趁放假,回去一趟,刚好警官也在‘长安’,把考试成绩也给他看看,想来他一定很高兴。” 冯宝一席话在情在理,勾起了几个年轻人回家的心思。 王禧也要回“长安”,去向叔父禀报一下自己的情况,韩跃也打算去,石子倒是想去,可看了一下冯宝,终归没敢开口提出来。 既然几个年青人决定去“长安”,那自然需要准备一下,尤其是房元昭他们,需要采购一些物品带回。 韩跃以往放假都是回官衙找谢岩,而且来去匆匆,通常只有一天,所以他不清楚谢岩的府邸现状,以至于到了大门口,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了? “谢府”大门紧闭,也无人值守,韩跃只能上前敲门,很快,一个年纪似乎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子将门打开,看着韩跃奇怪地道:“此乃‘新安县男’府,汝找何人?” “你又是何人?”韩跃反问道。 “吾乃辽东罗盛。” “哦,你就是罗盛,吾是原谢校尉勤务兵,韩跃。” “原来是韩大哥啊,快快请进。”罗盛极为热情地将韩跃迎进府里。 韩跃是第一次走进“谢府”,好奇地东张西望……他在看的时候,别人也在看他。 “芊芊姐姐,府里来了一个外人。”如月对芊芊说道。 芊芊道:“谢县男自己从来都没有进过府里,怎么可能会有外人进来呢?一定是熟识之人,否则小罗盛也不可能把人放进来呀!” 如月道:“说起来,谢县男也真是一位怪人,偌大的宅院,就我们姐妹和辽东来的几个人住着,既没有仆役,连个管事的人也没有。” 芊芊笑道:“难道你就没有发现,谢县男和冯校尉都不喜欢使用下人吗?听说他们两个人原先随从都去进了学,恐怕在他们眼中,又没有主人和仆人的观念。” “啊——那、那成什么样子啊!”如月想象不出来,有些吃惊地说道。 这个时候,玉棠走了进来,道:“谢县男原来的随从韩跃小哥来了,似乎他准备去‘长安’,罗家姐弟也想去玩,他们正在那商量呢。” “去就去呗,反正咱们是不去的。”芊芊立刻道。 “就是,‘长安’哪有这里好,又舒服又自在,还没有人管。”如月马上接话道。 玉棠却想到一件事情,说:“要是罗家姐弟都走了,府里可就只有我们三个人了,那也太、太吓人了吧。” 芊芊比她们更有些主见,想了一下道:“要不咱们去‘洛阳’,找人买些小孩子和妇人回来,一来呢,解决咱们的问题,二来呢,府里也会热闹一点。” “那要花不少钱吧?咱们姐妹,余钱可不多的。”如月似乎有些担心地说道。 “这事好办,我们去找韩小哥问问,他一定知道,怎么解决钱的问题。”芊芊说完,马上起身,直接向屋外走去,如月、玉棠紧跟其后。 韩跃认识她们,见到后急忙行礼道:“韩跃见过三位姑娘。” 芊芊回了一礼,然后问道:“听闻韩小哥打算去‘长安’?” “正是,两日后跟同窗一起走。”韩跃回答道。 “芊芊姐姐,我们也去的,要不一起去玩吧?”罗兰在旁边说道。 芊芊微笑地道:“我们都是从那里来的,就不去了,你们去玩开心就好了。”说完,又对韩跃道:“有件事我想想问问韩小哥,以往谢县男不在的时候,如果需要用钱的话,怎么办?” “原来姐姐问钱的事啊,那很容易的,校尉自己从来不管钱,他的钱都在乡里,一般来说,十贯以下的小钱自己先垫付,然后找罗县丞报账拿钱,超过十贯的,开具单子,让收钱的人自己去官衙拿就好了。”韩跃跟着问道:“姐姐需要用钱?” 芊芊点了点头道:“我们想给府里购置一些物件,可是……” “姐姐说的是,我刚刚看府里也是空荡荡的,好多东西都没有,是应该买些回来。”韩跃似乎觉得芊芊说得非常对,想都没想从怀里取出一个印章,递给芊芊道:“姐姐去买东西的时候,要是钱不够,可以拿这个印章直接开具单子,让人自己去官衙拿钱就可以了,‘洛阳’大多数商号都知道这事,没关系的。” 芊芊还没有伸手去拿,如月倒是抢先一步拿过印章,并且冲着韩跃轻轻一笑,弄得韩跃都不好意思看她了,赶紧将目光移到其它地方。 韩跃到底是年轻,他就没有想过,将付款拿钱的印章给了芊芊她们,自己以后还能不能拿的回来呢?也许他从来就没想过这个问题。 韩跃没想到的,不代表芊芊也没想到,她们三个离开韩跃那里后,她第一时间将印章要了过来,然后对如月道:“咱们现在是吃、住、用的都是谢县男的,可不能乱花钱,这印章先放我这里,等遇到谢县男时,再还给他,如月,我知道你想去买最新出来的‘牡丹香水’,可是那个太贵了,一瓶一百贯呢,真想要,等县男回来找他要好了,犯不着拿钱去买的。” 如月的一点小心思被说穿了,不觉得面色一红,说道:“好啦,小妹知道错了,等县男回来,我去找他讨要,总成了吧。” “如月啊,你有没发现,芊芊刚刚很像一种人呢?”玉棠故作神秘地说。 “什么人啊?”如月不解地问。 “管家婆啊!”玉棠笑着说道。 “你作死啊……”芊芊急道。 如月装出一副恍然大悟得模样道:“对对,就是管家婆!” 芊芊急得脸都红了,可是却她们两个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自个在那生闷气。 第一百六十三章 放假了(二) “卫岗乡”这两日最热门的话题是——你家娃儿考的咋样? 对于教育的重视与热情,大唐人和后世相比,丝毫也不逊色,甚至犹有过之。 “武平堡”军中老兵的孩子,有很多在学堂进学,而老兵们现在又分布在乡里各个工作岗位上,他们之间一见面,通常第一句话就是:“汝家娃子考的咋样?” 考好的,自然不用多说,必定笑逐颜开,嘴上还不忘谦虚两句,考差的,往往都是把头一低,想方设法绕开这个话题,然后回家狠狠地教训自家孩子,大骂:“你个不中用的东西,尽给老子丢脸!”接着就是各种各样花样百出的“惩罚”!其中,使用最多的就是补课。 可补课需要有先生啊,有些家长找到学堂先生,提出请回家给娃上课,每日三贯钱,那绝对是高薪,先生们要说不动心那是不可能的。 当一名老兵将此事当成“奇闻”说给冯宝听以后,冯宝惊讶地半天都说不出话来,难道说,“家教”和“补习班”大唐就有了? 冯宝比谁都知道,如果先生们一心往“钱”看,对学生的影响将会有多么的巨大,其中的弊端后世早就有了验证,于是,他当即命人去通知所有先生,告诉他们:“‘皇家学堂’代表陛下,绝不允许出现先生在外私自授课的情况,一经发现,立刻除名,决不姑息。” 在冯宝的高压之下,刚刚兴起的“补习班”夭折了。 但那些考差的学生家长们不干了,好些个老兵直接找到冯宝,说什么:“现在有钱了,就想娃儿好好进学,日后有点出息,这学不好哪成啊……” 一群大老爷们在冯宝那里又是诉说委屈、又是苦苦哀求,弄得好像冯宝要是不解决,他们就活不下似的。 冯宝被烦的不行了,只能答应学堂开设“补习班”,但是只接受诸如石子那般一样都不及格的学生,总共有三十多人,总算把这件事给对付过去了。 当冯宝应付老兵的时候,韩跃、房元昭他们一行人上路了。 “谢府”里,芊芊她们三个也打算今日出门去“洛阳”。 由于没有下人可指派,她们只能自己商量怎么去,最后是如月想到,韩跃从学堂宿舍拿回来一些校服,据他说是新式的,刚刚发下来不久,应该是明年用的,拿过来穿一下,出门也就不扎眼了。 既然想不出更好的办法,那只能用此方法,最低限度也可以解决出门的问题。 韩跃比她们略高,衣服自然大一些,好在用腰带勒紧之后也不大看得出来。 最新款式的校服,和原先的相比较,最明显的改动在于左胸“皇家卫岗学堂”标识处,原先是只有几个字,“制衣作坊”成立后,重新设计了标识,改为白底红字的印章模样,显得更为好看,也更加明显。 大唐对读书人是尊重的,尤其是“卫岗学堂”的学生们,那都是按自家子侄的眼光来看待,芊芊她们走在街上,能够明显感觉到别人眼中的善意。 经人指点,她们找到了“林记车马行”,说是一家店铺,倒不如说是一个家,掌柜姓林,年约四十,腿脚有些不灵便,似乎就住在这里,他看见芊芊她们进来后,上前主动招呼道:“三位小哥想要用车?” “是的,我们打算雇车去‘洛阳’。” 芊芊直接道出来意。 林掌柜刚想再问,突然屋外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老林头,在不在啊?” 话音刚落,一位二十来岁,相貌很是英武的男子,走了进来。 “愣子,你来干什么?”林掌柜问。 来人没有回答,而是看了一眼芊芊她们,自语道:“学堂里还有如此俊俏的学生?”紧跟着,他抱拳而道:“某家刘愣子,三位都是‘皇家学堂’的?” “是又如何?”如月警惕地问道。 “那大家都是自己人,某家就不和你们争了。”说完,刘愣子对林掌柜道:“某家另外找车去城里。” “等一下!”林掌柜出言唤住打算离开的刘愣子,然后道:“你用车去‘洛阳’?你的马呢?” 刘愣子道:“马掌破了,送张猛那儿重新弄了。” 林掌柜点点头,然后对芊芊她们说:“他是‘羽林左卫’的人,可不可以与三位小哥一同去‘洛阳’?老汉这里有新式大马车,很宽敞,保证不会有妨碍。” 如月不知道如何应付,只能看向芊芊。 芊芊又看向玉棠,见她似乎没有任何表示,就自己拿主意道:“既是朝廷官员,自是无妨,大家一起上路也好。” 刘愣子当然没意见,却对林掌柜道:“你怎么舍得买新式马车?” 林掌柜一边准备一边道:“老汉现在靠它挣钱,有何舍不得,废话少说,出去,准备上车。” 林掌柜的新式马车是可以坐八个人的大车,得双马才能拉的动。 车厢非常宽大,芊芊她们三个坐一边,刘愣子独自坐一边,等他们全部坐好以后,随着林掌柜发出“驾——”得一声长音,马车缓缓而动,跟着慢慢提速。 有了减震装置的马车,加上“卫岗乡”道路条件比较好,所以行驶路上很是安稳。 “三位进城做什么?”刘愣子随口一问。 如月道:“我们去买些东西。” 刘愣子点点头,道:“那应该去‘南市’,那里东西比较多些。” “掌柜说你是‘羽林左卫’的军官?”如月问。 “嗯,某家的确在那里任职。”刘愣子并没有说的很详细。 “那为什么说‘学堂’的学生和你是自己人呢?”如月又问。 刘愣子“呵呵”一笑道:“学堂由校尉一手创办,某家曾在校尉麾下听用,当然算是自己人,你们在‘洛阳’如果遇到什么麻烦,对官府的人直接报某家名字即可,相信他们还是会给几分薄面的。” “听口气,你官职不小嘛?”旁边的玉棠忽然开口问道 刘愣子微微摇了摇头,道:“某家官职不高,只是‘羽林左卫’乃陛下亲军,通常官府都会给些面子的。” “对了,我很奇怪,为何乡里有很多人都称谢县男为‘校尉’呢?”芊芊问了一个她始终不明白的事情。 “称‘校尉’的人,基本都是‘武平堡’出来的,只有‘外人’称‘县男’。”刘愣子说完,问道:“看尔等年纪,可是中级班的?” 芊芊她们对于学堂的事知道的并不多,只能含糊的应了一句。 刘愣子却是一脸认真地道:“好好学,机会难得,校尉可是大才,学好了可以做官的。” 如月反问道:“那你也是官啊?” “话不是这么说的,某家要不是跟随校尉取得大胜,这辈子别说做官了,能够平平安安活着都不容易,尔等的机会难得,莫要错过才是。” 芊芊她们见刘愣子说的非常认真诚恳,不由得相互看了一眼,心里却想:“若是男儿当多好,可惜,女子再努力,也是无用!” 四个人都不说话了,车厢里面顿是安静的有些过分。 如月的性子比较活泼,见不得眼前沉闷的局面,就又开口道:“能不能说说你口中的那场大胜?我们没听过,好奇地紧。” “也好,闲来无事,说说无妨,省得在车里太无聊。”刘愣子几乎没有多想,便将当年的“安胜关大捷”给详细说了出来…… 刘愣子是亲历者,说起来自然真实无比,当芊芊她们听到将士们在冰天雪地里面埋伏,都发出了一声惊叹!当听到滑雪冲锋的时候,无不流露出极度钦佩的神色!直到最后刘愣子说自己独自追出,立下“斩将”的大功时,如月一脸仰慕之色地看着他道:“你可真是英勇,难怪现在成了军官!” 其实,刘愣子旁的说地都是千真万确,唯有在斩杀杨远真这件事情上说了假话,只不过,知道此事详情的人,要么不会说,那么远赴万里之外的波斯,所以,他把这一段假话都快要说成真话了,说的多了,似乎连他自己似乎都是这么认为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他却觉得自己有些做贼心虚的感觉,却又不能改口,只好笑而不答。 芊芊她们却以为刘愣子是在谦虚,不觉对他颇有好感,至少在她们看来,刘愣子要比很多武人出身的军官,那是要低调和斯文许多。 四个人说话之间,马车进了“洛阳”城。 “愣子,你要去哪儿?”林掌柜一边驾车一边大声道。 “老林头,先送他们去‘南市’,某家不着急。”刘愣子在车厢里回道。 “知道了!”林掌柜应了一声。 “三位打算买什么?”刘愣子话是问三个人,眼睛却是看着如月。 如月似乎没有觉得哪里不妥,直接说道:“去买些仆役和下人,府里现在没人使唤,太不方便了。” 在大唐,买卖人口,尤其是买卖大唐人,总体来说是禁止的,可是,对于一些孤儿,或者是犯官的家眷,又或者自己甘愿卖身的,又被允许,当然,那必须要得到官府的确认。 刘愣子知道学堂里面有几个世家子弟,以为就是眼前的三人,所以压根儿就没多想,更加没有多问,他只是纯粹的觉得,和他们很能聊得来而已。 第一百六十四章 放假了(三) 到了“南市”,芊芊她们下了车自行去了,刘愣子下车送她们离开后,回到车厢里,冲着林掌柜大声说道:“老林头,送某家去找常远。” 自从“卫岗乡”大规模建设告一段落后,施工队终于可以腾出接近一半的人手,承接来自“洛阳”极其附近州县的业务。 在“卫岗乡”强大示范效应的影响下,很多富人以及官府层面都意识到,使用自家仆役或者征发徭役,不仅耗费时日,且因为时间长,需要的人手更多,对于粮食等其他物资的消耗也更多,真要是仔细算下来,包给施工队,并不会增加太多额外开支,可省下来的时间,是实实在在可以看到的,因此,施工队的订单量急剧攀升!由于大多是短期工程,需要涉及的洽谈、验收、结算等事宜繁多,常远不得不以施工队的名义在城里买下一座宅院,当做处理日常事务的场所。 刘愣子今天来,真正要找的人是黄一清。他打算在军营里建一座新的操练场,就按照当年“武平堡”那样去弄,需要安置很多器械,可是搞这么一些东西,需要花多少钱?他算不出来,军中也无人做到,所以他得亲自来问清楚,好向上面要钱去。 黄一清在“洛阳”现在可是名人,他编写的学堂算学教材,在士林之中引起极大反响,凡是看过的人,无不给予极高评价!尤其是他整理后弄出来的“借贷记账法”,更是被“留守府”采纳,上报户部,只要朝廷认可之后,得到封赏,成为官员可以说是板上钉钉的事。 黄守义对这个儿子满意的不行,不仅花大价钱给他在“卫岗乡”买了一座宅院,更专门派人去找来当年“武平堡”军“敢死队”里两名府兵来给儿子当保镖,生怕儿子出任何意外,至于他的长子,地位急剧下降,被派去打理生意,守好家业,光宗耀祖就不指望他了。 刘愣子从来没拿自己当外人,进了施工队的宅院以后,问了黄一清房间位置后,直接就走了过去。 “咦,这不是愣子吗?你跑来做什么?” “柳兄?余兄?你们怎么会在这儿?”刘愣子看到自己曾经的袍泽守在门外,非常意外,快步上前道:“都到‘洛阳’了,怎不去拜见校尉?” 余、柳二人互相看了一眼,最后一脸愧色地道:“校尉要用人的时候,吾等没来,现在……” 刘愣子听懂了,双手同时拍了一下二人肩头,道:“想多了,校尉对当年的老弟兄还是很在乎的,不信去门口问问老林头,他不是也来晚了嘛,现在日子好的很,别放不下面子,都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去问问就知道了。” “老林头在门口?” “对啊,快去找他聊聊,什么都清楚了,这里我在,不会有事的。” 刘愣子的一番话,让余、柳二人动了心,他们几乎没怎么考虑,就出门去找老林头了。待他们离开,刘愣子迈步走进房间。 “刘都尉好厉害啊,还没进门,就把我的人给弄走了。”黄一清坐在案几后,一面写着什么,一面头也不抬地说。 “黄兄弟,这个……” 还没等刘愣子说完,黄一清放下笔,起身道:“他们留在我这里,屈才了,去找谢县男才是正理,况且吾也不喜欢去哪儿都有人跟着,如此最好。”说着,抬手示意道:“都尉请坐。” 刘愣子也不客气,坐下直接道:“某家此来是有事叨扰,还请黄兄弟帮个忙。” “都尉但请直言。”黄一清亦坐下道。 随即,刘愣子将自己的事情说了一遍…… 黄一清道:“此事不难,明日我让人去军营丈量一下,估计一两天之内就可以算出来。” “那可是太好了!”刘愣子道:“黄兄弟仗义,刘某多谢了。” 黄一清笑道:“都尉何必如此客气。” “不是客气,而是应该。”刘愣子很认真地道。 “好好好,都尉之意黄某收到,只是,都尉还有其他事否?若是没有,黄某恐无法奉陪了,与张猛他们相约‘南市’,时间快要到了。”黄一清看着刘愣子问道。 “南市?”刘愣子脑子里马上出现那三个很是聊得来的学生模样,心说:“他们不正在‘南市’吗?” 心念电转之下,刘愣子道:“那刚好,刘某马车就在门口,吾与黄兄弟一起去‘南市’接几个人去。” 黄一清倒是没有多想,既然顺路,那就同去无妨。 张猛与黄雅雯之间的事,“卫岗乡”里很多人都知道,黄守义听说后,亲自问过女儿到底是怎么想的?虽然得到地是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但是老于世故的他还是明白,自己的女儿应该还是看上了张猛。 由于张猛向朝廷进献“马蹄铁”和新式冶铁方法,所以,得了一个“宣节校尉”的勋官头衔。 只是黄守义有言在先“要想自己同意,必须得有正式官职才可以。” 而得一个正式官职,除了军功之外,那就必须得有功、还得识字,并得到高官举荐,朝廷才有可能考虑。 三项条件里,最难的就是识字,张猛为了自己的终生大事,现在是“卫岗乡”最“勤奋”的学生,可是不知道为何,他在学习事上,天份极差,总是学了就忘的,弄得别人都只能替他干着急。 张猛今日陪黄雅雯来城里接许爰,他是个马大哈到现在为止,还不知道许爰是女子,始终如过去对待先生一般地尊敬。 由于学堂放假了,许爰便停了一天的课,让“管理速成班”的那些人,回家陪孩子,自己刚好趁机歇歇,回家看望母亲。 今天是她与黄雅雯事先说好的日子,接她回乡里,同时买些东西带上。 既然来城里,黄雅雯约兄长见上一面,顺便吃个饭,那自然是应该的,毕竟,黄一清从学堂考试起,就去了“洛阳”处理施工队的事,兄妹二人已经有十多天未见了。 “长安”有东、西二市;“洛阳”有南、北两市,都是贩售商品的坊市。 黄一清和张猛他们约的地方是“南市”最大酒楼“飘香楼”。 可巧合地是,刘愣子和黄一清刚到,张猛和许爰、黄雅雯也同时到了。 都是相熟之人,自当不必客气,特别是张猛,突袭“长丰驿”后,他就和刘愣子认识了,回到乡里后,两个家伙时不时的约出去喝酒,已成了常有之事。 刘愣子本也是好酒之人,哪里经得住张猛的撩拨,立刻忘了想要寻找那三个学生的事,跟上去一起吃饭喝酒去了。 包间里面,喝酒的只有张猛和刘愣子,其他几个人都是以聊天、说话为主,一群年轻人在一起聚会,气氛自然是热情洋溢,虽没有文人那种激扬文字,也没有武人那种豪迈激情,但是,谈天说地、畅想未来那还是不可避免的。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后,黄一清感觉有些内急,便寻了一个借口出去方便。 他们的包间在三楼,黄一清必须走过二楼的一段回廊,才能下楼去位于后院得茅房。 快到回廊靠近楼梯口的最后一个包间时,黄一清听到里面发出一阵争执声、嘈杂声和哄笑声…… 别人的事,黄一清当然懒得理会,当他走近门口的时候,包间里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 原本每个包间门口都有伙计伺候,可不知为什么这个包间却没有,而且无巧不巧的是,包间门并没有完全关上,黄一清路过时,少不得往里面看了一眼。 其实他什么也没有看到,只隐约看到有很多人,但是最重要的是,黄一清发现,其中有一个人,竟然穿的是“皇家学堂”的校服。 大唐所有的学堂,只有“皇家卫岗学堂”才有专门订制的校服。黄一清经常上课,对这一身衣服那是熟得不能再熟了。 有学生在里面,黄一清那自然是不能不弄清楚,否则愧为人师。于是他想都没想地推门而入。 仅仅一眼,黄一清就看明白了情况,两位华服青年坐在桌前,其身边全是仆役装束的人,估计是家丁一类,人数不少,大约十来个。 其中有一半站在三个身穿校服的学生后面,而那三个学生面前放的是烧酒,且看他们紧张的模样,估计是被人逼着在喝酒。 “滚,本少爷在办事,谁让你进来的。”其中一位华服青年怒骂道,而且还不忘对身后随从道:“还不快把他轰出去?” 有道是秀才遇着兵,有理说不清!黄一清是个纯粹的读书人,他哪知道怎样应付眼前的情况,还没有等他开口说话,就被两个家丁连推带搡地轰了出去。 幸好黄一清并不迂腐,既然知道自己解决不了,那当然就得找有能力解决的人,毫无疑问,张猛当然是不二人选,更何况刘愣子也在一旁。 情况紧急,黄一清顾不上去茅房了,他三步并作两步,快步跑回自己包间,一进门就道:“张猛,快跟我来,有学生让人欺负了。” 大概是他说的太简单了,几个人一起看着黄一清,似乎都有些不明白。 “楼下的包间,学堂三个学生正被人逼着喝酒,我刚打算进去理论,让人给撵出来了。” “什么?三个学生?”刘愣子反应最快,立马起身道:“快带某家去看看。” “他娘的,谁这么大胆子,欺负到咱们乡头上?”张猛大喝一声道:“走!看看去!” 有这两位在身边,黄一清自然是用不着害怕,立刻头前带路,直奔刚才的包间。 到了紧闭的包间门口,黄一清用手一指,道:“就在里面。” 刘愣子和张猛都是暴脾气,没那个耐心敲门,一人飞起一脚,直接将门给踹飞出去。 “哎哟喂——”大概是飞出的门撞到了什么人,从而发出了声响。 刘愣子没空管这些,他迅速扫视了一眼,果然看到那三个和自己同路来“洛阳”的学生被人摁住在座位上,面前桌上放着三坛烧酒。 “尔等何人?”一名华服青年起身怒问。 “刘将军,快救救我们!”如月看到刘愣子,马上叫了出来,而且还是一幅欲哭无泪的表情。 “放心吧!”刘愣子先安慰一下如月,跟着用手指着说话的华服青年道:“快把人给老子放了,否则揍死你小子!” “哈,谁啊,胆子不小,你可知道吾是何人?……” 华服青年后面想说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张猛已经是不耐烦了,大喝一声道:“管你小子是谁!”说完,一个箭步冲上去,直接一拳就将过来阻拦的一个家丁给击飞出去。 刘愣子自成为军官后,原本还晓得讲道理,可是刚刚华服青年的话完全就是“不给面子”,再加上张猛动了手,那还犹豫什么,挥动着拳头也冲了上去,嘴里还在叫道:“老子管你是谁,揍的就是你!” 其余家丁一看对方只有两个人,毫不犹豫地一起冲过去,很明显,是想仗着人多势众,拿下眼前的两个家伙,也好在主人面前长长脸! 第一百六十五章 放假了(四) 唐人虽然尊重读书人,但是同样尚武,我华夏一族与天争、与地斗的铁血精神犹存,远不是后来提倡“文治”的王朝可比拟的。 尤其对于像张猛、刘愣子这样的纯粹武人来说,对手越强,战斗越是激烈,他们反而越是兴奋。 狭小空间里,赤手空拳的搏斗,其实没多少花哨,比的就是看谁耐打,谁更能保护自己的要害部位,同时击倒对手。 张猛力气奇大,精通武技,往往只需一两下,就可以放到一个;刘愣子力量差些,但他却在当年“突击队”训练的时候,学会了来自后世的擒拿格斗技巧,专找别人的关节等软肋处下手,实际战斗结果不比张猛差多少,仅仅盏茶不到功夫,已经放到在地四五人。 两个华服青年见势头不妙,趁着家丁围攻之际,紧贴着墙壁准备往门外溜走。 刘愣子眼角余光发现了这一情况后,迅速摆脱自己面前一人,横跨两步拦截至华服青年面前,挥动拳头一拳击在其中一人胸口,又飞起一脚将另外一个踹到。 被踹倒的家伙也是个狠角色,忍住痛站起来,厉声道;“都给我上,打倒一个赏一百贯,死了人算我的!” 此话一出,斗殴的性质就变了,家丁里立刻有人拿出短刀,恶狠狠地扑了上来。 许爰与黄雅雯一直在门外,站在黄一清身后,对于张猛打架这事,她们两人都不是很在意,张猛能打,那是出了名的,更何况此次也是为了学堂学生出手,算是件正义的事情,可是,华服青年那一句“死了人算我的!”让她们突然意识到事情不对了,简单的打架斗殴成了生死相博,无论哪一方,要是死了人,都是无法交代的事。 “黄兄,快去请官府的人来。”许爰还算冷静,马上想到了办法。 黄一清也感觉到了事态严重,应了一声立刻匆匆往楼下跑,才出得酒楼大门不远,看到老林头的那辆马车停在路边,那是在等候刘愣子的,更重要的是,他想起来,余、柳两位要和刘愣子一同回乡,也在车里。 黄一清想的一点没错,余、柳二人和老林头是好友,他们不愿意上楼吃饭,而是叫了几个菜在马车里自己喝酒聊天,顺便等候。 “快,快上楼去!”黄一清掀开马车帘子,冲着他们三个人气喘吁吁地道。 “出事了吗?”老林头反应最快,立刻问。 “刘、刘都尉和人打起来了,你们快上去看看,我得去找官府的人。”黄一清说完,也不等他们回答,竟然自顾自地跑开了。 “走,去看看!”老林头放下酒杯,马上下车,余、柳二人更是一人拎着一把带鞘横刀,紧随其后。 老林头左腿受过伤,速度却不比余、柳二人慢多少,三人快速上得二楼,都不用人说,也知道哪里是“战场”! “愣子,某家来也!”老林头先大叫一声,随即,余、柳两个人一句话也没多说,如同旋风一般冲进包间。 老林头知道自己现在身手不如从前,贸然冲进去恐怕帮不上忙,便走到许爰、黄雅雯前面,充当保护。 在余、柳二人冲进去前,张猛和刘愣子的情况并不乐观,对方人数上的绝对优势,加上手上有兵刃,而且是完全没有顾忌地下死手,让他们很快只有招架之功。 张猛和刘愣子都不傻,知道真要是下死手打死了人,恐怕无论如何也是脱不了干系的,只能先想办法拖时间才行,毕竟黄一清他们就在门外,不可能坐视不管。 只是招架,自然难保自身周全,张猛好些,只是衣服被人划破,倒没伤着皮肉;刘愣子身手差些,胳膊上被短刀划破三四处,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空手,无法格挡,好在只是伤到皮肉,其实问题并不大。 然而在芊芊她们看来,眼前的两位,赤手空拳地与十多个执短刀的人搏斗,光凭勇气而言,那已经绝对算得上是“真汉子”了! 如月更是睁着一双大眼睛,紧紧地看着刘愣子,随着他受伤而揪心、随着他踹翻一人而松口气,表情变化之快,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直到余、柳二人冲进来,情况完全逆转了,他们两个人,是曾经的“敢死队”队员,本身就很能打,更重要的是,他们手上有“家伙”啊!横刀可以不出鞘,但是格挡和反击那是没任何问题。 横刀本就比短刀长,用来格挡与反击简直轻松无比,余、柳二人在正面,张猛和刘愣子在侧面,四个人同进同退,宛如战场上的军阵一般,所到之处,家丁们如滚汤泼雪倒下,包间里顿时哀嚎一片。 一个华服青年吓坏了,慌张地四处张望,不知道怎么办是好,另外一个却是有些胆色,他一把夺过家丁手上的短刀,大喊一声:“一起上!” 主人亲自上阵了,家丁们哪怕有伤,也得爬起来继续战斗! 然而,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仅靠勇气那还是不够的,鼓足余勇的家丁们,依然挡不住,而且刘愣子和张猛都开始下重手,直接打到几个,让他们无力再爬起来。 张猛对那执刀的华服青年极为反感,下令不顾死活的正是他,故而接近时,迎上去就是一拳,华服青年侧身让过,同时手中短刀直刺张猛腹部。 张猛存心给此人一个教训,待其短刀近身那一刹那,身体一侧,左手成爪,闪电般探出,一把握住对方执刀手腕,用力一拉,同时以右臂肘尖猛地击出,正中对方肋部。 “咔嚓”一声响后,紧跟着就是华服青年凄惨的叫声“啊——”很明显,他最少也断了一根肋骨。 主人负了伤,家丁们再也无心恋战,纷纷跑到华服青年那里。 “兄长!兄长,你怎么样啊?”胆小一些的华服青年一边大叫,一边过去想要扶起。 “别乱动,他死不了,赶紧去找大夫。”张猛冷冷地说道。 “还不快去找大夫?”胆小的华服青年对身边一名家丁叫道,跟着站起来指着张猛他们道:“家兄若是有事,你们,全都得陪葬!” 张猛闻言大怒,刚要上前—— “住手!”许爰走进来,制止了张猛的举动,同时道:“等官府的人过来再行处理为好。” 包间里面,随着许爰的一句话,算是彻底结束争斗,不是旁人怕了她,而是谁也没那个心思了。 如月紧张地看了看屋内情形,发现自己三人在一边靠墙站着,对方聚在另一边,来救自己的人站在中间,刚好形成阻断的局面,而且她还看到,刘将军一个人走到旁边,正在自己动手包扎胳膊上的伤口。 如月看了一眼其他人,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仅犹豫片刻,便迈步走到刘愣子身边,低声道:“我来帮你。” “多谢!”刘愣子很简单地说了一句,然后就把目光投向张猛那边,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面前的学生,有那么一点点不同。 “闪开、闪开,官府办案!” 随着许多人的吆喝声,楼梯处传来一阵密集脚步声,看热闹的人纷纷闪开,以让开道路,供官府衙役们通过。 “什么人在此聚众斗殴?”一名班头模样的人,包间门还未进,在大门口就大声问道。 “张二贵,你来得正好,快把他们统统抓起来。”没有受伤的华服青年很显然认识衙役班头,直接以命令的口吻说着话,似乎来头不小。 “王少爷?”张二贵看见华服青年,赶紧跑过去,看着躺地上的那个问道:“这位是?” 华服青年倒是没有大声说出来,而是上前一步以很低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张二贵闻言猛地一惊,想都没想地回过头对衙役们道:“把他们统统拿下。” “慢着!”刘愣子大喝一声,坐在那里一面接受如月包扎,一面道:“汝可知某家何人?竟敢随意拿人?” 衙役班头的眼界其实不差,刚刚他只是顺着华服青年的话说,等刘愣子开口以后,他马上示意手下停止行动,跟着问:“那汝说,尔等何人!” 刘愣子道:“某家‘果毅都尉’,现任职‘羽林左卫’。” 官府里的人都知道,“羽林左卫”是皇帝亲军,且分驻天下,是皇帝监视四方,威慑宵小的利器,而地方上驻扎的最高官职,就是“果毅都尉”。 衙役班头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包间里,冲突的双方居然都是“大人物”,都不是他这个小小班头能够惹得起的。 然而,职责所在,容不得他退缩,只能硬着头皮道:“全都带回衙门,听候发落。” “张二贵,你胆子大了啊,居然敢拿吾?”华服青年瞪着眼怒道。 “王少爷,就别为难小的了。”班头转首哭丧个脸道:“小的,不能不公事公办啊。” “滚,吾不去。”华服青年根本不给面子地道。 刘愣子冷冷地道:“他们不去,某家也不去,汝看着办好了。” 衙役班头知道此时若不拿出点魄力来,恐怕只能给一边百姓看笑话了,于是脸色一变,道:“王少爷,得罪了。”说完对一众衙役大声道:“还不把人全带回去?” “诺!”衙役们应了一声,开始行动起来…… 衙役再小,那也是代表官府,代表朝廷,骂两句无所谓,可真要是反抗,那是不可能的,除了留下两个人看守躺在地上的华服青年等候大夫外,其他所有人只能默默地跟在衙役后面…… 第一百六十六章 风波之后(一) “洛阳府”长史姓吴,他听到属下报告了情况后,感觉头有些大。 其实,豪门世家子弟之间,为了一些利益冲突,动辄打架群殴是寻常事,闹到官府却是少之又少,一般来说,基本上都是在私下里解决问题。 可此次情况有些不同,被张猛打断肋骨的那个人,是“太原王氏”的子弟,而且是当今皇后的堂弟,身份尊贵容不得“洛阳府”随便糊弄过去。 另外一方也不简单,除了刘愣子是“羽林左卫”军官外,那个打人者张猛,是“冶铁作坊”的大管事,而这个作坊的重要性,无论怎么形容都不为过。 还有那个黄一清,坚持不允许官府羁押学生,说什么:“学生无错,不得羁押,若不放心,吾可坐监担保!”可笑地是,办理案件的那帮蠢货,居然真的把黄一清给收押了。 吴长史只要想到这里,恨不得把那帮家伙全给骂一顿!那黄一清是什么人?不仅名闻士林,且很得朝廷认可,即将成为官员。 “唉——”吴长史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提笔写奏疏,将事情经过源源本本地写下来,然后封好,交给一名胥吏,并道:“即刻派人,以最快速度送交大理寺。” “洛阳”当地最高行政长官,都不愿意出面管这件事,最后的结果只能是呈送朝廷。 “卫岗乡”官衙内。 老林头找到冯宝,将今天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最后道:“许先生命老汉先将三位学生送回,并请校尉定夺。” “老林头,你说,张猛、刘愣子他们都被收押了?”冯宝感觉到有些不可思议地又问了一下。 老林头很肯定地道:“没错,都被关关着呢。” “那帮家伙呢?”冯宝又问。 老林头知道冯宝问什么,赶紧道:“除了那个受伤的,其他人也被关了。” “嗯,那还差不多。”冯宝心里多少觉得平衡一些,随即问道:“学生现在在哪儿?” “在乙字八号房。” 冯宝知道那是一个空的房间,平日里根本没人使用,估计是老林头找自己的时候,让学生们临时待一下的。 “方九!”冯宝大喊一声,等方九出现后,道:“速去乙字八号房,把那三个惹事的学生给我叫过来。” 大约半炷香时间,门帘晃动,方九首先走进来,后面跟着三个穿校服的学生。 三个学生都低着头,冯宝也看不清他们模样,便走上前去,道:“你们是怎么……” 话才说了一半,冯宝说不下去了,他认出来了,面前的哪是学生啊?分明是芊芊她们三个人! “老林头,你先回去吧,事情我来处理就好了。” 老林头知道自己本也帮不上什么忙,也就离开了。 等到屋子里没有其他人后,冯宝问道:“我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们怎么会有校服的?” 事情到了这一步,自然也没有隐瞒和说谎的必要,芊芊先是将自己三人去“洛阳”的原因,以及遇上刘愣子等事说了一下,然后又说,办完所有的事以后,她们去“飘香楼”要了个包间吃饭,却不曾想遇见了从“长安”来的王家少爷。 王家少爷过去在“谪仙馆”里,多次欲见芊芊均被各种理由婉转推脱,心有不忿,见她们只有三个人,便闯进包间,请她们“喝酒”,虽未行不轨之事,但不怀好意确是不假,至于后面的事情,冯宝已经知晓,无需多说。 “校尉,这真不是我们姐妹的错。”如月道:“还请校尉想想办法,刘将军他们还在大牢里呢。” “放心吧,他们不会有事的。”冯宝接着道:“此事只是个意外,你们也别太在意,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说完,冯宝命方九将芊芊她们送回“谢府”,自己需要一个人静静地考虑一下,究竟应该怎样解决此事? 次日,许爰和黄雅雯从城里来到官衙,告诉冯宝:“府衙传出消息,说此事已上报‘大理寺’,所有人等候消息即可。” 这么一点小事就上报,简直匪夷所思,可转念一想,冯宝也就明白了,府衙那是在推脱责任,明显是不想插手。 既然事情捅到了“长安”,那刚好,让谢岩去处理好了!冯宝想到此处,马上提笔写了一封信,让方九交给王决,让他派人尽快送到谢岩手里。 外面的人再怎么忙,大牢里的人都是不知道的。 张猛、刘愣子‘黄一清以及余、柳二人,被关在一间大牢房内;他们对面的两间牢房,却关着“太原王氏”的人。 刚进来那会,两边人还打着嘴仗,相互对骂,时间一长,也都没了力气,各自休息了。 他们不是真正的犯人,谁都知道,放他们出去那是早晚的事,至于关多长时间?最后是一个什么结果?那就要看双方外面人的能耐了! 这三间牢房很干净,而且面对面,很显然是府衙方面刻意为之,希望他们能够自己协商出一个办法来,如此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到了饭点,王氏专门有人送酒菜进来,且花色繁多,既有显摆之意,多少也有点示威的含意;而“卫岗乡”方面,也不遑多让,许爰直接找了家酒楼,让他们每日往牢里送酒菜,顺便连几个看守衙役的饭食也一块包了。 牢里本就阴冷,加上更没有煤炉取暖,不喝点烈性的烧酒,很是难捱。两天下来,黄一清也算是适应了,多少能够喝上一点。 今日有些奇怪,向来喝酒话很多的刘愣子变得有些沉默寡言起来,除了闷声不响地喝酒外,几乎一句话也没说过。 “都尉有心事?”黄一清心思比较细,发现后低声问了出来。 刘愣子喝了一口酒,低声反问道:“黄兄弟,那小子说的是不是真的?” 黄一清先是一怔,继而反应过来,刘愣子问的是什么事了。 原来,上午的时候,两边又争吵过一次,吵架之中,刘愣子他们忽然听到对方指责,说:“学堂不仅有女学生,更收留风月女子进学,有辱皇家声誉……” 初始,他们还不相信,直到对方指出芊芊她们身份后,刘愣子他们这才知道别人还真不是瞎说,毕竟谢岩从“长安”带回芊芊她们的事,所知者甚众。 “应该不会错。”黄一清倒是很淡然地道:“学问一途,达者为先,无关男女乎,她们若肯进学,亦非坏事。” “那她们真是学生?”刘愣子不大相信地问。 “当然不是!”黄一清道:“迄今为止,还没有人知道谢县男带她们回乡里的用意。” “会不会是……” “都尉莫要乱猜,两位校尉都是出了名的洁身自好,断无那些俗人之念!再者,谢县男居于官衙,其自家宅院,似乎都没去过。” “那倒是。”张猛接过黄一清的话道:“每次喝酒王三狗都抱怨,说三个什么水来着?” “祸水”黄一清补充了一下。 “对,就是祸水!”张猛继续道:“王三狗说自己跟一般老兄弟,现在是有家不能回,得天天在官衙住着,好像县男亏待他们似的。然某家觉得,官衙很好啊,一点也不差。” “话不是那样说的。”黄一清正想说下去时,大牢门口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同时望去,都想看一看会是谁来了? 冯宝第一次走进大唐的监牢,发觉条件比他想象的要好上许多,当然,他不清楚的是,这牢房是整个大牢里条件最好的一个。 众目睽睽下,冯宝与两名狱卒一起走了进来。 冯宝仅仅扫了一眼王氏的人,便走到张猛他们这边,狱卒显然事先得到“关照”,不用开口,即主动打开牢门。 冯宝迈步走了进去,看了一眼放在地上的酒菜,笑道:“看来哥几个在牢里待的还很不错啊!” “拜见校尉!”余、柳二人同时报拳躬身道。 “自家兄弟不必多礼。”冯宝接着道:“尔等就是想的太多,也罢,此间事了,都去王决那儿吧,反正他那里永远都缺人。” “多谢校尉。”余、柳二人喜形于色,又一次行礼说道。 “校尉,是不是咱们可以出去了?”刘愣子凑过来问。 “美得你。”冯宝白了刘愣子一眼,而后说:“我已经派人通知了警官,等他处理吧,没有结果之前,你们在这里好好住吧。” “那校尉来此是……?”刘愣子疑惑地问道。 “你当我愿意来啊?还不是受人之托,进来看看。”冯宝说着,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下刘愣子,眼神里透露着怪异,看得刘愣子心里直发毛,连手都不知道放哪里是好了。 “刘愣子、刘都尉,你行啊!”冯宝的语气里也透露着奇怪的语调。 “校、校尉,我、我没干什么呀!”刘愣子莫明奇妙的心虚起来,说话都显得不大利索。 “没干什么?那如月姑娘为何托本校尉来问问‘刘将军伤势好了没呢?’”冯宝以奇怪的语调配合着奇怪的表情,弄得刘愣子那是目瞪口呆地杵在那里。 半晌,刘愣子吞咽了一口唾沫,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我、我没事。” “哈哈哈哈!”冯宝大笑起来,更握拳捶了刘愣子胸口一下,道:“话我带到了,其他事我才懒得管那么多。”说完,也不管刘愣子怎么想,横跨一步,对张猛道:“看你生龙活虎的模样,想来也没事,多余的话就不说了,估计你也想得到?” “黄兄弟,你也可以啊,我怎么早没看出来呢?”冯宝又开始用那种奇怪的语调说话。 黄一清被说的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一脸茫然的看着冯宝。 “黄兄弟,你是怎么想到替她们坐监的?”冯宝问。 黄一清想了一下道:“学生无错啊!” “是吗?”冯宝又问:“那我怎么听令妹说,是她告诉你有可能那三位学生是女子以后才决定的呢?” 黄一清“刷”地一下脸色有些红了,道:“她、她也只是说可能。” “啧啧,仅仅可能,就如此英勇,要是确实了,还指不定咋样了,对不?”冯宝以玩笑地语气说着。 “哪、哪能?都、都一样!”黄一清说话也显得不是太流利了。 实际上,冯宝并不知道,黄雅雯也没有说,而是许爰提了一句,说:“若非黄家兄长及时发现,并主动提出替换,三位女学生真要被关进牢里,后果堪忧。” 冯宝总觉得黄一清没那么细心,后来又问了芊芊当日情况,这才得出一个结论,应该是黄雅雯发现的。今日拿出来纯属调侃一下,倒也没有其他什么意思。 “好啦,黄兄弟别紧张了,知不知道的也没什么,芊芊姑娘托我向你道一声谢。”冯宝收起玩笑的语气,正色道:“黄兄之举,堪称为人师表,令人钦佩!”说着向黄一清拱手致意。 黄一清自是客气地连称“不敢当、不敢当!” 第一百六十七章 风波之后(二) 冯宝今日一大早就来到“洛阳”,他的本意是想试一下,看能不能找人出面和“太原王氏”达成和解,毕竟在他看来,这次事件,充其量只是意气之争,算不上大事。 然而,到了“洛阳”后,冯宝忽然发现,随着高长史进京述职,其他几位相熟的官员似乎都不太愿意“多管闲事”,一天跑下来,可以说什么收获也没有,最后也只剩下去探监这一件事情可办了。 同一时刻,“长安”城“谢府”内,谢岩正在设宴款待房元昭他们一行。 房元昭他们一路边走边玩,是以行程较慢,今天下午刚刚到达“长安”。 韩跃不知道谢岩有宅院的事,而是先带着大家去了“大宝商号”,最后是王禄把他们领到了“谢府”。 谢岩看到他们非常高兴,尤其是听说了他们的考试结果以后,更是大感欣慰。 在谢岩最初地意识里面,中级班的学生里面,除了少数几个底子较好的以外,大部分考不及格,应该才是正常的,现在的结果却是,除了石子那样极其个别的人,大部分人都能做到一门或者两门及格,已经比他的预期要好上一些了。 宴席中,谢岩没有如冯宝那般做出什么奖励或者处罚,他只是告诉大家:“学问一途,永无止境,需要永远不断的努力。” 房元昭他们一齐表示“谨受教”。 “谢校尉,那他们什么时候可以进学啊?”罗兰用手指了一下罗盛和张庆,问。 谢岩道:“等新学年开学吧,他们都不识字,只能进初级班,需要通过认真努力才能够更进一步,考进中级班。” “考进中级班?”在座所有人都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校尉,何为考进‘中级班’?”韩跃疑惑地道:“我们也没有考过啊?” “你们是特例,以后也不会再有。”谢岩进一步解释道:“以你们目前的中级班为例,如石子三门都不及格的,明年将要和今年初级班的前二十名学生一起进学,组成新的中级班;余下的人,将成为中二年级的学生,到了明年,你们之中,只有全部考及格的人,才能够升上中三年级,最高是中四年纪,全部读完以后,除了极为个别的人之外,你们将要开始自己的人生,比如参加朝廷科举等。” 谢岩一番话,说的他们眼睛都直了,怎么也想不到这个过程会是如此艰难!好在,对于学习的艰辛,他们或多或少还是有心理准备的,震惊之意仅一瞬而已。 谢岩他们饮宴聊天之际,王三狗、老张头等一众老兵,却在另外一间屋里喝酒唠嗑。 刘仁实将宅院送给谢岩的时候,连同宅院里面的仆役、侍婢一十七人全部送出,所以“谢府”里,现在不用老兵们干活了,他们自然也落得清净。 和后世几乎一样,老兵们说得最多的也是自家娃儿的学习情况。 韩跃来的时候,冯宝让他将学堂总的分数表和成绩表带来了,所以老兵们能够知道自家娃子的成绩。 学习嘛,自然是有人好有人差,老兵们的心情当然也就有好有坏。 只是,跟随谢岩进“长安”的老兵与别人不同,他们都是投身谢岩的,所以娃儿的出路不需要他们操心,所以也就没普通家庭那样看重了,充其量也就是骂两句,发发牢骚而已。 老兵们正聊着天,忽然门帘掀开,一个身着仆役装束的人走进来。 临时充当“谢府”管家角色的老张头认得此人,那是门房牛贵。 “有事吗?”老张头起身迎上去问道。 牛贵道:“有巡街武侯过来递话,说‘卫岗乡来人在大宝商号内’。” 老兵们闻言全部一惊,他们都清楚,一定是乡里出事了,否则绝不会找人这个时候传话过来的。 “长安”有夜禁,对于普通人来说,有急事唯一的方法就是找坊官,请他们找巡街的武侯带话。因为是一个坊一个坊的接力方式,所以花费不低,并不是百姓能够用的起。 “大宝商号”宁可用这样的方式也不愿意明天过来说,那只有一种可能,即乡里发生了大事,以至于他们一刻也不愿意等。 “来人可还在?”老张头问。 “在门口候着呢。”牛贵答道。 “三狗,去通知校尉。”老张头随后对牛贵道:“走,带老汉去门口。” 老张头到了大门口,先和武侯打了一声招呼,接着掏出一个钱袋递了过去,然后问了起来…… 等谢岩匆匆到来后,武侯已然离去。 “问过了吗?”谢岩对老张头说道。 “问了,此人什么也不知道,只是带话。” 谢岩道:“那不用管他了,我们走,去商号。” 皇帝给的夜行令牌,又一次发挥了作用,谢岩带着王三狗和老张头两个人,乘坐一辆马车,一路毫无阻拦地来到“大宝商号”。 谢岩看到王决部下后,立刻问道:“出了什么事?” “张猛、刘愣子以及黄一清先生,现在都在大牢里面,详细事宜,冯校尉有信呈上。” 谢岩眉头一皱,他实在想不出来,能出什么样的事情使得他们被抓,当下什么也没问,伸手接过信,坐下拆开仔细阅看…… 信的内容没有多少,谢岩看完以后,将信收起来,道:“三狗,安排大家休息,今天我们不回去了。” 之所以决定不回,原因很简单,按照冯宝在信里说的情况,“洛阳府”的公文多半已经送到“长安”,十之八九今天或者明天应该呈送到皇帝面前,像此类说大不大,且与皇家有关的案子,估计没有人愿意多管闲事,况且谢岩自觉留在“长安”的时日不短,也是时候再次向皇帝提出觐见的意思了,又或者会得到召见,反正不论哪一种,留在商号里面都好一些,毕竟知道那座宅院的人非常少。 应该说,谢岩判断的很是正确。 次日,接近午时,有宫内宦官前来传旨,命“‘新安县男’谢岩即刻进宫,不得有误。” 谢岩二话不说,换上官服跟随宦官进了“太极宫”。 “两仪殿”内,李治高高在上的坐在龙椅之上,面色如常却一句话也没有说。 “臣‘新安县男’谢岩拜见陛下。”谢岩边行礼边说道。 “谢卿家,起来说话。” “谢陛下。”谢岩心里有点纳闷了,怎么看情况,皇帝似乎不是为了“那件事”找自己嘛。 “谢卿家,朕有听闻,‘皇家学堂’月前进行了考试,朕想知道结果如何?”李治问了一个谢岩意想不到的事情。 既然皇帝问起,谢岩如实回答道:“启奏陛下,学堂考试结果应该说,比较好。” “如何比较好法?说来给朕听听。” “回陛下话,中级班有四人全部及格;初级班有六成的人全部及格,已经超出了臣的预想,臣以为,仅仅一年的进学,能够取得如此结果,当可以算作‘比较好’。” 李治微微点了点头,道:“日前,‘卫尉卿’许敬宗路过‘洛阳’,特地前往‘卫岗乡’拜访谢卿家,虽然没有遇上,但据其说,乡里人丁兴旺,市面繁华,可见谢卿家之功;更有说起学堂之事,似乎他有很多地方不明白,也无法说清楚,朕今日无事,谢卿家不妨详细说说,以解朕惑。” 谢岩有些弄不明白李治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可皇帝问了,那自然得说,于是,谢岩将自己对学堂的安排做了一番详细的介绍……其中,重点说了关于“年级制”、“打分制”、“糊名制”等一些大唐目前没有的内容。 李治听得那是不住颔首,显得非常满意的样子! 等到谢岩全部说完以后,李治道:“听起来很是不错,有些部分,朝廷科举应该也能用得上,很好。” “谢陛下夸赞。”谢岩躬身以谢道。 “朕还听说,学堂设有‘女子分部’,又是何道理呢?” 谢岩道:“臣以为,女子亦是大唐百姓,同是陛下的子民,臣不求她们能够学好,只求她们通过进学,能够识文断句,更加懂得礼义廉耻,日后嫁为人妇,可以更好的操持家事,教好孩子,可以说,也是为了大唐的下一代孩子们着想。” “如此倒也说得过去。”李治说完,忽然微微一笑道:“那,‘谪仙馆’的头牌姑娘,似乎都识字吧,她们也是学生不成?” 谢岩怎么也没想到李治突然会这么问,他迟疑了片刻,道:“启禀陛下,她们不是学堂的学生。” “既然不是学生,那冒充‘皇家学堂’的学生,该当何罪?”李治脸色一变,冷冷地问道。 谢岩是真没想到李治会用“冒充学生”这个罪名来问自己,而这个罪名,还真实存在,赖都赖不掉。 “陛下,此乃臣之罪过,未曾安排好,致使她们私自穿上学堂制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和麻烦,臣请陛下治罪。”如此短的时间里,谢岩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只能硬着头皮自己扛下来,起码他知道,皇帝并不会拿自己怎么样的。 “汝之罪,待会再议,朕来问你,此事当如何解决呢?”李治问。 “臣、臣任凭陛下处置。”谢岩想不出办法,只能说出这么一句话来,起码将姿态放得低些,也好博取些皇帝的同情。 “谢卿家,这可是你说的,不后悔?”李治特意加重了语气问。 到了如此地步,谢岩怎可能反悔,哪怕是硬撑也得撑下去。 “臣不悔,臣之罪任凭陛下处置。” “好——”李治接着道:“朕给你三天时间,只要你能想出一件令朕心甚慰的事来,朕就不再予以追究,如果想不出来,则两罪并罚,决不轻饶!” “臣领旨,谢恩!” 第一百六十八章 督查 要想办一件令皇帝“朕心甚慰”的事,首先就得知道皇帝想要什么?又或者替皇帝解决什么难题才行。可问题在于,那会是什么事呢? 离开“太极宫”,谢岩和王三狗他汇合后,直接道:“去‘司农寺’刘少卿府上。” 谢岩此次来‘长安’,一直称病未曾上过朝,所以他想去问问,莫不是朝中发生了什么事?结果不太好,刘仁景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什么事,似乎最近天下太平,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难道会是私事?”谢岩离开刘仁景府上,在回去的路上想着。 皇帝的私事,通常都发生在宫内,外人岂能得知,虽说谢岩有办法去问,但是斟酌再三后,还是决定不去打听为好。 公事问不出来,私事不能去打听,那这事可就难了,皇帝到底想要什么呢? 转眼两天时间过去,谢岩依然没有想出来好办法,正当他坐在“大宝商号”后院一筹莫展,苦思冥想的时候,王禄匆匆走了进来,道:“店里来了一位客人,自称‘太原王平山’,指名要见县男。” 谢岩几乎不用想,知道来人必定出自“太原王氏”,只是,他来做什么呢?兴师问罪?但不管是何目的,见一面总归是必须的。 前面店铺内,一位年过四旬,衣着朴素,却气度不凡之人,正负手立于“香水”的样品前,似乎很有兴趣的模样。 “先生所见的,乃是最新的‘香水’,名曰‘富贵牡丹’,需要十余斤牡丹花瓣才能制作出如此一小瓶,可谓珍贵异常。”谢岩走到来人身侧,当起了产品解说员。 来了微微颔首,道:“如此珍贵之物,想必价格不菲吧。” 谢岩道:“先生所言极是,需要百贯方可拥有。” “可老夫怎么觉着,这瓶子更好些呢?” “先生好眼力!”谢岩道:“此瓶为瓷器,里外皆上釉,是‘卫岗乡’最新制作出来的,单此一瓶,也值两贯。” “好东西固然是好价格,然老夫却想知道,若是制作的大一些,多一些,又当如何?”来人依旧看着“香水”,头也不回地问。 谢岩知其意,道:“若制成寻常人家之用,售价下降七成当不是问题,如若加上色彩、文字,又或烧出其它特殊纹理,售价也不至提高很多,只是工艺不同罢了。” “那依汝之见,‘太原王氏’可有机会参与其中?”来人依旧背身问道。 此言一出,谢岩顿时明白了对方来意,“太原王氏”是来私下和解的,至于为什么对方会主动来“和解”,谢岩依然想不出。 “依先生之见,如何参与更合适呢?是贩售,亦或制作?”谢岩开出了自己的条件。 “制作麻烦了,还是贩售简单些。” “关中、陇右?”谢岩提出了心目中的一个范围。 “加上河北道吧。”来人说完,又接着道:“王氏可出资在‘长安’建一个作坊。” 谢岩心说:“这不等于还是把生产和销售全都拿走了吗?但‘王氏’又凭什么认为我会答应呢?” 未等谢岩做出回应,来人又开口道:“兴儿伤势并不太严重,否则老夫断不会答应陛下如此作罢,想来谢县男不会辜负陛下好意吧。” 此时,谢岩什么都明白了,皇帝口中“朕心甚慰”一事,其实就是命自己答应“太原王氏”的条件,而“王氏”能够主动过来提出条件,明显也是皇帝的意思,不容他们不答应。 这一刻,谢岩是真心有些佩服李治,能够将事情以这种方式解决,影响最小,代价最低,而且还不损双方的名誉,牢牢地将事情限定在可控之内,且不以个人远近、好恶来决断,难怪终其一生,哪怕日后缠绵病榻,武则天也无法染指最高权力,足见李治深通“平衡”这一执政精髓,至死都能够牢牢掌握权力。 “陛下好意,当然不可辜负,乡里人的冒犯,谢某替他们赔罪了。”说着,谢岩长长一揖,以示歉意。 来人终于转过身,伸手托起谢岩,而后道:“此事到此为止,县男当无异议吧?” “谢某无异议。” “甚好,那老夫就此告辞,所约之事,过些时日,老夫自会差人前来。”来人说完,即拱手作别。 谢岩亲自送到门外,目送其登上马车,在大批随从护佑下,扬长而去。 第二天,谢岩以向皇帝“缴旨”为名,再次请求觐见陛下,得到认可之后,他又一次来到了“两仪殿”。 “启奏陛下,‘卫岗乡’与‘太原王氏’发生的误会已然解释清楚了。”谢岩奏道。 “哦,既然是个误会,解释清楚了就好,朕心甚慰啊!” 谢岩听到皇帝说出那四个字,知道自己在皇帝面前那一关算是过去了,可还没等他高兴些,李治又道:“此类事件朕不希望有下次,尤其是‘冒充学生’的举动,若再有下次,朕绝不宽恕。” “陛下放心,待臣回乡,必定严加整顿,不让此类事件再次出现。”说到这里,谢岩想起一事,又继续上奏道:“启禀陛下,乡里事务繁多,对于学堂事,臣难以顾得周全,臣记得,当日微臣曾有提议,请陛下给乡里委派‘督查’,不知陛下可否还记得?” 李治想了一下,道:“似乎确有其事。” 谢岩奏道:“今事实证明,没有‘督查’协助,单靠微臣一人,恐难以令学堂安稳长久,臣向陛下举荐一人,足以胜任此职。” “卿家意欲举荐何人?”李治问。 “臣举荐原‘洛阳留守府长史’高远担任此职。” “高远?”李治心里默默念了一下这个名字。他有印象,也知道高远是个干臣,且目前在“长安”。 “因何举荐?”李治问道。 谢岩道:“禀陛下,高远于长史任上与臣相识,臣知其为人忠义正直,当可胜任学堂‘督查’。” “忠义正直,的确合适,然,学堂‘督查’需要如此品级官员吗?高卿家那可不是一般的官员,若放任地方,至少也是中州刺史,称得上是朝中重臣了。”李治道出自己疑问。 “学堂代表皇家,‘督查’象征陛下耳目,行监察职责,品级高一些,正说明陛下重视,况且据臣所知,高远在‘长安’时日不短,可见朝中暂无空缺,微臣以为,哪怕是暂代‘督查’,也好过空等。”谢岩一语道出问题的真正核心,那就是朝廷暂无空缺。 李治很清楚,哪里是没有空缺,而是长孙无忌与褚遂良等文臣,皆认为高远以军功入仕,如今任期已满,外放边陲“都督府”最为合适,既可以发挥其懂军事的特长,又可以指导民政,堪称人尽其才。 李治却觉得,如此有刻薄功臣之嫌,且高远资历不够,无法出任“大都督”,所以高远之事一直那么“挂着”,可那又不合朝廷规矩,总归是要解决的。 现在谢岩当面提出请高远担任学堂“督查”,至少听起来还是很不错的,不光地方好,靠近“洛阳”,名义上也是代皇帝监察,很有些钦差的意思。 李治权衡了一下利弊,道:“此事,朕准了,学生确实需要好好管教,以免再出现不法之事。” “陛下英明,相信以后当不会再出现了。”谢岩恭声言道。 “谢卿家,吏部选派赴‘卫岗乡’的官员已经确定下来,随时可以上任;且‘兵部’业已将调动‘潼关’驻军的文书准备好,只要朕将统军兵符交给卿家,卿家来京的事情也就全部结束了,朕想知道地是,增派的官员,如何使用?卿家得了统兵之权,又当如何?”李治换了一个话题问道。 “启禀陛下,增派的官员主要用于市面管理、商税征收、处理日常事务这三个方面,按照臣的设想,市面若想长久繁华,管理必不可少,例如有无商家欺行霸市,囤积民生物资以谋取厚利,又或者有商家以次充好,坑骗百姓,这些看起来都是小事,却事关朝廷在百姓当中的声誉,不可小觑;至于商税方面,恕臣直言,我朝税制设立有不尽合理之处,然此事事关国策,且需要专门人才设计,臣自问做不到,故不敢妄言,只能等日后条件允许时,由陛下定夺,正因为商税偏低,故臣更不允许有商贾偷逃税款,那是陛下的、朝廷的、也可以说是百姓的,臣将专门设立‘税丞’一职,专职收税;至于乡里的日常事务,现在也是日益增多,同样需要有官员来处理。”谢岩一口气说完官员使用的问题后,停顿片刻以喘口气,跟着又道:“至于陛下赋予臣的统兵权,臣不敢擅用,统兵之地仅限于乡里,臣保证绝不率兵出‘卫岗乡’半步。” 李治笑了,明显是对谢岩的回答很满意! “谢卿家说的商税一事,之前和王伏胜有说过,朕也有仔细想过,确有诸多不合理之处,只是此事需要从长计议,不可操之过急。” 谢岩道:“事关国策,理当陛下圣裁,臣另有一事,还请陛下酌情定夺。” 李治道:“但说无妨。” “多谢陛下!”谢岩随即道:“臣欲向陛下讨要一项权力,即在乡里官员当中实施‘末位淘汰制’,以此来促进官员,避免官员之中出现为官不作为的情况。” “朕有听王伏胜说过此事,此方法虽然有督促官员之用,然据此而淘汰官员,未免过于严苛一些,这样吧,卿家可以正常实施,真要是出现了被淘汰的官员,那就退给吏部好了。” 谢岩知道,李治不是很认同,但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却还是给了自己部分权力,如此的信任,可以说在整个大唐朝廷内,也不可能有几个人的! “臣谢过陛下信任!”谢岩这一句可以说是发自肺腑,他知道,对于帝王来说,“信任”永远是最珍贵的东西。 第一百六十九章 回家 “信任”是一个很重要的东西,皇帝信任谢岩,所以有了“卫岗乡”、有了“皇家学堂”,更有了许多意想不到的变化。 同样出于信任,王福来将自家最有希望的侄子送进学堂,那是因为他相信冯宝。 今天,他特意寻了个机会从宫里出来,为的就是和王禧见一面,好弄清楚他进学以后的情况。 王福来的小宅院里,有一间不大的书房,那是原先王禧读书的场所,现在虽然无人使用,却依然干净整洁,可见平日当有人常来打扫。 王福来坐在案几后,手拿王禧的“成绩单”仔细地看着…… 当看到名次那一栏填写着“第一”时候,王福来不自觉地笑了,连连点头,显得非常满意。然而,当他看到分数一栏时,却发现王禧的算学、文和格物三项的分数依次为六十八、七十一和六十四时,王福来脸色又难看了起来。 旁人多半不知道这分数的含义,可王福来知道啊,王伏胜向皇帝禀报同谢岩聊天的结果时,他也在旁边,知道学堂的考试,每一项的满分为一百,得九十分者为优秀、得七十五分者为优良、而六十分者仅为合格,换一句话说就是,王禧的第一名,其实也不过仅合格而已。 “禧儿,为何分数不高?”王福来开口问道。 “回伯父话,文章一项,禧儿自问写的很好,唯有一个典故的运用在先生看来有些值得商榷,故而得分不高;至于算学和格物两项……”王禧停顿了一下,才道:“着实太难了!”说完还补充了一句:“冯校尉也有看过考卷,说有一些他也不会。” 听到冯宝有些也不会,王福来这才脸色好看一些,在他的心目中,能比冯宝强的人,那是少之又少,王禧仅仅进学一年,若说能够强过冯宝,王福来那是打死也不会相信的。 “如此说来,禧儿进学还是收获不小啊,好好用心,莫要辜负才是。”王福来勉励了一句,接着又道:“既然放假了,那就好好玩吧,若是缺钱,去找禄儿拿,尽管多拿些,当是伯父对你的奖励了。” “禧儿谢过伯父。”王禧先是行礼谢道,而后又说:“禧儿得第一,冯校尉已经奖励过了,况且禧儿进学期间,几乎没有花费,伯父给的钱财,大半都在,足够用了。” “进学一年没有花费?”王福来感觉不可思议地问道。 “正是,禧儿进学期间,吃住都在学堂,学堂饭食很好,收费也比外面低很多,尽管每七天有一次休沐之日,那也多在学堂之内,或者偶尔外出买些东西,伯父有所不知,在‘卫岗乡’内,凡是着学堂校服外出的,酒馆、马场、歌舞坊等处,一律不让进,听说是谢县男下过严令,谁敢接受学生进,罚款千贯!” “那要是去‘洛阳’呢?”王福来好奇地问道。 “去城里自然无事,可是禧儿听同窗说过,整个‘洛阳’的商贾,大多和谢县男以及冯校尉交好,他们也多半在‘卫岗乡’置有产业,所以不愿意得罪谢县男,同窗有试过,去城里酒馆之类的地方倒是无事,但是青楼、赌坊一类场所,只要想进,就必须得换身衣服才行。”王禧将自己知道的事都说了出来。 王福来听得心里一惊,青楼、赌坊,那背后可都是世家大族啊,连他们也都对谢岩和冯宝有顾忌,这也太不可想象了。 实际上,那是王福来想岔了,并不是谢岩和冯宝有多大势力,而是利益关系决定的。 考虑到学堂的学生当中,寒门子弟占了绝大多数,加上谢岩有心在学堂里面营造一个“人人平等”的氛围,所以通过黄守义和洛克然以及当时在任的高长史,告诉各家不得接待身穿校服的学生,否则“卫岗乡”将中止与其的合作。 中止合作,那可是一件大事,“卫岗乡”出产的铁锭、香水和烧酒,那都是畅销品,谁也不愿意为了几个学生损失惨重,因此,这才是各家商号能够做到的根本原因。 王福来问得仔细,那是出于好奇心,毕竟很清楚,王禧本人年纪还小,却少年老成,也很懂事,即便“卫岗乡”没有那么多奇怪的规矩,王禧也不会如纨绔一般大手大脚地乱花钱。 可是对于房家来说,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房崇德领着“奉议郎”的散官头衔,经营着数家米铺、杂货铺以及关中良田数百倾,可谓家财丰厚,他对现状很满足,唯一闹心的就是那个独子房元昭。 当初在“长安”时,房元昭堪称极品纨绔,每日里饮酒作乐,夜宿青楼,那都是家常便饭,房崇德打也打过,骂也骂过,更数次想要断其钱财供应,无奈老母总是阻拦,最后不了了之。 因此,当房元昭说自己想要去“卫岗乡”进学的时候,房崇德差点以为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几乎没有考虑就答应了。 这一年当中,房崇德曾两次派人去“卫岗乡”,试图打听儿子的现状,可派去的人回来都说:“‘皇家学堂’是‘卫岗乡’禁地,进学期间,不得邀请不可进入,且只要踏足学堂范围,就会有人出来警告,根本就进不去。” 无奈之下,房崇德只好等待,前两日,有人告诉他,说是看见其子与一些少年同游,且有男有女,好不热闹。 房崇德闻言之后,不禁对天长叹,暗想:“自己究竟是造了多大的孽,生出如此一子,进学一年后,居然不回家,又跟人跑出去玩了。” 就在房崇德对儿子极度失望,不抱希望之际,有下人匆忙跑来禀道:“少郎君回来了,老夫人命小的请郎君回府。” 不管对房元昭有多么的失望,可那毕竟是房崇德唯一的儿子,他顾不上其它事了,马上道:“快快,打道回府。” 房府正厅,房元昭依礼拜见祖母与母亲。 在两位夫人眼里,房元昭还是孩子,过往些许玩闹也是寻常事,现在又大了一岁,举止言谈发生一些变化也是理所当然的,所以她们倒没有发觉出什么,除了问问进学、生活一些琐事外,别的都没过问。 直到房崇德回府,他第一眼看到儿子,就感觉出与过去有很大的不同,少了一些纨绔子弟常有的轻浮,多了一份稳重感。 “孩儿拜见父亲。”房元昭依礼拜道。 “起来吧!”房崇德等儿子站起来后,道:“进学一年,昭儿好像壮实了一些。” “回父亲话,学堂除了授课之外,还有锻体及劳作课业,令孩儿收益良多。”房元昭说着,自怀中取出一张纸,递到房崇德面前,道:“这是一份成绩单,是孩儿进学一年,最后的考试结果,请父亲过目。” 不管房元昭考的怎么样?房崇德起码对儿子现在表现出来的知书达理,那已经是很满意了,哪怕考得很差,在房崇德看来也就那么回事,反正自己的这个儿子,当官是不可能的,只要能够守住家业,就对得起祖宗了。 仅仅看了一眼,房崇德“霍”地一下,站起来,冲着房元昭以不可置信的口吻问道:“你、你考了第二名?” 两位夫人听得也是一惊,同时看向房元昭,眼神里充满了不信之意。 “孩儿的确考了第二名,为此,师傅还奖励孩儿一辆新式马车。”房元昭回答道。 “昭儿拜师了?”房老的夫人问。 “奶奶,孙儿一直欲拜在冯宝校尉门下,这您是知道的,此番孙儿考了第二名,校尉终于答应收下孙儿了。”房元昭恭敬地回答道。 “好好好,昭儿如愿以偿,好事!崇德啊,拜师之礼,可不敢废,改日去一趟‘卫岗乡’,得好好谢谢冯校尉才是。”房老夫人后面那是对房崇德说的。 拜师,那可是件大事,房崇德当然知晓,马上应道:“母亲放心,孩儿不日启程。” 说完之后,房崇德坐下对房元昭道:“为父听闻,‘卫岗乡’甚是繁华,昭儿在学堂进学,可莫要浪费光阴,以免将好不容易得来的进学成果荒废才是。” 房元昭知道父亲意思,那是生怕自己回到过去,于是赶紧道:“父亲请放心,孩儿如今一心求学,心无杂念,况且,乡里再繁华,也与吾等学生无关。” “哦,此话怎讲?”房崇德闻。 房元昭先用手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而后道:“此校服为‘皇家卫岗学堂’独有,凡身着此衣者,进不得赌坊、青楼和马场,真要进去了也会让人给撵出来的。” “竟有此事?”房崇德实在是难以相信地问。 房元昭道:“此事千真万确,不光是乡里,‘洛阳’也是如此。” 房崇德知道,在这件事情上,儿子想说谎也不可能,他唯一想不通的就是,向来见钱眼开的赌坊、青楼,是如何甘愿放弃的? “看来,‘卫岗学堂’还真是个好去处啊!”房夫人发出了一声感慨。 是啊,天下父母心都是一样,希望自家孩子成才,而不是成废柴! “父亲,孩儿有个请求,还望允许。”房元昭看着其父言道。 “说吧,只要不过份,为父都答应。”房崇德今日心情大好,看儿子的眼神都和过去不一样了。 “孩儿日前回到‘长安’,与几位同窗,一直住在谢县男府中,孩儿如今回家,心中甚是不舍,想请父亲允许孩儿将他们接来小住些时日。” 房崇德很是震惊地看了一眼儿子,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儿子是个什么德性了,过去要么是不回家,要么就是偷偷的带帮狐朋狗友在自己院子里花天酒地,还以为自己不知道,如今,居然正式提出请求,可见其真的懂事了! “同窗之谊,弥足珍贵,昭儿之请,为父准了,需要什么,尽管去账房支取。”房崇德那是头一次对儿子说出“尽管支取”的话来。 哪知道房元昭却道:“孩儿不缺钱财,进学一年,几乎没有花费,带去进学的钱财此次又带回来了,足够孩儿花用了,父亲能够允许,孩儿在此谢过父亲。”说着,行了一礼,接着道:“若没有其他事,孩儿想先去接同窗过来,不知可否?” 房崇德张大了嘴,都不知道怎么说了,这还是自己儿子吗?才一年多,变化却如此之大,简直就跟换了一个人似的。 两位夫人那却是笑逐颜开,喜上眉梢,她们可不管那么多,房元昭变好了,那就是天大的喜事,至于其它,那都不是事儿! “去吧,昭儿记得早些回来,奶奶等你一起吃饭。”房老夫人直接就替房崇德作了主。 “孙儿谢过奶奶,孙儿告退。”房元昭分别向父母以及祖母行礼后,这才离去。 望着房元昭的背影,房崇德半晌才说了一句话:“昭儿,终于长大了。” 房家的一幕,同样发生在萧家和杜家,唯一不同之处在于,萧越和杜风在家族里面的地位不高,所以引起的反响自然也小了不少,但是,“皇家卫岗学堂”育人有方的传闻,却渐渐为人所知…… 初始,仅在小范围之内,所知者不多,然而,随着皇帝的一道圣旨下来,许多人忽然意识到,“皇家卫岗学堂”恐怕真就是不简单,要不然,皇帝又怎会任命前“洛阳留守府长史”高远,领四品“正议大夫”衔,出任学堂“督查”呢? 于是乎,许多有心人开始调查了,这一调查,更多的人都知道了,房元昭、萧越和杜风这三个昔日“名满长安”的纨绔子弟,居然都去了“卫岗学堂”进学,而且变化很大,不仅改掉了过往陋习,更变得知书达理起来。 有些神通广大的人,甚至还弄到了考卷,通过考卷上的内容,所有人发现,在算学和格物两项上,还真没几个人敢说“吾都会”,可见,房元昭他们取得的成绩,并不是侥幸得来,那是有真才实学的。 第一百七十章 招生 对于一家学堂来说,最重要的事情是教好学生,而在此中间,学生数量与质量,更是重中之重。 房元昭、萧越与杜风进学后的变化,那是有目共睹,一些了解房元昭他们的世家,开始有考虑将自己家中不成器的子弟送到“皇家学堂”了,学的好不好不重要,起码得不祸害家里,才是要紧。 “洛阳”距离近,对于“卫岗乡”里面的事知道的也更多一些,故而当“皇家卫岗学堂”张贴告示,明年招收五十名新学生的时候,无论豪门大户,还是普通百姓,都有些动心了。 对于豪门世家大户来说,重点是能够管好“败家子”,进学本身倒不是太重要;可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低廉的收费,认真的教学,是吸引他们最主要的原因。 “招生告示”是新年的第二天张贴出去的,那也是谢岩回到“卫岗乡”之后,办的第一件正事。 当日,谢岩与皇帝奏对之时,说出了学堂明年招生一事,并请求皇帝恩准自己在新年前离开,以便有时间安排招生事宜。 李治觉得此事甚为重要,需谢岩亲自办理,故恩准其返乡,并于两日后,命人将调兵文书及兵符送到谢岩手中,同时告诉他:“增派官员将在‘上元节’后启程。” 谢岩领旨谢恩后,即派人通知高远以及房元昭他们,说自己先回乡里处理事务,他们都可以在“上元节”后,与朝廷官员一同上路,只要在二月初一之前抵达即可。 安排好事情后,谢岩和老兵们,带上自己府里的所有仆役、婢女一同启程回乡,至于“谢府”的日常打扫和维护,就交给了“大宝商号”里面的老兵负责。 由于回程人数较多,故比以往慢了许多,等谢岩一行回到“卫岗乡”,张猛他们已经被放了出来,应该是“大理寺”的信差先一步抵达的缘故。 “卫岗乡”的“谢府”,现如今那叫一个热闹,谢岩带回来十多个,芊芊她们又买回来十个,加上一块儿,差不多快三十人,如果加上投身的老兵以及家眷,那人也实在是太多了,谢岩考虑再三,决定干脆买下自家附近的另外两座大宅院,让投身自己的老兵们一块搬进去,自己则带着王三狗和老张头两个单身汉,继续住官衙。 冯宝发现自家对面的那条街好像都成了“谢府”,于是也不甘“示弱”,以两倍的高价,将自己这条边的三家宅院统统买下来,同时也让投身自己的老兵们住了进去。 由于谢岩和冯宝于几日内先后出手买下宅院的动静太大,被一些有心人注意到了,他们发现,商住混合区域内,有几处真正住人的地方,实际被道路分隔成了一小块一小块的独立区域。 例如谢岩和冯宝两个人,他们将原先宅院附近的全部买下来以后,事实上形成了一个独立的“大宅院”,前后左右都是道路,只要加盖院墙,简直快成了一个小型的“城镇”一般,这一发现,立刻令一些有实力的大户动了心思。 最先行动的人是洛克然。 “马场”的成功,不仅给他带来了巨额财富,同时也收获了很高的声望,洛克然已经决定,安家于此,只是,安家于“洛阳”还是“卫岗乡”,他一时间还没拿定主意,直到发现了谢岩他们的举动后,他马上决定效仿。 但是,能够形成独立区域的地方不多,加上房子全部售出,如果要想达成所想,那代价可想而知。 洛克然最终是以原价的五倍,一次性买下五座小宅院,也拿到了一个小块的独立区域,并且请施工队进行改造装修,打算弄好后,接家眷过来。 黄守义向来注意冯宝的举动,这一次也不例外,只是他的动作慢了一步,等到他想要购买的时候,价格已经涨到了原价的七倍,接近三万贯了,即便如此,依然没能阻止黄守义的决心,他坚信一点,自己拿不准的事,跟定冯宝,准没错。 果然,随着豪门世家也开始加入的时候,独立区域内的房屋开出了十倍于原价的高价,也就是说,一小块独立区域全部买下来,少说也得五万贯。 “物以稀为贵”的道理,再一次得到了验证。整个商住混合区域内,能够形成独立区域的,总共只有七块地,从最低价谢岩以六千贯买下开始,到“琅琊王氏”以七万贯买下结束,总共翻了十倍有余!等到谢岩听说想要出手制止的时候,为时已晚,所有交易全部结束了。 谢岩来自后世,深知大户们之间如此做法,副作用很大,容易给百姓一个误导,那就是买房致富,所以他趁着百姓还没有参与到其中时,定了一个规矩,即——凡自官府手里买到的房屋,如果需要出售,必须也只能卖给官府,价格最高不超过原价一倍。 按照谢岩的想法,商住混合区域里的房屋不多,随便富人们折腾都行,但是百姓住房,绝不可以,必须得到保障。 换而言之就是,谢岩以其多出来的千年见识,提前确定了“百姓保障房”和“商品房”,既不限制富人的需求,也保证百姓的住房,虽然说扼杀了百姓从住房升值之中获取利益的途径,但是却从根本上制止了后世的“炒房”行为。 百姓们意识不到个中危害,不少人开始抱怨,说官府挡了他们的财路。好在,乡里现在拥有住房的人中,“武平堡”出来的官吏和老兵占了三成,百姓中,在施工队干活的占了四成,在他们没有提出异议的情况下,抱怨声很快平息了下去。 谢岩可没空去搭理那些抱怨的人,他最近也是焦头烂额!自“招生告示”张贴出后,设立在官衙“乙字六号”房的“招生室”就成了官衙里最繁忙的房间。 根据统计,短短十天之内,前来咨询和有意报名的人,多达一百五十人,其中,百姓和大户各占一半。 接踵而至的就是各种请托,连同谢岩,冯宝本人在内,“卫岗乡”所有官员都有人上门,不管说法有多五花八门,目的却很一致,就是孩子进学。 冯宝被人烦得不行了,只能来找谢岩,道:“我说警官啊,干脆把那些人都收下得了,反正学堂的用地还有很多空余,大不了扩建就是。” “扩建容易,收下来也容易,可难的是先生啊!你让我一时半会儿上哪再去找十个先生来?没有先生,学生再多也无用啊!”谢岩道出自己的烦恼。 冯宝问:“我记得你不是通过官府发出过邸报,称学堂招聘先生吗?怎么一年下来,好像一个人也没有吗?” 谢岩回答道:“原本也不指望那个东西,每三个月发出一次,象征意义多过实际意义,除了告诉天下人学堂正常运转之外,其他用处估计没有,各地官府根本就不会拿他当回事。” “那怎么办?如果不能从根本上解决先生问题,警官你的设想恐怕很难实现。”冯宝直言不讳地说道。 “你也知道,学堂现在教授的算学和格物两项,其他地方的先生根本教不了,所以要想从根本上解决先生问题,除了自己培养,根本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自己培养?你什么意思?”冯宝问。 “这两天我也在仔细考虑,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也不知道成不成。” “快说来听听。”冯宝急忙道。 谢岩心里组织了一下,然后说道:“根据前来询问之人的情况看,能够直接上中级班的人有六成,我考虑将初级班分成四个年级,不识字的,通过初级一、二两年完成认字和简单基础算学,初级三、四完成文章写作和全部基础算学,考试能够达到八十分的,可以升中级班,余下达不到八十分的,可再上两年初级五、六,主要学习各种实际运用,比如管账、制造器具等,然后毕业,起码他们将来的生计应该不成问题;中级一,以后考试全部及格者,方可升中级二,我打算,让中级二及以上的学生,日后承担初级一、二的教学,凭他们的学识,能力上应该不成问题,只是,我担心的是他们本身也是学生,能力是一回事,是否做好,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冯宝仔细听完谢岩的话,道:“警官,按照你的说法,那是以学生教学生,找多少人都可以的,可是,这么做合适吗?” “不合适,目前应急可以,长期决不可行!”谢岩道:“你应该知道,我心目中的学堂是以发展科技为第一要务,之所以现在需要办初级班,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不打着‘开启民智、教化民众’的旗号,学堂根本连开办恐怕都不可能,更何况,提高全民文化素养,本身也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那以后呢?应急总得有个限度吧?” 谢岩道:“如果按照现在的良好势头,明年,就可以把初级班从学堂剥离出去。” “怎么剥离?”冯宝越听越有些糊涂了。 “洛克然他们不是搞了一个‘马会’嘛,现在和‘留守府’以及‘洛阳府’关系非常融洽,让他们打着‘捐资助学’的名义,在‘洛阳’捐建一座‘官学’,先生问题,官府自然有办法解决,至于后续学堂花费,如果‘洛阳府’不愿意承担的话,可纳入‘皇家学堂’预算,继而形成‘洛阳初级官学’事实上是‘皇家学堂’初级班的情况。” 冯宝问:“那要是‘洛阳府’愿意承担呢?” “那也没有问题,乡里每年捐五千贯,要一百个名额即可。”说完,谢岩还不忘进一步解释道:“保证乡里的孩子有书读,这是我的愿望,也是对陛下的承诺,我相信,‘洛阳’方面没理由拒绝的。” 冯宝听懂了,谢岩到了最后万不得已的时候,肯定会拿出皇帝来以势压人,不过想想也对,有皇帝这么大的优势不用是太浪费了。 “想好了就办,办不好再说就是,咱们那么多事过来了,不也都搞定了嘛。”冯宝最后说出自己的看法。 谢岩道:“既然你没意见,那事就按此办了。” “那是,想多了无用,还伤脑子,先做再说,错了再改而已。”冯宝自打来到大唐,从来都是这么一幅无所谓的态度,在他心里,永远都是那句话——干好了就干,干砸了跑路,多大事呀! 正事说完之后,两个人又聊了些其他事,谈话当中,冯宝忽然问道:“对了,那个芊芊她们,你究竟怎么想的?总留着没事干不成啊,不仅麻烦多,还容易招惹是非。” “唉,别提了。”谢岩一脸苦笑地道:“我那是自作聪明,当初将她们赎出来,本有打算请她们去洛克然的歌舞坊教那些姑娘们跳舞和才艺,哪知道她们不愿意啊,搞得我现在也想不出来好的安置法子。” “你是真可以啊,事前不说好,事后给人赖上了吧。”冯宝笑着道。 “赖上倒不至于,谅她们也没那个胆子,可她们是女子,又干不得重活、累活的,我能有啥办法?” “你把她们包养起来,不就得了?”冯宝满脸坏笑地说。 “我看这个你最合适,有钱、又帅气,像是个钻石王老五。”谢岩反过来对冯宝笑道。 “拉倒吧,我才没那个兴趣爱好呢!不过话也说回来,必须得给她们找点事干,否则这时间久了,还真就赖上你了。” 谢岩看得出来,冯宝这是在很认真地说话,也就收起了玩笑的心思,道:“我有想过的,只是这大唐,适合女子的事情太少了。” “要不让她们打理‘香水作坊’如何?”冯宝提出来一个建议。 谢岩道:“不合适的,那里的事情,完全依靠男子,如果说合适,那也是‘调香’这个方面,可你应该也知道,那需要天赋的,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干的了。” “那搞个什么女子俱乐部,就像后世那种高档女子会所一样。” “你就别胡说八道了,再说下去,恐怕你都要建议搞夜总会了。”谢岩直接否决了冯宝提议。 冯宝也知道自己的提议行不通,所以没把谢岩的话放在心上。 可是,芊芊她们无所事事,的确非常麻烦,要是想不出解决之道,越久越难解决,于是乎,谢岩拉着冯宝,道:“想不出解决办法,今天不许走!” 两个大男人,就这么着为了三个女人的安置,开动脑筋起来…… 第一百七十一章 茶楼 他们两个人讨论来讨论去,最后觉得,还是得落在“香水”上面。然而,“香水作坊”受制于原材料,仅能生产三四种,且还难以保证数量,很明显,单靠香水这一样产品,实在不靠谱,估计芊芊她们也不会答应,毕竟在供不应求的情况下,有没有她们都一样。 实在想不出来也只好作罢!但是谢岩和冯宝心里都记着此事,不解决,始终也是一个心病。 很快,永徽三年“上元节”到来。 由于“谢府”和“冯府”都住了许多人,加上新购的宅院需要重新部分改建,故而“上元节”当天,他们俩相约“卫岗乡”最好的酒楼一聚。 虽说同在一地,可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单独在一起喝喝酒、聊聊天了。 包间里没别人,他们自然无所顾忌,从大唐说到了后世,又从后世说回到大唐,话中内容更是千奇百怪,什么都有…… 包间门口,王三狗、老张头以及冯宝的两名随从,每当听到从里面传出来一些什么“手机、网购、飞机”之类的怪异词汇时,都免不了相互之间看看,似乎是在问:“知道何意?” 答案那是不可能有的! “警官啊,咱们来乡里搞建设差不多快两年了吧?”冯宝随意问了一句。 “是啊,日子过得真是快,乡里变化也大,刚刚来的路上,看到灯火阑珊,人头攒动,几乎不输秦淮灯会。”谢岩很是感慨地说道。 冯宝知道谢岩是南京人,而“南京秦淮灯会”在后世非常出名,他能够这么比较,可见“卫岗乡”发展之迅速,应该是远远超过他的预料了。 “秦淮灯会你是没指望看了,不过从今天开始,三天内,倒是可以欣赏到‘涧河花船’。” “什么意思?哪来的花船?”谢岩猛地一惊,连些许酒意也消失了。 “你不知道吗?”冯宝反而奇怪地问道:“罗汉易没有告诉你吗?不可能吧?” 谢岩仔细想了想,道:“他是有说过,‘马会’打算弄个庆祝节日的活动,就是这个?” “肯定是,不过你放心好了,王决他们做好了万全准备,不会有事的,再说了,我觉得你也应该让他们独当一面了,不能什么事都靠咱们啊!” 谢岩心里也很认可冯宝的话,毕竟一个人的能力再强,能做的还是很有限的,只有发挥大家力量,才能够做得更多,做得更好。 想通了这一层后,谢岩也就释然了,不过依然有些不放心地问:“巡逻队人太少,能应付过来?” 冯宝道:“我问过王决,他的计划是,南岸都是作坊,人数不多,安全问题交给‘冶铁作坊’的那支警卫小队足够;北岸沿河边,由‘羽林左卫’负责,不允许百姓过于接近河道,主要观赏区,设在货运码头那里,北岸码头是个转运区域,此时没有货物,所以非常空旷,王决在空旷区里,设置了贵宾、等候、流动、贩售和观赏各区,每个区域有专职巡逻小队负责,他本人率五十老兵待命,以防突发事件出现。” 谢岩听得出来,王决他们的的确确是做了充分准备,至少从表面上来看,没什么问题。 冯宝接着又道:“有件事我倒不得不提一下,你让官吏们凡事都以文书形式上报的做法非常好,就拿这次来说,王决不但用文字形式说出了所有布置,更画了一张图,标明了码头一带详细的区域设置和人员配置,这已经很接近后世的一些做法了,我都搞不清楚,王决是怎么想到的?” “那你没问过?”谢岩似乎也不知道。 “问了,说是他家儿子看了后,给画的图。” “他儿子?王决儿子多大了?他好像也不过才三十吧。”谢岩感觉有些想不通。 冯宝道:“我后来查了学堂档案,他儿子十四,明年可上中二,去年考了第三名。” “难怪了。” “对了,我看过考卷,数学那部分怎么那么难?有些连我也不会。”冯宝问了一个他一直不知道的事。 谢岩道:“那个黄一清啊,当人人如他一般,所以在教数学的时候,课程难度很大,跨度也非常大,一年中,单数学来说,直接从小学教到了初中,我有问过宿舍的管理人,中级班的孩子们已经非常刻苦了,几乎是没日没夜的在学习,尤其是数学,我听韩跃说,他每天能睡两个时辰就很不错了,否则根本做不完课业,倒不是多,而是太难,需要全体同学一起研究才行。” “我的天呐!这哪成啊?”冯宝惊道:“黄一清是真把别人当成和他一样了啊!” “差不多吧,我已经和他谈过了,中级二的数学不再多新内容,让孩子们稍微放松一些,新的中级一,数学内容减半,否则太难了,打击学生积极性。” “要的,学习这东西,没有积极性那可是坚持不下去的。”冯宝很是赞同地道。 “此外,我想说,你对石子的处罚有些过了,他可能学习天赋差了些,但是很努力,韩跃告诉我,石子从来不玩,几乎所有时间都在学习,可是他的底子太差了些,学不好很正常,应该多给他一点时间,别动不动搞处罚,那个根本没用的。” 听了谢岩的一番话,冯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看来,的确过了。” “此事我相信你能处理好,今天过节,就别提这扫兴的话题了,走,咱们去走走看看。我们一手建立的‘卫岗乡’,我都还没有仔细转过呢。”谢岩站起来说道。 冯宝也收起低落的心情,站起来道:“你早就应该出来转转,我估计有很多你都不知道。” 冯宝说的非常正确,谢岩走在大街上,看着人群熙熙攘攘、看着街边商铺林立,且没有打烊,完全和自己印象中的古代社会不同。 谢岩极少出来闲逛,所以很多道路都不熟,反倒是冯宝,驾轻就熟地带着谢岩东走西逛,时不时地告诉他“那是新建的、这是去年建好的……” 街上真正认识他们的人并不是很多,只偶尔有人和他们打个招呼,停下来说上几句…… 谢岩走了一会,发现街上人群似乎有往两个方向走的意思,一部分向南,那应该是往“涧河”而去;另一部分却是向西北方向,就不知道是去哪儿了。 “他们那是去哪儿?”谢岩用手指了一下西北那,奇怪地问道。 “你去了不就知道了嘛。”冯宝似乎有知道而不想说的意思。 “行,那就过去看看。”谢岩心里想:“你小子肯定知道,估计搞了什么花样。” 随着人群走了大约一里地,谢岩看到了一座楼,有三层高,木质结构,且灯火通明,人影攒动。 “这是什么地方?怎有这么多人?”王三狗远远望去,也是纳闷,就随口问了出来。 “是咱家校尉搞得‘大宝茶楼’。”冯宝的一名随从老兵说了出来。 “你怎么想起来搞茶楼的?”谢岩听到老兵话后,一边向前走一边笑问冯宝。 “别提了,那天你刚离开乡里,前后来了两个人,你猜猜都是谁?” “猜不出来,你还是直接说吧。”谢岩道。 “许敬宗和李义府。” “他们,他们来做什么?”谢岩吃惊地停下脚步问道。 “来做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两个家伙都比较贪财,为了以后省点事,我就和许敬宗合作了茶楼;将马车在长安的销售让给了李义府。”冯宝也不隐瞒,直接说道。 “真亏你想的出来。”谢岩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是好,干脆也不多说下去,而是问:“你的茶楼,不会只卖茶水吧?” “当然不可能,你进去看了就知道了。”冯宝故作神秘地道。 很快走到茶楼大门前,有伙计上来热情的招呼他们,从伙计的表现来看,他似乎不认识冯宝。 “一楼的包间还有吗?”冯宝问。 “回您的话,一楼和二楼所有包间都没有了,几位要想听书,只能……” “好了,你不用多说了,位置最好的那一间,是你们东家的,我们就去那一间。”冯宝说着就往里面走,同时冲着伙计笑道:“放心吧,不会让你难做的,因为我就是你们东家。” 伙计原本还有些不信,跟着冯宝进了茶楼,却看见掌柜的快步走过来,对冯宝他们那是极其恭敬,并且亲自将人带进了东家的包间。 “难道真的是东家?”伙计摸摸脑袋,兀自还有些不敢相信的模样。 所谓包间其实很简单,一张方桌加一圈椅子,冯宝招呼大家都坐下,然后叫了两壶茶和一些零食,最后坐下道:“怎么样,还行吧?” 包间是半封闭式的,对着大厅那一面,只有半截矮墙,可以清楚的看见外面情况。 谢岩发现,大厅里面都是一把椅子配一个茶几,且全部是背向大门,唯一正对大门的是一个长条案几,其背后墙上写有三个大字“说三国”。 这下谢岩完全明白了,对冯宝笑道:“你写出来的?” “没有,我可记不周全,我提供想法,说书人和学堂几个先生一块弄的,目前才弄到官渡之战,后面的,一边营业一边弄。”冯宝大致介绍一下道。 谢岩点了点头,知道也没什么,完全来得及的事情。 “校尉快看,对面包间里面的那个,好像是刘愣子。”一直东张西望的老张头,忽然用手指了一下斜对面的一个包间。 “他有什么好看的。”冯宝动都没动地道。 “不是啊,老汉刚刚还看到一个人,好像、好像是校尉从‘长安’带回来的,就是名字想不起来了。”老张头微微扬起头,似乎在回想什么。 “是不是那个叫如月的?”冯宝瞬间被点燃了八卦之火,起身走到老张头旁边问:“哪个包间?” 顺着老张头的手,冯宝看到了包间,却没看到人。 “走,过去看看。”冯宝正愁没新鲜事,“刘愣子约会”这事,那可比听书好玩太多了,他又岂能放过! 王三狗他们也好奇的紧,跟着冯宝就过去了,独留谢岩一个人坐在包间里面。 老张头看到了人一点没错,正是刘愣子跟如月二人。 自刘愣子出了大牢后,他就一直惦记着如月,只是,现在已经知道人家是姑娘了,实在没法子登门拜访,更何况她们住在“谢府”,刘愣子真要去了,没准一天之内,全乡人都知道了。 刘愣子面皮没那么厚,总是犹豫应该怎么样才更稳妥一些。 可世上哪来那么多好事,能又想这样又想那样的,这事也就一直拖下去了。 然而巧合的事情总是会有,“大宝茶楼”开张后,刘愣子连续几天过来捧场,于路途中间,刚好再次遇上外出的如月她们,他总算有机会向如月表达了替自己包扎伤口的谢意,更为重要地是,他终于找到一个单独说话的机会,提出请如月来茶楼听书,如月对刘愣子很有好感,所以也就答应了。 只是刘愣子今天的运气不大好,和如月在包间里面刚刚坐下,话没说几句,茶还没喝一口,冯宝就带着人出现了。 “校、校尉!你们怎么在的?”刘愣子问完就后悔了,自己哪里不好去,偏要来茶楼,他心里暗骂自己“愚蠢”,明知是冯宝的产业,还跑过来。 如月倒是大方的很,直接对冯宝行礼道:“校尉也喜欢听书?” “还行。”说完,冯宝故意瞅了瞅刘愣子,问:“我说愣子啊,来就来呗,知道告诉我一声就是,我替你们安排好就是,都是自己人,不用客气的。” 刘愣子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冯宝,道:“某家不是怕给校尉添麻烦嘛。” “哪的话,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冯宝说着,招呼王三狗他们道:“来来来,大家一起坐,今天算我的。” 王三狗他们知道冯宝是故意的,笑着一起坐下来,还对刘愣子挤了挤眼睛。 如月看得出来,冯宝他们是拿自己和刘愣子寻开心,索性大方地道:“既然校尉有意一起听书,那最好不过,人多一些,不也热闹点么?” “你说呢,愣子?”冯宝故意地问道。 刘愣子站在那里,不晓得怎么说是好,心里不想答应,但嘴上又不好说! “哈哈哈”冯宝大笑道:“愣子啊,你看看人家姑娘多大方,你个笨蛋,连逗你玩都看不出来,算啦,你们自己聊聊吧,我走了,警官还在那边呢,对了,今晚我请客,你们玩开心就好!” 冯宝说完即走,临走前还对刘愣子挤了一下眼睛,那意思,大概任谁也看得出来。 第一百七十二章 佩兮阁 回到谢岩身边,冯宝喝了一口茶水坐下说道:“看样子,刘愣子快要有好事咯,要是都这么解决咱们也不用烦了。” “没你想的那么容易。”谢岩替冯宝加满了热水,接着道:“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刘愣子母亲尚在,她老人家那,未必行得通。” 冯宝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显然是他忘了,刘愣子已经是军官了,在讲究门户、身份的现在,青楼出身的如月根本配不上了,哪怕她是当红姑娘。 “行啦,那些事儿等刘愣子自己想起来再说吧,你就少操那份闲心,一块儿好好听书得了。” 本身就事不关己,冯宝自然也没理由去想太多,开始安心的听起“说三国!” 毫无疑问,冯宝捣腾出来的“说三国”,正是按照“三国演义”内容编的。那可是经过历史验证的真正名着,一经推出,立刻引起轰动,“大宝茶楼”在一夜之间出了名。 谢岩丝毫不怀疑茶楼会取得成功,一个哪怕千年之后还存在的事物,必定有其存在的价值!他和冯宝一边听书,一边偶尔说上两句,并提出一些建议…… “卫岗乡”的“上元节”,热闹却有序,哪怕人最多的“涧河”码头那里,在王决事先精心的准备下,也没有出任何岔子。 这一晚,有钱人挥金如土,老百姓凑个热闹,大家各得其乐,显得极是融洽,可以说,真正的盛世,不过如此。 这一晚,大唐才子卢照邻,于“长安”写下了他一生之中最出彩的诗篇——“长安古意”。 此篇大作,由吏部增派赴“卫岗乡”上任的官员带来,谢岩闻听之下,颇为感慨地对自己道:“历史终归没有发生太大变化!”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谢岩忙于安顿官员和学堂招生,期间又亲自去“潼关”带回两千军卒,等所有事情都告一段落后,时光已近三月。 谢岩将两千军卒全部划归王决统率,但是考虑到这样一支武装力量对于“卫岗乡”来说既是安全的保障,弄不好也会成为祸乱的根源。 为了避免有可能出现的最坏情况,谢岩借鉴了后世的政委制度,专设了一个“军丞”的特别职位,由成飞担任,且明确告诉王决,自己并非不信任他,而是出于长远考虑才这么做的。 王决是一名纯粹的军人,所以他没想过那么多,直接就同意了,至于成飞,等于是升了官,当然更没有问题。 “军丞”自上而下,直到“旅”一级都有,他们的主要职权是,维护军中稳定和纪律,与统军将官共同签署军令。且,不论哪一级“军丞”,他们的任免权,都在乡里。 从表面来看,这个职位有些类似“监军”,但唯有冯宝知道,“军丞”的设立,一旦形成制度,并且得到推广,统治者很快就会发现其中的妙用,相比较常用的“监军”而言,权力没有那么大,可因为是共同签署军令,事实上又限制了统兵将官恣意妄为的可能,可以这么说,有“军丞”存在的军队,发生哗变和叛乱的可能性极小。 冯宝很是佩服谢岩,一个小小的,看似不经意的举动,却有可能解决军队失控的问题。 谢岩在忙,冯宝同样也在忙,他去了“宝庄”,那是因为“卫岗乡育种中心”建成了。 其实,所谓的“中心”,也就是一片水浇田,加上田边盖了几间屋而已,根本也没有什么好看的,至于育种,冯宝根本不懂,他今天跑来,主要是今天学堂休沐,他把石子带出来走走,同时告诉他,自己原先的一些做法有问题,并告诉他,学习是一件持之以恒的事,不在于能不能吃苦,而在于能否一直坚持。 冯宝嘴上一句道歉的话没说,但在行动上,以及话里话外的意思中,都透露出了歉意,弄得石子傻乎乎的除了点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严格来说,冯宝算是石子的主人,他真要是道歉,石子也受不起,所以冯宝不得不说的婉转一些,省得吓到他。 许爰非常欣赏冯宝的做法,她今天跟过来,纯粹就是因为冯宝看不得闲人硬把她给拉过来的。 走在田边,许爰跟在冯宝和石子身后,清楚地听到冯宝所说每一个字,或许石子本人未必清楚,可许爰知道,他是在道歉。 一位年少成名的官员,向一个实际是自己仆人的人道歉,光是那份大度,就足以令人钦佩了。 说完自己想说的事情,冯宝觉得轻松了很多,带着许爰以及随从们,围着田地走了一圈,假模假样地看了看,其实是什么也看不出来。 负责打理田地的有两户人家,一户姓梁,一户姓陈,都是中年人,膝下都有四个孩子,是庄子里面最穷的几户人家之一,冯宝让他们打理这片育种田地,也是有照顾他们的意思。 育种的方法,在没有找到合适的人之前,只能采用最原始最笨拙的方法,将每一季收获的种子里,最大、最好的,人工挑拣出来,然后种进地里,以精耕细作的方式,在不考虑成本的情况下,一季一季优中选优,以期望能够找到合适的良种。 而在此之前,黄守义和洛克然先后派出两支商队,远赴南方,他们的目的有两个,第一是找寻传说中的高产良种,第二是谢岩要求的,找寻最原始的稻种,也就是天然原生稻。 谢岩具体的想法,连冯宝也不是很清楚,反正他也习惯了,并没有去多问这件事情,仅仅是按照谢岩的要求,先设立了这个最简单的育种中心。 一行人坐在陈姓农户的家里,随意的聊着,冯宝就如同后世的领导视察一般,简单的询问一下他们还缺少什么?有哪些地方需要自己帮助的? 两户人家纷纷表示,一切都很好,暂时不需要。 就在他们聊的很是热火朝天的时候,陈姓农夫的妻子陈吴氏,突然之间,脸色有些不对,原本端着一壶热水准备往茶壶里续水,却变成拎着水壶又出去了。 这个举动有些太突然了,而且显得很不礼貌,陈姓农夫尴尬地笑了一下,对冯宝致歉道:“校尉莫要见怪,女人家事多,待会儿让她过来赔罪。” “没事的。”冯宝本就不在意,只是他却多问了一句:“我看令夫人脸色不好,会不会病了?要不要请大夫啊?” “不用不用!”陈姓农夫赶紧道:“女人家的事,不碍事的,过几天就好了。” 冯宝也不笨,瞬间明白了那个“女人家的事”是个什么事。可他第一反应却是“难道现在没有‘卫生巾’,也没有其它替代物?” 商人的思维,在第一时间又起了作用。 冯宝马上意识到,要是搞出那个替代物,自己不就又发了吗?然转念一想,自己又不是女人,操那份心干嘛。 可就在冯宝打算继续聊天的时候,他猛地想到了一件事情,脱口而出:“对啊,我知道怎么办了!” 这一莫名其妙的话语,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冯宝想通了一件事,立刻起身道:“我想到了一件急事,需要马上回乡里。”说着,对陈、梁两位当家人道:“实在抱歉,我有事得先回去,两位日后若是遇上什么困难,可随时来找我。” 两家农户,当然不可能说“不”,一齐起身,全家相送,直至冯宝他们消失在视线之外。 归途之中,许爰在马车里问:“何时需要急着回去?” “我终于想到了怎么安置芊芊她们那三个了。”冯宝有些兴奋地道。 “她们住‘谢府’不是挺好的嘛,还要怎么安置?”许爰奇怪地问。 “那怎么能行?”冯宝接着道:“警官又没什么心思,哪能让她们一直住啊,你没发现,警官从来就不回家,我告诉你,那叫避嫌,免得别人乱说。” 谢岩不回家这事,知道的人非常多,但是他一直对人说,自己公务多,住官衙方便些,真实情况,猜到的人里,许爰也是其中一个,但是一直得不到证实,如今冯宝才算是真正意义地告诉别人“谢岩对芊芊她们,是什么心思也没有,只是想不到安置的方法而已。” 在对待女人这个方面,许爰心里还是很佩服谢岩和冯宝的,要知道在大唐,未娶妻先纳妾的情况那是太多了,更不用说他们两个都是年少有为,能够始终保持洁身自好,那是非常少见的! “那你想出什么办法来了?”许爰问。 “简单,给她们搞个‘妇女用品专卖店’,专门卖些胸罩、卫生巾、香水之类的。”冯宝似乎都没有察觉到许爰的脸色变化,兴致勃勃地向许爰详细介绍何为胸罩,何为卫生巾…… 许爰听得脸色是一阵红、一阵白的,就像看个怪物一样看着冯宝,她心里就搞不懂了,这冯宝的脑子是怎么长得?女人都想不到的事情,他怎么说起来头头是道呢? “许先生,你没事吧?”冯宝终于注意到许爰的脸色不对,关切地问。 许爰摇了摇头,微微低下头,说:“快去找警官吧,你说的很对,早些解决也是好事。” 官衙里,谢岩正在写一份文书,刚刚写了一半,却听见冯宝的声音传入耳中:“警官啊,我终于想到办法了。” 还没等谢岩反应过来,冯宝走进屋内,又道:“给她们搞个专门的店铺,就可以了。” 谢岩听的那是一头雾水,放下笔,问:“你到底说什么?给谁搞个店铺?”说完,又招呼跟进来的许爰道:“许先生也来了啊,快快请坐。” “我刚才说的是,我想到怎么解决芊芊她们的事了。”冯宝不等谢岩询问,主动地将自己想法和盘托出,最后道:“这下她们应该没理由了吧。” 谢岩仔细看了一下冯宝,然后问:“你出的都是什么馊主意?你说的那两样东西,很难制作吗?” “不难。”冯宝道。 “既然不难制作,恐怕每家每户,只要买一次,也就知道怎么做了吧。” 冯宝听明白了谢岩意思。那就是自己想到的两个物件。完全没有技术含量,根本难以作为商品持续销售。 “那,那我岂不是又白忙活了。”冯宝有些丧气地说。 “也没有,你说的两样东西,其实当成给女人的福利倒是不错,毕竟还是很有用的。”谢岩接着又道:“至于芊芊她们的问题,我也想了一个办法,刚好一起参详下。” “哦,那你想的是什么法子?” 谢岩道:“和你最先想的法子差不多,让她们弄一个女子会所,出售香水,但更重要地,是教授插花、盆景等一些,可以让家里变的更美的方法。” “盆景?插花?”冯宝一边说,一边微微点头,同时道:“这些东西,确实挺适合女人的,可只有这些,内容也太少了些吧。” “是有些少,但如果加上绘画、乐律和琴艺,应该就不少了吧。” “我明白了,你是想让她们办个淑女培训班啊。”冯宝恍然大悟地道。 冯宝如此一说,连许爰也听懂了谢岩意思,说的直白一点就是,教会女子,主要是有钱人家的女子更多才艺,好让她们日后找寻夫家的时候多些资本,或者婚后打发时间的一个场所。 身为女子,许爰心里清楚,这个方法还真就行得通!她分别看了谢岩和冯宝一眼,心里就纳闷了,两个大男人,怎么比女人还懂女人呢?这是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想好在哪弄?”冯宝问。 “商住区内,靠近巡逻队驻扎点那里,有座小楼,是陈佑买下预备给他弟弟投靠过来留的,日前听说,他弟弟在当地衙门里弄了一个差事,不打算来了,所以我考虑,买下那里,给芊芊她们来用。” “你说的那楼我知道,挺好的,地方够大,足够她们居住和开店使用,而且旁边就是巡逻队,安全也有保证,我看就是那儿吧。”冯宝很赞同地说,然后又道:“咱们要不连店名一块起好得了,省得到时候她们又问,烦人。” “起名这个方面,你就免了,除了大宝还是大宝的,就没一个好听的。”谢岩调侃了一下冯宝。 “切,你起的好听?‘卫岗乡’,‘毕昇印刷作坊’,有哪一个好听了?还不如我的好呢。”冯宝不甘示弱地道。 “好好好,既然咱俩都不行,刚好许先生在,那请许先生起个名字,总可以吧。”谢岩提出了一个解决方法。 “那当然可以,许先生,就麻烦你给起个名字好了。”冯宝看向许爰道。 许爰也觉得他们起名字都差了点,还真不如自己呢,故也不推辞,想上一会道:“屈大夫之楚辞中有云‘捐余玦兮江中,遗余佩兮澧浦’,依我之见,不如叫‘佩兮阁’,以喻如玉佩之洁。” “好名字!”冯宝其实就没明白是什么意思,听起来感觉好听,就跟着立刻说了自己想法。 谢岩多少明白一点含义,只是他对起名这类事,从来就没兴趣,当即也表示出赞同之意。 也就在这个时候,大唐第一家只接待女子的“佩兮阁”,正式诞生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大功告成 搞艺术那是需要极具天赋的人,然而盆景、插花这类,对于天赋的要求就低了很多,剩下就是一个审美的问题,谢岩相信,这个方面应该难不倒从小学习才艺的芊芊她们。 当晚,许爰先一步离开后,谢岩和冯宝联袂来到“谢府”。 这是谢岩第一次正式走进自己的家,虽是主人,却还得听人给自己介绍,这是哪儿、那是哪儿的…… 刚走到正厅门前,芊芊她们迎了出来,且行了一礼。 谢岩对她们微微一笑道:“谢某与冯校尉都不是外人,三位不必多礼。” 冯宝跟着道:“咱们有事来找三位,还是进去说吧。” 进入正厅,谢岩与冯宝向芊芊她们说出关于“佩兮阁”的构想…… “黄府”,是黄守义给黄一清单独买的宅院,除了一些下人,多数由黄雅雯居住。 黄雅雯最近两天都没有出门,同为女儿身的许爰知道,那是她这两天“不方便”。 在这个时代,女性每逢此事,只能选择不出门,以免发生尴尬难堪之事。也正因为如此,当许爰听冯宝说出一些女人家专用的东西时,第一反应是有些怪异,但很快她就意识到,那些听起来不可思议的名称,其实代表了一个个物件,而那些物件,好像、似乎,听起来应该管用! 于是,许爰匆匆来找黄雅雯,将自己听到的和盘托出,并且说:“乍听起来似乎很奇怪,可仔细想想,应该是可行的。” 黄雅雯离开深闺,踏足社会也有不短的日子,所以,初听之下的惊讶,仅仅维持了很短暂的时间,她仔细想了想许爰转述的话,也觉得挺靠谱,认为值得一试。 冯宝在马车里对许爰大谈女性用品的时候,无意中提到过一个名词——三角短裤,并且还说过,只有加上它,才更方便使用。 许爰不知道冯宝说的意思,也没好意思问,可是她在夏天的时候,见过石子光着膀子,仅穿一条短裤的情形,加上她也懂一些数学,明白“三角”的含义,故将几个方面结合起来想了以后,也差不多明白什么是三角短裤了。 这种贴身穿的短裤,加上那个什么“卫生巾”,许爰和黄雅雯都想得出来,的的确确是一整套非常合用的女人专用的东西。 光是想出来那肯定不行,得真正做出来才可以知道实际效果。 许爰见识过巡逻队训练“包扎”,也听冯宝提过:“凡是和伤口接触的东西,必须得消毒才可以使用。” 所以,许爰告诉黄雅雯:“用普通的布可能不行,最好用巡逻队那种专门消毒过的白布。” 黄雅雯知道许爰说的那东西,她在“冶铁作坊”时,见过有人受伤后用过,于是马上让人去张猛那里拿去。 等到她们备齐材料,真正缝制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两天之后了。 黄雅雯没有能够成为第一个使用者,因为她的结束了,而许爰的开始了,实验的重任,自然就落到了许爰头上。 又过了四天,许爰再次来到“黄府”,低声告诉黄雅雯:“试过了,很不错。” 黄雅雯听闻之后,那是非常高兴,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自己动手做出来具有实际意义的东西,而且,对于大唐所有女性来说,都是幸事! 六月,“佩兮阁”正式开张,第一批客户,或者说“会员”,毫无疑问的来自“卫岗乡”,无论是歌舞坊里的舞姬,或是商贾们的妻妾,又或者是部分低级官员的妻妾,芊芊她们做到了一视同仁,平等对待,这为她们赢得了巨大声誉的同时,也自动抹去了一些流言蜚语。 “卫岗乡”在安静、祥和的氛围里持续发展,日均人口数,继续攀升,从去年五万,到了如今,已近七万有余。人口增长又带动商业繁华,进而形成相互促进的良性循环。 “皇家卫岗学堂”也有了些许成果,以房元昭、王禧为首的学生团队,通过与张猛合作,成功复原耧车,经过实地验证,完全达到书中记载,甚至由于材料性能的提高,似乎还更好一些。 消息传到皇帝耳中,李治龙颜大悦,下旨予以封赏! 可遗憾地是,“毕昇印刷作坊”始终未能解决最为关键的一个问题——油墨配比。 经过无数次试验,“活字印刷”的字模材料问题解决了,那就是胶泥,至于质地更好的金属字模,也在不断试验中,唯有油墨,始终进展有限。 谢岩和冯宝都不懂,无法给出合理的建议,他们只能从油墨两个字表面分析出,应该是往墨里面加一些什么油,但会是什么油?加多少合适?则完全不知道,只能依靠大量反复的试验去获取。 好在谢岩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他告诉负责印刷作坊的老宋一家人:“不要着急,做好记录,慢慢研究。” 又对利用业余时间过来帮忙的两名中二级学生道:“你们不要以为这只是匠人的活计,把一些不相干的东西合起来,最后出现一种新的东西,是天地间最为玄妙的一种变化,姑且称它为化学反应,能够掌握这种变化的人,开山裂石不在话下。” 学生是有些盲目的,他们被谢岩的说法给点燃了热情,以一种更加狂热的心态,投入到油墨的研发之中。 谢岩并不清楚自己这么做有多大效果,可是他很清楚的知道,科学研究,要是少了一份执着和狂热,真正能够坚持下去的人,那真可谓是凤毛麟角。 科学发展需要时间,“卫岗乡”发展亦需要时间,而有一些事情,或者说一些人的想法暴露,同样需要时间。 时进九月,来济官进“同中书门下三品”,成为实权宰相,以此为标志,预示着以长孙无忌为首的关陇贵族集团全面把持朝政的时期开始了。 某日,长孙无忌宴请同僚,酒酣耳热之际,其对在座同僚言道:“老夫自问才学普通,然机缘巧合之下,得以位极人臣,诸位以为,老夫与前隋杨素相比如何?” 杨素是什么人,那是前隋权臣,爵封“越国公”,是前隋开国元勋,又是助杨广登基的从龙之臣,其生时位极人臣,死后追赠谥号“景武”。 众官员之中,有人默不作声,也有溜须拍马之辈奉迎道:“赵公远甚杨素多矣。” 长孙无忌却洋洋自得地说道:“老夫有一点不如杨素,其富贵时,年纪大过老夫;老夫富贵时,比之年轻。” 长孙无忌如此说法,大有持功以凌主上之嫌,然满座官员,竟无一人多说,可见其权威之重。 谢岩当时正在“长安”,他闻听此事后,仅仅发出一声叹息,什么话也没说,他知道,此时的长孙无忌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不招惹,是唯一的也是最好的选择。 这一次来“长安”,只有一件事情,即给皇子李弘送来“婴儿车”和“学步车”,谢岩通过王伏胜,将礼物送出以后,就整日待在家里,哪里也不去,完全是一幅诸事不理的态度。 进入十月后,冯宝差人来“长安”,告诉谢岩:“油墨的研究有了重大突破,已经很接近成功了。” 来人还带来了一份用新型油墨印刷的文书,谢岩仔细看过以后,发现一直困扰的大难题——附着性,有了很大改善! 用手轻触纸张上的字迹,没有出现模糊的情况,只有用力摩擦,才会出现,如冯宝所说那样,的确距离成功非常接近了。谢岩很是高兴,当即向皇帝提出返乡请求。 李治近来比较烦,一方面是内宫里,以皇后和萧淑妃为代表的妃嫔们,对于他专宠武媚的情况非常不满,时常在他面前闹出争风吃醋的事来;另一方面是朝堂之上,长孙无忌大权在握,把持朝政的情况越发明显,而自己提拔黄门侍郎宇文节、中书侍郎柳奭二人为同中书门下三品,成为实职宰相,可是他们位高而权轻,完全无法起到制衡作用。身为天子的李治,此时隐隐有了一种感觉——自己这个皇帝当的有名无实。 因为心情不好,李治也无心召见谢岩,不过为了避免谢岩误以为失去帝宠,他特地命王伏胜送去十颗罕见的“南海珍珠”,当做赏赐。 任谁都知道,皇帝的赏赐多少并不重要,关键是“简在帝心”,李治通过赏赐珍珠一事,等于告诉所有朝臣,“新安县男”谢岩依然是圣眷不减。 谢岩接下赏赐,叩谢天恩以后,此番“长安”之行也就算结束了。 马不停蹄,日夜兼程,谢岩一行于十月十六日,回到了“卫岗乡”。 抵达官衙时,天色已晚,谢岩决定先回家,明日再去“印刷作坊”问个究竟。 夜半,子时前后。 “谢府”大门外,突然传来“咚咚咚”剧烈敲门声。 “谁啊,夜里跑来?”负责守门的家丁在门内问道。 “是我,冯宝,快开门。” 家丁一听是冯宝,马上二话不说地将门打开,刚说一句:“冯校尉……” 哪知冯宝根本就没听到,直接快步就往里面走去。 “警官,你睡了没?”冯宝也不管旁人是不是睡着了,直接大声叫道。 谢岩刚刚躺下,忽然听到冯宝在外叫自己,知道必然有急事,赶紧起来穿衣,同时道:“没睡呢,你等一下啊。” 片刻功夫,王三狗、老张头和谢岩依次出现在冯宝面前。 “成了!成了!老宋他们弄成了!”冯宝极为兴奋地大声道。 “成了?什么时候的事?”谢岩急忙问。 “就在我来之前,老宋弟弟过来找我,说是弄成了!” “太好了!”谢岩激动地道:“走,我们过去看看。” 谢岩刚走出两步,又停下步伐,对老张头道:“速速命人通知高督查、罗、杨两位,还有黄守义和洛克然,以及崔、卢、郑三家在乡里的主事人,请他们速去老宋那里,就说‘活字印刷’大功告成,我请他们一同见证!” “还有许先生和黄先生,再把刘愣子也叫上,好歹他也是代表‘羽林左卫’的人。”冯宝跟着补充道。 老张头搞不懂“活字印刷”到底是什么,但是两位校尉如此兴奋,可见那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事,因此,他以最快的速度安排府内家丁出去传话,然后再快速追上,随同谢岩、冯宝一起走进“毕昇印刷作坊”。 老宋是个快四十岁的中年人,他看到谢岩和冯宝走进来后,双手捧着一本薄薄的册子快速迎上来,同时激动地道:“县男请看,老汉终于弄成了。” 谢岩接过册子,见是一本“道德经”,字迹清晰工整,纸张上不时散出油墨特有的“香味”,再用手摩擦印出来的字,几乎没有变化!“好,实在是太好了!”谢岩说着,将册子递给冯宝,自己则问道:“老宋,油墨的配比全部记录下来了?” “都记下了。”老宋接着道:“油墨的配方是……” “记下来给我就行了,用不着说。”谢岩阻止了老宋想说出来的意思。 “县男,油墨的配方是张名正和齐志远两位学生想出来的,老汉可不敢贪功,老汉所做的也只是反复验证,最后找到最合适的而已。”老宋是个老实人,实话实说地将事情说出。 谢岩笑道:“一样,都一样的。” “那是当然!”冯宝也试过册子上的字没有问题,于是接过话道:“提出想法固然重要,但是验证配比,那可是更为重要。” “不错,冯校尉所言极是,论功劳,老宋当为首功!”谢岩毫不犹豫地道:“我将上书陛下,为你请功,而且,乡里将重奖有功之人。” 冯宝道:“那是必须的,‘活字印刷’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功业,非一般事物可比拟。” 老宋咧着嘴,笑得合不拢了,其身后的家人、弟子等作坊其他人,也一起笑了起来,他们都看出来了,谢岩和冯宝绝没有瞎说的意思,一定有重赏颁下。 第一百七十四章 报纸 约摸一个时辰内,高远、罗汉易、杨登等人相继到来,紧跟其后是黄守义、洛克然、许爰他们,最后到的是刘愣子和崔、卢、郑三家的人。 出于保护“印刷作坊”的目的,当初成立之时,“毕昇印刷作坊”就是一个结构多样复杂的利益体,以官府、商贾和世家三方共同出资、出人、出地,那么到了有结果的时候,通知他们一起过来,那也是应有之意。 谢岩先是简单介绍一下情况。最后对老宋道:“大家既然都来了,你就现场印些以作展示好了。” “‘道德经’成不?其它要排版,太慢了。”老宋头一次见到如此多的大人物,说话都不免小心翼翼的。 “换一个简单点的,就印‘恭贺毕昇印刷作坊大功告成’即可!”谢岩说完,对众人道:“诸位,我们一起进去看看吧。” 众人闻言,跟随谢岩一起向作坊的生产区域走去。 “活字印刷”与“雕版印刷”相比较而言,那是划时代的产物。事实上,毕昇并不是历史上第一个想到“活字印刷”的人,然而,由于活字字模与雕版的材质不同,油墨才是真正困扰印刷技术进步的关键原因。 廉价、易得,制造简单,能够形成大批量生产的油墨,实际上是到了北宋年间才得以解决,这才给了毕昇发明“活字印刷”创造了根本条件。 谢岩提前两百多年,以不计成本的方式,通过无数次试验,加上学堂学生创造性的思维,终于完成了对人类文明传承起重要作用的“印刷术”根本改进。 当“恭贺毕昇印刷作坊大功告成”一行字,在极短的时间内,印刷出二十份的时候,在场所有人都清楚了,从今往后,书籍将再也不会昂贵无比了。 崔、卢、郑三家人见此情形,那心情可谓是复杂之极,家中以藏书之丰为傲,更通过对书籍的拥有,吸引无数学子前来求学,通过提拔其中优秀学子,那是令家族得以长盛不衰的重要手段,如今,眼看藏书将不再是家族优势,自然也会失去对学子的吸引力,那引起的一连串反应将会如何,他们不敢去想,所幸地是,自己当时不吝出资,总算是在作坊占得一份,也算对家族有了交待。 众人回到前面客厅,落座之后,谢岩道:“想来诸位也都看清楚了,新的印刷术比起现有的而言,可谓进步巨大,谢某将尽快上报陛下,在陛下赏赐之前,谢某先宣布一下乡里的奖赏,老宋一家全部参与,就不一一分开奖赏了,学堂里的独栋小楼,有一部分是乡里奖赏给有功之人的,老宋一家,将成为第一个接受奖赏的人!” 谢岩的这个奖励不可谓不丰厚,在座所有人都知道,学堂里面的那一片居住地,目前大约有五十栋小楼,不仅是全部装修好,而且里面还运用了很多最新的,他们都没有见过的一些东西,比如壁炉、比如坐式的净便器,听说用一根绳子一拉就可以用水冲走,他们许多人还没有见过。 还有一些小楼内的厨房,采用了“砖瓦窑”烧制出来的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有的像琉璃,有的又像带色彩的瓷片,经过人为设计之后,有的贴在墙上,有的贴在地上,听说那是富丽堂皇,令人在其中宛如进仙境一般,黄守义找过冯宝好多次,也想把自己家弄成那个模样,却给冯宝给挡了回去,并告诉他:“那些都是试验品,不对外卖。” 以黄守义跟冯宝的交情都买不到,其他人也只好断了这份念想,以至于那些小楼如同传说一般存在。 那里的房子并非不对外销售,不是价格问题,关键在于购房资格,需要有职位的先生,和对乡里或者朝廷做出巨大贡献的人才可以购买,整个“卫岗乡”目前有资格购买的,只有张猛、黄一清以及常远三个人,只是他们都是单身汉,谁也不着急买而已,而老宋一家凭空白得一栋,那可实在让人羡慕的紧。 至于另外两名学生,谢岩分别给予一千贯赏金。 宣布完所有奖励措施后,谢岩又谈起了在座之人感兴趣的另外一个话题——利益分配。 “毕昇印刷作坊”有了成果,所有参与股东分到利益那才是最合理的结果,因此,当谢岩提起此事,冯宝立刻道:“我旁的不要,只要办报的权力。” 谢岩白了他一眼,道:“你应该反过来说,旁的都可以,就这个不可以。” 冯宝丝毫不介意地又道:“行,你办报,广告给我,可以不?” “这个可以,不过运营你就别打主意了。”谢岩直接堵住冯宝再次提出要求的可能性。 冯宝无奈的笑了笑,不再多说什么。 洛克然自打认识谢岩起,什么事都是一帆风顺,在他眼中,谢岩简直就是自己生命里的贵人,所以,通常只要是谢岩说可以的事,从来不多考虑就同意了,而就在刚才,谢岩说了个什么“运营”,尽管他完全不懂那是什么意思,但是身为作坊股东的他,毫不犹豫的提出:“既然冯校尉不运营,那就交给洛某好了。” 谢岩非常惊讶的看了一眼洛克然,不明白他是怎么知道这个“运营权”有巨大利益的,考虑到乡里不能够完全包办太多事,将未来的“报纸运营权”交给自己信得过的洛克然,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所以也就答应了。 与洛克然不同,黄守义向来是跟着冯宝行动的,先前听他和谢岩的对话,由于完全不懂,也就没插上话,等刚明白“运营”是个好东西的时候,又被洛克然抢了先,那自己也是股东啊,可偏偏不知道其中利益在哪儿!无奈之下,只能连连看向冯宝。 冯宝当然明白黄守义的意思,那可是自己人,不照顾一下实在说不过去,他脑子转了一下,对谢岩道:“黄兄弟的算学大作需要出版,有关借贷记账法的书籍也同样需要出版,加上算学教材,也是黄兄弟一手包办,我看啊,以后就把学堂这部分的让给老黄好了。” 冯宝说得那是漫不经心,可是谢岩知道啊,在后世,教材与教辅,是利润最为丰厚的出版物,把这部分交给黄守义,简直就是让他赚大发了! 然而,谢岩清楚,黄守义的利益必须得到保证,且不论他本身也是股东之一,而且其子黄一清,更是一个杰出人才,加上自己已经给了洛克然一部分,出于平衡,也必须照顾黄守义,那可是本地商贾势力的代表人物。 结合诸多因素考虑后,谢岩最终还是同意了冯宝的说法。 黄守义尽管没弄明白冯宝提出的要求有什么好处,但是他从谢岩慎重考虑的表情里意识到,那肯定是个好东西,要不然谢岩没理由那么认真对待,至于怎么做,倒是不用担心,事后问冯宝,必定都清楚了。 三位世家代表,眼看着他们当着自己面,瓜分了利益,却没自己份,不尽脸色愈发难看起来,这也太过分了,完全是被人无视的感觉! 就在他们忍不住想要发作的时候,谢岩忽然开口道:“乡里的事就这么定了,至于其他地方……”说着,他冲崔、卢、郑三家代表一笑道:“其他地方就任由三位发挥了,大唐广阔,相信三位必定可以大展拳脚。” 此话一出,三位世家代表都愣了,搞了半天,他们前面说的都是“卫岗乡”里的事,可“卫岗乡”才多大点地儿啊,就算完全不要,也不算什么事啊。 谢岩压根不关心他们怎么想,接着说道:“作坊只对在座的供应油墨,相信三五年之内,很难有别人仿制出来,至于以后,那不好说,因此,印刷一道,内容才是第一位的,依靠工艺,是无法永远领先的,还希望诸位能够明白。” 在座所有人里,真正能够听懂这句话的人,也只有冯宝,其他人更多的想的是,有个三五年足够了,以后事,那就以后再说。 至此,关于“活字印刷”出现所带来的利益分配,完全达成一致,所有股东们各取所需,至于日后能够做到什么程度,那就完全看各人能耐了。 谢岩关心的是新技术出现后带来的影响与社会变革!利益,不过只是中间的助推剂而已,并不值一提。 十天后,大唐第一份公开发行的刊物《卫岗日报》问世了。 报纸的总编辑为谢岩,责任编辑许爰、黄一清、高远,整个印刷以及发行,由洛克然找人实施。 《卫岗日报》从内容上来说,初始只相当于后世报纸的一张纸,另外附有一张“广而告之”版,由冯宝提供内容。 头版最显眼的位置,刊登的谢岩的一篇文章,题目为《我们的大唐》,文章很朴实,没有华丽词藻,也没有引经据典,以接近口语化的文字,详细介绍了大唐的人口、疆域、物产等,由于古代的统计数据不够详实,谢岩更多使用的是“据估算”,但是他也提供了部分来自“户部”的数据,尽可能的做到相对准确。这是第一次有人将整个大唐的情况告诉普通百姓。 一时间,“卫岗乡”街头出现许多手拿报纸的百姓,不识字的听识字的在读……最后,整个乡里几乎人人都知道了报纸里面的内容,甚至于连冯宝附带的广告,很多百姓也都听得津津有味。 十天之后,第一期的《卫岗日报》摆在了“两仪殿”龙案之上。 李治饶有兴趣地读完整张报纸,当看到报纸在正中间下方,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印有“本期印数万份”时,他不禁微微颔首,诚如谢岩当初承诺的那样“如果活字印刷能够成功,印书的成本将会大幅度下降,对于百姓和朝廷来说,都是一件好事。”现在看起来,言之不虚。 有功当赏,此为规矩!更何况,李治也不是一个小气的皇帝。 差不多十一月底的时候,皇帝诏书抵达“卫岗乡”,除了赏赐老宋一家财帛之外,还另外赏了他一个正九品上的“儒林郎”散官头衔;而那两名学生,则赏赐了财帛与正九品下的“登仕郎”散官头衔。 当期的《卫岗日报》全文刊载了皇帝诏书内容,以宣扬“皇恩浩荡”。 三天后,十二月初一,又到了学堂正式放假的时候。 冯宝正在自家院子里享受着正午“日光”的温暖时,方九忽然来报:“谢县男差人前来,请校尉去一趟官衙,说有要事相商。” 冯宝想了一下,没觉得最近能有什么“要事”啊,不过转念一想,自己在家也是闲着,倒不如过去走走,权当散心了。 走进谢岩的“公事房”,还没等冯宝开口,谢岩却先说道:“方九,这里不用你伺候,去韩跃他们那里玩吧,他们放假了,都在巡逻队那里。” 方九看了一下冯宝,却见他挥了挥手,也就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出去了。 等方九走出房间,谢岩亲自走过去带上房门,然后才回到自己座位上。 冯宝太清楚谢岩的习惯了,通常他这样做,那就意味着是真有很重要的事,于是收起“凡事无所谓”的心态,很认真地问道:“出了什么事吗?” 谢岩摇了摇头,道:“暂时什么事也没有,我找你过来,是因为我想起了一件事情。” “何事?” 谢岩道:“今日,韩跃他们过来,说了一下考试的情况,期间说到,他们有打算和去年一样,跟房元昭他们一起去‘长安’玩。” “很正常啊,他们年纪差不多,又是同学,一起去玩,这没什么吧?”冯宝不大理解地问。 “去玩当然没什么,可是我突然间想到……”说到这里,谢岩压低了声音道:“长孙无忌用来清洗政敌的‘高阳公主谋反案’,好像就在‘永徽四年’。” “你的意思是……?”冯宝心里想到了一些,问道。 “具体时间记不清了,但是年份不会错,房元昭他们回家,万一遇上了,那可就完了!”谢岩接着补充道:“你那个徒弟,可是房家的人,你不想他有事吧?” “当然不想!”冯宝想都不用想地答道,随即道:“你说的没错,不能冒险,他要是万一给卷进去了,神仙也救不了。” “所以,我想让你出面,找个借口,让他们走不成,留在乡里,起码我们可以保护一下。”谢岩说出自己的真实意思。 “怎么保护,真要是被株连了,谁能保护得了?”冯宝不无担忧地问道。 “我不知道,我只能说,有这个可能性,他们人在乡里,或许还能有点办法,一旦离开了,那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冯宝知道谢岩说的是真心话,于是说道:“那好,我负责把他们全都留下来,你来想办法,我知道你行的!” 谢岩苦笑地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他真的是一点把握都没有的。 第一百七十五章 抗命 “高阳公主”乃是唐太宗李世民第十七女,自小受宠,致使其养成了骄横跋扈的个性,根据历史记载,她非常不喜欢自己的夫君房遗爱,可这是李世民安排的婚姻,不管喜欢不喜欢,都得受着。 至于高阳公主与僧人辩机之间的私情,究竟是真是假,那是传言,李唐皇室,从未承认过,也从来没有实证说明。 但有一点,高阳公主为自己夫君房遗爱谋取房家继承人一事,却是千真万确! 太宗皇帝李世民在世时,她就干过一次,想逼着房玄龄长子房遗直将本应由其继任的散官“银青光禄大夫”让给她的夫君房遗爱,事情被李世民知道后,断然给否决了。 而在“永徽三年”年末时,高阳公主又一次出招了,她寻得一个机会,单独与房遗直“偶遇”,然后佯装撕破外衣,诬称房遗直非礼,欲令其就范,逼其让出爵位以及房家嫡长子的身份。 房遗直当然不同意,愤而离去。哪知高阳公主竟然选择上告,以“非礼”一事要求皇帝罢黜房遗直一切职位,转授其夫房遗爱。 新年刚过,“上元节”还未到,李治收到的第一份“礼物”,居然是自己的皇姐告状,内容更是匪夷所思! 李治原本不打算理会,然而一件令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房遗直得知高阳公主上告一事后,很是惶恐,他总觉得,自己的弟弟和公主这么些年来,始终都有将自己整倒的想法,且手段也越来越恶劣了,要是再不想点办法,那自己的下场可以预期。 多年前,也就是高阳公主第一次提出让房遗直让出官职一事后,出于自保考虑,房遗直收买了公主身边一个侍女,从而得知了一件往事——即高阳公主曾让“掖庭令”陈玄运在禁宫之内伺候她时,向鬼神祈福问祥,并且推演星宿排位。 而此种行巫蛊、窥天象的举动,在大唐不啻于“谋大逆”的举动,是任何一个帝王也不可以接受的。 且加上“永徽三年”时,“宁州刺史”薛万彻入朝,其与房遗爱关系密切,谈话中,薛万彻再次表示了对朝廷有怨言,而且说:“今虽患脚,坐置京师,诸辈犹不敢动。”房遗爱对他说:“公若国家有变,我当与公立荆王元景为主。” 薛万彻何许人也,那是唐朝名将,战功赫赫,他们两人之间的这番对话,清晰地表达出了一个主要思想,那就对当今皇帝李治不满,且有意行“谋反”之举。 于是,无论从个人或是家族两个方面的考虑,房遗直决定检举揭发。 消息传到李治耳中,他是有些将信将疑,故命长孙无忌彻查。 尽管长孙无忌权倾朝堂,但他仍然有不少反对者,此番得皇帝授权,自然是不能浪费,在其授意之下,办案官员大搞株连…… 永徽四年元月二十二日,一只约四百人的军队,在数名官员带领下,出“潼关”向东直奔“洛阳”,任务只有一个,锁拿居于“洛阳”的一干“谋反案”成员极其家眷,名单之中,房元昭、杜风赫然在列。 初始,四百人的军队和以往其他时候的过境军队一样,验看手续后,直接沿官道向东而去,但是他们之中,却分出了一支十人小队,在一名绿袍官员带领下,直接往学堂而去。 他们离开官道,刚一踏足学堂地界,立刻有五名巡逻队的人迎过去,带队之人喝道:“来人止步,此乃‘皇家学堂’,非请莫入!” “吾来自‘大理寺’,奉命办案,还请让开道路。”绿袍官员道。 “没有圣旨,没有乡里文书或学堂的请柬,任何人不得入内。”带队之人完全没有让步的意思。 “‘大理寺’与‘刑部’的办案文书在此,难道还不够吗?”绿袍官员扬了扬手中的文书,大声道。 “某家再说一遍,没有圣旨,没有乡里的文书和学堂请柬,任何人不得入内!”带队之人面无表情地道。 “放肆!尔一区区百姓,竟敢阻挠官员!”绿袍官员大怒,挥手示意手下军卒继续前进。 “备战!”带队之人大喝一声,随即见他掏出一个哨子之类的东西放入口中,很快发出尖锐的三声短暂哨音。与此同时,包括他在内的五名巡逻队员们,一起后退数步,自腰后取出手弩,在极短时间内,挂弦上好精钢弩箭,一起对着走过来的那十人军队。 “尔等想造反不成?”绿袍官员见状更是怒声言道。 “少在那胡说,某家告诉你,此乃陛下御笔亲提之‘皇家学堂’,你踏足之地,乃是皇家之地,非请不得入内,即使某家下令将尔等全部射杀,也是尔等擅闯之罪,你可想想清楚了!”带队之人边说边示意队员们继续后退,始终与对方保持一定距离。 “吾看谁敢!”绿袍官员似乎无所畏惧,当先大步前行。 他赌的是正确的,巡逻队还真就不敢将他们全部射杀,怎么说那也是朝廷官员的。 双方一个进一个退,其实都在避免着正式冲突。 大约三百步左右时,又有两个五人巡逻小队抵达,由于人数占优,巡逻队方面不再后退,收起手弩,组成人墙挡住了官员去路。 就在双方形成对峙状态的时候,高远自学堂内缓缓走了出来。 冯宝以搞实验为名,将房元昭他们留在学堂里,成天带着他们弄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比如什么两个大小不一的铁球同时落地;又比如一个石子从树上落下时速度很快,可当把石子拴在一块伞的布下面时,速度就会慢很多…… 冯宝还结合这些实验讲了一些非常值得思考的内容,例如,把石子换成人,而伞状的布换成更加结实的材料后,那么人从高处落下的时候,很大可能会安全落地,不会出现摔伤的结果。 房元昭他们对此那是太感兴趣了,一群年青人,整个假期都在琢磨着,使用怎样的材料,以及做成什么形状的伞才能够让人从天上落下,而不摔伤。 高远对这些也极是好奇,所以时不时过来看看,不想今日却遇上了这档子事。 “老夫学堂督查高远,汝为何人,因何擅进学堂。”高远走到绿袍官员近前问道。 高远任职学堂督查,那是朝中人人皆知的事,且从其资历和品级来看,已经是朝中高官。 “下官来自‘大理寺’,奉命来缉拿人犯。”绿袍官员行礼恭声言道。 “此为学堂,只有学生,何来人犯?”高远淡淡地道:“本官主持学堂内部事务,外部事务历来由谢县男处理,汝自找他去吧。”说完,径自返身走了。 对于朝廷里发生的一切,高远多少还是知道一点,加之谢岩曾经告诉过他:“若有朝中事牵连到学堂,一切推给我便是。” 正因为如此,高远毫无负担地将事情推到谢岩那里,他相信,谢岩多半会有办法解决。 实际上,谢岩也没有好办法,他只是拿住一条,“皇家卫岗学堂”乃是陛下亲封,里面的学生也都是天子门生,没有圣旨,想进学堂抓人,绝无可能! 绿袍官员实在没办法,最后只能悻悻离去,反正他知道,皇帝要求查案的圣旨被上官带进“洛阳”,大不了回程的时候再来一趟而已。 绿袍官员离走,谢岩马上命王三狗带两个人进城,只要发现“长安”来的那支军队有离开迹象,立刻回来禀报,同时又亲自去找冯宝,让他这段时间住到学堂里去,牢牢地看住房元昭他们,千万不能让他们离开学堂。 做好一切安排之后,余下的就只有静观其变。 六天后,“长安”来的军队离开“洛阳”,他们还没出城,谢岩即得到消息,并做出了一些安排。 此次带队来“洛阳”抓人的是“大理寺丞”卢捷,此人对于自己属下前几日在“卫岗乡”碰了钉子一事,倒也没有放在心上,在他看来,等自己携圣旨而去,一切将迎刃而解。 “卫岗乡”繁华依旧,从表面来看,一切如常。 然而,当卢捷派去官衙通报的人回来禀报说:“谢县男今日率巡逻队在学堂进行安全演习”的时候,他意识到,事情恐怕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卢捷考虑了一下,决定派人去学堂先行通报,自己带着大队人马以及数十辆囚车继续缓缓向学堂而去。 沿官道,自接近学堂始,卢捷便可以看到成队的类似士兵的人,在官道北面整队,他很清楚,这是“卫岗乡巡逻队”,但实际是“潼关”驻军一部,是真正的大唐正规军。 与此同时,卢捷还看到多个骑兵小队在缓慢游弋,似乎在进行警戒。他认得出来,那全副武装的骑兵装束,除了“羽林左卫”,大唐再没有第二支军队如此装备了。 造价高昂的新材料制成甲胄以及横刀、触目可见的新式强弩,加上马匹身上覆盖着看似皮甲,实则与网甲相同材料的护具,武装这么一个骑兵,至少需要四百贯,哪怕如今日之盛世大唐也装备不起更多的军队。 “他们来此做什么?”卢捷很不理解。 可不管理解不理解,“羽林左卫”出现在学堂附近,那是不争的事实。 由官道转进学堂的道路口,谢岩、高远和刘愣子三个人身着官服站立路中,其身后约有数百巡逻队队员列队而站。 差不多距离近五十步的时候,卢捷命令大队停下,自己从一辆老式马车里下来,在几名随从陪同下,步行向前,他不认识谢岩,不过根据年纪和外表,也能猜出是谁。 几个人见面以后,依礼相互说了几句,也算是彼此之间初步了解一下。 “谢县男,请问这是……”卢捷看了看那些巡逻队队员,出言问道。 “卢寺丞莫要多想,乡里时常进行一些演习,以检查巡逻队的准备情况,今日不知道寺丞大驾光临,只能是列队于此,也算是一种欢迎吧。” 谢岩说得好听,但实际上,卢捷也能猜到一些,不外就是阻止自己进入学堂。 “卢某奉旨办案,想必谢县男不会阻拦吧?”卢捷直接道出来意。 “哪能呢?谢某受陛下任命,掌‘卫岗乡’及‘皇家卫岗学堂’,卢寺丞既有圣旨,自当百无禁忌,谢某绝无阻拦的道理。” “那就好。”卢捷微微一笑,又道:“既如此,那还请县男下令,命属下让出道路为好。” “学堂之地乃是‘皇家’的,一般而言,非请莫入,卢寺丞携圣旨而来,按规矩,还请出示验看,谢某这点小小要求,应该不过分吧。”谢岩说得非常客气,但是话里话外还是那个意思——没有圣旨,是不可能让开的。 卢捷早有准备,回首对一名随从道:“请旨!” 随从二话不说,双手捧出一个明黄色卷轴,卢捷先对圣旨行一礼,跟着取过圣旨。 “恭迎陛下旨意!”谢岩率所有人一起行礼听旨。 卢捷展开圣旨大声念了起来…… 圣旨不长,大意是命“大理寺”、“刑部”及御史台共同审理高阳公主、房遗爱谋逆一案,并抓捕相关涉案人员。 一般而言,圣旨内容不可能太详细,类似办案一类的,通常除了首要之人外,其余人等根本不可能提及,所以,这中间可做的文章就大了去了,有心者,可以利用这个大搞株连,而今天,谢岩也决定利用这一点来“抗命”! 圣旨念完之后,卢捷含笑看着谢岩,静等他下令让属下让开道路。 出乎他预料的是,谢岩忽然皱起了眉头,一脸迷茫的看着卢捷,问:“卢寺丞,陛下的旨意当中,并没有提到我‘卫岗学堂’的任何只言片语呀!况且,学堂里都是学生,似乎和谋逆也沾不上边啊!” “谢县男,学堂之生员中,房元昭及杜风二人,其家涉案极深,他们亦是案中重要人证,需要带回‘大理寺’进行甄别、取证,陛下圣旨当中说的清清楚楚,难道谢县男还敢抗命不成?” “抗命?那要看抗谁的命令了?”谢岩冷冷地看着卢捷道:“陛下圣旨之中,仅说‘抓捕涉案之人’,而房元昭及杜风这一年当中,不曾离开学堂半步,试问,又如何涉案?如果只是取证、询问,那没有问题,谢某可陪同卢寺丞一起进学堂当面相问,可若想要把人带走,没有陛下的明确旨意,恕谢某不能从命。” “谢县男,汝竟敢违抗圣命?”卢捷厉声问道。 “少拿圣命来压本官。”谢岩的语气也更加冰冷,跟着又道:“高督查与刘都尉都在,卢寺丞不妨问问,本官所说所做可有抗命之嫌?” “你——”卢捷不用问也知道,问了还是白问,气得他都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抗命余波 倘若是在其它州县,卢捷有很大可能下令强行抓人,可这是“卫岗乡”,是大唐唯一以军队维持秩序的地方,甚至连最精锐的“羽林左卫”似乎也和他们站在一条线上。 在这种情况之下强行抓人,除了自己出丑以外,恐怕不会有别的结果了。 卢捷与谢岩双方相互注视了片刻,最终只能以卢捷率队离开收场。 谢岩也没闲着,更没有掉以轻心,一方面派人紧跟于卢捷他们之后,以防对方突然回转,另一方面,把王三狗叫到自己面前,单独说了一些话…… 学堂这段时间里,冯宝跟一群中级班的学生们在讨论,需要多大面积的伞面,能够保证一个人从高处落下不至于摔伤。 其实冯宝自己也搞不清楚应该怎么计算这个东西,但是他提出了一个解决的思路,根据用石头做的实验,然后按照人体重量以及对应的伞面面积进行换算,最后能够得出一个大致的结果,然后再用石头进行试验。 通过反复试验,终于得到了一个相对准确的结果,至于制作伞面的材料,最终选择内里是麻布,外面用了双层丝绸,再用线缝的紧密一些,得到了携带轻便的伞面,而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学生们自己动手完成的。 原本今日是冯宝带学生们找地方验证的日子,可谢岩一早就派人过来,让冯宝带人哪里也不要去。 冯宝意识到,今天应该就是“长安”来人的日子,他也做好了两手准备,如果谢岩在前面挡不住,他就先带人跑路,反正他什么也不知道,正所谓不知者不为罪,能有什么后患以后再说。 等到谢岩和高远出现于学堂的时候,冯宝迎上去问道:“怎么样?” “已经走了。”谢岩说着,用手指了一下另外一间空的教室,道:“我们过去说。” 临进那间无人的教室前,谢岩对老张头和方九道:“守在门口不要让人进来。” 进去后,冯宝先问道:“情况严重?” “说不好,那个家伙的确有圣旨。” “你真的抗旨了?”冯宝大为吃惊地问道。 谢岩摇了摇头,说道:“那倒不至于,圣旨内容很是含糊,给我找了个借口给挡了回去,不过,这是很大的隐患,必须要设法消除。” 冯宝问:“那你打算怎么做?” “我已经派王三狗抢先一步出发去‘长安’,将今日发生的所有事情通过王伏胜,转告陛下。” “总是通过王伏胜去办,不太好吧?”冯宝道出了自己的担忧。 “无妨,应当去年交给内府的十一万贯,一直没有统计出来,具体数字和账册,前段时间刚刚弄好,我让三狗带着账册进‘长安’,让他以此为名义约见王伏胜,此为正大光明的理由,不会有麻烦的。” “那钱呢?十一万贯,咱们‘长安’那边可拿不出这么多钱来。”冯宝问出了另一件事。 “我已经命人,将其中七成兑换成金银,过两天,让成飞带人送去,我想让你在他们之前先上路,也去一趟‘长安’。” “我去做什么?”冯宝问。 “两件事,其一,你去找王福来,告诉他,王禧和房元昭交情莫逆,如果这一次保不下房元昭,难保不株连到王禧身上,相信他自会想办法的。” “你可真够坏的!”冯宝道:“王禧是王福来的命根子,他不可能不帮忙的。” 谢岩道:“是啊,这一次咱们的对手是长孙无忌,要是不做足充分准备,别说保下别人,就连咱们自己搞不好都得倒霉。” “没错,的确得想周全一些。”冯宝接着又问:“那第二件事呢?” 谢岩道:“去办一份报纸,趁着长孙无忌对报纸还不熟悉的时候,先办起来,然后在第一期里面,一定要有一篇文章,提出一个问题,那就是,像房元昭他们这样的学生,既不可能也没有能力谋逆,若只因其家人犯事,就被兴师问罪,是否合适?印数不妨多些,形成舆论,要是能达到全民讨论的结果最好不过。” 舆论的力量有多么强大,冯宝那是再清楚不过了,他听出了谢岩的意思,即不去管谋逆案本身对错与否,仅仅就房元昭他们被株连一事提出问题,引发一场讨论,从而形成压力,让长孙无忌无法肆无忌惮的行事,从而达到保护房元昭他们的根本目的。可以说,这一手很是高明,避免掺和进政治漩涡中,又能够达到目的。 “可时间来得及吗?还有,文章谁来写?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可写不了的。” 谢岩回答道:“你到‘长安’的时候,先去找卢照邻,他应该还没离开,请他担任副总编辑,主持日常事务,他是文人,应该会接受的,可是,在政治上他差太远了,所以,总编辑一职,你可以去找许敬宗,他这个人人品虽然很差,政治眼光却很独到,有他把握大方向,报纸不会有问题,那篇文章,就请他写好了,保证没有问题。” “他要是不答应怎么办?” “这种事,你比我更在行,还用得着问我?”谢岩反问了一句,接着又道:“崔家在‘长安’有印刷作坊,印刷不是问题,运营那一部分,交给刘家,他们肯定有办法解决,至于广告那部分,你那个合作伙伴,李义府肯定有兴趣的,等到你最后走的时候,把报纸送给许敬宗,也就结束了。” “啥?咱们什么都不要?费那么大力气,啥也没有?你没有开玩笑吧?”冯宝完全搞不懂谢岩在想什么,只能连声问道。 “不,我们得到了最重要的一样,那就是站队正确。” 冯宝奇怪地问道:“什么意思啊,我怎么听不懂呢?” 谢岩解释道:“要是历史记载没错的话,陛下是个重情义的人,所以他一直容忍了长孙无忌弄权一事,他们之间真正产生裂隙就是这次的谋逆案,长孙无忌的打击面太大、太宽了,丝毫不考虑陛下的感受,因此,在这个转折点上,我们通过力保房元昭他们这件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陛下,咱们和长孙无忌那一拨人不对付,甚至是对着干的,咱们是完全站在陛下那一边的,只要这个目的达到,其它损失都不算事。” “警官啊,警官,我真的怀疑你过去学什么的?如此复杂的事,你是怎么想到的?”冯宝着实有些佩服地道。 谢岩却道:“你可真够笨的!在知道结果的情况下,倒推过来,也就知道怎么做了啊!” 冯宝想了一会儿,点头说道:“有道理,下次我也试试。行,那就按你说的,我明天出发,去‘长安’会一会长孙无忌那个老狐狸去!” “卫岗乡”发生的事传进“长安”需要时间,可就在短短的这段时间里,开国功臣柴绍之子,驸马都尉柴令武;太宗皇帝之子,素有贤名的吴王李恪;左骁卫大将军、“安国公”执失思力等一批昔日显赫的文武大臣们,都被卷进了这桩谋逆案中。可以说,整个“长安”都在长孙无忌及其爪牙的威慑之下。 王三狗进入“长安”是二月初二。 可直到冯宝抵达,他也没能见到王伏胜。 到并不是王伏胜不想见,是皇帝最近心情极差,他不敢片刻离开。 相比较之下,专门伺候武媚的王福来,就要好上了许多。 冯宝又一次走进王福来的私宅,发现里面焕然一新,似乎是重新装修过了。 “王公公别来无恙啊!”冯宝看到王福来,满脸笑容的说道。 “托校尉福,咱家还不错。”王福来同样笑脸相迎,二人有说有笑的走进客厅,待下人沏好热茶退出之后。 冯宝换了一副严肃的表情道:“公公想必一定知道房氏谋反一案,然公公不知道的是,房家族中有一子在学堂进学,且与禧儿交情甚好,故受到着牵连,日前,‘大理寺’为此前去拿人……” “什么?”王福来在紧张激动之余,手上的茶杯“咣当”一声掉了在地上,他顾不上其它,赶紧问道:“那、那禧儿现在……” “公公莫急,禧儿没事,警官没有让‘大理寺’将人拿走。”冯宝谈谈地说了一句。 “喔——”王福来长长吐了口气,跟着唤进下人,将碎裂茶杯打扫一下。 下人出去后,冯宝继续道:“还是警官有魄力啊,‘大理寺’的人携有圣旨,他都没有让人带走。” “啊——”王福来惊讶地嘴都合不拢了,并以略带颤抖的声音道:“他、他竟敢抗旨?” “没有的啦,你也知道,像他们这种小人物,圣旨中不可能专门提到的,警官不过是找了个借口罢了。” 冯宝说的很随意,可听在王福来耳中,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在大唐,敢于如谢岩这般在圣旨当中找个借口而拒不执行的人,那可是绝无仅有的头一个! “唉呀,那可是太承谢县男情了。”王福来感叹一下,接着冷静了一会儿,问道:“那校尉来找咱家,可有什么吩咐?” “吩咐那是不敢。”冯宝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函交给王福来,然后道:“此为考试成绩单,以及本年度考试的试卷,冯某以为,王公公大可以亲人的名义提出,让陛下明白,一个在学堂认真读书的学生,既不可能参与谋反,更加不可能知道家里的事。我相信,以陛下的睿智和仁慈,定然不会追究的。” 王福来心中对冯宝这话还是颇为认可的,毕竟那些学生们,是小的不能再小的人物,说他们谋反,多少有些牵强。 可即便如此,若是换在往常,王福来定然不愿意掺和进去,但是此次不同,王禧也被卷入其中,真要是不想点法子,如果到底如何,那是非常难说的。 因此,王福来几乎没有多加考虑,收起信函道:“事关禧儿前程,咱家就按校尉说的法子试试,成不成的,就得看陛下心意了。” 王福来接受此事,冯宝并不意外,当即言道:“那我就静候佳音了。” 若是过去,他们难得一见,总是要说些其他话题的,可今天,王福来没心情,冯宝也有其他地方要去,只能相约解决此事之后再聚了。 离开王福来私宅之后,冯宝立即前往“夔国公府”,由于刘仁实还在三年守孝期内,所以找他很是容易。 冯宝与谢岩的关系那是众所周知,故刘仁实绝无怠慢之理,亲自将冯宝请进书房。 冯宝没有提及“卫岗乡”发生的事,而是将自己准备办报纸,请刘家出面运营一事说了出来,并直言不讳地道:“此乃警官之意,还请刘郎将莫要回绝才是。” 刘仁实也很痛快,直接就答应了。 冯宝花了一个时辰的时间,大致将怎样运营的步骤说了一遍…… 说到最后,对刘仁实道:“此外,警官还有几句话托我带给刘郎将。” 刘仁实道:“校尉请直言,老夫洗耳恭听。” 冯宝道:“第一段话是,‘眼下长安的一切,不合作、不对抗,随民意而动’;第二段话是‘孝期满后,接着称病,最为妥当’。” 将该说的话全部说完之后,冯宝立刻起身告辞,他此次来“长安”,事多且时间紧,容不得他太随意。 刘仁实见挽留不得,只能亲自将冯宝先送出府门,再回到书房好好地思考一下谢岩托冯宝带的那话的意思。 按照目前“长安”城里的形式来看,不合作、不对抗,肯定指的是长孙无忌进行政敌清洗的动作,这件事上,刘家一直也是如此做的,但那句随民意而动,他是怎么也想不懂!还有,谢岩在话中的意思,明显是不希望他到“东宫”任职,可当今太子,自改由王皇后抚养后,已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自己不去任职,摆明了是和太子划清界限,如此做法,简直是在陷刘家于险地! 然而,事情永远都有两面性,万一太子那头……刘仁实不敢想下去了,高祖时期的太子李建成以及太宗时的太子李承乾,那最后的下场,人尽皆知。谢岩话中的意思再明确不过,那就是他并不看好当今太子,那么,究竟要不要听从谢岩的劝谏呢?刘仁实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 第一百七十七章 圣意 诚如谢岩所说,卢照邻对“报纸”这么一个新鲜事物的兴趣果然很高,冯宝几乎没费什么口舌,他就同意了;至于李义府,那就更不用说了,“新式马车”贩售,给他带来了很好的收益,因此,在挣钱这个问题上,绝对不怀疑冯宝说的每一个字,很痛快答应了下来。 问题最后是出在许敬宗那里,他对“报纸”不是太陌生,“卫岗日报”他有看过几期,总的来说印象还很不错,当一个兼职的责任编辑,他没多少问题,真正的难度是出在谢岩想要他写的那篇文章上。 “冯校尉,老夫不解,以校尉之才,写篇文章不过举手之劳,因何要老夫呢?”许家书房之内,许敬宗问出了自己的问题。 “我写首诗或者填个词什么的,倒也还能应付,可真正让我写一篇文章,不瞒许公,我还真写不了。”冯宝其实很清楚,许敬宗并不是对写文章有问题,而是对文章内容有问题,于是接着问道:“不知许公以为,学堂进学之生员,是否有能力,亦或有可能参与谋逆呢?” 许敬宗沉默的摇了摇头,没有人不知道长孙无忌在干什么,可没人敢说,更加阻止不了。 冯宝道:“谋逆大案,非吾等可知内情,然学生何辜?且,警官当日就曾指出,圣旨之中,并无授权‘大理寺’随意拿人的权力,应该说,他们有滥用权力的嫌疑。” 许敬宗是何许人也,他在政坛起落多次,怎么可能不知道其中的真正关节,冯宝说的这些话,他全都心知肚明。 冯宝自己也明白,单靠这些话想要打动许敬宗,那是绝无可能,于是他便使出了自己的“杀手锏”,那是根据谢岩“知道结果倒推”的理论得出来的一个问题。 “许公,有一问冯某不知当问不当问?”冯宝看着许敬宗说道。 “校尉但问无妨。” 冯宝以一种极为严肃认真的语气问道:“许公以为,赵公能笑到最后否?” 此问一出,无异于晴天响雷。 许敬宗完全明白了冯宝的意思,那就是在如今看起来“主弱臣强”的局面下,皇帝却应该是笑到最后的那个人。换而言之,只有紧跟最后的胜利者,才能够获得最大的利益。 可问题在于,许敬宗并不怀疑皇帝会笑到最后,他担心的是,自己在此之前会不会被人给整到了,若真是那样,即便最后皇帝赢了,自己可能什么好处也捞不着。 “此番谋逆大案,牵扯之广,可谓极其罕见,不知许公可有想过,陛下心中如何看?百官如何看?百姓又是如何看呢?倘若许公以文发声,道出民心及百官之意,对陛下而言,可谓莫大支持,况且报上的文章,是不用署真名的,随便弄个什么名字即可,难不成还真能让人知道是许公所着不成?” 冯宝最后几句话那是说到许敬宗心坎儿里去了,他忽然意识到,如果自己写了这篇文章,将立于进可攻、退可守的态势。 长孙无忌不可能知道是自己写的,所以也很难找自己麻烦,若是他日皇帝笑到最后,自己还可以拿出这篇文章邀功,或者用来自保,那都不是问题。 想通了这些事后,许敬宗张口说道:“冯校尉所言极是,想吾辈读圣贤书。当忠君爱民,为民发声,实为理所当然,此事老夫允了。” “许公高义,冯某在此谢过。”冯宝说着拱了拱手,心里却道:“你个老滑头,还在我面前装蒜!” 不论出于何许目的,许敬宗的应允,意味着冯宝办报一事,基本无问题了。 然而,就在冯宝准备办报的地点以及其它一些琐碎事时,皇帝李治,正经历着平生最痛苦的一项选择。 “两仪殿”内,审理了多时的“房遗爱谋反案”终于尘埃落定。 李治做梦也没有想到,从一个小小的“非礼案”开始,居然牵出了一个如此严重的政治案件,把一帮元勋重臣和皇亲国戚一举打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望着长孙无忌呈上,代自己拟定的诏书上那一个个熟悉的名字,李治深感困惑,他不相信这些人全都参与了房遗爱的谋反,可是在长孙无忌威严的目光下,李治都不知道应该怎样面对才好,若是玉玺一盖,则意味着这些人,将永远消失了,可是那里面,有他的姐姐、哥哥、叔叔等一大堆人啊,能这么做吗? 面对以长孙无忌为首的一帮宰执重臣,年轻的天子李治流下了无声的泪水,他用一种哀伤而无力的声音问:“荆王,朕之叔父,吴王,朕兄,欲匄其死,可乎?” (“匄”(gi),同“丐”,乞求的意思) 此时此刻,大权旁落的李治唯一能做的事情,也只有低声下气地乞求了。 然而,天子的乞求却遭遇了死一般的沉默。 长孙无忌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皇帝,一言不发;褚遂良双目看着地面,似乎与他无关;李绩压根就不在;至于其他大臣,更是无人吱声。 许久,长孙无忌瞄了一眼“兵部尚书”崔敦礼。 崔敦礼心领神会,随即出列,用一种中气十足的声音回应了当今皇帝:“陛下,此事万万不可,臣请陛下速下决断。” 这一刻,李治感觉自己,身为天子,可谓颜面荡然无存! 一切都已无可挽回。 长孙无忌要做的事情,整个大唐天下无人可以阻拦。 房遗爱、薛万彻、柴令武斩首;赐李元景、李恪、高阳公主、巴陵公主自尽;将宇文节、李道宗、执失思力流放岭南;废李恪的同母弟“蜀王”李愔为庶人,流放“巴州”;贬房遗直为“春州铜陵”县尉;将薛万彻的弟弟薛万备流放交州;罢停房玄龄在宗庙中的配飨(以功臣身份配享于太宗别庙中的祭祀牌位)。 该砍头的砍头,该赐死的赐死,该贬谪的贬谪,该流放的流放…… 一个都不饶恕!这就是长孙无忌想要的结果。 按照大唐律法,如这般谋逆之案,首恶及参与者的家眷,要么被流放、要么被发卖,或者成为奴籍,其下场皆可悲可叹之极! 身为天子,李治心中的悲愤可想而知,在内心之中,他并不认为那些人不该死,他只是认为,自己这个皇帝当的实在是太憋屈太窝囊了,当面对长孙无忌咄咄逼人的时候,居然没有一个大臣敢站出来说话,古来如霍光、曹操一类的权臣,莫过如此。 李治真正担心的是大权旁落而引发的后续不可控的事。 “两仪殿”内,安静的可怕! 玉玺盖了,大臣们都走了,李治坐在龙椅上,久久不愿意离开,好像离开了以后再也回不去一样。 王伏胜站在大殿一角,他不敢上前,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目睹了先前的一幕,哪怕如他这么一个宦官,也能体会出皇帝此时的心情。 可总有不怕死,或者不知情的人。 “启禀陛下,‘卫岗乡巡逻队军丞’成飞,押运十一万贯钱财来到宫门前,请陛下差人接受。”一名不知死活的宦官,进来禀道。 幸好,李治不是一个暴虐的皇帝,他依然于悲愤中能够控制自己的情绪,他一句话也没有说,仅仅摆了一下手。 王伏胜知道,那是皇帝让自己去处理的意思,他赶紧招呼那名进来的宦官和自己一道出去,再待下去,保不准皇帝会不会改变主意。 将钱财送到宫门前,那是王三狗的主意,他始终见不到王伏胜,自然就无法完成谢岩给予的任务,因此,当成飞他们抵达之后,他便出了这么一个主意,现在看起来效果很好,王伏胜果然从皇宫里面走了出来。 都是老熟人,也就没必要多说废话,王三狗抓紧时间,把谢岩想要说的话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换做以前任何一个时候,王伏胜都会认为谢岩做的太冒失,然而,今天的王伏胜却没这么想,他想的是另外一个方面,得让陛下知道,他长孙太尉,并不是一手遮天的,大唐天下,还是陛下说了算的! 验收钱财自有专人去办,王伏胜没兴趣多管,回“两仪殿”的路上,边走边想着怎么说才更好些。 “陛下”王伏胜轻轻地唤了一声。 “说吧——”李治叹息地道,或许隔了有一会时间,李治的心情平复了些许。 “谢县男差人来问,陛下有没有派人去‘皇家学堂’抓人?”王伏胜特意把话说简单些,好引起皇帝关注。 “朕何时派人去过?”李治反问。 “奴婢也是这样说的,可谢县男派来的人说,大理寺拿着陛下一道不清不楚的圣旨,跑到学堂抓人,谢县男怀疑有人曲解圣意,恣意妄为,所以、所以差人来问。” 王伏胜故意强调了“曲解圣旨、恣意妄为”八个字,这也是谢岩让王三狗来面见王伏胜的最根本原因!只有当李治意识到的时候,后面的事,才能解决。 “曲解圣意、恣意妄为!说的好啊!”李治精神一振,又道:“速将详情道来。” “回陛下,学堂里有两名学生,一名是房家远亲子弟,另外一个是杜家的,此番受到谋反案牵连,故而大理寺去拿人,然谢县男以为,陛下在圣旨里,仅仅授权给大理寺抓捕涉案之人,而学生从来不回家,且在学堂里用心刻苦进学,和所谓谋反毫无关联,所以谢县男差人前来核实,若真圣意如此,他当亲自押解人犯进京,向陛下请罪。” 王伏胜很小心翼翼的将上述之话说完,接下来就要看皇帝的意思了。 “如此说来,谢卿家是没有让人把学生给抓走了?”李治很是平静地问道。 “应该是吧。”王伏胜琢磨不透皇帝的想法,只能含糊的应了一句。 “那谢卿家又凭何认为他没有曲解圣意呢?” 李治忽然问出了这么一句话,令王伏胜冷汗直冒,心说:“难道自己想错了?” “曲解圣意、恣意妄为,谢卿家哪怕是真的如此,那还懂得来向朕核实一下,可是……” 李治下面的话不用说,王伏胜也听得出来,那是什么意思? “算啦!少两个就少两个吧,死的人够多了。” 皇帝金口一开,王伏胜当即明白,谢岩“抗旨”的事过去了,那两个学生也算是保住了。 “两仪殿”里的事情,王福来那是不可能知道的。这几日,他一直在等,等武昭仪娘娘心情好些,去开口向求,唯有如此,皇帝陛下才有可能会赦免禧儿他们。 皇子李弘已经可以用“学步车”在“蓬莱殿”里时不时的走上一会儿,通常在这个时候,武媚会陪皇子玩一会儿,每当看见自己儿子活蹦乱跳的时候,她总是会非常开心的。 王福来等的就是这个机会,趁着昭仪娘娘陪小皇子玩乐的时候,他很在后面伺候,在小皇子跑的稍微快一点时,他急匆匆的追上去试图让皇子殿下慢一点,结果脚下一滑,四仰八叉地摔了一跤,且无巧不巧的,将王禧的试卷和成绩单掉落出来。 在宫里,宦官要是私藏文书,那是重罪,所以,武媚眉头一皱,先示意宫女去陪下儿子,然后冷冷地盯着王福来看。 “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啊!”王福来重重磕着响头,同时惶恐地发出求饶之声。 武媚问;“说,是什么?” “禀娘娘,这是、是奴婢侄儿的考试卷和成绩单,他、他在‘卫岗乡’进学。”王福来害怕的话都说不利索了。 甭管王福来是不是有意,他都很害怕看到武媚那锐利的眼神,故一直低着头不敢抬起。 “你有侄子进学?还在‘卫岗乡’?”武媚很是意外的问道。 “回娘娘话,是奴婢死去兄弟的孩儿,奴婢求冯宝校尉后,他才得以有机会进入‘皇家学堂’。” 武媚知道王福来和冯宝、谢岩都认识,因此对他侄儿进学一是倒也不怀疑,只是他为何将试卷放在身上呢? 武媚极其聪慧,她并没有发现王福来是故意摔倒,但是她觉得,滑倒很正常,可偏偏那么巧就能掉出试卷,世上如此巧合的事情,通常来说都是刻意为之。 “起来说话吧!”武媚不想费劲去猜,干脆将王福来从地上唤起,然后道:“本昭仪给你一个机会,把你想说的说出来。” 王福来太了解武媚了,情知自己的行为被看穿,与其藏着掖着,倒不如直接说了,毕竟被看穿后,坦白相告反而是最好的选择。 第一百七十八章 民意 武媚静静地听完王福来的讲述,什么表示也没有,只是将王禧的试卷和成绩单要了过来,她想看一看,“皇家学堂”里面都教些什么东西。 “皇家卫岗学堂”今年的考试难度相比去年要低了许多,尤其是在算学部分,黄一清接受了谢岩的建议,不再把别人当成自己,以平常人的要求来安排算学学习和考试,效果很是不错,起码学生们不用在起早贪黑的研究了。 然而,即便是如此,对于没有学习过算学的武媚来说,看起来和“天书”没什么区别;文章那部分,今年考的题目为《若为县令当如何》,并给出了一个范围,即关中某县,王禧在文中提出,首先要了解当地的人口、资源以及土地的实际情况,优先发展农桑等等,这都属于常规做法,没有什么新意,然而他却提出了一个很特别的观点,即在有限的土地里,应当尽可能的提高产出,或者是种植价值高的农作物,比如说“蔬菜大棚”。 “卫岗乡”的“蔬菜大棚”,经过两年的摸索,已经多少有些产出,由于记录完整,通过整理后,再改进,成本有望降到一个富贵人家能够接受的程度,换句话说,那就是有了市场价值。 王禧在文中的意思就是,学习和利用这一套成熟的经验,用来改善百姓的生活,进行发展,他特别指出来一点,“蔬菜大棚”并不是建的越多,对百姓越好,应当是控制一个在一个程度内,否则就会出现“谷贱伤农”的情况。 此时的武媚,还不具有太多政治方面的经验,并不能够完全看明白文中的含义,可即便如此,她依然能够看出来,写文章的人,完全用最朴实的文字,把自己想要说清楚的事,一桩桩一件件清晰列了出来,让看的人一目了然,应该说,非常具有实用性。 在“格物”试卷里,武媚除了和日常生活有关的力学、光学里面的一小部分外,其他也非常不明白,但这丝毫不影响她的阅读兴趣。 天黑之后,李治来到了“蓬莱殿”。 同往常一样,李治先陪儿子玩儿了片刻,然后坐到了锦榻之上。 武媚亲自给李治端来一杯热茶,接着道:“陛下操持政务。可要多多休息才是。” 李治微微一笑,道:“朕还年青,多忙些无妨。”说完,随口问了一句:“朕适才见媚娘在看文章,是什么好文章啊?不妨给朕说说。” 武媚道:“陛下可只说中了一半,那是考卷,不过其中到有一篇文章。” “考卷?”李治诧异的看了一眼武媚,问道:“媚娘如何会有‘卫岗学堂’之考卷呢?” 大唐境内,除了“卫岗学堂”,再无第二家使用“考卷”这个名词,而武媚日居深宫,怎么可能会有呢?自然难怪李治惊讶了。 “这得问王福来,考卷是他带进宫的。”武媚说的时候,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王福来,那意思太明显不过了——给你机会,能不能把握,就看你自己了。 严格来说,武媚本不想多事,不管怎么说,在皇帝没有同意的情况下,后宫妃嫔过问政事此为禁忌,她还不想招惹是非。然而,当她看了王禧的成绩单以及试卷,觉得此子甚为不凡,便又改了主意,决定给王福来一个机会,这才有了刚才那一句话。 李治仅仅看向王福来,却并没有问,目光中的询问之意,却是再明显不过。 “启禀陛下,奴婢有一侄儿在‘皇家学堂’进学,考卷和成绩单是他托人捎给奴婢的,来人说,奴婢的侄儿被牵扯进谋逆案内,恐怕再也见不到了,奴婢不敢多问,只能将考卷收好,也好日后可能的话,托人在他爹坟前烧掉,完成那孩子最后的心愿。”王福来一口气说完,唯恐皇帝突然插话,让自己说不完整。 “汝之侄,多大啊?也能牵扯进去?” 王福来道:“十四,今年上中级三,他有一同窗好友,名房元昭,是、是房家的人。” “房元昭?朕怎么好像在哪儿听过呢?”李治自己说着,看了王伏胜一眼。 “陛下”王伏胜低声说道:“奴婢记得,陛下曾下诏表彰过‘卫岗学堂’学生复原出‘耧车’一事,其中就有这个名字,谢县男提到房氏子弟,也是此人。” 李治轻轻点了一下头,然而对王福来道:“朕已……”他本想说,自己已经赦免了他们,可话到嘴边,突然又改了口,道:“汝之侄,学的如何?” “回陛下话,奴婢那个侄儿不成器,去年得第一,今年只得第二。”王福来嘴上说的谦虚,但眼神里已经流露出“骄傲”之色,就连跪着的身躯也直了一些。 “第二?”李治是真的有些吃惊了,“卫岗学堂”今年的试卷,谢岩考试结束后就命人呈报了,他本人也看过,说句不客气的话,一大半,都不会。 “把卷子拿来,给朕看下。” 武媚闻言,亲自将考卷和成绩单放到李治面前。 李治拿过来匆匆地扫视一下,尽管看得不是太细,却也知道,这个名叫“王禧”的学生,确实很不错! “好了,起来吧。”李治先说了一句,跟着将考卷放到案几上,又道:“让汝之侄安心进学吧,朝廷还不至于会和学生们过不去的?” “奴婢谢陛下龙恩!”王福来大喜过望,立刻大礼拜倒于地说道。 王福来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无论他是否需要恳求皇帝,连同王禧在内的学生们,都不会有事。 不知道的人远不止王福来一个,许敬宗花了一天时间,已经将那篇文章写好,标题是《合理乎》。 文章通篇没有提到任何有关谋逆案之事,却指出了“皇家卫岗学堂”的学生们,利用进学之余,根据古书记载,复原出“耧车”,随后将“耧车”的作用,以及现在推广后的大概结果说了一下,以此告诉众人,学生们的功绩不容抹杀,且朝廷业已做出封赏,算是认可了这桩功劳。 可是,由于一桩案子,涉及到学生家里人,然后就牵连到了学生,而让学生们为一件他们从来都或许不知道的事情去负责任,接受处罚,此合理乎?文章没有给出答案,仅仅是提出了问题。 冯宝看后,大加赞赏,他要的就是这么一个文章,够引发百姓思考的文章,同时也能够引发一场讨论的文章! 数日之后,首期《长安周刊》问世,之所以用周刊的形式,那是因为许敬宗保守的缘故,他担心每日发行对没有人买,进而造成损失,不得已,冯宝只能告诉他,用周刊形式同样可以,但是以后内容一定要多,要有深度,否则难以吸引人。 许敬宗有顾虑的事,李义府却是没有,当他听冯宝说了报纸的运营方式后,非常有兴趣自己单独搞一个,并去征询冯宝意见,冯宝考虑之后告诉李义府:“可以办,但不要自己直接出面,以免日后出现什么麻烦不好收场。” 李义府听懂了冯宝的意思,决定自己找个不相干的人来出面办报。 李义府的事,冯宝点到即止,便再也再也不去过问,他最关心的只有第一期《长安周刊》引起的反应。 总印数五千份《长安周刊》要说在“长安城”里能够引起多大反响,那个难度实在是太大了。 好在冯宝自己留了一手,他当初听房元昭说过,青楼附近都有闲人在讨生活,这些人数量多,且来自城里四面八方,一般只要给钱,他们就会办事,而且他们是没有组织的,只认钱,不认人、不对事,当初“花会”一夜传遍全城,正是他们的“功劳”! 冯宝决定好好利用这些人,反正他也不差那几个钱,且为了将声势弄得更大一些,他还让“大宝商号”出面,联系了牙行、帮会等有组织的,让他们一同传播消息出去…… 在冯宝的精心策划下,《长安周刊》一夜爆红,尤其是许敬宗以“寒山”笔名写的文章,更是在有心人的推动下,以口口相传的方式,传遍了“长安”! 刚开始人们议论那篇文章的时候,有的是收了钱、有的是跟着凑热闹,但随着说的人多了,很多老百姓也忽然觉得,文章里说的事似乎跟自己也有关系,无辜被株连,此事并不鲜见,以往,没有人意识到是不是合理,通常都是自认倒霉,可这一篇文章,其实是用一个例证告诉每一个人——无论是什么样的案子,被牵连者,其实大多都是无辜的。 事实上,官员、世家、权贵们,早就意识到中间的问题,只是他们也很清楚,那是帝王威慑力的一种展现,是带有强烈的警告意味,警告百姓不要造反!但是真正在实际使用上,最倒霉的往往都是有身份和地位的人,毕竟百姓很少造反的。 如今,有这么一篇文章横空出世,从表面上看,是替学堂学生在鸣不平,实际上,和每个人都息息相关。于是,在暗地里,又有了更多人在推动此事讨论…… 一件全城都在议论的事情,不可避免地传进“政事堂”之中。 褚遂良拿着一份《长安周刊》缓缓走进长孙无忌的“公事房”,轻轻地将周刊放到长孙无忌面前,然后什么也没说,寻了张案几后坐下了。 长孙无忌扫了一眼周刊,道:“褚公有看过了?” 褚遂良微微颔首,却没说话。 “此举定然是那谢县男的主意。”长孙无忌浑不在意地道:“此子不过是想要保下学生尔,不必多虑。” “话是如此,然其竟敢动用武力对抗圣旨,此举动若不严惩,日后朝廷威严何在?且此子今又搞出这么个破周刊,简直是在挑衅!老夫以为,决不可姑息。”褚遂良严厉地说道。 “褚公且先息怒,此事依老夫看,交给陛下处置为好。”长孙无忌面无表情地说道:“那篇文章,老夫看了,除了提出一个疑问,通篇也找不出任何犯忌之语,如果以此为依据,实在难堵悠悠之口;至于说武力抗旨,恐怕更说不通,‘羽林左卫’当时就在一边,目睹了全部过程,那个谢县男,年纪轻轻,做事滴水不漏,很难得啊。” “那‘抗旨’总是有的吧。” 长孙无忌轻轻摇了摇头,道:“老夫仔细想过,此事最好不要提了,此案陛下已大为不悦,没必要再横生枝节了。更何况……”他说到此处,停顿一下后,又接着说道:“更何况,市井百姓里,已经有人开始说吾等乱政了。” 褚遂良默然不语!他心里比谁都知道,此次谋逆大案到底怎么回事,虽然说是政治斗争的结果,但牵扯到许多人,那是不争的事实,可让他就此不提,又觉得太便宜了谢岩,于是忍不住又道:“难道就这么不闻不问算了?” “按眼下情形来说,恐怕只有如此了。”长孙无忌微微闭上眼睛,道:“谋逆一案,陛下有所不满,百官之中,不满者亦不在少数,现在连百姓也参与进来了,民心不可失,民意不可违啊!”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那是太宗皇帝李世民对统治者和百姓之间关系,最清晰准确的描述。经历隋末大乱,一生追随李世民的长孙无忌,比任何人都深有体会,也一直铭记在心里。皇帝也好,权臣也罢,凡是真正和百姓对着干的人,都是没有好下场的。 片刻之后,长孙无忌睁开眼,道:“老夫千算万算,怎么也没想到,那个谢岩竟然动不动弄出些闻所未闻的新花样来,此子日后必定成患,如今想来,老夫当初犯了一个错,以至于有些缚手缚脚了。” 褚遂良知道长孙无忌指的是“卫岗乡”官员任免权一事,当时因为不想多事,所以推给了皇帝,现在是想换人也难,整个“卫岗乡”的事,都由皇帝亲自管着,旁人几乎很难插手。 第一百七十九章 两个操心的校尉 再热烈的话题,也具有一定的时效性,通过《长安周刊》引发的议论,随着时间推移,慢慢淡了下去。 冯宝得到王福来传出的消息,知道皇帝已经不会追究,心里大定,他立刻让王三狗先回乡里,自己也开始准备动身回乡事宜。 “高阳公主谋反案”从开始到结束,时间并不长,但是它的影响却是极为深远的。 皇帝李治感受到来自长孙无忌的威胁,他必须要有所行动,以夺回属于自己的权力。 就在冯宝离开长安的那天,皇帝颁昭,升任“英国公”李绩为“司空”,仍然兼任宰相职务。一向小心谨慎的李绩此次却很干脆地接受了皇帝任命。这与他在“永徽元年”为了避免和长孙无忌冲突,而坚决推掉“左仆射”的做法,形成了鲜明对比。 想来李绩已经对长孙无忌起了疑惧之心,开始怀疑长孙无忌要成为权奸了,为大唐江山考虑,也为自己身家性命着想,免得下一次长孙无忌的屠刀指向他,所以,要挺身而出了! 李治在任命李绩做司空后,还努力提升他的地位,命画工再度为李绩画像,并亲自作序,先追忆一番他为东宫旧属时的往事,重提太宗提拔他的本意,提醒他记得自己的责任,“朕以绮纨之岁,先朝特以委公,故知知哲之明,所寄斯重!”最后又对他大加褒奖,“茂德旧臣,惟公而已,用旌厥美,永饰丹青!” 昔日”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中,只剩下长孙无忌和李绩仍在用事,称李绩为“茂德旧臣,惟公而已”,显然是故意冷落一下长孙无忌这位元舅兼托孤大臣。 皇帝的意思任谁也都看得出来,长孙无忌也不可能束手待毙,在经过一系列幕后操作,以及复杂的利益交换之后,“洛阳留守”及“洛阳府尹”都换人了。应该说,这是一个很明显的信号,长孙无忌想要对“卫岗乡”下手了。 此时已进四月,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时光。 朝堂之上的风云诡谲,似乎总是那么遥远,并没有波及到小小的“卫岗乡”。 谢岩完全没有去想“洛阳”方面的人事变动,他很清楚长孙无忌这么做的目的何在,那就是将“卫岗乡”的发展困住,同时掐住乡里的经济命脉,毕竟在很多人眼里,“卫岗乡”能有今日和“洛阳”是密切相关的。 但谢岩却是知道,真正带着“卫岗乡”高速发展的根源是乡里领先于时代的科技水平以及高效的组织形式,而这些,还不是长孙无忌派来的官员所能够意识到的。 因此,谢岩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生,同往常一样,处理完公务以后,带上老张头和王三狗,去乡里四处溜达溜达…… “大宝茶楼”一层和二层的所有包间,早些时候全成了“长包房”,要不是冯宝及时发现并制止了,连位置较差的三楼包间也难逃被长包的“噩运”。 冯宝办茶楼的本意是让百姓有个休闲取乐的场所,可不是为了给富贵人家用来显摆应酬的,对于这一点,谢岩那是非常赞同,并且主动退出了自己的“长包房”以示支持,在他的带动下,洛克然、黄守义、罗汉易等,相继退了,终于让茶楼又回归到了平民本色。 没有了“长包房”的茶楼,对于上门的客人自然也就没了高低贵贱之分,许多百姓无事之时,将邀些好友来喝茶听书,视为一种休闲方式。 谢岩非常喜欢来到茶楼,喝喝茶、聊聊天、听听书,时常遇到一些熟人,相互之间打个招呼,坐下随意说会儿,那日子过的才叫一个悠闲。 今日,谢岩溜达了一圈后,又来到茶楼里,因为生意好,一层和二层已经没有包间了,只能去三楼的包间。 上楼时,遇见了两个熟人,是“羽林左卫”刘愣子麾下两名校尉军官。 他们看到谢岩以后,主动行礼打了招呼,并表示时辰不早了,需要回军营中去。 谢岩当然不会拦阻,主动让道并随口问了一句:“刘都尉没和你们一起来吗?” “都尉有自己的事情去办了。”一名校尉回了一句。 等两名校尉离开,谢岩进得包间之后,坐下来问老张头:“愣子的事,还没解决?好像有不少日子了吧。” “难啊!”老张头坐下来道:“愣子家几代就出了他一个做官的,愣子他娘怎么也不同意愣子娶个出身青楼的女子当正妻,还说即便是纳妾都嫌弃。” 谢岩道:“这么说,似乎有点过了吧。” “谁说不是呢?可愣子娘就这么说了。”老张头一边摇头一边说。 “这事管不了,让愣子自己想法子好了。”谢岩不喜欢干涉别人的事,故而说道。 谢岩本以为此话题到此结束,哪知道老张头突然又说:“校尉前些日子去城里那次,冯校尉请咱们一帮老弟兄,还有黄先生,许先生,张猛他们一起去他家里聚会,席间,冯校尉不知怎地突然对愣子说‘你娶谁当媳妇我管不着,但若是未娶妻先纳妾,你想过将来媳妇的感受吗?’冯校尉后来还说了一些,老汉没记住,好像意思是,如月小娘子入青楼乃是其家人所为,与她本人并无关系云云……话中的意思大概就是……” “要么干脆娶如月当正妻,要么干脆不要,是不是这个意思?”谢岩替老张头总结了一下。 “对对,就是这个意思。”老张头赶紧说道。 谢岩摇了摇头,叹息道:“他啊,也不觉得自己管的太多了。”话中的“他”,自然说的是冯宝。 来自千年后的冯宝,对待爱情、婚姻的态度,和唐人有非常大的不同,所以他才会当日说出那么一番话来。 然而,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冯宝那一套对于爱情的说词,不知怎么就传到了外面,加上实在是太过超前,不可避免的引发了一些议论。 冯宝才不在乎别人说什么呢,权当什么不知道,可是其话里那些“男女都一样,都在为家庭做出贡献……”等一番说法,实在是太过吓人了!一些人通过在《卫岗日报》发表文章,强烈抨击了冯宝言论,从而引起了更大规模的议论。 冯宝也不甘寂寞,他以“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为题,也让人写了一篇文章以作回应,内容里详细阐述了没有爱情的婚姻是多么的无趣,即使自己妻妾如云,那也不见得有多少快乐。 千年的差距,都不是用代沟可以形容的!冯宝的回应,引发了更大层面上的口诛笔伐,要不是因为冯宝的身份特殊,没准走在街上都会有人向他扔臭鸡蛋了。 谢岩觉得自己不能不出面管一管了,再让这种辩论发展下去,恐怕就要说到“民主、平等”这些上面了,真到那时候想收场也不可能了。 好在冯宝自己有清醒的认识,他发表文章不过是意气之争,并不是说非要争个什么结果出来,所以当谢岩找到他的时候,他满口答应不再参与争论。 争论,如果少了一方,自然也就持续不下去了,这一场由刘愣子的婚事引起的议论,最终随着时间推移而被人淡忘了。 等旁人都不再提起之时,谢岩却想到了一个帮助刘愣子的方法,不过他需要和冯宝商量一下才好最终确定可行否? 冯宝听完谢岩的计划后,惊讶地道:“警官你可真够坏的!这么损的招你也想的出来?” 谢岩道:“不想点歪招,解决不了啊!” “行,余下的事儿我来操办,我最喜欢干这种事儿了。”冯宝大包大揽地说道。 谢岩可是毫不怀疑冯宝办这些事的能力,自是欣然应允。 次日,冯宝找到刘愣子,将事情一说,刘愣子差点吓晕过去,忙不迭地道:“这要是让我娘知道那还得了啊!” “废话,你娘真知道了,那也是你小子自己说出来的。”冯宝道:“告诉你愣子,要是不想娶呢就直接说,没人会怪你,如果你真的想娶,怕是找不出其它更好办法了,你自己好好想清楚。” 凭心而论,刘愣子对如月那确实很喜欢,可他不懂什么是爱情,更不知道为什么冯宝不同意自己以纳妾的方式将如月迎进门,因为这个事情连如月本人都不反对。 如月想的是,以自己的身份成为官员正妻,那简直就是痴人说梦,作妾已经是最好的归宿了,况且她也知道,刘愣子对自己是真不错,所以不反对成为妾室。 谁知道冯宝忽然的一番表态,让整个事情变了性质,为此,如月心里多少还有些“怪”冯宝。 直到有天芊芊告诉她,冯校尉那是真正的好人,他眼里每个人都是一样的,他不是替如月争什么,而是替所有的女人在争取,争取一份被世人遗忘的尊严。 如月知道,芊芊和黄家大小姐黄雅雯现在是好友,这番话一定是从黄先生或者许先生处听来的,正因为如此,才更加有道理,毕竟黄一清名满天下,许先生又是乡里大多官员的先生。 从那个时候起,如月也改变了自己的态度,不再想着当一个小妾,而是提出了“明媒正娶”的要求。 娶妻可不同于纳妾,刘愣子是真心自己做不了主,在母亲没有同意的情况下,打死他也是做不出来的。 因此,当刘愣子意识到自己只能二选一的时候,他终于决定,接受冯宝的提议,在这最后关头,爱情的力量终于还是显现了出来。 一个月后,老张头快马扬鞭地赶到刘愣子老家,几经打听终于找到他家,一见其母便道:“愣子现在实在不像话,成天泡在马场和赌坊,军中事务也不怎么过问,如此下去可怎么得了!我家县男请您老人家去一趟,好好说说楞子。” 天下父母估计都是一样的,当听说自家儿子变成如此模样,刘母几乎没有多想,马上收拾收拾就带着大儿子跟老张头一起上了路。 非常不幸的是,等刘母赶到“卫岗乡”的时候,刘愣子因为欠下巨额赌债,让人给告了,并且被关押进监牢了。 刘母为一介农妇,哪里知道应当如何面对,老张头“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将刘母带到谢岩面前。 谢岩告诉刘母,债主也没有别的什么意思,只要把钱还了,利钱都可以不要。 可当刘母听到“三千贯”这个天文数字后,急得差点背过气去。如此一笔巨款,绝不是他们家可以拿出来的。 钱的事,可以慢慢想办法。 谢岩将刘母安排在一座小宅院内,并且告诉刘母,隔壁的大宅院里,是自己一位朋友的三个义女住在其中,有什么事找她们帮忙就可以了。 就这么着,刘母暂时先住了下来。 日子住长了,自然会和隔壁人家相识,刘母发现,这家里果然只住着三个年轻女子,不仅长得漂亮,而且一个个知书达理,琴棋书画似乎无一不精,那绝对是大户人家小姐的作派。 某日,刘母与隔壁最熟的二小姐聊天当中得知,她们的父母相继过世,虽然留有大批钱财,可是动用不了,父母遗命是给她们作为嫁妆用的,所以日常生活,反倒要靠义父接济,好在义父家大业大,不在乎而已。 刘母很是有心,记下了姑娘们义父的名字——黄守义。 上街一打听,是个人都知道这个名字,并且告诉她,那可是咱乡里头一份的大富商,哪怕“洛阳”城里,比他强的也找不出来几个。 刘母闻听之后,心思开始活泛起来,在她看来,自家儿子好歹也是堂堂官员,娶个富家千金之类的,勉勉强强还算凑合,更重要的是,人家有大笔的嫁妆,可解自己儿子现在遇到的问题。但这事找谁去说呢?刘母又犯了难。 老张头听说后,出了一个主意,说冯宝校尉和刘愣子是好朋友,且和黄守义关系更不一般,找他去说,必定成事。 刘母压根就没想太多,当天就去找了冯宝。 冯宝心里那个乐啊!嘴上却还说:“试试看,试试看啊。” 实际上,这哪里还用得着试啊,所有的一切都是谢岩和冯宝两个人设计安排好的。 当刘母决定来“卫岗乡”的时候,结果就已经是注定的了。 第一百八十章 圣旨 在谢岩设计,冯宝具体操办下,刘母完全没想到,自己给儿子定下的亲事,实际上就是刘愣子期望的结果!隔壁大宅院内,那漂亮可人,知书达理的二小姐,正是如月。 定亲之后,黄守义以帮助亲家的名义,将刘愣子从监牢里“赎”了出来,刘母免不了对刘愣子严厉教诲一番,并郑重地告诉他:“给你定了一门亲事,至于那个青楼女子,速速忘了吧。” 刘愣子那自然是爽快地答应了。 可能有时候答应的太爽快也不一定是好事,刘母思前想后,总觉得对儿子不放心,于是又找到冯宝,想通过他去找黄守义说说,能不能把亲事尽快给办了?只有亲眼看见儿子洞房,她才能放心回老家去。 冯宝对刘母这个主意非常赞同,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并于两日后回复刘母:“没有问题,你老人家就挑个日子吧。” 刘母办事确实很麻利,第二天就跑到城里找人去打听了,也不知道找的是什么人,给出了八月初六、十月二十八和十二月初七三个日子,说这是今年内最好的三个日子。 考虑到现在是七月,八月的日子太近了,而刘母又急着回老家,最终敲定,十月二十八为刘愣子的大喜之日。 谢岩和冯宝非常高兴,这是他们来大唐之后认识的好兄弟里面,第一个结婚的,那必须得大办特办,好好热闹庆祝一下才行。 刘愣子这些年又不差钱,谢岩、冯宝等一众乡里官员以如月嫁妆的名义,凑了五千贯,给送了过去。 刘母看到如此丰厚的嫁妆,笑的嘴都合不拢,逢人便夸自己的儿媳好。 刘愣子和如月得偿所愿,当然得好好感谢冯宝与谢岩二人。 于是,他们挑了一个刘母进城烧香拜佛的日子,在“卫岗乡”最豪华的酒楼“皓月楼”办了两桌,邀请一众好友相聚,以当面感谢冯宝与谢岩。 酒宴之中,冯宝对刘愣子道:“你小子给我记住了,哪怕日后令堂发现了,你也要把全部责任承担下来,记住,保护自己的女人是男人天经地义的事情。” 刘愣子那是拍着胸脯说:“保证做到!” 谢岩却是对如月说:“愣子是个粗人,但也是个好人,可好人有时候不一定有好报,所以,我建议姑娘不必放弃现在所有的一切,相夫教子固然重要,但自己拥有一定的能力,同样非常重要,‘佩兮阁’只属于你们三位姑娘,并不属于其他任何人,在乡里的登记文书上,仅有你们三个人的名字,我希望你们能够弄清楚它的意义。” 尽管谢岩没有把话说的太过透彻,但在座的大多数人都听懂了,只是他们都不理解谢岩说的真正含义而已。 冯宝知道,却也无心多说,毕竟有些事情,只能让每个人自己去理解,在大唐,还无法就一些事形成共识,说多了,只有坏处没好处。 冯宝与谢岩对刘愣子、如月的话,他们能够听进去多少?在座的其他人又能够理解多少?那全凭个人领悟了。 筹备一场婚礼,需要多长时间?是因人而异的事,起码来自后世的谢岩与冯宝,是理解不了那么多繁琐礼仪的,好在事不关己,看着就好。 时间依旧永不停留。 不知不觉中,时光来到“永徽四年”十月二十八日。 今天是个好日子,阳光明媚。 一大清早,冯宝洗漱完毕,随意吃了点早餐后,就直接去了对面谢岩家。 他们两个人约好,等快到“午时”的时候,再去刘愣子家,参加婚礼,如此当可避开烦人的迎亲、接亲等环节。 “谢府”,自芊芊她们搬出去后,最初的管家由老张头临时应付一下,可他不愿意干,就让给了自己侄子张升;谢岩对待自己府里人如同对待后世的家政人员,不仅发工钱,还告诉他们,要是不乐意想走的话,可以随时来找自己拿回赎身文书。 话是说出去了,可是没有一个人愿意走,不管是老兵的家眷,或者是芊芊她们买来的,甚至包括从“长安”带回来的,都安心留在府里干活,弄得谢岩实在没法子,只能一个人享受着数十人的伺候,弄得冯宝经常嘲笑他:“地主老财的日子舒坦吧。” 谢岩经常性的回他一句:“你比我强哪儿去?你家里人也不少的。” 冯宝总是说:“别和我比这个,我家那些人,家在‘宝庄’,来乡里那叫散心。” “拉倒吧你,改天全庄都来散心,我看你怎么办?” “来就来呗,反正我不嫌人多,人多热闹啊。”冯宝根本就是无所谓。 他们两个人没事干喜欢斗斗嘴,凡是和他们比较近的人都了解这个习惯,一般而言,王三狗、老张头他们这个时候都会离得远远的,因为这两校尉斗嘴的时候,经常性会说一些他们完全都听不懂的话,还不如走远些少听为好。 冯宝前脚刚进“谢府”,王决、成飞联袂而来,没多会,陈佑、范大宁也来了。 “你们怎么也过来了?”冯宝对着他们问。 “愣子家都是他军中的袍泽,咱们就不过去凑热闹了,来校尉家歇歇,中午再过去便是。”王决算是替其他人说了。 “也是,愣子人缘倒不错,光是‘长安’来的,快二十个人,这还不算老雷和老裴他们派来送礼的人。”冯宝似乎很是清楚。 谢岩道:“当初‘武平堡’出来的老兄弟里面,没成家的不多,愣子算是头一个,晚上可得好好热闹热闹,可不能让‘羽林左卫’的人给比下去了。” “必须的,本校尉亲自出马,保证给愣子一个难忘的夜晚!”冯宝竖起大拇指指向自己,信誓旦旦的说。 “你可别乱来啊,愣子脸皮薄的。”谢岩生怕冯宝整出什么奇怪的事来,赶紧提前打招呼。 “放心吧,我有分寸的。”冯宝说完,突然把目光投向王三狗和老张头,道:“哎我说,你俩不也是光棍一个嘛,咋还没找个婆娘呢?” 王三狗嘴一咧,道:“老汉一个人习惯了,整个婆娘回来干嘛,烦人呢。” “少来,咱们乡里可没青楼,你不会没事就跑‘洛阳’去吧?”冯宝一脸不信地说道。 “三狗兄才没空去城里呢。”王决忽然接过来话说道。 “怎么着?看样子你知道?”冯宝好奇地看向王决。 别看王三狗和老张头只是谢岩的家仆,其实乡里的官员对他们俩那都是很尊敬的,一方面是谢岩的缘故,另一方面,两个人都有身经百战的经历,论战功,不比任何人差。所以,王决还真不敢直说,只能看向谢岩。 从王决的眼神里,谢岩觉得有些名堂,而他自己似乎也不知道,便好奇地问道:“这么说,三狗有情况了?” 有了谢岩一问,王决自然没了顾忌,笑道:“三狗兄时常去‘制衣作坊’那里,不知道算不算是有情况。” “太有情况了!”冯宝二话不说,转头对王三狗道:“老实交代,你看中哪家姑娘了?” “呃、那个……”王三狗憋了半天愣是没说出一句话。 “三狗啊,这是好事儿啊。”谢岩道:“看中哪家姑娘了?不妨说出来,我去替你说媒,其他事你都不用操心的。” “哎呀,不就是崔管事,有什么不能说的?”老张头见自己的老兄弟不好意思,直接替他说了出来。 “你个老货,要你说,老子自己不会说啊,别以为你去的时候老子不知道……” “等会儿!”冯宝听出来另一层含义,立刻打断王三狗的话,问:“老张头也跑去‘制衣作坊’?” “那是自然,慧真说了,他是去找金管事的。” “哈哈哈哈哈” 王三狗是说者无心,其他人那是听者有意,大家一起笑了起来。 “好啊,警官的两大护卫看上了两位管事,可是大喜事啊!”冯宝道:“看来很快又得办喜事咯。” 谢岩同样很是开心,跟着对王三狗他们道:“这么好的事情也不早说,行了,后面的事交给我好了。”这一番表态,算是把这件事情正式定了下来。 在大喜的日子里,又听到这么一桩喜事,那无疑是双喜临门。 很快,“午时”将至。 众人一齐起身,离开“谢府”向刘愣子家走去。 就在他们兴高采烈地走向刘愣子家的时候,一队骑兵簇拥者一个宦官,策马来到“卫岗乡”官衙大门前。 “有旨意,请‘新安县男’谢岩速速前来接旨。”宦官下马后,第一时间对大门守卫道。 “县男不在衙内,在……” 宦官根本不给守卫说完的机会,直接大声道:“还不速去找来?” 大门守卫不敢多说,赶紧快步跑向刘愣子家。 谢岩他们刚刚走到刘愣子家门口,还没来得及进去,就听到身后有人在大呼:“等一下,谢县男——” 谢岩闻声回首,见是官衙守卫,他也没当回事,对冯宝他们说:“你们先进去,我随后就到。” 等其他人进去后,大门守卫很快跑到谢岩面前,气喘吁吁地道:“谢县男,有、有圣旨。” “圣旨?在哪?”谢岩非常惊讶地问道。 守卫道:“在官衙,刚刚到。” 谢岩寻思了一下,对王三狗道:“你去告诉一下冯宝校尉。”说完对报信的守卫道:“走,速回官衙。” “有圣旨?”冯宝听到此消息后,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如今天下太平,乡里也没出什么事啊,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来了一道圣旨呢?别说冯宝不理解,谢岩更是百思不得其解。 然而,当谢岩听完整个圣旨内容以后,他第一反应是,自己漏了一件事,而且是很重要的事。但更让他气愤的是,自己这一次明显是被人给算计了! 将传旨宦官送走之后,谢岩无心再去参加婚礼,他一个人在自己“公事房”里坐了差不多有小半个时辰,然后唤道:“老张头,传令,擂鼓聚将!” “咚咚咚……” “咚咚咚……” “哪里来的鼓声?”许多百姓停下手中的活计四处找寻着…… “聚将鼓!”王三狗突然大喝一声道:“不好,要出征了!” “放屁,出什么征?”冯宝瞪着王三狗道:“大喜的日子,你可别……” “三狗所说不假,此乃出征之‘聚将鼓’。”高远说着捋了一把胡须,却一脸不解地道:“本乡之中可没有统兵之将啊,此鼓声从何而来呢?” “我知道了!”冯宝霍然起身道:“刚刚有圣旨到,警官去接旨了。” 高远当即道:“那就不会错了,诸位赶紧去官衙吧!” 根据大唐军规,当“聚将鼓”响起,其境内军官必须以最快速度抵达,所有在籍府兵,当备好兵甲前去报到,当鼓声停歇之时,凡未到者,当军法处置。 此时的大唐正值盛世,自然不会出现以后的那种无人理会的情况。 仅仅盏茶功夫,刘愣子家几乎就没人了,军官也好,军卒也罢,甚至连同新郎倌在内的所有百姓,全部一股脑地涌向官衙。 谢岩站立在自己的“公事房”门口,看着眼前原本空无一人的官衙内的操场上,陆续跑过来许多人…… 最先到的是留守官衙的守卫及胥吏,很快,附近一些不认识的府兵披甲携刀的出现了,紧跟着,附近的巡逻队,全部赶了过来,最后出现的才是参加婚礼的冯宝他们。 冯宝领着“校尉”军职,可是盔甲早不知道扔哪儿去了,没办法,只能先赶过来再说,许多参加婚礼的军官都是如此,毕竟没穿盔甲是小事,人不到才是大事。 冯宝看着老张头双手捧着一个黄色卷轴站立于谢岩身后,知道自己没有猜错,果然和圣旨有关。 三通“聚将鼓”响毕,整个操场和官衙内,密密麻麻站满了人,如果去官衙门口,就能看到更多的百姓聚集了过来。 操场里安静极了,谁都不敢大声喧哗,从此刻起,执行的是军令,军令如山、军法无情,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事。 “诸位!”谢岩大声喊了一嗓子,然后扫视了一下所有,跟着大声道:“奉陛下旨意,‘卫岗乡’全员出动,由谢某领‘明威将军’衔,任‘睦州平叛使’,节制‘洛阳’、‘扬州’、‘江宁’三地‘羽林左卫’,荡平叛逆,澄清宇内!” 冯宝听完这段话,脑袋里“嗡”得一下就蒙了。在这一个瞬间,他突然想起来,那位号称中国第一个女皇帝的陈硕真所领导的农民起义,不正是在“永徽四年”吗?难道说,自己和谢岩,将要成为镇压农民起义的刽子手吗? 第一百八十一章 出征 “因军情紧急,凡有疑问者,可去‘军丞’处验看圣旨、兵符。”谢岩根本不容别人多问,随即道:“校尉冯宝何在?” “某——”冯宝差点说错话,赶紧出列改口道:“末将在!” 谢岩道:“本将任命你为‘军丞’,负保管圣旨、兵符之职,同时行‘军丞’应有之权。” 在场除了“长安”来的人,大多数都知道“军丞”职位之权重,他们谁也没想到,谢岩首先给自己增加了一个权力制约者,尽管那个人是冯宝。 冯宝接过圣旨、兵符之后,站到了谢岩身侧。 “王决何在?” “末将在!” 谢岩道:“由汝亲率二十名巡逻队员,立刻出发,负责打前站。” “末将遵命!”王决二话不说,马上退下,自行挑选队员去了。 “刘愣子!”谢岩大喊一声。 “末将在!”刘愣子穿着喜服行着军礼,那模样看着颇为滑稽。 谢岩道:“给你一天时间整军,‘羽林左卫’明日‘午时’前官道边集合,记住,一人一马即可。” “是!”刘愣子回答那叫一个简单干脆。 “成飞!”谢岩等成飞来到面前后直接道:“给你一天时间,将所有巡逻队队员换装军中作战装备,所需兵甲,去范大宁处领取,如果数量不够,以网甲替代。” 随着军令一条条地发出,操场上的人逐渐减少,就在大家以为差不多的时候,谢岩突然又大声唤道:“黄一清何在?” 黄一清自从以“借贷记账法”得了个“奉议郎”散官官职后,也算是大唐官员之一,不过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打仗这种事居然还有自己的份儿,所以他压根儿就没有反应过来。 “黄一清何在?”谢岩又一次大声问道。 “在!黄某在此!”黄一清忙上前说道。 “常远何在?张猛何在?”谢岩继续唤道。 等常远,张猛二人也来到面前以后,谢岩道:“施工队派出两个百人小队,要有铺路造桥经验;冶铁作坊派出二十名懂得军械、兵甲修理的匠人;黄一清去学堂招募三十名学生,条件是必须要有一项专长,且不可强迫,必须自愿,出发时需要带上‘实验房’弄好的成品,以上三部分共同组成‘工兵营’,同样于‘午时’官道边集合。” 打仗还带学生和工匠?谢岩这个决定令所有人都大惑不解,然在此时此地,谢岩的话具有无上权威,所有人只有执行的份儿。 就在大家以为差不多到此为止的时候,谢岩又唤出了两个人让人非常意外的名字:“黄守义、洛克然何在?” 黄守义与洛克然能够站在这里,那是因为他们也去参加刘愣子的婚礼,所以跟随大家一起进来的,他们是商贾、是百姓,那是打破头也想不出,打仗这种事和自己能有什么关系?可事到临头,必须得站出来。 “草、草民在。”他们同时应道,并且走了出来。 “黄守义于‘洛阳’,洛克然于‘扬州’各自邀请三十名商贾或掌柜随军,以便参与‘睦州’战后重建。”谢岩既像是下命令,又像是发出邀请,更重要的是,所有都听出一个最重要的内容,那就是此战必胜! 哪怕心里有一肚子疑问,黄守义和洛克然此时此刻,也只能先答应下来。 至此,所有军务基本安排完毕,谢岩最后道:“明日‘午时’完成集合、出发,不到者,军法论处!现在解散,大家速去准备。” 谢岩和冯宝刚刚走进“公事房”,黄守义和洛克然马上跟了进来,只是还没等他们开口问话,高远、罗汉易等一众等没有明确分配到任务的,也跟着进来了。 谢岩知道大家想问什么,于是主动说道:“‘睦州’有一女,唤陈硕真,于日前发起民变,行造反之事,且攻下‘睦州’,目前正率军数万,围攻‘歙州’,陛下命吾率军平叛,以践行当初设立‘羽林左卫’之提议,不知诸位可听清楚否?” 旁人怎么想,冯宝不清楚,但是他自己却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真实的历史事件中,陈硕真其实是被“扬州”和“婺州”两地军队给剿灭的,而现在,皇帝突然命令谢岩率军平叛,且指明由“卫岗乡”巡逻队以及三支“羽林左卫”分队出动,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即朝中有人故意为之!不就近调动军队,反从“卫岗乡”调动,那肯定是不怀好意的事,可以说,整件事背后,一定有人在筹划着一个阴谋。 能够想到这一层的,可不止冯宝一个人,高远也从谢岩的话里听出来点“别的味道”! 什么叫“践行设立‘羽林左卫’之提议?”那分明就是一个借口,“羽林左卫”再精锐,那人数却有限的很,按圣旨中意思,三个分队总军力一千五百人,即使“卫岗乡”巡逻队全员出动,也只有七百人不到,“潼关”那支两千人的军队,根本只能在乡里维持秩序,在皇帝没有明确授权的情况下,擅自出动,那是绝不可能的事。换一句话说就是,谢岩手上的总兵力不可能超过两千五百人,可叛军呢?单单围攻“歙州”就有数万,如此兵力悬殊的仗,还怎么打啊? 可偏偏谢岩似乎显得陈竹在胸的模样,甚至连战后重建都想到了,真不知道从何而来的自信。 洛克然不通军事,对政治也所知不多,所以他只问自己关心的话题:“谢县男,邀请商贾随军不难,可洛某应当怎么说呢?” “‘睦州’一带经此劫难,战后朝廷必加优抚,且一地经过战乱之后,定然百业凋敝,商贾于此时主动投入钱财,既可帮助百姓恢复生产,又可参与到重建当中,何乐不为呢?” 谢岩一番话,令洛克然茅塞顿开,此话那是一点不假,一个废墟间重建的城市,所需要的物资那可是天量,对商贾来说,当然是最好的机会,只是洛克然心中依然有顾虑,便又道:“现任‘睦州’刺史经此一事,朝廷定然追责,可要是继任刺史……”他没有把话全部说完,可话中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那就是担心新任“睦州刺史”会有其他想法,那也就是不认账啊。 “无妨。”谢岩嘴角浮起一抹笑意,道:“此事我自有办法。” “好,那洛某就放心了。”洛克然对谢岩从来都是坚信不疑,这一次同样也不例外。 黄守义见冯宝一句话都没说,心里不免有些忐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表态。 “老黄啊,如这般好机会,那不会太多的,你也多费点心,别让他们‘扬州’商人把好处全得了去。”冯宝看出来黄守义在犹豫,干脆直接挑明了说。 听到冯宝如此说法,黄守义自然再无疑虑,当场表示道:“校尉说的极是,有好处那也得大家分不是,老夫这就回城联系。” 随着黄守义的离开,其他一些人接连向谢岩问了一些事情之后,也陆续走了。 冯宝等屋里只剩自己和谢岩的时候,问道:“你没觉得这件事很怪异吗?” 谢岩道:“岂止是怪异,应该说我们被人给算计了。” 冯宝点了一下头,道:“我猜到了。” 谢岩道:“当初我给陛下建议设立‘羽林左卫’,其中有一条很重要的理由,就是应付叛乱,如今被人拿出来做文章,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可咱们只有两千来人,人家可是有好几万呢。”冯宝很是担心的说道。 “哪怕对方有十万之众,咱们也得去,不仅要去,还必须要打赢这一仗,绝对不能输。”谢岩接着道:“真要是输了,咱们几年的心血都将化为乌有。” “我懂!有人正等着咱们战败呢,长孙无忌那个老狐狸的确够阴险,居然能够想出这个办法来。” 谢岩却不以为然地道:“放心吧,咱们不会输的。” “你就这么有把握?”冯宝很是好奇地问。 谢岩道:“那是当然,你别忘了,真正的战场是在朝堂之上,他长孙无忌再权势滔天,也阻止不了陛下给咱们弄一只援军来,即便是没有援军,我也不认为,一支士气高昂,装备精良的军队,会输给一只没有信仰,没有组织和训练的农民军。” “既然你这么有信心,那还管那么多干嘛,咱们好好打赢这一仗,回来再找长孙无忌算账。” “正是如此!”谢岩信心十足地说。 当晚,谢岩回到家中,看到韩跃、罗盛、张庆都回来了,而且一个个都在收拾自己的东西,忙的不亦乐乎…… 谢岩没有过去打扰他们,他想得出来,他们肯定都参加了“工兵营”。前脚刚进书房,紧跟着罗兰也走了进来。 “你怎么从学堂跑回来了?”谢岩非常奇怪,罗兰在“学堂女子分部”进学,平日里根本不回来,今天突然回来,不由得谢岩不问啊。 “校尉,听说要打仗了,是吗?”罗兰不答反问道。 “没错,只是战争这个东西,和女子可没有任何关系。”谢岩说道。 “我不怕打仗,我们那里以前经常打仗。”罗兰以很坚定的语气说道。 谢岩笑道:“那个时候你们还很弱小,连女子也参加打仗了,但是我这里不同,还远远没有到需要女子上战场的程度,罗兰啊,我知道你是一个很坚强的姑娘,不过呢,你记住了,只有当男人没用的时候,才需要你们女子走向战场,对我来说,没有这种可能性,所以呀,你就好好的进学,无事之时可以去‘佩兮阁’那里,女子嘛,我一向认为,除了打仗这件事,做其他什么事都没有关系的。” 罗兰知道自己跟着去的想法没可能了,只能一脸不高兴地离开了。 “冯府”内,石子和房元昭他们几个也在收拾东西。 自家中突遭巨变后,房元昭、杜风二人变得沉默寡言起来,原本阳光活泼的两个大男孩,似乎在一夜之间长大了。 冯宝一直有心,但不知道应当如何劝说,今天,他感觉机会来了。 “元昭、杜风,你俩也去参加‘工兵营’?”冯宝明知故问。 “回师傅话,正是。”房元昭应道。 “那你们可知道,警官为何会招募学生从军?”冯宝问。 他们两人对望一眼,谁也不说话,显然回答不了。 “告诉你们,那叫学以致用,别总以为你们学的东西没有用,我可以告诉你们,那用处可大了去,上天入地均不在话下。”冯宝全然不顾自己两个徒弟惊愕的目光,继续道:“你们两家的事,甭管对错,都已经发生了,这就等于已经有了一个结果,有结果了就坦然面对,别一个个成天愁眉苦脸,搞得跟苦大仇深似的,告诉你们,命运掌握在你们自己手上,而改变命运的力量,却是你们在学堂里学到的东西,此次出征,你们得以有幸参与,若可以,用所学立奇功,很难说会不会改变你们两家的命运,你们听懂了没有?” 冯宝一席话,大有后世“知识改变命运”的意味。只可惜,房元昭他们还不是能够完全领悟,而冯宝也无法再多说下去,只能挥手让他们离开,能够领悟多少?靠他们自己了。 经过接近一天的准备,“羽林左卫”整装满编五百人加上六百人的巡逻队,近三百人的“工兵营”,齐聚官道两侧,列队以待。 “午时”整,谢岩与冯宝各自乘坐一辆敞篷马车缓缓而来,在马车右侧,各有一骑,分别是王三狗和方九。 行至军前,谢岩大喊一声:“掌旗——” 在所有官兵以及相送百姓的注视下,王三狗将一支马槊单手斜指天空,马槊前端原本裹着的旗帜顺势滑下——但见一面火红色的大旗,迎风扬起,上有五个大字“武平特混营”! 当年在“武平堡”,谢岩他们想出了这个名字,并制作出相应的军旗。 但可惜的是,“武平堡”军后来被打散,军旗也就被谢岩当成一个历史见证给收藏了起来。 今天,谢岩再一次使用这面旗帜,使用“武平特混营”这个名称,且有意将它作为“卫岗乡”以后出征军队的专属名称,以区别大唐其它军队。 “众军听令,‘武平特混营’奉旨平叛,不胜不归!”谢岩以平生最大力气喊道:“出——发——!” 第一百八十二章 谋事 这支总数约在一千五百人的军队,居然看不见一个步兵,除了骑兵之外,其他所有人,都有马车可坐,尽管是最普通的马拉板车,但都加装过减震装置,舒适度要比过去强了太多。 军队每到一地,原则上是由当地官府供应物资和粮食,可根据“兵”部和“户部”给出的数额,最多只能达到“武平特混营”消耗量的四成,余下六成就需要自行购买。 到了这个时候,所有人发现,随军商贾的价值体现出来了,每到一地,“洛阳”随军三十名掌柜里,总有认识当地商贾的人,然后以他们商贾之间特有的结算方式,不仅可以不付钱拿到物资,而且价格优惠,质地上乘。 有当地商贾问过掌柜的:“帮大军购买物资,没什么问题,可都是自己垫付钱财,那万一大军要是不认怎么办?” 掌柜的却道:“那得看是什么军队,咱‘卫岗乡’出来的,就别担心钱的事儿,再说了,咱们跟着大军出动,那是去发财的,你那点儿小钱,没人看得上。” 其实,不需要商人们的“宣传”,沿途各地都已经见识到了“武平特混营”的雄厚财力。 与大唐其他任何一支军队都不同,“武平特混营”无论是需要地方百姓做任何事,不仅按照正常程序给百姓签发完成徭役的回单,同时还按照当地物价水平,折算成工钱给予发放,百姓深受其惠,自然格外卖力,地方官员眼见其境内百姓得实惠,自然是乐见其成,对于军中的需求,也尽量给予方便。 这一路行军,最忙的人当属黄一清。 出发当日,谢岩看到黄一清、常远和张猛都在“工兵营”里。 张猛在那是一点都不奇怪,那就是一个看见打仗会热血上头的家伙,可常远和黄一清随军出发,那可就太意外了。 谢岩特意去问过,没别的原因,都是对战争好奇而已。 谢岩差点没给他们俩气晕过去,可这事又怨不得别人,只能怪自己没说清楚。 人既然来了,那就不能浪费了,谢岩给黄一清出了一个题目,让他算清楚,大军每日的开支,以及沿途耗费。 黄一清当时非常不解,还说:“那些账目不都是死账吗?仗打完了很容易就算出来了。” 谢岩却说:“我让你记录并且计算的目的在于,我想弄清楚,最后仗打完后,咱们有多少盈利?” 黄一清当时就觉得自己头脑不够用了,自古以来,打仗就是消耗钱粮,没听说过还能够盈利的。 可谢岩却说:“咱‘武平堡’军那是靠打仗发的家,此事你爹最清楚了。” 为了搞清楚打仗盈利的事,黄一清决定接下这个差事。由于军中账目众多,他还另外找了四个学生一起来弄,用冯宝的话说就是:“共同完成一个课题研究。” 经过二十天左右行军,大军已接近“扬州”地界。 当晚,谢岩在自己军帐内,召集了一个小型会议。 等人到齐后,谢岩首先说道:“明日起,我军将进入‘扬州’境内,也就意味着距离战场已经很近了,请诸位过来,主要是有几件事说一下。首先,我们是朝廷派来的军队,目的是剿灭叛乱,恢复地方秩序,所以,不可有丝毫侵犯百姓利益的事情出现,无论是损害农田,又或是请百姓帮助,必须照价支付,在这个问题上,谁要是欺负老百姓,可别怪我军法无情。” 谢岩对待百姓历来优厚,在“卫岗乡”是人所皆知的,故而有此一说,不足为奇,众人无不纷纷应允。 “此外,我以命王决通知‘扬州’方都尉部前往‘睦州’、‘江宁’赵都尉部前往‘歙州’探听叛军动向,相信不日将有回报;在准确的消息传回之前,杨登,你务必将军中的野战干粮完成储备,达到每人五天的水平。”说完谢岩还特意补充了一句:“别忘了包括‘扬州’和‘江宁’两支分队的,一并准备好。” “末将明白,可是钱和物资从何而来?”杨登问了一个他不知道的事。 “洛克然先期派的人应该已经到了‘扬州’,你所需要的钱财和物资,由黄先生算好后,直接去找他们要即可。” “末将保证完成任务。”杨登立刻答道。 谢岩点了一下头,接着说道:“根据朝廷方面转来的消息,目前叛军主力依旧在围攻‘歙州’,其余叛军目前动向不明,目前而言,我也很难就下一步的情况做出判断,不知在座诸位,可有何建议?” 冯宝知道,这个时代最大的麻烦就是信息传递的速度太慢,有效性太差,往往等消息传回来,实际情况已经发生了巨大变化,在如此艰难条件下,除了提前预判,几乎没有什么更好的方法。可预判这种东西,某种程度上来说和赌博差不多,对了还好说,错了,那就是万劫不复。然而,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回头不可能了,怎么着也得想点法子出来。 只是,冯宝对军事懂得不多,真要提建议,他一时间,还真想不出办法来。 冯宝看了一眼帐中在座的,心说:“都是一群棒槌,冲锋陷阵行,论谋略,都是傻子!”想到这,他不自觉地心里道:“老子以后得找个会打仗的才行,实在不成,也得培养一个出来。” 找也好、培养也好,那都是以后的事,现在的问题又当如何解决呢?冯宝实在想不出来,只能问:“警官,你有什么法子?说出来大家一块研究,总不能没个章程吧,要不然,这仗也没法打了。” “我也没什么好办法啊!”谢岩心里说着。 其实他也很郁闷,打仗非他所长,可偏偏皇帝令他出征,那可是硬着头皮也得完成的差事,而且还只能赢,不能输! 感叹归感叹,谢岩身为统帅,他可不能给部下没有信心的感觉,于是开口道:“我以为,我们需要知道两个问题,做到了,这仗就可以打了。” “哪两个问题?”冯宝代表所有人问道。 “第一,‘睦州’判乱的起因,百姓造反,肯定是有原因的,不弄清楚,很难对症下药地解决问题;第二,‘睦州’虽是叛军大本营,但一定不会是叛军真正的老巢,要想彻底解决此次叛乱,必须从根本上瓦解叛军,和彻底消灭叛军,不弄清楚上面两个问题,即使是战场上我们赢了,难保不会出现我们刚走,叛乱再起的情况。”谢岩此番说词,倒不是他自己想出来的,而是从后世影视作品里得来的灵感,反正在没办法的情况下,先拿出来用一下,总比没办法强。 “说得太对了!”冯宝想都不想,先赞了一句,跟着问众人:“诸位不妨想想,有什么好办法能够弄清楚这两个问题?” 谢岩麾下,能打的多,善于动脑子的极少,唯一一个黄一清,还是一个偏才,问他们这些,如同问道于盲,压根儿不会有结果。 “那、那咱们搞个化装侦察,你看怎么样?”冯宝不得已只能自己提出一个方法,权当是抛砖引玉了。 “化装侦察”这事,旁人不懂,谢岩却是知道,他并不是没有想过如此做法,可是总觉得行不通啊! 大唐不比后世,许多地方说话口音差别很大,生活习惯更是相差太多,自己的部下全部是北方人,指望他们去“睦州”侦察,那不跟让他们送死一样啊,这如何使得? 当谢岩把这个问题说出来后,冯宝立刻就沉默了,他也意识到了,方法虽然可行,但是没人啊。 “校尉,你说的‘化妆侦察’是不是说,让人去‘睦州’探听消息的意思?”黄一清突然问冯宝道。 “不错,正是此意。”冯宝接着又说了一句:“要是能够混进叛军里,那就更好不过了。” “黄先生,此事非同小可,可是有性命之忧的。”谢岩唯恐黄一清自己提出来要去,赶紧出言提醒道。 “吾做不成此事。”黄一清边说一边摇头,紧跟着却道:“今年的学生中,吾记得,好像有一个老家是‘睦州’的,且他也随军跟来了。” “不会吧!”冯宝惊讶地道:“学堂怎么可能招收到‘睦州人’?那不可能的事啊!” “有可能的。”黄一清很认真地道:“今年招收的学生中,有部分是‘洛阳’低级官员的子弟,而官员来自哪里都是有可能的事。” “可学生去,能行吗?”冯宝这话是看着谢岩说的。 谢岩未立刻作答,沉吟半晌后,才道:“黄先生,你说的那名学生,可否请他过来一下,我有话当面相问。” 黄一清道:“他叫余青山,就在‘工兵营’内。” “三狗,去请他过来。”谢岩立刻吩咐道。 大约过去一炷香时间,王三狗领着一位年纪不大、看着瘦弱的男孩子进得军帐之内。 “学生余青山,拜见谢县男、黄先生、冯校尉。” “这里没有外人,无需多礼,请坐。”谢岩很是客气,等余青山坐下后,问道:“听黄先生说,你‘睦州人氏’?” “回县男话,正是。”余青山道:“家父十年前出仕,离开‘睦州’老家,现在‘洛阳府’任职。” “你因何参加‘工兵营’?”谢岩又问。 “学生听闻‘睦州’判乱,极为担心家人,故而报名参加,想借机回去看看。”余青山很诚实地回答道。 谢岩问:“你上一次回老家是什么时候?” 余青山答:“永徽元年,伯父去世,学生随家父回老家祭奠。” “假如,假如本官派你现在回‘睦州’,你以为如何?”谢岩盯着余青山面庞问道。 “现在?”余青山脸上浮现出无比惊讶的神情,跟着问道:“此时回‘睦州’,为何?” 谢岩道:“眼下‘睦州’情况不明,需要有人实地去了解一下情况,如果可能,进入对方阵营里探听虚实,然此事颇有危险,你太年轻了,本官实言相告,并非让你去,而是希望你想一下,在老家,还有何人?本官当会派人前去联系。” 听说不是自己去,余青山不禁舒了一口气,而后道:“伯父有三子,其次子住在城外五十里‘清溪村’,另外两子,吾听父亲说,好像搬到‘婺州’,投靠二伯去了。” “好,那可有什么方法相认?”谢岩细问道。 余青山想了想,道:“若差人前去寻得二郎,当可说‘儿郎君派来的’,那是我父亲小名,只有自家人知道。” “那请问你伯父家二郎姓甚名谁?”谢岩再问。 “余望。” “好,本官代朝廷,多谢了,此事若成,必定给汝记功!”谢岩说完,对王三狗道:“三狗,替我送一下。” “为朝廷效力,那是应有之意。”余青山起身说道。 “余小哥,请。”王三狗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等他二人离开后,谢岩道:“诸位觉得,我之设想可行否?” “值得一试。”冯宝嘴上说着,心里却想:“好像某类神剧里经常有这样的情节,起码可以试试。” “那派谁去合适?”谢岩问出最至关紧要的问题。 无人可以回答!也难怪,此事太危险,谁也不敢乱推荐人,万一出了事,那可真是害人不浅了。 “算了,我看还是用老规矩,悬赏!”谢岩实在没招了,最后只能这么说。 其他人也觉得,似乎除了这个法子,还真没有好办法,只能是默认了。 “悬赏没问题,不过公平期间,我觉得等两日比较好。”冯宝突然说了一句,跟着解释道:“咱们得一碗水端平不是?既然悬赏,那就应该人人都有机会。” 谢岩看着冯宝问:“你是说,等和‘扬州’、‘江宁’两支分队汇合之后,再行悬赏之事?” 冯宝答道:“那是,可不能让人觉得咱们偏心。” 谢岩点了点头,道:“也好,起码范围大些,可选的余地也多些。” “行,那就这么办,今天也不早了,我看就到此为止,如何?”冯宝以征询的目光看向谢岩。 谢岩想了想,也觉得没什么其他可说的了,于是对众人道:“诸位若是没有其它事,那先说到这里,等另外两支分队抵达,再做决定吧。” 第一百八十三章 商议 两日后,整支“武平特混营”在地方官府的协助下,分批次乘船渡过“长江”,抵达“江宁”地面。 这个时代的“长江”,水面更宽,水量更大,的的确确堪称“天险”! “警官,到家了。”冯宝别有深意地说了一句。 谢岩却什么也没说,放眼四周,打量着这熟悉又陌生的地方,久久不发一语…… “报——”远处传来马蹄声,且有人在马上大声喊道。 谢岩回过神,见一骑飞奔而至,待到有十步距离时,勒马而下,快步来到谢岩面前,单膝跪地,拱手而道:“禀报将军,‘羽林左卫’驻‘扬州’方进部、驻‘江宁’赵贺胜部,已全部抵达,目前正在前方十里整军待命。” 谢岩抬首看了一下天色,发现距离天黑也没有多少时候,于是对前来报信的军卒道:“今日不早,我军就地扎营,汝去通知方、赵两位都尉,命令他们率军过来汇合吧。” “得令!”军卒二话不说,马上离开。 对于大唐其他军队而言,安营扎寨是一件很麻烦的事,需要伐木以立营寨以及支起军帐。 可对于“武平特混营”来说,却简单了许多,大约一人高、两根手指粗的“竹竿”有近千根。 那不是普通的“竹竿”,仅仅看起来比较像而已,实际上,是将整根竹子剖开,放进更长一些的铁条,再将竹子合上,里面的间隙部分,加入小竹片以做固定,外部用铁丝缠绕收紧,所有铁丝断口处,皆做了打磨收口处理,以防止伤人,而多出来的半尺长顶端,全都打磨成圆锥型。 谢岩当初设计这么个东西,那是作为战争储备物资用的,本打算以后有战事时,交给雷火或者刘愣子,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却先用上了。 此物说来简单,然而,在没有机械加工的大唐,完全依靠人工,可谓制作极为不易,一千根,已经是“冶铁作坊”两年来全部产量了。 此物配合铁丝,可以用于立寨;能够用来搭建军帐,必要时,还可以做为长枪使用,更重要的是能够回收,进行重复使用。唯一的缺点是太重,携带不方便,好在“武平特混营”此次是在国内作战,不需要携带大批粮草,可以腾出运力进行装载。 中军大帐刚刚搭建完毕时,方进和赵贺胜分别率军抵达,看着眼前别具一格的营寨模样,两名都尉相互看了一眼,都不知道怎么说是好。 刘愣子是他们同僚,在“长安”时也算是酒友,关系甚是不错,所以他主动代表谢岩出来迎接。 “哎呀,那不是愣子吗?”方进待刘愣子走出营寨,赶紧唤了一声,接着翻身下马。 赵贺胜同样下马跟上去,冲着刘愣子就道:“两年不见,刘兄风采依旧啊!” “那是自然,你们不也一样……”刘愣子话说到一半,突然不说了,他先上上下下地看了一眼方、赵二人,跟着走到他们的部下面前,东张西望地,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哎,愣子,看什么呢?”方进很是奇怪地大声问。 刘愣子回过身,对他们道:“我说你俩是不是把军费都花光了啊?怎么……怎么你们的部下都……”他实在想不出来应该如何说。 “愣子,你说清楚点,什么意思?”方进有点不高兴了,说话的语气也有些冷。 刘愣子挠了挠头,道:“我还真不知道怎么说,这么着,让你们的人跟上,一起去我那看看,将军那里不急的。”说完,硬是拉着两人往自己营地那里而去。 方、赵两人不明究里,只是他们也知道,刘愣子是此次统军大将的老部下,倒也不怀疑他说的话,于是挥手示意众军跟上,一齐去往中军营寨侧翼的另外一处单独的营地。 很快,到了营地之前,刘愣子冲着守门的军卒大声道:“传令周校尉,命他点齐本部人马,全装出营,整军列队。” “愣子,你这是做什么?”方进大为不解地问。 刘愣子道:“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奇怪,都是‘羽林左卫’,怎么你们的装备和我的部下差那么多啊!你们现在什么也别说,一会看了就知道。” 话都说到这里,方、赵二人总算也听出些内容了,可他们在没有搞清楚之前,只能先保持沉默,过会看了再说。 很快,一百骑迅速自营地中而出,并按照要求,列队完毕。 “下马!”刘愣子先大声令道,然后对方、赵二人道:“你们自己过去看看,到底有什么不同。” 就在方进与赵贺胜找寻装备不同的时候,冯宝走进大帐,对谢岩道:“你不是让刘愣子去迎接的吗?怎么把人带到他那里去了?” “谁知道他搞什么情况,反正一会也就知道了。”谢岩不以为意地道。 “派人去‘睦州’的事,你真的想好那么做了?”冯宝问。 “嗯,不如此不成啊,我们得一次性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要不然,大老远来一趟,总不能是为了杀人吧。” 冯宝看了一眼帐中,见除了王三狗,没别人,就继续道:“‘睦州’那地方,听说很穷,你带商贾们去,确定能够开发出来?” “不试试怎么知道?如果不能够帮助当地进行经济开发,那个地方早晚还是得发生叛乱。”谢岩道:“你应该知道,贫穷是最大的罪过,不解决百姓吃饭穿衣的问题,叛乱只是早晚的事。” “你啊,忧国忧民,不当宰相真是可惜了。” 谢岩笑道:“当宰相可不能只会忧国忧民,那需要通盘考虑的,我可没那个本事,现在的‘卫岗乡’就很好,地方再大一点,搞不好会被我弄成祸国殃民的地方。” “狗屁,你这人,骨子里和我一样懒,别给自己找借口了。”冯宝一脸不屑地说道。 “好啦,咱俩就别争这些没用的东西,赶紧打完这一仗,才是正理。” “我才不担心呢,农民起义……哦不,叛军,叛军没有组织,没有信仰,完全一群乌合之众,打不赢才叫奇怪,不过呢,我想提醒你一句,大家都是唐人,少杀一个是一个,我是真心不想成为刽子手一样的人。”冯宝很认真的说出这一番话。 “放心吧,青史留名未必能做到,留下恶名却更没必要,既然是打仗,必要的杀戮总是难以避免,我只有一个原则,凡是沾了百姓血的家伙,我一个也不放过。”谢岩最后一句话说的那是森然至极。 冯宝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就这么干吧。” 他们正说着话,黄一清进来了,他没什么事,只是过来找谢岩要点茶叶,顺便告诉谢岩:“军中目前账面上亏损接近八千贯,那还是扣除了朝廷给的那部分。” “无妨,此在我预料之中,我预定的亏损额度是三万贯,只要不超就行。” “三万贯?”黄一清吓了一跳,说道:“咱们只有两千多人,光吃喝能要这么多?” 谢岩道:“不是那么说的,咱们军中,除了吃喝,还有各种器械消耗,那可都是钱啊。” 黄一清想想觉得也对,打仗嘛,可不就是一个钱粮,没钱没粮的,军队早就散了。 “校尉,刘愣子他们过来了。”门口守卫的老张头掀开门帘走进来禀报道。 谢岩道:“请他们直接进来吧。” 片刻,刘愣子与方、赵二人一起走进大帐。 “末将‘羽林左卫’都尉方进,拜见将军。” “末将都尉赵贺胜,拜见将军。” 两人先后行礼言道。 “都是自己人,快快请起,不必客气。”谢岩接着又道:“三狗,给二位看座,上茶。” 等他们全都坐下,谢岩道:“二位远道而来,辛苦了。” “为朝廷效力,是吾等应尽职责。”方、赵二人同时道。 谢岩又问:“日前我曾派人,请两位派出哨探,不知他们回来否?” 方进道:“禀将军,末将派去的人日前回来了,据属下说,叛军目前声势浩大,各路口均有人把守,我们的人无法深入。” 谢岩眉头一皱,问:“如此说来,一点有用的消息也没有吗?” “也不尽然。”方进道:“属下曾有抓获两名叛军,据他们招供说,逆贼陈硕真,先是夜袭‘桐庐’,后攻占‘睦州’、‘於潜’,经过休整后,引军西去,目前在围攻‘歙州’;逆贼陈硕真帐下有两个得力干将,一个是其妹夫章叔胤,此人颇有谋略,眼下在‘睦州’;另外一人,名童文宝,据说有万夫不当之勇,尤其是此人部下,有大约一千多曾经上过战场的府兵,战力极为强悍,装备也不错,是叛军之中的主力,此人原本打算率军进攻‘婺州’,却不知道怎么改了主意,现在去向不明。” 谢岩点了点头,其实他很清楚,方进有些话是没敢说,那个陈硕真从起兵开始,即自号“文佳皇帝”,而这事,没人敢拿出来说罢了。 “赵都尉,你那边有何消息?”谢岩又看向赵贺胜问道。 “启禀将军,‘歙州’城高墙厚,非叛军之力可以攻占,只是……”赵贺胜停顿一下后,接着说道:“只是据末将属下回报,各地城防虽然目前高度警戒,但是地方官府几乎没有采取任何行动,似乎守住城池就万事大吉,致使叛军围攻‘歙州’月余,不仅人数未见减少,且还有所增加,按照下属的估算,仅陈硕真那里,人数不少于五万之众。” 谢岩一点也不惊讶,反而道:“叛军乌合之众,并不足虑,这样吧,两位先下去休息一下,晚饭后,本官召集议事,届时再详说为好。” “末将遵命。”两人同时起身,躬身告辞离去。 “愣子,刚刚他们去你那儿干嘛呢?”冯宝等方、赵二人走出大帐后问。 “校尉,我刚想问呢。”刘愣子道:“同是‘羽林左卫’,为何他们的装备全部都是老式的?无论是甲胄,还是弩弓、弩箭,怎么和我的部下差那么多?” 冯宝闻言乐了,笑着道:“刘愣子啊,你是真傻还是假傻?‘羽林左卫’分驻天下,开支由朝廷和地方各支付一半,那都是有定数的,只有你,驻在咱们乡里,所以才会有什么好东西先给你用了,你也不想想,装备一个你部下,需要花多少钱?可不是每个地方官府都愿意花这笔钱的。” “啊,那老雷那边,我看装备也不差啊?”刘愣子还是不明白地问道。 “废话,他那里的装备,是‘军器监’仿制咱们乡里的,质地差些不说,数量也不多,两年下来也只装备了一半,那还是陛下用内府的钱补贴的,否则也没钱弄。” 刘愣子是彻底没话说了,他一直以为,“羽林左卫”是皇帝亲军,所有的装备都应该是最好的,结果到现在才知道,同一支军队里,原来也是有很大不同的。 “悬赏一事,有和他们说过?”谢岩问了另外一件事。 刘愣子道:“说过了。” “那就好,三狗,你去找陈佑,让他以本官名义,正式张贴‘悬赏告示’。” 晚饭过后,谢岩召开了一次扩大会议,除了军官们之外,“工兵营”和商贾都有代表参加。 谢岩首先把已知的情况说了一下,然后道:“目前,叛军分成三部分,只是各部兵力不详,所以,派人前往‘睦州’,势在必行。” 说到这,谢岩环视了一下帐中所有人,以严肃的语气道:“我军满打满算,不足三千,叛军就目前已知的数量,也不少于六万,在兵力如此悬殊的情况下,我军唯一可以战胜对手的机会在于,利用叛军分成三部分的有利条件,各个击破,现在,请诸位各抒己见,商讨一下我们最先应该对付的是哪一部分叛军。” “警官啊,现在讨论此事,是不是早了点儿?”冯宝道:“咱们可只有这么点人,损失不起,要打就得一战成功。” “不错,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末将以为,应该先选择最弱的一支叛军,将其消灭。”罗汉易接过话道。 “老罗,你知道哪一只最弱吗?万一要是搞错了,那可是把咱们也给搭进去了。”杨登很明显是不太赞成。 陈佑却道:“吾以为,首要目标应该是童文宝部,那一部叛军游弋在外,人数不多,可战斗力强,打掉他们,当给叛军以痛击,有可能因此解‘歙州’被围之局面。” 刘愣子却道:“末将觉得,应该去‘歙州’,汇同城里守军,先击退陈硕真部,然后发挥我军野战特长,将叛军主力在野外一口一口地吃掉。” “末将赞同刘都尉之方略,我军几乎是全骑兵,叛军在野外,无可躲藏。”方进出言附和道。 紧跟着,赵贺胜、张猛等纷纷发话,意见各有不同,应该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且听起来不无道理。 等到最后没有人再开口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一起投向谢岩,不管怎么说,他才是最终决定的人。 第一百八十四章 意外的人选 众人各抒己见时,谢岩除了倾听外,也在思考着…… 去“歙州”救援?谢岩倒是没想,因为他清楚记得,历史记载里,陈硕真除了“睦州”以外,没有攻下其他任何一个城池,那么剩下来唯一要去的地方,自然是“睦州”。 “睦州”在东,“歙州”在西,叛军童文宝部,如同机动力量,游弋在两地之间,那么,打掉这支叛军,应该是最合适的,而且必须动作要快、要狠,不能让另外两处叛军前来增援。 若是按照这个思路,唯一的难点就是,怎样找到童文宝部位置所在。 大帐里很安静,众人都在等待谢岩最终决断。 “诸位,‘歙州’之围不足为虑,叛军无攻城器械,想要短时间内攻下,几无可能,我军按原定目标,经‘杭州’,直去‘睦州’,我军第一个目标,是叛军童文宝部。”谢岩说着,看了一下众人,问:“悬赏告示张贴后,现在有多少人报名?” “回校尉话,共有一十二人,不过……”陈佑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说道:“其中有三人,出自学堂,眼下他们皆在我帐中,等候校尉接见。” “胡闹,学生怎么可以?把他们剔除出去。”谢岩还没有表态,冯宝先说了。 尽管谢岩也很惊讶,却依然能够保持平静,他对冯宝说:“谁去不重要,关键是能完成任务,并且保全自己,这样吧,我们继续商讨,你和陈佑过去一下。” “走,咱们过去看看,是哪几个没事找事。”冯宝招呼陈佑一起走出中军大帐。 谢岩没去管冯宝他们,而是把目光看向一个衣着华丽的年轻商人身上,他是洛克然亲弟洛峻,‘扬州’商贾代表。 谢岩问道:“洛掌柜,本官想请问一下,眼下通往‘睦州’的商道,是否全部断绝?” 洛峻答道:“回将军话,据草民所知,自叛乱以来,‘睦州’当地商贾和官吏,绝大多数,逃至‘杭州’,商道断绝,那是肯定的。” “不会吧,本官记得,哪怕在隋末乱世,商贾间的交易,也并未完全停止,何况此次小小叛乱呢?”谢岩看着洛峻问,不等他回答,又道:“商贾之间的事情,本官无意打听,然眼下形式逼人,本官需要有可靠的人,将我的部下送进‘睦州’城里,却不知洛掌柜可有办法?” 谢岩这段话,那是半真半假,什么隋末乱世之类的,纯属瞎说,他只是从后世记载里知道,商业行为,哪怕在战争当中,都不可能完全断绝,更不用说现在只是一次叛乱了。 可是此话听在洛峻耳朵里,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一直以来,洛克然对谢岩那是推崇备至,甚至连家眷也迁到“卫岗乡”,他等于是几乎放弃了继承洛家家业的打算,铁了心留在北面了。 洛克然的放弃,等于给了他几个兄弟争夺家业的大好机会,尤其是洛峻,更是听了长兄洛克然的话,主动提出随军,目的正是为了立功,好为自己在家业争夺中,占得先机,如今谢岩提出的要求,无疑就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但洛峻也明白,和叛乱者交易,那是一项可大可小的罪名,假如一个不留神,搞不好身家性命都得搭进去,而官员这个群体,当算是世上最没信用的一群人。 “能相信他的话吗?”洛峻心里非常忐忑不安。 谢岩看出洛峻有顾虑,也知道他不是洛克然,对自己的信任度很低,于是又道:“本官奉圣命平乱,对地方事务,不感兴趣,只要洛掌柜答应将我的部下平安送进‘睦州’,不论何种办法,只要成功,战后,我当先朝廷请功。” “将军的意思,只是设法送人进‘睦州’?”洛峻很小心地问了一句。 “然也,只此一事,别无其他。”谢岩很肯定地道。 “多少人?”洛峻再问。 “不超过五个人,城外留两个,城里三个。”谢岩回答道。 洛峻明白了,真正需要进城的,只有三个人,另外两个人,多半是在城外接应的人。 “何时启程?” 听得洛峻如此一问,谢岩心知自己猜对了,商人们和叛军之间,果然有某种联系。 谢岩不禁暗自摇头,心说:“幸好现在是大唐盛世,商人们最多只敢发财,还不至于卖国,不过他们的胆子也实在太大了,还是得寻个机会,给他们一个警告,免得哪一天真的干出来卖国求荣的事。” 以后事以后说,现在,谢岩还需要利用商人,故外表很平静地道:“明日启程,如何?” 洛峻微微点了一下头,算是答应了。 严格来说,洛家并没有参与进与叛军的交易当中,真正实际操作的是洛家的亲家,“杭州”富商齐家,只不过洛峻知道此事罢了,且因为是亲家关系,他还是有些把握安排几个人进去的。 解决了进“睦州”的问题,余下就是人选的事了,冯宝没有去陈佑帐中,他半道改了主意,让陈佑去把那三个学生给叫到自己帐里。 “房元昭、杜风、萧越,果然是你们三个!”当冯宝看到走进来的三个人时,脸色有些愠怒地道:“军中事,不是儿戏,你们可有想过后果?” “扑通”,三个人全部跪下了,房元昭道:“师傅,弟子的性命都是捡来的,若是……” “放屁!”冯宝大怒道:“警官冒着‘抗旨’的风险把你们保下来,不是让你们去送死的!难道不知道进入‘睦州’有多大风险吗?别说你们没什么能耐,就算是张猛,被人发现了,同样是死路一条,你们就不动脑子想想吗?” “师傅啊,自我房家遭逢大难,弟子夜不能寐,寝食难安,每每想起双亲,更是心如刀绞,祖母年事以高,怎能经得起岭南蛮荒之地的煎熬啊!请师傅成全弟子吧!”房元昭说完这番话时,已是泪流满面。 杜风也跟着后面痛哭流涕地道:“弟子过往荒唐,令家中蒙羞,自拜到师傅门下,大有改进,然家中突遭大难,举家发配蛮荒,弟子纵然再有心改正,却无法承欢父母膝下,弟子心意已决,还望师傅成全。” “唉——”冯宝重重地发出一声叹息! 过了良久,冯宝忽然言道:“子欲养而亲不待,我有体会啊!”说完,回到自己座位上,接着道:“别跪了,都起来吧,自己找个地儿坐吧。” 房元昭他们三个互相看了一眼,都不知道是不是应当起身。 “都起来吧,校尉是答应了。”陈佑看出来冯宝心思,伸手拉起房元昭,同时对他们道。 “说说吧,你们打算怎么做?”冯宝这一问,等于告诉他们,自己是同意了。 三个人又相互看了一眼,最后还是由房元昭开口道:“弟子不知,还请师傅明示。” “你们——”冯宝被气得差点吐血,用手指着他们说:“什么都不知道,光凭一腔热血,就能建功立业了吗?就能够救回你们的家人吗?真不知道你们的书都读哪儿去了?” 房元昭他们一起苦着脸看着冯宝,意思是再明显不过了。 “唉——”冯宝又发出一声长叹,道:“当你们的师傅,最少少活十年,真是要被你们给气死。” 可是,生气归生气,冯宝最后还是忍不住教他们应该怎样去做…… 老实说,冯宝也不是太懂,好在,千年后的某类神剧中,类似的桥段彼彼皆是,找几个合用的,往里面一套,那听起来还是很合适。 合适的人有了,途径也有了,谢岩不再迟疑,第二天即下令全军开拔。 行不到十里,有一支小队骑兵,脱离大队,策马扬鞭快速奔向“杭州”。 骑兵小队总共有十五人,除了十二个悬赏招募的人,还有洛峻、老张头和方九三个人。 经过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地赶路。数日后,十五人抵达“杭州”城下。 “杭州”是最接近叛乱地区的大城,此时那是戒备森严,且检查极其严格。 他们一行中,老张头手执“睦州平叛使”、“明威将军”谢岩签发的文书,通行入城,当然是没有丝毫问题。 入得城中,一行人没有去官方馆驿,而是分别住在三间客馆,等安顿下来,洛峻和老张头就出了门,直接前往城南“齐家商号”。 齐家只能算是一个中等富商,多年以来,一直仰仗“扬州”洛家的关照,才能在巨商云集的“杭州”城里生存下来。 身为洛家家主嫡子,洛峻进“齐家商号”,简直就跟走进自己家一样随意。 “齐度,东家今日过来没有。”洛峻带着老张头走进后堂,坐下即问道。 “回四郎君话,东家去拿东西了,片刻即回。”那个齐度道。 洛峻道:“速速派人去请,就说洛家有急事。” 齐度说的没错,最多半个时辰后,一个矮胖的中年人,从外面匆匆忙忙走了进来。 洛峻似乎对此人没什么好感,连介绍都省了,直接道:“洛家有批货,需要经‘睦州’南运。” “什么货?” “一千坛醋。”洛峻面不改色地道。 “这么多?”齐家家主微微皱起了眉头。 “没办法啊,这批货已经拖了很久,再不想办法运过去,搞不好就得砸手里,只要不赔钱,把这笔生意了了,也就没下回了。” “哦”齐家家主敷衍地应了一声,而后看了一下老张头,问:“这位是?” “家里护卫,也是这批货的押运人。”洛峻看都没看老张头,直接说道。 “郎君不妨休息一下,容老夫想想办法。” “也好,吾暂时住在‘悦杭客馆’,有消息可去那里找。”洛峻说着即起身离开,临了还不忘说:“货就在城外库房,压了很久了,麻烦尽快。” “一定!一定!郎君放心,最多两天,保准成不成的有个准信。”齐家家主一边相送一边说着。 出得齐家,老张头跟在洛峻身后道:“老汉觉得不可全信此人,郎君不妨先回客馆,老汉得盯一会儿,看看情况。” 洛峻道:“也好,此人向来唯利是图、见利忘义,确实要小心。” 说着话,来到一个岔路口,老张头留下,洛峻直接走了。 洛峻和老张头不知道的是,他们刚刚离开,“齐家商号”就来了一个人,此人也是来找齐家家主的。 “章老弟因何忽然前来?”齐家家主似乎有些紧张,面庞之上勉强挤出笑容,同时故作镇定地问道。 “叔父让某家来问问,咱们定的货,什么时候能够准备好啊?”章老弟大咧咧地坐下来问道。 “唉呀,章老弟啊,莫要着急嘛,现在官府管的甚严,布匹又是重要物资,老夫一时半会没法运出城啊。”齐家家主很是无奈地道。 “某家可管不了那么多,叔父说了,再不送过去,后果自负!”章老弟说完,似乎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便又以缓和些的语气道:“咱们那里,缺少冬衣,况且叔父说了,付双倍的价钱,难不成齐掌柜还不满意?” “满意!满意!”齐家家主连忙道:“老实说,原本确实弄出城很难,巧的是,洛家有一千坛醋,需要南运,只要令叔父同意他们过境,老夫相信,洛家有办法将布匹运出城。” “醋?”章老弟嘴里念了一声,而后有些不信地问:“确定是醋?不是别的?” “老夫保证没有其它东西。”齐家家主信誓旦旦地说道。 章老弟眼里闪过一丝贪婪,其心里想着:“一千坛醋,咱们自己也需要啊。”心念及此,脸上一本正经地道:“只要洛家肯帮忙弄出布匹,这事我做主了,不过,他们必须三天内弄出城,否则过期不候。” “成!老夫一定尽快,章老弟放心好了。”齐家家主满口答应。 “那就这么说了,某家告辞,有消息的话,老地方通知。”章老弟说完即走,片刻也不耽误。 齐家家主含笑躬身相送,等章老弟走出视线之外,他缓缓站直身体,眯着眼望向大门方向,嘴角浮起一丝诡异的笑容,心里道:“姓章的没安好心,洛家也不是好东西,让他们自己咬去吧!” 第一百八十五章 原来是这样! “齐家商号”是人来人往,进出频繁之地,故老张头无法从中看出什么特别扎眼的人,他蹲守了约摸一个时辰后,也就自行离去了。 次日,齐家家主亲自来客馆拜访洛峻,简单寒暄后,开口道:“南运一事,老夫已经通过中间人得知,对方可以答应,但是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洛峻问。 “对方有一批麻布,四百匹,需要帮他们一起运过去。” “东西何在?”洛峻又问。 “就在城中。”齐家家主说此话时,那是眼都不眨地盯着洛峻面部表情。 洛峻年纪不大,却很有城府,他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低声说道:“没有官府的批复文书,怕是无法弄出城吧。” “想来定是如此,否则对方也不会同意过境一事的。” “找的人可靠吗?知道货是我们洛家的?”洛峻这一问,不仅非常合理,且极为符合商贾行事风格。 “哪能告诉他们那么多呢?”齐家家主以问代答,心里倒是安定不少。 和叛军交易,那是提着脑袋的事情,若不是齐家这两年生意太差,出现巨额亏空,打死他,也不敢! 此次的布匹交易,是齐家与叛军说好的最后一次交易,只要如约完成,齐家账上的亏空就算抹平了。 因为兹事体大,齐家家主不得不慎重,他亲自来客馆,就是为了当面看一看洛峻的反应,哪怕有一丝不对劲的地方,他都会中止进行。 现在,洛峻所有的表现,都完全符合商贾应有的,齐家家主终于放心不少。 洛峻故作考虑很久后,才说道:“布匹南运文书肯定拿不到,只能北运,需要出成百里之后,才可折返,经小道绕开‘杭州’,如此需耽误不少时日,可那批醋,时间紧迫,等不及了呀!” 齐家家主听完这番话,更是心下大定,洛峻所说,完全都在合理范围之内,在眼下“睦州”叛乱的情形下,粮食、布匹、铁料等物资南运,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情,洛峻如果直接答应,反而其中有很大问题,现在洛峻提出的方式,是唯一可行的方法。 齐家家主其实根本不关心怎么把货运到“睦州”,这批货只要出了城,余下就是对方的事了。 “四郎,此事老夫也无法回答,要不老夫再去问问,如何?” 齐家家主的提议也是目前最可行的方法,洛峻只能表示同意。 又过了一日,齐家家主二度来到客馆,这次,他带来一个铁牌,交给洛峻,道:“此乃对方给的凭证,凭此物可以通行。” “那条件呢?”洛峻问。 “布匹北运百里,他们派人去接,至于怎么运回去,那是他们的事了。”齐家家主道。 “如此最好不过。”洛峻长舒了口气道。 洛峻的本意是此事终于完结,自己对谢岩也算有了交待,齐家家主却理解成,不用他们运,风险小多,这也完全符合商贾一贯谨慎的做派。 等齐家家主离开以后,老张头对洛峻道:“布匹之事,老汉觉得应当知会校尉那边,真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校尉也好出面解决。” 洛峻点了点头,道:“吾亦有此意,不可让官府误会我洛家与叛军之间有何来往。”说着,他还像老张头拱了拱手,谢道:“多谢提醒。” “洛掌柜言重了,校尉对老汉说过,该是怎样就是怎样,洛家没有参与最好,真要参与也要看情形而定,一切以实际情况而论。”老张头说到这里,咧嘴一笑,又道:“既然洛家与叛军无联系,老汉也就没什么顾虑了,校尉让老汉给洛掌柜带句话,看在洛克然掌柜的面子上,他不会主动追究一些事情,但为了防止出现不可预测之事,洛家理应自行清理门户,千万别给让旁人先动手了。” 洛峻听得心里一凛,他年轻不假,可见识不缺,完全听得出来谢岩话里的意思,那就是“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只要叛乱被平灭,难保一些事会让人给抖落出来,齐家与洛家是亲家关系,不受牵连的可能非常小。 老张头说的非常对,只有洛家自己解决,才能根除后患,哪怕日后事发,对官府也有交待,最低限度也能不受牵连。 “洛某多谢提醒!此事我当报于家父,必定尽快处理,不留后患。”洛峻很诚恳地言道。 老张头笑了笑,下面的话,他已经不需要多说什么了,都是聪明人,会知道如何选择的。 洛家在“杭州”多少有点影响力,所以拿到北运布匹的文书,也只花了半天时间。 洛峻亲自将文书交到齐家的时候,老张头他们已经开始在城外装运那一千坛醋了。 这批货,是谢岩按市价从洛家购买的,所以,洛峻不用去操心装运等事宜,至于最后送哪去,那更是无关紧要了。 大约五天后,十辆以驴、骡作为畜力的大车,装载着六百坛醋出现在“睦州”地界。 之所以是六百坛,原因也非常简单,自出了“杭州”地面,零零散散的叛军不断出现,虽然有通行的那面铁牌,但是必要花费和打点还是需要的,由于老张头他们身上总共只有二十贯,所以,最后那四百坛醋,外加七辆驴车,就这么着没了。 但是对于老张头来说,这反而是好事,因为那几辆车的驾车人都是雇来的,叛军把醋和车拉走以后,他们反而可以回去了,那样也更加安全。 不管怎么说,那通行铁牌起码保证了人身安全,叛军们最多只搜刮钱财和拿走东西,其余倒也没有为难他们。 进入“睦州”地界后的当晚,老张头下令——寻个隐蔽所在,将醋坛全部打碎,大车放弃,至于那些牲口,则陆续放掉,至于谁捡到那就算是谁的了。 九名悬赏招募而来的“羽林左卫”军卒,他们的任务是成三个小组,分别去往不同的方向,找寻童文宝部所在位置,而老张头却需要和房元昭他们四个一起,设法找到“清溪村”里的余望,然后伺机混进城去。 打碎的醋坛子里,有一部分是装载着物资的,每个人都一样,一把小刀,十块干饼加上一贯钱,因为东西很少,揣在怀里外表几乎看不出来,所有人的装束也几乎一样,标准的大唐农民。 相互道一声“保重”后,三个小组依次趁夜离开,最后出发的自然是老张头他们五个人。 据余青山说,“清溪村”在“睦州”西南方大约七十里的地方。 为了安全起见,老张头选择脱离官道,尽量从无人地带穿行,这一路,那可苦了房元昭他们三个原先的纨绔子弟,他们何曾吃过这样的苦!由于缺乏经验,身上的衣服,被灌木划破多处,甚至手上、脸上,也有多处伤口。 但是令老张头比较欣慰的是,自己带的四个年轻人,没有一个叫苦叫累,反而一个个面呈坚毅的神色,完全看不出丝毫疲惫神态,或许这就是在磨难中成长起来的缘故吧。 经过一天一夜不间断地走路,他们差不多走到了“睦州”西南方数十里的地方,然而,他们一路上发现,许多村里几乎都没什么人,那么,“清溪村”会不会也是这样呢?老张头心里泛起了嘀咕,如果真是那样,搞不好只能完全依靠自己想办法了。 一时半会找不到“清溪村”,那唯一的法子只能是在野外碰运气,看看能不能遇到什么人,也好打听打听。 荒郊野外,睡觉是一件极为痛苦的事,尤其现在冬季,又不能生火,且南方和北方不同,空气里水份多,是一种阴冷,冷到骨髓里的那种!但是人又不能不睡觉,最后只能采用每两个人睡一个时辰,进行轮换的方式,唯有如此,才不至于被冻出病来。 冬季的阳光,出来的总是比较晚,也只有等阳光洒满大地的那一刻,晨雾才迅速散去,也只有在阳光沐浴下,他们五个人才觉得身上有那么一丝温暖。 “听——好像有什么声音?”房元昭突然低声说道。 瞬间,五个人全都屏住呼吸,竖起耳朵仔细倾听。 “好像有人在唱歌!”萧越似乎听到点声音,低声地说了出来。 “应该是个孩子。”老张头也听到了,跟着又说:“咱们去找一下,看看人在哪?” 其余四个人一起点头,跟在老张头身后,往声音传来的方向快速而去。他们所在位置是一座低矮小山,登上最高处往下看,可见远处有一个小童在放羊,歌声正是那童子发出。 老张头四下张望一下,没有发现有其他人,更没有什么碍眼的事物,于是对方九道:“汝年纪小,带点干饼过去,和那孩子说说话,打听一下‘清溪村’在哪儿,记住了,能问多少算多少,要是童子不说,也别强求。” 方九点点头,低声说道:“放心吧张叔,小子知道怎么做。”说完,弯下腰,快步朝童子那个方向行去。 “大家四处散开,各朝一个方向巡视,千万不能大意,发现异常立刻告诉老汉。”老张头根本看也不看方九那边,而是将注意力放到了警戒上。 房元昭他们初听老张头之言还有些不解,然很快也反应过来了,自己是在敌人的地面上,小心谨慎才是最要紧的,要是一起只顾看方九那里,真要有敌人接近了,恐怕跑都来不及了。 远处,方九已然接触到童子,或许是他们年纪相差不是太大的缘故,两个居然坐到地上说起话来…… 老张头时不时看一下方九那里,只要没有异常,他又会转到其他方向,继续观察。 也不知道方九和童子到底说些什么,大半个时辰过去,也没回来的意思。 老张头见状,心里倒是暗喜,时间越久,说明得到的消息也就越多! 又过去半个时辰,方九终于站起来了,看样子和童子在道别。 方九很小心,他没有原路返回,而是绕了一圈,确定无人跟踪后,才向老张头他们那里跑过去。 五个人汇合之后,老张头什么都没问,而是说:“走,换个安全地方去。” 除非埋伏,否则不在一个地方待太久!那是谢岩当初训练“武平堡”军的时候,告诉他们的一个重要原则,老张头严格地遵守了谢岩的说法,带着他们走出几里地,确定安全以后,才停下来问:“那孩子说了什么?” 方九道:“孩子说,此地为‘清溪乡’,‘清溪村’在东面五里,而他就是那个村子里的人。” “哦,那还有什么?”老张头也不吃惊,继续问道。 “孩子还说,咱们要找的余望,是‘火凤社”护法……” “等会,什么‘火凤社’,老汉怎么没听明白呢?”老张头打断方九的话问道。 “据那孩子说,贼首陈硕真,是‘睦州’雉山梓桐源田庄里(今浙江省杭州市淳安县梓桐镇)人,据说其在深山遇到了太上老君,并被收为弟子,学成后创立‘火凤社’,自号‘赤天圣母’,其所学‘奇门遁甲’甚是神奇,乡民们大多看过其展示的法术,故而深信不疑,所以才会出现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的情况。”方九一口气把自己知道的全部说了出来。 听完了这一番话,老张头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他是谢岩的近身护卫,也是最信任的人之一,同时也是唯一知道谢岩派出房元昭他们真正目地的人。 临出发前,谢岩告诉老张头:“只要弄清楚童文宝部所在位置,我军当根据其所处位置距离‘睦州’的远近,决定是先消灭他,还是直接攻取‘睦州’,若直接攻城,必须速战速决,否则会陷入腹背受敌的情况,因此,必须有人混进城去,行里应外合之举,或者打听清楚城防薄弱之处,至于房元昭他们几个,只要保证安全第一即可,其他不做要求。” 老张头当时就明白了,除了去打探童文宝部的那些人,真正“睦州”办事的人,其实只有自己一个人,顶多加上身手不错的方九,而房元昭他们,只是来混功劳的。 老张头没有任何不满,相反,他很感激谢岩的实言相告,起码让自己明白真实情况,也好决定接不接受这个任务。 现在的情况却是和事先预计的出入很大了,原先以为是助力的余望,竟然是叛军的骨干分子,而叛军作乱,更是和什么莫名其妙的“火凤社”有关,那事到如今,应该怎么做呢?老张头的的确确需要考虑一下,毕竟他的决定,关系到五个人的生死,以及谢岩行动的成败。 第一百八十六章 巧遇 什么“火凤社”,什么太上老君的弟子,老张头他们那是一个字也不相信。 唐人对于宗教、祭祀活动很是热衷,除了道教、佛教还有西方传来的拜火教等,尤其是在广大农村地区,盛行淫祀(即不在国家祭典中的神明)。大唐王朝的开明,给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以发展的土壤。 然而,在“卫岗乡”里,类似的活动却是受到极大制约的。 来自后世的谢岩及冯宝,深知此类活动对于一个地方的发展,基本有害无益,所以他们是从开始便极力反对。 “宝庄”改变了贫困面貌以后,有人提出给冯宝建“生祠”,冯宝那是毫不犹豫地拒绝,并明确告诉庄户们,自己不需要、不喜欢,谁要是建了,到时候别怪自己派人拆了;谢岩同样如此,洛克然等商贾,也有提出类似捐建设想,不仅被谢岩一口回绝,并颁布政令,乡里无论建寺庙、道观或者祠堂等用于拜神、祭祀的场所,若无官府批复文书,一律视为非法,给予拆除。 为了防止百姓因为不理解而多有怨言,谢岩专门让学堂给学生讲述“西门豹治邺”时破除迷信的故事,以通过学生,影响到家里人;同时,又让常远给各施工队“上课”,告诉工匠们,真正改变命运和生活的,是自己的勤劳,漫天神佛,除了让百姓花钱“进献”之外,无法改变任何。 由于“卫岗乡”富了,加上所有学生能够进学,百姓有活可干,因此,谢岩的做法几乎没有受到抵触,即使有少许反对声,也在大众漠视的情况下,销声匿迹了。 正是通过不懈地宣传,是以在“卫岗乡”,什么这个教、那个教的,几乎没有市场,尽管也有一家道观,但那是谢岩看在是“国教”的份上,不得不批准建设的,可在谢岩私下警告过自己属下后,那里香火很差,几乎没什么人去,用主持道长的话说就是——全大唐最富裕的乡里,有着最穷的道观。 而房元昭他们几个,更是通过接触数学和物理以后,知道了万物变化皆有其规律,更是对那些迷信活动嗤之以鼻。 可是,眼下他们在“睦州”,是在大唐发生叛乱的地区,更是迷信活动极为猖獗的地方,如何在复杂混乱的环境中,找到突破口,以完成任务,就成了一个很大的难题。 “清溪村”是去不得了,老张头经过长时间考虑后,决定试试进“睦州”城。他把自己的想法和四个年轻人一说,他们全都同意,没有一个反对的,或许在年轻人眼里,冒险是一件极为有趣的事情。 “睦州”城外,五里地。 老张头他们五个人,潜伏在一处小树林里,此时距离天亮,大约还有一个时辰。 按照老张头的计划,他自己带着房元昭、杜风二人,天亮后,拿着那面通行铁牌,正大光明地进城去,方九和萧越,则留在林中等候,以两天为限,不管有没有消息,萧越必须一个人独自往“杭州”方向而去,根据当初和谢岩的约定,他率领全军,当在那出“杭州”地界百里处等候,至于方九,依然需要留在这里,直到谢岩率大军兵临城下。 天色方亮,老张头他们三个人立刻上路,并且大摇大摆的走在官道上,即便遇上一些挑着担子的百姓,也大呼小叫地唤道:“让开、让开,别挡了本大爷的道。” 之所以用如此嚣张跋扈的态度,那也是学习了路上叛军的一贯做法,看起来效果很不错,百姓们纷纷避让,似乎都有些畏惧。 老张头儿故意把动静弄得挺大,但实际行走速度确实很慢,他必须还得观察,防止有突然紧急的情况出现,也好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睦州”城墙已隐约可见,此时距离城门,最多不过二里地。 前方不远处,老张头他们看到,有一辆马车陷在官道的一个坑里,车上货物很沉,看起来应该是粮食。 赶车的总共有三个人,一个年轻人,两个中年人,他们两个在推车一个在催动马匹,可是货物太沉了,无论他们怎么努力,马车依然无法从那个小坑里出去。 老张头不大想多事,有意往边上靠了靠,打算直接走过去。 “咱们去帮一把。”房元昭那是在对杜风说着。 杜风嘴上没说,却快步走向马车那里,房元昭也不慢,同样很快走过去,他们俩都过去了,老张头自然也就没理由不去。 在他们三个人协助下,马车终于被推出了小坑。 “多谢三位仗义相助。”那个年轻人向王园长他们三个施礼相谢。 此人举止彬彬有礼,说话也甚是斯文,显然是读过书之人。 房元昭回了一礼,道:“助人于危急时,乃是吾辈应有本意,无需多谢。” “坏了!”老张头脑子里第一时间作出反应。 “兄台进过学?”那个年轻人极为惊讶地问道,跟着又是一问:“兄台来自北面?” “是又如何?”老张头说话之时,右手已经触到腰间小刀,只要那个年轻人一语不对,他打算当场格杀三人,以免自身暴露。 那个年轻人似乎并未察觉到危险,继续对房元昭道:“自北面来,读过书,进过学,三位应该是官府中人吧?” 此言一出,房元昭和杜风也意识到自己可能好心办了坏事,可就在他们做出反应之前,那个年轻人又说:“三位不必紧张,吾之叔父在‘洛阳’为官,吾不会多事的。” “请教尊姓大名?令叔父姓甚名谁?官任何职?”房元昭悄然后退一步,问道。 那个年轻人当做什么也没有看见,一动不动地说:“吾乃余望,家叔父……” “汝是余望?‘清溪村’余望?”房元昭都有点不敢相信,脱口就道:“汝不是‘火凤社’之护法吗?” “尔等究竟是何人?”这下,轮到那个年轻人紧张了。 老张头上前一步,挡在房元昭前面,道:“儿郎君托老汉前来的。” 那个年轻人眼睛一亮,急切地道:“你们果然是官府的人,叔父可还安好?” “令叔一切都好,只是……”老张头儿特意没有把话说完,他觉得,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应该明白自己想要说什么。 果然,那个年轻人立刻道:“唉呀,别提那个什么破护法了,吾若是不答应,村里可就倒霉了,不信可以问问这两位,那都是村里出来的。” “郎君说的一点没错,要不是郎君答应当护法,并且帮他们筹粮的话,村里早就被抢光了。”一位中年人站出来说道。 中年人的这一番话,老张头多少还是相信的,毕竟这一路过来,已经看到了不少村子败落的情况,人几乎都没有,想来要么是被抓了去当兵,要么就逃难去了。 老张头看了一下四周,由于他们逗留时间比较长,已经引起路过的百姓注意了,于是道:“此非说话之地,不如请两位看下车,咱们去那边。”说着指了一下官道南不远处的一个小山包。 “也好。”那个年轻人应道,跟着对随自己出来的两位中年人道:“看好马车,吾去去就回。” 去山包的路上,房元昭问:“汝真是余望?” “自然,‘清溪村’余望,只吾一人尔。” “令叔父有一子,请问叫什么名字?”房元昭还是有些不放心地问。 “余青山。” 走到山包背面,老张头停下来,回过身道:“老汉乃是朝廷‘新安县男、明威将军、睦州平叛使’麾下亲卫,他们两位都是‘皇家卫岗学堂’之学生,亦是汝兄弟余青山之同窗。” 一连串唬人的名头,多少还是有点用处,余望明显比刚开始的时候多了一些恭敬。 并与房元昭、杜风重新行见面礼,之后问道:“三位来此,可是为平息叛乱而来?” 老张头点了点头,道:“余兄弟可否将所知情况告之老汉?” “当然可以”紧随其后,余望将自己知道的和盘托出…… 相比较方九打听出来的情形,余望说的那就详细多了—— 原来,在“永徽二年”时,“睦州”下辖“清溪县”发生了特大洪灾,可地方官府不但不开仓赈粮,还照样征收各种赋税,导致民不聊生,卖儿鬻女,流离失舍,饿殍载道。 陈硕真看到乡亲们的苦难景象,想到自己也曾得到过乡亲们的帮助,于是不顾自己安危,偷偷打开自己干活的东家拥有的粮仓,以救济灾民,结果被东家发现,捆绑起来,打得遍体鳞伤、死去活来,众乡亲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当天夜晚,众多乡亲自发组织起来,冲入关押陈硕真的柴房,将其救出,为逃避官兵的搜捕,陈硕真逃入三县交界处的覆船山(主峰名:搁船尖)。 那里四周铁壁环绕,也称“铁围山”,陈硕真在深山之中隐迹,装扮成一位道姑,疗养身体,她在养伤期间,觉得只有推翻朝廷,才能让大家过上好日子,于是才有了“火凤社”和随后发生的叛乱。 老张头听完后,觉得虽然很是重要,但按眼下的情形来说,却是没有必要再派人去告诉谢岩,此事大可以等到大军到来之后再说。 余望等了片刻,见老张头没有说什么,便主动开口问:“三位可是打算进城?” “的确如此。”老张头应了一句。 “看来三位已经有了进城路引,那吾也就不多事了。” “等下,什么进城路引?”老张头感觉哪里有些不对,急忙问了出来。 余望解释道:“那是专门用来进‘睦州’的文书。”说着他从怀里取出一张纸递给老张头,接着道:“只有村里的护法才有,而且每次进城,最多只能三个人,且必须同进同出。” 老张头识字很少,就随手递给房元昭,自己却将那面通行铁牌拿了出来,递给余望,同时问:“凭此物,可否进城?” 余望拿过铁牌,仔细看了一下,摇头道:“吾没有见过,也没听说过,吾只知道,若没有他们的人带着,除非有‘路引’,否则不可能进得去。” 老张头表面上没显露出什么,其实身上那是冷汗直冒,他忽然意识到,那个铁牌,可能根本进不了城,齐家家主有可能也不知道,对方故意给了这么个破东西,极有可能就是让自己到了地头,人货皆失的,难怪路上遇到的叛军,似乎就没拿这铁牌当回事,原来根子是出在这里!幸好半道遇上余望,否则,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老张头看了一眼房元昭,见他没有在路引上发现问题,于是道:“余老弟,既然每次只能进城三人,那可否由老汉和房兄弟替换贵村的两位?” “可以,完全没有问题。”余望不笨,他知道自己如果不去那是不可能的,毕竟是初次见面,对方还是有些疑虑的。 “那好,就这么办。”老张头没有征求杜风的意见,也没有说明分手后应该做什么,他相信,杜风只有一个去处,那就是去方九那里。 既然一切都已经商量好了,那多余的闲话再说意义也就不大了。 于是乎,最终赶着运粮马车进入“睦州”城里的人是老张头、房元昭和余望三个人。 他们进“睦州”的当天,正是“武平特混营”路过“杭州”继续南下的时候。 日前,谢岩根据洛峻提供的消息,将叛军接收布匹的三十余人全部生擒,并根据他们的供述,协同“杭州”府官兵,把隐匿在城里的叛军秘密据点一举捣毁,唯一可惜地是,跑掉了叛军首领章叔胤的侄子——章哲。 谢岩对此倒也不在意,将一干人犯交给地方官府后,继续率军南下。 至于齐姓富商,洛峻寻了一个借口,让他去了“扬州”,按照洛峻对谢岩的说法,他应该是再也回不来了。 由于洛家有主动提供消息的“立功表现”,可谓功过相抵。因此,“杭州”府方面在报予朝廷的文书里,只字未提,此事也就这样过去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出兵 由于在“杭州”抓获了一些叛军,谢岩已经知道“睦州”叛乱发生的大体原因,除了预料中的贪官污吏之外,“火凤社”这一明显带有宗教色彩的组织出现,着实令人有些头疼。 破除迷信,说起来很容易,做起来非常难,哪怕千年之后,科学昌明之极,依然无法根除。 按照谢岩的理解,只有政治清明,消除贫困,才能够在最大程度内消除迷信活动滋生的土壤,再辅以教育,从思想上改变世人对于神明的认知,唯有如此,或许才能够彻底消灭乱七八糟的迷信活动。 那是一整套的系统工程,谢岩自问没有能力,也没有时间去做,他只能按自己的设想,先平息叛乱,而后在恢复和发展生产过程中,去做一些调整,或多或少应该可以取得一些作用的。 大军一出“杭州”地面,谢岩立刻发布“平叛檄文”,告诉百姓们,朝廷派出五万大军平叛,不日将至,且在檄文中保证,只要没有参与杀害过官军、百姓的,一律不予追究。 与此同时,谢岩命令所属“羽林左卫”方进、赵贺胜部,展开拉网式清剿,以消灭小股零星叛军;刘愣子部则前出五十里,负责警戒和打探消息, 附近叛军听说官兵来了以后,蜂拥而逃,根本没有抵抗,但即便是如此,依然抓获了近五十名叛军。 通过审讯和甄别,其中参与过杀害百姓的二十四人,谢岩想也未想,直接命令就地正法,其余的却全都放了,并且明确告诉他们,朝廷派大军前来,不光是为了荡平叛军,更重要的是恢复秩序,并且帮助“睦州”百姓们发展生产,解决穷困问题。 不过谢岩也知道,自己的话能有多少作用,很不好说,“睦州”当地官府曾经的所作所为,令朝廷的公信力在这一带几乎荡然无存,而重建百姓的信任,却需要时间,得一步一步来。 根据被放走的叛军(其实就是当地农民)所说,“睦州”城破当晚,刺史等众官员大多弃城出逃,而且一直也没有找到。 这是一条非常重要的信息,谢岩派人通知刘愣子:“突前警戒和搜索时,务必关注和打听‘睦州’官员下落。” 谢岩可不是想要救那些人,而是想要用那些贪官污吏的人头,来平息百姓的怒火。 世上有些事情,总是非常巧合,而且还无法说清楚是何原因。 章哲,也就是齐家家主口中的“章老弟”,叛军首领章叔胤的亲侄,他没有在“杭州”落网,却被“羽林左卫”的人给抓获了,然而,一同被抓的其他人,都不知道他是谁,自然无法指认其犯下的滔天大罪,因此,又一次让其蒙混过关,居然被放了。 按理说,当初从“杭州”逃出来也算是命大,应该赶紧跑回“睦州”报信才是,可是这家伙自觉没办好叔父交待的差事,灰溜溜地回去太没面子,所以一直滞留在外,召集一些人马,想再去抢些物资回来,哪知道他找来的那些人,一见官兵,跑得飞快,直接就把他留给官军,若不是没有人认识他,只怕已经成死鬼一个了。 章哲还不想回“睦州”,他是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人,跟随叔父起兵以来,杀人、放火、抢劫,几乎想的出来的坏事他全都干过,那叫一个“痛快”啊!这一次去“杭州”,是他主动要求的,可不是为了什么正事,而是贪慕“杭州”繁华,去耍乐子去的,结果倒好,不仅事没办成,自己的几十名亲信也全都搭进去了,要是在这种情况下回“睦州”,以后也就没法混了,所以,章哲必须设法找回面子,否则在叛军里,他也就没什么出头之日了。 初始,章哲听说朝廷派五万大军前来,那是真的吓坏了,可是在关押期间,他从守卫士兵的谈话里得知,这支军队是先锋部队,总数只有一千,至于所谓的大军在哪儿,到底有没有,他们也不知道。 正是因为章哲听到了如此有用的消息,于是又一次决定不回“睦州”,得去找自己的好兄弟童文宝,让他率军赶过来,一口吃掉这只仅有千人的军队。 看守老兵的谈话,自然是经过安排的,倒不是谢岩有先见之明,知道章哲在其中,而是他先在檄文里夸大了自己的军力,以威慑叛军,又故意将实际军力说少一点,目的是希望通过放出的叛军之口,给叛军首领以误导,若是叛军真的主动来攻打,那可真是求之不得了,不来也就那么回事,反正没什么损失。应该说,谢岩只是用了一个常规小手段,他自己也没抱什么太大希望。 可章哲却不是这么想,他以为自己发现了很重要的事情,尤其他最后被释放的时候,又看到了军中堆积如山的物资,他更加坚信自己想法是正确的——消灭这一千人,夺取那些物资。 整个叛军之中,知道童文宝确切位置的人并不多,章哲恰好是其中一个。 诚如谢岩预判的那样,童文宝一直在“睦州”和“歙州”之间的山区里徘徊,他自“歙州”城外与陈硕真分兵后,原定计划是南下取“婺州”,然而行军途中,不断有百姓前来投奔,这人数多了,有时候也不一定是好事,尤其是粮食,就成了一个大问题。 迫不得已之下,童文宝只能一边整军,一边四处去找粮食,故而始终待在那一带的山区里。 章哲找到童文宝时,已是十二月二十六,接近新年了。 “老弟啊,汝怎么成这幅模样了啊?”童文宝看见章哲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时,免不得吓了一跳,惊问道:“‘睦州’出事了?” 章哲道:“没出事,赶紧先弄点吃的,某家几天没吃热的了。” 老兄弟的要求,那必须得满足,童文宝二话不说,马上让人安排饭食,并准备热水,让章哲沐浴更衣。 酒足饭饱,洗漱更衣之后,章哲再一次出现在童文宝面前时,精神状态明显好了许多。 “兄弟,究竟出了何事?”童文宝问。 “别提了,说起来都是晦气事。”尽管是说了“不提”,但章哲依然将自己的“遭遇”详细地说了出来…… “既然逃出来,那就是命大!什么都别说了,在愚兄这里安心住好了,等日后有机会,愚兄再替汝报仇便是。”童文宝很有豪气的说着。 “多写兄长仗义。”章哲拱了拱手,随后却道:“兄长如今兵强马壮,为何始终留在此地?” 童文宝叹了一口气,而后道:“愚兄也是没有办法呀!如今,帐下有近七千人,光是粮食一项就足够头疼了,陛下(陈硕真)那里人马更多,消耗更大,也没有多余的粮食,至于‘睦州’,不仅要保证自己的粮食供应,还要给陛下运送军粮,也是没有多余的,愚兄逼不得已只能四处筹粮,只有等到拿下‘歙州’,才能缓解粮食供应情况。” 章哲知道童文宝说的是实情,这也是他来找童文宝的原因所在。 “某家此次逃离的那支军队,是朝廷大军先锋,人数不多,且物资奇多,只要能够夺取,问题都可解决了。”章哲道出自己的想法。 童文宝皱了皱眉,道:“眼看就要新年,此时出兵,合适?况且,存粮仅有二十天,若不能速战速决,那可就麻烦大了。” “兄长想多了,虽说当日听说官军只有一千,但通常还有数量差不多的‘辅兵’,兄长你不知道,那支军队每天可是吃三顿饭啊,某家被关押的时候,也是每天三顿,兄长不妨想想,那得多少粮食啊?”章哲把自己遇到的情况又补充了一下。 “那——”童文宝有些动心,却又有些犹豫,不为别的,只为自己手上的七千人马,那是好不容易才聚拢起来的队伍,万一要是出了问题,“睦州”和“歙州”两边的军队,可就都成了孤军,那局面可就危险了。 可眼下现实的困难也摆在眼前,粮食不多,不想办法解决,也是撑不了太久的,除非“歙州”那边战事顺利,但据他所知,战事并不理想,本方损失了近八千人,依然没有寸进,那边缺的不是军力,而是长期作战的粮食和攻城器械,都不是他童文宝能够解决的。 “要不,把哥几个一块叫过来商量商量?”章哲看出来童文宝犹豫的心思,便提了一个建议。 “也好,大伙儿一起商量下,怎么着,也能有个章程出来。”童文宝想不出来更好的主意,也只能召集几个老弟兄一起商议。 童文宝的队伍里,有一千多曾经上过战场的府兵,这些人,当年从战场下退下来之后,却被“睦州”府衙以各种借口克扣了朝廷给予的赏赐,虽然说,此类事情在每个折冲府里都有发生,然“睦州”一带,本来就穷困,许多人就指望上战场给家里拼点钱财回来,哪知道他们的热血换来的却是地方官府的克扣,好一点的,拿到了六成,差一点的只拿到四成,相比大唐其他通常能拿到八成赏赐的地方而言,实在是太少了。 正因为如此,当陈硕真成立“火凤社”,以社民互帮互助的名义进行发展时,府兵中,有不少人就加入了,等到真正起兵之时,他们又联系了自己的昔日军中同僚,最终成为陈硕真起兵的主要班底,当日夜袭“睦州”,一举成功,正是府兵们的杰作。 陈硕真很看重这批府兵,特意交给自己最忠实的部下童文宝统帅,且特意没有带去攻打“歙州”,为地就是给自己留下后路,万一在“歙州”战败了,还得依靠这支队伍,东山再起。 童文宝很清楚自己的职责,所以他不是太敢冒险,唯恐有了闪失无法交待。 只是章哲带来的情况实在是太诱人,加上队伍的实际情况又太差,所以,童文宝不得不将府兵里的几个带队的请过来共同商议。 章哲和他们都认识,自然用不着介绍,和几人打了一个招呼后,直接就说了自己遇到的事情……并且将自己的提议也说了出来。 “兄弟们,情况也就这样,大伙合计一下,看看到底怎么弄?是打,还是继续留在此地?”童文宝也不废话,直接说道。 “某家觉得,还是打吧,在这个破地方都快憋出病来了。”有个大汉第一时间说道。 “老四说的没错,既然反都反了,和官军一战是无可避免的,打赢了什么都好,真要是败了,咱就认命,那没什么可说的。”又有一个站出来说道。 “不错,官兵只是先锋,人马不多,咱们横竖都得拼一下,否则总待在山里,谁他娘的受得了。”第三个人站出来,表示了自己意见。 另外那几个虽然没开口,却纷纷点头,意思是再明显不过了。 章哲见状大喜,趁机对童文宝进言:“既然弟兄们都赞同,兄长就下命令吧。” 到了这一步,童文宝也没了顾虑,他们说的很对,既然造反了,那怎么着都免不了和官军作战,痛痛快快的打一场,要比窝在山里强太多了!至于输赢嘛,管不了那么多了,正所谓“生死小事尔!” 随着童文宝下定决心出兵,七千叛军开始分批拔营,浩浩荡荡地离开群山之中,向着东北方向,迎着谢岩来路,杀了过去。 大批叛军刚一行动,立刻被悬赏招募而来的三个小组九个人发现,他们在山里转了多日,始终也无法找到童文宝部,如今大批叛军的出现,不用想也知道,对方正是自己的目标,如此天赐良机岂能放过! 三个小组各自派出一人回禀,余下的人继续跟踪,唯恐叛军失去踪影。 数日之后,谢岩得到准确消息,叛军之中战斗力最强、最精锐的童文宝部,正在向自己扑过来! 可以说,一场谢岩期待已久的战事,即将展开。 第一百八十八章 君子之战(一) 野外作战,最重要的条件是信息准确,唯有如此,才能够获得主动,让战争在有利于自己条件的情况下发生。 “睦州”一带,山地多、河流多,严格来说,并不是骑兵作战的理想环境,好在谢岩率领的人马不多,基本上只要是有一小块平原就可以发挥本方机动性,因此,谢岩命王决带着一个小队,去找寻符合本方作战条件的区域,同时,派出另外多个小队,在本方周围五十里区域执行搜索和警戒,以防止对方突然袭击。 童文宝主动率军前来攻击,对“武平特混营”来说,那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可围绕着如何进行此战,军官们的意见却是大不相同。 刘愣子认为,应当倚仗本方兵甲犀利马匹众多,给予叛军迎头痛击,先歼灭一部分。 不过,谢岩却否定了这一方案,他认为,要是主动出击,把对方给打疼了、打怕了,万一他们又缩回去,退进山里,那后面可就麻烦了,大山连绵,找都找不到人,还谈什么作战。 方进提出:“可以采用刘都尉建议,先消灭一部叛军,若叛军退回山里,我军当可佯攻‘睦州’,童文宝闻讯必定前往营救,我军可在途中设伏,将其一网打尽。” 谢岩考虑了一下之后,还是没有同意这个方案,他认为,自己的兵力不足,很难做到一边攻城一边完成设伏,且老张头他们目前并无消息传回,萧越带回来的讯息,对于作战来说并无用处。 随后,刘愣子又提出,歼灭一部叛军后,自己可率所部进山,以袭扰等方式和叛军周旋,谢岩可率军攻“睦州”,只要拿下城池,叛军将不得不正面迎战。 谢岩依然否决了此提议,他不觉得叛军会那么傻,全军在山里和刘愣子“捉迷藏”,只要对方分兵救援“睦州”,自己兵力不足的弱点将会被无限放大,到时候别说平叛了,恐怕要考虑怎么逃跑了。 既然谢岩一连否决了三个方案,众军官们只能将目光放在他身上,期待他拿出一个主意来。 在后世,谢岩虽然是一名军事爱好者,可那是高科技时代的战争,与大唐无关,眼下是冷兵器时代,怎样打赢一场战争,他是真没什么太好办法。但是,既然坐在了主帅的位置上,没办法,也得想办法才是。 思之再三,谢岩突然提出一个问题:“叛军童文宝部,为何忽然出山直扑我军而来?” “那还用问吗,肯定是觉得我军人少,想要一口吞掉咱们呗。”冯宝直接代替众人做出回答。 谢岩笑了,片刻后道:“叛军有这么一个想法,那我军应该给他这个机会才是。” “此话怎讲?”冯宝一下来了精神,他知道谢岩这么说,一定是有办法了。 “王决不是派人回来说,在‘睦洲’以西百里处,有一个合适的区域嘛,咱们就告诉童文宝,我军在那里等他三日,并且将消息散播出去,相信童文宝是不会放弃这么一个大好机会的。” 谢岩一席话,把军帐里的所有军官们都给说傻了!这是大唐,讲究的是一个兵不厌诈,可不是春秋时期讲究礼仪的那个年代。告诉敌人自己在哪,还声称等三天,那不是等于给对方调集重兵围剿自己吗? “警官啊,你没犯糊涂吧?”冯宝瞪大眼睛问道:“咱们可只有两千来号人,要是‘睦州’也派出军队,咱们腹背受敌不说,荒郊野外的,拿什么防御呀?” “诸位,在平原上,有一千军队,在工事坚固,物资充裕的情况下,面对十倍于己的敌人,能够坚持多久?”谢岩没有回答,而是向所有人提问道。 “禀将军,若双方战斗力相差不大,可坚守两天;若是对方不计损失,不计伤亡,最多坚守一天。”赵贺胜曾经有过作战经验,所以率先说道。 “那以你所部一千,面对叛军,可坚守几日?”谢岩再问。 “最少三天!”赵贺胜以异常确定的口吻道。 “好,三天足够了。”谢岩随即道:“方进、赵贺胜两部整一千人,汇同‘工兵营’,与本官一同前往王决选定区域,安营扎寨、构建工事;刘愣子领所部,张猛、成飞领巡逻队留守此地,待叛军与我们决战之日起出发,用两天时间抵达战场附近,并于第三日正午,向叛军发动冲锋,不知诸位以为,如此安排可否?” “你的意思是,拿我们当诱饵?”冯宝算是听出些名堂来了,跟着又问:“要是对方不上当怎么办?” “不可能!”谢岩斩钉截铁地道:“童文宝既然领军过来了,如果不打一仗,他是无法对自己部下交代的,况且咱们人数不多,要是这样他也不敢打,那么以后他在军中也将毫无威信可言。” “将军,若‘睦州’也出兵当如何解决?”方进忽然问道。 谢岩道:“若他们出兵那更好不过,我军当可跟着叛军直接杀入城中,诸位可别忘了,咱们可是两千全甲胄的骑兵,尤其是刘愣子部和巡逻队,那可都是装备了更加轻薄的新式铁甲,防护力更好,重量更轻;而方、赵两部也都是重甲骑兵,那不是没有训练过的叛军可以抵挡的,只要拿捏住时机,冲锋一旦发起,没有“八牛弩”一类重武器的叛军,很难保证军阵不被被冲散,到那时他们将再无还手之力。” 在座都是军人,没有一个不懂其中的道理,骑兵对步兵,在平原之上,本就和单方面屠杀差不多,以叛军而言,既不可能有重武器,也不可能有成建制克制骑兵的“陌刀队”之类的,可以说,只要掌握好了出击时机,当可是胜券在握。 “校尉,那就下命令吧!”刘愣子一脸兴奋地道。 谢岩依然保持冷静,又问了一遍:“诸位,还有什么其他想法?军令一旦下达,那可就不能更改了。” 冯宝看了一下众人,见无人开口,便张口说道:“看样子大家都没有问题,警官,那你就下令吧。” “三狗,去把张猛、黄一清请过来。”谢岩先对王三狗下令道。 很快,张猛、黄一清走进军帐,等人到齐之后,谢岩起身道:“既然大伙儿都来了,那么本官命令——”说着,他停顿了一下,等所有人全部站立起来后,正容道:“刘愣子、张猛!” “末将在。”刘愣子应道。 “某家在!”张猛兴奋的脸色通红,他等了很多年的梦想,终于可以实现了。 “命刘愣子率本部人马;张猛率‘卫岗乡巡逻队’留守此地,待战事起,务必于第三日午时发起对叛军冲锋,若逾期未到,斩立决!”谢岩面无表情地说道。 “末将遵命!”刘愣子行礼领命。 张猛更是用尽力气大声道:“某家保证完成。” “张猛,记住了,军中无儿戏,汝必须遇事与‘军丞’成飞商量,不可擅作主张,倘若出了什么事,那可是没人可以保住你的。”谢岩非常认真地道。 因为冲锋需要,且王决在外、成飞勇力不足,是以必须找一个猛士担任巡逻队箭头,正是这个原因,谢岩才决定起用张猛。 张猛知道自己缺少统兵经验,那是想也不想的满口答应。 谢岩继续道:“方进、赵贺胜、黄一清,命你三人率本部与吾同行,且必须在战事开启后,守住营寨三日,若有闪失,同样斩立决。” “谨遵将令!”三人同时应下道。 “好——请诸位准备去吧,明日新年,吾等是无福安心过了,派人通知王决,让他散步消息出去,就说我大唐明威将军,率一千军马,等待童文宝军决战,日期定在一月初八到初十,过时不候。”谢岩最后做出决定。 谢岩特意没有提具体地点,一来他自己也不清楚那地方叫什么;二来,自己派出斥堠打探消息的时候,童文宝也肯给没闲着,叛军斥堠估计早就在自己附近活动了,靠近肯定不可能,但是大军移动这种事情,那是想瞒也瞒不住的。 “你小子说什么?再说一遍。”童文宝瞪大了眼睛,盯着自己派出去的斥堠大声问道。 “禀将军,朝廷派来的明威将军谢岩,邀请我军决战。”斥堠特意提高了声调,令整个军帐里的所有人都听得非常清楚。 “官军有多少人马?”童文宝出了一个自己最为关心的问题。 斥堠道:“大约一千多人,可是物资非常多,光马车就有近一百辆。” “附近可有其它官军?”童文宝再问。 “没有,方圆百里之内都没有官军的影子。”斥堠一场肯定的说。 斥堠当然不会知道,刘愣子和张猛两部,在半夜时候后撤了二十里,所以,叛军斥堠只看到全军出动,根本就不知道另外有军队藏匿起来。 “官军可有说时间、地点?”这一次是章哲替童文宝问了。 “说了,时间在初八到初十,等候我军三天,地点在‘清溪县’北那边开阔地,眼下官军估计已经到了那里,咱们的人正在附近监视。”斥堠终于一口气把所有的时间都说完了。 童文宝什么也没说,而是挥挥手,示意斥堠下去。 过了一会儿,童文宝道:“弟兄们都说说吧。” “兄长,这个明威将军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名字咱兄弟也没听过,会不会是个陷阱啊?”有一个虬髯大汉先问了一句。 “怎么可能!”章哲接过来道:“拢共也就千把号人,能设什么狗屁陷阱?咱们军力是其数倍,这要是也怕了,那还造个屁的反啊,干脆投降得了。” 章哲此言,话糙理不糙。在冷兵器时代,人数多寡,是战争胜负的一个非常重要条件,尤其是在没有地利的开阔地,即便对方是一千骑兵,也不可能在双方列好军阵的情况下取得太大优势,反而有可能因为人数上的绝对劣势,最后被包围消灭,所以,章哲的这一番话,还真没有什么人反对。 “依某家看,那个什么将军肯定是个书呆子,要不然哪能想出如此奇怪的战法?大不了,咱们就当攻城了,一个破军寨,怎么也比城池要容易多了吧。”另外一个大汉站起来道:“弟兄们既然走上这条路,要么打下江山,要么完蛋,横竖也只有一条路可走!” “不错,打掉这支军队,取得物资后,回师‘歙州’,再合力夺下,我军大势成矣!朝廷再想对付咱们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又有人表示出强烈的作战欲望。 军中士气,可鼓不可泄,童文宝纵然没有从过军,也清楚知道这一点!如今的情况摆在面前,自己的弟兄们几乎都赞成出战,况且,军队出了山,若什么也不干,那也没法和众军交待。 童文宝决定不再多想,反正想多也没用,于是开口道:“弟兄们说的是,此仗必须要打,不能让官军以为怕了他们。” “对,正是此理!”章哲马上接过道:“得让官军怕了咱们!” “什么都不说了,传某家军令,兵发‘清溪县’!” 随着童文宝一声令下,军帐里所有人一起喝道:“得令!” “永徽五年”元月初七,在“睦州清溪县”北,约二十里的地方,有一片不算大的小平原,在平原正中间位置,立有一片军寨,若是从空中往下看,可以看到军寨内有纵横交错的沟壑,实际那是人为挖出来的战壕。 “工兵营”里,有常远带出来的一支施工队,那都是专业人士,且工具一应俱全,在军卒帮助下,按照谢岩给的图纸,挖出来那么些个战壕,而且还没有完工,一直在继续施工当中。 谢岩不懂古代的营寨防御设置,所以,他用的是后世防御阵地的设置方法,挖战壕,建堡垒,当然那个堡垒不是钢筋混凝土的,而是用石头垒起来的。 在谢岩的心里,他总觉得,能够防御火炮和机枪进攻的现代阵地,怎么着也能抵挡一群农民的进攻吧! 第一百八十九章 君子之战(二) 走在阵地上,冯宝问谢岩:“童文宝是不是快要到了?” 谢岩边走边道:“距离我们应该不到五十里,我已经让咱们的人撤回来了。” “外面没人,怎么通知刘愣子他们?”冯宝问。 谢岩道:“当营地竖起军旗时,就是战事开始的时候,刘愣子部有人在附近,专门盯着呢。” “你把营地搞成这样,怎么看都和二战时期那种差不多,管用?”冯宝换了一个话题问。 “不知道。”谢岩极是痛快地回道。 “知道你会这么说。”冯宝道:“好在我问过方进、赵贺胜,他们说,密集的铁丝网在外,多条沟渠在内,无论骑兵或是步兵,想发起冲锋,都很难,只要叛军进入沟渠中,咱们的长枪和弩箭,那可就太有优势了,不过我奇怪的是,那等到咱们出击的时候,骑兵怎么通过呢?” “你可真够笨了,把马车上的木板拆下,搭在战壕上,不就行了嘛。” 冯宝自己脑补了一下,感觉好像是挺有用的,接着又问道:“咱们可只有一千来人,工事估计也没那么时间全部完成,叛军要是四面八方的同时进攻那可怎么办?” 谢岩闻声停下脚步,看了一眼占地颇大的阵地,而后道:“童文宝应该没有这个魄力,真要是出现那样情况,你我就得考虑突围了,不过,如此孤注一掷的战法,不到生死关头,应该还没有哪个疯子会采用的!战争,说到底是看谁消灭敌人多,自己损失小,要是为了这么一个毫无价值的地方,赌上全部家当,那个人不是神经病,就是疯子。” “那可难说,我记得‘上甘岭’好像就没什么价值。”冯宝并不太在意王三狗在一边,反正说得含糊,他也听不懂。 “不一样,那是为了军人的荣誉,而我们的对手,并不是军人。” “校尉快看,好像叛军来了。”王三狗用手指着西南方,大声道。 随着王三狗手指的方向,谢岩和冯宝都看到地平线上出现了无数的黑点,不用问也知道,那是叛军。 差不多距离有两三里的时候,童文宝下令安营扎寨,并派出大约两百人,接近谢岩营地进行观察…… 谢岩权当没有看见那些人,继续与冯宝在阵地上转悠。 或许是官军的不理不睬给了叛军更大的胆子,有小部分人已经走到了非常接近营地的地方。 “要不要给他们一些教训?实在也太不拿咱们当回事儿了。”冯宝看到后,有些不满地道。 “给些教训也好!”谢岩说完,对跟着自己后面的一名亲兵道:“你去一趟‘工兵营’,让罗盛带上他的弓箭到我这儿来。” 没过多少时候,罗盛提着弓、背着箭出现在谢岩面前。 “听你姐姐说,你是最优秀的射手,是吗?”谢岩笑着问罗盛。 “那是当然!”罗盛很是自豪地说。 “好!”谢岩赞了一句,然后用手一指那些在营地外观察的叛军,道:“那些就是你的猎物,去吧,用铁弓告诉他们,你是最好的神射手。” “得令!”罗盛兴奋地应了一句,跟着跳进战壕,快速向营地最外沿跑去。 “警官啊,你把孩子都给教坏了。”冯宝调侃了一句。 “你以为我很想吗?”谢岩白了一眼冯宝,说道:“罗盛还小,射杀猎物他习惯了,真若是杀人,没有一点心理负担是不可能的,只能尽量减少影响吧。”说完,他突然又道:“我讨厌这该死的战争,都是同胞,杀来杀去的有意思吗?” “谁想来啊!还不都是有人给咱们找的麻烦嘛,好在他蹦跶不了多久了。” 冯宝说的很是隐晦,但谢岩完全能够听懂,点了点头道:“以后的事再说,打好眼前这一仗还是必须的。” “你说,他们这样在外面看有用吗?”冯宝听到了一声惨叫声,然后摇了摇头道:“我看除了送死之外,什么用处也没有。” “谁知道呢?”谢岩耸了一下肩,表示不可理解,还随口说了一句:“其实他们要看不如正大光明的进来,我又没说不给他们看。” “什么意思?你还真有这么个打算?”冯宝又觉得自己想不明白了。 谢岩道:“对呀,不让童文宝看明白了,他怎会下决心攻打,他不来攻打,就不会有损失,军心士气自然也不可能会有变化,难不成真要咱们面对面地相互厮杀?那个代价有点大了吧。” 冯宝想想感觉好像挺有道理,就说道:“那你派人去通知童文宝不就成了。” “派谁去?那是叛军,不会讲什么规矩的,可不能把咱们的人派去送死。” “也是哟,我把这事给忘了。”冯宝说着转念一想道:“我记得有种用弓箭传信的法子?” “箭书?”谢岩也似乎想到了。 片刻之后,谢岩道:“的确是个好办法,不妨试试。” 想到了即行动,那是谢岩一贯作风,快步回到自己帐中,拿出纸笔,写了一行字,然后交给王三狗道:“去送给罗盛,让他把这张纸条绑在箭上,务必让叛军看到。” 所谓让叛军看到,按谢岩本意,是希望罗盛射中某个人,而不是将其射杀,由此人将箭上字条带回去。 但罗盛可没管那么多,他换了一个方位,找了个有十来个人一组的叛军,直接将加了字条那支箭射了出去。 罗盛确实是想以射杀一人的方式传讯,可是他忘了一样,叛军也是军队,猝不及防之下,被罗盛射杀三人后,余下的叛军,警惕心大为提高,只要听到什么不对,立刻会在第一时间做出各种反应,正因为这样,罗盛的目标躲过了要害,箭矢仅仅命中其肩部,那人拔出箭矢,刚准备顺手扔掉的时候,发现了箭杆上绑有一张字条,此人不识字,但也知道事有蹊跷,于是将箭支收好,直到半个时辰后,跟随本方人马一起退回大营。 童文宝拿到了那张字条,找来识字的人命其念出来,听完之后他又觉得自己有些晕了。 字条上只有一句话,内容是:“汝想进来看就正大光明的派人来。”落款是“新安县男、明威将军谢岩” “正大光明的派人?”童文宝心里默念着这样一句话。 两军交战,派人去对方倒不是新鲜事,但如同谢岩这般邀请去自己营地看的,那可就是绝无仅有,闻所未闻了。 “怎么办?”童文宝在心里问自己。 没有答案的问题问了也白问,童文宝没有考虑太多,他从斥堠那里已得知,自己附近并无其他官军存在,也就是说他唯一的对手只有正面那一千号人。 “传令下去,全军今日休整,明日开战。”这一刻,童文宝终于展现出叛军首领应有的气魄,直接下达军令。 直到当晚,谢岩没有等到叛军派人过来,他意识到,战事一触即发了,最有可能就是天一亮即开始。 谢岩让施工队抓紧最后的时间,能干多少算多少,并在天亮以前,退到营地中央地带,这里不仅是中军大帐所在位置,更是马匹和物资的存放地。 与此同时,方进、赵贺胜两部,大部进入预设地,另外留有两百人,作为预备队,以备不时之需。 第二天,当太阳跃出天际的那一刻——“咚、咚、咚……”隆隆的战鼓声响起来了! 谢岩与冯宝很早就起来了,并且全都披上战甲,在王三狗和几名老兵护卫下,向阵地那里走过去,在他们身后,高高的旗杆上,终于挂上了“武平特混营”军旗。 在远方,两名原本藏于灌木中的士兵,在看到军旗升起的那一刹那,立刻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马从灌木里牵出,跟着翻身上马,策马扬鞭向北而去。 “能看出来对方有多少人?”谢岩不是太会估算,就开口问道。 王三狗从军多年,这点见识还是有的,马上回答道:“两千多,不超过三千,现在大约还有五百步。” “那咱们什么时候开始攻击?”冯宝那是不懂就问道。 “两百步,只是方、赵两位军中,用的都是老式弩弓,两百步距离大约可以射两轮;若是刘都尉部那种新式弩弓,能够射四轮。”应该说,王三狗解释的很是详细。 王三狗说的很详细,可有一些事情也不是他所知道的,无论多么先进的武器装备,真正操作的是人。 自谢岩将多兵种合成的理念带进大唐,通过雷火以及在“长安城西营地”和禁兵军官的讨论,已经渐有符合大唐军队实际情况的趋势。 作为这种理念的践行者,“羽林左卫”在日常操练中,非常注重此方面的训练。 故,在此番实战中,每三名军卒形成一个小组,由射术最精之人,专门发射弩箭,另外两人负责上弦,由于操作熟练,所以,当叛军从两百步距离发起冲锋的时候,一个小组实际发射出的是十二支弩箭,等同于发射了三轮,且因为使用弩弓者射术精湛,准确度更是大为提高,等到叛军冲到铁丝网面前时,短短两百步距离,已经倒下至少百人。 铁丝网是缠绕在半截入土的木桩上,非常坚固,叛军没有钢丝钳,根本无法斩断铁丝网,只能采用钻、爬、攀越等方式通过,可那样一来,由于速度大大减低,且失去盾牌防护,加上叛军没有铁甲防护,等于是强弩的活靶子! 瞬时间,整个战场上充满了惨叫声、哀嚎声,且无一例外都是由叛军发出。 亲自压阵的童文宝,原本也没打算通过第一次出击就能够取得胜利,在他心里,了解一下眼前这支军队的作战方式,远比那几百个无辜的生命要强的多。被派出来打头阵的全部是新进投靠的人,恐怕他们到死都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战争就是这么残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尤其是冷兵器时代的战争,断肢残臂,血肉横飞的景象更是不可避免。 谢岩和冯宝都把自己目光移到其余地方,他们,实在是不想看到。 叛军第一次攻击波,以伤亡近三百人收场。 谢岩没有显得高兴,仅仅让自己部下打扫战场,准备迎接下一场。 童文宝也没有气馁,三百人的代价,让他大致看明白了眼前这支官军的作战方法,他认为这点损失自己承受的了,于是下令整军,同时,命人将军中所有木板、木棍、被子全部集中起来。 等差不多准备妥当后,童文宝对自己身边两个着铁甲的大汉道:“老四、老九,你二人各领一千人,自正面和侧面攻进去。”说着,又招了招手,把他们唤道自己面前,低声吩咐起来…… 午时刚过,“咚咚咚”的战鼓声再次响起! 谢岩与冯宝再一次来到阵地上,仅仅看了一会儿,便发现叛军和上午很有不同。 “三狗,速速派人去常远那里,让施工队拿出备用铁丝网,天黑之后,立刻修补。”谢岩有种不好的预感,提前派人做好准备。 应该说,劳动人民的智慧真不是盖的! 从来没有见过铁丝网这玩意儿的童文宝,通过短暂的观察,就发现了铁丝网的缺陷,那就是把木棍前端弄成树杈状,可以硬生生的把铁丝网给撑高了,而地面或者说低矮的铁丝网,直接铺上木板或者厚被,便可以防止伤害到人,上述两个办法同时使用,等于在铁丝网中间开了一个一个的门。 在盾兵掩护下,叛军里为数不多的甲兵冒着密集弩箭,以木棍撑起高处铁丝网;以木板和厚被压住低处,果然形成了类似门一样的数个进入口。 由于没有了铁丝网阻滞,加上盾牌的大量使用,叛军以较小的代价突进铁丝网内。 然而,他们又遇见了新的情况。 近两人宽,半人深的战壕,跳过去那不可能,只能下战壕后爬上去,或者沿着战壕行走。 可是很快叛军就发现,只要爬上去的,马上就有弩箭招呼,那些能爬上去的,都不是甲兵,也不是盾兵,只要一上去,就成了弩箭靶子了;而沿着战壕行走,因为宽度的原因,人数优势根本无从发挥,事实上成了最前面少数人在和官军肉搏。 那是真正的肉搏战,双方最勇猛的战士面对面、刀对刀的相互厮杀,在狭小的空间里,几乎就是你一刀我一刀避无可避,让无可让! 第一百九十章 首日 战场上,真正面对面的捉对厮杀,其实伤亡率并不是太高,只是看起来很是热闹而已。 战壕的最大作用,在于限制了对方人数上的优势,大量强弓和强弩的使用,遏制了部分叛军从战壕爬出,想要迂回包抄的举动,将战事牢牢控制在战壕之内。 童文宝发现本方久攻不下,进攻受阻的状况后,对身边传令兵道:“去,传某家将令,命许阿牛带一千人马绕到北面、命韩山带一千人从东面,发起攻击,务必于今日解决战事。” 不能不说,童文宝眼光很毒,他看出来,对面官军最大的弱点就是兵力不足,根本无法在比较广阔的营地内,所有地方都能进行防御,初期投入的两千兵力,虽然没有取得什么进展,却极大地牵制了官军兵力,而自己在东、北两个方面,再投入两千兵力,相信应该可以打开僵持局面。 由于这是一片广阔小平原,双方的调兵遣将,谁也瞒不住谁,所以谢岩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叛军的战略意图。 让兵力分批分期的投入战场,敌人造成持久、连续不断的压力,此战术本身并没有太大问题,可是,这种战术有一个专用名词间“添油战术”,它的成功与否取决于统兵将领对于战局的把握,很多时候,如果用不好,反而是一个对自己伤害很大的战术。 应该说,童文宝的选择本身没有太大问题,但关键是他忽视了一件事,即对方是不可能和你想的完全一样。 假设,官军如果始终在营地内被动防御,此战术完全正确。可谢岩不是傻子,当他意识到叛军意图时,立刻对王三狗道:“三狗,命你率两百预备队,上马,自东面出击,从北面返回,务必冲散叛军两支队伍,不得有误。” 王三狗那是想都没想的答应下来,至于怎么冲击,如何穿过铁丝网,他甚至问都没问,因为在他的心里,对谢岩那是百分百的信任,相信等自己做好准备的时候,自然可以。 事实也的确如此,谢岩快步跑向“工兵营”,一把拉住常远对他说:“快,带上你的人,先往东面铺设好骑兵出击道路,等骑兵冲出去以后,全部撤回,再去北面铺好道路等骑兵回来。” 谢岩说的简单,但常远完全明白其中意思,一个多余的字也没问,马上开始组织人手以及工具、材料,并亲自带队向东跑而去。 材料是预备好的,每块木板上都有铁链扣着,人拖在地上跑就可以了;巨大的专用铁丝剪,将东面的铁丝网剪断,再拖走,形成一个十步宽的缺口,与后面架设在战壕上的木板相连,可形成一条供三马并行的道路。 简易道路刚刚铺设好,东面叛军已经只有百步距离了。 “弟兄们,冲啊!”王三狗大喊一句,随即放下面甲,策马当先而出,其后是列阵骑兵,相继紧跟。 “轰隆隆”地马蹄声响起,两百重甲骑兵从启动到加速,只有很短的时间,在冷兵器时代,它就跟后世的坦克一样,有着无与伦比的冲击力和震撼力! 王三狗一马当先,手执马槊,直接就往人群里面冲过…… “羽林左卫”的骑兵战术,是后世蒙古铁骑无敌天下的“锋矢”阵型,王三狗就是“锋矢”的箭头,他冲到哪里,后面的骑兵就跟着冲向哪里,整齐划一,不需要多余的指挥。 南方本就少马,更没见过如此骑兵冲锋,再加上叛军本就缺少防御骑兵的手段,仅仅一个冲锋,东面的一千叛军就被完全冲散,等到王三狗调转马头,预备二次冲锋的时候,发现叛军四散而逃,形成溃军态势,不觉暗自摇头,叛军就是叛军,毫无斗志可言。 王三狗不作多想,立刻转向北面。 北面的叛军因为距离较远,抵达北面距离营寨五百步左右时,发现官军一支骑兵正向自己扑过来;叛军首领许阿牛再看东面,发现韩山的一千人整个都在四散逃窜,已完全失去战斗力了,他知道,自己的队伍马上也要面对骑兵的考验了。 许阿牛是府兵,曾经戍过边,知道面对骑兵冲锋,跑是没用的,唯一方法就是利用重甲骑兵转向不够灵活的缺点避让。 重甲骑兵由于自身重量过大,实际冲锋距离和次数都很有限,只要躲过前两次,那就有机会反击了。 因此,许阿牛迅速做出调整,让自己的队伍分成数个小队,每个小队之间保持二十步距离,以用来避让。 应当说,许阿牛的应对非常正确,一只久经操练的军队,在不慌乱、不紧张的情况下,不仅可以将损失降到最低,还能够随时保持反击,毕竟,重甲骑兵的缺点非常明显,真正的大战中,实际是轻装骑兵为主角的。 王三狗可不懂什么骑兵战术,他只知道,只要自己再冲锋一次、至多两次,就必须回营,马匹是承受不了高强度连续负重冲锋的。 这一次的冲锋,效果差了很多,但是在许阿牛看来,本部已经再无什么战斗能力了,虽然没有出现四散而逃的情况,但士兵们在骑兵冲击下那恐惧的眼神,就已经告诉了他,如果对方再来一次,士兵们恐怕就得真的跑路了。 许阿牛无奈的在心中叹了口气,挥手示意自己本部人马,结阵缓缓南退。 王三狗也没有追赶,他也很清楚,重甲骑兵不可能持久作战,等对方退远一些后,便率骑兵退入营地。 从骑兵出击,到退入营地,前后不过一个时辰,如此短暂的时间里,所造成的影响力,却是极为震撼人心。 “工兵营”里,随军的学生和商贾,都是平生第一次目睹真正的战争,眼看自己的军队,在战场之上横冲直撞,所向披靡,无不深切的意识到,大唐的强盛,源于百战百胜的强军!原有的顾虑、害怕和担心,全都被铁蹄碾得粉碎,一股身为“唐人”的骄傲感,油然升起。 谢岩之所以把他们带进战场,其中一个很重要的目的正在于此,他以为,拥有一颗“骄傲的心”的民族,才可能真正缔造一个无比强大的国家,而这颗“骄傲的心”,只能用不断的胜利,和敌人的鲜血铸就,哪怕是一支叛军。 童文宝很失落,他没有想到眼前一千人的军队,如此难以对付。 根据退回来的部下禀报,对面官军不仅全部是甲兵,且弩箭跟不要钱一样,从接近营地开始,一直到他们退出,从未停止过。 甲兵、强弩、重甲骑兵,这些哪怕在一支数万人的大军中,也不见得能有多少,然而对面这一千人,却似乎装备着大唐最精良的军械,幸好对方也没有“八牛弩”一类的大型武器,否则这仗根本就没必要再打了。 军帐里一片沉寂,所有人都看着童文宝,等他开口,主帅不发话,谁也不敢造次。 “弟兄们,今日一战大家也都看到了,对面官军,装备太好,战力很强,若不拼上老命、搭上血本,想要将其拿下,那根本就不可能。”童文宝说到这里,停了一会儿,看了众人一眼,而后又道:“可反过来说,如果能够拿下,对方所有的物资、装备都是咱们的了,那会是怎样一副光景,相信弟兄们也都明白吧。” 帐中所有人一起点头,谁会不知道呢,他们要是有这样的装备,早就打进“杭州”、“扬州”这样的大城了,还用得着躲在山里啊! “阿牛兄弟,你是我军中为数不多识字之人,见识也多,今日一战,能够完好无损的退回来,殊为不易,你来说说,我军下面应该怎么办?” 许阿牛并不是“睦州”人,他来自“青州”,看起来似乎三十多,实际仅有二十五,他加入叛军纯属巧合。 陈硕真夜袭“睦州”,他刚巧生病,住在“睦洲城”中,因为其识字,当过府兵,所以叛军就将他交给陈硕真处置。 陈硕真觉得他是一个人才,便主动替他治了病,且流露招揽之意。 许阿牛感激其救命之恩,加上自己只有一个人,故投效叛军不至于牵连到家里。 “将军,某家觉得,为今之计,要么退兵,要么全军出动,唯如此,方有一线可能。”许阿牛随后进一步道:“对面官军营地里,插着一面旗帜,某家问过突进营地的弟兄们,那上面写的是‘武平’什么,记得某家当年从军时,曾有听同僚说过,在‘贞观二十二年’,辽东有个‘武平堡’,那里的军队,以数百人大破高句丽军数千,某家以为,我军遇到的,很可能就是那支军队。” 许阿牛一席话,令帐中众人无不吃了一惊,他们没想到,对面的官军居然如此有来历,难怪如此难以对付。 “许兄弟的意思是,除了全军压上,别无他法?”童文宝皱着眉头问道。 “很难有其他方法。”许阿牛道:“官军防御很奇怪,那些沟壑,按理说并无太大用处,可是,他们的弩箭太多了,反而看似无用的沟壑,成为限制我军展开兵力的利器,好在对方人数少,无法覆盖整个营地,所以,如果要想取得胜利,必须孤注一掷,全军压上。” 童文宝沉默不语,他承认许阿牛说的非常有道理,但全军出动的后果……简直不敢想下去!七千人的队伍里,有两千多是陛下(陈硕真)最重要的力量,陛下所以交给他,就是怕在“歙州”城下损失太大,不回“睦州”,那也是担心章叔胤得到后,会另起炉灶,所以由自己带着在野外待着。若按许阿牛说的那样做,最有可能出现的结果就是,仗打胜了,可是队伍也打残了。 童文宝实在是太难下这个决心了! “童兄,某家倒是觉得,不一定要全军压上。” “章老弟有何高见?”童文宝心下甚喜,却没有任何表情地问章哲,刚刚那一句话正是他说的。 “某家今日观战,发现对方之所以能用骑兵出击,根本原因在于,东、北两个方向没有能够同时抵达,这才给了官军机会,明日,我军四个方向同时杀进去,官军必定顾此失彼,难以应对。” “有道理。”童文宝第一时间接过话道,且有意无意的瞄了许阿牛一眼。 果然,许阿牛见童文宝开了口,只能欲言又止,不再说了。 童文宝道:“章老弟说的很是有道理,某家也觉得,四面同时出击,定可攻破官军防御,不知众兄弟以为如何?” “没错,官军再厉害,终归人数太少,做不到四面防御的。” “就是,咱们几千号弟兄,要是连一千官兵也打不过,那还不如干脆投降得了。” “对!” …… 一时间,军帐里群情激愤,除了许阿牛,所有人都是差不多的意思。 许阿牛暗自叹了一口气,心道:“万一官军也改变了战术,只怕四面出击还是无用功啊!” 同一时刻,谢岩在军帐里也在开会,他首先问的是自己最关心的一个问题:“我军伤亡情况如何?” “总共阵亡三十七人,伤八十六人,好在没有重伤员。”冯宝将自己统计后数字报了出来。 “唉——”谢岩重重的叹息一下,而后道:“记下逝者的名字,以备向朝廷请功。” 冯宝应道:“放心,都记着呢。” 谢岩道:“今日一战,叛军损失不到千人,明日必定会攻势更加猛烈,诸位还请切莫大意,不管怎么说,在人数上对方占据着绝对优势。” “将军放心,末将誓死守住,绝不让叛军越过。” 赵贺胜刚说完,方进现在后面,也表达出相同的意思。 “二位不必如此想,我们没有必要和叛军硬抗,能够把时间拖下去,就是胜利。”谢岩接着又道:“叛军今日算是试探,明日必定全力以赴,只要拖过明天,叛军士气必定大损,除非明日连夜撤走,否则待到第三天时,他们想撤恐怕都跑不了了,所以,请两位记住,明日一战,拖延时间最为主要,尤其是要降低自身伤亡。” 方进、赵贺胜同时应道:“末将遵命。” 第一百九十一章 残阳如血 次日,天色刚亮,战鼓声又一次响起。 如章哲建议的那般,叛军自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同时压上,而且他们还做足了准备,最前方是盾兵,其后是扛着木桩的步兵,如同攻城一般,以木桩猛烈撞击半埋入地里的铁丝网固定桩…… 说来也奇怪,官军除了零星以强弓射出的箭矢之外,竟然没有使用密集的弩箭。 约半个时辰后,外围铁丝网全部被破坏,失去应有作用。 外围的战壕里空无一人,原本顺着战壕可以一直往里走,前行不到五十步距离,叛军发现,原本连通的战壕,却被人用石块给堵上了,不得已之下,只能爬出战壕。 然而,在他们爬出战壕的那一刻,强弩激发的声音密集响起。 距离太近了,五十步不到的距离内,强弩可以洞穿皮甲,而叛军中,能有皮甲的士卒,五成都不到。 连续的哀嚎惨叫声,又一次响彻整个战场。 叛军似乎做好了承受重大损失的准备,在一些敢死之士的带领下,悍不畏死地以最快速度向前急冲,他们也都知道,强弩是无法连射的,自己速度越快,越能够躲避强弩。 “放箭。”谢岩面无表情的下达命令。 两百名预备队,分成四个小组,面对四方,全部手拿长弓,进行抛物线式的远射,尽管因为人数不多,无法形成密集箭雨,却能够有效迟滞叛军后续队伍的速度,如此当可形成一个时间差,让突进到“羽林左卫”近前的人数,始终没有那么太多。 近战中,“羽林左卫”以五人为一个小组,三人执长枪,这还不是普通的长枪,是将两支扎营用的特殊“竹竿”用铁丝固定后的加长版,比普通的长枪长出很多,三人同刺,很难有哪个叛军可以避过,即使有,冲到近前后,也将面对五人小组中的另外两人,一个执刀,一个用强弩招呼。 如此长短搭配,远近结合的战法,叛军不仅无法适应,而且不知道应当怎样破解。 可是,叛军人数优势,随着时间推移,和他们不计损失的拼死急攻,依然有少人冲进“羽林左卫”立身战壕内,形成混战。 “将军,我军前方兵力已不足,现在两军处于僵持当中,请将军速速投入全部兵力。”后方观战的许阿牛,察觉到本方损失颇大,而官军那边,似乎也无力反击,于是立刻提出建议。 “瞎说,明明我军处于上风,且官军还有一支骑兵没有出动,此情况下,投入全部兵力,岂不是没有了后手?”同样观战的章哲,却无法从混乱局面中察觉到战机所在,自以为是地提出建议。 许阿牛理都没理章哲,却是一脸期待地看着童文宝。 对童文宝而言,凡有一丝可能,他也不想做出孤注一掷的决定,因此顺着章哲的话道:“某家也以为,在官军没有全军出动的情况下,咱们也应该留点后手,以防不测才是。” 许阿牛闻言感到眼前一黑,脑子里闪出两个字“完了!” 许阿牛家,世代皆有府兵,其祖上也有过都尉一级的军官,加之其本人勤奋好学,于兵法一道,甚有心得,他自信若在乱世,建功立业不在话下,然盛世之下,又何来机会呢? 参加叛军,固然有报恩的因素,很重要还有一点,那就是他想试试自己的能力,可现实却给了他一记闪亮的耳光,无论建议有多么的中肯,童文宝显然更加相信章哲。 环顾一下四周,除了厮杀中的战场,其余都是空旷的开阔地。不知为何,许阿牛忽然心里升起一丝警兆,要是、或者、假如有那么一支骑兵,突然出现在战场之上,那么,自己这一方,怕是想跑都跑不了。 许阿牛越想越觉得正确,官军特意在这里设置战场,怎么看都像是一个陷阱!他抬头看了一眼童文宝,见他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战场。 “要不要说出来呢?”许阿牛很是拿不定主意,毕竟是猜测出来的东西,一点实证也没有。 仔细再三的考虑后,许阿牛觉得,还是不说比较好,但是呢,自己也不能什么都不做,于是想了一会儿后,他对童文宝提出道:“将军,那些沟壑对我军行动影响甚大,请将军给某家一百人,去找些木材回来,弄成木板后,可以方便我军越过那些沟壑。” 童文宝觉得甚是有理,想也不想便答应了,还很爽快的给了许啊牛两百人。 有了这两百人,许阿牛能做的事就多了,他分出五十人前去伐木,自己将余下的一百五十人全部派出去,在整个战场四周,任何可以藏人的地方搜索,看看有无特别之处。 官军营地内,一直密切注意童文宝部情况的谢岩,注意到了许阿牛那两百人的行动,只是他不明白,对方派出这两百人在做什么? 直到许阿牛将队伍打散后,谢岩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叛军里也有能人啊!竟然能够看出自己意图。 冯宝却有些不明白,问道:“那帮人在干嘛?” “多半是想看看咱们有没有埋伏。”谢岩回了一句。 “哟,不简单啊。”冯宝赞了一句。 谢岩道:“不能小看了叛军,昨日一战,北面那支叛军几乎完好无损的退走,足以证明他们里面还是有些人挺厉害的。” “那倒是,我听方进说,在那种情况下,还能够冷静如厮者,颇具大将之风,不是一般将领能够做到的。”冯宝跟着又道:“只是不知道叛军从哪里找来这样的人。” “以大唐之广阔,沧海遗珠不在少数,你要是有兴趣,战后可以了解一下。”谢岩随意地说了一句。 冯宝笑道:“那可是叛军啊,你想害我啊!” 谢岩白了他一眼,道:“叛军也是唐人,只要没有残害过百姓的,我管他是什么人,睁只眼闭只眼的放过就是,我就不信谁还能在这件事上挑刺。” “你啊,就是这样心软,现在干了倒也无所谓,等到那一位的时候,可别如此,她可是不会心软的。”冯宝善意提醒了一下。 谢岩默然点了一下头,知道冯宝说的太对了,高宗皇帝李治,总体而言,还是很随和的,而武则天却不是,她称帝后,杀伐果决,心如铁石,确实不能瞒着做一些什么事,怎么说,女人的度量也是稍稍小那么一些,哪怕是千古唯一的女皇帝。 “警官,如今战事胶着,你不打算改变一下?”冯宝又问。 “能拖到天黑就谢天谢地了,还改变什么啊?”谢岩道:“你可能没注意,我军战损近三成了,且后退了五十步,再退,就退到中央地带了。” 冯宝却是无所谓地道:“真退进来,就上马冲,叛军根本抵挡不住,大不了东西不要了,人在就够了。” 谢岩笑道:“你够大方,几万贯的物资说不要就不要了。” 冯宝笑道:“贯彻你的主张啊,人比钱更重要啊。” “哈哈……”谢岩放声笑了出来,这一点上,冯宝是真说对了。 很多事都是这样,当你真的不在乎的时候,反而并不容易失去。 叛军也是人,当他们发现,往往自己往后退一些,官军并不着急进攻,反而是在观望,一次,两次之后,最前方参加战斗的叛军意识到了,只要自己不逼得太紧,官军大有陪着自己耗时间的意思。 于是,战壕里出现了很奇怪的一幕,最前方的人打的非常热闹,可就是不见多大伤亡,而跟在后面的人,只要不试图爬出战壕,基本也不会有人攻击他们。 远方观战的童文宝,恐怕永远也不会想明白,在生死搏杀之间,两支军队居然能够达成一种默契,并且一直将这份默契拖延到天黑之后。 天黑了,鸣金收兵那是惯例,没有灯,只有那么有限的几个火堆,什么也看不见,如果在这种情况下搞夜里袭击,基本和找死差不多,没有哪个傻子会下这样的命令。 童文宝的军帐里,依旧是众说纷纭,围绕着明天究竟是应该撤军,或者是全军压上孤注一掷,又一次产生了激烈的讨论。 许阿牛花了大半天时间,并没有能够找到任何官军埋伏的迹象,但是他依然感觉到了危机,原因非常简单,今天的本方战损居然比昨天要低。明明看是更加激烈的战斗,最后却是如此结果,那只能说明,官军没有用尽全力。 就在叛军讨论的时候,刘愣子和张猛已经率领各自队伍,抵达距离童文宝大营侧方约三十里的一座小山丘后。他们不能再前进了,因为出了山丘,就是那一片平原,等天色一亮,叛军四周的警戒哨必定能够发现,为了妥当期间,藏一夜,养足精神,也好让马匹好好的休息一下,明日才是真正的决战时刻。 今晚夜色如水,谢岩没有召开什么会议,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知道本方胜券在握,最后不外乎就是明日能够取得多大战果了。 他和冯宝都没有休息,而是去探望了伤病员,连续两日作战,战死了九十个兄弟,受伤者更是达到二百五十多人,且其中有三十名伤势较重,失去了战斗能力。 自伤兵营出来后,谢岩对冯宝说:“明日一战必胜无疑,战后,你认为我们应当取‘睦州’,还是去‘歙州’?” “别问我这些,咱俩可是说好的,你来想,我来做。”冯宝回答道。 “你啊,就不能自己动动脑筋吗?”谢岩颇为无奈地道。 冯宝道:“叛军明日败定了,那个童文宝也是死定了,我觉得,随便去哪都一样。” “你就这么肯定?”谢岩有些疑惑的看了一眼冯宝,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你是不是又把那件秘密武器给了刘愣子?” “什么秘密武器?”冯宝说的时候带着笑意,那幅表情明显出卖了他。 谢岩回首看了一下自己后方的王三狗,见距离有点远,便压低了声音道:“刘愣子现在是军官。” “我知道,你放心吧!他敢说出去,我有一百种方法弄死他,他绝对不敢的。”冯宝满不在乎地说着。 谢岩无奈的摇了摇头,低声道:“不要让第二个人知道。” 冯宝默然的点了点头。 双方交战的第三天,直到天色大亮,也没有传来隆隆战鼓声。 “叛军跑了吗?”所有人都在脑子里闪过这一句话。 但事实确实不对,叛军营地依然在那,远远可见里面人影攒动,不像是跑路的样子。 就在谢岩他们迷惑不解的时候,自叛军营地内,先是跑出一支约百人的骑兵队,后面跟着的竟然是一群披铁甲的军卒,人数虽然不多,但谢岩他们马上明白了,叛军这是要孤注一掷地发起进攻了。 “将军,不可以啊!连续两日没有进展,我军锐气已失,错过了最好的时机,现在应该退兵才是。”许阿牛跑到童文宝马前,再一次进言,同样的话他都说了一整夜了。 “闪开!”童文宝大喝一声道:“官军损失很大,汝没有看见吗?汝再敢多言,某家当治动摇军心之罪!”说完打马自许阿牛面前而过。 “将军啊——”许阿牛仰天长叹,那是欲哭无泪啊。 望着整个大军缓缓前进,许阿牛一个人站在营地之中,显得无比的孤单! “现在距离午时,还有多长时间?”谢岩问了一下自己身边的报时兵。 士兵答道:“禀将军,还有一个时辰多。” “好,传令全军压至最前方,拿出所有的弩弓招呼,‘工兵营’铺好正前方道路,王三狗带预备队全部上马,正面出击,记住,务必冲过叛军队伍,直扑对方营地,那里面的物资都是咱们的,也都是百姓的,不可有损失。” 谢岩一连串军令下达后,传令兵前往各处传达,王三狗更是立刻跑向预备队,以最快的速度让所有人披甲上马。 童文宝做梦也没有想到,仅仅只有一百多人的骑兵,竟然向着自己重兵集结的正面直冲过来。 童文宝知道那是一支重骑兵队,不是自己的队伍可以拦截的,于是令旗一挥,大军向左右分散移动,以让过骑兵冲击。 正常情况下,骑兵会跑远一些再调转马头回冲,如此两三次后,要是没有结果,那这支骑兵也就没有马力了,然而令童文宝绝对意想不到的一幕出现了——重骑兵小队根本没有掉头,而是直接向自己营地冲了过去。 童文宝见状大惊,营地里那可是有本军的全部家当,那要是被毁了,就算仗胜利了,那也等于是无用功的。 事关重大,童文宝顾不上其他,马上命令自己为数不多的骑兵追过去,无论怎样也不能失去本方营地。 王三狗率骑兵队快要接近叛军营地时,发现对方的骑兵追了过来,他不由分说,立刻带队绕个弯,掉转马头直接扑向对方骑兵队。 双方的骑兵队迎面对冲,叛军骑兵那可是吃大亏了,他们都是轻骑兵,和人马皆披铁甲的重骑兵对撞,结果可想而知,仅仅一个照面,叛军骑兵队就有超过一半的人落马被踏成肉泥,余下的见状纷纷回撤,绕开王三狗他们。 童文宝见状之下差一点气得吐血,自己仅有的骑兵居然笨到和重骑兵直接硬扛的地步,完全不懂应该怎样应付,不仅白白损失惨重,而且营地也没有控制住。 谢岩远望骑兵对决,过程、细节都看不清楚,唯一能够看到的就是一蓬蓬的血雾冲天而起,在阳光照射下,无比“绚烂”! 第一百九十二章 捡到宝 阳光下的血腥,依然残酷,双方骑兵队仅一轮相互冲杀,就有数十人马死于非命。 王三狗是很有经验的老兵,他没有将队伍带进对方营地中,而是集结在营地大门前,透过面甲,望着童文宝率部分军卒向自己列阵而来。 营地中,孤独站立的许阿牛,眼看童文宝率精锐回撤,心里已经不知道骂了多少次“愚蠢”! 仗打到这个份上,比的其实就是谁更能坚持,谁更有胆识,许阿牛已经完完全全的确认,本方输定了。 童文宝若不顾虑自己营地内的物资和抢夺来的财富,拼死攻入官军营地,或许还有一丝胜机,现在,他率最精锐的两千人回撤营地,分明是不顾其余将士死活,如此情况之下,前方将士能否按照预定的作战指令执行,都成了问题。 许阿牛真想一把火烧了那些物资和财富,可是他做不到啊!看守物资和财富的仍然有二十个人,他无力应对。 王三狗看看天色,距离“午时”已经时间不多,他觉得没有必要和对方硬拼了,策马引军缓缓西去,始终与童文宝部保持着一定距离。 步兵想要追上骑兵,那是不可能的事,童文宝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官军在自己的侧翼停留。 “官军这是在做什么?”童文宝以及其后的叛军们都在疑惑着。 “启禀将军,‘午时’已到!” 谢岩看也没看报时兵,直接下令:“擂鼓,通知众军,该我军反攻了。” “咚咚咚……”战鼓声又一次出现于战场之上。 王三狗听到后,立刻率军回撤营地方向,他不打算参与进攻童文宝部,他得回援营地里,毕竟那里人少。 王三狗的骑兵队刚刚离开,童文宝还有些弄不清状况,他并没有发现战局有哪里不对之处。 可就在童文宝四下张望之时,突然身边有人大喊一声:“将军,快看——” 顺着此人手指方向,童文宝发现,有两支黑色的队伍跃入眼中,且在极短时间内,又放大了不少。 “骑兵!是官军骑兵!”有那眼力好的人,马上叫了出来。 “快,快撤!”童文宝大喊一声。 然而,又往哪里撤呢?整个四周都是平原,如果撤回营地,那岂不是等于放弃另外几千人马。 慌乱只有一会,童文宝总算做出最正确的选择——列阵,迎战。 跟随他的这两千人,除了一千原府兵外,另外多是悍不畏死之辈,故而在很短时间内,立刻安静下来,随着童文宝命令,结阵而列,大有和官军一决雌雄之意。 步入战场的张猛是疯狂的,他领着进四百巡逻队组成的骑兵快速抵进,直至距离童文宝部快五百步的时候,开始加速、加速、再加速…… 凛冽的寒风,从铁甲缝隙灌入其身体,他却丝毫不觉冷意,这一刻,他的血液是沸腾的,他的眼里只有一个字——杀! 刘愣子也不遑多让,自出任“羽林左卫”都尉后,他总感觉自己每天过得太无聊了,除了操练还是操练,麾下的将士们也认为,操练的再好,那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但是现在不同了,在这一片开阔的区域内,骑兵可以纵情发挥所长,积压许久的杀伐之心,终于可以得到尽情释放了。 还有一百步,刘愣子死死盯住“童”字大旗下的一名骑马披甲之人,那是他的目标,也将是他的功绩。 刘愣子双腿夹马,左手执马槊,右手紧握冯宝给他的“秘密武器”,他相信,世上绝对没有人能够在这件武器之下活着,虽然他自己始终无法知道这是一件什么“宝物”,不仅杀伤力惊人,而且中者立毙! 还有五十步,刘愣子右手一抬、一按,一只钢针以肉眼难见的速度飞出,只在眨眼之间击中童文宝。 旁人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却不料童文宝身体猛的一颤,紧跟着就直挺挺地从马上掉了下来,号称有“万夫不当之勇”的童文宝,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死了。 死亡,有时候不一定是一件坏事。起码对于童文宝来说,他不用看到自己的部下,在官军铁蹄之下,被肆意屠杀的景象了。 张猛拿的是冯宝的兵工铲,他担任的“锋矢”阵的箭头,一马当先冲进叛军里,他是自恃勇猛,根本不屑使用强弩,其后的成飞以及其他巡逻队员们,才不会和他一般二百五,放着好好的武器不用。 张猛和刘愣子的部下用的强弩都是新式的,弹簧以及铁质零件的使用,让强弩更小巧,但杀伤力更大,尤其是弩箭,不仅有远距离用的长杆弩箭,还有近距离使用的精铁短箭,一次可装三支,依次挂弦射出。 每人射出三支弩箭后,再以马槊冲杀,基本上,叛军步兵已是毫无阵型可言了。 目睹童文宝死了,队伍也被打散了,许阿牛木然地看着逃回营中的人,那只有很少的一部分,大部分人还都在营地外,做着最后的挣扎。 刘愣子和张猛两支队伍装备的铠甲因为材质更好,所以重量轻,且马匹上覆盖的是网甲,防护力虽然弱于铁甲,但是胜在重量轻,因此,这两支队伍更接近轻骑兵,可以于战场上反复来回冲杀,差不多三四次吧,两千叛军精锐,还能站着的人,一半也不到了。 “跑吧!”不知道谁大喊了一声,随后,剩下的人开始四散而逃…… 攻打谢岩营地的叛军,根本就没想到本方失败得那么快,眼看着自己已经快要接近官军营地中央了,后方却不知道那个喊了一嗓子:“他们都开始跑了,官军杀过来了!” 这一喊声,无疑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拼死进攻的叛军,一瞬间仿佛被抽光了所有勇气,开始向后退去。 “传令王三狗回来看守营地,其余众军上马,出击!”谢岩目堵战场变化,果断的下达命令。 到了这个时刻,整个战场就变成了一种“猫捉老鼠”的游戏,骑在马上的,全部都是官军,步兵都是叛军,想都不用想的也知道,两条腿的如何能够跑过四条腿的呢? “大家不要再跑了,放下武器,都到某家这里来!”许阿牛招呼自己认识的几个人,跟着自己一块大声喊着。 许阿牛所处的位置,是本方营地里的一个死角,骑兵很难直接冲进来,他招呼逃进营地的溃军站到自己身后,同时命令他们放下武器,堆放在自己面前。 很快,刘愣子注意到了此处异常,并理解了许阿牛的意思,那是把这里当成愿意投降的人聚集地了。 自古杀俘者不详,更不用说杀投降者,刘愣子还不至于傻到那个份上,便命令部下不要去管,最后留给谢岩他们去处理。 黄昏时分,谢岩下令鸣金收兵,他哪里也没有去,而是就在中军大帐里坐着。 冯宝是最了解他心意的人,也是唯一在帐中陪着他的人,包括商贾在内的其他人,都兴奋的跑进战场,去感受那胜利的喜悦去了。 第一个走进军帐的人是张猛,他满身血污,进帐后单膝跪地行礼道:“某家张猛,幸不辱命,特前来缴令。” “都是自己人,快起来吧。”谢岩随即道:“去弄点热水洗洗,一身血腥气太重了。” “好嘞。”张猛咧嘴一笑,退了出去。 张猛前脚刚走,方进、赵贺胜等依次入内,有的来缴令、有的就是进来坐坐,众人无不兴高采烈地述说着,同时分享胜利的喜悦。 最后进来的人是刘愣子,要不是因为去找寻那枚钢针,他早就应该过来了,简单的缴令完毕后,又道:“在叛军营中,有一个人聚拢数百叛军,正在等候校尉派人过去受降。” 这可真是一件新鲜事儿,溃军成战俘,那是天经地义的事,可有人居然聚拢溃军,准备投降,如此一来,性质就不一样了,带着几百人投降和成为溃败的战俘相比,无论怎么说,也算是有点儿功劳的。 “去看看?”冯宝问了一句。 谢岩道:“你去吧,这里还有很多事要弄。” “成,那你慢慢弄。”冯宝说完,招呼刘愣子道:“走,陪我去一趟。” 许阿牛依然孤独地站在那里,他看也没有看自己身后的几百人,直到此时此刻,他算是彻底想明白了,官军是算准了童文宝会瞻前顾后,贻失战机,以一千人在平原上牢牢地吸引住童文宝,最终完成今日一击。谋略算不得太高明,但是对童文宝的心思却把握的很准,所以本方失败也就难以避免了。 此刻天已经黑了,许阿牛远远望见有几只火把向自己这边移动过来。 很快,一位年轻人,在几个甲兵的簇拥下走到许阿牛面前约二十步的地方停下,随即就听来人道:“我是‘武平特混营’军丞冯宝,那个谁,也可以理解成监军,说说吧,你是谁?想怎样?” “某家‘青州’许阿牛,见过冯军丞。”许阿牛先是行了一礼,而后又道:“某家身后,共有六百多人,他们原本都是百姓,迫于生计走上此路,今官军所至,已放下武器,听候发落,某家代问一句,可否从轻?” “放下武器就可以从轻,试问朝廷法度何在?”冯宝不答,反问了一句。 许阿牛道:“但求活命尔。”其言下之意,已是别无它求。 “我不能答应你这个要求。”冯宝紧跟着道:“能不能活下去?并不取决于我,而是取决于他们自己。” 不等许阿牛开口,冯宝继续道:“官逼民反,古来有之,当今天子仁德,放尔等一条生路并非难事,但有一样,凡残杀过普通百姓的人,决不放过,此事无可商量。” 许阿牛听懂了冯宝的意思,不由暗自叹息了一声,他知道,能够争取到如此说法,已经是极不容易了,再提要求那是不可能的事了,更何况,自己等人是根本没有提条件的任何资格。 许阿牛回到身后那些溃军面前,大声道:“弟兄们,能不能活命得看尔等自己了,许某尽力了。”说完,也不管其他人是什么反应,回身面向冯宝那里,“扑通”跪下,算是投降了。 随着许阿牛跪下,很快又有人跪下……直至所有人都跪下了! “愣子,这里交给你了。”冯宝对刘愣子说了一句,而后冲着许阿牛道:“那个姓许的,过来一下,本官有话问。” 许阿牛闻言走了过来,冯宝问:“你是‘青州人’,怎么会在‘睦州’?” 许阿牛也不隐瞒,将自己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道:“某家身为府兵,参加叛军,罪不可恕,只求将军能够多放过一些人,他们都是普通百姓。” “我说过,他们的生死在于他们自己做过的事情,你也一样,只要没有人指证你杀害过百姓,我会放了你的。”冯宝很是无所谓的说道:“都是大唐人,杀一个少一个,犯不着。” 许阿牛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按照眼前此将军说法,只要没有伤害过百姓的人,不仅可以活命,甚至什么事也没有。 冯宝才懒得理会他的想法,继续问:“我见你说话颇有些知书达理的样子,进过学?” “回将军话,吾家世代从军,祖上也曾出过军官,只是官职不高,吾自小跟随家父认字,然家中除了几本兵书外,再无其他书籍,故吾识字不太多,无法与进学过的相比。”许阿牛实话实说地道。 “你读过兵书?”冯宝顿时来了兴趣,问:“那你说说看,此次之战,童文宝败在何处?” 许阿牛道:“吾以为,童文宝只败在一个地方,即没有在我军士气最为鼎盛的时候,全军压上,不顾伤亡。” “那你没有提过建议?” 许阿牛答道:“没有用,他总想以最小的代价获得最大的成果,吾说服不了。” “主帅无能,害死三军,如此例子实在太多了,不缺童文宝这一个。”冯宝说完,转身欲走,突然想起一事,又回过来问许阿牛:“第一日时,有一支队伍面对我军骑兵时,能够冷静面对,最终全身而退,你可知那是谁指挥的?” 许阿牛不知道冯宝问这话意思,没有立刻回答。 冯宝以为他不知道,接着又问:“昨日,有人派出小队搜索周边,虽然没有查到什么,但是显然是有人意识到了哪里不对,你可知道此人是谁?我很想知道。” “不知将军找此人做甚?”许阿牛小心翼翼地问道。 冯宝道:“这个家伙能够看出警官的布置,很有意思,我想认识认识。” 许阿牛见冯宝表情如常,没有发现丝毫不对之处,便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吾也没那么大本事,只是觉得事有蹊跷,所以……” “那个人是你?”冯宝瞪大了眼睛问。 许阿牛轻轻点了点头,接着又低声道:“带人从骑兵刀下退走的也是吾,吾有罪,抗拒朝廷大军,罪该……” “哈哈,原来都是你啊!”冯宝直接打断了许阿牛的话,笑着道:“两军交战,各位其主,哪来什么罪不罪的,我倒是没想到,来趟‘睦州’,还能捡到你这么一个‘宝’,实在不虚此行啊!走,我带你去见见警官,想必他也会挺高兴的。” 许阿牛怎么也想不通,眼前的年轻将军会把自己说成“宝”,至于是个什么样的“宝”?他更是打破头也是想不出来的。 第一百九十三章 胜利后 回到本方营地以后,冯宝并没有直接去谢岩的中军营帐,而是先把许阿牛带进自己帐中,然后才去找谢岩。 一直等到谢岩将所有的事务都安排妥当,军帐里的人陆陆续续离开后,冯宝才开口说道:“那些人都投降了,没你猜猜那个领头的人是谁?” 谢岩道:“我可猜不出来,你还是直接说比较好。” 冯宝道:“就是你口中的叛军里的能人。” “哦,他是什么人?”谢岩多少有了一些兴趣,开始问道。 冯宝大致说了一下…… 谢岩问道:“你想怎样安置此人?” “那我倒没想过,我只是觉得,咱们乡里能打仗的多,但是懂兵法谋略,除了你,没别人了。” 谢岩懂冯宝话里意思,沉吟片刻后道:“留下此人不难,但他的身份太敏感了,除非可以立下大功,否则陛下那里实在说不过去的。” “我呢,只是提议,用不用,怎么用,那个还是你来考虑吧。”冯宝依然是一副只管提问题,不管解决问题的模样。 “这样吧,我暂时先不见他,你去对他说,如果有心为朝廷效命,我可以给一个机会,若是不想,那么你可以给他一个机会。” 谢岩如同绕口令般的话语,听得冯宝那是糊里糊涂,急忙问:“什么叫你一个机会,我一个机会的,说清楚一点。” “我,代表朝廷,若是给此人一个机会,那等于是可以赦免他以前的一切过错,让他可以重新为国效忠,但如此一来,他必须要背叛救命恩人,此人若是贪慕荣华富贵之人,咱们帮他一把也没有损失;倘若此人是忠义之辈,必定不会答应,那剩下的事,我想你会做好的。” “嗯——有道理,有道理。”冯宝连声赞道:“大奸大恶之徒,推给朝廷,咱们自己要用的人,还是傻一点的好。” “明白就好了,不过啊,若是真留下此人,必须得让他换个名字,至于其他理由随便编,趁别人不知道的时候办好,知道人多了以后,不好办。”谢岩又补充说道。 “懂,我会办好的,不留后患。”冯宝应了一句,随即又问道:“童文宝部是彻底残了,那下面应该怎么做?” “我是有一个大约的设想,还没有完全想明白了,你找来的那个人不是懂兵法吗?你可以考一考,看他怎么说,是不是人才一问不就知道了吗?”谢岩故意卖了一个关子道。 冯宝却是连连点首,显然是非常认同谢岩的说法。 回到自己帐中,冯宝将谢岩的意思重新组织了一下,然后说给许阿牛听…… 结果很不错,许阿牛几乎未做任何考虑就拒绝了回到叛军当中,充当内应的提议,并表示,自己有罪可以认罚,但是出卖别人的事情,决计不干! 冯宝对此心中很是满意,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地道:“不出卖‘救命恩人’自然可以理解,然你可以想过自己?之后恐怕再无出头之日了。” “一步错,步步错,某家自找的,怨不得别人。”许阿牛一幅认命的模样。 “也不尽然,我问你一件事,若你答的好,或许还有机会。”冯宝并没有仔细说明,而是看着许阿牛。 “不知何事,还请将军明说。”许阿牛问道。 冯宝道:“我军此仗获胜,仅仅是第一步,我来问你,下一步,当如何?”说着又加重语气道:“此乃谋略,谈不上背叛,况且,如今大唐盛世,陛下断不会放任贪官污吏,我军平叛之日,当是那些人的枭首之时,究竟是你的义气重要,还是百姓恢复正常生活重要,你可要想清楚了。” 许阿牛知道冯宝说的是实话,他参加叛军,纯粹为了报恩,在他心里,从来不认为陈硕真有可能推翻大唐。现在,自己面前的年轻将军问的话,很明显是给了自己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而且诚如将军所说,这只是谋略,不是背叛,况且自己真说了,官军是否采纳还是另外一回事。 约摸一炷香时间后,许阿牛道:“吾以为,取‘睦州’不难,难的是民心,争取不到民心,则完全无用,何况将军麾下兵力有限,无百姓支持,取下也守不住。” “此言不假,那依你之见,当如何?”冯宝又问。 “吾不懂政务,争取民心之事,不知怎么做才好。”许阿牛很是诚实地说。 “那就说说军务,如何取‘睦州’?”冯宝换了一个话题问。 “城中兵力约两万,然真正善战者,一成都没有,只要有人打开城门,取胜自然不难。”许阿牛接着又道:“不过,即便有人在城里接应,想要打开城门,也绝不容易,据吾所知,城门守卫皆是‘火凤社’社员,他们作战不行,但是忠诚绝无问题。” 冯宝算是听懂了,哪怕城里有自己人,但只要不是“火凤社”的人,估计接近都不可能,更别说其他了。 许阿牛接着又道:“事实上,吾以为,‘睦州’之问题,如果不从根本解决,单以军力平定,用处有限,难保日后不会再出事端,需军、政同步,当可彻底安境。” “看不出来,你还很有些见识,能说出如此话者可不多见。”冯宝说着话风一转,又道:“我看你应该是不想细说吧,能想到军政同步的人,岂会不知道怎么去做?算了,我也不勉强你了,我帐下缺一个会写字的亲兵,你可愿意?” 许阿牛听得有些蒙了,这算是什么意思?招揽?可不像,哪有招揽人当个亲兵的,可若不是招揽,那留下自己又算什么呢?他想不通! 但是有一点,许阿牛很清楚,自己哪怕回“青州”,日后也不可能再为朝廷效力了,此次参加叛军的经历,注定日后只能当个平头百姓了,但若是成为朝廷军官的亲兵那就不同了,多少还有些机会。 犹豫也好、思考也罢,许阿牛并没有用太长时间就做出了决定,当即行大礼道:“吾愿为将军效力。” 这个结果,冯宝那是一点也不意外,笑道:“好啦,起来吧,不过你自己改个名字吧,以免日后有什么麻烦事。” 许阿牛自无意见,想了片刻后,给自己重新取了一个名字——许恢。 次日,详细战况全部出来了,叛军七千余人,被俘虏者两千四百多,三日当中,共被杀者三千七百余人,余下的全部跑掉了;此外,共缴获钱财、金银等物,价值在两万多贯,粮食倒不多,按照“武平特混营”标准,最多只能够三千食用十天左右,而且质量也很差,差不多能吃的都算在里面了。 谢岩随即让“工兵营”里的学生写了很多“官军讨逆大胜”的告示,在附近各乡村张贴出去,同时自己亲手写了给皇帝的奏疏,并让人以八百里加急送往“长安”。 数日之后,捷报送达朝堂,皇帝于朝会上命人当众宣读出来,尽管皇帝什么也没有多说,但是欣喜之意已经是非常明显了,更为重要的是,此次胜利,验证了谢岩当初提出以少量精锐部队分驻天下,以最小代价维护大唐境内安全,其构想是完全可行的。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结果往往比过程更加重要。 谢岩不知道朝廷里发生的事,更加不知道,远在数百里之外的“婺州”,有人同样对此次胜利那是无比欢喜。 “婺州刺史”崔义玄,曾是隋末“瓦岗寨”李密麾下,后投靠大唐,虽然职位不高,但他是一位务实的官员,二十多年来,兢兢业业,积功升至刺史一职,也算是功成名就。 自“睦州”发生叛乱,崔义玄有心组织军队平叛,然官员们却慑于义军声威,纷纷说:“陈硕真有神灵护卫,敢与其兵对抗者,无不杀身灭门,还是回避为上。”居然没有人愿意,宁可守在城中等待朝廷救兵。 正值崔义玄不知所措之时,他又接到了皇帝派人传来口谕,命他在必要时,务必提供“新安县男”谢岩所需之兵员以及其他作战物资。 崔义玄就弄不明白了,为什么皇帝不让“杭州”这样的大城来提供,反而让自己这么个小地方来提供,而且用的还是口谕这种不是很正式的做法,可传口谕的人是宫里宦官,随行又是“千牛卫”的人,不容他不相信。 然而,下面官员的不配合,以及士兵的畏惧感,让他深感“有负圣恩”,如今不同了,谢岩以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彻底打消了官员们的顾虑,尤其是普通军卒,也意识到,无论叛军如何宣扬陈硕真有多么“神奇”,但现实却是,两千多人几乎全歼了叛军七千多,号称“有神灵护体,万夫不当之勇”的童文宝更是被官军于两军阵前击杀,甚至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种种迹象都证明了一件事,叛军也是人,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既然官员们的信心以及军卒士气得到恢复,崔义玄当即组织三千士兵、两千民夫携带大批粮食以及其他物资,赶赴“睦州”,并让自己的属下“司空参军”崔玄籍先行一步,以告知谢岩。 杜风先回来了,他带来了老张头从城里传出的讯息——章叔胤得知童文宝部覆灭后,下令紧闭城门,每天只开两个时辰,而且无论进出,盘查极其严格,若不是余望身份特殊,能够进出“睦州”,他们根本很难传出任何信息。 这些日子里,谢岩也没有闲着,许恢(许阿牛)关于争取民心的策略,经过冯宝转述后,他仔细考虑之后,决定采纳,暂停军事方面的行动,改为带着军队游走于“睦州”境内各个县、村,每到一处,先释放进行过甄别,没有伤害过百姓的当地人,仅仅这一项举动,就赢得了许多百姓拥护;此外,谢岩发布告示,悬赏缉拿当初弃城而逃的各官员,并提出“只诛首恶,不搞株连”的口号,鼓励百姓举报和敦促那些官员自首;而最重要的发展经济那一部分,谢岩则交给了商贾们,由他们去询问和调查当地的出产等,看看能否找到合适的机会…… 谢岩每离开一个地方前都会留下一些粮食,为了防止出现自己前脚走,“火凤社”的人后脚跟过来强粮,他还特意安排一支小队潜伏在附近,一方面是保护,另外一个方面,也是将隐藏的敌人引诱出来。 果然,几乎每个村都出现了官军刚走,“火凤社”成员就跳出来的情况,而且无一例外全部被拿下。 经过审讯,村民们得知,他们的任务就是粮食。 这下好了,官军给粮还保护,“火凤社”却抢粮,如此明显差异,百姓当然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了。 经过如此多管齐下的工作,百姓们终于意识到,“火凤社”是不可能给他们带来平安生活的,民心,在这一刻终于有些偏往官府一边了! 不管是不是争取到民心,谢岩都不能再继续他的“争取民心工程”了,他收到了消息,陈硕真自“歙州”城下开始收拢军队,不用问也知道,那是打算回师“睦州”。 以两千对数万,这个差距实在太大了,正当谢岩考虑应该怎么做的时候,有军卒来报:“‘婺州’司空参军崔玄籍,求见将军。” “‘婺州’参军,他跑来做什么?”尽管心里有一万个不理解,该见还是得见。 双方行过礼后,崔玄籍直接道:“崔某奉刺史令,特意前来告知将军,我‘婺州’五千军民,及大批物资不日赶来,以协助将军。” 谢岩闻言大喜过望,他心里的那支“援军”原来是真的有,而且来的正是时候,有了他们,攻下“睦州”可谓是水到渠成了。 简单询问了一下情况后,谢岩决定找来所有军官,大家一起好好商议一下,究竟如何才能拿下“睦州城”! 第一百九十四章 城破了 根据崔玄籍的说法,“婺州刺史”崔义玄率领的人马,大约在五天后可以抵达“睦州”城下,而陈硕真也多半会在数日后回军来到,那么,取“睦州”的最好时机,也就这么几天,否则一旦陈硕真大军进入“睦州”,攻城那可就成了痴人说梦的事儿了。 由于经过谢岩的努力,官军在百姓心目中的形象大为改善,特别是商贾们承诺,战后在城里设立商号,收购百姓物产;谢岩也表示,官府将为百姓提供钱财以帮助,可具体的金额和方式,谢岩没说,但在注重信义的唐人眼里,那就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所以,百姓对官府的拥护,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也正因为如此,谢岩有把握在百姓的帮助下,送部分军卒进城。 然而,几十个人进城不难,难得却是装备,军帐里众人想破头也想不出有什么好办法能够做到这一点。 万不得已之下,谢岩提出了一个极其冒险和大胆的设想…… 章哲,还活着,但是对他来说,现在活着,那是一点意思也没有,自童文宝部覆灭后,他趁机又一次跑了,跑进“睦州”城后,章叔胤看在他是自己侄子份上没有追究什么,但信任度肯定是大大降低,于是他就被派到东门,担任城门官。 之所以是东门,那也是有原因的,东门外十里是座小山,山不高,却林密,且道路复杂,一般人进去后,方向都不一定找到着。 章哲知道,那里是叔父选定的撤退线路,万一“睦州”守不住,将从那里撤走。可是在他看来,什么“撤走”,分明就是逃跑。他是有大志向的人,自参加起兵后,满脑子都是开疆裂土,封侯称王,哪怕是童文宝的覆灭,也认为只不过是一个小小挫折,更何况,城池、军力犹在,区区两千多官军根本不足为虑。可现实却是,他不仅不被重用,还给弄来守城门,心里的怨望别提有多重了。 今日,章哲依旧和每天一样,准时出现在城门口,再有一会儿,他将下令开城门,每天上午一个时辰进城,下午一个时辰出城,已经成为常态了。 “章兄,汝可真是忠于职守啊!” 章哲不用回头也知道,来人定然是“清溪村”余望。 当初余望那个“护法”还是章哲发展的,所以,他们两个人之间,还算相熟。章哲逃进城那天,很意外的与余望在街上碰见,本来不过是个小插曲,都是熟人嘛,相约吃顿饭也是合情合理。 哪知道,在吃饭喝酒的时候,余望突然听说,章哲居然是章叔胤的侄子,那情况可就不同了,无论如何都得用心结交才是。 在余望的刻意之下,两个人的关系那是突飞猛进,很快成为“挚友”,城里的一些消息也正是从章哲口中得知后,源源不断地送到谢岩那里。 余望今天不是一个人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形象猥琐的老农,章哲以为那是他的仆人,所以仅仅看了一眼,然后对余望道:“余兄弟怎么有空过来?” “兄弟弄到一个好东西,特来找章兄一起分享。”余望说着,凑到章哲耳边低声说道:“两坛烧酒。” 章哲在“杭州”喝过一次,那是念念不忘啊,在余望面前提过不只一次,因此,余望特意通过老张头,弄来两坛,目的就一个,引开章哲。 章哲尽管心痒难耐,但总还记得自己有公务,需要监督进城百姓,故而说道:“等等吧,兄弟我还……” 没等章哲说完,余望抢过话来道:“每天都是一样的事,还能有何不同?章兄在或不在,又有何区别?以章兄之大才,看守城门,屈才了。” 余望这一番话,勾起了章哲满腔抱怨之情,他本就非常不喜欢自己现在干的事,加上余望所说也很有道理,不就是一个时辰看人进城吗?天天一个样,从无变化。 “走,咱们找个地方尝尝,余兄弟说的是,天天如此,没什么可看的。”章哲终于还是下了决心。 他们离开后不久,打开城门的时间到了,随着城门开启,城外等候的百姓依次而入…… 等到百姓进城约有一大半人的时候,一名华服年轻人,自城里向城外方向来到城门口。 “站住!此刻非出城时间,任何人不得出城。”守卫大声喝道。 “章哲呢?他又跑哪儿去了?”华服青年停下脚步反问道。 守卫见华服青年态度倨傲,反而有些吃不准他是何人,当下疑惑地道:“章统领有事不在,汝是何人?” 华服青年道:“吾是何人你还不配知道,快去把章哲找来,就说仆射有朋友送来大批物资,需要全部打开城门,以便马车进入。” “仆射”是宰相之意,在叛军里,那就是二号人物章叔胤的官职,而“仆射”手下的人对章哲直呼其名,那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谁让他现在不受待见呢。 几名守卫商量了一下,觉得还是去找下章哲比较好,反正他们也知道,章哲定是在隔壁那条街上酒馆里。 “等着,吾等去请章统领。”一名守卫说完之后,快步向隔壁那条街跑去。 没过多少时候,回来的人却是跟在余望身后的那名老农。 正当守卫欲问之际,老农率先说道:“刚刚那名弟兄,被章统领派去办事了,统领让老汉来说一下,‘仆射’要的物资当然是要全部打开城门放行的,但是规矩不能坏了,一定要严加检查,不可让别有用心的人混进城。” “好他个章哲,居然连‘仆射’的物资也敢查?”华服青年气得脸都黑了。 守卫们倒是心里暗自发笑,他们都知道,章哲抱怨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借这个公事公办的机会刁难一下,完全合情合理,而且也符合章哲一贯做派。 华服青年似乎还不满意,坚持还要守卫去找章哲,可守卫知道章哲那是故意的,又怎么可能会答应呢? 正纷说之间,城外来了一条长长车队,少说也有七八辆马车,华服青年看到后,顾不上争执,急忙道:“快开城门,‘仆射的’的物资到了。” 守卫回头看了一下,随即通知后面的人,将城门全部打开。 所有检查都是在城门外,查过一辆放行一辆,当第三辆马车经过城门时,突然一声断裂的声音,紧跟着,看到马车一斜,车上的几十麻袋粮食滚落下来洒了一地,且无巧不巧地刚好抵住了城门。 如果用后世的话说,这属于“交通意外”,马车车辙断裂了,那是谁也不想看到的事,守卫们那也是一脸无语地看着慌乱的农民们在搬运粮食。 后面的车仿佛不知道一样,又陆续来了两辆车,这下好了,整个城门洞里全是车,全是人。 若负责的章哲还在此地,一定会组织士兵帮助,以加快速度,然而,章哲并不在,无人发话指挥的情况下,多数人都是在看着,似乎慢一些和他们并无关系。 华服青年也不着急,只冷冷地看着周围的守卫,时不时地抬首看下天色。一个时辰的开门时间过去一大半了,自马车出现,也有小半个时辰了,按照约定,整装一千五百铁骑,已经开始从山里那边密林里开始出发了,只要继续想办法拖延时间,等到骑兵出现在视线之时,就是那些农民开始动手的时候。 华服青年不是别人,正是潜伏在“睦州”多日的房元昭,他已经在那些看起来十分普通的农民里,认出了张猛、王三狗以及在乡巡逻队里身手最好的那些人! 守卫城门的有五百人左右,一般情况下,城门外负责检查的有五十人,城楼上负责了望、警戒的有三百人,余下一百五十人都在城门洞前后。 然而,守城军卒似乎并没有发现,那些农民在搬运粮食的时候,不仅速度相对较慢,且有意无意中,将粮食垒在其他车上的时候比较高,只要有人用力一推,粮食将立刻从马车上如墙一般倒下。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房元昭心里有些急了,关城门的时间就快到了,可是骑兵们,在哪儿呢? “快点、快点!马上要关城门了。”一个小队长模样的守卫见城门口依然是乱哄哄的,便催促道。 房元昭心里大急,但又不知道应当怎么说是好,正捉急之时,忽然看到天色比较阴暗,原有的阳光忽然之间被云层遮住了,他心念一动,上前喝斥道:“吾看谁敢!这批粮食,是仆射好不容易差人弄来的,现在天色变阴,万一要是下雨,将粮食淋湿,尔等可要考虑清楚后果!” 那名小队长闻言抬头看了看,发现天上果然有乌云正在慢慢聚集,至于说会不会下雨,那可真不好说,他皱了皱眉,犹豫了一下,道:“最多晚半个时辰,不能再多了。” 房元昭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心中虽喜,面上却还得装出一副不满意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 这是在比赛时间,一切就要看骑兵能不能准时出现了。 实际上,如果不是道路坑坑洼洼,骑兵无法全速前进,他们早就应该出现了。 等到通过那几里较差的路段后,骑兵们终于可以全速前进,大约在延长的那半个时辰内,出现在地平线上。 “快看!那是什么?”房元昭故意大声喊道,并且用手指向骑兵那里,正当所有人的目光看向那里时,他突然发力,以平生最快的速度,跑进城门洞,令所有守卫猝不及防之下,没能做出反应。 房元昭开跑,是约定的动手信号! 张猛他们在搬运粮食的过程中,已经用手语告诉同伴,自己选定的目标是谁,这一点非常重要,因为他们只有三十人,且还没有武器,所以必须在房元昭开跑后的第一时间解决掉选定目标,并且夺下武器,唯有如此,才能坚持到骑兵到来。 过程不是很顺利,有将近一半的人没有能够解决守卫和夺下武器,幸好还有一半人成功了,尤其是张猛,一刀在手,左劈右砍,如同猛虎,在最短时间内杀了三个人,王三狗也不多让,瞬间解决了两个,没能得手的同伴捡起死者的横刀也跟着加入战斗中去。 三十人在城门洞里,不仅需要应付正面的一百五十人,另外还有城外的五十人,可谓腹背受敌,压力极大,在这种情况下,拥堵在城门内的马车以及被张猛推到在地的粮食麻袋可就起了大作用了——首先,城里的想冲杀过来,会遇到很多障碍物,无法一次性冲过来很多人,更重要的是,无法以排列好的军阵方式冲过来,而一个个单独的个人,对于张猛他们来说,那可就太容易对付了;其次,装粮食的麻袋数量很多,而且很重,不清除它们,那是无法关上城门的,而保证城门不关,才是根本目的。 至于城外的五十人,反而成了威胁最大的,幸亏那些人作战意志没那么坚决,在伤了几人后,突然迟疑不决起来,那是因为他们清楚地听到了“隆隆”马蹄声,而且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了。 “官军来了,快跑吧!”城外的人里不知道哪个扯了一嗓子,然后就看见有人开始往其他地方跑去。 城外叛军突如其来的四散而逃,不仅让城门里叛军大为不解,甚至连张猛他们也觉得不可思议,不明白那些人为何在如此紧要关头,会选择逃跑。 城门里,叛军人数更多了,他们也清楚,绝不能等到官军骑兵冲过来,否则,万事皆休。 城门洞里的厮杀仍在继续,刘愣子统率的骑兵队距离城下也只有一箭之地了。 “尔等叛贼,如今‘睦州’城破,还不束手就擒?”房元昭战斗不行,但是脑子挺活,他冷不丁冒出来这么一句,让城里的守卫忽然间意识到,城门关不上,官军骑兵却已近在咫尺,如果再死战下去,那结果都可以不用想了。 于是,有那脑子灵活的,反身就往城里跑,更有甚者,一边跑一边叫道:“官军来了!城破了、城破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兵临城下 突袭“睦州”是谢岩提出来的,虽然很大胆,却也不是盲目地,通过分析余望和房元昭传出来的信息,他发现,章叔胤将城防重点放在西、北两个方向,那也是相对的,毕竟城不大,一旦发生战事,城中央军营的几千人可随时出击支援任何一方,所以,成功的要点就在于一个“快”字。 章哲的身份以及他闹情绪的现状,是尤为重要的一个原因,借助这一点,将其引开,那是计划里非常重要的一环,在通讯条件匮乏的唐朝,没有指挥者,对基层军卒来说,往往意味着不知所措,由此带来的混乱、迟疑,将决定整个局势变化。 事实证明,谢岩又一次赌对了,章哲不在,城门守卫自始至终都没有能够形成有效的进攻,由此给了张猛他们守住城门,等待援军的时间。 等到骑兵只有两百步距离时,张猛和王三狗等几个人在前面拼死抵抗,同时大声叫着:“清除道路、清除道路……” 城外的五十名叛军,在骑兵接近的那一刻早就跑的没有人了,这才使得有多余人手尽量将没了马的车辆和麻袋往两边挪移,以尽可能的空出道路。 “快闪开!”随着刘愣子一声大喝,张猛他们迅速摆脱叛军,向两侧后方移动。 还没等张猛他们完全站好,最前方几名骑兵,已经开始射出强弩。 “嗖嗖”的弩箭破空声连续响起,紧跟着就是惨叫声传出,随即,刘愣子一马当先,冲进城门里,其后骑兵陆续跟进,到了这一步,守城叛军已经是回天无力了。 此刻,崔义玄率领“婺州”的三千人马,正向“睦州”南门进发,他有些弄不明白,为什么“新安县男”派人来通知自己——若是发现叛军从城里出来,不用追击,任其离开即可。 “难道说,追击溃军也有问题?”崔义玄很难理解,他更加难以相信的是,仅凭“新安县男”麾下那两千来人,就能够攻下“睦州”,那不是野战,骑兵几乎发挥不了作用的。 不管信不信,配合行动那可是陛下的意思,务必执行。 “睦州”城墙隐约可见,然城门还是关着的,一点也看不出来城中有变的样子,全军继续推进至城门两里地时,崔义玄下令停止前进,因为谢岩派来的人曾有说过,只有等城门打开,叛军溃败逃光以后,才能继续前进入城,之所以停留在两里处,那是为了让叛军向西边溃逃。 谢岩自己率领余下的人马,同样列队于北门外两里处,他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让逃出“睦州”的叛军往西边逃,去同正在赶来的陈硕真汇合,当所有叛军聚集到一起的时候,也就是最后的决战开始时。 北门毫无动静,完全没有打开的迹象,也不知道刘愣子他们进城了没有。 “张猛他们不会失手吧?”冯宝压低了声音问了一句,此话只能让谢岩一个人听到,否则传出去就有动摇军心的嫌疑。 “不知道。”谢岩坦然说道:“中间需要的环节比较多,差一个都有可能功财垂成,既然做了,就别想那么多了!” “唉,不打仗多好,太揪心了。”冯宝抒发一下个人感受。 “那是不可能的!”谢岩眼望“睦州”,以一种似乎是自言自语的语气说道:“大唐,还远没有强大到那个程度,况且,即使是到了那个地步,危机也依然存在。” 冯宝听得出来谢岩的话意,数十年后的“开元盛世”,大唐倒是强大到了那个程度,然而,“盛极而衰”的规律,又一次出现,盛世大唐瞬间崩塌,而且自那之后,华夏一族失去了勇武,失去了铁血,失去了很多……直到千年之后,一代伟人的出现,才算是重新找回。 冯宝一直都知道,谢岩最大的梦想就是改变那个“盛极而衰”的宿命,让这片土地上的人,可以永远平安、快乐的生活下去。 猎猎寒风中,南门崔义玄、北门谢岩都在注视着城门,不管心里有多少个问号,那也必须耐着性子等下去。 城外的人都有耐心,可是城里的人却失去了耐心,叛军首领章叔胤,得知官军进城的消息后,第一时间来到城中央的军营里,那里驻扎五千人,是他的嫡系,也是城防预备队。 章叔胤本想调集一万人,将入城的骑兵团团围住,在给予消灭,哪知道的南门、北门先后传来发现官军的消息。他闻听之后,那是大惊失色。 “难道说,朝廷一夜之间调集大军来围剿吗?”章叔胤是怎么也想不明白。 既然南、北门先后发现官军,那么,调集重兵的想法自然行不通,迫于形势,他只能亲自带着五千人马出战。 城里不比野外,人多优势并不容易体现出来,每条街道都有一定的宽度,人多反而意义不大,虽然说可以躲进民房里放冷箭,但是骑兵来去如风,想要造成多大的伤害并不容易。 一千五百骑兵,进城以后以五十骑为一个小队,沿着城中道路快速突进,他们的作战目的并不是歼灭多少叛军,而是要给叛军一种错觉,那就是满城皆是官军。 章叔胤的五千人马,根本无法一下子扑上来,那是道路条件决定的,然而,几百人的队伍,根本抵挡不了铁骑冲击,再加上叛军多是农民出身,没有经过什么战斗和操练,基本上是一触即溃,哪怕是章叔胤本人亲自率领的五百亲兵,也没有能够抵挡多少时候,在两个小队一百铁骑的冲击下,很快便四散而逃。 “朝廷大军已到,逆贼还不投降!”官军之中,有部分嗓门儿大的开始使劲吆喝着…… 如此一来,叛军军心逐渐开始动摇,尤其是南门和北门的叛军,他们远远看着官军列阵而立,人数多少看不清,但是对他们来说,心理压力那是非常巨大的,有一些胆子小的,已经开始琢磨着逃跑的事儿了。 “睦州”城不太大,官军很快将叛军逐渐逼迫到南、西、北三个城门附近。 西门前,章叔胤还想再组织一次反攻,然刚刚聚拢的两千人,还没有来得及列好阵,就在官军一轮强弩射出后,倒下了近两成。 眼看着官军已经逼近城门,章叔胤感觉大势已去,下令:“开门,撤退,去和陛下大军汇合。” 随着西门打开,几千叛军那是争先恐后地夺路而逃…… 城里的一千五百铁骑牢记谢岩的吩咐,始终并不过分逼近城门,只是在城里不停地策马游走,以驱赶零星叛军往城门方向而去,如此让叛军有出逃的机会。 终于,得知章叔胤撤退消息的南门和北门守军,毫不犹豫地也打开城门,开始了自己的“撤退”。 望着城门打开,叛军蜂拥出逃,崔义玄那是又惊又喜,惊的是“新安县男”仅凭手上的两千多人真就夺回“睦州”,那实在是太难以令人置信了;喜的是,这份天大功劳里,怎么说也有“婺州”官军的份,哪怕他们是站着看,那也是见者有份不是。 差不多黄昏时分,能跑的、想跑的叛军全都跑光了,谢岩下令:“全军进城。” “睦州”,在被叛军占据两个多月后,随着谢岩和崔义玄的相继进入,正式重新回到大唐朝廷手里。 谢岩与崔义玄会面后,简单寒暄之后,直接提出,将“睦州”守卫一事交给“婺州”军队,毕竟他们是步兵,适合守城。 崔义玄自然是痛快地答应下来,并立刻做出部署。 谢岩则命令施工队,开始修缮百姓住房、官衙等设施,并贴出“安民告示”,这些都是常规做法,不足为奇。 百姓们也不慌张,通过附近村民口口相传,他们早已经知道了官府的意图,所以,当“武平特混营”在城里与叛军交战时,百姓们全部躲了起来,直到全部战事结束才出来的。 没有官员治理的城池那注定是混乱不堪的,为了近快重建“睦州”,谢岩临时任命了一批官员,其中包括立下大功的余望,让他暂代“府丞”一职,以恢复城中秩序。 忙完了这些琐碎政务,已是夜半时分,谢岩刚刚准备睡下,突然听到王三狗在门外唤道:“校尉,崔刺史派人过来急报,西门外出现大量火把,他请您赶紧过去一趟。” “西门外?”谢岩暗想:“难道是陈硕真来了?” 不管是不是,过去一趟也就什么都清楚了。 西门城楼上,先到一步的崔义玄,正注视着正前方,那里原先只有一小片火把,现在却是一大片,而且还在不停扩大中…… 谢岩走到崔义玄身边,一句话也没有说,因为不用再问了,到了这一步,他已可以肯定,陈硕真的数万大军,正在集结之中。 “好幸运啊!”崔义玄感慨地道:“只相差半天时间,要是这支大军早出现的话,‘睦州’不是那么容易攻下的!” 谢岩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现在是运气也站在吾等一边,如此情况之下,叛军焉能不败!” 崔义玄赞同地道:“谢县男所言极是,天时地利人和,叛军已失其二,唯一的人和,好像也未能尽得,如此不败,岂非没有天理!” 谢岩道:“话虽如此,却也不能大意,陈硕真大军有数万,想要将其消灭非一战可得。” “不知谢县男可有退敌之策?”崔义玄问道。 “暂时还没有。”谢岩道:“既然叛军全部兵临城下,那就兵来将挡好了,我倒不信,攻不下‘歙州’,难道就可以攻得下‘睦州’?” “那是当然不可能的,叛军乌合之众,攻城,差得远呢。”崔义玄又道:“今晚是不会有战事的,咱们还是回去睡觉好了。” 谢岩笑道:“吾正有此意,崔刺史,请——”说着做了一个“请先行”的动作。 崔义玄当仁不让地先行一步,这无关乎官职,而在于对长者的尊重。 回到自己住处,谢岩不得不想,以不到六千的兵力,面对数万大军,如何才能战而胜之。 继续依靠骑兵?还是利用城池防御?谢岩始终没有想出一个办法来,过于悬殊的兵力着实是个天大的问题。 考虑再三之后,谢岩决定甭管来的人是不是陈硕真,都必须先打一下,而且还得趁着叛军完成包围前,将骑兵弄到城外,只有骑兵在外,才能有效的牵制陈硕真,而更重要的目的,是对方粮草,只要找到并烧毁,叛军将再无战斗能力。 将骑兵派出不难,难在谁指挥上,刘愣子他们都是勇猛的战将,可是谋略是差太多了,冯宝找来的那个什么许恢,目前可靠性还存疑,不能重用,那剩下来就只有自己或者冯宝了,谁去呢? 谢岩找到冯宝,将问题提了出来。 “我去吧,城里那摊子事太多,你得留下。”冯宝主动道:“只不过如此一来,守城不就人少了吗?” 谢岩道:“叛军的下场是注定的,通过消灭童文宝部,夺回‘睦州’,相信叛军之中定有很多人已经开始动摇,相信此刻陈硕真也是骑虎难下,无论攻城与否,都不是最好的选择。” 冯宝点点头道:“的确如此,她是没想到‘睦州’这么快失守,此时的确是进退两难。” “我要特别提醒你一件事,骑兵千万不能进入山地、密林,还有,晚上扎营的时候一定要做好警戒,千万不能够让别人给包围了。”谢岩很是认真地说。 “放心吧!我还不至于那么笨,不说了,我得去准备出城,方进部和‘工兵营’留给你,其他人我带走,争取明日先打他一仗再说。”冯宝依然显得很是随意地说道。 谢岩却知道,冯宝很多时候看似随意,往往心里都很重视,在很多地方,其实自己很相似,都是那种习惯隐藏和掩饰自己内心真正想法的人,究竟这是好习惯还是坏习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吧。 第一百九十六章 果然是人才 整装一千五百骑兵,在冯宝带领下,自“睦州”南门又一次踏上征途。队伍里少了王三狗、张猛,却多了王决、房元昭、许恢他们。 这是冯宝第一次独自领军,他多少有些紧张,只是不能在人前表露出来罢了。 他首先让王决率二十人前往西门外查看,去了解一下叛军究竟到了多少人,以及附近的相关情况。 大约快天亮时,王决派人回来报告道:“叛军先期抵达的大约六千人,而且沿官道正陆续有队伍不停地加入。”来人还特别提到:“叛军在营地外挖了壕沟,以阻碍骑兵。” 冯宝对此倒也不在意,他本来就没有打算去攻打对方营地。 “绕过对方营地,直接攻打对方后续队伍,战斗时间半个时辰,速战速退。”这既是冯宝的想法,又是他的命令。 许恢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武平特混营”,他发现,这支军队的装备之精良,已经超过了他以往对军队的认知,可以说,这是用金钱打造的豪华之师,如果算上战马,每个士兵装备价值接近千贯,他就想不通了,“卫岗乡”到底是怎样的一个所在?竟然能够以一个不大的地方,装备出如此军队。尤其是时间长了以后,他和冯宝的几个亲兵混熟了后从他们口中得知,“卫岗乡”富足,生活安乐,连小偷小摸几乎都没有,在他们口中,整个大唐就没有比那更好的地方了,那儿的人,只要没事,从来不去近在咫尺的“洛阳城”。 老兵们还告诉许恢,能被冯校尉看中,那是天大的造化,是几辈子也修不来的福气。 开始,许恢还觉得老兵们有些夸大其词,可后来他发现,军队里所有人都对看起来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冯校尉极为尊重,哪怕是官职远在其上的三位都尉。 “工兵营”里的黄先生,在许恢眼里那是学究天人一般的存在,军中账薄,粮食和装备的消耗等,他一个人就能算的非常清楚,而且丝毫不差,可即便是这样一个人,听老兵们说,那也是冯校尉看中后带出来的。 “工兵营”里,还有奇怪的施工队,只要是盖房修桥铺路这些,好像没有他们不会的,而且他们的工具极为的怪异,许恢亲眼见过他们为一小村建桥的时候,架起一个高高的木头框,安装了一个什么叫“滑轮”的装置,然后,一两个人就能够吊起几百斤的重物,而且还不费力;还有那些什么“皇家学堂”的学生,每到一个村里,除了告诉村民神明不可靠之外,还用具体的方法告诉村民如何改善生活,减少疾病,比如说,村里建公共茅房后,既可以让村里更干净,又可以收集粪便,以用来给农田施肥,增加地力;又比如,告诉村民喝烧开以后的水,不喝生水,可以降低生病的可能。 诸如此类的太多了,许恢都记不清楚了,但是有一点他非常的清楚,民心,就是在这点点滴滴之中,慢慢倒向官军的。更不用说还有商贾和谢将军承诺的事了。 许恢已经可以断定,陈硕真失败是必然的了,军队打不过不要紧,可是民心已失,回天无力了。 自跟在冯宝身边以来,许恢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每个人都来自百姓,为百姓谋福祉才是最应该的事,这不仅是老兵告诉他的,也是他亲眼看到的,在“武平特混营”里,只要不是战时,所有人打打骂骂的没有等级之分,甚至连高高在上的“明威将军”,也常被下面人取笑两句,仿佛所有人都觉得很正常;军中气氛随和,对百姓也是一样,什么帮忙搬东西,修个物件之类的事,简直就是家常便饭,而且从来不拿百姓任何东西,据老兵们说,“明威将军”对这一点要求特别严格,谁敢触犯,一律严惩,只不过没人犯就是了。 如此一支军队,怎么可能不得到百姓支持呢?也正是因为有了百姓的支持,冯校尉才有底气带着一千多人出城,否则,没几天,恐怕军中粮食都没有了。 许恢一直都在问自己:“救命之恩和百姓之间,到底谁更重要?” 问题还没想清楚,却听到了冯宝的出击军令,他立刻站出来行礼道:“校尉,许某以为,切不可行。” 刘愣子他们几个都愣了,多年以来,第一次有人直接站出来反对冯宝的话。 “哦,那你说说,有何不妥?”冯宝那是丝毫不放在心上,依然以一贯的口吻问道。 许恢道:“许某认为,对方是故意露此破绽,引诱我军出动。” “理由呢?”冯宝意识到严重性,赶忙问道。 许恢道:“昨日章叔胤败逃,然其必定不甘心失败,许某以为,一定是他设下的陷阱。” “胡说八道,尔竟敢……” “闭嘴!”冯宝瞪了一眼刘愣子,制止他继续胡说下去,然后对许恢道:“你继续说。” “多谢校尉。”许恢继续道:“章叔胤不比童文宝,此人有胆识、懂谋略,我军以突袭的方式夺下‘睦州’,他必定不甘,且由于我军并未追击,致使他有时间收拢溃军,校尉知道,城里原有守军两万,跑了将近八成,哪怕收拢其中一半,也有八千之数,他知道我军战力强大,可骑兵于城里并无作用,必定会派到城外,与城中守军相呼应,所以他大张旗鼓地连夜回到城外,就是为了让我军误以为是‘歙州’大队人马到达,在此情况下,我军最有可能采取的战法就是,趁其立足未稳给予打击,所以……” “所以是个陷阱,对吗?”冯宝抢过话,又问:“那如何证实?” 许恢道:“我军可以绕道至叛军营地后方三十里处,如果依然能够发现叛军西来,则说明许某错了,如果没有,那一定就是陷阱。” 冯宝承认许恢说的很有道理,可是万一他说错了,那可就失去了最好的攻击时机,可要是对了呢?后果那是不可设想。 沉吟片刻之后,冯宝决定还是不冒险的好,在他看来,陈硕真失败那是历史注定的,自己多打一仗少打一仗的,都一样。 “那个,就按许恢说得办,命令全军绕道前往叛军营地后方三十里处,再让王决设法抓两个活口来问问,到底那里是谁的军队?”冯宝又一次下达了自己的正式军令。 “校尉,许某还有一个建议。”许恢又一次说道。 “说吧。”冯宝道。 许恢道:“若我军抵达后,并未发现‘歙州’方向过来的大军,我军则可以就地设伏。” “伏击谁啊?”冯宝脱口而出,但说完他自己就明白了,那一定是伏击陈硕真的大军。 “妙啊!”冯宝真心地赞了一声,而后道:“此事若成,我就、我就送你去学堂深造。” “学堂深造?”许恢心里默念一遍,完全不懂是何意思。 刘愣子见许恢杵在那里,知道他不懂,便上去拍了他一下肩膀道:“你小子走运了,外人想进‘皇家学堂’可是极难,校尉送你进学,那是天大的好事。” 进学是天大的好事,许恢想不出来原因,但是刘都尉说话时羡慕的语气,他还是听出来了,究竟有多好,那得以后再说,现在对冯宝行礼相谢才是对的。 虚礼自不必多说,整支骑兵开始按照许恢的建议,绕道而行。 行军途中,许恢悄悄地问身边的老兵道:“老哥,校尉怎么不骑马?” “你小子觉得,统兵打仗就一定要会骑马?”老兵不答反问。 许恢道:“那倒不是,可是会骑马那不是方便嘛。” “方便什么?”老兵白了许恢一眼道:“老汉打了十多年仗了,会骑马的将官见过无数,可还没有见过上了战场能够真正和士兵同生共死的,除了冯校尉和谢校尉,他们不骑马就是为了不逃跑,不撤退,懂不懂啊小子。” 许恢沉默了,他确实没有想到,看中自己的这个冯校尉竟然如此有血性,要知道,军中口口声声说“同生共死”的人多了,真正做到的人,那是少的可怜,往往是遇到危急时刻,将官们先跑了,留下步兵拖住敌人,最后能够活下来的人,往往都是极少。 许恢看了封闭的马车一眼,心里油然升起一股敬意,他是第一次真正认为自己跟随这么一个人,还不错。 绕路而行需要的时间自然多些,大约快到正午,才抵达叛军营地西面官道三十里处。 等了将近一个时辰,一支叛军队伍也没有出现。 “不用再等了,许恢判断是正确的,‘歙州’过来的叛军应该还没有到达,现在全军休息。”冯宝果断下令,而后刘愣子道:“派些人警戒,顺便西去探查,‘歙州’那边的军队应该就在近日到达,咱们提前发现,以方便设伏,打他们一下。” 冯宝的话,刘愣子从来都是执行不打折扣的,马上安排两个小队散出去。 “睦州”城里,谢岩没有听到有人来报告叛军遇到袭击的消息,心里非常奇怪,仔细想想后,忽然发现,自己多半犯了一个错误——章叔胤败退出逃,可实力犹存,完全有可能虚张声势地回来,诱使自己派出骑兵。 想到此处,谢岩不禁惊出一身冷汗,好在,冯宝似乎发现了什么,并没有按照原定计划行动,总算是挽救了自己的失误。 “还是不能小看古人啊!”谢岩在内心里发出这么一句感慨。 下午,王决派了一名骑兵回来告诉谢岩:“抓了一个活口,得知西门外的叛军正是章叔胤收拢溃军返回的。” 至于冯宝现在带人去了哪里?回来的人也不知道。 当日黄昏,刘愣子派出的察看西边情况的小队终于回来了,并且还带来了一个好消息——“歙州”方向过来大队叛军,总兵力近万,全部都是步兵,目前正在五十里外安营扎寨。 “太好了!”冯宝闻言大喜,马上将军官们召集到一起,将情况通报给大家。 伏击地点那是选定好的,就五里之外,官道转弯处,那里有个不大的小山丘,刚好可以挡住视线。 可伏击方式上,又产生了分歧,军官们认为,应当给予迎头痛击,即叛军出现伏击点时,全军出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杀过去。 许恢却又一次提出了自己观点,他认为,应该等叛军全军通过后,从后面以追击的方式进行。他的理由是,大军前进时,前方一定有斥堠,想要不被发现并不容易,其次,大军前进时,通常保持高度警惕,正面冲杀过去,自身伤亡恐怕也不会小,可如果从后方冲过去,不仅能够形成追击态势,而且更重要的是,大军辎重通常都在后半段,烧毁辎重粮草,应该意义更大,没有粮食,他们即便和章叔胤部汇合,那也是一起挨饿的,假设叛军后续大部队迟到些日子,骑兵完全可以联合城里步兵,将这两股叛军消灭掉。 这个计划非常有想象力,真要是成功了,等于是一口吃掉叛军近两万人。 冯宝那是太有兴趣了,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打仗了,以小博大,那才够刺激! 刘愣子等一众军官更是听得两眼放光,倘若能成,那是多大的功劳啊,钱财、官职,一样也不会缺的! 从这个时候起,军官们算是真正认可了许恢,冯宝更是觉得自己运气好,找到这么一个会打仗的家伙,以后再也不用自己和谢岩两个出战了。 冯宝二话不说,马上批准了许恢计划,同时派出一个人去找监视章叔胤部的王决,让他派人将此计划告知谢岩。 半夜,谢岩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忽然听到了敲门声,跟着听到老张头道:“校尉,有紧急军情。” “出了什么事?”谢岩一面穿衣一面问道。 “不清楚,是王决又派人回来了。” 谢岩不再多问,穿好衣服即跟着老张头去见王决的人。 当报信的人将许恢的计划完整说了一遍之后,谢岩愣了半晌,最后冒出来一句:“想不到这个家伙,还真是个人才!如此绝妙的主意也能想的出来啊!” 第一百九十七章 粮食问题 “婺州刺史”崔义玄,是当年“瓦岗寨”出来的,虽然不是真正的统兵将领出身,但是经历那个年代的人,或多或少对军事方面都是懂一些的。 崔义玄听完谢岩说的情况后,以肯定语气道:“既然西门外叛军是章叔胤残部,那他们的粮食必定极少,应当是在等待援军携带的粮食,若冯校尉当真袭击成功,烧毁叛军军粮的话,此战必胜!” 谢岩却是有些疑惑,问:“崔刺史是否过于乐观?那陈硕真麾下仍有数万大军,即便损失部分,也不影响大局啊。” “谢县男有所不知,‘睦州’一带地寡民贫,百姓的存粮极少,叛军攻打‘歙州’未得,自然是无法得到补充,且章叔胤逃遁之时,并未能运走粮食,城中粮仓完整落入我军之手,可见,即使是陈硕真来到城下,叛军不出一个月,必定陷入粮荒,我军届时当可不战而胜之。” 谢岩听懂了崔义玄的意思,他那是一种稳妥的法子,就是跟叛军耗时间,叛军得不到粮食供应,失败当然是肯定的事。 可这样做合适吗?谢岩心里颇不以为然。 这个时代的军队,可是没有那么高的觉悟,没有粮食后,如果不去抢老百姓的,那才叫见了鬼。 “崔刺史,吾以为应当趁叛军缺粮,军心动摇之际,主动出击,先消灭面前之敌,再按照刺史提出的方略稳中求胜。”谢岩考虑之后言道。 崔义玄深深地看了一眼谢岩,颔首言道:“县男不欲百姓受苦,老夫佩服,然县男可有想过,陈硕真大军抵达以后,同样会派出军卒抢粮,到时候,怕也是一样的结果啊。” “刺史所言,吾亦有想过,若真是那样,吾当命冯校尉率骑兵于野外袭击叛军抢粮队伍,同时告知百姓,藏好粮食。‘睦州’叛乱,源于粮食,最后平灭叛乱,靠得还是粮食。”谢岩说着抬起头看了看屋外天空,说道:“天下有粮,才能安定,没有粮食,什么都是空谈。” “那是当然。”崔义玄应了一句,而后问:“早两年,老夫听说县男提出以高额悬赏引导农夫改进粮种,不知可有成效否?” “微乎其微。”谢岩摇了摇头道:“改进粮食品种,谈何容易,吾在冯校尉之‘宝庄’里设置‘育种中心’,每年才能够选育一次,短短两三年,效果很有限,好在通过农具以及种植方法的改进,收成倒是提高了两成有余,也算是个好好消息吧。” “两成有余?”崔义玄听得眼中发亮,急忙问道:“那若是用于‘婺州’,可行否?” “那是农具和方法,放之天下皆可行!”谢岩随后道:“无论那里的人,只要想学,都可以来我‘卫岗乡’。” “好好好!老夫一定会派人前去学习,县男不知,‘婺州’也是个穷地方,每年粮食都有缺口,需要从其他地方调运,不仅耗费巨大,且极为不便,若能提高两成产出,当可解决问题,那可是遗泽千秋之事啊。” “刺史多虑了,以‘婺州’气候来说,每年降水丰沛,只要农地管理得当,辅以精耕细作,增加三成当不是难事。”谢岩嘴上说着,心里却道:“江南水乡也缺粮,真是想不通。” “县男此话当真?”崔义玄那是有些激动地问出。 “吾从不打诳语。”谢岩很认真地回答。 “那老夫现在派人去可否?”崔义玄当真是有些迫不及待了。 谢岩道:“当然可以,只要凭官府出具的文书,任何人都可去得。” “来人。”崔义玄对门外唤了一声。 马上一名随从走了进来。 “去将随军参军崔玄籍请来。”崔义玄道。 等随从离开后,谢岩道:“刺史派人去,吾自当欢迎之至,只不过,吾以为,去学的以农夫为主,官员带领为好,以免所学后,传授有误。” 崔义玄非常认同地点了点头,他也知道,精通农事的官员很少,让他们学,还真不如让农夫去了。 谢岩与崔义玄的交谈很是愉快,他们都属于实干派的官员,相互之间有更多的心得体会可以交流。 同一时刻,冯宝等到了叛军,并且得到确切消息,叛军装运粮食的车队,果然在大队的中后方居中的位置,其后有两千人的步兵方阵守护。 冯宝先命令全军撤到伏击地北面五里处,叛军大队过去一半的时候,开始全军出发,速度也不快,只是正常行军而已。 “叛军辎重通过了。”又有消息传了回来。 很快,斥堠又来报:“叛军后队正在通过。” 冯宝当即下令:“全军按预定方案行动,以烧毁对方粮草为第一要务,出发!” “全军出动——”刘愣子大喊一声,跟着放下面甲,当先而出。 此时,骑兵队距离叛军大约有三里地,他们一加速,隆隆的马蹄声立刻传出,叛军斥堠第一时间便发现了这支骑兵。 可是,通讯手段的落后决定了,发现也没用! 叛军后军两千人,听到轰隆隆的马蹄声响以后,一齐回首去找寻那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骑兵? 距离本就不长,后军统领没有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丧失了最佳时机,或许这和南方少马,不懂骑兵作战有关吧。 战场机会稍纵即逝,叛军没能在第一时间做出有效反应,其结果就是,整个后军两千人,在一千多铁骑冲击下,溃不成军。 刘愣子可没空理会逃亡叛军,他马不停蹄地继续往前,很快看到了叛军辎重车队,他打了一个手语,骑兵立刻分成两队,沿辎重队两侧清剿守卫,至于点火,则交给了最后方的赵贺胜部完成。 统率这支叛军的人是陈硕真亲信,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官军会从后方杀过来,他马上开始组织中军反攻。 然而,刘愣子根本无心恋战,当看到辎重车火起之时,他便率军回撤,留下熊熊燃烧的辎重车队给叛军收拾…… “你说什么?援军遭到官军袭击,粮草被焚?”章叔胤怒目以对前来报信的斥堠。 “仆射,是真的,小的们都看到了。”斥堠哭丧着脸说道。 章叔胤无力地叹息一声,眼中出现两个字“完了!” 他比谁都清楚粮食的重要性!“睦州”因为水患导致粮食减产,加上官员不作为,以及地方豪绅的贪婪,才有了这么一次起兵良机。 城里撤出来的人,之所以还有一大半跟着自己,那也是因为粮食的缘故,“睦州”地面上,已经没有粮食了,唯一希望就是援军带来的,怎么说也能撑下去,若能夺回城池,当然最好,实在不行还可以带着大军去其他地方,可是现在,什么都完了!援军不仅没有带来粮食,反而成为消耗粮食的人,在这样情况下,军中粮食恐怕三天都支撑不了。 “陛下(陈硕真)大军时候到?”章叔胤见到援军首领第一句话就问道。 “不知道,某家出发时,陛下正在整军,通常需要些时日,况且还需要征集军粮,很难知道准确时间。” “什么?”章叔胤眼都直了。 “唉——”援军统领也知道了章叔胤这里的情况,无可奈何地重重叹息一声,什么也没说,他不需要说什么了,因为说了也没有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没有粮食的军队,是极其危险的,为了粮食,他们是什么都干的出来。 章叔胤顾不上什么“本地乡情”了,立刻开始组织人马,去各村征粮。征粮,那是说得好听,实际就是抢粮,从百姓那里抢夺他们最后的一点粮食。 尽管谢岩预见到如此情况,却没料到章叔胤会那么疯狂,将接近一万的兵力派出。 冯宝已经很努力了,他两天都没有合眼,带着骑兵转战十里八乡,可是地域广阔,兵力严重不足,即便他们每天只睡两个时辰,也救不了那么多村庄。 “睦州”城里,谢岩有些坐立不安,北门和南门,聚集了不少百姓,人数有数千之多。 谢岩不敢放他们进来,现在城里兵力太少了,万一有叛军混进来制造混乱,那将会出现无法控制的局面。 可不放百姓进城,他们的情况也着实不容乐观,拖儿带女,境况凄惨。 “这个王八蛋章叔胤,竟然完全不顾百姓死活,日后抓到他,定将其交给百姓。”谢岩在房里大声怒骂道。 房里并没有别人,谢岩怒骂一阵之后,心情稍许平静,光是骂人那是没有用的,必须得想办法解决问题。 兵力实在太少了,出城作战就没人守城,这个风险实在太大了,谢岩实在不敢。 “校尉,方九回来了。”王三狗在门外道。 谢岩应道:“快让他进来。” 片刻,方九进屋直接行礼道:“禀校尉,我家校尉说了,可动员百姓参与守城,然后两军合力,一举解决掉章叔胤。” 谢岩听的那是眼睛一亮,心里道:“对呀!自古守城百姓参与那是惯例,这不就解决了天大问题吗?” “方九,你先下去休息。”谢岩说完,大声叫道:“三狗,去请崔刺史过来。” 崔义玄算是个老军伍,冯宝的提议,他不是没有想到过,而是他觉得,“睦州”收复时间不长,城里民心不明,贸然让百姓守城,一个不好便是弄巧成拙。 他将自己的顾虑告诉谢岩后,又道:“老夫以为,此事还是慎重些好,万一‘睦州’失守,朝廷那里实在难以交待。” 谢岩道:“坐看叛军荼毒百姓而不管,那是天大的罪过,吾是军人,保护百姓安危是吾之天职,真要出了事,吾一力承担,绝不连累任何人。” “说得好!”崔义玄赞了一声,而后大有豪气地道:“老夫许久没有听到如此豪言壮语,谢县男放心领军出城吧,老夫只需五百人足矣!倘若出现任何差池,请县男派人告知吾子,老夫生于乱世,为民而亡,死得其所。” “崔刺史之大义,令谢某钦佩,吾即刻领军出城。”说完,谢岩向崔义玄深深地鞠了一躬,以示敬意!他听出来了,眼前这个老头子,是在拿自己的生命保证——人在城在,城破人亡! “王三狗,进来。”谢岩待其进屋,吩咐道:“传令下去,‘婺州’军、方进部、‘工兵营’全员准备,另外,征调‘婺州’在城里的民夫一千五百人组成辎重队,携带十天粮食,随我出城。还有,速速派人联系冯宝校尉,告诉他,我将率军自东门而出,做出清剿抢粮叛军的姿态,引诱叛军全力攻城,让他率军去城东五十里的‘安溪村’与我汇合。” 让百姓守城的方法是许恢提出来的,他的想法和谢岩是如出一辙,那就是趁着陈硕真大军未到,将章叔胤的一万多人全部消灭掉。 冯宝接到谢岩的讯息后,马不停蹄地赶往“安溪村”,等他与谢岩汇合的时候,已经是谢岩出城后的第三天了。 章叔胤得知城里的军队全部出城后,完全不敢相信,若不是城里当初没跑掉的“火凤社”成员再三传出消息,他根本就没有攻城的打算。 章叔胤原本只想坚持到陈硕真到来后再打算下一步的事,可现在情况变了,城里没有军队,只有一些老百姓在守城,要是这也不敢攻城,那还造什么反呢? 章叔胤考虑再三以后,决定召回派出抢粮的军队,准备集中全部力量,一股作气地夺回“睦州”。 包括那支骑兵在内的所有官军都在“安溪村”,这件事情瞒不住人,正因为如此,章叔胤才决定赌一把,压上全部军力攻城,成功与否,在此一举! 五十里距离,在道路条件不好的东面,回军城中需要一天时间,加上派军截击,拖延一天时间是完全没问题的,那么,留给攻城的时间就有两天一夜,要是这都攻不下没有军队的城池,简直太说不过去了。 应该说,章叔胤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好,可战局变化无常,会和他想的一样吗? 第一百九十八章 一日 叛军需要点时间聚集队伍和制作“云梯”,崔义玄同样需要时间来发动百姓上城。 叛军在城外的所作所为,城里百姓那是早有耳闻,加之南门、北门外的逃难百姓惨况,更加的让城里百姓意识到,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叛军再进城了。 原先“睦州”官员固然可恶,但是朝廷派来的“明威将军”已经再三表示,那些官员,掘地三尺也要把他们找出来以明正典刑,尤为重要地是,新来的朝廷军队,军纪严明,善待每个百姓,且打起仗来以一当十,战无不胜,令百姓们信心倍增,这才有了上城的勇气。 大唐“永徽五年”二月十七日,自太阳升起的那一刻起,“睦州”城头即燃起烽烟。 谢岩选择出城后落脚“安溪村”,原因有两个,其一,叛军攻城主力必定在城西,自“安溪村”去城西全程近百里,一天时间根本不可能到达;其二,“安溪村”与城东门之间有一条河,那里设置军队拦截的话,渡河极为困难,且骑兵发挥不了作用。 谢岩就是要给章叔胤一个错觉,让他觉得,能够有两三天的时间攻城,只有叛军选择攻城,才能够将他们聚到一起,且离开营地,唯有如此,才能够发挥骑兵野战优势,避免艰苦的、伤亡巨大的阵地攻坚战。 一百里,对“婺州”军而言,要求的确是高了,但是对“羽林左卫”和“卫岗乡巡逻队”来说,却是不高。 谢岩亲自带领一千八百名部下,弃马,以徒步急行军的方式,自“安溪村”西北方向,穿越山丘和密林,赶往叛军军营地后方五里处;冯宝则带着两千“婺州”军,骑上谢岩他们留下的马匹,向西绕行,去跟谢岩汇合。 许恢明白将军的意思,那就是让“婺州”军充当送马的角色,真正作战的主力,还是那“武平特混营”,只是他非常不理解,那一千多人,可都是披甲的军卒,他们怎么能够有如此自信,以一天时间走完那近百里的山地呢? 不懂就问,冯宝告诉许恢:“严格的选拔标准,严格的日常操练,加上最精良的装备,这是谢校尉当初给陛下的建言,以精兵来减少国家军队数量,于国于民都有莫大好处,此次平叛,是谢校尉以实际战果来告诉陛下,一千精兵,抵得上一万无用军卒。” 许恢除了军事上有些见地外,其他懂得都不是太多,可单从军事上而言,他也明白,一支大军里,真正堪称精锐悍卒的,大约也就那几千人,多数士兵不过是拿着刀的农民而已,战斗力很有限。 许恢不能理解谢岩对于军事的设想以及其对政治的影响,但是大唐朝廷里,那可是知者甚众。 通过“羽林左卫”设立,大唐军方对于军队精锐化的构想那是态度暧昧,一方面,军队精锐化需要裁撤许多军队,必定影响到许多军官,而他们大多是功勋子弟,安置就成了大问题;另一方面,军队精锐化,朝廷必须要增加大量拨款,钱多了、人少了,那当然是好事!也正因为利弊各半,军方从来一语不发,静观其变。 可朝中文官可就不那么想了,要是真正精锐化后,拨付军中的钱财成倍不止,且尤为重要的是,淘汰下来的军官,必定需要占据大量官位,在眼下官多职位少的情况下,那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嘛,所以他们是极力反对。指派谢岩出征,正是在这一大背景下的结果。 皇帝李治需要谢岩以一场大胜来为自己接下来在军事方面的改动提供借口,文臣们需要谢岩以失败来验证自己的正确,至于大唐军方,依然如过去一般暧昧。 “两仪殿”,李治单独召见了“英国公”李绩,直接道:“朕接到‘歙州’八百里加急,称叛军有退兵动向,向朕讨赏来了。” “‘歙州’被困数十日,未失一寸,其功不小。”李绩回道。 李治又问:“英公以为,叛军为何撤兵?” “不外‘睦州’有变。”李绩淡淡地回道。 “日前,‘杭州’传来消息,不是说谢爱卿已经收复‘睦州’了吗?”李治再问。 “叛军主力仍在,拿下‘睦州’不等于战事结束,相反,在老臣看来,应该是刚刚开始。”李绩依然是中规中矩地回答道。 “英公如何看待此战?”李治问了一个最主要的问题。 李绩考虑一下后,道:“谢县男用兵与众不同,老臣很难猜测,从兵力上来说,谢县男率军取‘睦州’,灭童文宝部,已经很不容易,战损几何也未可知,接下来面对叛军主力近六万大军,结果难料。” “以数千人面对近十万叛军,朕是不是过于难为谢爱卿了?”李治似乎有些自责。 李绩却道:“陛下,谢县男若是应付不了,理当上书求援,可如今,兵部并未接到任何文书,老臣以为,局面应当不至太坏。” 李治点了点头,道:“朕也希望如此啊——” 千里之外的“睦州”,此时正经历着最痛苦、最漫长的一天!从天亮开始,叛军架着云梯从西、北两个门开始进攻,因为事关自身生死,叛军顾不上伤亡,在章叔胤亲自督阵下,奋不顾身地往城墙上爬。 “睦州”是个小城,城墙不是很高,幸亏崔义玄组织的百姓很是用心,以石灰、滚热的油,加上密集的弓箭,抵挡住了叛军一轮又一轮的进攻。 这是一场奇怪的攻城战,守城和攻城的,几乎都是“睦州”人,或许他们之间有些人原先还认识,但为了生存,双方谁也不敢留力! 一座座云梯搭上城墙,有的被人以木杆推倒,有的被滚木擂石砸断,无论是哪一种方式,都会带起一片惨叫。 城墙上的弓箭手主要是“婺州”那些民夫,其实说是“辅兵”应该更加恰当,它们具有一定的军事素养,拉弓射箭,毫不含糊,虽说准头差了些,但是作用还是很明显,每每有叛军登上城头,都被射杀。 双方都缺少防护的甲胄,所以伤亡都不小,但总体来说,叛军损失更大。 攻城,从来都是拿人命在往里面填,仅仅一个上午,章叔胤得报,麾下阵亡已经过五百,还不包括伤者,那人数更多。他丝毫没有停手之意,冷冷地眼望城墙之上,时不时地挥手示意部下率军继续上前。 余望就在西门,他之前从来没有杀过人,哪怕当日灌倒章哲,最后动手的人却是老张头,可今天不行了,你不杀人,人就杀你!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扔出多少石块了,可是却能够清楚记得自己扔出的石块砸中一个人头顶时,脑袋开花、脑浆四溅的情形。 余望当时吓坏了,若不是身边有人拉了他一把,没准就给城下射来的羽箭给伤了。从那个时候起,他只管扔,再也不敢看了。 许多守城百姓也是如此,机械的重复着某一个动作,时不时的张望一下,然后心惊胆战地收回目光,继续重复。 余望所在一段城墙,原有三百人,等到了中午时分,已经少了快三成了,有死了的,也有伤了的,其中有一个人,被箭矢射中额头的时候,距离他只有一步之遥,当时他看的非常清楚,比自己年长一些的同伴,就这么在一瞬间没了,甚至连惨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 叛军没有休息的意思,一刻不停地持续攻城,城头存储的石块、滚木一类的消耗非常大,也非常快,余望看见了许多老人、妇孺也加入了往城上送物资的队伍里,什么是民心?这就是民心!见到这一幕,余望意识到,叛军要想攻下“睦州”,几乎没有可能。哪怕他的身边伤亡者越来越多,可是他的信心却越来越强。 “仆射,不能再这么攻城了,弟兄们的伤亡实在太大了。”援军统领实在看不下去,提出了建议。 “不行,必须咬牙撑下去。”章叔胤不为所动地道:“军中缺粮,坚持不了两天,拿不下‘睦州’大家全得玩完,” 援军统领知道此为事实,所以只能住口不言,再次全神贯注地盯着战场。 “距离集合地还有多远?”谢岩气喘吁吁地问着身边的王决。 “还、还有二十多里。”王决同样喘着粗气道。 “传令,休息半个时辰。”谢岩看得出来,王决是跟不上了,完全是在死撑着,他估计巡逻队里应该也有不少人是这情况,故不得不下令道。 随谢岩一声令下,包括王决在内的许多人,瞬间就瘫了下去,他们太累了,一个个披着铁甲,走了几十里山路,沿途也没有怎么休息,许多人已是到了极限。 “校尉,半个时辰是不是少了点?”刘愣子见到许多人疲惫不堪的模样,低低地问了一下。 谢岩摇首言道:“没办法,天快黑了,夜里赶路想快也快不了,早点到汇合地,全军还能多休息一会,我最担心的是叛军会夜里也不休息,他们也赶时间的。” “末将明白了。”刘愣子说了一句后,起身去看看自己部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谢岩叛断很准,章叔胤的确在连夜攻打“睦州”,他是管不了那么多了,命令自己的亲兵以“督战队”的名义在监督,凡后退者,斩! 在严酷的军法下,叛军一轮又一轮地进攻,好多次已经冲上城头,但都被同样杀红了眼的百姓们,给连砍带劈的杀退,许多百姓甚至是抱着叛军一起摔下城,同归于尽了。 余望已经浑身是血,他也不知道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只感觉疼的麻木了,除了还知道机械的搬运石块以外,别的动作似乎都忘了。 城上、城下,到处燃放着篝火,浓浓的黑烟冲天而上,将月光似乎都遮掩的黯淡了一些。 崔义玄就站在西门之上的城楼前,几名亲兵守在他身前,以盾牌护卫这个倔强的老头,他说什么也不愿下城头,就那么笔直得站着,像一尊雕塑般动也不动。 经历过隋朝末年战乱的崔义玄,比谁都清楚,在这样一个危急时刻,主帅,必须要出现在众人面前,唯有如此,方可给守城的军卒以及百姓们带来信心。 坚定必胜的信念,是这场战事里必不可少的重要条件,官军是,叛军也是。 “仆射,先休息吧,明天再攻城便是。”那位援军统领道:“我军已经折损了近四千人,加上伤者,兵力折损接近五成,再不让弟兄们休息一下,恐怕、恐怕会军心不稳啊。” 章叔胤我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干瘪的嘴唇,然后道:“某家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可形势逼人啊,派去拦截官军的队伍报信说,官军隔河对峙,并没有过河的打算,某家担心,那只神出鬼没的骑兵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怎么可能?”援军统领道:“官道需要百里,绕道而行那是快两百里,就算他们可以赶到,那也是失去作战能力的骑兵,根本不足为惧。” “某家当然知道,不就是有些担心嘛。”章叔胤说着,尴尬的笑了一下,然后道:“这样吧,子时前,若还是拿不下,通知前面的队伍撤下休整,换预备兵力攻城。” “预备兵力可是咱们手上最后的兵力了,此时用上,万一有变,那咱们手上可就没人了呀。”援军统领提醒一下道。 “管不了那么多啦,夺不回‘睦州’,兵力越多越是负担,现如今可养不起那么多人。” 援军统领无言以对章叔胤说的话,毕竟,没有第二种可以选择的方法。 对守城的人而言,叛军换谁上来,都是一样的,每一个城上百姓,只要还能动的,都在参与守卫“睦州”,守卫他们自己的家园。 叛军的疯狂攻城以及前些日子的抢粮行为,让百姓痛恨不已,而人在愤怒下激发出来的力量是极其恐怖的,正因为此,叛军整整一天一夜的攻城,始终未有寸进,除了损失几千人马外,什么也没得到。 第一百九十九章 星落 金乌东升时,谢岩的队伍已经休整了接近一个时辰, “出发吧。”随着谢岩淡淡一句话,两千“婺州”军,结成军阵缓缓上路,他们的前方是方进、赵贺胜两部重骑兵,四周分散的是刘愣子部和巡逻队轻骑兵,以作为警戒。 这一次,谢岩不打算再用骑兵突击的方式作战,他要在“睦州”城下,打一场堂堂正正的战争。 “你他妈再说一遍!哪来的官军?”章叔胤一把揪住斥堠衣襟,大声问道。 “仆、仆射,西面有官军大批人马,正、正向我军而来。”斥堠惊恐万分,好不容易才把话给说周全。 “难道他们飞过去的不成?”章叔胤喃喃自语了一句,心里却是苦闷之极。 “仆射,那现在怎么办?”援军统领问道。 “能怎么办,把弟兄们撤下来,整军,结阵,和官军拼了。”章叔胤咬牙切齿地说完后,还不忘补充一句:“告诉弟兄们,赢下此站,打下‘睦州’,全军放任三天。” 所谓“全军放任”,实际就是屠城、抢劫三天,对于军队来说,这是最后也往往是最有效的激励士气手段,不到万不得已,很少有将领使用,由此可见,章叔胤已经是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了。 城头上,崔义玄已经隐隐看见那面“武平特混营”的红色军旗。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啊!”崔义玄轻轻地对自己说着。 他比谁都清楚,如叛军昨日那样疯狂的攻城,城里百姓坚持不了一两天的,巨大的伤亡面前,百姓们不恐惧那才是怪事,顶住了一日一夜无休止的进攻,已经到了百姓们可承受的极限了,再往下,还能坚持多久,那简直就是天知道了。 “叛军退了!”不知道谁大喊了一声。 紧跟着有更多的人在叫道:“叛军退了,退了!” “快看!朝廷大军到了——”有人发现了谢岩的军队。 余望晕晕乎乎地从地上爬起来,迷茫地扫了一眼四周,他只记得自己好像被什么给砸中了头,然后晕了过去,刚刚周围响起了一片巨大的欢呼声,那是发生了什么呢?就在他茫然地四下张望的时候,一个老汉走过来扶着他道:“小子,不用看了,叛军退了,朝廷大军回来了!” 这一句话,就如同醍醐灌顶一般,瞬间令余望清醒了许多,他马上望向西面,远远望见黑压压一片人群正列队东来,虽然速度不快,却是气势非凡。 “终于回了,他们终于赶来了!”余望心里想着,眼里已经泛起了泪花。 城墙上到处是人,而且大多数是死人,活着的,连原先一半都没有,恐惧、害怕等所有的复杂想法,都随着谢岩大军的出现一扫而光,没有一个人愿意走下城头,相反,更多的人走了上来,每个人都有同样的心愿——想亲眼目睹朝廷大军是如何为他们报仇雪恨的! “禀报校尉,叛军已集结完毕,目前在前方不到两里的地方列队等候我军,兵力约有八千多,没有骑兵。” “再探!”谢岩回了斥堠一句。 等斥堠离开,谢岩立刻下令道:“命刘愣子率所部于一里时发起攻击,方进率所部跟进,凿穿敌阵至‘睦州’城下,然后返回攻击;命张猛率两百巡逻队跟随刘愣子部,不求杀敌,以打乱对方阵型为主,赵贺胜部为战场预备队,随时待命。” “得令!”几个传令兵,同时大声应道,分头传令而去。 刘愣子接到命令时,仅犹豫了片刻,即明白了谢岩为什么要如此决定。 在“羽林左卫”的作战操典当中,实际是不分谁当主力,谁当附属的,可眼下的现实情况是,刘愣子部装备的强弩,特别是那种专用破甲破阵用的精钢弩箭,方进部根本就没有,有了也用不了,他们的弩弓安装不了弹簧,也发射不了,不得已之下,最精锐的刘愣子部反而只能担任先锋,当破阵来用,而将方进部当成杀敌主力。 “命令,我部弩弓挂双弦,上铁箭。”刘愣子等了一会儿后,见部下都准备的差不多,于是大声道:“随本将出战!” 刘愣子部一动,其他几只队伍也跟着动了起来,仅用片刻即做好所有准备。 至叛军军阵一里时,刘愣子挥手示意,紧跟着策马加速,其后四百多骑兵,跟着他一齐加速,冲向叛军。 叛军军阵最前方是刀盾兵,后排是长枪兵,之后就是弓兵。 以密集箭矢覆盖,半人高大盾组成盾墙,枪兵在后,这是对付骑兵的不二战法,也是叛军在没有骑兵下唯一可以选择的战法。 刘愣子可没觉得那些盾牌有多大作用,更何况,在他们的战法里,破阵骑兵突进到对方密集战阵前二十步距离时,就会向一侧转弯,接着横向移动,同时每个人以强弩射出精钢弩箭,且都是朝着一个十步宽距离的盾阵后方射入,等他们一轮射完后,真正的破阵骑兵,将以强弩开道,然后执马槊冲入,强行撕开对方密集战阵。 事实也是如此,刘愣子他们快马奔到叛军战阵前,没有如叛军料想的那样直接冲过来,而是向左侧突然转向,并且向盾阵后发射弩箭。 精钢弩箭造价高昂,一支箭接近两百文,一轮发射等于就是几十上百贯钱财洒出去,但是它的效果也极其明显,除了少部分钉在盾牌上,决大部分从盾阵缝隙处射入,一片惨叫声不停响起,那精钢弩箭近距离可洞穿铠甲,更勿论没有铠甲的叛军了。 许多弩箭穿过第一个人后,又射中了后面紧捱的人,盾阵之后,很快倒下一片,没等周围的叛军聚拢过来,方进部又到了,他们是重骑兵,哪怕是撞得粉身碎骨,也得直接冲进去,刀盾兵失去后方枪兵保护,加上几百重骑兵黑压压地冲来,有几个胆小的,居然扔下大盾就往后跑,等于是送给方进他们破阵的机会。 只要有一个缺口,重骑兵就能够突进战阵,而冲进战阵的重骑兵,根本不是血肉之躯可以抵挡的,在马匹速度不减的情况下,马槊直挺挺的伸向前方,刺破任何障碍物,到了这个时候,军卒想要阻拦,已经是多余的了,能不能逃跑那都得看造化了。 披着重甲的马匹,人只要是捱上,都是骨断筋折的结果,于是乎,出于本能,叛军军卒纷纷避让,可如此一来,严谨的军阵,开始出现混乱。 “来人!擂鼓助威!”崔义玄在城上看到本方骑兵冲入军阵大展神威后,精神大振,赶紧让自己的亲兵去擂鼓。 “咚咚咚”的战鼓声里,刘愣子率本部骑兵又绕个圈跟在方进部后面冲进敌阵,他们之后,是跟上来的张猛他们。 方进部开路,刘愣子和张猛两部,则分左右强冲,如同三把大刀,硬生生的将叛军军阵“切”成几个部分。 “传令,赵贺胜部突击,‘婺州’军列队进攻,全军压上!”谢岩看出来叛军几乎无法应对骑兵,便毫不犹豫地下达军令。 随着赵贺胜部冲进叛军,城楼上的百姓们再不懂军事,此时也看出来,在两千铁骑的来回轮番冲击下,叛军已经是只有疲于奔命的架势,连个像样的还击都没有了,可以说,胜利就在眼前。 两千“婺州军”,前进途中,一分为二、二分为四,成四个军阵,呈扇形向叛军包抄过去,谁都看得出来,谢岩不是要击溃叛军,而是想要歼灭! 上一次,斩杀童文宝的事给刘愣子抢了,张猛那是老大的不乐意,只是不好说而已,今天他是铆足了劲,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章叔胤。 张猛冲进军阵之后,首先就是找对方帅旗所在,然后就是直扑而去,他一手提缰,一手紧握马槊,那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手下无一合之敌,可只要让开路的,他也不管,在他的眼里,除了章叔胤,没别人。 “挡住他!”章叔胤发现了张猛的企图,马上命令自己身边的二十余个亲兵出战,他们都是骑着马的,而且也有甲胄护身,是章叔胤队伍里最强的军卒。 “给老子闪开!”张猛也不管面前是什么人,能不能听得到,直接大喝一声,马槊如闪电一般捅出,而对方似乎还没来得及招架,就直接被捅翻下马。 仅两三个呼吸间,第二人又到了,张猛马槊在马前一挡,拨开对方刺向自己的马槊,紧跟着马槊上扬,改刺为划,如同刀抹脖子一般,在那人颈脖间划过,马槊前端的刃口,割开此人喉咙,带起一条血线冲上天空。 说起来很费劲,但是张猛连杀两人,仅在瞬间,而且马匹速度不减,直冲向前,由于速度太快,后面几个人还没来得接近张猛,就被他从身边冲过去了。此时,距离章叔胤不过二十步。 章叔胤没想到这名官军勇猛如厮,自己的亲兵根本拦截不了,只转眼间,又给此人杀了三个。他预感大事不妙,急忙拨转马头,打算避开。 其余亲兵也发现了张猛的厉害,开始一拥而上,试图给身后的章叔胤腾出离开时间。 到嘴的鸭子岂能这般让它飞走,张猛双腿一用力,整个人踩着马镫半直立起来,随即将右手马槊当成投枪一般,对准章叔胤就扔了过去。 马槊在空中画出一条美妙的弧线,就跟后世的导弹一样,精准地击中章叔胤后背。由于力量太大,马槊洞穿其身体后,更将他人带飞了出去,直至最后摔落于地面。 “猛士啊!真正的猛士啊!”城上目睹整个过程的崔义玄激动万分地大声叫了出来:“逆贼授首啦——” 余望听到崔义玄的喊声,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急忙招呼百姓跟着自己一块喊道:“章叔胤已死,速速投降吧!” “快投降吧!章叔胤死了……”百姓们一起大声喊道,很快,声音响彻云霄。 呐喊声中,带走了叛军残存的最后一点勇气。军心、士气在一瞬间崩塌,叛军马上开始四散而逃,再也顾不上其它了。 溃败的军队是没有战斗力的,他们的脑子里除了逃跑别无其他。 谢岩没有想到张猛如此英勇,居然半道一个人直扑对方主帅,而且还得手了,如此天赐良机要是错过了,那岂不是太对不起人了。他立刻下令:“除中军外,其余军阵立刻分散追击溃军,骑兵追远,步兵追近,争取一个也不放过。” “刺史,吾等可以出城助力谢将军?”余望这一问,那是代表着百姓呼声。 “当然可以。”崔义玄知道胜局已定,也就直接答应了,他知道,昨日一站,城里百姓伤亡巨大,活下来的都是有心杀敌之人,出城追击,应当说,几乎没有风险。 随着城里涌出大批人马后,叛军连逃跑都成了难事。 虽然战斗还没结束,但那只是一个时间问题,崔义玄命令人去准备吃食,以犒赏全军。 直到当天黄昏,谢岩下令全军进城,才算结束了战事。 根据大约的统计,叛军两日下来,伤亡加投降啊,超过一万五千人,跑掉的,十不足一;而守城的“睦州”百姓,一天时间,死了两千多人,受伤的更是不计其数。 “睦州”以西约二百里,一支长达数里的军队正在星夜兼程的赶路,一刻也不耽误。 行至夜半,刚刚停下来休息没多会,忽然,天空中一道亮光自西向东,划破天际,最后不知道落到哪里去了。 有一个人,默默地看着那一道亮光闪过,喃喃自语地道:“星辰落,必有变!难道……”后面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望着黑漆漆的天空,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谢岩也注意到了那一天象,仅管他知道那是一种极其自然的天文现象,然而,在大唐,这种事情是好、是坏,那是要看个人理解的。 璀璨流星,如同一颗种子,种在了不同的人心里,至于最后能够结出什么样的果实,那完全就是个人造化了! 第两百章 陈硕真来了 唐人多迷信,有人说那一晚的星辰坠落,是因为章叔胤被杀,导致的天象反应。 谢岩和冯宝乃至崔义玄对此说法那是嗤之以鼻,完全不予理会,也更加没空去过问,他们要做的事太多了,那里能够把时间用在这种无聊事上。 但在“睦州”城中,有一个人却从中看到了机会。此人姓苏名永兴,是城里一个穷困潦倒的读书人。 叛军占领“睦州”期间,曾有心请他做事,毕竟这年头读书识字的人少啊!可几次找他时,都是在喝酒,而且喝的那叫一个昏天黑地,辨不清东南西北,派去请他的人,每次都是被其吐的一身秽物,弄得不欢而散。他哪是什么喝醉啊,只是不想加入叛军而已。 星辰落地当晚,他也看到了,起初并没有放在心上,等到百姓们说那是和章叔胤有关联的时候,他先是笑而摇首不予置评,等回家之后,却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越觉得不对就越使劲想下去,别说,还真给他想出点东西来。 苏永兴觉得,凭借自己想到的事情,应该能够得到刚刚大破敌军的“明威将军”青睐,说不定还能够搭上一条青云之上的路。 苏永兴越想越觉得可能性很大,面上不觉流露出笑容。 原“睦州刺史”府,先后住过陈硕真、章叔胤,现在又轮到谢岩住在那,守门的卫兵自然都是“卫岗乡”跟来的。 “站住,汝找何人?”卫兵看到一介书生模样的人走了过来,将其唤住,并主动问话道。 “平民苏永兴,请见明威将军。”苏永兴说着拱手施礼道。 “将军正在见客,恐无暇接待,汝可去门房处,将请见事宜做一登记,自会有人禀报。”守卫说的很客气,也很详细,说着还用手指了指大门左边。 苏永兴按照卫兵所指,来到一间房门前,见门上挂有一块木牌,上写有三个字——登记处。 推门而入,好家伙!人不少呢! 四张案几前,每一张都有七八个人在排队,而案几后,却都是年轻人,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 苏永兴很是好奇,便加入到其中一支里排队,他想搞清楚,这个“登记处”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从周围人的对话里,苏永兴听出来了,排队的人都是百姓,是来询问一些家长里短事情,并不是如自己一般来找“明威将军”,但是他感兴趣的是,那些年轻人将百姓诉说的问题记录下来以后,会怎么处理?是束之高阁呢?还是如何。 正因为如此,轮到苏永兴的时候,他反到不着急先说自己的事情,而是问:“小哥,我等百姓反映的问题,将军会一一处理否?” “校尉哪有这个时间?会转呈对应官员处理。”年轻人头也不抬地回答道。 “校尉?”苏永兴迷惑地问了一句。 年轻人这个时候似乎忙完了手上的事情,抬首道:“我家校尉就是‘明威将军’,吾乃韩跃,原先是将军的勤务兵,不知汝为何人?所来何事?” 韩跃不回答还好,回答之后,苏永兴搞不清楚的事情就更多了,只不过韩跃的问话他必须回答,故而应道:“吾为‘睦州’苏永兴,特来请见将军,为的是退敌一事。” “退敌?退何方之敌?”韩跃反问道。 苏永兴道:“事关军机,请恕吾不便多言。” “兄台进过学?”韩跃又问。 “家学尔,难登大雅之堂。”苏永兴道。 韩跃道:“既如此,请稍候,吾去去就回。” “多谢!”苏永兴施了一礼同时道。 其实韩跃并没有因为苏永兴是读书人而高看一眼,只是从对话中感觉到,面前的这个人应该没有说谎,所以决定去问一下谢岩,要不要见他一面? 功夫不大,韩跃去而复返,对苏永兴道:“非常抱歉,我家校尉正在陪同重要客人,实在无法走开,不过,事关军情,耽误不得,我家校尉请冯宝校尉代为招待,不知可否?” “对了,冯校尉是军中第二人,亦是我家校尉同窗。”韩跃特意补充说了一句,所为就是不想让苏永兴觉得自己被人怠慢了。 见不到“明威将军”,本也在苏永兴意料当中,况且他也从韩跃的话语中听出,并不是别人有意怠慢,而是真的有事,再说了,能够见到军中第二人,也已经是很有面子的事了,他哪里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呢? 自“睦州”城下歼灭章叔胤后,冯宝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泡热水澡,连续行军、作战,他感觉自己太累了,再不好好放松放松,实在有些对不起自己了,所以,谢岩今日召集商贾研讨如何恢复“睦州”繁荣以及重建的会议,他就没去,他只想在热水中美美的睡上一觉。 “校尉、校尉。” 正闭着眼享受着的冯宝,耳听方九在叫自己,一动也不动的问:“何事?不是说了没事别来找我吗?” “韩跃来了,还带了一个人,说是谢县男请校尉代为接待,此人有重要军情汇报。”方九一口气把事情说清楚。 “重要军情?”冯宝睁开眼,看了看天花板,心想:“莫不是陈硕真到了?” 不管怎么想也没人能回答他,冯宝只好叹了口气道:“算啦,算啦,去告诉他们,我马上过来。” 苏永兴第一眼见到冯宝时,感觉只有两个字——年青! 尤其是不蓄须,头发也不梳发髻,仅向后拢成马尾状,以丝带缚之,简单且又与众不同。 冯宝倒是没多看苏永兴,依旧很随意地道:“韩跃,警官又有何事啊?” 韩跃太清楚冯宝的脾气了,也不客气,直接道:“这位苏先生,有军情禀报。” 冯宝坐回到自己的案几后,招呼苏永兴道:“有什么话坐下再说吧。” 苏永兴刚刚坐下,方九马上端来一壶热茶,倒好之后,立于一旁。 “韩跃,你有事先去忙吧。”冯宝先把韩跃打发走,然后对苏永兴道:“我叫冯宝,你呢?” “‘睦州’苏永兴。” “韩跃说你有重要的军情,可否说出?”冯宝直接问道。 “吾既然来了,自然要说,在说出之前,吾想问一下,倘若证明吾所言不虚,朝廷可有何表示?” 冯宝看了一眼苏永兴,心说:“这家伙还没说就开始提条件,该不会是骗子吧?”可转念一想,此人不应该有这胆子才是,毕竟任何年代,欺骗军队的后果都是极其可拍的。 想到了这一层后,冯宝不免稍稍重视起来,看着苏永兴道:“若你所说有大用,你提出条件就是,我想来,满足你的要求应该不难。” 现在,轮到苏永兴吃惊了,他怎么也没想到,眼前的年轻官员竟然会如此说话,大有无论你提什么条件我都能满足的意味,要知道,这是大唐,是极为看重信义的时代,若失信于人,绝对有可能成为千夫所指的罪人。 苏永兴看了冯宝一会,没发现他是在开玩笑,于是道:“近两日,城中谣传,说是章叔胤之死,乃是天意,且以星辰落地为凭,不知校尉对此有何看法?” 冯宝道:“此为百姓谣传,不值一提。” “好,再请问校尉,以城中目前的兵力,当如何应对叛军即将到达的数万大军。”苏永兴问出了一个冯宝没有想过,也想不明白的问题。 “你有办法?”冯宝不相信地问。 “吾有一法可试,只是成不成,不好说,但是保证不损城中一兵一卒。” “那你说说看,当如何应付才是?”冯宝盯着问道。 “自‘火凤社’成立,起兵叛乱后,叛军一直宣扬陈硕真有上天庇佑,只要逢战事不利,当有天兵下凡相助,许多百姓对此说法深信不疑,它也是陈硕真至今仍有数万大军的原因所在。” 冯宝闻言点了点头,承认苏永兴说的很有道理,然后道:“凡妖言惑众者,皆有一套说词以欺骗百姓,此事古来有之,不足为奇。” 苏永兴道:“吾有一套说词,或可瓦解叛军……”接着,他将自己想的事情,毫无隐瞒地和盘托出。 冯宝听得那是连连点首,显然觉得很是有理,直到苏永兴说完后,他才接过来道:“你是如何想到的?” 苏永兴道:“实不相瞒,此受市井流言启发想到。” 冯宝想了一下,颔首以示明白,再道:“你的设想很是不错,成功可能性也比较大,那么请问,你需要什么样的回报?或者条件?” 苏永兴通过短暂的谈话,多少知道了眼前的年轻军官是个喜欢直来直去的人,当下直言道:“吾欲为朝廷效力久矣,愿能够获得一个机会。” 这个要求并不出冯宝意料,来大唐多年,他已经很了解,在大多数人心里,为朝廷效力,可算是一种执念了。 冯宝道:“以先生之谋划,瓦解陈硕真大军,当有很大可能性,凭借此功勋,得到朝廷封赏,理所应当,然先生以为,凭此任职官员,适合?” 冯宝提出一问后,不等苏永兴回答,又继续道:“以‘睦州’为例,经此大乱后,当如何重建?若先生为官,又如何带领百姓走出贫困呢?” 苏永兴不知所措茫然地看着冯宝,很显然,他回答不了,甚至于从来没有考虑过。 “为官一任,当造福一方,以所学为官,行造福万民之事,才是为官应有之道,先生不妨回去好好想想,究竟应该怎样去做?想清楚了可以再来找我,短时间内,我不会离开的。” 走出“睦州刺史府”,苏永兴一路都在想着冯宝说的话,他不笨,听得出来冯宝的话话里意思,那就是问:“你知道怎样当官吗?你具备了当官的能力吗?光靠一腔热血和为国为民的想法,那是根本当不好官的!” 且不说苏永兴怎么去想,再说冯宝,他等谢岩空了下来以后,就过去找了他,将苏永兴的建议说了一下…… “好主意呀!你想出来的?”谢岩有些不相信地问。 “当然不是,那人不是你让韩跃带到我那儿去的啊?”冯宝反问道。 谢岩回想了一下,好像是有这么回事,说道:“此人倒也不凡,能够想出来这么一个方法,他是什么人?” “一介书生,还是很想当官的那种。”冯宝简单说了一下。 “想当官没有错,此事你看着办好了,只要不埋没了别人的功劳就成。”谢岩显然没有放在心上,只简单地回道。 冯宝问:“那你打算照着做?” 谢岩点点头,道:“没错,而且要尽快,陈硕真亲率六万大军,已经到达距离一百里外的地方了,再有两天,差不多就可以直抵城下了。” “来了好啊,刚好可以认识认识,听许恢说,她还挺漂亮的。”冯宝笑着道。 “我也听说了,到时候看看是不是真的。”谢岩顺着冯宝的话说下去。 他们两个人以开玩笑的方式结束了谈话,对于他俩来说,原本就不担心陈硕真来,现在真的来了,反而是好事,能够依托城池打完这最后一战,总好过长途跋涉去“歙州”的。 叛军六万大军不日抵达城下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全城…… 与此同时,城里不知道从哪里又传出一个消息,说前几日的星辰坠地,和章叔胤无关,他的身份还不配!那是陈硕真的将星坠落,是老天爷告诉大家,陈硕真多行不义,违背天意,打算带她走了!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仅仅一夜之间,整个城里的人都知道了此事,更有好事者指出,当初章叔胤对外说,陈硕真从天上下凡到“青溪县”,法力无边,变幻莫测,可以召神将役鬼吏,然而,童文宝、章叔胤两路先后被官军所破,也从未见到一个“天兵天将”,可见老天爷是生气了,根本没理会陈硕真的死活。那么,失去了上天眷顾和庇佑的叛军,其下场也就可想而知了。 谣言千遍成真理!千年后的文明世界尚且如此,更何况大唐。 “永徽五年”二月二十五日,天色刚亮,谢岩即得报,叛军已至西门外十里处。 “走,咱们去看看!”谢岩叫上冯宝,以纯属看热闹的心态,前往西门。 站在西门城楼前,谢岩、冯宝等一众官员,眼望不远处旌旗招展,如同潮水一般的出现的叛军,他们时不时的指指点点,谈笑风生,完全没有把叛军放在眼里的模样,给了身边的人以莫大感染,让每个人都觉得——六万大军能怎样?陈硕真又能怎样?来了也是白来! 军心、民心皆是如此,陈硕真又岂能不败。 第二百零一章 让一切结束 无论以后世的眼光,还是在大唐人眼里,陈硕真都当得起“美女”二字,尤其一身戎装的她,更显英姿飒爽之风。 只可惜距离太远了,任凭谢岩和冯宝怎么努力,那也是看不到的。 “你真的应该把望远镜弄出来。”冯宝低低地说了一句。 “玻璃还没搞出来,你就甭指望那个东西了。”谢岩直接回答道:“赶紧打完仗才是正理。” “谁不想啊,破仗打得烦死了,赶紧结束走人才对。”冯宝说完,又问道:“你说,他们会不会攻城?” “换作是我不会。”谢岩随即道:“陈硕真应该知道了章叔胤都干了什么,此刻军心不稳,她是不敢攻城的。” 谢岩说的一点没错,陈硕真眼下最头疼的问题并不是攻不攻城,而是如何向自己的部下交待。 自从进入“睦州”地面,陈硕真就已经知道了章叔胤干的那些事情,她怎么也弄不明白,几千官军是如何攻下“睦州”?自己派的援军为何没能阻止章叔胤派出军队四处抢粮的事情,反而跟随章叔胤一起被官军给消灭了。区区几千官军,先后消灭了四万人,他们究竟是怎么做到的?搞不清楚这些问题,陈硕真宁可在城下待着,也绝不贸然进攻。 老问题没弄清,新问题又来了。 不知怎么,陈硕真军中流传起一种说法,说是几日前的星辰落地,其实是将星坠落,预示着将有大将离开人间。 那么,大将指的是谁呢?没有人明说,也没有人敢说,若光是这些流言,陈硕真倒也无惧,本就不着边际的事,怎么说都是有理。可是,流言当中提到一件事情,那就是已经到了如此困难地步,怎么也不见“天兵天将”呢? 对于这事,才是陈硕真最担心的话题,当初起兵时,章叔胤那是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致使到了今天,有些收不了场了。什么法力无边,什么天兵天将?没有人比陈硕真自己再清楚不过。 一切顺利的时候都好说,没人提起或者往那方面去想,但是到了困难时期,如果还不能显示出法力无边,那岂不是等于谎言不攻自破吗? 苏永兴告诉冯宝的方法,说穿了就是逼迫陈硕真无法回避自己起兵时说的那些话。 陈硕真带来的六万士兵当中,至少有一半是“睦州”人,刚回“睦州”期间,听说家乡被章叔胤祸害的不成样,那是极为气愤,好在章叔胤死了,陈硕真总算最后稳住了军心,可如今莫名其妙流行起的传言,又一次让动荡不安的军营开始不安份起来。 陈硕真已然开始预见到,自己手上的这支军队恐怕是没多大用了,她有些后悔了,后悔从“歙州”撤军回到“睦州”来。 “陈硕真来‘睦州’有不少日子了吧,她一直按兵不动,是何道理?”冯宝忍不住跑来问谢岩。 “她哪是按兵不动,我看她是不敢乱动。”谢岩道:“她的大军已经有逃兵了,说明那些消息多少还是起作用的?” 冯宝道:“可咱不能一直等着吧,那太浪费时间了。” 谢岩道:“先等等看吧,我也不知道她搞什么鬼,待在城外已经十多天了,一点动静也没有。” “要不咱们出击?去烧她的粮食?你看怎么样?”冯宝提了一个自以为不错的主意。 “不成的,她的大军人太多了,主动出击和送死没什么两样。”谢岩立刻否决道。 “好吧,那咱就跟她耗着,我就不信能耗得过咱们。” “那可不好说。”谢岩道:“城里的粮食也就只够两个月,哪怕省着一点,三个月最多,陈硕真要是有办法弄到粮食,咱们可还真不一定耗的过她。” “她哪儿弄到粮食?方圆百里都给抢光了。”冯宝压根就不信。 “管她能不能弄到,我最多再陪她耗一个月,到时候她不来攻城,咱就自己想办法,现在还早,不着急的。”谢岩最后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一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是对于陈硕真来说,却是每一天都在煎熬中,不为别的,只为逃兵。 自在“睦州”城下安营扎寨以后,很快,军中即出现了逃兵现象。 陈硕真派亲信去了解后得知,产生逃兵的原因很复杂,有想回家的,有害怕打仗的,还有受流言影响,起了疑心的等等,但无论是哪一种,都没有成为占据逃兵的主要原因,换一种解释就是说,整个军队,军心不稳,士兵们只要给自己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就跑了,甚至于没有理由他也要跑。 尽管陈硕真已经意识到军队的问题所在,但是她自始至终也找不出一个很好的解决办法,只能以恫吓、威胁、甚至是严酷的杀戮来暂时稳定军队。 严格来说,她并不在意自己是否最终会失去军队,她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把军中的一些物资运走,比如钱粮和精良的军械。 军中有一支三千人左右的“火凤卫队”,里面的成员都是“火凤社”骨干,他们都是陈硕真的死党,也是她最后的本钱。 “火凤社”由陈硕真一手创建,教坛设在山里一个极为隐蔽处,那里无人知道,且由于地形关系,非常隐秘和安全,那儿是陈硕真的大本营,也是她预先给自己留下的退路。 陈硕真打算在“睦州”城下这段时间里,将物资运到教坛里,最后带兵攻城,要是败了,她就带着“火凤卫队”的人去教坛蛰伏待机。 而运送物资,一次不能太多,也不能引起军中其他人注意,所以她不得不在“睦州”城下一直逗留,哪怕是逃兵再多,她也没有离开的打算。 陈硕真的小算盘,除了有限的几个人外,再无其他人知道,谢岩自然更不可能知道,他只是奇怪,陈硕真大军里,陆陆续续的逃兵已经有很多了,她怎么就能够耐得住性子不动呢? 苏永兴又来找冯宝了,见面行礼寒暄几句后,说道:“冯校尉,吾考虑清楚了。” “哦,请说来听听。”冯宝问道。 “吾回家后认真考虑了校尉的话,觉得甚是有理,书上只教会吾做人处事之道,却没有教授解决具体问题的方法,而为官之道,恰恰需要解决各种问题,故而吾眼下不适合做官。” 冯宝对苏永兴能够有这样的认识,很是欣赏,一边点头一边道:“难得先生能有如此认识……” 下面的话,冯宝还没来得及说,苏永兴又张口道:“吾做官是差些,但自信还算有些本事,吾愿追随校尉左右,也算是为朝廷效力,还请校尉勿要拒绝才是。”说着,还深深施了一礼,然后就不动了,看样子是冯宝不答应,他就不起来了。 “啊——”冯宝却被惊的嘴都合不拢了,他怎么也想不到苏永兴会提出这么一个要求来。 “苏先生,冯某严格来说,并不是官员,挂个校尉的头衔,其实是什么差事也没有,以先生之才,恐怕、恐怕浪费了。”冯宝好不容易找出一番说词,希望苏永兴能够打消念头。 哪知苏永兴道:“校尉之才,名扬天下,是不是官员又有何妨?吾乃一介布衣,能追随校尉左右,足矣,其余皆不足论。” “这就赖上我了?”冯宝心道,口中却说:“先生可否先起来说话?” 苏永兴回道:“校尉若是应允,吾自当起身。” 冯宝实在是有些头疼,他还真不知道怎么应付眼前情况,左思右想后,还是没啥好主意,干脆道:“成吧,既然你非要跟着我,那就跟吧,这总可以了吧?” “多谢校尉。”苏永兴说完,总算是直起了身。 至此,冯宝身边又多了一个跟班,以至于谢岩看到的时候,少不得又调侃了他几句。 时近“永徽五年”四月,滞留“睦州”城下一个多月的陈硕真,终于完成了向教坛转移物资的事宜,而到了这个时候,她的六万大军,业已只有五万两千人了。 陈硕真召集所有将领,告诉他们:“朕将社坛祭天,倘若蒙上苍不弃,我军当得天助。” 对于追随陈硕真的将领们来说,不管“祭天”有没有效果,但是对于聚拢军心,提振士气,那还是有莫大好处的,是以无一反对。 就在陈硕真忙于设坛“祭天”的时候,自“歙州”、“越州”、“杭州”三个方向分别有军队开拔,都在向“睦州”靠拢。总兵力达到一万三千之多。 难道是皇帝派来的援军吗?其实还真就不是。 根本原因在于,这三个地方,距离“睦州”比较近,自然知道的事情也多,当听说官军夺回城池,叛军二号人物章叔胤被诛之后,三地的官员们意识到,叛军不足为虑,覆灭只是一个时间问题,那既然如此,自己何必不去分一杯羹呢? 剿灭叛匪,那可是一项大功,又岂能让朝廷派来的平叛使独占?更何况,叛乱发生将近半年,地方官府几乎毫无作为,虽说有朝中大佬的暗示,但那毕竟只是暗示,不曾有过正式文书,日后若是陛下追究,那可是谁也承担不了的,毕竟官员都不是傻子,在朝堂没有分出最后胜负之前,是绝对不会把宝押在一方的,两方下注,才符合实际情况。 正是多种因素的结合,三个地方不约而同地相继派出军队,并且派人通知谢岩。 当谢岩得到讯息的时候,着实有些哭笑不得,战事接近尾声了,地方官府才想起来出兵。 冯宝更是大骂这些官员无耻,道:“他们这不是摆明了来抢功吗?” 谢岩倒是很不在意,说道:“别想他们干什么来了,还不如想想怎么早点结束这场战事,前前后后半年了,不如早点打完回家。” “那你打算怎么做?”冯宝问。 “我已经让报信的人回去说了,四月初二,合围叛军。”谢岩直接说道。 冯宝点了点头,然后道:“既然你都想好了,那我就不管了,你说的对,这仗打的时间太长了,是应该早点结束了。” “是啊,是时候让这一切都结束了。”谢岩最后发出一声感慨。 第二百零二章 赢定了 “刘愣子、方进、赵贺胜,出列!”谢岩在原“睦州刺史府”大堂上,召集所有将领进行会议时,大声唤道。 “末将在!”三位统兵将领一起出列应道。 谢岩道:“命尔等率本部人马即刻出城,方向自定,目标有二,其一,肃清叛军大营周围三十里范围,以免我方援军遭遇伏击;其二,引导三地军队进入战场,并提供护卫,避免叛军集中兵力打击其中之一,若出现此情况,务必让援军就地守卫等待救援,尔等突围回城。记住,骑兵的优势在于机动,绝对不能参与固守,明白吗?” “末将记下了!”三人同时道。 “好,四月初一,等援军接近叛军十五里时,尔等全部回城,为避免过早与叛军交战,尽量选择东、南两个方向进城,听清楚了?”谢岩大声问道。 “听清楚了!”三人一齐应道。 接下来,谢岩就睦州城防又做了一些相应的部署,并重点提到北门,说:“叛军大营连绵数里,有一部分距离北门很近,必须要防止叛军的突袭。” “是,谨遵将令。”北门城防负责将领大声回道。 军事部署完毕后,各位将领纷纷起身告辞离开,他们前脚刚出门,文官和商贾们又陆续走了进来。 “婺州刺史”崔义玄,是一位实干派官员,所以并不介意和商贾们一起商量事情,而且他也非常好奇,为什么这几十名商贾,会千里迢迢跟随大军来到“睦州”,因此,他参加这样的会议,主要就一个目的,听一听看一看,谢岩到底想要做什么? “上一次会中,诸位提出的‘睦州’重建方案,本官都已仔细考虑过,今日请诸位来,就是为了最后做一个确认。”谢岩说完,看了所有人一眼,然后继续道:“诸位的方案,总体上本官都认可,诸位提出的开店、设作坊等,本官都可以答应,可有一件事,不知诸位想过没有?‘睦州’人口本就不多,相当一部分男丁又参加了叛军,哪怕将来朝廷赦免其中一部分人,此地劳力不足,已成定局,不知诸位可有想过解决方法?此外,各位的重建计划当中,城里占了大头,那么各村可有考虑过?大家可别忘了,尔等需要的物资,可都来自于农村,城里那是什么都不出产的。” 谢岩一番话,说得在座所有人无不频频颔首,哪怕如做官多年的崔义玄,也是觉得其言之有理。然问题有了,又当如何解决呢? “谢县男,有何想法请尽管直说,只要吾等能够做到,绝不推辞。”说话者,谢岩认识,是“扬州洛家”的代表,也可以看作是南方商贾的代表。 谢岩压根儿也没有推辞的意思,直接说:“劳力问题,可以用畜力或雇请周围州县多余劳力解决;至于各村……”他特意停顿了一下,再次看了众人一眼,然后道:“历经半年战乱,绝大多数百姓家里一贫如洗,各村恢复生产所必须的农具、牲畜,粮种等,从何而来?百姓以无余钱自购,至于朝廷方面的救助,那也是有一个大约的定数,摊薄到每家头上,恐怕也是杯水车薪。驻军村里时,本官有向村民了解过,百姓大多有借债以应对乱局的习惯,或者说是无奈之举吧,然而,举债之利,高达两成,且是每月!如此借债,百姓岂能还得上?为了支持百姓恢复生产,本官决定,在‘睦州’成立一家钱号,专门用于对百姓借贷之用。” 钱号是什么?在座的人不用想也知道,基本和钱庄、当铺性质差不多,可是来自“卫岗乡”的商贾们,却是从中听出了不一样的意味,几年下来,他们和谢岩与冯宝打过很多次交道,已经非常清楚,如谢岩这般郑重其事地提出,基本都是有太多与众不同之处,而且往往效果绝佳,非常人可比。 所以他们率先站出来请谢岩说清楚一些,并且表示,一定支持。 崔义玄很是奇怪,一件还没有完全说清楚的事情,商贾们怎么如同打了鸡血似的兴奋,甚至连什么事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支持呢?他决定自己好好听下去,或许可以给自己一点启发。 只听谢岩道:“叛军覆灭,只在眼前,朝廷必然会有救助钱粮发下来,除去粮食部分,钱财方面当不会少于一万贯;我军目前所有缴获的钱财,大约有十六万贯,扣除军资、犒赏、上缴之外,几乎没有结余,不过,打败城外叛军后,应当有所缴获。本官以为,最后有个一万贯结余当不成问题;在座若是愿意,也可以自愿认购份子,每人上限一千贯,凑足十万贯即可,以‘睦州’来说,十万贯做本钱足够了。” “一千贯是小事,只是,此钱号由谁来操办啊?”有来自“卫岗乡”的商贾问。 其余来自“洛阳”的商贾们也纷纷问出相同的问题,在他们看来,如果不是谢、冯二位校尉主持,那此事可就值得商榷了。 谢岩道:“钱号暂由余望负责,待本官凯旋之后,‘卫岗乡’也将设立类似钱号,此地的将作为分号,主事人从乡里委派,不知诸位还有何异议?” “卫岗乡”也要设立钱号?商贾们立刻意识到,这件事不寻常,尽管一时半会儿想不出,但是他们都听出来了一件事,那就是在“睦州”认购的人,恐怕将来才能够在“卫岗乡”的钱号里占有一席之地,若是此次不出钱认购,那以后的事,估计也就没戏了。 特别是来自“洛阳”和“卫岗乡”的商贾,他们都太了解谢岩和冯宝,基本上都是谁听他们的,谁有好处。于是,他们几乎没用多少时间,纷纷表示愿意认购。 以洛家为代表的南方商贾,也毫不示弱,全部表示愿意认购。 一边的崔义玄,此时都已经看蒙了,十万贯,如此一笔巨款,竟然就在这三言两语中筹集到了,尤其是那些商贾们态度,没有一个是不情愿,相反,还有一种觉得出钱太少的感觉。 “你这是打算办银行吗?”事先,冯宝有这样问过谢岩。 “银行太复杂了,你我都不懂,先弄最简单的,慢慢摸索。”谢岩当时是如此回答冯宝。 对于到底是弄成什么样?冯宝其实都没意见,之所以会问,也不过是好奇罢了。 好奇心可不止冯宝,“睦州”城外,几万人一起怀着好奇心,齐聚于一座两人高、木制台下,仰望台上,一袭龙袍在身的陈硕真,带着几个随从,祭拜天地。 整套礼仪,十分繁琐,既有点像宗教仪式,又有些像祭祀祖先的礼仪,好在设计的人,眼光还不错,并没有给人以不伦不类的感觉,总体来说还能看下去。 等到陈硕真上完最后一炷香,完成最后一个礼仪,她走到高台边,对众军大声道:“朕授命于天,讨伐不义,今李唐无道,当遭天谴,神兵天将,克日相助,朕决定,三日后,举兵攻城!” “万岁!万岁、万万岁!”数万叛军一齐高呼,声震于天地间。 世上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三日后,正是四月初二,也就是谢岩定下来的合围之日,双方不约而同,把那一天作为生死之战的日期,不知道这是天意呢?还是纯粹的巧合呢? “永徽五年”四月初一晚,刘愣子率领全军回到“睦州”城里,至此,谢岩的部署皆已完成,就等着第二天出城决战了。 次日,天亮前一个时辰,谢岩麾下所有的骑兵出西门,于城下列队;三千“婺州军”,集结于西门内,他们将在天亮后,跟在骑兵后面向叛军掩杀过去,至于守城,则交给两千“婺州”辅兵和百姓了。 谢岩和冯宝以及崔义玄等众官员,一起登上西门城头,等待着天亮时,向叛军发起最猛烈的攻击。 然而,意外出现了! 天色微微有些亮的时候,城头上的谢岩等人忽然发现,城外不到一里的地方,密密麻麻全是人,而且谁都看得出来,那是摆开了阵势,严阵以待的军队。 大概谢岩怎么也想不到,陈硕真打的主意是,提前将兵力在城下展开,待天一亮立刻攻城,好给官军一个措手不及。 这下好了,双方都提前摆好了架势,且在同一时刻彼此都发现了对方! 怎么办? “来人,擂鼓出战!”仅迟疑片刻,谢岩当机立断,大声下令。 咚……咚咚…… 当城头上的战鼓发出第一声响时,冲当骑兵左右两翼箭头的刘愣子和张猛二人,二话不说,策马奔腾而出,身后的骑兵迅速跟上,片刻也不耽误;在中路,方进、赵贺胜两部重骑兵启动速度要慢一些,但也不过就是一两个呼吸的事。 一里不到的距离太短了,叛军先锋部队,原本是为攻城做的准备,怎么也想不到突然成了野战模式,军阵来不及变化、更来不及躲闪,直接就被重骑兵碾压,可谓死伤惨重;其左右两部,分别原本打算掩护攻城的刀盾兵和弓兵,面对刘愣子和张猛的骑兵,除了扔下武器四散逃跑外,一点像模像样的抵抗都没有。 陈硕真骑在马上,远远地望着战场,一语不发,直到本方最前沿部署的五千人马被官军打散之后,她转头对身边一名彪形大汉说道:“阿胜,带你的人,去对付右翼骑兵。” “好咧!”大汉大声应了一句,紧跟着右臂高举,指向前方道:“二郎们,虽某家杀呀——” “林子,带你的人,去消灭左翼骑兵!”陈硕真尖锐的声音高高响起。 “遵命!”不远处有人大喝一声。 很快,自陈硕真身边,扬起大股尘烟,叛军最精锐的骑兵队出动了。以骑兵对付骑兵,是最明智的选择。 陈硕真虽是女流,但是对战局的分析却是丝毫不差,她不去对付看起来勇猛无双的重骑兵,转而去对付两支轻骑兵,选择可谓正确无比。 重骑兵固然勇猛,但是不耐久战,轻骑兵机动灵活,才是威胁更大,而且,重骑兵如果失去轻骑兵在侧翼的掩护,很快就会出现被包围的情况,当他们马力尽失的时候,也就是灭亡的时刻。 那个名叫“阿胜”的大汉,拧着一根巨大的狼牙棒,一马当先冲到张猛面前,当头就是一棒。 张猛天生神力,那怵这个啊,双手执槊,横着一架,就给硬接下了,紧跟着撤回马槊,再单手执槊递出,直刺阿胜腹部,通常情况下,根本没有人能够避开张猛这闪电一击。 然意外出现了,阿胜看起来魁梧,身手却是灵活至极,他身体后仰,整个背部紧贴马背,借着马匹奔跑的速度,让张猛的长槊自面部划过,虽惊险万分,却毫发无伤。 “好身手!”张猛心里赞了一句,同时更加激发了他的战斗欲望,掉转马头,借着马力再次直向阿胜刺去。 那个阿胜大约也知道了张猛厉害,不再自恃勇力,改为挥动狼牙棒一板一眼地见招拆招起来。 刘愣子可就比张猛精明多了,他才没那个闲工夫陪对方将领打斗,一个照面过后,他发现对方身手不凡,立刻以最快速度取出手弩,挂上一支精钢弩箭,等到二人再度接战时,直接用手弩激发出弩箭,几步距离之内,小巧的手弩射出精钢打制的弩箭,一般的铠甲都防护不了,更不用说只穿皮甲的林子了。 一声惨叫过后,林子落马,刘愣子想都不想地上去补了一击,将其格杀。 陈硕真麾下骑兵,人数也不太多,大约千骑,论单打独斗,大多都能堪称勇武,可是战场之上,配合永远比单打独斗要强的太多。 可以这么说,除了张猛之外,其他所有人都奉行谢岩的作战原则——只要消灭敌人,不论方法。 所以,“羽林左卫”或者“巡逻队”的人,都是尽可能用手弩或者强弩对付叛军骑兵。 精良武器的效率,比起人来说,那可是高的太多了,不到半个时辰,叛军的一千骑兵,战损高达六成,从而失去继续作战的能力,不得不撤回。 就在这个时候,战场之外,又传来了隆隆战鼓声,细听之下,当可发现,鼓声居然来自不同的方向。 城头上的谢岩极目远眺,终于在视线内,看到了西、北、南三个方向都出现了旌旗招展的大唐军队。 “你们可终于来了!”谢岩握紧拳头,重重的砸在城垛上,心里大声道:“我们赢定了!” 第二百零三章 决战城下 整个战场之上,四面都有官军,虽然每一方向人数不多,大约三四千,可是它对于叛军的心理压力那是非常巨大的,想来世上没有人喜欢自己被包围的感觉吧?哪怕是少数人包围多数人。 “老张头,去通知旗语兵,打出旗语通知刘愣子,让他去北面;”谢岩站的高望的远,当发现叛军有数千人正在北面结阵时,立刻发出命令。 不等老张头回来,谢岩又下令道:“三狗,告诉旗语兵,让方进、赵贺胜他们回撤城下休息。” 经过一番调整,战场态势变成了官军四个步兵军阵向内压缩,两个轻骑兵队在战场上来回冲击,只不过,由于他们弩箭消耗光了,所以也不太敢强行突入已经列好军阵的叛军当中,不过他们也不担心,等上一个时辰,重骑兵可以再次作战时,那些完整的军阵交给他们好了。 整个战场之上,却有一个地方最为奇怪,那便是张猛和阿胜两个勇士的对决。 张猛实在是有些太兴奋了,多年以来,总算能够遇到一个和他单打独斗且不落下风的人。他们两个人,从马上打到马下,甚至连武器都换了。 阿胜从地上抄起一支长枪,张猛却是拿出家传宝刀,两个人你来我往地,打斗的好不精彩,只可惜,方圆数十丈内,已经没人了,要么跑了,要么死了!至于双方的军队,似乎也有意识地绕过他们,不去管这两人的生死。 战场需要勇士,但勇士并不能决定战争胜负,阿胜自本部骑兵被击退之后,就已经知道自己实际上已经退不回去了,先不说眼前的这个军官,一身武技不在自己之下,单就官军骑兵于战阵上发出的那种极其恐怖的弩箭,根本不是没有铁甲的自己可以抗衡的,他选择与张猛厮杀,那是为了武人的尊严,哪怕知道自己即便杀了面前的军官,最后也逃不脱一个“死”。 “张猛在发什么神经?非要跟叛军单打独斗?”城楼上的冯宝有些看不下去了,问谢岩:“要不要派两个人过去帮一下?” 谢岩却说:“这俩人能力差不多,谁伤谁都不容易,就让他们打下去好了,打累了自然结束。” “你怎么还不下令,让大军进攻陈硕真的中军?”冯宝随即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她的中军有一万多人,军阵严谨,好像还有一些简单的工事,贸然去攻打,不见得能够占到便宜,还是先设法消灭周围的人吧。”谢岩说完,似乎想起什么,补充说道:“你就没发现,陈硕真好像并不在意周围那些军队,迄今为止,除了派出一队骑兵外,她的中军再也没有派出过一兵一卒。” “谁管她那么多,仗打到这个份上,要么我们胜利,要么他们兵败突围。”冯宝懒得多想,随意应付了几句。 他们说话的时候,四面合围的步兵军阵,正在向战场中心的陈硕真中军逼近,那是叛军最后的实力。 那些被打散的叛军,不少人趁着官军合围前,开始向战场之外逃逸。 没有人去追赶那些溃军,所有官军的目标都很明确,那就是——陈硕真。 随着官军合围速度的加快,陈硕真没有坐以待毙,而是发出了一连串的命令…… 中军分出五千人马,去接应正向退回来的本方人马,然后就地列阵应对官军,陈硕真自己则带着余下的人马,在数百骑兵带领下,向着正西方“歙州”军直扑过去。 “三狗,速去通知旗语兵,让刘愣子去西边,方、赵二部重新投入战场。”谢岩目睹战局变化,果断下令道。 伴随着双方做出的调整,战事也进入到了最后、最重要的关头! 方进、赵贺胜率领的重骑兵,又一次出现在战场上,他们如同后世的重型坦克一般,所向披靡,哪里人多,就往哪里去,叛军避让不及的,直接就被撞死了,能够躲开的,也逃不掉附近的官军绞杀,可以说,在整个战场之上,骑兵是绝对的主角,也是决定这场战事的胜负手。 “冲啊——杀啊!”叛军中军前锋与“歙州军”刚一照面,即发起决死冲锋,几百骑兵挥刀执槊义无反顾地冲过去。 然而,叛军骑兵可没有刘愣子他们那么好的装备,在“歙州军”两三轮密集弓箭的打击下,真正能够活着冲到军阵前的,不过一半人,即便是冲到了阵前,用处也不大,迎接他们的是一排排密集的高大盾牌,以及如林长枪。 没有强弩、没有精钢打制的弩箭,叛军骑兵只能依靠血肉之躯冲击,无论多么神骏的宝马,也不可能越过盾牌以后,再躲开无数支刺过来的长枪;无论如何勇武的猛士,也做不到在狭窄空间内格挡数不清的长枪直刺,战场里,真正的王者是纪律,只有严格遵循战斗纪律的军队,才会是最后的胜利者。 数百骑兵并没有对“歙州军”造成太大混乱,等到叛军步兵上来时,军阵依旧完整,同叛军直接混战起来。 陈硕真扫视了一下前方,转首对身边一名亲信道:“是时候了。” 此人默然的点了一下头,很快,一直两千人左右的队伍脱离大队,向着西北方向快速移动。 “叛军在做什么?”刘愣子发现了这支队伍,只不过看他们的方向似乎是在逃离战场,他没有多加考虑,而是依旧执行着军令,向前疾驰。 刘愣子及其部下,早就已经打光了身上所有的弩箭,只是由于战事紧迫,无法回城补充,故而,他们也不敢直接冲进对方军阵,只能在外围,击杀那些失去队形的散兵游勇。 陈硕真很快发现,官军骑兵似乎失去了以往的锐利,于是果断的命令自己身边另外两千精兵,前去围剿刘愣子部,至此,她的身边只剩下最后五百人。 “火凤卫队”总共三千人,除去先期前往教坛的五百人,军中实际只有两千五百人,陈硕真亲信带走了两千人,剩下的五百也就是身边这些人。 兵力太少,是官军的致命弱点,正因为如此,不论谢岩或者刘愣子,又或者是战场上的其他官军,纵然发现陈硕真带着一支小队在战场缝隙间移动,也着实没有任何办法,没有多余的兵力去追赶、去堵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支小队貌似督战,实则一步步向战场边缘而去。 “陈硕真要跑!”冯宝用手指着西北方向那支小队大声说道。 谢岩道:“她跑不了的!最多也就是找个什么地方躲起来。”说完,转过头道:“老张头,你从我和冯校尉的亲兵里,挑四个人出来,然后带上罗盛和张庆两个,去西北方向追踪叛军,记住了,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把命给我保住了就行,沿途留下记号,我会派人去接应你们的。” “放心吧校尉,保证平安。”老张头说完即离开城头。 “你让那两个小子去干嘛?” 谢岩知道冯宝问的是罗盛和张庆二人,便回答道:“老张头他们很久没有野外训练过了,在山林里追踪,要是失去方向那可不好玩儿。” 冯宝懂了,谢岩是在利用罗盛他们长期在山林里打猎的经验,也算是人尽其才吧。 陈硕真有意逃跑,官军无力阻拦,混战的两军也没发现,就这么着,她和她的“火凤卫队”趁着天黑前的最后一丝光亮,逃走了。 被主帅抛弃的军队是可悲的,无人指挥,各自应战,基本都是被剿灭的命运。 谢岩很想以天黑的名义下命令让官军全部退回来,从而结束这场该死的战争,同时也放那些叛军一马,可是,杀叛军那也算是军功啊!别说城外的军队舍不得放弃,就连城内的“婺州”辅兵也要求出战,唾手可得的军功,没有人不想要的。通过战斗改变命运,是辅兵唯一的希望,谢岩不忍心他们空手而回,只能同意他们出战的请求。 冯宝太了解谢岩,知道他已经厌倦了这场战争,城外杀来杀去的,可都是大唐人,那不是侵略者,更不是心怀叵测的野心家,实际只是一群想要改变命运的农民,用先进的装备,加上训练有素的士兵,去对付一群几乎没有什么战斗经验的农民,可谓胜之不武,并不值得高兴,相反,他的内心当中一定是很痛苦的。 “警官,战事差不多了,咱们一起去看一看那对二百五吧。”冯宝有心让谢岩转换一下心绪,故意说道。 冯宝口中的“那对二百五”正是仍然还在继续战斗的张猛和阿胜两个人。 不知道有意或是无意,他们战斗的附近被人扔了几只火把过来,借着火光,他们依旧在激烈战斗着,只不过打了大半天时间,谁的力气也不够了,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量,都比刚开始的时候差了太多。 这里距离西门不远,早走上小半个时辰也就到了。 “我说二位,你们打的累不累?要不要吃点东西再继续啊?”冯宝以他特有轻松诙谐的语气,对着张猛和阿胜大声道。 “不吃,某家一定要将这厮拿下不可。”张猛此言明显带着赌气的意思。 “行啦,都住手!”谢岩大声说了一句,而后手一挥,王三狗立刻带着几个亲兵冲了上去。 如果换做平时,不论张猛或者阿胜,都不可能乖乖地停手,但是现在,他俩累得气喘如牛,根本不可能挡得住王三狗他们,不过三两下便被分开了。 “汝为何人?”谢岩站在原地问道,只不过众人都知道他问的是谁。 “某家‘幽州’匡胜。” 此地毕竟战场,谢岩不想多问,直接道:“陈硕真已经跑了,汝降否?” “某家从不知投降为何物?”匡胜将长枪插入地上,看着谢岩道:“来吧,某家自知难逃一死……” “本官没打算要汝之命。”谢岩打断道:“告诉本官,汝可有杀过百姓? 匡胜不屑地反问道:“凭某家的本事,岂能欺负百姓?” “说得好!”谢岩随即说出了一句让所有人都不敢相信的话:“自行走吧,当汝之双手离开长枪,既可视为放下武器,放下武器者,即为普通人。”说完,转身对张猛道:“送他离开战场。” 直到谢岩他们离开以后,匡胜兀自茫然的站着一动不动,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这就算没事了? “喂,你小子想什么呢?到底走不走啊?”张猛说着,拿起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个装酒的革囊,喝了一大口,然后又对匡胜接着道:“放心,校尉在此地说一不二,没人会拦着的。” “能否给某家喝一口?”匡胜眼睛看着张猛手上的革囊问道。 “接着。”张猛随手将革囊扔过去,并说道:“此酒性烈如火,南方是没有的。” 匡胜仰首喝下一大口,紧跟着长长地吐出一口酒气,大声道:“某家想不到此生还能再次喝到‘烧酒’,老天真是待吾不薄。” “想不到你小子居然喝过啊!怎么样,想不想再喝?想的话就跟某家进城。”张猛道:“某家难得有个对手,可还想着和你好好再打一架。” “怕你不成?”匡胜迈步向前,直接往“睦州”方向走去,同时大声道:“吃饱喝足,某家再奉陪到底!” 张猛跟在匡胜后面大声道:“好——!一言为定。” 第二百零四章 天降神兵 回到“睦州”城里,谢岩没有再去城头,而是直接回到住处,他要连夜写奏疏,明日一早以八百里加急送往“长安”,什么报捷等等那都是虚的,最重要的就一件事,自己什么时候可以班师回家。 这一趟出征,给谢岩感触最深的只有两个字——穷苦。 自离开“洛阳”地界,谢岩于行军途中经过任何一个村落,都是一幅穷困不堪的模样,虽说到了“扬州”一带要好些,可是过了“杭州”,依然是贫穷困苦的模样,尤其是来到“睦州”后,发现更是如此。 生产工具的落后,粗犷的耕种方式,加上南方多水患,且治理手段有限,致使百姓们大多只能维持最低的生存标准,吃饱饭都是难题,更别说什么其他了。 而让谢岩感触最深的是,自己来到大唐以后,无论是在生产原材料上做的提高,还是工具上做的改进,似乎都没有惠及普通百姓,他就不明白了,“冶铁作坊”每年提供给“洛阳”各家作坊生产制作农具的铁锭,到底干嘛去了?印象当中,几乎就没怎么见百姓用过。 谢岩无心现在弄清这些问题,他打算回到乡里以后,彻底搞清楚,自己这几年,在民生方面做的改进,究竟在多大范围内,取得一定效果。 夜半时分,冯宝忽然来到谢岩的房中,其身后跟着方九和王三狗,一人端着酒,一人拎着两个食盒。 “怎么,请我吃宵夜?”谢岩问道。 “奏疏应该写完了吧?”冯宝找了一张案几,坐下道:“喝一杯吧,聊会儿。” “想说什么你就说,我还有一点就好了。”谢岩继续写着奏疏,同时说道。 冯宝使了个眼色,让方九他们先出去,而后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浅尝一口后,道:“你是不是很不高兴?” “这种胜利,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地方?”谢岩头也不抬地道。 “我不这么认为。”冯宝又喝了一口酒,放下酒杯道:“你是主帅,你的情绪对别人影响很大,我知道你为什么不高兴,但是你别忘了,叛乱这种事情,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是需要代价的,也就是说,当农民拿起武器的时候,已经注定了他们今日的结局,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你觉得,我是为了这些人死的太多而不开心吗?”谢岩反问。 “难道不是吗?”轮到冯宝诧异地问了。 谢岩放下笔,也别走到一张案几后坐下,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饮尽之后,道:“其实你说的我都知道,我也没有什么不高兴,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心里烦躁,想要尽快离开此地而已。” 冯宝笑了笑,道:“行啦!你就别烦了,后面的事,你就把重建‘睦州’管好得了,陈硕真交给我来应付吧。” 谢岩无声地摇了一下头,接着举杯示意冯宝陪自己喝一杯。 二人对饮之后,谢岩道:“你放心吧,我没事的,可能是太累的缘故吧,我会调节好自己的心理,不能因我一人,影响到大家。” “那我就放心了,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想的太多,好啦不说了,来,咱俩干一杯!” 两人又对饮一杯酒。 “警官,陈硕真你觉得她能跑哪儿去?”冯宝换了一个话题问。 “能去哪儿?不外是西边那些山里,只要发现了所在位置,根本跑不掉。”谢岩接着道:“她太有野心了,不能放过。” 冯宝道:“是啊,什么事不好干?偏要造反。” “她的事反正也就那样,找到就去消灭,另外有一件事甚是头疼,就是那帮贪官,至今下落不明,不把他们找出来绳之以法,我着实心有不甘啊!” 冯宝道:“此事不是已经交给余家那两个兄弟去调查了吗?还没有结果?” 谢岩道:“没有,余望手上事多,主要是余青山负责,他还是太年轻些了,能力不足。” 冯宝想了想,说道:“我那最近收了个跟班的,也是本地人,脑子还不错,挺灵活的。” “就是那个苏永兴?”谢岩对那人没印象,只记得一个名字。 “你觉得怎样?”冯宝问。 “此人主动提出的?” “哪有,我看他天天无事可做,想给他找点事情干。”冯宝回答道。 “那就按你的意思,让他去办吧。” 谢岩对此事并没有去多想,冯宝却不是这么认为,所以,等到第二天冯宝告诉苏永兴时,话就成了:“谢县男交给你一件差事,办妥了有赏,办差了,也就只能待在‘睦州’城了。” 苏永兴早就感觉出,冯宝好像不大喜欢自己,当然了,他也没怪冯宝,毕竟当日是有“赖”上的嫌疑,换了任何一个人,可能都不会喜欢,因此,他很爽快地答应下来,想要用实力来证明自己,是个有用的人。 军队已经停止了行动,包括“婺州”军在内,所有军队全部驻扎在城外,只要解除威胁,军队不得入城,这是大唐军律,不容更改。 什么战后的统计、善后等等,这些事,谢岩一股脑地推给黄一清和崔义玄,他和冯宝只忙一件事,那就是制订钱号的运营制度,并且对余望进行突击培训,好让余望懂得一些基本的“金融知识”,尽管他俩自己也是只知道皮毛。 刘愣子又率队出发了,他的任务是接应老张头他们,如果发现陈硕真,第一时间回来禀报。 休整三天后,“歙州”、“杭州”和“越州”的援军启程回返,他们的军功都已经计算清楚,谢岩也用了印、签了字,表示认可;至于“婺州军”,还需要多逗留一些日子,防止叛军死灰复燃。 又过去五天时间,刘愣子还是没有消息传回来,但是,苏永兴却突然从城外回来了。 “启禀校尉,吾可能已经找到了原‘睦州’刺史以及长史他们。” 冯宝奇怪地看着苏永兴,问道:“为何是可能?” 苏永兴解释道:“吾带着校尉亲兵,几乎走访了城里每一户,总算听人说,好像在叛军夜袭‘睦州’的当晚,看到十几辆马车急匆匆地出东门,吾按此一直往东追查,日前查到了一条线索,‘台州仙居县’,有人好像看到了昔日‘刺史府’的管家,吾以为,那些逃跑的官员,应该就在‘仙居县’。” 冯宝闻言皱了一下眉头,然后道:“只是听说,没有实证,总不能就这样跑过去抓人吧?万一……” “校尉,错不了的!”苏永兴以肯定的语气道:“吾记得很清楚,原长史王捷,是‘仙居’人,而且王家在当地是首屈一指的大户,其远亲正是‘太原王氏’,王捷过去一直以此为傲。” “原来如此啊!难怪他们有胆子跑路,根源是出在这里。”冯宝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明知负有“失土”之责的官员们有胆量弃城逃跑,原来是仗着家族的势力,认为朝廷找不到他们就算了,不用问也知道,那个什么刺史,多半情况也差不多。 “这事办的很好,你跟我来。”冯宝说完,率先走出自己房间,苏永兴则紧随其后。 冯宝直接走进谢岩房间,将苏永兴查到的情况说了一下,最后问道:“此事你拿个主意吧,要不要派人过去?” “不用派人。”谢岩说完,转首对苏永兴道:“明日本官出具一分文书,委派汝为追查特使,汝执此文书直接去‘仙居县’王家,告诉其家主,只要犯官主动投案,本官保证,只追究其个人职责,绝不连累家人以及任何其他人,并请王家人代为告诉其他犯官,倘若不来投案,本官将亲自登门,届时可别怪我无情。” “还有——”谢岩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紧跟着说道:“再去告诉仙居县令,要是人跑了,本官连他一起拿下!” “苏某谨遵县男之命,一定不负所望。”苏永兴恭声言道。 贪官污吏的事有了眉目,然而陈硕真下落依然不明,此时谢岩倒也不着急,反正皇帝的诏书也没有下发,一时半会儿之间回不去,还不如安心先把钱号的事情弄成,只有钱号开业,“睦州”的重建事宜才算是正式开始。 余望的悟性很不错,他根据谢岩、冯宝的传授,加上自己的理解,终于大体上知道了如何操作一个钱号;同时,黄一清突击培训的三名书生,也基本掌握了借贷记账法,至此,钱号开张的人员业已准备完毕。 由于商贾和朝廷的资金不可能短期运来,谢岩直接从缴获中拿出十万贯,作为钱号开业资本,算作是垫付,反正最后也是少不了的。 通过张贴告示、派人进村等宣传手段,整个“睦州”境内的百姓都知道了,五月初一,“卫岗钱号睦州分号”将正式开业,只要户籍在“睦州”的百姓,都可以按照每户上限三十贯去钱号借钱,期限最长两年,最为重要的一点是,利息每年两成! 百姓们沸腾了!整个“睦州”也沸腾了!年利两成是什么概念?相当于从别处借款利息的一成都不到,简直就和没有利息一样,虽说这借款有些限制条件,比如现钱每户最多三贯,其余必须是用在购买种子、农具、牲畜等生产资料上用,若是用于其他地方,一经发现,当以骗钱罪名送官查办。 百姓们根本不会介意什么查办,他们此刻只知道一件事情——生活又有了希望!再也不需要抵押土地去换取那一点点可怜的钱财了。 商贾们却是想不通了,这么低的利息,钱号怎么盈利呢? 谢岩和冯宝整个就是懒得解释,直接对来问的商贾道:“谁要是想退出就说,保证不拦着。” 他们这一表态,商贾们立刻闭了嘴,左右不过一千贯而已,哪怕赔光了,也算不得太大事。 就在钱号开业的前一天,四月三十日,老张头终于回来了。 “怎么就你一个人?”谢岩吃惊地问道。 “放心吧校尉,其他人都在愣子军中,一切安好。”老张头先是报了一下平安,然后道:“老汉当日带人追踪叛军,不知怎么就在山里跟丢了,幸好那两个小子聪明,才没有在山里迷路。” 谢岩道:“后来呢?找到陈硕真的巢穴了?” “找着了!”老张头道:“在‘覆船山’,当地人称为‘铁围山’,那地方太难找了,要不是愣子带来的人多,还不知道能不能找得到呢?” “找着了就成,那里有多少人?”谢岩又问。 “不是人多少的问题,那里地势太险要了,只有一条两人宽的小路进出,周围全是数百丈的绝壁,老汉看过,根本没法下去。” 谢岩脑子里大概想了一下那里的地形,然后道:“即使几百丈,放绳子下去也不难吧。” “恐怕不成,那太高了,下去所需时间不断,万一被发现了……”下面的话老张头不说,谢岩也能听得明白。 “那按你的意思,只能封锁那里,困死陈硕真了?”谢岩看着老张头问道。 老张头默然地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这种说法。 “那不行,谁有那时间陪她耗下去啊!”谢岩否决了老张头的提议。 “那就强攻!” “不行,伤亡太大!”谢岩依旧没有同意? “那老汉是想不出来了,咱们既飞不进去,也跳不下去的。”老张头一脸茫然地说着。 “那可不一定,飞不进去,但是可以跳下去。” “啊——那可是数百丈高啊!”老张头怎么也理解不了谢岩的话,只能出言提醒道。 谢岩道:“因为高才安全,太矮了反而不行,既然陈硕真选了一处绝地,那我就给她一个意外,让她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天降神兵!” 第二百零五章 火 谢岩与老张头结束谈话后,立刻召开紧急会议,参加会议的人,除了官员外,谢岩还特意让人叫来韩跃、房元昭两个。 等老张头将侦查到的情况详细说了一遍以后,谢岩接过话来道:“叛军的巢穴应该是在一段河谷中,最北边是条瀑布,形成的小河向东南方向流去,这一段水流很急,两侧山壁虽然不是太高,但是无法下去,湍急的水流根本容不得人通过;顺河往下里许,就是叛军所在位置,两侧山壁很高,依靠悬索而下的风险太大了,所以……”他停顿了一下,扫视一眼在座所有人,最后微微一笑道:“所以我决定派人跳下去。”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若不是连续不断的胜利令谢岩威望极高,只怕当场就会有人站出来反驳了。 “你想用降落伞?”冯宝大致明白谢岩的意思,可他还是忍不住道:“那东西可还没人真正试过啊!” “谁说没人试过?”谢岩笑了笑,然后唤道:“韩跃,房元昭,你们告诉冯校尉,到底有没有跳过啊?” “校尉,我……”韩跃瞬间脸色变得通红起来,连话也说不周全了。 “元昭,看样子你也跳过了是吗?”冯宝转过头去问房元昭。 房元昭什么也没说,却把头低了下去,那表情已然说明一切。 “行啦,要教训回去以后再说。”谢岩主动接过来继续道:“他们改进过的降落伞我看过,还真有那么点意思,既然他们跳过还活着,说明那东西还是管用的,现在我问你们,做一个需要多长时间?” “校尉,三个人做大概要两天。”韩跃耷拉着脑袋说道。 谢岩闻言点了点头,又问:“你们有几个人跳过?谁会做降落伞?” 韩跃答道:“只有小的、石子和元昭跳过,杜风他们会做。” “居然还分工明确啊,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们?”冯宝气的不行,抢在谢岩前面撂下一句狠话。 “冯宝,回乡以后你再好好教训他们,现在军情紧迫,他们的冒失还是有一样好处的,起码有实践经验,那个东西我都不敢跳,现在好了,可以让他们去传授给军卒,以完成最后一战。” “什么意思?让他们去教士兵?可降落伞从何而来?”冯宝听不懂谢岩的话,直接就问。 “明日,我带巡逻队的人先出发,韩跃和元昭一起去,他们那里应该有做好的降落伞,我说的对吗?韩跃。”最后一句,谢岩看着韩跃问。 “有,有两个。”韩跃赶紧说道。 谢岩接着道:“我先去勘察地形,同时让韩跃他们教会军卒跳伞,冯宝,你发动全城百姓,以最快的速度制作出两百个降落伞,然后,带上方、赵两队人马以及两千步兵赶往‘覆船山’,别忘了那是山地作战,马匹作用不大。” 谢岩和冯宝之间的对话,除了来自学堂的几个人外,其他人谁也听不懂。 崔义玄实在有些忍不住,问道:“谢县男,汝口中之‘降落伞’究竟为何物?老夫怎么一点也没听说过呢?” 谢岩道:“那是一种帮助人从高处跳下去不至于摔伤的装具,它是由冯校尉提出设想,‘皇家学堂’的学生们自己设计完成的。” “哦,世上真有如此神物?”崔义玄极为吃惊的道。 谢岩道:“韩跃,你来回答崔刺史的问题。” “回刺史问话,‘降落伞’确实是一种帮助人从高处跳下去的辅助装置,只要操作正确,基本可以做到没有伤害。”韩跃随后又解释了一下:“小的跳过两次,一次两百丈、一次三百丈,都平安落地。” “三百丈!”在座的大多数人不禁全都倒吸一口冷气,谁也想象不出来,那个“降落伞”是个什么东西? 不管官员们能否想的出来,谢岩制定的计划总算获得了一致认可。想想也是,如果人能够从天而降,直接落入那片河谷,完全可以配合正面进攻的官军,来一个里应外合,不但可以减少伤亡,更可以给叛军以极大的心里压力,当天险不足以依靠的时候,本就没什么士气的叛军,恐怕很快就会溃败。 次日,谢岩没有按计划去主持钱号的开业,而是带人直接前去和刘愣子他们汇合。经过几日的快速行军,最终来到他们的临时营地。 “啥,人从山上跳下去?”刘愣子以及他麾下的校尉们,一个个的差点就喊出来了。 “没错,就是跳下去,不过放心好了,摔不死的,有专门的装具,我已经让韩跃带来了,由他和房元昭负责教会。”谢岩又看向刘愣子道:“你挑选两百名军卒出来。” 刘愣子眨巴眨巴眼睛,然后好像想起什么,道:“他们那个什么伞,弄好了?” “是啊,居然还敢瞒着冯校尉自己去跳,简直不知死活。”谢岩又道:“跳伞不光是勇气,还需要注意风向、注意落地时候的动作,他们算是胆子不小了,光听冯校尉说说就敢去,实在不知道说他们什么好。” “那咱们弟兄可得试试。”刘愣子立刻来了兴趣。 谢岩没有去管究竟有多少人去参加跳伞训练,而是亲自带着二十人去实地勘察陈硕真老巢附近的地形,其中最主要的事就是选择一个合适的跳伞地点。 谢岩和这二十人,在山里前后待了十五天左右,等他们回到营地的时候,冯宝率大军已经赶到,同时带来了制作完成的两百个降落伞。 “愣子,跳伞训练的如何?”谢岩问出了最关心的事。 “没问题,选出来的弟兄们,在后山找了个两百丈高的悬崖,每个人至少跳了三次。” “可有伤亡?”谢岩盯着刘愣子问道。 “咳咳,伤亡总是难免的,打仗嘛,免不了。”刘愣子尽量压低了声音说道。 “唉——”谢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追问下去。 刘愣子说的很对,打仗,有些事在所难免的。 “警官,地点选好了没?”冯宝有意岔开话题问。 谢岩颔首言道:“选好了,等一个无风的日子就可以行动。” “那具体的作战行动,你如何安排?”冯宝又问道。 谢岩在山里的时候早就想好了,于是立刻说道:“那一段河谷,分前后两截,前半部分很是狭窄,应该是叛军重点守卫的区域,他们的布防应该是对前不对后,因此,跳伞下去的人,需要从里面往外打通那一段狭窄通道,以便让大军进入;同时还需要承受来自后方的攻击,所以很不轻松,但这是唯一的方法!如果正面从狭窄通道强攻,伤亡太大了。” 冯宝又问道:“那不是河谷吗?沿着河上去不可以?” 谢岩道:“行不通,那条小河出山谷后,形成一个约十米落差的小瀑布,人根本上不去,况且我很怀疑,叛军在那个地方可能有些准备。” “那就跳伞吧,风险再大,也比靠人强攻伤亡小。”冯宝知道自己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表示同意。 “愣子,让选好的队员们,明日跟三狗一块儿进山,所有人配强弩和手弩,全部携带精钢弩箭,务必最大可能减少人员伤亡,听清楚了吗?”谢岩以非常认真的语气说道。 “听清楚了,我亲自带队去,保证不出任何差错。”刘愣子信誓旦旦地道。 “不许去!”冯宝突然插话道:“你小子疯了吧……” “校尉”刘愣子唤了一声,打断了冯宝的话,然后道:“校尉好意某家心领了,若真是出了意外,请转告如月,刘某一介武夫,蒙她不弃,感激不尽,今后只要她开心,怎么着都行,不必守着我刘家。” “放屁,要说你自己去说,老子没空。”冯宝压根儿就不接这话。 “愣子,我也不拦你,不过,一切小心,莫要冒失,我还等着你生个儿子呢。”谢岩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道。 “那是,怎么着也得有个儿子才成!”刘愣子故作豪迈地大声道。 其实,谢岩和冯宝都知道,刘愣子出身贫寒,对于能够娶如月,他已经是满意的很了,之所以要亲自带队,除了身先士卒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他想通过立军功,多获得一些朝廷封赏,也好提高一下门第。可以说,在大唐军中的军官们,抱有如此想法的人非常多,刘愣子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第二天一早,刘愣子带上人就进了山,同时,谢岩也率领大队缓缓向山里移动,直至抵近叛军巢穴的入口处。 足足等了两天时间,终于迎来了一个几乎没什么风的日子。 谢岩选定的跳伞地点,位于河谷的中段,那里有一块巨大的岩石,自空中向河谷延伸出去约有一步之遥,其下方的地面是一个小缓坡,尤为重要的一点是,落地点附近看不到任何建筑物,换句话来说就是没人会注意。 天亮之前,一百八十二名士兵(训练中有伤亡,致使人数不足两百)全部列队完毕,降落伞他们早就检查过无数次,现在就在等待着黎明之前那蒙蒙的亮光。 陈硕真和部下们,居住在一片类似村落的房屋里,她每天起的都很早,作为女人,梳妆打扮总是需要一些时间,她习惯性地推开窗,望着远处的天空,呼吸几口清晨的新鲜空气,同时等待着侍女端来热水。 太阳还没有出来,天色仅仅有一些微亮,侍女刚刚端来热水,陈硕真刚准备开始梳妆,忽然,她看到几个黑点从山崖上落下,很快黑点变得大了一些,还没等她看清楚弄明白,黑点的数量又多了起来…… “那会是什么呢?”陈硕真无论怎样也是想不出来。 即便此时有告诉她——那是人,陈硕真也决计不可能相信。 想不明白就不想,陈硕真继续开始每一天正常的梳妆打扮。 等到陈硕真装扮完毕,此时天色已经大亮,正当她准备和往日一样去用早餐的时候,“啊——”的一声惨叫刺破这宁静的清晨。 紧跟着,更多的惨叫声发出…… “来人,披甲,准备应战!”直到此时,陈硕真依然还很冷静,因为她坚信,官军想要从正前方杀进来,几乎就没有那个可能性。 可世上许多事情总是极为出人意料,陈硕真还没来得及集结队伍,有部下前来禀报道:“陛下,官军打进来了。” “什么?官军能打进来?他们是怎么通过‘一线谷’的?”陈硕真无比震惊地大声问道。 “官军是从里往外杀的,‘一线谷’里的弟兄们根本想不到,而谷外也有大批官军出现,咱们、咱们完啦!” 望着部下垂头丧气,哭丧着脸的模样,陈硕真很想杀了他,可是,她也清楚——自己是彻底的完了! 这里虽有天险,可也是绝地,官军一旦攻破‘一线谷’,所有的人,一个也跑不了,因为压根儿也没地方可跑。 火起了—— 那是刘愣子下令放的,他带领部下攻入“一线谷”的同时,命令其余的人点燃自己后方的几处堆放物资的房屋,他需要制造混乱以拖延时间,为打通“一线谷”争取时间。 只不过,刘愣子没有想到的是,那几处房屋里好像堆放了什么油脂一类的易燃物,火势瞬间燃烧的极大,而且向后蔓延,幸好“一线谷”里没什么可烧的东西,要不然,刘愣子他们可就是放火烧自己了。 部分集结完毕的叛军,原本打算救援“一线谷”,然而却被大火给拦住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官军进攻、听着“一线谷”里不断发出的惨叫声…… 第二百零六章 坑杀 “一线谷”全长不到一里,最宽处仅能容纳五个人通过,在这样狭窄的地形当中,若是单从任何一个方向攻击,叛军都可以依托地形和简单工事进行有效抵抗,但同时从两个方面进攻的话,抵抗也就显得无用了。 三百名叛军,在官军的前后夹击之下,不过半个时辰,全部被消灭了,而且一个活口也没留下。至此,大队官军进入河谷,再无任何阻碍。 谢岩不想也不能阻止士兵们获得军功的行为,自在“武平堡”起,他就明白了一件事,为什么史书上会记载那么多军队的烧杀抢掠行为?根本原因在于,军队穷啊,士兵们更穷。 如果想要打造一支,纪律严明、装备精良、同时无视一些小利的军队,那就必须得从军制下手,得让军队由国家供养,且提供足够的资金。 “羽林左卫”就是按照这个目标设立的,尽管他们还有各种不足,好歹还懂得什么是军纪,可杀入河谷里面的“婺州”军可就管不了那么多,杀人、放火、抢劫,一样不少,在谢岩和冯宝的眼里,这哪是军队呀?简直和土匪流氓差不多。 踏过满地的死尸,绕过尚未停止燃烧的房屋,谢岩和冯宝在方进部的保护下,一步一步地向里面走去。 他们走得并不快,一边看一边时不时的微微摇头。 眼前的惨状,和特定年代里“鬼子进村”后的情况差不多,唯一好点的是,没有凌辱妇女的现象出现。那是因为谢岩曾经下过死命令,谁敢犯此禁忌,就地正法,这才没人敢。 “启禀将军,叛军在结阵以抗王师,逆首陈硕真指名请将军前去,刘都尉让某将前来询问,要不要理会?”刘愣子麾下一名校尉过来禀报道。 “好啊,那就过去看看。”冯宝一直很想亲眼看一下陈硕真到底啥样,如今有此机会,他岂能错过。 “就听冯校尉的吧,一起过去,听听她想说什么。”谢岩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说着。 很快,谢岩一行来到一处相对空旷平坦的地方,正前方,大约百步距离的地方,有近千人规模的军阵,正严阵以待。 “校尉,中间站的那个女人就是陈硕真。”刘愣子过来禀报道。 谢岩看了一眼刘愣子,问:“你受伤了?” “中了两支箭,不碍事。”刘愣子应道。 谢岩点了一下头,然后道:“列阵,前移五十步。” “遵命!”刘愣子二话不说,立刻让亲兵传令下去。 最多一炷香时间,“婺州军”两百刀盾兵突前,刘愣子部人手一具上弦强弩在后,以缓慢的速度向前推进五十步。 随后,谢岩和冯宝走进军阵,来到最前方,立于盾牌之后。 “逆贼陈硕真听着,大唐‘睦州平叛使、明威将军’在此,还不束手就擒?”刘愣子挡在谢岩身前,大声说道。 “束手就擒?哈哈哈哈哈……”一连串刺耳的笑声过后,一个女子声音传过来:“束手就擒有用吗?此地那么多的无辜家眷,也没见尔等放过,不是一样被屠戮殆尽了吗?” 哪怕谢岩知道陈硕真说的是事实,此时此刻也不能认,于是大声道:“只要拿起武器的人,就是叛军,杀之理所应当。” “明威将军,好大的官威啊,汝可知道,‘睦州’官员之冷酷,百姓之困苦,那个时候,怎么没人说‘救助百姓是理所应当’呢?” 谢岩道:“陈硕真,你要弄清楚,‘睦州’官员的过失,是他们自己造成的,朝廷和陛下并不知晓,你本可以去‘长安’申诉,而不是起兵造反。官员们当为他们犯的罪过付出代价,而你,也必须付出代价!” 不等陈硕真接话,谢岩继续道:“造成‘睦州’灾难的官员,本官已经知道在哪里,业已安排人去捉拿,想必回去以后,即可以将他们绳之于法;此外,本官另外可以告诉你一件事,重建‘睦州’的事宜已经展开,每一个百姓都可以得到帮助,本官可以保证,绝对不会再饿死一人,只要肃清了这里,‘睦州’将重回太平,百姓也将安居乐业。” 谢岩一番话,说的是铿锵有力,大义凛然,令陈硕真半晌也说不出来一句话。 “陈硕真,你以为起兵造反就可以给百姓带来好日子了吗?本官告诉你,不能!自你袭占‘睦州’以来,你为百姓做过什么?你的部下又对百姓做了什么!别告诉我说你一点都不知道。难道你不应该为此负责吗?”谢岩一连数问,不仅让陈硕真无话可说,也让每个叛军面带一丝愧色。 “陈硕真,你自己了断吧,唯如此或可挽回你犯下的罪孽以及拯救仅存的部下,你死了,只要他们放下武器,本官保证按照投降对待,不伤分毫,你考虑清楚一点,本官给你半个时辰。”谢岩说完,对刘愣子下令道:“回撤百步,等她半个时辰。” 众军不管理解不理解,执行军令还是一丝不苟,整个军阵缓缓后退百步,然后和叛军形成对峙局面。 谢岩却没有停下脚步,而是和冯宝直接退出“一线谷”,往山外的营地走去。 途中,冯宝问道:“你干嘛要搞那么费事,直接下令就是。” 谢岩道:“能少死一个算一个吧,陈硕真好歹也算是女中豪杰,不会不知道,事到如今,能够用她的命换一些部下活着,也算是一种赎罪吧。” “你啊,就是心太软了些。”冯宝随口说了一句,又道:“其实我也是,见不得死那么多人。” 谢岩边走边说道:“行啦,此地事已了,咱们先回城吧,余下的事情,愣子他们会自己处理好的。” “好,眼不见为净,早走早好。”冯宝完全没有问题。 等到谢岩和冯宝启程回“睦州”时,战事也彻彻底底的结束了。 同谢岩预料的一样,陈硕真最后还是选择了以自尽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她死后,除了几个部下自杀殉葬外,其余的全部投降,整个“睦州”叛乱一事,就此完全结束。 崔义玄是个老实人、也是一个好人,同时由于年纪和阅历的缘故,要比谢岩他们更懂得什么是“朝廷”。当他听说谢岩是以劝说陈硕真自杀的方式来结束战事,同时又接纳了叛军投降以后,脸色大变,本想张口说话,却又忍住了,他觉得,应该为谢县男,这个自己十分欣赏的年青人做些什么。 崔义玄带上几个亲兵,骑马连夜出城,迎着刘愣子他们回城的方向快速奔去。 一天后,正在行军途中的刘愣子突然听前的斥堠来报:“启禀都尉,‘婺州’崔刺史请都尉前面一叙。” 刘愣子非常的奇怪,崔刺史不是在“睦州”城里吗?怎么会突然在这里呢?而且更怪异的是,他找自己能有何事呢?不管如何,去一趟总是必须的。 刘愣子带着两名亲兵,骑马离开大队,于前方十里地,遇上了赶过来的崔义玄。 “刘都尉,请借一步说话。”崔义玄没有客套,直接请刘愣子来到路边一个无人处,然后道:“老夫听闻,谢县男逼逆首自尽,而后余下的人按降军处置,不知可有此事?” “刺史所言分毫不差,的确如此。”刘愣子也不隐瞒,直接说道。 “刘都尉啊,此事大为不妥,不妥啊!” “有何不妥?”刘愣子非常不解地问。 崔义玄看了周围一眼,见没有旁人在,便说道:“刘都尉啊,那陈硕真是叛逆,且擅自称帝,此事犯了天大的禁忌,抄家灭族,凌迟处死亦不为过,谢县男怎可与之进行交易?岂能用逆首的死换其部下的活?此事如若传到朝堂,那不是害了谢县男吗?届时纵然陛下有心不追究,可难保百官发难,陛下到时候,也未必能够保得住啊。” “那可如何是好?”刘愣子当时就急了眼,他可比谁都知道,谢岩和冯宝若是出了事,自己也就完了,所以赶紧向崔义玄请教道:“还请崔刺史教某家该如何做?” 崔义玄答道:“刘都尉你什么都不用做,将所有投降的叛军交给‘婺州军’武都尉,老夫会去告诉他应该如何做。” 刘愣子应道:“好,此事我来安排。” “还有,都尉可带其他所有的军队迅速离开,就当做什么也不知道。” 刘愣子并不清楚崔义玄到底想怎么样,但是他很清楚一件事,谢岩和陈硕真达成的“交易”,的的确确是一个隐患,必须得消除,因此,他想也不想就答应了崔义玄的所有要求。 大约两个时辰以后,刘愣子率所有军队以有军务为名,先走一步,将陈硕真的部下,全部移交给了“婺州军”。 临出发前,刘愣子多了一个心眼儿,特意留下两名亲兵,让他们藏好身形,弄清楚崔义玄究竟想要干什么。 军队到达“睦州”城下,依然按老规矩在城外扎营,刘愣子没有进城,他在焦急的等待,等待自己亲兵回来。 两天后,刘愣子的亲兵终于风尘仆仆的回来了。 “快说,究竟什么情况?”刘愣子一见他们就迫不急待地问。 两亲兵相互对望一眼,其中年龄稍微大一些的,压低了声音说道:“都尉,那些人、那些投降的叛军,全部被坑杀了。” “啊——”刘愣子张大了嘴,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良久之后,刘愣子冷静仔细考虑了一下,终于有些明白崔义玄的做法是什么意思,不管猜的正确与否,他先对两名亲兵道:“记住了,此事日后有人问起,就说是谢县男安排的,听清楚没?” 亲兵自然都是信得过的人,哪有会说不的呢?自是满口应允。 又过了两日,崔义玄和“婺州军”一起回来了。 望着一脸平静,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的崔义玄,刘愣子那是打心眼里佩服,坑杀了一千多人,完全就和没发生一般,他自问是做不到的。 崔义玄不回来,刘愣子都不敢进城去见谢岩,就怕他问起叛军的事,现在好了,总算可以跟着崔义玄,一起进“睦州”了。 快到城门口时,崔义玄忽然看到城门之上悬挂有六个人头,不禁奇怪地问道:“那都是什么人?被斩首示众。” 刘愣子回答道:“都是原‘睦州’的官员,有刺史、长史等,谢县男只诛首恶,没有牵连其他任何人。” “原来如此,难得啊!”崔义玄赞了一句,他经历的事多,自然知道,如原“睦州”官员那般弃城而逃的,抄家杀头都不为过,谢岩只诛首恶的做法,已经是堪称“仁慈”了。 第二百零七章 流言 进得城门后,崔义玄又对刘愣子道:“刘都尉,有一些事情,谢县男不知道也就罢了,没必要再多增是非。” 刘愣子知道崔义玄所指,微微点首算是应下,但立即又问:“若是问起,刘某当如何说呢?” “都尉就说,被老夫送到‘婺州’修建河堤去了。”崔义玄察觉出刘愣子好像知道些什么,于是问道:“据老夫所知,都尉曾是谢县男之麾下,可以说,是谢县男提拔都尉的,不知对否?” “崔刺史所言极是。”刘愣子从来就没隐瞒过,自然实话实说。 崔义玄又问:“都尉以为,谢县男与冯校尉又如何?” “二位俱是大才,非寻常人可比。”刘愣子很是认真地回答道。 “老夫亦做此想。”崔义玄接着道:“他们两位皆是不凡,亦各有所长,然有一样相同,都是干干净净的,没有做过什么龌龊、苟且之事,都尉可知晓,为官者,名声甚为重要,有一些苟且之事,当不得不去做的时候,老夫认为,还是由别人来做为好,以保护他们二位的声誉,不知刘都尉可有明白否?” 刘愣子脑子再笨,这会也听懂了崔义玄的意思了,那就是说,有一些见不得光,或者不能正大光明干的事,需要由谢岩和冯宝的身边人来干,唯有如此,才能确保他们两个人的安全和声望,只有他们两个人没事,其身边的人才能够跟着平平安安。 而且,崔义玄有一个地方说的非常对,保护谢岩和冯宝的“清白”,等于是减少了别人抹黑和攻击他们的机会,真正的大官,是不能够给别人机会的。 自古以来,有道是“杀俘者不祥”,谢岩既然答应了叛军,当然不能够反悔,然而,与叛军交易又是一件及其犯忌讳的事,所以,为了保护谢岩的名声以及不触犯忌讳,崔义玄主动出手,坑杀了叛军,可是,他又如何对朝廷解释呢?刘愣子不得不把这个问题提了出来。 崔义玄道:“我‘婺州’水患频发,使用死囚或作奸犯科者修筑河堤乃是惯例。谢县男应老夫之请,诱使叛军投降,至于逆首陈硕真嘛,负隅顽抗,最后兵败自尽。” 人都有一个奇怪的特点,那就是当别人说的并不是特别清楚的时候,会自动脑补上所有的细节。 崔义玄一番看似清楚,实则含糊的说词,换做任何一个人来听,都会理解成,谢岩最后的那个做法,实际是应了“婺州”刺史的请求,有意为之,陈硕真怎么死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投降叛军一个不剩的全部死了,至于是被坑杀,还是死于修河堤当中,那更加没人关心。谢岩与叛军所谓的“交易”,怎么看都像是一种手段,而对叛军耍手段,恐怕没有人会说什么的。 想通了所有关节之后,刘愣子一句话也没说,而是向崔义玄拱了拱手,然后恭恭敬敬的鞠了一个躬。 走进“睦州刺史”府,崔义玄和刘愣子去见了谢岩,简单交谈后即离开了。 关于投降叛军的事,谢岩得知被送去“婺州”修河堤后,果然没再多问,或许在他看来,此事结束了。 刘愣子却没有大意,他以喝酒为名义,将王三狗、老张头以及冯宝身边最主要的一名老兵高大棒给约了出来。 都是“武平堡”出来的老人,当然没什么推辞的,可当刘愣子把崔义玄所说、所做全部如实道出以后,他们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无不称赞崔义玄“高义”! 四个人商量后,统一了口径和说法,然后私下行动,按照崔义玄的意思,让所有人都知道,谢县男是因为“婺州”修河堤缺人,所以接纳叛军投降,至于以后的事,那就得问“婺州”方面了,反正与谢县男再无关系。 世上的事本就如此,人云亦云的多了以后,假的也成真的了,更何况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跟他们根本毫无关系。 不过,有两个人却从中察觉到了不一样的味道。 一个是苏永兴,他从前后两种不同的说法里感觉出了异样,不过他并没有在意,在他眼里,尽管谢岩不大喜欢自己,但却可以做到公事公办,不偏不倚,说了找到贪官下落有赏,当时就兑了现,不仅有钱财,还同意自己跟随一起回“卫岗乡”,至于去做什么,那是后话了,至少没有空口说白话,因此,苏永兴只是觉得有问题,可没多想,更没有去探究,纯粹只是奇怪而已。 另外一个人就不同。 赵贺胜,其祖父原为“卢国公”、“镇军大将军”程知节(即广为人知的程咬金)身边亲兵,深得信任,年迈退伍回家后,依然时不时地与程家保持联系,正是由于程家的缘故,赵贺胜从军一路顺风顺水,在年纪轻轻,并无战功的情况下,得以担任“羽林左卫”之“果毅都尉”,独自领军,镇守一方。而程知节与长孙无忌私交极好,所以,赵贺胜很清楚朝廷里面的真实情况,只是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军人,没必要搅和进去罢了。 然而,关于谢岩和陈硕真之间的“交易”详情,赵贺胜还真就不太清楚,当时,最前方的军队,不是“婺州军”就是刘愣子的部下,其他人隔得远,根本也没听清楚。 赵贺胜原本并不是太相信谢岩会犯如此明显的错误,可随着军中流传的说法发生变化,他忽然意识到,或许自己不相信的那个说法才可能是真实的,后面流传的说法,应该是为了掩饰真相。 那么,现在有个问题就摆在了赵贺胜眼前——到底需要不需要把这件事情捅出来。 赵贺胜心里很是矛盾,他承认谢岩是一个优秀的将军,以总共不到一万人的兵力,击破数万叛军,且自身总伤亡不超过三成,而这三成当中,“婺州军”占比更大一些;同时,在政务、民生等方面,一样做的很是出色,绝对可以称得上是一位杰出的官员。携此次平叛之大胜,回“长安”后,加官进爵当在意料之中。 但可惜的是,朝中大佬们,视谢岩为异类,有心通过“睦州”平叛,将其拿下,或者,找出一个能够拿的出手、说的出口的理由,同样可以达到目的。谢岩同陈硕真最后的对话,无疑就是最好的理由。 究竟需不需要呢?赵贺胜整整纠结了两天时间,最后,他还是决定把事情说出来,不为别的,只为他所有的一切都是程家给的,而程家与长孙家的关系,决定了赵贺胜的选择。 想不想把事情捅出来是一回事,怎么把事情捅出来又是另一回事,赵贺胜还没有想清楚应该怎么做的时候,大唐皇帝陛下的圣旨到了。 迎接圣旨当然是大事,丝毫怠慢不得,谢岩率全体官员一起出迎,其中自然也包括了赵贺胜。 圣旨的内容不多,除了表彰谢岩夺回“睦州”之功外,也没其他什么,不过,圣旨当中,明确了一件事,即平叛事毕后,即刻返回“长安”,不得迁延。而这句话,才是谢岩最想听到的。 领旨谢恩之后,谢岩按惯例招待前来传旨的宦官,至于招待护卫宦官的禁兵任务,就落到了刘愣子等军官头上。 赵贺胜发现,此次前来的禁兵,全部出自“左屯卫”,而“卢国公”程知节,之前一直都是“左屯卫大将军”,因此,赵贺胜几经思考后,决定通过“左屯卫”的人,让自己见一面传旨的宦官,同时还准备了一封密信,打算交由“左屯卫”军官带回“长安”转呈“卢国公”。 应该说,赵贺胜的想法很周全,先通过宦官向皇帝告密,再通过密信通知,如此双管齐下,谢岩想要脱身,可谓十分不易。 然而,这世上有些事,它偏偏就是非常凑巧,这一次带队保护圣旨的校尉军官他姓“刘”,无巧不成书的是,他刚好是先“夔国公”刘弘基的族中人,而刘家和谢岩的关系,刘氏族人没有不知道的。 当赵贺胜提出请求面见传旨宦官时,这位刘校尉马上意识到事有蹊跷,于是第一时间采用的是“拖延”之策,先敷衍赵贺胜回去,然后径直去找谢岩。 很不巧,谢岩亲自去送崔义玄以及“婺州军”去了,没那么快回来;刘校尉接着又去找冯宝,却不曾想,他也不在。 “校尉如此着急必有急事?要不要派人去找?”接待刘校尉的人正是苏永兴,他看见刘校尉先从谢岩那里出来,而后才来到自己这里,可见其一定有急事,所以问了起来。 刘校尉想了想,道:“烦劳派人通知一下冯校尉,就说赵贺胜都尉欲见宫里传旨的张公公。” 苏永兴闻言那是心里“咯噔”一下,他来不及细想,先向刘校尉行礼道谢,再亲自送其离开。 回到房里以后,苏永兴关上门,一个人仔细地想着——那赵贺胜为何要求见传旨宦官? 仔仔细细地想了多种可能之后,苏永兴觉得,还是跟谢县男对陈硕真说的那番话有关。 知道了原因,余下就是怎么做了?按苏永兴的想法,最简单莫过于杀人灭口,然而那赵贺胜不是一般人,接近他都不容易,更不用说什么其它了。 “得找人帮忙才行。”苏永兴心里对自己说着,同时迈步走出房间,他想到了一个人,或许找他就可以了。 第二百零八章 策划谋杀 自从许恢准确地预判出章叔胤的陷阱,他在冯宝的随从亲兵当中,地位陡然提升,渐渐有了点“幕僚”的味道。 苏永兴其实也很想成为许恢这样,平时没什么事,有事的时候出出主意就可以了,既轻松,又惬意。只是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并没有立下什么功劳,想要到那一步,还需要时间和机会。 “苏兄怎么有空过来了?快快请坐。”许恢看到苏永兴进来,急忙起身招呼道。 苏永兴道:“苏某有件事情来请教许兄。”说着走近两步,看了一下房中,问道:“其他人呢?都随校尉去了钱号?” “快要离开‘睦州’了,大伙儿上街去采买一些东西。”许恢招呼苏永兴坐下的同时,又给他沏了一杯茶送过去。 “多谢”苏永兴客气了一下,而后道:“许兄蒙校尉简拔于微末,又立下功勋于军前,将军也是大加赞赏,他日前途无量啊。” “苏兄说笑了,许某一介莽夫,能在校尉麾下效力已是造化,不敢奢望其他。”许恢搞不清楚苏永兴来意,只能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来应付。 “许兄以为,将军与校尉待吾等如何?”苏永兴没打算绕弯子,开始向正题方向说去。 “甚厚!”许恢简单直接地说道。 “若有人欲对将军、校尉不利,该当如何?”苏永兴目光炯炯地看着许恢问。 “自当诛之!”许恢想也不想地说道。 苏永兴很满意地点了点头,应该说,许恢若有片刻迟疑,他都不打算再说下去。 “何人有此意图?还请苏兄明言。”这次轮到许恢盯着苏永兴问了。 于是,苏永兴从谢岩与陈硕真之间的“交易”说起……一直到最后,说出赵贺胜意图面见传旨宦官一事。许恢安静的听完全部之后,即明白了苏永兴之意。 “苏兄认为赵都尉是去……”许恢没有说完整,但那个意思恐怕没人不知道。 苏永兴道:“苏某想不出来还能有其他事宜?” 许恢默然地点了点头,算是认可。 屋内一时之间寂静无声。 半晌过后,许恢道:“赵都尉可不是普通人啊。” 苏永兴知道许恢的意思,接过来道:“许兄熟知军中事,又擅长谋划,苏某特意告知,就是请许兄想出一个万全之策,已解除危局。” “要不要告诉校尉?”许恢问。 “不可!”苏永兴断然否决道:“倘若日后事发,校尉不知,尚有余地,一旦知晓,将再无转圜可能。” “可是,咱们手里没兵啊。”许恢颇为无奈地说道。 苏永兴却摇了摇头,道:“有兵亦不能用,况且,苏某以为,不需要那么复杂。” “哦,苏兄有万全之策?”许恢急忙问道。 “方法有,但你我做不到。”苏永兴不等许恢问,将自己的计划大致说了一下。 “妙啊!的确是一个绝佳的法子!”许恢先是赞了一下,而后道:“方法虽然巧妙,但是你我二人可是做不成的。” 苏永兴道:“那是自然,所以苏某请许兄找一个人,他一定办成。” “谁?” “刘都尉”苏永兴旋即解释道:“苏某投在校尉麾下时日太短,与刘都尉并不认识,无法直言,许兄却不同,相信刘都尉不会多想。” 许恢明白了,苏永兴来找自己的根本原因是他没法找刘都尉,必须要由自己去说才行。对此,许恢并不在意,他知道苏永兴的想法没有错,换做自己也只能这么做。 “成,此事就由许某去办?”许恢算是一口答应了下来。 事情紧急,待苏永兴离开,许恢立刻骑马出城,前往刘愣子的军营。 刘愣子认识许恢,也没多想,就让人请他进来了。 “刘都尉,许某前来是为一件要事,欲与都尉详说。”许恢也不客套,直接说出来意。 刘愣子虽然有些诧异,但还是让自己的亲兵离开,静等许恢继续说下去。 既然来了,许恢就没有不说的打算,他如实的将苏永兴说的所有话全部道出…… 尽管表面还算镇定,但刘愣子的内心之中,则是无比震惊!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此事的前因了,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依然有人推测出了真实情况,且想把这件事给弄大了,最让他想不到的是,那个人居然是赵贺胜。 “好险啊!”刘愣子心里暗自庆幸,赵贺胜并没有来得及付诸实施,眼下一切都还来得及。 刘愣子很认真地谢过许恢,并请他代转谢意给苏永兴,最后告诉许恢:“此事某家自会安排,许先生且请回城便是。” 许恢前脚刚走,刘愣子立刻派出亲兵去找王三狗和老张头,并且让亲兵带话给他们:“有急事,速去‘工兵营’。” “工兵营”在城里一处单独的地方,刘愣子先赶到那里后,并没有进去,而是栓好马,在营门外等着,他必须先见到王三狗他们才可以。 苏永兴提出的计划可以说很是绝妙,就是让刘愣子以“跳伞”为名,约请赵贺胜,然后在降落伞上做手脚。 “跳伞”有风险,这事谁都知道,刘愣子部强化训练期间,摔死了两个,摔伤了十来个军卒。但是,对于跳伞的热情,在军中从未消退过,只是因为跳伞的装具在“工兵营”,所以谁也没有办法私下跳伞。 刘愣子不得不承认,计划堪称完美,赵贺胜肯定不会拒绝参加跳伞,只要他跳,那真要出什么事,没有人能够说什么的,毕竟风险人人都知道的。 来“工兵营”借“降落伞”不难,难在“跳伞”的时候,需要韩跃或者房元昭在旁边指点,更重要的是,怎样在降落伞上做手脚才能不被别人发现,这件事情也得韩跃他们来做才行。 韩跃是谢岩的亲信,刘愣子没有那么熟,因此,找王三狗他们去办,才是最为切实可行的方法。 事实也的确如此,王三狗和老张头出现“工兵营”大门前,刘愣子立刻拦住他们,并且带他们走到旁边一个无人街巷里,将事情源源本本的说了一下…… 王三狗他俩那可都是谢岩的绝对心腹,且他们整个身家性命都系于谢岩一身,哪里能够容许有人诋毁和伤害。在他们看来,赵贺胜无端要求拜见传旨的宦官,绝对是心里有鬼,既如此,那就别怪人了! 三人紧急商量了一下,最后决定,由刘愣子以训练为名,去借降落伞,而老张头去找韩跃,王三狗负责盯住传旨宦官,决不能让不相干的人见到。 对于韩跃来说,谢岩是他最大的依靠,如今听说有人想要对谢岩不利,他连想都不用想的答应了老张头说的所有事情,甚至于主动去找常远,借出二十个“降落伞”。 当天晚上,刘愣子请方进和赵贺胜来自己营中喝酒,席间故意提到自己借了“降落伞”,预备明日找个地方带弟兄们去玩“跳伞”。 方进当时就不干了,说什么明天也要同去;赵贺胜不疑有它,一样也要跟着去。 开始,刘愣子那是死活也不答应,说是自己和部下对“跳伞”知之甚少,哪能教别人,万一要是出了事,那岂不是害人嘛。 方、赵二人那是完全不当回事,一再表示:“无妨,生死各安天命。” 刘愣子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答应他们的要求,并且还说:“那还得请韩小哥来教才成。” 军中盛传——“跳伞”是勇敢者的游戏,而军人又是最怕让人说自己不勇敢,所以当明日“跳伞”的消息传出后,无论是刘愣子的部下,又或者是方、赵两人的部下,纷纷提出来要求参加。 刘愣子没想到会出现这么一个情况,无奈之下,只能有派人去城里,请韩跃帮忙再借些“降落伞”,同时,请他明日来军营一趟。 很多时候、很多事情都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不知是派去找韩跃的人说漏嘴了还是怎么的,此事竟然又传到“巡逻队”那里,这下好了,他们也不干了,王决、成飞直接跑到“工兵营”去找常远借“降落伞”,同时请房元昭来当教官,等谢岩知道的时候,已经借出去一百个“降落伞”了。 谢岩都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到了这一步,阻止明显是不合时宜的,他只能告诉韩跃、房元昭,明天“跳伞”,绝对不可以超过二百丈,而且一定要检查好伞具,万不可出任何差错,以确保安全。 刘愣子也没有想到,原本是小范围的事,最后弄成了一个有好几百人参加的大事,在那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给“降落伞”动手脚,那个难度岂不是很大?他不知道韩跃能不能成功,更不方便问,一切都只能明天见分晓了。 刘愣子选择的“跳伞”地点在城西南十五里的小山里,那有个悬崖,百来丈高,下面是一片平整的草地,非常适合。地方是斥堠发现的,别的用处没有,用于跳伞训练倒是很不错。 悬崖上面积不大,一次只能上去三十人左右,只能采用大多数人在下面看,轮流上去的方式。 第一轮上去跳的人,当然是刘愣子及其部下,他们有经验,就当是表演给全体军中同僚看一下——什么是“跳伞”? 望着从天而降一朵朵伞花,悬崖下面的官兵,那是欢声雷动,经久不衰,等到刘愣子他们平安落地,众官兵一拥而上,围过去七嘴八舌地问东问西…… 很快,第二轮三十人又上去了,这一批人大多没有跳过,韩跃、房元昭需要示范给他们看,比如怎样背上、如何打开,真到了跳下去的时候,心里数几下再打开伞具等…… 大唐的军人是勇敢的,仅仅听了一下,就一个个奋不顾身地去“跳伞”,若是在后世,估计可没几个人有这种胆子。 尽管多花了一些时间,第二轮的人依然平安落了地,他们刚一脚踏实地,无不振臂高呼起来,连喊:“刺激!好玩!” 这下好了,士兵们更是无比踊跃参加,大有不试一次绝不罢休的意思。 方进、赵贺胜都是合格的统兵军官,虽然称不上爱兵如子,起码也能做到考虑士兵的感受,他们见士兵如此喜爱,便主动带着军官们,将“跳伞”的机会让了出来,以至于一天下来,他们居然都没有机会去跳。 第二百零九章 返程 策划好的行动,因为人太多,算是被搅黄了。更让刘愣子他们郁闷的是,谢岩于当晚发布军令——禁止再进行“跳伞”训练,理由就是马上要返回了,不希望看到伤亡。 让所有人更加想不到的事情还有一样—— 两日后,谢岩下令全军收拾行装,并且宴请所有官员以及随军商贾,包括“睦州”城中一些有名望的人,算作是“道别宴”。 酒宴进行当中时,传旨的张公公提到了“新安县男”率军平叛的功绩,还特别提到了谢岩最后与陈硕真的对话一事,说是在“新安县男”与“婺州”崔刺史的合力谋划下,不仅威逼逆首陈硕真自尽,还平白给“婺州”增加了修筑河堤的劳力,可谓一举两得。 此话一出,很多人都蒙了! 谢岩知道事情不是这样,只不过结果的确如此,所以他也就没说什么,当做是默认了;冯宝虽然很诧异,只是这种说法听起来不是坏事,更像是好事,因此他也默认了;刘愣子等一些知情人,自然不可能说破,只不过他们都将目光投向赵贺胜,想看一看他是如何反应。 赵贺胜无疑是最郁闷的那个人,他大体上明白了事情真相,但是他就弄不明白了,宫里来的张公公,为什么会这么说? 其实啊,崔义玄在离开“睦州”前,曾经找了一个给陛下上奏疏的名义面见过张公公,而他的原话是“自己和谢县男商议过,叛军自然一个不能留,但是考虑到陈硕真老巢的地形,为了减少将士们的伤亡,寻机和叛军谈判,以诱杀叛军,所以才有了最后那一番对话。” 崔义玄还明确告诉张公公:“投降的所有叛军,一个不留的全部被坑杀,可是呢,对外又不能这么说,否则不但影响谢县男声誉,更加有损皇帝陛下‘仁慈’的美名,这才想出来一个什么修筑河堤的说法。” 张公公可不是王福来当年那种愣头青,他是在皇宫里打拼多年的老宦官,当然很清楚维护皇家声誉的重要性,自然而然的知道,坑杀叛军这种事,那是不能明说的,所以,他也是特意在酒宴上说出来,就是为了告诉所有人,投降的叛军去了“婺州”,皇帝陛下很仁慈,并不会再追究下去,此事到此为止。 换句话说就是,谁要是在这件事上再提出什么新的说法,等同于和皇帝陛下过不去。 赵贺胜再怎么样,他还没胆子和皇帝过不去,更何况,他并没有实质的证据,不过是自己推理分析出来的而已,因此,不管真相究竟如何,张公公的说法,只能是唯一的、正确的说法。 应该说,对于最后的这样一个局面,所有人都还是很满意的,最起码不用背负良心上的愧疚,毕竟谋杀自己的同僚,可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 卸下了压在心头的一件烦心事,刘愣子等人,这一顿酒宴还是喝的极为畅快! 酒宴结束后的第三天,谢岩率全军回返,一路之上,有人都非常的高兴,此次“睦州”平叛,军人捞到军功、商贾们在“睦州”城里开了钱号,设了商铺,长远来看,也不会少赚;房元昭他们也立下大功,有望拯救家人于困境之中,可以说,几乎每个人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至于战死的四百多弟兄,除了厚加抚恤外,也没有什么其他好办法了。 时光到了六月中,天气已然逐渐炎热起来,此时,谢岩一行已经渡过长江,进入“扬州”境内。 谢岩拒绝了包括洛家在内的所有宴请,仅仅待了一天,便继续北上,而这个时候,方进和赵贺胜两队人马已经分别回到自己的驻地,谢岩一行人等总共也就只剩下八百左右了,其中还包括随传旨张公公而来的三十名禁兵。 晚上宿营的时候,谢岩派人去请冯宝来到自己军帐中,先让所有都出去,然后对冯宝道:“这一次去‘长安’,和我一起过去。” “为何?”冯宝很不理解地问。 谢岩压低了声音道:“今日行军途中,无意间听张公公说‘昭仪娘娘年初喜得一女,陛下极为宠爱’。” “就是那位……”冯宝没有把话说完,瞪大眼睛看着谢岩。 谢岩无声的点了点头,接着用更低的声音道:“废王立武迫在眉睫,此事绝对不能真的让李义府和许敬宗占了先手,你也知道他们都是小人。” “那你打算怎么做?”冯宝问。 谢岩道:“我还没想好,我只是觉得,你得和我一块儿去‘长安’,有些事我一个人办不了。” “也好,如此大的功劳,还真就不能便宜了那两个家伙。”冯宝道:“把这个功劳拿到手,咱们可立于不败之地。” 谢岩微一颔首,算是认可了冯宝的说法,随即又问道:“许恢、苏永兴、匡胜三个人,你打算怎么安排?‘长安’可不能带他们去的。” 冯宝道:“我没怎么想过,你有什么想法?说来听听。” 谢岩道:“许恢擅长军略,按你所说,让他去学堂的话,年纪大了些,况且,学堂已经形成了按考试成绩一级级上升的制度,为他破例并不合适,所以我打算在学堂里,设立一个军事兴趣小组,由他担任组长,你觉得怎样?” “行啊,我看没问题。”冯宝极为痛快的答应。 谢岩继续道:“匡胜是个猛将,据张猛说,匡胜曾在军中服役过,后来因为被上官嫉妒,以违反军纪为由,将其开革,此事我需要证实一下,在此之前,我觉得就让他跟着张猛去‘冶铁作坊’,你看呢?” “这家伙是你看中,我又无所谓,怎么样都成。”冯宝随意言道。 谢岩道:“不能这么说,匡胜如果没有问题,我希望他去担任你的亲兵队长,方九明年也要去学堂进学,高大棒他们忠心耿耿是不讲假,但是年纪偏大,战力也差,没有一个像样的人做你的保镖,我不放心啊。” 冯宝挠了挠头,道:“这么厉害的一个家伙当保镖是不是可惜了些?” 谢岩笑道:“战场之上,猛将的作用会越来越弱,个人勇武无论如何也敌不过训练出来的精锐士卒,张猛已经逐渐有了军官的味道,匡胜还差得远,当个保镖很合适。” “好吧,那就他跟在我身边好了,也不差多他一个。”冯宝紧跟着说:“那个苏永兴,脑子够灵活,很有野心,不是太好安排,你怎么想?” “此人有头脑,有心机,论心眼乡里没人可以比得上,只是我暂时还没看出来他的野心究竟在什么地方,是钱财?还是做官?所以想先让他在学堂挂一个‘总务’头衔,处理学堂的财政事宜,有高督学在那里看着,想来他也弄不出什么花样。” “你可真行啊!”冯宝看着谢岩笑道:“给他一个看起来很高的职位,权力也大,干好了说明他是人才,干不好,可以顺理成章的不用他,用心险恶啊!” “话不能这么说,他要是真能把学堂的钱财管好,此人的确是一个人才,不论将来推荐他出去做官,还是留在乡里或者学堂,都将极为有用。” 望着谢岩一本正经的说法,冯宝叹道:“他要是真能守住本心处理好,的确非常难得,学堂那一摊子事,每年过手可是超十万贯钱财,苏永兴真要能够做到不贪不拿,我就送他一成酒坊份子,当做奖励。” 谢岩道:“拉倒吧!你那个酒坊,现在最大利润应该是给军中供应酒精吧?蒸馏酿酒现在有不少人蒙出来了,我听说‘洛阳’城里已经有了不少,你要不再想点办法,酒坊可就不太挣钱了。” “谁说我没想办法?”冯宝道:“我早就想好了,用最新式的瓷瓶装酒,然后打造高档的‘卫岗烧酒’,而且还把这招牌烧在瓷瓶表面上,我看谁能仿制出来!” “哟,大唐版的‘茅台’啊!”谢岩打趣地道。 “那是!咱不和老百姓争利,要做只做高档货,挣有钱人的钱!” 看着有些得意的冯宝,谢岩竖起了大拇指,以示赞同。 冯宝一番话并没有瞎说,“卫岗乡砖瓦窑”在他们出征“睦州”前,已经攻克了在瓷瓶表面添加文字的技术难题。 在没有商标保护的唐朝,使用独一无二的技术和难以仿制的包装,就成了区别其他同质产品的唯一手段。 酿酒的技术,渐渐地为人所知,一些私人作坊,已经能够酿造出一些类似的“烧酒”,虽然由于熟练程度的问题,质量略差,但是便宜啊,销量极为可观。 冯宝不想和老百姓争夺利润,所以阻止了黄守义想要利用官府势力的想法,为了防止黄守义私下搞小动作,冯宝告诉了他自己准备打造高端烧酒,通过包装、宣传老字号等一系列商业手法,以获得超额利润的想法。 黄守义再一次被冯宝超凡的想象力给震惊到了! 世人皆一样,只要自己的利益不受影响,谁愿意去做一些打击别人的麻烦事呢?因此,黄守义放弃了自己的想法,耐心的等着冯宝他们归来。 第二百一十章 进爵 “永徽五年”六月二十九日。 “太极宫两仪殿”内,王伏胜拿着一摞奏章轻轻地放到案几上。 “看一下,可有紧要的?”李治坐在那里,脸色阴沉如水,语气冰冷地说道。 王伏胜依照皇帝吩咐,大致浏览了一下。而后低道:“回陛下,奴婢没有发现什么紧要的。” 如果换在往常,王伏胜一定会告诉皇帝,“新安县男”谢岩一行得胜回朝,已经抵达了“卫岗乡”,此刻,恐怕正在来长安的路上。 但是今天,他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两日前,大唐皇帝陛下的掌上明珠、武昭仪娘娘所生的长女,她去了! 没有人比王伏胜更加清楚,皇帝陛下是多么喜欢那位名字还没有起的公主,尤其是,小公主还是在王皇后单独看过之后离开人世的! 李治盛怒,下旨彻查,意欲追责,哪知道有宦官、宫女居然道出,王皇后在寝宫行“厌胜之术”,此乃宫中大忌,李治亲自带人去搜查,果然发现了用于“厌胜”的物件。 宫里行巫术,加上小公主离奇死亡,而此事又与王皇后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于是,暴怒之下的李治有意“废后”,然而,以长孙无忌、褚遂良为首的一班宰相们,集体反对,弄得李治无法下定决心,毕竟“废皇后”不是一般的事情。 也正因为如此,李治是极度不开心,可以说,整个“太极宫”内,那是一片愁云惨雾! 心情再差,国政不能荒废,李治独自坐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后,伸手去拿奏疏翻阅…… “两仪殿”里非常安静,以至于一名小宦官轻手轻脚地走进来,仍然引起了王伏胜注意。 小宦官捧着一份文书,跪下刚想张口,却看到王伏胜使了一个眼色,便没有张口说话,而是等王伏胜走过来,低低地说了什么…… 王伏胜听完以后,接过那文书,先示意小宦官退下,再手捧着文书来到李治身侧,他一句话也没有说,静静地站在李治那里。 “何事?”李治看完了手上奏疏,问了一句。 “启禀陛下,‘鸿胪寺’转呈一份文书,说是我朝赴波斯军官援助团托商人带来的。”王伏胜低声说道。 “军官援助团。”李治心里默念了一下,随后想起是怎么回事,接着道:“看看里面写了什么?” 王伏胜知道皇帝陛下心绪不佳,往常自己阅看的文书都没了兴趣,也难怪,不管谁遇上这摊子事,心情能好才叫怪事。 王伏胜匆匆浏览了一遍文书内容,而后道:“陛下,‘朝散大夫’林运在文书里说,我朝的援助,对波斯王室助力非常之大,现已训练出三千铁骑,正在按照谢县男所授之‘游击战’精髓,与大食人周旋,效果良好,控制的地盘在不断加大,士兵也在逐渐增加中,林大夫请陛下放心,军官援助团有信心完成好陛下交予的任务,不辱我天朝上国之使命。” “林卿不易啊,孤悬万里之外为我大唐开疆拓土。”李治很有感慨地说了一句,然后道:“信中还有其他?” “回陛下话,林大夫还说,波斯药品奇缺,尤其是军中伤药,希望朝廷能够下旨,让来往于大唐和波斯之间的商人,捎带一些,特别是消毒用的酒精,一定要有。” “万里迢迢运送酒精?”李治似乎很是不解。 “陛下,奴婢以为,林大夫他们是想喝酒了。”王伏胜小心翼翼地说出自己想法。 李治听谢岩提过,知道酒精那东西,在军中极受欢迎,除了药用消毒之外,加水勾兑后,还能当酒喝,虽然口感差了些,好歹也能凑合;尤其是这两年,军中有人将酒精加水后,卖给周边的异族,获利颇丰,以至于兵部下令,将酒精当作重要的军备物资严加管控起来,防止军中私下倒卖,所以在市面上现在根本就买不到。 万里之外的林运他们肯定不知道这些事,但是他们要酒精估计那作用也差不多,李治不由得为林运那点小心思莞尔一笑,开口道:“此事就交由鸿胪寺去办吧。” 王伏胜注意到了皇帝适才微微一笑的表情,知道皇帝的心情应该好了一些,赶紧趁机说出另外一样有可能令皇帝开心的事。 “陛下,派往‘睦州’宣旨的张小虎昨儿差人回宫,说是送往‘婺州’修筑河堤的叛军,已经一个不留地被解决了,只是对外说修筑河堤罢了。” 听完王伏胜的话,李治算是明白了,为何在谢岩上的奏疏当中,只说叛军去了“婺州”,其他什么都没有多说,原来是考虑到“杀俘”一事若流传出来,对于朝廷和他个人来说,都不是好事,那要是日后死于修筑河堤,恐怕也就没人能够说什么了。 “还是谢爱卿行事周密啊!”李治心里感叹了一句,想到此处,问道:“王伏胜,谢卿家到哪里了?” “回禀陛下,谢县男好像已经回到乡里,估计不用多少日子便可抵达‘长安’。”王伏胜恭声说道。 李治微微点了点头,道:“谢卿家抵达后,令其速来见朕。” “奴婢遵旨。”王伏胜明白皇帝的意思——很简单,心情不佳想找人说说话而已。 谢岩并不清楚皇帝的想法,他在“卫岗乡”逗留了两日,将一些事务安排好以后,与冯宝带着一百亲兵与传旨回京的张公公一起快速西行。尽管不赶时间,但谢岩与冯宝乘坐的是双马拉的马车,速度并不比骑兵慢多少,故他们一行并没有用太多日子,便进了“长安”。 他们前脚刚进谢岩的府邸,宫里便来了人,一名小宦官对谢岩道:“传陛下口谕,‘新安县男’谢岩即刻进宫面圣。” 谢岩领旨谢恩后,即换了一身官服,跟随小宦官前往“太极宫”。 很奇怪,李治并没有在宫殿里召见谢岩,而是在一处花园里,待谢岩行过君臣之礼后,李治言道:“此地并无外人,咱们君臣可以畅所欲言,卿家尽管随意说话,即便说错也无妨。” “臣谢过陛下。”谢岩应了一句。 “朕命卿家率军平叛,却只给了卿家两千余人,而叛军却有数万之众,朕想知道,卿家是如何看待此事?”李治负手边缓行边问道。 谢岩缓缓跟在李治身后,说道:“陛下有难处,臣能理解,故并无看法。臣率军出战,无论胜败,皆竭尽全力,幸赖将士用命,得以全胜而归。” 李治又问:“卿家如何看此次‘睦州’之乱?” 谢岩道:“从表面看起来,‘睦州’叛乱由地方官员的贪婪引起,其实真正的根源在于百姓穷困,只是此事难以迅速改变,还需从长计议。不过,臣想就军事方面的一些事情,多说几句,不知陛下可否准许?” “朕说过,今日畅所欲言,谢卿家但说无妨。” “臣多谢陛下。”谢岩随后言道:“臣当初向陛下建言设立一支精锐之师,分驻天下以威慑宵小,这便是‘羽林左卫’之由来,臣一直以为,‘羽林左卫’应该是我朝装备最好的军队,然而此次出征,臣发现,如‘扬州’、‘江宁’两军的装备,远不如驻‘洛阳’的,臣非常奇怪,为何会有如此差距?按理说,不应该有如此差距的啊。” “此事,朕知晓,地方官府财力有限,难以做到全部更换。”李治算是回答了谢岩的提问。 李治的回答,不出谢岩预料,他也非常清楚,以大唐如今的财力,哪怕只是“羽林左卫”,全部换装也是非常困难的事,故而索性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此时,李治走近一处凉亭,并在中间的石桌边落座,且示意谢岩也坐下,待宦官送来茶水后,李治方才又说道:“卿家平叛,有功于国,按律当加官进爵,朕已决定,卿家进爵‘新安县子’,至于官职,朕想知道,卿家可有意来朝为官否?” “臣多谢陛下恩赏。”谢岩起身施了一礼,而后道:“陛下,‘卫岗乡’与学堂如今并未完全走上正轨,若此时离开,臣担心多年努力就此停滞不前,况且……”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周围伺候的宦官,闭口不言。 “都退下吧。”李治淡淡说了一句。 王伏胜闻言赶紧带着宦官们退出凉亭。 等宦官们离开后,谢岩道:“陛下之雄心,天地可鉴,然朝中老臣垂暮,掣肘甚多,令陛下难以放手施为,以臣一人,入朝并无实际作用,恐不如在乡里。” 李治听的出来谢岩话中意思,那就是靠他一个人,根本也不可能对那班老臣形成压力,真要入朝为官,当个摆设的可能性最大。 “此局可破之?” 严格来说,李治问出此问,并没有期待谢岩能够回答,只能说他内心之中很想找一个人来问一问。 “天下没有不可破之局。”谢岩以非常坚定的语气回答,心里却在说:“历史上不还是你们夫妻两个人携手同心破了此局吗?我还是提前说了好。” “爱卿请讲。”李治眼睛一亮,言道。 “陛下,先帝老臣当然应当尊重,遇事垂询也是理所当然,可陛下莫要忘了,天下乃是陛下的,天下臣工何止万千?天下臣民又何止万万?臣相信,定会有人主动站出来,替陛下解忧的。”谢岩这番话,说得极其隐晦,因为他知道,真正的历史上,打开这个局面的人,是李义府和许敬宗,最后起到决定性作用的人是李绩。 可是谢岩不能说,况且他有心让历史发生一些偏差,所以只能很隐晦的提出“有人”。 李治当然知道,哪怕谢岩说的是他自己,也绝无可能当面说出来的,于是道:“依卿家之意,需多久?” “天下臣民,期待一个盛世大唐久矣,相信没人愿意一直等待下去。” 李治终于微微地笑了,这是他最近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笑容,他从谢岩的话里听出来了——不管谢岩说的人是谁,发生一些事情,应该不会等待太久。 第二百一十一章 造势 谢岩去觐见皇帝,冯宝自然也没闲着,他分别派人去给李义府和许敬宗投送拜帖,请他们前往“大宝商号”叙旧,同时让王禄通知王福来,自己有要事,欲见之;而他则去了城西营地那里,跟酒坊的老兵商议后面“烧酒”包装成高端“卫岗烧酒”的事宜去了。 谢岩回到府中时,听说冯宝去了营地,也就没多问,而是对王三狗道:“明儿,派个人回乡里,告诉房元昭和杜风,陛下认可了他们的功勋,同意赦免其家人,另外,让王决派些人去趟岭南,先去关照一下两家人,等陛下赦免文书抵达后,护送他们回乡。” “放心,老汉明日就去办。”王三狗说完,又问道:“校尉立刻立了大功,陛下没赏赐什么?” 谢岩道:“赏了,陛下给了个‘新安县子’的爵位,官职我没要,我还不想离开乡里。” “那就好。”王三狗明显松了口气,道:“老汉就没觉得有比咱们乡里好的地方,当个大官,也没啥意思。” “行啊,三狗,这个道理你也能明白,我还真没想到呢!”谢岩有些意外地道。 王三狗咧嘴一笑道:“可不是老汉一个人,老弟兄们都这么想的。” 谢岩笑了笑,道:“看来大伙儿和我想的一样,弄个小官儿当一当混混日子很好。” “可不是吗,当个普通人逍遥自在,官儿越大越不自在,老汉听说,陛下打算换个皇后,可是没成,校尉您说,这都算什么事啊!”当着谢岩面,王三狗是想哪儿说哪,没什么顾忌。 不过他这番话倒是提醒了谢岩,历史上的许敬宗,不正是靠着如此一番话,才得以上位的吗? 谢岩思索了一会儿,对王三狗道:“就按你刚才说的话,去外面散布消息。” “啊——老汉说什么啦?”王三狗完全听不懂,只能问道。 “你去找人,散布一个消息,就说‘卫尉卿’许敬宗酒后言道‘寻常百姓之家,富足以后尚且考虑换个婆娘,更何况天子乎!’,多找些人,把消息散出去。” 王三狗挠了挠头,显然是不明白谢岩这么做的意思,不过他也没有再问,而是一口答应了下来。 谢岩一向本着尊重历史,所以觉得,自己把许敬宗说过的话按在他的身上,那是一点心理负担也没有,不过早点晚点的区别,反正他都会说的。 次日,冯宝回来听说了谢岩的安排后,直接叹息的摇了摇头,虽然什么也没说,可是看着谢岩的眼神却告诉他“你太坏了。” 又过了一日,朝廷正式颁布诏书:“谢岩晋爵‘新安县子’,领‘宣威将军’衔;冯宝官职没变,却多了个从五品下的‘朝散大夫’头衔;其余所有立功将士,一律皆有封赏……” 同一天,“长安”的大街小巷开始流传“卫尉卿”许敬宗说…… 消息传进许敬宗耳中时,已是又过了两日,他当时就蒙了! 许敬宗是何许人也?朝堂之事没有他不清楚的,皇帝想要废除皇后、立武昭仪为后的心思,他是一清二楚,只不过他还没有想清楚应该怎么做才好,现在却有人用他的名义直接表示了支持,那不是等于把他送火上烤吗?长孙无忌和褚遂良他们能放过自己吗? 以至于他看到冯宝的第一件事就是大倒苦水…… 冯宝很有耐心的听他说完了所有,最后却反问了一句:“许公啊,我怎么听这是一件好事,而非一件坏事呢?” 正喝一口茶,准备润润嗓子的许敬宗,闻言惊得差点把茶水喷出来,好不容易咽下去后,急忙道:“可老夫从未说过此话,岂能……” “许公莫急”冯宝打断了许敬宗想要说的话,跟着道:“今上之意,许公焉能不知?流言谁说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是许公,您说的!” 许敬宗可不是一个普通的人,尤其是冯宝最后那一句话,特意还加重了语气,这就不得不令他好好思索一番了。 “上意、流言、自己说的。”许敬宗捋着胡须,自己想了一下这几个关键词,很快,便反应过来了,张口道:“不错不错,听校尉一席话,令老夫茅塞顿开,既然别人说老夫所言,那老夫认下又有何妨?” “自然无妨!”冯宝接着道:“除非那几个老古董能变了天,只不过我以为这绝无可能。” 许敬宗完全明白冯宝的意思,那长孙无忌独揽大权是不假,但那也仅仅只是政务而已,没有军队支持,无论想干什么都和做梦一样。 想到这里,许敬宗完全认定,自己认下流言,利大于弊。 “想不到冯校尉见识如此卓着,令老夫佩服啊!”许敬宗由衷地赞道。 “许公言重了,我不过旁观者清而已,不值一提。”冯宝很是谦虚地说道。 “校尉无需自谦,只是老夫有一事不明,发布流言之人,为何偏偏要说是老夫呢?”许敬宗很是费解地说。 冯宝佯装不知,附和地道:“此事的确难以猜测,只不过事已至此,多想无益。” “是啊,不管那人出于何种目的,老夫也就生受便是。”许敬宗说完啜了一口茶,而后道:“校尉此番约请老夫,不知有何事否?” “无事,许久不见纯叙旧尔。”冯宝心说:“谢岩已经把事情办成了,早知道我就不约你了。” 心里想的,嘴上当然不能说,随后两个人开始聊起茶楼、周刊等事关现实利益的话题,相互之间到也颇为投机,直至傍晚才分别离去。 又过了两天,冯宝在王禄陪同下,去见王福来。 两个老熟人相见,当然也没有必要过多的客气,彼此问候一下,便直接进入正题。 “王公公,昭仪娘娘可还安好?”冯宝首先问道。 王福来轻叹一声,道:“怎可能安好?娘娘不开心,咱们当奴婢的,只能战战兢兢,唯恐出现差错。” “王公公此言差矣,替娘娘分忧解惑,乃是公公份内之事,如今昭仪娘娘正值关键时候,倘若公公能有所谏言,且可以起到作用,相信昭仪娘娘必定另眼相看,此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王福来之所以在这个敏感时候出宫来见冯宝,最大的原因就是他也意识到,倘若现在能够帮助武昭仪登上皇后大位,那自己日后在宫里的地位可就大大不同了。 可是王福来怎么也想不出办法,刚好冯宝来约请,所以他急匆匆地跑来,也就是为了请教冯宝,而刚刚冯宝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都说明他已经有了办法。 王福来顾不上什么面子不面子,起身向冯宝行了一礼,以最诚恳的语气说道:“还请校尉教教咱家,如何才能助娘娘一臂之力。” “王公公言重了。”冯宝亦起身回了一礼,道:“咱们的交情那还用得着如此多礼?公公快快请坐。” 等王福来坐下,冯宝也回到座位上说道:“坊间流言,‘卫尉卿’许敬宗称‘百姓之家有钱后,还会考虑换个婆娘,况天子乎?’,此流言沸沸扬扬,所传甚广,此乃民意,当告知昭仪。” “流言告知娘娘?有何用?”王福来不解地问道。 “当然有用,百姓们流传,又大多支持,此为民心;况且,‘卫尉卿’乃九卿之一,地位崇高,虽称不上一呼百应,却也代表了很多官员的想法,这也是昭仪娘娘所乐见的。” “可是,光靠这些还是没用啊,校尉可有具体些的法子?”王福来继续问道。 冯宝道:“可分为三步,第一步为‘造势’,也就是造出一种声势,让百姓和官员都明白,皇后无子,且德行有亏,继续母仪天下,有失陛下颜面;第二步,还是‘造势’,昭仪娘娘可拿出一些钱财,办一个收容孤儿的机构,以让天下人知道,谁更加合适;第三步,同样算是‘造势’,昭仪娘娘一事需要陛下说服赵公,我以为,以天子之尊登门相询,赵公应该不会不给面子吧。” 王福来听清楚了冯宝的意思,简单点来说,就是营造一种声势,让天下人觉得,换皇后,应该!至于去找赵公,那可就不好说有用没用了,起码王福来知道,皇帝陛下前些日子提出“废后”,正是被赵公给拦住了。 只不过王福来很清楚自己的地位,只要能够提出切实可行的方法,至于做不做,怎么做,那还真就和自己无关。 “校尉啊,若是此法无用,又当如何呢?”王福来又问。 冯宝道:“刚开始也只能如此,唯有让更多的人知道陛下心意,以后一些事情才好继续下去。” “以后?校尉可否说明白些?”王福来追问了一句。 “此为大事,难以一蹴而就,造出声势后,解决起来自然容易许多,公公放心,我与警官那是全力支持昭仪娘娘,还请公公代为转达。”冯宝最后这句话的意思,才是他今日最希望王福来带给武则天的一句话。 从真正的历史上来看,凡是在“废王立武”一事上立场坚定的人,几乎无一例外的飞黄腾达。冯宝他们虽然对飞黄腾达、高官显贵没有太大兴趣,但此事上的站队正确,是必须的,也是极其重要的,否则你做的再多,别人不知道,那也是白搭。 第二百一十二章 相助 冯宝与王福来的会面,时间并没有太长,说完了该说的事,他们即相互道别。 王福来急着回宫,冯则需要赶去“大宝商号”,他估计,李义府应该等急了吧。 可是当冯宝在商号里看到李义府的时候,他正在津津有味地阅读一本书。 “李舍人(李义府现在官职中书舍人)好雅兴啊,在看什么书呢?”冯宝走进屋内直接问道。 李义府放下手上的书,道:“一本杂书尔,不值一提。” 冯宝坐下道:“冯某今日临时有些事,累李舍人久等了,非常抱歉。”说着拱了拱手表示歉意。 “无妨,吾自读书,亦未有不便。”李义府回了一句,然后直接问道:“校尉约请,可是为了武昭仪之事?” 冯宝道:“此事火候未到,现在论及,过早了。” “哦,那校尉还有何事?”李义府有些猜不出来了,只好再问。 冯宝道:“李舍人才学名闻天下,我欲请舍人帮我写一篇文章和做一件事。” “校尉请说,吾洗耳恭听。” 冯宝接着道:“据闻,武昭仪有意办一个‘济幼’类的机构,此为善举,当以文贺之;且此机构所需钱财不菲,单靠内府支应,难以持久,故我想请舍人以‘马车作坊’的名义,捐助五千贯,当然了,钱财方面从我之分成里出,不知舍人意下如何?” 李义府多聪明的一个人!从冯宝的话中马上听出来许多层意思,首先,在废立皇后的事情上,他是支持武昭仪的;其次,由于现在局势还不明朗,这种支持是暗地里的,所以用“作坊”名义捐助;最后就是那篇文章,无论怎么写,都绕不过宣扬武昭仪,日后,武昭仪倘若真成了皇后,那写文章的人,肯定是有天大的好处。可是,如果武昭仪当不上皇后呢? 李义府深深地看了冯宝一眼,心里非常拿不定主意。他在朝中时日不短,深知长孙无忌一派的势力有多大,应该说,皇帝真要想“废后”,长孙无忌不点头,那是很难行得通的,那么,自己有必要趟这滩浑水吗? 思前想后,再三斟酌之下,李义府道:“校尉所说之事,吾可以答应,只不过,还请校尉莫要对人说起。” 冯宝笑了,他早就猜到李义府最后一定会这么说,也一定会答应,原因那是太简单了,李义府很精明,可以说是精明过了头,既想从中捞取好处,又不敢得罪长孙无忌他们一班老臣,能选择私下搞些动作,以后成事了,保证他又会换个说法,反正文章是他写的,“马车作坊”也有他一份,怎么样也能捞到一点好处。 太聪明的人,总会这样,想得好处,又不想太冒险!而脑子笨一些的人,可就不会想那么多了,尤其如王福来,他把自己的命运和武昭仪紧紧联系在一起,那是决计不可能想太多太复杂的。 “蓬莱殿”里,武媚一个人静静的坐着,旁人都以为她是在思念离去的小公主,事实上,武媚想的是自己,是自己以后在宫里的位置以及将来的人生。 萧淑妃得罪皇帝被打入冷宫了,武媚在宫里唯一的对手,就只有王皇后了,可要想扳倒皇后并取而代之,那就不容易了,哪怕连小公主不明不白地死去这么一件大事,都没能扳倒,她想不出来,还能有什么法子可以做到。 “娘娘,到喝药的时候了。”一名宫女轻轻地说着。 “嗯”武媚应了一声,随后接过一名小宫女递过来的汤药,一饮而尽,跟着又接过一杯水,喝了一口。 “王福来呢?”往常服侍武媚的都是王福来,今天突然换了一个人,她不免奇怪地问道。 “回娘娘话,王福来出宫采办,此刻尚未回来。”宫女道。 武媚想起来了,自己是提过一句要买一种特别的“熏香”,王福来说他认识波斯商人,就讨了这份差事去,只不过这去的时间也太长了吧,到现在也没见回来。 武媚对待宫里的下人,历来颇为宽容,所以也不以为意,起身在宫女陪同下,前去看望皇子李弘,那才是她最重要的希望所在,可不能再出半点差错。 武媚离开没多会,王福来匆匆回到宫里,他没在“蓬莱殿”里看见武媚,猜到其可能去了皇子李弘那里,就没过去了,而是在殿内静静候着。 差不多一个时辰过去,王福来见武媚回到殿中,急忙迎过去行礼道:“奴婢拜见娘娘。” 武媚坐下问道:“香料买到了?” “回娘娘话,奴婢并未买到香料,因为巧遇冯宝校尉,得知了一些事情,不得不赶回宫禀报。”王福来恭声言道。 “何事?” “娘娘,此事……”说到这里,王福来看了一眼旁边的宦官和宫女。 “都下去吧。” 随着武媚一句话,殿内的宦官宫女们全部退了出去。 王福来见所有人都出去以后,这才开口道:“启禀娘娘,冯校尉告诉奴婢,现在坊间有流言,传的很快,且与娘娘有关。” “哦,是何流言?”武媚问道。 王福来也不隐瞒,直接将与许敬宗有关的流言说了出来…… “‘卫尉卿’许敬宗,此话真是他说的?”武媚不是很相信地问。 “冯校尉说,确实是的,决计没错。”王福来接着又道:“冯校尉还说,娘娘理应更进一步,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武媚一句也没说,却看着王福来,眼中透露的意思太明显不过了,那就是等他继续说下去。 “校尉说了,娘娘可以出资兴办一个什么孤儿收容机构,可以让世人知道,娘娘心中慈悲,装着百姓,由此以获人心;此外,娘娘可奏请陛下,前往‘赵国公府’登门相询。”王福来以最快的速度将自己知道的说了出来。 武媚那可是绝顶聪明之人,她在很短时间里,就明白了冯宝所说的意思。 办个孤儿收容机构,收获岂止是人心,最为重要的在于,能够把皇后给比下去,尤其是在皇帝心中,一个德行有亏,一个贤良淑德,唯如此方可坚定皇帝“废后”决心,不至于因为心软而作罢;至于去“赵国公府”,那就更不算什么事儿,撇开君臣关系,那“赵国公”长孙无忌可是皇帝的亲舅舅,外甥去舅舅家,那当然不算事了,而且刚好可以说说家事。 武媚微微颔首,很显然是将冯宝的话听了进去,只不过她依然问了一句:“王福来,冯校尉缘何主动帮助?” “这我哪知道啊?”王福来在心里是这么对自己说,但是回话却是另外一番说词,只听他道:“娘娘,是、是奴婢求校尉的。” “当真如此?” “启禀娘娘,千真万确,奴婢见娘娘整日愁眉不展,奴婢很想帮助娘娘,只是奴婢才学有限,想不出好的主意,今日遇见冯校尉,这才求他的。”王福来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道。 武媚丝毫没有怀疑王福来的这一番话,她非常清楚,王福来是最希望自己当上皇后的人,他去求冯宝,绝对错不了,也只有冯宝这种人,才能够想出来搞什么孤儿收容机构,一般人都不可能想法如此奇怪的法子。 “冯校尉可还说了什么?”武媚又问道。 王福来道:“校尉说,事情急不得,需要先造成声势,而后才好办,奴婢临走的时候,他还说‘若是火候到了,将再来长安,助娘娘一臂之力’。” “甚好!”武媚轻轻地说了一句,似乎不是对王福来说,反而更像是对自己在说。 那何时算火候到了呢?冯宝没说,武媚也猜不出来,真正知道的人,只有谢岩和冯宝,他们顺着历史发展的轨迹行事,顺带着,加上自己的痕迹,不显山不露水地把事办了,那就是他俩的想法。 有了好办法,那自然不能浪费,当晚,武媚即向皇帝提出兴办一间“济幼堂”,以帮助“长安”城里的流浪孤儿。 李治闻听之后,那是大为赞赏,当即表示同意。 武昭仪向陛下建言开办“济幼堂”一事,很快传了出去…… 几日后的“长安周刊”上,刊载了一篇文章,盛赞武昭仪此举乃是为民着想云云…… 几乎同一时刻,“夔国公府”、“马车作坊”、“大宝商号”三家,分别向捐助钱财一千贯、五千贯和两千贯,以助“济幼堂”尽快开办。 武媚可没打算接受什么捐助,以现在内府的财力,办这么点小事还是不成问题的。只是,王福来私下告诉武媚,这三家其实都和谢岩与冯宝有关。 武媚闻言这才恍然大悟,所谓“造势”其实是让更多的人知道并且参与进来,而且是人越多越好,声势越大越好,那才是对自己而言最为有利的。 按照这个思路,“济幼堂”接受了许多皇亲国戚的捐助,可以说,内府一文钱不用花,也能正常开办起来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回乡 谢岩收到了一封信,且不是一个人写的,是由林运执笔,代表“军官援助团”全体军官写的。在信中,林运坦承,大食人军力强盛,作战悍不畏死,若不是大唐“军官援助团”突然出现,彰显大唐援助之意,波斯真的要亡国了。 正因为“军官援助团”抵达,许多原本有意投靠大食人的部落以及一些小国,如今纷纷保持中立,在看不清最后的结果下,他们明显不想得罪大唐,所以,波斯王室还能够苟延残喘。 上一代的波斯国王已经死了,现在带领波斯人抵抗大食人的是卑路斯,情况虽然恶劣,条件虽然艰苦,但是,“军官援助团”仍然训练出了一支铁骑,并且按照“游击战”的战法,在整个波斯境内,不断地打击大食人,取得了很有效的战果,且正如谢岩当初预判的那样,大食人集结重兵围剿并不容易,零星的战斗,又很难讨到便宜,于是出现了,大食人不得不分兵驻守各个城池,以致于机动性下降,很难组织起大规模围剿,总算给了波斯王室一个喘息机会和活动的范围。 信中最后一段,明显是刘定远的语气,他告诉谢岩:“弟兄们在波斯,有仗打,有肉吃,还有美人在怀,别提有多快活,可就没酒。当地的酒那是怎么也喝不惯。”其言下之意就是希望谢岩想办法给他们弄点酒去。 谢岩认认真真地看完所有内容,然后对王三狗道:“你去看一下冯校尉回来了没有?若已回,请他过来一趟。” 没过多少时候,冯宝走进谢岩的书房,问道:“刚回来你就找我,有事?” “林运来信了。”谢岩说着将手上的信递过去。 冯宝接过信,也很仔细地看了一遍,而后叹道:“不容易呀!” “是啊,我都想的出来,他们过的这是怎样的日子?”谢岩道:“可是太远了,帮不上啊。” 冯宝道:“实在不行弄点酒精运过去,好歹也能凑合着用啊。” 谢岩道:“我想陛下应该也收到了类似的信,这件事就让朝廷去操心吧。” 冯宝道:“也好,在大唐还没有彻底击败西突厥前,‘丝绸之路’并不是那么太稳当,过些年应该会好些。” 谢岩轻轻点了一下头,算是认可冯宝的说法,然后又道:“我们该做的事情已经差不多了,我想近日启程回乡,你看呢?” 冯宝道:“是应该回去了,‘长安’这地方,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都不太喜欢。” “那好,我让人开始收拾东西,咱们两日后动身回去。”谢岩作出决定道。 因为很快要回去,谢岩从正式途径向李治上了一份请求回乡的奏疏,这是惯例,通常很快就会得到批复。 果然,奏疏递交上去的次日,王伏胜奉旨来到“谢府”,除了同意他启程回乡,还赏赐了五十匹绢帛。理由倒是没说,不过谢岩觉得,多半还是跟资助“济幼堂”有关。 得到皇帝准许,谢岩一行自然也如期启程…… 在谢岩离开“长安”次日,皇帝和武昭仪经过精心准备了一番,双双来到长孙无忌的府第,想做做长孙无忌的工作,试图在废立皇后一事上得到支持。 皇帝驾临舅舅的府第本是正常的事情,但武昭仪也陪随同至,那就比较奇怪了。长孙无忌一见这架势,心里也就明白了几分,不动声色地将他们迎入府中盛宴以待。 皇帝一落座就破格提升长孙无忌的三个庶子为“朝散大夫”,并赐金银宝器各一车,绫罗绸缎满十车。如此殊恩,笼络之意已是相当明显,于是宾主尽欢,其乐融融。 酒酣耳热之际,皇帝微微一叹:“唉!可惜皇后无子。” 此言一出,等于亮出了自己的真实意图——希望舅舅能顺从自己的意思,同意废王皇后而立武氏。长孙无忌心里明白却故作糊涂,顾左右而言他。如此几次三番,高宗和武昭仪都很失望,悻悻回宫。 数日后,武昭仪又请自己的母亲杨氏到长孙无忌的宅第,反复请求他高抬贵手,但还是没有任何收获。 如此一来,皇帝对长孙无忌的意见就大了去了,哪有这样拿人东西还不给人办事的呢?何况送礼的又是皇帝! 原本“高阳公主谋反一案”的处理,已经让李治看到帝王权柄的下移以及长孙无忌的咄咄逼人,那么这一次就是直接地感受到长孙无忌对皇帝意愿的漠视和对帝王权威的轻慢。 对舅舅已有疑忌之心的李治,心中的愤怒此刻已是如火如荼地燃烧起来。自他十六岁被立为太子开始,他就一直处在父皇严厉而挑剔的目光之下,好不容易熬出头当上皇帝可以喘口气了,却又时时刻刻处在舅舅为首的顾命大臣监督下,一直小心翼翼得避免行差踏错。 可如此尊重的结果,换来的却是舅舅日益专权妄为,李治身为帝王,却如身受重缚,动辄为人所制,既不能按自己的心意打理朝政,也不能让自己心爱的女人成为皇后。人生至此,实属无味。 从此,李治义无反顾地走上了打击舅舅长孙无忌权力的道路!或许,这也算是一种人生的无奈吧。 “永徽五年”七月二十五日,谢岩一行刚刚回到“卫岗乡”不久,李治在朝会上对五品以上官员说:“以往,朕经常看见你们在先帝身边议论朝政,有的当面陈情,有的退朝后上书奏事,连日不断。那时候你们有那么多事要上奏,难道现在无事可奏了吗?你们为什么都不上书言事呢?” 此言一出,大多官员都能听明白其中的含义。但是,那些长期在长孙无忌的权威下战战兢兢的大臣们,五六年来一直也没有看到皇帝有什么作为,而且都看到过皇帝所自行任命的人都被长孙无忌搞得有职无权,甚至连皇帝提拔的宰相宇文节都被杀,还有谁敢越过长孙无忌而与皇帝直接议论国政呢? 对于一个皇帝来说,朝堂之上的这份寂静,那是极为可怕的,不论官员们找出何种理由搪塞,都掩盖不了长孙无忌独揽大权的事实。 朝堂上的风云变幻,谢岩并不关心,毕竟历史告诉过他,无论长孙无忌现在有多么的风光,最后的胜利者,依然是皇帝和武媚。 谢岩回乡之后,本打算立刻成立“卫岗钱号”,然而数遍身边所有人,居然找不出一个合适的主事人。 谢岩和冯宝都很清楚,“钱号”其实类似后世的银行,它的运作需要专门人才,而且还必须忠诚可靠,否则一旦出事。那可就是大事故,无论怎样慎重都不为过。 谢岩考虑再三决定,还是往后拖个两年,等“睦州”余望那里有了经验再实施不迟。 八月一日,谢岩走进学堂,和高远简单交谈过后,二人一起走进房元昭他们所在的中级四班级。 “学生拜见两位先生。”房元昭他们按照学堂的规矩,一齐起身向谢岩和高远行礼道。 谢岩受了他们一礼,而后道:“大家坐下来说吧。” 等所有人坐下后,谢岩道:“大家经过近四年的努力,也算是学有小成,过完今年后,大家需要面临一个选择,是继续留在学堂?还是去参加科举?又或是做事?不知道你们可有考虑过?” “回先生话,我等私下有过讨论,各人意见不同。”房元昭代表大家说道。 谢岩道:“不相同很正常的,你们说说,都是怎样考虑的?” 房元昭率先道:“吾与杜风商议过,准备留在学堂,当初级班的先生。” “先生,吾打算回‘长安’,家里来信催过好几次了。”萧越起身言道。 谢岩点了点头,挥挥手示意萧越坐下,然后看向王禧,问:“你又如何想?” “回禀先生”王禧起身道:“学生希望可以继续进学。” “韩跃,你呢?”谢岩没有任何表示,又问道。 “我想回先生身边做事。”韩跃答道。 “胡说,你另外想一个,大好年华,岂能浪费。”谢岩直接把韩跃的想法给否决了。 紧接着,其他人也都纷纷道出自己的想法…… 总得来说,除了王禧想进学外,其他人都打算出去做事,只不过是去处个人不相同而已。 “大家的意思,我都明白了,很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这才是最重要的。”谢岩先是肯定地说了一句,接着又道:“现在,我说一说我的看法。” 谢岩看了在座的学生们一眼,见他们都在专注的听着,便继续说道:“王禧的学业,在中级班里最好,老实说,如果他去参加科举,中进士的可能性很大,只不过他选择继续进学,按理说,我不应该答应,毕竟学堂能够出个进士是非常好的事情,但我必须尊重他的选择。”说道这里,谢岩对王禧道:“可是王公公一直希望你能光宗耀祖,所以,若你想要继续进学,必须征得王公公的意见,你可明白?” “学生明白。”王禧对谢岩的说法并不意外,不过他早有自己的打算,所以只是应了一句,没有多说什么。 谢岩接着又道:“至于其他人,除去想留在学堂当先生的房元昭和杜风外,都想出去做事,那么,我可以告诉大家,这是应该的,也是必须,学有所用,才是最为合理的,年底之前,乡里将邀请各大商号,以及需要人手的部门来学堂,他们将提出自己的条件,你们可以根据自己想的,去和他们谈,最后决定去哪里做事,不知你们以为如何?” 房元昭他们相互之间各自看了看,似乎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 最后,房元昭带领所有学生一起起身行礼道:“一切听凭先生安排。” 第二百一十四章 招聘 “皇家卫岗学堂”即将有第一批学生毕业的消息很快传了出来。 令所有人意外的是,这一批学生当中,竟然没有人愿意去参加科举,是他们学识不够呢?还是说有其他原因呢? 对于洛克然与黄守义来说,不去参加科举才是天大的好事,他们两个对这些学生那是非常了解,知道压根不是那么回事,先别说学的如何,单就谢岩而言,保举几个做官,那都不成问题,是他不愿意罢了。 黄守义找到冯宝,直接说道:“校尉啊,既然学生们不去参加科举,干脆全部由老夫聘请得了,咱们乡里的人才岂能让给外人。” 冯宝以一种极为奇怪的眼神看着黄守义,反问道:“老黄啊,你觉得学堂培养出来的学生会找不到事做?” “那哪能呢,老夫不是听说谢县子广邀各大商号去参加什么学堂招聘大会,所以……” “所以你就跑我这儿来,想把人全弄走?”冯宝继续道:“老黄啊,你怎么不想想,这次毕业的,总共也就十来个人,去掉几个留学堂的,真正想出来做事的人,也就十个,别说老黄你了,就是乡里想要安排一下,那也是易如反掌。” “那谢县子为何要搞招聘会?”黄守义不解地问道。 冯宝回答道:“近日都没遇着他,不过我想,他应该是为了让学生们知道,好好用心的进学,那是极其有用的。” 黄守义见问不出个所以然,只好说起别的,重点问到了“钱号”一事。 冯宝想了想,道:“老黄,实话告诉你,‘钱号’这东西不是你想的那样,那个东西用得好,利国利民,用不好,不仅是祸国殃民,甚至能够毁灭一个国家,在这件事上,我绝对支持警官,等一等为好。” “区区一个‘钱号’也能有那么大作用?”黄守义显然理解不了。 冯宝很认真地告诉黄守义:“警官要办的和你想的不一样,可以说也不是你现在可以理解的。” “校尉啊,你就别打哑谜了,能不能透露一下,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黄守义问道。 “打个比方吧,你老黄经商,钱财方面出了点问题,需要周转,以往不管找谁借,月利都要两分;还有,你老黄如果去成都进货,需要携带大批钱财,路上有损耗不说,危险性也很大,这些我都说的没错吧?” “校尉所言极是,此乃我等商贾最为头痛之事。”黄守义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冯宝接着道:“警官弄的‘钱号’可以解决这些问题,而且这还是其中很简单的两个问题。” 黄守义闻言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他有点想象不出来,那究竟是怎样一个“钱号”。 数日后,洛克然去见谢岩的时候,同样问了关于学堂毕业学生以及“钱号”的事情。 谢岩对洛克然说的话,与冯宝所说大同小异,至此,再也没有人前来询问这两件事了。 进入十一月后,谢岩终于等来了一件“宝贝”,也可以说是整个学堂最重要的物件——是一枚印章。 在离开“长安”时,谢岩曾委托王伏胜向李治求取一枚印章,专门用于盖在学生的毕业文书上,以作为他们出自“天子门下”之意。 因为“皇家学堂”并不是正式大唐官府机构,所以用官印是不合适的,那么能够得到皇帝赐予的私印,效用其实完全一样。 李治明白谢岩的那点小心思,所以命人专门制作了“天子门生”的私印,并派人送了过来。 有了这枚印章,谢岩马上对外宣布,新年后第三天,即“永徽六年”元月初三,于“皇家卫岗学堂”内,举行招聘会,凡有意者,皆可前来。 时间永远过得很快,十二月,学堂考试,很快又是庆祝新年。 元月初三。 一大清早,数十辆马车从不同方向驶往学堂,最后全部依次停在通往操场的大道两旁。 马车上下来的大多数都是“洛阳”赫赫有名的商贾,也有部分衙门的官员,他们在学生引导下,走进了新建成不久的一间可容纳三百人的大教室。 这间教室,有些类似后世的舞台,座位呈环形,共有五排,且后高前低,以方便坐在后面的人能够看清楚中央半圆形台上的情况。 官员和商贾们刚刚坐下,冯宝等“卫岗乡”众人以及学堂的先生及部分受邀请的宾客纷纷走进教室。 等所有人全部落座以后,谢岩走上约半个座位高的半圆形台上,对所有人道:“众所周知,‘皇家卫岗学堂’有一些学生,已经完成学业,即将走出学堂,为国、为家去做事,他们将用自己所学,报效朝廷,又或者能够养家糊口,可以说,从现在开始,他们将成为真正的男人。” 随着谢岩的话音落地,大教室内响起了一片掌声…… 那掌声停歇下来,谢岩继续说道:“我想,可能在座有许多人都觉得,既然学生们进学多年,为何不去参加科举,却由我来主持这么一个招聘会,弄得好像学生们离开学堂,将会无所事事一般。事实上,本次毕业的学生当中,至少有两人,有能力考中科举,其中一人决定留在学堂担任先生,另外一人,暂时没定,还在思考之中,或许等到朝廷开科时,他们改变主意也不一定。其余的学生中,按他们目前所学来说,无论是在各衙门当中,出任低级官吏,又或者在各大商号里担任账房、掌柜,都可胜任,他们都是‘皇家学堂’的学生,并不属于我‘卫岗乡’,所以在今天,‘卫岗乡’也将拿出三个职位,与在座各位一起公平竞争,学生们愿意去哪里?完全由他们自己选择,我请诸位想好能够开出的条件,可别到最后想要人却得不到哦。” 谢岩以轻松的语气说出最后一句,惹来些许笑声。 “诸位,接下来,‘皇家卫岗学堂’将向毕业的学生颁发正式毕业文书,请大家一同见证。”说完,谢岩对着坐在第一排的十四名学生道:“都上来吧。” 在数十双目光的注视下,房元昭、王禧等十四人依次走到谢岩身旁,面向台下站成一排。 “现在,有请高远督学和冯宝校尉为学生们颁发正式文书。”谢岩说着,并带头鼓起了掌。 台下众人也跟着一起鼓掌,在热烈的掌声中,高远、冯宝满脸笑意地走到学生们面前,按照顺序,向学生们一个一个的颁发……每一个拿到正式毕业文书的学生,都依次向颁发者以及台下观礼的宾客行礼致谢,直到所有人都拿到以后,十四名学生又一齐向台下鞠躬行礼,而后依次回到座位上。 “诸位,现在到了开始正式招聘的时候,我先说说咱‘卫岗乡’,提供巡逻队主薄、官衙接待以及育种中心书记三个职位,至于薪酬等,乡里和朝廷都有固定的标准,我就不多说。” 谢岩在说的时候,台下有人在一块黑板上写下了其所说内容,紧跟着,冯宝自座位上起身道:“我提供两个职位,其一是‘码头’副主事,薪酬月三贯,包吃住,有分红,每年分红不低于二十贯;其二,‘冶铁作坊’副主事,薪酬同上。” 冯宝说的时候,负责记录的人,同样在黑板上记下大致内容,很显然,那是用来公示的。 “老夫这里有多个职位,分别是在‘洛阳’和‘卫岗乡’的铺面掌柜,至于薪酬,倒不固定,但是老夫保证,每年不低于一百贯。”黄守义紧随冯宝之后也站起来说道。 洛克然跟着起身道:“老夫同样是有多个职位提供,薪酬最低月十贯。” 有些参加过“土地拍卖会”的人,突然发现,眼前一幕怎么这么熟悉呢?不过转念一想又都明白了,请人做事,自古以来不都是这样吗,谁条件好,谁就能请得到人。 等到所有人都报出自己的条件后,许多人发现,商贾们最高给出的月薪达到二十贯;而如“卫岗乡”、“洛阳府”等朝廷机构,普遍月薪不高,职位也多是负责衙门里的具体事务,一般而言,晋升空间虽然有,但并不是很高,毕竟“皇家卫岗学堂”培养的学生,还没有得到大唐朝廷的认可。 而商贾们就不同了,他们过去是想找个识字的人都难,更别说是“皇家学堂”教出来的精通算学、记账的人才了,所以他们那是不怕付出代价的,只怕你不来而已。 实际上,黄守义和洛克然是最有实力的两个人,但是他们都被提前打过招呼,别把条件定的太高,以免影响不好,至于他们需要的人,可以等明年那一批人,人多一些,且学的更加系统,不管怎么说,房元昭他们这一批人,是第一批人,所学日短,也不是太完整,只是年龄到了,必须得离开学堂了。 虽然在黄守义和洛克然看来,如韩跃他们这般已经是非常好用的人了,但是谢岩打过招呼后,又不能当没听见,所以,只能是忍痛开出较低条件,坐等学生们自己选择了。 毕业学生们中,除了房元昭他们几个外,大多出自“卫岗乡”贫民之家,对于他们来说,如果无法通过科举成为官员,那么多挣一些钱就是最重要的事情,只不过他们是怎么也没想到,居然能够一年挣一百多贯,到可是抵得上过去一家多少年的收入了。 几乎没有太多考虑,绝大多数学生都选择了去商号做事,唯一想去“卫岗乡”的韩跃,还被谢岩给拒绝了,他最后选择了去常远的施工队,从事他自己比较喜欢的行当。 第二百一十五章 石子的爱好 学生们各自按照自己的意愿都有事可做,且收入不菲,消息一经传出,“卫岗乡”全体乡民都被震惊到了!甚至连“洛阳”城里以及附近的州县都知道了这个消息,更多的人开始盘算着,怎样才能把自己的孩子送进“皇家卫岗学堂”里进学。 “上元节”后,学堂迎来了报名高峰,前来报名的人数,达到了学堂预计接受人数的两倍,尤其令谢岩感到欣慰的是,报名进学的学生质量,有了较大提高。 到了这个时候,谢岩觉得,可以将基础学习的初级班,从学堂剥离出去了。 通过与“洛阳府”协商,以每年资助三千贯为条件,将整个初级班的学生全部送到官学当中。至此,“皇家卫岗学堂”终于向着谢岩心中的目标又进了一大步。 谢岩当初在学堂内设立初级班是迫不得已的选择,他必须要保证“卫岗乡”里的老百姓和追随自己的“武平堡”军士兵的孩子们有进学的机会,同时向所有人传达一个信息,那就是进学乃人生必须走过的道路,且极其重要,不可或缺。 如今,全乡所有的孩子以及“武平堡”军中的子弟们,不仅一个不少的在学堂里,更重要是通过此番的“招聘会”,让他们意识到哪怕不参加科举去当官,仍然具有非常高的实际价值,从而激发所有人对于进学的热情。 初级班分出去以后,自然腾出了先生以及教室、宿舍等资源,谢岩和高远商议过后,大幅度提高了录取比率,将来报名的学生录取了九成以上,总数达到近二百人,加上初级升上来的一百多人,总数接近四百,已经是学堂目前所能接纳的极限了。 谢岩还重新制定了学堂规章,并公布于众,其中明确说明,学堂中级班学制四年,每个学生有一次考不及格留级一年的资格,超过了只能退学;此外,学堂开设“高级班”,原则上学制也是四年,完成所有学业的,如果想做官,可获得督学以及学堂举荐,或者留在学堂担任先生,同时可以享受很多“卫岗乡”提供的福利。 只不过,目前“高级班”只有许恢、王禧、房元昭三个人,外加一个“学堂算学中心”主事黄一清,总共四个人。 “高级班”的人都有俸禄,月三十贯,如果按照后市的标准来说,他们实际是四个方面的科研领军人,黄一清负责算学和财务、许恢负责军事研究、王禧负责格物、房元昭负责实际操作(即后世的工程类)。 中级三、四两级的学生,必须在完成自己的日常学业同时,根据自己兴趣,选择加入他们四个人负责的任何一个分类,以作为学业的一个部分。 石子很不幸,因为留了一级,所以没能和韩跃他们一起毕业,而且正赶上这次学堂的变革,他想来想去,实在拿不定主意,只能跑去问冯宝:“校尉啊,你说我学什么好呢?” 几年过去了,石子已经不是那个在“武平堡”里那个羸弱少年了,他现在比冯宝还高,也更加壮实,唯一没变的是对冯宝的那份尊敬、发自肺腑的尊敬。 “坐吧坐吧,别总站着说话。”冯宝挥挥手,示意石子坐下,还亲自给他倒了杯茶递过去,接着道:“石子啊,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以后做什么呢?” 石子想了一下,道:“我还是想回到校尉身边做事。” 冯宝道:“那不行的,哪能一直守在我身边呢,再说了,你还得成家立业,跟着我不合适的,你看看韩跃,现在去了常远那边,不是挺好嘛。” 石子却道:“韩跃喜欢摆弄盖房子那些事,我没什么喜欢的,就想回到校尉这里,校尉不会不要我了吧。” 冯宝想了下,道:“是不是回我这来,明年再说,我觉得你去跟黄一清学学算学和账务那些好,等过两年‘钱号’开办了,你去那里做事好些。” “校尉,那个‘钱号’是不是‘睦州’那种?”石子问。 “差不多吧,不过那里的只是一个雏形,作用有限。”冯宝说完,又道:“你这么问,是不是知道什么?” 石子道:“余望前些日子差人从‘睦州‘给余青山送来一点东西,据来的那个人说,‘睦州钱号’所有的钱财都借给了百姓,百姓们用那些钱财买了种子和牲畜,今年虽然困难一些,但是明年一定可以获得丰收,学堂同窗里,有好多人都在议论这个‘钱号’,说它是利国利民的好东西。” “哦,你们平时还议论些什么?”冯宝顿时来了兴趣,又问道。 “那就太多了,最近议论的是谢校尉在‘睦州’的战法,那都是和打仗有关,我没兴趣,听的不多。” “那你对什么有兴趣?”冯宝被石子差点鼻子气歪了,好容易知道点新鲜事,可石子居然知道的极少,只能再问。 “近日,我和几个同窗,去了‘毕昇作坊’,感觉作坊在研究带颜色的油墨非常有趣,我们打算以后常去。”石子那是说着玩似的,可是听在冯宝耳里,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你小子居然喜欢化学?”冯宝吃惊的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 “校尉,什么是化学啊?”石子一脸懵懂无知的表情问道。 冯宝还真就给石子问住了,想了半天,道:“就是一门研究万物变化的学问,姑且称为‘化学’,对了,我可告诉你,那是一门大学问,非常有用,你真的喜欢?好好想想,想好告诉我。” 石子都不懂冯宝说的是什么意思,不过他跟随冯宝日久,知道他决计不是在随便说,肯定是很认真的在问。于是想了想后,很认真地道:“校尉,我确实喜欢,喜欢把看起来不同样的东西放在一起,最后变来变去的样子。” 冯宝这次听懂了,石子真正喜欢的,其实就是物理变化和化学反应的总和,分别属于物理、化学两个庞大的学科,当然,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石子喜欢,而科学研究,喜欢是第一步,而且是最为重要的一步。 “好——太好了!”冯宝大声赞了一句,跟着起身道:“走,跟我去官衙,找警官去。” 石子都不知道自己说了啥,引得校尉好像非常高兴的模样,还特意去找谢校尉,真不晓得下面还会发生什么事。 尽管官衙里有冯宝一间“公事房”,可只要谢岩不离开‘卫岗乡’,他几乎很少进官衙,谢岩和他说过好几次也没用,只能随他去了。 所以,冯宝今天突然走到谢岩“公事房”前,守在门外的王三狗赶紧迎过来行礼道:“校尉来了,您可是稀客啊,快快请进。” “警官呢?”冯宝跟王三狗用不着客气,直接就问。 “校尉去王决那儿了,老汉马上派人去请。”王三狗道。 “好,你去忙吧,这里我自己进去就行了。”冯宝一边说,一边走进屋内。 这也是冯宝,换做别人,根本也不可能进得了谢岩的“公事房”。 去请谢岩回来自然由别人去,王三狗跟着冯宝走进屋,又是沏茶又是倒水,忙得不亦乐乎,石子刚想去帮忙,王三狗却道:“用不着,你小子跟韩跃一样出息了,这些事情不用做的啦。” “胡说,人不可忘本,做这些事情怎么了啊?本校尉和警官也没觉得丢人,三狗,可不能宠坏他们几个了。”冯宝立刻说道:“石子,别理他,自己事自己做,听清楚了吗?” 石子二话不说,马上自己端茶倒水去了。 冯宝又对王三狗道:“我说三狗啊,咱们不是客人,以后别搞那么客气。” “是是是,校尉教训的是,老汉记下了。”王三狗嘴上应着,手里可一点不慢,很快将沏好的热茶递到冯宝手上。 还没等冯宝喝上几口热茶,谢岩便走了进来,先是回到自己座位上坐下,而后道:“你怎么有空过来,有事?” “还真有点事。”冯宝说着看了一下石子,然后道:“石子今天来我那,问参加哪个‘高级班’好,结果我很意外,他居然非常喜欢化学。” “哦,那可真是意外了。”谢岩回应了一句,转首问石子道:“快说说,你喜欢什么?” 石子也不隐瞒,将自己对冯宝说过的内容大致重复了一遍…… 谢岩问:“石子,那你此次格物学考试,什么成绩?” 石子道:“回校尉话,是86分。” “那很不错啊。”谢岩非常惊喜,随即又问:“那算学呢?” “那个不太好,只有80分。”石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将头低了下去。 谢岩却道:“已经很好了,这两年你进步真是非常大,我和冯校尉居然都不知道,是我们疏忽了。” 冯宝也跟着说道:“是啊,石子你怎么不早说,弄得我一直以为你还是学不好那样,这是我的不对。” “不不,两位都太忙了,不知道很正常,再说,好好学,也是小的本分,不值一提。”石子赶紧说道。 谢岩道:“都是自己人,客气话就不必多说了,既然石子你算学和格物都学的不错,又对‘物’的变化有兴趣,那我觉得,你应该同时去参加‘格物’和‘算学’两个班,研究万物之变化,离不开格物和算学,等你明年毕业,如果仍然有兴趣,且能够考出好成绩,‘高级班’将有你一个,你看如何?” “我也能进‘高级班’?”石子听得那是两眼放光,看得出来,他是真心喜欢研究一些东西。 “当然,只要三门都考过80分,都将获得进‘高级班’的资格。”谢岩非常肯定地道。 “好好努力,本校尉相信你行的。”冯宝继续道:“你小子也二十出头了吧,明年毕业了,找个媳妇去,不管看上哪家姑娘,告诉我,本校尉给你去说媒。” 石子闻言,赶紧道:“校尉还没找,我不着急的。” “放屁,老子要是打光棍一辈子,你也跟着不成?这事没得商量。”冯宝怒声言道。 石子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是好,干脆把头一低,随冯宝他说好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 卫岗乡普查 “皇家学堂”的改变用时不长,等到学堂正式开课之时,也就宣告结束了。 谢岩下一阶段的重点目标是——搞一次普查,也就是弄清楚,通过四年的努力,“卫岗乡”到底有怎样的家底?特别是自己弄出来惠及民生的东西,对乡里以及周边地区的促进作用究竟有多大? 谢岩把这项重任交给了黄一清,以及他负责的算学班,并且下达正式文书给乡里各官员以及各大作坊、商号等,还通过“卫岗日报”告诉全体乡民,务必配合,不得阻挠。至此,“卫岗乡”的全面普查正式展开…… 大唐人并不懂得普查的意义所在,他们总觉得,自家有多少田,一年收入多少,那都是自己的事情,官府凭什么来过问呢? 所以,在普查刚开始的时候,除了官方衙门,在民间遭遇到了明里暗里的各种抵制,甚至能量大一点的家伙,把事情都捅到了朝堂之上,只不过,皇帝和宰相们也都很想知道,“卫岗乡”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样,故而没人理会,等于是变相支持了谢岩的做法。 对于黄一清遇到的困难,谢岩也没有给予明确答复,只是说了一句:“先易后难。” 黄一清想来想去,决定从熟人那里开始,而熟人之中,最好下手的,当然是他的准妹婿张猛了。 在平定“睦州”叛乱中,张猛立下赫赫军功,战后封赏中,得了一个从六品上的“振威校尉”官职,虽然是武散官,可好歹也算是进了大唐的官员体系,是正式官员了。如此一来,黄守义自然也得兑现承诺,同意了女儿和张猛的婚事,在经过一系列复杂程序后,婚期定在了八月,所以,眼下他只是黄一清的准妹婿而已。 既然是准妹婿,张猛对黄一清的要求自然是尽量满足,况且“冶铁作坊”是学堂名下产业,也不是他张猛个人所有的。 花了一天时间,黄一清带着学生们弄记下了整个“冶铁作坊”的产量、销售额、交税额以及雇请匠人数量等具体情况,如果在后世,这些实际都是公开数据,但是在大唐,那可都是各家的隐秘,外人几乎很难知晓。 有了第一家,后面自然好办一些,像“毕昇印刷作坊”、“制衣作坊”、“香水作坊”等和学堂有关联的,很快也完成了普查事宜。 真正的难点在于那些私人所有的商号以及作坊,而“卫岗乡”内,最大的私人东家,毫无疑问就是冯宝。 黄一清觉得自己一个人去说服冯宝难度太大,便请了许爰、常远以及现在施工队的二把手韩跃同往,即便如此,在谢岩没有答应来的情况下,他的心里还是没有多少把握。 听说他们一起来到自己府上,冯宝不禁笑了起来,他知道谢岩为何要搞这个普查,只有弄清楚乡里的所有情况,谢岩才能在后面有针对性的进行一些调整,尤其是学堂即将开始成批毕业学生后,在朝廷没有大的变化之前,乡里必须要考虑这些学生的安置,即利用学生所学,对乡里的一些产业进行升级,要么提高技术含量,要么提高质量和产量,总之是不能让毕业的学生,一股脑地跑去衙门当个胥吏,那就太浪费了。 除了对毕业学生的考虑外,普查还有一个重要作用,那就是为将来“商税”税率改革,提供数据支持,与之相对应的是提高商贾的社会地位,只有提高商贾的社会地位以及说话的分量,才能够逐渐在社会上形成另一种力量,唯有如此,才能对影响一个王朝权力更迭的世家大族或者其他门阀造成制约,再加上科举和科学的力量,继而打通底层百姓成为国家精英的通道,最终形成,每个群体都可在朝堂之上拥有话语权,从而实现多方相互制衡,遇事协商解决的局面。 谢岩的远大理想,冯宝知道,却不晓得是对是错,只不过他一向奉行,谢岩去想,自己去做的原则,在自己无法断定对错的时候,都是支持。所以,对于普查,冯宝并没有任何抵触。 可支持归支持,冯宝却不打算让黄一清觉得太容易了,于是等黄一清他们坐下并道明来意后,开口道:“警官搞普查,我没意见,既然你们来找我,那就给我一个理由,我为什么要答应?” 这个问题,黄一清还真就不是太好回答,他总不能说因为大家“熟悉”吧。 “校尉,普查之事,虽说是谢县子安排的,不过黄某以为,此事颇为重要,故而想请校尉能够做出表率。”黄一清继续道:“‘卫岗乡’从无到有,再到如今繁华如斯,历时五年不到,发展变化可谓神速,然万物变化皆有定数,且黄某觉得,凡事都是一步一步演化出最终结果,如同算学一般,每一步都是少不了的,谢县子进行普查,想必就是为了弄清楚这个过程,好为以后的乡里发展,找出更加有效的方法。” “这个理由,勉强说得过去。”冯宝颔首言道,随即又道:“可这是‘卫岗乡’的事,与我又有何干?” 黄一清还真被冯宝给问住了,在他的心目中,冯宝和“卫岗乡”那是一体的,可现在冯宝这么一问,等于是把自己和“卫岗乡”切割开了,但用心想一想,似乎冯宝说的也没错,一个是大唐的政区,一个是私人,二者间本就完全不相融。 那么,面对回答冯宝的提问,黄一清实在想不出来怎样回答为好,只能将目光看向许爰他们。 许爰近一个月都在家陪母亲,所以对普查一事并不太清楚,也就是在来的路上才知道一些情况,因此没打算开口说话,然而,常远和韩跃好像更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的,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许爰只好把话题接过来道:“校尉是乡里诸多作坊、商号的东家,校尉不点头,黄兄诸多事宜根本无法开展,且校尉与谢县子乃是同窗,对于乡中事务,历来鼎力支持,此次普查,想来亦会同样支持,不知吾所言,校尉以为否?” “许先生说的没错,本校尉的确会支持警官,但我想知道的是,普查对我来说,有何意义?又有何好处?”冯宝说着,看了他们一下,继续道:“对我而言,你们怎么说都可以,可是,如果换做其他人呢?没有一点好处的事情,旁人会答应吗?” 听他这么一说,黄一清等全部都明白了,冯宝并不是要刁难,而是变着法的在教他们如何说服别人。 冯宝有一句话说的是对的,对于别人来说,要是一点好处也没有,那是没有人会答应的,可是,普查能带来什么好处呢?黄一清他们几个人皱着眉在那努力地想着。 事实上,冯宝压根也不指望他们能想出什么来,普查的实际意义,还不是这个时代的大唐人可以理解的。 冯宝等了半晌,没见他们开口,便主动说道:“告诉你们吧,普查有着很多很重要的实际意义,对于被普查的人来说,首先可以弄清楚自己名下到底有多少家当,且因为是其他人统计的,更加准确;其次,普查可以明明白白知道,自己向朝廷交了多少税?想必大家都很清楚,‘商税’是朝廷所有税收当中的一部分,交税的多寡,等于自己对大唐的贡献多少;最后一点,也是最为重要的,通过普查,我相信所有人都会发现一个事实,那就是我朝的‘商税’税率太低了,警官有了准确数字后,必定会在适当时候向朝廷禀报,而这一点,对于所有商贾来说,非常重要。” 冯宝的这个说法,让黄一清他们彻底糊涂了,如果真的是向朝廷禀报税率太低,那么朝廷必然会对商贾增加税收,那么增加税收一事,对商贾来说是坏事,又怎么可能是好事呢?黄一清非常不解,只能将此问题问了出来。 冯宝答道:“朝廷若要增加税率,那么增加多少为合适呢?太多商人会放弃经商,于国无益,太少,那不如不增加了。所以,届时朝廷必定会寻求一个合理的税率,甚至于要求商贾一起参与讨论制订税率,如此一来,不知你们可有想过,商贾的地位将得到朝廷的正式承认,且朝廷增加税收的同时,必然会做出保护商贾合法财富的承诺,我相信,没有任何一家商贾对此会不动心的。” “还有!”冯宝不等他们提问,又继续道:“现在商贾每年的实际收入中,有相当一部分,是‘投献’给各大豪门或者当权者,其实等同于隐形交税,只不过这应该属于朝廷的税收成为了私人所有,间接造成百姓贫困,而朝廷无力帮助的局面,那么不妨想一想,‘投献’是为了寻求保护,把这部分钱财以税收形式交给朝廷,等于是获得了朝廷保护,请问,还有哪一家比朝廷的保护更加有力呢?” “那要是税率增加了,‘投献’依然存在,商贾们又如何能接受?”许爰问出了至关重要的一点。 “不可能!”冯宝以极为肯定的语气说道:“‘投献’本就不合理,也不符合朝廷利益,朝廷之所以一直睁只眼闭只眼,很重要的原因在于,朝廷并不清楚究竟每年能够收到多少‘商税’?我朝自开国以来,始终忙于四处征战,开疆拓土,加上对于商贾活动不重视,致使从未真正了解和关心过,若朝廷发现,‘商税’是一笔巨大收入之后,绝对不可能允许这笔收入的流失,只要朝廷颁布一纸政令,‘投献’之风必戛然而止,毕竟官员们可以家族名义自行经商,犯不着冒着‘收受贿赂’的风险去拿什么‘投献’,那个风险太大划不来的。” 经过这么一番详细解释,黄一清他们全都明白了,普查对于商贾们来说,果然是好处众多,相信只要把冯宝的话告诉商贾们,他们是没有理由不答应的。 “听校尉一席话,真是胜读十年书,黄某受教了。”黄一清说着话的同时,毕恭毕敬地向冯宝行了一礼。 “吾等受教了。”常远和韩跃也起身行礼道。 唯有许爰坐那儿一动不动,并且说道:“何必言谢?他还没答应呢。” 冯宝闻言一笑,道:“不用我答应,直接去各家作坊就成了,我已经派人通知过他们。” “这还差不多。”许爰说着向冯宝一拱手,道:“如此,谢了啊。” 冯宝“哈哈”一笑道:“得许先生一句‘谢’,可真是不容易呀!” 第二百一十七章 神奇的粉 随着诸多学生进入冯宝名下的码头、茶楼以及各家作坊,“卫岗乡”各大商号终于意识到,或许自己也避免不了了。 黄一清是普查的负责人,具体事务自然不用他去操办,所以,趁着学生们去登记冯宝产业的时候,他来到“黄府”,去见自己的父亲黄守义。 受了儿子的大礼之后,黄守义问道:“一清啊,汝可是为普查而来?” “回父亲话,正是。”黄一清答道。 黄守义微微颔首,又道:“那冯校尉是如何看待此事?” 黄一清随即将冯宝说的话,大体上向黄守义说了一遍,最后道:“孩儿事后有想过,拿我黄家来说,每年‘投献’的钱财多过缴纳‘商税’,原本就极其不合理,且许家保护我黄家的作用也很有限,小事或许可以,大事恐怕根本无用。诚如冯校尉所言,无论是哪一家,都不可能与朝廷相比,因此孩儿以为,冯校尉所言极是有理。” “是啊,谢县子与冯校尉深谋远虑,所说自然合理。”黄守义跟着道:“然吾儿可有想过,一旦普查完成,我黄家之家底大半都将暴露于世,那岂不是日后成为他人之鱼肉嘛。” “父亲,请恕孩儿直言,我黄家是否成为鱼肉,与有多少家当并无关联,完全取决于朝中权贵亦或是本地官府,若想改变,除非朝廷正式承认商贾为国之贡献,即所缴纳‘商税’之多寡,孩儿曾经管理过施工队之账务,深知我朝‘商税’税率过低,以施工队为例,年净入超过六万贯,可只交税一千二百贯,居然连半成都不到,其不合理之处简直匪夷所思,然朝廷就是这么规定的,想多交都不可能。常远不止一次对孩儿说过,这钱太多了,拿着都烫手,唯恐哪天就给施工队带来灭顶之灾,所以他接受谢县子提议,将多余的钱财用在了乡里的各处建设上,现在通向每个村的道路进行修整,用得正是这笔钱,可是,这些事情原本应该是官府做的啊,它就不应该由私人来做,故孩儿认为,理应全力支持乡里普查,让谢县子能够得到准确的数字,从而向陛下进言。” 黄守义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儿子所说非常正确,既然横竖都摆脱不了被人鱼肉的情况,那么赌上一把,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一清啊,既然汝拿定了主意那就去做吧,为父这份家当原本也是靠着冯校尉他们置下的,最坏不过回到过去,并没有太多了不起,为父倒是想问吾儿另一件事,汝打算何时成家?”黄守义终于问出自己一直都想知道的事。 “父亲,孩儿暂时还不想成家……” “胡说!”没等黄一清说完,黄守义出言打断道:“成家立业,家可是在前,怎可继续拖延?” 黄一清道:“父亲,孩儿学业还未完成,此时成家,太早了些吧。” “别拿此当做借口,一清啊,汝到底想怎样?今日务必给为父一个交待,否则为父就答应方家。”黄守义口中的“方家”,是“洛阳府司马”家的侄女,也是官宦之后,此事黄一清早就知道,只是一直没答应罢了。 “父亲,孩儿打算明年参加科举,此事等等可好?”黄一清早猜到父亲看见自己多半会提出“婚事”,所以赶紧说出自己想好的借口,希望能够继续拖延下去。 “吾儿决定去参加科举?”黄守义几乎不敢相信地问,他一直都希望儿子能够考个进士回来,可黄一清从来就没答应过,现在突然听儿子这么说,他岂能不激动呢! 黄一清道:“正是,谢县子曾有说过,参加科举,考中进士和当不当官并不是一回事,孩儿不喜欢当官,但是科举还是可以去试试的。” 黄守义这下是真没话说了,只能答应了儿子的请求,只不过最后还不忘加了一句:“科举之后,不论结果怎样,吾儿务必成家。” 黄一清才不管父亲最后那么一句话说的是什么,他眼下是抱着能拖一天算一天的想法,先糊弄过眼前再说。 洛克然是“卫岗乡”里的另外一个大户,自然也免不了关心普查之事,只不过他没有等黄一清登门,而是直接去找了谢岩。 尽管谢岩和冯宝事先没有就普查商量过,且对于普查的想法也有所不同,但是他依然从“卫岗乡”日后发展的角度、“商税”税率以及商人地位等几个方面问题,说服了洛克然。 至此,在“卫岗乡”三个最大的商家带动下,那些小商户、小作坊再也找不出理由搪塞了,只能乖乖的按照普查要求,允许学生们进入自己商铺中。 自二月开始的普查,轰轰烈烈的进行了三个多月,至五月间才全部结束。接下来是那些数据的计算和统计,当然也需要不短的时间,只不过不着急罢了。 谢岩和冯宝在普查的过程当中,一直在几个重要的地方忙碌着…… “毕昇印刷作坊”弄出来的彩色油墨,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谢岩对这件事极为重视,因为“钱号”日后若是想要有大的作为,在“防伪”一事上,那是半点马虎不得,而彩色油墨和一些特殊的纸张,是重中之重。 谢岩自己对化学所剩记忆极少,几乎帮不上什么忙,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偶尔给点建议,启发思路而已。 真正起作用的是石子等几个学生,他们经过无数次实验,通过记录、筛选、总结,大体上做到了油墨的颜色定型以及配料的低成本,现在唯一差的只是如何简单化,毕竟他们弄出来的步骤太复杂了,在质量上很难控制。 除了油墨,谢岩还把主要精力放在“暖房”和“育种中心”两处。 经过接近三年的实验,负责“暖房”的农民已经基本掌握相关的技术,并且在学生们的帮助下,做好了所有记录,同时也有了一定产出,虽然卖的时候都是天价,但是依然供不应求,谢岩不得不设法考虑将只建成一小半的“暖房”继续建设下去。 至于“育种中心”那里,培育高产粮食品种目前看起来还是遥遥无期,但是利用“菘菜”和其他现有蔬菜进行杂交,期望得到“大白菜”的过程,倒是初见结果,最起码的,谢岩看到了一点“大白菜”的影子,哪怕叶子是散开的,吃起来口感也差了些,却多少看到了一些希望;而谢岩更加重视的“精耕细作”以及“套种”等提高土地利用率的耕作方法,倒是取得了一些成果,他这段时间过去,就是为了亲自核实,以便在适当时机向皇帝提出“推广”的要求。 冯宝则天天泡在“砖瓦窑”的记录纸张当中,找寻烧制透明玻璃的材料…… “砖瓦窑”的匠人们无意中烧出了一块没有颜色的透明琉璃,他们以为没有用处,便随手扔到了一边,直到某日冯宝去的时候才发现,不管他有多么生气,毕竟发生了也没有办法,只能从那段时间的材料、工序记录当中找寻,看看能不能找出来,同时还进行着各种烧制,试图碰碰运气。 这一日,冯宝感觉有些烦闷,便在作坊里四处走走闲逛,走着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一处似乎是废弃物堆放的地方,那里通常对方的都是或者废料,一般而言,大约十天清理一次,今天应该就是清理的日子,几十号人正在忙忙碌碌地往大车上搬运着,冯宝看了片刻,即打算离开了。 “这是什么东西啊?这么重!” 一句无聊的话传入冯宝耳中,他完全没当回事,甚至连头也没回,继续向前缓步而行。 “谁知道是什么东西?上次扔的时候老汉记得分明是一包粉,哪知道怎么就成了石头了,简直怪哉!” 正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冯宝初始并没有在意,等走出大约十步后,突然他停下了,微微抬起头看向天空,嘴里喃喃自语地道:“一包粉变成了石头?粉、石头……” 刹那间,冯宝猛地一回身,大叫道:“都给我住手!”紧跟着,以最快的速度跑向刚刚说话的两个人那里,一边跑一边还叫道:“那个、那个谁,快过来。” 鬼才知道“那个谁”是谁,所以,干活的人只是愣了一下,然后又各忙各的了。 冯宝知道自己找不出说话的人,便回头对跟着自己的几名亲兵道:“快,让所有的马车停下来,一辆也不许走,还有,让所有人放下手中的活计到我这儿来。” 有了明确的指示,亲兵们自然晓得怎样去做,几个人分头行动,一阵大呼小叫,所有的人都停了下来,并且走到冯宝面前。 “校、校尉,有事吗?”一个带队模样的人跑过来问道。 冯宝没空搭理他,而是对着几十个人大声道:“就在刚才,本校尉听到有人说,一包粉变成了石头的事情,是谁说的,快给我站出来!” 一包粉变成了石头,这事怎么听都怪异无比,因此,每个人的眼睛都在向别人望去,想知道到底是谁说的,可是,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快说,此话是哪个说出来的?要是被某家查出来,绝不轻饶。”那个带队的以为冯宝是被这句话给气到了,赶紧严厉地质问众人。 “你给我闭嘴!”冯宝怒声对那带队之人道:“什么不轻饶,不懂别乱说。” 大约冯宝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问话有些问题,于是换了一个平常的语气对众人道:“本校尉刚刚急了点,有些话没说清楚,现在我来告诉大家,一包粉变成石头,是完全有可能的,我就想知道,刚刚是谁说那一番话?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请他帮我把那石头拿回来,那是很重要的东西,我非常需要。” 或许是换了一副平和的语气,让人听着舒服了许多,在冯宝期盼的目光下,一名中年人走了出来,向冯宝行礼道:“校尉刚刚所听到的,应该是老汉说的。” “好极了!”冯宝赶紧问道:“你刚才搬运那包石头呢?就是粉变成的。” 那中年人道:“在马车上。” 冯宝急问:“那麻烦你去找一下可以?” “当然可以。”中年人说完即向马车那里走去。 冯宝随即对身边的亲兵道:“过去帮一下。” 很快,在两名亲兵的帮助下,那中年人与他们共同抬着一麻包硬邦邦的东西回到冯宝面前。 “去找把铁锤过来。”冯宝对那个带队的人吩咐了一句,然后从亲兵腰间抽出横刀将麻包的外层割破,再让人将里面那一整块灰色的固状物取了出来。 冯宝很仔细地看了看,什么也没说,直到铁锤拿来后,自己抡起锤子把那固状物砸碎。 冯宝猜测的一点没错,那固状物的中心部分,果然还有一些是粉状的,真正凝固的是外表的大部分,他依稀记得,前几天下过一场雨,雨势不大,时间也不是太长,应该不足以让麻包里面的粉全部凝固起来。 冯宝蹲下身,仔细地检查那些灰色的粉末,还抓了一把在手上,一边看一边努力回忆着,心想:“难道这是水泥?怎么好像有那么一点点不一样呢?” “校尉,这是什么东西啊?”那个中年人忍不住开口问道。 “是一种非常神奇的东西!对了,你还记得这个东西有多少吗?”冯宝问道。 中年人答道:“没有其它了,只有这一包,老汉记得是窑上烧出来的没用东西,然后就扔着了。” “没用的东西?他奶奶的,如此宝贝居然说没用,真是气死我了!好了,大伙先散了吧,本校尉得回去找资料,看看这东西是怎么烧出来的。”冯宝说完,还不忘又加了一句:“先是玻璃,后是水泥,好东西都不识货,不晓得那些个管事都是怎么当的!” 其实冯宝只是发发牢骚,他也知道,管事们压根不懂,也怪不到他们头上去。 冯宝前脚刚刚离开,那些干活的人马上围到水泥块那里,众人看着那“其貌不扬”的灰色粉末,怎么也不明白,它怎就是“宝贝”呢?不过,一麻包粉末,最后变成了一块石头,看起来倒也很神奇,只是为什么会这样呢?没有一个人知道了。 第二百一十八章 选择(一) “听说窑上把水泥烧出来了?”谢岩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跑来找冯宝问道。 “唉,别提了!”冯宝叹息一声说道:“有两口窑专门实验用的,整天烧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止水泥,连玻璃也烧出来了,可是呢,无人认得,加上记录的人识字也不多,有些不会写的就用符号代替,结果时间一长,他自己都忘了,你没看我最近一直在忙着看记录吗?不搞清楚原料是什么,就算烧出来了也是白搭。” “那能找得出来吗?”谢岩问。 冯宝道:“水泥还好些,听老头子提过,大概有点印象,现在我让他们去按比例实验去了,记录一事我亲自来,不信搞不出来。” “那好,既然原材料找到,实验记录一事就交给别人来做吧,你得和我去一趟‘长安’了。” “又去,为什么?”冯宝不解地看着谢岩问道。 “日前接到朝廷邸报,程知节被任命为‘葱山道行军大总管’,率军征讨西突厥。”谢岩说完,凑近到冯宝面前低声道:“他可是从禁军统领的位置上被调开的。” “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冯宝一脸迷糊地问道。 谢岩继续低声道:“我要是没有记错的话,程知节被调离,应该就是皇帝打算动手的先兆。” “你是说,对长孙他们?”冯宝总算是听出来了, “应该不会错的,虽然我的印象不深,只是依稀记得,对付他们那与你我无关,但皇后一事上,咱们可不能缺席。” 谢岩一番看似含糊不清的话,冯宝却完全明白了其中含义,说穿了非常简单,皇帝与长孙无忌之间,那是权力的争夺,自然没必要搅和进去,可“废王立武”这事的确不能错过。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冯宝问。 谢岩道:“后天,不能再晚了,我记不清楚具体时间,可别去晚了。” “行,那我准备一下,咱们后天出发。”冯宝不再多想,直接回答道。 谢岩的记忆确实没有错,把程知节打发去西征,是武媚提议,李治拍板决定的结果。这一对历史上最着名的夫妻,一个为了夺回皇权,一个为了自己的地位,在此事上形成了政治同盟,目标直指大唐权臣长孙无忌。 等到谢岩、冯宝刚进“长安”的时候,宫中又传出消息,说王皇后的母亲柳氏找巫师做法诅咒武昭仪,皇帝大怒,发出敕令禁止皇后的母亲进出皇宫,如此一来,王皇后事实上等于被软禁了起来。 一个月后,即“永徽六年七月”,皇帝借故又把王皇后的舅舅吏部尚书柳奭贬为遂州刺史。柳奭赴任路过离长安不远的“扶风县”时,对前来接待的地方官说了几句怨言,于是这个官员上奏称柳奭泄漏皇宫里的情况(柳奭所说应该是皇后废立之事),又贬为离京更遥远的荣州刺史。 连续不断的动作,终于让许多有心人意识到,在“废立皇后”的事情上,皇帝陛下的决心很大。然而,以长孙无忌为首的一班大臣们,却一言不发,仿佛和他们无关一样,至于谢岩和冯宝,则天天待在“谢府”里,足不出户,就好比没有这两个人一般。 七月十五日,望日朝参。 在礼仪结束之后,皇帝忽然提出,要册封武昭仪为“宸妃”,位列皇后之下,各妃嫔之上。 皇帝此言一出,那是众人哗然,要知道,唐朝的后宫沿用的是隋朝制度,设有贵妃、淑妃、德妃、贤妃,都是正一品,皇帝提出的“宸妃”名号,不仅从没有过,更重要的是“宸”这个字,含义太特殊了。 “宸”字通常有两个释义,一个指屋宇,深邃的房屋;另外一个却是指北极星之所在,又借指帝王所居,从而引申为王位、帝王的代称。单从字面上来解释,就是指“帝王之妃”,岂不是等同于皇后! 李治同意武媚提出的这个“宸妃”封号,其实也是想在不废后的前提下,折中处理,在他想来,自己已经让一步了,大臣们总应该不会再反对了吧。 然而,李治又一次料错了,“中书令”来济、门下省“侍中”韩瑗,先后出班,以不合制度为由谏止,理由出奇一致,且冠冕堂皇,令李治难以反驳,只能隐忍作罢。 可是,就在“望日朝参”后的第二天,“长安周刊”出了一期“特刊”,总共有四篇文章,第一篇讲了一个“家和万事兴”的故事;第二篇说的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第三篇是说“农人尚有权换个婆姨,况天子乎?”;第四篇则更夸张,以洋洋洒洒近千字,详细列举了王皇后与武昭仪之间的优劣,最后指出,立武昭仪为后,乃是天下臣民共同所期盼的。 “长安周刊”是谁办的,谁又是幕后之人,在朝中那是无人不知,冯宝——这个很少出现在大唐朝臣耳中的名字,终于第一次震动了整个朝堂。 当然,在有些人看来,冯宝或许还不是真正的幕后之人,那个历来饱受争议的“新安县子”谢岩,应该才是策划者。起码在李治眼中就是如此。 “谢卿家来‘长安’了?”李治放下手里的“特刊”,问道, “回陛下话,有一个多月了。”王伏胜低声说道:“谢县子一到就差人来告诉奴婢,说在如此紧要关头不能打扰陛下,并说他会在必要时候,站出来说话的。” “谢爱卿还真是有心,这‘特刊’里面的文章倒是犀利得很,朕就不明白了,为何不能在朝堂之上说出来呢?” 望着皇帝有些困惑的表情,王伏胜道:“陛下,要不奴婢去问问?” 李治轻轻地点了一下头,什么也没说。 皇帝不说等于是默认了,王伏胜当然不能派别人去,此等大事必须亲自前往才行。 次日一早,王伏胜带着两个小宦官离开了“太极宫”,直接前去“谢府”。 等王伏胜向谢岩道明来意后,谢岩回答道:“王公公啊,有些话在朝堂上说会引起巨大纷争的,一个不好会使得和气的朝堂变成争论之地,况且还不是为了政务,故谢某以为,声势造出来后,只要有足够多的支持者,陛下当可以顺势而为,乾纲独断。” “顺势而为,乾纲独断。”王伏胜轻轻地念了一遍,跟着望向谢岩问:“此为何意?” 谢岩道:“相信很快便有官员正式上书陛下,届时陛下只需‘千金买骨’,当可以令官员们意识到怎样行事方为正确,如此必定应者如云,则大事成矣。” 这段话,王伏胜是完全听懂了,只不过他还是疑惑地问了一句:“难道不是县子上书吗?” 谢岩摇首道:“不可,吾乃陛下一手提携,吾上书易给他人误会,认为是陛下授意,公公放心好了,肯定有人会的。” 望着谢岩一脸笃定的表情,王伏胜忽然想到,眼前的这位已经不是当年那位“校尉”了,他业已有了自己的一定势力,很多事情不需要直接出面了。 之所以谢岩能够如此的有把握,原因在于,冯宝今日去见一个人,而那个人正是历史上真正的推动者——李义府。 王伏胜进门的时候,冯宝已经离开“谢府”,按照和李义府的约定,前往“大宝商号”会面。 这一次提出约见的人是李义府,他一看见冯宝便大倒苦水,说“赵公不喜自己,排斥异己云云……”话里话外,都流露出一个意思,那就是希望冯宝请谢岩帮助,在皇帝那里说说好话,拉自己一把。 冯宝却佯装不知,除了表示同情还是同情。其他多余的话一句也没有说,他在等,等李义府正式提出请求帮助。 果然,李义府见冯宝不主动表态,只好明言道:“谢县子乃是陛下近臣,校尉与县子又为同窗,不知可否代李某美言几句,如若可行,某感激不尽。” “李舍人言重了。”冯宝接着道:“警官为陛下近臣,不假,然此事,根源于‘赵公’,昔日之‘吴王恪’旧事,李舍人忘记了?” 耳听冯宝提及“高阳公主谋反案”里的无辜者“吴王”李恪,李义府瞬间明白了,在长孙无忌的威势下,皇帝陛下连自己的亲哥哥都没有能够保得住,更别说自己这么个小人物了。 “难道自己就只能任由别人摆布?”李义府心里想着,脸色难看至极,他不甘心啊!李义府出生贫寒,好不容易寒窗苦读学得满腹经纶,又得名臣马周、刘洎推荐入仕,一步步爬到“中书舍人”的位置上,虽说是“中书省”里打杂的,好歹那也是朝廷里最紧要的地方,真要是被长孙无忌最后打发了,那恐怕此生将再无机会爬起来了。 看着李义府脸色忽青忽白地变幻,坐在那里傻不愣登的模样,冯宝心里暗笑不已,只不过他很清楚,有些事、有些话,自己不说,日后总有人会告诉李义府的,所以,冯宝等上一会儿后,先起身给李义府杯中加了一些热茶,而后坐下道:“李舍人莫急,不知李舍人可还记得,当日你我于‘卫岗乡’初次见面之时,冯某曾有说过的一句话吗?” 李义府想了片刻,似乎并没有想起什么,只好道:“李某想不起了,还请校尉告知。” 冯宝道:“我当日曾有说过,李舍人日后必定位极人臣,眼下不过小小挫折而已,不值一提。” “唉——”李义府叹道:“李某但求平安,岂敢奢望。” 冯宝道:“李舍人以为,走出当下困境,或是他日位极人臣,最需要什么呢?” “自是需陛下赏识。”李义府嘴上说着,心里却想:“这事儿还用得着问嘛。” 冯宝知道是时候直接说了,再绕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于是直言不讳地说道:“陛下欲立武昭仪为皇后,此事天下皆知,然屡次三番被阻,陛下甚是不喜,若舍人能够振臂高呼,当为陛下瞩目,不仅困境可解,料想也有意外之收获,不知舍人以为否?” 李义府是个聪明人,他早就揣测出皇帝的心意,只是此事的机遇与风险同在,尤其是在长孙无忌把持朝政的情况下,他实在是不敢啊,唯恐成为出头的椽子,被人打压。今冯宝直接提出此建议,究竟是他本人的意思,又或是谢县子的意思呢?李义府有些想不出来,而且他也知道问不出来结果,那么剩下的就是一个选择题了,做?还是不做? 李义府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之中,直到离开“大宝商号”,他都没有能够拿定主意。 第二百一十九章 选择(二) 第二百一十九章选择(二) 世上很多事都是这样,它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该发生的总归还是会发生。 或许在长孙无忌和褚遂良看来,只要自己不点头,皇帝想要“废后”,那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应该说,他们或许真的忘了,现在的大唐,还没有到皇权旁落的地步;至于街头巷尾的议论,也报以无视的态度,若是依照后世的标准,忽视百姓声音的人,最终将被百姓所抛弃。 数日之后,坊间议论渐渐平息,皇帝也没有再提出任何与“废立皇后”有关的事宜,众大臣们以为事情到此为止,皇帝和过去许多事情一样无疾而终。 身为“中书舍人”,李义府每天最主要的事情就是递交各类公文,以及一些跑腿的活计。他最近一直很纠结,本想等着皇帝再提出“废后”的时候,自己顺杆子往上爬,起码不那么显眼,谁曾想到,皇帝居然不提了,更要命的是,他从同僚对待自己比较冷漠的态度里感觉出,长孙无忌很有可能要对自己动手了,然而,什么时候动手?究竟怎样对自己?他是一点头绪也没有,唯一能够做的只有自己瞪大眼睛看,竖起耳朵听,期望可以得到一些蛛丝马迹,从而得以知道命运如何。 这日,李义府刚被派往“门下省”送公文,就看见一名胥吏抱着一摞文书走出长孙无忌的“公事房”,且去的方向似乎也是“门下省”。 李义府觉得情况有些不对,一般而言,文书应该先送往“中书省”,而后才送去“门下省”,尤其是关于人事任免的更是如此,而那胥吏手中文书不少,且长孙无忌对于具体政务,一般不太过问,那些大多由褚遂良处理,如今出现的情况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中书令”来济就在长孙无忌那里,并对公文已经做了批示。 不知为何,李义府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他心念电转之下,俯身从地上抓起一小块有点潮湿的泥土,再快步向前,追上那胥吏,并唤道:“吴兄,请留步。” 胥吏闻言停下脚步,回首见是李义府,便开口问:“原来是李舍人,有事?” 李义府含笑问道:“吴兄可是去‘门下省’?” “正是。”胥吏答道。 李义府道:“李某适才见吴兄身后似有污迹”说着他走到胥吏身后,用手在后腰位置抹了一把,跟着将手摊开于胥吏眼前道:“吴兄可能无意在哪里碰到的,如此前往递交文书,似乎不大好吧。” 胥吏岂知那污渍本就是李义府手上的,还当真以为是自己不小心弄到的,不禁皱起眉头道:“那如何是好,侍中(韩瑗)最看重仪容,吴某并无新衣在此啊。” “无妨,李某本就要去‘门下省’,可捎带递交文书。”李义府道。 “岂敢有劳李舍人。”胥吏还是有些犹豫。 李义府却主动伸手拿过文书,同时道:“吴兄还是速速换一身新衣吧,赵公似乎也不喜不洁之人。” 胥吏想想也是,不如让李舍人代自己送一趟,也好趁机去换干净衣服去。 “那就有劳舍人了。”胥吏行一谢礼后,匆匆离去。 李义府也没闲着,待胥吏走后,赶紧寻得一个无人之处,将文书一一打开,快速浏览…… 果不其然,李义府在其中一份事关官员任免的文书当中,发现了自己的名字。 “好个老匹夫,居然打发某家去任‘壁州司马’。”李义府心中大骂,同时合上文书,缓缓走向“门下省”。 在大唐,几乎没有任何一个官员愿意离开“长安”去地方当官,尤其是中下级官员那更是如此,离开容易,想要回来那堪比登天,特别是像李义府这样并无人脉的官员,只要离开“长安城”,基本上就是仕途的终结,因此,李义府岂能甘心! 送完公文后,李义府回到自己的办公案几前,静坐了小半个时辰,紧跟着奋笔疾书,他要写一份奏章,旗帜鲜明的请求皇帝陛下顺意民心,立武昭仪为皇后。 李义府是管不了那么多了,自己被贬官的文书已经送进“门下省”,只要不出意外,明日就会完成所有流程,变成一件板上钉钉的事,为了自己的命运,豪赌一把也是理所当然。 李义府本就是一个极有才华之人,写一封奏章对他来说几乎没有难度,用时不到一个时辰即完成了,由于身在“中书省”,他非常清楚何时会有宫里来人取走呈送陛下的文书,故寻得一个机会,将自己奏章放进呈送文书当中,并亲眼看见宦官将文书拿进宫中。 仅仅拿进宫中还是不够的,每天呈报皇帝陛下的文书非常多,皇帝根本不可能一一亲自阅看,更加不可能当晚就看到,而李义府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所以他必须得想办法。这个时候,他想到了冯宝。 朝中很多大臣都知道,“新安县子”谢岩虽然官不大,权不重,地位也不高,但却是皇帝非常信任的近臣,尤其是他管辖的“皇家学堂”,每年都可以给内府上缴超过十万贯钱财,单就这一条,满朝廷也没有其他人做得到,所以,对于谢岩拥有的一些便利和“特权”,也就无人多说了,而其中有一项就是,他可以绕过“政事堂”的宰相们,直接向皇帝上书或者请求觐见,以往谢岩都是通过王伏胜私下操作的,直到“睦州平叛”后,皇帝算是正式给了他这么一个权力。 李义府就是想请冯宝去说服谢岩,帮自己一把。 可是,李义府恐怕永远也不会知道,宫中总管宦官王伏胜,早就知道了这么一个人的名字,并且连续多日一直在注意,有没有这样一封奏章。 当日冯宝和李义府见过面以后,和谢岩经过商量,觉得还是告诉王伏胜比较好,以免产生不必要的变数。王伏胜得到消息后却理解成谢岩已经都安排好了,自己只需要配合一下就可以了。 正因为如此,当王伏胜在一摞文书当中发现了署名“李义府”的奏章后,马上把奏章放到了最上面,他非常了解陛下的习惯,一般也就会翻翻最上的文书,其他的,大多简单浏览,并不会仔细阅看。 今日,李治在“蓬莱殿”与武媚共进晚餐之后,先是说了一会儿闲话,而后道:“王伏胜,奏疏里可有要紧事?” “启禀陛下,大都是三省的奏疏,大臣单独上的奏疏也有不少。”王伏胜回答道,只不过他说完后,微微抬头看了一下皇帝,跟着道:“奴婢看到有一个中书舍人也单独上了一封奏疏,不知所为何事?” 在皇帝眼里,“中书舍人”那是一个低级官员,一般而言,如此小官的奏章,是不可能直接出现在皇帝面前的。 当日与谢岩的对话,王伏胜源源本本的告诉了皇帝,只不过由于身份和看问题角度的不同,对于有官员上书一事,王伏胜理解的是谢岩策划并安排,而李治却理解的预见,所以,李治最近也比较注意一些官员的单独上书,他很好奇,谁将会成为第一个主动上书的支持者。 “那奏疏当中,所奏何事?”李治问。 “奴婢这就去看下。”王伏胜应了一句,跟着前去保管奏章的小宦官那里,找出李义府的奏章,打开匆匆看了一下,随即立刻合上,快步回到皇帝近前,颇有些激动地道:“启禀陛下,奏疏内,恳请陛下顺意民心……”后面的话他不敢直说,而是望着皇帝。 “哦——”李治马上想出了王伏胜不敢说的那部分是何意思,伸手取过李义府奏章,仔细阅看起来…… 实际上,李义府的奏章写的什么内容并不是太重要,但是有一点是皇帝极为看重的,那就是满朝文武当中,依然有人在长孙无忌只手遮天的情况下,敢于上书直言,同时确定朝中确实有敢于跟长孙无忌唱对台戏的人,那么余下的事就好办了,谢岩提出的“千金买骨”的典故,无疑是一个好的方法。 李治随手将奏章递给了武媚,道:“媚娘也看看吧。”跟着对王伏胜道:“去安排一下,朕两日后召见李卿家。” “奴婢遵旨。”王伏胜毫不犹豫地应道,心里想得却是:“谢县子果然办事得力,找了这么一个不大不小的官来上书,陛下无论怎么做,都方便的紧。” 宫里发生的事,李义府是一点也不知道,他在惴惴不安中过了一夜,第二天刚到“中书省”就接到了正式公文,说是被派往“壁州”,职任“司马”。 李义府随手将公文放到案几上,一句话也没说,收拾一下后即离开“中书省”回家去了。他一点也不慌乱,更加不紧张,那是因为他坚信,皇帝陛下肯定可以看到自己的奏章,也一定会留下自己。 这份从容与淡定,来自于一大清早他欲出门时,冯宝派人送来一句口信,说:“万事已定,不必多虑。” 至于怎么个“已定”,李义府只能是自己猜测,但也大致想得出来。 然而,千算万算有一件事是没有算到的! 刚刚回到自己府门前,马上有家中仆役出来禀道:“禀郎君,宫里来了一位公公。” 李义府闻言眼睛一亮,急忙问道:“公公现在何处?” 仆役道:“在客房,由管家陪同。” 李义府二话不说,快步直入府中,他相信,自己的好运气就要来了。 刚一走进客房,即见到一名宦官坐在案几之后。李义府连忙上前道:“某家李义府,见过公公。” 那宦官起身施礼道:“咱家王福来,在‘蓬莱殿’当值。” 李义府没有听说过王福来这个名字,可是他知道“蓬莱殿”啊,那是武昭仪日常起居的宫殿。 “原来是王公公,快快请坐。”李义府客套了一句,等王福来坐下以后,问道:“不知王公公前来,有何指教?” 王福来道:“昭仪娘娘听闻李舍人上书陛下一事,十分欢喜,特命咱家送来十匹锦缎以示慰勉。” “下官多谢娘娘好意,为主分忧,乃臣应尽之责,只不过……”李义府话风一转,黯然说道:“只不过下官为赵公所不喜,即将离开‘长安’,任职‘壁州’,恐再无力矣。” “李舍人所言,咱家自当会转告娘娘,然娘娘不涉政事尔,说亦无用。”王福来说完,抬首看了一眼李义府,又道:“李舍人之困境,唯陛下可决,舍人当可觐见陛下时陈述,相信自有圣裁。”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中,李义府听出来了,皇帝陛下终于要召见自己了,尽管王福来什么也没有明说,但是那弦外之音,却再清楚不过了。 那么,剩下来只有一个问题,皇帝会在何时召见呢?没有人知道,更不会有人告诉李义府,他除了耐下性子等以外,根本就没有其他方法。 第二百二十章 选择(三) 李义府恐怕做梦也没有想到,王福来走后次日,宫里又来了一位公公,且带来皇帝口谕,令其立刻入宫觐见。 走进“两仪殿”内,李义府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下,尽管他知道皇帝陛下的召见是件好事,可是谁又能保证皇帝的心意就一定如当初冯宝所说的那样呢?皇帝以“龙”自居,而龙行天下,变化万千,历来都是无可琢磨的,万一……李义府压根儿也不敢想下去! “微臣李义府,拜见陛下。”李义府大礼参拜道。 “平身”皇帝的声音平和而又不失威严,让人无从听出喜怒。 “李义府,‘瀛州饶阳’人氏,先皇太宗时曾受诏与他人共修《晋书》,可谓饱学之士,日前上表奏请朕立武昭仪为后,可有此事?” “回禀陛下,确系微臣所为。”李义府恭声言道:“当今皇后行巫术祸乱宫禁,此为无德;入主后宫多年,且无所出,此为无子;微臣愚见,王氏德不配位,理当让出后位。” 说完上述之言,李义府微微抬首瞄了一眼皇帝,却依旧看不出什么,他只好抱着豁出去的心态,继续道:“陛下,昭仪娘娘办‘济幼堂’收容孤儿,此乃仁德之举,天下臣民莫不交口称赞,且与陛下诞下皇子。是为皇后之最佳人选,微臣肯请陛下顺意民心,立武昭仪为皇后。”说完最后一句时,李义府又一次拜倒于地,做足了姿态。 经过短暂沉默,李治的声音又在大殿之中响起:“李卿家且起来吧,赐座。” 短短一句话,令李义府心中狂喜,他知道自己赌对了,皇帝果然对自己上书“请立武昭仪为皇后”之事,很是高兴,若是不出意外,自己的官职应该是保住了。 “太极宫”内,皇帝正在召见李义府,而在宫外,谢岩带上一车各色礼物,前往“夔国公”府邸,有些事情,他觉得是时候和刘仁实通个气了。 刘府的老管家年事已高,现在几乎不怎么管事了,整个“夔国公”府的实际大管家换成了刘贵,他认识谢岩,当然更加清楚刘、谢两家的不凡交情,因此,他一面派人去通知家主刘仁实,一面亲自将谢岩引进府中。 “这些年,府上可还安好?”谢岩边走边问刘贵。 “回县子话,一切都好,只是郎君一直称病,数年不曾离开府门一步,实在是有些……”刘贵没有把话说完。 谢岩微微一笑道:“放心吧!这样的情况很快就会结束,我此来正为此事。” 刘贵听得那是两眼放光,急忙向谢岩行礼道:“如此多谢了。” 谢岩含笑受之,又道:“未成事前,不可让他人得知,切记!” “县子放心,断不会外传出去。”刘贵信誓旦旦地说。 书房门前,刘仁实亲自出迎,一见谢岩即道:“许久不见,警官别来无恙?” “有劳仁实兄挂心,吾一切安好。” 二人相视一笑,先后走进书房,分别于案几后落座,待下人们上好热茶之后,谢岩率先开口说道:“仁实兄在家一待数年,受委屈了。”说着拱了拱手,以示敬意。 刘仁实道:“身为家主,理应替家里多考虑一些,且现在看来,警官当日所说不无道理,起码躲过了朝堂之上的种种纷争。” 谢岩道:“朝堂上的纷争永远是不缺少的,只能说,某些有利,某些有害罢了。” “是啊,想我刘家承先帝遗泽,恩荣不短,然自父亲离去,再也无法有昔日之荣光,吾亦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唯恐行差踏错,能够安稳的在家待着已经是好事了,不敢多求其他了。” 从刘仁实的话里,谢岩多少听出来一些英雄迟暮的感觉,心想:“或许是闭门不出时间太长的缘故吧。” “仁实兄所言差矣,昔日吾并未多说,此刻前来正是为了告诉仁实兄,刘家的机会来了。” 刘仁实不解地问道:“有何机会?与我刘家有关?” 谢岩抿了一口热茶,而后道:“陛下‘废王立武’一事,仁实兄怎么看?” “此乃天家家事,与吾等外臣无关。”刘仁实道。 “不论是否有关,刘家务必此事上站出来说话,旗帜鲜明地表明支持,不可有丝毫含糊。”谢岩不等刘仁实开口,又继续说道:“此外,一旦武昭仪被册立为皇后,必须第一时间上贺表且同时奏请陛下,立皇子弘为太子,只要办了这两件事情,吾可以保证,刘家兴旺,指日可待。” “警官凭何断言昭仪可以为后?”刘仁实很奇怪地问道。 “陛下有心,昭仪有德,臣民无异议,仁实兄以为,还不够吗?”谢岩反问道。 “不知警官可有想过,赵公、褚公、英公他们又是何意呢?” 谢岩笑道:“此时非彼时,陛下御极以来,天下承平,万国来朝,我大唐之赫赫声威,震慑寰宇,今程大总管率军远征,‘西突厥’之覆灭只在旦夕,试问,还有什么可以阻挡陛下的雄心呢?” 谢岩说的和刘仁实问的几乎毫无关联,然而,话中却清晰地表达出一个意思,皇帝真要是决定了一件事,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哪怕是诸如长孙无忌、褚遂良等。 刘仁实沉吟片刻后,道:“既如此,老夫照做便是,只不过老夫一直称病,此时发话,似有不妥,由仁景上表如何?” “不可!”谢岩立即说道:“仁景兄非刘氏家主,作用仅限于个人,唯仁实兄亲自才可,且两件事完成以后,相信陛下一定会明白仁实兄多年称病的苦衷,必定有所表示,届时当可重回朝堂。” 混迹朝堂多年的刘仁实,只稍加思索,即明白了谢岩所说之意,只不过,那一切都是建立在武昭仪被册封为皇后的基础上,那么,会如愿吗?刘仁实不知道结果会怎样,可是他也别无选择,自从老国公定下了两家为“通家之好”以后,许多事情,也就由不得他了。 谢岩走后,刘仁实不再犹豫,提笔写了一封奏疏,大体内容和李义府的奏章差不多,并派人送给刘仁景,托他于明日朝会后呈交皇帝。 刘仁景看到奏疏内容那是大惑不解,无论如何也想不通那是为什么? 正值刘仁景颇为不决之时,朝中传出消息,原定被贬出“长安”的“中书舍人”李义府,昨日蒙陛下召见,不仅被赏赐珍珠一斗,更被陛下留用,官居原职。 朝廷内的人事变动,向来极为敏感,尤其如李义府这般咸鱼翻身的,那就更加惹人瞩目,刘仁景意识到,或许有些什么事是自己还不知道的,那么,上呈奏疏一事也就耽搁不得了,以免误事。 称病在家近两年的刘仁实,差不多已经被李治忘了,若非王伏胜提醒,他都想不起来那是先“夔国公”刘弘基之袭爵嫡子。 当阅看完刘仁实奏疏内容之后,李治不禁微微一笑,他终于可以确信,自己最大最忠实的支持者,乃是“新安县子”谢岩,只是谢岩处事低调,加之历来不愿入朝为官,故而还是佯装不知为好,至于刘仁实,李治决定派人去探视一番,以做嘉勉。 先有李义府,后有刘仁实,一个从贬官到留用,一个被皇帝差人慰问,并口头嘉勉,起因都是支持立昭仪为皇后,皇帝发出的讯号不可谓不明显了。 原本打算观望,并不想直接参与的许敬宗,突然间发现,自己是最先做出动作的人,虽然那是被冯宝“陷害”的,可怎么也是第一个啊,如今具体行动上给人占了先手,那岂不意味着将来有好处的时候,自己得不到最大的那一份吗?那怎么可以呢!再上奏疏,有些跟风了,皇帝不见得会有太大反应,可又如何做才好呢? 正当许敬宗绞尽脑汁、挖空心思想的时候,下人来报:“冯宝校尉差人前来。” “快快有请。”许敬宗心里那个高兴啊,冯宝此时派人过来,那一定是和当前的局势有关,而自己正为此发愁呢。 来人是冯宝亲兵,他只带过来一句话,其实就四个字——署名文章。 听到这四个字,许敬宗那是如醍醐灌顶一般,立刻明白了自己应该怎么做了。他不禁暗骂自己老糊涂了,手握“长安周刊”这么一件利器,居然不知道怎么用,真是不应该。 既明白了应当如何做,那许敬宗也就不再拖延,立刻以最快速度,连夜写了一篇文章,内容很简单,就是颂扬武昭仪仁德,支持其成为大唐皇后。 两日后,新一期“长安周刊”面世,“卫尉卿”许敬宗成为大唐第一位不用笔名发表文章之人,并由此在大唐官场之上引发震动。 李义府是个小人物,刘仁实多年不问世事,已经是快要被遗忘的人了,严格来说,他们对大唐官场的影响很有限,但是许敬宗就不同了,论资历,他是先帝太宗当“秦王”时候的幕僚,论地位,又是“九卿”之一,曾经还出任过“礼部尚书”,堪称高官,他的鲜明态度对于一些中低级官员来说,那还是很有影响力的。 就在所有官员还在议论、考虑、犹豫的时候,大唐皇帝李治颁布圣旨,提升李义府为“中书侍郎”,任命许敬宗为“礼部尚书”,这两个人事调动,等于是明确的告诉天下人,凡是跟皇帝一条心的,都有机会升官,如此明显的信号,若是官员们再不懂得利用,那简直可以回家去了。 于是,在极短时间内,诸多官员奏请皇帝“废王立武”的奏疏如同雪片一般飞向皇帝案前…… 第二百二十一章 名臣 许敬宗从位置显赫却无实权的“卫尉卿”调任“礼部尚书”,谁都清楚那是怎么回事,他本人更加明白,皇帝对自己的嘉奖目的何在。 于是,许敬宗秉承皇帝心意,在一个月当中,数次登门拜访“赵国公”长孙无忌,结果很不好,不仅碰了一鼻子灰,还遭到一番痛斥,只能灰溜溜地打道回府。 此时乃“永徽六年”八月,算下来谢岩他们在“长安”也待了不少时日,冯宝有些待不住了,他对谢岩道:“警官啊,朝中之事,接下来应该和咱们没什么关系了吧,我看不如咱们回去算了。” 谢岩道:“你以为我想啊,事情做到如今这一步,不等到尘埃落定,我也怕有变化出现。” “变化?”冯宝非常奇怪地反问:“没咱们,它不也是那个结果吗?还能有什么变化?” “我记得,好像有一个非常出名的人物,和此事有莫大关联,然而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听到那个人的名字,我很担心,你明白吗?” 冯宝有些明白了,谢岩担心的是,自己两人突然出现在大唐,或多或少影响或者改变了历史进程,以至于一些原本应当发生的事,有可能出现变化,所以谢岩暂时不想离开,根本原因在于担心那些“不可控的变化”。 “那就再等等吧。”冯宝只能无奈地说道。 “对了,李义府和许敬宗的宴请,你怎么不去?”谢岩问起其他事。 “不去!”冯宝干净利落地回答道:“都是些无聊的应酬,去了也没意思。” “那要是雷火的邀请呢?”谢岩笑问。 “老雷回来了?他不是带着兵去搞五百里突击训练去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冯宝似乎有些不太相信地问。 “具体情况我也不大清楚,他的亲兵昨儿过来递了份请柬,请咱俩过府一叙。” “没说什么事儿?”冯宝问。 “没说。”谢岩摇首道。 “那就好,省得又出份子钱,那家伙也太能了点,三年生了俩儿子,再这么下去,份子钱我都快出不起了。” 冯宝的玩笑话把谢岩给逗乐了,他顺着话说道:“真要是出份子,我来出,你就别操心了。” 两人所说的终究是一些玩笑话,不管雷火因何事,去一趟还是需要的。 两日后,谢岩和冯宝分别乘坐马车,带上一些礼物来到了雷火家中。 他们进“雷府”和自己家没多大区别,根本也不用管家带路,直接前往雷火日常招待客人的大厅。 “老雷啊,你找咱们干什么来了?”冯宝人还没有进屋,就开始大声说话道。 “哈哈哈哈”随着一阵爽朗的笑声,雷火迎出客厅,大声道:“许久不见,雷某请两位吃顿家宴,也需要理由吗?” “你少来吧!我才不信你没事呢,快说,到底何事?”冯宝走过去笑着说道。 “没错,你找咱们从来就没好事,发两回请帖,咱哥俩可是出了两回份子哟!”谢岩亦跟着打趣地道。 冯宝大大咧咧习惯了,不等雷火招呼,直接就进了客厅,然而他刚一进去就愣住了,原来,客厅的座椅上,还坐着一个人。 雷火家的客厅,那是参照了原先“城西营地”的那种两边是太师椅,正中是主位的布局。客位上,有一个年纪约摸四、五十岁,身着便装之人正坐在那里。 “有客人在啊。”跟着进来的谢岩也看到了,并且对旁边的雷火说了一句。 “您二位先请坐。”雷火并不着急,先招呼谢岩他们坐下,而后自己回到主位落座,至于上茶、上果品之事,那自有下人们去忙活。 等一切安排妥当后,雷火开口道:“先容某家引见一下。”说着转首看向那老者言道:“这位是‘长安县’裴县令。” “雷郎将那是替老夫面上贴金,老夫日前接到陛下敕令,已被调任‘西州’,县令之称呼,实不敢当咯。”老者似乎很是豁达,对于自己被调往一个无人知道的地方,完全不以为意。 “‘长安’亦或是‘西州’,俱是大唐之地,无论哪里为官,也都是为国为民。”谢岩接过话道:“吾乃‘卫岗乡’谢岩,还未请教老先生尊姓大名?” “老夫裴行俭。” 谢岩愣住了,继而转头看了一眼冯宝,见他也是一幅震惊的表情,很明显地是想起来“裴行俭”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了。 纵观历史,璀璨夺目的文官、武将那是不在少数,然而于军、政两个方面都能够同时取得杰出成就并得到认可的人,那却是极少,而裴行俭正是其中之一,甚至于可以说是大唐高宗时期唯一的一位。 出于对历史名人的尊敬,谢岩和冯宝不约而同地起身,向裴行俭施了一礼,并且恭敬地说道:“下官见过裴老先生。” 若单从官职品级上看,谢岩在裴行俭之上,冯宝也只低一级,可是他们自称“下官”,却称呼裴行俭为“老先生”,可见,他们那是敬重他的为人,与官职无关,只是如此一来,不仅裴行俭没有想到,连雷火都觉得异常意外。 自雷火认识谢岩他们以来,几乎就没怎么见过他俩有过如此自降身份的举动,更不用说,如今的裴行俭实际上是被贬出朝堂的,难道说,有什么地方是自己不知道的呢?雷火想不通,裴行俭自己更加想不明白, “两位乃是当朝俊杰,何需多礼,老夫被贬之人,实不敢当。”裴行俭说着也起身还了一礼。 “哎呀,诸位都不是外人,何必多礼,快快坐下说话。”雷火身为主人,赶紧出言,生怕他们一直“礼来礼去”的浪费时间。 “裴老先生自称被贬,不知所为何事?且‘西州’又在何方?下官似乎从未听过。”谢岩率先问道。 裴行俭捋须言道:“先帝贞观十四年灭麴氏‘高昌国’,以其地置‘西州’,老夫前去任职‘长史’;至于贬官一事,倒是和两位多少有些关联。” “啊——裴兄何出此言?”雷火忍不住问道。 裴行俭微微一笑道:“雷郎将不必多想,仅一些事务看法不同而已,加之有小人作祟,又赶在陛下决心很大的时候,老夫被贬官也是情理之中,不足挂齿。” 冯宝脑子转的极快,从裴行俭的话中听出,他应该是在“废立皇后”这件事上遭了殃,至于过程,多半是有小人告了密,把一件私下说的事给捅了出来,而皇帝正好利用此事杀一儆百,做给其他人看,否则以李治的性子,不可能如此果决地将一位能臣发配到千里之外。 谢岩反应也不慢,他不仅想到了这一层,更重要是想起了一个东西,确切来说是一种植物,也就是后世常见的“棉花”,在记忆中,“棉花”似乎就是从西域传入中原,而“西州”也就是原“高昌国”,因其地理位置的关系,刚好是西域进入中原的必经之路,那么,“棉花”最有可能出现或者找到的地方,应该就在那里! “裴老先生,对于一些事情看法不同乃是常有,想来老先生也不会放在心上,下官冒昧问一句,老先生打算何时启程西行?不知可否有商队跟随同行?” 谢岩这一问,整个屋子里面的人都吃了一惊,甚至连冯宝也极其诧异地看过来,好像是在询问“为什么?” 裴行俭不解地问道:“谢县子之言,老夫不甚明了,除了胡人之外,老夫还未曾听过有唐人商队前往西域,莫不是要老夫与胡人一同上路不成?” “与胡人一路同行当然不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道理,下官还是懂得,下官的意思,如果是唐人商队,可随行否?”谢岩很认真地说道。 “与我朝之人同行自然没有问题,只是老夫很是好奇,有哪一家商队愿意去西域?据老夫所知,那里马贼众多,强盗也不在少数,若非随同押运军粮的大军一起上路,老夫能不能活着抵达还是未知之数,真不知商队去那里做什么?” 谢岩道:“胡人商队来往于西域与关中,获利巨大,他们能干的事,下官也想试试,只不知老先生应允否?” 裴行俭深深地看了一眼平静如常的谢岩,然后问:“谢县子不会是为了获利才派出商队吧?” “老先生所言极是,确实与获利无关,下官是想以商队的名义走这一趟,主要是去找寻一种叫‘棉花’的作物。”谢岩也不想隐瞒,直接说了出来。 “此物何用?”裴行俭问。 “一旦移植中原,可令百姓安然渡过寒冬。”谢岩用最简单的话说出最真实的事。 “此话当真?”裴行俭目光炯炯地看着谢岩问道。 “千真万确!只是下官不敢确定是否在‘西州’,只能以商队名义沿途找寻,希望可以如愿。” “原来如此!”裴行俭轻轻点了点头,随后道:“老夫十天后出发,谢县子可自去安排。” “多谢裴老先生。”谢岩再度起身道。 “不必谢老夫,县子一心为百姓谋福祉,老夫岂能不给予些许便利,只求莫要令老夫失望即可。” 谢岩道:“凡事自有天意,下官相信,有极大可能找的到。” 裴行俭没有接话,仅仅抱以一笑,权当认可了。 第二百二十二章 家事(一) 雷火设宴,原本并没有打算请裴行俭,只因他回到“长安”后,听说裴行俭在“废王立武”一事上,与皇帝唱了反调,加上有人告密,因而被贬出朝堂,他这才临时邀请,算是为老友践行。他与裴行俭能够成为朋友,纯粹是因为“烧酒”的缘故。 自雷火掌“羽林左卫”后,因训练、物资等各种原因,同地方官员联系密切,其中就包括了裴行俭,来往增多之后,雷火发现,裴行俭极为喜欢“烧酒”,然市面上的不仅价格高昂,且经常买不到,自然难免诸多抱怨。 雷火就不同了,他去“大宝商号”弄酒,那是从来没有一说的,所以,他每次找裴行俭办事,都会带些“烧酒”过去,次数多了后,也就熟悉了。 人都是这样,熟悉以后,话题也就多了,随着交流渐多,雷火发现,裴行俭不仅精于政务,且在军事上同样造诣极高,对于大唐军制诸多不合理之处,与谢岩看法如出一辙,尤其在“睦州”平叛一事上,在军中普遍不看好的情况下,裴行俭却能够预见到谢岩必定会利用战力强大的优势,各个击破。最终事实证明,他的判断非常正确。自那以后,雷火心存结交之意,加上裴行俭也比较认可耿直的雷火,他们便成了朋友,这便是今日宴会的由来。 饮宴之中,他们刻意回避了朝局,谈论最多反而是“睦州平叛”之事…… 这是一场宾主尽欢的酒宴,谢岩和冯宝从裴行俭身上感受到了古人的军事思想,而裴行俭又从他们那里听到了许多闻所未闻的军事理念,那是一个相互学习借鉴的过程…… 这一晚,没有人回家,他们从军事聊到了政务,尤其是在经济发展方面,裴行俭似乎对“卫岗乡”的事情知道很多,并且明确告诉谢岩——在“长安县”,由于是天子脚下,许多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难,但是去了“西州”就不同了,自己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一场! 谢岩对于裴行俭的设想极为赞赏,并提出建议道:“‘西州’位于西域之交通要冲,是‘丝绸之路’上非常重要的一个中转站,更何况,在遥远的西方,大唐的盟友‘波斯国’正在极力抵抗‘大食’,他们需要大唐的物资和军事援助,经营好‘西州’,不仅可以给‘波斯’以提供适当物资支持,更重要的是,可以建立基地,抵御来自‘吐蕃’的袭击,这是更加具有实际意义的事。” “难道‘突厥’不需要防范吗?”裴行俭有些不太理解谢岩的设想。 谢岩道:“‘突厥’在西域一带,压榨过甚,无人支持,他们的灭亡,那是指日可待,我大唐日后真正的心腹大患定是来自‘吐蕃’,所以,经营好‘西州’,有助于稳定西域,防范‘吐蕃’对西域的野心。” “县子缘何以为’吐蕃’是大患?”裴行俭颇为不解地道。 谢岩道:“松赞干布已死,‘吐蕃’大权尽归‘大论’禄东赞手中,据闻此人野心勃勃,为了巩固他的权力,挑起战火应该是必然的选择。” 裴行俭闻言点了点头,显然他也明白,一个权臣如果要想有什么进一步的动作,以战争来巩固权力是最好的方式。只是他不明白,以大唐今日之军力,难道还抵挡不住“吐蕃”不成?只是他不愿意在此问题上过多纠缠,于是问起了一些相对具体的政务方面的事情…… 渐渐地,天色放亮,新的一天又来临了。 裴行俭率先告辞,而谢岩他们则是用过午饭才离开“雷府”。 回去路上,冯宝没有坐自己的马车,而是上了谢岩的马车,问道:“你打算派谁去西域?这是‘长安’,咱们可没那么多人手。” “我打算请刘家出面组织一支商队,咱们只派两个人过去即可。”谢岩道出自己想法。 “‘棉花’真的在‘西州’?”冯宝又问。 “我不敢肯定,不过你也知道,西域那个地方看起来没多大用,但实际上是一个资源丰富的宝地,咱们既然来了,就应该设法让国人明白那里的重要性,并将它牢牢地掌握住。” “我就知道,你不会只为了‘棉花’,你可别忘了,日后薛仁贵可是在‘吐蕃人’那里吃了大亏的,要是真是做到你说的那样,除非到时候你领军出征还差不多。”冯宝看着谢岩继续道:“我记不得是哪一年了,但是你现在让裴行俭经营好‘西州’,又让刘家组织商队过去,是不是有这个打算?” 谢岩笑道:“我哪有想那么远啊,到时候如果需要,你我领军出征又有何妨?我想到那时,咱们得秘密武器也该弄出来了吧。” “你是说‘火药’?”冯宝瞪大眼睛压低了声音问:“你现在已经在弄了?” “别瞎想,没有的事。”谢岩又道:“此事还得等等,咱们自己不能弄,得找一个极为可靠的人出面才行,对了,你觉得石子如何?” “就石子那个水平,你让他搞‘火药’?没开玩笑吧。”冯宝似乎不是太认可。 谢岩道:“我倒觉得可以,石子非常可靠,且喜欢化学一类的东西,应该是个不错的人选。” “我还是觉得不行,‘火药’那个东西即便弄出来,还需要进行武器化研究和改进,石子的能力远远不够,差太多了。”冯宝依然不同意地道。 谢岩经冯宝这么一说,似乎也觉得石子不是一个合适人选,只能说:“那就再等等吧,好在此事没那么急迫,等有了合适人选再说好了。” 结束了关于“火药”的谈话,两个人谁也没有再多说,各自闭起眼休息起来,毕竟一宿没睡,身体还是很疲倦的。 又过了一日,谢岩再度登门去找刘仁实,详细说了组织一支商队去西域的事。 对于刘仁实来说,自家子侄当中无所事事的并不在少数,派出几个带着人去西域一趟算不上大事,更何况还是和朝廷大军一同上路,安全不是问题。所以没有多加考虑便答应了。至于商队需要携带的物资,全部由谢岩提供,因此他派两个人随行也就合情合理了。 谢岩派出“西州”的是两名“武平堡”老兵,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找寻“棉花”,并且将种子带回来。 数日后,裴行俭一行上路西去,谢岩、冯宝亲自送出城,一番依依惜别之后,目送他们消失在天际尽头。 此时已进九月,谢岩和冯宝都有些待不下去了,开始下令收拾东西,准备启程返乡。 然而,一件突然发生的事,又让他们走不成了,那么,究竟是什么事情,又再次拖延了他们回乡的脚步呢? 原来,在谢岩他们收拾东西准备的时候,皇帝陛下决定和宰相们正式摊牌了! 经过一段的暗中较量,李治觉得,在“废立皇后”的事情上,自己得到了众多大臣的支持,足以显示自己决策的正确性,于是退朝后派人去“政事堂”宣召长孙无忌、李绩、于志宁和褚遂良等宰相去“两仪殿”,说有事要商议。 宰相们可都是人精,马上就想到了皇帝的用意,褚遂良率先说道:“皇上宣召,多半是为了后宫的事。” 对于“废王立武”这事,大家虽早有心理准备,然而事情到了眼前,仍不免让人感到紧张。已经被权力风波吓怕了的于志宁提议说:“太尉为百官之首,先表态,吾等就好说话了。” 褚遂良考虑了一下,道:“太尉贵为元舅,如触怒皇上岂不是让皇上蒙上不敬尊长之名?不可。” 于志宁只好又说道:“‘英公’素为皇上所重,要不请‘英公’先说。” “李司空乃国之元勋,不可让皇上负上降罪功臣之名。”褚遂良接着又道:“老夫乃自平民起家,无功而享受高官厚禄,且接受先帝托孤,不以死谏诤,无颜去见先帝!”这番话等于表示自己将以顾命大臣的身份,首先劝阻皇帝了。 素来不参合的李绩一见此架势,当即说自己身体不舒服,需要马上回家休息。其实他是不愿意帮助长孙无忌向皇帝施压的。在他心里,那是支持皇帝立武氏的,只是他也不愿意当众和同僚翻脸,把关系搞僵,于是选择了暂时回避。 最后,只剩下三人一起进入“两仪殿”。 简单行礼之后,李治直接言道:“皇后没有子嗣,武昭仪有,如今朕想立武昭仪为皇后,诸位卿家以为如何?” 褚遂良想都不想地答道:“皇后出身名家,是先帝为陛下娶的。先帝临终的时候,拉着陛下的手对老臣说‘朕的好儿子好儿媳,如今就交付给你了’这些话都是陛下亲耳听到的,言犹在耳。如今也未听说皇后有何过错,怎么能够轻易废掉呢!老臣不敢曲意顺从陛下,那样就违背了先帝的遗愿!” 褚遂良用这样的大帽子压下来,大殿之中,顿时寂静无声,李治两次三番想要开口,却又想不出怎么说是好,最后只能拂袖离去,君臣不欢而散。 第二百二十三章 家事(二) 第二天,李绩为了躲避麻烦,称病没去上朝。 正如他预料的那样,皇帝又一次在朝会后,召集宰相们,并提起“废立皇后”之事。 褚遂良显然事先做了准备,他又一次站出来道:“陛下若觉得当今皇后无德,一定要更换的话,老臣以为,当遴选世家望族之女,何必非武氏不可?武氏曾经侍奉先帝,此事众所周知,千秋万代之后,人们又将怎么评价陛下呢?愿陛下三思而后行!” 李治万万没有想到褚遂良敢当着自己面如此说话,心中大为震惊,可还没等到李治发火,褚遂良已经先把朝笏放到地上,道:“老臣今日触怒陛下,罪该万死。请求辞官归里。” 李治心里那个气啊!自己找宰相们商议事情,褚遂良不仅一点情面不留,且还以辞官为要挟,简直就是无法无天了!李治脾气再好那也是受不了的,当即命令殿前武士将褚遂良拖出殿外。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突闻珠帘之后一个尖利的女声响起:“何不扑杀此獠!” 尽管宰相们听不出那是谁的声音,但无论是谁,竟敢隐身帘后旁听君臣议政,且公然发出声要求惩办顾命大臣!那简单就是胆大妄为之极! 于志宁此时已经不敢说话了,长孙无忌顾不上那个说话的女人是谁了,他得先保住褚遂良才是更加要紧的,于是出言道:“陛下,褚公是顾命大臣,有罪也不可以轻易加刑。” 李治本不打算轻易放过褚遂良,可是别人听不出来,他能够听出来,那个说话的女人不是别人,正是武媚,若对褚遂良过分较真,难保宰相们不会为武媚刚刚的那一句而发难。心念电转之下,他只能挥了挥手,示意武士们退下。发生了这些事情以后,与宰相们的谈话又一次不欢而散了。 “两仪殿”发生的事,不知怎地就传到了外面,并且迅速传播开来,引起举朝惊骇。 与长孙无忌荣辱与共的韩瑗当即入奏,李治根本不听;次日,韩瑗再度面见皇帝,感情更加悲切,说到激动之处,潸然泪下。李治大怒,让侍卫将其拉出去。然韩瑗仍不罢休,再次上奏疏,但不管他写了什么,李治那是一个字也没有看。 李治没有想到,立后之事遭到那么多宰相的坚决反对,他不能不有所顾忌,更何况,其中还有托孤大臣和自己的亲舅舅。 本打算离开的谢岩和冯宝,在听说了“两仪殿”发生的事情后,那是想走也走不成了。毕竟在皇帝最需要支持的时候,若是离开,那不是等于给自己找不自在吗。 更加重要的是,谢岩和冯宝都很清楚,最后打破僵局的那个人,是大唐军方第一人“英国公”李绩。 趁着皇帝还没有想起来的时候,谢岩和冯宝经过商量,仔细权衡各种利弊以后,他们决定,同时出手,助李治一臂之力。 次日午时,李治在“两仪殿”里,他哪儿也没去,也不想去。天气炎热,加上心情不佳,以至于胃口都不是太好,午膳只进了一小碗,而后在殿中阅看一些政务方面的奏疏。 王伏胜在旁边伺候的同时,一边留意大殿门口,他知道陛下心情不好,唯恐有什么人冒失进来打扰到皇帝,要是此时惹怒了皇帝,那可是没好果子吃的。 一名小宦官在大殿门口探了一下头,接着又缩了回去,片刻之后,又探了一次头,跟着又缩了回去。 王伏胜懂了,那小宦官肯定是有什么事,只是不敢进来。他看了一眼皇帝,见还算平静,便悄然后退几步,然后走到大殿门口。 小宦官见到王伏胜后,仅仅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独留王伏胜在那里一人若有所思的想着什么…… 没多会,王伏胜回到李治身边,低声唤道:“陛下。” “说吧,又有何事?”李治没好气地道。 王伏胜闻言赶紧弯腰行礼道:“启禀陛下,‘新安县子’谢岩在宫门外,他让奴婢过去一趟,说有句话要对奴婢说。” “让他进来,有话当朕的面说。”李治道。 “是是,奴婢遵旨,奴婢这就让人去宣召。”王伏胜听出来皇帝语气不善,连忙应允,并立即让殿里伺候的其他宦官去宫门,他自己则是大气也不敢出的站立于一边,生怕再惹皇帝不高兴。 谢岩那个郁闷啊!就一句话的事儿,结果变成了陛下召见,不去还不行! 走进大殿,谢岩先按规矩给李治行礼,可是等了一会儿,却没有听到“平身”两个字,他不觉有些奇怪,只是心里再奇怪那也只能等着。 过了好一会儿,李治的声音响起了:“谢卿家有何事要告诉王伏胜啊?” 谢岩道:“禀陛下,臣不是要找王公公说事,而是想请王公公给陛下捎一句话。” 李治又道:“既然是说给朕听的,那为何不直接请求觐见,难道朕有那么可怕吗?” 谢岩这下算是听出来了,李治恼怒的是自己不愿意当面说,于是赶紧道:“陛下误会了,臣要说的其实只有一句话,而为了一句话打扰陛下,臣觉得有些不妥,故而想请王公公代劳。” “哦,只有一句话?那卿家倒是说说看,朕洗耳恭听。” 谢岩道:“陛下欲立昭仪为后,臣自是完全赞同,然臣人微言轻,作用有限,据臣所知,朝中元老重臣当中,尚有一位从未说过话,臣就是想请王公公转达陛下,何不去垂询?或许会有一个不同的答案呢。” 谢岩一席话,果然提醒了李治,朝中影响力巨大的国之元勋李绩,从来没有在“废立皇后”的事情上说过一句话,且最近一段时间,居然连人也见不到了,很明显,李绩一定是有不同的想法,否则他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做。 看着依旧处于行礼状态的谢岩,李治顿时什么气也没有了,开口道:“谢爱卿平身吧,赐座。” “谢陛下。”谢岩口中应道,心里却想:“总算想起来让我坐下了啊。” 就在李治与谢岩君臣二人奏对之时,“蓬莱殿”内,王福来得到一个消息,说是自己的侄儿王禄请求一见,而且和以往不同的地方在于,是希望立刻可以见到。 王福来当然知道,王禄不可能有什么急事,那一定是冯宝急着找自己。 因为并不需要出宫,所以对王福来而言倒也不难,他寻了一个借口,匆匆前往“尚食局”,那里常有送菜、米、油的人出入,管理较为松懈,也是日常和王禄联系的场所。 王禄带来了冯宝的口信,也只有一句话——解当下之困局者,李司空也。 王福来不是太明白冯宝此话之意,但是他清楚,冯宝口中的困局,一定是指“昭仪立后”,而这件事,对于王福来而言,那就是天子第一号大事。没有武昭仪,就有没有他王福来,更别说以后的荣华富贵了。 甭管理解不理解,王福来第一时间跑回“蓬莱殿”,并走到武媚身边,低声道:“娘娘,冯宝校尉托人捎给奴婢一句话。” 武媚看了看王福来,问道:“冯校尉他们又到‘长安’来了?” 王福来回道:“奴婢不知。” 武媚点了点头,她也知道,冯宝和王福来有点交情,通过王福来应该是和宫里联系的唯一渠道,毕竟他和谢岩不同,很难直接面见皇帝。可是有一点,武媚很是奇怪,既然谢岩能够见到皇帝,那么通过王福来传话,又有何意义呢?武媚不打算现在弄清楚,她得先问问,冯宝到底说了什么? “那冯校尉有何话让汝代传?”武媚问。 “禀娘娘,冯校尉说‘解当下之困局者,李司空也’。”王福来说完之后,静静的看着武昭仪,想看看自己没能弄明白的事,昭仪娘娘是否清楚明白。 武媚岂是王福来可比!她稍一思索即明白了冯宝话意,其实就是让自己提醒皇帝,“英国公”李绩才是打开眼下局面的唯一人选。 对于朝堂之内的事,武媚知道不少,她知道,李绩是因军功走到“司空”位置上的,他和长孙无忌、褚遂良等宰相们就不是一路人,想法不同那是非常可能的,尤其重要的是,李绩在军中威望极高,朝中诸多大臣也出自其昔日麾下,他的一举一动,影响极大,并不比那长孙无忌差多少,若他在“立后”之事上支持的话,的确可以起到一槌定音的作用。 武媚终于知道冯宝为何要王福来带话了,唯有如此才可确保陛下知道,她甚至想到了更深一层,那就是光知道不成,还需要自己催促陛下尽快采取行动,作为夫妻,她太清楚自己皇帝丈夫的性子了,很有可能拖上些时日,而她,是一刻也等不了,也不想等。 武媚想通了全部之后,立即起身道:“来人,移驾‘两仪殿’。” 说完,似乎又想起什么,转首对王福来道:“如有机会,代吾谢过冯校尉,还有,转告冯校尉,日后但凡有事,可去老夫人那里述说。” 武媚口中的“老夫人”,是其母杨氏,也就是她现在唯一了解宫外情况和与外界联系的人,武媚如此一说,等于是认可了冯宝一直以来对自己所做的事。 第二百二十四章 家事(三) 很可惜,谢岩没有碰到武媚,他刚走一会儿,武媚带着一群宫女、宦官走进“两仪殿”。 “媚娘因何而来?”李治看见武媚很是意外,先开口问道。 武媚先向李治行了一礼,而后道:“妾身想起一事,特来禀告陛下。” 李治道:“媚娘且说无妨。” “陛下,妾身想起,‘英公’李司空同是先帝留下之顾命大臣。”武媚非常聪明,她仅仅提出了“李绩”的名字,其他什么都没有说,唯恐言多有失,引起皇帝猜忌。 李治闻言果然没有多想,而是微微笑道:“媚娘所言极是,李司空是国之柱石,遇事垂询亦是应有之意。” 这一对夫妻,谁也没有说出自己是受了别人提示,不约而同的将“想起李绩”此事归于自己头上,或许从这一刻起,他们之间的政治盟友已经多过了夫妻情分。 “那陛下预备何时相询呢?”武媚问出她最关心的话。 李治道:“李司空近日有恙,朕以为还是待其康复后比较好。” “陛下,李司空有大功于国,身体有恙理应倍加关心才是,况且、况且不知病情如何,妾身以为,登门探望元勋更加彰显陛下恩德。” 李治听出来了,武媚是建议自己亲自去一趟,一来探望国家功臣,二来也好顺便问一下李绩的想法,可谓一举两得。 “媚娘言之有理,朕允之。”李治说完,转首看向王伏胜,道:“去安排一下,朕晚膳后前去。” 李治极其难得的行动果决,那倒也不全是为了武媚,而是在他心里,通过“废立皇后”一事拿回属于自己的皇权才是头等大事,容不得他不积极。 夜幕很快降临,当皇帝的銮驾出现在“英国公”府门前时,府中上上下下全都蒙了,好在皇帝是轻车简行,倒也不需要太多繁褥礼节。 李治很是意外,居然是在书房见到了李绩,尽管他猜到李绩多数只是“称病”,可装模作样那也是应该的呀。 “老臣拜见陛下。”李绩似乎毫不在意,正常行礼言道。 “英公不必多礼,且请坐下叙话。”君臣二人分别落座后,李治又道:“朕听闻英公有恙,特来探望。”下面的话他没有说,而是等李绩说了。 “老臣多谢陛下关心,老臣康健,并未有恙。”李绩说着,叹息一声道:“朝中纷纷扰扰,老臣不知该如何是好,唯有称病,还请陛下恕罪。” 李治听的心里咯噔一下,心说:“朕就是找你来拿主意的,你哪能不知道如何呢?”可是既然来了,怎么着都得问下去,于是道:“朝中纷扰,不外是朕欲立武昭仪为皇后,然褚卿家固执己见,坚决反对,令朕甚是忿恼,顾命大臣反对之事,朕就不可以行之否?” 李绩是何许人也!他早就研判过皇帝与长孙无忌、褚遂良之双方实力对比,以及彼此的意图,并结合自身实际需要,心里非常清楚应当站在哪一边说话,况且,皇帝表面上是问“废立皇后”事情,可重点是最后一句,即如何对待顾命大臣的建议,那可是事关皇权,可比立一个皇后重要太多了。 李绩微微抬首,望向皇帝,淡淡地道:“陛下,家事何须问外人;顾命大臣也是‘臣’。” 李治几乎不用思考,也听懂了李绩的话意,说穿了就是一句话——自己是皇帝,换个皇后这种事情,根本不需要征得任何人同意,哪怕是顾命大臣,终归也是“臣”,而君臣之间,君永远凌驾于臣之上。 李治终于笑了,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时代终于来了,他再也不用活在父亲的阴影之下,先朝留下的顾命大臣以及名臣勇将们,从现在起只能是自己的助力,而不可能是羁绊了。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李绩的表态,不只是他一个人,而是整个大唐军方的态度,也可以理解成,在以长孙无忌为首的文官群体逼迫下,军方群体做出的一个集体选择。 得到军队支持的皇帝李治,马上展现出了一个帝王应有的气魄,他离开“英国公府”回到“太极宫”之后,连夜下诏,以“要挟君上”的名义,将褚遂良贬出“长安”,改任“潭州都督”一职,并严命其接旨即刻启程,不能迁延,至此,长孙无忌失去了最为得力的一个政治盟友。 皇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处理了褚遂良,速度之快连长孙无忌都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与此同时,几乎从不上朝的谢岩,突然出现在朝堂之上,并且当殿上奏:“后宫之事,乃陛下家事,与国策、朝政无关,理当由陛下乾纲独断、圣心独裁,吾等外人,自不可说三道四。” 紧跟着,许敬宗、刘仁景、李义府、崔义玄(睦州平叛后升任御史大夫)等一众文臣武将纷纷站出来表示支持。 李治目睹朝堂之上的一幕,心里那是高兴之极啊,作为一代帝王,他是真正意义的品尝到了权力的滋味,他再也不用一个人面对那帮动不动说这不行那不可以的宰相们了。 而长孙无忌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外甥,那是翅膀硬了,自己再想如过去一般把持朝政,恐是不可能了,在他的心里,平生第一次萌发出了退意。 谢岩终于可以安心的离开了,尽管他不是“废王立武”整个事件的发起者,但毫无疑问,他是重要的推动者,尤其是最后当廷上奏,且附和者众,隐隐约约之间,已经有了一定的势力。 谢岩他们一行,回到“卫岗乡”没几日,从朝廷邸报上获知,王皇后、萧淑妃被正式废为庶人。不用想也知道,接下来定是武媚被册封为皇后。 在封建王朝,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成为皇后是最高的梦想,起码此时的武媚,根本不可能去奢望那九五至尊的帝位,因此,对于谢岩和冯宝来说,除了要贺表之外,还需要准备贺礼,以尽人臣本分。 然而选择什么样的贺礼,两个人出现了分歧,谢岩提出,专门改装一辆大马车,镶金嵌银,把它弄得极为奢华即可;可是冯宝觉得,武媚当皇后的日子不会太远,改装马车费时太长,不一定来得及,所以提出,制作一具单筒望远镜,反正在大唐此物没有,正好应了“物以稀为贵”的道理。 争执了一个下午,最后谢岩还是让步了,毕竟他也记不清武媚是何时成为皇后的,相比较而言,做单筒望远镜还是简单许多。 既然决定了,余下就是找原材料了,在无色玻璃没有弄出来之前,唯一的法子就是用天然无色水晶进行处理。天然无色水晶在大唐那可是稀罕物,价值很高,但好在市面上多少还是有一些的。 谢岩和冯宝分头行动,一个去拜访各大商号,通过商贾的力量搜集整个“洛阳”能够买到的无色水晶,另一个则带人去请工匠,凡是“洛阳”城里懂得珠宝方面制作的全部请到乡里来。 或许是动静有点大,“留守府”和“洛阳府”都差人来询问为何?谢岩也不隐瞒,说这是给新皇后准备贺礼,直接把官员们给堵了回去。 虽说是整个“洛阳”地区,几天下来,能够搜罗到的天然无色水晶,也只有十一块,而且都是小块头;工匠的人数倒是不少,但是具有打磨抛光等高超手艺的也只有四个人。 最普通的单筒望远镜核心部件就两样,一小块凹透镜和稍微大些的凸透镜,谢岩花了整整两个时辰才让四名工匠听懂自己到底要做什么。 正式开工后,谢岩和冯宝原以为最大的难题是切割水晶,结果发现,古人的智慧那也是超群的,先从天然沙子里淘出来细黑砂,再用韧性强的竹子制成“弓子”,即类似“弓”一样的东西,用几根细铁丝拧成麻花状,分别固定在竹子两端,最后形成“锯弓”,用它在水晶上“锯”的时候,加上细黑砂和水,一点一点地在水晶表面“磨”出缝隙,最终完成整个切割过程。 谢岩和冯宝看完全部过程以后,除了赞叹工匠们高超的手艺之外,同时决定聘请他们,并成立一个专门的作坊,为日后玻璃生产出来后提前准备。 听说乡里又有了新作坊,黄守义和洛克然两个人又坐不住了,不约而同地分别去打听详细情况。只不过他们什么消息也没有得到,原因倒也简单,谢岩他们决定搞一个“新品展示会”,向所有人介绍和展示新作坊的新产品。 对于谢岩他们时不时的新华样,黄守义和洛克然早就见怪不怪了,所以也没多问,反正几日后一切谜底都将揭开,有好处也不会少了自己那一份的。 实际上,最初提出这个构想的人,并不是谢岩和冯宝,而是许爰。 冯宝带人去购买水晶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一块较大的天然紫色水晶,便买了下来,放在书房当个装饰品,然而当他看见工匠们切割、打磨,再一点点精细研磨制作镜片的时候,他忽然想起,用有色水晶那不是可以制作“眼镜”嘛,颜色深的可以当“墨镜”,浅色的可以当女子装饰眼镜,后世的姑娘们不都喜欢嘛。 于是他便将自己的“紫色水晶”贡献出来,请工匠同时做一副“眼镜”,他那个更简单,只要磨平抛光,尺寸对就可以,加工难度比凹镜、凸镜低太多了,所以,最先弄出来的反而是两块紫色镜片,冯宝又找工匠去制作镜架,他倒是没提什么要求,结果工匠们用象牙按照冯宝给的图纸做了一副极为“高档奢华”的眼镜出来,弄的冯宝是哭笑不得。 紫色眼镜并不适合男子佩戴,冯宝便去请黄雅雯来试试,可来的时候,许爰和黄一清以及张猛都来了,当黄雅雯戴上那大唐第一副眼镜的时候,她眼中的整个世界都呈现淡淡地紫色,尤其看向屋外阳光灿烂的天空,更是美丽异常! 许爰试过以后,同样赞叹不已,还提出,如此好东西理应让更多的人知道,尤其是乡里,许多作坊实际都有一些新东西出现,可是知道的人不多,有些甚至连冯宝自己可能也未必知道。 听到许爰如此一说,冯宝意识到,或许真的应该办一个专门的聚会,向世人展现“卫岗乡”的成就了。 谢岩听了冯宝的建议后,非常赞同,立刻决定,于十月初九举行“卫岗乡新品展示会”。 第二百二十五章 前进(一) “卫岗乡”到底出现了多少新鲜东西?谢岩不知道,冯宝也不清楚,除了他们特别关心的一些东西之外,其他的很少有人主动告诉他们。不是说不想告诉,而是在许多人眼里,这两位懂得实在太多了,如果不是非常特别的事物,一般人都不好意思在他们面前提起。 比如“佩兮阁”,通过和“制衣作坊”合作,已经渐渐有了向女性专用物品设计的变化了,而生产则完全交给了作坊。起初,芊芊她们只是向会员,即富贵人家女子提供销售,后来知道的人多了,购买人群逐渐扩大,其中就包括“制衣作坊”的两大管事。她们发现,那些女性专用之物,制作起来极为简单,如果仿制,易如反掌,只不过考虑到“佩兮阁”是谢岩专门安置芊芊她们的,所以提出了合作。 芊芊她们实际经营当中也意识到了自己组织生产很是吃力,也就同意了合作。其后的时间里,她们忽然间发现,那些富贵人家的妇人们,为了凸显与众不同,总喜欢在一些地方弄出新花样,比如衣服、妆容等,于是,芊芊她们改将主要精力放在为那些妇人们提供建议和一些别致的设计上,至此,“佩兮阁”的实际经营方向改成了为女性提供全方位设计以及插花、盆景等园艺一类附加值很高的方面,而这些变化,是谢岩他们根本就不知道的。 再比如“制衣作坊”,刚开始是做校服,后来又接了军队一些订单,后来常远发现,作坊制作的衣服不仅质量好,而且比每家每户自己做还要便宜些,于是整个施工队的衣服全部改为从工钱里扣除,每人每个季节两套,要知道,施工队总共近万人,一年就得八万件衣服,那可是一笔很大的订单,可是作坊在增加了人手以后,并不是太费力就承接下来了。 以上这些悄无声息的改变,在整个“卫岗乡”里还有很多,而谢岩他们却并了解,或许,如此不由他人推动的自发改变,才是最好的变化。 根据谢岩发布的政令,全乡各大作坊都递交了自己的新品说明文书,最终由谢岩和冯宝在其中选出了几件参加展示。 初九当日,“卫岗乡”官衙中心那块空地上,又一次挤满了人,近一百个座位全部被官员和商贾占据,而问讯过来看热闹的百姓、胥吏等,那就只能一边旁观了。 临时搭建的高台上,数张长桌“一”字排开,每张桌子上覆盖着白布,而每张桌上皆放有物件,只是都有红布覆盖,让人看不出是什么。 谢岩走上高台,先说了一番“欢迎大家光临”之类的客套话,而后道:“‘卫岗乡’成立五年以来,发生了许许多多的变化,其中,最有代表力的是一些新鲜事物的出现。今日,乡里向大家集中展示一些目前还不为人知的新东西。” 谢岩简单的开场白说完之后,他走到第一张桌子前,掀开红布,从上面拿起一物,展开后走到台前,双手拎着,让人一眼认出,那是施工队的“工装”。 正当所有人疑惑之际,谢岩大声说道:“诸位,此衣服想来都认识吧,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为何第一件新东西是它?那是有原因的,我可以告诉诸位,这件衣服,施工队付出的价钱是六十文,一年按十万件算,总共约在六千贯,施工队上下,连带做饭洗衣的妇人,总数大概一万两千多,基本上,每个人每年可以分到八件衣服,且不说做衣服的工钱,单说布料,恐怕在市面上也要几百文吧,那么由此带来的结果是,施工队的家中妇人再也用不着自己做衣服了。或许有人会问,妇人不做衣服也没事可干,自己做不是更好吗?其实不然,妇人腾出时间以后,可以去‘制衣作坊’或者其他作坊做工,每天最少有两百文,多的人每天不少于四百文,已经接近了一位成年劳力的工钱,而这笔收入,对于一个家庭来说有多么重要,那是不言而喻的事,至于会不会影响田地收成,那是另外一个方面的话题,我就不多说了,不过大家也都知道,乡里近几年,无论是否有天灾,总体来说,粮食收成都在年年增长,应该说是没有影响的。” 因为都是事实,自然无人反驳,只是大家还是没听明白,此事“新”在何处?好在谢岩又继续道:“衣服不是新东西,可是它背后的意义却很新,‘制衣作坊’通过接‘施工队’的订单,一年可以多赚一千二百贯,但更重要地是,作坊请来做工的妇人多达数百,那么也就意味着,乡里又有几百户的家里多了一笔大进项,百姓的生活必定又会好上一些,尤其是作坊将一些最简单的活计交给一些腿脚不便,但是双手没有问题的百姓,使得一些极为穷困的人得到收入,从而生活可以提高,起码能够吃的上饭了,所以我今天第一个展示的是衣服,那就是告诉诸位,所谓‘新东西’,并不一定是我们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它也包括我们从来没有想到过的一些做法,或者过程。” 谢岩之所以选择“衣服”一事作为第一个展示的新东西,根本目的在于他要让世人都知道,“新”是一个非常广泛的概念,而这种概念,他和冯宝自进入大唐起,就一直在用实际行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们身边的每个人,今天当众说出来,就是希望有更多的人去效仿,去尝试! 随后,谢岩相继向众人展示了以红、黑、青、蓝、褐五种颜色字体印刷的一份报纸;还有“酿酒作坊”最新弄出来标有度数的“烧酒”以及装酒的白瓷瓶上“印”着文字,当然那是烧制于瓶上,属于“砖瓦窑”的新东西。 第四样是“佩兮阁”制作的一个以松树为主的盆景以及装在一个白瓷瓶里的插花作品,尽管谢岩说不出这些艺术品的内涵和寓意,但是那份美,却是大多数人都可以看得出来的。 第五、六、七三样,由乡里其他作坊提供,分别是带轮子的婴儿手推车、可以摇晃的躺椅以及最原始的“沙发”。前两样新式家具,分别由两个不同的木匠根据谢岩他们弄出来的“婴儿学步车”、太师椅延伸改进出来的,虽然和后世常见的还有所不同,但已很接近,相信在经过一段时间的改进,会达到最合适的样子;而“沙发”则是马车作坊里一位工匠想出来的,就是利用粗大的弹簧制成,人坐上去虽然没有办法和后世的海绵相比,可舒适度依然好过硬板凳,连谢岩都不得不佩服工匠们的想象力和创造力,把自己都没有想到的东西给做了出来。 第八样,呈现在所有人眼前的是一个四四方方看起来像是一块石头的东西,谢岩站在此物旁边,用手指着道:“诸位,请不要小看了此物,在昨日,它还是一包粉,现在却是一块坚硬的石块,这种粉极为神奇。可以用来修路、建房、筑城等等,作用之多不胜枚举,相信用不了多久,诸位就可以看到它的实际使用了。” 第九样,是那副紫色水晶眼镜,那东西纯粹就是一个装饰品,没什么值得多说的地方。 第十样,也就是最后一样,毫无疑问的是那具单筒望远镜。 谢岩小心翼翼地从一个锦盒里将其取出,先给众人大概看了一下,然后放回盒中,再回身对所有人道:“刚刚诸位看到的,名曰‘望远镜’,总共只有两具,其中一具作为贺礼已经由高督学送往‘长安’了。想必诸位都听过‘千里眼、顺风耳’的传说,我认真地告诉大家,‘望远镜’等同于‘千里眼’,虽然现在只能看见十里,但是只要不断改进,千里之外绝不是梦想。” 此言一出,台下一片哗然…… 等到众人安静下来以后,谢岩继续道:“其他话,我自无需多言,接下来请诸位依次上台体验和近距离验看,不过我可有言在先啊,弄坏了可是要赔的哟!” 谢岩以一句玩笑式的话语结束了整个展示,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一队学堂学生走上高台,而另有一队“巡逻队员”在王决率领下,散布于高台周围,明显是在执行警戒我以及维持秩序的事情。 台下的冯宝第一个站起身,走到“留守府”长史面前道:“韩长史,咱们一同上去看看如何?” “甚好!”韩长史闻言应道,随即起身与冯宝一起走向高台。 紧跟在他们后面的是其余一些官员,在冯宝、谢岩陪同下,一件一件地验看那些新东西…… 韩长史走到水泥块面前,仔细看了看,甚至还用指关节敲了敲,而后问道:“不知此物造价几何?” 冯宝道:“此物名‘水泥’,甚是廉价,完全可以大规模应用,甚至普通百姓之家亦可使用。” “甚好!甚好啊!”韩长史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对眼镜不感兴趣,只看了一眼便来到“望远镜”前。 冯宝亲自从盒中取出“望远镜”并交到韩长史手中,同时大概说明了一下使用方法。 当远方的物件清晰地出现于眼中时,韩长史那是甭提有多震惊了,抬头看向天空,恰巧有鸟飞过,而望远镜里,可以清楚地看到鸟的羽毛,如同就在眼前一样! “这……这太神奇了啊!”韩长史顺着飞鸟转动着身体,口中不时大声发出赞叹、惊讶之声。 韩长史看了有一炷香的时间,最后依依不舍地放回到盒子里。待其走到一边,谢岩走过去道:“相信以此物献给武皇后,陛下和娘娘应该都很满意。” “的确如此,老夫还真没想到此物这般神奇,堪称绝世珍宝亦不为过。”韩长史称赞了一句,随后道:“自老夫来‘洛阳’,时常听闻‘卫岗乡’发生的事,足见谢县子治理有方,着实令人钦佩。” 谢岩回道:“韩长史过誉了,乡里仍然有许多不足之处,还需要不断在前进中发展。” “既如此,那老夫拭目以待喽!” “一定!一定!”谢岩是客气却也是实话,在他心目中,“卫岗乡”那是还有太多的发展可能,而这一切,需要在不断地前进中推行。 第二百二十六章 前进(二) “卫岗乡”有“千里眼”的消息,在“展示会”结束后,以惊人的速度传遍了四周十里八乡。慕名前来意欲一睹为快的官员、百姓等络绎不绝。 谢岩觉得烦了,就把“望远镜”给了冯宝去处理,而冯宝更绝,他在“茶楼”用一个包间专门放置,并作起了一个人十文钱的“门票”生意,然后自己就不管了,反正在他的眼里,那就不是稀罕物。 这一日午后,冯宝躺在摇椅上,一个人在自家花园里晒着阳光午睡,其实他也睡不着,只不过是享受那份惬意的生活罢了。 “冯府”里有四个婢女,都是冯宝的亲兵高大棒给张罗来的,这位临时的大管家给冯宝的理由是:“咱们都是一群爷们儿,不会照顾人,校尉的日常起居,就应该找小娘子来伺候。”于是,四名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就成了府中婢女。 冯宝实在弄不懂,大唐的男人们怎么都喜欢乳臭未干的小姑娘,那是要看没看头,即便偶尔想调戏两句,自己都有“负罪”感,干脆是能躲则躲,眼不见为净。 但是,无论冯宝怎么躲,府中自从有了婢女后,他居住的院落,自然而然成了后宅,除了高大棒偶尔有事进去外,其他人,有事都通过婢女传话了,弄的冯宝很是无奈,然他也明白,封建社会大家庭都这样,只能入乡随俗,任由高大棒他们折腾去。 “郎君、郎君。” 闭着眼睛的冯宝听得出来,那是婢女中长得最漂亮的雪梅在唤自己。 “说吧,又有什么事?”冯宝眼都不睁地道。 “回郎君话,谢县子派王护卫过府,请郎君去官衙。”雪梅清脆的声音又响起。 “不去,你去告诉王三狗,让警官自己过来,对了,就说晚上开家宴。” 冯宝口中的“家宴”,王三狗那是很清楚的,其实就是两位校尉每隔一些日子的自己动手下厨,原因那也简单的很,他们都嫌自家厨房弄出来的不好吃,搞的两家的厨娘时不时还得跟在他们后面学,而这俩校尉,一个忙、一个懒,厨娘们居然还没学到多少,说起来也是一件奇事。 “他又要办‘家宴’?”谢岩看着王三狗问道:“打算请几个人啊?” “那丫头没说,老汉不知道。”王三狗回道。 谢岩寻思了片刻,道:“办就办吧,我知道他又无聊了。三狗,让人送几只羊过去,告诉他弄简单点,整个烧烤得了。” “什么是‘烧烤’啊?”王三狗听得一头雾水,只能问道。 “那就是……”谢岩想了一下都不知道怎么说才好,直接道:“别问了,他知道的。” 王三狗前脚刚走,刘愣子忽然走了进来,谢岩冲着他奇怪地问:“如月有了身孕,你休沐不回家陪她来我这里做什么?” 刘愣子咧嘴一笑道:“她去了‘佩兮阁’,晚上住那儿了,某家不就空了么。” “呵,你小子倒是有福!冯校尉办家宴,你和我一起去得了。” “那太好了,今晚不醉不归!”刘愣子显得极为兴奋地说道。 “对了,雷火调你回‘长安’,你干嘛不去?”谢岩想到另外一件事,便问了出来。 “不去!”刘愣子果断地道:“在乡里什么都好,某家才不去当那个都尉(因功升为折冲都尉)。” “可你也不能老赖在乡里不走啊,别忘了你是军官,适当换换地方那是必须的。”谢岩提醒刘愣子道。 “校尉啊,能不能别提此事?一说就头疼,某家是真不想走啊!”刘愣子很是苦恼地道:“要不是老娘死活不同意,早就辞官了,校尉你说,乡里这么好,弟兄们又多,如月也不想离开的。” 谢岩看了一下表情苦恼的刘愣子,问:“你能舍得不当官?” “当然能舍得,以前想做官,那是为了过好日子,现在乡里如此之好,谁还愿意当那劳什子官啊。”刘愣子非常认真地道:“若不是老娘天天吵着要咱光宗耀祖,唉……”后面的话不用说谢岩也能够明白。 “既然如此,那我给你个机会。”谢岩说着,茶杯喝了一口,然后又放下杯子。 刘愣子见状,赶紧上前给谢岩茶杯里续满,还舔着脸笑道:“啥机会啊?” 谢岩不慌不忙地道:“学堂缺一个专职负责保卫的,你觉得如何?” “太好了啊!”刘愣子激动的茶壶都忘了放下来,直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向谢岩表示感谢。 “站起来!”谢岩皱着眉大声道:“男儿膝下有黄金,别动不动就给人下跪,听到没有。” “是是是!”刘愣子急忙从地上爬起来,又道:“校尉,某家能不能先去告诉如月,晚点直接去冯校尉那里啊?” “去吧”谢岩道:“我可得提醒你啊,学堂那边所有事情都是文书来往,你可得抓紧时间把字给我认周全了,别到时候闹出笑话来。” “遵命!”刘愣子大声应允。 等到刘愣子离开后,谢岩自己坐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一件事,便朝门外唤道:“老张头,你进来一下。” 通常,声音刚落,老张头就会出现,可今天怪了,等上片刻,居然不见人。 谢岩觉得有些奇怪,起身走到门口,恰巧看见老张头迎面走过来,且手上还提着一个包袱。 “老张头,这是谁给你送东西了啊?”谢岩待其走近后问道。 “那个、都是些衣服。”老张头明显不想多说,还特意岔开话题问道:“校尉有事?” 谢岩岂是那般好糊弄,他马上想到了一个重要的事,便将找老张头的小事给抛诸脑后,而是说:“来,咱们屋里说。” 两人分别坐下,谢岩首先道:“现如今,张猛都娶了媳妇,眼瞅着刘愣子娃都快有了,你和三狗的事,到底怎么说?有困难?” 老张头怎么都没想到谢岩会问这个问题,脸色“刷”地就红了,支支吾吾地说:“没、没、没困难。” “没困难你们怎么还不找人去提亲?要不是刚刚想起,我差点都忘了。”谢岩说着看了一眼老张头手中的包袱道:“金管事给你做的衣服?” 老张头闻言脸色更红了,半晌憋出一个“嗯”字来。 “那你说,究竟怎么打算?”谢岩直接问道。 “老汉、老汉不知道该怎么说。” “屁话!有什么说什么,快说!”谢岩有时候觉得冯宝那一套挺管用。 老张头抬眼看了一下谢岩,片刻之后,道:“人家金管事,不仅是个大美人,现在还、还是个大管事,老汉啥也不是,哪能呢。” 谢岩算是听出来了,原来老张头怕自己配不上人家,谢岩心里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又问:“那三狗呢,也是这样?” 老张头没吱声,却点了点头。 “简直就是一对棒槌!”谢岩在心里暗骂,口中却说道:“你们怎么知道人家不愿意呢?还有,要是人家没那个意思,谁会给你送衣服啊!简直不知所谓。” “行了,既然今日说到此事,那就彻底解决吧。”谢岩当机立断地道:“你现在就去作坊,代我请崔、金两位管事去冯校尉家里,就说他办家宴,请她们去赴宴,我可告诉你啊老张头,请不来你就别回来了。” “啊——”老张头吃惊的嘴都合不拢。 “啊什么啊?少啰嗦,快去。”谢岩说完起身直接向门外走道:“我先去冯府,你可得把人给我请来喽,那是军令。” 军令,那是不容违抗的,老张头不管愿意不愿意,都必须得执行。 谢岩算是看出来了,王三狗和老张头,在战场上固然勇不可挡,可在男女之事上,简直和毛头小子没啥区别,不逼迫一下是不成的。 冯府花园里,高大棒正指挥着下人们布置烧烤场地,冯宝则坐在一边的凉亭里和许爰在说话。 “许先生也过来了啊。”谢岩走进凉亭道。 许爰在乡里一直都是单独居住,而且也没有请下人,因此,冯宝只要请客,都会叫上他一起,久而久之的,大家也都习惯了。 “卫岗乡”里,许爰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所有官员都尊称其一声“先生”,也正因为这份尊重,旁人才没有特别关注过她,加上乡里自谢岩、冯宝起,不留胡须的人渐多,所以,女扮男装的许爰,一直还能够保持自己的身份而不被人发现。 “警官你来得刚好,许先生方才有个问题我回答不了,你来说吧。”冯宝招呼谢岩坐下后道:“许先生问,乡里人口越来越多,已日渐拥挤,当如何解决?” 谢岩笑道:“除去耕地,全乡尚有四成的地方荒芜,怎可能解决不了呢?” “可那些都是山地啊。”许爰言下之意就是那不适合人住。 谢岩微微摇首道:“人口增长有一个过程,乡里的发展同样如此,提前一些安排好即可,无需多虑。” “如此说来,警官是有了安排?”许爰又问。 “那倒没有,我最近考虑的只有一件事,设立一个大作坊区,专门安置五百人以上的作坊。” “五百人的作坊?乡里有吗?”许爰极其震惊地问道。 “你想搞重工业区?”冯宝疑惑地看着谢岩问。 谢岩很认真的点了点头,然后道:“‘冶铁作坊’产量太低,导致提供给铁匠铺生产农具的原材料太少,优质农具连洛阳地区都满足不了,推广出去更是无从谈起;还有‘砖瓦窑’,是时候分拆了,要不然同样面临产量无法提高的大问题;还有‘水泥作坊’,那东西不能离人太近,这些都是必须改进的地方。” “我都服了你了!”冯宝道:“警官啊,你想过没有,那得花多少钱啊?” “不知道,没算过。”谢岩坦然地道:“我原本就打算找你商量这事来着。” 冯宝道:“那你是怎么想的?” 谢岩回答道:“都说了没想好,我只有一个构想罢了。” “那就改天说好了,今日好好聚聚,反正不着急的事。”冯宝很是干脆地道。 第二百二十七章 前进(三) 在许爰以及其他人的眼里,“卫岗乡”已经是大唐最好的地方了,她不明白为什么谢岩还要继续弄下去?此外,冯宝的态度也很有意思,他没有怀疑谢岩的想法正确与否,只是单纯的认为“钱财”不够,然而,几乎在所有人看来,他们两位,从来就没有因为缺钱而发愁过。若以此推想,乡里下一步的动作,所需要的“钱财”之多,怕是不可想象的了。 大约一个时辰后,有几个人走进了花园,冯宝发现之后起身走到凉亭外,对着过来的人大声道:“愣子,怎么你媳妇也跟着来啦?” 谢岩和许爰也跟着站起来,他们没有走出凉亭,而是看着冯宝过去迎接走进花园的客人们。来的都是熟人,刘愣子夫妇和芊芊、玉棠,此外还有黄一清和常远两个不速之客。 众人进得凉亭,刚刚坐下,黄一清即道:“张猛和舍妹一会儿也过来凑个热闹。” “没问题,还有谁想来,干脆一起来得了。”冯宝是从来不嫌弃人多,在他眼里,越是热闹越好。 “校尉,不如把茶楼那三位也请过来吧。”常远冷不丁的冒出来一句。 常远口中的茶楼那三位不是别人,正是同从“睦州”过来的许恢、匡胜和苏永兴。他们三个人很有意思,虽然同来自一个地方,却几乎很少相互说话,每个人都有一些自己的朋友,但他们唯一相同的地方是,只要有空,就会呼朋唤友去茶楼,以至于整个乡里几乎人人都知道,他们那是酷爱喝茶听书。 冯宝没怎么考虑,便让人去茶楼,请他们三个过来,口中还不忘说道:“是有些日子没见他们了。” 又过了一个时辰左右,许恢他们和张猛夫妇几乎前后脚地也走进了花园。 人多了,凉亭自然也坐不下,大家伙只能一起走到烧烤的场地中。 八张长桌分成两排,上面放满了新鲜果蔬以及糕点等吃食,而在不远处,六个大的烤架上正在不断翻滚,炙烤着六只刚刚被宰杀的羔羊。 考虑到如月有孕,冯宝特地让人搬来一张椅子,让她坐着休息,而其他人则就只有站着的份了。 人多了自然会出现分成小团体的现象,许恢他们三个很自然地走到一起,相互之间说着话…… 谢岩先是和常远他们说了几句,而后走到许恢他们那里,问道:“有日子没见,三位可还好?” 三个人的回答几乎一样,那就是“一切安好。” 谢岩点了点头,然后看着许恢问道:“听说许先生近来正在整理‘安胜关之战’,不知有何心得,能否告知呢?” 许恢道:“此战乃是将军平生第一战,可谓是用兵如神……” “等等”谢岩直接打断道:“许先生在学堂是研究军事的,用不着对我说那些客套话,不论是发现什么问题,都可以直接说出来。” “既如此,请将军恕我直言”许恢跟着道:“当年将军出奇制胜,功绩不可谓不显赫,然许某在整理战例过程中发现,将军当年似乎有豪赌一次的想法。”说完这番话,他抬眼望向谢岩。 “何以见得?”谢岩很平静地问道。 “许某以为,此战最关键在于能否刺杀敌军大将,倘若刘都尉当时不能得手,恐怕不会胜得太轻松。”许恢缓缓道出自己想法。 “我完全同意并赞赏你的说法,只是,许先生你不是统领军队的军官,如今是在研究一场战例,我想请问先生,通过对此战的研究整理,能够得出一个怎样的结论?告诉学生们。”谢岩反问道。 “坦白说,如果仅仅从此战当中,许某不认为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好在许某又经历过‘睦州’战事,将两次战例结合起来,许某觉得,我大唐的军队日后应当向精锐化前进,力争每一支军队都有刘都尉麾下军卒的装备,如此方可无忧。” “无忧?”谢岩微微笑了一下,问道:“许先生以为,一支强大的军队是为了让吾等无忧?” 许恢思索片刻,并未觉得自己说的有什么不对,甚至于他还看了苏永兴一眼,同样发现他也是一无所知的模样,便开口道:“将军,难道不应当如此吗?” “我觉得不应该是”谢岩没有进一步解释,而是回头大声唤道:“刘愣子,过来一下!” 谢岩的召唤,周围所有人都听到了,刘愣子和如月她们打了一声招呼,就走向谢岩那里。 冯宝,黄一清他们原本正在说话,听到了谢岩的呼唤声,不免有些好奇,于是也跟着走了过去。 “愣子,我来问你,大唐需要一支怎样的军队?”谢岩没有多说别的,而是直接发问。 刘愣子先是一怔,但依然回答道:“大唐需要的可以保家为国的强大军队。” “那我再问你,以我朝目前的强盛,军队应该做什么?”谢岩继续问道。 “不断地继续强大下去,然任何潜在的敌人不敢越雷池半步。”刘愣子想也没想地回答道。 “若是因为有一支强大军队的存在,是否意味着可以高枕无忧?”谢岩第三次问道。 “百姓可以,地方官员可以,但朝廷和军队不可以作此想法。”刘愣子依然非常果断地回答。 谢岩满意的点了一下头,转首看着许恢道:“先生可有听明白?”不等许恢开口,他继续说道:“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事想不得,更做不得!先生在学堂教授学生时,别忘了告诉他们,强大的军队永无止境,切莫有任何‘无忧矣’的想法。” 自刘愣子回答了谢岩的提问,许恢便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想法有些问题,一想起有可能日后会传授给学生,他不仅冷汗连连,心想:“幸亏还没有来得及对学生们说,否则罪过可就大了。” “将军之言,令许某受教了。”许恢说着,对谢岩弯腰深深施了一礼。 谢岩坦然受之,又道:“先生请务必明白,学生当中难保日后不会有人成为我大唐的将领,所以不可以让他们有懈怠之心。” “许某谨记将军教诲。”许恢以最诚恳的语言说道。 “你们怎么聊起来这些?”冯宝接过话题道:“今日是家宴,咱就不要谈公事了。”说完又问谢岩:“老张头他们怎么还没到?这马上就快开席了啊。” 被冯宝一提醒,谢岩方才想起让老张头请两位管事的事情,他赶紧对一边的王三狗道:“三狗,快去大门那里接老张头去。” 王三狗很是奇怪,老张头可不是外人,其爱来不来,有什么好接的呢?只不过他是不会违背谢岩的命令,哪怕不理解,也应声而去。 “冯府”大门前,两名守门人看见王三狗在大门前徘徊,奇怪地问:“老哥,在等谁呢?” “老汉也不知道,校尉说是等老张头,那厮有什么可等,肯定还有别人。”王三狗回道。 这话,王三狗不说,别人同样想的出来,守门人和王三狗一样好奇,究竟是什么人呢? 王三狗不是普通护卫,在“卫岗乡”里算可以横着走的人物,除了谢岩、冯宝,任谁都得尊称一声“三狗兄”,能够劳烦他亲自等的人物,难免会惹人注意。 好在没有等多久,一辆黑色的大马车缓缓而来,待来到近前,王三狗才发现,驾车人是老张头,且换了一身崭新的衣服。 马车还没停稳,王三狗就冲着老张头道:“你这老货……” “闭嘴!快过来接人。”老张头毫不客气地打断王三狗的话,然后将车稳稳的停住。 王三狗心里纳闷极了,但礼数不可缺,赶紧迎上前去,才到马车边,就见车帘晃动,一名盛装妇人出现在车辕处。 原本,王三狗那是习惯性地伸手过去,好让下车的人扶一下,方便落地,可是现在,手伸出一半突然不动了,那妇人的样貌,他太熟悉不过,正是“制衣作坊”大管事崔慧真。 崔慧真实际年龄大约在三十四、五,出自一个大户人家,大唐征伐“高句丽”时,她成了“战利品”被带入大唐,然后就一直被买来卖去的,期间受到的各种凌辱自然不在少数,直到谢岩的出现,命运才发生根本变化。 尤其是来到“卫岗乡”后,富裕、安定的生活,更是让她重新焕发了对于生活的热情,也重新找回了属于自己的荣光。 崔慧真本就长得颇为漂亮,几年好日子下来后,更加多了一份成熟女人的韵味,若非因为她不是唐人,恐怕早就有人上门提亲了。 “制衣作坊”在成立和运营过程中,需要和官府打各种交道,而这些事情,谢岩基本都是让王三狗去办,所以,他便和崔慧真有了很多接触。 人就这样,接触多了,自然交情也就深了,继而发展出不一样的情愫当然不奇怪了。可是,哪怕是双方有情有意,却各有顾忌。 崔慧真是因为自己不堪的过往,而王三狗却总觉得自己配不上,所以两个人就这么一直耗下去,谁也不提。 今天却不同,当老张头来作坊说“校尉请两位管事去冯校尉府上参加家宴”的时候,崔慧真突然明白了,或许自己终身大事就在今日了。她马上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了好姐妹金一妍……正因为事关终身,她们自然不敢大意,沐浴更衣化妆以后才出的门,所以晚了许多。 既然来了,有些事当然不可避免,崔慧真看着王三狗瞪大眼睛木讷僵硬的表情,微微一笑,主动递过手,并道:“王大哥,请扶奴家一下。” 王三狗闻言这才回过神,赶紧扶着崔慧真缓缓落于地面。 他俩刚站稳,老张头快步过来,却看也不看王三狗一眼,直接伸手去扶金一妍下车。 当他们四个人一起走进冯府花园时,引发了不小的轰动! 第二百二十八章 前进(四) “哎呀呀,两位管事光临可是稀客啊!”身为主人,冯宝迎上前,挤眉弄眼地看着老张头和王三狗道:“尔等也太不仗义了吧?咋就不提前打个招呼呢?” 王三狗和老张头都不知道怎么接此话好,只能尴尬笑笑不说话。反倒是两位女管事大方的很,两人一齐上前,向冯宝以及跟过来的谢岩等人分别施礼。 “都不是外人,二位管事不必客气。”冯宝跟着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家宴刚刚开始,诸位,咱们一起去痛饮。” “家宴”的本质是朋友聚会,男、女各分一拨,互不干扰。 冯府仅有的四名婢女专门招待女宾客,而男人就没有那么好命了,吃什么喝什么都得自己动手,在这一点上,许多人开始不理解,但慢慢习惯了就好,毕竟那也是一份乐趣。 女人们喝的是“葡萄酿”,这是一种由西域商人千里迢迢带进中原的浓缩“葡萄酒”,而后经过二次勾兑灌装形成的,口味接近后世的“干红”,只不过稍微淡一些而已,很适合女性饮用。 几个女人围在如月身边,不知道谈论什么,可是看起来很是热闹,时不时的相互间比划着什么…… “诸位娘子在聊什么如此开心呢?”谢岩独自走到众女面前笑问。 “还能聊些什么呢?不都是妇人家的事情咯。”黄雅雯接过话道。 “县子怎不和冯校尉他们多饮几杯?”芊芊问道。 “那都是酒鬼,我可不凑那份热闹。”谢岩说完,转向崔慧真,道:“崔管事今日盛装来此,某差点没认出来;金管事同样如此,着实令谢某惊叹不已。” 不等二女回话,谢岩继续道:“刘愣子都尉不久将会在学堂任职,他将有权购买学堂的房屋,我打算将他现在居住的宅院购下给三狗,不知崔管事意下如何?” 谢岩给王三狗房子,不问其本人意见,却来询问崔慧真,个中含义那是无人不知了。 芊芊反应最快,马上开口道:“恭喜崔姐姐。” 随后黄雅雯、玉棠也同样表示“恭喜”之意,如月更是说道:“崔姐姐可以上小妹家里看一看,很是不错的哟。” 崔慧真再大方,此刻那也是脸热的紧,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说为好,只能顺着如月的话道:“多谢妹子好意,改日一定登门拜访。” “那就一言为定,可别忘了带三狗大哥一起来啊。”如月笑着说道。 崔慧真脸色更加红了,微微点了一下头,权且算是应允了。 谢岩见状心里很是替王三狗高兴,不过他没有忘了老张头的事,于是又转向金一妍道:“金管事,乡里眼下暂时没有其他合适的房屋,需要等上一些日子,不过没关系,我府上有一处单独院落,可以给老张使用,待日后乡里有了新建房屋,我自会安排,绝不会委屈了老张,不知可行否?” 金一妍年纪稍小,脸皮更薄一些,听到谢岩的问话,“刷”地一下脸色通红,幸好她来时多少有些心里准备,倒也不至于惊慌失措,只不过让她当着如此多人的面,有些话实在是勉为其难,说不出口,隔了有一会儿,才低声地道:“一切听由县子做主便是。”说完之后,头垂得更低了,脸色更红了。 谢岩得到了答案自然不便久留,他和众女又说了几句闲话后,回到了男人群里。 男人分两拨,冯宝带着张猛、王三狗他们几个武人凑在一块划拳拼酒;黄一清、许爰几个站着一边观看凑趣,时不时彼此聊上几句。 看见谢岩走过来,常远往边上挪了一步,让出一个位置,黄一清则开口问道:“校尉可是替三狗兄张罗终身大事去了?” 谢岩笑道:“还好还好,幸不辱命。” 众人闻言大喜,常远更是走上几步,向冯宝“报告”了这个好消息。 冯宝天生就是喜欢热闹的人,他哪里能够放弃这样一个好机会,先是当面恭喜一下王三狗和老张头,接下来那就以“庆祝”为名,招呼众人一块儿上去敬酒。 这一次,谢岩、黄一清他们也没能躲过去,一群大老爷们,你喝我干的,简直是“嗨翻了天”…… 迷迷糊糊中,冯宝睁开眼睛,房间里灯火昏暗,只是搞不清楚是什么时辰了。 头疼欲裂,口干舌燥,那都是醉酒之后的表现,冯宝可不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所以他丝毫不奇怪,坐起身准备下床去桌上倒杯水喝。 披上外衣,穿上靴子,冯宝习惯性的去桌上拎起茶壶倒水喝,一杯、两杯、三杯下肚之后,他长长地吐了一口酒气,转身预备回床上继续睡觉。 忽然,冯宝隐约发现,自己订做的那张沙发上,好像躺着一个人。这就太奇怪了,会是什么人睡在那里呢? 冯宝走近两步,方才看清楚,竟然是许爰许先生! 对于一个醉酒喝断片儿的人来说,酒醒之后无论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恐怕都不会觉得太意外。 许爰睡得很沉,呼吸之间有着轻微的呼噜声,冯宝决定不去打扰他,伸手将许爰身上有些滑落的被子重新盖好,然后轻手轻脚地准备回去睡觉。 正当此时,屋外传来脚步声。 冯宝更奇怪了,自己居住的后院,除了那四名婢女,白天都没人进来,更别说夜晚了,那么,脚步声又是谁传出来的呢?他可不相信那四个小丫头片子,能够走出沉重的脚步。 冯宝取过一副手弩,上好弦,挂上弩箭,而后轻轻地打开门,他得出去看看,究竟是什么人闯入后院。 “校尉怎么起来啦?”一个男人的声音自近处突然传来,吓得冯宝猛地一转身,刚想对着话声传过来的方向发射弩箭,可当他看到那个人的脸时,心里一松,手上自然也停了下来。 冯宝强忍住破口大骂的心思,先示意对方禁声,然后松开手弩弓弦,回屋放下弩箭,再走出房间,小心翼翼的合上门,最后招手让那人和自己向前院走去。 行不出十步,冯宝迎面又遇上两名执刀护卫对行礼打招呼,他这才觉得事有蹊跷,于是停下脚步,问跟随自己过来的那人道:“你们怎么会在我府上?警官让来的?” “回校尉话,老汉也不是很清楚,大约‘丑时’,张夫人突然来府上,说是两位校尉都喝醉了,让老汉带些人过来帮忙,老汉来了府上后这才发现,府中上下的男丁除了许先生外,全部都喝醉了……” “等会,你说男的都醉了,高大棒他们也醉了不成?”冯宝完全想不起来之前的事,只好出言打断问道。 “可不是嘛,护卫、仆役,全都喝趴下了,老汉可是带人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大伙抬进屋里的。” “那后来呢?”冯宝继续问。 “许先生说了,府上的婢女去伺候几位女眷安歇,特别是有孕在身的刘夫人,至于男人们,全部抬到床上,另外还让老汉从我家校尉府上叫来十名护卫警戒全府,以免发生意外。” 冯宝想了想,总算是明白大概怎么回事了。估计是自己喝高兴了,招呼府里的人一起来参加,然后全都给喝倒了。至于后面的事情,肯定是许爰安排的,也唯有他出面指使,才能使唤得动谢岩府上的那帮护卫。 “可是许先生怎么又会睡自己房里呢?”冯宝百思不得其解,便又问谢府那位老兵道:“我府上那么多房间,全都睡满了?” “那哪能呢!”老兵道:“是许先生说的,将所有人安置在两个院落里,集中起来方便照顾,也好避免有意外发生。” “唉——幸亏有许先生,否则乐极生悲可就不好了。”冯宝十分感慨地说道。 “是啊,校尉是老汉扶上床的,可校尉的脏衣服那是许先生给换的,老汉还看见许先生给校尉用热水擦了一下脸呢。” 冯宝怎么听都觉着老兵的话里透露出怪异,他知道,以自己的身份,在大唐有多少个女人都不算件稀奇事,可如今照顾自己的是个男人,加上外面总谣传自己和警官有“龙阳之好”,今晚的事若是传到外面,还不知道会被人编排成什么样。自己不在乎,但不能不顾及许先生的名誉,所以,他当即对老兵道:“我可警告你,你看到的事若是对别人说起,我就把你给活埋咯,绝不是玩笑,听清楚没有?” 老兵看着冯宝恶狠狠的表情,马上拍着胸脯赌咒发誓,保证不会对外泄露一个字。 冯宝这才面色稍微缓和一下,然后问:“还有哪间房没人?” 老兵想了一下,道:“好像没有空着的,全都有人了。” 冯宝又问:“那警官呢?你们抬回去了?” 老兵道:“没有,在旁边一间屋里。” “带我过去。” 老兵以为冯宝是过去看看自家校尉,哪知道冯宝进了屋后,直接和衣往沙发上一躺,并挥手示意自己退下,很明显,那是打算睡觉的意思。 老兵实在搞不懂,冯校尉怎不回房睡觉,偏要窝在沙发上,可不管怎样,他还是退出了房间,并悄然关上门,自己则在门外守着,以免两位校尉有事招呼。 第二百二十九章 前进(五) 一场热热闹闹的家宴,始于冯宝一个突发奇想,终于无声无息之间。但是对于有些人来说,那却是意义非凡。 王三狗和老张头的终身大事得以解决,在整个“武平堡”老兵当中引起了不小轰动,众人有上门道贺的,有来送礼的,甚至连黄守义这样的大商贾,也纷纷送来重礼…… 至于各豪门大户,也差下人们送来了不菲的礼物,他们自然不会用道贺的名义,而是以直接送给谢岩的方式来表达,可其中之意谁都很清楚。作为谢岩的两名贴身护卫,其地位不亚于乡里任何一位官员,完全当得起别人的看重。甚至连刚刚回到乡里的高督学,也差人送来礼物。 此时已是十月底,距离武媚接受册封成为大唐皇后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十天。 据参加册封大典的高督学说,当今帝后二人,对于谢岩送去的“望远镜”当时爱不释手,且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盛赞此物为“无价之宝”!更令所有人想不到的是,在武皇后的建议下,皇帝陛下将“望远镜”赐予“英国公”李绩,称:“此乃军国利器,当由李司空掌,方可发挥更大效用。”此举既彰显武皇后一心为国的高姿态,又肯定了李绩的地位和功勋,赢得满朝文武的喝彩! 更加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久未露面,一直称病在家修养的袭爵“夔国公”刘仁实,在大典结束后的第二日,突然出现于朝会当中,并当殿奏请:“当改立嫡子为皇太子。”理由非常简单,立嫡长子为皇太子,本就是皇家的规矩,那是天下皆知的事情。 皇帝并未当场表明态度,却好生慰勉了一番刘仁实,那其中含义,很是耐人寻味。 更神奇的是,刘仁实居然当日即回到东宫,重新履行起自己的职责,而皇帝什么表示也没有,仿佛默认了一般。 又过一日,“礼部尚书”许敬宗上奏疏请求皇帝改立太子;“中书侍郎”李义府在“长安周刊”发表署名文章,声援并支持,一场浩浩荡荡的“改立太子”一事,就此形成。 静静听完高督学讲述的“长安诸事”之后,谢岩道:“朝堂事,离咱们乡远了些,无需关注太多。” “不错,那些蝇营狗苟之事,老夫以为,听听即可。”高督学说完,望着谢岩问道:“听说,警官正在召集全乡官员编制‘五年规划’,不知是何用意啊?” 谢岩道:“督学应当知道,全乡人口日益增多,全乡各村的村民,除了少部分人外,绝大多数都在施工队或者各作坊或者商号内,几乎所有的田地都租给关中过来的无地农人,而且此趋势有增无减,给乡里带来很大压力,若再不设法提前想出办法,恐怕乡里难以承担。” “此事老夫有所耳闻,只是警官有想过,乡里可供耕种的田地并不多,且还有四成归属于皇家和各大户名下,依靠乡里的力量,解决不了多少问题的啊。”高督学道出了自己的担忧。 谢岩道:“那倒也不至于,并非是乡里解决不了人口增多一事,关键在于,人口激增之后带来的各种问题,比如住宿、疫病等等,还有一个更大的问题,那就是解决这些需要很多钱财,完全依靠乡里,非常困难。” 高督学很是奇怪地看着谢岩,在他的记忆当中,眼前这位似乎就从来没有为钱发过愁,他就不明白了,到底需要干什么事,需要多少钱呢? 谢岩大约猜出了高督学的想法,出言解释道:“学堂名下的钱财与乡里无关,真正属于乡里的钱财,只有商税和农税,那还是上交朝廷后,多出来那部分,每年一万贯都不到,几乎年年花光了。” 高督学明白了,“卫岗乡”虽然富裕,可是地方官府很穷,最初发展的时候,是利用拍卖土地的钱财,可那笔钱早就花光了,现在乡里那是年年光,没有结余,又何来钱财呢?至于学堂名下的钱财,虽说可以用,可那毕竟不属于地方官府,不到万不得已时,是不能够动用的。 “那警官做何打算?”高督学颇为奇怪地问,以他对谢岩的了解,知道其人若不是想出法子来,是不可能提出的。 谢岩道:“陛下册立皇子弘为太子,当是必然之事,我打算届时进京,向陛下提出授权乡里进行‘商税’调整,在总体税率不变的情况下,对征税主体进行一些变化。” 高督学闻言大惊,急道:“警官可有想清楚?此事非同小可,可谓动一而触全身,朝堂之上是不可能同意的。” 谢岩点了点头,道:“正因为如此,我才打算提出仅在乡里试行,若是出现问题,也好及时处理。” “警官为何如此行事?老夫以为太仓促了一些。” “唉——”谢岩重重地叹息一声,道:“乡里发展太快了,再晚些,我怕来不及啊!” 高督学沉默了。 谢岩说的是实情,“卫岗乡”从无到有,直至今日的繁华,仅仅五年而已,现在乡里每日有超过十万人在活动,而且,关中和“洛阳”地区的无地农人或者是家里剩余的劳动力,不断地涌入,由此带来一个很坏的结果,那就是在房子不够住的情况下,拥有住房的本地乡民,开始将自家宅院租给别人,出现了不少以此为生的人家,对此,不少官员颇有微词,认为此等做法滋养了一批懒汉。再者,人多了以后,问题自然跟着增多,特别是卫生方面,原有干净整洁的环境,逐渐有些呈现脏乱的情况,如果不是王决天天带着“巡逻队”上街严厉制止,恐怕情况还会更糟糕。正是在这样一个大的背景环境下,谢岩提出乡里新的“五年规划”,赢得了大多数人的赞同。 与高督学的谈话结束之后,谢岩又开始忙于案牍之事,对他来说,编制一个乡的发展规划,用嘴说容易,可要是形成文字,简直是太难了。 相比之下,冯宝那可是清闲太多了,一连数日泡在茶楼和马场,别提有多逍遥自在。当他听说谢岩连续三天没回家,不停地召集官员讨论和编制规划时,忍不住长叹一声,对身边的高大棒道:“大棒,你去下学堂,从中级班里找几个文章好的,就说我请他们今晚去官衙。” 当晚,很久没有在官衙食堂用过餐的冯宝突然出现时,众人不禁“吓”了一跳,纷纷询问“除出了什么事?” 冯宝却笑呵呵地道:“我就过来吃个饭,一会去警官那里,诸位那么奇怪做什么?” 没事发生,当然最好不过,众人很快散去,只有几个很熟悉的和冯宝坐一块用餐,顺便说说话…… 谢岩是在自己房里用的晚餐,他已经知道了冯宝去食堂的事,知道很快冯宝就会来自己这里,所以提前泡好了热茶。 很意外,差不多等了半个时辰也未见人,谢岩有些感觉奇怪,打算让王三狗过去问下。 还没等王三狗离开,冯宝带着四名学生走了进来。 “大家随便坐吧,用不着客气。”冯宝跟主人一般招呼学生们坐下,然后又对王三狗道:“去拿四副纸笔过来,顺便让人抬四张桌子进来。” 王三狗看了一眼谢岩,见没有表示,便应了一声出去办去了。 “你这是要做什么?”谢岩不理解地问。 “我还能做什么?帮帮你啊!”冯宝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热茶,找了一张椅子坐下道:“我们俩,讨论那个规划,让学生们记下来,然后你让韩跃过来整理不就完事了嘛,何必把自己弄得那么辛苦。” 冯宝如此一说,谢岩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不觉暗骂自己“笨死了!”连口述找人记录再整理的法子,居然都给忘了,搞得自己累死累活,还没有弄出来多少。 很快,桌子和纸笔都准备齐全,见四名学生全部准备好了以后,冯宝问道:“警官啊,你心目中的规划是个什么样的?直接说好了。” 谢岩沉思片刻,道:“乡里最大的问题是人口太多,且增长过快,要想解决这个问题,必须得在‘涧河’南岸新建大作坊区,同时修建相应的宅子,以及其它必须的设施……” 口述,那自然是快得太多了,谢岩和冯宝两个人,以相互问答的方式,将各自对于“卫岗乡”今后五年的个人想法全都说了出来。 交谈之中提出的很多设想,听在记录的学生耳中,简直就是闻所未闻,什么路灯、集体宿舍、将全乡主要道路进行路面硬化等等等等,他们完全不能理解是什么意思,除了如实记录下来之外,别无他法。 他们聊了整整一夜,期间一刻也没有停止,直到最后结束的时候,他们两人约定——将“卫岗乡”建成“天下第一乡”! 如此豪言壮语,连负责记录的学生们也受到了感染,纷纷表示,愿意在毕业后留在乡里,为乡里的发展尽自己的一份力。 第二百三十章 前进(六)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本就没有采取任何保密措施的“五年规划”,很快以各种形式流传于市面上…… 至少五百人的大作坊,除了朝廷“工部”的几个作坊外,其他地方根本就没有,许多人甚至听也没有听过。而这样的大作坊,“卫岗乡”预留了二十个的用地,全部在“涧河”以南约三十里的地方。从哪里找来那么多大作坊?又为何要设置在如此远的地方?无人知晓其中原因。还有其它许多听起来无比怪异的想法,更是让人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是什么。 约摸十天后,“卫岗乡”的主要官员和一些特定人员都拿到了一本印刷好的“下一个五年规划初稿”,同时被告知:“五日后,赴官衙开会讨论。” 正所谓一石激起千层浪,详细的规划披露之后,整个乡里又一次沸腾了起来,由于这份规划涉及到乡里的每个人,每个利益群体,所以,引发了极大的争论,其实这也符合实际情况,毕竟每个群体都需要给自己挣的最大的利益。 不论外面如何争论和激辩,谢岩和冯宝倒是淡定得很,他们可不认为大唐人的见识能够超越千年之后的那群“城市规划专家”,尤其是他们已经针对现状,进行过大幅度修改了。 到了开会的那天,参加会议的人全部来到官衙里最大的一间房,也是布置奇特的一间房中。 房屋正中放有一张专门定制的巨大的椭圆形桌子,围着这张巨大桌子总共有三十六张椅子,而围着屋子墙壁更有五十张一椅一茶几的座位,按照谢岩的说法,前者是正式席位,后者为旁听席位。 椭圆形长桌两个订端分别坐着谢岩和罗汉易,他们是乡里行政职务最高的两个人。至于冯宝、高督学以及黄一清等,不论官阶,都属于“旁听”。 简单的开场白后,罗汉易率先道:“乡里诸多问题,的确需要解决,只是下官不明白,大作坊从何而来?为何又要建在那么远的地方?” 此问算是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众人一起望向谢岩,期待他的回答。 谢岩对此早已成竹在胸,开口道:“‘冶铁作坊’现有两百余人,日产不过数百斤,且还需要进行各种制作,完全应付不了,本官拟将此作坊分拆,专设一处‘冶铁大作坊’,目标日产万斤。” 在座所有人,除冯宝外,全部被谢岩报出来数字给吓傻了,他们根本想象不出来,日产万斤是个什么概念,但是他们很清楚,那的确需要很多人。 谢岩也无心过多解释,继续说道:“‘砖瓦窑’弄出来的‘水泥’,经过施工队小范围运用和验证,基本达到预期设想,因此,本官和冯校尉商议后决定,单独设立‘水泥作坊’,初期以日产万斤为目标;还有‘砖窑’、‘瓷器窑’,全部单独设立,日产按现有产量十倍计算,预计都不会少于五百人。至于为什么设在远处,那是因为这几个作坊在生产过程中,灰尘很大,需要远离人多的地方。” “污染环境”,这对还处于农耕时代的大唐来说,那是不可能想得到的,因此,谢岩仅仅以一句话带过,根本无需过多解释。 “校尉,新建这些大作坊的钱财又从何而来?是由商贾出资,还是学堂?”杨登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作坊、以及作坊必须的一些附属设施,由学堂或者商贾建设,乡里只负责道路等方面。”谢岩大致说了一下。 杨登又问道:“可新建道路的钱财又从何而来?据下官所知,乡里可是没有的啊。” “是啊,若是按规划里说的,大约还需要增加数百人负责具体事务,他们的俸禄又从哪里来?朝廷会出吗?”负责全乡财务的“户曹”出言问道。 谢岩不打算细说自己关于商税方面的话题,故而简单地道:“再过几日,本官前往‘长安’觐见陛下,规划一事,若陛下同意,钱财自然不是问题,诸位大可放心好了。” 既然钱财方面没有太大问题,那众人自然无法反对,接下来就是询问一些细节方面的事情…… 而回答细节方面的事,对谢岩来说那是太容易不过了,比如,有官员问:“在“涧河”南岸起,为何新修建两条大路通向大作坊区?一条不就足够了吗?” 谢岩回答道:“南岸需要新建两处码头,一座专门为大作坊区运载货物使用,由此建路通向作坊区,可以更近更快;另外一处码头主要运送来往人员,他们去大作坊区,从另外一条路过去,可以避免和运货的混杂,从而更加安全。”如果用一句简单的话来概括,那就是后世常见的“客货分离”。 大唐的官员们虽然搞不清楚个中具体原因,可是他们也能够想象出来,路多了,自然好走,只要钱财方面不出现问题,好像谢岩的提法也没什么毛病。 无论怎样商讨细节方面的事,始终都绕不过一个字——钱!没有钱财,那是什么也干不成的,可偏偏谢岩是什么都说,唯独对于“钱”是只字不提,弄得屋里的所有人几乎都以为,乡里难道再来一次“土地拍卖会”吗?没有人给出答案,多少知道一些内情的几个人,那也是绝口不提,毕竟在他们看来,说服朝廷同意更改“商税”,恐怕比登天也容易不了多少。 其实,谢岩之所以现在提出“商税”一事,并不光是因为缺钱,很重要的一点是,他打算送给皇帝一个千载难逢的借口,以此送给皇帝消除长孙无忌一派的势力。 此事倒不是谢岩自己想出来的,而是冯宝想到的。 家宴结束的第三天,谢岩专程问过冯宝关于“商税”的设想,冯宝当时道:“此时提出我觉得合适,皇帝刚刚大权在握,急需做出一些变化来告诉天下臣民;此外,李义府和许敬宗即将成为宰相,有他们相助,朝堂之上通过并不难,更重要的是,我觉得,长孙无忌他们必定会反对,而皇帝也需要一个借口处置那些人,相信‘商税’之事,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 谢岩觉得冯宝说的很有道理,反正在真正的历史上,代表关陇贵族集团利益的长孙无忌,也是注定被抛弃的人物,可以说,给他增加一些麻烦和罪过,那是完全没有心理负担的事。 完善了所有细节之后,“卫岗乡今后五年规划”终于定稿,谢岩随后做了两个决定,其一,派王三狗带一份先送往“长安”,通过王伏胜递交给皇帝;其二,将其中大部分内容通过报纸形式公布,让全乡所有的人有个心理准备。 “什么?报纸买不到?”刚刚从“洛阳”回到乡里的洛克然对着自己管家大声吼道:“多带些人,上街找去,不管是花钱,还是抢,必须给某家弄来一张今天的。” 管家那里敢多说一句,赶紧连声称“是”,慌慌张张地跑出去了。 “兄长,报纸为何物啊?”洛峻不解地问道。 平日里,洛克然极少离开“卫岗乡”,若不是接到父亲来信,说是让洛峻送批粮食过来,他压根也不可能去“洛阳”。 可偏偏今天的报纸刊登了“五年规划”,对于一名大商人来说,没有比弄清官府的想法更重要的事情了,哪怕是他和谢岩私交不错,可也不能为了一张报纸登门讨要吧,所以他才会发那么大火。 报纸是什么?洛克然还真就说不清楚,只能对洛俊道:“一会拿来了,三弟一看便知,为兄还真不知道怎说是好。” 这一次来“卫岗乡”,是洛峻主动要求的,他无数次听闻此地的好,于是动了亲眼目睹的心思,加上“睦州平叛”中认识了谢岩他们,且还欠下一份人情,故而来一趟,也好把这份人情债给了结。 哪知洛克然却告诉他:“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了,谢县子根本不会在意,县子除了对乡里发展的事上心外,其他很少有事能够放在眼里,把他看成普通友人,才是最好的方式。” 洛峻闻言却是惊到了,忍不住问:“吾等商贾岂可与县子成为友人?” 洛克然“嘿嘿”一笑,挥挥手示意身边的婢女和仆役退下,然后压低了声音道:“三弟,你记住了,乡里最有权力的就是谢、冯二位,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把所有人都当成一样的,换句话就是,无论什么身份的人,在他们眼里恐怕都一样,所以,把他们二位看成自己的朋友,才是最好的相处方式。” 说完上述之言后,洛克然喝了一口茶水,接着以正常的语调说道:“能够明白此道理的人,乡里绝不超过十个,为兄也是花了很长时间才想通个中原因。” “兄长才智过人,小弟不胜敬佩。”洛峻先是恭维了一句,接着又问道:“不知乡里还有什么特殊的地方需要注意,还请兄长提醒一二,以免小弟行差踏错,给兄长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洛克然想了一下,道:“乡里规矩虽多,但大多都是小节,稍加注意即可,旁的倒也没什么,只要别去学堂就可以了,当然了,三弟若是真想进去看看,可以直接去找谢县子,相信不会有问题的。” 洛峻很认真的点了点头,不再多说其他,伸手去旁边茶几端起热茶准备饮用的时候,他忽然发现,这间屋子怎么如此奇怪,又如此不同呢? 第二百三十一章 前进(七) 房子没有什么奇怪的,人都很熟悉,那唯一能让人感觉到怪异的就在于布置与陈设了。 “太师椅”、“茶几”、“四方桌”是客厅主要摆设,而唐人常见的案几等物却是不见了踪影。 洛峻刚进屋时,被洛克然发脾气一事给吸引了,并没有太在意,此刻闲下来方才注意到。 洛峻只问了一个开头,洛克然即明白了,笑道:“乡里大多数人家都换成这样,三弟日后即知,很舒服、很方便,要比原先的好很多。” 些许生活方式的改变不值得多去询问,洛氏兄弟随后又说起一些其他事情……直到管家再次匆匆走了进来。 管家终于找来了今天的报纸,而且有两份。洛克然没有去问报纸的来路,而是接过一份,认认真真地看了起来,甚至于连给洛峻一份也没顾得上。 好在管家不敢忘记,将另外一份递给洛峻,然后自己站立一旁等候着。 今天的报纸内容多,所以每份有四张之多,洛峻先是好奇地大概翻阅一下,尽管他早就知道“卫岗乡”对于印刷术的改变,可今日才算是第一次真正见到实物,他不得不感叹——这太神奇了!每个字大小一致,字体一致,甚至于连字与字的间距也完全一致,此绝非人力可以相比的。 洛家世代经商,上一代依靠隋末乱世时倒卖盐、粮等物资发了家,作为洛家新一代里的佼佼者,洛克然已经是事实上脱离了洛家,自立门户了;而洛峻,正在一心谋取家族下一代继承人的位置。然而,当看到报纸上所刊载的内容之后,洛峻终于有些理解兄长当初的选择了。 兄弟俩各自拿着报纸一言不发,只是在那翻过来翻过去,似乎看了不止一遍。 许久过后,洛峻抬首看向洛克然问道:“兄长,这、这上面说的,当真?” 若是换在过往,洛克然必定毫不犹豫地说:“绝无虚假。”但今天,他还真不敢说。并非他怀疑谢岩,而是“规划”当中的许多内容,太超前了,他压根理解不了。 面对洛俊的提问,洛克然想上片刻之后,道:“当然不会有假,这登上报纸的事,等于是乡里对百姓的承诺,不可能说着玩的。只不过,其中有太多事,为兄还想不明白啊。” 洛峻点了点头,因为很多他也想不清楚,于是又问道:“兄长,五年当中如此庞大的计划,所需要的钱财可谓不下数十万贯,小弟很好奇,‘卫岗乡’有如此雄厚的财力?” “没有!”洛克然干脆利落地道:“乡里富裕,和官府倒是没什么关系,据为兄所知,全乡年年收支大体相抵。” “那何来钱财实施?”洛峻吃惊地问。 “呵呵”洛克然口中轻笑两声,跟着将报纸放于桌上,端起热茶抿了一口,再放下茶杯道:“三弟多虑了。谢、冯两位校尉,旁的本事为兄倒还不敢多说,可要说起挣钱,即便哪天他们用黄金铺条路,为兄都不会觉得奇怪,放心吧!他们肯定有办法。” 洛峻见兄长如此笃定,便换了一个话题问道:“兄长可有意参与其中?” “当然要参与!”洛克然想也不想地道:“为兄全部家当大半都在乡里,那可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参与才是自绝之道。”说完,他话锋一转,道:“刚好三弟在此,不妨给为兄参谋一下,那些方面,参与为好?” “弟以为,住房和大作坊两样最为合适。”洛峻言简意赅地说道。 洛克然闭目沉思片刻,微微摇首道:“若是单说挣钱,三弟所提那是极为合适的,然为兄与谢校尉接触颇多,他时常都说一句话‘要以发展的眼光来看待事物变化’,三弟所提的两样,都是可以看得见摸得着的事情,咱们能想到,乡里其他人同样能想到,若是费力争夺下来的话,恐怕获利也不会太好。” 洛克然的一番话,包含了后世的思想在其中,那还不是洛峻能够理解的,所以他只能问道:“依兄长之见,参与何处好呢?” “为兄觉得,‘大棚种菜’和‘鸡鸭养殖育种’两样应该是首选。”洛克然给出了一个洛峻打破头也想不到的结果。 “兄长所说为何?小弟怎地从未听说过?”洛峻忍不住地问出声来。 “‘大棚种菜’即是在地上盖了房子,在房子里面种菜;至于‘鸡鸭育种’就是靠人来孵化鸡鸭,具体详情,为兄也不是太清楚,只是曾有听学堂的学生提过,好像是他们根据冯校尉的建议,尝试成功,虽说眼下损耗颇大,但是学生们表示,只要有足够的钱财和时间投入,成功只是早晚的事。” 洛峻是更加迷糊了,这些说法已经远远超过他的认知,他已经都不知道应当如何问下去了。 洛家兄弟在商议之时,以黄守义为首的“洛阳”商贾,凡是居住在乡里的,全部聚集起来,他们包下茶楼第三层,人手一份当天报纸,聚在一起商讨当如何参与今后五年的规划当中…… 同样,普通百姓也纷纷议论起来,每个人都在想着,自己在今后的日子里,能够从乡里得到什么好处…… 五天后,快马加鞭赶往“长安”的王三狗,又一次通过守卫宫门的禁兵,向宫内传话,请求面见王伏胜公公。 正在伺候皇帝的王伏胜没觉得会有什么大事,加上实在走不开,便打发身边的一个小宦官去见王三狗。 哪知道半个时辰后,小宦官空手而回,并告诉王伏胜:“来人说了,有重要文书,必须面呈总管。” 王伏胜挥手示意小宦官退下,自己则走回大殿,抬首看了一下正在谈话中的皇帝和皇后,心里盘算着此刻说出来是否合适。 李治没有注意到的事情,武媚倒是发现了,并主动中止说话,且道:“陛下,妾身看王公公似乎有事要奏。” 李治闻言转首问道:“何事啊?” 王伏胜赶紧行礼道:“陛下,‘新安县子’遣人送来重要文书,指名要奴婢去取。” 李治“哦”了一声,而后道:“取来吧。”说完回首对武媚道:“不知谢卿家又搞出什么新花样。” 武媚笑道:“谢县子才华出众,治下百姓安乐,堪称能臣,偶尔弄些新花样也很不错,譬如那‘望远镜’,可谓是举世无双!陛下慧眼识珠,将其简拔于微末之中,那才是盛世明君所为,较先帝亦不多让矣。” “哈哈哈哈”李治畅笑数声,颔首笑道:“本朝惊才绝艳之辈,不在少数,倒是谢卿家,能文能武,办事甚合朕意,不可多得,不可多得啊!” 皇帝与皇后间的谈话到底说了什么,王伏胜没有听见,即便是听到,他通常也都是左耳进右耳出。此刻,他缓步自宫门向回走去,时不时看一下手里捧着的一个包袱,心里盘算着谢岩托王三狗传的话…… 王伏胜很是奇怪,究竟是什么样的文书,要弄的那么神秘!他有检查过,包袱里有三本薄册,封面只标注着一、二、三,其他什么也没有,可奇怪地是,三本薄册都用了纸条做了封口处理,只要翻阅,必定需要撕掉盖有印章的封纸,以此防止他人私阅,那么,会是什么内容呢? 幸好谢岩为了防止王伏胜胡乱猜想,让王三狗特意转告一句:“文书皆是乡里政务,不涉及其他。”正是因为有了这样一句话,王伏胜才没有在多想,单纯只是好奇罢了。 进入大殿,王伏胜径直走到皇帝面前,打开包袱,取出那三本薄册,躬身递给皇帝,同时道:“陛下,谢县子说‘请陛下按照文书上标注的顺序御览。” 李治看了一下手上三册文书,心里十分好奇,尽管嘴上没说什么,手上却是打开了标注“一”的薄册。 翻开第一页,那是真正的封面,上书“卫岗乡商业活动统计及资产”,里面的内容很多,分门别类的统计了整个“卫岗乡”商业的实际情况,以及诸多商号、店铺的资产和经营情况。在最后的汇总当中,当李治看到一年商业交易接近五百万贯的时候,他差点当即发出惊叹声,好在最后忍住,总算顾及了自己的颜面。 这是没有结论的文书,通过各种数字向皇帝汇报了“卫岗乡”的目前的情况。 李治合上文书,微微昂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算是稍微平复一下自己的情绪,而后放下文书,取过第二本。 标注“二”是“卫岗乡今后五年规划”,里面详细记录了“卫岗乡”在今后的五年当中,想要做哪些事,包括一些困难的事先做到哪一步等等,可以说是非常详细,只不过由于内容过多,李治仅仅粗略看了一个大概,又换成了第三本薄册。 实际上,前两本都是铺垫,谢岩真正需要让皇帝重视的是这一本,即——“奏请在卫岗乡实行新商税”。 光是封面的标题,李治不免就被吓了一跳!要知道,唐朝税制大体沿用前隋,税率是高祖制订,贞观一朝未做改变,如今谢岩突然提出更改税率,简直有些异想天开的意思。 然而,当李治刚刚看了一个开头,就被深深地吸引住,原因也非常简单,谢岩在开篇第一段就说:“以今日乡里之商贾交易总额来看,每年应当不少于五十万贯商税才为合理,其中朝廷当得三十万贯,乡里可得二十万贯,此乃朝廷与地方二者皆得利之最佳结果。” 李治已经坐上龙椅有六年了,他太清楚这段话里的意思了,很明显,谢岩就是想通过新税率获得钱财来进行那个规划,当然,对于朝廷来说那也是非常划算,等于凭空多出一笔巨大财富,无论是用于赈灾,还是其他什么事,那可都是极为重要的。 李治继续阅看下去,发现谢岩写的很详细,先说明了现在的税制和税率对于商贾和大户而言,实在太低了,其根本原因在于,税收主要作用于原材料上,比如木材、粮食、生铁等,但是对于加工后的成品,包括贩售都不再征税,是极其不合理的现象。 谢岩还在文书里特别举例“香水”,一瓶售价最少三十贯,大约需要十斤花瓣,本应该是在三十贯的基础上进行征税,可现实情况却是,税收在了花瓣上。换句话来说就是,一瓶香水真正的纳税额只有十文钱,已经少到可以忽略不计的程度,而且更重要的是,交税的人是种花的花农,生产和卖香水的人反而不用交税,真正的利润都被这两者给拿去了,最辛苦的花农反而是获利微薄,且需要承担朝廷税收。 此等现象在大唐其他地方并不突出,那是因为其他地方通常都是没有经过加工的,相当于原材料直接贩售,所以并不明显。 可“卫岗乡”就不同了,乡里大多数货物都是加工之后的,所以售价较高,加上商贾之间的交易频繁,导致交易活动的总额异常庞大,如此一来,给朝廷带来巨额税收流失。 文书当中,谢岩自始至终都在阐明事实,用相关统计数据告诉皇帝,他没有在文书中直接告诉皇帝应该怎么做,通篇使用最多的词汇是“建议”,尤其是在最后,谢岩说道:“全乡地少民寡,若实行新商税出了问题,当可以随时叫停,若证明可行,相信于国自有百利,臣请陛下斟酌。” 李治轻轻地将文书放下,多久不发一语,甚至一句话都没有说,完全是一副陷入沉思的状态。整个大殿里安静极了,没有人知道谢岩的文书里到底写了什么? 包括皇后武媚在内,所有的人都不敢发出声响,而是静静地等着……等下去…… 第二百三十二章 庙堂(一) 过去小半个时辰后,李治依然没有整理出一个完整的思路,他决定暂时不多想,金口一开道:“王伏胜,来人还说了什么吗?” 王伏胜赶紧道:“回陛下,来者还说谢县子将不日前来‘长安’觐见。” 李治微微点了点头,道:“明日朝后,将谢卿家文书送往‘政事堂’,王伏胜亲自去,待诸位卿家阅看完毕后带回,记住,汝不可离开文书半步。” “奴婢遵旨。”王伏胜应道,同时心里想:“究竟是什么样的文书,令陛下如此重视呢?” 武媚同样极其好奇,只不过碍于宫中规矩,不便直接询问,心思急转之下,开口问道:“陛下,可是那谢县子又弄出了什么新的花样来?”这一问,既避开了直接询问政务上的事,却又表明了自己的好奇心,丝毫不犯忌讳。 性子本就随和的李治,压根没有多想,微微叹息道:“岂止是新花样!谢卿家又给朕出了一个天大的难题,可偏偏朕还觉得,甚是有理,难以决断啊。” “那谢县子出了何等难题,让陛下如此费心呢?”武媚又问道。 李治欲言又止,随手指了一下那三份文书,道:“媚娘当可自看,朕也不知当如何说起。” 有了皇帝的明确旨意,武媚自然再无顾忌,信手拿起文书翻阅起来…… 李治知道武媚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完,便起身走向书案,提笔练字,权当是活动活动了。 晚膳之后,皇帝、皇后移驾寝宫,闲下时,不免说起谢岩之呈送文书。 李治倒没有“问政”的意思,仅仅是当个闲话来说,武媚此时对于政务也是毫无经验可言,不可能乱说,但是,她却从另外一个角度说道:“陛下,政事妾身不敢妄议,不过妾身日前听母亲说起一件事,倒是和‘卫岗乡’有关。” “媚娘但说无妨。”李治颇有兴趣地道。 “据母亲说,‘宋国公’萧家旁支里有一户,原本已有衰败之象,其家负债累累,若非靠家族救济,恐早已沦为平民,然就在今年年初,其家中一子从‘皇家学堂’毕业返回,凭借一己之力,独挽狂澜,救家中于水火之中,更加令人称道的是,他并没有借助谢、冯二位的力量,完全是依靠自己,可谓少年有志。” “哦,此子凭何做到?”李治饶有兴趣问道。 武媚道:“听闻此子办了两件事情,一是自己制作出什么‘降落伞’,在‘秦岭’里寻得一个合适地方,每十天带一批人过去跳伞,每人收一贯钱,尽管收费不低,但非常受人追捧,尤其是十六卫军中,军官们乐此不疲,甚至需要排队才行。” “此事朕有所耳闻,据说在‘睦州’时,军中即非常喜爱此事,却因有一定危险,被谢卿家叫停,想不到此子居然能够用此方法获利,倒也不错,算得上是一个好主意。”李治早就听过“跳伞”一事,知道虽有危险,但只要严格操作,危险性并不大。 “陛下,主意虽好,可终归是有不小的危险,此子仅仅操弄两个月就把‘降落伞’送给了‘羽林左卫’,而后用挣到的钱财购置最好的农具和耕牛,再将这些东西发给租种其家田地的农户,后又从‘卫岗乡育种中心’请了一个老农来传授什么种地技巧,妾身就不懂了,种地还有什么技巧不成?可是啊,前不久收获的时候,听说其家地里的收成比往年高出三成,大大缓解了家里压力,此事知者甚众,一时成为美谈。” “谢卿家曾有提过,学堂教授圣贤文章,然学得精深者不会多,故学堂更注重学生的实用之能,朕初时颇不以为然,如今看来,似乎是朕想少了一些,萧家之子能够将学堂所学用来拯救其家,当得起‘学以致用’四个字。‘卫岗乡’啊,究竟是一个怎样的所在?”李治不无感慨地说了一番话。 皇帝和皇后之间关于“卫岗乡”的感慨,也仅限于他们夫妻间,根本传不到外界,但是到了次日,那就完全不同了。 朝会结束之后,大唐的宰相们和往常一样,聚集到“政事堂”中。 现如今,大唐实职宰相当中,走了一个褚遂良,却又多了一个以“中书侍郎”加“同中书门下三品”头衔的李义府,人数不变,还是五个人,其余四个分别是长孙无忌、李绩、来济、韩瑗。可是,随着李绩开始过问政务,加上李义府拥有的实际宰相权力,长孙无忌一派把持大唐朝政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很多事情,再也由不得他们恣意而为了。 正当他们为一个人事任命发生争论的时候,王伏胜带着一名小宦官走了进来。 简单的行礼后,王伏胜道:“奉陛下口谕,将‘新安县子’谢岩所呈文书交诸公阅看,且陛下还说了,请诸公即时阅看,文书咱家还需带回。” 王伏胜说完即垂手站立一边,而小宦官则将文书率先呈给长孙无忌。 能够成为宰相的,可以称得上是“人杰”,久经风浪的他们,阅看谢岩文书的时候,哪怕心里再有多大惊涛骇浪,但从表面上,那也是看不出来的。 只不过,人有些时候无论掩饰的多好,往往会在一个眼神或者一个不经意之间的小动作上暴露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宫中活了大半辈子的王伏胜,那是察言观色的高手,他依然能从那些表面平静无波的宰相们身上,瞧出一丝不同的异样。 回到皇帝面前,王伏胜躬身禀道:“陛下,长孙太尉和李司空仅仅皱了一下眉头,李侍郎却面现喜色,来中书和韩侍中则有些愠怒之意。” 李治轻轻点了点头,什么表示也没有,或许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吧。 李义府所以面露喜色,那是因为他从规划当中看出了挣钱的机会,至于什么“商税”的事,那是皇帝考虑的问题,他压根没去多想。 可是一想到自己财力有限,李义府觉得自己应该找一个合作者,那么,究竟找谁才合适呢?回家途中,他把熟识的人想了一个遍,发现几乎都和自己一样,很难拿出大笔钱财,直到走进自家府邸,进了书房,他都一直在想着这件事情。 书案之上,最为显眼的地方,平放着几页比寻常书籍要大些的纸张,那是“长安周刊”,是李义府每期必读之物。 暂时放下思考,李义府拿起周刊翻阅起来……周刊第一篇文章是许敬宗的署名文章,那是文采斐然,花团锦簇,盛赞皇帝的“马屁”文章,内容却不值得细看。 李义府刚想去看后面的内容时,忽然心中一动,脑海里闪现出“许敬宗”三个字来。 “对啊!怎就没想到他呢?”李义府瞬间展开眉头,当时便有了计较。 在李义府看来,与许敬宗所能合作,那是好处多多,首先许家比较富裕,且许敬宗本人爱财;其次,他们俩都是依靠“废王立武”一事上的位,算得上是利益攸关,所以,在合作一事上,起码有的谈。 李义府当即决定,派人去许府递送请柬,称“无意中得一古物,请许尚书过府品鉴。” 许敬宗那是何等人物,他对请柬上的内容,那是一个字也不信,然而,有关皇帝派王伏胜去“政事堂”的事,他已经得到了消息,只不过内容却是一无所知,他思虑再三后,派人对送请柬之人道:“回复你家侍郎,老夫明日午时当登门拜访。” 纵然李义府坐上了宰相的位置,但是对许敬宗那也是丝毫不敢怠慢的!次日午时,许敬宗刚刚走出轿子,即看到一袭便装的李义府笑意盈盈的站在府门之外。 “哎呀——老夫怎敢有劳李中书大驾出迎,简直不胜惶恐啊。”许敬宗特意略去“中书侍郎”的后面两个字,不仅抬高了李义府的身价,更直接点明了他的政治目标——中书令。 李义府那也是官场人精,迎上前道:“许尚书操劳数十载,为吾等晚辈楷模,今日驾临,李某欢喜之至。” “好说、好说。”许敬宗亦笑而言道。 府门前的客套,那自然是彼此吹捧,相互恭维,可以说和演戏也差不了多少。 直到走进书房,双双落座于案几之后,待下人们上好茶点退出之后,许敬宗这才道:“不知李中书请老夫鉴赏何物啊?” 李义府回道:“实不相瞒,品鉴一说不过借口尔,李某请许尚书过府,实为有一事相询。” 许敬宗不动声色的点了一下头,而后捋了捋胡须,不急不忙地说道:“老夫听闻,陛下昨日将‘卫岗乡’之文书传阅‘政事堂’,可与此有关?” “然也!”李义府本就没打算隐瞒,随即将谢岩的三封文书里面的内容大致说了一下…… 还没等许敬宗来得及消化那些内容,李义府接着又道:“请许尚书来,李某是想问一句,不知大作坊区,许尚书可有意参与一份啊?” 许敬宗很是意外地看了一眼李义府,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信息量如此巨大的文书里,身为“同中书门下三品”的李义府,居然仅仅关心“捞钱”这一件事,简直太不可思议了,心中不免升起些许鄙夷之意。 第二百三十三章 庙堂(二) 不管心里怎么想,许敬宗在表面上依旧和颜悦色地说道:“恕老夫直言,以今日‘卫岗乡’之财力,恐怕用不着借助外力吧。” “许尚书此言差矣。”李义府接过话道:“‘卫岗乡’富足,朝中皆知,然那是商贾和世家大族,百姓虽然日子好过许多,不过解决温饱尔,且乡里的收入并不多,根本难以支撑谢县子提出的庞大设想,不知许尚书以为否?” “可谢县子不是已经提出‘商税’之事?仅一乡试行,老夫不认为陛下会拒绝。”许敬宗道出胸中之意。 “不错,陛下应允的可能性非常大,可许尚书莫要忘了,此乃政务,需由‘政事堂’研判商议,最后呈报陛下定夺,李某同样不认为陛下会直接下诏实施。” 李义府此言一出,许敬宗立刻明白了他的打算,说穿了就是利用职权,以支持来换取一个参与“卫岗乡”后续发展的机会。 许敬宗不得不承认,李义府的算盘打得还真是好,现在连他也认为,谢岩应该会同意的了。 “那么请问李中书,在大作坊区做什么呢?”许敬宗也有些心动了,出言问道。 李义府“嘿嘿”一笑道:“现如今,冯校尉在城西的那个马车作坊,用得都是‘卫岗乡’提供的散件,而后装配售出,李某以为,在大作坊区专门设置一个作坊,提高马车散件数量,岂不是好事一桩。” 新式马车在关中地区非常受欢迎,这一点许敬宗自然很清楚,而且还不是钱的问题,根本就是买不到,根本原因就在于产量太低,一个月就那么十辆车,完全不够卖,若是按照李义府的设想,在大作坊区弄一个大的作坊,那的确是门好营生。 许敬宗那是从来不会觉得嫌钱多的主,稍加思索后,颔首道:“此事的确可行,老夫愿与李中书一道携手并进。”说完,话锋一转,又问:“只是章程当如何定呢?” 李义府道:“若李某估计不差,谢、冯二位当不日进京,届时与他们当面敲定后,咱们再定个章程如何?” 许敬宗应道:“也好,此事不急于一时,过些时日再定无妨。” 历史上大名鼎鼎的两位奸臣,在这一刻,居然成了生意上的合伙人,如此奇怪的变化,应该说是谢岩、冯宝突然出现在大唐的结果,那么,此等变化是好亦或是坏呢?那可真的只有老天爷才知道了。 利益这种东西,每个人的角度不同,期望获得的也不一样,相比较而言,许敬宗更为看重自己的仕途,钱财反而不是第一位的。只不过暂时没有发现自己想要的罢了。数日后,发生了一件事情,让许敬宗忽然觉得——机会应当就要来了。 这一日,宫内传出消息,称武皇后上书皇帝,请求褒奖来济、韩瑗,事由却是当初他们激烈反对当时的武昭仪被册封为“宸妃”。武皇后的举动,堪称震惊朝堂!这哪里是什么请求“褒奖”,分明是告诉当朝两位宰相,自己从来都不曾忘记! 皇帝虽然没有做出任何表示,但是很多时候,没有表示,本身也说明了很多问题,至少,皇帝对于武皇后的举动,并不反对。 许敬宗敏锐地察觉出,皇帝对于长孙无忌一派已经动了其他心思,虽无法确定圣意究竟如何,却可以肯定,皇帝将不会再如过去一般事事隐忍不发了。那么,一个新问题就来了——如何做?才能够和皇帝保持一致呢?此问题现实的摆在了许敬宗面前。 此时,长孙无忌意识到今时不比往日了,自己大权独揽的时候已经过去,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决定韬光养晦,深居简出,尽量少过问政事。至此,维护关陇集团以及士族集团利益的重任就落在了来济与韩瑗身上了。 对于许敬宗而言,无论是来济,亦或是韩瑗,都是阻挡自己上进的障碍,必须得设法扳倒,否则成为宰相,只能是想想而已,但要想实现目的,可就不是那么简单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皇后似乎记恨他们,而皇帝也没有袒护的意思,那剩下来就一个问题了,怎样找到一个借口或者拿住来济与韩瑗的错处,就成为许敬宗最需要考虑的事了。 还没能等许敬宗想出什么对策的时候,谢岩、冯宝带着一百多人,又一次进了“长安”城。 “两仪殿”内,王伏胜低声向皇帝禀道:“陛下,谢县子于昨日抵达城中。” 李治闻言微微点点头,随后问道:“文书全部准备好了?” “回禀陛下,俱以准备妥当,一共三十份。”王伏胜回道。 “好,即刻命人送往三省、六部、九寺、五监以及御史台。”李治说完,忽然想起什么,又说道:“给谢卿家也送一份过去。” “奴婢遵旨。”王伏胜恭声应道。 李治口中的“文书”,是从谢岩三封薄册内容里摘录的内容,重点是“商税”部分。此时发给众大臣们,目的是再明确不过了,那就是征询意见,且还是满朝询问,不仅限于宰相们了。 谢岩收到宦官送来的文书后,大约翻看了一下,即明白了皇帝的意思,和他事先预估的差不多,需要经过朝堂商议才能最后定夺。那么,尽快觐见皇帝,阐明自己的所有设想,就变得尤为重要了。 谢岩当机立断,即刻动身前往“太极宫”,他要趁着天色未黑之前试试看,能不能见到皇帝陛下。 今日的政务比较多,李治一直在“两仪殿”内忙碌,还接见了数位大臣,直到晚膳时分,才停下歇歇。 “参见皇后娘娘。”在众多行礼声中,武皇后带着一群宫女、宦官走进殿中。 “媚娘来了啊,刚好,陪朕一起用膳。”李治很是随意地说了一句。 武媚先对李治行礼,而后坐到皇帝一侧,道:“陛下龙体为重,不应如此操劳啊。” 李治微微笑道:“无妨,偶尔的忙碌,也是好事。” 皇帝、皇后正说话间,御用晚膳已经由宦官呈送上来,王伏胜按惯例一一验食,以确保安全,然后亲自摆放到龙案之上。 唐朝是“分食制”,即一人一案,各自进食,很有些类似后世的“西餐”,只不过种类和数量要多出不少。 大多数时候,唐人的进食都很安静,他们遵循“食不言”的礼仪,甚少在进食时说话,此礼连皇家也不例外。只是,为了不至于太过沉闷,宫中通常会有歌舞助兴,当然,那也需要看皇帝本人的意思了。 对于歌舞,李治通常很有兴趣的,故今日如同往常一般,由宫中乐师奏乐,舞姬伴舞。 大约晚膳快要结束的时候,一名宦官进入大殿禀道:“启奏陛下,‘新安县子’请求觐见。” “他倒是来的挺快嘛。”李治随口说一句,接着道:“宣!” 等进来禀报的宦官领旨离去,武媚开口道:“陛下忙于政务,可要注重龙体,妾身告退。”说着起身行礼,意欲退下。 “媚娘且请安坐。”李治说着摆了摆手,示意武媚坐下,而后道:“媚娘不是一直很好奇谢卿家之才华吗,刚好今日机缘巧合,见上一下亦无妨。” “妾身谢过陛下。”武媚对于谢岩确实很好奇,今皇帝开了金口,那是非常难得的机会,当然不会错过了。 能够坐在皇帝身侧,同时接见外臣的女人,除了皇后,那绝无可能会有第二者,从来没有见过皇后的谢岩,几乎不用想也知道——她就是历史上的一代女皇武则天。 “微臣拜见陛下、拜见皇后娘娘。”谢岩在拜到于地前,快速扫视了一眼武媚,不为别的,纯属好奇,他想看一看,一代女皇到底长成什么样子。 “谢卿家平身,赐座。”李治言道。 等谢岩坐下后,李治问道:“卿家此时入宫,所为何事?” “臣此番进京,特来聆听陛下训斥。”谢岩很是恭敬地道。 “训斥?”李治大为意外地道:“谢爱情似乎不曾犯有过失,何来训斥一说?” 谢岩一本正经地道:“微臣上书意欲请陛下同意‘卫岗乡’试行‘新商税’,此举有令陛下为难之嫌,故而特来接受圣训。” 李治闻言,莞尔一笑,道:“既然知道为难于朕,又何故上书?” “臣当年曾有在陛下面前夸下海口,用十年时间给陛下一个完全不同的‘卫岗乡’,如今五年过去,乡里虽变化不小,可是距离微臣心目中的改变还有较大差距,臣有心继续,然无力而行,只好上书陛下,还请陛下念在微臣不得已之下,从轻发落。” “不得已,便可以为难朕吗?”李治佯怒言道。 “臣不敢,臣有罪。”谢岩说着,起身行一大礼,摆出一副“认罪伏法”的姿态。 “好啦,起来吧,朕恕你无罪。”李治一句话,结束了君臣二人的“演戏”,同时开启了正式奏对。 第二百三十四章 庙堂(三) “对于‘商税’,谢卿家于文书中写的很是详细,无需多说,朕想知道的是,卿家大幅度提高税率,就不担心商贾们离开吗?”李治问道。 谢岩道:“回陛下话,臣很担心,但是商贾们更加担心的是,他们拥有的钱财,能否得到朝廷的认可。” 李治仔细回味了一下谢岩的话,不解地问道:“朝廷认可?是为何意啊?” 谢岩道:“商贾不直接从事生产,仅仅依靠将一些东西贩运到其他地方,从而获利,从表面来看,似乎有不劳而获之嫌,然事实上却是,他们在这个过程中,付出很多,获利虽厚,却也风险极大,稍有不慎就会血本无归,然这些都还在他们可以承受的范围内,真正令商贾担心的却是,他们的获利当中,交给朝廷的极少,那么以之相对应的是,朝廷并不承认和保护他们的财产,换句话说就是,任何一处官府,只要愿意,随意弄个罪名就可以剥夺他们的全部家产,为此,商贾们不得不依附于他人,以寻求保护,故,只要朝廷认可他们合法的获利,大幅度提高税率,并非商贾们不可接受之事。” 对于商贾行“投献”之举,李治多少还是知道些的,只不过他弄不清楚“税赋”本身的含义和作用。 古代的税,有正税、杂税之分,所谓正税,即农业税,也就是田赋。(顺便说一句,“税”字本义是征收谷物,是禾字旁,“赋”字本义是征收货币,所以是贝字旁)。 一般而言,正税在各个朝代都不太重,因为传说中的圣君明主都是要轻徭薄赋的,有这样的道德榜样在前,既是再混蛋的皇帝也不愿意落一个横征暴敛的名声,所以门面功夫他们还是要装的,那么,给皇帝“捞钱”的重任就落在了“杂税”之上,加上还有地方官府和某些官员的发明的“捐”,于是乎,“苛捐杂税”就诞生了。 “商税”属于“杂税”一种,本质上也是给朝廷增加收入的手段,但是,由于古代商人没有地位,加上缺少有效的统计方法和手段,所以基本上就是朝廷定一个大概的税率,具体怎么收,几乎全由地方官府说了算,由此出现了“投献”之风,商贾依附在权贵门下,以此获得保护,同时少交“商税”。 至于说“税赋”的实质意义,那也是后世才有一个明确说法,而且还是各国各样,说法不同,在此就用不着多谈了,总之一句话,皇帝李治他不懂! 不过,听完谢岩一番话后,李治多多少少还是从中间听出些内容,最起码他想通了一件事,那便是与其让商人们“投献”,不如让他们当成“商税”交给朝廷,朝廷有了钱,那不就等于自己有钱了嘛,至于说认可商贾们的财产,听起来好像也没什么毛病。 “谢卿家认为,当如何承认商贾合法获利呢?”李治问出了至关重要的一点。 好在谢岩早有准备,道:“若陛下应允乡里试行,臣将发布政令,告知商贾‘无圣旨、不抄家’。” 古人的财产,除了田地、房屋就只有家里的钱财了,所以,“抄家”一直都是古代地方官府和某些官员致富的重要手段之一,哪怕是皇帝下圣旨“抄家”,同样有人从中牟利,谢岩提出的简单方法,就是在保留皇权的同时,遏制地方官府的权力,当然,只是在“卫岗乡”试行。 “原来如此。”李治轻轻念了一句,然后道:“卿家缘何执意要推行‘新商税’?‘卫岗乡’虽小,却也是大唐国土,据朕所知,那里称得上百业俱兴,堪称我朝治理典范。”话中之意非常明确,既然什么都很好了,何必还要折腾呢? 谢岩道:“启禀陛下,乡里虽不错,却仍有三大隐忧,其一是人口问题,关中和‘洛阳’附近州县的无地农人,来乡里的日渐增多,他们的吃、用、住等方面不得不考虑,唯一解决之道是将他们纳入作坊当中做工,如此他们可以获得酬劳,一来养活自己,二来可以资助家里;其二,作坊的产量问题,以冶铁作坊而言,近七成的产量提供给了朝廷,导致新式农具和民生上的使用非常少,结果是新式农具不仅昂贵,且很是稀少,制约了农人提高田地产出的可能性,所以扩大作坊势在必行,否则,再好的东西,没人用啊;其三,‘皇家学堂’毕业的学生问题,他们需要有合适的地方和机会验证和施展所学,一个不断进取和变化中的‘卫岗乡’,理当是最好之地,微臣相信,经过实际练习过的学生,他日更有可能成为陛下的好臣子。” 李治登基已经六年了,当然听得出来谢岩话外意思,那些满口“圣贤之言”的进士们,真要让他们治理一个地方,根本也是做不好的,相比较而言,学堂的学生们,经过实际验证过的学生们,极有可能更适合。只是朝廷的“人事问题”太过敏感,暂时还不想去触碰罢了。 李治心里承认谢岩说得很有道理,嘴上却道:“卿家以为,朝中重臣能有几位赞同呢?” “臣不知,亦不敢妄自揣测,然臣以为,若不能未雨绸缪,等乡里隐忧明显时,臣或许还是会再次上书陛下。”谢岩很认真地说道。 李治默然了,他完全明白谢岩的意思,那就是与其等到麻烦到来的时候,不如提前设法解决它。 “卿家意思,朕已明了,此事还需朝堂商议。”李治淡淡地道。 谢岩道:“臣明白,臣谢过陛下。” 李治微微颔首,又道:“朕定于五日后朝议此事,卿家届时勿要缺席。” “微臣谨遵圣意。” “退下吧。”李治以一句话,结束了君臣奏对。 望着谢岩离去的背影,李治忽然问道:“媚娘如何看?” 皇帝的一问很是突兀,武媚有些弄不清楚,可又不能不回答,稍加思考后道:“陛下,妾身以为谢县子所为并无私利。” 武媚的回答极为巧妙,避开了对人和事,仅仅道出一个符合皇帝心意的事实。 果然,李治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武媚的说法,接着又道:“大唐不缺公正无私的官员,缺的是知道问题,并且能够解决问题的官员。” 武媚听出了皇帝的弦外之音,那是对谢岩的一份赞赏,她也头一次明白——什么样的官员才是真正的好官。 次日朝会上,有官员提出了“商税”一事,皇帝直接发话道:“朕意已决,五日后朝会商议此事。” 皇帝金口一开,当然是群臣缄默,每个人都在心里盘算着自己的想法…… “警官,你见过武则天了?”当冯宝听说昨晚谢岩被帝、后一同召见,赶紧凑上前低声问道。 “是啊,怎么了?”谢岩反问。 冯宝急忙道:“快说说看,长啥样?” 谢岩想了一下,道:“很漂亮,身着皇后仪服,显得十分贵气,至于说是什么样,我还真不好形容,毕竟我也不能总盯着皇后看不是?” “也是啊!”冯宝显得很是遗憾地回到自己座位上,而后说道:“陛下说五日后决定,你看咱们要不要活动活动?” “我看没必要。”谢岩接着道:“眼下的情形是明摆着的,陛下真是有心应允的话,朝中不会缺乏响应之人。”说到此处,谢岩忽然想起一事,又道:“不过我觉得有一个地方你应该跑一趟。” “什么地方?”冯宝问道。 “‘周国公’府,拜见代国夫人杨氏。” “什么?去见皇后她妈?”冯宝脱口而出,且声音有些大,好在他及时醒悟,低下声问道:“去见她老人家做什么?” 谢岩道:“认个门,聊聊家常总是应该吧,上回皇后开了口,一次不去,总归不合适吧,你说呢?” 冯宝有些无语了,不过他也知道,谢岩说的是实情,更何况,目前武媚还没有接触国家大事,此时通过其母杨氏建立关系,远比以后容易的多。 “那、那不能空手去吧。”冯宝半晌问出一句。 谢岩道:“空手当然不行,我看送些香水,搭上一些其它礼物,应该可以了。” “好吧,那你找人准备一下礼物,我明儿去一趟便是。”冯宝颇为无奈地说道。 正说话间,老张头匆匆走进屋里,行礼后道:“校尉,门外有人来送帖子,自称是‘中书侍郎’府里的人。”说着,将一封拜帖递给谢岩。 谢岩打开匆匆看了一眼,将拜帖又递给冯宝,并道:“帖子是给你的。” 冯宝接过大致看了看,再抬首道:“老张头,你去告诉来人,就说我于后日午时,在‘大宝商号’恭候李侍郎大驾光临。” 等老张头出去后,谢岩问道:“李义府如今贵为宰相,你约他去商号,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我敢打赌,他这一次一定是有求于我,要不然他才不会派人登门呢。”冯宝很是自信地说道。 谢岩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息一声道:“你啊,就是不耐烦这些应酬。” 冯宝“哈哈”一笑道:“你做官你应酬,可别算上我,我还想逍遥自在的过日子呢。” “行,都依你。”谢岩除了如此说法,还能说什么呢? 第二百三十五章 国公府(一) 自武媚成为大唐皇后,其家一步登天,李治下旨追赠武媚生父武士矱为“司徒、周国公”,封杨氏为“代国夫人”,从常规来说,杨氏理应封“周国夫人”,然武媚特意奏请皇帝封“代国夫人”,目的就是告诉世人,母亲是因为有了自己这么一个好女儿,才得以封为一品诰命夫人,而不是沾了父亲的光。应当说,这是“女权思想”第一次出现在大唐国土之上。 冯宝几乎不看朝廷邸报,加之本身也不关心朝堂事,所以他对于“代国夫人”杨氏的了解,完全来自于后世的各种说法,比如乱伦、淫荡等等。不过他很清楚,历史记载这个东西,记载之人自己的好恶,影响到了真实的历史情形,可以说,历史书上写的,未必是最真实的。 可不论真假,冯宝总觉得好像应该做点防备,万一自己给人“看上了”,那岂不是亏大发了!于是,他决定带上韩跃、房元昭两个人,跟随自己一同前往。 此次来“长安”,除了正常的护卫亲兵之外,匡胜、房元昭、韩跃、王禧四个人他们各有各的事情要办,便一起跟了过来,刚好被冯宝利用起来了。 在“卫岗乡”,韩跃是出了名英俊,房元昭也不差,同样当得起“英俊潇洒”四个字,冯宝拉上他们,心里想得是,如果一定要有人“牺牲”,那就他们两个吧,反正自己是铁定不会的。 包括谢岩在内,任何人也想不到冯宝心中古怪的想法,韩跃和房元昭压根都不知道自己去哪儿,直到来到“周国公”府门前,他们才意识到自己是来到了何处。 “元昭,你去送下帖子。”冯宝阻止了高大棒递送拜帖的举动,而是将此事交给了房元昭。 虽然不知道原因,房元昭还是谨遵“师命”,手执拜帖,走了过去。行至府门前,房元昭向守门家丁道:“‘左武卫校尉’冯宝,特来拜见杨老夫人。”说着,将拜帖递了过去。 守门家丁接过拜帖,先是打量了一下如同公子哥的房元昭,而后又看了看不远处的两辆马车。面上呈现出来一丝疑惑。 “烦请转告老夫人,我家校尉来自‘卫岗乡’。”房元昭意识到,“校尉”的头衔实在太低了一些,可拜帖上就是那么写的,所以他只能报出名气更大的“卫岗乡”。 “请稍等,容小的进去禀报。”家丁面露释然之色,很是客气地说道。 守门家丁自然是见不到主人的,他将拜帖交到管家手里,就算是完成了任务。 府中管家也姓杨,是当年杨氏嫁给武士矱时从家族里带去的仆役之一,三十多年过去,昔日少年变成了垂暮老者,地位也是不可同日而语,在府中那可是第二号人物。 老杨管家记得很清楚,皇后娘娘曾经特意对老夫人提过,有那么一个“冯校尉”,莫要怠慢。能够让皇后娘娘点名的人,那岂非寻常人可比! 老管家赶紧匆匆走进内宅,迎面碰见一个丫鬟,张口就问:“夫人何在?” 丫鬟道:“老夫人在‘暖阁’。” 时为冬季,老夫人畏寒,老管家那是知道的,闻言挥手示意丫鬟退下,自己又赶紧前往“暖阁”。 “代国夫人”杨氏,如今已七十余岁,在人均寿命三十多岁的大唐里,那绝对是稀有,更难得的是,杨氏保养得当,无论怎么看,也不过只有五六十岁的模样,而且精神矍铄,神采奕奕,完全没有老态。 “老夫人,冯宝校尉求见。”老管家见到杨氏后,躬身禀道。 “什么?一个校尉也敢登门?”杨氏还没有发话,一旁案几后坐着的一位年青公子哥却有些不可思议地对管家说了话。 “是啊杨叔,祖母岂是区区校尉说见就见的。”这句话是从另外一张案几传来,且是女声。 “回少郎君、小姐话,来者不是普通人,而是……” 管家的话还未说完,一个略带惊讶的声音响起:“小七,莫不是娘娘口中的那个冯校尉?” 老管家再次躬身道:“老夫人所言极是,来者自称从‘卫岗乡’而来,相信错不了。” “那是不会错了,此人素有大名,不可怠慢。”杨氏接着对那年青公子哥道:“敏之,代祖母前去迎接冯校尉进府。” 年青公子哥起身应了一下,即和老管家一同出了“暖阁”。 杨氏亦站起来,信步向外而去。 “祖母,月儿也要去。”先前说话的女子,跟在杨氏后面道:“月儿想看看,什么校尉值得姑姑那么看重。” 杨氏宠溺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外孙女,笑道:“看看无妨,可不许多话哟。” 祖孙二人一边说一边向前厅走去,而在府门外,已经走下马车的冯宝,在寒风之中被冻得有些发抖,他心里早就骂了八百遍了,进去通报一声,怎么如此之久! 就在冯宝不耐烦快到极点的时候,“周国公”府大门内走出两个人,当先是一名老者,其后是一名衣裳华丽,相貌英俊的年青公子。 老者匆匆走到冯宝一行面前,行礼言道:“敢问哪一位是冯校尉?” “吾乃校尉冯宝,请问老丈是?” “管家杨七。”老者说完二度行礼道:“冯校尉请,我家少郎君代老夫人相迎。” 冯宝笑而点首,显得极为彬彬有礼。 老管家随即引冯宝一行来到那年青公子面前,并率先抬手示意道:“此乃冯宝校尉。” “校尉远来是客,某家迎接来迟,还望海涵。”年青公子一边行礼一边道。 “少郎君言重了,冯某早应拜见老夫人才是,无奈俗务缠身,是冯某之过矣。”冯宝回礼言道,说完,又问道:“还未请教少郎君尊姓大名。” “吾乃老夫人之孙,贺兰敏之。” 冯宝听到这个名字,感觉脑子有点发蒙,眨巴眨巴眼睛以后,又仔细打量了一下对方,且不论此人品行如何,单从外表来看,绝对称得上“美男子”。 或许是冯宝的表情有些怪异,贺兰敏之不无奇怪地问道:“冯校尉莫不听过某家之名?” “不不不!”冯宝连忙否认道:“冯某刚刚有些走神,失礼了,还请少郎君莫要见怪。” “无妨,校尉请进府叙话。”贺兰敏之说着,抬手示意冯宝跟随自己入府。 马车上的礼物由高大棒负责跟老管家交接,房元昭与韩跃二人每人捧着一个锦盒走在冯宝后面,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俩是跟班随从。 国公府的正厅很大,且气势不凡,最关键的是还不冷,冯宝扫了一眼即发现不少于六个煤炉,只是不能细看,否则太过失礼。 正厅主位,一名头发花白,面色慈祥的老妇人端坐于案几之后,身边有一位十分美丽的女子站立,也不知道是侍女还是其他什么人。 冯宝没有多看,上前拜到行礼,口中道:“晚辈冯宝,携‘皇家学堂’毕业之房元昭、韩跃,拜见老夫人。” 话音中,房元昭、韩跃亦拜到在地,三人最后同声道:“祝老夫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冯宝自称“晚辈”,那当然是没有问题,只不过在大唐很少有人用如此自称,以至于杨氏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展颜笑道:“素闻冯校尉与众不同,还真是一点不差。校尉快快请起,有话坐下细说。” 冯宝站起身,并没有选择坐下,而是从房元昭手上拿过锦盒,道:“此乃‘卫岗乡’本年最新调制‘香水’,名曰‘雅风’,香气清幽淡雅,持久不散,因制作非常不易,仅此一盒四瓶,还烦请老夫人不要嫌弃才好。” “冯校尉有心了。”杨氏说着看了一眼贺兰敏之,无论从年龄,身份,地位等各方面来说,杨氏都不可能直接言谢,自然要由贺兰敏之代劳。 冯宝当然也明白个中道理,所以,主动将锦盒递给贺兰敏之,而后又自韩跃手上拿起锦盒,再次说道:“此盒中乃是一面‘放大镜’,虽然因为材料限制,只能做一个小号的,但是冯某相信,有助于老夫人。” 杨氏可弄不懂什么是“放大镜”,依旧笑而受之,并且招呼冯宝他们坐下。 “冯校尉才学,名满‘长安’,堪称‘俊杰’,老身足不出户亦有听闻,今日校尉过府,着实令老身欣慰。”杨氏嘴上说的客气,言下之意却是问一句“为什么?” 冯宝道:“晚辈登门拜访,并无他意,所为探望老夫人,顺便送些府上需要且缺少的物品,以尽晚辈之意。” “府中需要且缺少之物?老身怎不知晓?”杨氏极其疑惑地看着冯宝问道。 “回老夫人话”房元昭接过话来说道:“‘皇家学堂’名下有一处产业,曰‘蔬菜大棚’,也就是在房子里种菜,校尉知晓关中之地冬日并无叶菜出产,唯有‘温汤监’出产一些专供宫内,故特意带了一些乡里出产的叶菜,送进府中。” “叶菜?老身没有听错吧,此寒冬腊月,何来叶菜?”杨氏大为震惊地道。 冯宝道:“老夫人有所不知,‘蔬菜大棚’就是为了解决冬日叶菜而建造的,经历多年实验,今年才算是解决诸多问题,虽然由于差一样东西无法推而广之,但是也算是小有成就,晚辈以为,此物当是府中需要的。” 冬季时分,“长安”根本没有蔬菜供应,无论平民或者大户人家都一样,日常饭食,除了面食、肉类,主要就是一些干菜,简直要多难吃有多难吃,谢岩当初搞“大棚”,冯宝那是双手赞成,原因就是为了解决冬季蔬菜的问题,这两年大棚的种植技术稳定以后,产量也提高不少,这才有可能带上一些来到“长安”。 第二百三十六章 国公府(二) “素闻‘卫岗乡’时常有新奇东西出现,老身原本将信将疑,如今看来,传言不虚,的确如此啊。”杨氏感慨地说了一番话后,接着道:“老身有一事不明,还想请问校尉。” 冯宝道:“不知老夫人有何事?但问无妨。” 杨氏道:“以校尉之才,又曾经有功于国,怎地还是在左武卫任职?” 冯宝闻言,向杨氏微微一笑道:“老夫人有所不知,晚辈生性疏懒,不欲为官,况且‘睦州’平叛后,陛下也赏了一个‘朝散大夫’的头衔,只不过在下起于微末,不敢忘本,所以始终以校尉自居,也觉得甚好,并非朝廷亏待晚辈尔。” “好一个起于微末,不敢忘本!”杨氏非常赞赏地道:“此事说来容易,能做到者有几何?,冯校尉之盛名,当真无虚!” “老夫人过誉了,晚辈实不敢当。”冯宝谦逊地说道。 “冯校尉,听闻‘卫岗乡’谢县子提出‘新商税’一说,不知汝可是为此而来?”杨氏对冯宝很是欣赏,决定主动询问。 谁知冯宝摇首而道:“乡里政务皆由警官操办,晚辈几乎从不过问,今日前来,就是专程探望老夫人,绝无他意。” 杨氏先是微微一怔,继而轻轻颔首,似乎明白些什么。随即换了一个话题问道:“听闻贵乡以富足着称,不知冯校尉可否向老身述说一二,也好让老身多知道些‘长安’以外的事。” 冯宝道:“乡里的富足,那是世人所说,其实在谢县子与晚辈眼中,相差甚远,并不值得详加叙说,依晚辈之见,乡里最好和最大的财富,乃是‘皇家学堂’,只是世人不大清楚罢了。”说着,转首看向房元昭,道:“元昭,你来向老夫人介绍一下学堂的情形。” 房元昭事先不知道冯宝会来这么一出,然事到临头想要推脱也不可能,当下只能硬着头皮向杨氏行礼道:“晚辈房元昭,乃是‘皇家卫岗学堂’高级班生员,同时也是学堂先生,老夫人若不介意,请听晚辈详说学堂情形。” 杨氏轻轻点了一下头,算是应允了。 房元昭这才开始道:“‘皇家卫岗学堂’始建于‘永徽元年’,迄今已有六载,期间历经诸多变化……” 房元昭一直在学堂里,他所知道的关于学堂的事情,要比冯宝多出很多。尤其当说起学堂内部一些变化的时候,冯宝甚至于连听都没有听过。 比如,学生们会模仿军队操练时的对战,以及去野外自发组织冒险等活动,冯宝还真是一点也不知道,不过这些对于冯宝来说并不算太新鲜的内容,听在杨氏以及贺兰敏之耳中,那却是无比的新奇,时不时的还发出赞扬亦或惊叹之声。 当房元昭说到“睦州平叛”的时候,期间的曲折过程,更是令人唏嘘不已! 正当说到“跳伞”进入陈硕真老巢的时候,老管家杨七忽然进得厅中,且一幅有事叙说的模样,令房元昭不得不停止说话。 “老夫人,宫里来人了,娘娘请您过去一趟。”老管家恭声禀道。 “知道了。”杨氏应了一句,接着对冯宝道:“老身有事欲入宫,不能再听学堂之事,颇为遗憾,留待日后有机会吧。”说完,杨氏在身边少女搀扶下,起身而行,冯宝等人也一起站起来恭送。 冯宝原以为目送老夫人离开正厅,今日之拜会便可结束,哪知道杨氏行至贺兰敏之面前,突然驻足言道:“敏之,好好招待冯校尉,尔等年岁差不多,应该更有话说才是。” 杨氏一句话断了冯宝想要立刻离开的念头,在恭送杨氏走出正厅以后,贺兰敏之重新招呼众人坐下,并率先道:“适才听闻房先生所说,‘皇家学堂’与其他任何一处学堂都极为不同,不知学堂出来的生员,日后可做些什么?” 冯宝明白贺兰敏之的言下之意,当即回答道:“学堂教授的学生数量众多,天资也是人人不同,高者自可参加科举,为国尽忠;低者可习得一技之长,以养家糊口,不知少郎君以为如何?” “甚好!能否详述之?”贺兰敏之似乎对学堂很感兴趣,故又问道。 冯宝道:“学堂去年毕业的学生中,有心参加科举的仅有一人,此番亦来‘长安’,如不出意外,当留下等候朝廷开科;另有如元昭者,留在学堂继续进学,同时成为先生以教授年纪小些的学生;其余大部皆各有事做。”说着,看向韩跃道:“其他的你来告诉少郎君。” “见过少郎君。”韩跃先是拱手行礼,继而说道:“‘卫岗乡建设施工队’现有施工匠人及辅助人员,总计超过一万五千人,韩某毕业后,目下是队里的‘副总督建官’,专职负责各处工地的建造质量以及制订建造计划和流程。与吾一起毕业的同窗,皆在乡里各商号、作坊任职,最高者为大掌柜,最底者为总账房。” 尽管贺兰敏之是一个典型的公子哥,但是他也能够从韩跃的话听出来,那些学生们,应该都不差,做到冯宝所说的“养家糊口”,可以说是绝无问题。 “听起来学堂还真是一个好去处。”贺兰敏之颇为感慨地说了一句,接着似乎想起什么,又问道:“萧越其人,可是出自‘皇家学堂’?” “少郎君认识萧越?可知他现在何处?”房元昭急切地问道,不过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太唐突了些,放缓语气道:“少郎君有所不知,萧越不仅是同窗,更是至交好友,自年初回‘长安’后,始终未曾有过联系,房某甚是担忧,少郎君若是知晓,还请告知。” 贺兰敏之道:“详情不太清楚,然吾之好友应当知晓,待明日差人询问一下,自当告知。” “既如此,房某谢过少郎君。”房元昭施礼言道。 就在此时,大厅正门发出“吱呀”一声响,紧跟着,一直陪同杨氏的那名美丽少女,又一次款款而入,并走到贺兰敏之下首之案几后坐下。 贺兰敏之看了少女一眼,无奈的轻轻摇了摇头,而后向对面的冯宝三人道:“此乃舍妹,被祖母宠溺惯了,还请恕其无礼。” 多少有些心理准备的冯宝,嘴上连称“无妨”,心里却想:“原来她就是贺兰敏月!可惜了,日后死于非命。” 贺兰氏乃是鲜卑后裔,骨子里就流淌着胡人血脉,故对于华夏一族之礼数,并不十分在意,更多的是带有草原儿女特有的那种热情奔放。 “冯校尉之大名,小女早有耳闻,‘青玉案·元夕’更是耳熟能详,小女日前于花园赏雪之际,升起赋诗之心,无奈才疏学浅,未有所得,不知校尉可否代做一首否?” 贺兰敏月这一问,天知道是无心还是有意,反正听在冯宝耳中,那就是和“刁难”没什么区别。刚要出言婉拒,贺兰敏之也跟着说道:“冯校尉,舍妹无礼了,还请莫要见怪,不过,某家也知校尉大才,‘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虽说比起谢县子的那一句略逊,然已是绝对,今若得校尉当面赐教,某家不胜荣幸,望校尉莫要拒绝才是。” 冯宝顿时有一种“赶鸭子上架”的感觉,心里暗自问候贺兰家祖宗十八代不知道多少遍了,可这件事情在明面上又很难拒绝,但他自己也清楚,肚子里那点墨水,作诗纯属勉为其难,哪怕是“借用”别人的,那还得应景不是,而在他的记忆当中,和雪有关的简直少之又少,根本想不起来。 “怎么办呢?”冯宝心里焦急,脑子高速运转,试图找个其他法子出来代替,别说,还真是给他想出来一个方法。 “韩跃,去将我的笔取来。”冯宝先道一句,然后对贺兰敏之道:“烦劳少郎君找人取一张纸、一块平整的上过漆的薄木板过来。”说着还用手比划了一下大小。 尽管无人知晓冯宝想要做些什么,但韩跃、贺兰敏之依然按照他的要求出去了。 “贺兰小姐,作诗一事需要有感而发,冯某并未见到小姐所说之景,胸中亦无诗意,勉强为之,怕有敷衍之嫌,倒不如由冯某为小姐作画一幅,以尽心意。”冯宝大致说了一下,也不管贺兰敏月怎么想,反正他只有这一个法子能够应付眼前了。 贺兰敏月无法理解冯宝的意思,又不好当面问,只能眨着一双明眸瞅着冯宝,满满的询问之意溢于言表。 冯宝权当没有看到,直到贺兰敏之与韩跃取来自己需要之物。 以白纸平铺木板,再用青铜夹子夹住四角以做固定,再找来一根短木棒在背面做支撑,于是,一个简易的画板就此形成。 “贺兰小姐,接下来需要你静坐半个时辰左右,不要动弹,不知可否?”冯宝很有礼貌地问道。 “冯校尉是在为小女作画?”贺兰敏月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冯宝问。 “正是,只不过在下已经许久没有动过画笔,且冯某所用的绘画极法也有些与众不同,若是画的不好,还请贺兰小姐海涵。”冯宝依旧彬彬有礼地说道。 “那好,小女能够做到,请冯校尉动笔。”贺兰敏月颇为兴奋的说着,同时还调整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坐姿,跟着道:“好啦,可以开始了。” 当冯宝以自制的“炭笔”在白纸上开始勾勒起线条的时候,贺兰敏之与韩跃、房元昭三个人,纷纷起身走到冯宝背后,他们都非常的好奇,用那么一只怪模怪样的笔,也能作画吗? 第二百三十七章 朝堂争论(一) 若谢岩在这里,他也一定非常奇怪,冯宝怎么会“素描”的呢?这种起源于西方的绘画技巧,没有专门经过学习的人,几乎是不可能自学成才的。 当一笔一划之间,很快勾勒出一个少女的轮廓,而后涂上大致的明暗,接着详细的刻画局部…… “太像了!”尽管贺兰敏之声音很低,房元昭与韩跃依然听得清清楚楚,且同时点首,毫无疑问的认可了这一说法。 贺兰敏月无法听到兄长的话,但是却从兄长他们的表情里看出,冯宝应该画的非常好,若不是有言在先保持不动,她真想过去亲眼看一看。 等冯宝进行到对画面明暗调整的时候,一个坐于案几之后,眼望前方的少女形象已是完整的展现出来。 相比较之下,大唐的绘画重在“意境”,轻于“写实”,虽各有所长,但是在人物肖像方面,“写实”无疑是更加令人震撼的。 以区区一只“炭笔”,仅凭线条和涂抹,惟妙惟肖的画出一个少女,这份画技,在唐人眼里,无疑有些“巧夺天工”之意。 “太像了!太好看了!”贺兰敏月拿到完成的画作后,瞬间激动的叫出声来。 “冯某作此画,不知贺兰小姐满意否?”冯宝问。 “满意,太满意了!”贺兰敏月不加掩饰地说道,随即又问:“小女可否学此画法?” 冯宝微微摇了一下头,道:“很难,并非画法本身,难在需要懂得算学和格物之学。”说着,他起身走到贺兰敏月跟前,口中称:“烦劳借画一用。” 等画作到手,冯宝用手指着画上明暗的部分道:“小姐请看,此明暗之处,代表的光能够照耀的地方以及照不到的地方,此为一处大学问,是格物学中一个重要的部分……” 冯宝尽可能的以唐人能够的话语,述说着“光学”的一些基本原理,实际上他自己也只懂那么一些。紧跟着,又说起素描当中必须使用到的关于“比例”的话题,那又牵扯到算学,又是一门大学问。 贺兰兄妹懂不懂并不重要,冯宝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会说起这些内容,是显摆学问?亦或是其他什么呢? 天色将晚,王三狗来书房唤谢岩去吃晚餐。 走出书房的大门,谢岩随口问了一句:“冯校尉可有回府?” “校尉他们未曾回来。”王三狗应道。 谢岩抬头看看天,奇怪地道:“再不回来就要夜禁了,他这是做什么去了啊?”说着摇了摇头,径直走向饭厅。 等到晚饭后一个时辰左右,冯宝依然没有归来,谢岩有些不放心了,将自己那面可以夜间通行的令牌交给王三狗,并道:“带两个人,速去‘周国公’府接冯校尉,记住,如果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务必第一时间回来告诉我。” 王三狗当然是满口应承,快步离开。 由于担心冯宝,谢岩也无心坐在书房里,而是叫上老张头一起来到门房那里等候,刚好和两名守门的老兵说说话,多少可以分散一些担忧之心。 约莫过去大半个时辰,“谢府”大门突然传来敲门声,紧跟着就听王三狗在门外大声道:“快开门!” 守门老兵闻声赶紧跑过去打开大门,谢岩也跟着走过去,王三狗快步进入大门内,一抬头看见谢岩,忙道:“放心吧,冯校尉一切安好,此刻应该已经进了坊门。” “他怎么回来的?”谢岩极为不解地问。 王三狗道:“国公府的少郎君亲自送冯校尉回来的。” “国公府的少郎君?”谢岩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只稍作思考,便知道了那位少郎君是何人。 史书记载的贺兰敏之,那是集坏人之大全于一身的人物,堪称纨绔子弟中的极品,应该说,寻常人能够想到或者想不到的坏事,他恐怕都做了,但是,那是事实吗?谢岩可不敢这么认为,起码现在,一个懂得将客人亲自送回府的人,怎么看也是和坏人不沾边的。 尤其当贺兰敏之与谢岩面对面交谈数句之后,谢岩几乎可以肯定,至少在现在,他绝对是一个有着很好教养的年轻贵族。 等到贺兰敏之带着自己的护卫离开以后,谢岩将冯宝唤进书房,他要问一问,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简单的礼节性拜访,怎么弄了一整天才回来。 冯宝简单的把今天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看不出来啊,你居然还会素描?”谢岩大感意外地道。 冯宝道:“别提了,那还是小时候老头子送我去上绘画辅导班时候学的,长大了才知道,他是希望我能够画出各种结构图,还说那是祖传的手艺,要不然你以为我怎么会画的了?” 谢岩没兴趣扯那过往没用的事,换了一个话题问:“我看那贺兰敏之不像是书上记录的那样啊,你和他聊了一天,感觉如何?” 冯宝道:“你别搞错了,他是在妹妹死后才性情大变的,不过我看他们兄妹的感情确实很不错,可惜了!” “的确可惜了,好好的两个人,卷入后宫那摊烂事中,唉,想要不出事都难哦。”谢岩不无感慨地道。 “那你看,咱们要不要帮他们一把?”冯宝忽然问出了这么一句。 “怎么,你是看上了贺兰敏月不成?”谢岩“不怀好意”地看着冯宝,笑道:“贺兰敏之可是一个美男子,相信他妹妹也一定是个大美人。” “警官啊警官,我发现你真的变坏了。”冯宝也调侃了谢岩一下,然后一本正经地道:“说真的,他们兄妹人都不错,能拉一把,我觉得没什么,反正咱们来了,注定是要改变一些事情的。” “好吧,此事事关两条人命,确实可以帮他们一下,不过,具体怎么帮,那还得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才行,否则也是徒劳。” “我还是那句老话,动脑筋的事你来想,想好了我来做。”说完,冯宝站起来道:“你慢慢想吧,我得去洗澡睡觉,明日还得去见那李义府呢。” 贺兰兄妹的事情,谢岩不是太在意,他眼下主要的注意力,那只有“新商税”,而此事要想在朝堂之上顺利通过,支持者那是必不可少的。 来到大唐时日不短了,对于大唐的政治制度,谢岩也算是了解了很多,尽管它是一个封建制王朝,但是在政治制度设计上,多少还有那么一点点“民主”的味道,比如说“门下省”有权封驳皇帝的诏令等,加上李治本人也不是一个性格强硬的皇帝,因此,完全指望依靠皇帝来推动一件事情,并不是特别容易,最好的方法就是,在朝堂上有足够的支持者,可以让皇帝在做决定的时候,是顺水推舟,而不是强行通过。 当前的宰相们中,李绩应该不会过问,长孙无忌是闭门不出,大有一保晚节之意,真正的反对者必定是来济与韩瑗,至于李义府,谢岩相信他不可能和皇帝过不去。 那么,当无法争取对手改变主意的时候,扳倒对手,似乎也就成了一个合理的做法。 有一件事情,在来“长安”的路上,谢岩和冯宝提过,并征询他的意见。 冯宝倒是意见明确:“你想怎么干就怎么干,这又不是陷害别人,况且,他们总是要离开历史舞台的,早走早好。” 那究竟是一件什么样的事呢?严格来说并非一件大事,在“卫岗乡”进行的普查活动当中,黄一清发现,有一户商号,几乎垄断了乡里向关中地区销售农具的渠道,由于对于农具一事,谢岩有过特别交代,所以,黄一清专门找罗汉易派人调查过,结果发现,此商号除了在市面上收购新氏农具外,其他什么生意也不做,且更为诡异的是,它不仅能够收购的到,且还能运进关中,要知道,大批量的铁器若是没有官府的文书,根本无法过“潼关”。 调查到了这一步,罗汉易是查不下去了,只能禀报谢岩,谢岩原本对于农具推广就非常上心,知道如此情况后更加不可能不过问,便请在军中关系深厚的高督学去帮忙弄清楚,直到来“长安”前不久才知道,过关文书皆是来自关中各地刺史府。此事到此,本也该结束了,然而,当有人告诉谢岩,此商号背后东家是“南阳来氏”时,谢岩这才意识到,事情可能没有那么简单。只不过,事关当朝宰相的家族,且商号又无明显过错,谢岩没有深究下去。 直到谢岩上书皇帝,正式提出“新商税”,在权衡朝堂势力格局的时候,忽然想到,完全可以利用这么一件谁也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去对付“中书令”来济。因为他知道,皇帝不喜欢来济,皇后更是记恨,至于李义府、许敬宗等曾经受到长孙无忌一派打压的各类官员,恐怕都会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 那么,找谁来把这件事捅上朝堂呢? 谢岩将自己认识的,能有资格上朝的官员仔细梳理了一遍,最后确定——他一定可以! 第二百三十八章 朝堂争论 崔义玄,原“婺州刺史”,因平灭“睦州叛乱”有功,官升“御史大夫”之职。 尽管此职位不算太高,但因有纠察百官权力,故而权柄甚重,可他是真心不想干啊,实在太得罪人了,数次上书皇帝请求外放,一直没有得到回复,因此只能勉为其难的继续干下去。 俗话说,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只要崔义玄在那个位置上坐一天,他就有权对于不法事提出质疑,甚至提出弹劾,哪怕对方是宰相,也只能受着。 朝会结束后,崔义玄坐着官轿晃悠悠的往家而去,顺便路上补个觉,也好弥补一下昨晚的“操劳”。 崔义玄出自“清河崔氏”,自“婺州”进“长安”时,将家小安置回老家,自己打算在朝廷混些时日,稳定后再把家人接来,哪知道一个人的生活实在太无趣了,干脆纳了一房妾侍,当做调剂。这老夫少妻的,自然少不了红罗帐暖的闺房之乐,因此他成天感觉自己精力不济,也属于正常。这些事情,作为他的亲随跟班那是多少知道些,故一路走的很慢,差不多午时才回到府门之前。 官轿刚一落地,崔义玄就听到管家在外面道:“郎君醒了没?” “什么事啊?”崔义玄人还没走出轿子,先问了一句。 “谢县子已经在府里恭候多时了。”管家一面掀开轿帘一面扶着崔义玄下轿同时说道。 “哦,谢县子现在何处?”崔义玄说着话向前走路的速度也不禁稍微快了一些。 管家跟在后面道:“老奴自作主张,安排县子在书房休息。” 崔义玄微微点首,脚下更快了一些,直接向府中书房而去。 书房门口伺候的王三狗,看见崔义玄后,急忙进入书房对谢岩道:“校尉,崔大夫到了。” 谢岩起身走到书房外,一脸微笑的等着崔义玄走到近前,拱手言道:“崔大夫,许久不见一切好否?” “一切甚好,请进屋里叙话。”崔义玄一边招呼谢岩进书房,还不忘对管家道:“让厨房弄些好酒好菜送过来。” 对于曾经并肩战斗过的两个人来说,多余的客气话是没有必要的,谢岩坐下后不等崔义玄开口,主动道:“我来找崔大夫,所为四日后的朝会之议。” 崔义玄道:“老夫估摸着谢县子会来,却没想到如此之快,若是老夫所料无误的话,县子可是希望老夫当廷附议?” 谢岩轻轻摇了摇头道:“实不相瞒,陛下应当不反对,只不过,朝中反对者,想来亦不在少数。” 崔义玄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再轻轻放下,抚须而道:“谢县子可知,汝提出的是‘商税’,但实际上可是断了诸多豪门的‘投献’,坦白说,老夫心里也是不大赞成的。” 谢岩丝毫不奇怪崔义玄的说法,接着说道:“我很想问一问崔大夫,‘投献’合理否?” “不合理,却是惯例,且单凭俸禄,无以为继。”崔义玄实话实说。 谢岩却道:“倘若陛下允许乡里实行,我有打算大幅度提高官吏俸禄,以绝他们受贿及收纳‘投献’的心思。” “那豪门大户的损失呢?”崔义玄问。 “顾不上了。”谢岩也如实道:“乡里实行,影响不会太大,但是我希望各家豪门大户能够意识到,那将是大势所趋,希望他们可以提早做出应变之举。” “谢县子的意思是,朝廷日后会全面实施不成?”崔义玄惊讶地问道。 谢岩道:“虽然我不能确定多长时间,但是我肯定,最终一定会,哪怕十年或者二十年后。” “缘何如此肯定?” 谢岩道:“只要乡里运作得当,最后应该是所有人都获利,既然所有人都得到了好处,那么又有谁会反对呢?” 不等崔义玄提出问题,谢岩进一步解释道:“各家豪门大户没有意识到,从商贾那里获得的仅仅是蝇头小利,倘若他们真正参与其中,获利远超‘投献’所得,当然,为了防止豪门与官府勾结,还需要相应的做出一些预防措施,所以在乡里试行最好不过,毕竟发现了问题,可以随时纠正,影响不会太大。” 崔义玄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谢岩这个说法,但是他又问出另外一个问题:“此事与百姓何干?百姓又有何收益呢?” 谢岩道:“以乡里弹丸之地,如今有超过十万人生活,其中过半来自关中及附近无地农人,难道这还不算是百姓的收益吗?” “不错、不错!是老夫忘了,区区一乡养活十万人,且大都是贫民,此当为最大的百姓收益。”崔义玄说完,含笑言道:“看来老夫是找不到理由不支持喽。” “好事自然不缺支持者,可反对者也绝不会少,请问崔大夫,朝中当有何许人会反对呢?” 崔义玄几乎不用多想,回答道:“三省那边怕是无人支持。” 谢岩道:“此乃意料中事,我有一法或可破局。”接着,将关于新式农具被人垄断销售的事情大致说了一下,最后道:“我以为,商贾本身做不到此事,且也完全没有必要,相信其中另有原因吧,但无论怎么说,朝中某些官员总是脱不掉干系的。” 崔义玄没有说话,更没有其他任何表示,可以说,不用说清楚,他也明白了谢岩想要自己做的是什么事情?那么,究竟能不能做呢? 恰好,管家进来请示:“酒菜已备好,是否现在拿进来?” 崔义玄自无不允之理,谈话恰到好处的暂时中止。 谢岩在等候酒菜上桌的时候,“大宝商号”内,冯宝和李义府已经开始了推杯换盏。 可以说,也就是性格不羁的冯宝宴请,李义府才不会拒绝,若是换了旁人,他必定拂袖而去。 出身贫寒的李义府,平生最不喜旁人看低自己,尤其是初登宰相之位,大权在握后,阿谀奉承者围绕身边,似今日这般“窝”在一个商号里吃饭喝酒,那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 但是冯宝不一样,在李义府眼里,自己穷困潦倒之时,他送来了“马车贩卖”,等于是给了钱财,而且还是一笔长期存在的收益;做官遇到困境之时,又是此人帮了自己,且更加重要的是,对方从不挟恩图报,一如既往的和过去一般,这可就太难得了。因此,李义府丝毫不觉得自己来到“大宝商号”有任何委屈之感,相反,却有一种会晤老友时的平静。 “我说李中书啊,乡里的情况你也知道,政务方面我很少插手,‘大作坊区’究竟怎么个弄法,章程也还未定,不过我觉得,应该问题不大。只不过我很奇怪,你怎么会对这件事情感兴趣呢?”冯宝放下酒杯问道。 李义府笑道:“校尉富甲一方,自然不会明白钱财乃是多多益善。” “那是那是,我乃孤身一人,总觉得无用,李中书家大业大,开支自也小不了,的确需要的多些。放心吧,此事一旦有了具体章程,定当第一时间告知,保证误不了。”冯宝嘴上附和着,心里却是骂道:“难怪你个老王八蛋在史书上名声奇差,真是有便宜就占啊。” 李义府当然知道,自己得到了保证,也必须有所付出才是,于是道:“谢县子提出的‘商税’一事,只要陛下金口一开,老夫当鼎力支持。” 冯宝道:“商税能不能通过,那是警官操心的事情,然另外有一件事,冯某倒觉得有助于李中书更进一步。” 李义府闻言眼睛一亮,盯着冯宝,静等他继续说下去。 冯宝不慌不忙的将“投献”来氏的商贾垄断新式农具一事说了出来…… “岂有此理!”李义府义愤填膺的大声道:“身为中书令,怎能允许此等事情发生?老夫当上书陛下,参其一本。” 冯宝微笑的看着李义府一脸正气凛然的模样,心里暗道:“你也好不到哪去。” 心里怎么想是一回事,嘴上怎么说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冯宝道:“此事我想警官当另有安排,李中书届时附议即可,无需亲自上书。” 所谓“上书陛下”云云,那不过是个说法,在弄不清皇帝的真正意图之前,李义府是没有胆量触碰长孙无忌一派的勇气,老虎不发威,可那毕竟还是老虎呀! 冯宝那样一说,正中李义府下怀,他顺水推舟地说道:“谢县子有安排,老夫自当附议,若有其他需要老夫相助之事,还请直言。” 冯宝道:“正事儿倒是没有,却有件私事,还请李中书留意一下。” 李义府道:“校尉直说便是。” 冯宝道:“想必李中书也看到了,吾之商号内,售卖的东西越来越多,已然拥挤不堪,冯某有心另外购置一处,却始终等不到有人出售,不知李中书可有法子啊?” “‘东市’大商铺本就不多,历来转让者稀少,要想……” “‘西市’也可以。”冯宝不等李义府说完,主动道出自己的想法。 “那就没有问题。”李义府信誓旦旦的说道:“此事包在老夫身上。” 不用问冯宝也知道,最后的结果一定是“西市”某一位商户倒了霉。只是在冯宝心里却也没有多少负疚感,因为他相信,李义府不敢轻易对大唐的商户下手,最后倒霉的一定是胡人,对于异族,冯宝的愧疚之心当然也就不存在了,况且自己也并没有打算白拿,还是准备按照市场价格付钱的。 只不过话是如此说,冯宝还是很清楚,李义府必定会使用什么不光彩的手段,要不然他绝计不会打包票的,所以,冯宝更加觉得,谢岩在“卫岗乡”搞得那一套借鉴后世的体系,还是很值得期待的,最起码,在“卫岗乡”里,想要利用官府的力量对付一个平民百姓,那几乎是很难做到的事情。 用制度限制恣意妄为的权力,是谢岩一直在摸索的事情,也是冯宝一直极力配合的事,哪怕在旁人眼中,冯宝在“卫岗乡”里非常特殊,但是他也从来没有做过任何真正出格的事情,为的就是守护好乡里来之不易的秩序、制度。 第二百三十九章 朝堂争论(三) 无论是谢岩或是冯某,无论他们在私下或者幕后做了多少事情,最终的结果都是需要拿到朝堂之上进行验证的。 四日后,是一个很普通的朝会,因为需要一定品级,且参与处理国家大事的官员才可以参加,所以称为“常朝”,意思也就是日常都有的朝会,能够参与这样朝会的人,才算是进入大唐真正的权力中心。 谢岩是外官,原本并无资格,却因为皇帝下旨宣召,所以才能位列朝臣之中。 群臣向皇帝行礼后,李治率先开口道:“朕有言在先,今日商议‘新安县子’谢卿家提出的‘商税’之事,诸位卿家但有想法,不妨直言。” “陛下,臣有话要说。”有官员率先走出朝班道。 谢岩对这个人有点印象,好像是“户部侍郎”,至于具体叫什么,就不知道了,只听此人言道:“我朝税制沿用前隋,税率由高祖定下,至今未做多大改动,若任由‘卫岗乡’调整,岂非将朝廷之权下放地方官府,此例万不可开。” 谢岩知道自己既然站在这朝堂之上,据理力争便成了不可避免的事情,所以他也不用等着别人出头了,直接走出朝班,先向皇帝行了一礼,接着道:“此公所言差矣,税制、税率,乃是国之大事,且牵涉天下苍生,任何改动都需要慎之又慎,地方官府根本无权过问,更不用说自行调整。” “既如此,谢县子又何必上书陛下?”户部侍郎问道。 “因为没钱啊。”谢岩随即看向户部侍郎道:“以平叛‘睦州’为例,户部按照五千人拨付钱粮,可是,真正出战的总共是近三千的全骑兵,加上作战需要的军械损耗,户部给的那点钱粮,连实际花销的一半都不到,若非陛下仁慈,允许臣动用学堂名下的钱财,此战最后结果如何,恐怕还不好说,请问,若乡里有钱,何须如此?” “狡辩!”户部侍郎厉声道:“除‘羽林左卫’一千五兵力外,其余皆辅兵,朝廷何时需要负担辅兵钱粮?” “错!大错特错!”谢岩正色道:“汝口中的辅兵,不亚于大唐任何一支百战精兵,他们重新走上战场,可不是为了挣钱养家,那是为国尽忠,为陛下效力。” “即便如此,以‘卫岗乡’今日之富足,出些钱财难道不应该吗?”户部侍郎这一句话,可算是道出了许多官员的想法。 谢岩知道,封建王朝最大的弊端就在于,官员与皇家,都把百姓的钱财看成是随时可以拿走的,所以他们特别不注重官府财力与百姓富足之间的关系,总觉得,一个地方富了,就应该如何如何……完全不考虑百姓是如何在艰苦劳动中获得。 谢岩之所以想在“税赋”上动脑筋,根本原因就在于,他想通过这样的方式告诉大唐官员,有更好更正当的方式,别总把主意打到老百姓身上。特别是当乡里真正实施后,用收来的税再发展经济,最后形成一个良好的正循环,应该能够将官员的注意力转移到发展经济上,从而减低对百姓的盘剥,对于国家的发展也会有极大的促进。只不过来自后世的先进观点,谢岩不能说,说出来也没人懂,他只能自己去做,用事实告诉唐人,怎样做才是正确的。 “百姓再富裕,那也是百姓的,和官府无关,吾主政一方,总不能事事从百姓那里索取吧,巧取豪夺,横征暴敛之事,恐怕没有人会愿意看到吧。” 户部侍郎被谢岩这一说,弄得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只能悻悻然退回朝班。 “陛下”没等谢岩喘口气,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臣走出班道:“天下财富皆有定数,官府多取百姓自然少获,老臣以为,此事万不可取。” “天下财富自有定数”这是古人的一个财富观点,出自哪里?何时出现?谢岩可是搞不清楚,但是他必须得回答这个问题,好在他对此早有准备,于是想也不想地道:“财富多寡可未必是恒定的,它取决于很多因素,比如稻谷,未脱壳前是一个价,脱壳后又是一个价,变成米饭之后是另一个价,它的变化来自于劳动,是因为人力在中间起了作用,从而出现价格不断攀升的情况;再比如铁锭,普通的一个价,精铁一个价,现如今最好的‘硼铁’又是一个价,它的变化,除了人力在中间起作用外,还有匠作技能的提高,而无论是人力亦或是匠作技能,本身也不是固定的,有可能增加,有可能减少,继而会影响到最终的价值,因此,财富的多少,不可能是定数,应当是有变化的,不会出现官府多取而百姓少获的情况。” “一派胡言!”那老官员道:“天下土地有定数,能够养活多少人,也有定数,自然钱财也有定数,如何可能出现钱财多余的情形?必定是多出来的部分取之于民,与巧取豪夺又有何异?” “太史公曾有言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夫千乘之王,万家之侯,百室之君,尚犹患贫,而况匹夫编户之民乎!’,可见,无论官府或者平民,都追逐钱财,只要用合理的手段获得财富都是应该的,何来巧取豪夺一说?再者,即便财富有定数,大不了我朝铁骑征讨天下,可以从胡人或者未知之地索取便是,怎能以此为借口妨碍我朝自身发展呢?”谢岩事先准备充分,所以旁证博引,侃侃而谈。 “老夫记得,当初谢县子提出高额悬赏以获取粮种,如今数年过去,好像不曾听闻有什么新的高产品种出现?谢县子今日之作法与昔日如同一辙,有邀宠之嫌。故老夫绝不赞成。” “老先生又错了。”谢岩转首对李治行礼道:“陛下,臣记得当初说过,在没有找到新的高产品种以前,改进农具以及耕种方式,也是悬赏的一部分,不知陛下还有印象否?” 李治道:“卿家所言不差,的确如此。” “谢陛下”谢岩说完回过来对那老官员道:“第一批出发寻找的商队,用时三年回到‘卫岗乡’,尽管他们没有找寻到高产的粮食品种,但却带来了一些新的品种,其中有一种,名曰‘甘蔗’,是在岭南发现的,此物还需要不断地选种、育种,方有可能制出糖来。第二批寻找粮食的商队已于去年出发,他们将在岭南购买一块田地,雇请当地人种植甘蔗,并负责选种、育种,相信等到第二批商队回来的时候,甘蔗的选种会有收获,届时,可根据实际情况,决定是否还需要继续选种、育种,又或者是大量种植,以解决我大唐百姓缺少食糖的困境;此外,‘卫岗乡’自己的‘育种中心’,经过数年的努力,目前提供给乡里的良种,比过去增长约一成,加上‘育种中心’精耕细作的方法教会百姓,乡里粮食年产总体增长约三成,难道说这不是当初悬赏之功吗?” “口说无凭,可有实证?”老官员追问道。 “当然有!”谢岩肯定地道:“乡里粮食产量的变化,‘司农寺’皆有派人验证,精耕细作的流程,也已经交付‘司农寺’推广,原‘婺州’崔义玄刺史,曾派人来乡里学习过,相信回去以后一定也会有所收获。” 听着谢岩言之凿凿的话语,老官员情知必定不假,否则在这朝堂之上,乱说话可等同于欺君之罪,相信不可能有人主动找死!那么,既然是真的,再问下去,纯属找不自在了,只能默然地走回自己的位置。 看着谢岩连续驳倒两名官员,李治不禁露出一丝浅笑,在他的眼里,这帮先帝留下的老臣子,除了给自己添堵之外,几乎毫无建树,现在,仅仅一个谢岩,就能够让他们无话可说,可见他们是真的老矣! 其实,并非谢岩口才有多好,而是他一直坚持用事实来说话,“卫岗乡”的初步成功,让他有足够的底气来面对各种质疑。 皇帝的表情,让李义府看到了,这一刻他可以确定,皇帝是支持在卫岗乡试行新商税的,他觉得,应该站出来说话了,于公于私都在情理之中。 可就在李义府迈出第一步,另外有一名官员抢先出班,向皇帝行礼道:“陛下,臣以为,完全可以在‘卫岗乡’试一下。” 李义府这才发现,抢在自己前面说话的人竟然是许敬宗。 “许卿家缘何如此说法?”李治问道。 “启禀陛下,臣昔日有路过‘卫岗乡’,那里从一片荒芜之地,变成今日繁华的闹市,可以说,谢县子之功劳不容怀疑,理当允许再试一下‘商税’之事,且‘卫岗乡’弹丸之地,真要是出了什么差错,凭一道圣旨即可挽回,于国并无大碍。” “陛下,臣附议许尚书所奏。”李义府唯恐再让人抢了先,赶紧出班向皇帝行礼道:“实施‘新商税’,可谓利弊皆有,若成事,不仅朝廷可多获得一些收入,‘卫岗乡’后续发展的钱财也有了保证;若不成事,最多取消便是,区区一乡之地,无损于我朝根本。” “臣附议许尚书所奏。” “陛下,臣附议李侍郎所奏。” “臣附议。” …… 陆陆续续的,有不少于十名官员站出来表示支持。 李治看到如此情形,心里颇为高兴,自己还没有表态呢,就已经出现一呼百应的状况,相比较过去,无论自己说什么想什么,官员们都是默不作声的情况,那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完全没有可比性。 想到这里,李治将目光投向那几个宰相们的身上,心说:“也该你们说话了吧。” 第二百四十章 朝堂争论(四) 长孙无忌根本就没来上朝,李绩通常也不会在类似问题上发话,剩下来的就只有“中书令”来济与“侍中”韩瑗两个人了。 不论皇帝是不是征询,该说话的时候,总归还是要说的。 “陛下,臣以为此事仍需谨慎,不可操之过急。” “韩卿家所言何意啊?”李治问。 “陛下,‘卫岗乡’虽小,却也是大唐国土,怎能任由地方官府肆意参与税制改动,故臣认为,即便需要有所改动,也应由‘户部’拿出章程才是。” 谢岩听出来了,韩瑗的意思在于“程序”不对,即哪怕是真的有必要对税率税制进行改变,也应该是由“户部”主导,而不应该交给地方官府。 谢岩很清楚,自己提出来的“新商税”一事,最大的破绽就在于此,那便是地方官府向朝廷索要权力,不仅不符合朝廷典章制度,且算是开了一个恶劣的先例。 然而,“卫岗乡”发展的太快了,快到谢岩为了继续发展下去,不得不向朝廷索要一些权力,否则,乡里的问题聚集多了以后,更加难办。 “韩侍中所言极是。”谢岩接着道:“按理来说,的确当由‘户部’主导,只不过吾想请问,‘户部’需要多久可以拿出章程呈报三省?又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够最终批复?是一年,或者两年?” “这……”韩瑗一时间还真回答不了。 “陛下”谢岩接着对李治道:“乡里变化日新月异,令人目不暇接,若是拖得太久,一些小问题难免变成大问题。”后面的话不用多说,相信谁也都能明白其言下之意。 “陛下,臣有话说。”来济出班道。 “来卿家且说无妨。”李治道。 “谢陛下”来济接着道:“按照谢县子之提议,先将需要交税的名目分类,再实行不同的税率,其中有一个项,老夫记得似乎是一般贩售税率为售价一成,老夫请问谢县子,若百姓售卖一斤菜十文钱,需交税一文,可是如此?” “不错,的确如此。”谢岩回答道。 “百姓种植一斤菜何其辛劳,售出还需缴纳一成商税,谢县子难道不认为太过分了吗?”来济以带有质问的语气问道。 “过分,又不过分。”谢岩以一种自相矛盾的说法,惊到了所有人,好在他没有等别人发问,自己解释道:“过分,仅仅因为从表面来看,百姓的一成税高了。可是,百姓缴纳了这一成税后,可以将自己的子女送进学堂,每年仅需四贯钱就可以支付包括吃住在内的所有费用,还有,百姓居住在乡里,有巡逻队保护他们的安全,有人替他们打扫居住周围的环境,而这些都是免费的,请问来中书,这一成税真的很多吗?” 来济哪里能够弄清楚源于后世“税收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理论,所以他决定避开这个话题,换了一个话题问道:“百姓皆当地人,甚少离乡,然贵乡之内,商贾多是外来,谢县子就不怕他们为了避开税收,退出吗?” “怕!”谢岩很认真地道:“但是吾以为,真正的商贾是能够留下来的,想要离开的商贾,谢某也不会拦着。” “若是离开的商贾多了,他们雇请的百姓怎么办?谢县子可不要忘了,贵乡有多达数万的百姓仰仗他们过活,倘若因此生出事端,亦或激起民变,不知县子如何向陛下交待?”来济虽然说的是实情,但是听在所有人的耳中,不免都有威胁之意。 “假设真的发生来中书所说的情形,陛下自有圣裁,还轮不到来中书。”谢岩不假辞色地回了来济一句,而后对李治行礼道:“陛下,在臣看来,天下商贾大体可分两种,其一是自己名下有作坊,或者参与作坊,然后将作坊的产品贩售四方获利;其二,是什么也不生产,纯粹是将一个地方的货物贩售到另外一个地方,以此获利。相比较而言,第一类商贾,才是大唐需要的商贾,他们不仅雇请众多百姓,解决土地分配不足导致无地农人增多的情况,更重要的是他们那是依靠自己的劳作而获利,而第二种商贾,完全是依靠‘投机’而获利,譬如大灾之年,有粮商囤积居奇,抬高售价以获暴利,此等商贾,我‘卫岗乡’本就不欢迎,他们要走便走,臣绝不阻拦,臣也想看一看,乡里究竟有多少这样的商贾。” “谢卿家言之有理,朕相信,商贾之中也分好坏,的确不可以一视同仁,只不过,来中书所言并非全无道理。”李治多多少少还是有那么一丝担心。 “陛下,若因实施‘新商税’导致出现来中书口中的‘民变’,臣愿一力承担。” “谢县子,汝怕是承担不了吧?”来济冷冷地道,他也是看出来了,皇帝多少还是有些犹豫的。 “是吗?依来中书之间,谢某应当怎样才算是承担呢?”谢岩也没有什么好脸色给来济,针锋相对地问道。 “陛下,臣有本奏。” 当谢岩听到这个声音在大殿响起的时候,他嘴角浮起一丝笑意,因为崔义玄终于站出来了。 数日前,谢岩与崔义玄面谈时,虽有心让对方在今日上本弹劾来济,可最终没有提出此要求,而崔义玄也没有流露出任何明确意思,所以,谢岩完全是按照崔义玄不会有表示的情况来准备今天的朝议。现在,崔义玄突然站出来说话,怎能不令谢岩喜出望外。 “崔卿家,此刻乃是商议‘新商税’一事,若是其他事,不妨过后上书不迟。”李治非常奇怪,素来在朝堂上跟隐形人一样的崔义玄,怎么会选择此时上书的。 “陛下,臣无法确定此事是否与‘新商税’有关,臣本不打算劳烦陛下,但是……”崔义玄说着停顿了片刻,继而接着说道:“臣知道一些事,故怀疑来中书之所以极力反对实施‘新商税’乃是别有用心。” “崔义玄,汝莫要血口喷人,老夫行事光明磊落,从无半点私心,汝若是不把话说清楚,老夫绝不善罢甘休。”来济做梦也没有想到,崔义玄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一时间,大殿之上,群臣纷纷交头接耳,低声议论着什么…… 李治虽然很不喜欢来济,但若是说他存有私心,那还是不大相信的,可崔义玄当众说出来,如果不让他继续说下去似乎有包庇之嫌,只好开金口说道:“崔卿家但请直说,然朕提醒卿家,所说若无实据,后果自负。” “谢陛下”崔义玄先是行礼,而后道:“众所周知,‘卫岗乡’出产的新农具以及耧车,那都是用最好的‘硼铁’打造,十分经久耐用,所以售价不菲,即便如此,依然供不应求。然就在日前,有人告诉微臣,‘长安’以及整个关中的新农具,要比‘洛阳’地区售价高出五成,老夫初始并不相信,派人前往‘长安’附近州县打听,结果发现果然如此,且还需要预定,否则根本买不到。微臣当时非常奇怪,若是预定,新农具从何而来?据臣所知,谢县子为了防止有人囤积居奇,是面向乡里近三十家铁匠铺供应铁锭,除非有了改动。” “谢卿家!”李治仅仅唤了一声,意思不言而喻,就是在询问。 “启禀陛下,崔大夫所说分毫不差。”谢岩恭声答道。 李治点了点头,道:“崔卿家,继续说。” 崔义玄道:“陛下,若是花高价可以预定,则必定是有人在暗中收购‘卫岗乡’出产的新农具,微臣想通了此关节后,立刻派人去‘潼关’查阅最近三个月的通关记录,结果发现,有一家‘常丰商号’,几乎每三天都运送货物过关,且所运货物,无一例外全部都是新式农具。”说着,他从袖中取出几张纸,又道:“陛下,此为臣下属抄录的通关文书,请陛下御览。” “呈上来。” 李治话音刚落,王伏胜立刻走到崔义玄面前,将那几张纸取走,再躬身递到皇帝面前。 李治大致翻阅一下,抬首言道:“此事不假,然与来卿家何干?” 崔义玄道:“是否与来中书有关,臣不知道,臣只知道,‘常丰商号’掌柜姓来,出自‘南阳来氏’。” “一派胡言!”来济恼怒地呵斥道:“崔义玄,汝无凭无据,岂可栽赃陷害老夫?” 崔义玄道:“老夫能如此说,自然有实证。” “在哪里?拿出来!”来济气急败坏地大声道。 崔义玄道:“‘常丰商号’是对外用的名字,真正的东家其实就是位于‘东市’的‘昌盛号’,只要派人过去一问便知。” 这句话一说出来,整个大殿里安静极了,甚至连来济都愣住了。 “昌盛号”是“南阳来氏”的产业,自前隋起就立足于“东市”,可谓“长安”数得着的大商号,这件事情,连李治都知道,更不用说其他朝臣了。 谢岩更是无比奇怪,崔义玄怎知道这么清楚?“潼关”的过关文书副本是自己给崔义玄的,可是“常丰商号”怎么突然就成了“昌盛号”,那又是怎么回事呢?他不得不佩服崔义玄,居然在短短几天内,查出如此多事情来,可谓神通广大! 其实是谢岩忘了,“清河崔氏”乃是大唐一等一的名门望族,潜力惊人,真要想弄清楚一些事情,那是很简单的。 第二百四十一章 东宫(一) “陛下!”李义府再次出班道:“臣请下旨彻查此事。” “陛下,臣附议李侍郎,请旨严查此等与民争利之事。”另有官员站出来说道。 尽管没有人指名道姓,但是大殿之中,没有人不知道所谓“彻查”,其实就是直指“中书令”来济。 李治看了看脸色铁青,却是一语不发的来济,心里大概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多半是“昌盛号”私下干的,来济可能完全不知道。 然而,官场就是这样,当皇帝不想保你的时候,往往一件小事便可以决定一位重臣的去留。 谢岩想要推行“新商税”,来济是拦路虎;李治想要摆脱宰相对自己的“束缚”;而诸如李义府之流,那更是巴不得在自己头上的人全部倒霉才好,要不然如何升官呢! 很不幸,在长孙无忌不在场,李绩又不可能站出来说话的情形下,来济成了那面被众人合力推到的“墙”。 “此事交由‘刑部’查办,限期十日。”李治说完,停顿片刻,又接着道:“在此事未查清楚之前,‘新商税’一事,押后再议。” 天子金口玉言,岂容朝臣多话!一场纷纷扰扰的金殿之争,算是暂时停止下来。然而,事情会就此打住吗?显然那是不可能的。无论是支持者亦或是反对者都知道,十天后,同样还是会出现今日的情形。 出了“太极宫”,谢岩疾步前行,追上崔义玄,二话不说,拱手道:“多谢大夫仗义执言。” 崔义玄微微笑道:“老夫无意朝中之事,此番不过为民尔。”说完,即回礼告辞而去。 不管崔义玄所说是真是假,事实上是帮了谢岩一个大忙。 很多时候,谢岩不太明白古人的想法,或许君子之交淡如水,指的就是此等情况吧。 回到自己的府中,谢岩屁股还没坐热,冯宝就过来打听朝堂上的事。 谢岩大致说了一下后,又道:“我估计,等陛下了解到真实情况后,应该会下旨同意的。” 冯宝点了点头,道:“我看也是,只不过,一天不正式颁诏,一天难以安心啊。” “那又没办法,急也没用。”谢岩说道。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谢岩道:“没什么打算,明天去一趟东宫,也就没事了。” “你跑东宫做什么?”冯宝不解地问道:“难道去拜见太子?” “当然不是。”谢岩道:“刘仁实现在东宫当值,白天很少在家,我来‘长安’多日,不去见上一面,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那倒是的,左右都得去一趟,早去早好。”冯宝说完站起来道:“你就好好休息吧,我待会儿还得去一趟‘周国公’。” “又去?”谢岩疑惑地看着冯宝问。 “没办法呀!贺兰敏之早上派人来请我,不去不合适啊。”冯宝颇为无奈地道。 “去一趟没什么的,不过别忘了把令牌带上,免得晚上回不来。” “知道了。”冯宝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冯宝去“周国公”府的事情,谢岩是不用想也知道,不外应酬而已,根本算不上事。 时间过得很快,直到晚上睡觉的时候,冯宝也没有回来,在确定他带上了令牌以后,谢岩也就不去管了,自己如同往常一般入睡。 冯宝又一次喝多了,原本着还记得回来找谢岩说一件事,结果一进府门,被寒风一吹之下,感觉实在太冷,便匆匆跑进自己房里,想要先暖和一下再说,最后倦意上涌,倒头便睡,浑然忘记了还有事要说。 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冯宝感觉自己饿极了,只能放弃继续赖床的想法,从床上爬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对屋外大喊道:“高大棒,给我弄一碗粥来。” “好嘞。”高大棒的声音从屋外传来。 洗漱完毕,冯宝顾不上修面,拿起高大棒送来的小米粥,“咕咚”一口便喝了下去,然后长长吐了一口气,算是彻底从酒醉之中醒过来。 “警官走了没有?”冯宝一边开始修面,一边问道。 “谢校尉一大早就出门去了。” 高大棒的回答在冯宝意料之中,便没有再问下去,而是说道:“去准备马车,一会儿跟我出去,我这不用你管,先去准备吧。” 差不多半个时辰后,冯宝准备完毕,直接前往府门外。 高大棒早就带着八名护卫与一辆马车,做好了所有准备,见冯宝走过来,赶紧迎了上去,并且问道:“校尉,咱们这是去哪儿?” “去东宫。”冯宝一边说着一边钻进了马车。 “东宫”是太子居所,在“太极宫”东面,且紧紧相连。 作为大唐帝国的继承人,皇太子当然是有很多特权,其中之一便是拥有自己独立的卫队,大约三千人左右,而这支军队的统兵官,就是刘仁实。 当今太子李忠自入主“东宫”以来,刘仁实那是一直“称病”在家,一直到武媚成为皇后,他才踏足“东宫”。 刘仁实知道,现在的这位皇太子,早晚都要让位给武皇后的长子李弘,所以,他目前的任务就是握住兵权,看好今太子李忠,别让他搞出什么事情来,顺便等候真正的皇太子上位。 因为事关重大,刘仁实不敢有丝毫马虎,所以他必须得在东宫时刻盯着,这才是他很少回家的根本原因。 谢岩的到访,让刘仁实很是高兴,不仅亲自出宫门相迎,更命令属下去外面酒馆定了一桌宴席,准备好好陪谢岩喝两杯,哪知道宴席还没有送过来,宫门守卫却过来禀报道:“校尉冯宝,欲拜见将军。” 刘仁实看了一眼谢岩,发现他似乎也是很惊讶的模样,便不再多问,而是对前来禀报的军卒道:“速速有请,不可怠慢。” 很快,冯宝即出现在刘仁实的面前,且先行礼道:“冯某见过刘郎将。” 刘仁实一面招呼冯宝坐下,一面道:“冯校尉何必客气。”说完,立刻示意下属上茶。 “你怎么过来的?”谢岩很奇怪地问。 冯宝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等到给自己上茶的胥吏退出房间后,才开口道:“有件事情,本来你去办一样,要不是昨晚喝多忘了说,我也没必要过来。” “什么事?很重要吗?”谢岩问。 冯宝没有回答,而是转首看向刘仁实,道:“请问刘郎将,能否让冯某见太子一面?” “校尉见太子,为何?”刘仁实话是回答冯宝,眼睛却是看向谢岩,心说:“到底怎么回事?” “刘郎将,此事个中因由,恕冯某无法明言,相信警官不难悟出,届时让警官详说岂非更好?”冯宝一番话,等于是把问题推到了谢岩身上。 好在谢岩同样来自后世,结合冯宝昨天去“周国公”的情形,不难猜出,他要见当今太子李忠,必定与昨日的遭遇有关,那么换一句话来说就是,搞不好是得到了什么人的授意行事,如果真是这样,那还真的不好多问。 大致想清楚后,谢岩对刘仁实道:“吾已大致明白,仁实兄不妨相助。” 有了谢岩这句话,刘仁实安心了许多,要知道,此时的“东宫”可谓是非之地,自王皇后被废,武皇后上位起,原本“东宫”的属官,以各种借口或请辞、或“称病”,导致偌大的宫中,只有一群宫女、宦官陪伴当今太子,所有朝臣避之唯恐不及,似冯宝这般要求见太子的人,那是绝无仅有。不过话又说回来,也就是冯宝,因为谢岩的缘故,刘仁实才会考虑一下,换做旁人,只会直接拒绝。 稍加思索后,刘仁实道:“正式拜见殿下,并不合适,通常而言,殿下午膳后会在花园走走以消食。” 冯宝听懂了刘仁实的意思,又问:“花园何在?” 刘仁实不答,却用手指了指自己身后,很明显,花园一定就在那个位置。 “多谢!”冯宝说完里起身道:“此刻差不多已是午膳时分,冯某还是先办正事要紧。” 刘仁实也不阻拦,最后还提醒一句道:“除了花园,莫去其他地方。” 冯宝点了点头,道:“多谢提醒。” 等冯宝离开后,刘仁实看向谢岩,虽然一句话也没说,询问的意思却是明显至极。 谢岩道:“具体的情况吾真是不知,不过,冯校尉昨日去了‘周国公’府。” 听到“周国公府”四个字,刘仁实瞬间明白了,冯宝看似极不合理的作法,定然和此有关,而“周国公府”是什么地方啊,那是武皇后的娘家,很显然,冯宝是负有“特殊使命”而来的。 事情真的如谢岩与刘仁实猜测的那样吗?其实还真不是。 究其原因是冯宝昨晚酒喝多了,当贺兰敏之说姑母为了李弘登上太子之位而忧心忡忡时,冯宝随口说了一句:“此事不难,易如反掌。”结果就成了如今这样了。 那么,冯宝究竟找太子殿下干什么呢?除了他自己之外,再不会有其他人知道了。 第二百四十二章 东宫(二) 自从李治登基成为皇帝后,“东宫”处于闲置中,李忠入主之后,除了多了一些宫人外,一切都没有什么变化,可以说,此时的“东宫”,恐怕比不上“长安”任何一座“国公府”,处处显示出一副“破财之相”。 刘仁实口中的“花园”,在冯宝看来,还不如后世的社区公园呢,除了一个“大”之外,没有一处他能看得上眼。 因刘仁实的“公事房”距离花园仅有百步之遥,故冯宝才能毫无阻碍地走过来,否则,哪怕是再没有地位的太子,也不是谁都可以靠近的。 寒风凛冽,披着一件熊皮大氅的冯宝依然觉得奇冷无比,他就搞不明白了,这位皇太子殿下,如此寒冷的天也会出来散步不成? 冯宝不敢一直站着不动,便沿着花园的小径,来回走动,也好让自己暖和暖和,否则他真怕自己给冻出病来。直到走了七八个来回,终于看见有一些人从远处而来。 能够在“东宫”内大摇大摆地带着多人行走,不是太子也是其他有地位的人,冯宝不感冒失,往路边移了移,肃手而立,摆出一副让开路的模样。 差不多距离二十步时,那缓缓而行的十来个人似乎发现了冯宝,并停了下来。 二十步距离,足以让冯宝发现,来人之中,有一位十二、三岁的少年,被身边的宦官和宫女紧紧围在中间,且他披着的大氅之下,露出明黄色的长衫下摆。据此,冯宝可以认定,那少年即是当今皇太子。 冯宝迎着太子上前约十步,跟着停下行礼道:“‘朝散大夫’、‘左武卫校尉’冯宝,见过太子殿下。” “冯大夫免礼。”太子略显稚嫩的声音响起,同时向前几步道:“冯大夫何时进得宫来?怎会在此?” “回殿下话,臣今日与‘新安县子’谢岩一同拜访刘国公,午膳后闲来无事,随意走走,不想巧遇殿下,还请恕罪。” 冯宝那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不过听在太子耳中,却是信以为真,只听太子说道:“不知者不为罪,冯大夫请继续,孤欲回宫去了。” “殿下且慢!”冯宝眼见太子转身,急忙说道:“今日风和日丽,阳光明媚,殿下不再欣赏一下园中美景?” 太子都听蒙了,竟然还看了一眼没有阳光的天空,继而目光投向冯宝,就差直接问:“何来阳光?” 冯宝一本正经地道:“阳光就在那乌云之后,只要拨开乌云便可看到,臣自问,拨开天上的乌云办不到,然驱散殿下心中的阴霾,还是有办法的。” 太子李忠年纪不大,但是生于皇家这么一个大染缸里的孩子可以说都早熟,他仅在一瞬间就明白了,眼前的“冯大夫”,根本就是专门等自己的。 片刻后,太子言道:“相请不如偶遇,冯大夫不妨陪孤走走吧。” “臣谢过殿下。”冯宝说完,上前两步跟在太子之后向前走去。 行不出百步,有一凉亭,太子行至亭前,对身边的宦官道:“都在外候着吧。”说完,径直走进亭中。 “不知冯大夫如何驱散孤心中之阴霾?”太子李忠待冯宝跟进凉亭,直接问道。 冯宝不答反问道:“依殿下之见,‘东宫’与‘王府’,何处更合心意?” 不等太子回答,冯宝继续说道:“臣斗胆说一句,怕是王府更合殿下心意吧。” 李忠一句话也没说,而是看着冯宝,显然是默认了。 “既如此,殿下何不急流勇退,自请外出,一个逍遥纨绔王爷,想来是陛下最喜爱的。” 李忠稍微思索一下,便完全明白了冯宝的话意,重点就四个字——自请、纨绔。 前者是说现在应该怎么做;后者是说将来应当怎么做。 严格来说,李忠是一点也不在乎这个“太子”之位,尤其是王皇后被废以后,他更是明白自己早晚都是被废的命运,他担心的可不是什么身份地位,而是自己的小命!自古以来,废太子能够善终的,可谓凤毛麟角,所以他一日三惊的过活,所思所想皆是如何保住自己的小命才是最主要的。 李忠不知道冯宝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来找自己说这一番话,但是他听得出来,此人的建议,恐怕是自己能够活下去的唯一可能,最起码,只要自己主动辞去“太子”,想来混个王爷还是可以的,至于说当一个纨绔,那就更简单了。 冯宝平静的看着太子,他相信,只要这位皇太子还不是那么太蠢,一定能够接受自己的提议。 大约等了一炷香时间,李忠开口问道:“当如何做?” “越快越好!越坚决越好!”冯宝想都不想地回答道。 李忠轻轻点了一下头,紧跟着突然向冯宝躬身行礼道:“冯大夫所言,孤受教了。” “殿下能够明白,自是上佳,臣还有事,臣请告退。”冯宝并不想多掺和宫中之事,适时提出离开请求。 “冯大夫请自去吧。” “多谢太子殿下。”冯宝行了一礼,而后离去。 大约快到刘仁实的“公事房”前,冯宝回头望了一眼凉亭那里,隐约可见太子殿下仍然站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进得屋里,冯宝来不及脱下大氅,先去那张只有酒菜没有人坐的案几那里,拿起酒瓶,拔去木塞,仰首灌了一大口酒,随后长长地吐了一口酒气,跟着放下酒瓶,一边脱去熊皮大氅,一边不好意思的笑道:“实在太冷了。” “无妨,冯校尉且请坐下,咱们慢慢喝。”刘仁实道。 “事情办成了?”谢岩待冯宝坐下后问道。 “应该成了。”冯宝道:“殿下觉得宫里太冷清,打算去当一个逍遥王爷。” 谢岩听懂了,微微颔首言道:“殿下果非寻常之辈,拿得起放得下,甚好!” 刘仁实同样也听懂了,只不过他权且当做没有听见,举杯道:“老夫与两位难得一聚,来,一起痛饮三杯。” “干!”冯宝极其痛快的大声道。 谢岩什么也没有说,举杯向二人遥敬,随后一饮而尽。 刘仁实与冯宝同时仰首,共饮一杯。 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冯宝自然毫无负担的开怀畅饮,至于谢岩和刘仁实,他们也都知道了一个最好的结果,当然也不用多思多虑,可以尽情的痛饮! 然而,与“东宫”一墙之隔的“太极宫”里,武皇后却不是那么太淡定。 谢岩与冯宝先后去“东宫”的事,武皇后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消息,可后面的消息却一直没有传过来,让武皇后多少有些心急。 消息没有等来,皇帝倒过来了,无巧不巧的是,李治刚刚坐下,一名“东宫”的小宦官也来到了“清宁宫”。 武皇后原本也没打算瞒着皇帝,便直接宣召宦官进来面圣。 小宦官大礼参拜皇帝、皇后,得到允许后,站起来躬身道:“启禀陛下、娘娘,冯校尉和太子殿下单独说了片刻,然后去了刘国公那里,眼下正与谢县子、刘国公在喝酒。” “下去吧。”李治随口一句打发掉小宦官,跟着问:“谢、冯两位卿家去‘东宫’做什么?” “陛下,要不要差人过去问问?”武媚说道。 李治想了一下,摇首道:“没必要特意询问。”说完之后,又道:“朕有些乏了,先小憩片刻。” 安顿好皇帝午睡,除了留下王伏胜在一旁伺候外,武媚与其他人都悄然退了出去,以免惊扰圣驾。 “清宁宫”偏殿里,武媚坐下后,忽然问道:“王福来,今晨府上来人是怎么说的?” “禀娘娘,府上老杨管家亲自过来的,说是‘冯校尉认为易如反掌’。”王福来很是小心地说道,他看得出来,皇后娘娘心绪不宁。 “易如反掌?真会如此?”武媚似乎自言自语,旋即又问王福来道:“汝与冯宝校尉相识多年,此人……” 王福来知道皇后想问什么,赶紧道:“娘娘,奴婢以为,冯校尉定然成事,否则他应该没有心情饮酒才是。” 武媚没有说话,却是很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大概她也意识到,自己可能心急了些。 见皇后娘娘不再问了,王福来暗自吐了一口气,心里却想:“冯校尉啊,可切莫将事情办砸了,咱家可不是有心的啊。” 王福来之所以会如此想,全因日前他多了一句话。 那一日,冯宝登门拜访“周国公府”,“代国夫人”杨氏中途离开进宫,就是因为武皇后想要请母亲帮助想一想,找哪位大臣能够见到当今太子李忠。 一般而言,大臣见太子并不难,然而,自王皇后被废,东宫属官以各种名义不去以后,整个“东宫”事实上成了刘仁实“说得算”的地方了,再加上皇帝曾有言在先,让刘仁实“好好守护太子”,结果就是,没有皇帝的圣旨,别的大臣想进“东宫”的大门都难,更不用说能够见到太子了。 皇后母女二人实在想不出合适的人选,原也就打算放弃了,刚巧,母女闲聊时,杨氏说起冯宝今日登门一事,王福来突然想起,谢岩与刘氏交好,而冯宝与谢岩关系不一般,旁人或许进不了“东宫”,他可就未必了。 本着“为主分忧”的心思,王福来提出了自己的想法,这才有了后面一连串的事情发生。“可怜”的冯宝、冯校尉,自始至终都以为是自己酒后失言,哪里能够想到事情的根源却是出在王福来身上呢? 第二百四十三章 开启新时代 唐人的酒宴通常耗时较长,当谢岩与冯宝在刘仁实那里饮宴结束,回到府中的时候,都可以赶上吃晚饭的时间了。 他俩喝了一肚子酒水,什么也不想吃,只命人去准备热水,打算好好泡个澡。 等热水的时间里,谢岩从冯宝那里知道了详细经过,不过他什么表示也没有,在他看来,这都是历史的必然,和自己关系不大。况且,他从来本着顺应历史发展而做些小改变和调整的思路,从不苛求自己能够重新创造历史,他始终坚持认为,刻意的追求改变,搞不好会让自己被历史潮流所吞噬。 历史的强大惯性,不是一两个人突然出现就可以改变的,比如“太子让位”,不论冯宝做不做,那都是历史的必然,最多也就是过程不大一样。 可事实上,真正的历史当中,太子李忠正是在恐慌之中提出了“让位”,只是最后的结局不大好而已。 但眼下却不同了,李治拿在手里的太子奏章,通篇就表达了一个意思——儿臣无力胜任太子位,做一富家舍翁足矣。 “忠儿到底是大了些。”李治似乎感慨了一句,随手将奏章递给武媚,道:“媚娘看下无妨。” 武媚大致看了一下,道:“陛下,太子似乎有意退居乡野?” “是啊,忠儿懂事了。”李治跟着又道:“忠儿无过,仅凭一道自请奏疏,不免太儿戏了些,等等吧。” 李治的话意,那是太明显不过了,在皇太子没有明显过失的情况下,是不能够随意将之废除的,否则真是拿天家继承当成儿戏了。 “不过,朕倒是觉得,谢卿家他们,应当会处理好此事。” 李治此言一出,武媚算是明白了,原来皇帝一直以为是谢岩“揣测圣意”,主动去“东宫”解决这件难事。 当然,武媚不可能告诉皇帝,是自己派人撺掇冯宝去办的。 立“代王”李弘为皇太子,那是李治、武媚的共同心愿,只是,今太子李忠,年纪不大且从无过错,再加上武媚任皇后时日尚短,总不能立刻行“废立太子”一事,否则那个吃相也太难看了些,所以,李治的意思是等等看。 但是,武媚那是一天都不想等!皇宫大内的凶险,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不将儿子推上“太子”之位,她岂能安心!这才有了积极谋划,且付诸行动的事情发生。 对武媚来说,谁去办不重要,结果最为重要,因此,她更加关注“东宫”的一举一动,希望一切能够如自己所想那般继续发展下去。 间隔一日之后,太子李忠二度上表,坚持“退位让贤”,皇帝依然什么话也没有说,但是却派人给“东宫“送去了许多财帛。可以说,皇帝的举动无形之中代表了他的态度。 于是,太子李忠又连续两日上表,坚持“退位让贤”。戏演到这个份上了,李治不能再装作没事人一般了。又隔了一天,皇帝颁布《降太子忠为梁王诏》,诏书里大大夸了一番李忠,说他主动提出让贤,为成其美事,特封“梁王”,出任为“梁州都督”,同一天晚些时候,正式下诏,册立“代王”李弘为皇太子。紧接着,下诏大赦天下,并“新年后改元‘显庆’!” 一系列眼花缭乱的事情接连发生,许多朝臣们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东宫”已然易主!尽管此乃意料中的事情,然而,它却是真正意义上的皇帝乾纲独断,没有和任何人商量,直接颁布诏书,宰相们甚至连发表意见的机会都没有。 很快,到了“刑部”调查出结论的日子,正如李治预料的那样,“中书令”来济并不知道自家族人,暗地里以垄断新式农具在关中地区销售而获取暴利的事情。 然而,李治在武皇后的说服下,以及李义府、许敬宗为首的大臣们的弹劾下,没有轻易放过此事,以“与民争利,枉顾百姓困苦”为名义,将来济贬出“长安”至遥远的“庭州”担任刺史。 同时,李治当殿颁布圣旨——加封“新安县子”谢岩为“新安黜置使”,全权代表朝廷对“新安县”和“卫岗乡”两地进行施政,且授权允许试行“新商税”,具体税制及税率,先在“卫岗乡”试行,待有了详细而确定的措施拟定后,经批准后,再于“新安县”试行。 还没等谢岩完全领悟皇帝的意思,李治再颁下圣旨,任命李义府接替来济,迁“中书令”,进爵“广平县侯”,同时兼任“太子右庶子”职;任命许敬宗为“礼部尚书”兼任“太子宾客”职、“同中书门下三品”,成为当朝实权宰相之一。 就在众人以为皇帝一系列的人事变动到此为止的时候,李治第三次颁下圣旨——加封“朝散大夫”冯宝为“新安副黜置使”,进爵“卫岗县男”,兼任“太子宾客”职。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呢?”当冯宝听完宣读圣旨的宦官念完后,直挺挺的跪在那里面目瞪口呆,甚至于连“谢恩”两个字都忘了说,幸好有谢岩在一旁提醒,才不至于“失仪”。 此等普通宦官,自然有王三狗他们去应付,还不用谢岩他们亲自接待。 进了书房,冯宝立刻问道:“到底怎么一回事?我怎么突然就做官了呢?” 谢岩一脸苦笑地道:“我还很奇怪呢!莫名其妙的你我全升了官,而且更弄不懂的是,陛下等于是把‘新安县’囊括进了乡里,我都不明白,陛下怎么会突然如此决定?” “不行,你去找王伏胜,我去找王福来,咱们得弄清楚,陛下为何如此大动作?” “别问了!”谢岩叹息一声道:“问清楚又能怎样?陛下是不可能收回成命的。” “唉——”冯宝重重的叹息一声,重新坐回椅子上道:“这谁出的馊主意呀,非要让我当官。” 两个升了官儿的人,坐在书房里那是长嘘短叹,谁也高兴不起来,弄得王三狗他们一众护卫,都不知道是应该庆祝呢,还是当做不知道才好呢…… 次日,一大清早。 守门的护卫刚刚打开府门,即有人前来递送请柬,先将来者安排到门房休息,然后进府将请柬交给高大棒。 拜帖出自“周国公”府,高大棒不敢自作主张,赶紧送到冯宝面前。 “谢府”有个小饭堂,距离厨房不远,冯宝此刻刚坐下来准备吃早餐,见到高大棒送来的请柬,大致看了下,随手递给谢岩道:“看看,当官的麻烦事来了吧。” 谢岩看也不看,直接道:“去不去由你。”说完只顾埋头喝粥、啃馒头。 还没等冯宝想好,老张头突然匆匆走了进来,且同样将一份请柬递到谢岩面前,并道:“此为李中书府上送来的。” 冯宝先一步拿过请柬,粗略看了看,再对谢岩笑道:“原来你也跑不掉啊!”说完,回首冲着高大棒道:“去,告诉国公府来人,我午时必到。”紧跟着将请柬放到谢岩面前,道:“他们那里委屈你去一趟喽。” 谢岩依旧没有打开请柬,却道:“只要在‘长安’,类似的事情就少不了的,想不去都难。” “那咱们什么时候回去?”冯宝问。 “新年后吧。”谢岩道:“其他的你都可以推掉,不过,改日与我一起进宫面圣谢恩,别不去就行了。” “知道的,放心好啦!”冯宝说完,开始吃起自己的早餐,至于那些应酬,并不着急于一时。 早餐之后,谢岩与冯宝各自做些准备,然后出门各奔东西。 李义府发的请柬可不是只请谢岩一个人,只不过当他听说冯宝赴约“周国公府”,只能含笑以示理解,毕竟凡事都有一个先来后到嘛。 同样是“午时”,皇帝在“清宁宫”用完午膳后,道:“忠儿已经搬离‘东宫’,媚娘打算何时让弘儿过去啊?” 武媚道:“听说,‘东宫’年久失修,不少地方时有砖木掉落,妾身以为,还是稍加修整后,再让弘儿过去为好。” “媚娘言之有理。”李治随即对王伏胜道:“传朕口谕,着‘工部’负责修缮‘东宫’,尽快拟定章程,不得有误。”说完,李治似乎又想起什么,再道:“王伏胜,昨日命人宣旨,那冯卿家有何表示啊?” 王伏胜道:“启禀陛下,据说冯县男当时就惊呆了,若不是谢县子提醒,连‘领旨谢恩’都差点忘了说。” “哈哈哈哈”李治轻笑言道:“朕一向赏功罚过,若不是媚娘提醒,差点忘了冯卿家于国亦有大功,且一直能够安于幕后,殊为难得,如此贤才,岂可放任于乡野乎?” “陛下英明,唯才是举,我大唐想不兴盛都难。”武媚顺着李治的话逢迎了一句,紧接着说道:“陛下,原‘清宁宫’总管宦官离职,妾身觉得,王福来还算得力,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媚娘乃是后宫之主,此等小事自行安排便是。”李治压根儿连想都没有想,非常随意的回复了一句。 至此,王福来成为“太极宫”中,仅次于王伏胜的第二号人物,达到了一个宦官所能企及的最高地位! 纵观整个“新商税”以及“废立太子”两件事情当中,凡是跟随皇帝心意行事的人,都得到了升迁,唯有昔日权倾朝野的长孙无忌一派得到了重大打击,继失去了褚遂良之后,又失去了来济,先后两位宰相被贬,让所有大臣们都真正意识到,眼下的皇帝,权柄之重,已不弱于先帝了。 应该说,李世民留下的烙印已渐渐淡去,而且想来用不了多久就会逐渐消亡,大唐即将迎来一个完全属于李治的新时代! 第二百四十四章 布局(一) 冯宝终于知道自己怎么好端端的给皇帝惦记上了!按照贺兰兄妹俩的说法,正是他们在皇后姑母面前极力举荐的结果。 冯宝闻言之下那是哭笑不得,然而,毕竟那也是贺兰兄妹俩的一番好意,还必须得认真感谢才对。于是乎,他又一次喝多了…… 谢岩也好不了多少,在李义府安排的饮宴之中,同样喝的是酩酊大醉,最后连怎么回到府中都记不起来了。 冯宝第二天醒来,看到谢岩第一句话就是:“不行,我得赶紧回到乡里去。” 谢岩揉了揉太阳穴,让自己头疼的情况舒缓一下,跟着道:“再坚持坚持吧!” “还坚持?再这么应酬下去,我还不得发疯啊!你赶紧想办法。”冯宝道。 谢岩道:“那好吧,我今天就上表谢恩,然后就看陛下怎么说了。” 非常出乎预料的是,皇帝第二天就派人通知谢岩:“朕知卿家心系乡里,可自行离去,无需朕允。” 听到皇帝如此“暖心”的旨意,谢岩与冯宝那可是真心感动,两个人认认真真的叩首“谢恩”,并同时将传旨宦官礼送出府。而后,立刻开启了“预备回乡”模式。 真到了随时可以离开的时候,反而发现有许多未了之事,且还必须得办。 谢岩去了一趟雷火那里,请他代为解决刘愣子离开军伍一事,此事并不难,基本上走一遭程序即可,至于学堂的任命,低级职位谢岩当可自行处理,完全不需要皇帝的任命。 冯宝也没闲着,去了一趟“大宝商号”,亲自布置了一下未来“西市”新铺面的事宜,并明确告诉王禄及几个老兵,自己依然交给他们打理,不会安排其他人过来。至于新铺面什么时候能找到?冯宝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因为他相信,李义府绝不可能办不成。 房元昭终于联系上了萧越,并且表示自己愿意助他一臂之力,然而却被拒绝了。冯宝知道此事后,先是称赞了萧越“有骨气”,但同时又暗中吩咐王禄,适当给予关注,必要时务必施以援手,怎么说也是自己的挂名徒弟嘛,哪能坐视不管呢? 直到快要离开的时候,冯宝都没有能够约见到王福来,这位新任宫中“总管”,地位高了,自由度也少了很多,出宫一趟极其不便。 无奈之下,冯宝只能通过王禄给王福来带了一封口信,告诉他:“王禧暂居‘谢府’,明年当参加科举,此事谢县子已有安排,不必挂心。” 等到其他人将该办的私事全部办好后,距离新年也没多少天了。 好在这百十多号人,要么是骑马,要么是马车,前进速度要比寻常商旅快了太多,紧赶慢赶的,终于在新年前夕抵达“卫岗乡”。 令谢岩意外的是,“新安县”县令于辰,竟然三日前就来到官衙,一直在等候之中。 谢岩不知道他来做什么,却又不能不见,只好在自己的“公事房”里和于县令进行了一番短暂的交谈。 “新安县”的情况,谢岩大体上是知道的,县城在“卫岗乡”核心地带西南方向约六十里处,总人口约两万,其中县城里约有近七千人。 可是,随着“卫岗乡”发展越来越好,整个“新安县”的成年劳动力,几乎大半在“卫岗乡”从事各种事情挣钱养家,留在县里的,都是老弱,好在田地没有荒芜,都租种给了其他地方无地的农人,否则,那位于县令早就要“上告”朝廷了。 在回乡的路上,谢岩已大致想好了接下来的事情如何去做,其中就包括了“新安县”,所以,他直接了当地道:“于县令,本官打算将汝调进乡里主持政务,至于县里的事情,本官另外安排人去,不知意下如何?” 于辰听说自己能够来“卫岗乡”,且依然主持政务,那等于是“平级调动”,从穷乡僻壤到一个大唐最富裕的乡里,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岂能有不同意之理,至于谁去接替自己,他可就管不着了。 打发走于辰后,谢岩立即让人请罗汉易与杨登两个人过来,直接问道:“朝廷的邸报,相信你们也都看到了吧。” “看到了。”两个人几乎同时说道。 谢岩道:“根据陛下的意思,‘新安县’事实上也纳入了乡里,进行统一施政和管理,因此,我打算请二位,前往‘新安县’担任县令与县丞。”说到这里,谢岩看了一眼两个人惊愕的表情,继续道:“我知道你们并不想离开,不过,你们在乡里任职已近五年,按照惯例,也到了需要更换地方的时候了,与其由吏部安排,倒不如去‘新安县’,也好堵住悠悠之口,就不知你们的意思如何了?” “任凭校尉做主便是。”杨登率先大声道。 罗汉易也跟着道:“左右不过几十里地,和在乡里没有太大区别,某家也没意见。” “甚好!”谢岩点了点头,接着道:“此去‘新安县’,第一年中,我需要你们做到三件事情,第一,确保原有施政一切顺利,不做大的调整,即保持现有的状况;第二,县里现有户籍人口,只准迁出,不得迁入。此两件事情,应该不难吧?” “不难,某家保证可以做到。”罗汉易当即表态道。 “比较难的是第三件事。”谢岩道:“我需要你们,用尽可能小的动静,买下整个县城里的土地。” “啊——”罗、杨两人几乎同时惊呼出来。 谢岩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太过惊讶,然后说道:“根据于县令所说,县城里每家每户都有人在乡里务工或经商,我以为,并非余下之人不想离开,而是乡里目前没有房屋可以提供,且百姓也有不愿意离家的情形,可现在情况不同了,我打算在乡里大规模新建住房以吸引‘新安县’百姓迁入,而百姓拥有的钱财有限,只有你们在县城购买百姓的土地宅院,百姓才有足够的钱财购买乡里的房屋,你们听懂了没?” 这番话并不难理解,罗、杨二人一齐点首,表示听明白了。 谢岩道:“不过你们千万要记住,不可以强迫百姓售出自己的土地房屋,同时,动静要小一点,且不可用官府的名义购买,只可以学堂的名义,所需要的钱财,可以直接去找苏永兴,买多少算多少。” 罗汉易与杨登是非常优秀的执行者,那是经过几年实践验证过的,这才是谢岩把他们调往“新安县”的根本原因。 按照谢岩与冯宝商量后的设想,那座不大的“新安县”城,日后将成为一个重要机构的所在地——“火药工坊”。 摆弄“火药”这种高度危险的东西,虽然说最合理的地方应该是比较荒僻的地方更好,然而,古代的运输条件太差,除了考虑制作出来,还必须要考虑到存储和运输,尤其是运输,距离存储点越近越好,而“新安县”附近有一座小山,是一个相对比较合适的存储点,再加上县城有城门,容易进行封闭管理,这才是谢岩与冯宝最终最后决定的地方,由于只是在他们脑海里的雏形,所以没法对任何人说,只能以一种收购的方式悄悄进行。 谢岩将政务方面的事情安排妥当后,刚准备回府休息,就被冯宝带着的一大群商人给堵在了官衙大门口。 “你来告诉他们商税的事情到底怎么回事?说不清楚,咱们连家都回不了。”冯宝看似颇为无奈地说,实则嘴角带有一丝笑意。 谢岩略加思索便明白了,应该是商贾们为了庆祝自己与冯宝升官,特意找的借口,故而笑着问道:“诸位真的是想问商税的事吗?还是想以此为借口呢?” 洛克然一本正经地道:“商税事关吾等身家性命,不问清楚,某家连觉都睡不好。” “洛掌柜所说极是,吾等就盼二位归来好给大伙儿说个清楚明白。”黄守义说完又大声问了一下身边众人:“诸位,是不是啊?” 声音刚落,商贾们纷纷称“是”…… 带众人的声音小了一些后,谢岩道:“那本官与冯校尉便听从诸位安排,咱们该去哪里商讨呢?” “二位去了便知。”洛克然应了一句,随即回首对自己的随从道:“赶紧让马车过来。” 很快,五辆新式马车依次出现在官衙门前,谢岩与洛克然上了一辆,冯宝则与黄守义上了另外一辆,至于其他的商贾只能委屈一下,三四个人挤一辆了。 “马场”里,有几个豪华包间,可以说是“卫岗乡”里最好的房间,里面所有的桌椅,全部是用最好的木料打造,且都雕刻有精美的图案,四周墙面皆悬挂有名人字画,更显雅致。 尤其令谢岩、冯宝意想不到的是,“佩兮阁”的芊芊、玉棠以及“制衣作坊”的崔、金两位管事,竟然提前坐在包间里面等候了,不等开口询问,洛克然主动解释道:“乡里的大商号,今日全部到场,岂可少了她们几位。” 谢岩和冯宝什么也没说,不过他们的心里却都很开心,因为,这是大唐第一次算是在普通商贾层面,认可了那几位女子,很显然,这也是一种进步! 第二百四十五章 布局(二) 谢岩猜测没错,商贾们就是为了恭贺他和冯宝高升,尤其是“新安黜置使”这个职位,那是朝廷通常为了让一些低级别官员或者是京官到地方临时任职时,专门授予的一种可以总览大权的职务,且并没有实际的任期期限。也就是说,“新安县”和“卫岗乡”两地的所有施政,直接对皇帝负责,旁人难以干预。 酒宴本身并无多少值得述说之处,除了一些官话、套话,商贾们所表达的唯一意思就是——“新商税”怎么收?收多少?何时开始? 谢岩告诉商贾们:“新年后,乡里将邀请各方代表一起商议。” 官府制订政策,需要邀请各方代表讨论,这实在是太出人意料了,特别是商贾们得知,他们之中有四个名额的时候,所有人的眼里都放出了炽热的光芒。 只要能够成为四个人当中的一员,即意味着在乡里商贾中的地位,那可不是钱可以换来的啊。 随着酒宴的结束,有关于“各方代表”的话题,迅速传进乡里每一个百姓耳中,许多有门路的人,纷纷打听…… 转眼到了新年,即“显庆元年”元月初一。 市面上大多数的商铺都关门歇业了,唯有“卫岗乡”官衙,不仅大门敞开,而且人来人往,川流不息,若有细心者仔细观察,当可发现,来回进出者,皆是衙门里的胥吏,也都是进去时空着双手,出来时拎着东西,幸好唐代没有“发福利”一说,否则又会惹人非议。 洛峻没有离开“卫岗乡”,而是一直住在洛克然府中,如今,他有些理解自己的兄长,为何宁可放弃偌大的家业不要,也要留在此地了。 “卫岗乡”是繁华,但真正吸引人的地方却在于它的祥和、安全以及守礼。 街面上随处可见的巡逻队员,有力的震慑了宵小之徒,而富裕起来的百姓们,当然也不愿意任由作奸犯科者存在,所以,许多百姓自发参加志愿者,主动维持地方安境,至于大户之家,每户都有出人出力或者出资,参与进安境事宜,应当说,没有城墙和夜禁的“卫岗乡”比临近的“洛阳”还要安全。 百姓们富裕了,再加上每家每户都有孩子们在进学,所以,知书达理者越来越多,再加上官府的清廉与高效,百姓们之间的纠纷,通常很快得到化解,因此,整个乡里,极少出现因为各种纠纷而产生的争吵、对骂等事。 洛峻曾有问过洛克然:“为何民风如此淳朴?” 洛克然以一种极为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弟弟,反问道:“所有人忙忙碌碌,皆有事可做,会有哪个不开眼的去惹事生非?” 洛峻无以回答,又不得不承认,兄长所说极为正确。 原本打算年前回“扬州”的洛峻,忽然听说,谢岩、冯宝不仅升了官,且得到陛下首肯,正式得到试行“新商税”的授权,于是临时取消行程,他要看一看,“新商税”到底是怎样? 今日是新年,洛峻刚刚给兄、嫂请安,还没来得及坐下,管家匆匆跑了进来,禀道:“官府差人送来新年礼物与一封请柬。”说着,双手奉上一封请柬。 洛克然立刻上前接过,并迅速打开,浏览一下后,道:“去告诉来人,就说某家必定准时出席。” “兄长,何事?”洛峻不等管家离开就问道。 洛克然道:“初四,乡里于学堂召集各方代表,共同议定‘新商税’。”说完,还补充了一句:“乡里限定,每位代表可邀请一人旁听。” 洛峻听得那是眼睛一亮,赶紧道:“兄长可否带弟同去否?” 洛克然道:“自家兄弟还有何可说的,届时与为兄同去便是。” 洛家人选定下来很快,黄守义家可就没那么容易了,黄家总共有三张请柬,黄氏父子和张猛,然而,与黄家交好的商贾,差不多有二十余人,当请柬发出后,黄守义家门槛都快让人踏破了,不论来者何人,目的都是一个,想要成为受邀请的旁听者。 黄守义最后被弄得没有办法,只能用了一个最笨的方法,把大伙儿凑到一块儿,当众抽签,无论是谁,各凭天意。 许爰也收到了请柬,她想了半天,决定谁也不请,就自己一个人去。 事实上,除了商贾们极为热衷外,那些世家大户们,更多的是好奇,他们每家都派出两名优秀子弟,所为就是去看下,“新商税”到底“新”在哪里? 不管来的人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发出去的八十张请柬,一共一百六十人,在“显庆元年正月初四”当日“辰时”,陆续来到“皇家卫岗学堂”,并在值守的当年毕业学生的带领下,走进那间可以容纳三百人的大教室。 之所以发出八十张请柬,那是因为没有把“新安县”和“卫岗乡”两地的官员们算进去,他们作为将来的执行者,如果都不弄清楚的,执行征收岂不是成了一句空话。 大教室半圆形的台上,共有三张桌子和三把椅子,而台下另外有四张桌子分列两边,等到全部坐上人以后,大家也都明白了,台下的是负责记录,而台上的却正是谢岩、冯宝和高督学。 简单而短暂的欢迎致辞之后,谢岩对所有大声道:“所谓‘商税’,是指一切交易行为而产生的税收,它不仅仅是针对商贾,实际上和我们每一个人都密切相关。然而,交易行为,以及交易的商品有很多种类,方式也不尽相同,因此,当根据不同的交易种类和方式,施以不同税率,以保证朝廷的税收不至于流失。”说到此处,谢岩看了一下众人,而后接着道:“交易商品种类,大致分为五类,第一类是‘盐税’、‘农税’,此两种依旧执行朝廷现有税率不变;第二类,百姓生活必需物资类,比如粮、油、菜、布等;第三类是商铺类,即出售一般性物资类,比如农具、衣服、家具等;第四类是作坊类;第五为特殊商品类,比如香水、酒、新式马车等。具体的分类,午饭时,将有详细文书发给诸位,以便于下午继续商讨,此刻,本官主要是与在座各位商定税率,也就是说,一旦定下,至少五年不会改动,即便有,也是微调。” “谢县子说的很对啊,税率是个大事,不可以草率。”冯宝接过话题道:“我是第一次在大厅广众之下,以官员的身份和诸位见面,老实说,我是真不想当这个官,可是陛下有命,不得不尽力而为。在告诉诸位乡里初步拟定的税率之前,我先和诸位说一下,收‘商税’的意义何在?为何谢县子要极力推动的原因,以及税收上来后,做何用处,以免诸位以为乡里都是贪官污吏。”冯宝随意的一说,惹来众人会心一笑,所有人都知道,他那是一种打趣的说法。 “众所周知,乡里初建时,用的是‘土地拍卖’得来的钱财,可那个法子,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使用,毕竟土地是有限的,所以,乡里要想长期稳定的发展,必须要有新的收入,那么,新的收入从哪里来?我和谢县子都认为,除了税收之外,别无它法。”冯宝说着环顾所有人一眼,接着道:“诸位不要以为我们是没事找事,现有的税率之低,简直不可想像,我想各位商贾们应该都清楚,老实说,钱挣的多了,心里恐怕也不会踏实吧。所以,‘新商税’的实施,最根本的目的在于,为全体百姓创造更多的挣钱机会,为全体百姓营造更好的安居场所,为全体百姓和朝廷争取更多的财富。” 冯宝一连串颇为震撼人心的话说出以后,引来掌声一片,只不过,这里面有多少人是真心实意的,那就无法得知了。 等掌声渐渐小下去后,冯宝道:“根据我和谢县子的测算,税率暂定如下,第一类按现有不变;第二类为八厘;第三类按一成征收;第四类按一成三;至于第五类,一成五开始,最高为三成。” 别看冯宝说起来极为流畅,好像胸有成竹的模样,其实,他和谢岩两个人,都不懂税收,更不具备设计税收的相关能力,至于税率,那更是一窍不通。他们提出的“新商税”,几乎是照搬了后世规定,并且将之简单化。在他们的想象当中,既然后世可以接受,那么在乡里,应该问题也不会太大才是。 事情果真如他们想象的那样吗?显然不可能。冯宝话音未落,大教室内已经是哗然一片,虽然商贾和大户们都想到了会增加税收,但是绝想不到会增加如此之多。 “诸位请静一静。”谢岩站起来道:“对于税率以及此次商税的改变,相信大家都有无数的问题想问,那么,现在就请大家准备自己的问题,一炷香后开始,还是老规矩,先举手示意,且一次只能问一个问题。” 谢岩说完即坐下,看向满教室的所有人,尽管表面平常无奇,实际内心当中却是无比紧张,这是他来到大唐以后,所做的第一件毫无把握的事情,却又是不得不做的事情。 国家!以及代表国家行使权力的官府,要是太穷了,最后一定会把主意打到老百姓身上,历史当中,无论哪个盛世王朝,最后的灭亡都脱离不了财政枯竭以及粮荒,而在古代,粮食等同于钱财,所以,归根结底还是财政出了问题,谢岩想从自己管辖的“卫岗乡”中,摸索出方法,以改变大唐朝廷对于“税赋”的认识,不能总把眼睛盯在老百姓产出的那一点点实物上,真正的价值在于——创造和改进当中。 第二百四十六章 布局(三) “诸位可以开始提问了。” 随着谢岩的话音落下,至少有二十余人同时举手。谢岩随意选了其中一人,但听那人起身道:“请问谢县子,税率如此之高,吾等升斗小民岂有活路可言?” “汝是做何营生?”谢岩不认识那人,直接问道。 那人道:“家中经营‘打铁铺’。” 谢岩道:“汝家之铁铺,假设月卖出五十贯,汝当可获利一十三贯左右,其中缴纳的商税,差不多有八百文钱,本官说的可有错?” 那人想了一下后,大声道:“县子所说基本如此,可若是按一成缴纳,吾家铁铺就得缴纳五贯钱,那不如关门了。” 谢岩道:“汝之铁铺,月卖出五十贯,其中有二十五贯是购买铁锭的钱财,另外扣除铺面租金以及其他花销,从而获利一十三贯,在扣除八百文税,纯利为一十二贯又两百文;而汝不知道的是,‘新商税’的计算方式是,第三类是在扣除成本后,按一成征收,也就是说,汝家当缴纳税为一贯又三百文,请问多吗?” “那吾家凭什么要多交五百文!”那人回答不了,突然大声反问道。 “汝且先坐下。”谢岩先是和颜悦色地对那人说道,而后环视一下所有人,等整个大教室都安静下来后,这才换了一副严肃的表情道:“本官相信,在座很多人可能都有如此想法,那就是凭什么要多交税?本官不知道如何回答此问题,可是本官想问一下在座的诸位,乡里如今人口过十万,且还有不断增长的趋势,人口多了,当然是好事,诸位不管从事何种营生,都从中获得利益,但是诸位想过没有,人口多了以后,各种问题也逐渐增多,不说其他,单就‘安境保民’一项,若不是陛下特准,以‘潼关’两千守军参与维持,请问诸位,乡里还能如此安全吗?再者,两千守军每年的开支多达十万贯,而这笔钱,名义上由‘冶铁作坊’支出,实际上,还不是陛下付出的吗?难道说,如此情形就应当一直下去?若是哪一天‘潼关’守军被朝廷调离,乡里可是没钱自行招募的,届时不知诸位,愿不愿意拿钱出来呢?本官以为,那是不可能吧!” 大教室里安静极了,谢岩一番话既牵扯到皇帝,又涉及每个人最关心的“安全”,令人无法反驳,再加上回答“铁铺”东家的提问时,已经给出了“新商税”的计算方法,众人无不在心中默默算着自家应该多交多少出来…… 实际上,谢岩和冯宝有一个地方自己都忽略了,那就是“卫岗乡”里真正的产出大头是“砖瓦窑”、“冶铁作坊”等几处,而这几个地方,和普通商贾与世家大族并无多少关系,这也是他们对于“新商税”原则上来说,不是特别抵触的最重要原因。 虽然从表面上来说,他们是需要多缴纳不少税,但是那种扣除成本的计算方法,无形之中等于给了他们一个机会,那就是可以自行增大成本,来抵消实际税收支出,到最后,相信也不会比原先多出来多少。 谢岩可就管不了那么多了,他想的是,先把“新商税”的框架弄出来,并得到认可,至于漏洞也好,思虑不足也罢,当以后慢慢调整,反正他也不指望一次能把事情都做好。 冯宝的想法就更简单了,他就抱着一条信念——你谢岩想怎么干,我就怎么配合,至于是不是会搞砸了,那都没关系,完全一副游戏者的心态。 接下来的提问,那可就容易多了,大多数都聚焦于具体的层面,比如如何征收,谁人上门征收等等,而这些都不难以回答,谢岩和冯宝参照后世的经验,一一给予详尽回答。 下午,拿到分类文书的众人,又就分类展开了各种询问,简单来说只有一句话,谁都想自家产业分到税低的那一类当中…… 任何新鲜事物,都是在讨论、争议和妥协中最后达成一致的,“新商税”自然也不可能例外。 经过十天当中,不少于四次的各方代表商议,再加上“卫岗日报”连续刊载详细情况和商议过程,整个“卫岗乡”又一次出现了全民热议的情况,好在时间不太长,就在正月十五“上元节”当天,“卫岗日报”全文刊登了有关“新商税”的详细全部正式内容…… 同一天,官衙里成立了一个单独的部门——“征税监”,其主持事务的“税丞”一职由原“驿丞”老霍担任。 之所以选择老霍,那是冯宝推荐的,原因就更简单了,他主管“商税”,自己不想麻烦,便把计算的事情交给房元昭,征收的事交给对乡里事务、人头熟悉的老霍,就又可以逍遥自在了。 老霍从一名无品级的胥吏,一跃而成官员,对冯宝那自然是感激涕零,拍着胸脯打包票地道:“校尉且请放心,老夫保证不出任何差错。” 冯宝道:“是不是出差错,没那么重要,不过老霍啊,汝可千万记住了,对于普通百姓,绝对不可以强行征收税款,必须要弄清楚他们不交税的原因,然后再决定如何行事,至于那些大户们,嘿嘿,谁若是胆敢不交,尽管放心的去登门催收,我倒想看一看,哪一家敢如此行事。” “校尉,‘征税监’可只有十个人啊,还多是……” “放心!”冯宝打断老霍的话道:“乡里已经正式行文‘巡逻队’,如有必要,可随时听候调遣。” “那就太好了。”老霍咧嘴一笑言道。 安排好“商税”的事务后,谢岩开始将主要精力放在乡里的建设上。 重中之重当然是“大作坊区”,谢岩首先找来常远,让施工队开始先建一条简易道路通向“大作坊区”的最南端,然后同时开建“水泥作坊”和“冶铁作坊”,等到“水泥作坊“有产出后,再重新铺设道路。 对于施工队来说,乡里的建设那比什么都重要,常远领命之后,马上下令停止接新订单,将所有的人力物力腾出来,全心投入到乡里新一轮的建设中去…… 乡里的建设不可能一蹴而就,可是“商税”的征收却是一刻也没有耽误,自“显庆元年”二月起,“征税监”开始正式行动起来,他们的主要目标是老百姓的日常交易,比如在集市当中卖各种物品等等,至于商铺和作坊,冯宝采用的是后世常用的“自我报税”的制度,然后由房元昭带上学堂“中级班”的学生,利用晚间进行计算,因为有原先的普查数据可以参照,基本上可以大概估算出每家应交的税额,若有明显减少,即安排人登门调查;与此同时,还按照每天一家的频率进行抽查,以杜绝“逃税”的可能。 “新商税”的施行,带来了许多令人意想不到的变化!首先是一些小商铺以及某些不愿意缴纳“商税”的商号,开始陆续关门歇业;其次,是原先一些百姓自发形成的市集,他们受到商税的冲击最大,毕竟是小本经营,收入有限。 然而,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限的,许多受影响很大的百姓,开始将自己的售卖摊位搬到了“洛阳”与“卫岗乡”搭界的“洛阳”地面上,以至于那一带,仅仅十天,就形成了一个更大的集市,加上原有“洛阳”的赌坊设有的“马场”投注点,一个小小的集镇,隐约之间逐渐形成。 有了变化自然会带来一些后果,小商小贩以及一些小商铺的大量减少,直接造成普通人家的各种生活不便……很快就有人在“卫岗日报”上发表文章,说“新商税”罔顾百姓生活,致乡里百业凋敝等等。 洛克然与黄守义,不仅是谢岩和冯宝的铁杆支持者,同时也是乡里的商家领头人,对于“新商税”的实施,他们的态度也极为复杂,不管怎么说,他们两家每个月那可是都要缴纳巨额税款的,哪怕再怎么提高成本,最后所交的也比原先多出一倍有余。 “卫岗日报”那篇反应“新商税”带来的影响文章刊载后,洛克然主动找到黄守义,邀其与自己一同去找冯宝,一来说一下当下的实际情况,二来也想弄清楚,自己缴纳那么多的税,要是一点好处也没有,岂不是白交了。 黄守义也正有如此困惑,当下两人一拍即合,联袂前往官衙去找冯宝询问。 洛峻在“卫岗乡”算是个“外人”,虽然他全程参与了“新商税”的讨论,可除了自己记录并回去研究之外,是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在洛峻看来,“新商税”显然有利弊,但是他更加佩服的是谢、冯两人的勇气和魄力,在几乎没有多少支持者的情况下,愣是说服陛下,得到了朝廷授权,并能够大力推动,且还没有出现什么大乱子,能够做到此步已经极为不容易。 至于自家兄长去官衙询问一事,洛峻打心眼儿里并不认为会有什么结果,他仔细盘算过各种可能,最后认为,换做自己,恐怕除了在其他地方给予一些优惠外,别无他法。 天黑时分,洛克然依旧没有回府,洛峻一个人坐在客厅里,享受着温暖,品着热茶。 望着杯中翠绿的茶叶,洛峻暗道:“这可真是一样好东西,若不是兄长与谢县子先一步相识,洛家可就失去了‘茶叶’买卖,谁又能想到,此物已是洛家最大的进项呢?” 放下茶杯,洛峻又抬首看了看客厅大门,他就不明白了,兄长到底去哪儿了呢?难道说,“新商税”一事还能有何变化不成? 第二百四十七章 兄弟夜话 一个人只要不出远门,家总是要回的,洛克然回到自家府邸时,差不多已经快到“子时”,一般而言,府中众人早应该安歇了才对。 不过,洛克然却发现客厅之中依然灯火通明,不免有些奇怪地看着自己身边的管家。 “郎君,是三郎在其中,老奴不敢多问。”官家急忙言道。 洛克然点了点头,径直走向客厅,掀开门帘,推开门,进去后,一眼看到洛峻正拿着一本书在阅看,于是一边脱去披在身上的大氅,一边笑问:“三弟何时变得如此勤学啊?” 洛峻放下书本,起身行礼道:“兄长回来了,此行可有收获?” “三弟等为兄回来,就为了此事?”洛克然反问道。 洛峻道:“正是,弟很想知道,乡里如何化解此难事?” “难事?”洛克然先是一怔,继而“哈哈”笑道:“你我兄弟眼中的难事,在两位黜置使眼里,可根本就不算事!”说完,洛克然紧跟着长叹一声,又道:“不得不说,他们二位简直就是奇才,不,应该说是天才才对。” “兄长,究竟发生何事?”洛峻更加好奇地询问道。 洛克然道:“关于百姓买东西不方便一事,冯县男直接告诉为兄和黄掌柜,说吾等应当利用此机会,组建大、小两种集市,既可以填补小商户离去的空缺,更可以将之扩大并推而广之。” “何谓‘大小集市’?”洛峻完全听不懂只能问道。 洛克然对自家亲兄弟当然不必隐瞒,将“大小集市”的详情一一说出…… 其实,所谓的“大小集市”,就是后世常见的“超级市场”和“便利店”,前者讲究商品种类齐全,售价相对较低;后者讲究贴近消费者,售价略高。 还没等洛峻完全想明白,洛克然又接着道:“冯县男还说,百姓自家那点产出拿到集市上售卖,原本也挣不了几个钱,让他们交税当然是勉为其难,可是,‘大小集市’一旦开始运作,百姓或者一些小的作坊,可以将他们的产出全部卖给集市,虽然价格相对较低,但是节省了人力和时间,所得不比自己售卖低多少,如此一来,当可以化解百姓日常不便之事。” “那需要很多钱财吧?”洛峻多少听出来点名堂,却又想到了资金问题。 “为兄最初也以为如此,哪知道后到一步的谢县子却提出了一个‘账期制度’,即百姓和作坊先提供货物,根据售卖情况,每个月结一次账,当然了,有些特殊货物需要提前结清,比如新鲜的叶菜等,那都是小钱,不必太在意。” 洛峻也是经商多年的老手,他马上就明白了“账期制度”的好处,等于是拿了别人的钱来经商,不仅风险小许多,且更为重要的是,自家也不需要投入太大。 “还不指这些呢。”洛克然继续说道:“按照谢县子的意思,为兄应当与黄掌柜联手,共同进入‘洛阳’同时开设‘大小集市’,并说,只要乡里一开,‘洛阳’那边肯定是有人效仿,可不能让人占了先手,为兄就是与黄掌柜商量此事,才一直弄到现在的。” “辛苦兄长了。”洛峻随后又道:“‘大小集市’固然非常好,也解决了百姓日常生活的便利,可是,‘商税’呢?那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啊,莫不是谢县子以提出‘大小集市’作为补偿?” “非也非也!”洛克然摇首言道:“关于‘商税’的事,谢县子给出了一个为兄打破头也想不到的结果,而且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兄长请说,弟洗耳恭听。” 洛克然道:“谢县子给出了六个字——无圣旨,不抄家!” “此为何意?”洛峻似乎不太明白地问道。 洛克然道:“为兄原也是不清楚的,后来谢县子告诉为兄,凡是在乡里按规定足额缴纳商税的个人或者商号,将得到‘完税文书’,此文书每年发一次,文书上将注明‘交税后的收入为大唐皇帝陛下认可,无圣旨,任何人不得抄没’,也就是说,倘若出现地方官府仗势欺人、觊觎自家财富的情形时,可凭借此文书,直接去‘长安’,找‘大理寺’告状。” “竟还有此事?”洛峻几乎不敢相信地道:“谢县子凭何如此说?” “凭圣旨。”洛克然道:“谢县子给为兄和黄掌柜看了陛下任命‘黜置使’的文书,其中有一句话说的就是‘无朕诏令,任何人之正当获利不论多寡,他人皆无权过问’,为兄若非亲眼所见,根本也不可能相信。” “既然有如此天大好事,谢县子为何事先不说呢?”洛峻依然不解地道。 “此乃谢县子之高明所在。”洛克然以极其佩服地语气道:“谢县子说了,唯有与乡里共患难之人,才有资格享有,故特意隐瞒此事,等到年底才会正式公布,若不是为兄与黄掌柜接下‘大小集市’一事,摆明了不离开乡里,谢县子还是不会说的。”说完,他又加了一句:“三弟切记,此事不可对人言。” “兄长放心,弟绝不会对任何人说起!”洛峻一脸郑重地保证道,但随即又问:“兄长,倘若弟也有意来乡里,不知可有机会否?” 洛克然奇怪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弟,问:“家业汝不想要了?” 洛峻道:“家中之事,兄长是知道的,弟有心放弃,以免累及兄弟情义,也可避免父亲为难,弟此番来兄长处,便是有意了解‘洛阳’和‘长安’两地,只不过留在此地日久,实在无意前往‘长安’,本打算回家另想他法,却不料听闻兄长所说之商税隐情,故而有此一问。” 洛克然道:“难怪为兄一直奇怪,三弟怎待了如此之久,原来如此。只是,为兄不得不说汝两句,自家亲兄弟,何事不可明言?若非今日说出,为兄尚认为弟志在家业,今说清楚也好,总算还来得及。” “是弟之过,还请兄长见谅。然兄长所言来得及?此话怎讲?”洛峻听出些蹊跷之意,赶紧问道。 洛克然微微一笑,道:“三弟能来乡里,那是最好不过,‘大小集市’可交由三弟操办,为兄当可安心。” “此乃一桩大生意,兄长缘何放弃?”洛峻又问。 “若是没有料错的话,谢县子今年应该有一个更大的生意,那才是为兄的目标。” “更大的?兄长能否告之小弟?”洛峻非常好奇地问。 洛克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似乎是在斟酌什么…… “三弟,‘睦州钱号’汝可知晓?”洛克然冷不丁问了一个不相干的事。 洛峻如实回答道:“略知一二,详细并不清楚。” 洛克然颔首言道:“恐怕没人能知道详情。” “兄长为何问此事?” 洛克然道:“年前,为兄收到一笔乡里转来的钱财,数目不大,约一百二十贯,说是‘睦州钱号’那边的分润,为兄记得,那里只出了一千贯,相当于什么没做,便一年获利一成多。” “一成多的生意比比皆是,不足为奇啊。” 洛克然摇首道:“普通生意当然如此,可是‘钱号’不同,谢县子当初有意在乡里开设,后因为慎重起见,决定延后,以为兄对谢县子的了解,越是重大之事,谋划的时间越久,前些日子听说,乡里派出一小队‘巡逻队’去‘睦州’,虽不知道做什么,但为兄有种预感,肯定和‘钱号’有关。” 洛峻算是听明白了,自己的兄长是打算将财力投入到“钱号”当中,所以对“大小集市”并不在意。 “对了”洛克然似乎想起什么,又道:“六郎好像也出来做事了吧,三弟不妨问问,他是否愿意一起过来,为兄总觉得财力不够,想要凑齐三十万贯以备‘钱号’之用。” “那么多?兄长没说笑吧。”洛峻简直不敢相信地问。 “不知道。”洛克然道:“可为兄真就觉得,越多越好。” “弟和六郎的全部家当凑起来,怕也没有十万贯,帮不上多少的啊。” 洛克然道:“能够去打理‘大小集市’已经很好了,其他为兄自行处理即可。” “既如此,弟明日便启程回家……” “不必!”洛克然不等洛峻说完,打断道:“三弟可去信回家,此处尚有诸多事宜要办,‘大小集市’既然为兄退出,具体事务当由三弟操办。此外,不需要运钱过来,可将所有钱财,购买粮食、石炭等物资运过来,此地花销为兄可暂行垫付,如此当省去很多。” “弟明白了,一切听凭兄长安排。” 至此,洛家两兄弟的对话算是结束了。差不多在相同的时间段内,黄守义也决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将“大小集市”交由自己的大儿子去负责,怎么说那也是一门不小的生意,而且以他多年经商的经验来看,那是门好生意,几乎不大可能会赔钱,况且,乡里还在发展中,真要是出了什么事,也没太大关系,反正自己还在世,弄不出什么大乱子来。 不管洛克然和黄守义各自怎么想的,有一样是肯定的,那就是模仿后世“超市”和“便利店”的“大小集市”,就此定了下来,并且以最快的速度推行起来…… 第二百四十八章 麻烦(一) 一个月后,“卫岗日报”登载了一页广告,称“恒兴便利坊”,将在三月初一开业,凭此广告,当日购买物品一律九折。 整个乡里的百姓们纷纷打听,何为“恒兴便利坊”,又在何处呢? 很快有知情人说:“那些在施工的铺面就是。” 百姓们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些大小不一,正在进行施工的店铺,就是所谓的“恒兴便利坊”,可里面卖些什么东西呢?一时间倒也没人能够说清楚,好在也没有多少日子了,谜底即将揭晓。 冯宝现在又清闲起来了,“新商税”逐渐步入正轨,随着一些商户的离开,最后留下都是缴纳的商贾以及各大世家,倒不是说这些人有多么高风亮节,而是没有必要,增加的那一部分,对他们的影响不是非常大,更谈不上伤筋动骨,所以也就“认”了。对于小商户,不愿意留下的也只有离开了,待日后他们觉得有利可图的时候,自会重新回来。 没有了征税的烦恼,冯宝继续开启他的悠闲生活,至于谢岩操心的“大作坊区”等建设方面的事情,他除了偶尔问几句,一般都不管,他相信随着时间推移,一切都会如愿以偿。 谢岩那是真的忙,建设那摊子事,其实倒不用操心,有常远、韩跃坐镇,出不了什么差错,反而是学堂和工匠培训两处,让他操碎了心。 刘愣子终于从军中退了下来,奉命在学堂担任“督训保安官”,此职位有两大职责,除了负责学堂的安保之外,对学生进行日常操练,也是一件极为重要的份内之事。然而,刘愣子操练军卒是一把好手,可是面对年龄层次不一的学生们,他就有些不知所措了,只能求教于谢岩。 实在没有办法,谢岩只能告诉刘愣子:“可以参照操练军卒的方法,但是需要降低强度,且年纪越小,强度也得越小,重要的是纪律。至于降低多少,唯有慢慢摸索。” 无奈之下,刘愣子只好自己去慢慢尝试,好在这不是军令,也没有时间期限。 更大的麻烦出在培训工匠之上,“大作坊区”先期需要近一千人,而“大作坊”得以顺利运行的先决条件就是有一批训练有素,懂得纪律的人。 招募一千人不难,可培训他们那就难了,用军中的法子不大现实,可其它办法张猛又不会,再加上一个和他同样只懂蛮干的匡胜,弄得培训营地那是怨声载道,若不是看在有工钱拿的份上,搞不好都要跑掉一大半儿人了,即便如此,等谢岩知道的时候,已经跑了一百多人。 没办法,谢岩只好把此事交给常远,让他派人组织,而张猛,除了技术方面的事,其他事就不用管了。 至于那个匡胜,谢岩已经核实过了他的身份,确实出身军中,且人品也很不错,只是冯宝不知道为什么不太喜欢他,一直将其放在“冶铁作坊”,几乎从不过问。除了勇武之外,别无一技之长的匡胜,事实上成了一个“闲人”,或者说是多余的人。 谢岩想来想去,最后决定将匡胜弄到自己身边,担任“勤务兵”。 匡胜可不知道“勤务兵”是什么,但是他从谢岩亲兵们的羡慕语气里隐约听出,这似乎是一份极有“前途”的差事。不管怎么说,有具体的事情可干,总好过在作坊里游手好闲。 谢岩如何处理各项事务,冯宝不是很关心,除了去“便利坊”看一看,动动嘴皮告诉黄守义怎样做更好之外,他大多时候都是在“茶楼”和自家府邸里渡过。 茶楼里,“说三国”已经结束了,现在说的是冯宝提供构思,说书人自己创作的大唐版“三侠五义”,除了将时代背景换了一下外,内容大体也是杜撰出来的,但是这一类带有破案和侠客的内容,天生就容易受到百姓的欢迎,所以,茶楼依旧每日高朋满座。 今日是“三月初一”,许多百姓都去了“恒兴便利坊”去了,对于那人头攒动,排队购物的情况,冯宝不用看也想象的出来,好在提前安排了人手维持秩序,料想也出不了什么意外,便安心的坐在茶楼包间里,继续喝茶听书…… “校尉没去‘便利坊’?”许恢刚走进茶楼,就听说冯宝来了,于是过来说话。 冯宝一面招呼他坐下,一面说道:“那份热闹我就不去凑了,不如来此清净一下。” 许恢道:“校尉所言极是,许某适才路过,连续看到两家‘便利坊’都是人满为患,黄掌柜这次可是大手笔啊。” 冯宝道:“来这就别说什么公事了,一会等苏永兴、许先生他们过来,大家喝喝茶、聊聊天,岂非很好,烦恼的政务还是留给警官去做吧。” “县子也真是,从没有见他有空闲的时候。” 听着许恢似乎有感而发的言语,冯宝笑了笑,接着道:“你不懂,世上有些人,天生忙碌命,警官他啊,我看得忙一辈子。” “怎么可能?”许恢不大相信的道:“县子日后位列朝堂实属必然,乡里繁忙事务,自会由他人接手。” 冯宝轻轻摇了摇头,以一种似乎是自言自语的语气说道:“他要做的事,谁也替代不了。” 许恢理解不了冯宝所说的话中意思,只能将话题转到其他地方…… 谢岩也不是太关心“便利坊”的事,在他看来,那种先进的销售模式在乡里获得成功实属必然,因此,他命人将韩跃请到“公事房”里,询问道路以及“水泥”和“冶铁”两大作坊的建设进度。 韩跃禀报道:“简易道路已经完成,目前主要是加快‘水泥作坊’建造。” 谢岩颔首言道:“速度固然重要,但莫要忘了安全才是。” 韩跃道:“校尉放心,队里极为关注,不会有事的。” “听说,你打算让石子去‘施工队’?”说完正事,谢岩开始了闲聊。 “确有此想法,不过石子他好像不感兴趣。”韩跃回答道。 谢岩道:“你们那里若是缺人,自己想法子解决,石子的主意就别打了,他决定进‘高级班’,且日后我有大用。” 韩跃道:“缺人是肯定的,可是找不到合用之人,今年学堂毕业的人手是多了些,但队里一个也没有请到,没人肯来啊。” “为何?”谢岩还真不大知道此事。 韩跃道:“自校尉取消乡里官吏实物发放,一律改为钱财后,许多今年毕业的学生,都在等着乡里的空缺。” 唐朝官员的俸禄,除了固定的钱财外,还有粮食、布匹等实物。谢岩在“新商税”实施后,即将所有实物折成钱财进行发放,且参考的是包含商税在内的市场价,如此一来,等同于给官吏们大幅度提高了俸禄,直接导致毕业的学生都想进乡里做事。 谢岩很清楚,只要乡里不提供空缺,那些学生们还是会最后进入各家商号或者作坊的,自己无需操心。所以他没有接韩跃的话,而是说道:“人各有志,不可勉强,相信过几年,学堂出来的学生多了以后,此情形当会好转。” 在“卫岗乡”,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关于“人”的问题,除了“等”以外,不可能有其他更好的方法。不过,韩跃依然问了一些关于学堂明年毕业学生的事,看样子,他有些提前做准备的意思。 谢岩对韩跃自然没有什么可隐瞒的,直截了当地将自己知道有关学堂的一些事情告诉了他,并明确告诉韩跃:“你们那里需要的人,指望学堂太不现实了,唯一只能是自己想办法……”说着,将一些如何培养“员工职业技能”以及“岗位管理”的法子大致说了一下,对于韩跃能够听懂多少?回去后,和常远又能商量出一个怎样的结果?那只能日后再说了。 韩跃却是对来自后世的“员工培训”那一套理念极为感兴趣,兴冲冲地告辞离开,同时表示:“回去就先试试。” 谢岩看着韩跃一脸兴奋的模样,不自觉的笑了笑,心说:“你们很快就可以发现自己培养的好处了。” 回到座位上,谢岩打开一份“新安县”送来的文书,刚刚看了一半,匡胜突然走了进来,禀道:“校尉,‘长安千牛卫’差人前来求见。” “速速请他进来。”谢岩放下文书道,同时从座位起身,准备去迎接。 “‘千牛卫’校尉丁豪见过将军。”一名军官在匡胜引领下,见谢岩即先行一军礼道。 谢岩赶紧上前道:“丁校尉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丁豪也不客气,起身道:“末将奉娘娘懿旨告知将军,‘周国公’府少郎君一行来‘卫岗乡’小住,请务必照顾周全。” “校尉放心,本官自会吩咐下去,断然不会出现任何问题。”谢岩跟着问道:“不知国公府少郎君何日抵达?” “回将军话,少郎君一行此刻距离贵乡不足三十里。” “啊!”谢岩心里惊呼了一声,面上却是毫无表情,随即道:“丁校尉且先休息一下,本官这就去迎接。”说完再对匡胜道:“速带丁校尉前去休息,务必好生安排。” “多谢将军,有劳了!”丁豪客气了一下,随即跟随匡胜离开。 等匡胜和丁豪走后,谢岩大声呼唤道:“王三狗!” “老汉在!”话音中,王三狗出现在屋内。 “速速安排……”话才说了一半,谢岩突然住了口,然后换了一个语调道:“派人去通知冯校尉,就说‘周国公府’少郎君贺兰敏之已经抵达乡二十里处,请他速速前去迎接,不得有误。” 王三狗抬头看了看谢岩,心里很是不解,在他印象里,这种迎来送往的事,从来就没有麻烦过冯宝,为何这一次会例外呢?不管是否理解,执行那都是必须的,至于为什么,那就不是他操心的事了。 第二百四十九章 麻烦(二) 贺兰敏之为何来到乡里?谢岩既不打算多想,也不打算去管,将此事交给冯宝就可以了。 等到王三狗回来说:“冯校尉已经出发了。” 谢岩无声地笑了一下,道:“先不管此事,午饭时间到了,快去吃饭吧,回来给我带一份即可。” 此时,官衙大门前,一辆豪华马车停了下来。 通常情况下,官衙大门守卫都会主动前来询问,唯独“卫岗乡官衙”是个例外,守卫只是冷冷地看着,人却是一动不动。 马车后有两名劲装武士骑马跟随,他们等了片刻,见无人过来,只好主动下马,其中一人上前向守卫说道:“吾等来自‘长安’,请问黜置使可在否?” 守卫用手指了指大门两侧的黑板道:“不论找人或者办事,当可看清自去,如有不明白之处,可去门房询问,此外,不得携带武器入内。” “多谢。”武士拱了拱手算是答谢,而后走到黑板前,大致浏览了一下,随即来到马车边,向车内的人禀报什么……片刻之后,从马车里走出来一名十分俊俏的公子哥,并率先走进官衙。 自冯宝出任“副黜置使”,为了防止有人找自己,他干脆把自己的“公事房”搬到了谢岩的隔壁,还美其名曰“方便”。唯有谢岩知道,他那不是“方便”,而是“偷懒”,如此一来,别人找不到他的时候自然就来找自己了。事实也是如此,谢岩已经记不清替他接待了多少人了。 此刻,谢岩正在埋首案牍之时,忽然听到有人在敲隔壁冯宝的房门,不由得停下手中笔,暗想:“怎么没人去看下?”转念之间他忽然想起,是自己让王三狗他们去吃饭的,想到这,谢岩只能自己起身去看看。 两名武士装束的人,陪着一名华服少年站在冯宝“公事房”前,不用问,谢岩也知道,武士肯定是随从、保镖一类,而华服少年才是正主。 “几位找冯县男何事?”谢岩站在门口问道。 “请问兄台,冯县男可在官衙之内?”一名武士见谢岩着的是便装,就以寻常之言问道。 谢岩道:“冯县男办事去了,今日回不来,若是询问‘商税’之事,可去‘征税监’相问。” “吾等自‘长安’来,请问谢县子可在否?”华服少年突然上前两步开口道。 或许是距离近了些的缘故,一股清雅幽远的淡淡香味飘进了谢岩鼻中。味道很熟悉,是“香水作坊”最新的“雅风”香水。 谢岩依稀记得,第一批总共只生产了几瓶,好像根本就没有拿到市面上出售,而其中有四瓶还被冯宝当成礼物送进“周国公府”。一想到这里,谢岩瞬间明白了眼前的这位华服少年究竟是谁! “谢岩见过贺兰姑娘。”一句话既道出自己身份,又指出了对方的身份,可谓简单明了至极。 “汝即是谢县子?”贺兰敏月(即华服少年)仔细打量着谢岩问道。 “对啊,很奇怪吗?”谢岩以一种较为轻松的语气说着,紧跟着道:“冯县男去迎接了,不料姑娘先行一步,不如先请进屋休息如何?” “好吧。”贺兰敏月没有大多数唐朝姑娘那样矫揉造作之态,直接言道:“先休息一会儿,吃点东西,然后出去玩玩。” 谢岩道:“定如姑娘所愿,请进——”说着侧身抬手示意客人先进屋。 贺兰敏月没有见过谢岩房中的那些家具,很好奇的看了一下,而后坐下问:“这些物件都是谁弄出来的?看起来还挺不错。” 谢岩一边给泡热茶,一边回答道:“最早在‘武平堡’的时候,是冯县男想出来的,后来乡里的匠人加以改进,最后就成这样了。” “县子没有仆人吗?怎要亲自动手呢?”贺兰敏月见谢岩端着茶盏过来,不免好奇地问道。 “吾没有仆人,只有亲兵,他们去吃饭了,很快便来。” 话音刚落,门外响起匡胜的声音:“尔等何人?” 谢岩知道贺兰敏月的两名护卫中有一人守在门口,于是赶紧大声道:“都是自己人,你先进来吧。” 匡胜拎着一个食盒快步入内,待看见谢岩后,才明显松了口气。 谢岩抢在匡胜开口前先说道:“再去一趟,让他们多弄几个菜送过来。” “不知姑娘缘何先到?怎不与令兄同路?”谢岩回到自己座位上说道。 “难得离开‘长安’,当然要好好玩了,听冯县男说,‘佩兮阁’、马场、茶楼都非常好玩,故先到一步,想去看看。” 听到贺兰敏月如此说法,谢岩明白了,那一定是冯宝吹嘘的结果,他没做任何表示,只是道:“此事容易的紧,一会用过膳,吾派人陪同姑娘前去,或者等冯县男回来由其陪同亦可。” “不必那么麻烦了,有县子引路一样。” 来大唐六七年了,谢岩还是头一次遇上如此直接的客人,虽说多少有些冒失,但不得不承认,贺兰敏月的这份率真,决不惹人嫌,反而有些讨喜,怎么说也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在后世,她应该还在上学呢!谢岩想了一下,觉得似乎找不出拒绝的理由,便也就答应了。 在不喝酒的情况下,午饭是花不了多长时间的。很快,在谢岩陪同下,贺兰敏月一行走出官衙,直接前往“佩兮阁”。 “佩兮阁”的大门前有两名彪型大汉,当看到谢岩一行走过来时,同时上前一步行礼道:“见过县子。” “不用多礼。”谢岩说完又问:“两位掌柜可在?” “回县子话,俱在楼上。”一名大汉道。 “让人去通报一声,就说有贵客来访,让她们好生接待不可怠慢。”谢岩说着再看向贺兰敏月道:“姑娘请稍等片刻。” 还没等贺兰敏月开口询问为何要“等”?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马蹄声。 贺兰敏月寻声望去,见一匹火红色的骏马自道路上疾驰而来,待到近前,一名劲装少年一跃下马,快步来到谢岩面前,道:“不知校尉有何吩咐?” 谢岩没有回答,而是对贺兰敏月道:“吾介绍一下,这位是罗兰姑娘,‘佩兮阁’男人进不得,故吾请罗姑娘相陪。”说完,又回首对罗兰道:“贺兰姑娘为乡里贵宾,务必保证其安全。” 罗兰应道:“校尉放心好了,定不辱命。” 谢岩满意的点了点头,跟着道:“贺兰姑娘,请进吧。” 贺兰敏月大概听冯宝说过关于“佩兮阁”的一些事情,所以没有提出任何质疑,率先走进大门,而谢岩特意命人唤来的罗兰,自然紧随其后,一步也未落下。 “佩兮阁”是男人禁地,但是却有提供给随从以及陪同男子休息的专门场所,因此,谢岩带着贺兰敏月的两名护卫以及自己的随从一起进了休息房间里等候。 谢岩在等候的时候,冯宝同样也在等待中,他没有一路迎过去,而是自己选择在“卫岗乡”的边界候着,同时让高大棒带人先迎上去。 冯宝很纳闷:“贺兰敏之没事干跑乡里来做什么?那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他想都不用想的也知道,谢岩一定会把“接待”重任交给自己,且还推脱不掉。正当冯宝郁闷发愁的时刻,一支车队出现在眼中。 “校尉,好像是最前面的是大棒兄。”一名亲兵提醒道。 “看到了。”冯宝随口应了一句。 没过多少功夫,车队来到冯宝面前,一身华服的贺兰敏之自马车中出来,一见冯宝即大声道:“冯兄,别来无恙啊。” “哈哈哈……”冯宝一边笑着一边迎过去道:“冯某一切安好,贺兰兄多日不见,倒是愈发英武了。” 两个人相互说着毫无营养的客气话,最后还是冯宝提出共乘一辆车同行,以方便叙话。 通过一路同行,冯宝终于知道,贺兰敏之不是一个人来的,贺兰敏月也跟着来了,且先行一步去了乡里,至于她去干什么,冯宝倒不是太在意,反正谢岩在官衙里,也不可能出事。至于贺兰兄妹来乡里,那就更简单了,他们是在“长安”过的太无聊了,想出来转转,最后还是贺兰敏月提议,才决定来到“卫岗乡”。既然是纯粹的玩,那冯宝就没什么可多想的了,那是他的强项,根本就不算个事。 有一个地方冯宝是没有想到的,“周国公府”居然在乡里有一处宅院,冯宝问了之后才知道,那宅院是“投献”国公府门下的商贾送的,只是一直没有在乡里修改宅院所有人名字而已。 冯宝相信,在乡里恐怕类似的情况不在少数,不过想想后世的那些官员们,似乎也是用同样的方法隐匿财富,于是也就释然了,不管如何,有些事情是没有办法一蹴而就的,对于一个疆域广阔的王朝来说,和贪腐作斗争恐怕是一个永恒的话题,也算得上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第二百五十章 麻烦(三) 贺兰兄妹的到来,对冯宝而言,不过是多了一个需要陪同的客人,可是对谢岩来说,却成了一件绝对的麻烦事。 贺兰敏之爱去马场、茶楼等处,贺兰敏月那是一点兴趣也没有,她更喜欢东看看西瞧瞧,而且,不知怎地,她和年纪相仿的罗兰成为好友,如此一来,她出门通常只带上这么一个“女保镖”,连护卫都省了。 更要命的是,贺兰敏月一会儿要去“香水作坊”看一看,一会儿又要去“蔬菜大棚”那边,弄得谢岩不得不亲自陪她同去,否则她们连大门都进不去。 今日,当贺兰敏月与罗兰再次走进“公事房”时,谢岩不由得暗自苦笑一下,嘴上还得若无其事地问道:“贺兰姑娘又想要去哪里啊?” 贺兰敏月道:“听闻‘皇家学堂’极为不同,能否进去一观?” 谢岩看了一眼她们,见还好,都是身着男子装束,便颔首道:“自然可以。不过进得学堂还请少说话,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男女有别的道理贺兰敏月还是清楚的,自无不允之理,于是,谢岩仅带上匡胜和王三狗两人,陪着贺兰敏月一起前往“皇家卫岗学堂”。 官衙距离学堂不远,步行即可,当走到通向学堂的道路上,谢岩发现,今天路两边停了许多马车,还有一些马匹被拴在路边桩上,不少仆役、随从装束的人,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说着话…… “校尉,哪来的这么多车马啊?”王三狗很久没来过学堂,见到眼前一幕极为吃惊地问道。 “应该都是旁听生员的。”谢岩淡淡应了一句,不过眉头却是微微皱了起来,很明显,他感觉到如此多的车马停在路边,实在有些太过分了。 所谓“旁听生员”,是单指来学堂学习“算学”以及“借贷记账法”的人,由于“新商税”的实施,冯宝要求每家商户或者作坊,必须使用“借贷记账法”记账,导致前来学堂的人大幅度增加,这才有了眼前一幕。 走上操场的跑道,算是正式踏足学堂地界,负责安保的护卫都认识谢岩,除了上前行礼外,其他多余的话一句也未说。 倒是谢岩主动说道:“派个人去把刘愣子给我找来。”说完,即领着贺兰敏月直接穿过操场向学堂内而去。 对于学堂的一切,贺兰敏月非常好奇,一会问:“偌大的空地要种草做什么?”隔了一会又问起“皇帝御笔亲书”的事宜……总之是什么不知道、不明白的都要问问。 正当谢岩不厌其烦的解说时,刘愣子快步跑了过来,一见面就奇道:“校尉缘何也来了?” 谢岩从刘愣子话里听出了别样的意思,问:“怎么,还有谁来了学堂?” 刘愣子道:“冯校尉陪客人刚到不久。” 谢岩轻轻地点了点头,道:“找你过来,是想告诉你一声,旁听生员的车马随从太多了,以后让他们全部停在官道南边。” 刘愣子问:“南边那可是‘巡逻队’的地盘,他们能同意吗?” “他们那里白天没什么人,将操练场地白天拿出来供停放车马,也是合理利用,你就按我说的去办吧,今后所有车马随从,一律在南边休息,此事我会和王决说的。” “成,某家明日便照此办理。”刘愣子应了下来。 “冯校尉现在何处?”谢岩又问。 刘愣子道:“冯校尉陪客人去了许先生的课堂。” “哪个许先生?” “是许恢先生,他今日刚好有课。”刘愣子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本薄册,翻阅了一下,又道:“许先生今日的课业是‘汉武伐匈奴’,昨日已经上过一次,今日是第二次,明日还有一次。” “他不是不喜欢打仗吗?怎跑去听军事课?”谢岩非常不理解地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 “兄长可有跟去?”贺兰敏月突然开口问道。 没有丝毫掩饰的女子声音,让刘愣子吓了一跳,要知道,学堂这里,从来还没有女子进来过,哪怕是如今的张猛夫人黄雅雯,也从未踏足半步,可现在——刘愣子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了,而且同时他也看到了,除了不认识的那位姑娘外,还有一个认识的罗兰。 谢岩望着满脸惊愕的刘愣子,道:“不许说出去。”说完又问道:“冯校尉陪客人一齐进得课堂?” “正是。” 谢岩得到肯定答复后,回首看看贺兰敏月,那意思很明显,就是问她怎么说? 贺兰敏月张口欲言又止,而后看了看身边的几人,谢岩有些明白了,对刘愣子他们几个道:“大家先离开一下。” 等到几个人走远了些,贺兰敏月才开口说道:“此番前来,是兄长之意,临行前,祖母特意交待,莫要让兄长与县子谈论战事,吾知道冯县男素来不喜作战,故而……”她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话并没有说出来,接着换了个话题道:“然没有想到的是,学堂里竟然有军事课业,实在太意外了,不知谢县子能否请出兄长,换一个地方呢?” 听着贺兰敏月吞吞吐吐的说法,谢岩稍一寻思,便在脑中勾勒出了一个事情大概——这一次来“卫岗乡”,应该不是贺兰敏之想要出来随意玩儿一玩儿,而是带有某种目的,此事“代国夫人”夫人杨氏多半知道,所以才会让贺兰敏月盯着点,也正因为如此,贺兰敏月一般不去找自己相熟的冯宝,而是经常来找谢岩,就是为了避免两个人见面的时候谈论到军事方面的话题,只是她没有想到的是,学堂“高级班”里有军事方面的课程,而贺兰敏之来学堂,估计也是听了冯宝无意中说起许恢的军事课后主动提出来的,那么问题来了——身为一介贵公子的贺兰敏之,为什么要对军事感兴趣呢? 谢岩仔细想了想自己所知道的历史,如今的“显庆元年”,好像除了远在西域的程知节率军与西突厥作战外,没听说哪里还在打仗啊?那贺兰敏之到底是要干什么呢? “县子、谢县子!” 贺兰敏月的呼唤,将谢岩从沉思中拽了出来,他定了定神,道:“男儿功名马上取,少郎君所想似乎无不妥之处。” “不可!”贺兰敏月抢着说道:“家里男子仅有兄长一人,怎可涉险。” 谢岩笑了笑,道:“此事旁人逼迫不得,不过我可以替姑娘说上几句,但愿令兄听得进去才好。” 一听谢岩主动提出相劝,贺兰敏月顿时笑了起来,她原本就长得极为美丽,此刻展颜一笑,更是灿若桃花,令谢岩不由得一呆!好在他反应迅速,转首言道:“现在我们先去看一看,令兄长究竟在听什么课业,如何?” 贺兰敏月当然不会拒绝,不仅点头应允,更跟在谢岩身后,随他一同而行。 一间普通的教室里,许恢站在黑板下的讲台上,正在向台下的二十多人讲述着他理解的“汉武帝征匈奴”期间的战例…… 谢岩站在教室后门,他没有走进去,而是默默关注了一下,尤其是看一看冯宝身边的贺兰敏之,对许恢的授课有何反应。虽说不出来具体的,但是谢岩能够感觉到,贺兰敏之很认真的在听。 一直等到课业中途休息的时候,谢岩这才走进教室。只不过,此等休息时间很短,冯宝仅仅来得及给彼此介绍一下,再说上几句客套话,就又开始上课了。 “诸位,吾原定下半部分讲述‘汉武时期’名将对于战事的作用,很巧的是,谢县子头一次来到吾之课业中,县子战‘辽东’、平‘睦州’,皆是以少数兵力而获得大胜,故吾欲请县子来讲述下半部分,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谢岩怎么也没有想到许恢会突然来这么一出,望着学生们热烈的表情,他怎么都有一种“赶鸭子上架”的感觉,且还非常难以拒绝! 谢岩暗自叹息一声,跟着瞪了许恢一眼,然后和身边的冯宝等人打了一个招呼,最后起身离座走上讲台。 “诸位,我是没有想到许恢先生会突然让我来说,故事先也没有准备一下,若有所说谬误之处,还请包涵。”谢岩先是客气了一番,随即道:“‘汉武时期’那是名将如云,其中战功最为显赫的当属‘司马大将军’卫青与‘骠骑大将军’霍去病二人,尤其是后者所创下的‘封狼居胥’功勋,更是我辈武将之毕生追求。对比他们两位功勋,那是毫无意义的,且也非吾辈可以评说的,单从军事角度而言,卫大将军一生用兵谨慎,然其战法中规中矩,只需要多看一些先贤的兵书战册,不难自行理解;然霍大将军的战法就不同了,可以说是任何一部兵法当中没有单独表述过的,我给此战法起了一个名字,曰‘闪电战’,意如天际之闪电般,一闪而隐没于夜空当中。” 说到此处,谢岩停顿片刻,脑子里组织了一下语言,继续说道:“我之所以推崇霍大将军的战法,根本原因在于,其用兵对国家而言,消耗最少,且收获很大,下面我就重点说一下霍大将军之‘漠北之战’……” 冯宝听得出来,谢岩那是用自己的语言把后世军事学家以及军事爱好者们对于霍去病的战例分析后得出来的可谓最为全面的结果,不仅包含大范围机动作战,还包括“就食于敌”对于双方的意义,尤其是特别指出来一点,即对异族将领的使用上,那是建立在绝对的控制力下,否则万不可以授予大权,特别是执掌一军职权。 冯宝很清楚谢岩的意思,那就是通过各种渠道,向大唐朝野灌输此等思想,以免日后出现异族将领大范围担任军中主将的情况,只不过,能有多大效用,也只有时间才可以证明了。 第二百五十一章 麻烦(四) 谢岩的授课内容,很多思想都是古人不曾涉及到的,因此,整个教室内,除冯宝之外,每个人都听的是频频点首,哪怕对军事方面并不太感兴趣的贺兰敏月与罗兰,也一样报以“崇拜”的眼光,毕竟她们能够从别人的表情当中看出来,谢岩说的有多么的好! “午时”,当下课的铃铛声响起时,“皇家卫岗学堂”的所有学生们全部都起立,向各自的授课先生致以敬意!然后排队走出教室,以班级为单位组成队列,按照一定顺序前往食堂吃饭。 食堂里同样有包间,以作为学堂接待客人之用,然而,贺兰敏之似乎很是喜欢“集体活动”,竟然主动提出要和学生们一样的待遇,不仅要吃的一样,同时还要一起坐在大厅之内,谢岩和冯宝当然无所谓,只不过考虑到贺兰敏月和罗兰两个人,所以找了一处靠近墙壁的餐桌,以离众人稍微远些。 学堂里的熟人太多了,时不时的都有人过来打招呼,石子还特意过来找冯宝问一下和自己有关的事。 趁着冯宝去临近餐桌和石子说事,谢岩向贺兰敏之道:“少郎君似乎对用兵一道很有兴趣啊。” “然也!”贺兰敏之颔首道:“此乃吾之喜好矣。” “仅此?”谢岩似笑非笑地看着贺兰敏之,脸上写满了“不信”二字。 贺兰敏之犹豫了片刻,跟着又看了看妹妹贺兰敏月一眼,而后低声说道:“陛下将派出一支军队押运粮秣至程公大军中。”不说倒好,如此一说反而令谢岩迷糊了。 谢岩依稀记得,大唐高宗时期征讨“西突厥”,前后分成了两次,程知节此次当小胜而归,真正的决战是由苏定方统领大军完成的,既然这样,派出押运的军队做什么?通常只有援军才会这么做,否则一般来说,“兵部”只需要派人送粮秣到前方州府即可,后面送至军前的事宜,都是当地官府操办的,难道说,皇帝陛下又有了新的主意不成? 事实上,真的是让谢岩猜对了,由于一些事情的变化较快,导致皇帝李治的心里想法,也跟着发生了变化。当初,将程知节派去征讨“西突厥”,政治意义明显大于军事意义,李治对于战事的胜负,并不是特别在意,尤其为防止程知节立下大功,他甚至还给了“葱山道行军副总管”王文度一道密旨,令其在必要时,阻止战事推进,本着“无功即有功,小胜即可”的原则行事。 但是,政坛上的变化实在快了些,通过“新商税”一事的落地,来济被贬官,加上许敬宗成为实职宰相、李义府执掌“中书省”,朝中长孙无忌一派的势力,得到极大削弱,李治觉得,原有的既定方法,太保守一些,应该做出改变。也就是说,在尽可能的情况下,与“西突厥”决胜,但前提条件是,必须将程知节召回,且还需考虑军心稳定以及人事方面的安排。 在李治仔细而慎重的考虑下,决定另外派出一支军队,以押送粮秣的名义前往军中,同时派得力亲随随军,相机行事。 贺兰敏之陪同祖母杨氏进宫探望皇后时,无意中听皇帝说起派军队一事后,不由得心思活泛了起来,甚至还当场问皇帝:“若从军,可行否?” 李治没有当场应允,而是把决定权交给了皇后武媚。 武媚闹不清楚贺兰敏之是随口说说呢,还是真有此想法,当即道:“此事陛下尚未最后决定,敏之真有意,需当熟悉军务及韬略方可。” 在贺兰敏之从军一事上,武媚很是矛盾,一方面她自己的这个侄子很疼爱,不愿其冒险,另外一个方面她也知道,自己如果想要提拔、荐举娘家人,那也是要有能说出口的理由才好,故而提出了带有一定“考核”意思的要求,既希望贺兰敏之知难而退,同时又有一丝希望,或许他能够做到呢。 贺兰敏之察觉出了姑母的心思,这才有了来“卫岗乡”的举动,他听冯宝提过,学堂有“军事兴趣班”,而且他也清楚,纵然谢岩称不上“名将”,却战绩不俗,如果能向其请教,也是一件好事。 谢岩可不知道那些幕后的事,况且即便知道也不会太过在意,至于贺兰敏之的个人选择,他更加不会干涉,只是考虑到答应过贺兰敏月劝说一下,于是想了一下后,还是对贺兰敏之说道:“少郎君应当知晓,军中不比地方,规矩多,且严苛,稍有过失,难免受罚,倘若遭遇敌军,那可是真正的生死之战,决非能够想象出的,谢某不知少郎君意欲如何,在此还是劝一句,三思而行,切莫想当然尔。” 贺兰敏之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至于听进去多少,那就无人得知了。 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贺兰敏之的选择都只影响他个人,可世上很多时候,有一些不经意之间发生的小事,在经过一些无法预知的变化后,逐渐演化成为谁也无法控制的结果。 李治近来有些小烦恼,派谁去军前,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难题!前方军中有程知节、苏定方等名将,以及数万大军;那么,派去的将领要么能够力压所有人接手统兵权,要么只能是低级将领,仅承担护卫“圣旨”。 然而,李治希望的是,自己派出的将领,能够独领一军,以就地驻防的名义留在当地,且同时不显山不露水地解除程知节兵权,所以,这位将领不可能品级太低,如此一来,军中能够满足此条件的将领人选就不多了。 “英国公”李绩隐约猜测出皇帝心思,故而向皇帝推荐了两个人选,都是将门之后,官职、品级都不高,看起来颇为合适。可不知道为什么,李治总觉得不大满意,然具体原因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因此一直也没定下来。 今日朝会后,李治感觉有些疲惫,便去了武媚那里,准备休息一下,很巧,刚好碰上王福来送“代国夫人”杨氏离开。 见到皇帝当然要行礼请安,哪怕是“丈母娘”也不能例外。 李治见杨氏一人进宫,不免奇怪地问道:“月儿和敏之怎没有陪同夫人?” 杨氏答道:“回陛下话,敏之他们去了‘卫岗乡’游玩,还未曾回来。” 李治闻言笑而点首,算是知道了,其他的也没多问,只是吩咐王福来好生照顾,便离去了。 等见到武媚的时候,李治说起此事,还随口问了一句:“‘卫岗乡’有何游玩之处?谢卿家好像从未提起。” “敏之哪里是去游玩,依妾身看,他是专程去请教谢县子军务的。” 武媚的话引起李治极大兴趣,他坐下后又问道:“敏之何以对军务如此上心?真有心,‘长安’名将如云,何必跑去问谢卿家?” “妾身不知。”武媚应了一句,而后又道:“或许是年纪接近好说话的缘故吧,况且谢县子虽称不上我朝‘名将’,然其治军历来与众不同,所思所想也很特别,妾身倒以为,敏之去一趟也好,怎么也能学到一些。” “媚娘言之有理。”李治回应了一句,随即又问:“敏之真的很想从军?” 武媚轻叹一声,道:“敏之心高气傲,有意依靠自己博得陛下赏识,也不知道成不成的。” “呵呵,媚娘所言差矣!敏之有心为国,朕心甚慰,怎会不另眼相看?待其回来,朕亲自问问,若是悟得领军之道,朕不吝给予机会。” “妾身替敏之谢过陛下。”武媚说着,向李治行一大礼。 “媚娘无需多礼。”李治亲自将武媚扶起,跟着道:“敏之还年青,机会多的是,不用着急于一时。” “妾身会规劝敏之。”武媚说完,换了一个话题问道:“陛下今日看来心情不错,可是朝中无烦心事?” “烦心事那是天天都有,好在有群臣相佐,倒也无妨。” 武媚道:“陛下能不烦恼最好不过,一切以龙体为重。” “哪里!”李治微微摇了摇头,道:“该有的麻烦事,那是一样不少,该有的烦恼也是一个不缺,国事繁重,朕岂能袖手?别的不说,单就一个派人去军前,朕迄今还未想好人选。” “陛下,日前李司空不是举荐了人选吗,难道都不合用?”武媚很是奇怪地问道。 李治道:“勉强凑合着还行。” “朝中不是出自将门的将领还真是不多,妾身好像只记得‘羽林左卫’的雷将军不是,只是他……” “雷卿家勇猛过人,上阵杀敌当然首选,可是其他,还是不成。” 武媚当然知道,李治之所以一直没有确定人选,实际上就是想找出一个和军方没什么关系的人,同时还要能够有独领一军的能力,唯有如此,才能够消除军方顾虑,又不会引起前方军中那些高级将领的疑虑,尤其是程知节,他领军多年,人脉深厚,功劳显赫,更要命的是与长孙无忌乃是世交,只要他这一次平安交出兵权,回到“长安”享余生富贵那还是没有问题的,怕的就是他领军在外,与长孙无忌遥相呼应,行不轨之事,那就麻烦大了! 所以,这一次派去的人,必须要能够做到,在不影响军心的情况下,能够让程志节心甘情愿的交出兵权,就成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那么,谁去呢? 第二百五十二章 熟人(一) “陛下,敏之既然在‘卫岗乡’向谢县子请教军务,何不差遣谢县子去?”武媚很注意自己说话的方式,以贺兰敏之为由,引出派谢岩前去的建议,毕竟她初登皇后之位,还不想给人落下一个动不动过问政事的印象。 “朕亦有想过,然‘新商税’刚刚实施,此事重大,不可有误,尚需其坐镇乡里,轻易不可离开。” 武媚早就猜到李治不会同意,否则以李治对谢岩的信任,不可能想不到他才是最合适的人选,一定是有某种原因造成无法成行,自己先提出,被否决后,再提出另外一个人,那么就不会显得太过聪明了。 “陛下,不知冯县男如何?”武媚看似非常随意地道:“他们师出同门,所学虽有差异,料也不会相差太多。” “冯——宝!”李治轻轻念了一声,跟着状若有思地抬了一下头,然后说道:“朕的确忘了冯卿家,只是……”李治犹豫了一下,又道:“素闻冯卿家颇为玩世不恭,如此紧要之事,可行否?” 武媚道:“冯县男之为人,或许是误传,其年前曾有拜见母亲,据母亲说,此人才学出众,谈吐虽有些与众不同,却是无伤大雅,称得上是朝中才俊。” 李治微微颔首,道:“冯县男之才,朕有所闻,只是其人闲散成性,委予重任朕实在有些不放心。况且,若下诏强行委任,也恐其不尽力而为。” 武媚道:“陛下若担心冯县男不尽力,妾身倒有一法,或可令其竭尽全力,不敢懈怠。” “哦——”李治大感兴趣,道:“媚娘且说来听听。” 武媚随即把自己的想法娓娓道来…… “好!甚好!”李治听完之后,赞道:“媚娘的主意果然绝妙,冯卿家想不尽力都无可能,此事就按媚娘说的办。” 当皇帝和皇后算计一个人的时候,恐怕任何一个人都是无力反抗的,哪怕通晓后世千年的冯宝。 “卫岗乡”里,冯宝依旧跟无事人一样,每天吃喝玩乐,而且更爽的是,贺兰兄妹还不用自己陪着。 自贺兰敏之听过“军事课”后,尤其是谢岩讲述的霍去病战例,更加令其认为,好男儿就应当去战场上走一遭,因此,他几乎天天待在学堂里,要么听军事方面的课业,要么向许恢请教;而贺兰敏月却在罗兰的陪同下,是哪里好玩去哪里,哪里新鲜去哪里,且生性开朗的她,很快和经常出入“佩兮阁”的许多富家女认识,如此一来,可去的地方就更多了…… 乡里依旧繁华如斯,受到“新商税”真正影响的是酒坊、“香水作坊”等,只不过那些多是冯宝或者学堂名下的产业,对于普通商户影响有限,对百姓影响更小,随着“大小集市”的陆续开业,百姓们最后一次抱怨也烟消云散,一切又回到了过去。 转眼快到四月,一支由两辆马车,二十余名武士组成的队伍,进入了“卫岗乡”境内。 “卫岗乡”没有城门,自然也没有守门军卒,但是流动的“巡逻队”却在官道上发现并且盘问了这支队伍,比较奇怪的是,队伍里拿出的竟然是“中书省”签发的文书,因为手续齐全,“巡逻队”当然不再过问,任由他们离去。 “皇家卫岗学堂”是一个很特殊的地方,看似没有人守卫,但是普通人想要进入,那是非常困难,尤其是在上课期间,进去找人或者办事,几乎没有任何可能。 陈吾七是贺兰敏之的亲随,此时此刻守在进入学堂的大道入口处,时不时的向学堂方向张望一下,偶尔抬头看下天色,心里计算着时辰……同时不断地暗自说道:“怎么还没出来啊!” 学堂里,不只有学生和先生,还有很多干杂活的人,比如管理宿舍的、打扫卫生的、做饭的等等,他们进出学堂很方便,所以他们会在闲下时,来到大道口,替人往里面带口信以得到一些赏钱,而且只能是旁听生,真正的学生他们倒也不敢就是。 陈吾七是花钱找了人往里面带口信,可他没有想到的是,贺兰敏之并没有认为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所以他一直等到课程结束,方才信步走出学堂。 “少郎君啊,怎么才出来?” 贺兰敏之见陈吾七满脸焦急的神态,不免奇怪地问道:“有何急事如此慌张?” 陈吾七看了一眼四周,见无人在左右,便压低声音道:“宫里来人了,还是王公公亲自来的。” “哪个王公公?”贺兰敏之尽管猜到,还是多问一下。 “是娘娘身边的王公公。” 贺兰敏之见过王福来很多次,知道他是娘娘身边最重要的宦官,如今亲自前来,那必定是有要事,那就不怪陈吾七刚才着急上火,连礼数都不顾地问自己了。 “可有备车?”贺兰敏之问。 “小的备下车马,就在停放处。” 贺兰敏之二话不说,快步向位于官道南面而去,毫无疑问,他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了,应该尽快见到王福来才对。 马车行驶得很快,没用多少功夫即到达贺兰敏之居住的宅院,刚一下马车,他便觉得有些不对,怎么自家门前的护卫全部换了人? 好在陈吾七第一时间小声禀报道:“都是随王公公来的宫中侍卫。”说完即快步上前对守卫侍卫道:“吾家少郎君回府,还请诸位让一让。” 侍卫们什么也没有说,更没有问,而是往两边移动了一下以让开道路,任由贺兰敏之径直走进府中。 书房内,王福来坐在椅子上面闭目养神,他可不介意贺兰敏之何时回来?差不多六年了,这是他第一次得到离开“长安”的机会,且还是来到“卫岗乡”,他觉得如果不好好享受一下,简直太对不起自己了,尤其是在时间有限的情况下,更当如此。 “有脚步声。”王福来心里说着,同时睁开了双眼,紧跟着他就看到贺兰敏之快步走了进来。 “不知王公公到来,有失远迎,还请见谅。”贺兰敏之虽然是皇后的侄子,可是对眼前这位姑母身边的得力亲信,那还是丝毫不敢怠慢,一见面即率先施礼言道。 “少郎君言重了,咱家也是刚到。”王福来倒也不托大,起身还礼,而后道:“听说少郎君去了学堂?” “不错,正是。”贺兰敏之一面请王福来坐下叙话,一面挥手示意下人们退下,最后亲自给王福来倒满热茶,这才落座说道:“敏之才疏学浅,不多学些不成啊。” 王福来微微一笑,未再说话,而是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再放下道:“娘娘让咱家问一句,少郎君可是还要去军前?” “姑母同意了?”贺兰敏之眼睛一亮,急问道。 “娘娘未曾明说,咱家可不敢妄议,不知少郎君让咱家如何回复?”王福来又问道。 贺兰敏之道:“请王公公代为禀告姑母,敏之从军为国之心,不曾有变。” 王福来点了点头,算是应允了下来。 “不知王公公此番前来,所为何事?若有敏之可效力之处,还请直说。”贺兰敏之才不相信王福来只是为了问自己一句话前来,故而问道。 “咱家确有要事需要少郎君相助。”王福来也无意隐瞒,直接说道:“咱家想让少郎君在府中举办一场酒宴,不知可否?” 贺兰敏之大为不解地看了看王福来,说道:“王公公说笑不成,此等小事,何需相问,公公一句话,敏之岂有不从之理?” “酒宴自然是小事,然咱家有个要求,少郎君务必要办到。” 贺兰敏之道:“公公请说。” 王福来道:“酒宴务必请冯县男出席,且,必须邀请冯县男的至交好友一同前来,人数以十人为宜,不知少郎君可否做的到?” 贺兰敏之简直搞不懂,这算是什么要求?请冯宝也就罢了,还要请冯宝的好友,可哪些人是冯宝的好友,自己又从何而知啊? “王公公,此事……” 贺兰敏之本想斟酌一下话语再说,却不料王福来忽然开口道:“少郎君,实不相瞒,此事乃陛下口谕,万不可出半点差错。至于冯县男的至交,不论何人,不论用何法子,务必请到府上即可,此事办成,即是大功一件,相信有助于少郎君从军之事。” 贺兰敏之完全蒙了,他做梦也想不出,这会是皇帝陛下的意思,且听王福来的口气,不仅推脱不得,还必须得办成、办好才可以,否则自己从军博军功的想法,估计就得彻底泡汤了。然,这到底为什么呢?贺兰敏之百思不得其解,尤其是王福来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过谢岩的名字一次,可见此事与谢岩无关,但是请冯宝而不请谢岩,似乎怎么也说不过去啊。 当贺兰敏之将此疑问提出后,王福来道:“谢县子自然要请,只不过不算在冯县男好友之列罢了。” 贺兰敏之这次算是弄懂了酒宴的客人到底是什么人了,其实就是冯宝以及他个人的至交好友,而且其中有些人可能还不能算,比如谢岩,那么,什么样的人才算是?恐怕除了王福来,再无人知道了,至于为何办此酒宴,更是没法知道了,总之就是一句话,照着王福来的意思去做,谁让他是“奉陛下口谕”的呢! 第二百五十三章 熟人(二) 三天!王福来只给了三天时间。 事情不难办,只不过贺兰敏之在乡里时间不长,对于冯宝的事情,知道也不多,他考虑再三后,觉得自己可以去问一个人,相信能够得到想要的答案。 只要没有课,许恢必定在茶楼,在乡里那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一壶茶、些许糕点,他往往可以坐上一整天。 冯宝曾有问过许恢:“为何?” 许恢则直言道:“喜好尔。” 既然是个人喜好,那当然没什么可说的地方,考虑到自己不常去茶楼,冯宝干脆把自用包间让给许恢,要不然空在那里太浪费了。 走进茶楼,询问过伙计,贺兰敏之径直来到许恢面前,一见面即拱手言道:“许先生好雅兴。” “少郎君也来了,请坐。”许恢同样还礼说道。 “先生独居此间,真可谓逍遥自在。”贺兰敏之坐下问。 “非也,非也!”许恢道:“某薪俸有限,岂敢行此铺张之事,此间为冯县男所有,许某实属沾光尔。”说完,又问道:“不知少郎君前来所为何事?” 贺兰敏之道:“某欲宴请冯县男,却不知县男有哪些至交好友,也好一并请上。” 许恢很是诧异地看了看贺兰敏之,宴请冯宝那是完全能够理解,可怎么会连带冯宝的至交好友一起呢?这也太不符合常理了。 贺兰敏之无意多做解释,况且他也解释不了,只是笑着说道:“人多一些,那不也热闹吗?” 许恢想想似乎是这么个道理,冯宝喜欢热闹,那在乡里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此说法倒也行得通。于是说道:“县男之好友,当然首推谢县子,其次当属许愿先生,再次之应是黄守义掌柜……”严格来说,许恢并不清楚哪些人是冯宝的属下,哪些人是朋友,他只不过是按照自己看到的和听到的在作出一番述说而已。 贺兰敏之大约记下了十来个人名字,回到府中之后,一股脑的将名字全部写下来,然后亲自交到王福来手中。 王福来那是什么话也没有说,接过名单后,交给随自己同来“卫岗乡”的侍卫统领,并道:“明日‘午时’前弄清楚。” 贺兰敏之极为奇怪,怎么也想不通王福来是要干什么,然而,除了冷眼旁观外,他什么也做不了,也不敢去做。 贺兰敏之当然不知道,跟随王福来前来的都是宫中“千牛卫”军卒,他们持有“中书省”正式文书,可以名正言顺的打听名单中每一个人的详细情况。 谢岩很快听说,有“千牛卫”军卒在乡里活动,询问许多事情……他非常奇怪,难道说是皇帝来调查什么吗?可是不应该啊!甭管是否应该,阻止那是肯定不合适,相反的,还应当给予各种便利才是。 王福来没有想到,“千牛卫”办事效率很高,当天晚上就带回了名单每个人的大致信息,他仔细地一个一个阅看之后,最后圈定了八个人,并拿到贺兰敏之面前道:“请少郎君务必请来此八人,至于其他人选,当可随意。” 贺兰敏之郁闷的要命,他直到此刻都不清楚王福来想做什么,可偏偏还不能问,而且必须得去做。 准备请柬是非常容易的事,次日一早,贺兰敏之亲自出门,他要挨家挨户的去请那八个人,唯恐漏了一人。 “周国公府”的招牌还是很管用的,自谢岩、冯宝起,大多数人都接下请柬,表示明日一定赴宴,唯有一人,却是犹豫之后,没有接下请柬,反而对亲自登门拜访的贺兰敏之道:“吾与少郎君素昧平生,前往贵府赴宴恐不合适。” “合适,非常合适!”贺兰敏之微笑言道:“许愿先生乃是乡里诸位官员之先生,岂有不合适之理,再者,明日谢县子与冯县男同去,某家所请也皆是乡里之人,绝无外人,还请先生给某家一个薄面,不要推辞才好。” 许爰微一摇首,道:“吾素来不喜宴席,请少郎君莫怪。”说完,竟然直接“送客”,完全不给贺兰敏之面子。 尽管吃了闭门羹,贺兰敏之还是不死心,毕竟王福来交代的事情,那是代表皇帝陛下,不到最后关头是绝不可以放弃的。 既然自己没有办法,那就只能找别人,贺兰敏之很聪明,他立刻回到冯宝府上,请冯宝代为邀请。冯宝本就是大大咧咧的性子,压根儿没有多想,直接大包大揽下来,表示明日一定和许愿同去。至此,最重要的八个人已经全部请到了,贺兰敏之总算可以松一口气,静等明日的了,他比谁都好奇——明天,究竟会发生什么事? 酒宴定在“午时”,可是从早上起,贺兰敏之就发现,王福来独居的小院大门紧锁,原本在府中四处警戒的“千牛卫”军卒也不见了踪影,问了管家后才得知:“所有军卒全部进了王公公的小院,至于在里面做什么,那就无法得知了。” 差不多还有一刻才到“午时”,谢岩第一个出现在贺兰敏之府邸门前,不过他没有立刻进去,而是看了一下大门那些守卫,心里也是颇为奇怪…… “千牛卫”住在贺兰府上,甚至替他家守卫的情况,谢岩还是知道的,据他推测,多半是“长安”来了什么大人物,可是,此人从未现身过,也不知道来者何人?而今日的酒宴,十之八九与此人有关,那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呢?空想是不会有答案的。 匡胜上前,将请柬递给大门守卫后,很快,贺兰敏之亲自迎出府门,经过一番寒暄,谢岩正式进入府中。 进得正厅,还没来得及招呼谢岩落座,下人们又来报:“学堂房先生与施工队常管事到。” 谢岩闻声看了一眼贺兰敏之,心说:“怎会请房元昭、常远呢?” 贺兰敏之马上对谢岩报以歉意一笑,随即走到大厅门口,等候客人到来。 没多久,许恢、黄守义、王决、杜风四人相继到来,等到负责打理“宝庄”的刘大山也出现的时候,谢岩不觉皱起了眉头,一种不详的预感油然升起。 谢岩发现,贺兰敏之请来的人,除了王决之外,几乎都是冯宝最为亲近的人,其中像刘大山、房元昭他们几个,那都是冯宝的死党,把这些人全部请来,难道说……谢岩不敢往下想下去,他不动声色的寻了一个借口,走到正厅之外,找到跟随自己同来的王三狗,低声吩咐道:“速回府中,和老张头将卫队组织起来,做好准备。” 王三狗连一句话都没问,急匆匆地离开,他很清楚,谢岩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不对的地方,自己得赶紧回去准备,真要是有事,绝对不能让此府中有任何一个人离开。 “我说三狗,你这是去哪儿啊?”王三狗刚刚走出贺兰府大门,迎头就撞见冯宝和许爰二人,话当然是冯宝问的。 王三狗不知道怎么说是好,只能随口敷衍一句:“校尉命老汉回去一趟取东西。” 冯宝不做他想,挥挥手即让其离开。 在贺兰敏之亲自陪同下,冯宝走进正厅,一看如此多的熟人也在,不禁笑道:“我说少郎君啊,今日请了多少人啊?” 贺兰敏之道:“不多不多,人已到齐,一会即可开席。” “少郎君今日宴请,不知可有何说法?”谢岩忽然问了一句。 “说法?”贺兰敏之被问的一愣,继而回道:“某家来乡里不短,承蒙冯县男多方照顾,故办此酒宴以作答谢。” 谢岩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毕竟有些事情没有发生,除了预防外,也不好过多询问,怎么说那也只是猜测出来的而已。 贺兰府上有专门用餐的偏厅,贺兰敏之陪客人们聊了一会儿后,有下人来禀报:“酒菜已备好。” “诸位,请——”贺兰敏之闻言起身,率先走出正厅。 左行约二十步,有一圆门,贺兰敏之当先走进,然而,他刚进去两步便停了下来,始终怀有警惕之心的谢岩,随其后进了圆门,同时也停了下来。 这是一座小院,只有一间很大的房屋,可是,不大的小院内,竟然有二十余名盔明甲亮、全副武装的甲士,谢岩不用想也知道是那些“千牛卫”。 “少郎君,请问为何?”谢岩冷冷地问道,而其身边的匡胜却是前跨一步,距离贺兰敏之仅有一步,谁都看得出来,只要有点风吹草动,匡胜一定会第一个“拿下”贺兰敏之。 “说!到底怎么回事?”贺兰敏之自己都是一头雾水,只能厉声责问刚刚过来禀报的下人。 “小、小、小的不知道啊。”下人吓得魂都飞了,连说话都不利落了。 “呵呵呵呵……”一阵略显刺耳,且声音不是太响亮的笑声忽然传了出来。 谢岩、以及后进院的冯宝,一起寻声望向那敞开的房屋大门,心里同时想到一件事——这笑声怎么听起来有些熟悉呢? “谢县子、冯县男,一别经年,二位可安好否?” “王福来!”谢岩和冯宝几乎同时想到了这个名字,与此同时,两人相互间对视一眼,彼此以眼神询问着:“他,来做什么?” 第二百五十四章 熟人(三) “王公公远道而来,怎么也不说一声?”冯宝一脸笑意地走过去说道。 “正是如此。”谢岩也笑着走过去道:“公公来到乡里都不知会一声,否则吾也好派人去迎接才是。” 其实,谢岩表面说的客气,却一直在用眼角的余光看那些“千牛卫”军卒,不管怎样,提防之心还是不可缺的。 “二位黜置使皆是公务繁忙,咱家岂可轻易劳烦,故特此借贺兰少郎君的酒宴以赔不是,还请二位莫怪。”王福来话说的客气,脸上也堆满了笑容,甚至身体向门边一侧,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王公公,请。”冯宝同样客气了一句,而后与王福来一同进得屋内。 一张大圆桌,十余把椅子,王福来当仁不让地走到主位,但是却没有坐下,而是站在椅子旁边。 贺兰敏之走到王福来旁边一张椅子,刚想张口招呼客人坐下,哪知道突然听到王福来说道:“诸位且慢,在开席之前,尚有一事要办。” 此言一出,所有人站立于椅子旁边,一起看着王福来。 “来人!请圣旨——”王福来尖细的嗓音突然发出了一句令在场每个人都不敢相信的话来! 声音刚刚落地,大门外,两名“千牛卫”军卒并排走了进来,他们之后,有一名军官手捧一黄色卷轴缓步跟进屋内。 王福来走到军官面前,先向黄色卷轴行行一大礼,随后起身双手取过卷轴,再转过身,展开卷轴,同时道:“‘卫岗县男’冯宝接旨。” 冯宝疑惑地看了一眼谢岩,见他也是一副茫然的样子,只好行大礼参拜,以跪迎“圣旨”。 和过去一样,冯宝完全听不懂皇帝诏书里面那些文绉绉的古文,他只听清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皇帝任命他当“督运使”,加“宁远将军”衔,负责运送军粮。 更令冯宝想不到的是,皇帝诏令黄守义、许爰、房元昭、杜风、常远、许恢、王决、刘大山八人同行,且有官身的加官一级,没有官身的一律加“从六品上飞骑尉”衔,并明确说明,允许冯宝动用“卫岗乡”境内军械库存,且必须于接到诏书后三日内出发前往“长安”。 念完诏书的全部内容后,王福来笑呵呵地对冯宝道:“恭喜县男,又一次加官进爵。” 冯宝心里早就把王福来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可嘴上还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只能苦着一张脸,不情不愿地接旨谢恩。 正所谓,有人欢喜有人忧! 如黄守义、许恢、常远、刘大山等,一跃而成大唐官员,别说是让他们跑一趟远方,哪怕是去真正的战场,那也是值得的;可是,许爰就无比郁闷了,她是女子,而且还是无人知道身份的女子,如果不去,等于抗命,后果不堪设想,但要是去呢?那同样无法预料结果! 最纳闷的是谢岩,皇帝起用冯宝不奇怪,奇怪的却是皇帝怎么知道那八个人的名字?那可都是些小人物啊!更加重要的是,为什么要指明道姓的征召他们八个人,说到底了,不就是一次押送粮草的行动嘛。 这是一次气氛非常怪异的宴会,有人那兴高采烈,有人是郁闷万分,还有人是欲哭无泪、不知所措……而身为地主的贺兰敏之,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是好,干脆闭上嘴不说话。 好不容易等到宴会结束,冯宝随口编了一个理由,和王福来单独找地方说话去了,至于其他人,则留在贺兰府中和谢岩一起等候冯宝。 大约过去快两个时辰,冯宝一脸神色古怪的出现在众人面前,且寻的一张椅子坐下,看了看所有人,欲言又止。 “冯县男高升乃是好事,怎如此不快?”贺兰敏之是主人,那怕知道此刻不应该问,却也得硬着头皮说话。 “好个屁!”冯宝压抑的情绪瞬间爆发了,怒声道:“少郎君欲从军立功,可别拉上我们啊!” “这、这从何说起?”贺兰敏之一脸懵懂,那幅完全不知情的表情显露无疑。 冯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也知道,此事怪不得贺兰敏之,整理一下思绪后,开口道:“陛下说了,少郎君是否随军,由吾定夺,此事吾已回复王公公,请少郎君担任‘督运副使’。” 贺兰敏之闻言大喜过望,赶紧起身行礼道:“多谢冯县男。” 冯宝摆了摆手,示意不用,紧跟着叹道:“陛下还说了,差事办成了,所有人加官一级,可要是有人半途而废或者装病推脱不去,一律按欺君论处。” 皇帝此话怎么听都透露着怪异,什么叫“半途而废”?什么是“装病推脱”?在大唐,还没听说有人这样做过,那皇帝为何要单独指出来呢?屋内一时间,寂静无声。 片刻后,冯宝起身道:“好啦,大家散了吧,明日去官衙听我号令,三日后出发,不得有误。”说完之后,他第一个就往外走去,连向贺兰敏之告辞都给省了。 谢岩知道冯宝那是无比郁闷,所以替他向贺兰敏之辞行,而后快步外出。 贺兰府门前,冯宝负手而立,看到谢岩后,直接就道:“陪我走走吧。” “怎么,很郁闷?”谢岩走到冯宝近前道。 “算不上郁闷,我只是有一种让人挟持的感觉。”冯宝一边无目的地走着,一边说道。 “挟持?”谢岩问道:“你是说元昭他们?” “是啊!皇帝担心我出工不出力,就让王福来挑了些好朋友一起出发,唉——” 谢岩道:“这么说,不单单是押运那么了。” 冯宝道:“王福来说不清楚,但是可以肯定,押运只不过是个幌子。” 谢岩问:“朝中那么多将领,怎就单单选中你了呢?” “鬼才知道!”冯宝道:“听王福来的意思,皇帝心里最佳人选是你,若不是商税太重要,肯定是你去。” “走一遭也无妨,是不是去西域那边?” 冯宝道:“是啊,这可是让我去和突厥人作战啊。” 谢岩道:“那有什么可担心的?有大将军苏定方在,百战百胜!” “你是知道的,我只想平平安安混日子,哪里想出门啊。”冯宝无可奈何地说了一句,紧跟着叹道:“唉,没得选择,总归还是得去。” “去就去吧,做好准备就是。”谢岩说完,想了想道:“此番朝廷定有大军,应该没有可担心之处。” “我没担心什么。”冯宝说完,换了一个话题问道:“乡里军械有多少库存?” 谢岩道:“按照‘羽林左卫’的最高标准,可以装备一千人,从‘巡逻队’那边再凑一些的话,一千两百人不成问题。” “那好,我带五百人去,再拉走七百人的装备……” “等下!”谢岩打断冯宝的话道:“你带五百人去我没有意见,可不能全都是战兵,我认为,应该是两百作战的,另外三百是施工队的才合理,至于装备,一千人的全部带走,还有库里的各种弩箭,能拿多少是多少,真要是打仗,突厥人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冯宝问:“拿走这么多,乡里不得亏死?” “亏什么亏?你只要能活着回来比什么都强,再说了,这年头打仗能赔钱?那也是别人不懂的缘故,我相信你不会干赔本买卖的。” 谢岩以很轻松的语气说着,令冯宝不觉笑了起来,道:“警官啊,那破地方荒无人烟的,可不是‘睦州’。” 谢岩回道:“拉倒吧,那里牛羊成群,资源丰富,你随便捣腾几样都可以挣钱,我可和你说实话,等你回来,要么还钱,要么还装备,咱们乡里目前可亏不起这么多。” “奸商!”冯宝故意愤愤地说了一句,惹得谢岩笑了起来,而他自己,随后也“哈哈”笑出声来。应该说,伴随着开心一笑,心里阴霾一扫而空了。 又要出征了!此消息当晚即传遍整个乡里。 有些还能作战的老兵们开始整理行装,另外一些上不了战场的老兵,为了自家子侄能够获得出战机会,纷纷来到谢岩和冯宝的府中。 谢岩没想到大唐的军人们是如此热衷于打仗,不得已之下,他只能去找冯宝商量商量……他们两个人经过仔细讨论后决定把这一次的机会留给那些年轻人,至于老兵,也到了应该退出战场的时候了。 回到自己府里,谢岩对王三狗和老张头道:“你们派人去知会一下老兵,从这一次起,不到万不得已,他们将不会再作为军人出战。” “那老汉要不要去?”王三狗问道。 老张头也跟着道:“是啊校尉,老兵们都不去,冯校尉的安全咋办?他那里可没有什么好手,完全指望那些新兵,不成的吧。” “不说我倒是差点忘了,高大棒他们身手一般,也就那个刘大山还可以,但也不能指望他一个人。”谢岩随即想了一下,转首对匡胜道:“以你的身手跟着我,实在有些浪费了,要是你不反对的话,去冯宝麾下给王决当个副手如何?” “多谢县子给予某家机会,某家定当誓死保护冯县男周全。”匡胜激动地单膝跪地,同时大声说道。 谢岩伸手扶起匡胜,道:“你是一员猛将,应当出现在战场之上,可惜你识字太少,前些时候我也没怎么多问,致使白白浪费许多时间,此番路途遥远,在路上行军时,多向许愿、房元昭他们请教,多识一些字,日后回来我举荐你去‘羽林左卫’,如刘愣子那般当个校尉还是可以的。” “县子……” “不必言谢。”谢岩阻止了匡胜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又道:“务必记住,一个不识字、不懂韬略的军人,永远只能是士兵,而且我还告诉你,顶多十年,个人勇武将不再有任何意义!” 尽管非常不理解谢岩所说的话,但是匡胜却在心里牢牢的记住,与此同时也记住了这一份恩情。 第二百五十五章 西行之前 “咚咚……”当震天的“聚将鼓”声响起时,官衙里又一次出现了人潮汹涌的情况,不管是不是可以出征,老兵们和一众官吏,纷纷聚集到冯宝周围,谁都知道,此番主帅是这位看起来懒散而不靠谱的“卫岗县男”。 许爰昨晚一夜没睡,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才对,军队,从来都是男人的地方,女子根本就不该出现。她很想去找冯宝说清楚实话,可转念一想,即便说了又能怎样?皇帝的诏令,不是可以违背,况且,真要是说了,弄不好还会牵连整个家族,但是真要去了,又如何与家里解释,又如何在军中不被人发现,那都是大问题。 冯宝当众说了些什么,许爰没听周全,她也没那个兴趣,她只在冯宝说出:“诸位都去准备吧”之后,走过去道:“吾有事相询。” 冯宝二话不说,马上领着许爰走进自己“公事房”,还没等许爰开口,他先行礼言道:“此次是我连累先生了,冯某万分抱歉,个中原委难以详说还请见谅,不过请放心,冯某定能保得先生平安,先生但凡有所要求,定可满足。” 许爰听得出来,冯宝是以最诚挚的话语说出了上述之言,可以想见,一定是有不受其控制的原因才会造成如今的情况,那么,无奈的接受也就成了唯一选择。好在主帅是冯宝,且刚刚又说了能够满足各种条件,许爰如果不抓住这样的机会那才叫愚蠢。 一系列不太符合常理的条件说了出来后,冯宝那是满口答应下来,反正在他看来,左右不过是个人怪癖,算不得事情。 三天后,整两百骑兵外加三百施工队员,以及一百多亲兵以及其他人等正式上路,这是一只很长的队,因为随行有马车两百多辆,装载着各种物资。 临行前,谢岩亲自将那面“武平特混营”的军旗交给冯宝,并郑重地道:“扬威域外,活着回来。” 冯宝倒是满不在乎,笑道:“放心吧!” 谢岩点了点头,然后目送大队人马开拔。 鉴于队伍里几乎都是新兵,冯宝给王决和刘大山下了死命令,利用一切时间操练新兵,务必在抵达目的地前,让新兵们至少可以做到临危不惧、临阵不乱。 于是,王决制订了各种规则、纪律,出自“敢死队”的刘大山,又一次拿出了当年的狠劲,在他俩的合力之下,两百新兵,除了吃饭睡觉,就是赶路、操练,因为他们是骑兵,所以根本不用考虑大队的速度,哪怕是落下了,也总能追的上去。 等到他们踏足“长安”地界时,新兵们已经多少有点样子了,起码在精气神方面,更显年轻人的蓬勃朝气。 大队人马自东转南再向西,最后在“卫岗乡”租下的“城西营地”那一带安营扎寨,而王福来则在半路离开,直接进宫向皇帝复命。 “清宁宫”内,王福来当着皇帝、皇后的面,将自己此行如实说了出来…… “甚好!”李治短短的两个字,肯定了王福来的功劳,听的他是心里美滋滋的,知道自己日后在宫中的地位将更加稳固。 “王福来,汝此番办事得力,陛下有赏,然还有一件差事,若是能够办好,当两功并赏,不知……”皇后武媚看着王福来,似乎就在等他的答复了。 这哪是征求意见啊,实际上和指派没多少区别,王福来再傻也知道应当怎么做,当即言道:“能够为陛下办差那是奴婢的福分。” “汝之忠心,朕记下了,等汝跟随冯卿家归来,朕定有重赏。” 王福来听的就感觉脑子里“嗡”的一声响,心道:“天哪!要跑去西域那么遥远的地方。”好在他反应够快,嘴上说的是:“奴婢不求赏赐,但求能够伺候娘娘。” “好,朕允了。”李治显得很是满意,接着道:“且下去歇着吧。” 待王福来退下后,李治问:“媚娘,敏之任副使,老夫人能答应?” 武媚道:“母亲那里,妾身已经提前说过,虽不舍,却也应允了。” 李治轻轻点点头,示意知道了。 皇帝的安排,冯宝当然无法知道,更没有办法主动去问,他除了待在营地里面,那里也去不了。 两天后,当王福来又一次出现在冯宝面前时,一幅苦逼的表情任谁也能看得出来。 “我说王公公,怎么看起来面色不善啊?”冯宝招呼王福来坐下后问道。 “唉——”王福来重重地叹了口气道:“咱家要陪县男走一遭西域喽。” “啥意思?公公也要去?”冯宝惊问道。 王福来点了一下头,道:“陛下交待了一些事,咱家不去不成啊。” 皇帝的差事,王福来不说,冯宝更不会去问,他换个话题道:“去一趟也好,省得总闷在宫里。” “跑一趟是没关系,可咱家有些担心禧儿,对了,谢县子可有说过,如何安排禧儿的事?”王福来问了一个最关心的事。 冯宝道:“他说过,王禧是学堂头一个正式参加科举的,大意不得,故而已经知会了李中书和许尚书,至于陛下那里,他也有提过此事,相信不会有差错。” “那就好,那就好啊。”王福来总算是放心许多,接着道:“陛下旨意,‘左骁卫’出动两千步卒、五百骑兵,外加两千辅兵以运送粮草,三日后备齐出发,陛下差咱家问问,县男可还有其他想法?” 冯宝想了一下后,道:“我带来了一千骑兵的装备,所以烦请公公代为禀报陛下,能不能多给一些战马。” 王福来道:“咱家会说的,可还有别的?” “别的没有了。”冯宝知道其他一些要求,提出了皇帝也不会答应,索性不说更好。 接下来的三天里,物资、马匹、人员陆陆续续汇聚营地,其中最令冯宝意想不到的事是,“左骁卫”统兵军官竟然会是都尉裴士峰。 “老裴啊,这几年你都上哪儿去了,我来了几次‘长安’可都没见着,升了官也不和咱们弟兄说一声。”冯宝极为热情的将裴士峰请进自己房中叙话道。 “末将去了蜀中几年,这不刚刚回来嘛。”裴士峰答道。 “刚回来就又去西域?”冯宝不解地问。 裴士峰诧异地道:“将军以为这趟是苦差?” “可不是吗?大老远跑去西域,难不成还是好差事?”冯宝反问道。 “当然是好差事!”裴士峰想都不想地道:“此番前往西域,若不是大将军念在末将外放几年的份上,根本不可能同意。” “怎么着,你还是主动要求去的?” “正是”裴士峰接着道:“军中熬资历那可是件痛苦的事情,没有战事,何来军功与升迁?” 冯宝道:“你是如何得知此去会有战事?陛下诏令可只是押运事宜。” 裴士峰转首看了一眼屋内,确定无人后,道:“大将军稍稍透露了些,说陛下有意彻底击垮突厥人。” 冯宝也听谢岩说过此事,故而并不感到意外,于是道:“别管是不是真的了,反正去了自然知道,真要是打仗,有你老裴在,我也轻松些不是。” 正说话间,房元昭忽然走了进来,刚张口欲言,却看到了裴士峰坐在一旁。 “元昭啊,有事就说,老裴不是外人。”冯宝不在意地说道。 房元昭道:“师傅,去城里购买的物资,除了盐之外,其它都拉回来了,总共花费七千四百贯。” “盐买不到?”冯宝很是奇怪地问。 房元昭回道:“城里买不到大量的上好青盐,多的都是粗盐。” 冯宝想了想,道:“盐的事可以路上想办法,你去趟酒坊那里,拿一套酿酒的家伙什带上,少不得要用到。” 房元昭应了一声,即离开了。 “将军,带酿酒的东西做什么?军中可不能饮酒。”裴士峰忍不住提醒道。 “放心,规矩我懂。”冯宝接着道:“我没打算酿酒,带上是为了防止酒精不够用,还有,把粗盐弄成细盐,有那些东西也方便点。” 裴士峰不大明白冯宝说的意思,不过他也知道,谢岩和冯宝两个人经常能够弄出一些意想不到的东西出来,自己还是少问为妙,省的一个不小心闹出什么笑话。 王福来又回到了营地里,这一次可是来了不少人,回城安排家事的贺兰敏之、奉命前来的王伏胜、以及雷火等一些熟人纷纷来到,因为过了今日,冯宝将率大军西行。 有道是——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但是,穿越者的凭空出现,在很大程度上,注定是要改变历史进程的,哪怕他们本心是顺应历史,可在事实上,一个微小的变化,或者一个并不在他们意料之中的安排,却是足以掀起一场滔天巨浪。 遥远万里之外的波斯,有一群唐人,也在酝酿着一场大战,他们只是为了完成自己的使命,却不曾料到,自己的胜负,对于另外一个民族来说,意味着什么…… 第二百五十六章 大唐使节(一) 自“永徽元年”离开“长安”起,到今天已经过去了整六年时光,三十多岁的林运已经有了些许白发。 回想初到“波斯”,上一代国王已经死去,卑路斯在一些贵族和王室成员的支持下,成为新一代国王,可这位国王,只拥有靠近边境附近的巴掌大一块地方,而且时刻面临“大食”军队进攻的威胁,应当说,距离灭亡只有一步之遥。 林运很庆幸,有一件事情,谢岩没有估算错,那就是“大唐军官使节团”的突然出现,改变了当地原有的格局。 那里的人们,通过行走于“丝绸之路”上的商贾们早就知道,在遥远的东方,有一个强大、富庶的帝国,名曰:“唐”。 尽管“大食帝国”同样强大,然而,“大唐军官使节团”伴随卑路斯万里迢迢的行为,已经告诉了所有各方,大唐对于“波斯萨珊国”的支持,如此一来,许多依附、效忠于“大食”的小国家和部落,开始有了别样的心思,各自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 正因为这些地方势力的首鼠两端,以及对大唐的畏惧,又或是出于其他利益的考量,卑路斯最后那一小块领土才得以保存,不至于被地方势力围攻而灰飞烟灭。不过林运很清楚,唯有自身的强大,才是最根本的,否则一旦别人知道大唐的支持是有限度的,那么屠刀会随时挥向自己。 招兵、买马、操练这些军事方面事情,由卑路斯带着刘定远、程务忠等人去办,林运则主要办一件事,就是与“大食人”争夺民心。 谢岩曾经告诉过林运,当己方弱小且还需要面对强敌之时,民心、民意,将成为克敌制胜最后的法宝。况且,前隋灭亡不远,林运自然明白其中道理,然而,“波斯”不是中原王朝,此地和中原的风俗、习惯不同,要想争取到民心,首先就得弄清楚当地百姓需要些什么?而敌人,占领了“波斯”大片国土后,又是如何实施统治的? 经过询问得知,“大食人”的统治是简单而粗暴的,除了对城里的人能够进行有效管理外,农村地区采用的是通过部落首领进行收税以及其他方面管理,有些类似于中原地区对少数地区的“羁縻统治”,只不过,有一个地方显着不同,那便是宗教。 林运不关心“大食人”信什么教派,但是他却得知,被占领地区的老百姓或者部落,如果要少缴税,就必须加入敌人的教派,否则会被课以重税,而敌人教派管理严格,组织严密,等同于国家形式管理,林运听谢岩提起过这种模式,好像叫什么“****”。要想破开眼前的局面,从而争取到民心,最好的切入点当然是本地原有的宗教,“波斯萨珊国”的原有的国教为“袄教”,在大唐被称为“火袄教”,这主要和他们崇拜“火”有关。 林运想到了问题关键后,找到卑路斯,让他去办几件事情——第一,派出“袄教”的教众,以联系教徒为名前往附近各部落(此时“袄教”还没有被视为异端),接触百姓和部落首领,告诉他们,卑路斯已继任国王,并且得到强大的大唐帝国支持;第二,卑路斯国王的大军将保护他们免遭“大食人”欺凌,当然前提是向卑路斯国王效忠并缴纳粮税,并且比交给“大食人”的少一成;第三,将先期招募并完成训练的骑兵全部派出,执行侦查以及抢劫“大食人”的任务,并且定下一条死规矩,不得触碰非“大食人”的财物,如果必要,需要花钱购买;第四,承认并保护“大食人”之外的所有民族和部落以及他们的宗教信仰,绝对不允许“袄教”以“异教徒”的名义进行宗教审判;第五,加强同周围国家、部落之间的通商,以增加自身财力。 出于信任,卑路斯不管理解不理解,全盘接受了林运的建议,甚至于不顾身边不少父亲留下的老臣子反对,全力推动林运提出的五项措施。 经过三年的努力,卑路斯以及一干“波斯”旧臣,终于看到了明显的效果,他们实际控制的地盘,比原先大了一倍有余,军队数量也发展到了一万多人,唯一可惜的是,由于马匹不足,骑兵只有六千左右,看着比起原先快要亡国的态势,已经强出了百倍。 然而,“大食帝国”哈里发(皇帝)是不可能容忍如此情况继续发展下去的,在三年当中,“大食人”也没有闲着,对于自己占领的地区进行深化统治以及清剿反对者,卑路斯的壮大,很大程度上也是“大食人”促成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大食人”的血腥杀戮,将很多反抗者和不愿顺从的部落赶到了卑路斯那里,当占领地区的反对者几乎被清扫一空的时候,也就到了向卑路斯他们宣战的时刻。 当初,在“长安城西营地”,谢岩、林运以及一众军官讨论在“游击战”的时候,谢岩曾认真地告诫每一个人:“千万不要相信什么‘仆从军’,或者所谓的‘友军’,没有铁血作战的共同经历,他们都是不可靠的,很有可能在最需要的时候,从背后捅你一刀,因此,战场之上只能相信自己的军队。” 林运对谢岩的这番话深以为然,正因为如此,他数次找到卑路斯,请其莫要收编那些投诚过来的部落军,若是部落首领真心愿意效忠,需允许“萨珊军”中将领前往部落里招募士兵,否则只能将部落安置在己方大帐两百里外。卑路斯虽然还年青,但是也能懂得人心叵测的道理,故而也就按此做法实施,招募来的几千士兵,则全部混编后,由“军官使节团”负责操练,短期内,还不能指望他们走上战场。 刘定远、程务忠主要负责协助“萨珊军”最高指挥官塔尔里制订各种军事计划…… 塔尔里是位四十岁的中年人,老国王在世的时候,他就是“萨珊国”残留军队的统帅,对于“大唐”的援助,他是持积极态度,尤其看到林运制订的方法使得本方势力逐渐壮大,致使对于协助自己的大唐军官,也是更加信任。 就在冯宝离开“长安”前去西域的时候,“萨珊军”获得了准确消息,“大食帝国”哈里发派遣帖伊罗为“东方总督”,领大军十五万,意欲彻底消灭“萨珊国”残存力量,至于会不会借势东征“吐火罗国”,那就不好说了。 “二位将军,敌人大军即将到来,我们应当如何对付?”得到确切消息的塔尔里,第一时间向刘定远和程务忠发出询问。 “塔尔里阁下,吾认为,应当先禀告国王殿下,然后再决定更好。”程务忠回道。 塔尔里听身边的一名通译人说完后,笑道:“殿下那里已经派人去了,本将军认为,我们先想出一个办法才好。” 刘定远却摇首道:“吾看,还是等殿下那边回信了再说不迟。”说完,想了下,又继续道:“吾之好友曾有说过,打仗从来只是手段,最后期待什么样的结果,取决于国家或者百姓的需要,今敌军势大,若纯粹依靠军力,恐怕取胜无望,唯有等明白了殿下的意图,才好定下方略。” “刘将军,殿下能会有什么想法呢?难道不是打败敌人吗?”塔尔里奇怪地问道。 “打败敌人当然没错,但是能不能打败?用什么样的方法去打败?包括最后的结果我们能否承受?那都是需要殿下去考虑的,我们是军人,有一些方面是我们想不到的。”刘定远道出了自己的全部想法。 塔尔里虽然称不上睿智,但也不是一个只知勇武的统帅,他仔细想了想刘定远的话,觉得很有道理,于是说道:“那好,先等殿下的回信再说。” 事情谈完了,刘定远和程务忠也就起身告辞,离开中军大帐。他们前脚刚走,一名身形高大的巨汉走了进来,先对塔尔里行了一礼,然后以声若洪钟的声音问道:“敌军来袭,将军阁下可有办法了?” “铁勃将军请坐。”塔尔里招呼那巨汉坐下,接着道:“两位大唐将军都认为,应当等国王殿下来信后再决定,我同意了他们的建议。” “将军同意了?”铁勃瞪起一双如铜铃般的大眼,大声道:“将军阁下,您为什么事事听从那些唐人使节?平日训练士兵如此,任由他们制订那么多的古怪规矩如此,难道连打仗的指挥也要听他们的不成?那些人除了会嘴上说说,还懂什么?他们……” “够了!”塔尔里一声断喝,制止了铁勃继续说话的举动,跟着道:“铁勃将军,我不允许你如此说大唐使节,你必须为刚才所说的话,去向他们道歉。” “凭什么?不去!” “就凭这个!”塔尔里说着,从身前案几上拿起一个卷起来的羊皮筒子,随手扔给旁边的通译人,道:“念给铁勃将军听一听。” 通译人打开羊皮卷,念道:“尊敬的塔尔里将军,奉国王殿下命令,我计算了国中大军近两年的战斗结果,特此报以将军得知,两年内,共战斗三百一十四次,杀伤敌军两万三千余人,劫掠战马两千多,牛羊共计五万多头……”接下来就是粮食、军械以及被当做奴隶的萨珊国百姓的各种数字。 “有、有这么多?”铁勃听完之后,都不知道应该怎么问了。 “当然有!”塔尔里道:“军中也有一份记录,虽然没有如此详细,却也相差不大,难道说,你现在还怀疑大唐使节的作用吗?没有他们提出的‘以小胜换大胜’的设想,单凭我们的几千骑兵,能够取得如此结果?” “我、我……”铁勃实在说不下去了。 塔尔里摆了摆手,阻止铁勃说话,而后道:“军中和你一样想的将军们不在少数,你去告诉他们,谁要是能够取得如此战果,我就让位给他,否则都闭上嘴,大敌当前,若是本将军再听到有人胡言乱语、扰乱军心,一定严惩,决不宽恕。” “铁勃知道了,一定会去告诉他们。”铁**身行礼,很认真地说道。 塔尔里点了点头,道:“去吧,去给大唐使节道歉,相信他们会原谅的。” 第二百五十七章 大唐使节(二) 刘定远结婚了,且还有了一个儿子,其夫人是“波斯”贵族的遗孤,名叫黛丝。 当年刘定远刚到波斯之时,初见美丽的黛丝,差点连路都走不动,波斯美女的妖娆、热情、奔放,和大唐女子完全不同,她们喜欢真正的勇士以及聪明的智者,若不是刘定远身为武人,每次作战都不顾个人安危奋勇争先,他也不可能获得美丽姑娘的芳心。 有了刘定远这么一个模范带头作用,“军官使节团”的其他成员纷纷效仿,数年内,除了因病而亡的八个人外,余下的都娶了妻室,至于那些在大唐有妻妾的,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要不然漫长的十年光景,太难熬。 “夫人”一名俊俏的侍女进得大帐,对黛丝行礼道:“铁勃将军请求面见主人。” 黛丝看了一下正抱着儿子玩的刘定远,以不太流利的汉语说道:“郎君,铁、将军想、见你。” “铁勃?”刘定远闻言愣了一下,在他印象中,这个铁勃似乎对大唐使节们并不友好,不过考虑到“来者都为客”,不见一下是不合适的,于是将孩子递到侍女手上,再对黛丝道:“一起去见一下吧。” 刘定远居住的大帐旁边,有一座略小一点的,那是用来会客以及宴请之所在。本席地而坐的铁勃,见到刘定远夫妇进来后,起身行礼道:“铁勃见过刘将军及黛丝夫人。” 黛丝先向刘定远转达了铁勃话意,然后夫妇二人一起回礼,并邀请铁勃坐下说话。 铁勃首先就自己一直以来对“军官使节团”存有偏见向刘定远正式表示歉意。 铁勃是“萨珊军”中主张夺取城池和“大食人”正面抗衡的代表人物,他能够主动前来表示歉意,说明其接受了“大唐军官使节团”建议采取的战法,同时也表明,“萨珊军”中日后将再也不会有人质疑“大唐使节”的作用了。 铁勃逗留的时间不长,等他离开以后,黛丝笑对刘定远说道:“能够让骄傲的铁勃将军道歉,郎君可真是厉害。” 刘定远摇首言道:“吾可没那么大本事,真正有本事的人在吾的故乡。” “郎君说的是那位姓谢的好友?”黛丝多少知道点往事,所以问道。 “不只他一个人。”刘定远说着,自己动手从帐篷的角落里拿过一个酒坛,没用酒杯,而是直接仰首喝了一口,道:“这酒,是吾另外一个好友弄出来的,是个好东西。” 黛丝撇了撇嘴,道:“大唐皇帝也太小气了,万里迢迢的只送来十桶,还有,这酒实在太难喝了,也能算好东西?” “哈哈哈哈”刘定远大笑道:“夫人有所不知啊,十桶那也是宝贝,等到战事开启,那可以救活很多勇士的性命,否则林大夫怎么可能只拿出一桶分给大伙儿呢。” “这酒可以救人?是药吗?”黛丝瞪着一双海蓝色的眼睛看着自己的夫君问。 刘定远挠了挠头,想了一会才道:“吾也弄不明白,只知道勇士受了伤以后,用这东西擦拭伤口,有大用,具体的可能只有林大夫知道。” “我听喀丽尔说,林大夫经常提起家乡的事情,还常常念‘诗’,喀丽尔听不懂,却听得出来很优美。” 喀丽尔是林运夫人,和黛丝是好姐妹,不过性格上要文静许多,更适合林运那样的文人。其实,“军官使节团”的每一个成员,没有一个不想家的,只不过大家都把对故乡的深深思念隐藏的很好,平日里看不出来,今天黛丝忽然提起了“家乡”二字,刘定远顿时万千思绪涌上心头——他想起了自己的老父亲、兄弟姐妹们还有那帮所谓的“狐朋狗友”,当然也少不了谢岩、冯宝那样的良师益友…… 黛丝见刘定远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稍一思索,便知道是自己的话勾起了他对“故乡”的回忆。 黛丝站起身,静静地走到刘定远身后,伸出双臂,环抱住自己的夫君,将脸庞贴在其后背,低低地道:“对不起,黛丝不是有意提起。” 或许是黛丝的话唤回了刘定远,他重重地叹息一声,接着又仰首喝了一大口酒,道:“夫人不必致歉,为夫只是一时想起往事罢了。再有两三年,夫人当和为夫一起回大唐,那里没有战火,只有祥和,夫人一定会喜欢的。” “可以去大唐?”黛丝猛地抬起头,以非常震惊的语气问。 “当然!”刘定远无比坚定地道:“夫人是吾之正室,小冬儿乃吾嫡子,不回大唐认祖归宗哪成?还有冬儿的学业,嘿嘿,警官他想不收徒也不成。” 黛丝可不知道谁是“警官”,她甚至于都没有听清楚刘定远后面说的话,她只知道,“正室”、“嫡子”、“认祖归宗”是什么含义。 林运对夫人喀丽尔说过同样的话,并且认真解释过,所以黛丝明白其中的含义,尤其是她知道,自己的夫君出自于大唐名门望族,是大唐开国功臣之后,自己要想得到夫家的认可,可谓极难,甚至于她都设想过,夫君哪天回去了,自己可能会一个人留在“波斯”,然而,夫君今日的承诺,等于是给了自己和儿子一个正式的名分,和一个尊贵的身份! 黛丝恐怕永远也不会知道,刘定远能够说出这样的话,那是需要多么大的勇气。相比较出自寒门的林运,刘定远想要达成自己的愿望,难度那不是一般的大!换个角度说,那就是要让大唐朝廷和民间正式承认异族女子成为官员正妻,那简直有“滑天下之大稽”的感觉。可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以后的事,眼下,要紧的还是如何应付“大食人”的十五万大军。 卑路斯接到塔尔里的禀报后,立刻找到林运,将已知情况作了说明。 林运仔细想了想后,道:“殿下,军略方面的事需要召集将领们研判后决定,但为了防止敌军行动过快,吾建议,命令西、南两个方向的所有部落往大本营撤离,带上一切能够移动的东西,带不走的就地掩埋,绝不能留下一粒粮食和一头牲畜;同时命令所有军队向西面塔尔里将军所在区域汇合,我们这里也要做好随时撤退的准备。” “我们也要撤吗?”卑路斯话是问林运,眼睛却是落在身边一名发须皆白的老者身上。 老者名咄安,是教会卑路斯汉话的先生,也是卑路斯最为信任的重臣。 “殿下,咄安认为,林大夫说的很对,先做好所有准备,然后再看情况决定。” “好吧,那就按林大夫说的办。”说完,卑路斯似乎还有些不信地问道:“‘大食人’能够打到这里来?” 林运微微摇头道:“他们打不过来,但是吾觉得,能够让他们打过来最好不过。” “为何?”卑路斯想都未想地脱口问道。 林运笑道:“咱们这里又没有城池,更没有多少房屋,敌人来了又能怎样?最多放一把火而已。” “难怪林大夫当初极力反对我们攻打和夺回城池,原是预料到会有今天啊。”卑路斯多少有些明白了。 林运道:“在大唐时,和警官他们曾有讨论过‘波斯’战事,他认为,当弱小时,拥有城池是一种负累,吾初始也不理解,通过近几年的战事变化,吾发现,没有城池的我们反而更加容易面对各种情形,反观‘大食人’,虽然占据附近三个城池,却成为负担,几万军队无法统一出城出战,时刻要兼顾城池防御,这才给了我们发展壮大的机会和时间。” 卑路斯对于林运他们的尊重和信任那是毫无疑问的,可以说,没有“大唐军官使节团”的出现,他能不能成为国王都是问题,毕竟皇室血统不是最主要的因素,真正起作用的是他得到遥远东方“大唐帝国”皇帝陛下承认和支持。只不过,卑路斯认为,本方已经具有一定实力,应当有所作为,总窝在这荒野之外,“复国”何时才能够实现啊! 可是林运的意思好像除了避让,似乎没有其他想法,这让卑路斯很是失望,好在他没有当面显露出来,直到回到自己的大帐里,才发出了重重一声叹息—— 咄安是卑路斯的先生,对自己学生的秉性那是非常清楚了解,耳听其发出一声叹息后,上前说道:“我的殿下,咄安认为林大夫所说、所想,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问题自然没有,我总觉得太、太稳了些。”卑路斯一语道出自己所想。 “不不不,我的殿下,‘复国’是大事,急不得,‘大食人’拥兵百万,还不是我们可以抗拒的。记得林大夫他们刚来的时候,咄安有问过,如何才能‘复国’?其中有一位韩成将军说‘除了做好应该做的事,余下的唯有等敌人犯错和一些意外出现,否则只有等下去’,那天,殿下也在场,想来不会忘记吧。” 咄安缓缓道出往事,令卑路斯想起了什么,并接过话问道:“我们已经尽量做好了,可是敌人没有犯错啊?还有,那个意外又是什么呢?” “意外是什么,咄安想不出来,但‘大食人’此次出动大军,应当是他们犯下的错,咄安以为,‘大食哈里发’一定不知道这里的真实情况,否则决不会起大军前来。”咄安老了,一口气说了那么多,不得不停下来喘上一会儿以休息片刻,然后继续道:“距离我们最近的那三座城池,从表面上来看,还属于敌人控制,但实际上,那里的军队不足三万,且多是老弱病残,守城还可以,作战根本无用。且三座城池拥有的军队和百姓,总共近十万人,由于在附近征收不到粮食,放牧又不敢太远,所以城里没有存粮,更不可能给即将到来的大军半点支持,反而会拖累并消耗大军携带的物资,而这些情况,城池里的官员们一定没有上报,因此,等大军真正到来的时候,就会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卑路斯再不通晓军事,也知道一支粮草不足的军队,战斗力那是极为有限,应该说,直到此刻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在林运的脸上没有看到丝毫惊慌,有的只有那份淡定与从容。 第二百五十八章 大唐使节(三) 官员们的执行效率很高,随着卑路斯“坚壁清野”的命令下达,“波斯国”的百姓、部落,立刻开始了有组织的撤退行动,而大本营附近的,同样开始了准备…… 林运也没有闲着,他召回了所有在外的“大唐军官使节团”成员,分析、研判当下形势,并最终形成了一份带有军事战术指导的文书,递送到了卑路斯手中。 卑路斯阅看之后,实在无法做出决定,便召集了包括塔尔里、咄安在内的会议,以征求其他重臣们的意见。 结果,“波斯”君臣们完全认可“大唐使节们”的分析以及作战思路,可是在具体方式上,却形成了两种完全不同的意见,说穿了,是两种不同的作战指导思想。其一,是以林运、程务忠为首提出的“诱敌深入”的思想;其二,是刘定远、韩成提出“层层抵抗、在运动中打击”的思想,二者各有优劣,故而一并提了出来。 激烈争论了半日,依然没有一个结果,卑路斯只好命人请来林运、刘定远与程务忠三人,由他们具体说明一下两种战术的具体优劣,以便最后定夺。 林运首先道:“吾方没有城池,没有需要坚守之地,只要保护好百姓与牲畜,就是最大胜利,所以,迁移百姓进山和撤进‘吐火罗’是简单的方法,留下来作战的军队,也会没有后顾之忧,不过,这当中有一个很大隐患,那就是军队能否取得胜利?此事直接关系到‘吐火罗’对于撤进其国内的臣民态度,说一句难听点的话,军队若是败了,‘吐火罗’极有可能出卖吾等。” “林大夫,既然危险如此之高,缘何还要提出此法?”咄安问出了所有人关心的话题。 林运道:“一直以来,‘吐火罗’都是卑路斯殿下的支持者,除了传统友谊外,利用吾等抵御‘大食人’威胁才是最主要因素,与此同时,大唐的态度也是不可忽视的重要原因,根据商队带来的消息,大唐正在西域对‘西突厥’用兵,此战胜负未分之前,吾以为,‘吐火罗’还不敢行背叛之举,除非……”林运停顿了一下,接着道:“除非大唐失利了,我们的军队也没有获得预料中的胜利,那——恐怕一切也都完了。” 大帐之内,立即如死一般的沉寂,在座每个人都非常清楚,那可是真真实实的赌上了“国运”,败了!真就成了一无所有,连翻本的机会也不会再有。 “诸位”刘定远打破沉默局面道:“正因为考虑到巨大风险,吾等才提出了备选的第二套方法,不过,由于军力过于悬殊,很难做到完全保护百姓,相信期间的损失不会太小,但好处是,军队有百姓的支持,获得胜利的可能会更高,个中取舍,还请诸位决定。”刘定远知道自己说的都是废话,文书当中已经阐明一切,他当众又说了一遍,目的不过是为了缓解大帐之中的气氛罢了。 不管怎么说,卑路斯也只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让他在如此艰难的局面下,做出一个事关无数人命运的决定,实在是太难为他一些了,可是,不决定也不可能,事态已经很紧迫,容不得花很多时间去思考,不过平心而论,真的太难了! 卑路斯看了一眼咄安,又看了一下塔尔里,紧跟着目光从一干王公大臣的面上划过,无一人站出来说话,甚至连个暗示都没有,很显然,没有人能够替他决定。 “殿下,吾有一法,或许有用。” 卑路斯寻声望去,见是程务忠在说话,便赶紧道:“程将军有话请直言。” 程务忠道:“吾刚刚想起一个方法,或许可以令‘吐火罗’有所忌惮。”说着,他看了一下众人,又道:“‘使节团’可派出两人,东行找寻大唐军队所在,若成功找到,可说服大将军以大唐朝廷名义递书‘吐火罗’,吾相信,‘吐火罗’决计没有勇气拒绝大唐朝廷。” 卑路斯听懂了,程务忠的建议实际上是利用大唐的赫赫军威来逼迫“吐火罗”不要轻易做出选择,哪怕在己方军事不顺利的情况下也不至于倒向“大食人”。应当说,此建议究竟能有多大效果并不好说,但至少会让“吐火罗”有顾忌,那是一定的。 “殿下,本将以为,程将军的提议非常不错,值得一试。”塔尔里向卑路斯行礼言道。 “将军所言极是。”卑路斯决定不再多想,当机立断地道:“就按林大夫提出的方略,同时烦劳林大夫派人去向大唐求助一臂之力。” 伴随着卑路斯一声令下,整个“波斯萨珊国”高速运转起来,军队开始集结,所有百姓开始后撤……总之,但凡能够带走的,全部带走。 妇孺、老人、普通文官携带财产、牲畜、物资前往“吐火罗”境内;卑路斯和王公贵族们则带领青壮男子负责将粮食运到山里掩藏好,并由五千步卒担任护卫;而全部六千骑兵,加上四千有过作战经验的精锐步卒,由塔尔里统率,布置于大山正前方百里一线,摆出一番决战的架势,至于“大唐军官使节团”成员,分成三组,分别配置在军中、卑路斯身边以及退到“吐火罗”的百姓当中。 所以如此安排,那是林运他们精心设计的,妇孺、财产进入“吐火罗”,可以安前方将士的心,同时,因为没有军队和青壮男子,“吐火罗”不大敢起异心,毕竟对于国力不强的“吐火罗”来说,必须要考虑到,真要是敢起“坏心思”,那将会招来惨烈的报复,那将是他们难以承受的,除非“大食人”彻底击败“波斯”军队。 全军统帅塔尔里,派出数百斥堠前去探查“大食军队”动向和详情,无论如何也要在撤离行动完成前,将敌军拖住,这是整个战略中最为重要的一环,毕竟敌军势大,有足够兵力分头并进。 时逢九月,刘定远和程务忠二人遗憾地告别即将发生大战的“波斯”,骑上快马,东行回国,找寻正在“葱山道”一线用兵的大唐军队。派他们两个人去,那也是没有办法的选择,在弄不清楚大将军是谁的情况下,顶着“将门之后”名号的他们,好歹更方便一些。 炎炎夏日的行军那是极为艰苦的,尤其在一望无际,毫无遮拦的戈壁大漠之上,那份炙热是对军人意志极限的考验。只不过,对于冯宝来说,却是没有这种选项。 历来闲散惯了的冯宝,自四月离开“长安”,五月抵达“玉门关”,然后就以各种理由赖在那里不走了。 “玉门关”守将拿这支队伍完全没有办法,他们是奉诏押运粮草,可皇帝并没有给出期限,且队伍当中不仅有皇后娘娘的亲侄子担任副使,还有宫中总管宦官随行,这些“大人物”都不干涉,旁人更加不会多事。 直到进入八月,眼看秋季来临,冯宝终于召集自己麾下所有将领以及房元昭、许恢等随军人员一起,布置继续行军事宜—— “王决,刘大山,操练新兵进行的如何?”冯宝先问了一个自己关心的事。 王决起身道:“禀将军,乡里新兵已初具战力,余下只能在实战中完成。” “老裴啊,你那换过装备的一千人现在没问题了吧?”冯宝又问裴士峰道。 “都能够熟练使用了。”裴士峰跟着羡慕地说道:“要不是跟着将军出来,吾都不知道军中有如此精良装备。” 冯宝道:“武器装备是用来打仗的,到时候你可别给我省着,人命永远更值钱。” 裴士峰立刻道:“放心吧将军,有好的装备,谁愿意拿人命填啊!” 冯宝点了点头,又对王决道:“将乡里的两百新兵交给裴都尉,编入骑兵作战队伍里,自明日起,你和刘大山两个人,专门负责操练所有亲兵,当然,保护王公公的‘千牛卫’禁兵就算了。” “谨遵将军令!”王决、刘大山同时应道。 “冯县男,吾的那些人,也要操练?”贺兰敏之有些不大理解地问道,在他看来,自己那五十名亲兵都是皇后姑母安排的军中勇士,哪里还用得着操练啊。 “当然需要。”冯宝一本正经地看着贺兰敏之,严肃地道:“不只是亲兵,明日起,军中除了王公公、许愿先生和黄掌柜外,包括我在内,有一个算一个,全部都得参加操练。” “啊——”贺兰敏之顿时就傻了眼,脱口言道:“咱们只是押运粮草,又不是去打仗的?” 冯宝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做解释,而是转首看向黄守义道:“老黄,给你十天时间,补齐我军在此的消耗,此外,将军中携带的钱财,全部用来购买粮食和粗盐,尤其是粗盐,有多少买多少。” 不等黄守义回答,冯宝又对房元昭道:“从粗盐里制取细盐的方法,你在路上已经实验成了,就按那个方法,把所有的粗盐弄成细盐,能弄多少算多少,弄不完的行军途中再弄。” 布置完成后,冯宝想了想,好像也没有什么其他事情了,便看了众人一眼,说道:“‘八月十五’中秋之日,全军开拔,争取在最冷的时候到来前,到达大军之中。” 第二百五十九章 想家 在军中,冯宝的话就是军令!因此,甭管愿意不愿意,贺兰敏之自第二日起,天不亮就得起床,然后跟着士兵们一起用早餐,一起出操训练,完全没有半点特殊可言。当然,身为统帅的冯宝,也没有例外,只不过,他每天都是从开始领跑,等结束时变成了最后一名,然而,无人取笑,有的却多是敬佩,在大唐军中,如冯宝这般地位的统兵将领能够跟普通士卒一起操练的,那是少之又少。 军营里最清闲的人莫过于王福来,偏生他最喜欢的事就是观看军卒操练,尤其喜欢看冯宝及贺兰敏之他们的操练。 今天是“八月十四”,也是冯宝他们预定出发日的前一天,王福来和很多时候相同,又一次出现在训练场边,只不过今天很意外,他遇上了许爰。 在冯宝的军营当中,最神秘的人莫过于许爰,她不仅一个人独自拥有一座军帐,且还有专门的卫兵,而且平时深居简出,几乎看不到人,今日能够在训练场遇上,可谓是极其难得。 “许先生怎会有兴趣来此啊?”王福来看见许爰出现在训练场边,就过去随意问了一句。 “帐中待的太久了,出来走走。”许爰应了一句,又道:“王公公很有雅兴啊,来看大家操练。” 王福来“嘿嘿”一笑道:“此等操练,咱家当年随谢县子行军途中就见识过,那可要比冯县男他们的操练强多了。” 许爰在“卫岗乡”看过“巡逻队”的训练,也知道那方法就是来自于“武平堡”军,所以她也看的出来,冯宝带的非战斗士兵的操练,无论是强度还是难度,那都要低了许多,故而道:“他们都不是真正的战兵,适当操练足以。” 王福来道:“咱家记得,当年谢县子说过,军中当一视同仁,普通军卒通过严格操练,一样能够成为精锐,不知许先生以为呢?” 许爰道:“许某对军中之事所知甚少,请恕无法回答王公公。” “无妨,无妨,咱家不过闲来无事,与先生说话罢了,军中之事自有冯县男操持。”王福来说着话锋一转,道:“听闻先生一直教授乡里官员,可谓劳苦功高,却不知缘何没有官身呢?” 许爰道:“吾素来喜欢清净,做官实在操心,远不如闲散些好。” “先生倒是和冯县男所想一致,只不过,陛下怎能让大才闲居乡野。” 许爰听王福来如此一说,心里大惊,暗想:“不成,此番回去,必须设法躲藏起来,要不然陛下有诏令,躲都没法躲。” 王福来见许爰脸色有些难看,知道是被“做官”的事困扰了,不觉微微一笑,暗自有些得意,其实他是故意说的,原因嘛,也非常简单,就是在无聊的日子里,寻找些开心的事情罢了。对于类似冯宝那样无心做官的人,他还是多少有些了解的,知道他们最向往的是如陶渊明般的隐士生活,成为一名大唐官员不是荣耀而是负担,当然了,他也很清楚,别说眼前的这位“许先生”,哪怕如冯宝,若不是皇后娘娘提及,陛下根本也想不到的。 “我说两位在谈些什么呢?”冯宝完成清晨跑步训练,略带些气喘地走到王福来他们面前问道。 许爰看了冯宝一眼,道:“王公公在与吾讨论做官的事。” “做官?谁啊?”冯宝看着王福来道:“王公公又打算向陛下举荐哪一位啊?” “哈哈哈哈”王福来笑道:“许愿先生乃是大才……” “别介!”冯宝抢在王福来说完之前道:“许先生那是清闲自在之人,你可别给举荐成了官员,要不、要不……” “县男想多了。”王福来知道冯宝有些话无法说出口,便主动接过话道:“当不当官的,那是陛下才可以决定的事,咱家也就一说,不必当真,不必当真啊。”说完,跟着又道:“咱家有一事不明,还请县男解惑。” “何事?”冯宝没好气地说。 王福来知道冯宝还在为自己先前的话憋着气,所以浑不在意地道:“此去乃是运粮,可咱家怎么觉得一切都有点打仗的意思呢?” 冯宝道:“我说王公公啊,这打不打仗的,好像咱们说了不算吧,真到了军前,万一大将军有令,想躲也躲不掉的。” 王福来闻言微微摇首,道:“不会,应该不会的。” 冯宝知道王福来肯定是知道点什么,只不过他不说,自己也不好问,干脆避开此事,直接道:“公公要是没有旁的事情,且请自便,冯某得回帐歇会,下午还得继续操练呢。” “冯县男请便。”随着这一句话,冯宝、许爰相继告辞离去,而王福来也缓步回到自己帐中,继续他无所事事的日子,幸好,这样的日子明天就结束了。 刚回到自己军帐里,许恢就走了进来,他把自己按照冯宝要求制定的行军路线以及人员配置口头叙述了一番,待确认无误后,方才离开;随后,房元昭、黄守义、裴士峰等陆续进来,相继禀报了各种情况…… 冯宝和谢岩不同,他是能把事情交给别人办,自己是绝不会多事的,在他“合理”分配下,营中大多数事务都有专门人负责,他本人倒是事情不多,除了操练就是睡觉,总之就是在艰苦的条件下,尽量把日子往里过。 然而,随着大军西出“玉门关”,正式踏上西域这片神奇的土地时,好日子也就一去不复返了。 戈壁、沙漠、绿洲和零星城池,共同组成了幅员辽阔的西域。 大汉“博望侯”张骞出使西域记载下的那些大小王国,随着历史进程,已经被完全淹没在黄沙之下;而大唐玄奘法师笔下记录的西域邦国,同样在并不长的时间里又消失了很多,高昌没了、楼兰也没了,在这片广阔而又神奇的土地上,城邦的兴衰总是那么快速,直到大唐设置“安西都护府”后,喧闹的西域才算渐渐平息下来,不过冯宝清楚,这些只不过是暂时的表面现象,依靠赫赫军威压制,很难做到长治久安,在未来的数十年乃至于上千年间,这片土地都没有彻底平静过。 冯宝没有雄心,更没有什么远大志向,他只想平平安安的完成这趟差事,然后找个什么理由再也不离开“卫岗乡”了。他受够了古代行军,太慢了、太无聊了,每天除了赶路就是赶路,而且,西域不比中原,不仅风沙大,且温差很大,往往是白天热的要死,晚上又冻得要命,让人非常不舒服,但这是无法躲避的事实。 每当感觉到自己难以坚持,或者无比烦闷的时候,冯宝都会跳出马车,下地步行,时不时地还会嚎两嗓子,宣泄一下情绪,以至于裴士峰时常打趣地说:“再叫下去,把狼都给招来了。” 冯宝从来就当没听见,想干嘛就干嘛,这恐怕是当主帅的最大好处了。 冯宝他们行军再怎么郁闷无聊,至少安全还是有保证的,几千人的队伍,还不是西域马贼和匪徒可以招惹的,但是对于刘定远和程务忠来说,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他们一路东行,再折向北,沿途不知道遇上多少危急时刻……他们的马已经换了无数回,衣服也换成了寻常牧民装束,唯一没变的是手上的横刀。 他们两人在这片荒漠上,已经流浪了十多天了,自九月出发,快马加鞭一个多月后抵达“葱山道”一线,可是他们找不到大军所在位置,而且在地广人稀的当地,多少天见不到人是常事,即便偶尔遇上,也听不懂,似乎除了撞大运,就再也没有好办法了。 夜里很冷,大有滴水成冰的意味,刘定远和程务忠窝在一处小坡背风的洼地里,升起一个火堆,围坐一旁啃着冻得硬邦邦的肉干,至于水,那就更简单了,随手在地面上抓一把雪塞进嘴里,就当是解渴了。 “老程啊,咱们这样下去可不成,干粮撑不了几天,大冬天的,吃的也不好找,再遇不上大军,某家以为,应该退到‘庭州’那儿,好歹也得有个落脚地,然后等机会,看看有没有给大军运送粮草的队伍经过才好。”刘定远终于忍不住将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程务忠道:“吾觉得应该尽量撑下去,这一带是大军运送粮草和传递消息的必经之路,咱们已经等了十天,再等等吧。” “唉——”刘定远叹息一声道:“有时候想想,吾等当年跑到‘波斯’去干嘛,在‘长安’不是很好嘛。” “后悔了?”程务忠一边收起自己的干粮一边说道。 “说不上来。”刘定远有些神情黯然地道。 程务忠道:“那就别想太多,徒增烦恼罢了。” “某家可没你心大。”刘定远道:“自打离开‘长安’,就没听汝提过‘家’,怎么,一点念想都没有?” 程务忠往后面铺着羊皮的地上一趟,合上眼睛道:“‘家’——能不想吗?是不敢想,不敢提啊!” 刘定远默然了,两眼直直地看着火堆,一动也不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程务忠,尽管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可是,紧闭的双目眼角却不自主地流下泪水! 对于故土难离的唐人来说,家——那是多么令人眷顾,如何能够忘记啊! 第二百六十章 勇士(一) 刘定远他们落脚的小山坡,是附近唯一高地,那也是他们流浪了很多天后才发现的,只要站在山坡顶端,方圆十里,目力可及之处皆收眼里,别说是大军,就算有一个人经过,也能够看得到。 这是他们精心选择的地点,可以率先发现别人,从而给自己留出时间来判断,是留下、还是逃走。应该说,他们做的极为完美,毫无瑕疵,完全符合军队的要求,始终让自己处于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有利位置。 只不过他们不知道的是,在“大唐卫岗乡”,有一种叫“望远镜”的东西问世了,尽管只有两架,一架当成礼物送给了皇帝,另外一架却被冯宝给带出来了,并交给王决,好让他带领斥堠们侦查使用。 有了这么一个超越时代的宝物在手,王决这一次的任务那是轻松太多了,根本用不着前出数十里去探查,只要骑在马上,时不时地用“望远镜”四下张望即可。 今日,天色刚亮的时候,又开始下雪了,王决和以往一样,骑上战马,带着二十名骑兵顶着雪花,出军营前行探路,因为有“望远镜”的缘故,所以他不必将人员分散,仅在每前行几里地时,停下休息片刻,同时用“望远镜”四下巡视。 大约前行有三十里,王决估算了一下时间,差不多快到“午时”,便招呼手下军卒停下来,马匹需要喂些草料,人也要吃点东西才行,否则很难抵御寒冷。在休息时,由匡胜拿“望远镜”观察并警戒,倒不是王决安排的,而是匡胜自告奋勇提出来的。 “望远镜”放在匡胜那里,王决很放心,那家伙的身手不在张猛之下,有他在周围观察警戒,大伙也好安心休息才是。 大冬天啃干粮,绝对不是件容易事,好在王决和部下们吃的都是“卫岗乡”配制的“野战干粮”,那是将米粉混着油脂和盐一起炒熟后制成的,不仅方便,且耐存储,易于携带,就着水吃下肚那是方便极了。 “都尉,咱们还有多久才到军前啊?”有一名士兵随口问道。 “怎么?”王决看了一眼自己周围新兵那稚嫩的脸庞,道:“你们这班娃子,在乡里那是好日子过多了,这就受不了啦?一个个进学没本事,却想来战场上挣个出身,真是不知所谓。” “学堂教的太难了,咱学不会啊。” “放屁!别以为本都尉不知道,一个个在城里学堂不好好念书,居然都考不进‘皇家学堂’,还有脸说‘难’?告诉尔等,此番出来从军,那是将军给的机会,谁要是怕死,趁早说,别到时候连累大家。”王决严厉的对手下士兵说着,同时以眼神一一从他们脸上划过,这话既是警告,也是一种关怀,毕竟战争的残酷他是亲眼见过的,在他看来,现在退出,不过被人耻笑几句,那可比在战场上送死或者当逃兵要强的太多了。 “吾等既然来了,绝无怕死之理!”有士兵大声说道。 “怕死就不来了。”另外一名士兵大声道:“可就是到现在,别说突厥人,连土匪都没遇上一个,真是晦气。” “行啦!真要是打仗敌人多的是。”王决说着,转首对身边一名士兵道:“去,把老匡给换回来,咱们再歇会上路。” 士兵骑上马,去了前方找寻匡胜,而王决则继续和士兵们休息以恢复体力。 没过多少工夫,有马蹄声从远及近,王决寻声看了一下,见一骑本方装束的人打马而来,以为是匡胜回来了,便也没有放在心上,哪知道此人快接近休息地之时,忽然大声唤道:“都尉、有情况!” 王决听出来那是接替匡胜警戒的士兵声音,很明显,匡胜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所以没有回来。 “全体上马!”王决不作多想,立刻下令道。 新兵们听说“有情况”,那更是和打了鸡血似的兴奋,一个个迅速整理好装备后上马列队。 王决见自己部下全部整装完毕,大叫一声:“出发!”随即一马当先地驰骋而出。 前行约五里,王决看见一个人骑在马上,双手拿着“望远镜”正在眺望前方,不用想也知道,匡胜一定是看到了什么不寻常的人或者事。 “老匡,发现什么了?”王决策马来到匡胜旁边问道。 匡胜没回答,而是将“望远镜”递给王决,道:“看看左前方,那儿有个高地,上面有人。” 王决二话不说,拿起“望远镜”就按匡胜指的方向看去…… 不断飘落的雪花,阻碍了“望远镜”的视线,王决费了老大功夫才在镜头当中找到那座“高地”,至于“人”,他还真没有发现。 “老匡,没看错吧?”王决一边继续找寻,一边说道。 “没有看错,的确有人。” 见匡胜说得肯定,王决知道他不会拿这种事来说笑,于是道:“先不管有没有人,所有人呈作战搜索队列缓慢前进。”说完,他收起“望远镜”,率先前行,其他人则稍微散开一些,保持不紧不慢的速度。 约摸前行两里后,王决高举右臂,示意所有人停下,他又一次拿出“望远镜”仔细探查附近情况。 “果然有人。”王决在心里说着,眼睛却是一眨不眨地看着那高地上的人。 镜头里有两个人,头发散乱,胡须很长,也看不清楚是什么人,但是王决却从他们两个人站立的身姿以及不断巡视四方的动作上判断出,他们应该是军人,而且正负担着了望和观察的任务。 王决非常纳闷,从装束上看,那两个人既不像突厥人,也不像是普通牧民,可他们所处的位置以及展现的动作来看,只有军队出来的人才能够做得到。 王决是一个非常小心谨慎的人,他想了一下后,对身边匡胜道:“老匡,汝带十个人上去,务必要生擒活捉。” “好咧!”匡胜应了一句,回首大声道:“一队,随某家出发。” 话音当中,数名骑兵疾驰而出,奔向西北方向的那处高地。 王决带着余下的人,依旧以不紧不慢的速度跟着,同时通过“望远镜”四下观察,以防止有其他情况。 此次行军,受益最大的人,莫过于匡胜,他接受谢岩的建议,把行军当中所有能够利用的时间都用了起来,找许恢学兵法、找房元昭学认字,其认真努力的模样,连冯宝也不得不承认,他还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军官人选。正因为如此,冯宝派他和王决一起,多少有了“锻炼”之意。 距离高地不到五里时,匡胜命令部下以三人一组从两侧和后方包抄过去,而他自己则带着一个士兵自正面过去,总之一句话,绝不能放跑那两个人。 距离近了些,王决自然也看得更加清楚,在“望远镜”里能够清楚的看到,高地上的两个人仅仅有片刻的慌乱,随后立刻恢复如常,而且以最快速度冲下高地,并且翻身上马。 王决原本以为那两个人要骑马逃走,哪知道他们竟然选择原地不动,大有等敌人上来拼死一搏的架势。 不过王决知道,那两个人的选择是很正确的,因为包围他们的人数很少,所以在范围较大的情况下,无论从哪个方向跑都有人追得上,反而是留在原地,等包围的人距离近了后,奋力冲杀出去,即可一举逃出生天。 到了这个时候,王决可以很肯定的认为,那两个人是军人无疑,而且有着很高的军事素养,非一般士兵可比。 为了防止可能出现的意外,王决命令余下的十个人,同样分散包围而上,他还就不相信了,在两层包围圈的情况下,那两个人还能飞出去不成? 匡胜抵达距离那两个人约两百五十步的地方后,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停留在那里冷冷的看着对手。 被匡胜盯着的两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刘定远与程务忠二人。 如果换了大唐其他任何一支军队,刘定远他们早就认得出来了,可匡胜他们装备的都是“卫岗乡”最新制作出来的甲胄,式样上和大唐军中常用的有很大不同;此外,匡胜手执马槊的枪杆也和寻常的不一样,那是用麻、藤混着铁丝缠绕在木制枪杆外,虽然耐用程度比起过去的要差不少,但是胜在造价低廉,也容易维护更换,能够大批量的装备军中,而这些事情,刘定远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自然也更加认不出来。但是有一点,刘定远他们能够确认,来者肯定是军中之人,可会是哪里的军队呢? 刘定远他们没有说话,更没有任何动作,他们所想的和王决理解的完全一样,即等着为数不多的“敌人”全部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再选择突围出去。 匡胜同样在等,当其余几名骑兵陆续出现后,他扬起手中马槊策马缓缓向前,且速度逐渐加快,其余的骑兵,也跟着他一起开始行动,大家速度都几乎保持一样,显示出来这是一支受过良好训练的队伍。 刘定远他们也没闲着,同样抽出横刀,策马而动,待马匹速度加快之后,刘定远在前扬起横刀,跟着暴喝一声:“大唐万胜!” 稍后些的程务忠同样挥刀暴喝:“大唐万胜!杀——” 声音尚在空中、余音未绝之际,双方已是近在咫尺,各自的兵刃都已经递出,生与死,当一刹那之间。 第二百六十一章 勇士(二) 匡胜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对面的“敌人”会喊出“大唐万胜”这四个字。 幸好,王决给匡胜的命令是生擒活捉,所以他没有用尽全力,只是双方的距离太近,根本没有时间张口说话,只能将手中马槊提高一些,改变原先击杀马匹的初衷。 正对匡胜的刘定远见对方马槊提高直奔自己而来,立刻身形后仰,以横刀上举,托住马槊,跟着手腕一翻,将马槊格挡开,同时借着马力向前直冲,试图以最快速度脱离对方马槊控制的范围。 在正常作战情况下,匡胜要么是直冲向后面的程务忠,要么就是回身以马槊横扫,同时调转马头自刘、程二人中间斜向穿过,绕到他们背后,再回头追击,以完成前后夹击之势,可眼下的情形不同了,不明来路的两个人,非常有可能出自大唐军中,因此,匡胜没有采取任何动作,不仅放任刘定远冲过去,且主动让过程务忠的攻击,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掀起面甲,回头大喝道:“住手——全都住手!” 匡胜突如其来的喝叫声,不禁震住了自己带来的军卒,同时也让刘定远、程务忠大为震惊,他们听得出来,那是来自大唐的声音。 仅仅一瞬间,所有人都停了下来,没有战斗、没有说话声,仿佛连空气也凝固起来,除了那片片落下的雪花,无声地落在地面。 “吾等乃是大唐‘葱山道督运使’、‘宁远将军’麾下,尔等何人,来自何方?”匡胜打马上前,冲着刘定远他们大声问道。 “天哪——某家终于等到了!”刘定远仰望苍天,声嘶力竭地道:“真是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 程务忠表面上没有刘定远那么激动,然而,他却在片刻前泪流满面,甚至连手里的横刀跌落于地也浑然不觉。 匡胜也好,士兵也罢,此时任谁也看得出来,这两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人,一定也是“唐人”。 “尔等究竟何人?”一名士兵也掀开面甲问道。 刘定远似乎没有听见,抬头看天,嘴里喃喃自语地说着,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好在程务忠听得清楚,他抬手擦拭了一下双眼,而后言道:“吾乃‘大唐赴波斯军官使节团副使’、‘游击将军’程务忠。”说着一指刘定远道:“其同为副使,‘游击将军’刘定远。” 六年前,轰动“长安”的“军官援助团”选拔一事已经渐渐为世人所遗忘,而如匡胜和普通士兵们,那是根本没有听说过。可眼前的两个人说的那是言之凿凿,完全不是有假的样子。 “汝有何为凭?”来到近前的匡胜问道。 “有官凭为证。”程务忠说着话的同时,从怀里贴身之处掏出一个用布包裹的小包,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 匡胜其实心里已经不再怀疑,只是验看官凭乃是必要手续,容不得省去。 分别验看无误后,匡胜将官凭还给程务忠和刘定远,然后道:“末将甲胄在身不便行礼,请两位将军随末将同行。” 行不出里许,即遇上率人赶到的王决等人。匡胜策马上前道:“都尉,两位都是大唐‘游击将军’,还是什么‘赴波斯军官团副使’。” 王决听说过“军官援助团”的事情,只是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上,他抬首看了一眼刘定远他们,策马上前言道:“‘葱山道督运使’麾下,都尉王决见过二位将军。” “王决!可是出自‘左武卫武平堡军’?”刘定远目光炯炯地盯着王决,试图想要辨认出,是不是自己当年的部下,无奈王决带着头盔和围脖,遮住了大半面部,根本认不出来。 “将军怎知末将出身?”王决非常诧异地反问道。 “哈哈哈哈”刘定远仰天大笑,跟着道:“某家刘定远。” “啊——刘都尉、刘将军!”王决霎那间什么都想起来了,刘定远赴波斯一事他是知道的,虽然不清楚具体职位,可眼前这个人是“大唐军官使节团”成员,除了自己当年的老上级刘定远外,怎可能还有其他人。 “将军怎会弄成如此模样?”王决惊问道。 “此事一言难尽,速带某家去拜见‘督运使’,有要事相告。”刘定远无意多说,直接说道。 “老匡,速速带人回去,将此地情况报知将军。”王决对匡胜说完后,翻身下马来到刘定远马前,道:“两位将军都辛苦了,不妨下马休息一番,大军即在二十里后,须臾可至,咱们在此等候即可。”说完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补充道:“‘督运使’乃是刘将军当年同僚,现任‘宁远将军’、‘卫岗县男’冯宝。” “冯宝?他独自领军而来?”刘定远简直不敢相信地说了出来,同时还不忘看了一眼程务忠,眼中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有何不可?”程务忠一边说,一边下马道:“冯校尉当年只是不愿出仕罢了,在程某看来,其才学不亚于谢校尉,没什么可奇怪的。” 通过短短的一番对话,王决算是看出来,刘定远和另外一名“游击将军”,恐怕和冯宝、谢岩的关系很不一般,原因那也简单的很,能够直呼他们“校尉”的人,在“卫岗乡”里已经不多了,且都是他俩最亲近的人,比如王三狗、许愿先生、石子、韩跃等,旁人在不知不觉中,都改口了。 王决当然不知道那些曾经的事情,然而,当匡胜把一切告诉冯宝之后,冯宝吃惊的张着嘴都合不拢了,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问:“他们人在哪儿呢?” 匡胜道:“禀将军,前方大约十五里处。” “你说他们只有两个人?没说还有其他同伴?”冯宝回过神,开始询问道。 “只有两个人,其他什么也没说。”匡胜很肯定地道。 “难道说,其他人都死了不成?‘波斯’也亡国了?”冯宝一边随大军走着,一边脑子里不自觉地闪现出“最坏的情况”。 “他们现在什么模样?”冯宝又问了一句。 “和、和逃难的差不多。”匡胜迟疑了片刻道。 冯宝闻言皱了一下眉头,心说:“他俩不会是逃回来的吧?”可立刻他就否认了自己的推测,在他看来谁都有可能逃回来,唯独这两人绝无可能。 “那他们回来做什么呢?”冯宝又问自己,答案肯定是没有的,除了自己推测之外,别无其他方法。 “不管了,只要不是逃回来的就成!”冯宝最后下了决心,马上大声道:“传令兵何在?” “小的在此,请将军下令。”几名传令兵同时出现在冯宝周围行礼言道。 冯宝道:“传本将军令,全军前行十里后,按军种分列两侧列队,并通告全军,本将军当以军中最高礼仪,迎接大唐勇士归来!” 军令一经发出,全军无不哗然,普通军卒倒也罢了,可身为“督运副使”的贺兰敏之就不得不过来问一下了:“冯县男,何来‘大唐勇士’?” “少郎君可有听过我朝赴‘波斯军官使节团’?”冯宝不答反问道。 “有所耳闻。”贺兰敏之说得也是实话,那个时候,武媚刚离开“感业寺”,他还不知道在哪儿呢,“军官使节团”的事,都是后来听别人说起的。 冯宝颔首言道:“‘军官使节团’一行三十余人,离开大唐远赴万里之外,所为者,大唐也!没有任何私利,其行径堪比汉之‘博望侯’,倘若他们成功,大唐将增添一个强大的助手,甭管什么突厥人,匈奴人,日后都将不可能再成为我朝之大患,西域之地,当可无忧矣。” 贺兰敏之不清楚冯宝说的那些事,他只问道:“如此说来,他们成功了?” “不知道。”冯宝坦然地道:“然在吾看来,不论成功或者失败,能够为国家无私奉献者,皆可称‘勇士’,当得起军中礼仪。” 贺兰敏之不再说了,反正他也知道自己这个“副使”头衔是怎么回事,除了在军中混资历外,也没什么旁的用处,不过,他还是决定将此事告诉王福来,怎么说那也是天子家奴,多少有点“监军”的意思。 王福来知道的可远比贺兰敏之要多,闻言后笑道:“少郎君啊,冯县男看似性子粗疏,实则行事极有分寸,断然不会出错,按其所说照办即是。” “公公,万一那两个人是……”贺兰敏之瞅着王福来,有些话他还是没说出口。 王福来却知道贺兰敏之想要说的是什么,摇首言道:“绝对不可能,少郎君当时不在‘长安’,所知有限,待咱家将此事仔细说来……” 行军是一件极为无聊的事情,王福来难得找到一件事情可做,当然不愿意就此放过,他将昔年谢岩提出“军官援助团”的前因后果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后,道:“他们都是自愿前往‘波斯’,怎可能半途而返?少郎君是多虑了。” 贺兰敏之没有想到个中有如此曲折,忍不住叹道:“难怪冯县男称他们为‘大唐勇士’,听公公一说,还当真如此。” “那是自然。”王福来说完忽然想起一事,道:“咱家要是估计没错的话,冯县男当亲自牵马,以示尊崇,他们有两个人,少郎君身为副使,不妨参与其中,以彰显对‘勇士’之敬意。” 贺兰敏之不笨,他马上领悟了王福来所说的意思,很认真的点了一下头,然后向王福来行了一礼,再道:“多谢公公指教。”说完即起身离开马车车厢,他要去冯宝那里,等待着迎接勇士的时刻。 第二百六十二章 勇士(三) 冯宝那里的情形,王决是不知道,然而,当他在“望远镜”里看到大军快到之时,突然停了下来,且没有安营扎寨的意思,反而似乎是在“整军”。 很快,有两骑自大军中驰出,王决看得清楚,来者是房元昭与杜风二人。由于想不明白,王决便打马迎了上去,待他们来到近前后问道:“二位可是迎接?” 房元昭道:“将军当率领全军迎接远行的勇士归来,吾奉将军令,特来开道。” 王决闻言大惊,他总算明白大军为何停下“整军”了,原来竟是要列队迎接刘定远他们,这太超出他的预料了。 王决回头望了一眼如同难民一般的刘定远他们,心里暗自庆幸:“好在自己只是怀疑他们如何归来,倒没有任何怠慢。” 其实这也不能够怪任何人,三十四人的“军官使节团”,冷不丁跑回来两个副使,正使和其他人都不见踪影,换做任何人都会怀疑他们是否是“逃”回来的。 刘定远与程务忠当然也从王决不冷不热的态度当中察觉出来,只是他们无意多说而已,在他们看来,见到了冯宝,一切都不再是问题。 然而,当王决带着房元昭、杜风来到刘定远他们面前时,并说出“列队迎接”一事后,两位硬汉那是真真切切得被感动了! 严格来说,刘定远他们对冯宝的印象不如谢岩,总觉得他身上更有一种玩世不恭的纨绔气息,可就是这么一个懒散之人,却能够懂得、理解,而且在并不知晓所有情况之下,能够做出以军中礼仪迎接的决定,足见其之信任,那可是一份十分弥足珍贵的情谊! 连同“辅兵”和“施工队”在内的所有人,按照骑兵、陌刀兵、弓兵、枪盾兵的顺序,以及军中其他人员,分成左右两队,以饱满的精神状态,如同标枪一般,站立于猎猎风雪之中。 两列队伍最前端正中间,换了正式朝服的冯宝与贺兰敏之二人并肩而立,同时眺望正前方,等着由房元昭、杜风开道而来的骑兵小队。 行至约二十步距离时,最先的房元昭与杜风停下,并翻身下马,手执缰绳,牵马而行,来到冯宝面前行礼道:“吾等已平安迎接‘大唐赴波斯军官使节团’两位副使归来,特此缴令。” “归队。”冯宝简单地回了一句。 随后是王决带着部下同样步行前来缴令,冯宝依然回道:“归队。” 最后出现的是刘定远和程务忠,还没有等他们做出下马的动作,冯宝主动上前行礼道:“‘葱山道督运使’冯宝,见过二位。” “‘葱山道督运副使’贺兰敏之见过两位将军。” “二位,欢迎你们回家!”冯宝言简意赅的说了一句,跟着上前道:“请容本官替二位执缰。” 刘定远、程务忠此刻已经不知道怎么说是好,只能任由冯宝、贺兰敏之接过缰绳,他们一人牵着一匹马,缓缓走进两列大军之中。 “将士们——”冯宝自踏进大军之中,即大声说道:“六年前,有三十四个大唐军人,为了大唐,离开‘长安’,远行万里之外,今天,他们当中有两位回来了,你们说,是否应当向他们致以最高的敬意?” “应当如此——”全军一齐高呼。 冯宝继续向前走着,同时又大声道:“三十四个人,连同快要亡国的‘波斯’残余,面对拥有雄兵百万的敌人,那是何等的艰难,不论胜利或者失败,他们都当得起‘勇士’二字!真正的勇士,就当敢于直面任何情况,他们做到了!现在,让我们以最热烈的方式,向勇士们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大唐万胜!” “大唐万胜!”所有士兵一起高呼,与此同时纷纷举起武器,再一次齐声高呼:“大唐万胜!” 军中之礼仪,简单而隆重,又足够震撼人心,哪怕是参加过多次皇家典礼的王福来,都不得不承认,这样的礼仪,太令人激动了。 当冯宝牵马走到队伍末端树立的“唐”字军旗前,整个礼仪也就完全结束了。 冯宝当即下令原地安营扎寨,并趁着这个时间,当着王福来的面,询问了“波斯”现状…… 在林运的方略里,是没有回国求援这个选项的,当初之所以没有反对,那也是为了安卑路斯之心,其实他很清楚,真正决定“波斯”国运的是塔尔里麾下的军队。 已经是十一月了,在寒冷的季节里作战,对双方来说,都不是件容易事。 战事自十月起拉开,“大食人”倚仗兵力雄厚,分三路直扑塔尔里大军所在的区域,看得出来,“大食人”对于“波斯萨珊国”内部的情况多少还是有些了解。 只不过,“大食军队”虽然来势汹汹,却没能取得意料中的战果,塔尔里利用骑兵机动性的特点,严格按照“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进”的游击战精髓行动,在一个月的战斗当中,屡次以少胜多,先后歼敌万余名,而自身战损不到五百骑。 按说这应该是非常理想的战果了,但是塔尔里却很清醒,歼灭的大部是“仆从军”,“大食人”最精锐两万骑兵和五万中军步兵,那是丝毫损失也没有,此时取得的战果,根本不值一提。 对于接下来的战事,塔尔里尽管很有信心,却并无什么把握,不论从哪方面来说,实力都相差太远了。本想着去“军官使节团”韩成将军那里询问一下,结果听说使节团正使林运大夫来了,正召集大唐使节们在研判当前军情,也就不好过去打扰,就想等着他们结束后再去。 哪知道很奇怪的是,“军官使节团”成员们,一连五天,都没有离开过军帐一步,只有他们的卫兵进进出出在送些东西。 塔尔里没有去过问详细,却派了一名亲兵去找林运,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哪知道亲兵回来禀道:“林大夫说了,明日请将军过去当面叙谈。” 有了答案,塔尔里当然用不着再问,等到第二天,一切也都会明白了。 次日一早,韩成来到塔尔里帐中,简单行礼后道:“将军,林大夫有请。” 塔尔里二话不说,跟着韩成走进“军官使节团”所在军帐中。 “将军请坐。”林运客套了一句,然后示意其余九名自己的部下也坐下来,最后直接说道:“请将军前来,是吾等商议了一个军略,请将军定夺。” “有劳了,林大夫请直说。”塔尔里颔首言道。 林运直接问:“将军可知‘婆石川’?” 大概由于通译的原因,塔尔里听了半天才大约明白林运说的那个地方在哪里,于是点了点头道:“知道那个地方,距离大军约有百里。” 林运道:“那片地方有个很宽大山谷谷道,非常适合用兵。” 塔尔里想了想,问道:“如今冰雪覆盖,步兵难以隐藏,骑兵无法展开,如何用兵?” 林运微微一笑道:“正是因为如此,‘大食人’才不会想到那里会有伏兵。” 塔尔里闻言顿时来了兴趣,道:“林大夫且请直说。” 林运道:“军中步卒操练都是韩成校尉负责,吾问过了,操练之中,有滑雪一项,且备有相应装备留存,所以,若有法子吸引‘大食人’中军进入,当可一举击溃。” 塔尔里感觉自己顿时头脑有些不够用了,道:“‘婆石川’没有可供隐藏之地,况且我军步卒仅有四千,怎可能击溃敌五万中军?” 林运道:“数年之间,我朝有一位将军,也是在如此严冬,以五百军卒夺下一座雄关,其中最为重要的一战,是以百名军卒在一座山谷里击溃十倍之敌,‘婆石川’地形极其类似当初的山谷,且范围更大,适合用兵。” 塔尔里疑惑地道:“冰天雪地中,如何藏有伏兵?且那里积雪颇深,士兵也不好作战啊。” 林运笑了笑,道:“办法自然有。”接着,他将当年谢岩采用的“滑雪冲锋”方法以及如何让士兵在冰雪当中隐藏一段时间的方法详细说了出来…… 塔尔里那是听得目瞪口呆,完全想象不出来世上居然有如此作战的方法,偏就听起来还感觉到可行。 既然作战方法可用,那么余下只有一个问题——怎样引诱“大食人”中军那支五万步兵队伍了。 林运道:“三路敌军当中,最突前的是西南方向各个部落组成的‘仆从军’,经过一段时间的打击,他们的士气和军力损失都很大,现在已经有些行动迟缓,不太敢冒险了;我们的正面,也就是正西方向,是‘东方总督’帖伊罗亲自统帅的五万中军和两万骑兵;至于北面的那支兵力三万的大军,目前在山里搜索国王殿下,他们很难短时间从山里出来,因此吾以为,只要我们将大部分军队移动到‘婆石川’一带,敌军必定会紧追过来,那我们就有机会实施伏击了。” “能具体说下?”塔尔里似乎还是有些不大明白。 林运当然不会隐瞒,结合自己手绘的地图,将整个计划以最详细的方式说了出来…… 塔尔里听得那是频频点首,当即表示采纳。 至此,决定“波斯萨珊国”存亡的大战,就此拉开帷幕…… 第二百六十三章 战事(一) 实际上,有很多事情,林运没有说出来,塔尔里更加不可能知晓。 与“大食人”进行大战,那是早晚的事,在实力相差悬殊之下,出奇制胜就是唯一选择。林运受谢岩影响很深,很自然地想起利用过往现成战例,所以,在前往“波斯”的途中,他便与刘定远、程务忠他们提过自己的一些设想,再加上韩成当年学过“滑雪”,虽然他只是用来玩的,可重要的是“会”,至于装备,那个并不复杂,可以自制。 因此,在踏上“波斯”土地的第一天起,林运和“军官使节团”的所有成员,都在有意识的找寻那么一个能够适合“滑雪冲锋”的大山谷,“婆石川”就是这么来的。 更加重要的是,韩成在帮助“波斯”将领操练军卒的时候,有意识地加入“滑雪”,并且准备了数量不菲的所有装备,正因为提前做好相应准备,林运才能够提出伏击“大食人”中军的方略。 在整个方略当中,最为重要的一环是如何诱敌进入“婆石川”,按照林运他们的设想,是以主力骑兵与“大食人”中军那两万骑兵在“婆石川”前五十里一带区域进行表面上的决战,利用那一带地形复杂不适合大规模骑兵作战的特点,以有效限制敌军兵力优势;同样因为地形复杂,也造成“波斯”骑兵移动速度大受影响的情况,只要有步兵绕道至骑兵后方,即可堵住后撤线路。只要“波斯”骑兵被围住,突围那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林运相信,“大食东方总督”帖伊罗是无法拒绝这样的诱惑,哪怕明知可能会有陷阱,他也极有可能赌一把,原因很简单,十五万大军的每日消耗太大了,大军随身携带的粮食有限,根本经不起长期作战,所以只要能够有速战速决的机会,那怕是冒点风险,帖伊罗都不可能拒绝,而“婆石川”是最近的一条路,想不走都难! 林运他们制订的方略,究竟是否能够成功,那还需要些时间去验证,不过,数千里之外,有一群将军们,也在地图前,操心着他们面临的战事。 冯宝自从遇上刘定远他们后,加快了行军速度,终于在十二月初,抵达大军所在鹰娑川(今新疆开都河上游河谷)。 在“葱山道行军大总管”、“卢国公”程知节的眼里,小小的冯宝充其量不过是个有点名气的人物罢了,然而,当他听说,皇帝差宫中总管宦官随行前来宣读旨意的时候,老于世故的他,立刻意识到了事非寻常。 朝堂上的风云变幻,程知节虽在数千里外,多少也有所知晓,来济被贬,长孙无忌不问政事,这些情况他都知道,甚至于连自己为何出征,都隐约能够猜出几分。如今,皇帝突然派来一个总管宦官和一个莫名其妙的“督运使”,很明显是有了别样的心思,而且是一定和自己无关,否则完全没必要那么麻烦,只消差人送来一纸诏令即可。 事实证明,程知节所想非常正确,王福来进入中军大帐后,即当众宣读皇帝诏令…… 内容极其简短——皇帝认为,“卢国公”年事已高,当回朝颐养天年,特加授“金紫光禄大夫”衔;“葱山道行军副大总管”王文度授“右武卫中郎将”,回京任职;原前军总管苏定方接任“葱山道行军大总管”职权,继续征讨不臣。 程知节是老臣,更是一个聪明人,他片刻没有犹豫,当着王福来的面,将调兵“虎符”及“大总管”印信交付苏定方,还乐呵呵地言道:“老夫这下可以回‘长安’养老去喽!” 程知节行事极为光棍,交出权力的第二天,即带着亲兵和苏定方派出的一千卫兵离开大营,启程返回“长安”,至于王文度走不走,那就不是他操心的事了。 然而,更加令人想不到的事情又发生了,王福来当天即差人召集所有高级将领来到中军大帐,就像变着戏法一般又拿出了一道圣旨当众宣读起来…… 这一道诏书的内容更加简单,皇帝任命冯宝为“葱山道安抚使”,并协理军务;任命贺兰敏之为“葱山道安抚副使”。 冯宝听到此诏书内容,顿时苦笑不止,而军中各将领更是皱起了眉头,因为“葱山道”一线,大部都在“西突厥”控制范围内,哪里有什么百姓需要“安抚”?还有那个什么“协理军务”,到底是何意思?着实令人费解,难道是“监军”?可真若是如此,直接任命即可,何必搞出一个“安抚使”呢? 皇帝的心意自然没有人能够猜得出来,好在冯宝极有自知之明,当众对所有将领说道:“本官来到前线,纯属偶然,陛下任命当然要遵从,不过本官有言在先,但凡任何军务上的事情,请苏定方大总管定夺,还请诸位莫要来麻烦本官才是。” 有了冯宝这份当众表态,将领们的脸色也好了很多,毕竟数万将士的生命那可不是儿戏,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冯宝,还没有能力让军中将领们信服。 听闻冯宝升了官,刘定远马上找了过来,道:“恭喜冯县男高升‘安抚使’。” 冯宝没好气地道:“要不你当,怎样?” 刘定远笑而摇首道:“某家可没那个本事。” “唉——”冯宝叹息一声,然后道:“皇帝陛下是怕我太闲了,没办法哦。” “冯县男能者多劳,应该的。” “少拍我马屁,别以为这样我就可以给你开具文书。”冯宝说着,停顿片刻,跟着又道:“致‘吐火罗’的文书,那是需要陛下同意,礼部发出才有效,就算是大总管同意签发,我估计也没有多大用处。” “不可能吧?”刘定远有些吃惊地道:“‘吐火罗’有胆子拒绝我大唐?” 冯宝道:“对大唐当然不敢,可是对‘葱山道行军大总管’就一定敢,西域这些乱七八糟的国家都很清楚,没有皇帝陛下的诏令,大军是不可以主动征讨一个国家的,更不用说‘吐火罗’那么远的地方了。” “那、那咱们算是白跑一趟?”刘定远知道冯宝所说也是实情,但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白跑一趟是不可能的。”冯宝道:“眼下军中最为紧要之事,是解决对面的突厥人,等战事差不多的时候,我会向大总管提出来的,你就放心好了。” 虽然是刚到,但是刘定远还是知道,“西突厥”两万精锐骑兵就在西面不远处,且连续与大唐军队激战,均未能分出胜负,很明显,冯宝是想等战事结束再提出。 冯宝的想法合情合理,刘定远无法多说什么,只能将话题转到其他地方,还没能够说上几句话,高大棒从帐外走了进来,躬身禀报道:“大总管差人前来,请县男速去中军大帐。” 冯宝很奇怪,不是说了不管军务事了,怎么还来找自己,但既然派人来了,不去又不可能,只能前往中军大帐。 苏定方是一位久经沙场的老将军,贞观四年随从“定襄道行军大总管”李靖前往碛口(今内蒙古善丁呼拉尔),袭击“东突厥”颉利可汗。 当年二月初八夜,李靖派苏定方率领二百名手持弓弩的骑兵为先锋,乘雾秘密行进。在离突厥驻地大约一里远时,大雾突然散去,苏定方望见了牙帐(将帅所居的营帐),于是纵马突袭,杀死了几十上百人。颉利可汗与隋朝的义成公主仅带数十骑随从逃跑,余众都俯伏投降。李靖大军赶到,“东突厥”溃不成军,唐军斩首万余级,俘获男女十余万、杂畜数十万。 战后,苏定方以战功授“左武卫中郎将”,后改任“左骁卫中郎将”,然而奇怪的是,此后二十多年,他似乎被先皇太宗皇帝给忘了,不仅未得升迁,而且失去了领军出征的机会,一直待在“长安”,直到当今皇帝继位,才得到机会。 一年前,即“永徽六年”春,“高句丽”联合“百济”、“靺鞨”进攻“新罗”,攻占其三十余城。 “新罗”向大唐遣使求援,皇帝李治下令苏定方与“营州都督”程名振率军一万讨伐,当年五月,苏定方率军渡过辽水,“高句丽”见唐军兵少,于是渡水迎战,苏定方率大军奋力进攻,大败“高句丽军”,解除了“新罗”之危局,此战过后,苏定方拜授“右屯卫将军”,封“临清县公”。 而且,冯宝比别人知道更多的是,在不久的将来,苏定方还将彻底平定“西突厥”,之后“夷平百济”、“征伐高句丽”,纵观整个中华历史当中,他也是数得着的“名将”,大唐疆域的极至,正是在他的手中实现。 冯宝之所以完全放弃军务之事,除了能力有限外,更多的是知道,有这位百战百胜的绝世名将,自己压根就必要管事,只需要跟在后面混功劳就可以了。 可是冯宝忘记了,当他和谢岩来到大唐,有一些事情多少会发生一些变化,而这些变化,有的可以预知,有的却是难以预料。 第二百六十四章 战事(二) 中军大帐内,自大总管苏定方之下,左首第一的位置,居然是王福来,冯宝坐在其下,再往下皆是军中文官;而对面坐的都是统兵将军,也算是“文武分明”吧。 冯宝看了一眼一本正经的王福来,又看了下苏定方,心说;“难怪李治后来喜欢用他,看起来,被闲置的二十年,让这位老将军懂得了很多啊。” 冯宝猜测的一点没错,苏定方通过自己二十年不被重用的境况,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仅仅当好一名纯粹的军人还不够,起码要在人际关系上,与人为善,至少在可能的情况下,不得罪任何人,哪怕是在大唐初期并没有什么地位的宦官。 “诸位,大军与突厥人对峙多日,胜负难分,始终僵持此地;另据斥堠来报,西北方一支数目不详的骑兵队伍正在抵进,估计当是突厥援军,老夫请诸位前来,实为商讨策略,诸位但有建议,不妨直言。”苏定方很是直接地说道。 其实在军中,大总管对于军务那是一言九鼎,根本用不着如现在这般召集众人议事,即便有些不明之处,也多是私下征询,似苏定方做法的,那是少之又少,故而一众将领们无不心里纳闷,嘴上却是一言不发。 冯宝更是无心军务,甚至连想也不想,坐在那里,权当一个听众。 如此情形并不出苏定方预料,他环视众人一眼,继续道:“老夫决定,趁敌援军未至前,明日出战,由后军总管苏海政领大军两万结阵而出,老夫亲率五千骑,游于侧翼,力争明日一战击溃敌军。”说完,他似乎言犹未尽,又看了一眼众人,道:“突厥人对于我朝大军战法颇为熟悉,虽无太好方法应对,却也能够做到进退自如,若想一战而竞全功,唯有兵行险着,出奇兵不可。老夫有意派出千骑,今日出发,自西南迂回百里,再绕回至突厥大军后方,找到并直接攻击突厥牙帐,此战若成,则大事定矣!” 所有人都沉默了,哪怕连不懂军事的王福来都知道,在一天内,一千骑兵绕道百里,再迂回攻击敌军大本营,听起来很容易,可真要是做到比登天还难,不说别的,单就骑兵不眠不休的奔行一昼夜,还能有多少体力战斗呢?况且,就算人能挺的住,马匹也坚持不了啊!此外,在这莽莽积雪覆盖的草原上,要想找到“突厥牙帐”,本身也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真不知道苏定方是怎么想出来这么一个作战方法的? “大帅,只要有足够马匹,迂回突击并不难做到,只是那‘突厥牙帐’,实在是不好找。” “赵将军莫要担心马匹一事,至于‘突厥牙帐’……”苏定方拿起面前案几上的一张地图,再亲自起身挂到帐壁之上,然后用手点了其中一个位置道:“根据斥堠探查的结果,应当就在那一带。” “既然知晓‘突厥牙帐’位置,只要大帅给末将配足马匹,末将愿领军出征。”那位赵将军大声说道。 所谓“配足马匹”,将领都知道,实际是指一骑配双马,能够三马那就更好不过,如此一来可以减少马匹负重,二来通过轮换,也可以使马匹得到休息,能够保持旺盛的体力,完成最后的战斗。可是,大军之中,何来如此多的战马?总共六千骑兵,除去少量战损,完好的也不过五千多,而战马数量甚至还要少一些,一人一骑都满足不了,哪来多余的呢?军中将领都知道这个事实,所以没有人提出领军的请求,当然,那个勇武有余,没什么脑子的赵长风就不算在内了。 正当众人以为苏定方要说出如何解决马匹数量的时候,回到座位上的他突然对冯宝问道:“冯县男以为,老夫所提战法可行否?” “可行!当然可行!”冯宝想都不用想地道:“大总管的决定,本官绝对支持,别无二话。” “那好,老夫请冯县男将贵军的战马移交给大军使用,不知可否?” 苏定方此言一出,大帐里所有人都明白了,敢情大总管是把主意打到了“安抚使”从“长安”带来的骑兵身上。可“葱山道安抚使”的职位并不低,且拥有“协理军务”之权,严格来说,当属军中第二人,在此情况下,强行征缴那肯定行不通,而且,那是一千多匹战马,不是随口说说就能够答应的事,即便主帅有意,那也需要考虑将士们的感受,否则弄出来什么哗变之类的事,那就没法交待了。 实际上,将领们的考虑是非常正确的,大唐军制为“府兵制”,不论战马或者甲胄、武器,某种程度上来说都是士兵的私有财产,统帅可以让他们去送死,但是无权夺走属于他们的财物,除非他们自愿同意。 冯宝是怎么都没有想到苏定方提出如此要求,不过,在他潜意识里倒从来没有觉得这个要求过分,但是他依然毫不犹豫地拒绝道:“本官不能答应。” “冯县男,难道还有什么比赢得战事更加重要的吗?”苏定方加重了语气道,同时还看了一眼王福来,那意思再明显不过,希望他也能够说几句。 “赢得战事当然重要。”冯宝抢在王福来开口之前说道:“本官并没有觉得出借马匹有多么麻烦,但大总管有所不知,本官此番带来的骑兵,全部换装了‘卫岗乡’制作的最新装备和装具,骑兵和马匹也是在来路之上通过操练才得以适应,故而本官不能随便借出马匹。” “冯县男,不管怎么说,赢得战事更重要啊。”王福来终于等到了说话机会,至于冯宝听不听,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冯县男,国事为先、战事为重啊!”苏定方一边说,一边看着其他部下。 那些将领们也是心领神会,一起言道:“战事为重,请冯县男三思。” 冯宝见状,顿时有一种“被人胁迫”的感觉,好在那都是自己人,且出发点也是为了国家,倒也没放进心里。 “诸位,借出马匹无论如何皆不可能,不过——”冯宝话锋一转,看向苏定方道:“请问大总管,若是本官提出,向大总管借一千骑兵,不知可否?” “冯县男此意是……?”苏定方都不知道如何问是好,只能看向冯宝。 “本官的意思是,由吾亲自统军,担负突击牙帐之任。”冯宝话音刚落,帐中一片哗然,许多将领相互间低声攀谈,显然是不认可的表现。 待帐中声音低了些,苏定方疑惑地问道:“老夫听闻,县男一路乃是坐着马车来到军前,这带领骑兵作战,恐怕……” “不会骑马而已,知者甚多,大总管用不着替本官遮掩。”冯宝接过话道:“长途奔袭乃是当年‘武平堡军’的强项,本官带领的一千两百骑兵,原本系打算当作战场的尖刀使用,从来也没有想过藏着掖着,既然战事需要,为国出征实属应有之意,本官不认为有何问题,不知大总管以为否?” 苏定方用手捋了捋花白胡须,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应该如何说才好,老实说,他实在不敢将事关全局作战的重任,交给那个看起文弱的书生,以及那一只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军队。 “苏大总管,不知咱家可否说上两句?”王福来忽然开口了。 “公公不必多礼,且请直言。”苏定方立刻回道。 王福来道:“大总管有所不知,咱家曾奉先帝之命赴‘辽东武平堡’宣旨,对于‘武平堡军’的战力还是有所了解,故咱家可以证实,冯县男所言非虚。” “武平堡?”苏定方轻轻地念了一句,而后以一种不确定的语气问道:“老夫去年率军讨伐‘高句丽’,曾途经一座‘武平镇’,听说那里曾是一座军镇,不知与公公说的‘武平堡’可是一个地方?” “定是那里。”王福来肯定地道,因为他不认为世上会有如此巧合。 苏定方点了点头,他去年率军在“辽东”的时候,“营州都督”程名振专门提起过,虽然所说不大详细,但是令人印象深刻。 不过,事关重大,苏定方仍然不敢轻易决定,抬首看向冯宝,问道:“冯县男,不知可否说具体些?也好让老夫见识一下昔日‘武平堡军’的风采。” 冯宝想了一下,觉得自己好像还不知道怎么说,毕竟在“卫岗乡”的时候,他几乎从来不过问军事和政事,有一些事情他也仅仅耳闻,尤其是谢岩委托张猛以及学堂里“军事兴趣班”的那帮学生们捣鼓的一些器械,他自己都没有见过。所以,此刻他真不知道怎样说才好。 大帐里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冯宝是欲言又止,似乎有些为难的模样。 “冯县男,此乃中军大帐,绝无泄露军机可能。”苏定方以为冯宝担心人多口杂,故而说出此话。 哪知冯宝摇首说道:“本官不是担心泄露军机,而是不知怎样说为好。大总管若是不反对的话,本官想请两位‘皇家学堂’的先生来代为叙说,不知如何?” 苏定方真心是非常奇怪,自己从军数十年,还从来没有遇过如此情况!然而,在强烈好奇心驱使下,他颔首言道:“只要能够说清楚,破例一次无妨。” “多谢大总管!”冯宝说着起身行了一礼,跟着对守在大帐入口的军士道:“即刻派人去本官营中,请许恢和杜风过来,不得有误!” 第二百六十五章 战事(三) 许恢和杜风两个人恐怕做梦都不会想到自己能有机会出现在“中军大帐”里。当走进大帐那一刻起,十多双锐利的眼神紧紧盯着他们,若非平日在学堂有过教授学生的经历,光是这些眼神便足以让他们瘫倒在地。 “许恢、杜风,尔等还不快些拜见大总管?”冯宝生怕他俩怯场,率先发话说道。 “见过大总管。”许恢、杜风一齐躬身行礼道。 “二位无需多礼。”苏定方说着转首看向冯宝,道:“冯县男,还是由汝来说为好。” 冯宝也不客气,直接走到悬于帐壁上的地图边,用手指着“突厥牙帐”位置道:“许恢先生,本官意欲领一支骑兵,自大营奔袭此地,请告诉大总管及诸位将军,当如何行军。”说完,还不忘补充了一下道:“需要向南绕行。”说着,还用手大致画了一下线路。 许恢这两年在学堂里,除了教学就是研读兵书和研究各种过往战例,所以看到冯宝的比画后即明白了个中含意,当即问道:“请问县男,绕行距离有多远?” “大约百里。”苏定方接过话道:“敌军所在是一片方圆百里的区域,具体位置不详,需要找出并发起攻击,所有一切需在明日日落前完成。” 许恢仔细想想后,道:“启禀大总管、冯县男,骑兵一夜双马急行,勉强可达百里,找出敌军位置,至少需要三个时辰,只是在日落之前,能否发起攻击并取得理想战果,那就不好说了。” “缘何不好说?”苏定方再问。 “禀大将军,战事的实际结果如何,取决于敌军兵力、战力以及自身的作战能力,还有兵力多寡等因素,许某不敢妄言。” “许恢先生,假设敌军兵力两万,以乡里的队伍为主,需要多少兵力和时间?”冯宝问出最重要的部分。 “那就有所不同了,以乡里队伍出征,当可换一种战法。”许恢不等旁人询问,继续详细说下去:“乡里的队伍一直按照谢县子‘武器装备精良化、标准化和尽可能消灭敌人于进攻途中’的要求在做,所以非常依赖后勤保障,因此,此番行动可分为两个部分,以一千会骑马的‘辅兵’,携带两千匹战马按原定线路绕道而行;统兵将领率一千骑兵和‘施工队’带上营中那些平板马车,携带所有作战物资,趁夜色取直道潜行,两路大军最后抵达目的区域时,应当时候是差不多的,在探查敌军位置的时间里,全军可以休息,之后,骑兵上马出战,‘施工队’和‘辅兵’开始构筑‘野战工事’,骑兵取胜倒也罢了,如遇强敌,或自身物资消耗过大,可退至‘野战工事’当中补充军需或者据守待援,此为攻守兼备之战法。” 许恢一席话,令中军大帐里面的大唐将领们都听得是既有些清楚,又有些迷糊,更要命的是,不清楚的地方,还不知道应该怎么问。 苏定方倒底是全军主帅,不仅见多识广,且理解能力高人一等,他从冯宝的问话和许恢的回答当中听出来一件事,那就是在敌军有两万的情况下,“卫岗乡”出来的军队,仅仅需要两千多人即可抵抗,哪怕在战事失利的情况下,也可以据“野战工事”而守,且听口气,能守上不少时间,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那么此仗完全可以换一个方式进行了。一想到这里,苏定方不觉有些热血上涌的感觉了,二十多年都不曾有过,上一次出现,那还是突袭“东突厥颉利可汗”的时候出现过,难道说,这一次又可以取得二十多年前那般的大胜? 苏定方不敢去想,也不愿去想,年纪增长之下,让他遇事冷静的太多太多了! “许先生,本帅问你,若是战事不利,突袭不顺,亦或出现其他变故,那个‘野战工事’能够支持多久?”不知不觉中,苏定方对许恢也客气了一些。 “回大总管话,冯县男此番前来,带空了乡里的所有武器装备,若此次也全部带去,在两万敌军之下,坚守十天不成问题,哪怕敌军不计损失地连续强攻,五天之内,绝不可能失守。”许恢以非常肯定的语气说道。 “很好!不过,汝拿什么来证明?本帅又凭何相信?” 当苏定方如此问的时候,其实他已经是相信了,只不过是需要一个肯定的答复来堵住悠悠众口,如果换做旁人,那一定是信誓旦旦地立下“军令状”或以其他什么方式保证。但冯宝才没有那么去想,他抢在许恢开口前,说道:“杜风,你来告诉大总管。” “遵命!”杜风应了一句,而后向苏定方行礼道:“禀大总管,‘野战工事’首先由谢县子于‘睦州’平叛时使用,后来交给‘学堂’继续完善,在‘羽林左卫’和‘乡巡逻队’的配合演练下,已经日渐完善,应当说,在本方军械消耗一空前,绝无失守可能,而此次出征,仅仅各式弩箭箭矢,就带了不少于十万支,再配上强弓长箭,可在远、中、近三个距离,阻滞敌军,即使有敌人冲入近前,也很难突进……”紧接着,杜风大约说了一下,那一百辆平板马车的作用,以及何为“野战工事”。…… “卫岗乡”用于军中的平板马车都是专门制作的,车上每一个部件都可以单独拆卸下来,平板斜向立于地面,背后有专门的槽口,可用连接车轮的木制车轴抵住,形成一个巨大盾牌,而平板上有许多圆孔,可以将用来安营扎寨的“多用长枪”透过圆孔插入地面,从而在巨大的“平板盾牌”上就出现了一片“长枪林”,普通的步兵想要攀越或者穿过,那根本就不可能,至于骑兵那就更难了,除非“野战工事”外围的“壕沟”和铁丝网都不起作用,全部失守了,那才有可能直接面对骑兵冲击。 大帐里几乎都是统军多年的将领,大家只要细细一想也都明白,攻打这么一座“野战工事”,如不提前准备好“攻城车”、“投石机”一类的大型武器,想要攻占下来,其难度不亚于夺取一座城池,且一定伤亡巨大,难怪“学堂”的两名先生能够肯定坚守的时间,足见所言不虚。 苏定方心里原本业已决定由冯宝率军突袭,之所以没有立刻决定,也是想着冯宝能够说出一番“誓死完成”之类的话来,哪知道杜风以详细的说明告诉众人——“卫岗乡”出来的军队,有足够能力和把握完成“袭击突厥牙帐”的任务,这样的结果那是更好不过。 “冯县男,那老夫即将此次行动交由汝来全权指挥。”大总管苏定方终于下定决心地说道。 冯宝也不推辞,直接说道。“大总管军令,本官莫不敢从。” “甚好!”苏定方随即又道:“赵长风,本帅命汝率本部一千骑归冯县男指挥,不得有误。” “大总管,末将……” “怎么,汝敢不从命?”苏定方的语气瞬间冷峻起来,一双虎目闪现出骇人的精光,在这一刻,名扬历史千年的盖世名将,终于展现了他应有的威严。 “末将不敢,末将谨遵大总管军令。”赵长风心不甘情不愿地接下了军令。 “大总管,若有可能,本官希望还能有一些军中将领参与。” “哦,那是为何?”苏定方恢复了平常的语气,却以极不理解的眼神看着说话的冯宝。 “说一件大总管不知道的事情,‘卫岗乡’正在建设‘大作坊区’,其中‘冶铁作坊’规模至少扩大十倍,日后精铁产量提高后,军中精锐之师将有很大可能用得上最新的装备,而这些新装备的使用,将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一些原有的作战规则,所以本官以为,多一些军官参与行动,他们将在实战中更容易理解新装备的运用,也好为日后提前做些准备。” 苏定方还真没有想到冯宝会考虑如此长远,且其所说非常合理,令人难以拒绝。 其实,这并不是冯宝临时起意,而是在“卫岗乡”时,他和谢岩就曾经商量过此事,即在合适的时候,将新式装备和装具的使用,以及由此带来的作战方式的变化告诉军中将领。 冯宝既然有机会独自领军作战,当然就想让将领们自己去看了,省得日后还得教他们,不得不说,他将“偷懒”的本领发挥到了极致。 经过慎重考虑后,苏定方决定派遣四名“郎将”一级的中级军官随军行动,算是对冯宝提出的请求作出的正式回应。 由于冯宝带领的骑兵拥有出乎意料的实力,苏定方也临时修改了部分整体作战的目标,决定,明日战事哪怕不分胜负,也一律全军压上追击,逼迫“突厥大军”要么决战,要么后撤,且不论哪种情况出现,均一直追击下去,以达到诱使“西突厥可汉”阿史那贺鲁率领突厥主力加入战斗之目的,力争一次性彻底解决“西突厥”,让西域之地从此告别战乱。 第二百六十六章 战事(四) 回到自己营中大帐,冯宝下令:“擂鼓聚将。”很快,各级将领纷纷进入大帐,甚至连刘定远、程务忠两位“客人”,也都来了。 “奉大总管将令,天黑之后,全军出战。”冯宝简单的说了一句,然后就把详细的布置等事宜交给了许恢,让他详细告诉众人…… 等到许恢说完后,冯宝接过来道:“此为作战,‘辅兵’不必参与,贺兰副使,汝留下看守大营,还请告诉‘辅兵’,本官军中,所有军卒一视同仁,获胜了,少不了他们那一份。” “冯县男,某家乃是钦命副使,岂可不出现于战场?看守大营一事,还是交给旁人为好。” 冯宝倒是没有想到贺兰敏之也有上战场之意,闻言点了点头,道:“也好,留守之事就交给军中司马好了。”说完,他转过头看向刘定远和程务忠,说道:“你们二位呢?留下,还是同去?” “自然同去。”刘定远那是想都不想的回答。 “那好,随大军同行即可。”冯宝最后道:“诸位速去准备,时间已不太多了。” 紧张、繁忙、有序的战前准备,所需要的时间不算太长,等到赵长风率领其麾下骑兵到达之时,已是天色将晚之时。 冯宝随即下令:“出发。” 大军即按照事先布置好的事宜分别开拔…… 望着最后一名士兵走出营门消失于夜色之中,许爰轻轻地叹息一声,不知道为何,她心里总觉得不大平静,或许那是女子天然的对战争有一种厌恶感吧。 “咳咳” 许爰听到身边有人轻咳两声,转首望去,见是黄守义,略一欠身,道:“原来是伯父。” 黄守义见四下无人,道:“爰儿,这一次行军,苦了吧!” 许爰道:“回伯父话,不辛苦,就是枯燥乏味了些。” “那就好。”黄守义接着道:“此次随军,时日不短,令堂那里?” “唉,没办法,只能实说。”许爰无奈地道。 “那令尊他……” 许爰道:“家父在‘长安’为官,这两年甚少回家,母亲应该也不会说的。” 黄守义点了点头,有些话,他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才好。 自从许敬宗重获帝宠后,许家也跟着沾了光,许爰之父许平在“长安”谋了一个小官后,又纳了一方妾侍,还生了一个儿子,所以,他现在是一年到头也不回“洛阳”,仿佛把许爰母女给遗忘了一般。 别人的家事,黄守义管不着也不好多问,只是他打小看着许爰长大,加之其身体有恙,难以嫁人,所以一直视为己出,这些年,黄守义一直都在琢磨一件事,那就是在学堂毕业的学生当中,给许爰物色一个夫婿人选,不能生孩子不打紧,那不是可以纳妾嘛,最多以后过继一个儿子就成了,此事他和许母有过商量,也得到了认可,反正在黄守义看来,那些贫寒学子,哪怕是入赘许家都不亏。 可黄守义看得出来,许爰对冯宝那是极有好感,要不然此次随军出征绝不可能一句话也没有说过,虽然说是奉皇帝诏令,可真要是不想去,也不可能一点办法都没有,再加上许爰这些年在乡里给官员们授课,地位日渐提高,这样的日子再长一些,别说学子了,就是一般的官员,恐怕也不敢娶她了。 黄守义有心直接问许爰,无奈军中人多不好开口,好不容易今日有个单独的机会,却发现许爰心情很差,只能将想说的话生生地给忍了下去,好在时间还有,倒也不急。 夜晚行军,最怕的就是迷失方向,尤其在茫茫草原之上,还没有什么参照物,走着走着非常容易偏离预定线路,特别在今晚,乌云笼罩整个天空,天上没有星星,伸手不见五指。 好在谢岩与冯宝一直觉得军中使用的“指南车”太大、太笨重,便自己制作了易于携带的“指南针”,所以在识别方向上,倒也没多大问题。 不过,在几乎没有什么光亮的夜晚里,人若是长时间看不到任何事物,会产生不良情绪,因此,走了一段时间后,冯宝自己都觉得烦躁不安,想了想,便把一直揣在身上的那个“氘气管”配饰给拿了出来,并且让人送到最前方领路的斥堠那里,让他用一支长枪挑着,方便后面的军卒看到。 当那“氘气管”发出的彩色光芒出现在夜空时,全军士兵莫不惊叹万分!通过口口相传,大家都知道了,只要跟着彩光行走,那就可以了。 刘定远、程务忠以及贺兰敏之等,纷纷过来询问那是何种宝物?弄得冯宝是烦不胜烦还没法子说得清楚,干脆就说是自己无意中捡到的,至于是什么,根本不知道!如此才算是打发走那些人。 没有人来打扰了,周围又安静了下来,冯宝没有乘坐马车,而是跟士兵一起步行,唯一特殊的就是,他要是觉得累了,会爬上运送物资的平板马车上坐会休息,这也算是身为主帅的一点点特权吧。 冯宝是真心觉得自己够倒霉的,好好待在“卫岗乡”里多好,皇帝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把自己弄到几千里之外来受苦受累,而且更加要命的是,谢岩还没有同来,连一个说话聊天的人都没有。别看平日里冯宝和谁都能聊得来,可是许多心里的,除了谢岩,旁人理解不了,说了也是无用。应该说,对于任何一个穿越者来说,孤独和寂寞,都将会是伴随他们一生的事情。 此时此刻,谢岩并不知道冯宝在孤独中想到了自己,而他,也正在烦着呢! 自冯宝离开乡里,谢岩一头扎进“大作坊区”的建设和“卫岗钱号”的筹备事中,正当他忙的废寝忘食之际,已经回到“长安”的贺兰敏月,她又回来了。 如果仅仅是回来倒也罢了,她一个人带着一大群婢女、护卫和仆役住在府里嫌闷,便时不时地去“谢府”找罗兰。 谢岩很忙,经常性忙到夜里,然后就住在了“官衙”,他要是不回,王三狗、老张头以及一众亲兵也跟着不回。而住在“谢府”里的那些老兵们,要么孩子在学堂,要么单独一个人,他们看罗兰就跟自己的晚辈一样,全都宠着她,如此久而久之,“谢府”里的大小事务,不少就落到了罗兰头上,俨然有些“女管家”的模样。“谢府”很大,人却不多,所以罗兰单独有个小院,于是贺兰敏月来玩的时候,经常就出现晚了不回去的情况。 一开始,谢岩是不知道,他回家少,又没有人告诉他,等到有一天老张头回去看自己准备迎娶金管事的婚房弄得怎么样的时候,才发现府里多出来不少婢女。 正是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原来贺兰敏月在府里住了快七天了,且更有意思的是,她觉得总是麻烦“谢府”里面的人不大好,便把自己府上的婢女给叫来了,全然没有想过,会给主人家带来的麻烦更多。 而罗兰本就出自辽东猎人当中,对于大家族里的规矩那是一窍不通,再加上生性热情好客,便没觉得哪里不好。 更让人意外的是,当老张头把所有事情告诉谢岩后,他只是笑了笑,还让老张头时不时的注意去问问罗兰,她们有什么需要,可以尽管提。 谢岩的态度让老张头有些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直到两日后,他和王三狗约了崔、金两位管事一同去选购婚事所需物件的时候聊到此事,金一妍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并道:“谢县子啊,八成是看上贺兰小娘子了。” 此言一出,那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老张头和王三狗顿时那是两眼放光啊! “谢府”当中,长期缺个女主人,这对老张头他们一众投身老兵来说,都成心病了,在古代,“无后”那可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事情,尤其是到了谢岩此等位置,不管你拥有多高的地位,多少家业,但凡你本人不在了,只要“无后”,一切也都没有了!但要是有个儿子那可就完全不同了,哪怕孩子只生下来一天,如老张头、王三狗他们也会拼了老命把孩子抚养长大,而且能够保证所有的家业不被人觊觎。 可这么些年来,谢岩成天忙忙碌碌,好像都忘了娶妻生子这么回事儿,弄得他周围的人是一点办法没有。但就在今天,金一妍的话彻底点燃了老张头、王三狗他们的热情! 购置完自己需要的东西后,老张头、王三狗先把二位管事送回“制衣作坊”,然后快速回到“谢府”,召集府上老弟兄们,把“贺兰小娘子有可能成为主母”一事给说了出来。 这下好了,老兵们激动万分者有之、感谢上苍者有之……总之一句话,只要“谢府”里有了女主人,那什么都不是事。 正是从那一天开始,贺兰敏月自己都没有察觉,“谢府”里的每一个人对她那都是极为恭敬,可以说,完全到了她想干什么都可以的地步。 等到谢岩知道了这么一个说法后,他那是哭笑不得,烦恼不已!自己本意是多给贺兰敏月一些便利,那样她玩的开心了,或许就能够晚些回“长安”,只要她不在“长安”,就不可能遇上皇帝,那么之后的一系列悲剧,也就可以避免了。 然而他的好心好意在别人看来却竟然成了另外一副模样,岂能不让谢岩徒呼奈何! 天下间,除了冯宝,谢岩对任何人都没有办法说出来,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的根本原因。 两位穿越者,在大致相同的时间里,彼此都想到了对方,恐怕不能不说是天意了。 第二百六十七章 战事(五) 谢岩无心去解释什么,更不会主动去说,旁人怎么想那都是别人的事,况且,如此烦恼也算是一种“幸福的烦恼”,能够给生活增添不少乐趣。 真正的烦恼是“卫岗钱号”。 冯宝离开“长安”一个月后,余望来到了“卫岗乡”,从那个时候开始,谢岩即让他筹备“卫岗钱号”。 虽然说,余望在“睦州”已经有了比较多的经验,但是谢岩提出的“钱号”要求,规模和功能上远超“睦州”那边,而在“钱号”的组织构成上,谢岩才是操碎了心。 “钱号”不同于其它任何事情,方方面面的利益都需要考虑到,别人可以不介入,但是必须要给人家一个机会,否则日后会有数不尽的麻烦。 此外,“钱号”独特的作用决定了,真要想做大做好,必须有皇家背书,但是又不能让皇家介入的太深,因为巨大的利益非常容易让皇家升起控制之心,继而变成对普通百姓财富的掠夺工具。 正因为如此,谢岩经过长时间考虑后,决定先以“皇家学堂”和“卫岗乡”各占一半份子的情况将“钱号”的架子搭起来,以方便招募人手,待由余望培训之后再开始考虑运作的事情。 之所以不能够马上投入运营,除了人手、组织构成等因素外,还有一个原因非常重要,那就是作为“卫岗乡”最大的金主——冯宝,他不在乡里。 谢岩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把冯宝排除在“钱号”之外,哪怕一直拖下去,也要等他回来再说。 然而,谢岩不知道的是,他在犹豫烦恼中最终定下拖延“钱号”开业的时候,冯宝正在经历着一场实力悬殊的生死之战。 袭击“突厥牙帐”的行动,和预料当中完全不同。 赵长风率领的一千骑兵,以一人双马的方式,首先抵达了预定汇合区域,大约一个时辰后,冯宝带领的一千两百步行骑兵和三百“施工队”也安全抵达。 王决带着几名斥堠去探查“牙帐”具体位置,而趁着这个时间,骑兵抓紧时间休息,“施工队”则寻了一处数人高的土坡,并以其为中心开始构筑“野战工事”。一切似乎都在按照原定的计划进行中…… 大约两个时辰后,王决回来禀报:“发现了‘牙帐’所在,且周围护卫的军队人数不多,更多的是牛羊、马匹以及一些牧民。” 冯宝不做多想,当即命令裴士峰带领其本部一千骑兵,前去突袭“牙帐”,至于其他军卒,一律进入“野战工事”帮助“施工队”尽快完成工事,特别是那些壕沟,十分耗费人力。 对于爱好军事的许恢来说,“睦州平叛”的收获最大,谢岩使用以及提出的一些后世的军事思想,他花了很多时间研究和整理,如“野战工事”,许恢不仅深入研究过,还请教过刘愣子等一些将领,也问过韩跃等“施工队”方面的人,最后就不同地形如何构筑,提出了很多有益的建议,最重要的是,他还在谢岩提醒下,与兴趣班里的学生们一道绘制成图,如此一来,整个构筑过程就变得简单许多。 刘定远、程务忠以及赵长风和随军而来的四名军官,从来都没见过,甚至也没有想过,在一片平地上去构筑什么“野战工事”,尤其是这大冬天里,硬邦邦的土地上,开挖沟壑那别提有多困难了。 冯宝没空和他们解释那么多,只是告诉全军:“如果战事顺利倒也罢了,万一发生变故,一条环形的沟壑,至少可以保证大家在短时间内能够抵御敌人骑兵冲击。” 士兵们也不傻,当然知道在平坦的土地上,骑兵冲击力有多么的恐怖,所以一个个那是下了死力气,无论如何也要挖出一条保护自己的沟壑出来。 在这个时候,“施工队”从乡里带出来的工具,那可就起了大作用,加上他们施工经验丰富,懂得如何在寒冷天气里松土,于是出现了,施工队的人在前面专门把土松开,军卒在后面跟着挖,大家的配合倒也是顺畅,效率也还算比较高。 时近黄昏,裴士峰及一千骑兵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毫无消息,冯宝有些着急了,找到王决问道:“你探查的情形没问题吧?” “末将保证无误,且带裴都尉他们去的是队里的老人,不是新兵,决计错不了。”王决异常肯定地回答道。 冯宝知道王决为人稳重,不可能在这种大事上乱说,问题一定出在六十里外的“突厥牙帐”那里。 “王决,你和匡胜带几个人去查看,记住,务必小心,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其实用不着冯宝提醒,裴士峰他们长时间不回,王决等一众军官早就意识到问题了,只不过此等大事,必须得统军将领发话,别人的任何揣测之言,都有可能会动摇军心,那在军中是绝对不能够允许出现的。 军卒们继续在热火朝天的干活,军官们有的加入其中,有的带着人在外警戒,更多的是围拢在冯宝身边等消息,不管是什么原因,一千精锐骑兵绝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凭空消失。 等待是焦急而漫长的,直到夜半子时,忽然有一名军卒急匆匆地跑到冯宝面前道:“禀、禀将军,王都尉他们回来了。” “人呢?”冯宝急问道。 “将军——”报信的士兵还没来得及说话,匡胜的声音倒先从远处传了过来:“抓了个活的。” 转眼间,冯宝就见人影晃动,随即看见匡胜扛着一个人快步走了过来。 “砰”地一声,匡胜将人扔到地上,并道:“情形很不对,吾等没有找到裴都尉他们。” 冯宝转首对一边的高大棒道:“找两个会‘突厥话’的人,把他带下去问清楚,告诉他,说实话可以活命,要是说假话或者不说,剁碎了喂野狗。” “放心吧,保证问出来。”高大棒说着招呼两名亲兵同自己一起将那名突厥人给抬走了。 “王决呢?”冯宝发现自己没有看到王决,赶紧又问。 匡胜道:“吾等趁夜抵近‘突厥牙帐’那一带,还没等靠近,就发现那一带多出来无数的帐篷,据王都尉估计,至少有近两千帐,而且不停的有骑兵来回游弋,很难靠近,不得已之下,只能想法子抓个活的,可是咱又不懂突厥话,只能由某家送回来,王都尉还带人在那里继续探查。” 冯宝知道从匡胜那里问不出什么来,只得耐着性子等高大棒他们的结果。 好在时间不太长,高大棒快步回来禀报道:“那个突厥人说了,他们是来援助的‘鼠尼施’部落,刚到之时,发现‘处木昆部落牙帐’被袭击,便展开了追击,且一直向西追出数十里,最后无功而返。 听到这一番话后,冯宝稍微一动脑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一定是裴士峰率部袭击“牙帐”的同时,“鼠尼施”部落的援军刚好抵达,裴士峰不得已之下率军撤离,而且知道本方还没有做好准备,所以是一直往西,而没有往南,如此等于是给自己等人争取到了时间。 想通了所有关节之后,冯宝当即下令:“所有人,全部参与构筑工事,天亮之前,能挖多少算多少。” 等命令传出去后,冯宝则蹲在地上,拿出一把小刀写写画画,没有人知道他在做什么,若是黄一清在此,他一定能明白,冯宝是在计算整个“野战工事”的工程量以及其面积大小。 经过计算,冯宝大约知道,“野战工事”能够囊括大约方圆一里之地,可区区一里之地,容不下本方上千骑兵,尤其是战马,数量多此刻就不是好事,而是累赘了。 冯宝觉得头有点大,他还真没想到,自己会那么倒霉地遇上了特殊情况,若是运气再差点,估计天亮后,“突厥人”就会来了,哪怕运气好,不过是拖到中午时分,“突厥人”总归是能够发现自己这支队伍的。 除非是逃跑,可一想到自己在中军大帐里说的那番话,冯宝也觉得就这么逃跑太没出息了!仔细想想以后,冯宝觉得,还是可以冒一次险。 “赵长风,赵郎将……”冯宝走到前面的工地那儿,大声呼唤道。 “末将在!”一条高大黑影从人堆里钻出来,快速跑到冯宝面前道:“不知冯县男有何事召唤?” 冯宝道:“汝即刻点齐本部五百骑兵,以一人双马之势向西去找寻裴都尉部,无论找到与否,一天后必须于天亮后一个时辰内回到此地,如果有敌军,那就打进来,听清楚了没有?” “清楚了!” “好,快去!”冯宝说完之后,迫不及待地又去了不远处一个工地,大声叫道:“刘定远,刘都尉何在?” “刘某在此!”刘定远快速跑到冯宝面前道:“有何吩咐?” “你现在还能不能上马作战?”冯宝很是认真地问道。 “当然可以。”刘定远拍着胸脯说道:“某家在‘波斯’大小战事,少说也有十多次。” “好,现在我命令你,两个时辰后将赵都尉留下的五百人组成步兵队,具体的战法和装备使用,你现在去找杜风,让他告诉你,天亮前,必须组队成军,否则军法从事。” “谨遵将令!”刘定远立刻跑去找杜风,他见识过裴士峰那些骑兵的装备,很多都不大明白,刚好可以趁机问清楚。 “匡胜,你在哪儿呢?”冯宝接着继续找人,同时大声呼唤。 “某家在——”匡胜雄浑的声音凭空响起,高大的身形迅速出现在冯宝跟前。 “本官现命你出任乡里两百骑兵的统军‘校尉’,两个时辰后整军,天亮之前务必完成,不得有误!” “某家谨遵将军令!”匡胜大声说道。 这一刻,匡胜终于知道,自己的一身勇武,终于有了用武之地,而对自己一直不是很友善的“卫岗县男”冯宝,也终于改变了看法,当然,还有那位远在数千里外的谢县子,更是有知遇、提拔之恩!在匡胜心里,自己“功名马上取”的愿望,就要实现了。 第二百六十八章 战事(六) 太多的时候,我们总把事情往好处想,但往往出现的却是最坏的结果! 天色微亮之际,王决带着三名属下进入“野战工事”区域,看到冯宝后的第一句话就是:“将军,快、快准备迎敌,突厥人,突厥人就要来了。” 冯宝点点头,却道:“辛苦你了,快歇会儿吧。”语气很平静,仿佛敌人来不来都一样。 主帅的情绪很大程度上能够影响全军,冯宝一贯“无所谓”行事风格,在这个时候,却让身边的军官、士兵们感觉出胸有成竹的意思。 只不过,当天色大亮,地平线出现一排黑影时,每个人都知道,“突厥大军”来了。 在冯宝记忆中,“突厥人”、“匈奴人”亦或是后来的“蒙古人”,都属于北方游牧民族范畴,他们身体素质极佳,作风彪悍,能征善战,且几乎都是骑兵,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弱点,那就是不善于攻城,或者说是“攻坚”,这恐怕也是冯宝自始至终能够比较笃定的根本原因。 冯宝压根就没关心过敌人来多少,在他看来,五千、一万乃至十万都一样,反正自己也就这么点人,最坏结果不外全军覆没,当然能够坚持一下还是有生机的,对于历史名将苏定方,他有着无比信任,他相信,五天之内,苏定方一定能够击破“突厥大军”,“突厥人”那是注定要在历史长河中,消失于“华夏版图”之内的。 “轰隆隆”地马蹄声响由远及近,大片骑兵如乌云压顶般呼啸而来,很快即来到“野战工事”附近。或许是“突厥人”没有见过;又或者是他们需要等候主帅到来,总之,大队骑兵仅仅在工事外围环绕奔行,既没有停下,也没有进攻之意。 “他们在做什么?”冯宝不大懂“突厥人”的作战方式,不解地问道。 虽然冯宝没有明确问谁,但是他知道,总会有人回答自己的,果然,随军观摩的四位郎将中的一位大声道:“‘突厥人’应该是不知道如何面对,一面绕行观察,一面等着统军大将。” “突厥人”怎么想,冯宝不是特别在意,等到“突厥骑兵”停下并开始缓慢集结后,他又随口一问道:“他们来了多少人?” “大约一万骑。”那名郎将开口道。 “一万!呵,‘突厥人’还真看得起自己啊,用一万骑兵就想吃掉咱们,也不怕崩坏牙。”冯宝诙谐的语气惹得周围的人一片笑声,原本凝重的气氛也为之消散不少。 “‘突厥人’过来了。”不知道谁大喊了一声。 冯宝却连看也不看,转过头对身边的高大棒道:“你去把‘望远镜’送给许恢,并告诉他,此战由他指挥,若是败了,大家一起陪葬,胜了,乡里从此有他一席之地。” 高大棒走了,其他的一众军官那可是面面相觑,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身为统帅的冯宝,居然会将临阵指挥交给一个书生,而且还是个什么官职也没有的书生,只是在军中,无人可以质疑主帅的决定,哪怕心里再不满,也得战后再说,此时除了沉默,别无他法。 一道环形的沟壑,宽约两步,深约一步多,围成一个巨大圆环;而挖出来的泥土堆放在沟壑左右两边,形成一个个小土堆,或许是浇了水的缘故,那些土堆都看起来硬邦邦的,绝非一推可倒。 战马一跃而过沟壑,那还是可以做到的,然而,那些土堆的存在,限制了战马纵跃而过的可能,更不用说,沟壑的前后一步距离,都有不少铁丝网存在,可以说,骑兵直接突击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除非“突厥人”能够承受战马和人员的巨大损失,否则也只能像攻城一般,以步兵步步为营的方式进攻,这就是“野战工事”的效用。 “突厥人”很明显是发现了问题所在,因此派出数百人下马,提刀执盾进行试探性攻击。 “刘都尉,请派五十名军卒携强弩和一个基数的弩箭进入战壕,弯腰抵进敌人攻击正面,待敌接近后,以强弩射杀,打光一个基数箭矢即返回;另派五十人押阵,不得放进一个敌人。”许恢以“望远镜”察看到突厥军的行动,当场就下令道。 刘定远也不含糊,马上让传令兵吩咐下去。 一天前,刘定远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基数”,更加不会懂得什么是“将敌人消灭在进攻路上”这一作战理念,直到杜风解说之后他才知道,造价高昂且经过改进后的强弩,以及能够发***钢弩箭’的短弩,在“卫岗乡”出来的军中,那是人手一具,且还有备用,至此,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冯宝看起来无比镇静,在如此精良的装备面前,仅仅依仗人多的突厥军,那是很难占到便宜的。 事实也的确如此,大约三百突厥步兵,甚至还没有冲到铁丝网跟前,就被强弩撂翻在地,虽说有盾牌护住要害,没死多少人,但是大量的伤员,对一支军队来说,更是一种负担。 随军四位郎将虽然隔得远看不清,却也发现了突厥军失利的情况,不觉感到有些好奇,同时一齐看向冯宝,眼神里充满了诧异,非常明显,他们无法猜出实际情形。 可是知道实际情况又能如何? 突厥军首领度坤倒是看得清清楚楚,然而,他心里的困惑不比任何人少。 “唐军何时有如此多的强弩?”度坤骑在马上大声吼道。 无人能够回答。 过了一会儿,度坤身边一名大汉道:“咱们应该去和唐朝大军作战,不应该把勇士的性命浪费在此地!” “胡说!此地距离‘牙帐’太近了,还有跑掉的那一支骑兵,不把他们都消灭了,怎么可能集中力量对付唐朝大军?”度坤怒而言道。 “既然如此,那就不要考虑太多,哪怕损失大些也必须得尽快解决掉他们。”还是那名大汉在说着话。 “额济木,你什么意思?”度坤听出了话外之音,直接问道。 “刚刚损失了几十个勇士,额济木认为,可以用他们的战马为大军开路。” 度坤可不是一个莽夫,他马上明白了额济木的意思,稍加思索后道:“好,就按你说的方法,额济木,带领你的千人队去吧!告诉勇士们,最先冲进去的,赏百金!” “遵命!”额济木左手抚胸,在马上略一欠身行礼,而后举起自己的狼牙棒,大声吼道:“勇士们,出战——” 许恢站在“野战工事”里,拿着“望远镜”一直在盯着突厥军,当看到敌军将一些马匹聚集到一起,且开始卸下马鞍、马镫的时候,他马上意识到,“突厥人”想要用奔跑的马匹产生的冲击力突破铁丝网拦截,同时跌落战壕后,可以起到填平的作用。 许恢知道,此方法其实还是有一定用处的,根据“军事兴趣班”学生的推演和计算,当马匹数量达到一定程度,且冲击面宽度能够达到整个工事三成时,必然会有某处被突破,原因很简单,只要采用“野战工事”固守,必定是军力不足,人手少,那是一个致命缺陷,可是,眼前的突厥军,充其量只准备了几十匹战马,完全不会有太大作用。 “常远何在?”许恢大声呼唤道。 “常某在此!” 许恢用手一指左前方,大声道:“命汝率‘施工队’沿战壕本方铁丝网后布置六面‘防骑兵盾墙’。”说完立刻又对刘定远道:“命一百军卒分列三排呈‘品’字形置于盾墙后十步到二十步间。” 许恢压根来不及等常远他们答复,扭头对一边的传令兵道:“通知匡胜,派出三十骑,抵进步兵后五十步接应,快去!” 随着命令下达,“野战工事”里面的军卒开始快速有序移动,尤其是“施工队”,有的竖起平板、有的上支撑杆、有的则插上长枪……动作快速且丝毫不乱,等到步兵到位的时候,他们也全部完成了。 “突厥人”由于担心唐军密集弓箭,所以他们聚集马匹的地方在距离战壕约四百步的地方,等到他们用短刀插进马屁股以驱赶马匹负痛狂奔时,“防骑兵盾墙”才开始安装,可就在马匹撞上铁丝网并浑身缠绕铁丝滚落进战壕时,盾墙已经竖立起来,而那些踏着同伴尸体飞奔跃过战壕的马匹,迎头撞上盾墙那伸出尺许的“枪林”之上,在一片极为凄惨的马嘶声中,许多跃过战壕的马匹又跌落下去,仅仅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数十匹战马全部死去。 额济木很庆幸,庆幸自己带领的一千骑兵与开路的马匹有些距离,当发现突然竖立的盾墙,他毫不犹豫地打马换了一个方向,率领骑兵没有一头撞上去,而是在“野战工事”前绕了一个弧形,又回到了出发地,等他停下回首望去,不禁暗自抹了一把额头冷汗,他此时算是看清楚了,真要是带着骑兵撞上去,还能有多少人活着回来,那可就真不好说了。 “为什么此地的唐军和任何一支以往遇上的都不同呢?”额济木心里暗自嘀咕着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第二百六十九章 战事(七) 额济木弄不明白的事情,其他“突厥人”一样不知道。位于本方最前端的度坤,目睹了全部过程,心里庆幸之下又犯了难,他已经意识到,自己面前这支人数不多的唐军,非常不好对付。 望着额济木的“千人队”退回来,度坤一句话都没说,而是瞪着一双鹰隼般的眼睛紧紧地看着唐军方向。 过去相当长一段时间后,度坤忽然大声道:“额济木,你带三千骑留下,盯住此地唐军,其他人向西,去找寻昨天那支消失的唐军。” 应该说,度坤的选择极为明智,他已经看出来,主动攻击眼前的唐军,难度太大了,损失肯定也不小,倒不如留下部分兵力,诱使唐军出来野战,那样一来谁胜谁负可就不好说了。 可冯宝压根儿没有主动出击的意思,当听到许恢派人来禀报“突厥人”动向后,不由暗自送了口气,实际上,他还真怕“突厥人”不顾伤亡的猛攻。 在这个时代,强弩虽然称得上是“利器”,可它无法连发,而且没啥准头,射击次数多了后,还需要换弦,在冯宝眼里充其量只能算是一种“凑合”用的武器,一旦敌军不顾伤亡蜂拥而上,基本上用处也就不大了,最后还得依靠士兵个人勇武进行决战,那根本就不是冯宝想要看到的局面。好在“突厥人”不愿意付出过多代价,能够主动撤离,那是最好不过的结局。 只不过,冯宝多少有些担心裴士峰他们,“突厥人”向西而去,很明显是针对他们,也就是说,哪怕是和赵长风部汇合,一千五百骑兵面临的敌人也一定是在他们数倍之上,特别是裴士峰军,突击“牙帐”时,消耗有多少,那更是未知数,这才是冯宝最为担心的事情。 百里之外,裴士峰率军正在东行,因为要爱惜马力,所有人牵马步行,只有少量负责警戒的,骑马在周围游弋。 回想昨日一战,裴士峰那叫一个郁闷,唾手可得的大功,在最后关头突然没了,恐怕换做谁都不会高兴的。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无数突厥骑兵,如同潮水一般试图将自己围住,要不是反应快,一千骑兵此刻还能剩余多少还不好说,严重点,那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在被大队骑兵追击数十里后,裴士峰军才算是摆脱突厥军,经过统计后得知,人员伤亡不多,死八个、失踪一个、负伤者二十三,好在都是轻伤;而武器装备方面,总体来说也还说得过去,消耗了两成多,至少还能打一场硬仗。 向东步行约二十里,担负警戒职责的斥堠回来禀报道:“前方发现一只小队骑兵,人数不过百。” “再探。”裴石峰对斥堠说了一句,而后回身对众军大声道:“全体上马,备战!” 军令一经下达,军卒纷纷上马,并摆出一副攻击队形,以备随时发起冲锋。 裴士峰没有率军迎上去的打算,因为他知道,在一览无遗的旷野上,本方斥堠能够发现别人,那别人同样能够发现自己,当然,如果有那个什么“望远镜”就不同了。 说起“望远镜”,裴士峰那是眼馋的紧,只可惜冯宝说:“制作‘望远镜’的材料目前太稀少了,且制作难度也高,需要等日后再说。”裴士峰清楚那不是敷衍而是实话,只能抱以遗憾。 没过多少工夫,斥堠又骑马跑了回来,人还没到近前就大叫道:“都尉、都尉,来的是我大唐的军队。” 裴士峰闻言有些疑惑,此地怎会有唐军?不过他相信斥堠不会看错,但为了慎重起见,他下令全军缓慢迎上去,随时保持警惕,以免发生意外措手不及。 直到两军会面,裴士峰才知道,那是赵长风派出的搜索队,目的是找寻自己,且同时也知道了“野战工事”可能被突厥大军包围的事实。他知道自己担心也没有用,唯有先和赵长风汇合才行。 “裴都尉,昨日到底发生了什么?”赵长风看见裴世峰第一句话就问道。 裴士峰当即毫不隐瞒地将昨日之事说出……最后说道:“本将也是怕冯县男没有做好准备,不得已之下选择向西突围。” “裴都尉有心了。”赵长风道:“若非都尉引开突厥人,营地那里无论如何也是不可能挖好沟壑的。” “‘野战工事’能够完工就好,起码有些依仗抵抗突厥大军。” 赵长风摇了摇头道:“听说已完成的,只有很小一部分,能起多大作用还未可知。” “唉——”裴士峰重重地叹息一声,而后问道:“接下来,咱们应该怎么做?” 赵长风道:“本将接到军令是明日天亮后杀回营地。” “成!明日咱们一起杀回去,打突厥人一个措手不及!”裴士峰当机立断地说道。 太多时候,计划赶不上变化! 两军汇合后,东行不出十里,前方担任警戒的斥堠又一次来报:“启禀都尉,前方发现大队突厥骑兵,距离我军大约十里里,呈左右两翼快速包抄过来。” “看来突厥人是发现我们了。”裴士峰毫不惊慌,淡淡的说了一句后,又道:“赵郎将,本将昨日打的不过瘾,今日有心再和突厥人较量一番,不知汝意下如何?” “如此甚好!” 赵长风想也不想地道:“某家何尝怕过突厥人?” “好——”裴士峰随即不客气地道:“郎将请率本部跟在我军之后,今日本将要大开杀戒,让突厥人知道我大唐军队的厉害。” 要是换做过去,素来以骁勇善战着称的赵长风,是断然不会把领军冲锋的任务让给旁人的,可是在武装到极致的裴士峰军面前,他是一句多余话没说,直接率军移动到后方。不让不行啊!武器装备的差距太大了,哪怕再英勇,也不能不考虑自己部下的生命安全。 裴士峰回首见赵长风部在自己的军队后方整队完毕后,缓缓地放下面甲,一动不动的静静等着突厥大军出现。 很快,裴士峰发现,自己的正面以及左右两翼均出现大队骑兵,看得出来,突厥人是想一次性解决战斗,并且不想给自己再一次逃跑的机会。 裴士峰大致看了一下,发现左翼的地势自本方而去略带些下坡,当即策马而动向左而行。 身为“锋矢”冲锋阵形最前端的裴士峰,虽然称不上勇猛过人,但也是一名合格的骑兵将领,他一动,全军跟着缓缓而动,继而开始加速、再加速! 当战马速度提升到最快之际,突厥人射出的漫天箭雨呼啸而至。 裴士峰根本就不在乎那些“骑射”发出的弓箭,没有准头且劲道不足,落在自己的甲胄上,顶多就是听个响,等到双方距离拉近至百步之内,端起上好弦的强弩,以一弩三支的方式同时射出三支弩箭,然后看也不看,将弩弓挂到马匹左侧预置的环扣上,同时自左侧一革囊中取出更加小一些的弩弓,那是专门近战使用手弩,且可以发射杀伤力巨大的“精钢弩箭”。 按照“皇家学堂军事兴趣班”编制的规则,当两支骑兵相互抵近时,百步时打出强弩,五十步时发出“精钢弩箭”,而后执马槊近战,以此同时,更重要的是每个士兵必须掌握左手“单手上弦”的技能,以备手弩再次发射。 说起这个“单手上弦”的技能,那是谢岩提出设想,许恢、杜风、黄一清、张猛等人合作完成的产物。 首先,黄一清计算出大唐常用战马的最大负重;张猛重新改良了手弩,使用了更多的铁制部件,在保持威力的情况下缩小的体积,同时还增加了一处保险装置防止误触激发;杜风则按照单兵配重的方式给马匹覆盖的网甲外增加了几处环扣,最后形成左面是武器装备,右面是其他物资的情况,因为所有物件都附着于网甲上,且一一固定住,所以不会出现因为摇晃影响马匹奔跑的情况;至于许恢,那就是根据这些改进,会同刘愣子等将领,最后完成了“新装备骑兵作战要义”一书,只不过,一直没有经过实战验证,所以知者不多。 冯宝本就是个“懒人”,一路行军操练都交给王决,同时也给了许恢验证的机会,这才有了士兵们苦练“单手上弦”的事情,而在许恢编制的“作战要义”内,“单手上弦”是必须的技能,唯有如此,骑兵们才能够一直保持冲锋姿态,避免陷入与敌人骑兵近身苦战的形势,从而最大限度发挥武器优势,降低自身伤亡。 裴士峰很快尝到了“单手上弦”的好处,他右手执马槊格挡突厥骑兵的刀枪,左手执手弩,单凡有近一点的难以对付的敌人,就掏出手弩给一箭,威力巨大的“精钢弩箭”在短距离内,重甲亦不能防,更不用说多数只有皮甲的突厥人了,所以,裴士峰一马当先,强行冲过突厥骑兵军阵,甚至连头也不回,策马右行,转而去攻击突厥中路骑兵。 如果有“航拍”,从空中可以看到,一支巨大的“箭矢”形状的骑兵队伍,在整个战场上横冲直撞,以永不停歇地奔跑冲向每一处阵型完好的突厥军,他们所到之处,敌军纷纷混乱避让,很显然,突厥人已经发现了,正面抵挡这支骑兵是不明智的选择,需要另外想些方法才行。 第二百七十章 战事(八) 天下没有无敌的军队,更没有无解的战法,况且,突厥军首领度坤那也是身经百战的优秀将领。 唐军出乎意料的战法以及作战能力固然让度坤大吃一惊,但他很快从震惊中冷静下来,并迅速想出应付方法,即避开正面,自侧翼攻击,试图将裴士峰军分割开,再利用兵力优势进行绞杀。于是乎,战场出现了奇怪的一幕,不论裴士峰冲向哪里,那里的突厥军都是避让。 同时,在裴士峰军的右侧后方,一支完整的约有三千骑兵的队伍集结完毕并冲向侧翼。 按照“作战要义”,当出现如此情况的时候,骑兵应当主动分成两队,各自形成一个独立的“锋矢”,而后分左右绕行,共同去攻击侧翼来犯之敌,待打乱对方阵型后,再合二而一,继续保持攻击形式。因此,当裴士峰打出“一分二”的手语时,自有军卒以同样的手语给后面的同伴发出信号,随即可见骑兵开始转向,分成两队。 赵长风不知道手语的含义,更不知“作战要义”,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带领自己的队伍紧紧的跟在裴士峰军后面,至于心里十万个为什么,只能留到战后询问了。 打仗,从来就是发挥自己优势,遏制敌人优势的事情,谁做的更好,谁就能赢得胜利!突厥人最大优势是兵力众多,为了将自己的优势发挥到极致,度坤丝毫不顾自己那支三千人的队伍与唐军激战结果,命令部下收拢原先散乱的军队,重新组织起来,从更大的范围形成合围,其实他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利用那三千人缠住唐军,外围的军队缓慢压迫,只要唐军突击而出,立刻发起冲锋,度坤认为,哪怕唐军战力再强悍,也不可能在马匹速度起不来的情形下,能够应付得了。 应该说,度坤的判断和选择完全正确!许恢在“作战要义”里面明确写到:“若本方的骑兵速度无法带动敌军,反而被敌军带动,不论是加速,亦或是降速,统兵军官首要考虑的是脱离战场,视战场情形再做决断。”其实简单来说就一句话,那就是战场主动权,如果失去了,就不能硬撑。 裴士峰谈不上是一个优秀的将领,但他绝对是一个合格的将领!当发现突厥人开始死战不退、不顾伤亡,拼死拖住自己队伍之时,他马上意识到,不能只顾着杀敌,应该突围了。 在混乱的战场上,裴士峰根本看不见突厥军的动作,不过是出于一种危险的感觉,以及严格遵守“作战要义”内容而已。 裴士峰又一次打出手语,告诉部下们:“合二为一,突围!” 随即调转方向,向着分出来的那一支队伍冲过去……在“精钢弩箭”强大的威力下,每个唐军正面的敌人,都很难接近,自然也就无法阻挡他们,当两只唐军合拢之后,裴士峰想也不想地往南突围,这一次那真是的有多远跑多远了。 冯宝静静的坐在“野战工事”里,非常难得的似乎在思考中,没有人知道,他其实在发呆。 冯宝心里有些烦躁,他不喜欢打仗,更加不喜欢血腥的杀戮场面,他只喜欢待在“卫岗乡”里,时不时的呼朋唤友,搞些酒宴之类的事情,或者去学堂,上课、听课以及和学生们海阔天空的瞎聊。对于眼下的战事,知道历史结果的冯宝是不担心的,他仅仅有些烦躁罢了,借着独坐的机会,发会呆,让自己静静心。 可看在旁人眼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贺兰敏之迈步走到冯宝身边,同样坐到地上,问道:“冯县男在想什么!可是替裴都尉他们担心?” 冯宝闻言一愣,随即回道:“他们应该不会有太大事。”说完,接着问道:“少郎君此行感觉如何?” “将士们太辛苦了。”贺兰敏之微微叹道:“想我辈日夜笙歌,若不亲身走这一趟,恐怕永远不会知道。” 冯宝道:“少郎君能有如此感悟,实属难得,其实我辈远征西域,所求不过国泰民安尔,若非突厥人时常侵扰百姓,欺压我朝邦交,谁有空来管他啊。” “县男所言极是,奈何突厥自持军力,恣意妄为,大总管领军征讨,始终也未曾得胜。”贺兰敏之还不忘加了一句:“也不知道大总管那边怎样了,突厥人可是有援军到了。” “无妨!”冯宝以十分肯定的语气道:“苏大总管戎马一生,百战百胜,定然不会失手,少郎君且请放心好了。” 贺兰敏之疑惑地看向冯某,那表情仿佛是在问:“你是如何知晓的?” 苏定方被当今皇帝起用,不过近一两年的事,取得的胜利也屈指可数,远远谈不上“百战百胜”,其在军中的资历、威望,连上一任大总管程知节都不如,更不用说和李绩相比了,冯宝提前下的结论,已经远超当时人的认知,难怪贺兰敏之满脸疑问的表情了。 冯宝没去多想,更没那个心思解释,反而随口问了一句:“你说,要是咱们助大总管一臂之力,当如何?” 贺兰敏之闻言急忙道:“那可是好事啊,不过,咱们拿什么相助?” “只要有心,办法总是有的。”冯宝微微一笑道:“让我好好想想,一定能够想出法子来。”说完之后,即闭上眼睛开始回忆起自己在二十一世纪里了解的那些军事战例…… 贺兰敏之真心有些闹不清楚,眼前的这个冯宝,和自己在“长安”认识的冯宝是不是一个人?一个如同纨绔,一个又宛如忧国忧民的名臣,还有时候傻乎乎的,比如现在,居然在自己只有几百人,且被突厥军围困的情况下,居然还想去帮助大军,那要么是傻了,要么就是疯了! 若是谢岩在此地,他一定能明白冯宝的想法,说白了就是嫌烦,想要尽快结束战争,而结束战争的最快方式,那就是彻底打败眼前的“突厥大军”,那就可以向皇帝交待了,至于继续荡平“西突厥”,那是苏定方的事,和冯宝无关,他就想着快些结束,好回“卫岗乡”去。 很快,“野战工事”里面的将领们都知道了,“葱山道安抚使”正在设法助大军击破“突厥人”,然而,每个人也都清楚,眼下就这么些兵力,自保都难,又如何相助呢? 不用多想冯宝也知道,苏定方率领的大军一定是和裴士峰他们一样,在胜利即将到手的时候,被“鼠尼施”部落的两万多援军给破坏了,加上他们后,唐军总兵力处于下风,尽管算不得什么,可是对于“突厥人”来说,不仅稳住了军心,更士气大振,足以重新投入战斗,战场上取得的优势,在一瞬间化为乌有,一切又得重新再来。 冯宝可不是军事天才,也没那个本事想出什么奇谋妙计,他唯一的优势就是那多出上千年的见识。可不管怎样想,绝对的兵力劣势决定了,能够选择的方法少之又少,似乎最为靠谱的,还是苏定方当年雪夜突袭“颉利可汗牙帐”那一出。然而,那毕竟是袭击固定目标,而战场之上都是移动目标,想要取得那样的结果,应该绝无可能。 不过,冯宝很快想到了关于那一战的一种说法,那就是颉利可汗如果不逃跑,而是率军死战的话,苏定方他们再神勇,区区几百人,也掀不起什么大浪。颉利可汗真正失败的原因在于个人的胆怯和自私,为了独活,宁可抛弃部下和他的子民,摊上这么一位可汗,“东突厥”的灭亡,简直顺理成章。 “东突厥”的生死存亡和冯宝是一点关系没有,他在回忆这段往事的时候,忽然想:“如果‘西突厥’首领和颉利可汗一样胆怯的话,是不是也会独自逃跑呢?”冯宝认为,值得赌一把。 “大棒,去把将领们和房元昭他们请过来。”冯宝不用寻找,也知道高大棒在不远处。 高大棒没有多问,立即道:“遵命!” 差不多一炷香后,所有将领们全部来到了冯宝身边,其中还包括许恢、房元昭、杜风,匡胜等人。 冯宝扫了一眼,见大家到齐后,开口道:“工事外的突厥军,看样子是不打算进攻了,咱们也不能一直跟他们耗下去,大家说是不是?”众人无不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显然都很认可这种说法。 “除去匡胜率领的两百骑兵队外,现在营中还有多少副铠甲和战马?”冯宝突然问出一个所有人没有想到的问题,并且还补充道:“包括诸位身上的甲胄与战马。” 众人非常不解,但依然按照冯宝的命令报出包括自己以及亲兵在内的甲胄和战马数量…… 冯宝在心里默默算了一下,大约有六十匹战马和更多些的甲胄。他微微点了点头,然后道:“请诸位将所有的甲胄卸下,再和马匹一起集中起来。” 众人虽然都不清楚冯宝到底想要干什么,可军令如山,不容置疑,只能一个个按照冯宝的吩咐去办。等到大伙儿卸下甲胄,身着便装,一个个冻得瑟瑟发抖的回到冯宝身边时,却见他本人也卸下甲胄,并命人点起了几堆火正在那儿烤火取暖。 不用人招呼,将领们各自围坐火堆旁,而后一起看向冯宝,毕竟所有人都清楚,他绝对不可能无缘无故的那么做,所以,都在等一个说法。 第二百七十一章 战事(九) “斩首行动!”这就是冯宝给每一个人的答案。 按照冯宝的设想,由匡胜带领贺兰敏之和自己的亲兵,共四十人突前,两百骑兵队随后,待到夜里,从东北方向悄悄潜出工事,再折向东,差不多能够在天亮后到达大军交战的区域,因为有“望远镜”,应该不难发现突厥首领所处的位置,只要发现,尽可能接近后发起突然袭击,能不能得手不重要,只要突厥首领心思动摇,打算撤退,那么则大事成矣!选择亲兵突前攻击,那也是考虑到骑兵队都是新兵,并没有见识过真正残酷的战场,唯恐出现慌乱,有老兵开道,当然会好上许多。 冯宝的计划太胆了!将领们无人不知,一军主帅的的身边不仅有重兵保护,且还有更加精锐的亲兵护卫,仅凭区区两百来人就敢发起攻击,成功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甚至对军事不大懂的贺兰敏之,也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口中连称:“不妥、不妥!” 冯宝似乎不在意别人的看法,眼瞅着默不作声的匡胜问道:“你怎么看?” 匡胜想都不想地道:“将军但有所命,某家当拼死完成。” 冯宝点了下头,继而看向众人道:“本官以为,在此地坐等大总管率军击溃突厥军不是不可以,可时间越长,变数越多,突厥人会不会还有援军,很难说,所以我决定兵行险着,试一试,成了最好,若是不成,相信大总管也不会见死不救,派出的人依然有很大机会生还,不知诸位以为如何?” 四下一片寂静,没有人接话而言,大家都知道,战场上变化万千,匡胜他们就如同那利箭,一经射出,绝无回头之理,要么成功、要么失败被围,至于大总管是否救援,那是个靠不住的事,不是不想,而是能不能,为大局考虑,被放弃的军队太多了,不缺这两百人。 等了一阵,冯宝见无人开口,就直接说道:“既然诸位无异议,那就按本官说的办吧。”说完,他起身走到许恢面前,伸手要过“望远镜”,再亲自交到匡胜手里,并以极为严肃的语气道:“若兵败,务必毁弃此物,万万不可落入突厥人之手。” “将军放心,某家必定誓死以护。” “别动不动说什么‘死’,本官还打算战后和诸位庆功呢。”冯宝故作轻松地说了一句,而后道:“速速准备去吧。” 时间飞速流逝。距离夜里“子时”也就只有大约一刻时分。 冯宝迷迷糊糊中被高大棒从睡梦里唤醒,揉了揉眼睛,嘴里问道:“是不是时辰到了?” 高大棒道:“时辰已到,已整队完毕。” 冯宝二话不说地爬起来,直接走出工事里堆放军械和粮食的帐篷,能够在这个里面睡一会,也只有他和贺兰敏之有此特权,其他人只能露天里自己想办法了。 “野战工事”东北角,没有火推,黑漆漆地一片,不过,在微弱的月光下,依稀可以看见一支列队的骑兵,周围还有一些人站着,冯宝不用看也知道那肯定是将领们。 走到队伍近前,冯宝直接就道:“我来送送大家,顺便说几句话。你们大多来自‘卫岗乡’,中间有相当一部分人,是原‘武平堡军’老兵的后辈,你们应当都知道,当年的‘武平堡军’可没有那么好的武器装备,但是老兵们仍然用热血与英勇书写了属于他们的传奇!这才有了后来的‘卫岗乡’。现在轮到你们了,轮到你们用热血去铸就属于自己的辉煌!出发吧!” 因为担心被突厥人的斥堠探听到,所以全军没有应答声,也没有高呼“大唐万胜”的口号声,一切都在沉默中进行着…… 目送所有骑兵在“施工队”临时搭好的“桥”上通过,走出“野战工事”后,刘定远忽然有感而发地道:“要是能有这样一支的队伍多好啊!” “想得美。”冯宝接过来道:“这些新装备,大唐军队还没见过呢,你那‘波斯’就别想了。” “什么‘波斯’?”刘定远急忙否认道:“某家指的是何时能够有机会统率这样一支军队,关‘波斯人’何事。” “原来这样啊。”冯宝知道自己意会错了,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随即道:“这事,一定有机会。” 刘定远不知道此话是不是敷衍,只不过再多说下去毫无意义,也就住口不言了,一时间,周围又一次沉默下来。 这是一个平静的夜晚,注定无事发生!然而,过了今夜,在太阳升起的时候,东面的大唐军队又一次踏着朝阳的光辉,全军出动,迎着西面的突厥大军而去…… 几乎同一时刻,奔跑了大半夜才摆脱追兵的裴士峰军,仅仅休息了一个半时辰后,再一次出发,这一次是由南向北,目标是杀回“野战工事”,可以说不管有多少敌人,他们都必须殊死一搏冲回去,否则以他们仅有的军械、装备已经不足以支撑下去了,回工事里补充,那是别无选择。 负责留下盯守“野战工事”的突厥将领额济木,可能是最无聊的,别人都在打仗,唯有他无事可做,对于近在咫尺的小队唐军,他是看得见,却攻不进去,他盘算过很多次,发现不论用哪一种方法,好像伤亡都太大,总有些得不偿失的感觉,那些能够移动的“盾墙”,总会出现在他的骑兵靠近的正面,他就弄不明白了,为什么大唐人总能提前发现他的军队动向?要是他知道,世上有一种叫“望远镜”的东西,应该就不会觉得奇怪了。 因为兵力不足的关系,额济木只守在工事的东、南两个方向,当裴士峰听斥堠说了大约情形后,决定绕行西北方,在人困马乏装备缺少的情况下,避免一战也属于明智之举。 等到额济木知道有唐军进入工事的消息后,仅仅皱了一下眉头,还未及想好应对之策,就收到度坤派人送来的命令,让他退守“牙帐”附近。至此,“野战工事”一带再无突厥军的踪影。 变化从来都是在悄然无声中慢慢发生,很多时候,都不在人的预料以及思考范围内。 对于“大唐葱山道行军大总管”苏定方而言,前一日那突如其来的突厥援军,打乱了自己部署,一场试图速战速决的大战,最后演变成了双方中规中矩的激战。 突然改变的作战方法,往往可以收获奇效,但缺点是只能用一次。前日里,苏定方亲率骑兵与步兵阵看似相互呼应,却在实际作战里,率一千骑甩开步兵以及其余交战厮杀的骑兵队,直扑突厥中军。 由于事发突然,加上行动果决,致使突厥中军来不及迅速反应,只能节节败退,大有溃败的迹象,若非“鼠尼施”部落突然到来,胜负早已成定局。 可是战争没有如果,苏定方除了感叹自己时运不济之外,只能指挥大军按部就班地攻击,不管怎么说,他都必须要在五天内突破敌军防御,要不然身陷敌后的冯宝他们,可就太危险了。正因为如此,苏定方一面关注着眼前战局,一面时不时放眼四方,期望可以找到突厥军的破绽…… 战场是残酷的,血肉横飞、残臂断肢的场面层出不穷、屡见不鲜,双方都豁出去了,一个拼命向前碾压,一个反复冲击,目的都是打乱对方部署,从而可以打开胜利之门。 唐军是英勇的,面对无数骑兵冲击,弓兵远程阻击,陌刀兵近战不退,枪兵、刀盾兵互相配合,一次次击退来犯之敌,杀伤敌军固然不少,本方损失也不在少数,如此面对面的大军团厮杀,从来就是如同“绞肉机”一般,看哪方能够承受更大损失。 不知怎么地,战场之上竖起了一面红色大旗,这面旗帜出现的太突然了,而且更加诡异的是,它居然可以移动,方向直指突厥中军! “大总管快看——”苏定方身边的一名将军用手摇指那面红旗大声道:“那好像是一支军队。” 一直冷静关注战场全局的苏定方,怎么可能注意不到那面红旗?只是他心里一直在想着:“那会是从哪里来的?又会是什么军队?” “武平特混营”的军旗,和大唐一般的军旗样式都不一样,所以没有见过的人都会觉得困惑。 然而,用不了多久,苏定方即看到一支人数不多的骑兵队,如同利箭一般直冲入突厥中军,他们的速度是如此之快!战力非常的强悍,凡有挡道者,如滚汤泼雪般纷纷落马…… 苏定方是何许人也?他是大唐未来十数年内的战神,对于战局的把握,有着超乎寻常的认识。 几乎不作多想,苏定方果断地抽出佩刀,直指那面红旗,用尽力气大声道:“援军以至,突厥必败,大唐万胜!杀——” 主帅剑指何方,即是将士们攻击的目标,苏定方又一次带领他的五千骑兵,丢下步兵直扑突厥中军。 可这一次是不同的,数千唐军一齐奋勇冲杀,还同时高呼:“援军以至,突厥必败,大唐万胜!……”声音响彻整个战场,不仅给了唐军注入无比强大的信心,更在最大程度上动摇了突厥军心。 许多突厥将士放慢了速度,回首望向本方中军那面“狼”旗,只要它巍然不动,自然无妨。 可令突厥勇士感到沮丧的是,当那面红旗距离“狼”旗越来越近的时候,“狼”旗竟然动了,而且是在向后方移动。 突厥勇士的心碎了,他们已经意识到,自己被抛弃了。 应该说,冯宝赌赢了,只是他的“赌”,那是建立在后世对于“北方游牧民族”特点的分析上得出的结论,即无论匈奴或是突厥,都是无数个小部落组成的大部落,最后形成一个看似统一的国家,但实际上,那是一种松散的联盟,每当到了最危急的关头,大首领们总会想着保存自己部落,牺牲别人,所以,看似强悍的草原部落,往往缺少韧劲,只要困难出现,通常放弃是最优先的选择。 第二百七十二章 战事(十) 失去统帅的军队是没有战斗力的,自突厥人发现“狼”旗后撤,军心很快出现动摇,陷入各自为战的境地。 唐军怎可能放弃如此天赐良机,立刻全军压上,仅用一个时辰即击溃当面之敌。紧接着,大批突厥骑兵开始调转马头向后撤退了…… 苏定方是以斜直方向直扑过去,他的五千骑兵,是战场上最大的一支独立骑兵军团,加上士气高涨,那是所向披靡,一心一意地追逐着前方那面红旗,因为他知道,红旗的前面,定是突厥“狼”旗,也就是突厥军的主帅,所以,对于身后及两侧的突厥军,他几乎看都不看,一群残兵败将,交给自己后方的大军即可。 苏定方发现,前方的那支骑兵小队速度很快,而且远远地可以看见,小队的作战方式似乎有些特别,除了最前方的一些人是以马槊冲杀之外,大部分都好像是一手执马槊格挡,另一只手时不时拿出什么东西在往外发射弩箭,可苏定方奇怪的就在这一点,军中的强弩需要双手发射,而且威力似乎也没有这么大,很难做到中者立刻坠马,看起来的确有些匪夷所思。 些许困惑不会成为苏定方率大军停止追击的理由,相反,更加坚定了追击的信心,有那么一支短小而精悍的骑兵队在前方开道,正是求之不得。追逐出至少数十里,前方的骑兵小队速度明显缓了下来,不用问也知道,那已经是到了人困马乏的极致境地,再不降下速度进行调整休息的话,再好的战马也只有累死的份儿。 久经战阵的苏定方,眼见前方骑兵小队开始回撤,马上命令自己的骑兵们原地散开休息,同时保持警戒,以等待后续大队跟上,至于四周零星跑过的突厥人,连追杀的兴趣都没有了。 骑兵小队回撤到苏定方大军前百步距离时,为首一人抬手示意众军停下,而后全军翻身下马,执缰牵马步行至大军前。 “草民匡胜,奉‘安抚使’将令,率军袭击突厥中军,幸不辱命,特此向大总管缴令。”匡胜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大声言道。 “哈哈哈哈,快快请起!”苏定方大笑道,跟着也翻身下马,快步走到近前,亲手扶起满身血污的匡胜,再看了一下后面同样浑身是血的军卒们,大声道:“今日之大胜,众军辛苦了!老夫当记诸位首功,日后报以陛下请赏。” “谢大总管!”匡胜又一次拜谢道,随后众军一起行礼拜谢。 苏定方再一次请众军起身,而后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匡胜,问道:“汝名匡胜,缘何自称‘草民’?” “禀大总管,草民原系谢县子勤务兵,非军中之人,且无官无职,实为一介草民。” “白衣领军,冯县男当真有趣。”苏定方无意多问,说完后,即命令匡胜他们进行休整。 休息期间,苏定方详细询问了关于冯宝他们的情形,尽管匡胜所知有限,依然令苏定方频频点首,最后还在匡胜陪同下,仔细看了看他们军中的装备…… 对于这支军队的精良装备,苏定方在大营时即有所耳闻,只是一直没得空细看,此刻近在咫尺、触手可及,他这才发现,无论是甲胄、武器还是装具,都要比自己麾下军中的好出太多了,只不过他也明白,以大唐目前的财力,要想大规模在军中使用那也是不可能的,但即便如此,少量的装备一些队伍,依然可期,只不过此事需要找冯宝商议,用不着和匡胜多说。 大约两个时辰后,苏定方留下五百骑兵以及部分伤员等候步兵大队到来,自己则率军继续追击,他非常清楚,只有彻底击败了眼前的“处木昆”和“鼠尼施”两大部落,“突厥可汉”阿史那贺鲁才会坐不住,率领突厥主力来援,届时当可一战而定,完全彻底的击垮“西突厥”。 相比苏定方而言,冯宝恐怕是更想彻底击败眼前两大部落的人,所为无关功绩,只为早些回家。 “野战工事”附近没了突厥人,自然是件大好事,经过休整和补充过物资的裴士峰和赵长风两部,又重新焕发了战斗力,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原本一千五百人的队伍,能够再次出战的,仅有一千两百多了。 可冯宝通过裴士峰的描述后。大体得出一个结论,即突厥人非常不适应那种依靠手弩大量杀伤,而不是近距离依靠个人能力的作战方式,因此,冯宝觉得还可以再搞一次突袭“牙帐”的行动,只不过他必须得弄清楚,两支大军交锋后的情形,才好最后决定。 于是,王决又一次带领二十名骑兵出发,前去探听消息…… 傍晚时分,王决带回来好消息——突厥大军战败,现正在聚拢残兵。 冯宝想了想,决定还是召集将领们询问一下,并首先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道:“突厥新败,大总管当率骑兵星夜追击,明日即可抵达此地,故本官以为,我军当北移三十里,待大总管军出现后,全军押上,直击‘突厥牙帐’,毕其功于一役,彻底打败眼前之敌,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诸多将领里,最了解冯宝的人莫过于许恢,他知道冯宝并不太懂什么军事韬略,但其见识和眼光却又超出常人太多,比如此刻,冯宝就敢断言大总管一定会连夜追击,可在一般人眼里,穷寇莫追才是正理。 果然,贺兰敏之以及刘定远等将领纷纷表示:“突厥虽败,兵力犹存,大总管不可能轻易连夜追击,且此地兵力稀少,固守‘野战工事’尚可,一旦全军出动,脱离工事,根本无法抵挡突厥骑兵的攻击。” 不管什么理由吧,总之就是无人支持! 当所有将领们都表达了自己的意见后,冯宝说道:“大总管会不会连夜追击,恐怕谁也没有一个肯定的答案,换句话说,那就是有可能,既然有可能,本官认为,值得一试!” 说完这一段话后,冯宝从地上站起身,扫视了众人一眼,又道:“正所谓‘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放虎归山那更是不足取,本官心意已决,诸位莫要多言。传我将令,‘子时’出发,全军向北移动三十里。” 军令如山!身为主帅的冯宝正式下达命令以后,所有人都必须遵守,且不容置疑!一时间,整个“野战工事”里全部忙碌起来…… 将拆散的平板车回复原样,再装上各种物资,同时还需要填平一段战壕,这些都需要不少时间,好在人手足够,勉勉强强的在“子时”前全部完成,全军得以按时出发。 今夜月光很好,行路几乎没有难度,走在队伍中间的刘定远觉得有沉闷,便扭头问身边的程务忠道:“老程啊,冯县男说的那两句话是何意?” 程务忠闻言一愣,很快又反应过来,开口道:“可是‘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正是,某家怎么想不明白其中之意呢?”刘定远问。 程务忠道:“冯县男的意思是,趁着我军士气正旺,不给突厥人喘息之机,莫要学那西楚霸王优柔寡断,行妇人之仁。” “原来如此!有道理,有道理!”刘定远不无赞赏地道:“想不到多年不见冯县男,其学问又精进不少。” 程务忠道:“冯、谢二位皆为当世贤才,文武之道均高人一等,某家有问过许恢,缘何没有军职,其曰‘学堂任职先生,足矣’。” “好像是这么回事。”刘定远似乎也想起什么,说道:“那个叫杜风的,也是学堂先生,某家问过‘学堂有教军略?’,其曰‘天文地理、文韬武略,无有不教’,真不知道那是一个怎样的学堂?” “那叫‘皇家卫岗学堂’。”走在他俩前面的贺兰敏之忽然回首言道:“本官在‘学堂’进过学,那可真是个好去处。” “哦,怎么个好法?少郎君可否说来听听?”刘定远非常感兴趣地问道。 贺兰敏之接着道出自己在“卫岗乡”以及“学堂”的经历…… 可能说的声音有些大,以至于附近的赵长风和随军观摩的四名郎将都听到了,他们越听越有兴趣,后来干脆凑了过来,一起倾听。 对唐人来说,“卫岗乡”太特别了,学堂更是与众不同,众军官们不仅知道了“野战工事”和学堂有关,还头一次听说,人背着“降落伞”可以从数百丈的高处跳下安然无恙!还有骑兵那些装具,许多设想都来源于学堂,甚至连怎样操练士兵以及如何最大程度发挥骑兵优势,都有专门的书籍,而这些,听在军官们的耳中,既万分震惊,同时又无比向往! “果然是个好去处啊!”刘定远不等贺兰敏之说完,即发出了感叹。 程务忠亦颔首接话说道:“是啊,某家他日归来,一定要去拜访才是。” “一定要去。”贺兰敏之接着道:“本官曾有听谢县子说过,随着装备的提升,军队终将走向精锐化,对于军官们来说,要是不设法提高自己,恐难胜任。本官当时尚且不明其中之意,如今却是明白了,打仗是一门学问,包含了算学等太多的学问;还有,若是不懂组织,不懂新装备的使用,想要以最小的代价获得胜利,根本就不可能。” 贺兰敏之一番话,引起军官们的沉思,他们都在这两日的作战里,亲眼看到了诸如“野战工事”、移动盾墙、新式强弩、手弩等一系列新武器和新战法,而这些,都是他们闻所未闻的新鲜事物,能否操弄或者驾驭这些新东西,或许就是日后衡量一个军官是否合格的重要标志。 第二百七十三章 战事(十一) “皇家学堂”里的故事很多、很精彩,还有“卫岗乡”,同样是个好去处,什么“马场”、“茶楼听书”、“大小市集”、“蔬菜大棚”等等,贺兰敏之说的那些军官们是心驰神往,纷纷表示日后一定前往。 三十里不长,却也不算短,差不多到了后,冯宝下令全军休息,同时等待前出探查的王决消息。 一般而言,大军驻地周边三十里都属于警戒范围,冯宝率军滞留,很难保证不被敌军发现,只不过他不在乎而已。 给予冯宝强烈信心的,依然是那位大唐名将苏定方。 在冯宝记忆当中,历史上最喜欢和最擅长进行远程突击,孤军深入作战的将军只有两位,一是大汉“冠军侯”霍去病,另一位就是大唐苏定方了。昨日大胜,冯宝相信,一定和匡胜他们有关,有了那样一支可以充当箭头的队伍,苏定方不善加利用才是怪事。 事实证明,冯宝又一次猜对了! 王决来报:“大总管率领数千骑兵已经出现,正在向突厥营地而去,相信此刻已快抵达。” 冯宝闻言立刻命裴士峰、赵长风带领所有骑兵出击,同时命令常远带领“施工队”从平板马车上卸下物资,并拆卸车辆,原地布置一圈“盾墙”,以防止突厥人可能的袭击。 苏定方的判断很准,突厥首领需要时间收拢败兵,组织随军牧民等撤离,所以完全不可能摆脱大军追击。 大唐铁骑的突然出现,引起突厥人的极大慌乱,然而,为了部落的生存,他们不得不上马提刀,再一次与唐军英勇作战!可是,他们的勇气随着侧翼另外一支唐军铁骑的出现彻底消散了。 唐军有多么强大,不重要;唐军有多少人,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突厥两大部落的首领,在看到唐军势大,锐不可当之际,又一次主动撤离战场,与他们的前辈“东突厥颉利可汗”一样,抛弃了牧民、土地以及英勇的武士,仅仅带走了他认为的财富。 失去统帅的军队是悲哀,而失去军队保护的百姓是悲惨的,大唐铁骑兵锋所指之下,无论男女老幼,只要是突厥人,皆成刀下亡魂,幻化成一个个冰冷的数字。 苏定方又一次领大军追击去了,清剿残兵以及打扫战场的事宜,留给了裴士峰军,倒不是他想领这份差事,而是冯宝在知道了战场情况后,严令其不得追击,必须留下看守剩下的突厥牧民以及牛羊等牲畜,同时派人快马加鞭通知后方的大队步兵,尽快赶过来,否则以自己的区区两千人,看守一万多老百姓,那也是一件吃力的事情。 这一片大战过后的雪域草原上,到处都是死尸,残肢断臂更是随处可见。 冯宝经历过几次战事,对于眼前的一幕,多少还能适应些,贺兰敏之就不同了,他哪里见过这么残酷的一面,初时不过瞪大眼睛,张着合不拢的嘴,很快就控制不住自己,跑到一旁呕吐去了,幸好此为冬季,没有太浓郁的血腥之气,否则大多数人恐怕都很难控制住自己,毕竟作为旁观者来说,太血腥、太惨绝人寰了,然而,这就是战争! 走在战场上,穿梭在死人中间,冯宝丝毫没有胜利者的喜悦,相反,他能够从不远处,那些活着的突厥人眼神里,感受到“怒火”和“仇恨”。 冯宝不是征服者,更不认为自己是胜利者,他来到西域,纯属偶然,不过他清楚一点,因为种族、信仰和生活习惯的截然不同,突厥人,尤其是穷困的突厥牧民,融入大唐的可能性几乎没有,那么如何安置这些人,可就成了大问题,至少在冯宝眼里,屠杀平民的选项是不存在的。 一直以来,认真思考那都是谢岩的事,冯宝懒得动脑子,但眼下不行,身为“安抚使”,还必须得想出一个法子来才成,哪怕不是最好的也行。 自己想不出来,就应当请教有经验的人,冯宝觉得,刘定远他们在“波斯”肯定有遇过类似的情况,于是问道:“刘兄、程兄,‘波斯’那边如何处置这些百姓?” 程务忠道:“对于非同族的,通常成年的作为奴隶奖赏给有功之士,孩子大体也是,不过一般都是在市场贩售掉了。” “太野蛮了!”冯宝脱口说了一句,然后问道:“难道那个卑路斯不知道人口多寡的意义?” “当然知道,可那边一直如此,咱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啊。”刘定远接话说道。 冯宝知道自己是白问了,不过想想之后的千年,似乎也没太好办法解决,心里也就释然了。 “程某似乎听过,‘波斯人’强盛时还有一种方法。”程务忠一边说,一边努力回忆着。 冯宝倒是没在意,反而笑道:“不会是全部屠戮吧?那事我可做不来。” “当然不是。”程务忠接着说道:“好像是把俘虏过来的百姓,安置到自己的属国。” “安置容易,怎么生存?属国不可能给土地吧。”冯宝问道。 程务忠摇摇头道:“哪有如此好事?‘波斯人’会从他们中间征召武士作战,并且有意消耗。” 下面的话不用说,冯宝也听得出来,其实那也是屠杀,不过是手段隐蔽,时间长些罢了。 “人命如草芥啊。”冯宝感叹了一句,随后问道:“难道他们察觉不出来?” “知道又能怎样?”程务忠道:“为了家人能有个活路,明知是火坑也得跳下去,好在‘波斯人’对于战死者给予的钱财不少,也算是种安慰吧。” “哦——”冯宝明白了,心说:“那不就是雇佣兵吗。” 当“雇佣兵”三个字在冯宝脑子里突然闪现出来之时,他忽然有种意识,觉得自己似乎找到了解决突厥人问题的办法。 “波斯人”复国,需要和“大食人”作战,那需要武士、战马和军械以及粮食;而“突厥人”需要的却是生存空间,随着大唐崛起,东方已经不可能再给“突厥人”机会了,那么,一路向西当是他们唯一的出路,也实际上是日后他们的选择,既然这是不容更改的历史事实,冯宝忽然觉得,让“波斯人”雇佣“突厥人”去和“大食人”打仗,那岂不是一个完美的方案吗?冯宝越想越觉得可行,越想越觉兴奋,到最后甚至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刘定远和程务忠相互看了一眼,谁也不知道冯宝莫名其妙的为什么在发笑,直到见他回过神后才问道:“县男刚刚在想什么?” 冯宝摆了摆手道:“是件大好事,可我还需要仔细再想想。”说完将话题移到别处,显然是不想多说。 突厥百姓的问题,不去想其实就不存在,在冬季,他们根本跑不了,没有马匹、牛羊和抵御寒冷的帐篷,牧民们是一个晚上也过不去的,至于所谓的“管理”,冯宝最后觉得,还是留给大军里面那些有经验的人去处理吧,反正他也不认为自己这个“安抚使”能够干多久。 次日,苏定方依然不见踪影,但是两万多的步兵大队总算是赶到了。尤其令冯宝意外的是,王福来黄守义、他们竟然也随大军一起到来。 看到了熟悉的人,冯宝那是高兴的很,立刻毫不犹豫的以“身体不适”为理由,将所有的处置权力移交出去,自己则第一时间搬进“施工队”大好的帐篷里取暖。 自离开辽东后,冯宝何尝受过苦,望着泡在热水里的双脚上的冻疮,一遍又一遍的唉声叹气,他决定,一会得去找王福来问问,到底何时可以离开西域。 王福来似乎感应到了冯宝的想法,竟然主动来到帐中,说是:“看看冯县男有何不适?” “我说王公公啊,那里不适您还能不知道?”冯宝一边穿靴子一边说道。 “知道、知道!县男可不就是想回了嘛。” “公公所言极是,要不先派人回去给陛下报捷?”冯宝马上提出自己看法。 “县男不必心急,等苏大总管回来,自有分晓。”王福来说着看了一下帐里,见空无一人,便压低了声音道:“陛下有诏令。” “什么?”冯宝突然大声道:“从哪冒出来的……” “嘿嘿”王福来笑了一下,道:“陛下料事如神,岂是常人可比。” “那公公可知内容?”冯宝望着王福来问道。 王福来缓缓摇了摇头,道:“陛下诏令,咱家可不敢私拆,等大总管回来,即可当众宣读。” 冯宝眨了眨眼,心说:“哪有什么料事如神?肯定做了两手准备,无论战事胜败,估计都有诏令。” 既然想到了这一层,冯宝有些明白皇帝的意思了,临阵换帅,为兵家大忌,李治唯恐将士们多想,所以派宫中总管宦官王福来跑一趟,以安抚军心,至于自己应该是沾了贺兰敏之的光,他一个人来捞取军功太明显了,所以顺带捎上了自己。 事实果真如此吗?当然不是! 皇帝要想提拔贺兰敏之,什么借口找不到?真正的原因是担心原大总管程知节不肯痛快地交出兵权,而此地都是程知节部下,难以控制。若真是那样,王福来就是拿出一道诏令,命令冯宝率军缉拿,因为李治很清楚“卫岗乡”出来的军队,最擅长的就是搞突袭,好在这样的情况没有出现,在一团和气中完成兵权交接,那是一个最好的局面。 第二百七十四章 战争财(一) 又过了两日,大总管苏定方终于率领骑兵回来了。 王福来、冯宝和一众将领至辕门前迎接其大胜归来,并如众星捧月般簇拥着苏定方走进中军大帐。 对于战事的通报,冯宝几乎没怎么听,不过就是些数字而已,至于自己部下的情形他倒是已经大体知道了,总得来说伤亡不大。 等到苏定方说完战事方面的事情后,王福来果然又一次站了出来,高呼:“众军接旨!” 所有人都蒙了,可王福来的身份又不容置疑,只好一起行礼,迎接皇帝诏令。 这一封诏令的内容可谓十分空洞,除了表彰全军英勇杀敌外,对于封赏等实质内容皆一语带过。可是,在冯宝最最关心的自己归期问题上,皇帝居然通篇一个字都没提。 “王公公,这到底怎么回事啊?”冯宝离开中军大帐后,直接去了王福来那里询问。 “咱家也不知道呀!”王福来苦着一张脸说道:“冯县男,您回不去,咱家不也一样回不去嘛,唉——” 看着王福来“苦菜花”一样的脸庞,冯宝心里多少平衡了些,坐下来放缓语气道:“要不我派个人给陛下‘报捷’去?怎么说也是一场大胜不是。” 王福来明白冯宝的意思,想了一下后道:“这‘报捷’一事,还是咱家派人去办吧,可这一来一去的……”下面的话不说,冯宝也知道,几千里地,一个来回最快也得大半年,要是中间再耽搁些,就指不定何时了。 正当冯宝愁容满面。一筹莫展之际,高大棒突然来报:“大总管请县男去一趟。” 冯宝心情再不好,那也得强打精神过去,且首先行礼道:“见过大总管。” 苏定方客气地道:“冯县男不必多礼,请坐。” 待冯宝坐下后,苏定方接着道:“此番我军大胜,县男及麾下将士立下首功,老夫自当据实上奏。” 冯宝道:“将士们英勇杀敌之功不可埋没,至于冯某就算了吧。” “冯县男少年英杰,何需如此?” 冯宝道:“冯某志在乡野,做个闲人穿梭于山水之间,才是吾之喜好,此次来军前,实为无奈之举,故而军功一事,有无皆可,不值一提。” 苏定方微微点了点头,很显然,他事先多少知道一些,如今不过亲耳听到罢了。于是换了一个话题道:“突厥虽败,实力犹存,老夫意欲率军继续深入讨伐,不知县男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冯宝立刻明白了苏定方找自己过来的意思了,非常明显,那是在打匡胜和裴士峰两支队伍的主意,否则,执掌军事的大总管,根本没有必要来找自己询问军务,大可一言而定。 冯宝考虑片刻后道:“吾请问大总管一句,纵使全歼突厥军,斩杀阿史那贺鲁,余下的数十万突厥牧民又怎样处理?料想不会全部屠戮殆尽吧。” “上天有好生之德,老夫尚且不至如此。”苏定方回道。 “既然不杀,想来用不了多少年,又会冒出来一个什么新的可汗,继续与我大唐为敌,说一句不好听的话,如大总管般能征善战的统帅,举世难寻,万一后人打不过突厥人又怎么办?” “这——”苏定方一时为之语塞,半晌后,长叹一声道:“突厥与大唐乃世仇,归附王化绝无可能,可若是杀……” “杀不完的!”冯宝接过来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偌大的草原,总归是要有人的,没了匈奴人,就有突厥人,以后还会有什么人,单纯依靠军力,只可一时有用,时间长了,还是老样子。” “听县男话意,似乎有解决之道?”苏定方有些不信地看着冯宝。 要知道,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和中原文明世代相互厮杀,都快成了死结,多少智绝天下之辈,都想不出一个彻底的解决方法,苏定方又怎么可能认为冯宝能有法子呢。 冯宝道:“吾没有什么特别好的方法,不过,前两日与‘赴波斯军官使节团’的两位副使说话时,无意中听说,在‘波斯’,会征召不服王化的部落勇士去打仗,在战争中消耗他们,当然了,也会支付对应的钱财,以安抚人心。” “此法不足取。”苏定方摇首说道:“西晋末年之乱,虽是司马家咎由自取,然异族之祸犹甚,征召突厥人为我大唐所用,不可取、不可取!” 冯宝道:“突厥人自然不可为我大唐所用,然冯某以为,他们或可为‘波斯人’所用。” “此话怎讲?”苏定方顿时好奇心起,问道。 哪知冯宝却道:“详细的冯某并未想好,只是觉得有此可能,况且,此事不能由我大唐出面,得由‘波斯’方面派人去联系。” 苏定方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而后道:“以冯县男之才,相信在回朝之前定能想出一个妥善之法,以根绝隐患。” 苏定方说的那是客套话,可是冯宝却听出了另外一个不同的意思。 “回朝?没有陛下的诏令,冯某可以离开大军?”冯宝极为诧异,却又有些兴奋地问道。 苏定方却很奇怪冯宝的提问,开口道:“按照以往惯例,大胜之余,当押解战利品回朝,这也是朝廷给予胜利之师的一种便利。” 冯宝懂了,难怪皇帝在诏令中没有明说,原来是大总管有权决定派谁押解,而在这支大军中,贺兰敏之和自己来混军功的情况,恐怕人人皆知,好在自己是实打实地立了军功,回朝也是理所当然,只不过皇帝无法事先预知,所以明面上一个字没提,暗地里却知道苏定方能够领会,此应是他们君臣二人之间的一种默契。然而,令冯宝没有想到的是,苏定方老于世故,自问话中听出了冯宝想要回去的意思。 按照苏定方的本意,找冯宝过来,是希望他能够将裴士锋和匡胜两部留下,自己另外派人护送,可是冯宝话里话外似乎并没有这种打算,他也不好明说,如今发现冯宝迫切的想要回去,顿时心里有了一种“交换”的想法。 “县男应该知道,此战虽大胜,但战利品需要奖赏给将士们,需要押解回朝的甚少,况且那万余突厥牧民也需要设法安置,不解决此事,老夫难免有后顾之忧,若是留下部分步卒,大军西进难免兵力不足,不知县男可有良策?” 苏定方问得那是极为客气,但冯宝听出来了,其实就一个意思,希望自己将骑兵和装备全部留下,以供大军征战之用。 其实冯宝并非舍不得,只不过在他心里,一起出来的,当然要一起回去,为了个人原因置部下于不顾,此事若传了出去,以后在军中根本就无法混了。 虽然冯宝很相信苏定方的人品,不会说出此事,但他终究还是过不了自己心中那一关,于是道:“大总管所忧者,不过突厥牧民尔,请给冯某些时日,定能想出妥善之法。” 苏定方从此话中听出来了,冯宝是宁可解决棘手的事,也不愿意作出“交换”,尽管有些失望,却也不得不赞同他的做法,毕竟一个优秀军官,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应该抛弃自己的部下,可以说,此决定是值得欣赏的! “既如此,那就劳烦冯县男了。”苏定方道:“大军在此地休整三日,而后西进,还望县男尽快想出方法才是。” “冯某自会尽心。”说完起身告辞,刚走出两步,冯宝忽又想起一事,回首问道:“大总管,不知在营中行商贾事,可否?” 苏定方被问得一怔,反问道:“何为商贾事?” “就是做点小买卖,不过大总管放心,绝不会和军械有关。”冯宝一本正经地说道。 苏定方被冯宝问得感觉奇怪,不过考虑到军律对此并无明文,只好颔首言道:“普通买卖自然无妨。”说完却不免又问:“何需买卖?营中物资充足,县男需要尽管提出便是。” 冯宝却道:“吾自离开‘长安’,一路花费甚大,乡里提供的装备,也价值不菲,不把损失挣回来,警官还不得气死啊。既然大总管不反对,冯某先回去安排一下了,告辞。” 苏定方看着冯宝离开,眼神里透露出深深的疑惑,他怎么也理解不了那一番话。 回到自己大帐之内,冯宝立刻召集所有人开会,开头第一句话就说:“有道是‘铁蹄一出、黄金万两’,大家伙儿千里迢迢出来打仗,不发财简直是天理不容!大总管已经说了,不反对在营中行商贾事,那么,接下来我军的重点任务是——”说到此处的时候,他有意拖长语气,同时缓缓扫过大帐之内,每一张写满惊愕、兴奋、疑惑的面庞后,最后一字一字地道:“发——财,发——战争财!” 此言落地,满座皆惊,包括王福来与贺兰敏之在内的所有人都不明白,“发财”这种事,岂能如此高调? 第二百七十五章 战争财(二) 黄守义是个纯粹的商人,对于发财这事也比别人上心的多,冯宝话说完没过多久,他第一个出言问道:“冯县男可有了章程?” “章程当然有。”冯宝几乎未做多想,直接道:“老黄,你带些人去各营,大张旗鼓地收购军卒自战场上的缴获,记住了,价钱可得公道,别蒙人。” “那是自然,都是唐人,怎可能乱来,只不过,那些东西收来有何用处?”黄守义不大理解地问。 冯宝道:“任何一个物件都有它应有的作用,很多时候只不过放错了地方而已,此事你别管了,按我说的做好了。还有,告诉军士们,谁要是想把军中发的赏钱送回家,直接在你那里登记,而后把名册送回乡里,由警官去处理好了,不过,那可是需要一定费用的,暂定一成好了,如果不需要直接送回家,可由‘卫岗乡’代管,随时可以去乡里提取,同时费用减半。” 冯宝说的是非常随意,可听在帐中每个人的耳朵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每个人心里大概都能算出一本账,总共三万多将士,他们自战场上的缴获,以及军中发下来的赏赐,不会在少数。每个人算下来,几十贯总是要有的,而士兵们打仗带着钱财极为不便,可他们又不可能放弃,出一点钱,就有人代他们送回家,或代为保管,这简直是天大的喜事,而且有大唐最富裕的“卫岗乡”作保,安全性不成问题,如此一来,至少可盈利万贯,难怪冯宝口口声声说发战争财,原来是在这里。 还没等别人回过神来,冯宝又接着说道:“要是我没有估计错的话,警官弄的‘钱号’可能差不多了,老黄你可以告诉那些自己取钱的将士们,自收到他们的钱财起,等同于他们将钱存入了‘卫岗钱号’,每个月有半厘利钱,一年就是六分利,换句话说就是,他们如果一年后去乡里提取,等于没有任何费用,相信将士们会很感兴趣的。” 冯宝此言一出,大帐内一片哗然,黄守义更是瞪着大眼,急忙问道:“若是如此,那咱们岂不是白忙活了。” 冯宝一脸奇怪的看着黄守义,反问道:“从将士们那里收购战利品,本钱你老黄有吗?还有,你敢说那些战利品不挣钱吗?用将士们的钱挣到了钱,带将士分,岂不是非常合理?此外,‘卫岗钱号’日后本就有存钱一说,我不过提前实施了一下罢了。” 黄守义有些晕了,“钱号”的事情他知道的不多,实在弄不懂冯宝说的那些内容,只不过在挣钱事儿上,他从来没有怀疑过冯宝的眼光,所以再不懂,也只能答应下来。 冯宝见黄守义不再提问,便对帐内众人道:“大家也都听到了,回去后,谁家有多余的钱财都可以存入‘钱号’,同样每年有六分利,童叟无欺,人人一样。” 冯宝知道众人问不出个所以然,干脆没给大家提问的机会,接着说道:“所谓‘战争财’,那自然是打仗才有机会,可是我们大唐正值盛世,没多少机会了,但有一个地方不同,估计打上个几十年都有可能,那就是‘波斯’。” 所有人都晕乎了,上一秒说发财的事,下一秒就变成了打仗,而且还是在几千里外的“波斯”,难不成大唐跑到那里去打仗不成? 王福来实在忍不住也听不下去了,开口问道:“冯县男啊,‘波斯’与我大唐何干?又与你说的‘发财’有何关系?” “王公公所言极是。”贺兰敏之也忍不住接过话道:“总不能为了钱财,跑到几千里外打仗去吧。” “二位误会了。”冯宝道:“为钱财作战,百姓可以,军队不可以,不过,我有一个设想,说出来大家一起商量一下。” 等众人目光又一次聚集到自己身上后,冯宝道:“我从大总管那里领了一个差事,完成了,咱们就可以回‘长安’,差事本身很简单,就是安置突厥牧民,可是,一直以来,我大唐对于此类事的做法,除了给他们些牛羊,打发他们离开之外,自始至终都没有什么太好的法子,不知诸位可还有些更好的建议?” 大帐内在座的,几乎都对政务一窍不通,别说提出“好建议”,甚至于连个“普通建议”都想不出来。 等上一会儿,还是没人说话,冯宝只好自己说道:“我以为,突厥人也是人,也要吃饭穿衣,对于一般牧民而言,相信没有几个人愿意动不动去打仗的,所以,只要给他们一块合适的地方,能够很好的生存下去,我觉得安置问题就算解决了。可是,天下虽大,能够安置他们的地方却极少,我想,‘波斯’应该算是一个好去处吧。” 话音刚刚落地,大帐内又响起了一片低低地“啊——”,非常明显,这又是一个大大超乎别人想象的答案。 “冯县男,‘波斯’虽大,可都给‘大食人’占着呢,哪有地方安置突厥人啊。”刘定远忍不住开口说道。 “前些日子,你不是说卑路斯将国中老弱撤进了‘吐火罗’嘛,战事胜利后,他们不还得回去嘛,那片原本的无人区就让给突厥人好了,反正他们也不会白拿,日后那是好处多多。” 听完冯宝的说法,刘定远简直被惊得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急忙道:“那要是打不过‘大食人’呢?还有,‘吐火罗’怎么可能允许突厥人在那里安家?而且,突厥人是出了名的反复,畏威而不怀德,他日反咬一口怎么办?” 一连三问,可谓句句切中重害,尤其是最后一条,乃中原民族最为痛恨游牧民族的地方。 冯宝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那些民族之间的恩怨,他只知道,有一种叫“利益”的东西,当其足够大的时候,可以让人放弃或者放下很多,于是说道:“卑路斯需要武士和战马;‘吐火罗’国贫军弱,多出一些勇士来保卫国土,难道有问题吗?至于突厥人日后会不会反咬一口,的确不好说,但是我想到了一个法子,或者可以解决。” 可能是话说太多的缘故,冯宝拿起面前的茶水喝了一口,润润嗓子,接着道:“我记不清在哪一本书上看到过,似乎‘波斯’盛产一种黑乎乎的油,是可以点燃烧着的,不知是与不是?” 刘定远道:“确实不少,那东西在大唐称‘石漆’。” 程务忠也跟着道:“此物西域即有,然确实没有‘波斯’多,只是此物烧起来烟太大,几乎毫无用处。” 冯宝笑了笑,道:“此物有大用,只是当地人愚笨,不懂而已。我的设想是,卑路斯让百姓们搜集‘石漆’,而后让突厥人运到‘玉门关’,我用物资和他们换,这样就会形成一个完整的通商关系;波斯人、突厥人、吐火罗人和唐人皆可从中获利,日后,不管哪一方起了异心,我大唐皆可断了收购‘石漆’,恐怕那份损失谁也承担不起吧。” 众人还是有些不大明白,这得多大的利益,能够让那些人不敢起异心? 黄守义在经商的事上脑子转得很快,他马上想到了两个问题,并直接问出来道:“冯县男,‘石漆’大唐不是没有,得需要多少才非得从‘波斯’运过来?还有,那东西不值钱,用物资换,岂不是太亏了?” “就是啊,那东西一点用处没有,换回来干嘛?”刘定远也是大为不解地道。 冯宝当然无法解释“石漆”(即后世的原油)浑身是宝的事情,而是说道:“若按百斤一桶算,每日百桶不嫌少,万桶不嫌多;至于怎么个换法,我倒是没想过,如此伤脑筋的事,以后让警官去想吧,不过怎么着一桶换个一贯钱不成问题吧。” 冯宝看似极为随意的一句话,却让大帐里彻底沸腾了! 黄守义以一种简直不敢相信的语气问道:“一桶一贯钱,那不得亏死啊!” 就连不懂经商的王福来也忍不住说道:“是啊,咱家也觉得,那岂不是拿钱财倒贴给异族,此事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随后,贺兰敏之、刘定远等人,无不纷纷发话,内容也是不出意外的反对…… 等到所有人的声音都小了下去,冯宝这才接过来说道:“诸位都误会了,我说的一贯钱,其实是指一个货物在同行间的交易价格,比如‘香水’等,可不是实打实的一贯钱,我想这二者之间是有很大差别的吧?” 旁人不懂,但黄守义立刻就明白,冯宝实际上是拿卖的很贵,但真实成本很低的东西来交换“石漆”,所以从表面上来看,“石漆”很值钱,但实际上,还是不值钱,只是他弄不明白的事,为什么要用那些极为畅销的好东西去换那“石漆”,而且几乎还不限制数量,难道那东西真有什么大用不成?黄守义恐怕想一辈子也不会明白的。 第二百七十六章 战争财(三) 冯宝在大帐之内的说话,当天即传遍整个军营,很快又传进了大总管苏定方耳中。 身为最高统帅的苏定方,不得不就有些自己搞不清楚的事情,打算再请冯宝过来一趟,只是还没有等他发出命令,亲兵进得大帐道:“启禀大总管,‘安抚使’冯县男请见。” “速速有请。”苏定方马上说道。 简单客套之后,冯宝坐下率先说道:“冯某就安置突厥牧民一事,已经初步有了章程,欲与大总管详说。”说完,即将自己的想法仔细道出……最后道:“‘大食人’眼下如日中天,军力强盛,突厥人为了自己的生存以及维护‘石漆’的巨大利益,必定会与对方死战,冯某相信,打上几场之后,两家必成死敌,‘西突厥’在大唐军威逼迫之下,向西逃窜那是必然之势,此地一万牧民可算是探路者,他们获得利益后,一定会将消息传回到部落里,如此一来,等同于告诉‘突厥人’,西边富足,可以前往,只要‘突厥人’如当年匈奴一般西迁,整个西域将彻底纳入大唐版图,且无后患。” 苏定方仔细闻听之后,问道:“冯县男凭何断言此事无后患?” “理由有三,其一,‘大食国’地域广阔,拥兵百万,哪怕突厥最鼎盛时期,也不见得打得过,所以,此战打上个数十年都有可能;其二,‘波斯’自身军力并不弱,且有大唐为后援,而且在名义上,是‘波斯’雇请‘突厥人’作战,因此,每战出动的人数等,并不是‘突厥人’说了算,必要时,做点手脚,想必也无妨;其三,也是最为重要的一件事情,那就是‘石漆’的价值,完全由我大唐控制,哪怕‘突厥人’日后有了异心,也翻不了天,只要大唐停止收购,‘石漆’立刻一文不值,请问大总管,当整个部落都依靠‘石漆’发财、生存的时候,又有谁会巨大的财富过不去呢?” 苏定方虽然还是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但是有一点他算是听得很清楚了,冯宝的意思是,将现在的一万多牧民押往“波斯”,然后从他们中间雇请武士去打仗,酬劳就是“石漆”,而“突厥人”完全用不上“石漆”,唯一的出路就是买给大唐,如此一来,等于是把“突厥人”的命运控制在了大唐手中,此计不可谓不妙,可是,“突厥人”凭什么要接受雇请呢?又凭什么接受“石漆”为酬劳呢? 当这两个问题提出以后,冯宝言道:“没有原因,只因为简单。” 苏定方问:“简单?此话何意?” 冯宝道:“此地的牧民,将安置在‘吐火罗’与‘波斯’交界处的无人区,如果想要正常生活,必须得按惯例向‘吐火罗’缴纳牛羊、粮食等,可目前他们的处境,吃饱饭都难,根本什么没有,那么,‘波斯’的雇请,是他们唯一的希望,怎么着也会有人试一试吧,只要有人试,‘石漆’的作用就会体现出来,而人一旦发现,天下间居然有如此简单的挣钱方法,恐怕也就用不着再去想其他的法子了吧。” 尽管苏定方是一员武将,但他可不是目不识丁的莽夫,二十年闲置在家期间,也算是饱读群书,加上年纪大了,阅历的丰富,他立刻明白了冯宝整个计划都是围绕“石漆”这么一个东西做出来的,不管“石漆”到底有何用处,此物对“突厥人”而言,是财富又是“毒药”,而且是那种一经沾染,永远都摆脱不了的“毒药”。 苏定方知道,以经济手段控制一个国家,以达到动摇国本的做法,早在春秋时期,“齐国”管仲即对“鲁国”使用过,且一举成功!(详细内容可自行查阅)而相比之下,冯宝的计谋更加毒辣,它不仅控制了“突厥人”的经济,更利用经济诱使“突厥人”和“大食人”不断作战,从而消耗“突厥人”,应该说,此计若成,“突厥”一族,永世难以翻身了。 不过,苏定方还是多问了一句:“冯县男的计谋十分完美,老夫深感佩服,只不过,‘突厥人’中不乏智者,难到看不出来吗?” 冯宝微微一笑道:“看出来又如何?‘突厥’本就马上民族,劫掠成性,如今有了比抢劫更划算的事情,难不成,他们会放弃?” “倘若‘突厥人’彻底击败‘大食人’,又或者取代‘波斯人’,当如何是好?”苏定方再问道。 “在那片土地上,‘突厥’、‘波斯’、‘大食’三方鼎力,那才是最好的局面!老实说,哪天要是‘突厥’式微,有被人吞掉的可能,冯某定当上书陛下,肯请大唐援助,依冯某之见,那里打来打去的,最符合大唐利益,绝不可出现一家独大的情形。” “哈哈哈哈”苏定方大笑数声,抚髯而道:“冯县男是想把汉末之三国,搬过去啊。” 冯宝道:“唯如此,方可根除‘突厥’对我大唐之威胁。” “冯县男所言甚是,依老夫之见,此计可行。”苏定方如此一说,算是肯定了冯宝的提议,紧接着又问道:“牧民安置之策既成,县男可是要启程回朝?” “走不成啊——”冯宝摇首而道:“冯某之策当中,有一处不可或缺,少了此处,难保日后不出状况。” “哦,不知何处如此重要?”苏定方问道。 冯宝望向苏定方,然后以一种极为认真的语气,缓缓而道:“冯某以为,应当向‘波斯人’、‘突厥人’乃至‘大食人’展现我大唐最强军威,以断绝他们所有的非分之想。” “如何展现?”苏定方很是好奇地问道。 “请大总管调拨五百全甲胄精锐骑兵及两千步卒给予冯某。” 苏定方微微皱了一下眉头,问道:“何用?” 冯宝道:“步卒用来押解牧民,骑兵当和我部整合后,先期赶赴‘波斯’,一来向沿途小国展示大唐军威;二来,也算是大唐对友邦‘波斯’之援助实证,同时有机会的话,和‘大食人’打上一场,让他们明白,我大唐之军力远在其上。” 若是在过去,苏定方是断然不会相信也不会承认冯宝带来的骑兵能够代表大唐军队最强的一面,可当他见识过匡胜率领的骑兵拥有的那些闻所未闻的装备和装具,以及他们惊人的突击作战能力后,他想不承认都很难了。只不过,军中全甲胄精锐骑兵总数也不到两千人,若是派出五百给冯宝,对于自己的军队战力影响颇大,故而沉吟半晌之后说道:“两千步卒没有问题,全甲骑兵最多两百,不能再多了。” 冯宝想了下,觉得凑不出千五之数好像也不是什么事,就应道:“两百也成。” “冯县男,老夫听说汝打算派人替将士送钱财回家里,不知可有此事?”苏定方觉得牧民安置一事说的差不多了,便换了一个话题问道。 “确有其事。”冯宝先是肯定地道,随后将事情大致说了下,特别是关于“钱号”一事,尽量使用别人听得懂的语言表述了一番。 “如此说来,老夫家中若有闲钱岂非也可存入‘钱号’?” “当然。”冯宝道:“按照警官设想,明年当在‘洛阳’、‘长安’两地开分号,后年是‘成都’与‘扬州’。” “哦,谢县子倒是雄心勃勃啊。”苏定方淡淡地说了一句。 “哪里,他和我一样,可没什么雄心壮志。”冯宝很认真地说道:“‘钱号’是一个极为特殊的东西,尤其是打算开遍大唐主要城池的‘卫岗钱号’,它不能属于某一个人,或者某几个豪门世家,它必须得控制在符合天下人利益的朝廷手中,同时还不能任由朝堂左右,否则一件惠及天下百姓的好事,很大可能就成了掠夺百姓财富的工具,警官的意思是,可以不办,要办就得避免那些不好的可能,我想,他应该考虑的差不多了吧。” 冯宝这番话其实是特意说给苏定方听的,因为在他的心目当中,如苏定方般后世留下盛名之人,大多是品行高洁之辈,虽是军人,可心中必定装着天下百姓,所以,必须要明确的说明“钱号”的设想,以免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果然,苏定方听了冯宝的话后,微微点了点头,继而又问道:“自古商贾逐利,谢县子恐也不例外,试问,‘惠及天下’一说从何而来?” 苏定方这一问,还真就难住了冯宝,倒不是说他不懂怎么说,而是不知道从哪里说。要知道,后世的金融领域,触及每一个人,好坏两个方面都有,完全要看从哪个角度理解了,准确来说,当是毁誉参半,如果想说清楚,一天一夜也未必说明白。 冯宝想了想,最后觉得还是把“睦州钱号”的事拿出来说一下比较好,不管怎么说,那也是实证,且效果有目共睹。 近两年,苏定方一直在外领军作战,然以其今日之身份地位,接触到朝廷发出的邸报不是难事,而谢岩领军平灭“睦州叛乱”一事,天下皆知,“睦州”战后重建、百姓恢复正常生活之迅速,在邸报当中屡有提及,今听了冯宝之言方知,“睦州钱号”借给百姓的钱财,那是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且收费低廉,的确当得起“惠及百姓”四个字。 “素闻谢县子贤才,老夫一直无缘得见,今听县男一席话,当真果不其然,待老夫班师回朝,必定登门造访,‘卫岗乡’之盛名,老夫久慕矣啊。” 苏定方如此一说,冯宝知道了自己在军营里即将展开的做法,那是得到了默许,只要别搞出什么事来即可。 第二百七十七章 西州 次日,黄守义一大早就带人去各个军营忙活去了;而刘定远则去找裴士峰和匡胜商议前往“波斯”的行军线路等事宜;至于程务忠在等来了两千步卒后,也需要同他们商量如何押解的事宜…… 常远、杜风则带人忙着将粗盐提纯的事情,此事本就不难,在“卫岗乡”的时候就已经掌握,一路行军也弄出来不少,剩下的一些全部弄完后,就可以用来与军卒们交换了,草原上缺少精盐,但是不缺牛羊,用一半盐换取牛羊,宰杀后制成咸货,既可以自己食用,又可以卖钱,可谓是一举两得。 整整三天时间,整个唐军大营到处都在忙活着…… 到了第三日晚,黄守义兴奋地向冯宝通报:“收到将士们存放的金银珠玉和钱财,折算之后,总共是三十七万五千贯;其中有两万贯又从全军将士们那里收了各式各样的器皿、中原流落西域的书籍、竹简等文献资料以及不知道哪里来的什么珠宝首饰一类东西,士兵们又把这两万贯存了进去,所以,在账面上,收到的是三十九万五千贯。” 冯宝颔首言道:“老黄啊,从账上拨付价值两万贯的金银给刘、程二位,以作为路上花销之用,其余的钱财和物件全部收好,不得有闪失,还有,登记将士钱财的名册,让杜风抄录两个副本,你和他一人保存一份,另外一份给我即可。” 黄守义点了点头,接着又问道:“大总管明日率大军开拔,刘定远副使也将先期赶赴‘波斯’,那帮突厥牧民何时上路?” “他们晚一天出发。” “那咱们呢?启程回去?”黄守义问道。 冯宝摇首说道:“不成,我打算去‘西州’,在那里等裴士峰他们回来。” “应该的,大伙儿一起出来,理当一起回去才是。”黄守义很赞同地说道。 冯宝笑了笑,没有接话,其实他比谁都想回去,可是他很清楚,裴士峰一行不回来,就说明自己的计划出了问题,真要是那样的话,少不得自己都得跑一趟“波斯”,否则无法对苏定方交差。 当然,在冯宝心目中那是最坏的结果,他根本不认为自己的设想有何漏洞,因为千年之后,那片土地上的国家,就是依靠卖石油生存的,而现在只不过是提前罢了。 选择在“西州”等候裴士峰他们归来,原因很简单,首先是比较近,其次是因为“西州都督府”现任长史乃是裴行俭。 冯宝行军路过“西州”时,曾与裴行俭有过简单会面,尽管只有短短一个时辰,但在谈话当中,冯宝听出了其在自己治下所做的各种努力,且初具成效,故也有亲身目睹之意。 苏定方率大军继续西进,深入突厥腹地,不管最后实际成效如何,都将在夏季到来前退守“庭州”一线;裴士峰、刘定远和匡胜率领骑兵上路了,这支大唐装备最为精良的骑兵队,带着“葱山道行军大总管”以及“葱山道安抚使”出具的正式文书,一路向西,代表大唐向沿途各国展现军威去了。 等到那一万多突厥牧民也上路后,冯宝终于也带着剩下的人,开始离开草原,向东而去。 十多天后,冯宝等抵达“西州”城下,由于没有军队随行,所以不必遵守“军队不入城”的规矩,大约两百辆马车浩浩荡荡地直接进城了。 “西州都督府”大都督回“长安”述职未归,身为“长史”的裴行俭自然而然成为最高军政官员,因此,当冯宝一行刚刚进城,他便得到消息了。尽管没有相互隶属关系,然当下的冯宝官职、品级皆在其之上,率属下官员出迎也就成了理所应当之事了。 “一别多日,裴长史别来无恙啊。”冯宝看到裴行俭后,极为热情地迎上去道。 “托福、托福,一切安好。”裴行俭笑而言道,接着将随行官员大致介绍一下…… 官场上的迎来送往,本就够无聊的,可偏偏又是躲不开的,幸好裴行俭不是一个喜欢此道之人,大体上说得过去也就行了。 次日一早,冯宝刚睡醒,就听到高大棒在外面唤道:“县男,睡醒了没?” “什么事啊?一大早也不让人安生。”冯宝没好气得大声说道。 “两位谢县子的亲兵求见。”高大棒说完,又补充了一句:“都是‘武平堡’出来的老人。” 冯宝得瞬间脑子就不够用了,心说:“此地怎么会有谢岩的亲兵?居然还是‘武平堡’的老人。” 要知道,“武平堡”的那一批人里,但凡跟着谢岩和冯宝的,那都是心腹,没有重要的事,连“卫岗乡”都很少离开,更不用说跑来西域了。 冯宝觉得,可能事情有点儿大,得赶紧见一下。结果很意外,两老兵一见冯宝即禀报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棉花”找着了。 冯宝闻听之下,突然想起来了,谢岩曾有派人跟随裴行俭来“西州”找寻“棉花”并收集种子,敢情就是眼前两人啊。 “棉花”是什么?冯宝那是太清楚了,可以说是仅次于高产粮食品种的作物,其地位和意义可怎么形容都不过分。 冯宝狠狠地夸奖了两位老兵一番,然后命人去请王福来、贺兰敏之以及裴行俭等人过来叙话。 “此乃何物?”最先进来的王福来一眼即看到了摆放在冯宝面前的一包白花花的东西,还用手抓了一下,仔细看看后又放回去道:“怎么看起来有些像树上长出来的?” “的确是树上长出来的,不过那叫‘棉树’,可不是关中常见的那种,此物吾称之为‘棉花’,只要大量种植,并优选品种,普通百姓冬季御寒那可就有着落了。” “哦——”王福来听得那是两眼放光,二度拿起棉花仔细看了又看,口中“啧啧”赞道:“那岂不是天大的‘祥瑞’!” “何来‘祥瑞’?”贺兰敏之只听到最后一句,故而走进屋里问道。 没办法,冯宝只好又解说了一下…… 紧接着,黄守义、许爰他们陆续走进来,好在贺兰敏之主动说起,倒也省了冯宝许多口舌。 最后一个到来的人是裴行俭,他看到棉花到不觉得太稀奇,反而问道:“此物在‘西州’不少见,几乎无人关注,县男怎会对其感兴趣?” 冯宝道:“西域冬季苦寒,风沙也大,多用皮袄抵御寒冷,所以没有什么人关注此物实属正常,但实际上,只要将此物引种中原,数量多后,可用于百姓冬季御寒之用,哪怕如辽东、西域之地,亦可填充于皮袄之内,可大大增强抵御寒冷的效果。” “听县男之言,莫非使用过?”裴行俭很是奇怪地问道。 “没用过,不过警官好像用过,我也是听来的。”冯宝立刻推得一干二净,反正人是谢岩派来的,而且他在几千里外,别人想问也够不着。 裴行俭皱了皱眉,却也知道问不出什么来,只好住口不言。 冯宝见裴行俭不问下去了,暗自松了口气,接着对王福来道:“王公公,呈报陛下的奏疏应该还没写好吧,不如加上‘棉花’后,一并差人送回‘长安’,也好让陛下高兴高兴。” “有道理!”王福来马上接话说道:“苏大总管取得大胜,再加上如此‘祥瑞’,陛下一定欢喜的很。” “还有,把‘西州’的变化也写上。”冯宝又道:“我观此地市面繁华,也很整洁,足见裴长史治政有方。” 王福兰闻言先是一愣,继而想到自己等人还需要在此地待上数月,卖个人情给裴行俭,好像也很应该,于是颔首而道:“咱家一定会将此地的情形如实呈报陛下,冯县男且请放心好了。” 一旁的裴行俭完全能够明白冯宝的好意,虽然他本人并不屑于此举,然别人的好意也不好拒绝,只能分别向冯宝与王福来拱拱手以示感谢。 三天后,一队禁兵携带王福来呈送皇帝的奏疏离开“西州”;同时离开的,还有刘家商队以及谢岩派来的两名老兵,他们携带着“棉花”种子和足足十辆马车的“咸货”启程返回关中。当然,事关将士们钱财的名册和冯宝写给谢岩的私信,由那两名老兵分别贴身收藏,刘家商队的人完全不知情,并非信不过,而是有些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等该走的人都走了以后,冯宝一头扎进从将士们那里收来的货物当中,想看一看有什么新鲜的自己没有见过的东西,结果令他很失望,尽管发现了许多古物和重要的文献资料,可他对那些事一点兴趣也没有,除了让人分门别类的整理并登记造册外,就再也不去管了。 可没过几天,他听人说,房元昭和许恢二人倒是天天泡在那堆文献当中,好像发现了什么。 冯宝本打算问一问,后转念一想,这些事情日后自知,现在也没有必要问那么多,有那闲工夫,还不如多睡睡觉,想想怎么打发接下来几个月的无聊时光。 第二百七十八章 玩乐(一) 关于“西州”,冯宝有一个地方没有说错,在裴行俭的治下,的确称得上繁华而有序,尤其是发现馆驿里面的人几乎都喝烧过的热水时,冯宝知道了,一定是当初在雷火家里,那一次的畅谈,起了作用。 等到冯宝在街面上看到了“公共厕所”以及专门有人清扫卫生的时候,他可以确定,裴行俭如历史记载的一般,是个好官。判断一个官员的好坏优劣,虽说不同时期标准不一,但是,重视民生,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一条。 喝热水,以及保持一个整洁的环境,能够有助于防止疫病的产生,这个观点在大唐官员阶层已经逐渐形成共识。 数年当中,途经“卫岗乡”,来往于“长安”和“洛阳”两地的官员不知凡几,尽管他们嘴上大都不说,但在各自心中,都很认可谢岩的某些理念,并或多或少的借鉴了一些。很明显,裴行俭也是其中之一。 自离开“长安”至今,已经大半年时间过去,“西州”是唯一落脚的城池,虽然此地胡汉杂居,看起来和中原城池有很大不同,但是胜在异域风情十足,沿街叫卖的各色货物里,也是五花八门,与别处差别很大。 今日阳光不错,冯宝来到屋外,晒晒太阳,走走活动一下,刚刚走上几步,却看见许爰自房间出来,且穿戴齐整,帽子、围脖、手套一样不缺,看模样是要出门的意思。 “先生打算出门?”冯宝主动过去问道。 许爰点点头道:“房里闷的太久了,想出去走动一下。” “我也正有此意,不妨一道。”冯宝说完,也不管许爰是否同意,回头就对站在自己房门口的高大棒唤道:“叫上俩人,再拿点钱,我要和许先生一起去逛逛。” 或许冯宝的嗓门大了些,其他房间里的人也都听到了,诸如王福来、贺兰敏之、常远等纷纷走出房间,甭管各自说了些什么,那意思都差不多,想趁着天气好,一起出去。 冯宝那是从来不嫌人多,大手一挥,便带着众人走出馆驿,不过很快他就发现了问题,这么多人带上护卫,少说也有三十几个,人太多,还怎么逛街啊! 无奈之下,众人又只能重新自由组合一番,最后分成了三组,贺兰敏之、房元昭和杜风三个公子哥是一拨;常远、许恢和黄守义是一拨;冯宝、王福来及许爰是最后一组。 临分开前,冯宝告诉大家:“晚饭就别回馆驿了,全部去城里最大的胡人酒肆去吃‘烤骆驼’。”在一片应允之声中,三批人陆续分开而行。 “许先生是打算到哪里看一看?”冯宝没走出几步即问道。 许爰道:“去市集,吾欲给母亲购置些皮毛等物。” “先生真是孝心可嘉!西域之地,上好的皮毛倒是不缺,相信一定能够买到称心之物。” 王福来早就知道,这位“许先生”在“卫岗乡”很是不凡,所以附和两句,也算是给些薄面,实为人情世故之举,哪知道冯宝突然接话道:“公公言之有理,无奈何先生薪俸微薄,恐难以支付上好皮毛的价钱,依我之见,不如由公公赞助一番,以全先生孝行。” “啊!”王福来顿时愣住当场,刚想张口,却又听冯宝说道:“我知道王公公在宫里俸禄也不高,不过没关系,令侄王禄大掌柜家财万贯,不缺这点,您说是吧?” 看着冯宝笑嘻嘻的脸庞,王福来忽然意识到,他这是有意的,是“故意报复”自己在“卫岗乡”的时候不打招呼,而且还把他好朋友们一起弄到了西域来。 在这件事上,王福来知道自己做的有些欠妥,只不过事关皇帝,冯宝一直没有发作,今天突然提出给许先生“赞助一下”,很明显就是故意找茬发作一下!这要是换了旁人,王福来根本理都不会理,可冯宝不同啊,对王福来而言,是“恩人”,也是“金主”,况且也是自己先做的不对,花点钱给冯宝出出气,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妥。 想通之后,王福来立马换了一幅表情,笑道:“冯县男所言极是,许先生万里迢迢来西域,不能在家尽孝,实属不易,咱家理当尽份绵力。” 许爰可闹不清楚冯宝和王福来之间的关系,闻言立即回道:“吾还有些积蓄,不敢有劳公公。” “无妨、无妨。”王福来很是大方地道:“禄儿还年轻,要那么多钱财作甚。” “正是如此!”冯宝随即对许爰道:“有王大掌柜做后盾,先生看中什么尽管买,莫要客气才是。”说完,率先迈步向市集方向而去。 市集里人很多,唐人、突厥人、吐蕃人以及搞不清楚来自哪里的人都有;叫卖声以及各种吆喝声此起彼伏…… 因为胡人众多,高大棒等亲兵唯恐冒出来什么“刺客”一类的家伙,所以瞪大了双眼睛,警惕着每一个试图靠近的人。 商贾是世上消息最灵通的群体之一,自冯宝他们进城那天起,众多商贾就听说了,那是来自大唐最富裕之地“卫岗乡”的一群人。 商贾们几乎都没有去过“卫岗乡”,但是他们都知道,畅销整个西域,乃至极西之地的“香水”和“瓷瓶烧酒”,都出自那里。 馆驿有重兵把守,商人们不敢进去,但是他们很快便发现了,“卫岗乡”那些人有个明显与众不同的标志,那就是每个人都会带什么“围脖”和“手套”,看起来怪模怪样的。 不过,那些人有钱倒是真的,但凡看中什么心仪的物件,几乎都不讲价,非常的慷慨,以至于到后来,只要市集上出现“卫岗乡”的人,商贾们都会眼巴巴的盯着,胆子大一点的甚至会主动过去,兜售自己的商品。 可今天来的这些人似乎有些不同,不仅有十余名护卫,而且被围在中间的三个人,看起来都和原先的不太一样,因为他们的“围脖”、“手套”材质明显要好,且绣有花纹,怎么看都能彰显出尊贵的身份。 迪亚马是市集上最大的商贾,其不仅拥有一支骆驼商队,更拥有两百多人的武装骑兵队,此人虽出身马贼,却在当年侯君集攻取“高昌国”,也就是现在的“西州”时,立下不小的功劳,所以得到了大唐军方的认可,自然而然的用不着再靠抢劫生活,改为经营商队了。他去过“长安”多次,对那座宏伟的巨城甚是怀念,然而他有很多弟兄需要养活,不得不继续干着,其实在他心里,一直都希望自己老了以后,能够去“长安”养老,过一段平凡人的生活。 迪亚马最近一次去“长安”,是在“永徽元年”,而且刚好是冯宝在“长安”办“花会”的时候,他从第一场到最后一场,全都参与,前后花费数千贯,堪称豪客!也正因为如此,他曾有见过冯宝一面,只是印象不深罢了。 因为有那么一丝印象,所以迪亚马远远看到冯宝的时候,总觉得曾相识,可就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王福来常年在宫中伺候,因此眼光那是不缺,市集上摆放的各色货物,几乎就没有他能瞧得上,每当许爰拿起一件皮毛时,他总能指出各式各样的问题,弄得许爰数次打消了想要购买的心思。 “我说你眼光就不能低一点啊,再这么挑剔下去,那什么都别买了。”冯宝有些不满地道。 王福来回道:“皮毛这种东西,要么不买,要买就得最好,否则哪天看着不满意了,是扔还是不扔呢?” 冯宝被问的无言以对,只能说:“好,听你的,再找找。” 说话间,他们一行走到了迪亚马的摊位前,冯宝扫了一眼摊位摆放的各种货物,没发现有什么特别,便打算继续前往下一个摊位。 “尊敬的客人,不知您需要什么?可以告诉迪亚马?” “哟,想不到还有个会说关中话的胡人。”王福来很是意外的说了一句。 冯宝也很意外,这是他遇到的第一个能够说一口流利关中话的胡人,于是挥手示意挡在前面的高大棒让开路,自己上前两步,上下打量了一番迪亚马,然后道:“看在你能够说流利官话的份上,本官给你一个机会,说说看,你有什么好东西?” “尊敬的客人,迪亚马有整个西域最好的皮毛和最精美的货物。”迪亚马二度行礼言道。 冯宝闻言撇了撇嘴,接着用手指了一下摊位上的货物,问:“就那些?也算是最好的?” “不不不,那些都是卖给寻常人的,您这样尊贵的客人,当然是不需要的。” “哦——”冯宝看了一眼一脸大胡子的迪亚马,问道:“那你最好的货物在哪里?” “在家中。”迪亚马说着用手指了一下东边一处大房子道:“那便是草民的家。” 冯宝闻言皱了皱眉,毕竟对方是个胡人,去他家里,实在是太不安全了,可若不去,买到好东西的可能性也就没有了。 正当冯宝有些犹豫之际,王福来忽然开口道:“迪什么马来着?” “迪亚马。” “啊对,甭管什么马,去汝那儿不成,汝若是有心,可以带上最好的货物去胡人酒肆,吾等晚上在那里饮宴。” 王福来的话提醒了冯宝,他当即接过来道:“不错,钱的问题你不用担心,只要东西好,钱不是问题。” “迪亚马从来没有让尊贵的客人失望过。” “好,那一言为定。”冯宝爽快地应道。 第二百七十九章 玩乐(二) 既然约好了让迪亚马送往酒肆,冯宝他们也就无心在市集逛下去,而是沿着道路缓缓前行,边走边聊,权当散步了。 迪亚马眼见冯宝一行人从视线里消失,便对身边的两个伙计道:“我先回去准备了。”说完,迈步刚想离开,却听得一阵喧闹声传来,寻声望去,却见又来了一群明显同样是“卫岗乡”的人,而且很巧的是,同样是一些护卫围着三位年青人。然最让迪亚马意外的是,其中有一个他认识, 有了熟人那自然不同,迪亚马立刻打消“回家”念头,转而迎着走过去。兴许他的步伐迈的快了些,引起了护卫注意,刚一接近,马上面前出现两人,其中一人厉声警告道:“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对不起,是吾唐突了。”迪亚马后退一步,略一欠身,以示道歉,随后抬首望着面前两人身后大手呼唤道:“房家郎君、房家郎君……” “元昭,好像有人在叫你。”杜风听到迪亚马的呼唤,出言提醒了一句。 房元昭闻言望向迪亚马,感觉好像不认识,故而有些犹豫。 贺兰敏之上街纯属瞎逛,他对这些地摊货也没兴趣,正闲着无聊的时候发现有趣的事哪能轻易放过,马上替房元昭做主道:“让那个胡人过来说话。” 护卫随即让开道路,迪亚马这一次没有加快步伐,而是以正常速度走到近前,行礼言道:“迪亚马见过房郎君,见过两位尊贵的客人。” 房元昭笑而颔首,而后问道:“汝为何人,怎知某家名号?” “迪亚马记得,‘永徽元年’在‘长安谪仙馆’曾与郎君有过小小误会,不知还记得否?” “奥——原来你就是那个‘石国人’啊。”房元昭还没有想起来,杜风倒是先想到了。 “对对对,‘石锅迪亚马’,房某想起,确实是你。怎么,上一次吃了亏,今日想找回?”房元昭反问道。 “郎君说笑了,酒后发生的事情,迪亚马已经忘记了。” “哈哈”房元昭笑道:“房某昔日年少,多有妄为,些许小事,忘了更好。” 实际上,如果迪亚马是唐人,房元昭那是一定会郑重道歉,可对于胡人,那就没必要了,在唐人,尤其是有身份的唐人眼中,是不需要向胡人道歉的。 迪亚马对于唐人的习惯很是清楚,再加上当年的误会不过是酒后争风吃醋罢了,正如房元昭所说“忘了更好”。 “汝来何事?”房元昭换个话题问道。 “在郎君到来之前,迪亚马刚刚接待了三位最尊贵的客人,客人对迪亚马的货物很感兴趣,不知郎君是否有需要呢?” “哦,那他们人呢?又买了一些何物?”房元昭没有多想,随意问了一下。 “尊贵的客人让迪亚马带上货物去酒肆……” “哪家酒肆?”杜风抢先问道。 “胡人酒肆。”迪亚马答道。 “那应该是冯县男他们。”贺兰敏之接过来道:“能够入得王公公眼的货物自是不差,不知可否还有其他?” 迪亚马道:“当然还有,不知道尊贵的客人是否有兴趣前往草民家中一观,稍后一同前往胡人酒肆。” 房元昭和杜风那是无所谓,所以一起看向贺兰敏之。 “左右时辰尚早,看看无妨。”贺兰敏之一语而定。 随即一行人等在迪亚马的带领下,前往其家中。 顾名思义,“胡人酒肆”当然是胡人开的酒馆,然而在“西州”城里,它却是最大最豪华的酒馆,除了正式的官方宴请都在“都督府”外,官员的私人酒宴,几乎也全部在此酒馆举办,无他,满城找不到第二家更好的。 酒肆的结构跟“大宝茶楼”非常相似,总共三层,中间空出部分有舞姬表演,一楼环绕的敞开式包间位置最佳,二楼次之,三楼基本都是大包间了,通常都是客人们安排多余随从的场所。 冯宝一行刚刚走到酒肆大门前,两名胡姬立刻笑颜如花地迎上来,只不过没等她们靠近,高大棒伸手拦下道:“叫尔等掌柜的出来。” “葛木……不在。”一名胡姬操着不大熟练的官话道。 “那叫管事的出来。”高大棒大声道。 两名胡姬或许察觉出来人不同一般,赶紧跑回店里,功夫不大,一名衣着华丽,看起来很是精干的胡人青年快速走出,一见面即行礼道:“尊贵的客人来到本店,是吾等的荣幸。” 冯宝上前两步道:“既来之自然是饮宴,还不头前带路?” 胡人青年立即弯腰,同时做出“请”的动作,并躬身在前率先进入酒肆,态度可谓是好的一塌糊涂。 高大棒及两名护卫紧随胡人青年之后也进去了,片刻后,高大棒又走出来道:“一切正常。” 冯宝点了一下头,而后道:“走,咱们进去看看。” 刚一进酒肆,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冯宝扫了一眼,发现四面都有“壁炉”,里面燃烧着售价高昂的“无烟木碳”。 因为来得比较早,一楼只有一个包间有客人,其余都是空着的,冯宝粗略估算了下,大约十个包间,坐上百十号人不成问题。 冯宝没有习惯让护卫全都站着,所以想了一下,对胡人青年道:“给吾等六个最好的。”说完,径直走向其中最大同时看起来也是最好的一个包间。 实际上,这种包间类似后世娱乐场所的“卡座”,所不同的是没有座位,一张巨大的羊毛地毯上,走六张案几,而每一张案几之后,都铺放有皮毛制成的垫子,显得既豪华又舒适。 冯宝一屁股坐上熊皮制成的垫子上,然后招呼王福来和许爰也坐下,接着对胡人青年道:“贵店倒是奢华,居然都用上好的熊皮,不简单啊。” “来本店的都是最尊贵的客人,当然一切都得用最好的才是。”胡人青年微笑言道。 冯宝道:“好啦,先弄点果干和葡萄酿,待人来齐之后,再上酒菜,此外听说贵店的‘烤骆驼’不错,别忘了准备一下。” “必定如您所愿。”胡人青年说完之后,弯腰退了下去。 没过多少时候,黄守义、常远他们也进得酒肆;而最后进来的则是贺兰敏之他们以及那个迪亚马。 冯宝奇怪他们怎么会一起来的,便以询问的眼光看着房元昭,不过最终道出缘由的却是贺兰敏之。 “元昭你可以啊,在这都能遇上熟人。”冯宝打趣地说了一句。 房元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却没有接话,好在那个迪亚马过来行礼道:“尊敬的冯县男,迪亚马记得,在‘长安谪仙馆’看您操办花会时,仿佛就在昨日,没想到能够亲眼一睹县男丰采,实在有幸之至,能够为县男效力,是迪亚马的荣幸。” “看来还真是有缘。”冯宝笑着问道:“货物带了吗?如果有合意的,我保证不会让你失望。” “请稍等”迪亚马说着转身对着酒肆大门那里一招手,很快,两名身材高大的胡人巨汉,抬着一个大箱子缓缓走了过来,从他们沉重的脚步上不难看出,箱子的份量十足! 当一件件极为精美器物和一张张完整的皮毛呈现出来的时候,连素来眼界极高的王福来都有些惊奇,拿起一张皮毛在手上翻来覆去地看了两遍,“啧啧”赞道:“原来是‘紫羔皮’,难怪柔软顺滑,难得、很是难得啊。” 冯宝微一侧首,发现许爰好像也拿着一张“紫羔皮”,一看就是很喜欢的模样,便用手一指,问道:“‘紫羔皮’有多少?” “回县男话,有整十一张,此物极其罕有,故价格甚高,每一张值……” “我全都要了,钱的事你找他。”冯宝随手一指高大棒,接着道:“只要不离谱,一文也不会少的。” 说话之间,常远、黄守义他们也走过来,纷纷对那些器物表示出浓厚的兴趣……各自挑选着自己喜爱的物件。 其实在古代,除了极少数技艺高超的工匠制作出来的物件外,绝大多数是根本不可能和后世那些工业品相提并论的,所以,冯宝很少对什么东西有特别浓厚的兴趣,然而怪了,他今天却在那一堆物件当中,发现了一个极为普通却又奇怪的东西。 那是一些大小、厚度完全一样的羊脂白玉方块,总共不少于五十块,而且四面皆光滑平整,显然经过打磨抛光,冯宝再不懂,也看的出来,这些玉块应该是用来雕刻某些特殊物件的原料。 冯宝对玉块本身毫无兴趣,只是看到那些玉块的时候,总觉得有些面熟,可就是想不起来是什么,他用手拿起一个,上下左右翻来覆去的仔细看了又看,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到底会是什么东西呢?”冯宝心里问着自己,却没有答案。 王福来注意到了冯宝怪异的举动和表情,看了一眼玉块,而后言道:“不过一些‘羊脂玉白板’,专门用来雕刻……” “你刚才说什么?”冯宝突然大声地打断王福来的话,不仅让王福来吓了一跳,还成功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咱家说,此物是专门雕刻……” “不是这一句,是上一句。”冯宝又一次打断道:“你说此物叫羊脂什么来着?” “羊脂玉白板啊?”王福来一脸迷糊地望着冯宝,都不知道自己哪里说的不对了。 “对对付,羊脂玉白板!白板、白板!哈哈……”冯宝忽然想起来了,朗声大笑道:“我终于想到了,终于想到怎么打发无聊的时光了,哈哈哈哈……” 所有人都蒙了,没有一个人能够听懂冯宝所说的话,大家面面相觑,相互间发出征询的目光,而后无不微微摇首,全无一人理解。 那么,冯宝究竟想到了什么呢? “暂且保密!”这就是他给所有人的答案。 第二百八十章 马贼(一) “胡人酒肆”里,充满浓郁西域风情的歌舞,不时赢得一阵阵喝彩声!见惯了大唐风花雪月的贺兰敏之,更不时击节而赞,冯宝甚至臆想,若不是大庭广众之下,他会不会也下场歌舞一番呢? 其实,贺兰敏之真要是那么做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开放包容的大唐,远不是后来被所谓“道德”绑架的宋、明可比。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强盛的大唐王朝,以无比的自信向天下宣誓着——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冯宝与后世许多人一样,喜爱大唐,喜爱那一份包罗万千和自由奔放! 上好的葡萄酿,如水一般牛饮;如山的肉食,大有撑破人肚皮的意思,离开中原日久的唐人们,在这一刻,似乎回到了故乡,回到了那繁花似锦的“长安”、“洛阳”还有那弹丸之地“卫岗乡”。 或许是“葡萄酿”不够烈的缘故,“胡人酒肆”里,无论是大唐勋贵、官员,亦或是普通士卒、护卫,皆保持清醒,无一失态,以彬彬有礼的最好一面,向西域之人展现出什么是“尊贵”和“礼数”。 甚至连见识过房元昭、杜风他们“不雅之事”的迪亚马,也暗自称奇,面对体态丰满、热情似火的舞姬百般挑逗之举,除了继续挥金如土之外,似乎再无其他。 当看到冯宝除了和身边几人谈笑风生外,几乎从不看那些歌舞的时候,迪亚马忽然觉得,自己的问题,找那位在“青楼”留下盛名的冯县男,或许可以解决吧。 再好的歌舞,都有结束的时候;再美味的食物,也有撑不下的时刻!曲终人散,是任何一场酒宴必须的结果,不论参与的每个人是否愿意。 迪亚马的货物的确非常好,那一大箱子里的所有货物几乎全部被买走,剩下一点零碎,他当作交易的添头送了出去。 回到馆驿之后,冯宝让人请常远来到自己屋里,一见面就问:“‘施工队’里可有手艺高明的木匠?” 常远道:“木匠有,手艺也说的过去。” “那能做到精雕细刻否?”冯宝又问道。 “很难做到。”常远实话实说道:“军中几乎用不上,所以没有来。” “他奶奶的,想到了好东西怎么没人会做呢?”冯宝显得有些沮丧地说道。 “校尉想要做何物?” “麻将!”冯宝脱口而出,随即摇首叹息道:“说了你也不懂,不管了,明儿你把那个木匠给我叫来,先让他做一个我看看,若是太差了那就找别人做。” 常远很难理解冯宝的话,又不知道怎么回,只能应允下来。 第二天一大早,贺兰敏之看见常远带着一名中年男子走进冯宝房间,因为和自己无关,所以他也没去过问,而是直接往房元昭那里去喝茶聊天。 和往常一样,没多会杜风也过来了,他们三个加上常远、许恢,因为年龄相差不大,故而成为好友,平日无事之时常聚在一起高谈阔论,可谓无话不说。 大约半个时辰后,许恢也过来了,刚坐下就问道:“在说什么呢?” “在说裴都尉他们。”杜风随口言道。 贺兰敏之接着道:“吾始终不明白,冯县男为何要派裴都尉一行去‘波斯’,那破地方是死是活是好是坏,和大唐好像没关系吧。” 许恢道:“吾在学堂时,有听刘愣子都尉提过,好像大唐派人去‘波斯’,是两位校尉极力促成,个中到底是何原因就不知道了。” 贺兰敏之见问不出什么,便又换了个话题问道:“对了,有件事吾一直很疑惑,以冯县男、谢县子今日之地位,怎么各种称呼的都有,且两位好像也不在意呢?” “此事就没人说得清楚。”房元昭接过话道:“基本上想怎么称呼皆可,两位似乎都不介意。” “不过通常而言,称‘校尉’者,大多都是‘武平堡’的老部下,或者如韩跃、常远这般最早跟随者;其他人一般称呼官职、爵位;至于那位许愿先生,好像很特别,是想怎么称呼都行,总之就是没有什么定数。” 杜风听起来如同解释一番的话,反而让贺兰敏之更加糊涂了,好在他也知道,自己和那两位没熟到那份上,还是按大多数那样称呼“官职”和“爵位”最为合适。 几个人又接着议论和猜测了一下裴士峰他们“波斯”一行的事,没多会,常远匆匆而来,一进门就道:“常某要出去一趟,下午欲去何处?某完事自去即可。” “出门也不急于一时,坐下喝口热茶再走不迟。” “正是!”贺兰敏之接在房元昭话后道:“又不会有什么大事,早些、晚点都一样。” 常远却摇首而道:“不是那样的,校尉欲找一个懂得精雕细刻的工匠,制作一种叫‘麻将’的东西,说是有了此物,接下来的日子便不会那么无聊了,可此地有这样的工匠吗?按照校尉说的要求,全‘洛阳’也找不出几个,更别说小小‘西州’了。” “何为‘麻将’?”贺兰敏之一边望着房元昭和杜风,一边问道。 哪知两人皆是摇首,示意不曾知晓。 常远道:“东西不复杂,通常雕工好一点的木匠都可以做的出来,只不过校尉说,这第一副意义不同,一定要做最好的,所以某不得不去外面打听一下了。” “常兄且请放心,许某以为,此事不难解决。”甚少开口的许恢忽然道:“吾观昨日那胡商,似乎与元昭相识,不如相询于此人,想来不难解决。” “的确如此。”房元昭一经提醒马上想明白了,相比较人地两生的自己等人。那个迪亚马当然更方便些,说不定他还能认识也说不定呢,于是道:“吾这就差人拿帖子过去。” “不用那么麻烦。”贺兰敏之接过来道:“吾让亲兵直接去一趟便是。”说完,对着门外唤了一声,等亲兵进来后,便将事情吩咐了一下…… 说到底了,这不过是件小事,既然有了方法,常远当然也不愿大冷天的跑出去,也就乐得在屋里喝着热茶,叙说一些杂事。 非常奇怪,刚刚离开的亲兵突然又回到了屋里,且立即向贺兰敏之禀道:“郎君,那个胡人就在馆驿门口,被守卫给拦下了。” 贺兰敏之问:“来做什么?” “不大清楚,只听其提了一句‘有礼物上呈县男’。” “原来是个送礼的。”所有人都暗自想着,脸上也浮现出释然的笑意。 “还是某去一下好了。”常远起身道:“县男从不收礼,但‘麻将’一事还得问问此人。” 馆驿门前,无论迪亚马怎么解释,守门护卫皆不为所动,甚至连进去通传一下的意思都没有。这也难怪,馆驿是官方机构,胡人没有帖子或者文书一类,守卫是根本不予理会,若不是看迪亚马自称认识“安抚使”的随行人员,守卫早就把他给轰走了,哪里还允许他一直在门口逗留等候。 因为昨晚刚见过,常远便直接走到迪亚马面前道:“这不是迪亚马掌柜吗,来此有事?” “见过尊贵的客人,迪亚马特来向冯县男呈送一件特别的礼物。” “不用了,冯县男从不收礼。”常远接着道:“不过县男想要找一位手艺高超的木匠,不知掌柜的可有熟识之人?” 迪亚马摇首道:“手艺高明的工匠迪亚马知道,可木匠却不相识。”说完,紧跟着又道:“迪亚马恳请郎君通传冯县男,真是有一份非常非常特别的礼物要呈上。” “无论多么贵重的礼物,县男皆不可能收的,掌柜还是请回吧。”常远很是客气地拒绝道,随即转身欲回馆驿,哪知道迪亚马快步抢到常远身前,伸出双臂,以阻拦之姿挡住了去路,并再一次说出“恳请”之意。 常远微一皱眉,有些不悦地道:“县男不收礼此乃一以贯之,真可因汝而破例?请掌柜的让开道路,否则某家不客气了。” 迪亚马知道,只要眼前的这个人发出一声“呼救”,自己恐怕立刻就会被馆驿中的军卒们给当场格杀,万般无奈之下,他重重地叹息一声,收回双臂,跟着移步一旁,待常远从身侧有过时,突然“扑通”跪下,张开双臂,仰天悲声呼道:“为何就不能见一面县男?迪亚马真的是有重要的礼物啊!” 常远闻言一怔,然后微微摇了摇头,径直进了馆驿。 迪亚马有自己说不出的苦衷,只能找“送礼”这么个由头请求见冯宝一面,然而他并不知晓,“不收礼”那是冯宝和谢岩定下的死规矩,没有人敢违抗!所以常远无可奈何。 不过呢,世上有些事情总有一些意外出现,正当迪亚马抱着绝望的心情从地上爬起来,步履蹒跚地一步步向后走时,忽然有个声音传来——“那不是迪掌柜吗?吾刚好有事问汝。” 声音年轻且清脆,却是迪亚马从来没有听过的,等到他回身望去的时候,却是两眼放光,如同那溺水者见到救星一般,他感觉到自己运气来了,见冯县男一面的想法,恐怕不会落空了。 第二百八十一章 马贼(二) “紫羔皮”是个好东西,就是数量少了点。虽说那东西通常用来制作袖、领等边缘地方,但若是完全用其制成一件大氅,当可谓稀有的很,正因为如此,许爰才打算用自己这些年攒下的钱财给母亲置办一件。 只不过她觉得两百贯一张的价钱实在太贵了,所以特地出门去市集上找迪亚马,想请他让点价钱,再帮自己张罗一些。 其实,许爰有一点是她不明白的,那就是“紫羔皮”的价格,若没有特殊情况的话,她自己去不仅两百贯买不到,甚至还有可能更贵!胡人之所以在大唐不受待见,除了唐人傲气之外,很重要的一个因素就在于胡人商贾经商时往往特别会忽悠,和唐人做买卖的方式大相径庭,致使口碑很差,加剧了唐人对他们的不喜欢。只是买卖一事,通常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官府也不大好直接插手,再加上胡人卖往“长安”的商品,大都为中原所没有,因此,唐人在经商上拿不住胡人把柄,便在其他地方找他们麻烦。 然今日却是不同,迪亚马一眼认出许爰即是昨日与冯宝一同出现在自家摊位前,且整晚都坐在冯宝身旁位置,以他对唐人习惯的了解,唯有最亲信或者地位最接近的人,才可以如此,而对他来说,无论是哪一种那都不重要,只要能够请眼前之人带自己见到冯宝,任何代价都可以。 “尊贵的客人,不知迪亚马有何处能为您效劳。”迪亚马重新打起精神,笑容可掬地行礼说道。 许爰也不客气,直接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一下,最后还不忘提道:“吾之钱财有限,还请掌柜的少许让些价钱才好。” “迪亚马不敢隐瞒尊贵的客人,‘紫羔皮’数量稀少,却也不是弄不到,多了不敢说,五十张还是可以的。” “那价钱呢?”许爰问出自己最关心的事。 迪亚马看了许爰一眼,接着收起笑容,缓慢地说道:“实不相瞒,迪亚马刚刚前往馆驿,意欲求见冯县男,无奈守卫不肯通报,若是尊贵的客人,能够代为通报县男,五十张‘紫羔皮’分文不取。”说完,还很正式地行了一礼,做出一副恳求的姿态。 坦白说,迪亚马要是便宜一些,许爰代他和冯宝说一声,那还真不算事,但现在的情形是,为了带一句话,迪亚马居然愿意付出如此高的代价,许爰反而觉得事有蹊跷,若是常远、杜风他们,那是宁可不要,也不会多问一句,以免招惹麻烦。 但是许爰不一样,女子天生好奇心强,故而疑惑地问:“掌柜的找县男何事?值得如此?” 迪亚马道:“事关许多人,而且是一份很特别的礼物,必须当面告知。” “掌柜的不妨说清楚些,否则吾是不会管的。”许爰最后还加了一句:“买不买‘紫羔皮’那是私事,吾从不过问公事,况且即便是带话,该付的钱财也不会少。” 迪亚马算是听明白了,自己如果不能有个令人信服的理由,恐怕单独见冯宝一面比登天都难!然而,真的要说吗?又怎么说呢? 许爰等上片刻,见迪亚马一脸犹豫纠结的表情,似乎非常难以决断。这一刻,女性独有的“仁爱”之心“泛滥了”,她暗自叹一声,接着道:“吾代汝通报,总得说些什么吧。” 此言一出,再蠢的人也能听得出来其中之意? 迪亚马闻言大喜,又一次行大礼后说道:“请向冯县男通报,就说‘交河道行军大总管’帐下‘胡人校尉’迪亚马求见。” 许爰听得一愣,紧跟着问:“汝为军官?有何为凭?” “有文书为证。” “文书可否一观?”许爰再问。 “恕难从命,文书内有其他事宜,不便示人。” 许爰见迪亚马说得很是认真,思索片刻后道:“既如此,那便随吾回馆驿,话吾可以带到,见不见,那可是冯县男的事了。” “多谢郎君,此大恩迪亚马永世不忘。” 本就距离很近,没几步路又回到馆驿大门前,迪亚马留下等候,许爰先让护卫回去休息,自己径直前往冯宝房间。 “校尉可在?”许爰看到高大棒,问道。 高大棒回道:“在的,正和王公公在说话。” 许爰微一颔首,而后直接走进屋内,且一见冯宝即道:“昨天那个胡商迪亚马,自称‘交河道行军大总管’帐下‘胡人校尉’,意欲求见。” 或许是许爰话里的信息量有点大,冯宝一时间居然没有反应过来,坐那愣了半晌就是没说话。 “喂,你没事吧?见不见说一句即可。”许爰等了会儿,还是忍不住说道。 “没事”冯宝似乎回过神,扭头问王福来:“从哪跑出来的‘交河道行军大总管’?还什么‘胡人校尉’?公公有知道此事?” 王福来摇了摇头,示意不知道。 许爰见状后道:“吾看其不似在说假话。” 冯宝轻轻点了点头,道:“应该没有人敢拿此事乱说,想来其中另有缘由。”想到了这一层后,立即唤高大棒进屋,让他去把迪亚马给找来,就说自己要见他。 等高大棒离开后,冯宝回过来问许爰:“那个胡人怎会找到先生?” “吾出去时,路上遇见的。”许爰含糊地应了一句。 冯宝也未多想,只是不解地道:“这个胡人也有意思,找人通传一下不就可以的事,搞那么复杂做什么。” “此地不是乡里,迪亚马也不是唐人。”许爰一语道出症结所在。 冯宝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知道是自己把事情想简单了。 很快,高大棒领着迪亚马走进房间,不过他却没有退出去,而是站到冯宝身侧,很明显是带有警惕之心。 迪亚马全当看不见,行礼而道:“‘胡人校尉’迪亚马见过冯县男。” “免礼”冯宝接着道:“汝自称‘交河道行军大总管’麾下校尉,不知可有官凭?” 迪亚马摇首道:“没有官凭,唯有一封任命文书。” “文书何在?”冯宝又问。 “文书就在迪亚马身上,只不过,事关机密,不可当众示人。” 冯宝转首看了一下四周,除了王福来、许爰和高大棒外,没发现有什么外人啊,便道:“屋内无外人,汝尽管取出。” 迪亚马知道,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再坚持一些事情,恐怕于己不利,当下不作多想,探手入怀,取出一个不大的牛皮革囊,再仔细解开封口,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拿出一张似乎叠过的纸张,而后双手呈递出状,口中道:“文书在此,请县男过目。” 高大棒取过纸张,轻轻捏一下,没发现有异物,便转呈给了冯宝。 冯宝接过,展开纸张仔细阅看起来…… 文手里面的内容很少,简单来说就是一句话——任命“石国人”迪亚马为“胡人侦骑”统军校尉。 然而,当冯宝看到落款处官印内刻着“交河道总管侯之印”八个大字的时候,他瞬间似乎想起什么,抬首看了一眼满脸希冀的迪亚马,再看了一下落款处的时间——贞观十三年十二月。 这一刻,冯宝都明白了! 文书不可能有假,但是迪亚马没有官凭,只能以商贾示人,而且口称“文书内容机密”,其实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签发“任命文书”的人是侯君集。 侯君集前半生为大唐征战四方,功勋卓着,不仅位列“凌烟阁开国功臣”,且爵封国公,官拜“兵部尚书”;却卷入“前朝太子李承乾”的叛乱,获罪致死。因是“叛逆”,其昔日部下受株连者甚众,他的名号,世人提也不提,更不用说他签发的文书了,没人理会才是正常。 冯宝无声地将文书折叠好,再示意高大棒拿给王福来,然后道:“大棒,给他看座。”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迪亚马心中升起一股暖流,十多年里,眼前的这位年青大唐高官,是唯一给他“看座”的,而不是如同其他官员那般,避之唯恐不及,更有些直接就给轰了出去。 冯宝不知道迪亚马想什么,见其坐下后,问道:“汝来找本官,所为何事?”说完,又抢在迪亚马说话前补充了一句:“汝之事,本官可做不了主,没有陛下的金口玉言,怕是谁也解决不了。” “尊敬的冯县男,迪亚马不敢奢求能够得到朝廷承认,可是,迪亚马不得不为兄弟们努力争取,请求朝廷给他们一条活路啊。”说完最后一句话时,迪亚马拜倒于地,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抬起首时,已是老泪纵横。 冯宝平生最见不得别人在自己面前流泪哭泣,更何况还是一位老人,哪怕他是个胡人,也同样看不下去。 “迪亚马校尉,有什么话尽可慢慢道来,合理之处本官一定解决,莫要如此伤怀。”冯宝随后对高大棒道:“去打盆热水过来。” 热水、毛巾很快端到迪亚马面前,他简单擦了把脸,待情绪平复下来后,将十多年之前的往事娓娓道来…… 第二百八十二章 马贼(三) 那是一段惊心动魄的往事—— 迪亚马以及五百多“石国”人被“西突厥”征召出战,在一场战事中,奉命断后,结果被当成了弃子,等他们浴血奋战突围之后,只剩下了八个人。 迪亚马年纪最大,就成了活下来人的首领,他觉得自己等人是给“突厥人”出卖了,所以一定要报仇。于是,他们没有回国,而是当起马贼,专门抢劫突厥人,几年下来,队伍也扩大到快三百人。 然而,当大唐军队出现西域之后,迪亚马意识到,单纯的马贼是没有生存空间的,便开始有意接触唐军,且以提供消息及带路等事宜获取信任。时间长了后,唐军对这支马贼开始有些另眼看待。 侯君集率大军征讨“高昌”时,迪亚马的部下,提前混进城中,以散布谣言等方式动摇人心,可谓成效显着;尤其当迪亚马提供了“西突厥”大军无意东进,放弃“高昌”的准确消息后,侯军集那是喜出望外,立刻签发“任命文书”,算是正式收编了迪亚马他们。 只不过考虑到在西域的战事将会持久,故而此事知者甚少,以方便迪亚马他们继续在西域活动,并探查消息,这便是“胡人侦骑”的由来。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迪亚马和他的兄弟们无数次为大唐军队提供准确的行军线路和各方消息,使得唐军在西域的活动,很少失手,逢战必胜!但是,随着侯军集的“谋反”,一切好日子都结束了。 由于侯君集在军中势力被消除,他收编并扶持的迪亚马一伙胡人,也被人在有意无意中给遗忘了。 迪亚马不认为大唐应该会抛弃自己,所以当时还去了一趟“长安”,结果是无功而返,为了生存,“胡人侦骑”不得不重操旧业,大部分人继续成为“马贼”,少部分人则成为商贾,并一直维持现状至今。 “咱家倒想问一句,既然脱离军中,又能够正经从商,何必又当马贼?”王福来于一旁开口问道。 “没有人想当马贼,那是迫不得已之举!”迪亚马语气悲愤地道:“不知道何人走漏消息,西域各国一夜之间开始严查‘石国’商队,由于吾等大多为‘石国’人,所以在严查中很多兄弟隐瞒不住,只能重操旧业,只有剩下来很少的一部分,能够从商,不过——”他突然提高了语调,继续道:“即使如此艰难,吾等依然不忘自己唐军身份,多年以来,依旧给大军提供各种消息,此番程大总管领军出征,之所以能够迅速准确地找到‘西突厥’部落之所在,即是吾等提供的行军路线。” “此话当真?”冯宝以无比惊讶地语气问道。 “迪亚马绝无半句虚言。” “那尔等是如何将消息递送到大总管案头?”冯宝问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不知道,多年以来始终都是有消息就放到‘胡人酒肆’后门外的树洞里,其他就不清楚了。”迪亚马回答道。 “原来如此。”冯宝恍然说道:“难怪城里仅有这一家大酒肆,那个老板应该是特意开在那里的吧,他应该也是‘胡人侦骑’的一员,不知本官可有说错?” “县男慧眼如炬,的确如此,只是如何送到大总管面前,迪亚马真不知晓。” 冯宝轻轻点了点头,他终于大体想清楚了所有事情——所谓“胡人侦骑”,应该是侯君集有鉴于西域地域广阔,利用迪亚马他们组成了一张专为大军服务的“情报网”,只不过由于侯君集出了事,又没有来得及处理好这批人,所以他们便成为被大唐军中抛弃的一群人,然而他们这些人,多年以来始终不忘自己身份,继续从事着收集情报的事宜,以至于大唐军中,知道他们的存在,却又不能在明面上承认,只能在暗中给予一些帮助,比如“胡人酒肆”,那就是最好的例子。否则根本说不通在大唐治下的“西州”城里,最好的酒肆居然是胡人经营的,若没有特殊原因,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冯宝沉默了!他终于知道,史书上记录的大唐雄风是怎么来的了,可以说,要没有类似“胡人侦骑”一类的“情报网”提供消息,大军是很难在茫茫戈壁、草原之中,找到那些敌人的,如果用后世的话来说,他们,是无名英雄,尽管注定被历史所遗忘,但却是实实在在的存在过,并且为自己的国家和信仰付出了太多太多。 如果说,冯宝是从国家、民族的高度感慨的话,那么许爰却是从人性的角度被感动了,她不懂什么是“无名英雄”,她只知道,一群不应该被忘记的人却被忘记了,若有可能,能够给予一些帮助也是好的。 “校尉,你可否帮他们一下?”许爰见冯宝始终不说话,以为他还在犹豫中,就直接问了出来。 “先生所言极是!”冯宝想也不想地应道,随即又问王福来道:“公公以为呢?” 王福来哪有想过那么多,当即回道:“全凭冯县男做主便是,咱家无异议。” 冯宝闻言立即看向迪亚马,道:“尔等之身份一事,陛下不开口,无人可以做主,然除此事外,汝还有何要求或者想法,不妨说出来,本官当尽量解决。”紧接着,还套用了后世一句很出名的话说道:“大唐是不会让为自己流血的人再流泪的。” 或许冯宝的话有些太煽情了,迪亚马压抑多年的情绪被彻底释放出来,仅仅一瞬间,泪水再一次布满写尽沧桑的脸庞,同时以哽咽的话语说道:“谢谢、谢谢……” 过了一会儿,迪亚马待恢复正常情绪后道:“吾等老矣,死不足惜,然吾等后人,总得有个立足之地吧。”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道出最为实际和重要的诉求,那就是和大唐许多父母一样,为子孙后代求一个出路。 此要求并不出冯宝意料,故而点首言道:“此事算不得太难,本官离开‘西州’前,当可以想出方法,眼下,尔等可有何困难?” “暂无其他难处。” “看来,尔等马贼当的还是很不错嘛。”冯宝那是无心地说了一句。 迪亚马却在心里“咯噔”一下,赶紧解释道:“吾等从不敢劫掠大唐商队,所获虽然不菲,但却……” 冯宝摆了摆手,示意迪亚马用不着说下去,接着道:“尔等拿命挣的那些钱财,本官还看不上,汝不必担心,即使数量多些,就当给尔等的赏赐好了。” “迪亚马代兄弟们谢过冯县男。”他此话那是绝对发自肺腑,原本一直担心朝廷官员觊觎那些钱财,他们甚至做好了拿出一半的心里准备,却没有想到冯宝大手一挥,居然一文钱都不要了,如此怎能不让迪亚马感激涕零呢。 “不过,本官解决尔等之事,尔等也需要答应几件事情方可。” “冯县男请说,迪亚马一定遵从。” 冯宝道:“‘胡人侦骑’的人数到现在为止,有一个算一个,汝必须全部登记造册,在陛下没有明确旨意之前,名册自行保管,但是人数一个也不可以增加。” “迪亚马保证可以做到。” “甚好!”冯宝接着问道:“尔等之后人都在何处?有多少人?” 迪亚马想了一下道:“大约三百人,主要在‘庭州’、‘伊州’、‘且末’三地。” “让他们全部来‘西州’吧,‘都督府’那边本官自会去说,唐人身份那需要陛下决定,小小‘西州’还不是问题。” “谢过冯县男。”迪亚马又一次激动地行大礼起来,原因也很简单,相当于一群“黑户”,突然间有了“正式户口”,哪怕是个小地方的,那也比没有强太多了。 “起来说话。”冯宝不耐烦地这些礼数,赶紧让迪亚马坐好,然后又道:“不过我可有言在先,凡是沾过唐人血的,皆不在此列。” “一定一定,迪亚马以人头担保。” “汝之人头可不值钱。”冯宝微微一笑,忽然换了个话题问:“汝有几子?” 迪亚马先是一怔,而后道:“仅一子,且已亡故。” “可惜了。”冯宝再问道:“可有孙儿?” 迪亚马实在不明白冯宝问的意思,但又不能不说,只能如实回答道:“吾子留下儿女各一,现由迪亚马养育。” “那应该年纪还小吧。”冯宝如同聊家常一般地说道。 “的确如此,孙儿九岁,孙女十四。”迪亚马回道。 “那好,本官离开‘西州’时,带他们一同回去,就算是‘质子’吧,待陛下有了明确旨意,汝得以恢复官职后,当可来找本官,若不想离开关中,本官自当相助,不知可否?” 听完这番话,迪亚马那是又惊又喜,惊的是他没有想到冯宝会主动提出带自己的孙儿孙女回大唐,虽说有那么一点不信任的意思,但是对本无二心的迪亚马来说,根本就不算事,更加重要的在于他从冯宝的话里还听出来,当今大唐皇帝陛下,认可自己这群人的可能性很高,要不然眼前的这位“冯县男”是不可能如此说话的,既如此,那又有什么理由不答应呢? 第二百八十三章 唐人(一) 对于冯宝来说,“胡人侦骑”的事情,算不得大事,和迪亚马谈过后的第二天,他去找了裴行俭。 许多事情和冯宝猜测的差不多,“西州都督府”乃至“安西都护府”,其实都知道“胡人侦骑”的存在,只是由于侯军集的缘故,谁也不愿意触碰那些陈年往事。 因此,当冯宝主动接过处理此事的时候,裴行俭很是有些佩服,毕竟在大多数人眼里,凡是和“谋反”沾边的人或事都是禁忌,能躲则躲,至于在“西州”安置些人,那根本不算事。 等冯宝回到馆驿,常远一脸兴奋地跑来,说是迪亚马找来一个手艺高明的工匠,能够制作出符合要求的“麻将”,说着还拿了一个做好的样品出来。 冯宝看了一下,觉得那雕工真是没的说,“幺鸡”被刻的栩栩如生,甚至超过了后世机器弄出来的。他马上让常远去办理此事,也好让自己尽快有点可供玩耍的东西。 两天后,第一幅完整的“麻将”在大唐问世了,从那一刻起,“西州馆驿”里噼里啪啦的麻将之声从未断绝过…… 转眼新年将至,在迎接“显庆二年”的当晚,冯宝包下整座“胡人酒肆”,宴请城中大小官员及有名望的乡绅,其中自然包括迪亚马和酒肆老板葛木,至此,“胡人侦骑”这一历史遗留问题,终于被半公开化,这为日后冯宝彻底解决此事,也算是打下一个基础。 同一片天空下,“长安”、“洛阳”、“卫岗乡”以及大唐广阔疆域内的所有城乡,都在欢庆新年,甚至于行军在外的各路大军也都停止行动,一同渡过这美好的一夜。 然凡是皆有例外,西行途中,有一支千余的队伍,却在寒风中,踏雪前进。 并不是他们着急,而是前几日遇上的暴风雪,耽误了不少时间,领队的裴士峰认为,既然休息够了,那么适当赶夜路,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刘副使,我军一路行来,西域那些小国为何如此毕恭毕敬?”或许是路上太无聊,匡胜向并辔骑行的刘定远问道。 “我军出发没有多久遭遇一支突厥千人队,你匡大猛士一马当先,带领大家血洗了那支队伍,相信那些小国应该是得到了消息,再者,以我军之强大,除了‘突厥人’,其他哪个小国敢啊,哪怕如‘吐火罗’,举国之兵也不超五万,岂敢对我军不敬?” 匡胜道:“某家一直不甚明白,县男为何要让吾等先期赶往‘波斯’,副使可知详情?” 刘定远叹了一口气,再道:“某家也不是很清楚,似乎带有炫耀武力之意。只不过如今看来也不是坏事,至少沿途各国,不会对随后的老程他们造成威胁,且还能提供粮草,这已经很不错了。” “冯县男想法莫测,非吾等可以想到,还是尽力执行便是。”匡胜说完看向前方黑漆漆的夜空道:“早日赶去,和‘大食人’打一场,咱们也就可以回乡了。” “是啊,离开‘长安’已经六年了,再过两年,等接替的使节团来了,吾等也该回家了。” “会有新的‘使节团’?”匡胜颇有些意外地问道。 “不好说。”刘定远接着道:“此事某有问过冯县男,他也不甚明了,不过按他之意,吾等做的越好,陛下的决心也会越大,自然也就会有新的‘使节团’。” 匡胜虽是粗人,也能理解其中意思,简单而言,那就是朝廷和皇帝都在等着看刘定远他们的结果再做决定。 “放心吧!我军之战力,哪怕人少,也必定杀得‘大食人’片甲不留,让虏寇从此不敢与我大唐为敌!”匡胜以坚定的语气说道。 刘定远同样坚决地道:“理当让所有的敌人拜倒于我大唐铁蹄之下。” 简短而充满热血的对话,让两位大唐年轻的军官又一次浑身充满了力量,他们不知不觉中加快了速度,而且始终保持下去,直到进入“吐火罗”境内。 “吐火罗”国土面积不小,然国力贫弱,加之缺乏铁器,故而军力不堪,好在其国素来与周边大国交好,且一直受‘波斯’保护,所以倒也平安。也正因为有此传统,所以一般而言,只要别人不惹,其国从不多事,哪怕如军队过境此类大事,也不加多问。 只不过这一次有些不同,大唐军队第一次出现在“吐火罗”人眼前,一支全甲胄的骑兵队对于缺少铁器的“吐火罗”君臣而言,那威慑力是巨大的,尤其当刘定远以大唐使节的身份向“吐火罗”国王递交盖有“葱山道安抚使”冯宝大印的文书中写明“大唐与‘波斯’乃友邦,友邦有难,大唐决计不会坐视!”这等于是明摆着告诉“吐火罗人”,莫要打“波斯人”的主意。 如果说,原先“吐火罗人”还有点趁火打劫意思的话,那么在收到大唐正式文书的那一刻起,彻底没了那种想法。因为他们发现,单单那支一千来人的队伍,就足以击溃自己的大军,更不用说大唐还不知道有多少这样的队伍,相比较而言,“大食人”还是太远了些,而大唐是完全得罪不起的,于是乎,“吐火罗”国王不仅回了一封国书给刘定远,让其带给大唐皇帝陛下,还馈赠了许多礼物,以表明臣服之意。 “波斯”王室以及百姓一起,暂时居住在“吐火罗”境内,此地距离“波斯”不足百里,原先有几个部落,后因土地贫瘠,陆续迁移去了别处,形成了一片很大的无人区。 “大唐军官使节团”的家眷们和“波斯”王室其他成员共同居住在最东边的地势平坦之处,且有军卒守护。 然而,就在他们住下半个月后,一支兵力五千人的“吐火罗”军队抵达了附近,美其名曰:“保护!” 只不过谁都知道,“监视”和“趁火打劫”的意味恐怕更浓一些。 黛丝有个习惯,每天中午待儿子睡觉后,她都会在营地里走上一会,尤其会向东凝望一段时间。 林运的夫人喀丽尔是黛丝好姐妹,她知道黛丝的心事,所以时不时的过来一下。 “黛丝,听说前方有消息传来了。”喀丽尔走近后说道。 “又有谁死了吗?”黛丝轻轻地问道。 “不知道,现在王后已经不允许通报详细战事了。”喀丽尔接着叹息一声道:“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不赶走‘大食人’,永远不会有好日子。” 喀丽尔道:“黛丝,再坚持一下,过两年,就可以回大唐了,一切也都结束了。” “那姐姐你呢?”黛丝问道。 “还不知道。”喀丽尔嘴角泛出一丝苦笑,道:“黛丝是最幸运的,除你之外,还没有其他人得到一个承诺。” 黛丝道:“听郎君提过,好像大唐不欢迎外族人。” 喀丽尔摇首道:“不全是,似乎还有其他原因。” 黛丝问道:“林大夫没有说过吗?” 喀丽尔没有回答,显然那就是答案。 接下来,她们谁也没有说话,而是共同望着远方那一道山脊,或许那是眼中唯一能够看到的风景线吧。 突然,有两个黑点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很快,黑点越来越大,距离营地也越来越近,直至能够看清楚,那是两名骑兵。 “是布力他们。”黛丝首先辨认出来道。 喀丽尔急声道:“那一定是‘吐火罗’军出动了,快去王帐。” 气势恢宏的“王帐”内,一群衣着光鲜的贵妇围在一名年轻美丽的女子身边,七嘴八舌地不知道在说着什么。 喀丽尔和黛丝进帐后,一语不发,直接来到“军官使节团”家眷当中,静静地站立着,等候消息。 功夫不大,两名军官快步走进“王帐”,喀丽尔她们都认识,一是王室卫队长额吉,一是“军官使节团”的童进。 “启禀王后,根据斥堠来报,一支不明来路的骑兵正快速前来,请王后下令末将出战。”额吉直接道出来意。 “童将军怎么看?”年轻的王后按照自己丈夫卑路斯的意思,向“大唐军官使节团”发出询问。 “回禀王后,来者为骑兵,敌我不明,理当结阵出战,以防对方绕过营地,袭扰百姓。”童进接着又道:“如若开启战事,还请王后率大队和百姓后撤,吾等当拼死拖住敌军,直至一兵一卒也绝不后退!” “既如此,拜托二位将军了。”年轻的王后知道时间紧迫,迅速做出了决定。 片刻之后,“呜呜”的牛角号声响彻四面八方…… 整整三百骑兵外加两千步卒,在最短的时间内集结完毕,并且快速离开营地,向东而去。 前行不过三里,“波斯军”即停下列阵,因为,不远处的那道山脊之巅,出现了一面旗帜,而且是一面鲜艳的红色旗帜。 紧跟着,在眨眼之间,一排黑点几乎在同一时间出现在那山脊上。 虽然距离远些看不清楚,但是对于久经沙场的将领们来说,一眼就可以看出来,那是支训练有素的骑兵。 正当“波斯军”严阵以待之际,山脊上的骑兵开始动了,且在移动之中分成了两个部分,一支人数众多,且旌旗招展,可方向却不是往“波斯军”而来,半道上居然转了个弯,直扑向“吐火罗军”大营。 而另一只人数很少,仅有百骑的小队,却是缓缓向“波斯军”前来。 如此奇怪的一幕,让额吉和童进有些不知所措,两人相互看了一眼,以眼神做了番简短交流,最后同时策马,率领骑兵迎了上去,至于步卒,当然是在后防御了。 两军相距约两百步时,对方骑兵首先停了下来,更有一骑越众而出,前行百步后停下,待“波斯军”接近后,突然掀开面甲,大声说道:“吾等来自大唐,尔等可是‘波斯萨珊国’的军队?” 额吉是听不懂,童进可就不同了,他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对面的,竟然是大唐军队! 第二百八十四章 唐人(二) 大唐军队的突然出现,对于童进来说,简直就是喜从天降;对于额吉而言,却是感觉如同做梦一般! 望着每一名唐军制作精良的甲胄,额吉再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笨重的盔甲,和那些连皮甲都不周全的军卒,他忍不住问童进道:“大唐的军队都是如此?” 童进心说:“吾都还没见过呢!”可嘴上却说道:“大唐铁骑纵横天下,当然如此。” 额吉沉默了,他终于明白唐人的骄傲从何而来,那是因为背后有着这样一支强大军队,别看区区百骑,真要是打起来,两千多人还真未必拦得住。 一骑策马飞驰,自进营地起,即大声叫唤道:“唐人来了!唐人来了!那是唐军,是大唐的军队……” “王帐”内,黛丝依稀听到一个“唐”字,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名军卒连滚带爬地冲进大帐,气喘吁吁地大声道:“王、王后,大唐、大唐派军队来了!” “什么?”年轻的王后被惊地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一幅不敢相信的模样。 “是真的!”军卒稍微喘了口气,道:“刘副使带大队唐军前往‘吐火罗’营地,据童将军说,刘副使带有文书,可令其退兵。” 军卒话音未落,黛丝已经跑出“王帐”,直接向着营地外快速走出,紧跟着,喀丽尔以及其他使节使节团家眷也纷纷快速跟上,或许她们已经“人在波斯,心属大唐”了。 刘定远身上压根儿没有什么文书,不过是在山脊上的时候,裴士峰观察地形时发现了“吐火罗军”的驻扎营地,临时决定前往驱赶而已。 身为这支军队的统兵将领,裴士峰谨遵冯宝“炫耀武力”的要求,直接领军扑向“吐火罗军”营地,并由刘定远以使节身份入营,一来“感谢”他们的保护,而来明确说明,大唐军队接手此地防务,请他们尽快离开。 “吐火罗军”那里见过如此军容齐整,装备闻所未闻的全甲胄骑兵,几乎没费什么口舌,即答应两日内拔营离开。 有了满意的答复后,裴士峰立即挥军前往本方小队所处的位置,在那里,小队和“波斯军”已经汇合。 “童校尉,汝怎会也在此地?”一马当先的裴士峰冲着最前方的童进大声叫道。 童进很是疑惑地看着全身甲胄的裴士峰,只觉得声音似乎记忆中很熟,却想不出是谁。 待裴士峰来到近前,并取下头盔后,童进这才认出来,赶紧下马迎过去,同时“哈哈”大笑道:“吾当是谁,原来是士峰兄啊。” 想当年,他们两个人,都属于禁兵中的低级军官,多次共同在宫内值宿,私交甚是不错,没想到多年不见,却在“波斯”遇上,可谓巧合至极! 简单寒暄之后,双方开始各自整军列队,以并列方式,缓缓向营地而行。 待行至距离营地约三里地时,裴士峰举手示意全军停下,而后对身边的匡胜道:“告诉众将士,就地安营扎寨,一切按在大唐境内行军执行军律,全军上下,不得滋扰地方,违令者严惩不贷。”说完,又对另一侧的刘定远道:“刘副使,请带末将去拜见王后。” “裴都尉,请——”刘定远客气一句,接着策马前出,追上“波斯军”,随即裴士峰也快速跟上,两人并辔而行,虽仅两骑,但是在一旁“波斯军”的衬托下,反而尽显大唐强军风范! 不论是迎接唐军又或者是来看热闹的,许多“波斯”百姓很是好奇地凑了过来,其中也包括黛丝、喀丽尔她们。 刘定远看到了无比激动的黛丝,然而只能回以微笑,因为在这一刻,他代表着大唐王朝、代表着大唐军队。 穿过人群,穿过营地,来到“王帐”之前,刘定远与裴士峰一齐下马,并取下头盔,同时走了进去。 这是一场纯粹礼节性的会面,年轻的王后代表国王卑路斯欢迎唐军的到来…… 由于“波斯”重臣们大都跟着“卑路斯”在山区里,年轻的王后不得不亲自主持宴请事宜,好在一切皆属礼仪,用不了太多时间。 酒宴过后,刘定远先告辞回家,嘴上说是“想儿子了”,其实根本没人信,谁都知道,必定是“小别胜新婚”,似乎和孩子没关系;至于“军官使节团”在此地的其余四名成员,那是无论如何也要到军营里去,用他们的话说,得去感受故乡的气息。 裴士峰拗不过他们,只好让一同参加王后宴请的匡胜等几名军官先回去,并且还低声吩咐了一下。 这些都是很寻常的举动,并没有引起童进他们的注意。 然而,等他们一行走到唐军驻地营门前时,突然响起了“咚”的一声鼓响,紧接着不知道谁大喊了一声:“掌——灯!” 几乎在同一时间内,不少于一百之数的火堆瞬间被点燃,如果说,原有的零星之火是给人指路的话,那么,被点着的上百火堆足以照亮整个军营。 借着火光,童进他们可以看到,披挂齐整的骑兵队分列两旁,俨然一幅随时出征的模样。 不等童进他们询问,裴士峰前行几步,再回身大声道:“大唐‘葱山道安抚使’麾下‘武平特混营’以最隆重礼节,迎接‘大唐赴波斯军官使节团’成员,吾谨代众将士们,欢迎尔等——回家!” “大唐威武!大唐万胜!”匡胜在营门内振臂高呼道。 随即全军高呼:“大唐威武!大唐万胜……” 童进他们彻底被惊呆了,片刻后又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刹那间,压抑多年的“思乡”情绪瞬间爆发,四人皆激动得无以复加,有流泪者、有哽咽者、有喃喃自语者、更有甚者,仰天高呼:“大唐没有忘了吾等啊——” 裴士峰并非想要简单效仿当初冯宝的做法,而是在和刘定远同行的途中,听说了“军官使节团”在“波斯”的种种不易后,深刻理解了冯宝口中“勇士”的含义,从而自行决定的,算是对“大唐军官使节团”这一群体的最高敬意。 发生在军营里的一幕,知者甚少,但是对于童进他们而言,那可是意味深远,值得深藏心底。 两天后,待“吐火罗军”离去之后,裴士峰率军在刘定远陪同及向导带领下前往“波斯”境内,按照事先策划,打算先去见一面卑路斯,而后确定如何打上一场。 前方的战事,童进他们并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波斯军”在“婆石川”设伏,以“滑雪冲锋”的方式,重创“大食人”中军步卒,阵斩敌军五千余,缴获物资无数,取得大胜。 可是,“大食人”的两万骑兵在“仆从军”配合下,包围了由铁勃率领的“波斯军”中最精锐的骑兵,经过两日夜的奋战,铁勃率领骑兵成功突围,然战损高达四成,在兵力本就悬殊的情况下,多少有些得不偿失,甚至连随军出战的韩成,也身负重伤,且伤势不明。应该说,“大食人”和“波斯”两方,在第一次正式交战中,各自取得一场胜利,谁也没有占到便宜,唯有看接下来的战事发展了。 骑兵是不可以进入山区的,否则那就是自寻死路,因此,裴士峰率军停留在山外一片地势平坦且背风的地方,等候刘定远进山和卑路斯会面的结果。 军队驻扎那必须得有警戒,为了弄清楚周围的地势环境,匡胜携带“望远镜”和一小队骑兵前往附近探查。 一天后,匡胜带回来一个重要消息,那就在西南方向约五十里处,发现了“大食人”军队的营地,且更重要的是,那似乎是“大食人”进山军队的屯粮之所在,因为根据观察,总有一些运粮的队伍来回进出。 “有多少守卫?”裴士峰问。 匡胜道:“不少于三千,且营地有防御布置,骑兵难以直接冲入。” 裴士峰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接着道:“既然无法强攻,那就只有智取,匡兄,王都尉操练贵乡新兵的时候,可有教过他们手语?” 匡胜道:“都教了,吾听王都尉提过,那二百新兵全部按当年‘敢死队’的标准选拔操练的,骑战、步战皆不在话下,就是经验少些。” “那就好。”裴士峰表面无动于衷,其实心里多少还是有些苦涩的,想当初在“长安城西营地”的时候,谢岩和冯宝都没有藏着掖着的意思,基本都是问什么教什么,所以程务忠等一些好学勤奋的军官,无不获益甚多,并运用到日后的实际统兵当中,效果斐然,几乎全部得到了提拔,不少还被调入“羽林左卫”,唯自己当年不是特别用心,所以许多内容忘了,致使在后来的统兵当中,始终比不上那些同僚,这才有了被调离“长安”的事情出现,此番得以随冯宝出征,那也是偶然的结果,幸好相熟,纵有些许不足,那也无人多说。 在裴士峰看来,兵法韬略娴熟的许恢和勇猛异常能力全面的匡胜都是可以独当一面的人物,但冯宝依然将统兵重任交给自己,那绝对是一份无比的信任,更是一副压力十足的重担。 “匡兄,若领小队潜入敌营,可行否?”裴士锋斟酌再三,开口问道。 匡胜想了片刻,道:“数人潜入不难做到,可区区数人,能有何用?” 裴士峰不答,又道:“以十人入营控制两侧高台箭手;十人夺取控制营门,并坚守两炷香,能行否!” 匡胜沉默半晌后,道:“匡某还需再去探查一番,此刻难以回答。” 裴士峰颔首言道:“还请匡兄速速探查。” “匡某这就再去,明日必有定论。” “拜托了。”裴士峰郑重地道。 第二百八十五章 唐人(三) 次日一早,匡胜一脸疲倦地回到营地,明确告诉裴士峰:“‘大食人’戒备森严,想要凭借十个人夺取并控制营门,根本做不到,而且那一带地形有起伏,不利于骑兵行动。” 既然条件不允许,裴士峰只好放弃原先设想,改为继续等待。 又过了两日,刘定远领着两百名背负粮草的“波斯”军卒回到了营地当中,并且带回了“波斯萨珊国王”卑路斯的话:“一切按冯县男之意行事,至于作战,由‘军官使节团’会同塔尔里共同决断。”也就是说,从此刻起,大唐军队在“波斯”境内的所有活动,那都是合理的。 粮草得到补充之后,裴士峰立刻率军上路,目标——“婆石川”西南方五十里地的“波斯”大军营地。 对于刘定远是如何知道营地位置一事,裴士峰很是好奇,直到行军途中休息时,经询问才得知,“波斯人”在那片广阔的作战区域内,有不少预留补给点,而双方上一次大战之后各自都损失不小,均需要补给和休整,据此情况,卑路斯及其大臣们推算出来的,至于准不准的,那也得到地头才知道。 一般而言,裴士峰他们需要每五天左右补给一次,自和冯宝分手以后,一路之上,要么是购买,要么是小国或者部落的敬献,进入“波斯”,那自然得和“波斯军”享有同等的待遇,所以,他们西行五天后,由刘定远带领,进入了一处“补给点。” 非常巧,在那里他们遇上了一支五百人的“波斯骑兵队”,且领队军官刘定远竟还认识。 经过连蒙带猜的交流,刘定远最终确定了塔尔里目前的营地,就是卑路斯他们推算出来的那个地方。只不过由于语言交流不畅的缘故,无法知道更多的详细情况,好在剩下的路也不多了,再有个三四天就可以抵达目的地了。 由于进入了“波斯军”控制范围内,裴士峰命令四周担负警戒的斥堠,每人携带一块白布,并让刘定远用他那十分蹩脚的波斯文字写下“吾等唐人”一行字,以便遭遇“波斯军”斥堠时拿出来,从而可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和误会。 别说,这一招还真是管用。两天后,一支“波斯”斥堠小队发现了唐军斥堠,正要准备迎战之际,忽然发现了对方取出一块写有文字的白布,而内容更是令他们惊喜交加。 “波斯军”中,无人不知大唐乃是友邦,那么,大唐军队当然就是友军,既是友军,那一切也就不同了。 “什么?唐人?唐军!”塔尔里猛地从案几后站起来,大声道:“没有看花眼吧?确定那不是‘大食人’?” “肯定不会错。”斥堠急忙道:“那些人说的话和林大夫一模一样,而且全身披挂铁甲,那样式从来没见过,不可能会是‘大食人’。” “唐军怎会出现?”塔尔里在心里问着自己。 只不过,对于没有答案的问题,想太多那是毫无意义。 仅仅片刻后,塔尔里快步向大帐外走去,同时对守卫亲兵大声道:“速速通报全军,大唐的援军,到了!”而他自己,则要亲自把这个好消息,当面告诉“大唐军官使节团”的成员们。 “军官使节团”在军中共有十二人,其中六人随军在外,营地内还有六人,除去重伤的韩成及两名伤势较轻者外,余下之人皆在林运帐内叙话,并商讨当前形势。 塔尔里制止了护卫的通报举动,亲自掀开大帐挡风门帘,且一进帐中,立即用生硬的大唐官话道:“唐、唐人、来了!” 三名“军官使节团”成员几乎同时看向塔尔里,那眼神当中透露的震惊与喜悦,简直不知如何形容才好。 “将军所说何意?”林运终于问了出来。 经过塔尔里身后的通译人传话,林运他们终于搞清楚了,原来还真有“唐人”来了,而且还是大唐军队。 林运是文官,哪怕是再炽热的情感,多少也还能控制住情绪,另外两个武官出身的,可就不同了,二人同时站起来,说是要去“迎接大军”。 “大军最快明日方到,现在去太早了些。”林运接着道:“以吾之见,当先告知韩兄他们。” “对对对,理当如此。”两名军官同时反应过来,如此好消息就应该第一时间告诉受伤的同伴。 韩成受伤很重,虽然经过救治脱离危险,但是人很虚弱,精神状态也很差,然而,当他听说“有大唐军队到来”的时候,惨白的脸上竟然泛起一抹血色,同时用那微弱的声音道:“去——去、接——” 林运轻轻拍了拍韩成的手,低声道:“放心吧,明日就去。” 韩成微微点一下头,跟着缓缓闭上了双眼,不知是昏迷亦或是睡去。 次日一早,塔尔里一身戎装地走出大帐,紧跟着下令全军上马,这一次不是去作战,而是以军人的最高礼仪,迎接来自万里之外的大唐军队。 当突前的匡胜看到旌旗出现眼里时,心里有些疑惑,便取出“望远镜”仔细察看,结果发现,那是一支骑兵正在缓缓地向着自己方向过来,而且,他还清楚地发现,队伍最前方,有身着大唐官服的三个人。匡胜稍微一想也就明白了,那是“军官使节团”成员和“波斯人”前来迎接的队伍。 裴士峰得报之后,当即下令:“掌旗——” 随着军令下达,“大唐军旗”、“武平特混营”红旗,以及各色带有不同用途的旗帜,纷纷被系于马槊之端,再由军卒擎于马上,从远处望去,可谓是旌旗招展,甚是威武! 当两军接近相距约百步时,双方均停下,匡胜单骑而出,至“波斯军”前约二十步停下,掀开面甲后大声说道:“大唐皇帝陛下亲封‘葱山道安抚使’麾下‘武平特混营’奉命前来助战。” 塔尔里等通译说了一遍后,同样单骑上前,大声道:“‘萨珊之王’卑路斯殿下最忠实的将军塔尔里,欢迎来自远方最亲近的朋友、最尊贵的客人。” 匡胜等站在地上的通译说过之后,再道:“请将军前往我军阵前,会晤统兵官裴士峰都尉。”说完在马上做了一个手势,大声言道:“请——” 塔尔里毫不犹豫地策马前行,匡胜则紧随其后。 裴士峰见状,与刘定远双骑同出,简单客套两句后,再陪同塔尔里在列阵骑兵之前来回走了一圈,当做是“检阅”队伍了。 与之相对应的是,塔尔里随后陪同裴士峰,在自己的骑兵军阵前,同样“检阅”一番,这才完成了两军相互致敬的礼仪。 裴士峰依旧没有让自己军队进入“波斯”营地,而是选择在东南方向三里处安营扎寨。待安置好一切后,裴士峰、匡胜在刘定远陪同下,前去“波斯大营”,先与塔尔里简单会面,而后即离开大帐,前往“军官使节团”那里。 一走进林运的大帐,裴士峰、匡胜二人即上前行礼道:“末将拜见林大夫及两位位将军。” “裴兄何需多礼?”林运赶紧迎过去道:“大家皆为同僚,虚礼大可不必。只不过,韩兄与另外两位有伤在身,还请裴兄去探望才好。” “林大夫所言极是,还请有劳带下官前往。”裴士峰想都不想地说道。 随后,帐中所有人一起走进不远处的韩成大帐。 三名伤者皆安置于韩成大帐,那是林运的意思,就是为了方便照顾和探视,当看见林运一行进来后,两名轻伤者同时坐了起来。 裴世峰迅速上前,进行自我介绍,同时对他们表示慰问。 “韩兄、韩兄,可听见否?”裴士峰最后来到韩成身边,低声呼唤。 韩成似乎听到有人在呼唤,缓缓睁开眼。 “韩兄,吾是裴士峰啊!吾奉冯宝县男之命,率领‘武平特混营’来了。” “校——尉——可——好?”韩成费了很大力气才说出一句话。 “都好,都好!” “老弟兄——们,来了?”韩成又费力问了一句。 “都是新人,但都属于‘武平特混营’。”裴士峰言简意赅地说道。 “好!好!好!”韩成似乎很高兴,嘴角隐隐泛出一丝笑意。 “韩兄且好生静养,待他日回到‘长安’,你我兄弟痛饮三百杯,一醉方休!” 韩成微微点了一下头,而后又闭上了眼睛,很显然,刚刚说的那些话,耗费了他太多的精力。 静静地退出大帐后,裴士峰低声问道:“林大夫,韩兄伤情如何?” 刘定远也跟着问道:“老韩伤到哪儿了?怎么气色如此之差?” “唉——”林运叹息一声道:“韩兄突围的时候,后背中了四箭,还挨了一刀,这一刀又长又深,若不是铁勃拼死从乱军中将韩兄带出来,恐怕就见不到了。” 刘定远有过重伤的经历,多少算有些经验,故而问道:“可是失血过多?” 林运点点头道:“的确是这样,加上‘波斯人’不懂缝合之术,耽误了些时间,致使韩兄元气大伤,不调养个一两年,估计很难痊愈。” “元气大伤?”裴士峰口中轻轻念了一句,跟着转首问匡胜道:“随军军医那儿好像有个什么补气的东西,那叫什么来着?” “对啊,都尉不说,某差点忘了,军医那儿有几支‘辽参’,那是县男离开乡里时,特意带上的,某这就取来。”说完,匡胜即向众人告辞,快速前去自己的营地。 “全都拿来啊——”裴士峰冲着匡胜背影大声说道。 “放心吧——” 随着话音落下,匡胜已快速消失在众人视线当中。 第二百八十六章 唐人(四) 一碗蒸过的“辽参”汁水,被小心翼翼的喂入韩成口中,尽管暂时看不出效果,但从韩成发出轻微的呼噜声里,众人安心许多,毕竟只有睡得好,伤势才能更好的恢复。 这一日,大半时间都是裴士峰在讲述“长安”和大唐发生的各种变化……每当说到精彩或是些意外之处时,总能引起赞同及唏嘘声。 待到塔尔里的接风晚宴结束后,裴士峰和匡胜都没有回营的意思,而是主动提出——商讨当前战事。 于是乎,中军大帐撤下宴席,回复原样,包括塔尔里在内的六名高级军官及林运、刘定远和裴士峰、匡胜,共计十人,组成了一次规模不小的“军事会议”。 裴士峰率先道:“诸位,吾等奉命前来助战,然因军力及携带物资有限,故作用实则有限。因此,末将需要知晓当下情势,以便根据我军特点安排应对之策。” 塔尔里听完后(通译所说,下面皆略去),对林运道:“那就请林大夫来说下当前形势好了。” 林运也不推辞,当即接话道:“自‘大食人’步卒吃了大亏后,如今他们改换了作战方式,以五千步兵配属两千骑兵的方式,组成多支单独军队,以相互间隔不超过十五里的距离,在方圆五百里之内多次来回梳理,以试图发现我军大营,并寻机决战。” “末将请问林大夫,为何大军固守这一线?继续诱敌深入,岂非更佳?” 林运道:“裴兄有所不知,此地为放牧及产粮之地,一旦失守,将动摇军心,可谓干系重大,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言退。” 林运说得很隐晦,但裴士峰还是听出了话中之意,估计是“波斯人舍不得放弃,所以才会陷入被动。” 裴士峰当年也曾参加过游击战的讨论,知道在兵力劣势的情况下,固守某一区域,可谓是下下策,只是他也知道,有些事情,不是将领们可以决定的。 裴士峰知道自己不擅长谋略,因此直接言道:“‘武平特混营’兵甲犀利,配合‘波斯军’打掉一两支步骑混合的队伍还是不难做到,然末将建议,战后大军后撤,等候程副使回来为好。” “为何后撤?打掉两支‘大食人’步骑混合队伍后,我军当可以展开反攻,彻底击败敌人!” 裴士峰看了一眼说话的“波斯”将领,又望向林运,大有等他介绍一番的意味。 林运道:“此为军中勇士铁勃将军,韩兄一命即是铁将军拼死抢回。” “多谢铁勃将军。”裴士峰先是拱手谢过,跟着道:“将军有所不知,‘武平特混营’战力固然强大,然所需军械在贵国无法补充,所以,无法相助大军反攻;至于说,请等待程副使归来的缘由,恕末将无法直说,此为大事,需程副使与国王殿下商议确定,但末将可以向诸位保证,那绝对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一旦正式实施,贵国将拥有更多的兵源和战马,那才是和‘大食人’开战的最好时机。” “将军所言当真?”塔尔里忽然问道。 “千真万确。”裴士峰道:“此事由‘安抚使’冯县男策划,详情末将不知,待程副使归来,一切都可知晓。” “请问程副使现在何处?”塔尔里再问。 裴士峰道:“程副使已在路上,再有月余,当可抵达。” 塔尔里微微点首,心知多问也无用,即换了一个话题问道:“以贵军携带的军械,不知可以应付怎样的战事?” 裴士峰沉吟片刻后道:“当视敌军强弱而定。”说完又提高了些声调,继续道:“如能遭遇‘大食人’最精锐之师那就最好不过,吾等将战而胜之,以示我大唐之赫赫军威。” 塔尔里道:“作战一事,那是容易的很,附近就有两支‘大食人’的队伍,只不过既然要打,那就得争取最大的胜利。” “将军所言极是,末将恭候将军安排。”裴士峰话说得很客气,可任谁也知道,“武平特混营”真正的指挥权,那是在林运手中,塔尔里是决定不了的。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商议军略之时,裴士峰很少开口,很明显,他只把自己当成了执行者。 同样身为执行者的铁勃也是极少参与作战方略的制订,趁着众人忙于商议之际,他向刘定远提出:“能否前往唐军营地一观?” 观摩军队的营地,那可是大事,刘定远不敢擅自做主,只能分别通报给林运和裴士峰。 考虑到铁勃自战场上救下韩成,故而林运没有反对,裴士峰本就不介意此事,只不过让匡胜陪同而已。 经过一整天的时间观察,铁勃那是大开眼界,回到中军大帐后,对塔尔里道:“唐军真是太强大了!难怪他们唐人如此骄傲。” 塔尔里丝毫不觉得意外,反而笑着问道:“都看到些什么了?” “唐军的武器太好了!军械更是不曾见过,而且军营无比整洁,甚至还有什么专门的‘医护兵’和‘工兵’,听说连每一匹马、每一个士兵能携带多少东西那都是有规定的,能少不能多,说是会影响战马速度;还有什么……” 等到铁勃兴奋地将自己一天所看到的内容全部道出以后,塔尔里这才开口说道:“大唐之富强,恐怕远不止这些,昔日林大夫说过,最强大的军队永远是以后,可见,军备一道,大唐永无止境。今日之‘武平特混营’,相信不会是大唐最强的,但是在吾等眼里,那已是无可比拟。”说完,想起一事,又问:“关于程将军的事,可有听到什么?” 铁勃道:“那位匡校尉说了,此事很复杂,他不大清楚,应该只有程副使知道详情。” 塔尔里轻轻点了点头,如此结果倒也不出乎预料。 对“波斯人”不能说的事,但是对于同为唐人的林运等人来说,那就不算事了。 裴士峰和刘定远将冯宝的设想基本告诉了林运,并且还特意多问了一句:“这地方,‘石漆’真的很多吗?” “很多!”林运肯定地道:“单这一片区域,好像就有两处,只是那东西什么用也没有,校尉要来做何用?” 裴士峰和刘定远均摇首而道:“怕是除了谢县子,旁人皆不知晓。” 林运叹道:“两位校尉真是大才啊,分别数年,不仅繁华了一乡之地,又弄出那么多闻所未闻的东西,实在是太不可以思议了。” “那倒是,刘某他日归朝,一定要去趟‘卫岗乡’。” “同去!同去!”林运微微一笑道。 不管有多少人想要去“卫岗乡”,那都是以后的事情,眼下要紧的如何打好接下来的一仗。 按照“军官使节团”和“波斯军”商议的结果,决定集中在外打游击的一千五百骑兵,以他们做诱饵,吸引“大食军”中追剿最为积极,战力最为强大的一支步骑混合队伍进入大营正前方五十里处那一片适合骑兵作战的开阔地,力争一战打残这支队伍。 林运告诉裴士峰:“将要面对的‘大食军’中,那两千骑兵很不一般,根据抓获的‘仆从军’斥堠说,那些头上缠着白布,全身披甲的骑兵好像是什么‘教士军团’,人数不多,总共只有四千,上一次大战当中,韩兄即是伤在他们手中。” 裴士峰道:“管他什么军团,此战必定让他们记住,大唐是得罪不起的。” “说得好!不过,切莫轻敌。”林运依然提醒道。 裴士峰曾经听谢岩说过,为“神”而战的敌人是可怕的,因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的肉体和灵魂已不属于自己,完全属于那常人无法知道在哪里的“神”,对付他们只有一种办法,那就是彻底的从肉体上摧毁他们,让他们去天上和“神”去会面好了。 因此,裴士峰特意通告全军:“接下来的战事中,敌人甚是凶残,当下死手,莫留后患。” 五天后,裴士峰率军离开营地,同时上路的还有铁勃带领的两千骑兵,再加上作为诱饵的一千五百骑兵,“波斯军”可谓是全军出动,大有孤注一掷的意味。 考虑到“大食军”通常在追击时,会采用两到三支步骑混合队伍进行大范围包抄的作战方式,所以林运和塔尔里两人拟定的作战方略是,由裴士峰军正面迎战,待打乱“大食人”骑兵阵型,再由铁勃率军接上冲锋,而担负诱饵的骑兵,主要对付列阵步兵,不求杀敌,牵制住即可,待裴士峰军突破“大食人”骑兵后,前来破开步兵军阵,如此当可取得大胜。 无论是塔尔里还是铁勃,甚至包括“军官使节团”的其他成员,都无法理解为何如此使用“武平特混营”,在他们的认知当中,少数骑兵强行突击列阵步兵,那是需要很高伤亡为代价的,稍有不慎,甚至有可能全军覆没! 可此事由林运提出,且裴士峰不仅同意,甚至还表示出可以配合“波斯”骑兵,全歼步兵的意思。 那么,真实的结果怎样,就只能在战场之上见分晓了。 第二百八十七章 唐人(五) “大食人”以其绝对的优势兵力围剿“波斯军”,从战略上而言毫无问题。通过大范围的包抄,逐步挤压“波斯军”活动空间,本就是应对“游击战”的主要战法之一。只不过,在后世中,拥有高效通讯手段和高机动的机械化部队都做不好的事情,指望“大食军”做到,那就未免太可笑了。 原本散落各处打游击的一千五百骑兵,打不过敌人,逃跑还是可以的,倚仗熟悉地形,总能让“大食人”看到、追不上。 战场上有一处小土堆,大概一人多高,却算得上这一片开阔地上的制高点了,裴士峰立于其上,以“望远镜”观察四周已近半个时辰了。 “怎样,来了没有?”一旁的匡胜问道。 “还没有。”裴士峰说完,将“望远镜”递给匡胜道:“吾先歇会,一会儿来换汝。” 实际上,裴士峰哪有心思休息,大战在即,他还需要最后提醒士兵们,检查装备和吃些干粮,无论如何,提前做好所有准备,才是最要紧的事。 该来的总归会来! 等到裴士峰打算去替换匡胜继续观察时,当诱饵的“波斯骑兵”已出现在“望远镜”里了。 “全军上马。”裴士峰一面高声下达军令,一面骑上马缓缓上了土堆,这一次,他要亲自选择好出击时机,可不能让“大食人”给跑了。 土堆虽然不高,但若从远处看来,它刚好可以挡住视线,让人无法发现后面隐藏的军队,真要是等接近了看出异样时,那也来不及了。 负责吸引“大食人”的“波斯骑兵”远远看到那个土堆后,即开始加速,待到尚有五百步距离时,向右前方斜插过去,只要过了土堆,他们的任务也就完成了。而裴士峰倒不着急,他还得等,只有“大食人”军队出现,他才会率军出战。 约小半个时辰后,盼望很久的“大食人”骑兵终于来了。 裴士峰策马回到本军阵前,手臂一挥,即带领全军开始移动,缓慢来到土堆之前,此时已肉眼可见敌军。 裴士峰回首看了一眼匡胜,见其向自己肯定地点了一下头,这才放下面甲,打马前行。 主将一动,军卒自然跟着行动,迎着“大食人”来的方向加速、加速、再加速…… “大食军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只军队,只是在他们的脑子里,只要不是“安拉”的信徒,那都是“异教徒”,需要用手中的弯刀传达“安拉”的神谕。 按照过往经验,当两支骑兵正面撞击时,那自然是勇者胜出,正因为这样,“大食人”丝毫不去多想,反而同样加快马速,大有两军面对面冲锋,看谁更勇敢的意思。 然而,令“大食人”想象不到的一幕出现了,两军相距大约仅有两百步距离的时候,对方军队突然转向了,呈“八字”向左右两侧而行,与此同时,一片密集的箭雨迎面而来。 “大食人”骑兵没有想到,强弩发射的弩箭,力道非一般弓箭可比的,尽管有铁甲护身,依然有人中箭落马,然更加令他们想不到的是,几乎就在密集箭雨之后,又出现一片稀疏许多的箭雨,可正是不起眼的这片箭雨,让“大食人”吃了大亏! “精钢弩箭”,又一次展现出它“破甲”的巨大威力,五十步内可“破甲”,二十步内可“破重铠”,应该说,以当下时代的钢铁打造的铠甲,几乎很难完全防得住,除非如“武平特混营”那般,外有优质铁料所制铁甲,内衬“网甲”,双层防护才可以。 裴士峰率领的是呈“八”字型绕过“大食骑兵”的八百人;而匡胜带领的一百九十八名“卫岗乡”出来的士兵(同突厥作战死了两人),那才是真正的突击力量。 匡胜原本一直崇尚武力,对于谢岩要他读书认字的要求是很不理解的,直到正式走进冯宝统率的军队,真正认识了王决以及“卫岗乡”那些士兵后,他才忽然发现,对于“军人”的理解,自己可能错了。 “卫岗乡”的那些士兵,全部进过学,虽然按照他们的自己的说法,考试总考不过,但总算大部分混过“初级班”,而混过“中级班”的都是无法完成学业才跑来从军。 不知为何,与他们相比,裴士峰带出来的禁兵,无论在领悟力上,以及装备使用的灵活性上,都要差上不少,在匡胜看来,或许那就是谢岩口中“学问”的力量吧。 普通士兵通常能够做好手弩“单手上弦”就已经很不错了,而“卫岗乡”的那些士兵,有三成能够做到左右手可以“单手上弦”,因此,那些人全部放弃马槊,改为左右手轮换以手弩为主要攻击武器的作战方式。 更加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因为拥有了实战经验,他们之中有一个人,提出了一种全新的骑兵作战方法——即“两百骑兵”里,每四个人组成一个菱形编队,整支队伍再组成一个大的菱形编队,并以此编队作为突击阵型,且每一名士兵都有保护自己周围同伴的责任,也就是说,每个人只管向前冲,后背由自己的同伴负责保护。这是一种要求很高的作战方式,它要求每个士兵之间,彼此熟悉且相互绝对信任,或许只有“卫岗乡”那些自“学堂”一路走来的同窗兼袍泽才能做得到。 他们的设想,经过裴士峰、刘定远以及其他军官的稍许修改后,一路行军当中,操练过很多次了,今天到了实战的时刻了! 匡胜一马当先,执马槊冲入已经不少人仰马翻,阵型混乱的“大食”骑兵当中,他只管加速前冲,担负开道之责,只要有敌军接近,其左右侧后方的军卒就会用手弩招呼,而小队最后那名军卒,通常是左右皆有手弩之人,因为效率高,所以他们一个人,完全抵得上两个人,足以保护前方的战友。 “大食骑兵”非常的郁闷,这支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军队,整个作战方式和他们理解的根本不同,几乎没有什么太多直接接触,完全就是依靠那看起来并不大,但是射速奇快,且能够洞穿铁甲的小弩弓发出的“小箭”,将自诩英勇善战的“大食勇士”一一射落马下,无论多勇猛的武士,靠近不了对手,那还能有什么用呢? 当匡胜率军凿穿“大食人”骑兵军阵后,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前,只不过有意放慢速度,等候裴士峰带领的骑兵前来汇合,而后直扑应当跟随骑兵在后的“大食步兵军阵”,至于残存的“大食骑兵”那就交给铁勃了,如果连一群士气全无的残兵败将也收拾不了,“波斯军”也就用不着再谈什么“复国”了。 对付“步兵军阵”,那是更加容易,在“精钢弩箭”的密集射击下,盾牌手根本支撑不住,而失去盾牌保护的步兵,在强弩之下,那几乎成了单方面的屠杀。 幸好“武平特混营”为了节约箭矢,停止了使用强弩和手弩,改为以横刀和马槊的常规骑兵作战模式,可即使如此,失去阵型的步兵,除了四散奔逃外,那也是没有更多抵抗力的。 等到担负诱饵的一千五百“波斯骑兵”绕回到“大食步兵军阵”那里时,裴士峰下令全军退出战事,在他眼里,属于自己的战斗,已经结束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裴士峰开始领军回撤,至于其他两路“波斯军”依然在追杀“大食人”的情形,大唐军队只是冷眼旁观,没有相助,也没有过问。 裴士峰很清楚,白天这一仗,为了降低自身伤亡,几乎全部使用弩箭,虽然效果很好,可消耗实在巨大,每个单兵携带的弩箭,最多只剩三成,考虑到还有漫长的回去路程,不能再随意使用了,好在今日一战,可谓完胜,尽管还不清楚结果,不过据他目测,“大食军”损失惨重,战损至少五成,应该说,这一支步骑混合队伍,彻底被打残了。 想来是有人提前回营通报了战事,等裴士峰率军回到自己营地时,却看到塔尔里、林运以及一众“波斯”军官从里面迎了出来,显然那是胜利者才有的荣耀。 大约两个时辰后,另外两支“波斯军”也撤回大营。 铁勃更是一脸兴奋地道:“痛快!今天杀得那一个痛快啊!” “别光顾着自己痛快,还不快来谢过裴将军。”塔尔里笑着说道。 不等铁勃开口,裴士峰抢先客气道:“大唐和贵国为友邦,用不着言谢。” “那怎么能行?”铁勃以手抚胸,正式行礼谢道:“‘大食人’杀吾族人,占吾家乡,铁勃有心杀敌,却无力为之,若非裴将军到来,想要取得一场大胜,何其艰难,铁勃在此谢过将军。” “铁勃将军真心相谢的应当是大唐皇帝陛下和冯县男才对,末将只是军人,执行军令罢了。” “一样、一样!都得谢、都得谢啊!哈哈哈哈……”铁勃粗犷的笑声传至整座军营。 第二百八十八章 封赏(一) 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带给“波斯人”远不止胜利那么简单! “大食东方总督”听说战场上突然出现一支战力极强的军队,且协助“波斯人”一举击败帐下最精锐的队伍后,他立刻意识到,战事起了很大变化,继续按照原先军略行事,非常有可能被各个击破,因此决定收缩兵力后撤。 在广阔而漫长的战线上,“大食军”很难捕捉到“波斯人”的踪影,加上无法就地补充粮草,必须得依靠运送,因此耗费巨大不说,且严重拖累大军行动,因此当发现战而不能胜之时,撤军也就成了唯一的选项。 “大食军”撤不撤,乃至后面的战事如何发展,那都不是裴士峰所关心的事了,他带领自己的队伍已经踏上回程。 胜利的消息传向远方,总是需要时间的,当裴士峰率军行走在“吐火罗”境内的时候,王福来派人递送回“长安”的奏疏,才刚刚摆放到皇帝面前。 王福来不是大臣,所以他的奏疏不需要经过“三省”,而且文中内容极为丰富,详细记录了冯宝率军出发后的各项事宜……当然了,有关自己和贺兰敏之的“优异表现”,那也是不可不提之事。 李治之前已经收到了苏定方发来的“告捷文书”,故而对战事了解不少,但是对于王福来文中记录的其他事,那可是很有兴趣,尤其是什么“棉花”、“钱号”、“石漆”等更是关注,只是无法弄清楚而已,并且还当做奇闻轶事告诉了皇后武媚知晓,最后还不忘加了一句:“这个王福来,办事倒也得力。” 武媚道:“能够替陛下办事,那是他的福气,办的好是应该的。” 李治微一颔首,算是认可了这种说法,随即又道:“此番冯、谢二位卿家又立下大功,该如何赏赐,倒是令朕颇为难办,他们都太年轻了。” 武媚听出来了,皇帝那是把“棉花”一事记在了谢岩头上,所以才会有此一说,更重要的是最后那一句“他们都太年轻了。” 此言一出,即表示皇帝已经意识到,如果再以常规的官职或者爵位进行封赏,那么按照他们两人的立功速度来看,怕是将出现“无法赏赐”的局面。然“赏功罚过”,是帝王御下必须的手段,绝不可以食言,那么,找出一个替代的赏赐方式,就成了不得不做的事情了。可这替代的方式,哪有那么好找,否则皇帝也不会有如此感慨了。 武媚默默记下了,她想试试看,能不能找出一个法子,替皇帝解忧。 次日,“代国夫人”杨氏被武媚请到宫中,母女之间当然不需要客套,武媚摒退左右之后,道:“媚娘日前听母亲说,‘中书省’有个王……” “王德俭。”杨氏见女儿想不起来,便提醒说道。 “此人造访,何意?”武媚问。 杨氏道:“明里什么也没说,想来不过求官尔,如此小事,何需记挂。” “母亲不是说其为朝中重臣之外甥吗?怎会有求官之说?”武媚颇有些意外地问道。 杨氏道:“其舅‘礼部’许尚书,只是……” 尽管杨氏没有明说,不过武媚也听说过有关许敬宗爱财如命,且不讲人情的事情。试问,一个为了丰厚嫁妆连亲生女儿都可以利用的人,怎么可能会把一个外甥放在眼里,没有好处去提拔,那根本是不可能的。 武媚想了片刻,道:“不妨差人去问那王德俭,就说,朝中有官员立下大功,以官职和爵位封赏皆不合适,若其能够想出合适法子告知母亲,前程或有不同。” 朝中之事,杨氏并不知道,所以没有多问,不过她却问:“敏之何时回来?不是说‘葱山道大捷’吗,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武媚道:“王福来刚刚有消息传进宫,敏之此番做的很好,军功自是少不了的。” “甚好!能够平安即是好事,真不知道这孩子为何要从军?他一去不打紧,敏月那个丫头在家里也待不住,非得跑到‘卫岗乡’去,也不知道那个小地方有什么好的?”杨氏一番话,多少有些老年人抱怨晚辈不听话的意思。 哪知武媚却道:“敏之从军,当属男儿应有之举;至于敏月,还真得管管,一个大姑娘跑出去玩,成何体统?” 杨氏到底心疼外孙女,赶紧说道:“敏月也不小了,最多一两年,还不得嫁出去啊,现在玩够了,以后不就安生了嘛。” 武媚看着母亲,不禁暗自叹口气,知道自己算是白说了。 杨氏对于武媚的事那可从来都是极为上心,刚刚走出“太极宫”,一看见等候的管家即道:“小七啊,汝亲自去趟那个‘中书省’叫王德俭的府上,问问他,除了官职和爵位之外,何种封赏最为得当,若是说的好,自有好处。” 老杨管家一听即知那肯定是皇后娘娘的意思,更加不敢怠慢,服侍杨氏上了马车后,一刻也不停地去前去找寻王德俭,然后将“代国夫人”杨氏的话,一字不差地说了出来。 如果当日不是冯宝给李义府出了个“上书皇帝”的主意,那么真正促使李义府做出决定的人,是王德俭。 身在“中书省”,那朝中发生的事情大体都是知道的,王德俭仔细想了想最近一段时间里所有自己知道的事后,觉得除了“葱山道大捷”外,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只是,在大唐一系列战争所取得的辉煌成果当中,这一仗也算不得有多出彩,况且苏定方的官职和爵位都不高,何来用其它形式替代呢?真是百思不得其解。然而,“周国公”府上的管家是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来说此事,甚至于有可能是皇后的意思。 想到了这一层,王德俭抖然来了精神,错过了“拥立皇后”和“拥立太子”两桩大功劳,他迫不得已走了“周国公”府的门道,想寻个进阶之路罢了,如今有事找上门,那可是天大好事,求之不来,无论用何方法,办成了才是要紧。 自己想不出来不重要,可以去问别人,于是,王德俭备下礼物,以探望“舅舅”为名,走进了当朝“同中书门下三品礼部尚书”许敬宗的府中。 许敬宗很不喜欢自己这个外甥,原因也很简单,王德俭和李义府一样,都属于精明过人、善于算计的“小人”。至于他本人是个啥样,那倒是从来没有考虑过,或许对待自己和别人的要求有所不同吧。 尽管不喜欢,可碍于甥舅关系,见上一面还是无妨,再说了,王德俭还带了礼物,价值不菲,看在礼物的份上,那也得给些面子不是。 书房里,甥舅二人简单而虚伪的客套话说完之后,王德俭道:“德俭日前与同僚闲话时说起,自古‘赏功罚过’,以官职和爵位相酬,实为不二之选,除此尚有汉之‘云台二十八将’、吾朝之‘凌烟阁功臣’,以彰功勋。然同僚却说,官职与爵位之外,尚有其他,只是这其他?德俭百思不解,难道还有更好的吗?史书留名,毕竟身后事,身前呢?”说到这里,他微微抬眼看了一下许敬宗,接着又道:“此为小事,本不值一提,可不知为何,李中书亦问及此事,德俭唯恐别有隐情,故告知阿舅。” “哦,李中书也有相问?”许敬宗有些疑惑了。 王德俭道:“确有其事,看似随意,实则有心,德俭以为,莫不是今上提及,李中书揣摩上意?” 许敬宗捋了捋胡须,思索片刻后道:“上欲封赏,却不许官、爵,有意思,却不知是何等人物?”说着看了看王德俭,问道:“汝是如何回复李中书的?” “荫其家室、子嗣,赐其田、宅。” 许敬宗微微颔首言道:“此答中规中矩,说的过去,只怕李中书不甚满意吧。” “阿舅明鉴,确实如此,还请阿舅赐教。”王德俭赶紧从座位上起来,躬身行礼,摆出一副极为恭敬的态度。 “呵呵”许敬宗轻笑两声,抚须而道:“若是如此简单,李中书岂会询问?必定是难决之事,也罢,念在甥舅一场,老夫说说便是。汝之言,无错,官、爵、田、宅乃至荫庇后人,都是正确的,然世上有些人却是与众不同,如汉之霍骠姚,年仅二十许,官至骠骑大将军、冠军侯,试问,若非其英年早逝,汉武当如何?故官、爵与年纪相符,才是长久之道,今上仁慈,故有此意,却不知何人有此圣眷,着实令人羡慕不已。” 许敬宗短短的一番话,让王德俭听出了两个重要的信息,第一,皇后问的事情,可能就是皇帝想要做的事;第二,皇后想要问的那个人,应该年纪不大,否则按照许敬宗的说法,不可能出现管家那番问话。 按照年纪不大,眼下又有大功需要封赏的线索,王德俭脑子高速运转,仅仅片刻,他就想到了远在西域的冯宝、贺兰敏之二人,也只有他们两个人才符合。 王德俭自认知道了封赏对象,那剩下来的事就不是太难了,他不敢问下去,生怕引起许敬宗联想起什么,对于自己的这个舅舅,他是太清楚了,真要是知道了全部,恐怕什么好处也轮不到自己了。 第二百八十九章 封赏(二) 王德俭自以为猜到了答案,便匆匆忙忙地告辞离去。 许敬宗向来对这个外甥不太喜欢,所以走便走了,并未出言挽留,仅让管家相送。 很快,管家回到书房,一边给许敬宗重新沏茶,一边道:“王家郎君有许久不曾登门,今日是有心了。” “无事也不会来。”说着话,许敬宗接过茶盏,轻轻吹了一下,而后闻了一下茶香,再轻啜一小口,最后放于桌上,随口问道:“德俭有多久没有来过了?” “老奴记得,有两年多了。” 许敬宗闻言微微皱起了眉头,心想:“想不到居然如此之久?”紧接着,另一个问题突然闪现在脑海里:“难道只为了一个问题而来?” 尽管许敬宗不喜欢王德俭,可是也知道其颇有才智,且精明过人,他开始有些怀疑王德俭究竟为何而来了。 许敬宗将王德俭前面说过的话,源源本本、仔仔细细地回忆了一番,忽然想到了一个明显自己忽略的地方,那就是以王德俭的低微官职,李义府怎么可能去问他? 虽说他们曾经是好友,然今时不同往日,李义府是当今朝堂之上炙手可热的宰相,倘若真把王德俭放在眼里,早就可以将其提拔,由此可见,所谓好友,不过如此。 既然问题不是李义府提出,而王德俭又是为了此事而来,那么,谁会是提问之人呢? 想通了所有关节后,许敬宗当即对管家道:“速速派人去打听一下,德俭近日做过些什么,与何人交往过?” 管家应了一声,立刻去前院安排人手去打听…… 许敬宗怎么说也是当朝宰相兼礼部尚书,调查一个小小王德俭,几乎不用太费力气,就知道了其与“周国公”府有些来往一事。 许敬宗不用多想全明白了,分明是陛下遇到了难决之事,而皇后有意替君分忧,这才有了王德俭找借口上门。 想到这里,许敬宗嘴角微微上扬,心说:“德俭啊德俭,汝可真是个好外甥,如此好事,居然绝口不提,既然汝不提,就别怪阿舅不管了。” 既然猜到和皇帝有关,许敬宗那更加来了精神,经过详细分析之后,他觉得,令陛下感觉难以封赏之人,眼下仅有“新安县子”谢岩一人。 身为宰相,许敬宗知道的事情,那要比王德俭多的太多,“新商税”实施以来,“卫岗乡”渡过了初期的动荡,除了有两成左右的商贾和铺子搬离外,其他皆留下,并且按照规定开始正式缴纳“商税”。 至“显庆元年”年底,“卫岗乡”商税收入,每月超过四万贯,根据皇帝的事先安排,五成归朝廷也就是“户部”,一成归“内府”,四成归乡里所有,也就是说,朝廷和皇家每个月都有大笔进项,相比军功而言,此功绩丝毫不差,若皇帝没有封赏或者其他任何表示,那才是怪事。 只不过许敬宗很理解皇帝的难处,不赏赐那说不过去,可真要是赏赐,当真不容易,官职?那不成,“卫岗乡”还离不开谢岩;爵位?似乎也不妥,按照如此速度,怕不用三十,就得封“国公”了,那让旁人情何以堪? 许敬宗觉得,好运气又来了,能够替君解忧,那是作臣子的份内之事,也是获得帝宠的不二法门。 以许敬宗的学识和能力,想出办法并不是特别困难,没用多久,他想出了自认很是不错的好办法,打算待皇帝提出时应对,然当他准备离开书房预备安寝之时,突然又停了下来,暗道:“若有旁人提前告知陛下,那岂非白忙活了?” 念及此处,许敬宗又想到了王德俭,若是他也有了法子,并且通过“周国公”府告知皇后,那……后面的事许敬宗不用想也知道会是一个什么结果。 既然决定做,许敬宗又岂能让好处落在别人头上?当即回转书案前,提笔写下两个字,然后将墨迹吹干,再折好,唤来管家吩咐道:“明早坊门一开,汝携此此书及老夫名帖,亲自去一趟‘周国公’府,务必当面转交‘代国夫人’。” 此事办完,许敬宗终于可以安心就寝去了。 次日一早,“代国夫人”杨氏在婢女服侍下刚刚用完早膳,管家来报:“礼部许尚书差人前来,称有要事欲面见老夫人。” 宰相的面子还是很大的,许府管家见到杨氏后,简单的行礼、客套之后,即将许敬宗写的纸张递了过去。 虽然仅有两个字,但杨氏立刻明白了其中含义,当即通过管家向许敬宗表达了谢意。 待许府管家离开,杨氏马上吩咐道:“小七,速备车马,进宫。” “太极宫”里“清宁宫”内,杨氏见到皇后武媚,多余的话什么也没有说,直接将许敬宗写的纸张递了过去。 武媚展开一见内容,不禁笑道:“王德俭办事到还得力,此法甚好,相信陛下定会满意。” “不是王德俭,是礼部许尚书差人送来的。”杨氏赶紧解释道。 武媚闻言轻轻点了一下头,算是知道了,而后道:“母亲可命人送些礼物去许尚书府,权当谢意好了。” 杨氏应了一声,接着和女儿说起了一些家长里短的闲话……直至午膳后方才离开。 午时后,李治来到“清宁宫”。 武媚察觉到皇帝面带不悦,故小心翼翼地一边伺候着一边低声问道:“朝中又有何人惹恼陛下?” “还能有谁?”李治没头没脑的一句,让武媚有些感觉无所适从,幸好李治又接着道:“朕乏了,先休憩片刻,媚娘欲知,问王伏胜便是。”说完,即在龙榻上躺下了。 皇帝应该是真的累了,仅仅片刻工夫,便有了轻微鼾声传出,不用看也知道是进入了梦乡。 武媚不敢打扰李治休息,便示意王伏胜跟随自己进了偏殿。 没有皇帝口谕,王伏胜是不可能说出任何事情,但这件事既然得到同意,那自然没必要瞒着,如实说出,才是正理。 事情不复杂,“卫岗乡”里“水泥作坊”第一期工程完工了,并且能够生产出合格的水泥,用于乡里的各种建设,然此事不知为何,传入了“长安”,引起了“工部”和“兵部”的注意,他们分别弄了一些水泥,经过验证后发现,此物用于筑城,效果绝佳,大可取代极其耗费人力的夯土筑城的方式,于是派遣官员前往“卫岗乡”索要水泥配方,哪知道谢岩告诉来此的官员,水泥配方需要花钱购买,且索要五十万贯的“专利费”,两部官员拿谢岩没有任何办法,只能返回“长安”复命。于是,“工部”、“兵部”将此事告到皇帝御前。 而皇帝有恼怒之处在于,收些钱财意思一下即可,哪能如狮子大开口一般,要价五十万贯,简直匪夷所思。 武媚静静听完全部内容后,什么表示也没有,而是一个人静静坐着,似乎在想什么事情…… 约一个时辰后,估摸着李治快要醒来,武媚回到大殿之中。 果然,没多会,李治便醒转过来,坐起来喝了一口茶醒醒脑。 “陛下睡得可安好?”武媚坐到李治身边问道。 李治微微颔首,示意“还不错”,接着道:“媚娘可有歇会儿?” “妾身精神尚可,有劳陛下挂心了。” 李治微微笑道:“看来媚娘是知道了谢卿家之事。”说着,自龙榻上站起身,走了两步,大有松些筋骨的意思,然后回首对武媚道:“朕实在不明白,谢爱卿明明有大才,可就像是钻进钱眼一般,动辄就是谈钱,全然不考虑朝臣心思,着实怪哉。” “陛下息怒。”武媚亦起身回话道:“妾身也想不通,只不过谢县子行事素来与众不同,相信此事未必如臣下所说那般。” “或许吧。”李治睡了一觉,不仅精神好了许多,连心情似乎也好不少,回到龙榻坐下后,又道:“此事容后再议。” “陛下,此番敏之随军,多少也有功劳,妾身可得替敏之讨赏哟。”武媚发现李治心情好了许多,特意拿贺兰敏之出来说事。 “呵呵呵呵”李治笑而言道:“敏之随军,不惹事,不胡乱插手军务,已是做的非常之好,该有的功劳,一样也不会少,朕也不会吝惜赏赐。” “那妾身替敏之谢过陛下。”武媚说着即向李治行了一礼。 “媚娘不必多礼,敏之是皇亲,如何封赏皆不为过。” “那冯县男之封赏,陛下可有决断?”武媚眼见李治心情又好上几分,趁机将话题转移到了冯宝身上。 “冯卿家之军功,原本只在苏卿家之下,然其提出的彻底解决突厥人之法,若得以实施且获得成功,其功堪比开疆拓土。只是……” 李治没有说完的意思,武媚那是非常清楚,于是接着道:“谢、冯两位,确实过于年轻了些,封赏过甚,怕是有害无益。” “媚娘所言极是,朕也知此事难办,欲过些日子,召集重臣商议,总得拿出个章程才是。” 武媚听说李治依然没有决定,不禁心下暗喜,表面却不动声色地道:“妾身倒是想起一法,或可为陛下分忧。” “哦——”李治颇为有些好奇地问:“媚娘既有好主意,何不道来?” “妾身愚见,若说得不好,陛下可莫要笑话妾身。” 李治道:“无妨,媚娘但且直说便是。” “妾身听闻,谢县子与冯县男一心操劳国事,至今仍无家室,不妨以‘赐婚’为赏,如何?” “赐婚?”李治先是流露出十分震惊的模样,继而嘴角浮起笑意,片刻之后,颔首言道:“妙!甚是妙哉!以‘赐婚’为赏,荫其家室,足以彰显朝廷厚待功臣之意,媚娘之言,甚得朕心,深合朕意,此事当可按此办理。”说完,李治忽然想起一事,又问:“既是‘赐婚’,那总得挑选些合适女子,媚娘可有合适人选?” 武媚别说没考虑过,即便是有合适人选,那此刻也不可能明说出来,不过她倒是向李治提了一个建议:“陛下,妾身以为,可交由大臣去遴选,如‘礼部’就很合适。” 李治想了一下,最后决定道:“此事就交给‘礼部’,相信许敬宗当不负朕之所望!” 第二百九十章 随心所欲(一) 无论是近在乡里的谢岩还是远在“西州”的冯宝,哪里知道皇帝、皇后为了他们的个人问题操起了心,而且还让一位宰相主持此事。 尽管没有对外宣扬,但依旧是通过各种渠道,流传出宫了。 谢岩听后,那是一笑了之,在他看来,如果娶妻是一件必须的事情,那么“赐婚”也不错,他可不认为皇帝会给自己找个丑八怪当老婆。 相比较谢岩的无所谓,冯宝那可是什么也不知道。 自从“麻将”问世以来,王福来可算是有了业余爱好,除了吃饭睡觉,差不多大多数时间,都泡在牌桌上,且非常奇怪。他的手气特别好,连后世在手机上操练过无数次的冯宝也不对手。 幸好王福来的几个牌友都是大户,些许输赢不放在心上,换了寻常人,那还不得输得倾家荡产啊! 许爰希望得到的“紫羔皮”,迪亚马终于凑齐了,只是死活也不肯收钱,最后还是知道了原委的冯宝一锤定音道:“收个本钱,三成差不多了。” 迪亚马没意见,许爰那就更没话说了,省了一大笔钱,换谁也都会很高兴的,可谓是皆大欢喜。 既然迪亚马来了,冯宝不免多问几句,尤其是从事“马贼事业”的那一批人。他们的安置,才是最难以让人放心的。 迪亚马道:“家眷都到了,兄弟们先来了五十人,都在城外。” “城外?怎么,官府不给进城?”冯宝有些意外了,毕竟这事儿和裴行俭打过招呼了。 “不不不”迪亚马赶紧道:“是、是兄弟们暂时不想进城。” 简单的一句话,冯宝却从中听出了另外的意思,问:“莫不是他们有顾虑?” 迪亚马脸上闪过一丝迟疑,跟着道:“没什么顾虑。” 冯宝捕捉到了那一丝迟疑,知道迪亚马的那些同伴多少肯定有些顾虑重重,这才迟迟不愿意进城,他们不主动,“西州”官员更不会多事,那么,他们到底顾虑什么呢? 想到这里,冯宝本着好人做到底的想法,决定亲自出城一趟,既当散心,又去解决问题,至于是否有危险倒是没有放在心上,或许在他眼里,那些“马贼”,也可以算做唐人了吧。 “大棒,让人去王公公那里看下,要是打牌的人齐了,就告诉他们,我出一趟城,晚上回来,另外叫几个人,一会随我出城。”冯宝把高大棒叫进来吩咐完后,转首对迪亚马道:“有劳带路,一起去看看你那些兄弟们。” “万万不可!”迪亚马当即表示反对,可看到冯宝一脸疑问的表情,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憋了半晌后才说道:“兄弟们怕、怕朝廷反、反复。” 冯宝笑了,心说:“这才对嘛,要是没顾虑,谁愿意住在荒郊野外。” 冯宝道:“你的兄弟们有顾虑很正常,本官去一趟,什么都解决了,难不成,他们还会对本官不利?” “不、不至于。”迪亚马似乎紧张的话都说不好了,咽下一口唾沫,又道:“既然兄弟们来了,肯定是想有个正常日子,刀下讨生活,无人愿意。” 此时,高大棒回到屋里,道:“禀县男,车马准备好了,王公公那里也说过了。” 冯宝闻言起身,刚迈出一步,转过来对许爰道:“先生若无事,不妨一起出城走走,总待在馆驿太无趣了些。” 许爰本打算拒绝,可转念一想,迪亚马他们的事情,好像是自己弄到冯宝那里的,跟着去一趟以彻底解决,似乎也在情理之中,便点首应了下来。 刚一走出房门,冯宝就看到十余名全身披挂齐整的亲兵站立院中。 “这是做什么?”冯宝吃惊地道:“又不是去打仗?全都换了常服去。” 高大棒也觉得自己领会错了,赶紧招呼手下回去更换,所幸人不多,需要的时间并不长。 冯宝那辆由两匹马拉的宽大马车,通常坐三四个人都没有关系,如今仅仅多了一个许爰,那是毫不影响速度,只是出了城,道路差了许多,舒适性自是无从谈起。 “校尉缘何走这一遭?”许爰问了一个她想不明白的问题。 冯宝道:“迪亚马肯定是解决不了一些事,否则那些人不会待在城外。” 许爰又问:“这些事,让他们自己解决不好吗?去了,万一有事,岂非自陷困境?” “不会的。”冯宝肯地道:“真要有风险,迪亚马肯定拼死阻拦,其孙儿、孙女可都在城里,我派人调查过,都是真的,他绝不敢陷我于险地,先生放心好了。” 许爰见冯宝一幅胸有成竹的样子,也就不再多问下去,而是换了一个话题问道:“裴都尉出发近四个月了,一点消息也没有,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冯宝轻轻叹息了一声,道:“让他们去‘波斯’,的确是冒险了些,‘大食人’正值鼎盛,真要是出了岔子,保不准我都得去一趟。” “去‘波斯’?”许爰瞪大了眼睛看着冯宝道:“没有军队,没有陛下诏令,岂能前去。” “真要是那样,管不了那么许多了,但愿不要出现那样的情形,我也不想大老远的跑那一趟。” 许爰见冯宝不像在说笑,嘴上虽然没说,心中却在暗想:“什么都没有,去了又能怎样?” 其实,冯宝并没有考虑过去了有没有用,或许在他的潜意识里,根本就没打算去,除非裴士峰他们全军覆没,那不去也不成了,只不过在他的潜意识里,这种可能性不存在罢了。 正当他们闲聊之时,“咚咚”两声响起,那是敲击车厢窗户的声音,冯宝大声道:“何事?” 高大棒道:“有人在周围窥伺。” “不必理会,注意警戒即可。”冯宝说完即关上了窗户,然后对许爰道:“差不多应该快到了。” 许爰一听就明白了,高大棒口中的“窥伺者”,一定是那些“马贼”。 既然发现有人在附近,高大棒不敢大意了,马上让亲兵们做好警戒,同时快步走到迪亚马身旁问道:“他们怎不过来询问?” “应该是回去禀报格罗力了,他现在是首领,兄弟们都听他的。”迪亚马有些语气苦涩地道。 “汝不是大首领吗?”高大棒惊讶地问道。 迪亚马叹息一声道:“好些年了,他们马贼当习惯了,一直跟着格罗力,时间太久了些。” 高大棒点了点头,承认是这么个道理,不过他很快想到另外一个问题,道:“可会对县男不利?” “那倒不会。”迪亚马肯定地道:“兄弟们的家眷都进了城,格罗力之子也在城里,不会有危险的。” “那他们待在城外做什么?”高大棒简直理解不了地道。 迪亚马道:“格罗力没说,不过吾以为,应该是担心进了城后,朝廷突然变卦的缘故。” “尔等啊,就是想得太多了!”高大棒摇首道:“为如此简单之事,还要劳烦县男走一遭,真是不知所谓,尔等这档事,要不是县男插手,估计都没人愿意管,你那些兄弟,不领情也就算了,还居然不相信,简直都是一群蠢货。” “是是是,高兄教训的是。”迪亚马除了诚恳接受外,多余的话什么也不用说了。 继续前行约半个时辰,迪亚马遥指前方一处破财的建筑物道:“那是过去‘高昌’的一处军堡,早已毁弃多年,格罗力他们就在那里。” 高大棒习惯性的看了一下周围地形,先大致记在脑子里,以防万一起的变故,也好有应对之法。 继续前行约一炷香,即到了破败不堪的军堡附近。 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响起一声呼哨,紧跟着数十人同时出现,一齐快速上前,将冯宝一行十余人团团围住。 在高大棒做出反应前,迪亚马突然向那些人大声说起了什么,只不过他说的话,无人听懂罢了。 冯宝估计是到了地头,他也不等了,直接推开车门,和许爰依次走下马车。 冯宝听不懂迪亚马和那些人说的“外国话”,也不想知道内容,他只是静静地走到迪亚马身后,默默地注视着那些看起来更像是难民的“马贼”。 冯宝真心没有想到,这些在后世电视当中,被拍成来去如风的“马贼”,竟然大多都是衣衫褴褛,形同乞丐般的模样,要说有何不同,那可能就是手执武器,目光炯炯,一看就和普通百姓有所不同。 “他们在说什么?”冯宝等了片刻,向迪亚马询问道。 迪亚马道:“格罗力说,兄弟们这些年杀了不少人,虽然没有唐人,但是和不少城里的人有仇,就不给县男添麻烦了。” 冯宝无声的笑了笑,问了另外一个问题道:“他们听得懂官话?” 迪亚马赶紧回道:“大致都能听懂,就是不太会说。” 冯宝点了点头,上前两步,越过迪亚马,大声道:“本官是谁,相信尔等俱已知晓,身为大唐军中‘胡人侦骑’,而等见到上官,缘何不拜见啊?” 冯宝此言一出,所有人都被震惊到了,没有人想到,他一上来会如此说法,要知道,以他目前的官职来说,此说法等同于承认那些“马贼”是大唐军中的一员,而这一点,实际上才是“胡人侦骑”这支队伍全部问题的死结所在! 第二百九十一章 随心所欲(二) 等上了一会儿,不见有任何动静,冯宝又一次道:“难道本官的话,还做不得数?” “不敢——”一名大汉大声应道,紧跟着用冯宝听不懂的语言,对周围的人大声说了一连串的话…… 迪亚马甚至都来不及通译,就见此大汉手一挥,数十名胡人迅速跑到其身后,并且以列队的方式站好,然后那名大汉用不太熟练的官话道:“格罗力带兄弟们拜见冯安抚使。”说着率先行大礼参拜,随即后面跟着拜到一片。 冯宝没有如众人意料中那般让他们“起来”,而是道:“既然尔等承认是我大唐之军队,现本官令尔等就地驻防。”说着,他又看了一眼格罗力,又道:“本官暂授汝‘校尉’一职,领护送‘石漆’自‘西州’至‘玉门关’之差事,然此事尚需时日,开始之前,此地待命,一应所需军资,由迪亚马负责自都督府领取,不知尔等有何异议?” 冯宝这番话,信息量有点儿大,他首先是承认了格罗力等一众胡人的唐军身份,并且以“安抚使”的名义正式授予格罗力官职,同时还给予了差事,且同时解决了军需等物资供应问题,而这些,都在他这个“安抚使”的职权范围内,只是他忘了一件事,那就是官职的“有效性”以及他的话到底是个人意思,还是朝廷的意思,这中间的区别可就大了去了,当年的侯君集也是如此行事,结果却是相当于坑了迪亚马、格罗力他们,那么,冯宝所言,又是否值得相信呢? 格罗力心里很是纠结,他非常清楚,眼前的这位大唐年轻官员,已经拿出了他的最大诚意,而且还是在大唐皇帝陛下没有明确说法的前提下,严格来说,有些“不把皇帝放在眼里”的意思,所作所为可谓任性之至。错过了,后面再想有这样的机会那可就不一定了,毕竟“安抚使”是个临时官职,权力虽大,时间却有限,若是离开“西州”,那么一切又等于回到从前。 “格罗力,汝还等什么?还不快些谢过!”迪亚马突然用官话大声吼了一句。 格罗力闻言一怔,旋即大声道:“格罗力遵从安抚使之命,当率兄弟们原地候命,等候安抚使差遣。” “这就对了嘛。”冯宝笑道:“起来吧,大家全都起来吧。” 等到所有人从地上起来之后,冯宝走到格罗力面前,抬首看了一下这个比自己高出不少的大汉,道:“本官来了,还不带路?” “带路?去哪地方?”格罗力依旧以生硬的官话道。 “去看看尔等现在住的地方啊!”冯宝很随意的边说边向后负手而行。 格罗力急忙转身追上道:“冯、冯、安抚使,留步。兄弟们住的太差……” “无妨。”冯宝毫不在意,继续边走边说道:“‘校尉’一职,涉及统兵,故而官职需待朝廷认可才能正式生效,只不过,有鉴于尔等负重多年,对大唐忠诚有加,故而本官决定,先授汝‘录事参军’一职,再给尔等三个‘队正’之名额,一应官凭文书,可随时进城找本官,此等职位,本官可直接签发,‘吏部’当无不允之理。” 冯宝看似聊天般的说话,听在格罗力耳中,那简直如同天籁!十多年的心愿,竟然就在这三言两语中,全部解决了。 “扑通”一声,在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情况下,格罗力突然跪倒,大声道:“谢过安抚使!格罗力当誓死效忠大唐。”说完,他又大声用不知道哪国的语言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随后就看到那些胡人们,连同迪亚马在内全部跪倒于地。 “起来吧。”冯宝伸手扶起格罗力,接着又扶起迪亚马,最后对所有跪倒在地的人道:“大家都起来吧!”而后什么也不说,继续向着破败军堡走去。 “校尉刚刚说了什么?他们竟会如此?”许爰目睹全部过程,却搞不明白缘由,便主动问道。 冯宝将自己的话大致说了一遍后,道:“他们呐,顾虑太多,我把问题都解决了,以后这事就不用多烦了。” “可陛下的心意?” 冯宝知道许爰问的意思,回答道:“当今圣上仁德,些许陈年旧事,不致于太过追究,放心好了。” 许爰见冯宝很笃定的样子,觉得或许还真是如此,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走进那座破财的军堡,冯宝停下脚步,回首问:“还不前面带路?” 格罗力闻言赶紧走到最前端,同时道:“此地荒废多年,吾等刚来一月,不知安抚使欲看何处?” “带本官随意走走即可。”冯宝嘴上说道,心里却想:“这地方能有什么好看的?总不能大老远跑一趟,只是为了说几句话吧。” 冯宝的心思旁人哪里能够知道?众人都以为他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呢。 冯宝装模作样地在周围巡视了一番,提出了诸如——军队要有自己的样子,所以驻地要整齐干净、个人卫生保持整洁等等。 虽然这些事务,对于“卫岗乡”出来的人都是些鸡皮蒜毛的小事,可是听在那些胡人耳中,却是闻所未闻,佩服的五体投地。甚至连曾经走进过唐军大营的迪亚马都想不到,现在的大唐军中,规矩已经变得如此繁琐,可偏偏听起来还十分有道理。 趁着天色尚早,冯宝决定回城,临走前,还不忘告诉格罗力:“有何需要可去找迪亚马,本官离开‘西州’之前,会安排好以后的事情,记住,陛下没有诏令之前,莫要进入‘玉门关’。” 格罗力除了连声称“是”外,旁的似乎都不会说了。 回城途中,冯宝告诉许爰:“自己利用职权,直接授予几个小官,是临时起意,确实是有些太随性而为了。” “那为何还如此?”许爰大为不解地问。 “他们不愿意进城,就在城外好了,只是这些人‘马贼’当久了,如果不以军纪约束,早晚会生出事端,现在不同,若真惹出事来,当有军纪、国法制裁,个中厉害,相信迪亚马会告诉他们的。” 听完冯宝的说法,许爰默然了,至少她还想不出哪里有何不妥之处。 相同的话,冯宝第二天去找裴行俭的时候,同样述说了一下…… 裴行俭简直都不知道怎么说好,那吹着胡须有些愠怒的表情,着实令冯宝有些觉得不好意思,他亲自动手,倒了一杯茶递过去道:“先生莫要动怒,气坏了身子可就不好了。” “授官于胡人,我朝素来并不反对,然这些人……太、太招眼了呀。”裴行俭其实内心之中还是挺欣赏冯宝的“勇敢”,只是觉得他的做法有些欠妥罢了。 “吾也知道有些问题,故而告诉那些胡人,不得进入‘玉门关’,此事当在官凭文书上注明,以防日后生出变数。” “如此,也是个法子。”裴行俭脸色稍缓地道:“老夫会行文知会各地,此事在朝廷明确说法前,到此为止,县男可莫再生是非了。” “一定、一定!”冯宝陪笑言道:“我这就回‘馆驿’,保证不多事。” 裴行俭也懒得分清冯宝所说是真是假,反正他也知道,这位,在“西州”待不了太久的。 离开都督府,冯宝并没有回馆驿,而是径直去了“胡人酒肆”,同时让高大棒派人去请王福来、贺兰敏之等过来饮宴。 哪知道,最后来的人,仅有刘大山和许爰两个人。 “他们人呢?”冯宝很是吃惊地问。 许爰坐下没好气地道:“还不都是校尉的麻将,培养了一群赌鬼。” 冯宝闻言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跟着看向刘大山,问道:“你也是个老赌鬼,怎么舍得出来的?” “那个……”刘大山挠了挠头,低声道:“去晚了,没位置了。” “好哇,一个个天天除了赌还是赌,把馆驿的人都给带坏了,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他们。” 许爰见冯宝一幅认真的表情,便打个圆场道:“此地无事,相信回到乡里,自然不会。” “那也不成,天天如此,成何体统!”冯宝义正言辞地说完,还没等别人反应过来,他忽然话锋一转,又道:“算了,还是回乡让警官去操心吧。”紧跟着对店里伙计大声唤道:“还不快些上酒菜啊!” 这前后的变化反差太快,也太大了些,弄得许爰、刘大山以及数名亲兵都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完全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或许唯有沉默才是最好的方法。 他们当然不会知道,跳脱的性子,随心所欲不太考虑后果的性格,那才是一个真实的冯宝。 相比谢岩行事之思前想后,力求稳妥的性格,冯宝想哪儿做哪儿的个性,实则更加惹人注目,在很多时候,随性而为本身,也代表了一种勇于担当的精神,毕竟无论是出现好的或者是坏的结果,他都敢去承担,哪怕结果本身也不可预测。 第二百九十二章 病了(一) 王福来等人没有来,参加饮宴的人数倒也不见少,几个亲兵坐下后,也算是挤满了两个包间。 除冯宝、许爰外,其他都是军汉,“葡萄酿”喝起来和水差不多。气得冯宝大声骂这帮家伙“没品位”,然后找来伙计,让他上“烧酒”。 “胡人酒肆”里贩售的“烧酒”,只有两种,一种是他们不知道从哪弄来的酒精勾兑的,还有就是高档的瓷瓶装那种,而且数量稀少,价格昂贵。 冯宝自打生出来起,就是那种对金钱不敏感的人,只要自己喜欢,钱从来不是问题。因此,价值二十贯的“烧酒”,直接叫了十瓶,任由亲兵们开怀畅饮。 因为年纪的关系,冯宝不大喜欢和自己由老兵们组成的亲兵喝酒、聊天,这个习惯,亲兵们也都知道,所以,冯宝陪喝了几杯以后,他们便很自觉的凑到一块去了。 没了亲兵们在一旁,冯宝感觉清净了些,他端起酒杯,对许爰敬酒道:“离乡近一年,辛苦先生了。”说完,直接痛饮一杯。 许爰早已知晓此事的前因后果,故而回道:“若非校尉性子疏懒,何需如此?” 冯宝笑道:“我没警官那么有大志向,活好喽就是一生。” 许爰懂他言下之意,于是又道:“幸好陛下用你,否则你还真把自己当纨绔了。” “当个纨绔不好吗?”冯宝一边说话,一边给自己又倒上了酒,喝一口后,再道:“一直以来,我的梦想就是当个纨绔,混混日子,开心就好,警官想要弄什么?他说我做,岂不是很好,何必自己操心?可是啊,警官的志向太大,永远都有干不完的事,梦想怕是要破灭喽。” “警官到底想做什么?”许爰非常好奇地问。 “改变!”冯宝毫不犹豫地道:“改变大唐一些不尽合理之处。” 许爰完全不懂冯宝说的意思,要是换在过去,她多半会终止询问,毕竟总觉得问多了不好,而且也没有太多兴趣想知道。 可是今天有些不同,一来发现冯宝说话兴致很高,二来她确实有些好奇,所以再次开口问道:“所谓不尽合理之处,有哪一些?” “那可就太多了。”冯宝又饮了一口酒,然后道:“比如军制,‘府兵制’下,大唐的土地早晚不够分,到时候,还怎么召集军队作战?唯有走向武器化的精兵之路,才能够保证以少量军队,保卫大唐。” “你说的可是‘羽林左卫’那般?”许爰在“卫岗乡”是专门给官吏上课的人,所以她知道的事情并不少,故有此一问。 “他们还差得远呢,估计再有个十几二十年,应该差不多。”冯宝接着又道:“还有粮食问题,都好几年过去了,还是没能找到高产粮种,单靠精耕细作是很难从根本上解决的。” “世上真有那种粮种?” “当然有,就在南——”冯宝差点脱口而出“南美洲”三个字,幸亏反应及时,改口道:“在南方,极南之地,一定有!老黄他们的商队,这次再回来,很有可能就能找得到。” “那其他呢?这些事情,好像已经都在做了啊。”许爰继续问道。 “每件事都在做,或者准备做,只是其中最难的事情,是改变思想,也就是大家脑子里想得一些事情,其实是不对的。”说着,冯宝还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头,跟着说道:“拿学问来说,世人皆认为,精研经书,即是做好学问,然实则不是如此,先贤之言固然重要,但那只应该是学问的一部分,而且是很小的一部分,真正重要的是那些能够解决实际问题的学问,警官办学堂,就是为了逐渐改变世人对学问的理解,可想要真正做到,太费时间了,唉——”伴随着一声叹息,又是一杯酒下了肚。 今晚很奇怪,一个有说话的欲望,另一个好奇心大盛,似乎想把过去一些没主动去问的事一次问清楚,于是,两人之间的谈话内容越来越丰富…… 他们二人相谈甚欢,亲兵们于一旁也喝得开心,不知不觉中,时间飞快流逝…… 等到冯宝自觉时辰不早,准备招呼高大棒时,却发现其与刘大山已然喝醉,剩下的几名亲兵当中,也仅有守在自己包间外的三个,还算是比较清醒,想来那也是因为职责所在,没放开来喝的缘故。 冯宝懒得多说什么,只是让两个还算清醒的亲兵用自己的马车把那些喝醉的家伙送回去,至于他自己,那干脆慢慢走回去得了,左右不过两三里,算不得远。 许爰当然不可能和那些醉鬼同上一辆马车,趁着天气渐暖,走走路也是很不错的。 时已三月,晚间气温没有那么低了,只是有些风,算不得大,但吹在脸上,依然觉得有些冰冷。 街上几乎没有人,偶尔有些巡城军卒有过,也自会有那唯一跟随的亲兵去应付。 行不过数百步,风势逐渐大了一些,冯宝眼见没有带围脖的许爰双臂紧紧抱于胸前,猜其有些耐不得寒风,于是解下自己的熊皮大氅递了过去,同时道:“先生历来体弱,可要注意保重才是。” “些许小风,还受得住,校尉还是穿上吧。”许爰一动不动地道。 “我刚刚喝了不少酒,此刻正热着呢,先生不必拒绝。”冯宝说这话的同时,主动展开熊皮大氅,直接给许爰披上了。 三人继续前行,不知怎地,风势又大了些,且温度下降极快。 “什么破天气,突然如此冷。”在前方的亲兵大声抱怨了一声。 “似乎是有些奇怪,咱们还是走快些。”许爰跟着说了一句。 冯宝轻轻“嗯”了声,什么话也没说。 又走了大约数百步,冯宝走着走着,突然一个踉跄,许爰就在旁边,反应很快,一把拉住他,并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 “没、没事。” 尽管嘴上说着没事,但是许爰却感觉到冯宝有些不对劲,刚想让前面的亲兵过来扶一下,却不料冯宝一用力,挣脱了自己的手,且同时道:“没事,我自己走。” 或许天色黑暗的缘故,许爰没有注意到冯宝脸显酡红,而那,是一种极不正常的红色。 冯宝感觉到了身体发热且头有点晕乎,但他错误的以为那是酒精作用,于是,潜意识里认为应该加快些脚步,早点赶回馆驿,哪知道,加快速度没有几步,脚下一软,眼前一黑,然后就听到一声尖锐的惊叫后,什么都不知道了。 由于冯宝是突然加快了速度,所以许爰没来得及反应,等她发现冯宝走路有些不对,想要快速追上试图拉住的时候,已然慢了一步,就在手指已经触摸到他衣服的时候,人已然倒了下去。 “冯宝!”许爰顾不上许多,不仅直呼其名,且赶紧努力将冯宝从地上扶起,而这个时候,走在前面的那个亲兵业已快步来到近前,单膝跪下后急问道:“县男怎么了?” 许爰还算能够冷静,她让亲兵扶住冯宝,自己借着月光先大致看下冯宝有没伤到哪儿,然后再伸手去触摸其额头,这才发现,居然热得发烫,哪怕许爰不是大夫也知道,冯宝应该病的不轻。 许爰二话不说,从身上解开熊皮大氅,将其紧紧裹在冯宝身上,同时对那名亲兵道:“快去馆驿叫人过来!” “啪”的一声,亲兵猛地给了自己脑门一下,应该是懊恼忘了“叫人”这回事情。 许爰此刻哪有空管那么多,从亲兵手里“抢”过冯宝,扯着嗓子道:“快去啊——” 亲兵哪里还敢有半分犹豫,“腾”地站起来,甩开膀子就往馆驿方向跑过去,同时还不忘大声喊道:“拜托先生了!” 冯宝倒下的地方,距离馆驿不足二里,所以亲兵很快就跑到了,人还没有进大门,就已经开始嚷道:“人呐,快来人那!县男晕倒了——快来人啊……” “好像有人在外面叫唤?”正在打麻将的贺兰敏之依稀听到什么,打出一张牌后,张口说道。 “似乎是有人在叫唤。”黄守义接着说了一句,就在他摸完牌准备打出的时候,清晰的声音传了进来:“县男晕倒了——快来人啊!” “啪”,黄守义惊得手一哆嗦,麻将掉落在桌上,几乎同一时间里,反应最快的房元昭突然站起来,一句话不说地就往房间外冲出去,紧跟着王福来也“哎呀”一声地站起来,快步向屋外走去,边走边惊呼道:“快——快去请太医!”他那是急糊涂了,“西州”哪里有什么“太医”啊。 急糊涂的人可不止王福来一个,在另外一个屋里,凑在一块儿聊天的常远、杜风等人,闻听之后,几乎同一时间往门口跑,甚至忘了这么多人一起,怎能出得去呢?直到王决喊了一句:“先把门打开,一个个出去!”众人这才得以离开房间。 整个馆驿,几乎就在一瞬间,所有的房门全部打开,来自“卫岗乡”的几百号人,同时冲进院子里,无数张嘴都在问着:“县男人呢?到底在哪?” 第二百九十三章 病了(二) “全都住口!听他说!”王决大喝一声,制止了众人的七嘴八舌。 前来报信的亲兵待众人声音低下去后,这才大声道:“县男突然晕厥,此刻正在馆驿西边一里处。” “那还不快去?”王福来尖锐的嗓音格外惹人注目。 贺兰敏之身为副安抚使,此刻当仁不让的越众而出,一句多余话也没有,快速走出馆驿,后面紧跟着就是几十上百人,要不是考虑到人多无用,拦下了大多数人,此地的几百号人,都有可能跟出去。 大街上很安静,许爰跪坐于地,同时紧抱着冯宝在自己怀中,让其呈半躺的姿势,以避免整个人躺在地上。 许爰心里很是有些慌张,她不知道冯宝到底怎么样了,更加不知道这个看起来“很强大”的男人,若是真的一病不起,那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而且,对于许爰来说,冯宝是她真正接触的第一位男子,尽管他有些玩世不恭,身上纨绔的气息多过大唐官员的身份,然而,他非常睿智,行事不落俗套,看起来事事跟在谢岩身后,但真到了需要独当一面的时候,却也一点不含糊,所作所为丝毫不比任何人差。 许爰和冯宝靠得很近,近到可以感觉其身上热量传递过来,她的心跳开始加速,脑子里一片混沌,或许从这一刻开始,她已不知道自己以后当如何面对了吧。 幸好,没过多久,远处出现一片灯火,紧跟着嘈杂的脚步声传来,不用想都知道,那一定是前来救援的人。 片刻后,王决第一个出现了,紧随其后是“施工队”里负责救护的队员,他们带来了担架,开始小心翼翼的将冯宝抬上去。 “去请大夫了没?”许爰站起来,冲着王决就问。 “先生放心,已派人去‘都督府’,那里有大夫。”贺兰敏之接过话,同时走到许爰面前问道:“究竟怎么回事?县男好端端的,怎么就……” “还有高大棒他们呢?怎么一个护卫都不见了?”王决刚打算随担架离开前,突然发问道。 许爰随即将事情简短说了一下,最后道:“有事回去再说。” “对对,先回去。”贺兰敏之应了一句,马上扭头对身边亲兵道:“再派人去‘都督府’,尽快把大夫给请过来。” 在“西州”城里,冯宝那是数得着的“大人物”,他这一病倒,连裴行俭都惊动了,一时间,整个馆驿内,那是各路官员云集,众人纷纷都在等着消息。 冯宝静静的躺在床上,身边站着一圈官员,每个人都不敢发出一点声响,唯恐打扰到正在搭脉的大夫。 大夫姓“伍”,原是军中大夫出身,严格来说,其水平很是一般,只是在这“西州”,已经算是“名医”了。 良久之后,伍大夫收回手,起身来到裴行俭面前道:“县男乃是风邪入体,以致高热不退,相信吃几副清热解毒的汤药,会好起来的。” “有劳。”裴行俭淡淡应了一句,老实说,他对这个大夫的话,那也是将信将疑,所以表现的倒是很平淡。 贺兰敏之却不知道缘由,连声说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啊。”说完,还给亲兵递了一个眼色,示意带大夫下去,开方抓药,至于赏赐,那也是应当的了。 不论心里相不相信,裴行俭至少是没法说出来,横竖也只能是试了才知道。不过,有一个人,却从伍大夫的话里,听出来不大对劲的地方,那便是许爰。 许爰接触冯宝时间最长,且还给他当过一阵子“秘书”,所以听过的事情自然比别人多,她似乎记得冯宝曾经提过,一个人如果高热不退,那是一件极危险的事情,在没有好办法的情况下,设法帮助其降低身体热度,才是最重要的事情,而那伍大夫说得却是极为轻巧,仿佛可以药到病除一样。相比较来说,她宁可相信冯宝,也不愿相信那个说得轻松的伍大夫。 为了保险起见,许爰把王决单独叫到院中,并问道:“当初弄‘战地包扎术’的时候,你在不在?” 王决摇了摇头道:“那是谢县子他们在‘长安’时弄出来的,当时某家不在。” “那当时有谁在?”许爰再问。 王决想了想,道:“高大棒和刘大山两个老货应该都在。” “快去叫醒他们,不管用什么法子。”许爰毫不犹豫地以命令口吻道。 王决此刻哪里顾得上这些细节,他只知道,许先生既然如此问,那必定有重要事,于是想也不想地掉头就去亲兵们的屋里,一进门就看到几个烂醉如泥的亲兵东倒西歪的倒在床上打呼噜。 王决管不了那么多,直接从桌上拿起装着冷水的茶壶,就往高、刘二人的脸上倒下去。 在冰冷的茶水刺激下,高大棒首先醒来,只是没有睁眼,而是用抹了一把脸,还张口说道:“好端端怎么下雨了啊。” 一边的刘大山却是睁开眼睛,并且看到了王决的举动,当即怒道:“好你个王决……” “闭嘴!”王决也怒声道:“县男病了,生死不明,你个老货还有脸躺着?” “啥——”高大棒瞬间酒意全消,猛地跳下床,直接就往门口冲去。 还没到门口,就见门外进来一人,且进门即喝道:“站住!” “许先生,县男……” 高大棒话没说完,那边刘大山也过来抢先道:“校尉咋啦?” “暂时没事。”许爰接着问道:“吾问你们,当年谢县子在教授‘战地包扎术’的时候,有没有说过关于高热之人当如何应对?” “高热?好像提过,说是什么发炎,某家记不太清楚了。”刘大山接过来道。 “好好想想。”许爰道:“此事关系县男生死。” 高大棒皱着眉头在那使劲想,刘大山则是抬首微微抬首,一幅回忆往事的模样。 约莫盏茶功夫,高大棒缓缓地开口道:“记得当时谢县子好像说,高热叫发烧,是什么发炎造成的,没有药的情况下,得先降温才行。” “对对对,是这么个说法。”刘大山一经提醒,似乎也想起什么,跟着说道:“应该是用酒精……” “没错,就是酒精!”高大棒又抢过话来道:“用酒精加点热水,擦拭身体,可以降温。” “那还有没有提过什么药可以治吗?”王决于一旁问道。 高大棒肯定地道:“没有,县子说了,伤口发炎引起的发热,暂时没有好办法。” “校尉不是伤口引起的,只是发热,快想想,警官到底说过没有。”许爰再一次催问道。 “似乎……好像,有提过。”高大棒说着话时,看向刘大山,问道:“县子应该是说过的吧?” “好像是提过一句,某家记得,应该是个姓张的什么人,写过的一本医书,详细的,真想不起来了。”刘大山苦着脸说道。 “叫张什么?”王决大声追问道。 “真想不出来了,都过去好多年了。” “那个人,叫张什么景。”高大棒突然冒出来了一句话。 “可是张仲景?”许爰脱口而出地问道。 “正是!”高大棒和刘大山几乎同时叫了起来。 许爰这下都明白了,谢岩说的是“东汉”名医张仲景,而且药方应该就在其传世医书《伤寒杂病论》当中。 方法和药方都有了,许爰以为事情好办了,她一面让王决去拿酒精,自己则回到冯宝屋里,趁着裴行俭等官员们都在,将事情说了一遍…… “那还等什么呀,快派人去找书啊。”王福来反应最快,第一个开口道。 然而,官员们除了低头相互间询问之外,居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话。 王福来等不到有人开口,只能主动去问道:“裴长史,难道偌大的‘西州’连本医书也没有?” 裴行俭一脸苦涩地道:“此地别说医书,就连《论语》也找不出几本来。” “啊——”王福来惊讶地嘴都合不拢,都不知道怎么说是好了。 许爰反应也快,立刻向裴行俭行礼道:“请问长史,不知城里大夫家中可有?亦或是读过此书?” 裴行俭微微摇了摇头,道:“此地的大夫,都是军中出来的,根本没有一个读过正经医书,些许小病,医治一下还成,稍微有点难的,恐怕都不可抱有太多希望。” “那、那如何是好?”贺兰敏之有些慌了神,急忙问道:“咱们总不能眼看着冯县男他……”下面的话,不用说出来,人人也都能猜得出。 此时,许爰也急了,又一次向裴行俭问道:“请长史不妨想想,‘西州’没有的,附近‘庭州’、‘伊州’可有?” 此言一出,倒是提醒了裴行俭,的确,“西州”没有,并不代表其他地方也没有,他当机立断地道:“先生所言极是,当立刻派人前往附近州县,或许能够找到也未可知。” 既然有了法子,那自然不能拖延,裴行俭当场开具数份文书,贺兰敏之二话不说,接过文书即走到屋外,本想着让自己的亲兵跑一趟,结果让高大棒和刘大山知道了,他俩再三恳求,这才接下差事,并且各自带上三个人,星夜出城,直接就往“庭州”和“伊州”而去,按照他们自己的说法:“要是校尉出了事,当以死谢罪!” 第二百九十四章 许爰先生 既然有了医治冯宝的方法,那么,以裴行俭为首的官员们,开始陆陆续续告辞离开。 这是烦乱的一夜,馆驿中几乎没有一个人能够睡得安稳,冯宝突如其来的重病,搅乱了每一个人的心绪。 等到天色大亮之际,许爰从床上起来,洗漱完毕后,顾不上吃早餐,匆匆前去探望冯宝,并向王决询问用了“降温手段”后的情形。 王决道:“感觉降下来一些,只是,只是县男无法进食。” 其实不用他说,许爰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两个老兵端着一碗稀粥,可怎么也无法让昏迷中的冯宝张开嘴吃下去,急得他们在那儿是团团转。 王决察觉到许爰脸带不悦之色,赶紧说道:“咱们这全都是些粗汉,不过先生放心,元昭已经亲自去‘都督府’,找裴长史借两名侍女过来了。” 许爰压根儿就没听清楚王决说的是什么,她只注意到,那两个老兵折腾了半天,一口没喂进去,反而让稀粥自冯宝嘴角缓缓流到颈部。 许爰实在看不下去了,伸手自老兵那里要过粥碗,接着让另外一名老兵去拿一床被子过来,垫在冯宝的头颈部位,让他呈一种半躺着的姿势,然后用勺子盛点稀粥,再以勺子前端轻轻撬开冯宝的牙关,最后将那一点稀粥倒入嘴里,过了片刻又以重复的动作继续下去…… 眼看着碗里的稀粥一点点减少,王决长长舒了一口气,情知短时间内,冯宝能够撑下去了。 一碗稀粥还剩下一小半的时候,王福来与贺兰敏之一起走了进来,当看见许爰在给冯宝喂食时,不禁面露奇怪之色。 王决见状,赶紧上前解释了一下……他俩听后,无不颔首赞许,自然不会多想其它,转而向王决询问起冯宝情况。 他们说什么,许爰不感兴趣,等到将一碗稀粥全部喂完后,她将空碗递给一边的老兵,然后和王福来、贺兰敏之打了一声招呼,最后对王决道:“待婢女到后,可命她们给校尉修面,校尉素爱整洁,醒来必定不喜。” “还是先生心细,王某定会照办。”王决应道。 许爰点了一下头,以示知道,跟着向王福来他们拱手告别,回自己屋去了。 一番普通的对话,说最普通的一件事,然而,王福来忽然心念一动,想起了一件事情。 转首看了一眼冯宝,又用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似乎想到了什么? 探视昏迷中的病人所需要的时间并不长,王福来很快走回自己的房间。 “修面!”王福来坐在案几后,脑子里又出现了适才许爰的话。 “卫岗乡”里,受冯宝、谢岩的影响,年轻者中不留胡须,日日修面者甚众,所以算不得稀奇。然先前许爰一句话突然提醒了王福来,那就是一个喜好整洁的男子,理当天天“修面”才是,可在记忆中,他似乎从来没有见过许先生“修面”,更为重要的是,王福来发现,其他“修面”过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些残留胡须,很难做到非常干净,而许先生则不然,实在是太干净了,仿佛从来没有生长过胡须一般。 王福来是宦官,在皇宫之中,可谓什么样的女子都有见过,原先是从来没有想过,所以他也没觉得许先生和房元昭他们有何不同,但是此刻,心中有了疑惑,不免暗自对比了一下,结果是越想越觉得“许先生”是个女子的可能性更大。 许爰是男是女,对于王福来而言,那根本算不上事,只不过他很好奇——冯宝知不知道呢?一想到这里,王福来心中燃起了熊熊八卦之火,他决定,先弄清楚“许先生”究竟是男是女这个问题,而后再说其他。 房元昭回来了,跟着一起来的还有“都督府”找来的三名婢女,王决看到婢女后,二话不说,即让其中一人去给冯宝“修面”,另外两人负责整理房间。 “修面”一事流行于“卫岗乡”,且时间并不长,“西州”城里几乎无人如此,所以,婢女根本就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哪怕王决示范了一遍后,婢女拿着小刀抖抖霍霍得不敢下手。 看着婢女那副模样,气得王决差点骂出声来,不过转念一想:“看她们那样子,真要是上了手,能不能做好那太难说了,保不准还能弄伤冯县男,还不如不弄为好。” 转眼过了“午时”,许爰在自己屋内用过膳食后,再一次前去探望冯宝,她前脚刚走进房间,王福来后脚就跟了进来,且一本正经地问道:“安抚使可曾进过午膳?” “回禀公公,已然进过膳食。”王决回道。 王福来轻轻点了一下头,而后目光转向冯宝,才看一眼,突然提高音量道:“怎还无人替安抚使‘修面’?难道许先生的话不作数?”说着话时,有意无意的扫了许爰一眼。 其实许爰进门即发现了此事,只是还没来得及问,如今王福来问起,她也把目光投向王决,期待一个解释。 王决当然不会隐瞒,将情形如实说了一遍…… “废物!全都是些废物!”王福来瞬间拿出大内总管的威仪,凌厉的目光看向那三名婢女道:“些许小事都做不好,要尔等何用?来人啊……” “王公公”许爰忽然唤了一声道。 “不知许先生有何事啊?”王福来一瞬间又变得十分的和蔼,微笑地说道:“有话但请直言无妨。” 许爰道:“冯县男素来和善,甚少责罚下人,还请公公高抬贵手,饶恕她们。” “先生说的是,咱家的确可以不追究,然先生也说了,冯县男素喜整洁,这‘修面’一事若是无人来做,恐怕县男醒来,会十分恼怒吧。” 许爰闻言一怔,觉得王福来所说极为有理,事情是自己提出来的,可无人能做,该如何是好呢? 等上片刻,王福来见许爰依然没有想出法子,便开口道:“咱家以为,不妨许先生帮冯县男弄一下好了,即便弄得不好,碍于先生面子,冯县男想来不会说什么。” 许爰想想也是,自己动手不论好坏,冯宝都不会说什么,于是就应允了下来。 实际上,许媛是完全被王福来的说法给带偏了,她完全忘了,以冯宝随意的性子来说,不管哪个来做,他都不可能出现王福来口中的“恼怒”。而王福来之所以有意如此,目的就是为了验证一下——许先生到底是男还是女? 大唐的男人们,抛头颅、洒热血那是毫不畏惧,可让他们干伺候人的事,那可就要了老命,特别是一些需要耐心和细心的活计,不到迫不得已,是根本没人愿意,可许爰仅仅稍加思索即应承下来,在王福来眼中,除了“许先生”是女子之外,别无其他可能。如果说,王福来开始只是怀疑,那么现在可以说是八九不离十了,至于差的最后那么一丁点,应该也就是“许先生”亲口承认了吧。 发现许爰的“秘密”,充其量只是一个意外,且毫无任何意义,况且,真要是拆穿了,他王福来当初没弄清楚,也有失察之责,所以,记在心中,一切全当没发生才是最好的局面。 “西州”距离“庭州”约七百里,距离“伊州”八百里。高大棒、刘大山带着人以一人三马的方式,不眠不休跑一个来回,那也至少需要三四天时间。 在此期间内,冯宝偶有醒来,只是神智依然不大清醒,不过比起初始那要好上许多了。 冯宝病后第三天,从太阳出现开始,馆驿门前就有专门的人在守望,期待着高大棒他们的出现,直到日落时分,始终不见他们人影。 不知为何,今晚许爰有些心绪不宁,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始终也睡不着,于是干脆坐起来,准备穿上衣服去院子里走上片刻。 正当此时,她忽然听到屋外有人走动的声音,随即又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只是听不清楚在说什么。 “莫不是高大棒他们回来了?”许爰心中暗想,旋即决定出去看看。 等到她穿好衣服推开房门的时候,原先说话的人已然不在,不过既然已经出了门,去看一看也是非常合理的事情。 刚刚走到冯宝房间门前,就见房元昭从里面走了出来,他一看见许爰即行礼道:“先生来了啊。” 许爰略一点首,再问道:“校尉可还好?” 房元昭道:“还是老样子,唉……也不知道高叔(高大棒)他们找到医书没有。” 许爰道:“校尉一心为民,自有天佑,不必太过担心。”说完,又问道:“今晚由汝值守?” 房元昭摇首道:“是杜风兄值守,吾仅来看下师父,这便回去休息,明日一早过来替换。” 许爰微微颔首,道:“时辰不早了,快些休息去吧,吾先进去看下校尉。” 两人一进一出,刚一错身之际,突然远处有个激动的声音传来:“回来了!高大棒回来啦——” 刹那间,整座馆驿,再一次沸腾起来了…… 第二百九十五章 行善 高大棒的的确确进了馆驿,而且是被人架进来的,他和手下们,连续不停地骑马跑了三天,耗尽了所有体力,致使看到许爰时,扯着嘶哑的嗓子道:“先生,某幸不辱命,书带回来了。”说着话时,他挣脱了相扶之人,自己从怀里取出一个布包递了过去。 许爰并未打开,而是交给了刚走来的贺兰敏之。 贺兰敏之哪里看的懂医书,他一面让人带高大棒等去休息,一面请许爰、房元昭他们来一起参研《伤寒杂病论》这本医学巨着。 一群没有医学知识的人,想要从一本医学巨着当中找出一个合适的药方,其难度不亚于大海捞针,几个人轮流翻阅了一遍,均未找出一个合适的药方。 正当他们大眼瞪小眼,束手无策之时,贺兰敏之的亲兵队正突然走了进来,并行礼言道:“启禀少郎君,高大棒刚刚想起一事,托人带话过来,说是交给他医书的来刺史曾说‘柴胡汤想必适用冯县男之病症’。” “柴胡汤!”所有人听的眼睛一亮,正拿着书的杜风,立刻开始翻找…… “咱家想起来了。”王福来忽然说道:“原‘中书令’来公,可不正是‘庭州刺史’。” 来济被贬“庭州”,那是天下皆知,只是众人没有想起来罢了,经王福来提醒,再加上杜风找出来“柴胡汤”的那一段记载并大声读出来后,房间里的每一个人都觉得——应该错不,药方就是“柴胡汤”! 其实,此地每个人都拿不定主意,但是来济的名头太大了,堂堂一个原帝国宰相,那是绝对不会在这种事上乱说的。 贺兰敏之见众人无异议,当即决定,立刻派人全城找寻药材,同时派亲兵队正执自己名帖前往“都督府”,向裴行俭打招呼,以免产生不必要的误会,毕竟是三更半夜,难免有“扰民”嫌疑。 “西州”地处交通要冲,南来北往的客商很多,所以并不缺乏药材,加上“柴胡汤”需要的药材,本身多是常见之药,都不是稀罕物,因此,至天亮时分,所有药材俱以备齐,至于煎药一事,那就交给了再次被请来的伍大夫,不管怎么说,当大夫的水平不行,煎药那肯定差不了。 后世被尊为“医圣”的张仲景,那水平可不是吹出来的,一日三剂“柴胡汤”下肚,冯宝的体温下降明显,更令所有人欣喜若狂的是,当天夜里,他居然醒了。 许爰没有第一时间去探望冯宝,她不用想都知道,此刻一定是人非常多,更何况人醒了就证明药效非常明显,早去和晚去都是一样的,没必要凑那份人多的热闹。 次日,许爰依旧没有去冯宝那里,倒不是不想去,实在是人太多挤不进去,单就“西州”的大小官员,那都得排着队才能轮得上,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冯宝那个烦啊,就差让人把那些大大小小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官员给轰出去,只是官场历来如此,他总不能伸手打笑脸人吧。 等到官员们全都离开后,冯宝让人先把睡了一天的高大棒给叫过来,直接说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你别把那天的事太放在心上,不过以后酒还是要少喝点,那也不是好东西。” “老汉醉酒误事,请县男责罚。”高大棒说着即跪倒床前。 “行啦。”冯宝有些不耐烦地道:“都说了没事,生个病而已。对了,你去告诉元昭,让他在馆驿门口给我拦着那些官员,就说我大病初愈需要静养,不得打扰。” “诺”高大棒应了一声。 “还有——”冯宝说着话时,抬首看了一下那三名婢女,再道:“我不习惯让人伺候,你把她们送走,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别忘了多给些赏钱。” 吩咐完这几件事情,冯宝觉得精神有些不济,便闭起眼睛养起神来。 高大棒见状,领着婢女悄然退出房间,心里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他是真怕冯宝有事啊。 高大棒才走没有多会儿,冯宝听见有人推门而入,头一歪,睁眼见是常远,奇怪地问道:“你来做什么?” “今晚由吾值守。”常远回道。 冯宝瞬间明白了,那不就是后世给病人“值夜”嘛,他本想说自己已无事用不着了,但转念一想,自己现在全身无力,有个人在旁边也挺好的,于是道:“最近辛苦诸位了。” “哪里的话。”常远道:“此为小事,校尉无需挂心。” 冯宝道:“听他们说,好像我病倒后,一直昏迷不醒,究竟是哪位大夫治愈的?日后也好登门酬谢。” “城中大夫皆是庸医,指望他们,校尉怕是难以很快痊愈。”常远随后就把自己知道的事一五一十地如实道出了…… 冯宝听完全部过程后,总算是明白了,若不是许爰想起来询问高大棒他们,恐怕一场“小小的”伤风感冒,就能要了自己命。 冯宝不再多说什么,他决定先睡上一觉,好好养足精神,唯有身体彻底康复,才能考虑其它。 第二天一早,刘大山也回来了,风尘仆仆的他不仅带回了《伤寒杂病论》,还带来了一名大夫,按照他的说法,那是真正的名医,医书也是人家借出的。 冯宝从大夫眼中并不友善的目光里猜出,刘大山那家伙定然使用了什么不光彩的手段,否则天下间恐怕没有哪个大夫愿意跑这八百里路。 属下的过失,当然得由自己来纠正,于是冯宝让房元昭出面,盛情款待那位大夫,并赠予百贯以作出诊之资,同时让人用自己的马车送其回去。 没有官员打扰,馆驿内安静了许多,说来也怪,自冯宝清醒后,许爰再也没有去过他的房间,一连三日皆是如此。 待到第四天时,冯宝感觉恢复的差不多了,于是走出房间去院子里活动一下,顺便松散一下筋骨,长时间躺着对身体并不好。 “大山这几天做什么去了?怎么人影子也不见一个?”冯宝走了会,突然想起来有日子没见到刘大山,就顺口问了出来。 高大棒道:“老刘在整理礼物。” “什么礼物?”冯宝诧异地问道。 “都是官员们来探望时送的各种礼物。”高大棒道。 冯宝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他其实挺不喜欢这种人情往来,只是无可奈何罢了。 “那些东西都分给大家好了。”冯宝依旧那么随意地说道。 “可不能啊!”高大棒赶紧说道:“许多礼物都很贵重,哪能白送出去。” 冯宝想了想,感觉好像是这么个道理,然而又真心不想收这些礼物,退回去明显不合适,那应该怎么处理才好呢?他一边在院子里走着,一边考虑着如何处置那些礼物…… 不知不觉中,冯宝走到了许爰的门前,忽然发现门是在外锁着的,他不禁奇怪地问道:“许先生出去了?” 高大棒急忙道:“那个胡人迪亚马一大早过来,说是请先生去给他的孙儿孙女取个名。” “取名字?他们家孩子难道没有名字吗?” “是取我汉家之名。”高大棒赶紧道:“迪亚马说了,日后不打算让孙儿孙女回来了。” 冯宝稍加思索,即明白了迪亚马的意思,取名固然是真,但更多的恐怕还是拜托许先生照顾自家两孩子,否则取个名字而已,用不着那么麻烦,还特意请回家里去。 既然许先生不在,冯宝决定继续散步,刚走出两步,忽然停了下来,以一幅思考的模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高大棒等了半晌,不见冯宝有动静,唯恐再有什么意外,赶紧走到他对面,小心翼翼地问道:“县男在想什么呢?” “大棒,我问你,迪亚马的那两个孩子将来要是除了长得和我们不一样外,其余和我们一样,用筷子吃饭,行我大唐礼仪,说同样的官话,连名字也是我汉家之名,你说,应当他们是胡人?还是唐人?” 这个问题对高大棒来说,实在是有些太大了,他想了又想,最后以一种不敢确定的语气道:“老汉以为,若是想的也一样,那就应该是唐人了吧。” “想的一样?”冯宝闻言眼睛一亮,“哈哈”笑道:“你说的太对了!唯有想的一样,才可成为我华夏一族。” “可、可是怎样才算是想的一样?”高大棒完全弄不懂,只好问了出来。 “进学!只有通过进学,习我华夏圣贤之经义,才可真正以与吾等想法一致,唯如此,方可认其为唐人。” “县男,胡人上哪进学啊?老汉可不曾听说有学堂愿意教授胡人学问。”高大棒一脸茫然地说出自己知道的事实。 “旁的学堂没有,‘西州学堂’一定会有。” “此地有学堂?老汉怎么没听说过,也没见过呢?”高大棒更加迷糊了。 “很快会有。”冯宝以十分肯定的语气说道:“本安抚使决定在‘西州’行善,办一座学堂,无论唐人、胡人,皆可进学。” “啊——”高大棒被震惊的嘴都合不拢了!他望着冯宝,心说:“县男不会是生病生糊涂了吧,居然办个学堂,还给胡人进学。” 第二百九十六章 烦恼(一) 冯宝想做什么,高大棒永远也不可能猜出来。 回到自己房间里,冯宝对高大棒道:“你派个人去把迪亚马给找过来,让他给那些礼物估个价,看看能值多少钱?此外,再让元昭来一下。” 高大棒应声而出,没多久,即和房元昭一起回到屋内。 “元昭啊,你替我跑一趟‘都督府’,去找裴长史,就说……”冯宝对房元昭自然不需要那些客套,直接就把想到的事情说了出来。 “先生曾说过‘胡人畏威而不怀德’,何必多此一举?”房元昭很不理解的问道。 冯宝道:“此乃王化胡人最为有效之法,照此去办吧。” 房元昭反驳不了,只好离开去办,他走了,冯宝又无事可做了,想了一下,最后跑去找贺兰敏之聊天,刚坐下不一会儿,王福来也走了进来。 在无事的情况下,纯粹的闲话那也是极其无聊的一件事,最后又是冯宝提出:“把老黄找来吧,咱们凑一桌玩上几圈。” “好哇!”王福来那是第一个赞同。 贺兰敏之也早就闷得发慌,只是冯宝生病不好意思而已,现在他主动提出,又岂有拒绝之理!至此,暂停数日的“打麻将”活动,又一次开启了。 冯宝的手气一如既往的“背”,刚刚打到午膳时间,就已经输了九十多贯,气得饭后让杜风替自己打,而他则坐在旁边“观战”。 大约“申时”,高大棒进来向冯宝低声禀道:“迪亚马和许先生一起回来了,许先生请县男过去一下。” 冯宝点了一下头,而后起身和打牌的四个人打了个招呼,便离开了房间。 在高大棒的引路下,冯宝走进了堆放礼物的那个房间。 很奇怪,刘大山和迪亚马都不在,只有许爰一个人坐在那里,好像在翻看账册。 “先生可是在查账?”冯宝故意地笑问。 “吾只是奇怪,校尉生场病,也能收到不少于两千贯的礼物简直不可思议。”许爰放下账册后回道。 “这便是做官的好处。”冯宝随意答了一句,而后换了一副认真的表情,向许爰道:“此番若非先生,冯某恐难逃一劫,请先生受我一拜。”说着,郑重其事地鞠躬一拜。 许爰泰然受之,而后道:“吾受你一拜,和病情无关。” “那是为何?”冯宝非常奇怪地问道。 许爰道:“回来途中遇上元昭,方知校尉想要办个学堂,然不知校尉可有想过,学堂办起来容易,一直办下去可不简单,且吾等不日返回关中,学堂日后又当如何维系?” “官府啊,将学堂移交官府,乃是必然之事,相信‘都督府’不会拒绝的。” “哪有官学接收胡人?校尉可有想过?” 许爰突然一问,让冯宝猛然间意识到,自己的确犯了一个认识上的错误,那就是大唐官府,并不是后世的政府部门,在官员们的认知里,从来没有把胡人当成唐人,让他们给胡人孩子进学,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哪怕是自己办的学堂,只怕是人一离开“西州”,那些胡人孩子也会给人撵出门的。 想通了这层道理,再结合许爰先前说的话,冯宝问道:“想来先生已有解决,能告知冯某详情否?” 许爰道:“吾以为,当由迪亚马出面办学堂更加合适。”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冯宝却从中听出了玄机,那就是唐人学堂不收胡人合理,但是胡人办的学堂想不收唐人都难,当然,前提是学堂的先生们都必须得是唐人。 “先生何来?”冯宝问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迪亚马出钱,交给官府办学堂,想来裴长史应该不会有意见吧?” 这下冯宝完全听明白了,其实就是换一个出资人,如此一来,官府对上对下都好交待,毕竟胡人出的钱,况且冯宝也知道,真正来进学的唐人孩子那肯定都是穷人家的,他们只要能进学,不会有太多讲究的。 然冯宝又想起一件事情,问道:“迪亚马很有钱吗?办个不大的学堂花费不高,可那是长期的事情,累积下来,可不是小数啊。” 许爰道:“胡人商贾之中,有意办学者不在少数,迪亚马认为,此事不难解决。” 冯宝点了点头,叹道:“还是先生想得周到啊,我还是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说完,又问道:“迪亚马人呢?” “和刘大山一起去‘胡人酒肆’找掌柜的去了,应该也是为了办学堂的事。”许爰说完,接着问道:“吾倒是不明白,校尉为何要办学?” “先生以为,如迪亚马般的胡人,可否应当拥有一个唐人身份?”冯宝不答反问道。 “理当如此。”许爰毫不犹豫地道。 “正是!”冯宝跟着道:“只要成为唐人,其子孙后代亦当为唐人,试想一下,若不给那些孩子们进学的机会,他们永远也不可能成为真正的唐人,唯有习我汉家经义、着我汉家衣冠、行我汉家之礼,认同我汉家之传承,方可称之为‘唐人’,而这些,不通过进学,是改变不了的。” “言之有理!校尉深谋远虑,着实令人佩服。”许爰由衷地赞叹了一句。 冯宝道:“我也是临时想到,哪有什么深谋远虑,先生太高看了。” 至此,有关学堂的谈话也就告一段落了,具体事宜,冯宝并不关心,他相信迪亚马能够处理好,再说自己暂时不走,真遇上麻烦了去解决也不晚。 陪同许爰回房间的途中,冯宝忽然想起来“取名字”的事,不免好奇地问了出来。 “取名是件小事,倒是迪亚马希望其孙拜吾为师一事,吾没有答应。”许爰毫不隐瞒地道。 “为何?那孩子资质很差吗?”冯宝问。 许爰摇首道:“吾当不得为人之师。” 冯宝刚想再问,迎面走来几个“施工队”的人,加上也到了许爰房前,只好作罢不提,甚至于连问名字的事也给忘了。 冯宝病愈,每个人都安了心,所有人又继续开始了悠闲而无聊的日子,许多人已开始在心里算着日子,估算着裴士峰他们一行归来的时间。 苏定方的大军此刻也已经退守“庭州”一线,等待下一个冬季来临时再次出兵。 冯宝曾有问过苏定方,为何选择行军困难的冬季作战,得到的答案是——突厥人来去如风,但所依赖的是水草,而冬季的草原天寒地冻,草枯水涸,适合马匹、牲畜生存的地方不多,故其行动力大打折扣,而唐军马匹多使用饲料,故虽然困难,但受到影响不大,所以可以逼迫突厥人进行决战,以免敌人倚仗地形熟悉,和大军玩捉迷藏。 尽管冯宝不是特别清楚其中原因,但是他知道,真正的指挥大军作战,自己还差的远,压根儿也不应该有什么发言权,所以,他除了让人送了一批物资给裴行俭,托他转送军前外,别无其他。 办学堂一事,迪亚马进行的很顺利,裴行俭认同许爰提出来的那个方法,以一次性五千贯作为开办学堂之资,日后每年两千贯为条件,换取五十个胡人孩子进学名额,而学堂管理和先生安排,全部由官府来负责。如此,“西州”有史以来,第一座真正意义上的学堂,就这么定了下来。 签订正式文书那天,冯宝、许爰、王福来、贺兰敏之四人作为见证人也到了场,并参加了在“都督府”举行的饮宴。 迪亚马作为胡人代表,生平第一次有幸和如此多的大唐官员坐在一起,虽然谈不上紧张,拘束那是一定的,好在官员们也都知道“胡人侦骑”的往事,对他颇为客气,怎么说那也是为大唐,打过仗、流过血的人,起码的礼遇还是应当的。 王福来饮酒不多,出于好奇,他一直很关注许爰如何应付此等场面,结果发现,凡是喝酒几乎都被冯宝给拦下,代喝了,旁人碍于冯宝的面子,自然不好勉强,因此,他面前的那一杯“葡萄酿”,始终没有怎么动过。 王福来就奇了怪了,如果说许爰是女子一事冯宝知道的话,没理由成天带着到处跑,若是不知道的话,又何必如此关照呢?似乎没道理啊。 尤其在饮宴结束后,一行人缓缓走回馆驿的途中,王福来注意到冯宝和许爰那是谈笑风生,就如同自己当年在“辽东”初见冯宝与谢岩时的情形。可她明明就是女子啊! 王福来一路沉默寡言地回到馆驿,最后索性不想此事,毕竟许爰是男是女,不干他的事。 然而,王福来不知道的是,还有一个人,在今天的饮宴当中,无意之间也发现了许爰的秘密,此刻,那个人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正在那闭目沉思,他倒是不在意许爰究竟是谁,他只在想着——冯宝到底知不知道呢?如果知道,那自己就当白想了,可若不知道呢?那岂不是自己一直想要找的人,那就在眼前吗? 第二百九十七章 烦恼(二) 能够发现许爰的秘密,不是他够聪明,而是因为有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且他的妹妹长大以后,很不喜欢“穿耳戴环”,以至于小时候打的耳洞,渐渐愈合,但无论如何,还是留下了痕迹,而他——贺兰敏之对这样的痕迹很是熟悉。 “都督府”饮宴之时,贺兰敏之中途外出小解,恰巧在回廊遇上出来透透气的许爰,打个招呼,擦肩而过之际,无意中看到许爰耳垂上留有耳洞愈合后的痕迹。 因为匆匆一瞥,贺兰敏之不敢确定自己所见是否为真,只能是心下存疑,直到回馆驿路途当中,有意无意地凑近些,且左右两边都看清楚了以后,他终于可以确定了。 贺兰敏之已经差不多到了可以娶妻的年纪,他也听皇后姑姑提过一次,一般来说,像他这般的勋贵,正妻肯定都是门当户对的女子,什么美丑、德行压根都是次要的,身份才是第一位。 原本贺兰敏之也是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娶个正妻放家里,大不了多找几个漂亮小妾就是。可“卫岗乡”一行,让他接触到了一种全新的理念——那就是,娶妻要有些了解和接触。 “卫岗乡”的年轻人当中产生这样的想法,那都是受了冯宝以及刘愣子那么一个活生生的例子的影响。 冯宝来自后世,与唐人的婚姻观不同那太正常了,刘愣子就不一样了,他的婚事起了一个很好的示范作用,哪怕是娶了一个出身青楼的夫人,只要人对了,一切都好! 贺兰敏之在学堂的时候,私下听人议论过,虽然他嘴上没说什么,可心里却是很赞同,与其找个不晓得哪家的女子,还真不如找个自己看顺眼的,只是他也很清楚,“”门当户对”四个字还是跑不掉的,所以只在心里想想罢了。 只是当贺兰敏之无意中发现许爰是女子的时候,他的心思也就活泛起来了! 许爰算不上很漂亮,却五官精致很是耐看,更加重要的是,许爰不是一个寻常女子,有才学,有身份,哪怕家世不好也不打紧,单就一个“先生”的名头,足以盖过世间大多数女子,至于说年纪大些,那根本不是事,他贺兰敏之的皇后姑姑不也比皇帝大一些嘛。 贺兰敏之一个人琢磨了半天,觉得自己的主意不错,值得试试,唯一不确定的就是冯宝,他能感觉到,冯宝似乎并不知道许爰是女子。 若是换了任何一个人,贺兰敏之都可以当其不存在,只要回到“长安”,说服皇后姑姑,然后来一出“赐婚”即完事了。但冯宝是不同的,他知道皇后姑姑很是看重此人,是绝不可能贸然答应,况且王福来还在此地,想隐瞒都不可能,想来想去,他还是决定找王福来问问。 “许先生是女子?”王福来吃惊的不是这件事,而是贺兰敏之是如何知道的。 既来了,贺兰敏之当然不会隐瞒,将自己的发现说了出来…… 王福来暗自叹息一声,跟着道:“少郎君知晓此事,可不得对旁人说起。” “公公放心,不会说出的。”贺兰敏之应了一句,可接下来的话,却把王福来给彻底惊到了! “什么啊?少郎君有意许、许家女子?”王福来都已不知道怎么说是好了。 贺兰敏之才不管王福来怎么想,他只管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王福来不得不承认,贺兰敏之想的还是很有些道理,只不过,他可不想掺合此事,于是顺着贺兰敏之的话道:“冯县男素与许先生交好,因不知其为女子,故未做他想实属常情,只是、只是县男若是知晓,会有何想法,咱家可不好说了。” “的确如此啊,某家不也正为此事烦恼嘛。”贺兰敏之接着道:“姑姑很是看重冯县男,否则断不会举荐其来西域,此事甚难啊。” 王福来淡淡的看了贺兰敏之一眼,心说:“你还知道皇后娘娘看重冯县男啊,那还有如此想法?” 有些事情,王福来知道的远比贺兰敏之还要多,在一开始的时候,武皇后只不过是为了讨好皇帝,顺便举荐了冯宝出来做官。可是在派人去西域这件事情上,皇帝宁可放着最合适的谢岩不用,也要让他操办好“新商税”之事,此举让武皇后意识到,皇帝其实是在有意栽培谢岩,相比较军功而言,日后真要成为执掌重权的高官,“政务”一道,才更加重要。 结合自己成为皇后的过程中,宰相们的强势反对,让武皇后深刻的体会到,没有权力,连皇帝都当得不安生,更不用说皇后了,所以通过母亲结交朝臣,也就成了重要之事,而谢岩更是其中重要一人,毕竟他年轻,而且很受皇帝信任与器重,日后朝堂自有其一席之地。只是此人不在“长安”,且深受皇恩,无论结交还是招揽均不合用,所以,最能够在谢岩面前说得上话的冯宝,自然进入了武皇后的眼里,这才是冯宝西域之行的根本原因,只有攒足了军功,才有升迁的资本。 武皇后的想法,王福来大致知道,因此,他是绝对不会替贺兰敏之说话,或者隐瞒什么,并且明确说道:“咱们可不敢揣测娘娘的心思,少郎君之所想,唯有直接禀报娘娘才好。” “此事某家知晓,唯县男心中所想无法得知,公公与冯县男素有交情,不知可否代为相询?”贺兰敏之终于说出了自己真正目的。 实际上,他不说王福来多少也猜出一些,故而回道:“冯县男性子直率,少郎君可直接询问,咱家相信,会有一个结果的。” “当面询问,合适否?”贺兰敏之有些拿不准地问道。 “哪里不合适呢?”王福来反问道。 认识冯宝的时间不短了,贺兰敏之清楚,王福来并没有敷衍自己的意思,以冯宝那种大咧咧的性子来说,直接去问,似乎没有什么不妥。 只不过,贺兰敏之毕竟年轻,脸皮有点薄,思之再三后,道:“既如此,公公相陪同去,想来无妨吧。” “这个……”王福来很犹豫,他是真心不想搅和进去。 “相陪一下并无大碍,公公放心,某家决计不会对任何人说起此事,哪怕日后陛下问起,某也当一力承担。” 王福来闻言顿时心里一沉,他明显感觉到了贺兰敏之的话多少有些“威胁”的意思,那就是你要不陪我去,我就把你“失察”的事在皇帝那儿给抖落出来,虽说是小事,可得罪皇后娘娘的侄子,就是大事了。 于是,王福来不得不说道:“陪少郎君走一遭自是无妨,却不知何时?” “明日吧。”贺兰敏之甚是痛快地道。 他们两个人私下里的对话,冯宝哪里会知道,他还如同往常一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第二天一大早,冯宝刚刚用过早餐,就见王福来、贺兰敏之来到自己房间里。 “二位不会一大早就准备找我打麻将吧?”冯宝笑着问道。 “县男若是有意,咱家却无异议。”王福来笑而回道。 冯宝亲自招呼二人坐下,同时说道:“说笑了、说笑了,二位快些请坐。” 等到高大棒退出房间后,王福来看了一眼贺兰敏之,而后道:“冯县男,咱家问一句,这军中可否应该有女子乎?” “女子?”冯宝说着,看了看贺兰敏之,怎么说王福来都是宦官,此事不可能和他有关。 片刻之后,冯宝道:“军中有女子于作战不利,是为禁忌,然此时战事结束,少郎君若是有何想法,倒也不算大事。”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贺兰敏之知道冯宝理解错了,赶紧出言否认。 “那是如何?”冯宝很不解地问道。 “冯县男”王福来接过话道:“咱家的意思是,有一位女子,以男子身份混进了军中……” “何人如此大胆?竟敢视军法如儿戏!”冯宝当即大声道:“王公公不妨直说,此人是谁?冯某定以军法论处,绝不姑息。” 王福来笑了笑,而后道:“不是旁人,正是许先生。” “许先生?哪个许先生啊?”冯宝整个被说糊涂了,在他的认知里,许恢与许爰都是男子,难道还有第三个? “就是许愿先生!”贺兰敏之于一旁说道。 “怎么可能啊?”冯宝一脸不信地道:“此为何人造的谣,少郎君不妨告诉我,决计饶不了这家伙。” “无人造谣生事,此事当为真。”王福来再一次接过话,紧跟着将贺兰敏之的“发现”,如实道出…… “哦,区区一个痕迹,岂能做得了准。”冯宝完全不信,在他眼里,男子打个耳洞那简直太普通不过,压根儿就不是事儿。 “县男莫要不信,正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除女子外,不知何曾有男子如此过呢?”王福来又反问了一句。 这一问,还真把冯宝给问住了,他忽然之间觉得,好像是这么回事,古人除了女子和胡人之外,应该不会有男子打耳洞的,难道说,许先生真是以为女子不成? 冯宝坐在那里,脸色变幻莫测,让人难以琢磨,他不说话,王福来和贺兰敏之都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都在等着冯宝开口。 第二百九十八章 烦恼(三) 沉默了一段时间之后,冯宝终于开口说道:“许、许先生到底是不是男子,冯某自有法子弄个清楚,只是此事出有因,怨不得谁。”说话时,他一直看着王福来,那意思太明显不过了,显然是说:“要不是你当初不弄清楚,哪来今天这事?” 王福来就当没看到,而是把目光投向贺兰敏之,心道:“现在,该轮到汝说了吧。” “冯县男此言差矣,吾等不说无人会知晓,再者,相信也不会有哪个不开眼的胡言乱语。”贺兰敏之终于把话接过来说道:“不知冯县男听闻后,可有其他所想?” 冯宝不解地道:“能有什么所想?” 贺兰敏之道:“诗经有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且冯县男终未娶妻成家,难道就没有动心分毫?” 此话一出,冯宝再听不懂那就成傻子了,只不过,他想成了另外一层意思。 “怎么,二位想要做媒不成?”冯宝有些神色古怪的看着他们两个人问。 “当然不是。”王福来又接过来道:“县男若无此意,少郎君却是有心。” 一瞬间,冯宝顿时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他认真而又仔细地看了看贺兰敏之,心说:“你小子发什么神经?”可转念一想,不觉又有些释然。毕竟贺兰敏之到了论及婚嫁的年龄,而且开放的大唐人,似乎从不觉得年纪差距是个问题。 严格来说,冯宝对许爰那可只有朋友的情份,和男女之情一丝一毫也无关系,尽管从贺兰敏之与王福来的话中听出了一个十分震惊的消息,但是,那也仅限于事情本身,同样和男女之情无关。 可是人呐,尤其是男人在面对异性的事情上时,通常会有一种微妙而奇怪的心态,那就是——我先认识的,怎么着也得我先试试吧,凡事还有一个先来后到呢。 正是基于此种心态,冯宝很想脱口而出:“你小子好歹等我先搞清楚吧。”然而,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倒不是说怕了什么,而是来自后世的冯宝,起码明白“公平竞争”才是解决此类事件的最好方法。 于是,冯宝斟酌之下,张口说道:“冯某与少郎君,不论有意或是无心,那都仅仅是吾二人之想法,以冯某之见,许先生之想法才更为要紧,不知少郎君以为否?” 此话若是旁人说出,贺兰敏之必定嗤之以鼻,那怕是在妇女地位比较高的唐代,女子想要自己掌握婚姻的权力那也是绝无可能的,实际上,在贺兰敏之看来,此事简单至极,冯宝如果有意,他就不做多想;冯宝若是无心,他有无数种办法可以达成心愿,但是偏偏冯宝提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说法,令贺兰敏之有些无所适从,不知该怎样是好。 “为何要听取许、许先生的意思?”贺兰敏之总觉得喊“先生”有些别扭,只是王福兰和冯宝都如此称呼,他也不好改口。 “很简单呀!娶个妻子回家又不是当花瓶看着,两个人相互中意岂不是最好?” 冯宝又一次说出大唐人从未想过的理念,虽说听起来感觉有些荒谬,但若是细细品味,又会觉得很有道理,实在是很难反驳。 “那如何才能知晓呢?某家总不能当面去问吧?”贺兰敏之还是弄不懂地问了出来。 “这太简单了,姑娘要靠‘追’,谁先‘追’到算谁有本事?”冯宝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说,干脆借用了后世常用的说法。 “什、什么是‘追’?”贺兰敏之瞪大着眼睛问道。 “追姑娘那不就是——”冯宝停顿了一下,想不出来怎样说下去,只好拿后世影视剧里的某些桥段出来以做举例说明…… 别说贺兰敏之了,就是王福来也想不到,所谓“追姑娘”竟然会是那么复杂,他不由得心想:“这也太拿女子当回事了吧?”当然,当着冯宝的面可不敢说出来。 贺兰敏之毕竟年轻一些,他并没有觉得此事有多么的不可思议,相反,反而觉得“挺好玩儿”,很有新鲜感。于是说道:“冯县男之意是说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各自想办法,最后以许先生的意思为准,可是如此?” “那是自然,咱们各凭本事。”冯宝当即回道。 “甚好!某家愿意一试。” 望着贺兰敏之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冯宝嘴上那是满口答应,心里却在想:“后世那些花样百出的方法,只用一成,你想追也追不上。”当然了,前提是冯宝真的有心,可问题就在于此事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等王福来、贺兰敏之告辞离开后,冯宝一个人独自坐着屋里,这个时候,突然感觉这件事情怎么有些怪异呢?自己认识的许愿先生,怎地就成了一位女子呢?而且相识多年,怎么就没发现呢? 此外,在娶妻成家一事上,冯宝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总觉得还早,犯不着那么着急,可是今天莫名其妙的和贺兰敏之相约“追姑娘”,当时不觉得,现在怎么看自己都有些在犯傻,纯属吃饱了撑的,可是话又说回来了,“许先生”真的挺不错,旁的不说,起码很能谈得来,那到底应该怎么做呢?又应不应该去做呢? 冯宝越想越觉得心里有些烦躁,大喊一声:“高大棒,你进来一下。” “老汉在此,县男有何吩咐?”高大棒第一时间出现在屋内道。 “没什么吩咐,叫你进来是问件事。”冯宝考虑了一下,问道:“你说,我是不是当考虑一下娶妻生子的事啦?” “太好了!实在太好了!”高大棒猛然间大声嚷道:“县男终于要成家了。” 声音有点大,以至于冯宝被吓了一跳,张口说道:“你激动个什么劲啊。” “这许多年,老汉可是头一次听县男提起成家之事,岂能不激动?”高大棒随后就问道:“县男看中哪一家姑娘了?” 冯宝白了他一眼,失去了继续说话的兴趣,挥挥手道:“和你说也白说,你先出去吧,我自己好好想一想。” 打发走高大棒,冯宝依然觉得心里有些烦闷,他就纳了闷儿,为什么呢? 烦闷了出去走走是个不错的选择,冯宝走出房间,独自在院中来回踱步,无巧不巧的刚好看到许爰出来,正在犹豫要不要上前之际,却看到贺兰敏之满面笑容的迎了上去。 “这小子倒是行动够快的啊。”冯宝在心里嘟囔了一句,便打算回房间去,途经黄守义的房间时,他忽然想起来,自己第一次见到“许先生”的时候,好像就是在黄守义家中,那么,黄守义一定知道些什么,并且瞒着自己。 一想到这,冯宝顿时有了问清楚的冲动,他直接上前敲门问道:“老黄,在不在?” “在呢!”黄守义在房间里大声应道,并且很快将门打开,一见冯宝即笑道:“可是唤老夫前去打牌?” “没空打牌。”冯宝说完,回头对高大棒道:“你在门口守着。”然后才走进了屋内。 黄守义见冯宝面色不善,赶紧关好门,回身问道:“校尉有事?” 冯宝很严肃的看着黄守义,一语不发。 过了有一会,仍然不见冯宝说话,黄守义不免心里有些发毛,再次主动,且小心翼翼地开口道:“不知校尉所来何事?” “老黄啊,我们老交情了,有些事情你明明知道,却不对我说实话,未免太不把我放到眼里了吧。”冯宝看起来话说的很随意,但是听在黄守义耳中,那是如同雷劈。 黄守义是完全依靠“卫岗乡”和冯宝而崛起的大商贾,他得罪谁也不敢得罪冯宝啊,更何况,他没有任何事情瞒着冯宝,何来不说实话一说呢?于是赶紧说道:“老夫可对天发誓,绝无此事。” “你都不知道我说的是哪件事,也敢赌咒发誓?”冯宝心里乐了,面上表情仍然不变地说道。 “真没有啊,老夫可从来不在校尉面前隐瞒什么。”黄守义觉得自己那个冤啊,只能竭力分辨道。 冯宝看他那副样子,估计也是想不起来,直接问道:“那好,我问你,许愿许先生,究竟是男子亦或是女子?” “这个——”黄守义一时为之语塞,脸色也变得一阵青一阵白的,不知该怎样说才好,不过有一点他很清楚,既然冯宝问了,那么一定是知道了,再隐瞒下去,似乎也没必要了。 想到此处,黄守义只能暗自长叹一声,而后将当年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 冯宝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当年随便拉过来当助手的人,居然是“许家六郎之女”,而且是那位把“宝庄”卖出高价的许家女,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屋里安静了有一阵子后,冯宝忽然问了一句:“如此说来,许先生、不,是许姑娘,她是当今‘礼部尚书’许公的侄孙女了?岂不是也可算作名门之后?” “正是如此,只是、只是因身体有恙,故始终不曾许配人家。” “哦——我想起来了,当年老黄你是有说过一位聪慧的许家女,原来就是许姑娘啊。”冯宝又想起一件往事,继而问道:“可否告知姑娘真名?” “许爰,诗经《击鼓》中有云‘……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冯宝可没读过《诗经》,但那一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实在是太出名了,想不知道都难,他可没想到,那个“爰”字,还有这讲究,而且偏偏就和事关爱情、婚姻的名句有关联,难道说,此当真为天意不成? 第二百九十九章 世事难料(一) 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冯宝,不仅是一个无神论者,而且也从来不相信什么福气、缘分之类虚无缥缈的事情,可是人本身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当遇到自己无法解释,或者有些想不明白的地方时,总会不自觉的向某些本不相信的地方去想。 冯宝此刻就是如此!他从黄守义那里了解到事情的全部经过后,心中莫名其妙的产生一种感觉,具体是什么样的感觉还有些分辨不出来。 “老黄啊,我记得你好像说过,许姑娘是因为难有子嗣,方才一直没有婚配,可是如此?” “的确如此。”黄守义接着道:“许家今非昔比,若非如此,怎可能无人提亲。” 冯宝又问:“许家六郎就没有想过如此会耽误女儿一生?” “唉——”黄守义重重叹息了一声,道:“许家得势,六郎跟着也沾了光,在‘长安’做官,还纳了一房妾室,且已有子,‘洛阳’这边,顾不上了。” “无情啊——”冯宝亦叹道,只是他也知晓,封建社会里女子命比纸薄,很难怪到谁,不过转念又问道:“许夫人呢,没有替女儿打算过?” “自是有过,夫人的意思是,让老夫帮着在学堂物色一个贫家子,可校尉也知道,如今学堂的那些学生,个个不愁出路,眼高于顶,老夫实在难以找到啊。”黄守义跟着道:“实在不行,自军中找个有前程的,也不错,不知校尉以为……” “胡说八道,怎可不问问许姑娘之意。”冯宝一时间脑子没转过弯,还以为是后世那样反对包办婚姻。 黄守义被堵的一愣,半晌才问道:“为何要听爰儿的意思?” 冯宝闻言也愣住了,意识到此地乃是大唐,自己问的简直太多余了。 “军中多是莽夫,许姑娘岂可愿意?我以为不合适。”冯宝岔开道。 黄守义道:“老夫也知如此委屈了爰儿,故一直拖着。”说完,他忽然抬首看向冯宝,道:“若是校尉能够出面,相信从学堂里物色一个,当不会是难事。” “此事容我想想,再议、再议。”冯宝就此结束谈话,并起身告辞,弄得黄守义也不知道他过来问这些到底何意,难道仅仅是为了证实一下吗? 一连两天,冯宝除了打麻将,就是一个人在那胡思乱想,对于许爰,他也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古人没有先谈恋爱,后结婚这一说,自己也不可能改变这一点,若是真的去“追”,那多半就是一件板上钉钉的事,只是,真就合适吗? 冯宝在犹豫中时,“长安”城里,新晋宰相许敬宗一样也被难住了。 说起来是“礼部”负责,但实际上,给谢岩和冯宝挑选妻室的“重担”,那可是落在他许敬宗的头上,此事若办得好,上可以讨好皇帝、皇后,下可以结交谢岩、冯宝,可谓一举数得,然若是办的不好,那麻烦可就大了,皇帝、皇后自不必说,谢岩与冯宝那可都是出了名的财神爷,那岂不是和钱财过不去? 只是事情落到了头上,许敬宗想要推辞也不可能,为此,他已经足足考虑了三日之久,依然没有想出一个稳妥的法子来。 正当此时,一个小小人事任命引起了许敬宗的注意,他那个外甥王德俭升官了,虽然仅仅提了一级,不过那也是一个明显的信号,即武皇后没有忘了为其办事的人。 上一次,许敬宗算是抢了王德俭的“功劳”,这一次,他决定给外甥一个机会,当是弥补下了。其实他没那份好心,是想再一次“窃取”王德俭的想法而已。 当王德俭听说阿舅让自己过府一趟的时候,不由心中暗骂:“老不死的,又来占便宜。” 小人物的悲哀就在于,很多时候你明知道将被人利用,还得主动凑过去,陪着笑脸,装出一副心甘情愿的模样来,王德俭就是这样,心里骂着,行动上可是一点不慢,第二天便登门许府。 书房里,许敬宗满脸笑容的看着王德俭道:“德俭啊,升了官儿也不说一声,老夫也好命人备些礼物才是。” “些许小事,真敢劳烦阿舅。”王德俭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呵呵”许敬宗笑而抚须,接着道:“德俭说的是,都是自家人,何须那么客气,区区礼物不值一提。” “那是自然。”王德俭嘴上说的痛快,心里可是骂道:“老不死的,不送就不送,何必假惺惺。” “德俭啊,汝也知道,陛下给了‘礼部’一件差事,即为冯县男与谢县子物色合适的婚配女子,可是老夫实在太忙,下面的人办事也不甚得力,故老夫有意德俭前来相助,不知意下如何?” 听闻舅舅给自己调换职位,一般人恐怕都会十分欢喜,可是王德俭压根儿就没往好处去想,他太了解自己的阿舅了,用到你的时候什么都好说,用不上的时候,说翻脸就翻脸,在他掌权的“礼部”做官,还不如在“中书省”里待着,况且他也知道自己也算是入了皇后的眼,日后多少也能沾点光,犯不着跑到“礼部”去。 不过王德俭也明白,阿舅定是遇上难题,若不设法替他解决,没准真能把自己弄到他手下当差,然后再把难题交给自己,真要是那样的话,还不如现在主动接过来。 想清楚后,王德俭道:“谢县子与冯县男皆是国之贤才,陛下赐婚足以可见圣眷,至于人选,阿舅容外甥仔细思量一番,可否?” 对于王德俭接下事情又不表态去“礼部”的做法,许敬宗甚是满意,他并不是完全不想提携自己的外甥,相反,这一次的事情若是王德俭办的好,他还真打算提拔一下,利益交换还是需要的,否则以后哪里还有人给自己办事呢。 “德俭啊,汝需要几日能有一个章程?”许敬宗问道。 “禀阿舅,三五日足矣。”王德俭跟着又道:“大致章程应当能够想出,唯具体人选,还需阿舅定夺。” “甚好。”许敬宗很满意地说道。 给谢岩和冯宝“赐婚”一事,在大唐官场早就不是秘密,然而,在皇帝初掌大权,长孙无忌还没有彻底退出历史舞台的时期内,此事还真就不容易。 众所周知,皇家没有合适的女子,除非是那些皇族的后裔,然皇帝将此事交给“礼部”,明显就是一个不想皇族参与的信号,否则用不着这么麻烦,那么,剩下的只有世家大族和朝廷新贵了。 许敬宗很清楚,谢、冯二人称得上是朝廷里的“新贵”,且还是非常特殊的两个人,没有背景,完全依靠自己获得皇帝信任,通常这样的人物,是皇帝最喜欢使用的,所以,给他们物色正妻,家世恰恰不能太好,否则极易引起皇帝不悦,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因此,许敬宗这才犯了难,毕竟想要两头讨好的差事,通常都不是那么太容易的。 许敬宗能够想到的,王德俭一样也能想到,只不过他的身份比较低,所以有些事情,他去做反而容易些。 次日,王德俭备下礼物,让两个仆人挑着,跟随自己一路来到“周国公府”,他可不敢奢望得到杨老夫人的接见,能够见到管家杨七,那就已经很有面子了。 “王主书(王德俭原先的职务是主事,现在升了一级,成为主书)怎会来到府上?”管家杨七在门房里一边招呼王德俭坐下,一边问道。 “吾受老夫人提携之恩,自当涌泉相报。”说着,王德俭掏出一份礼单呈了上去。 老管家杨七接过礼单往案几上一放,笑道:“王主书客气了,想必不会只为此事专程而来吧?” 都是明白人,打马虎眼就没意思了,王德俭坐下道:“吾欲请教杨老,不知府上对于‘赐婚’一事,有何吩咐?” 管家杨七那是非常清楚,王德俭是许敬宗的外甥,他跑来,其实就是替人问话,而且问的还是皇后娘娘的意思。 实际上,王德俭不跑来,管家杨七也会主动去找他,无论如何,皇后的意思,那总是要传进许敬宗的耳朵里的。 “王主书说笑了,‘赐婚’乃是圣意,老夫人岂能有意见?只不过,老夫人以为,家世清白,简单为宜。” 王德俭细细品了一下“家世清白,简单为宜”这八个字,和自己事先预料的差不太多,但是他还想缩小一点范围,又再一次问道:“老夫人所言极是,吾当铭记于心,然吾再请教杨老,何等人家算是简单?” 杨七深深地看了一眼王德俭,先捋了捋胡须,过上片刻,才道:“简单者,‘新’也;亦或陛下亲近者也。” 短短一句话,实际说出了两个方向,而且严格来说,只有一个方向,那就是得皇帝器重者。 王德俭知道,皇后的意思已经非常明确了,那就是朝堂之上或者皇亲国戚中,皇帝赏识、信任的人家,不管是哪一家,只要符合条件者都可以。 第三百章 世事难料(二) 既然知道了想要知道的,王德俭自然没有必要再留下了,管家杨七同样不会挽留,两个人客套几句后,先后走出门房,一个离开,一个入内。 可就在此时,一名仆役急匆匆的跑过来道:“禀老管家,小娘子差人回来了。” “人呢?在何处?”杨七急忙问道。 仆役道:“来人带了许多东西,现在侧门那侯着。” 杨七点了点头,随即向王德俭拱拱手,就当是相送了,而后头也不回地匆忙离开。 “府上有千金?”王德俭问了一句。 那名前来报信并替管家杨七送客的仆役道:“当然是有。” 王德俭稍稍点首,不再多问,待走出“周国公府”大门,停下步伐,转首对跟随送礼的两名仆役道:“尔等留下,打听国公府上千金的事宜。” 王德俭让人去打听,纯粹是为了以后送礼时方便,原因倒也简单,他能够托人从“卫岗乡”的“香水作坊”里买到价格优惠的“香水”,而托的这个人,正是其远亲兼好友的许家六郎,也就是许爰的生父许平。 自许敬宗获帝宠,复任“礼部尚书”后,许平送了一份重礼,终于谋得一个“礼部主事”的低级实职,算是正式成为大唐官员,尽管他不知道自己女儿许爰就是在“卫岗乡”里颇有地位的“许愿先生”,但是他总能够通过黄守义,买到市面紧俏的“香水”等物,所以在“礼部”混得很是不错,人人皆给予两份薄面,一来是看在许敬宗的面子上,二来也是其能够买到“紧俏商品”的缘故。 王德俭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平康坊”,他与两位好友,今晚有约在“谪仙馆”。 冯宝当年从“谪仙馆”赎出芊芊她们时,钱财固然没少花,但是更重要的是,他给掌柜的出了一个主意,那就把“谪仙馆”弄成后世常见的“会员制高级会所”,没有身份光有钱,那是进不去的。 千年后的先进营销理念带来的冲击是无以轮比的!总数两千、限量的“会员金贴”,光是年“会员费”就高达十贯,抵得上普通百姓之家一年之花费,饶是如此,依然供不应求,如王德俭这般低级官员,甚至连购买的资格都没有,更不用说进去了。 今日不同,请客者乃是“大宝商号”在“长安”的大掌柜王禄,他手上的“会员金贴”是冯宝留下的。 几年的磨练,王禄已不再是青涩的少年郎,背靠“卫岗乡”,倚仗着东家冯宝,他已经成为“长安”城里数得着的大商贾,堪称年少有为,若非身份低了些,恐怕早已成为世家大族的乘龙快婿,其受冯宝、谢岩影响颇深,故并不着急成家,今日宴请,纯属私事,完全是为了两个月后的朝廷“科举”。 宴请对像其实只有“礼部主事”许平一人,然考虑到私下邀约一人容易遭人非议,王禄便又请了许平之兄长,如今官至“市监”的许光以及其好友王德俭,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待“科举”进行时,给予亲弟王禧些许关照。 王禄并不知道谢岩对于此次“科举”做了安排,王福来也没有说,眼瞅着时日临近,作为兄长的王禄,怎么着也得出面帮衬一下才是。 包间名曰“临仙”,是“谪仙馆”里模仿“卫岗乡”布局,并结合自身特点改进的大包间之一,进门之后,左右各有三个案几,再往里却又是一张大圆桌,以及一圈椅子。 前半截供姑娘们表演或是餐后陪酒之用,后半截用餐,整个包间富丽堂皇,所有家具陈设用料考究,装饰精美,且燃有香料,四处飘香。 待客人们到齐,开始布菜之际,王禄起身道:“王某多谢诸位赏光,今晚务必要尽兴才好。” “‘大宝商号’日进斗金,咱们可不用替王大掌柜节省。”许光是“市监”,其实正是各大商号的官方管理者,只不过在权贵云集的“长安”,每家大商号背后都有后台,他除了占点小便宜外,也捞不到什么好处,吃吃喝喝那是从来不缺,所以他的意思也很明确,既然明面上的好处没有,那多吃点、多花点,总是无妨。 其实不用他说,王禄也做好了花钱的准备,因此上的都是最名贵的菜肴和高档瓷瓶烧酒,摆出一副完全让客人满意的架势。 酒过三巡之后,王禄终于进入正题,道:“舍弟王禧,已定下参加科举,届时还请许主事关照一二才是。” 许平笑道:“王掌柜且放心,些许小忙还是帮得上的。”他这话倒真不是客气,以他的权力来说,充其量也只能是在考场的位置选择等小方面帮得上,其他的就别想了。 “六郎与贵东家冯县男甚有渊源,令弟之事,自当责无旁贷。”许光接过话来道。 王禄当然清楚许家和冯宝之间的关系,他所求不过也只是一个方便,真正的大忙,许家两兄弟也根本帮不上,然心意总是要领的,王禄分别向许家兄弟和王德俭各敬了一杯酒,以聊表心意。 “王主书,坊间传闻,圣上欲‘赐婚’县男,不知可有此事?”王禄总不能一直说自家事,故而换个话题问任职“中书省”的王德俭,当然是最合适的。 “的确如此,并交由‘礼部’选定。”众人皆知的事,王德俭无需隐瞒,故直接道出。 “哦,那可有选定?”王禄问此话时看着许平,以为他能够知道。 “此事重大,除伯父外,旁人皆不知晓。”许平跟着又道:“勋贵之家,皇族、后族之中,合适之人甚多,伯父怕是挑花了眼,这才迟迟没有定下。” “定是如此!”王禄道:“县男与谢县子同出名门,且官职不低,配的上任何人,想来请托许公者不在少数。” “那是一定的事。”许光也凑趣地说道。 唯一的知情者,王德俭却只是笑了笑,什么也没有说,这件事,他还不曾想好,不能多说。 几个人接着又天南海北的聊了一些其他内容……直到“谪仙馆”的姑娘们出现后,才算是中止聊天。 姑娘出现的时机,那都是精心挑选过的,通常都是在酒宴进行到尾声,以免妨碍客人聊正事。 一般而言,到了歌舞助兴,姑娘陪酒的阶段,绝大多数客人要的都是“葡萄酿”或“三勒浆”,一来是清淡些,二来也便宜些。可是王禄除了要了些“葡萄酿”给姑娘们外,依然让上“烧酒”,不过却是度数低些的新品。 “这位郎君消息真灵通,新烧酒刚刚到货一天便知晓了。”坐在王禄身边的姑娘笑着说道。 “哈哈哈哈,小娘子有所不知啊,王掌柜那可是‘大宝商号’的大掌柜,全‘长安’的烧酒都经其手,焉能不知。” “‘市监’有所不知,乡里酒坊已开始供应瓷瓶上带字的‘烧酒’,分成‘卫岗烧酒’与‘大宝烧酒’两种,前者浓烈些,后者淡雅一些,只是数量稀少,需要等‘大作坊’建成,才能够供应的上,眼下,这‘平康坊’里,唯‘谪仙馆’方有,待会还请诸位细细品鉴一番。”王禄接过许光的话,做了类似产品说明的解释。 “难怪王掌柜年纪轻轻即成为大掌柜,说起自家货物那是如数家珍,不遗余力啊!” “不错、不错!”王德俭顺着许平的话说道:“冯县男可算是请对了人,王掌柜那是除了‘烧酒’,旁的都看不上眼。” “诸位见笑了,吾平日习惯于此,一时说的顺口,还请见谅。”说完,王禄分别向许光他们拱拱手,权当致歉。 “哪里的话,有道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嘛,自家有好东西不用,难道还用外人的不成?”许光毫不在意地道。 说话间,酒水已送上,姑娘们的歌舞也开始了…… 对于平日没什么机会来到“谪仙馆”的许家兄弟而言,如此良机岂能白白浪费,在姑娘们热情的招待下,他们左一杯,右一杯,那是不亦悦乎……直至醉倒。 “谪仙馆”里有足够的房间供客人休息,安排姑娘侍寝在不再话下,王禄直到客人们全都住下后,这才离去,前往不远处的一家客馆,那里有他订好的房间。 无论是许家兄弟或者是王禄,都没有在意和发现,整个晚上,王德俭几乎都没有怎么说话,除了偶尔应酬喝上几口,他似乎一直都有心事,好像在想着什么。 许光那一句“肥水不流外人田”,无意中提醒了王德俭——谢岩和冯宝可都不是普通人,对任何一个家族来说都是如此,能够与之联姻,绝对是一件上佳好事,只要在皇帝认可的范围内即可。 既然如此,那完全没有理由举荐别人家的女子啊,应当首先想的是自己人家才对;同理,皇族之中没有合适的,可不代表皇亲国戚中没有,即便皇亲国戚中也没有,那还有皇后一族,那么多人当中,总能找到合适的吧。 自认为已经找到解决方案的王德俭,就这样在头脑当中,将自己认为合适的人家,一个一个过一遍……至于什么时候睡着,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第三百零一章 世事难料(三) 今日休沐,所以许家兄弟和王德俭都不用早起,唯一不同的是,王德俭心里有事,故而醒来之后便独自离去,他需要回家好好的静一静,以整理思路。 回到家,跟夫人打了一声招呼后径直进了书房,还没等坐下来,一名仆役出现在门外,并说道:“禀郎君,国公府千金的事打听到了。” 王德俭摆了摆手,示意他进来说话。 仆役走进后,恭声道:“禀郎君,国公府上确有一位千金,是贺兰少郎君之亲妹,原先一直住在府上,后来去了‘卫岗乡’游玩,听说玩得很开心,至今未归。” “甚好,先下去吧。”王德俭简简单单一句话打发了仆役后,开始静坐思考。 他首先排除了诸如“太原王氏”一类的世家以及开国功臣那一批勋贵之家,那么剩下来的,只有皇族、后族以及新贵和名士这四大家族了,而皇族之中,皇帝的嫡亲当中没有合适的人选,有的只有高祖皇帝与先帝留下的那些王爷们,可当今皇帝对于这些王爷们素来不喜,定然不会从中选择,所以,皇族基本可以不考虑;至于皇后一族,武家乃是小姓,人丁不旺,况且当今皇后对于其同父异母的两个哥哥甚是厌恶,因此也可以说,后族无人。 然而,当想到这里的时候,王德俭忽然想起了刚刚仆役的话,心说:“对呀,后族无人,可皇后的侄女,那不是也算是皇亲吗。” 念方及此,王德俭不由得眼前一亮,当下提笔,在纸上写下“贺兰小娘子”五个字,而后放下笔,又开始思考名士之家…… 想来想去亦觉不合适,不合适的原因倒也简单,随着“皇家卫岗学堂”的名声逐渐显露,其重“算学”及“格物学”而轻“儒学”的做法,渐渐为名士所不满,已经有不少人放出风,务必要在此次科举中,挫一下“皇家学堂”的名声,让世人知道,“儒学”才是正统,而皇帝态度好像很暧昧,只是在观望,从未说过一个字,那么,在这个节骨眼上,名士之家显然也不大合适。 至于朝廷新贵,除了谢岩、冯宝外,那就只有“中书令”李义府、“礼部尚书”许敬宗以及刚刚被提拔为“黄门侍郎”的杜正伦。 三位新贵当中,李义府出身寒门,且自从升为宰相后,对王德俭一直不闻不问,他又怎么可能会把好事安到其头上呢?那么剩下的只有许家和杜家了。 杜正伦出身“相州”洹水杜氏,称得上名门之后,前隋时领“羽骑尉”一职,贞观年间卷入太子李承乾谋反案,遭到贬谪,直到有“英国公”李绩举荐,才得以回朝为官,且直接成为天子近臣,职任“黄门侍郎”。 王德俭对于杜氏的情况不是特别了解,其家中是否有合适女子并不知晓,然一般大家族内,枝枝蔓蔓的关联甚多,想来总有个把合适的。 至于许家,王德俭那是太了解了,合适的女子有两位,都是许敬宗的侄孙辈。 其中一人即是许爰,而且为嫡出,另一人为庶出,不过,因其生母早亡,从小由嫡母养大,故而知者甚少,算是嫡出,也不为过。 王德俭想了又想,最终在纸上写下了“许氏二女、杜氏一女”这八个字,然后长长地舒了口气,在他看来,四人当中选择二人,足矣。 既已有结果,那自然事不宜迟,趁着休沐之日,王德俭再一次登门许府。 书房里,许敬宗招呼王德俭坐下后,问道:“德俭莫非已然有了章程?” “回阿舅话,确有了章程,还需阿舅定夺。”王德俭随即将自己去“周国公府”一事以及自己的想法,详细的叙述了一遍…… 许敬宗一边仔细听着,一边微微颔首,显得颇为认同,直到王德俭最后说出他认为的合适人选时,才轻轻皱了下眉头,等到全部说完,方才开口道:“国公府上的贺兰小娘子当然合适,只是,选我许家之人,岂非有假公济私之嫌?” “阿舅所虑甚是,然举贤尚不避亲,况女子乎?再者,圣上若是应允,旁人又有何可说?” 王德俭最后一句话,对许敬宗颇为触动,只不过兹事体大,他尚需再权衡一番方可决定,毕竟这件看起来不大不小的事情,影响和牵扯不小,呈报皇帝之前,必须要想好所有利害关系。 “德俭啊,汝此事办得甚好,老夫很满意。”许敬宗说着不急不忙地端起了面前茶杯。 “替阿舅分忧乃份内之事。”王德俭赶紧回了一句。 许敬宗满意的点了一下头,轻啜一口茶水,再放下杯子道:“现任中书卢舍人,身体有恙,李中书有意做出调换,不知德俭可有意否?” 王德俭闻言大喜,急忙起身,行大礼道:“德俭谢过阿舅提携之恩。” “起来吧。”许敬宗淡淡说了一句,跟着道:“甥舅之间,不必虚礼,汝且先回,静待佳音便是。” 若是换了寻常人,可能真就会开开心心的回家等消息去了,但是王德俭却从来没有把自己的阿舅想得那么好,他从许敬宗的话中,听出了另外一层意思,那就是“不必虚礼”,但“实礼”都是要有的吧! 于是,王德俭赶紧起身告辞,他得尽快回家去置办一份重礼,否则不足以体现“甥舅之情意”。 许敬宗不担心王德俭能不能领会自己的意思,在他看来,想要升官儿,不放点“血”哪成,即便是外甥,也不能例外。此刻的他,更操心的依然是“人选问题”,好在范围大大缩小,而且王德俭还提供了四个非常合适的人选,那么究竟呈报谁给皇帝呢? 经过很长时间的思考,以及权衡各种关系以后,许敬宗终于决定,向皇帝呈报三人,至于最后是哪两个人,那就完全看皇帝的意思了。 次日,朝会结束后,李治如大多数时候一样,前往“两仪殿”,只是今日无大事,所以他并没有召集重臣议事,而是准备阅看一会奏疏。 翻了两本毫无新意的人事任免奏疏,并御笔签了一个“准”字后,李治再无兴趣看第三本,自龙榻上起身,径直走向平日练字作画的书案。 王伏胜那是太了解皇帝了,赶紧示意距离书案最近的小宦官去做好准备。 李治走到书案后,提笔欲落之际,忽然停了下来,开金口而道:“看看可有要紧之事。”说完,这才落笔纸上。 王伏胜岂敢怠慢,赶紧去翻阅那些奏疏,以便将那些重要的挑选出来,留待李治歇下后阅看。 奏疏并不少,即使匆匆浏览,也需要不少时间,等到王伏胜大致看完后,李治也差不多完成了一幅画作,那是一副简单的《荷花盛开图》,王伏胜认得出来,那正是宫中景致,且惟妙惟肖,十分逼真。 等李治停下笔,静静欣赏片刻,自认还不错,便放下御笔,王伏胜见状,急忙端过早已由小宦官备好的一盆温水,以供李治净手之用,而后奉上干净的明黄色干毛巾,同时满脸堆笑,奉承地道:“陛下画技愈发精湛,本朝恐无人能及。” 李治被王伏胜这番奉承的话给逗乐了,笑道:“朕作画如何,尚且自知,何来旁人不及?” “启奏陛下,在奴婢心中,陛下任何事情皆是天下无双,况区区画乎。” “哈哈,汝之阿谀之功倒是精进不少,也罢,此画赏了。”李治颇为高兴,随手将毛巾扔到一边,边说边直接走向龙榻。 “奴婢谢过陛下赏赐。”王伏胜紧跟李治身后,同时恭声而道。 “说说吧,可有要紧事?”李治坐下即说道。 “回禀陛下,多是日常政务,并无特别紧要事,只不过,关于‘赐婚’谢县子与冯县男一事,‘礼部’许尚书倒是上了奏疏。” “哦,许卿家选定哪家啊?”李治看起来很是随意地问。 “回陛下,奴婢怕是说不好。”王伏胜小心翼翼地说道:“许尚书总共提出三位人选,由陛下定夺。” “三位人选?许卿家倒是持重的紧,拿来吧。” 王伏胜闻言,立刻从奏疏当中找出许敬宗的那份,恭恭敬敬地呈送到李治面前。 李治拿起奏疏即翻阅起来…… “呵呵”李治看完奏疏,不觉轻笑两声,接着道:“许卿家还真不避嫌啊,连自家人都给算上了。” 王伏胜没敢立即接话,而是偷偷瞄一眼皇帝表情,见很是轻松全无半点不悦,这才敢开口附和道:“可不是嘛,不仅有自家人,竟然连皇后娘娘家的也给惦记上了,真是不知所谓。” 李治微微摇首道:“此话差矣,皇后家的女子成年那也是要嫁人的,许卿家倒也五错,不过事关皇后家事……”说着,停顿了一下,接着道:“来啊,移驾‘清宁宫’。” “谨遵圣谕!”王伏胜想到不想地应道,紧跟着回身大声道:“陛下起驾——” 第三百零二章 世事难料(四) 武皇后没有想到皇帝会比平时来早了许多,而且看着自己的时候,似笑非笑,神情颇有些古怪。 等到伺候皇帝坐下后,武皇后道:“陛下今日清闲的紧,看来定是国泰民安,盛世景象。” 李治道:“媚娘所言甚是,朝中安宁,却无大事,然事关‘赐婚’谢、冯二位卿家之事,‘礼部’倒是有了呈报。”说着,看向皇后微微一笑,再道:“媚娘可知,那许卿家推出怎样的人选?” 武皇后轻轻摇首道:“妾身不知,还请陛下明示。” “许卿家替朕挑了三位女子,其一者,新任‘黄门侍郎’杜卿家之侄孙女,曰其‘品貌出众、颇有才学、可称良配’。” 作为皇帝枕边人的武皇后,她太了解皇帝的心思了,虽然说,将杜正伦火速提拔成为近臣“黄门侍郎”,但那也多是看在“英国公”李绩的面子上,对其本人,谈不上有多么信任与欣赏,更多是出于对朝堂各方制衡的考量,若是寻常之人的“赐婚”,皇帝不会多想,但是谢岩不同,他那是皇帝极为看重的年青臣子,日后将有大用,因此,皇帝是不可能让一位未来的重臣和现有势力很大的任何一方有瓜葛的,所以,杜氏女几乎不会成为皇帝心中合适的人选。 “陛下,那另外二位又是何家女子?”武皇后心里想的,嘴上却是一个字也没说,而是直接问道。 “其二者,乃是许卿家之侄孙女。”李治简简单单说了一句。 “许氏女?自家人?”武皇后显然也吃了一惊。 “是啊!许卿家怕是看上冯大财主喽。”李治颇似玩笑的一句话,既调侃了许敬宗“爱财”的习性,又无意间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陛下说的是,恐许尚书还真就如此作想也未可知。”武皇后莞尔一笑言道。 “其三者嘛……”李治又看了一下武皇后,笑道:“媚娘可是熟悉的很。” “妾身熟悉?”武皇后大为意外,想上片刻后道:“莫非哪家皇亲国戚?” “嗯,还真是皇亲,不过是皇后之亲,小敏月矣。” “敏月!”武皇后顿时眼睛瞪得老大,一幅很是震惊的模样。 “可不正是敏月。”李治道:“朕也没有想到,许卿家居然能够提出敏月来。” “敏月的主妾身倒是作得,只是母亲那里……” 武皇后表面上颇有些犹豫,其实心里在一瞬间,想了许多——首先,贺兰敏月确也到了论及婚嫁的年纪,故此事并不为过,而且,无论谢岩还是冯宝,都称得上当世“贤才”,相貌也都不错,且官职、爵位都有,更重要是年轻啊,日后机会更多,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都算得上是好姻缘,但是,究竟许配给谁?那可就有讲究了,在没有想清楚前,还真不能贸然答应。故以母亲杨氏的名义做借口,先把事情拖上一下。 “是啊,老夫人年事已高,不征询一下总是不妥,此事不急于一时,媚娘得空问问便是。” 武皇后算是听出来了,在皇帝心里,多半已经将贺兰敏月给算上了,那看似“征询”的想法,只怕是希望“说服”的意思更多些。 皇帝的意愿是不容违背的,哪怕皇后也不成,所以,武皇后当天即派人前往“周国公府”,请母亲尽快入宫叙话。 次日一早,“代国夫人”杨氏即匆匆入宫,身为皇后的母亲,自然毫无阻拦地进了“清宁宫”。 摒退左右之后,武皇后即将贺兰敏月之事大致说了一下,最后问道:“母亲对此事如何看?” 杨氏道:“敏月那丫头总归要嫁人的,老身无异议。” “母亲以为,哪一位更合适?”武皇后又问道。 杨氏想了一下道:“谢县子老身没有见过,听敏之说,也是很不错的少年郎;至于冯县男,为人甚是不错,老身也不知道哪一位更好。”说完,又看了看武皇后,问道:“娘娘钟意何人?” “母亲有所不知,陛下心中,谢县子日后可堪重用,冯县男不过是其帮手罢了。” “既如此,那自是谢县子合适啊。”杨氏马上接过话道。 谁知武皇后却遥了遥头,跟着道:“谢县子承陛下恩泽,心中当仅有陛下,联姻与吾无关,唯有将敏月许给冯县男,方才令其都感恩之情,如此方有莫大好处。” 杨氏能够听懂武皇后的话中意思,只是她不懂为什么? 武皇后见母亲一脸茫然的样子,只好解释道:“皇后之位,觊觎者众,若无得力外臣相助,难保不起变数。” 杨氏这下听懂了,武皇后的意思就是,“皇后之位”,能立之,亦可废之,只有宫内消除对手,朝中有得力大臣支持,才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娘娘,那冯县男可不喜欢做官啊。”杨氏道出心中忧虑。 “既列朝班,岂容他随意。”武皇后淡淡地一句话,却道尽为官者身不由己的境况。 杨氏完全明白了,在她看来,贺兰敏月的幸福固然重要,可是女儿的“皇后之位”那才是重中之重,没了“皇后”的名号,连性命都不一定保得住,其他的就更别想了。 “记得母亲有说过,冯县男曾有给敏月画过一幅画像,如今可在府中?” “在的。”杨氏道:“那冯县男作画,非常特别,却又画的十分逼真,堪称一绝。” “如此最好。”武皇后颔首言道:“母亲明日可带此画来宫中,待见到陛下时就说敏月属意冯县男,故在‘卫岗乡’不肯回来,陛下心软,自会成人之美,如此,事成矣。” “明日定当办妥此事。”杨氏那是想都不想地说道。 然而,接下来的事态发展,与武皇后设想的并不一样。 大唐皇帝李治,在听了杨氏有关冯宝给贺兰敏月作画一事后,几乎毫无反应,反而说道:“朕已命人登门索要许氏女之生辰八字,并与敏月及谢、冯二位卿家的一同送往‘太史令’李卿家处,究竟谁合适,相信上天必有启示。” 武皇后这下有些蒙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皇帝会来这么一出,而且,“太史令”李淳风被册封为“昌乐县男”不久,深得帝宠,尤其此人是自袁天罡之后,大唐在命理、易数上当之无愧的第一人,由他负责推算哪两人是“天作之合”,简直就是无可挑刺,任谁也说不出话来,或许,真就只能看“天意”如何了。 相比武皇后的发蒙,许家六郎许平,那简直都要欲哭无泪了! 当许敬宗府上管家领着宫中宦官来找他时,原以为是什么好事,哪知道弄清楚事情原委后,他差点当场晕过去。 许爰有暗疾,难以生育一事,在“洛阳”确实有不少人知道,但是在“长安”,那是无人知晓,连许敬宗也不知道这事。 “抗命?”许平可没那个胆子,万分不情愿的写下许爰“生辰八字”交给宦官,并等其离开后,以最快的速度前去许敬宗府上,结果却被告知:“尚在朝中,未归。” 黄昏时分,许敬宗悠哉悠哉地回到府中,前脚刚进大门,立刻得知许平等候一事。 “带他去书房。”许敬宗吩咐了一句。 许敬宗进了书房,刚刚坐下,茶都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就看见许平慌慌张张地快步入内,且一见面“扑通”跪下,张口就道:“伯父救吾!伯父救吾——” 许敬宗那是被吓了一跳,急忙道:“发生何事?致六郎如此惊慌?” “今日午时,宫里差人来侄儿家里……”许平赶紧把所有事情说了一遍,最后还道:“侄儿怎么也想不到陛下会……” “咣”的一声,一只茶杯重重地摔落地面,吓得许平直接就是一个哆嗦,微微抬头,却见自家伯父脸色黑的如同锅底一般,这一刻,他方才想起——伯父才是“赐婚”一事的主事人啊。 “汝个混账东西!”许敬宗怒声言道:“此等大事,怎不早说?” “侄儿、侄儿……”许平心说:“吾哪里知道会发生这事啊。” 许敬宗茶杯也摔了,火发了出来,情绪渐渐平复下来,他也知道,此事怪不到许平头上,甚至于怪不到任何人,只能说是“运气不好”,然而,他已经知道皇帝的意思,选定自家侄孙女几乎是可以肯定的事,若此时告诉皇帝一切,固然来得及,可是,皇帝心中怎么想,那可就难说了,到底应该怎么做才稳妥呢?许敬宗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大约过了整整一炷香,许平跪的两腿发麻,都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许敬宗终于开口说话了:“六郎,此事万不可对人言,若是有人提及,就说年幼时大夫误诊,现已治愈,汝可明白?” 许平听得出来,自家伯父最后那一句话说的是森然至极,换句话就是说,如果不按照他说的去做,那后果只怕是什么可能都有。 第三百零三章 世事难料(五) 仅仅在“长安”做好隐瞒事宜那是远远不够的。因此,第二天一大早,许平连家都没有回,直接从许敬宗府上出发,单人独骑上路,赶往“洛阳”,无论如何,家中老妻那里都需要说明一切,以防日后穿帮。 许敬宗则让管家带上一份厚礼去李淳风府上,所图仅仅想早些知道结果而已。 然而,等许敬宗散朝回到府中,却听管家来报:“‘太史令’李县男去‘卫岗乡’已有月余,礼物也给退了回来。” 许敬宗闻言,无奈地摇了摇头,事到如今,也只能等待了,在皇帝正式下诏令之前,任何变数皆有可能。 得知李淳风去“卫岗乡”的,可不止许敬宗一个人,皇帝李治听说后,那也是一怔,显然也是没有料到,好在算不上远,即让人给送了过去。 那么,这位后世享有盛名的“太史令”李淳风,又怎会突然想起来去“卫岗乡”呢?答案只有两个字——算学。 世人大多知道李淳风研究易理、风水,却鲜有人知,他是一代算学大家,奉皇帝诏令与“算学博士”梁述、“太学助教”王真儒等审定并注释《十部算经》,以作为考核技术官吏的重要书籍。 可就在李淳风注释他们进行到一多半的时候,梁述不知道从何处弄来一本黄一清写的《算学初论》,书中关于“0”的设定,以及“波斯数字”还有那些怎么看怎么怪异的符号,引起了李淳风极大的注意。 在仔细研读和反复验证之后,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这个叫“黄一清”的人,对于算学的认知已经到了很高的程度,尤其当听说黄一清在“皇家学堂”任职,且所学来源于谢岩、冯宝二人后,李淳风终于决定,亲自去一趟“卫岗乡”。而且他还不是一个人去的,是带去了整个编撰《十部算经》的大部分人。 对于大唐在算学领域中最顶尖的这批人到来,谢岩简直就是欣喜若狂,盼望已久的“人才”,终于第一次不请自来,而且一来便是天下闻名的李淳风。 只不过,谢岩很快便发现,这十来个人,和后世那些“科学家”差不多,做起学问来一丝不苟,严谨异常,但是在其他方面可就差强人意了,许多人经常连饭都忘了吃,那个李淳风更夸张,来到乡里的第二天,就和黄一清讨论“算学”以及黄一清正在研究的“几何”。 “几何”那是谢岩启发黄一清的,让他发现世间万物皆有形状,有的很规整,又有许多不是那么规整,并从中引出各种形状,以及他所记得的各种定律…… 对于痴迷算学的黄一清而言,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他一头扎进去,不停地证明、计算着……然而,算学的世界太博大精深,哪怕黄一清称得上是天才,所能做到的,也有限。 李淳风一行的到来,令黄一清无比兴奋,终于有了可以和他讨论、研究并一起探索的人。虽然说谢岩的算学造诣远在其上,但是他太忙,而且很多算学上的事只知道结果和答案,至于过程和怎样推导出来的,一问三不知,若是再问多了,不是忘了,便是推到“家学”上面,反正那是死无对证的事情,弄得黄一清只能自己想办法,好在,有结果倒推的难度,那是要小了许多。 李淳风与黄一清那一次的详谈,足足有两天两夜之多,若不是年纪大了,精力跟不上,估计还要继续下去。 经此一事之后,谢岩给黄一清下了死命令,再也不允许彻夜不眠,哪怕是天大的事,也要保证睡眠。 与此同时,谢岩又给刘愣子增加了五十人,专门用于加强学堂的安全保卫,并明确说道:“要是这帮老先生们,出了什么意外,你就自己回家种地得了。” 刘愣子从一介农夫走到今天这一步,哪能回头啊,对谢岩的命令,那是无条件百分之百的执行,不仅在学堂以及属于学堂的那一片住宅区内加强了巡逻力度,而且,还专门挑选了身手好、反应快的十个人,进行贴身护卫,以确保万无一失。 生活方面,老先生们全部被安排住进原本空着配属给先生的那些小楼,而且谢岩还从乡民当中招募到三十余人,按照每位老先生三个人的标准,以解决日常生活中的杂事。 那些常年研究学问的老先生们,从来没有享受过如此待遇,更加没有被人如此尊重过。于是,当有一位老先生主动提出,在空闲之余可以给学生们上课,多少也算是给“皇家学堂”的各种付出以回报时,得到了其他人的积极响应,纷纷表示赞同且愿意加入这一行列当中。 谢岩得知后,那是更加欢喜,自己“筑巢引凤”的策略终于有了效果,虽说都是临时性质的,但是他坚信,一切总会慢慢好起来的! 老先生们尽管都是算学大家,但他们在儒学等其他方面,那也是一流之选,且大多在士林颇有名望,以至于他们上课时,连学堂原有的先生们也和学生们一同坐下听课,重新体会当学生的感觉。 有了这些老先生们的临时加入,“皇家卫岗学堂”又一次名声大振,来自“洛阳”以及附近州县的名士纷纷慕名而来,有仰慕者、有拜访者、还是共同研究学问者…… 短短一个月内,来访“皇家卫岗学堂”的名士、大儒和各类官员们,比过去六年加在一起还要多,以至于谢岩不得不在学堂里专门成立一个“接待处”,以应付如此“盛况”。 这一日,谢岩在官衙内食堂吃过早餐,人还没有来得及离开,就见一名胥吏匆匆跑进来道:“禀县子,‘太史令’李县男来了。” 谢岩闻言一愣,随后问:“李道长(李淳风不喜旁人称其官职,反而喜欢其道士身份)现在何处?” “李县男说在官衙里走走。”胥吏回道。 谢岩不在多问,而是带上几个人,分头去找寻李淳风。 一位须发斑白的老者,独自在官衙里面溜达,是很容易被找到的。 “什么风把道长给吹来了啊。”谢岩一见李淳风即笑道。 梳着道髻,身着便装,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的李淳风道:“今日无事,特来找警官对弈。” 谢岩顿时脸色苦了下来,他曾经颇为自负的棋艺,在大唐都快成了“笑话”,与人对奕,胜率不到四成,他就不明白了,是后世的水平降低了呢?还是自己的脑子不好使呢?怎么会在下棋一道上,如此技不如人。 可是李淳风既然提了出来,不答应也不合适,只能道:“道长有此雅兴,晚辈奉陪就是,道长请——”说着欲头前带路,去自己的“公事房”里。 “且慢!”李淳风忽然说道:“听闻警官宅院甚好,何不带老道一观,也好见识一番。” 谢岩听得大感意外,心说:“我都几个月没回家了,这个李老道怎么想起来要去家中?”不过心里怎么想是一回事,答应李淳风要求,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自从贺兰敏月住进“谢府”,谢岩为了避嫌,不仅搬到“官衙”居住,甚至连家都不曾回过,以至于他今日突然回府,竟然引起了不大不小的“轰动”。 “郎君回府了。”仆役们相互间述说着。 “校尉回来了。”那是老兵和护卫们之间相互转告。 总揽“谢府”大权的罗兰,在第一时间就知道了谢岩回府,她一面让人去告诉贺兰敏月,一面自己快步走到前院,刚好迎面遇上走进来的谢岩等人。 “见过郎君。”罗兰行礼而道。 谢岩闻言又是一愣,心想:“有日子不见,怎么称呼也改了?” 还没等谢岩做出反应,李淳风倒是上前一步,上下打量了一下罗兰,跟着颔首而道:“小丫头面相不错,是个有福之人。” “罗兰,还不快谢过李道长。”谢岩那是又惊又喜,赶紧开口对罗兰道。 要说在上下五千年的历史长河当中,搞“算命”这个行当的人里,李淳风那绝对是数得着的“大师级”人物!多少人求他一句都难,更不用指望他能够主动说了。 自诩“无神论者”的谢岩,从不相信“命理”之说,然而,他第一次和李淳风见面时,李淳风就说过:“汝有日后,却无过往。” 当时把谢岩给真的吓得不轻,他当然知道,在大唐,有属于自己的未来,可自己全部的过往,都留在了千年之后。他实在弄不明白李淳风是凭什么有此结论的,可是又不敢问,不过,至此,他是多少有点相信“命理”之说,起码从李淳风嘴里说出来的话,还是有可信度的。 罗兰不认识、也没有听说过李淳风,只是谢岩让她怎么做,她从来都不多问,当下即向李淳风行礼称“谢”。 李淳风哈哈一笑,迈步前行,谢岩等紧随其后跟上。 罗兰年纪虽不大,心眼儿却不少,她感觉到李淳风的“不凡”,可是又不好问,所以,等谢岩从身边过去后,她忽然伸手拉了一把老张头。 老张头不明究里,以为有事,便停了下来,等罗兰开口询问那老者时,才明白其真实意思,都不是外人,那自然没有可隐瞒的,老张头立刻就告诉了罗兰——李淳风是多么了不得! 既然府上来了这样一位“大人物”,罗兰觉得,自己应该告诉给好朋友贺兰敏月,说不定,也能请李淳风给看一下面相呢。 第三百零四章 世事难料(六) 谢岩的书房里,干净整洁的有些不像话,一看就是许久没有人使用过的样子。 趁着下人们布置棋局,斟茶倒水的功夫,李淳风对谢岩道:“警官可是甚久没有回府?” “‘周国公’府上贺兰小娘子暂住家中,吾居于‘官衙’,可避流言。” 李淳风点了点头,又道:“警官尚未成亲,自是难免惹人非议,然警官年过二十,缘何没有成家?” “终日忙忙碌碌,且时不时需要出征,无家室,未觉有不妥。”谢岩一番话,其实只说了一半,另一半则是他没觉得自己快要到结婚的年龄,当然,大唐的婚嫁年纪要比后世早很多,所以这话是没有办法说出口的。 李淳风微微一笑,对此事未予置评,刚好,棋案布置完毕,二人相继落座,正式开始对奕。 昨日,“长安”来人前往学堂,此事谢岩听说了,而今日就出现李淳风登门对奕一事,要说二者之间毫无联系,那似乎不大可能,只是谢岩很奇怪,这棋局已落子过半,李淳风却是一个字也没说,完全一幅专心致志下棋的模样。 论棋力,谢岩相差甚多,仅仅半个时辰,即弃子认输。 正当重新分子,预备再来一局之时,罗兰与贺兰敏月一道走了进来。 今日,贺兰敏月一袭长裙淡妆,极为明艳,哪怕是在后世网络当中见识过无数美女的谢岩,都不得不暗想:“难怪这丫头一生悲剧,果真是红颜祸水!” “贺兰敏月拜见李太史。” “无需多礼。”李淳风道:“称‘老道’即可。” “道长乃是神仙般人物,不知可否替敏月妹妹看下面相?”性格直爽的罗兰,直接就开口问道。 “不可无礼,道长乃高人也,轻易……”谢岩知道如李淳风这样的人物,那是不可能随便替人看相的,故而意欲阻止。 “无妨。”哪知道李淳风却打断谢岩的话道:“老道难得有兴致,多一个亦无不可。”说着,即转首看向贺兰敏月。 李淳风看罗兰的时候,仅仅一个照面,就能够有一个大体结果,然而看贺兰敏月时,足足看了有一盏茶的时间,且面无表情、沉默不言。 谢岩多多少少能够猜出一点,但是他又不好开口问,只能耐着性子等下去,他倒想看一看,鼎鼎大名的李淳风又是如何说的。 罗兰和贺兰敏月二人则更加奇怪,她们相互间用眼神交流着什么,却也没有说话,一时之间,书房里安静了下来。 差不多又过了一盏茶时间,李淳风终于开口说道:“贺兰丫头,老道送汝一句话,切莫忘记。” “道长请说,敏月定当铭记。” 李淳风点了点头,道:“莫离‘卫岗乡’,可保一生安康。” 这句话听在谢岩耳中,那真是无比震惊!他很清楚,贺兰敏月如果不在“卫岗乡”,不论是“长安”或是“洛阳”,最终都会落得一个悲剧收场,唯有在“卫岗乡”里,知道结果的自己和冯宝,才能够知道怎样提前预防,可这个李淳风,居然仅凭“看相”就能得出一个大致结论,堪比“神人”。 谢岩瞥了一眼李淳风,心想:“以后得离这个家伙远点,免得给他发现什么来。” “莫离‘卫岗乡’?那最好不过了,吾刚好不知道怎么和祖母说,有了道长这句话,祖母那是非答应不可了。”贺兰敏月展颜而笑,道出一番令人意外的话来。 谢岩是听出来了,贺兰敏月原本就没有离开的打算,至于住在自己家里那倒也没什么,大不了“官衙”继续住着呗。 知道了自己想要的结果,贺兰敏月带着罗兰高高兴兴的走了,可是谢岩发现,李淳风依然是一副严肃的表情,而且似乎若有所思。 “道长,莫不是有何不妥?”谢岩等了会,问道。 李淳风道:“老道观贺兰女娃子之面相,本非有福,似有……”他停顿了一下,跟着道:“似有不妥,然好像又有了转机颇为怪哉。” 李淳风的话尽管不清不楚,但是谢岩那是真心佩服,他完全能够听懂话中的意思,其实就是说贺兰敏月是“早夭之相”,只是来到“卫岗乡”才发生了变化,而这种变化,原本是不应该存在的,所以他才感到“怪哉”! 谢岩本想开口说两句,哪知道李淳风忽然问道:“警官想来知道昨日宫内有人前来吧。” 谢岩微微点首,表示自己知道。 李淳风又问:“圣上‘赐婚’两位‘黜置使’,人选已定,警官可知否?” “吾不知。”谢岩刚说完,脑中灵光乍现,紧跟着就问:“难道说就有贺兰氏?” “正是”李淳风道:“另一位许氏女,老道无缘得见,若单从‘八字’而言,许氏与警官更合,至于贺兰女娃子嘛,只要安居于此地,倒也称得上良配。”说着,他微一抬首,注视着谢岩道:“依警官之见,老道当如何回禀圣上?” 谢岩听出来了,李淳风实际是给自己一个挑选的机会。 凭心而论,贺兰敏月绝对称得上是大美人,虽说现在年纪小些,但那模样在那儿,再怎么变也不可能差到哪里去,至于许氏女是谁?谢岩可不知道,当然也不会主动去问,若是自私一点,是个人都会选择贺兰敏月,一来年轻漂亮,二来也更熟悉。 然而,谢岩认为,在冯宝不在的情况下,自己这么做实在有失人品,可若是选择许氏女,那么“相让冯宝”的意思太明显了,毕竟太不符合常理,搞不好好人没做成,还会伤到冯宝的自尊,好像也不合适。 经过一番思索后,谢岩道:“姻缘自有天定,道长受命于上,自当如实奏报,吾不论任何结果都可接受。” 李淳风伸手轻捋了一下胡须,颔首而道:“友在远方而不欺,能持本心而不虚,警官年少而得享盛名,非侥幸也!也罢,老道据实以奏,由圣上最终定夺便是。” 结婚,那是人生道路上很重要的一件事,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那都是必须的选项。 谢岩和冯宝,之所以对在大唐结婚这件事并不热衷,除了婚姻的理念和唐人有些不同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他们又无法和人说的原因,那便是穿越了千年,身体到底有没有受到什么损伤,自己究竟还能活多久,那是一无所知,本着不伤害别人的想法,他们两个人不约而同的都有些刻意回避娶妻生子这事,应当说,如果不是皇帝“赐婚”,谢岩几乎就没考虑过结婚这事儿,也正因为如此,对于娶谁当老婆,他还真没多大意见。 李淳风是说到做到,回学堂后,即写好奏疏交给宫里来的宦官带回…… 数日后,这份奏疏经由王伏胜之手,摆放到了皇帝的案头。 李治阅看完毕之后,颇为无奈地轻轻叹了口气,放下奏疏,道:“差人去‘礼部’,告知许卿家,年内挑个好日子吧。” “奴婢遵旨。”王伏胜低声应了一句,心里也是替谢岩高兴,他知道,皇帝是有意先“赐婚”谢岩,而后才是冯宝,今金口一开,此事可谓已成定数,想来不日便有正式诏令颁下。 武皇后得知消息后,同样送了一口气,不怎么说,最后的结果还是和希望的一样。 许敬宗得知那更是欢喜,虽说和冯宝关系不错,但是他非常明白,谢岩在皇帝心目中分量更重,日后成为重臣亦是必然,相比较之下,显然更佳。 次日,“礼部”上报皇帝,十月初九乃是良辰吉日,适宜婚嫁。 三日后,大唐皇帝正式下昭,称:“‘新安县子’谢岩,忠勤王事,优恤百姓,特予‘赐婚’……”至于后面的大段,不外是说具体的日子等事宜,但其中有一条,却是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即同时册封“许爰”为“五品诰命夫人”,那可是难得的殊荣,可以说,人还没过门,就已经是“妻凭夫贵”了! 尽管皇帝没有在诏令中提及谢岩的功绩,然朝中大臣们都知道,“新商税”实施以来,成效斐然,每月都给朝廷带来了大笔收入,以“赐婚”形式进行赏赐,不触及朝堂里的任何事情,是所有人都可以接受的结果,至于“五品诰命”,那不过是个头衔,一种荣耀罢了。 然而,就在颁布诏令的当天下午,许平匆匆忙忙的从“卫岗乡”赶回了“长安”,之所以他晚了几日,那是因为为了弄清楚自家女儿到底是“谁”?花去了很多时间。 等到许平从黄雅雯得知——女儿“许爰”竟然是“卫岗乡”里的先生,而且还被陛下“钦点”,随大军前去“西域”的时候,若不是张猛眼疾手快,即当场晕倒在地。 待其清醒之后,什么多余的话也没说,立刻启程回“长安”,希望赶在皇帝正式诏令颁布之前,将一切详情告知伯父,或许还能来得及。 但人算不如天算,许平进得“许府”,第一时间就得到了下人们的祝贺,可他丝毫没有喜悦之情,只觉得两眼一黑,又晕了。 第三百零五章 归来 “长安”发生的一切,冯宝是完全不知道,而且事先还一点无法预测的到。 如同裴士峰领军去“波斯”一般,希望他们早点回来的时候完全不见踪影,可希望他们慢些回来的时候,偏偏又有了消息。 今天是“四月初二”,即皇帝颁昭“赐婚”谢岩的第二天,四名骑兵风尘仆仆地进了“西州”,他们是裴士峰派来报信的军卒。 冯宝第一时间见到了那四名军卒,既询问了在“波斯”的情况,同时得知裴士峰带领的骑兵,归来途经“西突厥”势力范围时,五天之内连番遭遇恶战,凭借精良的装备和将士们的神勇,不仅突出重围,且重创伏击者——“突厥可汗”阿史那贺鲁麾下精锐“狼骑兵”,斩首近千,伤敌无数,更有匡胜者,斩杀两名突厥千人队统军首领,缴获“千人队”指挥“狼旗”一面,立下赫赫战功! “那自身伤亡情况怎样?”冯宝问道。 “禀安抚使,全军阵亡一百七十六人,重伤者四十,几乎人人有伤。”领头的队正说着忽然提高声调道:“尽管伤亡惨重,然突厥精锐‘狼骑兵’已被打残。” 冯宝是真想开口骂人,却不知应该骂谁,莽莽大草原上,携带“望远镜”的裴士峰部能够被人伏击?打死冯宝也不会相信的,唯一的可能只有一个,必定是他们发现了什么战机,从而主动发起的战事。 冯宝没有多问下去,当得知裴士峰领军在后不超过五百里的时候,他知道自己离开西域的日子快要到了。 换做一个月前,冯宝定会下令所有人做好离开准备,然而现在,他还有些不想这么快走了。 恋爱的感觉是美好的,当贺兰敏之在许爰面前不小心“揭穿”其真实身份后,原本还有些犹豫的冯宝,迅速开启了“追求”模式……然而,冯宝从来也没有恋爱过,他所有的“经验”都来自于后世的影视剧当中,左思右想之下,他决定直接摊牌,于是找到许爰,把自己知道的一些事情直接说了出来,并且明确提出,请许爰当自己的“女朋友”。 唐人的思想里哪有“女朋友”这种概念,冯宝费了很大力气,才让许爰明白,所谓“女朋友”,其实有些“预备正妻”的意思。 幸好许爰认识冯宝多年,早已习惯他时不时冒出来的奇怪说法,故而除了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应对和回答外,倒也没觉得有何不妥。更为重要的是,许爰自己也清楚,嫁人是一个终究回避不了的事情,比起将来不知道是谁的夫君,冯宝的优势那就太大了,甚至于可以说,即使什么身体问题都没有,能够找到冯宝这样的夫君,那也是非常困难的。 从小看着许爰长大的黄守义,在听说此事后,立刻跑去找到许爰并告诉她:“此乃千载难逢的良机,错过当悔之晚矣。” 面对一直对自己关爱有加的黄守义,许爰终于说了实话,那便是已经应允了冯宝那个奇怪的要求——成为他的“女朋友”。 就这么着,冯宝在大唐,开启了人生第一次恋爱。 恋爱从来都是美妙的,无论许爰或是冯宝,都在更多更近的接触中,相互了解的更多更深…… 贺兰敏之很聪明,他很快就察觉到了冯、许二人的不一般之处,便主动找到冯宝,承认自己“追不到”,同时表示祝贺。 哪知道冯宝却说:“交个‘女朋友’,又不是正式婚嫁,少郎君若是有意,亦可继续。” 如此“超前而大胆”的说法,令贺兰敏之差点惊掉了下巴,不过他更感兴趣的是关于“女朋友”的说法,详细询问之后,深以为然,当即表示:“回去以后,一定也交一个‘女朋友’试试。” 贺兰敏之怎么想,那不关冯宝事,正在热恋当中的他,自然不想如此早的结束这种感觉,所以,对于裴士峰即将领军归来,就显得不那么热心了。 然而,该来的还是会来,十天后,即“四月十二”,裴士峰带领余下的军卒还是抵达了“西州”城外。 因非战时,军队不得入城,故而裴士峰一面派人进城通知冯宝,一面在安营扎寨,直到第二天,才和匡胜一同进了馆驿。 冯宝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他们两个,而后问:“先别给我报功,老裴啊,我来问你,被突厥人伏击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乃某家之过,请冯县男责罚。”匡胜抢在裴士锋开口前,单膝跪地,抱拳而道。 “先起来说话。”冯宝道:“事情说清楚后,再谈其他。” “诺!”匡胜应了一声,站起来道出事情全部…… 说起来此事,绝对称得上是一个意外,匡胜带小队斥堠警戒前行之时,无意中发现了一支大约三千人的“突厥骑兵”正在一条小溪边休憩。 以一千对三千,自信心满满的官兵们,都认为是稳操胜券,于是,原本不想多事的裴士峰,也经不住“军功”的诱惑,终于同意突击一下,顺便多弄些战利品。 但结果是他们完全没有想到,那只三千人的队伍,是“突厥可汉”阿史那贺鲁麾下最为精锐的“狼骑兵”一部,而这只总兵力在两万的军队,当时分散在那一带休整,且阿史那贺鲁的“可汗金帐”,以及一万“汗帐卫队”,也在附近,也就是说,裴士峰的突袭,更多的像是一场自投罗网的军事行动。 幸好突厥人事先没有准备,而且裴士峰在领军突击三千人队伍的时候,不仅发现对方派出人员脱离战场,而且敌人的战斗力很强,且死战不退,斩首一千多人的战绩,几乎都是在这支队伍里取得的。 等裴世峰意识到情况不对的时候,他们已经陷入重围,如果不是匡胜带领“卫岗乡”的年轻军卒充当突围箭头,硬生生在包围中杀出一条血路,他们根本就无法脱身,所有的伤亡都是在突围时产生的。在广阔的草原上,匡胜一马当先,突击、迂回,再突击,用时近五天,才彻底摆脱突厥人。 冯宝静静的听完所有经过后,重重的叹息一声,道:“你们啊,只顾拿军功,怎么就不能想想士兵们,哪个不是爹生娘养?这胜了还好有个交待,若是败了呢?你老裴怎么交待?” “末将……” 冯宝摆了摆手,阻止裴士峰继续说下去,而后望向坐在一旁的王福来以及贺兰敏之二人道:“两位以为,此仗当如何上报大总管啊?” 贺兰敏之哪有什么主意,闻言立即看向王福来,一看就是等着附和的模样。 王福来可不傻,他早就看出来冯宝自己有主意了,当面询问,其实就是给自己一个台阶,只要再把事情推给冯宝就完了,于是开口道:“咱家只是陪同两位‘安抚使’走一遭,军中事务不必相问,冯县男说怎样就怎样,咱家无异议。” “王公公所言极是,吾也无异议。”贺兰敏之立刻附和着说道。 冯宝点了点头,接着对坐在一边记录的房元昭道:“元昭你起草一份文书,就说‘都尉裴士峰’圆满完成赴‘波斯’宣扬大唐军威之重任,归来途中,遇上‘突厥可汉’阿史那贺鲁亲自带领大军伏击,在历时五天的战斗中,我军斩首过千,取得大胜,‘校尉匡胜’阵斩突厥多名大将,缴获‘狼旗’一面,当列首功。”说到此处,他又转过对裴士峰道:“将那面‘狼旗’和战利品一并送过来,与文书一同交付‘都督府’裴长史,由他们负责送往大总管处,至于我们嘛,休整十天,而后启程回家。” 由于冯宝还需要询问“波斯”那边的情形,所以“回家”的消息,便由高大棒传了出去,当然,他第一个告诉的人,是许爰,在他的心目当中,“许先生”成为未来的“主母”,那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许爰听说终于要回家了,自是开心的紧;而馆驿里面的其他得知消息后都很兴奋,毕竟离开“长安”近一年了,谁都会想家的。 因为快要走了,冯宝必须得抓紧最后的时间处理一些事务,特别是有关“石漆”的事宜,他将完整的运输设想告诉了裴行俭……而后又叫来迪亚马,告诉他具体怎样执行……等到把这些事务全部处理完毕的时候,距离出发的日子,仅有两天了。 出发前一天,迪亚马将自己的孙儿、孙女送进馆驿,千叮咛万嘱咐的说着各种注意事项……慈爱之情,溢于言表。 冯宝没空去管这件事,他包下整座“胡人酒肆”,宴请“西州”大小官员,以作道别,席间,更于酒后诗兴大发,当众作诗一首,曰: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在场官员们,无不钦佩不已,哪怕如裴行俭,也是频频点首,不得不在心中暗自赞叹:“此子才学非凡,果非寻常。” 第三百零六章 文书 冯宝动身启程之日,王福来派回向皇帝呈送“文书”的那一小队禁兵,刚刚抵达“长安”。 很快,大唐皇帝李治就看到了文书里的全部内容以及装满“棉花”的锦盒。 “棉花”是什么?李治不知道,也没有听说过,但是从王福来呈报的“文书”记录内容来看,应该是个好东西。 “钱号”又是什么?李治听说过,也知道“卫岗乡”正在筹办,但是运作方式等等,一概不知,以至于,王福来在“文书”里以很大篇幅记录的“关于军卒钱财存入钱号”且还有利钱这事,他是怎么也想不明白,不过对于皇帝而言,也没有必要事事都知道的那么详细,很多事,看结果就可以了。 等看到冯宝试图用“石漆”来达到利用“突厥人”和“大食人”作战那一段时,那就更加理解不了!作为具有雄心壮志的一代帝王,有如此多的事务不了解,那是不可以容忍的。 俗话说“不懂可以问”,然而李治却很明白,能够说清楚的两个人,一个在西域、另一个又在“卫岗乡”,好像谁都不可能在最短的时间里给自己一个答案。 或许从这个时候开始,大唐皇帝陛下终于有了去“卫岗乡”走一走、瞧一瞧的心思,去亲眼看一看帝国当中最富裕、最特别的那一乡之地了。去不去“卫岗乡”?何时去?那都是以后的事情,李治一时半会儿还不会想好,眼下最紧要的事情,却是将文书当中的内容搞清楚。 “王伏胜”李治轻轻唤了一声。 “奴婢在。”王伏胜赶紧应道。 李治用手指了一下装有“棉花”的锦盒,道:“将此物送到‘司农寺’刘卿家处,让其弄清楚。”跟着又道:“将文中‘野战工事’一段抄录下来,送往‘政事堂’,交由众臣研判。” 王伏胜等了一小会儿,见皇帝没有再说什么,刚想张口应下,哪知道李治忽然又说道:“差一得力之人,携此文前去‘卫岗乡’,谢卿家当知道如何行事。” “奴婢遵旨。”王伏胜估计皇帝的话说完了,便立刻应下,随即安排人手去办理。 派往“卫岗乡”的人是名小宦官,谢岩见过其几面,知道是王伏胜的随侍,也是心腹,自然以礼待之。 仔细阅读完王福来的“文书”,谢岩顿时觉得自己有些头脑发晕,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冯宝会在西域搞出那么多事,“钱号”方面的事倒是无所谓,不过早晚而已,迟早还是会按照那个路数去办,可是派军队去“波斯”,意图用“石油”来控制“突厥人”,虽说从理论上能够行得通,可是,“石油”那个东西,以大唐的工艺水平,即便使用“蒸馏法”弄出来汽油,他都不知道能有何用?在谢岩的记忆当中,好像除了车用,就没有其他地方用过,而那东西以大唐的条件,不仅非常难以存储,而且极其危险,稍有不慎,极可能酿成大祸。 谢岩有些明白皇帝的意思了,估计也就是为了“石油”这事,否则没道理专门派人过来一趟,可是,应当怎样回复呢? 既然没有办法回复皇帝,那谢岩只能是拖着,因为据他估计,自己派去“找棉花”的那两个老兵,多半已在路上,要不然文书当中也不会有自己组织商队找寻棉花的事情。 谢岩不回复,那名小宦官也不催,反正每日好吃好喝好招待,他也不急着回去。 不过谢岩知道,自己也不能无限期的拖下去,实在不行的话,只能亲自跑一趟“长安”当面和皇帝说清楚,毕竟冯宝到底怎么想的,他还不是特别了解。 时光转眼到了五月,谢岩觉得如果再拖下去,那也太不拿皇帝当回事了,便命人准备一下,打算前去“长安”。 可就在做好一切准备的当天晚上,“找棉花”的那两个老兵回来了,而且如预计的那样,果然带来了冯宝的“私信”。 信的内容很多,也非常的长,最关键的是,冯宝居然是用汉语拼音写的,在大唐,除了谢岩那就没人看得懂,可谓安全之极。 读完整篇“私信”,谢岩终于知道了冯宝的意思,说起来是冯宝小时候曾经看过一篇科普方面的文章,说“石油”用简单的“蒸馏法”,第一次可以“蒸出”汽油,那东西除了用来燃烧,在大唐屁用没有,按照冯宝的说法就是用汽油烧热水,供应学堂和全乡,多少还能省点煤炭,减少污染;第二次“蒸出”的是煤油,那就有用了,可以用来卖给百姓点灯,毕竟煤油的安全性高于汽油,而且成本也低过目前百姓使用的动物、植物油脂点灯的方式;最后就是经过两次“蒸馏”后的石油渣子,可以混合石子一类的东西用来铺路,那东西可要此水泥好,起码灰尘要小许多,谢岩估计,大约那个就是后世常见的“沥青”了。 尽管没有实际测算过冯宝的想法在经济成本上合不合算,但至少看起来还是挺合理,毕竟不是花钱去买,而是拿高价格低成本的物资去换取,比如说“香水”、“茶叶”以及刚刚烧出来不久的“瓷器”都非常合适,哪怕最后只有半成利润,那都绝对是一件划得来的事!因为冯宝的设想一旦成功,“突厥人”和“波斯人”将来的生存命脉,那就完全掌握在了大唐手中,西域那片广阔的地域,也就将彻底安宁下来了,只要过些年再搞定吐蕃人,可以说,整个西面,将再无敌人。 想通了所有关节以后,谢岩花了一整晚的时间,提笔写下了一封洋洋数千字的文书,并于次日交给那名小宦官。 得到回复的小宦官,那是一刻也不耽误,立即与护送而来的禁兵启程返回。 与此同时,谢岩派人找来余望,明确告诉他:“‘钱号’的人员培训事宜,必须要抓紧,务必在九月开始试运营,第一期的本金有五十万贯,一年后扩充到两百万贯,届时当正式开业。” 余望做梦也没有想到,“卫岗钱号”竟然用两百万贯作为本金,他当即表示自己“干不了”,钱财实在太多,与之相对应的责任也实在太大了。 谢岩则告诉他:“‘卫岗钱号’是一件大事,主事者不可能是一个人,我和冯县男都将参与其中,汝将作为代表,主持时常事务,真要有大事,也用不着汝来承担。” 余望听到这番话后,方敢勉强答应下来,也难怪,他从一介平民成为一家小“钱号”的管事,那已经是心满意足的事了,如今陡然间要他成为巨额财富的管理者,心里上难以承受也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了。 按照谢岩的设想,“卫岗钱号”第一期的五十万贯当中,“皇家卫岗学堂”代表皇帝出资十五万贯占三成份子;“卫岗乡”同样出资十五万贯占两成五的份子,二者相加合计超过半数,足以达到类似后世“控股”的份额;冯宝代表各大世家、勋贵、豪门,出资十万贯,占三成份子;黄守义、洛克然两人各出五万贯,以作为商贾代表,占一成五的份子,之所以会有出资多寡与占比不对等的现象,那也是考虑到大唐的实际情况做出的决定,不如此难以平衡各方势力,会影响到“钱号”开分号的策略,至于商贾们应有的权力,只能暂时放一放,等他们日后地位真正得以确立的时候,再做调整也不是一件难事。 黄守义不在乡里,谢岩只好找洛克然说明情况,同时告之:“‘钱号’一年后本金为两百万贯,每三年扩充本金一次,直至本金总数达到两千万贯为止,不如此,难以开设更多的‘分号’。” 洛克然当时就听傻了,两千万贯的总本金,哪怕自己只占半成份子,那也需要一百万贯,就算是把自己的全部身家投进去,那也相差太远了啊。 谢岩看出来洛克然的想法,主动向他解释道:“单靠自己当然不成,汝需要联络更多的商贾一起投入,唯有加入的人多了,‘钱号’才能有更大、更好的前途,至于获利,却是按照出资钱财来分配,份额只代表了‘话事权’。” 当听说按投入钱财分配获利,洛克然顿时就来了精神,至于什么“话事权”,他压根就没想过,更从来没有奢望过能够和官员们平等对话。 安排好“钱号”的事后,谢岩即安排人手处理那些需要送钱财回家的事情,好在都是关中之地,派出一队“巡逻队”按地址送上门即可。 等上述这些事务全部处理完的时候,李治刚刚收到由王伏胜转呈上来的那份谢岩写的“文书”。 仔细阅看完毕,李治未做任何表示,而是命王伏胜将内容做了一些摘抄,继而转送“政事堂”,此事事关国策,无论如何,宰相们都需要知道。 第三百零七章 修路(一) 李治作为一个儿子,超越自己的父亲,是一直以来都有的梦想;而作为一代帝王,超越前人,带领自己的王朝走向空前的盛世,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那是更加的具有吸引力。 当从文书当中,充分了解到冯宝提出的设想得到谢岩的认同以及详细说明后,李治忽然间发现,一个彪炳千秋的机会,很有可能就出现在自己手中。 异族对于中原之地的侵扰,最主要来自东、西、北三个方向,现如今,东面的“高句丽”实力大不如前,仅能自保;北方的“东突厥”作为一个整体已经不复存在,有的只是大大小小的部落;而西面的“西突厥”,被彻底击败也为时不远,然而,这些地方都太大了,又没有什么产出,让大唐帝国投入太多的人力物力是不可能的,但不管吧,每隔几十年就会冒出一个什么“可汉”,给中原王朝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但是,在由冯宝提出,谢岩补充和完善了一些细节之后,一个以通过争夺“石漆”,达到控制“波斯”、“西突厥”与“大食人”作战,而后以运输“石漆”,控制西域各国的庞大构想出现之后,或许困扰中原王朝上千年的异族入侵,就此可以终结了。 只不过,在谢岩补充的那一部分内容里,专门提到“石漆”运输是一个长期且运量巨大的活动,所以,分阶段铺设和完善“长安”至“玉门关”的道路就显得尤为重要,只有道路条件越好,运输的时间才会越短,成本也会大大降低,而且,中原王朝出产的各项大宗物资,也可以通过这条道路,在境内快速流转,降低运费,这种来自后世的“物流”理念,其实并不难理解,只是谢岩提到,不可征发民夫,否则如此浩大的工程,很容易积累民怨,若地方官处理不好,极其容易激起民变,最好的方法应当是如“卫岗乡”那般,出资雇请民夫。 李治可不是一位糊涂的皇帝,他完全能够明白谢岩的意思,只是,国家财力能够允许这样做吗? 皇帝的问题,同样也是宰相们的困惑,包括久不问政事的长孙无忌在内,都看出来这样一件事实,冯宝的构想,很大程度上是“卫岗乡”独自进行,并不需要朝廷太多的支持;可谢岩补充的内容就不同了,不仅需要朝廷全力配合,而且还需要巨额投入,可是产出的那一部分在哪里呢?特别是直接收益几乎看不见,而间接收益似乎和朝廷关系也不大,真正最大的受益群体,反而有些像是商贾,若果真如此的话,谢岩那可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好在没人会相信他会那么蠢,宁可得罪天下人而为商贾谋利。不管能不能够想的清楚明白,宰相们都得事先准备好说词,以备皇帝问询。 几天后,朝会刚刚结束,宰相们及“黄门侍郎”杜正伦,就被请进了“两仪殿”。 出乎意料的是,皇帝首先询问的人竟然是“英国公”李绩,只听李治问道:“卫岗县男冯卿家与突厥作战时采用的野战工事抵御骑兵之法,不知英公以为如何?” “启禀陛下,此法固可取,然军中无专属工兵营,亦无精于算学之将官,故难以采用。”李绩直接道出了军中实际情况。 李治对此并不意外,而是淡淡地问了一句:“可有解决之道?” 李绩似乎没想到皇帝会如此追问,微微皱了皱眉,思索片刻后道:“算学博大,非朝夕能学,工兵营更是缺少工具及对应操练之法。” 李治算是听出来了,从“文书”里看到的“野战工事”其实一点也不简单,需要很多方面的学问,而军中不识字的粗人占了绝大多数,根本不可能如冯宝麾下军队那般。 “既如英公所言,此事暂且放下不提。”李治说着又看向李义府,问道:“李卿家想必已看过有关石漆的文书,不妨说说,此事当如何啊?” “启禀陛下,臣以为,冯县男之设想非常大胆,当给予支持,然谢县子所提之修路建议,臣以为亦有必要,只是,按雇请民夫之方式,朝廷恐无足够钱财支付,故还是暂缓为宜。” 李治毫无表情,且不予置评,转而看向其他宰相们,道:“众卿家不妨畅言此事。” “陛下”韩瑗恭声道:“臣以为,冯县男所提之构想,可行之,朝廷提供些许便利即可;谢县子所提之事,则万万不可,先不说朝廷财力,单就修路所需之数十万民夫,从何而来?强行征发民夫,耽误农时不说,且极有可能激起民变,断不可取!” “启奏陛下,臣亦认为此事不可取。”! “杜卿家但说无妨。”李治对开口说话的杜正伦道。 “谢陛下!”杜正伦接着道:“臣以为,冯县男所提之事,有误国之嫌。” “何来误国之说?”李治微皱眉头,不解地问道。 “陛下,石漆乃是无用之物,况我大唐亦有之,以我大唐之物资,换取此无用之物,实为荒谬之举;倘若此物有大用,又为何不用我朝自有,非要从万里迢迢之外的波斯运来?此举实在令人费解;此外,冯县男以区区一千人马前往域外,号称宣扬军威,臣就不明白了,一千人马,哪怕再英勇善战,又有何用?若不幸战败,岂非让异族取笑?” 这几个问题,李治并非没有想过,只是出于对于谢岩的信任,他从心里就没有往那个方面去想,如今杜正伦当众提出,当然不可能无视,可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怎么说是好。 善于察言观色的李义府,从皇帝一副沉吟的模样当中,敏锐地察觉到皇帝的“难处”,当即开口说道:“杜侍郎此言差矣,苏大总管之捷报中有盛赞冯县男麾下之战力,那些域外小国之军力,当不足以和突厥人相比,宣扬我大唐赫赫军威之举,吾以为理所应当,无不妥之处。” “一千兵力,战场上能有多大用处?况且远离故土,军心如何尚未可知?若有不测,乃大唐军中之损失,当追究冯县男之过失。”杜正伦依旧按照自己的意思说道。 “杜侍郎又错了。”李义府紧跟着对李治行礼道:“陛下,当年先帝曾有率领八百骑于虎牢关下破窦建德大军之举,今一千铁骑,又怎可说无用?杜侍郎所言,臣不敢苟同。” 李义府此言一出,连李治都愣住了,虽说李义府说的是事实,然那件事情,几乎人人知道,是有很大侥幸的,连先帝李世民自己都承认,纯粹是一场豪赌,只不过是赌赢了而已。偶然之事岂可当成必然,可偏偏拿先帝的事迹来说,谁又敢说不是?他杜正伦胆子再大,也不成。 “陛下”许敬宗打破殿中短暂沉寂,开口说道:“异域宣我朝之军威,并无不可,人马是少些,所需粮秣及花费自然也少,是功是过,依结果而定,此刻终是早了些。” “许卿家所言甚是,是非功过,留待日后再议。”李治一言而定冯宝派兵之举,然“石漆”一事,他还是想有个结论,故而说道:“谢、冯二位卿家之提议石漆之事,众卿可继续畅所欲言。” 李治这一句话,等于表明一种态度,那就是在“石漆”一事上,需要有一个结果。 “陛下,臣附议韩侍中所言,冯县男之策可行,谢县子之建言不可行。”杜正伦率先道。 李义府和许敬宗都看到了皇帝微微皱了一下眉,尽管动作很小,他们可全都看得一清二楚,很显然,皇帝的心里其实还是很认可谢岩的建议,除了信任之外,更重要的是,他们也知道,当今皇帝虽然年轻,却颇有志向,修筑一条连绵千里的大道,无论是运送物资乃是军队调动,都堪称意义非凡,严格来说,有没有“石漆”这档子事情,修路本身也是有它实际作用和意义的。或许在皇帝心里,修路要比“石漆”更加重要,只不过是借着运送“石漆”给提出来罢了。 可是,李、许二人同时也清楚,以目前朝廷的财力来做此事,太难了!大唐还没有富裕到可以随意挥霍的程度,而若是征发民夫进行,前隋开凿“大运河”致使民不聊生而至亡国的例子并不远,谁又敢提出如此建议呢? 不过,所谓“小人”,有一种特质是正人君子们所不具备的,即逢迎上司的心态,哪怕事情办不成,那也要坚决和上面站在一条道上,当然,若是能想出一点点与众不同的方法来,那就更好不过了。 李义府毕竟年轻些,脑子转的也快,迅速想到一事,急忙恭声言道:“启奏陛下,既然此事谢县子提出且认为可行,臣以为,不妨召其来面圣,岂非更佳。” “臣附议李中书所言。”许敬宗接着道:“自谢县子掌卫岗乡,屡屡有出人预料之举,此事召其详说,是为稳妥之道。” “两位卿家言之有理。”李治说着扫了一眼韩瑗与杜正伦,心说:“终归不是一条心啊。” 等上片刻,见无人再开口说话,李治当即道:“众卿既无异议,那就召谢卿家来见朕吧。” “陛下圣明。”众臣一齐恭声言道。 第三百零八章 修路(二) 皇帝既然做了决定,那么商议也就结束了,众大臣依次向皇帝辞行,离开“两仪殿”。 杜正伦是最后一个走出“两仪殿”的人,刚走出殿门,却见李绩正微笑地看着自己。 “‘英公’莫不是在等老夫?”杜正伦走上前去问道。 “久未与杜兄畅谈,今日无事,当叙些闲话。” 杜正伦当然很清楚,以李绩的身份地位,怎可能平白无故找自己说“闲话”,当下道:“‘英公’请,老夫谨受教。” “边走边说。”李绩说着率先迈步走下台阶,待步行至平地时,方才开口道:“老夫以为,谢县子所提之建言,并无不妥,杜兄何故极力反对之?” “黄口小儿,以微薄军功而进爵,以奇淫巧技而媚上,今又提出宏大工程以取悦陛下,老夫焉能坐视?” 李绩深深的皱起了眉头,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和自己颇有渊源的杜正伦,在政事上如此固执,甚至于有些“幼稚”。 皇帝适才的小小动作,李义府和许敬宗看见了,李绩同样也注意到,考虑到杜正伦是自己举荐的人,他特意留下,有“提点”之意,哪知道杜正伦似乎对谢岩极有成见,完全是一副听不进去的样子。 有道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原本就不喜欢多事的李绩,自然懒得说下去了,不过出于善意,还是提醒了一句:“杜兄切莫忘了,谢县子治下‘卫岗乡’,乃我朝最为富裕之地,此事可做不得假。” “不过行商贾事尔。” 杜正伦依旧不屑一顾的话语,令李绩不得不暗自叹息一声,再也不多说一个字了,在他想来,自己应该设法考虑下一个朝中“帮手”的人选了。 自送文书的小宦官离开之后,谢岩一直都在设法弄些“石漆”来,以便验证冯宝信中所说的方法,可惜,商贾们都只是听说,谁也没有见过,更不知道从哪里才能够找到“石漆”。 商贾们的说法令谢岩非常好奇,既然大家都听过,又怎会不知道哪里有呢?那岂不是太过奇怪了。 “难道说,古书里面有记载不成?”谢岩心里想着,可也不知道从何本书上去找寻。 好在,李淳风以及那些饱读诗书的算学大家们都还在乡里,向他们请教,应该是一条捷径。 于是,谢岩立即去找去找李淳风他们,将有关找寻“石漆”出产地的意思说了一下…… 毕竟都是名士,很快就有人告诉谢岩:“东汉班固所作的史书《汉书》中曾有提到‘高奴县有洧水,肥可燃’。” 谢岩仔细询问了一下,得知汉之“高奴县”即为“延州”,大概就是后世的“延安”那一带,记忆当中,似乎有个“延长油田”在那里,可见,班固于《汉书》中之记载,当准确无误。 知道哪里可以弄到“石漆”,那事情自然好办许多,谢岩随即开具官府文书交给王三狗,让他选择几名老兵跑一趟“延州”,务必弄些“石漆”回来。 老兵们出发大约十多天后,传召谢岩的宦官即来到乡里。谢岩不敢怠慢,带上亲兵即启程上路,并于数日之后抵达“长安”。 此番来“长安”,谢岩没打算快去快回,因为再有一个月,“科举”将正式开始,王禧考的怎样,对“皇家卫岗学堂”而言,有着很重要的意义,容不得大意。 正因为如此,谢岩将学堂里“高级班”的九名学生全部带来“长安”,就是为了让他们感受一下“科举”,因为他们之中,至少有两个人,有心“科举”一途。 李治没有第一时间召见谢岩,反而命王伏胜去了一趟“谢府”。 “不知王公公光临,还请恕谢某接驾来迟才是。”哪怕再熟,必要的客套还是免不了的,谢岩亲自来到府门前,以迎接王伏胜的到来。 “县子客气了,咱家前来走动一番,无需多礼。”王伏胜笑着说道。 “公公请——”客气话说多就假了,谢岩深知此理,故而直接将王伏胜迎进书房里。 落座,上茶之后,谢岩问道:“公公前来,可是为‘石漆’?” 王伏胜并不急于回答,而是先喝了口茶,之后慢悠悠地道:“‘石漆’想来县子早有办法,陛下对此不疑,然咱家倒是想问一句,缘何要提出修筑道路?若雇请民夫,朝廷何来如此巨额钱财?” 谢岩从来都把王伏胜问的话当成皇帝询问,因此,很认真的回答道:“修筑道路,当一段一段分开进行,所需钱财投入,也是如此;若朝廷财力不足,可进行借贷。” “借贷?朝廷向谁借,谁又敢借?”王伏胜立刻反问道。 谢岩道:“朝廷向天下人借,修筑的道路天下人用,又有何不可呢?” 王伏胜仔细琢磨了一下谢岩的说法,至少听起来没什么毛病,可这如何向天下人借呢? 谢岩知道王伏胜理解不了,继而主动说道:“公公想必已经听说了‘卫岗钱号’之事,且先容吾说一说,想来公公会明白许多事情。” “谢县子请说,咱家洗耳恭听。”王伏胜来就是为了弄清楚一些事情,当然不会错过。 很多事情,能够隐瞒天下人,但必须得让皇帝明白,否则在皇权高于一切的封建王朝里,一个不愿意遵守规则的皇帝,它的破坏力是惊人的,但与之相对应的是,一个愿意遵守规则的皇帝,它能够达到的效果,同样也是无可比拟的。 在谢岩看来,李治——这位历史评价并不是太高,但同时成就非凡的大唐皇帝,恰巧是一个比较愿意遵守规则的人。他既不像李世民雄才大略,凡事都自有主张,以凌驾一切的态度俯瞰天下,又不像继任者武则天那般,杀伐果决,其较为柔弱的性子里,闪现的是帝王当中少有的人性,而且,最为重要的是,李治他并不迂腐,能够根据实际情况以及自身需求,去触碰一些前人留下的“规矩”,是少有的更像“人”得皇帝。 所以,谢岩几乎毫无保留的将“卫岗钱号”的构成设计,以及最核心的“存、贷”两大业务详细说了出来…… 跟在皇帝身边日久,王伏胜的见识其实要比一般人都强上许多,所以他很快从谢岩的话当中正确理解出了“钱号”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说穿了,那就是拿别人的钱来挣钱,而其中最为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信任! “卫岗乡”里的百姓和商贾,信任谢岩,也信任“皇家学堂”,所以才有了可能将钱存进去,继而才有“贷”出的可能,而年最高不超过两成利的“贷出钱财”,对于官府、商贾以及百姓都具有莫大的吸引力,可以说,不愁没有人找上门。 若是用这笔钱修路,好像对于朝廷来说,实际没有太多损失,因为谢岩还特意说明一点,那就是“卫岗钱号”出去的钱财,在开始阶段只能交给“卫岗乡施工队”进行施工,但人员可以在当地招募,唯有如此,才能从账务上弄清楚到底花了多少钱?而弄清楚这一点,是缴纳“商税”的依据。 王伏胜知道,“商税”中相当一部分属于朝廷,换句话说就是,朝廷付出的利钱,或许有可能从“商税”当中挣回来,如此一来,等于朝廷用了别人的钱来修路,自己并没有多付出,甚至于有可能还少付了。 王伏胜仔细瞅了瞅眼前这位“新安县子”谢岩,心说:“都什么人啊!如此复杂的事情都能想的出来,简直不可思议。” 王伏胜并不关心其他的事情,他只知道,皇帝陛下想要修路,如今看来,应该没有太大问题,至于什么“石漆”,在他眼里,挣不挣钱,到底有何用,都不要紧,那全都是“卫岗乡”自己的事,只要皇帝陛下想要的事情能办成就可以。 因此,王伏胜顾不上多问其它,得赶紧回去禀报皇帝这个“好消息”去。 王伏胜是走了,不过谢岩却意识到,皇帝想要修路的打算,并不是那么容易实现的,钱财固然是一个方面,恐怕更重要的是,朝廷里的那些大臣们,还不知道“物流”本身蕴含的巨大利益,以及大规模施工对于解决富余劳动力的意义,或许在他们的眼中,看得见、摸得着,才算是真正的利益。 自从和冯宝无意中来到了大唐,谢岩始终秉持着一个观点,即“用事实来说话”,不论多么精巧的构想,也无论口若悬河式的辩论,都比不过真正的事实。 既如此,谢岩觉得,有必要在“长安”进行“石油炼制”的事宜,一来可以验证冯宝的说法,二来能够用实物告诉大臣们,“石漆”本身就有着非凡的价值,值得修一条路。 想清楚所有关节后,谢岩连夜写了一封奏疏,并于次日一早,让王三狗递送入宫。 奏疏的内容很简短,即奏请皇帝,允许自己晚些时候面圣,因为自己打算向皇帝展示一些物件,而准备这些东西需要时间。 皇帝当天就派人给予了回复:“准卿所奏!” 第三百零九章 同窗(一) 既然皇帝同意了奏请,谢岩立刻派人沿官道出发前往“延州”,争取遇上找寻“石漆”的老兵,好将他们连同“石漆”一起带回“长安”。 就在谢岩积极准备器具、材料,打算以“蒸馏法”提炼“石漆”的时候,九名“皇家学堂高级班”的学生同在“谢府”苦读、预备参加“科举”的王禧,正在商议去哪里游玩。 由于人数多,意见自然很难统一,几经商议之后决定,十个人分成两拨,石子、王禧和另外三名同窗,前往“西市”去看异域人士的各种表演,其余五个人则去城中各处名胜游览,最后的汇合地是“平康坊”内“谪仙馆”。 谢岩听王三狗说起后,很是奇怪,特意把石子叫来问道:“听说你们明天打算去‘谪仙馆’,何故?” 几年进学下来,石子已经从怯生生的少年郎成长为一名个头和谢岩相当的年轻后生。 当然,对于谢岩和冯宝的尊敬,却是丝毫没有减少。只见他先向谢岩行了一礼,而后说道:“大家皆有意去看看两位校尉曾经留下名作的‘谪仙馆’,除此并无他意,校尉放心,吾等不会在那里留宿。” 谢岩很清楚,大唐但凡有些身份地位或者财富的人,都会常去“青楼”,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青楼”不过是个娱乐场所罢了,并无大碍,更何况石子也明确表示不会“留宿”,那就更没问题了,只不过谢岩想起另外一事,又问道:“你们几个好像家境都不是太好,哪来的钱财去那里?” “回校尉话,王禧说了,他去找兄长,况且若没有‘谪仙馆会员金帖’,吾等也进不去。” 谢岩闻言笑了,心说:“我怎么把王禄给忘了呢,他可是冯宝在‘长安’的代言人,这些年,估摸都快要成财主了,花他一些钱财,那还真不算什么。” “不留宿固然是好,只是晚间‘夜禁’,你们怕也是回不来,这样吧,你去三狗那里要一封乡里的‘宾客帖’,晚上去‘进奏院’住吧,那地方就在坊内,距离‘谪仙馆’不太远。” “乡里‘进奏院’弄好了?”石子颇为吃惊地道。 谢岩点点头道:“年头我就让老霍来弄了,刚刚弄好,主事的是老霍,他认识你,去那里住一晚,我也放心些。” “进奏院”,其实就是后世的“驻京办”,老霍是原乡里“驿站”的驿丞,他年纪大了,腿脚也不灵便,加上是关中人,老家距离“长安”很近,所以谢岩派他来主持“进奏院”,明显带有“关照”的意思。 在“卫岗乡”里,谁都知道,谢县子对于当年“武平堡”的老兵还有最早一批加入的驿站那些人,从来都是“厚待”,只是这种事情,在任何人眼里都属于再正常不过的事,谁让人家运气好,赶上了第一批呢! 第二天一大早,石子、王禧等“皇家学堂高级班”学生,身穿校服分成两拨离开了“谢府”。 日常起居穿校服,这对于石子他们来说,是最为普通不过的事情,可是在“长安人”的眼中,石子一行五人却是很怪异、很扎眼! 五个人清一色的束发成马尾状,其中四个人颌下无须,而最为引人注目的地方在于,他们全部身穿色彩非常特殊的“天青色”长衫,且左胸位置绣有一个方形的“黄底黑字”的标志,若走近一点可以看得清楚,黑字为“皇家学堂”四个字,唯有如此,使用“黄色”才不犯忌。 自从石子帮助“毕昇印刷作坊”弄出多种颜色的油墨后,他的名声在“卫岗乡”就算是传开了,有一位头脑灵活的吴姓商贾,千方百计找到石子,以一百贯的价钱,请石子代为研究“染布”的方法,并承诺每弄出一种新颜色,加五十贯购买配方。 石子花了数月,弄出来三种颜色,其中就有这“天青色”,等谢岩发现市面上有这种颜色的布料时,认为这种颜色非常适合作为学堂校服使用,便花了两百贯,从商贾手中高价购回配方,从那以后,“天青色”就成为“皇家学堂”校服专属颜色。至于“中级班”和“高级班”的区分就在那标志上,前者为“红底黑字”,后者则是“黄底黑字”。 正因为特殊以及稀缺,所以石子他们这些“高级班”的学生,几乎上哪儿都穿着校服,那就是一种身份的象征,也是一份发自心底的骄傲。 “长安”人尽管多以好奇的眼光来看待他们,却也仅限于此,尤其进了“西市”后,在穿着千奇百怪的异族衬托下,石子他们反而显得“正常”了。 “大宝商号”在“西市”的铺面极为宏大,也不知道当初李义府用了什么样的方法一举购入了连在一起的三家铺面,且一并转卖给了王禄,作价五万贯。 这么大一笔钱,王禄可不敢做主,差人去询问冯宝,最后得到的回复是:“买下。” 根据冯宝事后的估算,李义府在这桩买卖中,少说获利有五千贯,不过见惯了后世“炒房”疯狂的冯宝,倒不认为有什么不合理之处,要知道,李义府可是堂堂帝国宰相,帮个忙挣点外快,简直没有比这更合理的事了。 自从有了这三家铺子,“大宝商号”几乎成为“卫岗乡”产品的总代理,凡是“卫岗乡”能出产的,它都有的卖,只是有些东西不卖给胡人罢了,可即便如此,每天的交易额已经一万贯,用日进斗金来形容,那是一点都不夸张。 望着三间同时敞开大门的铺子,石子向王禧问道:“咱们该进哪一间?” 王禧苦笑言道:“吾还没有来过,并不知道。” “既然都没有来过,那就直接进去问人便是。”那唯一留有胡须之人一边大声说着,一边迈步走向正中间的那家铺子。 石子等人见状急忙跟了上去,刚一走进店铺,有伙计迎过来行礼道:“小的见过几位客官,不知客官是来商谈事务还是购买货物?” “有区别吗?”石子好奇地问。 伙计道:“若是购买货物,请到左右铺子里挑选,若是商谈事务,请问客官需要找哪一位掌柜?” 石子被问的愣住了,如今的“大宝商号”和记忆中的完全不同,他都不知道该如何问下去了。 “劳烦去请一下贵号大掌柜王禄,就说其弟王禧与学堂同窗前来拜访。”王禧以最简单直接的话语对伙计说道。 伙计虽然不认得王禧,但是接待人多了,自有一定眼力,能够感觉出来面前的几个人颇有来历,当下道一声:“请稍等。”随后招呼另外两名伙计代为端茶倒水,自己则匆匆进了后院。 在等王禄的时间里,石子他们打量了一下铺子,这才发现,原本不小的铺面似乎被人为分割成“里、外”两间,自己等人所站立的“外间”,除了一张方桌和一溜靠墙的椅子和茶几外,再无旁物,与其说是“商铺”,不如说更像是“接待房”,专门用来招呼客人休息的场所。 没有等太长时间,很快就有脚步声传来,紧跟着就看见伙计进去的那道门帘被人掀开,王禄满面笑容的走出来,还没有等他开口,石子倒是率先说了话:“许久不见,王禄兄可安好?” “石子!”王禄很是惊讶地叫出声来,紧跟着快步上前,上下打量后道:“你小子长高了许多啊,怎样,一切可安好?” “一切甚好。”石子简单回了一句。 “见过兄长。”王禧亦上前行礼道。 “见过王大掌柜。”其余三人同时行礼道。 “都是自家人,无需多礼。”王禄赶紧回了一礼,而后道:“来来,咱们进去说话。” 跟着王禄,石子一行穿过摆放各式货物的“里间”,直接进了后院。 当路过一间房门半掩的屋子时,王禄忽然停下脚步,冲着里面大声道:“萧先生,快出来一下,看看谁来了!” “谁来了啊?”话声中,半掩的房门动了一下,随即一人走了出来。 “萧越!”那唯一留有胡须的学生,大声惊道:“萧兄怎会在此?” 石子此刻也认出来人竟然是昔日同窗萧越,急忙上前问道:“甚久不曾有联系,萧兄也不回学堂探望吾等,实为不该啊。” 萧越怎么也没有想到,来的人都是学堂同窗,而且一别经年未有联系,依然热情如故,如此情谊,当真是千金难换! “多谢挂怀,吾尚好,尚、尚好——”萧越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已是热泪盈眶,与此同时,深深地向诸位同窗好友行了一礼。 “吾等见过萧兄。”石子等五名学堂学生一起向萧越正式还礼道。 “诸位有话,咱们进屋慢慢详谈不迟。”王禄适时说道。 “理当如此!”石子应了一声,随即对萧越道:“萧兄,请——” “诸位请——”萧越同时对几位同窗说道。 第三百一十章 同窗(二) 王禄没有带石子一行去接待用的“客厅”,而是来到了自己日常处理事务的房间。 这间房很大,里面“新式家具”应有尽有,只是在布局上,参照了“长安谢府”里面的书房样式,其实已经很有些后世“老总办公室”的意味。 所有人坐下后,有两名伙计过来上茶,待他们离开,王禄率先道:“日前刚听说,陛下召见谢县子,却没想到如此之快。” 石子道:“陛下召见,校尉自不会怠慢,只不过好像校尉需要准备一些东西,故一直尚未面圣。”话刚说完,他又转首看向萧越,问:“萧兄怎会在此?” “萧先生是吾请来的,专责处理商号的各种账务。”王禄于一旁解释道:“商号如今事务繁多,尤其是账目方面,若不请来萧先生,只怕无法向校尉交待了。” “萧兄,何至如此?”石子看向萧越,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萧越知道石子的意思,当即回道:“家里情形不好,虽有所改善,仍不容乐观。” 萧越家里的事情,王禧他们多少都知道那么一点,于是石子又问道:“怎么,情况还没有好起来吗?” “家中人多地少,又无其他家业,些许粮食增收不足以持平花销,故而来商号做事,也算是为家中尽一份力。”面对同窗好友,萧越丝毫没有隐瞒,直接说出实情。 “萧兄此言差矣,想吾辈寒窗苦读,当如谢县子所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岂可困于家中?更何况,今时不比往日,萧兄所受之困境,应不难解决了!” “名正兄此言何意?先生曾有言‘不为家者,岂可轻言为民乎?’,师父也曾说过‘不管家里的人,没资格谈天下事’,名正兄莫不是忘了吗?”萧越有些不悦地道。 “非也,非也!”那唯一留有胡须者,即当年写下一篇极有争议文章,差点被学堂先生要求“严惩”的张名正,摇首言道:“萧兄误会了,吾之意乃是以萧兄之才,困于家里,屈才矣!”接着继续说道:“萧兄离开学堂甚久,不知学堂已有莫大变化,以萧兄家中面临之困境,解决起来实则易如反掌。” “此话怎讲?”萧越颇为有些好奇地问道。 张名正道:“萧兄家人多地少,单靠种粮,收益着实有限,当建‘禽舍’,立‘大棚’,方可于有限土地上产出更多,唯此可解家中之困。” “大棚”是什么,萧越是知道的,可“禽舍”他就不知道了,况且当初离开学堂时,“蔬菜大棚”的问题并没有解决,难以实际应用,所以也从来没想过,今听张名正说起,似乎可以实用了。 正当萧越打算继续问的时候,石子接过话道:“萧兄莫要听从名正所言,‘禽舍’固然可以运用,然此事乃是洛大掌柜出的钱财,学堂仅有其中四成份子,做不得主;‘大棚’情形差不多,且最重要的‘玻璃’,依然没有弄出来,勉强操弄,花费太高了,依吾看来,萧兄当去‘育种中心’一趟,看看能不能得到‘棉花’试种的权力,吾听三狗叔说过,校尉专门派人去西域找寻此物,且刚刚得到,似乎此物有大用,若能得到试种权力,不仅乡里有钱财补贴,而且一旦成功,将会是第一批有权购买种子的人,个中利益甚大,萧兄不可小觑。” 萧越还没来得及表示什么,王禄却是听出了诸多不一般的信息,他急忙问道:“石子啊,何为‘禽舍’?‘棉花’又是何物?” “‘禽舍’即‘人为孵化’鸡、鸭之幼崽时所建的房屋;至于‘棉花’,三狗叔也说不清楚,只知道和百姓御寒有关。” “什么?‘人为孵化’鸡鸭?”王禄瞪大了眼睛,极为震惊地问道:“难道说,不用母鸡了?” “那是自然。”石子道:“鸡鸭自行孵化幼崽,数量少不说,且还不稳定,受到天气等影响太大。有了‘禽舍’就不同了,一年四季皆可,眼下鸭的‘人为孵化’还差点,但是鸡的已成功,头一批就‘孵化’成一千只,洛大掌柜嘴都笑歪了。” “天哪!一次一千只,这、这怎么做到的啊?”王禄简直不敢相信地自言自语地说着。 “此事由田兄负责,王兄不妨问他即可。”石子说着用手一指身边坐着的一人道。 萧越并不认识“田兄”,原因倒也简单,石子是多读了一年“中级班”,而张名正是离开学堂一年后重新考入“高级班”的,所以他们两个人的“同窗”要比萧越低了一年,不认识也就在常理中了。 “田中喜见过萧兄、王大掌柜。”那“田兄”分别向萧越和王禄拱拱手,权当行礼。 “有礼了。”萧、王二人同时还礼道。 紧跟着,就听王禄问道:“所谓‘人为孵化’,还请田兄不吝赐教。” “简单说,就是用各种办法来达到鸡、鸭孵化的条件,因为都是人来做的,所以称之‘人为孵化’。” “那田兄又是如何想到的呢?”萧越非常好奇地问道。 “谢县子无事之时,常来学堂与吾等讨论学问,在此之中,曾提过‘人既然能够驯化禽类,为人所用,那么就存在替代或者帮助它们繁衍的可能,其中就提到了‘人为孵化’的设想。某家自幼目睹母亲养鸡养鸭以贴补家用,知道此事若成,于农家意味着什么,故而决定试一试,然一直未有成功,直到县子得知以后,特地前来与吾一起商讨后,吾方才得知,究竟需要注意哪些事项,才有可能成功。在略有小成后,因为需要更多的验证,自然少不了钱财花销,学堂难以无休止地投入钱财,只好将此事列在‘乡里五年规划’中,这才有了洛大掌柜出钱一事,直到一个月前,才算是真正成功了一批。某家预计,年内完成鸭子的那一部分,应当也不是难事。” 田中喜的一番话,虽然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的很清楚,但唯独在细节方面,那是一个字也没有说。 萧越没有想到,学堂和乡里居然有那么多的变化,通过几位同窗的话语,他明显能够听出来那些变化都是自己离开后出现的,此时此刻,他有些怀疑自己离开是否正确?可转念一想到家里负债累累的情况,不觉暗自神伤。 石子见萧越微微叹了一口气,大约猜到其在想些什么,于是说道:“吾等所说事宜,萧兄皆可去找校尉,不论何事,相信校尉皆可解决。” “正是此理!”张名正也接过话道:“实在不行,还可以去‘施工队’,韩跃那里在搞什么‘培训’,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先生,咱们几个全都去上过课,萧兄若是有意,韩跃还不得乐坏了啊。” “名正兄所言极是。”另外一个一直没有开口的人忽然张口道:“萧兄为家本无错,然家事不难解决,而吾辈学有所成当志在天下,至少也当为谢县子所说,帮助更多的百姓才是正理,断无理由为了些许钱财,令自己受困,萧兄可能不知道,如今乡里‘大作坊’逐渐建成,几乎每个‘大作坊’都在招募主事者,普通‘中级班’的同窗都还不愿意去,如萧兄之才,掌一‘大作坊’决无问题,何必当下这般呢?” 一席话,说的萧越是怦然心动,听得王禄却是目瞪口呆,心说:“自己好不容易请来的总账房,这就被人给说动了不成?” “兄长”王禧见王禄有些坐立不安的模样,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便主动开口道:“账务一事不难学,兄长若有心,萧兄定可倾囊相授,相信不出月余,必有所成。” 萧越听得出来,王禧那是在给自己找一个机会解除契约,毕竟自己拿人钱财,需要有所交代。 可是,还没等萧越应承下来,王禄却在转念之间想明白了一些事,抢先说道:“都是自家人,禧儿就不必动心思了,萧先生若想离开,为兄无异议,至于账务嘛,就等汝‘科举’之后,亲自来教。” “说的好!唯如此方不负校尉亲自前来替王禧奔走,他日中的‘进士’,居家而教授兄长,那也是一段佳话。” 石子带有“调侃”意味的说法,引来王禄的关注,他急忙问道:“县子有替禧儿奔忙?” “不是现在。”石子回道:“吾听三狗叔提过,似乎县子和李中书与许尚书都有交待过,具体详情却不知了。” 王禄闻言大喜,在他眼里,王禧考“科举”才是王家的大事,可要比什么“账务”重要的太多了,今听石子一说,方知事情始末,并不是谢岩出于“避嫌”不管,而是早有安排。 王禄心下大定,当即表示:“诸位难得来一次,今晚就不必回了,某当派人告知县子,诸位留下,咱们一醉方休。” 王禧他们五人表情怪异地相互看了一眼,最后由石子问道:“王兄打算在哪里设宴?” “就去‘谪仙馆’好了。” 王禄话音刚落,石子他们轰然笑出声来,弄得他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 等到王禧说出已经约了其余同窗在“谪仙馆”汇合一事,王禄这才明白事情的原委,不觉也笑了起来。 第三百一十二章 同窗(三) 既然都决定去“谪仙馆”,那事情反而变得简单许多。王禄立即唤来一名伙计,让他拿上“会员金帖”先去“谪仙馆”定包间。 “那里的生意,现在有如此之好?”石子不解地问道。 “平日可没有这么好,如今临近‘科举’,诸多学子居于‘平康坊’,许多人皆豪族子弟,以至坊内各家皆生意大好,‘谪仙馆’也是如此,若不提前差人去,怕是去了无用。” “长安”的情形,石子他们都不是很清楚,所以也就没有问下去了,反正对他们来说,不管人多人少,都与己无关。 在“西市”一家酒馆用过午膳后,几个人分乘两辆马车,晃晃悠悠地前往“平康坊”。 他们必须得早一点到“谪仙馆”,否则游玩的另外五名同窗进不了,总不能让同窗好友在大门口站着吧。 王禄是常客,“谪仙馆”的伙计们大多认识,是以他刚走下马车,立即有伙计满面笑容地迎过来。 “包间可有留好?”王禄直接问道。 “王大掌柜放心,都安排妥当了。”伙计跟着问道:“不知大掌柜准备何时开席?” “等等吧,还有没到的。”王禄说着指了一下王禧身上的衣服道:“一会儿有穿此衣裳的人,都是吾之客人,莫要阻拦。” “是是,小的知道了,保证将客人带到大掌柜面前,保证不耽误事。”伙计陪着笑说道。 “老规矩,赏钱记账上,一起算。”王禄说完,回头招呼石子他们一起入内。 装饰豪华的“谪仙馆”,对于自视甚高的“高级班”的学生来说,吸引力很是有限,除了表现出好奇之外,并无其他表示。 因为人比较多,所以王禄定的是最大的一个包间,几个人坐在里面喝茶聊天,倒也惬意得很……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仍然不见其余同窗到来,石子忍不住道:“这都什么时辰了?怎还没有到?” 王禄也觉得有些奇怪,便起身走到房门口,唤来驾马车的店里伙计道:“汝去大门处守着,看到客人即刻过来禀报。” 店伙计应声而去。 其走后不久,“谪仙馆”大门接客的那名伙计匆匆忙忙的进了包间,一见王禄即道:“王大掌柜,刚刚有客人说看见前面一条街上有学子聚在一起,似乎起了争议,小的特意跑过去看了一下,果然有大掌柜吩咐留意的客人。” “在哪里?快带吾去。”王禄急忙道。 萧越、石子几乎同时站起来道:“吾也去。” 另外三人也纷纷表示:“同去。” 于是,一起进得“谪仙馆”的几个人,又一道离开,在伙计引领下,快步前往有争议的那一条街。 在去的途中,王禄有问过带路伙计:“可知道争议缘由?” 伙计道:“学子说的,小的听不懂,只知道和学问有关。” 既然和学问有关,那就没有危险,王禄他们倒也放心许多。 刚走到那条街上,就见许多人围在一起,由于人多、声音杂乱,故是既看不见也听不清人群里面的情况。 “劳烦让一让。”王禄一面往人群里挤,一面口中说着。 费了很大的力气,王禄、石子、萧越三个人先挤进了人群当中。 果不其然,五名身穿“皇家学堂”校服的学生正和另外几个人面对面站着,且正在说着什么…… “他们在说什么?”王禄算是看出来了,这些学子们好像是在争论学问上的事情,只是他也听不懂,只好低声问身边的石子。 “是《论语》,他们在辩论其中一事。”石子回道。 王禄闻言立刻打消了上去“过问”的想法,他知道,以自己的那点墨水,凑过去只能是惹人增笑,不如旁观更好。 此时,王禧他们也终于挤了进来,听上片刻后,王禧上前一步,趁着双方说话间隙,道:“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此话中‘六十而顺’方为正解,非‘六十而耳顺’也。”说完,他向那些不认识的学子们行礼而道:“‘皇家卫岗学堂’王禧见过诸位。” 不管有多大意见,学子们礼数还是很周到,见状一齐回礼言道,只是人多,也不大能够对得上人和名字。 “既然汝也是来自‘卫岗学堂’,请问,书中记载‘六十而耳顺’怎可能有错?”有学子当即问道。 王禧道:“六十而耳顺,所指乃是听得进去旁人之言,无论旁人所言如何,皆可听得耳顺,乃有心胸宽阔之意;然子又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由知天命而畏天命,当有顺从天命之意,故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顺,方才符合先贤本意,且观先贤一生行事,莫不如此,所谓六十而耳顺,某以为,多属抄录之笔误,非原意尔。” 王禧一番话,指出了《论语》这段内容在后世记载中可能出现笔误的原委,又说明了为什么自己会如此认为,且引用了孔子的话为佐证,可谓极其难以反驳。 既反驳不了,那就换一个,这是大多数人的正常思路,于是,有一学子向王禧一拱手,而后道:“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请问,思作何解?” 王禧先回一礼,接着想也不想地道:“当作‘真’也,真意、真诚也!” “缘何作此解?”提问的学生又道。 “《诗经》三百篇,作者几人已不可考,又怎可断言每人所想皆同乎?故作‘思想’之解,太过牵强,唯‘真’者,方为先贤本意,即《诗》三百,一言蔽之,真情实意也。” 王禧这一段表述,连没多少学问的王禄听着都觉得有理,甚至于连旁边围观的百姓之中,也有不少人频频点首,更有甚者,还赞同地道:“只有真情实意,吾等才有听懂。” “正是、正是!”有人高声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若无真切情意,何来此佳句!” 《诗经》的影响力是巨大的,相比较而言,《论语》在读书人中间地位崇高,但在百姓间的影响力,某种程度来说,不如《诗经》,因此,百姓们的附和之声,等于给了王禧最大的支持。 王禄再不懂学问,那也能够听得出来百姓是在夸赞自己的亲弟弟,一时间,顿觉面上有光,连腰板也不由得挺得更直了些。 萧越毕竟比石子他们年长一些,经历的事情也更多,懂得什么叫见好就收,既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得到了更多人的支持,那就说明王禧至少为所有来自“皇家卫岗学堂”的学子们赢得了面子,单就此而言已经足够了。 因此,萧越上前一步,先向其他学子行了一礼,接着道:“对不起诸位,吾等尚与友人相约,恐不能久留此地,诸位若是有机会的话,可以去‘皇家卫岗学堂’走一走、看一看,相信定有所获,今日恕吾等无理,先走一步了,告辞。”说完,又拱拱手,权当赔礼了。 王禧他们也不傻,见状即明白萧越用意,一齐拱手行礼道:“吾等告辞,有缘他日再相见。” 来自其他地方的学子们,且不论心里怎么想,但礼不可废,亦是纷纷拱手以作回礼……至此,所谓“争议”就此结束。 在回“谪仙馆”的路上,王禧、萧越他们终于知道了事情的缘由——其实很简单,两拨读书人,在道路上发生了无心碰撞,正要“说理”的时候,那些其他地方的学子们,发现了他们是来自“皇家学堂”,由于在读书人心中,“皇家学堂”是不以教授“圣人之学”为主的异类,所以当街提出了几个问题,作为解决纠纷的条件,而那五名石子的同窗里,有两个人是预备参加“科举”的,所以在经义之学上造诣并不低,当场回答了,就这么着,小小纠纷变成了一个在大街上进行的小型“辩论”,直至王禧他们来到。 王禄才懒得管谁是谁非,他只知道王禧刚刚异常的出彩,可谓一下场就“震住了”所有人,绝对给自己长了脸,心情大好之下,对于钱财就更无所谓了。 当晚在“谪仙馆”中,不仅按常规请来姑娘们以歌舞助兴,更请来馆里当红的几位姑娘作陪,那代价不可说不大了! 而姑娘们听说他们都是来自“卫岗乡”,且大多是“皇家学堂”的学子时,更是拿出了少有的热情,笑脸相陪,或许她们心里也怀有一份美好的憧憬,希望能够如芊芊她们那样,能够离开青楼,告别这风尘生涯吧。 只可惜,姑娘们的想法注定是要落空的,如冯宝、谢岩那般想法随意,且不拿钱当回事的人,那是极少极少的,曲终即人散之时,当王禄、萧越等一行人摇摇晃晃的离开时,姑娘们甚至连一个陪侍的机会也都没有了,或许这就是命吧! 第三百一十三章 殿前演示(一) “长安”很大,坐拥人口近百万,是大唐第一大城;“长安”又“很小”,但凡发生新鲜的、有趣的,特别的事情,总能在第一时间传遍全城。 上至皇帝李治,下到普通百姓,许多人都听说了发生在“平康坊”大街上的那一幕,至于各种说法与评论,那更是不胜枚举,数不胜数。 反倒是谢岩,完全不知道所发生的一切,他在自己府中,闷着头一个人在组装“蒸馏石漆”的装置…… 虽说和酿酒所用的“蒸馏装置”有些类似,但是考虑到“汽油”的危险性以及“提炼石漆”的重要意义,谢岩重新设计了一些诸如“冷凝”方面的装置,并且有意将之复杂化,以防止过于简单让旁人仿制,同时,命老张头亲自带人,严密把守安装“蒸馏器”的小院,除自己之外,任何人不得入内。 数日后,前往“延州”的老兵们终于赶了回来,看着他们用马车拉回来的一百多个装着“石漆”的陶罐,谢岩颇为有些苦笑不得,心说:“用这玩意儿拉,也太浪费了吧。” 甭管是不是浪费,拉回来的几百斤“石漆”,用来做个小小“实验”,那还是够用的。谢岩二话不说,马上带着王三狗及另外两名老兵进入小院,他要亲自动手,完成这一重要的“验证”。 整整五天,谢岩反复验证了不下百次,终于得到了目前条件下,“提炼石漆”的最优方案,且最终结果和预先估计的相差不大,类似“汽油”的第一遍油,大概占比一成;至于二次“蒸馏”出来的,谢岩也闹不清是“煤油”还是“柴油”,又或者是混合物,反正看起来不是太清澈,用起来嘛,马马虎虎和“煤油”差不多。 接着,谢岩又花了两天时间,验证了一下“挥发性”等物理特性,并做好了相关记录,为后面的人进行进一步研究,做好了基础。 “谢卿家在忙何事?”李治在看了多篇奏章后,忽然想起来谢岩在“长安”,便顺口问了一句。 王伏胜立刻说道:“禀陛下,奴婢听说,谢县子在府内搞什么‘实验’,似乎已快完成了。” 李治点了一下头,又道:“差人去问下。” “是,奴婢遵旨。”王伏胜应了一句,不过他太清楚皇帝为何有些迫不及待了。 自从知道修路的钱财有了着落后,皇帝修建比“秦驰道”还要好的道路,这个想法便愈发不可收,那可是超越“始皇帝”的大功绩,注定当青史留名,流芳百世!所以,李治召集宰相们商议了数次,却不料不仅没有得到积极响应,反而连最忠实的李义府都不是太赞成,原因就是看不出能够为朝廷带来什么利益。很显然,大臣们都不愿意,仅仅为了满足皇帝个人的私欲而耗费巨资,毕竟前隋灭亡不远,谁都害怕。 其实也不能说是大臣们鼠目寸光,毕竟隋炀帝杨广搞的诸如“开凿大运河”以沟通南北;远征“高句丽”以消耗门阀势力的背后意义,还不是这个时代能够看出来的,可以说,如果不是太急于求成和急功近利,隋王朝并不会二世而亡。 然而,大臣们看到的是,强大的隋朝,为了满足皇帝个人的欲望,在一夜之间崩塌了,因此,在没有实际利益的情况下,任何人都不敢明目张胆地支持皇帝的想法。 正因为如此,李治才想到了谢岩,这个提出修路构想的人,应该是打开目前僵局的最佳人选。 王伏胜办事效率很高,当天晚些时候,即向李治回禀道:“陛下,谢县子说了,已全部准备好,只不过谢县子又提出两个条件,奴婢不知当如何回复。” “说吧。”李治淡然地道,或许他已经习惯了谢岩动不动整出点新花样的事情。 “谢县子奏请陛下,因其准备的物件比较特别,故请陛下允许其天黑后觐见;此外,还是因物件特别,请陛下准许其带两名‘皇家学堂’的学子一同觐见,以作为演示的助手。”王伏胜一口气把话说完,接着是大气也不敢喘的静待李治决定。 足足等了有一盏茶时间后,李治终于开口道:“王伏胜,汝去告诉谢卿家,朕明日大宴群臣,不论他要演示什么,皆可作为助兴。” 王伏胜想都不想的领旨而去,他很清楚皇帝的心思,除了去通知谢岩以外,更重要是当面问一下,究竟“演示”什么? 皇帝想要知道的事情,王伏胜那是说什么也会办得到,等他匆匆忙忙去“谢府”跑了个来回,再回到皇宫的时候,已过了“子时”,纵然王伏胜有满肚子的话要对皇帝说,也只能等待天明了。 天色刚有些发亮,大唐皇帝李治便已醒来,身为近侍的王伏胜,第一时间就过去伺候着……并以最精简的话语,趁着皇帝梳洗的功夫,将昨晚去“谢府”的情形说了一下…… 今日早朝,除日常政务之外,并无任何特别,大臣们依旧在人事任命和地方救灾等事务上,各自陈述自己的观点,至于皇帝是否采纳,那都不重要,起码是尽到了一个大唐官员的职责。 就在大臣们和往日一般“散朝”后恭送陛下离开后,准备走出“太极殿”时,忽然有宦官大声道:“陛下有旨,晚膳宴请今日上朝之臣。” 突如其来的旨意,让整个大殿中的群臣们都为之一怔,每个人都在心里想着同一个问题——不年不节的,怎会突然宴请臣子呢?而且还指明了是今日上朝之臣,可见和一般的“大宴群臣”还有所不同,毕竟诸多品级、地位高的大臣和勋贵并不在此列。 既然事情透露着怪异,那自然会有人设法去弄清楚,只可惜,由于事发突然且时间仓促,直到下午,也不过仅有寥寥几人大致知道和谢岩有关,而内情则无法知道了。 不管知道或是不知道,皇帝设宴那必须得去,只是每个人心中都隐约感觉到:“谢岩那小子,定然又弄出来什么新花样了。” “太极殿”设宴群臣,并没有谢岩的份儿,好在他也不喜欢那样场合,能不去自是求之不得。 估摸着“御宴”已开始,谢岩带上王禧和石子,跟在由王三狗、老张头等十名护卫严密保护的一辆小马车之后,浩浩荡荡地向着“太极宫”而去。 御赐“夜间通行令牌”又一次发挥了它巨大的作用,谢岩一行毫无阻碍的来到皇宫大门之前。 “‘新安县子’奉陛下诏令,携‘皇家卫岗学堂’两名学生,入宫觐见陛下,望予通传。”谢岩站在紧闭的皇宫大门前,大声说道。 没有人回话,也没有任何动静,不过谢岩丝毫也不觉得奇怪,他只知道耐心等下去会有一个结果的。 过去不算太长时间,伴随着“吱——”的一声长音,皇宫侧门被打开了,一名不认识的中年宦官,带着两名小宦官及数名禁兵走了出来。 按常规,由小宦官先检查人身,后检查物品,禁兵和带路的中年宦官的负责监督。 不过今天有些例外,那中年宦官示意禁兵不要靠近,自己一个人,走到马车那里,仔仔细细里里外外的检查了一遍,最后眼睛落在四个陶罐之上。 已经完成检查的谢岩走过来道:“此物吾以请王公公提前检查过,且贴有封条,还请公公仔细验看。” 中年宦官闻言点了点头,显然是知道这件事情,故而验看了一下封条之后,再对谢岩道:“谢县子,请随咱家入宫。” “多谢公公,有劳了。”谢岩非常客气地回了一句,紧跟着带上王禧和石子跟在宦官身后就入了皇宫,至于马车上的物件,不管是搬还是抬,那都是禁兵的事情,只要不离开自己视线范围,那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王禧和石子都是第一次走入“太极宫”,好奇的他们时不时的东张西望,尽管在黑幕之下,无法看的太清楚,但是巍峨的宫殿,雄浑的气势,依旧让他们感到升起敬畏之心,想来这就是皇家宫殿应有的气魄吧。 不知不觉,走到灯火通明的“太极殿”前,谢岩并没有走上台阶,而是直接向那中年宦官道:“劳烦公公禀报陛下,就说吾已至殿前。” “县子客气了,此乃咱家份内之事。”中年宦官说完即转身迈步走上台阶。 “太极殿”中,文武百官分列两边,各自居一案几之后,许多人摇头晃脑地欣赏着歌舞表演,同时品尝着杯中美酒与面前的各色美食。 而在大殿居中,面南背北之龙案后,大唐皇帝李治与皇后武媚,并列而坐,二人同时面带笑容,时不时地举杯浅尝,展现出一副龙凤和谐的模样。 一直伺候在皇帝左右的王伏胜,发现那中年宦官走进大殿,便向皇帝低语了数声,在得到允许之后,方才快步走过去询问,看到这一幕的大臣们,不管事先是否知晓,都隐约猜到,必定有事将要发生了…… 第三百一十四章 殿前演示(二) 等到王伏胜问询过,再一次向李治禀报后,大臣们心思已经不在歌舞上了,无不将目光投向皇帝。 很快,就见王伏胜面向大殿之内道:“陛下口谕,歌舞退下。” 随着话音刚落,在大殿中央载歌载舞的舞姬以及一旁的乐师们,皆行礼退出,整个过程有序而快速,极短时间之内即全部消失在视野里。大殿之内,很快便安静了下来。 “众卿家”李治说着停顿片刻,环视群臣一眼,跟着道:“‘新安县子’谢卿家日前曾上奏,称有利国利民的好东西进献,只是需要些时间准备,今日,谢卿家已然准备齐全,意欲演示于朕前,朕以为,当众卿共观之,看能否称得上‘利国利民’。”说完,即从龙椅上起身,迈步向大殿外走去。 皇帝在前,皇后以及群臣在后,一行百余人,浩浩荡荡地走出“太极殿”。 殿前台阶之下的空地上,谢岩正指挥石子、王禧以及几名小小宦官在忙着在地上放置着什么…… 由于距离有些远,且天黑光线不好,李治及众臣均无法看清谢岩他们在忙些什么,等到李治走下台阶一大半,还剩不到十阶时,谢岩带着石子、王禧迎上前去。 “臣谢岩拜见陛下。” “‘皇家卫岗学堂’学生石子拜见陛下。” “‘皇家卫岗学堂’学生王禧拜见陛下。” “平身。”李治见他们三人从地上起来后,又道:“卿家远道而来,不知向朕进献何物?” 谢岩道:“启禀陛下,臣进献之物乃‘石漆’加工后之产物,共有三样,曰:汽油、煤油、沥青,请陛下允许臣演示此三样物品,不如此难知其用途。” “准奏。”李治立刻应允了。 “谢陛下。”谢岩说完,转身从侧后方不远处地上拿起一个陶罐,再回到原先立足之地,又一次向李治道:“此罐中为汽油,乃自‘石漆’中得到。”说着,谢岩将手中陶罐递给石子。 石子抱起陶罐,走到身后不远处,那里有一个铁盆,盆里有一个土堆,待到了近前,再打开陶罐封口,将一罐汽油全部缓缓倒入。 石子开始的同时,王禧又取出事先制作好的小火把,并将其点燃,等看到石子全部倒完汽油,并迅速退到谢岩身边时,他这才向铁盆走去,待距离不到十步时,停下来,而后将小火把以抛物的方式投向铁盆中。 在小火把离开手的那一瞬间,王禧以闪电般速度,头也不回地往一边跑开,哪怕在身后“砰”地发出一声响,也无动于衷。 可是在皇帝、皇后以及众大臣的眼里,情形却是完全不同,汽油瞬间点燃发出的响声虽然不大,但是那剧烈的火焰所展现出的燃烧力,实在是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他们完全想不到,世上竟然能有如此之物! 好在一罐汽油并不多,所以燃烧的时间也不长,等到火焰渐渐变小,燃烧即将全部结束时,谢岩再次向皇帝行礼道:“臣发现,汽油太容易挥发,保存不易,因此具有很高的危险性,并不适合于军用以及民用,只适合某些特殊用途,需要专门的器具才可以。” 李治事先得到过王伏胜的详细奏报,所以比大臣们那是知道的太多了,故而轻轻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 谢岩接着又从后面拿来一个陶罐,道:“陛下,此物为‘煤油’,比汽油而言,更安全、使用也更加方便。”简短说完后,又将陶罐递给石子。 这一次,石子和王禧同时离开谢岩身旁,走到已经熄灭火光的铁盆东面约十余步的地方,那里放有数十个小陶碗,都是他们在皇帝没来之前准备好的。 石子往碗中注入煤油,王禧跟在后面,一个一个浸润碗里摆放的线芯,再点燃小火把,最后用小火把去点着线芯…… 说起来很慢,其实做起来很快,没用多少功夫,所有碗都没点着,照的周围一片雪亮。 李治现在台阶上,一语不发,直到看见那些被点亮的陶碗,依稀呈现出“万岁”两个字样时,不由得笑了,看得出来,他是很满意的。 至于大臣们,则从中看出了所谓“煤油”的用处之一,那就是点灯,不管大臣们愿意不愿意,都必须得承认,“煤油”是个好东西,燃烧的时候烟很小,也没任何味道,而且费用低廉。 大臣们之所以能有费用低廉的想法,并不是说他们懂得冯宝与谢岩心中的哪些计算,而是简单的认为,此物和“石炭”一样,找人挖就可以了。 过了一会儿,谢岩估计大家该看的也都看了,该琢磨什么的也应该差不多了,便再次开口说道:“启禀陛下,第三样‘沥青’,实在无法在宫里演示,臣只能做了一块样板,请陛下御览。” “呈上来吧。” “臣遵旨。”谢岩应了一句,与此同时,石子与王禧又一次去禁兵“看管”的物品中,合力抬出来一块木板,而木板之上却铺着一层黑乎乎的东西。 “陛下,木板之上那一层黑色的东西,即是‘沥青’,此物为‘石漆’弄出‘汽油、煤油’后剩余的残渣,加入碎石子后形成,用此物铺路,雨水不渗,且灰尘极少,比起‘水泥’还要强出许多。” 谢岩这一番说话,所有人都听懂了,那就是用“沥青”铺路,可以节省“水泥”,而“水泥”的用处就太多了,盖房子、筑城等,都能够用得上。 “甚好!”李治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肯定了谢岩所说所做,接着迈步沿阶而下,径直来到谢岩近前,低头看了一眼木板上的“沥青”,跟着用脚踩了一下,最后满意的点了点头。 随即,李治又走向汽油燃烧过后的铁盆,看了一眼,不觉皱了皱眉,很显然,已经被烧得有些变形的铁盆,着实有些令人心生畏惧,那惊人的燃烧力,远远胜过军中使用的“猛火油”。 李治最后来到那一组简易“煤油灯”前,看着那摇曳的火光,轻喟道:“此物到是不错,可解百姓夜晚漆黑之苦。” “陛下心系黎民,实乃明君所为,只不知此物贵贱,普通百姓是否能够用得上?”这是走出“太极殿”后,武皇后说的第一句话,先是赞颂皇帝,跟着又替百姓发声,问询“煤油”价值,既当众示好皇帝,又展示了作为皇后应有的关心民生的举动,可谓是一语双关,极有含义,连那些老于世故的大臣们,都忍不住微微颔首,以示赞同此言。 “皇后所言极是,谢卿家……”李治一边说,一边看向谢岩,意思那是再清楚不过。 “启奏陛下,臣有意让学堂之学子代臣回答,还请陛下准许。”谢岩躬身行礼而道。 “为何?”李治淡淡地一问,算是道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回陛下话,‘皇家卫岗学堂’创建已过六年,小有所成,学子们理应向‘山长’展示所学。” “呵呵,朕差点忘了,朕才是学皇家学堂‘山长’,也罢,就让他们当殿奏报吧。”李治说完即回身向着大殿走去。 皇帝动身了,那些还在仔细观看和研究“沥青”及“煤油灯”的大臣们,纷纷停了下来,跟在皇帝身后,缓缓而行,直到又一次进入“太极殿”。 大殿内,原先饮宴用的案几并没有撤下,这颇为出乎大臣们的意料,只是他们谁也没有回到案几后坐下。 李治回到龙案后坐下道:“此非朝会,众卿安坐即可。” “臣等谢过陛下。”大臣们一起行礼言道,随后回到自己的案几之后坐下。 谢岩是官员,且有爵位,自然而然有人替他添了一张案几,但是王禧与石子就不同了,他们都是平民,是不可能有资格坐下的,因此,他们两个人站在大殿门口位置,显得极为突兀,也特别的扎眼。 好在他们是两个人,可以相互间用眼神进行鼓励,否则单就众目睽睽之下的场面,就足以令他们承受不了,即便如此,二人那也是紧张的浑身冒汗不已。 “‘石漆’一事,谢卿家刚刚做了演示,朕以为甚好。然皇后问及物品之贵贱,此乃事关千万百姓,需得弄个清楚明白,谢卿家举荐学堂学子来回答,朕准了。”李治说着,抬首言道:“二人近前回话。” “陛下口谕,‘皇家卫岗学堂’学子进前回话。”王伏胜尖细的嗓音响彻整个大殿。 王禧和石子听不清楚皇帝的话,却听到了王伏胜的大声宣召,二人赶紧上前,并向皇帝、皇后大礼参拜。 “平身”李治先说了一句,等王禧、石子从地上起来后,再开金口道:“谢卿家举荐尔等说话,尔等可知何事?” “学生不知。”二人同时回道。 李治道:“既如此,朕问尔等,‘石漆’为何物?贵贱几何?尔等可要想清楚了说,说得好,朕有赏,说得不好,罚之。” 第三百一十五章 修路 出于安全性考虑,谢岩在提炼“石漆“时是自己独立完成,并没有找学生们帮忙,但是在最后整理实验记录时,却是让石子帮的忙,所以,能够回答皇帝问题的人,只能是他。 “启禀、启禀陛下”石子紧张的咽了一口吐沫,跟着说道:“‘石漆’与‘石炭’、‘铁矿石’同为一种物品,乃上天赐予我华夏大地的宝贵之物。‘铁矿石’经过炼制,可以得到生铁,经过再次熔化后炼制,可得精铁;‘石漆’亦是如此,第一次炼出来的为‘汽油’,此物危险性高,用处虽大,但是需要有专人保管和使用,不适合百姓之用,第二次炼出来是‘煤油’,此物较容易保管,适合百姓使用,至于‘沥青’,乃是最后剩下的‘石漆’渣子,用其修路,非常合用,因此,看似无用的‘石漆’,其实浑身是宝,用处极大。” 如果说,谢岩在“殿前演示”当中是分段表述,那么石子当殿说出的这一番话,则是完整地叙述了有关“石漆”的用处,让原先有些听不清的大臣们,全部听得清楚明白了。 “关于‘石漆’之贵贱,那需要经过仔细计算之后才能有个准确答案,学生所知有限,无法算出。” 石子话音刚落,皇帝还未及开口,谢岩忽然起身道:“陛下,学子不知道的事,臣知晓,请容臣向其告知。” “准了。”李治当即回道。 “多谢陛下。”谢岩随即对石子道:“按照冯县男的设想,以一贯钱每桶的价格在‘玉门关’收购‘突厥人’运来的‘石漆’,再从‘玉门关’运到‘卫岗乡’同样需要每桶一贯,一支五十匹骆驼组成的队伍,可以运送两百桶,也就是两千斤,考虑到并不是支付现钱,都是以物资进行交换,所以,实际耗费的钱财,大约只有四成,也就是八百文每桶,而炼制过程中每桶需要花费一百文,那么请告诉陛下,‘石漆’得到的三样物品,该如何进行定价贩售。” 石子仅仅想了片刻,即向皇帝行礼道:“启禀陛下,‘汽油’产量低,只占一成,可按百文每斤贩售;‘煤油’产量高出‘汽油’一倍,且主要为百姓使用,当按照四十文每斤贩售;至于‘沥青’,可以参照‘水泥’的价格,按每斤十文钱贩售。” 李治压根儿自己就没算过来,只不过听说如此低廉的价格,倒是很满意,刚想开口认可,却不料谢岩忽然又说道:“陛下,石子的所说的贩售定价并不合理,请陛下允许臣问另外一位王禧学子。” 李治和大殿里的所有大臣们都愣住了,谁都知道,“皇家卫岗学堂”由谢岩一手主持操办,如今当众否决了石子的回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对学堂的否定,而且是当着皇帝和所有大臣们的面,若是传出去,学堂的声誉会受到极大影响。 可是李治却从谢岩平静的面庞上看不出丝毫不妥之处,尽管心里十分不愿意,那也得开金口说道:“谢卿家但问无妨。” “臣谢过陛下。”谢岩恭声应了一句,继而望向王禧问道:“汝以为当如何?” 在谢岩前面对石子说的时候,王禧也在心里默默的计算过,每桶“石漆”的成本约九百文,可炼制三成“汽油、煤油”,余下七成是“沥青”,也就是说,每斤“石漆”成本九十文,按照产量多寡定价最合理。 可石子适才的定价,已充分考虑到了这些因素,结果却被认为“不合理”,那么,究竟哪里不对呢? 大殿之内很安静,所有人要么看向王禧等待答案,要么自己在心里计算着,应该如何定价更合适…… 当着皇帝的面,不可能有很长时间进行思考,王禧想上片刻,自认为无法回答得了,只好暗自叹息一声,跟着向李治行礼道:“启禀陛下,学生无能,实在想不出哪里不对,石子的定价与学生所思相差无几。” “不知谢卿家有何话说?”李治没有表态,却把事情推给谢岩。 “回陛下话,若单单从计算上而言,学子所说并没有错,然其忽略了三件事,或者说是三个条件,其一是‘商税’,其二是‘汽油、煤油’的储存,其三是后续研究‘石漆’的花费,所以,臣以为,‘汽油’每斤至少百五十文;‘煤油’五十文;‘沥青’十五文,方才更加合理。” 谢岩此言一出,不少大臣都微微点首以示赞同,很显然,他们也意识到谢岩所说的“不合理”之处,到底是在哪里了。 李治同样微一颔首,跟着道:“谢卿家思虑周到,所言甚是。” “多谢陛下夸赞。”谢岩紧跟着又道:“用于民生的‘煤油’与‘沥青’,定价在能够接受的范围内,那么冯县男的设想,基本上就能行得通,不知臣所言可对否?” “大致无误。”李治道。 “若冯县男之构想能完全实现的话,我朝当可将‘西域’正式纳入版图,‘突厥’也将不可能再成为我朝之大患,为此,臣奏请陛下,兴修‘长安’至‘玉门关’大道。” 谢岩冷不丁的将话题从“石漆”转到了“修路”,令所有人都有些措手不及,然仅仅片刻后,立刻有一位谢岩不认识的老臣站起身,走到大殿中央,向李治行礼道:“陛下,此事万不可行。” “杜卿家有话直言无妨。” 谢岩尽管不认识,却也猜出此人即是“黄门侍郎”杜正伦,只听他说道:“如此千里大道,太过耗费国力,且只为运送‘石漆’,毫无必要可言。” “杜侍郎所言甚是!”话声中,韩瑗亦走到大殿当中道:“如今通向西域的官道并无太多破损之地,完全可由地方自行修缮,并不需要完全重建,谢县子所提之议,臣丝毫不觉有何用处。” 杜正伦和韩瑗的论调,那是一点也不新鲜,李治都听过多少回了,而且也根本不想再听,所以干脆理都不理,直接对谢岩道:“谢卿家,既然汝提出此议,不如详细说下当如何操办,以解众卿之惑。” “启禀陛下,兴修大道,实为利国利民之举,臣不知毫无必要之说,从何而来?” “一派胡言!”杜正伦打断谢岩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杜侍郎——”既然别人不客气,谢岩自然也没理由客气下去,当场也打断杜正伦想说的话,继而说道:“吾当请问杜侍郎,兴修大道,怎会耗费国力?” “连绵千里的大道重新修缮一番,所耗钱财无数,需要人力以十万计,若此不为耗费国力之事,老夫实在想不出,还有何事可算是!”杜正伦怒目以对谢岩,正色说道。 谢岩道:“杜侍郎此言错矣,且大错特错!”说着,看也不看杜正伦,而是立刻向李治行礼道:“陛下,兴修大道所用之钱财,完全可以通过‘钱号’、户部、地方官府三方解决,所需人力,可招募无地或无业之民解决,臣不知如此行事,错在何处。” “谢县子,汝可知此事需要多少钱财?”韩瑗突然发问道。 “吾没有算过,无法知晓,不过‘卫岗乡施工队’曾有测算过,一个百人队修一里路,用时约二十日,所有工料耗费大约两千贯,也就是说,千里大道,耗费约两百万贯,再考虑到物料运送的耗费,总共花费不可能超过三百万贯。”谢岩并没有打算给韩瑗继续提问的机会,而是又向李治道:“若此条大道交由‘卫岗乡施工队’,相信不出三年即可完工,且动用民力绝不超过三万。” “三百万贯、三万民力、三年时间”这些数字听在李治耳中,那绝对是莫大的惊喜,根据“工部”的测算,少说需要五百万贯、五年时间,使用民夫更达到十万人,那完全称得上是一个浩大工程,如今,似乎听起来,似乎一切都在可以承受的范围内。 韩瑗不用想也知道,皇帝肯定是动了心,此时此刻,唯有设法“堵”上谢岩的口,才能打消皇帝的想法,故立刻言道:“谢县子,此乃君前,当无戏言!” “多谢韩公提醒,君前无戏言的道理,谢某还是知道的。”谢岩客气地回复了韩瑗,而后向李治躬身道:“臣可以向陛下保证,臣所言句句为真。” “甚好!”李治非常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即看向群臣,问道:“不知众卿家还有何说?” 此刻,大臣们都知道皇帝心意已决,若此时再提出什么异议,那可就是纯属给自己找不自在了,所以,谁也没有开口,甚至连表示赞成的也没有,毕竟谢岩做了保证,再说什么难免有拾人牙慧之嫌。 李治等了片刻,见无人开口,便直接道:“既然众卿无异议,朕决定修建‘长安’至‘玉门关’之大道,此事既定,不容更改。” “陛下圣明!”无论内心赞成与否,群臣一齐起身,向皇帝表明态度。 第三百一十六章 糊名、殿试 兴修“长安”至“玉门关”大道一事,随着皇帝的决定,算是尘埃落定。哪怕如韩瑗、杜正伦等反对者,他们并不是为了反对而反对,更多的还是不想仅仅为了满足皇帝私欲,如今在谢岩开出的条件下,实在找不出反对理由,默认就成理所应当的了。 “太极殿”上发生的事,很快流传到市井坊间,虽说“皇家学堂”的两名学子表现并不出彩,却称得上中规中矩,即便回答问题时不准确,但是所有大臣们都知道,那非学识不够,而是经验不足,考虑不周所致。 李治倒是对两名学子甚是满意,甚至让王伏胜去了解一下。 王伏胜可不想费那个力气派人去调查,干脆直接跑去问谢岩,顺便问问,自己的钱财若是存进“钱号”,有没有什么问题。等到他回宫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下来,通过询问后得知皇帝去了“清宁宫”。 正在和武皇后说话的李治,看到王伏胜走了进来,便笑道:“媚娘,王伏胜想必又偷懒跑去找谢卿家了。” “王伏胜常年伺候陛下,难得有机会出宫一趟,想来陛下也不会苛责于他吧。” 李治看了武皇后一眼,什么也没说,不过其带笑表情说明了一切。 “奴婢拜见陛下。”王伏胜大礼参拜道。 李治道:“起来吧。” 王伏胜跟着又拜见皇后,等其又一次从地上起身后,李治问道:“都了解清楚了?” “回陛下话,奴婢都问清楚了。”王伏胜跟着先将石子的情况大致说了一下…… 等李治听说石子无心“科举”,只想安心做学问的时候,不由轻叹一声,似乎颇有惋惜之意。 善于察言观色的王伏胜,感觉到了皇帝的意思,急忙言道:“谢县子说了,最好的人才,不能都去做官,有些学问上的事情,需要有人去精研,那也是为朝廷效力的一种方式。” 李治微微颔首,显然认可了这种说法,继而又道:“继续说。” “那名叫‘王禧’的学子,即是日前在大街上与其他学子辩论之人,此人乃是‘皇家学堂’第一批学生当中成绩最好之人,此人将参加下月‘科举’,不过……”王伏胜抬眼偷偷看了一下皇帝,小心地说道:“不过据闻,他也不想做官。” “为何?”李治有些好奇,又有些不满地道:“不为朝廷所用,中了进士有何用啊?” 王伏胜赶紧道:“谢县子说,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毫无实际经验的学子为官,祸国殃民的可能性大过造福一方,考中进士,不过是一种做官资格,能不能做官,能不能做一个好官,需要验证,最少也得考核才是。” 李治那可不是一个糊涂皇帝,他立刻听出了谢岩的话里带有“进谏”的意思。 武皇后同样是个聪明人,她马上想到了一件事,当下说道:“陛下,妾身明白了,那日谢县子特意带学子进宫,并让他们回答陛下问话,乃是有意为之。” 李治瞬间听懂了,其实皇后是在告诉自己,谢岩当日并不符合常理的举动,实则是在告诉自己,学问再好的学生,没有实际经验那也是不可用的。 李治心里怎么想,嘴上是不可能说出来的,他随即又问道:“王伏胜,那谢卿家可有说过如何验证?或是考核?” “那倒没有说过,然谢县子有提过学堂的考试。”王伏胜不敢确定皇帝是否想知道,所以停下不言。 “说!” “学堂考试采用‘糊名制’,也就是把学生的名字用纸遮盖住,以防止有人舞弊;还有什么‘面试制’,就是说中级班毕业的学生,要想进入高级班,除了学业优秀之外,还必须经过先生和督学当面问询。” “当面问询何事?”李治很是不解地问道。 “问询为何要读‘高级班’?是为了精研学问,亦或是其他?若无法说出令人信服的理由,哪怕学业再好,也读不成。” 李治听王伏胜说完之后,一语不发,若有所思…… 隔了相当长一段时间,李治轻声言道:“‘糊名’确实是好法子,只是这‘面试’……?” 下面的话尽管没说,武皇后和王伏胜心里都知道,皇帝是觉得一个一个人的问询,太耗费时间,且太过麻烦了,只是他们谁也没有开口,毕竟“科举”事关重大,除了皇帝,谁也不敢多说。 “有了!”李治忽然嘴角微微扬起,显然是有了主意。 皇帝有了决断,那自然是要昭告天下的! 次日,朝会结束之后,“长安”各坊均张贴出皇帝诏令,无数百姓蜂拥而至,都想看一看,又发生了什么大事? “校尉——校尉!” 正在书房里练习书法的谢岩,听到石子的声音在外响起,便头也不抬地大声道:“有事进来说话。” 转眼间,石子跑进来道:“陛下颁发诏令,今次‘科举’,天下学子先由‘礼部’初考排名,前五百名者,于六月十六日,在‘太极殿’终考,取前三十人为进士,并立为常例。” 谢岩丝毫不觉得奇怪,反而说:“陛下殿试英才,为国取士,有何值得大惊小怪。” 石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跟着道:“这不是大家都在说此事嘛。” 谢岩道:“不过就是考试的方式和地点换了一下,并无了不起之处,你去告诉王禧,用不着关心此事,更何况‘太极殿’他也去过,应该不陌生吧。” 石子突然间睁大了眼睛看着谢岩,一幅非常震惊的表情,却没有开口说话。 谢岩抬头看了一眼石子,微微一笑,随即低头继续练习自己的书法…… 石子终于明白为什么那天校尉要带自己和王禧进宫,并且当殿回答皇帝的问题了,原来是早就知道了“科举”会发生改变,那是提前带王禧去适应啊!一想到这里,石子觉得想不佩服谢岩都难,不仅能够预见到皇帝的想法,而且还能找着机会提前安排,简直就是“神乎其神”! “科举”突然增加了“殿试”环节,对于那些依靠家族关系的学子来说,影响是巨大的,一些原本通过“疏通关系”过了“礼部春试”的人,不得不考虑在接下来由“尚书省”主持,“礼部”执行的“省试”中,要不要过关,这些人担心的是,万一不小心过了“省试”,届时在“太极殿”考试时露了马脚,那可就麻烦大了,不管平日里怎么糊弄,但当面糊弄皇帝而被发现,那绝对是死路一条,且还没人敢求情。 与“科举”密切相关的人除了学子们之外,那就是“礼部”和“尚书省”的相关官员们了,尤其是负责具体操办的“礼部”,原先每次“科举”到了这个时候都可以有一笔不菲各方“孝敬”,如今倒好,开启了“殿试”后,等于是把“中进士”的权力收回到皇帝手中,更重要是“殿试”本身就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进行,想要做手脚的难度大大提高了,可官员们除了发出一声哀叹,别的什么也做不了。 没过多久,“科举”之“省试”正式开考,和后世的“高考”有些类似,“长安”城里官差、衙役全都上了街,以维持秩序,同时保证考试得以顺利进行。 当天,谢岩派了几名亲兵护送,再加上王禄、萧越以及其他学子,当真是王禧一人考试,十多人相送,阵张不可谓不大。 等他们一行浩浩荡荡地离开后,谢岩也出门而去,前往“夔国公府”,去会晤刘仁实、刘仁景弟兄俩。 请谢岩过府一叙那是刘仁景的意思,最后安排在刘仁实府上,却是谢岩提出的,他的想法很简单,都不是外人,聚一聚,聊聊天,畅所欲言亦无妨。 在管家引领下,谢岩走进了“刘府”书房,正在说话的刘家兄弟见状一齐站了起来,同时向谢岩打个招呼。 “二位在说什么事呢?”谢岩一边笑而回应,一边问了一句。 刘仁实一面抬手示意谢岩“请坐”,一面开口回道:“除‘科举’,还能有何?” “怎么,刘家也有人参与?”谢岩坐下后道:“吾怎地从未听说过?” “刘家有四人,不过皆不堪大用,今日考过也就是了,‘殿试’就不必去了。倒是皇家学堂的学子,老夫听说,那可都是不凡啊。”刘仁实显然不愿意多谈自家人,而是把话题转到了王禧他们身上。 “哪里哪里!”谢岩微微摇首言道:“此番‘科举’仅王禧一人参加尔,不值一提。” “怎就一人?”刘仁实很是意外地问道。 刘仁景同样也大惑不解地问道:“老夫听闻,府上有学子多人,怎会仅有一人?” 谢岩知道这刘家兄弟俩,一个长期在“东宫”不问政事,另一个更多关注本职工作,对于外间的事所知不多实属正常,便开口解释道:“‘进士科’多考先贤之言,及前人经义,而学堂教授更多是因人而异,许多学生并不擅长,真要是参加,那也是考不中的。” “太可惜了!”刘仁实颇为惋惜地说道。 谢岩却道:“无妨,相信用不了多久,陛下和朝廷会认识到学堂的价值所在,那些学有所成的学生们,会有他们用武之地的。” 刘家兄弟尽管不大理解谢岩说的这番话意,不过却从他的表情里当中看出了“肯定”二字。 第三百一十七章 刘家 对于刘家兄弟来说,“皇家学堂”的事情终究不关自己,知道些也就足够了。 谢岩当然也知道他们心中的想法,自然也没有必要多说下去,而是换了一个话题,问刘仁景道:“仁景兄曾有差人送来一封信函,询问‘棉花’一事,不知是公事,或是私事?” 刘仁景有些听糊涂了,问道:“此乃陛下之意,自然是公事,何来私事之说?” 谢岩却道:“若公事,吾能说的与陛下知晓的应当差不多,唯有等上一两年,‘育种中心’那里有了结果才能详说。” “那若为私事呢?”刘仁实从谢岩话中听出了不一样的意味,便替刘仁景问了出来。 “若为私事,当然有所不同。”谢岩分别看了刘家兄弟一眼,然后想上片刻,才张口言道:“‘棉花’不是粮食,然其重要意义不比粮食逊色,乃是百姓御寒过冬不可或缺之物。只是刚刚得到种子,需要验证和育种,据吾所知,‘司农寺’除粮食、瓜果蔬菜外,对于此类物品,历来兴趣不大,若交由朝廷去办,恐怕耗时甚久,故吾以为,此非上策,当另辟蹊径为佳。” 升任“司农寺”正卿已有大半年的刘仁景,自然知道谢岩所说非常正确,别说是下面那些官员了,连他本人又何尝不认为“棉花”并非紧要之事,否则也不会拖到今天,而且还是谢岩主动提出来了。 现如今听谢岩如此说法,这才意识到自己有可能错过了一个很重要的“好东西”,于是赶紧说道:“此乃老夫之过也,还请警官莫怪,待老夫回去即安排田地、人手。” “仁景兄言重了。”谢岩道:“任何一个新东西,都需要验证才知道正确与否,吾也仅是听说罢了。” 身为刘家家主,刘仁实对于“私事”,很多时候比“公事”还要上心些,所以他顾不上谢岩和刘仁景之间的那些冠冕堂皇的说词,而是直接问道:“于私,‘棉花’有何用?” 谢岩道:“刘家在‘洛阳’一带,有田地千亩,若是划拨出三成,且安排农户配合,当可形成与‘育种中心’合作事宜,在风险与获利对等的情况下,可获得出售‘棉花’种子的三成利,不知仁实兄以为如何?” “棉花”的三成利值多少钱,刘仁实搞不清楚,但是三百亩土地的产出,他还是知道的,最高不过五石(约五百多斤),即便按市价算,也不过一贯钱,那还是最高水平。以如此少的代价,换来“棉花”种子三成利,那简直和不要钱白送一样,如果这都不答应,岂不是没有天理了! “区区三百亩地哪里够用,那一千亩地,都算上好了。”刘仁实极为大方地说道。 “兄长何故如此?”刘仁景多多少少有些不满地道。 “仁景啊,家里这些年开支甚大,收支勉强相抵,愚兄也是没办法呀。” 刘仁景无可奈何的摇了一下头,刘家的情形他焉能不知,虽算不上太好,也远远没有到刘仁实说的那个地步,只不过都是自家人,无法明说而已。 谢岩猜出刘仁景的意思,见状笑道:“仁景兄莫急,‘棉花’固然与‘司农寺’失之交臂,然另有一事,相信更加适合。” 刘仁景道:“哦,老夫愿闻其详。” 谢岩道:“乡里组织的商队,在‘岭南’购得大片土地,正在那里选育‘甘蔗’,此物甚甜,必定可以榨出糖来,那里需要有人打理,吾以为,‘司农寺’接手此处最好,完全可以利用南方得天独厚的条件,建立一个官办的‘育种中心’。” 如果说,原先唐人并不知道“育种中心”是做什么的,现在那是都知道了,这几年下来,中心选育的粮食品种,以及精耕细作的方法,已经让很多农户从中受益,并且在大唐多处进行推广,也正是因为在“推广”事上办的好,刘仁景才得以升官,所以,他对谢岩提出的这个构想很有兴趣。 在详细询问了“甘蔗”选育品种及成功的把握有多大后,刘仁景当即表示:“老夫将上书陛下,设立‘育种中心’。” 刘家兄弟各自都得到了好处,那当然是心情颇佳,接下来的话题,不可避免的转到了谢岩即将“大婚”的事情上。 皇帝宠幸谢岩,不愿其与豪门大族有过深纠葛,这点小心思,在朝中算不得秘密,但凡脑子灵活些的都不难猜出,只是刘仁实觉得,以“许家”的名声而言,娶个“许氏女”不免太亏了些。 谢岩到无所谓,而且他更加知道,“许氏女”似乎不能生育,此事在“圣旨”颁布后不久,就有来自“洛阳”的商贾偷偷告诉了他。 然谢岩和冯宝的想法差不多,穿越千年后,在自己能活多久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真要是找一个完美无缺的老婆,岂不是等于害了别人,如今这样也不错,不完美也就少了愧疚。因此,刘家兄弟怎么说,他除了笑而附和,其他皆不予置评。 只不过在说到这件事的时候,谢岩倒是想起了另外一件事,于是在话题告一段落时,开口说道:“仁实兄,冯宝自西域给吾来信中,称遇上了定远兄。” “什么?”刘仁实闻言大惊,“腾”地就从椅子上站起来,同时道:“他、他竟敢私自回来?” “仁实兄莫惊,非是私自而回。”谢岩赶紧道:“定远兄是去找苏定方大总管求援的,此乃公事也!” 刘仁实一听是“公事”,脸色立刻好看起来,可是刚刚坐下,又想到了“求援”二字,急忙问道:“定远他们遇到麻烦了?竟然跑几千里来‘求援’?” 谢岩道:“冯宝信中没有细说,只说他已解决,想来不是大事。” 刘家兄弟皆是大官,且都是聪明人,怎可能想不到,若不是“大事”,刘定远怎可能跑几千里地去找苏定方,只不过谢岩似乎不愿意详说,那自然也不能细问下去,刘仁实只好换了一个事问道:“这些年,定远还好吧?” “听说是苦了些,不过还能应付。”谢岩说完看了一眼刘仁实,跟着道:“定远兄,在‘波斯’已娶妻生子。” “好事啊,刘家添丁进口,当然是……”刘仁实话刚刚说了一半,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紧跟着大声道:“不行!胡闹!他、这小子是不是娶了个胡女?” 刘仁景原也打算说两句“恭贺”之言,忽然听到刘仁实如此一说,他也立刻反应过来,跟着一脸询问之色看向谢岩,很明显是意识到了问题在哪儿。 “仁实兄稍安勿躁。”谢岩说道:“还请仁实兄听吾一言。” “警官有话且请直说。”刘仁实强抑心中的不爽,开口说道。 谢岩道:“恕我直言,定远他们一去十年,在当地成家生子,乃是人之常情,吾以为,不可苛责。” “定远找多少个女人,老夫都没有意见,但是娶为正妻,那如何使得?我刘家也是本朝勋贵,这事要是传出去,那还不得给人笑死。” “警官啊,老夫也以为定远这事儿吧,不可!”刘仁景接过话道:“怎么说刘家在本朝有身份、有地位,此事……实在不妥啊!” 谢岩笑而摇了摇首,跟着端起一杯茶,喝了一口后又放回茶几上,然后道:“吾对于此事的看法,恰恰和二位相反,若是刘家成为第一个承认自家子侄在为国进忠的时候所做的一切,那么,在陛下心中,在百官心中,‘刘家’可是忠心耿耿!二位可别忘了,‘军官援助团’总共有三十多人,其中至少有一半来自勋贵之家,如果届时有人率先上奏陛下,请求陛下给予册封‘诰命’的话,不知二位以为,上意如何?”最后这一问,令刘家兄弟实在无法回答。 严格来说,刘家是靠着老国公出生入死才有了今天的一切,和那些真正的豪门之家相比,还是差了许多底蕴,应当说,如果失去圣眷,那刘家什么也不是。 所以,老国公刘弘基生前,给家族定下了一个规矩,那就是——紧跟皇帝!同时,和谢岩立下“通家之好”的约定,也是为了这个原因,而皇帝因为统治需要,很多时候是会在某些事情上做出让步的,比如授给“胡人”官职,或者爵位,那都是屡见不鲜,更不用说册封某位“胡女”为“诰命夫人”了。 谢岩的意思其实很清楚,那就是告诉刘仁实:“与其让别人先行一步如此去做,倒不如自己去做,既维护兄弟感情,同时又多了一个向皇帝显示忠心的机会,可谓是一举两得!”更何况,此事皇帝应允的可能性非常大,几乎没有拒绝的理由,要不然,日后再派人去“波斯”时,还有谁肯去呢? 刘仁实看了看刘仁景,见他也是一幅不知道如何说的样子,心知此事还真就难办,可谓“左右为难”至极。 谢岩也不催促,只是在耐心等待,他可以肯定,“刘家”,到最后是一定会认下刘定远的妻子,哪怕现在并没有一个明确答案。 第三百一十八章 王禧 在“长安”,谢岩需要办的事不多,从刘家离开以后,他继续宅在府中,除了偶尔和石子他们说说之外,也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这日子啊,也就一天一天过去了。 “显庆二年六月十六日”,大唐皇帝陛下李治于“太极殿”亲自主持“科举考试”,考题为一道“策问题”,曰:“六计主于廉”。 当坐在“礼部尚书”许敬宗的“公事房”里的谢岩听说后,甚至都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好在还没有等他问出来,许敬宗先开了口,只听其说道:“《周礼·天官·小宰》中所述‘以听官府之六计,弊群吏之治,一曰廉善,二曰廉能,三曰廉敬,四曰廉正,五曰廉法,六曰廉辨’,廉者,察也!陛下以此为题,大有深意啊。” 谢岩这下听明白了,皇帝的“策问题”,其实更多像是“策论题”,即类似后世的“议论题”,其实就是让学子们论述如何做官。不得不说,唐朝“科举”的命题,随意性要远比后来的王朝大的多,并没有很固定的形式。然在谢岩看来,在没有具体划分学科的时代,灵活多变的考题才更加符合“选拔人才”的要求,总比后来的“八股文”那样强的太多了。 谢岩是以等候学堂考生的名义进的“礼部”,但实际主要目的是拜访许敬宗。在皇帝赐婚之后,许家成为谢岩的姻亲,不走动一下,那是如何也说不过去的事情。 按道理说,谢岩没有专程拜访,是一件多少有些“无礼”的事情,可许敬宗却是半分不悦都没有,毕竟是心虚啊,自家侄孙女不仅身有隐疾,且此刻人还在数千里之外,其父许平奔赴西域,能不能把人在大婚之前带回来,都还是未知之数,现在嘛,只能是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一切平静如故,就当谢岩今日的来访是同僚间的走动最好不过了。 聊了一会儿关于“科举”话题,许敬宗主动把话题引到了“卫岗乡”的建设之事上,特别是关于“大作坊”的方面,那里可是有他和李义府合作的一个“马车作坊”,容不得不上心。 谢岩道:“许公且放心,乡里建设一日也不曾停歇,预计到年底的时候,除了‘水泥’和‘冶铁’两大作坊外,绝大多数的作坊都可以完工了。” “甚好,甚好啊!”许敬宗很是高兴地赞道:“贵乡行事历来快速而稳妥,在本朝堪称一绝,‘卫岗施工队’修桥铺路建屋,不仅速度奇快,且质地上佳,更是名动一时,甚至于行军作战之中,亦能发挥巨大作用,不可谓不神奇,相比之下,‘工部’那些人简直就是尸位素餐!此番修建至‘玉门关’大道,完工之后,老夫必定上书陛下,给予‘施工队’封赏,并从中举荐些人去‘工部’任职。” 如果不是来自千年之后,谢岩一定会很感激许敬宗的如此说法,不管怎么说,“卫岗乡施工队”事关一万多人的生存,怎么形容其重要性都不为过。此外,堂堂宰相举荐几个人去“工部”,那更是易如反掌,如此对于常远他们来说,可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但是谢岩知道,有种伤害叫“捧杀”,同时他更加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施工队”若是独揽修建道路一事,必将成为众矢之的,届时别说完工了,甚至连能不能正常施工都是个很大的问题。况且,以许敬宗“利益至上”的人品来说,指望他兑现自己所说的话,那还不如不相信的好。 正因为如此,谢岩才说道:“陛下未正式颁布诏令前,谁来主修此路尚未可知,还是等等看吧。” “警官此言差矣……” 许敬宗刚说到一半,忽然看见谢岩的亲兵在门外探首,似乎是有事,便住口不言了。 谢岩同样看到了王三狗的举动,不好意思地向许敬宗报以歉然一笑,跟着起身走到屋外,问道:“何事?” “校尉,王禧第一个考完,可走出大殿不久,又被人唤了回去。”王三狗尽量压低声音说道。 谢岩闻言一愣,显然这个变化超出预想,思虑片刻后,他先回屋和许敬宗打了一声招呼,然后再出来对王三狗道:“走,咱们去‘政事堂’,得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谢岩前脚刚走,许敬宗也派人去打听“太极殿”里的情形…… 很快,整个三省六部的官员都知道了,于是又有更多的人去打听消息,所有人都很好奇,在“科举殿试”当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然让皇帝又召回王禧,毕竟这个举动太反常了,也太不符合常理了。 实际上,连同谢岩在内,所有的人都想多了! 皇帝主持“殿试”是不假,但皇帝不可能直接监考,更不会在大殿之上,空耗几个时辰陪着学子们,真实的情形是“尚书省”的官员们监考,而皇帝则在偏殿里和李义府、杜正伦、韩瑗三人商议政务。 当王禧第一个交卷后,立即就有宦官向王伏胜做了禀报。 一般而言,在“糊名”的情况下,宦官们也不可能知道交卷的人是谁,可王禧不一样,那天陪谢岩在“太极殿”外做演示,后来又进得大殿,所以,值守宦官们都知道王禧是来自“皇家卫岗学堂”,而这个学堂与皇帝的关系,宫里那是无人不知,所以,宦官向王伏胜禀报的时候,特意加了一句:“此人为‘皇家学堂’学子。” 唯一一名“皇家学堂”的学子参加“科举”,以第十五名的成绩进入最终“殿试”,这本身就已经是很了不起的成就,如今又成为第一个完成答卷的人,如此“喜讯”怎能不告知皇帝呢? 李治听说之下,果然龙颜大悦,不仅让人取来王禧的考卷,还吩咐王伏胜:“宣其进殿,朕要当场问之。” 就这么着,王禧被人叫进了偏殿。 以大礼参拜过皇帝后,王禧就感觉自己被人给“晾”在那儿了,皇帝在看龙案上的什么东西,另外三位大臣却是一语不发,似乎在闭目养神,以至于整座偏殿里安静极了。 太安静了!王禧甚至都能听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过分安静的环境,带来到无形的压力,让王禧渐渐呼吸粗重起来,额头之上,很快布满汗珠。 “此文章,汝写的不错。”李治淡然的一句话让王禧如释重负,瞬间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三位卿家也看一下吧。”李治说完,看向王禧,问道:“汝在文中称‘为官者,心中有民、有君、有国尚不足,唯以解百姓之需、君上之惑,方可称得上为国尽忠’,朕很想知道,他日汝若为官,当如何?” 王禧暗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即行礼言道:“启禀陛下,官府之六计,善、能、敬、正、法、辩,学生自问皆可,然学生以为,仅此六计尚显不足。无论是百姓之需,或是君上之惑,皆为实际所难,想到不重要,做到解决才是正理。故以此为准,学生相差甚远。” “汝之言,自谦否?” “回禀陛下,学生乃实说也。”王禧跟着恭声道:“学生自进学堂伊始,一直苦读不辍,学业虽有小成,却也错过诸多参与乡里与学堂事务的机会,致使空谈尚可,实际不足,故恳请陛下,莫要任命学生为官,吾唯恐有负陛下隆恩。” 李义府他们三个人听到王禧这一番说话,无不感觉非常的诧异,只是当他们一起看向皇帝的时候,却发现皇帝那是一脸平静无波的模样,似乎早就知道一般。 正当李义府他们在暗自揣测皇帝心意时,李治又问道:“不欲为官,汝何必参与‘科举’?” “启禀陛下,谢县子曾有言‘不读书,不可以做官,然做好官,与读书本身并无关联’,学生对此话深以为然,相比较学堂‘高级班’其他同窗,学生除学业好过他们之外,其他一无是处,故学生只能发挥所长,参加‘科举’,多少也为学堂赢得名望,以不负胸中所学。” “大胆!”杜正伦实在听不下去,怒斥王禧一声后,起身向李治行礼道:“陛下,此子有贬损‘朝廷科举’之嫌,还请治其藐视朝廷之罪。” 李治若非事先知道王禧不愿意当官,此刻必定会龙颜大怒,毕竟按照王禧话里话外的意思,那就是自己干什么都不行,只能来参加“科举”。 只不过,李治更想知道的是另外一事,于是没有理会杜正伦,而是看着王禧问:“汝之同窗有何能耐,令汝自愧不如?” “回陛下话,冯县男军中有同窗协助处理各项事务;乡里‘施工队’眼下的主事者亦是同窗好友;学生身上的校服,其特殊颜色也是同窗弄出来的;一同来到‘长安’给学生助考的同窗之中,有懂得‘人为孵化小鸡’者、有懂得建造‘蔬菜大棚’者,对比他们,学生的确自愧不如。” 王禧一番实事求是的话,令李治既震惊,同时又颔首以示明了。 如果说,王禧所言句句属实的话,那么事实还真就如其自己说的那样! 李治没有再说什么,而是伸手轻轻抚了一下胡须,眼望王禧,暗自心想:“朕的学堂,看来是得亲自去看一下了。” 第三百一十九章 扩招 有句话叫“无心插柳柳成荫”。 谢岩在“卫岗乡”的时候,一直苦于“皇家学堂”的生源质量比较差。首先,乡民们虽然对于孩子“进学”固然热情极高,但一来人数有限,二来,那些孩子们在“中级班”毕业后,几乎没人愿意进“高级班”,除了学业水平差以外,很重要的一点是,“中级班”毕业的,在乡里就已经很抢手了,以至于那些孩子们刻苦努力学习的动力不足;其次,由于学堂里目前的学生几乎全部来自于平民之家,豪门、贵族、世家的子弟极其稀少,偶尔有,那也是不受重视的边缘人。可是谢岩知道,除少数天才之外,从小受过良好教育的人,才更加能够懂得学习的意义,他们之中,出现人才的概率也更高。 在谢岩眼中,“高级班”其实就是“大学生”,“中级班”是“高中生”和“技校生”,孰轻孰重,那是不言而喻的。 但是令谢岩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皇帝一时心血来潮召王禧垂询之事,却在无意中,替“皇家卫岗学堂”做了最好的宣传。 一位皇帝和宰相都认为文章写的不错的年轻学子,却自称在学堂里一无是处,而皇帝和宰相们居然也都默认了。 尤其待到放榜之日,王禧以第九名中得“显庆二年进士”后,上书皇帝,自称“文不足以安邦,学识不足以为官”,奏请陛下允许其回“学堂”担任先生,以教授学生。 皇帝欣然准奏,赐王禧六品“朝议郎”衔,领“太学博士”,任职“皇家学堂”;同日,皇帝再颁诏令,称“高远督学有方,加‘太子左庶子’,继续担任‘学堂督学’。” 两道诏令一经颁布,众皆哗然,谁也没有想到皇帝竟会如此安排,那等于是告诉天下人——“皇家卫岗学堂”正式成为大唐朝廷的官办学堂。 消息实在是太突然了,谢岩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消化其中含义,雷火就带了一车礼物登门造访来了。 “老雷你这是做什么?”谢岩迎出府门,却看见那么一大车礼物,有些不悦地道:“咱们兄弟一场,干嘛搞这些东西?” “嘿嘿,警官尽管收下便是,反正也不是俺老雷的,走走走,有话进去说。”雷火“反客为主”,推着谢岩直接就进了府内。 书房里,雷火屁股还没坐到椅子上,就开口说道:“东西都是‘羽林左卫’的弟兄们送的,收下无妨。” “好端端的,送礼做什么?”谢岩亲自给雷火倒了一杯茶,同时问道。 “还不都是为了自家子侄‘进学’的事嘛。”雷火喝了一口茶,接着道:“学堂一跃成为‘官学’,他们呐,自然动了心。” “谁说学堂以前不是‘官学’啊?难道说是我谢某人自家的不成?”谢岩简直快要无语了。 “谁他娘知道那帮家伙想什么,反正他们托俺带话,问问罢了,若是不方便,俺就回了去。”雷火浑不在意地说完后,似乎想起什么,赶紧又道:“旁的事俺可不管,俺家那几个崽子,警官你可不能不收啊。” 谢岩道:“放心吧,咱们‘武平堡’的老人,只要愿意,我那没有问题。” “那就成了,至于军中弟兄们的事,警官给句话说行了。” “你老雷的面子我岂能不给?”谢岩说着,想了一下道:“不识字的,只能去‘洛阳初级班’,识字的,我给二十人名额,直接进学堂,若是人多的话,那只能和其他人一样通过入学考试才可以了。” “行啊,那就二十人,总比没有强,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了,突然间一起提出来,早两年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雷火想不明白的事情,谢岩稍微动了动脑筋,也就明白是怎么回事,说穿了是和皇帝的诏令有关——高远原先的“督学”头衔其实是一个虚职,无权、无势,纯属是个安慰性的任命,但现在不同了,“太子左庶子”可是一个实职官位,哪怕在学堂任职,其权势也是实实在在的,再加上王禧同样以实职官出任学堂先生,等同于皇帝把学堂放到了和“太学”一样高的地位,这对所有人来说,意义完全不同了。 “太学”隶属于“国子监”,只招收五品以上官员的子弟入学,堪称当官的捷径。如今“皇家卫岗学堂”似乎也有了这么一个可能,而且它还没有品级限制,如此,怎能不让人趋之若鹜? 很快,事实验证了谢岩的判断,继雷火之后,程务挺等一些熟人纷纷派人登门,话里话外都是一个意思,那就是怎样才能进“皇家卫岗学堂”。 谢岩真心是郁闷啊,学堂需要好的生源时,他们提都不曾提过,如今倒好,又是派人送礼,又是说好话的,就差亲自上门了。可是学堂“中级班”的先生数量有限,再扩招学生的话,没人教啊,那才是一个天大的问题。 思之再三之后,谢岩觉得,除了找皇帝之外,恐怕再也没有人能够帮得上忙了!不过这一次,谢岩没有通过王伏胜私下奏请皇帝,而是选择“上奏疏”,这一非常正式的做法。 李治收到谢岩的奏疏后,什么话也没有说,更没有任何表示,弄得谢岩实在猜不透皇帝在打得什么主意。 去找王伏胜?明显不合适了;可如果一直这么等下去,天知道皇帝哪天才会给个说法,谢岩是真的有些坐立难安了! 要知道,光是他口头答应下来的新学生,都已经不少于五十人,这还不包括有可能前去参加入学考试的人。而且,若不是学堂“中级班”有年龄限制,搞不好诸多没有通过“省试”的学子也会去报名。扩大“中级班”,从中遴选出更多可以进入“高级班”的学子,一直都是谢岩的夙愿,如今生源不愁了,可教书先生却成了大问题,怎能不令其着急上火? 又等了多日,依然不见皇帝有任何表示,即便谢岩上书请求觐见皇帝,仍然石沉大海,毫无消息。到底怎么了呢?谢岩百思不得其解。 很快即到“七月十五”,谢岩决定在这一天的“望日朝参”上,当面向皇帝提出,在他看来,不管有没有办法,给个说法总是可以的吧。 可世上有些事情,偏偏事到临头的时候,总会出现一些意想不到的情况。 “望日朝参”当日,当所有礼仪结束后,还没等谢岩站出来,李治倒先开了金口,直接说道:“修建‘长安’至‘玉门关’大道一事,朕意已决,然详细之章程,‘工部’称难以拟定,‘新安县男’谢卿家,朕可记得当日卿家所言,三年、三百万贯以及三年时间,不知是否?” 谢岩闻声出班,向李治行礼而道:“回禀陛下,正是!” “既如此,怎不见卿家上书奏报‘章程’?” “启禀陛下,臣仅粗通施工之事,如修路之如此浩大工程,详细章程需由‘施工队’拟定,臣不敢妄言。”谢岩实话实说地道。 李治道:“言之有理,散朝后速速回乡去吧,朕等着卿家上报章程,也好早日定夺。” 其实谢岩是一天都不想待在“长安”,换成以往,他早就回乡去了,哪里还用得着皇帝“撵”啊,但是先生的事情不解决,又如何能走?此时此刻,哪怕被皇帝责骂,他也得硬着头皮向皇帝上奏。 “陛下,臣……” 谢岩刚刚说了三个字,李治突然发话道:“朕另想起一事,‘太史令’李卿家及一些老先生在‘卫岗乡’作客,那可都是德高望重之国士,汝可要安排人照顾好,若是出了问题,朕拿你是问!” “这几个意思啊?”谢岩心里说着,可嘴上一个字也不敢说,他甚至于都不明白,皇帝为何会冷不丁的说起这么一件事来? 然而,当谢岩抬首看向皇李治,准备再一次行礼说话时,忽然发现李治嘴角微微上扬,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且注视着自己。 谢岩不算太笨,他马上从李治不一样的表情中意识到,刚刚那一番话,必定是另有深意。 心念电转之下,谢岩瞬间明白了皇帝的意思,当下二话不说,向李治行礼道:“臣遵旨,臣必定派人照顾好老先生们,若有差池,愿君前领罪。” “甚好。”李治简简单单的两个字,结束了与谢岩之间的奏对,转而又向“兵部”询问起其他事情…… 朝廷里的政务,谢岩不是太关心,他只知道,自己最关心的“教书先生”问题,应该是解决了。 李治刚刚的那一番话,其实就是在告诉谢岩:“‘太史令’李淳风以及随同他一起去的那帮老先生们,其实就是最合格的先生!”至于能不能将他们留下来,那就得看谢岩自己的本事了。 因此,谢岩人站在“太极殿”上,心思却用在“如何留下那些老先生”之事上…… 第三百二十章 选择(一) 皇帝的圣意不可违背,下朝后,谢岩直接回府收拾一下就离开了。由于太过匆忙,他仅仅带了王三狗和五名护卫先行,至于其他人,等过上些日子再上路不迟。 三天之后,萧越带上自己的行李来到“谢府”,他告诉石子:“父亲终于同意吾回乡里了。” “那可太好了!元昭他们一定非常高兴。”石子兴奋的话语,令萧越颇为动容,同窗之谊,兄弟之情,在这一刻体现的淋漓尽致。 两日后,“卫岗乡”的大批人马启程上路了,就在他们出城的时候,一匹快马自西疾驰而入“长安”,马上骑士一身仆人装束,却是满脸胡碴,双眼通红,任谁一看便知那是赶了很远、很长的路,而且还是日夜兼程、马不停蹄的那种。 今日无事,许敬宗在散朝后直接打道回府,一进府门,直接回到卧房,唤来一名小妾过来伺候,以图松快松快筋骨,愉悦一下心情。老夫少妻之间的闺房之乐,不足以为外人道也,通常在这个时候,许府里的人既不会、也不敢过来打扰。 一直等到卧房门打开,有婢女进出,焦急等在外面的管家才敢发出呼唤之声。 尽管许敬宗是一个人品不堪的家伙,但从来不是一个昏庸糊涂之人,管家的呼唤,迅速将其从温柔乡里拉出进了现实。 适逢夏季,少穿些也无妨,许敬宗披上一件丝绸长衫就出了卧房,看了管家一眼,径直向外院走去,同时问了一句:“何事?” 管家急忙回道:“六郎许平差人急速回府,说有要事。” 陛下赐婚谢岩一事,现在是许敬宗最大的心病,最怕再出什么意外,如今听说许平派人回来,甭管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他都必须得第一时间知道,于是赶紧问道:“人呢?” “老奴将其安排在偏厅等候。”管家急忙回道。 许敬宗二话不说,直接就往偏厅走去,刚一进门就看见一名仆役模样的人上来行礼,他无心这些虚礼,立刻就问:“六郎可有找着人?” “找着了,只是……”仆役说着看了一眼管家。 “但说无妨。”许敬宗知其意思,直接言道。 “是是。”仆役急忙道:“吾家郎君差小的回来,是为一件要紧之事,小姐她、她和冯县男好上了。” “什、什么啊?”许敬宗顿时不知道如何说下去了,片刻后,伸出一支手指着那仆役道:“说,究竟怎么回事?” 仆役不敢怠慢,赶紧将事情的原委说了出来…… 当日,许平得知皇帝正式下诏,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谢岩后,知道事情已成无法挽回之局面,如果不能在大婚之前,将许爰带回“洛阳”,那可真就是犯了“”抄家灭族”的欺君大罪,所以第二天就带着人赶往西域。 冯宝率军自西向东,许平由东向西,一个行军缓慢,一个紧赶慢赶,最终相遇在半路,那已经是快六月的时候了。 令许平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是,冯宝不但已经知道许爰是女子的事实,更直接表示,回到乡里后,即差人上门提亲。 自己女儿能够嫁给冯宝这样的人物,许平本是求之不得之事,然而,现在一切都晚了,皇帝是不可能收回圣旨的! 可是这件事,许平还不敢说出来,冯宝与谢岩交情至深,而谢岩又深得皇帝恩宠,如果此事被他们知晓,难保不会捅到陛下那里,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女子,皇帝定然不会降罪到谢、冯二人头上,最后倒霉的一定是许家,所以,许平想了很久也觉得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自己现在军中待着,而让下人回“长安报信,希望许敬宗能够拿个主意出来。 许敬宗听完详细内容之后,除了心里唉叹“造化弄人”之外,他实在想不出还能有别的话来。 若要早知道冯宝与自家侄孙女的事儿,哪里还要费那个脑筋,直接奏请陛下就得了,如今倒好,皇帝诏令颁布天下,想改那是不可能了,怎么办呢? 许敬宗那是一个脑袋两个大,眼下的局面,应当如何面对,他是真的想不出办法了。 “下去吧。”许敬宗无力地摆摆手,示意那仆役离开,而后自己坐下后,重重地发出了一声“唉——” 管家是个机灵人,他看出去许敬宗心情极差,需要安静一会,便悄然退出房间,并且带上房门,自己则守在门口,随时等候召唤。 整整两个时辰后,许敬宗终于走出偏厅,他看见管家后,立即说道:“去,把六郎的那个下人给老夫叫过来。”说完,又回进厅内。 功夫不大,那名仆役跟在管家身后,匆匆回到了偏厅里。 这一次,许敬宗对其说了什么,无人可知,只知道此人第二天一早,即骑马急出“长安”,向西而去。 领军在外的冯宝,自离开“西州”,始终与大军同吃同住,沿途经历过甚多城池,皆没有进入。这固然是恪守一位将军的职责,但是也在无意中错过了接收“朝廷邸报”的机会,所以,他并不知道,自己的恋人许爰,已经被皇帝“赐婚”给了谢岩。 在后世的时候,因为年纪关系,冯宝没有谈过恋爱,他所知道关于恋爱的所有事情和经验,都来自于影视作品。然而最令他意外的是,来到了大唐,却突然拥有了平生第一次初恋。 唐人婚嫁,能有先恋爱再结婚的,简直就是无比稀有! 许爰从来没有想到过,一个地位尊崇、才学惊人的大唐帝国男爵,竟然可以对自己是那么的温柔。不仅每到一处,陪同她游览名胜,还有时候亲自下厨,弄些她没见过的吃食,平日里更是嘘寒问暖,非常体贴。 除冯宝外,队伍里的大多数人,也渐渐知道了一些情况,如此一来,其他人的尊敬更是令许爰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初见女儿之日,正是两个人热恋的时候,当时他们正在马车里卿卿我我,一道出现之际,差点没把许平给吓晕过去,幸好他已经有了“受惊过度”的经验,总算没有当场献丑。 许平还算是聪明,自称担心女儿,所以前来西域,其余话,一句也没多说。 冯宝本就性子粗疏,根本没多想,唯有黄守义很了解许平,压根就不相信他说的话,只是实在没有拆穿的理由,所以只能忍在心中,冷眼旁观, 未来岳丈来了,冯宝那自然是好吃好喝好招待…… 然而,黄守义却发现,许平满脸笑容之下,却似乎隐藏着什么东西,更为重要的是,他从来没有听许平亲口答应过冯宝,怎么看都是一种虚以委蛇的表现,可是,这些能对冯宝说吗?不管怎么样那都是猜测,是一种感觉,完全没有一点依据。可他就想不明白了,以许平的身份地位,找个冯宝这样的女婿,那简直可以说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还能有什么地方不满意呢? 黄守义揣着一肚子疑问,静静的观察着,同时也在等待着,他相信,总有机会弄清楚,那是为什么? 炎热的夏季,行军是一件极为艰苦的事情,头顶着烈日,在毫无遮拦的荒漠、戈壁以及绿洲上行走,一天根本走不了多远。 若不是冯宝懂得“制冰”的方法,加上西域不缺“芒硝”,可以通过冰块给所有人、马匹降降温,他们可能走得还要更慢、更慢……好在是因为回家,因此所有人倒也不觉得苦累,怎么说,谁也不想留在西域这破地方,能早一天进入“玉门关”,都是好事! 八月初,历经将近四个月的行走,冯宝一行终于进入“玉门关”内。 冯宝先在关内休息了大约十天时间,而后决定亲自去关外找个合适的地儿建立“石漆”中转地,不管怎样,胡人,尤其是“突厥人”,决计不可进关,有关“石漆”的交接,必须在关外进行。 考虑到关外是荒野,并无任何可以游览的地方,所以这一次,冯宝没有叫上许爰,而是带了以匡胜为首的两百精锐作为护卫,同时由常远带一小队“施工队”以携带辎重粮秣,而其他人皆留在关内营地里休息。 关外之地,广袤无垠,可按照冯宝的设想建立中转地,至少要有水源,且地势平坦,如此方可满足大批量的人员和物资往来。真要是想找到这么个地方,还真就不是一个容易的事情。 足足花了有六天时间,冯宝终于在“玉门关”西北约六十里的地方,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地方。 “弟兄们,所有的事情都完成了,咱们回家喽!”冯宝站在马车上,对所有军卒大声说道。 “回家喽——”匡胜高举马槊,尽情地呼喊着,同时策马向东,目标直指“玉门关”。 军卒们也一起大喊着“回家”,并跟在开道的匡胜以后,往关内而去,每个人都知道,“长安”已经并不遥远了。 第三百二十一章 选择(二) 两天后,冯宝率匡胜、常远等人再次进入关内,很快就看到自己军队的营地。 非常奇怪,匡胜大老远就看见有个人在营地大门外转来转去,待接近一看,却发现是黄守义黄大掌柜。 “匡校尉,冯县男呢?”黄守义快步跑到匡胜马前,急促地问道。 “不是要走了嘛,县男去关上打个招呼,一会就回来。”匡胜回道。 黄守义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又欲言而止,退到一边以让开道路。 匡胜一行进入营地后,黄守义依然翘首以待冯宝归来,没有人知道他为何如此? 大约过去快两个时辰,冯宝在一小队骑兵的护卫下,终于出现在黄守义眼前。 黄守义一见之下,急忙快步跑过去,对驾车的高大棒招手示意道:“快停下!” 尽管奇怪,高大棒依然将马车停了下来,黄守义什么话也没说,直接站到车辕旁就大声唤道:“县男,冯县男——” “老黄,何事大惊小怪?”冯宝从马车里下来后当即问道。 “咱们边走边说。”黄守义毫不客气,拉着冯宝衣袖就向营地一边走去,待到了近处无人之地,才松开手,道:“爰儿走了。” “谁?”冯宝以为是自己听错,又问了一遍:“谁走了?” “爰儿走了,被她爹许平给带走了!”黄守义提高了声调说道。 “她爹为何如此?”冯宝大惑不解地问。 “昨日‘洛阳’许家派人过来,说爰儿母亲病重,所以……” “所以他们就走了,对吗?”冯宝不用黄守义解释,自己接着道:“事出有因,没办法啊。” “不是啊!”黄守义赶紧又道:“那许家六郎曾有派人离开过,昨日来人,就是那个离开的人。” 冯宝再“马大哈”,也听得出来黄守义话中含义,同一个人,离开了又回来,而且自称是从“洛阳”来,虽说来回一趟的时间是够,可那是一路疾驰飞奔的速度,正常情况下,那是绝对做不到的,可以说,此事蹊跷异常! “老黄,依你之见,会有何事?”冯宝想不出什么,只好问道。 黄守义摇首言道:“老夫想不出理由,可事情太奇怪了。” “唉——”冯宝叹息一声道:“人都走了,光想也没有什么结果,等回到乡里,什么都清楚了。” “最好还是派人先回去,老夫总觉得哪里有不对劲。”黄守义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不必了。”冯宝接着道:“真要有事,相信警官会处理。” 黄守义知道冯宝说的一点没错,不论让何人回去,真有事的话,还是得找谢岩,所以,他也无法反驳,只好默认了。 回到营地当中,王福来与贺兰敏之,先后说了许爰母亲病重,不得不提前离开之事……王福来甚至还说:“许先生在临行之前,托咱家带话给县男——她会在家里等着,直到县男归来。” 听了许爰留下的这句话,冯宝总觉得不会有什么大事出现,毕竟许平是许媛的亲生父亲,没道理去坑害自己的女儿啊!正因为如此,冯宝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一切如常,拔营启程向东而行。 和“玉门关”外的荒凉相比,不仅道路条件好上许多,且每隔一段距离,都能遇上一些集镇或者村落,哪怕是沿途的风光,都要秀美许多。 尤其是到了“肃州”地面,更是人口稠密许多,大军在路上总能遇上些百姓兜售本地的商品。 唐时称“肃州”之地,曾有一个响当当的名字——酒泉!大汉“冠军侯”霍去病留下的传说光耀千秋。 冯宝来时,并没有去看看那传说中的“酒泉”,可是这一次回头路过时,他说什么也要去看一下,用他对王福来的话说就是:“咱们打了胜仗,没有辱没先辈创造的威名,理应前往告慰一下。” 在那霍去病倒酒与将士们共饮的泉水面前,冯宝组织了一场简单的仪式,而后领军继续上路。 贺兰敏之很不理解冯宝为何要单独跑这一趟,于是便问了出来。 冯宝说道:“军队是需要传承的,我大唐铁骑,源自于大秦、大汉,先辈的荣耀是军队不断强大的源泉;同时,军队也是最讲究荣誉的地方,只有让士兵们认识到这些,并产生荣誉感和自豪感,如此,才会有战无不胜的军队。” 贺兰敏之没有说话,心中却是深以为然,“卫岗乡”走出来的两百新兵,在战场上所立下的功勋,那是做不得假,应该说,他们正继承着父辈“武平堡军”的勇武,在西域开创了属于他们自己的辉煌。 身为这支军队的二把手,贺兰敏之清楚知道那两百新兵立下的功勋——总共阵亡三十九人,却阵斩敌军过五百,这还是能明确记录的,实际上恐怕更多,如此惊人战力,实属恐怖至极,要知道,那可不是什么叛军之流,而是“突厥骑兵”,是“大食骑兵”,是真正的敌人。 贺兰敏之觉得自己跑一趟西域,真的是太值了,除了人稍微辛苦点,那是真心从冯宝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他觉得,自己回“长安”以后,或许应该请求皇帝姑父,给自己一个带兵的机会了。 贺兰敏之怎么想,那是他的事情,冯宝继续领军上路,数日后,抵达“甘州”境内。 非常奇怪,此地按说应当比“肃州”更繁华才是,可是冯宝看到的却是满目疮痍,到处都是破败之像,许多村落空无一人,甚至还看到了许多新建的坟茔。 “王决,速速带人四处打听一下,看看此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冯宝疑惑之下,发出了军令。 王决得令之后,立刻带领百名骑兵,分成十个小队,四散而开,前往各处,去探寻究竟,同时希望能够找到活人,也好问个清楚明白。 一天后,有小队回来禀报道:“大约半月前,此地发生地动,所以才出现眼前景象。” 很快,又有小队来报:“各村无人,且粮食等一概不见了,基本都是空的。” 冯宝从上述消息当中,仅仅只能得出一个结论,就是附近发生的地震导致百姓们都跑光了,可是,百姓们能去哪儿呢?难道都进了“甘州”城里? 正当冯宝有些犹豫不决,搞不清楚的时候,王决带回了最为准确的消息,只听他说道:“县男,四面八乡的百姓们,都在‘甘州’城下,可当地‘刺史府’却以城中无粮为由,下令百姓不得入城,致使上万灾民聚拢于城外。” “城里无粮?”冯宝皱了皱眉,又问王决道:“可有派人进城问问?是否确实?” “回县男话,不曾派人进城,再说‘甘州’四门紧闭,城上皆有军兵把守,根本也进不去。”王决如实说道。 冯宝很有些想不通,脱口而出就道:“这刺史是谁啊?竟敢如此行事,难道就不怕激起民变?” “咱家记得好像姓‘杨’,当出自‘弘农杨氏’。”王福来好像有点印象,直接说了出来。 “管他哪家的人,如此对待受灾百姓,就是不对,走,咱们去会会这个家伙。”冯宝随心所欲的毛病又犯了,立即对身边的裴士峰道:“老裴,命令全军戒备,随我而行。” “县男啊,‘甘州’是自家城池,可不能乱来啊!”王福来生怕冯宝冲动,赶紧出言提醒道。 “放心吧,我就吓唬吓唬,都是自己人,不会妄动刀兵。”冯宝说完即下令开拔。 王福来认识冯宝很多年了,知道其行事随心惯了,如果谢岩在此地,倒是完全不担心,哪怕许爰在也好,至少有一个人说话,冯宝能够听得进去,可如今这两人都不在,冯宝真要是犯了倔脾气,他还真就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出于谨慎起见,王福来故意落后在冯宝马车后面,然后让人去告诉裴士峰:“冯县男容不下不平之事,汝务必约束好麾下军卒,切莫引发冲突。” 裴士峰并不笨,立刻意识到王福来传话的意思,当即让自己的亲兵去给每一个“队正”传令:“无论在任何情况下,绝对不能第一个出手。” 等到亲兵回来禀报说全部传令下去后,裴士峰总算松了一口气,能够安心的继续前进了。 黄昏时分,“甘州”城墙隐约可见,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灾民,出现在了军队附近。 冯宝看着灾民拖儿带女、衣衫褴褛的模样,仿佛又回到了“睦州”,可那是战乱啊,而这却是大唐境内,没有战事,没有动荡,仅仅一次远远称不上强烈的地震会出现成千上万的人无家可归,可见大唐的“富足”,更多还是流于表象。 更加可气的是,哪怕是粮食不足,让百姓进城暂且安居,再进行救援,那也远远好过在城外啊,毕竟此时已入秋,白日酷热,夜晚却甚凉,人在室外,很容易在这一冷一热之间得病,而灾害后出现的疫病,往往会夺取更多人的性命。 冯宝绷着一张脸,一语不发地继续向城下而去,他很想知道,姓杨的刺史,到底想要干什么,若不能有一个合理的解释,他绝不打算放过此人! 第三百二十二章 选择(三) 凭心而论,对大唐现阶段的官员们,冯宝总体上还是颇有好感的。 虽说如李义府、许敬宗之流历史评价很差,但是这些人,能力不缺,即便爱财,也算是取之有道,几乎不怎么从老百姓头上打主意。其他的官员们,大多出自名门望族,家境优越,同样很少直接从百姓那里搜刮,比起后来那些刮地三尺也要压榨民脂民膏的官僚那是要强上许多。 在大队骑兵的簇拥下,冯宝坐着马车,缓缓来到“甘州”城下。 “‘葱山道安抚使、太子宾客、卫岗县男’至此,请打开城门!”一马当先的王决,冲着城上守卫军卒大声喊道。 一连串唬人的官职头衔,多少还是有点用处的,片刻后,城上一名军官探首而道:“稍等,某家已差人告知杨刺史。” 冯宝一个人在车上坐的闷,等了会儿便走下马车,接着向后而行。 很快,王福来、贺兰敏之也跟在了冯宝后面,一行人缓缓地向军队后方围观的灾民中走去…… 冯宝看的出来,灾民们境况很不好,尽管地震造成的灾害不是太大,可由于恐惧,百姓们集体逃离家园,却因太过匆忙,能够随身携带的物品并不多,现在在城外待了不少日子,粮食几乎消耗一空,其余物品更是奇缺无比,然即便是在这种情形下,受灾的百姓们依然能够大致保持平静,并没有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不过冯宝很清楚,但若有一天,冒出个什么胆大的家伙振臂一呼,灾民绝对有可能在一夜之间成为“暴民”。 “王公公,你说这姓杨的刺史,哪来的胆子,竟敢置百姓于不顾?”冯宝问出了一个他怎么也想不明白的问题。 “咱家也闹不清啊。”王福来那是实话实说。 贺兰敏之却道:“刺史担负守土职责,怎能容许如此情形?陛下若知,定当严惩!” 冯宝道:“姓杨的若是给不出一个满意的说法,不用陛下严惩,我都可直接把他给办喽。” “县男慎言。”王福来说道:“朝廷自有规制,不可自行其事。” “行啦,我有数。”冯宝应了一句,不过任谁也听的出来,那是在敷衍。 说着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灾民中去,只是刚刚和百姓说上几句话,王决匆匆跑来道:“县男,城上回话了,杨刺史说‘按朝廷规矩,军队不得入城’,还说……” “还说了什么?”冯宝见王决有些吞吞吐吐的样子,人才忍不住催问道:“你倒是快说啊。” “还说,县男如果要进城,可以坐城上放下的篮子。”王决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声音已是低不可闻。 “什么——?姓杨的竟然让我坐、坐什么‘篮子’?他是不是脑子坏掉了啊!”冯宝勃然大怒,当即对王决道:“带上‘望远镜’去给我好好看看这座‘甘州’城。” “县男,‘甘州’可是自家城池啊。”王决听出冯宝语气不善,赶紧提醒道。 “废话,我当然知道。”冯宝跟着道:“大不了再来一次突袭‘王府卫队’便是。” 冯宝一说起“突袭王府卫队”,王决顿时明白他想干什么了,可眼前是一座城啊,能不能进得去还很难说,其他的更不能指望太多了,因此,他将目光投向王福来,希望其能够规劝一下。 王福来是根本没有看到王决“求援”的目光,而是主动劝阻道:“冯县男啊,同室操戈岂不让人笑话,依咱家之见,还是继续和杨刺史交涉为好。” “对对对,王公公所言甚是。”贺兰敏之也察觉到了冯宝想付诸武力,急忙阻止道:“监察地方官员施政,非吾等职责,切不可妄动刀兵才是。” 冯宝本就是在气头上说的话,此刻既然众人都反对,刚好也算是有个台阶下,于是想了想后,说道:“来人,去把元昭给我叫来。” 功夫不大,房元昭在亲兵引领下,出现在冯宝面前。 对房元昭,冯宝当然用不着客气,直接吩咐道:“元昭,你代我进一趟城,去问问城里的情形,另外你告诉杨刺史,我等着你回来禀报,如若‘子时’前见不到你人,我自视其谋逆,当领军攻城。” 冯宝这番说法,王福来和贺兰敏之倒也觉得没有什么问题,毕竟房元昭代表冯宝入城,若是遭遇不测或者被扣押,那么说此地刺史有意图谋不轨也是完全行得通,至于后面发生什么事情,倒也怪不得人了。 房元昭二话不说,先是应承下来,而后转首就往城下而去。 “上面的人听着,某家代‘安抚使’冯县男入城拜会杨刺史。”房元昭直接向城上军卒说明来意。 很快,从城墙上垂下一个带绳子的大篮子,房元昭跨进去坐好后,篮子即缓缓上升,慢悠悠地离开地面,一点一点的接近城墙顶端。 待到顶时,房元昭这才从篮子里出来,在军卒的帮助下,双脚踏上实地。 一名军官模样的人,举着一支火把过来询问道:“汝奉命欲见刺史?” “正是。”房元昭道:“冯安抚使率军回‘长安’向陛下缴令,途经‘甘州’,却不料遇上百姓受灾,故命某家入城,拜访杨刺史,也好问询有何相助之地。” 军官闻言颔首言道:“此事却需刺史安排,且请随某而行,前往‘刺史府’。” “有劳了。”房元昭抱拳行礼而道。 简单交谈后,房元昭跟随那军官走下城墙,快步向城里走去。 行不出五百步,房元昭隐约看到道路两侧,有临时搭建的帐篷、粥棚等,同时可见许多灾民模样的人走来走去……房元昭见状张口想要问个究竟,却又忍住了,无论怎样,他还是想等见到刺史再当面询问不迟。 “刺史府”里,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川流不息,房元昭看得出来,那都是各衙门的胥吏在进进出出,而且从他们匆匆忙忙的步履当中,不难猜出,那都是受命而出,不敢怠慢的样子。 房元昭不禁心里奇怪:“从大街上看到的,以及衙门忙碌的情形来看,‘甘州’官府并非没有作为,可城外那些灾民,又是怎么回事呢?” 足足等了有一个时辰,大约“戌时”刚过,终于有一胥吏出现在房元昭面前,行礼道:“小的奉刺史命,请兄台过去叙话。” 房元昭略一欠身,当做回礼,继而跟在胥吏身后,直接前往府中客厅。 厅中无人,房元昭在客位案几后落座。 “请稍等。”胥吏一面端来一杯清水,一面说道。 “多谢,有劳了。”房元昭很礼貌地回了一句。 差不多又等了有一炷香时间,房元昭耳听门外有脚步声传来,便起身从案几后站了起来。 很快,一名身着绯色官服的中年男子,出现在客厅当中。 “‘皇家学堂高级班’学生房元昭,见过刺史。” “无需多礼,坐下说。”杨刺史应了一句,而后走到主位案几后,坐下问道:“汝替冯县男而来?” “回刺史话,正是。”房元昭坐下道。 “直说吧,冯县男让汝前来,所为何事?” 房元昭仔细看了一下眼前这位满脸憔悴,却显得精神十足的杨刺史,缓缓言道:“冯县男很想知道,那些受灾百姓,缘何被拒于城外。” 杨刺史抬首看了下房元昭,微微笑道:“想不到冯县男倒是爱惜百姓,甚是难得啊。” “冯县男与谢县子主政‘新安’、‘卫岗’两地,历来爱民如子,故甚难理解,特派房某前来询问一二。”房元昭看着杨刺史道。 “‘新安县’老夫不知,‘卫岗乡’倒是名扬天下,号称我朝‘最富之乡’,足见冯、谢二位之功,老夫甚是佩服。然冯县男恐有所不知,‘甘州’地处边陲,民风彪悍不说,且更为重要的是,附近百姓中,我华夏子民仅占三成,大部皆是蛮夷与胡人之后,今逢天灾,城中余粮不足,老夫自当优先顾及我华夏子民,不知冯县男知晓后,以为老夫所做是对否呢?” 房元昭完全听懂了,“甘州”城外的那些情况,其实说到底了,还是“胡汉之分”,世家大族出身的杨刺史,在力所不及的情况下,采取的优先照顾汉人,而完全弃其他民族于不顾的做法,此事之对错,可不是他一个小小学生可以评判的。 杨刺史见房元昭答不上来,不禁微微笑了起来,而后直接起身道:“老夫尚有事务处理,就不奉陪了,汝想要知道什么事情,皆可去各衙门询问,老夫已经吩咐下去,他们必定不会隐瞒,告辞。”说完,也不管房元昭怎么想,他直接就离开了。 其实,杨刺史此举完全算不得无礼,要知道房元昭可不是大唐正式官员,如果不是顶着“代替冯宝”的名头,他连刺史的面都见不着,更不用说别的了,所以,刺史之离开,无可指责。 房元昭的使命是弄清楚城里的详情,既然从刺史那里无法直接得到,那也就只能自己四处找人打听,好在,杨刺史的确和下面人打过招呼,因此倒也不难问到详情…… 第三百二十三 选择(四) 差不多快接近“子时”,房元昭也觉得自己了解的差不多了,便请陪同四处走动打听的胥吏送自己去“西门”,无论怎样都必须早些回去,否则没人知道冯宝会不会在时间到了以后干出什么事来。 事实证明,房元昭猜想的一点没错,在距离“子时”还有段时间的时候,冯宝已经给王决下令:“更换装备,做好出战准备。” 这一次,可没有人再阻拦了,哪怕是王福来也认为,城里若是扣押代表冯宝的房元昭,那简直和意图谋反也差不了多少了。 就在大军厉兵秣马,准备有所行动之际,城头忽然有了动静,一个篮子又一次缓慢放了下来。 一直在密切关注的王决,马上拿起“望远镜”,仔细辨认了一下篮子里举着火把的人正是房元昭以后,立刻对身边的亲兵道:“告诉全军,暂停一切出战事宜。”说完,他随即策马前行,直接前往城下。 等房元昭落地之后,王决伸出一只手,助其上马,而后缓缓策马直奔中军。 “你小子还知道回来啊,要是再晚一点儿,我都要下令攻城了。”冯宝见到房元昭没好气地埋怨了一句,跟着就问:“城里情况怎样?” “城里情况很好,官府安置了大量入城灾民,并且提供了救济,应该说,无可挑剔。” “那——城外的人,是怎么回事?”冯宝知道房元昭不可能对自己说谎,只能再问。 “是呀,这么多灾民聚集,那可不是假的啊!”正走过来的王福来听到他们的对话,直接问道。 房元昭道:“据杨刺史称‘滞留城外的灾民非我华夏一族’,且城里目前粮食存留,不足以支撑全部救援,唯有等朝廷运送粮食抵达之后,才可以实施救济,此事吾已询问过多位官吏及百姓,可以确定无误。” “非华夏一族?”冯宝心里默念一句,瞬间即明白了其中含义,用后世话说,那不就是“少数民族”嘛。不过在这个时候,冯宝算是理解了为何会出现如此局面,那肯定是城里在粮食不够的情况下,顾不上去管其他族裔,只顾救济唐人了。 这要放在后世,那绝对是很严重的大问题,但是在大唐,还真就算不得什么,遇上天灾,首先救济本族人,那是天经地义,谁也指责不了,甚至于连城外的那些灾民似乎也没觉得有何不对,或许这才是他们没闹事的根本原因吧。 在房元昭没有回来前,冯宝曾有在灾民当中简单走动过,老实说,他是完全看不出来,那些人和唐人有多大区别,如果说一定有的话,那可能就是一些习惯上的差别了,不仔细观察,分辨不了。 只是此刻,冯宝也有些不知怎样是好,既然地方官府没有什么错,那么“兴师问罪”一说就不成立了,余下来只有一样,怎么样解决实际问题了。 仔细想了片刻,冯宝再一次问房元昭道:“你可知,‘甘州’受灾的消息几时发出?” 房元昭回道:“地动次日,即以‘六百里加急’发往‘长安’及最近的州县,可至今未见附近州县前来派人前来,据城里官员推测,很有可能是附近州县也同样受灾,致使无力救援。” “很有可能如此啊!”冯宝接着道:“救济一时间等不上,那也不能坐着干等,这样吧,元昭你明日再进城一趟,去告诉那个杨刺史,就说我需要进城和他面谈,明日请开城门,至于安全大可不必担心,我会让军队拦住灾民,一切等面谈后再说。”说完,又对近处的一名亲兵道:“你去告诉裴都尉,全军休息,注意警戒即可。” 既然安排好一切,冯宝便不再多说,招呼着让王福来、贺兰敏之等回马车休息去了。而他自己不得不打起精神在四周走走,在没有安营扎寨的情况下,他必须得亲自看看各处的情况,以免发生什么意外。 当快走到“施工队”所在位置时,有一辆马车上忽然走下来一个人,且从身形上看,还是一个孩童。 在冯宝的军中,孩童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迪亚马的孙子狄青。 狄青的名字是许爰给取的,姓“狄”,那是取了迪亚马名字的首字谐音,至于为何名“青”,据说是孩子喜欢青色。对于许爰的说法,冯宝那是不认可也不成,哪怕他知道,在后世,有一位“天才军事将领”也叫这个名字,只是其在悲愤中了结一生。 但是冯宝却知道,在大唐压根儿不会存在这种可能性,“汉唐雄风”靠得就是铁血,武人在大唐,地位并不比文人弱多少。 “狄青,你过来。”冯宝向孩童招招手,等他来到自己面前后,问道:“夜已深,怎么还不睡?” 狄青从小在迪亚马身边长大,不仅能说一口流利的官话,而且受教于唐人先生,所以知礼仪、懂廉耻,除了长相与唐人略有不同之外,言行举止上根本与唐人无异。 “回县男话,姐姐不舒服,好像病了,吾去找常大管事问问,可有药否?”狄青很有礼貌的说着。 “病了?”冯宝不觉皱了皱眉,他知道在缺医少药的唐代,任何一场小病都有可能夺去一个人的生命,所以丝毫不可大意。 “大棒,我记得在‘西州’时,配制‘柴胡汤’的那些药,好像还有些吧?”冯宝问道。 “有的,老汉都专门存放起来了。”高大棒赶紧说道。 “那就好,你去找出来,让人配一副‘柴胡汤’给送过去,另外再找点‘参须’。”冯宝说着还有手比划了一下大小长短,跟着又道:“些许即可,弄好了一块送去。” 尽管狄青不大明白冯宝说的话意,却也明白和姐姐的病情有关,闻言之下,赶紧行礼称“谢”! “不必言谢。”冯宝道:“我可是答应过迪亚马,好生关照你们的,以后有事大可直接来找我好了。”说完,伸手拍了拍狄青的肩头,而后便直接走开了。 遇上狄青不过是巡夜过程中一个小小插曲,但冯宝不知道的是,此无心举动,无意之中救了一个人,结下一份善缘。 东方刚刚破晓,房元昭即按照冯宝的吩咐,简单吃了些早餐,而后如昨日一般,又一次进入城里。 因为冯宝提出的要求并不过分,且有军队在城外守护,所以杨刺史实在找不出拒绝的理由,便让府中一位主簿带着自己签发的手令前去打开“西门”,并代为迎接。 大约一个时辰后,冯宝、王福来与贺兰敏之在一队亲兵的护卫下,出现于“刺史府”大门前。 杨刺史按官场礼仪,将他们一行迎入正厅之内,并且言道:“本州贫苦,又逢天灾,只能以清水代客,还请诸位海涵。” 冯宝道:“刺史言重了,吾等前来,只为询问些事情,别无他意。” 杨刺史微微笑道:“冯县男还在为城外之民操心?” “恕我直言,城外之民虽不是我华夏一族,然他们却在大唐治下,吾以为施以救济,亦应理所当然。” “县男心系百姓,老夫钦佩的紧,然城中粮食紧缺,并无多余,试问,当如何救助?”杨刺史反问道。 冯宝不答,却问道:“救济灾民之粮食,想来定是府库存粮,不知城里商贾或百姓家中,可有粮食否?” 杨刺史闻言眉头一皱,深深地看了一眼冯宝,接着道:“百姓之余粮乃是自家度日之需;至于商贾,他们能够不隐藏粮食,依旧能够按灾前价格出售,已是难得,难道说,县男欲征用这些粮食不成?” 冯宝摇首而道:“非也!强行征用百姓粮食,非到万不得已之际,断然不可行,吾还不至作此想。” “那县男意下如何?”杨刺史不解地问。 冯宝道:“只要刺史不反对,吾当自有办法让百姓和商贾将余粮献出,只要再坚持月余,相信朝廷救济的粮食可以运到,届时可解困局。” “哦,不知县男用何方法呢?”杨刺史很是好奇地说道。 冯宝道:“百姓余粮,可高价购之;商贾存粮,吾当以利换之,到了收获时节,相信一切都会解决。”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是很清楚的告诉厅里所有人——用利益交换的方式,获得所需要的粮食。 尤其是最后一句话,更是指明一件事——若是旱灾、虫灾一类的灾害,那是无论什么利益都换不来粮食,可是地动就不同了,一般而言,损失最大的是人员、房屋等,对地里的庄稼来说,损失有限,只要撑过月余,也就快到收获时节,收上来的粮食不会少太多,到时候粮食也就不是问题了。 “哎呀呀,老夫怎就忘了此事?”杨刺史一脸懊恼地道:“地里的粮食不可能绝收,有没有朝廷救济都能熬过去,如此是老夫疏忽了。”说着,忽然起身向冯宝深深鞠了一躬,又道:“多谢县男提醒,否则老夫罪过大矣!” 冯宝也站起来,还礼言道:“吾也是昨夜刚刚想到,刺史不必言谢,只要刺史同意,吾立刻安排人去办理。” “哪能让县男费心,此事理当由本府之人出面处置。”杨刺史接着对在座三人道:“诸位请稍等片刻,容老夫且去安排一下。” “请便。”三人同时回道。 第三百二十四章 选择(五) 许多看起来令人头疼的事情,真要是找着了其中最关键之处,解决起来反而容易许多。 天灾之下,粮食短缺那从来都是必然,“甘州”官府根据以为经验做出判断和决定,不能说有什么错,只是他们在忙于照顾救灾的时候,忽略了地动和其他天灾的不同,那也是情有可原,好在冯宝的及时提醒,总算让他们想到了土地里的粮食,已经快要到了收获的时节。 既然有了希望,那办法自然多了,杨刺史毫不犹豫地命令属下官员,前往城里各商贾和大户之家借粮,并且言明:“待粮食有了收成,自当奉还。”同时以官府的名义,向商户们打了借据。 与此同时,官府派人前往躲进城里的灾民当中,动员大家回家照顾农田,并做好收割准备,同时允诺:“哪怕是朝廷不减免赋税,官府也会适当少收一些。” 大唐官府的公信力还是相当不错的,在杨刺史的一系列部署和操作下,城里的灾民陆续有人返乡,而城外的灾民也开始得到一定程度的救助,尽管只有稀粥而已。 更为重要的是,当唐人开始返乡后,城里官吏也陆续走进城外的灾民之中,一来是解决一些他们的实际困难,二来也是告诉他们:“地动之灾害已过去,大家都可以回去了,总是围在城外,并不是个事,况且家里受灾的情形也需要了解处理的。” 因为看到了唐人回乡,所以城外的灾民也意识到官府并没有诓骗自己,一些着急的人,便也开始回去了。 只要有人主动愿意离开,那余下就简单多了,官府给每个离开的人都发放了一些粮食,以助他们回家之用…… 自和杨刺史会晤后,已过五天时间,冯宝目睹了整个“甘州”官府救助灾民的做法和程序,心里颇为赞赏他们的效率,不仅速度够快,而且执行力很强,可以看的出来,那位杨刺史甚是有些能力。 所谓“窥一斑而知全貌”,在冯宝看来,大唐的盛世,不仅仅是军队辉煌的战果,更多是由千千万万的官吏们共同努力打造的,只是,再过几十年,当整个王朝沉迷在“盛世”的景象中时,危机也就开始了! 冯宝和谢岩讨论过,如何才能避免大唐王朝的衰落,谢岩想也不想的说过:“唯有改革。” 改变也好,改革也罢,那不过都是一个说法而已,冯宝反正是想不出来应该怎样去做,他依然抱着初衷——你谢岩去想、去设计,我只管照做便是。 想法再多那也以后事,冯宝觉得自己应该启程继续上路了,于是再一次让房元昭进城,代自己向杨刺史辞行。 这一次,房元昭不仅受到了杨刺史的亲自款待,还带回了诸多礼物,尤其是还带来一个令冯宝非常意外的消息。 “元昭啊,杨刺史说‘陛下颁布诏令赐婚警官?’”冯宝很奇怪地问道。 “正是。”房元昭道:“据刺史称,日子就在十月初九。” “啊——下个月初九,那咱们来得及吗?”冯宝脱口而出急问道。 “应该来得及。”房元昭赶紧回道:“立刻上路,快马加鞭,星夜兼程定能赶得上。” “那还等什么啊,快快快,传令下去,全军即刻开拔!” 随着冯宝一声令下,所有人在最短的时间里准备好了一切,并立即上了路…… 且不言冯宝他们快速行军上路的事,“甘州”一带发生地动的消息传进“长安”后,皇帝当即下令救助,并按惯例让宰相们拿出方案,交由“户部”、“工部”实施。 然而,当宰相们的方案呈报李治手中的时候,他却发现,除了那些常规的做法外,多出来一条,即“命‘卫岗县男’冯宝率所部就地维护安境保民事宜。” 李治很是觉得奇怪,便让王伏胜去“政事堂”问一下。 结果王伏胜回来禀报道:“许尚书言‘灾后通常容易出现乱民,冯县男领军回来恰好路过,当可令其就地驻防些时日,也好让地方官府全心全意地救济百姓,不至于再为安境一事操心,且真若出现乱民,以冯县男麾下军卒的能力,平息乱名亦是指日可待。” 冯宝此刻在哪,李治是不知道的,可既然许敬宗说的言之凿凿,可见其在“甘州”一带应该错不了。 李治想了想,觉得似乎没有必要,便在正式颁布的诏令中,删去了这一条。 许敬宗看见诏令之后,心里忍不住发出一声长长叹息,他实在不敢想象,如果冯宝在谢岩大婚之前回到“卫岗乡”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况?本想用事务拖住冯宝,哪知道皇帝竟然不允,可谓是机关算尽,未能成功,后面的事,已经完全不受掌控了。 时间总是在不知不觉中过得飞快,九月十一日,许敬宗收到许平派人送来的消息,说是已经平安带回自家女儿,正往“洛阳”而去。 至此,许敬宗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无论怎样,起码不会出现大婚当日没有新娘子的情况了。 数日后,当许爰回到家中,急匆匆地走进母亲房间时,不仅没有看到想象中缠绵病榻的样子,相反,母亲却是满脸喜悦,容光焕发,拉着许爰就道:“可算是赶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许爰整个就是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爰儿啊,事到如今,为父也不得不实说了。”许平主动开口道:“为父前往西域,实则专程接汝归家,此事关系整个许家,无论如何,爰儿皆不可任性拒绝。” “父亲、母亲,究竟发生了何事?”许爰越听越觉得糊涂,直接问了出来。 “陛下有旨,将爰儿赐婚予谢县子,此事已昭告天下,无可挽回了。”许平终于道出了详细实情。 “父亲……”许爰呼唤了一声,后面的话,已经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下去了。 “爰儿啊,那谢县子可是一表人才,德才兼备,身份、地位,样样不缺,如此良配……” “不——!”许爰突然大声叫唤道:“女儿不嫁——” “胡闹!女大当嫁,此乃天经地义。”被打断话的许母跟着道:“陛下赐婚,那是整个许家的荣耀。即便爰儿,陛下也册封成‘五品诰命’,岂是旁人可比?” 知道内情的许平这时走上前道:“夫人好生相劝爰儿吧。”说完之后,即转身离开,他要去告诉管家,在大婚之前,绝对不可以让外人见到自家女儿,更加不能让女儿走出家门半步。 许平早在路上时就想好了所有事情,为了避免女儿将自己和冯宝相好的消息传进谢岩耳中,最好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不让任何人见到女儿,唯有如此,才可以隐瞒的住,否则一旦事情传出,那是什么可能都有,而他,却必须要避免任何意外出现,直到大婚之日。 许爰从西域被许平带回来一事,的确没有人知道,自然也没有人察觉到“许府”里出现的异常情况。 皇帝赐婚,那是“卫岗乡”的头等大事,虽然谢岩不在乎,但是乡里其他人可就不这么想了。 自从“赐婚诏令”颁布之后,原定在九月内完婚的王三狗和老张头两个人都主动提出将婚期后延,弄得谢岩都不知道说他们什么好了。 以此同时,罗兰代表“谢府”向“佩兮阁”下了一笔大订单,将整个府中的花卉、装饰等事情全部包给了芊芊她们。 谢岩听说之后非常奇怪,“佩兮阁”里总共也没几个人,且都是女流之辈,哪来的人手呢? 直到有一天和王三狗无意中说起时才知道,芊芊她们最初通过雇佣少许年纪比较大的妇人种植“盆景”,随着生意日渐兴隆,雇的人也是越来越多,尤其贺兰敏之来到乡里以后,时常邀请各大户人家的家眷聚会,且多数都是在“佩兮阁”举行,由此带来了更多的生意,而女人五花八门的各种需求,都需要人手去满足,因此,雇请的妇人也是逐渐增加,现如今,在那里干活的妇人已有近百人之多。 谢岩听得不免吓了一跳,一个不起眼的“佩兮阁”,居然能够请得起一百人,简直是有些不可思议,也难怪罗兰可以一下子把家里所有的装饰性事务包了出去。 装饰类的事情,很轻巧,自然适合女人去做,而装修类的活计,洛克然却是大包大揽,一个人就给接了下来。只不过谢岩很清楚,洛克然肯定是转给了其他人去做而已。 对于类似后世“层层转包”的行为,谢岩那是乐见其成,怎么说这也是种经济活动,只要不拖欠百姓工钱,他倒没觉得有何不妥。 眼见所有的事都有人去忙碌,谢岩当然没必要再去伤脑筋了,毕竟对他而言,结婚而已,充其量只是人生当中的一个过程而已,至于结果的好坏,恐怕也没人说得清了。 第三百二十五章 雨(一) 自十月初一起,进入“卫岗乡”地界的车队逐渐增多起来了。 第一批到来的有刘仁实、刘仁景等刘家的人;紧跟着就是雷火;至于李义府、程务挺、李绩等颇有些渊源的朝中高官显贵们,也纷纷派出子侄作为代表,携带大批贺礼进入乡里。 到了十月初五的时候,以“周国公府”为首的朝中勋贵同样派出家中子侄前来道贺,倒不是说这些人和谢岩有什么关系,那完全是因为“皇帝赐婚”,他们也必须得有所表示才行。 十月初六,负责主持婚礼的“礼部”官员,携带皇帝、皇后赏赐的大批礼物进入乡里,至此,恐怕除了正在赶路的冯宝以外,该来的人几乎都到了。 非常奇怪,明明已经过了雨季,可是关东地区却突然下起了大雨,而且雨势越来越大,很有些暴雨的意味。 “县男,雨势太大了,再赶夜路就太危险了。” 冯宝耳听高大棒的声音传来后,当即大声回道:“在附近找一下,看看有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 “好咧!”高大棒大声回应了一句。 “接受?还是阻止?”这是摆放在冯宝面前最为艰难的一道选择题。 一天前,也就是十月初五,以最快速度回到“长安”的冯宝,却听到了一个如同晴天霹雳般的消息——谢岩要娶的人,竟然是许爰! 得知消息后,冯宝头也不回的上了马车,命令高大棒不惜一切代价,以最快速度回乡。 冯宝没有和任何人说,但是他的举动太怪异了,等到黄守义、房元昭他们全部知道了事情真相后,无一例外的全部都傻了眼。 没有人知道应该怎么做? 于是,但凡会骑马的,或者有马车的,全部上了路,紧紧跟在冯宝之后,一路向东狂奔…… 幸好王决头脑很清醒,他没有跟着追出去,而是招呼匡胜留下,随裴士峰前去“兵部”缴令,同时约束和保护携带大批物资和钱财的“施工队”及一百多名出自“卫岗乡”的骑兵,等“兵部”有了回复后,再做打算。 被大雨阻止行程的可不止冯宝,当高大棒在路边找到一间无人破庙进去避雨后没多久,一路紧追而来的房元昭、刘大山、杜风三个人,以及冯宝的部分亲兵也骑着快马来到了庙里。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后,乘坐马车的黄守义和狄青姐弟俩与常远一同抵达,他们人还没有下车,又有一支人数超过二十的马队来到了破庙之前。 “县男,贺兰少郎君也到了。”高大棒低声地说了一句。 旁的人,那都是乡里的自己人,冯宝懒得搭理,自然算不得失礼。可贺兰敏之不同。哪怕再不想说话,那也不得不前去迎一下。 “少郎君也来了啊。”冯宝淡淡说了一句,随意拱了拱手,就当是见礼了。 “啊,吾欲……”贺兰敏之话说到一半,似觉不妥,又改口道:“舍妹还在乡里,吾去接她。” 正说话时,黄守义、常远、狄青以及一名身材高挑,面覆轻纱的女子一同走了进来。 冯宝看了众人一眼,挤出一丝笑容道:“诸位烤烤火,淋湿衣服不弄干可不成。” “县男说的是,诸位先弄干衣服,反正雨太大,一时半会儿也小不了。”光着膀子,浑身上下只留一条短裤的高大棒急忙招呼众人道。 一时间,那些被大雨淋湿的人,纷纷宽衣解带,前去庙中点燃的火堆旁烘烤衣服…… 狄青姐弟俩则被冯宝安置到自己原先坐着的地方,因为角度关系,在那里看不到火堆那边的情况,如此可避免引起尴尬。 等冯宝回到众人面前时,黄守义主动过来道:“县男,可借一步说话?” 冯宝摇了摇头,道:“我还没有想好。” 此言一出,黄守义顿时知道自己没法再说下去了,只能黯然的退到一边。 “咳咳”贺兰敏之轻咳两声,站在冯宝身侧道:“这雨要是不停,怕是来不及了吧。” 冯宝转首看了贺兰敏之一眼,道:“那又如何?爰儿只要说出来,警官自会知道怎么做。” “唉——会说吗?”贺兰敏之叹道。 冯宝无言以对。他最担心的其实就是这一点,唐人与后世的人相比,对“孝顺”的理解那是完全不同,对于父母的绝对服从已是深入骨髓,尤其许爰还是一个女子,在她身上,几乎看不到任何叛逆的想法,指望她去主动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那简直和天方夜谭差不多。 尽管冯宝非常确定,只要许爰说出:“自己另有心上人。”那谢岩一定会放弃这场婚事,毕竟来自后世的他们都明白一个最基本的道理,那就是勉强的婚姻,是不会幸福的,通常都会以悲剧收场。 可是,谁来让谢岩知道呢? 大雨滂沱的夜晚,许爰独自坐在床上,辗转反侧,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自从得知要嫁给谢岩以后,她就再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她哀求过自己的父亲,只要让谢县子知道实际情况,他一定有解决的办法。然而,那是徒劳的,父亲告诉她:“天子诏令,不容更改!即便是谢县子可以悔婚,那一切的罪责都将是许家的,在天子盛怒之下,整个许家都将灰飞湮灭。” 一直疼爱的母亲,这一次,也没有站在许爰一边,用她的话来说就是:“身为女子,总归是要嫁人的,能够成为‘五品诰命’,并且嫁给谢县子,那简直是天大的造化,何必执着于冯县男呢?” 若是在过去,许爰绝不会认为母亲说的有错,相反,她也一定会为自己能够嫁给谢岩而感到高兴。 可是现在却不同了,除了冯宝的因素之外,更重要的是在和冯宝密切交往的过程中,听到了一种她从来没有想过的说法,那就是何为幸福?除了有钱、有地位、有身份等,是否能够和自己喜欢的人携手一生,那才是真正重要的。对此,许爰深以为然。 虽然与冯宝之间,并没有什么山盟海誓,但是彼此却都知道了对方心意,应该说,如果不是发生了“皇帝赐婚”这档子事,回到乡里,冯宝铁定是会派人上门提亲的。 可是…… 一切都太晚了! 一切真的太晚了吗? 许爰不知道!能做的她都做了,哭闹、抗争、试图逃跑等等种种手段,均告无效。 其父许平明确说了:“哪怕是以死相逼也没有用,无论怎样,整个许家都承担不起陛下的雷霆之怒。” 许爰缓缓地从床上坐起来,伸手自怀中取出一个手绢包裹的小物件,轻轻地打开之后,顿时在黑暗的房间中,闪现出七色彩光! 许爰看着发出彩光的“氚气指环”,这个名字是冯宝起的,她记得当时冯宝交给她的时候说道:“此物天下无双,过去送给你,怕是‘怀璧其罪’,会带来危险,如今不同,我倒不相信,还有人敢打此物的主意。” 虽然没有明着说,但是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很是明显,平民许爰那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可有朝一日成为冯宝的夫人后,情形自然大不相同,相信也不会有人敢打她的主意了。应该说,在许爰心目中,“氚气指环”可以视为冯宝给的定情之物。 然而,物品虽在,人却不在,而此时此刻,许爰是多么希望冯宝能够出现在自己面前,她已经扛不下去了,再有三天,一切都将成为定局,何去何从呢? 黄一清与黄雅雯以及张猛,在最开始的时候,并不知道皇帝赐婚的人选是许爰,等到他们知道的时候,许平已经回到了“卫岗乡”,并且特意关照黄家兄妹俩不要说出去。 黄一清不是喜欢多嘴的人,所以是一个字也没说,至于黄雅雯,错误的以为许家是想要给谢岩一个意外之喜,因此,不仅本人没有说出去,还告诉张猛不要多说,而张猛本就不是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自然也就没有说。 正因为这一系列阴差阳错,以至于谢岩到临大婚前,都不知道自己要娶的人,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人了。 天亮了,进入十月初七,距离皇帝定下的大婚之期,仅有两天。 大雨变成了中雨,但依然下着,冯宝看了一下庙里的众人,开口说道:“雨天上路,不便之处太多了,诸位不必如我一般赶路,不如等雨停了再走不迟。” “老夫是马车,不怕淋雨。”黄守义第一个站出来表示紧跟的意思。 房元昭接着道:“余下路不多,淋些雨不碍事。” “正是如此。”杜风同样表达了自己看法。 “冯县男就不必问了吧。”贺兰敏之抢在其他人说话前,道:“吾相信此地所有人都会一起上路的。” “少郎君说的是,咱们一起出来,理当一同回乡才是正理。”刘大山算是道出余下之人的心里话了。 冯宝缓缓地环视众人一眼,无声地叹息一下,最后说道:“既如此,尽量上马车吧,能少淋些雨,那也是好的了。”说完,即带头走向破庙之外。 第三百二十六章 雨(二) “卫岗乡”里“贺兰府”内。 回府居住已有不少时间的贺兰敏月,刚刚送走“佩兮阁”主事人芊芊。 这本是一个很普通的来访,芊芊亲自送来了贺兰敏月定制的衣服,顺便聊了一会儿闲话。 可是,在二人谈话中,芊芊无意中说起自己听说那位“许家女”不能生养,而且,自皇帝颁布“赐婚诏令”后,谁也没有见过她,哪怕是大婚所需要的衣服和配饰等,都是其母亲出面置办,此举非常不合常理,毕竟“佩兮阁”从无男子出入,已是众所周知之事,“洛阳”许多豪门千金婚前都会前来亲自挑选或者给相关设计提出建议,如“许家女”这般不闻不问的,一个也没有。 说者无意,听者却是有心了。 贺兰敏月当时就觉得有些不妥,只是一时想不起来问题出在哪里。直到芊芊走了以后,她忽然想起,一个传闻不能生育的女子,却被皇帝陛下“赐婚”给朝廷近几年最受宠的臣子,此事怎么看也不像是当今天子本意,那么最可能的情形就是,皇帝不知情,被蒙蔽了’,而谢岩同样不知情。 贺兰敏月仔细想想后,觉得自己必须得做些什么,否则既对不起皇帝姑父,又对不起一直关照有加的谢岩。正是抱着这样的心思,她决定去找谢岩,当面告知。 雨一直下着,谢岩在“公事房”里,正和乡里主持日常政务的于辰在商量如何应对大雨带来的“涧河”水位快速上涨的情况,根据过往经验,大雨再有两天不停的话,就有可能出现灾害,提前准备好应对,乃是必须之事。 二人正说着话间,谢岩看到王三狗向屋内探首张望,情知定然是有什么事,于是便主动结束了和于辰的谈话。 果然,于辰刚刚离开,王三狗便进来道:“校尉,贺兰姑娘来了,说有要事。” 谢岩点了点头,问道:“贺兰姑娘可是在客厅?” 王三狗刚想张口说:“是!” 却不料门口传来贺兰敏月的声音:“都要大婚了,谢县子何必操劳?” 谢岩见状,赶紧迎上前道:“有劳姑娘挂心了,操持政务乃谢某职责,不敢懈怠。”说完又道:“有事且请坐下叙谈。” 二人分宾主落座,王三狗上好热茶后,也自行离开了。 贺兰敏月回首看了一下自己的两名侍女,道:“门外候着吧。” 等到侍女退出房间后,贺兰敏月才说道:“陛下赐‘许氏女’为县子之妻,不知谢县子对此女知晓多少?” 谢岩闻言,心里那是“咯噔”一下,虽然他所知道的极为有限,但是也知道“许氏女”不能生育,出于自身特殊情况,他并不打算过多纠缠此事,更何况,许敬宗来到“卫岗乡”的第一天,便亲自登门造访,将自己不知情的实际情况道出,并恳请谢岩见谅,同时保证,日后无论谢家纳几房妾侍,许家绝无二话。 为了一桩不重要的婚事,得罪新进宰相许敬宗,明显是一件划不来的事情,更何况真要闹大了,皇帝的颜面何存?当然,谢岩本人对这桩婚姻不重视才是他默认许敬宗所有说法最根本的原因。 原以为就这么稀里糊涂过去得了,哪知道贺兰敏月突然问出此事,想也不用想,她一定是知道了一些事情,如此,怎能不让谢岩有些担心?要知道,贺兰敏月可不是普通人,她是皇后的侄女,是可以直接见到皇帝的人。 心念电转之下,谢岩实说道:“姑娘可是听闻‘许氏女’不能生养之说?” “县子知道?”贺兰敏月非常吃惊地问道。 谢岩认真地点了一下头,而后道:“依谢某愚见,姑娘还是忘了此事为好。” “为何?”贺兰敏月“腾”的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提高了声调说道:“婚姻大事,岂是儿戏?况且陛下……” “正因为陛下,所以忘了好。”谢岩抢在贺兰敏月说完之前,先打断道:“陛下不知此事,许尚书亦是如此,待知晓时,陛下已昭告天下,敏月姑娘,不知在此情形之下,还能有何解决之道呢?” “那、那……”贺兰敏月想了片刻,似乎也想不出有什么好的解决方法,最后只能坐下说道:“那难道就这么算了?” 谢岩道:“其实啊,在谢某看来,无论‘许氏女’或是其他哪一家的女子,都是素昧平生,陛下赐婚哪一家都一样,此事不过意外罢了,不值深究。” 贺兰敏月尽管年纪不大,却也聪慧得紧,她从谢岩的话中,听出来另外一个意思,于是问道:“倘若不是陛下赐婚,谢县子心目当中可有良配?” “尚未曾有。”谢岩回道。 “依县子之见,何人可称良配?”贺兰敏之不免好奇地问道。 其实,在皇帝没有颁布“赐婚诏令”前,“卫岗乡”里关于谢、冯二人的各种传闻,那是层出不穷,说什么的都有!而其中,女子们议论最多的就是这二位到底是想娶个怎样的妻子?此问题,贺兰敏月原也很是好奇,只是随着皇帝“赐婚”,所有说法也都烟消云散。 此时,无巧不巧的说到了这个方面,贺兰敏月终于有机会当面问了出来,只听她问道:“如若陛下没有赐婚,县子心中何人堪为良配?” 谢岩道:“相识、相知,此为首要,其次需有话可说。” “就这么简单?”贺兰敏月似乎有些不信。 “就这么简单!”谢岩微笑而道,不过心里却说:“最重要的是相爱,可是唐人不懂,不提最好。” 来自后世的爱情观和婚姻观,的的确确还不是唐人能理解的事,但即便谢岩说得那么简单,但实际上对贺兰敏月的影响已经开始有了一些。 正值豆蔻年华,情窦初开的贺兰敏月,在回去的途中,一直都在琢磨谢岩的说法——相识、相知、有话说。听起来非常的简单,可若是越往深里想,越会觉得它不简单!或许从这一刻起,贺兰敏月对于自己想要找一个怎样的夫君,多多少少有了一个模糊的概念。 转眼十月初八,距离谢岩大婚之日仅剩一天。 雨依旧在下着,谢岩今天没能出得了门,倒不是他不想去官衙,而是没走成。 “谢府”大管家罗兰,一大早就搬了一张凳子坐在大门口,目的就一个,阻止谢岩前去官衙。 在罗兰看来,公事推迟几天并无不妥之处,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让谢岩试试大婚当日的衣服,同时听一听具体的安排事宜。 说起罗兰,那是谢岩无意中发现的另外一个“学霸”级的人物!她原本不识字,可自从掌管“谢府”事务后,深感不识字不行,便经常去找芊芊她们学习认字,等到贺兰敏月住进“谢府”,又从她那里继续学习,或许是因为天分极高,加上能够又勤奋刻苦,很快,罗兰就已经能够看得懂书籍。 由于“谢府”里人多,账目也多,光识字还不够,必须得懂得算学和账务才可以,于是罗兰便又去找黄一清请教,结果令人非常吃惊,罗兰不仅学得极快,而且能够举一反三,如此情况令原本并不在意的黄一清大为吃惊,很快便向罗兰传授“中级班”的课业,结果更加令人震惊,在一年时间内,她居然学完了整个“中级班”的算学课业。 当时谢岩刚从“长安”归来,听闻此事后,简直有种匪夷所思的感觉,完全不敢相信!最后还是黄一清提议,用考试成绩来说话。 于是,在高远主持、谢岩亲自出考题、李淳风等老先生的见证下,一场一个人的考试,在“皇家学堂”举行了。 当日,不仅轰动了整个“卫岗乡”,甚至连“洛阳”负责学政的官员都特意赶来…… 最终,在万众瞩目之下,罗兰考出了七十二分的成绩,虽然说分数并不高,但是她在前后学习仅仅一年多的时间里,能够学完初级和中级两个阶段的算学,那已经是堪称“惊世之举”了,尤其她还是一名女子,能够做到这一点,称得上是惊才绝艳之辈! 此事过后,罗兰不仅成为乡里女子们的偶像,更成为“谢府”里名副其实的大管家,王三狗和老张头两个人,那是彻底的什么事都不管了,整个“谢府”,只要谢岩不在,罗兰就和“女主人”差不多,拥有绝对无上的权威,以至于府里的下人们,还有那些老兵们,私下里都悄悄地议论:“郎君大婚以后,府中究竟该听谁的呢?” 等到谢岩从王三狗和老张头的口中听说了此事后,说道:“大事由夫人拿主意,小事还是让罗姑娘管吧。” 谢岩说的很简单,可就是因为太简单了,等于和没说一样!什么叫“大事”?谁知道啊?但“小事”是什么?那人人都能猜的出来。 因此,整个“谢府”当中,所有人都明白了谢岩的意思,那就是一切照旧,至于新进门的“夫人”,当“神”一般的供起来就行了。 其实这也符合谢岩的本意,毕竟在他还没有彻底了解自己那位“夫人”脾气秉性如何的情况下,是不可能将府内大权完全交给她的。 也正因为是这样,罗兰在大门口阻止谢岩的行为,才会在所有人的眼中觉得——正常。 第三百二十七章 (三) “大宝茶楼”一如既往的繁华,由于生意太好,以至于“卫岗乡”里,陆续又有人新开了两家类似的,生意同样红火。 下雨天,很多人无处可去,在“茶楼”里听书歇息也就成了为数不多的活动之一。 刚刚获任“太子左庶子”的高远,非常难得地走进了“大宝茶楼”。 作为“皇家卫岗学堂”的实际掌权者,高远如今可是炙手可热的“大人物”,凡是想要安排孩子进学的人家,无不想尽办法和其套近乎,各种请托那是让其烦不胜烦,结果就是,如无必要,他甚至都不想走出学堂范围。 可是今日不同,“司农寺卿”刘仁景差人邀约,特地提到了“陛下有口谕”,如此一来,想不去也不可能了。 高远的到来,在茶楼里引起了不大不小的轰动,许多认识的人,纷纷上前打个招呼;而一些来自“长安”的人,同样发出了邀其一同品茶叙谈的请求,只是无一例外,均被其婉拒。 刚上得二楼,一名刘家仆役即匆匆走进包间,向刘仁景禀道:“高督学已到了。” 刘仁景二话不说,起身走出房门,迎着高远走过去,待到近前,笑而言道:“久违了,高兄。” “一别经年,刘正卿风采依旧,可喜可贺啊。”高远很是客气的回道。 刘仁景“呵呵”一笑,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跟着亲自引高远进入包间。 二人分别落座,自有仆役沏好热茶。 刘仁景道:“据掌柜所言,此茶曰‘雪毫’,乃是作坊新品,不可不尝。” 高远颔首言道:“老夫亦有所闻,只是听说其产量稀少,故未尝得见。” “既如此,还请高兄品之。” 高远也不客气,端起茶杯,闻了一下,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轻啜一口,而后,缓缓闭上眼睛,一手放下茶杯,一手轻抚长须,片刻后言道:“微甘不涩,齿间留香,果然好茶。” 刘仁景笑而不语,很显然,客人能够满意,他感同身受之。 “刘正卿”高远睁开眼看着刘仁景道:“不知陛下有何喻示?” 刘仁景不慌不忙的先喝了一口茶,然后缓缓说道:“陛下知老夫来此地观礼警官婚事,故命老夫代询一事。” “何事?” “陛下问‘高卿家有意朝堂乎?’。”刘仁景一边说,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高远。 很意外,高远似乎毫无惊讶、喜悦之色,反而是微微皱起了眉头,半晌后方道:“老夫离开朝堂久矣,何德何能有劳陛下挂心。” 这个问题,刘仁景可不敢替皇帝回答,而是继续说道:“陛下有言‘新修长安至玉门关大道,需有如高卿家之重臣主持’。” 此言一出,高远算是彻底明白了皇帝的意思!究其根源,那是谢岩回到乡里以后,就“修路”之事,详详细细写了一份文书派人送往“长安”,呈报皇帝。 其在文书提到:“修路牵扯多地官府,需由重臣领衔出面协调……” 大概正是因为如此,皇帝才想到了目前位高而名义上没多少事务的高远。那么,究竟要不要接下这份差事,就成了一件令头疼的事了。 从内心来说,高远并不想接下此事,原因倒也简单,他并不想离开“卫岗乡”,更不想离开“皇家学堂”。 每日在学堂里走走转转,听听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别提有多么的惬意和悠闲了。虽说没有多少权力,但也少了与之相对应的各种麻烦,尤其远离朝堂那个巨大漩涡后,人活得轻松不说,还受人尊敬。相比而言,那个劳心劳肺的“修路差事”,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了的。 不过,朝中大臣们人人皆知,“修路”是当今天子心目中的头号大事,谁能够主持并按期完成此事,那必定成为朝堂重臣,日后位列宰相,也是可以预期的。 成为宰相,几乎是每个官员梦寐以求的事情,哪怕名利心并不重的高远,当机会放在眼前的时候,要说一点不动心,那也是不可能的。 此为大事,刘仁景也没指望当时能够得到答复,两个人接着不免聊起明日谢岩的婚事,只不过他们都是观礼宾客,对此事仅是泛泛而谈,以作为闲聊之资罢了。 茶楼另外一个包间里,赶回来参加谢岩婚礼的罗汉易和杨登,正在和几名昔日同僚聊着闲话,除了有关婚礼的话题外,他们所说最多是两件事,一个是“冯县男能否赶回来”;另一个则是眼下乡里官员们最关心的“涧河”水位暴涨的事情。 有道是“水火无情”,罗汉易等众官员们都很清楚,按照目前雨势,只要再有两三天不停,恐怕大水就会漫出堤坝,乡里情况可能好点,但是村里以及“新安县”境内的,恐怕就不乐观了。到底是将部分百姓撤到高处,又或者是组织人手加固堤坝,官员们的意见很不统一。 主持“新安县”政务的罗汉易和杨登认为,县里大部分百姓都在乡里从事各种活计,加上河道两岸百姓稀少,完全可以将百姓撤离后再看情况而定。 但是以陈佑和范大宁为首的乡里官员却认为,应该组织人手加固堤坝,怎么说河道两岸也不少良田,如果被水淹了,甚是可惜,且日后还得花时间和人手清理。 双方各有各的理,谁也说服不了对方,罗汉易只好道:“咱们都别争了,还是等校尉大婚后,由校尉定吧。” 哪知陈佑却道:“校尉前两日说过,此事他不管,必须让吾等自己决定。” “那位于乡长呢?难道不应当由他操持定夺吗?”罗汉易很有些奇怪地问道。 “咱们这位乡长,自接手乡里事务以来,除了管些小事,大事一律推给校尉。” 听了范大宁如此说法,罗汉易和杨登不免互视一眼,或许在这一刻,他俩也都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卫岗乡”里大大小小负责具体事务的官吏,要么出自“武平堡”,要么由“吏部”直接委派,一般情况下,于辰在大事上根本说了不算,久而久之,他干脆大事不再过问了。 于辰的情况,谢岩也知道,并不是说官吏们有意架空他,确实也是其适应能力有限,“卫岗乡”里所有政务几乎都是以文书来往布置和传达,而且时间长了后,也形成了相对固定的格式,已经很接近后世的应用公文。然于辰依然喜欢用口头形式,即使使用文书,用字遣句过于精炼,以至于读书不多的官吏们看不懂,当然也就没人理会他了。 幸好于辰为人秉性刚正,官吏们依旧给予了足够的尊重,所以他虽然不管事了,但是名声却很好,在百姓眼中,称得上是个“好官”。 谢岩对此也很满意,不管怎么说,能够不添乱、不惹事,那就是不错的官员,安安稳稳在任上干几年,最后升迁他处,就是一个皆大欢喜的局面了。 富裕的“卫岗乡”是“盛世大唐”一个最好的代表之地,而“大宝茶楼”就是“卫岗乡”的一个缩影。从一楼大堂里听说书的普通百姓,到各个包间里商谈事务的官吏、商贾和大户之家们,每一个阶层的人齐聚一地,互不相扰,各行其事,让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和谐! 室外的雨,仍然不见小,进出茶楼的人依然络绎不绝,每个人都显得很平和、很有礼,他们都在以自己的实际行动,验证着一句名言——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别人怎么看,怎么想谢岩那是既不知道也不关心,今天的他,堪称是来到大唐以后,最郁闷的一天了。 在罗兰的安排下,谢岩不仅要试穿结婚的衣服,还得试戴各种配饰…… 谢岩就弄不明白了,好好的一个大男人,头上要戴花干什么?还有各种繁缛礼节,简直令人抓狂!他本就对大唐礼仪知道的甚少,更别说专有的结婚之礼了。 不懂没事,罗兰早就问得清楚,于是带着谢岩一样一样的试,直到他能够明白怎样做才不算失礼,才符合大婚之礼。 王三狗、老张头两个人,知道自己婚期也不远,本想跟在谢岩后面学习一下,也算是提前感受,哪知道看见谢岩练习的是一头大汗,二人不约而同地暗自决定,不管怎么着,那也得想法子说服自己的“准夫人”,能简单的绝不搞复杂,能省略的坚决舍去,要不然一场婚礼下来,没病也会给折腾出病来了。 谢岩心里很是纳闷,刘愣子结婚他有看过,乡里其他一些人的婚礼也都去过,怎么感觉轮到自己的时候,就那么复杂呢? 直到谢岩有些感觉吃不消的时候,他终于开口问了出来。 罗兰给出的答案却是让谢岩差点没气晕过去!原来,罗兰自己也不懂,她只记得有一次和冯宝聊天时说起过“大婚”的事情,当时冯宝是半开玩笑地道:“以我和警官的身份地位,当然得遵循‘古礼’,方可彰显礼仪之隆。” 罗兰哪懂什么“古礼”,直到问了人才知道其实是“周礼”,所以她专程去学堂找老先生们问了清楚后,才用到了谢岩身上。 搞清楚原委之后,气得谢岩破口大骂:“天杀的冯宝,你这不是在故意害我吗——!” 第三百二十八章 雨(四) 谢岩的声音再大,也不可能传进冯宝的耳中。 此刻,冯宝一行正受阻于“卫岗乡”以西九十里处。 连日大雨,终于引发了一些灾害,出了“潼关”后,官道即变得异常难走,许多路段,都有泥石流和塌方,虽然规模不大,但是对急于赶路的冯宝来说,却是造成了很大的困难,可即便如此,在没日没夜的赶路之下,“卫岗乡”已然近在咫尺。但是,一段长约五里有余的塌方,终于将整个官道彻底堵死。 根据前去探路的刘大山回来禀报:“前面的路,马车肯定是过不去,单人牵马勉强可以过去,只是现在临近天黑,夜里走这一段实在是太危险了。” 所有人又一次把目光聚焦在冯宝身上,每个人现在都知道,能不能明天在婚礼上出现,事关重大,无论冯宝怎样决定,应当说都不为过。 冯宝站立路中,撑着半路买到的雨伞,眼望前方,一语不发,仿佛刘大山的话就和没有说一般。 过了很久,冯宝突然开口问:“大山,我要是没有记错的话,前方不太远的地方,似乎有一个‘驿站’?” “好像是的。”刘大山抬手抹了一把脸部,拭去挡住眼睛的雨水,跟着道:“应该不到十里,是一个传递公文的小站,没法住人。” “那就行了。”冯宝说完,转首对身后的贺兰敏之、黄守义等人道:“诸位也都听到了,大伙一起赶路已是不可能了,诸位不妨回昨日路过的‘驿站’休息两日,待道路通畅后再走。” “县男之意,莫不是自己赶路?”黄守义听出不一般的意思,急忙问道。 “正是,我打算带刘大山和高大棒他们两个步行走过这一段,等到了前面的那个‘驿站’再去借马匹,如果一切顺利,还能来得及!” “师父!”从来不在人前如此称呼的房元昭,忍不住急道:“吾也同去。” “不用了!”冯宝当即说道:“前方驿站很小,应该没有几匹马,人去多了无用。” “无妨,真要是没有马匹,弟子自己想办法。”房元昭坚持己见,说得那是斩钉截铁。 冯宝看了一眼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弟子”,嘴上虽然没说什么,心里还是颇为感动的,稍做考虑后道:“好吧,那就算上元昭。”随后还补充了一句:“我知道诸位都有心,可的确没有必要,好意冯某心领了。”说着向众人拱了拱手,以示谢意。 话说到这份上,旁人当然是无法再多说什么了,只能在沉默中目送冯宝他们四个人消失于视线之中。 夜幕很快降临,冯宝他们四个人穿着蓑衣、戴着斗笠,高一脚、低一脚踏着泥泞不堪的路面,摸黑前进。 在雨中,火把燃烧不了太久,幸好在熄灭前,他们走过了一段石头较多的路段。 可是接下来的道路却是更加难走,厚厚的泥浆令每踏进去的一脚再拔出来时都需要耗费很大力气,然既便如此,四个人依然毫不动摇前进的决心,在黑暗之中,在沉默中继续前行…… 短短五里左右的路程,平日最多不超过一个时辰,但是今天,足足用了快三个时辰才走完全程。四个人在这一段路上,耗尽了全身力气,以至于踏上正常官道的时候,全部停了下来,再不休息一下,恐怕谁也走不下去了。 “大、大山,离、那个驿站还有多远?”冯宝休息片刻,终于恢复了一些力气,向刘大山问道。 刘大山道:“不到五里。” “那好。”冯宝说着看向房元昭,问道:“元昭,你还行不行?” “无妨,还走得动。”房元昭立刻回道。 “那继续上路!”冯宝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率先而行。 房元昭二话不说,紧紧跟上,待走出一段距离,他忽然开口问道:“师父,赶到了,怎么做?” 冯宝闻言脚下一停,房元昭猝不及防,差点直接撞上去。 “元昭,你想问很久了吧。”冯宝说了一句,跟着又转身继续上路。 房元昭觉得自己有点蒙,完全不知道是不是当问与否,只得低着头紧紧地跟在冯宝身后,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了。 有些事情很奇怪的,往往别人主动问的时候,当事人不想说,而过后又会主动提出。冯宝今天就是这样,在埋首走了一段路后,忽然说了一句:“其实我也不知如何是好?” 房元昭知道冯宝是在回应自己先前的问题,赶紧又道:“县子与师父亲若兄弟,何必……”下面的话他实在不敢说出来。 冯宝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同时口中说道:“是不是大家都这么看?” 房元昭沉默以对,不好直说。 “大家的意思我懂,可是你们不懂啊……唉——”冯宝重重的发出一声叹息,而后再也不说话了。 实际上,冯宝还真是没想错,他知道其他人的意思,那就认下此事,说到底这是皇帝诏令,不存在有负于人,更重要的是,在唐人心里,女子嘛,这个没有了,换一个便是了。 可是冯宝很清楚,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先不说自己怎么想,如果谢岩日后知道了真相,他能不能和许爰和平相处一辈子,那才是更难猜测的事,都是从千年之后穿越而来的,彼此又密切合作多年,对方的想法,那还是很清楚的,找个什么样的人结婚不重要,但若是那个人是自己兄弟的“爱人”,哪怕是皇帝“赐婚”,在心理上也是承受不住的。 所以冯宝认为,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在婚礼结束前赶到,唯有如此,才有可能挽回,怎么拒婚那是谢岩个人的事情,更何况许爰难以生育,是一个回复皇帝最好的借口,至于最后皇帝将怒火发到谁的身上,那就不是他们操心的事了。 然而这里面涉及对待婚姻的态度,不是唐人可以理解的,因此,冯宝没有办法对任何人说,只能默默地放在心中,快速赶路才是正理。 估摸着过了“子时”,刘大山突然说道:“那个驿站应该就在前方了。” 其实不用他说,冯宝也隐约看见了灯火,刘大山的话不过是确定了而已。 很快,四个人走到驿站之前,刘大山快走几步,直接上去咚咚的敲门,也不管里面的人是不是已经睡着了。 或许里面的人睡得很沉,刘大山连续敲了好几下门,都没有什么反应。 “把门撞开!”冯宝没那个耐心,直接下令道。 有了冯宝的话,刘大山和高大棒两个人,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二人同时冲上去撞门…… 撞门的声响那可要比敲门大的太多了,还没等他们把门撞开,屋内终于有人声传出来:“此乃朝廷驿站,何人如此大胆?” “‘卫岗乡’冯县男驾到,有急事快开门!”高大棒大声嚷道。 或许是冯宝的名头里面的人听过,又或者因地处“卫岗乡”附近,驿站中人多少还是得到了一些好处,反正不管怎么说吧,门终于还是开了。 “吱溜”一声,门打开后,两个人提着出鞘横刀守在门后,其中一人大声问道:“冯县男何在?” 冯宝摘下斗笠上前道:“冯某在此。” 说话之人借着门口悬挂的微弱灯火,仔细看了看后,忽然收起横刀,同时回头道:“还真是冯县男啊。”说完,赶紧出门迎道:“外面雨大,县男快请进来休息。” “多谢了。”冯宝向着说话之人颔首微笑,同时边说边迈步走进屋内。 出乎意料,屋里还有两个人,其中一人须发斑白,一看便知是上了年纪之人。 “见过冯县男。”驿站里面的四个人聚到一起,同时行礼道。 “诸位认识冯某?”冯宝颇奇怪地问道。 “时常去乡里购买物品,都有见过县男。”那年纪颇大之人说完,看了下满身泥水的冯宝他们,问:“县男来此,不知何事?” 冯宝尚未做答,原先开门的人倒是替他说了:“那还用问啊,明日谢县子大婚,冯县男肯定是赶去参加婚礼。” “对啊!怎么忘了此事?”那上了年纪之人说着又问冯宝道:“县男连夜赶路,可是来借马匹?” “正是,还请行个方便。”冯宝很是客气地道。 “此乃小事,用个两三天无妨。”上年纪之人说完,对身边一人道:“快去准备一下马匹。”而后再对冯宝道:“冯县男请稍等片刻。” “有劳了。”冯宝接着道:“不知可有热水?” “有有有,小的马上准备。”伴随着这一句话落,驿站的四个人分别忙碌起来了,有去准备马匹、有去烧热水的……忙的那叫一个积极。 喝点热水,休息了约有半个时辰,冯宝起身向驿站里的四个人告辞,不仅再三称“谢”,还说:“日后若有难处,可来乡里找吾便是。” 那四个人闻言当然喜出望外,能够得到冯宝这般人物的一句话,可谓是极不容易的事。 在他们热情的相送之下,冯宝他们四个人,骑上三匹快马,开始向“卫岗乡”疾驰而去,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明日“午时”前,完全能够抵达“谢府”。 第三百二十九章 自困(一) 四个人、三匹马!不是马匹不够用,而是冯宝不会骑马,只能与高大棒合乘一马。 在马背上,冯某虽然感受到了风驰电掣,却也被颠簸的几欲作呕,只是一直在强行忍着罢了。 骑马是个技术活,本来就有一定的风险,尤其在黑暗中,无论人或者马匹的视线,都受到极大干扰,在快速行进当中,会不会出现什么意外?那是一件很难预料的事情。 时间,对于冯宝来说是宝贵的,刘大山他们也是心知肚明,所以一路疾驰狂奔,不遗余力,什么危险之类的,根本也顾不上了,当然,这一段官道过去走多了,知道路况较好,那也是一个重要因素。 可他们全都忘了,在连日大雨冲刷下,再好的道路都有可能出现一些坑洼,哪怕在光线好的白天,都有可能因为积水的缘故看不清楚,更别说漆黑的夜晚了! 于是,意外不可避免的发生了! 一个并不大的浅坑在道路正中间,当先疾行的刘大山根本也看不见,跨下马匹一脚踏空,紧跟着前腿弯曲,直接滚落于地,所谓“马失前蹄”,当不外如此。 刘大山毫无任何准备,猝不及防之下,除了用一只手捂住后脑之外,再也做不出第二个动作,整个人随着马匹一起滚落而出…… 应该说,刘大山的反应够快,应对之法还算得力,直到马匹滚停下来的时候,他还是保持着清醒状态,然而,正当刘大山试图站起身时,就感觉自己身后被什么东西给重重撞击了一下,当时就感觉胳膊一阵剧痛,紧跟着眼睛一黑,昏倒过去。 房元昭骑术很一般,远不如刘大山和高大棒,正因为如此,他始终骑在最后,距离前面的高大棒也比较远,根本没有看到最前方的刘大山“马失前蹄”摔落在地的情景,但是却看到了载有冯宝和高大棒的骏马,突然倒地。 这一变化实在太过突然,房元昭本能的一勒马缰,马儿没有立刻停下,而是斜向跑出四五步才停了下来。 “师父——”房元昭人还没下马,就已经张口大声呼唤道。 然而,除了雨声和马匹发出的声音,并无一丝人声。 “高叔、刘叔——”房元昭慌了神,一边大声呼唤,一边快速向前跑去。 很快,房元昭停下脚步,眼前一幕将他给吓呆了——两匹马、三个人分散在两个方向,刘大山单独左前方,趴在那里一动不动,似乎晕厥过去;而两匹马躺在地上,不时的发出哀鸣;至于冯宝和高大棒,一左一右躺在两匹马中间,一个仰面朝天,一个面部朝地,也都是一幅晕过去的模样。如此情形,不用问也能猜得出,必定是两匹马发生了碰撞,致使马上的三人在剧烈的撞击中也发生了相互间的碰撞,从而导致了昏厥。 毕竟是上过真正的战场,比这更惨烈的情景也见识过,而且更为重要的是,房元昭在军中有学过战地包扎,在学堂里也有学过紧急救治,所以他冷静了一下后,俯身开始检查每个人的伤势。 结果很不好,刘大山左臂似乎骨折了,加上人也晕了过去,难以问出实际伤情;高大棒前额肿了老大一块,不知道是撞上什么东西,且有鲜血在流出,看样子伤得不轻;而冯宝则比较奇怪,从表面上看不出任何伤势,但是人却是昏迷的,且无论怎么叫喊,也不见清醒。 “怎么办?”房元昭脑子里闪过这三个字,没有人可以给答案,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做出最正确的选择,否则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难以想象。 可是在眼前这种情况下,房元昭想要做出选择真的是非常难,如果他离开报信或者找人,那么,三个昏迷者的安全,非常难以得到保证,但若是立刻救治,同样不可能,因为没有救人所需要的物品。 尽管没有想好,房元昭还是先给高大棒简单清理和包下伤口,然后用斗笠盖住其脸部,以防止雨水进入伤口。 做完此事后,房元昭开始将三名伤者移到路边,由于害怕碰到伤口或者不小心造成二次伤害,整个过程进行的很是缓慢,前后差不多用了近大半个时辰,才分别将三人移到路边一棵树下,然后用蓑衣和斗笠分别覆盖上。 忙完这一切后,房元昭快速回到自己骑的那匹马跟前,以平生最快的速度翻身上马,然后往来路奔行,按照他的估算,借马匹的那个驿站,应该就在十里之内,有那四名驿丁做帮手,最低限度也可以先把人送回到驿站之中。 “喂——儿子,该睡醒了吧。”迷迷糊糊中,冯宝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唤。 “老头子,你叫我干什么?让我多睡一会儿。”冯宝回道。 “你小子再不起来学习,咱家那些手艺可就失传了。” “失传就失传!我对那些东西没兴趣。”冯宝头蒙在被子里,继续道:“你留给我的钱够多了,就不能让我好好的享受生活吗?” “放屁!你老子我还没死呢。” 冯宝懒得搭理自己的老爹,权当没有听见,继续呼呼大睡。 似乎是睡醒了,冯宝睁开眼睛,却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在医院里,熙熙攘攘的人群,来来回回走动的护士和医生。 “怎么这么熟悉呢?”冯宝心里念道:“我来这做什么?” “对了,632病房!老头子不就是在这儿住院吗?”冯宝猛然间快步冲向电梯间,他什么都想起来了,是医生通知他,父亲病危了。 632号病房里,一名女护士在医生的注视下,缓缓地将一块白布拉起,直至覆盖病人的全身。 冯宝就站在门口,亲眼目睹了这一切,他知道,一直深爱着、宠溺着自己的父亲,还是去了。 没能见父亲最后一面,冯宝并不觉得有多遗憾,住院已有半年多了,父亲是个什么样的病况?大概还能生存多久?冯宝心里多少是有预期的,只是当这一天突然来临的时候,他还是觉得心如绞痛。 冯宝没有打算去掀开白布,他实在不想看到父亲临终前的模样,或许昔日一个健康父亲的音容笑貌留存于心底已经足够了。 当冯宝从火葬场的工作人员手中接过父亲的骨灰盒时,他突然想起:“我不是已经把父亲的骨灰盒送进祖坟了吗?这是谁的骨灰?这又是哪里?” 再抬头看向周围的时候,却发现不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形——“警官,你怎么在这?”冯宝说着话,很想走过去,双腿却像灌了铅一般,一步也迈不开。 更加诡异的是,明明就只有几米远,但谢岩仿佛听不到,冯宝连续又大喊两声,谢岩仍然毫无动静。 冯宝心里有些慌了,扭头看向另外一边——绿草如茵,一望无垠的大草原上,身着男装的许爰正弯着腰,在摘取不知名的野花…… “爰儿,你……”冯宝下面的话还没有说出来,“咚咚”,隆隆的战鼓声响起,一支全甲骑兵正在向敌人的骑兵军阵发起冲锋! 冯宝认识,那是匡胜带领,裴士峰麾下的铁骑向着突厥人发起进攻。 可是!战事不已经结束了吗? 发生在不同时间段,甚至于在千年之中转换,而且都是经历过、发生过、遇见过真实的人和事,冯宝就觉得自己又重新活了一遍。 可问题是,为什么只有过去?冯宝冷眼看着四周发生的种种景象,心里在问着自己:“那我的将来呢?在何方?” 刹那间,眼前所有的景象全都消失,只有绿茵如画的草原,湛蓝的天空,漂浮着各种形状的白云,但那炙热的阳光照在身上,却丝毫没有任何暖意。 漫步于地毯般的草地上,无论怎么走,无论朝哪个方向走,似乎眼前都是完全一模一样,没有地面的高低起伏,也没有东南西北景象差异,就好像你永远都在这个地方!冯宝似乎不知疲累,迎着阳光一直往下走,他也不知道何时是尽头,更加不知道前面会出现什么,又会面临什么…… 不知走了多久,冯宝似乎感觉走出草原,但是又来到了一片戈壁荒漠,没有风沙、同样没有阳光下的酷热,周围什么声音都没有,极目四望,天还是那片天,白云依然在飘动,但除此之外,看不见任何一个可以能够移动的物品,甚至于,连一个活着的、有生命的物体也找不到。 冯宝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不饿、也不渴,体力也无比充沛,完全没有一点点停下来休息的意思,走过草原与戈壁,似乎又来到了江南水乡!鲜花盛开,碧水蓝天,甚至于能看见连片的稻花,不管从哪一个方向或者哪一个角度去看,都是一副绝美的画面!如果说有什么缺憾的话,那就是依然没有看见一个能动的,鲜活的生命。 唐朝的“扬州”、“杭州”,后世的“南京”和“上海”,跨越千年的景象,一幕幕先后展现在冯宝眼前!但是,无论是唐代车水马龙,还是后世的车流不息,无一例外看不见人,仿佛都是在“自动驾驶”一般。 冯宝东张西望,除了景象变化之外,就是看不见一个鲜活的生命,哪怕一条狗或者一只鸟,都没有出现过。 这是哪?人呢?生命呢?冯宝深深地困惑着…… 第三百三十章 自困(二) “下雨了?”冯宝伸手抹了一把脸,感觉湿漉漉的,伸手甩了甩,发现衣服却没有湿。 “奇怪了!这雨下的,只落脸上。”冯宝浑不在意,继续走马观花似的到处欣赏。 “他娘的,怎么又下雨了?”冯宝又一次伸手抹干脸上的水珠,又骂了一句:“从哪儿冒出来鸟雨,居然只下一阵子。”甚至还抬头瞄了一下蓝天白云,心里极为奇怪地道:“真是一个古怪的地方。” 还没等冯宝继续走起,“轰隆隆”——天空发出一声巨响。 打雷了,还是晴空霹雳! 冯宝突如其来的雷声给吓了一跳,赶紧四下张望,看看有无异状,结果很不好,似乎除了那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巨响,什么变化也没有。 “咣——咣——”连续两声巨大的铜锣声响,猛的在冯宝耳边响起。 声音实在是有些大,冯宝受惊之下,浑身轻轻一颤,旋即瞪起眼睛,破口大骂:“谁?是谁在妨碍老子看风景?给我站出、出——来” 最后一个“来”字,声音已是微不可闻,因为,冯宝突然看见了一个大活人的脸,而且近在咫尺,是一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 “睡醒了?”谢岩微笑地轻声说道。 冯宝尚未反应过来,贺兰敏之那张熟悉的脸庞也出现在了眼前,而且一副惊喜的表情大声说道:“冯县男啊,汝可算醒过来了!” “你、你俩怎会在?”冯宝说着扭头看一下四周,发现是一个陌生的地方,而且看起来还很破旧。 “你就别看了,这是驿站,从你跌落马下算起,已经过去六天了。” “什么?”冯宝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张口就道:“那婚……”刚说两个字,他突然意识到什么,又把想说的话给强行咽了回去。 “为了参加我的婚礼,你跑了几千里路,这份心意我可是心领,过两天去我家,好好吃一顿,顺便也见见你嫂子。”谢岩笑呵呵地说着。 “嫂子?”冯宝轻轻念了一声,忽然瞪大眼睛,只是在他开口说话之前,贺兰敏之抢先说道:“县男六日未曾进食,想来一定饿了,先吃点东西,有话慢慢再说不迟。” “对对,我都忘了这事儿。”谢岩急忙道:“你刚醒,先休息会,马上让人准备些吃食。” “正是,理当让县男先休息一下。”贺兰敏之赶紧附和,并在冯宝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和谢岩一起离开了房间。 “驿站、六天、嫂子?”冯宝脑子里闪过这几个关键词,只是还没有等他仔细琢磨出什么来,房元昭又走进屋里来了。 不得冯宝开口,房元昭主动的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将那日他们离开驿站之后发生的情况全部说了出来…… 那天夜里,房元昭回到驿站求援,人手虽然有了,可是马匹却没有,仅有的三匹马摔废了两匹,无奈之下,只能用那唯一的马匹套上很小的一辆平板车去拉人,折腾了一夜,直到次日上午,才算把冯宝他们全部拉回驿站。 在房元昭看来,救人才是第一要务,至于去乡里参加婚礼,反正时间上已经是来不及了,更重要的是,在不知道冯宝是怎么打算的情况下,贸然跑去,最后弄出个不好的结果来,反倒是还不如不去。 于是,房元昭请一名驿丁去近一些的“新安县城”里请大夫,本想让驿丁给县衙的人带信,让他们去乡里通知谢岩,可一想到“婚事”,以及冯宝的态度不明确,他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高大棒除了点皮外擦伤,其他没什么大碍,只是头脑有些晕乎,走路都不大稳当,大夫不知道那叫“轻微脑震荡”,只知道多休息休息,便可无事;刘大山虽然伤势较重,也不过是断了个胳膊,接上固定后,养几个月就好了。 但是冯宝就奇怪了,大夫仔细查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竟然给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答案——冯县男没受伤,是、是睡着了! 刘大山是怎么也不相信大夫的话,一个好端端的人,怎么可能睡在那里整整一天,不吃不喝也不动弹呢?脾气暴躁的他,用仅有一只能动的胳膊,一把掐住大夫的脖颈,恶狠狠地道:“县男动也不动,分明是昏迷不醒,汝个匹夫却敢信口胡诌,说是睡着了,当吾等都是死人啊!” “县、县男脉象……平和,气、气息匀畅,分明……分明就是睡着了啊。”大夫战战兢兢之下,好不容易才把话给说周全了。 “放屁……” “刘叔且慢动怒。”一直在仔细观察冯宝的房元昭忽然开口说道:“师父应该无大碍,确实、确实像是睡着了。” “有那么睡觉的吗?叫不醒,也不动的。”刘大山不怀疑房元昭的话,但是他必须得说出自己的想法。 房元昭无法回答,因为他也实在说不出个所以然。 既然找不出问题所在,刘大山自然也不会放大夫回去。尤其又过了一天,冯宝依然是那幅睡着的模样,除了勉强灌进去一些清水外,还是一点食物未进,这下,所有人都慌了神! 经过商量后,房元昭决定亲自骑马去乡里通知谢岩,刘大山则留下来照顾,另外请两名驿丁顺着来路往回走,看看能不能遇上贺兰敏之他们,毕竟大雨已经停了,他们应该有办法通过那一段路才是。 事实证明,房元昭的猜想一点没有错,驿丁行不过数里,即遇上了贺兰敏之一行,并将他们带进了驿站。 而房元昭本人,于十月十一日傍晚,抵达了“卫岗乡”,之所以要慢一些。那是他唯恐自己骑术不精,生怕出现意外以至于影响到通知谢岩。 当谢岩得知冯宝为了参加自己婚礼,于途中发生意外的时候,他并没有第一时间赶往驿站,因为他需要请李淳风去一趟“洛阳紫微宫”请与之相熟的太医。 等到太医到达乡里,谢岩这才急急忙忙出发赶往驿站,此时已经是十一月十二日晚了。 次日,经过太医诊断,又一次确定了冯宝没有受伤,怎么查都认为是睡着。 刘大山、高大棒、黄守义他们根本接受不了这种说法,如果不是谢岩强力压制,那几个大老粗,都有对太医动手的打算。 单单依靠压制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唯有唤醒冯宝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之道。 谢岩并没有学过医,但是在21世纪通过影视、网络等媒体,拥有足够多的见识,所以他知道有一种情况,那就是一个人因为某种原因,会有意识的自我封闭起来,简单来说,就有点儿类似于自我催眠一般,自己把自己困在在某些思想或者意识当中。 谢岩向太医询问有没有这种可能性时,太医很明确说:“有可能。” 尽管太医的解释和说法听起来有些玄乎,但是在谢岩看来,只要有可能那就足够了。 谢岩先是派人礼送太医回“洛阳”,而他自己则开始向贺兰敏之、房元昭等询问:“冯校尉有没有遇到什么特别之事?” 结果却是一无所获,他哪里知道,贺兰敏之悄悄问了房元昭,得知他没有说以后,立刻下了“封口令”,关于许爰的事情,一个字也不许说,此事必须等冯宝醒来以后,由其本人去说。 原因找不到,谢岩也没别的什么好法子,只能用“刺激”的法子以试图唤醒冯宝。 什么摇晃、大声呼唤等等都试了,完全没用;于是又试了冷水泼溅等其他方法,依然没有任何效果;到最后实在没有办法的时候,谢岩决定试试鼓和锣,也就用了这个办法,才算是把冯宝从睡梦中惊醒。 冯宝静静地听完了房元昭所说的一切,忍不住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他知道自己为何会在睡梦中睡了那么久,归根结底是不想面对,或者说无法面对! 如果真的出现在谢岩的婚礼之中,如果许爰看见了自己,那接下来到底会发生怎样的事情,只怕老天爷都不知道。正因为不可控制,所以在潜意识里,其实“逃避”,或者说不去面对,才是最好的。 因此,当从马上摔下来昏迷之后,大脑替冯宝做了选择——进入虚无缥缈的梦境,永远也别再回到现实当中。应该说,若不是谢岩想尽了办法,冯宝极有可能一睡长眠不起! 想明白和弄清楚所有关节之后,冯宝都不知道自己是应该感激谢岩呢,还是其他什么,所以才有了那么一声长长的叹息。 “元昭啊,那件事,就按少郎君说的办吧。”冯宝轻轻地说了一句,跟着道:“我累了,有些事让我想想吧。”说完,竟然闭起眼睛不再说话。 房元昭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安静地退出房间,去看一看给自己师父准备的饭菜好了没有……不管其他事情以后怎样,先让六天滴米未进的师父吃上一顿饱饭,才是作为弟子最大的孝心。 第三百三十一章 自困(三) 冯宝醒了,按理来说,所有人都应该非常高兴和开心才是,但是有一个人,却从西域归来的众人当中看出了不一般的端倪。 谢岩那日去学堂找李淳风请太医时,刘愣子、许恢等立刻得知冯宝发生意外的消息。 冯宝对刘愣子来说,那简直就是头号大恩人啊,这要是出了事儿,那还得了! 刘愣子几乎没有任何考虑,骑上马便直接出发,许恢和苏永兴两个人都有受过冯宝的恩惠,那自然也得去一趟,只是他们动作慢了些,没能和刘愣子一道出发,而是合乘一辆马车去的。 冯宝的病情他们都帮不上忙,只能留在驿站里干等着,然在此时间里,苏永兴却留意到了一个细节,那就是凡是从西域回来的人,绝口不提和谢岩婚事有关的任何一个话题。 这非常不符合常理,因为在所有人看来,冯宝都是为了此婚事才着急赶路,致使出了意外,可那些人却是一副对婚事讳莫如深的表现,每当有所提及,不仅闪烁其词,而且是能躲则躲。 冯宝醒来后,苏永兴便放弃了追根究底的想法,可是他进去探望了一下后,心中疑云顿生。 在苏永兴眼中,过去的冯宝虽然有失沉稳,却大大咧咧,性子开朗,很是容易相处,但醒来之后,竟然变得沉默少言,且显得心事重重,如同换了一个人一般。 苏永兴不相信一场意外可以让人变成如此,那么唯一的可能是在意外发生前就已经出现了什么状况,可那会是什么事呢? 答案当然是没有的,苏永兴最后带着满肚子疑问回乡了,只是在临行之前,以很隐晦的方式提醒谢岩注意一下冯宝的性格变化。 谢岩也察觉到了冯宝的情绪不大对,只不过以为是发生意外之后的正常反应,所以并没有太在意。 在冯宝醒来后的第三天,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启程回乡…… 然而,刚刚进入“卫岗乡”地界,冯宝突然对谢岩说:“警官啊,你带大伙儿先回乡,我得去一下‘宝庄’,那里有不少事等着我决定。” 虽说谢岩有些觉得奇怪,但是他也知道,冯宝有一年多不在,庄子里的确有很多事情,况且他的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好像也没有哪里不妥,更加找不到反对的理由,便只好同意。 经过几年的发展,“宝庄”早就已经成为一处富裕的村庄,其富足程度不亚于“卫岗乡”。 听说庄主远征得胜归来,庄子里的男女老幼全部走出家门,一起迎接冯宝的到来。 庄户们的热情,极大地感染了情绪低落的冯宝,他走进人群,一会儿问问张家今年的收成如何?一会儿又问李家的作坊今年生意怎样…… 看着冯宝满脸笑容的和庄户们的说话,陪同来“宝庄”的房元昭终于安心了许多,或许在他看来,有一些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好,没必要继续多想了。 一起来“宝庄”的,可不止房元昭,还有狄家姐弟两个人。 由于冯宝在庄上住的少,所以他的宅院并不大,总共也只有六间房,冯宝让刘大山带着房元昭去隔壁一户人家居住,从而把唯一的客房腾出来留给狄家姐弟。 当晚,冯宝谢绝了庄户们的宴请,而是独自留在房里用过晚膳,等到一名亲兵进来收拾碗筷时,他说道:“出去后,让大棒过来一下。” 多日静养下来,高大棒的症状几乎已经消失,听闻冯宝召唤,那是一刻也不耽误,以最快速度出现在房间里。 “怎么样,伤势都好了吧?”冯宝亲自倒了一杯茶给高大棒递过去,同时说道。 高大棒双手接过茶杯,以最肯定的语气道:“全都好了。” “坐下说。”冯宝说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眼见高大棒也坐下后,道:“大棒啊,我要没记错,你应该五十多了吧。” “县男好记性,老汉五十有二了。” 冯宝点了点头,接着道:“操劳了大半生,有没想过清闲一下啊。” 高大棒没有听出冯宝的话外音,直接就回道:“跟着县男已经很清闲了,老汉别无所求。” 冯宝笑了笑,说道:“我的意思是,想不想去乡里或学堂任职?” “不去!”高大棒想都没想地摇头道:“老汉不认得几个字,做不来那些事,还是留在县男身边好。” 冯宝拿高大棒实在没什么办法,干脆直说道:“我打算出远门,得有个两三年才能回来,这一趟你就别跟着跑了,好好在家休息,顺便回趟老家,把儿孙他们也接过来吧。” “又要出门?县男可刚刚才回啊!” “我有我自己的想法。”冯宝以不容置疑的语气继续说道:“乡里、学堂或庄子上,你随便选一个地方,我来安排,此外,亲兵里超过四十五岁的,全部留下,你再去老兵的子侄当中挑几个身手好的过来就成。” “县男啊,咱们老哥几个都还能打,上了战场也不在话下……” “谁跟你说要去打仗啊?”冯宝没好气地打断了高大棒的话,接着放缓些调道:“我想去趟南方,那里天气炎热,瘴疠盛行,尔等年纪大了,不去最好。” 高大棒不知怎样说是好了,他再笨也能听出来话外之意了——就是怕自己这些老家伙们去了回不来。 冯宝见其不说话了,知道他听懂了自己的意思,于是说:“此事就按我说的办吧,一会儿你出去,替我请迪亚马家的两个孩子过来。” 高大棒无法再说什么了,只能按照冯宝的吩咐,去请狄家姐弟俩过来。 身穿唐人衣服的狄青,总体上看起来和唐人并无二致,至于他姐姐狄萱萱,一直以来都戴着一副面纱,谁也不曾见过其模样。 此时,他们走进房间后,冯宝先招呼他们坐下,而后言道:“一路疾驰,二位辛苦了吧。” “回冯县男话,不辛苦。”狄萱萱先以标准的唐人礼仪行了一礼,再以地道的官话说了出来。 冯宝又道:“迪亚马将两位托付于冯某,某自当尽心尽力,然冯某不日将远行,故请二位前来,商议一下接下来的事宜。” “但凭县男安排。”狄萱萱说的很是客气。 “那就好。”冯宝点了点头,想上片刻,即道:“令弟狄青年纪尚小,理当进学才是正途,此事吾自会安排好,不知可否?” “进学乃是正理,萱儿替祖父谢过县男。”狄萱萱说着竟起身欲行大礼。 冯宝见状急忙阻止道:“狄姑娘不必行礼言谢,冯某最见不得如此,还请坐下说话为好。” 可话是白说了,狄萱萱不仅自己,还拉上其弟一同向冯宝行了大礼,弄得冯宝无奈地暗叹一声,等他们重新坐下,才开口道:“今天就算了,以后可别动不动给我行什么大礼,我可不喜欢。”说完,话锋一转,又道:“至于狄姑娘,冯某有意请姑娘去‘佩兮阁’,那只有女子,要方便许多。” “县男不必替萱儿费心,县男去哪里,萱儿就去哪里。” “那哪儿成啊?”冯宝立刻说道:“吾去极南之地,比之西域还遥远,也更危险,怎能带你上路,此事万不可行!” 狄萱萱没有说话,可是清澈的眼神当中却流露出坚定的神色,只是冯宝并没有注意到,见其未有表示,心里还暗自舒了一口气,以为就此作罢。 狄家姐弟离开后,冯宝又让人请来房元昭,一见面就说道:“元昭,吾要去南方一行……”话还未说完,看见房元昭张口欲言,便摆了摆手,示意其先不要说话,而后接着道:“此番远行,你不可以跟去,吾名下诸多产业,需要有人打理,警官事务繁多,难以照料,唯有汝出面最为合适,若是遇上难事,可自去找警官即可。” “师父,何必如此?”房元昭情知冯宝难以面对许爰成为“嫂子”的事实,借口远行以作回避,或者称为“疗伤”亦不为过。 “找寻高产优质良种的事宜,一直不见进展,此事关系我大唐国运,不得不亲自跑一趟。” 不管理由是多么的冠冕堂皇,房元昭在心里那是一个字也不相信,他只认为自己猜测的才是最为正确的,可是冯宝死活不认,那他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 不论房元昭怎样磨破嘴皮,冯宝就是不改变主意,最后被说烦了,干脆拿出“师父”的威严,直接就道:“你哪来那么多废话?此事就这么定了!还有,家里那摊子事,也替我一并管了,要是等我回来,发现你做的不好,我就把你逐出师门。” 冯宝最后这番话有多大可信度?房元昭弄不清楚,但他很清楚的是,自己的这位“师父”,是打定了主意去南方一行,自己已经没有办法再说服他了。 冯宝见房元昭不在说话了,叹息一声道:“元昭啊,有些事情,唯有距离和时间才可以慢慢淡化,以后你可能会懂,也可能不会懂,但那已经都不重要了,唉——去吧,明日你就回乡里,顺便请警官过来一下,有些事情不当面告诉他不成啊。” “师父——” 冯宝挥了挥手,阻止了冯元昭继续说话的想法,临了还说了一句:“莫要伤怀,我终究还是会回来的。” 第三百三十二章 反常 房元昭从来不会拒绝冯宝的要求,更加不会做出对其不利的事情,因此,他来到官衙面见谢岩时,除了说:“县男请谢县子去‘宝庄’一晤。”其他一句多余的话也都没说。 谢岩虽然闹不清冯宝想做什么,但是依然放下手中事务,直接就启程前去“宝庄”。 他们一行到达时,已近傍晚。 谢岩独自走进冯宝的房间里,一进门便看见桌上放有几盘菜和两坛子烧酒,还没等他开口,冯宝先说道:“快来尝尝,这几个菜可都是我亲手做的。” “现在想要吃一顿你做的饭菜可不容易。”谢岩一边笑道,一边坐下说:“怎么想起来亲自下厨?” “咱俩可是很久没有坐下来好好喝一杯了。”冯宝说着,起身打开一个酒坛,往谢岩面前的酒杯当中倒了一杯酒,而后给自己杯中也倒满,最后放下酒坛,举杯道:“干一杯吧,祝你在大唐成了家。” 谢岩没有注意到冯宝的贺词有些与众不同,举杯回道:“多谢!此番发生了些事,幸好你完好无损,否则我这罪过可就大了,待他日你大婚时,咱们再好好庆祝一下。” “以后事以后再说,来,干一杯!”冯宝说完即昂首饮尽。 谢岩同样饮了一杯酒。 待冯宝二次斟满酒,谢岩举杯言道:“你这次去西域,着实是辛苦了,这一杯,我敬你。”说着,率先干了。 冯宝微微笑了笑,并没有说话,而是直接喝干杯中酒,接着第三次给二人斟满。 “警官,‘钱号’开业了吧?”冯宝招呼谢岩夹菜,同时问了一句。 “开始试营业了。”谢岩吃了一口炒鸡蛋,放下筷子继续道:“你放心好了,那些士兵的钱财,全部都按你说的那样,要么派人送钱过去,要么给存上了,保证没有差错。” 冯宝点了点头,又道:“石油的事情想来你是都清楚了,就没必要多说了,这次在‘西州’,我遇上了一些人和一件事,需要你去找皇帝陛下去解决……”紧跟着,他将迪亚马和“胡人侦骑”的事情,源源本本说了一遍,最后道:“我的想法是,大唐应该收编他们,给予正式的地位,西域实在太大了,没有准确的情报,任何军事行动都是风险极大的事情,他们这些人,能够坚持十多年下来,很不容易,不管朝廷将来用不用,给个待遇都是应该的吧。” “你说的对,他们虽非我族类,却是难得少有的仁人志士,况且人数也不多,并不难安置。更何况当年侯君集叛乱,先帝念在往日情份之上,并未过度深究,今上更不会牵扯到他们这些人身上,此事不难。”谢岩先是道出自己的想法,接着又说道:“只是如何安置他们,还需要仔细斟酌一下,以免把好事了给办成坏事。” “那倒不用多想。”冯宝道:“我的打算是,承认他们的贡献,认可他们的身份,几个首领可以自由来往于关内关外,至于其他人,安置于西域即可,我有意让他们负责石油方面的管理和运送。” “那就没有问题了,相信陛下不会拒绝。”谢岩暗地里算是松了一口气,他还真怕冯宝答应什么难办的事儿,现在看起来是自己想多了。 又喝了两杯酒,吃了一些菜,冯宝道:“有个事儿我得和你说一下。” “你跟我还要客气什么,直接说吧。”谢岩想都不想地回道。 冯宝道:“以后只要我不在,我那一摊子的事,都由元昭来处理,你可别欺负他啊。” “你不在?你不在,不是还有我吗?”谢岩颇为奇怪的反问道。 冯宝压根儿也没打算解释,只是敷衍了一句:“哎呀,我说的不是万一嘛,你听着就好了,何必那么认真。” 不等谢岩反应过来,冯宝又说道:“听说禧儿中了进士,学堂算是扬眉吐气了吧。” “中个进士算不得什么,关键是,皇帝陛下对学堂的态度,大有不同。”谢岩随即就把李治对于高远和王禧的任命,以及默认李淳风等一班老先生留在学堂的事大致说了一下…… “那可真是好极了!多年的付出,总算是看到一点成效了。”冯宝说着举起酒杯,道:“来,为此咱们再干一杯。” 二人又一次共饮一杯。 到了这个时候,两人均有了些酒意,冯宝话也多了一些,便主动说起了“军官援助团”的事情…… 谢岩默默地听完之后,感慨地道:“他们是真心太不容易了,相信王福来必定也会如实告知陛下,想来陛下日后定会厚待。” “唉——”冯宝重重地叹息一声,接着道:“他们最后能回来多少人还很难说,此番若不是我临时起意,派裴士峰领军去和‘大食人’打了一仗,单就这一次的战事,‘波斯人’能不能挺得过去都不好说。” “此事你做的虽然有些鲁莽,但是效果非常好,不仅扬我大唐国威于域外,且有力得彰显了大唐军队的实力!应该说你做的非常之好,换做我——”谢岩停顿了一下,摇首而道:“我恐怕没有那个魄力。” “什么魄力?我那就是头脑一热,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裴士峰他们渴望军功,咱就成全他们不是!对了,这应该算是军功吧?”冯宝有些不确定地问。 “当然算,‘大食人’那也是敌人,更何况他们回来途中还打残了‘突厥狼骑兵’一部,那可都是实打实的军功,‘兵部’那帮家伙要是敢不认账,我就亲自觐见陛下,必须讨回公道。” “呃——”冯宝打了一个酒嗝,竖起右手食指指了指谢岩,道:“那这事儿就交给你了,将士们的血可不能白流。” “那是自然,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不可以——让流血的人——再流泪!”冯宝替谢岩把这句话给说了出来,只是酒有些多,说的不大流畅罢了。 “没错!按以后那说法,他们都是烈士。” “对啊,我怎么早就没想起来呢?”冯某从谢岩的话中得到了提示,似乎想起了什么,瞬间连酒意也褪去不少,跟着就道:“咱们是不是应该在乡里搞个‘烈士陵园’之类的东西?”说完,瞪大眼睛看着谢岩,就等他答复了。 “这事儿……”谢岩稍作犹豫,想了想,然后道:“应该可以有。” “好——!”冯宝大赞一声,又道:“这事儿可得抓紧,等王决他们回来,刚好可以安葬那些为国捐躯的将士们。” “那你觉得建在哪里好?”谢岩问了一句。 “不知道,这些事都应该你去想我来做。”冯宝咧嘴一笑,在这一刻,那个开朗活泼,并且做事随心所欲的“富二代”,又回来了! 这一夜,他们两个人聊了很多很多……从大唐说到21世纪;又从“辽东”说到“岭南”;再从大漠说到海洋……天文地理、经济政治、军事文化等各方面,无一不包含其中,虽然有许多也是他们在后世网络上看到的、听到的,正确与否倒也无人知晓。 迷迷糊糊当中,谢岩就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起伏波动,他微微睁开一丝眼,发现自己躺在马车当中,很明显,马车正在行进中。 谢岩坐直了身体,伸手揉了揉太阳穴,他知道,自己“午时”还约了人谈事,回官衙乃是事先吩咐好的事,只是没想到和冯宝畅谈了一夜,最后连怎么走的都不知道了。大致弄清楚现在的情形,他决定继续再睡一会儿,等到了官衙再起来也不晚。 然而,谢岩不知道的是,冯宝刚把自己送走,便让新任亲兵队长刘长河去准备出发南方所需要的物资和钱财,而且是能从简的尽量从简……总之一句话,最晚明天一早就出发。 谢岩哪里知道冯宝想要干什么?他和往常一样,在官衙里待了一整天,处理完所有的事务之后,便打算离开回府。 然而,当他刚要离开公事房的时候,老张头匆匆忙忙地跑过来道:“老汉听说了一件事,觉得不对劲,得禀报校尉。” “何事?” 老张头道:“老汉刚刚听说,高大棒在给冯校尉挑选亲兵,都要咱们老弟兄的子侄,而且还得有些身手的。” “那有何奇怪,高大棒他们年纪大了,换一批很正常啊。”谢岩不以为意地道。 “不是那么简单,听说,高大棒要求新招募的亲兵得三年不得回家。”老张头道:“老汉就不明白了,冯校尉又不离开乡里,何来三年不回家一说?还有,高大棒刚刚招募到的亲兵,一个时辰前被人全部带回‘宝庄’了。” 所谓“事出反常即有蹊跷”,谢岩此时此刻,已经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了,只是他一时半会间还想不出问题到底出在哪里罢了。 “走,再去‘宝庄’,我得当面去问他。”谢岩实在想不出来,只得采用最笨的法子。 第三百三十三章 为什么走了? 老张头去备车,谢岩带着王三狗直接走到官衙大门处等候。 等上片刻,没等来老张头的马车,却看见房元昭领着一个半大孩子走了过来。 “元昭见过县子。”房元昭走近后恭恭敬敬地行礼道。 “狄青拜见谢县子。”那孩子却是行了大礼道。 “快快请起。”谢岩上前两步,扶起那孩子,同时看向房元昭问:“此子可是迪亚马之孙?” 房元昭道:“回县子话,正是。” “甚好,汝可带其直接去找高督学,吾已让人前去说过此事,自有安排。” 正当此时,老张头驾着马车来到官衙前,谢岩对房元昭道:“汝自去便是,吾尚有要事。”说着,就迈步走向马车。 “县子且慢。”房元昭快步走到谢岩面前,又道:“县子可是去‘宝庄’?” 谢岩听得一愣,停步转首看向房元昭道:“汝是如何知晓?” 房元昭行礼言道:“师父下午差人送狄青过来的时候,命人捎来一封信,并言明‘若县子去宝庄,就立刻呈上,若不是……’。” “信在何处?”谢岩已经感觉到了事情异常,没工夫听房元昭把话说周全,直接伸手说道:“快把信拿出来。” 房元昭也不磨蹭,探手入怀,取出一封信交到谢岩手中。 谢岩想都不想当即拆开信,只见冯宝用炭笔歪七扭八地写道:“警官,有件事情早晚你都会知道,新婚夫人许爰,其实就是乡里的许愿先生,这么多年,我们居然不知其男扮女装,真是可笑之极。其父千里从西域将其带回,就是为了与你成亲,还望善待之。据我所知,令夫人身有暗疾,生育子女的风险极大,还请注意此事。” 看到此处,谢岩已经是无比震惊,且心中冒出无数个为什么?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抑制住心中的五味杂陈,打起精神继续看下去。 冯宝在信中又道:“我去一趟南方,找寻高产粮种,同时把蔗糖那件事给落实,你知道的,这两件都是大事,指望其他人太慢了,还是我亲自去吧,怎么说这也算公务对吧?你就在陛下面前替我请个假好了,反正乡里有你坐镇,不会有事的。”信没有落款,也写得极为随意,就如同两个老朋友之间的叙话一般,说结束就没有了。 “三狗!”谢岩一面收起信,一面大声道:“速带一队人去‘宝庄’,无论如何也要把冯县男给我拦下来。” 这没头没脑的命令一出口,听得王三狗都不知道应该怎样去做,更加不知道为什么。 “校尉……” “谢县子——”房元昭抢先言道:“还请县子不必如此。” “为何?到底出了什么事?”谢岩大声问道。 房元昭不答,而是深深作了一个揖,并说道:“元昭恳请县子莫要派人前去追赶师父。” “按汝所言,冯宝走了?”谢岩几乎不敢相信地问道。 “师父已然离开‘宝庄’。”房元昭以肯定的语气说道。 谢岩这一次没有追问,甚至连话都没有说,只是注视着房元昭,锐利的眼神仿佛想要看穿他的内心,不如此不足以洞悉一切! 严格来说,房元昭并不知道冯宝究竟走了没有,他只是在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那就是赞同“有些事,需要距离、时间去淡忘和解决”。 “元昭”谢岩终于开口问道:“是否发生了事?需要你师父回避我?” 房元昭无言以对,只能保持沉默。 在很多时候,“沉默”本身也是一种答案。 谢岩读懂了房元昭的表情!同时也知道自己应该问不出什么。可他真的是不甘心啊,自己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却让最好的朋友为了“躲开”而远走他乡,这一去,何时才能归来呢? 转过身,谢岩一语不发,缓慢地向官衙里走去,一步、两步……步履之沉重,任谁也都看得出来。 “校尉……”王三狗追上去低低地唤了一句。 谢岩举起右手轻轻地摇了摇,而后缓缓进入官衙。 老张头同样看到了谢岩挥手示意的动作,赶紧下了马车,快步追上王三狗,两个人一起追进官衙,至于房元昭就不再他们考虑之内了。 “公事房”里,谢岩负手而立,久久不发一语,因背向大门,所以王三狗他们看不见其潸然泪下的表情,况且即便是看见,也无法理解谢岩心中对于冯宝离去一事的悲伤! 谢岩就想不明白了——怎样的事情,能够让冯宝离开? 要知道,他们并非一般意义上的好朋友,有着共同浴血奋战、共同打造出“卫岗乡”的经历!可以说是战友,更可以说是生死之交,尤其同为来自千年之后的穿越者,如此特殊的经历,那是千年不遇,谢岩对于冯宝的重视,在某些程度上甚至于超过自己,可如今,他走了! 谢岩有些自责,为何昨晚冯宝说了一些很费解的话时,自己也没有警觉,哪怕有一丝一毫的警惕之心,也能够从冯宝所说类似于“交代后事”的话中听出来不寻常之意,从而弄清楚事情原委,也好解决问题。甚至于,当日苏永兴发出提醒的时候,都完全没意识到。 自责也好,唉声叹气也罢,都无法解决任何问题。谢岩逐渐控制住情绪,开始认真思考最要紧的一件事——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有一点谢岩很清楚,那就是房元昭肯定知道真相,然他不说,怎么问都没有用,且以此类推,如杜风、黄守义等人也一定如此,要不然他们早就应该告诉自己了。那么,除去他们,还有谁会是知情者呢? 谢岩仔细想了一下冯宝的随行之人,发现除了贺兰敏之以外,其余都是他最亲信的人,他们要是会说,那房元昭早就应该先说了,可见,除了从贺兰敏之那里想办法外,应该没有第二个好办法。 念一及此,谢岩顾不上许多,伸手擦拭一下面部,回身即道:“走,我们去‘贺兰府’上。” 贺兰敏月今天在家摆弄了一天的花花草草,感觉有些累,便让侍女烧了热水,在房里泡着热水澡……她闭着眼睛,躺在浴桶里,享受着洒满花瓣的热水带来的舒服感觉…… 隐约之中,贺兰敏月似乎听到了门外有脚步声,随即听到自己的侍女前去门外询问,并且还隐隐约约地传来了说话声…… 很快,侍女回到身边,低声道:“外面来人传话,说是谢县子来拜访,然少郎君外出未归,县子竟执意等候,故……” “谢县子来访?”贺兰敏月突然睁开眼,不仅打断了侍女的话,还直接从浴桶里坐了起来,跟着道:“去告诉管家,好生招待,吾随后即到。”说完,竟然直接站了起来。 一边伺候的另外几名侍女,赶紧上前忙碌,有擦拭身体水渍的、有去拿衣服的,忙的那叫一个不可开交。 正厅里,管家满脸笑意地陪着谢岩,不时地述说着一些关紧要的闲话,其实就算贺兰敏月不吩咐,招待好谢岩那也是必须的,怎么说这位年轻的“新安县子”那也是皇帝跟前的红人,不可怠慢。 谢岩哪有闲工夫听管家絮叨,之所以坐在那里,纯粹就是为了等贺兰敏之回来,若不弄清冯宝的事情,他是不打算离开的! “县子不好好在家陪新夫人,怎有空来府中呢?”贺兰敏月人刚到门口,声音就已经传了进来。 谢岩闻言起身,本想着行个礼打声招呼,结果看到贺兰敏月后却是一愣,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位素来大胆且不拘小节的姑娘,竟然会披着一头长发,未作任何修饰就跑来见自己。更要命的是,她可是一位真正的美女,而且随着年龄增长,不仅越来越漂亮,且越来越有女人的味道,今晚没有着盛装,长衫裹在身上,曼妙动人的身材尽显无遗! “咳咳”谢岩干咳两声,以掩饰自己略显失态的神情,而后言道:“吾登门造访,实有要事相询少郎君。” “兄长去了‘洛阳’,下人们都不知道。”贺兰敏月说了一句后,走到主位的椅子前,然后回身对谢岩道:“县子请坐,不管何事,吾亦可转告兄长。” 谢岩并未坐下,而是又问:“能否告知谢某,少郎君去了‘洛阳’何处?” “怎么,县子欲连夜去‘洛阳’?何事如此急迫?”贺兰敏月瞪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看着谢岩问道。 谢岩不敢对视,将眼神落到地面,同时道:“确有急事,还望告之。” 贺兰敏月看着谢岩满脸焦急的模样,眨了眨眼睛,半晌后才说出:“兄长只说了去‘洛阳’,可没说去哪里呀。” 谢岩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答案,顿时觉得胸中郁闷无比,胸腹之间犹如有一团火无处发泄,真的很想大声吼叫一声“为什么——”只是身在他人府中,万万不可做此失礼之事! 谢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情绪稍稍稳定一点,拱手向贺兰敏月道:“多谢,告辞了。”说完竟转身欲走。 不知道是转身的幅度大了一些呢,又或是什么其他情况,谢岩刚刚看见大门,就感觉眼前一黑,整个人摇摇晃晃的,旋即失去了知觉! 第三百三十四章 真相 幸运的是,正当谢岩摇摇欲坠之际,贺兰敏月不仅看出有些不对,而且反应超快,直接从椅子上站起来,一个箭步冲上去,伸手扶住了谢岩,这才使其不至栽倒于地。 一旁伺候的管家,反应也不慢,差不多也是在同一时刻,握住谢岩的右臂,同时大声道:“快去请大夫。” 管家的这一声,不仅让慌了神的下人们知道该干什么了,而且也惊动了守在门外的王三狗和老张头两人。他们俩可都是上过战场,懂得战地急救的老兵,尽管非常震惊,但却毫不慌乱,在他们的指挥下,先是把谢岩轻轻的平躺放于地上,跟着一个掐“人中穴”,另一个开始按压心脏部位,开始采取急救措施。 其实谢岩没有生病,昏倒的原因也很简单,就是心情急迫之下,心中郁结的烦恼、困惑等种种复杂情感,聚集在一瞬间无处宣泄而造成急火攻心从而形成的短暂昏迷罢了。 因此,没用多少时候,谢岩即缓缓醒来。 “校尉,可还有哪里不适?”老张头第一个张口问道。 谢岩尚未及作答,又听见贺兰敏月的响起:“来人,去给县子弄一碗参汤过来。” “吾没事,不用如此麻烦了,吾还有要事。”谢岩说着从地上站起来,可人还未站稳,又摇晃了一下,吓得王三狗立刻一把扶住。 “还不扶县子坐下休息。” 贺兰敏月一语提醒王三狗,旋即将谢岩扶到椅子上坐下,并道:“校尉啊,有事咱明天去办可好?” “对对对,反正冯校尉已经走了,什么事情明天弄清楚也来得及。” 老张头无心中的一句话,却引起了贺兰敏月的注意,她脱口而问:“冯县男不是刚回来吗?怎么又走了?” 谢岩瞟了一眼老张头,那意思再明显不过,就是让他别再说话,同时接过话道:“冯县男去南方找寻高产粮种,一旦有所获即回。” 贺兰敏月本就是一个冰雪聪明的姑娘,她立刻联想到谢岩登门必定与冯宝离开有密切关联,换而言之,此事当中必有隐情。 “县子前来找兄长,可是为了个中因由?”贺兰敏月问道。 谢岩不知如何回答,只是说:“少郎君与冯县男西域一行,定然发生了一些事,谢某不过急于请教罢了。” “这有何难?”贺兰敏月突然说了一句让人意想不到的话:“去西域的何止兄长一人?”说着看向管家道:“汝之侄乃兄长护卫,不也跟去了吗。” 贺兰敏月的这一句话,那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谢岩忽然想到,房元昭他们都是自己一个人去的西域,可贺兰敏之不是,一同前往的,有不少亲兵护卫,而他们那些人,很有可能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谢岩念及此处,急忙将目光移到管家身上。 “其是去了西域,可今日是否随少郎君同去‘洛阳’就不知道了。” “速去看下,便可知晓。”贺兰敏月拿出主人的威严说道。 管家不敢怠慢,匆匆离开客厅,待其走后,贺兰敏月又对身边的侍女道:“去问下,参汤怎么还没弄好。” 谢岩道:“不必太费心,吾休息一会,已然无事。” “身子好坏实为大事,怎可掉以轻心,一会大夫来了,好好诊治一番便是。”贺兰敏月看出来谢岩心情很不好,故意换个话题问道:“听说乡里欲在靠近‘新安县’一侧兴建很大一处居住地,兄长有意购入一些,不知可否?” 谢岩不解地问道:“那里的房屋都是卖给乡民和作坊工匠的,少郎君要来何用?” “唉——”贺兰敏月悠悠叹息道:“兄长自西域回来后,仿佛换了个人似的,不仅打算在乡里安家,还开始给下人们发工钱,买那些房子啊,也是用来安置有家小的,真不知兄长如何想的。”说到这里,她又看了谢岩一眼,继续道:“不过呢,罗兰姐姐操持县子府中事务似乎也是如此,可见是个好法子。” 谢岩心里知道,自己和冯宝用给下人发工钱的方法,其实是仆役人身依附主家的制度向着雇佣制度的转变,只是这种改变需要很长时间,走得太快、太激进,容易造成强烈的抵触,容易把好事给办成了坏事,如贺兰敏之般主动寻求变化才是最好的!不过嘴上却说道:“各家情况不同,少郎君或许有自己想法也未可知,至于方法好坏且不论,相信日子久了,自然会有结果。” 贺兰敏月微微一颔首,显然很认同谢岩的说法。 这个时候,有仆役拎着食盒走了进来,贺兰敏月的侍女见状急忙迎过去接过食盒,而后打开,从中小心翼翼地端出一小碗,不用问也能知道,必定是“参汤”无疑。 拒绝别人的好意当然没有必要,谢岩向贺兰敏月略一欠身,以示谢意,跟着接过温热的“参汤”,一饮而尽。 这边谢岩才把空碗递回,门口那边又传来脚步声,转眼即看到管家领着一名大汉走了进来。 “杨益见过娘子(唐人称府上女子的统称)。” 贺兰敏月摆了摆手,示意不用多礼,随后即问:“唤汝来此,可知为何?” “叔父已然说过。”杨益说着眼中闪过一丝犹豫,跟着即道:“少郎君有过严令,任何人不得说,请娘子恕罪。” 这话不说,贺兰敏月尚未意识到事情有多么的复杂或者说严重,她本来只是想帮谢岩一个忙而已,况且在她看来不过举手之劳。可现在不同了,杨益的说词摆明了是告诉所有人,此事很严重,严重到了贺兰敏之需要下“封口令”的地步。 “杨兄弟,事关重大,还请告知,谢某自当感激不尽。”谢岩从椅子上站起来,双手抱拳行礼说道。 杨益微微摇了摇头,而后还礼道:“禀县子,非某不愿意说,实则是少郎君有令,某不得不遵从,还请见谅。” 贺兰敏月见谢岩满面失望之色,忍不住大声接过来道:“杨益,兄长不在,吾即是家主,汝大可直言,任何后患皆不必由汝承担。” “回娘子话,少郎君有严令,某不敢……” “住口!”贺兰敏月“刷”地从座位上站起来,瞪着一双秀目盯着杨益道:“县子乃是何人,汝应当清楚!实话告汝,冯县男已然启程,若途中发生事端,杨益,汝百死难赎其罪。” 贺兰敏月这一番话,听得谢岩是刮目相看,在他眼中的一位小姑娘,不通世事,性格爽朗,竟然也能说出如此很有心机的话来。 要知道,贺兰敏月在话中不仅暗示了谢岩为天子宠臣,而且还把冯宝离开后可能发生的事扣在了杨益头上,只要他不说,日后随便找个什么借口,他杨益也是死路一条。 杨益是个粗人,听不出贺兰敏月话中的意思,但管家就不同了,他完全理解了话中含意,更何况他很了解府中这位小娘子的秉性,顺着她,什么都好;忤逆之,那可就说不好会发生什么了? “益儿,郎君不在,娘子即为家主,汝敢抗命不成?信不信现在即执行家法?”管家故作严厉地道:“不论何事,尽管直说。”说着话时,其眼光还有意无意地扫了一下谢岩。 杨益再笨,此时也算听明白了,自己若不说,能不能活着等到了少郎君归来还是个未知数,可要是说了,不仅眼前一关能过,而且事由谢岩引起,少郎君真要是问责,相信谢岩也不可能袖手旁观。简单来说就是一句话——不说,现在就有事,说了,以后也未必有事。 杨益想不出更好的方法,在别无选择之下,只能一五一十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 杨益是贺兰敏之的近身护卫之一,也是亲信,所以他知道的比房元昭他们知道的还多些——从贺兰敏之无意中发现许爰为女子到与冯宝相约“追女朋友”;又从少郎君“追求”不得,继而选择退出;最后还说出冯宝与许爰共乘一辆马车,四处游玩而不避嫌,整个军中人人皆知……等说到冯宝得知“陛下赐婚”的消息,便马不停蹄,星夜赶路,从而导致发生意外的时候才算结束。 正厅里,出奇的安静。 从贺兰敏月到管家;从王三狗到老张头,再从杨益到一旁伺候的侍女,无一例外都将目光投在谢岩身上。 太意外了!太超出所有人的想象了! 没有一个人事先能够猜到如此答案!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谢岩低声地喃喃自语着。他终于明白冯宝为何要走了,因为无法面对,或者说是无法接受。 谢岩很了解冯宝,他没有恋爱过,也从来没有喜欢过谁。许爰是他的初恋,也是他长这么大唯一喜欢的女子,可是……扪心自问,换做是自己,除了“躲避”,还能怎样? 在大唐,谢岩没指望过能够通过谈恋爱的方式找个老婆,甚至于是不是结婚他都不在意,所以皇帝赐婚,他接受了,哪怕是一个看不出任何喜悦表情的“许家女”,他也认了! 但直到此刻,谢岩才算搞清楚,自己那位从新婚当天起就没有笑过,而且几乎从来不过问家中任何事情,甚至于连房门都不出的“夫人”,其实并不是那么一个“冷美人”,而是她的热情,她的心,都给了别人,偏偏那个人是自己一生最重要的朋友——冯宝。 谢岩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做什么,更不知道如何回家面对!他下意识地抬首茫然地看了众人一眼,而后伸出一只手,紧紧地握住旁边王三狗的臂膀,费尽全身力气,努力地站了起来。 “校尉——”老张头低低地呼唤了一声,后面的话似乎也不知道怎么说,干脆没说了。 “回——”谢岩努力了半晌,终究还是没有说出那个“家”字。 刚刚迈开一步,忽然浑身一颤,紧跟着嘴一张,“噗”地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随即瘫软了下去…… 第三百三十五章 夜话(一) “校尉!”王三狗一把托住谢岩,阻止其跌落于地,同时惊呼了一声。 老张头动作也不慢,第一时间伸手扶住谢岩,并与王三狗一道缓缓将他扶到椅子上坐好。 这一次,简单的急救方法没有能够唤醒谢岩,而且,任谁都可以看出,谢岩是真的病倒了!其脸色惨白,几无血色,双目紧闭,眉头深锁,无论怎么呼唤也没个反应。 “大夫呢?刚刚去请的大夫怎么还没有到?”贺兰敏月冲着管家道:“快派人再去催请啊。” 管家闻言,二话不说就跑出了正厅。 或许是前面去请的大夫已经到了“贺兰府”附近,所以管家离开正厅不足两炷香时间,他又匆匆地回来了,且人还没进门,就激动地大声道:“大夫到了!到了!” 大夫姓吴,是乡里名头最大,医术最好的,王三狗他们全都认识。 “吴大夫,快请诊治,校尉他、刚刚吐血了!”老张头迎过去急忙说道。 “稍安勿躁,待老夫先行把脉。”吴大夫一边放下随身药箱,一边快步走到谢岩近前,先看了一下其面部,而后迅速抬起谢岩一只手臂,一手托着,一手开始搭脉。 没有人发出声音,都在静静的看,静静的等着…… 过去相当长一段时间后,吴大夫缓缓收手,再将谢岩的臂膀轻轻放下。 “请问,县子病势如何?”贺兰敏月抢在所有人之前,第一个问道。 吴大夫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用手捻了捻胡须,思索片刻后,道:“谢县子之病来势汹汹,甚为凶险,好在县子似乎服食过大补之物,总算托住病势,护住元气,此乃万幸也。” 王三狗没空去理会那些文绉绉的话语,直接就问道:“那到底有没有大碍?” 吴大夫微微摇首道:“无甚大碍,但得静养最少十日,期间切不可动怒、动气,否则病势反复,易成重疾。”说完,他又走到药箱旁边,从中取出纸笔,飞快地写了满满一张纸,随后递给管家,并吩咐道:“按此方子拿药,一日四次煎服即可。” 管家看都未看,直接将药方给了贺兰敏月,她大致扫了一眼后,道:“有劳大夫费心了。”说着,对管家道:“请吴大夫前去休息一番,务必好生款待。” “吴大夫,请——”管家立刻招呼道。 “老夫告辞。”吴大夫向贺兰敏月说了一声后,拎起药箱就和管家走了。 “小荷,去命人收拾客院,再让人送来软榻。”贺兰敏月对自己的侍女吩咐完毕后,再向老张头、王三狗道:“县子病重,暂居于府内,二位不会有异议吧?” 老张头和王三狗相互看了一眼,谁也拿不定主意,按理说,应当回去通知夫人,由其定夺,可是眼下知道了真相之后,他们也不知道怎样做才合适。 最后还是老张头开口道:“如此有劳贵府了。”说着又看了一眼王三狗,似乎是在征询意见。 王三狗什么表示也没有,似乎是默认了。 于是乎,谢岩就这么着住进了“贺兰府”中的客院当中。 夜半子时,不知道为何,贺兰敏月在床上辗转反侧,怎样也都睡不着。 起床喝了一口水,回到床上后,依然无法入睡,便干脆起来坐到锦墩上,且就那么安安静静的坐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贴身侍女小荷睡在屋里一角的小床上,因为年轻,所以睡得比较沉,并没有察觉到贺兰敏月的动静,只是等她起夜时,方才发现自家的小娘子正在那儿坐着呢! 贺兰敏月听到身后有脚步声,知道是小荷过来了,便道:“吾睡不着,汝自安睡即可。” 本以为就此过去,哪知道隔了一会,贺兰敏月又听见小荷向自己走过来,并且说道:“娘子不安寝,小荷怎敢入睡。” 贺兰敏月回首看了下小荷,起身道:“既如此,随吾出去走一走。” 换了衣服后,贺兰敏月走出自己的闺房,而后径直向外宅走去。 内宅和外宅之间有一道锁上的门,且有两名嬷嬷守着。 小荷快走几步,抢在贺兰敏月之前唤醒了两名正在打瞌睡的嬷嬷,并让她们赶紧将门打开。 贺兰敏月懒得理会那两名嬷嬷,待门开后,直接走出内宅,向着客房所在的小院走去。走到小院门口,她忽然停下了脚步,这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太冒失了,夜半三更地探望一位男子,哪怕是个病人,好像也不合适。可若是往回走,贺兰敏月又觉得自己好像不甘心,这来都来了,看望一下又能有何妨? 犹豫片刻后,贺兰敏月还是迈步走了进去。 这个小院,是府上招待贵宾用的,独门独院,且装饰很是考究,其中最大最好的一间房里,谢岩正睡在床上,老张头在一旁守着,至于王三狗,怀抱着横刀,坐在虚掩的门槛上。 贺兰敏月刚一进入小院,王三狗便警觉地站了起来,直到看清来人后,方才放下警惕,并且迎上前行礼道:“见过贺兰娘子。” “王护卫不必多礼。”贺兰敏月跟王三狗很熟悉,直接就问道:“谢县子可有醒来?” 王三狗微微摇首而道:“始终未曾醒来。” “吾可入内探之?”贺兰敏月话说的很是客气,脚下却是一点也不客气,直接就往房间里面走去。 王三狗没有阻止,而是侧身让开了路,无论如何,贺兰敏月是主人家,又是好心好意的。 进得房间,老张头也迎了过来,贺兰敏月抬手阻止了其见礼的举动,并轻声问道:“县子可还好?” “尚好,服了药后,气色好些了。”老张头如实说道。 贺兰敏月轻轻点下头,而后缓缓走到谢岩的床前,隔着差不多一步的距离停了下来,默默注视着…… 贺兰敏月站那一动不动,看什么、想什么,老张头均无从得知,只能陪同站立其后。 须臾,贺兰敏月后退一步,在原先老张头坐着的椅子上落座,随即道:“张护卫,汝自去忙吧,吾坐一会。” 老张头闻言一愣,心想深更半夜的自己能有什么可忙的?不过很快他便反应过来,其实是让自己离开。 若是旁人,老张头断然不会答应,可是贺兰敏月有些不同,她即是主人,同时又是女子,且在“谢府”居住过很长一段时间,府内上下对其很有好感,正因为如此,老张头仅仅迟疑片刻便悄然退出房间。 房间里安静极了,除了呼吸声再无别的声音,望着静静躺在那里的谢岩,贺兰敏月心中十分感慨! 居于“谢府”的日子中,从罗兰和老兵那里,贺兰敏月听说了谢岩的诸多往事,从“安胜关”到“卫岗乡”,从“皇家学堂”到“睦州”,一位“百战百胜”的将军,一位“无所不能”的官员,完整地出现在其心中。 “天子赐婚”的荣耀,“大婚”当日的盛礼,在贺兰敏月看来,谢岩完全配得上拥有,甚至于她还和罗兰私下说过:“‘许家女’真是好福气,能够嫁给我朝最有前途的谢县子。” 但直到谢岩吐血昏厥的那一刻,贺兰敏月忽然意识到,再强如谢岩者,终归也是凡人!当突如其来的意外发生时,同样也会昏倒,和普通人一样,也会因为男女之情、兄弟之谊而身陷其中,难以自拔。或许——这才是一个人应有的表现吧。 望着谢岩,贺兰敏月突然觉得他挺可怜的——大唐最有声望、最杰出的年轻勋贵,也是最有前途的官员,竟然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娶了自己最好兄弟的女人为妻,且还是“天子赐婚”,连一丝一毫改变的可能都没有。 仅管身为女子,贺兰敏月完全能体会到谢岩此时此刻的心境,那是一份无法诉说的痛! 不知道坐了有多久,贺兰敏月始终都没有离开的意思,老张头和王三狗探首入内看过几次,除了心生疑惑外,也没什么办法,总不能撵人家走吧。 又坐了好一会儿,贺兰敏月感觉自己有些累了,便站起身准备离开。 无巧不巧的,谢岩动了一下,且一个侧身,令盖在身上的薄被滑落于地面。 贺兰敏月毫不迟疑地从地上拿起薄被,轻轻地重新盖在谢岩身上,刚刚做好这些后,谢岩似乎又动了一下,紧跟着就听谢岩的声音响起:“水、水……” “还不快去倒水。”贺兰敏月头也不回地说道。 小荷哪敢怠慢,赶紧去桌上拿水壶倒水去了。 老张头和王三狗听到屋里有动静,一起走了进来,且看见贺兰敏月接过一个小碗,正用勺子打算给谢岩喂服什么。 “贺兰娘子,汝这是……?” 这是很了解的贺兰敏月,若是别人,老张头绝对不会只是动嘴问了,与此同时,王三狗也发现了桌上的水壶有被移动过的迹象,猜出那小碗里应该是清水。 “县子刚刚说了,要喝水。”贺兰敏月一边缓缓地喂服着清水,一边毫不在意地说道。 “校尉醒了?”王三狗他们同时惊喜地道,并且迅速来到床边,查看详情。 人是否醒来,王三狗他们尚且看不出,但却能够发现,那一勺子一勺子的清水,正在被谢岩主动地咽下去,而并不是先前喂药时那般被“灌”下去,很明显,这是有意识地喝水,而不是无意识的举动。 第三百三十六章 夜话(二) 一连喂了七八勺子清水,或许有两勺子间隔短了些,致使谢岩被“呛”着了,在连续几声咳嗽之后,竟然醒了过来。 当谢岩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是贺兰敏月灿若桃花的笑容和听到一句关切的问候:“县子可算是醒了,还安好否?” 随即又看到王三狗和老张头两人以及听到他们充满喜悦的呼唤:“校尉醒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谢岩依稀记得前面发生的事情,尽力挤出一丝笑容,对眼前的三个人道:“吾尚好。”说着竟欲自己坐起来。 王三狗和老张头见状,赶紧一个相扶,另一个则用软垫和被子放在谢岩后腰位置以做支撑,好让他可以依靠,形成半坐半躺之姿,方便其休息。 “敏月姑娘,吾给贵府添麻烦了。”谢岩客气了一句。 贺兰敏月笑了笑,道:“县子为贵客,何来麻烦一说,再者大夫说了,县子需静养十日,不得操劳、动怒、动气,否则易成重疾,依吾所见,县子不妨在此歇息十日,养好身体,旁的事暂且放一边。” “姑娘好意心领,吾还是回……”话刚说到一半,谢岩突然停顿下来,他本想习惯性的说“回家”,可是现在,自己的那个家,到底应该不应该回去呢?这还是一个非常值得商榷的事情。 谢岩显得有些茫然,王三狗和老张头却是面面相觑,他们也不知道应当怎样说是好。 “县子安心养病即可,府中一应俱全,至于那些政事,几日不管也出不了事,况且于乡长办事甚为得力,县子还是少些操劳的好。”贺兰敏月很巧妙地将话题转移到了其他方面。 “乡里事务虽多,均有人负责,并不用操心,只是、只是有些事,吾还需要想想。”谢岩说着,忽然向贺兰敏月道:“吾有件事情,需要请汝相助。” “县子有话直说无妨。”贺兰敏月当即回道。 谢岩没有立刻接话,而是转首说道:“三狗、老张,吾有些话需和贺兰姑娘说。” 此言一出,王三狗和老张头想都不想地离开了房间,而小荷也在贺兰敏月的示意下,同样退了出去。 等他们都出去后,谢岩先是道:“敏月姑娘,请坐下叙话。” “不知县子有何事需吾相助?”贺兰敏月坐下后问道。 谢岩道:“吾欲请敏月姑娘修书一封,差人送给皇后娘娘,就说……就将冯县男去南方找寻高产粮食种子一事之因由详说一下,并请皇后娘娘在陛下面前代为转圜一二,莫要降罪才是。” 贺兰敏月眨了眨眼睛,看着谢岩不解地问道:“此事由兄长去办岂非更好?” 谢岩回道:“此事拖不得,冯县男进‘长安’而不面圣,现又忽然又去了南方,多少有罔顾国法之嫌,纵使陛下无心追究,朝中悠悠众口,甚是难防,唯有以最快时间告诉陛下发生的一切,方可有用。” 贺兰敏月听着谢岩的话,觉得似乎很有道理,便道:“那就按县子说的办,天明之后,吾即修书给姑母。” “多谢了!”谢岩拱手言谢。 “县子,有件事,不知当不当问?” “姑娘可是想问冯县男去南方一事?”谢岩望了望贺兰敏月,见其默然不答,知道自己猜对了,于是道:“如若易地而处,吾亦当如此。” “为何?”贺兰敏月大为不解地问道:“以冯县男之才,何等女子娶不到?况且,此次西域归来,有大功于国,即便、即便宗室之女也可娶得,何苦去南方蛮夷之地?”她本想说“陛下赐婚”也是情理之中,可话到嘴边又改了口,唯恐令谢岩不快,毕竟眼下的局面,正是和“赐婚”有关。 谢岩知道这是时代不同,婚姻观不同造成的想法差异,很难三言两语说得清楚,便想了一下,反问道:“以姑娘之见,嫁给一个怎样的男子,方为良配?” 贺兰敏月还真是没有想过如此问题,愣了半晌后才道:“此事非吾能够决定,想来姑母和祖母会有安排。” 谢岩轻轻一笑道:“吾相信,无论皇后娘娘将姑娘许配给哪一家,姑娘都得欣然受之。” 贺兰敏月没有接话,不过她知道谢岩所说是正确的,无论如何,婚姻大事由长辈做主,那是天经地义的事。 “其实不然,姑娘若是许给自己心仪之男子,才称得上是良配,否则,皆只可称‘成婚’矣。” “为何?”贺兰敏月依旧不明白地问。 “因为有话说。”谢岩用了最简单的一句话来概括,并解释道:“两个相互爱慕的男女结合,婚后有话说,日子才不至乏味,吾以为,此乃良配,若随意嫁了,一旦发现不对,悔之晚矣。” 贺兰敏月这下听懂了,尽管她无法如后世女子那般理解婚姻自主的意义,但是起码明白了一个简单的道理,那就是婚姻大事,自己多少应该要想想,可不能完全听长辈安排。不过,她突然想起来另外一个问题,便又问道:“那若非良配,又当如何?” 谢岩苦笑一下道:“吾也不知。” 贺兰敏月知道自己无心的一问触及到谢岩目前的境况,只好沉默片刻,再换个话题问道:“县子怎不派人去追赶冯县男?快马加鞭必定追得上。” “不必了。”谢岩轻叹道:“有一些事情,除了让时间慢慢淡化,别无他法。” “那日后……”贺兰敏月没有把话说完,却其意分明。 “日后?”谢岩想了想,道:“尚未想过,待明日回官衙,再细细思量不迟。” “万万不可!”贺兰敏月立刻阻止道:“县子未曾痊愈前,切不可回官衙。” “为何不可?”这一次轮到谢岩不解地问了。 贺兰敏月道:“冯县男去南方一事,知者甚少,县子在官衙,难保有人不问,此事一旦传开,若有人在姑母收到信前当殿奏报,可就十分不妥了。” 谢岩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是有所疏忽,只想着回家也不是,总住在“贺兰府”上也不妥,所以打算回官衙,却又忘了冯宝的事情,在没有和皇帝打过招呼之前,是不可以对外公开的,否则一旦传开,最后会弄成无法收拾的局面,无论怎么说,官员在没有得到许可的情况下,擅自外出几年,是难以交待的。 “多谢姑娘提醒,是谢某疏忽了。” “好啦,县子用不着想的太多,安心府上调养便是,明日吾差人去请罗兰姐姐过府,有何需要,告诉她即可。”贺兰敏月笑着说道。 谢岩微微颔首,算是认可了这个说法。 随即,贺兰敏月又道:“其实依吾之见,县子大可不必在冯县男一事上纠缠,应该怎样行事照旧即可。” 谢岩非常惊讶贺兰敏月能够说出这番话,来自后世的他当然知道,遇事保持平常心,冷静而理性的处理,才是最为正确的解决之道,而年纪轻轻的贺兰敏月能够有此认识,可谓大大超乎他的意料,侧首望向那张美丽之极的面庞,心里忽然升起一个奇怪的念头:“当日为何李淳风让自己选择的时候而放弃机会呢?” 念头自然是一瞬间之间的事情,谢岩还不至于刚刚成婚就有什么“其他想法”,因此,他轻轻甩了下头,抛弃那个念头,继而说道:“姑娘所言极是,谢某当铭记于心。” 贺兰敏月展颜笑道:“那可就对了,管它何事,总会过去。”说着话时,心里还在偷笑,心说:“汝曾对罗姐姐说的话,今日用来送还,效果还不错嘛。” 谢岩哪能知道贺兰敏月心里想什么,只感觉说了这么久的话后,自己的心情开朗了许多,原先心里积聚的郁结仿佛也消散了许多。两个人之间的话题也渐渐的从一些不开心的事说到了其他方面…… 话说的越多,彼此的了解也就越多,贺兰敏月知道了谢岩当初在“安胜关”、在“睦州”时候一些鲜为人知的过往,以及建设“卫岗乡”期间的一些无人知晓的想法,甚至有些连冯宝也不是太清楚;而谢岩也知道了贺兰敏月过去的生活,诸如在武媚没有成为昭仪前,贺兰家的生活其实还是很艰难的等等……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其实就是一个相互了解的过程,等到彼此了解多了,自然而然的会亲近许多,等到差不多快要天亮的时候,他们总算才结束谈话,那还是贺兰敏月连续打了几个哈欠,显得很是困倦后,谢岩主动提出的结果。 “三狗,替吾送敏月一下,虽在府内,也莫要大意。”谢岩对进来的王三狗吩咐道。 “不必了,府内可是安全的很,警官不用担心。”贺兰敏月含笑拒绝了谢岩的好意,说完,即转身告辞离开。 虽然只有简短的对话,但是老张头和王三狗都察觉到有哪里不对劲,怎么一夜长谈下来,连称呼都变了呢? 第三百三十七章 依然是兄弟(一) 趁着天亮前最后的时光,谢岩他们三个小睡了一会,直到府上管家带人送来早餐,才令他们醒来。 管家先是热情地询问一下谢岩的病情,最后道:“娘子让老汉带话给县子,已差了得力之人去‘长安’,请勿挂怀。” 谢岩闻言一愣,他是怎么也没想到,贺兰敏月回房后,竟然没有入睡,而是先把给皇后写信的事给办了。 不论是感激或是感动,那都是以后的事儿,用过早餐,服过一碗汤药后,谢岩精神好上许多,脑子也动得更快了,一些事情迅速形成了决断。 “老张,汝去下学堂,让方九、罗盛和林憨子三个人过来一下,还有,顺道回家一下,禀告夫人,就说、就说吾有急事前去‘长安’,另外让罗兰也过来下,记住了,莫要让人知晓吾在此处。” “放心吧校尉,老汉会小心的。”老张头应了一句,随后离去。 “三狗,汝亲自去找下洛家两位掌柜,请他们也过来一下,吾有要事相商。”谢岩又道。 “是,老汉这就去。”王三狗毫不犹豫地应道,而后快速离开。 听闻谢岩有请,洛克然岂敢怠慢,只因其弟洛峻在乡里购置了房产,并不居于一处,故而对王三狗道:“王护卫且请休息一下,老夫这就派人去通知舍弟。” 王三狗道:“洛大掌柜请令弟来府上即可,校尉相请一事可不必说。” 洛克然是何等精明人物,立刻从王三狗的话中,听出了蹊跷之处,情知定然发生了一些事情。 等到洛峻赶来后,三人一同出发时,来到“贺兰府”门前时,洛克然实在有些忍不住问道:“王护卫,吾等会不会走错地方?” “校尉暂居府内,个中详情恕老汉不便多说,大掌柜可当面询问校尉。”王三狗说完,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若不是请自己的人是王三狗,洛克然真就不想进去,他怎么也想不通,谢岩怎会在此? 正厅之内,谢岩独自坐在椅子上,除了脸色略显苍白外,其他以常人无异,以至洛家兄弟均未察觉有何异常。 谢岩本也无心解释,简单客套两句,便直接步入正题道:“请二位来此,实有一事相求。” “县子言重了,有事但且直言,洛某定当全力以赴。”洛克然如同表“忠心”一般,信誓旦旦地说道,这也难怪,多年以来,这还是谢岩第一次主动找上他们寻求帮助。 “多谢了!”谢岩客气一句,随后道:“冯县男已急赴南方,找寻‘高产粮种’一事,乃势在必得,只是其走时匆忙,有些准备尚且不足,故需请二位相助。” 洛家两兄弟相互看了一眼,他们都从谢岩的话中,听出了许多奇怪的地方,首先是冯县男出征回来,还没几天又去“岭南”那么遥远之地;其次就是找寻粮种,几年来,商队一直有人在南方负责此事,并无太多收获,然谢岩却说“势在必得”,仿佛唾手可得一般容易;最后就是谢岩在“贺兰府”中,而不是在家或者官衙,非常不合常理。 然而种种怪异之处,谢岩只要不主动说,洛家两兄弟也不方便问,况且如此困惑并不足以影响他们对谢岩的支持,因此,洛克然仅仅犹豫片刻,即道:“冯县男亲自出马找寻,自然是易如反掌,吾等能够于其中尽力,那也是求而不得,县子请说,洛某定当竭尽全力。” 谢岩道:“冯县男一行人手不少,携带的钱财不多,洛家在南方财势雄厚,故吾想请洛大掌柜修书给令尊大人,请洛家出面,保证冯县男此次出行的一应花销,无论多少钱财,由乡里担保支付,不知此事可行否。” 洛克然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在他看来,但凡用钱能够解决的都不是事,更何况冯宝他们这一趟又不是打仗,能花个八万、十万贯的就已经撑破天了,为这么点儿小事儿,至于让自己亲自过来一趟吗? 洛峻到底年轻些,脑子也转得更快,他立刻意识到事情不会如此简单,于是开口道:“区区钱财何足挂齿,不知还有其他事否?” 谢岩颇为赞赏地看了一眼洛峻,他还是第一次正式当面接触,没想到其反应很快,能够迅速明白自己话外有话,便接过话回道:“‘钱号’虽在试行中,然进展顺利,超过预期,故谢某欲将明年启用之‘钱票’,提前试用一下,还请洛家给予配合才是。” “何为‘钱票’?”洛家兄弟几乎同时问出口道。 谢岩口中的“钱票”,并非后世的钞票,而是更接近于“承兑汇票”的作用,每张面值一千贯,主要用于商贾之间的大额结算以及省去南来北往运钱的麻烦。 “钱票”发行的数额上限是“钱号”资本金的三成,且印刷全部由“毕昇印刷作坊”完成,其中最核心的部分是纸张和六色油墨。而这两样东西,油墨是石子弄出来的;纸张是学堂里一名家中开“造纸作坊”的学生,受到石子实验油墨的启发,在制作纸张的原浆里,试验了各种其它材料的配比,并且增加了一道“漂白”工序,使得纸张更加洁白。此事谢岩听说以后,主动找到那名学生,经过详谈,最终以“钱号”的名义买下其家里的“造纸作坊”,同时承诺作坊一切照旧,其中最为重要的是跟那名学生签订了一份文书,约定了纸张方面后续研究的事宜。 谢岩不懂造纸,但是来自后世的他却知道纸张是可以多层合并的,无论“水印”或者金属薄膜,都是可以夹在纸张当中的。所以,等文书签订后,便找了个机会提示了那名学生,就是在造纸过程中添加“水印”以及金属薄膜等能够增强纸张的“特殊性”。 经过上千次的反复实验,终于弄出了带有“水印”的纸张,也正是因为有了如此“高科技”的纸张,再加上石子的油墨,谢岩才敢于印刷“钱票”。 有了带有“防伪功能”的“钱票”,谢岩本打算在“洛阳”和“卫岗乡”两地之间试用,并没有考虑异地使用,而冯宝的突然南下,无形之中创造了一个异地使用和结算的机会。 谢岩先大体向洛家兄弟解释了一下“钱票”到底是什么,有何用途……最后说道:“吾会让人给冯县男送去十万贯‘钱票’,洛家只需要通知自家商号或者关系密切的商号认可此种方式,无论任何人,凭‘钱票’以及对应之暗码(密码),皆可来‘钱号’兑换现钱。” 尽管谢岩已经很努力地用最简单的语言解释,但是洛家兄弟依然听得一头雾水,完全是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模样。 好在谢岩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于是道:“‘钱票’之妙用,非亲身体会不可。”说完,又看向洛克然道:“谢某若没有记错,洛掌柜另有一弟有意来乡里经商,然一直未到,不知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然六郎尚有家里事务,估计明年当可前来。”洛克然回道。 谢岩微一点首,而后道:“吾欲请洛六郎跟随冯县男同行,不知可否?”说着又进一步解释道:“‘钱票’是日后‘钱号’最主要的使用方式,洛六郎随同冯县男一行,自可熟知,况且冯县男此行,必定不会单只为粮种,相信还有其他事宜。” 谢岩说的不是太清楚,但是听在洛家兄弟耳中,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在所有人的眼中,冯宝除了在“挣钱”这一件事上强过谢岩外,其他均有不足,然对商贾而言,没什么比“挣钱”更重要的了。 冯宝去南方到底干什么?那没人弄得清,可能够与他同行,绝对是一个求之不得的好机会,不仅可以拉近关系,而且有好处的时候也断然不会少。如此良机,倘若错过,恐怕再无下次。 洛克然几乎没有考虑,立刻接过话道:“洛某这就给六郎去信,只是冯县男那里?” “无妨,吾自有安排。”谢岩回道。 别看谢岩什么事情都说的冠冕堂皇,其实骨子里只有一条,那就是利用洛家在南方的势力替冯宝保驾护航。 大唐的政治经济中心,都在关中和“洛阳”,谢岩熟识的官员和商贾在多在北方,而冯宝前往南方,那是人地两生,万一遇到事情,连个帮手也找不到,所以他想到了洛家,毕竟洛家主要的生意范围都在南方,更重要的是,凡大商贾都和世家大族以及官府之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有个洛家子弟随行,遇事自然有人帮衬,那可要比无人相助强上太多了。 至于人情,那倒是不存在,在谢岩心中,冯宝必定会在南方搞出些事来,其中利益,带洛家分一份即可,哪怕什么都没干,回来后,他也有法子,故而提出了那么一个想法,如今得到洛克然的应允,那是最好的结果。 第三百三十八章 依然是兄弟(二) 聊完了正事,洛家兄弟并未久坐,但在他们告辞时,谢岩却道:“吾在‘贺兰府’内一事,二位还请莫对他人说起才是。” 洛家兄弟连声应允下来,毕竟无论此事有多么怪异,都和他们毫无关系。 “巳时”将过之际,老张头带着三名身穿学堂校服的年轻人,走进了“贺兰府”。 “拜见县子。”三名年轻人看见谢岩同时行礼道。 “免礼”谢岩应了一句,跟着从左向右,依次看了一下林憨子、方九和罗盛三个人,最后道:“听闻尔等三人,前几日又欺负同窗了?” 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的,谁也没开口。 谢岩等上片刻,继续道:“尔等三人,进学不用功,打架闹事却很在行,方九,你师父张猛好像没少揍你小子吧?” “那可不,只是、只是进学太难了,学不会啊。”方九说着把头一低,整个就是认打认罚的样子。 谢岩懒得多说,转首看向身材高大且十分壮实的林憨子道:“你在老家和村里孩子打架,在学堂和同窗打架,你这么能打,怎么不去找张猛试试?” “打、打不过!”林憨子耷拉下脑袋,不好意思地道。 “厉害的打不过,专门欺负弱小,算哪门子好汉?”谢岩质问道。 “谁、谁让他们,说、说我来着,找、找打。”林憨子有些不服气地说道。 谢岩知道林憨子有些结巴,加上学习又差,难免不被其他同学嘲笑,况且今天找他们三个人来,也不是为了教训,所以狠狠地瞪了一眼道:“你爹都操碎了心,你小子就不能省点事儿啊。” “喔,知道了。” 谢岩看得出来,林憨子回答甚是勉强,只是他无心过多去问,是以又将目光投向罗盛,开口道:“除了打架,你上个月又溜出学堂两次,这事要是给你姐知道,你猜会怎么着?” 罗盛闻言吓了一跳,自以为保密的事儿,结果谢岩却知道一清二楚,要是让姐姐罗兰知道了,那还不得把自己吊起来抽啊,一想到这,他赶紧哀求道:“下次绝不再犯,请县子留情啊。” “下次?还能有下次吗?”谢岩有意得厉声道:“你也没机会有下次了。” 罗盛听得一呆,跟着双腿一软,“噗通”跪下,只是还没等他开口哀求,谢岩却先说道:“怎么,你也有怕的时候?”紧跟着又道:“你个浑小子,起来吧。” 罗盛从谢岩的语气中听出一丝有“放过”自己的意思,赶紧从地上爬起来道:“县子放心,保证没下次。” 谢岩没有理会他,而是看着面前的三个小子道:“我已经让刘愣子在学堂里建‘禁足屋’了,若不是此番有事差你们三个去,想来你们必定是头一批尝试的人。” “禁足屋”是什么,方九他们不知道,只不过他们都有听老兵说过,在选拔“军官援助团”的时那种“单人小黑屋”,好像极为可怕,如果是那种……他们三个不由得暗自打个激灵,实在不敢想下去。 “好啦,闲话少说。”谢岩接着道:“冯县男有事去了南方,因走时匆忙,并未携带多少钱财,吾交给你们两件事,其一,送十万贯‘钱票’给冯县男;其二,留在他身边,负责保护。记住,冯县男的安危高于一切,若是出了事,你们也就别回来了。” “钱票”是何物,三个小子都不知道。但一听说可以不用进学,而是去给冯县男当护卫,他们立马觉得实在是太好了,可以说,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谢岩看了一下他们三个面带欣喜的表情,心里暗自叹道:“不爱学习的孩子都一个德性,哪怕过了上千年也都是一样。” 谢岩微微摇了下头,转首对一旁站立的王三狗道:“三狗,带他们去‘军械库’拿三套装备,再配上战马,此事不可张扬,切记。” 王三狗点了点头,表示知道怎样去做。 “老张,准备马车,‘钱号’那里吾得亲自去一趟,旁人拿不到‘钱票’。” 老张头闻言二话不说,立刻走出客厅。 随后,谢岩一边向方九他们交待一些事宜,一边往大门走去…… 谢岩以冯宝“涧河码头”为抵押物,从“钱号”贷款了十万贯,并且将账户号,暗码一类的重要信息,用汉语拼音写了一封信,连同“钱票”一起,亲自交给方九,办完这些事后,已经是下午“申时”。 等再次回到“贺兰府”中,府内管家前来说道:“少郎君回来了,请县子厅内叙话。” “有劳了。”谢岩回应了一句,随即直接走向正厅。 贺兰敏之独自坐在厅里,他并不知道谢岩何时回来,只是一个人坐在那里想着一些事情…… 谢岩来府上所发生的一切,管家全都说了,贺兰敏之旁的都不在意,唯独对于冯宝的离去,心有遗憾。在他看来,最多日后躲着点许爰就是,何必大老远去南方呢? 正胡乱想着事的时候,谢岩走了进来。 “谢县子身体不适,何必四处奔忙,有事让下人去办便是。”贺兰敏之迎上前道。 “多谢少郎君挂心。”谢岩客气地回道,跟着道:“吾居于府中,给少郎君添麻烦了。” “哪里哪里,区区小事不值一提。”贺兰敏之道:“县子且请坐下说话。” 二人分宾主落座,待仆役上好热茶之后,贺兰敏之方才说道:“有些事情,并非某家刻意隐瞒,只是——只是觉得缓一缓为好。” “少郎君之好意,谢某知晓,此事还是不提的好。” 贺兰敏之微一颔首,以示自己知道了,而后又道:“听闻县子差人去找寻冯县男,不知所为何事?” “非是找寻。”谢岩解释道:“冯县男此去南方,人生地不熟,且随行大多都是新人,经验不足,其中亦无身手高绝者,为安全计,谢某不得不派出好手护卫左右,以防不测。” “县子真乃高义也!”贺兰敏之拱手赞道:“方九他们三人,身手甚是了得,一般军中好手皆非对手,县子差他们去,非常合适,足见二位同窗之谊甚厚。” 谢岩道:“少郎君过誉了,想某家与冯县男自幼同窗,情比兄弟,莫说是区区此事,哪怕更严重的事宜,也不会影响太多。” “说得好,正所谓手足兄弟,岂是其他可比?” “正是如此。”谢岩嘴上附和着,心里却想:“贺兰敏之你不懂啊,冯宝是个重情之人,若真是那么简单,他岂会刻意回避。” 心里的话,终归只有自己知道,谢岩对于冯宝的了解,以及千年的思想认识差距,大唐人那是根本无法理解的,尤其是男人,更是如此。 贺兰敏之与谢岩又聊了一些其他话题后,便离开府中,前去赴友人之约了。 谢岩回到自己居住的小院,人还没进屋,就看见一名侍女模样的迎上来行礼道:“娘子与贵府的罗家娘子,已等候县子多时了。” 或许是其她侍女通知了贺兰敏月她们,还没等谢岩回话,罗兰率先走出房间,一见谢岩急忙上前说道:“郎君身子不适,何事非得自己外出?” “无妨,吾已好了许多。”谢岩说着,又看向贺兰敏月,微笑言道:“姑娘一宿没睡,受累了。” “无妨。”贺兰敏月道:“还是进屋说吧。” 进得屋内,三人坐下后,谢岩首先对罗兰道:“过上几日,吾去‘长安’,家里的事,还有劳姑娘费心。” 罗兰看看谢岩,又看了一下贺兰敏月,欲言又止,似乎想说什么。 谢岩估计罗兰多半知道了详情,便主动说道:“夫人那里,暂且不要多说,一切待吾自‘长安’回来再说,如何?” “郎君有言在先,吾自会遵从,只是……只是夫人那里……” “唉……”谢岩很清楚罗兰的意思,那就是原本应该是自己回家说一下的事,现在却成了让她传话,无论如何也是说不通的事。只是实在不知道如何面对,所以才出此下策。 “罗姐姐,不妨告诉夫人,就说‘长安’有急事,警官无法当面道别,想来唯有如此了。”贺兰敏月替谢岩想出了一个主意。 “是啊,也只能先这样了。”谢岩一句话,算是认可了这个主意。 罗兰默然地点了点头,在没有更好的法子前,或许只能用此办法了。 谢岩随后又告诉罗兰有关罗盛被自己派到冯宝身边的事……最后说道:“他们这一去,来回至少三年,实在抱歉,乡里合适的人选还没有回来,只能让他们三个去了。” 罗兰回道:“郎君此言差矣,盛弟顽劣,能跟随冯县男左右是他的造化,总比在学堂时常惹是生非要好。” 谢岩摇首言道:“话倒也不能那么说,罗盛箭术超群,武技非凡,是不可多得的勇将,在冯县男身边,相信会学到一些其他用的东西,我觉得,待其回来后,必定和现在大有不同。” 罗兰知道谢岩一直对自己姐弟非常好,所以完全相信上述所言,在她看来,只要自己的这个弟弟他日能够有出息,别说去岭南,就是去天边都没有任何问题。 第三百三十九章 殃及池鱼 数日后,谢岩自觉身体好了许多,便打算动身启程前往“长安”,然贺兰敏月却极力阻止,坚持满十天才可以上路。 谢岩拗不过她,只好又在“贺兰府上”住了几日,直到完全住满十天后出发。 此番去“长安”,谢岩绝对是临时起意,目的仅有一个,那就暂时让自己冷静冷静,想一想日后如何与许爰相处。若不离开乡里,总不回家那是不现实的事情,所以不得不走一遭。 这一次,谢岩一个老部下都没带,随行的二十名护卫,全部来自“巡逻队”,因为用不了多久,王三狗和老张头的婚期便到了,谢岩特意留下所有老人,就是为了能够让他们热热闹闹地办一场婚礼,至于自己嘛,除了说声抱歉,别无他法。 好在王三狗和老张头不是外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自然也不好苛求什么了。 早在谢岩出发前几日,大唐皇后武媚,从其母杨氏手中接过了自家侄女贺兰敏月的亲笔书信。其中内容着实令武皇后大为吃惊,并当场询问回到宫里的王福来,责令其说出全部真相。 回宫后的王福来,的确隐瞒了有关冯宝和许爰的事情,只不过等他说出全部真相后,武皇后却也并无责怪之意,毕竟事关皇帝,他的隐瞒是能够理解的。 可是,“赐婚”一事的造成的影响已经出现,要不要告诉皇帝?怎样告诉皇帝?成为摆放在武皇后面前的一道难题。尤其令武皇后感到比较难办的是冯宝离开的举动,实在是有些不把朝廷法度放在眼里的表现,虽说找了个听起来“正大光明”的理由,但依然无法掩盖其过于任性的事实。在长孙无忌那一些老臣没有彻底退出朝堂之前,很难保证不会有人拿此事大做文章。 若换了旁人,武皇后恐怕不会如此费脑筋,大不了静观其变即可,然冯宝是不同的,除去其自身很有潜力成为一名重要官员外,他与谢岩之间的亲密关系,也是不得不考虑的一点。 贺兰敏月的信中尽管什么没有提,但是武皇后能够猜出,此信必定是受了谢岩委托,否则自家那个从来不过问政事的侄女,是决计不可能写出如此信来。那么,处理好冯宝的事情,等于给了谢岩一个面子,而这一点非常重要,武皇后深知自己要想坐稳皇后的宝座,那是离不开朝堂之上那些大臣们的拥护的,而谢岩恰恰是能够在皇帝面前说上话的人之一,于公于私,帮一下都是应该的。 可到底应该怎么说呢? 武皇后足足想了两天时间,总算想出了一个不算太好的办法——通过母亲杨氏,让已经升任“中书舍人”的王德俭上书弹劾冯宝,参其回“长安”不面圣覆命,而是直接回乡参加谢县子婚礼一事。唯有如此,方能将事情引到“赐婚”这件事情上来。 果然,此封弹劾奏疏引起李治的注意,之前他知道冯宝是为了赶赴婚礼所以等不及,故而没有放在心上,可如今被人给捅了出来,不理会似乎说不通,可若是追责?又非其本意,因此,便将此事放到一边,不予理会。直到武皇后有意问起朝堂上事情的时候,李治才将此事当成闲话给说了出来。 “陛下,既有朝臣提出,理当有所回应才是。”武皇后看似很随意地说了一句。 李治未立即回应,而是轻轻捻了捻胡须,稍后言道:“区区小事也上书弹劾,简直不知所谓,况且此事人所皆知,朕无需理会。” “正因是众人皆知,方才显得有些蹊跷。”武皇后进一步解释道:“谢县子大婚,冯县男急于回乡,虽有些无视朝廷礼仪,却情有可原,陛下仁慈,断不会因此小事而计较,然朝臣明知如此,依然上书,很难说其中是否有不为人知之事。” 武皇后一席话,尽管没有真凭实据,但听起来甚是合理,李治不禁暗想:“莫非真有不为人知的事吗?” 李治没有当场表态,甚至于不再提及此事,然作为多年夫妻的武皇后,却知道自己的皇帝夫君已经起了疑心,料想会派人去查个清楚明白的,只要一旦真相大白,那么冯宝去南方一事,自然也就不是个事了。 要想知道当日冯宝为何匆匆离开“长安”,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只要派人去询问尚在城里的王决等人,一切都会弄清楚。 李治觉得,如果事情真有隐情,那么让熟悉的人去办此事更为合适,思之再三后,决定交给“羽林左卫中郎将”雷火去办这个差事。 雷火是熟人,和谢岩、冯宝又都是老交情,况且身负皇命,纵然王决不情愿,也不得不将事实情况说了出来…… 雷火闻之大惊,简直不知道如何应对,虽然他是个粗人,却也知道此事谈不上谁对谁错,因此,如实回报皇帝,也就成了唯一的选择。 当李治听闻事情的“真相”竟然是自己把冯宝喜欢的女人“赐婚”给了谢岩,他当时就觉得有些头晕,吓得王伏胜又是传太医,又是通报皇后的……动静不可谓不大! 世上有些事就是那么凑巧,李治轻微眩晕并无大碍,只是宫外之人并不知晓真实原因,因此,等到李治病愈上朝那日,宰相之一,身为“侍中”,爵封“颍川县公”的韩瑗,殿前参劾“卫岗县男”冯宝,称其“罔顾朝廷法度,征战归来不覆命,乃罪一也;无皇命而擅自南下,此罪二也!当二罪并罚,拿入‘大理寺’问罪。” 李治当时是一个字都没说,但是铁青的脸色却是群臣皆看在眼里。 韩瑗等长孙无忌一派的官员,无不心喜,以为可以凭借此事搬到冯宝,进而断去谢岩的有力臂膀,从而通过此事打击支持“废王立武”上位的官员,以便重新赢得在朝堂上的主动权。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皇帝从来没认为冯宝有什么不对,相反,却觉得韩瑗一伙是故意给自己难看! 在李治看来,韩瑗他们必定已经知道了“赐婚”一事上的内情,所以才会揪住冯宝的问题不放,这哪是向冯宝“问罪”,简直就是在当面责问自己才对! 朝堂之上发生的一幕,武皇后很快便听说了,她立刻意识到,自己“报答”韩瑗的机会来了! 于是,武皇后一边吹“枕边风”,诉说韩瑗的种种不是,一边通过母亲杨氏,找到“礼部尚书”许敬宗,明确告诉他:“陛下已知‘赐婚’人选之误,望其好自为之。” 许敬宗何等人物,立刻明白了皇帝脸色铁青的原因所在。对他而言,有韩瑗冒出来承担皇帝的怒火那简直就是“天赐良机”,更何况他觊觎“侍中”之位久矣,此时不行动又更待何时? 于是,经过两日紧锣密鼓的策划,一封弹劾韩瑗的奏疏,出现在皇帝的书案上。 奏疏中称:“韩侍中于人前道‘褚公(褚遂良)公忠体国,是为贤臣,当召回朝堂为宜’,此乃无视陛下之举,当予以问罪云云……” 李治对于事事和自己唱反调的韩瑗早就十分不满,加上这一次“故意”给自己下不了台,心里已经是怒不可遏,只是碍于没有借口,无法降罪而已。现在有了这份奏疏,等于是有了充足问罪的理由,至于奏疏里的内容到底是真是假,那根本就不重要。 于是,李治立即颁布诏令,以“韩瑗藐视皇权,替罪臣说话”为名,贬韩瑗为“振州刺史”,将其撵出朝堂,至此,“贞观”朝留下的宰相们,仅有长孙无忌一人,他还能位列朝班多久呢?恐怕许多人都觉得,不会久矣了! 韩瑗被贬,“门下省侍中”的职位空出,围绕此职位,朝中自然又掀起新一轮的明争暗斗……就在这个关键时刻,“新安县子”谢岩,来到了“长安”城。 “启禀陛下,谢县子昨日进了‘长安’。”王伏胜第一时间向皇帝禀道。 “可知谢卿家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据说是为了‘修路’之事。”王伏胜很小心翼翼地说道。 “是吗?”李治似乎有些不相信地道。 “回陛下话,应该错不了。”王伏胜接着道:“奴婢差人去问询过,此乃谢县子亲口所言。” “喔——”李治应了一声便不再言语了。 王伏胜的话,其实一点都没错!谢岩这一次进“长安”,除了“冷静想些私事”之外,公开的正事,的确是为“修路”。 之前在给李治关于“修路”的奏疏中,尽管谢岩努力做了一些详细说明,可是对工程预算以及使用,工期推算以及具体安排方面,并没有一个明细,在这些事情上面,具有多年实践经验的常远,才是权威,谢岩此番来“长安”,最重要的就是将常远计算清楚的那些明细直接奏报皇帝,完成此事之后,“长安”至“玉门关”的大道也就可以正式开工了。 第三百四十章 谢岩在长安 进得“长安”,谢岩第一个找的当然是王决等一众滞留未归的众军。 一百多名“卫岗乡”出来的子弟兵,全部驻扎在原“城西营地”附近,当谢岩前来探望、犒劳军卒的消息传进营地后,引起一片欢腾……担负统军职责的王决、匡胜二人,当即下令列队整军,以作迎接。 面对众军,谢岩大声说道:“诸位远征得胜而还,辛苦了!虽然诸位是接替父辈第一次走上战场,但却打出了血性,打出了大唐军威,可以说,是完美的继承了父辈的荣耀,真正成为了大唐军中精锐,甚是可喜可贺。”说到此处,谢岩环顾众人一眼,跟着继续说道:“吾此番前来,除了看望诸位外,还带来一个好消息,那就是回乡之后,诸位将全部纳入学堂‘护卫队’,平日负责学堂安全事务,如遇战事,将重新为国出征,相信如此安排,诸位应该满意吧。” 但凡“卫岗乡”的人都知道,“学堂护卫队”和“巡逻队”都属于官府管辖的胥吏一类,且薪俸不低,加入其中,要比回家种地或者给别人干活是要强太多了,这要是还不满意,那真就没道理了。于是乎,整个营地里,瞬间充满了欢呼声。 谢岩随后在王决陪同下,前去探望了随军出征的“施工队”成员,以及查看了一下由他们负责运送和保管的钱财和各种物资,权且当做是初步验视了。 等到最后离开的时候,谢岩告诉王决:“‘兵部’那里不会有别的事情安排,汝留下等候回文即可,其他人让匡胜带队先回乡去吧。” 有了这番话,早就想回乡的众人那更是无比兴奋,以至于谢岩前脚刚走,王决即下令收拾东西,看得出来,没有人想留在“长安”。 办妥军中之事后,谢岩于次日正式上书,将“修路”的各种详细数据全部奏报皇帝,算是补齐了前次奏疏的缺失部分。 正常情况下,最先看到谢岩奏疏的都是“政事堂”的宰相们,由于韩瑗遭贬,长孙无忌和李绩二人甚少管事,实际处理日常政务的重任,便落在李义府、许敬宗和杜正伦三个人头上。 而这三个人里,许敬宗和杜正伦是最觊觎韩瑗空出来的“侍中”一职,谢岩此刻突然来到“长安”,令他们二人不约而同的想到,皇帝极有可能单独召见,且在君臣奏对之时,多半会提到“侍中”人选一事,届时谢岩的态度那可就很重要了。 严格来说,谢岩不是重臣,无论职务和爵位都只能算是大唐的中级官员,但是,皇帝的信任却是实实在在的,那可比官位重要的太多了,若是他能够在皇帝面前有个明确说法,其效用可要比别人大的多。 许敬宗与谢岩现在是“姻亲”关系,不过在杜正伦看来,那根本算不得什么,官场之上,利益为先才是正理,而“卫岗乡”此时恰好有一件事捏在自己手里,只要用好了,他相信谢岩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想当年,“卫岗乡”刚刚开始繁华的时候,由于人口的迅速增长,以至于出现官员不够用的情况,当时谢岩曾特意为此上书皇帝,最后才得以用“吏部”委派这一方法解决。 如今数年过去,委派的官员换了两批,明年又到调换的时候,而这一次,谢岩不想再用如此“借调”的办法了,而打算在乡里试验一次类似“公务员”招聘的方式,以拿回低级官员的任命权。 一般来说,朝廷是很少直接过问“县丞”以下低级地方官员的任命,通常都是由地方官员自行任命,报“吏部”备案即可。如“卫岗乡”那般,有超过一半是“吏部”直接选派的,那是绝无仅有的。按说,此事合情合理,然却一直卡在“吏部”,大有不闻不问之意。 为了此事,李义府两次差人过问,结果都让“吏部”给搪塞掉了,给出的理由也非常合理,那就是凡在“卫岗乡”担任过官职的人员,在其他地方上为官,都很是合用,若此事停止的话,将失去一个低级官员有效练习的机会。 可是,真正的内情杜正伦却是知道的,“吏部”说的都是借口,根本原因其实是朝廷里需要安排的官员太多,尤其是各种盘根错节的关系举荐上来的低级官员,除了“卫岗乡”,很多地方都不愿意接收。 而“卫岗乡”之所以不在意,原因是他们那里已经形成了一套颇为行之有效的办事规则,纵然这些官员毫无经验,也可以勉强胜任,加上乡里比较富裕,鸡皮蒜毛的小事比较少,相对其他地方来说,为官要简单一些,正因为如此,“吏部”是死活也不愿意松口,哪怕知道并不合适,也顶着压力在拖延。 然而,杜正伦与“吏部”的几名主要官员交情都不错,且“吏部”自身也有事情需要他出面处理,所以他有很大的把握能够说服“吏部”做出让步。 正是基于上述情况,杜正伦觉得,自己应当请个人,去和谢岩接触一下,顺便把自己“交换”的意思给说一下。 杜正伦是宰相之一,又出身名门,人脉自然甚广,最后被他请动的人,是谢岩的老熟人——“御史大夫”崔义玄。 当谢岩听说崔义玄差人送来拜帖时,他心中暗自吃了一惊,要知道,他曾听冯宝说过,根据历史记载,崔义玄担任“御史大夫”时间并不长,而后便外放出任“刺史”了,可如今依然在任,那就说明,历史又一次出现了偏差。甭管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见一面总是必须的。 于是,次日“午时”过后,谢岩赴约“崔府”。 二人很相熟,自然用不着拐弯抹角的来说话,崔义玄直接表明态度——韩瑗贬官,朝中有资格接替的官员,不超过三个人,其中最有可能的即是两位“同中书门下三品”的现任实职宰相,“礼部尚书”许敬宗和“黄门侍郎”杜正伦。而在他们当中,崔义玄认为杜正伦要好过许敬宗,这才是他同意与谢岩接触的最根本原因。 官场,从来就是讲利益多过讲人情的地方,故在崔义玄看来,且不论自己曾帮过谢岩,单就杜正伦提出的“利益交换”已足矣!毕竟只是让谢岩在皇帝问及此事之时,说上几句好话而已,根本算不得难事。 然而,令崔义玄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谢岩听完自己的话后,竟然久久不发一语,且微微皱起了眉头,显得十分为难的样子。 崔义玄没有再开口询问,而是耐着性子在等,他知道,不论谢岩怎么想,最后终归是会有一个说法的。 “崔大夫。”谢岩终于开口道:“以大夫之见,是杜侍郎强过许尚书,然不知大夫可有想过,在陛下眼中,孰轻孰重呢?” 谢岩这句话,还真就把崔义玄给问住了,许、杜二人能够成为宰相,原因各自不同,很难说陛下更倾向谁,可谢岩如此问出来,明显是知道些什么,或者揣测出皇帝想法,那么他接下来的话应该就非常重要了。 “愿闻其详。”崔义玄回了一句。 “恕谢某直言。”谢岩一边斟酌语句,一边缓缓而道:“以吾之见,杜侍郎接任韩公的希望不大。”随即进一步道:“崔大夫不妨想想李中书。” 能在朝堂之上站着的,那都是人精,谢岩说的再隐晦,崔义玄依然听懂了内中含义——即想想现任“中书令”李义府的发迹,也就明白了皇帝想法。 李义府是第一个站出来支持“废王立武”的人,事后一路晋升为“中书令”,很明显那是皇帝在“论功行赏”,而许敬宗能够在“礼部尚书”任上得到“同中书门下三品”的头衔,也是相同的原因,只是当时没有合适的官职,只能先稍作提拔,如今“侍中”职位空出,皇帝多半还是会授予许敬宗。至于杜正伦成为宰相,更多是皇帝看在“英国公”李绩的面上,并非对其有多么信任。 想通了这些之后,崔义玄也就明白了,其实皇帝心中人选已定,旁人是争不来的。 既然有了答案,崔义玄自然用不着再问下去,而是换了个话题问道:“县子此次前来面圣,而是为‘修路’事?” “正是。”谢岩道:“此事不宜久拖,谢某特来请旨定期。” “不错,冬季农闲,百姓刚好可以出工,错过了时间,确实不合适。”崔义玄颇为认可地道。 “大夫似乎甚是支持此事,何故?”谢岩很有些吃惊地问道,因为在他的记忆里,曾有听人说过他是反对此事的。 崔义玄微微一笑道:“谢县子之‘修路’奏疏,老夫全文拜读过,其中‘分段修筑’,以雇请民夫的方式,多地同时开工的方式,不仅设想甚是新颖,且于百姓有利,老夫可没理由不支持啊。” 谢岩“呵呵”一笑,以作回应,心里却想:“若指望免费的征发民夫,这条路,五年也修不好。” 第三百四十一章 如卿所愿 “修路”事中,谢岩那是几乎直接套用了后世的几项成功做法。 第一,由“卫岗乡施工队”派出有实践经验的老工匠,协助沿途各地组建新的“施工队”,重点是提高组织性以及提高施工效率,同时教会“水泥”的使用方法。 第二,雇请农人,而不是“征发民夫”,此间好处人所皆知,当不必细说。 第三,是资金来源,总共三百万贯的投入当中,朝廷三年中每年拨款四十万贯,余下部分由“户部”向“卫岗钱号”贷款,由于“卫岗钱号”的给予朝廷的贷款利率不到一成,且尝还期高达八年,所以对于朝廷来说,财政压力很小。 第四,谢岩将每个地方成立的“新施工队”视为后世的一个独立公司,将其负责的一段视为一个独立的项目,费用、人员、物料等大体核算出一个范围,每个“施工队”最后扣除所有开支后,应当还有一成到两成的盈利,而这一部分的获利,谢岩没有打算全部纳入总工程的结余,而是预备在乡里缴纳“商税”后,留给各地方官府。 谢岩没有在奏疏当中说明这笔钱的确切用途,但是所有人都从奏疏当中看出来,“修路”是于国于民,乃至地方官府,都有莫大好处的事,这要都不支持,那可就说不通了。 离开“崔府”,谢岩径直回到自己府内,很意外,雷火竟然在等着自己。 “老雷啊,怎想起来过府一叙?”谢岩在客厅里看见雷火,直接就问道。 “警官,冯兄弟怎会去了岭南?还有那个……那个……”雷火一时间想不起如何措辞,居然话也说不下去了。 谢岩摆摆手,示意雷火不必说了,跟着坐下道:“有些事情知道即可,问吾,吾也不知当如何回答是好。” 雷火不好意思地笑了下,算是化解了自己的尴尬情绪,随后道:“此番西域之行,裴士峰都尉所部可是战功显赫,令人羡慕不已。” 谢岩奇怪地看了一眼雷火,问道:“你老雷官至中郎将,还不满意?” “不不不,俺是很满意。”雷火赶紧解释道:“俺有自知之明,没有非分之想。”说着语气一转,叹道:“可军中的兄弟们,都眼红得紧,俺那不是没办法嘛。” 谢岩无奈地道:“眼下四海升平,用兵之处甚少,况且‘羽林左卫’乃是朝廷精兵,无大仗,怎可轻易出动?” “是啊,道理俺也明白,可……警官就不能想想法子?” 望着雷火满含希望的老脸,谢岩都不知道如何说是好,摇了摇头,重重叹息一声道:“唉,朝廷平灭‘西突厥’指日可待,那么接下来的大仗,肯定是在‘辽东’。” “高句丽?”雷火两眼放光,甚至连语气都有些激动地道:“对对,俺怎把这个老对手给忘了呢。” “荡平‘高句丽’,以全先帝未竟之功,乃是陛下夙愿,相信陛下不会吝惜兵力,当以精锐之师一举功成,届时你老雷去求陛下吧,吾以为,可能性很大。” “那敢情好!”雷火“啪”地一拍大腿,大声道:“有警官你这句话,俺就放心了!” 谢岩实在很无语地看了看雷火,心想:“你这就赖到我身上了?”只是他非常清楚,只要将士们的血还是热的,大唐铁骑当纵横天下,此热度,还是莫要让它冷却的好。 雷火找谢岩其实就这么点事儿,有了答案自然便结束了,余下也就是聊聊闲话以及喝酒吃饭罢了。 隔了一日,宫中来人传达皇帝召见的旨意。谢岩不敢怠慢,恭恭敬敬地跟随宦官,又一次进了“太极宫”。 走进熟悉的“两仪殿”,谢岩首先拜见皇帝,在得到李治“平身,赐座”的答复后,方才起身坐下。 “谢卿家,汝之奏疏,朕已阅看,甚好,足见卿家是用心了。”李治率先言道。 “此乃臣应尽之责,臣谢过陛下夸赞。”谢岩恭声回道。 李治接着道:“依卿家所奏,‘修路’由‘卫岗乡施工队’承担,朝廷派重臣督办,可是如此?” “确实如此。”谢岩继续道:“此路连绵千里,涉及多地州县,无重臣督办,恐难以进展顺利。” “那依卿家之见,哪位重臣适合?”李治问了一个谢岩怎么也想不到的问题。 谢岩闻言一愣,片刻后道:“此事自由陛下决断,微臣岂敢妄言。” 李治道:“无妨,且说来一听。” 虽然说,谢岩没有想过李治会当面询问,好在他之前也曾设想过,由谁来担任“修路”的总负责人会更好一事,故此刻倒也不至于随口“瞎说”。 可就在谢岩想要说出一个人的名字时,突然心念一动,想到——既然是李治主动询问,那么站在他的立场上去思考人选,才最为应该。 皇帝也是人,也有自己的好恶,跟普通人一样,也有自己不喜欢和讨厌的人,那么,朝堂之上,谁才是李治不喜欢的人呢?首当其冲,自然是长孙无忌,可以他的身份地位来说,去督办“修路”,绝无可能;余下的宰相当中,韩瑗被贬官,可以不用去考虑,李绩、李义府和许敬宗在李治眼里都是自己的铁杆支持者,于是剩下的人选就有“黄门侍郎”杜正伦了。 之所以不考虑宰相以下的官员,那是因为犯不着,那些官员对于李治而言,掣肘皇权的能力有限。 大致想清楚这些事情后,谢岩向李治奏道:“陛下,微臣以为,‘黄门侍郎’杜公最为适合。” “哦——”李治嘴角泛起一丝笑意,很显然,他非常满意谢岩给出的答案。 事实上,李治已经决定让杜正伦督办“修路”,目的就是为了用一个听起来极为重要,但却事务繁多的活计牵扯住杜正伦,以免其总在朝中政务中到处参与,动不动提反对意见,说不顺心的话。 谢岩能够一口说出“杜正伦”的名字,李治打心里是很满意的,在他看来,一个有能力办事,处处顺着自己意思的官员,那才是“好官”。 “谢卿家,日前有官员奏报,说是‘卫岗县男’冯卿家罔顾朝廷法度,擅自离乡前往南方,不知可有此事啊?”李治问出了一个皇帝必须要问的事情。 “确有此事,然事出有因,臣请陛下容臣解说。” 李治看了一眼谢岩,道:“卿家直言无妨。” “启禀陛下,月前赴南方的商队传回消息,称‘高产粮食品种’已有眉目,此事极其重要,事关万千百姓,故冯县男决定亲去寻找与验证,特委托微臣代向陛下奏报。”说着,谢岩从怀中取出一份早就准备好的奏疏,恭恭敬敬地呈上。 李治等王伏胜将奏疏呈递到自己手上时,仅仅装模作样地看了一眼,便放到了一边,跟着道:“冯卿家为国奔走固然情有可原,然朝廷法度断不可废,西域之功暂且放着吧。” “臣谢过陛下。”谢岩口中说着,心里面已然明白了皇帝的意思,其实也就是拿远征西域的功绩,来弥补这一次的过错,同时又暗示自己没有忘了这份功劳,日后有机会还是会还给冯宝的。 功劳什么,谢岩不在乎,只要皇帝能够接下此事,那么旁人也就没有可能拿此事做文章了。 “谢卿家,朕听闻冯卿家此次在‘西州’遇上昔日侯君集之麾下胡人,可有此事啊?” 谢岩道:“回陛下话,此事不假,然臣以为冯县男替朝廷解决了一桩大麻烦。” “且说来一听。”李治毫无表情地道。 “启禀陛下,那些胡人于我大唐有功,而当年侯君集叛乱一事,先帝已然处置过,并未涉及到胡人,可见他们并非叛逆。陛下登基御极以来,赏功罚过,历来公正严明,若非‘兵部’、‘吏部’曲解圣意,断然不可能因是胡人之故,而忘却了那些人的功绩,此乃臣下之过。今冯县男以口头方式认可了那些人,等同于暂时稳定住他们,以免那些胡人久不得朝廷认可,从而做出有损大唐之事,至于最终如何处理,当然需由陛下圣裁。” “卿家之意是说那伙人若不能得到承认,会通敌卖国?”李治语气冰冷地问道。 谢岩仿佛没有听出来一般,继续道:“通敌卖国想来不敢,但是为了生存,私下搞点事,还是很有可能,冯县男临去南方前,曾有委托微臣,称‘若朝廷认为胡人不可信,请代吾剿之’,因此,臣以为,那些人是抚是剿,全由陛下乾纲独断!只要陛下发话,臣当领军西行,将那些胡人全部拿下,交由陛下处置。” 李治望着谢岩一本正经,毫无任何表情的模样,暗自言道:“王福来那个奴才应该说得没错,冯宝实际还是用了缓兵之计。只是这个冯宝啊,实在太任性,幸好自己去了岭南,就当是自罚好了。” 心念及此,李治双眉一挑,道:“既然卿家有意如此,朕——如卿所愿!来人,拟旨。” 话音刚落,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个中年官员,坐在一方案几之后,提笔而候。 “传朕旨意,‘西州’之军中旧属‘胡人侦骑’,划归‘西州都督府’,专职督运‘石漆’,无诏不得进入‘玉门关’,原军中‘队正’以上军官,给予一次入关为民之机,由‘都督府’上报‘户部’,不可迁延。” 第三百四十二章 赐宴(一) 当谢岩听到李治口述的圣旨内容后,心底的一块大石头终于彻底放下了。 严格来说,冯宝在“西州”对“胡人侦骑”的做法,实际是犯了皇家的忌讳,他等于是代皇帝认定了那些人是清白的,但事实上,凡在“谋反”中被扯进来的人,绝大多数都是清白的,可是帝王们,从来都是拿“谋反案”做文章,以排除异己,消除威胁皇权的各种隐患,至于“清白”与否,从来就不是一个理由。 冯宝自己也意识到做法有些问题,故而私下和王福来沟通过,由其在向皇帝禀报时,加上“缓兵之计”的说法,以此将最终决定权,仍然交给了皇帝。 而谢岩那一夜与冯宝长谈中得知详细后,又在此基础上增加了“自己愿领军西行解除隐患”的说法,从而让李治打消了“不满情绪”,仅仅认为是冯宝个人的任性,且出发点也是为了解决一些过去留下的事务。基于此,李治这才能够从事物本身出发,理性地做出裁定。 既然李治不再计较冯宝犯下的些许过错,谢岩觉得,自己应该更好的为大唐强盛添砖加瓦了。 “陛下,臣有事启奏。” 李治见谢岩忽然站起来,以最为正式的礼仪向自己请奏,心中不免有些好奇,先抬手示意免礼,而后道:“谢卿家直言无妨。” “臣谢过陛下。”谢岩躬身行礼,再道:“陛下,赴‘波斯军官援助团’一去已有七年,距离十年约定所余不多,臣奏请陛下,选拔第二批人选。” 李治微微颔首以示赞同,且道:“此事朕已知会‘兵部’,明年五月前完成。” “陛下,臣以为,当从‘羽林左卫’中遴选一千精兵随行,同去‘波斯’。” “何故如此?”李治不解地问道。 “宣扬军威,驻军‘波斯’。”这次谢岩不等李治问询,主动说下去道:“陛下定然已经知晓裴士峰都尉奉命前往‘波斯’之事,他们此行最大程度的展现了大唐军威,有力阻止了‘大食人’的进攻,结果可称完美。” 李治轻轻地点了一下头,算是认可这种说法,不过随即又问道:“为何‘驻军波斯’?” 谢岩道:“臣有计算过,自关中至‘波斯’,骑兵大约需要一年时间可以抵达,来回即为两年,加上驻扎一年时间,则是三年。同时以‘波斯’国力,供养一千骑兵并非难事,因此臣以为,第一次以‘羽林左卫’为先,而后从十六卫大军中,轮番选派精锐前往,保证常年有一千军力驻扎即可。” 李治听后,依然不解地道:“千人有何用?” 谢岩道:“自汉末天下大乱起,我华夏之铁骑基本退出西域,致使一些心仪我天朝上国的部落、小国失去保护,要么从贼要么被人屠戮。那么,当我大唐重新征服西域之后,如何长治久安,便成为一个大问题。” “不错!”李治言道:“西域地广人稀,土地贫瘠,我朝子民无意于此,朝中反对用兵者亦不在少数,所持不过是徒耗国力,难以长治久安。”说着,李治抬眼看向谢岩,道:“卿家提出此事,莫非有良策?” 谢岩道:“施政之道,臣不敢妄言,臣武将出身,自然更多关注军事,学堂亦有研究军事之先生,故自冯县男出征起,臣便与学堂先生商讨过可行之战法,且后续一直由学堂在负责,然出乎意料的是,冯县男并未过多参与战事,反而派出一千骑兵去‘波斯’,此虽是心血来潮之举,却无意中给了臣与学堂先生们一个提醒,那便是只要保持流动的有效威慑力,就可以缓解朝廷驻军压力。” 谢岩估计李治听不懂这番话,便继续解释道:“我大唐自‘玉门关’外,总共驻守兵力约在三万到四万之间,西域太大,这点兵力不足以维持对异族的全面压制,可受制于粮草、军械供应等事,更大规模驻军不可取,朝廷负担不起,百姓也承担不了,且随着‘石漆’开始运送,‘玉门关’至‘波斯’将一线成为重要之商道,一支最精锐的大唐铁骑常年在这条路上来回行动,对沿途各小国、部落的威慑力那是不言自明,且这支一千骑兵的队伍,不仅可以肃清沿途贼寇,也能够顺道讨伐不臣,臣相信,在此情况下,西域之安宁,可以预期。” 李治有些明白谢岩说的意思了,那就是先派一千人去“波斯”,因为来回需要两年时间,每支队伍在“波斯”待一年,所以后续每年派一千人出发即可,如此一来,等于在“波斯”至大唐的路上,每年都有一来一去两支队伍经过,不过李治很快又想到另外一个问题,于是问道:“既然几千骑兵就可以解决的事情,为何不从西域直接派出,非要从关中十六卫军中派出呢?” “陛下,万万不可从边军中派出。” 李治看谢岩的语气颇为凝重,神色也显得极为严肃,故而说道:“卿家不妨细说之。” “陛下,驻军‘波斯’,是大唐与‘波斯国’之间的需要,是大唐帮助友邦的象征,只有天子亲军才是最为合适,边军人员构成复杂,距离朝廷过于遥远,畏惧大将军军令,多过朝廷法纪,故不可取。”谢岩紧跟着又道:“恕臣直言,现十六卫大军中,善战者恐不到三成,今天下太平,大的战事越来越少,将士们能够奋勇杀敌的机会也就更少,如此带来一个很严峻的事实,那就是边军的战力已经超过十六卫大军,倘若有异心者掌兵,后果不堪设想。此外,陛下莫要小看这区区一千骑兵,他们将装备有大唐最精良的武器,配备望远镜等作战必须之物,而这些装备,一旦提供给边军,势必需要建立消耗物资的仓库,而边军所处位置距离关中太远,统兵大将军负有全权,在军制未曾变动之前,最精良装备的库房绝对不能建在关中以及‘洛阳’以外之地,以防后患。” 对于一个帝王来说,最重要的莫过于统治的稳固,最担心的莫过于将领们拥兵自重,谢岩上述之话中意思,其实就是明确地告诉皇帝,论战斗能力,久在一线作战的边军已经超过了保卫关中的十六卫大军,如果再给他们提供最好的武器装备,一旦出现有叛逆者,那后果,简直难以想象。 “陛下,臣之所以提议由十六卫大军选派,还有一层用意,那就是练兵。”谢岩最后想起一事,并且补充说道。 李治静静听完了谢岩的全部表述,久久不发一语,他能够听得出来,谢岩的话,不含一丝一毫的私利,完全是“谋国之利”,所想之深远,似乎也不应该是他那个年纪应该想得到的,然而,偏偏就是这样一位年轻的臣子,提出了一个一举多得的构想,若按此设想,西域驻军至少可以降低一万,毕竟从王福来那里,李治知道了裴士峰麾下骑兵的战力。 “谢卿家,请坐下说话。”李治突然客气了一句,让谢岩极为不适应,都不知道究竟应该不应该坐下了。 李治见状哑然一笑,摆摆手,示意谢岩坐下,而后道:“卿家所奏,朕记下了。”说着,转首对王伏胜道:“将适才谢卿家所言,整理成文,待朕御览。” “陛下,臣先前所言,非臣一人所想,冯县男、学堂诸位先生皆有提议于其中,臣仅仅是参与者也。”谢岩唯恐李治将此事记到自己一人头上,赶紧说道。 李治笑而颔首,欣然应允。 事实上,真要是谢岩一人所思所想,李治才会觉得“可怕”,现在听说是来自很多人,他反而觉得正常,无论如何,一个人的智慧可以略高于大众,若是超出太多,则真是“智多近乎妖”了。 谢岩深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所以,但凡有什么想法,事先总会告诉学堂里面的相关先生和学生,由他们开始讨论,自己适当提些建议,最后将结果弄成众人之功,如此方法,屡试不爽。 李治哪里知道谢岩的心思,只要在他看来,一切都合情合理,就是能够接受和理解的。 “有件事情,朕不妨提前说下,朕将巡视‘洛阳’,想来将路过‘卫岗乡’,谢卿家届时可得好好准备才是。”李治心情大好,将一件还未颁布的事情,直接说了出来。 谢岩大喜过望,脱口而道:“太好了!”说完即觉不妥,赶紧行礼言道:“臣君前失仪,还请陛下恕罪。” “无妨,朕恕尔无罪。” “臣谢过陛下。”谢岩再行一礼,而后道:“陛下驾临‘卫岗乡’,是百姓之幸事,臣必定妥善准备。” “如此甚好。”李治说完,又道:“王伏胜,传朕口谕,设宴殿中,朕与谢卿家共饮一杯。” “臣谢陛下赐宴。”谢岩口中称“谢”,心里却是“苦”啊,他哪里想和皇帝一起吃饭啊,那压根还不如在外面随便吃点呢。 第三百四十三章 赐宴(二) 李治一时兴起,赐宴于“两仪殿”,浑然忘了自己召见“太子”李弘一起用晚膳的事宜。 王伏胜是记得,可他来不及提醒啊,皇帝金口一开,无更改可能,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寻机悄悄地说了一句:“陛下,太子殿下那……” 李治闻言一怔,方才想起,然此时若取消赐宴那是不可能的,思忖片刻后道:“让弘儿也过来吧。” 谢岩实在没有想到,李治会让皇太子李弘也过来一起用膳,而更加让他意外的是,最后走进“两仪殿”的不仅是太子,还有母仪天下的武皇后。 谢岩那个郁闷啊!一下子多出来两个“大人物”,哪怕心里再不乐意,也得行礼拜见。 自来到大唐,谢岩旁的都能适应,唯独“礼仪”一道,实在有些受不了,可入乡随俗,又免不了,甚是“痛苦”。 幸好,今日之御宴,乃是李治临时起意,属于非正式,“礼仪”方面的要求简单不少,可即便如此,也花了不少时间。 “陛下好兴致,可是遇上高兴之事?”武皇后率先说道。 李治笑道:“皇后所言极是,谢卿家今日提出了一个非常好的设想,朕心甚慰啊!” 涉及政务之事,武皇后从不会当众过问,于是换一个话题道:“陛下,谢县子名门之后,才学过人,弘儿学习先贤文章遇上些许困难,不知可否请教一二?” 谢岩闻言吓了一跳,他自己是个什么水平,没人更清楚,对于古代文章,能看懂就不错了,哪能指导别人,当下赶紧言道:“陛下,文章非臣所长,岂敢指点太子殿下。” 李治知道谢岩这话不是自谦,他早就发现,谢岩每封奏疏力求把事情说的清清楚楚,却从来不在意用词遣句,初始以为是特意为了让旁人看明白,后来听王伏胜说了才知道,他写那种文绉绉的文章根本写不了,这才知道原因,今皇后忽然提出请他指点李弘,出发点当然是好,只是皇后有些事情不清楚,倒也算不得什么,于是便接过话道:“待弘儿大些,再向谢卿家请教好了,此刻,还是饮酒为宜。”说着,李治举起面前盛满葡萄酿的酒杯道:“谢卿家为官乡里,不忘朝堂之事,有心了,朕以区区薄酒酬之,可莫要嫌轻乎。”言罢,先行饮了一口。 “陛下过誉了。”谢岩亦举杯道:“官者,为国、民也,臣恪尽职守,谨守本分尔。”说完,饮一大口酒,以作回应。 “说得好!”李治赞了一句,而后再次举杯,道:“饮胜!” 这一次,不仅是谢岩,连武皇后和太子也一同举杯饮之,唯一不同的是,李弘杯中的是类似牛奶一般的乳制品,当然,他还是个孩子,理应如此。 大家放下酒杯,正欲举箸(筷子)进食之际,皇太子李弘忽然望向李治,开口说道:“父亲,孩儿可以和谢县子说话否?” “当然可以。”李治虽然有些诧异,却欣然应允,同时不忘看了一下谢岩,那意思实在明显不过了。 “不知太子殿下想问何事?”谢岩主动地笑问。 李弘从案几后自己欲动身站起来,一旁伺候的宦官赶紧伸手帮扶了一下。 李治与武媚都不知道自己儿子想要做什么,不免相互对视一眼,再将目光投向李弘身上。 太子李弘,不过是个五岁多的大男孩,身材比同龄人略矮一些,且显得颇为瘦弱,不过双目却甚是有光,看起来精神非常好。 然而谢岩却知道,这位皇太子殿下,并不长寿,乃是早夭之人,尽管记不清楚他活了多久,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他走在了自己父亲前面。 对于这位历史评价颇高,年轻早亡的太子,谢岩觉得,在其并不长的一生中,能够顺着,令其快乐,才是自己最好的选择,因此,看见李弘站起来,自己便也从案几后起身,以示尊重之意。 “谢县子,孤王听闻‘皇家卫岗学堂’年中有位学子考中进士,殊为难得,可先生认为,学堂数年下来,过千学子就读,仅一人考中进士,不值一提,不知县子以为否?” 谢岩看着李弘毫无怯意,吐字清晰,话说得极为流畅,心里暗自赞个“好”字,无论如何,这番话从一个五岁多的孩子嘴里说出来,哪怕是别人的意见,只要能够清晰表达出来,已经很不容易了。 “殿下”谢岩恭声而道:“先生之所言,对,也不对。” “此话怎讲?”李弘又问。 “皇家学堂创立至今,历时约六年多,期间就读的学子超过一千五百多,考中进士者为一人,由此而言,的确不值一提,先生所说很对!然学堂教授学子,仅仅为‘科举’吗?至少臣以为,不应当如此。” “学而入仕,难道不是应该的吗?”李弘此话明显和其所受的儒家教育有关。 “殿下,入仕可未必非要进学不可!”谢岩可不想后世宋、明那样文人独大的局面出现,赶紧借着这个机会说道:“大唐的疆域是文臣武将们,在陛下的雄心壮志指引下,共同完成的,文、武之道,缺一不可。更何况,学而入仕,本就并不完全正确。殿下,进学一事,对于百姓来说,是入仕之方法之一,而非唯一!再者说,报效朝廷的方法也不止限于做官,请问殿下,若有人能够冶炼更好的精铁,种出更多的粮食,养出更多的鸡鸭,算不算是报效朝廷?相比较普通官员而言,他们是轻亦或是重呢?” 再聪慧,李弘都还是一个孩子,谢岩最后两问,不是他能够理解和回答的。 “孤、孤王回答不了。”李弘说着竟然向谢岩行礼而道:“请县子指点。” “殿下无需多礼。”谢岩连忙还了一礼,接着道:“为官之事,殿下可向陛下求教,臣仅说下学堂事,虽说有一千多学子进学,但是其中原先目不识丁者占了八成,仅数年时光,想要学有所成、考中进士,其难度不下上天揽月,能有一人得中,已是非常难得;再者,皇家学堂并不止教授先贤经义,更多地是向学子们传授一种技能,譬如‘降落伞’、‘望远镜’等物,日后殿下若有机会前往学堂,还可以看到长在房间里面的绿菜以及一夜之间破壳而出的成百上千的鸡雏,对于大唐而言,能够弄出这些事物的学子,应该不比进士差多少吧?” “长在房间里的绿菜?成百上千的鸡雏?”李弘实在很难想象出谢岩描述的场景,整个人不由得楞在那里了。 “弘儿”李治忽然开口将话题接了过来,并道:“谢卿家所言不错,皇家学堂操弄的这些事物,于国于民皆有大利,一般而言,不在普通官员之下,先生所言,有失偏颇矣。” 听到李治的这番话,谢岩心里真是无比激动,自己多年撒播的“科技种子”,虽然成效还不是那么显着,但是能够得到大唐皇帝的认可,并且放到了不弱于“儒家思想”的地位上,尽管还只是停留在私下表述,可那毕竟是进了一大步,距离官方认可,也就不会那么遥不可及了。 更加重要的是,谢岩还发现,那位明艳动人的武皇后似乎也是若有所悟,一双明眸频动,显然是有了自己的想法。 在谢岩看来,李治虽有雄心,却终是守成之君,打破一些阻碍不大的成年旧例尚可,若真要到大刀阔斧地改变时,可能性很小,唯有现在的武皇后,将来的“千古一代女皇武则天”才有魄力和能力去真正触及封建王朝当中那些腐朽没落的制度,也只有从制度做出变化,强盛的大唐才能够规避数十年后那一场动乱。心里怎么想的,那不重要,眼前一步一步地走下去,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孤王谨受教。” 随着太子李弘一句诚恳的话语,结束了颇为有些“正式”意味的叙谈,酒宴方才算得以继续进行…… 皇家赐宴,本就是一种荣誉,吃什么喝什么,那都不重要,期间歌舞助兴那自然少不了的,只可惜谢岩压根儿也没有“艺术细胞”,除了瞧个热闹,其他什么也看不出来。 待到曲终人散时,已经快“子时”。 先一步带着太子李弘离开的武皇后,在亲自送儿子进入“东宫”就寝后,回到了“清宁宫”。 才坐下不久,皇帝李治也进得宫来,且一进来便问道:“弘儿睡了?” “陛下放心,妾身是看着弘儿入睡才离开的。”武皇后应了一句,而后主动上前伺候李治更衣就寝,同时道:“陛下,谢县子似是一人独居府内,夫人不曾同行吧。” “媚娘此言何意?”李治自从知道“赐婚”一事办得出了偏差,对谢岩多少有些愧意,且最不喜欢有人提及此事,所以此刻语气有些不善。 武皇后却仿佛没有听出来一般,继续道:“谢县子单人独居,听说府中也没个下人伺候,妾身以为,何不挑些容貌姣好的宫女赐予,以免其府中无人伺候。” 身为皇后,突然关心起大臣的生活问题,实在太匪夷所思! 当李治看向面带笑意的皇后时,突然明白了什么,跟着“呵呵”一笑道:“知朕者,媚娘也,此事朕准了!” 第三百四十四章 王伏胜的烦恼(一) 谢岩新任的“亲兵队队正”姓吴名成,乃昔日“武平堡”军中较为年轻的一位。说是年轻,那也是相对王三狗他们而言的,其实真实年纪已过三十,都是俩孩子的爹了。 吴成以及此次随谢岩来“长安”的亲兵都是新人,他们谁都没有见过王伏胜。 因此,当有数辆马车停到“谢府”门前,王伏胜率先走下马车且径直向府内走进去时,守卫大门的亲兵和恰好在门房有事的吴成都有些看蒙了。 直到王伏胜进得门内,吴成方才迎上前行礼问道:“敢问公公何人?” 如此一问,令王伏胜一怔,反问道:“汝可是新来的?王三狗呢?” 吴成算是听出来了,眼前这位公公,多半是老熟人,否则不会如此询问,只是自己职责所在,不得不说道:“老王、老张两位大哥留在乡里筹备婚事,此次随县子而行,皆是新手,还请公公见谅才是。” 王伏胜轻轻地“喔”了一声,而后道:“汝去通报一下谢县子,就说王伏胜来了即可。” 此刻吴成已经猜出王伏胜身份不凡,更加不敢怠慢,一面让人去向谢岩通报,一面亲自招呼王伏胜在门房暂且休息片刻…… “王伏胜来了?”谢岩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再三询问后,确认的确是皇帝身边的那位王大总管,他这才匆匆前往迎接,只是心里非常纳闷,昨晚刚从“太极宫”回来,现在王公公就上门了,难道说皇帝陛下又想起了什么事吗? 谢岩匆匆赶往前院,人还没到,就听得前院传来马嘶之声。他知道,府门左边的侧门是日常马车进出之用,可那道侧门几乎就没有使用过,毕竟没有什么特别需要遮人耳目的人物前来,将马车停在大门外,有专人看管就足够了。 奇怪归奇怪,谢岩顾不上去那边的小院查看,而是依旧前往大门处。 门房里,谢岩看见王伏胜一个人坐在那里,悠哉地品着香茗,赶紧上前打个招呼,见个礼,随后四下张望了一下道:“这帮家伙也太没规矩了,怎能让公公独自在座。” “县子莫怪,是咱家让他们去接马车进府的。”王伏胜说着从座位上站起来,道:“谢县子,请吧,同去看看陛下和娘娘的赏赐。”言罢,迈步而出。 “公公,好端端的,何来赏赐?”谢岩实在有些不明白,紧走两步,来到王伏胜身边问道。 “嘿嘿,县子去了便知。”王伏胜看了谢岩一眼道:“陛下和娘娘对县子的恩宠,那可是深厚的紧,本朝能够有此恩赏者,县子可是第一人也。” 谢岩整个就听不懂,还想再问的时候,已经走进了连通侧门的小院。 小院内,四辆老式的单人马车分左右停放整齐,每辆车边皆站着两名小宦官,四周大约十名府内亲兵空手而立,看他们那表情,似乎也是茫然不知。 “禀县子,此乃王公公吩咐……” “知道了。”谢岩直接打断了吴成的话,阻止其继续说下去,而后转向王伏胜,道:“还请公公明示。” 王伏胜并未做回应,而是上前两步,环顾四辆马车一眼,最后以他那特有的尖细嗓音道:“全都下来吧。” 话音刚落,马车边的小宦官,一个伸手去掀车帘,另外一个则伸出一只手臂,很快,就看见一只手搭在了小宦官的手上,紧跟着,一名身穿宫装的女子出现于谢岩眼中。 仅仅片刻功夫,四辆马车上走下四名宫装女子,而且还是那种极为漂亮的女子。 “公公,这是……”谢岩已经都不知道如何问是好了。 “陛下说了,谢县子为国操劳有功,居于‘长安’无人服侍,特赏赐四名宫女。”王伏胜简单说了下,而后向谢岩笑道:“县子还不谢过圣上恩赏。” 哪怕心里是百般疑惑,也得先“谢恩”再说其他。 “臣拜谢陛下隆恩。”谢岩依礼拜谢之后,再向王伏胜道:“不知公公可知缘由?” “咱家听闻县子带有好茶,何不……”王伏胜似笑非笑地看着谢岩,故意没有说完,就等他接过话去。 如此浅显之事,谢岩自然看得出来,当即接过话道:“屋外风大,公公且请随某家书房叙话。”说完,又向吴成吩咐道:“安顿一下几位姑娘。”随后即请王伏胜与自己同去书房。 进得书房,谢岩仅让人送来一壶热水,自己亲自动手给王伏胜沏了壶茶,跟着坐下道:“此究竟为何?好端端的,陛下怎会如此恩赏?” 王伏胜看也不看谢岩,自顾自地端起茶杯,仔细看了看杯中的茶叶,跟着吹了两口热气,口中赞道:“果然好茶。”紧跟着将茶杯放回茶几上,这才缓缓言道:“尊夫人许氏,尚好否?” 简简单单的一问,谢岩马上领悟出事情的原委,多半是皇帝已经知道了冯宝和许爰的事,觉得“赐婚”一事办的甚是不妥,所以来了这么一出,当作是“补偿”了。 谢岩知道,李治绝对是好心好意,在大唐人的眼里,夫人,那都是用来传宗接代的,不满意,多找几个妾室即可,正是基于这种思想,才会有王伏胜送来四名宫女一事,而且,那四名女子甚是明艳,足见李治之用心良苦。 千年的时空差距,形成的巨大差异,是谢岩无法弥合的,哪怕心里再不认可,那也只能强颜欢笑,咽下这杯“美酒”。 皇帝是不能有错的,也不可能有错,谢岩深深的知道这一点,况且木已成舟,往后如何,他还未及细想,如今,皇帝又来了这么一出,恐怕除了添乱,也没什么好处。 谢岩顾不上多想,他还得应付王伏胜,无论怎样,也必须表现出欢喜之意才是。 “陛下之隆恩,实无以为报,请公公代为禀报陛下,就说谢某当尽力报效朝廷,以不负圣意。” “县子之言,咱家定然带到。”王伏胜道:“另有一私事,咱家想问下县子。” “公公请明言。” 王伏胜道:“听闻‘大宝商号’的大掌柜与新科进士王禧同为王福来之亲侄,不知可有此事否?” “的确如此。”谢岩道:“昔年冯县男办商号时,吾等无人无财,王福来公公与吾等也算有些交情,开了口自然不好回绝。” 王伏胜轻轻摇了摇头,叹道:“咱家无意过问那些陈年旧事,然王福来此番自西域归来,办事得力,陛下甚是欢喜,如今其品级、职位皆与咱家相同,日后恐、恐不甘于人下矣。” 谢岩听出来了,王伏胜是有些担心了,也难怪,王福来爬升的速度太快了,在宫中短短几年,已经是第二号宦官总管了,而且由于武皇后相对比较强势的缘故,王福来的权力也跟着水涨船高,已经令王伏胜感到了不安,可是,在没有实际威胁之时,缘何说这些呢?实在有些令人费解。 谢岩想了想,道:“公公伺候陛下多年,地位固若金汤,何须担忧?” 王伏胜道:“咱家已过五十,垂垂老矣,无心和人争什么,然过些年,咱家手脚不灵便时,自无法继续服侍陛下,届时于宫里寻一小屋,了此残生便是,小小愿景也不知可否实现矣。” 结合王伏胜前后所说的话,谢岩觉得,自己应该是弄懂了其话中意思——就是其想通过自己或者冯宝,带话给王福来,表明自己不想争什么,以及平安渡过余生的想法。 只是谢岩有个地方不明白,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位王公公可有做了什么不利于公公的事?” “他敢——”王伏胜声调陡然提高了几分,跟着道:“那个小崽子翅膀还没那么硬。” 谢岩闻言暗自松了一口气,在他看来,只要这两位王公公还没有到水火不容的程度,那事情就还好办。 “王公公,您老可能想多了。” “此话怎讲?”王伏胜道。 谢岩说道:“只要那位王公公没有对您老做过什么,依谢某看来都没事,怎么说,坐在今日之总管宦官的位置,那也是陛下和娘娘的恩典,到手的东西,换做谁也不会放弃吧,公公您说可还是此理否?” 王伏胜默然了,心里还是颇为认可谢岩的说法,当然更主要的是,王福来始终对自己恭敬有加,并没有因为地位的提升而改变。 谢岩见王伏胜不说话,知道自己的话多少起了写作用,便跟着说下去道:“那位王公公不会不懂得有些事情,需要熬时间的,他日若有机会见到,谢某定会与之叙说,您老放心好了。” 王伏胜无言地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 平心而论,谢岩对于两位王大总管宦官,都颇有好感,或许这是他们在历史上默默无闻的根本原因,那就是相对来说,更像普通人,而不是那么“邪恶”。再者说,宫内有两位大总管相熟,怎么着也比一位要强上许多,因此,只要有可能,谢岩还是乐于在他们之间充当调解人,更何况王伏胜今日所说,只是一份担忧,并非实实在在起的冲突。 第三百四十五章 王伏胜的烦恼(二) 大唐初期的宦官,实际上是一个卑微的群体,在强势帝王以及历史名臣的双重“压迫”下,几乎没有他们活动的空间,哪怕如王伏胜、王福来两位大总管,除了在宫里刷刷存在感外,出了“太极宫”,就无人理睬了。 而在高官显贵里,如谢岩、冯宝般对待宦官的人,可谓少之又少,正是因为这份罕有的尊重,王伏胜一直对谢岩甚有好感,尽量给予一些便利。 今日之所言,那也是发泄一下心中的郁闷,毕竟事情也没有紧迫到那一步,既然谢岩已经表态愿意在适当时候提醒一下王福来,那么也就犯不着多想了,接下来的谈话自然轻松愉快许多。 当话题不可避免的转到李治赏赐的四个美人身上时,谢岩忽然想起王伏胜说过是“陛下和娘娘的恩典”,便问了出来。 “此乃娘娘提及,陛下应允。” 听到王伏胜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谢岩嘴上“哦”了一声,心里却想:“武则天果然厉害,用这么个法子就消除了李治心中的些许愧疚,幸好冯宝的事在之前就和李治谈开了,不然少了这份愧疚,最后怎么说,还真不知道了。” “县子在想何事?”王伏胜察觉到谢岩在想事情,直接问道。 “啊,是!是想起了一件事。”谢岩应道:“谢某忽然想起一种可能。” 王伏胜听不懂谢岩的话,一脸疑惑的看着他,静等他继续说下去。 有一件事情,谢岩一直都想在合适的时候找个恰当的机会告诉王伏胜,不管怎么说,他也不想看着这位和自己关系不错的老宦官莫名其妙的死于非命,而无巧不巧的刚才说到了武皇后,谢岩觉得,应当是时候说了。 “王公公,谢某以为,寻常夫妻间,磕碰在所难免,况天家乎,故有一言送予公公,莫参与,需避开,且务必要避开!” 久居深宫大半辈子了,王伏胜比谁都清楚“帝心难测”是何意思,谢岩说的没错,别看武皇后今日风光无两,然谁知道哪天皇帝一个不高兴了,又起了换皇后的心思呢? 帝、后之间倘若起了什么争执,不是参与和不参与的问题,而是身为宦官,想参与也没那个资格啊,可是谢岩所说的“需避开”,又是什么意思呢?王伏胜是怎么也想不出来。 “谢县子,何谓‘避开’?”王伏胜是不懂就问道。 谢岩情知无法明说,只能打个比方道:“有道是‘二虎相争必有一伤’,可若是恰巧有一支绵羊在侧,不知公公以为会有怎样结果呢?” 王伏胜瞬间听懂了!帝、后乃是龙、凤,自己只是蝼蚁,龙凤相争,且不论最后结果如何,一旁的蝼蚁总是最先倒霉的,所以,躲开是唯一也是最正确的方式。 从王伏胜微微颔首的动作里,谢岩猜出其已经听懂了自己说的意思,便换了一个话题道:“陛下巡幸‘洛阳’,不知在明年何时?谢某也好回乡早做准备才是。” “陛下出巡之时日未定,然咱家以为,总不会是大热天吧。” 谢岩道:“多谢公公指教,谢某自会安排妥当,以迎圣驾。” “县子办事,素来甚得圣心,咱家可放心的紧。”王伏胜说完,忽然问道:“咱家在贵乡的铺子,如今情形怎样?” 谢岩闻言一愣,道:“谢某没听说有何异常啊?公公莫不是听说了什么?” “那倒没有,咱家近日在想,那些铺子应该值不少钱了吧?” 谢岩道:“那是自然,土地十年租约将至,所有当初购得土地使用者,无一不续约,哪怕后十年租金上涨五成,也无人退出,如此一来,乡里所有土地房屋契约顺延十年,且下个十年的租金等相关费用,全部在原基础上调三成,其余皆无变化,按此算来,公公的铺子,扣除相关支出,少说也有近十万贯钱财。” “十万贯?”王伏胜惊讶的眼珠子差点儿没掉地上,本以为能值个三五万贯,哪知道能值这么多钱啊! “那还是少的了。”谢岩继续道:“公公名下的铺子,都是乡里位置最好的,光租金一年也不会少于八千贯,多少商贾想出大价钱购入,若不是铺子暂且挂在‘长安大宝商号’名下,旁人不敢乱打主意,只怕早就有人上门求购了。” “唉——那不是没办法嘛。”王伏胜道:“咱家孑然一身,无亲无故,总不能记在咱家名下,只好,只好麻烦县子了。” 王伏胜实在找不到人去登记铺子,只能将铺子记在“大宝商号”名下,此事谢岩和冯宝打了一个招呼,反正他名下产业多,多挂点不惹人注意。 “王公公怎地突然想起此事?”谢岩有些不解地问。 “咱家不是听说了钱号的事嘛,觉得存在那里岂不是更稳妥一些。再者说,按朝廷规制,为官一地甚少能够超过五年,县子怕是早晚都会入朝为相,届时有些事情,岂不是难办一些。” “呵呵,原来公公是担心此事啊。”谢岩微微一笑,先不急说话,而是往王伏胜的茶杯里续了热水,跟着往自己的杯中也加了一些,最后缓缓而道:“公公可知谢某眼下官职?” 王伏胜脱口而出:“新安黜置使,领‘新安’和‘卫岗乡’两地,此事咱家岂会记错。” “公公所言极是,只是公公可能忘了,‘黜置使’乃是朝廷非常设官职,并无品级,‘卫岗乡’现在主政者,名义上可是于辰,而‘新安县县令’为罗汉易,谢某似乎是有权无职,试问何来调任一说?” 王伏胜可不是普通人,对于大唐官制那是非常了解,只是他忘了身为“黜置使”的谢岩,其实名义上已经和“卫岗乡”没多大关系了,但是手中的权力却是更大了,而这一官职属于皇帝临时任命,任职多久,权力多大,完全和“吏部”无关,一般而言,“黜置使”这类权力很大的临时官职,所管辖范围都很大,比如现任“葱山道行军大总管”苏定方,实际权力包含整个“葱山道”的军政大权,而“黜置使”同样如此,可是,谢岩这个“黜置使”权力虽然不小,可只管一乡、一县之地,应该是大唐自建立以来,管辖范围最小的“黜置使”了。 那么,皇帝为何要在那么小的范围内,任命“黜置使”,结果显而易见,摆明了是不想让“吏部”和“政事堂”的宰相们插手其中事务,因为范围很小,所以大臣们很难强烈抵制,再加上谢岩主政有方,且宰相中的李义府和许敬宗等人,都不可能为了这么点事和皇帝过不去,所以,朝堂之上,也就没有人提过此事,或许在那几位宰相眼里,谢岩不进入朝堂,反而是好事。这中间的弯弯绕绕,王伏胜只需要仔细想一想,便能明白,过去没有想到,纯粹是忘了而已,今日谢岩一提醒,他没用多久便理清头绪,最后举杯轻啜一口茶水,再放下杯道:“是咱家疏忽了,若非县子提示,恐一时还想不到。” “此乃陛下之深谋远虑,谢某亦是感激不尽。” 王伏胜缓缓点了点头,跟着道:“今上睿智,非吾等可比。” “那是自然。我大唐将在陛下手中扬威西域、打垮吐蕃、平灭辽东,开创万世基业!”谢岩这番话,哪怕王伏胜不是太认同,却也不可能提出异议。若是冯宝在此,自然明白此言非虚,因为在真正的历史当中,被所有人认为缺少胆识的李治,却恰恰是大唐最有雄心的皇帝! “谢县子,那依汝之见,那些铺子是留着好?还是存进‘钱号’更好呢?”王伏胜问了一个自己最关心的事,至于恭维皇帝,那机会有的是,用不着一直说下去。 谢岩道:“先留着吧,‘钱号’真正好起来,还需要几年时间,况且公公身份特殊,有些事情不大方便,维持现状,应该更好些。” 王伏胜在这件事情上本也没什么主见,之所以提出来了,那也是怕谢岩离开“卫岗乡”,现在没了这层担忧,留不留那些铺子,他还真就无所谓了。 身为天子近侍,王伏胜比谁都知道,皇帝对谢岩那是非常信任和欣赏,只要不出什么意外,他那个“黜置使”弄不好能一直干下去,原因也简单的很,皇帝需要“学堂”产出的钱财,需要“卫岗乡”时不时弄出来的新东西,若是换一个人,那可就未必了,更重要一点是,谢岩本人无意入朝为官,而皇帝似乎也觉得他太年轻些,现在几乎都没有提过擢升的事,即便立下大功需要赏赐,也都以“赐婚”等其他非常规方式,有此可见,皇帝对于这位自己看中的臣子,还是很有心保护的。 许多事情,谢岩并不清楚,但是他依然很承李治的情,因为他一直担心,自己和冯宝做的太多,官升的太快,最后成为众矢之的,那可就真没活路了。 可李治不知怎么想起弄个“黜置使”,如此便免去了升职等麻烦,而且还能以“赐婚”等让人意想不到的方式进行赏赐,如此避开了加官进爵等寻常赏赐方式,等于是避免了朝中人言可畏的情形,可谓“高明”之至,谢岩现在是真有些怀疑史书的记载正确与否了,明明是一个各方面都很优秀的皇帝,怎么就给人说成优柔寡断,性子软弱的帝王呢? 第三百四十六章 大唐女子 王伏胜没有在“谢府”逗留太长时间,将自己关心的事情都弄清楚之后,也就告辞离开了。 陪同走出大门的谢岩,目送王伏胜自眼中消失,即回首问吴成道:“那几位姑娘,如何安顿的?” 吴成道:“小的也不知道该如何安置,暂且请几位姑娘在客房稍作休憩。” 谢岩想了一下,道:“带几位姑娘去客厅,吾随后即到。” 谢岩没有立刻前去客厅,是因为他得想想,如何安置这几位大美女。 皇帝的用意其实很明显,那就是既然给你找了一个不合适的夫人,那么送几个美人权当补偿一下了。 谢岩很难理解古人奇怪的思维,却知道,皇帝送的女人,不好弄!要是自己全部据为己有,那反而没问题,刚好符合皇帝的用意,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谢岩,怎么也过不了自己心理上的那一关,再者说,他曾私下里和冯宝开过玩笑——找好几个老婆,怎么“忙”得过来呢?还不得把自己活活累死。所以,谢、冯二人,打心眼儿里都很排斥一妻多妾这种婚姻制度。 可不曾想,皇帝横插一杠,好心好意的送来几个美人,令谢岩着实头疼不已。 虽说一时间还想不出什么好的法子,谢岩仍然走进了客厅,不管怎样,总还是需要面对。 “奴婢拜见谢县子。”四位美女看见谢岩,一齐起身跪拜道。 谢岩皱了皱眉,一边道:“四位请起。”一边走到自己的座位那里,而后转身道:“吴成,给四位上茶。”随即坐下道:“四位姑娘请坐。” 原以为她们会坐下说话,哪知道四个女子相互看了一眼,最后由身材略高的一位道:“奴婢奉命伺候县子,岂敢坐下。” “坐吧,此乃吾之府上,不是宫中,规矩没那么多。”谢岩紧跟着又道:“不管王大总管与尔等如何吩咐,记住,吾府上,另有规矩,现在,坐下即可。” 四名女子闻言不再坚持,纷纷落座。 眼看她们都坐下,吴成上好茶后,谢岩方才开口道:“既然陛下和娘娘,将几位送入吾府上,那么也就可以算作‘家里人’,有一点请几位莫要误会,凡吾府内所有人,皆称‘家里人’,并无其他特殊意义。”说到这里,谢岩特意看了一下四位女子的反应,却见似乎什么反应也没有,只好继续说道:“府内没有奴婢和奴仆,每个人都有份例可拿,四位也不例外,至于数额嘛,待回乡后,由管家去定吧,吾从来不问这些事务,不知四位可有异议否?” “谨遵县子之命。”四人同声言道。 “那就好。”谢岩说着对门口唤道:“吴成,进来一下。” “不知县子有何吩咐?”吴成迅速走进客厅,躬身而道。 “汝带几位姑娘熟悉一下府内情形,居住房间可由姑娘们自选,此外,告诉其余人,男女终归有别,前后院还是分开吧。”谢岩大致说了一下,便起身离去,其实他什么事也没有,只是不想留在这里罢了。 目送谢岩离开,吴成转身对四位姑娘道:“某家吴成,为县子亲兵,不知几位如何称呼?” “青莲、白荷、紫珠、蓝娟。”四人依次报出了自己的称谓。 吴成点了一下头,表示自己记下了,接着道:“吴某本为亲兵,甚少参与府内事务,许多事情也不甚明了,然吴某知晓,府中规矩不多,大小事务通常由罗兰姑娘,也就是管家安排,此刻在‘长安’,府中事极少,几位姑娘管好自己即可,有何需要可以告诉吴某,某家自当去办,不知几位可有明白?” “多谢吴侍卫相告。”先前和谢岩说话的姑娘又一次代众人道。 吴成认得那说话女子名唤“青莲”,当即回道:“此乃吴某份内之事,姑娘不必言谢。” “听吴侍卫适才所言,县子府上管事者,似乎为女子?” 吴成看了一眼问话的姑娘,回道:“紫珠姑娘所言不差,县子府内大管家正是女子,不过吴某提醒一下几位,罗姑娘与县子颇有渊源,且办事很是得力,日后在府内,可莫要惹恼其才是。” 四名女子怎么听吴成的话,都觉得有些怪异,女子当管家,本就有些惊世骇俗,居然还不能惹?要知道,在她们心里,成为“新安县子”的妾侍,可是皇帝陛下的安排,难道说,还能有变数不成? 吴成可不管她们怎么想,接着道:“‘长安县子府’是临时住所,房屋不多,只能委屈四位姑娘分住两个小院,一切其他事宜待回乡安排,不知如何?” 四位美女相互看了下,最后依然由青莲回道:“一切但由吴侍卫安排便是。” “甚好,几位姑娘且请随某家一行。”吴成说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而后带着四位姑娘前往安排她们居住的小院。 两座小院各有两间房,通常是大户人家安排妾室居住的,原先一直空着,不过里面一应物件俱全,除了没有婢女,其它什么也不缺。 吴成将她们带进小院之后,便独自离开了,他需要去和其他的亲兵们都说一下,日后前后院得分开的事情,以免发生不必要的麻烦。 吴成前脚刚走,四名女子便一起凑到了紫珠的房间里,年纪最小的白荷首先道:“不是说陛下将咱们姐妹赐与谢县子为房里人的嘛,怎么好像不是那样啊?” “汝个小丫头,是不是见谢县子年青俊俏,动了春心?”年纪稍大些的蓝娟打趣道。 “才不是呢。”白荷立刻否认道:“小妹只是觉得,好像和王公公说得不一样。” “才不信呢。”蓝娟继续轻笑道。 “好啦,别说那没用的。”青莲开口制止了二女相互间的对话,转而对年纪最长的紫珠道:“姐姐如何看待此事?” 紫珠沉吟片刻后,道:“吾等姐妹,原本皆为家中卖给官府,由地方官送进宫巴结陛下的,入宫两年来,连陛下的面都不曾见过,如今能够进入县子府,已是天大幸事,何必管那么多?” “姐姐,若是在府内和宫中一样,那、那岂不是一样孤老终生?”青莲问了一句最为实际的话。 应该说,这也是白荷、蓝娟最关心的事,三个人一起看向紫珠,均想听听她的看法。 其实,说是年纪最长,实际也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紫珠又哪里能够有多少见识,想了半天之后,才说道:“吾有听‘清宁宫’的福安(小宦官)说过,当年冯县男在青楼留名,与三位女子结下善缘,最后是谢县子将人赎出带回‘卫岗乡’,只是并未和旁人预料的一样纳入房中,而是给了那几位姑娘自由身,现在在乡里好像还是什么管事。”说到这里,她看下自己的三位姐妹,而后继续道:“若是也能如此,方才是最好,只可惜咱们姐妹乃是宫里出来的,只怕是……”后面的话不说,其余三女也能明白。 “那怎么办啊?”白荷着急地道。 “还能怎么办?唯有听从谢县子安排。”青莲接过来道:“吾等皆女流,能有得选吗?” 这一问,是大实话,也是最现实的事情,身为宫中女子,且被当作物品赏赐出去,她们的命运,注定了只能由谢岩决定,她们自己是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力。 其实别说是她们四个,放眼整个大唐,能够自己决定命运的女子,那也是少之又少,甚至连母仪天下的皇后,也做不到。 然而,天下之大,总归会有那么个把幸运女子,完全拥有自己选择人生的权力,只是她,却选择了一个很多人都无法理解的做法…… 狄萱萱,就是这么一个幸运者! 冯宝离开“宝庄”前,特意交待过,狄家姐弟可以住在自己府里,权当客人对待,无论想做什么,皆可自行决定。 可是,就在冯宝带人准备出门的时候,狄萱萱一个人站在大门口,坚称:“县男去哪里,吾就去哪里!”态度之坚决,无论冯宝怎样劝说皆不让步。 正当冯宝试图让人强行将其架开时,狄萱萱忽然拔出一柄短刀,直抵自己心脏位置,并且口称:“若县男自顾离去,吾当血溅当场。” 如此一来,冯宝是彻底没辙了,只能带上其一同上路,并且十分不理解地叹息道:“我是去岭南那蛮荒之地,你跟去干嘛呢?” 狄萱萱是一句话也不回,直接上了装运物资的马车,哪怕冯宝提出单独给她备一辆马车同行,她也不下来。 冯宝知道她是担心自己把她给甩了,所以不肯下来,最后没办法,只能由她去了,只不过另外让人驾了辆空的马车跟着,等她何时愿意下来,再坐进去。 说来也巧,出发不到一日,天空中开始飘起雨丝,冯宝让人请狄萱萱上空的马车,以免淋湿衣服,造成不便,可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位姑娘无比的固执,死活就是不肯上空马车,最后弄得冯宝实在没有办法,眼看雨就要变大了,只好提出:“狄姑娘与我同乘一辆马车,这总可以了吧?” 这一次,狄萱萱那是二话不说,直接跳下装物资的马车,走进了冯宝的马车车厢里。 第三百四十七章 偃师县(一) 颠簸摇晃的马车车厢里,冯宝瞅着狄萱萱已经不少时候了,而这位来自异域的女子却一点也不怵,很平和地看着冯宝,仿佛没事人一般。 “我说狄姑娘,好好的留在乡里不好吗?非要去南方,那地方对北方人来说,可谓去了便是九死一生,何苦来哉?”冯宝还是没忍住,先开了口。 “县男远行,身边岂可无人照顾,萱萱无事,跟随同行,实为理所应当。” “我不信。”冯宝微微摇首道:“你不会是因为我和许、许姑娘的事,而觉得同情吧?如果是,那真没有必要。” “县男有大恩于家祖父,对萱萱亦有救命之恩,与旁人无关。” “等会儿,什么‘救命之恩’?我连你面都没见过,何来此说?”冯宝奇怪地问道。 “自进入‘甘州’境内,萱萱突发恶疾,多日高热不退,若非阿弟遇上县男,得以对症良方,怕是早已命赴黄泉,此恩岂可忘却。” 听完狄萱萱平静的叙述,冯宝终于想起来自己好像是有让人带狄青去弄过药什么的,却不曾想一个很小的事情,竟然无意中救人一命。 正所谓凡事皆有因果,有了“救人”的因,才会有今日坚持同行的果,冯宝这下是彻底没办法了,只能将狄萱萱算作是南下的成员之一了。 东行三日,冯宝一行进入“偃师县”县城。 “偃师”,因周武王东征伐纣在此筑城“息偃戎师”而得名,隶属昔日夏、商、东周、东汉、曹魏、西晋、北魏等七朝都城范围内,虽多次经历战火,依然人口众多,市面繁华。 冯宝一行人数众多,故而直接包下一家不大的客馆,预备休息两日,顺便补充些物资再行上路。 冯宝亲自交待给亲兵们一些事务后,回到自己房里,却不料想看到狄萱萱正在整理床上的被子等物品,弄得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狄姑娘还是莫要弄了,这些下人的活计自有人做,姑娘乃是客人,好生回房休息便是。” “无妨,举手之劳而已。”狄萱萱一边继续弄着,一边说道。 冯宝现在也大致知道,狄萱萱是一位性格比较固执的女子,一般而言,她决定的事,很难更改,只不过此乃小事,愿意弄就随她去吧。 于是,冯宝倒了两杯水,自己喝了一杯,另外一杯放在案几上,同时道:“狄姑娘,渴了此处有水。”说完便借口去看下物资准备情况,离开了房间。 狄萱萱是一位很细致、很爱干净的女子,她将冯宝的床铺整理好以后,又打开清水,开始擦拭案几等陈设,仿佛是自己的卧房一般,忙的不亦乐乎…… “校尉——咱们可算追上了!” 狄萱萱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就听得急促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刚一回头,就见一名十分精壮的年青男子快速走进房间,与此同时,耳中又听到:“校尉……” 只是这一次,那男子已经发现了狄萱萱,下面的话,实在说不出,且人也怔立当场,可是他忘了,自己身后还有两名同伴,因为看不清前面状况,同样快步走进,猛然间前面的同伴停下,令他们猝不及防,收不住脚,一下子撞在同伴身上,令最先进屋之人,向前踉跄了几步,才停下身形站好。 “吾、吾等走错房间,无意冒犯,还请见谅。”最先进屋的男子,赶紧向狄萱萱行了一个礼,当作赔罪,随即转身招呼同伴准备离开。 “且慢!”狄萱萱唤了一声,开口道:“几位没有走错,此乃冯县男之房间。” “既是校尉的房间,汝为何人?缘何在此?”还是最先进屋之人问道。 狄萱萱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三个人,年纪都不大,和自己相仿,其中两人身材相似,另一人明显高出些许且更加壮实。 尽管没有在“卫岗乡”待过,狄萱萱却在数千里同行的路上知道了一些事情,比如说,凡是称呼“校尉”的人都是冯县男的嫡系;又比如,“卫岗乡”出来的骑兵,身上披的甲胄,乃是大唐最好的,基本上除了少数天子亲兵装备有那种黝黑泛光的甲胄外,绝大多数军队根本就没有。眼前的三个人,同时满足了上述两个条件,狄萱萱不用问,也知道他们是“卫岗乡”追过来的人。 “吾乃冯县男府上宾客,在此替县男收拾房屋,不知三位何人?因何直接闯入?”狄萱萱站在那里,义正言辞地问道。 “宾客?收拾房屋?”进屋的三人顿时觉得脑子有些不够用了,这世上哪有客人替主人收拾房屋的啊,说出来也没人相信啊!可眼前偏就是如此。不知道的可以后弄清楚,现在依礼回复才是要紧。 “‘皇家学堂’方九。” “罗盛。” “林大憨。” “见过姑娘。”三人分别报出姓名,最后一齐欠身行礼。 “三位,‘西州’狄萱萱有礼了。” “请问姑娘,校尉,即冯县男此刻身在何处。”方九问道。 狄萱萱道:“冯县男在前院,应该片刻即回。” 方九他们三个互视一眼,显然是有些拿不定主意在此等候或是前去找寻冯宝。 狄萱萱猜出他们的想法,直接说道:“三位若是等候县男,请站于门外,莫要妨碍吾做事情。” 此言一出,方九他们只好无奈地退到房门口外。 “方子(罗盛对方九的称谓),此女子谁啊?一点也不客气。”罗盛压低了声音问道。 “谁知道啊,不晓得哪里来的,不过看样子应该和校尉很熟,否则进不了房间。”方九回道。 “要不、过去问问。”林大憨努了努嘴,指向不远处的两名亲兵。 “不用了,校尉很快就知道咱们来了,估计立刻就到了。” 事实证明,方九猜的很准。他们三个站了不到半炷香时间,冯宝即从前院走回来了,一见方九他们就说道:“谁让你们三个跑来的?” “校尉可算是回来了。”方九最先看到冯宝,急忙迎上去行礼道:“小的拜见校尉。” “好啦好啦。”冯宝摆摆手,示意方九不用多礼,跟着向前一步对后面跑来的另外两个说道:“你俩也不用行礼了。” 三个比冯宝小上一些的年青人,围上来,依旧一齐行了一礼。 “呵呵,我的话不管用了是不是?”冯宝佯怒道,跟着在每人胸口拍了一下,而后道:“有日子不见,你们可都长高了些。” “那是当然,除了课业,便是操练,能不长高吗?”罗盛一脸嬉笑地说着。 “刘愣子有那么狠?”冯宝疑惑地问了一句。 “是啊,别提多狠了。”方九立刻接过来道:“学堂里没人不怕刘叔。” “你们那几个也都太不像话,下手狠点也没什么。”冯宝说着,一挥手道:“走,屋里说去。” 三个大小伙子就这么着跟在冯宝后面,一起走进了房间。 狄萱萱仍然在忙着,看见冯宝他们进来后,先开口道:“县男,吾已经准备好了热茶。”说着直接拎起装有热茶的水壶,往案几上的茶杯里倒上。 冯宝暗自摇了一下头,没去理会狄萱萱,而是招呼方九他们坐下说话。 房间里仅有一主两客三个案几,好在都不是外人,方九和林大憨各自占据一个,罗盛则在方九旁边席地而坐,倒也不受影响。 狄萱萱给每人上好热茶后即退出了房间,她刚刚把门带上,罗盛立刻问道:“县男,那位姑娘何人?怎会在此?” “你小子问那么多干什么?”冯宝眼睛一瞪,随即看向方九,问:“可是警官让你们来的?” “校尉说的是,谢县子命吾等三人追随左右,以作护卫。”方九说着,自怀中取出一个密封好的牛皮袋递给冯宝,又道:“里面有县子的私信和十万贯‘钱票’。” 冯宝什么也没说,接过牛皮袋,拆开封口,探手取出一沓带颜色的纸张,大致看了眼,都是面值“五千贯”的“大唐卫岗钱票”,最下面则是一并未封口的信函,打开一看,见全是“汉语拼音”写的内容,难怪没有密封,反正没人能够看得懂。 信中内容很多,但主要只有两个方面,其一是说自己派方九他们充当护卫,且携带了最新制作出来的一架“望远镜”以及四套改进过的武器装备,以备不时之需;且详细说明了“钱票”使用方式,尤其提到了“洛家”会有人随行,已解决钱财之所需;其二,谢岩非常详细地说了一下去“岭南”需要注意的事项,诸如需要防止蚊虫叮咬以及千万不能喝生水等等,内容可谓详细之极!在信的最后,谢岩对于自家夫人许爰的事仅仅提了一句“我会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和应尽的责任。” 冯宝合上信,这才察觉自己的眼里,已有些湿润!他知道,有些事情,怪不得任何人,更怪不得谢岩,哪怕在自己不告而别的情况下,谢岩依然替自己设想了很多,虽然许多事情他自己本人也知道,但是信中浓厚兄弟情谊,那确实不带有丝毫虚假,应当说,不是亲兄弟,胜过亲兄弟! 第三百四十八章 偃师县(二) “校尉,没什么事吧?”方九见冯宝很长时间不说话,忍不住轻声问道。 “没事。”冯宝应了一句,将信和“钱票”放回牛皮袋,而后言道:“你们随我去南方也成,不过我有一个条件。”说着,扫视他们一眼,道:“学业不可荒废,若是回乡时,无法通过毕业考试,还得回去给我继续进学。” “啊——”三个人同时愣住了,原以为躲过学业,哪知道会是这么一个结果,不由得全部傻了眼。 “怎么,尔等不愿意?”冯宝问。 “没有没有!”方九第一个接过来道:“一切全听校尉的。” 罗盛和林大憨那是不答应也不成啊,不过在他们看来,接下来的两三年不用进学已经是天大的好事,至于以后,管不了那么多啦。 连同方九他们三个,冯宝随行的亲兵总数达到三十六人,其中有二十人都是十七八岁的小伙子,他们凑一起后,客馆里那是更加热闹了,笑声四起,嬉闹之声不绝于耳。 次日一早,冯宝睡得迷迷糊糊中,听得有人进屋,他习惯于侧卧,且面向墙壁,所以连动都懒得动,口中含糊地道:“早饭给我留点,让我多睡会。” “县男不是说一早外出的吗?” “怎么会是女子声音?”冯宝下意识地想着,但仅一瞬间,他立刻惊醒过来,一回头,见果然是狄萱萱,赶紧又回过头,道:“你、你先出去,我马上就起来。” “洗漱用的热水,萱萱已经备好,县男可自用,待会儿再过来给县男整理一下须发。” “行行,你先出去,待会再说。”冯宝应了一句,直到耳中听到脚步声走出房间,他这才迅速从床上爬起来,跟着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洗漱完毕,然后打开房门冲着屋外嚷道:“方九,你小子死哪去了?快滚出来!” 片刻,方九没有出现,狄萱萱倒是从房间里走了过来,并且来到近前道:“适才萱萱遇着方护卫,便让他去用早膳了,请回屋可好,容吾替县男打理须发。” 冯宝在家里的时候,也是有婢女伺候的,所以对这事倒也不排斥,抱着无所谓的心态,任由狄萱萱给自己梳头了。 铜镜的清晰度那是无法跟后世的玻璃相比,冯宝隐隐看到一个带着面纱的女子在自己身后站立,动作轻盈地在梳理长发,嘴上虽然什么没说,心里总觉得怪怪的,希望这事早点结束才好。 “县男稍后可是去街上?”狄萱萱忽然问了一句。 “不错,要去买些东西。”冯宝回道。 “不知萱萱可否同去?” “当然可以!”冯宝想都不想地道:“过会同去,想买什么买什么。”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道:“我怎么忘了呢,女孩子是需要买些自己的东西。” 狄萱萱有些不明白冯宝的意思,却也没有问,在她看来,能一同上街,已是可以了。 很快,梳理完毕后的冯宝即前去用早饭,见着方九后,狠狠地数落了他一通,最后道:“去找掌柜的打听一下,县城里哪家商号跟‘佩兮阁’有生意往来。” “佩兮阁”以出售和女子有关的物品闻名“洛阳”地区,若是和它有生意往来,自然可以买到女子用品,冯宝既然答应了一会儿带狄萱萱出门,当然得先设法弄清楚此地情形,免得多跑冤枉路了。 结果很意外,县里有好几家和“佩兮阁”有来往,方九还特意写出了那些商号的名字。 冯宝就纳了闷了,心说:“芊芊她们现在生意有那么好了吗?真是怪哉!” 心中有了疑惑,自然需要去证实,冯宝收起字条,对方九吩咐了一些事情后,便继续吃早饭…… 吃顿早饭当然花不了太长时间,不过冯宝吃完后,并没有回自己房间,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有些“怕”见狄萱萱,干脆去了亲兵们那里,随意的说话聊天去了。 没过太长时间,方九前来禀道:“校尉,全都准备好了。” “走,咱们出去逛逛。”冯宝当即起身第一个向客馆外走去。 十名亲兵,外加冯宝和狄萱萱,带着两辆平板马车就上了大街,刚到路口便左右分开了,一部分人去采购物资,另一部分则去了县里最热闹的市集。 冯宝一行走在大街上,其实颇为扎眼,冯宝和方九装束差不多,都是简单的把头发聚拢扎起,且未曾留有胡须;狄萱萱倒是简单装扮,只是挂着一幅面纱,与常人很是不相同;至于罗盛和林大憨两个家伙,一个斜挂一张巨弓,腰佩横刀,另一个却是腰后斜插一支短矛,可实际上,那是一只折叠的短矛,一旦骑上马,展开后,便是一支能够冲锋陷阵的铁制长矛,这是张猛最新弄出来的武器,因为分量不轻,非力大者不可用,林大憨天生力气惊人,挑选武器装备的时候,一眼便选中了这只折叠铁矛!他俩都是标准的唐人装扮,留有短须,在加上高大魁梧的身材,一看就像是亲兵护卫之流。 “校尉,咱们这是去哪儿?”方九走了一会,问道。 “凝华堂” 方九明白了,冯校尉那是直接奔此地最好、最大的一家商号去了,而且他还记得客馆掌柜有说过,好像那家商号,是什么刺史的产业,具体的就不清楚了。 “偃师县”城的市集不算很大,商铺也远不如“卫岗乡”那么多,一座两层木楼,是市集上最高的建筑,同时也是此地最大商号“凝华堂”所在。 进得店铺,立刻有活计迎上来“请安问候”。 “去把掌柜唤来,就说‘卫岗县男’前来。”方九直接说道。 伙计本就是很有眼力劲的人,仅仅看了一眼,即知来者不凡,如今更听说是什么“县男”,那更是迎上谄媚地笑道:“请稍候,小的这就去请掌柜的过来。”说完,让同伴招呼冯宝一行坐下,自己匆匆进了后院。 功夫不大,一名三十上下的精干中年人快步走来,一见冯宝即拱手行礼道:“田四海见过冯县男。” 冯宝闻言抬首问道:“看样子,掌柜的好像认识某家?” “县男说的是。”田四海道:“小的曾随东家去过贵乡,与两位‘黜置使’皆有一面之缘。” “原来如此。”冯宝点了点头,只是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认识他的人多的去了,算不得稀罕。 “不知冯县男大驾光临,小的有失远迎,还请恕罪才是。”田四海依旧客套地说着。 冯宝道:“无妨,某家是来买些物件,仅此而已。” 田四海道:“不知县男意欲购买何物?小的也好命人安排。” “听闻贵号与‘佩兮阁’有生意来往,不知主要是哪个方面?”冯宝问道。 田四海是个精明的人,他先是看到一旁坐着的狄萱萱,而后又听冯宝问起“佩兮阁”,猜测出一个大概,便主动说道:“回县男话,几乎都有,敝号二楼有两间连通的屋子,专售女子之物。” “甚好!”冯宝应了一句,转首对狄萱萱道:“去二楼看看,如何?” 狄萱萱没有回答,但是微微颔首,算作是回应。 “掌柜的,安排人好生接待这位姑娘,届时由某家结账。” “县男放心,必定不会有差池。”田四海说着,向一旁候着的伙计道:“去二楼,让明珠亲自下来。” 很快,一名姿色尚可的妇人从二楼走了下来。 田四海对其吩咐了一些事情后,便让她带着狄萱萱上了二楼。 尽管在大唐,冯宝有官职、有爵位,称得上是勋贵中的一员,然而,他终究是来自讲究人权和平等的二十一世纪,所以在骨子里,从来也没有看重什么身份地位,正因为如此,他直接对站立一旁陪着的田四海道:“掌柜有事可自去忙着,某家不喜有人在旁伺候。” 田四海去过“卫岗乡”,也听说过冯宝不拘小节的事,故而清楚他所说绝非客气,于是打了一个招呼,行一礼后,便告辞离开,当然了,留下伙计在一旁随时听候吩咐。 “县男”这个爵位,在朝廷官员品级当中,不过是“从五品上”,比一般的“州刺史”都要低。那么,对于“州刺史”家的嫡子而言,完全也没有必要太看重。 可是,“卫岗乡”太特殊了,也太出名了,那里出产的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早已名扬天下,甚至于有许多东西,旁人只闻其名,不见其物,致使以讹传讹,越说越玄乎,令听者难以置信。 “凝华堂”表面上的东家姓明名风,但县里的人都知道,真正的东家是此地望族“明氏”,家族中实际掌权者现为“豫州刺史”明恪,基于此,明氏子弟在县里,可谓呼风唤雨,势力甚大。 明恪有一嫡子,原先一直随父亲居于“豫州”,月前回乡省亲,后来嫌老家在村里不好玩,便带着几个家丁住到了“凝华堂”。今日,“卫岗乡”冯县男来的消息,很快通过伙计们的嘴,传到了后院。 原本他们只当闲话在说,可是当那位正指挥家丁上树掏鸟窝的明家嫡子听说“卫岗乡冯县男”来了之后,他竟然二话不说,直接扔下所有一旁伺候的家丁,一路快跑,直奔前院而去,任凭家丁如何在后呼唤,也全然不予理睬,仿佛去晚了,就见不着人一般。 那么,他找冯宝究竟要干什么呢?无人知晓! 第三百四十九章 偃师县(三) “喂,听闻冯县男到访,人呢?” 正坐在一案几后休憩的冯宝,听到上述话语后,不免好奇地寻声望过去,见有一十岁上下,身着锦衣的小男孩正抬头问着一名伙计。 大约伙计给了答案,所以那小男孩直接就向冯宝走了过来。 到得近前,才要张口说话,突然,铺子大门外传来一声惊呼:“摔倒了,有人摔倒了——!”如此突兀的惊叫声,恰好阻止了小男孩想要说话的意思。 “校尉,听声音在大门外。”方九反应很快,立刻说道。 “去看看,出了何事?”冯宝当即言道。 方九闻言而出,片刻即回,禀道:“有一汉子当街晕倒,吾看不明原因,不敢施用急救。” 冯宝知道方九说的没错,在弄不清楚突然晕倒的情况下,有些时候,贸然采用急救措施,反而有可能害了别人,便问道:“可有人去请大夫?” “请什么大夫啊!”那名小男孩突然大声道:“待本郎君去看下。”紧跟着回首对伙计道:“去后面把吾之包袱给取来。”说完,得意的瞧了一眼冯宝,而后迈步出门。 “这小孩有点意思。”冯宝在心里想着,嘴上是一个字没说,而是从案几后起身,跟在小男孩后面,他到要看一看,这孩子究竟有多大本事? 出大门向左约十步,许多人围在那里七嘴八舌地说着话,且人有越聚越多的迹象。 小男孩身材矮小,先从人群缝隙里钻了进去,冯宝有林大憨在前面开道,也算不得慢,很快就进了人群最里面。 的确,一名中年男子躺在地上,冯宝看得出来,此人晕倒之前,肯定是臂膀本能地撑了一下地,否则直挺挺地倒下,头部多半会受伤,现在看来,至少还没出现如此情况。 冯宝不懂医学,自然不会傻到自己去检视倒地之人,他好奇的是,那个小男孩却是蹲在那个男子身边,左看右看,不知看些什么。 围观的百姓们,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不过有一样冯宝是听出来了,倒地之人,是一家米店的伙计。 “马叔!马叔这是怎么啦?”声音中,一个年青汉子挤出人群,一边呼唤,一边弯下腰,看那架势是想要扶起那名倒地之人。 “别动他!”小男孩突然尖叫一声,紧跟着猛地一推那年青汉子。 事发太过突然,年青汉子丝毫没有准备,被直接推倒,一屁股坐在地上。 “汝个兔崽子。”年青汉子一面骂道,一面快速爬起来,不过看那样子还是去扶起倒地之人,并没有找小男孩麻烦的意思。 “汝不可以动此人!”小男孩又一次挡在年青汉子面前。 “闪开!”年青汉子有些怒了,直接伸手去推小男孩。 可就在他的手堪堪触及小男孩身体时,凭空落下一只巨手,如同铁钳一把抓住年青汉子的手腕,跟着就见一名铁塔般的巨汉出现眼前,并说道:“县、县男说了,不可以……动,听……这位小郎君的。” “等等吧,不是什么病人都可以扶起来的。”冯宝上前一步,向小男孩道:“冯某若是所记不错,似乎如此,不知小郎君以为如何?” “嗯!”小男孩重重点了一下头,然后道:“此人口歪,四肢瘫软而倒地,不可移动。” “哦,不知此为何症?”冯宝愈发好奇了,因为他只知道,有一些疾病突然发作时,是不可以移动病人的,更不可以随便使用急救方法,那个弄不好可是会死人的,然眼前这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小男孩,却能够一眼看得出来,却还能说出名堂来,“莫不是哪家国医的后人?” 正当冯宝胡乱猜测之际,“凝华堂”里跑出来两名仆役装束的人,其中一人手上拎着一个包袱,他们用尽力气挤到人群里,一看见小男孩即道:“少郎君,包袱取来了。” 小男孩那是二话不说,接过包袱即放在地面,并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开。 冯宝先是看到了一套针灸用的针具,才以为自己没有猜错,却又看到了一些用朱砂绘制在黄纸上的符箓。 还没等冯宝想明白,就见那小男孩取出几张符箓,以最快的速度贴在倒地之人头顶以及双手掌心,跟着起身右手放于胸前,形成一个标准的道号模样,口中念念有词,开始围着倒地之人走了起来…… 冯宝真是有种“被欺骗”的感觉!原以为是哪位高人的弟子或者后人,结果却是在自己眼皮底下大搞“迷信活动”。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这玩意儿要是能治病,那后世是还要开办医学院干什么?全都去当道士得了。 唐人被骗那也就算了,反正他们原本也不知道,可自己被人骗了,那可就实在说不过去了,冯宝觉得,是时候自己出手拆穿这场骗局了。 然而,世上有一些事就是那么玄妙,冯宝刚打算张口说话,那小男孩忽然停止了“做法”,从地上包袱里取出一支很细的银针,紧跟着以飞快的速度举起倒地之人的右手,在其每只手指尖部位,扎了一针,随后挤出几滴鲜血,跟着又举起左手,同样如此。 冯宝这下是算是惊呆了,他虽然不懂医术,但不缺见识,在其记忆当中,貌似“中医急救术”里,就有这样的做法,只是取怎样的穴位,为何如此,那就一概不知道了。 “小兔崽子,汝到底懂不懂?吾可要报官去了。”那个原先想要扶起倒地之人的年青汉子,见毫无反应,忍不住大声问道。 他这一说不要紧,许多看热闹的人也跟着纷纷议论起来,其大意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是附和年青汉子的意思。 冯宝看了一眼那个小男孩,见其丝毫不受影响,弄完两只手后,在鼻尖部位同样施针,但是接下,却又开始“做法”了…… 冯宝有些明白了,大概教小男孩医术的人,多半是个“巫师”或者“道士”,以所谓“法术”掩盖医术本身,好多骗取他人钱财,而小男孩年纪太小,根本分不清中间关节,只是在照葫芦画瓢,有样学样而已。 大致想清楚事情原委后,冯宝立刻对方九他们三个道:“去看好那孩子,莫要让人靠近。” 有了他们三个人站出来,原本有些喧闹的场面顿时安静了不少,那个叫嚷“报官”的年青汉子,此刻见无人呼应自己,也只得在一旁干着急了,他算是看出来了,凭自己一个人,恐怕连那孩子的衣角都别想碰着了。 正当此时,那个小男孩,又开始在倒地之人的脚趾趾尖扎针,手法和手指尖完全一样。 不过,在冯宝眼中,这小男孩的医术极为不凡,居然隔着袜子下针,那个难度可是不一般的大,取穴稍有偏差,很可能将前功尽弃! “厉害啊!”冯宝嘴里轻轻地念道,心里却是打定了主意,待会一定要弄清楚他是谁? 双脚施针完毕,倒地之人依然没有醒来,正当喧闹声再起之时,小男孩又一次去包袱那里,只是这一次,他没有拿出符箓,而是换了一支长一些的银针,并用此针刺“人中穴”,针尖向上斜刺,作捻转之状,与此同时,口中念念有词,不知道在念些什么…… “呔——还不快快醒来!”小男孩突然收针,跟着即是一声断喝,声音之大,压过所有嘈杂之音。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倒地之人忽然睁开眼睛,一脸茫然地看向四周。 “天哪!真的醒了!”不知道谁发出了一句不可思议的话语。 “马叔、马叔!”那位年青的汉子再也忍不住,直接冲向倒地之人身侧。 这一次,那小男孩没有任何动作,方九他们也没拦着,因为他们也看出来,倒地之人那是真的醒了。 接下来,那自然是很常规的一幕,喝彩声、叫好声四起,那年青汉子扶起倒地之人,向小男孩又是赔罪,又是道歉,更多的还是感激…… 冯宝冷眼旁观,见那小男孩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吩咐了一些需要注意的话……然而,冯宝却发现那小男孩特意瞟了自己一眼,且神色甚是得意,大有“怎样,吾还行吧!”的意思。 冯宝报以一笑,心说:“这孩子,还真是不错。” 当街救人一命,且不需要任何报酬,莫说是一个孩子,换做任何人,那都值得大肆宣扬,于是乎,明家小郎君的“光荣事迹”,在最短的时间里,响彻整个市集,并迅速向外扩展。 回到“凝华堂”里,先一步进去的冯宝,站在铺子中间,面对大门,一直等那个小男孩走出拥挤人群踏入店铺。 “啪、啪、啪啪啪……” 自冯宝发出第一个掌声,方九他们也跟着鼓掌,当几个人一同发出连珠密响般热烈的掌声时候,哪怕不懂“鼓掌”是何含义的小男孩,也猜出来这是一种礼仪。 既然别人以礼相待,小男孩觉得自己也不应当失礼,于是正式向冯宝行礼而道:“明氏嫡子,明崇俨见过冯县男。” 第三百五十章 拜吾为师,可好?(一) “明崇俨?”冯宝心里念了一遍,感觉有印象,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是谁,只得按捺住好奇心,还礼言道:“少郎君不必多礼,适才当街救人,实为大德,令冯某甚是叹服。”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明崇俨颇为得意地道。 冯宝笑了笑,抬手道:“少郎君,不知可否坐下叙话?” “自无不可,县男请。”明崇俨像个小大人一般也做出了一个“请”的动作。 冯宝也不客气,率先坐到案几之后,待明崇俨坐下后,方才问道:“冯某观适才之病人,当是头部有恙,不知对否?”说着,还用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头部。 明崇俨却有些吃惊地道:“县男懂医术?” “不不!”冯宝摇首言道:“冯某不通医术,只是猜测罢了,还望小郎君指点一二。” 明崇俨稍作沉吟,再道:“此人有‘风疾’,然甚是轻微。” 冯宝微微颔首,情形果然跟猜测的差不多,那个人应该是有高血压之类的疾病,引起轻度的“中风”,致使当街瘫软在地,难怪明崇俨当时阻止旁人搬动病人,此类病人,若是不采取正确方法,随意触碰搬动,那绝对就是死路一条,如此可见,明崇俨的医学造诣,非一般大夫可比。 可冯宝就纳了闷了,初唐时候的名医,除了孙思邈,好像就没别人啊,稍微次一些的,也都在“长安”和“洛阳”,小小的“偃师县”,何来一位“名医”?特别是“明崇俨”这个名字,真就是好像听说过。 冯宝很清楚,在后世能够听说过的唐人名字,绝大多数都非一般人,可见,眼前的这个小男孩,日后定然颇有作为,然其到底是谁呢? 冯宝在那儿胡思乱想,一时间忘了说话,明崇俨却显得有些不耐烦了,张口说道:“冯县男,某有一事请教,不知可否?” 冯宝定了定神,应道:“当然可以,少郎君请问便是。” “明某听闻,‘卫岗乡’有‘千里眼’,不知可有此事?” 望着明崇俨满脸期望的小脸,冯宝笑了,心想:“到底是个孩子,好奇心重啊!” 想归想,行动上却不曾慢下,冯宝转首对方九道:“把‘望远镜’拿给少郎君。” 方九闻言自怀中取出了最新式的“可拉伸单筒望远镜”,而后小心翼翼地交到明崇俨手中,还不忘交待一句道:“此物极其珍贵,还请少郎君珍惜才是。” 明崇俨拿过望远镜,仔细看了又看,甚至于还放到眼前,除了一些模糊的人影,什么也看不到。 “这——这就是‘千里眼’?”明崇俨奇怪地看向冯宝,大有以眼神询问:“汝在逗我玩吗?” “此物不叫‘千里眼’,其准确名称是‘单筒望远镜’。”冯宝说着,从案几后站起来,走到明崇俨身旁,伸手取过望远镜,而后向着店铺大门外,用望远镜看去,同时用手在调试焦距,待看得清楚远方,这才交给明崇俨,又道:“现在试试。” 明崇俨将信将疑地拿过望远镜,看向冯宝先前所看的地方…… “看到了!看到了!”明崇俨激动地大声道,而且立刻从案几后爬起来,迅速跑向大门口。 “喂——”方九意欲阻止明崇俨拿着望远镜上街,却不料冯宝伸手将其拦下,同时对罗盛、林大憨道:“你俩跟过去,保护好即可,莫要去管少郎君的事情。” 等罗盛他们追出后,方九很是不解地问道:“校尉,望远镜咱们可只有一具,万一……” 冯宝摆了摆手,示意方九不必多说,而后道:“男孩子就应该有好奇心,难道你没发现,这位少郎君的好奇心,可比别人大上许多。” 方九怎么也理解不了冯宝这句话是何意?不过有一点他可以确定,自家校尉,对明家的少郎君那是极好,在他的印象当中,好像就没有过类似事情发生。 明崇俨拿着望远镜出去玩耍了,冯宝自然得空好好想想,自己究竟是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 还没想出个结果,狄萱萱在那名叫“明珠”的妇人陪同下,从二楼走了下来。 冯宝起身道:“都买好了吧。” 狄萱萱点了一下头,算作回应。 “禀县男,总共花费二十五贯,东西是给送过去,还是……” “二十五贯?怎么这么少?”冯宝疑惑地问了一句。 “回县男话,娘子仅仅买了两件衣服和一些女子物品,是以不多。”那个明珠回道。 “足够了。”狄萱萱于一旁补充一句。 冯宝摇首道:“那不成,有钱不花,那还要钱干什么?”说完,直接对明珠道:“听汝刚刚所言,似乎贵号有成衣出售,可是如此啊?” “的确是,敝号与‘佩兮阁’合作,用他们的样式,专为娘子们订制衣物,有部分样式是有成衣的。”明珠恭敬地答道。 “那按照狄姑娘的身形,每种样式都拿一件,还有,贵号可有配饰?”冯宝再问。 明珠赶紧回道:“有的,只是这位娘子似乎不喜。” 冯宝心说:“哪有女孩子不喜欢珠宝首饰的。”明面上却道:“可能汝拿出来的不大好,这样吧,将最好的取来,某亲自看下。” 像冯宝这样的豪客,那是商贾们最喜欢遇上的,明珠忙不迭地答应,并向一旁的伙计道:“还不快去按县男说的办?” “县男,萱萱真不需要那……” “无妨!”冯宝直接打断道:“左右不过是钱财,生不带来,死不带走。”说完,径直回案几后坐下了。 冯宝有钱,而且豪爽,此事在“卫岗乡”的商贾当中,那是人尽皆知。身为“凝华堂”掌柜,田四海当然对此事有所耳闻,然当前面来报,说结账仅二十五贯时,他很是诧异,心说:“难道传闻有误?” 可还没等他多想,又有伙计前来,将冯宝的话如实说了一番…… 田四海知道了,先前应该是那女子所为,现在才是真正的“冯县男行事”!一般而言,当客人花费钱财多的时候,掌柜的必须在场,以示对客人的重视,虽然田四海知道冯宝不大喜欢有人在一旁伺候着,但是过去打个招呼,过问一下,还是必须的。 换做以往,不喜虚礼的冯宝,通常敷衍几句客套话,就会让田四海去忙自己的事去,但今日有些不同,冯宝正愁想不出明崇俨是谁,一见田四海出现,便招呼其来到自己面前问道:“方才街上出现‘救人’之事,掌柜的可曾知道?” “听伙计说了。”田四海回道。 冯宝见其表情波澜不惊的模样,不觉奇怪地道:“田掌柜似乎有意料之中的感觉,不知是何道理?” “回县男话”田四海恭声道:“实不相瞒,敝号是明家产业,而少郎君算得上是少东家。” 这事,冯宝多少能够猜出,故而应道:“原来如此,少郎君好一身高绝的医术,却不知师承哪位名医?” “高绝的医术?”田四海显然吃了一惊,微微摇首道:“田某不曾听闻少郎君学过医术,只知道少郎君早两年随郎君在‘安喜县’时,跟县中胥吏学过一些旁门奇术,故偶尔懂得弄些偏方罢了。” “冯某很是好奇,不知少郎君会哪些旁门奇术?” “那可是不少。”田四海跟着道:“像是‘竹篮打水’、‘夜半敲门’等,这些田某皆有亲眼所见,甚是神奇!” “呵呵呵呵”冯宝不觉笑出声来。 “县男可是不信?”田四海见状,以肯定的语气道:“此事知者甚众,断无虚假。” “非也,非也!”冯宝摆摆手道:“某相信,并无不信,掌柜多虑了。”说完,即起身走向正在试戴首饰的狄萱萱那里,显然是不想继续说下去了。 因为此时此刻,冯宝已经想起来,明崇俨到底是谁了! 严格来说,历史记载上的明崇俨,可称为“术士”,也可以称为“大夫”。多年之后,皇帝李治“风疾”加重,明崇俨得人举荐而入宫,虽无法根治“风疾”,却能大大缓解症状,是以甚得李治看重;又因其时常借“道术”、“巫术”之名,行进谏之举,故而在朝颇有声望。 按理说,如此人物,冯宝不应该陌生才是。可实际情况却是其人死的太早,而且死法很蹊跷,史载“遇盗匪,亡。” 此为一桩历史悬案,明崇俨到底是死于何人之手,已无法查证,但至少在当时,皇帝李治以及诸位大臣都是没人相信的,在城里,通常有护卫或者家仆随行的朝廷官员会遇上盗匪,且被刺身亡,听起来简直和编故事一样,只是由于找不到凶手,最后只能以此结案罢了。 冯宝之所以一直无法想起,归根结底,还是和医术有关,致使忽略了“术士”这个方面,毕竟他们这类人,除了极少部分特别出名的,大多数还是以其他身份被记载于史册,冯宝一时想不起,实属再正常不过了。 第三百五十一章 拜吾为师,可否?(二) 玩够了的明崇俨终于气喘吁吁地跑回“凝华堂”,先把“望远镜”递还给方九,再对冯宝道:“县、县男,此物实在太神奇,能否、能否卖给某?” 冯宝笑而不答,却道:“小郎君不妨坐下,喝口水,咱们慢慢叙话不迟。” 明崇俨也不客气,择一案几后坐下,接过一伙计递来的水杯,“咕咚、咕咚”喝了两大口,而后放下杯子,又一次问道:“不知县男可否将‘望远镜’让出?” “小郎君缘何如此喜爱?”冯宝不答反问道。 “某……某就是喜欢!”明崇俨似乎想不出其他理由,便说了一个最简单也最真实的。 “‘望远镜’产量稀少,朝廷各支大军统帅且不曾拥有,小郎君以为,此物是可以买得到吗?”冯宝依旧以询问的方式阐述事实。 “那、那……那怎么办?” 明崇俨说到底还是一个孩子,他压根没有意识到,冯宝这么说话,就是为了将话题引入自己想要的范畴当中,否则,简简单单一句“无法出售”即可,根本用不着那么啰嗦。 “晚间,若是月朗星稀,执‘望远镜’看向天空,当可发现星星在对自己眨眼,等过些年,可以弄一个更大的‘望远镜’,届时可以望向明月,看‘蟾宫’是何等华丽,‘嫦娥’是如何妖娆?不知小郎君有兴趣否?” 虽是在胡说八道,但是古人对“天”的敬畏,对于“月亮”的各种浪漫猜想,千百年不曾断绝,在“天文望远镜”没有问世之前,说真话反而不如假话更吸引人,冯宝以颇为煽情的语气娓娓道来,果然成功得勾起了明崇俨无比强烈的好奇心。 “真的?真的可以看见吗?”明崇俨瞪大着眼睛盯着冯宝问。 “自然是真,冯某从不在此等事上胡言乱语。” “可是、可是某恐怕看不到了。”明崇俨意识到冯宝只是客人,总会离开的,故而神情落寞地叹道。 “是啊,殊为可惜。”冯宝先是应了一句,忽而话锋一转道:“不过,小郎君若是有意,可晚间来‘城西客馆’,今日天色不错,当可以夜探星空,看不见嫦娥无妨,看下星星眨眼倒也不错,不知小郎君以为如何?” 明崇俨想都不想地说道:“好!一言为定,某晚间必去拜访。” “甚好!”冯宝说完,起身对一旁的伙计道:“吾等购买的物件,晚些时候随小郎君一同送去好了,顺便过去结账。”说着,又走到已经停下挑选首饰的狄萱萱身边问道:“姑娘选了几样?” 狄萱萱低声道:“两样。” 冯宝笑了笑,转身走到端着首饰盘的婢女面前,大致扫了一眼,随手又拿了几样看起来还不错的首饰,而后对一旁伺候的明珠道:“把这几个也算上,晚上一起送去。” 客人的要求,商贾是不可能拒绝的,更不用说还是如冯宝这般“豪客”,自然是忙不迭的应允下来。 完成了“购物”事宜,冯宝自然无心逗留,便离开“凝华堂”,只是临行之前,还不忘对明崇俨说了一句:“冯某晚间恭候。” 走到大街上,方九再也忍不住心中好奇,问道:“校尉缘何对明家小郎君如此之好?” 冯宝道:“我觉着吧,是不是得有个弟子了。” 冯宝说的那是极为随意,可是听在方九耳中,却是十分惊讶,他赶紧问道:“校尉动了收徒的心思?” “不错。”冯宝道:“本校尉甚是喜欢明家小子。” 方九跟随冯宝的时间不短,知道他越是说的简单的事情,往往越是认真,故忍不住叹息道:“那小子真是太有福气了,能够拜在校尉门下,真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份啊。” 罗盛他们与冯宝接触较少,所以除了有些奇怪,其他倒也没什么,方九却不同了,他很清楚一件事,虽说房元昭、萧越和杜风也称冯宝为“师”,但那是象征意义更多一些,冯宝除了在事务上给予一些帮助外,在学问一道,几乎从来没有传授过任何,仅仅是有个“师徒”名份罢了。 但是这个明崇俨可就不同了,非常有可能成为冯宝的正式弟子。要知道,古代的师徒关系,几乎相当于父子关系,尽管继承家业没份,但是在更为重要的学问、技能传承上,往往更胜一筹,许多先贤、大家的光辉思想得以延续和光大,靠的可不是儿子,那都是弟子们,因此,拥有正式名分的弟子,在一个大家族里,很多时候地位极高,连一般的庶子都不可比拟,所以说,方九的感叹,那是非常正确的事情。 方九不是谢岩,很难猜出冯宝的准确心思,他当然不会知道,冯宝从明崇俨顽皮、好奇心强的性格当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这才有了“收徒”的心思,以此同时,冯宝更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只是此事他还需要认真想想,且不可操之过急,好在明崇俨还小,日后有的是时间。 冯宝逛街,通常目的性很强,想买什么直接去,然后就结束,不过今天有些例外,他发现狄萱萱似乎对中原的市集非常喜欢,特别对一些在他看来平淡无奇的小东西极有兴趣,诸如熬制糖稀弄成图案以及捏泥人等等,只要看到便会驻足不前。想想也是,自幼在西域长大的她,从来不曾见过中原繁华,一路自“西州”东来,除了赶路还是赶路,根本也没空在沿途城池里游览,现在好不容易空了下来,当然得好好看看了。 冯宝想通了此事之后,也就随她去了,左右不过一天,明日即上路前行,再想逛街,也只有去“扬州”了。 这是冯宝平生第一次无目的的陪人逛街,哪怕走的两腿发软,他也强撑下去了,因为他总觉得,眼前的女孩子能够有勇气去一趟岭南,已经是很了不起了,自己陪着逛逛街,根本算不得事。 兴许是天色将晚,又或者是狄萱萱逛累了,总之,冯宝终于等到了她说:“时辰不早,吾等回去吧。” 有了这样一个明确的说法,冯宝自然不会犹豫,立刻招呼方九他们回客馆。 回到客馆时,晚膳早已备好,冯宝匆匆吃几口便吃不下去了,一则是太难吃,二则是确实有些累,得先回房歇会。 大概是逛街真的太累人,冯宝回到自己房里,倒在床上不一会儿居然睡着了,而且睡得很香、很沉,以至于狄萱萱进屋给他盖了一件衣服,他都不知道。 冯宝睡下约摸小半个时辰后,“凝华堂”送货的伙计以及明崇俨如约来到客馆。 验货、结账等事宜自然有专门的亲兵去处理,方九则带着明崇俨去见冯宝,哪知道刚刚接近冯宝的房间,却被狄萱萱给拦下了。 “狄姑娘,小郎君来此可是县男所邀,还请莫要阻拦。”方九很是客气地说道。 “县男累了,需要多休憩一会儿,依吾之见,不如由汝多陪一会少郎君。” 方九怎么也没想到狄萱萱会如此说话,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应当如何回话。 可令方九更加没想到的是,明崇俨居然不在意,反而说道:“某前来是看星星眨眼的,县男在不在一样。” 既然客人都没意见,那方九自然也不好坚持,便取出“望远镜”交到明崇俨手中,算是接受其建议。 明崇俨又一次拿起“望远镜”,朝向黑暗深邃的天空,对着星光望去…… 很快,居住在客馆里的亲兵们看到一个小男孩拿着“望远镜”在走来走去,不时地变换位置和方向,然所看方向皆是天空。 “方子,少郎君看什么如此入迷?”罗盛走到方九身边,问道。 方九苦笑地摇了一下头,表示自己也不知情,不过,他突然想起一件事,转首对罗盛低声道:“汝在此陪同小郎君,可千万莫要让其离开,吾去下校尉那里。” “县男不是累了休息了吗?”罗盛亦低声道。 方九道:“校尉有要紧事和小郎君说,需得唤醒。” “哦,那快去吧,此地有吾即可。” 方九轻轻拍了一下罗盛的肩头,示意“拜托了”,自己则再一次走向冯宝房间,此刻距离上一次已经过去近一个时辰了。 不出意外,方九在冯宝门前,又一次被狄萱萱拦住,只好问道:“校尉可有醒来?” “尚未曾醒。‘狄萱萱回答的很简短。 方九没办法,只能将冯宝意欲收明崇俨为徒的想法说了一下,最后道:“此事校尉非常看重,还请姑娘不要再阻拦。” 事实上,方九已经做好了她不答应便强行入内的准备,毕竟不能耽误校尉的大事才是正理。 狄萱萱也不傻,她已经从方九炯炯有神的目光中猜出来其有意强行入内的想法,更何况,冯宝也睡了不少时候,此时唤醒,也无大碍。所以,她一句话也没说,仅仅向一旁走了两步,以让开房门。 第三百五十二章 拜吾为师,可否?(三) 冯宝被唤醒后,这才想起自己约了明崇俨一事,赶紧从床上起来,跟着方九前去院子里。 很奇怪,院子中间拿着“望远镜”仰望星空的人居然是林大憨,而明崇俨则站在其身边,且踩着一张凳子上,同样昂首向天,还用手指向天空,嘴里在说着什么……更有甚者,他俩身旁另外还有几个年轻亲兵,一起在看天空。 冯宝新的亲兵队正刘长河与罗盛二人却是站立一旁,同样在看着天空,还时不时地转动一下脑袋,仿佛在找寻什么似的。 “都在做什么呐?”冯宝大为不解,走到罗盛近前问道。 “校尉,刚刚天上有流星破空。”刘长河以最简单的话语述说了前面发生的事。 冯宝稍微动下脑筋,就能大体明白是怎么回事,毕竟在有望远镜的情况下,看天文动象那是要清楚和方便许多了。 冯宝无意过多询问此事,而是径直走到明崇俨身边,微微笑道:“小郎君玩的可还高兴否?” “嗯,实在太有趣了。”明崇俨说着从凳子上跳到地面,向冯宝跟前走上两步,而后道:“时辰不早了,吾得回去了。”说完,行了一礼,竟是一幅意欲告辞的模样。 “且慢!”冯宝跨出一步,道:“小郎君可有见过大海?可有过光着脚走在海边沙滩上,捡拾五彩斑斓的贝壳?” 明崇俨被问得愣住了,张开嘴,似乎想说什么,又不知如何说起。 冯宝继续说道:“极南之地,有美味的荔枝、香蕉等瓜果;还有珊瑚、玳瑁、南珠等奇珍异宝,小郎君就不想去看一看?” “真、真是如此?”明崇俨跟着道:“吾怎么听说那里瘴疠盛行,酷热难当,凡去者无不称‘九死一生’。” “此话不假。”冯宝紧跟着道:“跟旁人同去的确如此,然与冯某同行却不会,此乃一门大学问,不知小郎君以为如何?” “大学问?”明崇俨口中念了一句,脸上却是写满了疑问。 冯宝又道:“所谓‘瘴疠’,一部分是落叶等与动物尸体腐烂后,混合形成东西,有的有毒,有的没有,防范很是容易;另一部分则是我们眼睛看不到的一些小东西引起的,亦可防之,世人因不知缘由,才会误以为‘瘴疠’无解,其实不然。”由于自己都弄不清楚细菌、病毒以及微生物之间的区别,所以用了最为含糊的说法,目的却只有一个,吸引好奇心极强的明崇俨。 果然,明崇俨又一次被吸引,刚想问,忽然想起来另外一事,当即问道:“既然是眼睛看不见的小东西,冯县男如何得知?” “小郎君已经见识过‘望远镜’了,却不知世上还有一种‘显微镜’,能够帮助人看到眼睛看不见的东西。” “此物何在?”明崇俨急忙追问道。 “已然不在。但是冯某依稀记得如何制作。”冯宝说这话时,其实颇为有些大言不惭。他对“显微镜”的结构原理,其实几乎一无所知,只不过听谢岩有提过此事,想来多半也弄得出来吧,因而如此说道。 “怎么做?何时可以做好?”明崇俨继续又问道。 冯宝微微一笑,反问道:“小郎君以为,吾应当说出否?” 此问一出,明崇俨顿时呆住了,仅瞬间,他便反应过来,自己的话问的实在有点“傻”。 可出乎意料的是,冯宝突然又问:“小郎君真想知道如何制作?” 明崇俨闻言眼睛一亮,急忙道:“县男愿意赐教?” “当然。”冯宝先以肯定的语气说了一下,而后看着明崇俨,片刻后方道:“小郎君,不知汝——”说着停顿一下,才继续道:“拜吾为师,可否?” 没有想象中的“震惊”,同样没有旁人认为的应允。 别人或许看不到,但就站在明崇俨对面咫尺距离的冯宝,却从其眼中读出了三个字——凭什么? 冯宝知道,眼前这位得以历史留名的孩子,是个非常骄傲的人,不仅出身名门,官宦之后,且自身所学也甚是了得。那么,要想达成所愿,令其折服就成了唯一的选项。要想折服一个人,常用的做法即是自其最强的方面入手,在冯宝想来,明崇俨最强的地方应该是医术,然其所学似乎又披上了一层“巫术”的外衣,那反而是一件好事,毕竟在单纯的医术方面,冯宝知道的很少。 “冯某听闻,小郎君学过‘奇术’,不知可有此事?”冯宝忽然换了一个话题问。 “然也!” 冯宝继续道:“据田掌柜说,小郎君可令‘夜半鬼敲门’以及‘竹篮打水’等,可有此事啊? “确有其事。”明崇俨尽管不知道冯宝想要的意思,依然如实回答道。 “冯某欲和小郎君打一个赌,若是胜了,小郎君拜吾为师。” “那要是某家赢了呢?”明崇俨到底还小,好胜心也强,连“赌什么”都不知道,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小郎君若胜了,‘望远镜’便送出,如何?”冯宝道出了自己的赌注。 明崇俨欲得“望远镜”之心甚强,却是买不到,现在突然有了机会,当然不愿意错过,急忙道:“县男请说,赌什么?” 冯宝道:“赌小郎君所学之‘奇术’。” “如何赌法?可是比试?”明崇俨很是好奇地追问。 冯宝微微摇了摇头,然后道:“比试太麻烦了,小郎君可说出‘奇术’,某自可道出详情。” 明崇俨这下算是彻底明白了,冯县男其实是打的破解自己“奇术”的主意,可甭管愿意不愿意,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想拒绝已无可能,况且,既称“奇术”,又岂是容易破解的吗? 很不幸,明崇俨根本想不到,站在他面前的不仅是来自千年之后,懂得现代科学的人,而且其家世代以“盗墓”为业,对于古代那些所谓的“巫术”、“奇术”很是了解! 从以黄鳝血涂抹门上吸引蝙蝠的“夜半鬼敲门”;到以蛙卵混合清水形成透明胶状物,涂抹竹篮空隙,进而可以盛水;再到“油锅取物”、“写字无痕”,冯宝皆一一道出原委,甚至连非常罕见的“字脱离纸张漂浮于水中”的“奇术”,也难不倒冯宝。 明崇俨有些急了,他做梦也想不到,在自己和世人眼中“神奇”无比的事情,在冯宝口中说出来时,那叫一个云淡风轻,仿佛只是一件件有些奇怪的事情罢了。 难道就这样认输了?当然不可能! 明崇俨紧紧攥着自己的小拳头,努力的在想着还有什么事情,能够难倒眼前这位冯县男。 明崇俨是一个极为聪明的人,虽然现在年纪不大,但所思所想绝对远超大多数同龄人,他刚想再说出一种“奇术”时,突然想到,自己知道的事情,那位冯县男多半也会知道,那要是连自己也不知道的呢? 念方及此,明崇俨当即说道:“日间,某救人一命,县男乃是目睹,请问县男,当有何说法?” 这一问,还真把冯宝给难住了。 医学,那是真正的科学,哪怕是中医,也有它独到的理论支持,容不得胡乱编排。可无论是现代医学,还是中医,冯宝几乎一窍不通,要想说清楚明崇俨白日救人的事,那还真就不容易。 然事到眼前,特别是明崇俨显然已经想不出什么其他花样来了,那么回答完这个问题,怕是“赌约”也就结束了。 实际上,想要收明崇俨为徒,冯宝既算是心血来潮,同时也可以称得上是预谋已久!他和谢岩聊过关于推动科技进程的话题,当时谢岩明确说过:“科学的方方面面,都需要有人去打开,尤其需要如黄一清般的‘天才’,唯有如此才可以做到。” 冯宝当时很不理解,就让谢岩详细解说,哪知道谢岩仅仅反问一句话:“太多的事情,你我只知道答案,没有开始,没有演化,何来结果?” 冯宝从那个时候起总算明白,要想将现代科学一点一点植入大唐,除了自己和谢岩的努力、除了“皇家学堂”不断研究、发展之外,“天才”的作用那更是不可或缺! 少数智商超群、勇于探索的“天才”,才是真正引领科技进步的人,谢岩的想法就是找到这些人,将他们领进科学的大门,后面的事情,自然而然将会出现变化,原因太简单了,科学有它自有的规律,对于“天才”的吸引力可谓是无穷大,只要帮助他们扫清外界的非议,他们的光彩自然将会散发出来。 秉承着上述想法,冯宝一直也很注意自己遇到的人,只是始终遇到的都是一些大老粗,别说是“天才”了,在他眼里,能做好普通人就不错了。 但是今天不同,明崇俨“当街救人”的举动,给了冯宝极大震撼! 除了其人品上佳外,小小年纪就懂得“针灸”,懂得仔细分析查看病人,并且精准做出选择,那份冷静,远超其年龄。 与此同时,明崇俨依然保持少年人好奇心极强的特质,那可是真正能够做好学问的关键。 是不是“天才”,暂时还看不出,但冯宝肯定,其智力水平当超过大多数同龄人,因此,折服明崇俨,收其为弟子,冯宝,那是下定了决心。 第三百五十三章 正式弟子(一) 冯宝沉思了大约超过一炷香时间,而后缓缓言道:“首先,冯某可以断言,那人并非中了什么‘邪术,哪怕是最高明大夫说‘风邪入体’,那所指也仅为病况尔,故小郎君日间判断病情极其准确,令人佩服。” “然而”冯宝一边脑中组织语言,一边继续说道:“小郎君在动手救人的过程中,看似用了‘奇术’,不过真正起作用,却是以银针刺穴,那是非常了不起的医术。” “不可能,若不驱赶走那人体内阴邪之气,此人如何得以醒来?”明崇俨显然不大接受冯宝的说法。 冯宝道:“某验证不了小郎君所言,然某可以告诉小郎君,倘若再遇上类似病人时,不用那些符箓,某保证,定可以同样救人一命。” 明崇俨微微摇了摇头,似乎不信。 冯宝当然也没指望如此简单说法就可以折服明崇俨,而是忽然上前两步,走到明崇俨近前,压低了声音问道:“小郎君可有见过死人?” 明崇俨摇首表示没有见过。 冯宝跟着俯身在其耳边以仅有他一个人能够听到的声音说:“牛心或者羊心,小郎君不知见过没有,上面有一丝一丝的红线,其实叫血管,那个人的血管可能堵了点,所以需要在特定穴位放点血才会好,汝可明白?” “汝怎知……” 明崇俨的话还没有说完,冯宝打断道:“小郎君不妨用心想一想,某家说的可有道理?至于为何会一样?某家上过战场,汝以为呢?” 冯宝说的极其隐晦,但是聪慧的明崇俨却从话中听懂了其中含义——那就是从战场上下来的人,肯定都有见过死人,而战场上的死法,那是什么样都有的,也就是说,人心之上,一定也有那种叫“血管”的! 什么叫“血管”有点堵,明崇俨不知道,他更不知道为什么会堵,但是从表面听来,既然是一种所谓的“管子”,那么就存在着被堵,或者“漏”的情形,再结合自己当时的的确确是以银针给那个人放了一点点血后,此人才醒来的,难道说“真是冯县男所说那样吗?”明崇俨拿不定主意,脸色也有些阴晴不定。 严格来说,明崇俨没有系统学过医,所会的仅仅是恰巧知道罢了,正如白天倒地那人,其情形刚好与当年在“安喜县”时看到的完全一样,且当时他有专门问过,故知道如何救治,但是个中缘由却是不知。 而此刻,冯宝的说法不仅闻所未闻,且听起来还有那么一些“合理”,至少是难以反驳。那么问题来了——接下来应该怎么做?赢了当然好,可要是认输,还真去岭南吗?明崇俨心里想着,脸上的神情更是变幻莫定了。 周围很是安静,冯宝与众亲兵护卫们都保持着安静,大家都在静静地等着。 众人无声的注视下,对明崇俨而言压力其实很大!无论他天资多高、心智多么超出同龄人,可本质上,他只是一个孩子,真正需要作出一个重要决定的时候,太难了! “小郎君,时辰已不早,不如某送汝回府,也好路上说些闲话,如何?”冯宝忽然道出一番令人意想不到的话来。 明崇俨更是想不到冯宝会如此说话,抬首看了一下,而后头一低,口中还“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走出客馆,来到空无一人的街面上,冯宝向几乎并排而行的明崇俨道:“小郎君可知冯某为何意欲收尔为弟子?” 明崇俨道:“某不知,还请县男明示。” “小郎君可有听过‘皇家卫岗学堂’?” 明崇俨道:“知晓,父亲亦有意命吾前往。” “甚好!进学乃是要事,不可或缺。”冯宝接着道:“即便汝成为吾之弟子,亦同样如此,只不过,学堂所授乃最为基本,唯有上了‘高级班’才可以分类精研,小郎君尽管天资不凡,饱读诗书,但冯某可断言,在‘算学’与‘格物’两方面,所知甚少,以‘望远镜’而言,它是如何做出来,又是如何能够看很远的道理,小郎君想来就不知道了吧。” 冯宝说着看了下明崇俨,见其默默地点了一下头,便接着道:“‘格物’之学研究万物变化与本质,‘算学’乃是其根本,当学到精深处,上天揽月亦非难事。然吾之天资不高,且荒于嬉,致许多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今日偶遇汝,甚是投缘,故有收为弟子之念,某以为,与吾同行,他日归来再入学堂,当可一举通过考试,直接进入‘高级班’,岂非更佳?” 这一次,冯宝没有等明崇俨回答,而是又继续说道:“南下岭南,确有风险,更何况,父母在,不远游,吾岂可为难小郎君。似小郎君这般,可遇而不可得,冯某倒也有所预见,明日一早,吾将启程南下,哪怕小郎君今日不曾想好,待吾归来,不知可否给吾一个回应呢?” “吾届时定给县男答复,决不食言。”明崇俨以非常肯定的语气说道。 “好,咱们一言为定。” 至此,关于“拜师”的话题算是结束了,然距离“凝华堂”还有些路,明崇俨便主动问起了南下之事。 冯宝也不隐瞒,将找寻高产粮食品种一事说了出来…… 粮食大如天!此道理明崇俨还是很清楚的,虽然他还不清楚增长两三成粮食的意义何在?但是却明白,至少有了粮食以后,逢灾年时,不会再出现史书上记载饿殍遍野的情形。 应当说,当明崇俨得知“卫岗乡”历时近六年在南方找寻粮种并无所获,致使冯县男决定亲自走一趟的时候,他是真心觉得万分钦佩,或许在这一刻,他对冯宝的提议,有了那么一丝一毫的认同。 这一路,他们走得很慢,聊了许多,从“去岭南”到“皇家学堂”再到“卫岗乡”,凡是明崇俨问到的事,冯宝几乎都告诉了他…… 待他们在“凝华堂”门前分手时,已近“子时”,冯宝什么多余的话也没说,便坐上一直跟在身后的马车离开了。 回到自己的房里,明崇俨有些难以入睡,他非常清楚,那位冯县男想让自己成为他的弟子,那是很认真的,尽管离开客馆后,一个字也没说,但是以其“卫岗县男”的身份一路相送,本身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那么,应该怎样做呢? 虽说“父母在,不远游”,然先贤所言还有一句“游必有方”,其实是在告诉人们,若无缘无故的出去游玩,父母尚在是不可取的,倘若做官或者进学,又或者有很重要的其他事宜,则应当去之。 更何况,明崇俨早就知道,父亲有打算在明年让自己去“皇家卫岗学堂”进学,而冯宝作为学堂创办人“新安县子”谢岩的同窗,学问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拜其门下,似乎也没有辱没自己,只是,“岭南”…… 明崇俨不知所措,他甚至觉得,父亲若在该有多好,起码可以替自己拿个主意。 迷迷糊糊中,不知道胡思乱想了多久,明崇俨终于睡着了,这是他平生头一次纠结于某件事,想来这就是成长的烦恼吧。 天色大亮之时,“凝华堂”的伙计们和往常一样,准备打开大门正式营业,然门才开到一半,却见已经有个人在门口站立,定睛一看——那不是昨日跟随冯县男同来的护卫吗? “二位,某家方九,奉我家县男之命,需当面给明家少郎君递送一封信,还请通传一下。”门口站立之人说道。 店伙计自然不敢做主,而是第一时间通报给了田四海掌柜,得到允许之后,这才将方九带到了明崇俨面前。 “方九见过少郎君。” “方兄不必多礼。”明崇俨还了一礼,道:“不知县男有何吩咐?” 方九道:“少郎君极为喜爱‘望远镜’,我家县男认为理应送出,只是此行需要此物,故命吾告诉少郎君,可去‘卫岗乡’找谢县子索要。”说着,将一封私信递给明崇俨,同时又道:“凭此信,不仅能够拿到‘望远镜’,还可以直接入学堂进学。” 明崇俨万万没有想到冯宝会让人送来这样一封信给“新安县子”谢岩的信,不仅满足了自己想要“望远镜”的愿望,甚至连进学堂的事也安排好了,完全是一位师者对弟子进行的关照。 方九见明崇俨拿着信一语不发,似乎在发愣,便开口说道:“少郎君,有几句话,不知方某能否直说?” “方兄但说无妨。”明崇俨闻言回过神道。 方九道:“少郎君有所不知,县男之才学,放眼大唐,能超过者甚少,且县男除了三位挂名弟子外,并无正式入门弟子,少郎君得以入得县男之眼,实属异常难得,方某以为,少郎君不妨三思。”说完,即看向明崇俨,似乎在等其回复。 差不多足足等了小半个时辰,方九见明崇俨依然一语不发,不觉暗自叹息一声,跟着抱拳而道:“方某还需追随县男南下,就此告辞,愿他日归来,吾等为学堂同窗。”言罢,转身即走。 就在方九一只脚刚要踏出房门之际,明崇俨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方兄,且慢——” 方九诧异地回首看向明崇俨,却见其走上前问道:“县男此刻上路否?” 方九道:“已然上路,估计刚出县城。” “既如此,请方兄带吾去见县男一面,可否?” 方九闻言大喜,情知事有变化,又怎有不允之理呢? 第三百五十四章 正式弟子(二) 尽管是双人合乘一骑,那速度也远远超过缓缓而行的马车车队。 出城约五里地,方九带着明崇俨终于追上了车队。 冯宝可没有想到明崇俨会跟来,临行前写了封信让方九送去,只是为了留下日后机缘,此刻忽然见到,自不免惊讶的问道:“小郎君前来,所为何事?” 明崇俨恭声行礼道:“某有一事意欲请教县男。” “且请说来。” 明崇俨郑重地问道:“请问县男,师者为何?” “传道、授业、解惑也。”冯宝想都不想地回答道,心里还不忘说:“幸好是名人名言,要不可真答不好。” “再请教县男,所学,为何?”明崇俨又一次问道。 冯宝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向身边的亲兵们大声道:“尔等之中,不少人进过学堂,你们告诉小郎君,所学,为何?”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当方九说出第一个字时,凡是在学堂进过学的,一齐跟在后面道出了那日后名扬天下的四句话。 明崇俨在心里默默地念了一遍那四句话,不得不为其中立意之高而折服,简简单单几句道尽读书人应有之追求。 “小郎君在想何事?”冯宝见明崇俨一直不语,只好主动问了一句。 “吾……”明崇俨说了一个字之后,抬起头看着冯宝,道:“吾改变主意了,可否?” 冯宝乍听之下,没有反应过来,脱口而道:“何事改了主意?” “吾欲拜县男为师,一同前往‘岭南’,不知可行乎?” 望着明崇俨一本正经的小脸,冯宝最初是一怔,显然那是太出乎意料,跟着即意识到是怎么回事,自然大喜过望,急忙道:“当然可行,冯某求之不得。” “恩师在上,请受弟子一拜。”明崇俨行事甚是爽快,大有绝不拖泥带水之意,于官道路边即行大礼跪拜,向冯宝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冯宝知道,古人的“拜师”,乃是极为严肃认真的事情,纵然自己对“礼”并不是很在意,此时也必须安心受之。 冯宝等明崇俨三个响头磕完,亲自俯身将其扶起,跟着对周围众人道:“诸位都看见了,崇俨自现在起,即为本县男弟子,还望善待之。” “恭喜少郎君。”方九第一个出言恭贺道。 紧跟着,罗盛、刘长河等依次出言恭贺…… 冯宝更是从腰间解下一枚玉佩,那是他花了两千贯在迪亚马手中购得的古玉,玉质极佳,连王福来都说非常少见,堪称珍品,此刻被当成“见面礼”,送了出去。 待喧闹的场面渐渐平静下来,冯宝又问明崇俨其家中可曾知晓? 明崇俨道:“待弟子书信一封,师父差人送予田四海即可。” 此等小小要求根本算不得事,待一切办完后,冯宝命方九再跑一趟“凝华堂”,以说明一切。 师徒合乘马车当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行进途中,冯宝问起:“怎地一夜功夫,你就改了主意呢?” 哪知明崇俨回道:“在家闷的太久,想出去走走。” 冯宝闻言“哈哈”一笑,连声称“好”。 其实真正的原因说到底还是学堂的吸引力以及“卫岗乡”的好名声。更何况,冯宝之名,明崇俨那是早就听闻,拜此人为师,他相信,父亲那里,当不会有异议。 世上许多事情的发生,如同事先约定好的一般,冯宝在“偃师县”巧遇明崇俨,得了一位弟子,而身在“长安”的谢岩,这些日子也在为“弟子”之事犯愁,他不是看中了谁,而是有人想要拜其为师,那么,这又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事情还得从皇帝赏赐的四个大美人说起。 四人之中,紫珠是“长安”附近人氏,其父母早亡,留下兄妹二人由其叔父抚养,然叔父家贫,无力负担两个孩子,最后只能将女子卖给了一户人家做婢女,结果那户人家见其容貌尚可,便当成礼物赠与一名官员,恰好当时宫中缺人,得知消息的官员便又将其送出,这才有了最后被皇帝赏赐给谢岩的情况。因其入宫有四年,加之头两年被卖来送去的,足有六年光景没有见到仅长一岁的兄长,所以动了回老家探望一下的心思。 当吴成将此事禀报谢岩后,谢岩考虑之下,没有让紫珠回去,倒不是有何担心,而是觉得没必要,只是派了两个亲兵前往,并说可以将人接来,左右不过是见一面的事情。 哪知道亲兵跑了一趟,回来道:“紫珠小娘子的兄长年头就来了‘长安’,说是参加‘科举’,而后一直就没回去。” 谢岩听得极其纳闷,问亲兵:“其家不是贫苦乎?怎有余钱进学?” 亲兵道:“那小子三年前就自己从叔父家跑了,且不知怎地入赘了一户有钱人家,进了两年学而已。” 谢岩听后简直觉得匪夷所思,读两年书就想考科举,即便是天才也不敢如此,真不知道那个家伙何来的胆子。只不过考虑到紫珠仅有这么一个亲人,能够帮其见上一面,似乎也不为过。 于是,谢岩问了那家伙的名字后,先差人去“礼部”查询一下他到底有没有参加“科举”。结果不出所料,此人早已被淘汰,那么问题来了,“科举”结束很长时间了,他不回家,又会在哪里呢? 原本在偌大的“长安”城里找一个人非常不容易,但巧合的是,王禄特来拜见谢岩,无意中听亲兵们说起此事,加上紫珠其兄现改姓为“商”,改名为“涵”,读起来颇有“伤寒”的意味,令人印象深刻。所以,王禄想起来,“东市”里有家小铺子,东家正是姓“商”。 谢岩听说有了这样一处线索,便让人去“东市”走一遭,横竖是在城里,很是方便。 果然,事实确如王禄猜测那般,商涵自“科举”失利后,一直住在店里。 人找着了,接下来的事情当然好办,谢岩让人送紫珠前去认亲,过程自无必要多说。 原本以为事情就此结束了,哪知道紫珠回来后,主动找上谢岩,说:“兄长已然长大成人,有心恢复本姓,还请县子相助。” 谢岩非常奇怪,不明白紫珠之兄凭什么能够提出这种说法。在他看来,商涵既然入赘,改名换姓乃是必然,况且,“商家”待其不薄,否则不会有“进学”、“科举”之事,现在提出恢复本姓,何故? 经过详细询问,谢岩这才知道,紫珠居然告诉其兄:“自己蒙陛下恩典,赐与‘新安县子’为妾侍。” 至此,谢岩恍然大悟,那商涵肯定此事为真,自以为有了更大的靠山,所以才会提出如此不靠谱的要求!旁的不说,单就这一条而言,谢岩心中对那个叫“商涵”的家伙也是极为不耻,虽然没见过,但多半是个小人无疑。 许多话,当然没必要和紫珠说那么清楚,谢岩仅敷衍了几句,但却让吴成去告诉那四位女子“现在不是什么妾侍,以后也不会是,待回乡后再行安排。” 紫珠再年轻不懂事,也知道谢岩其实是变相的回绝了。 就在所有人以为事情到此为止的时候,商涵以看望妹妹为名义登门“谢府”。 谢岩可没空搭理他,让紫珠自己去处理。 结果紫珠又一次找到谢岩,说是:“兄长以为上一次所说之事太过了,特来道歉。” 谢岩笑了笑,并不予置评,只是说道:“如此最好不过。” 可令谢岩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紫珠突然又说:“兄长有意拜在县子门下,潜心进学,还请县子成全。” 谢岩当时就觉得,紫珠这小丫头到底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别说她进府还没几天,就算真的是自己妾侍,也没理由提出这么一个要求吧!事出反常,必有蹊跷,需要弄清楚才可以。 谢岩在问清楚她们兄妹两次见面到底说了什么后,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紫珠仅仅是单纯地替其兄带话而已,那还是在商涵苦苦哀求之下,念在兄妹一场的情分,勉强答应的,所以,问题一定出在商涵身上。 谢岩原想让吴成去做一番调查,可转念一想,此次跟来的都是新人,“长安”都是第一次来,指望他们去弄清楚,难度实在有些大,仔细权衡之后,决定让人明日请老霍过府一趟。 次日,老霍人还没有到府,吴成匆匆忙忙找到谢岩禀道:“县子,昨日那个商涵又来了,且、且跪于府门外,口口声声称‘县子若不收其为弟子,便一直跪下去’。” 谢岩闻言之下,深深的皱起了眉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家伙会来这么一出,而此人如此反常的行事,必有其不可告人的目的,那么,他究竟想要做什么呢? 一时半会儿之间,想要弄清楚答案是不可能的,谢岩沉思片刻后,对吴成道:“有几件事,其一,告诉紫珠姑娘,出门见兄长可以,却莫要多说话,届时你盯着点;其二,派人在商涵周围护卫,可千万别让他出事,吃的喝的,按时送去即可;其三,不论此人说什么,记下报吾知晓,无需与之多说,这些你去安排下。” 待吴成领命而去,谢岩独坐书房,他需要好好冷静地想想此事。 第三百五十五章 算计 老霍来了。 他在“征税监”担任了一段时间“税丞”,圆满地完成了收缴“新商税”的事宜,却因为不辞辛劳,身体每况愈下,加之其老家在“长安”附近,故谢岩让其执掌乡里的“进奏院”,权且算是养老了。 同后世的“驻京办主任”差不多,老霍不认识几个高官显贵,但却和诸多衙门内的低级官吏混了一个熟悉,谢岩将他请来,也正是这个原因。 “老汉见过县子。”书房里,老霍见到谢岩即行礼道。 谢岩很客气地招呼其坐下,而后道:“不少日子没见,气色比在乡里好多了。” “蒙县子关照,老汉在‘长安’除了吃喝,旁的事极少,如此再不好些,实在说不过去了啊。”老霍说着,嘴一咧,露出一口黄牙地笑着。 “一切安好,比什么都强。” “那是自然。”老霍应了句,随即道:“县子,老汉方才在大门外见到……” 谢岩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说下去,跟着接过来说道:“请你过来,正为此事。”说完,将大致情况简单叙述一下…… 老霍听完之后,微一皱眉道:“此事怎么听起来有些怪异啊?那个商涵何来胆子,在县子门前跪求?让人将其轰走,岂不更好?” 谢岩道:“岂会如此简单,其跪求于门前,知者甚众,将其赶走,只怕是徒增烦恼,况,吾总觉得,此事背后有人在操弄,否则他不应该有此胆量才是。” “不错,一介平民如此,要说没人指使,断无可能,县子找老汉过府,可是为查清背后之人?” “不错!三狗他们留在乡里,跟来的都是新人,办不成事的,老霍,只好麻烦你了。”谢岩接着道:“只需要弄清楚何人在背后操弄即可,余下事,吾自会处置。” “县子这是哪里话,老汉虽在‘长安’,可还是乡里人,此事老汉这就去办。”老霍说完,又问:“县子可还有其他吩咐?” 谢岩想了一下,道:“旁的那倒没有,不过,老霍你务必记得,只需要知道是谁就成了,决计不可以做任何事情。” “县子放心,老汉知晓。”老霍正色的应承下来。 接下来,老霍又问了一些乡里的情况,尤其是关于冯宝南下的事,毕竟此事在朝中沸沸扬扬了一阵子,甚至一位宰相还受到了牵连。 谢岩就事论事,很简单的说了一下,以免代表“卫岗乡”在“长安”的老霍什么都不知道,将来说错了话,也算是统一口径吧。 他们正说着话时,吴成又匆匆走了进来,询问之下,谢岩得知,那个商涵,又出幺蛾子了——他在府门外,当着众多围观百姓“痛陈”:说自家小时候如何凄惨,妹妹被卖,自己不得已入赘“商家”,如今妹妹成了“新安县子”的妾侍,自己只想请起出面恢复本姓也不曾有回应;意欲拜其为师,好生进学以期光宗耀祖,同样被拒,所以才出此下策,请大伙儿来评理。 应该说,这种后世常见的利用舆论来达到某种目的的做法,在大唐还是极为罕见,无论是老霍还是吴成,都不知道如何应对才好。 他们觉得棘手的事,谢岩倒是不在乎,闻听之后即对吴成道:“你派人去找巡街捕快,让他们过来处置此事,另命人告诉围观百姓,事情交由官府处置,切记,在捕快未到前,绝对不可以让那个家伙有半点闪失,免得让人有机会赖在咱们头上。” 虽说听不懂谢岩的话意,但是吴成依然不折不扣的执行去了,至于老霍,也即刻起身告辞,他也意识到了,此事需得尽快解决,否则拖得越久,事情越大。 等到书房空无一人之时,谢岩得以安静的思考一下,怎样解决府门前的这件“破事”。 其实事情本身不大,商涵的诉求也不算高,但是谢岩很清楚,这两件事情,自己是一件也不能答应。 “入赘”是商涵本人曾经答应的事,虽说很多人入赘后飞黄腾达,而后恢复本姓,可那是在自家同意的情况下,不管本心是否愿意,至少表面上是答应了,所以称得上是一种自愿的行为,可商涵话里话外都是让谢岩出面的意思,那便是有仗势欺人的意味了,性质也完全不同;至于拜师,那更不可能了,以商涵之人品,即便是在学堂当学生都不配,何论其它。然偏偏此人利用紫珠的关系大做文章,至少在普通百姓眼里,那还算得上合情合理,毕竟在大唐,人情世故很多时候要比规矩更管用,更何况,大唐的律法本就粗漏甚多,想钻空子那是太容易不过,也正是基于此,谢岩这才让捕快来处置,反正他们代表官府,怎样做都合理安排。 结果也确实如此,捕快很快以“带回去问话”为名义,将商涵带走了。 当吴成颇为兴奋地将事情告诉谢岩时,他只是笑了一下,因为他知道,真要是这么简单,那个商涵是不可能出现在大门前的。 谢岩觉得,自己不能一直在家干坐着,那样太被动了,得必须做出一些反应。于是,他再三思考后,决定亲自去找“长安周刊”的副总编辑卢照邻。 作为文人的卢照邻,在远离了朝堂的勾心斗角后,终于摆脱了原先愁苦的宿命,现在那日子过的叫一个“好”啊! 身为总编辑,“长安周刊”刊载什么内容,刊载谁的文章,在许敬宗很少过问的情况下,几乎是一言而决,尤其重要的是,随着年龄增长,见识提高后,他已经深刻的认识到,只要自己不去触碰朝堂里的权力分配和人事话题,其他事情,几乎没人和他计较,毕竟明面上有宰相许敬宗“罩着”,谁也不会找那个不自在。 一番简单的老朋友式的客套话后,谢岩直接道明来意——请卢照邻出一份“特刊”,将商涵的事给登出来。 此等小事,卢照邻自无不允之理,立刻安排人去办了…… “长安周刊”时不时以“特刊”名义发行,对于“长安”人来说已是司空见惯了,当次日百姓们饶有兴趣拿着“特刊”议论之时,谢岩得到消息,那个商涵又来到府门前跪求了,至此可以确定有人在背后操弄了。 “长安周刊”的订阅户中,官员占了相当比例,在散朝后,许多官员均从“特刊”中知道了“谢府”门前发生的事情,众人议论之余,不免揣测,究竟是何人在背后给谢岩增添这麻烦事? 此事真就是一件麻烦事这么简单吗?当然不是了!相当一部分官员从中看出了有人在“算计谢岩”的心思。 从表面看,商涵的要求很简单,只有两样,其一是恢复本姓,然此事只要谢岩允了,难脱“仗势欺人”之嫌,即便是花钱解决,那也得对方同意才可以,况且,就算同意了,也可以说是“迫于无奈”,如此一来,对谢岩的声望可谓是影响很大,中间可以做的文章就太多了;其二是拜师,那更明显是个“坑”,他日弟子若有过失,为师者难辞其咎,受牵连当属必然。商涵以一个不算特别密切的关系提出上述两个要求,且动静闹得挺大,目的不可谓不明显,那就是把私事公开化,不管最后是什么结果,对谢岩的声望都将造成打击,而一个官员的声望好坏,直接关系到其晋升等仕途,如此可见背后之人用心险恶。 然官员们不知道的是,谢岩特意把事情弄得更大,让更多的人知道后,其事情本身就变了“味”。 “特刊”里有人补充了一篇议论文章,大意是:“商涵当年自愿入赘,如今不依靠自己而想利用他人恢复本姓,为小人矣,况且罔顾‘商氏一家’多年来情义,只想着一己之私,此举有忘恩负义之嫌,如此无情无义之辈,有悖圣贤教诲,谢县子不予理睬此人,当属合适。” 一期“特刊”里,内容很多,“谢府”门前发生的仅是其中之一,而这一篇议论文章,更是十分不起眼,但正是这短短的文章,扭转了舆论中对谢岩的种种不利说法,使得百姓们意识到了事情的另外一面,从而原本对商涵抱有的同情弱者心态逐渐散去,继而成为“看热闹”的想法。 用后世的说法,像商涵这种试图利用社会舆论以图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目的的做法,只要舆论的风向一变,那么效果自然大打折扣。 只要当围观的百姓不再支持,且失去“新鲜感”后,商涵灰溜溜的从“谢府”门前消失,就成为了必然。 但是,随着商涵的消失,事情就结束了吗?当然不可能。 从谢岩出现在大唐,这还是头一次被人给有针对性的给“算计”了,哪怕仅仅是件小事,却也给他提了一个醒——自己不是没有“仇家”的,在看不见的地方,一直都有人在窥伺,一直都有人在试图对付自己,那么,找出“敌人”,就尤为重要了,否则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实在太吃亏了些。 第三百五十六章 天子之怒(一) 贾冲是府衙捕快班头,手下有几十个弟兄,因为处理一起小小的纠纷,他无意中认识了老霍。 老霍主持的“卫岗乡进奏院”,最大的使命便是打探“长安城”里的各种消息,所以,消息灵通的贾冲自然成为“重点结交对象”,恰好此人好酒贪杯,于是能够弄到“正宗烧酒”的老霍自然而然的和其熟悉了起来。 平日里,在弄“烧酒”的过程中,贾冲几乎都是连买带拿的,算是欠下不少人情,这一次老霍找上门请其相助,那当然责无旁贷,更何况,调查一介商贾,是完全没有负担的。 通过对“商家铺子”里面的伙计询问,贾冲得知了一个重要情况,紫珠当日去认兄长的时候,铺子里恰好有客人,而且隔了两天后,那个客人又来了一趟,且不是购买货物,而是找商涵说事,虽然具体说了什么不得而知,但是从时间上推算,很有可能那个客人就是“幕后黑手”,因为他走后的第三天,商涵便去了“谢府”,且离开铺子再也没有回去过。 老霍得知消息后,立刻禀报给谢岩知晓,同时道:“据贾班头说,‘商家铺子’是杂货铺,重要的客人通常都是送货上门,但是那天的客人,不仅买了整整两个马车的物品,且是自己安排人拉走的,只是不知道运往哪里,贾班头已经带弟兄们去查访了。” 谢岩先是夸赞了一下老霍办事得力,接着道:“现在可以肯定,商涵乃是受人指使,且其现在已经不再出现府门前,吾以为,需要尽快找出幕后之人,否则吾担心……担心商涵……” “不会吧!”老霍闻言一惊,跟着瞪大眼睛道:“就这么小事,会被灭口不成?” “很难说啊——”谢岩叹息一声道:“商涵只是一个普通商贾,幕后之人却一定不普通,他此刻没回铺子里,很可能是去索要自己的好处去了,若是幕后之人不想给,亦或是担心商涵日后说出来,那可就不好说了。” 老霍听出了谢岩的意思,其实说穿了很简单,那就幕后之人若来头比较大的话,是一定不愿意让人知道是自己安排一切的,换句话说就是,商涵自答应起,被人灭口的命运就是一定的了。在那些豪门显贵的眼里,商涵这样的小人物,弄死一两个,根本不算事,哪怕是被人发现,也有无数种办法解决,大不了推出一个人去顶替也就是了。 “那、那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老霍问道。 谢岩想了一下道:“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说完,看向老霍道:“查找幕后之人的速度要快,说不定还能救商涵一命。” “可是咱们没那么多人手啊!”老霍听懂了谢岩的话,却问出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府上亲兵你全部带走,此外,吾亲自去趟‘夔国公’府,从他们那里借几十人应该不难,加上贾班头他们,一百多人想来不少了。” “一百多人够了,老汉这就去安排。”老霍当即表态道。 “好!”谢岩说着站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又道:“告诉贾班头,此事不论成败,吾送五十坛‘烧酒’作为酬劳。” “那敢情好,他们肯定会出死力的!”老霍跟着谢岩走出书房时说道。 那么,事情果真如谢岩猜测的那样吗? 结果还真就是如此! 老霍带人去查访了一天,一无所获,且当晚“长安”下起了入冬的第一场大雪。 大雪下了一整夜,至早上也仅小了一些,贾冲身为班头,去府衙点卯乃是必须,等他安排好当天事务,预备再次出发查访时,“开化坊”坊官差人前来禀报,说是在“荐福寺”附近发现了一名被冻死的商贾。 贾冲闻听之下,心里那是“咯噔”一下,他久经事故,早已猜出老霍让其尽快找到商涵的目的,除了查找背后操弄之人,更多的应该还是怕商涵被人灭口,如今看来,还真的可能晚了一步。要知道,自从皇帝当年以赈灾、防灾不力的名义拿下两个县令后,官吏们对于防止突然出现的“寒潮”、“雪灾”等情况事先都做了详细的预案,所以这几年,“长安”被冻死的人已经大为减少,更不用说会出现商贾被冻死的情形了。不管是不是,贾冲都决定亲自去一趟,同时派人通知老霍。 老霍没见过商涵,要想确认身份,唯有通知谢岩,等到谢岩派吴成赶到“开化坊”的时候,已接近“午时”。 当日下午,谢岩得到最准确的消息——死者的确是商涵,据仵作验尸后得出结论,是酒醉后摔晕于路边,致使没能熬过雪夜,乃是意外。 在后世,谢岩是警察,不是法医,也不懂怎样通过验尸找出线索,但作为一名刑警,依靠推理去探究真相,却是其强项。 谢岩根本不相信什么“意外”之说,他只知道,有心算计自己的人,可谓是心狠手辣,如商涵这般并无实际威胁的人,仅仅是怕其中多说变被灭口。 事实上,即便商涵说了又能怎样?什么后果也没出现的情况,谢岩最多以后小心提防,并不能做出过度反应,可见,幕后之人根本也没有把普通百姓的性命放在眼里。 谢岩觉得,自己胸中升起熊熊烈火,这是他来到大唐之后,第一次出现义愤填膺,怒不可遏的情形。找出幕后黑手,将其绳之以法,成为一种决心! 谢岩亲自去告诉紫珠关于其兄长不幸亡故的噩梦,与此同时,详细询问了他们兄妹当日见面的情形……之后,又安排吴成带她去官府认领遗体。 等紫珠和吴成离开府邸,谢岩独自一个人坐在书房里,仔细地把所有已知信息连起来,看看是否有何疏漏之处。 别说,四年的警官学院还真不是白读的,谢岩反复、仔细地查看了所有已经了解到的信息后,发现有一个地方应该是被漏掉了。 当日,紫珠兄妹见面是在铺子里,但是叙话却是在后院,而且紫珠清楚记得,关于自己被皇帝陛下赏赐给谢岩等事,都是在后院说的,当时并无第二人在场。那么,铺子里购买物品的客人,又是如何知道的呢?并且两日找上门,这才有了商涵前来的事情发生。由此,谢岩得出一个结论,只有那个客人认识紫珠,并且知道她被赏给自己的事情,才有可能做出如此安排。 皇帝给一位臣子赏赐美人,事不大,当然不会大肆宣扬,况且紫珠也只是宫女,纵然有些姿色,也仅此而已,故认识她的人可谓极少,据此想来,那个客人唯一能见过紫珠的地方除了皇宫,不可能有其他地方才是。 “皇宫?皇宫!”谢岩轻轻地念着,心想:“宫里的事,可不得找王伏胜吗?” 然而,无缘无故找王伏胜是一件很犯忌讳的事情,谢岩想了想,觉得还是等想出个借口再说。 不过,事情总不能就这么停下来,谢岩又一次去找卢照邻,让其在两日后发行的“长安周刊”里刊载“商涵之死”一事,不加评论,只说事实。 李治有个习惯,不喜欢自己看“长安周刊”,但却喜欢闲暇时问,既可以了解一些市井之事,又可以当做一种休闲放松的方式,因此,看周刊并大体记下内容的重任便成为王伏胜的事了。 对于“谢府”门前的事情,王伏胜早就把它当成奇闻异事告诉了皇帝,虽说李治隐约感觉出事情不那么简单,但那毕竟是小事,不值得多想。 但当过些日子,从王伏胜口中听说在“谢府”门前闹事的那家伙无端冻死街头的时候,李治有些愠怒了,恰好当时武皇后也在一旁,在问清事情原委后,忽然脸色一变,口中道:“此人奸狡,其心可诛。” 李治听后很奇怪武皇后的说法,因为在他心目中,事情还上升不到“其心可诛”的高度,毕竟那是一位皇帝对奸臣或者谋逆之臣的用语。 谁知武皇后却道:“陛下的恩赏,岂可让小人利用?” 李治听到这句话,顿时脸色就变了! 武皇后说的那是一点不错,“谢府”门前发生的一幕,归根结底还是跟那四个美人有关,而她们却是皇帝送出的,而皇帝送出的“礼物”,接受者本人都无异议,又怎可能让其他人拿来做文章,先不管目的如何,单就这一条,便是“藐视皇权”的大罪,而对于一个帝王来说,谁胆敢挑战皇权?谁就是自己最大的敌人!而李治清楚记得,就在不久之前,“门下省侍中”韩瑗因不顾及自己的颜面和感受,刚刚被贬官,如今又来了一个“不顾皇权”的家伙,由此可见,朝中不把自己这个皇帝当回事的人,依然大有人在。 自以为想通了所有关节要害的大唐皇帝李治,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心头怒火,他要查清幕后之人到底是谁?他要让所有对自己阳奉阴违的家伙知道——天子一怒,伏尸百万,绝不是嘴上说说而已的事情! 第三百五十七章 天子之怒(二) 虽说皇帝决定插手“商涵之死”一事,但考虑到此事在明面上依然是谢岩的事情,不可以大张旗鼓地进行调查,因此,李治首先让王伏胜派人去“谢府”询问详情,而后密令“中书令”李义府暗中调查,务必要查清楚,到底是谁在背后操弄整件事。 当王伏胜的随侍宦官出现在“谢府”询问“商涵之死”一事的时候,谢岩意识到,事情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不知为何,皇帝居然会关心起此事。 皇帝的心思,谢岩不好乱猜,更不敢多问,除了把自己知道的情况详细述说了一遍外,还把最重要的关于有可能和宫中有某些关系的猜测交待给了宦官,并且特意叮嘱:“回宫后,请王公公好好查一下,有何人认识紫珠且与宫外有联系。” 随侍宦官不敢怠慢,赶紧回宫,第一时间向王伏胜做了禀报。 王伏胜心里就纳了闷了,自己当日是直接宣读陛下口谕,然后就带紫珠她们出宫了,中间并无停留,理应不可能出现与外人接触的可能,可偏偏谢岩的推测合情合理,那么问题究竟会出在哪儿呢? 正当王伏胜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前往“谢府”询问的随侍宦官忽然想起一事,道:“公公,小的依稀记得,当日送那四位宫女出宫之时,好像遇上什么人。” 此言一出,王伏胜立刻想起来,当天自己与几名宦官带着紫珠她们出宫的途中,的确在半路遇上几个人和一辆马车,那条路是宫里通向“内府库房”的专用道路,通常是臣子们向皇帝敬献礼物后,由下人们在宦官陪同监督下送去库房。 “那些是什么人?”王伏胜信口问了一句。 随侍宦官道:“外人小的一个也不认识,不过同行的有‘太极殿’方总管,想来应当知晓。” 王伏胜轻轻点了一下头,跟着即道:“速去向方随堂问清楚。”说完,即转身返回“两仪殿”。 大殿内,李治和往常一样,在批阅奏章,看见王伏胜进来后,放下御笔,问道:“谢卿家如何说?” 王伏胜当然是把知道的情形如实道出,最后说道:“陛下,奴婢已让人去了‘太极殿’,相信很快即有回复。” 李治微一颔首,以示知晓。 差不多一个时辰后,王伏胜的随侍宦官在大殿门前悄悄探了一下头。 王伏胜见状心领神会,看了一下依旧在阅看奏章的皇帝,便悄然而退,前去殿外问询详情…… 很快,王伏胜再一次快步走到皇帝近前,低声唤了一句:“陛下。” “说——” “启禀陛下。”王伏胜很小心的组织了一下语言,跟着道:“据查,当日朝会,有宗室向陛下进献年礼。” 李治哪里记得这些事情,随口问道:“是哪位宗室啊。” “乃是虢王、滕王、密王,三位王爷遣子入朝。” 李治闻言微微皱了一下眉,放下手中奏章,思虑片刻后,道:“将此事报与李卿家。” “奴婢遵旨。”王伏胜应了一句,赶紧着手安排人去办。 身为天子依重的宰相,“中书令”李义府日子也不是那么太好过,去年因为垂涎“洛州”女子淳于氏之姿色,暗中指使“大理丞”毕正义将她释放,将其纳为妾侍,然此事为人所知,唯恐败露,不得已逼毕正义自缢,以保全自己,然纸终究包不住火,皇帝陛下还是知晓了实情。 虽然念及其在“废王立武”一事中,鞍前马后的奔走,皇帝陛下仅仅单独训斥了一番,可李义府却知道,那件事最大的功臣其实是谢、冯二人,自己站在台前拿到了最大的功劳,但是皇帝也是心知肚明一切的,若再不能做出什么功绩以取悦皇帝,说不定哪天就会失去“圣眷”,真要是到那一步,李义府根本就不敢去想后果如何? 正当李义府苦于没有机会向皇帝表达忠心的时候,宫内大总管王伏胜派人送来了皇帝“密旨”,责令其严查“商涵之死”。 商涵只是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人物了,其生死居然惊动了皇帝,且还让自己这个当朝宰相去“严查”,中间若是说没有什么隐情,打死李义府他也不敢相信。可是,会有何隐情呢? 李义府还没来得及想明白,甚至连必要的部署都没有安排好,宫里又差人来了。 恭恭敬敬地迎送宫里宦官后,李义府独自一人回到书房里,他必须得好好消化一下宦官送来的消息。 三位王爷和普通商贾,怎么看都完全不搭边,李义府就想不明白了,宫里送来这个消息,到底是何用意? 自己没有主意,征询其他人的意见便是一个再好不过的选择,考虑到自己领的是“密旨”,不可以外传,思之再三后,李义府觉得,有一个人那里,可以去聊聊,至少此人对自己来说,并无威胁。 许敬宗最近那可是春风得意,日前皇帝正式下诏:“‘礼部尚书’许敬宗迁‘门下省侍中’一职,领‘同中书门下三品’衔;‘黄门侍郎’杜正伦加‘督建使’一职,全权负责‘长安’至‘玉门关’官道重建事宜,兼领‘同中书门下三品’衔。” 对于和杜正伦不睦的李义府和许敬宗来说,其去修建道路,当再无多少时间和机会插手朝政,简直就是妙不可言,他们两个人,同为“三省”之中的最高官职,自然也就没了相互间争来争去的动力了,再加上他们合伙经营的“马车大作坊”,在“卫岗乡”也开了业,预计每月可产马车达到百辆,在彼此合作愉快,且无多少利益冲突的大前提下,李义府以为,找许敬宗问询,应该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郎君、郎君!”许府管家匆匆跑到书房里,向许敬宗禀道:“李中书,亲自前来拜访。” “快快有请。”许敬宗一面让管家前去迎接,一面走出书房,缓步前迎。 “李中书大驾光临,怎不差人先知会一下老夫?”许敬宗笑着对走到近前的李义府说道。 李义府笑道:“今日休沐,某临时起意,还请许公莫怪才是。” “哪里话,请——” 简单数语之间,二人走完客套过场,一同进得书房。 待管家指挥婢女完成上茶点等诸事,且退出书房后,许敬宗这才问道:“不知李中书所来,有何要事?” 李义府道:“有件事情,李某甚是不解,特来请教。”说完,接着将“商涵之死”极有可能与三位王爷有关的事情说了出来……最后问道:“李某以为,即便是哪位王也派人做的,又能怎样?商涵一介平民,还能有人为其申冤不成?” 许敬宗轻轻一笑,言道:“旁人不会理会,可那位谢县子就不好说了。” “何故?” “习惯尔!”许敬宗道:“其主政‘卫岗乡’历来讲究官民一视同仁,况且这三位王爷与陛下并无多大关系,且此番来朝皆为子嗣,谢县子深得今上信任,真要是知道谁在背后操弄,恐怕谁也保不住。” 李义府微微颔首,算是认可这种说法,不过,他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怎么说那也是皇亲国戚,陛下那里……” 尽管李义府没有说完,许敬宗依然明白他的意思,摇首而道:“若老夫没有猜错的话,与‘卫岗乡’有嫌隙的‘虢王’可能性最大。” “不错不错,李某差些忘记,昔年‘虢王’之子抢夺‘卫岗乡’财物不成,反被人生擒,丢尽了脸面,此次入朝的‘虢王’两子,其中就有那李颙。” “正是,老夫以为,真若是此人,陛下绝无袒护可能。然此事,谢县子难以查的清楚,即使能够猜到,却无陛下诏令,依老夫之见,不了了之最为可能。”许敬宗以颇为肯定的语气道。 “倘若谢县子请旨陛下,又当如何?” 许敬宗想了一下,道:“在无实证之下,今上不会降旨,除非另有它意。”说完,他忽然看向李义府,问道:“李中书特为此事而来,莫不知道些什么?” “许公有所不知,据李某所知,陛下已有旨意。”由于李义府接到的是密旨,所以不敢明说,只是以很隐晦的话语提了一句。 “哦——”许敬宗口中应了一声,心里却想:“原来如此,难怪汝会前来。” 李义府看了一眼面不改色的许敬宗,情知眼前这位先朝老臣必定能够猜出些,只是他也无心多说,继而又问:“上意若不为草民商涵,又能为何?” 许敬宗没有回答,而是微微闭目,状若沉思…… 李义府见状也不在问,同时也没有空等,而是大脑高速运转,思索着各种可能…… 很快,小半个时辰即过! 许敬宗双目突然完全睁开,同时惊道:“老夫想到了!” 几乎同一时间,李义府也突然张口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或许是几乎同时想到的缘故,二人说完之后,相互对视一眼,紧跟着是会心一笑,各自点了一下头,以作肯定之状。 那么,两位千古大奸臣,都想到了什么呢?答案很快揭晓。 第三百五十八章 天子之怒(三) 通过相互印证,李义府和许敬宗的的确确是想到了一块——那就是紫珠特殊的身份,并由此推测出皇帝插手的真正缘由。 可下一个问题又来了,皇帝到底想要做什么?皇帝想要维护皇权的心思,他们揣摩出来了,但是具体怎么做才符合皇帝的心意,那可就有些伤脑筋了。 书房里的两个人,继续各自想着心事,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皇权大如天”,李义府和许敬宗焉能不知个中利害,按照朝中目前的形势来看,有能力、有意愿、且有手段挑战或者到“皇权”的,大体上有两类人,一类是宗室之中有野心者,另一类是朝臣当中心存怨望者。 小人也好,奸臣也罢,有一些特质那是远超一般人!“不唯实,只唯上”,更是其中之精髓。 恰好,李义府和许敬宗都是小人中的精英,他们不约而同地忽略掉“商涵之死”一事,全力思考当下朝中局势…… 在许敬宗看来,李家的那些王爷们当中,人望高,有实力的不算少,但是他们缺少动机,毕竟在盛世太平年间,想搞什么“挑战皇权”的事,那纯属是找死,所以,朝中才是关键,想到了这一层,他立刻想起了一名字来! 李义府倒是有些不同,他更多的想的是,在自己最讨厌的人当中,谁才是那个最有可能的家伙?按照这个思路,很快也想到了一个人。 当彼此发现对方已有答案之际,他们二人再一次相互印证,结果很意外,他们居然又一次默契地想到一块儿。 共同的目标有了,那剩下来就是具体方法了,这对于两位当朝宰相来说,可谓是再简单不过,甚至于不需要商量,彼此心中也能有一个大概的做法。 当晚,李义府连夜上书,请求皇帝给予自己带人搜查三位王爷在“长安”府邸的权力。 次日散朝之后,李义府接到皇帝正式诏令——准其所奏,且调派一千“羽林左卫”军卒听命行事。 “羽林左卫”,这支大唐最精锐,装备最为精良的正规军,一经出现在“长安”街头,立刻引起了极大轰动。 普通官员、寻常百姓乃至异族商贾和番邦使节,无不被其整齐的军容和森然、凛冽的杀气给震惊到了。虽然围观者各自想法不同,但是无人否认,这支军队和往常所能见到的那是大为不同! 唯有从“卫岗乡”出来的老霍那是丝毫不觉得新鲜,可这事情实在是太过异常,必须得第一时间向谢岩禀报。 “什么?‘羽林左卫’进城了?”谢岩闻言大惊,急忙问道:“有多少人?可有看到雷火?”话一出口,谢岩便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老霍不认识雷火,即便看见也没用。 “吴成,速去‘羽林左卫’营地,看下雷郎将可在营中。”谢岩大声道:“此外,派人去看下‘羽林左卫’军卒都去了那里。” 待吴成领命而去,谢岩再对老霍道:“汝速回‘进奏院’,在未明情形之前,暂停所有事宜。” “怎么,要出大事了?”老霍急问道。 “很难说,‘羽林左卫’非一般军队可比,突然进城定有要事,汝即按吾说得办吧。”谢岩吩咐完毕,即起身向外,很明显,那也是要外出的模样。 的确,为了尽快弄清楚是怎么回事,谢岩决定去找刘仁实。 自李弘登上“皇太子”位,刘仁实又回到了过去悠闲的生活状态,一般而言,并不常在“东宫”,所以,谢岩直接前往“夔国公府”。 进刘家,那和回自己家差不多,谢岩很快在书房见到刘仁实,人还没有坐下,刘仁实即问道:“警官可是为‘羽林左卫’而来?” “正是,仁实兄可知否?”谢岩坐下问道。 刘仁实道:“某不知,然已差人探询,警官不妨在此稍候。” 谢岩微微点首,而后和刘仁实说起另外一件事:“陛下金口玉言,称明年选拔下一批‘赴波斯军官使节团’,不知仁实兄可有意主持?” 刘仁实闻言一愣,问道:“此乃朝中大事,况定远他们所做非常之好,主持遴选一事,太多人有意,岂可轮到老夫?” 谢岩却问:“陛下有意驻军‘波斯’,仁实兄可知晓?” “警官献策君前,陛下交付朝中商议,老夫焉能不知。” 谢岩颔首道:“吾以为,此事朝中通过实属必然,加上冯县男所提‘石漆’之事,下一批‘军官使节团’不仅有兵权,且有财权,自愿者怕是更多了。” 刘仁实当然明白谢岩的话外之意,那就是谁负责主持遴选,自然可以同等条件下,优先举荐自己人,可是一项很大的便利,正因为利益巨大,所以朝堂里文、武双方的争夺,已呈白热化,这也是皇帝迟迟未曾决定的重要原因。 可刘仁实太清楚不过,凭自己的地位,想从那些军中大将军以及朝中重臣手上夺得主持遴选一事,那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因此他几乎没怎么想过,但是谢岩突然提起,并不会无的放矢,难道说,陛下说过些什么?刘仁实心里如是想着。 谢岩哪里知道刘仁实在想什么,他只是听说朝中各方为了争个“主持遴选”职位,闹得那是满朝风雨,这才想到一个快速平息的法子,本打算过些日子有机会再说,今日在等消息,便拿出来说一下了。 谢岩等了片刻,见刘仁实没有开口,就继续道:“愿意去的人多自是好事,‘主持遴选’者却是干系重大,非重臣不得胜任。” 刘仁实轻叹一声道:“正因如此,老夫当无可能。” 谢岩道:“非也,任实兄虽不是朝中重臣,然有一处却是常人所不及,故吾以为,可行之。” “警官请直言,老夫洗耳恭听。” “今太子弘,年少而沉稳睿智,陛下甚是欢喜,仁实兄当值东宫,必定有机会遇见太子殿下,兄不妨设想一下,若是殿下有意主持,又当如何?”谢岩说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向着刘仁实微微一笑,仿佛在暗示着什么。 刘仁实闻听之下,立刻知道了谢岩的真正意思,只是他有一点不明白,旋即问道:“殿下尚且年幼,陛下岂会应允?” 谢岩道:“陛下或有疑虑,皇后当不会有吧。” 刘仁实这下算是彻底清楚了,谢岩是想让自己说服“太子殿下”,而太子年幼,定然会询问东宫属官,但此事涉及到军中事宜,颇为敏感,一般而言,东宫属官会推给皇帝和皇后,而皇帝不一定会有此意,皇后那可就难说了,毕竟“军官使节团”一去十年,等这些人回来,太子已然成年,恰好可以使用这批人,这也完全符合一位太子成年之后,可以培植一定势力的惯例,只要不过分,皇帝也是乐见其成。而因为太子年幼,所以实际只能是挂名“主持遴选”,最多配属两个副手,自己是最先提出者,同时也是东宫宿卫统领,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理当成为副手之一,如此,既可以真正主持,又不至于招来他人记恨,怎么说那也是大树底下好乘凉! “高明!警官所想实在是高,令人折服啊。”刘仁实感叹了一句。 谢岩却道:“非吾高于常人,实在是不想‘主持遴选’一事,引得朝中纷争,不得不如此啊。” “是啊,幸好此事多年才有一次,要不然……”刘仁实没说完,却摇了摇头。 谢岩当然明白他想要表达的意思,笑了笑,没有接话。 随后,两人有聊了一些其他话题…… 约摸一个多时辰后,刘家出去询问消息的亲兵,先回来了一个,进得书房禀道:“公爷,‘羽林左卫’入城约千骑,受‘中书令’节制。” “李义府——”谢岩心里念了一下这个名字,不觉眉头一皱,但是一句话也没说。 “下去吧。”刘仁实让亲兵退出书房后,道:“李中书节制军队,陛下意欲何为呢?” 谢岩自己还没想清楚的事情,又如何能够回答,只能微微摇头以示不知。 好在,没过多久,又有一名亲兵回来禀报道:“禀公爷,属下探明,李中书派出约三百骑,前往位于‘开化坊’之‘虢王府邸’,因府邸周围皆有军卒封锁,详情不明。” 还没等刘仁实、谢岩消化好这个消息,又有亲兵入书房禀道:“‘羽林左卫’三百骑,包围了‘密王府邸’,属下无法入内,打探不到更多,还请公爷恕罪。” 刘仁实当然是安慰几句,以示“无妨”。 又过了大约两炷香时间,有两名亲兵同时走进了书房,其中一人禀道:“‘通化坊’的‘滕王府邸’被官兵团团围住,外人一律不得靠近。” 另外一人禀道:“公爷,属于打听到,李中书奉旨征调府衙及‘大理寺’近百官吏,说是去问案,详情暂不知晓。” 刘仁实与谢岩综合几个亲兵的禀报,几乎不用想也知道,所谓“问案”,那就是进了三位王爷的府邸之中,可是,会问什么案呢?值得如此大动干戈? 第三百五十九章 天子之怒(四) “唉——”刘仁实长长地叹息一声,隔了一会儿道:“莫不是房家一幕再现不成?” 谢岩心知刘仁实所指乃是当年的“高阳公主谋反案”,当时的情形,恐怕和现在相比差不了多少。 眼见此时能知道的事情,也都差不多全知道了,谢岩无意再留在“夔国公府”,便起身告辞,临行前,还不忘提醒了刘仁实一句:“如今形势不明,仁实兄理应回东宫值守。” 刘仁实默然地点了一下头,而后亲自将谢岩送到府门之前。 谢岩没有坐上马车,而是独自走在寒风之中,他需要好好的想一想,皇帝搞这么大动静,究竟想要达到怎样的目的? 在谢岩的记忆当中,似乎这个时候,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重大的事件,如果有,那也是在西域,苏定方大破“西突厥”,而这件事情,现在发生更加铁板钉钉,去年未能成功,今年当属必然。但是朝中呢?难道说,因为自己和冯宝的出现,又一次使得历史发生了偏差? 就在谢岩步行回府的途中,“中书令”李义府得到了一个确切的消息——“商涵之死”的凶手找着了! 许敬宗猜测的一点也不错,整件事幕后之人,正是“虢王”之子李颙。 此人对当年被谢岩率军突袭造擒一事,视为平生奇耻大辱,只是碍于谢岩乃天子宠臣,无法行报复之举。 然就在其随兄长入朝送年礼时,随行押送礼物的一名王府管事,无巧不巧地遇上王伏胜带着紫珠她们出宫,并且还多问了一句同行宦官,从而知道皇帝送美人给谢岩的事情,更加巧合的是,这名管事正是去“商家铺子”采买物品之人,当日见紫珠上门认亲,并未多想,回去后却是当成奇闻轶事给说了出来。 李颙听闻之后,倒也没在意,可是其身边一名幕僚,本着“替主上分忧”的想法,提出了利用此事打击谢岩声望的设想。 李颙一直苦于找不到方法报复,突然间有个这么一个能够“借刀杀人”,且风险极小的法子,当然不会错过,于是便有了“商涵登门谢府”等一系列后续事情发生。至于商涵本人,严格来说,还真是自己酒后被冻死的,只不过,王府的人本受命除之,见其酒醉倒地,坐视其死亡而已。 真相是什么?李义府其实根本不关心,他要的,或者说皇帝需要的,压根儿和商涵无关。 李义府坐在自己的公事房里,亲自阅看办差之人呈送上来的厚厚一摞“供词”,他要在中间,找到符合皇帝心意的并不容易,但是他已经打定主意,如果没有,自己那也得设法让它有! 差不多晚膳时间刚过,李义府总算在一份供词内看到了自己需要的些许内容,虽然不尽详细,但是足够向皇帝呈报了,至于接下来怎么做?那就得看皇帝的心思了。 李义府知道皇帝这个时辰还不会安寝,于是以最快的速度写了一封奏疏,而后差人递进宫去,自己则安坐“公事房”内静等,他相信,若是所料不差的话,皇帝不会等到第二天回复的。 大约一个时辰后,有内宫宦官带来了皇帝诏令,李义府听完诏令内容后,那是大喜过望,皇帝的心思果然被猜中了! 等宦官离开以后,李义府唤来一名胥吏,吩咐道:“立刻备车,送本官去‘开化坊’。” 今夜,注定是不平凡的! 由于“夜禁”的缘故,能够知道发生什么事的人极少,但是对于一些大人物以及如谢岩般拥有“夜间通行令牌”的人来说,却都在第一时间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说什么?‘虢王府邸’内所有人全部被锁拿进‘大理寺’?”谢岩盯着吴成,以不敢置信的语气问道。 吴成道:“正是吾亲眼所见,且后来还有人被送进‘大理寺’,却不知是哪里的?” 谢岩不再多说多问,而是轻轻挥了挥手,示意吴成退下,而后缓缓地坐到椅子上,心情可谓是沉重复杂至极。 商涵能够被人利用,说明他就是个小人,其生死根本微不足道,况且,紫珠不过一介卑微女子,并不存在“”有所交代”一说,能找到凶手固然是好,找不到谢岩也不认为能有什么大不了。当日试图找出幕后之人,根本原因是想知道那人是谁,自己不想被人在暗中算计而已,哪知道事情弄大了以后,皇帝也搅和进来了,且非常明显,那是另有所图。 从刘仁实那里出来后,谢岩一路都在思索皇帝到底想要干什么?分析过很多种可能,又都被自己给一一否定了,最终觉得,还是“敲打”和“教训”的可能性比较大,毕竟在他的记忆里,李治对自家人总体来说不错,真正对宗室下手的人是后来的武则天。 但现在却明显不是那么回事了,拿进“大理寺”,带有强烈的“问罪之意”,且是府内所有人,一般而言,这已等同于“抄家”了,非“谋逆之罪”,绝不可能如此行事。 但是谢岩知道,李家的王爷们,压根儿没这能耐,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皇帝想通过此事大搞株连,把自己看不顺眼的人一股脑给装进去,就如同当初“高阳公主谋反案”那般,众多不相干的人都倒了大霉,现在看起来,还会来这么一出。 “那么谁才是皇帝的目标呢?”谢岩问着自己,却没有答案。毕竟这是一场针对宗室亲王的行动,他们和朝臣之间,有关联却并不密切。 谢岩实在想不出来,觉得还是明天再说吧,反正皇帝的这次行动和他无关。 世上有很多的事情都是你越不认为它会那样,结果偏偏就是。 第二天一早,吴成又带人出去打探消息,直到下午,他才匆匆忙忙地亲自跑回来,一见谢岩即气喘吁吁地道:“不——不好了,‘羽林左卫’的人,包——包围了‘赵国府’。” “什么?你再说一遍!”谢岩“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冲着吴成大声问道:“可是你亲眼所见?” “是——”吴成咽了一口气接着道:“是亲眼所见,不过没看到有人进去,只将国公府围的水泄不通而已。” 谢岩彻底惊呆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事居然能够扯到长孙无忌那里,而且从皇帝快速的动作当中不难看出,这一次的最终目标,其实就是这位大唐功臣第一人,而且还是自己的亲舅舅。 尽管谢岩知道长孙无忌退出历史舞台那是必然,但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是被“商涵之死”这样一件小事给牵扯进来,而且多多少少和自己还有那么一点点关系。尤其重要的是,谢岩感觉到,随着李治权柄日重,行事那是越来越果决,这一次的事件,如果没有他的暗示或者别的什么原因,谢岩绝对不相信李义府有这个胆子去触碰长孙无忌,要知道,“病猫”也是老虎,不是谁都可以去欺负的! 在接下来的十数日内,谢岩知道的消息越来越多…… 终于,谢岩从所知道的消息中,大体猜出了事情的经过——李义府当日奉皇帝诏令进入三位王爷在“长安”的府邸,通过对府邸中众人的询问,除了搞清楚“商涵之死”一事外,还得知了一个重要的信息,那就是“虢王”和“密王”两家都是小王爷们亲自去的长孙无忌府中拜访并送礼,且在书房里“密谈”很长时间,而“滕王”却是小王爷送完礼就走了,并无停留。 而这么一件不算事的事情,却被李义府在上报奏疏里说成“虢王”、“密王”两位王爷委托其子与“赵国公”长孙无忌“密议不轨事”,而皇帝“将信将疑”,让李义府查出实证,这才有了“虢王”和“密王”两家被拿入“大理寺”一事。 李义府非常精明,他知道自己单独一个人无法应付,更难以堵住朝中悠悠众口,所以,那天晚上他特意邀请了“大理寺卿”段宝玄旁听。 段宝玄和李义府不对付,朝中人人皆知,有他旁听,公正性当然不是问题,但是,李义府只让小王爷们亲口承认了去拜访长孙无忌,至于在书房里交谈的内容,却一个字没提。 然而,当他拿到小王爷们签字画押的“供词”后,亲自跑去面见皇帝,称:“赵公与两位王爷秘密商议之事,有‘大逆不道’之嫌,‘大理寺’段正卿因与赵公交情深厚,故臣难以细问。” 李治闻言状若大惊,称:“朕难道如此失德,连阿舅也有反意?此事务必弄个清楚,绝不可冤枉了好人。” 为了表示“重视”,李治当即下诏,让“羽林左卫”出动两百骑,专门“保护”长孙无忌,在事情没有查清楚前,以免有人“栽赃陷害”,同时,让许敬宗“协助”办理此案。 至此,哪怕是不知道真实历史进程的大唐人,也知道皇帝的真实想法了!一时间,整个“长安”都笼罩在了“乌云”之下,凡是和长孙无忌有交情的官员,无不处在惴惴不安之中。 第三百六十章 年夜(一) 以李义府和许敬宗为首的官员,在“大理寺”中到底问出来什么?那是没人知道,因为打听了也没用,没人敢说。 直到十二月下旬,“赵国公府”依然处在一个类似于“被监管”的状态下,人员进出并不受影响,但是一些重点人物的随行护卫,都改由“羽林左卫”担任,美其名曰“保护”! 这个新年是回不去了,谢岩派人回乡和夫人许爰说了一下,自己留在“长安”静候事态发展,无论如何,眼下的大事,离开不合适。 谢岩根据种种迹象判断,皇帝在新年前夕大动干戈的可能性很小,对于所谓的“长孙无忌可能与两位王爷勾结一事”,最终结果很有可能是在“上元节”后才会有。 如果历史没有发生偏差的话,长孙无忌的命运是被贬官,后来被逼迫自缢。 可是谢岩很清楚,历史的车轮已经随着自己的到来,运行轨迹发生了偏离,那么,长孙无忌的命运会有改变吗? “不可能改变!”谢岩心里百分之百的肯定,原因太简单不过了——皇帝绝对不可能容许他活着!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指的就是这个道理。 既如此,何时死?怎么死?那可就有说头了!只是谢岩并未去多想罢了。 就在所有人以为年末期间不会再有大的变化时,意外又发生了。 十二月二十五日,“太子洗马”韦季方、“监察御史”李巢两人,先后被锁入“大理寺”,罪名是“结党营私”、“密谋造反”,而“告密者”乃“密王”府中属官。 三天后,朝中传闻,韦季方在中狱畏罪自杀未遂,事后供出是为了“保住”某位“大人物”才行此下策。 还没等百官反应过来,十二月二十九日,又有三名官员被拿下,罪名不详。 当天傍晚,谢岩忽然收到刘仁实差人送来一封信,其内容仅仅是请帮忙了解一下近来的案情。 然谢岩通过询问来人后得知,白日被抓的官员中,有一人是老国公刘弘基的老部下,且与刘家关系非浅。 谢岩与许敬宗乃是姻亲,找他帮忙自然说得通,可是这忙到底要怎么帮呢?一时半会儿还没个主意,只能先打发来人回去。 谢岩是真心不想卷入到类似的政争当中,然而,刘仁实既然开了口,这面子还不能不给,况且,对于李义府和许敬宗大搞株连的做法,他心里还是很不满的。 书房里,谢岩很仔细的回想了一下,自己所知道的李治对于长孙无忌的处置结果——好像只是罢官、流放,且牵连的官员也不多。 如此,谢岩得出一个结论,李治似乎只是不满长孙无忌存在于朝堂之上,怎么说当了二十多年的宰相,影响力实在太大了。 谢岩认识的李治,可要比历史记载当中的那位要强出许多,再加上“卫岗乡”的横空出世,以及“内府”和“户部”的收入增加,可以说,现在的李治,有十足底气掌控整个王朝,对于前朝老臣的倚重那是越来越少,在这个大背景下,他还会对长孙无忌留有一丝情分吗?谢岩无法确定。 次日,“显庆二年”的最后一天。 谢岩看着亲兵们在张罗迎接新年的布置,也看到了紫珠走出了悲伤,和另外三个姐妹一起在说话。 厨房里烟火缭绕,许多亲兵正帮着杀羊、宰猪,忙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 虽说来大唐不少年了,但是眼前的一幕,谢岩总是看不够,相比较后世去饭店吃一顿就算“过年”的情形,他还是更喜欢这热热闹闹的场面,或许这才是“新年”应该有的样子吧。 很快,夜幕降临,谢岩在正厅里宴请府内所有人,先是说了一段预祝明年更好的开场白,而后便是酒宴开席。 紫珠她们是第一次以平等的身份坐着享用酒食,而不用去伺候谁,那当然是更加兴奋,再看到那些亲兵们斗酒的、划拳的好不热闹,至于唯一的主人谢岩,不仅没有制止的意思,反而时不时地加入其中,跟着一块大呼小叫,一点也没有朝廷大官的模样,着实令人称奇不已。 酒过三巡,按老规矩,谢岩给每个人派发了红包,只不过和往年不同的是,这次没发现钱,都是一张数额不等且盖有他官印和私印的“白条”。 谢岩告诉在座众人:“凭此条回乡可去‘钱号’拿到一本存折,钱都在那个里面,至于什么叫‘存折’,到时候自己去问好了。” 亲兵们从来不会怀疑谢岩,当然无人多问,紫珠她们是刚来,压根儿也没想到自己能收到“红包”,满肚子想问的事太多了,反而不知道如何问起。 把该做的事情全都做完后,谢岩侧身对一旁的吴成道:“去备辆车,随吾出去一趟。”说着,似乎想到什么,跟着道:“不必叫其他人了。” 谢岩想做什么,想去哪里,那是府中无人敢问的事,只不过大家都很奇怪,“新年夜”,能去哪里呢? “县子,咱们去哪儿?”吴成一边扶谢岩上得马车,一边问道。 “崇仁坊!‘赵国公府’。”谢岩淡淡的说了一句。 吴成闻言一惊,却没敢多问,而是埋首赶车。 今晚的“长安”没有夜禁,大街上人山人海,喧闹异常。 谢岩没心思去看沿途景象,而是坐在马车车厢里,闭起眼睛,尽量保持一副平和的心态,之所以选择今天此时前去拜访长孙无忌,那也算得上是临时起意,因为他是在早上才想起来,如何去解决刘仁实的请托之事。 当然,更为重要的原因是,如果能够一切顺利的话,挽救的可不只是一个人。 从结果倒推过程,是谢岩来到大唐后,经常采用的方法,今天也不例外,只是这过程,需要动一下脑筋了。 刚刚进入“赵国公府”所在的街口,便有四名骑着马“羽林左卫”军卒出现在前方,其中一骑出两步,掀开面甲大声问道:“来者何人?欲往何处?” “‘新安县子’前去‘赵国公府’拜访。”吴成停下马车亦高声回道。 严格来说,其实皇帝并没有完全“软禁”长孙无忌的意思,仅仅是一种未雨绸缪式的有限度的限制自由,从理论上来说,任何人进出都没有问题。只是自从“羽林左卫”出现后,再也没有一个官员进入过国公府,正因为如此,上前询问的军卒以一种完全想象不到的眼神打量了一眼吴成,片刻后道:“吾等奉命守卫,需看下车内,还请谢县子行个方便才是。” 车厢里谢岩听后,二话不说地主动下了马车,同时道:“请自便。” 谢岩和“羽林左卫”之间的关系,那不是秘密,军卒检查一下纯属走过场而已,很快即结束放行。 继续前行约百步距离,吴成停下马车,口中道:“县子,咱们到了。” 谢岩再一次走下马车,抬首看了一下“赵国公府”门匾,微微摇了摇头,心里暗自叹息了一声。 这是谢岩第一次来到长孙无忌的家门口,除了十名全副武装的“羽林左卫”军卒分成两排站立大门外,却看不见一个国公府的人,而气派的国公府大门是关着的,丝毫看不出一点点“新年”的气氛。 谢岩注视片刻后,迈步前进,至军卒近前,停下道:“吾乃‘新安县子’,意欲拜见长孙太尉,还请诸位通报一下。” 守卫军卒打量了谢岩一番,一句话没说,随后有一人径直自侧门而入,想来是前去禀报上官了。 很快,一名带甲军官自侧门走出,来到谢岩近前行礼道:“‘校尉’田生见过谢县子。” 谢岩微微一笑,算是还礼,而后问道:“吾可以进府?” 田生道:“县子请稍等,末将已派人报予‘太尉’。” “多谢。”谢岩客气了一句,便不再多言。 差不多等了有小半个时辰,国公府的大门突然打开了,当先走出一身着紫色官服的中年人,在门口站立片刻,见到谢岩后即迎了上去。 谢岩认得此人,那是长孙无忌的嫡长子长孙冲,官至“秘书监”,因其妻为太宗第五女“长乐公主”,故拜“驸马都尉”。 无论官职还是品级,长孙冲都在谢岩之上,他的亲自出迎,着实令谢岩深感意外,当下不敢怠慢,紧走两步上前率先行礼道:“谢某冒昧登门,不想蒙都尉亲迎,实在惶恐,还请莫怪才是。” “县子远来是客,老夫代父相迎,实属分内之事。”说着,右臂轻抬,侧身言道:“县子请——” “长孙都尉,请——” 两人相互客气了一句,而后一同迈步,向着府内走去。 或许是因为很长时间没有外人登门的缘故,谢岩能够明显感觉到国公府的下人们都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不禁暗自感叹:“堂堂宰相之家,居然沦落到无人问津的地步,真是令人唏嘘不已,尽显世态炎凉!” 第三百六十一章 年夜(二) 国公府的书房,宛如一座小型宫殿,左右两边各有书架,且放满书籍;房中灯火通明、温暖如春,而且只闻到燃烧香料的味道,并无炭火气息,可见,府里所用与宫中一样,皆是那种极其昂贵的无烟木炭。 正中主位有一巨大案几,长孙无忌一袭常服安坐于后。 三年多没有见过了,那个精神矍铄的老头,依然看起来没有太多变化,唯一不同的是须发皆增白不少。 “下官拜见太尉。”谢岩恭恭敬敬地行礼而道。 长孙无忌微微抬首,以锐利的眼神看了一眼谢岩,道:“谢县子缘何此时登门?” “迎接新年之夜,下官途径赵公府前,特来讨杯水酒尔。”谢岩一本正经的说着瞎话。 “讨杯水酒?哈哈,好一个谢警官!难怪陛下对汝青睐有加,的确会说话。”说着,先是看了一下儿子长孙冲,跟着对谢岩道:“且请安坐,区区水酒尔,无妨。” 长孙冲当然明白父亲的意思,回首向身后的随从轻轻点了一下头,而他自己却走到谢岩对面的案几后坐下。 “自谢县子来得‘长安’到如今历时近八载,老夫记得县子可是一次也没有来过,今日前来,何故?” 谢岩听得出来两次长孙无忌问话中的含义,第一次其实是问自己是否奉命前来?此次却是问自己来得时机和目的。 “昔日之府上,似乎不缺下官之流矣。”谢岩以一句最简单的话语告诉长孙无忌——当年你权倾朝野,即便自己登门拜访,能否见到本人都未必,更勿论其他了。 见长孙无忌沉默不语,谢岩于是接着道:“下官今日前来,除了讨上一杯水酒,另有意单独请教‘太尉’一些事宜。”说完即看向长孙无忌,一副静等答案的模样。 长孙无忌稍作沉吟,而后言道:“冲儿,汝且回房歇息。” “是,父亲!”长孙冲应了一句,接着向谢岩拱手告辞。 长孙冲刚离开书房,下人们即端来酒菜,分别置于两人案几之上。 谢岩率先拿起白色瓷瓶装“卫岗烧酒”,同时道:“此为五十三度,是烧酒中最好的!瓶中所灌之酒,所用是最少放置三年的烧酒,因储存时间较长,味道更纯,‘太尉’以此美酒相待,下官多谢了。”说着,打开封口,一股浓郁酒香瞬间散发出来。 谢岩随即给自己面前的酒杯斟满,而后放下酒瓶,开口言道:“自高祖皇帝起兵反抗暴君杨广,‘太尉’便参与其中,后入‘天策府’追随先帝,至此殚精竭虑,为大唐鞠躬尽瘁,位列我朝‘凌烟阁功臣’之首,此乃实至名归!”说着,举杯再道:“下官这第一杯酒,敬‘太尉’为大唐、为天下百姓所做的一切!”言罢,直接先干为敬。 “这第二杯酒——”谢岩继续给自己斟满酒,跟着说道:“遥想当年,先帝择立‘太子’,‘太尉’所言可谓关键至极,如此方有今之盛世,下官敬‘太尉’之‘从龙之功’!”说完,举杯再度一饮而尽。 “‘永徽年间’,‘太尉’淡出朝堂,主持修订《唐律疏议》,以‘先存百姓’之思想、‘安人宁国’之治国方针,立法宽平,乃我大唐之律法典范,远超前朝,此功堪比开拓疆土,当流芳百世。下官当再敬一杯。” 一连三杯酒下肚,谢岩脸上泛起了红晕,而长孙无忌是一句话没说,一杯酒没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在等,等谢岩道出真正来意。 谢岩适才以敬三杯酒的方式,道尽长孙无忌一生之中在军事、政治和政务之中的最高成就,那是言辞中肯,完全符合实际情况,但这些只代表过去,说明不了现在的情形。 “汝爵封‘赵国公’,拜‘太尉’职,领‘尚书省’,‘同中书门下’,无论爵位、官职,皆位极人臣,下官请问,‘长孙一脉’意欲‘称王’乎?” 谢岩这一问,那是尖锐无比,如果放在几年前,长孙无忌当场便会以“诽谤大臣”的名义将其拿下,然而,今时不同往日,自武媚成为“皇后”,长孙无忌淡出朝堂、明哲保身以来,他也有过自我反思,内心之中不得不承认谢岩此问,甚是有理。历朝历代,凡功高盖主者,无不面临来自帝王的猜忌,他长孙无忌岂能幸免? “谢县子还有何话,不妨一并说来。”长孙无忌没有直接回答。 “‘太尉’乃陛下元舅,复有‘拥立’大功,然事到如今,情分疏离,几同水火,着实令下官痛惜。”谢岩一脸遗憾的说完,又自斟自饮了一杯酒,跟着放下酒杯,再道:“纵如此,下官以为,稍许挽回依然可为!” “此话怎讲?”长孙无忌似乎来了兴趣,主动问道。 谢岩暗自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言道:“如若下官猜测不错,‘太尉’昔日有些事情,过了!有道是‘出来混的,终究是要还的’啊——”谢岩实在找不出更为恰当的说法,便直接用了后世一句话,他相信长孙无忌应该能够听得懂。 果然,此言一出,长孙无忌脸色顿时变了!半生在朝堂之上打滚的他,见识过太多的类似事件,对于帝王来说,利用甲方打击乙方,而后再回过来对付甲方,那是屡见不鲜,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换句话说就是,他长孙无忌掌权的时候,打击了无数人,当时皇帝都容忍了,现在,皇帝不想再容忍,也就到了“还的”时候了! 怎么还?拿什么还?长孙无忌不用想都知道,除了自己的一条命之外,没准还得搭上全家老小,甚至于自己的门生故吏。应当说,自从“羽林左卫”军卒出现在自家门外后,他多少是有上述心理准备。 “县子所言之‘挽回’,何解?”长孙无忌沉默片刻后,问道。 “舍——得——”谢岩特意加重语气说道:“有舍才有得,下官相信,‘太尉’自会取舍,必有所得。” 话音落地,书房里又陷入了沉静。 长孙无忌微微闭起眼睛,许久不发一语。 该说的不该说的,能说的想说的,谢岩那是都说了,如果不是知道长孙无忌最后结果是什么?打死他也不会前来!这时此刻,最后的决断,唯有孙无忌自己才可以做出,没有人可以替代的了。 谢岩并没有指望自己能够等到那个答案,更何况,即便有了答案,长孙无忌也不可能告诉自己! 差不多半个时辰过去,谢岩最后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举杯,起身向长孙无忌深深行了一礼,而后说道:“古人有云‘何以解忧,唯有杜康’,然‘卫岗烧酒’乃是烈酒,过量于人有害,尤其对上了年纪的人更是如此,下官年轻,多喝些无妨,‘太尉’年长,还请三思。”说完,饮尽杯中酒,再放下酒杯,又一次行礼道:“时辰不早,下官告辞。” “且慢!”长孙无忌忽然开口唤住谢岩,跟着问道:“汝之见,挽回多少?” 谢岩完全明白话里意思,稍作思考后回道:“眼下,最多三成,若干年后,可至五成。”这话他可不是胡说,根据历史记载,李治事实上也是这样做的。 “五成?呵呵,不算少了。”长孙无忌自语了一句,接着道:“看在谢县子初次登门的份上,老夫赠汝一言。” “下官谨受‘太尉’教诲。”谢岩很恭敬地道。 “汝之才,本朝罕有,老夫之今日,即汝之明日。”长孙无忌眼中再一次闪现出锐利的神采,看着谢岩,缓缓地道:“汝需要一个对手!” “下官受教了,下官定当铭记。”谢岩再度行礼,以示谢意。 “汝自去吧,老夫不相送了。”长孙无忌说完了这句话,整个人的精气神似乎都消散了,不仅眼中的光彩淡了许多,似乎瞬间又老了许多。 “唉——”谢岩心里叹了一口气,无声地又行了一礼,而后推开书房大门,信步而出。 在书房外伺候的国公府管家,一言不发地跟在谢岩身后,直到目送他走出大门,这才蓦然回身,仰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随即两行老泪顺颊而下,或许,他听到了也听懂了什么吧。 “走吧,咱们回府。”谢岩对迎来的吴成说道。 坐在有些颠簸的马车中,谢岩总算是可以休息一下,与长孙无忌的一番谈话,耗费了太多的心力,很多话根本不能明说,只能以很隐晦的方式去“暗示”,好在结果不错,长孙无忌应该听懂了,但是最后会怎样,那可太不好说了,生死之间,能够从容面对的人,还是极少的。尤其是在临走之前,长孙无忌的那一句“赠言”,更是值得深思! 谢岩自进入大唐,始终小心谨慎,避免太过出风头,但随着“卫岗乡”的不断发展,以及皇帝信任增加,他日入朝为官,可能性极大,真到了那个地步,当如何? 谢岩左思右想之下,并没有一个明确答案,或许是酒精作用,他想着想着,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第三百六十二章 太尉去了 有一件事,谢岩能猜到却不知道,那就是当他刚刚进入“赵国公府”书房的时候,正在“太极殿”参加皇帝“新年御宴”的李义府就得到了这个他怎么也想不通的消息。 如果换作是旁人,李义府可以毫不犹豫地命人将其拿下,但谢岩不同,他和长孙无忌毫无半点关系,且是当今皇帝眼中最为信任的臣子之一,况且其与冯宝的关系天下皆知,而自己与冯宝又有利益来往,如此一来,真要是做了什么,指不定什么好处没捞着,把自己还给搭进去了,历来精明的李义府,可不会干这么蠢的事情。 但事情下面报上来了,装作不知道又不可能,弄得李义府无比纠结,暗自痛骂下面的办事人——太没个眼色了,哪能什么事都呈报?那不是找不自在嘛! 然既已知道,李义府当然要给下面的人“指示”,可他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干脆来了个不予理睬。 对下可以如此,对上自然不行,李义府寻得一个机会,让一名小宦官带话给王伏胜,他相信,皇帝很快就会知道此事。 但李义府万万没有料到的是,王伏胜悄悄对皇帝说了之后,皇帝似乎一点异样的表情也没有,继续饶有兴趣地看着歌舞,还不时与一旁的武皇后说笑,仿佛和不知道一样。 “难道陛下事先知道不成?”李义府心里揣测着。 皇帝没表示,李义府当然不会多事,继续享用美酒美食,观看美人歌舞那才是正事。 相比先帝太宗时期,李治举行的“御宴”,规模和随意性都要小上许多,这或许跟两代帝王完全不同的性格和经历有关。 李世民戎马一生,与麾下将士痛饮乃是常事,成为皇帝后,但凡在宫内举办“御宴”,那帮依靠军功而入朝堂的武将们,依然保留了在军中“豪气干云”的做派,丝毫没有成为大臣的模样,那是酒到杯干,相互拼酒,甚至喝到高兴处,还能赤膊上阵,大打出手,通常李世民都装作没看见,任由他们胡闹……完全是摆出“君臣同乐”的架势。 李治就不同了,从小习惯于“按规矩”办事,人虽然随和,行事却讲究一板一眼,很少做随心所欲的事情,结果导致现在的宫内“御宴”颇有些沉闷,大有索然无味的感觉。 差不多“子时”刚过,李治便以“困乏”为由,携皇后而去,留下群臣继续饮宴。 大臣们是走还是继续,李治并不关心,怎么说是“新年之夜”,闹腾些也属喜庆,无需多虑。 兴许李治是真的累了,回到“清宁宫”后,稍作洗漱便睡下了,只在临睡下前吩咐王伏胜道:“明日差人去问问谢卿家。” “老奴遵旨。”王伏胜一面应道,一面放下床幔。 另一边,王福来伺候武皇后更衣、卸妆等事宜业已完毕,正扶着皇后轻走过来。 武皇后原本还想和皇帝说两句。却发现皇帝已然有入睡的迹象,便轻轻挥了挥手,让一旁伺候的人退下,自己小心翼翼地躺下了。 皇帝、皇后安然就寝,一众宦官、宫女终于轻松了下来。说是轻松,其实也只是精神上的放松,凡当值的,依然各守本位,随时应付各种可能。 王伏胜和王福来不同于普通宫人,他们一左一右,分别在龙榻两端靠墙的锦墩坐下,如此可以闭上眼合衣小睡,此乃作为近侍的“特权”。而伺候帝、后多年,两位王总管早已养成随时能睡,随时可醒的习惯。 王伏胜或许是年纪大了,加上忙碌了一整天,劳累的很,故而很快入睡;王福来那是年轻些,且跟着皇后,事务也较少,因此睡的不沉,偶尔醒一下,发觉无事,才继续安睡。 不知道是什么时辰,王福来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他睁开眼,先是看了一下皇帝、皇后,发现并无状况,再看王伏胜,依旧保持着原先的姿态,显然也是无事。 “难道会是外面?”王福来心里想着,人却已经站了起来。 “王公公,王总管。” 声音很低,但是王福来却听得真切,他随即看了一眼王伏胜,见他毫无动静,便轻手轻脚地走出以纱幔隔断的“内间”。 一名小宦官见王福来走出,急忙迎上去,还没等他开口,王福来便挥了挥手,示意小宦官:“走远些再说。” 小宦官心领神会,躬身后退。 待走出不少距离,王福来这才停下步伐,低声问道:“何事?” 小宦官赶紧上前低声说了一段话…… “啊——”王福来刚刚惊出一个字,突然意识到不妥,赶紧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回头看了一下纱幔之后,等了片刻,见无动静,这才回过来对小宦官低声道:“先候着。”说完即回身进入“内间”。 王福来不是皇帝的近侍,不敢直接唤醒,所以他轻轻地走到王伏胜身边,伸手轻推了一把。 王伏胜猛然间惊醒,见是王福来,眼中立刻闪现出询问的眼神。 王福来弯下腰,凑到王伏胜耳边用最低的声音转述了小宦官的话…… 王伏胜“霍”地站了起来,瞪大了眼睛盯着王福来,在见到肯定的点首之姿后,果断地走到龙榻近前,跪下唤道:“陛下——陛下——” “三更半夜的,何事惊扰圣驾?”李治还没醒,武皇后倒是先醒了,且语气中明显带有不悦之色。 王伏胜顾不上那么多了,急忙禀道:“禀娘娘,长孙太尉,去了——” “去了?去哪儿了?”武皇后显然没有听出来话里意思。 “去见先帝爷了!”王伏胜回道。 “这——”武皇后意识到了,原来有如此大事,难怪王伏胜会此时呼唤皇帝。 不管心里有多么震惊,唤醒皇帝才是当务之急。 很快,李治隐约听到武皇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似乎是在呼唤自己醒来。 “媚娘莫不是忘了,今日无早朝。”李治眼睛都没睁,直接说了一句,跟着还翻了一个身,大有再睡之意。 “陛下,不是早朝,是‘太尉’!”武皇后跟着声音增大了一些,又道:“长孙‘太尉’,他去了——”紧跟着不忘补充了一句:“去见先帝他老人家了。” “什、什么?”李治刹那间从睡梦中惊醒,扭头看向武皇后,问:“媚娘,谁去见先帝了?” “陛下——”王伏胜跪在那里悲声言道:“宫外传来消息,长孙太尉去——了!” “快、快扶朕更衣!”李治动作很快,坐起来又问道:“何人进宫报丧?” 王伏胜站起来招呼其他宫女,宦官过来伺候,而后禀道:“‘秘书监’长孙都尉亲自入的宫。” 李治听闻是长孙冲亲自前来,情知必定假不了,当即说道:“命长孙冲‘两仪殿’候驾,宣李义府、许敬宗即刻入宫。” 王伏胜稍等片刻,见皇帝停下不言,急忙应道:“奴婢遵旨。” “速去!”李治说完,忽然又想起什么,再道:“另传‘新安县子’速来见朕,不得迁延。” 随着皇帝金口一开,整个“太极宫”开始如日间一般忙碌起来了…… “谢府”中,谢岩没有入睡,倒不是他不想睡,而是府内居然一个人也没睡,都在学“打麻将”呢! 谢岩非常奇怪,大唐怎么会有“麻将”这玩意儿,询问后才知道,最初是冯宝在“西州”弄出来几副,回“长安”路上一直没用过,后来一直放在随军的物资里,直到在“长安”驻扎的时候,才拿出来玩乐。至于怎么到“谢府”里,那就更简单了,亲兵们随谢岩去驻扎营地的时候,“施工队”里的熟人给的。 谢岩看他们玩儿了一会儿,发现他们知道的“规则”好像不全,便主动告诉亲兵们,应当如何如何…… 这么一来,众人情绪高涨,纷纷提出“耍乐”一阵,连紫珠她们四个也好奇的不肯离去,非要跟着学,就这么着,一大群人围着谢岩听他仔细述说着变化无穷的“麻将”。 “县子!谢县子——” 声音未落,一人推开客厅大门就快步走了进来。 “熊五,出了何事?”吴成认得,来者是今晚的门卫,故而迎上去问道。 “宫里来人,欲见县子。” 正在教“打麻将”的谢岩闻言一惊,赶紧将麻将一推,继而起身,问道:“来人何在?” 熊五应道:“在门房。” 谢岩不再多问,快步走出客厅,直向大门而去,没多久即在门房里见到王伏胜的随侍宦官。 “陛下口谕,召‘新安县子’即刻入宫觐见。”宦官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直接道明来意。 皇帝召见,谢岩岂敢怠慢,一边让吴成速去准备,一边向宦官打听“陛下因何事急召?” 当听说是因为长孙无忌突然死去一事时,谢岩心中那是五味杂陈,百感交集。只是因为时间紧迫,他还来不及多想,只能将万千思绪暂放心底,一切等上了马车再说。 第三百六十三章 帝王心思 “长孙无忌死了?他真的死了!”谢岩在马车车厢里换好了官服,坐下来静静地想着。 人终究要死的,对普通人来说,早死晚死区别不大,可是对如长孙无忌这般大人物来说,那可就太有讲究了。何时?何地?怎么个死法?每一样都不简单。归根结底,还是一个如何“利益最大化”的问题。 长孙无忌以自缢而亡的方式退出历史舞台,此事不出谢岩的预料,几个时辰前去“赵国公府”,所为正是此事。 可是令谢岩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长孙无忌居然这么快就“走了”。 严格来说,与长孙无忌的面谈,称不上是一个深思熟虑后的举动,谢岩仅仅是从已知的结果当中,结合现在的实际情况,而采取的一种做法。 在谢岩看来,长孙无忌面临的困境,其实就是一个死局。 历史记载当中,李治对他这个舅舅虽然诸多不满,但总体上还算客气,扳倒的过程也是顺势而为。但是眼下不同,这一次是李治主动挑起,带有强烈的个人意愿,换句话说就是,李治已经容不下长孙无忌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如何考虑除自己之外的其他事情,才是最为合理的选择。 正是基于此,谢岩才想到去面见长孙无忌,并用极其隐晦的方式告诉他“趁着皇帝多少还剩点儿情份的时候,主动做出一些选择,才是最为明智的做法。” 很显然,长孙无忌完全理解了谢岩的说辞,不仅做出了选择,而且是以最快的速度,快到让谢岩根本反应不过来。 快也好,慢也罢,真正发生了就只有去面对。 天色微有些发亮时,谢岩进了“两仪殿”,先是按礼制参拜皇帝,待听到一声“平身”后,方才站到一边,摆出一幅聆听圣训的模样。 “谢卿家可知,我朝之元勋,朕之元舅,已然陪先帝而去。” “回陛下话,臣听宣诏公公说了。”谢岩如实回道。 “朕有听闻,卿家晚间有去过‘太尉府’,不知属实否?”李治问道。 谢岩道:“确有其事。”说完,向李治躬身行礼道:“陛下,臣斗胆请问,‘太尉’因何而故?” 李治很是奇怪地看了谢岩一眼,而后以一种颇为奇怪的神色道:“据长孙冲言,卿家与太尉对饮小酌,相谈甚欢,岂会不知?” “臣不敢欺瞒陛下,臣与太尉对饮,不假;相谈甚欢,却未必。” “此话怎讲?”李治又问道。 “臣听闻,‘太尉’与些许宗室有所勾连,弄清原委尚且不及,何来相谈甚欢之说。”谢岩接着道:“臣拜见‘太尉’,仅为一事尔。” 李治问道:“何事?” “臣请‘太尉’莫忘甥舅情分,莫要行差踏错。”谢岩继续发挥着自己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本事。 姑且不论谢岩的话李治有多大程度认同,至少,“甥舅情分”四个字触动了李治内心。 长孙无忌确实是死了,按照长孙冲的说法,是在家中饮酒过量,“醉死”的!在谢岩来之前,相关官员已确认过此事,并作了呈报。 可是,李治心里是怎么也无法相信——喝酒能把人给“醉死”! 当李治将此问题抛出后,谢岩以非常认真的神色说道:“陛下,‘卫岗烧酒’虽是烈酒,但乃是粮食酿造,喝多伤身倒是寻常,能够致人于非命,那绝无可能,臣以为,‘太尉’年事已高,素有疾病缠身,应当是饮酒过多,致病势复发,此事可命太医查之。” 李治微一点首,跟着却说:“阿舅既去,莫打扰为好。” “陛下所言极是。”谢岩先是附和一句,接着问道:“臣请问陛下,‘太尉’身后事如何?”这话问的极为含糊,在不清楚皇帝想法前,糊涂一些,总归是好。 李治道:“阿舅既去,理应厚葬。” “陛下,此事万万不可。”谢岩赶紧说道:“‘太尉’有罪,焉可厚之?” “何罪之有?”李治有些不解地问道。 “‘太尉’之罪——莫须有!” “莫须有(意:或许有)?莫须有!”李治轻轻念了两遍,嘴角微扬,似乎泛起一丝笑意。 一直注意李治表情变化的谢岩,见状终于暗自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又赌对了。 谢岩从后世知道的记载推测,李治对长孙无忌多多少少还是有情分在的,否则也不会将其流放,此次尽管是李治主动发起,但是谢岩始终认为,皇帝真正要对付的,不是长孙无忌个人,而是以其为首的“关陇贵族集团”和一些“不听话”的门阀世家。实际上,自隋炀帝杨广起,隋唐三代帝王都在做这同一件事情,方法手段各有不同,目的完全一致,那就是消除隐患,集中权力。 因为历史大势如此,所以无论怎样,长孙无忌都必须有罪,唯有这样,李治才有借口对那些人和势力下手。 谢岩所知的后世对于这一段历史的描述,那都是无数人总结过的,可谓“虽不中亦不远矣”!因此,他这才敢主动提出“有罪”一说,至于罪名,他想不出来,干脆借用了“莫须有”三个字。在谢岩想来,一代民族英雄岳飞都能被皇帝以“莫须有”冤杀,足见这三个字的威力! 果然,李治仔细琢磨了一下“莫须有”三个字后,不禁心中暗喜。 谢岩猜测的没有错,长孙无忌之死,对李治而言,是好事也是坏事,好处在于,自己不用背负“弑杀”亲舅以及功臣的名声;坏处那自然就是无法用“谋反”名义来打击不臣,心中那是喜忧参半。 现如今,谢岩忽然提出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等于是送了一个借口上门,也就是说,哪怕长孙无忌死了,依然有借口继续查下去,只要查下去,就一定能够拿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李治非常满意谢岩这一提法,原先还有些许对其去“长孙府”的疑虑,也随之消失,甚至于升出“知朕者,谢卿也”的想法,当然了,此念头一闪而过。 谢岩在宫里吃过早餐才离开的,这是他第一次享用皇宫里的早餐,发现除了种类多,更精致外,好像也不好吃,远不如乡里食堂弄出来的包子之类的。 回到府中,谢岩立刻让吴成给自己准备热水,大冬天的,一夜不睡,身上是一点热气没有,整个人就跟掉进冰窟窿一般,再不泡个热水澡,那会很容易生病的。 谢岩是可以回家闲了,李治却不能够,在几经斟酌,思之再三后,终开金口唤道:“王伏胜——” “老奴在。”王伏胜急忙应道。 “汝去告之李义府‘莫须有’三字,且知会其,朕只给两天时间,办不好就辞官吧。” 其实李治压根儿就没说清楚,但李义府那是再明白不过了,自己干的就是陷害人的勾当,而这种不光彩的事情哪能和皇帝沾边?况且,“莫须有”这三个字,已经说明了一切!皇帝急切需要一个借口,什么实证之类的,那都可以忽略不计。 至于说皇帝为何只给了两天时间?李义府也是很明白的,那就是必须得在长孙无忌发丧前办妥,要不然一切忙活不都白搭了嘛。 皇帝的旨意加上李义府的手段,再包括谢岩从后世剽窃来的“罪名”,仅仅过了一天,关于“长孙氏和部分宗室勾连意欲谋反”的供词便摆到了龙案之上。 李治阅看完毕,久久不发一语,令当面呈报的李义府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办错了? 就在李义府胡思乱想之际,李治终于开了口,道:“长孙一族有大功于国,阿舅又有‘拥立之功’,且为国之元勋,奈何子孙不孝,有负于阿舅,也罢,念在甥舅之情,从轻些发落便是。” “陛下所言甚是,只是如何‘从轻’,还望陛下明示。”李义府一边拍着马屁一边问道。 “阿舅葬故里,府内其他人流放吧。”李治短短一句话,给整个长孙家的命运定了基调,应该说,李治真是手下留情了。 “臣遵旨,臣这就去办。”李义府说完,又问道:“陛下,两位王爷家那边当如何?还有其他的涉事官员,怎样发落?” “官员嘛,罢官、流放;‘虢王’和‘密王’在‘长安’的属官、幕僚一律问斩,其他人等流放岭南,至于本人——”李治停顿了一下,接着道:“禁足三年。” 随着李治的金口一开,成百上千人的命运就此有了定论。 应该说,历史的车轮终究因为谢岩在最后说服长孙无忌以自我了结的方式而回到了原先的轨道上。 原本磨刀霍霍的李治,在长孙无忌死后,忽然发现不杀人就能够解决所有问题,顿时也就没了大开杀戒的想法,天性之中颇为仁慈的一面又展现了出来,将一干人等多以流放形式处置了。至于杀些王府的幕僚等人,那纯属是给老百姓看的,同时也算是给“商涵之死”这件事情画一个完美的句号。 第三百六十四章 师徒(一) “长孙无忌死了?”正在吃早膳的冯宝放下碗筷,望着进来禀报的刘长河道:“你都听谁说的?” “‘驿站’昨晚来了两个送邸报的官差,他们传出来的。” “那你过去打听一下详情。”冯宝吩咐了一句后,继续开吃。 此地是“驿站”,且是抵达“扬州”前,最后一个,不出意外的话,今天晚些时候,就可以进入“扬州城”。 现在是“显庆三年元月”下旬,接连在路上渡过了“新年”和“上元节”后,冯宝有心到了“扬州”让大伙休息两日。 刘长河很快打听清楚发生在“长安”的事情,并在路上当成故事一般叙说出来…… “师父,‘烧酒’能喝死人?”明崇俨很不理解地问道。 冯宝半躺在马车里的座位上,闭着眼道:“‘烧酒’粮食酿造,不可能的事。” “那长孙太尉……” “别信那些传闻。”冯宝接着道:“太尉年纪大了,多喝点酒,引起其他疾病,乃是常事,不值得大惊小怪。再说了,朝廷里那些蝇营狗苟的事情,你一个小孩子就别管了。” 明崇俨撇撇嘴,说:“师父此言差矣,弟子终究是要当官的,那些事情,早知道些不好吗?” “好个屁!”冯宝笑骂道:“当官有什么好?哪比得上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的自在,你呀!跟着我走完这一遭,估计也就对当官没兴趣了。” “既然师父说当官不好,那如何还做官?还东奔西跑的,一会西域、一会岭南的。” “你不懂,为师我是被‘坑’了,谁要去西域那破地方吃沙子,那不是没办法嘛,这事儿以后不要再提了,说多了都是伤心事。” “什么叫被‘坑了’?”明崇俨显然不懂冯宝说的话语。 “就是不得不去,不得已而为之的意思。”冯宝有些不想这么扯下去,便换了一个话题问道:“乘法口诀,都会背了?” “都会了。” “那好,咱们继续做题,免得你没事做问东问西。”冯宝说完,立刻道:“小明同学……” 明崇俨一听“小明同学”这四个字,顿时脑袋“嗡”得大了,苦着一张脸,耐心的听下去…… “小明同学是谁?”这个问题明崇俨问过方九他们,得到的答案是:“他是所有学习算学人的同窗。”虽然那是谢岩胡说八道的结果,但是在“皇家卫岗学堂”里,那是人尽皆知,只是无人知晓,谢岩和冯宝当年学习数学的时候,同样被这位“小明同学”给折磨的晕头转向,欲仙欲死! 马车晃晃悠悠的前进,车厢里时不时的传出学习的声音,每当听到此声音,方九他们都躲得老远,生怕给冯宝拎过去一块学,一路上,他们已经被考教过多次,每个人都少吃了很多顿饭,因为总是答不出来。 方九一马当先,跑到队伍的最前端,片刻后,罗盛和林大憨追了上来。 “方子,跑那么快做什么?”罗盛放缓马速,问道。 “我可不想让校尉给抓住算题目,那玩意儿太难了。”方九说着,扬起马鞭一指正前方,大声道:“校尉曾经说过,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咱们钱是有的,大不了改骑马便是。” “那倒是的!”林大憨高声道:“要不先、先进城,打——个前站?” “不可,校尉的安危更重要。”方九立刻否决道。 “大憨,你还是老老实实跟我们一块儿走吧,校尉要有事,你死一百次也不够。”罗盛跟在方九后面道。 “就、就说说。”林大憨不太利落的回答道。 “走,咱们前出十里探路,看谁先到。”方九说着即将马速提高了不少。 三个意气风发的年青人,在官道上奔驰,展现了精湛的骑术,时而绕过行人,时而超越一些车队,引来一阵惊叹! “师父,方九他们好像又跑开了。”明崇俨下车解了个手,回到车上对冯宝说道。 冯宝道:“他们三个,打架一流,读书末流,我很担心他们能不能毕业的。” “读书不成,从军便是,弟子听说,跟随师父去西域的人,都是这样的。” 冯宝看了一眼自己的这个徒弟,笑道:“等你小子长大了,军中恐怕正需要,怎么,想去当个将军?” “不去!”明崇俨斩钉截铁地道:“弟子以为,安心做学问即可,打仗还是交给方九他们吧。” 冯宝未予置评,却道:“军中有将帅之分,方九他们不好好进学,当个将军乃是极限。” 明崇俨明白话中意思,回道:“弟子不敢苟同,想那霍骠骑年少统兵,至一军统帅,百战百胜,未曾听闻其有过进学之事。” “只要是人,都会思考,有了思考,自然会归纳、分析,从而得出结论,此能力的强弱,唯有进学方能提高和增强,如霍大将军般的天才总是极少,所以,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不可比。”冯宝接着又道:“你很聪慧,却称不上‘天才’,故努力进学才是正道。” “弟子受教了。”明崇俨认真地回答道。 “好啦,闲话多说无益,先做题吧,待进得‘扬州’,为师带你去逛‘青楼’。” 明崇俨张开嘴“啊”了一声,他怎么也想不到,为人师者,竟然会亲自带弟子去逛青楼。其实,他哪里知道,在冯宝的眼里,大唐的“青楼”那就是个消遣娱乐的地方,看歌舞、瞧热闹,那才是目的,至于很多人眼中的“美食”,向来不在其考虑范围内。 车队行进速度不快,比走路也强不了多少,大约“未时”中,一骑自南向北疾驰而来,走在前面亲兵凝神细看之下,见是罗盛,也就没有阻拦,任其通过。 进了车队,放慢速度,罗盛直接策马来到冯宝的车厢旁,大声道:“校尉——” “何事?”冯宝在车厢内大声回道。 “‘扬州洛家’有人在城外五里相迎。” 冯宝问:“现在离咱们有多远?” 罗盛道:“不到八里地。” “传令下去,加快速度。” “校尉有令,全速前进!”罗盛大声将冯宝的命令传达给所有人。 “师父,可是有朋友来接?”明崇俨一边说着,一边将做好的算学题递了过去。 冯宝接过来,仔细看了看,满意的点了一下头,再递还给明崇俨,而后道:“不错,都对了。”说完,伸手从座位上面的一个小案几上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已经冷了的茶水,然后道:“‘洛家’是巨富之家,为师和他们瓜葛甚少,至于为何来迎接,为师也不知道,不过没关系,见了面就明白了。” 尽管冯宝嘴上说不知道,其实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数,若非谢岩的安排,“洛家”的人根本不会出现,只是他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没用太久时间,冯宝即见到了等候自己的“洛家人”,经过询问后得知,“洛家六郎”洛川在收到长兄洛克然的信后,每日都有派人出城,唯恐冯宝绕城而过,直到今日才算是等着了。 别人的好意当然不能轻易拒绝,于是,冯宝一行住进了洛川事先腾空的一座三进宅院内。 刚刚安顿下来,方九来报:“校尉,洛家六郎到了。” 说话间,一名年约十五六岁的华服公子哥,走进了客厅。 “洛川见过冯县男。” 冯宝回道:“洛六郎何需客气,请坐。” 经过一番交谈之后,冯宝得知洛川竟然要和自己一同南下,不尽奇怪地问道:“令兄洛大掌柜,缘何作此安排?” “兄长信中说,让小弟与县男多多亲近,且见识一下‘钱票’的使用。”洛川如实说道。 冯宝心想:“‘钱票’不就钱嘛,有什么会不会用的,警官这是想干嘛呢?”不过一想到这是谢岩的安排,很可能还有其他事情,便出言应允了下来。 第三百六十五章 师徒(二) 只要有可能,冯宝都不愿意在外面吃饭,自己培养的厨子做出来的饭菜更加合意。 洛川惊讶地发现,客厅里诸多案几被人拼成了三个大的方桌,每张桌子上的菜式完全一样,且更加令他想不到的是,自己居然能够和冯县男同桌共餐。 “小俨,去请狄姑娘过来用膳。” 明崇俨应了一声,便离开了客厅。 在等人期间,洛川看到那些亲兵们竟然自顾自的先吃了起来,有的坐在案几旁,有的直接抱着一个大碗就蹲在一边吃,显得随意至极。 洛川看了看冯宝,见他什么反应也没有,心里不免十分纳闷“怎地如此没有规矩呢?”再看那些菜式,面食居多,但是花样不少,都是没见过的,却不知道口味如何了。 很快,明崇俨和狄萱萱一前一后地进了客厅。 “狄姑娘,吃饭也带面纱?”冯宝这么问,其实是有件事情一直弄不清楚,就是狄萱萱为什么始终戴着一副面纱? 在西域的时候,不少人带有面纱,那是为了抵御风沙,不足为奇。可到了中原之后,继续戴面纱就有些奇怪了。冯宝并不在意带面纱一事,却很在意戴面纱的原因,若是因为信奉某个宗教,那就需要好好考虑一下如何面对了。 冯宝其实早就想知道,但总觉得为了一件看起来不大的事,特意问有些不妥,所以一直拖到现在。 结果出乎意料,狄萱萱一句话没说,大大方方地将面纱摘了下来。 “姐姐可真是漂亮啊!汉李延年有云: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尽管狄萱萱不大懂明崇俨所说诗句的意思,但她能明显感觉到屋里突然的安静。是啊,当一位绝色美女出现在眼前之时,谁又不会多看两眼呢? 冯宝倒没有被狄萱萱的美貌给震惊,他只是没想到、很意外罢了。因此,他很快回过神,拍了一下明崇俨的小脑袋瓜,道:“学问不是用来卖弄的,还不快吃饭?” 随着这冯宝的一句话,那些有心看美女的人,心思重又回到了饭菜上。 冯宝见众人恢复如常,便招呼洛川用膳,言行举止之间如同招待多年老友一般随意…… 这一顿饭,是洛川生平吃过的最奇怪,也是最好吃的一顿!煎荷包蛋是什么?不知道,可是吃起来很香;包子?没听说过,可一口咬下去,汁多肉美,令人难以忘怀,更怪异的是,竟然是猪肉!世人眼中低贱的食材,居然能这么好吃,简直意想不到!还有什么油渣炒青菜等,那是闻所未闻。 洛川没开口询问,倒不是不想知道,而是嘴里塞满食物,想问也没那么方便。 冯宝对于这一幕,早已经见怪不怪,唐人对于精致的美食,几乎没有任何抵抗力,且不分男女。 眼看众人都吃得差不多,冯宝喝了一口茶水,再对洛川道:“六郎可知城里最好的‘青楼’是哪一家?” 洛川听得一愣,却依然如实说道:“城中‘如意楼’庭芳小娘子,艳冠全城,是以眼下名声最大。” “好,那就去‘如意楼’。”冯宝说着,又把刘长河叫到面前,吩咐道:“你和方九他们与我同去,其他人自己安排,别忘了留人看家。” “校尉,咱们也去?”方九听到了冯宝的话,凑过来问道。 “知道你们闲不住,一起去吧,对了,换身衣服啊。” “好嘞!”方九大声应了一句,而后叫上罗盛和林大憨一起回房间换衣服去了。 “县男,吾可以去吗?”狄萱萱突然问了一句。 “那怎么行,岂有女子逛青楼的道理?”冯宝一口否决道。 “着男子装束,旁人如何得知?”狄萱萱又问道。 “那也不成……” “小郎君年幼尚且能去,萱萱如何去不得?”狄萱萱抢在冯宝说完之前反问道。 “谁说小俨会……”冯宝话说到一半,忽然看见明崇俨吐了一下舌头,同时低下了头。瞬间反应过来,一定是这小子前面请狄萱萱吃饭的时候主动说出来的。 “那个——就一起去吧,反正闲逛而已。”冯宝说着,看向明崇俨,佯怒道:“以后不许胡说。” 目睹全部的洛川,直接感觉自己头有点晕,这位冯县男,实在是太与众不同了,自己逛青楼也就罢了,竟然还带女子和孩子同去,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半个时辰后,一切准备齐全了,冯宝率先走出府邸,在洛川的指引下,直接前往“如意楼”。 接待伙计看到冯宝一行时,那绝对是无比震惊,带着孩子上青楼的人,恐怕他还是头一次遇上,以至于一时间都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了。 洛川上前一步,对伙计道:“去,把李掌柜给叫过来,就说洛六郎请。” 伙计不知来人深浅,自然不敢怠慢,先是热情地招呼众人进入,同时让人去请掌柜。 洛川请掌柜过来,就一个目的——安排最红的姑娘相陪。 然而,李掌柜耳听洛川提出的要求后,立马苦着脸道:“六郎君,萧司马在宴客,庭芳作陪,怕是过不来啊。” “那就找几个能来的。”冯宝随口说了一句。 “听见没有,还不快去!”洛川顺着冯宝的话道。 进得包间,冯宝大致扫了一眼,发觉除了装饰精致些,其它与“长安谪仙馆”差不太多。 “小俨,你可知为师因何带你来此?”冯宝刚坐下即问道。 明崇俨道:“弟子愚笨,想不出来。” 冯宝道:“跟为师来青楼,涨涨见识无妨,总好过日后被狐朋狗友拉来强。再者,来过了,自然少了好奇心,免得胡乱猜想,徒扰心思。” 明崇俨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似乎明白了什么。 洛川年纪不大,见识却不少,他也听懂了冯宝话里意思,说穿了就是真正进了“青楼”,自然而然会有了解,也就没了神秘感,以后就没必要惦记了。出发点自是好的,可师父带弟子上“青楼”,任谁听了都会觉得荒谬,可这对师徒倒好,一个敢做,另一个好像也接受,真是让人想不明白了。 “校尉所言极是。”方九忽然接过话说道:“吾听石子与韩跃说过,他们随校尉进出‘青楼’多次,均认为毫无意义,以至于毕业后,几乎从未踏足。” “石子?韩跃?都是学堂生员?”明崇俨好奇地问道。 方九道:“与吾一样,原先是校尉亲卫,后入学堂进学。” “亏你还好意思说?”冯宝接着道:“你们几个是好友,你小子怎么就不能多学学石子那份刻苦?成天除了玩还是玩,每次考试都倒数,难不成真打算去从军?我可告诉你,乡里能打的多呢?不缺你。再者说,即便从军,勇猛善战者充其量当个校尉,不懂兵法,不识字也可以成为将军的年代已经过了。你们三个给我听好了,要是最后毕不了业,进了军中,我也能把你们给弄回来进学,听到没有?” “听到了。”方九他们三个耷拉下脑袋,有气无力地回应道。 这个时候,老鸨子带着一群姑娘们走了进来,随后,各色果品、各种吃食和酒水陆续上齐…… 洛川很快就发现,冯县男和随从们似乎和其他来“青楼”耍乐的人都不同,除了那孩子和姑娘没有人陪酒外,其他都招呼了姑娘作陪,然而,除了喝酒、说笑和嬉闹外,再无其他,甚至连最为常见的搂搂抱抱也极其罕见,可以说,规矩的是一塌糊涂。 对于冯宝,洛川是有些了解的,自己两位兄长举家迁往“卫岗乡”一事,在家族里以及“扬州”的各大户人家当中,那是反响巨大,诸多商贾、大户,皆有派人前往“卫岗乡”,或是经商、或是去探路、又或是去了解当地实际情况,凡是回来者,均赞不绝口。在所有人的说词当中,除了主政的“新安县子”谢岩之外,“卫岗县男”冯宝同样功不可没。 且根据旁人描述,这位冯县男,行事极为随意,待人更是如此,几无上下尊卑之分,原以为是误传,现在亲眼目睹之下,方知传闻不假。 明崇俨是第一次进“青楼”,但是眼前的一幕,对他而言却不陌生。生于官宦之家,又是一地望族,迎来送往之际,类似的香艳场合那是屡见不鲜,所以他挺奇怪师父带自己来“青楼”的举动,只是没有说没有问出来而已。 对于自己的这位师父,明崇俨现在倒是佩服的五体投地,无论天文地理,还是诗词歌赋,似乎没有不懂的,而且听说他还统兵打仗,威震西域,连经商都比别人强上许多,若是按照方九他们的说法,除了那位没见过的“谢校尉”外,好像就没什么人比得了。 但是,明崇俨又觉得师父很怪异,好好的官不当,偏偏要去岭南这种蛮荒之地,虽说理由很高尚,可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因为每当问起此事,所有人,都显得不自然。 明崇俨无意探究师父的隐密,他只是单纯的觉得,身为师父唯一的亲传弟子,有理由知道一切罢了! 第三百六十六章 师徒(三) 大唐的“青楼”,无论南北,几乎都一个模样,吟诗作赋,歌舞不绝……酒是上好的“葡萄酿”以及度数比较低的“卫岗烧酒”;吃食更是五花八门,从糕点到鲜果一应俱全;以此保证每个客人吃好、玩好、流连忘返。 狄萱萱进“青楼”,纯粹是为了见识大唐的繁华,她生于戈壁长在“西州”,何尝见过万家灯火,又何曾见过通宵达旦的狂欢?在西域,女子不值钱,完全是男子们的附属品,哪怕是对其甚是宠溺的祖父,在家中和美姬厮混之时,也甚少避讳,或许只当她是一个美丽的花瓶罢了。 有件事情狄萱萱不甚明了,那就是为什么要来大唐?祖父迪亚马说是充当“质子”,可“质子”应该是阿弟才是,轮不到一介女子,所以她一直认为自己其实是祖父送给大唐年轻高官冯宝的“礼物”,正因为如此,她才坚持跟随,并且把自己放到一个很低下的位置,只要阿弟能够在大唐平平安安的生存下去就好了。可是,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太超出想象了!冯宝对于许爰的专情,狄萱萱看在眼里,之后发生的事情也悉数知晓,她甚至幻想过“若有一人如此对自己,那该多好。”不过她很清楚,自己是胡人,是不可能拥有的。 冯宝和许爰之间的事情,还在能够理解的范围内,可冯宝以及他的亲兵和弟子对自己的态度,就不是狄萱萱能理解的了。 唐人的骄傲,见过;唐人对异族的跋扈,同样见过,但所有人,对自己却都是彬彬有礼。如果说是冯宝口中“客人”的缘故,那么此时此刻,狄萱萱却发现,冯宝以及他身边的人,对任何人都是那么“守礼”,且包括卑贱的青楼女子。 狄萱萱是从自身的感受中察觉出如此“奇怪”的事,而明崇俨则是用眼睛发现了这一不寻常的现象。 身为“师者”,注重在弟子面前的道德表现,那是天经地义;刘长河是亲兵,负有守护职责,不敢过于放肆那也是极为正常,可是方九他们三个不同了,穿着“皇家卫岗学堂”校服,即是告诉世人,自己为“士子”。 正所谓“士子风流”! 开放的大唐对读书人是非常宽容的,莫说是青楼女子,就算是良家女,只要你情我愿,不论发生什么,世人皆一笑了之。 但此刻,三位“士子”里,林大憨是埋首吃喝,除了偶尔享受一把美人“喂食”之乐,连话都懒得说;方九和罗盛倒是洒脱一些,左搂右抱中嬉笑喧闹,看似不羁,实则仅限于此,再无其他。 “怪哉——”明崇俨心中暗自称奇。 奇也好,怪也罢,凡事有开始即有终结。 踏出“如意楼”,冯宝站于路中,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气,再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而后忽然问道:“六郎君,今晚花销几何?” 洛川很不解地看了下冯宝,道:“县男远道而来,自是洛某做东,何需……” “不一样。”冯宝摇首言道:“这就不是钱的事。”说完,信步向前,接着道:“方九,回去后,取一张‘钱票’给六郎君。” “县男何必如此,区区百十贯,洛某还付得起。” 冯宝从洛川的语气中听出来不悦情绪,便回首笑道:“某说过,与钱财无关,给予‘钱票’,实则是为了‘钱票’使用本身。” 洛川听到这句话,脸色终于好了些,他奉两位兄长之命跟随冯宝左右,其中很重要的一条使命便是弄清楚“钱票”的具体使用,如今说起此事,当然要多问几句,故上前一步道:“还请县男细说之。” 冯宝一面缓缓而行,一面说道:“面值千贯的‘钱票’自交给六郎君之日起,等同于六郎君在‘卫岗钱号’中,拥有了一千贯钱财,只是由于目前‘扬州’城里并无钱号,所以暂时拿不到现钱而已。今年,最晚明年,‘卫岗钱号扬州分号’必定开业,届时兑现乃是当无问题。” 洛川听得似懂非懂,只清楚了一件事,“钱票”等于钱财,只是现在拿不到罢了。由于本就不在乎冯宝的些许花销,所以他也就没再问下去。 “师父,那要是洛郎君急需钱财,又当如何?”明崇俨忽然问出了一个很实际的问题。 冯宝道:“严格来说,眼下并没有好法子,警官——就是谢县子,他之所以让人送来‘钱票’,我以为,是希望通过为师将‘钱票’转到商贾手中,如此一来,凡是去乡里采买货物的商贾,就没必要携带钱财上路了。” 洛川听到此话,眼睛不由一亮,问:“贵乡所有作坊都可以使用?” “那是自然,乡里要是都用不了,岂不成废纸了,其实此物作用巨大,难以一言而尽,日后慢慢说之便是。” 既然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洛川也就不作多想,正如冯宝所说,来日方长,有的是时间和机会。 “扬州”的夜晚,热闹程度明显要比“长安”强一些,倒不是因为富庶,而是在“夜禁”的执行上松弛一些的缘故。 “如意楼”与冯宝居所相距约在两里,步行回去不过小半时辰,且前脚刚进门,外出玩耍的亲兵们也都回来了。 冯宝让刘长河清点一下人数,发现一个不少后就不再管了,直接回屋,打算洗漱后安寝。 哪知刚刚洗过脸,忽听门外有声音,紧跟着就看见一个小脑袋伸进门里。 “小俨,你还不睡觉?”冯宝见是明崇俨,放下毛巾,问道。 “师父,弟子想到一件事,不问清楚怕是睡不着。”明崇俨进得屋内,关好门说道。 “说说看,何事?”冯宝招呼明崇俨坐下道。 明崇俨道:“师父先前说,‘钱票’等同于钱财,那要是‘钱号’印制一文、十文的‘钱票’,岂不是可以替代铜钱?百姓上街,何需背负笨重的钱袋呢?” 冯宝望着自己这个人小鬼大,极为聪慧的弟子,瞪大了眼睛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他问的哪里是什么“钱票”?分明是“纸币”才对! 冯宝听谢岩说过,在没有完善的金融体系以及风险控制和监管之前,发行“纸币”,那绝对是祸国殃民,特别是当国家出现财政危机时,滥发“纸币”将成为对百姓财富赤裸裸的抢劫,可这些,能说吗? 明崇俨见师父神色变幻不定,且一语不发,以为自己问错了,便主动说道:“师父,弟子是不是问了不该问的事?” “没有,准确来说,你问了为师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冯宝一边想,一边缓缓说道:“朝廷铸铜钱,铜钱本身的价值达到或者超过一文钱,所以百姓以劳作获得的钱财那是没有缺少的。若是改为纸张,就会出现一文钱票不值一文的情形,若是十文或百文,则更加明显,小俨啊,你可曾想过,若纸制钱票无节制的出现,对于百姓将会意味着什么呢?” 不等明崇俨回答,冯宝继续说道:“或者你会说控制好数量即可,然谁敢保证?谁又来保证?百姓永远不会知道国库中有多少钱财,没有真实的财富做后盾,钱票其实一文不名。或许你会问,‘钱号’的‘钱票’又如何保证的?为师可以说的是,一来那是有真金白银作保,二来,此物面额巨大,只能用于大宗货物结算,与百姓毫无关系,出事的可能也不是没有,但此物的拥有者、使用者皆为大户、豪门,真出事他们也损失的起,不会对大唐造成太大影响。可要是百姓呢?岂不会是天下大乱啊!” 关于“纸币”,冯宝的认知也不是很深刻,但就是那么一番颇为浅显的说法,却把明崇俨听出了满头大汗。 明崇俨很聪明,所以能够从冯宝的话中听出来,对于一个王朝的统治者来说,指望他们保证“钱票”的价值,那还不如当没有好了,而失去了保证,“钱票”就是废纸,那将意味着百姓的所有财富都随之灰飞烟灭,真要是出现那种情况,烽烟四起,天下大乱将是必然之事。 明崇俨定了定心神,站起来躬身行礼道:“恩师教诲,弟子谨记于心。” 冯宝摆了摆手,示意明崇俨坐下,而后接着道:“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你是弟子,有任何疑问都可以问,这很正常,然我想说的是,身为师者,传道永远是最重要的。你要记住,我华夏一族,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经历过无数天灾人祸,与天斗、与人争,方有今日之盛世,故我等当小心守护,绝不可作出祸害百姓之事,况且你我祖先亦是百姓,人岂可忘祖乎!” “弟子谨受教。”明崇俨话说的简短,但神色极为郑重,可见是镌刻在心上了。 望着明崇俨对自己无比尊敬的神情,冯宝心里暗自得意,心说:“那些乱七八糟的电视剧总算是没白看,好歹也知道怎么教学生。”一想到这里,他不禁微微笑了起来。 第三百六十七章 又被算计了 冯宝的旅程还在继续之中,谢岩倒是忙碌了起来。 “上元节”刚过几天,王三狗和老张头带着五名老兵骑马抵达“长安城”。 谢岩看到他俩,非常奇怪地问道:“两位不好好在家当新郎官,跑我这来做什么?” 王三狗龇牙笑道:“忙惯了,闲下来浑身难受。” “可不是嘛,天天无事可做,人都要发霉了。”老张头亦是附和道。 “校尉莫要听那老货胡说,他是成天玩麻将,给婆娘给撵出来了。”王三狗毫不犹豫地揭露事实真相。 “你个老狗能好哪儿去?整日里跑‘巡逻队’,那有你什么事?还不是跟老汉一样啊!”老张头也不示弱,立刻反驳道。 “现在乡里都在玩麻将这东西?”谢岩微一皱眉,问道。 “那倒没有,玩得都是闲人,有事干的,几乎都不玩。”王三狗回道。 谢岩点点头,其实他也知道,麻将这东西一经出现后,怕是没多少人能够不喜欢,不过,只要不影响正事,不发展成大范围的赌博工具,并无大碍,当然了,适当限制还是必须的,只是那也得回到乡里才可以。 “家里情形如何?”谢岩问。 “都好,就是夫人新年后回‘洛阳’娘家了,老汉们走的时候也没有回府,不过差人捎了话,请校尉在外注意身体。”老张头接过来回答道。 既然家中无事,谢岩便没有多问下去,转而询问其他事宜…… 根据王三狗他们的说法,王决、匡胜等回去后,将所有的钱财移交给了“钱号”,物资也由乡里接收了,至于这一趟出征的花销等事,正在清点计算中,按照初步估算,账面上亏了一万多贯,但是还没有计算出物资售后的钱财以及从军卒那里收购物资的价值,按照黄守义的说法,最后肯定是赚,只是一个多少的问题;在建设方面,“大作坊”区完工了近八成,剩余部分,再有两个月可以全部弄完,而乡里建设的那部分,已完成五成,余下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中。 耳听乡里一切顺利,谢岩心中颇为高兴,毕竟皇帝今年会巡幸“洛阳”,顺路去乡里,当是必然之事,这种情况下,不出现意外,才是最好。 “‘施工队’那边都准备好了吗?”谢岩问了另外一个很重要的事情。 “详情不大清楚,只知道‘上元节’刚过,韩跃即带着一百来人先出发了,途中老汉还遇到过,他们人多走得慢,应该还要数日才可抵达。”老张头回答道。 “如此甚好!”谢岩应了一句,接着道:“既然你们来了,那就别闲着了,三狗,明日带吴成去趟老霍那里,让他安排一下‘施工队’的吃住。” 王三狗道:“这事好办,老汉一个人去就行了。” 谢岩道:“应该带吴成他们历练一番了,我总不能事事都指望你们两个吧。” 王三狗闻言恍然大悟,想想也是这么个理,便满口应承了下来。 时间依然过得很快,数日时间转瞬即过。 韩跃并不知道谢岩安排老霍负责自己一行,所以他将一百多人全部带到了“城西营地”附近,像军队一般安营扎寨,作为落脚之地。 谢岩听说此事之后,让老张头过去查看一下,如果没有太大问题,就把韩跃带回府中,自己还有事要吩咐。 当日下午,老张头和韩跃骑马快速回到“谢府”,简单见礼后,谢岩直接就问道:“大伙儿住在营地里,可有不满?” 韩跃道:“都好着呢,没人不满,大家是来干事情的,又不是来玩。” 谢岩满意地点了点头,再道:“修路所需要的工具,可有备齐?” “新建成的‘冶铁作坊’正在全力冶炼,打造工具的大小作坊也正在没日没夜地干活,预计再有一个月,可以全部准备完毕,届时乡里会派人运过来。” “一个月,再加上运送的时间,那不得快两月了?”谢岩微微皱眉,轻声言道。 韩跃道:“校尉,没办法啊,乡里也在修路,原有的器械和工具备份的不多,不得不临时赶制,实在是来不及啊。” 谢岩知道这是实情,便只能叹道:“那就两个月吧,不过这样也好,能有时间先进行一些预备事宜。” 韩跃问道:“校尉打算如何预备?” 谢岩想了想,道:“明日你随我去拜见杜侍郎,有些事情必须由‘督建使’出面才可以。” 来自“卫岗乡”的大批人员一进“长安”地面,杜正伦便得到了消息,所以他对于谢岩和韩跃的到来,丝毫也不感到意外。 “谢县子可是稀客啊。”杜正伦一见谢岩即抚须而道。 “下官见过杜侍郎。”谢岩行礼言道。 “草民韩跃,拜见督建使。” 杜正伦笑而颔首,跟着抬手示意“请坐”。 待谢岩、韩跃坐下后,自有胥吏上茶,之后便听杜正伦说道:“老夫奉陛下诏令,担负修路之责,谢县子所呈之修路详情文书,老夫业已拜读,应该说非常好啊,当依样施为即可。” “下官多谢杜侍郎夸赞。”谢岩接着说道:“乡里‘施工队’的人已全部抵达,他们皆是普通百姓,无杜侍郎之令,那是什么也做不成的,故下官不得不冒昧前来。” “是啊,没个官身,行事确实不便。”杜正伦说到此处,忽然停了下来。 谢岩有些吃不准杜正伦的意思,也就没有接话,房里一时间安静下来。 “谢县子,老夫记得,汝呈报的文书中称此路全部用水泥铺成,不知是否?”杜正伦端起热茶,一边喝,一边缓缓说道:“可老夫怎么觉得,此事有些欠妥呢?” “何处欠妥,还请杜侍郎明示。”谢岩口中回应道,不过心里已经明白,原来杜正伦是在打水泥的主意了。 “‘水泥’之妙用,老夫有所知晓,且‘兵部’、‘工部’求而不得,然此物仅‘卫岗乡’出产,今修路连绵千里,莫不是一直都要从贵乡运过去不成?” 谢岩早就知道,以“卫岗乡”一地之产出,供应一两个城还行,范围再大一些,根本就是痴心妄想,特别是像“水泥”、“钢铁”这类大宗物资,根本就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所以,他并没有敝帚自珍之意,只是考虑到这两样东西在军事上的用途,故而还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法子罢了。 今日既然杜正伦提出来,谢岩觉得,不妨当面说出顾虑,也好把自己的责任推出一部分去,于是开口回道:“修路所需‘水泥’自是就近更好,然下官有一事请教杜侍郎,如何保证‘水泥’烧制方法不流传出去,尤其是不能落入异族之手。杜侍郎应当知晓,此物用于筑城,效用奇佳,我朝目前并无太好方法应对,故下官始终不敢让其离开乡里,期间可无私心矣。” “谢县子曾有向‘兵部’索要巨额钱财,曰:转让费。老夫闻之,甚为恼怒,待了解‘水泥’之用后,老夫又深以为然,无他,与县子所忧相同。只不过,若仅为此而白白浪费我大唐之无数人力,岂非是因噎废食之举,实不足取,老夫以为,‘将作监’之‘冶铁作坊’那般,岂不是甚好?” 谢岩颇为意外地看了一眼杜正伦,他没有想到这个在自己心目中比较迂腐的官僚居然也能从实际出发,提出建议,先不说是否可行,起码那是认真思考过的。 既然别人是谈事的态度,谢岩当然需要认真对待,当即回道:“杜侍郎有所不知,‘冶铁’一道,所需技艺甚高,材料也更复杂,外人很难模仿。‘水泥’则不然,要简单许多,更容易外泄。” “原来如此。”杜正伦跟着叹道:“如此好东西不能造福于民,殊为可惜啊。” “杜侍郎何处此言?‘水泥’并非禁品,百姓可以买的到啊。”这次轮到谢岩不解了。 “呵呵,县子以为,百姓能买到否?” 谢岩闻言一愣,这才发现自己还真是想少了点,以目前“水泥作坊”的可怜产量,只怕永远也轮不到老百姓头上,单单此次修路所需已经是作坊整整两年的产量,而且还是在日夜不停地生产条件下,老百姓想要用,至少这辈子是没希望了。 “杜侍郎心怀百姓,下官钦佩不已,‘水泥作坊’之事,相信会有一个解决之道,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我朝百姓用不上才是。” “县子所言极是,然修路开工在即,拖久了总不太好。”杜正伦看着谢岩道。 “正是此理,下官回去后当仔细考虑,定要拿出个章程来。” “如此甚好!”杜正伦道:“县子为修路一事尽心尽力,老夫自然也不能拖后,过几日,待老夫奏明陛下,从‘吏部’要几张官员告身过来,相信‘施工队’今后办事,也不会太难了吧。” 听到这一句话,谢岩突然间发现,自己好像让人给“算计”了——任命几个“施工队”的人出任临时官员,本就在情理之中,自己今日来,也正是想要落实一下,现在倒好,给杜正伦弄成了一桩“交易”,用“水泥”换官职。 一想到这里,谢岩顿时觉得自己真够“笨”得,可是事已至此,想要改变也没可能了。 第三百六十八章 因为需要 被人算计,有时候不能说是一件坏事,至少谢岩这一次觉得,还挺值!因为三天后,杜正伦答应了他提出的关于“水泥作坊”设置事宜。 在谢岩看来,要想完全杜绝“水泥制作工艺”外泄的可能性那是不存在的,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把此事交给商贾而不是官府去做。 对此,杜正伦非常不能理解和认同,然而谢岩却告诉他:“商贾为财,绝无可能会泄露生财之道,况且事涉军机,谁敢做那便是抄家灭族,相信无人有此胆量。” 杜正伦是久经官场,经谢岩这样一说,很快明白了个中意思,说穿了就是官府办作坊,若真是出了什么事,最后很难处理,毕竟官场之中,盘根错节的关系太多,只要不是特别严重的事,往往在有心人的掩盖下,成为无头公案。而交给商贾就不同了,像“水泥”这种不直接可以用于军事的东西,如果发生泄露了,直接就可以定罪斩杀,而不会出现什么后患,更不会有官员为商贾出头的。应该说,谢岩的建议是相对来说最为保险的一种做法。 可是,交给哪家商贾合适呢?杜正伦依然有些困惑。 谢岩提出的却是老办法——拍卖!只是考虑到时间原因,来不及一一甄别商贾是否对大唐忠诚,所以,必须由五品官举荐,方才能够有资格报名。 杜正伦对谢岩提出的这个方法那是大加赞赏,在他看来,不管哪位官员举荐,实质都等同于“作保”,如此将更为安全。 等他们两个人商量出拍卖的具体事宜后,杜正伦给了谢岩六份空白的“吏部”任命八品官员的空白文书以及由他本人签发的“督建筑路文书”,有了这两样东西,韩跃他们就可以动手准备修路了。 杜正伦办事的效率还挺快,没两天就找了机会,在觐见皇帝的时候详述了“水泥作坊”一事…… 在得到皇帝陛下恩准之后,杜正伦以“政事堂”名义向关中和“洛阳”地区各发布了“朝廷拍卖水泥作坊建设权力”的正式消息…… “水泥”是什么?地方官员知者甚少,然朝堂上的官员们大都有所了解,谁都知道,那绝对是一个发财的机会!然而,真正感兴趣的人却是“东市”里的那些商贾。 因为生意需要,不少商号和“卫岗乡”有密切来往,再加上商人天生就对新鲜事物的出现比较在意,所以,“水泥”的用处,他们了解的更多,自然也更清楚其价值。只是,朝廷发布的文书当中,有一些内容实在不甚明了,故有些人便找到了王禄那里,希望问个明白。 王禄对“卫岗乡”里的事情,所知也不多,不过碍于情面,他还是进“谢府”去打听了。 谢岩静静地听王禄述说之后,问道:“他们的疑惑可是在花费、雇请百姓和商税三个方面?” “正是如此,小的也想不明白,只好来向县子讨教。”王禄恭恭敬敬的说道。 谢岩道:“唯有按乡里的方式缴纳商税,地方官府和朝廷才能够得到好处,而雇请百姓一事,乡里多年以来一直在做,效果如何,那些商贾们应该知晓。至于花费,难道你不认为‘水泥’配方很值钱吗?” 王禄道:“可是,五万贯的底价,没几个人能够拿得出来啊。” 谢岩很是诧异地看了王禄一眼,道:“当初‘兵部’和‘工部’提出时,那可是作价五十万贯,现在才五万贯,不算多吧。” “可不管哪一家,也没有如此多现钱啊。” 谢岩微微一笑,此时,他终于明白王禄前来到底是为了什么,说到底还是商贾们手头的现钱不多。 “那可以贷款的。”谢岩说着,从身边桌上端起茶杯,喝了起来。 “县子说的是从‘钱号’借贷?” “没错啊,‘钱号’可不就是干这个的嘛。”谢岩跟着道:“我要是没记错,一年不会超过一成利钱。” “一成利钱?”王禄心里念道,同时以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谢岩,无论如何,他都觉得太低了! 王禄又哪里知道,谢岩在定利率的时候,大体直接照搬后世商业银行的规定,在他看来,自己不懂,“抄袭”无疑更加正确。 有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当王禄将最为详细和准确的消息带回之后,商贾们又一次“沸腾”起来了,在他们看来,以很低的利钱从“卫岗钱号”借钱,再用来投入到“水泥作坊”一事里,那简直是太划算了。于是出现了许多人前往官府询问修路具体情况的现象。 “水泥作坊”的事,大体上不会再有什么变化了,充其量不过是哪一家获得的事情,而这些谢岩是不关心的,他最为在意的是韩跃那边进行的“培训”。 谢岩听韩跃说过,先招募两千人,编成二十个百人小队,由“施工队”有经验的人担任“队正”,并负责对新招募的人进行“培训”,等器具都运送到后,再在实际中教会使用。 这是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法,“卫岗乡”一直都在采用,然而,在“长安”似乎有些行不通,招募人手很容易,但是韩跃发现,不少街面上的混混和泼皮无赖也被招进来,而这些人很难管,动不动还挑事,非常令人头疼。 谢岩本不知道此事,直到某日让王三狗去问问情况时才得知。 谢岩闻听后真是有哭笑不得的感觉,当即让王三狗去告诉韩跃:“你是官,怎能应付不了呢?” 韩跃听到此话,这才想起来,自己刚刚成为一名官员,虽说只是八品小官,但那也是代表朝廷的。 于是乎,韩跃拿着写有自己名字的“吏部任命文书”去“吏部”换领了官服、官凭,等他穿着一身崭新官服再出现时,原先那些不听话的家伙们全都变得老实起来了。民不与官斗,哪怕在千年之后,尚有很多人深以为然,更勿论在大唐了! 眼看着所有事情都进入了正轨,谢岩觉得是时候向皇帝陛下请辞回乡了。 “两仪殿”内,李治如往常一般在批阅奏章……与此同时,不时有宦官来往于大殿和“政事堂”进行各类文书的交换。 一般而言,只要不是“六百里加急”和密奏,王伏胜都会先过目一番,以挑选出紧要的供李治阅看。 当看过谢岩“请辞回乡书”时,王伏胜轻轻走到李治身边,低声道:“陛下,‘新安黜置使’谢县子上本请辞回乡。” 李治头也不抬地问道:“谢卿家来了不少日子了吧?” “算算日子,快三个月了。”王伏胜如实答道。 “是不短了。”李治说着,放下御笔,再道:“明日休沐,召谢卿家入宫陪朕说说话吧。” 皇帝召见,甭管乐意不乐意,那都必须得去。 次日一早,谢岩即从家中出发,直接前往“太极宫”。 在宫内宦官接引下,谢岩再次进入“两仪殿”,只不过,大殿里空荡荡的,皇帝还没有到。 那就等呗! 谢岩独自站立大殿内,耐心地等着。 好在时间不长,差不多两炷香光景,殿外传来王伏胜尖锐的嗓音“陛下驾到——” 随后,原本看起来没什么人的“两仪殿”内,呼啦啦出现了许多宫女和宦官,真不知道他们刚才都是藏哪儿的。 在一片“恭迎圣驾”的声音中,一袭龙袍着身的李治,快步走到龙椅旁边,再回身摆手,示意众人“起来。”而后坐下道:“给谢卿家赐座。” “臣谢过陛下。”谢岩依礼言谢,而后坐下。 “朕听闻,卿家将‘水泥’可是卖个好价钱。”李治首先开口道。 “陛下,臣以为,只有高价获得的东西,人们才会珍惜,‘水泥’固然主要用于民间,然又有些军事用途,臣可不想他日领军出征时,面对异族用‘水泥’修建的城池。” “哈哈,有道理啊。”李治笑而言道:“满朝文武当中,能把挣钱说的如此冠冕堂皇的,唯卿家一人尔。” “臣惶恐,臣也是迫不得已。” 李治轻轻摆了一下手,示意谢岩不必多说,接着自己说道:“卿家之意,朕已明了,正大光明的挣钱,无人可说不字,此事就这样吧。” “陛下圣明。”谢岩毫无心理负担地恭维皇帝。 “年前,朕之弘儿突然提出要为朕分忧,意欲担负遴选下一批‘军官使节’,谢卿家以为弘儿可以胜任否?” “回陛下话,太子殿下尚且年幼,很难胜任。”谢岩实话实说地道。 “既如此,缘何刘仁实会向弘儿建言?”李治看着谢岩问道,似乎想要抓住每个表情。 谢岩直接说道:“陛下有所不知,实则是微臣的主意。” “哦——”李治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谢岩,片刻后,问:“为何?” “因为需要!”谢岩接着道:“大唐需要‘军官使节团’;陛下需要有人选拔出最合适的‘使节’;太子殿下需要有机会接触实际政务,故而微臣向刘国公出了这么一个主意,若臣有错,还请陛下责罚。” 李治没有开口,而是静静地看着面无表情的谢岩,心想:“是啊,因为需要才必须解决,可是弘儿能行吗?” 第三百六十九章 休沐日 事关太子李弘,李治也不想多说,在皇帝看来,那就算不得大事。 “谢卿家前次所奏之‘驻军波斯’一事,朝中多有异议,不知卿家可有听闻?” 谢岩道:“回陛下,臣有所耳闻,所议者,不外装备、军械尔。” “依卿家所见,当如何?”李治又问道。 谢岩知道,“驻军波斯”在朝中并无异议,争论焦点在于“十六卫大军”中派出一千精锐的装备上。 代表军方的各位大将军们,都认为那些装备应该属于军队换装的一部分,可文官们却认为,每年拨付的军费包含了所有装备,而“波斯驻军”的装备理应在军费里扣除,不应该由朝廷另外支出,毕竟那不是一笔小钱,若是算上军械损耗以及备用的部分,每年不少于二十万贯,现在的大唐还没有富裕到那个程度。 谢岩并没有考虑过这事,只是皇帝当面问起,不回答不合适,所以他考虑片刻后,说道:“臣以为,经过去年一战,‘西突厥’实力大损,苏定方大总管击破突厥主力指日可待,故而自西域驻军中撤回小部分实属必然,待三年之后,至少可撤回一万军卒,如此节省下来的花费,足够弥补了。” 李治听懂了谢岩的意思,实际就是以减少西域驻军数量来冲抵多出来的开支。 作为大唐皇帝,李治很清楚朝中文武的真实心思,军方认为,“户部”每月光从“卫岗乡”得到的“商税”近三万贯,而且还在增加中,那么从中拿出一些更新最好的军械装备乃是理所应当。各位大将军们早就极度眼馋“羽林左卫”的武器,只是朝廷不给钱,他们也讨要不到,有了“驻军波斯”这档子事,军方自然不愿意放弃了;文官们却认为,朝廷财政刚刚好些,哪能又给军队?况且在他们看来,“皇家学堂”每年给“内府”的钱财都超过了二十万贯,理应由“内府”来出钱武装一千精兵才是。 可李治压根就不想掏一文钱,他还准备再攒两年后,翻新整座“太极宫”呢。 谢岩提出的法子,李治不是没想过,只是他一直有些担忧,在“波斯驻军”没有出发的情况下,贸然减少兵马,会造成西域兵力不足,继而影响到整个西域的控制力。 当李治提出这份忧虑时,谢岩回答道:“只要苏定方大总管击破突厥主力,西域至少三年无大战。” “何以见得?”李治还是有些不放心。 谢岩心说:“那都是有历史记载的事情,突厥人之后就轮到吐蕃人登场了,还早着呢。”可是此话不能明说,便换了一个说法道:“我大唐兵锋锐利无双,威震八方,倘若胡人真有异动,汉之班定远、傅介子之旧事当重现!” 熟读经史的李治当然知道,大汉王朝在鼎盛之时,西域驻军从来没有超过两万,征伐不臣,很多时候都是召集当地的小国、部落的兵马完成,正因为有强悍的大汉军队做后盾,班定远(班超)才能够以三十余汉人平定西域;傅介子谈笑间斩杀“楼兰国王”首级而自身无恙。李治完全明白谢岩的意思了,其实他是向自己进谏,效仿大汉“以夷制夷”的方略。 “卿家之意,朕以明了,然今日之大唐可比肩大汉乎?” 谢岩听出来了,眼前的这位大唐皇帝陛下,多少还是有那么一些不自信,其实也难怪,李治不是李世民,作为守成之君,又生逢盛世,身上缺少一股子“霸气”,那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多出千年见识的谢岩知道,如果一个王朝的最高领导者,没有“舍我其谁”的气势,就会逐渐失去“开拓进取”的精神,而这种精神恰恰是一个国家和民族不断强大的必要条件! 因此,谢岩觉得自己有理由给李治以强大信念,于是,站起身道:“今之大唐,疆域广阔,披甲执锐之士有百万之众,即便汉武雄风也莫过如此,西域虽大,仅天下一隅尔,不起战事也就罢了,真到了兵戈起时,微臣不才,愿自请出关,先辈可往,吾——亦可往之!” “好——好一个先辈可往,吾亦可往!卿家不让先人专美于前,朕心甚慰矣。”李治接着道:“卿家所言甚是,朕自有计较,且坐下叙话。” 待谢岩坐下,李治又道:“朕接到奏报,称‘卫岗乡’各项建造趋近完成,可是如此?” “回陛下话,臣请辞回乡,正是为了做好一些收尾事宜。” 李治颔首而道:“卿家主政一方,自不可离开太久,回乡一事,朕允了。” “微臣谢过陛下。”谢岩恭声道。 “朕定于五月出巡‘洛阳’,必定途经‘卫岗乡’,届时朕可要好好看一下我朝‘第一富裕之乡’,卿家可莫要让朕失望才是。” 谢岩道:“能否令陛下满意?臣不敢妄言,臣敢保证的是,让陛下看到一个真实的‘卫岗乡’,决不弄虚作假。” 李治笑道:“些许不足,亦无妨,朕登基以来,被朝臣糊弄的事不少了,唉——,或许有些事情,糊涂些好。” 谢岩可不敢接这话,默然不语,静等李治继续说下去。 哪知道李治话风一转,竟然和谢岩聊起了家常,询问起自己送出的四个美人之事来…… 虽然想不通为什么,谢岩依然如实作答,基本就是李治问什么,自己回答什么…… 直到结束谈话,走出“太极宫”,谢岩都没能弄明白,李治为何会问起自己家事。 其实谢岩哪里知道,李治觉得自己在“赐婚”一事上弄岔了,赏赐四个美人,结果又惹来一些麻烦事,心中多少有那么一丝愧疚,只是作为皇帝,他不可能有错,更不会认错,唯有以过问“家事”的独特而隐晦的方式,来表达些许歉意。或许这才是他今日召见谢岩的最重要原因吧。 回到府中,谢岩一边向书房走去,一边对跟在后面的王三狗道:“三狗,去把韩跃叫来,咱们就快回去了,有些事得和他交待一下。” 王三狗自然是毫不犹豫的去了,谢岩进了书房,靠在椅子上闭目休息一会,顺便想想待会和韩跃怎么说。 没过多少功夫,谢岩听到脚步声传来,便睁开眼,坐直了身体,预备好生说话,哪知道却是王三狗一个人进得书房。 不等谢岩问,王三狗主动上前道:“校尉,韩跃不在府里。” “哦——”谢岩有些意外,今日乃是休沐之日,按理说,韩跃应该无事才对。 “听门房守卫说,那小子陪青莲小娘子出去了。” “那等他回来再说好了。”谢岩不在意地说了一句,刚想继续闭目养神,突然瞪起眼睛,问道:“他和谁出去了?” “青莲小娘子。”王三狗道。 “就青莲一个人?”谢岩追问。 “正是,另外三位小娘子是由吴成带人跟随出去的。”王三狗很肯定地道。 “好小子!”谢岩突然大声说了一句,吓了王三狗一跳。他赶紧道:“校尉,要不老汉这就去把那小子抓回来。” “抓回来干嘛?”谢岩反而被王三狗给说愣住了,转念一想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摆了摆手,笑道:“韩跃不小了,有个自己上心的女子,可不是坏事,别去管了好。” “哎呀,老汉怎么忘了这事。”王三狗瞬间醒悟过来,跟着就道:“韩跃这个臭小子,平日不声不响的,居然也来这么一出啊。” 谢岩很是奇怪地看着王三狗道:“难不成还要敲锣打鼓啊?你和老张头,当年不也是偷偷摸摸的,要不是王决说了,我都不知道。” 王三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就没再说什么了。 皇帝送给谢岩的四位美人,某种程度上对他来说是种负累,现如今发生了韩跃这事,谢岩那是乐见其成,与此同时,他还进一步想到,如石子、方九他们都逐渐长大,婚嫁之事也是需要考虑的时候了,如果都能像韩跃般自己解决那就更好了。当然,千万莫学黄一清那样就好了。 从一介普通商贾成为“洛阳”首屈一指的富商,黄守义那是再无追求了,唯一操心的事那就只有黄一清的婚事了,逼迫成家好几年未果,正打算强行做主的时候,被皇帝一纸诏令征发去了西域,可他不知道的是,黄一清在这段时间里,和“佩兮阁”芊芊姑娘好上了,而且还找过谢岩,希望说服自己父亲。 谢岩自问这方面本领不如冯宝,所以一直打算等冯宝回来后由他去办,结果连顾上说的机会都没有。 如今黄守义回了乡,不出意料的是强烈反对,听韩跃说,黄氏父子那是大吵了一架,气得黄守义回了“洛阳”,而黄一清新年也没有回去,父子俩正相互僵持着。 谢岩有心回去给他们父子调解一番,不管怎么说吧,都是熟人,尽些心力也是好的。 正因为知道了黄氏父子之事,谢岩才觉得,韩跃、石子他们在日后的婚事里,千万别和黄一清那样弄得麻烦,和和美美、欢欢喜喜的多好呢。 第三百七十章 公事、私事(一) 韩跃回来了。 谢岩把他唤进书房,除交待了“修路”当中一些需要注意的事情外,明确告诉他:“青莲姑娘将随同返乡,你要是有意,过个两三年,待其十八岁时再论婚嫁。” 不管韩跃理解与否,这是谢岩第一次就女子的结婚年龄作出决定。 寻常百姓家的,谢岩管不了,然如韩跃、青莲这样属于自己府中的人,他完全有这个权力,且还郑重地警告了韩跃:“莫要在青莲十八岁前弄出什么‘丑事’来,否则决不轻饶。” 在日常生活当中,韩跃从未见谢岩有过如此严厉警告,自然明白那不是说笑,所以也郑重做出了保证。 两日后,谢岩一行启程回乡,在登上马车之际,回首看到韩跃正与青莲话别,不禁微微笑了笑,顺口问了驾车的王三狗一句:“他俩怎么好上的?” “听说是那小子自己在厨房搞吃食的时候,青莲无意中撞见的。”王三狗笑着道:“韩跃本就俊俏,向来讨妞儿们的欢喜,如今有了他看上的,也不错。” 谢岩笑而点首,跟着上了马车,同时道:“出发吧。” 晃晃悠悠的一路东行,十多天后,出“潼关”,并很快进入“新安县”境内。 官道之上依旧人来人往,谢岩站的路边,却是微皱眉头,似乎有什么心事。 原本打算下车看一下水泥铺就的路面,却突然发现居然还是过去的夯土路,通过问老张头他们得知,水泥路面只铺了“卫岗乡”,并没有包括“新安县”。 谢岩知道,此事是疏忽了,虽说“新安”、“卫岗”两地都归自己管,但是在有意识的腾空“新安县”的计划下,乡里的官员乃至主政“新安”的罗汉易都不自觉地忽略掉了,这才出现了铺路不过乡的情形。怪不得任何人,“要想富先修路”的观念,唐人还是毫无所知,只能回去后再说了。 继续上路,一日后,抵达“卫岗乡”境内。果然,不仅路面全部改成水泥,且比原先加宽了一些。 由于自“卫岗乡”至“洛阳”一段,是整个大唐商业活动最频繁的,加上乡里富足,百姓安定,所以附近租种土地的百姓们,在闲时,都会沿着官道两侧摆摊设点,贩售以熟食为主的各种农产品。 对于这样的情况,谢岩历来主张不支持,却也不反对,归根结底的原因还是因为“商税”。 老霍执“征税监”时按照每个摊点每月百文钱额定的,一直收缴情形良好,然而,继任者陈佑将官道一段的征税事宜交给了一名新招募的学堂毕业生张如实负责。 这个张如实倒是很负责任,认认真真地调查研究了两个月后发现,由于来往于“长安”和“洛阳”两地的官员、百姓、商队众多,虽然大部分进了乡里,却仍然有不少赶时间的人,会在沿途顺道购买一些,致使那些摊点生意兴隆,而每月百文的额定商税,就显得太少了。 因此,张如实正式写了一份文书呈报陈佑,认为应限制官道两侧的摆摊行为,同时改额定商税为按实际所得缴纳。 陈佑当年作战时落下的病根一直没好,这些年有日益加重的趋势,所以谢岩让他负责“征税监”,毕竟在老霍的努力下,“征税”事宜上了轨道,没有太多需要操心的事。 然而,张如实的这份文书,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扔下一颗石子,激起阵阵涟漪,引发诸多连锁反应。 首先是土生土长的乡民,最初因为富裕,都没关注过流民摆摊一事,现在听说挣钱不少,当然就不乐意了,自然而然的认为自己的利益被侵占了;其次是商贾,他们认为流民的举动影响到了自己的收入;最后是官员,他们一部分认为以进行限制规模和按实际收入征税来平息各方议论为好,另一部分则认为取缔最好,最不济也得把人撵到“洛阳”地界上,反正那里已经逐渐形成了一个小镇,且不归乡里管。 谢岩当时并没有来得及处理这件事情就去了“长安”,现在路修好了,发现摆摊设点的人比过去只多不少,心知那位于乡长还是老样子,大事不决定,就等着自己回来呢。 谢岩仔细看了一下水泥路面,感觉和自己记忆中的差不太多,不觉放心不少,尤其令他感到惊喜的是,路面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条比小指还细些的缝隙,那是用来预防热胀冷缩用的。 而在谢岩的印象中,“热胀冷缩”的原理以及在水泥路上的运用,自己只和韩跃、常远说过一次,他们就能够用在实处,可见是听进去了。 至此,谢岩总算是放心下来,可以有一个愉悦的心情来看一看路边的摊点。 虽然通过官道来往多次,但是谢岩大多是坐在马车当中,故很少看得清楚摊点上贩售何物,今日信步走来,却发现自己和冯宝带到大唐来的包子、饺子居然都有。 “老人家,请问汝卖的是何物?”谢岩走到一出售包子的摊点前,驻足问老妪。 “这叫包子,客官要不来两个?”老妪说道。 “也好。”谢岩说着,回首对身边的吴成道:“买些给大伙尝尝。” 谢岩一行人数众多,一家卖包子的摊点里是没有那么多现成的,吴成只好招呼几个人跟随自己找其他家去买了。 老妪的摊点有三个人,另外两个是年轻一些的中年妇女,她们在忙着给亲兵们递送包子的时候,谢岩拿了一个,尝了一口,发觉清淡了些,似乎盐放的很少,糖就更是没有了,好在青菜碧绿,一看就很是新鲜,至于肉嘛,那更是少的可怜,而且是唐人平日不大喜欢的猪肉。 “老人家,请问这包子怎会如此清淡?某家记得,此地并不缺盐啊。”谢岩边吃边问道。 “客官有所不知,这包子甚是好卖,所需的盐、油数量众多,可是家中余钱不多,一次很难买太多,刚巧今日用完了,明日保证不会了。”老妪一脸歉然地道。 “无妨。”谢岩笑道:“据某家所知,此地有‘商税’,如老人家这般生意兴隆,可是要缴纳不少吧。” “眼下没有,不过听说要多缴了。”老妪摇了摇头,似乎颇为无奈。 谢岩此时已经将手上包子吃完,拍了拍手,将些许残留去除,而后道:“‘商税’为国策,不缴纳官府何来钱财为百姓做事?某家看此地颇为整洁,应该是有专门人在清理吧。” “确实,都是乡里雇请人在做。”老妪说着忽然意识到面前的年轻人似乎有些不平凡,狐疑地看了一下,问道:“客官不是从外地来的?” 谢岩摇了摇头,道:“某在乡里任职,刚刚从‘长安’返回,适才听老人家所说缴纳‘商税’之事,某亦有耳闻,故而多问了。” 老妪道:“咱们草民都知道税是少不了的,真要是缴纳也还能应付。客官呐,汝可能够见到谢县子?” 谢岩被问的一愣,很快反应过来,点首道:“乡里官衙好像人人可进,找县子应当很容易的。”随即问:“老人家可是有话想要某家带给县子?” “算是吧,咱们这别的都还好,就是取水远了些,要是客官能请县子派人挖口井就好了。” 谢岩微微点了点头,道:“此事某记下了。然老人家可知晓,为百姓谋福祉乃是官府之责,只要合理,当可直言提出。” 老妪什么也没说,什么表情也没有,只说自己要忙着收拾摊点无暇陪客官多说了。 谢岩微一点首,既算是应允,又算是告辞,转身向马车走去。 官道上的稍许停留,只是一个小小插曲,不过谢岩却感觉到了外来流民和本地乡民之间的巨大差异。 经过多年宣传和实践,乡民们都知道“有事找官府”,甭管大事、小事、家里事,只要官府能管的,他们都“报官”,导致“乡衙”里天天跟集市一般人来人往,如果不是“巡逻队”在街头已经处理了大部分事务,偌大“乡衙”都不够用。 可是谢岩却有从文书中看出,近九成五都是乡民和商贾的事,外来流民极少报官,且“巡逻队”那边呈报的文书里能看出,小偷小摸的事多数都是“洛阳”的无赖和流民里好逸恶劳者所为,恶性案件虽然不多,但也有发生,且几乎清一色都是外来流民犯下,由此带来一个不良后果,那就是本地人越来越厌恶外来人,而这一次对摊点征税的事情,正是这种不满情绪的体现,要不然那几十个摊点,即便按实际收入缴税,也多不出几个钱来,但乡民们众口一致的要求这样收税,根本就是不想让他们干,只是不好明目张胆的提出罢了,或许在乡民们的眼中,他们只要把田地种好就可以了。 这一幕的情况谢岩并不陌生,在后世,外来人口与本地人争夺利益,同样会引起很多纠纷,“卫岗乡”如今只是初现端倪,怎样处理好“摊点收税”一事不难,真正难的是,弥合或者缩小乡民对流民的偏见才是一道难题。 第三百七十一章 公事、私事(二) “校尉回来啦——” 当“谢府”守门的老兵将谢岩回来的消息传进府内时,罗兰正陪贺兰敏月在“佩兮阁”里和几名贵妇一同在琢磨如何调出自己喜欢的香水。 利用“香水作坊”生产出来的多种单一味道香水进行混合调配,从而选择出自己最喜欢的味道,这是“佩兮阁”最新推出的新业务,深受豪门贵妇的喜爱。贺兰敏月知道后,便请罗兰陪自己同去,一连两天都是如此。 正当她们摆弄香水之时,芊芊走到罗兰身边,低声道:“兰妹子,府上来人,说县子回府了。” 罗兰一听之下,先是起身言谢,而后向贺兰敏月告辞先行离开。 哪知贺兰敏月亦起身道:“吾也累了,一起回吧。” 本是回府捎带罗兰,结果到了“谢府”门前,贺兰敏月忽然提出要去拜访谢岩,便跟着下了马车,她是“谢府”熟人,又曾经住在府内,所以罗兰也没觉得有何不妥。 自从进府门开始,门房、亲兵、护卫、仆役等,凡是遇见的,全部驻足向贺兰敏月行礼致意。 贺兰敏月见状都有些不适应,历来没什么规矩可言的“谢府”,怎就突然多出来许多繁文缛节了呢?而这个问题,谢岩却是更想知道。 书房里,谢岩先是热情地招呼贺兰敏月坐下,然后问罗兰道:“府里哪来这么多规矩?夫人定的?” 罗兰摇首道:“夫人甚少管事,而是老夫人年前小住时提出。” “老夫人?”谢岩一时间没转过弯,脱口而出,但立即明白了是谁,定然是许爰母亲,自己的岳母。 “咳咳”谢岩清咳两下,再道:“老夫人不常来,做做样子即可,家里没必要搞那么多规矩,各人做好自己的事就好了。” 家主发了话,罗兰自然应允,只是还没等她离开,谢岩又想起一事,道:“陛下赏赐了四位女子,你去安排一下居住的事宜,对了,别欺负别人才是。” “我有那么凶吗?”罗兰反问道。 谢岩笑道:“你不凶,你那个宝贝弟弟都怕的要死了。” 罗兰还想辩两句…… “好端端的,陛下赐美人做什么?”一旁的贺兰敏月嘟囔了一句。 罗兰只好放下辩说的心思,换个话题问道:“可是按侍妾安排?” “什么侍妾?别乱说,当普通家里人好了,就像韩跃、三狗那样。”谢岩赶紧说道。 “好的,吾这就去办。”罗兰说完,似乎又想起什么,问:“可需要让她们去‘佩兮阁’做事?” “那就不必了,怎么说也是陛下的赏赐,随她们自己好了。” “莫名其妙的又多出来几个白吃白住的。”罗兰一边小声自言自语,一边向书房外而去。 “陛下赏赐的美人想来都是上上之选,警官独居‘长安’,何不纳为妾侍?”贺兰敏月见罗兰走出书房后,瞪着一双妙目看着谢岩问道。 “莫提此事为好。”谢岩跟着换了一个话题问道:“姑娘今日……” “叫‘敏月’。”贺兰敏月纠正了一下谢岩的称呼,随即将去“佩兮阁”之事说了出来,顺便还提及芊芊与黄一清的事情……最后问道:“警官以为黄先生之所想,可对否?” “当然对了!两情相悦那才是天作之合,我是非常支持的。”谢岩想也不想地回道。 “那黄家可是极力反对的啊。”贺兰敏月再问道。 谢岩道:“不妨事,我虽然没有办法说服老黄掌柜,但只要黄先生自己想法不改变,时间一长,黄大掌柜必定让步,他最钟意这个儿子,肯定不会一直坚持下去。” “那要是很长时间可怎么办?”贺兰敏月问道。 “再长也不过三五年,他们年纪也不大,等得起。” “啊——”贺兰敏月吃了一惊,显然谢岩的说法太令她意外了。 谢岩知道自己无意中又以后世的目光来看待唐人的事务,于是道:“那就是一个说法,我估计有个一两年足够了。” 贺兰敏月听谢岩如此一说,颇为认可的点了一下头,很显然,一两年还是在意料之中的。 接着,贺兰敏月又向谢岩问起麻将的事,并且表示自己有心想学,可是无人教授。 当谢岩得知贺兰敏之经常不在府内,且也没耐心时,只好主动表示自己可以教,只不过得过些日子,等接夫人回府方可,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警官,说到尊夫人,月儿有件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直说便是。”谢岩嘴上说着,眼神却是奇怪地看着贺兰敏月,很不理解这位性格爽快的姑娘,怎会突然间欲言又止。 “小荷,退下。”贺兰敏月轻轻说了一句,便让自己的贴身侍女离开书房。 谢岩更纳闷了,总感觉怎么有事要发生一般?却没开口,看着收起笑容的贺兰敏月,静等她说下去。 “‘紫薇宫’(即洛阳皇宫)内太医博士王弘之,警官可有知晓?” “王太医年高德劭,久负盛名,我早有耳闻,只是无缘得见。”谢岩不明白贺兰敏月问的意思,但依然如实回答。 “王太医之孙女常去‘佩兮阁’,与月儿相熟,日前相遇时,听其说,尊夫人年后曾有拜访其祖父……”说到这,贺兰敏月停顿了一下,看向谢岩道:“王太医诊病,其不得入,故不知详情,然事后无意间看到医案,方知尊夫人已有身孕,且——且似有不妥。” “身孕?!”谢岩惊讶得无以复加,微张的嘴巴怎么也合不上了。 贺兰敏月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谢岩顿时觉得头脑有些眩晕,赶紧深深地吸一口气,探手从身边桌子上拿起茶杯,猛地仰首喝一大口,看着一动不动坐在椅子上。 很多时候,人越是想要强行平复心绪,越是做不到。 谢岩此刻正是如此! 有个孩子!是谢岩很想却不敢想的事情。 在谢岩的记忆里,从大婚当日到得知冯宝病倒自己离开至今,似乎夫妻同房行周公之礼仅有两次,这都能怀上?退一步讲,哪怕许爰和冯宝在路上发生过什么,谢岩都没打算去多想,来自后世的他,还不至于那么无聊的纠结于某些事情,所以他这一次回来,本想着和许爰把事说开,然后凑合凑合着过日子得了,让时间慢慢淡化和忘记一些不愉快的往事。 可是现在不成了,谢岩清楚的记得——许爰身有暗疾,生育风险极大。且贺兰敏月话中之“不妥”,明显也是如此。 那么,许爰住在娘家,一直没有告诉任何人怀孕的事,她究竟想干什么呢? 许爰身体不好,难为人母之事,在“洛阳”只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秘密”,贺兰敏月在“卫岗乡”日子不短了,早已经从那些喜欢八卦的妇人口中得知。 其实对于大户和勋贵来说,大妇无所出并不鲜见,解决之道也极为容易,然贺兰敏月通过自己住在“谢府”那段时间里得知,谢岩好像从来不认可男子纳妾侍之事,受其影响,“武平堡”那帮人里,纳妾者甚少,即便如成为官员的罗汉易、杨登等人,最多者不过两侍妾,就这还让谢岩给数落过。 对于谢岩的这种态度,贺兰敏月不大理解,但身为女子的她,依然是十分赞赏,毕竟没有哪个女人愿意自己的丈夫和很多人共享。 望着谢岩阴晴变幻不定的脸色,贺兰敏月又一次泛起了“可怜人”的想法,暗自叹息一声,然后说道:“警官,还是去问问清楚好些。” 谢岩闻声,回过神道:“知道,会弄清楚的。” “若是有何处需要帮助?警官大可直说。” 谢岩拱了拱手,回道:“若有事,一定直言,只是眼下……” “放心好,月儿不会说出去的。” “多谢。”谢岩说完向书房外唤道:“来人——” 片刻,王三狗和吴成同时出现门内。 “吴成,去备辆马车;三狗,你去取一支上好的‘辽参’。”谢岩说着又从书架上去过一个小木盒,再递给王三狗,道:“把这个‘放大镜’也带上。” “校尉要出门?”王三狗接过木盒问道。 “去趟‘洛阳’,现在就去。”谢岩随即回身对贺兰敏月道:“恕我无法作陪了,告辞。” “警官!”贺兰敏月见谢岩转身要走,忽然唤了一句,等见到谢岩回身望向自己的时候,瞬间却又不知说什么好,停顿片刻后,才说了一句:“莫急,都会好的。” “放心吧,一切都会好的!” 看着谢岩走出书房的背影,贺兰敏月莫名觉得自己好像哪里不对,为何会那么关心谢岩的家事呢?事实上,哪里是什么王太医孙女主动说起,根本就是她无意中得知许爰去见过一次王太医,她这才请托王太医孙女去打听清楚明白的,为了此事,连皇后姑母送的“金凤簪”都转让出去了,代价不可谓不大了。然,做这么多干嘛呢?贺兰敏月自己都不知道,旁人更加无从知道了。 第三百七十二章 公事、私事(三) 和“望远镜”一样,“放大镜”极为稀少,在受限于制作原材料缺乏的情况下,一年仅能产出几件合格的成品。绝大多数人,那都是只闻其名,难见其物。 当王太医拿着象牙手柄的“放大镜”在书上移动时,往日模糊不清的字迹瞬间变大且清晰起来,他除了连连称赞和称奇之外,再无其它。 大约看了两页后,王太医这才很仔细地将“放大镜”收回木盒之中,跟着抬首看了一眼坐在左边案几后的谢岩,而后转头对一旁伺候的仆役道:“且下去吧。” 仆役闻声而退,随谢岩同来的王三狗与吴成二人也很自觉的跟着一起出去了。 “县子送此重礼,可是为夫人所来?”王太医等到房里无外人后,主动问道。 “重礼倒说不上,相信太医定会尽力。谢某今日前来,就是想询问一下详情,还望告知。” 王太医抚须缓缓言道:“外人皆传尊夫人无法生养,此事纯属乱说,实则是先天气血不足,难以受孕且容易难产,故而以不生育最为稳妥。” 谢岩这下算是听明白了,许爰“不能生养”之说,那是谣传,真实的情形应当是如冯宝所说那样——生育的风险太大,最好不生。 可问题是,谢岩知道的时候,已经和许爰有了夫妻之实,而且偏偏仅有的两次之中,居然就怀上了! 事到如今,当如何是好呢? “有、有几成把握?”隔了好一会儿,谢岩总算问出一句。 “母子平安,最多五成。” 王太医的实话,让谢岩无法决断,更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如果在后世,那根本就不算事,可是在大唐,在没有那些先进医疗器械的情况下,等于就是在赌命、赌运气!运气好,那自然不必多说,要是不好呢?谢岩根本就不敢想。 “不知太医有何高见?”谢岩半晌后又问出一句。 “尊夫人要子之心甚是坚决,老夫能做的唯有尽力调养,旁的法子……”王太医没有说完,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谢岩明白他的意思,那就是并没有什么好方法。 眼下摆在谢岩面前的只有两种选择,要么赌一把运气,或者不要孩子。但是,在要不要孩子这件事上,许爰的态度和意见更为重要。而且谢岩也知道,哪怕是在后世,当一个女人面临现在情况的时候,也是有可能选择生下孩子的,毕竟这是一场赌博,而且有一半成功的可能。 谢岩知道,再问下去也是无用,便起身向王太医告辞。 此时天色已黑,“洛阳”城的“夜禁”已然开始了。 谢岩拥有的“通行令牌”不仅在“长安”,在其他任何一个城池里都可以使用,这是皇帝给予重臣的一种“特殊待遇”。 所以,谢岩得以一路通行无阻的来到了“许府”,也就是夫人许爰的娘家。 “姑爷!”许府守门仆役乍见谢岩吃了一惊。 谢岩颔首言道:“吾来看望夫人,此刻时辰不早,莫要惊动老夫人为好。” 仆役连声应允,并打开大门,让谢岩他们进去。 许爰没有入睡,怀孕一事给她了巨大的惊喜和无尽的恐惧。 要不要生下孩子?这个问题已经折磨了她很久了。直到去找城里最有名望的王太医之后,她才算是最终确定自己应该赌一赌运气。 成为母亲,是绝大多数女人共同的想法,也是最为重要的想法。尤其在封建王朝中,一个没有子嗣的女人,绝对是悲哀的。 特别是许爰,她更加清楚,自己能够成为谢岩的正妻,纯属意外,应当说是皇帝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强加给的谢岩,由此可见夫妻之关系能有多好?更不用说还有一个夹在中间的冯宝了。 自大婚之后,冯宝即远走岭南,摆明是难以面对,而冯宝的重要性,在谢岩眼里恐怕要比一个“陌生”的正妻强得多了,如此情况下,能够改变现状的,怕也只有孩子了。 许爰是唐人,当然不可能知道谢岩和冯宝在这件事上的想法,对他们来说,只要有些足够的时间,一切都会过去的。 “夫人,郎君来了。”贴身侍女的一句话,将许爰从胡思乱想里带回现实。 一抬头,许爰看见谢岩走了进来,于是起身迎了过去。 “不必如此。”谢岩见状急忙上前阻止许爰见礼,同时伸手,扶其回到床边坐下。 侍女很有眼色地悄然退出房间,并合上房门,独留他们夫妇在内。 短暂沉默后,许爰首先低声问道:“夫君都知道了?” 谢岩愣了一下。他有些不明白许爰问的是哪件事,只不过好像自己应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便开口说道:“不错,我都知道了。” 房间里接着沉默了一会儿后,谢岩道:“过去之事,已无法更改,将以后的日子过好才是正理,不知夫人以为如何?” “嗯,妾身自当尽人妻之责,做好当家主母之事。” 谢岩点了点头,知道过去那些事情算是翻过去了,至少在明面上如此。于是将话题转到了“孩子”上,道:“我刚刚从王太医处回来,夫人有孕,怎不派人知会我一声。” 许爰以错愕的眼神看了一眼谢岩,很显然,她不知道自己的丈夫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不过事已至此,当面直说就成了必然。 “妾身自幼体弱,难为人母,此事想来夫君知晓了。当妾身发现身子有异时,便决定找大夫看下,乡里人多嘴杂的,只好回了娘家,终在王太医处得知详情。” 许爰一番话,虽然说的简单,但是谢岩全部听懂了其中意思,那就是自家老婆还没想好孩子要不要的时候,当然不会大肆宣扬,现在既然能够坦然说出,可见其已有了决定。 为了证实一下心中所想,谢岩低声问道:“夫人可是意欲以身涉险?” 许爰轻轻用牙齿咬了一下嘴唇,而后语气坚决地道:“若无身孕,妾身或此生不想,如今有了身孕,哪怕有一丝可能,妾身也要试试。” “岳父、岳母大人那里……”谢岩很想知道许家的意思。 “父亲尚不知晓,母亲无异议。” 谢岩明白了,许家肯定不会反对,说到底,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只要自己不反对,许家什么意见也不会有。 可这是一个多么难以下的决定啊! 在得一个感冒都有可能死人的大唐,在人均寿命达不到四十岁的时代里,妇女生育本身就是高风险的事,而许爰又没有一个健康的身体,稍有不慎,后果不可想象。 “怎么办?”谢岩心里问着自己。 许爰看着谢岩犹豫的表情,便再次说道:“妾身心意已决,还望夫君成全。” 谢岩久久未发一语,过了相当长一段时间,道:“夫人之意,我已明了,夫人安心养好身子便是,其他事宜,我自会安排。”说完,片刻后又道:“夫人以为,是在家中安养为好?还是在娘家更好些?” 谢岩这一问,其实和许家的特殊情况有关,许平任职“长安”,根本不回来,许母独居家中也不愿意离开,再加上从后世而来的谢岩心里面也没那么多讲究,故而问出。 “妾身可以留下?”这下轮到许爰意外了。 “当然可以,有岳母大人照顾,我才更加放心,家里人虽多,可懂得照顾的好像一个也没有,至于其他事务,夫人就不必多想了。” 许爰看出来了,自己的丈夫虽然嘴上什么都没说,但以行动表示了支持,最低限度那也是不反对,不觉心里安心许多。 解决了横亘在夫妻间的些许问题后,谢岩和许爰相互间都轻松了许多,也能聊些其它话题了…… 孕妇需要足够的睡眠,所以没说太久,谢岩便照顾许爰入睡,且一直等她睡着。 时辰尚早,谢岩也毫无睡意,况且在他的心里,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办,在这件事情没有办成之前,究竟是不是要支持许爰的“赌博举动”,他并没有最后下定决心。 许家客房里,王三狗和吴成两个人正就着两个菜在喝酒聊天…… 突然间,房门被人推开,两人同时转头望去,发现居然是谢岩。 “校尉怎还不睡?”王三狗站起来迎上去,很是意外地问道。 “睡不着,过来喝杯酒。”谢岩一边说,一边示意吴成坐下,最后走到王三狗的案几后坐下。 王三狗赶紧另外找来一个干净的碗,并给其中倒了一些酒水。 谢岩浅浅地尝了一口酒,而后放下酒碗道:“三狗、吴成,你们回府后告诉其他人,过去的事情,都不要再提了。” “校尉放心,老张头已经吩咐下去了,谁要是敢乱说,老汉埋了他。”王三狗立刻回道。 “别动不动就说狠话,都是自己人,没必要的。”谢岩接着道:“还有个事,和你们说下,夫人有了,暂住娘家安养,此事乃吾决定,可有明白?” “明白。”王三狗大咧咧地回了一句,但紧跟着他突然意识到好像有哪里不对劲,问:“夫人有了?有什么啦?” “还能有什么?夫人那是有身孕啦!”一旁的吴成最先反应过来道。 “啊——”王三狗张口大叫道:“那可太好了啊!” 第三百七十三章 公事、私事(四) “夫人确实有了身孕。”谢岩肯定地说了一句,紧跟着说:“夫人身子不太好,还需要做些准备才好。” 王三狗立刻道:“校尉说何事,老汉绝无二话。” 吴成也跟着道:“是啊,只要用得着咱们的,尽管直说。” 谢岩在走进客房前,心里大致想了清楚,此刻稍微组织一下,便说道:“三狗,明日你带几个人,快马加鞭去‘长安’,到了以后,去许侍中(许敬宗)府上,将夫人有孕一事告知,并请其奏明陛下,恩准‘太医署丞’张士道前往‘洛阳’;明日出发前,我当修书一封,汝再去‘夔国公’府,请刘公爷出面,带汝前去张太医府上,将我书信交予张太医,务必请其出诊,事关夫人有孕,切莫有半点疏忽。” “校尉放心,老汉保证办妥,决不误事。”王三狗拍着胸脯道。 “太医署丞”张士道,就是当年谢岩和冯宝拜托前去“感业寺”的那位“太医博士”。这些年来,虽不曾见面,但是每逢新年,谢岩送去的礼物当中,都有他那一份,算是始终保持联系。 张士道自从给武皇后诊治,并确保太子李弘平安出生之后,就成了宫中红人,且此人不重名利,一心精研医术,是以声望与日俱增,尤其在擅长的妇科领域,更是无人能出其右,称得上“圣手”二字。 请他来给许爰诊治一番,那是谢岩深思熟虑后的结果,唯有听其所言,谢岩才能最后下决心,王太医毕竟年龄大了,且最擅长也不是妇科,委实令人难以放心。 次日,王三狗携带谢岩的私信先回乡召集人手出发“长安”;吴成则按照谢岩的吩咐在“洛阳”城里采买了许多补品以及雇请了“紫薇宫”出来,懂得照顾孕妇的两名老宫女,由她们协助许母,共同负责许爰的起居、饮食等。 等到一切准备齐全,已是三天之后的事了。 考虑到皇帝即将前来,且乡里事务众多,谢岩只能向夫人道一声歉,而后回到了“卫岗乡”。 谢岩没有第一时间前往官衙,而是备下礼物,并在老张头陪同下先去了趟“制衣作坊”,亲自向崔、金两位管事表示祝贺新婚…… 办完了这件事后,谢岩立刻开启了日常政务模式。 首先,谢岩仔细翻阅了自己在“长安”那一段时间里各类公文,重点当然是建设方面的,由于唐人目前还没有学会在数据上作假,所以省了很多事,不过,为求稳妥,他还是派人去做了很多核实事宜。 其次,谢岩又亲自去了趟“新安县城”,那里依然有近三百户各色人等,不愿意出售自家房产,也就是不愿意搬离。对于这件事,谢岩从一开始就没有指望通过经济手段能够完全将一个县城里的人腾空,好在,通过罗汉易和杨登的努力,县城里近八成的土地归于“皇家学堂”名下,只是因为新建住宅区尚未完全落成,故而县城里看起来依旧人不少。 “拜见校尉。”罗汉易和杨登听闻谢岩进衙,赶紧迎出去行礼道。 “那么客气干嘛,又没外人。”谢岩说着指了指大腹便便的罗汉易道:“怎么又胖了呢?这要是又打仗,我看都没有你能骑的马了。” “嘿嘿,老罗我是上不了战场咯,不过校尉放心,大唐真有战事,犬子随时可以替父出征!” “哈哈,你可真有出息,自己打不了仗,指望儿子了,也罢,下次出征我就把你儿子给送上战场,如何?”谢岩揶揄地表情看着罗汉易道。 “校尉就别逗老罗了,他那儿子,读书还行,打仗就不用了吧,真缺人,杨某还能上马执槊,奋勇杀敌!”杨登知道谢岩是说着玩,便主动接过话来道。 “行,有心就好。”谢岩含笑而道,迈步走进客厅。 落座之后,罗汉易率先问起来意。 谢岩道:“县里似乎还有不少人家不愿意搬走,可有此事?” “是啊,都是些大户的祖屋或者祖产,说什么也不肯卖。”罗汉易显得十分头疼地说道。 “可有县城地图?”谢岩突然问了一句似乎毫不相干的话。 “校尉稍等。”杨登说着起身离开客厅,很快取来一张卷着的地图,并铺到桌上。 谢岩用手指着地图说道:“现在没有出售房屋的人家,都集中在哪里?” “大体都在城北。”杨登一边说,一边用手在地图上大致画了一个范围。 “城南还有吗?”谢岩再问。 “没有,城北近官道,都在那一带。”杨登解释一下道。 谢岩点了点头,然后回到座位上,再对罗、杨二人道:“既然那些人不愿意离开,那就不去管他们吧,我已决定,自官衙后门向北,铺设一条宽约百步的大道,以此为分界线,并以水泥、砖石砌一道墙,将县城分为老城和新城,其中老城除了不肯搬走的人外,主要用来给新城里做事的人安家之用。” 罗汉易和杨登相互对视一眼,似乎都不太懂谢岩说的意思。 谢岩知道问题出在自己说的那个“新城”,便解释道:“‘新城’日后将在名义上归属学堂,实则独立,有专门的护卫队进行保护,具体做什么,我还没有完全想好,但凡涉及军事以及需要守秘密的事情,都会在此进行。” 既然说了和秘密有关,罗、杨二人也就不再多问了,在他们心中,办好自己的差事就行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谢岩陆续去了“大作坊区”以及“皇家学堂”,除了就一些具体事情进行解释和布置外,还向高督学、李淳风等有限几个人通报了皇帝陛下即将前来的消息…… 又过了一些时日,差不多在王三狗动身后近二十天左右,现任“太医署丞”张士道,终于来到了“卫岗乡”。 熟人见面自然无需客套,在接风宴后,谢岩将张士道请进书房,而后将夫人怀有身孕之事,如实说出…… 张士道静静地听完后,捻须而道:“县子于信中已然说明,详情还需面见尊夫人,把脉后才可知晓。” “太医所言极是,是谢某心急了些。” “无妨。”张士道接着说:“王老太医久负盛名,误诊的可能很低,故县子有些准备才好。” 谢岩叹息了一声,道:“尽力而为,不可强求的道理,谢某还是明白的,拜托了。” 正是“医者父母心”,张士道为人或许刻板些,加之不善言辞,一般不大招人喜欢,但他是真正的医者仁心,尽管贵为“太医”,却是时常出诊普通百姓家中,是以在民间享有很高的声望。 不过,张士道此次来“洛阳”,最关心的事情,不只是替谢家夫人诊病,而是询问谢岩在给自己信中提到的有关“成药”和“医道院”两件事。 当张士道问起时,谢岩道:“生老病死乃是人不可绕过之事,尤其是‘病’,对百姓影响甚巨,‘皇家学堂’有意增设一精研医道之所在,不知张太医可有意否?” “此举与‘太医署’何异?” 谢岩当然知道“太医署”名义上就是一个研究医学的地方,只是“中医”的传承历来师徒相授,既不系统也会因为“师者”水平良莠不齐而培养出诸多庸医,可以说,每年死在庸医手上的人,比战场上阵亡的还要多。 谢岩早就有意在“医学”上做些什么,只是一来没有仔细想过,二来他原打算等到皇帝来“洛阳”后,整个“太医署”都会跟过来,届时可以解决人才的问题,所以一直拖着。现在不同了,许爰怀孕的事情,让他意识到,不能再拖下去了,这已经是一件迫在眉睫的事了。 所以,张士道一问,他立刻按照自己的设想说道:“‘太医署’内皆当世名医,各有传承,若能得英才而授,岂非美谈乎?” “县子之意,是开馆受徒?”张士道微微皱眉地问道。 “非也,学堂内,生员众多,不乏喜爱医道者,张太医可教授基础部分,通过学、考等方式,自当遴选出优秀俊才,医道传承后继有人,岂非幸事。” 张士道微微颔首,以示认可这种说法。 要知道,名医难寻,可名医找个天资高、品行好的弟子,其难度不亚于攻克疑难杂症,也正是因为如此,才造成民间大夫、或者说合格大夫奇缺的局面。 官办“太医署”虽然是提供了一个研究医道的场所,但是学的人太少了,究其原因,还是普通百姓没文化,不识字,想学也学不了,而有文化的那部分人,只热衷于当官,学医?纯属业务爱好。没有人才,何来传承? 但是谢岩的提议就不同了,“皇家卫岗学堂”本身招收的生员里,绝大多数来自普通百姓人家,且学堂历来重视实用学问,此事朝堂内外,人尽皆知,而且,新科进士王禧,当殿自承不如同窗之举,更是满城相传,“长安周刊”亦有刊载过相关文章,即讨论“学以致用,方为大道”八个字,发表文章的人数众多,尽管各执一词,众说纷纭,但是有一点,学堂教授生员实用技能的做法,得到所有人的认可,而医学,恰恰是一门非常注重实用的学问。 张士道不禁想——学堂里成百上千的学生当中,只要每年有十个人能够传承医道,自己和“太医署”的那些老太医们,也不必再为“所学有传”而发愁了。 第三百七十四章 公事、私事(五) 实际上,古人非常重视学问和技能的传承,只不过由于绝大多数百姓不识字,文化水平太低,致使受众人群太小,所以人才难得,特别容易出现即使有好的老师,也遇不上合适学生的情况。 谢岩花大力气办学堂,而且是从小普及式的做法,完全照搬了后世,虽然只有短短几年,可谓成效斐然,如李淳风、张士道等有识之士都看出了其中意义所在,故而欣然接受谢岩提议,所为者,即我华夏文明之传承。至于“成药”构想,对张士道而言只是小事,不过一些药方罢了,真正的难处在于实施,可以后解决。 两日后,谢岩请张士道来到“洛阳”许家,问诊自家夫人。 结果依然不乐观,总体而言,和王太医所说差不多,唯一算是好消息的就是,若在大夫指导、仔细调养下,身体会好转一些,如此可降低生育风险。 在谢岩心中,夫人许爰坚持要孩子,而根据两位太医先后相差不多的说法来看,依然是一个好坏各占一半的局面,那么最后的抉择,又成了大问题。 谢岩思之再三,最后肯请张士道留住“洛阳”,一来皇帝陛下不久将至,此时回“长安”,搞不好很快又要跟随皇帝再来;二者,“医道院”筹备需要时间,且医学太专业,需要做哪些准备,得张士道指点才成,外行人弄不了;至于这最后嘛,那自然是请张太医在方便的时候,多多照看自己夫人了。 对于如此公私兼顾的方案,张士道还真是说不出哪里有不对,没做多想便也就答应了,只提了一个条件,那就是让谢岩派人接自己家眷前来。 此为小事,自无不允之理,谢岩当即命吴成前去“长安”,而自己则通过黄守义,在许家附近给安排一座宅院暂住。 等处理完在“洛阳”的事务,谢岩马不停蹄地回到乡里。 人刚从马车上下来,就对随行王三狗道:“差人去请洛、黄两位大掌柜过来,就说本官有事找他们。”说完,径直走进官衙,直奔自己“公事房”,他得先睡会儿,以养足精神,毕竟起的太早,实在困了些。 约摸大半个时辰后,黄守义和洛克然相继来到。 刚刚睡醒的谢岩,看到他们二人,先是让王三狗招呼一下,自己则先去用冷水洗了一把脸,而后擦干水迹,再坐回到椅子上道:“吾起得太早,实在有些困倦,让两位久等了。” “哪里哪里。”黄、洛二人同时客气地回应道。 “大家都不是外人,吾就有话直说了。请二位来,是因为有一桩不挣钱的大买卖,需要有人去做,吾思来想去,除两位外,再无合适人选。” “不挣钱?”还“大买卖?”黄守义和洛克然脑子里一同闪现出这两个问题,脸上却除了惊愕之色外,更多的居然是期待神情。 这些年,跟在谢岩和冯宝后面,黄守义与洛克然可算是发了大财,如果仅仅是挣钱,那还真就小看了他们,此二人,从谢岩和冯宝的种种举动中,以及他们亲身的经历中,领悟出一个道理——天下间没有赔钱的买卖,只是这利益获得的方式不同、来源不同而已,且往往看起来越是不挣钱的买卖,其背后隐藏的利润越是惊人,比如打仗、又或者是“马场”,那可都是在账面上亏损惊人或是毫无利润的,但实际情况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谢岩等了会儿,见他二人没有开口询问,只好主动说道:“学堂即将开设‘医道院’,暂由‘太医署丞’张士道负责教授感兴趣的学生,吾与张太医说定,先期由他整理提供十个常见病的药方,而后配制成药包,对外出售,不知两位可有听明白否?” “药铺不就是干这个的吗?”洛克然不理解地问道:“咱们有必要弄?” 谢岩不答,而是看向黄守义,问:“黄掌柜以为如何?” 黄守义心里觉得事情应该没那么简单,可又想不出来关节在哪,只能微微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谢岩道:“二位这些年赚得盆满钵满,已是一方巨富,难道就不怕树大招风?又或者不担心别人觊觎?” “怕啊!能不怕吗?”洛克然赶紧说道:“要不是县子主持乡里事务,又有陛下‘不抄家’之诏令,老夫只怕连觉都睡不着。” “是啊!”黄守义也接过来说道:“以前总觉得钱不够多,现在是太多了,实在不踏实。” “那是自然,富可敌国可不是一件好事。”谢岩说着笑了一下,跟着道:“所以,开设‘成药铺子’将是两位日后的最大保障。” “此话怎讲?”黄守义急忙问道。 洛克然虽没来得及问,但期待之情溢于言表。 “只要是个人,那都会生病,但是,病有大小之分,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小病自己扛,大病请大夫,多少年来一直如此,究其原因在于,小病次数多,而请大夫花费甚高,承担不起,不知吾说得可对?” “县子所言极是。”洛克然这次抢先道:“大夫的诊金往往多过药材本身,只是没有药方,百姓并不……”话到此处,他突然间反应过来,眼睛一亮,看着谢岩道:“老夫明白了,‘成药铺子’卖配制好的药包,那就不需要大夫开药方了,对百姓而言,买回家即可,这法子,太妙了!” 黄守义也听懂了,而且作为一名商贾,他马上意识到,这个事情的利益简直巨大无比,只是他一想到谢岩说“不挣钱”,又觉得自己可能哪里想错,于是也开口问道:“谢县子,此乃天大好事,怎会不挣钱呢?” “唉——”谢岩叹息一声,道:“我说两位大掌柜,都嫌自己钱多了,怎么还能把利益放在前面?若事事如此争利,我怕二位不能善终啊。” 黄守义听得那是老脸一红,急忙起身行礼道:“老夫愚笨,还请县子明示。” 洛克人亦站起来,行礼道:“吾等身家性命全在县子一念之间,请县子教吾等如何行事。” 谢岩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而后道:“‘成药铺子’出售的药包,药方来自于‘皇家学堂医道院’,称得上是陛下惠及万民的举措,两位大掌柜只是代为具体行事罢了,怎可从中谋取一分利益?吾以为,理当略有亏损方为合适。” 或许是说的太过笼统,黄守义和洛克然一概没有听懂,望着他们一脸茫然的表情,谢岩只好继续详细说道:“二位分别于各处开设‘成药铺子’,所有花费,朝廷不会出一文钱,且所售‘成药’当有一定利益,以用来支付各种开支,年底如有结余,当用来支付‘医道院’所提供药方之费用,如此一来,岂不就是不挣钱吗?” “不挣钱”的方面,洛克然算是听明白了,这和“马场”的运营有相通之处,只是他不明白,费那么大的劲,自己好像一点好处也没落到,只得又问:“按县子所说行事,那绝无问题,可不挣钱无妨,只是似乎丝毫连个好名声也得不到,那岂不是有些太多事了些。” “是啊,药方‘医道院’给,吾等也就是照方抓药,出钱出力不说,其他什么也没有,这、这总得图点什么吧。”黄守义也无法理解,跟着表达出自己看法。 “‘医道院’出药方是没错,然二位觉得,会有旁人能够有此机会?要知道,那可是‘皇家学堂’之‘医道院’,日后将是‘太医署’精研医道之所在。再者,铺子开的越多,所需药材越多,单单靠药材商人收购,只怕是数量不够,当雇请农夫种植,据我所知,许多药材并不需要良田,二位虽行商贾事,实则为君分忧,垦荒、安民、纳税,我且请问两位,如此之事,如何?” 黄守义与洛克然相互看了一眼,眼神中又闪烁出商贾听闻巨大利益后的那份炽热!他们现在总算是听懂了,谢岩给他们安排的这条路,绝对是一个商贾所不可想象的道路! 出售“成药”,不赚钱那是不可能的事,用赚来的钱,投入到种植药材和开设新的铺子中,多余的支付给“医道院”,他们有了新的药方,自然而然只会给自己,而不会给别人,尤其那“医道院”,是属于“皇家学堂”,等同于是皇帝的,细究起来,自己那是替皇帝陛下在做事,且还是不挣钱的善事。虽然在明面上无人知道,但皇帝陛下肯定是知道的,如此岂不是等于有了皇帝这个天下最大的靠山,那自己以后还瞎担心个什么劲啊! 黄守义和洛克然想通了所有之后,几乎在同一时刻表示:“一切单凭县子安排,吾等绝无二话。” 谢岩见状,情知他们算是全懂了,不禁暗自笑了笑,心说:“挣那么多钱,不懂得回报百姓和国家,能睡个安稳觉才是怪事。” 第三百七十五章 公事、私事(六) “其实啊,我大唐疆域广阔,穷二位全部之身家,也不可能做到铺子开遍每个州县,因此,与他人合作乃是必然之事,谢某今日给二位定下规矩,其一,只能找当地官府合作,除此之外,旁人皆不予考虑;其二,所售药包之净利,决计不可高过一成五;其三,遵循统一配制,就近发货售卖的原则,绝对不可出现私自配制的情况,具体可通过在包装上进行标注,所需要的材料和方法,两位可以去找石子以及‘毕昇印刷作坊’;其四,不可使用非‘医道院’提供的药方,如果有必要,可以将新药方提供给‘医道院’,待他们验证后再使用;其五,也是最最重要的一点,任何购买‘成药’的人,必须进行登记,非我族类,无权购买,且一旦出现有人购买数量超过日常使用,必须第一时间报官,以防止有人进行倒卖获利,若是卖给唐人倒也罢了,倘若出售给异族,岂非资敌之举,万万不可!两位可要千万记住才是。” “县子放心,吾等铭记于心,绝不敢忘!”黄、洛二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做好上述事宜,谢某以为,‘成药铺子’当成两位家中最为重要的产业。”谢岩说着,忽然笑道:“倘若日后不幸,二位家中出了败家子,相信东山再起也不会是难事吧。” “那是自然,这才是留给子孙后代最好的营生,钱财,多了可不是好事啊!”洛克然颇为感慨的说了一句。 “你洛大掌柜妻妾成群,儿女众多,钱少了那成啊?”谢岩调侃了一句后,又道:“你那个长子,我见过,很不错,听说在学堂里成绩甚好,位列前茅,你算是有福咯。” “犬子还差的很远,当不起县子的夸赞。”洛克然嘴上说的谦虚,脸上却是洋溢出幸福的光彩,可见他那个儿子,足令其引以为傲。 “可你也别只管大儿子,另外俩儿子和俩女儿就撒手不管啊!”谢岩道:“那两个小子,虽然在‘洛阳’进学‘初级班’,可是动不动逃学,且滞留城里玩耍不归,尤为甚者,仗着家财,竟雇请他人代为书写先生布置的课业,老洛啊,可不能因为他们是庶子而疏于管教才是。” 谢岩说的这些事,洛克然是一点也不知道,这会听到自己儿子的“事迹”后,脸上那是青一阵白一阵,要不是在官衙里,他真想立刻回家,去教训那两个逆子。 “老黄啊,洛家俩小子不过是爱玩耍,学业差些,其他倒也说得过去,可你那个小孙子就有点过了,小小年纪,毁坏百姓田地里的庄稼,居然不予赔偿,还令家仆殴打前来理论的农夫,难道他以为没人看见,自己又住在城里,就找不到了吗?‘巡逻队’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才确定惹事者,于乡长看在你的面子上,只打了家仆三十板子以做惩戒,并且没有对外宣扬,事虽然过去了,但是谢某以为,令孙儿务必严加管教,否则难保日后不再惹是非。” 黄守义刚刚还在心里嘲笑洛克然,此刻听到自家孙儿恶行,顿时感觉一张老脸没处放,当即站起来就道:“县子,请容老夫先行告退。” 谢岩摆摆手,示意黄守义坐下,而后道:“两位家大业大,后辈众多,难免良莠不齐,此问题也并非二位独有,据于乡长说,类似事件,乡里发生多起,本官得知后,又派人去‘洛阳’查询了一番,结果发现,乡里大户、勋贵之家的子弟,有不少以进学为名,行玩乐之实,长此以往,有负当初在城里办初学之意,故吾决定,‘初级四’考试不达六十分者不得进学‘初级五’,那些孩子们都将直接进入‘皇家学堂’,参加为期一年的‘特别操练’,只不过,此事需孩子父母主动报名,不愿意者,依然继续直升‘初级五’,此事我已命人征询各家意见,哪怕只有一个人报名,也定于五月初一开始!” “洛某报名!”洛克然想也不想地道,那两个儿子都是今年刚读‘初级五’,去年的考试,居然没有一门超过六十分,本打算让他们在学堂里混日子,现在看起来,自己能忍受谢岩都看不下去了。 黄守义的孙子,同样也是这般情况,只不过他外报名后,不忘多问了一句:“何为‘特别操练’?” 谢岩道:“即按照军中作息时间和方式进行,‘皇家学堂’所有生员均按此进行,效果不错。” 黄守义和洛克然听得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他们可都知道,中级班的学生们除了每日课业外,吃饭、睡觉等一切都是按军中方式行事,不仅管理严格异常,且犯错者一律有各种惩戒,与开在“洛阳”的“初级班”完全不同。那些十三、四岁的孩子尚且只能勉强支撑,自家孩子不过十岁,能行吗? 可是一想到自家孩子的斑斑劣迹,黄守义和洛克然又觉得似乎这也个法子,要不然,等孩子长大后,弄不好是纨绔或是恶霸,到时悔之晚矣! 其实他们哪里知道,谢岩也是给逼急了才会产生如此想法。 “卫岗乡”地方不大,人口稠密,街面上“巡逻队”基本随处可见,且还有大量的志愿者,所以治安历来很好。 但是,“皇家学堂初级班”在“洛阳”,且每年考上“皇家卫岗学堂”的也属他们人最多,因此,大户和勋贵的子侄,用尽各种方法入内进学,而其中不成器的那些人,所犯下的种种错误,都被算在了“皇家学堂”头上。 谢岩本不知晓此事,直到出了黄守义孙子那档子事后,这才派人去调查,发现实际情况比想象中还要严重,于是不得不想出办法解决,毕竟“皇家学堂”事关皇室,声誉不容受损。 将所谓“差生”集中到一起管理和教学,这种法子在后世屡有应用,先不论最终效果如何,至少也是尝试,而且谢岩也知道,这样一批问题少年,人数不算多,大约三十余人,试一试总比什么不做要好。 安排好“成药铺子”的事以后,谢岩继续每日早出晚归,四处查看乡里的实际情况,在皇帝陛下到来之前,许多地方他必须得亲自看一看,以免有所疏漏。 四月下旬,谢岩从朝廷邸报中得知,在皇太子殿下主持,刘仁实和王德俭的协助下,新一批“赴波斯军官使节团”已经遴选成功,并且在一千“羽林左卫”护送下,西行出发,应该说,大唐朝廷是完全接受了谢岩的提议,正式开启了域外驻军的序幕。 五月初,谢岩收到消息,大总管苏定方在西域大破“西突厥可汉”阿史那贺鲁亲军,整个“西突厥”开始向西逃窜,广阔的西域,至此正式纳入大唐版图。 数日后,“长安”又有消息传来,大唐皇帝陛下率领文武百官和后宫妃嫔正式东行“洛阳”;同一日,“兵部”向谢岩转来一封正式文书,称大唐军队在西域遇上来自“波斯”的驼队,且无一例外,都是运送铁桶装的“石漆”,预计在十月间,将抵达“玉门关”。 “石漆”是大事,且是冯宝一手策划并特意交代过的事情,因此,谢岩斟酌之后,决定让高大棒带队,携带交换“石漆”所需要的物资前往“玉门关”,并且当面说清楚所有步骤,同时考虑到这是第一次进行交换,而且根据冯宝的设想,要在关外建一个“交换站”,所以,谢岩还另外从“施工队”调派了一个“百人队”随行,至于需要的水泥,则随后交由专门运货的“车马行”送过去。 将这些事务全部处理完毕以后,时间已到了五月下,根据派出打探的人回报,护卫皇帝的大军先锋,已经抵达“潼关”,换句话说就是,大唐皇帝陛下,最多再有十来天,将驾临“卫岗乡”。 就在整个乡里官民无比皇帝到来之际,一道圣旨突降,称:“朕巡幸‘洛阳’,无意滋扰地方,沿途百官,各司其职,无诏不得觐见。” 谢岩当时就有些蒙了,心说:“陛下改主意了?” 想想又觉得没道理啊,皇帝一直想看看“卫岗乡”的心思,谢岩那是知道的,而且,真要是等进了“洛阳”城,再来乡里,可就不方便了,皇帝不是普通人,想要出个门,太不容易了,那么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呢? 谢岩还没有想明白,更没有弄清楚状况的时候,贺兰敏之突然差人来到官衙,对谢岩道:“少郎君刚刚从陛下行辕归来,有要事请县子过府一叙。” 贺兰敏之前去迎接皇帝,这事谢岩知道,如今突然回了,很明显是有事,再加上皇帝那道突如其来的圣旨,谢岩想都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当即二话不说,跟随来人前往“贺兰府”。 第三百七十六章 白龙鱼服(一) “贺兰府”,谢岩来过多次数,甚至于还住过一段时间,所以对府内情况和人员都很熟悉。 府门前,一切如故,管家站在大门前,看见谢岩后即刻迎上前去,笑容可掬地将他领进门内。 然而,谢岩刚走进大门,漆红色的大门轰然就关上了。 “尔等何人?”王三狗反应非常快,一眼看出关门的人非常陌生,且从服饰上看,根本就不是府上的仆役。 随同的老张头反应也不慢,一个箭步冲到谢岩前面,以警惕的眼神扫视四周,同时横刀连鞘置于胸前,一副可以随时出击的模样。 管家还没有来得及张口解释,正对大门的照壁之后,走出一名身材魁梧的锦袍大汉,此人一见谢岩,略一欠身,而后道:“谢县子别来无恙。” “李将军!”谢岩一脸惊愕地道:“将军怎会……”话还没有说完,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位将军,眼神中充满了问询之意。 李将军微微一笑,多余的话一个字也没说,但是这已经足够了! “三狗、老张,都候着。”谢岩淡淡地吩咐了一句,接着走上前去,向李将军行礼言道:“下官劳烦将军了。” “县子请——”李将军客气了一句,而后率先往内院走去。 或许是事情发展的太快,老张头还没反应过来到底是何事,谢岩已然走进照壁之后,他刚想进去问一下——应该在哪里等候啊? 不料想身形刚动,一只大手摁住了他的肩膀,紧跟着就听到王三狗的声音响起:“还不快把横刀收起来,咱们去府外等候。” 两人刚一转身,府门又打开了,老张头一头雾水地跟着王三狗走到府外,人还没站稳,“贺兰府”的大门,“咣”的一声又关上了。 “这……”老张头话还没有问出来,王三狗靠近一步低声道:“刚刚那位将军,是陛下近卫,官拜‘千牛卫中郎将’。” “啊——那如此说来……”后面的话老张头不敢直接问出来了。 王三狗明白他的意思,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肯定地点了点头。 这一刻,老张头全明白了,难怪谢岩含糊说了一句就单独进去了,原来是皇帝陛下到了! 正厅里,李治高坐主位“太师椅”上,品着茗茶,饶有兴趣地听着贺兰兄妹在说着乡里的情况…… 厅里除近侍宦官王伏胜外,李治下首另外坐着一人,谢岩一进屋即认出——不是旁人,竟然是大唐开国元勋,“英国公”李绩。 “微臣谢岩,拜见陛下。” “卿家无需多礼,此非朝堂,一切从简。”李治很是随意地道。 谢岩闻言起身,又向李绩行了一礼。 “老夫昔年曾有路过此地,可谓一片荒芜,却不料如今繁华如斯,殊为难得!今圣人(唐朝对皇帝的一种专有称呼)白龙鱼服,体察民情,谢县子可莫要令上失望才是。” “下官谢英公夸赞,乡里一切安好,随时接受陛下检视。”谢岩恭声而道。 “好啦,朕难得出宫松快,此地政务如何,日后再议。”李治说完,看向贺兰敏之问道:“适才汝说之‘茶楼’,朕很有兴趣,走,一起看看去。” “陛下,臣观此地人多且杂,不如……” “无妨!”李治阻止了李将军话,继而笑问谢岩道:“卿家治下可有乱臣贼子乎?” 谢岩非常清楚李治的意思,而且,他的心里其实还是很动容的! 在谢岩看来,皇帝这种奇怪的人,就不会有“非常信任”这一说,对于任何人或事充满猜忌,那才是“帝王之心”,如今李治那一说,基本等同于在明面上将在“卫岗乡”的安全防卫事务,交给了自己,可以说,那的的确确是一份很大的信任了。 “盛世之下,岂有乱臣贼子?陛下仁德,传颂万里,臣敢断言,任何宵小,但有贼心者,必不容于天地间。” “呵呵,谢卿家可甚是会说。”李治说着起身道:“既如此,去‘茶楼’看看吧。” 皇帝金口一开,任谁也阻止不了,一行人紧跟李治身后,走出正厅。 “敏月,在家好好待着。”贺兰敏之走出客厅,发现妹妹贺兰敏月也跟了出来,便拿出做兄长的威严,制止了她。也难怪,皇帝在此,由不得她任性。 然而,贺兰敏之的这一句,却令谢岩心中忽然一动,想到了一种可能,于是赶紧走到李治身边,道:“陛下,请容臣先出府门,交待些事宜。” “嗯”李治应了一声。 有些事,李治本人可能不在意,但负责皇帝安危的李将军却是半分不敢大意,眼见谢岩先行一步,他暗中打了一个手势,立刻就有人紧跟在谢岩之后,一同走去。 谢岩完全无视跟在自己身后之人,作为皇帝近卫,跟过来听一听,那是职责所在。 “三狗,汝立即去茶楼,让他们将说书的内容换成‘长坂坡’;而后去‘巡逻队’,让王决带一百人,迅速部署茶楼方圆五百步范围内,凡携带兵器者一律收缴,事后发还,若问及缘由,就说陛下不日即到,提前操演,记住,务必告诉王决,只许做,不许说,更不许问。” “校尉放心,老汉明白。”王三狗说完即转身离开。 “老张,汝去下学堂,令自西域归来的‘护卫队’,立即上官道盘查所有通行马车,凡有携带军械者,全部收缴,一月后发还,无正当手续过境者,全部收押,交给于乡长甄别良善,理由同样是操演。” “老汉遵命!” 正当老张头转身准备离开之际,谢岩突然想起一事,急忙唤道:“且慢!” 老张头闻声又回到谢岩面前。 谢岩上前一步道:“吾忘了件事,汝忙完正事之后,回府告诉罗兰,‘佩兮阁’给她与贺兰姑娘订制的首饰已经完成,可以去取了。”说完即回身走向府门,迎接刚刚走出来的大唐皇帝陛下。 谢岩是陪着皇帝逛街去了,老张头却是带着一肚子疑问离开的,他清楚地记得,谢岩最后在说拿首饰那件事的时候,双手微动打出了“手语”,且意思非常奇怪,就一句话:“两个人一起去。” 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老张头一时半会儿想不到,先不管,办正事才最要紧,至于手语中的内容含义,到时候找罗兰商议便是。 走在青砖铺就的道路上,李治非常有兴趣地四处张望,时不时的和李绩说上几句,显得兴致不错。 至于充当“解说”的贺兰敏之,那更是时常主动提起一些与“长安”不同之处,比如“便宜坊”之类…… 有了贺兰敏之这么一个好向导,谢岩反倒成了无事人,跟在众人当中,成了一位看客。 “大宝茶楼”依然人流如织,各色人等来来往往,许多认识谢岩的人,正打算上来打个招呼,无一例外被几个大汉给挡住了,直到此时,一些有心人才发觉,“新安县子”谢岩好像是作为陪同在跟随。 提前来过的王三狗,显然已经安排过,掌柜不敢接近谢岩一行,只是对拦住自己的大汉说道:“县子有过吩咐,位置最好,东家的包间已经准备好了。” 贺兰敏之认得冯宝的那个包间,直接引着李治、李绩一行便走了过去。 他们人还没有进入包间,李将军已先行一步,带人前去冯宝包间的左右两侧,看样子,是驱赶周围的客人。 谢岩见状,皱了皱眉,他很清楚,为了皇帝的安全,如此做法并无可厚非,只是把动静弄这么大,其实并不利于安全保卫。 李绩人老成精,且见多识广,自然也明白“千牛卫”的做法不太妥当,于是进得包间坐下后第一句话就道:“与民同乐,何故扰民乎。” 李治微微颔首,对谢岩道:“本无意如此,汝去解决吧。”说着还看了一眼王伏胜。 王伏胜当然知道皇帝的意思,急忙对自己身边的另外一名宦官使了个眼色,很明显是让他和谢岩同去,否则“千牛卫”那些人,可没人能够使唤的动。 所谓“扰民”,那只是一个说法,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千牛卫”哪怕是皇帝近卫,也不敢明目张胆地乱来,除了亮出官府身份外,其实也做不了什么。 可是令他们想不到的是,左右两个包间里,都不是普通人,左边一个里面是“羽林左卫”两名军官在招待“洛阳”来的军中同仁;右边一个包间里,是无事就泡在“茶楼”里的匡胜。 自西域回来,军功显赫、且有斩将夺旗之功的匡胜,如同当初的刘愣子一般,领了一个“校尉”头衔,只不过是挂在“新安县”下面,整个就是一个空衔,所以他依然是大闲人一个。 只是,有了官员身份后,匡胜自然不怵那些身着便装,仅仅凭着一面“千牛卫”腰排的家伙,在他看来,让自己离开,算不得多大事,但总得说出个理由吧,总不能被人一撵就得走开吧,莫说自己是官员,就算是升斗小民,也得问个究竟不是吗? 第三百七十七章 白龙鱼服(二) 谢岩带着宦官及时的出现,制止了左右包间里的些许争执。 “羽林左卫”的军官全都认识谢岩,打声招呼事情便过去了;匡胜看到谢岩后,以为是他要用这个包间,于是主动提出离开。 谢岩却道:“无妨,继续留下没有关系。”说着,还向身边的那名宦官道:“此乃军中勇士,非寻常人可比。” 那名表情很是冷漠的宦官,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略微点了下头,而后先行一步离开。 谢岩知道他是回去禀报,故而既不阻拦也没有跟上去,反而是见其离开后,对匡胜道:“在我们没有离开之前,不要走出这个包间,此外,等我走后,去我府上找罗兰,告诉她务必今夜留下贺兰敏月姑娘,一切等我回去再说。” 匡胜点了一下头,接着却问道:“方才随县子进来之人,某家发现其身手十分不凡,他是……?” “别乱打听。”谢岩当即说道:“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说完,直接走回李治所在的包间里。 “谢县子来的正好,老夫问一句,外面说的是什么?”李绩见谢岩进来后问道。 “是‘说三国’中‘长坂坡’一段。”谢岩回道。 “哦——”李治将目光从说书人那里移至谢岩身上,问:“陈寿的《三国志》?那可没有这般精彩。” “回陛下……” “在外称先生即可。”李治一句话,算是给自己的称呼定了调。 “遵命!”谢岩躬身行了一礼,跟着道:“《三国志》乃史书,照本宣科,多数百姓无法听懂;‘说三国’是故事,精彩些才更能吸引客人。” “吸引客人,岂不是能挣更多的钱财?” “正是,然与之对应的是,也能向朝廷缴纳更多的商税。”谢岩顺着李治的话回道。 李治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而后转首看向说书人,显然这一段很合他的胃口。 谢岩见李治听说书,便轻移两步至李绩身旁,低声言道:“李公前来,怎不提前差人告知,下官也好有些准备才是。” 李绩看了一眼李治,抚须而道:“先生有意,老夫作陪,当无不可。谢县子,老夫听闻,旁边房内有我军中勇士,不知是哪一位?” “‘幽州’匡胜也。”谢岩以最简单的话语如实说道。 “可是那出自‘睦州’叛军之人?” “正是。”谢岩虽说有些纳闷李绩如何知晓,依然实说道:“此人出自叛军不假,然归顺朝廷后,别无二心,且于西域立下大功,足显其忠诚。” 李绩颔首言道:“如此最佳,只是朝廷用人自有规制,以其功领校尉衔,足矣!”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谢岩至少从中听懂了两层含义,其一,李绩知道匡胜这个人和他的功劳,也包括如今当个闲散校尉的事;其二,是表明了一种态度,即匡胜现状是合理的,也是必须的! 谢岩知道,李绩这是当面回复了自己通过雷火试图调匡胜进“羽林左卫”的事情。不管结果和过程如何,能够得李绩亲自回复,本就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虽说没能进“羽林左卫”有些遗憾,但在官职上,朝廷并没有亏待,因此,匡胜本人倒也并无不满,只是日子过得清闲罢了。 正当谢岩和李绩又说起其他事的时候,不知道何时出去的贺兰敏之又回到了包间,他见李治正津津有味的听着说书,便打个手势,招呼了一下王伏胜,待其悄然退后几步,才上去低声道:“晚膳已安排好。” 王伏胜微微点了点头,又继续回到李治身侧。 这一段的说书,大约半个时辰,随着说书人一句“且听下回分解”而宣告结束。 李治意犹未尽地叹了口气,而后回身道:“难怪百姓趋之若鹜,确实不错,只可惜听不完整。” “陛下,要不……” 李治摆了一下手,阻止王伏胜继续说下去,口中淡淡道:“如此即可,不必苛求。” 谢岩目睹这一幕,心中十分赞赏,作为一个拥有天下的皇帝,懂得适当时候克制自己的欲望,其实是很难得的。 “天色不早,恭请姑父用膳。”贺兰敏之行礼而道。 李治诧异地看了一眼贺兰敏之,跟着却对谢岩说道:“汝为此地父母官,何需敏之乎?” 谢岩很意外李治的决定,好在只是小事,当即言道:“若论吃食,乡里以‘冯府’最佳,不知可行否?” “冯府?”李治问道:“可是冯县男府中?” 谢岩道:“正是,冯县男虽远行,去府中用膳却并无不可,其府内一应俱全,随时都可以。” “甚好,那就去‘冯府’!”李治一言以决,自无旁人反对。 随着李治起身而行,以李将军为首的近卫们,立刻行动起来,分别站在茶楼各道口,以暂时限制客人走动的形式,给皇帝腾出一个随意走动的道路,也不管别人愿意不愿意。 好在,众人看见谢岩跟在后面作为陪同的时候,都意识到乡里来人“大人物”,所以也就不觉得些许片刻无法走动,有何问题了。 自高大棒带人去“玉门关”后,“冯府”里的管家就成了刘大山,他和往常一样,无事之时,泡一壶茶,端在手里在府中四处溜达。 “刘叔!刘叔……” 刘大山寻声望去,见是门卫小虎子,便迎过去,同时大声问:“叫唤啥,何事?” 年轻的小虎子快速来到刘大山面前,气息还未喘匀,直接道:“门外来了许多陌生人,但却拿着谢县子的官凭,说是县子要在府内宴请重要客人,要咱们做好准备。” 这事可就太怪异了!官凭是一个官员最为重要的凭证,和官印一样,若遗失,可议重罪。 如今就在乡里,陌生人能拿着谢岩的官凭登门“冯府”,可以肯定的说,除了本人给予外,别无其他可能,那么,到底什么样的客人才能令谢岩如此呢? “那些人呢?”刘大山问道。 “俱在府门外。”小虎子道。 刘大山不说二话,迈开大步即快速前往府门方向。 很快,刘大山看到了小虎子所说的“陌生人”,总共近三十人,且全部都是生面孔。 刘大山并不是一个普通百姓,百战余生的经历使得他一眼就看出,眼前的陌生人都不是一般护卫可比,虽说比起军中悍卒少了些凛冽杀气,但是炯炯有神的目光,沉稳的表情无不显示出非同一般的身手。 不管心里怎么想,表面文章还得作,刘大山旋即向对方最前为首之人行礼道:“某家刘大山,暂为冯县男府内管家,既然诸位执谢县子官凭而来,自当遵从,只是尚未请教诸位何人?” “吾等来自‘长安’。”为首之人说着递上一份文书。 那也是一份官凭,内书“千牛备身李聪”! “千牛卫”正式名称为“左右千牛卫”,是大唐南衙“十六卫”中的两“卫”,不领府兵,专责“掌执御刀宿卫侍从”,是皇帝内围贴身卫兵,而“千牛备身”正是宿卫侍从的统兵官,也就是说,凡任职“千牛备身”的军官,都是皇帝身边的近卫。 刘大山在军中十多年,对上述这些事,多少还是听过的,如今眼前之人官任“千牛备身”,那以此类推,其他人多半也是出自“千牛卫”,由此不难得出一个结论——谢岩所宴请的客人,一定来自宫中,且身份地位绝不一般。 仅仅数个呼吸之间,刘大山心里便有了一个大概——“长安”来了一个重要人物,谢县子需要接待宴请,而整个“卫岗乡”里,最好的厨子就在“冯府”,所以,才差人过来通知自己。至于为何不是王三狗或者老张头前来,多半另有缘故吧。 “有劳了。”刘大山不再犹豫,一边递还官凭一边说着,而后回首道:“小虎子,开门!”说完,侧让一步,道:“诸位请——” 那位“千牛备身”李聪,闻言点首,一挥手,其后众人鱼贯入内,而他自己却走到刘大山身边道:“还请带本官去厨房。” 刘大山什么也没说,仅作了一个“请”的手势,并率先进府。 李聪随后而入,行不出几步,又道:“烦劳知会府上诸位,无事莫要四处走动,以免引发误会。” 刘大山想想也是,回头将小虎子唤到跟前道:“汝去告诉其他人,有事进出走后门,不得踏足校尉宅院和厨房,今天晚膳自己上街吃去,若有人问及,就说县子请客好了。” 小虎子刚应声而去,李聪又问道:“此乃冯县男府邸,何来‘校尉宅院’?” “实在抱歉,‘校尉’即冯县男,刘某称顺了口,一时忘了。”刘大山顺便解释道:“府内大致分三块区域,厨房、客房和花园算是一块,县男自住宅院为一块,只是目前仅有几个婢女在负责清扫事宜,另有一块区域里住的都是县男的老部下和一些进城来玩的庄户,然刘某刚刚吩咐过了,他们不会过来的。” 李聪倒是听得有些奇怪,嘴上虽然没问,心里不免在想:“这县男府里,怎还会有庄户?真是奇怪至极。”然此事终归乃旁人家事,多问无益。 第三百七十八章 白龙鱼服(三) 不该问的不乱打听,那是一种美德;该问的却一定要问,那就是一份责任了。 进得厨房,李聪的几名属下开始仔仔细细地检查,而他自己却走到那位胖乎乎的中年男子面前,上下打量一番,道:“汝为厨子?” “是!”厨子的回答简单至极。 “还不拜见上官?”刘大山抢过来说了一句。 “上官?”李聪有些迷糊了,心想:“难道眼前的厨子也是一位官员不成?” “上官有所不知,老方,就是这厨子,早些年在‘辽东’那也是一名军中好汉,曾阵斩敌军两名,后叙功得了个副队正的差事,哪知道校尉,哦对了,就是冯县男发现他特别喜欢做饭,便让其跟到身边,咱家县男,那可是一等一的会吃会做之人,老方可不就成了乡里最好的厨子了。” “冯县男会做饭?”李聪感觉有些不可思议地问。 “那可不!”刘大山接着道:“老方要不是跟在县男后面学,他做的饭没人吃。” “刘哥,县子宴请何人?需要做哪些菜肴啊?”厨子向李聪见礼后,问刘大山道。 刘大山撇了一眼李聪,见他没有主动说话的意思,便开口道:“不该问的事别瞎问,有什么好的就做什么,对了,把作坊最新给送来的那套瓷餐具用起来。” “啊——那东西可就一套好的!” “哪儿那么多废话,都用上。”刘大山不管厨子的意见,直接以“命令”的口吻说道。 “知道了。”厨子嘟囔了一句,转身忙活去了。 就在李聪带着人继续在厨房内外检查的时候,谢岩陪同李治已经缓缓走到“冯府”大门前。 “两位府邸隔街相望,倒是方便得紧。”李治微微笑道:“看起来也都不小嘛。” 谢岩赶紧回道:“吾初始并无购买宅院念头,然当时冯县男说‘吾等若不购之,会影响旁人想法’,故而买下。当初只购得一小部分,后有亲兵家眷前来,为安置又购入相邻宅院,便成了如今模样,冯县男府上情形也是如此。” 李治道:“一片荒地,今繁华如斯,两位功不可没,安家之居所亦是自购,并未侵占分毫,难得!”说完,径直走向大门。 门卫小虎子早就看到了谢岩,可是他不敢过去见礼,一群着便装、佩横刀的大汉守在大门口,静等那位相貌清矍的中年男子走近。 小虎子年纪不大,却颇有眼力劲儿,眼看那些大汉们在中年人走过时全部执礼甚恭,且有些还拜倒于地行了大礼,他也跟着大礼参拜,直到中年人以及随后之人通过才从地上爬起来,而后赶紧去往厨房,在他看来——这事得尽快通知刘叔。 小虎子只是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人物,李治甚至于都没有发现有他的存在,对于这位大唐帝国最高的统治者而言,此刻目光落在冯宝的宅院当中——总觉得似乎有些与众不同呢。 李治驻足而立的举动,引起了贺兰敏之的注意,其上前一步道:“姑父,此地可有不妥?” 李治微一摇首,继而问李绩道:“李公以为,此地如何?” “呵呵,先生可是在考教老夫?”李绩轻轻抚须,自问自答地道:“老夫观冯县男府邸,可谓精致异常,一步一景,不论假山奇石,亦或花草树木,甚至连空地上青草,皆是人刻意为之;尤有一些栽种于造型各异的大盆内之小树等,那更是一盆一景,不论江南秀丽、或巍峨险峰,无一不美,谢县子,如此装扮宅院,花费可不低喔。” 谢岩见李绩最后将话题抛给自己,急忙接过来道:“李公所言极是,据吾所知,设计并栽种这些花草树木,耗费超过三百贯,且每年雇请花农修剪和打理的花费亦有两百贯之多,然吾以为,此等花费甚值,且还少了些。” “哦——此话怎讲?”李绩瞄了一眼李治,见也是颇为好奇,便问道:“如此耗费已是惊人,何来甚少之说?且县子就不担心引来他人效仿?岂不知奢靡之风盛行,有伤民心,有损朝堂?” 谢岩道:“奢靡之风,自不可取,然吾与冯县男皆以为,天下财富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冯县男开办作坊,获得钱财甚厚,可钱多了,总不能埋于地下,唯有用出去才是为国为民之道,所以,冯县男府上所有人等,不论仆役、婢女皆有工钱;雇请‘佩兮阁’设计宅院景致以及包下日后打理事宜的花费,也就成为必然,不知李公可有想过,两百贯一年的花费,可以养活多少人呢?且‘佩兮阁’获利当中,又有部分需要缴纳‘商税’,等于冯县男之花费中,又有部分成为朝廷收入,如此又有何妨呢?” 皇帝身边就没有笨的人,李绩听出来谢岩明是回答自己所问,实则是说给李治听的,再加上政务非己所长,且听之有理,故未予置评。 贺兰敏之却想到了另外一些事上,张口言道:“吾随冯县男西行,途中但凡遇到需要征发民夫之事,县男皆从军资之中付予钱财,还说‘找人干活,岂有不给钱之理’,吾当时甚是不明,只听闻谢县子当初‘平叛睦州’亦是如此,今日方知,此亦为‘钱财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然吾不明白的是,民夫服徭役,乃是朝廷法度,并不需要支付钱财,却不知县子缘何坚持?” 在后世,谢岩毕业于“警官学院”,对于经济方面的事情,知道的其实不多,更不用说和政治挂钩的“古代徭役制度”了,可是,贺兰敏之这一问,显然引起了李治的注意,在皇帝注视的目光下,不回答或者敷衍都不合时宜,那么,该怎样说呢? 谢岩思虑片刻,道:“百姓服‘徭役’,属朝廷大事,吾不敢妄言,吾只知道,给予民夫钱财以后,他们干活更加卖力,往往需要五日之事,三日即可完成,且地方官府也无需应支民夫开销,可谓一举两得。” “原来如此。”贺兰敏之自以为听懂了,并在心中如是想着。 李治和李绩却没有这么想,他们都听出来,谢岩所说非常简单,明显有不愿多说之意。想想也难怪,“徭役”本就重要而敏感,此时此地并不适合多说。 冯宝自己居住的宅院很大,前半部分是亲兵以及仆役所居住使用的,只是自从冯宝去“岭南”后,除跟随者外,余下以高大棒为首的老人,全都搬到了府中其他住处去了,因此,宅院内目前只有两个老仆和四名婢女,好在他们事先得到消息,知道谢岩要带人过来,故一齐在正厅门口恭候。 哪知道谢岩根本就没有带客人进入正厅,而是径直去了书房,甚至连端茶倒水这样的事情,都不需要他们去做。 就在他们疑惑不定,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刘大山匆匆而来,人还没进正厅,见到他们几个即问道:“谢县子何在?” 冯宝的侍女雪梅迎上去道:“刘叔,县子与客人去了书房。”说完,跟着问了一句:“来者何人?怎……” “闭嘴!”刘大山赶紧出言制止,紧跟着道:“不可妄言,切记切记!”说着即转身离开,作为管家,他必须得随时候着,哪怕事实上他连接近的机会也没有。 书房里,李治打量了一番干净的不像话的四周,又看了看,放置全部都是崭新书籍的书架,笑道:“冯卿家似乎不喜读书。” “陛下所言甚是,其自小就不喜爱,长大更是如此。”房里没有外人,谢岩当然不敢再称“先生”。 “不喜读书,却能作出好诗文,足见‘文靖公’所学之精深。” “得陛下夸赞,先祖在天之灵定感欣慰。”谢岩说着行了一礼,跟着说道:“陛下白龙鱼服,首次来到‘卫岗乡’,令臣颇有措手不及之感,怠慢之处请陛下恕罪。” 李治坐下道:“朕为‘晋王’时,时常走访民间,今不过重拾往事矣。” “访民间当可知百姓疾苦,陛下虽居深宫,亦不忘民,实乃圣君也。” “哈哈”李治轻笑两声,看着刚刚说话的李绩道:“圣君之言,朕自问尚有欠缺,为君者为民,属本意也,朕操持国政,历来民为先,如今而言,尚且说得过去吧。” “陛下仁德,泽被四海,古来圣君,不外如此。”谢岩赶紧跟着李绩之后恭维道。 贺兰敏之当然也不堪落后,赞美之词脱口而出……甚至连王伏胜等一众亲随也跟着奉承起来…… 说话的人多了,声音自当大了许多,刚靠近了些的刘大山,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陛下……明君……”等断断续续的声音,他顿感自己如遭雷击!心底一个声音在呐喊:“天哪!是陛下!” 震惊之余,刘大山急忙掉头跑向厨房,他得再去关照厨子,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做出最美味可口的饭食出来,否则,定不相饶! 第三百七十九章 白龙鱼服(四) 被臣子们恭维了一番后的李治,心情大好,竟然主动问起有关“马场”的事情,且还捎带问了一句:“‘纪王’欲在治下兴建效仿,却为长史力阻,言称‘此为害民之政,不可效也!’,朕很想知道,卿家何意?” 但凡和赌博沾边儿的都不是好的事物,谢岩对此那是心知肚明,只是一直找不到机会向李治言明,今天巧了,皇帝陛下竟然主动问起这事,那若是不抓住机会才是笨蛋了。 “陛下,那位长史所言极是,‘马场’一事,利弊各半,虽获利甚巨,却有诱使百姓聚赌之嫌,决非善政。”谢岩唯恐李治不甚明了,又进一步解释道:“乡里的‘马场’,并非一家一户所有,实为‘马会’中各家共同所有,尽管获利丰厚,却在扣除开支后,将所得利益悉数用于‘洛阳’和乡里的道路、房屋、公有茅厕以及救灾之用,实不瞒陛下,这些钱财通过上述之事,不少又回到了‘马会’中各家手中,然他们毕竟是真正做了事,有所得当属合理,并不为过。只是,‘马场’若由一家或者少数几家开办,必定难出敛财之范畴,若如此,当为恶政,不可取也。” 李治很是认真地点了点头,而后道:“卿家言之有理。”说完,话风一转,道:“不知最近的‘赛马日’是哪一天,朕倒是有意去看下。” “后天,即为‘赛马日’。”贺兰敏之主动接过话道。 “马场”那些事,谢岩知道的不多,以往都是问冯宝,不曾想,贺兰敏之似乎也门清,那自然是最好不过了,由他去安排,谁都没意见。 李治此次脱离大队,选择白龙鱼服私下出行,其实最根本的目的就在于了解一个真实的“卫岗乡”,因此,当贺兰敏之揽下“看赛马”一事后,李治随即向谢岩道:“谢卿家牧民一方,想来不止区区一个‘马场’,卿家昔年与朕相约十年,今已所剩不多,‘沙盘’里的景象不知一一实现否?” 谢岩道:“陛下,乡里如今百业兴旺,‘沙盘’中之景象,大都已实现,纵有些许不符,那也是变得更好,臣今日可以向陛下奏报——臣不负陛下当初期许,‘卫岗乡’业已成为我朝最为与众不同之所在。” “如此甚好!”李治道:“朕还有些时日,相信定能亲眼目睹。” 谢岩至此算是真正明白了皇帝的来意,说直白点,那就是来亲眼看一看,放权给自己折腾后的结果,如同后世小平同志,亲眼看一下那个南海边小渔村发生的巨大变化。 眼见为实,永远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陛下——”话音中,“千牛卫”李将军入内禀道:“冯县男府上有专用的餐厅,臣恭请陛下圣驾。” “餐厅?”这是个新名词,只不过从字面上非常容易理解,李治仅仅愣了一下,便明白了,跟着起身道:“走——去瞧一瞧何为‘餐厅’?” “冯府餐厅”很大,非常像是一个巨大的包间,正中靠墙的位置放有一张大圆桌,而左右两边各有四张小一些的圆桌,而中间的过道上铺着带有明显西域特色的地毯,整个餐厅空无一人,显得十分安静和空旷。 “冯县男弄如此大的用膳所在,何意?莫非时常宴请不成?”李治率先走进,环顾一眼后,问。 谢岩道:“陛下有所不知,微臣与冯县男府上皆是如此,用膳并无主、下之分,都在一起。”说完又解释道:“吾等府上大多昔日老兵,故习惯于军中常例。” “呵呵,谢县子主政多年,仍不忘军中旧例,难得啊!” “下官多谢英公夸赞。”谢岩先是回应了一句李绩的赞赏,而后接着道:“下官虽主政一方,然依旧随时恭候陛下召唤,但有战事起,臣仍可效命疆场。” “卿家有心即可,我大唐拥兵百万,战将无数,更有英公这般统帅,四方蛮夷若有异动,当灭其国!谢卿家之才智,还是用于政务为佳。” 李治一番简单的话,其实大体上等于给谢岩日后的仕途定了调,那就是安于政务,至于打仗嘛,反正大唐有的是名将,用不着他出征了。 尽管起于军伍,本质上谢岩还是极度厌恶战争,冷兵器时代的战争,近乎于肉搏,太残酷了!多少次从噩梦中醒来,都是被战场上惨绝人寰的景象给吓醒的,但有可能,此生都不想踏足战场半步。 今日李治虽只随口一说,但天子金口玉言,基本上排除了谢岩今后统兵打仗的可能性,可谓是一个真真实实的好消息。 李绩倒是暗自叹息一声,心下颇为惋惜,他仔细了解过谢岩统兵作战的经历,无论是“安胜关”或是“睦州平叛”,不仅用兵大胆心细,而且屡有出人意料之举,且其治军严整,深得麾下军卒之心,如此已具名将之风,假以时日,再经历几次战事磨炼,成为一代统帅,那是可以预期的,可适才皇帝的一番话,注定谢岩不可能成为军方日后统帅,或许让他成为宰相,那才是皇帝心中最根本的意愿吧。 “陛下,此物名‘圆桌’。”谢岩见李治走到最大的圆桌边,赶紧上前解释道:“桌上那小些的圆盘名‘转盘’,菜式放于其上,可以转动,以方便取之。”一边说,谢岩还一边演示了一下。 李治点了一下头,又看向桌上放置的餐具。 谢岩见状又开始担负起“解说员”的职责,从新建“瓷器作坊”刚刚烧制出不久的带有颜色的瓷器开始,直说到每一样式餐具的用途,且尽可能用唐人能够听得懂的语言详细说之…… 后世的餐具,品种繁多,从分酒器、小酒杯,到装鱼的,装菜的不一而同,且作坊那边为了讨好冯宝,在每个餐具上都烧制了一个梅花篆书写的“宝”字,白瓷之上,大红色的“宝”字甚是明显,看起来简洁而大气。 李治一边听,一边时不时拿起一样在手中细看,偶尔用两件瓷瓶相互轻敲,当发出清脆的声音时,微微点了点头,表情甚是欢喜的模样。 李绩同样很好奇,那些大小不一的器物,熟悉却又陌生,走上两圈,用手拿起,仔细把玩片刻,最后又放下。 “作坊正在验证镶嵌金边的方法,一旦成功,将给宫里送入,相信陛下定会满意。”谢岩解释一下,以防皇帝想多。 “老夫家中可不需要镶嵌金边,太过奢华的物件有失日常使用本意。”李绩淡然说道。 “英公所言甚是。”谢岩道:“只是瓷器有一个很大的好处,光滑而易清洗,且不沾污渍,非常适合寻常百姓之家使用,陛下和英公所见的这套瓷器,乃是眼下最新最好的,当然不适宜进入百姓家中,不过,精致而奢华的器物,依然需要适当而少量的制作,否则有钱人的钱财又往哪里去花呢?朝廷之‘商税’又从何而来?” 李治与李绩先前都听谢岩说过关于“奢华”的解释,尽管未必完全认同,却也一时间无法反驳,或许在他们看来,这种说法和方式,还得日后再看,所以此刻谁也没有表示什么。 谢岩大致能够猜的出他们心中所想,故而又说道:“过两日,待陛下看过‘赛马’,臣请陛下前往‘大作坊区’一行,届时一切困惑自可解开。” 不管去哪里,终归是明日之事,此时此刻,吃饭才是最重要的事! 虽然不在皇宫大内,但是作为皇帝,从来不会缺少伺候的人,以王伏胜为首的几名随行宦官,自然而然的成为伺候皇帝的近侍,从上菜到验试安全,一样程序也不缺少…… “冯府”的厨子,其实算得上是冯宝“弟子”,所做的菜式,和大唐常见的区别很大,尤其是大量使用猪肉这一唐人眼里视为“不洁”的肉品,更是令李治“啧啧”称奇。 像什么“蜜汁红烧肉”、“爆炒猪肝”等,谢岩若是不说,谁都啊不知道,可是当吃进嘴里的时候,无论李治或是李绩,都赞不绝口,贺兰敏之更是只顾着吃菜,连酒都没怎么喝。 只要皇帝吃的高兴,吃得满意,食材的选择也没那么重要了。 第三百八十章 白龙鱼服(五) 来到唐朝,谢岩和冯宝最难以适应的地方不是饮食、礼仪等,而是难熬的夜晚。 没有电视、网络和手机,再加上“夜禁”,想要串个门儿都没地方去,因此,自开始时,谢岩便有意识的没有建造“城墙”,而后以此为借口,没有采取“夜禁”。 冯宝本就是个喜动不喜静的人,所以,对于“夜生活”,他要比谢岩更加上心。在他的刻意引导、建议和鼓励下,以“大宝茶楼”为首的一批着重“夜晚经济”的商业活动,于无声中悄然兴起…… “歌舞坊”里的各种表演,“茶楼”里的说书,晚间依然营业的“大小集市”,以及大小“酒馆”等,无不吸引着已经富裕起来的乡民们,以及设立在“卫岗乡”和“洛阳”交界处那些混迹于“赌坊”的赌徒们,尤其当时间长了以后,更多的商贾们意识到“夜晚商业活动”所带来的收益并不比白天少多少以后,越来越多的铺子加入其中,至此,一个没有“夜禁”,晚间更加繁华的“卫岗乡”,开始吸引到整个“洛阳”地区的有钱人前来玩耍。以至于有人戏称:“如若再开设‘青楼’,‘洛阳’晚上可就没人了。” 只不过,“青楼”和“赌坊”这两件事是谢岩的底线,他不松口,旁人也是无法。况且,冯宝也非常赞同,他曾有警告过黄守义:“‘青楼’和‘赌坊’都是纯花费百姓血汗钱的所在,别的地方开设管不了,但是乡里不可,此乃禁忌,谁碰谁倒霉!” 黄守义那可是自“辽东”起就跟着谢岩、冯宝的商贾,关系非一般人可比,他都不敢干的事,别人自然更不可能。 然而,一个没有“青楼”和“赌坊”的“卫岗乡”,却带来一个意外的好处,那就是许多豪门大户人家的子弟来玩耍时,其家人倒也放心,不怕自家孩子“学坏了”,这也算是一个意外收获吧。 富裕的人,通常在服务、娱乐和休闲方面的花费更多,这是后世经过验证的,谢岩虽然不懂那些复杂的经济理论,但是他治下的“卫岗乡”,相对宽松而安全的环境,又位于“长安”、“洛阳”两大都市之间,致使大唐的富人们来往极其便利,再加上“作坊”花样百出的产品和超越时代的服务理念,逐渐形成了一种“吸引力”——即穷人来寻找活计,富人来挥霍财富,大家各取所需,互不相扰。 晚膳后,上街走走以作消食之举的李治,看着路上人来人往,不由赞道:“‘长安’亦不过如此矣。” “平日的‘长安’可没这么多人,此地可是天天这般,若赶上‘赛马日’亦或节日,那人可就更多了。”贺兰敏之到底是在乡里住了不短时日,这些表面上的东西,他还是非常清楚的。 李治微微颔首,算是回应,而后边走边与身旁的李绩说了起来…… 皇帝走在大街上,最紧张的人莫过于随行护卫,“千牛卫备身”李聪,带着几个人走在最前方,眼睛时不时的扫视四周,并且警惕地看着每一个路过的人,可以说,只要有谁有那么一点点不对劲的地方,他就会主动将其拿下,宁错勿放,是他心中执念。 只是,李聪很快发现,距离自己约二十步到五十步范围内,还有一些看起来身穿统一制服的人,似乎也在做着同样的护卫事宜,只是那些人,既不像是捕快,又不可能是军士,在他的记忆里,大唐好像就没有这么一些人。 事出蹊跷,李聪不敢大意,赶紧去禀报“千牛卫中郎将”李将军,将所见所思如实道出。 李将军也不明究里,虽然他觉得,都是身穿制服,那定是官府中人,应该没多大问题,可事关皇帝安危,丝毫不可大意,便快行两步,他得问问谢岩,那些会是什么人?唯有弄清楚对方身份,才好决定。 谢岩跟在李治身后,与贺兰敏之一同缓步而行,忽听李将军低声在身后唤自己,便停步回望,问道:“将军有何事?” 李将军也不客气,把李聪见到的情形说了一下……还特意说道:“李某以为多为贵乡之人,然仍需证实。” “将军所言分毫不差。”谢岩道:“那些是乡‘巡逻队’中人,出则可为国征战,归则安靖地方,皆为忠勇之士,他们正在行排查之事,以防不轨之辈接近。” 尽管谢岩没有直说那是自己安排的,但李将军仍然能够猜到,回以“明白”一笑后即转首离开。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李治走到一处摊点前,停下了脚步。 摊点非常普通,一位瘦弱老者坐在一张小案几后“捏面人”,案几上摆放有几件成品,都是一些寻常物什,不足为奇,然其手上正在捏弄的,却是一个人物造型,而且已完成大半,令人能够看的出来,那是“老子骑青牛”的模样。 “老子”姓李名耳,乃是“道教”创始人,又是李唐皇室追认的祖先,在大唐,可谓地位尊崇之极。 制作“老子”的物件,通常都是由皇家专属的“匠人”和官府才可以,虽说民间自己做一些,只要用心去做,地方官府也很少过问,尤其是“捏面人”这种小物件,那更是没人管。 但现在的情形是,站在面前的,那可是大唐皇帝,号称“老子”子孙后代的李治,若是他觉得有哪里不合适,天下谁也救不了那个“捏面人”的老者。 谢岩很想上前去说些什么,可王伏胜与另外几名护卫宦官拦在中间,实在不方便挤过去,除了静观其变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大约过去一炷香时间,一个在精雕细琢之下,栩栩如生、惟妙惟肖的“老子骑青牛”成品摆放在了案几之上。 “捏面人”的老者此时仿佛才发现自己的摊点前围了些许人等,只是还未等他张口,却见一个后生和颜而道:“老丈,此物作价几何?” 老者看了一眼后生手指的“老子骑青牛”,以最简短的话道:“八十文。” “吾身上没有带钱,以此玉佩换取,可行否?”说话间,后生解下随身挂着的玉佩放到案几上。 “这可使不得。”老者再眼拙也看的出来眼前玉佩价值不菲,是以急忙推辞道:“老汉的物件只值八十文,玉佩万万不可收。” “无妨!”那后生说着话时,直接伸手取过自己想要的东西,然后转身就离开了。 “客官莫走!”老者说着话,想要站起身来,伸手去拉拽后生,也好把玉佩还给人家。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面净无须,且看起来有些岁数的人挡在了面前,老者还未及反应,就听那人尖细的声音响起:“拿着吧,好生留着,足够汝一生之用了。”说完,还俯身拿起那玉佩,轻轻地递到老者面前,又道:“汝可是上辈子积了大德,收下吧。” “就听王公之言收下好了。”旁边又有一个年青人过来说道,这个人,老者认识,不正是“黜置使”谢县子嘛。 谢岩没有给老者说话的机会,从一旁拿过玉佩,直接塞进老者手里,就与另一人同去了。 很短的时间里发生的一切,令老者恍若做梦一般,他低下头看看手里晶莹圆润的玉佩,又抬首望一望谢岩他们离去的背影,实在想不通,一个仅值八十文的小东西,怎么就能换来一个玉佩呢? 谢岩可没心思去管皇帝怎么想,他利用仅有的可以与王伏胜单独说话的机会,以最快的速度说了一句话:“王公,贺兰姑娘近来身体不适,暂居于吾府上调养。” 王伏胜听得一愣,只是来不及细想,追上皇帝的步伐才是正事。 用价值上千贯的玉佩换个不值百文的东西,天底下,恐怕除了皇帝,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了。 连自诩纨绔的贺兰敏之都觉得自己实在也干不出来如此“荒唐”事,可是他不敢问呐! 李绩年长,经历的事也更多,他见李治拿着那个“老子骑青牛”的小东西边走边低头看两下,不禁暗想:“莫不是陛下想到了什么往事?” 李绩还真就想对了! 李治在看老者捏弄的时候,不自主地想到了年幼时,长兄李承乾带着李泰和自己一同于“上元节”期间游逛“长安”夜市时候的情景,那一次,自己收到的礼物,正是“老子骑青牛”,唯一不同的是,那一次是木雕的,但两者的造型可是一模一样。 李治是皇帝不假,但他首先是一个人,而且还是一个注重情义之人,因此,他从来没有忘却兄弟、兄妹以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各种关乎情谊的事情。 有道是“情义无价”!正是深埋于心底的兄弟之情在那一瞬间闪现,才会有玉佩换取的举动,或许,他是想用玉佩换回那份久矣失去的情谊吧。 第三百八十一章 白龙鱼服(六) 除去“玉佩换面人”这么一个小小插曲外,李治在“卫岗乡”闲逛的半个多时辰里,收获还是很丰富的。 男女分开式“公共茅厕”,在大唐起源于“卫岗乡”,从最开始的茅草屋到如今的白墙青砖瓦房,可以说已成为乡里的一景。尤其是每个茅厕都有两人专职负责清扫,按谢岩的说法,优先雇请乡村里无人照看的孤寡老人,以解决他们的生计,对此,李治颇为赞赏,认为此乃“善政”。 至于光秃秃的路灯杆,李治就觉得很奇怪了,明明没有看见一盏灯,可路上每间隔十余步都有,虽说都是木杆,可数量多了,花费也不会少,如此又是做什么呢? 谢岩解释道:“‘波斯’运来的‘石漆’在路上了,吾已差人去‘玉门关’接收和转运,待‘石漆’一旦入关抵达乡里,即开始炼制,待产出‘煤油’,路灯即可使用了。” 尽管李治不能够完全明白“路灯”除了照明外,其实在地方安全上的意义,但是这并不妨碍他认为此举“甚善”。 李绩却向谢岩问道:“‘煤油’如此好用,军中岂不是也用得上?” 谢岩回道:“李公所言极是,然此物眼下产量、运量皆未知,在无法确定大量产出前,恐难以提供给军中。” 李绩知道谢岩所说不虚,军队使用的物资,不一定要求最好,但是必须长期而稳定,否则一旦用顺手了后,突然没有了,那可就麻烦大了。 不过,谢岩依然还是将“煤油”日后在军中用于取暖、照明等用途大致说了一下…… 听得李绩那是频频点首,显得很是满意的模样。 李治见他们一老一少相谈甚欢,不由得微微一笑,转身进了不远处一个正在营业中的“黄记便利坊”,同时还示意旁人不要去打扰谢岩和李绩的交谈,对于自己最为信任的两位臣子,他还是非常宽容的。 “便利坊”内格局和后世的“小型超市”差不多,出售的都是分装过的小包食物和日常用品。 李治很有兴趣地穿行在货架当中,偶尔还问上两句。 王伏胜那可就郁闷了,寻常百姓之家的物件以及最普通商品的市场售价和价格高低,那是无从知晓,平日里出宫采买,那都是有专门的低级宦官操办,如他这般地位的,根本接触不到。但是皇帝的询问又不能说一概不知,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向皇帝建言:“老奴实在不知,能否请……”他话没有完全说完,眼睛却看向门口“算账处”的一对中年夫妇模样的人。 李治见王伏胜一副“苦脸”,不禁笑道:“去吧,好生相请,莫要怠慢了。” 王伏胜从来都是不折不扣执行李治的旨意,他以最和蔼的笑容,最客气的话语对正在算账的中年男子说道:“吾家主人有些事情不甚明了,还请过去解说一二,不知可否?” 或许是很少有人用如此语言说话的缘故,那中年男子似乎有些受宠若惊,放下手中笔,拱手道:“不知客官想问何事?” 此时,李治已走了过来,闻声而道:“朕……啊,真想知道,此地贩售之货物与‘洛阳’相比,贵贱乎?” 李治是差点说漏了嘴,好在那中年男子似乎听不出来,直接就回道:“客官有所不知,一般而言,因乡里有‘新商税’的缘故,所贩售货物通常要比城里贵一些,然‘便利坊’不同,听东家说,那叫什么统一进货,数量大,便宜不少,即使加上雇人分装和‘新商税’,最后的售价,大体上和城里差不多,要是遇上东家搞活动,还能便宜个一成。” “搞活动?”李治又算是听到了一个新名词,并问道:“何意?” 中年男子张口想说,好像又觉得不知道从何说起,扭头对身边的中年妇女道:“去,把今日的报纸拿来。” “卫岗乡”有“卫岗日报”,这事李治知道,而且也不陌生,只是当他拿到手的报纸时,却发现和以往自己看到的很不相同,无他,仅仅是多出两张“广告版”。 “广告版”里面的内容可就多了去了,什么哪家铺子搞促销;哪条路上又新开了一座茶楼;还有什么“寻物启事”、出租房屋等等,总之是五花八门,什么样的信息都有。 而在其中最显眼的位置上,却是三幅套红的大块内容,其一是“马会”的赛马日出场马匹的详细介绍;其二是“佑民成药堂”五日后开设的预告;其三就是“黄记便利坊”与“洛记大集市”在药堂开业当日的活动,内容自然是和后世的超市差不多了,比如买二送一,又或者是买多少有相应的折扣等,总之这些花样,李治那是闻所未闻!不过他也看得出来,的的确确是便宜不少。 “黄记、洛记,那不是两家吗?怎会登载于一处?”李治大致看明白后,又问了一个他想不明白的事。 “自然是两家了。”中年男子跟着颇为愤慨地说道:“要不是洛家的‘大集市’隔三差五地搞活动,咱们也用不着如此,客官您是不知道,洛家仗着鸡蛋便宜,吸引太多人了,逼得东家也不得不跟进,听说,上个月,光是鸡蛋就赔了两千多贯呢。” 李治是皇帝,对于物价并没有什么太多概念,只不过听中年男子如此一说,不由得又看了一下广告版里的活动内容,果然,一文钱两个鸡蛋赫然在列。 在这个连吃饱饭还成问题的年代,鸡蛋算得上是奢侈品,穷人家平时是很难吃上的,现在居然一文两个,那简直便宜的都不像话了,李治不由得摇了摇头,心中感慨不已,但无论如何,百姓能得实惠,终归是一件好事。 “有劳了。”李治客气了一句,打算就此离去,却不料中年男子忽然道:“客官,报纸……”说着,眼睛还望向李治手上的报纸,又道:“今日的报纸,吾还未来得及看呢。” 李治听得一愣,先垂首看了一眼手里的报纸,而后又看向中年男子,疑惑地问道:“汝能够看得懂报上写的?” 中年男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吾识不了几个字,只不过晚些儿子回来,他是要看的,故而还请客官留下报纸。” 李治释然地一笑,将报纸随手放在中年男子面前的桌子上,并随口道:“看来汝家也出了一位读书人。” “哪里有哟——”中年男子一面收起报纸一面道:“臭小子不好好进学,仅读了一个‘初级四’,分数不够,进不了‘皇家学堂’,只得学些画图和算学,跑进‘施工队’做活了,这会应该还在画图,还不晓得弄到啥时候呢。” “还不就是‘子时’。”那中年妇女在一旁插了一句话。 “到‘子时’那么晚?”李治微微吃了一惊地道。 “最近都是如此,听说朝廷在修一条很重要的大路,他们那儿几十个人都在画图,老汉是不懂那些,反正娃子年轻,多干活无妨,再说钱也没少给。” “是啊,一天算两天的工钱,有什么不能干的,省得在家没事乱跑。”中年妇女接过自家丈夫的话说道。 “就你个婆娘天天没事唠叨,臭小子才不肯看铺子……” 对于他们夫妇间的家常话,李治是没有兴趣听下去的,趁着两个人说话的功夫,走了出去。 很意外,李治看见谢岩和李绩依然在那里说些什么,但是旁边却多了一个听众贺兰敏之,且看他全神贯注的模样,显得极为认真。 “两位在说何事?令敏之听得如此入神?”李治好奇地走过去问道。 “姑父,李公和谢兄正在论军制变化。”贺兰敏之行礼言道。 “军制如何变啊?”李治问了一句,而后迈步前行。 李绩紧随在后,边走边说:“县子认为,兵法有云‘兵贵精而不在多’,故而提出减少兵员,用省下来的军费供给能征善战之军。” 李治对于谢岩的“军队精锐化”设想还是有些了解,于是问了句:“可是如‘羽林左卫’那般?” 李绩回道:“有些类似,又不尽相同。” “哦——”李治这下来了兴趣,再问:“哪里不同?” “具体而言是三项规制,依次为‘招兵制’、‘军丞制’、‘军官制’。”李绩说的是言简意赅,要多简单就有多简单。 除了“招兵制”容易理解外,另外两样李治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本有意细问,转念一想,在大街上好像并不适合讨论国家大事,可既然说到此事,不问个清楚明白好像也不合适,于是停下脚步,回身对贺兰敏之道:“此地距离汝之府邸远否?” “很近,不到一里。”贺兰敏之急忙答道。 “那便打道回府,待吾与二位秉烛夜谈!” 随着李治金口一开,大唐皇帝夜游“卫岗乡”的举动戛然而止了! 第三百八十二章 白龙鱼服(七) 李治离开大街回“贺兰府”,倍感轻松的人可不止随行的护卫以及谢岩他们。 其实在古代,皇帝私下出行,是极为罕见的事情,尤其是作为守成之君,几乎没有哪个有如此魄力,在那个信息不畅的年代,皇帝但凡发生任何意外,都有可能造成天下动荡,烽烟四起,所以,一般情况下,除了极个别开国之君外,皇帝都是待在皇宫内,即便外出,也是在大军环卫之中,白龙鱼服者,少之又少。 李治这一次临时起意,从表面来看似乎是很冲动的行为,实则不然,或多或少他心中还是明白的——“卫岗乡”在自己信任的臣子主政下,安全是能够有保证的,且乡里有一支“羽林左卫”,距离“洛阳”快马不过半日,真要发生什么事,也来得及应变。 李治思虑的那是分毫不差,自谢岩知晓后,即吩咐王三狗和老张头去做出相应的布置,以求万无一失,保证安全! 尽管谢岩从来没有说过什么,但是在王三狗和老张头心中,他们就是谢家家臣,那可是与主家荣辱与共、生死相随的,因此,在保证皇帝的安全事情上,他俩可是格外上心,不仅按照谢岩所说的去做,还从府内找来十个老兵,由他们亲自带队,暗中观察人群里的“可疑之人”。 他们都是百战老兵,当年在“辽东”又受过训练,这些年跟着谢岩,又听说了不少后世的一些方法,故而经验极其丰富,远不是皇帝身边“千牛卫”可以比拟的。正是在明里暗里无数人的保护下,李治才能够如同一位寻常百姓般非常随意地走在大街上。 眼见皇帝进了“贺兰府”,王三狗和老张头不约而同地长长松了一口气,总算把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俺说三狗,校尉陪的那是何人?用得着咱们一起出来?”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大汉眼见“贺兰府”大门徐徐关上后,张口问道。 “就是!俺看那人身边的随从全是一等一的好手,暗中混在人群里的不下百人之多,要不是看他们遇上‘巡逻队’都有官凭文书,俺还真以为都是冲着校尉他们来的呢。”说这番话的是一个身材矮小,十分精瘦的老者。 “如此兴师动众,莫不是来了一位王爷?”又有一位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甭瞎猜了,什么狗屁王爷!咱家校尉能把王爷放在眼里?依老汉看,太子爷还差不多。” “老方,你又胡说八道不是,当今太子年幼,怎可能是?” “都别猜了!”老张头一语制止了同伴的猜测,继而说道:“这事儿,俺不敢说,等校尉回府,大伙儿自个儿去问吧。” “俺说你们这帮老货,平日里一个个自吹自擂,好像能耐多大似的,就这事儿还猜不出?够蠢的!”王三狗先是以不屑的语气说了一番,跟着正色道:“俺可得告诉大伙,不管猜不猜得出,谁都一个字不可以说出去,校尉好说话,俺王三狗可不是,此事太大,谁要敢说出去,某家当不会念及旧情。” 在“武平堡军”那拨人当中,王三狗身手未必最好,却是最为心狠手辣,且言出必行,是以在老兵们当中甚有威望,加上又是谢岩亲兵,隐约已是“谢府”一众护卫的首领,他说的话,还真没人不放心里。 只是,性子粗疏的王三狗,估计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刚刚说的那一番话,其实已经告诉了自己的那帮老弟兄——校尉陪同的客人,不仅身份无比尊贵,而且一个字也不能说出去。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就算是个傻子也大多能够猜出来“客人”的身份了。 老兵们并不笨,很快便有人意识到,发出了一声惊呼“啊——难道是……” “难怪——”那精瘦老者也想到了,仅仅说出两个字便打住了,紧跟着却道:“那咱们可不能这就回去了,这要是出了事,天都要塌了!” “不错,王决那边还不知道详情,估计晚些就会收队了。”最初发话的络腮胡子大汉接着补充道:“为了万无一失,俺以为,应当以此地为中心,哨探放出一里,每个路口都得有人盯着才好。” “咱们府上没那么多人啊,再说了,知道的人越少越安全。”另外有一名老兵张口说道。 “没错,想来校尉也是这般意思。”王三狗接过来道:“要不然可以从刘愣子那边调人过来的。” “不,咱们有人手可用。”老张头突然想起来一事,接过来道:“校尉是在‘冯府’用的晚膳,要说大山一点不知道那是不可能,故而‘冯府’里的人可用,冯校尉此次离开,带走的都是新人,老人可都在府里。” “冯校尉的人自然可靠,只是老刘那儿没有好手……” “要好手做什么?”老张头打断王三狗的话,道:“咱们又不是去打仗,要紧的是有眼力,大山那儿都是老人,暗中查探不成问题。” “对对对,俺疏忽了,真有情况也用不着他们上,就这么着,俺去找老刘,老张,其他事,你来安排。”王三狗说完即匆匆离开了。 和预计的几乎一样,刘大山的的确确已经知道皇帝到来的事实,所以对于王三狗提出的要求,完全答应,亲自带了二十人出府,去和老张头他们汇合,商议布置夜间的暗中护卫事宜…… “戌时”刚过,同罗兰聊了半天闲话的贺兰敏月,提出了“告辞”的要求。 罗兰得匡胜带来的谢岩口信,哪能同意呢?急忙以自己托“制衣作坊”做的衣服刚刚弄好,需要试穿一下为由头,又留下贺兰敏月约摸半个时辰,然而,谢岩依然没有回府。 等到贺兰敏月又一次要告辞离开的时候,罗兰实在找不出挽留的借口,只能堵在门口,做出一幅“不让走”的模样。 贺兰敏月见状非常奇怪,问:“姐姐缘何如此?” 罗兰实在编不出理由,只得将谢岩两次派人传话的事情说了出来…… 贺兰敏月仔细想了想,完全想不通,谢岩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不过有一样她很清楚,罗兰是肯定不会让自己走的,这个性子执拗的姑娘,从来不会违背谢岩的话。 或许是为了想知道谢岩这样做的目的,又或者是为了不让罗兰难做,总之,贺兰敏月还是留了下来,进了她曾经小住过的院子,临睡前还不忘告诉罗兰:“姐姐就放心吧,在没有弄清楚前,吾暂时不会离开的。” 罗兰很是感激贺兰敏月的理解,一直等到她安寝后,方才回屋。 时间过去很快,转眼即到“子时”,不仅谢岩依然没有回府,就连跟随王三狗他们出去的老兵,也是不见人影。 万般无奈之下,罗兰只好也睡下了。 说来也巧,罗兰睡下后不久,谢岩领着老张头、王三狗和刘大山三人回到了府里,至于那些老兵们,依旧在外面守护着大唐皇帝陛下。 谢岩没有惊动旁人,而是直接进了书房,等老张头关好门后,道:“陛下在乡里,此事不得外泄,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校尉且放心,老汉都吩咐过了。”刘大山应道。 谢岩点了一下头,接着道:“陛下随行护卫人数不多,故乡里必须担负护卫职责,然‘护卫队’和‘巡逻队’人数太多,难保不会出什么岔子,所以,陛下的行程只能少部分人知晓。”说完之后,谢岩思虑片刻,又道:“大山,陛下对晚膳很是满意,你让府上厨子明日去‘贺兰府’,专司陛下膳食,此事我已同少郎君说过,去之便可。” 刘大山回道:“遵命,老汉天亮即办。” “三狗,明日陛下去学堂,天一亮你先期过去,告知高督学、李太史,就说陛下白龙鱼服,不欲旁人知晓,他们自然知道如何应对。此外,陛下进学堂,瞒不过刘愣子,告诉他,不许乱说,一切如常,但是,凡不是学堂中人,一律不得进入陛下百步之内。” “没问题,老汉明日一早就去。”王三狗回应道。 “老张,天亮之后,你立刻去找王决,将陛下到来一事告之其与柳军丞(原军丞成飞调任他职),让‘巡逻队’如今日般继续,只是晚间需要增加人手,以防不测。”谢岩跟着再道:“办完所有事后,尔等三人带领我府与冯府之人,于暗处护卫,主要是那些致高点,不可有任何可疑之人。” 谢岩如此分派,王三狗他们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那就是对于皇帝陛下的护卫事宜,分成了三个部分,“巡逻队”在外,“谢府”和“冯府”的人居中在暗,而近身处则是交给了随行“宫中近卫”。 应该说,在如此周密的防卫之下,任何图谋不轨者,也不可能行不轨之事!保证李治的安全,对于谢岩来说,那是没有什么比这更为重要的了。 第三百八十三章 白龙鱼服(八) 作为“谢府”大管家,每日早起安排府内各项事务,已成为罗兰的习惯。 跟往常一样,罗兰洗漱完毕,直接去了“餐厅”,她得和厨房说一下,留些热的“早膳”给一向起来晚的贺兰敏月。 “谢府”的“餐厅”并不比“冯府”小,通常这个时刻也没什么人,但是今天怪了,罗兰人还没有走进,就听到里面传来很多人说话的声音。 入内一看,罗兰吓了一跳,里面居然有数十人,且都是府内的亲兵和一些老兵,就连平时没有人坐的大圆桌,此刻也有几个人在那儿,埋首吃着早餐。 罗兰不用细看也知道,肯定是家主回来了,于是赶紧走过去。刚到近前,就见谢岩抬首招呼道:“坐下一起吃早饭吧。” 罗兰还未及回应,却听一女声响起:“兰妹子,坐这里好了。” 说话之人乃是老张头的正妻,“制衣作坊”金管事。 老张头成婚后,一直住在“谢府”里,乡里新建的房屋虽然有他一套,但是他也不肯搬出去,说是“天天来回跑,烦人。” 谢岩知道他那点小心思,不搬走那就是“谢家”家臣,真要如王三狗般住在府外,说不得哪天自成一家后,自己便撒手不管了。 其实在“投身”府中的老兵们这个问题上,谢岩和冯宝曾有一个共识,那就是随他们意愿。正因为如此,谢岩从来没有问过老张头何时搬走一事,他不问,旁人自然更不会管了。 金管事年轻貌美,若不是身份的缘故,嫁给老张头绝对是委屈了,不过老夫少妻也有一样好处,那便是受宠! 老张头跟随谢岩多年,月俸、红包、朝廷赏赐和战场缴获,那可都不在少数,几年下来那绝对是身价不菲,自从媳妇过了门,家里的财政大权立刻就属于金管事了,怎么花随便,他是从不过问,单就这一件事,在乡里那也是羡慕了无数妇人。 自崔、金两大主事人大婚之后,扩大规模的“制衣作坊”具体事务管理权基本交给了旁人,原先的两大管事,基本上也就是过问一些大事了,用谢岩的玩笑话来说就是:“先忙好传宗接代,再回去做事也来得及。” 别说,老张头和王三狗还真听进去了,谢岩在长安的日子里,他们都有一段时间不出门,在家努力“耕耘”,至于有没有收获?那可就得看老天爷了。 老张头曾经告诉过金管事,府内不重虚礼,然未进“谢府”前,金管事心里还是很忐忑的,豪门大户之家,历来规矩繁多,且注重礼仪、身份,她一介“高句丽”女子,会受到怎样对待呢?等到真正进入“谢府”,她才发觉还真是那样,每个人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即可,压根儿没人去管什么身份、地位以及哪里人氏等,用大管家罗兰的话来说就是:“只要进了府门,即为一家人。” 由于年纪相差不是太大,而且又都是来自“辽东”之地,金管事很快就和罗兰成为了好友,因为是好友,罗兰才知道她最近一段时间特别嗜睡,而且身子慵懒,精神不佳,所以看到她一大早出现在“餐厅”,心里非常奇怪,坐下即问:“姐姐怎会起的如此之早?” 金管事先是替罗兰在桌上盛了一小碗粥,还顺手拿了一个馒头,递了过去,而后压低声音道:“县子派人吩咐各家作坊的掌柜、管事,最近一段时间白天务必全数待在作坊里,吾不去也不成。”说完,她瞄了一眼谢岩,又以更低的话音道:“夫君说,乡里来了了不得的大人物,应该和这有关。” 贺兰敏月没有说出皇帝来到的事情,故而罗兰并不知晓,况且对于府外的事情,她也不上心,金管事说的再神秘,她也只是听听罢了。 早饭谢岩吃的不多,一碗小米粥,一个馒头,外加一些咸菜,罗兰开吃的时候,他已经吃完,随即放下碗筷对一旁快吃完的吴成道:“大伙儿好像都吃完了,一会你带人去对面‘冯府’,见到刘大山后,听其安排即可。” 吴成应了一声,接着却道:“县子出门,哪能没个护卫,要不……” “不必了。”谢岩摇首言道:“没多远的路,我自己过去就行了。” 说话间,吴成将最后一小块馒头塞进嘴里,然后起身招呼那些吃得差不多的老兵们…… 片刻之后,众人陆续向谢岩行礼告辞,随吴成一同离去。 他们前脚刚走,府里的婢女、仆役等,也开始陆续走进来食用早饭。 谢岩先是向过来行礼的下人们报以一笑,跟着起身就准备离开。 “郎君且慢。”罗兰唤了一声,拿着余下的半个馒头就站了起来。 谢岩闻声停下脚步,道:“有话吃完了再说,不着急。” 话虽然这样说,罗兰可不会真的慢条斯理地吃完早饭,她以最快速度解决了半个馒头,接着走到谢岩面前道:“贺兰姑娘要回去,吾当如何说是好?” “疏忽了,自己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谢岩心里想着,口中却道:“此刻尚早,敏月还没起来吧。” “嗯,不会如此早的。”罗兰回道。 “吾还有事,不能与敏月面谈,这样吧,你告诉她,先生在乡里有专人伺候,用不着她回府,若是……”谢岩说着,停顿了一下,跟着道:“若是敏月坚持回府,你就带人给拦下,总之,哪里都可去得,唯独‘贺兰府’不成,这几日,你多陪陪她好了。” 罗兰听了半天,感觉好像还是没有听明白缘由,只是谢岩没有再给她提问的机会,说完就直接走了。 从“谢府”至“贺兰府”,坐马车不到半个时辰即可抵达。 经过通报之后,谢岩获准进入…… 大约两炷香过后,数辆一模一样的新式马车,依次驶出“贺兰府”,随车步行的人员多达百人。 不远处,一直留意府门前动向的老兵,开始打出“手语”,告知附近同伴,并以接力的方式,很快传递至远处。 王决今天可谓无比紧张,皇帝陛下突然驾临乡里的消息,让他愣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缓过神来,接着便开始调集人马,以空前的力度,开启了“保卫陛下”的模式。 负责治安的“潼关军队”,被分派至乡外围每个路口,严查来往之人,“巡逻队”全体上街盘查,而他自己则带领一百“护卫队”,严密巡查清查乡里至学堂的大道,无论怎样,必须确保一路安全! 自“贺兰府”西行两里即是官衙,折向北边儿再走两里地可进官道,而穿过官道,那就算是进入“皇家卫岗学堂”地界。 通向操场的那条大路上,今日空无一人,道路两侧的那些宅院,不管是否有人居住,全部大门紧闭。马车里的谢岩透过微开的窗户缝隙,看到这一幕后,不禁暗自摇了摇头,心说:“刘愣子太紧张了,越如此,越容易让人起疑。”不过他也知道怪不得谁,毕竟皇帝亲临,没有多少人可以做到平静无波。 谢岩所想其实还是甚为准确,学堂里有不少人已经感觉到了今日气氛有些不对。 “苏兄,汝可知晓今日发生何事?” 负责学堂财政大权的苏永兴,见许恢来到自己“公事房”里,问出了这么一个问题,不禁笑道:“许兄素来不问学堂事务,如何想起问询?” 许恢也不客气,坐下道:“今日一早,谢县子亲卫来到学堂,先是拜见督学与李太史,而后又找了刘校丞(刘愣子的正式职务),而后校丞便将学生出操事宜交给旁人了,再然后,学堂‘护卫队’全部分队散开,似乎在搞什么行动。” 苏永兴点点头道:“许兄所言甚是,‘护卫队’历来七成执事,三成休息,全体执事从未有过,且苏某在‘食堂’用膳时,听厨子抱怨说‘今日进出不得走大道,需从运货侧路来往’,故苏某断定,学堂今日必有事发生。” “可知是何事?”许恢问道。 苏永兴摇首言道:“不知。”说完又道:“还是莫要乱猜为好。” “也是。”许恢回了一句,跟着起身道:“苏兄请忙,某先告辞。” “许兄且慢,吾正欲去督学那里递送文书,不妨同去。” 许恢明白了,苏永兴是想拉上自己一起去询问高督学。 想想也对,学堂今日真要有事,提前知道也好应对,免得哪里出了什么差错,弄出不好的事来。 很多事情就是那么凑巧,苏永兴和许恢刚刚走出房间,就看到远处有个人正快步向着操场方向走去,而且从背影来看,竟然是高远督学。 许、苏二人对视一眼,相继快步跟了上去…… 若干年后,他们二人回首往事的时候,不免感叹道:“一生之命运,竟然从无心之追随开始。” 第三百八十四章 白龙鱼服(九) 镌刻有皇帝御笔题写“皇家卫岗学堂”的“照壁”前,李治饶有兴趣地仔细看着,口中还不忘说道:“笔下之神韵亦能展现几分,手艺难得。”说完,转身走上几步看了一下空旷的操场,道:“绿草如茵,甚是不错。”紧跟着又看向右边,问:“那些是何物?” “回先生话,都是学子们操练需用之器具。”谢岩接着向李治大致说了一下单杠、双杠、吊环等来自后世的体育设施…… 李治那是听得那是频频点首,甚至间或还问上两句。 他们说话间。高远自“照壁”后走出,只是刚一现身,即有两人挡在面前,其中一人问道:“来者何人?止步!” “老夫高远,特来拜见先生。”高远是“英国公”李绩的亲信老部下,昨日便已得知皇帝驾临的消息,再加上谢岩差人通知,已然知晓如何应对,故而以寻常之礼求见。 “千牛卫”的人可不认识高远,不过他们也知道,这个时候主动提出“拜见先生”之人,必定非寻常人,故而不敢怠慢,将此事通报给了王伏胜。 皇帝陛下正在听谢岩说话,贸然上去禀报显然不大合适,于是王伏胜灵机一动,悄悄上前一步,轻轻拉了一下李绩的宽大衣袖,待其回首之时,低声将高远前来的事情说了出来。 李绩默默地点了一下头,转身走上两步,对“千牛卫中郎将”李将军道:“让来者近前说话。” 很快,高远来到李绩身前,躬身行礼道:“下官拜见英公。” “此非朝堂,不必多礼。”李绩道:“望之且请随老夫见过先生。” 李绩刚刚把话说完,“照壁”后又走出两人,并且毫无意外的被人挡住了去路。 “望之,此二人似乎在唤汝。”李绩虽然年纪大了,但是耳聪目明,隐约间听到些什么,故而说了出来。 高远是背向来路,虽也听到有人对话,却不曾听清楚,经李绩一说,赶紧回身看去,跟着再对李绩言道:“两位乃是学堂中人,请英公容吾去问询一下。” “去吧。”李绩应了一句。 很巧的是,李治此刻已经听完了谢岩的叙说,正回身欲招呼李绩,恰巧看见高远准备离开,不禁开口言道:“那不是高……”话说一半,忽然想起这不是在宫里,一时都想不到该如何称呼。 “是高督学。”谢岩连忙说道。 “对,高督学。”李治随口应和一声。 既然皇帝都看到了自己,再离开那是不合时宜的,高远只得上前行礼,口称“先生”,拜见李治。 “免礼。”李治跟着问道:“那边发生何事?” 高远不用看也知道皇帝问的是什么,急忙请旨道:“回禀先生,是两位学堂中人,多是找吾有事,请准吾去处置一番。” “不必了,同去听下,看有何事。”李治说着即迈步而行。 皇帝金口玉言,旁人岂有不从之理,一群人紧随李治身后,很快来到侍卫拦下“不速之客”的地方。 “二位怎会来此?”高远上前一步,落后李治半个身位,张口问道。 “禀督学,学堂上月之收支账册属下已整理完毕,请过目。”苏永兴说着,将手中拿着的一本簿册递出。 高远偷偷看了一眼李治,见没有任何表示,便上前取过簿册,看也不看纳入袖中,转而问一旁许恢道:“许先生又是为何?” “禀督学,许某听闻,学堂今日进出不得走大道,需从运货侧路通行,特为此相询。”其实许恢是纯属没话找话,他和苏永兴刚一走出“照壁”,就被人拦下盘问,后又看到谢岩陪同一些人在此,而高远对来人执礼甚恭,立即意识到是学堂来了“大人物”,所以此刻要是不找出点话来说,那就是给自己找麻烦了。 然而,令许恢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高远对此居然一无所知。 谢岩倒是立刻反应过来,情知必定是刘愣子干的“好事”,若换在平日里,解决这事易如反掌,但此刻——他是一句话也不好说,只能静观其变。 高远那也是做过多年高官的人,脑子稍微转转,也就明白了大致情况,当即回道:“汝自去找刘校丞,就说学堂一切如常,不得随意改动,如有必须,当以文书为准。” 许、苏二人闻言二话不说,躬身向面前的李治、高远等人行礼告辞了。 李治等他们走后,迈步向前,同时问道:“此二人乃先生否?观其服饰,似乎不像啊。” 实际上,苏永兴虽然掌学堂财政大权,然那是谢岩任命的;至于许恢,只是“军事兴趣班”的授课先生,严格来说,两个人都算不得学堂中人,所以他们并没有资格在衣服上绣“皇家卫岗学堂”字样。和高远这小小的区别,竟然也被发现了,不得不说,李治的观察力还是非常强的。 皇帝的疑惑,自然需要解开,高远没有开口解释,而是侧首看了一下谢岩,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下面由你来说吧。 谢岩默契地点了一下头,上前一步跟在李治身后,说道:“此二人来自‘睦州’,与其他先生一样,皆为平民布衣。” “授课先生为布衣者不足为奇,缘何如此?” “回先生话,眼下授课先生中,有官身者占一半,因官民有别,故而如此。”谢岩说的是实情,自从李淳风以及那帮“国子监”的老先生们留下授课后,学堂原有的一些规矩做了稍许调整,其中最为重要的,就是这“官民区分”之事。 其实这件事,并不是李淳风他们那帮老先生提出来,而是给孩子报名的时候,那些有官身的家长提出的,他们的理由也很充分,尊师重道应该,可学堂里做事的和先生们看起来都一样,难以分别,有悖于“礼”,因此,高原只能取消做事人员的胸前标志字样,毕竟涉及到“礼”,容易引起纠纷。 谢岩得知此事后,又更进一步,将“官”和“民”又给区分开了,以此来堵住有可能出现的朝廷方面的指责,只不过他心里很清楚,只要皇帝来到乡里,必然会去学堂,届时只需要找个机会当面奏报,皇帝多半会彻底解决先生们的身份问题,怎么说在封建社会里,“官员”二字,那还是非常重要的。此事高远那是知道的,所以刚刚才会让出说话的机会。 李治并没有立即表示什么,而是边走边道:“汝从‘睦州’带回不少人嘛。” “不瞒先生,共有四人,两人为平民,两人为弃暗投明者。”谢岩如实说道。 “说说看,都有何能耐能入得谢县子的法眼?”李治继续边走边说。 谢岩道:“其一余望者,于平灭叛逆中立下功勋,后掌‘睦州钱号’参与重建,今为‘卫岗钱号’主事人;其二苏永兴者,平叛期间亦有大功,今为学堂账房主事,任职以来,从无差错;其三匡胜者,勇冠三军,于战场上投诚,后随冯县男出征西域,有斩将夺旗之功,现领军职,为朝廷所用;其四许恢者,战场上投诚,平叛中立有大功,此人熟读兵书,虽有谋划之才,却少统兵之能,故而在‘学堂军事兴趣班’任授课先生。” “听汝所言,此四人各有所长,用便用了,只要专心做事,朝廷不会亏待。”李治随意说了一句,忽然停下脚步,回身问道:“何为‘兴趣班’?似乎除了军事之外,应当还有其他,可是如此?” “先生所言极是。”紧跟着,谢岩将“兴趣班”的来龙去脉以及内容大致说了一遍…… “哦——原来如此!”李治颔首言道:“学子按喜好而学,自会倍加用功,此举善也!” 得到皇帝的认可,那自然是一件大好事,只是谢岩还没有来得及表示什么,李治已经走到了一间教室门前,正当他从半掩的窗户向内看望时,“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不知从哪冒出来三声急促的铃铛声响。 不知道发生了何事的护卫们,第一时间冲到李治周围,尤其是三名“宦官护卫”,动作无比迅速,只眨眼功夫,即呈三角状,将李治护在中间。 “莫慌!莫慌!”高远急忙唤出声来。 谢岩则拉住王伏胜道:“不要担心,那是下课铃声。” 正所谓说得再多,也不如眼见为实,李治虽然弄不明白“铃声”是怎么回事,但是却看到教室里面的学子在铃声响起后,很快全体站起来,向授课先生行礼致意,而后依次走出。 李治结合先前高远的话语以及自己所看到的,大致猜到了“铃声”的用途,于是淡淡说了句:“退下。” 瞬间,围上来的护卫们,除了那三名宦官外,全部退出十步之外,而这一幕,完全落在了第一个走出教室的先生眼中,而这位先生,诧异地看了一下,转首却见李治走过来,且只有一步之遥,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自然地双腿一软,竟有跪倒在地之意。 凭空伸来一只手,托住了先生臂膀,随即就听李治微笑说道:“王进士,别来无恙?” 第三百八十五章 白龙鱼服(十) 学堂里,有“进士”身份的人可不止一个(“国子监”老先生中有人是进士),但“王”姓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新科进士王禧。 “卫岗乡”里见过皇帝的人极少,而王禧恰巧是其中一人,只是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走出教室的那一刹那,遇见的人竟然是大唐皇帝陛下。 震惊之余,王禧连皇帝说的是什么都没听清楚,更不用说怎样应付眼前的突发情况了。 幸好高远反应够快,隔着些距离大声说道:“还不快拜见先生?” 王禧闻言一怔,立刻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了,赶紧站直身体,恭恭敬敬地行礼道:“王禧见过先生。” “见过先生。” “拜见先生。” …… 从王禧身后的教室里走出来的学子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然他们见自己的授课先生在向人行礼问候,也有样学样地一一行礼,而后前往操场方向去了。 趁着学子们走出教室且向李治行礼的功夫,谢岩走上前,先向李治行礼道:“课间人多,还请先生移步。” “不必了。”李治随口说了句,竟然直接走进教室。 王伏胜和三名护卫宦官见状大惊,紧随皇帝之后也进了教室。 教室里有几名学子并没有出去,他们见到李治这个陌生人,除了眼露惊讶之色外,坐在各自的座位上一动也没动。 “还不快些拜见先生?”跟在王伏胜后面进来的王禧对几个坐着的学子们唤道。 “学生拜见先生!”几个学子闻言站起来,一齐躬身行礼道。 李治笑而颔首,算是回应,接着摆摆手,道:“都坐下吧。”说完,信手从一张空桌上拿过一本打开的书,大致扫了一眼,又看了看黑板上的字,转而对王禧道:“汝在教授算学?” 王禧恭敬地回答道:“回先生话,算学非吾所长,今日乃代课矣。” “哦——” 李治到没觉得有什么,可跟进教室的高远却很是奇怪地问:“既然代课,怎不前往老夫那里通报?” 王禧道:“回督学话,‘禽舍’那里到了紧要关口,田兄无法离开,不得已临时由吾暂代,还未及禀报督学。” “‘禽舍’?可是孵化鸭子有了结果?”谢岩反应很快,马上意识到是怎么回事。 “正是,据田兄说,此次应当可以竟全功。”王禧实话说道。 “太好了!终于成了。”谢岩颇为兴奋地说了一句。 “何为‘禽舍’?”李治突然插话一问。 谢岩赶紧将人工孵化鸡鸭之事大致说了下…… 李治听后,很有兴趣,大有去看看之意,谢岩只得进言道:“‘禽舍’不近,需坐车前往,先生若有意,午后再去不迟。” 李治想想也对,便不再多说,信步走出教室,继续在学堂里随意而行。 一大群不是学堂的人,在学堂里到处晃悠,那是非常令人注目的事情,尤其是那些不知情的先生和学子们,见到督学和黜置使都在陪同,恐怕再傻的人也能想到——有“大人物”来了。 “国子监”的老先生们多是见过皇帝的,只是他们得李淳风提前打过招呼,除了上前参见一下外,倒也没其他任何表示,所以不知情的人,依然不知道是何人来到学堂。 很快,上课铃声响起,散落在学堂各个角落的学子们,各自回到教室中,继续自己的课业。 李治见到这一幕,对一旁的李绩道:“依铃声而定行止,有序而不乱,颇有军中做派。” “先生明鉴,一般军卒尚且不如,然老夫不解的是,学堂行军法乎?” 李治不言,看向谢岩与高远,道:“二位谁来解英公之惑?” 谢岩没有主动说话,而是看了一眼高远,心说:“您老是英公一手提携,还是您说为好。” 高远当然明白谢岩的意思,当仁不让的接过来道:“学子每日早间行军中操练半个时辰,每十五天有一次正式操练课业,所用乃是‘羽林左卫’操练之法,虽降低、减少了要求,但依然强过普通军卒。” 李绩是军人,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李治却是有些吃惊,皱眉言道:“‘羽林左卫’是精锐之师,操练艰辛,文弱学子,亦可行乎?” “禀先生,完全达到者,不足一成,合格者两成矣,余者仅能勉强支撑。”高远恭敬地答道。 “何故如此?”李治再问。 “强健体魄与智慧学识和于一身,方能为大唐做更多的事情。” “言之有理!”李治很是赞赏地说了一句,接着看向高原道:“汝督查学堂,多年以来不争名利,潜心为朝廷用命,甚是难得!难得!” 作为一国之君,李治如此当面赞赏一位大臣,那是极为罕见的事情,若不是身处学堂,高远定然大礼拜谢。 饶是如此,高远还是躬身而道:“不敢当,老夫愧不敢当。” “当得。”李治简短说了两个字,既表明态度又算是回应,而后负手前行,去往下一个地方。 “皇家卫岗学堂”内,“中级班”和“高级班”有一个最为明显的区别,那就是“中级班”的教室全都为联排的一层,总共为五排,每一排十间教室,按照谢岩的预期,最多可容纳一千五到两千名学子,目前大约仅有八百学子;一路向北,走过“中级班”的区域,再越过一条二十步宽的大道,即进入“高级班”范围,而那里,现在有十座独立院落外加一处“回字形”院落,其中,每一个独立院落代表一个“兴趣班”,而“高级班”和学堂的主要管理人员“公事房”以及存放档案和账册,都在“回字形”院落里,之所以如此安排,主要还是因为能够进入“高级班”的学生太少了,算上王禧和几位继续学业的先生,总共不到三十人,勉强才凑够一个班。 当高远一边走一边向李治介绍学堂情况的时候,将上述的信息如实说了出来。 李治闻言,叹息一声道:“人才难得啊!” 好在高远又补充说道:“‘兴趣班’倒是人数不少,学子近三百,其中不乏颇有专长之人。” “甚好!甚好!”李治以肯定的语气说明了自己的态度。 说话间,众人堪堪走过大道,还未及站稳脚跟,“轰——”,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声巨响。 事发突然,护卫宦官以及“千牛卫”随从,迅速形成一个小圆形,将李治、李绩围了起来,至于谢岩、高远、贺兰敏之三人却被挤到了圈外。 “发生了何事?”在学堂待过一段时间的贺兰敏之,显然对此深感意外,不由得大声问了出来。 谢岩听那声音有点耳熟,可心里怎么也不敢相信——难道火药诞生了? 高远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绷着一张脸,四下张望,他相信,很快应当会有人出来给自己一个解释的。 正当所有人惊疑不定之际,不远处匆匆忙忙跑过来三个人,而为首的,正是学堂“校丞”刘愣子。 哪怕谢岩心中隐约知道发生了何事,可当着皇帝的面,做做样子那也是必须的,于是上前拦住大声问道:“刘愣子,发生了何事?难道你不知道今日不同吗?” “校、校尉,某、某、某家也不知道出了何事?”刘愣子非常惶恐,话都没法说周全,他比谁都清楚,要是惊扰到了皇帝陛下,满门抄斩都不为过。 “刘校丞,汝负责学堂护卫,难道连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吗?”高远阴着老脸走过来,斥责道:“最多一炷香,快去弄清楚,否则自请责罚。” 刘愣子虽然脑袋不够灵活,但是也没那么笨,他从高远看起来怒气冲冲的表情,以及毫不留情的话语中听出来,自己得赶紧离开,唯有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才好交待,要不然天子一怒发了话,那再也没人能够救得了自己了。 所以,刘愣子二话不说,赶紧掉头往回跑,其实他心里明白,巨大的声响发自于“兴趣班”那边,而那里,有不少于二十名护卫,应该很快就能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打发走刘愣子,谢岩和高远急忙回到李治面前,称:“并无大事,当很快知晓。” 不得不说,尽管李治从小养尊处优,并未经历过太多事情,但是作为帝王,其胆魄倒是一点不缺!一声巨响之后,再无任何特殊事情发生,很明显,那应该是个意外,所以,当看到学堂来人(刘愣子他们)去而复返后,直接迎着谢岩、高远走上去,虽然什么也没说,但那份从容淡定的神彩,尽显皇帝风范。 最多半炷香,刘愣子二度跑步前来,只是这一次,他在十步外,便被人挡住去路,直到看见谢岩和高远走到近前,方才禀道:“弄、弄清楚了,是、是石子,在搞什么实验。” “石子?实验?”高远一边说,一边以迷惘的眼神看向谢岩。 “天呐!那小子疯了吗?”谢岩内心暗喜,面上却是极为震惊的神色,他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将石子引到研究火药的路上,是自己与冯宝“合力”的结果。 第三百八十六章 白龙鱼服(十一) 在唐朝,除了冯宝,没有人比谢岩更加清楚“火药”意味着什么。 自从古代炼丹道士于无意中捣腾出“火药”这么个东西,并且记录下来以后,过后人的研究,诞生了后世称“烟花”,而唐人称之为“花火”的物件。 冯宝是第一个知道石子喜欢“化学”的人,只是他和谢岩在最开始的时候,都不认为石子在这个方面能有多大成就,然而,勤奋而刻苦的石子,通过自己的努力,给了他们一个天大的意外——“印刷作坊”需要带有颜色的油墨,居然在石子不懈的努力下弄了出来,而且还不止一种色彩。 冯宝欣喜之余,曾亲自宴请过石子,席间酒酣之下,道出“火药”一事。只不过他明确说过:“自己只知道有这么个东西,但是不会弄,配方也不知道。”却又说:“警官可能知晓。” 于是,石子就这么着找上了谢岩。 对于黑火药的原材料,谢岩是记得的很清楚,因为数量少也比较简单,可是配比,他还真就记不得,况且,就算他完全记得,也不可能告诉石子,因为那个东西若是贸然间问世,不仅太过恐怖,也太惹人注目了,最好、最合适的方法,就是给石子一个大概的范围和方法,让他一点一点摸索出来,唯有如此,才会显得水到渠成。 “火药”的配方,其实古人已经有了,只是配比不对,且添加了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所以“爆炸力”不够强,多数情况下只是发挥了燃烧的性能,毕竟炼丹道士们是希望用火“伏”那些原材料当中的“毒性”。 正因为有了冯宝和谢岩先后的提示,或者说“暗示”,石子得知,世上有那么一样东西,若是方法合适,可以拥有“开山裂石”的“神力”,然而,当他好奇地问冯宝:“缘何知晓?” 冯宝却是直接胡诌道:“小时候炼丹弄出来过,只是有印象,旁的不记得了。” 石子从来不会怀疑冯宝的话,因此,毫不犹豫地踏上研究“火药”的路程。 这件事,谢岩听冯宝提过,其他人都不知道,就连高远也不清楚,他只听说石子在设法弄一样“新东西”,而且所需要的资金都是冯宝提供的。 学堂里“高级班”的学子、先生成天鼓捣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高原早就见怪不怪,所以他从来没有放在心上,结果倒好,偏偏在皇帝亲临的日子里,弄出那么大动静来。 就在高原想着怎样向皇帝禀报时,李治突然问道:“所谓石子者,可是当日殿前演示‘石漆’者?” “正是此人,眼下他在弄的东西……”谢岩实在没有办法当着很多人的面说出详情,犹豫片刻后,道:“听声音,石子当有小成,吾恳请先生前往,或有不寻常之收获。” “有何不寻常?”李治微微一笑,道:“汝眼中之不寻常,怕是有些惊世骇俗吧,不知英公以为否?” “呵呵,谢县子年少英杰,得其所言‘不寻常’,想来确有不凡。”李绩捻须笑道。 谢岩算是听出来了,在皇帝和李绩,以及一众朝臣眼中,自己恐怕才是那个最大的“不寻常”,如今从自己嘴里冒出来“不寻常”三个字,反而让他们觉得有些“好笑”。 没办法,谁让自己是凭空从天上掉下来的呢?谢岩心里如是想着,嘴上却道:“吾说法不妥,惹人笑了,然石子之事,确不同凡响,吾所知也极为有限,今或有小成,唯去了方可知晓。” “怎么,很重要?”李治察觉出谢岩似乎在坚持,不解地问了一句。 “很重要!大成之日,堪比军国无双利器。”谢岩一本正经,表情郑重地说道。 李治皱了一下眉头,其实他并不是不相信谢岩说的话,只是他觉得,御驾去看一个微不足道的学子在摆弄不知名堂的东西,实在有失自己“皇帝”身份,故而颇为犹豫。 李绩那是年老成精,旋即明白了李治的想法,尽管他和谢岩之间并无太多交集,但实际执掌学堂的高远却是亲信老部下,可以说,学堂越是出彩,他的面子上也越有光,只是,从高远的表情当中能够看出,其似乎一无所知,那么,究竟是不是应该“帮一下”呢?李绩也有些吃不准了。 恰巧,有一个人对石子所做的事情,多少少还知道那么一丝一毫。 很多人都知道,官任“左散骑常侍”(品级高,无实权)的贺兰敏之没事的时候,就会去学堂,虽然是以听“军事兴趣班”课程为主,但是不妨碍与许多“高级班”学子相交,尤其与冯宝共事过的经历,更容易接近如石子那般和冯宝关系密切的人,都是年轻人,又能聊的来,所以,一来二去的,他和石子也称得上“朋友”了,那么,为“朋友”说话,也就理所当然了。 “姑父,据侄儿所知,石子所做之事乃是一门大学问,精研万物之变化,名曰‘化学’,月前曾听其说‘花火之所用原料,加以设法精纯,再改变配方,理当更有用处’,适才之巨响,多半由此而来,加之谢县子所言,故侄儿以为,走上一遭无妨,况且很近,不过两百步尔。” “呵呵,想不到敏之亦有关注,倒也难得。”李治回应一句,但却依然没有表态。 李绩却感觉到皇帝有了“去一下”的心思,便顺势而道:“如此之近,确也无妨,先生以为如何?”说完,静等皇帝示下。 诚如李绩预料,李治的确起了好奇心,现如今见李绩也有意前去,便顺水推舟地说道:“既来之则安之,去看看亦无不可。” 皇帝的“金口玉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绕过“高级班”所在区域,进入“兴趣班”的范围内。 石子所在的院落是顺数第二座,刘愣子走在最前端,距离还有不到十步的时候,他扬声唤道:“贾六子,尔等快出来。” 转瞬间,大门打开,两名挎着横刀之人从内走出,不等他们开口,刘愣子急促地说道:“都离远点,无命令不得回来。” 两人先是一怔,跟着看见有不少人缓步而来,情知“校丞”提前说的的“大人物”过来了,赶紧二话不说扭头就跑开了,是有多远跑多远,看不见就最好不过了。 刘愣子知道自己也没资格待在一旁,见“千牛卫”的人过来后,带着两名属下也跑出至少三十步外,方才停下来远远观望。 “千牛备身”李聪,带人楼上楼下仔细检查了一番,除了看见一些乱七八糟的物品外,旁的什么也没有,人也不见一个,正打算去后面院子里探查时,李治一行,已经走到了大门前。 李聪不敢怠慢,急忙跑到大门前恭迎,且行礼后,禀道:“屋内空无一人。” 李治一句话没说,只用诧异的眼神看向谢岩、高远。 “先生,石子应当在后院,请容吾唤其出来。” “不必了,头前引路。”李治没有理会谢岩的建言,率先迈步前行。 大门内是一个横向长方形院子,地面由青砖铺就,上面放置有许多一盆盆花草,看起来颇为美观。 其后便是上下各四个房间的二层小楼,正中是楼梯所在,紧挨着楼梯是一条五步宽甬道,穿过尽头对开大门,就是后院。 整个院落的设计形式,很有后世“希望小学缩小版”的意味,与大唐的建筑风格有着很大不同,处处透露“一切以实用为主”的原则。 李治虽然感觉有些怪异,然并未多问,一路走进了后院。 后院占地颇大,约摸有两个“篮球场”大,且很是空旷,只是此刻,在院子中央偏西的那一块地面,有不少裂开的陶罐碎片,而在院子东北角,有一张石桌和几个石凳,有个人正坐在那里,背向小楼,低头在那儿不知在摆弄着什么。 “石子,还不快过来?”谢岩大声呼唤道。 坐在石桌旁的人,听到谢岩的声音,回身看了一眼,他这一转身,直接吓了所有走进后院的人一大跳!只见他满脸黑乎乎,额头上头发散发,甚至连衣服上也全是大片的黑灰,山野之间的野人,恐怕都要比他干净些。 “校尉来了啊!” 如果没有这一句话,无人敢确定眼前之人是否为石子,见其起身走来,谢岩急忙道:“别过来,快去洗洗干净,换身衣物再过来说话。” “为何?”石子似乎还未察觉到自己的模样,有些不解地问。 “少废话!让你去换就赶紧去。”谢岩有些发怒了,要知道,在皇帝面前“失礼”,那可是罪过,真要追究起来,石子想当个平民百姓恐怕都难。 石子虽然搞不清状况,但是他并不敢违抗谢岩的命运,赶紧迈步向小楼走去。 说来也巧,石子走过王伏胜身前时,忽然停了下来,跟着疑惑地问道:“王公公,您老怎么……”话才说到一半,他突然浑身一颤,打了一个激灵,转身看了下谢岩,再将目光落在李治那里,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之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口中惊道:“陛……陛下,石子拜见陛下。” 李治闻言先是一愣,继而一笑,道:“先去洗漱,回来说话。” 石子这下什么都知道了,当即从地上爬起来,以生平最快的速度跑向小楼,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皇帝久候才是。 第三百八十七章 白龙鱼服(十二) 石子上过“太极殿”,又多次见过王伏胜,所以他认出皇帝不足为奇。 而对于李治来说,当日在大殿之上见两名学子彬彬有礼,侃侃而谈,可谓印象颇深,所以见到石子的“囧样”,除了感觉惊讶与好笑外,并无其他。 李治负手缓步走到石桌旁,看着桌上摆放的一些小陶罐,还有一些直接散放在桌上的木制物件,回首道:“就这些东西,能弄出那么大声响?” 没有人能够回答,谢岩哪怕心里知道,也得装出不知情的模样。 好在,去洗漱、换衣服的石子,没有用去太多时间,最多两刻时间,他又匆匆忙忙地跑回到院子里。 简单沐浴后,换了一身崭新校服的石子,显得颇有些儒雅之风,临近众人时,放慢脚步,最后走到谢岩身旁,向李治行一大礼,道:“学生石子,拜见陛下。” 坐在石凳上的李治,见状道:“起来吧,此非朝堂,从简即可。”说完又问道:“适才一声巨响,当是如何?” “回陛下话,学生验证‘火药’配方,声音大些,惊扰了圣驾,罪该万死,恳请陛下恕罪!” 李治见石子颇为惶恐的样子,笑而摇首言道:“不知者无罪,汝直说何为‘火药’?” “陛下,此‘火药’……”石子欲言又止,微微转首看了看周围的人,沉默片刻后,最后憋出来一句:“此物,真的不能说!” 此言一出,包括谢岩在内,所有人都被惊呆了!要知道,面对皇帝的询问,说“不知道”者,并不稀罕,可如石子般直言“不能说”者,那简直是绝无仅有。 “放肆!”高远大声呵斥道:“圣人当前,有何不能言说?” “真的不能说!”石子苦着脸,以颇有些委屈的语调说道:“这、这人也太多了些。” 高远闻言一愣,道:“人多,何意?” 石子没有回答高远,而是再一次向李治行礼道:“陛下,‘火药’干系重大,知者越少越好,请恕学生难以在人前明言。” 李治皱了一下眉头,并未开口。 很显然,让一位皇帝在什么也不知道的情况下,听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学子单独奏报,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陛下——”谢岩躬身施礼,而后言道:“‘火药’一事,源自冯县男所说一件往事,石子凭借模糊不清的说词,进行研究和验证,孰为不易,此物若大成,利国利民,更是军中之无上利器,故而知者不宜过多。” “汝倒是‘举贤不避亲’乎!”李治回了谢岩一句,其意任谁也听的出来。 谢岩知道李治误会自己意思了,急忙又道:“陛下,此事臣所知极少,绝无他意。” 李治对此不作回应,而是看向石子,道:“朕可以给汝一个机会,然事若非谢卿所言,汝可知罪?” 所有人都听出来了,此乃皇帝给石子一个选择的机会! 谢岩见状,心里大为赞同李治的做法,身为君临天下的皇帝,能够想到在适当的时候给臣民一个选择的机会,这份胸襟与仁德,普通的上位者很少能够做出来。毕竟一般上位者都是根据下属的说辞来进行判断和裁决的。可见,大唐最广阔疆域的缔造者——李治,绝对不是如史书中所记载那般,活在父亲和老婆阴影下的弱势君主。 “学生谢过陛下。”石子简单的一句话,表明了自己的心意,其实在他心中非常的笃定,因为他从来都是绝对相信冯宝所说的话。 李治微一颔首,跟着言道:“侍卫退下。” 随着李治一句话,“千牛卫”所属除李李将军外,全部退后三十步,在这个距离,一般的说话声音是听不清楚的。 至此,留在李治近前的人,除了王伏胜与护卫宦官,就只有李绩、高远,谢岩、贺兰敏之以及李将军五人。 “汝——可以说了。”李治淡淡说了一句。 “启禀陛下,所谓‘火药’者,实为‘炼丹士’无意中发现的,据晋人葛洪于《抱扑子》及本朝名医孙思邈在《丹经》中所记载,炼丹时,以硫磺、硝、炭等物混合,可燃烧生火;又据校尉,即冯县男言‘少时与谢县子观恩师用上述之物混成炼丹,结果丹药未成,却引发丹炉爆裂,发出巨响’,学生曾有问县男‘炼丹不成实属常事,缘何说火药有大用?’冯县男言‘一般花火所用与恩师所用,原材料相差无几,但是效用似乎有很大不同,可见,一定是配方哪里不对,如能寻得合适的配方,开山裂石不在话下’。”石子说到此处,稍稍停顿一下,再道:“学生平日喜爱研习物品变化,故而决意尝试,今日为首次验证,却不曾想遇上陛下驾临,学生无意冒犯,还请陛下恕罪。” 严格来说,石子一番话,并没有说得太清楚,但是,“开山裂石”四个字,委实太过惊人,在古人眼中,那可是“神力”,只有“神仙”才拥有的力量,凡人亦可企及? 谢岩不在乎石子怎么说,心里只是奇怪,冯宝当初到底和石子说的什么?那简直就是在胡诌啊!皇帝若是问起,自己怎生回答呢? 果然,李治不问石子,却疑惑地问谢岩道:“谢卿家与冯卿家懂得炼丹之道?” “完全不懂!”谢岩赶紧否认道:“只是见过,并未真正试过。” “那——石子所言……” “千真万确!”无论如何,谢岩此刻都必须把这个谎言和故事编下去,心念电转之下,紧跟着说道:“臣少时与冯县男确实见过,仅仅稍许,即可令丹炉炸裂,石子所言不虚,只是当时臣年幼无知,并未记下详细,故而所知甚少。” 谢岩一席话,既承认了石子所说为真,又把自己给摘了出去,他要的就是这样结果——“火药”最好别和自己有关。 短暂沉默之后,李治忽然看向石子,问:“适才之巨响,能否再现?朕欲观之。” 石子想了想,回道:“陛下,此物危险,若观之,还请陛下进入屋内为好。” 李治二话不说,当即起身离开,其他人亦紧随其后。 谢岩转身走时,目测了一下距离,后院至房屋的最大距离超过五十米,以石子目前弄出来的“初级火药”,不可能威力太大,安全还是有保证的,所以他也没说什么,跟着进了房屋。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石子从石桌上那些陶罐里,倒出一些东西,经过混合又放入了一个小陶罐内,似乎还进行了密封,最后又插入了一截看起来像是线一样的东西,而后小心翼翼地放到了院子西北方距离围墙十步的空地上…… 谢岩不是太关心现在的“火药”,毕竟石子不可能如此快的找到最好的配比,但他吃惊地却是那一截线状物,难道说那就是“引信”?在他的记忆中,好像没有说过这东西,冯宝估计也想不起来,若真是石子自己琢磨出来,那也可以称得上是少有的“人才”了。 事实证明,谢岩的猜测一点不错,石子用火石点燃线状物后,快速跑向房屋那一面,只是在人还没有到达房屋时,爆炸声响起了! “砰”地一声巨响下,浓烟升起,陶罐碎片四散射出,有一些“打到”围墙之上弹回到地面上了。 如果说其他人那是目瞪口呆的话,谢岩则是看明白了,石子弄出来的,恐怕连“初级火药”都算不上,因为缺少了真正“火药”爆炸时的产物——冲击波!那一声巨响,只是因为瞬间燃烧时产生的力量“撑破”了陶罐时发出,且由于距离围墙较近,而产生了“回音”,所以听起来比较大而已。 然而,就这么一个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爆炸”,足以震惊所有人。 待浓烟散去,李治率先走进院中,他的步速很快,直接走到“爆炸”发生的地方,而后停下,转首看了看散落于四周的碎陶片,一语不发,眼中却是神光闪烁。 “陛下。”跟在李治身后,第二个达到“爆炸”地的李绩忍不住开口道:“此物若用于军中,天下恐再无‘坚城’矣!” 李绩到底见识不凡,仅仅从一次微不足道的“小爆炸”中,便意识到——若“火药”的威力再大一些,只怕所有的“坚城”都成了笑话。 李治轻轻点了一下头,算是认可了这种说法。 “此物现于大唐,实乃天佑,侄儿为陛下贺!为大唐贺!”贺兰敏之适时发出一句恭维。 “臣亦为陛下贺!为大唐贺!”李将军也同样附和言道。 “为陛下贺!为大唐贺!”一众护卫同声而道。 李治面带微笑,点了点头,跟着对石子道:“很好,朕心甚慰,大成之日,朕必重赏。”说完又看向谢岩、高远,道:“‘火药’之事,不可对外人言,所需务必支应,不得有误。” “臣谨遵旨。”谢岩、高远同时应道。 至此,“火药”的研究,从个人行为,上升到了国家行为。 第三百八十八章 白龙鱼服(十三) 李治没有在石子那里逗留太久,因为午膳时间快到了。 “皇家卫岗学堂”有一大一小两处食堂,所谓的“小”,那也是相对于可以容纳近千人就餐的大食堂而言。 “小食堂”在“高级班”区域东侧,同样可以容纳数百人进食,且两处食堂的布局相同,都是“借用”后世“大学食堂”的样式,以“一”字型窗口模式,向学生供应饭菜。 由于贺兰敏之的缘故,李治早就听说了“食堂”这种“新鲜事物”,可当他真正走进去的时候,还是不免吃了一惊。 只见一支超过百人的长长队伍,人手一个木质方盘,自左向右,依次走过放有饭菜的各个窗口,并于中途稍作停留,将木盘放于窗口内,待装有米饭、菜肴或者馒头一类后再取出……李治看得出来,每个窗口内,都有不一样的食物。 正当李治打算走近些,看看学生们吃些什么的时候,“食堂”另外一个门外,走进来了一些须发皆白的老者。 他们一进来,但凡路过的学子,无不停下躬身行礼,以示敬意。 老者们面带微笑,频频点首以作还礼,就在他们准备去一旁桌上取木质方盘之时,其中一人忽然看向李治,面色一惊,转首和身边几人低声说了什么,可就在他们整理冠服意欲前往拜见之际,李治含笑摇首,摆明了是不想让他们过来。 毫无疑问,老者都是来自“国子监”的老先生们,他们事先已从李淳风那里得知皇帝要来的消息,虽说不用声张一切如常,然真遇见了,不拜见一下,那是不可能的事,只是被李治给阻止了。 老先生们只好略一欠身,以作表示。 等到李治发现老先生们也加入到排队的人群中,忍不住问一旁的高远:“所有人皆如此用膳?” “非也。”高远解释道:“先生们有专属‘食堂’,只是一般甚少人去,似乎都喜欢在此处,连李太史也同样如此。” “哦——”李治应了声,跟着看到那些老先生站在学子队伍里,不时地和学子们交谈叙话,心中若有所悟…… 作为先生,在学子人群当中享受尊敬,那是应有之意;而作为学子,能够在课余得师之教诲,同样不易,正因如此,师生之间和睦融洽的关系,致使老先生们放弃作为“先生”的权利,而走到学子中间。 在注重出身、讲究身份的大唐,如“皇家卫岗学堂”一般不在意出身地位的地方,可谓少之又少,或许,出自“学堂”的共同身份,弥合了人与人之间的差别。 李淳风同样很喜欢在“食堂”和学子们共餐,只是他今天上午和黄一清共同讨论“方程式”,所以比平时晚了一些。 “方程式”,那自然是冯宝说的,只是他本人会的也仅仅是“一元一次方程”,然而,这种利用特定符号以及“波斯数字”,来进行算学的解答,方便而且有效,只要喜欢算学的人,没有不感兴趣的。 若不是“学堂”有专人关注老先生们的日常,只怕李淳风和黄一清都想不起来吃午膳这件事。 更巧的是,他们一老一少两个人,在去“食堂”的路上遇见了许恢与苏永兴二人,一问得知也是去用膳,便结伴而行了。 他们四个人走进“食堂”的时候,用膳的学子们已经有近三成人离开了。 人少了,视野自然也开阔许多,李淳风扫视一下四周,本想着看一看老友们是否还在,哪知道一眼看见皇帝陛下和“英国公”李绩正坐在不远处的一张桌上用膳,看他们吃的津津有味的模样,似乎饭菜还颇合口味。而周围数桌,除了谢岩、高远,其他都是陌生人,有坐、有站的,想来必定都是随行护卫,至于守在桌边伺候的,那自然就是王伏胜了。 看到皇帝而不去拜见是为“大不敬”,李淳风还没有那么老糊涂,即请黄一清替自己准备饭食,自己则去李治那里。 黄一清是典型的读书人,对于人情世故这种东西,他向来都是认为浪费时间,所以,尽管他也看到了谢岩和高远,猜到他们可能是在陪同“大人物”,却认为过去一趟全无必要,还不如给李太史“打饭菜”呢。 许、苏二人情知有些事和自己无关,自然也不会凑上去的。 得益于李淳风的缘故,黄一清能够走到李治近前。 当李治看到黄一清年纪并不大时,不禁微有些吃惊,直到待其离开,方才问李淳风道:“此子便是那算学奇才?” “然也!”李淳风说着又用手轻轻指了一下与黄一清同桌的许、苏二人,道:“那两个亦是不差。”说到此处,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转首对李绩道:“老道听说,李兄曾对‘野战工事’颇有微词,不知可有此事?” “哪里是什么颇有微词,根本是难以实施,军中人才太少了。”李绩一语道出实情。 “如此,学堂一行,李兄可是来对了。”李淳风话说了一半,突然不再说下去,而是开始低首用膳起来,似乎不想多加解释。 李治知道这两位“李”姓老臣很有些交情,故而也不掺和,静观其变。 身为大唐军方第一人,李绩从来不缺耐心,哪怕明知李淳风是故意为之也丝毫不受影响,稳如泰山般坐在那里。 简简单单吃顿饭,用不了太久,李淳风放下碗筷,取出一方手帕,擦了擦嘴,而后缓缓言道:“许久不见,李兄养气的功夫,更胜往昔了。” “哪里哪里,老夫心中再焦急,也不能误了道长用膳。”李绩道:“道长适才所言,还请赐教。” “老道哪里懂得军中事。”李淳风说着,转身抬手一指正起身离开的许恢道:“那个小子此时要去上课,老道听闻,其带着人正在弄廉价而简易的‘野战防御’,李兄不妨去听听。” 要知道,李淳风可不是普通人,他既是高官,又是名士,自他口中说出来的话,李绩想不认真听都难,况且在此前,谢岩亦有提过此人,由此可见,其当有不凡之处。 李绩思虑片刻,转而向李治道:“先生以为如何?” 李治微笑颔首,显然允之。 很快,李治即见到李绩带上高远、贺兰敏之以及两名护卫离开了“食堂”。 “敏之何故同去?”李治收回目光,淡淡一问。 很快,王伏胜回禀道:“今日‘军事兴趣班’有课,少郎君前往听课去了。” 李治闻言轻轻点了一下头,未作其他表示。 “老道日前得了些好茶,此刻无事,何不前往共品之?” 或许是有些累的缘故,李治面对李淳风发出的邀请几乎不作多想,便欣然应允。 皇帝去哪儿不是李绩关心的事,他更关注的是那个来自“睦州”的许恢。 早些时候谢岩的笼统说词,李绩并没有太过上心,官到了他那个位置上的人,那是什么样的人都见过,各种各样的举荐之法,那也是层出不穷,屡见不鲜,所以在他的印象里,许恢充其量只是一个有些军事才能的幕僚而已。然而李淳风的一席话,却令李绩不得不重视起来,毕竟李淳风是个局外人,没理由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而说话,在这一点上,和谢岩是不同的,所以,他特意叫上高远,所为就是问清楚许恢其人,结果哪知道,高远虽然总管学堂事务,但是很少过问先生们在学业方面的事情,那些事情,通常都由谢岩负责,故而也不知道许恢的“军事兴趣班”在忙些什么。 高远唯一能够告诉李绩的是——“军事兴趣班”是学堂里人数最多的“兴趣班”,上课时间也不固定,通常集中在中午饭后以及晚间,一般都是两天前安排好时间,而这种小事,大多情况下,他自己是不会直接去管的。 诚如高远所说,“军事兴趣班”独享的院落一层,有两间教室是被人打通的,形成了一间教室的格局,当然,屋里不可避免地多出了几根柱子。 几十名身穿校服以及如贺兰敏之般有着特殊身份的人,和学子们一样,一人一桌地坐在那里,安安静静地听着讲台之上许恢在说一种全新的“野战防御”。 当许恢在黑板上写下“野战防御体系”六个大字的时候,李绩他们从后门悄然走了进去,并且在最后一排的空位上落座。 因为动静很小,所以除了最后两排的学生外,并没有人察觉到多出来一些人,更何况,每座“兴趣班”的院落里,都有两名专职护卫,非“兴趣班”在册之人,根本也进不来。 当然了,高远亲自带进来的人,是不需要什么手续的了。 第三百八十九章 白龙鱼服(十四) 许恢转过身,由于讲台比地面稍微高出一些,所以他能够看到高远以及李绩等人,只不过哪怕心里再奇怪,面上那也是若无其事,正式开始讲课…… 假设谢岩坐在屋里听课,他一定会十分感慨——冯宝在“睦州”,真的是捡到宝了! 谢岩用“壕沟”,辅以各种器具形成的“野战工事”,固然能够有效抵御骑兵冲击,但是此方式有两大弊端,其一,挖掘“壕沟”需要计算工程量以及根据地形进行布置,考虑的方面比较多,对于带兵将领的要求比较高,而且需要有一支专属的“施工队”,单单依靠军卒,速度慢了些;其二,大军行动时,需要携带很多器具,不仅不太方便,某种程度上也限制了行军速度。 西域归来途中,许恢与一些军官们闲话时,说起过“野战工事”的事宜,只不过所有人都认为,除了“卫岗乡”出来的“武平特混营”外,大唐其他军队,都很难娴熟运用或者效仿这一战法,因为财力和人才都远远比不上。 多数人,都会认为此乃“武平特混营”之“独家战力”,不仅不可外传,还需保密才是要紧事,执此想法者,包括许恢在内,当时在冯宝军中不在少数。 可是,冯宝知道后却告诉许恢:“‘野战工事’弊端太明显,并不具有太多实用性,事实上,完全可以有更好的方式方法。” 许恢根本理解不了这些话,只好询问详情,他哪里知道,冯宝自己也说不出所以然,但是却给了他一句提示:“在野外构建防御,其实和修路、建房的道理相通,理当有更快捷的法子,若是想不出来,回乡后可以去‘施工队’那里多问多看,相信定有所获。” 许恢牢牢的记住了这句话,回到了乡里以后,前前后后跑了不下于十趟“施工队”,通过询问和观察,他发现,工地上每次运来红砖的时候,都是用“滑轮”加“行吊”从牛车上卸装,而那些红砖,事先都是放在一个方形的木架(托盘)上,如此搬运,不仅省力,而且快速。 许恢初时只觉得新鲜有趣,等到他看见每四个人一组,将红砖一块块从大木架移到小木架上,最后用木杠套绳肩扛的方式往施工现场搬运的时候,他忽然感觉,自己好像摸到一些窍门了。 当又看见两人一组,用同样方式搬一包包水泥的时候,许恢终于意识到,其实完全可以用这样的方法,来进行搭建“野外防御”。 刚开始的时候,许恢设想的是用麻袋装泥土,通过堆放形成类似“城墙”一样的“防御工事”,结果发现,所需要的麻袋数量太过庞大,且尤为重要的是,大军辎重本就携带数量有限,不可能有单独的运力来装运空的麻袋,所以实用性几乎为零。 那么,唯一的可能性只有弄出一种装具,既可以给大军用来装运粮草以及其他物品,又可以在战时充当装载器具,唯有如此,才可能实施设想中的“野战防御”。 有想法是好事,可实现所想就不容易了,许恢自己想不出,便将此事作为课业布置给了“军事兴趣班”的学子们。 人多力量大,那可不是“吹”出来的! 在众人集思广益之下,一种“方形装运袋”问世了。 所谓“方形装运袋”,其实是普通麻袋的一个变种,非常类似后世常见的“方形收纳包”,其最大好处在于,无论装运的是粮食还是饲料,乃至泥沙或碎石,当装满后,相当于一块块方形的“大石”,非常便于码放,更重要的是,它比麻袋用起来方便,而且由于缝制了提手的缘故,搬运起来可以两人一组,效率大大提高。 谢岩听说了此事后,特意去看了一下,当时就明白了许恢的设想其实是一种极为超前的思想,那就是“标准模块化应用”,简单而言就和“搭积木”差不多,是一种很高级的应用模式,即便在后世,那也是大型工程机械普及以后才出现的。 谢岩当时什么也没有说,他想看一看,古人的智慧究竟能够走到哪一步? 结果又一次给了谢岩惊喜,在学习了“力学”和“数学”的学子们帮助下,许恢一步步完善了自己设想…… 比如,大军出动时,每日粮草消耗惊人,自然会腾空出许多“方形装运袋”,等到了战时,用空袋装泥沙和碎石构筑“防御墙”以替代“壕沟”,如果数量不够,可以用装粮食或者饲料的进行补充。由于每个袋子装满后,分量接近百斤,用它们垒起来。有个三排即足以抵御骑兵了。 但是,有一位学子却认为,无论怎样码放,这一道人为的“墙”,都是一种方形结构,而这种结构稳定性较差,也就是说,在抵抗骑兵冲击时,并不能保证不出问题,因此他提出,在构筑时,应当是下宽上窄的“梯形”样式,因为更接近“三角形”,所以稳定性以及抗冲击性远远强过那道“墙”。 与此同时,又有学子提出,应该计算清楚大军在野外时,构筑一道“防御墙”最少需要多少个“方形装运袋”,以便在出发时准备好。 这是一道并不复杂,但计算量比较大的题目,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李淳风听说了“野战防御”一事。 到了后来,学子们提出的建议就更多了,其中最吸引许恢注意的是一名学子认为,“野战防御”除了突出一个“防”,还应该考虑到“攻”,即“攻守兼备”才是最佳。而李绩今日听的正是怎样有关加装“攻击器械”一趟课。 李绩戎马一生,经历过无数战斗,若论战场之经验,恐怕没有人比他更强,饶是如此,他也想象不出来,那些脑洞大开的学子们,提出的各种匪夷所思、五花八门安装攻击器械的方法。 比如,“梯形防御墙”的顶端,以间隔一步的方式摆放装有泥沙和碎石的“方形装运袋”,军卒居其后,以“强弩”招呼敌军;弓箭手居于墙下,以密集阵形仰天放箭,最后形成“抛物线状”的箭雨,可以有效阻隔跟在骑兵后的步兵。再比如,还有学子提出,大军出发前,可以携带一些铁链,如此可根据敌军的重点攻击方向进行加固或修补损毁的防御缺口…… 总之,学子们的建议,有的合理,有的则是条件不允许,考虑的不够周到,但是,李绩听得出来,坐在这间屋里的每个人,都有不低的军事认知,而且对于一些军械的熟悉程度,似乎还超过了普通军官,特别是“卫岗乡”独有的一些军械,连他都不是很清楚。 只不过,李绩从整个讨论中,得出了一个结论——“军事兴趣班”的学子们,对于作战而言,总体来说,继承了谢岩和冯宝在“军队精锐化”方面的想法,高度依赖于武器装备,对于真正的战术和战法,似乎无人提及。 想到这里,李绩转首对跟随而来充当护卫的“千牛备身”李聪低声说了几句话…… 很快,李聪如其他学子一般,举起了右手,要求发言。 许恢对屋里来的这些特殊客人一直都颇为关注,此刻见有人举手,自然无不允之理。 得到允许的李聪,先是站起来,略一欠身,而后言道:“‘野战防御’固是重要,然我朝大军百战百胜、所向披靡,何需防御?况且,大军作战,讲究的是攻城略地,消灭敌军,纯粹的防御,恐难以做到,某家请问先生,守而不攻,于国何益?” 许恢见其说完,颔首一笑,道:“兄台之意,许某已明,且请坐下,听吾慢慢道来。” “诸位——”许恢说了一句,停顿片刻,待所有人安静下来,又见刚刚提问之人已然坐好,便接着道:“《司马法》有云: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故大唐之铁骑,当攻得出,守得住,唯如此,方为强军。吾以为,在攻守之间,并不存在哪一个方面更重要之说,攻或守,不同需要矣,无定数可言。众所周知,许某有幸追随冯县男出征西域,期间经历了一些战事,其中冯县男独率孤军深入后方的战法,令吾无比钦佩,而此战的关键也正在于此!”随后,许恢将当时的战况大致说了一下……最后道:“根据此战之过程,不知诸位是否以为,守得住,才是更重要的吗?” 在真实的战例面前,包括李绩在内,任何人都无法反驳,更何况,许恢所举的战例中,冯宝所做的是寓攻于守,正应了之前的一句话,攻得出,守得住,才是强军! 第三百九十章 白龙鱼服(十五) 进攻和防守,是军事上永恒的话题,攻守之间的转换,从来不是固定的,作为统帅而言,只需要在最恰当的时候,做出最正确的选择即可。 李绩让李聪提问,问的其实是一个战略问题,需要跳出问题本身来回答。昨晚与谢岩讨论“军制”之时,亦有问过相同,而谢岩只说了两句话,其一,当御敌于国门之外;其二,敌若来犯,应于进攻途中灭之。对比两个人之间的回答,不难分出高下! 很快,半个时辰的“军事兴趣班”课程结束了,李绩未作停留,直接离开了。 “望之啊,汝也曾带过兵、打过仗,依汝看来,此子如何?”李绩走上一段路后,忽然问了一句。 “回英公话,许先生出身军伍之家,颇有统兵之才,然相较而言,更擅谋划。” 李绩微微点了点头,情知高远与谢岩的看法差不太多,也与自己的判断接近,不过他还是又问了一句:“此子德行如何?” 高远闻言不禁看了李绩一眼,他太了解自己的这位老上司了,在朝中虽然位高权重,却谨言慎行,尤其在官员任职、举荐等方面,甚少直接过问,适才一问,太罕见了!尤为甚者,许恢乃是降将,朝廷不追究过往,已经是难得的宽宏大量。 “难道说,英公有意起用此人?”高原心里如是想着,嘴上却道:“许先生颇重情义,风评甚佳。” “甚好!”李绩回应了一句,接着边走边说道:“谢县子昨日有言:军卒需要操练方成精兵,军官同样需要进学才可更进一步,否则不足以掌握新式军械及新的战法。老夫对此深以为然!故,老夫拟向陛下建言,‘皇家学堂’可至军中招募学子,单列成班。” “何故如此?”高远不解地问道,在他看来,各种“兴趣班”只是学子们个人喜好而已,并不具备太多实用性。 “不通兵法的将领难以独掌一军,而不通操练、军械者,难以带兵。今军械、军中器具不断更新,许多军官闻所未闻,更莫说使用了。老夫今日在学堂看了一次‘火药演示’,又听了‘野战防御’之构筑,深感谢县子所言不差,军械一道,永无止境,与之相应的‘军制’,发生些许变化恐势在必行。”话到此处,李绩忽然停下脚步,回身看了一眼高远,又看了一下同样在聆听的贺兰敏之以及李聪等,而后以颇似玩笑的口吻说道:“总不可日后之统兵者,皆出自‘武平特混营’吧。” 乍听之下,恐怕任何人都会觉得李绩这是在危言耸听,然而,此话真就是一句玩笑?那还真就不一定。 高远等人心里怎么想未必都一样,但是有一点,他们心里都很清楚,大唐朝廷上的“大将军”,既无实权,更无兵权,除非如苏定方一般,成为“行军大总管”,否则那只是地位崇高的“摆设”,真正的实权和兵权在“中郎将”、“都尉”等中高级军官手中。 而随着大唐国力日益攀升,新式军械终究会陆续装备大军,届时,能够熟练使用的军官,必定成为军中骨干,如此一来,出自“武平特混营”的军官优势可就太明显了。可对于一个国家的军队来说,实际统兵的军官多来自于一支军队,绝不是一件好事情。 此外,还有些话李绩没有说,而且他也没法说,“军事兴趣班”的实际情况表明,那是一群热爱“军事”的学子,虽然大多出自寒门,日后从军的可能性不高,但他们之中,只要有那么一个、两个进入军中,定然会会展现出与众不同的才华!一个饱读诗书,又懂得算学以及各种军械、器具使用,且有一定兵法基础的人,放眼大唐百万军中,也属罕见,其日后想不成功都难,到那个时候,现有的军官们,当何去何从呢? 不得不说,李绩是睿智的,他从“军事兴趣班”里学子们丰富的军事学识当中预见到,未来的军官,仅仅依靠个人勇武,恐怕难有出头之日了!因此,以其被动应对,不如主动求变。 皇帝对于“军队精锐化”一直态度模糊,所虑者,不外“人”和“钱”。 “人”,自然指的是裁撤下来的军官,可昨晚李治、李绩、谢岩论及“军制”时,其中提到的“军丞制”,能够在很大程度上消化此问题;至于“钱”方面,好像更容易了,“卫岗乡”的“新商税”每月都在增多,加上西域战事接近尾声,朝廷财政压力大减,而且随着长孙无忌之死,掣肘皇权的人已不复存在,皇帝只要愿意,朝堂之上通过军队换装一事,将属必然。正是出于对这些变化了然于胸,李绩才有意在皇帝提出具体“章程”之前,先提出一些建言,并推动实施,如此才不会在日后陷入“被动”。 严格来说,已登上人臣巅峰的李绩还真不是为了自己,他得为追随自己的老部下以及代表大唐军方的诸位勋贵们争取日后的舞台,否则一旦出身更好的官宦子弟从学堂成批毕业后,哪怕只有一小部分人对“军事”方面感兴趣,也会逐渐形成对现有军官的压力,毕竟这些人,有学识、有背景,再加上通军中事,现有军官是无法与之抗衡的。 相比征战一生的太宗皇帝李世民来说,李治对军中事务几乎一窍不通,但是作为帝王,他又深知兵权的重要性,所以,任命自己信得过的将领掌兵,是最为重要的事情。 但是帝王的信任,从来都不可能是无保留的,因此,制衡才是帝王之术的核心,可自秦始皇一统华夏后,历朝历代都没有办法完全做到对掌兵将领的有效制衡,其原因也很简单,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制约了将领的权力会贻误战机,可没了制约,皇帝的心里又不踏实。 李治不是没有想过改变现有“军制”,毕竟如今四海升平,大唐国力如日中天,养那么多军队,既无必要,负担也重,可真要实施“军队精锐化”,抛开所有困难因素不说,单就谁来统兵这一件事,他都觉得头疼不已,越是精锐的部队,战斗能力越强,若要发生叛乱,平灭的难度太大了,而这个问题不想办法解决的话,李治是不敢贸然支持改变“军制”的。 可就在昨晚,李治忽然听到了谢岩提出的设想,其中的“军丞制”,令他第一次觉得——有效制衡统兵将领的可能,终于出现了! 而谢岩提出的设想中,另外一项极为重要的法度——“军官制”,李治却不是太理解,只不过当时李绩、贺兰敏之在场,他并未多加询问罢了。 然而令李治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李绩仅仅去听了一堂课,便会主动提出:“老臣以为,‘皇家学堂’当设立‘军事班’,以教授武官练兵之道。” 姑且不论李绩是出于何种目的提出,至少在李治眼中,这位始终支持自己的功勋老臣,又一次和自己站在了同一条线上。 要知道,有些非常合理的建议,往往会得罪太多人,以至于推行不了,哪怕是天下至尊——皇帝,也不可能强行实施一项弄不好损害大多数人利益的事,尤其还是军官。李绩就不同了,他有足够的资历和威望来压制军中的反对声。 谢岩提出的“军官制”,其实就是模仿后世通过“军校”选拔优秀军官的制度,以此来改变中下级军官除军功外难以升迁的现状,同时通过识字、算学等学识的培养,来提高他们个人的能力,从而带动整个军队的能力提高。 想法固然很好,但谢岩也知道,在崇尚个人武力的唐朝军队里,想要推行这种制度,难度非常大,所以他只是提出了一个构想,倒也没有奢望能够很快实行。 现在突然听到李绩提出开设“军事班”,谢岩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忍不住张口问道:“英公缘何作此想法?” “呵呵,贵乡‘武平特混营’里的军械器具,老夫可是眼馋的紧!还有那个‘野战防御’,同样令老夫叹为观止,然,若用于军中,怕是多数军官皆难以使用吧,还是让他们进学为好。” 李绩看似随意的话,实则是提出了一个条件——即在最新军械以及器具的换装和使用上不得藏私。 这一点,谢岩听出来了,李治同样理解到了,并且微微侧首,看向谢岩,很明显是在等个结果。 “陛下,乡里之军械、器具,从无藏私之举,一应制作图册,皆有呈报‘兵部’,至于使用亦有对应文本,臣可保证,凡进学者皆可习得。” “如此甚好。”李治赞许地道。 “英公”谢岩接着对李绩道:“学堂设‘军事班’自无不可,然下官尚有一事不明,还请明示。” 李绩道:“但请直言。” “进学者经考核合格者方可入学,此乃学堂规制,容不得随意更改,此事还请英公知晓。”谢岩跟着又道:“然‘军事班’学子皆为军官,情形有所不同,故下官认为,考核依然必须,只是内容难或易,还请英公示下。” “这个……”李绩迟疑了片刻,而后言道:“以老夫之见,学堂可拿出一个章程,无论难易,共同议定为好。” 谢岩要的就是李绩这句话,唯有如此,日后才能免去很多麻烦,要不然,弄进来一群不学无术的纨绔那可就成了好事办成了坏事,且通过考核入学,才能够最大可能避免依靠裙带关系“混进”学堂的家伙。 第三百九十一章 白龙鱼服(十六) 眼看一老一少两位臣子在自己面前达成一致,李治心情大好,竟然提出要去“蔬菜大棚”和“孵化房”看看。 皇帝的要求说什么也得满足。 学堂有几辆新式马车可以派上用场了,否则那几里地靠走路的话,实在是远了一些。 谢岩记不清有多久没有去“蔬菜大棚”那里了。今天陪同李治前往,刚好也可以去看一看洛克然与学堂合作后的变化。 资本通过投资科研而获取高额回报,科研通过资本的注入,可以降低风险,同时解决经费不足的问题,这是“双赢”的局面,是后世里极为常见的一种做法。 然在唐人眼里,“学问”是神圣的,不可沾染铜臭之气,所以当初谢岩提出“五年规划”时,凡涉及与学堂有关的,基本上是采用了“不平等”的方式,即商贾们只管投钱,搞成了自然好说,搞不成只能认倒霉,权当花钱买教训,也只有这样,才能让骄傲的读书人心理上得到极大的满足。 但在实际操作中,商贾们是全程跟进,一个个嘴上什么也不说,但时不时得过问一下,却是合理,任谁也说不出什么。 在不触及读书人底线的情况下,学堂和商贾们之间的合作才能够正常进行,当然,这也要归功于洛克然、黄守义等一众大商人的全力配合与支持,毕竟那不平等的“契约”可是白纸黑字的放在那里。 商人就没有傻子,洛克然他们之所以愿意定立“不平等”的“契约”,除了商贾与读书人地位之间的巨大差距外,更主要的还是出于对于谢岩、冯宝的信任,在挣钱一事上,洛克然和黄守义他们,对这二位那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谢岩与贺兰敏之同坐一辆马车在刘愣子的驾驭下行进在最前端,待到了地头,马车停安稳下来,谢岩第一个走下了马车。 “嘶……”谢岩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这还是记忆中的“蔬菜大棚”吗? 按照最初设想,“蔬菜大棚”弄出一些来以作样本,等到玻璃制造出来后,才具备大规模推广的条件。 可是令谢岩没有想到的是,眼前的“蔬菜大棚”比自己当初弄得大了十倍有余,总共十余排一模一样的“大棚”,自南向北,占据了很大一片地域,更夸张的是,每一排大棚最东侧外墙之百步开外,另有一排“短了”一些的房舍。 “这、这是怎么回事?”谢岩看着刘愣子问道,他不相信身为负责学堂安全的刘愣子会不知道此事。 只不过,刘愣子还未及开口回答,一名护卫宦官快步走了过来,不用问也知道,一定是皇帝召见。 李治想知道的事情正是谢岩问刘愣子的事,无奈之下,只好推到刘愣子身上,还特意说明:“刘校丞乃是武将出身,原为‘羽林左卫都尉’,现在学堂内,专职负责安全事宜。” 既然人很可靠,那便唤过来问询,李治在此类事上,通常都比较随和。 可是刘愣子就不同了,站到皇帝面前,他连话都不知道如何说了,整个人杵在那,憋了半天一个字儿也没说。 “你倒是说啊!”谢岩压低的嗓门儿,怒声道。 “扑通”,刘愣子突然双膝跪地,紧跟着“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事发太过突然,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李治看了一眼地上的刘愣子,讶然而道:“汝行此大礼,作甚?” “圣——圣人当前,刘、刘愣子不敢造次。” “呵呵呵呵”李治轻轻地笑出声来,终于知道眼前的这位“校丞”为何如此失态了,敢情是知晓自己“皇帝”的身份! “起来吧!好生回答即可。”李治淡然一言。 有了皇帝的口谕,刘愣子这才从地上爬起来,开始说起有关“蔬菜大棚”的事来…… 最初的“大棚”其实占地并不大,可自“永徽六年”乡里提出“五年规划”后,洛克然决意投入钱财在“大棚种菜”和“鸡鸭育种”两个方面,并与学堂订立了“契约”,这件事情,乡里几乎多数人都知道。 可是,连谢岩也没想到的是,洛克然投入钱财甚多,在“大棚”里种出第一茬蔬菜后,即开始扩建,由于他和乡里有“契约”,加上“大棚”所在之地皆是学堂目前用不上的荒地,因此,刘愣子没有阻止,以至于形成了今日的规模。当然,“鸡鸭孵化房”的情形也差不多,所用都是学堂的地,都是因为有“契约”,故而无人干涉。 谢岩差点没被刘愣子的话给气得吐血,他真想问一问:“‘契约’当中有哪一条允许洛克然使用学堂的土地?” 此地虽是荒地,那也只是学堂暂时用不着而已,如今给洛克然用了,日后想要拿回来,还得赔偿,可真是够倒霉了。 李治倒不是太在意土地的事,他好奇的是,如此众多的房屋里到底有什么? 不知道就去看,此乃天经地义。 如果用后世的说法,李治那是视察,旁人却是参观,然不论是什么意思,此地一行,对所有人来说,最大的收获用两个字可以形容——震撼! “大棚”里一垄一垄排列整齐种植的各种蔬菜;“孵化房”内成千上万的雏鸡雏鸭,以及一排排“孵化”中的鸡蛋、鸭蛋,令每一个看到的人,莫不无比震惊。 唐人没有见过大规模、集约化的生产方式,以及“人工孵化”、“反季节种植”等先进的科技手段,从而引发震惊是很好理解的,而来自千年之后,堪称“见识无双”的谢岩,又怎会如此的震撼呢? 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古人的智慧,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 无论是“人工孵化”还是“反季节种植”,都绕不过一个很重要的东西,那就是控制温度和湿度。 谢岩只记得自己提过这方面的思路,或许还说过“温度计”和“湿度计”这两个名词,可具体怎样制造?在没有玻璃之前,他也不知道。 然而,仅仅是根据一个思路和两个名词,以田中喜、张名正为首的“高级班”学生,带上一群“农学兴趣班”的学生,居然给搞了出来。 他们根据“琴弦”在天气潮湿时容易变软的特性,在木板上固定了十根粗细不一的“琴弦”,还做了一些标记,充当“刻度”,如此一来,通过不同粗细“琴弦”软化的程度来了解空气当中的湿度;至于“温度计”,那个难度更大一些,初始时用水,根据清水“蒸发”快慢的原理,从而得知温度变化,可是水“蒸发”的太慢了,不是非常仔细,根本看不出来,直到有学生提出:“‘酒精’自动减少的速度快,用酒精可以一试。” 于是,根据“酒精挥发”速度从而得知温度变化的“温度计”问世了! 而这一切都是来自于学生们在“格物学”课业当中学到的那些最基本学识,谢岩教授的“物理学基本原理”,算是被学生们给活学活用了。 大约“戌时”,在学堂用过晚膳的大唐皇帝李治,终于启程回“贺兰府”。 应该说,学堂一日,给了李治以惊喜、意外和太多的意想不到! 作为大唐帝国的最高统治者,又是“皇家卫岗学堂”真正的所有者,他真心没有想到,区区一所学堂,不仅有读书的学子、教书的先生,更有精通农学、军事、算学以及懂得他也搞不大清楚是何学问的人。 “火药”是个新鲜玩意儿,弄好了可以开山裂石,也可以成为军国利器;而那成千上万只的雏鸡雏鸭,令李治更加开心,因为那象征着富足,同时也意味着有更多的百姓能够从中获得利益。唯有百姓富了,大唐的万里江山才真正堪称铁打的江山!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那不仅是先帝太宗皇帝的警世之言,也更是一个朴素的道理。 尽管李治没有多说什么,但是身边的李绩、高远、贺兰敏之等人,无不能够感觉到皇帝的欣慰,“皇家卫岗学堂”,不负皇帝期望,算是真正成为大唐一个十分重要的地方了。 在回“贺兰府”的路上,李绩告诉同乘一辆马车的高远:“老夫以为,待陛下回宫之后,定会对学堂有所动作,想来必定是好事。望之啊,汝在学堂操劳多年,是时候考虑入朝了。” 高远却道:“英公,恕下官直言,吾在学堂一切安好,尚……” “唉……”李绩忽然重重叹息一声,打断了高远的话,跟着道:“老夫何尝不知学堂是个好去处,然老夫觉得,陛下不久之后,势必会对军制作出调整,此事关系重大,事涉军中大部将领,不可不慎。汝操持学堂得力,理当入朝重用,老夫当举荐望之出任‘兵部左侍郎’,以主持‘军制改变’一事,莫要推辞了。” 高远默然无语,半晌后,缓缓点了点头,算是应允了下来。 虽说远离朝堂,但高远也知道,自己的老上司“英国公”李绩,眼下在朝中缺少得力助手,原以为是助力的“黄门侍郎”杜正伦,如今领了“修路”的差事,于朝堂之上的影响力大减,举荐自己入朝,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想不答应都难啊—— 第三百九十二章 良善人家 奔波了一天,李治有些乏了,自然需要早些安寝。 待一切洗漱完毕,李治忽然问了一句:“敏月那丫头,可在府内?” 王伏胜闻言心里“咯噔”一下,赶紧小心翼翼地回道:“奴婢听说,敏月小娘子身子不适,至谢县子府上调养去了。” “喔——”李治应了一声,不再多问了。 王伏胜一边伺候皇帝睡下,一边暗道:“谢县子啊,咱家可就只能做这么多了。” 自打李治来到乡里,谢岩最担心的其实只有一件事,即住在“贺兰府”里的李治会宣召贺兰敏月侍寝。 大唐皇族多多少少带有一点胡人的血统和习性,对于华夏民族的道德伦理,并不是太尊从,要不然李治也不可能接纳武媚入宫,更别说册封为皇后。 真正的历史上,贺兰兄妹的悲剧正是从贺兰敏月侍寝李治开始的,谢岩本就有心规避此事,因此,才会在李治到来后的第一时间内,让罗兰把贺兰敏月给“骗”进府里,他相信,李治应该不会那么无聊,派人去接的,况且,皇帝需要女人的话,王伏胜和贺兰敏之自然会有办法。 贺兰敏月哪里知道谢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好不容易等到谢岩回府,当然要问个清楚明白了。 谢岩思之再三,据实道出心中顾虑,最后还问道:“倘若真的发生,不知敏月如何以对皇后娘娘呢?” 按理说,谢岩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贺兰敏月至少应该心存感激才是。 哪知道,这位同样具有胡人血统的美丽女子竟然说道:“陛下乃天下至尊,理应拥有一切!再者说,最美丽的女子不就应该成为君王的女人吗?” “一派胡言!”谢岩真是给气得不轻,当即从座位上站起来道:“草原胡人的那套规矩,不适用于我华夏一族,汝贺兰一脉,入华夏日久,难道不知礼义廉耻乎?” 或许谢岩觉得此话有点过重了,紧跟着说道:“敏月如此,置皇后于何地?可有想过令兄敏之?男儿功名马上取,少郎君断然不会拿自家亲妹换得荣华富贵。” 贺兰敏月怎么也没想到谢岩会反应如此之大,她睁大眼睛看着谢岩,都不知道应当如何说是好,屋里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怎么说,谢岩那也是来自千年之后,充分尊重每个人自己的想法,是那个时代的总体特征,所以,即便心里有着诸多意见,也仅能点到为止,况且也没有什么理由去干涉别人的事情。 “唉——”谢岩沉重地叹息一声,道:“谢某无意多管闲事,敏月还是自己拿主意好了,只是还请莫忘令兄感受。”说完即欠身告辞,走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呢?贺兰敏月真的想不出来。她没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明明是在阐述一件事实而已。 没过多少时候,罗兰与侍女小荷一同进入屋里。 “警官走了?可有说些什么?”贺兰敏月问。 罗兰不答,却反问道:“妹妹和郎君可是起了争端?” “算是吧。”贺兰敏月虽然无心隐瞒什么,但此事关系到皇帝在乡里的情形,不可直言,故而敷衍道:“些许不开心的事,不提也罢。” “妹妹有所不知,郎君极少动怒,适才离去,面色甚是不善……”罗兰没有将话说完,意思却已明了。 贺兰敏月轻叹一声,似乎是回答,又好像是自语:“警官是有些‘怪’,然又是好意,却与吾何干?为何?” 罗兰是不可能知道这话的意思,若是谢岩在此,听懂当然没有问题,一定会被气得发晕,敢情贺兰敏月所说并非其所想,是完全想岔了! 不论谢岩如何去想,又或怎样理解?他不想看到的事情,终归还是没有发生! 一连数日,贺兰敏月没有离开“谢府”,至于留在府内作什么,谢岩不知道也没去过问。 而大唐皇帝李治,在这几日内,先后去了“马场”、“育种中心”以及“大作坊区”…… 新鲜事物给了李治极大的震惊,“马场”包间里富人们挥金如土的豪阔,百姓们摇旗呐喊式的助威,令李治真切感受到不同人群之间的巨大差异,好在各行其乐,倒也相安;“育种中心”培育各种农作物的种子,却是一个极度需要时间的活计,然而,李治依然从那里看到了最新式的农具以及了解到经过改良后的一些品种,通过“司农寺”努力不懈地推行,已经取得了一些成效,尤其是知道来自“关中”、“河北”等地的地方官吏有不少于五十人住在“育种中心”附近的“宝庄”里,目的是为了“学而时习之”,不禁大加赞赏,显得很是欣慰。 在“大作坊区”里,“流水生产线”产出的军服,速度之快,质量之好,李治都感觉有些不可思议;而李绩在询问了每件军服的价格之后,更是当场决定,订购十万套冬装,并提出能否帮助“兵部”也弄一个类似的“成衣作坊”。 但凡对于提高生产力的要求,谢岩都持欢迎态度,崔、金两位管事,在这种大事上,从来也没个什么主意,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张猛主持的“冶铁作坊”,堪称大唐王朝一处重要所在,近两千人的大作坊,已经初步有了后世“工厂”的雏形,一半人生产初级的“铁锭”,另一半人生产农具、各种铁制零件以及各种军械…… 火热的劳动场面,深深感染了久居皇宫大内的李治,他认真查看了从“铁矿石”到“铁水”再成“铁锭”的每一个过程,最后经过匠人的的锻打,制成各种民用、军用的器械,看得他是频频点首,连声称赞…… 大约再有四日,自“长安”出发,往“洛阳”的大队仪仗、文武百官以及三万随行大军即将进入“新安县”境内,且打前站的“羽林左卫”一千骑兵,在雷火亲自率领下,已首先接近“卫岗乡”,只是他们在半道上,被李治派去的人给拦下了,命令他们就地驻扎两日后,再出发。 谢岩有些不太明白皇帝为何如此安排,直到贺兰敏之告诉他:“‘羽林左卫’过境需两日方可抵达‘洛阳’,陛下当提前回归龙辇之中,再随大队而行。” 谢岩这下算是听明白了,雷火率部走出“卫岗乡”,即是皇帝离开之时。 “惠民成药堂”,终于要开张了! 洛克然、黄守义,连续三天在“卫岗日报”上大作广告,告诉百姓购买“成药”的好处以及便利性,同时称:“此乃与‘皇家学堂’合作之产物,保证药材地道,药方对症。” 已经养成每日看报纸习惯的李治,对此事很是好奇,便找来谢岩相询后才得知“惠民成药堂”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听说洛、黄两家承诺以最低廉的价格卖给百姓时,李治不仅赞赏且动了开业之日去瞧一瞧的心思。 今日,雷火率部重新启程前往“洛阳”,也是“惠民成药堂”正式开业的好日子。 “卫岗乡”最繁华的“商业区”内,那是寸土寸金,早就没有多余的商铺,只不过洛、黄两家,原先在此区域内有铺子,拿出来改造即可。 很有意思,两家铺子几乎门对门,从大小、格局到里面的装饰几乎都差不多,且售卖的“成药”从包装到价格也完全一样,唯一的区别在店铺的招牌上,一家名“洛记惠民成药堂”,另一家名“黄氏惠民成药堂”。 谢岩看到这一幕,那是彻底无语,简直想不通,他们俩是怎么想的? 李治倒是不关心这些,他站在不远处“大宝茶楼”三楼迎街的窗口,看着两家“成药堂”门前排的长长队伍,不无感慨地说了一句:“还当真是‘惠民之举’。” “的确如此!”李绩站在皇帝侧后一步距离,缓缓而道:“老夫适才看那些药物的售价,非常低,寻常疾病花费百文足矣,通常请大夫的诊金都不止于此。” “英公所言甚是,可见引之得法,商贾亦可利国利民。”李治说着转过身,对谢岩道:“此二人可有在乡里缴纳‘商税’?” 谢岩立刻答道:“洛、黄两家皆乡里大户,两家每月仅商税,所缴不少于七千贯。” “还真是难得的‘大户’!”李治说完,坐下,接过王伏胜递来的热茶,轻啜一口,而后道:“我朝赏功罚过,臣民一致,两家行此善举,自当彰显,以地方官府的名义送两块匾额吧。” “匾额题写内容,还请先生示下。”谢岩躬身而道。 李治沉吟片刻后,道:“可题‘良善人家’。” “谨遵先生令。”谢岩应道。 “送匾额时,告诉他们,有功,朝廷不吝嘉奖;若日后做差了,违背‘惠民’本意,朕,重惩不饶!” “臣——遵旨!” 谢岩心里很清楚,皇帝最后一番话其实是给“表彰”事宜定了基调——那就是洛、黄两家,自此将得到皇权的庇护,但同时多了一道“紧箍咒”,好在“成药堂”这件事里,洛克然和黄守义都做足了“赔钱”的准备,故还真不算大事。 第三百九十三章 六百里加急 乡里来了“大人物”,已经算不得秘密,脑子灵活一些的人,早就察觉到了,要不然身为当地最高长官的谢岩,也不可能一天到晚什么事也不干,光是陪着客人四处而行。也正因为如此,洛克然与黄守义都没有给谢岩送去“开业请柬”,唯恐耽误其正事。 可有些时候,事情偏就那么凑巧。 在“卫岗乡”待了些日子,李治通过报纸广告得知,乡里最大、最好的酒楼——“知味楼”新增了许多菜肴,号称“无双美味”,于是,李治决意去品尝一下。 不得不说,走出皇宫大内来到民间的李治,还真就是一个很随和的人,当他得知需要提前订座的时候,特意吩咐贺兰敏之:“按普通客人即可,无需扰民。” 有了这句话,贺兰敏之自然不敢包下整座酒楼,仅仅订了酒楼后院一处单独的小院。 “知味楼”后院共有四处独立小院,专门提供给有钱有势者,院里花木繁盛,装饰考究,甚为清雅,就连一应伺候婢女也是面容姣好,身材婀娜,只是这些,对李治而言全无吸引力。 酒菜还未及送上,守在院内的“千牛卫”李将军得院外李聪禀报:“有一‘洛’姓之人,求见谢县子。” 李治闻听之后,挥手示意谢岩自去,而自己则和李绩说起一些闲话…… 走出小院,谢岩看到来者却是洛峻,不禁上前问道:“何事?” 洛峻先行一礼,而后言道:“‘成药堂’开业,张太医本无意露面,然刚刚铺子传来消息,说张太医与城里的王太医联袂抵达,兄长与黄掌柜已同去邀请,特命某告知县子。” 谢岩当然明白洛克然他们的意思,那是希望自己一会过去出席酒宴,哪怕只喝一杯酒,坐一小会儿也是好的,起码是代表了官府的一种支持态度。若是换做平时,当然没问题,可今日不同,天大的事,那也走不开呀。 谢岩知道,“成药堂”对外宣称和“皇家学堂”合作,而学堂某种程度又代表了官府,可今日自己没去,于乡长有恙,高督学从来不参与地方事务,以至于官府无人出面,如此情形的确很容易让人误会他们的广告虚假不实,而在大唐,如果失了信用,可谓是寸步难行!也难怪会让洛峻过来,估计是凑巧得知自己在此,比较方便罢了。 到底要不要过去一下?又或者找出一个折中的方法呢?谢岩脑子高速运转思索着…… 须臾片刻之后,谢岩心中有了计较,开口道:“洛兄,此事当可……” 刚起了一个头,甚至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完,一声“校尉”的呼唤,凭空响起。 那声音太熟悉了,谢岩不用去看,也知道是王三狗来了,只是,他来做什么? 王三狗以最快的步伐走到谢岩近前,连行礼的环节都省了,直接说道:“西域苏大总管差人‘六百里加急’递送文书……”话也只说了一半,眼光却瞟了一眼洛峻,因为后面的话涉及皇帝,他不敢再说了。 “人在何处?”谢岩急忙问道。 “自官衙而来,转瞬即到。” “军国大事,不可怠慢,三狗,立刻知会楼中客人与掌柜,暂停所有宴请,一应人等即时离开,不得有误!”谢岩随后向洛峻歉然一笑,跟着转身返回小院之内。 洛峻压根没在意谢岩的举动,此刻他的心里正在默默念着:“六百里加急,那可是六百里加急啊!” 虽然不是官员,但生于大富之家,洛峻不缺见识,他很清楚,放眼整个大唐,有资格第一时间看到军前“六百里加急文书”的人,除了皇帝,只有宰相。 然皇帝御驾正在来乡里的路上,宰相们必定随行,按理说,不可能出现“六百里加急”递送至乡里的情形。 “天呐!难道说……?”洛峻不敢想下去了,他其实几乎可以认定那位“大人物”的身份,无论如何,“六百里加急文书”都不可能出现皇帝御览过后,再转给宰相的情形。 洛峻顾不上那些客人了,没什么比通知自家兄长“圣上在此”更重要了。 堪堪跑出酒楼不到二十步,一阵凌乱急促的马蹄声传来,紧跟着就听到有人在大叫:“军前加急文书,闲杂人等回避——” 洛峻闻声望去,见五骑鱼贯而来,为首者乃是王决,后面四骑,清一色为带甲之士。 说是迟,那是快,来人转眼即到“知味楼”前,而此时,楼里的客人才出来一半有余。 “来者何人?”一名着便装但气势不凡之人从酒楼大门走出,看见王决等五人下马之后,大声问道。 一名身材魁梧,身着“山纹甲”的大汉越过王决,上前大声道:“‘葱山道行军大总管’帐下‘果毅都尉’赵长风是也,汝为何人?” “本将官任‘千牛卫中郎将’!”酒楼门口站立之人继续道:“赵都尉请呈上文书随本将入内,其余诸位暂且原地候命。” 皇帝在酒楼里,此事王决已提前告诉赵长风,因此他二话不说,自马匹革囊之中,取出“六百里加急文书”,以双手捧着,大踏步走进“知味楼”。 无论是街上的百姓,还是酒楼里被“请出来”的客人,自目睹刚才一幕后,再傻的人也知道发生了大事,而且凡是有点身份、对于朝廷规制知道的人,大都也猜出了“皇帝陛下御驾”在内的实情,一时间,整个街面上,开始沸腾起来,众人开始奔走相告……于是,越来越多的百姓开始涌向“知味楼”附近,每一个人,都想着自己能够目睹天颜,那可是一件值得一辈子夸耀的事情,谁都不想错过。 洛克然、黄守义原本和张、王两位太医走出“成药堂”,刚到门口,就遇见了洛峻,还没等其开口说话,就看到无数百姓开始跑了起来,且有人口中念念有词:“圣人来啦,圣人居然就在乡里……” 洛峻见状,已经顾不上详说,只说了最简单一句话:“陛下在此,快去!” 在那个没有照相机、电视机的年代,普通人见皇帝一面,比登天都难,如今听闻皇帝在此,那要是还能保持冷静,才叫怪事! 只是两位太医在,洛克然和黄守义怎么说也不能撇开他们,得耐着性子陪他们走过去,好在距离不远,且身边家丁人数不少,可以帮助开路,最后总算强行挤到了“知味楼”大约三十步的地方,再往里,实在不可能了,王决已召来最近的“巡逻队”,加上暗中保护的谢、冯两家护卫纷纷亮出身份,在他们的强制下,这才使得酒楼大门前,留出一块不小的无人区域。 现场每一个人都翘首以盼,期望待会皇帝陛下出来的时候,能够目睹天颜,至于说皇帝会不会从后门或者其他地方离开,那根本就无人考虑过,其实也不用考虑,整个“知味楼”的四面八方都是人,恐怕无论从哪里走,都不可能做到无人知晓。 “快看——谢县子出来了!”不知道谁突然大声叫了起来。 话音刚落,谢岩独自一人走出酒楼,而后环视了四周所有人一眼,等周围嘈杂声音小了下来后,先是拱手向天以致敬,接着大声说道:“奉陛下诏令,告知天下臣民——‘突厥贼酋’阿史那贺鲁,已被我朝大军俘获,‘突厥’残余悉数西行,整个西域,已尽在大唐掌握之中。”话到此处,突然停顿片刻,在所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谢岩振臂高呼:“天佑我朝,大唐万胜!” “天佑我朝!大唐万胜!”四周的巡逻队员以及护卫、军卒同声高呼。 随后,部分百姓也跟着大声嚷道:“天佑我朝!大唐万胜!” 当越来越多的人呼喊着“天佑我朝!大唐万胜!”时,那声音,响彻云霄,声震苍穹。 此时此刻,最高兴的人,莫过于大唐皇帝李治,“西突厥”的灭亡,正式宣告西域纳入大唐版图,更重要的是,根据赵长风的禀报,突厥残余各个部落,已开始举族西迁,与此同时,“波斯”那边运送“石漆”的队伍,络绎不绝,且已经得知确切消息,“突厥武士”有不少人加入了“波斯军”中,换句话说就是,当初冯宝的设想,正一步一步变为现实。 “平定西域,开疆千里,军前大胜,民心沸腾,先帝未竟之业,自此实现,老臣当为陛下贺。”李绩一番话,虽然是有些恭维的成分,但也是大实话。 耳中听着开国元勋的赞扬,远处又传来百姓的高呼,李治面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了,此时,他真的觉得——超越先帝太宗,也不是那么难的事! 第三百九十四章 策略(一) “匡兄近两日去‘洛阳’,孰为可惜。” “许兄所言甚是,叹也!惜也!” “匡某怎知……唉——不提也罢。” 说话的三个人,都来自“睦州”,依次是许恢、苏永兴和匡胜。他们平日里交集并不太多,只是今日非常凑巧的在“大宝茶楼”里遇上而已。 三人之中,匡胜无疑是郁闷的,皇帝陛下来茶楼时,近在咫尺,却未见着,等到皇帝出现在“知味楼”,且现身接受万民朝拜的那一日,恰巧又不在乡里,以至于错过大好良机。 那么,见到皇帝会有好处吗?这事可就说不准了,也没人能够回答。 不过,就在匡胜他们三个在“茶楼偶遇”后的第五天,皇帝李治于“洛阳紫薇宫”内颁布诏令——封赏“皇家卫岗学堂”内一众人等。 高远,官至“兵部左侍郎”,正式进入大唐朝廷的核心权力层;学堂先生,包括刘愣子、苏永兴等负责其他事务的人员,一体加“朝议郎”文散官衔,那可是“正六品上”官衔,距离拥有很多特权的“五品官”,仅有一步之遥,足见李治还是非常大方的! 高远离开,不论于公或是于私,设宴相送那都是必然,其过程自是无需多说。 “此刻时辰尚早,不知警官可有雅兴随老夫月下而行乎?”得谢岩亲自送出府门的高远,淡淡地说了一句。 “长者有令,岂可不从,请——”谢岩客气了一句。 两人缓步前行,高远道:“警官可知,老夫继任者何人?” “尚不知晓,此事当由陛下圣裁。”谢岩实说道。 “老夫此去,陛下问及此事当如何?” 谢岩知道高远这是在向自己征询继任者人选,毕竟皇帝多半会问到的。 “不知高督学以为何人也好?”谢岩反问了一句,其实也难怪,皇帝给高远升官一事太过突然,致使谢岩来不及考虑此事。 “学堂‘督查’非朝廷官职,然有意者不在少数,警官若无合适人选,恐非上佳,还需多多费心才是。” 这下,谢岩算是完全明白了高远的意思。“皇家卫岗学堂”随着皇帝亲临,其地位和重要性与过往不可同日而语,那么,盯上“督查”位子的人,只会越来越多,如果不主动向皇帝举荐人选,很难说何人出任此职,而学堂是“卫岗乡”最重要的地方,决不可交由“意见不同者”来主持日常事务。 在谢岩心里,学堂承载了太多希望,所以,谁来接替高远,事实上是一件很重要的事。过去没有想过,那是因为在谢岩看来,没有人比冯宝更合适,他也有足够的把握说服皇帝,但是现在……不得不面对现实。 对于高远出任“兵部左侍郎”一事,谢岩大体上猜出那是“英国公”李绩的意思,既然把人从学堂弄走,那在“督查继任者”一事上支持自是理所应当,而高远在离开之前主动提及此事,也必定是想到了这一层,可问题是,谁合适呢? 权衡各种利害关系之后,谢岩方才言道:“于乡长勤勉忠厚,熟悉乡里与学堂事务,实为合适;苏永兴掌学堂财事,井井有条,未曾有任何差错,且新获官身,应报效朝廷才是,唯此方不负陛下隆恩。” 应该说,谢岩推出于辰和苏永兴二人,高远是非常意外,他们的地位身份都不高,出任“督查”能否获得皇帝认可,实在是太难说了,可不管怎么说,此乃谢岩本人意思,姑且试试也未尝不可,便应允了下来。 “紫薇宫”内“武成殿”,乃日常朝会所在,今日常朝结束后,李治忽然想起一事,便命王伏胜宣召李绩、李义府等几名宰相以及“兵部尚书”唐临和新任“兵部左侍郎”高远至“贞观殿”议政。 “给几位卿家赐座。”李治先是吩咐了一句,而后直接言道:“西域已定,‘突厥’远遁,我朝大军即将班师,不知‘兵部’可有行事之章程?” “启奏陛下,‘兵部’自知晓‘西突厥’大败远窜之后,已拟定章程,只是尚未成文,再有两日,当可呈报陛下御览。” “甚好。”李治接着又道:“章程既定,唐卿家不妨述之?” “陛下,西域广袤,乃新拓疆土,老臣以为,苏大总管麾下大军,应留下半数协助地方,以防‘突厥人’卷土重来。” “半数?”李治口中念了一下,而后微微皱起眉头,旋即又问道:“众卿家以为,‘兵部’所奏如何?” “陛下,臣以为,唐尚书所言有‘误国’之嫌。” “哦——?”李治看了一眼说话的李义府,心说:“汝不知兵,怎有此说?”不过嘴上却道:“唐卿家忠勤王事,何来‘误国’之说?” 李义府起身行礼道:“朝廷支应大军,耗费巨大,今得胜回朝,实为理所应当,若留下半数,多出来的一万大军,粮秣从何而来?西域贫瘠,难以自给,从关内运送,运十存三,途中损耗太大,长此以往,朝廷难堪重负,此举万万不可。” 在场的每位大臣其实都知道,李义府和唐临很不对付,二人之间久有嫌隙,只不过皇帝不表态,李义府也动不了那位历任“刑部尚书”、“户部尚书”的老臣唐临,此刻站出来说话,明是“议政”,实为指责,可偏就说的很有道理而已。 李治对唐临谈不上好感,只是碍于其是先帝留下老臣,常规使用罢了,然对适才那一番话,着实有些不满,毕竟在他的心目中,谢岩当初提出的“减少驻军”才更合心意。 “既然李卿家以为不妥,可有良策?”李治问道。 李义府哪里懂得军事方面的事务,只是在其站出说话前,心里早有想法,故而回道:“陛下,‘兵部’高侍郎曾追随‘卫公’、‘英公’多次出征,屡立战功,臣以为,高侍郎定有良策献于君前。” “无耻!”差不多殿内每个大臣都在心里骂出这两个字。 要知道,身为宰相,君前指责其他大臣本就不合常理,且指责之事自己还答不出来,并推给旁人,如此做法简直令人不齿。 可是,皇帝李治倒没有这个看,在他眼里,李义府是“自己人”,无论“废王立武”,还是对付长孙无忌,都是毫无保留地按照自己的意思办,至于指出唐临的策略“不妥”,那也是出于“公心”,回答不了更好理解,指望一个从来没有接触过军务的宰相能够提出更好的军略,本身就不现实,况且其还举荐了人选,算是尽了宰相的职责,因此,李治几乎没做多想,转而看向高远,道:“不知高卿家有何良策否?” 皇帝主动问及,高远想不回答也不可能,可关于西域之事,他真是两眼一抹黑,几乎什么也不知道,然此刻开口说“不知道”,似乎也太不给皇帝面子了,那应当如何是好呢? “陛下!”李绩适时开口,算是解了高远之困。 其实,这才是李义府心中本意,高远入朝,无人不知那是李绩的举荐,所以,高远答不上来的时候,李绩当然会站出来的解围。 果然,李绩继续说下去道:“西域初定,自是需要防备‘突厥’余孽,然大军在外征战久矣,理当回朝休整,故老臣以为,制定方略之时,所虑者有三,其一,大军回朝后,如何掌控西域;其二,西域各州府驻军,存留多少合适;其三,倘若发生叛乱亦或其他战事,各地驻军能否应付?此事重大,不宜操之过急。” “依英公之见,需多久?大军在外日久,徒耗钱粮矣。”许敬宗算是替皇帝问了一句。 “十日吧。”李绩淡淡应了一句,紧跟着,他突然转首对高远道:“不知高侍郎以为,十日,能成否?” 高原怎么也想不到李绩会有此问,可不管自己能不能够做到,先应承下来,是唯一的选择,不管心中有多少困惑,也只能事后询问。 李治见高远满口答应,不禁颔首言道:“甚好,按‘英公’所言,十日为期,此事便交由高卿家了。” 李治看起来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李义府意识到——唐临,已然失去圣眷,只要再找一个机会,将其贬出朝堂,怕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至于其他如许敬宗者,也意识到——高远入朝,恐怕不是担任“兵部左侍郎”那么简单了。 旁人如何理解?高远管不着,他唯一且必须要做的事情,那就是在走出“贞观殿”时,向李绩问一声“为何?” 李绩的回答倒是简单明了,直接说道:“汝不知之事,自有人知晓,‘皇家学堂’内,‘军事兴趣班’人才济济,大可一问。” 高远闻言,忍不住眼睛一亮,心说:“是啊,乡里不少人从西域回来,对那里的情形甚为熟悉,问问不就都知道了吗?” 而且,以高远对李绩的了解,这件事绝对不会那么简单,否则他没理由在事先不打招呼的情况下,把自己推到皇帝面前。 第三百九十五章 (二) “洛阳”距离“卫岗乡”不过数十里,快马加鞭不消半日即可抵达。 高远并未去找寻谢岩,而是直接进了学堂,在他看来,李绩提到“军事兴趣班”决不会是无的放矢,定有缘故。 许恢怎么也想不到,“兵部左侍郎”高远竟然会来向自己询问“军略”,且明确说了可以给几天时间。 许恢觉得,这也太奇怪了些,难道朝中那么多大将军都是摆设不成吗? 不管能不能想得通,事,推辞不了,毕竟高远主持学堂时对许恢诸多关照。 亲自送高远离开学堂后,许恢直接去“官衙”,他得当面询问谢岩对于西域的看法。 “公事房”里,谢岩静静地听许恢说完之后,不禁笑道:“吾以为,此乃好事,许兄当尽力为之。” 许恢道:“此事关乎朝廷方略,许某人微言轻,才疏学浅,倘若有违朝廷之意,岂不会累及高侍郎。” 谢岩明白,许恢是担心自己弄得不好,牵连到高远,于是说道:“依吾之见,许兄提出方略,不论朝廷是否采用,皆属为国之举,岂会连累旁人。再者……”说到此处,他停顿片刻后,又道:“军中在学堂设立‘军事班’,专为教授练兵、军械及兵法,许兄报国之志当得以张,然军中无功者不易服众,此番高侍郎所提之事,应是一个契机。” 短短几句,听得许恢既是兴奋莫名,同时又有些心下忐忑,什么叫“设立军事班”?那分明就是一个小型“军事学堂”,不用想也知道,自己最低也是授课先生之一。在军中,资历为先,有功者为尊,若无足够功勋,想要那些上课的军人们老实本分都难,更不用说其他了,而高远这一次提出的事情,的确是个很重要的机会,只要最终朝廷采纳,那就是大功一件,不仅能够证明自己的才华,更可以成为一种资本,绝对是一件可遇而不可求的好事。但凡事皆有两面,如果办不好,朝廷不采纳呢?许恢不免又在心里纠结起来。 事实上,自许恢说出高远前来征询“西域方略”一事后,谢岩隐约意识到,事情可能不那么简单,按道理来说,即便高远想找人征询,也应该找自己才是,怎会去找许恢?太过反常的事,必定有隐情。 虽然一时间想不出根本原因,但谢岩觉得,适当帮一下、提点一些,还是很有必要的,不管怎么说,“军事班”开设,是整个“军制”变化中极为重要的一环,如今好不容易等来李绩支持,断无理由错过。 因此,谢岩又一次主动开口问道:“西域于我大唐,许兄以为,重要否?” “‘西域’连通东西,可谓重要至极,断不容失。”许恢很肯定地答道。 “一个地方的长治久安,无外军、政两方,‘军’从来都是在‘政’先,为何?无外无‘军’之保护,‘政令’难以畅通,既如此,以许兄之见,朝廷当如何护佑‘西域’?” 许恢想了想,道:“‘西域’太过广大,胡人部落分散各方,历来叛乱层出不穷,若要长治久安,当驻重兵以摄宵小。” “驻重兵?”谢岩奇怪地看了一眼许恢,问:“许兄随冯县男万里远征,难道不知那里详情?试问,粮秣如何跟得上?难不成让我朝军卒也去放牧不成?” “县子误会了。”许恢急忙解释道:“许某所言‘重兵’,实指‘精兵’,拥有乡里装备的军卒,步骑混编,两万足矣。” 谢岩不动声色,继续道:“朝廷尚无余力,换装边军。” “无妨,大军驻守‘西州’一线,进可攻退可守,再者,朝廷驻军‘波斯’已成定制,许某计算过,每年都会有一支精锐骑兵途经西域,他们即为朝廷最佳的流动战力。至于边军,虽难以换装,但西域不缺牲畜,故可以装备大量廉价的‘野战防御器具’,以便战时自保,等待朝廷大军。” “既有城池,何需野战?”谢岩很不理解地问了一句。 “据城死战,乃下下之策,大战初起时,朝廷大军增援不及,上策当为‘出城迎战’,在野外钳制敌军兵力,西域之地,无险可守,故以往难以实施,如今不同,只要物资足够,野外同样可以坚守,一支千人小队。即是一座小城,以胡人蛮夷之战力,不付出巨大的代价,决计难越一步!” “说得好!”谢岩很是赞同地点了点头,跟着道:“仅以‘军略’而言,许兄谋划足矣,若再辅以其他,当可以呈高侍郎。” “其他?”许恢愣了一下,以带有明显不解的眼神,看向谢岩,同时问道。 “故纸堆中,定有答案。”谢岩如此一说,还真不是“卖关子”,对于前汉经略西域的具体做法,他仅有一个大概印象,所以只能作出点提示而已。 强大的国力,勇猛的战士,加以灵活多变的手段,那才是真正统治西域的最好“策略”,尽管谢岩从来没有专门思考的这个问题,但是他知道,大汉王朝直到国力衰弱的末期才失去对西域的控制,那么,在此之前,定然有很多值得借鉴的做法,所以他给出了“提示”,就是希望许恢能够从中汲取经验,从而给朝廷呈报一个最实用的“策略”。 许恢并不笨,他回去以后很快便琢磨出了谢岩的意思,只是他读书不多,实在不知从何入手。 好在,许恢身在“皇家卫岗学堂”,又是“军事兴趣班”的先生,自己不懂的事情,很容易可以去询问旁人,甚至是那些饱读诗书的学生们…… 很快,“军事兴趣班”全体学子们都知道了朝廷“征询策略”一事,于是所有人都拿出了无比高涨的热情,开始翻阅典籍,提出设想…… 人多的优势再次体现了出来,许恢个人的构想,在参与学子们讨论的过程中不断完善,而对于前朝往事所知甚少的缺憾,在学子们的查阅之下,逐渐得到补充,完善,慢慢的,一个完整的“大唐经略西域策书”——成了! 几天后,高远拿到了许恢亲自送到府中的“策略文书”,先是仔细阅看,而后又作了详细询问,待彻底了解文中思想及内容后,终于觉得没找错人,可以向皇帝交差了。 两日后,即“十日期限”的最后一天,高远于朝会之上,当殿呈上奏疏。 李治当时并未细看,而是于散朝后,召集众宰相及“兵部”官员连同军方的几名大将军齐聚“贞观殿”。 一番礼仪之后,李治开口道:“高卿家不妨直说‘经略西域之策’,也好让众卿共参一二。” 高远闻言不敢怠慢,起身缓缓而道…… 许恢在拟定的“大唐经略西域策书”当中,提出了三条建议,其一,在西域原有驻军近四万的基础上,大幅度消减五成,仅保留一万五千步卒和五千骑兵,主要驻守在“西州”附近;其二,充分利用“大唐驻守波斯”的一千精锐骑兵,让这支军队在来、去之时,分走南北两条路,以最大限度覆盖西域疆域,以便威慑不臣;其三,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点,即发生大规模战事或者叛乱时,对忠于朝廷部落的出战方式,从“征召制”向“雇请制”改变。 “征召”忠于朝廷的部落出战,是中原王朝常用的手段,基本上是无偿的,唯有打了胜仗,才可以瓜分到战场缴获;而“雇请”,实际就是花钱请人打仗,后世有一个专有名词——雇佣兵。 高远还就“雇请制”专门做了解释,即因为是花钱雇的,所以军队的指挥权就得交由大唐将领,如此可改变以往部落首领率军出战时,因考虑自身利益过多,经常发生作战不力等情况,致使贻误战机,严重时甚至发生临阵脱逃等情况。 高远是说完了,可整个大殿内,那是一片沉寂,任谁也听出来——所谓“雇请”,实则是花钱“购买”胡人部落的“军事指挥权”,可是,这么重要且宝贵的东西,人家会“卖”吗? 当有人提出此疑问时,高远给出了一个答案——不接受者,视为叛逆,当诛之! 此言一出,群臣震惊,唯有大唐皇帝李治,嘴角上扬,无言地笑了一下。 李治记得清楚,当日与李绩、谢岩论及“军制”时,两位最信任的臣子皆认可一个观点,那就是以大唐如今的强盛,完全采用“强汉”的做法,对于一切“不尊号令”的蛮夷,皆可以武力威服!而眼前的高远,显然也是接受了这种思想,并提出了直接具体的方法,当然,总体没有超出“恩威并施”的范畴罢了。 李治高高在上,没有对高远提出的“策略”发出一句话,仅仅在臣子们表述各自看法后,淡淡说了一句:“高卿家所提‘策略’,事关重大,众卿不妨细加参详,明日朝会再做定夺。” 第三百九十六章 萧越 朝堂上发生的事,许恢自然是没资格知道的,可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却清楚无误地告诉他,自己写下的“大唐经略西域策”,被朝廷采纳了。 时进七月,许恢从“卫岗日报”上得知:“朝廷在西域设‘蒙池’、‘昆陵’两大‘都护府’,形成与‘安西都护府’共治的局面。” 虽然兵力部署乃朝廷机密,但是许恢却获知——“兵部”给乡里的作坊下了很大一笔订单,采买用于“野战防御”的各项物资,与此同时,“兵部”正式行文“皇家卫岗学堂”,称:“年后将有百名军官入学,学堂务必妥善安排云云……” 紧跟着,暂管学堂事务的谢岩,正式任命许恢为“学堂先生”,并授权他成立“皇家卫岗学堂军事院”。 许恢怎么也想不到,以自己昔日“叛逆”的身份,能够得到朝廷认可,且委以重任,如此情形之下,他除了感激皇恩浩荡之外,不禁想起那个带他走出“叛军”,有着知遇之恩的“大唐卫岗县男”冯宝,只可惜,他此刻身在远方。 “西域策略”也好,“学堂军事院”也罢,总体上都是谢岩可以预见到的,然而,他最关心的“学堂督查”一事,却始终未有定论,难道说:“陛下还有其他心思不成?” 实际上,谢岩还真猜对了! 李治亲自去过学堂后,感触颇深,对学堂的重要性,也有了更深的认识,正因为如此,他才对谢岩通过高远举荐的两个人都不满意,可是,他自己信任的臣子全部身居要职,似乎一时间,还找不出合适的人选。 只不过,对于谢岩而言,此时此刻,摆放在面前的“天字第一号”大事,可不是什么“公事”,而是彻彻底底的一件私事——夫人,快要临盆了。 自皇帝离开乡里进了“洛阳”,谢岩基本上每隔一两天就进城一次,探望夫人许爰,期间更是数度拜访张、王两位太医。 许爰身体到底是什么情况,在没有任何科学仪器的时代,是无人能够说清楚的,谢岩仅能从两位太医所说含糊不清的话语间去大致推测,不管正确与否,他的心情,随着预计生产日子的临近,一天天变得越来越沉重了……是啊,明知危险的到来,偏偏没有一丝一毫办法,换做任何人,都难免会有将要崩溃的感觉。可甭管最后的结果是什么?该做的准备,却是也一样也不能少。 与许家一墙之隔的是黄守义家,如今成为了“谢府”,那是黄守义得知许爰有了身孕,留在“洛阳”养胎以后,主动卖给谢岩的。 这事,谢岩没有推辞,毕竟自己随从众多,总是住在“许府”,太不方便了。 有了如此近的自家府邸,许爰当然也就不会一直都在娘家,而是搬了进去。 而谢岩很快命人专门拾掇出一个房间,作为“产房”,每日进行清洁、消毒,以尽量提高卫生水平。 待到七月下,谢岩专程请托贺兰敏之给皇帝带话,意思就是自家夫人临产,还请朝廷暂时不要给自己安排事务云云…… 李治原本就对赐婚谢岩一事,心存些许歉意,此时当然不会拒绝,不仅明确应承下来,还让王伏胜从“内库”里取了一些名贵滋补药材,作为赏赐,送进“谢府”。 时光默默流淌,转瞬至七月底。 谢岩和往常一般,在房里陪夫人许爰用完早膳,而后扶着她一起在屋外缓缓行走,夫妻间还不时说些什么…… “郎君、夫人,有客来访。”一个女声忽然响起。 谢岩闻声知是许爰贴身侍女琳儿在说话,便头也不回地道:“何人?” 琳儿道:“老张叔说‘元昭与萧越前来’。” “他们来做什么?”谢岩心里嘀咕了一句,却是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 “妾身此刻安好,夫君还是去看下吧。”许爰颇为善解人意地说了一句。 谢岩想了想,总归还是在家中,想来也不会有事,于是先把夫人扶进房里,而后直接去了客厅大堂。 “见过县子。”房元昭与萧越见谢岩走了进来,一同起身行礼道。 “免礼。”谢岩应了一句,跟着坐下,看向二人,言道:“乡里有事?” “回县子,高叔差人自‘玉门关’传回消息,称‘突厥人第一批运送的石漆已经抵达,并按照约定换了物资’。”房元昭跟着又道:“高叔的意思是想在关外囤积一定数量后,再起运回乡,不知可否?” “第一批有多少?”谢岩问道。 房元昭道:“五百桶,据运送的突厥人说,‘波斯’那边,初始每三天起运一次,待西域战事结束,天天都有。” 谢岩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而后道:“此时多半第一批已经运往关内,按路程算,到达乡里最少还要三个月,看来是得开始准备此事了。” “县子所言极是,却不知‘炼油作坊’县子意欲交给何人主事?” 房元昭这一问,令谢岩颇感意外,刚想开口询问,忽然看到萧越一脸期盼神情,瞬间似乎明白了什么,转首问道:“怎么,萧越心有此意?” 萧越被问得脸上一热,微微低下头,但很快又抬起,看着谢岩道:“某确有此意,还请县子成全。” 谢岩知道,在冯宝的三个弟子当中,萧越所学最少,家境也差了些,此番回乡,一直都没有合适的事情做,只是暂时在“瓷器窑作坊”那里充当一个管事,估计这次是得到高大棒派人送回消息,特意来自己这里争取“大管事”职位的。 “萧越啊,以汝所学,去作坊是不是有些屈才了?”谢岩停顿了一下,又道:“汝可知,一旦成为作坊主事者,即算是入了‘商贾’,怕是此生也难以入仕了啊。” 萧越闻言,瞬间神情黯淡下来,他自己也很清楚,“大管事”负责一个作坊的所有事务,通常或多或少都占些份子,等同于走上从商之路,而商贾,除了有钱。几乎没有任何地位,甚至连子孙后代,也失去了进入仕途的机会!可是…… 谢岩不忍见萧越如此纠结神情,微微摇首,接着道:“吾以为,汝还是暂时如现在这般,等待时机为好。” “谢县子,不知何谓时机?”萧越忍不住问道。 “汝离开乡里,错失随军西域之机,回乡后,没有进入学堂,又失陛下恩泽,现如今,乡里并无太好机会,不过,总会有的,而且相信不会太久。” 话说的其实很含糊,但是萧越完全听得出来,谢岩多少是有些“责备”的意思。 其实也难怪,萧越回乡后,谢岩有意将其安排进学堂,并和高远打过了招呼,结果哪知道,萧越觉得给“中级班”当先生,既没有身份,钱挣得也不多,最后跑去了“瓷器窑”那里。谁知道,皇帝突然来到“卫岗乡”,又进了学堂,之后有了“封赏学堂先生”一事,一个大好机会,等于是让萧越白白给错过了。也正因为如此,萧越自觉无颜独自来找谢岩,而是跟随房元昭前来。 只是萧越不知道的是,谢岩之所以说得含糊不清,除了对以后发生的事不能明说之外,更多的是一份考验。 对于冯宝的三个弟子,谢岩本是一视同仁,并无偏颇,他们三个人的家中,相继都遭逢变故,称得上是家道中落,然房元昭、杜风二人,能够正视自己所遭遇的变化,一面努力进学,一面在战事之中,谋取功勋,为家里努力争取改变命运的机会,且在此当中,完成了从纨绔子弟向有担当男人的转身;而萧越同样为家里努力,可在这过程中,逐渐走到了另一面,即过于看重利益,都后世的话来说,那就是“太现实”了。 “卫岗乡”不大,基本上发生的大事小事,都有人会告诉谢岩,所以他知道,萧越一直在利用“冯县男弟子”的身份,从黄守义处倒腾“瓷瓶烧酒”,再从关中弄些货物送入黄家的大小集市里,以牟取利益。 利用人脉挣钱,这事不大,在谢岩看来那是天经地义,但是,在冯宝离开后,其名下产业交由房元昭处理时,萧越以同窗好友之情,说动房元昭安排其进“瓷器窑”当管事,这事谢岩就觉得有些过了,毕竟利用别人挣钱得有个限度,不能什么好处都想要,今天在府上争取“炼油作坊大管事”,很明显也是看中了“利益”二字。 只不过谢岩看在冯宝的面子上,觉得还是可以再给萧越一个机会,若是其依然想去“炼油作坊”,那么就满足其愿望,但这只能是最后一次了。若是他愿意再等等,大可以后找机会,而且谢岩知道,机会肯定有。 谢岩心里的那些想法,萧越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知道的,到底应该如何是好呢?萧越很有些举棋不定。 谢岩也不急,静静地等着,不管怎样,总归会有一个说法。 大约一炷香后,萧越权衡再三,终于下定决心,张口道:“回县子,某以为……” “郎君——郎君……”屋外突然传来尖锐女声,打断了萧越的话,就在谢岩他们一怔之际,声音再度响起:“夫人——夫人就要生了!” 第三百九十七章 天择(一) 震惊,仅在一瞬之间! 谢岩一个箭步冲出客厅,同时大声道:“还不去请太医——” 事实上,对于夫人产子这一天的到来,整个“谢府”早已经有了充分准备,即便没有谢岩那一声呼唤,府内已经开始高速运转起来了——侍女以及负责日常起居的嬷嬷用专门制作的担架将许爰送进“产房”,并第一时间通知居住府内的三名“接生婆”;而王三狗和老张头那是同时跑出,分别去请张士道和王老太医;至于其他诸如烧热水等事宜,自有仆役们去准备。总之一句话,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中…… “县子啊——此地岂是男人家可以入内,还请在外等候的好。”一名三十岁上下“接生婆”见谢岩推门入内,赶紧上前阻拦道。 “是啊,警官先出去好了。”先一步到达的许爰母亲许陈氏也走过来道:“刚刚疼痛,还有些时候才会生,不用担心。” 既然连岳母大人都这么说了,谢岩自然无话可说,只能退出房外,不过临出门前,还不忘回头大声说了一句:“夫人莫怕,一切有我!” 许爰怕不怕,谢岩是不知道,但他自己,是真的很怕!除了担心“生孩子”的过程以及许爰的身体之外,更重要的是害怕自家老婆肚子里面的“孩子”是否正常。 穿越千年时空回到大唐已近十年,虽然从没发现身体有何异常,然而,“穿越”这事太过玄妙莫测,身体结构或者基因有没有发生改变,完全无法臆测,万一老婆生出来……谢岩根本就不敢想下去! “产房”外的小院内,谢岩负手而立,时不时地看一眼房内,尽管什么也看不到。 但是,“产房”里不时传出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令谢岩着实心痛,脸部时不时地抽搐,同时双拳紧握,显然是在以最大的能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无论房元昭、萧越,又或者是其他亲兵护卫,此时此刻没有一个人站在谢岩身边,只是间隔数步距离,安静的站着,可所有人的眼光,都看向“产房”那里,因为,谢县子夫人“身体不好”一事,已经不再是个秘密了。 “紫薇宫”中,“贞观殿”内,用过午膳的李治没有和往常一样小睡片刻。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些心绪不宁,似乎有事发生。 或许是感觉大殿之中有些闷热,李治起身迈步走向殿外,他本意是想透透气,却不曾想到,天空中飘起了一些雨丝。 李治站在大殿门槛内,微微皱了皱眉头,他记得早上还是阳光明媚,怎地这会儿下雨了呢? 不过,下雨有一样好,那就是空气清新,且习习微风而来,带走了闷热,令人感觉舒爽。 李治站立许久感受着微风拂体,心境也逐渐平复下来。 回转殿中,李治走到龙椅上坐下,信手拿起奏章又看了起来…… 不多会,大殿外走进一名宦官,双手端着一个托盘,盘中有一玉碗,正冒着丝丝热气。 王伏胜有些诧异,心说:“今日陛下服药的时辰,好像早了一些。”然,想归想,他还是过去了,毕竟职责所在,不可懈怠。 李治不是一个身体健壮的皇帝,他有一个毛病,会时不时的犯眩晕,再加上“长安太极宫”总体地势偏低,所以每逢冬、夏两季,都觉得很不舒服,而“洛阳紫薇宫”,地势比较高,人居于内,呼吸清爽,感觉上要舒服很多,而这一点,才是李治来“洛阳”最根本的原因。 最近一段日子,天气闷热,李治感觉不适,便请太医看过,得了一个清心安神的方子,每日服用,因此,他仅仅瞟了一眼王伏胜的举动,又继续阅看手中奏章。 “陛下,该进药了。”王伏胜双手捧着托盘,回到李治身边,躬身而道。 李治拿起玉碗,看也不看里面盛装的药液,一口喝了下去,再放玉碗回托盘之上,跟着随口一问:“今日似乎早了些嘛。” 也难怪,李治平日有午间小睡习惯,药,也应该是午睡后送来才对。 “回陛下,值守太医张士道被谢县子请去府上,刘泽老太医上了岁数,多半是记错了时辰。”王伏胜小心翼翼的将从送药宦官那里问来的事说了出来。 进药的时间早那么片刻,是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事情,李治原本随意一问,有没有答案都不重要,但是此刻,他从王伏胜口中却听到了另外一个消息,于是又问:“可知何事?” “据说,谢县子夫人临产在即,故请张太医前去。”王伏胜回答道。 “原来如此!”李治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半晌之后,李治忽然冷不丁的冒了一句:“去看下吧。” “奴婢遵旨。”王伏胜赶紧应了下来,他比谁都清楚,皇帝对谢岩那是真正的信任有加,否则定然不会出现白龙鱼服至“卫岗乡”的事情。 同一时间段内,知道谢岩夫人临产的可不止大唐皇帝陛下! 张士道今日值守宫内,要想见到他,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王三狗不得已去“兵部”通过高远才得以进入“太医署”,只是这么一来,动静大了些,很多人也都知道了。 依旧担负“太子东宫”守卫职责的刘仁实得知此事后,立刻命亲兵回府,让自己的嫡长子刘浩前往“谢府”,对刘家而言,谢家是否有后,至关重要;许敬宗当然也不可能闲着,也差人回府,让同来“洛阳”的孙儿也过去探望;至于李义府、高远、刘仁景等一众高官显贵,也纷纷派人前去…… 按常理来说,孩子尚未出生,派人登门是极为少见的事,但实际上,每个人都知道,谢岩夫人能不能平安诞下麟儿都很难说,因此,登门之举,背后意味各有不同,但不论怎么说,来者皆是客,好生招待才是正理。 谢岩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老婆生孩子,家里居然会来了那么多人,甚至连王伏胜都亲自来了,可是,夫人是刚刚有动静,今天会不会生,那还难说的紧,真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想的。 有资格在书房里得谢岩亲自招待的仅有两人,分别是大内总管宦官王伏胜和“夔国公”刘仁实之嫡长子刘浩。 三人正说话间,书房外传来脚步声,跟着就见门被推开,随后即见王三狗引着面带忧色的张士道走了进来。 “张太医,不知内子……”谢岩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问下去了。 “县子莫急。”张士道先是安慰了一句,而后在一张椅子上坐下,却也没有着急开口,而是伸手捋了捋胡须,好像是在组织语言。 张士道不说话,屋里的几个人一起盯着他看,无论如何,谁都想知道究竟如何。 过了有一会儿,张士道终于开口道:“谢县子,尊夫人腹中孩子安好,大可不必担心。” “那夫人呢?”谢岩迫不及待地问出自己最为担心的事。 “暂且无恙,只不过……” 谢岩见张士道欲言又止,不由得心里一沉,接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尽量以平和的语气说道:“太医不妨直言相告。” “唉——谢县子,尊夫人脉象由盛而衰,怕是很难母子平安。” 饶是谢岩多少少有些心理准备,此时听到这句话,那也是胸口如遭重击,整个人如同瞬间被抽空了一般,瘫坐在椅子里。 书房里安静极了,所有人的目光又落在了谢岩身上,谁,都不知道应该怎样去说! 良久之后,谢岩依稀觉得自己有了些力气,他努力地坐直身体,再看了看房里的每个人,想说又不知从何说起。 若在后世,遇上此类情形,医生好歹还会问一句:“保大人还是小孩?”可是在唐朝,听天由命,才是唯一且正确的选择。 “我,我可以进去看下吗?”谢岩最终说出了一句话,眼神却是落在张士道身上。 张士道默默地摇了摇头,跟着低声道:“吉人自有天相,此事尚无人知晓。” 每个人都能听懂这句话的意思,那就是说还有一丝可能,而谢岩若是不顾规矩进去探望,等于是告诉了所有人,也包括谢夫人许爰了。 “既如此——拜托了……”谢岩说着,用尽全身力气站了起来,向张士道深深行了一礼。 张士道见状,赶紧起身,回礼言道:“县子但且放心,老夫自当尽力。” 在这个科学并不昌明的时代,医生只能被动的遇到问题去设法解决,根本做不到如后世那般,可以通过仪器监测到病人的各种变化,以便提前做好应对,那么,上天究竟会怎样选择呢?无人可以知晓! 第三百九十八章 天择(二) 时间,无声地流淌着。 天空中的雨,也越来约大了,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亥时”,“谢府”书房里。 刘浩转首看了一下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的王伏胜,跟着又不无担忧地看了看房门那里,心想:“怎么也没人来呢?究竟发生了何事?” 半个时辰前,有家仆慌张来报:“夫人又开始痛了。” 谢岩闻言大惊,急忙陪同张士道前去“产房”,而后就再没回来过。 “刘舍人(刘浩官任通事舍人)莫要担心,咱家以为,不会有事。”王伏胜睁开双眼,缓缓说道:“多些耐心吧。” “公公说得是。”刘浩应了一句。 “不过,差人去问下,倒也无妨。” 刘浩听得那叫一个“晕”,上一句劝自己要有耐心,下一句就要自己派人过去探听消息,如此变幻反复,令人叹为观止。 只不过,见惯了官场各种手段,刘浩倒也能够做到平静以待,先是回应一句,再起身走到书房门外,唤来随从,吩咐了几句…… 再次走进书房,刘浩见王伏胜又恢复了闭目姿态,便没有说话,而是回到座位上,静静地等待着,他知道,很快会有消息传回来的。 差不多过去两刻时分,书房外终于传来脚步声,且步伐声很快、很急,转眼即见房门被人推开。 刘浩认得来人,正是派去打探消息的随从。 “不好啦小公爷。”随从见到刘浩急忙道:“县子夫人危矣!” 此话如同惊雷,震得屋内之人一时间都没来得及做出反应。 片刻,刘浩“霍”地站起身,急切地问道:“快说,究竟如何?” “县子夫人临盆在际,却听说流血了,两位太医都已进入诊治,到现在还没出来。”随从一口气说完,似乎又想起什么,赶忙补充道:“谢县子意欲入内,却、却被拦住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哪怕是个普通人也知道大概发生了什么事。 王伏胜缓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一句话没说,但用实际行动告诉刘浩:“应该过去看看了。” 谢岩伫立“产房”前,眼睛死死盯着那紧闭的大门,或许是太过专注的原因,连许多人来到身后也未察觉。 王伏胜见到这一幕,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不要上前打扰为好,或许,无言的陪伴,是此刻最好的方式。 不知过去多久,蓦地——“产房”内一声婴啼,划破长空! “生了!夫人生了!”不知道谁在那兴奋地叫嚷起来。 原本寂静无声的产房外,瞬间热闹起来,甚至连王伏胜也禁不住微笑起来,而更多的人则是松了一口气…… 但是,除谢岩外,所有人都忽略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谢氏夫人许爰,突然之间没了那撕心裂肺的叫喊声音,仿佛天地间,再也没有她的存在。 “产房”门忽然开了,走出来的居然不是人们预料中抱着婴儿的“接生婆”,而是一脸疲态,身有血渍的太医张士道。 “张……”谢岩仅说出了一个字,后面的话都不敢问了。 张士道深深吸了口气,以平复心情,随即走到谢岩面前道:“尊夫人诞下贵子,老夫在此恭贺。” 如果不是大家看见张士道面无丝毫喜悦之情,凭“诞下贵子”四个字,就足以让此地沸腾,可是现在,还得等。 “夫人如何?”谢岩来不及消化自己有儿子的事实,急忙问道。 “尊夫人、唉——县子还是进去吧。” 谢岩顾不上多想,一撩长袍,以最快速度冲进“产房”。房内婴儿啼声,侍女抽噎声,不时响起。谢岩仅仅瞄了一眼由一名嬷嬷抱着的孩子,再走到床榻边,只见血污一片,夫人许爰披头散发的躺着,面色惨白,自腹部以下,盖着一块沾满血渍的白布。 “夫人——夫人!”谢岩抓住许爰手臂,同时大声呼唤。 没有任何动静,不过谢岩能够感觉到许爰依然在呼吸,只是非常微弱。 “夫人,咱们有儿子了!快醒醒,看下我们的孩儿,他很好、很好……”谢岩一边大声说些,流水已顺颊而下。 张士道不忍再看下去,微微摇了摇头,轻轻挥动手臂,示意房内众人都出去,把最后的时光,留给他们夫妇二人。 王伏胜不知道“产房”里发生了什么?他只是看到张、王两位太医和一群下人们走了出来,至于初生婴儿,也没能见到,因为第一时间被抱进另外一个房间,那里有提前预备好的乳娘在候着。 直到许爰生母许陈氏在侍女搀扶下走进“产房”后,其发出的悲痛欲绝之声,方才告诉众人——自己的爱女,去了。 短短一个时辰之内,“大唐新安县子”谢岩痛失夫人,却又得一子,正是一悲一喜两重天! 王伏胜悄然离去,他得回复皇帝陛下,毕竟那是职责所在。 刘浩也无言地离开,他必须得第一时间回家告诉父亲这里发生的一切。 同一时刻,王三狗、吴成、老张头等一众亲兵和府内下人们,纷纷开始更换丧服,并着手准备夫人的丧事…… 次日,天色刚刚发亮,“谢府”亲兵鱼贯而出,骑马者回乡,步行者跑往四方,向所有亲朋至交报丧…… “什么?谢卿家得子,夫人却……”李治刚刚穿戴齐整,就听到了王伏胜带回来的消息。 震惊之余,李治长叹一声,迈步而出,前去上朝,无论有何想法,也得散朝再说。 当消息传进“卫岗乡”时,所有和谢岩熟识的人都惊呆了,大伙儿放下手中的事务,一股脑的坐车骑马,赶往“洛阳”…… 贺兰敏月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比较晚,因为她今日没有出门,加上兄长贺兰敏之不在乡里,故而消息有些闭塞,当然,更主要的原因还是罗兰走得匆忙,忘了派人通知。等她知道的时候,已经过了“午时”。 换做旁人,必定明日再去,毕竟马车速度较慢,到达“洛阳”肯定是晚上,不仅城门关闭,且有“夜禁”,根本不可能进得去。 但是贺兰敏月可管不了那么多,她只想着能够以最快速度去“谢府”,反正她是皇后的亲侄女,就不相信那些城门守卫敢不开门。 然贺兰敏月没有想到的是,这一路上出奇的顺利,无论是“城门”守卫或是城里各坊,只要听说是从“卫岗乡”来,又是去“新安县子府”吊唁的人,基本上全部给予放行,很明显,皇帝肯定是有过谕旨,否则无人有这个胆子的。 到达“谢府”,已是夜半“子时”,许多前来吊唁的人已经离开,当然,留下的人也不在少数。 贺兰敏月在罗兰引领陪同下,前往灵堂拜祭,然而她却发现,除了设置的灵位之外,不仅没有看到谢岩,甚至连谢氏夫人的遗体也不在。 简单的祭奠礼仪之后,贺兰敏月这才忍不住低声询问:“兰姐姐,警官……还好么?” 罗兰微微摇了摇头,然后将贺兰敏月带出灵堂,寻得一个无人处,这才说道:“郎君一直守着夫人,不让任何人进去。” “啊——那、那如何是好?”贺兰敏月吃惊地道:“怎不设法劝慰警官?” “没用啊,郎君一句话不说,一个人不见,自己插上门栓,谁也进不去的。”罗兰道:“就连刘公爷来了,也没有开门。” “那怎么成,夫人身后事……” 尽管贺兰敏月没有说完,但是罗兰依然明白其中话意,跟着轻叹道:“夫人早逝,令人痛惜,吾听老张叔说,郎君自夫人去后,寸步未离,粒米未进。” “缘何如此啊——”贺兰敏月很有感触地说了一句,随即又问:“警官现在何处?” “敏月妹妹可是想劝下郎君?”罗兰觉察到贺兰敏月的意思,故而问道。 “试下无妨。”贺兰敏月道:“日子总归还得过下去。” 还是在那间“产房”里,谢岩枯坐于床榻边,眼光无神地落在榻上。 许爰身上的血渍被清洗干净,衣服、发饰、妆容,全部都被重新打理过,可发生在眼前的这一切,谢岩似乎都不知道,他只记得,许爰临终前,断断续续说的那番话:“谢氏……有……后,妾身……无……憾!照顾……孩子……对……不起……告诉冯……宝……” 按照后世的标准,谢岩的这段婚姻,是典型的包办婚姻,毫无感情可言,再加上他平日很忙,几乎与许爰没有什么交流,结婚、生子,一切来得迅速而又平凡,结束又是无比突然,太快了!快到谢岩毫无准备,哪怕事先有些预见,可真出现的时候,想要平静接受,完全做不到。 尤其是许爰在自己生命终点之际,仍然想着“告诉冯宝”,至于内容已不得而知,但谢岩知道,许爰心里最爱的那个人,始终是冯宝,那个她至死都还在念叨的名字。 第三百九十九章 借粮(一) “阿嚏——”冯宝打了一个喷嚏,然后用手揉了揉鼻子,心里暗骂道:“谁他娘的在惦记我呢?” “泉州”,大唐东南一处临海城池。 南下的冯宝一行,被困在城里,已有六天了,原因倒是简单,遇上了台风。 当狂风裹挟着雨水,铺天盖地落下时,整座城池似乎都在颤抖,人,无论多么强大,在自然面前,都是那么渺小! 冯宝他们都来自北方,哪里见过如此狂风暴雨,除了待在客馆中,哪里也去不了。 自然而然,“打麻将”也就成了唯一的活动。 冯宝今晚手气很差,转眼已经输了几百贯,要不然他也不会在打个喷嚏之后,心里有那么多感慨。 “洛六郎,你好像才学会玩不久,我怎么感觉你天天都能赢钱呢?”冯宝眼看洛川又糊了一把,忍不住说道。 “运气、运气!”洛川龇牙一笑道。 冯宝狐疑地看了一眼洛川,要不是确定知道对方以前不会麻将,他真的怀疑,那家伙是不是在出老千,要不然怎么连着几天赢了自己快五千贯了呢? “不行,我还就不信了,在网上身经百战,会不如一个‘菜鸟’!”冯宝一面暗自腹诽,一面继续在牌桌上“奋战”,输赢不重要,可面子要紧啊! “萱萱姐姐,猜一下,师父今晚会输多少钱?”冯宝打牌的隔壁房间里,明崇俨埋首看着书,头也不抬地说着话。 狄萱萱坐在一案几后,一边摆弄新学的“烹茶”,一边道:“县男岂会一直运气不好,想来今晚应当赢了吧。” “才不会呢。”明崇俨放下手中书册,看向狄萱萱,道:“前两日,无意中听到方九与洛川说话,他们似乎打了一个什么赌,和师父打麻将有关。” 狄萱萱听得一怔,连手上动作也迟缓了一下,跟着道:“汝怎不告知县男?” 明崇俨摇了摇小脑袋瓜,道:“吾也想知道师父多久能够发现他们在搞鬼。” 狄萱萱无语了,她实在理解不了明崇俨脑子里在想什么,明知自家师父被“坑”,竟然无动于衷,甚至冷眼旁观。只是她清楚的记得,冯县男曾有说过:“小俨所想与旁人有诸多不同,甚是难得。”至于为什么“难得”,她完全不明白,因此,还是莫要去管他们师徒的事为好。 对于明崇俨这个弟子,冯宝真心是非常满意,他和谢岩聊天的时候,曾经探讨过“何为天才?”虽然这个问题并没有什么标准答案,但是他俩都一致认为,真正的天才,必定想法和寻常人不一样,同时,可以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而去努力,或者去尝试,也就是说,不光有想法,更有行动。 在这个方面,明崇俨无疑做得非常好,一路南下途中,他在学习基本物理学的时候,竟然能够自己领悟出“反作用力”,着实令冯宝大为吃惊,以至于冯宝有时候幻想:“这小子会不会哪天问我,苹果怎么不往天上掉,而偏偏落在地面呢?”只是,如此“妖孽”的问题,并未出现过罢了。 冯宝不出意外的又输了,但好在他察觉到了方九、罗盛与洛川“勾结”起来“坑骗”自己的情况,于是,“打麻将”的活动,自然没了下文。 弄清楚是一场“恶作剧”后,冯宝当然一笑了之,区区几千贯钱财,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又过一日,暴雨成了小雨,狂风变成了微风,一切都明示着,台风,离开了。 强烈的台风虽走了,却给整座城池带来了满目疮痍…… “校尉”方九推开房门,大步走进来道:“往南的道路被断木乱石堵了,需要些时日清理。” “要多久?”冯宝问了一下。 “府衙那边不知,但据百姓所言,以往这般,至少五日,此番风雨大些,或会更久。” 冯宝点了点头,心里却想:“唉,要是有艘大船多好。”他的想法是,如此可以乘船直接从海上去“广州”。 大唐并不是没有海运,在“杭州”的时候,冯宝曾经有过坐船的意思,只是当看到那些海船不大,又很破旧的时候,他立刻决定走陆路,他是真心不敢把自己的小命交给那些所谓的“海船”,实在是太小了,怎么看也不可能抵挡住海上的风浪。 心里想法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冯宝现在比较郁闷的是走不成了,看样子还得在此地逗留些时日,可天天在客馆里面待着,也实在是太无聊了,于是乎,他决定出去走走。 “泉州”大街上,行人不多,但是捕快、军卒倒不少,一队队走过,不作停留,更没有任何帮助百姓“灾后重建”的举动,反而有“出征”的意味。 “校尉,情况不大对啊。”刘长河疑惑地看着从自己面前走过的军卒,跟着道:“全部披挂齐整,怎么看起来像是要打仗啊?” 冯宝一经提醒,不由得仔细看了看,结果发现还真是那样,只是他很好奇,为何捕快也会列队而行,方向和军卒一致。 “长河,去问下,看发生了何事?”冯宝眼见又来了一个小队军卒,便吩咐了一句。 刘长河闻言快速跑步上前,没用多少功夫,又跑了回来,人还未站稳,就开口道:“校尉,城里有一官仓在风雨中进了水,刺史派人去‘宁安寨’借粮,然去的人被扣押,故而调集兵马前往。” 冯宝怎么听都觉得这事有些诡异,官府粮仓进了水,那就意味着城里粮食会出现短缺,派人外出借粮合情合理,可去的地方,怎么听起来像是一个山寨呢?而且官府的人居然还会被扣押?难道说,那些人想要造反不成? 地方官府的事,冯宝管不了,当然也不想管,在他看来,安心待上些时日,等道路通畅后,继续上路就可以了。 可世上有些时候它就是你越不想惹麻烦,麻烦事偏就越会找上门。 冯宝带着人继续在城里闲逛之时,他们居住的客馆里来了一队衙门捕快,且一进门就大声嚷道:“掌柜的,让所有人全都出来,官府需要盘查。” 平民自然无法和官府较劲,客馆掌柜哪怕心里再不乐意,也得让伙计去捱个房间敲门,请客人们走到房外。 明崇俨昨儿睡觉晚了些,所以没能赶上和冯宝一同外出,不过他并没有觉得有何不妥,毕竟无事闲逛,还不如留在房里,看看书,或做些算学题目。 然而,就在明崇俨潜心学习的时候,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扰了他。 “何人在外?”明崇俨放下手中的笔,抬头望向大门问道。 “小的乃是店里伙计,官府前来盘查,还请将门打开。” “好好的盘查什么?”明崇俨心里嘀咕一句,不过依然起身打开了门,却意外的只看到了店伙计一人,于是问道:“官府的人呢?” “回小郎君话,捕快片刻即至,麻烦稍等。” 看着店伙计又是鞠躬又是作揖的,明崇俨也就不想多说什么了,像个大人一样,点了点头,算是应允下来。 趁着捕快还没有来的功夫,明崇俨看了一下四周,发现整个二层只有自己一个人,很明显,其他人要么随师父出去了,要么在后院看守物资。 既然没有别人,明崇俨觉得,还不如直接到楼梯口等那些捕快的好。 没走上几步,楼梯那里传来脚步声,很快便看见三名捕快的身影出现。 为首一名短须中年捕快,见明崇俨还是个孩子,先是一愣,继而道:“伙计说,二楼仅有一人,可是如此?” “然也,家师携随从外出未归,此刻唯有明某在此。” 明崇俨如同大人一般的说话,加上不卑不亢的语气,令为首捕快颇为吃惊,此人环顾一下二楼,见众多房门紧闭,不禁皱了一下眉头,跟着道:“刺史有令,严查来往客商,汝为何人?从何而来?去往何方?” “家师爵封‘卫岗县男’,官任‘新安黜置副使’,去哪里,似乎用不着说吧。”明崇俨出自官宦之家,什么捕快、胥吏之流,他压根儿就不放在眼里,所以说起话来也就不是那么客气。 “一派胡言!”为首捕快双眼一瞪,大声道:“既为官员,怎不居于馆驿?” “不错,某看这小子有问题,得带回去好好审审才是。”另外一个年青无须的捕快跟在后面说道。 “老武,汝怎么看?”为首捕快显然有些犹豫,回头问另外一个年纪颇大的捕快道。 “老武”闻言没有立刻作答,而是寻思了一下,道:“官员不住‘馆驿’,甚是不合常理,只是这位小哥,似乎非寻常人,吾以为……” “快来人啊——!”一声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大吼声,打断了“老武”的说话。 “是班头他们!”年青无须捕快反应最快,第一时间开口道。 “那还等什么,快去!”为首捕快不假思索地大声说道,紧跟着扭头就往楼下跑去,至于眼前的明崇俨,那是完全顾不上了。 望着匆匆下楼离去的捕快,明崇俨感觉有些莫名其妙,正转首预备回房,突然心念一动,停下脚步暗道:“刚刚那声呼唤,好像是后院那里,不好!得赶紧通知师父去。” 第四百章 借粮(二) 明崇俨是一个非常聪慧的孩子,他非常清楚,在后院马车当中,除了粮食等生活物资外,还有不少军械、甲胄等,而这些东西,对于官府来说,非常敏感。唯拥有一定爵位,且领军职并有正当文书者,才可以携带。 可那些文书包括冯宝本人的官凭,全部由其贴身放置,在此情形之下,唯一解决麻烦的手段,那就是找到冯宝,所以,明崇俨趁着捕快们齐往后院的当口,快速走出客馆,跟着向路边行人打听,以期找到方向。 幸好,冯宝一行人数众多,且有戴着面纱的狄萱萱随行,但凡看到的人,无不有些记忆,故不难问到行踪。 只是,等明崇俨遇到冯宝的时候,已是距离开客馆一个多时辰了。 “长河,速回客馆,记住,莫要引起冲突,一切等我到了再说。” 冯宝让刘长河先跑回去的目的,就是怕亲兵和捕快闹出什么不愉快,届时不好收场,但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双方还真就打了起来。 刘长河一路疾跑,才到客馆所在的那条街上,就发觉情况有些不对劲了——路口竟然有军卒把守! 寻思片刻,刘长河决定还是过去打探一下。只是刚一接近,有军卒大声喝止道:“官军剿匪,不得靠近。” “剿匪?”刘长河听到这两个字,顿时蒙了,不过他还是停下脚步,并大声说道:“诸位,某家来自‘长安’,家主人乃是朝中‘卫岗县男’,不知可否请教一二?” “什么乱七八糟的,吾等没听过,汝再敢多言,一并拿下。”很显然,远离大唐权力中心的底层军卒,压根不知道“卫岗县男”为何人,全无半分顾虑,整个一点面子也不给。 万般无奈,刘长河只能后退一些,以免真让蛮不讲理的军卒给“抓起来”,那可就没事找事了。 经过半个时辰焦急的等待,刘长河终于看到冯宝一行人的身影,他以最快速度跑过去,将所知道的说了一下…… 冯宝听后,不作任何表示,只是加快了一些步伐。 “站住!”把守路口的军卒再度大声喝道。 “吾乃当今陛下亲封‘县男’,尔等也敢拦阻?”冯宝丝毫不理会军卒的喝止声,一边说着,一边继续走过去道:“还不速去通报?” 虽说冯宝平日里嘻嘻哈哈,没个正形,但真要是板起脸来,还是颇具上位者的威严。 “有何为证?”为首军卒尽管不知道“县男”是个什么官职,却依然问了一句,或许是察觉到走过来的这个人,有些来头。 “官凭在身,汝可看得明白?”冯宝说话间走到军卒面前,停下道:“把路让开,再去禀报带兵之人。” 军卒们相互之间看了看,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可冯宝却没了耐心,再次道:“究竟让不让开,本官可不想动粗。” 听到冯宝多少带点威胁的语气,再看看随行的二十多名带刀护卫,守路军卒意识到,再不让开道路,恐怕对方真有可能付诸武力。可要是真这样放他们过去,岂不是有损官府威严,因此,为首的军卒提出了一个折中方案,那就是派人请“队正”过来。 冯宝本就无意和地方官府发生纠纷,自无不允之理。心中哪怕再急,也只能按耐住性子等候。 幸好,没用多少时候,一名姓常的“队正”带人走了过来,在验看了冯宝官凭后,不仅给予放行,还亲自引往客馆。 路口到客馆,还是有些距离的,在这段路上,冯宝从常队正口中知道了“剿匪”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其实是两件事,一是客馆当中,捕快和冯宝的护卫发生了口角,双方大打出手,捕快们战斗力稍弱,加上人数少点,结果被暴揍了一顿,但是他们很快召来附近捕快,再次冲入客馆,可偏偏这个时候,临街的捕快发现了匪徒踪迹,然缉拿之时才发觉,四名匪徒当中,有一人悍勇绝伦,不仅当场斩杀两名捕快,且带着同伴逃窜到这条街上,于是便有了官军封路围捕的第二件事。 缉拿匪徒,那是地方官府责任,冯宝不感兴趣,也无权过问,他只是想不通,自己的亲兵怎么能和捕快们打起来呢? 穿过客馆前院,刚一走进后院,冯宝即看到奇怪一幕——右边马厩一侧,自己的护卫列队而立,只是一个个脸色铁青,不少人嘴角还有淤青模样;而左边,却是一队捕快,同样站在那里,且多数人鼻青脸肿;两拨人之间,是一队执刀军卒,显然正是他们的存在,制止了双方冲突。 “还好,只是打架斗殴。”冯宝暗自松了一口气,跟着直接走向一名军官模样的人,道:“本官‘新安黜置副使’,不知此地发生何事?” 军官似乎早就知道了冯宝的身份,扭头看了一眼,开口道:“冯黜置使贵为‘县男’,某理当拜会,然县男所属亲兵在客馆闹事,打伤衙门捕快,不知当如何呢?” “吾等没有闹事!” “是他们无令搜查在先,还口出狂言……” “就是,还想拿车里东西!” …… 耳听众亲兵七嘴八舌的说词,冯宝大致猜出了情况,他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而后对那军官道:“是非曲直,本官无意多问。”说着,看了一下捕快们,再回首言道:“属下无礼之举,本官自当陈书刺史以表歉意,至于捕快之伤势,不知两百贯的伤药费,够否?” 那名军官似乎没有想到冯宝如此好说话,不仅愿意赔偿,还有“主动道歉”的意思,虽然说法是“陈书刺史”,但实际也等同于当面致歉,毕竟捕快们身份低微,还受不起一位大官的“歉意”。 既然冯宝诚意十足,那这件事情自然就容易解决的多,那名军官几乎不做多想,立刻应允下来,且在收到钱后,第一时间带人离去。 “师父,明明错在捕快,缘何赔偿?”刚走进房里,明崇俨就开口问了出来。 冯宝没有立即回答,环视四周众人一眼,微笑问道:“是不是你们也都这样想啊?” 尽管没人直接开口,但表情却是显露出认同意思。 “对错真的那么重要吗?”冯宝问了众人一句,接着找了一张案几,直接当成板凳就坐了下去,而后道:“这里是‘泉州’,是大唐的领地,捕快也是唐人,正所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都是一家人,争个是非对错没意思的,更何况咱们也没吃亏,当然了,颜面上多少有些损失,可那又有何?过些日子离开此地,一切自会结束。” 话说到这个份上,不管明白或者不明白,谁也不会再提,此事也就过去了。 打发众人回到各自房间后,冯宝忽然想起一事,便将刘长河唤进屋里,道:“你带上十个人,在客馆周边警戒,若是发现匪徒过来,就将其拿下,若是不过来,也别多事。” “校尉放心,吾知道怎么做。”刘长河回应一句,匆匆离开去召集人手去了。 最多一炷香时间,刘长河安排好警戒事宜以后,亲自带上两人,走到客馆门前大路之中,同时四下张望,他想看一看,匪徒究竟在什么地方? 匪徒在哪里?刘长河可不知道,但是片刻功夫,他就看见道路尽头原来列队站立的军卒开始动了起来,紧跟着,喊杀声隐隐约约传了过来。 目测一下,大约一百五十步。 “刘哥,此地官兵战力很弱啊,且法子也不对,怎能一窝蜂地冲过去?人太多了,根本施展不开的。”刘长河身边的一名年青护卫说道。 “汝以为官军都很能打?告诉你小子,没有上过战场的,都是这德性,不是每个地方的官军都和咱们乡里一样严格操练的。没有配合的作战,在战场上那是送死。”刘长河说着又回首对两名护卫道:“记住了,真要是打仗,无论如何都必须按照平日操练的步骤来,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知道了,刘哥。”两人同时应道。 “可是,还会有机会出征吗?”其中一人问道。 “当然有……” “刘哥快看,官军怎么后退得这么快?”另外一个护卫惊讶地大声道。 刘长河顾不上说话,赶紧看向官军那里,果然,仅仅说话的功夫,几十名官军居然后退有三十步之多。 “狗日的,此地官军就是一群废物!”刘长河骂了一声,紧跟着道:“尔等在此盯着,吾去禀报校尉。” “你说什么?几十上百的官军对付不了几名匪徒?”冯宝听完刘长河的禀报,简直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正是,盏茶功夫,官军后退数十步,现在距离客馆约百步。”刘长河如实回答道。 “真他妈的一群废物!”冯宝骂了一句,当即起身道:“令所有人着网甲,除警戒十人外,留下十人保护狄姑娘和小俨,以及看守物资,其他人随我上街,我到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匪徒,有如此厉害。” 第四百零一章 借粮(三) “快——快拦住贼人!” “速调弓箭手!” “稳住阵型,不许后退!” …… 冯宝人还未走出客馆大门,就听到各种声音传入耳中。 再走到街上,冯宝吃惊地发现,官军离客馆仅有五十步。 “他妈的,这是什么情况?”冯宝心里骂了一句,可眼光却是看向了有些混乱的官军当中。 虽然距离比较近,但是人多,所以并不能看得太清楚,只是发现在一片刀光剑影中,时不时传出兵器相交的金铁之声以及各种喝骂声…… 很快,官军又退十步,那里是一个小的十字路口,左右两边的小巷内,又出现一些捕快和官军,至此,人数上占据绝对优势的官军彻底完成了对匪徒的包围,用“插翅难飞”来形容,丝毫也不为过。 可就在冯宝以为大局已定,匪徒无法突围的时候,一声暴喝突然响起,紧跟着看到一条人影自人群当中纵起,似乎在哪里借了一下力,而后跃上一旁的屋顶,踩着房顶瓦片,快速向客馆方向而来。 “轻功?武林高手!”冯宝瞬间脑子里闪现出这两个词汇。 “快!快把他抓住!”冯宝下意识的大喊一声,但随即又加了一句:“我要抓活的。” 有了冯宝这一声令下,原本就欲欲跃试的方九他们,迅速散开,以三个人一组,有的开始往屋顶攀爬,有的在地面开跑,所做不外是围追堵截。 最先爬上屋顶是身手灵活的方九,他刚一踏足房顶,只看了一眼,便第一时间将上好弦的手弩弩箭激射发出,甭管能不能伤到迎面而来的匪徒,起码可以阻止对方速度过快,以免自己还没站好就被别人给打下房去。 事实证明方九的做法极为正确,近距离发射的弩箭,威力很大,哪怕身手卓绝之人,也必须得避其锋芒,以腾挪闪躲之姿避让,如此一来,速度自然降低。 “大胆贼人,还不束手就擒?”方九抽出横刀,前行两步大声喝道,并将身后的区域让给林大憨与罗盛。 匪徒很年轻,至少在方九眼里,对方比自己怕是大不了两岁,脸色有些黝黑,感觉经历过长期的风吹日晒,但真正令他意想不到的是面前匪徒那惊人的力量。当两刀相互碰撞发出声响之际,方九感觉到手中横刀几乎无法把握,不仅被大力荡开,而且对方的第二刀又快如闪电地劈了过来…… 这一幕,哪怕是不通战技,正仰首观战的冯宝,也大为震惊,且下意识大叫道:“小心呐!” 方九还年轻,可不想那么早离开这个世界,更何况他师承张猛,懂得如何在绝境之下,让自己受到的伤害最小,既然眼前的这一刀无可避让,那么就用身体硬接好了。 在“卫岗乡”里,“网甲”的作用是应付一般低烈度作战,比如盗抢、围捕恶匪等,所以它的防护力不是很高,但是在实际装备之后,以王决为首的“巡逻队”提出了很多改良建议,其中最为重要的是,在前臂部分,加装了三根细长方形厚铁条,如此可以使得穿着“网甲”之人,在危急时刻,用胳膊硬接刀砍斧劈,无论如何,保住小命才是第一位,至于胳膊会有什么损伤,那就顾不上了。 正因为如此,方九在右手刀来不及回防之时,举左臂横于面门之前,硬生生的让钢刀砍了一个正着。 “铛”的一声响后,方九感觉左臂快要不属于自己了,好在他依然记得,后退,才是摆脱对手最正确的做法。 踉踉跄跄后退两步,方九身形还未站稳,一只大手抵住了后背,随后耳中传来:“方子,没、没事吧?” “大憨,小心点,这小子有点邪门。”方九警惕地看着匪徒,头也不回地说道。 “知道。”林大憨回了一句,然后越过方九身侧,迎着那名匪徒上前走过去道:“投——降,饶、饶汝一命。” 年轻的匪徒什么表示也没有,仿佛没有听见,但是他眼角的余光撇了一下四周,心里不由得一沉,因为他发现,左侧也有人上得房顶,且同样是三个人,而且手里都拿着一种短小弓弩,毫无疑问,自己被包围了。 林大憨没有耐心等对方回答,大喝一声:“看枪!”紧跟着跨前一步,手中短矛直刺而出。 年轻匪徒随手挥舞横刀,试图架开短矛,可没想到的是,林大憨力气极大,而且短矛为全铁制成,份量不轻,不仅没有被格挡开,反而弹开横刀,直接刺向腹间,只是他反应极快,右跨一步以避让,跟着手腕一翻,掌中刀横向扫过去,刀刃直指林大憨腹部。 林大憨也不示弱,短矛下沉,枪尖斜指地面,枪身回缩,再度硬接对方一刀,只是他没有料到,对方同样腕力过人,刀枪碰撞之下,横刀不仅没有弹开,反而是顿了一下后,刀身贴着枪杆顺势削向林大憨握枪右手。 林大憨反应也不慢,后退一步,同时右臂奋力向左挥动,将对方横刀推开稍许,而后再退一步,方才摆脱横刀可及范围。 “好、好小子!”林大憨赞了一句,然后将折叠短矛全部展开,“变”成一支长枪,双手紧握铁枪,斜指对方前胸,道:“汝——跑、跑不了的!” “方九,你也上!”冯宝感觉林大憨一个人也对付不了,直接下命令道:“这不是切磋,先拿下再说!”随即又补充了一句:“别把他给弄死了,我要活的!” “无耻——”年轻的匪徒大喝一声,身形前纵,横刀直劈而出。 “放——”不知道谁喊了一声。 “嗖嗖嗖”匪徒左侧数声弩箭破空之声传出。 林大憨则是长枪横举头顶,呈“一”字型硬接对方全力一刀。 匪徒这一刀的力量奇大,林大憨就感觉双臂一麻,左腿后移半步,身躯微微向下,以试图卸去部分力道。 林大憨的举动其实非常合理,但是他忘了一样,这是在屋顶,脚下并非坚实的大地,当力量传到脚底,瓦片可承受不了,“哗”的一声响后,林大憨忽然觉得脚下一轻,整个人如坠深渊,竟直接向地面掉落。 年轻的匪徒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了原先的设想——因为无处借力,所以只能跟着林大憨一同从被踩塌的屋顶缺口坠落,可他的运气就没有那么好了,两支短小的弩箭在其落入屋顶缺口的瞬间,“噗噗”击中身体,更悲催的是,林大憨落地时仰面朝天,刚好发现匪徒落下的情形,他顾不得浑身疼痛,一个翻身让过,以免对方掉落在自己身上。 “砰”的一声,年轻匪徒重重得摔落于地面,只是还未等反应过来,就发现眼前出现一团黑影,紧跟着面部捱了一击重拳,随后颈部似乎被人用手“斩”了一下,然后……什么也不知道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年轻的匪徒感觉到自己好像有了知觉,他下意识的动了动手脚,却发现根本无法动弹。霎那间,他睁开双眼,同时什么也都知道了,毫无疑问,自己落在了官府手中。 然而,目光所及,却发现并不是在牢狱内,反而看起来像是——客房。 垂首察看,这才发现捆住自己的并不是绳索,而是手指粗的铁链,单纯依靠人力,是不可能挣脱的,所以只好放弃“逃脱”想法,不过有一样他很疑惑,那就是自己这是在哪儿呢?四周很安静,屋里也没有人,除了耐心等下去之外,别无他法,或许背靠墙壁的他,闭目养神以恢复体力才是最为正确的选择。 又过去一些时间,年轻的匪徒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很快,门似乎被人推开,跟着听到一声童音响起:“狄姐姐,此即是那个歹人,听说很厉害喔。” “再厉害也是歹人,小郎君何必关注?” “师父说,他是武林高手,当生而为侠,不应该成为匪徒,所以留其一命。”童音再次响起。 “县男睿智无双,所言定然有理,只是小俨缘何让吾同来?”女子二度发话道。 “看看”童音又响:“方九说过,但有被师父特别注意的人,皆有不凡,可吾没看出此人有何不同,狄姐姐可有发现?” “不曾有。”女子干脆利落地说道:“歹人再有不同,终归还是歹人。” “吾,不是歹人!”年轻的匪徒实在忍受不了女子的说话口气,大声反驳了一句,跟着睁开双眼,再一次大声道:“官府不守信用,故……”话说到一半,他说不下去了,因为一张美貌绝伦的面庞出现在眼前,令其微张的嘴出现停滞,想说的话也都忘了,很显然,他是完全被“震”住了。 “喂,汝倒是说啊。” 年轻的匪徒闻言回过神来,这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一个男孩,正眨巴着好奇的眼睛盯着自己,一幅在等“答案”的模样。 第四百零二章 借粮(四) “某家为何要说?尔等何人?某身在何处?”年轻的匪徒终于想起来问自己不知道的事了。 “吾乃‘卫岗县男’弟子,明崇俨是也,至于狄姐姐名号,汝不必知晓。” “既然此人醒来,还是去请县男为好,多言无益。” “好吧,相信他一会定会知无不言。”明崇俨如大人般负手笑谈,随后看也不看背依墙壁坐在地上的年轻匪徒,转身离开了。 目送眼前的一双男女离去,年轻的匪徒欲言又止,倒不是他不想说出一些事情,而是对方好像并没有耐心,不过他也从话中听出,很快会有人来的。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传来,很快一群人走进了房屋。 气氛有些诡异,七八个人进得屋里,却是谁也没有开口说话,众人目光齐刷刷地看向年轻的匪徒,仿佛想要从他的身上找出什么似的。 “本官冯宝,官居‘新安黜置副使’,至此地纯属路过。”冯宝说完,示意刘长河搬过来一张案几,而后当凳子一般,坐下,再道:“说说汝吧,来自何方?姓甚名谁?” 不等年轻的匪徒开口,冯宝似乎又想起什么,接着道:“汝之同伴悉数死于官军围剿,之所以汝还能活到现在,那也是本官想问些事情,能否活命,得看汝自己了。” “废话少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年轻的匪徒摆出一副不愿意“谈话”的模样。 “汝之生死,本官不在意。”冯宝淡然说了一句,跟着却问出:“汝会轻功?可是武林高手?” 年轻的匪徒茫然无语,看样子都没有听懂。 冯宝见其一幅无知模样,不由得暗暗叹息,不过他也知道,这两个词大唐并没有,怪不得谁。于是换了一个说法,道:“自古身手卓绝者不知凡几,如荆轲、豫让般青史留名者不在少数,或为国为民、或行忠义之举,可称为‘侠’!汝身手了得,于官军围捕中尚能杀出,只是本官有一事不明,奈何从贼?” “吾为‘海客’,非贼寇也!”年轻的匪徒大声道:“官府扣押船只,贪墨货物,不守信用,更围杀于吾等……”说到这,他似乎想起什么,不再说下去了。 寥寥数语之中,信息量却很大,冯宝脑子里大致想了一下,很快便有了结果,于是问道:“官府岂会无故如此?” 等上许久,冯宝见对方依然不开口,只得再次说道:“明日一早,本官将派人押汝去官府牢狱,汝此刻不说也罢,我们走。” 冯宝拿下此人并未当场交给当地官府,纯粹是出于对“武林高手”的好奇心,根本无意过问地方官府行事,如今知晓此人与地方政事有关,且给过对方说话机会,那么既然对方不想说,他也自然没了兴趣,不自找麻烦,是冯宝一向的做事准则,因此,回房休息,才是正理。 在冯宝一行数十人当中,性子最活跃,且好奇心最强的,无疑当属明崇俨。 作为冯宝唯一的正式弟子,所有人都给予了几乎无限的宠溺,差不多他想干什么都成。正因为如此,所以当明崇俨一个人又回到关押匪徒的房间门口时,负责守卫的三名亲兵毫不犹豫地让开了路。 推门而入,明崇俨又一次出现在年轻的匪徒眼前,并且蹲下身形,口中道:“师父问话,汝为何不答?” 年轻的匪徒看了一眼明崇俨,而后缓缓闭目,摆出一副“不想说话”的姿态。 明崇俨也不气馁,继续道:“听汝所言,似有莫大冤屈,汝不言不语,如何伸张?况事涉本地官府,吾敢断言,‘泉州’之地,除师父之外,再无旁人能够主持公道,汝若不言,恐再无机会。” 不得不说,明崇俨的一番话还真就击中了年轻匪徒心里最脆弱的那道防线。 年轻的匪徒也很清楚,真要是自己明日被送进官府大牢,无论什么冤屈、亦或是其他,都会被人掩盖,而自己与同伴,将背负“罪名”,共赴黄泉。可是,真要说出来,有用吗? “咱们素昧平生,吾也无心助人,然吾很奇怪,以汝之能,效命军中,博取功名,可谓易哉,何故从贼?再者,道路损毁,吾等一时离不开此地,若不找点事情做,岂非太过无聊。” 年轻的匪徒估计做梦也想不到,明崇俨来到自己面前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听那个口气,完全就是一幅因为怕无聊,所以来找事的意思。可不管动机是什么,明崇俨终归还是给了对方一个说话的机会。 然而,等了片刻之后,明崇俨见对方依然闭着眼睛,情知自己说的白费了,便起身而立,最后言道:“吾师乃大唐智者,万里远征西域,得胜方归,而今南下,亦是为国为民,吾师有意过问,属汝之造化,汝——好自为之吧!” 明崇俨说完之后,小手向身后一负,迈步即往门口而去。 “且慢!” 一句话音突然响起,明崇俨闻声停步,扭头回望,见那名闭目依墙而靠的匪徒此刻正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 “有何想说?”明崇俨回身问道。 “劳烦小郎君有请尊师,就说海客高破军愿当面领罪。” “也好,待吾禀报师父。”明崇俨回了一句,随即离开。 很奇怪,转眼半个时辰过去,依然不见有人进来,高破军非常疑惑,又有些不安,心里不免揣测:“难道说,那位姓冯的官员不愿意过来?” 胡乱猜测是没有用的,但没人进来却也是事实,甚至在高破军扯了几嗓子后,也无人搭理,仿佛他被人遗忘了。 其实高破军哪里知道,冯宝那是有意为之,毕竟身为大唐帝国的勋贵,怎能任由匪徒之意——想说便说,不想说不说的!最低限度,那也得磨一磨对方性子才是。 又过了不少于半个时辰,冯宝觉得差不多了,这才带着人再度走进关押高破军的房间。 “汝可有想起说些什么了?”冯宝依然坐上案几,且直接问道。 “草民高破军,‘流求’人氏……” “等会,汝是哪人?‘流求’又在何处?”冯宝意外之极,嘴里问着,心里却想的是:“‘琉球群岛’唐朝便有人住了?” “校尉,‘流求’乃化外之地。”方九俯身低声道:“前隋大业年间,隋军征讨而得,捕数千不臣归来,然此地悬于海外,岛屿众多,人口稀少,故朝廷未开府建衙。此事有载于《隋书》中。” “行啊,看来你小子也没有白进学。”冯宝称赞了一句,而后继续对高破军道:“既是化外之民,怎会一口关中话音?” “先师为前隋遗臣之后,流落草民家乡,草民所学皆先师所授。” 冯宝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汝继续说好了。” “禀上官,草民为海客,来往于‘流求’各岛与‘泉州’、‘广州’两地,一直安分守己,从无异心。月前,吾随同二叔驾船来‘泉州’,先是按老规矩在‘宁安寨’缴纳一百贯‘平安钱’,而后泊停码头,可是,官差突然不认‘宁安寨’出具的凭证,要吾等缴纳一百贯‘税钱’,可钱咱们交过了啊,岂能再次缴纳?可不交‘税钱’,官府不给停泊,无奈之下,二叔只得带吾等去‘宁安寨’,意欲讨回钱财,哪知道他们不认账,还说吾等刁民闹事,意图谋反,不仅扣下二叔他们,还派人抢夺船只,他们人多势众,吾与三名同伴奋力杀出,才得以脱困,后居于城内,本想着报官,哪知道暴风骤袭,官府全然不予理会,今早官差查访,吾等因无唐人身份,被当成不轨之徒围捕,无奈之下,吾等只得抵抗。却不曾想,竟然惊动官军,以至……以至仅余草民一人。”高破军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已是泪流满面。 自跨越千年来到大唐,冯宝已然完成从一个懵懂无知的少年到一个拥有权力和地位的官员之间的转变,战场杀戮,勾心斗角的官场,令其心志坚强许多,因此,高破军煽情的话语和表情,并未能够在他心中掀起波澜。 此刻,冯宝更多想的是那个“宁安寨”,一个听起来似乎非常普通的地方,居然有权力收受“平安钱”。再结合日前得知的消息,那里还敢扣押官府的人,简直狂妄至极! “汝对‘宁安寨’知晓多少?”冯宝问了一个最想知道的问题。 结果很意外,高破军所知极其有限,他只知道那里原是一处军寨,且听其二叔说,近十年来,进“泉州”的商船都必须在那里缴纳“平安钱”,而这笔钱,也包含了给官府的“税钱”,他们的收钱凭证,即是商船进出停靠“泉州”的依据。 冯宝来自后世,可谓是“见多识广”,他从高破军一席话里,听出了浓浓的“官匪勾结”意味,只是,如今“泉州刺史”派兵围剿“宁安寨”,又是为何呢?难道说,官匪间分赃不均,起了内讧不成? 还有听来的“借粮”一说,又是怎么回事呢?冯宝实在觉得有些想不明白了。 当然,最为重要的还是,到底要不要过问“宁安寨”一事,毕竟只是路过,有必要吗? 第四百零三章 借粮(五) “师父可是不欲多事?” “汝以为,为师当如何?”冯宝回到自己屋里,先在案几后坐下,而后不答反问道。 明崇俨欲言又止,显然也没有想好。 恰好,狄萱萱给他们师徒二人各自沏了一杯热茶,也算是给了明崇俨一个思考的时间。 “谢过狄姐姐。”明崇俨略一欠身,先向狄萱萱道谢,而后望向冯宝,道:“路有不平,当拔刀相助,昔年师父‘辽东’拯救高句丽弱女子于水火之中,今日缘何漠视‘流求’之民遭受不公?弟子以为,当一以贯之,一视同仁。” “为师往事,汝倒是打听得清楚。”冯宝笑言一句,跟着再道:“此时非彼时,当年为师与警官仅两人矣,成败得失不累及旁人,今随行数十人之多,稍有差池便会祸及他人,不得不慎行也。” “师父教训极是,弟子想错,还请师父责罚。”明崇俨显然意识到自己想的过于简单了。 “无妨。”冯宝随意回了一句,接着伸手从案几上拿起茶杯,先放在口鼻之前闻了一下,感受片刻茶叶清香,然并未啜饮,而是又放下杯道:“好茶不喝头一遍。”说着,将杯中茶缓缓倒入一旁的小碗,接着示意狄萱萱再加热水于杯中,又道:“第二遍才是最佳,芳香浓郁,口感甚妙。许多事情,同样如此,放一放,冷一冷,更好。” 明崇俨有些似懂非懂,半晌后,方问道:“可明日不是得送高破军给官府吗?如何放得?” “谁说一定得明日?”冯宝闪动着狡黠的目光,嘴角上扬地缓缓说道:“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一个无关紧要的歹人尔,‘泉州府’难不成还会派人来抢吗?” “啊——”明崇俨彻底晕乎了,他分明听师父一本正经地答应过官府捕快,明日一早送高破军去大牢,可如今,怎么听起来,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呢? 次日一早,“泉州府”捕快班头钱通率一队捕快与一辆囚车来到客馆,然而,却是连“卫岗县男”的面都没有见着,更不用说带走高破军其人。 在方九、刘长河等一众亲兵的热情招待下,好吃好喝,外加些许礼物,可是“带走犯人”一事,自始至终被搪塞过去,总之就是理由千万条,“带人走”不可能。 无奈之下,钱通只得打道回“府衙”,并如实向上禀报…… “依云生兄所言,那位冯县男是不愿交出人犯喽?” “刺史所言甚是。” “呵呵,看来朝中传言不虚,咱们这位年轻的‘县男’,当负圣命南下,非擅离职守才是。既如此,云生兄替老夫走上一遭便是。” “下官明白,有些事情说清楚好,以免日后陛下责罚。” “是啊,叙说清楚,方才为好!” 黄昏,天空中又飘起了雨丝,闷热的天气,令冯宝感觉有些烦躁,南方湿热的天气,他始终不大适应。 推开窗,让习习凉风拂身,才有了些许凉意,感觉舒畅许多。 “师父,狄姐姐让弟子来问一下,晚膳是送到房里,还是去楼下客馆大堂。” “去大堂好了,人多热闹些。”冯宝接着又道:“小俨,狄姑娘是为师的客人,莫要无事叨扰。” “弟子明白,可狄姐姐欲认字读书,总要有人教授才好,师父,不如……” “别!”冯宝立刻打断道:“还是你小子教好了。” 明崇俨知道会是这样一个结果,毕竟他早就发现,自家师父性子疏懒,除了对自己尚有耐心外,对于其他人或事,则能不管就不管的。 其实冯宝又何尝不知晓明崇俨的小心思,他和方九、洛川等人年纪上有些差距,且学识、身份相差也很大,如朋友一般相处可能性微乎其微,唯有狄萱萱不同,她年纪稍微小些,又是客人地位,虽说是胡人,但是其绝色容光很容易让人忽略掉这一点,所以,明崇俨有事没事都喜欢去狄萱萱那里玩耍。 正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小男孩也不例外! 与一群人吃饭,是冯宝的喜好,而爱热闹又是孩子的天性,于是,客馆大堂里,又一次坐满了人。 对于眼前的这一幕,客馆掌柜,已是见怪不怪,尽管在他的记忆中,还从来没有一位官员或者豪绅会如此不顾尊卑,时常与下人们一起用膳,然来者皆是客,客人之事,不可多问,况且还是一位出手豪阔的客人。 不知怎地,正在小酌美酒的冯宝察觉周围声音忽然小了许多,便忍不住抬首张望,想看下发生什么。 果然,见掌柜一脸谄媚的笑容快步迎向刚刚踏进大门的三个人。 他们之间的对话,冯宝听不清楚,当然也不想知道,唯一值得关注的是,新进三人中,为首之人,年过四旬,身着六品官袍,余下二人皆为随从装扮。 “‘泉州府’来的挺快啊。”冯宝嘴角上扬,露出一丝微笑,心里如是想着。 片刻,冯宝即见那官员看了自己一眼,而后迈步走了过来。 一旁侍立的刘长河见状即迎上前,拱手道:“三位且请留步。” “汝可是冯县男所属?”那名官员直接道:“若是,请通禀一声,‘泉州府司马参军齐云生’拜访。” 声音不大,却足以令屋内每个人听得清楚。 “长河,请齐参军过来叙话。”冯宝知道对方适才那番话是对自己所言,便起身又道:“吾乃‘新安黜置副使’、‘卫岗县男’,不知齐参军前来,有何贵干?” “下官见过冯县男。”齐云生上前一步行礼道。 “免礼。”冯宝略一欠身以示回礼。 “下官奉刺史令有要事与县男相商,不知可否寻一安静所在?” “当然可以。”冯宝说着,还打量了面前之人一番,很明显,他非常欣赏这种不打官腔,直接有事说事的人。 焚一支淡香,沏一壶好茶,此乃冯宝寻常待客之道。 待刘长河退出客房之后,冯宝开门见山地道:“齐参军到访,可是为‘流求’人犯而来?” “流求人犯?”齐云生先是愣了一下,旋即明白冯宝所指何人,微微摇首道:“区区一介人犯尔,怎当得起刺史过问。且县男知法度,明律法,定会妥善处置。” 听到这句话,冯宝忍不住再一次仔细地打量了一下面前的这位中年官员,然而,对方却仿佛没有察觉一般,平静无波的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是个人物。”冯宝心里赞了一句,因为他知道,对方适才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就将自己逼到一个必须依法办事的境地。 什么叫“不过问”,其实那就是“最大的关注”!只要“知法度、明律法”,就不可能徇私。幸好冯宝现在没有庇护高破军的意思,倒也没觉得有多大问题。 “既无关人犯,不知齐参军所来为何?” “下官前来,欲问一句县男,可知‘宁安寨’否?” “宁安寨?宁安寨!”冯宝默念其名,眉头却是不由自主地微微皱了起来。短短一两日内,“宁安寨”这个名字已是数次听过,似乎“泉州”发生的许多事,都和那里有关。 “相信冯县男早已知晓此地。”齐云生见冯宝没有开口,就主动说了一句,同时以征询的目光看了过去。 “不错,本官数度听闻,却不知其详。” “下官前来,正是为此。”齐云生毫不隐瞒地说道:“冯县男乃是谢县子同窗挚友,负圣命南下,可称‘简在帝心’,他日飞黄腾达、位列朝堂,实属必然。” “那又如何?”冯宝用有些玩味的眼神看着齐云生,心说:“你个老小子,到底想说什么呢?” “按朝廷律法,对内妄动刀兵者死,然‘泉州’数万百姓等不及陛下诏令,起兵实属万不得已,此事干系重大,还请冯县男日后据实上奏。” 冯宝闻言大惊,起身手指齐云生,厉声责斥道:“无陛下诏令,擅起兵事于内,等同于谋逆,尔等好大胆!” “冯县男一心为国,下官钦佩万分,然此事事出有因,且容下官细说。” 事实上,冯宝也猜到,“泉州府”聚集军卒必定是有特殊原因,否则真要是谋反的话,街面上是不可能平静如常,但事涉重大,无论如何,官样文章还是要做一下的。 “说——”冯宝依旧面带肃杀神情,语气冰冷地道。 齐云生还是保持一副无比平静的表情,以最平和的语调娓娓道出一段往事…… “宁安寨!果然是那里!”冯宝仅仅听了一个开头,心里多少明白几分,趁着齐云生叙说的功夫,缓缓坐下,摆出一副专心致志聆听的模样。 第四百零四章 借粮(六) 套用一句很出名的话,“宁安寨”那就是“历史遗留问题”。 从齐云生的话里冯宝得知,“流求”实际上并不是他记忆当中的“琉球群岛”,而是一个宽泛的概念,囊括整个东南外海大部分岛屿。前隋水师征讨不臣之地,却是后世的“台湾岛”。 隋军抓获近六千人带回,其中过半被枭首示众,余下的则安置在海边,由一名校尉率五百军卒看管,主要充当维护大隋水师船只以及物资转运中的苦力,而安置地,就是“宁安寨”。 由于大唐承隋制,所以对于“宁安寨”的使用,基本不变。 然而,大唐初建时,国力羸弱,加上“突厥”威胁太大,致使整个王朝的军事重心都在北方,以至于“水师”基本快要被遗忘了。 “大唐水师”的急剧萎缩和衰弱,带来一个直接后果,那就是依靠“水师”谋生的“宁安寨”,没了收入,再加上那里的人,大多是海外蛮夷,无法分得土地,所以生活极其艰难。 当时的“泉州刺史”为人宅心仁厚,不忍见那么多人生活凄苦,便主动撤离官军,并给了“宁安寨”十条船,让他们去海上讨生活。 “宁安寨”里,此刻人数不过千余,且近九成为老弱妇孺,能够出海者,不足百人。但是,在他们中间,有一个人的兄长,活着时曾经给隋军校尉当过马夫,并且在无意中得知——“安南”一带,粮食多。 于是,为了“活命”,寨子里能出海的人聚集起来,驾船南下,沿着大陆海岸线而行,历经千辛万苦抵达“安南”之地,并且成功带回粮食。 第一次出海,不仅带回粮食,更重要是摸清楚海上航线,有了这个基础,再去的时候,船只和人数都远胜过初次,采购回来的粮食数量庞大,除了寨子里正常消耗,还有结余。 如此,他们既解决了自身的生存问题,也发现了一条财路——贩运粮食。 “泉州”一带,历来粮食产量不高,库存粮食极少,所以每逢灾害,都会出现饿死人的现象,故而当听说“宁安寨”可以从遥远的“安南”能够弄到粮食,当时的刺史即作出了一个决定,让“宁安寨”专门负责运粮和存粮,毕竟寨子里原先就有隋军的粮库可以利用。 由于“海上运粮”的风险很大,加上采购本身也需要钱财,所以就把商船入港的收费权力给了“宁安寨”,以此收入冲抵整个运粮活动的开支。 应该说,在当时,这项做法很大程度上解决了“泉州府”时不时出现的粮食危机,算得上是一个“善政”。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此做法的弊端日渐显露,且具体表现在三个方面,其一,随着寨子有钱有粮,人口出现了增长,既有新生的,也有投奔的流民和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化外之民,人多了,当然能够扩充船队,运来更多粮食,本来是好事,但是很快,官府就发现,他们除了运粮,似乎还开始当起“海客”;其二,因为“海客”行商利润更大,所以慢慢的,运粮活动逐渐缩减,仅仅维持在一个相对固定的范围内,库存大体只能供应“泉州府”十天左右,即便官府提出要求,他们也以各种理由推诿;其三,有人、有钱、有粮之后,“宁安寨”自发形成了组织,而有了组织,他们开始渐渐有了抗拒官府的心思,特别是三年前,老寨主死后,新寨主更是以寨子里人多为借口减少提供粮食,结果导致遇到灾害时,官府没有足够粮食,不得不向他们“借粮”,“有借”当然“有还”,官府还不出粮食,只能提供其他物资,而他们用这些物资,贩卖到海外,获得了巨额收益。若只是挣钱,倒也罢了,关键是他们意识到,在“灾害”降临时,粮食问题是官府的命门,所以他们要价越来越高,胃口也越来越大了。 “如此刁民,官府何不直接收回一切权力?”冯宝听到此处,实在忍不住插了一句。 “难啊!”齐云生叹息一声,道:“师出无名,况本府官兵不足三千,且战力有限,而‘宁安寨’现如今壮丁过两千,加之那里本就是军寨,地势险要,易守难攻,除非有水师自海上攻入,单从陆路,实不足取。” “贵府怎不上报朝廷?”冯宝又问道。 “两次上书,均无下文。”齐云生摇首而道。 冯宝微叹一声,心知在“宁安寨”无实质动作的情况下,妄起刀兵,可不是当今天子的秉性。 不过,冯宝还是很疑惑,他分明听说官府有人被扣押,且以此为借口出兵,然听齐云生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又不是那么回事,难道说,另有隐情不成? 待冯宝问出心中疑惑,齐云生道:“数日前,暴风初起,形成灾难,加之本府近年收成欠佳,几无存粮,不得已,刺史只能派人去‘借粮’,谁知‘宁安寨’此次竟然提出索要军械,此乃大逆不道,岂可应允,然不知为何,所差之人被扣押,至此,想不动刀兵已无可能矣!” 冯宝这下算是彻底明白了,“宁安寨”此番触及到官府底线,且索要军械的做法,已有谋反或者“自立”的趋势,只是还有一点,他依然想不通,那就是扣押官差等同于直接和官府撕破脸,不管寨子里的人究竟想要干什么,如此做法,似乎毫无必要性。 这一次,齐云生无法回答。 没有答案的事,冯宝当然也不会再追问下去,只是表示,自己在战事结束,了解全部事实之后,可以向皇帝上书,禀明事实真相。 齐云生也知道,这位“冯县男”不可能完全听自己一面之词,故而认可了冯宝的说法,并且告辞离去。 此时天色已晚,齐云生决定先回家休息一宿,明日再向刺史禀报。 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前脚刚进家门,立刻有府衙胥吏前来,称:“有紧急要务,请速去府衙。” 齐云山大为不解,急忙询问发生何事? 胥吏也不隐瞒,道:“有百姓刚刚来报,黄昏时分,有二十条船在城东南海边停靠,据此人说,船上全是执兵器者,人数众多。” “报官者可有看清楚是什么人?”齐云生边走出家门边问道。 “不知,其仅见那些人上岸后,往府城而来。”胥吏如实回答。 “往府城而来?会是什么人呢?”齐云生一边快步走着,一边思索着…… 几乎同一时刻,冯宝也在思考着同样问题,他之所以得知此事,倒不是刺史特意派人前来告知,完全是因为刺史吃不准齐云生究竟是回府还是在客馆,所以派了两拨人的缘故。 “二十条船,这他妈能装多少人啊?”冯宝忍不住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 “少说也得一千五百之数。”一旁的明崇俨道:“师父,如此多的携带兵器者,莫不是盗匪?” “什么盗匪,倭寇还差不多。”冯宝顺口说了一句,但立即反应过来,在“大唐”可没有这个说法,于是又道:“来自海上的盗匪,一般称‘海盗’,‘倭寇’也是一种称呼罢了。” “可如此多的盗匪,想要干什么呢?难道会攻打府城?他们就不怕官军吗?” 冯宝道:“攻打城池那是做梦,大唐铁骑战无不胜,岂是……”话说到一半,他突然停住了,眼里瞬间浮现不敢相信的神色,跟着轻声自语道:“城里现在怕是没有官军啊!” “不好!这帮家伙可能知道此事!”冯宝瞬间想到了一种可能,但与此同时,另一个问题又来了,那些人是如何得知呢? 要知道,“泉州府”出动官军也就这一两天的事,即使城里有人将消息传出去,那也是需要时间的,而能够在极短时间里聚集上千人的地方,其势力当不可小觑。 “师父,会不会是‘宁安寨’的人?”明崇俨显然也没有闲着,一语道出自己想法。 冯宝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因为他实在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地方的人符合人数及反应速度这两点。 只是,“宁安寨”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且不说官军已经出动,单凭千把来人想到夺取一成城池,无疑也是不可能的事情,除非…… 冯宝猛然间想到了一个极为可怕的情形,他“砰”地一声,握拳砸在案几之上,跟着厉声道:“这群该死的王八蛋!”说完,立即起身,大踏步走向房门口,同时大声道:“刘长河,传我命令,所有人,备战!” 守在门口的刘长河,几乎以为听错了,愣是没在第一时间作出反应。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冯宝走过刘长河面前时,怒斥一声,而后看也不看,直接快步而过,因为他要去找一个人,去证实自己的猜测,这一次,他是真心希望自己错了! 第四百零五章 冯宝的安排 第三次走进关押高破军的房间,冯宝二话不说,直接道:“有一事,汝务必如实回答,否则现在即是死期。” 紧跟着,冯宝也不管高破军怎么想,肃容而问:“汝最后一次去‘宁安寨’,可有发现什么与过往不同之处?” “想好了说!”冯宝最后还不忘加重语气说了一句。 高破军不傻,他从冯宝的话语当中听出,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而且必定和“宁安寨”有关,可是,在记忆当中,好像并没有不同啊。 去过“宁安寨”很多次了,每一次都是停好船,上岸交钱,而后离开,一模一样的流程,连人都没有换过,又何来“不同”?高破军实在想不出来,不由得轻轻摇了摇头。 “仔细想想,人或物,乃至其他任何有哪里与过往不同?但能说出一二,本官当保汝不死。”冯宝急于证实心中所想,况且他感觉到时间紧迫,已经顾不上朝廷法度,直接抛出一份“大礼”,至于能不能接下,那就得看高破军自己了。 生命是美好的,能够活下去当然没人愿意去死! 自杀了官军之后,高破军就已经意识到自己踏上了不归路,毕竟此举等同于谋反,官府无论如何不可能不追究。 然冯宝一席话,却突然给了高破军一个希望,一个可以“活下去”的希望! 冯宝的爵位、官职等等,高破军都弄不明白那意味着什么,但是有一点,他在和自己打过几次交道的那个孩子口中得知——这位年轻的大官,是一位了不得的大人物! 孩子是不会撒谎的,因此,高破军觉得,或许自己还有机会“活下去”吧。 高破军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闭上眼,后脑靠在墙壁上,看似闭目养神,实则大脑高速运转,将往日见过“宁安寨”的场景全部浮现出来,然后和最后一次看到的进行比对,试图在中间找出不同…… 差不多等了盏茶功夫,冯宝耐心渐失,刚想拂袖离去,忽然耳听一声:“船——对了,还有那个孩子!” “什么船?孩子又是怎么回事?”冯宝回过身问道。 “每次去,都只能看到商船,数量也很少,但最后一次,某家记得,码头泊有不下于二十艘空船;还有那个孩子,就住在码头旁边,只要有船来,都会过来玩耍,且索要吃食,可这一次没有看到,而且其家门紧闭,好似已无人居住。”高破军睁开眼,一口气说出想到的事情。 “空船多了?孩子不见了?空船?孩子?船……人……”冯宝嘴里轻轻地念叨着,脑子里却将所有已知和“宁安寨”有关的信息串联起来,他想知道,自己最初的那个判断,是否正确? 仅过片刻,冯宝蓦地双眼一亮,口中先是道一句:“果然如此!”随后往房外而走,刚到门口,似想起一事,回首而道:“高破军,汝擅杀官军,此乃死罪,然眼下情势危急,本官可以给汝提供一个戴罪立功之机,若不死,一切罪名可去,如何?” “高某愿往之!”高破军知道,这应该是自己最后的机会,此时不答应,更待何时。 “甚好!”冯宝说着走出房门,同时对门外守卫道:“放了他,一起去后院。” 对于“卫岗乡”出来的人,没有一个不知道“备战”意味着什么!那是真正的战前准备,它要求每一个人,都必须以最快速度穿戴好甲胄,拿起武器,等候军令。 走进后院,冯宝扫了一眼基本穿戴齐整的一众亲兵,最后目光落在一个胖子身上,并走过去道:“黑牛,汝即刻出发,执吾官凭,前往府衙,告知刺史,就说‘宁安寨’意图不轨,有极大可能于夜间袭击府城,请务必以最快速度派人控制东门,以防有内奸打开城门。”说完,即取出官凭交予胖子手中,又道:“带话给刺史,吾负责控制南门,西、北二门可留作退路,然——若贼寇进入东门,而官府无所作为,吾当奏禀陛下,诛其九族!” 冯宝森冷的语气,加上严厉的措辞,深深地震撼了院中每一个人,虽然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不难想象,一定是出大事了! 胖子领命刚走,几名护卫带着高破军也来到了后院。 冯宝再度环顾一眼院内,发现包括明崇俨、狄萱萱在内的所有人都到了,于是大声道:“今夜,‘泉州’很有可能会出现动荡,吾等身为大唐臣民,当不允许此事发生,更不可坐视生灵涂炭,因迫在眉睫,吾不细说了,现在问一句,尔等,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所有人齐声高呼。 冯宝满意的点了一下头,跟着道:“方九、林大憨、罗盛、高破军四人出列。” 高破军不懂“出列”是何意思,直到身边一名亲兵推了一把,又看到当初和自己交战的两人跨前一步,走出人群,便也明白过来,且有样学样地笔直而立。 “长河,将汝之装备给予高破军。”冯宝先生吩咐一句,而后道:“汝之四人,即刻赶赴南门,必须保证城门不得被人打开,若发现有异动者,杀无赦!” “方九得令!” “得……得令!”林大憨大声道。 “罗盛得令!” “高某得令!”高破军一边穿戴甲胄,一边回道。 “速去!”冯宝也不多说,此刻乃是军令,身为将领,只管下令即可,至于如何去做,那是执行者的事情。 “长河,汝带五个人,两辆马车,护送小俨和狄姑娘去北门,若有变故,第一时间离开此地回乡。” “校尉……” 刘长河话刚起一个头,冯宝即抬手阻止其继续说下去,接着道:“此乃军令……” “不!”刘长河大喝一声,“扑通”跪倒在地,昂首言道:“刘长河当追随校尉左右,宁死不悔。” 望着跪在面前的刘长河,片刻后,冯宝长叹一声,道:“汝可知,小俨乃吾弟子,狄姑娘为乡里客人,绝不容有失,此为重任矣。” “校尉恕罪,刘长河誓死跟随,小郎君和狄家娘子,可由其他人护送,请校尉恩准。” “我的话你也不听了吗?”冯宝实在忍不住,厉声责问道。 “小人不敢。”在冯宝威压之下,刘长河不得不低下了头。 一旁的狄萱萱见状似乎也有话要说,只是她刚想迈出步伐,忽然感觉有人扯了扯衣袖,侧首一看,却见是明崇俨在看着自己,并且特意眨了眨眼睛,还微微摇了摇头。 狄萱萱若有所悟,便打消了原先的念头,因为她知道,这个人小鬼大的明崇俨,肯定是有别的什么心思。 在他们之间无言互动的时候,冯宝发出了最后的指令——卸下平板马车上的物资,而后跟随他一起,向南门出发。 冯宝指挥亲兵还在忙着卸下物资时,刘长河按照命令已先一步离开客馆,同行有两辆马车和五名护卫。 “狄姐姐适才可是想说不愿离去?”明崇俨没有乘坐自己的马车,而是上了狄萱萱的马车,且在车子移动之后,出言问道。 狄萱萱点了点头,轻声道:“似乎今夜很危急,吾应当陪在郎君左右。” “姐姐此言差矣。”明崇俨道:“师父是不可能让吾等涉险的。” 狄萱萱默然颔首,很明显是认同了此说法。 “只不过,若真起变故,吾也很想看一看呢。那些人,不过贼寇尔,何来胆量袭扰府城?” 狄萱萱并不清楚明崇俨知道什么,故而也无法接话,只是淡淡说了一句:“但愿无事才好。” “不会有事的,师父应该是按最坏情形准备,想来不会出现。”明崇俨道出自己想法,随即又似乎想起什么来,问道:“姐姐可想回到师父身边?” 狄萱萱被问得一怔,不解地看着明崇俨道:“郎君不允,又有何法?” 明崇俨无言地笑了一下,接着从座位上站起来,先是低声说了一句:“吾有办法。”而后掀开车上门帘走了出去。 马车行驶速度缓慢,是以很是平稳。明崇俨如同闲庭信步似的来到驾车的刘长河身边,一手搭在其肩上以稳定身形,同时道:“长河兄,咱们别去北门,去南门可好?” “小郎君,校尉有令,不可违啊。”刘长河叹道,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想去呢? “没关系,师父不会怪罪的,因为——因为长河兄乃是被汝胁迫的。” 刘长河闻言一惊,还没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感觉到一个锐利的东西抵住了后腰,跟着耳边响起明崇俨的声音:“狄姐姐和吾都不想离开师父,想来长河兄定也是如此,如今被胁迫而去,应该算不得违令吧。” 刘长河虽然不够聪明,但也不笨,他立刻明白了明崇俨的意思——有些事,不同人做,后果也不同。作为自家校尉唯一正式弟子,明崇俨无论干什么,顶多不过是责罚,根本就不是事! 想通了这一点,刘长河不禁暗自笑了,他根本就不想走,如今恰好有了这么一个“正大光明”的理由,他不觉得校尉能如何,反正天塌了有大个顶着。 “刘某生死握于小郎君之手,自当遵从。”刘长河当下毫不犹豫,说完即策马转向,往南门而去。 第四百零六章 城门口(一) 南方不产战马,高破军自然也就不会骑马,考虑到快速赶到南门的要求,方九不得不让其与自己合乘一骑。 四人三骑,策马疾驰,马蹄声在宁静的夜空中,传出很远……很远…… “泉州城”南门,今夜值守的是一支五十人的小队,由于日久升平,所以大伙儿全无警惕之心,除大部分人在城楼里休息外,城门洞内,仅有六个人守卫,而且,尤为重要的是,他们六个人来自一个渔村。 那是一个很小的无名渔村,距离“宁安寨”很近,世代依靠打鱼为生,日子穷困不堪,后跟随寨子里的人一起闯海,才渐渐有了起色,也正因为如此,渔村的命运,在不知不觉中和“宁安寨”捆绑到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宁安寨”到底如何发家致富,除了寨子里面的人,没有人比这个渔村里的人更清楚,说穿了就是一个字——抢! 在海面抢商船、抢客船;在“流求”各岛上抢人、抢粮、抢物资…… 抢多了以后,需要有地方存放,更需要有人打理,可陆地上不行,大唐官军那不是吃素的,于是,在海上找一座岛作为“大本营”,也就成为必然。 经过多年积累,有人、有钱、有粮的“宁安寨”,自觉翅膀硬了,便想着脱离大唐,赴海外建国。 因此,当“大本营”那里的建设初步完成后,“宁安寨”以及利益捆绑一起的附近两个渔村的人,开始暗中转移人口和物资,原本想得是偷偷摸摸中完成一切,最终消失在海上。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也不知道是何原因,去借粮的官员发现了“宁安寨”有不轨企图,然消息还未传出即被发现,迫使“宁安寨”不得不将其扣押,但是他们也知道,扣押官员,其行径与谋反差不多,也就是说,与官府摊牌的时刻到了。 既然事情已无法隐瞒下去,“宁安寨”决定在离开大唐之前,干一票大的,也好为自己建立的国度增强实力。 在一群颇有头脑的人集体商议后,一个以“泉州府城”为目标的计划诞生了。 因为“粮食”是官府的命门,所以“宁安寨”算准了哪怕提出非份要求,官府也不会第一时间派兵进剿,而趁着此时间空窗内,一来可以将寨子里的人和物资搬空,二来能够从“大本营”调来人手,等到官军出动的时候,他们的计划也就完成了一大半了。 事态发展,其实和“宁安寨”预计的一模一样,官军倾巢而出后,城里兵力不足千人,且还包括捕快在内,然即便如此,“宁安寨”内的兵力加上调来的两千之众,可用总数也不过三千多人,想要攻下一座城池,依然绝无可能。 可他们之所以能够想出这么一个计划,根本原因在于,两个渔村里,共有一十五人先后进入被招入军中,进行常规的操练。由于在操练中故意拖后腿,所以被踢出常备军,成为城门守军。 大唐此时正值盛世,总地来说,军纪严明,故而看守城门的守军,压根儿也没有什么油水,纯粹是个苦差事,通常都是军中废物充当,是一个丝毫不惹人注意的群体。 在一系列刻意收买和拉拢之下,东门九人,南门五人,成功的把自己值守时间统一安排在下半夜,即从“子时”起,负责守卫。 因为他们都是土生土长的唐人,所以没有人起疑心,而这些人,才是“泉州府城”最大的隐患。 “子时”刚到,南门守军即开始换班,简单的交接完成以后,原先守军离开城门,上城墙,进城楼休息;而接班的六个人,则开始默默地计算时间,因为按照约定,“子时一刻”,即大队进城之时。 之所以把时间往后延迟一刻,就是怕交接的时候会有耽误,结果哪知道非常的顺利,如此一来,他们不得不紧张的等下去。 有道是“怕什么来什么”! 刚过半刻功夫,一阵急促马蹄声响自远方传来,而且极短时间内,声音逐渐变大。 安横,是六个城门守军的领头人。 他非常清楚自己将要做的事情意味着什么,只不过他和兄弟们一样,都不后悔,因为过了今夜,只要拿下“泉州城”,整座城池的财富,将属于未来的国度,而在那里,金钱、美人都在等着他们,只要念及至此,安横都会有热血上涌的感觉,所以他是绝对不会允许在最后的紧要关头发生任何偏差。 “小海,随吾出去看下,尔等四人,先把城门锁打开,再将门栓拿下。”安横的意思很简单,那就是先把城门弄成虚掩状态,不管接下来发生什么,只要撑过片刻,大队人马即可入城。 安横领着一名同伴走出城门洞,并且前移约二十步,方才停下脚步,双目死死地盯着前方。 眨眼间,并辔三骑出现在安横近前。 纵使光线昏暗,他依然能够发现,马上之人皆披挂铁甲,手执长槊,一看便知是军中骑兵配置,只是在“泉州府”,又何来如此装备精良的骑兵呢? 安横顾不上多想,以手中火把前指,同时大声道:“来者何人?” “吾等‘卫岗县男’麾下亲卫,奉命协助城防。”三骑居中的方九大声回道,说完也不管对方怎么想,跟着转首对右侧马上的高破军道:“速进城门查看。” 高破军二话不说,跳下马,快速往城门而去。 “站住!”安横大喝一声,斜跨两步挡在高破军面前,并厉声言道:“城门重地,岂容尔等放肆?”说话同时,竟还抽出了横刀。 高破军犹豫了,有些不知所措,毕竟眼前之人是官军,真要是无缘无故再杀一个,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况且他对那位“冯县男”知之甚少,还不是十分的相信。 方九没有太关注高破军那里,他的注意力全部落在城门洞内。 距离稍远些,加之城门洞内的火把集中于前半部分,最里端靠近城门那一块区域,反而成为“灯下黑”,除了模模糊糊几个人影外,什么也看不清。 “城门还是关着的。”方九心里多少有些安慰。“可那几个人影在做什么呢?”他隐约有些不安。 方九已不是当年的莽撞小子,进学之后,学会了思考和分析,这是好事,但在某些特定的时候,反而成了坏事。 没有一个合适的身份和借口,是进城门洞最大的障碍,尽管冯宝强调了危机迫在眉睫,却没有说的那么清楚,因此,在方九潜意识里,只要城门还是关着那就没有问题,即使发生变故,有人想要私下打开城门,他相信,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绝对能够阻止。 或许正是出于这份多少带点“盲目”的自信,再加上内心深处不愿与地方官军起冲突的想法,导致方九在这最紧要的关头,选择了沉默和观望。 安横见面前的三骑四人没有动静,心里暗暗地松了一口气,他能够感觉到自己满头大汗,真是太紧张、太害怕了!要是这些人适才坚持闯入城门洞,恐怕除了当场动手抵抗之外,再无其他方法,因为他知道,城门上的防御设置,已经被全部取下了。 估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安横后退一步,收刀入鞘,并招呼同伴道:“回去,让他们在此看着好了。” 从后面看,安横他们回去的步履很慢,没有显露任何慌张,然实际上,他们两个人内心极为恐慌,生怕稍有不慎被身后的骑兵察觉出端倪。 眼看距离城门洞不足十步,安横突然听到有同伴说话的声音,紧跟着即看到城门开始缓缓打开。 “快跑!”安横大声招呼了一下身边的同伴,而后撒腿就往城门洞里跑。 方九眼见那两个人忽然跑了起来,情知出了变故,急忙大喝一声:“罗盛,杀了他们。”说完,立刻翻身下马,嘴里喝道:“大憨、高破军,随某杀敌——” 仅仅眨眼功夫,林大憨、高破军、方九三人即呈“品”字型快步往城门洞跑去。 刚跑出几步,“嗖嗖”两声破空之声响起,随即传来两声凄惨叫声,也不知道罗盛的箭射中了谁。 可是,惨叫声还没有完全落下,一个更大的声音响了起来:“弟兄们,杀啊——!” “杀——” “杀呀!” …… 不知有多少人一齐大声疾呼,那声音震得人有些头皮发麻。 一瞬间,方九什么都明白了,那些城门守军,其实就是贼寇的内应,可恨自己刚刚没有坚持进入城门洞,给人钻了空子,以至于“引狼入室”。 然而,后悔是没有用的!好在方九头脑还很清楚,知道只要守住城门洞前一片区域,贼寇人数再多也没有太大用处,毕竟狭窄的城门洞里,无法展开兵力,人数优势很难体现出来。 于是,方九大喊一声道:“放下面甲,守住城门口!” 这一声,等同于吹响了战斗的号角!一场血战,就此拉开…… 第四百零七章 城门口(二) 杀人,说起来很简单,做起来并不容易。 作为学子,方九和林大憨都没有亲手杀过人,因此,当他们手中的铁枪、马槊捅入别人身体,抽出时,一大股鲜血喷出的惨状,让他们不由自主的惊呆了。 可这是战场,在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情况下,岂容有丝毫分心。 仅一两个呼吸之间,他俩身上分别被人砍了两刀,幸好浑身皆有甲胄防护,并未能造成实质伤害。 钢刀砍在铁甲上,发出的尖锐的金属摩擦声,唤醒了方九和林大憨有些迷惘的神智,两人不约而同地大喝一声,挥舞手中兵器,将近前的敌人逼退一步,紧跟着如闪电般刺出,每一个来回皆带起一串血珠…… 铁枪、马槊,都属于大开大阖的长兵器,虽然适合群战,但缺点也比较明显,那就是杀伤力弱了些。 但是高破军不同,他双手执“陌刀”,左右挥舞,挽出的片片刀花,凌厉而密集,凡刀势覆盖下,断肢横飞,惨嚎连连…… “后退——”不知道谁大喊一声,原本气势如虹、悍不畏死的贼寇瞬间停手,并且缓缓后退十步,方才停下。 一阵风过,灯火摇曳不止,照的地面数具尸体忽明忽暗,且带起浓重的血腥味,窜入每个人呼吸之中。 方九他们可不认为敌人会放弃,所以在第一时间恢复体力,并且调整战斗姿态,也就成了必然。 “高破军居中突前,吾等侧后相助。”方九趁着敌人在调整的机会,也下达了自己命令。 高破军并没有受过正规的军事训练,但他师承前隋将领,深知在战场上,个人勇武不足以持,保证军阵完整,才是最重要的,所以他想也不想,横移两步,立于通道正中,而方九和林大憨居左右各退半步,以护其两翼。如此安排,正是为了发挥高破军手中“陌刀”之威力,以求给敌人最大杀伤。 就在此时,城楼上休息的官军开始快速下城,或许直到此刻,他们才反应过来。 罗盛是神射手,很久以前,谢岩就告诉过他,远程射杀敌人首领和给予本方支援,才是第一要务,因此,他骑马留在原地戒备,故而发现了官军的行动。 只不过罗盛压根不信任这些官军,故大声喝道:“城下有吾等守卫,尔等莫要离开城墙,以防贼人攀城。”说话同时,长弓挂马,双手各执一上弦挂箭短小强弩以作防备,只要官军下城,他就准备出手拦阻,在他看来,方九他们的背后,绝不能够出现不可信任之人。 幸好这一幕并未出现,带队的军官,听到了城门洞内传来的厮杀声,但是并没有看到贼人出现城里,情知必定是有人在门洞里阻拦,既然如此,守住城墙也就成了刻不容缓的事了。 军官二话不说,当机立断,率领军卒匆匆原路返回。 目睹官军离去,罗盛松了一口气,只是等他再看向城门洞里时,却是大吃一惊。 或许贼人首领有过从军的经历,他们并没有像大多数盗匪或者叛军那样,依仗血勇和人多发起冲锋与混战,而是以数人并排,呈“一”字型执盾平推,而后面跟着的是执长枪者,如此阵型,乃是军中常用,但也是最为有效的一种步兵突击军阵。 高破军再勇武,也无法应付密集的“枪林”,无论如何格挡,总有长枪可以刺中身体,哪怕方九、林大憨二人在一旁协防,也是难以避免的。 每一次被长枪刺中,高破军都感觉如遭锤击,仅数息间,至少被刺中五下。但是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身上的铁甲质地绝佳,居然没有被刺穿,可即便如此,那滋味也不好受,更重要的是,他只能一步一步后退…… “高破军,快闪开!”罗盛的大声疾呼,清晰的传入每个人耳中。 刹那间,高破军感觉到左侧方九横移至墙壁边,再联想到刚才那一声呼唤,他瞬间明白了为何指名道姓让自己闪开,想来是他们之间,有一种默契! 高破军一个箭步横窜至左侧,身形还未站稳,即感觉身侧有利箭破空划过,紧跟着,惨叫声响彻门洞。 稳住身形的高破军看见执盾贼人中有两人倒地,可还没等看的清楚,又有利箭破空而来……这一次,他看的是非常清楚,两支短小的弩箭,洞穿盾牌,直接将执盾者射杀于地! “天呐!”高破军暗自惊呼,他根本不敢想象,弩箭竟然能够有如此威力! 事实上,纵然精钢弩箭可破甲胄,但并不具备洞穿盾牌再杀人的威力,之所以今日显得恐怖无双,原因在于贼人的盾牌乃是自制,仅能防护寻常弓弩。 罗盛自己也没有料到弩箭能够如此杀伤贼人,他依旧按照原先设想,发出弩箭后,拿起长弓,挂箭疾射,一弓两箭双发,连开三次弓,发出六箭。 罗盛用的是“四石弓”,虽然比北方草原堪称传奇的“射雕手”所用“五石弓”低一个等级,却已经是非常强悍了,在短距之内,以及特制“破甲箭”的加持之下,军中制式盾牌亦有可能被射穿。 按照罗盛原先的想法,短弩扰敌,长弓伤敌,但他完全没有料到,敌人的盾牌似乎和纸糊的一样,竟然连短弩都挡不住,自己在极短时间内发出的四短六长的十箭,居然给贼人以重创!望着城门洞里众多倒地哀嚎连连的贼寇,他不由得暗自叹息:“早知道都用弩弓了。” 连续不间断三开强弓发出六箭,那是罗盛能力的极限了,不稍作休息,双臂连一桶水都提不起来,更勿论其它了。 方九当然知道罗盛的这一“特性”,是以立刻大声招呼高破军、林大憨重新回到通道路中,以保持原有的“拦阻之势”。只是,这一次的突前者,变成了林大憨。 无论力量还是战技,林大憨都不认为自己会差过高破军,上一次的较量,踏空房顶那纯属意外,而今日在战场之上,看谁杀伤贼人更多,那才是真正的比试。 况且,适才高破军连续中枪的情形林大憨也都看到,虽然没有造成实质性伤害,但影响身手那是肯定的,这也是他主动“突前”的根本原因。 贼人并不知道罗盛暂时无法提供远程支持,那么,当盾、枪形成的军阵难以发挥有效作用的时候,凭借个人勇武的混战,也就成了唯一的方法。 刀枪并举,喊杀声连绵…… 今夜,“泉州城”注定是不平静的。 贼寇来袭的消息,如同风一般传遍全城,大户人家开始预备逃亡,平民百姓有选择离家者,也有选择紧闭门户,躲在家中。 大街上很混乱,托儿带女,举家逃亡者不在少数…… “去西门、北门,那里安全。” “东门、南门皆有贼寇,要走,只有西、北两个城门。” 冯宝见百姓慌乱,只能一边赶赴南门,一边让亲兵们告诉百姓正确的离开方向。 卸下生活物资,那需要一些时间,所以冯宝带人离开客馆的时候,比方九他们晚了小半个时辰,加上不是骑马,而是赶着马车步行,哪怕速度再快,也很难。 眼看快到南门,厮杀声已经清晰可闻,冯宝刚准备下令加快速度之际,突然听到不远处有个熟悉的声音唤道:“校尉,校尉!” 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冯宝大吃一惊,急忙上前喝问:“刘长河,你是不是疯了……” “师父”明崇俨的呼唤打断了冯宝的话,紧跟着就见他矮小的身形从刘长河身边跳下车辕,三步并两步的跑过来道:“师父莫怪,是弟子用刀胁迫长河兄回来的。” “你——”冯宝气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其实他不用细问也知道,一个有心“胁迫”,另一个无意抗拒,算得上是“合谋”。 不过冯宝知道,眼下并不是追究这件事情的时候,再者,来都来了,总不能撵走吧。 “行了,跟在为师身边,不许乱跑!”冯宝简单地说了一句,而后招呼众人继续快速前进。 一炷香后,冯宝率众来到罗盛身后,他粗略观察了一下战况,即明白方九他们在城门洞里死战阻拦贼人,罗盛则利用弓弩提供支持,且负责射杀穿过拦阻跑进城内的贼人。 “再坚守一会。”冯宝抬首对马上罗盛说了一句,接着回身大声道:“立板为盾,城前二十步,列车阵!” “得令!”一名亲兵大声应道。 随后,一众亲兵开始将平板马车推到城门前二十步距离处,以“一字型”放置,而后支起马车底板,形成一个斜面。 虽然在城里砖石路面上难以固定,但是抵御步兵冲击还是完全足够的,毕竟贼寇,没有大队骑兵。 “两人一组,弩弓上弦。”冯宝再次发出命令,说完,又对一旁罗盛道:“让他们回来吧,接下来,让贼人尝尝强弩的滋味!” 第四百零八章 城门口(三) 以强弩封锁城门洞口,让方九、林大憨上马组成双人骑兵小队,在车阵与城门之间横向来回冲杀,这就是冯宝的战法。 弩箭数量有限,根本做不到连续密集施放,但是,仅仅一个冲锋,贼寇即有三十余人被射杀,十余人死于双骑兵冲杀之中! 贼寇进袭“泉州府城”,那是来发财的,可不是跑来送死的。 当贼寇首领发现那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拥有强大战力时,他选择了对峙。 狭窄的城门通道,限制了兵力展开,而恐怖的弩箭密集攒射,又能够有效的封锁这唯一的出口,即使有些人能够冲出,也无法抵挡骑兵冲杀,哪怕只有两名骑兵! 一般而言,战不能胜之,撤退当属必然,只是东门那里情况不明,贼寇首领还不敢贸然撤离,或许在他心里还存有东门突破成功,可以过来增援的设想。 只是贼寇首领并不知道,实际上冯宝更喜欢如此相互对峙的局面,毕竟他们人数太少,且弩箭数量也不多。贼人真要是发了疯不要命的猛攻,其实很难挡得住。 战争,任谁都想用最小代价获得最大成果,只是很多人都忘了,两军交锋勇者胜!唯有以绝对的勇气,一往无前,才能够获取胜利。 冯宝经历过多场战事,他清楚的知道一点,大唐军人是骄傲的,而这一份骄傲,来自于唐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战绩。正因为有这样的骄傲,所以哪怕处于劣势,他们也无所畏惧。 跟随冯宝南下的亲兵都是新人,毫无战斗经历,但今夜,他们令行禁止,毫不慌乱,完美传承了先辈“武平堡军”的战斗素养。 习习夜风带来些许凉意,高破军忍不住掀开面甲,大口大口地呼吸一下微凉的空气,感觉太热了,浑身上下似乎都湿透了,他很想脱下甲胄,好让自己凉快一些。 然而,他看了一下左右,发现身旁的人无不是大汗淋漓,但除了用衣袖拭去汗水外,再无其他举动;而屈指可数的几个披铁甲者,也仅仅不过掀开面甲而已。 高破军没有在军伍里待过,但其师毕竟是前隋将领,怎样衡量一支军队的强弱,那还是能够分的清楚。 在天气闷热的情况下,军卒无一人擅自卸甲或宽衣纳凉,很明显是训练有素的结果,高破军不禁暗自感叹:“这真是一支不同寻常的唐军!”心里佩服之余,也就只能如旁人一样,默默忍受闷热了。 明崇俨前面目睹战事,着实被吓得不轻,跑回马车里有好一会儿,直到情绪稍稍稳定,且厮杀声消失,这才拉着狄萱萱一起走下车,不过眼光向下低垂,不敢看向城门洞。 “被吓着了?”冯宝见他俩走到身旁,说道:“离去多好,何苦跑来?” “师父,弟子丢人了。”明崇俨耷拉下脑袋,黯然言道:“早知道不看了。” “不丢人!为师初次见识战场,不比你好多少。”冯宝说着,轻轻拍了拍明崇俨的肩头,又道:“若有选择,日后莫要面对战争。”说完,又转首看向狄萱萱道:“女子当远离战事,还望姑娘谨记。” 不管狄萱萱心里是怎么想,冯宝说出自己意思后,便回身望向城门洞口,在他看来,这场规模不大的战争,应该到此为止了。 在南门,贼人显然已无力攻入城内,现在的对峙,不过是耗费时间罢了;东门虽然情况不明,但冯宝相信,只要“泉州刺史”还没有昏了头,贼人都是掀不起大浪的, 冯宝的判断非常准,当齐云生在去“府衙”途中,同样想到了贼寇很可能“夜袭府城”,并建言刺史,作出一些部署。 等冯宝差人捎来口信,言称“有内奸”时,他们这才意识到“时间紧迫性”,且在第一时间内作出调整,成功的伏击了贼人先期入城的两百余人,并趁势掩杀,将所有贼寇逐出东门,最终成功地关闭了城门。 解决完东门战事,增援南门自是理所应当,齐云生亲自带领整装五百军卒,快速跑至南门,然而,安静的场面,却让他愣住了。若非城门口有些许贼人尸体,恐怕没人会想到,此地刚刚有过一场恶战。 “下官见过冯县男。”齐云生行礼道:“下官奉刺史令,助县男驱逐贼寇。” “驱逐?”冯宝有些玩味地反问道:“难道不应该是追杀吗?” 齐云生被问得有些发懵,片刻后,方道:“贼寇人多势众,自保犹有不足,谈何其他?” 冯宝无言地摇了摇后,他知道,对于这些承平日久的地方官员来说,战争太过遥远,压根就不会明白,一支能够保持操练的军队,根本就不是一群贼人可以匹敌的,哪怕对方人多些,又能怎样? “请教参军,即是奉命来助,可否由本官发号施令?”冯宝再问。 “那是自然,下官谨遵县男号令。”齐云生毫不犹豫地说道。 “甚好!”冯宝应了一句,接着道:“请齐参军派人上城楼,一旦发现贼人有撤离之状,即刻报予本官知晓。” 等齐云生安排人上城之后,冯宝迅速召集相关之人,进行了一番布置……至此,齐云生才知道冯宝的真正想法,那就是尽可能杀伤面前的贼寇! 以五百对两千,齐云生实在想不出来这位“冯县男”何来如此底气?只不过,他也很赞同“冯县男”提出的一个观点,即贼寇无功而返,必然士气低落,无心恋战!所以,似乎值得一试。 按常理来说,东门贼人退却后,要么来南门汇合,要么通知南门同伙,但不知道为何,似乎南门的贼人什么也不清楚。仍然“堵”在南门,毫无动静。 时间永不停止地流淌,直到天光微亮。 “报——”一名军卒从城墙上快步跑下来道:“贼人已开始后退。” 冯宝二话不说,立即说道:“诸位,请随本官追敌。” 随着冯宝的话音落地,亲兵们迅速挪开平板马车并复原成日常模样;与此同时,三十名枪、盾组合的步兵军阵,快速向城门洞内走去。 贼寇见状急速后撤,没有丝毫抵抗之意。 官军并没有衔尾追击,而是追出城后进行警戒,等到大队人马全部出城,城门徐徐关闭后,这才开始全速而行,只不过,此时距离贼人已有两百步之遥。 在冯宝布置当中,“泉州”本地官军组成军阵追出,目的是为了保持对贼人的威压,真正起杀伤作用的,是总数四个人的全甲胄骑兵。 冯宝与谢岩一样,从来没有刻意武装自己的亲兵,因此,亲兵的铁甲皆是来自父辈,且都是老式“山纹甲”,真正拥有最新式全甲胄的,只有刘长河一个人,至于方九、罗盛、林大憨三个人,一身全新装备,都是离开“卫岗乡”时,临时获得的。 先保护好自己,再提杀伤敌人,那是谢岩、冯宝一贯的作风,所以,防护力、攻击力最强,且都有接受过骑兵操练的方、刘、林、罗四个人,就成了追杀贼人的主力。 在相对平坦的地形当中,骑兵是步兵无可匹敌的存在!哪怕只有四骑,也不是贼人后队区区百十人能够阻挡的。 贼人攻击府城,为的是“钱财”,而不是其他,故而不可能与官军死磕,哪怕被四名骑兵紧追,他们也没有停下后撤步伐。 “师父,贼人好像一直在退。”明崇俨站在马拉平板车上,时不时用“望远镜”观察前方,并且将结果告诉冯宝。 一旁走路的冯宝却道:“赶紧坐下来,贼人中要是有‘神射手’,汝之小命难保。” 明崇俨可不敢当面忤逆,赶紧坐到车上,却仍然问了一句:“师父,难不成一直慢悠悠跟在后面?” “那是当然,贼人没在府城占得便宜,可不能让他们将怒火发泄在百姓身上,这一路去海边,当有不少村落,咱们不在后面盯着,难保贼人不会侵扰,将他们赶下海,才是正道。” “赶下海有用吗?日后再来,如何是好?” 耳听明崇俨童言无忌地一问,冯宝沉默了,因为他知道那种情况几乎肯定会出现。 大唐有“水师”,但主要集中在“登州”和“广州”,且船小人少,维持近海防御都难,更不用说远海攻击了。 “宁安寨”的贼寇们,之所以胆敢叛出大唐,究其根本,那也是知晓“大唐水师”羸弱,难以出海进剿。 冯宝很想告诉明崇俨:“彻底消灭这伙贼人,其实一点也不难,只要有船,有能够保证安全海上航行的大船,很容易就能够做到。” 可是,船呢?又在哪里? 冯宝没有回答,明崇俨也没有追问,或许他从师父微皱的眉宇之间,察觉出什么吧。 第四百零九章 变故 怎样彻底消灭“宁安寨”贼人,那是以后的事情,至少现在做不到。 对冯宝而言,逼迫贼人一路不停歇地跑回海船上,已是最好结果。 望着扬帆出海,渐渐远去的贼寇,冯宝不由暗自握了握拳头,一股浓浓的“不甘之意”弥漫心头。“斩草不除根”,必有隐患,只不知何时矣。 返回途中,齐云生察觉到冯宝有些闷闷不乐,便出言说道:“县男率数十亲卫力战贼寇,杀敌数百,自身无损,实乃官员楷模……” 冯宝摆了摆手,阻止齐云生继续说下去,跟着道:“本官是客,不日离开,贵府据实上奏即可。” “一定一定!”齐云生那是满口答应。 “然,日后贼人自海上来去,难以提防,还望贵府审慎应对才是。” “县男所言极是,下官当请刺史上书朝廷,调水师前来围剿。” 望着齐云生一本正经的说法,冯宝没有再多说什么,若不是洛川说过有关“大唐水师”事宜,只怕他也会有此想法。 冯宝原先一直不理解,为何“海运”明明最便捷,且成本最低,但是商贾们几乎无人采用这一方式,直到有一日问及洛川才知晓,“大唐水师”无力护卫整个“海防”,而且由于“海船”偏小,运力不足,加上海上风浪难以抗拒,致使损失太大,商贾根本承受不起,还不如陆上运转了。 冯宝不用想也知道,唐人没有意识到“海运”、“海防”以及“海外岛屿”的意义。要知道,千年之后,整个世界的大宗物资都是都过“海运”实现流转,而“海防”更是“国防”最重要的一环,不可或缺! 冯宝性子疏懒,即便想到,也不会主动去做什么,况且他一向认为,如此“伤脑筋”的事,让谢岩去考虑就好了,至于官府那头,更是有朝中大臣们去安排,自己少管闲事才是正理。 返回“泉州”,不赶时间,且一路安全,自是不需要全速前行,无论军卒或是冯宝,皆放松心情,不徐不疾地走着,直至来到一条小溪旁,终于可以全军休憩。 卸甲、宽衣,军卒们分批走进溪水,感受着清凉…… 此等好事,冯宝从不落于人后,简单的清水沐浴后,顿觉神清气爽,胸中燥热烦闷一扫而空。 上岸穿衣,冯宝忽然看到狄萱萱站在远处,背向小溪而立,不由得心念一动,随即叫过来几名亲兵,低声吩咐了些事…… 很快,用平板马车底板,竖立搭建起一座简易的小屋,再用一些头盔盛满清水放于其中,待一切安排妥当,冯宝这才走到狄萱萱面前,道:“天气闷热,姑娘何不沐浴?”说着,用手指了一下其右后方。 狄萱萱好奇地转身望去,旋即明白了冯宝话意,笑而行礼道:“谢过郎君。” 冯宝微一颔首,算作还礼,继而走向另一侧,他得问问拿着“望远镜”担负警戒的方九,可有发现异常? 不出意料,一切平静。 经历短暂休整,所有人疲态一扫而空,以更加轻盈的脚步,踏上回城道路。 黄昏时分,队伍行至“泉州”城下。 非常意外,南门此刻竟然已经关闭,且城上有众多军卒守卫。齐云生目睹此情此景,表情极为疑惑,但无论如何,得先叫开城门再说。 齐云生职任“泉州司马参军”,又是刺史极为信任的官员,是以入城不是难事,只是等他刚踏入城门,就有一名低级军官过来言道:“启禀参军,刺史有令,请参军回城后务必邀请‘新安黜置副使’前往府衙。” 齐云生闻言皱了皱眉头,虽然说刺史宴请或拜访冯宝,都属应有之谊,但依礼而言,并不应该是自己出面才是,除非…… “城里可有事情发生?”齐云生赶紧询问军官,在他想来,若非有事,刺史当不会如此不顾及礼仪,所以还是问清楚好。 那名军官犹豫片刻后,上前低声道:“萧镇将领军回援,于‘东岭’遭遇贼人伏击,阵亡两百将士,伤五百余人。” “什么?是谁让大军回援的?”齐云生脱口怒吼道:“‘东岭’那条路,大军怎能进入?”声音很大,不仅其身边之人,连稍远些的冯宝也听到了。 冯宝并不想多事,故哪怕心里百般疑惑,也没有主动去过问,只是很多时候,你越不想惹麻烦,麻烦越会找到你。 “冯县男,不知可否赏脸去一趟府衙,刺史有紧急军务请教。”齐云生冷静下来后,快步走到冯宝面前道。 “出事了?” 齐云生肯定地点了点头,因为有些话实在不能当着众人面说。 “既如此,本官去下无妨。”冯宝说着,转首又对身边方九道:“汝带众人回客馆,长河随行即可。” 半个时辰后,齐云生陪同冯宝一路畅通无阻地进入“泉州府衙”,且在府衙正厅里见到了“泉州刺史”张尉。 官场虚礼自不必多言,很快进入正题。 待张刺史痛心疾首地道出所有事情以后,齐云生面色苍白,呆若木鸡;而冯宝却是怒不可遏,张口大骂道:“该死!那个姓‘萧’的就该千刀万剐!”说完,又问道:“姓‘萧’的人呢?有没有死在战事中?” 张刺史缓缓摇首,道:“萧镇将已下狱,老夫当如实上书陛下,自请降罪。” 听到这句话,冯宝脸色稍缓,但依旧语气冰冷地说道:“吾本无意干涉地方事务,此番祸事,地方官府难辞其咎,然事已至此,吾想知道,张刺史往后当如何?” “还有往后?唉——”张刺史神情落寞地道:“官军伤亡过半,两个村子惨遭贼人屠戮,老夫罪责难逃,岂敢妄言日后。” 看着张刺史意志消沉的模样,冯宝真想将其痛骂一番,但最终还是忍住怒火,起身告辞,甚至连一句客套话都没说,直接拂袖而去。 到底出了何事?刘长河不知道,加之冯宝脸色阴沉得吓人,他也不敢问,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一定是出大事了。 冯宝一路沉默,进得客馆,直接回到自己屋里,“砰”得一声把门关上了,摆出一副不让人打扰的样子。 “泉州”地面发生的事,虽说还没有完全传开,可一些消息灵通人士,都已经知道了大致内容,而作为南来北往之人落脚的客馆,历来是各种消息聚散所在,尽管知道了晚了些,但还是在最短时间里听说了详情——领军围剿“宁安寨”的“泉州镇将”萧河田,误信贼人假传“泉州城破”的消息,率两千精兵连夜快速回城,因自认时间紧迫,抄捷径,走“东岭小道”,致使中了贼寇埋伏;而从“泉州”东门退走的贼人,在完成“东岭伏击”之后,又联合“宁安寨”留守的数百贼人,前后夹击,合力击破“宁安寨”前余下官军,两战下来,官军损失惨重!可是,“宁安寨”贼寇犹自不足,趁着官军收拢残兵,无力再战之机,洗劫了两个比较富裕的村子,除逃亡者外,村民伤亡过百,且多为老弱妇孺,村里钱财及各种物资被抢夺一空。等到萧河田得知消息,领残军追击时,贼人已上船入海,独留一座搬空的“宁安寨”,以及十余具死尸,其中就有官府派去“借粮”之人。 得知全部事情真相以后,所有人都沉默不语,一股无形的“悲伤”,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冯宝独自坐在房里案几之后,此时的他,心情已经平复许多。不论是愤怒,亦或是其他,都会随着时间,慢慢淡化。 可是,不甘心呐! 冯宝的字典里,可没有“隐忍”,快意恩仇才是其人生信条。虽然说,“泉州”的事情与他无关,但是,“宁安寨”洗劫村落的做法,触及其底线了。 来到大唐,什么皇权,什么世家,这些在冯宝眼里,其实都不算什么,唯独对于百姓,他是非常尊重,除了后世“平等思想”的影响外,在他看来,大唐百姓,都称得上是“祖先”,对“先祖”不敬,岂非人哉! 而一群“海盗”,一帮子化外野人,竟敢在冯宝眼皮子底下杀戮平民百姓,可偏偏就没太好办法应对,如此形成的“自责感”才是他独处房间的根本原因。 “咚咚”两声,有人在敲门。 “进来吧。”冯宝心情平静些,语气也恢复如常。 “吱溜”一声,房门开了,狄萱萱拎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 “昨儿辛苦一夜,姑娘怎不早些歇息?” 狄萱萱不答,而是走到冯宝近前,将食盒放于案几之上,再将盒中一碗稀粥,两样菜肴取出,并一一放好,最后放下一双筷子,才道:“郎君心系黎民,此乃仁者之心,然萱儿以为,先保重身子,才是根本。萱儿问过刘护卫,郎君并未用过晚膳,故去厨房,弄了些菜式,却不知是否合郎君口味。” “狄姑娘下厨,倒是稀罕,想来必定上佳。”冯宝说着也不客气,端起稀粥便喝了起来…… 美食当前,饥饿感觉瞬间爆发,或许冯宝此时才想起,自己一日夜功夫,只吃了一顿干粮吧。 望着冯宝狼吐虎咽的吃相,狄萱萱不禁淡淡地笑了起来,直至此刻,她终于觉得,自己坚持留下,还是有“用武之地”的。 第四百一十章 唯一条件 “想不到狄姑娘厨艺甚是了得,吾还是头一次知晓。”冯宝吃光了所有菜肴与稀饭,用一块干净的白布擦了擦嘴,而后道出自己的意外。实际上,还有句话他是在心里问的:“她怎么会知道‘炒菜’?” 大唐人,做饭做菜很少用“炒”,通常都是“煮”,所以冯宝才会纳闷,至于为何不当面问询,那倒也很简单,没必要问那么清楚而已。 狄萱萱似乎也不想解释,边收拾碗筷边说道:“郎君喜欢就好了。” 或许是吃饱了的缘故,冯宝精神状态也好了许多,自己动手沏了杯茶,还随口问了一句:“小俨睡了吧?” “小郎君累了,已然入睡。” “其他人呢?”冯宝再问。 “众人多在楼下大堂。”狄萱萱说着,抬首看了一眼冯宝,又道:“在议论兵事。” “兵事?”冯宝自言自语地念了一遍,跟着微微摇了摇头,继而问道:“大伙儿都知道了?” 狄萱萱默然点首。 冯宝问道:“可知他们说了什么?” 狄萱萱道:“详情不知,仅听方护卫有言及‘理当报仇’云云。” “唉——谈何容易啊!”冯宝很是感慨地说了一句。 “萱儿相信,郎君定能做到!” 耳听狄萱萱异常肯定的话语,冯宝忍不住问道:“姑娘何以断言?” “郎君征西域,破突厥,麾下铁骑扬威波斯,区区贼寇焉在眼里?唯愿否尔。萱儿未尝进过学,然听祖父言及,唐继汉之雄风,大有‘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之心,郎君乃大唐高官,爱民如子,岂能任由宵小横行?故萱儿以为,郎君定可以为枉死百姓讨回公道。” “公道?很重要吗?”冯宝有些不解,作为异族女子,狄萱萱有此想法更加令人意外。 “萱儿虽自小在汉地长大,却知祖地‘石国’,世代受尽‘突厥’欺压,族里最肥美的牛羊、最美丽的女子都要进献给‘突厥可汗’,稍有不从,便会招来灭族之祸,‘石国’弱小,不足以凭,百姓或跑、或躲、或任由压榨,无力反抗。然大唐幅员辽阔,拥兵百万,先帝太宗更是‘天可汉’,怎会坐视子民任人宰割?况以郎君之能,必定手到擒来。” 想不到!冯宝真得想不到平日里看起来柔弱的狄萱萱能够说出如此一番慷慨之言,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家国天下这些事,对冯宝来说并无意义,在大唐,他只想平安喜乐过一辈子,陪着谢岩共同打造出“卫岗乡”,他已经觉得自己不枉来一遭,再多事,实在没多少兴趣。但是,狄萱萱所言,多少令冯宝有所感触。 昔日与谢岩闲聊时,冯宝曾有听其说过,无论汉唐亦或明清,华夏一族对外征战,皆与皇权、世家大族利益有关,唯独与老百姓没什么关系,甚至连“为民”的借口都懒得用。可是,千年后,一个名叫“帝国主义”的怪胎,却非常擅长“以民众之利益”为借口发动战争,常常用什么“士兵失踪”、“民众遭遇不公平”等挑起战火,且屡试不爽。 甚至于冯宝依稀记得,自己当时还曾有开玩笑地说:“他日若领军戍边,我就放条狗去别国,然后率军寻找,顺道连别人家一块给抢咯。” 当时,谢岩亦有说道:“抢劫一下,当然可以,只是若想引起战事,得改为‘有人失踪’。” 尽管是些玩笑话,可冯宝记住了一件很重要的事,那就是,真要想干什么大事,“以人为借口”,才是最合适的。 那么问题来了,眼下“泉州”遭遇劫难,上千军民惨遭杀戮,虽然不幸,但换个角度思考,那也是一种机遇,是一种“改变”的机遇! 在整个大唐,除谢岩之外,没有人比冯宝更加知道海洋的意义所在,“海上贸易”、“海外殖民”甚至于当“海盗”,那都是一本万利的事。 大唐不是财政吃紧吗?可以去抢啊! 大唐不是粮食不够吗?也可以去抢啊! 大唐的土地不是不够分配吗?同样可以去抢啊! 在那遥远的海外,有更加广阔富饶的土地,有更加充足丰沛的资源,只要愿意,一切都将在大唐战刀之下臣服。 而若想做到这些,仅需一条——海军! 唯有强大海军,才可以征服远方。 冯宝思绪万千,畅想未来,迷离眼神之中,仿佛看到了“南美洲”的玉米、土豆和烟草,又仿佛见到了辽阔的“非洲大草原”…… “真的应该去做吗?”冯宝喃喃自语。 狄萱萱可不知道冯宝天马行空的思想,她误以为那一句问话,是在征询,故而应道:“萱儿不敢替郎君决定。” 冯宝听到这句话,方才回过神,想起二人之前的话题,于是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时辰不早,姑娘还请回房安寝为好,此事容我再思虑一二。” 话说的这个份上,狄萱萱自然不能多说下去,当下起身告辞。 一夜无事。 冯宝一觉自然醒,睁眼已近“午时”,招呼刘长河进屋,让他去弄点热水来,却听其言道:“校尉,齐参军来了。” “他来做什么?”冯宝道:“先不管他,取些热水来。” 南方天气湿热,一晚下来,浑身黏糊糊的,不用热水擦拭一番,整个人都不舒服。所以冯宝懒得理会齐云生,天大事,也得先等着。 漱洗完毕,又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冯宝这才来到客房里。 “下官拜见冯县男。”齐云生一见冯宝进屋,急忙起身行礼道。 “参军无需多礼。”冯宝坐下道:“此番前来,可有何事?” “回县男话,刺史决意整军、抚民,特命下官前来告知。” “此乃官员应尽之责,何需本官知晓。”冯宝道:“齐参军有话不妨直说。” “‘泉州’地寡民贫,官府入不敷出,故而需等待朝廷下拨钱粮,方可实施,然百姓遭难,抚民、安军刻不容缓,不得已,刺史只能命下官找寻商贾,以筹措钱粮。” “此事与吾何干?”冯宝大为不解地问道。 “是是,与县男自无干系。”齐云生连忙解释道:“城里最大粮号乃‘洛氏’经营,下官听闻,洛家六郎与县男同行,想来情谊颇深,不知县男可否美言几句,以作相助?” 官府找商人借钱粮,这事本身并不奇怪,但是找到自己头上,那就有些怪异了,冯宝想了一下,没想出什么所以然,只得又问:“需借多少?如何偿还?” “五万贯。”齐云生紧张地报出了一个数。 “五万贯!”冯宝简直不敢相信,反问道:“洛家这么有钱?” “没有。” “那……” “刺史之意,先借五千贯现钱,五千贯粮食,余下四万贯,三年内以粮食出借,本府以三年商船入港税费偿还。” “如当初‘宁安寨’那般?”冯宝皱起了眉头问道。 齐云生不答,却默默点了点头。 “何需如此?”冯宝道:“税费乃官府根本,朝廷命脉之所在,岂容私人染指?吾以为,任何人皆不可触及分毫。” “无奈啊!”齐云生一脸愁容地道:“本想着剿灭‘宁安寨’收回此项权力,哪知……哪知如此啊!本地稳定进项极少,非如此不足以借,刺史无他法矣。” 冯宝很久以前就知道,大唐地方官府多数财政窘迫,历来出现灾害或者“民变”等特殊事端时,只能寄希望于朝廷,当然,也有少数者,压榨百姓。 “泉州”这一次剧烈变故,责任可谓都在官府身上,朝廷是否愿意拿出钱粮,还是未知之数,即便愿意,那也是数月后,而此地现状却是等不起,不论军心、民心皆需安抚,日久变数更大,所以也就难怪将好不容易收回的权力,再次让出,毕竟在盛世大唐,强抢商贾之事,还是从没有过的。 冯宝仔细想想后,觉得自己还是不能够替官府开口,那倒不是钱的事,而是这份“收取税费”的权力太过烫手。 “宁安寨”当年是大唐建立之初留下的“遗留问题”,出了什么事还好推给高祖和太宗皇帝,如今可不同,地方官府如此行事,难保不会被人弹劾,任谁拿到这份权力,都不见得是件好事。 此地官府不直接找“洛家”商议,却找到冯宝头上,分明是看中其与谢岩关系密切,而谢岩又是当今皇帝宠臣,将来即使朝廷有非议,也不至于降罪地方。 想通了个中关节之后,冯宝自是不会应允,只是地方困境,也确实需要解决,那么,如何才能两全其美呢? 冯宝左思右想,最后只能说道:“一万贯钱财,本官可以私人借出,以购买粮食和用以安民,但本官有一条件,还请齐参军知晓。” “县男请言明,下官洗耳恭听。”齐云生心中大喜,嘴里依然恭敬地道。 “‘宁安寨’,本官要以这一万贯,买下那里,如何?” 望着冯宝极其认真和严肃的表情,齐云生惊呆了!他做梦也想不到,冯宝会提出这样一个要求,而最不可思议的是,买下那里?能有何用呢? 第四百一十一章 金漆匾额 齐云生走了。 冯宝提出的条件太过匪夷所思,而且在眼下“特殊时期”,他不敢做主,必须得回禀刺史。 而一众亲兵护卫,得知此消息时,更是打破头也想不通!只是他们习惯于服从,无人出言直问罢了。 洛川是客人,况且此事与洛家多少有些关系,再加上一个不在乎的明崇俨,他俩联袂前往冯宝房间,想要问个清楚明白。 刚走到门口,却听屋内传来冯宝声音:“狄姑娘不是希望吾替百姓讨回公道吗?买下‘宁安寨’,正是为此!” “师父所言何意?”明崇俨推开虚掩房门,走进去问道。 “无礼,也不知道敲门。”冯宝佯怒道。 “弟子知错。”明崇俨貌似很有“诚意”地认了错,旋即又将刚才问题问了一遍。 冯宝摆了摆手,示意明崇俨与洛川坐下说话,而后言道:“狄姑娘有言,百姓不可枉死,大唐不容贼寇冒犯,当为国除奸、为民讨还公道,尔等以为如何?” “狄姐姐所言极是,理当如此。”明崇俨道:“煌煌大唐,怎可任由宵小猖獗。” “冯县男,洛某以为,贼寇逃于海上,剿灭实恐不易,还需从长计议才是。” “看来诸位都认为应当为民除害,那我可以告诉大伙儿,吾意已决,当上书陛下,为枉死百姓讨回一个公道!” 冯宝一席话那是掷地有声,可屋子里的几个人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儿,因为他们谁也想不通,这和买下“宁安寨”有何关联? 明崇俨还想再问,哪知房门被敲响,紧接着听到刘长河话音:“校尉,人已带到。” “进来!” 冯宝声音刚落,房门即开,刘长河领着高破军走了进来。 “汝之伤,不碍事了吧?”高破军当初自屋顶跌落时,曾被弩箭射伤,经过包扎、上药,本已无事,然城门口一战,伤口迸裂,故而冯宝有此一问。 “已无大碍。”高破军应道。 “‘宁安寨’如今空无一人,令叔父恐——不在了。” 冯宝话说得很婉转,可谁都能明白其中意思——所谓不在,即是亡故。 “宁安寨”发生的事,高破军之前便已知晓,其二叔命运,并不难猜出,今听冯宝所说,不过是证实矣。心里有准备,那当然好受很多,唏嘘片刻,一切依旧。 “高破军,汝擅杀官军,此为罪也!力战贼寇,是为功也!功过是否可抵,本官可做不了主。加之汝非唐人,律法并无明示,唯陛下可圣裁。”冯宝说着,抬眼看了看高破军,见其面无表情,于是又道:“本官有言在先,汝戴罪立功可去罪,因此,本官命汝护送一名亲兵回乡,平安抵达后,自会有人向陛下求情,不知汝可否走上一遭?” 高破军压根儿就不明白冯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然事到如今,为了活命,想不答应都不可能。 冯宝似乎对高破军的态度很满意,接着又随意说了两句,即打发其离开。 等高破军走出房间,冯宝又主动说起道:“诸位以为‘宁安寨’不值一万贯?” “怎么会,一座军寨可不是区区万贯可以建成。”洛川道:“可那里没人、没地,要之何用?” “当然有用,而且有大用!”冯宝道:“前隋水师建立‘宁安寨’,作为水师维修、补给之要塞,意义可谓深远,作用十分重大,隋亡了,大唐取而代之,理当做的更好!今日我以万贯买下,他日朝廷将以十倍之资赎回,如此好事,岂可放过。” 屋里的人都懵了,谁也料不到冯宝会有如此说法。 冯宝知道他们想不通,当然他也懒得解释,况且买下“宁安寨”是一个宏大计划中很小的一环,且临时起意,在他看来根本微不足道。 至于那个宏大计划,冯宝认为,当世除了谢岩,恐怕谁也理解不了,所以更用不着多说。 “狄姑娘,请取纸笔,烦劳研墨。”冯宝说着看向明崇俨,又道:“小俨,去叫方九过来。” 须臾之后,笔墨纸张准备完毕,方九也随同明崇俨进得房间。 “方九,过来坐下。”冯宝招呼方九坐到铺有纸张的案几后,道:“替吾写一份奏疏,名目为‘大唐水师重建策书’……” 转眼间,时光已至“显庆三年”九月。 之前,许爰入土为安后三日,皇帝陛下正式下诏——“夺情起复”于谢岩,至此,围绕“谢岩丧妻”,是否需“解官居丧”一事,尘埃落定。 既然一切变化都没有,“卫岗乡”自然繁华如昔! 谢岩今日去了一趟官衙,那是因为于乡长差人来告诉他——“良善人家”匾额已制作完成。 给洛、黄两家颁发表彰匾额,那是皇帝的意思,只是后来谢岩一直关注夫人生育,将此事延后了。直到皇帝下诏“夺情起复”,他才想起来这么一回事,交待乡里去办。 公事房里,谢岩仔细验看了两块一模一样的匾额,尤其是落款——“钦命卫岗乡”五个字,绝计不能错。 以地方官府的名义,那是皇帝的意思,但表彰一事,又出自皇帝口谕,所以,为了能够想出既体现圣意,又代表地方官府的落款,谢岩可谓是煞费苦心。 待仔细验看无误,谢岩这才将两块匾额重新用红绸覆盖,并且将吴成唤进屋道:“安排两个人守在房门口,此外,请于乡长差人去洛、黄两位大掌柜家中,就说乡里意欲表彰两家操办‘惠民成药堂’之善举,三日后,吾当率众官员登门送匾。” 洛克然今日没有外出,其弟洛峻一大早便登门来访,就一些事宜,征询意见…… 二人正式叙谈之间,管家前来禀道:“郎君,乡里适才来人,称谢县子三日后亲至府中,颁匾额以彰显洛家善举。” “来人安在?”洛克然顾不上多想,急忙问道。 管家道:“来人自称还需去黄家,故未作停留。” “可有细问?” “来人受命于乡长,详情概不知晓。” 听完管家的话,洛克然侧首问洛峻道:“三郎如何看?” 洛峻想上片刻,方道:“所谓‘善举’,必指‘成药堂’,然此事开办不久,眼下仅限于乡里,如此大张旗鼓,行彰显之举,似乎……似乎早了些。况此事乃县子提议,知者虽少,却难称隐密,如今这般——不妥啊!” 洛克然本就觉得有哪里不对,现在听洛峻如此一说,更觉不妥。当下思虑片刻,立即道:“备车,去官衙。” 和大唐许多地方都不同,“卫岗乡”里,官绅出行几乎都用马车,除了个别世家豪门为了凸显身份,会在车身上做些标记外,其他区别不大。但有一条,车速不得过快,否则重罚,这也是乡里马车多了以后,颁布的政令。 在正因为如此,坐车其实比步行快不了多少,几乎纯粹成为一种身份的象征,只不过那是“不成文”的规矩罢了。 在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礼仪繁多,其中一个很重要的目的就是区分各个阶层,谢岩、冯宝在马车一事上,有意淡化了区别,所为逐渐向百姓灌输一种“平等”的思想,只是这事只能做,不能说。 可马车多了以后,也带来了两个大问题——停车难以及堵车! 尤其在官衙附近,想要找一个空地停放马车,极为困难,幸好洛家财雄势大,产业众多,这才可以将马车停在不远处一个自家店铺里,而后步行一段也就到了。 很巧,洛克然、洛峻两兄弟带着随从刚走到官衙大门前,迎面见到黄守义一行走了过来。 即是竞争对手,又是合作伙伴的洛、黄两位家主碰面,寒暄一番自然不可避免,且此刻同时出现在官衙,所为何事,皆心知肚明。 二人携手同行,径直前往乡长于辰的“公事房”。 他们哪里知道,于辰几乎什么也不知情,不过却透露了一个信息:“谢县子今日衙内处理政务,还未曾离去。” 洛、黄二人闻言颇感意外,他们都知道,自谢夫人离世并入土为安后,“谢府”闭门谢客,谢岩本人更是未曾离家一步,今得此消息,又岂能错失一见。 二人不作多想,同时起身告辞,而后匆匆来到不远的“黜置使公事房”。 经吴成通禀,得到应允之后,两位大掌柜终于得以见到谢岩本人。 “草民拜见县子。”无论多么相熟,礼数却不可废,进得屋里的洛克然、黄守义、洛峻三人,一齐行礼道。 “请坐。”谢岩简简单单应道,接着主动说道:“三位可为赠匾而来?” 洛克然与黄守义皆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那表情已然说明一切。 谢岩情知此事在旁人看来很不合理,只是皇帝金口玉言,必须得办啊! 然事关皇帝,谢岩无法明说,便用手指了指一旁红绸覆盖的地方,口中言道:“不妨掀开看下。” 洛、黄两大掌柜相互对视一眼,接着一起走了过去,二人各执一角,缓缓向上掀开…… “良善人家!”洛峻忍不住念了出来,紧跟着惊呼道:“竟然是金漆!” 洛克然、黄守义那是震惊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们可都知道——平民之家尚不可以用“金漆”,更何论商贾之家? 二人几乎同一时刻将目光投向谢岩,满面不可思议,期待解释之情更是溢于言表。 第四百一十二章 回宝庄 谢岩未做直接回答,而是道:“两位大掌柜何不看看落款?” 洛家兄弟与黄守义这才想起来,赶紧再回首细看—— “钦命卫岗乡” 每个人都在心里念了一遍。 “三位不妨仔细想想。”谢岩再度提醒,毕竟有些话是没有办法说出来的。 “原来如此!”洛峻到底年轻些,脑子转得更快。 “竟会是圣……”洛克然似乎也想到了,只是这惊喜的话说到一半,又打住了,可脸上无以复加的喜悦之情却是怎样也掩盖不住。 黄守义年纪大些,老成很多,可即便如此,他同样惊道:“此、此乃……”或许他实在想不出应该怎样说下去了。 “办‘成药堂’,惠及百姓,此大善也,理应嘉勉,日后所做更好,当不吝奖赏,若有差池,严惩不贷。”谢岩面无表情地缓缓道出一番话,显得极为正式,与其平日说话不尽相同。 洛克然、黄守义是很了解谢岩的人,稍微一琢磨,便悟出个中道理——这话,恐为陛下原意。 “草民知晓,定当竭尽全力,办好‘成药堂’。”黄守义率先行礼言道,别看其面上并无太多表情,其实心里早就乐开了花,自从意识到乡里此举实属“圣意”,原有的些许不解和忐忑,早已灰飞烟灭,余下唯有一颗报效朝廷之心。 洛克然大致想法与黄守义一样,除了当面表明态度外,还不忘多问一句:“不知怎样能够做更好,还请县子指教。” “是是,还望县子明示。”黄守义瞬间反应过来,皇帝的赏赐可不能白拿,怎样都得的付出一些才是。 谢岩明白他们的意思,回道:“按部就班即可,只不过,‘洛阳’、‘长安’两地,需尽快。” “县子放心,两地已在筹划,年内定可完成。”洛克然当即表态道。 黄守义当然不甘落后,旋即道:“‘洛阳’快些,再有一月即可,年内‘长安’定可开业。” 洛克然闻言脸色有些动容,刚想再说,却被谢岩摆手示意阻止,只好把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事情,二位自己看着办,办好了就可以。”谢岩接着道:“三日后,吾当亲至两位府中,此事莫要太过张扬,却也不可无声无息,乡里范围之内即可。” 谢岩的意思其实已经很明显了,那就是在乡里如何张扬都无所谓,只要别“闹”到“洛阳”就成。 洛克然与黄守义那是满口答应,其实心里已经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 以“商贾”之身份,得“陛下隆恩”,官府出面嘉勉,此乃历朝罕有,虽说皇帝之恩赏不可明言,然匾额之规制以及落款“钦命”二字,足以代表一切。 “卫岗乡”发生的事,对于朝廷而言,那都是小事。 甚至连谢岩大张旗鼓地率众官员去“商贾府中”,行“赠匾”一事,都未有波澜。 即便连喜欢“挑刺”的监察御史们,也权当视而不见,仿佛没有此事一般。 唯有消息灵通人士才知道,“卫岗乡”此举与皇帝有关,谁敢多说,那不是找死吗? 很快,时进十月(阴历)。 气温下降很快,一场覆盖整个“洛阳”地区的大雪开始落下天空,给行走于道上的路人增添诸多麻烦。 “范兄,此即为雪?”高破军骑在马上,抬手接了一些雪花,目视它们在掌心化去,很是有些兴奋地问道。 被称为“范兄”之人,乃是冯宝亲兵一员,名唤“范二虎”,他奉命领高破军回乡递送信件,一路同行下来,两个年纪相仿的年轻人,很快成为好友。 范二虎教会高破军骑马以及骑兵要领,自己也得到对方指点,战技迅速提高,他感觉,此时自己的身手,应该不会比别人差了。 “大雪而已,日后见多就不奇怪了。”范二虎缓缓策马前行,同时说道:“吾等还是快些为好,天黑前进不了城,可就麻烦了。” 想法很正确,只是没料到雪越来越大,马速根本提不起来,只能以比步行快不了多少的速度前进。 行至一岔道口,范二虎停马转首大声道:“赶不及进城了,咱们改道,去‘宝庄’,在庄上歇一宿。” 高破军当然毫无异议,对他而言,只要保持跟随就好了。 整个“宝庄”,那都是冯宝的私人产业,随着“育种中心”落户,以及冯宝个人投入,庄子的变化可谓翻天覆地。 每家每户都翻建了房屋,有的是一层院落;有的是二层带院子;而最大的一处四进院落属于冯宝。 由于前来“育种中心”的各地官员逐渐增多,单纯依靠庄户接待,已是难以为继,庄里的人经过商量后,在冯宝同意下,兴建了一处类似“馆驿”的建筑,取名“宝堂”,位于进庄道口西侧,面积很大,且为二层,内有五个独立小院,其余皆为客房,基本上同时住个三百来人,不成问题。 范二虎对“宝庄”太熟了,他爹乃是“武平堡军”中辅兵,是最早跟着冯宝的那批人中间的一个,也是“宝庄”最初的建设者之一。 当时范二虎还小,随母亲迁来“卫岗乡”,刚开始没地方住,只能来“宝庄”,母亲给工地上的男人们做饭,他就和庄上的孩子们玩耍,直到学堂开学,他才被安排进学离开。 之后数年,范二虎几乎每逢新年都会随父亲来“宝庄”小住,一来是父亲有袍泽居于庄中,二来也是探望自己的小伙伴们。 正因为太熟悉,所以范二虎进入“宝庄”地界便策马快速而行,那是他知道,庄上的道路全都是“水泥”路面,可比“官道”好太多了。 没用多少时候,范二虎他们骑马来到“宝堂”,只不过没有和客人一样从正门进入,而是来到马车进出侧门,直接牵马进去了。 “且慢!”一个苍老声音突然响起:“此门非客人能够随意出入,还请……” “彭叔,是俺,二虎子。”范二虎一边说着,一边脱下帽子,以露出自己面庞。 “二虎子,汝不是随郎君南下了吗?”话音中,一个花白须发老者走了过来,且打量了一下范二虎,又道:“汝不是被撵回来的?” “哪能啊!校尉命吾回乡送信,可不就回来了。”范二虎说着,回手指了指高破军,道:“高兄弟,一起回来的。” 老者闻言点了一下头,挥手招呼两名伙计过来牵马和卸行礼,跟着问道:“郎君可好?” “好着呢!”范二虎大咧咧地笑道。 “那就好、那就好啊!”老者很是欢喜地应了一句,而后摆手道:“二虎子,汝自去找贵祥,让他安排个院子,莫要怠慢了客人。” 范二虎很想解释一下——高破军不是“客人”,而是“犯人”!只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干脆闭嘴不言,按照老者的吩咐去办了。 很快,两人被带进一处小院,领路的伙计临走前说道:“热水即刻送来,两位可先沐浴更衣,至于饭食,不知二位有何要求?” “饭菜随意,重要是来一坛烧酒,普通那种即可。”范二虎毫不犹豫地说出自己要求。 等到伙计走了以后,之前正打量房间里精致陈设的高破军,这才说道:“范兄,那位彭老伯,竟然安排如此好的住处,可见对汝极好。” “可不!彭叔是俺爹至交,大山叔不在,彭叔即是庄子里主事人,区区安排,小事尔!”范二虎的语气那叫一个豪气冲天。 高破军忍不住笑了笑,却也没放心里去,横竖不过是依仗父辈说几句“豪气”之言而已,算不得什么。 先前伙计的话是一点没有说错,其离开片刻之后,便有其他伙计送来三大桶热水。 一路不曾好生休息过的范二虎、高破军,赶紧脱光了跳进浴桶,既去下寒气,又可以解一路困乏,可谓舒服至极。 然而,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等穿好衣服,再度回到客厅之时,却看到彭叔坐于桌边,而酒菜已放置完毕。 “彭叔,这是……”范二虎有些搞不清状况,疑惑地问道。 “喝酒、吃饭,哪来的废话!” 范二虎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感觉实在弄不明白,只得招呼高破军一齐坐下。 等上片刻,彭叔见范二虎傻不愣登的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只好气呼呼地道:“二虎子,汝不懂倒酒啊?莫不是等老汉给你小子斟酒不成。” “哪、哪有啊。”范二虎赶紧起身,打开酒坛,给彭叔、高破军和自己依次倒满酒。 “这还差不多。”彭叔颔首赞了一句,接着又道:“天寒地冻,先喝两口暖暖身子,待会好好给老汉说道说道,郎君南下的事,一件也不许漏!” 别看彭叔口气甚是严厉。范二虎反而是长长松了一口气,原来搞半天是想知道校尉近况,并不是发生其他什么事情。 于是乎,没了心理负担的范二虎,心情大好,喝起酒来自然也是格外爽快,可酒一喝多了吧,话也就多了,自然而然地将冯宝南下之事,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和盘托出…… 第四百一十三章 信使 这是愉快的一夜。 彭叔仔细聆听了冯宝南下的全部事宜,欢喜、震惊、愤怒、诧异等各种心情依次交替,恍若亲临…… 唐人很勤劳,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久而久之成为一种习惯,即便饮宴喝酒之后。在强大的生物惯性作用下,到点时,依然会醒来。 天色微微发亮之际,范二虎已然醒转,一想着得尽快回乡,就打消了再睡一会儿的念头,穿衣起床洗漱了。 很意外,当范二虎走出自己房间来到客堂时,却发现高破军已经坐在房中了。 “范兄怎不多睡会儿?” “不用了。”范二虎走到桌前,拿起水壶给自己到了一杯冷水,喝了一大口,跟着放下杯子道:“走,去厨房弄点吃食,而后上路。” 厨房不远,是一处单独小院。 范二虎他们人还未走进院落,即听到院中传来劈柴声及说话声,只是内容听不清楚。 小院一角堆放着木柴,一个中年男子正挥动着长柄斧头在那劈砍,将一根根短圆木劈成两半,而旁边则有一个伙计模样的男子在帮着收拾那些被劈开的木柴,与此同时,二人还时不时的说上两句话。 范二虎对这一幕并不是很关心,仅仅看了一眼,便带着高破军直接进了另外一边的厨房里。 “刘叔,今儿早上有啥好吃的?”范二虎径直走向厨房里年纪最大的一人,且同时笑着大声道。 “臭小子回来也不知道看望老汉,就光知道吃。”正在忙碌的那人头也不回地道:“郎君可安好?” “好,好着呢!”范二虎回了一句,跟着上前道:“等俺办完校尉吩咐的正事,再来探望刘叔。” “算你小子还有些良心。”那人依旧没有停下手中的活计,口中大声道:“墙边小桌上的吃食,可以随意用,自己过去吧。” “好嘞,多谢刘叔!”范二虎大声回应了一句,跟着招呼高破军一起过去。 小桌上的吃食很丰盛,包子、米粥、咸菜、点心等应有尽有。 范二虎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先给自己装了一碗小米粥,同时说道:“别客气,自己动手。” 高破军也不多话,伸手拿过一个包子就往嘴里塞,两三口便解决掉了,跟着又拿起一个…… 一顿早餐,自然花费不了太多时间,范二虎感觉吃饱了后,即起身向那位“刘叔”道别。 “刘叔”当然不会拦阻,只暂时放下手里活计,对范二虎说了几句罢了。 然而,就在范二虎转身欲行之时,“刘叔”似乎想起一事,道:“二虎,拿几个包子、馒头给劈柴的河田先生送去。” “啥?劈柴的那人,是先生?”范二虎显然理解不了。 “来自‘倭国’的先生。”刘叔不以为然地说了一句,接着道:“若非‘礼部’打招呼,谁耐烦管其事,按老汉说的,送去即可。” 甭管是否理解,范二虎还是照做了,只是在他心中,似觉不妥,无他,只因听老人们提过——两位校尉好像极不待见“倭人”。 风雪已停,大地银装素裹。 自“宝庄”向西,有一条直通“涧河”南岸的新修道路,那是由“卫岗乡”与冯宝个人出资共同修建的路,目的就是为了便于两地之间的联系。 路上没有行人,所以无需顾忌马速,范二虎、高破军一路疾驰,大约一个时辰后,进入“卫岗乡”地界。 “范兄,那是何物?”高破军骑在马上,遥指远方几个冲天烟柱,大声询问道。 “那是‘大作坊区’。”范二虎马速不减,大声道:“一会儿过去看了就知道啦。” 谢岩规划的“大作坊区”,其实非常类似后世的“工业园区”,每家作坊占一块地,以红砖砌成的围墙圈起,而后在内进行建设。若是从空中向下看,如同一座小的“长安城”,每一家“作坊”,就好比一个“坊市”,有大有小,分布于道路两侧。 高破军从来没有见过,或者从来没有想到过,运送货物的车队,竟然连绵不绝,一眼望不到头,且一左一右,南北对向而行,显得非常有序。 “此乃运货大道,吾等回乡,走行人大道。”范二虎一边解说,一边招呼高破军跟随自己。 高破军完全理解不了,“运货大道”那么宽阔,为何不让行人通过,等他骑马踏上“行人大道”才发觉,这条可以至少并行四辆马车的大道,更加便捷。 “天呐!此地竟如此富庶?”高破军实在想象不出来,一个地方修建两条大道,需要多少财力。 等到坐渡船过“涧河”,刚一上岸,有五名佩刀之人迎面走到范二虎近前,为首之人道:“二位从何而来?” 范二虎道:“某乃冯县男亲兵,奉命回乡送信。” “哦,不知可有文书?”为首之人并不认识范二虎,故而又问。 范二虎也不多话,探手入怀,取出一张叠好的纸张,展开后递了过去。 为首之人仔细看了一下,见文书上盖有“新安黜置副使之印”,情知范二虎所言非虚,当下一面递还文书,一面道:“谢县子于府中居丧,不在官衙,二位可去府中拜会。”说完,即招手示意同伴离开。 “多谢。”范二虎客套了一句,却忽然想起“居丧”二字,刚想张口询问,却不曾想高破军突然问道:“他们是官差?不像啊。” “那是‘巡逻队’的人。”范二虎随口回了一句,再看适才那几人已然走远,便也没了问询之意,反正他知道,不管发生什么,自己都会知道的。 “谢府”书房内,谢岩埋首案牍,书写记忆中后世的一切“科学知识”。这是一项浩大且极为重要的事情,也是来到大唐后,他这些年始终在做的事。 无论数学、物理;还是化学、地理,只要他还记得的内容,尽可能以拼音形式记录下来,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怕时间长了,最后忘记了。 过去他太忙了,这件事情始终断断续续在做,如今家中“居丧”,公务少了许多,时间充裕许多,刚好可以专心致志来做,按照他心里的估算,差不多有个半年时间就够了。 “咚咚”,书房门响了两下。 “进来说话。”谢岩头也不抬的说道。 片刻,吴成推门而入道:“校尉,午膳时辰快到了,是送过来,还是去饭堂?” “过去吃吧。”谢岩接着道:“还有一些,写完即去。” 吴成二话不说,退到门口,肃手而立。 没过多少时候,谢岩停下笔,先吹干纸张上的笔墨,再将写好的几张纸按顺序整理好,最后放进书架上一个铁盒内,并且锁了起来。 “走,吃饭去。”谢岩说着话,同时向屋外走去。 饭堂里人不少,老兵及家眷、仆役及婢女等,占据了绝大多数位置,只不过,中间那最大的主桌,却是一个人也没有。 “三狗、老张他们怎没过来?”谢岩在主桌那里坐下问道。 “张叔他们去了‘冯府’,找刘叔有事,多半留在那边用饭了。”吴成回道。 谢岩轻轻点了点头,又道:“那就不管他们了。” 说话间,谢岩看到罗兰走了进来,本想招呼她坐下来一起吃饭。 哪知道罗兰来到近前,先行一礼,后道:“贺兰妹妹来看望小郎君,或会住些时日。” 罗兰如此一说,谢岩立刻明白了,她需要安排贺兰敏月的膳食,是不可能坐下用膳了,毕竟那位当今皇后的亲侄女,身份高贵,从不进“饭堂”的。 于是,谢岩颔首言道:“那你去忙吧。” 既然贺兰敏月来了,谢岩也就不打算如往常一般,午饭后去看看儿子,反正他也知道,孩子太小,每日大半时间,都在睡觉。 饭后适度行走,有助于消食,对身体大有裨益,既然没去看儿子,那么谢岩也就只能选择在府内走走,然大雪过后,却没什么可看的。 之所以冒着严寒缓步而行,除了走走运动外,更多是他需要理理一些事情的头绪。 首先是“石漆提炼作坊”大管事的人选,此事已迫在眉睫,第一批石漆从“玉门关”启运,虽然数量不多,主要用于初次提炼使用,可一旦成功,就会源源不断的运过来,届时无人负责,那可就成了大麻烦,可谁人合适呢?萧越倒是提过,只不过后来又改了主意,放弃了。那么,该找谁呢?谢岩并无人选,思考之后,觉得还是从“武平堡军”老兵后人里挑选一个为好。 其次是朝廷邸报当中的一个消息,大总管苏定方,班师回朝途中,与“吐蕃”大军激战,虽大获全胜,然战损近两成,可谓损失不小。此战历史当中究竟发生过没有?谢岩完全记不得,但是他非常清楚的知道,大唐日后最强大的敌人——吐蕃,开始正式登场了! 最后一件事,却是日前高远特意让人送来的消息——“泉州刺史”以“六百里加急”向朝廷上报“宁安寨作乱”一事,不仅详述了整件事情,还特别提到了冯宝的“功劳”,若仅仅如此倒也罢了,关键是随“泉州府加急奏疏”呈报朝廷的,还有一封冯宝个人的奏疏——《大唐水师重建策书》。 此奏疏在朝中引发多番争论,皇帝陛下也一直不予置评,任由“政事堂”宰相们商讨,态度十分模糊。 谢岩知道,高远定然是想征询自己意见,可是,他都不知道冯宝是何意,又如何能有建言呢? 好在谢岩明白,冯宝真要是想搞什么大动静,一定会派人知会自己,那么,到底有没有人送信,那个人又在哪儿呢? 第四百一十四章 杨氏女 冯宝到底在想什么?谢岩大致还是能够猜到一些,可是,打造一支强大的海军,以目前大唐财力而言,无异于天方夜谭。那么,如何重建“大唐水师”呢?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唉——”谢岩暗自长叹,心说:“你何苦南下?有事我们当面说不好吗?”不管心中如何作想,事已至此,也只能做罢,或许唯有等到冯宝归来,才能够把很多事情坦诚相对吧。 此时,天空中又飘起了些许雪花,在微风中,晃晃悠悠,落在各处。 谢岩抬首望了望阴暗的天空,感觉雪将会逐渐变大。 “校尉,下雪了,是否……” 谢岩摆了摆手,示意吴成不必多言,此刻,他还不想回屋。 果然,没过多久,雪花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密集,连风势也渐强一些…… 谢岩不觉加快些脚步,沿着府内花园小路径直而行,道路尽头,即离书房不远了。 行过一转弯处,谢岩忽然看见道路尽头有两人并肩站立,一人撑伞,另外一人立于伞下,身着一件连帽红色披风,正看着自己。 “敏月何故在此?”谢岩紧走几步,上前问道。 原来,静立者非旁人,正是贺兰敏月与贴身丫鬟小荷。 “月儿欲去看望小郎君乐儿,却不曾想巧遇警官自花园而来。”贺兰敏月说话同时,从小荷手里取过雨伞,上前一步,站到谢岩身侧,刚好形成替他撑伞挡雪的模样。 要知道,贺兰敏月比谢岩稍微矮一些,所以她必须举高些方才合适,如此一来,自然看着也就显得不那么协调了。 “还是我来为好。”谢岩瞬间发现“不协调”的情形,边说,边伸手拿过雨伞,接着道:“此刻风雪大矣,乐儿那里不妨晚些过去。” “也好,可去书房歇息,月儿正有件事相询。”贺兰敏月稍稍抬起头,看着谢岩说道,竟还伸手掸了一下他肩上的浮雪,神态自若,仿佛做了一件极为平常的“小事”。 可这一幕,却让一旁的小荷与吴成差点“惊掉了下巴”!只是因身份缘故,他们皆闭口不言,恍若未觉。 谢岩终归来自后世,对于封建礼教中的“男女之防”没有那么敏感,仅仅觉得有些诧异罢了。 但是,贺兰敏月此时距离谢岩非常之近,且因“掸雪”那个动作的缘故,二人几乎是面对面。 绝色佳人近在咫尺,若说完全无动于衷,那是不可能的,谢岩是一个普通人,可不是一根木头。他能够清楚的看到贺兰敏月面部每一个细节,更闻到了一缕似兰非兰的淡雅香气,似乎就是在那唇齿开合之间,幽然飘出。 “吹气如兰”,谢岩脑海里闪过一个最恰当的溢美之词。 “警官,莫非不可?”贺兰敏月清澈的眼神中,飘过一丝疑惑。 “没有没有,我走神了,失礼失礼!”谢岩赶紧言道:“洛掌柜日前差人送来些好茶,不妨共品之。” “甚好。”贺兰敏月回应一句,而后走到谢岩身侧。 一伞,二人,并肩缓行于风雪中!那画面——美哉! 进得书房,谢岩沏了一杯热茶,再亲自放到贺兰敏月身边茶几之上,同时道:“此茶曰‘银芽’,乃洛氏南方茶场新制。” 贺兰敏月端起茶杯,掀盖看了一眼杯中茶叶,接着浅尝一口,道:“果真清香留芳,确非凡品。” 谢岩闻言笑了笑,心说:“这茶叶按洛克然说法,年产不足三十斤,堪称极品,如若不好,那才叫奇怪呢。” 当然,口中却道:“敏月喜欢就好,晚些我让人送些过去。” “有劳了。” “适才敏月称有事询问,且不知何事?” 贺兰敏月道:“两日前,敏月至‘佩兮阁’,正逢黄老夫人与芊芊发生不快。致使闻讯而来的黄一清先生勃然大怒,亲至官衙找于乡长,欲请其派官媒行婚嫁事,不知警官如何看待此事?” 别看谢岩不出门,乡里大大小小的事情,他还是都知道些。 贺兰敏月所说之事,其实说白了就是一件家事——黄一清欲娶芊芊为妻,黄守义死活不松口,原本这事儿时间拖长了,黄守义多半会让步,哪知道其妻夫人也搅和进来,时不时去“佩兮阁”找麻烦。估计此次黄一清不想忍了,所以去找官府出面,毕竟“做媒”一事,官府本身也是有此职责。 只不过,谢岩不用动脑子也知道,那位“老好人”于乡长,是绝对不会答应的,而气头上的黄一清,多数又得和家里人大吵一架了。 唐人对待婚姻的理解,和后世相差其实并没有那么大,最大的区别在于,后世官方机构可以出具“结婚证”来证明,而领“结婚证”却不需要家人参与,所以只是两个当事人之间的事情。 但大唐不一样,没有经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官府虽然不干涉,但是也不保护,更不会插手。当然,特殊情况下,“官媒”是可以代表官府“做媒提亲”,完成一系列世人认可的程序,只是这种情形极为罕见。 很显然,黄一清就是想成为那个“特殊情形”。 别说谢岩认识黄守义,哪怕不认识,他也不敢做这个主,无论如何,符合大多数认知的事,那才是合理的,不准备好一切,或者不到万不得已,谢岩也不想去触碰现有“规则”,那是他一直坚守的底线,不会轻易改变。 然,贺兰敏月当面问及,不回答自是不妥。 想上片刻后,谢岩并无太好主意,正有些发愁之际,忽见贺兰敏月看着自己的面庞上浮起一丝笑意。当下心念一动,不答反问道:“不知敏月期望怎样一个结果?” “自是有情人终成眷属。”贺兰敏月几乎毫不迟疑地说出心中想法。 谢岩笑而言道:“此事说易行难,唯有等得时间长些,或有变数。” “确非易事。”贺兰敏月先是跟着赞同说了一句,忽又问道:“警官可知芊芊姓氏?” 这一问,还真把谢岩给问住了。 芊芊从小被“谪仙馆”买下,名字都是老鸨起的,至于姓氏,她没提过,谢岩当然也没问过,此时贺兰敏月突然说起,那想来中间必有因由。 贺兰敏月见谢岩一脸茫然,情知其毫不知情,便主动说道:“芊芊生于‘弘农’,姓‘杨’。” “弘农杨氏?”谢岩脱口而出,紧跟着又自我否定道:“不可能!” “当然不可能!杨氏乃望族,岂会有此事?”贺兰敏月说着,话锋一转,又道:“可,到底怎样,又有谁能说得清楚呢?” 此话一出,哪怕再笨的人,也都知道贺兰敏月打得什么主意了。 “敏月,冒名杨氏女,其罪不小,倘若事发,后患无穷。” “何必冒名,杨氏认下芊芊,又何来后患?” 谢岩非常难以理解贺兰敏月的说法,尽管从理论上来说,“弘农杨氏”认一位女子为族人算不上大事,可那凭什么啊?况且芊芊出身青楼,对于一个向来注重名望的大家族,怎么可能会答应? “可、可此事……”谢岩真就不知道怎样说下去才好。 “警官莫非忘记,祖母亦出自‘杨氏’。” 贺兰敏月这一句话,可谓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所有不明白的地方,谢岩瞬间秒懂了。 “代国夫人”杨氏,乃当今皇后生母,正是出自“弘农杨氏”,以她老人家的身份地位,令杨氏认下一个无关痛痒的女子为族人,当属轻而易举,只要有“杨氏女”这么一个名头,黄守义将再也没有借口阻拦黄一清婚事了。 “老夫人,能答应么?”谢岩颇有疑虑地问。 “此乃小事,祖母最疼月儿了,定会应允。” 看着贺兰敏月笃定的表情,谢岩也不好多说,至少试一下,也无大碍。只是他最不理解地方在于——向来不喜欢多事的贺兰敏月,为何会主动找事,且还是一件和她毫无关系的事。 谢岩真的很想问一句“为什么”,但是有些时候,有些事情,心里知道就可以了,问得太清楚,反而不见得是好事。 在谢岩看来,不管最后是什么结果,贺兰敏月的情分,算是欠下了。因为巨大的身份差异,贺兰敏月与黄一清、芊芊之间,不可能存在“友情”一说,唯一可能那只有自己对黄一清的重视,换而言之,完全是为了自己,才会想出这么一个主意。 谢岩不傻,他能够感觉出贺兰敏月的情义,尤其是在夫人许爰离世之后,时不时以探望“乐儿”的名义小住。尽管她不是很在意“礼仪之道”,然一个大姑娘家如此作为,想不招惹流言都难,只是她从来不提,权当没有。 何为情义?想来不过如此。 情义无价!所指也必定如此。 第四百一十五章 信 “运气真背,又遇上了大雪。”范二虎一边牵马步行,一边嘴里嘟囔着。 对于下雪,高破军欢喜还来不及,没觉得有何不妥,只是有件事他一直没弄明白,便问了出来:“范兄,此地何故不让骑马?” “骑马做什么?乡里到处都是人。”范二虎不以为然地道:“汝没看见,即使雪天依然如此?” 高破军想想也是,自己一路北上,途经诸多城池,还没有看到哪个地方的街面上有那多行人,如此情景下,骑马的确不合时宜。 步行虽然慢些,却有一个极大好处,那就是对周围的一切景观,能够看得更加细致清晰。 在没有踏进“卫岗乡”前,高破军完全想象不出来,一座没有城墙的城池,会是怎样?直到渡过“涧河”,进入乡里核心地带,他才发觉此地之不同。 没有城墙是不假,但官差、军卒不时出现,可见极为安全;道路整洁,且干净的不像话,他亲眼目睹一些驾着马车之人,停下车,只为清理自家马匹拉出的马粪;而一些行人,则会捡起地面一些杂物,扔进路边的一些带有明显标识的木桶里。按范二虎的说法,那叫“垃圾桶”。 午膳,范二虎和高破军都没吃,倒不是不饿,而是因为范二虎说了:“留着肚子去谢校尉府上大吃一顿。” 高破军很难理解这话的意思,加上他过去也没有一日三餐的习惯,故没有多说什么。 大约在谢岩与贺兰敏月进得书房的时候,范、高二人也走进了“谢府”与“冯府”中间的那条道路上。 “东面是冯校尉府邸,西面是谢校尉宅院,高兄弟若无恙,日后可来‘冯府’找范某叙旧。” 高破军默然地点了点头,对于自己的命运,他还真是没底。杀害官差,等同于谋反,若不是当日冯宝给了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被砍头是唯一的结果。 此番北上,名义上是“保护范二虎”,实则是争取一个活命的机会。 当然,他也明白冯宝的“好意”,真要是无法获得赦免,亡命天涯亦或隐姓埋名,都称得上是不错的选择,无论怎样,活着总归是好。 范二虎见高破军没有说话,情知其心中忧思为何,于是出言宽慰道:“高兄弟力拒贼寇,保府城不失,此乃大功,当今圣上仁德,定会让高兄将功折罪。” “承范兄吉言,定然无事。” “自然如此!”范二虎大声道:“走,先去谢校尉府上大吃一顿再论其他。” 转眼功夫,范、高二人牵马走到“谢府”门前。 很奇怪,大门是紧闭的。 可是在范二虎的记忆当中,“谢府”和“冯府”均无太大讲究,无论来者何人,皆从大门出入。 “难道现在变了?”范二虎暗自说了一句,继续前行十步,而后招呼高破军将马匹栓好,这才走到侧门前,伸手敲击。 “何人?”门内传来一句话声,紧跟着便可听到门栓拉动的声音,而后门便徐徐开了。 一名年青的小厮探出头,打量了一下范二虎和高破军,接着道:“政务请去官衙,拜访县子则不必了,郎君概不会客。”说完,竟缩回头,行关门之举。 “且慢!”范二虎上前一步,伸手抵住大门,接着道:“范某乃冯县男亲兵,奉命送信予谢县子,还请通传为好。” “冯县男亲兵!”那小厮明显有些意外,迟疑片刻,将门打开,却没有让开路,而是问道:“可有凭证?” 范二虎毫不犹豫的从身上解下一块腰牌递了过去。 那小厮很仔细地验看了一番,然后递还给范二虎,跟着道:“两位且随吾而行。” 跟随那小厮,范二虎、高破军走进了不远处的门房。 房内,三名须发花白之人,正围坐于煤炉边取暖,见有人进来,一齐望了过去。 那小厮简单说了一下后,其中一精瘦矮者看着范二虎道:“冯校尉麾下亲兵皆吾辈子侄,汝之父辈,何人?” “俺爹范火炉,现在‘冶铁作坊’任管事。” “哦,汝是范家二小子。”另外一人接过话道:“老汉若是没记错,汝在学堂里,学得还挺好,怎会随校尉南下?” “嘿嘿”范二虎挠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道:“俺爹说,校尉身边缺人手,所以命俺去效力。” “糊涂!”问话之人摇首言道:“好好的书不念,让娃子去南边,老范也是好日子过多了。” “好啦,娃子不是回来了嘛。”精瘦者起身道:“老汉带二小子去见校尉。” “叔,俺们还没吃呢。”范二虎赶紧说道。 “无妨,先随老汉去饭堂用膳。”精瘦者说完,率先走出门房。 他们进入饭堂之时,谢岩得吴成禀报:“冯校尉差人回乡,此刻正在府内用膳,稍后前来拜见。” 谢岩尚未及有何表示,一旁的贺兰敏月倒是先说道:“小郎君想来已醒,月儿过去看望为好。” 贺兰敏月的善解人意,着实让谢岩有些动容,当下起身道:“吾亦有意去乐儿处,不若同行。” 贺兰敏月自然明白谢岩“相送”之意,笑而颔首应允。 区区百十步,不刻即至,谢岩亦有看望熟睡的儿子,稍后方才离开。 饭堂里,两个人独占一桌,正在“奋战”眼前的四菜一汤及两碗“红烧排骨面”。 高破军终于明白了范二虎所说“大吃一顿”的真正含义——实在太好吃了! “红烧排骨”,肥瘦相间,咬一口滋滋冒油;“油煎荷包蛋”覆盖在叶菜之上,既好看更好吃;至于猪肝、肚片一类,他更是从未听说过,可吃起来却又那么回味无穷。 “慢点吃,管够。”陪坐一旁的精瘦者不解地道:“冯校尉素来看重吃食,怎地尔等如‘灾民’一般?” “自离开校尉,便吃不上了,外面的饭食,俺也吃不惯。”范二虎大口吞咽着面条,嘴里不清不楚地说着。 “唉——想当年,一顿饱饭都没有,如今,尔等还嫌弃外面的饭食,真是不知所谓。”精瘦者颇有感触的说了一句。 范二虎闻言笑了笑,也不作答,继续埋头大吃…… 一阵脚步声传来,随即可见饭堂门帘晃动,紧跟着,谢岩当先而入。 “见过校尉。”精瘦者率先行礼道。 “自家人不用多礼。”谢岩一边说,一边对意欲起身行礼的范二虎和高破军道:“你们继续慢用,不急这片刻。” 尽管谢岩所说为真心实意,但范、高二人可不敢怠慢,三下五除二地“解决掉”碗里面条。 “冯县男亲兵范二虎,拜见县子。”范二虎正式起身行礼道。 “流求高破军,拜见县子。”高破军有样学样地道。 “流求?”谢岩心里很是诧异,表面却不动声色,微笑地道:“二位远来,辛苦了。” 范二虎道:“此乃范某份内事,算不得什么。”说着,他探手入怀,取出一封信函。 吴成上前接过信函,扫了一眼火漆密封处,见是完好无损,便转呈给谢岩。 “诸位不必拘礼,请坐。”谢岩道:“吴成,命人上茶。” 就在吴成招呼仆役之际,谢岩打开了冯宝的“私信”,并且认真仔细地阅读起来…… 信很长,内容也很多,但归纳总结一下,其实只有三件事情。 首先是告诉谢岩,自己收了一个正式弟子,即历史上死因不明不白的明崇俨,称其“天资聪颖”,有望在“科学之路”上,走得更远。 其次是关于高破军。 实际上,高破军的罪囚身份,早已不存在。城门洞口一战,他已立下功勋,足以将功折罪。冯宝故意不说,并且派其“保护范二虎”回乡,实则是看中了高破军。 他在信里告诉谢岩,若是高破军中途“畏罪离开”,则说明此人难以为朝廷所用,当一切做罢;若是如约回乡,则此人对大唐心怀敬畏,可堪一用。 冯宝在信中还特别提到,高破军师承前隋水师将领,不仅个人身手不凡,且颇为了解水上作战要领,加之其常年出海,熟悉近海航线,是个难得的“通海之人”,若此人可用,当是一个不多得的“海陆两用性人才”,所以让他去乡里,就是为了让谢岩给“把把关”,甄别一下此人之心,不管怎么说,对于异族人,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最后一件事,当然是有关“重建大唐水师”。 冯宝将自己全部的设想,很仔细地以文字形式阐述了一番,只是在最后写道:“一支强大海军的意义,可谓无比非凡,假以时日,再配有火药制成的热武器,那将是超越这个时代的存在。无论谁当皇帝,恐怕都很难接受一支如此强大的军队出现在海面上,毕竟那太远了,皇权无法管控,如何消除帝王猜忌,才是最为根本要务,否则,将会惹来大祸。” 应该说,这些“正事”,无论冯宝说什么,想什么,谢岩都能够理解,只是他万万没有料到的是,冯宝整封信里,没有提到一点私事,哪怕连一个名字都不曾出现。 冯宝越是如此,谢岩越是觉得心中苦涩,他知道,之所以不提及,不是因为“忘记”,而是冯宝在用心呵护着他们之间的“情义”。 谢岩实在不知道,当冯宝归来之日,自己该怎样面对? 第四百一十六章 出发前 “高破军,吾想知道,若陛下不赦免汝之罪行,当如何?”谢岩重新将冯宝“私信”装回信封后,出言问道。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草民无话可说。”高破军说到最后一句话时,情绪有些低落,显然其即便心中有准备,依旧觉得失落。 “真若是,亦无妨,汝大可离开中土便是。”谢岩看似给出了一个建议。 “不必了。”高破军摇首言道:“一人做事一人当,草民决不连累他人,县子之意,心领了。” 高破军一番话,不论是真是假,至少谢岩听来,还是极为赞同,毕竟,能够勇于“担当”,是一种十分可贵的品质。 “既如此,汝在乡里暂住,一切待吾禀明陛下。”谢岩说完,转首看向范二虎道:“高破军暂住期间,由汝安排食宿,所需花费,可至府衙报账。” 言罢,谢岩自座位上站起来,对一旁站立的精瘦者说:“老关,烦劳好生招待,吾还有事,先走一步。” 在三人礼送之下,谢岩大踏步走出饭堂,直奔书房而去。 整整一个下午,谢岩坐在书房里思考着…… 冯宝关于“重建大唐水师”的设想,谢岩打心眼儿里是支持的,他太明白海军对于一个国家的作用,可以说,在某种程度上,是一个强大国家的根本基石。 在后世,谢岩是南京人,曾有参观过“郑和下西洋”所用“宝船”之制造厂遗址,了解到古代造船工艺巅峰之作——五千料巨舟(排水量约2500吨),对于其构造,也有些记忆,可是,以大唐现有的工艺水平,能够造出来多大的“海船”,他心中一点儿底也没有。 再有,海军建设,耗资巨大,朝廷财政状况也不允许,即使冯宝在信中提出,初期投入可由其个人承担。但是谢岩非常清楚,任何一个君王都不可能允许私人独立打造一支军队,哪怕是不为人重视的“水师”。 当然,冯宝也明白个中道理,所以才会在信里提出“消除皇帝猜忌之说”。 概而言之,冯宝的设想当中,最难处就在于“帝王之心”,至于钱、人、技术等难题,实际上只是具体问题罢了,总会有办法解决。 谢岩依稀记得,后世网上曾有讨论,说:“华夏强盛之时,为何没有考虑过征服海洋?” 观念虽然很多,其中有一条,多数人颇为认可——即,王朝周边无对手,犯不着! 如果按照这个结论倒推,唯有树立一个海外强敌,才有可能触动大唐君臣,只是谢岩知道,别说现在没有,往后几百年,依然没有。 既然没有办法找到“敌人”,那么找寻一个借口,也就显得尤为重要! 虽然“宁安寨”贼寇屠杀百姓与官军后远遁海外,但踪迹不明,大唐君臣对于这件事情,究竟作何想法,不列朝班的谢岩,难以弄清楚。 “或许,是应该去‘洛阳’走动一番了。”谢岩心里如是想着。 心中有了计较,那就得去做! 谢岩当即走到书房门口,对吴成道:“去知会罗兰,备几车礼物;此外,晚膳在偏厅安排一桌,吾宴请贺兰姑娘。” 一名男子,单独设宴款待一名女子,这样的事情,即便在开放的大唐,也属非常罕有,更令人意外的是,贺兰敏月没有推托,欣然接受。 席间,二人相谈甚欢,笑语频现。 当贺兰敏月听闻谢岩明日去“洛阳”时,表示欲一同前往,以便尽快解决“芊芊一事”。 谢岩倒是想要应允,可真正历史上记载的事件,又容不得冒险,只能搬出“李淳风所言”,婉言相拒,不过,他表示:“此次,吾将请令兄代邀杨老夫人至乡里游玩,想来老夫人不会推辞吧。” 谢岩这话还真不是随口一说,自皇帝“白龙鱼服”来过“卫岗乡”,此地已成为大唐权贵常来常往之所在,很多人通过乡长于辰,试图在乡里购买房屋或者土地,其中就包括了贺兰敏之。 当然,贺兰敏之只是“代言人”,真正有意者,乃是“代国夫人”杨氏。 作为当今皇后的生母,她的想法,但凡有可能,谢岩都不会拒绝,所以,他打算借此机会请杨氏来乡里一趟,如此一来,贺兰敏月也就不用进城了。能有这么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贺兰敏月当然不会再坚持己见了。 酒宴很快结束,谢岩本有意亲送贺兰敏月,哪知才出偏厅,却见王三狗与老张头二人立于院中,不用问也知道,定是有事。 无奈,谢岩只能向贺兰敏月致以歉意,随后招呼王三狗他们,同去书房。 “有何事?”谢岩一进书房即出言相问。 “校尉,吾等今日去‘冯府’与大山叙话,后听闻范家二小子回来,便去问下冯校尉近况,结果二小子忽然想起有一事,忘了告知校尉,特请吾等代为传话。”老张头接着道:“据范家二小子说,其在‘宝堂’遇见一‘倭人’,还说此人得‘礼部’关照,令人费解。” “‘宝堂’不是专门用来安顿各地官吏之所吗?怎会允许异族入内?” “校尉,莫不是‘礼部’那边出具的文书?”老张头道。 “‘育种中心’受命于‘司农寺’,关‘礼部’何干?” 老张头和王三狗互视一眼,双双摇首,明显是回答不出。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南京人,谢岩对于“倭人”,没有一点好感,再者,“育种中心”事关大唐根本的农业,他不觉得可以让异族可以学习,于是当即说道:“三狗,连夜差人去‘宝堂’,弄清楚事情原委,此外告诉老彭,关注此人一举一动,凡有与之密切来往者,悉数记下,日后报予吾知晓。” “校尉,何须如此麻烦,不如直接……”王山狗说着话,手上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不可。”谢岩道:“此人既然有‘礼部’文书,大有可能是‘倭国使节’,贸然动手,有损大唐颜面,还是先弄清楚,待吾自‘洛阳’归来,再做计较。” “成,听校尉吩咐,老汉立刻亲自去一趟。” “不急这一会。”谢岩接着又道:“两位见着范二虎,是一人?还是另有他人?” “还有一人,据说是‘流求’人氏。”老张头道:“此人有不妥?” 谢岩想了想,道:“那个‘流求’高破军,按冯县男所言,身手极为出众,方九、林大憨皆非其敌。” 此言一出,王三狗与老张头不禁面现讶然,他们都知道,方九得张猛指点后,武技突飞猛进,一般军中悍卒,皆不可敌;至于林大憨,天生神力,在“卫岗乡”里,除张猛、匡胜二人外,再无对手,如今突然跑出来一个什么“高破军”,居然强过他们,实在令人震惊。 “高破军乃异族不假,然师承前隋将领,自幼习我华夏礼仪,自当与‘倭人’不同。”谢岩说着,看了一眼王三狗他们,又道:“不过,此人品行如何,尚不知晓?这样吧,待吾明日走后,安排此人去‘巡逻队’,让其暂领一队副职,上街面执务。” 王三狗他们瞬间听懂了谢岩的意思,其实很简单,街面执务,琐事极多,打交道者皆为普通百姓,若想处理好那些事务,必须得有真正对待百姓的心思,极为考验一个人的真实品行。 “老汉明白了,定会妥善安排。”王三狗应道。 “校尉,此人不过勇猛矣,用或不用,并无影响,何必费心?”老张头觉得有些毫无必要,故而问道。 其实此话一点不假,大唐军中不缺猛士,尤其是对于“卫岗乡”官兵而言,精良的装备,严格的军纪,多变的战法,远胜个人勇武。高破军年纪轻轻,很难说有何大用,其品行不论如何,事实上都没有那么重要,毕竟军纪、国法,都有着强大约束力。 谢岩道:“高破军有一个地方常人难及,其人过往是‘海客’,奔波来往于大海之上,大唐军中勇士,能够海陆皆善战者,并不多矣。尔等有所不知,冯县男上书陛下,建言重建水师,正需要此等人物。” “重建水师?”王三狗和老张头听的心中一惊,几乎同时说道:“朝廷不是有水师吗?” 谢岩道:“一支只能游弋于近海,且船只和渔船差不多大小的‘水师’,无法抗拒风浪,不能远航,岂可担负守护万里海疆之责?冯县男之雄心,又有何人可知晓?” 王三狗和老张头当然听不懂谢岩话中意思,不过他们能够感觉到,两位校尉似乎又在筹划“大事”,而且还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第四百一十七章 何为水师?(一) 花了三天时间,谢岩大致了解到朝廷对于“泉州”那场规模不算太大的动荡,是一种怎样的态度。 “泉州”太遥远,且贼寇远遁,朝廷想要做点什么都难,只能日后再说。 至于“冯宝奏疏”,也没能掀起太大波澜,毕竟在大唐君臣心目当中,“水师”好像没多大用处,现有的几百条船,足够了。 理念上的差别,非一朝一夕可以改变,谢岩考虑再三,觉得在一切都不明朗的情况下,还是先探一探皇帝的口风比较好,无论如何,在封建王朝里做任何事情,都绕不过“皇权”。 觐见皇帝,对于谢岩来说,并不十分困难,按常规程序,向宫里递了话。很快传到王伏胜耳中,并由其奏报皇帝。 李治也很给面子,于两日后,命一个小宦官宣召谢岩入宫。 “紫薇宫”,对谢岩而言是陌生的,好在有宦官领路不至于走错,且在行走途中大致浏览了一下这座看起来比“太极宫”还要略胜一筹的皇家宫殿群。 行至“贞观殿”下,谢岩忽见一名朱袍官员自殿内走出,尤为意外的是,竟然是王伏胜相送至大殿门口。 当朝能有此“礼遇”者并不在少数,但此人品级明显不是太高,会是谁呢?谢岩忍不住出言问身边宦官道:“可知王公公礼送者为何人?” 小宦官低声回道:“‘弘文馆直学士’、‘太子中舍人’上官仪。” “哦——原来他就是上官仪!”谢岩心里感慨一下,跟着拾阶而上,与上官仪错身而过之际,略一颔首致意,也算是打个招呼认识一下吧。 上官仪并不认识谢岩,是以简单还了一礼,匆匆离去。 行至台阶顶端,大殿门口,谢岩紧走两步,至王伏胜近前,行礼道:“公公可安好?” “咱家都好,县子请——”王伏胜说着,率先步入大殿。 谢岩紧随其后,至大殿中,依礼拜见皇帝,口中言道:“臣‘新安黜置使’参见陛下。” “谢卿免礼平身。”端坐于龙椅的李治,看了看谢岩,道:“多日不见,卿家尚好?” “臣一切安好,臣谢过陛下。” 李治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直接问道:“卿家前来,所为何事。” 谢岩道:“臣有听闻,冯县男上书陛下,奏请‘重建大唐水师’,故为此以求觐见。” “哦?”李治似乎没有想到,片刻后,问:“卿家以为当如何?” “臣以为,此事切不可行。” “何故?”李治似乎没想到谢岩会如此说,便又问道。 谢岩道:“冯县男甚少理政务,不知朝廷财力,故想法虽好,却难实施。” “想法虽好?不知卿家以为,好在何处?”李治顺着谢岩的话意问道。 “大唐自北向南,海疆过万里,自是需要‘水师’守护,想来臣没有说错。” “卿家所言甚是。”李治肯定地说了一句,但双目一直看着谢岩,那意思太明显不过了,就是等他继续说下去。 “陛下!”谢岩继续道:“据臣所知,岭南、安南之地,历来不缺粮食,尤其在‘安南’,稻米一年两熟、三熟,可谓产量惊人,然中原、关中之地,人多地少,粮食总是不够吃,因此,自‘安南’运粮北上,看起来似乎合理,其实不然,陆地有千山万水;海上有洪峰巨浪,无论哪条路,似乎都走不通。” 李治没有接话,而是饶有兴趣地看着谢岩,一幅等待他继续说下去的模样。 既然皇帝不开金口,谢岩只得再说下去道:“陛下,日前冯县男差亲兵回乡,臣有询问过‘泉州之事’,当得知作乱贼人往昔依靠从‘安南’运粮得以积聚财富,臣忽然有些明白了冯县男本意,他那是找到了一条财路啊!” “卿家所指,可是运粮?”李治有些不大相信地问。 “安南”粮食多,此事李治早已知晓,只是正如谢岩前面所说,光有粮食,无法运送,那才是原因,现在突然听说是条“财路”,怎能不好奇呢? “陛下,臣以为,冯县男定是想要建造大船运粮,只因海上除了风浪,另有贼寇,故需加装军械,而诸如‘八牛弩’一类,朝廷断无可能出售,唯有‘水师’方可得到。”谢岩说到此处,微微抬眼看了一下李治,见其若有所思,便接着说道:“据臣所知,本朝‘水师’船不过千,兵不过万,难堪大用,若允了冯县男,船、粮,皆可得。然兵者,乃国之重器,怎可相授于个人?故臣以为,冯县男可领实事,不领实职。” “此为何意?”李治有些弄不明白了。 谢岩道:“冯县男既然上书‘重建水师’,且有望从中获利,臣以为,不妨命其承担花费,如此朝廷不费钱财,水师又可得新建大船,此乃两全之事。” 李治琢磨了一下,有些听懂了,所谓“领实事”,即指“造船”以及日后之“运粮”,“不领实职”其实指的是“水师兵权” ,也就是说,具体事务可交由冯宝,唯“兵权”除外。 “卿家所思颇为周详。”李治先肯定了谢岩的设想,跟着又道:“事涉兵者,当交付朝议。” 谢岩当然知道皇帝不可能只听自己一面之词,定会再三斟酌,从而最终决定。 实际上,有一件事谢岩并不知道,当日李治收到“冯宝奏疏”可是深感意外。在他看来,才华出众的“冯县男”破天荒地第一次正式向自己提出了“请求”。 要知道,对于帝王而言,臣子无欲无求并非好事,只有能做事,肯主动“揽事”的才是好臣子。 做不好没关系,还可以再来,但是什么也不愿意做,那可就头疼了,因为你想不起来他可以做什么,即使给其事情做,也很难确定是否尽力。 正因为如此,李治心里实则很是支持冯宝想法,并将此事交给了宰相们商议,只是未有结论罢了。 谢岩的觐见,虽在意料中,但君前奏对内容倒是大出李治所想,不仅没有替冯宝争取更多的权利,反而主动提出“限制”其权力的思路,那么,有一个问题就来了——“水师”,真有那么重要吗? 李治初时根本没有想到那么多,只是晚间与武皇后闲话时,无意中提及宣召谢岩一事,方才大致说了一下。 今时之武皇后,政事接触甚少,自然也谈不上有什么真知灼见,然或其天资聪颖之故,突然说出:“谢县子何故如此,莫非‘水师’另有大用?” 正是这一句话,让李治意识到,此事可能不是表面上的简单。 两日后,谢岩在府内用过晚膳,感觉实在有些无聊,便上街去走走。 天气依然寒冷,“洛阳”街面上也看不见多少人,显得很是冷清,也难怪,寒冬腊月,可没几个人愿意像谢岩那般无聊到出门闲逛。 坊内转上一圈,用时不少于半个时辰,谢岩觉着有些累了,便打道回府。 行至府门前,一名亲兵匆匆跑过来,道:“校尉,圣、圣人来了。” 谢岩听得吓了一跳,顾不上多想,赶紧加快脚步进府。 刚一进府内,即有宦官迎上前道:“谢县子入书房见驾。” 谢岩不敢怠慢,跟随宦官快步而行,直至入得书房。 “臣不知陛下前来,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李治坐在主位“太师椅”上,手里端着一盏茶,细细品茗一口,再放下茶杯,道:“此茶比宫里的还要好些,何故?” “回陛下话,此茶新制,还需品鉴,方可进贡。” “既如此,明年内府进此茶好了。” “奴婢谨遵圣谕。”宫内总管宦官,王伏胜赶紧应道。 谢岩却是心中暗自郁闷,心知这产量稀少的“银芽”,日后怕是跟自己无缘了。 “来啊,给谢卿家赐座,上茶。”李治完全摆出一幅“主人”的姿态说道。 其实这也不奇怪,皇帝受命于天,拥有一切,此等说法已是深入人心,恐怕除了谢岩、冯宝两个“外来人”,无人会觉得不妥。 待谢岩坐下,李治直抒胸臆地地道:“朕此番前来,实有一事不明,故而相问。” “陛下有不解,何需亲临,差人相询,臣亦当知无不言。” “无妨。”李治道:“偶或离宫,亦是散心之举。” “圣驾亲至,问事于臣下,古来明君难及,臣逢盛世,侍圣君于朝,实乃天之幸也。” 听得谢岩一番恭维的话语,李治还是很满意的,毕竟只要是个人,没有不喜欢听好话的。 “臣不知陛下欲知何事?但若臣知晓,定直言相陈。” 李治微微颔首,显然对此态度颇为满意,目注谢岩片刻后,缓缓言道:“卿家以为,何为‘水师’?” 或许李治觉得这一问太过简单,于是又道:“朕总以为,两位卿家所言之‘水师’,似与寻常不同。” 李治没有把话问得那么清楚,因为他相信,眼前这位臣子,必定明白自己到底想要知道些什么。 第四百一十八章 何为水师?(二) 大唐究竟需要一只怎样的“水师”? 严格来说,不论冯宝或是谢岩,均无一个明确答案。 “重建水师”是个技术问题,而“水师”作用,却是个战略问题。 自古以来,凡事讲究“谋定而动”,《孙子兵法》又云:上兵伐谋。而这个“谋”,实则即是“战略指向”。 不管李治是否想到了哪一层,但话中意思倒是明明白白地在征询。 事,由冯宝提出来,谢岩亦有推动,此时若不能说出些内容,显然不合时宜。可说些什么,怎么说呢?谢岩思虑片刻,觉得还是实说为好,毕竟有些事情,现在不说,日后也会发生。 “陛下,纵观今日之大唐,西、北两面,疆域已近极致;‘高句丽’苟延残喘,他日定灭其国;西南‘吐蕃’,地利太过明显,短期难以撼动;东、南皆为海,隔海相望已知有‘倭国’、‘流求’、‘新罗’、‘百济’等,虽不构成威胁,然海上流寇以及莫名之地潜在敌人,相信不在少数,因此,‘大唐水师’理应能跨海远征,扬天朝威名于域外。”话到此处,谢岩停顿片刻,看了下眼中闪动光芒的大唐皇帝李治,接着道:“终前隋一朝,至先帝太宗,数度征伐辽东均无功而返,究其原因,难以在冬季前决胜,乃其一也,然若有一支能远征之强大水师,可自‘登州’跨海向东,运送精锐悍卒登岸于‘高句丽’大军后方,完成前后夹击态势,如此可破其防线,提高大军推进速度。” 从已知结果进行倒推,是谢岩来大唐后常用作法,避开言及“水师”诸多实用,但唐人难以理解的作用,单就在“攻伐高句丽之战”中的用途,进行了简单描述。 征伐“高句丽”一国,收复“前汉四郡”,那是隋、唐几代帝王的心中执念,也是李治比肩先帝乃至超越的标志。可是他知道,此事急不得,且非常不易。 “高句丽”军力不弱,加之地形险要,难以速战速决,故对其用兵,往往因战事进展缓慢,拖延至冬季,而“辽东之地”,冬季′酷寒,大军难以适应,且粮草运送困难,致使无法坚持,以往中原王朝的失利,几乎皆是如此,这也是李治始终没有最后下定决心远征的根本原因。 在后世,稍微有点军事知识的人都知道,大规模“两栖登陆”,开辟“第二战场”,是应对正面战场难以速胜的不二法门。 李治几乎不用多想也明白,在前后夹击之下,“高句丽”依托地形以及“军寨”、“城池”组成的防线,很难有效协同,被逐一击溃,或收缩防线,当属必然,如此一来,可为大军突进,争取到更多时间。而时间多寡,恰恰是一个关键要素。 不得不说,谢岩的切入点非常好,李治若不心动,才是怪事。然而,有些事情的发展,往往就是那么出人意料。 李治静静地听完谢岩叙说,却冷不丁又问了一句:“‘水师’仅此用乎?” “嗯——?”谢岩心里颇为疑惑,心说:“这还不够吗?” 可既然皇帝觉得理由不够充分,那就得再说下去,于是谢岩继续道:“‘水师’可运粮、运兵、靖海以及肃清海面流寇,此外,另有一用途,即保护‘海客利益’,当为朝廷增加岁入。” “此话怎讲?”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海客亦不例外矣!”谢岩紧跟着道:“海客乃商贾,获利丰厚却风险巨大,除去海上风浪、疾病,最大威胁来自‘海上贼寇’及远处交易地方之政权,稍不留神,人、货皆失。臣以为,朝廷可向海客征收‘新商税’,以一船一万贯货物计,在大唐购买和贩售各一次,总价当为两万贯,按一成税率,朝廷可征两千贯,若地方费用,朝廷至少可得七成,即一千四百贯,此为一笔巨大收入,足以支应‘水师开销’。” 这是一笔并不复杂的账务,李治稍加思索即明白了谢岩意思——以“保护海客利益”为名,开征“新商税”,当然,收了钱,就得办事,“大唐水师”在朝廷不用的时候,需要出海肃清贼寇,在必要时,替“海客”出头,解决问题。 “卿家所言,甚为有理。”李治先是肯定一下,又道:“若按卿之所奏,‘水师’得拥兵数万,战船过千,如此,太多了些吧。” “太多了。”谢岩顺着李治的意思道:“军卒至多两万,战船当分大小,远征所用之大船,最多十艘,余者皆辅助小船,用不了多少。” “何谓‘大船’?”李治奇道:“十艘,可行否?” “两千料以上者可称‘大船’,十艘足矣!” “什么?两千料?”李治“腾”地从座位上站起来,眼睛紧紧地盯着谢岩,以无法置信的语气问道:“卿家莫非说笑?” “君前无戏言。”谢岩起身施礼道:“陛下,本朝最大战船乃前隋遗留之‘五牙大舰’,可载八百人,江河之内所用无虞,出海则太小,不堪大用,非两千料大船不可。” “何人可造?” “臣与冯县男年少时,曾有研讨‘造船’,虽未实际建造过,然小试一艘,可惜已毁。”谢岩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原来如此。”李治低声说了一句,跟着缓缓坐下。 “陛下,正因没有实际建造过,冯县男提议,‘重建水师’之花费,可先由其个人垫付,若成,再交付朝廷,若不成,权当尝试。臣以为,当可一试。” 望着一脸郑重表情说话的谢岩,李治好生看了一下,忽然展颜一笑,道:“冯卿家欲借‘水师’获利,谢卿家欲依仗其‘收税’,一公一私,皆为利也,难怪朕有听闻,言二位卿家乃当世陶朱公尔。” 谢岩听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中却是那个汗颜,想不到自己来到大唐,落下一个“敛财高手”的名声。 “‘重建水师’一事,朕已明了,暂且不提。”李治跟着话风一转,说起另外一事道:“适才卿家有言‘用兵高句丽’,提及海上运兵其后,朕想知晓,需军卒几何?” 谢岩听得心头一凛,情知这是真正的“大事”,容不得信口胡说。当即沉思半晌后,道:“陛下,恕微臣无法作答。” “何故?” 谢岩道:“兵者,大事矣,臣未详加思虑,所言定有所失,恐误国事。” “也罢。朕所问太过突兀,卿家不知者不为罪。” 原以为此事到此结束,哪知道李治片刻后,又道:“谢卿家用兵独到,屡战屡胜,‘用兵高句丽’不妨多加思量。”说着,又停顿一下,道:“勿论‘水师’能否堪用,皆可纳入其中。” “臣自当尽力,定不负陛下隆恩。”谢岩情知冯宝所奏“重建水师”,多半能够实施,而一旦开始,日后征讨“高句丽”,怕是想躲开也不可能了。 可以说,谢岩猜测的基本不差! 在朝廷不用拿出钱财的情况下,李治不认为这是一件坏事,唯一所虑者,乃此事之具体安排。 “两千料大船”是怎样的存在,李治并没有概念,但他隐约能感觉到,如此巨大的战船,所拥有的“战斗能力”当属惊人! 那么问题也就来了——怎样控制这惊人的战斗能力?要知道,“水师”可无法进驻关中,不论在“登州”或是南方,都远离朝堂,若无法掌控,还不如维持现状。 但“水师”带来的利益,李治无法忽视,尤其是谢岩提出的“收税”设想,那更是诱人,再加上有心启用冯宝,却又不可命其独领“水师”,这些想法凑一块,千头万绪,一时间难以理清,需要仔细斟酌。 皇帝虽然号称“天之子”,实则还是一个人,且还是一个普通人。 无论“盛世明君”,或者“亡国昏君”,在本质上,其实都想干好“皇帝”这份差事,谁也不希望自家王朝覆灭,但为何会有二者之间的区别呢?很简单,能不能如一个普通人那般“不耻下问”且可以“虚心接受”,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条件。而在这一点上,当今大唐皇帝李治,向来做的不错! 与谢岩“夜谈”后的第三天,李治于“日常朝会”后,召见“英国公”李绩、“中书令”李义府、“门下省侍中”许敬宗及“兵部”、“吏部”相关官员,正式提议“扩充水师兵力”事宜…… 皇帝御驾“夜访谢府”,此事知者不在少数。再结合谢岩与冯宝的“密切关系”,大多数人都能够猜出与“水师”有关。 “重建”也好,“扩充”也罢,不过说法不同,对众官员而言,日后谁来“督领水师”,那才是关键。 朝臣皆知,“水师”不堪大用久矣,今忽得陛下看重,其中必定有因,由此可见,“水师”军官当会出现“大换血”,任谁也都想塞两人进去,既显示“效忠”,又可以在“水师”里占得一席之地。 所以,随着李治提议一出,大唐朝廷之上,围绕“督领水师”人选,又出现了新一轮的暗战…… 第四百一十九章 太子李弘(一) 朝堂风云,谢岩历来不大关注。 可有些事情,压根儿躲不开。 皇帝有意扩充水师,其中蕴含的信息量,那可就太大了!军队不比其他,牵扯人、财、物等诸多方面,而每一个方面,都足以吸引到各方注意。 要想从中分一杯羹,探知详情可谓捷径。因此,“谢府”很快收到许多“请柬”、“拜帖”…… 谢岩大致浏览一下,没发现什么特别重要的人物,便放到一边不予理会,而后对一旁侍立的吴成道:“去看下,给刘公府上的礼物备好没有。” 非年非节,谢岩很少去“刘府”,今日前去,其一为恭贺其迁任“右武卫中郎将”,其二因有些事情需当面说清。 得益于谢岩当初建议,辅佐太子李弘成功遴选第二批“军官使节团”,刘仁实再一次进入皇帝视线,成为继老国公刘弘基后,又一位担任军中实际执掌兵权的将领。 “侄儿见过叔父。”刘家嫡长子刘浩亲自出府门迎接道。 “刘兄言重了,吾等年纪相仿,平辈相交为好。”谢岩很是不耐这些“虚礼”,每次见着刘浩都得说上一番。 刘浩也不分辩,只是道:“父亲已在书房恭候。” 谢岩无奈地暗自摇首,情知自己又白说了。 “多日不见,警官气色着实不错啊。”刘仁实于书房门前,含笑而道。 “托福、托福!”谢岩还礼道:“久为登门,某失礼了。” “自家人如此客套作甚?”刘仁实一面将谢岩迎进书房一边道。 因为没有安排下人,刘浩只能临时充当一回,端茶倒水,忙活了片刻,最后走到刘仁实侧后而立。 大家族里规矩多,谢岩不便多话,权当没有看见,率先展开话题道:“仁实兄升迁,吾有事不曾亲至道贺,今日特此前来,恭贺荣升。” “警官太见外了,吾等两家,何分彼此,心意到了就好。” 谢岩也知道有些话说多了显得太假,便含笑颔首以作应和,跟着转换话题道:“吾前来,尚有一事,需仁实兄相助。” “但且直言。” 谢岩道:“冯县男上书‘重建水师’,此事陛下有意恩准,想来仁实兄已然知晓。” “不错,圣意满朝皆知,所议者不外‘督领水师’人选。”说到这里,刘仁实突然想起什么,疑惑地问道:“警官可欲行荐才之举?” “非此事。”谢岩道:“吾所说之事,乃不为外人知也。” “哦——?”刘仁实听出了那么一丝“秘密”的味道,紧跟着道:“浩儿,且去屋外候着。” “不必如此。”谢岩抢在刘浩回应前道:“非朝廷机密,无妨。” 刘仁实似乎更加疑惑,不解地看着谢岩,静等其说。 谢岩先在脑海里组织了一下语言,再道:“冯县男此刻在南方,而后停留‘广州’,无论谁最终‘督领水师’,建造新式战船,非其不可,吾有意请仁实兄出面,集众勋贵、官员之力,同时另建一大船,行‘海客’之举。” “海客?行商贾事?这……这如何使得?”刘仁实着实被惊到了。 虽说这些年商贾“投献”日渐减少,诸多勋贵、豪门命自家旁支出面行商,已不是新鲜事,但在明面上,谁也不承认,称得上是“默契”,可谢岩却想提到明处来,怎能不让刘仁实大惊?而且他非常清楚,这种事,没有哪一家会答应的。 刘仁实的反应,谢岩并不意外,故视而不见,继续道:“两千料大船,造价至少三十万贯,‘皇家学堂’出五万贯,五十人,官员均分二十万贯,勋贵之家平分五万贯,但需提供十名甲兵,上限五百。” 刘仁实彻底觉得脑子不够用了! “两千料大船”?不仅闻所未闻,且想象不出来!还有,无人不知“皇家学堂”其实分两部分,作学问属于朝廷、属于天下人,可那些“学堂”名下作坊,实际是陛下真正“内府”,皇宫大内每年大半支出,几乎都是作坊产出,难道说陛下缺钱了?开始打“海客”的主意?刘仁实可不敢多想;而最最令刘仁实难以置信的是“五百甲兵”一说。 不管在军中,亦或是各勋贵家里,“甲兵”实际是“悍卒”的代名词,“五百甲兵”在很多时候可以左右一场战事,“行商贾事”,缘何需要?可若说其他……刘仁实不认为谢岩会有何“意图不轨”举动。可那又是为什么呢? 刘仁实深吸一口气,以平复心境,再理了理纷乱的思绪,最后苦笑道:“警官啊,汝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说清楚,老夫可办不成——” 谢岩道:“海上流寇众多,海外蛮荒之地蕴含莫大危机,非强大武力不可。” 刘仁实想了想,觉得理由倒是很充分,只是他还是追问道:“勋贵、官员,何必出海冒此风险?” “因为获利巨大!”谢岩跟着反问道:“两千料大船,可装运货物数万斤,难道还不足够?” “化外之地,有何好货?”刘仁实再问。 “那可就太多了。”谢岩说着停了一下,不急不忙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先润润嗓子,再说道:“倭国产银、安南产好木材,至于蛮荒部落数百年之积累,想必更多。” “警官之意,莫不是……”刘仁实看着谢岩,终究没有把那个“抢”字给说出来。 谢岩淡淡笑道:“以大唐物资换取矣。” “原来如此。”刘仁实仿佛听懂了一般,也跟着微笑起来。 谢岩却是心中暗自叹息,他估计刘仁实应该还是理解成了“抢”,毕竟这个字,有伤大唐颜面,实在难以直说出口。 不过谢岩也知道,无论以哪一种方式征服异族,血腥和杀戮都是少不了的,物竞天择,弱肉强食,此乃自然规律,唯有在实际过程中,尽可能的减少罢了。 “仁实兄,朝堂勋贵中,宗室者除外;官员之中,出身世家者亦不可也。” 刘仁实闻言一怔,好像有些不大理解,可他毕竟久居官场,稍稍一动脑筋也就明白了谢岩意思。 在大唐,勋贵之中,完全依靠战功起家者,其实数量并不太多,更多是皇室宗亲以及世家豪门,官员里同样如此,而这些人对皇权本就具有一定威胁,其势力只能削弱不可增强。也就是说,谢岩在这件事上,维护皇权之心很是明显。 与皇帝始终保持一条心,是老国公刘弘基生前给家族定下的“家规”,也是刘仁实一直奉行的处事之道,如今谢岩又特意说了一番,他自是应承下来,无论如何,“刘家”离开皇权庇护,什么都不是了。 很多时候,事态发展总是超出预料。 刘仁实动作很快,在接下来的两天时间内,联系了六家勋贵,其中有三家表示不便参与,另外三家倒是有意加入。 原本这都是正常且可以预见的结果,然而,不知怎地,知道的人逐渐多了,而其中,有些自诩“正义化身”的大臣,非常警惕勋贵与官员勾连利益的作法,准备联合起来,于朝堂之上,合力阻止此事。 不过,他们中,有大臣却认为,在朝会上当众提出,或许会起到反作用。一来,此事严格来说是一件私事,不涉及朝堂,所谓“勾连”,也属臆测,皇帝陛下即便有心,也不大可能直接表态;二来,众臣联合,表面看盛势浩大,实则另有“逼宫”之嫌,此为龙之逆鳞,触之者死,不可以试。 这不行那不行,难道视而不见?当然不可能。 身为饱读圣贤书的臣子,本着替君父分忧,为黎民伸张正义的高尚想法,决定另辟蹊径,曲线救国…… 李治有个习惯,每隔一段时日,便会陪武皇后、太子李弘及潞王李贤(比李弘小三岁,武媚与李治次子)共进午膳,既可享受天伦之乐,亦有捎带检查太子学业之意。 今日休沐,李治闲来无事,命王伏胜宣召两位皇子入宫,至于皇后那里,自有他人相请。 午时,“贞观殿”内,大唐皇帝陛下一家四口齐聚,共享天伦…… 期间,太子李弘应对得当,举止合宜,显得少年老成,令帝后夫妇深感欣慰,频频点首,以示嘉许。 当李治问及近日所学之时,李弘忽然言道:“先生授《晋书》,言:两晋罔顾百姓,致亡,此其一;勋贵坐拥兵甲,囤积钱粮,不思报国,其二也;宗室不和,皇权不彰,其三也!三者之中,勋贵有力而无心,尤为恶也。孩儿以为然也。” 李唐王朝起于前隋,本为勋贵,对于个中隐患,比谁都清楚。 自先帝太宗起,一直有意削弱豪门世家,所为即是打压勋贵,巩固皇权,但此事可做不可说。 今李治耳听太子借所学指出其中弊端,且深恶痛绝,不禁心中甚慰,然口中却道:“我朝勋贵有大功于国,无可比较。” 李治简简单单一言,不言明态度,其实已是赞许,他相信,以弘儿之智,定能领会。 第四百二十章 太子李弘(二) “父亲,本朝勋贵有大功于国自是不假,朝廷以高官显爵相酬,亦属应当,然若有人暗中勾连,意欲获取巨利,实不知所图为何?”太子李弘这一番话,犹如在平静的水面上扔进一个石子,瞬间激起无数浪花! 每人的个性不尽相同,对待同一件事,反应也是大相径庭。 若是太宗皇帝李世民,此时绝对不会考虑此事之真假,而是会先弄清楚——是谁,撺掇太子如此说的?要知道,太子再聪慧,那也是个孩子,不可能想到那么多,那么远,必是有人蓄意引导的结果。 但是,李治不是李世民,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何人如此胆大妄为? “弘儿从何听来?”李治语气有些冷了。 “回父亲,上官学士日前授课时言及。”李弘也不隐瞒,直接说了出来。 “上官仪。”李治心中默念一遍这个名字,眼里浮现出一张刚毅秉直的面庞。 李治很欣赏写的一手好字且文采出众的上官仪,尤其知晓此人性情耿直,忠心有加,故而没作多想,张口问道:“上官仪如何说得?” “禀父亲知晓,上官学士言及‘右武卫中郎将’刘仁实正联络众勋贵及官员共同出资,建造所谓‘两千料大船’,以行‘海客之事’,且要求每家勋贵出‘甲兵’十人。‘海客’向来获利甚巨,唯因风险极大,从者寥寥,而今冯县男、谢县子力谏‘重建水师’于前,众勋贵意欲联合出海在后,二者之间必有关联,不可不防。” 看着年幼的太子一口气说清所知一切,中间全无半点停顿,李治不由得暗自欢喜,无论怎样,一个说话条理清楚的孩子,总是令人赞赏的。 人与人之间,有许多奇妙的感觉,毫无疑问,“信任”是其中之一。 李治是帝王,猜忌心远胜常人,可他又是一个人,对于一些自己信任的人,遇着事,总归会怀疑真假,而后先往好的方向去想,特别是在并无实质凭据之下,对上官仪如此,对谢岩亦如此! 刘仁实联络勋贵一事,李治有所耳闻,且知道多半与谢岩有关。 严格来说,此事确有些“犯忌”,但是,这事刘仁实并没有偷偷摸摸地去做,而是正大光明的去拜访,也正因为如此,李治倒也不是太在意。 倒不是说李治能够弄清楚所有,而是他相信,自己信任的臣子谢岩终究会给出一个明确答案。 可没想到的是,太子李弘突然提及此事,且自其话意中不难听出“疑虑”之意。 “皇太子”那可不是一般人,作为大唐王朝日后的继承者,若是对一些人或事,有了先入为主的偏见,实际上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治国之道”,首重“权衡”,太多的事情并无“对错之分”,唯有“需要与否”。 李治清楚,上官仪为人正直,眼里揉不得沙子,其教授太子,人品当然合适,只是其太过方正,受其影响,太子李弘在很多事上想法太理想化,不适于复杂朝堂。 面对太子李弘的疑惑,李治颇有些犹豫,若是不说,唯恐影响太子成长,可是想把这件事说透说清楚,似乎也不那么容易,毕竟有一些细节自己也不清楚。 “陛下。” 李治闻言侧首看向一旁的武皇后,微微一笑道:“皇后有话不妨直言。” “陛下,弘儿之惑源于谢县子,正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不知可行否?” 李治稍加思索,道:“皇后言之有理,此事确需问个详实。” “今日无事,择日不如撞日,不知陛下以为如何?”武皇后再次建言道。 李治没有立即作答,而是将目光投向李弘。 “父亲,孩儿很想知道谢县子当如何说。”李弘看出父亲眼中征询之意,于是直言道。 “既如此……”李治停顿一下,道:“即刻宣召谢卿家入宫。” “奴婢领旨。”一旁的王伏胜马上作出回应。 很快,有宦官匆匆离开大殿…… 一般而言,只要召见不在宫内办差的官员,最快也得一个多时辰,毕竟在通讯和交通不发达的唐代,见一个人是很麻烦的事。 然而,就在李治又一次询问太子学业的时候,先前出去的宦官,突然又跑回大殿,而此时,距离他离开连半个时辰都没有。 “陛下……”那宦官气喘吁吁,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有。 李治皱了皱眉,却一句话没说。 “陛下”那宦官连着喘息几口,跟着道:“奴婢在宫门外遇见谢县子,此刻已然入宫。” “可知何事?”李治颇感意外地问道。 “陛下恕罪!奴婢急欲回禀,忘、忘了询问。”那宦官跪倒在地,吓得满头大汗。 “退下。”李治随口一句,算是免了那宦官之罪。 很快,又有宦官匆匆进入大殿,且行大礼道:“启奏陛下,‘新安县子’奉旨入宫,前来觐见圣驾。” “宣!” “陛下口谕,宣‘新安县子’谢岩进殿——” 在宦官尖细的嗓音拖拽中,谢岩修长的身形出现于殿内。 “臣谢岩拜见陛下。” 正常情况下,李治通常会说“平身、免礼”一类的话语,可是,谢岩等上片刻,却一个字都没有听到,尤为“诡异”的是,大殿之内,安静极了。 谢岩隐约有“不妙”感觉,可又不能任由这份安静持续下去,只得硬着头皮再次道:“臣谢岩拜见陛下、皇后娘娘、太子殿下。” 李治被谢岩这番话给逗乐了!要知道,天下间如这般“请安”的人,可谓是绝无仅有。 不过李治却是面无表情,语气冷冷地道:“谢卿家,汝——可知罪?” “臣有罪!”谢岩立刻回道。 李治没有想到谢岩回应得如此痛快,怔了一下,又道:“汝可知何罪?” “臣不知。”谢岩回道:“然陛下言臣有罪,臣无罪亦有罪矣。” “哈哈,好一个无罪亦有罪!朕非昏君,岂能如此。”李治跟着言道:“起来说话。” “臣谢过陛下。” 待谢岩站起身,李治刚想张口说话,忽然心念一动,转而对李弘道:“弘儿,汝有不解,当可直问谢卿。” 谢岩这下算是明白了,敢情皇帝召见自己是因为太子李弘的缘故,可具体又是为什么呢?不得而知。 或许是因为得到皇帝恩准的缘故,太子李弘这时张口言道:“孤王听闻,谢县子指使刘国公联络一众勋贵行商贾事,不知可有此事?” “殿下所言不差,确有其事。”谢岩毫不犹豫地回道。 “孤王不解,为何?” 谢岩明白了,一定是有人在太子面前道出此事,意图通过太子上奏君前。 此事倒也不难理解,因为涉及的人多,牵扯甚广,且又是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放在朝堂上,争来争去也很难有个结果,通过太子私下运作,称得上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谢岩不及多想,行礼而道:“回殿下话,不为何,唯获利尔。” “行商者,重利而无德,圣贤教化天下,唯德矣。勋贵皆有功于国,朝廷亦厚待之,焉能重利失德?” “殿下”谢岩道:“朝廷厚待勋贵不假,然世人恐没有嫌钱财多者?出海行商事以获利,总好过收取农人地租;再者,勋贵之家,子嗣甚多,若不开辟财源,家业再大,只怕也难以维系。” “殿下”谢岩没有给李弘再次提问的机会,而是继续说道:“我朝勋贵之中,不少起于微末,凭功得爵,有善操持者,日渐兴旺,亦有不善打理者,家道中落,臣所行之举,不外给众人多一个机会罢了,臣以为,似无不妥。” 不论太子李弘有多么聪慧,但年纪太小,见识不足,是其硬伤。 因此,当谢岩说出一番从“道理”上听起来无懈可击的话时,他顿时不知道应该如何说下去了? 孩子受了委屈,自然就该轮到大人站出来了。 武皇后从李弘发愣的表情中猜出自己儿子很难应对谢岩的说词,可这些事,她也不是很懂,纵使有心也不知道应当如何开口。只得向李治投以“求助”的目光,并轻启朱唇,唤道:“陛下……” 夫妻多年,李治哪能想不出武皇后的意思。况且,事关自己最喜爱的儿子,又是大唐储君,无论怎样,也不可能坐视不理。 “卿家所言获利,自无不可,可集众家之‘甲兵’,又作何解啊?”李治此言一出,太子李弘顿时眼睛一亮,可见其这才意识到,“甲兵”之事,才是整个问题的关键,或许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真正理解作为一个君王,最应该关注些什么吧。 第四百二十一章 举荐 “回禀陛下,臣入宫觐见,正为此事。”谢岩施礼言道:“依朝廷法度,勋贵按爵位高低,各有亲兵不等,且多为军中悍卒。然久疏战阵之下,猛士亦可废也,何不仗余勇而行事乎?海外蛮荒之地,不可测事多矣,唯悍勇者方可踏足。臣以为,合众家勋贵之力,开拓海外,扬我国威,乃大善之举。” “大唐幅员万里,何需那蛮荒之地?”李治发现,谢岩对于“出海”这事,似乎极为热衷,故不解地问道:“化外之地,蛮夷刁横,土地贫瘠,征之何用?” 谢岩知道,在这片大陆上,自己脚下的土地,堪称丰饶,自秦皇汉武之后,能够拓展的疆域已近极致,发展或是征服海外,对于任何一个统治者而言,几乎没有吸引力,或许这就是一个以“大陆”为中心建立王朝的“悲哀”吧——即失去了冒险精神。 但未来属于海洋,这一点谢岩确信无疑! 走出陆地,进入海洋,才能够真正知道大地有多么辽阔,唯有如此,才可以让骄傲的大唐人,重新迈出停下的步伐,继续踏上“开拓之路”。 自来到大唐,千头万绪的事情太多,谢岩纵使有心,也很难在短时间内做出太多。然而,冯宝上书“重建水师”之举,却算是在无意中开启了“走向海洋”的大门。 在历史长河当中,一个人的一生非常短暂,谢岩自知很难做得太多。 那么,在有限时间里,播撒一些“种子”,给世人知晓一些事情,还是可以做到的。当“种子”发芽长大,“事情”拓展了人们的见识之后,“改变”,自然而然会出现。到那时,滚滚历史潮流之下,无人可挡! 现在,说服皇帝,得到皇权庇佑与支持,才是最为要紧的事,更何况,谢岩比别人知道多一些——自己面前,可是两位皇帝。 “启禀陛下”谢岩边开动脑子,边说道:“再贫瘠之地,那也是土地。我朝百姓日益增多,若无足够土地安置,乃大患也!开疆拓土,并非仅朝廷之力。” 李治听明白了谢岩话意,可是,放任勋贵自行其事,那也是一件后患无穷的事情,应该说,个中利弊皆有,需仔细权衡才是。 谢岩不是特别清楚李治在想什么,可是他知道,必须得给皇帝吃一颗“定心丸”,要不然,那真是纯属找不自在了。 “臣敢问陛下,本朝最大勋贵当属何人?” 谢岩冷不丁的一问,还真把李治给问住了。想上片刻,觉得不好回答,便张口说道:“卿家不妨直言。” “陛下,本朝之最大勋贵,无疑乃是皇家,故此番‘出海’,学堂出钱出人,所占份子最多,且,众家之‘甲兵’需有人统领,因此,臣举荐‘千牛备身’李聪,担此重任。” “甲兵”之敏感,谢岩心知肚明,皇帝即使不干涉“出海”一事,也一定会在“甲兵”里安插眼线,与其如此,还不如交权,既显得无私,又可消除陛下疑心,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至于举荐李聪,那就更容易理解了,能够随李治微服前往“卫岗乡”的人,毫无疑问都是心腹。 做了多年皇帝,李治哪能听不出来谢岩的意思。如果说,初始还有些疑惑的话,现在却是都消散了。 任谁都知道,真要是有“不轨”意图的人,断无半分可能交出“兵权”,尤其还举荐了李聪。 要知道,李聪虽非皇族,却是出自“陇西李氏”,属皇族旁支。 整个“陇西李氏”在李渊“起兵反隋”时,那是倾力相助,是李家铁杆支持者。只是“李氏一族”人才不多,为官者甚少,故多数在军中。 李聪是“李氏族人”这一代中的佼佼者,故而李治将其放在自己身边,颇有栽培之意,今听谢岩所说提议,倒是有些意动。 “卿家之意,朕已明了。此事,朕自有决断。”李治说完,又想起一事,问道:“‘督领水师’者,卿家可欲行荐举?” 一直以来,谢岩从不参与朝中“人事”,在他看来,那个东西太敏感,很容易树敌,况且自己主政“新安县”、“卫岗乡”两地,在皇帝放权之下,来自朝堂的掣肘极少,犯不着去争,有时候,能够脱离朝堂纷争,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不过,“重建水师”一事,很有些不同。因此事乃冯宝提议,“督造大船”亦需其操办,所以,无论谁“督领水师”,都绕不过他。而冯宝天性疏懒,且不拘小节,很容易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正因为这个缘故,谢岩还真就仔细考虑过“领水师”人选之事。故李治问及时,直接答道:“‘朝散大夫’贺兰敏之,忠勤王事,可担此任。” “敏之?”李治极为诧异地脱口念道,紧跟着问道:“为何?” 谢岩道:“陛下,贺兰大夫乃皇亲国戚,忠贞不二;随大军远征万里,立下功勋;况与冯县男年纪相仿,颇有来往,二人合力,定能成事。” 瞬间,李治即明白了谢岩意思,其实简单归纳也就一句话,那就是他们两个人熟。 可仅仅他们因为相互之间熟悉,就能够将此重任交给贺兰敏之吗?谢岩不敢确定李治会不会答应,但是他觉得,怎么着也得试试。 谢岩接触贺兰敏之时日不短,对其也算颇为了解,总地来说,和冯宝很类似,称得上是个“有理想”的纨绔子弟。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们两人一起共事过,彼此间真的很熟悉,而这一点非常重要,因为那意味着,真要遇上事,他们可以商量解决,不会出现“互相不买账”的情况。 谢岩太了解冯宝了,在他眼里,唐人几乎全是“傻子”,他想做什么,旁人根本没有资格过问。可他又是一个性情中人,只要熟了,被他认可,那么一切好说好商量,实际不难相处。 只不过,作为皇帝而言,哪怕是心里认可,也不会当即表明态度。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李治不再询问“人事”方面的话题,而是把重点放在了“出海”究竟能够获得多大利益上?其实谢岩自己也不是太清楚,只是知道,在数百年后,西方那些弹丸小国从海洋上攫取了巨大利益,并且开启了殖民时代。 今日,李治好奇地问起,谢岩自然得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向皇帝陛下“普及海洋知识”,尤其还不止一位皇帝,包括未来登基的女皇帝也在场!不论他们两位能够接受多少,至少得让他们明白——海洋的财富,无穷无尽!而海外土地之广阔,远胜于大唐! 谢岩当然不可能说自己为何知道,而是以听闻“海客”所言,在大殿之内,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从“倭国”银多钱少说起,再到记忆里的“香料群岛”…… 从热带海洋岛屿出产的珍贵木材,再到遥远大陆上丰饶的物产…… 谢岩以广博的见识,绝佳的口才,向殿里所有人描述了一个令人无比向往的“海外世界”…… 这是令人难忘的一天,也是谢岩一生之中,值得铭记于心的一天!因为,他所说的一切,没两日,即传遍整个朝堂,影响深远!可那是后话暂且不提。 当天傍晚,谢岩离开“紫薇宫”后,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在酒馆里随意用了晚膳,期间命吴成执自己拜帖,前往“洛阳周国公府”。在得到明确答复后,这才以“拜见代国夫人”为名,进入国公府内。 谢岩的意思很简单,既然在皇帝面前举荐了贺兰敏之,那么,打个招呼是必要的,若贺兰敏之无意“督领水师”,也好通过武皇后,私下在皇帝那里表明心意。 “大唐水师”并不为朝廷重视,此事贺兰敏之当然知晓,但是有一样好处,一旦出任“水师都督”,则意味着官职提升,而且是实打实的军职,远非一般散官可比。因此,贺兰敏之那是满口应承,当场表示,明日就进宫,向皇帝请命。 “代国夫人”杨氏自然也是极为欣喜,她非常清楚,外孙贺兰敏之若是成为拥有实职军权的高官,对于女儿坐稳“皇后”宝座那可是有着非同凡响的意义。 老于世故的杨氏同时也知道,谢岩举荐外孙贺兰敏之,多半是有求于己,虽然没有当面提出,但是“邀请前往卫岗乡”一事,极有可能与此有关,所以没作多想即应允了下来。 至此,谢岩在“洛阳”欲办之事几乎全部完成,剩下只有一件事了,即等待皇帝正式颁布旨意,看看到底是谁,出任“水师都督”? 第四百二十二章 少年情义(一) “罗大哥,有事吗?”坐在案几后看书的明崇俨,见罗盛轻手轻脚地进了自己房间,不由得好奇地问了出来。 “也没什么大事。”罗盛一边说着,一边关好房门,而后来到明崇俨对面,席地而坐,摆出一副坏坏的笑容道:“小郎君整日读书,也不觉累得慌,要不要出去玩耍一番?” 明崇俨很是奇怪地道:“罗大哥出去玩耍,自去便是,吾就不用去了吧。” “那如何使得?”罗盛道:“校尉前往‘南方育种中心’,还需些时日方可回转,小郎君成天待在‘馆驿’之中,也不大好吧。某与方子商量好了,多陪陪小郎君,也好见识一下偌大‘广州城’。” 若是换了一般的少年人,恐怕都不会觉得罗盛的话有何毛病。可是明崇俨人小鬼大,总觉得罗盛话里有那么些“别有用心”。于是问道:“罗大哥与方大哥连日外出,均不曾与人结伴,今日怎想起邀吾同行?” “这个……这个事嘛……”罗盛挠了挠头,似乎有话不知怎说为好。 明崇俨也不着急,只是静静地看着。 片刻后,罗盛似乎想不起如何“委婉的说清楚”,只好实说道:“‘芳香阁’今晚乃‘花魁夜’,某与方子想邀小郎君同去。” “何为‘花魁夜’?”明崇俨不解地问道。 罗盛一见明崇俨颇为感兴趣,急忙把自己知道的说了一番……实际上,所谓“花魁夜”,就是借鉴了当年谢岩、冯宝弄的“花会”,不过是一场“青楼女子选美”活动而已。 明崇俨那个时候还很小,所知道的一些也是后来听说,知之极少,今听罗盛大致一说之后,不免好奇心大起,当场表示愿意去见识见识。 “咳咳”罗盛轻咳两声,摆出一副云轻风淡的模样,道:“同去固然好,只不过小郎君可别忘找狄姑娘拿些钱财,听说今晚的花费比平日高出不少。” 明崇俨先是一怔,继而反应过来,为什么罗盛来找自己了。 自离开“泉州”,冯宝一行舟车劳顿,于十一月末抵达“广州”,花了几天时间安顿好一些事情,同时找来“卫岗乡南下商队”在此地的留守之人,并由他们领路,前往“司农寺南方育种中心”,去看一看甘蔗的选育情况。 由于当时明崇俨因水土不服,有些不适,故冯宝留下狄萱萱照顾,并命方九、罗盛二人带五名护卫行保护之举。 这些措施本来很平常,但关键是,冯宝临走时,丢给狄萱萱两万贯钱票,也就是说,在他没有回来前,所有花销都由狄萱萱说了算。 相比大手大脚成习惯的冯宝,狄萱萱那是节约太多了,基本不乱花钱,如此一来,方九他们也都成了“穷鬼”,平日零花钱自然有些,可要是想去青楼进行“高消费”,那就没可能了。所以,当知道“花魁夜”的消息后,方九、罗盛心痒难耐,只能把主意打到明崇俨身上,因为他们都知道,自己去要钱去青楼估计没戏,唯有明崇俨可以,怎么说他也是冯宝弟子,严格来说,称得上是“主人”。 事实证明,他们的想法还真一点没错,明崇俨去找狄萱萱提出拿钱一事后,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拿到两张面值一千贯的钱票,而后去城里一家洛川安排好的商号去兑换成银钱,等忙完这一切,夜幕降临了。 “广州”,是大唐帝国南方最大城池,人口密集,市面繁华,虽然比不上“长安”、“洛阳”等通都大邑,却也不比“杭州府”差多少,尤其是这里没有夜禁,加之是南方,即使冬日夜晚,也并不太冷,以至于晚间看起来似乎比白天还要热闹几分。 “芳香阁”是城里最大最好青楼,单以占地面积而论,比“谪仙馆”还要大些,可即便如此,今晚依然是人潮汹涌,包括整个街面上全都是人。 或许是受到“花会”的影响,进门得交每人三贯钱,可纵使这般,依然挡不住人们的热情! 人实在太多了,况且方九他们三个人也没个官身,就算有钱,也弄不到包间,只能在一楼大厅一角,弄了张案几坐下。 南方水果多,所以摆放出来的都是鲜果,远胜北方的果干。 明崇俨对“青楼”不陌生,但却对一楼大厅正中央一座半人高的木制高台很有兴趣,左看右看之下,问一旁的罗盛道:“此木台,何用?” “待会儿选‘花魁’就在其上。”方九接过话道。 “如何选?”明崇俨再问。 方九也不清楚此地规矩,抬首张望了一下,最后唤来一名小厮,经其叙说后才知道,大体上和“花会”类似,只是,最后成为“花魁”者,可在才学最高或出资最多者中,择其一人留宿。 “逛青楼”可以,留宿则不成,这是冯宝给身边人定下的规矩,当然,真要有哪个偷偷摸摸那么干了,估计他也不知道就是。 “咣——”不知道何人敲响了一声铜锣,瞬间,原本吵闹的“芳香阁”声音小了许多。紧跟着,在无数人的目光注视下,一名满头珠钗,身着华服的女子缓步走上木台。 这名女子是什么人?对于明崇俨来说毫不重要,甚至于她在台上的那些说词,也不过都是些冠冕堂皇的“废话”。 明崇俨无意细听,而是转动着小脑袋四下张望,想看看还有什么有趣的事没有。 有些时候,事情就是那么凑巧。 明崇俨没有发现任何有趣的事,却看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侧影——那是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正大摇大摆地穿过大厅,往后院而去。 “咦?莫不是叶胖墩?”明崇俨心里想着,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坏笑,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一般。 “吾去去便回。”明崇俨丢下一句话,立刻起身,也往后院快步走去。 话说大约一个月前,冯宝一行途中下榻客馆,在馆内遇见一群人,其中有一个比明崇俨小几天的男孩。姓叶名非,小名“墩子”,人比较胖,且脑子也不是太灵光,显得有些傻呼呼,但是为人很是憨厚,很快与明崇俨成为朋友。虽然只在客馆相处两日,但从小并无朋友的明崇俨,却记住了自己生平第一个“友人”。 因为印象深刻,所以当明崇俨发现适才那个小男孩很像叶非的时候,才会立即去看个究竟。 后院人少,自然安静许多,明崇俨一路小跑总算追近,且确定正是好友叶非。 本想开口招呼,可转念一想,明崇俨又改了主意,先是从地面上捡起一个小石子,接着扬手掷出,而自己立刻快速躲到一旁小树之后。 “什么东西?”叶非嘟囔了一句,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 人到是有,可都是些伙计或者客人装束者,一个也不认识。 “见鬼了?”叶非摸了摸胖脑袋,转首再走。 行不出两步,后脑似乎又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叶非又一次停步回身,还是没有发现异常,他不禁抬头看了看天空,再四周看了一眼,最后什么也没有发现,只得一脸茫然地重新起步。 “真是个傻子!”明崇俨心里暗骂一句。 他如此想是有道理的,因为用来隐藏身形的小树并不高大,不可能完全遮住,且叶非至少有两次目光看了过来,居然没发现有人,如此大意之人,用“傻子”来形容,毫不为过。 “何人放肆?”叶非第三次感觉到脑袋被东西砸中,哪怕再笨也知道是有人故意为之,所以大声说了一句,并迅速转身,这一次,他发誓一定要找出“凶手”。 “叶胖墩,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明……明兄弟!”叶非在一瞬之间,脸色从愤怒转成惊喜,继而恍然大悟,上前几步同时道:“敢情是明兄弟啊。” “叫明哥。”明崇俨一本正经地纠正一下叶非的称呼,跟着指了一下自己先前隐身处,又道:“那里好像藏不住人吧。” “嘿嘿,还没看见。”叶非不好意思地笑道。 明崇俨并未将这等小事放心里,而是问道:“汝怎会在此?” 叶非道:“兄长凑够钱财,今晚来赎倾人小娘子。” “缘何今晚?”明崇俨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故而问了出来。 虽是少年,然明崇俨出身世家,不仅才学过人,且见识不凡,他隐约感觉到今晚来“青楼”赎人,可能不是一个好时机。 叶非道:“兄长与掌柜相熟,今晚是约定之最后期限,故而来此。” 明崇俨并不知晓全部,所以也不多问,转而询问叶非来后院作甚? 叶非回道:“兄长去后院与掌柜相谈良久未归,吾去看个究竟。”说完又道:“明哥,可否同去,完事也好相聚。” 明崇俨想了一下,觉得去看下也好,如果顺利应该很快结束了。 只是,一切真会如愿吗? 第四百二十三章 少年情义(二) 在行走途中,明崇俨大致知道了事情原由——叶非祖父于“贞观初年”遇事被贬,全家流放至岭南,后因李治登基大赦天下而获自由,数年后辗转移居“广州”。 可不巧的是,那一年疫病爆发,叶家正好赶上了,导致家里年纪大些、身子弱些的人纷纷染病,最后平安活下来的,只有叶非兄弟俩。 然而正所谓“福祸相依”! 叶非之长兄叶风为了带着年幼弟弟活下去,冒死加入一艘“出海商船”,短短两年之内,积下不菲家业,而后安家定居,成为一名商贾,以贩卖“海外奇物”为生。 约摸一年前,叶风给友人接风,设宴“芳香阁”,席间偶遇倾人姑娘,惊为天人,后数度前往,终知其亦是犯官后人,自小被卖入“青楼”。 如果仅仅是同病相怜倒也就罢了,偏巧二人祖籍相同,皆为蜀中“成都”人氏,于是乎,叶风动了“赎人”的心思。 只不过,“倾人”姑娘身价不低,赎金高达四千贯,已经差不多是叶风全部身家了,所以,叶风无奈之下只得和“芳香阁”掌柜约定半年后“赎人”,这才有了今日之事。 进得后院一座小楼,行至一楼与二楼之间的平面处,却见楼上有人下来。 “兄长!”走在前面的叶非呼唤一声,跟着问道:“可曾办妥?” 叶风自上而下,一眼即看到了明崇俨,他没有回答弟弟的问话,而是下行两步,同时道:“小郎君怎会在此?” 明崇俨回道:“听闻‘花魁夜’甚是好玩,故来见识一番,巧遇叶兄弟,便同来了。” “原来如此,正是相请不如偶遇,咱们先下楼,有话边走边说。” “甚好,叶兄请。”明崇俨客套了一句,而后率先转身下楼。 待走出小楼,叶非忍不住道:“兄长,事情应当办好了吧,弟想与明哥去玩耍。” 叶风依然没有回答,却是看向明崇俨问:“敢问小郎君,冯县男可在前厅?” “师父没来。”明崇俨随意回了一句。 “喔——”叶风若有所失地应了一声,而后默不作声地走着。 “兄……” 叶非刚刚才说出一个字,就感觉肩头被人拍了一下,随后听到明崇俨压低的声音道:“令兄遇到事了。” 还没等叶非反应过来,他就看到明崇俨和自家兄长打了一声招呼后,离开了。 本想追上去,可转念又停下脚步,或许叶非此时才意识到,还是先弄清楚兄长的事情更重要吧。 回到方九他们身边,明崇俨跟没事人一般坐下,全当没看见他们询问的目光。 此刻,大厅木台之上,一名颇为瘦弱的女子正在弹“筝”。 “筝”,又名“秦筝”,据汉代应邵《风俗通》载文:筝,“按《礼乐记》,五弦,筑身也。今并、凉二州筝形如瑟,不知谁所改作也。或曰蒙恬所造”。或许“筝”真实的起源已无从考究,然其音域宽广,音色优美,却是不争事实。尤其是那名女子所弹奏之曲乃“高山流水”,更是世人皆知之名曲。 《列子·汤问》云:“伯牙鼓琴,志在登高山,钟子期曰:‘善哉,峨峨兮若泰山。’志在流水,曰:‘善哉,洋洋兮若江河。’”世人皆以此曲赠知音,唯如此方不负伯牙子期之遇。 相比较“芳香阁”里大多数人而言,明崇俨出身世家,对此典故自是耳熟能详,加上听过多次,当然能够分辨出优劣。不得不说,他也没有想到,在蛮荒之地(唐人眼里,南方皆是蛮夷),居然能够听到如此美妙的乐曲,甚至于超越此前所听过的。 或许是悦耳动听的曲声打动了众人,原本空无一物的木台上,陆续出现了一些各色绢花……红色绢花一贯钱、青色十贯钱、紫色为百贯钱。 明崇俨大致心里估算一下,木台上少说也出现了价值一千多贯的绢花。 “可不少了啊。”明崇俨心里暗自感慨一下,只是他不知道,在此之前的两位女子,那可是全都收获了近三千贯的绢花,远不是台上这位可比。 很快,至一曲临近终了,台上绢花之数并未明显增加,正当所有人以为此女子所获得绢花数不会再有太多变化之际,忽然,一个年青男子走到台边,抬首望向那女子,一动不动,直至曲终。 明崇俨认识那年青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叶风。虽然距离有些远,且在侧后方,无法看清叶风表情,可是,他却听出,就在短短数息之间,那女子所弹奏曲乐错了两个音阶,只不过,众人并未察觉罢了。 叶风一句话也没说,只在那女子起身谢礼时,轻轻地放了两朵金色绢花于台上,而后长叹一声,黯然离去。 尽管明崇俨还是个孩子,但是对于男女之情多少还是知道些。 目光所及之处,明崇俨见台上那女子面色凄然,一双灵动妙目投注叶风背影,直至其走出大厅。 旁人皆不知情,以为那女子是感谢出手豪阔的年青男子,不管怎么说,一朵金色绢花,那可是代表一千贯,而且是两朵。 按照选规则,所获绢花价值高者为“花魁”,虽然此刻尚未结束,但台上弹奏古筝之女子,眼下可是毫无争议的第一名。 接下来表演才艺的是名弹琴女子,只是明崇俨无意细听,因为他看到了叶非走进大厅,而且东张西望地似乎在找什么……直到看见站起身招手的明崇俨,这才走了过来。 “哟,这不是叶家小哥吗?”方九也认识叶非,见其走到近前,便挪了挪身体,空出明崇俨身边的位置,跟着笑道:“令兄刚刚可是大手笔,豪掷千贯,然美人却没有笑喔。” 叶非回道:“方兄见笑了,家兄哪里是什么搏美人一笑,纯属无奈之举。” “奥,此话怎讲?”方九好奇地问道。 “胖墩,到底怎么回事?”明崇俨也开口问道:“适才那位,可是倾人娘子?” “嗯,没错。”叶非也不隐瞒,将整个事情细说了一下…… 前半段,明崇俨已经知道,但是后面的事他就不清楚了。待叶非缓缓道出以后,他才知晓,原来,“芳香阁”掌柜的确有意遵守约定,同意叶风的“赎人”之举动。可是,由于今日“花魁夜”是大事,平日难得一见的东家突然出现,得知此事后,以未曾定下契约为由,否决了“赎人”一事,不过他也没把话说死,而是增加了一个条件,那就是只要参加“花魁夜”的两名“芳香阁”姑娘中的任何一人,能够最终成为“花魁”,都可以按照原先的约定,支付“赎身金”,否则免谈。 这个条件,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其实非常难。 因为叶风早有听闻,“广州”最大的豪门曾家世子,有意在今晚力捧一名叫“柔儿”的姑娘。 据闻,曾家世子在此女身上花费数千贯,却连手都没有牵过,故而决意今夜无论如何也要“拿下”,并且为此放出话:“谁若是敢捣乱,就是与曾家为敌。” 曾家财雄势大,在“广州”,连“刺史府”也要让三分,所以,叶风自认无望,这才给“倾人”姑娘奉上两朵金色绢花后离开。 至于叶非留下,纯粹是为了找明崇俨玩耍,毕竟大人的事情,他管不了,也没有能力去改变什么。 听完所有事情以后,方九、罗盛自是唏嘘不已,可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毕竟他们与叶风不过萍水相逢,认识而已。 木台之上的表演仍在继续,然明崇俨已失去继续欣赏的心思,转而与叶非聊了起来…… 两个孩子在“青楼”,本就不合常理,自顾自玩乐,倒也正常,不管怎样,什么选“花魁”也好,给美人捧场也罢,那都是成人的事情,严格来说,与他们毫无关系。 然而,有些事,却是在不经意间,悄悄地发展、变化着…… 叶非说的多,明崇俨问的也不少,随着时间推移,他终于知道了叶风为何要花大价钱赎出“倾人”姑娘。 除了他们祖籍相同,命运类似之外,更重要的是,叶风承诺过——非卿不娶! 有道是:“君子一诺,重于泰山”! 唐人,那是绝对看重承诺的,失信于人,在大唐是没有生存空间的。虽然也存在“失信”之人,比如叶风遇到的掌柜,可严格来说,他不是东家,所应允之事,多少有“越权”嫌疑,也正因为如此,叶风只能算是吃了一个哑巴亏,哪怕是昨天来赎人,都没有问题。或许这是应了一句老话——造化弄人。 “叶胖墩,令兄真的欲娶一个‘青楼女子’为妻?”明崇俨有些不敢相信,在他的认知里,纳妾可以,正妻决然不成。 无巧不巧,明崇俨这句话刚好被转身倒酒的方九听到,他很是随意地说了一句:“校尉说过,情投意合者,当无所谓‘身份’之别,小郎君有所不知,乡里此事不足为奇。” “啊——”明崇俨彻底惊呆了! 第四百二十四章 少年情义(三) 方九见明崇俨满脸惊愕表情,便大致说了一下刘愣子的“往事”,以及黄一清与芊芊之间的事情…… 方九本只是想“解释”一下自己所说,可是他却没有想到,这番话对明崇俨而言,更加震撼。 初始,明崇俨仅仅以为那些“惊世骇俗”的话语不过是师父说说而已,哪知道压根儿不是那么回事。作为世家子弟,他太清楚“身份”的含义,也太明白“门当户对”的意思。说到底,那根本无关情义,只关乎利益。 然而,明崇俨怎么想不到,在自家师父以及那位未曾谋面的“师伯”眼里,“情投意合”才是首要,而且不仅是说,更是在做! 瞬息之间,明崇俨想到了许多,仿佛心中打开了一扇门! 叶非心粗,可没空“感悟”那么多,他伸出肥胖小手,从案几上胡乱拿起几个水果,而后塞进嘴里,吧唧吧唧咬了几口,再张口吐出皮核,而后说道:“兄长娶妻,他高兴就好了。” 明崇俨颇意外地看了一眼叶非,显然没想到他会如此简单看待。 “只是叶家败落,兄长怕是难以如愿。”叶非无意识的一句大实话,道尽事情本质。其实很简单,只要有权有势有钱,给一个青楼女子赎身,都是极其简单。 “叶胖墩,汝毫不在意令兄所想?”明崇俨问道。 “不在意。”叶非继续边吃边道:“儿时,兄长背着吾出海,自己没得吃也从不少吾一口吃食,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心仪女子,又管她是何出身呢?” “废话,汝除了吃,还能管何事?”明崇俨白了一眼叶非,没好气地说道。 “明哥有所不知,吾,吾那是饿怕了!”叶非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声道:“有一回在海上,三天没得吃,第四天终于有东西可吃了,吾一口气吃了太多,打那以后,看见吃的就想伸手,实在是怕了啊。” 明崇俨深深地看了下叶非,心情不由得有些沉重起来。因为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叶非喜好吃食的“爱好”,以及“雄伟的身材”是这么来的。 “叶胖墩,先前令兄问及家师,可是有意请求援手?” 叶非想都不想地点了点头,道:“兄长仅认识尊师一位大人物。”余下的话,不用说那也是知道的。 “恩师远行,弟子服其劳,叶胖墩,若吾出面相助,汝当如何相谢?”明崇俨眨了眨眼睛,面带笑意地看着叶非问道。 “明哥此言当真?” “当真!” “那以后明哥亦吾兄长。”叶非拍着胸脯道:“吾有的,即是明哥所有。” “得了吧,汝乃一无所有之人。”明崇俨故意说了一句。 “那、那日后总归会有的吧?”叶非苦着脸说道。 明崇俨笑了笑,不再多说,继而看向方九道:“方兄,师父名帖应当在吧。” 方九前面一直关注台上女子,并未听清楚他们说话,但既然明崇俨问起,自然如实道:“两份都在。” “给吾一份。”明崇俨也不客气,直接开口。 严格来说,方九与明崇俨是主仆关系,虽然冯宝自己不讲究,从来没有说过,但方九却从来没有忘记。 如今明崇俨开了口,方九当然不会说“不”,立刻从怀里取出一份名帖。 明崇俨接过名帖,即刻伸手唤来一名伙计,随手将名帖递过去,同时说道:“劳烦请贵东家安排一晤,若避而不见,后果自负。” 但凡青楼的伙计,最不缺的就是眼力,明崇俨虽衣着普通,可说话间那份气势,一般成人都不能比,更不用说只是一个半大小子了。伙计可以断定,眼前男孩,必定出身不凡,绝不是可以得罪的人。 于是,伙计二话不说,连声应允下来。 最多不过半炷香,伙计去而复返,以极为恭敬的语气道:“回小郎君话,东家在后院,还请移步前往。” “头前带路。”明崇俨回了一句,接着道:“方兄、罗兄,且随吾同去。”说话之时,伸手按住叶非肩头,阻止其起身之意,又道:“好生吃着,等吾回来。” 在叶非还有些迷茫,不曾想过来前,明崇俨他们已经走了出去。 这一刻,叶非忽然真正意识到——“明哥”,可不是一般人! 作为世家子弟,明崇俨太懂得怎样与人打交道,尤其是“青楼东家”一类的势利商贾。所以,他见到东家之后,根本没有给对方多余说话的机会,而是直接言道:“吾出身‘明氏’,家父现任‘豫州刺史’,恩师乃圣人亲封‘卫岗县男’,官任‘新安黜置副使’,此番南来,奉圣人诏令便宜行事。恩师听闻贵号‘倾人’小娘子聪慧秀美,意欲令其服侍家眷,特命吾执帖而来,相信贵号不至回绝吧?” 一番有真有假的说词,直接把青楼东家给弄蒙了,更有甚者,在其还未反应过来应当如何回复的时候,明崇俨又说道:“家师因事外出,旬月而归,在家师未至此前,‘倾人’小娘子一切不得改变,此乃家师亲言,莫要违背。” “罗兄,留下一百贯以作定钱。”明崇俨最后对罗盛吩咐了一句。 罗盛二话不说,探手入怀,取出价值百贯之银锭,往案几上一放,跟着退回到明崇俨身后站立。 “好啦,相信贵号会知道如何去做的。”明崇俨面无表情地盯着青楼东家,似乎就在等一句话了。 “这个……”青楼东家好像有些犹豫不决,微皱眉头,心中正在斟酌话语。 “怎么?贵号有异议?”方九大约猜出来明崇俨想做什么,上前一步,看着青楼东家冷冷地道:“区区一介青楼女子,难道还舍不得?” “哪里哪里,言重了。”站在东家身侧的掌柜见方九面呈厉色,急忙打个圆场道:“此事好说、好说——待小郎君尊师归来再议,不知可否?” “老夫亦是此意。”青楼东家实在搞不清楚眼前之人的虚实,只得应付地道。 “谅尔等也知轻重。”方九冷冷地丢下一句,然后退至一旁。 明崇俨这个时候,微微一笑道:“既然无异议,那吾告辞,一切待家师归来再办妥不迟,然贵号莫要忘了吾所说之言,‘倾人’小娘子可不要有事发生才好。”说完,转身言道:“走,去前面观赏美人去。” 这正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明崇俨根本没有给青楼东家考虑以及回绝的机会,表达完自己的意思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在大唐,虽然皇帝陛下极力压制世家豪门,但是自魏晋南北朝以来形成的门阀、世家,掌握太多资源,加上世人多数受他们影响和控制,以至于默认形成贵族和平民之间的巨大差异。 由门阀、世家、勋贵和官员组成的“贵族群体”,对于普通人,那是处于绝对的碾压之势,因此,哪怕明崇俨只是一个男孩,依然能够倚仗自己“贵族”的身份威逼青楼东家。而在普通人眼里有钱有势,且打手众多的“青楼”,压根儿连反抗的心思都没有,除了应允,别无他法。 当然,“芳香阁”东家既然能够开设一家豪华“青楼”,自也是有背景的人物。在没有弄清楚明崇俨他们详细情形前,在背后“大人物”没有明确发话前,那是不会有何动作,可若是真实情况并不相符的话,那就不好说了。 可是,明崇俨所说的话里,有关身份的那一部分是完全无误,根本没有丝毫水分,所以,两天以后,“芳香阁”掌柜亲自前往“馆驿”拜访明崇俨,不仅送来诸多礼物,还婉转表达了东家的意思——即,一切等冯县男归来,且必定给予一个满意的答复。 明崇俨才没空去理会这些事情,在他想来,自己请师父帮个小忙,应该不为过吧! 事实也的确如此,大约二十多日后,自“育种中心”回来的冯宝,屁股还没坐热,就听狄萱萱汇报了明崇俨的“事迹”…… 在冯宝眼里,“逛青楼”那根本不算事,可小小年纪却动了给青楼女子“赎身”的心思,那就不是小事了,虽然狄萱萱也说了那是为了别人,可万一不是那样呢? 出于搞清楚整个事情真相的想法,冯宝命人请来叶风、叶非两兄弟,这才知道了全部事实。 冯宝是一个极为看重情义的人,因此,对于明崇俨有心相助叶非兄长的做法那是大为赞赏,当场表示愿意出面“赎人”。 在冯宝看来,弟子明崇俨能够不计较身份差别去帮助一个同龄人,那就说明在他的心中,人与人之间,所谓“地位差别”已模糊淡化,更多是出于本心行事,这一点,非常难得,必须支持。 第四百二十五章 造船作坊(一) 冯宝亲自出面,在青楼“赎人”,过程很简单,结果也完美。连所花费之四千贯钱财,也暂替叶家付了,权当一笔借款罢了。 叶风之感激涕零,冯宝那是一点也不在意,倒是看见叶非与明崇俨嬉笑玩闹,甚是欢愉之时,心情大好,平生第一次露出长辈对晚辈的期许欣慰笑容, 能够帮助弟子实现“助力朋友”的想法,冯宝认为,自己出面解决一些举手之劳的事情,理所应当。 转眼新年,大唐“显庆四年”至。 趁着所有人年前回到“广州”城里的时机,冯宝于新年后第五日,包下最大酒馆“云楼”,宴请“卫岗乡”南下商队之全体商贾,以及“洛氏”的几位合作商号东家,当然,如叶风兄弟俩,也同样受邀。 席间之盛景,自无需多言,然酒宴结束的第二天起,凡是“广州”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都知道了一件事——大唐“卫岗县男”冯宝,欲开办“造船作坊”。不仅当场表示自己先期出资五万贯,更盛邀有意愿者加入,且委托在座众商贾,帮助采购木料等物资,以及招募有经验的造船工匠。 这正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刺史府”,上至刺史,下到小吏,无不惊讶于冯宝的“大手笔”,因为他们想象不出来,如此巨资,足以建造一支船队,而有了船队又能如何? 曾家、黄家、张家,是“广州”地区势力最大的三大世家,且通过联姻,建立了密不可分的关系,可谓荣辱一体。他们对冯宝如此“高调”行事,颇为不屑一顾,只因暂无利益冲突,故未作任何反应,只是吩咐下面人密切关注一下。 但是,有那么一些人,却是对冯宝放出的消息极为感兴趣…… “广州”城南约三十里处,有一村落,名“铁家村”,那是一个大村,有百余户近千村民。 原本村民全部姓“铁”,且皆为匠人,世代以打铁为生,直到“贞观初年”,迁来一户“苏姓”人家,方才打破全村一姓的情况。 这一“外来户”,之所以能够落户“铁家村”,完全是因其家精于建造渔船,尤擅“出海捕鱼之舟”。 要知道,大海里航行的船只和江河之中是有区别的,从用料到结构都有所不同,一般人很难建造出来。 正是凭借这门独特的手艺,“苏姓”一家得以扎根落户,成为村子里唯一外姓。 “铁家村”主事者名叫铁男,人如其名,是南方少有的彪形大汉,年约二十许,虽是承父遗留之“族长”职位,然其豪迈磊落,很得人心。 这日晚,铁男拎着一坛酒直接走入“苏家”院落,且进门便大声唤道:“苏伯可在家?” “谁啊?”话声中,一名老妪打开房门。 借着屋里散射的光线,老妪看清来人面孔,连忙迎出门道:“族长来了啊,快请进屋说话。” “吾来找苏伯喝两杯,他可在家?”铁男直接道出来意。 “老头子去铁娃家送东西,很快便回。” “那好,吾等上片刻便是。”铁男也不客气,寻一案几后坐下。 老妪也不敢多话,端上一碗水后即退出了。 或许老妪去寻人,总之没过多久,一白发苍苍,精神矍铄之老者昂首迈步进入屋内,且一见铁男即大声道:“可是有好酒?” “那是当然。”铁男说着手指面前酒坛道:“此乃正宗‘卫岗乡’出产‘烧酒’。” “好——!吾等共饮之。”老人说完,冲着屋外大声道:“老婆子,弄两个下酒菜过来。” 老人落座于案几后,问道:“族长可是进城了?” “正是。”铁男接着道:“日前进城订购铁料,老董掌柜给了一坛。” “哦?他又弄到了‘精铁锭’?”苏伯颇为意外地问。 “不错,此番数量还不少,有五百锭之多。据老董掌柜说,‘卫岗乡’之‘冶铁作坊’扩大数十倍,自然能够多进一些。” “数十倍?”苏伯显得极为震惊,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肯定有!”铁男道:“听说这一趟是小董掌柜亲自去的,肯定错不了。” “小董那娃子甚是沉稳,的确不会乱说。”苏伯先是说了一句,跟着又道:“此乃好事,难怪老董如此大方。” “若单就此事,老董掌柜才不会那么大方呢。” “喔——?还有好事?”苏伯眼睛一亮,很是好奇地问道。 正此时,老妪端着一个大的木质托盘进得屋内,先将托盘上的菜肴放于两人面前案几之上,再打开酒坛,分别给两人各倒一碗酒。 苏伯见酒菜放置妥当,便随口而道:“先去睡吧。” 老妪无声地点了点头,旋即离开。 铁男、苏伯举起酒碗,相互“敬”了一下,再各自喝一口,双双长舒一口酒气,虽然谁也没说,但看得出来,那就是一个字“爽”! 放下酒碗,苏伯接着提及先前的问话。 铁男道:“老董掌柜说了,‘卫岗县男’来到‘广州’,大宴众人,席间明言,欲设作坊,建造‘海船’,且招募人数不限。” “造‘海船’?还不限人数?这位冯县男好大的口气?”苏伯微微摇首道:“老朽以为,不大可信。” “铁某以为也不可信,然小董掌柜说了,冯县男不比旁人,此话信得。” “小董此言凭何?”苏伯皱着眉头问。 “小董掌柜称:烧酒、精铁锭,皆与冯县男有莫大关联。”铁男说完,看了一眼苏伯惊愕的表情,继续道:“铁某觉得,能够弄出这两样东西的人,定非寻常人。” 苏伯默然了,一边用手捋着胡须,一边在思索着…… 铁男自己端起酒碗,喝了一口,再放下道:“老董掌柜托铁某带话苏伯,莫要负了一身好手艺。” “呵呵,老东西还是那么爱管闲事。”苏伯说着也喝了一大口酒,而后道:“族长有如何看?” “好事啊!”铁男想也不想地道:“两位苏兄无心继承家业,苏伯一身好手艺,不传下去太可惜了。此外,作坊若能建在村里,那全村老小不都有活计了嘛,小董掌柜可是早就说过了,‘卫岗乡’里那些做工的人,都有工钱,还一天管三顿饭,那可此打铁强太多了。” “是啊——”苏伯感叹一句,因为他清楚的知道,村民打铁,收入极其微薄,仅能勉强糊口,遇着生意惨淡时,还得冒险出海捕鱼补贴家用,而“出海”这事,风险太大,每年都有人一去不复返。可是,“造船作坊”如果比较小,那意义不大,若比较大,花费钱财简直难以想象,除了朝廷之外,谁可承受? 苏伯如此想法,实属正常,但是对于冯宝而言,钱财不是事,材料、人工才是大问题,正是基于此,他才特意在酒宴上放出话,目的就是为了吸引相关人员。 应当说,冯宝“投石问路”、“抛砖引玉”的策略非常成功,自“上元节”后,他所居住的馆驿陆续来了很多人,只可惜多是提供材料的商贾,并无他期待的“造船匠人”。 难道说,偌大“广州”地区连一个精通造“海船”的人也没有吗?冯宝那是不相信的,在他看来,一定有,只是出于某种原因不知道罢了。 “小胖子,又来找小俨玩耍?”冯宝走出馆驿,迎面看见叶非走过来,故而问了一句。 “叶非见过县男。” “好啦,我不喜欢虚礼,你自己进去吧。”冯宝随意道,说完即从叶非面前迈步而过。 前行约百步,跟在冯宝身后的刘长河隐隐约约好像听到身后有人在呼唤,便回身看了一下,随即发声言道:“校尉,那个小胖子追过来了。” 冯宝闻言止步,回首张望以待。 “县……县……县男……”小胖子叶非跑的那叫一个“喘”,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喘着气,一时间连话也说不上来。 “不着急,歇会再说。”冯宝本也无事,等上一会无妨。 片刻后,叶非气息平缓些后,说道:“听、听明哥说,县男在找造船的人。” “怎么,你知道?”冯宝顿时来了兴趣。 “嗯!”叶非先是狠狠地点了一下头,然后道:“学堂有一同窗,说其家曾有找人建过一条大船,而那造船的人,就在城外。” “可知那造船人姓名?居住何处?” “不知道,忘了问。”叶非摸摸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那可带……”冯宝话说了一半,突然想起自己贸然去学堂找一名孩子不合适,于是换句话道:“小胖子,你让小俨陪同去学堂问个清楚,此事很重要,越快越好。” “放心吧县男,吾一定和明哥去问个清楚。”叶非如大人一般保证道。 “甚好。”冯宝赞了一句,然后离去。 第四百二十六章 造船作坊(二) 又过去一日,明崇俨传回叶非的消息,称:“城外‘铁家村’内一户苏姓者,为造船大匠。” 冯宝闻言甚喜,即令方九,携带礼物前往拜会,邀其来“广州”一晤。 其实,并非冯宝没有“礼贤下士”之意,而是他记得贺兰敏之曾有说过:“身为勋贵,与平民大不相同,吾等不介意,他们可是消受不起。” 冯宝懂得这话里意思,说白了就是“阶级差别”,太过于漠视,会成为“异类”,所以,还是“随大流”比较合适,毕竟亲自跑一趟,和请人上门,看起来区别也不大。 南方少马,尤其是高大神骏的战马,绝大多数人根本没有见过。因此,方九骑马进入“铁家村”时,铁男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消息。 “敢问客从何来?欲见何人?” 方九见三人出现于道路中,其中一名大汉问询自己,便翻身下马,拱手而道:“某家方九,‘皇家卫岗学堂学子’,前来贵地拜访苏汉雄老丈。” “吾乃此地族长铁男,苏伯因事进城,多日未归。” “喔,可知苏老丈城中所居何处?”方九很是诚恳地问。 铁男微微摇了摇头,道:“某识得路,却不知地为何名。” 方九沉默片刻,接着叹道:“既如此,吾改日再来便是。”说完,似乎突然想起什么,又问道:“不知铁族长可否告知苏老丈家在何处?某有些礼物尚需送达。” 铁男有些没想到,先是一怔,继而说道:“不远,且随吾而行。” 有人带路,方九当然乐意,称一声“谢”后,牵马跟随铁男步行。 冯宝赠送的礼物不多,除了几样寻常之物外,也就一支“人参”比较珍贵。 苏汉雄之老妻虽不知礼物价值,却也死活不肯收下,原因倒也简单,收陌生人的礼物,算哪门子事啊?况且她也不知道,“卫岗县男”是个什么官? 可是铁男就不同了,当听到方九奉“卫岗县男”之命前来送礼拜访之时,他立刻想到了“招募匠人造船”一事,正因为此,他这才发话,让苏家老妻收下礼物。 “敢问方兄,冯县男可是有意请苏伯造船?”走出苏家,铁男如是问道。 “正为此事。”方九也不隐瞒,直接道:“县男听闻苏老丈精于造船,有意邀请,故命吾来此。” “果然如此。”铁男边走边道:“只可惜苏伯似乎并不愿意。” “哦——?”方九听出一丝不一般的味道,停住解开拴马缰绳,回身问道:“苏老丈缘何无意?此番进城,莫非是……” 铁男无言地点了点头,算是肯定了方九心中猜测。 “铁族长。”方九又一次拱手行礼,道:“个中因由,还请叙说一二,不知可否?” “数日之前,铁某受人委托,曾有告知苏伯县男有意建作坊一事,然苏伯似有不信,而后借口入城,至今未归。” 方九这下明白了,苏汉雄离开村子,就是怕有人找上门,明显是为了回避,可那又为什么呢? 尽管很难理解,但事到如今,若换做旁人,当就此离开如实回报了。只不过,作为冯宝最亲信的人之一,方九十分了解其行事风格,唯有“真正大事”,才会亲自过问,要不然,通常都是随口一句话,让别人去办了。 既然是大事,方九觉得,自己理应替校尉分忧。本着此想法,他没有立刻启程往回,而是待铁男相送至村口时,忽然说道:“铁族长,方某有一不情之请。”说完,看着铁男一本正经地道:“铁族长曾有言,识路而不知地名,方某自作主张,代县男邀族长进城做客,却不知能否?” “这个……”铁男颇有些犹豫了。 诚如他说得那样,苏汉雄去城里长子家中小住,那地方他记不得,只是认识路而已,当然这不是重点,关键在于,他非常清楚,只要自己同意进城,就得带人去找苏汉雄,这种做法合适吗? 方九看出铁男有所顾虑,于是不等其回答,接着又道:“铁族长不必多想,某代县男相邀,只为相识,族长若是无意,县男也定不勉强,依某之见,权当进城玩乐为好。” “实不相瞒,非铁某不愿,而是苏伯乃家父生前至交,在未得应允之前,不便带人上门。” “无妨,某说过,县男不会强人所难,铁族长大可自去征询苏老丈,待其允可,再去不迟。” “此话当真?”铁男有些心动了。 “自是不假。” 这一刻,唐人“恪守信用”的习惯,发挥了决定性作用!铁男左思右想之下,觉得可以去一趟。 由于此刻还未到“午时”,故而方九他们决定即刻启程,以在天黑前回到城里。 铁男的到来,令冯宝甚为欢喜,不仅设宴款待,更当场表示,会晤苏汉雄一事,可由其安排。 “校尉,明日铁族长前去见苏老丈,要不要派人跟上?”酒宴结束,方九安排铁男住下后,来到冯宝房间询问。 “跟上就不必了。”冯宝道:“铁男不是说了吗,苏伯长子以授课为生,想来城里苏姓先生不会太多,打听一下应该不难。” “明白了,吾这就去办。”方九应道,而后离开。 正如冯宝所说,在读书人不多的唐代,能开馆授课的先生更是极少,而其中姓“苏”的,只怕就更少了。 冯宝的意思其实很简单,跟踪铁男上门,非君子所为,但是凭本事找到,那就不是事了。 冯宝心中的算计,铁男自然一无所知,次日,他一早出发,前往城东苏家。 苏汉雄怎么也没想到,铁男会突然来访,一面将其迎进屋内,一面询问来意。 铁男以最简单直接的话语,说出了一切……最后道:“冯县男说,他想要造的‘海船’,不是渔船,也不是普通商船,而是一种闻所未闻的大船,非苏伯这般技艺精湛者不可。” 苏汉雄没有接话,而是不可置否地摇了摇头,仿佛依然不信。 忽然,苏汉雄似乎想起一事,问道:“族长来时,可有人跟随?” “不曾有跟随者,某走出馆驿时,天色尚早,街面几乎无人。”铁男奇怪地反问道:“苏伯以为,冯县男会跟踪至此?” 苏汉雄依旧不答摇首,紧跟着又问道:“预儿之事可有提过?” “那倒是有说过,某仅言及苏先生授课一事。”铁男一边说,一边奇怪地望着苏伯,闹不清他为何问这些? “那就是了。” 苏汉雄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令铁男更加不明白了,只好再问。 “城里苏姓先生唯预儿一人尔,看来冯县男登门,已是瞬息之事,也罢,总归避不开,见上一面亦无妨。”苏汉雄这番话,既像是回答,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铁男不大明白话里全部意思,但有一点他算是听清楚,即冯县男很快将登门入室,只是,他如何知道苏家在哪里呢? 事实证明,苏汉雄的猜测一点也没有错。 大约一个时辰左右,正在客厅叙话的苏、铁二人,都听到了院门被人敲响,且同时传来人声:“请问苏老先生可有在家?” 应该说,“苏老先生”这一称呼,那不仅是给足了苏汉雄面子,更是直接道出来意,指明要见之人,可谓一语双关。 “来得可真快!”苏汉雄淡然一说,而后起身,行至客厅门前,大声言道:“老朽在此,敢问来者可是冯县男?” “然也,正是冯某。”说话的人,明显不是适才敲门之人。 “大门不曾落锁,请进!”苏汉雄说着,迈步进入院内。 几乎同时,院门被人推开,当先入内一人,正是冯宝。 “草民见过冯县男。”铁男抢先行礼道。 “老朽苏汉雄,见过冯县男。” “苏老先生不必多礼,冯某来的冒昧,还请见谅才是。” “不敢,请县男入内一叙。”苏汉雄依礼言道。 冯宝也不客气,当先迈步进入屋里,待分宾主落座后,开门见山地道:“冯某来意,想来铁族长以有明言,却不知苏老先生如何看?” “老朽垂垂老矣,焉敢耽误县男大事。” “某观老先生精力充沛,身子硬朗,何来‘老矣’一说?老先生若有顾虑亦或不解,大可直说,某当知无不言。”冯宝依然保持说话直接的风格。 苏汉雄倒是完全没有料到冯宝会如此直爽,不免愣了一下,随即心下释然,难怪铁男说其为人“痛快”,乃性情中人,现在看起来还当真如此。 既然人家都那么直接了,苏汉雄觉得,自己也没必要绕弯,于是言道:“苏氏一族,世代造船为生,境况凄惨,族人凋零,直至大隋兴,方才得以延续,更受命督建战船,得官职以家道兴盛。大隋虽去矣,然先父留有遗言,苏氏不得为官,因此离开故土,迁之‘广州’,虽已过多年,然老朽秉承父意,无心出山,想来县男当可体谅老朽难处。” “见了鬼了,这也算理由?”冯宝心里暗自抱怨一句,不过他也知道,唐人重孝道,且“极为感恩”。如今,苏汉雄是两样都占了,要想说服他,怕不是一件容易事了。 第四百二十七章 造船作坊(三) “尊父命是为‘孝’,不欲为官当得一个‘忠’字,只是……”冯宝边说边想地接着道:“老先生可有想过,以前隋之强盛,若非倒行逆施惹得天怒人怨,岂会亡国?大唐承天命建国,拯救黎民于水火,方有今百业复苏,天下太平之局面,冯某请问,对百姓而言,大唐与前隋,可堪比否?” 苏汉雄默然不语,此问题人所皆知,根本用不着回答。再者说,“先父遗命”虽然不假,但本质只是一个托词,之所以不愿意应承下来的根本原因就是他不相信!在他看来,除了朝廷,任何人都不可能在营造“海船”一事上获利,既然无法获利,那么“设立造船作坊”的动机自然不纯,在无法弄清楚详细原因前,他是决计不想卷入,只是这番话没有法子对别人说而已。 冯宝无法弄清楚别人想法,不过他终究比唐人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对于苏汉雄这样一位年过六旬的老者来说,始终不曾放弃“造船手艺”,那就足以说明,“造船”不仅是谋生的手段,更是一种发自肺腑的挚爱,就如同后世那些科学家一般,不为名利,只因喜爱。那么,“投其所好”才是最为有效的方法。 冯宝想了想,忽然张口问道:“苏老先生,汝平生建造过最大船只为何?” 苏汉雄尽管心中不解,依然回道:“老朽少时,曾随先父建造‘五牙大舰’,迄今仍可。”言语间隐隐有些“傲然”,也难怪,毕竟当世还能够建造“五牙大舰”的人,已寥寥无几,且多在官府之中。 冯宝笑了笑,微微颔首,以示回应。紧跟着突然问:“不知老先生可有意督造两千料、乃至五千料大船否?” “两千料?五千料?”苏汉雄闻言大惊,急忙追问:“世间有如此大船?” “现在没有,不过,某欲建之。” 冯宝说的那叫一个风轻云淡,但是在苏汉雄听来,却如同天方夜谭,尽管嘴上没有说,脸上却写满“不信”二字。 冯宝未做解释,却对刘长河道:“取纸笔来。” 冯宝始终用不好毛笔,所以自制“炭笔”一直交由刘长河保管,而且,在多年不断改进之下,越来越有点“铅笔”的味道,使用很是方便。 在屋内所有人关注之下,冯宝先是闭目长思,随后睁开眼,提笔在纸上“画”了起来…… 冯宝不是谢岩,他没去过“郑和宝船造船遗址”,更没有看过详细资料,可是他看过电视啊,见过“郑和宝船”大致模样,甭管正确与否,画出来蒙人,那绝对没问题。 没用太长时间,冯宝笔下出现了一艘唐人从来没有见过的“巨船画样”。 有道是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方九、刘长河和铁男惊叹于冯宝的画功;而苏汉雄就不同了,他第一眼就被这种从来没有见过的船只给深深吸引住。 “这、这船竟有九桅十二帆,还是尖底?”苏汉雄一脸震惊地自言自语。 “那是自然,此船长百余步,阔(宽)四十余步,底尖上阔,舱分多格,各有妙用。” 冯宝自己所知有限,但依然一幅胸有成竹的样子。他的话说的其实很模糊,可听在旁人耳中,那是字字珠玑,哪怕是对“造船”什么都不知道的刘长河等人,也无比震惊于“长百步,阔四十”的说法。那是怎样的一艘“巨舟”!完全颠覆了他们对于“船”的认知。 “唉——”冯宝暗自叹息一声,心说:“真没见识,那要是告诉他们航空母舰,还不得吓死他们啊。” “这——这船,能造出来?”苏汉雄惊愕半晌后,问。 “当然可以!苏老先生若是有意,某当请老先生主事作坊。”冯宝说着看了一眼苏汉雄,又道:“此,应当不算为官吧。”言下之意,那就是给自己效力,与朝廷无关。 等了片刻,苏汉雄尚未表态,可是铁男却有点等不及了。如此闻所未闻的“巨舟”,建造起来,必定耗费无数,若是在“铁家村”开工,全村人的饭碗可不就有了吗?此乃头号大事,定要争取才是。 所以,铁男急切地道:“苏伯,此事不违先人之意。不如……应了吧?” 苏汉雄没作任何表示,而是看向冯宝说道:“老朽初步估算,此船花费至少三十万贯,如此巨量钱财,不知从何而来?” 这下轮到冯宝被人问蒙了。 从小到大,他还是头一次被人询问自己有没有钱?一时间竟然忘了回答, 苏汉雄以为是钱财的数量过于巨大,让冯县男“吓到了”,不免叹道:“县男之高义,老朽心领,然无足够钱财……” “不不不,老先生错会了。”冯宝急忙出言打断道:“钱财不是问题,别说三十万贯,五十万也不是大事,冯某只是没想到老先生会为钱财担忧。” 冯宝唯恐苏汉雄不信,接着补充道:“初期建造两千料大船,耗费不会超过二十万贯,待成功后,扩大作坊,再造五千料大船,所需花费,皆由冯某名下产业支应,断不会出现支应不上的情形。” 实际上,花多少钱都不是事,因为他知道,这作坊,早晚都是朝廷的,就算未必是“卖”给皇帝,那也一定能够换来超值的利益,所以,他根本就不在乎。 冯宝有多少钱?连他自己也不大清楚,反正他知道一样,在大唐,只要想挣钱,那会有数不清的方法,只看自己愿不愿意用了,所以,他“视钱财如粪土”的做派,那是没有半点伪装。 苏汉雄可不知冯宝底细,但是他能感觉到对方那种气魄,一种“只要是钱的问题,那就不是问题”!说到底,他只是一个有“理想”的匠人,如今有一个天赐良机放在眼前,不去抓住那才是愚蠢。 冯宝上门的诚意,加上铁男一旁的劝说,苏汉雄应允下来,实属一件必然的事情。 只是当问及“五千料大船”详细资料的时候,冯宝仅仅表示:“待作坊设立,人员、物料齐备后,自然会有。” 话说的极其笼统,冯宝似乎也不愿多说,旁人自然不便追问,只得做罢。 不过,当得知此事的明崇俨好奇地问及之时,冯宝却是没有隐瞒,直接道:“为师哪里懂什么造船,更不知所谓详情,但汝之师伯谢县子知晓,他会安排好的,咱们等着便是。” 明崇俨实在想象不出,相隔数千里,师伯是怎么知道的?又能怎样安排?不过他猜测,应该和高破军去“卫岗乡”有关。想通了这一点,他也不再追问,一切留待日后自知。 随着日子一天天地推移,冯宝发现,自己找来的苏汉雄其人,还真是个人“人才”!会“造船”,其实不算什么,充其量不过是技艺精湛的“大匠”,但是,他能够从作坊选址,到人员招募,以及订购物料等方面,全盘掌控,且丝毫不乱,那可就是一件“了不起”的本领了。 正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具有组织领导才能的人,任何时候、任何地点都是稀缺的,所以,冯宝几经斟酌之下,决意“搞一把大的”。 洛川没有住在“馆驿”,那是因为他来到“广州”以后,需要处理一些家族生意上的事物,总是进出“官府馆驿”不大方便。 冯宝自“育种中心”回来后,洛川本有意住进“馆驿”,可是当他听说“育种中心”种植一种名为“甘蔗”的东西颇为成功时,他动了一探究竟的心思。 可是很意外,冯宝似乎不愿意提及此事,几乎没怎么说。 不过,洛川当日也不是一无所获,冯宝知其有心脱离“洛家”,另立门户,便主动告诉洛川:“甘蔗之事,吾也不是特别清楚,需回乡由警官斟酌处置,然六郎日后自成一家,少不得些许本领方能立足,甘蔗不成,那便换成‘制盐’。” 自古“食盐”制售皆由官府垄断,其中利润简直大的不可想象,可以这么说,任何一个人,只要能够参与其中,想不发家都难。 “海水晒盐法”,那是冯宝小时候看的《十万个为什么》里知道的事,长大也有从网络里粗略了解过,所以,他向洛川详述了自己所知,最后明确告诉他:“方法肯定对,但需要验证,汝花一些时间去做,肯定能成,不过切记,务必做好记录,唯有精准的步骤,才能保证品质,若有不懂,可找方九相助。” 洛川很早以前就从兄长洛克然那里知道谢、冯两人的“神奇”,因此,他对“海水晒出食盐之法”,那是如获至宝,确信不疑!当然,代价也不是没有,那便是在三个月内,帮冯宝筹集十万贯钱财,至于用处,不可知也! 第四百二十八章 出游(一) 解决设立“造船作坊”的人、财、物等诸多事后,冯宝又亲自送“卫岗乡”商贾们离开“广州”。他们这一趟目的极为明确,就是去“安南”,能否找到高产粮种不好说,但是调查清楚当地详情,那才是重点。在冯宝设想当中,出海第一站,就是“安南”! 在没有人,没有船的情况下,冯宝不管有任何想法,都只能等,不过他知道,并不会太久。 转眼间,时进四月,“广州”那是越来越热了…… “小俨,在忙何事?”冯宝走进明崇俨屋内,见其和叶非埋首案几,不免奇怪地问了下。 “师父稍等,弟子正教胖墩算题,就好了。”明崇俨头也不回地说。 学习是正事,冯宝自不好多说,走到二人对面案几后坐下,耐心等着。 兴许是冯宝在一旁看得缘故,叶非总是计算有误,好在明崇俨没有显得不耐烦,详细解说着算学要领,以及需要注意的步骤…… 这一瞬间,冯宝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童年——学习不好,被老师留下补作业,而班长却承担起责任,单独辅导。纯真的童年友谊,总是那么美好,足以让人铭记一生,永不相忘。 二十一世纪,那是没指望回去了,可那些记忆,镌刻于脑海中,挥不去、抹不掉,还不能说,除了时不时浮现眼前,只能深埋心底! 霎那间的触景生情,令冯宝感慨万千,想起无数往事,想起那曾经拥有的美好…… “师父……师父……” 隐约之间,冯宝听到呼唤声,他定了定神,思绪穿越千年,回到当下,张口道:“为师刚刚想些事,无妨。”说完,旋即问叶非道:“小胖子,可曾学会?” “昨日的差不多会了,今日的不会,算学太难了!”叶非耷拉下脑袋,颇难为情地道。 “再难也得学。”冯宝道:“汝不是想跟小俨一起进学‘皇家学堂’吗?考不进去,可就怪不得人了。” “嗯!吾一定用心。”叶非很是认真地说道,因为他是真的想进“皇家卫岗学堂”。 来“馆驿”的次数多了,叶非认识的人、知道的事当然也更多。 令叶非想不到的是,冯宝的亲兵几乎全部进过学,可最终能够入“皇家卫岗学堂”的人却是极少,究其原因,那自然是得“考”,唯有达到一定“分数”才可以入内进学。 其兄叶风听说此事之后,果断备重礼恳求冯宝,以助亲弟叶非入“皇家学堂”。 这事对冯宝来说不难,只是他深知学堂承载大唐未来,总不能动不动“凭关系”弄进去一些“废柴”,所以他没有答应,而是把事推给了弟子明崇俨。 作为少年人,有机会与“好友”成为“同窗”,自是乐意之至,毫不犹豫地应承下来。 “不就是考试嘛!”明崇俨如是想着。在他眼里,小事一桩。 可是他怎么都想不到,叶非在学习上那是记忆力奇差,昨日学的,次日能忘一半,隔几天一点不剩,着实让人抓狂。然而,他们两个人还偏偏极有耐心,一个不厌其烦的教,另一个认真努力的学,总归还是有些效果。 能学成什么样,冯宝不知道,但是他对这两个孩子的坚韧品质,那倒是极为赞赏,相比较学业而言,品行更加重要。 进学,是以后事,冯宝此刻前来,是告诉明崇俨:“为师听闻海边有处沙滩不错,意欲去瞧瞧,一起去否?” 明崇俨想了一下,问:“去那作甚?” “露营、野炊加游泳。” 冯宝说的三件事,唐人是一句也听不懂,不过明崇俨依然从字面上听出,应当和住、吃、玩三样有关,至于具体是什么,他就不知道了。少年人没有不喜欢出游的,所以内容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冯宝之所以来征询明崇俨的意见,那是因为他需要准备一些物料,这是在大唐,可没有野外旅行的物资出售,所有东西都得自己想办法。 明崇俨和叶非愿意同去,冯宝是一点不意外,然而,不知怎地,狄萱萱得知此事后,竟然也表示想要去。 “姑娘没说笑吧?”冯宝吃惊地道:“咱们可是得玩两天才回,天气如此炎热,不大方便吧。” “能有何不便?”狄萱萱不解地道:“郎君出游,岂能无人伺候?” “那不是有方九、长河嘛。” “他们皆亲兵护卫,岂能伺候好郎君……” “打住!成,同去便是。”冯宝急忙出言阻止狄萱萱继续说下去。因为下面的话,他都听了不下几十遍,不外就是“伺候郎君乃萱萱之责云云……” 冯宝实在拿狄萱萱没有什么好办法,平日除了有意躲着点外,就是给她找些事,比如钱财支出等。 狄萱萱没进过学,识字也不多,然她却有一颗无比“好学”的心,时不时让明崇俨充当“先生”,学认字,习算学。 有了学识作为基础,管理几十号人的钱财物资,那是一点也不难。 以至于方九他们戏言:“看来‘冯府’也要出一位‘大管家’了。” 刘长河那是巴不得有人来接手那些琐事,见狄萱萱处理得当,自然乐得放手,于是在不知不觉中,狄萱萱已事实成为整支队伍的“后勤主管”。 既然狄萱萱要去,冯宝没理由阻止,只好应了下来。 不过,转眼间,冯宝想到了一个“好法子”,应该可以让狄萱萱打消出游念头。 冯宝找来纸笔,画了一张后世常见的“紧身连体游泳衣”图样,然后再去找狄萱萱,将图样递过去道:“此次出游,每个人都得学会游泳,既然狄姑娘也想去,不妨按此图样准备衣物。” 按照冯宝的设想,“游泳衣”这么前卫大胆的衣服,狄萱萱是怎么也不会“敢穿”的,毕竟那太超过唐人的认知了。 然,令冯宝大跌眼镜地是,狄萱萱都没看图样,直接应了下来。 冯宝本想“提醒”一下,哪知刘长河在屋外呼唤,只得做罢,唯在心里暗道:“这丫头胆子太大了吧,‘游泳衣’都敢穿?” 冯宝不知道的是,狄萱萱压根儿不知道“游泳衣”和“游泳”是怎么回事,她只是听亲兵们聊天时说:“校尉有意前往‘安南’,发下话了,不通水性者,留守‘广州’……” 正是知道这事,狄萱萱才想也不想地答应下来,因为她非常清楚,自己也不通水性,若此次出游不去的话,那么跟随去“安南”,也是不可能了。 紧跟冯宝身边不离开,是狄萱萱心中执念,究其根本原因,怕是她自己都说不清楚,只是一直在做而已。 冯宝处理完一件小事后,又想起狄萱萱“执意同行”一事,思虑之下,发现实在难以“拒绝”,只能随她去了。不过考虑到此去仅她一名女子,多有不便,于是命刘长河买两名婢女回来。 刘长河哪知道在何处可以“买人”,所以找到了叶风,将此“光荣使命”转交了出去。 叶风得冯宝相助,娶得倾人姑娘,心里感激,正无以为报,如今有事找上门,那是欣喜万分,问清楚条件后,拍着胸脯保证,一天之内办成。 其实哪里需要一天。 当天晚上,两名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姑娘就被送入“馆驿”。 这是一对双生姐妹,年仅十一,身高一些的为姐姐,名“大珠儿”,矮些的是妹妹“小珠儿”。按叶风的说法,她们是僚人,并非唐人。 买卖人口,尤其是唐人,在大唐的厉禁,无人敢触及,可僚人不同,那是唐人眼里的“蛮夷”,怎样都不为过。 可是在冯宝眼里,脚下的土地,都是一个国度,生活在这个国家的人,都是一个民族,统称“华夏”,不需要分那么清楚,只是这些事情和身边人说不通,当然也没必要解说。 冯宝吩咐了几句,便让狄萱萱将两名小姑娘领走,而后单独叮嘱明崇俨道:“为师眼中,尊我华夏之礼,习我华夏之仪者,皆可称‘唐人’,珠儿姐妹,年纪尚小,不可以异族相待,汝务必切记。” 尽管明崇俨有些不大能够完全理解其中含义,但见师父说得郑重,也就认真地应承下来。 选择单独告诫明崇俨,那当然是有原因的。 作为冯宝的正式弟子,明崇俨实际可称得上“冯府”主人之一,对于仆役、婢女等下人,那是拥有生杀予夺大权的。 冯宝来自后世,尊重“人权”,视“人人平等”,但是在大唐,别人可不会那么想。所以,他必须告诉明崇俨“珠儿姐妹,那也是唐人。”以免得出身官宦世家的明崇俨,不把珠儿两姐妹当成“普通人”看。毕竟世人皆如此看法,难以改变。 第四百二十九章 出游(二) 出城游玩,本来是冯宝一项临时起意的决定,初始,只打算带着亲兵护卫和明崇俨去海边玩两天,顺便教会他们游泳,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一种技能,在关键的时候可以保命。 可随着狄萱萱执意加入,以及得到消息的叶风、洛川等人也要同去之后,冯宝忽然觉得,此番“出游”大可以弄成一个“商务联谊活动”,将尚未正式运营的“造船作坊”先期推介出去,也好给苏汉雄在物资采买、人员招募上,提供诸多便利。本着这一设想,出行之日后延了十余天,方才成行。 阳光、沙滩、醇酒、美食加上数百号人,在平坦海岸边,构成一幅充满乐趣与生机的画卷。 由于事先准备充分,所以,凡男子皆有一套“休闲衣物”,内含紧身平角短裤、松垮大沙滩短裤、套头短袖老头衫各一件。这些后世极为寻常之物,在唐人眼里却是新奇万分,不少人左看右看,貌似“研究”一般。直到穿上身,才发觉其“舒爽便利”。 海边长大的南方人,多数熟悉水性,因此,冯宝将“教习亲兵学游泳”的重任交给了随同主人前来的各家随从们,而他自己,则坐在一顶巨大的凉棚下,招待各方来客。 这一次来的人不少,几乎“广州”城里各大有名的商号都有派人前来,有些是受到邀请,有些是不请自来,但无论是那一类人,其实都心知肚明,“出游”固然不假,但敲定“造船作坊”所需物资提供者,才是最为重要的事情。 旁人如何猜测,冯宝管不着,反正在他眼里,来者皆是客,无非多吃一点而已,根本算不得什么,所以,他明确告诉众人:“‘造船作坊’之诸事,由苏汉雄老先生全权负责,冯某不会过问。”说完,举起“冰镇葡萄酿”,邀众人“饮胜”。主人都发了话,其他人自然不好多说,于是,在一片“饮胜”声中,三十余人共同举杯痛饮…… 曾庆年,乃是“广州”地区最大豪门的世子,随自家商号掌柜加入此次“出游”,实属受家族之命,观察了解冯宝其人及探听一些消息,因此,正面接触一下,势在必行。 趁着冯宝中途走出凉棚去解手的机会,曾庆年和身边几位掌柜打了一声招呼后就跟了上去,出凉棚十步后停下,放眼望向海中正在游水玩乐的人群,给人一种欣赏周边景色的感觉。 冯宝可不知道有人在等着自己,他走出临时搭建的茅房,待接近凉棚时,忽然看到一名和自己年纪相仿的短须男子迎面而来,且在刘长河伸手阻拦前,停步行礼道:“草民曾庆年见过县男。” 在凉棚里面的时候,冯宝大致知晓来客身份,对于这位“曾家世子”,他还是有所耳闻,故上前一步道:“曾兄无需多礼。”说完,略一颔首,算是还礼。 “冯县男,曾某有一事不明,不知可否请教?” 冯宝很是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心说:“咱们好像不认识吧。”不过出于礼数,还是回了一句:“何事?” “曾某听闻,洛家六郎正四处筹钱……” 冯宝看了看故意只将话说了一半的曾庆年,微微笑道:“曾兄倒是消息灵通,不错,此事确为冯某之意。” “冯县男兴办作坊,造福一方,为吾辈楷模!若由此而至手头不便,当为憾事。曾氏世居此地,薄有家财,愿助一臂之力,不知……县男意下如何?” 冯宝听得一愣,这还是他长这么大以来,头一次被人认为“没钱了”,以至于一时间都不知道怎么回话为好。 曾庆年见冯宝一脸错愕的表情,也不知道自己的话究竟是对是错,只能站立原地静等。 片刻后,冯宝回过神言道:“曾兄好意,冯某心领,然无此必要矣!告辞。”说完,径直走入凉棚。 按说,冯宝此举还是很无礼的,可是曾庆年并没有太在意,至少此时此刻,他知道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冯县男让洛家六郎去筹钱一事为真,并不是旁人胡乱猜测。 曾庆年可不是一个纨绔子弟,作为日后执掌“曾家”的继承人,向来以精明强干着称,当确定冯宝在筹钱之后,他立即意识到,“造船作坊”不是表面那么简单,否则不可能在招募了数百工匠后,依然不开工,而且一切还在继续,根本没有停止的迹象。 原本,“广州”地区的众商贾皆唯曾、黄、张三家马首是瞻,可自冯宝高调宣布兴办“造船作坊”,且大批量采购物资之后,此局面发生了很大变化,许多商号开始全力供货作坊,尤其是木料、铁器、桐油等,致使他们三大世家所需要的物资出现短缺,影响很大。 本以为“造船作坊”采买了大量物资后,会暂停一段时间,哪知道很快又传出洛川“筹钱”的消息,与此同时,作坊又加大了采买力度和范围,对依赖中小商贾提供原材料的三大家影响就更大了。不得已之下,才有了曾庆年出现在“出游队伍”当中的情况。 如今,在确定真正“筹钱”者是冯宝后,曾庆年反而没有那么担心了,因为在他看来,“造船作坊”采买越多,越说明作坊本身的利益巨大,那么,能够知晓利益如何产生,才是最为重要的,其他皆不足虑。 沿着“凉棚”西行约里许,也是一片沙滩,只是面积小了些。 狄萱萱在两名熟识水性的“铁家村”妇人帮助下,正学习游泳。 生长于西域,对于大海,狄萱萱是一无所知,看似平静的海面,等真的下水了才知道,波浪连绵,让人根本站立都难。 好在“铁家村”的两名妇人,时常随船出海捕鱼,深知如何应对,有她们提醒和相助,狄萱萱渐渐掌握了憋气、换气等要领,逐渐适应了起来…… 很快至傍晚,所有学游泳及下水嬉戏玩耍的人全部上了岸,在清点人数一个不少之后,一场盛大的“海滩篝火晚会”开始了。 除了“卫岗乡”出来的人以外,其他人何曾见过类似“自助餐”形式的用膳,每一处篝火旁,皆有放置食材的桌子,想吃什么?对不起,得自己动手,当然,食材都是提前准备好的“半成品”,基本上放到火上烤熟即可,非常简单。 跟随冯宝日久,狄萱萱早已经学会“烧烤”,她一面言传身教大、小珠儿两姐妹,一面时不时地教烤熟的食物,递到冯宝手中。 “姑娘莫要再弄了,不妨自己多吃些。”冯宝应付完前来说话的两人,走到狄萱萱身边道:“游泳很耗费体力,不吃饱可不成。”说着,从手上分出两支肉串,硬塞到狄萱萱手里,再道:“羊肉吃不胖,没事。” 狄萱萱完全不能理解这话里的意思,可又不知该怎样去问,只能疑惑地看着。 冯宝见状,这才反应过来,在“大唐”,太瘦的女子,并不符合世人审美观,于是赶紧换了一个话题,问:“学会游泳了吗?” 狄萱萱此时已然知晓“游泳”为何意,便点了点头,道:“算是会了,能游些距离。” “甚好,总归要学会,若无意中落水,也可自救。”冯宝一本正经地说道,但转瞬之间,身体凑近狄萱萱,压低声音问:“那衣服游泳可方便?” 狄萱萱闻言“腾”地一下,脸上浮现出一片红晕,只是天色已暗,再加上火光映衬,很难察觉出而已。 “那、那衣服……”狄萱萱实在不知怎样回答是好。 冯宝“哈哈”一笑道:“姑娘可是觉得不适?实则无妨,游泳嘛,便利即可。改日同游,我教你。” “郎君……”狄萱萱似乎想说什么,无奈又有人走了过来,她只得硬生生地把话咽了下肚。 冯宝适才所言,实际多少有些“恶作剧”的成分,他心里非常清楚,哪怕是在“礼教”并不太严的“大唐”,在明面上,那也是“男女授受不亲”。 可是这番话,听在狄萱萱耳中,却有些不是那么回事了。 身为女子,尤其还是“胡人女子”,在“大唐”可谓毫无地位可言。 狄萱萱自离开“西州”,跟随冯宝那一天起,实际早就有了成为“侍婢”的心理准备,即便是件“玩物”,也是情理之中。然她没有料到的是,自己竟然真的如同“客人”一般,受到所有人“礼遇”,不论是亲兵护卫,还是“小郎君”明崇俨,无不敬而有加,以至于她甚至有时候在想:“冯府当家主母,想来也不过如此吧。” 狄萱萱知道自己相貌很美,甚至还美过那位“许先生”,所以有时她也奇怪,为何郎君从不召自己侍寝呢? 直到今日此时,狄萱萱突听冯宝那一句“同游,我教你。”她忽然觉得,或许,郎君终于对自己有那么点兴趣了。 然,究竟如何?恐还得拭目以待。 第四百三十章 出游(三) 冯宝若是真得知晓狄萱萱心里那些“小心思”,怕是很有可能被气的吐血。区区戏言罢了,也能让人想那么多,无论如何,他是理解不了的。 酒宴也好,狂欢也罢,总有终了时。 沙滩上,有醉酒者四仰八叉的睡着,呼噜声此起彼伏;亦有无心睡眠者在随意走动,领略习习海风吹拂带来的凉意。 冯宝喝了不少酒,好在都是“葡萄酿”,故称不上“醉”,仅仅觉得有些燥热,所以也有些睡不着。他的帐篷里,还睡着明崇俨与叶非两个小家伙,疯了一天的他们,此刻早已进入梦乡,熟睡中发出轻微鼾声。 从地铺上起身,冯宝光着脚直接走出帐篷,才到门口,就见坐在地上的刘长河忽然站起来,他连忙摆了摆手,示意莫要说话,待走出些距离后,才问跟上来的刘长河道:“周边警戒事宜可有安排好?” “回校尉话,全部安排好了,一切按战时布置,绝无疏漏。” “那就好。”冯宝继续边走边道:“怎么说是咱们请客,得保证客人平安。” “明白,必定不会有差池。”刘长河很有信心地保证道。 或许他们说话声有点大,又或者是刚巧走过狄萱萱所居帐篷,反正甭管哪种原因吧,总之是惊醒了她。 冯宝可不知道此事,他依然缓缓地前行,直至走到海边,方才停下。 夜空之上,一轮弯月高悬,月光柔和地洒在整个海面上,随着海水波动而呈现片片粼光。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冯宝突然吟诵了两句诗,似乎是在抒发某种情怀。 一旁的刘长河可不是一个大字不识的莽夫,尽管水平有限,但依然能够分辨出诗文好坏,当听到冯宝脱口而出的佳句,心中一凛,全神贯注地侧耳倾听,有心记下整个诗篇,只可惜,等了半晌,却不见下文。 无他,只因冯宝也忘了后面的内容! “阿嚏、阿嚏!”冯宝连续打了两声喷嚏,他伸手揉了揉鼻子,心说:“晚上的海边还是挺凉的。” 心里想着,脚下便动了起来,毕竟他意识到,再这么站着不动,清凉海风一定会让自己得感冒的。 行不过数步,一声“郎君”的呼唤突兀传来,冯宝闻言止步,寻声而望,其实他不用看也知道,狄萱萱来了。 先将右手拎着的一瓶烧酒交给刘长河,再走到冯宝面前,将搭在左臂的长袍展开,熟练地“帮”冯宝穿上身,同时语声轻柔地说道:“夜凉了。” 冯宝微微笑了一下,其他多余的话一个字也没说,因为说了也没用,类似的“帮助”,他已习惯了无数次,坦然才是最好的面对。 “陪我走走?”冯宝似乎是在征询。 见狄萱萱默然地点了点头,冯宝这才迈步缓缓前行,行不过两步,言道:“游泳的感觉怎样?” “不……不大好,喝了几口水。”狄萱萱声若蚊蝇地道。幸好是夜间,否则冯宝还真听不清楚她说什么。 “学游泳喝两口水,那是很正常不过的事情。”冯宝说着,忽然侧首笑问:“海水的滋味如何?” “很不好,咸、涩、还,还有点苦。” 望着狄萱萱貌似极为认真的回答,冯宝先是一怔,继而“呵呵”笑出声来,再道:“姑娘能不能别这么实诚啊,我就是……就是随意问问。” 好在是夜晚,冯宝看不清狄萱萱脸上表情,要不然怕是又得笑了起来。 “从‘西州’至‘广州’,一路劳顿,实在是辛苦你了。”冯宝换了一个话题道:“好在暂时不用奔波,姑娘不妨好生休息一番,想吃什么亦或想去哪里游玩,大可直说。” “不用了,能够守在郎君身边,足矣。” “这叫什么话?”冯宝道:“女孩子总归是要嫁人的,我冯宝府上可没有什么仆役、婢女之说,谁想走,随时都可以,更何况姑娘你。待回到乡里,我让警官在学堂物色一个有本事的……” “萱萱不嫁人!” “那怎么行?婚嫁乃是人生必经之路……” “萱萱不嫁人!” 耳听狄萱萱再一次语气坚决地打断自己的话,冯宝不由得愣了一下,或许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替别人决定和安排什么,本身就是一桩错误的事情。 “行吧,不嫁就不嫁。”冯宝依旧随意言道:“大不了一直养着你,我又不缺钱。”嘴上这么说,心里想得却是:“当爱情来临时,恐怕你就不会这么想了吧。” 不得不说,冯宝的思维方式很多时候还停留在二十一世纪,他忘了很重要的一点,在大唐,女子是没有权力选择自己的人生,平日里连话都很少和旁人说的狄萱萱,何来与人相处交流的机会?更不用说那虚无缥缈的“爱情”了。 “想家没?” “偶尔。”狄萱萱道:“不知祖父可有去‘长安’否。” “他不会去的。”冯宝继续边走边说道:“迪亚马放不下那些老弟兄,成为唐人,入关定居,纯属为了你们姐弟俩,如今此事已成,他定将终老西域,不过……”冯宝停顿了一下,好像想起什么,又道:“倘若狄青能够有出息了,接他入关养老,那倒也是人之常情。” 狄萱萱不大懂“有出息”是何意思,却知冯宝所言不虚,只是那好像太遥远了些,现在说,还早了点。 “郎君,可是想家了?”这一次,轮到狄萱萱问了。 “家?我在大唐没有家。”冯宝微微叹息一声,跟着抬首看向天上明月,道:“我们的家,在远方。”这一句话,除了谢岩,当世无人能懂其真正含义。 “祖父曾有言及,好男儿征伐四方,当天地为家。” “此言差矣。”冯宝接着道:“天地为家那是流浪汉,征伐四方,所为守护百姓尔,我可不想什么丰功伟业、青史留名,开心的活着比什么都好。” “可是郎君开心吗?”狄萱萱问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我开心吗?”冯宝心里问着自己。 没有答案。 恍惚间,冯宝似乎想起什么,又似乎看到什么,眼望夜空那无数闪烁的星辰,喃喃自语:“你还好吗……?” 初恋,永远都是刻苦铭心! 自穿越时空,跨越千年来到大唐,老实说,冯宝快乐的时候并不多。玩不了游戏,上不了网,除了喝酒打麻将,好像没了其他业余活动,独处时的寂寞,始终“折磨”着他,尤其是动不动出征打仗,那血流成河,四处哀鸣的战场画面更是无法直视,时常让他于梦中惊醒。 直到,知晓许爰女子身份;直到,那一缕柔情于无声处悄然抚平心中梦魇,冯宝这才平静下来,逐渐正视“身在大唐,活在当下”的一切。 倒不是说许爰的魅力有多大,更不是“爱情”的魔力有多强,而是一颗无处安放的心,终于有了可以安置的地方。 我心安处是故乡!冯宝,切身体会到了这一句真正的内涵。 狄萱萱不知道冯宝在想什么,更加不知道冯宝心里的那些秘密,但是她做了一件最为简单,却又是寻常人最难以做到的事情——无言的陪伴。 是的,就是陪伴! 当一个人思绪万千,感触良多之时,通常都会作出类似“发呆”,或者其他“独处”举动。这个时候,不需要有人来安慰,更不需要所谓的“开导”,“陪伴”就足够了,因为它可以用无声的行动告诉当事者——我,在你身边。 一夜时光很长吗?那得看你的心境了。 对于有些人来说非常漫长,对有些人而言,转眼而过。 冯宝完全不记得自己站了多久,更加不记得自己又是如何抱膝坐在了沙滩上。当心神再次回归本体,他忽然感觉右肩有些酸麻,转首一望,即见狄萱萱头部搭在自己肩上,依偎着,睡了。 冯宝没有动,而是缓慢的将脑袋转向另一边,果然,刘长河就坐在那里,只是看不出他是不是也睡着了没。 尽管没有手表,无法知道现在时间,但是微微露白的东方,无疑正告诉人们,天快亮了。 冯宝本想一动不动继续保持这份宁静,可突然之间,他想起曾在网上看到的一个短视频,心念一动,左手抓起一把沙子,向刘长河扔过去。 刘长河猛然间遭受“袭击”,瞬间从地上“跳起”,刚想有所动作,又是一把沙子袭来,这次他看清楚了,那是冯宝召唤自己。 在冯宝示意下,刘长河蹲到他近前。 冯宝以最低的声音道:“把所有人叫起来,去海边聚集,我一会过来。” 刘长河有些不大明白,张口意欲问个清楚,哪知道冯宝根本没给他问的机会,直接摆摆手示意他赶紧去办,甚至转首另一侧,查看狄萱萱是否有被“惊醒”。 刘长河是个“粗人”不假,但是他并不傻,眼见冯宝如此举动,当然知道自己再问也是多余,立刻执行命令才是要紧事。只是在起身离去的一刹那,他那不太聪明的脑子里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校尉有意狄姑娘?不可能吧?她可是胡人呐!” 第四百三十一章 水师都督(一) 若冯宝得知刘长河那“稀奇古怪”的想法,恐怕得“提刀追杀”去了!一件寻常事矣,大惊小怪的。 “咣咣咣……砰砰砰……”寂静而空旷的海滩边,连续不断地传来各种敲击声,间或夹杂着各种呼唤声…… 距离有点远,冯宝听不清楚人声内容,不过他稍微转动一下脑子也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一定是刘长河他们,用了最为简单粗暴的方法,将睡梦中众人唤醒。 “真是一群夯货。”冯宝心里如是说道。 蓦地,冯宝感觉到右肩一松,随即耳听狄萱萱的话音响起:“什么时辰了?天还未亮?” “姑娘睡得可好?”冯宝抬起右臂,转动两下以活动筋骨,同时问道。 “尚好。”狄萱萱回了一句。 “那就好。”冯宝说着从地上站起来,掸了掸沾在衣袍上的沙粒,又道:“歇息片刻,待会我们一起去看海上日出。” 二十一世纪时,冯宝曾在黄山之巅见识过日出云海;来到大唐,在西域大漠也有看到过日出东方时的那一缕光辉;唯独他没有见证过海上日出。倒不是说他没有去过海边,而是他每次有意之时,要么天气不好,要么睡过头了,总之在各种因素之下,从未成功。 今天是个机会,冯宝不想错过,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想法,至于会是一个怎样结果?他觉得,自己等着便好了。 熙熙攘攘的人群,聚集于宿营地前方沙滩之上,虽然无人大声喧哗,但并不妨碍相互间交头接耳,很显然,谁都想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刘长河倒是很想做出什么解释,只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似乎是觉得与其说不清楚,还不如保持沉默,反正他也知道,自家校尉应该很快会出现。 果不其然,很快,于晨曦中走出两人,一男一女,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刘长河快步上前,意欲迎接,才跑出十余步,突然看到冯宝抬起左臂,遥指自己身后。 刘长河下意识的停下脚步,回首张望,似乎什么异样也没有。但是,他并没有注意到,冯宝遥指的手臂未曾放下,而是一直举着,一路行来。 或许是近了一些的缘故,其他人也看到了冯宝的举动以及刘长河回望的方向,于是,许多人同样转身看过去…… 人和人之间是可以相互影响的,哪怕并没有看见冯宝的人,在周围同伴的影响下,移动自己的目光,投向东方,那是“金乌东升”之处! 初始,天海相接的地方升起了太阳的一角,虽然很小,却非常刺眼,仅仅过了片刻,太阳露出了半边脸,将它那“绝代荣光”展示在世人面前。 又过一会,太阳从天海交际之处完全跃出,刹那间,霞光万丈,穿透云层,普照在大海之上,同时撒遍每个人全身上下。放眼望去,金色和一片天蓝色交织在一起,令人兴奋的光明终于来到了。 太阳越升越高,一面红彤彤的大圆盘高挂在天空,无论是大海之上,亦或大地,乃至每个人,每一样物件,皆是一片金色,令人炫目,更让人迷醉! 或许是沙滩上的数百人都没有真正见识过“海上日出”,以至于许多人发出了由衷的赞叹…… “好美啊——”女子更加感性,狄萱萱自然也不例外,忍不住称赞出声。 大自然的壮丽,非笔墨可形容,饶是见多识广的冯宝,也不免陶醉其中。只是,他好歹在影视作品里见过,心头的震撼也就弱了几分。加之听到狄萱萱赞美之言,立刻回过神,回应了一句:“如若行舟海上,所见当更美。” “多谢郎君。” 狄萱萱冷不丁的一句话,令冯宝愣了一下,旋即他便明白了其中意思——感谢自己带她“看日出”。 “跟我用不着客套。”冯宝回了一句,随后走到众人面前,大声问道:“适才之‘海上日出’,不知诸位以为如何?” “太美了!” “简直妙不可言!” “海边居住多年,却不知如此奇景,惭愧、惭愧。” …… 待众人抒发了一阵感触,声音小下去后,冯宝再次朗声发话,不过他却是向众人提出了一个问题:“‘金乌初升’,先露一角,后至全部,日日岁岁如此,从无更改;再有,吾等观远处海面,若是有船,必定是先看到船帆,后见船身;大漠草原之上,若有敌军来袭,亦是先看到敌方战旗而后可见敌军真容;此类之事,不胜枚举。本官在此问一句,有谁可知个中原由?” 不等众人回答,冯宝接着又道:“此事若有知者,还请直言,回答圆满者,本官当向朝廷举荐。” 众人听到冯宝如同“悬赏”一般抛出的问题,无不哗然!有人在努力思索答案,也有人在揣测其真实意图;当然,也有人在怀疑此问背后是否另有玄机…… 冯宝从来不在乎世俗的眼光,更加不理会旁人是否善意的猜测,他提出这一问题,纯属想起看日出之时,脑子里的灵光乍现。 他的问题纯粹是一个科学问题,在二十一世纪,恐怕很多小学生都能够回答的出来,只要明白地球是圆的,就有答案。 可是在大唐,在一个认为“天圆地方”的时代,唯有“妖孽级天才”才有可能回答上来!人才难得,天才更加难寻,但再难也得去尝试寻找啊,不试过,又怎知有没有呢? 无论做任何事情,试错,容错,总是不可避免的。上到国家政策,下到百姓日常,在错误中改正,继而找出最正确的做法,那都是人们习以为常的事情,唯一的关键在于,试错的成本有多大,是否能够承受得起? 大唐皇帝陛下李治,在经过深思熟虑以及综合谢岩、冯宝、高远、李绩等诸多朝臣建议之后,决心对大唐“军制”进行调整。 考虑到“军制”变革的重要性、敏感度,李治做出了一系列人事安排,以及最重要的一个决定! 本着从小处入手,有错易改的设想,李治于“兵部”之下,设“大唐水师都督府”,正式迈出了“军制变革”的步伐。 秉承着皇帝的旨意,一只浩浩荡荡,人数过千的队伍,于“显庆四年正月”自“洛阳”出发南下。 由于队伍里皆是骑兵与马车,几乎没有步卒,故而前行速度极快。仅用时三个月,即过“泉州”,继而向“广州”进发。 就在冯宝带领众人于海边游玩看日出之时,这一支队伍已抵达“广州”城东北约一百多里处。 “军丞有令!众军下马,安营扎寨——”这声音从前至后,由两名骑兵大声喊出。 军队讲究令行禁止,自然很快可见成效。 除少量担负警戒事宜的骑兵外,其他人全部勒马而立,而后下马,准备立寨。 “哎呀,这车坐得,太累人了!”一名身穿官服的年青男子从第一辆马车上走下来,伸了一个懒腰,大声说着。 “天色尚早,何必此时安营?”一个尖细的嗓音很快在年青男子身后响起。 “吾,想给冯兄一个意外之喜。”年青男子头也不回地道,同时嘴角微扬,似是一抹微笑。 若有相熟人在此,一定会非常奇怪,堂堂当今皇后的亲侄与皇宫大内总管宦官怎么出现在南方? 此外,若有熟识军事者,亦会发现,这支军队也同样不简单,而且还显得有那么些“怪异”。对!就是“怪异”。 首先,所有军卒皆为“甲兵”,然身着却非统一制式铁甲,什么“明光铠”、“山纹甲”、“鱼鳞甲”等五花八门都有,看起来非常杂乱,可是,当每一个军卒卸甲后,又可以发现,他们人人面带彪悍铁血之色,令人一望即知,皆为悍卒。 熟悉军队的人都知道,每一个铁血悍卒,那都是百战余生,可谓军中至宝。往往一只大军之中,这样的人占比极少,非紧要危急关头,绝不会轻易使用。 如今,近一千名披甲执锐之悍卒突现南方,难道说,这是要打仗吗? 可真若是发生战争,对手又是谁呢? 没有人知道,更没有人能够回答。 “广州刺史”李仁,年约五旬,出任此职位不过年余,平日行事中规中矩,称得上是一名合格官员。 今日如往常一般,坐堂处理政事直至掌灯时分。 兴许是觉得太晚了,李仁放下手中笔,闭目养神片刻,准备起身。 人还没站稳,屋外即传来匆匆脚步声,转眼一名绿袍官员入内即道:“禀刺史,‘北岭驿’差人传来急报,说有一支来历不明大军直指‘广州’,且为全甲胄骑兵。” “汝、汝可知谎报军情乃是死罪?”李仁实在想不出来从哪里跑出来一支全甲胄骑兵,心急之下有所失态。 “回刺史话,下官已再三盘问过信使,对方大军人数过千,其中有百余辆辎重,三十余辆密闭马车,无任何旗帜。”绿袍官员毫不紧张地说道。 毕竟是高官,李仁很快稳定乳情绪,稍加思索后,下令道:“即刻请赵都尉派出侦骑,弄清楚对方身份,同时集结全军,以备万全。” “遵命,下官立即去办。” “且慢!”李仁突然唤住将要离开的属下,又道:“赵都尉处,差人前去即可,汝亲自带人出城,去‘西滩’那一带找寻‘卫岗县男’冯宝,将此事如实告知。” 绿袍官员想不通刺史缘何如此,但身为下属,执行才是本职,故毫不犹豫应了下来。 看着下属走出房间,李仁不禁暗道:“冯县男啊,老夫想不见汝,亦无可能矣。” 第四百三十二章 水师都督(二) 绿袍官员领命出城之时,冯宝正与人饮宴中,当然,那是“出游”最后一次酒宴了,因为他已下令,明日一早回城。 只是令冯宝没有想到的是,就在酒宴堪堪结束之际,亲兵来报:“刺史差人前来拜访。” 冯宝本不喜欢与官员打交道,尤其是地方官府,可人家找上门,不见一面是说不过去的事,只能勉为其难地见一见了。 不见还好,一见之下,才知道果然有事发生,而且事态之“严重”,远超“泉州”所遇。 冯宝那可是真正带过兵打过仗的将领,自然深知一千全甲骑兵意味着什么?此军力在野外,只要不攻城,对于武备松弛的南方来说,是无敌的存在,可问题在于,他们从哪儿冒出来的呢? 再有,“广州刺史”为何专程让人通知自己这件事呢?冯宝百思不得其解。直至次日一早,连夜回城的冯宝见到“刺史”李仁后,方才明白个中因由。 原来这位“广州刺史”,本是“婺州长史”,曾跟随崔义玄领兵参与“睦州平叛”,战后叙功得以升迁,加之朝中有人,这些年官运亨通,升至“广州长史”。 前两年,上一任“刺史”因收受财物、美女被人告发,惹得皇帝大怒,以至罢官。李仁幸运的就地接任“刺史”一职,成为当地最高军政长官。 因为相识且有过接触,甚至还发生过小许“因公矛盾”,所以李仁是不打算见冯宝的,可是他亲眼见识过“卫岗乡”出来的那些骑兵战力,再加上从“朝廷邸报”中得知冯宝出征西域的事情,因此,方才动了请其过府请教军略的心思。 冯宝那马大哈的性子,哪里还记得当年的矛盾,简单叙旧之后,便问起了眼下情形,在得知一夜功夫,对方千人骑兵队推进四十里,眼下距离“广州城”不足八十里时,他不觉微微皱起眉头。 一支来历不明的军队,连夜突进,那是要做什么呢?冯宝不用想也知道,对方举动不外“突袭”和“威慑”两种意图,毕竟对骑兵来说,“攻城”不现实。 如果换在过去,冯宝根本不会在乎,可经历过“泉州动乱”事后,他意识到,往往看似不可能的事,如果一旦发生,后果难以想象。所以,他将“泉州”发生的事情如实说出,并且有针对性地提出了一些建议…… 说起来,李仁也是上过战场的官员,对于战争的残酷,算是深有体会,因此,他可不想自己治下发生战事。然现在面临的不确定因素太多,不得不提早准备而已。 考虑到城外百姓的安危,李仁最终决定,派官员出城,主持疏散隐蔽百姓事宜;同时派出两千兵马,东出十里,安营扎寨,以扼守要道,真要是发生战事,拖延一天即可退守入城,目的就一个,给疏散百姓赢得时间。 冯宝无意干涉地方事务,故没有参与具体安排的商议,而是寻一借口离去。 回到“馆驿”,冯宝立刻布置“撤离广州”的事宜,这一次,他不想“多管闲事”了,只要战事一起,他准备第一个“跑路”,反正他知道,以今日之强盛大唐,即便发生叛乱这种事情,也一定能够很快平息。而他自己并不属于地方官员,无“守土之责”,即使“跑了”,也没人能够指责什么。 做准备是一回事,真正行动是另外一回事!冯宝经过考虑之后,命方九与罗盛二人,携带“望远镜”前去探查那一支军队的详情,并且明确下了死命令——打探不出什么不要紧,人一定要活着回来。 方九、罗盛倒是并不太在意冯宝的那道命令,在他们看来,有“望远镜”这么一件“宝物”在手,探查“敌军”动向,简直如同探囊取物一般。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望远镜”固然是超越时代的物品,但却不是唯一的。 正是由于心中一点准备没有,方九和罗盛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两个人的一举一动,被别人提前给发现了,而且还做了有针对性的部署…… 城东二十余里,毗邻官道处,有一长满各种植物的山丘,那是一处绝佳的观察点,方九他们先用“望远镜”仔细察看以后,确认无任何异常,才拴好马匹,轻身步行而上。 可是他们俩怎么也想不到,刚走上山丘顶部,还没来得及喘两口气,五名身材高大,披甲执刀之人便围了上来。 围上来的五名甲兵没有带头盔,当然能够看到面容,无一不是神色冷峻,目露精光之人。 方九他们都曾经听老兵们说过,但凡这副模样的人,那一定都是军中悍卒,个顶个的英勇善战。 方九虽然自认身手还不错。但那毕竟只是针对普通军卒而言,没有上过战场,是永远也不可能成长为真正的勇士,这一点,他心知肚明。因此,眼前的局面,堪称绝境!单对单都毫无胜算,更勿论以二对五了,况且罗盛还不擅长近战,身手和普通军卒差不多。 打不过,怎么办?按照冯宝一向对下属的要求,那就是“跑路”。在他的眼中,只要不是和异族作战,绝对没有“死战不退”的说法,不死人,少死人,才是最好结局,必要时,“投降”也不是不可以。 对于这件事,“卫岗乡”的老兵们,态度那是惊人的一致,用他们话说就是:“冯校尉体恤下属,爱兵如子,好意可以心领,但事不能这么做,大唐好男儿,只能站着死,决不跪着生。” 等冯宝知道这说法后,破口大骂老兵们“全都是傻子,蠢货!”然,什么也改变不了。 大唐男儿的热血,足以惊天地、泣鬼神! 今日,方九也打算“死战不退”,只不过,他倒不是为了杀敌,而是希望拖住“敌人”片刻,从而给罗盛一个逃命的机会。 方九很清楚,打小在密林中长的罗盛,只要能够冲出包围进入密林灌木,哪怕“敌人”武力再强,也很难追踪到。 只是由于事发太过突然,方九没有办法说出自己的想法。但是他依然决定这样去做,而在做出行动之前,他必须先做一样事情,那就是毁掉“望远镜”。 无法量产的“望远镜”,绝对是“宝贝”,所以,每一个携带“望远镜”的人都知道,一旦陷入绝境,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毁弃,人可以死,“望远镜”绝不可落入他人之手。 方九行动十分果决,一手抽出横刀,一手入怀,取出“望远镜”。 正当方九抬臂欲将“望远镜镜头”砸向刀柄以作破坏的一瞬间,有个声音突然暴起:“且慢!” 声音很大,令方九猝不及防之下,“暂停”了手上动作。 而且,在方九还没来得及做出下一步反应时,那个声音再度大声响起:“方九,都是自己人!”话音刚落,又有两名全身顶盔掼甲的大汉大步流星般走出。 这一次,方九有些确信那个声音所说“自己人”并非虚言了。因为最后走出来的两个人,身着甲胄,和自己身上的一样,皆为“卫岗乡”最新制作出来的“乌光甲”,据方九所知,这种全身黝黑,泛着乌黑冷光的铁甲,造价极其昂贵,整个乡里不足百套,只有特殊身份或者执行特殊任务的人才可拥有,市面上根本是千金难求,有钱也买不到。 “方九,你小子行啊,还真想毁掉‘望远镜’不成?”最后走出的两人,其中一人掀开面甲,上前言道。 “匡校尉?……”方九惊讶地问出声,后面的话他也不知该怎样说是好了。 “张大夫!……”一旁的罗盛突然惊呼道,显然他也看到了什么。 “师、师父!”方九同样注意到匡胜身侧之人,待其掀开面甲,才认出来者,只是太过突然,太意想不到,这才慢了半拍,于罗盛之后发出声音。 “怎么样,老哥几个,俺这徒弟还成否?”张猛仅看了一眼方九,即回首对最初五个现身的老兵道。 “还成,挺冷静。”一名老兵不苟言笑地道。 “确实不错,能分出轻重。”另一名老兵道。 “好啦,都是自家人。”匡胜打个圆场道:“张兄也是,非要考较弟子,若非某跟来,毁了‘望远镜’,那罪过可就大了。” “嘿嘿……”张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算是认了此事,跟着大手一挥,朗声道:“走,咱们回去,军丞可得等急了。” 方九和罗盛完全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刚想张口询问,却被匡胜一语:“跟上便是”给堵了回去。 于是,方九、罗盛只能揣着好奇心,默默地跟在张猛、匡胜他们后面,纵马疾驰…… 第四百三十三章 水师都督(三) 一天时间很快过去。 转眼间,天色将晚,该用晚膳了。 可是此刻,冯宝一点食欲都没有,因为方九、罗盛直到现在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校尉——”刘长河满头大汗地匆匆走进屋内,喘上两口后,道:“问过东门守军了,方九他们一早出城后,始终未曾回来,某已将‘刺史府’文书交付守城‘旅正’,即便夜间,亦可入城。” “辛苦你了。”冯宝微一颔首应了一句,跟着思虑片刻后道:“方九携有‘望远镜’,断无可能落入他人之手,想来必定发现什么。长河,此事莫要与人说起。” “遵命。”刘长河应下道。 “先去歇息吧。”冯宝看似随意地吩咐了一句。然而,待刘长河走出房间,他的脸色逐渐凝重起来。 来到大唐多年,冯宝早已不是懵懂少年,几次从军的经历,让他对大唐军制颇为了解。 但凡外出刺探敌情的斥侯,无特殊情况,必须当日回报,此乃铁律,不容有失,除非事先另有约定。 今方九、罗盛出城探查,一日不归,实属超出常理,怎能不令人担忧?可无论怎么担忧,也只能放在心里,此刻已入夜,任何行动都已不可取,况且冯宝手上无兵,想做什么都难。 夜半过“子时”。 正是人一天当中最困的时候,加之并非真正战时,巡城军卒难免有些懈怠,在城上的巡视频率,要慢了一些。 可守城官军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巡查间隙,一道道黑影,自城下攀城而上,再以最快速度横穿城墙顶部道路,至另一端抛索下城,再沿索而下,悄然进入“广州城”内。等到官军察觉异常时,黎明已至! “馆驿”是官方机构,所以看守大门的也是军卒,只不过都是些老弱,带有一定“照顾”性质。 高老汉是“馆驿”老人,虽然是“府兵”,却从未上过战场,因为瘦弱无力,才得了个守门差事。 可是这“把守馆驿大门”绝对是一个苦差,不仅从无半分油水可捞,还得时常遭受来往官员呵斥,日子实在难过得紧。 不过他也知道,和那些动辄需要参与战事的其他军卒相比,已算是好的了,起码能活着,当然,“军功”什么的那就别想了。 这一夜,高老汉几乎没怎么睡,原因是“馆驿”内那位“姓冯的年青大官”派人捎来一句话:“夜里亲兵归来,务必让其入内。”只是等了一夜,也没有听到敲门的声音。 既然没有人来,高老汉当然不会觉得是自己的责任,于是如往常一般,在天色微亮之际从床上爬起来,且先去开大门,而后洗漱,此乃一贯作法,从未改变。 “吱——”的一声,高老汉按惯例打开左边半扇门,正准备走过去打开右边半扇门的时候,随意看了一眼大门之外…… 正所谓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馆驿”正门外,约十步之遥,两队全副武装的甲兵,分列左右,一动不动,如同标枪。 高老汉整个就被吓傻了!嘴巴张合两下,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 这个时候,站在最前方的一名甲兵,往前迈开一步…… 高老汉见状大惊,忙不迭地后退,他太紧张了,以至于慌乱之中脚步错乱,自己跘自己摔了一个四仰八叉,同时口中发出了一声“哎哟”的惊呼声。 方九和罗盛一夜未归,紧张担忧的人可不止冯宝。作为同窗加挚友,林大憨整夜未曾入眠,天还未亮时,即起床洗漱,接着给战马添加些饲料,再挂上马鞍,做好一切出发准备,他打算在城门打开的第一时间,前去找寻。 马厩离大门处不是太近,然高老汉的惊呼声在宁静的清晨里传得极远,无比清晰地钻入林大憨耳中。 “不好,有情况!”林大憨脑中闪过这一念头,探手摘下挂在战马上的折叠铁枪,提枪即往发出声音的大门方向跑去。 林大憨前脚刚到,另外两名负责警戒的冯宝亲兵也后脚跟至。 “门……门外。”站起身的高老汉不等林大憨他们出言询问,手指已开启的半扇大门,抖抖嗦嗦地说道。 林大憨仅扫了一眼,即对同来的亲兵道:“速、速报校尉。”说完,大步走出,同时展开铁枪,立于大门之外。 “来、来者何人?”林大憨面对两列,不下二十名全甲胄军卒大声问道,且面带凛然,全无惧色。 最前方的甲兵,向前斜跨一大步,道:“吾等奉命演练,今已完成,特向大都督缴令。” “大、大、大都督?哪、哪位大都督?”林大憨有些晕了,“馆驿”内唯一的大官只有自家县男,从哪儿又冒出个“大都督”,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适才开口说话的甲兵,似乎看出了林大憨的困惑,又道:“陛下诏告天下,‘卫岗县男’冯宝领‘水师都督府’,任‘都督’职。” 林大憨对朝廷的官制、军制皆不大了解,可即便如此,他也知道,那是升官了。 虽说对方表明来意,但林大憨依然没有放弃警惕之心,双手紧握长枪,全神戒备,直到身后传来诸多脚步声。 “尔等何人?从何而来?”冯宝人还没有走出大门,声音却已响起。 先前对林大憨说话的那名甲兵,伸手自腰间拔出一根令箭,横放于双手之中,而后略一欠身,垂首大声道:“吾等奉军丞令,演练‘夤夜入城’,现已如期完成,特向大都督缴令。”说完,双臂前伸稍许,以作“呈递”之状。 “本官‘卫岗县男’,‘新安黜置副使’,并非大都督,尔等是否弄错了?”冯宝看着面前的甲兵,眼里露出一丝疑惑,他总觉得,这个人自己很熟悉,只是其带着面甲,看不清楚。 “禀大都督。”那甲兵又道:“陛下已有诏令,冯县男任‘水师都督’,传诏公公现已在城外三十里处,今日当可入城。” 话说到这个份上,冯宝清楚了一些事儿,同时又多了一些疑惑。皇帝的任命肯定不假,可“军丞”是怎么回事?此外,演练“夤夜入城”又是哪般?怎么听起来,很像是“军事演习”,可大唐人懂这个吗?再有,面前的甲兵,以及队列中另外两人,皆全身披挂“乌光甲”,然此甲胄,若非方九他们带过来,自己都不曾见过,很显然是最新式的,那么问题来了,他们的“乌光甲”,又是哪来的呢? “汝可是来自‘卫岗乡’?姓甚名谁?”冯宝直接问出。 “军令在身,请容标下缴令,再行答复。”甲兵姿势不变,语气恭敬地道。 冯宝犹豫了一下,上前一步,伸手接过令箭。 “‘水师教官’刘愣子,率‘水师突击队’全体将士,参见大都督。”说着,右手捶击左胸铁甲,发出“啪”一声响,紧跟着垂首欠身以行礼。 “参见大都督!”其余甲兵齐齐行礼,异口同声地大声道。 “刘愣子!”冯宝脑中闪过这个无比熟悉的名字,再看到众军卒齐齐行礼拜见,瞬间,他仿佛想起什么,不禁发出“呵”一声自嘲式的苦笑,而后低头看了一眼手中令箭,暗道:“我的皇帝陛下,你真是费了好大心思啊!” 其实冯宝的猜测只对了一半,诚如他猜想的那般,因为担心“出工不出力”,甚至于怕其找借口推托“水师都督”一职,所以才以“演练缴令”的方式先行通知,只要接下军令,等同于接下“水师都督”职位,要知道,当着众军面前接令,并非儿戏,接下的可不是令箭,而是使命。 只是冯宝后来才知道,此等“馊主意”与皇帝无关,而是他的一个熟人所为。 冯宝知道自己这下是掉进坑里了,在他原先的设想中,“大唐水师”的确需要更强大,可那是朝廷的事情,自己只管出出主意,跟在后面捞点实惠就成了。 天知道怎么会弄成眼下的局面,难道自己给警官的信里没有说清楚吗?不可能啊!冯宝很是不能理解。然事已至此,多想无益,唯有先应付好眼前。 “传令,卸甲。”冯宝面无表情地说道。 “大都督令,卸甲!” 随着刘愣子话音,一众甲兵当街开始卸去甲胄。 冯宝冷眼看着刘愣子,待其卸去全身甲胄后,上前两步,路过身侧时,握拳给了他小腹一记“重拳”,同时低声恶狠狠地道:“你个王八蛋。” 刘愣子面部抽搐一下,什么声音也没敢发出,硬是强忍了下来,在他看来,自己生受一拳,实属应该,毕竟这事当中,他也算是“合谋人”之一。 第四百三十四章 战争与财富(一) 不知道是哪个多事者,将有甲兵出现在“馆驿”门前的消息传进了“刺史府”。 “刺史”李仁闻言大惊,急急忙忙调集数百军卒,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待弄清楚是大唐军队,明显是个误会的时候,李仁如释重负,无论如何,没有战事,总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有“圣旨”到,这对于远在“大唐帝国”最南方的“广州”来说,绝对是一件稀罕事!因为一般官员的任免,“吏部”出具文书即可,最多“任免诏令”随同文书一起送达,从不曾有过宫中总管宦官亲自前来“宣旨”的做法。因此,李仁认为,当出城十里迎接,以谢“皇恩浩荡”。 事关“皇权”,哪怕心里再不愿意,冯宝也不能拒绝,当即命人备车,与“广州刺史府”内主要官员一道,前去“接旨”。 由于大多数人是步行,所以速度想快也不可能。刚好趁此机会,冯宝把刘愣子叫到跟前,以作问询…… 刘愣子那是冯宝的死忠,只要他知道的,一股脑全都说了出来……总算让冯宝大体上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大约在四个月前,即“新年”刚过,皇帝陛下突然颁布诏令——设立“水师都督府”,以统领大唐全部水师,同时撤去冯宝“新安黜置副使”职,改任“水师都督”;另,任命贺兰敏之出任“水师副都督”兼领“水师军丞”,督掌水师非军务类大权。 刘愣子是一介武夫,当然不会明白“军丞”职位的正式出现,对于大唐“军制”的深远影响,可是冯宝就不同了,直觉告诉他——自己掌“水师”,恐怕背后没有那么简单。 否则,谢岩断然不会从“皇家学堂”以及“卫岗乡”里,抽调大批人手以及物资,跟随贺兰敏之南下“广州”,而这中间的隐情,或者说是内幕,恐怕只有见到房元昭才会得知。 冯宝就弄不明白了,皇帝和谢岩究竟是想要达到怎样的目标?要不然,为何会动用那么多人力、物力?不仅刘愣子、张猛、匡胜这样的武将加入,连房元昭、杜风以及五名学堂“高级班”学子也参与进来,甚至还包括两名“钱号”管事,以及诸多来自“冶铁作坊”的工匠,难道说,这是大力建设“广州”的节奏?可这明显不可能啊,不符合“强干弱枝”的基本国策。 大事上,刘愣子所知有限,但一些具体事宜,他倒是很清楚。比如,“冶铁作坊”弄出了许多新式器械,此番全部都带了一些过来,并且在途中进行过操练,而所谓的“夤夜入城演练”,其实就是对部分新式器械操练的检验。 冯宝大致听刘愣子说了一下,即明白实际是后世一些特种兵所用器具,像以弩弓发射的“铁爪”;多根细铁丝绞成的“铁索”,再配以“铁制环扣”,能够完成人从高处快速滑降,以及在一定距离内,从空中滑过。 正是因为有了这些器具,刘愣子他们才得以“飞跃”城墙,完成了在世人眼中“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不过刘愣子他们也知道,在真正的战时,如此行动成功几率很小,毕竟城墙上的巡逻密度会大上很多,很难保证不被发现。 叙谈之间,时间过得很快。 “午时”内,冯宝、李仁一行抵达城东十里处。 日前,李仁曾部署一支两千人的军队驻扎于此,随着贺兰敏之派人进行通报后,“临战”气氛一扫而空,取而代之是一片祥和。两支大唐军队,开启“交流”模式。 因有斥侯通报,贺兰敏之下令全军列队以迎,不管相互间多么熟悉,正式“礼仪”依然必需。 场面上的官样文章,意思到了也就可以,谁也不想在烈日下待着,至于“宣读圣旨”,程序自是无法简化,好在内容不多,类似“任命文书”一般,很快即念完了。 冯宝恭恭敬敬地接过“圣旨”,继而微笑问道:“王公公不远万里前来,令冯某感激之至,有劳了。” “冯都督此言差矣,为陛下办差,乃咱家分内事,况与都督同行,亦是幸事,何来辛劳之说。” 如果是其他宫中宦官,上述所言冯宝绝对会当成“客套话”,但此次前来宣旨的却是王福来,他口中的“同行”二字,怕是不会那么简单了。 人多眼杂,不好多问,冯宝仅一笑了之,随即去和贺兰敏之等熟识之人相见叙话。 军队不入城,此乃“铁律”,冯宝婉言谢绝“刺史”李仁的宴请,率一众军卒前往城南“铁家村”,他打算将自己的“都督行辕”设在那里。 在前去“铁家村”的路上,房元昭不等冯宝召唤,主动来到其面前,先是将一封谢岩亲笔私信转呈,而后说出了刘愣子所不知道的那部分内容…… 等房元昭详述完以后,冯宝又拆开谢岩私信,以信中内容,结合已知事宜,他终于大致清楚,究竟发生哪些事,及自己日后需要面对什么了。 推行“军队精锐化”,实施“军制变革”,大唐皇帝李治实则胸有定论,只是受诸多客观条件掣肘,难以推进,然冯宝最初提出,由谢岩跟进的“重建水师”设想,却给了李治一个极好的契机。 在几经斟酌,征询多方建议后,李治终下决心,设立“水师都督府”,至此,“水师都督”一职,为常设官职,品级为“从四品下”,虽比“十六卫大军”内“中郎将”低一些,然实际权力,只高不低。 “大唐水师”大体分两部分,一部分以“登州”、“广州”为基地的“海上水师”,另一部分是“洞庭水师”,主要负责内河,总兵力近三万,此外还有万余“辅兵”,只是由于“水师”不受重视,兵员老化,装备很差,船只破损,战斗能力不足。 按照谢岩的意思,“水师都督”由贺兰敏之担任最为合适,冯宝领不干实事的“军丞”为最佳,可是李治却不这么想,这位有着雄心的大唐皇帝,认为以“水师”为突破口,进行“军制变革”是最好的载体,所以把他们二人的职位进行了调换,目的就是为了见效快。 谢岩当时非常不能理解,还特意去找“英国公”李绩问询。 李绩未作详说,仅言:“很快便知。” 果不其然,任命冯宝为“水师都督”的诏令颁发次日,王伏胜亲往“卫岗乡谢府”,告知谢岩:“陛下命‘千牛卫备身’李聪,统辖‘勋贵甲兵’,并给予相应便利;另当差遣王福来跟随贺兰敏之亲领‘甲兵’南下宣旨。” 谢岩不是傻子,从皇帝一系列超出常理的安排中隐约觉得,一定有什么事将要发生,又或者是自己还不知道的。 不管是哪一种,谢岩本无意探知,可现在明显是把冯宝给“拉进去”,若不弄个明白,着实不大放心。 好在和王伏胜很熟,而且还是有那么点“利益关系”的“熟”,有些话,张口询问也就不难了。 王伏胜是皇帝的绝对心腹,什么话能说?又能说到什么程度?他可比谁都清楚。因此,当谢岩隐晦地问及时,顾左右而言他,愣是一个字也没说。 然而,当谢岩亲自送王伏胜“出府”离开后,府内大管家罗兰突然前来禀道:“收拾‘书房’时,发现王公公所用茶几上有水渍,且似乎是字样。” 谢岩二话不说,赶紧回到书房。 果然,在王伏胜先前坐过的椅旁茶几上,发现淡淡茶水书就的四个字——辽东、钱财! 谢岩这下明白了,王伏胜嘴上不说,那是有碍于“皇帝之意”,留下字迹,却属私人“情义”,一个唯利是图的宦官,能够做到这一点,极其难能可贵。 王伏胜的“示好之举”,谢岩记于心头,容日后回报,当务之急,是弄明白那四个字的真正含义。 “辽东”不难猜,必定所指“高句丽”,可“钱财”就有些费解了。 苦思冥想之下,谢岩最后从皇帝任命李聪担任“勋贵甲兵”的举动中看出端倪。 将一个自己看好的亲信,放到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位置上,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即看起来不重要的事,其实很重要。 “勋贵甲兵”是干嘛的?说白了是一群“匪兵”,打着“保护商贾”的旗号,行“抢劫”之实,用后世话说,就是一群“流氓”,而且还是武装过的“流氓”。他们唯一任务就是“抢”,抢人、抢钱,以及一切能够兑换成金钱的物资,这财富,应当属于全体“勋贵”。 然,通过皇帝的“人事安排”,谢岩忽然觉得,这事儿,好像不对劲,怎么看都有点像是皇帝打算“独吞”的心思。 想到了这一层,谢岩忽然意识到,皇帝想“独吞”,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用兵辽东”,唯有这事,才能冠冕堂皇,堵住悠悠众口。 第四百三十五章 战争与财富(二) 谢岩依稀记得,在真正历史上,大唐平灭“高句丽”,貌似也就是在今后几年中。从王伏胜透露的消息来推测,大唐皇帝李治,非常有可能动了“出兵辽东”的心思。 仔细想想也是,“东、西突厥”皆名存实亡,“吐蕃崛起”尚需时日,大唐周边仅剩“高句丽”一个对手。此刻对其用兵,的确是个好时候。 可一旦开启灭国之战,钱粮当如水般洒出,在“用兵西域”刚刚结束之际,再度“征伐辽东”,大唐朝廷的财力决计难以支应。 按谢岩猜测,很有可能是自己当面向李治“灌输海外富饶”的思想后,这位大唐皇帝陛下才动了心,否则以李治的性子而言,不大可能会在“水师”和“军制”两件事上,行事如此果决,基本无视任何异议。 综合当下已知事宜,加上知晓历史走向,谢岩得出一个推断,即大唐“攻伐高句丽”的时间有很大可能会提前,而提前到什么时候,应当取决于“水师”那边的进展程度,当然也包括“勋贵甲兵”所能取得的“成果”。 正是基于此预判,谢岩果断去找贺兰敏之,请其行使“军丞兼任副都督”职权,下令“登州”、“洞庭”两处“水师官兵”,全员开赴“广州”集结;同时以最快速度准备了大批物资,运往“登州”,随船而行。 与此同步的是,谢岩提议,“水师”设“突击队”,由刘愣子出任教官,匡胜为副,二人共同自“勋贵甲兵”中招募少部分忠勇善战之士,加以突击操练,以及熟悉军械、器具,日后可作为操练“水师精锐”的教官。 至于其他作坊、学子和钱号人员的随行,那自是各有用途。 不管懂不懂,甚至连多问一句也没有,贺兰敏之完全采纳谢岩所有提议,直至某日遇见王伏胜才知晓,出发前听取谢岩所说,此乃陛下授意为之。 冯宝弄清楚了所有事情以后,心里那个“苦”啊!好心好意提出“重建水师”,哪知道偏就落在自己头上,若如此也罢,可天知道皇帝是怎么会想到把这事和“征讨辽东”关连起来,硬生生将简单的事弄得极为复杂。更可恼的是王福来,生怕自己“不接旨”,亦或找理由搪塞,竟然想出一个以“演练缴令”的方式,“逼迫”自己不得不领下“水师都督”一职。现在好了,麻烦事一大堆,千头万绪的到底应该怎样做呢? 冯宝决定选择安营扎寨于“铁家村”边,原因是村里人多,能够雇请到足够人手以充当“辅兵”。 在军卒与村民的合力下,一座占地极广,最少可以容纳五千军卒的营寨被树立起来。之所以建这么大,源于冯宝在途中发出的一道军令——命“水师广州何晓章部”,即刻全员开拔至“铁家村”,所有船只留于原地,置少量军卒看守。 之所以会下这道军令,是因为冯宝了解“军制变革”的具体内容,曾经与谢岩多次闲聊过此话题,怎样做,他多少还是有点数。既然谢岩把大唐水师全部调集“广州”,那就应该做彻底一些,聚齐所有,进而实施“精锐化改变”。 军中禁酒,所以在安顿好全体人员后,冯宝领着一大帮人进入“铁家村”,而族长铁男家中,早已备齐酒菜恭候。 “有仇必报不过夜”,是冯宝习惯。被王福来“算计”一把,令他很不爽,所以让人把贺兰敏之带来的几十坛“烧酒”全部送到铁男家里,今天晚上让王福来好好体验下“醉酒”的感觉。 “坑”别人的人,自然也要有被别人“坑”的觉悟。 王福来从冯宝第一杯“敬酒”时“不怀好意”的笑容里就察觉出“报复”的意味。只是他自觉“有愧”,很是“光棍”的“认罚”,倒弄的冯宝有些不好意思了,几杯下肚之后,便算揭过此事。 这是一个令人愉快的夜晚,很久没有和“卫岗乡”老弟兄们一起开怀畅饮的冯宝,又一次喝多了,也正因如此,他才没有察觉到,自己问及“警官可安好?”时,每个人脸上显露的那一抹不自然。 凡跟随贺兰敏之南下且能够在冯宝面前说上话的人,全部事先得知,皇帝有“禁言令”,任谁不得妄议“谢岩家事”。其实谁都知道,那位已然亡故的“谢氏夫人”与冯宝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这事儿不提最好,故冯宝问起,是一片“尚好”敷衍声,哪怕是房元昭、刘愣子等关系极为密切之人,也含糊以对,他们倒不完全是畏惧“禁言令”,更多是不知道该不该说?在无法确定后果的时候,保持沉默是最佳选择。 冯宝怎可能知道那些“内情”,在他想来,没什么事就意味着平安,自然用不着多说多问。 冯宝见张猛、匡胜等酒量好的家伙大有不喝光不罢休之意,倒也无心拦阻,借口不胜酒力,与王福来、贺兰敏之二人走出铁家宅院,意欲步行回转“军营”。 行不多远,冯宝挥了挥手,示意众亲兵护卫离远点儿,而后张口道:“公公怎不在宫中享福,跑来这蛮荒之地?” “咱家就是个劳碌命。”王福来自嘲地回道。 “冯兄有所不知,王公公可是自请圣命而来。” “哦?是为何故?”冯宝很是意外贺兰敏之的说法。 “泼天之功,岂容他人染指?”贺兰敏之笑道:“宫里怎有在外舒坦。” 若不是看过谢岩私信,冯宝根本就不可能听懂贺兰敏之所言,现在他明白了,远来“宣旨”不假,然更要紧的是督办“筹集军饷”,此事若成,当然是大功一件。尤为重要是,王福来可是武皇后近侍,他立大功,武皇后面上也有光彩,如此一来,在帝后心里,皆是“功臣”,此乃一举两得之好事,总不可能让给旁人吧。 有些话不需要说的太透彻,大家心里“都懂”,冯宝笑了笑,未再多言。转而言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出海不易,无船怎可行之?然……” “冯都督莫要担忧。”王福来忽然出言打断道:“咱家临行前,谢县子有一箱密件托付,若所料不差的话,都督之惑,当可解之。” “哦,不知在何处?”冯宝丝毫没有吃惊地道。 “咱家交由李统领保管,明日可命其送来。”王福来回道。 其实这件事,谢岩于私信里专门提过——有五十万贯钱票以及装船物资清单,加上“宝船资料”等一些重要文书,专门用了一个铁质密封小箱,交给王福来。 只是没有想到,王福来又把这个箱子交给了李聪保管,不过稍经思索,冯宝即明白了王福来的用意。 那李聪可是皇帝近卫,不仅身手了得,且忠心耿耿,由其保管最为合适,起码真要出了事也和他王福来无关。能够把事情做好而又不用承担责任,不得不说,王福来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冯宝无意纠结于这些细节,随即问了一个很重要的事情:“造船、操练,皆非一日之功,不知陛下可有期限?” “至多三载。”王福来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冯宝默然颔首,心道:“马马虎虎应该够了。” “冯兄可知,缘何三载?”贺兰敏之突然问道。 “以三年之功,备战灭国。”冯宝毫不隐瞒谢岩推测出来的事。 “然也!”贺兰敏之既不意外也不隐瞒地作出回应:“学堂‘军事兴趣班’曾有推演战事,一致以为,‘精锐水师’可自后登岸,袭扰粮道,行前后夹击之势,如此可破敌防线。” 冯宝非常吃惊地看着贺兰敏之,因为他从对方的目光里看到一份炽热,上过战场的人都知道,那是“极度渴望”的眼神,某种程度上意味着“嗜血的欲望”! 贺兰敏之察觉到冯宝异样的表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道:“男儿功名马上取,冯兄以为否?” “少郎君有雄心,可喜可贺,某以为,理当如此。”冯宝随口附和道,只不过心里想得却是:“警官你也真是的,在大唐搞‘两栖登陆’,亏你想得出来?” 其实这件事,冯宝还真就猜错。 大唐意欲“征讨高句丽”,并不是秘密,所以,“军事兴趣班”一直都有相关的商讨。当冯宝提出“重建水师”的设想以后,许恢特意问过谢岩:“‘两千料大船’能否建造?”在得到肯定答复以后,是他自己和“兴趣班”学生一同设计的类似“两栖登陆”的作战方案。而时常去上课的贺兰敏之,自然而然地接触到这一设想,并且极为推崇。 尤其当贺兰敏之受命成为“水师副都督”兼领“军丞”之后,更是有心日后在“平灭高句丽”之战中大展拳脚,而他的这一“雄心壮志”,得到武皇后大力支持,这才是王福来能够再次随军的根本原因,因为王福来代表着“皇权”,可以有力相助。 第四百三十六章 挖人跳槽 既然皇帝需要钱财去打仗,劫掠异族财富当然是最好选择。 可冯宝自认“生长于红旗下”,做不出来那种“恶心事”,但他也知道,在这个时代,没“人权”,更没“人道主义”一说,“刀快拳头硬”才是真理。 本着“眼不见为净”的态度,冯宝刻意不考虑此事,并且在李聪送来“密封铁箱”时,特意告之:“朝廷众勋贵出人、出钱,所图几何,想来李统领心知肚明,然此事与‘水师’无关,本官自不会多问。至于定购之‘海船’,由‘造船作坊’建造,用时几许,甚是难言,想来不会误事矣。” 能够被皇帝派出独当一面,李聪可不仅有忠心,脑子也好使的很!他很快理解了话意,一是不管“勋贵甲兵”行事;二是“造船”所需时日在可接受范围之内。 有了这两个保证,李聪认为,陛下密令自己所办的差事,应当可以完成了。 用了几乎整整一天时间,冯宝阅看了谢岩放在“密封铁箱”内的所有资料…… 有关“宝船”那部分,谢岩记忆里的说多不多,却也不少,只是在具体数据方面,似乎不是很全,可冯宝是管不了那么多了,决定交给苏汉雄自己去琢磨,同时派了两个个学堂“高级班”学子去“造船作坊”,除了帮助计算之外,最重要是做好“记录”,有关“造宝船”的一切事宜,都必须详细记录,并做好保密。 此外,冯宝在“物资清单”里发现,居然有整一千套单兵甲胄和武器装具等;另外还有两千件“网甲”,十套“乌光甲”;十具“八牛弩”及配属“攻城凿”两百支;至于“强弩”、“手弩”各有两千架,当然还包括各式弩箭……简而言之,冯宝大约算了下,足够武装“一千精锐悍卒”。 在所有物资中,冯宝最为意外的是,竟然还有一百桶“煤油”,这东西能有何用呢?难道说真的要去打仗吗?他懒得去想那么多,只是命人在军营五里外开建“军械库”,为即将到来的物资提前做好“存放”准备。 将上述事情全部安排妥当后,冯宝任命刘愣子为“水师总教官”,匡胜、李聪为副手,全权处置“军中诸事”,而他自己则与贺兰敏之、王福来等人回到城中“馆驿”居住,在整个“水师”没有完成集结前,不打算再回营地了。 皇帝命“宫中总管宦官”不远万里来到“广州”宣旨“卫岗县男”升任“水师都督”的消息一经传开,城内各大豪门世家皆意识到“事不寻常”,纷纷各自差人去打听……随着“水师广州何晓章部”离开驻地抵达“铁家村军营”,一些消息已然漫天飞舞。 “朝廷意欲出征?可知征讨何方?” “朝廷三万大军南下,不知所图为何?” …… 类似问题,“广州刺史府衙”所属官员,几乎被人问了一个遍,可连“刺史”李仁都不知道的事,旁人又怎可能知晓。 然而,问的人多了,又没有一个确切消息,难免会出现诸多谣言,而谣言传多了,总归不是一件好事。 出于“平灭谣言”、安定地方的考量,“刺史府”终于派出官员前去“馆驿”。 “哗啦、哗啦”之声连续不断。 若在二十一世纪,但凡国人都能听出,那是“洗麻将牌”的声音。当然,对冯宝亲兵来说,那也熟悉的紧,只是全当没有听见,径直走到守在房门口的刘长河面前,低声言道:“官府差人前来,欲拜见校尉。” 刘长河点点头,挥手示意亲兵退下,而后转首进入房间。 正在码牌的冯宝见刘长河入内向自己走过来,手上动作不慢,张口问道:“有事?” “官府来人请见。”刘长河以最简短的话语道。 “不见!你让来人去见元昭好了。”冯宝说着话,右手还不忘打出一张“幺鸡”。 “碰!”坐冯宝对家的王福来突然发出一声,紧跟着伸手拿过冯宝打出的“幺鸡”放到自己牌前,而后打出另外一张牌,同时说道:“咱家终于知道,谢县子缘何让房家小子前来了。” “可不是嘛。”坐王福来下家的贺兰敏之摸牌之时,道:“有房元昭相助,冯兄那可是太轻松了。” “羡慕吧?要不你也去找个有能耐的弟子?”冯宝斜眼嘌了一下贺兰敏之道。 “某家可没那福气。”贺兰敏之随手打出一张牌,又道:“莫说冯兄过往之三大弟子,仅明氏少郎君,亦羡煞旁人矣。” “然也。”王福来接话道:“咱家观此子甚是聪慧,日后必成大器。” “嘿嘿,那是,我冯宝的眼光岂有偏差。” “冯兄眼光自是高人一等,揽英才于麾下,有文有武……” “等会儿。”冯宝毫不犹豫地打断贺兰敏之说话,随即一脸警惕地道:“我怎么听来不似好话?王公公在座,可得作证才是。” “冯兄误会了。”贺兰敏之一边继续打牌,一边道:“冯兄之忠义天地可鉴,某适才所指乃兄之麾下人才济济,可贤才一多,难保不会有明珠蒙尘,若此,则憾矣。” 冯宝这下算是听出来贺兰敏之本意,无非是觉得自己手里可用人才比较多,心里有些“不爽”罢了。 可若仅是“不爽”,又何必当面说出呢?仅片刻,冯宝即想通此间“关节”——贺兰敏之是想要“挖人”啊! 开出高额报酬或者优惠条件以吸引人才,在后世,是极为正常不过的事情。可是,在大唐王朝,如此做法却行不通。 唐人眼中的“贤才”,无外“文武”,通常来说都出自豪门世家或是依附于门下,其中杰出者出将入仕,归于朝廷。无特殊情况下,无人随意改换门庭,否则意味着“背叛”,而这一点,是唐人大忌。 正因为如此,“贺兰氏”根本招揽不到可用人才,哪怕贵为“皇后之尊”的武媚,也没有好办法解决,毕竟大家族的底蕴与时间有着极大关联。 可谢岩和冯宝二人不同,他们不仅有“武平堡军”的班底,更有“皇家学堂”内众多学子,不管他们是有心或是无意,在拥有“人才”一事上,绝对是超越大唐很多豪门,哪怕是许多拥有千年底蕴的世家,也未必可以相比。 所以,贺兰敏之才有意将话题引到此处,在他看来,冯宝不松口,绝不会有人投入自己门下。尤其是自己看中的那个人。 “少郎君有话不妨直言,大家相熟甚久,无需隐瞒。”冯宝继续打出一张牌,口中云淡风轻地说道。 贺兰敏之的心思,冯宝想到了,王福来同样也察觉出。身为武皇后的近侍宦官,又与冯宝相熟多年,他觉得,帮一下皇后亲侄,实属必然。 于是,王福来接过话道:“二位共掌水师,理当通力合作。少郎君帐下无人可用,亦是实情,待大军集结完毕,各级军丞之任命,乃至各项繁杂军务,无得力人手自是不成,不知冯大都督以为如何呢?” 冯宝太了解王福来了,知道他能主动说出这番话,纯粹是看在“皇后”面子上,有意将公事和私事混淆,其目的无非也是希望自己“松口”。 可是他们哪里知道?冯宝心里是暗自好笑,心说:“不就是‘挖人跳槽’嘛,非要搞得那么认真,好像是多么了不起的事一般。”心里怎么想是一回事,嘴上如何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少郎君钟意何人?”冯宝先是问了一句,紧跟着又道:“元昭可不成,我有很多事需其操办。” “自然不是。”贺兰敏之耳听冯宝所言,知其已有应允之意,心下大喜,赶紧道:“某以为,凭杜风之才,屈就于学堂,不妥。” “哦?如何不妥?”冯宝似笑非笑,饶有兴趣地问道。 “‘皇家学堂高级班’学生,按规制最多进学四载,而后出师。杜风似已即将满期,然其所学,偏于实用,以‘科举入仕’颇难。”贺兰敏之话到此处,忽然住口不言。 “少郎君所言分毫不差。”冯宝主动接过来道,且随即给出一幅困惑的表情,不解地问道:“然冯某以为,貌似此话理当对杜风所言方才适合,此事与吾何干?” “冯兄,汝……” 王福来见贺兰敏之似乎脑子没转过弯,赶紧插话道:“大都督当无异议,少郎君当可自去相询。” 贺兰敏之这下听懂了,冯宝话意原来如此!当即笑了起来。 “可不许怠慢喔。”冯宝亦是笑道。 “那是自然。待杜风出师,某当奏请陛下请封官职。” “汝尚未征询其意,此刻言及尚早。”冯宝怼了贺兰敏之一句,而后问:“现在该谁打牌了啊?” “应该是萱萱小娘子抓牌。”王福来不受旁事影响,对牌局了如指掌。 既然有人这么说了,始终一言不发的狄萱萱便伸手去抓牌。 然—— 在沉默中,狄萱萱将抓到面前的麻将牌轻轻翻看,跟着将整整齐齐的其余十三张一起摊开…… “啊!胡了!”王福来第一个惊道。 “天呐!清一色、碰碰胡!”贺兰敏之瞪直了双眼,一脸不敢相信地道。 “哇靠!”冯宝亦是惊叹一声,随后道:“愿赌服输,给钱。” 第四百三十七章 阴魂不散 王福来上身一件老头衫,下穿大裤衩,蹬着一双皮制拖鞋,手摇一柄大蒲扇,站在窗前,眼望天上乌云,张口言道:“南方的天,真是令人不舒服,稍稍一动,浑身是汗。” “雨季都是如此。”冯宝坐在一张案几后,喝着“冰镇酸梅汤”,道:“等大雨落下,会好些的。” “公公稍安勿躁。”坐另一张案几后的贺兰敏之说道:“‘水师’大队人马不日将抵,届时咱们都得回军营,那日子,可比不得眼下。” “是啊,今日初一,等到了初五,若‘水师’还没出现,我可是不介意杀几个人来立威的。”冯宝以最平淡的语气述说着。他的话没毛病,作为“水师都督”,执掌“水师”全军生杀予夺大权,自然有这份底气。 当初,贺兰敏之以“军丞兼领副都督”名义给“登州”、“洞庭”两地水师发出军令——令两地“水师”于“六月初五”前抵达“广州”。 如今是“六月初一”,再有四天,若“水师”未曾如期抵达,冯宝自是可以按“失期”对一众“水师将领”问罪,而此罪,当斩! “杀人立威,乃军中常有,大都督职权所在,任谁也无异议。”王福来回过身道:“只是二位回营,咱家就不必去了吧。” “不可!” “不成!” 耳听冯宝与贺兰敏之几乎同时出言反对,王福来脸色顿时“垮”了下来,苦笑道:“两位何必如此?” 冯宝微笑地道:“有福同享,有难理应同当。” “对对,有难同当。”贺兰敏之很是没有节操的附和道。 王福来心知自己拿眼前两人没辙,只能报以一声长叹“唉——”。 身为宫中宦官第二号人物,王福来随军,在旁人眼里,明显是带有“督军”的色彩,然而谁又能知道,王大总管根本“搞不定”两位“水师都督”,更悲催的是,在冯宝一系列的“指示”下,他成功地成为“皇权象征”,时不时地去“广州刺史府衙”亮个相,为诸多事情铺平道路。 “钱号广州分号”成立了,可是没本钱怎么办?冯宝请王福来出面,一起找到“刺史”李仁,提出以“整个广州地区”向朝廷缴纳的钱粮,折成铜钱,充当“钱号资本金”,由冯宝、王福来与贺兰敏之三人共同署名出具文书,派人送给谢岩,这笔钱财,最终将由“卫岗钱号”支付给朝廷。 只不过冯宝他们都明白,朝廷修路,还欠着“钱号贷款”,所以,实际上最后这笔钱怎么算,那还不知道呢。不过那是后话,他们也管不着。 解决了“钱号”的问题以后,“造船作坊”就更有钱了,在苏汉雄的运作下,整个“铁家村”村民几乎全部进入作坊,而订购的原材料,更是源源不断的运进作坊内。光是解决人和原料那还不够,更重要的是验算谢岩提供的“宝船”资料,是否正确合理。 苏汉雄不愧是出自“造船世家”,在拿到资料,经历短暂“极度震惊”以后,立刻与两名“学堂高级班”学子进行分工合作,一方面进行各种验算,一方面先制作一个模型,以行验证。历时约二十日,在诸多工匠的共同努力下,“大唐宝船模型”制作完成。 有了实物,冯宝更加容易做出一番“指点”,不管怎么说,他在千年后了解到的“船舶知识”,哪怕只有一星半点,也是远远超过唐人理解范畴。当然了,他只是动动嘴说出来,至于能不能实现?或者怎样去实现?就不是他考虑的了。 但是,这些“指点”却给造了一辈子船的苏汉雄打开了一扇门,令他终于意识到,冯都督一直以来宣称的“五千料大船”,实际是存在的,于是他觉得,余生有了念想。 同期建造有两艘“大船”,其中一艘是冯宝心中的“军舰”,所以,加装“武器系统”是必然的事。而张猛带着“冶铁作坊”的人来到“广州”,就是为了此事。 “八牛弩”,是远程攻击利器,可是它的体积太大,需要动用的人手太多,每发射一次,需要的准备时间也太长了些。 张猛这两年,最主要的事情便是对“八牛弩”和“投石机”等远程攻击武器进行改进,其中“八牛弩”是重中之重。 随着“皇家学堂”在算学和格物两个领域的不断进步,绞盘、滑轮、最初级的轴承,再加上质地更好地助力弹簧,“八牛弩”体积缩小过半,发射一次的准备时间更是提高数倍,特别是操作方面,不仅更加简单高效,且仅需四人,并还有提高的可能。在没有火炮的年代,将远程攻击武器搬上船,恐怕是唯一的选择了。 在后世,“船舶工业”是重工业,需要无数配套行业。冯宝的“造船作坊”,虽然相差太远,却也有那么点雏形的意味,同样需要很多作坊进行配套生产。 于是,在冯宝授意下,房元昭以购买、合作、占份子等多种形式,与“冶铁”、“木器”、“漆料”等十余家作坊达成协议,专门生产“造船作坊”所需。至于其中涉及军械那一部分,则由张猛带人,在“铁家村”内,另行处理。 “铁家村”每天都在发生着巨大变化,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即使进入暴雨如注的雨季,也丝毫不减。 而这一切,近在咫尺的“水师军营”里官兵自然是看在眼里,震撼在心头。 李聪问过刘愣子:“当初的‘卫岗乡’也是如此?” 刘愣子回道:“某那时在军中,详情不知,然想来更为不易。今日之乡里,昔年可是一片荒芜。” 在军中很多人眼里,刘愣子出任“总教官”,是大都督关照昔年下属的缘故,毕竟其个人实力摆在那儿,远远称不上“悍勇”二字。 但是李聪却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在他看来,能够两次在战阵之上,瞬斩敌酋,不管是什么“特别原因”,那都说明其人绝不平凡,因此,始终保持足够尊重,并坚决执行其看起来十分无聊的“队列操练”。 六月初三,李聪、匡胜刚刚带队结束晨练,一名军卒前来禀道:“大都督差人前来,刘教官相请。” 李、匡二人均未多问,迈步直去中军大帐。 大帐内,有三人安坐于案几后,李聪他们都认识,除了刘愣子,还有“广州水师郎将”何晓章以及杜风。 彼此之间打过招呼后,刘愣子道:“杜兄弟带来大都督令。”话到此处,他看了一眼在座几位,接着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咱们,应该有活干了。” 此言一出,李聪、匡胜与何晓章三人全都目露精光,作为军人,他们渴望战功,特别是何晓章,说起来领“水师广州部”三千人马,可从来没有上过战场,甚至连敌人的影子也没见过,以至于他有时候都怀疑,自己这一支军队存在的意义。 刘愣子并没有主动说明,而是将话语权转给杜风。 杜风也不客气,接过来直说道:“大都督原本今日回营,然有事耽搁,需明日方可。差吾前来,实因有一急切之事。”说着,他停顿片刻,又道:“此地以东五十里‘山南村’,日前遭遇盗匪袭扰,损失不明,大都督认为,‘广州府’官兵皆为步卒,不足以追敌,故揽下此事,令刘教官遣百骑追出,务必歼灭盗匪,还地方安宁。” 听完杜风所言,何晓章知道此事又与自己无关了,谁让他们是“水师”呢?别说“百骑”,连“十骑”都没有。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刘愣子不作多想,很快决定将此事交给“勋贵甲兵”里的两个小队,只是特意叮嘱一句:“‘初五’,全军点卯前,务必归来缴令。” 两天时间,五十里距离,应付一群盗匪,足够了。 次日,六月初四,大雨。 一大清早,冯宝、王福来与贺兰敏之率众亲兵回到军营。 因非战时,所以冯宝让人在自己大帐附近另外搭建几座小帐,以安置狄萱萱、明崇俨等非军中之人,全当是“客房”了。 待一切安顿好,已至晚间。 “校尉,张猛大管事来了。”冯宝刚刚回到自己帐中,屁股还没坐热,刘长河便进来禀道。 “有请。” 刘长河还没有来得及走出军帐,刘愣子突然匆匆走进来,且一见冯宝就道:“校尉,剿匪的两个小队刚刚回营,据他们说,‘山南村’被洗劫一空,损失惨重,好在没有百姓伤亡。” “追上贼人没有?”冯宝皱着眉头问道。 “没有,一直追至海边,失去贼人踪迹。”刘愣子说完又道:“幸好小队为防止贼人隐匿于旁,曾留下十人驻守,期间得知,贼人似是来自‘泉州府宁安寨’。” “宁安寨?何以见得?” “有村民曾出海跟船,认得其中一个贼人。”刘愣子如实回答道。 “他妈的!那帮狗日的还真是阴魂不散啊。”冯宝心里说着,眼中却是冷芒闪烁,其真实想法,令人无从得知。 第四百三十八章 大唐水师(一) 次日,卯时。 “水师中军大帐”内灯火通明。 冯宝十分难得的披上甲胄,高坐于大帐正中,眼光平静地看着每一个将校进入帐内。 很安静,没有人开口说话,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今日“点卯”之真正目的。 时间,一直在无声流淌,从不停歇。 转眼,“卯时”过半。 冯宝依旧稳如泰山,面无表情,可又有谁知道,其心里是多么的不耐烦。在他看来,有这“闲工夫”等人,还不如睡觉了,更不用说大热天穿甲胄,简直能把人给“热昏过去”。可是想归想,表面文章还得作,唯有强耐住性子等下去了,哪怕感觉全身上下已然大汗淋漓。 终于,有脚步声传来。 “靠,终于来了啊。”冯宝暗自长长舒了一口气。 “‘水师郎将’钟汉,领‘登州水师’如期抵达,特此缴令。” “‘郎将’孙如何,奉命率‘洞庭水师’前来。” “两位将军辛苦了。”冯宝说完,环顾一眼帐内众将官,缓缓从座位站了起来,且道出一句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话:“本官身有不适,暂且回帐。”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蒙了,一时之间,均不知该当如何?冯宝才懒得管别人怎么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径直离开了“中军大帐”。 然,此时此刻,有一个人,却知道,属于自己的时刻终于来到了。 所谓“军制变革”,其中最为重要的一环即是“军丞制”。它的意义在于,既分离统军将领的权力,但同时又保护了其拥有的权力。 这话听起来有些绕口,但事实确实如此。 军队的忠诚与否,很大程度取决于统军将领,这始终是任何一个皇帝的心病,甚至于在很多时候,皇帝会任命自己心中的“忠臣”出任一军统帅,而完全不考虑其军事能力,可这在战场上是极为致命的一点。不论是“明君”,亦或“昏君”,都无法做到能力与忠诚之间二者兼顾。直到谢岩提出“军丞制”。 大唐皇帝李治于“卫岗乡”里,曾和谢岩、李绩商讨过“军制”,回到宫里亦有仔细推敲,在与几位忠心耿耿的老臣深入探讨之后,方才最后下了决心。 可有决心是一回事,具体怎么做那就很讲究了。 任何涉及军队全方位的“变革”,都必须非常谨慎,稍有差池,极有可能会动摇军心,继而威胁到天下安宁。 应该说,当李治还没有想好应该怎样做的时候,冯宝上书“重建水师”,恰巧提供了这么一个机会。 在大唐军中,“水师”地位不高,影响有限,而冯宝提出,由谢岩推动并完善的“重建水师”一事,规模宏大,设想超前,但好处是,不用朝廷多花一分钱,而这一点极为重要,因为它可以堵住朝堂之上的所有反对声。因此,“水师都督府”出现了,冯宝自然而然的成为“水师都督”。 至于贺兰敏之担任“军丞”,除了提携之外,李治更多是考虑到他和冯宝的熟悉程度。 当冯宝弄清楚所有的事情后,特地在“点卯”后离开,他要让所有将官明白,“军丞”并非以往的副职,而是拥有很大权力,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和自己这个大都督分庭抗礼。 然而,令冯宝意外的是,自己回到帐内,热茶还没来得及喝上两口,贺兰敏之与王福来竟然一齐走了进来。 相询之下得知,贺兰敏之比自己还要懒,直接把杜风推到“台前”,全权处理各级“军丞”任命事宜。且还美其名曰:“汝有房元昭操持,吾有杜风代劳,何其幸哉。” “太不要脸了。”冯宝心里腹诽着。 好在,有一件事,贺兰敏之并未忘记,即下令全军,休整两日后,校军! 当晚,冯宝在“中军大帐”内设宴接风“水师”各级将领,只因军中禁酒,难以尽兴罢了。 酒宴散去,冯宝回到帐内,先命人准备几桶温水,而后对刘长河道:“去把那个高破军给我叫来。” 夏日沐浴,简单而快捷,当冯宝穿好衣服,拿起一杯“冰镇酸梅汤”喝的时候,刘长河带着高破军走了进来。 “警官命汝押送物资,一路可好?”冯宝直接问道。 “回大都督话,一路无事,唯数次遇上风雨尔。”高破军恭声答道。 “甚好。”冯宝应了一句。不过他心里很清楚,这一路行舟,远不止高破军嘴上说的那么平静。 海上无风三尺浪,更不用说遇上“风雨”。十余艘满载物资的船只,最后能够安然无损抵达“广州”,期间“押送人员”付出的艰辛,那是不可忽略的,尤其是在同时出发的“水师”倾覆了三艘“补给船”,造成些许人员损失的情况下,更显不易。 “汝有意从军乎?”冯宝换了一个话题问。 高破军年纪不大,但经历甚多,其在“卫岗乡”的日子里,始终坚持与人为善,即使拥有很高的武力,遇上事的时候,也能够“论理”,而不是“论力”,令一直关注的谢岩颇有好感,加上其过往常年于海上讨生活,熟悉大海,所以,谢岩将“押运物资”重任交付给他。 高破军心知,“押送”一事不仅是任务,同时也是考验,而此刻,冯大都督的问话,实为“奖赏”。 从军,对于很多人而言,尤其是目不识丁的武人,可谓是唯一出路。若是没有去过“卫岗乡”,高破军一定会立刻应允下来。但是现在,他犹豫了…… 因为高破军现在知道,世上还有一种出人头地的法子,那就是进学,可以不做官,但能够拥有一个崭新的人生。 “大都督,某、某想进学。”高破军抬眼看了一下冯宝,又迅速低下头道,很显然是底气不足的表现。 “进学?”冯宝很意外地重复了一句,不过旋即反应过来,微笑言道:“此事与从军不相悖。据本都督所知,‘皇家学堂’亦有开设‘军事院’,所进学子皆为军官。” 冯宝简简单单的一番话,听在高破军耳中,犹如打开了一扇窗。以“军官”身份入学,日后意味着什么,怕是任何人都能够得出一个“前途无量”的答案。 “只是某非唐人,能行?”高破军心怀忐忑地问道。 “忠诚、军功、学识,缺一不可。”冯宝很是简单地说道,他并不想说的太仔细,因为每个人的路,都在自己脚下,理应是自己选择,而不由别人推动。 “高某誓死追随大都督,如有二心,天地不容!”高破军以参拜大礼形式跪倒于地,表达出心中意思。 “错了,不是向我效忠,而是大唐。”冯宝纠正一下后,接着道:“汝起来吧,从军一事,本都督自会安排,至于进学,还需汝尽全力而为。” 对于高破军,冯宝的确颇为欣赏,除了其武力惊人之外,最重要的是他的“海客”经历。 而根据房元昭转述,冯宝得知谢岩也认为高破军若是有心多学一些的话,将会是一位不可多得的“水陆两栖型”军事将领。所以才会有先前的对话。 或许是因为有了台风,自当日下午起,狂风暴雨猛烈袭来。 来自北方的贺兰敏之等人,何曾见过如此风雨,一个个“躲在”营帐内,默默地感受着从未有过的体验。 “令——所有军官出帐,察看各营,务必保证物资与军卒安全,但凡出现人员伤亡,一律以‘怠军’治罪。” 随着冯宝一声令下,包括贺兰敏之在内的所有军官,全部走出营帐,开启巡查模式…… 冯宝最不放心的地方当然是“物资库房”,那里在大营外,虽有五百军卒驻守,但是因存有“煤油”,故而绝不能有任何差池,不亲自去看一下,只怕连觉也睡不着。 好在“库房”建在小坡上,并无太多积水,一切还算安稳。 尤其令冯宝满意的是,每个存放物资的房屋前,都有军卒。 用负责守卫的统兵都尉刘威的话来说就是——只要风雨损毁房屋,可立即修缮加固,以免更大损失。 对这种防患于未然的心态,冯宝极是认同,不仅当场夸赞了刘威,且在心中记下了这个名字。 暴风骤雨整整持续了两天时间,方才逐渐减弱。 在军官与军卒的共同努力下,人员仅有些许轻伤,且不足百人,物资基本无损,最大损失是停泊在海边临时码头的船只,共有五十艘战船被巨浪吞噬,另外有十五艘被大风不知道吹到哪里去了。 不过这些损失,冯宝并不放在眼里,在他的心目,那些所谓“战船”,和“渔船”差不了多少,多些少些的,也就那么回事。 第四百三十九章 大唐水师(二) “校军”,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但是选在大雨天里进行的,除了冯宝,好像别人还真干不出来。 不是没有人提出过异议,甚至连王福来也建议改期,可一句“军令如山”,让所有人闭上了嘴。 雨一直在下,好在小了许多,而且一阵有、一阵无,显得捉摸不定。 大营以西两里地,是一块较为平坦空地,一个简易高台上,搭建有个遮雨棚,而在其中,两位披甲将领与一位身穿紫色宫内服饰的无须年青人并肩而立,雨棚外左右两侧,各有五名披甲军士,形成“拱卫”之势。 大唐的“校军”,类似“阅兵”,为“检校全军”之意,尽管整齐划一的程度远远比不上后世“阅兵式”,然各色旌旗招展,大军来回移动穿梭,气势也极为惊人。 待诸多统兵将领至高台下“缴令”后,余下的事,自然交由最高指挥者冯宝了。 平生第一次站在高处眼看近前的三万大军,要说冯宝心里不紧张,那绝对是瞎说。 乌泱泱的人群站在下面,给人以沉重心理压力,幸好冯宝这些年,打过仗、带过兵,心理素质过硬许多,在短暂沉默后,他说出了一句话:“陛下有旨,重建大唐水师,请王公公宣读圣旨。” 当着全军将士的面宣读圣旨,是冯宝仔细考量后的结果,因为在那文绉绉的圣旨里,有一个很重要的意思,那就是“水师都督”拥有在“水师”内“便宜行事”之权。 当众告诉全军将士这些,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冯宝有意按照自己的意思,在符合“军制变革”的大前提下,打造一支全新的“大唐水师”。 宣读圣旨用不了多长时间,但由军官层层转述全军,却耗费了一炷香功夫。 待王福来收起“圣旨”,冯宝迈步走出雨棚,来到高台边缘,面向全军,大声道:“令!原‘皇家卫岗学堂校丞’刘愣子,出任‘全军操练总教官’;‘水师都督’冯宝、‘水师军丞’贺兰敏之共同担任‘副总教官’,全军上下,官兵一体,进行两个月的操练,到期将组织考核,成绩最好的前一千人,将组建成‘水师突击队’,之后四千人组成‘水师陆战队’,再后五千人为‘水军’,余下众军,另行安置。” 这里恐怕没有几个人知道,伴随着冯宝的此番话,影响深远的大唐“军事变革”正式拉开帷幕…… 让刘愣子全权负责操练,既是谢岩的意思,也是冯宝非常认可的事情。 从“羽林左卫”到“皇家学堂”,刘愣子真正唯一干的事,都是操练军卒,尤其是在学堂的这两年,时间充裕,和谢岩接触更多,于闲聊之中,得知了很多闻所未闻的“操练方法”,再加上此次南下前,谢岩“突击”向其“灌输”了一些“海军知识”,故毫不夸张地说,他所掌握的“军事操练”方法,在大唐军中,少有人及。于是乎,轰轰烈烈的“大唐水师全军高强度操练”开始了。 与谢岩当初在“武平堡”时所做差不多,队列、负重越野跑步等一系列强化身体素质的法子悉数出现。 从将军到士兵,无一例外,白日操练,晚间上“识字课”。整座“水师大营”里,处处彰显活力,且充满竞争。 是的,竞争! 每个士兵都知道了,在三万余大军当中,唯有“操练”最好的前一万人,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水师”,日后可以上船,可以出征,能够通过战事获取军功,赢得财富和地位,当然,更重要的是,每个月还有一贯钱“补助”,这对于穷贯了的底层军卒而言。简直不敢想象,完全值得豁出命去“拼一把”。 军官们也得知,日后“水师”常规情形下,战斗兵力仅一万,以千人为单位,分列“十个营”,每营分“十旅”,自大都督之下,正式“统兵权”仅有两级,每一级各有正、副和军丞三位军官,也就是说,原有近两千名各级军官,最后能够走上统兵岗位的,连一半也不到。而按照大都督给出的章程,能够带兵的,不仅官升一级,另外每月有“补助”,只是不固定,原则上不低于两贯钱。要知道,这可是在朝廷俸禄外的额外收入,怎能不令人眼热?且尤为重要的是,此次各级军官任命,和原有官职毫不关联,一切以最终“考核”为准。换句话说就是,假设原先是一名最低级的“队正”,但是“考核”优异,能够执掌一营,其官阶立刻直升为“都尉”,等同于连升数级,这个吸引力可就太大了。没有一个人可以拒绝这份诱惑。 可也有人问,那多出来的官兵,怎么办? “水师都督”也给出了答案——“大唐水师”裁撤原“洞庭水师”,设“广州”、“登州”两大基地,此外,在“泉州”和“洞庭”设两大“补给站”,以安置余下两万官兵。并告知全军:“‘考核’每三年进行一次,无论官兵,达不到要求者,退出战斗序列,由陆上辅助官兵‘考核’成绩优异者替换,以保持战斗能力。”至此,“重建水师”迈出了第一步。 军队建设,除了解决人以外,更重要是武器装备以及物资保障。 或许是谢岩提前想到了这一点的缘故,所以张猛以及许多作坊都有人随军而来,冯宝很清楚,他们这些人,就是来解决各类物资供应的。 而在开始运作前,冯宝以为,还有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需要解决,因此,他与贺兰敏之、王福来一齐出马,来到“广州刺史府衙”。 “王公公与两位大都督联袂而来,本官深感荣幸,快快请进。”府衙正厅门前,刺史李仁满脸笑容,热情地言道。 “多日不见,李刺史面色红润,不知可有遇上喜事?”冯宝微笑而道。 “哪里哪里,诸位请入内叙话。” 简单客套几句,算是官场规则,怎么说也是礼多人不怪嘛。 入得正厅,分宾主落座于案几后,自有府衙胥吏奉上果品。 大约是因为天气过于炎热的缘故,热茶换成了“冰镇酸梅汤”,也算是应景了。 李仁待胥吏退下后,道:“听闻大都督在营中操练军士,不知怎有空来访?” “冯某与贺兰军丞不过挂名‘教官’,一切事务另有他人,今日到访,实则有事相商。”冯宝不是一个喜欢客气的人,更加不喜欢官场那一套弯弯绕绕,于是接着直言说道:“大军驻扎‘广州’,所需时日不短,故而军资供应十分庞大,其中有些物资,恐此地没有,需开设作坊以完成支应,然冯某以为,此事交由地方为好,却不知李刺史意下如何?” “开办作坊乃是民间匠人自行之事,与官府何干?” 冯宝闻言笑了笑,情知李仁并不知晓自己话意,便接着道:“想来刺史必然清楚,‘卫岗乡’之富足,与诸多作坊密不可分吧。” “大都督所言极是,然此作坊非彼作坊,不同矣。” 作为一州刺史,李仁自然有办法了解到“卫岗乡”的一些实际情形,他的意思也很明显,那些旁人根本学不来的作坊,才是根本原因。 “若有可能,冯某请问刺史,汝之属意作坊为何?” “冶铁、酿酒、水泥、成衣……凡贵乡所有,老夫无不兴趣盎然。” “哈哈,李刺史胃口倒是好大啊。” 以李仁老辣的眼光来看,冯宝这句话似乎仅仅在阐明事实,并无任何不满之意,那么问题来了,其心中,究竟何意? “李刺史,冯某敢问一句,如若可以,朝廷能够得到什么?百姓又能得到什么?” 耳听冯宝颇为严肃的语气,再见其一本正经的表情,李仁忽然意识到,对方是很认真的! 李仁轻轻捋了捋胡须,脑中思绪电转,他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想清楚冯宝所问的真正意义。 很快,“雇请”、“商税”两个关键词在他眼前浮现。 李仁虽常年南方为官,但曾因“睦州平叛”,与“卫岗乡”出来的人接触过,多多少少听说过一些那里的事情,加上能够收到朝廷邸报,对一些新鲜事物,还是有一定了解,因此,他几乎可以断定,冯宝话里的真正意思,应当就是和“雇请”以及“商税”有关,前者百姓得利,后者,有利于朝廷。 “老夫请问大都督,此事,为互换否?” 大家都是聪明人,李仁话一问出口,冯宝即知道他想清楚了,于是果断言道:“然也,刺史以为否?” “雇请”一事,李仁完全没有异议,作为一方主政地方官,当然很乐意看到百姓得些实惠,可“商税”就不同了,那牵涉的面太大了,也动了太多人的利益,尤其是那些根深蒂固的世家豪门,是绝对不可能允许吃到嘴里的利益再给吐出去的,这可是件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事,非常难以决断。 李仁一想到这里,不由得深深皱起眉头,此时此刻,他突然有一种莫名的感觉,自己的余生,或许因为这件事情而发生不可预知的变化。 第四百四十章 大唐水师(三) “大都督意欲行‘商税’乎?”李仁沉默许久之后,以不确定的语气问出自己所想。 冯宝不答,仅微一颔首。 李仁当即懂了,亦轻轻点了点头。 片刻后,李仁道:“兹事体大,老夫需三思而行。” “无妨。”冯宝接着道:“大军所需用度甚急,作坊不日开设,且按乡里规制向朝廷缴纳‘商税’,然——此事恐与地方无关。” 李仁瞬间听懂了,急忙张口道:“大都督莫急,万事皆可相商。” 李仁是真的“急了”。 通过朝廷邸报,各地官员大多知晓“新商税”之详情,只是由于商业活动的不发达,因此无人响应。 可是“广州”有所不同,由于是海港城市,与海外各番邦一直有着贸易往来,所以商业活动远胜内地。一直以来,对各种贸易形式的税收都是以“船税”和“码头费”来收取,手段极其简单粗放,以至于此类贸易产生的利润,几乎九成以上被地方豪门给瓜分了。只因海上贸易风险巨大,地方官府明知此中漏洞甚多,也难以按照实际发生征缴税收,真要是那么干的话,激起“民变”,当属必然。因此,李仁从来没有考虑过“新商税”有实施的那一天。 但是,“卫岗乡”通过开办作坊,从而富甲一方,此事在官场上,几乎无人不知。 冶铁、酿酒等作坊,可谓日进斗金,如若按照冯宝所说,在“广州”办作坊,但“商税”从“卫岗乡”缴纳的话,地方上那是一点好处都没有,在李仁看来,如何能行?只是,冯宝以“军需物资”的名义,地方官府还真就无权干涉。 不过,冯宝话里有一个漏洞,李仁察觉到,且说了出来:“本地之作坊,以贵乡之名义向朝廷缴税,老夫从未闻有此先例,似乎于法无据。” “李刺史有所不知,‘冶铁’、‘水泥’等作坊之最大份子所有者,为‘皇家学堂’,故陛下曾有口谕,凡在外新办作坊,需在乡里缴税,此乃朝堂上下之共识。”始终没有开口的王福来,此刻接话言道:“冯都督不过秉承陛下旨意办事,并无怠慢地方。” “王公公所言极是。”贺兰敏之也跟着道:“学堂所入乃进‘内府’也,宫中开支大多由此支应,然朝廷那一份亦不可少,唯如此矣。” 一个是皇后的亲侄子,另一个是宫中大总管,他们的话,某种程度上就是代表了皇帝,不管皇帝本人到底有没有过上述意思,但无法验证却是不争事实。 那么,怎样选择?或者说如何取舍?便摆在了刺史李仁面前。 这是一道真心难做的选择题! 李仁反复权衡利弊,依然难以决断。 最后还是冯宝提出了一个解决方案——由“刺史府”出面,召集本地世家豪门大户,一起商议定夺。 李仁闻言,欣然应允。 次日,冯宝一行回转“水师大营”,独留房元昭在城中。 五日后,凡是“广州”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一齐应邀步入“刺史府衙”。 面对近百“大人物”,房元昭侃侃而谈——从作坊产生的巨大收益说起,再到各家合建作坊以共同获利,并明确告诉他们,作坊自身产出,足以覆盖各家其余家业多缴纳之税收。 可是有人却问:“即便作坊收益能够弥补,那也只是增减相抵,各家并无实得之利,此又何解?” 房元昭毫不犹豫的告诉他们,答案在“海外”。 只要实施“新商税”,“大唐水师”将负责荡平“海上流寇”,必要时,可直接出兵番邦,以维护“大唐海客利益”。 房元昭那可是代表“水师都督府”,他所说的话,等同于“大唐水师宣言”! 要知道,这可是大唐军方第一次就保护“唐人番外利益”做出的正式表态,可谓石破天惊!令所有世家豪门乃至普通商贾无不感到匪夷所思。然震惊之余,却又是欣喜若狂。无他,只因在“水师”的保护下,“商船”能够走得更远,且无惧蛮夷武力。 要知道,“广州”濒海,几乎所有世家豪门与大商贾都不同程度的参与“海外物资交易”,个中利益之大,每家皆知。只因一直以来的巨大风险,遏制进一步扩展的念头,如今,“大唐水师”正式入场,也就代表了未来拥有的无限可能。 相比较之下,自家一亩二分地产出的那点税收,在“海外货物交易”当中,根本不值一提。 既如此,支持“新商税”,好像也不是太难的选择。 将该说的全都说清楚以后,房元昭即于第二天一早启程返回“水师大营”,仅在临行前,委托“馆驿驿丞”给“刺史府”捎了一句话:“大都督期望尽快能有结果。” “水师大营”内外,一队队军卒喊着口号在奔跑,也有在校场上进行队列以及器械辅助下的各种操练。 对于如火如荼的操练场景,房元昭早已习惯,眼光基本未做停留,仅扫视一眼而已。然等到一个“百人队”从自己面前跑过,他发现一个低矮的身影,正迎面走来。 明崇俨,应当是“水师大营”里最特殊的存在。相比较狄萱萱几乎不出营帐的情形,他倒是常常在营中溜达。 房元昭发现,自己的小师弟今天有些不同,其并非独自转悠,而是一手执炭笔,一手拿着画板,一边东张西望,一边在写写画画,而身后还跟着一名亲兵,提着一个包袱,也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小俨,汝在作甚?”房元昭主动上前询问道。 “师兄回来了啊。”明崇俨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接着道:“吾在计算军卒操练时,不同个体应当受及的量。” 如果换做其他人,恐怕根本就听不懂明崇俨在说些什么,但房元昭却能够听懂自己小师弟的意思,便随口问了一句:“师父安排的?” “非也。”明崇俨摇首言道:“吾拜读刘教官所定《操典》,见过于含糊,便请教恩师,师父却说‘人与人不相同,能因人而异固然最好,军中人数多,不可实施,分类而定,方位首选’,吾以为师父所言‘善也’,故闲暇时自行计数,而后可分类定数。” 按后世的话来说就是,刘愣子制定的操练规则太笼统了,是面向全军的一个统一标准,但是军卒之间差异是非常明显的,有人力气大,有人更灵活,所以,统一标准操练下,不同项目当中会出现有些士兵完成太轻松,其他人又觉得太累的情况。而明崇俨发现这种情况后,在冯宝大致的解说之下,他决定自己做一下“统计”,然后再根据“统计数据”,将军卒根据身体素质不同,进行分类,再按不同类别进行操练。 应当说,明崇俨的这个想法已经超越了这个时代,很有些“科学”的意味。 房元昭仔细想了一下明崇俨所说,心下大为震惊,终于明白了其缘何能够成为师父的“正式弟子”,单就此番设想,已是远非寻常人可比,更不用说亲自而为了。 房元昭没有过多打扰,简单聊了几句便离去,他还得向冯宝禀报呢。 冯宝静静地听完房元昭叙说“刺史府”商议情形以后,只说了一句话:“若十日内无确切消息,元昭,自行安排便是。” 结果,仅过七日,“广州刺史府衙”正式行文“水师大营”,称:“‘广州府’已上书朝廷,请准实行‘新商税’,还望冯都督遣得力人手相助。” 于是,房元昭、杜风二人,受命入城,协助“广州刺史府衙”制定“新商税实施细则”以及敲定各家作坊开设事宜。 同一日,由明崇俨补充完善后新的《操典》,交到冯宝手中,他仔细阅看后,很是满意,当场决定——交付刊印,下发全军。 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水师”操练更有成效,而在城内,除涉及军用的“冶铁作坊”外,“酿酒”、“成衣”、“马车”、“水泥”等作坊相继开建…… 因此类作坊涉及技术和配方,故而皆以“卫岗乡”内各家作坊与“广州”各商号“合办”形式,所占份子最少两成,最多四成,且无一例外的让出“主事权”,仅保留“收益权”,当然,相关“技术和配方的保密”事宜,也制定了措施和处置约定,并在官府作了“备案”。 至此,“广州府”全境,成为大唐第二座开征“新商税”的城池。 对于这个结果,冯宝内心当中还是颇为高兴的,因为,有一、有二,自然会有三!当更多的城市接受“新商税”的时候,大唐想不作出“改变”都难。 与此同时,冯宝也很清楚,“广州”这一次能够如此快速决定“实施新商税”,根子还是在“海外贸易”,换句话说就是,“大唐水师”能够如期完成重建,兑现承诺,那才是重点。 第四百四十一章 大唐水师(四) 操练也好,兴办作坊也罢,都有专人处置,冯宝根本不去过问,哪怕是他最在意的“造船作坊”,也只是隔三差五派人去询问一下。 时进八月,为期两个月的“水师全军体能强化操练”进入尾声。 至月中,“全军测试考核”结束。 结果不出意外,“勋贵甲兵”以及“卫岗乡”跟来的众亲兵们,全部进入总成绩前两千名,只是他们并非真正“水师”,所以不占用军卒整编名额;至于军官方面,张猛、匡胜、李聪囊括前三,幸好他们也只是随同操练,不影响“水师军官安置”。 不过,有心人依然能够从此结果中得出结论——“大唐水师”战力疲弱。 对此,冯宝却是满不在乎,他按原计划,组建十个营、满编一万战兵后,另留下两千军卒,其余人等,各自归建原有驻地,当然,各级“军丞”任命,以及对应的职权划分,也做好了安排。 差不多又过一月,房元昭与杜风自城里回到大营。 仅休息三日,又接到冯宝交待的任务——领两千军卒前往“泉州宁安寨”,开建“水师补给基地”,同时依照“广州模式”,开办作坊,“建议”官府开征“新商税”。 按照冯宝的预计,等他们从“泉州”回来时,应当已是年底,一万战斗将士的“战术操练”也到了结束的时候了。 然而,随着一则消息传入冯宝耳中时,平静的日子终于有了波澜。 “你说什么?乡里商队派人回来了?”冯宝嘴上说着,却头也不回,跟着手往桌上猛地一拍,大声道:“自摸,胡了!” “大都督好手气!”王福来赞了一句,心里却是一片黯然,心说:“又十贯钱没了。” 贺兰敏之倒是无所谓,豪爽地道:“记账,再来。” “大都督可得手下留情才是,李某初次上阵,可已输了百余贯钱啊。”李聪头一次坐上麻将桌,既感受到了“快乐”,又体会到“心痛”。 “愿赌服输,各安天命。”冯宝笑道:“日后自有赢的时候。” “校尉,商队那边……”刘长河见冯宝似乎忘了,便低声提醒道。 “你且回营。让小俨处置好了。”冯宝随口一说,算是回应。 “官做到冯兄如此地步,可谓悠闲得紧。”贺兰敏之看着刘长河背影,貌似羡慕地说了一句。 “你也好不到哪儿去,要不咱们能坐一起打牌?”冯宝回怼道。 “别嚷嚷了,能借铁族长宅院耍乐已是幸事,总比闷在军中强些。” “王公公所言极是。”李聪于一旁附和,但接着他岔开话题,问道:“李某听闻,‘水师第一营第一旅’皆由年轻军卒组成,且‘旅正’非我唐人,不知何解?” 若是旁人,冯宝根本懒得解释,可李聪乃是皇帝亲信,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替皇帝陛下“关心此事”,不容随意应付。 “第一营乃‘水师突击队’,现已更换大唐最新军械及装备,他日定为水师之最强战力。若将‘水师突击队’比拟成尖刀,‘第一旅’则为刀尖,自然需由最出色的将领统率。高破军之‘操练结果’,位列全军第九,在军卒之中排列第一,本都督破例提拔,并无不妥,至于非唐人之说,更是无稽之谈,‘流求’原为前隋征服,可称我华夏之地,况此子师承隋臣,习华夏之学,行华夏之礼,吾以为,可称‘唐人’也。” 冯宝一席话,有理有据,令人难以反驳。 当然,李聪也不是非要争出个什么结果,只因身为天子近卫,遇上了,过问一下,有个合理解释即可。 牌局如常进行中,很奇怪,运气转了向,一直大杀四方的冯宝突然手气变差,连着放了“几炮”,把赢的钱全都吐了出来。 “看来,商队那边并非好消息。”王福来脸带笑意地道,刚刚一圈牌,他可是赢得盆满钵满,心情极好。 “不错,吾亦有同感。” “同感什么呀?打牌归打牌,事归事,互不相干。再说了,还没结束呢!”冯宝没好气地回应道。 差不多又打了一圈麻将,冯宝仍然没有起色,然在此时,刘长河再度走了进来,且上前恭声道:“禀校尉,发生些事情,小郎君难以处置。” “何事?”冯宝眼都不抬地问。 “乡里商队在‘罗伏州’遭遇盗匪,所有财物被洗劫一空,且伤亡惨重,尤其是……”刘长河话到此处微微停顿片刻,似乎组织了一下语言,接着道:“或许、可能……粮种也被抢了。” “粮种?他们找到高产粮种了吗?”冯宝转头急问道。 “不敢确定。”刘长河道:“不过来人带了一株稻穗,小郎君拿去验证比对了。” “走,回去看看。”冯宝顾不上打麻将,当即起身而行。 “水师中军大营”里,明崇俨坐在一张案几后,凝神注视自己眼前两株稻穗。 一株较长,虽已干枯,却能明显看出其“生前”是多么茂盛,残留的几颗稻米,大而饱满;而相比之下,另一株则短上些许,且略显稀疏,稻穗之上的稻米,也显得“瘦小”。 虽然明崇俨不通农事,但是两株稻穗放在一起,若再看不出端倪,岂非白长了一双眼睛。 “原来这就是师父要找的‘高产粮种’,不是说在‘安南’,又怎会在‘林邑’?”明崇俨心里想着,微微摇了摇头,一副不大明白的样子。 约摸半个时辰后,冯宝一行匆匆回营。 “小俨,商队的人呢?”冯宝走进大帐即问道。 “来人海上漂泊月余,疲累不堪,弟子命其好生休息。”明崇俨起身回话,跟着手指案几道:“师父请看……” 瞬间,冯宝、王福来他们一齐快步围到案几前,目光齐刷刷投向那两株稻穗。 趁他们仔细观察时,明崇俨于一旁道:“据来报信者所言,领队邓管事自‘爱州’一路南下,行至‘安南都护府’最南之‘罗伏州’,途中所见当地之‘稻米’所产,确高于我大唐,然细究之下,当属‘天时地利’尔,非粮种之优。直至货物交易时,偶闻‘林邑’商贾言及那里粮食丰盈,从无饥荒之忧,且不需农人过多操持,几乎天成。故邓管事察觉有异,率少部分人亲入‘林邑’,购得粮种千斤意欲运回,只是在‘罗伏州’境内,遭遇盗匪,所有财物被抢,仅余一株残留,特命人送至军前。” “商队伤亡几何?”冯宝收回目光,走向“中军帅位”,同时问道。 “死战之下,伤亡过半。”明崇俨道:“邓管事命来人转告师父,待其伤势痊愈,当再赴‘林邑’,请师父差人致书‘安南都护府’,派官军接应为好。” “伤亡过半,那可是一百多条人命,‘安南都护府’治下,怎容得盗匪如此猖獗?”随着冯宝语气冰冷的发问,整座“中军大帐”内,刹时温度下降不少,给人带来一阵凉意。 片刻,王福来低声道:“那些‘羁縻州’,不服王化久矣。” 其实冯宝又怎不知“安南都护府”情形,那里和西域差不了多少,除了有唐军驻扎的部分城池外,绝大多数都由地方豪强控制,根本没有秩序可言。 “军队当守护自家百姓,不如此,百万大军又有何用?” “‘安南’乃大唐境内,冒然出兵,于法无据,还请大都督三思。”王福来太了解冯宝与谢岩对待百姓的态度,唯恐其大怒之下挥师“安南”,便赶紧出言提醒。 无“圣旨”,不得随意调动军队,此为“铁律”,冯宝还不至于蠢到如此程度,不过面对王福来的好意提醒,他还是微微颔首以示谢意,而后转首看向李聪,问道:“李统领之麾下,不知隶属哪一卫?” 李聪先是被问得一愣,继而恍悟道:“吾等乃平民,至多属‘家丁’。” 冯宝笑了,暗道:“‘皇家’的打手,好像也是‘家丁’。” 随即,冯宝道:“‘卫岗乡’商队里有‘皇家学堂’学子随行,于‘罗伏州’境内遭遇盗匪袭击,下落不明……” 李聪瞬间即明白了冯宝的意思,立刻接过他没有说完的话道:“学子失踪,理当全力搜寻,李某愿赴当地,亲力而为。” “甚好!”冯宝等的就是这句话,调动水师大军,的确不合适,但是“勋贵甲兵”不同,原则上他们是各家“勋贵私兵”,和朝廷半毛钱关系也没有,用他们,任谁也很难在明面上指责,更何况李聪的特殊身份,决定了这事儿哪怕最后曝光了,在皇帝面前也讨不到好去。 当然,李聪也不傻,他能够这样决定,也是看在“高产粮种”份上。 “粮食大如天”,李聪再不懂也分得出轻重,只要拿到“高产粮种”,哪怕把天捅个窟窿,皇帝陛下也绝不会有任何怨言。 第四百四十二章 贺临石 数日后,几十条战船载着一千“勋贵甲兵”,浩浩荡荡地离开“水师广州营地”。 若是有人在旁,一定会发现,每艘船上的人都不多,如果按照满载的标准来看,至少有十余艘属于“空船”。 “冯兄,李统领他们此行是否过于冒险?”贺兰敏之摇着蒲扇走进大帐道。 “战事启,伤亡在所难免,况乘舟乎?‘勋贵甲兵’亦有操练多时,虽称不上熟识水性,却也远胜初始,此次出海远行,权当海上操练,纵有些许伤亡也好过他日于海上作战。”冯宝说完再问道:“王公公怎没一起前来?” “王公公闲来无事,与令高足同赴城内采买去了。”贺兰敏之说着话,走到冯宝近前,见其执炭笔在案几上写画,不免好奇地多看两眼,而后又道:“冯兄所画何物?” “煤油灯。”冯宝头也不抬地继续道:“先弄些出来试试,也不知成不成。” 贺兰敏之哪里知道,冯宝所说“煤油灯”其实是现有“油灯”的“改良版”,只不过是偶然想起乡里运来的物资里有“煤油”,想拿出来试用一下的结果,纯粹是在无聊情况下,给自己找点事干而已。 “少郎君怎不进城玩耍?大营我一人留守足矣。”冯宝随口一问道。 “城里夜夜笙歌,累啊。” “呵,少郎君也有‘累’时?难得难得,不过依我之见,怕是送礼者众,不胜其烦矣。”冯宝放下笔,笑盈盈地说道。 “可不是嘛。”贺兰敏之说着话,同时席地坐于冯宝对面,又道:“曾家给了两座宅院,吾替冯兄收下一处,黄、张、许各家的礼物都在其中。” “少郎君,无功不受禄啊。”冯宝貌似提醒地道。 “无妨。”贺兰敏之浑不在意地道:“皆是俗物,不值一提。” 冯宝无言地摇了摇头,没再多说什么,其实他也知道,在大唐,商贾或世家大族给官员送礼,要么算“投献”,要么算“礼尚往来”,反正和“行贿受贿”不相干,当然,那是明面上的说法,真到了“查处”的时候,最后如何定性,全在皇帝一念之间。 “那帮家伙想要什么?”冯宝可不觉得别人会无缘无故的给自己送钱,所以问了出来。 “两千料大船,他们也想订一艘。” “怎么,那帮家伙意欲凑份子出海?”冯宝微笑地说道:“莫非少郎君透露了消息?” “酒喝多了,无意中言及李统领一行。” 朝中“勋贵”出钱出人的举动,原本也瞒不住人,所以冯宝根本也不在意这事儿,只不过他奇怪的是,“广州”各大家族,怎会如此弃心?集众家之力“联合出海”,说起来很容易,真要是去做,可没那么简单。 冯宝无意探究背后的事情,在他看来,定购“大船”,只是一个“商业行为”,不值得多想,然而他却忽略一点,在当下这个时代,“军舰”和“民船”,实际并无太多区别。 时光匆匆。 “大唐显庆三年”已过,迎来“显庆四年”,且很快进入三月。 “水师中军大帐”内,几名文职官员各据一桌,埋首案牍。 冯宝始终不大习惯低矮的“案几”,便找木匠做了一些家具,而后将“中军大帐”改成了“公事房”,还是“联合办公”那种。此举虽有悖军中惯例,然效率提高不少,故也无人多说闲话。 自“泉州”返回后,房元昭便一直住在大营里,替冯宝处理一些乱七八糟的杂事。今日清闲无事,便想着邀约杜风同去城里。 二人联袂行至营门前,一骑迎面驰来,至营门前下马,向守门军卒抱拳而道:“‘行商护卫队’罗元,奉命回禀大都督,请予通报。” 所谓“行商护卫队”,实际是“勋贵甲兵”对外称呼,大营里无人不知,可他们不是出海去了吗?难道说回来了? 不仅守门军卒心中有此疑问,房元昭同样惊讶不已,且主动上前道:“房某乃大都督弟子,请问,汝可是自‘罗伏州’而来?” “回先生话,正是。” 房元昭从来人话意里听出对方似乎认识自己,便再问道:“一切可好?” 来人回道:“一切皆好,详情需禀大都督知晓。” “大都督此刻不在营中,汝可入营歇息,房某自当禀报大都督。” “有劳了。” 目送来人进入大营,房元昭对杜风说道:“看起来,‘高产粮种’应该拿到了。” “当然!李统领乃陛下亲卫,知道轻重。”杜风说完,一摆手道:“吾等还是速入城中,报予先生知晓为好。” 当房元昭与杜风坐上马车快速入城的时候,冯宝却走下马车,进入一处农家小院。 此地位于“广州”城外西北十里处,是一座小村落,严格来说,也算不得村,因为仅有四户人家,所以连个名字也没有。 “贺老头,本都督大驾光临,汝竟然熟视无睹,就不怕我一把火烧了此地?”冯宝推门步入小院,向斜依院中小树闭目养神的一位老者大声说道。 “烧了好!老朽早就活够了。”老者无任何表情变化地道。 “唉,跟一个想死的人犯不着计较。”冯宝自我解释地说了一句。 二人说话间,刘长河快步走到老者对面,先是在地面铺上一张竹制凉席,跟着打开背着的包袱,从里面依次取出瓷制酒盏,分置两端。 随同而来的狄萱萱却是直接进屋,很快拎着一坛酒走了出来,而此刻,冯宝已然席地而坐,刘长河、方九、林大憨与罗盛四人则站立一旁。 趁着狄萱萱倒酒的功夫,冯宝道:“汝之‘百果酿’仅存三坛,头一坛酒以‘胡人侦骑’之名高价卖予本都督,成功的吸引吾来到此地,有幸二度品尝,今日饮完第三坛酒,怕是无缘再聚。贺老头,汝究竟为何人?找吾何事?” 等上片刻,冯宝见老者依然毫无动静,便伸手拿起身前酒盏,浅尝一口,道:“古时刘皇叔三顾诸葛于茅庐,今本都督品三坛酒以聆听长者言,可谓诚意十足,贺老头,莫非意欲错过乎?” “大都督年少而高居庙堂,领水师数万之众,更启‘军制变革’先河,本朝自太宗起,恐再无第二人。” 冯宝没有接话,而是再饮一口酒,放下酒盏,两眼注视老者依旧没有变化的苍老面庞,静静地等着。 须臾,老者缓缓睁开双眼,露出似乎与年龄不相符的清澈目光,跟着坐直了身体,探手取过面前酒盏,一饮而尽,再放下酒盏,抚须言道:“老朽贺临石,昔年任职‘交河道行军长史’,‘胡人侦骑’之文书乃老朽签发。” “原来如此。”冯宝随即嘴上应了一句,心中却想:“你个老头,定是受到侯君集一案株连,被流放于此,可你又怎知我与‘胡人侦骑’有关联呢?” “程知节也好,苏定方也罢,皆为老臣,断不会与胡人纠葛,大都督乃今上信臣,与过往毫无牵扯,自当秉公而断,不知老朽所想,可对乎?” “虽不中亦不远矣。”冯宝无意多说,但心里却不得不承认,眼前的贺老头,的确有点能耐,起码结果是猜中了。 “老朽以‘百果酿’为引,邀大都督前来,除品尝珍稀佳酿,尚有一事相求。” “直说便是。”冯宝言简意赅地道。 “老朽膝下有两子,长子过继给兄长以继承家业,次子随老朽流放至此,然不幸染疾而亡。老朽自认此为天意,并无不满,意终老于此,然数月前,忽然收到世交来信,称兄长亡故,其独子亦殁于西域战事,留下幼子寡母,无人照应,遭同村恶霸欺压,殊为可怜。”贺临石说道这里,忍不住两行老泪顺颊而下,随即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复又长叹一声,再道:“好友怎知,那是老朽亲子,可怜白发送黑发,悲矣——” 贺临石悲痛的言语,着实感染了此地每一个人!狄萱萱以长袖拭了一下眼角,其余几人则是各自微叹,毕竟人都有同情心的。只是不知如何出言安慰罢了。 “老朽年迈,远行关中已无可能,况带罪之身岂可擅离,纵有心亦无力也。”贺临石说着,再度举杯痛饮,复又言道:“幸闻大都督坐镇‘广州’,督领水师,此乃天不绝贺氏一脉,老朽心慰之。” “哦——?难不成汝欲托孤?”冯宝话意是相询,神色间却带有一丝“玩味”意味地道:“区区三坛美酒,再珍贵,恐也不值矣。” 冯宝的意思其实很明显——大家没那么熟,自己怎么可能会答应“托孤”这种大事呢? 贺临石似乎早料到冯宝的反应,未作任何表示,言道:“美酒招待最尊贵的客人,是为礼!老朽另有一事相告,想来大都督必定在意。” “哦,愿闻其详。”冯宝情知进入正题,立刻放下刚刚拿起的酒盏,摆出一副认真的姿态。 “宁安寨。”贺临石跟着郑重地又说一遍:“泉州宁安寨。” 第四百四十三章 被伏击(一) 自来到大唐,冯宝经历过的所有事当中,唯一留有遗憾的,就是“泉州动荡那一夜”。“宁安寨贼人”临了前的突然一击,可谓丧心病狂,胆大包天!也正是受到此举动的刺激,他这才有了“重建水师”的构想。甚至来到“广州”,亦有发现“宁安寨贼人”阴魂不散的踪影,应该说,“宁安寨”绝对是心头一根刺。 而贺临石笃定的神情,肯定的语气,充分表明他一定知道些什么,否则断然不会此刻说起。 “贺老头,汝怎知那里?”冯宝问道。 “老朽曾去过,他们亦有来过。”贺临石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蕴藏着极大的信息量。 “喔,是这样啊。”冯宝先是应了一句,然后凝神看着贺临石,片刻后,道:“汝之孙儿,吾可护佑。” 贺临石人老成精,岂能听不出冯宝话里模棱两可的意思,所谓“护佑”,仅仅一个说法,能到什么程度,自然和自己提供的消息有关了。 “大都督想必知晓‘宁安寨’之过往,然不知道的是,自前隋覆亡,此地出海自讨活路之后,便有了一位‘寨主’,而此人姓‘杨’,自栩‘前隋皇族’。” “那又如何?”冯宝完全不在意地道:“前隋暴虐,耗尽民意,即便杨坚(隋文帝)复生,亦无力回天,勿论小小‘宁安寨’。” 贺临石微微点了点头,显然也很赞同冯宝的说法,但是随即又道:“二十年前,老朽流放此地,途经‘宁安寨’;二十年后,有人以‘宁安寨’之名义邀老朽出山,钱财、地位,一应俱全,甚至于孙儿亦可接来相聚,不知大都督以为此事当作何解?” 不等冯宝想清楚个中关节,贺临石跟着言道:“据老朽所知,数月内,流放‘广州’附近之犯官,已有数家人去楼空,其中一家乃老朽昔日同僚,亦有‘宁安寨’人登门拜访。” “汝之意,他们被‘宁安寨’的人接走了?”冯宝一脸疑惑,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老朽想不出其他可能。” 冯宝默然不语,凝神沉思…… 从贺临石话中,冯宝大致想到,“宁安寨”在很多年以前,可能就有意识地结交“朝廷犯官”,甚至于有可能一直关注,直到去年趁着“泉州”遭遇台风灾害的机会,脱离大唐官府掌控。不管那帮人是逃到了海外还是其他什么地方,“犯官”这个特殊群体,他们一直没有放弃,且小有成绩,吸引了一些人的加入,当然,这也跟地方官府监管不力有莫大关系。 不得不说,“宁安寨”那伙人还真是打得好主意。所谓“犯官”,除了部分真正的贪官污吏外,大多数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这些人,能力不缺,见识也不凡,且对朝廷心怀不满,对于有异心者而言,绝对是很好的合作伙伴。 冯宝在暗叹“宁安寨贼人”深谋远虑的同时,也不得不承认他们的眼光的确独特,只是,他们招揽众多“犯官”,所图为何呢? 谋反?冯宝认为不可能。大唐正如日中天,现在“举旗造反”,跟自寻死路没什么两样。 思之再三,冯宝觉得,在“泉州”时就已知他们意欲“海外建国”的打算,理应最合理。当然也不排除他们日后翅膀硬了,有其它心思。 “贺老头,汝可知‘宁安寨’意欲何为?” “老朽不知,不过,据老朽猜测,盘踞海外,劫掠沿海,应是不二选择。” 冯宝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认可这个说法。 接下来,二人很有默契的将话题引到其他地方,直到饮尽最后一杯酒。 “酒终人散,贺老头,本都督该回去了。”冯宝说着,站起身,又道:“汝之孙儿,吾会差人接至乡里,不求富贵,平安即可。” “多谢大都督。”贺临石起身施礼道。 “告辞。”冯宝以最简单直接的方式道别,而后离开贺家小院。 贺家距离通往城里的大路约摸有一里远,中间有条小河流过。河面不宽,且河水清澈见底,时而可见有鱼游动。 “桥呢?”负责开路的林大憨走到小河边,脑子里闪过一个疑问。他记得非常清楚,两个时辰前,这里还有一座小桥,可现在,居然没了。 还没等林大憨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冯宝乘坐的“敞篷马车”缓缓来到河边。 “桥给人拆了不成?”冯宝嘴里嘟囔了一句,接着跳下马车,走到河边。 “校尉,情形不大对。”方九警惕地扫视四周,同时言道:“原有木桥,乃人为损毁。” 冯宝看了一眼河岸边明显留有刀砍斧凿痕迹的木桩,不解地道:“一座小桥,毁之何用?” “校尉,方兄弟所说不错,此地不宜久留。”刘长河跟着道:“前后不过两个时辰,显然有人刻意为之。” 冯宝没有接话,而是环顾四周,虽说没发现什么异常,但是他总感觉有些不对。 没有风,没有鸟语,周围的一切,太安静了! “先回贺老头家。”冯宝扔下一句话,立刻返回至马车边,不过他并没有上去,而是伸出手臂,同时对坐在马车上的狄萱萱道:“下来走走吧。” 狄萱萱不明所以,却依然去握住冯宝的手,欲借力而下。 冯宝本意是考虑到有可能出现的危险,所以让狄萱萱离开马车,避免人坐在车上,成为目标。 然就在此时,冯宝似乎听到一声什么响动,紧跟着便听到罗盛大喊一声:“小心弓箭手!” 几乎同一时刻,冯宝就见狄萱萱猛地扑向自己…… 太突然了! 冯宝甚至还没搞清楚什么状况,便被狄萱萱整个人的力量压在身上,猝不及防之下,身体失去平衡,直接向后仰天摔倒。当然,狄萱萱也毫无意外的跌落在冯宝身上。 这一跤,冯宝摔的是七荤八素、头晕眼花,不过他还依稀记得,狄萱萱似乎发出一声闷哼,而林大憨似有一声暴喝,至于喊出什么,没听清。 “校尉!狄姑娘——”那是刘长河的声音。 “我没事。”冯宝先大喊一声,跟着问:“狄……”他只说了一个字,便再也说不下去,因为,一支白羽箭正明晃晃地插在趴于自己身上的狄萱萱背部。 瞬间,冯宝什么都明白了,狄萱萱刚刚那反常的“一扑”,定然是发现了危险后的举动,也正因如此,她用身体挡住了射向自己的一箭。 “校尉,快走!”刘长河再次大声道,且弯腰去扶狄萱萱。 感觉到身上一轻,冯宝立刻从地上站起,顾不上探视狄萱萱伤势,而是先看了一下四周——只见,左首约五十步距离外,林大憨与数人正在激战,其不远处,有一人仰面倒地,身上插有一支黑色羽箭,冯宝知道,那是罗盛的箭支;而右侧三十步外,方九执横刀同样与多人交锋,且有三人被罗盛的“黑羽箭”给射杀于地面。 “校尉快走,某箭支不多了。” 冯宝闻言望去,见罗盛立于马车之上,执弓搭箭,四下张望,不用问也知道,那是在远程支援方九他们。 初步估算,不明来历的敌人至少近二十,而本方,能参与战斗的,满打满算不过四个人,这还得算上近战能力较弱的罗盛与刘长河,可谓实力悬殊至极。更不用说手无寸铁的冯宝和受伤的狄萱萱了。 犹豫不决是战场大忌,冯宝怎么说也带过兵打过仗,深知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于是,冯宝二话不说,上前一步,背起脸色苍白,摇摇欲坠的狄萱萱,同时下令道:“走!去贺老头家。” 应该说,冯宝的判断很准。当他背起狄萱萱往后跑的同时,左右两侧各有数条人影放弃围攻,全力追了上来。 罗盛当然不会坐视,左右各射两箭,阻挡敌人追击,而后跳下马车,甭管是不是射中敌人,箭囊反正已空,唯有拔刀拒敌。 “丫头,你怎么样了?倒是说句话呀。”冯宝感觉狄萱萱气息若有若无,生怕其伤重昏迷,言语间顾不上时代差异,怎么方便怎么说了。 “郎……郎君……有点冷……”狄萱萱努力地说着。 “刘长河,身上‘医药包’带了没?”冯宝扯着嗓子喊道。 “带着呢。”负责断后的刘长河大声回应道。 “快递给我。” 刘长河闻言,迅速加快步伐,一边跑一边解下腰间的一个小包袱,待追上冯宝后,用力塞进其腰带里。 “你留下给我挡住,无论如何,坚持一炷香。”冯宝使出吃奶的力气说完这句话后,已再无力多说一句,他得把仅剩的力量,用来背负狄萱萱。 冯宝一直没有时间查看狄萱萱伤势,却凭其说一个“冷”字,猜测是失血过多引起。在没有办法输血的大唐,失血过多就意味着死亡,他必须得以最快速度跑进贺家,先包扎伤口要紧。至于其他,管不了那么多了。 第四百四十四章 被伏击(二) 方九师承张猛,虽然习得诸多战斗技巧,但是,他的力量却差了很多,面对三人包夹,腾挪辗转的余地太小,不仅难以摆脱,还稍不留神,让人劈到左臂,幸好反应快,这一刀仅仅算是皮外伤,可即便如此,剧烈的疼痛感也让他身形一滞,以至于侧后方敌人砍过来的一刀,没有完全避让开来,这一刀,正中后背左肩胛骨,顿时一缕血光飚起。 “杀——” 连中两刀之后,方九似乎被激发出血性,猛地向前跨一大步,抡起横刀向正面之敌砍去,且在对方做出格挡动作之际,不管不顾地将横刀狠狠地劈在对方刀上,待敌人手中刀受力下沉时,左臂挥动,以一记“勾拳”击出,直接击中对方腹部,待其吃痛后退时,右手刀往左一翻,以刀面压制对方横刀,跟着迅速右滑,两刀刚一分开,手腕右翻,横刀自右向左,劈向对方胸腹。 方九这一下变招速度太快,而且完全出乎对方预料,尽管吸气收胸,依然阻挡不了刀势。 “啊——”伴随一声惨叫,方九横刀自正面对手胸腹间划过,带起一股鲜血激射而出。 方九存心了结正面敌人,再向前跨上一步,横刀改劈为刺,趁对方重伤之下,反应迟缓,一刀捅向其腹部。 那人情知自己躲不开,拼着身受一刀,挥刀砍向方九脖颈之间,这完全是一种两败俱伤的打法,没有任何花哨,就看谁动作更快,下手更狠。 幸运的是,主动发起进攻的方九,他的横刀先一步捅入敌人腹部,以至于对方刹那间痛不欲生,手上力气亦消散不少,准头也差了点,一刀仅劈中肩头。 这一次,方九忍住了痛,一面抽回横刀,一面向前斜跨,自正面对手侧方冲过,刚好把此人留给身后两名敌人。 “大憨,快去接应罗盛!”方九根本不管那人死了没有,而是以最快速度跑向罗盛那一边。 “给俺让开——”林大憨暴喝一声,手中铁枪抡起一片枪影,以“横扫千军”之势,逼迫围攻的四个人向后退却。而他,则趁着此档口,一个箭步冲出包围,同样往罗盛那里跑去。 方九担心是有道理的,罗盛不善近战,以一敌三之下,很快被劈中数刀,只是他自小在山林中狩猎,与猛兽也交过手,实战经验丰富,且受痛力也高于常人,所以,哪怕看起来浑身是血,依然动作不迟缓,还算能支撑。 相比之下,反倒是刘长河的情况要好一点,倒不是他能打,而是恪守本份的他,哪怕再热的天,都穿着“网甲”。 正因为有“网甲”护身,刘长河只要护住要害,身上被人砍几刀也问题不大,照样可以活蹦乱跳的拦截敌人。他目的很明确,拖住每一个人。 冯宝说是让刘长河坚持一炷香,但他心里其实清楚,做到很不容易。所以必须抓紧每一分钟。 “砰”地一脚踹开贺家小院大门。冯宝望着刚刚走出房门满脸愕然的贺临石,喘着粗气道:“老头,快……” 仅一眼,贺临石即明白当下状况,不说二话,快步迎上来,道:“速将小娘子放下。” 很快,在贺临石帮助下,狄萱萱被放置于屋里床榻之上。 “丫头!丫头!”冯宝一边取出“医药包”,一边大声呼唤。 “暂且无妨,昏迷罢了。” “废话,我当然知道。”冯宝情急之下,口不择言,说完,扭头对贺临石道:“老头你来拔箭,我来止血。” “好!”贺临石深知救人如救火,片刻也耽误不得,当即先找来一把小刀,先将伤口周围的浸血衣衫划破,再经扯拽,令狄萱萱露出好大一块肌肤。 冯宝扫了一眼,见羽箭箭头大半没入体内,鲜血依然在流出…… “大都督可准备好了?”贺临石见冯宝有些出神,开口问道。 “好了。”冯宝深深吸一口气,一手执纱布,一手拿着打开封口的瓷瓶,摆出一副随时待命的模样。 贺临石也是曾经上过战场的老人,拔出箭支,可谓轻车熟路。 在狄萱萱身体猛地一颤之际,白羽箭支已不知去向,而一直密切关注的冯宝,在第一时间里,将瓷瓶里的药粉一股脑都倒在伤口上,接着再用纱布覆盖,并用手按住。 “贺老头,有敌人来伏击我,不想死的话,赶紧逃命去。”冯宝眼睛看着伤口,嘴里言道。 “隔壁老王曾是武官,或可一战。”话声中,贺临石缓缓走出房门。 冯宝顾不得多想,因为他必须尽快给狄萱萱包扎伤口。 “怎么会没胶带?妈的,这是唐朝。”冯宝暗自骂了一句。好在,当年谢岩在军营里搞“战地急救操练”的时候,他也份参加,所以这事儿还难不倒他。只不过,那需要用布带缠绕身体一圈,如此必须得完全解开上衣。 “男女授受不亲”,这事儿在冯宝眼睛压根就不存在。“鉴赏”过“岛国小视频”的他,又怎会迷失? 等到包扎完毕,重新给狄萱萱穿好衣服时,冯宝忽然闻到了一股“糊味儿”,仿佛什么东西烧着了一般。 还没等冯宝弄明白,贺临石举着一个火把走进房内。 无视冯宝惊愕的目光,贺临石道:“老王快撑不住了。”说着,他用火把开始点燃窗户等易燃之物,又道:“点火成烟示警,城里应该看得到,大都督速请离开,北行一里有片林子,待熬过今晚,便好了。” 听到这番话,冯宝瞬时间明白了许多事情——首先是敌人必定甩开刘长河,有人追了过来,而贺临石口中的“老王”,一定也动了手,但他们这班人,年纪太大了,根本挡不住;其次,久经沙场的贺临石之所以点燃自家房屋,那是以“烽烟传警”的方式给城里报信;最后,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指明了逃跑的路线和适合隐匿的地点。要知道,在被人追杀的情况下,没有一个合适的藏身地,绝对是天大的危险。 冯宝本就不是一个矫情的人,他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说,再一次背起狄萱萱,仅在临出门前,停下步伐,说了一句:“活下来,我带你回家。” 贺临石闻言一怔,继而眼中一片朦胧,旋即叹息一声,继续四下点火。 “烽烟传讯”是古代最常见也是最有效的一种远距离通讯手段。 当滚滚浓烟冲向天空的时候,“广州”城墙上的守卫军卒立刻发现了。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是从一股呈笔直状冲天黑烟来看,不像是哪里失火了,而是“军中警讯”。 “有警不报”乃是死罪,军卒不敢怠慢,立刻往上呈报…… “有人烽烟示警?”刺史李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管怎么说,有“警讯”,则必须全城戒备,以防不测。 于是乎,整个“广州城”开始鸡飞狗跳,大批官军开始警戒四门,一时间有些人心惶惶的味道。 “外面乱哄哄的,发生了何事?”正和王福来对弈的贺兰敏之随口问道。 一旁伺候的管家立即躬身道:“老奴去问下。” “少郎君,这宅子和下人都不差,日后卖了岂不是可惜?” “王公公若有意,拿去便是。”贺兰敏之回道。 “咱家要之何用?”王福来道:“但若离开,无再来之期。” “那便留给‘卫岗乡’好了,冯兄不是说过吗,‘钱号’总归要正式运作,置办宅院乃必行之事。”贺兰敏之似乎早就有了答案。 王福来笑了笑,没再接话。 其实此问算是帮冯宝一个小忙。原因倒也简单,冯宝看中了这宅院的位置,想把“钱号”迁入,只是太熟了,不好下手,所以托王福来侧面打听一下。 “小郎君,慢、慢一点。”屋外忽然传来管家的声音。 正疑惑间,“砰”地,房门被人撞开。 贺兰敏之身边的两名亲兵,刚想拔刀冲出,却一见来人都停下了动作。 “小俨?”正对大门的贺兰敏之发出一声惊呼。 “小郎君怎会突然而来?”王福来同样意外地问道。 “公、公公,贺兰都督……”明崇俨连续喘了几口气,接着道:“城外有‘烽烟传警’,吾去城楼用‘望远镜’看了看,却发现是师父去的那个地方,吾上次去过。” “什么?有‘烽烟’?”贺兰敏之“腾”地站起身道:“朗朗青天,何来警讯?” “禀郎君,确有‘烽烟’,刺史已下令四门戒备,官军上城了。” 管家一番话,让贺兰敏之意识到了事态严峻。 “小俨,汝确定是大都督所去方位?”贺兰敏之一脸严肃的再次确认问道。 “嗯,就是那里!”明崇俨用最肯定的语气道:“‘望远镜’里可以看得清楚,错不了。” “少郎君,冯都督的安危那可是重要的紧。水师大军在侧,即便有何变故,恐也无妨。” 如果说,以前贺兰敏之还无法确定王福来与冯宝之间有多深的交情,那么此刻,他完全有理由相信,二人必定相交不浅。要知道,那话里的意思其实就一个,冯宝的安危最重要,其它都不算什么。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在皇帝或者皇后的眼里,冯宝不容有失。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于公于私,贺兰敏之都不可能坐视冯宝遭遇危险,因此,随着一道道命令发出,整个“广州”,动了起来。 第四百四十五章 获救(一) “报——” 两名贺兰敏之随行亲兵,骑快马直入“水师大营”,抵达“中军大帐”后,向主持日常军务的“司马参军”禀道:“城北有‘烽烟传讯’,疑似有歹人作乱,且大都督亦陷其中,军丞有令——水师第一营全员上马驰援,务必寻回大都督。”说完,将贺兰敏之手书军令及调兵令牌呈递上去。 调动一千兵马,是贺兰敏之平日最大权限,今日不仅使用,而且还调动了最精锐的“第一营”,且下令“上马”,那更是利用了“勋贵甲兵”留下的战马,毕竟“水师”本身并没有那么多马匹,由此可见,他是多么的重视。 在冯宝规划当中,“第一营”类似“海军陆战队”,不仅要求高,且随时保证能够紧急出动,所以,仅用小半个时辰,一千全副武装的精锐骑兵即驰离大营,而且,随行还有几名战力惊人的家伙——张猛、匡胜和刘愣子。 与此同时,贺兰敏之亲率从“刺史府”借来的两百军卒,加上自己与冯宝的亲兵,出北门,直向“烽烟”处扑过去。然此时,天色已晚,等赶到那里的时候,只怕夜幕早已降临。 外面的情形,冯宝不知道,他背着狄萱萱一口气跑进贺临石所说的那片林子里时,整个人是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考虑到南方林子里蛇虫鼠蚁较多,冯宝不敢把狄萱萱放于地面,只能扶着她依靠在一棵树下歇息。 “烽烟”依然高悬空中,显得很刺目,冯宝边喘着粗气边对自己说道:“大家可都得坚持住,等天黑了,他们可就没那么容易得手了。” 外面情形怎样?冯宝终归无法知道,想了片刻,转首回望揽在怀里的狄萱萱。很意外,她不知何时醒了,瞪着一双大眼睛正瞅着冯宝。 看着那美丽而惨白的面庞,冯宝露出一丝笑意道:“丫头,醒啦。” 狄萱萱有些弄不明白“丫头”的含义,不过却能感觉到,那应该是个挺不错的称谓,于是道:“刚醒,郎君可好?” “很好,我没事。”冯宝接着道:“以后别那么傻了。” “嗯”狄萱萱应了一声,至于心里怎么想,无人得知。 “很痛吗?”冯宝关心地问了一句,且同时伸左手去触摸狄萱萱额头,跟着又道:“还好,没发热,问题不大。” 狄萱萱完全不知道冯宝所做的意义,但是,她清楚那一份善意,或者,是心意。再联想到身上伤口的包扎,一股别样的心情,自胸中升起。 冯宝哪里知晓狄萱萱此刻心里想什么,在确定其无大碍后,心里放松不少,言道:“待会儿找个干净点的地方歇歇,咱们今晚可得在此熬一夜。” 狄萱萱伤势无虞固然是好,但真正重伤之下昏迷不醒的人,却是方九与贺临石。 “烽烟”起时,方九最先看到,因为不清楚状况,他便招呼林大憨和罗盛后撤,很快与刘长河汇合。 等到他们发现一位白发老者也在力拒敌人,并上前救援时,为时已晚,那老者,被人伤及要害,血溅当场。 因顾及冯宝安危,在林大憨奋勇拼杀下,刘长河与罗盛冲出敌人围攻,跑进四处燃烧的贺家小院,结果是没找着冯宝,却在地上发现了被烟火熏倒昏迷不醒的贺临石。 虽说一进一出贺家小院费时不多,但足以给敌人留下堵住大门的时间。 前方有敌人,后背是熊熊烈火,可谓凶险万分。 临绝地而不气馁,奋余力而反攻,方为勇士也! 待刘长河背起贺临石的时候,林大憨和方九,双双大喝一声,刀枪并举,只攻不守,完全采取以伤换伤、以命换命的打法,硬生生的将十余人包围圈,打开一个豁口! “快跑——!” 在林大憨的大喝声中,方九他们以最快速度冲出包围,不管不顾地闷头往前急冲。 林大憨仗着铁枪是长兵器,覆盖范围广,硬是凭一己之力,拦住敌人片刻。 可别小看这一点点时间,足以让方九他们跑出一箭之地,再想追上可就不容易了。 再神勇的人,也有力气用尽的时候,全力拼杀了半日,林大憨身负多处轻伤,此刻已是强弩之末,再不跑,只怕就得交待了。好在他粗中有细,没有尾随方九他们跑去的方向,而是向南逃亡,在他的脑子里,能够吸引一些敌人追自己,也好过去追别人。 憋着一口气跑出大约半里地,负伤多处的方九实在支撑不了,眼前一黑,栽倒在地,不用看也知道,那是伤势造成的结果。 幸运的是,在敌人追上来之前,夜幕降临,有了夜色的掩护,藏匿是唯一也是最安全的选择。 黑暗中,贺家小院依然有着星星点点的余火,这对于不认识路和方向的贺兰敏之一行来说,无疑是最好的指路明灯。只是他不知道,在另一侧,“水师第一营”已经快速逼近!他们之所以来得如此快,完全归功于明崇俨的高智商。 贺兰敏之亲自去“刺史府”借兵的时候,明崇俨即意识到——距离最远的“水师援兵”并不认识路,而且最为关键的是,他们需要绕城而过。可救人如救火,哪能把时间耗费在路上,所以,他恳请王福来出面,随自己一同出“南门”,于官道上拦下“水师援兵”,继而利用王福来“宫中总管宦官宣读圣旨”的名义,引大军穿城而过,节省了至少一半的时间。这事,虽说是冒用名义,但明崇俨相信,事后,哪怕皇帝陛下知晓,料想也不会追责。 “水师援兵”先一步抵达小河边,在试探水深很浅之后,依次牵马渡河,而后很快发现周围有死尸,经辨认,无一认识,然据此可以肯定,冯大都督定是遭遇歹人袭击。 死的是什么人?那可以再查,当务之急,是找到冯宝。 “水师第一营”麾下十旅,立刻分散,沿多个方向纵马而去,且一路高喊:“大军已至,贼人休走!” 上千骑兵,在一片不大的范围内,齐声高喊,尤其是在夜晚,不仅声音传出很远,而且动静很大。 可是,哪怕知道了有自己人过来,无论冯宝还是刘长河,都不敢发出声响回应,原因很简单,生怕在援军来到之前,先把敌人给招来,要知道,夜幕之下,敌人跑了没有,又或是躲在哪里,根本无法知晓。 林大憨经过藏匿后,体力有所恢复,且有了一战之力,但也不敢大声呼救,因为他总觉得距离自己不远处似乎有敌人。那是一种感觉,如同被野兽盯住的感觉。 不过,林大憨觉得,只要足够小心,可以借着夜幕潜行,他相信,一旦接近援军,隐藏在暗中的敌人必然退去。 在这个时候,曾被刘愣子操练过的林大憨,终于觉得过去的那些苦没有白吃,时而匍匐前进,时而猫腰快速通过……总之,在缓缓爬过一片开阔地后,他能够隐约看到骑兵的影子了。 “俺、俺在呢——!”林大憨突然站起身,大叫一声,紧跟着加速猛跑,而且还是采用“之”字形跑动路线,以防止敌人有可能的袭击,或者是弓弩之类的远程武器攻击。 “来者何人?”不知谁大喊了一声,随即数骑转眼将林大憨围住,几支马槊直指其身,大有一个不对便刺出的架势。 “皇、皇家学堂,林大憨,是也。附……附近有……贼人。” “第三、第五队,左中右搜寻贼人。”有人大声下令道,旋即一骑来到林大憨近前,收起马槊,问道:“大都督何在?” 林大憨摇首言道:“跑……跑散了。” “第一队留下保护,其余人随吾继续搜寻。”马上之人再度大声下令,而后策马离去。 林大憨获救的消息,很快传到刚刚渡河不久,且正与王福来、明崇俨汇合的贺兰敏之耳中,于是当即下令,所有步卒呈“一”字形摆开,由南向北,进行密集搜寻,而左右两侧的广阔地区,侧交给骑兵,如此一来,搜索范围扩大至方圆十里,他相信,一定能够找到冯宝。 大约快到夜半“子时”,高破军率领的“第一营第一旅”终于发现了刘长河他们,很快,又有军卒找到几名百姓,都是贺临石的邻居,可是偏偏没有冯宝的下落。 有时候,一些无意中的举动,反而会带来一些不可预测的结果。甚至于往往会好心办了坏事。 “水师援军”大张旗鼓的搜索行为,将隐藏在暗中的部分敌人,给逼进了冯宝藏匿的那片林子里。 树林,是天然的隐藏地,对冯宝如此,对敌人同样适用,于是,一场救援行动,反而令冯宝陷入绝境。 第四百四十六章 获救(二) 冯宝并没有敢深入林子,而是趁着黄昏之时,在树林边缘地带,徒手清理出一小块空地,再找来两块石头,权当板凳了。 “水师援兵”铁骑轰隆的声音,让冯宝感受到了欣慰,只是他依然坐在原地,丝毫没有离开的迹象。 直到声音渐渐近了些,冯宝才有些坐不住了,决意潜出树林,试试看能否找到援兵。 离开原地约二十步,冯宝踏出树林,出于谨慎,先蹲下藏于一丛灌木后,同时观察四周…… 今晚月色朦胧,光线不是太好,冯宝等上片刻,除了依稀觉得援兵近了些外,并未发现其他异常。 正欲再潜行向前一些,冯宝忽然感觉眼前一花,好像有动静。他赶紧继续蹲下,再次凝神察看周围。 这一次,他终于发现,右侧前方,有几个人影在快速移动,且在很短时间内,相继进入树林。 “坏了,那帮家伙也躲进来了。”冯宝心头大惊,急忙后撤,他得以最快速度回到狄萱萱那里。 幸好,由于方向不对的缘故,狄萱萱所在地,一切如常。 “郎……” 狄萱萱才说出一个字,突然看到冯宝打出一个禁声的手势,紧跟着见其伸手扶起自己,然后凑到耳边低声道:“别说话,贼人也进来了。” 狄萱萱赶紧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冯宝唯恐刚刚狄萱萱发出那一声会惊到敌人,本着“小心驶得万年船”的心思,先将并排放置的两块大石重新翻个,分开,然后再离开此地,向着树林深处走去。 事实证明,小心谨慎总是正确的,他们才离开不久,即有人影出现,并在四周察看…… 这一片林子并不算大,大约方圆四五里,且林木也不密集,较为稀疏,只是南方的灌木和草丛长势比较好,所以人在其中行走,颇为艰难,而且尤为重要的是,南方猛兽极少,可蛇虫较多,因此,冯宝扶着狄萱萱,片刻也不敢停留,一直在不停地走,这是没有办法的选择,停下来,天知道会不会招来蛇虫。 走着走着,狄萱萱突然腿一软,状若摔倒,冯宝赶紧用力扶住,且低声问:“咋啦?” “脚,脚被扎了!” “啊!”冯宝低呼一声,急忙弯腰察看。 果然,一根断了的树枝穿过薄底绣花鞋,扎进狄萱萱前脚掌,且入肉颇深。 这可真是流年不利! 冯宝无奈之下,只得先包扎好伤口,然后又一次背起狄萱萱,艰难地前行……至于需要走多久,大概只能是尽力坚持了。 大约夜里“寅时”,骑兵及步卒陆续集结于贺家废墟附近,不管接下来如何,人和马匹也需要短暂休整。 一堆篝火前,王福来、贺兰敏之以及明崇俨和其他一些人,围坐在一边,除了稍作休息,更主要是为了确定下一步行动方法。 大半夜的搜寻,并没有找到冯宝,甚至连一个活着的贼人也没有抓获,仅仅在黑夜中,围杀了三人。 明崇俨坐在那里,耳听众人商议…… 听了半晌,发现依然没有一个决定。他心里不禁暗想:“还是师父说的对,在很多时候,一个未必正确的决定也比没有决定强的多。” 又等了一会,明崇俨见众人还在商议,便忍不住道:“吾可以说话吗?” “然也,小俨有话但请直说。”贺兰敏之立即回道。 “小郎君智谋出众,想来定有好主意。”王福来亦十分赞同地道。 明崇俨见他们都不反对,于是开口道:“依吾之见,师父应当在北边那片林中,只不过,贼人在大军搜寻下,同样有可能藏匿于其中,故而师父无法现身。然大军黑夜入林,亦非上佳,当遣一队精锐步行入林以打草惊蛇,即便不能找到师父,至少可令贼人有所顾忌。此外,可布游骑及步卒于北南与西三面,留出东面给贼人,此乃‘围三缺一’之兵家要义。” “不错,不错!小郎君胸中确有锦绣,此法善也。”王福来首先表示认可。 贺兰敏之却问道:“缘何留东面?” 明崇俨咧嘴一笑,道:“东面近官道,看起来容易跑,实则在骑兵追击下,跑不了!” “小郎君睿智,所言范某深以为然,还可调动大军向西,给贼人错觉,令其主动逃离,如此可保大都督无虞。” 贺兰敏之看了一眼说话的“都尉”范安,颔首言道:“有理,一切当以确保大都督平安为要务。” 很快,张猛、匡胜与高破军麾下,下马步入林中,其余众军,按明崇俨思路开始部署…… 一百余人进入树林,能够弄出的动静可谓不小,在无法和官军硬碰硬的情形下,设法逃离,是贼人唯一可以采取的方法。 贼人什么时候跑,跑向哪里,可不是张猛关心的问题。他与匡胜,一人执刀,一人提枪,大踏步在林中直行,时不时还高喊:“学堂、学堂、皇家学堂!” 这也是明崇俨提出的法子,以此方式通知隐藏在暗中的冯宝,前往正北方向,毕竟“皇家学堂”在“卫岗乡”北面的事情,贼人应该不会知道。 应该说,这是一个极为有效的方法,冯宝听到张猛的大声叫喊后,很快明白其中含义,有意识将自己的行进路线移至树林南北中轴线上,尽管他依然在艰难缓行,但心中却是安定了下来。 冯宝的体力几乎消耗殆尽,所谓前进和龟速也差不了多少,被体力旺盛的张猛他们追上,实属必然。 天色大亮时分,贺兰敏之终于得到前方通报:“‘第一旅高破军部’已接到大都督,正绕林而回,且大都督有令,全军四散搜寻,务必擒获贼人,弄清来路。” 听闻冯宝无恙,所有人都长长舒了一口气,要知道,堂堂一军统帅,若是无缘无故命丧于此,包括王福来、贺兰敏之在内,任何人也脱不了干系。 乍见之下,王福来吓了一跳,怎么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人是素来在意整洁的冯宝,再看到其身旁简易担架上的狄萱萱,叹道:“无事就好,无事就好啊!” “你巴望我出事?”冯宝没好气地回了一句,然后道:“赶紧回城。”说完又问道:“方九他们伤势如何?” “冯兄莫要挂怀,伤者已送回城里救治,应无大碍。”贺兰敏之接过话道。 “甚好。”冯宝应了一句,再对站立一旁的范安道:“给汝一天时间,务必剿灭贼人,要抓活口,本都督想知道,究竟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来暗算我?” “诺!大都督且请安心回城,末将定全力以赴。” “速去。”冯宝一言打发走范安,而后命人将狄萱萱送上王福来的马车上,并对明崇俨道:“小俨,汝来照顾。” 安排好这一切后,冯宝、贺兰敏之与王福来挤上同一辆马车,在步卒和亲兵护卫下,回城。 途中,冯宝知道了一些他所不知道的事…… 贺临石邻居总共一十二人,获救九人,死了三人,死者皆是手执武器,被人伤及要害而亡,可以肯定,他们都是战死的。 刘长河伤势较轻,但伤口众多,少说也给砍了十几刀,一身网甲,已然报废;罗盛、方九皆重伤,且方九一直昏迷不醒;林大憨伤情同样严重,却好在体魄强健,看起来无大碍;至于贺临石,很有可能被烟火熏伤了肺部,不仅难以说话,且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冯宝一语不发,冷冷的听完所有事情后,转首向一旁骑马随行的刘愣子问道:“对于这伙贼人,汝有何看法?” “皆为死士,且训练有素。”刘愣子似乎想起什么,又补充道:“贼人下手狠辣,单兵可称‘悍勇’,然不擅军阵战法,更多似刺客。” 冯宝知道,这些年刘愣子始终在操练士兵的第一线,加之其多次上过战场,眼力已大为不同,几乎不可能出现判断失误的情况。那么,换句话说就是,“伏击的敌人”,不大可能出自军中,这个结果,反而是一个好消息,起码不会涉及到“政治领域”。 对于贼人是何来路?冯宝倒也不急于现在知道,当务之急,回城救治伤者,以及睡上一觉才是头等大事。 强撑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回到城里宅院,冯宝先安顿好狄萱萱,而后探望院内方九他们几个伤员,最后才洗个澡,换身衣裳,安心睡下。 无论怎样,只有养足精神,才能应付一切。 第四百四十七章 争议(一) 一觉醒来,已是次日。 冯宝张口如往常一般呼唤刘长河,显然是忘了其正在养伤。 “愣子?”冯宝见到突然推门而入的刘愣子,顿时呆住了,眨巴眨巴眼睛,跟着想起什么,而后道:“你小子充当亲兵?” 刘愣子道:“校尉安危,需得小心些。”跟着又问:“校尉意欲何处用膳?” “去饭堂吧。”冯宝说着,径直去刷牙、洗脸、修面……等忙活好了后,一边走出房门,一边问道:“贼人可有拿下?” “张兄、匡兄昨夜已回,据说贼人极擅隐匿踪迹,且悍不畏死,一日下来,共斩杀六人,无一活口。不过,据‘旅正’高破军言,被斩杀贼人中有一人昔日曾于‘宁安寨’内见过。” “又是‘宁安寨’!”冯宝心里念道,眼中却泛起寒芒。此刻,他已经能够大致猜出事情过程了——“宁安寨”的人多半是在招揽贺临石的时候,无意中发现自己与其相识,且有走动,于是安排人手布置了这场“伏击”。毕竟当初在“泉州”,自己算是坏了“宁安寨”的“好事”。 虽说没有动用太多人,但按照刘愣子的说法,那些人个顶个堪比军中悍卒,难怪方九他们很难抵御,且人人受伤。 不管是复仇或是出气,那都是以后的事情。冯宝很冷静,知道“宁安寨”那帮人的大本营是在海外,在“水师海上力量”还没有形成战斗力前,无论如何也得先忍着,不能冒冒失失地主动出击。 匆匆用过早膳,冯宝先是去探望狄萱萱,见无大碍后,便吩咐珠儿姐妹好生照料,然后,前往偏院去探视方九他们。 “臭小子!平日偷奸耍滑,不好好练功,此番没死算汝命大,待伤势痊愈,再不下功夫苦练,某家打断汝之双腿。”冯宝才走进小院就听到张猛那咆哮的声音,不用看也知道,他定然是在教训弟子方九。 “张兄还是莫要责怪为好。”冯宝推门而入,说道:“方九乃学子,认真进学才是要务。” “大都督无需替其遮掩,这臭小子读书也很一般,某家非得狠狠收拾他一下才可。” 冯宝知道张猛的暴脾气,情知方九伤势好了以后,难免还要吃点苦头,但不管怎么说,师徒一场,张猛也不可能下死手,只能随他去了。 “好啦!别垂头丧气的。”冯宝安慰了一句方九,接着又询问一下罗盛和林大憨的伤情,自不免好生出言慰藉…… “长河呢?怎不在房里?”冯宝忽然问道。 “回都督话,刘护卫伤势较轻,此刻自行前往小郎君那里换药去了。”站在张猛身侧的匡胜,主动回答道。 “找小俨换药?”冯宝很是吃惊地问道:“谁让去的?” “校尉,吾等皆知小郎君医术惊人,昨晚已请其诊治过。”躺在床上的方九发出了自己微弱的声音。 “胡闹。”冯宝仅说出了两个字,便再无下文,因为他知道,方九等与明崇俨十分熟悉,且明崇俨的确医术过人,治疗这些外伤,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大都督收得一名好弟子,懂医术,知文采,且通晓军事……” “等会儿。”冯宝不等匡胜把话说完,打断道:“小俨何时知军事?” 直到匡胜将明崇俨在事发之后的所有表现说了一番后,连冯宝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连称:“意外!太意外了!” 待探视过贺临石之后,冯宝前往客厅,在那里,房元昭与杜风已等候多时。 说了一会儿“遭遇伏击”的事后,房元昭将话题引入“勋贵甲兵”即将归来一事上。 在冯宝眼里,这才是大事,无论高产粮食品种,亦或是此行收获实情,都意味深远。因此,他立刻决定回转大营,当然,伤者继续留在城里静养,同时报予贺兰敏之与王福来知晓。 当天下午,冯宝、贺兰敏之与王福来,率亲兵回营,并差人通知范安,今日过后,直接回大营缴令。 进至大营时,天色已晚,冯宝顾不上吃饭,第一时间让人请来报信者,询问详细…… “勋贵甲兵”一行出海,时间很长,但经历事情却不算多,大体上来说总共有四件事。 首先,在他们没有到达“罗伏州”前,商队那边已经弄清楚盗匪真实身份,即当地的两个小部落,待李聪率军抵达后,以“讨要公道”为名义,直接给屠灭了,不仅夺回商队财物,还拿走了两个部落数十年的积存。 其次,有了强大武力作为保障,商队二度进入“林邑”,除购得“粮种”外,还意外地与当地官府攀上关系,从而新拓一条“商道”,即购买当地富余的粮食,而交易物资却是成衣和瓷器、陶器、铁器等生活物资。 按来人说法,“林邑”人少地多,且粮食一年两熟甚至三熟,压根儿是太多了。 冯宝对此未予置评,不过心里却知道,这是“工业品”与“初级农产品”之间的贸易,看起来平等,其实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再次,“林邑”小国寡民,军力羸弱,其境内盗匪、豪强颇多,官府屡次用兵,皆无太大成效,李聪从“屠灭部落”获利颇丰一事中察觉到了“商机”,主动提出代“林邑官府”剿匪,当然,代价不菲。 很出乎意料,“林邑”官方不仅同意此事,甚至还主动表态,绝不染指“战利品”。 于是,李聪率军“剿匪”,经连续征战,剿灭大大小小盗匪十余股,所得财物装满三条船都不止。至此,李聪认为,此行应是圆满结束,当启程返回。 然归来途中,却在“崖州”附近海域遭遇“海上贼寇”于夜间发起的袭击,致使三艘满载粮食的船只沉没,并有五十余人落水失踪,估计是凶多吉少。 静静听完所有事情以后,冯宝又询问了一下李聪他们的归期,得知还有十天左右,便结束了问询。 “仅出海一次,便折损一成以上甲兵,如此……尚能有几次?” “少郎君多虑了。”冯宝接过话道:“此番‘出海’,所得远大于战损,且不论财物,单‘高产粮种’一样,便足矣。” “大都督所言极是,‘粮食大如天’,陛下得知此事,必定欣喜,至于战损,多多补些钱财便是。” 简简单单的一番话,却让冯宝刹那间意识到,贺兰敏之与王福来并不是一个阵营的人。 贺兰敏之虽然是皇后的亲侄子,但其本身亦是“勋贵”,自然得维护“勋贵利益”;王福来就不同了,他乃宦官,是皇家的奴才,当然得替主子着想,不同位置决定不同思路。 冯宝才不会搅和进他们之间的事里,以一句:“待李统领归来再议。”终止了所有谈话。 八天后,“勋贵甲兵”及商队所有人自“造船作坊”新建的码头登岸。 脚踏实地,所有人皆发出欢呼,李聪率先走到前来迎接的冯宝一行面前,行礼道:“李某不辱使命,携众归来。” “甚好!”冯宝很简单地回应。 贺兰敏之亦道:“辛苦李统领了。” 王福来却是两眼放光,眼睛死死盯着从船上一箱箱搬下来的财物,在他的眼睛里,那都是皇帝陛下的。 冯宝当然知道,此番“出海”,所有收益除去必要开支之外,都属于“大唐勋贵”,而这些“勋贵们”,或出钱、或出人,任谁都希望有个好的结果,而其中,最大份额却是属于皇帝。而看好这些财物,才是王福来留在“广州”的最重要任务。 造册、登记,封存等所有事宜,全部由王福来亲自操办,用他的话来说,谁敢伸手,就砍了他。 这些事情,冯宝是不感兴趣的,他唯一在乎的是,运来的数千斤“粮食品种”是否有用,而这,必须得经过验证。 于是,冯宝自“水师广州基地”内,调出五百军卒,专程护送“粮种”前往“司农寺南方育种中心”,并修书一封给主事官员,以说明情况。 把这些事情全部都办完,已是又过数日。 而此时,有关“水师派兵出海”,获利超三十万贯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广州”。一时间,对于此事是否应当缴纳“商税”,引起了极大争议。 豪门大户皆认为不应该交,理由也很充分,那不属于交易,是“战利品”;但部分官员以及中小商贾都认为理应缴纳,他们的理由也很充分,即便是“战利品”,也属于一种交易,只是比较特殊罢了。 两方各执一词,互不退让,弄得原本不打算参与其中的“刺史”李仁,一个脑袋两个大。 而在“水师大营内”,为是否“交税”,同样发生了意见不合。 王福来坚决不同意,贺兰敏之则态度模糊,而力主“缴纳”者,却是以房元昭、杜风为首的“学堂学子”,他们的观点,来自于谢岩在“卫岗乡”实行的策略——但凡有交易,亦或是有收益,皆应缴纳“商税。 最后,连不想参与的冯宝,也被拉下水。 当所有人都等着冯宝表明态度的时候,他却说:“理不辩不明,既然起了争执,那便坐下来争辩,总会有个结果的。” 很快,“刺史府”派人张贴告示,称:“五日后,于府衙就‘商税’事宜进行辩论,凡有意参加者,皆可来府衙报名。” 至此,“勋贵甲兵”的“海外收益”是否需要“缴纳商税”一事,才算是稍稍冷却下来,所有人都期待着五日之后,能有一个最终结果。 第四百四十八章 争议(二) “师父意欲明日亲赴‘府衙’?”明崇俨陪着冯宝在各伤员房里转了一圈后,问出一个问题。 “是啊,此事关系不小,理当亲去。”说完,冯宝问:“缘何问及此事?” “弟子以为,师父若去,定为支持缴纳‘商税’,不去则反之。” “哦,此话何解?”冯宝反问道。 明崇俨道:“师父若无意,当可交由元昭师兄代劳。” 冯宝闻言笑了笑,再道:“既然言及于此,为师倒是问一句,汝以为,是否当缴纳‘商税’?” “弟子愚笨,不甚明了。”明崇俨话里透出一股“想不明白”的意味。 “甚好,甚好!”冯宝对明崇俨如此回答,显得非常满意。 只是明崇俨却感觉自己一头雾水,脸上浮现疑惑神情。 “小俨,不懂者,慎言,乃是正理;不应附和而妄言,乃德行也。” “弟子受教了。”明崇俨回道。 其实,冯宝意思很简单,不懂不说乃理所应当,但更重要在于,不因为自己表明了态度而附和,那是一种品德,一种能够坚守内心的品德,很是难能可贵。 “‘税者’,国之本也。取之于民,亦用之于民。官员俸禄,军队花销,乃至皇家用度,皆出其中。然朝廷之岁入,依赖于农桑,小俨,为师有三问,汝不妨思之。其一,农桑之利较商贾之利,孰轻孰重,孰多孰少?其二,无论平民与勋贵,乃至皇族成员,是否皆可称‘大唐子民’?其三,单以‘税’而论,应否厚此薄彼?此三问,无需作答。” 对于自己的四名弟子,冯宝还是很了解,房元昭他们三个,本为纨绔,因家道中落,致使性格出现变化,正向着“有为好青年”转变。可明崇俨不同,良好出身加上绝佳的天资,令其有远超大多数人的骄傲,虽然外表不大看得出来,但是骨子里却有着“高高在上”的“贵族气息”。 冯宝通过其日常言行察觉到这一点后,平日有意无意提点两句,今日借机提出三问,实属有意为之,倒不是说想灌输什么“平等思想”,而是植入一种“平权意识”,因为他知道,当今皇帝李治和日后御极天下的武则天,都用了一生时间打压世家豪门,况且从历史进程来看,“贵族”、“世家”等明显带有某一特定阶层符号的团体,在华夏这片大地上是没有生存土壤的。冯宝不认为自己能改变什么,但希望明崇俨能够顺应历史潮流而动,不要成为淹没在潮流中的牺牲品。 可是冯宝终究忘了一件事,他自己出现在大唐,本身就是一个奇迹,与众不同的行事风格,超越时代的见识和理念,对于身边人影响那是巨大的,而那种潜移默化式的影响,甚至连当事人本身都没有察觉到。 因此,明崇俨很是奇怪师父提出的三个问题,在他眼里,答案显而易见,根本没什么值得多想的地方。 冯宝自以为是地“教育”了一番明崇俨后,又督促其“好好学习”,而后便出门有事去了…… 次日,“广州府衙”正堂之上。 “刺史”李仁居于正中主位,其左侧下坐依次为王福来、冯宝、贺兰敏之以及房元昭、杜风和府衙各级官员……当然了,人数有点多,品级低的只能坐于后排,面前更不会有案几了;其右侧乃城里“勋贵”,皆是受过朝廷册封的“勋官”和“散官”,虽无实权,却也是官员一份子,人数同样不少;然与往日不同的是,靠近大门那里,也坐了近二十人,且都衣裳华贵,一望便知出身富贵,没错,他们全部来自各大富商豪门。 简单说了几句开场白以后,李仁直接说道:“年前,商队出海,今平安而归,实为可喜可贺!依例当向官府缴纳‘税费’约三千贯,然本府已上报朝廷开征‘新商税’,且已实施,只是并未就‘出海收益’定下规矩,兹事体大,故本官邀请诸位共议。” 其实李仁说不说,在座的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很快就有官员、世家、商贾等人依次进行阐述……所持观点不外是赞成或者反对,哪怕有所不同,也不出这两个方面。 争论结果,依然是没有结果!各说各有理,且无不冠冕堂皇,令人找不出茬。如此一来,事情又回到了原点。 此情形,完全在李仁意料之中。而在他内心当中,当然是希望“收税”,谁会嫌钱多不是?可他又非常清楚,世家豪门,乃至商贾,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原因太简单了,他们从这一次“出海”的行动里看出个中利益巨大,一个个都摩拳擦掌准备效仿,岂能答应“交税”?那不是动他们口袋里的钱财吗? 李仁不傻,断然不会做此得罪人的事,而且还是得罪势力庞大的地方豪门。只是有一点,他总感觉此事当中,“水师都督”冯宝未作明确表态,显得很不寻常,所以,在他眼中,今日“府衙议事”之举,实则乃冯宝有意当众表述其意。 因此,当众人所说告一段落之时,李仁很快将话题引至冯宝那里。 冯宝的心思,还真没人知道。哪怕王福来当面问起,也只得到一句“天下的,乃是百姓的,亦是陛下的。” 以王福来的智商,完全理解不了其中意思,可追问之下,冯宝不愿明说,只能找贺兰敏之探究。 贺兰敏之琢磨半天也有些不明白,便请杜风一起参详,三人商议之后,大致得出一个结论,即冯宝是赞同缴纳“新商税”,理由就是“商税”大头是交给朝廷。 王福来可不认同,他的眼里,朝廷钱财归“户部”,那是天下人的,而“出海收益”归“内府”,那才是陛下的。但这种事,难以放到明面上来说。 “诸位,本官今日亲至‘府衙’,所为仅一件事,即‘商队出海收益’理应足额缴纳‘新商税’。” 冯宝此言一出,众皆哗然。尤其是“勋贵”和“商贾”,顷刻间便有人张口发问…… 对这些话语,冯宝未予理会,而是等声音渐渐平息,才继续说道:“‘商队出海’,扣除花销,大约有三十余万贯收益,其中本钱不到五千贯,简而言之,可算成三十万贯。” “大都督……”王福来震惊之余,急忙张口,只是才说了三个字,却见冯宝轻轻摆了摆手,示意稍安勿躁,只能将下面的话,又硬生生忍了回去。 可对于正堂里的其他人来说,却全部被“三十万贯”这个数字给惊呆了。 一般来说,一艘船“出海”一次的净收益,大约在八千贯,这已经是非常高的利润了,可这一次商队出去的几十条船,那可是有一大半装载了士兵和粮食,用来装货的不足五艘,在这种情况下,“三十万贯”收益远远超出想象,也难怪众人在吃惊之余发出阵阵惊叹。 “诸位以为这很多吗?”冯宝波澜不惊的语气又一次“震住”了所有人。 “本官以为,不多。”冯宝环顾众人一眼,跟着道:“各家分一分,所剩无几。” 也不管旁人能不能听得懂自己话,冯宝接着说道:“诸位仅看到了收益,不知可有曾想过,若‘商队护卫’无法护佑周全,又当如何?” 这一问,如当头棒喝,直接让所有人冷静下来,每个人都不约而同的想:“是啊,若是打不过……?” 冯宝可没时间给他们多想,而是再说道:“‘商队护卫’不是大唐军队,世间也再无第二支披甲‘护卫队’,没有武力做保证,‘出海’有多大风险,恐怕在座诸位比本官更加清楚。既如此,缴纳‘新商税’,还有何异议?” “冯大都督之意,莫不是指缴纳‘新商税’,吾等商贾亦可得朝廷庇佑?”一名商贾脑子转得极快,第一个问道。 “善也!”冯宝等的就是有人第一个问及于此,故而想都不想的接过话道:“开疆拓土,保护百姓,乃是大唐军队职责所在,‘水师’亦不外矣,众所周知,军队花销自百姓缴纳钱粮中来,然‘出海’之事,似与朝廷、百姓无关,请问,朝廷有何理由庇佑?” 随着冯宝抛出这么一个问题,“府衙正堂”里顿时寂静无声。 不管每个人心里怎么想,但大体上都明白了这位冯大都督话里的意思——要想得到朝廷庇佑,必须得缴纳“新商税”。 然而,在上一次关于开征“新商税”的商议中,并未涉及“出海收益”,可听今日冯宝所言,大有不交税既撒手不管的意味,那要是这样的话,还有何必要开征“新商税”?出尔反尔,岂不是罔顾朝廷脸面? 可是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当“刺史”李仁向冯宝表露出“不妥”之时,冯宝直截了当地道:“剿灭海上流寇,征讨不臣,扞卫唐人利益,‘水师’当仁不让,然大军出征,所获皆为‘战利品’,试问,倘若如此,当如何?” 这一问,着实让所有人都清楚了其话里意思——即军队保护大家利益是不假,但是军队一旦参与,所有得到的利益都是“战利品”,那么,自己的利益呢?每个人都在深深的思考着…… 第四百四十九章 正名(一) 三个月后,即金秋送爽时节。 数匹快马疾驰进入“洛阳”,并于次日,奔赴“卫岗乡”。 又过两日,“兵部左侍郎”高远突然造访“谢府”,并直接道明来意:“冯县男有奏疏呈报,且另有文书递进宫内,不知县子可知否?” 这件事情,谢岩当然知晓,冯宝的正式奏疏走的是经“三省”而转呈皇帝的常规途径,至于直接送进宫里的,不用问也知道定然是王福来的手笔,而自己同样收到私信。 按理说,这些都是很普通的做法,算不得稀奇,可高远当面来询问,那就不寻常了。 “难道说,冯宝干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谢岩心里如是想着,嘴上却道:“此事不假,冯宝亦有差人来至乡里。” “执戈带甲之士,未经朝廷许可,深入他国,若引发两国刀兵……”高远特意没有说完整,而是将目光投注谢岩面庞。 “竟有此事?实是胆大妄为。”谢岩似笑非笑地说着一件似乎令人震惊的事情。 “朝堂上下,群情激愤,‘弘文馆’与‘国子监’儒生乃至‘六部’之中,皆有上书者,事涉者众矣。” 谢岩这下明白了,高远突然而来,定是受人所托,估计也是朝堂上下的质疑声太大了些,不少人心存疑虑罢了。 官,做到高远这个地步,能够请托的自不是普通人,况且其位列“兵部”,原则上不会参与那些是是非非,毕竟与之无关。 但既然来了,谢岩就不得不重视,且不论二人共事多年的情分,单就儒生以及官员们的集体谏言,也必须作出回应,否则远在南方的冯宝,根本顶不住这一片质疑声,等他知道的时候,怕是已经有了结论,万事皆休。所谓“朝中有人好办事”,正是指的这一时刻。 谢岩道:“书生意气不足为虑,勋贵出海,获利丰厚,官员有异议,意料中也。”言下之意,根本问题还是出在“勋贵出海收益”太大一事上,只不过此事无法放到台面上来说,只能用“军入他国”来理论。 高远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说道:“勋贵合力出海,与朝廷无关,然兵入他国,实为禁忌,何解?” “‘兵’者何来?” 高远知道谢岩的意思,“勋贵甲兵”实际等同于私人武装,明面上和“唐军”毫无关联,但部分文官以及儒生们牢牢抓住李聪身份做文章,大谈“妄动刀兵,与礼不合”等等,特别是紧扣“无圣旨,军队不得入他国”这一铁律,认为冯宝滥用职权,无视律法,理应治罪。此等说法,摆明了就是不敢指责皇帝,而想拿冯宝开刀。 其实整件事说穿了就是“利益”二字,官员,尤其是普通官员,阻止不了勋贵们合力“谋财”的举动,心有不平,有意无意间,“配合”儒生们在“闹事”。 “一千铁甲,放之四海皆可称‘强军’也,怎可无视乎?” 谢岩反问:“乡之‘巡逻队’,可称‘军’乎?” 高远明白了,谢岩所说意思非常简单,军队就是军队,哪怕如“卫岗乡巡逻队”,战力再强,唯有受命出征,才算是军队,平日里,只是地方“巡逻队”。也就是说,“勋贵甲兵”,无论怎么说,也算不到军队头上。 话虽如此,但高远知道,仅凭这种说法,根本不足以应付,因为李聪“千牛卫备身”的官衔是无论如何也绕不开的。 谢岩看出高远疑虑,直接说道:“此事吾已有计较,高侍郎不必放在心上,明日休沐过后,定有不同。” 出于信任,高远没有追问下去,本就代人相询,何必弄那么清楚呢? 心有虑者,可不止高远背后的人,刘仁实、许敬宗等,于同日相继差人前来,所问意思都差不多,那就是当如何反驳“无诏令,军之他国”一事。 至此,谢岩算是看出来了,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勋贵们”是死活也不想让步,一旦松了口,文官们会紧咬不放,到手的利益自然也就没了着落。要不是文官们发力的那个点,实在是难以驳斥,他们根本就没打算理会,怎么说,皇帝陛下也参与了不是。 俗话说,皇权大如天。 可很多时候,皇帝,尤其是想要有些作为的皇帝,实际还是有诸多顾忌的。 儒生们占据道德制高点,指责“勋贵甲兵”不顾及两国邦交,深入别国,恣意妄为,有损“泱泱大国”之风范;官员们则以律法为切入点,那也是合情合理,无可挑剔。只是如此一来,李治就郁闷了。 根据王福来“密奏”所言:“此番‘出海’之收益,实则微不足道,冯大都督有意大船建造完毕后,亲率‘水师’出海,想必斩获更丰……” 李治丝毫不怀疑王福来“密奏”当中的意思,想想也是,一千甲兵“出海”一趟,便捞了三十余万贯钱财,等到“水师”尽出,肯定是只多不少,如此,征讨“高句丽”的军费,可不就有了吗? 想到此处,李治眼神不免炽热几分,那可是前隋乃至先帝,数代帝王未竟全功之伟业,只要成功,便足以媲美秦皇汉武,同时可令华夏大地,金瓯无缺。 如今,“高句丽”国内政局不稳,只要待一契机,即可挥师远征,而大军一动,钱财断不可缺,在这个节骨眼上,李治可不认为“勋贵甲兵”的做法有什么问题,甭管是抢来的,还是骗来的,有钱就是好。 只是这些“内情”,知者极少,更无法放在明处,故李治对于朝中喧嚣,不予理会。 然而,李治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文官与儒生们的动静很大,人数太多,且集中于一两日内,甚至连许多番邦、属国等使节,也通过“鸿胪寺”问询,几方合力,算是压力不小。 “为主子分忧”,那是王伏胜心里的头等大事,自“弘文馆”第一封奏疏呈递君前,他即从皇帝“不悦”的神色中猜出了一些,于是立刻命人去弄清原委。 虽然大唐没有后世如锦衣卫、东厂等情报机构,但作为“宫内总管”,王伏胜事实上担负着宫里、宫外的消息传递枢纽角色。 皇帝需要知道来自民间的疾苦和官员私下动态,事不可明言,王伏胜唯有暗自想办法,多年下来,也算小有所成,打探一些不太重要的消息,还是可以做到信手拈来。 当王伏胜得知整件事并没有人串联,乃是不约而同的自发行动后,他真是有些晕了,没办法向皇帝奏报,只能私下让人给谢岩递了一句话——陛下很关切。 谢岩亦请来人带回一句话:“且请留意明日‘卫岗特刊’。” 经过数年运营,“卫岗日报”在乡里订阅户已接近六千,而在“洛阳”,更是超过一万。 要知道,在人均识字率很低的唐代,这已经是一个非常恐怖的数字了,同时还不包括零售以及张贴于各街坊,供大众阅读的那一部分。 张贴报纸,有专人诵读,解说给百姓听,这事儿,最先是谢岩想起,但真正发扬光大的,却是“马会”和“赌坊”。 “马会”出资登广告,介绍“赛马”详情,尤其是每匹马的血统、战绩等信息,供赌徒下注参考,而作为开设盘口和赔率的“赌坊”,那当然是知道的人越多越好,所以,“洛阳”几大赌坊联合出资,雇人于各街坊,每日诵读报纸,名义上是“为方便百姓”,实际重点解读“赌马押注”,但事情做的隐蔽,且确实有利于百姓通过报纸了解朝廷政务和生活信息,因此官府也不便过问,睁只眼闭只眼,全当不知情。 今日早朝。 大唐宰相,“中书令”李义府跟往常一样,慢条斯理地用完早膳,而后径直走向大门,不用问他也知道,马车定然已经备好。 才出大门,却见一条人影自不远处而来,因此刻天色尚早,并不容易看清楚来人模样。 两名护卫毫不犹豫地迎上去,只是很快又退了回来,其中一人,手上还多了一样东西,且直接交给了随侍管家。 管家仅扫视一眼,急忙挥手示意车夫暂停驾车,跟着来到车辕旁,低声道:“禀郎君,‘卫岗日报’今出了‘特刊’,刚刚送到,事涉朝中。” “哦,不妨观之。”李义府淡淡地道。 管家先是恭恭敬敬将手里“特刊”递进马车车厢,然后轻声言道:“出发。” 车厢内光线很差,好在李义府并不急于看到内容。 直至马车行至“紫薇宫”前,李义府下车之后,借着晨光,快速浏览了一番…… 看着看着,李义府嘴角微微上扬,他终于明白,为何要单独弄一份“特刊”了,唯如此,方可于早朝之前,让群臣知晓其内容。 第四百五十章 正名(二) 李义府近来日子可不好过,自坐上“宰相”高位,其贪财好色,眦睚必报的小人本质,那是发挥的淋漓尽致,若非皇帝有心袒护,当早已被贬黜。因此,顺从帝心,多办些陛下满意的事,那才是自保之道。 “勋贵合力出海”,李义府也有份参与,且坐在他的位置上,比别人还多知道一样,即皇帝有意通过“出海”,攫取巨额财富,继而用兵“高句丽”。 至于说,如何名正言顺地将属于勋贵的钱财“变成”朝廷的,李义府还一时间琢磨不透,但不妨碍他知道皇帝在这场朝堂争论中所持立场。 李义府原本就打算今日于朝会中站出来说话,表明支持“勋贵甲兵”的态度,只不过他也明白,自己想出的理由,大有可能被文官们批得体无完肤,然,很多时候,立场与态度比结果更加重要。 直到“卫岗特刊”出现,李义府突然发现,原来事情还可以这样解读!于是心里暗下决定,朝会时,当率先站出来说话。 计划没赶上变化! 觐见皇帝的礼仪刚刚结束,有一个人,却抢在李义府之前,当殿奏禀道:“启禀陛下,臣有本奏。” “卿家何事?”李治觉得阶下这位臣子有些面熟,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便含糊地说道。 李治想不起来,可李义府认识啊,可不就是“中书舍人”王德俭吗? “谢陛下隆恩。”王德俭行礼后跟着道“臣今日早朝出门之际,收到一份‘卫岗特刊’,其中有文,曰‘唐人商贾亦是陛下子民,岂可任由他人欺辱?商队护卫,理应愤而战之,唯如此,方护我大唐威名’!臣以为,此言不虚,并无恃强凌弱之意。” “陛下。”李义府本就气恼王德俭抢了先,此刻趁其说话间隙,出班禀奏道:“民为国本,陛下亦爱民如子。李聪原为陛下亲卫,深悉此理,领护卫而荡涤贼寇,当属应有之义;况,‘卫岗乡商队’行商南方多年,所求者,实为‘高产粮种’,贼寇害我大唐子民,抢夺‘粮种’,是可忍,孰不可忍!臣请陛下恩赏李聪等护卫,以彰显煌煌天朝护佑百姓之意。” “李中书此言差矣。李聪官任‘千牛卫’中,不曾听闻被罢黜,既如此,其麾下军卒,怎可视为‘商队护卫’?且众所周知,朝中诸多官员合力行‘出海’事,所差之人皆百战披甲悍卒,单以战力而论,恐尤在诸军之上,岂可以‘商队护卫’蔽之?而大军无陛下诏令私入别国,挑起两国纷争,是为大罪,且,罪不可恕!” “上官学士,话过矣。”许敬宗慢悠悠地走出朝班,向皇帝行了一礼,跟着道:“陛下,老臣记得,李聪乃自‘千牛卫’调‘皇家学堂军事院’,职任‘都丞’,至于去南边,应当是学堂指派,无关于朝中,更不涉军中,上官学士不知个中详情,是以有些误会了。” “许侍中,汝怎敢君前妄言?” “上官卿家,稍安。”李治适时发声,阻止了自己最信任的臣子们互怼。 李治当然清楚许敬宗话中含义,那就是撇清李聪“军职”事宜,从而化解文官们揪住“军队无诏令不得入他国”的问题不放,避免争端。再者,以上官仪为首的文官群体,之所以“小题大做”,那也是基于“公心”,毕竟军队私下行动,不仅敏感,而且关乎“军权”,不可大意。 可话又说回来,李聪南下,实际授皇帝“密令”,只是无人知晓,许敬宗那么一说,等于把责任推给了学堂,而学堂……那地方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然偏偏名义上和皇帝无关,那也就难怪上官仪意欲质问。 争议的两方,出发点都是为了维护皇帝,同时又都是李治赏识的臣子,不管把责任推给谁,都不合适。 好在李治心里自有计较,以一句:“交付御史查究”结束了话题。 事实上,这话说了等于没说,李聪在“广州”,无论是等其回“洛阳”,还是派人去调查,一来一往都需经年,所以,到那个时候,此事估计都没人记得了,能不能查出一个结果,根本无关重要了。 皇帝有心“含糊”,上官仪再不满,也只能按下,等过些时日再说。 就在大唐朝廷上下,以为这场不大不小的“风波”随着皇帝一句“查究”不了了之的时候,“卫岗日报”连续两日刊文,力挺“勋贵甲兵”入“林邑”的行动。 尤其在那些解读报纸内容的“有心人”引导下,“唐人不可辱”,“护卫唐人利益乃义不容辞”等说法喧嚣尘上,引起大唐百姓强烈共鸣,消息很快通过一些采买宦官之口,传进了宫里…… “街头嚣嚣,百姓激愤,昔有犯汉者虽远必诛,今有触唐者于他国被斩,陛下,李统领行事当不让先人矣。” “皇后所言善也。”李治应了一句,随手自面前龙案上拿起一小块糕点放进嘴里,咀嚼几下,又道:“李聪可没那么大胆,冯卿家那是将‘便宜行事’用了十足。”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冯县男所为,亦是为大唐矣。”武皇后继续道:“昔年谢卿家悬赏‘高产粮种’,直至如今方有眉目,此事若成,可解陛下之忧,乃黎民之福,纵有行踏差错,亦非罪也?” 听到这里,李治颇为诧异地看了一眼武皇后,无他,只因话中替冯宝“开脱”之意过于明显。 武皇后知晓李治所想,再道:“弘儿日间来过,亦有问及。” “弘儿何意?”李治心里明白了,素来不多问政事的皇后怎么会突然提及朝堂之事,原来是太子李弘的缘故,只是他又有些好奇自己儿子究竟如何想法,故而问道。 “陛下,弘儿以为,大唐相较前汉,远胜矣!” 李治闻言一怔,瞬间又反应过来,继而颔首言道:“皇后之意,深合朕心。” 说完,李治缓缓起身,负手踱步而道:“汉之强,无外兵威八方,大唐纵有些许不足,亦不远矣,然我朝正逢盛世,岂可让先人专美于前乎?弘儿年幼,却有大志,朕心甚慰!冯卿家督领水师,亦不忘替君分忧,实属难得。”话到此处,停步,转身,又说道:“王伏胜,汝去‘卫岗乡’,告知谢卿家,大唐百姓皆朕之子民,大唐律法之外,无人可欺,若有犯者,定不可恕!” “陛下圣明,奴婢领旨。”王伏胜应对之下,仍不忘恭维地道。 很多时候,相同的话,由不同位置的人说出来,效果也不一样。 作为皇帝,李治哪怕是心里认可一件事,却也不能直接说出口;同理,以谢岩“新安黜置使”的身份而言,很多时候那也是代表大唐官方,不是什么话都可以说的。 但是报纸就不一样了,那上面刊载的,都是“个人建议”,尤其还是匿名,无论怎么说,大唐朝廷都有转圜余地,也正因为如此,当王伏胜来到“卫岗乡”,转述皇帝口谕以后,谢岩立刻就明白了李治的心意。 于是,在谢岩刻意安排之下,连续数日,“卫岗日报”都刊载了诸多宣扬“盛世大唐”的华彩文章,且每一篇文中,皆不约而同地提到两个观点——唐人利益,必须得守护,且不论在何地;唐人行事,当由大唐律法规范制裁,与旁人无关。 如果在后世,这种明显带有“强者思维”的观点,必定会遭受斥责和鞭挞,但是在大唐朝廷和百姓眼里,那却是无比正确与天经地义!即使是那些口口声声“仁、德”为先的儒生们,同样认为理所当然。 当整个社会舆论认知达到相对统一的时候,必定会影响到一个国家的方方面面,这在后世,得以无数次验证。 那么,在大唐王朝,也不可能出现例外。 李治从未在朝堂上,又或者君臣奏对间就“勋贵甲兵”所作所为发过声,但朝臣们都知道,没有声音,那也是一种态度,尤其当“卫岗日报”连篇累牍的文章陆续刊载以后,要说这私下里没有皇帝默认,只怕无人相信。 因此,身有“危机感”的大唐宰相李义府,再一次领头“跳出来”,当殿奏请皇帝陛下,以“找寻粮种有功”之名义,封赏李聪以及各有功人士…… 到了这个地步,任谁也知道,所谓“封赏”,仅仅一个借口罢了,真实目的其实就一个——即认可“勋贵甲兵”以私人名义进入别国领土征战,只要有一个说得出来的理由。 有文官倒是想进谏,可皇帝李治并没有给他们机会,顺着李义府的奏请,直接下诏,算是给整件事情,进行了总结。 此诏令一经颁布,让天下“有心人”皆知,大唐皇帝不仅是给“兵入他国”的行为进行了正名,而且更为重要的是,从此以后,大唐武装力量将更加具有侵略性!此诏令,让一些与大唐不友好的势力,如坐针毡…… 第四百五十一章 河田贵 转眼间,进入十月。 河田贵独自缓缓行走在“洛阳”街头,面色忧虑,心事重重。想当初,以“身体有恙”为名滞留“长安”,固然属实情,但何尝又不是一种策略呢? 大唐强盛而富足远超“倭国”,身为“倭人”,河田贵自觉有责任将更好一切的事物带回,所以,数年内始终将“学”字一途放在首位。 从“礼制”到“政制”,再到各种实用学问,但凡能够接触到的,无不孜孜以求……直至,随大唐皇帝陛下来到“洛阳”。 “卫岗乡”,在大唐是一处很特殊的存在,尤其是“皇家卫岗学堂”,因授“格物”而名闻四方。 当得知“活字印刷”、“水泥”乃至“冶铁”皆与学堂有关时,河田贵坐不住了,他开始四处活动,试图入学堂一观,若能留下,当然更好。只是,“皇家学堂”自成一系与朝堂无关,外人很难入内。不得已之下,河田贵只能通过“礼部”关系,前往“宝庄”,在“育种中心”里习练耕作。然,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司农寺”下了一道政令,非唐人不得进入,如此一来,他便被“请出”了。 更有甚者,河田贵在阅读“卫岗日报”时发现,只要是作坊,无论招募何人,皆加上“必须唐人”一条,而以往,却不曾出现。 河田贵就弄不明白了,缘何如此呢?直到今天,他去拜见刚到“洛阳”不久的“倭国使节团”时,才从一名相熟的“礼部”胥吏口中得知——“新安县子”谢岩,私下跟“工部”、“兵部”以及“司农寺”等打过招呼,限制“胡人”等一切“非唐人”进入作坊等地,至于理由,倒无人得知。 河田贵心里那个郁闷啊,可偏偏还说不出,只能生生受着,日后再想办法。 心情不佳,河田贵自然不会太过留意身边事物,走着走着,也不知道来到哪里。停步,四下张望,打算先辨别方向,再确定走向何处? “河田先生!”侧后方传来一声惊呼。 河田贵闻声寻去,继而眼中出现一丝惊讶,他认识发话之人,乃“百济”留驻大唐官员金喜荣。 “金先生怎会在此?”河田贵迎上前道。 “‘新罗’尚洪老先生在此设宴,邀各国使节官员,河田先生不知此事?” 河田贵道:“有所耳闻。” “相请不去偶遇,河田兄不如同去?”金喜荣与河田贵有些私交,说着还上前一步凑近了些低声道:“唐国私兵入‘林邑’,兄台以为如何?” 河田贵闻言,先是皱了一下眉头,紧跟着似乎想到什么,突然眼睛一亮,道:“汝等……” “正是!”金喜荣猜出河田贵的意思,缓缓言道:“唐国朝堂之上,需有吾等之声。” 简单明了的一句话,瞬间令河田贵想到了很多东西…… 在河田贵看来,唐军以“护卫队”名义私下进入“林邑”一事,对远在海外“倭国”而言,算不得什么,但是对与唐国相邻的国家来说,绝对是个灾难。据其所知,唐军在“辽东”,对“高句丽”采取“疲敌之战”,大军分散,呈小股不断袭扰,致使“高句丽”军不得不分兵驻守各要塞关口,以至于军卒长期难以休整,士气低落。而在西域,唐军不断攻击残余“西突厥”部落,甚至多次进入“吐谷浑”境内征讨,根本无视他国之意。留驻唐国的各使节们,多次上书大唐皇帝,意欲请下诏令唐军“克制”,却是皆无回应。 而近来,“卫岗日报”连篇累牍,大肆宣扬“保护唐人利益”,导致民间百姓群情激昂,在此情形之下,河田贵就不难理解“新罗国”尚先生为何设宴,邀约各国官员了。不用多想他也知道,必定是试图联合发声,以期大唐朝廷有所回应。 “洛阳南市”,有一酒肆,名曰“西风”,乃原“高昌国”商贾开设,颇为有名,是“胡人”常去所在。 酒肆有一独立后院,环境清幽,装饰雅致,为接待贵宾之所。 河田贵、金喜荣二人走到院落门前,先是“自报家门”,而后随前来迎接的一名中年男子,进入院落正厅。 按常规,先礼见“主人”,再落座于案几后,自有仆役前来招呼…… 河田贵大致看了一下,绝大多数都是各国官员,且并无“使节”在内,很明显,这在明面上属于私人聚会,但实际呢?恐怕人人心中有数。 简单的“开场白”后,“新罗”尚洪先是敬众人一杯酒,接着放下酒盏,道:“老夫今日设宴,实有一事不明,还盼诸位解惑。”说完,环顾众人一眼,继续道:“听闻唐军……哦,即所谓‘商队护卫’,入‘林邑国’,此事不知是否有违太宗皇帝所定‘无诏令,兵不入他国’之策?老夫愚笨不明,请教了。” “尚老先生所说不差分毫,先帝太宗,确有此言。” 河田贵识得说话之人,为“东突厥”一部落之人,只是名字想不起来了。 “太宗皇帝已然驾崩多年,今上,恐……”说话的人话仅说了一半,微微摇首,不再多言,但其意,那也是人人心中明白,不外指当今皇帝,另有心思。 还没等河田贵弄清楚说话者何人,又有一人大声言道:“‘林邑’,弹丸小国尔,去便去了,能有何?若不满,可战乎?”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陆续有人发声,认为其所说不妥…… “此为何人?”河田贵低声询问一旁的金喜荣道。 “‘吐蕃’勇士桑赞,据称有万夫不当之勇。”金喜荣悄声回道。 河田贵默然了,心说:“难怪口出‘豪言’,‘吐蕃’披甲数十万,自是无惧。” 至此,河田贵已是无太大兴趣细听,在他看来,唯有“富国强兵”,方是正途,旁的,都不重要。可怎样才能做到呢? 河田贵暗自思索,基本不听那些各国官员“废话”。 “当如‘卫岗乡’那般,兴办学堂以开启民智;建作坊以富百姓;而后练兵,整军……”河田贵脑子里想着,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笑意。 不过,他很快回过神来,复又暗自叹息,心道:“如何才能进得学堂?不入学堂又怎知算学及格物之道?” 或许是想得太出神,以至于河田贵都不知道酒宴何时结束,若非金喜荣及时提醒,搞不好还能闹出个笑话。幸好一切并未发生。 “河田先生,适才一直想何事?似乎出了神。”金喜荣边走边问。 “算学。”河田贵简单回应一句,又问道:“尚老先生最后如何说法?” “还能怎样?”金喜荣摇了摇头,叹道:“无非各自上书矣。” “有用?”河田贵自嘲般笑了笑,道:“吾以为,毫无用处。” “是啊,大唐太强盛了,不会顾虑许多。” “自是如此。国亦如人,强者为尊,昔日之‘突厥’,今日之‘大唐’,莫不如此,无他,皆因‘强’矣!”河田贵道:“某上月遇供职‘户部’一熟人,得知大唐今年岁入远超去年,其中‘卫岗乡’一地,仅‘商税’,将达岁入一成,实属不可思议。” “‘卫岗乡’于荒芜之地兴起,岂止不可思议?吾有听闻,‘炼油作坊’所产,已初具规模,大有可能安装什么‘路灯’,届时,夜晚之乡里,亦是灯火通明,可堪白昼,如此大手笔,闻所未闻。” 听完金喜荣一席话,河田贵除了叹息一声,实在不知如何接话。 片刻,他忽然想起一事,问:“金兄可是识得黄大掌柜?” “哪位黄大掌柜?”金喜荣反问道:“可是‘成药堂’东家?” “不是。”河田贵摇首道:“为其子也。” “哦——”金喜荣明白了,道:“河田先生所指为少东家黄善清,吾识得,且颇有交情。” “如此善也!”河田贵眼睛一亮,急忙道:“吾欲拜访黄掌柜,不知金兄可否代为引荐?” “那又何难,举手之劳矣。”金喜荣笑道:“明日吾做东,宴请便是。” “有劳金兄。”河田贵说着行了一谢礼,再道:“此情吾当心领,容日后相报。” “哪里哪里。”金喜荣客套一句,随即问:“却不知河田先生欲见黄掌柜何事?吾记得,先生似乎不行商事。” “与商事无关。”河田贵道:“吾拜访黄掌柜,实为其弟黄大夫。” “可是黄一清大夫?”金喜荣面露惊讶地道:“素闻黄大夫精于算学,当世无双,乃是大家!” “金兄所言极是,吾欲拜其门下,进学‘算学’,奈何不得其门而入。” “原来如此。”金喜荣笑道:“此事不难,黄善清掌柜乃是其兄长,相信定能如愿。” 河田贵再一次执礼相谢,态度诚恳,弄得金喜荣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连连称:“小事、小事尔!” 第四百五十二章 昂贵的进学 在大唐,如果有一个“商贾实力排行榜”的话,“洛阳黄家”,绝对有能力位于前列。 作为“黄家家主”第一继承人,黄善清从来不认为自己的亲弟会去争夺“家主”之位,原因简单——看不上! 正因如此,在黄守义逐渐放手具体事务的情况下,黄善清成为“黄家”实际掌权者,在“洛阳商界”地位尊崇。 “商贾”在唐人眼里虽没什么地位,但如黄善清这般的,自然不同,毕竟当处于一个群体最高位置时,旁人的目光,或多或少会有变化。 于是,在“利益”作用下,许多官员的家族,乃至豪门世家,都和“黄家”有了联系,这其中,当然也包括“胡商”。 “胡商”是“胡人商贾”统称,大致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纯粹商贾,以个人为主;另外一部分则是有各国贵族世家为背景,来大唐经商,而这些人,通常颇有影响力,也更有实力。 其中,来自“百济”的商贾金敬一,与黄善清间,在多次交往之下,成为了“朋友”。因为相熟,所以知晓,金敬一实际是“百济”豪族“金氏”族人,非普通商贾可比。因此,当金敬一派人递送拜帖,表达“拜会”之意时,黄善清几乎不作多想,便允了下来。 两日后,“黄府”内。 管家亲自引领金敬一等人来到府内正厅,一边安排下人上茶,一边微笑言道:“诸位且请稍候,郎君片刻即至。” “有劳了,多谢。”金敬一客套一句,而后坐于客位椅子上。 “黄府”正厅的布局,总体来说和谢岩府上差不多,舍弃了唐人惯用的案几,改换成桌椅、茶几等家具,好在如今“洛阳”城里,不少大户人家都有采购使用,倒也不会让人觉得突兀。 茶刚刚上齐,厅外有脚步声传来,很快,一身华服的黄善清走了进来。 宾主之间,自不免客套一番…… 通过简单介绍,黄善清得知,随同金敬一前来的三人里,除了一名“百济金氏”的商贾外,另有“倭国”官员河田贵以及一位自称“流求安宁”的杨南客。 “河田先生,金兄适才言及,‘倭国’有意组商队入我大唐,不知贩售何物?”黄善清嘴上说得客气,心里却想:“弹丸之地,能有何?” “大唐物产丰饶,吾国自不可比,然有一物,想来黄掌柜定有兴致。” “哦,不知为何?”黄善清也有些好奇,问道。 “银石!”河田贵缓缓吐出两个字。 “嘶——”黄善清暗自吸了一口凉气,心想:“‘倭国’产银不假,以此物交易,似乎……” 河田贵察觉到黄善清异样神情,再度言道:“银,为国之重器,‘倭国’所产亦不多矣,每年三船,不知黄掌柜意下如何?” 所谓“银石”,实为“白银原矿石”,大唐也有,属朝廷掌控,旁人不得染指。但“倭国”产银之说,早有风传,只是无人可以确定。如今河田贵愿以“银石”交易,足可见传闻不假。 “白银”价值巨大,哪怕三船原矿提炼不出太多,那也是一笔不小财富,况且,作为一名商贾,能够参与“白银”交易,本身地位提高,实属必然。 黄善清可以想到,将“银石”转手卖给朝廷,不仅获利,更有可能得到意外收获,比如皇帝陛下高兴了,没准赏个官位。 有没有官身,那太重要了! 黄善清很清楚,自己是嫡长子,日后继承家业,几乎铁定,可是父亲多次提过,“黄家”如今光耀门楣,最大倚仗并不是钱财多寡,而是“成药堂”带来的好名声以及黄一清在士林中的巨大声望,以至于世人说起“黄家”,必言“黄大夫”,至于“黄家”长子黄善清,直接被人无视。 黄善清不甘心呐,可始终没有什么好办法。再大的商贾,无论有多少钱财,够不上朝堂,皆是枉然。 可是现在,河田贵冷不丁提出“银石交易”,却让黄善清感觉到“机会来了”,只是——可以吗? “天上掉馅饼?”,黄善清不作此想,故而问道:“三船‘银石’,固是上佳,却不知河田先生意欲如何交易?” 紧接着,不等河田贵开口,黄善清又继续道:“铁料、水泥、成药等物,恕黄某无能为力。” “黄掌柜言重了,军国所用岂可交易,某自不敢奢求。” “如此最好,所需还请先生直言以告。” 河田贵看了一眼黄善清,展颜笑道:“某可以保证,普通之物即可。只不过,此外另有一事相求,尚请黄掌柜相助。” “先生直言无妨。”黄善清情知,对方此刻所提才是“重点”。 “素闻令弟黄大夫精通算学,冠绝当世,某不才,愿入门下,执弟子礼,还望黄掌柜助吾一臂。” 河田贵话是说完了,可是整个厅里却是鸦雀无声,似乎都在等一个答案。 黄善清仔细打量一番眼前的河田贵,半晌方道:“舍弟一清,除学堂学子,不曾另授他人学问,此事……” “黄大夫若无意,此事可容后再言。另,吾有两侄儿,年仅十三,仰慕大唐久矣,吾有心接至身边,却唯恐误了学业,故请求黄掌柜,助吾侄儿以入‘皇家学堂’进学,事成,吾必定铭恩五内,决不相忘。”河田贵抢在黄善清出言婉拒之前,道出心中第二套方案。 “黄掌柜,吾之亲弟,亦有意进学‘皇家学堂’,请相助一二。”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惹得众人一齐寻声望去,却见是那“流求人氏”杨南客。 所有人之中,最诧异的,莫过于金敬一。对于杨南客,他是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源于相交数月,接触频繁;陌生,那是因为“流求安宁”在哪儿都不知道,更勿论其他。今日同来,原本是说引荐一下,为日后来往做个铺垫,结果……实在太出乎意料了! 更令人意外的是,杨南客随即又道:“‘安宁’虽小,却人口颇多,所需用度大半购自大唐,杨某有意与黄掌柜交易,不知可行否?”说着,他似乎又想起什么,补充了一句:“各项用度,年约十万贯上下,望能入得大掌柜法眼。” 十万贯!几乎每个人都震惊了。 哪怕身家丰厚,见多识广的黄善清,也不免多看了杨南客两眼。 要知道,河田贵提出的三船“银石”,估计最终能够提炼出来的白银,折算成铜钱,大体也就在十万至二十万贯。 可“倭国”怎么说那也是一个国家,人口过百万,而“流求”不过是海外荒岛,“安宁”更是没人听说过,每年十万贯?着实不可思议。 大约杨南客察觉出旁人“不信”之意,再次主动道:“下月有一船名贵木料至‘杭州’,若黄掌柜有意,可转至‘登州’,而后自陆路入‘洛阳’。” 作为商贾,黄善清很清楚,大唐“河北”、“关中”等地,历经数百年砍伐,好木料已是近乎绝迹。南方、蜀地深山里虽不缺少,可是运送极为艰难,是以价格年年攀升。 按杨南客所说,一船名贵木料,那收益不是一个小数目,要说不心动,那还真不可能。然而,无论“倭国”河田贵,又或者“流求”杨南客,所求却惊人一致,具是为进学“皇家学堂”。 可黄善清就闹不明白了,区区“进学”一事,有哪里值得如此代价呢? 不只黄善清,连金敬一此刻也意识到“不对”。 “皇家卫岗学堂”,在“洛阳”地区的名声,远超“关中”,只是金敬一此次来“洛阳”,如河田贵一般,也是跟随大唐皇帝御驾而来,所以,他压根也不明白个中原由。 可正所谓“事出反常即有妖”,河田贵、杨南客二人大手笔的“求学”举动,令金敬一不得不多思多想,虽然他一时半会儿还想不出详细原因,但却不妨碍其暗下决心,将此事禀报金喜荣,他有种预感,这中间,必定有“天大的隐情”,否则说不通为了“进学”,“倭国”与“流求”,情愿以每年十万贯为代价,这,太反常了。 黄善清倒是没有想那么多,在他眼里,进学“皇家学堂”,那不就是“考试”吗,只要能够拿到相应的分数即可,没听说有何限制或是其他条件。况且,他还比别人多知道一点——即学堂每年有些人是可以不通过“考试”,直接进学的,虽然人数不多,但年年都有,已成常例。而直接“进学”的名额,以往掌握在高远、谢岩和冯宝手中。 如今,高远入列朝班,冯宝南下“广州”,谢岩自身事务繁多,真正处置“学堂”日常事务的人,变成了苏永兴,可以预见,明年招录“新学子”,定是由其主事。 想到这里,黄善清不觉得此事有多难了,因为,有一个人,能在苏永兴面前说上话的,且在一定程度上可影响其决定。 于是,在谈笑之间,黄善清口头应允了。 第四百五十三章 免考名额 “备车,去乡里。”黄善清亲自将河田贵一行送出府门后,随口对管家吩咐道。 管家闻言一怔,随即去忙碌……也难怪,在其记忆中,自家郎君还是头一次主动提出“去卫岗乡”。 管家是“黄府”老人,早些年跟随黄守义走南闯北,后来辅佐黄善清经商,直至成为其府内总管,是真正的心腹。所以,他非常清楚,自家郎君对家主“偏心”二郎君不满,故居于“洛阳”,平日决不踏足“卫岗乡”。 今日,实有些反常,因此,管家在吩咐下人准备之后,回到黄善清身边,恭声问道:“郎君,今晚居于何处?可要差人报予……” “不必了!”黄善清抬手阻止管家继续说话,再道:“明日前去问安父亲、母亲,今晚,去‘张府’吧。” 黄善清口中的“张府”,自然是指其亲妹黄雅雯家,其夫君张猛,随“勋贵甲兵”南下,此事人所皆知,作为兄长,去探望一番,小住两日,那也是合情合理。况且,他们兄妹之间感情颇为深厚,此乃小事尔。 张猛在“卫岗乡”里,是一个极为特殊的人,不仅挂职于“工部”,且还是学堂“名誉先生”之一,又因其勇冠三军,身有军功,是以得“游击将军”头衔,享五品官待遇。故有资格在“皇家学堂”内,拥有一座宅院。 黄昏时分,黄善清一行自“官道”进入通向学堂的大道,经过“学堂护卫队”验明身份,才被允放行。 行至“张府”门前,不待马车完全停稳,黄善清即起身下车,随后直接走向大门。都是自家人,虚礼毫无必要,所以他打算亲自叩门。 就在黄善清举起手的瞬间,门内突然传出一个女声:“小郎君,慢、慢一些!” 听到这个声音,黄善清不觉微微笑了起来,他知道,一定是自己的宝贝侄儿,又不安分了。 张猛与其妻黄雅雯育有儿女一双,长子张勇武,三岁有余,生得虎头虎脑,极为壮实,甚是惹人喜爱,唯一“缺点”是精力太过旺盛,而且胆子奇大,成天把家里弄得鸡飞狗跳。 “男娃子嘛,闹腾些好。”黄守义曾有如此表述。 黄善清同样深以为然。因此,当叩开门,步入“张府”,他一眼即看到正在追逐一只兔子的张勇武,同时快步上前,一把将其抱起,笑呵呵地道:“小武,在作甚?” “大舅!”张勇武先是惊喜地唤了一声,紧跟着扭头,还用手一指依然在地上蹦跶的兔子道:“小妹兔子跑了,吾,去抓它。”说着,扭动身体,意欲挣脱下地。 “跑不了的,不用理会。”黄善清说着又道:“走,带阿舅去见你娘。” “嗯!”张勇武用力地点点头,道:“娘在后院楼上。” “好,同去。”黄善清抱着张勇武直向后院走去道。 方进得后院,即见黄雅雯带着侍女迎了过来,至近前行礼道:“雅雯见过长兄。” “有日子不见,气色上佳啊。”黄善清道:“妞儿呢?” 黄雅雯道:“刚刚睡醒,玲花在带着。” 黄善清微微颔首,以示知晓。 兄妹相见,不免家长里短……于闲聊中,黄善清得知,父亲已经口头允了黄一清与芊芊的婚事,只待安排“上门提亲”了。 “芊芊娘子出身‘杨氏’?”黄善清很有些不相信地道。 “确凿无疑,‘弘农杨氏’已有来人,芊芊亦更名‘杨芊’,官府做备。” “不可思议。”黄善清感叹一句,道:“娶‘杨氏女’,二弟好大的机缘!” 这话表面上是肯定,但是黄雅雯知道,自家大哥与二哥之间,关系并没有那么融洽,为了“家主之位”,乃至庞大家业分割,足以令亲兄弟心有嫌隙。好在她已嫁作他人妇,不用掺和此事,要不然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很快,简单用过晚膳,黄善清借口“走走消食”,独自离开“张府”。西行百步,至苏永兴府前。 随着皇帝陛下的金口玉言,“皇家卫岗学堂”的先生以及主要管事们,全部得到官身,如此一来,顺便解决了许多人购买“学堂宅院”资格的问题。苏永兴即是其中一员。 钱财不够,无妨,可以贷款。 经过一系列手续,苏永兴于两个月前搬入新居,很巧,那天黄善清刚好在“张府”做客,顺便帮了点小忙,还送了礼,就此相识。 正因为有这层关系,黄善清顺利进入“苏府”,且被邀至书房。 简单寒暄一番,黄善清将话题引入“学堂招录学子”一事…… “学子进学,如常考核即可,黄掌柜何必呢?”苏永兴道:“据苏某所知,那一部分名额,主要提供给军中子弟,一般官员皆无缘享用,此事并不易也。” “苏先生掌学堂事,料也不难。”黄善清说着看一眼苏永兴,而后轻叹道:“吾辈商贾子侄,好学者甚少,入学维艰,今有一心求学者,吾以为,善也!” 苏永兴轻轻点了点头,他也知道,商贾之家,出一个读书人,那是非常不容易的,自“皇家学堂”开启“考核招录”后,每年新进学的商贾子弟,人数极少,关键在于那些孩子们,从小进学堂的寥寥无几,根本难以通过考核。 考虑到黄善清仅仅索要三个名额,且承诺下不为例,苏永兴几经斟酌下,答应试一试。不过明确说了:“苏某可建言谢县子,此事成否,仍需县子定夺。” 黄善清闻言甚喜,连连称“是”。 转眼时光进入十二月。 每年这个时候,都是“皇家卫岗学堂”最为忙碌之时,除了安排学子“年终考试”,余下便是准备次年“新生招录”。 “免考核”直接进学者,按比例,共有八十人。由于冯宝不在,谢岩直接做主,将此名额分为三部分,给了“羽林左卫”二十人,乡里(含武平堡军老部下)十人,其余五十人名额,交给高远负责,因其主持“兵部”日常事务,可用名额交好边军以及“十六卫”大军,当然,能够获得高级将领的支持,对于未来“军制变革”,尤为重要。 事实上,以往谢岩和冯宝分配好名额以后,几乎从不直接过问,所以,今年这事儿,便如黄善清猜想的那般,落到了苏永兴身上。 “兵部”、“羽林左卫”的两部分,基本上苏永兴不用过问,最多到时候核对一下即可,真正他能够决定的,只有十个人名额。 这些年,“卫岗乡”富裕了,加上“皇家学堂”毕业学子几乎都有好出路的影响,乡里百姓格外重视“进学”一事,以至于动用“免考核”名额,成为一件并不光彩的事,毕竟只有“学的差”,才会如此;至于“武平堡军”,在谢岩连续多年的“关照”下,几乎适合进学的子弟,都在学堂里,所以,最终找上门,以求一个名额的人,仅有六个。 在名额没有用满的情况下,苏永兴觉得,加上黄善清所提出的三个人,应该没什么关系。 等到全部名单凑齐,苏永兴亲自交到谢岩手中,经其用印之后,正式生效。 无论是苏永兴、黄善清,又或者是河田贵、杨南客,都以为“进学一事”板上钉钉,不会再有变数之际,一件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卫岗乡官衙”,谢岩在“公事房”里阅看“新安县”城里建设文书,吴成入内禀道:“校尉,洛克然大掌柜求见。” “有请。”谢岩说着,放下手中文书。 片刻,洛克然走了进来,且一见面就道:“谢县子,城里来了一批好木料,质地上佳,非常少见,洛某记得,高侍郎欲做一些好桌椅,此乃大好良机啊。” 别说,这还真是提醒了谢岩,上一回去“洛阳”,拜访高远时,听其言及府内家具乃老式案几一类,已经用起来不大适应了,命人去乡里作坊订制,却被告知暂无“好木料”,仅有寻常百姓家所用。 今时不比往日,高远位列朝班,官任“兵部左侍郎”,纵然他本意无所谓,但考虑到现实身份,也只能等有了“好木料”再说。 当日,谢岩曾有言:“南方深山不缺名贵木料,吾可请洛掌柜设法弄一些,所需不多,当不为难。” 过后,谢岩的确请托洛克然此事,直至今日。 “难得听闻,实属不易,可是南边州府运来?”谢岩很随意地问道。 “喔,似乎不是。”洛克然想了想,道:“风传自海外船运而来,貌似什么‘求’,某没大记住。” “流求?”谢岩以询问语气道。 “啊,对!是‘流求’。”洛克然道:“某想起来了,‘巡逻队’有个家伙好像是那的人。” “‘流求’高破军,认识?” “一面之缘。” 谢岩点点头,没再多问。 事若至此,本无异常,可在接下来的闲聊中,谢岩无意间听说,这批木料为“原木”,总共近百根,紫檀、黑檀、红檀等皆有,品质绝佳,非常惹人注目,尤其令人意外的是,整批木料,全部由“昌德商号”售卖。而此商号,却为“黄家”所有。 第四百五十四章 天地响 换做任何一个唐人,都不可能将“木料”、“流求”、“黄家”等几个关键词串联起来。 但是谢岩不同,他的“见识”,那是超越了整个时代! 在谢岩记忆中,唐时“流求”,大致是后世“琉球群岛”和“台湾岛”的总称,而这些地方,并不是名贵木材原产地,换句话说就是,“流求”运来的木料,多数为后世“东南亚”一带,可是,以如今的航海水平,能跑那么远吗? 再者,谢岩对黄守义一家很了解,都算得上是老实人,守成有余,并无太大开拓进取之心。黄一清倒是个另类,然全心扑在学问上,从不管家里事。 谢岩心里清楚,这种类似“独家销售”的权力,里面利益惊人,且不是有钱便可以得到,更多是涉及利益交换,亦或是“有求于人”,那么问题来了——“黄家”是如何做到的呢? 如果是其他人,谢岩最多心里想想而已,可黄守义不同,不仅打过多年交道,非常熟悉,而且其与冯宝私交甚厚,无论如何,有些事情还是应当过问一下,以免其行差踏错。 思之再三,谢岩决计亲自去“黄府”。 很意外,黄守义压根儿就不知道这事。不过年老成精的他,从谢岩话里透露的意思中猜出,此事未必简单。 谢岩本意也只是提醒,无索要“交待”之意,说完也就过去了。 至月底。 谢岩于府内张罗“庆贺新年”。 由于皇帝下诏,“新年夜”大宴群臣,故谢岩决定提前一日,在府中先行“庆贺”。 今年,“谢府”喜事不少,先有王三狗、老张头两位的夫人传出“有孕”;后有韩跃、青莲定下婚约,再加上吴成与白荷颇有些眉来眼去,谢岩觉得,大办一场,也好喜上加喜,乐上加乐。 贺兰敏月今日也有住在“谢府”,除参加府中“酒宴”外,明日当与谢岩一道出发,进“洛阳”,入后宫拜见当今皇后,以贺新年。 先去探望了一下谢岩之子乐儿,而后前去“谢府书房”,贺兰敏月知道一般情况下,他,都会在那儿。 书房门前,吴成远远看到贺兰敏月身影,急忙上前道:“校尉正在会见黄大掌柜,不知贺兰娘子可有要事?” “无要紧事。”贺兰敏月道:“稍后再来,吾先去罗姐姐处。”说完,即转身他去。 贺兰敏月与罗兰姐妹情深,话题自然不少,说至高兴处,笑语频现…… “两位姑娘何事如此高兴?”谢岩步入府内后院客厅,说话同时,挥手示意罗兰等人无需见礼。 “女儿家事,想知道?”贺兰敏月似笑非笑地言道。 “那还是免了吧。”谢岩说话间,寻一椅子坐下。 “黄大掌柜离去?”贺兰敏月岔开话题问,见谢岩颔首示意,又问:“府内今晚设宴,怎不留客?” “即便吾相邀,黄大掌柜恐也无意于此。” “哦,此话怎讲?”贺兰敏月听出一丝“不一样”的味道,再问。 谢岩犹豫片刻,道:“黄大掌柜之子善清,无心之间,相助异族,此乃过错,怎有心留下尔。” “相助异族?大罪矣。” “没那么严重。”谢岩微微摇首,接着将“免考名额”之事,大致说了一下…… 这下,不仅贺兰敏月感到费解,甚至连旁听的罗兰也禁不住发问:“乡里唯有学业很差的才会寻求此事,何苦来哉?直接考试,岂非更佳?” “非也!学堂虽未明言不招录异族,然正常报名者,需有地方文书佐证其人,异族之人,无从得到。” “可学堂亦有异族,狄青便是。”贺兰敏月想起什么,言道:“况进学尔,助力异族之说,似过也。” “不是那么简单。”谢岩缓缓说道:“‘皇家学堂’与‘弘文馆’不同,除圣人教义,更多是实用之能。”说到此处,似乎觉得她们很难理解,便换个说法道:“大唐之盛世,国富民强,军力无双,可是,成就这些的,乃是诸多技能,如冶铁、如粮食之精耕细作,还有如算学等根本学问。异国番邦,化外之地,如若富强,亦同样如此,试问,自己探求未知容易,或是抄袭更便利呢?” “当然……后者也。”罗兰回道。 “原来如此!那些异族好生算计,竟欲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吾明日告知圣人,当斩立决,以儆效尤。” “敏月,言重了。”谢岩道:“既然异族处心积虑进入学堂,吾可以给其机会,然最终,恐怕他们会很失望便是。” “缘何?”贺兰敏月眼睛一亮,问。 “多招些异族子弟,设‘番学院’,如‘弘文馆’般教授微言大义,谅无人可多话。” “警官……汝,太聪明了!”贺兰敏月脸上扬起笑意,颇有些“崇拜”的意味。 饶是谢岩自觉心理素质过硬,也觉得脸上微热,因为他知道,如果换一个人,贺兰敏月一定会说其“奸诈”,绝不会是“聪明”,毕竟这事儿办的,多少有些“腹黑”。不过也怨不得别人,谁让“免考名额”是个漏洞呢?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发现早,未有任何损失罢了。 接下来,三人聊了会晚间酒宴之事…… 正说话间,有婢女入内禀道:“郎君,韩主事与石子先生到了。” “他俩怎么凑一块来?”谢岩心里暗自说了一句,然后起身,道:“石子、韩跃来了,吾去看下,罗兰,陪敏月好生说话。” “谢府正厅”内,此刻有不少人,以王三狗和老张头为首的老兵们,正形成一个圈,将韩跃和石子围在中间,而他们两个人的脚下,却放着一个颇大的木箱,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小子,给校尉送礼,就用这么一个破箱子?太寒碜了。”有老兵率先言道。 “别胡咧咧,校尉外人礼都不收,怎可收下石子礼物?”王三狗反驳了一句,抬首对石子道:“说说,内有何物?” “好东西!”石子龇牙一笑道:“吾一人不方便搬,特意让韩哥儿帮忙。” “学堂有护卫队,找人搬东西不难啊。”老张头围着木箱转上一圈,道:“你小子不会故弄玄虚吧,老汉得看看,究竟装了什么东西?” “千万别动!”石子一句话,阻止了老张头试图开箱的举动,紧跟着道:“里面是‘花火’,危险的紧!” “花火有甚危险?老汉玩过无数次,那东西只能听个响。”另有一老兵说话同时,也弯腰意欲开箱,嘴上还说:“老汉得瞧瞧,有何特别。” “慢着!”王三狗突然一声断喝,且伸手拉住老兵,无视旁人奇怪眼神,一脸严肃地问石子:“可是那‘火药’所制?” 石子喵了一眼屋里所有人,见无外人,方才低声道:“刚弄出来不久,也不知道对不对,不是新年了嘛,吾寻思着,能不能按冯校尉过去所说,搞个‘天地响’,也好图个乐子。” “有验证过?”王三狗再问。 “没有。”石子道:“新‘火药’试过,‘花火’昨儿赶制一夜,来不及验证。” “石子啊,没验证过的,也能拿进府?这要是出了事,如何交待?”老张头颇有些不满地道。 “张叔,不遇明火,小心些无妨,那‘火药’都包在……” “干嘛呢?全围在一起。”谢岩的声音打断了石子的话。 “校尉来得正好。”老张头冲着走过来的谢岩道:“石子弄出什么‘天地响’,没经验证,还给带入府内。” “天地响?不会吧,石子,‘火药’弄成了?”谢岩直接走到石子近前,先看了一眼木箱,再道:“打开,让我看看。” 石子二话不说,俯身打开木箱,拨开最上层干茅草,从里面取出一根外裹黄纸的圆柱形物件,并小心翼翼地递给谢岩。 谢岩倒是不在意,随手接过,仔细看了看,还用手指捏了捏,感觉非常紧实,接着特意观察了一下露在外面的引线,见细细棉线上似乎有些粉末,猜测是少量“火药”,就是他很奇怪,如何沾上去的,于是问了一句。 “用了点蛋液。”石子解释一下,随后问道:“校尉,不知此‘花火’可有不对?” “很好,没有不对。”谢岩在手上再度仔细察看一番,又问:“汝怎知用纸包裹?” “冯校尉以前提过。”石子挠了挠头,道:“也没说详细。” “哈哈,石子啊,你可真行!冯校尉随口说说,便能弄得像模像样,走,咱们出去试试。” 任谁都看得出来,谢岩真就非常高兴,他不仅率先走出正厅,而且亲自将这根“天地响”直立于厅外空地之上。 先命人退至十步外,并守住各路口,以免有人误闯,最后,接过一根点燃的线香,弯腰俯身去点着引线。 谢岩堪堪跑到石子身边,刚一转身,砰——啪——,一高一低,一强一弱两声爆响之后,院里所有人都傻了眼,许多人疑惑地看了一下身后房屋,心中无不闪过一个念头:“房子,怎会有些晃动?难道,要塌了吗?” 第四百五十五章 声震苍穹(一) 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动了“谢府”里每一个人,众人无不走出各自房门,想要探个究竟。 “谢府”大门外,以高大棒、刘大山为首的“冯府”老兵们,听到声响后,起初一愣,旋即快步跑进去,本只是来参加酒宴,现在却感觉好像“出了事”一般。直到,一路跑进人群齐聚的“正厅”前,才发现并不是那么一回事,似乎,所有人都在议论“天地响”、“石子”、“花火”等…… “大伙儿散了吧。”谢岩觉得人太多,有些闹哄哄的,于是发了话,随即又看到高大棒他们,便招呼他们一起进入“正厅”。 这下好了,两府内的老兵们凑在一起,近百十号人,三三两两说个不停,一时间,屋里喧闹非常。 “诸位,肃静!”谢岩努力提高声音,让每个人都能听清楚。 都是“武平堡军”老兵,骨子里对“军纪”有着天然反应,仅在瞬息间,整个厅里,安静无声。 “都请坐下,没座的,站着好了。”谢岩从不和自己人客气。 随后,不管老兵们如何,谢岩又对身边吴成道:“去门口守着,莫要让人进来。” 此言一出,所有老兵们都不觉心中一紧,因为他们都察觉出了一丝异样,无不收敛起轻松表情,齐刷刷地看向谢岩。 谢岩稍作思考,扬首言道:“诸位,适才之声响,想必都已知晓是怎么回事了,可见此‘花火’非比寻常,不知大伙儿有异议否?” 许多人微微摇首,以作回应,而有些人则在低声询问身边之人……但无论是谁,均未当众发声。 “我想说的是,石子所制‘花火’,事涉一样军国重器,可能不少人听过,那就是‘火药’。”说到这里,谢岩以极为严肃的表情扫视众人一眼,而后郑重说道:“自今日起,任何人不得对旁人提及‘火药’与石子相关一事,违令者斩!绝不宽宥!” 无视老兵们各种惊愕神情,谢岩继续道:“大山,汝为‘冯府’身手最好者,石子之安危,吾交付于汝,但有差池,冯县男,亦护不住。” “老汉谨遵校尉之令。”刘大山当众应承下来。 “校尉,不、不用了吧。”石子一脸意外地道:“偌大府内,少不了大山叔,况学堂里很安全,而且‘火药’还差些呢。” 之前,谢岩曾拉石子至一旁,“偷偷”问过“火药配方”,得知多了一样材料,而且比例也有些差异,算不得成功,故而稍稍“提点”两句,让石子明白,真正的“火药”应该达到怎样的效果。所以,在石子心里,一件还没有完全成功的事情,不值得如此认真对待。 “未大成,亦不远矣!”谢岩说了一句唯有石子能够听懂的话,而后又道:“事已定,无需再议。” 没有人知道,谢岩如此安排,最大原因是石子本人的安全,以及皇帝的感受。 “火药”的意义,太重要了!任何一个帝王都不可能无视。无论出于哪种目的,皇帝都不可能允许其发现者不受掌控,且,有太多人知晓详细。 以“保护”的名义将石子与大多数人隔绝,不仅能够最大程度“保密”,而且可以凭此告知皇帝——石子很重要,不可或缺。唯如此,方可打消作为天下至尊,心里永存的猜忌之心。当然,仅仅这么做,肯定是不够的! 原本,谢岩心里仅仅是有这么个想法,具体如何行事,倒也没想周全,直到晚间酒宴进程过半,绝大多数女眷回房休憩后,以刘大山为首的“冯府亲兵”,非要再放一些“天地响”,说是自己没见到,留有遗憾。 谢岩倒也没多想,反正“新年”,大家开心就好,便默认了,只是提出,得去“冯府”燃放,否则夜半容易惊扰到府里的妇孺。 能够燃放就成,谁还管在哪儿呢?况且“冯府”不过一街之隔,左右只是几步路的事情。 很快,留下饮酒的老兵们,拥着谢岩等人一起来到“冯府”内一处院落。 谢岩亲自又示范了一下,在“砰啪”巨响声中,众人再次感受到了“房屋晃动”。 “老汉来试试。”刘大山大呼一声,第一个提出要求。 “那怎么行,某家也得放一个。”高大棒不想让地道。 紧接着,王三狗等其他老兵也纷纷提出尝试请求…… “莫急、莫争。”谢岩笑道:“石子弄了五十余根,够大伙儿玩得了。” 经过一番“争吵”和“辩论”,余下的五十二根“天地响”,谢岩发放给了老兵们,最后道:“一个一个来,莫要同时,否则动静太大,易惊扰百姓。” “好咧!”刘大山抢在高大棒前面,第一个进入空地,开启燃放模式。 “砰——啪!” “砰啪!” …… 一支又一支“天地响”,冲上夜空,绽放出瞬闪的火光,同时“爆发”出巨大声响。 在众人喝彩声中,连续燃放至少十余根,连续不断的惊天巨响,令周围一些人家纷纷派出家丁前来打听状况…… “都别放了!”谢岩听说有人找上门,便出言阻止了“燃放”举动。 虽说有些意兴阑珊,但是老兵们也知道夜深人静的时候,确实有些过分,只得做罢,好在,回“谢府”继续饮宴倒也无妨。 贺兰敏月是少数没有回房休息的女子之一,只是未去“冯府”,与罗兰、青莲她们同桌叙话,直至谢岩他们回来。 眼看许多老兵将“天地响”放回木箱,又自老兵们言语间,贺兰敏月听出来,“放花火”的举动,因故中途停下了。 “警官,拿一支,吾瞧一眼。”贺兰敏月没有真正看过“天地响”,恰巧见谢岩从一老兵手里接过,于是说了一句。 此时谢岩已然知晓,石子弄出来的“天地响”,总体来说,安全性还是比较有保证的,所以毫不犹豫地递了过去。 贺兰敏月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几眼,道:“如此一个小玩意,竟能发出惊天巨响,委实不可思议。” 谢岩笑了笑,未予置评,倒不是不能说,而是餐厅人太多,多说无益。 “既有剩余,不知明日可否带些入宫?想来姑母必定欢喜。” “万万不可带入宫中,此物……”谢岩本意是想说,这里面的“火药”,虽然还达不到“黑火药”那标准,可相差已经不是太远了,已经具有很强的破坏力,带进皇宫和“利器”没什么不同,一旦被人知晓,绝对洗脱不了“行刺谋逆”嫌疑。 但是,在谢岩说话的那一瞬间,他脑中灵光乍现,突然想到一种可能——明天乃皇帝大宴群臣、与民同乐之日,不仅朝中官员:勋贵全部参与,另有八方使臣,尽皆出席,若于此时,当众点燃“天地响”,当可威慑四夷,从而彰显大唐雄风。 且另有一桩好处,那便是知道的人多了以后,皇帝也会有顾忌,从而可以保证石子生命安全,当然,仅仅这些是不够的,还需要做些其他安排和准备,以遏制、打消皇帝对于“不可控”事物会产生的“灭杀”念头。 一瞬间的想法,往往只是灵感,真正要想付诸实施,必须经过深思熟虑以及周密策划,每一步,每一个环节都需要考虑在内,容不得有丝毫偏差。 酒宴依然在继续,喝酒、猜拳,各种嬉闹声不绝于耳…… 唯贺兰敏月察觉出,谢岩微笑的面容下,有着难以言说的思索。 “警官有心事?”贺兰敏月如是想到。 “子时”,谢岩按老规矩给府内所有人,包括“冯府亲兵”,都发放了“红包”,只不过,不再是一袋袋铜钱,而是一张张单据,凭此加上“数字密钥”,可直接去“钱号”存入个人账户,对于此,大伙儿已不陌生,毫无意见。 谢岩借口“明日进宫”,退席而去。 同时,贺兰敏月也跟着一道离开,二人并肩缓行,于月光下,边走边聊。 贺兰敏月倒是想问清楚,可谢岩还未完全考虑好,自不能多说,况且,“火药”牵扯太大,不是那么容易说明白的,当然,更重要是,一旦卷入其中,不可预知的风险太多太多了…… 谢岩并不想给贺兰敏月带来任何潜在威胁,在他的眼里,有些任性,但是善良且单纯的“敏月”,只要快乐开心的生活便好,那些烦恼,还是远远离开吧。 或许是兴致很高的缘故,贺兰敏月与谢岩并未各自回房,而是去了“书房”继续叙谈。 数个“煤炉”发散出的热力,令“书房”里暖如春日,加上喝过些“葡萄酿”的缘故,贺兰敏月聊着聊着,便有些困倦。 倦意袭来,如洪水般不可挡!居然坐在那里睡着了。 谢岩见状,唤来两名侍女,将贺兰敏月轻轻挪至“书房”内自己平日午睡之单人床榻上,无论怎样,也比坐着强多了。 第四百五十六章 声震苍穹(二) 谢岩未曾留在“书房”,而是独自一个人在府中后院花园缓行踱步,边走边思考,应当如何操作,最为合理…… 约摸“丑时”刚过,天空中飘来乌云,遮住了月光,且起风了,温度同样开始下降。 “要下雪了吗?”谢岩暗自心问。 是否下雪?还只是未知,但室外已不适合留人,谢岩心中大致有了计较,便径直去餐厅,他知道,那一群好酒老兵们,不闹腾一宿,是不会结束的。 果然,餐厅中“喝趴下”有不少,但更多的人,还在继续中,只是一个个都换成了“葡萄酿”与“三勒浆”,“烧酒”是没人喝了。 “校、校尉,饮胜!”靠近门口的两名老兵,率先发现谢岩,几乎同时举杯道。 谢岩摆摆手,示意他们放下酒杯,跟着直接走向最大“主桌”,而后回身道:“今晚饮宴到此为止,吾有事吩咐一下。”说完,对还算清醒的王三狗和刘大山道:“将所有人唤醒。” 王三狗跟随谢岩多年,太了解自家郎君了,若不是有“大事”,绝不可能如此,当下站起身大声道:“别、别睡了,全都放下酒杯。” 刘大山更是直接,伸手拍醒身边几个趴在桌上睡觉的家伙,同时对在另外一桌的范二虎道:“去打点冷水过来,都得清醒一下。” 毕竟没有睡下的人占多数,是以没用多少功夫,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有些感觉睡意、醉意未消的,纷纷去用冷水洗了一把脸,当然也有几个忍不住跑出房呕吐去了。 折腾差不多有小半个时辰,餐厅里逐渐安静下来了。 “诸位请坐。”谢岩先吩咐一句。 等所有人落座,谢岩依旧站立原地,环视一眼众人,道:“陛下明日设宴宫中,宴请群臣及番邦使臣,吾忽然想起一策,既能给陛下与民同乐之举增添喜庆,又可借机威服番夷。然事起仓促,吾恐不及奏明陛下,故无法将‘天地响’带入宫中。” 大致情形说后,谢岩这才进入正题道:“明日吾先入宫,石子回学堂再赶制一些‘火药’,数量无需太多,五斤足矣,至于其他……” 半个时辰后,谢岩交待清楚所有事务,便让所有人抓紧时间休息,天亮之后,一切将按计划进行。 尽管睡的时间不太长,谢岩依然觉得精神不错,整理完个人卫生,又换了一身崭新官服,于早膳后,与贺兰敏月同车出发,直奔“洛阳”。 二人如此不避嫌,惹得亲兵、侍女等无不侧目,只是他们哪里知道,想象中的卿卿我我并不存在,有的却是一番叙谈…… 当然,并不算短的路途中,正事肯定没多少,余下更多,乃二人世界。 入得城中,谢岩先行去“许府”探望丈母娘(亡妻许爰生母),而后进宫。 贺兰敏月则先行一步,直入“紫薇宫”。 一般而言,皇帝大宴群臣,基本就没皇后什么事,可是,依靠自己奋斗坐上皇后宝座的武媚,出于稳固地位的心思,趁机提出于后宫宴请“诰命夫人”及各家“贵妇”,以展现自己“天下女子第一人”之无上地位。 皇帝李治哪能想到那么多,毫不犹豫地即应允了。 因此,当贺兰敏月刚一接近皇后寝宫,便看到许多“公主”、“郡主”以及“夫人”等,在宫女引领下而行。 虽说贺兰敏月尚无正式“封号”,但“皇后亲侄女”身份那不是虚的,任谁也得给些面子,且不论尚有主动结交者。 驻足攀谈,适度寒暄,此乃“礼”也,不可或缺。 好在很快进入殿中,得以终止。 “拜见皇后娘娘。”贺兰敏月跟随一众贵妇大礼参拜。 “免礼,赐座。”高高在上,一袭皇后凤袍在身的武媚,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俯视言道。 “月儿。”皇后武媚唤了一声,待贺兰敏月至近前,方道:“还不去探望祖母?她老人家可挂念的紧。”说完,看了一眼身侧候立的宦官。 宦官心领神会,上前一步躬身道:“老夫人在偏殿,且请移步。” 贺兰敏月二话不说,依礼拜别皇后,随宦官走进偏殿。 然而,令武皇后没有想到的是,近侍宦官很快回来,且低声禀道:“娘娘,老夫人有请。” 武皇后微不可察点了一下头,然后跟没事人一样继续跟一众贵妇们闲话……然未过多久,武皇后自找一借口,暂且离开。 “母亲,何事唤吾而来?”武皇后进入偏殿,直接相询。 “月儿见过皇后姑母。” “非老身之事,乃月儿受谢县子相托带话尔。”老夫人杨氏微笑言道。 武皇后微一颔首,信步走到母亲杨氏身旁坐下,问道:“不知何事,敏月速速道来。” 贺兰敏月知道姑母今日事务繁忙,并无太多闲暇,便抓紧时间,将谢岩之意,娓娓道出…… “所谓‘天地响’竟有如此之威?”武皇后震惊之情溢于言表。 “确有其事。”贺兰敏月很是认真地回道。 “谢卿家意欲在宫中展露?就不担心为他人知晓?” “回姑母话,警官有言,‘火药’大成,当威震于世,瞒不住。今有小成,稍稍弄些手脚,可于各国使臣前,震慑其心,一来彰显我泱泱天朝之强大武力,二来泯灭番邦不轨之心,其三,也是给今晚酒宴,增添一抹喜庆。” “谢卿家乃陛下信臣,缘何不亲自面圣道明?”武皇后问出了一个关键问题。 贺兰敏月道:“时间太仓促了。警官昨夜刚刚想到,所需一应物件,此刻尚未备齐。再者,警官另有建言,曰‘皇后娘娘当陪伴陛下左右,此为上佳’。” 武皇后那可是绝顶聪慧,仅瞬间即领会出谢岩言下之意——那就是当谢岩的一切计划如期实现的时候,必定会引来“百官庆贺”,各国使臣顶礼膜拜。此等场面,哪怕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也极难遇上。在武皇后的记忆当中,似乎从未有过。要知道,即便是“皇后受封大典”,真正当面参拜的,多为妇人。 武媚深知,自己的“皇后”之位得来是多么不容易,所以,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稳固“后位”,若能够与皇帝并肩而立,接受文武百官及各国使臣大礼参拜,那可是有着莫大象征意义,等同于诏告天下——当今皇后,乃皇帝身边不可或缺,无可撼动! 于公于私,武皇后都认为应当相助一臂之力,所以,她思虑片刻,即决定亲自前去,找皇帝禀明。 谢岩请贺兰敏月通过武皇后告知皇帝,确实是出于时间关系,再加上今日特殊,怕难以尽快面圣。他相信,历史记载当中,极为“爱出风头”的武则天,是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的。 谢岩进宫之时,已近黄昏,文武百官、番邦使节悉数进入“贞观殿”,恭候圣驾来临。 刚刚抵达大殿门前,一旁侍立宦官中,有一人忽然迎上前,道:“谢县子,请借一步说话。” 此事虽有些突兀,但谢岩还是颔首应允,随宦官向左边回廊行约十步。 “谢县子,咱家奉王公公令,询问一下,‘天地响’能否确定如实?另,所谓‘临时搭建堡垒’,必须府上亲兵否?” 谢岩知道,这哪里是王伏胜在询问,定然是皇帝心有忧虑,派人特意问话。 “烦劳公公回禀,‘天地响’决无问题,某昨日于家中亲自验证过;至于‘堡垒’,不过一间石屋,某之亲兵当备齐材料,宫中侍卫亦可操办,只是必须有一人当面指点,以免有所差池。” 宦官听得清楚,便不再多问,引谢岩进入大殿之中,而后自去。 “贞观殿”内,官员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笑风生…… 谢岩也不例外,先是和刘仁实、刘仁景打了一个招呼,接着与程务挺、雷火等军中高级将领小叙片刻,直到看见最后进入大殿的“英国公”李绩以及诸位宰相、王爷、国公等,方才散开,因为任谁都知道,皇帝陛下,即将到来。 果然,没过多久,伴随礼乐声响,一个尖细的声音响彻空中——陛下驾到! 繁缛的礼仪,自是无需多说,谢岩官职、爵位均难称显赫,故而“混在”百官之中,泯然众人矣。然即便如此,他依然发现,王伏胜于有意无意间扫了自己一眼,且微微点了点头,随即又看向皇帝。 整个动作非常微小,无人能够察觉,但是谢岩却从此细微举动中知晓,皇帝肯定是认可了自己的做法,余下,就得看实际表现了。 那么,谢岩的计划中,到底想要干什么?又是否能够达到其预料效果呢? 第四百五十七章 声震苍穹(三) 来自“卫岗乡”的“谢府”和“冯府”亲兵们,架着堆满“青条石”和“面粉”的马拉平板车,紧赶慢赶,终于在城门关闭前,进入“洛阳”。 好在,城里今晚无“夜禁”。 经连接皇城与主城的“天津桥”,至皇宫正门“应天门”。 王三狗执“乡里文书”,率先走至门前,只是还没等他开口,城门洞内走出一名中年朱袍宦官,且直言相问:“来者可是‘新安县子’府上之人?” 王三狗急忙应了一声,随即上前将备好的“文书”及自己“官凭”(其有军功,得勋官衔)呈递过去。 中年宦官借着宫灯,仔细阅看后,递还,而后道:“陛下口谕,可一人入宫操办,余者且回。” “谨遵圣谕。”王三狗依礼回道。 中年宦官也不客气,一挥手,自身后走出一队禁兵,跟着王三狗前往不远处的车队。 趁着军卒检查之际,王三狗、高大棒他们紧急磋商之后,一致认为,石子,理所应当的进入宫中。 石子没有谦让,因为有一件事,连他也不知道为何? 昨夜,当谢岩说起详细时,提及“面粉”与少许“煤油”时,其他人倒没觉得有何不妥,可石子却听出异样,并于结束之际相询究竟。 谢岩未隐瞒,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汝之‘火药’,难言大成,且少经验证,用于‘花火’无妨,其他恐不足矣,唯有做些手脚。” 紧接着,谢岩将自己知道,有关“粉尘爆炸”一事,大致说出…… 在一个相对密闭的空间,细微的粉尘密度达到一定量的时候,遇明火会发生威力巨大的爆炸,这是谢岩在电影里看到的知识,原理已记不清。但是并不妨碍实际运用。 石子弄出来的“火药”,按照谢岩心里估算,最多只能达到“黑火药”三成效能,听个响,还成,指望有多大威力,实属不够现实,若不“加点料”,别说“威服四夷”了,只怕还能闹出笑话来。 将“火药”这个“大杀器”在性能未成熟前展现于世,谢岩最根本的目的,还是在于“学堂”。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皇家卫岗学堂”乃至“卫岗乡”诸多作坊,事实上已代表大唐最高科技水平。但是,自皇帝至宰相,几乎无人认识到这一点。 然而,“倭人”、“流求人”,不惜代价,千方百计安排学子入“学堂”的举动,让谢岩意识到,保护科技成果和人才,已刻不容缓。 在“数学”、“物理”基本原理流传于世之前,尽可能大幅度提高科技水平,才是根本,而这,必须获得朝廷支持。 可要是想在一群儒家文官主导的朝堂之上得到全力配合,不比“登天”容易多少,唯有“皇权”方可以力破局,而石子弄出来的“半成品火药”,就是谢岩临时想到的“破局利器”。 “贞观殿”里,声乐俱鸣,宫女舞姿翩翩…… 文武百官、皇亲国戚、番邦来使,济济一堂,贺“大唐新年”、颂“大唐盛世”、祝“皇帝陛下万寿无疆”…… 先有学问精深之大家,以华美之赋开篇;后有官员着“应景诗”相合,期间皇帝李治适时点评,完美展现出一幅“盛世大唐”君臣同乐,上下齐心之画卷! 约摸酒宴过半,“大唐皇后”武媚,着盛装进入“贞观殿”。 此举虽有些不合常规,但今晚终归非朝廷正式场合,倒也无有异议。 在一片“拜见皇后”之声中,武媚面带微笑,缓缓走至李治近前,依礼拜见道:“妾身恭贺大唐喜迎新年,祝陛下龙体安康。” “皇后免礼,入座吧。”李治回应道。 “谢陛下龙恩。”武皇后回一礼,而后于一旁坐下,又道:“妾身适才听闻上官学士作诗以贺新年,想来必定文采风流。” “皇后所言甚是,上官卿家乃本朝名士,自不负盛名。” “陛下之朝堂,人才济济,上官学士不必说,却不知还有何人临诗朝贺?” “多矣!”李治一语概之。 “昔年,‘新安县子’以‘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恨月长圆’之佳句名动‘长安’,却不知今日可有佳作?” “皇后倒是提醒了朕。”李治似乎想起什么,抬首遥望大殿右侧后端,出言道:“宣谢卿家近前说话。” “陛下有旨,宣‘新安县子’谢岩近前面圣——” 随着王伏胜扯着嗓子一声“呼唤”,整个大殿都安静了下来,没人知道,皇帝陛下此时此刻,怎会突然如此? 坐在最前端的宰相以及王爷、国公们,俱是面露诧异,有人相互间对视一眼,有人却是抬眼看了一下当令皇帝,试图从其表情之中,揣测帝王心意。 别说其他人了,就是谢岩本人那也是一脸懵懂,不知何事?即使到了御阶之下,皇帝问及“可有佳作”之时,他心里依然无比困惑——旁人不就是在座位上吟诵诗篇吗?怎么到了自己这里,就变了呢? 谢岩哪里知道,高高在上的这一对帝王夫妻,事先有过默契,借口“作诗”,将其唤到近前,从而给他一个机会,当众提出“天地响”之事。 不管能不能领悟出皇帝本意,此刻,当众“成诗一首”,才是要紧。好在,身为后世之人,不会写诗亦会背诗,倒算不得难事。 “陛下,臣尽力而为。”谢岩先行礼,而后略作沉思状,片刻后,言道:“臣想起,献丑了。” “无妨,姑且听之。” “谢陛下。”谢岩接着朗声道:“‘千门开锁万灯明,正月伊始动帝京。三百内人连袖舞,一时天上着词声’,此时名曰‘元旦’。” 实际上,这首诗乃百年后唐朝诗人张祜所作,谢岩不仅改了其中两个字,甚至连名字也换了,但意境并未降低,且极为应景,连向来颇为挑剔的上官仪等文臣,也无不颇为赞许。 “谢卿家果然文采出众,朕心甚慰。”李治说着,嘴角微微扬起一抹笑意,又道:“卿家掌‘皇家学堂’,仅仅一首短诗,似简单了些。” 李治故意没有把话说完,且所说有些含糊,并不十分明确。 但是,谢岩立刻反应过来,这是皇帝给自己说话的机会,此刻当殿禀奏,决计好过原先设想,毕竟过一会冷不丁突然“上奏”,会显得太刻意些。 有机会,得抓住! 谢岩随即恭声道:“启奏陛下,‘皇家学堂’日前弄出一物,颇不寻常,可在陛下设宴之际,凭添喜庆;另,此物若运用得法,当开山裂石,足以惊天地、泣鬼神!” “世间竟真有此物?”虽说李治事先多少知道一些,但是依然掩盖不住震惊,因为他了解自己的这位臣子,向来言之凿凿,几无虚言。 若是平日朝会,历来喜欢“挑刺找茬”的文官们,定然会“跳出来”质疑,然此时倒是没有,无论如何,“自家人”之间,怎么说都无伤大雅,可当着异族使节的面,沉默是金。 “确有此物。”谢岩平静答道。 李治又问:“在何处?” “陛下,此物示于人前并无不可,唯不适宜殿内。”说到这里,谢岩大致估算了一下时间,觉得王三狗他们应该布置妥当,便暗自吸了一口气,大声说道:“臣请陛下移驾至‘贞观殿’外,容‘皇家卫岗学堂’君前演示。” “朕,准了!” 李治毫不犹豫应允的举动,令大殿内所有人都意识到——这分明是谢岩与皇帝“合谋”,可所图为何呢? 甭管相信与否,皇帝金口一开,不容更改。于是,群臣陆续退出大殿。 李绩是此地少数知晓“火药”之人,只是他依稀记得,那东西似乎尚无大用。 “莫非?”李绩心有所动,眼中精光爆射,看向谢岩。 谢岩感觉到了李绩注视,侧首回望一眼,微微摇了摇头。 李绩不解,却未再有表示。 可他们之间这一小小互动,却落在了诸如李义府、许敬宗、上官仪等人眼里,只是,谁都装作没有看见罢了。 “贞观殿”外,是一片占地极大的广场,数百名宫中禁兵,高举火把围在四周,而广场正中偏正南处,不知怎地多出一人高方形之物,而此物前,石子孤零零的独站中央。 借着周围火把光芒,走出来的官员们都看出,方形之物乃是用“青条石”垒成,看着有点像一间“石屋”,似乎又不大像,毕竟没有门窗,似乎完全封闭。 李治携皇后武媚最后走出大殿,止步于台阶顶端,先是看了看两三百步之外的“石屋”,以及独立其中的石子,开金口言道:“那是何人?” “学子尔。”谢岩自己都看不清那是何人,只能含糊回应。 李治完全“忽视”了谢岩看起来“不敬”之举,遥望片刻,道:“谢卿家,莫要令朕失望。” “臣遵旨,请陛下相信‘皇家学堂’。”谢岩立即躬身回道。 “去吧。” 随着李治淡淡的一句话,谢岩快步走下台阶,至平地后,方看清楚那是石子,于是奋力大声问道:“一切可有齐备?” 石子大声道:“皆已备妥——” “陛下有旨,开始!” 随谢岩一声令下,石子立刻一个左转身,大声道:“执‘天地响’者出列,立其于地,以三息间隔点燃,开始。” 石子说完这番话,突然转身跑向右侧。 还没等皇帝以及众官员弄清楚怎么回事前,禁兵之中,有数十人向前迈出一大步,各自取出一物直立于地面,紧接着,自北向南,从第一个人开始,依次用事先备好线香,于火把上点着,再俯身点燃“引信”。 “砰——”自第一声响开始,每隔两三呼吸间,“砰、啪”之巨响连续发出,不绝于耳……哪怕是在极为空旷的广场,那声音连续传出,极是震撼人心。 比起旁人,谢岩更关注石子举动,因为其亲自计算时间,点燃“石屋”里“火药引线”,那才是重中之重! 三十余支“天地响”大约放到一半的时候,谢岩看到,石子用一根火把,点燃了地上的“引线”。 高高在上的皇帝,在震惊于初始几声“天地响”发出的声音后,也注意到了石子点燃的那一道“光”! 不只是皇帝,武皇后、李绩等同样发现了…… 随着“天地响”的“砰啪”之声落幕,那一道“火苗”,眨眼间没入于“石屋”里—— 突然间,一个令人恐惧的巨大声响“砰”地“爆”出,同时,“石屋”里似乎出现一道火光,静跟着,“青条石”四散分开,向着四面八方“飞”出…… 这是真正的“爆炸”,其声响远不是“天地响”能够比拟! 无比剧烈的“爆炸”,发出的声响,令每一个人耳中“嗡嗡”作响,甚至连心脏和灵魂都感受到了“颤栗”。 李治无论如何事先也想不到“火药”的动静,竟有“天地之威!”其声响,绝不逊于“天雷”。 猝不及防之下,李治微微“惊退”半步,甚至还下意识伸手拉住武皇后袍袖,以借力稳住身形。 这一刻,整个广场,无比安静,包括谢岩在内,没有一个人能够想到,此声响,当真可以惊天地泣鬼神! 第四百五十八章 有了结果 “神力——神力啊——!” 不知道哪个人突然扯了一嗓子。 紧跟着,几个衣着怪异的人突然走出人群,快速来到阶下平地,向着那残垣断壁的“石屋”,“扑通”跪下,嘴里念念有词,也不知道在祈祷或是在说着什么,反正都是些异国语言。 谢岩扫了一眼跪地的几个不知道哪国使节,嘴角微微扬起,显露一抹微笑,旋即又收起笑容,转身拾阶而上,步履轻盈而沉稳,在无数目光注视下,走到过半台阶处,躬身行礼,大声言道:“‘皇家卫岗学堂’,幸不辱命,所制器物,已然大成,微臣谢岩,恭贺陛下,我大唐得此军国无双利器,他日必定纵横天下,大唐万胜!陛下万岁!” “大唐万胜!陛下万岁!”李义府这一次动作最快,紧跟着谢岩后面行礼贺道。 “大唐万胜!陛下万岁!”一众官员、勋贵乃至各国使节,纷纷行礼恭贺。 “大唐万胜!陛下万岁万万岁!”这一声整齐划一的话语,来自广场数百禁兵,他们人数不少,动作整齐划一,声入云霄。 “妾身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武皇后最后引领四周宫人一齐依礼贺道。 “哈哈哈哈”李治发出一阵朗朗笑声,而后伸手扶起武皇后,同时牵着皇后的手,向前迈出一步,朗声说道:“众卿免礼,诸军平身。”待所有人都站起来后,继续言道:“适才之惊世巨响,乃大唐最强音,‘皇家学堂’不负朕望,制成军国重器,朕,甚慰也!一应有功之臣,容后依律封赏。众卿家,且入殿继续饮宴。” “谨遵圣谕。” 所有人一齐作出回应。但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此时此刻,武皇后与皇帝那是并肩而立,群臣行礼,事实上,是同时面对帝后二人,或许从这一刻起,已经预示出什么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皇帝也好,群臣也罢,都遏制住想要了解“火药背后的故事”,在异族使节面前,摆出一幅风淡云轻的模样,这是一份默契,源于对“异族”的防范。 “子时”过后,曲散人离,大唐进入“显庆五年”。 转眼,又至“上元节”。 今晚的“卫岗乡”,尤其与众不同! 在经过“试制”、“储备”和“小范围验证”后,以“煤油”为燃料的“路灯”,点亮全乡。 虽然这种“煤油路灯”本身成本不高,但一夜下来,耗费“煤油”也是不少,可谓“使用成本”不低,如果作为一种公共产品,并无大规模推广意义。但是,作为一种“新燃料”,“煤油”需要百姓知晓和认同,以便民用“煤油灯”走入千家万户。 同样是今晚,第一批制成的“家用煤油灯”于“谢府”内点亮,一时间,府内众人,好评如潮…… 只不过,甚少有人知道的是,“洛阳周国公”府上,也开始使用这种“新式灯具”。 “月儿,良辰美景,怎不外出?宫中设宴,亦加推辞,莫不有心事?” “无有心事。”正瞅着一盏“煤油灯”发怔的贺兰敏月随口敷衍道:“祖母不也未去宫里嘛。” “祖母老了,疏懒矣。”杨老夫人淡淡一笑道:“这些日子,月儿足不出户,似转了性子。” “兄长不在,月儿得多陪祖母。” “行啦,若非‘上元佳节’,汝岂能安心府内?过两日,回乡吧。” “祖母——”贺兰敏月瞬间笑颜如花,眼中绽放神采,口中却道:“祖母无事,何不与月儿一同回乡?” “莫要假惺惺了,在乡里,汝有几日安心府中?”杨老夫人有意无意间“白”了贺兰敏月一眼,道:“自去耍乐吧,老身有些困乏。” 贺兰敏月很是知趣地行礼退出。 “小七,依汝之见,那谢县子,可堪‘良配’?”杨老夫人目送贺兰敏月离去,看似很随意的问了一句。 “回老夫人话。”老管家杨七缓缓言道:“谢县子乃陛下信臣,其才学当世少有人及,品行更是难得。” “其人可有缺否?”杨老夫人再问。 “老奴……想不出。” “大奸大恶之辈,往往亦大智大勇者,相较而言,冯县男更合老身心意。”杨老夫人面对跟随自己数十年的老管家,直叙胸臆。 “可小娘子心思……?” “是啊!”杨老夫人叹息一声道:“况那冯县男,远在天边,其意莫明,陛下那里亦无声息。” 老管家杨七明白老夫人的意思,那就说好的“贺兰敏月赐婚冯宝之事”,皇帝陛下没了下文,甚至皇后那里,都不曾提及。只不过,他依然小心翼翼地提了一个建议:“老夫人,却不知皇后娘娘,意下如何?” 杨老夫人无言颔首,算是认同此说法。 两日后,贺兰敏月拜别祖母,踏上回乡之路。杨老夫人也没闲着,径直前往皇宫。 武皇后未料到母亲一大早前来,只能命人先领入偏殿休憩,直至伺候皇帝离开,方才得以相见。 母女之间,自无需客套。 杨老夫人很快入正题,问起“赐婚”一事。 “昔年‘点错鸳鸯谱’,陛下颇有悔意,今日再提,恐非良策。”武皇后直接言明道,随即问:“母亲怎想起此事?” “月儿已婚嫁之龄,久拖无益。” “母亲所言极是。”武皇后颇认可此话,片刻后,道:“冯县男短日内难以回朝,此事不易。” “先询得陛下之意,方为上策。”杨老夫人道出心中所想。 “此事确不宜悬久不决,待吾择机禀明陛下为好。” 武皇后如此表示,杨老夫人自不再多说,只是自始至终,她都没有提过“谢岩”这个名字,因为,皇帝陛下真正的心意,无人能够得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别人不提,不代表皇帝想不到,更不用说,还有那位素来以打听“八卦”为己任的大内总管王伏胜了。 数日后,晚间。 当武皇后借口“母亲忧虑贺兰敏月婚事”而问及当初“赐婚冯宝”一事时,李治不由得皱了皱眉,沉默片刻后方道:“事过境迁,不提也罢。” 武皇后懂了,皇帝乃是放弃这个想法。 本以为就此揭过不提,哪知道李治突然又说了一句:“听闻敏月时常留宿‘谢府’,皇后可知缘故?” “竟然有此事?”武皇后大为震惊,言道:“如此成何体统?简直有伤风化,损及皇家颜面。” “媚娘言重了。”李治倒是不以为然,说完轻轻打了一个哈欠,显然是有些困了。 武皇后忍住欲问详情的心思,先侍候皇帝睡下。 武皇后奈何不了皇帝,但是王伏胜却没胆子不说,更何况,算不得机密事。 没用多久,武皇后就知道了自家亲侄女,时不时居住于“谢府”的事实,虽然王伏胜再三保证说“仅仅留宿尔,并无其他”,但作为一个女人,要是不明白其中的“情意”,那可就白活了。 然而,武皇后思之再三,决定还是不过问为好,毕竟皇帝意思摆在那里——不提也罢。 “上元节”后第一次大唐朝会,皇帝李治于散朝时,召全体宰相及部分高官留下“议事”,其中包括难得上朝的谢岩。 有别于过往任何一次的是,在李治授意下,大殿内,仅仅留下王伏胜一名随侍宦官和极少数侍卫,其余无关人等,连同记录皇帝起居的史官,全部退出,以至于事后竟然无人得知,究竟“商讨了何事”? 对于这个结果,谢岩很满意,但是非常意外。因为,在皇帝李治心里,第一次产生了极为强烈的“保护”意识! 或许是那“新年夜惊天一爆”,让皇帝对于“火药”乃至谢岩口中的“格物学”有了无限遐想和极度恐惧的感受。令其明白,如石子般不起眼的“小人物”,未必不能作出“惊世之举”。 那么,“保护”乃至“掌控”,对于朝廷而言实属必须。 李治本意,是按以往常规做法,即加官进爵、封妻荫子等,但是,谢岩通过贺兰敏月经武皇后转述的意思却是——“皇家学堂”里,现在有石子,日后还会有更多类似人物,朝廷应该有一个具体章程,且无论如何,“保护”都是必须。 经过深思熟虑,李治采纳了谢岩之意,不仅“新年夜”当晚未作出任何决议,甚至有意“隐”去许多,直到在广泛听取诸位重臣建议后,才有了今日“朝后商议”。 一般而言,皇帝主动拿出来“商讨”的事情,其实本身就说明了态度,通常来说,大臣们都不会驳皇帝面子,基本都会赞成。 这一次也不例外!唯一有些波澜的,是谢岩当殿提出一个建议——朝廷应当单独设立一个衙门,以管理拥有“特别能力”的“匠人”以及其他人等。说直白些,那是谢岩想要为“科技工作者”争取地位。只是不出意外的被无限搁置。 然而,谢岩丝毫未觉气馁,因为他感觉到了“变化”,至少有些官员对此事已有“默认”迹象,相信用不了多久,会出现更多支持者,毕竟“科技改变事物”的能力,有目共睹,且不容置疑。 第四百五十九章 李涵石的发现(一) 王伏胜来“卫岗乡”了。 谢岩亲至“官衙”门前迎接。 进得“公事房”,王伏胜先是示意谢岩摒退左右,而后直接道:“陛下决议,设‘密案司’,登记造册一应‘有功匠人’。” “哦,此事怎会突有转机?”谢岩大为惊讶,他记得非常清楚,皇帝当日,压根儿没有任何表示。 王伏胜道:“‘密案司’归于‘内府’,不涉朝堂。” 闻言,谢岩脸上露出恍然之色,心里却想:“如此过渡一番,倒也不是坏事。” 但转念之间,谢岩突然意识到“不对”,如果皇帝动辄绕开朝堂自行其是,那么,原本就甚少约束力的“皇权”,岂非又找到了一个肆意扩大权力的口子,尤其是“内府”,基本掌握于宦官手里,一旦扩大权柄,后果难以想象。 谢岩努力保持面色平静,以看似随意的语气问了一句:“却不知交由哪位公公处置,谢某也好配合一二。” “宫中多有不便,陛下之意,由学堂定章程,禀奏君前。” “哦——”谢岩暗自长长舒了一口气。他不禁心里感慨想到:“史书所载简直一派胡言,李治这个决定,简直是神来之笔,既绕开朝堂,又能够为国家招揽人才,同时给予一定地位,当然,此项权力交由学堂更是重点,专业的事交给专业人才去做,才最大限度能够不出错,如此安排,太不简单。” “谢县子,咱家今日前来,是想问下那‘火药’……”王伏胜话到一半,似觉不妥,便换了一个说法继续道:“陛下欲知,‘火药’尚需多久,方可成矣。” “有劳公公代臣禀奏陛下,‘火药’终有大成之日,且不会久,然用于日常,另需诸多验证,难以操之过急。”谢岩用最平静的语气阐述一个事实,他要用“火药”诞生的过程,来告诉所有人——新事物的出现,有其自身规律,且极为不容易,唯有如此,才能够让大唐君臣们知道人才的“可贵”。 “能否赶上‘辽东’?” 别看王伏胜看似随意的一问,谢岩心里如明镜般知道,这一问,才是皇帝陛下真正想要知道的答案。 用兵“高句丽”,只是一个时间问题,李治唯恐步前朝后尘,当然需要更多保证,而“火药”展现的威力,不令人眼热才是怪事。 “王公公,恕吾直言,此事极难给予答复。”谢岩斟酌一下语句,道:“用兵‘辽东’,只怕两三年内,可‘火药’能否如期大成,实在无人得知,唯尽力而为。” 王伏胜微微点头,算是明白了。 “陛下差事,咱家算是问过,然另外有一事,还需县子相助。” “公公有话但说无妨,吾等之间,何需客套。”谢岩立刻回道。 “乡里之‘元德观’,新任住持道长乃咱家故交,其有意于设‘道场’以广结善缘,然于乡长以诸多理由不予便利,此事还请县子通融一下。” 自有“卫岗乡”始,谢岩一直非常警惕各种“宗教活动”,并且以各种借口加以限制,可以说,如果不是因为“道教”在大唐属“国教”,“元德观”都没有存在的可能。 新来的道观住持“方老道”,年纪很大,且与“药王”孙思邈、“太史令”李淳风相识,即便如此,谢岩明里没有采取什么行动,却暗自授意“乡长”于辰,对道观“设道场”,纳信众以及算命、抽签等事,以“安全”和“便利”为借口,不允许走出道观大门,更不同意其步入寻常百姓家。再加上乡里百姓家中都有“进学者”,而年青的学子们,自身不信,进而影响到家人,以至于“元德观”始终只能守着自己那一亩二分地自娱自乐。 若是旁人,谢岩肯定敷衍一番,可王伏胜不同,其独特性,无人可及,这面子,怎么着也得给。 仔细考虑后,谢岩缓缓言道:“某可以与于乡长相谈,料也非难事。只是,此乃偶尔为之亦或常事呢?” “一次足矣。”王伏胜知晓谢岩心中想法,直接道:“咱家还了当年人情,也是了桩心愿。” 谢岩懂了,心中以为“不就是一次嘛,问题不大”。 可是,令谢岩怎么也想不到,那个“所谓水陆道场法会”,竟然要搞七七四十九天! 谢岩心头那个“郁闷”,简直无以复加!偏生还说不出,谁让他没问清楚就同意呢。 更加令人意外的是,“元德观”办事效率很高。在“皇家学堂新学年”开学数日后,“元德观”迎来其“高光时刻”,一场宏大的“道教盛会”,正式拉开帷幕。 谢岩没有去,但是其府内却有不少人去了,主要是有孕的崔、金两位夫人想去“祈福”,而皇帝赏赐的“青莲”她们四个各有目的,便同去了。 其实谢岩也知道,“宗教”这东西阻止不了,稍加限制即可,所以他也没表示异议。 谢岩的态度,很大程度上影响到官员、胥吏以及熟识的商贾等人,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元德观”门庭若市,各种人物,各怀目的,陆续踏足…… “警官,听闻‘元德观’内有位道长甚是了得,卜卦、看相无一不准,吾有心前往,可否同去?” 谢岩没想到贺兰敏月一大早来找自己竟然是要去“元德观”,想不答应吧,似乎也没什么理由,稍作犹豫,还是应了下来。 谢岩的到来,让住持“方老道”倍感欣喜,不仅亲自接待,且全程陪同…… 这些场面上的事,谢岩自己应付即可,至于贺兰敏月想去找道士算命看相,那就由得她好了,反正有亲兵护卫,安全不成问题。 很奇怪,贺兰敏月离开不久,又折返而回,说是:“涵石道长不知去哪儿了,此刻不在观中。” “县子可是欲见涵石?”方老道似乎现在才知道一般。 谢岩道:“奥,贺兰姑娘有意问些事尔,既不在,过两日再来便是。” “无量天尊,涵石被其师李道兄唤去,想来不久即回。” “其师在乡里?”谢岩记忆之中,好像乡里没有其它道观,更不用说道士了。 “涵石天资过人,乃承继道兄道统之不二人选。”方老道“解释”一句,而后道:“李道兄在朝任职‘太史令’,如今居于‘皇家学堂’,精研算学。” “原来涵石道长竟是李太史弟子,实在难得。”贺兰敏月眼里一亮,惊呀说道。 换作任何一个人,可能听说涵石是李淳风弟子,都会如此反应,唯独谢岩刚好相反,脑子里第一念头就是“得赶紧走!” 自李淳风初见谢岩,一语道出“没有过往”,他便存了“躲着”的心思,极尽可能不见、或者少出现在李淳风面前,生怕其从自己身上发现出什么。 而那涵石,竟会是李淳风弟子,如果真按方老道说得那样,没准儿也是一个“算命看相”的高手,谢岩觉得,能躲开最好,免得徒生意外。 打定了主意,那自然是越快离开越好。 谢岩很快以“政务繁多”为由,告辞离去。 因考虑到“元德观”正门人来人往过多,故而谢岩让吴成去将马车弄到侧门,本想着悄然而走。结果,才出侧门,迎面撞上一年青道士。 原本大家不认识,擦肩而过也没有什么,可是,这名道士乍见贺兰敏月,居然眼露无比惊讶神色,尤为甚者,竟还一直盯着其面庞,显得极其无礼。 谢岩见状很有些不满,可就在他作出表示前,吴成抢先一步走至道士近前,挡住其目光,怒声道:“尔竟敢如此放肆!再不闪开,拿下治罪。” 年轻的道士仿佛没有听到一般,横跨一步,让过挡住自己眼光的吴成,继续看向贺兰敏月,只是这一次,嘴里还啧啧赞道:“果然天生妖媚!” 相距不过几步的谢岩,听到如此无礼的话语,面色一变,上前一步就想要开口怒斥,偏偏那个道士又说了一句:“幸得听从恩师所言,居于此地不出,今已大为不同。” “浑账!”吴成哪知道这家伙说什么,直接转身给了道士一拳,打得其猛地向前一个趔趄,还好没有摔倒,口中却在嚷嚷:“怎么打人的?岂不知君子动口不动手乎?” “放屁!汝个登徒子……” “且慢!”谢岩突然发声,阻止了吴成的拳头落下以及其他亲兵上前举动。 “汝为何人?汝之恩师,又是谁?”谢岩心中有猜出,依然出言直问。 那道士忍住疼痛,直了直身体,说道:“贫道李涵石,师承李太史。” “汝为‘涵石道长’?”贺兰敏月反应过来,亦上前道:“怎如此年纪?徒孙还差不多。” 李涵石本想张口回话,但突然间止住说话意思,再次流露出非常惊讶神情,眼睛死死盯在谢岩与贺兰敏月的脸上…… 幸好这一次耗时极为短暂,李涵石在吴成有所动作前,忽然大声嚷道:“变了!都变了!”继而眼中神光闪露,又道:“绝了,真是太绝了!” 第四百六十章 李涵石的发现(二) 李涵石莫名其妙的叫嚷,令所有人都有些发蒙。 谢岩怔住片刻,回过神道:“李道长,不妨把话说个清楚。” “正是,何为‘变’,何为‘绝’?”贺兰敏月亦出言问道。 “所谓‘变’者,自是指小娘子,当年恩师曾有言……” “够了!”谢岩敏锐的察觉到,眼前这位“涵石道长”,似乎没无“高人风范”,不仅能说会道,而且胸中城府有限,基本上有什么说什么,完全没有顾忌。可是这哪成啊,有些事,岂能说得那么直白,是以急忙喝止,随即又道:“李太史德高望重,岂会有汝这般口无遮拦、言语轻浮之弟子?来人,将其拿下,送至官衙,吾欲亲审此人。” 吴成那是早就看李涵石不顺眼了,此刻,那是毫不犹豫地挥动拳头,上去就是两下,直接“干趴下”。 “别啊!贫道真是……唔唔……” 可伶李涵石,话都没来及说完,直接就给谢岩用手帕塞进嘴里,而后还“威胁”道:“若在胡说,直接斩首示众。” 这话,吓得李涵石脸色苍白,一点声音都没敢再发出,只是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东张西望。 “老实点,别指望有人能救。”吴成一把将李涵石从地面上拉起来,本还想给两拳,却被谢岩伸手给拦下。 “先将此人送往官衙,莫要再动粗了,吾还有话要问。”谢岩淡淡吩咐了一句,然后回到贺兰敏月身边道:“咱们回去吧。” 贺兰敏月并不是一个心思细腻之人,适才李涵石所言,她压根没有多想,只以为是李淳风所说“不要离开乡里”,但是她却有些担心,万一这个看起来有些“讨厌”的小道士,真要是李淳风弟子,那可麻烦了。 谢岩却表示“无妨”,并说:“若真错了,最多负荆请罪尔,不足为虑。” 然事实上,谢岩非常清楚,李涵石乃货真价实的李淳风弟子,单就其仅凭“面相”能够看出一些不寻常之事,便足以证明。只是谢岩恼火此人“说话不看场合”,有意给他点“教训”而已。 谢岩仿佛没事人一样,一路和贺兰敏月闲聊,直至回到府中。 待罗兰陪同贺兰敏月离开后,谢岩立刻转出府门,连马车都顾不上等,径直快步前往官衙。 “吴成在何处?”谢岩在官衙大门前,问守卫道。 守卫回道:“先前押一人前往大牢方向。” 谢岩二话不说,一边进得官衙,一边对身边亲兵道:“去找吴成,把那个道长请到‘公事房’,切记,莫要怠慢。” 那亲兵听得一头雾水,还想再问,结果却只能看到谢岩匆忙背影。无奈,只能去执行这道“费解”的命令。 回到“公事房”里,谢岩命人沏好茶,而后端坐于自己的位子上,耐心等着。 很快,一个灰头土脸,且有些鼻青脸肿,身穿道袍的年青人,在吴成等几名亲兵“保护下”,走进了“公事房”。 “都退下。”谢岩安坐不动,口中吩咐道:“且将房门关上。” 吴成诧异地看了谢岩一眼,然后挥手示意同伴“退出”,并最后一个走出,且合上房门。 直到此时,谢岩才算有机会很仔细地打量着李涵石,只见其人年约二十上下,颇为瘦弱,且肤色黝黑,显然是长期风吹日晒缘故。 “李涵石,李道长,本官谢岩,这厢有礼了。”谢岩说着话,同时自桌后椅子上站起,走到李涵石面前,弯腰躬身,以示歉意。 这下轮到李涵石“晕了”,眨了眨眼睛,都不知道应如何应对。 “本官知道,道长确是李太史弟子,先前所为,不得已也。”谢岩直起身,微笑道:“道长何不坐下叙话。” “知道汝,还让人……” “本官说了,不得已而为之,还请见谅。”谢岩再一次躬身陪礼。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谢岩诚意十足的道歉,令李涵石感觉有些不好意思“发难”,更重要是,他很想知道“不得已”是为何? 看着李涵石坐下,谢岩亲自端起茶盏递到其面前,同时道:“本官以茶代酒,冒犯道长一事,还请就此揭过不提。” 李涵石接下茶盏,一手端着,一手揉了揉嘴角淤青,苦笑道:“贫道何辜?遭此无妄之灾。” “无妄乎?”谢岩淡淡反问一句。 “难道不是?”李涵石问。 谢岩微微摇首,于李涵石对面的椅子上落座,说道:“昔日李太史,亦不曾详说贺兰姑娘之命数,道长以为,何故?” 李涵石似乎未曾想过这个问题,闻言一怔,眼光闪动,不知想到什么…… 片刻后,李涵石道:“吾等窥天机,知命理,教人趋吉避凶,自当知无不言。” 谢岩听得脸上瞬间冒出一缕黑线,心想:“李淳风这是从哪儿找来的徒弟?整个就是一个二货。” 不过想归想,嘴上可不能这么说。 谢岩深吸一口气,暗自平复心绪,以平常语气道:“道长所言听之有理,然谬误甚多。” “望县子不吝指教。” 谢岩看着李涵石一副态度极为诚恳的模样,忽然明白了,对面这个家伙,并不是脑子少根弦,而是心智单纯! 且不说被人无端打了一顿并未恼怒,甚至听不出谢岩明里客气,暗中藏针的话意,反而摆出“求教”之姿,如同孩子犯了错,还一脸无辜地问一句“为什么”那样。 谢岩感觉自己是遇上了一个奇葩,跟他简直没法计较,只能就事论事地说道:“易、卦、命、相,大学问尔,道长精研以获天机,知人命数,令人趋吉避凶,乃善举也!然道长可有想过,若他人知晓未知之事,且深信不疑,又该当如何?……” 接下来,谢岩以不厌其烦的态度,详细叙说了一些事例,概括起来就是——如何,且需要换位思考! 这来自后世正确的理论,有理有据,令李涵石无从反驳,且触动颇深。隐约之间,他似乎知道自己哪里错了。 “听君一席话,贫道受益匪浅。”李涵石刚刚“正经”一番,转而又问:“可贺兰娘子之变化,乃是好事,缘何说不得?” “我靠!”谢岩差点张嘴骂出声,还好忍住了,强行按下胸中汹涌,努力用平和的语气说道:“既一切向好,何需言明?道长可有想过,若一旦说出,岂非牵扯过往,有必要吗?” “哦——原来如此。”李涵石脑子动得很快,立即听懂了谢岩意思。 实际上,有些事情过去了,也就算了。真要说的那么清楚,当事人必定会寻根问底,届时,肯定会翻出过往一些事情。 李涵石不是傻,更不是笨,只是心性至纯,想不到那么复杂,简单而言,他更像一个没长大的孩子。 谢岩倒是察觉出这一点,可其人毕竟不是孩子,如此草率,实在令人受不了。 谢岩暗自发誓——以后一定要离远李淳风师徒!这两个人,一个如同妖孽,一个却是傻帽,靠近了,绝对短命。 “谢县子,听闻‘烧酒作坊’新出‘五年陈’,市面上购之不得,不知汝府上有没有?” 谢岩估不到李涵石冷不丁换了话题,愣了一下,道:“尚有一些,道长……” “那便好极,县子不妨送吾十瓶八瓶,权当赔礼好了。”李涵石说着话的时候,还用手指特意揉一下嘴角淤青,仿佛是在“提醒”。 谢岩被弄的简直有些哭笑不得,口中还得回道:“此乃小事尔,待本官命人送至‘元德观’便是。” “不用那么麻烦。”李涵石摆手言道:“此刻贫道无事,劳烦县子差人陪吾去拿即可。” 谢岩很是无语地看了一下李涵石,情知不好跟此人多计较,只得唤来吴成,让他领李涵石回府,送些酒,摆平此人,省得看着心烦。 谢岩本意是早些打发此人为好,可偏就忘了一件事,“涵石道长”之名,在“卫岗乡”里已然传开,如今坐实身份,“谢府”里那些大爷姑娘们,又岂能错过。况且,旁人又不知谢岩心思,只以为是府里“贵客”,那自然竭尽“招待”之能。 于是,令回家后的谢岩,做梦也没想到的一幕出现了——自家府上正厅里,密密麻麻都是人,老兵们带着家眷,悉数都在,而大厅正中主位上,李涵石坐在那里,喝着小酒,口若悬河,吐沫飞溅地在说话…… 兴许众人注意力都放在李涵石身上,居然没人发现主人谢岩就在门口。正当他迈步意欲入内阻止时,忽然听到身后有人低声唤道:“郎君。” 转身一看,发现是罗兰,未及开口,却见其低声说道:“郎君,且一旁说话。” 谢岩心里非常诧异,心说:“有话还得躲着说吗?”不过,行动上却是作出反应,随罗兰走出一些距离。 “郎君,涵石道长所言当真?” “他说什么了?”谢岩非常奇怪地问。 “道长称‘郎君与贺兰娘子乃是赢缺相补,当世绝配。” “啊——”谢岩瞬间“蒙了”!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这家伙可真是什么都敢说啊!” 第四百六十一章 征辽军略(一) 遇上李涵石,谢岩绝对无语。 那一番所谓“绝配”言论,不仅传遍全府,甚至连“冯府”那边都知道了。弄得贺兰敏月连续多日,待在自家,足不出户。 谢岩也知道,堵住悠悠众口是不可能的,唯时间可以淡化。再者,要说他本人对于李涵石话语一点心思没有动,似乎也不对。 于是,什么动静都没有,算作应对了。 皇帝给了设立“密案司”的权力,不用太浪费了。借着这个机会,谢岩重建调整了“皇家学堂”内部结构,将“高级班”分设成“格物”、“医道”、“军事”、“算学”及“百业”五个部分,以后世“基础课”加“专业课”来设置课业,同时单列一“番学院”,教授异族子弟。至于“密案司”,暂由自己办理,待日后皇帝任命“督学”后,整体移交。 将“皇家学堂”内部事务大致理顺时,“元德观”操办的“水陆道场法会”已接近尾声,其成效如何,谢岩不关心,他只知道,高远差人捎话,曰:“‘英公’将于法会结束日,前往‘元德观’,且携同僚,观摩‘学堂军事院’。” “英国公”李绩出身“瓦岗寨”,当年以“道人”身份示人,虽真假无人得知,但是有一点,其与“道门”定有所关联。那么,在“道教盛大法会”行将结束之际,过来走一走,露个面,称得上合情合理。 可“携同僚观摩学堂”又是何意呢? 谢岩不认为如李绩这般人物,会闲的没事干到处转悠,其中必定有“情况”。本想派人去找高远打听,可想想又放弃了,很简单,真要是能说,只怕来者通报时就说了。 猜不透那就放一旁,随机应变就好。 几天后,谢岩在“公事房”里与“新安县”过来的官员询问一些事情,可坐下来还没能说上几句,吴成匆匆入内禀道:“校尉,‘官衙’门房处,有军卒执‘英国公’府上腰牌前来,称‘老公爷径直去了学堂,有请黜置使前去一晤’。” “来者何在?”谢岩问。 吴成道:“尚在门房恭候。” 谢岩不作多想,只能对来访官员道一声歉,而后快速离去。 “明日才是‘法会’最后一日,李绩他们怎会今天就来?”谢岩心中有些纳闷,但却无法直言问出。 好在,来人谢岩曾有见过,是李绩近身侍卫,故不疑有他,简单说上两句后,便一同前往“皇家学堂”。 “皇家卫岗学堂军事院”,如今拥有两个独立院落,其一为“兴趣班”(业余性质);其二为“军事班”,而这个“班”的人员构成,目前分为两部分,一是拥有一定职衔和战功,由“兵部”指派的“保送者”,另一部分则是军队里“考上”的各级军官。 由于大唐地域广阔,可通讯条件很差,所以,“军事院一年级”只有三十人,全部来自“关中十六卫”,从这个“新学年’起,新招收的八十人,才算是严格意义上的第一批学生,其中十个“保送者”,余下皆是考入军官,其中边军占了三成,可谓不少。 “军事院”学制为四年,每年定招百人,人数不够没关系,可以有多少教多少,但不能降低“招生标准”,这是谢岩底线,“兵部”那头也干预不了。 因此,谢岩一直认为,李绩领同僚“观摩”,应当是去了解“军事院”实际情况的,当然不排除还有其他事情或者想法。 可是,当谢岩走进“督学公事房”里的时候,却是大吃了一惊。 屋里坐着的共有七个人,除李绩、高远、王伏胜三个熟人外,还有四个他不认识或者说依稀见过,却忘了称呼的,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来者皆是出自军旅,那一身“铁血肃杀”之意,普通人根本装不出来。 “老夫冒昧而来,叨扰了。”李绩淡淡客气一句。 “英公能来,乃荣幸之至,下官欢喜尚且不及。”谢岩赶紧上前行礼道。 “皆同殿为臣,虚礼就不必了。”李绩随即道:“县子请坐,待老夫引荐几位同僚相识。” 随着谢岩坐下,李绩缓缓道出另外四人身份—— 苏定方,自大破“西突厥”后,进爵“邢国公”,拜“右骁卫大将军”。 契苾何力,大唐为数不多的异族高级将领,爵至“郕国公”,拜“左骁卫大将军”,加官“检校鸿胪卿”。 梁建方,拜“左武卫大将军”,乃戎马一生的老将军。 最后一位,那更是在后世声名显赫的名将薛仁贵,此刻官任“右领军卫中郎将”。 历史名将的光环,并不足以令谢岩举止失措,然,真正让他满心疑虑的是,这四位大将军中,苏定方是返回朝堂不久,而另外三位,却不应该此刻出现于“洛阳”。在谢岩记忆里,他们似乎都应当驻守“辽东”一线,未曾听闻皇帝有“诏令”调回。 那么,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就出现了,大将军们是不可能擅离职守,必定奉诏而回,可低调回朝,是什么原因呢?而且联袂来到学堂,又为什么呢?没有时间仔细考虑,先行见礼,才是要紧。 简单寒暄一番,李绩直接道明来意:“先帝太宗,英明神武,征战一生,唯留一憾尔,今上励精图治,欲全先帝未竟之功,吾等臣下,当尽全力,以报君恩。”话到此处,稍有停顿,而后又道:“据老夫所知,‘学堂军事院’数度商讨用兵方略,一些战法颇有新意,今日特此前来,还望谢县子莫要藏拙才是。” 李绩的话,说得极为模糊。 只是,了解历史进程以及皇帝心思的谢岩却是知道——征讨“高句丽”,已是迫在眉睫! 再结合李治突然“召回”前线统兵大将军的举动,谢岩大致得出结论,即李治和朝廷需要了解前线实际情况,同时定下用兵策略。而“学堂军事兴趣班”,多年以来一直在推演“辽东战事”,因此,李绩带着几位大将军来得目的,也就呼之欲出了。 可有一件事,谢岩还是想不通,那就是完全可以让“学堂”派人去“洛阳”,而不是亲自前来,以他们身份而言,实在是太给“面子”了,也当然更显异常。 虽然想不出个中详情,但此事却是不容推辞,谢岩不仅应承下来,还亲自走到屋外,对吴成吩咐了几句。 待回到房内,李绩又开口道:“新年之夜,‘学堂’贺礼甚是出彩,不知可否详说一二?” 没等谢岩回答,苏定方忽然接过话道:“老夫当日有恙,错过,引为憾事。” “苏公所言极是。”大将军契苾何力朗声言道:“某家带兵在外,日前刚回家即听说那堪比‘天雷’之声响,未能亲见,以致夜不能寐,今日难得来一趟,还请县子给个薄面,也好令某家开开眼界才是。” “正是、正是!”老将军梁建方亦附和言道。 谢岩注意到,薛仁贵同样面露希冀,只因其资历、官职均低于其他几位,所以未直言快语。 到了这个时候,谢岩算是明白了李绩一行人真正目的,除了所谓“征辽军略”,恐怕更多还是为“火药”而来。 “诸公,有一事,请容下官言明……”谢岩语速很慢,一边思考,一边将“火药”眼下的实际情况大致说了一下,当然,关于“利用粉尘爆炸增加火药威力一事”仅一言带过,反正说出来也没人懂,更何况他自己都弄不太清楚其中原理。最后说道:“‘火药’离适合大军使用尚需更多验证,如今言及过早。” “无妨。”李绩出乎意外的接话道:“几位大将军有意,县子依那晚演示即可,圣人亦此意也。”说话同时,看了一眼王伏胜。 “英公所言不虚。”王伏胜回道。 谢岩没有立即回复,沉默片刻,方道:“‘学堂’奉陛下诏令,设‘密案司’,意为防范,诸公乃国之功臣,自不会有任何疑虑,然‘火药’之事,迄今未有大成,外人皆不知矣。今若重现当日之况,实则不难,唯下官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得以允诺。” “谢县子有话但请直言。”李绩代表众人言道。 “无论诸公有何疑惑,皆可垂询,然下官乃至‘学堂’相关人等,不能保证知无不言。”谢岩说着,起身向在座几位略一欠身,道:“‘火药’干系重大,还请诸公见谅。” “县子多虑了。”李绩抚须言道:“吾等无意探究。” “火药”这件事,谢岩最怕有人刨根问底,因为实在难以说清,哪怕当事人石子,其实也颇为懵懂,所谓“合理解释”,很难经得起仔细推敲,好在皇帝李治关注点在于实际作用,并未深究“火药诞生根源”,这才使得一切看起来“合情合理”,因此,谢岩怎么着也不能让旁人通过观察和询问,产生怀疑,如今有了李绩的说法,可以挡住大将军们的“好奇心”。不管怎么说,以他们的身份地位,真要是问些什么?不回答清楚,是很难交待过去的。 第四百六十二章 征辽军略(二) 不久,屋外传来脚步声。 很快,两人先后入内。 为首者,“学堂军事院”主事许恢;跟随者,“军事兴趣班”成员,今年刚刚考上“学堂高级班”的学子,徐有功。 说起徐有功,那是谢岩在看到今年“中年级班”毕业考试成绩册时,此人排名第一,是以印象深刻,加之依稀记得后世某部反应“武周时期”影视剧里听过这个名字,故专门了解过,从而得知,其生于“贞观十四年”(公元640年),今“显庆五年”初,整二十岁,乃“偃师县”人,祖父徐文远,为“高祖”时期“国子监博士”,可谓家学渊源。自考入“皇家学堂中级班”,几乎年年成绩位列前五,先后加入“算学”、“格物”和“军事”三个“兴趣班”,且皆写有文章,堪称“学识不凡”。 因“学堂高级班”学子,自动获得“先生”资格,所以,在许恢举荐下,徐有功在“格物院”进学之余,成为“军事院基础课业先生”。只是,谢岩并不清楚,许恢缘何带徐有功一起过来? 待谢岩引领许恢、徐有功分别拜见诸位“大将军”后,“英国公”李绩看了一眼苏定方等人,言道:“‘兵部’下发诸军之‘骑兵作战手册’与‘野战据守要义’,皆许恢先生之功也。” “老夫亦有拜读,的确不凡。”苏定方微微笑道。 大将军契苾何力更是“哈哈”笑言:“某家一直以为,许先生年事不低,怎知如此年青?大丈夫功名马上取,何必屈于‘学堂’,不如随某家从军,岂非快哉!” “慎言——”李绩淡淡地道:“‘皇家学堂’先生,乃五品官,汝之军中,可安何职?” “啊——”契苾何力似乎不知道此事,张开大嘴合不拢,显得极其震惊。 “昔日,老夫领‘大总管’职,尚且难以留下一兵一卒,况‘先生’乎?”苏定方接着话道:“后,老夫听闻,‘卫岗乡’内,无论‘府兵’亦或‘辅兵’,皆家境殷实,为国征战属份内事尔,无关财帛。至于功勋,陛下赏罚分明,从无怠慢,故,自乡里请人,难矣!” “契苾大将军领军征伐于外,有些事不知情,实属应当。”高远打个圆场,而后道:“许先生推演‘辽东兵事’久矣,依下官之见,不妨请其叙说一番,或有新意,也未可知。” 李绩微微颔首,显然是同意此说法。 至于苏定方、契苾何力他们,也都看向许恢,意思也很明了。 “今日得见诸公,实乃下官三生有幸,所言倘有不足,还请诸公指正。”许恢说着,向在座每一位大人物,分别行礼,接着挺直身躯,朗声言道:“征辽东,乃国策,世人皆知。‘学堂军事兴趣班’数年间,确商讨甚久,推演多次,且据朝廷武备,多番调整,以当下而言,有两策或可行之。” “汝且坐下说话。”李绩在许恢说话间隙道。 “多谢英公,下官站着即可。”许恢多少还是有些紧张,觉得站着,心理压力会小一些。 李绩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当是允了。 许恢继续道:“起大军征讨‘辽东’,最大难处在于路程遥远,粮草接济不易,加之冬季酷寒,行军作战皆极为不便,致使中原王师,数度无功而返。如若破局,唯‘徐徐图之’亦或‘速决’两策。”话到此处,稍作停顿,许恢又道:“有功推演王师战法多年,‘徐图之策’由其详说更佳,不知诸公允否。” 李绩等人并不在意何人讲述,均以颔首回应。 或许是徐有功早有准备的缘故,故不显慌乱,深吸一口气,镇静地将“徐徐图之”的军略缓缓道出…… 所谓“徐图之策”,实则为古代常规战法。起大军、征民夫,劳师远征。 根据徐有功的说法,用兵“高句丽”分三步走,首先是跨海征“百济”,其国勾连“高句丽”,攻伐大唐藩属“新罗”,必先灭之,同时绝“高句丽”退路和援兵;随后,唐军立足“百济”,自南向北直取“高句丽都城平壤”,期间另遣大军,攻占“卑沙城”(今大连市附近),而后顺沿海而行,直扑“平壤”,与“百济”方向大军完成对“平壤”合围,并攻占之;最后一步,即大唐“辽东方面驻守大军”,全线出击,彻底消灭“高句丽北方大军”,从而以竟全功。 对于数十万大军的征战,谢岩完全不知,不过有一样他很清楚,那就是“高句丽”眼下国内情况有点“乱”!“权臣”渊盖苏文,依靠掌控“北方大军”,事实上成为“主政者”,可“高句丽宝藏王”,也不完全是傀儡,同样具有一定势力,所以,徐有功所说的“军略”,是基于对方国内实际情况所作出。简单来说,即,“高句丽大军”,不可能回援“平壤”,或许在渊盖苏文看来,“王室被灭”,更是一件好事,毕竟没有人会相信,大唐会彻底占领“高句丽”全境。 谢岩很难判断徐有功说出的“军略”正确与否。而且他也不记得,大唐灭“高句丽”详细过程,只是按照他的经验来看,且不论这场战争的最后胜负,有一点很肯定,那就是“费时费力且费钱”。只不过,战争本身是一个耗费民力和财富的“大事”,只要能够胜利,一切不是问题。 屋子里很安静,似乎每个人都在思索着什么。 没过多久,苏定方率先打破沉闷,抚须淡然言道:“依国力呈碾压态势,分段进击,步步为营,确实稳妥,纵有波澜,亦可掌控。‘学堂’诸位,有心了。” “苏公所言甚是。”老将军梁建方附和道:“灭国之战,尤忌操之过急,稳些好。” “英公以为如何?”大将军契苾何力不擅韬略,故出言以问。 李绩并未作明确表示,反而看向许恢,再道:“不知‘速决’,又当怎样?” “回英公话,所谓‘速决’,乃力争一战而定!” “老夫愿闻其详。”李绩很平静地道。 “禀诸公。”许恢道:“‘速决之策’基于‘军械、粮秣丰沛’与‘大唐水师’新建大船……” 许恢在侃侃而谈,谢岩也在认真听着,这是他第一次听“古人”畅言一支强大海军的作用。 在许恢的构想当中,第一步是在“百济熊津口”(今锦江入海口)附近登陆,驻五千战兵,利用“野战工事器械”构筑“军堡”,以囤积粮草,威逼“百济”,声援正饱受“百济”入侵之困的“新罗”;与此同时,跨海进“鸭绿水”,于南岸驻军五千,同样构筑“军堡”,囤积军械、粮食等;第二步,利用“两千料大船”巨大装载量,向两地军堡运送军需,以最短时间,完成不少于两万大军作战物资储备。第三步,即集结最精锐大军于两地军堡,两军南北夹击,突袭“平壤”。第四步,“大唐水师”于“鸭绿水”北岸登陆,配合“辽东大军”前后夹击“高句丽北方大军”,无论其是否回援,均将其堵在“鸭绿水”一线。最后一步,那就要看南北两个战场,能否取得胜利了。 战争本身有很大不确定性,胜负取决于很多因素,但是,只要“高句丽大军”敢于正面应战,大唐军方有十足自信战而胜之。 以往的战事之所以不顺,非战力因素,问题主要出在天气和补给,而许恢给出的“军略”,恰恰是利用“水师运送能力”,做好战前准备,从而留下更多作战时间。 而且,此“军略”中,南北两个战线几乎同时开战,等同于事实上阻断对方相互间增援可能。 换句话来说,这对双方而言是完全公平的,任何一个战场上的胜负,都决定了整个战争的胜负。考虑到唐军强大作战能力,最终获胜的可能性非常高。 如果说,许恢提出的“军略”,听起来“省时、省人力”的话,那么,此“军略”当中,有一个最大问题,即“高句丽”或者“百济”,怎么可能任由唐军随意构筑“军堡”,若以大军攻伐,五千军卒,能否“守得住”呢? 对于苏定方提出的这个问题,许恢回答道:“以熟悉各种军械之‘羽林左卫’为主,辅之精兵悍将,足矣!” 此言一出,屋里又一次陷入沉寂。 在座之人,无不知“羽林左卫”之战力,可是,若调集全部,不仅太耗时日,更有违“分驻各州,以震不臣”的本意。但除了这支军队之外,繁杂的军械操作,以及一些新式器具使用,无论边军或“十六卫大军”都不会,如此,该当如何呢? 第四百六十三章 遵从内心 “缘何需等待‘水师大船’?”右领军卫中郎将薛仁贵突然问出了一个旁人没有注意到的事情。 “薛将军有所不知,一艘‘两千料大船’,可一次装运五千军卒及所需全部军械与粮食,由于‘广州造船作坊’一次性建造两艘,故出海一次,可同时运送两地‘军堡’所需人员、军需。”谢岩知道许恢不大清楚“两千料大船”实际装载量,便接过话道。 “此话当真?”薛仁贵眼睛一亮,有些不淡定地问。 谢岩缓缓点了点头,接着道:“吾明白许先生意思,然各项军械、器具储备,并不足以支撑两地‘军堡’,故此事不易。” 大约是担心旁人听不明白,谢岩进一步解释道:“乡里存留全套单兵军械,已不足千,‘兵部’库存去年换装‘羽林左卫成都府部’,想来也所剩无几。按许先生‘军略’,两地一万精锐之装备,实无法备齐,除非‘羽林左卫’全员出战。” “此乃‘国战’,有何不可?”大将军契苾何力问道。 “自然不可。”李绩微一摇首,道:“天下安定,远胜一场战事,‘羽林左卫’能够出动三千将士,以是极致。” “英公所言极是。”高远主持“兵部”日常事务,深知“羽林左卫分驻各州”之意义,旁的不说,单就应付一些小规模地方“叛乱”,就已经为朝廷节省大笔开支,更勿论其他,因此,他简单阐述了几件“小事”之后,道:“为天下安宁计,断无全员出战可能。” “可三千人马,太少了。”大将军契苾何力怅然若失地叹道。 “当真仅三千兵马?”李绩忽然问了一句,其面无表情,似是自言自语,唯眼角一抹余光暼向谢岩。 谢岩状若未觉,毫无反应。 这间房屋里的人,除了徐有功是个颇为稚嫩“学子”外,其他人,那可都是“人精”!李绩的“小动作”,均看在眼里,只是有些不明究里罢了。 不过,苏定方倒是很快想起昔日“冯宝带兵一事”,旋即明白了李绩话意——“卫岗乡”那些普通“府兵”,乃至所谓“施工队”,其实都堪大用,决计不比“羽林左卫”差多少。 可问题是,在没有皇帝陛下诏令的情况下,只怕没有人能够调动。 “如若……”苏定方似乎想到什么,抬眼看了一下李绩。 李绩却是依旧毫无表情,唯片刻后,微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 苏定方瞬间秒懂,那位以“老狐狸”着称的“英国公”李绩,在“这件事”上,多是与自己想一块去了。 谢岩并不关心李绩他们想到了什么,毕竟穿越千年来到大唐,又坐在如今的位置上,有些事,根本不容回避,见招拆招,坦然面对才是最好。 接下来,几位大将军们,又分别问了些细节,许恢、徐有功二人,知无不言…… 直至,吴成进屋回禀:“一切已然准备就绪。” 谢岩旋即起身,“邀”众人前往“学堂”西北角一处空地,去再次体验“粉尘爆炸”之威力。 与谢岩猜测的情形大致相同,大将军们最在意的还是“火药军事用途”,虽然嘴上没多说,炽热眼神说明一切。 期间,谢岩寻机与王伏胜小叙几句,从而得知,契苾何力、梁建方、薛仁贵三人奉“诏”回朝,所为正是“用兵辽东”。至于来学堂,那是李绩提出,苏定方附和的结果。而王伏胜随行,仅仅充当皇帝“耳目”,是以从不多言。 谢岩原本打算于“冯府”宴请李绩等人,哪知还未及提出,李绩则表示与高远同去拜访李淳风,以确定明日“元德观”之行;而王伏胜、薛仁贵、契苾何力和梁建方四人,均各自有事,需要即刻回城,唯有苏定方一人无事。 于是,谢岩在“官衙食堂”里,单独置办一桌酒宴,以宴请大将军苏定方。 席间,苏定方主动问及:“不知贵乡能战之兵,几何?” 谢岩也不隐瞒,直接道:“精壮战兵千余,老兵不足三百。” “若算上辅兵,可有两千之数?” “很难,至多千五。”谢岩跟着问道:“苏公以为,‘速决’成否?” 苏定方微微颔首,随即言道:“有‘水师’坐镇海上,兵员、军械、粮草不缺,何愁其他?” 谢岩听得很是有些意外,他怎么都想不到,苏定方居然能够明白“水师”作为“基地”的作用,这也许就是历史名将的风采吧! 接下来,他们没有再说起“辽东军略”一事,而是将话题转至学堂。 谢岩看得出来,苏定方对“学堂”非常感兴趣,尤其是“军事院”,故不免详细说之…… 当晚,苏定方居于“客馆”,并于次日一早,自行离去。待谢岩得知消息时,已来不及相送。 更加意外的是,谢岩前往“元德观”,人还没走进大门,却见有一仆役模样的人过来唤道:“谢县子,家主人有请。” 谢岩还未及详问,又听不远处有人唤道:“警官,请近前一叙。” 谢岩循声望去,见一辆马车侧面窗帘后,露出高远的面容。 “高侍郎,汝这是……” “警官且请上车。” 谢岩按耐心头不解,登上马车。 “起步,回城。”高远先吩咐一句,然后再道:“英公与李太史已然先行,吾留下代英公相问:‘水师’能否如期完成陛下期许?” “七成。”谢岩可不敢把话说的太满,给了一个大致说法。 “乡里两千精锐,可否?”高远再问。 “很难,千五之数矣。”谢岩回答也很干脆。 高原缓缓点了点头,沉默片刻后,道:“上意已决,唯方略未定尔,故相召大将军商议。数日内当有定数。英公以为,‘速决’、‘徐图’皆良策,唯精锐战力以定最终。” “英公之意……”谢岩沉吟一下,道:“莫非,有意‘速决’乎?” 高远没有回答,仅仅微微点首,而后言道:“事关军机,慎言。” “吾知矣。”谢岩应道,心里却想:“难道说,自己又得出征?” 正当谢岩暗自思量之际,高远突然话风一转,道:“昨日晚宴,李太史谈及一桩与警官相关之趣事,曰:姻缘自定,不可违之。英公以为,家事不平,何以论天下事,不知警官意下如何?” 高远说得隐晦,谢岩也能话中所指。 然,未及开口,高远又道:“尊夫人既去,小郎君年幼,贺兰娘子常居贵府,可谓情意深重。老夫以为,警官莫负,善也。” 要说贺兰敏月的情意,谢岩那是心知肚明。之所以一直没有去触碰那份情感,其实根源还是在冯宝身上。 谢岩总觉得,在“许爰亡故”这件事上没有和冯宝当面说清楚以前,再度“婚娶”,有违二人兄弟情义,所以一直将那份感情深埋于心中。如今,在那个李涵石有意无意的“宣扬”下,很多人都知道了。 换句话说,不管有没有那个意思,作为当事人之一,且身为男子的谢岩,都必须“站出来”给一个明确的说法,这事,哪怕在后世,也同样需要一个结果! “吾——有些时日未曾见到……” “呵呵,无妨!”高远眼见谢岩半晌道出一句无头无尾的话,不禁轻笑出声,道:“有道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警官之意既明,老夫自会妥善安排。” “唉……”谢岩暗自轻叹,未多表示。 纵然穿越千年,本质上谢岩依然是一个普通年轻男子,有情有爱,乃人之天性。 原本总是担心,跨时空穿越,会给自己身体带来不可逆的某些伤害,所以谢岩一直对于成家立室,心有畏惧。 可是如今,事实早已证明,“穿越”本身,似乎未见影响。那么,过上一个正常人的生活,那也就成了应该而且必须的事情。 美丽、活泼的贺兰敏月,其实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走进谢岩内心。原本他或许在有意无意之间,回避、闪躲,然李涵石一语道出所谓“机缘”,令其不得不正视自己内心。 高远一番话,与其说是关心,倒不如理解成是一种“提示”。 他知道,在古代王朝,孤身一人其实很难真正成功!上到皇帝,下至家臣,都不愿意看到如此局面,前者是因为“掣肘”和“制约”,后者是源于“希望”。 因此,不论从自身出发,还是从其他方面考量,谢岩都没有理由拒绝高远“好意”,或许,遵从自己的内心,是唯一正确选择! “卫岗乡”通往“洛阳”的官道上,谢岩目送高远离去,而后独立于路旁,久久不曾移动身形,无法知其在想些什么。 第四百六十四章 准 后世的思想,如同印记一般镌刻于谢岩心上,他思之再三之后,觉得还是应当找贺兰敏月当面说个清楚。至少能够做到“不勉强”对方。 可结果却是显而易见! 贺兰敏月纵然未有明言,倒也不加掩饰心中情意。 谢岩再笨、再傻,也知道应当如何去做了…… “紫薇宫”内,武皇后寝宫里,结束了忙碌一天的大唐皇帝李治,斜依在龙榻上,闭目缓缓而道:“媚娘,敏月应无许配乎?” “月儿尚未有良配,母亲也甚是着急。”武皇后回道。 “老夫人何意?”李治淡淡相问。 “母亲似属意冯县男。”武皇后不清楚皇帝问起此事的原由,便如实说了。 “事过,俱往矣!莫提。”李治一言否之,旋即又道:“谢卿家操劳乡事,且不忘忠勤于国,难免疏于家事。其子无人关佑日常,孰为不妥。臣子家事,朕不便多问,皇后母仪天下,自当无妨。” 应该说,李治的意思已经非常明确,那就是有意撮合谢岩与贺兰敏月二人,可武皇后就不明白了,向来甚少过问臣子家事的皇帝,怎么会突然如此“有心”? 武皇后没有多问,而是先应承下来,然后让人去打听。 没过几日,负责“打听”宦官前来回禀,从贺兰敏月时常留宿“谢府”,再到李涵石那“良配”之言,最后说到“英国公”李绩、“太史令”李淳风皆有在陛下面前提及,个中详细情形,无不如实道出…… 武皇后表面上没做任何反应,不过心里却是猜出自家皇帝夫君背后的用意——即将“用兵辽东”,重用谢岩乃是定数,提前安排一桩“婚事”,可安其心。 既然什么都想到了,那么“执行”就是理所当然。但是,武皇后心中仍有一丝隐忧,即母亲似乎更看中冯宝,并不十分满意谢岩。 可还没等武皇后想好如何说服母亲,“代国夫人”杨氏却匆匆入宫“请见”,且一见面就说起:“昨日,‘邢国公’夫人登门,言及月儿婚配,话语间数次提起‘新安县子’,恐有‘说媒’之意。” 武皇后知道,“邢国公”苏定方,眼下圣眷正隆,其正妻更是出身名门,无论从身份或者地位来说,登门拜访母亲,都算是“合乎礼仪”,至于“说媒”,倒也未必,恐怕更多还是为探知母亲心意。 武皇后道:“谢县子乃名士之后,官、爵皆为本朝年青才俊之首,况月儿似心系此人,母亲何不成全?” “媚娘所言,老身岂能不知?然续弦终归不妥,况谢氏有子,他日月儿有子,当如何处之?” 武皇后当然知道母亲心里想什么,不外就是谢家已经有了“嫡长子”,哪怕贺兰敏月是正妻,其子也难以日后执掌“谢氏”。 这事在后世,压根儿算不得什么,可是在大唐,偏偏就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且含糊不得。 武皇后左思右想之下,觉得最好的法子还是让人去问个清楚。于是,她先说服母亲回家,再派王伏胜,前往“卫岗乡”。 谢岩实在难理解唐人的思维,不过仔细想想,觉得也挺有些道理,后世社会当中,不也有太多类似事情吗?说到底,争得都是一个“利益”。 始终把自己放在一个“普通国民”身份上的谢岩,直到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真就有些不同了。哪怕自己不在乎的事,也必须作出一份妥协,或者说是决定,即便将来未必如此去做,起码态度明确了,也好给身边人“安心”。 于是,谢岩给出了一个非常明确的答案,那就是“谢家”日后,“爵位”、“家主”和“家产”三方分离。 谢岩没有就此作详细解释,王伏胜更不会多事追问,仅仅如实回禀武皇后。 武皇后虽然没有得到一个明确回复,但也知道,贺兰敏月之子嗣,将与“谢家嫡长子”分享,是以也未觉不妥。便命人知会了母亲…… 没过多久,一则消息传遍大唐朝廷——“新安县子”谢岩请托“邢国公”苏定方,“说媒”于“周国公府”小娘子贺兰氏,获得应允,正式联姻。 又过旬日,皇帝颁布“诏令”,迁调“右武卫中郎将”刘仁实任职“渤辽督运使”,掌“军需采办”。 谢岩刚刚得到这个消息,还没来得及细想,吴成匆匆入内禀报:“府中来人,称‘刘公爷’至,请校尉回府。” 谢岩当然知道,吴成口中“刘公爷”,只有刘仁实,所以二话不说,起身走出“公事房”,直往家中而去。 很快,谢岩在自家府内“书房”见到了刘仁实。 他们之间,自无需多余客套。 刘仁实直接道明来意:“陛下口谕,‘渤辽’军需,按四十万大军采买,其他皆无妨,唯‘野战工事’所需,不仅数量庞大,且品类驳杂,除贵乡‘作坊’外,无处可得,还请警官多多费心才是。” “需要多少?”谢岩问。 “足以支撑两万大军支用。” “此事不难。”谢岩说着,亲自拎起茶壶,给刘仁实杯中续上热水,然后道:“乡里‘作坊’众多,完成军需,并非难事。可仁实兄啊,单单‘军需采办’,陛下何必任命‘督运使’?一纸‘诏令’,乡里不也得遵从?” 一连两问,令刘仁实突然意识到,事情好像并不是那么简单。 “警官之意,应当如何?” 谢岩想了想,缓缓说道:“‘野战工事’所需器具,涉及‘冶铁’及‘军械’,一般‘作坊’确难制作,可‘大军冬装’、‘网甲’乃至‘野战军粮’等,并无特别,只要操办得当,任何地方皆可,又何苦自乡里运出?就地制成,岂非更佳?” “可,谁来操办?” 谢岩不答,笑曰:“仁实兄怎不想想,如此肥差,缘何花落‘刘家’?” “喔!原来如此啊——”刘仁实一经提醒,马上反应过来了。 谢岩道:“如此巨量‘军需’采买,放任何一地,皆可令当地收益极深。仁实兄久居官场,应当知晓如何去做才是。” 刘仁实可不是官场白丁,他当然知道,那么“庞大利益”,绝不是“刘家”能够独享。 然而,朝中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怎样做,才能堵住悠悠众口呢? 刘仁实着实想不出一个万全之策。 谢岩看他纠结、忧思的模样,只能给出提示——雇请、商税及联合各家。 简单而言,就是复制“卫岗乡”的“成功经验”。 由于刘仁实长期担任军职,并无“施政”经历,所以谢岩不得不详细解说…… 一番长谈下来,刘仁实不仅记住了应该做的事情,也终于明白皇帝为何让自己“担此重任”。 很显然,刘、谢两家的“密切关系”,注定谢岩不会袖手旁观,定然会用“卫岗乡”的人力、物力进行帮助。 在得到谢岩的一些承诺后,刘仁实深感满意,心中也有了诸多底气。 接下来,话题由“公务”转至“私事”,刘仁实出言问及:“警官与贺兰氏婚期可定否?” “暂未定。”谢岩跟着道:“冯县男归期不明,定远兄料已在返回途中,吾以为,放于明年更好。” 事关谢岩与冯宝,刘仁实当然不便多言,然闻得“定远”二字,不禁感触而言:“十一郎一去近十年,也不知变成何等模样?” “往返数万里,平安归来即是天大福分。” 刘仁实微一点首,以示认同。 这一晚,刘仁实留宿于“谢府”,直到第二天方才离开。 两日后,大唐皇帝李治收到刘仁实上书,称:“臣奉旨‘督办军需’,自当尽心竭力。为黎民计,当设‘作坊’于‘登州’,故奏请陛下,征‘商税’,以免朝廷钱税有损……”奏疏中,大致写明欲设“作坊”数量,以及可雇请百姓人数,甚至连缴纳税额,也做了大概估算,总之,整篇奏疏内容,以力求说清楚事情为准,并不追求遣词造句。 李治阅看完这份充满了浓浓“卫岗乡”风格的奏疏,不禁哑然失笑,情知刘仁实必定是“请教”了谢岩,否则绝无可能写出如此文章。 李治的本意其实很简单,任命刘仁实,一是“回报”其历来对自己的支持,二来也是因为谢岩主政“卫岗乡”。 大宗“军需”,尤其是“野战工事”那一部分,非“卫岗乡”不可,而刘、谢两家为“通家之好”,刘仁实主办,要比旁人更有便利。 但没有想到的是,刘仁实弄出来这么一份“奏疏”,文中言之凿凿,以详实的数字和确定的语气说明——“登州”开征“新商税”,利大于弊。 既然如此,李治不觉得有否定理由,于是在奏疏上,朱笔亲批一个“准”字。 第四百六十五章 归期(一) 随着刘仁实从“卫岗乡”带一批各家“作坊”的管事前往“登州”,大唐朝廷里“消息灵通人士”几乎都知道,皇帝陛下已经定下“用兵辽东方略”。 当一个国家意欲发动大规模战争的时候,整个国家机器也必然为之而运转。 调兵、运粮、各项物资准备,一应开启……然在这其中,有一样却是眼下朝廷无法掌控,甚至连一个确切消息也没有的。 于是乎,一封以“六百里加急”形式的文书,自“兵部”发出…… 转眼间,时进五月。 数骑,自“东门”入“广州城”,于“刺史府”稍作停留,即出“南门”,直奔“水师大营”。 水师官兵们都知道,“大都督”和“军丞”不喜欢待在军中。不能赌钱、不能喝酒、更没有女人!这“苦日子”,普通军卒都觉得乏味至极,更别说年纪尚轻,风流倜傥的两位高官了。 可是最近数日,“冯大都督”突然一个人带着亲兵回到军营,开始一本正经的亲自处理日常军务,此举,令许多人惊掉了下巴,纷纷私下探听…… 作为弟子,杜风和房元昭无意窥探“先生”私事,但亲信的身份,却使他们很容易从亲兵私下聊天中,得知个中原委。 说起来真不算事! “冯大都督”接受宴请,酒喝多了,回府休息,却不知怎地,将前来伺候的狄萱萱给“拉上床”。 至于干了些什么?没人知道。 总之,大都督次日醒来,即“仓皇出逃”,回到大营。实际上,在所有人眼里,狄萱萱那就是冯宝的“禁脔”,无论怎么着,都不是事。 冯宝自己心里也明白,在大唐,没有“人人平等”那一说,别说狄萱萱是“胡女”,即便是“唐人”,身为高官显贵,摆平也是举手之劳。 然而,来自千年之后的冯宝,心理上相比“唐人”,有着无与伦比的“文明优越感”,所以,他在内心深处,对于某些行为,还是有一些抵触感的。 比如——狄萱萱。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留在身边,但都不可否认她是一个“好女子”,美艳、聪慧且勤劳,本分。冯宝自始至终,都把她看作是朋友或者是客人,从来没有过什么男女之想。 在冯宝眼中,生理需要可以去“青楼”,反正在“大唐”,这事合理合法,况且以他的财富和权力,什么样的都可以得到,权当交易好了,没必要对自己身边人“下手”。 可那天酒后发生的事,冯宝是真不记得了,哪怕过后用力回忆,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只是他心里感觉不好,所以跑回军营。 但连着几天胡思乱想,好像依然心情“乱糟糟”,冯宝“痛下决心”,决定不去管了,反正他认为自己“脸皮够厚”,就当一切“没发生过”。 收拾好心情,冯宝决计“认真地”过问一下军中各项事务。而其中,他最想了解的是“军丞制”执行情况。 通过问询,走访和派人调查,冯宝得知,大体上,还说得过去,但问题同样存在,除去一些鸡皮蒜毛的小事,最核心是一样,即“军中”谁说了算。说到底,还是“权力划分”难以明确的缘故。 冯宝知道,谢岩捣腾出来的“军丞制”,带有效仿“政委”的意思,可是在私下里,他们闲话时聊过,这项制度有一个天然缺陷,那就是“军丞”本身缺乏信仰。因此,更多像是“监军”。 如今,“水师大军”里,已经出现部分“统兵军官”和“配属军丞”不睦情形,虽然还未到严重程度,但已经有了不好的苗头。 冯宝再三权衡之下,决计命人自城中请回王福来与贺兰敏之,同时传令“广州基地”——所有“队正级”以上军官,全部来大营。 两日后,冯宝在大营里召开“全体军官会议”,就“设立军丞必要性”以及“如何划分军丞权力”展开讨论…… 关于“必要性”,其实军官们大体上都清楚,这事儿,没什么可争,在他们看来,朝廷设“监军”,完全没问题,哪怕人数多了些。 可是具体到“军丞”实际权力上,各方分歧就不小了,总得来说,主要在四个方面。 第一,“军丞”是否掌兵? 第二,黜置“不良军卒”,听谁的? 第三,如有战事,功过怎样区别? 第四,对于“战利品”亦或“朝廷赏赐”的处置权。 冯宝认真听后,心里倒是暗自松了口气,毕竟这些问题还在预料范围之内。 接下来,冯宝侃侃而谈,从朝廷因何“设立军丞”说起,一直到矛盾集中的四个方面,重点强调了“军丞”与“统兵军官”之间,并不是一个“监督”关系,更多是一种“合作关系”。 “军丞”黜置军中日常无关琐事,可以让“统兵军官”腾出更多时间,主持军队操练,学习兵法,以及完善各项军事能力,同时,由于“军丞”事实上存在有“监督”职能,那么自然能够有效避免军中出现“任人唯亲”一事,而这件事情,实际上是一个令所有人都深恶痛绝的事。 在冯宝舌灿莲花似的说词下,在座军官们都意识到,“军丞”,实际用处很大,对每个人都有好处,毕竟无论哪一级军官,都有可能面临派系之争,都有可能无端被人“撤换”。 可有了“军丞”便不同,按照“水师军中例律”,无论哪一级人员变动,必须“军丞”认可,否则“水师都督府”,将不予承认。 既然对所有人都有利,那么反对声以及“有异议者”,自然声音小了许多。余下不外是具体事宜。 冯宝举了一些例子,大致说明“军丞”负责事项,不过,他在最后,义正言辞地大声道:“‘军丞’是军官,更是军人,倘有战事,亦当领军,且冲锋在前,身先士卒!若有畏战者,依律严加一等!故,平日当严格操练,非凌驾于‘统兵官’之上,如有不遵者,轻则夺职罢官,重则枭首示众,本都督绝不宽宥。” 当所有人震惊于冯宝“严厉”说法的时候,谁都没有注意到,他的眼光扫了一眼贺兰敏之。 贺兰敏之也是个聪明人,立刻反应过来——自己不就是“水师军丞”嘛!现在不说话,更当何时? “诸位。”贺兰敏之一语将众人注意力集中到自己身上,接着道:“本官完全赞同大都督之意,‘军丞’,亦为军中一员,避战者,理应获罪。” 随着“水师”职位最高的两位“都督”相继表明态度,“军丞”于军中的地位,算是稳固下来。 “大都督召吾等回营,即为此事?”贺兰敏之等众军官离去后,随冯宝回转“中军大帐”途中问道。 冯宝闻言止步,回首一望,见近处仅寥寥数人,且均为“可信之人”,便张口回道:“‘兵部’来文,询大军归期。” “何意?”贺兰敏之再问。 “当与‘辽东战事’有所关联。”冯宝很是平静的话语,却给了身边几个人极大震撼。 “何时?”贺兰敏之急问。 “大都督……” 冯宝闻言抬手,制止了其他人追问,跟着道:“一切进帐再说。” 很快,一行人走进“中军大帐”。 冯宝径直坐上“主帅”之位,而后对帐内处置公务的众人道:“诸位暂且各自回帐。” 待众人行礼退出后,“中军大帐”内仅留下王福来、贺兰敏之、李聪等近十人。 冯宝见他们都坐下,张口言道:“前几日接到‘兵部行文’,虽说是询问归期,但文中意思,却是越早越好。”话到此处,转首看向一旁房元昭道:“将文书呈‘军丞’过目。” 在贺兰敏之阅看之际,冯宝说道:“‘兵部’所问,想来亦是陛下之意,诸位,当如何回复为好?” “自是愈快愈好。”王福来想都不想,直接回道。 李聪却道:“两艘大船,皆未完工,想快亦不能也,况,‘水师’自用大船还需加装军械,恐更慢矣。” “可知尚需多久?”贺兰敏之大致看完文书,随口一问。 “回都督话,勋贵订购大船主体已成,全部完工至少还需两月;‘水师’订购大船,需再加三月。”杜风接话回答道。 “大体不错。”冯宝道:“老苏也是这般说法。” “既如此,差人回复年前便是。”贺兰敏之看着冯宝说,其征询意思,溢于言表。 冯宝未作回应,而是看向王福来,问:“公公以为如何?” 王福来状似思虑,片刻后,道:“咱家觉得,年前算是可以,却不知大都督意下?” “看来诸位皆认可年前回抵‘登州’了。”冯宝淡淡地说了一句,同时环顾帐内,见无人提出异议,不觉微微点首,示意明白。 但是,就在所有人都认为归期定下的时候,冯宝突然言道:“本都督以为,年前不合适,而且是大大的不合适!”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每个人都将目光投注于冯宝身上,期待着他给一个说法! 第四百六十六章 归期(二) 对于建造“两千料大船”一事,冯宝知道的远比其他人多。 每隔十天的“定期汇报制”,使得冯宝知晓“大船”建造每一步,而对苏汉雄来说,更是一个得到“指点”和“提升”的良机。 “流水线生产”,以“大作坊”为主,将一些零部件或者小的、非重要部分,外包给其他“小作坊”,这两种“先进”的“生产方式”,在“卫岗乡”里,得到了验证。 而这一次,在冯宝安排下,通过张猛以及乡里各家作坊来人的帮助,“造船作坊”改变并完善了自身“制造”,从工艺到流程,进行了简化,但提高了效率,至于质量,那不在考虑范围内,唐人的脑子里,还没有“偷工减料”的概念,当然,必要“质检”程序,还是少不了。 由于大量事务“外包”,使得“铁家村”一夜之间完成“渔村”向“工业小村”的转变!几乎每三五家联合起来成立一“小作坊”,有的生产大船所用船板、有的制作“船帆”,更多的则是给“冶铁作坊”配套,加工铁质零件…… 刚开始,因为“铁家村”里几乎没有识字的人,所以无人能够看懂图纸,以至于“卫岗乡”里过来的人,不得不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进行各种“解释”。 等到冯宝安排好“军中识字班”事宜,这才腾出手,命人组织“各家作坊管事识字学习”。在这一系列的操作下,“大船建造”,得以快速有序进行。 “两千料大船”建造,耗费人力、物力巨大,在“商税”利益驱动下,“广州”地方官府全力配合,从不刁难;而原材料的订购和运输,几乎被城中各大商号包揽,在丰厚利润驱使下,各商号,以及他们背后的世家豪族,罕见的“抱成团”,竭力保障“造船作坊”物资供应。 正是在多方作用下,造船工期,要比苏汉雄最初预计的时间,缩短三成。 不管旁人如何欢呼雀跃,可冯宝却心中门儿清,“广州”官府和地方世家,真正看重的,可不是“造船”,而是那“出海收益”。 现如今,一封“兵部问询文书”,就让王福来他们动了“越快越好”的心思,简直不可理喻。 “出海”,获得“高额利益”,不仅仅是攫取财富,更重要是,让“唐人”目光投向海外!而且,“广州地方官府”和世家豪门全力支持“作坊”、“新商税”等一系列举措,其根源也在于此,如若不管不顾,甩手离去,那之前所做的一切,不仅白费,且极有可能会被全面推翻。 因此,冯宝断然否决“年前北上”! 他的理由也很充分——年前回“登州”,正值冬季,朝廷大军完全没可能在那个时候,对辽东用兵,所以,去了也是白费时光。 最后,冯宝说道:“勋贵订制大船,实则已能勉强‘出海’,吾之意,两个月完工后,即刻‘出海’,来回一趟,至多七八个月,而后北上,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冯宝说的其实很含糊,仅仅给出了一个大约的时间范围。可是,作为“水师都督”,他的职权不容置疑,尤其“兵部文书”,并不是“皇帝诏令”,也不是“军令”,不带有“命令”性质。所以,即使王福来觉得“不妥”,也不知如何张口。 贺兰敏之并不关心“归期”,他心中比较在意的是能否赶上“辽东战事”;李聪,乃至其他军官,亦同样如此。 在他们眼中,参加战斗,功名马上取,才是正途,其余皆可放置一旁。至于“归期”,早点晚些,没多大区别。 既然没人多问,更没有反对声,冯宝当场决定,给“兵部回文”,定下归期——明年六月底。 有道是“军中无戏言”。 冯宝深知此事糊弄不得。 于是,他首先派人请来苏汉雄,明确告知:“勋贵订购船舱内部,可有可无物件,一律无需安装,务必将工期缩短。” 苏汉雄大致想了一下,道:“舱内物件,全无问题,唯‘冶铁作坊’那里,‘撞角’外包‘铁器’,还需时日,老朽不知何时能够锻造成功。” 冯宝知道苏汉雄所说的那个东西,其实是在船首凸起尖角外部表面覆盖的厚铁皮。只不过由于外形巨大,且张猛一直想要尝试“分段锻造”,最后“整合成形”,但由于“模具”精度太差,所以始终没有成功。 不过现在“赶时间”,也顾不上许多了,冯宝当场表示“无妨”。 待苏汉雄离开,便让房元昭去知会张猛:“‘撞角’能用即可,其它皆可放置。” 在冯宝看来,真到了需要用船去“撞击”敌人时,那已经是同归于尽了,再好的防护,在那一刻,也没多大意义了。 安排好“造船”方面事宜后,冯宝又命人“囤积”远航物资,其中重点是让人搞“盆栽”极易成活的“豆苗”一类“叶菜”,以及大量茶叶。 冯宝曾经听谢岩说过,古代远航,船员非常容易得一种“坏血病”,死亡率很高,而且根本没法治疗。似乎也是和缺乏维生素及某些微量元素有关。 谢岩所知也很有限,仅仅知道预防方法,荤素搭配,多食叶菜类,当然,喝茶,也算是方法之一。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冯宝当然不遗余力去准备。 光物质上的准备,其实并不够,“远航”必要条件中,还有一环尚未解决。 在冯宝记忆里,他看过的纪录片《郑和下西洋》,好像提过,“远航”至东南亚国家印度尼西亚那一带,耗时大约两个月,而“香料群岛”似乎就在那里,只是具体位置搞不清楚,有极大可能需要逐岛搜索。 可是,怎样解决“航线”和“通译”,又成了难题。 冯宝自问没有仅凭“简陋记忆”即率军“出海”的勇气。 于是,他决心去“广州”。 次日,来到自家府门前,冯宝犹豫了片刻,方才迈步入内,有些事情,终归是需要去面对的。 “萱萱见过郎君。” “呃——免礼、免礼。”冯宝颇有些不知所措地回道。 不过他发现,狄萱萱神色如常,似乎没有什么特别变化,对自己的态度和原先也是一模一样,仿佛那一晚并没有发生什么。 “是!应该是没有发生什么。”冯宝心里如是说道。 “小俨呢?”冯宝岔开思绪问。 “小郎君去‘叶府’玩耍,尚未归来。” “长河,命人去叶家,接小俨回来,此外,将叶家兄弟请来,我有事要问。”冯宝站在门内,对守在房门口的刘长河大声吩咐道。 “诺!”刘长河应一声,即去。 冯宝转过身,看了看如花似玉,依然艳丽无双的狄萱萱,欲言又止,复又暗叹一声,转身意欲离开。 然转瞬间,又停下步伐,回身,望着狄萱萱,短暂注视片刻,冯宝略一欠身,道:“那晚……对不起!” 大概是转身离开太快的缘故,冯宝压根儿就没有看到狄萱萱脸上错愕的表情。 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很重要吗? 在狄萱萱心里,说重要也没那么重要。 “一切属于郎君”!这不仅是狄萱萱自己所想,实际也是大多世人的认知。 女子生而为男子附庸,此乃天经地义! 更何况冯宝身为大唐勋贵,“水师都督”,普通人如何能够承受得起他的道歉? 狄萱萱更加不会理解,只是,他偏偏说了,而且非常真诚!为什么呢?唐人,永远不会理解。一声“对不起”,令冯宝放下心头“不安”,恢复如常。 稍晚些时候,明崇俨领着叶风、叶非两兄弟出现在冯宝面前。 很熟悉,故冯宝也不客套,直接交给叶风一个任务,命其去码头和市集,找寻来自“爪哇”、“流求”以南的商贾,或去过那里的人,另外打听一下,何人能够“绘制海图”。 能够替冯宝办事,叶风深感有荣与焉,非但满口答应,更当场表示,自己昔年出海,曾有去过“爪哇”那一带,虽然记不清楚“航线”,但是保证能够找到合适的人,唯一愿望是请求能参与“出海”。 “出海风险巨大,汝因何坚持?”冯宝颇为不解地问。 “回大都督话,草民当年落魄,随船出海至‘爪哇’,受惠于当地一户人家,此人乃‘前隋遗民’,曾托草民找寻家人,故需当面告知。” “哦,可有下落?”冯宝好奇一问。 叶风缓缓摇首,道:“其家所在,毁于战火,无人得以生还。” “可叹也!” “不过——”叶风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片刻后,说道:“草民依稀记得,此人识字,似乎家里有‘海图’,只不知从何而来。” “不论其从何得来,此刻说及皆过于遥远,叶风,本官相托之事,还请从速办妥才是。” “大都督放心,草民当竭尽全力,至多数日,必定办妥。”叶风拍着胸脯保证道。 “善也!” 第四百六十七章 相迎(一) 冯宝在“广州”逗留五日,除了会见叶氏兄弟外,还去了趟“刺史府”,告知:“‘大唐水师’定于六月第一次‘狂风’袭扰后‘出海’,允许三艘‘民船’随行,一应物资、人员,自行安排。” “广州刺史”李仁,闻言大喜,深知冯宝如此做法,乃是让官府出面主导“民船”随航事宜。这可是天大的好事!若不用足、用好,简直对不起“冯大都督”美意。 要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好事,随“水师”同航,不付出点好处,那是不可能的。 “水师”看不上,可不代表地方官府意思,所以,一时之间,“刺史府”再次门庭若市…… “师父,弟子可否随同‘出海’?”回“水师大营”路上,明崇俨特意上了冯宝的马车,并问了出来。 “还是日后好了。”冯宝道:“海上风云诡谲多变,太过危险了。” “然,叶胖墩随兄长同去,弟子也想见识一番。”明崇俨说完,似乎想到什么,又道:“萱萱姐姐亦决意‘出海’。” “谁说的?我怎么不知道?”冯宝脱口而出:“军中女子是为禁忌,怎可上船?” “萱萱姐姐说了,那是‘勋贵’订购,非‘水师战船’,故算不得军中。” “嗯——?”冯宝疑惑地看向明崇俨,问:“她怎知这些?” 明崇俨咧嘴一笑,未再言语。 “小俨啊小俨,此事怎能乱出主意?”冯宝从明崇俨的表情当中猜出,狄萱萱的“坚持”,一定和自己这个聪慧的弟子有关。 实际上,冯宝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 明崇俨自己很想“出海”,但是预见到师父不会同意,于是便问了叶非是否有此想法? 叶非脑子本来就没那么灵活,便随口道:“小郎君若去,吾亦同往。” 在得到明崇俨的肯定答复后,叶非回家以此为理由,提出跟随兄长一道“出海”。 叶风不明究里,以为得“大都督”允许,便同意了。孰不知,明崇俨是利用“叶非出海”为借口,向冯宝提出。 至于狄萱萱处,还真不是明崇俨“谋划”,他只不过是多了一句嘴罢了。 在这件事上,冯宝很有些犹豫不决,不管怎么说,“出海”那都是风险巨大,即使千年之后,科技高度发达,依然免不了偶尔出现轮船倾覆之事,如今在大唐,他可不敢说百分百能够安全归来。 但是,开拓“海外”,意义重大,尤其是对于身处高位者而言,能够亲眼所见,更有不同。 冯宝其实没有想好如何“忽悠”王福来、贺兰敏之一道上船。今明崇俨所言,忽然让他觉得,自己应该有办法说服了。 回到“大营”,冯宝出乎预料的听说洛川来了,便急忙命人请进自己帐中,一见面就道:“许久不见,六郎安好?” “托大都督福,尚好。”洛川回道。 “制盐之法,可有验证完毕?”冯宝再问。 “基本验证妥当,此法产盐,量大且优,实乃惠及万民,洛某有幸得大都督相授,感激不尽。”洛川说着,起身行礼。 “无需言谢。”冯宝摆摆手,示意洛川坐下,接着道:“一别有年,六郎黑瘦许多,想来定是亲力亲为所致,今得以验证成功,亦是回报,与本官并无多大关联。”说着,想起什么,抬首问:“可有随身携带?” “有!”洛川应一声,立即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纸包,小心打开后,呈递冯宝面前。 那是一小撮白花花的粉状物,冯宝仔细观察一下,发现除了颗粒比后市的要大一些外,几乎没太多不同,伸手指蘸了一点,放入嘴中,吧唧吧唧尝了两口,颔首言道:“不错、不错,比那上好‘青盐’,不遑多让。” “此,全仗大都督之功也。” “不能如此说。验证一事,并不轻松,六郎可不都瘦了一圈,足见辛劳。”冯宝跟着又问道:“六郎日后,意欲在何处办‘盐场’?” “尚未想及此处,不知大都督有何意?” 冯宝几乎不作多想,信口道:“去‘登州’吧,‘水师’在那边有基地,况日后,‘造船作坊’必然也设于此。” “那此地……” 冯宝不等洛川问出,直接道:“此地造民船,不一样。” “原来如此。”洛川未再多问,而是换个话题说道:“听闻大都督不日‘出海’,且允商贾同行,洛某亦有意相随,不知可否?” “自是无妨。唯风险颇大,六郎可得想清楚才是。”冯宝把话说得很直白。 “洛某知晓,请大都督放心。” “好,那就这么定了。” 洛川的出现,虽然很意外,但冯宝不在乎多出一人随行。接下来,只要搞定王福来与贺兰敏之,“出海远航”一事,基本就没有其他问题了。 冯宝之所以想要把王福来、贺兰敏之给“忽悠”上船,是因为他们二人,分别是帝后“耳目”,所见一切,如实回传,具有很重要的意义。 只有执掌最高权力者的眼光超越世人,才能够带领这个国家继续前进。也只有让大唐皇帝知道,“海外”并非蛮荒,乃“富庶宝地”,方能将皇帝的目光吸引过去,从而激发“开拓雄心”,引领整个帝国的战略方向调整。 冯宝自身意识不到这一点,但是,千年以后,网络上各种各样的“奇言妙论”,对其影响颇深,故而让他在不知不觉中,向着那个方向“走”过去了。 王福来是真心不想“出海”,既危险又没啥好处的事情,这从来都不会去做。 可是,当冯宝说出:“勋贵甲兵‘出海所得’,若现隐匿之事,吾怕难以约束。” 王福来立刻跳起来说道:“去!咱家倒要瞧瞧,谁敢伸手?” 贺兰敏之也是没打算“出海”,只是当得知包括明崇俨、王福来,甚至狄萱萱在内的所有熟人都去时,他只能表示“同去”。要不然,独留一人,实在太过无趣。 很快进入六月中。 “大都督,‘两千料大船’已基本完工,随时可以‘下水’。”苏汉雄一大清早便来告知“好消息”。 在后世,轮船“下水”,那是一件“大事”,但冯宝此刻却多少有那么一点不踏实,无他,皆因“大船”未实际入海航行,天知道会不会发生类似“漏水”,或者其它“质量”问题。 好在他心里早有计较,对苏汉雄道:“两日后‘大船下水’,吾当命军卒上船。” 苏汉雄闻言连忙称“是”! 带其走后,冯宝唤来房元昭,问道:“第五营军卒,可有熟悉操舟?” “回先生话,第五营一千军卒,连续十日登船,以熟悉‘大船’,且于岸上进行多次操练。” “好!汝去告之陈都尉,命其点麾下操练最好、水性最佳之五百军卒,于后日‘卯时’前往‘造船作坊’,登上‘大船’,操舟于海上,当日‘酉时’返回,本都督当亲自率军迎接。” “另——”冯宝不等房元昭回应,又继续道:“汝再去找高破军,让其带所属军卒,驾三艘小船,伴随大船而行,以作警戒。” “先生可是担心……”房元昭似乎想到什么,话到一半,停住了。 冯宝微一点首,道:“无论怎样,有备无患。” 房元昭这下心里都明白了,自家先生是怕“前人未有之两千料大船”出现“不可预知之事”。于是急忙道:“先生放心,弟子定会安排妥当。” “此事,不可为外人所知。”冯宝最后正色而道。 两日后,即“显庆五年六月十七日”,“两千料大船”,悄然“下水”,于“无声”中驶往远方…… 几乎在同时,“水师中军大帐”传出军令——全军整装列队,前往“造船作坊”。 途中,并肩缓行的贺兰敏之有些不解地问道:“冯兄,非出征,何需如此?” 一旁王福来也说:“大都督倒是特别,不送,却相迎,似有些不合礼法。” “又不是打仗,谁愿意一大清早跑去?”冯宝随口给出一个让人猜不透的理由。 “那、那如此迎回,岂非更不合适?”王福来实在不晓得如何说是好,勉强道出自己看法。 冯宝沉默片刻,抬首望向南边大海方向,半晌,方道:“‘两千料大船’,古来未曾有之,建造完成,乃第一步,更重要是航行于海面,平稳无恙。陈都尉率军登船操舟,行先人未有事,可敬!可佩也!” 冯宝并没有把话说透,但王福来与贺兰敏之均从其凝重表情里“读出”不一样的意味。再结合他方才所说的话,瞬间明白了话外背后隐藏的含义——“两千料大船”,能否平安归来,那才是最重要的! 第四百六十八章 相迎(二) “天呐!那便是‘两千料大船’?”叶非远远地看见尚未完工的“水师”订购的战船,发出了一声惊呼。 明崇俨也看呆了。 那高过十丈的船身,底尖上阔,船头昂、船尾高,且建有三层艉楼,竖巨大桅杆五根,虽然尚未挂帆,但那气势,亦足以说明,此乃“巨舟”也! “明哥儿,咱们可否登船观之?”叶非眼望大船,口中言道。 “不知,待吾去问。”明崇俨丢下一句话,快速走向房元昭那里。 “汝意欲登船上舟?”房元昭微微一皱眉头,转首看了一下被诸多官员“围住”叙话的冯宝,再回首道:“今日不成,先生有严令,无关人等,不得登舟,此为‘水师战船’,非‘民船’可比。” “吾唐突了,谢师兄指正。” “无妨。”房元昭旋即又道:“‘战船’不可以登,然‘民船’则不限,待陈都尉操舟归来,小俨登而观之便是。” 冯宝并不知道自己两个徒弟之间的对话,他正向着一众地方官员“解说”,关于“两千料大船”的详情……而后,还亲自陪同“广州刺史”李仁,登上“水师战船”。 边走、边看、边问着……直至登上艉楼最高处,李仁俯视四周,感慨而道:“如此‘巨舟’,遨游于海波之上,靖海、肃寇,当无往不利也。” “刺史所言极是,乘此舟出海,想来亦可无惧风雨。”另有官员发声说道,并引来一片附和之声。 “如此巨舟,当真闻所未闻。”王福来很有感触地轻叹一句。 紧捱着一旁的贺兰敏之却似跟着道:“吾,心安矣。” 他们二人,直到此刻,方才将一颗颇为不安的心,按捺住。因为快要随船出海,要说“无惧”,那可真就是自欺欺人了。幸好,站在这庞大“巨舟”之上,踏实许多。 冯宝穿越而来大唐,行事带有很强烈的“后世印记”!在他的安排下,官员们离开“大船”,即开始组织“水师官兵”分批登船“参观”,且曰:“提前熟悉船只构造。” 官兵们的眼光自然与地方官员有很大不同,他们更多将目光放在船舷两侧安放的小号“投石机”以及看起来更小一些的“八牛弩”上。 官兵们不知道,用“助力弹簧”为动力,以内置多根细铁棒,外裹竹、木条片,且以铁丝紧固的“弹射主杆”,看起来像是一根巨大无比的“长勺”,实则制作极为复杂,且造价不菲!更重要是在“绞盘”配合下,仅需数人即可操用,大大降低了人力,而且“投射”距离更远,精准度更高,远胜军中使用“投石机”。 至于“八牛弩”,更是在多年改进下,全面“小型化”,仅一组六个人,就可以操作,只因零部件制作不易,一时间难以大量生产而已。 在冯宝眼中,有这两样“远程武器”,加上可以用于“火攻”的“煤油”,在这个时代,想来足够了。 甲板之下,有三层。 第一层是舱房,供人休息;第二层是库房,用于存放作战、生活物资;第三层也就是底层,共分隔成二十个“密闭舱”,除了部分放置“压舱石”,其余即可放物资,亦可在船底被人凿漏,或者发生轻微破损时,用来封闭漏水处,以防止海水大量涌入,造成船只沉没。 这些往后百年,甚至数百年才出现的设计,对于唐人而言,实在是无比震撼。 如果说,参观大船的“水师官兵”们,仅仅是目睹之余的惊叹,那么,在大海里,实际驾船的陈都尉一众,却实实在在被“震”到了! 海面无风三尺浪。 以往驾舟,但凡“出海”,俱同“鬼门关”走一遭。风浪颠簸不说,只要遇上风雨,随时都有倾覆沉船可能,那可是真正得看老天爷的心情了。 如今,“巨舟”驰骋海面,随浪上下而波动,但站在上面的人,却感觉比过往好了太多!平稳,让人有一种踏实的感觉,是所有人的共识。 陈都尉命麾下军卒严格地检查了每一处船身,几乎每一寸都没有放过。尤其是甲板下船舱,更是按照冯宝曾经说过的话,仔细检查有无锐角,有无可移动物件,直至得知一切均符合“要求”,他才重重松了一口气。 “来人!” 随陈都尉一声大呼,两名军卒迅速走至近前。 “传令——返航!”陈都尉道:“另知会随行高旅帅,一切无恙。” 两名军卒闻声,迅速登上船艉楼顶端,通报给“旗语兵”。 随着“旗语”发出,三艘伴行“战船”开始转向,往回而行。 “报——”一名军卒拖曳着长音,快步穿过人群,直接跑到冯宝近前,行礼道:“启禀大都督,匡校尉命小的禀报,陈都尉驾舟,已然出现在‘望远镜’里。” “甚好。”冯宝说着抬手挥退报信军卒,而后对身旁众官员道:“诸位,且请随本官前往相迎。” “理应如此。”刺史李仁笑而迎道。 其他官员更是无不应承。 冯宝也不客气,率先而行,行不出两步,转首对身边刘长河道:“传令,全军整装,列队以迎,不得有误!” “造船作坊”自用的码头,占地极大,容纳一万大军整装列队,那是绰绰有余。 根据“水师都督”冯宝的指示,还临时搭建了一座高台。此刻,冯宝与一众文武官员站立于台上,目注越来越近的“两千料大船”缓缓靠岸。 没有人知道,冯宝一颗悬在半空的心,此时此刻才算是真正落了下来。命令“水师全军”集结,他可是做了两手准备,要么“迎接”平安返航;要么下令展开“救援”。如今,眼看“大船”平稳靠岸停泊,惴惴不安终于随风而去。 “禀大都督,末将领‘水师第五营’操舟归来,特此缴令。”陈都尉独自登上高台,依礼言道。 “船,如何?”冯宝问出了所有人最关心的问题。 “大船建造技艺精湛,制作精良,全船无瑕疵,实乃属下所见之最好船只。” “好——!陈都尉请起。”冯宝说完,上前两步,面向全军,大声道:“今日,乃‘水师’之良辰吉日!因,亘古未有之‘巨舟’,经验证后,得以正式编入‘大唐水师’。或许有人会问,返航归来之舟,不是‘民船’吗?此话,对,也不对!个中缘由,本都督不必细说了。但本都督可以告知众军的是,此船,当为‘水师新建战船’之第一艘,日后,将会有更多、更大、更好的!在此,本都督正式宣布,已下水大船命名为‘长安号’,在建大船为‘洛阳号’。众军,可有听得清楚?” 半晌,等冯宝所说传遍全军,紧跟着,在一众军官带领下,全军高呼:“听清楚了——” 当一万多人,几乎同一时刻,发出相同的声音,那呼喊声,如同山呼海啸般令人震撼! 待声音平息下来,冯宝大声下令道:“令,‘第一营’至‘第四营’,‘第七营’至‘第十营’,按序列,以‘方阵’队列,回转大营;‘第五营’负责‘长安号’、‘洛阳号’警戒,‘第六营’负责‘造船作坊’警戒,自今日起,无关人等,不得入内。” 随着军令层层下达,“水师全军”开始缓缓移动…… “长河,去通知李聪及其余诸位,日落之前,‘长安号’可登舟观视,过时不候。”冯宝一边走下高台,一边对刘长河说。 眼见刘长河离开,跟在冯宝身后的贺兰敏之忽然开口问道:“冯兄怎会想起给船命名?” “好记啊。”冯宝很随意地回道。 “如此简单?”贺兰敏之似有不信。 “还能有何?”冯宝很是无语地反问。 “本官倒以为,命名之事,善也。”刺史李仁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便道出自己看法。 “取个名字,并无不可,然咱家以为,理应由陛下赐名更佳。”王福来说出他的想法。 “陛下赐名?”冯宝一脸奇怪的表情看向王福来,接着道:“若此等小事也要烦劳陛下,岂非过矣?” “欸——怎能说是小事?”王福来道:“两千料巨舟,从未有之,乃大事也。” “区区‘两千料’而已。”冯宝随口说道:“算不得大事。”紧接着,遥望“长安号”,言道:“待‘五千料大船’下水,再请旨赐名,还差不多。” “五千料?”李仁闻言吓了一跳。 “不错,‘五千料大船’,那才是真正的‘巨舟’!”冯宝嘴上说得郑重,心里却道:“一群土包子,没见识。” 第四百六十九章 平安如意(一) 六月下,“广州”迎来一场台风。 在连续数日暴风雨肆虐之后,终于恢复晴朗天空。 在冯宝记忆里,两场台风之间,会有较长时间相隔,因此,以“长安号”为旗舰,二十余大小不一各式船只组成的“大唐军民混合舰队”扬帆出海,开启远洋航行新时代。 就在舰队离开“广州”时,大唐朝廷于一日内,收到两封“六百里加急文书”,其一乃“水师”发出,定下回航“登州”时限;其二,自“西州都督府”发出,内称:“我朝‘首赴波斯军官使节团’,生还者十九人,已全数抵达‘西州’,且随行者中,有‘波斯王’卑路斯之嫡长子泥涅师及护卫将军铁勃,携‘国书’进谒陛下。” 两封文书,一个和军机有关,另一个事关两国邦交,且关系到“出使十年”而归的“军官使节团”,故“政事堂”内宰相们丝毫不敢耽搁,第一时间呈报皇帝面前。 “一晃十年,奔波万里,不易乎。”李治御览来自“西州”之文书后,颇有感慨地道出一句。 “陛下说的是。老臣依稀记得,似三十余人‘出使’,今仅回半数,可见艰辛。”前来君前亲呈文书的许敬宗言道。 皇帝李治微一点首,随手将文书放置一旁,又道:“许卿曾掌‘礼部’,依礼,当如何?” 许敬宗知道皇帝的意思,那就是问“军官使节团”回来后,以怎样规制迎接。只是这件事情,说起来容易,但若想办得符合皇帝心意,可就不简单了。 严格来说,“军官使节团”也属于“使节”,他们的迎来送往,朝廷自有规制,可是,即将归来的这支“军官使节团”,很明显分量重于其他,要知道,那是皇帝李治亲政后,所办第一件涉及两国邦交的大事,具有非常重要的象征性,而“军官使节团”不辱使命,不仅完成了所有任务,且“波斯王”遣嫡长子入朝,具有很强烈的“归顺”之意,意义可谓不一般。在这种情况下,按常规礼制,明显有些不合时宜。 许敬宗人老成精,岂能不知皇帝心中意思,可是他不敢说啊。 有些事情,特别是不合规矩的事,皇帝说出来,许敬宗去做,那没有问题。但要是由他提出,只怕是过不了几天,弹劾的奏疏能够堆满龙案。 然此刻皇帝问及,不作答是不可能的事,所以,许敬宗几乎没作多想,躬身回道:“陛下圣心独裁,老臣莫不遵从。” 李治闻言微微皱眉,显然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陛下,朝廷凡事具有规制,臣下岂敢逾越。”许敬宗此话,一语道出自身难处,同时也有提醒皇帝之意。 李治初时一怔,旋即明白其意,不好意思地微微一笑,而后道:“此事还有些时日,再议。” “陛下圣明,老臣遵旨。” “许卿家,‘水师’归期已定,一应军需按此备妥,既用了‘速决方略’,那便用之不疑。”李治话声不高,语气却很坚定。 “陛下,老臣自当督办各部,以保证万无一失。” “善!”李治满意地应了声。 许敬宗人还没有走出皇宫大内,两封“六百里加急”文书的内容大意,已经传遍朝堂。 很快,一骑快马自“周国公府”而出,疾驰奔赴“卫岗乡”,并于当晚抵达“贺兰府”内。 说起来,自从与谢岩订下婚约,贺兰敏月再也没有于“谢府”内过夜,也算是为了避免旁人闲言碎语。 等听完祖母杨氏命人捎来的口信,贺兰敏月即明白了个中意思,即让人去找谢岩,就“婚期”,定下一个明确日子。 对贺兰敏月而言,这可是人生头等大事!若非已是晚间,她真想立刻前往“谢府”。 一宿没有睡安稳的贺兰敏月,一大清早醒来后,先是仔细梳妆打扮一番,而后带上侍女、护卫,乘车前去“新安县子”府邸。 “谢府”亲兵护卫,没有不认识贺兰敏月车驾的,他们一方面放行,另一方面则派人通知管家罗兰与家主谢岩。 得知未来的女主人登门,罗兰赶紧出来迎接。 两女极为相熟,自是无需太过客套,仅三言两语,贺兰敏月便得知,道长李涵石竟然先一步到访,眼下正与谢岩在客厅叙话。 贺兰敏月无意打扰,本想着去后院探望乐儿,怎知没走出几步,却见吴成匆匆而来,先行礼,再道:“校尉请两位娘子一同去客厅,说有要事相商。” 尽管不解,贺兰敏月她们还是随吴成一起前去客厅。 “敏月来了啊。”谢岩看见贺兰敏月走进客厅,主动起身迎过去道。 “小道李涵石,见过两位小娘子。” 贺兰敏月先是向谢岩笑而颔首以作回应,跟着又向起身打招呼的李涵石回礼道:“李道长之名,如雷贯耳,吾本欲拜会,奈何无缘。” “哪里哪里,小道前些时候去‘长安’办事,回至乡里,不过三日矣。” “敏月,且坐下叙话。”谢岩抬首示意“请”。 贺兰敏月也不客气,至主桌另外一侧椅子上落座。 眼见其余众人各自坐下,谢岩这才回座,跟着道:“吾听闻,冯县男回书‘兵部’,最后归期定于明年六月底。又逢涵石道长归来,故请道长推算一下,六月后,何时是个好日子。” 贺兰敏月瞬间秒懂“好日子”含义,不禁看向谢岩,淡然一笑,眼中却是温柔无限。 “七月十一,不知如何?”谢岩嘴上说着,眼睛却在望着贺兰敏月。 “警官——定下便是。” 看着贺兰敏月脸上突显的一抹羞红,谢岩不禁有些“微痴”,少倾,方道:“即定七月十一日。” “佳偶天成,小道恭贺二位。”李涵石笑嘻嘻地起身道。 “恭喜郎君。”罗兰亦起身行礼道:“恭喜夫人。” 罗兰提前称“夫人”,虽显很突兀,但她与贺兰敏月历来姐妹情深,如此一说,倒也无妨,只不过,贺兰敏月脸色更红了些。 “涵石道长。”谢岩见贺兰敏月有些不好意思,急忙转换话题道:“今日请道长过府,除选定吉日,另有一事烦劳。” “县子请说。” 谢岩道:“府内,有两位老兵,月前先后得子,吾有意请道长赐福取名,不知可否?” “不过举手之劳……”李涵石刚想接着说下去,似乎想起什么,眼珠转动几下,说道:“谢县子,小道随恩师研习算学多年,仍不及黄先生之万一,故有意入学堂精研,不知此事……” “道长师从李太史,学问精深,入学堂非难事也,然学堂招生期以过,此刻入内,颇有不妥。不过,若道长不嫌,受聘‘客座先生’却是无妨。” “何意?”李涵石貌似不大明白。 “如尊师李太史般。” 李涵石这下懂了,急忙言道:“有劳县子费心了。” 既然自己的事办成了,那当然也得帮别人忙。 在李涵石主动提出后,谢岩带着他以及贺兰敏月、罗兰,一同前去“谢府”侧院。 时间倒回一个多月。 王三狗和老张头,他们的夫人分别于三日内平安诞下孩子。 王三狗是孤家寡人,很希望生个儿子传宗接代,可偏偏得一千金,很有些失落。其妻崔慧真,亦自觉“对不起”王家,故而心情很差,有些郁郁寡欢。 谢岩听罗兰说起此事后,专门把王三狗叫来,狠狠地训斥了一番,并且直言:“要是不喜欢,女儿送给我好了,你自己滚出乡里。” 王三狗早就知道,谢、冯两位校尉眼里,男孩、女孩没区别,如今见谢岩发那么大火,赶紧跪地认错,又是赌咒、又是发誓,再三保证以后绝口不提。 谢岩见其诚意满满,也就放过了。只是仍然不放心,让罗兰领着王三狗去崔慧真面前当面说清,并转达自己意思:“三狗日后再提女子不如男,吾当将其撵出府去,至于崔管事与令千金,府内还养得起。” 有了“家主”在背后支持,再加上王三狗本人确实意识到“不妥”,诚心认错。崔慧真方才逐渐心情好转,回复往常。 相比之下,老张头喜得贵子,那可是嘴都合不拢,成天笑呵呵,逢人就说,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有了儿子一般。 其家中,本就老夫少妻,夫人金一妍主持家事,如今更是如此,老张头把夫人都快捧上了天,家里大小事,他什么都不管,全凭夫人做主,摆出一幅“有儿万事足”的模样。 两个孩子的“满月酒”,并没有大办,只在“谢府”里小聚,席间,王三狗忽然提出,请谢岩给自家女娃取个名。老张头那也是反应极快,立刻提出同样请求。 谢岩自问对唐代取名习惯不甚了解,故借口“请涵石道长取名更佳”,将此事避让。 众人皆知,李涵石道长乃“太史令”李淳风入室弟子,虽年少,然推命断相,无有不中,堪称“得道高人”,所以,谢岩如此一说,无人有异议。 第四百七十章 平安如意(二) “谢府”侧院占地很大,分前、后两大院落。 前院原本居住着独身老兵,后随老兵们陆续接来家眷,便去乡里购买房屋,搬了出去,只是老兵们如同“上班”一样,每日过府,做些打扫庭院,修缮房屋等活计,要是不想回家的,也会临时居住,对此,谢岩并未干涉,任由老兵们自己折腾。 后院则有几处独立院落,原也是给几个有家眷的老兵临时安家所用,这些年来,除了王三狗和老张头两家外,其余皆自购房屋搬离。以至于老兵们经常拿此事调侃王三狗、老张头,说他们是“赖上校尉”。 他俩倒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从来都是任凭别人怎么说,自己权当听不到。 实际上,老兵们嘴上是那么说,其实心里羡慕得紧,因为他们都知道,自家人口多,都住“谢府”,根本不现实。 王三狗和老张头两家极其相似,一家三口,外带两名婢女,虽说婢女都是托人“买来”的,然崔、金两位当家主妇,都当婢女如“家里人”,且同样每月给工钱,将“谢府”那套规矩,照搬使用,因此,谢岩也就没有过问。 行至王三狗家院门家,吴成快走两步前去敲门,发出“咚咚”声响。 “谁啊?”王三狗隔着门道:“老张头,可别又来找……” “三狗叔,校尉过来了。”吴成的话打断了王三狗的絮叨。 “啊?”随王三狗惊呼一声,院门开了。 “校尉,这是?”王三狗一眼看到李涵石、贺兰敏月等人,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了。 谢岩道:“吾请涵石道长过府,探望小侄女。” “太好了!”王三狗两眼放光,急忙道:“快快有请。”说着,分别向李涵石、贺兰敏月行了一礼。 谢岩倒是没着急进去,而是对吴成道:“汝去趟老张家,请其携子同来。” “诺!”吴成应道,即刻离去。 谢岩这才迈步走进宅院,同时问道:“三狗,家中一切可好?” “都好,都好!”王三狗回应道,随即向正厅方向大声嚷道:“小翠,去告诉夫人,家主来看娃儿了。”说着话,还先一步抢进厅里,去准备茶水。 待众人落座,热茶奉上,厅外传来脚步声,很快,着一袭湖绿色长衫的“成衣作坊大管事”崔慧真走了进来,其后跟着一名婢女,怀抱婴儿。 “都是自家人,无需多礼。”谢岩抢在崔慧真行礼前,先发话阻止,并道:“且请坐下叙话。” “警官说的是,崔姐姐请坐。”贺兰敏月微笑言道。 崔慧真当然知道贺兰敏月即将是府里女主人,故而赶紧回礼,只是刚想张口说话,贺兰敏月却主动起身,伸手拉着崔慧真于自己身旁椅子坐下,然后关切地询问…… 女人家的话题,谢岩自不会参与,所以仅看了一眼,即对王三狗道:“还不把侄女抱来?” 王三狗二话不说,过去从婢女手上小心翼翼地接过女儿,再轻手轻脚地走到谢岩身侧。 谢岩站起来,看了看襁褓中熟睡的婴儿,轻声微笑道:“亏得不像你爹。”说完,转首向李涵石道:“烦劳道长一观。” 李涵石也不客气,直接走过来,初观婴孩面相后,道:“此真福娃也。” “哦——此话怎讲?”谢岩颇有兴趣地问。 李涵石未立即作答,而是问王三狗要了孩子的生辰八字,之后自怀中取出三枚卦钱,信手抛于桌面,与此同时,口中念念有词,左手五指微动,似在掐指推算…… 谢岩见状,仅是好奇。 但在其他人眼里,却是带有虔诚意味,甚至连交谈中的贺兰敏月等,也忍不住站了起来,静静地围观。 并没有谢岩想象中的“惊世骇俗之言”,那李涵石停止手上动作,突然转首,对王三狗道:“尊夫人似非唐人?” 崔慧真的往事,对王三狗而言,那可是禁忌,几乎无人敢当面说起。 谢岩唯恐其“翻脸”,抢先言道:“若非唐人,怎可执掌作坊?” “校尉无需掩饰,俺婆姨本就非唐人。”王三狗出乎意料的一句话,令所有人深感意外。 “李道长,莫不是有不妥之处?” 王三狗这一问,吓了谢岩一大跳,他可是领教过李涵石“口无遮拦”式的言语。此刻,若是其说出“不妥”二字,谢岩相信,王三狗这家伙绝对能够干得出来“休妻”之事。 “涵石道长……” 李涵石就当没有听见谢岩话声,而是自顾自地道:“此乃天意,天意也!” 不等再有人开口问出,李涵石看着王三狗一脸正色地言道:“汝之命中带煞,加之往昔杀孽过重,应无后,当难以善终。” 王三狗闻言,脸“唰”的一下变得苍白。 几乎同一时刻,众人忽然听到“扑通”跪地之声,寻声望去,却见那崔慧真纳头便拜,泣语而言:“道长乃高人,恳请设法救吾夫君,妾身……” “李涵石!” 谢岩气得连称呼都变了,只是还没等他说第二句话,李涵石已先一步弯腰抬手示意崔慧真“起来”,同时道:“夫人错了,能救令夫君者,已然出现,非小道也。” “道长所言何意?”王三狗一边扶起崔慧真,一边问道。 “尊夫人乃水、木双重命属,天生具有‘化煞’之能。王兄台,汝近些年事事如意,从无病祸,难道未有察觉?” “啊——”王三狗被惊得嘴都合不上了。 旁人更是如此! 李涵石接着道:“令千金命格福瑞,亦不多见,王兄台日后能善待家人,莫染无辜之血,定可安享余生。” 甭管李涵石所说是真是假,谢岩知道,起码王三狗肯定是听进心里去了。日后,其对妻女,必定更加宠溺,应再无不满。 果然,王三狗垂首看望怀中女儿,这一刻,无限父爱透过双眼,面上亦是展颜而笑。 可不知怎地,孩子忽然睁开了眼,紧跟些“哇”地哭出声来。 “乖,莫哭、莫哭……”王三狗柔声说着,还轻松摇动臂膀,作出“哄孩子”的动作,同时还不忘低声问身边夫人道:“娃儿怎地了?” “想来,饿了吧。”崔慧真回了一句。 王三狗二话不说,转首向着谢岩等人道:“诸位且请自便,老汉去去便回。” “无妨,且去吧。”谢岩回道。 望着他们一家三口走出客厅背影,谢岩情知,始终困扰王三狗心头的“女娃不如男”一事,应该是就此彻底放下了。 只是此事以这样的方式终结,谢岩不免有啼笑皆非的感觉。所谓“命理之说”,他是一个字也不相信,尽管他承认,如李淳风、李涵石等,确有“超越常人认知之能”,但他宁可相信看得见摸得着的科学,不过,那也只能心里说说罢了。 没等王三狗一家回来,老张头一家却走了进来。 简单寒暄之后,老张头不免又和王三狗一样,请李涵石给自家儿子看一看。 差不多同样流程,但结果倒是简单,按李涵石话里意思,老张头之子,泯然众人矣。此结论并无好坏之说,却是人人能够接受。 很快,王三狗一家重又回至客厅,当他听说老张头儿子乃“普通人”时,立刻觉得自家女儿那是“好的不能再好”,甚至还调侃起老张头…… 王三狗与老张头争吵多年,人人都已习惯,是以所有人均熟视无睹,任由他们互怼。 倒是崔慧真与金一妍,那可真是好姐妹,聊上几句后,便一同来到谢岩面前,一起行礼道:“孩子年幼,尚未取名,还请县子费心才是。” 谢岩微笑而道:“有涵石道长在此,何需吾多事?”说着,转而向李涵石道:“道长既已知孩子命数,何不取名以附,也好留段佳话。” “县子有命,小道岂能不从。”李涵石接过话道:“取名,无非寓意亦或父母期许,小道不知,二位之盼,为何也?” 别看王三狗、老张头二人在一旁互相争执,其实两个人早就注意到自家媳妇举动,此时听李涵石问及,王三狗想都不想地道:“俺家女娃,平安即可,日后寻个好郎君也就成了。” 老张头跟着道:“平平常常活一辈子,也好,老汉并无他求。” “善也!两位乐天知命,日后可期也!”李涵石应道:“无论贫富贵贱,为人父母者,皆虑子嗣安康与否,余者可放一旁,故小道以为,取名‘平安如意’,当可了二位心愿。” “王平安?这……也太……”王三狗实在没好意思说,这名字也太不像女子之名了。 “张平安,挺好!”老张头同样第一考虑得也是“平安”二字,并认为不错。 贺兰敏月倒是反应很快,旋即言道:“王护卫,令千金取名‘如意’,方才真得合适。道长不是说过,汝近年事事如意,今千金名曰‘如意’,方为最佳。” “哈哈,敏月所言极是。”谢岩亦附和道:“女子名‘如意’,当真好名也!” “王——如——意!”王三狗嘴里轻轻念了一遍,立刻道:“好!就叫‘如意’!” 第四百七十一章 老兵家事 给孩子取个名字,帮助身边人解决一些实际问题和困难,这些旁人眼中的琐碎小事,在谢岩眼中就是生活。当他穿越千年来到大唐,远远超过时代的见识事实上有些让人“敬而远之”。 无人独处时,谢岩曾有反思,为何同为穿越者,冯宝似乎简单快乐许多,而自己好像永远都有忙不完的事和操不完的心。自我检讨和仔细分析后,他认为,问题出在“融入大唐”这事儿上。 相比较随意、随性的冯宝,谢岩行事,实用意味更重,若是用一个贬义词来形容,即“目的性过强”,哪怕这种“目的性”并非为了私欲,但始终给人以“难以靠近”的感觉。尽管这是个人性格使然,非有意为之。 既然察觉出不妥,那就得想办法解决。 经过较长时间思考,谢岩终于知道问题在哪儿了,用后世话说——脱离群众,要不得。 那么,解决问题的唯一方法,也就是回到群众中去。 所以,他才会主动去请李涵石登门,去关注王三狗、老张头的孩子取名,而且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时不时去“茶楼”听书,又或者去“马场”转悠,当然,更多的则是去百姓家里坐一坐,了解实际民生…… 很快进入九月。 这日,“秋老虎”发威,天气炎热无比,谢岩在官衙实在有些待不住,便唤来吴成,让他去市面上弄些冰块回来,分发给各个“公事房”,而他自己,则带上另外两名亲兵,前往“林记车马行”。 老林头快不行了。 年初不慎染病,虽是小疾,但久治不愈,后持续低烧不退,据谢岩估计,多半是体内哪里发炎导致,可是病因不明,连太医也束手无策,只能躺在床上。 谢岩月前去过一次,见其瘦的只剩一把骨头,显然是命不久矣。今日再去,恐是最后一面了。 老林头出自“武平堡军”,“关中岐州”人,膝下无子,唯有一女,嫁给当地一户农人。 老林头染病后,曾有托人捎信于其女以作告知,然其女并未回信,人也不曾前来探望、照顾。 好在,老林头数年前去“洛阳”,有收留一流浪幼儿,悉心照顾,视如己出,还供其进学,今年以优异成绩考入“皇家学堂”,为此,老林头还特意请了几个昔日好友,摆一桌以示庆祝。 探望老林头时,谢岩有见过那孩子,印象不错,是个敦厚老实人,而且很勤快,为了照顾老林头,特意向“学堂”申请,在家居住。此乃“孝道”,掌“学堂”日常事务之苏永兴自无不允之理。 可是,此刻乃下午,老林头收养的那个叫“林子辰”的孩子尚在学堂,“林记车马行”的铺子大门怎会打开了呢? 谢岩站在敞开的大门前,疑惑片刻,还是迈步走了进去。 “客馆,可欲用车?”一名体型健硕,满脸横肉的男子,迎面走过来问道。 谢岩看了一眼此人,反问道:“林掌柜何在?汝又是何人?” “掌柜为某丈人,身子不适,如今由某打理。”那男子解释道。 谢岩未即刻说话,而是看了看屋内,发现没无什么变化,刚想张口,忽见从后门走进一位妇人,约三十许,颇有几分姿色,其手里捧着一些衣物,嘴里还念道:“野小子的物件还不少,费俺不少力气。” “怎么说话呢?没看见有客人在?”那汉子赶紧上前,阻止妇人继续说话。 “无妨。”谢岩说着,又问那妇人:“汝为林掌柜之女?” “是!”妇人重重点了一下头。 “吾乃林掌柜昔日军中同僚。”谢岩很简单的进行了一句自我介绍,跟着道:“吾欲探视林掌柜,还请头前带路。” “过些日子吧,俺爹睡下了。” 那妇人话回的很快,但是谢岩注意到,她不自觉地看了那男子一眼。 “丈人既以入睡,改日、改日为好。”那男子接过话道。 “哦——”谢岩微皱一下眉头,而后道:“也罢,改日便是。” 谢岩说完,也不理会那对夫妇的反应,直接转身向屋外走去。 大约走出数十步,谢岩突然停下脚步,回首问两名跟随自己的亲兵道:“你们认为,那妇人可是老林头女儿?” “应该错不了。”一名很年青的亲兵道:“陈牛他家就在隔壁,若是外人,怎可能不管。” 另外一名年纪稍微大些的也说道:“俺上次随校尉来,记得林伯有一义子,每日回来居住,不会不知道。” “不错,人肯定错不了,只是心……可难说得紧。” 两名亲兵不大听得懂谢岩这句话的意思,伫立于旁,面面相觑,也没敢问。 谢岩无意解释什么,转过身向侧后方走去,口中道:“去老陈家。” 与“林记车马行”紧捱着的是“陈记酒铺”,东家名陈胡子,是后投奔过来的“武平堡”老兵。 其于“安胜关”一战中断了左手,虽有军功,也得功勋,然家中人多地少,只能勉强维持温饱。直至听说“卫岗乡”,这才举家搬来。 有时候,“来得巧”真的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陈胡子与老林头交情甚好,是以来乡里后率先拜访,并谈及安家落户一事。 老林头直接说:“买下隔壁铺子好了。其东家独子在‘长安’谋得一个小官,有意前往,只因铺子售价比较高,是以暂时未能售出。” 陈胡子虽然有些积蓄,可一听说铺子连同后面宅院要价三千贯时,顿时给吓蒙了,他做梦都想不到,“卫岗乡”的宅子如此值钱。 好在老林头说出“钱号”贷款,利息也很低一事,陈胡子这才决意买下。 当然,真正促使陈胡子最后下决心的因素却是老林头通过刘愣子找到黄守义大掌柜,帮助其弄到了出售正宗“大宝烧酒”的资格。 所以,他们两家成了邻居,还是关系非常好的那种。 今日到了一批酒,陈胡子和自家婆娘在后院忙着下货,前面铺子则交给了大闺女和小儿子照应。 正忙活间,就见小儿子风风火火地跑过来,喘着大气道:“爹,官、官差来了。” “官差?跑来作甚?”陈胡子非常疑惑。 还没等他问清楚,谢岩已经出现在后院。 “校尉!”陈胡子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昔日的“校尉”,如今的“卫岗县子”会突然来到自己家里。 “一别十年有余,老陈,如今可安好?”谢岩对这位断了左手的陈胡子,还是有点印象,故而主动上前说道。 “好,都好。”陈胡子赶紧放下酒坛,迎上去行礼道:“拜见校尉。” “不必多礼。”谢岩伸手阻止其跪拜举动,随即道:“吾来探望老林,顺便过来看看。” “校尉有心了。”陈胡子回应一句,跟着转头对自家婆娘道:“快,快去泡壶好茶。”说完,又向谢岩道:“校尉,请屋里叙话。” 谢岩笑而颔首应允。 进得一间类似“客厅”的房屋,陈胡子极为热情地招呼谢岩…… 谢岩并不客气,一一接受,且询问一下陈胡子近况……得知其生活不错,自是频频点首,颇为满意。 很快,谢岩将话题引到老林头一家。 陈胡子道:“校尉所见者,确系老林头女儿,只是……唉……老汉也不知怎说为好。” “可是与家产有关?”谢岩直问。 “正是。”陈胡子道:“老林头病重,其女芳姑数日前来,据老汉猜测,本也是打算过来接老林头回老家,可当听说老林头铺子值数千贯钱财,这才有了事端。” “此话怎讲?”谢岩问。 “老林头义子林子辰,原本一直照顾着,那娃子真是不错,用心得很。可林芳姑来了后,却以自己照应无需他人为由,将子辰娃子给赶了出去,老林头今口齿不清,又不能动,实在是……唉,老汉也看不过,可,可那是家事,怎么管啊——” “家事便管不得么?哼——” 大约听出谢岩非常不满,陈胡子赶紧道:“校尉,老汉也说过话,只是林芳姑两口子不听啊。” “此事不怪你。”谢岩道:“一名为国征战的老兵,临终还需受这份气,实则可叹!况老林头的宅院、铺子,皆其个人所有,与其女何干?为区区钱财,置老父于不顾,可恼也!” 陈胡子见谢岩面色不善,可没敢接话,只是小心翼翼的看着,静待下文。 果然,谢岩片刻后道:“清官难断家务事,家里是是非非确不好插手,然为邻居者,眼见不平,亦有报官之责,是非纵然难断,但听一听老林头本人之意,尚且还是可以的,吾若是没记错的话,老林头可还是知晓别人所说,自己也还是能够简单说些。” “对对,老林头能听、也能说点。”陈胡子赶紧回应道。 “既如此,老陈,你以同僚加邻居身份,去官衙报官,就说‘老林头意欲分家财,然自身行动不便,请官府差人过去做个见证’。” “是,老汉明日便去。”陈胡子立刻回道。 谢岩点了点头,起身离开,仅留下一声重重的叹息! 第四百七十二章 聚首(一) 谢岩离开陈胡子家的时候,心情是颇为惆怅。他知道,世人逐利,为天性也!即便千年之后,也未曾改变。 结果和谢岩预计的差不多,老林头最终将家产一分为二,养子和亲生女儿各一半。 或许是了结了这桩心愿,不出月余,老林头走完了人生最后一段旅程,撒手人寰。 葬礼那天,谢岩亲自去了。 闻讯而来的“武平堡”老兵们,几乎都到了,为昔日袍泽,送最后一程…… 时光流逝很快,转眼进入十月。 王禧从“长安”回来了。他为参加兄长王禄婚礼而去。 由于身份缘故,谢岩未亲自前往,而是委托王禧连同冯宝的那一份礼物一起送了过去。 今王禧归来,除了找谢岩述说婚礼情形外,还带来了两个消息。 其一,“赴波斯军官使节团”一行,已抵达“长安”地界,预计不日赴“洛阳”面圣;其二,“长安士林”正流传一件“大事”,“太原王氏”于“绛州龙门”分支出了一位绝世之才,六岁可写文章,九岁读颜师古注《汉书》,作《指瑕》十卷以纠正其错。今十岁,已饱览《六经》,堪称“神童”。 “莫非王勃乎?”谢岩脱口而出。 “县子亦知此人?”王禧非常疑惑地看着谢岩,毕竟那王勃声名鹊起,也就最近的事。 谢岩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道:“略有耳闻。”不过心里却道:“王勃大名,光耀千古,怎能不知。” 王禧倒也没多想,仅仅感慨一下,称:“王勃少年英才,他日成就不可限量云云……” 正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一直以来,谢岩都苦于难以发现并且找到心目中的“天才”!他心里非常清楚,在科学的道路上,极少数“天才”的作用,那是不可替代。 高智商、专注、以及勤奋,是搞科学研究必须具备的要素。 在谢岩想来,王勃的智商,毫无疑问高于绝大多数人,而其眼下十岁,能写书,能指出天下闻名的儒学大家颜师古所注《汉书》之瑕疵,更通读《六经》,可谓在学习上,极为刻苦和勤奋,可见,他是极为少有的真正“天才”。 谢岩知道,纵观王勃一生,年仅二十余死于海上台风,自己如果能够拉他一把,不仅可以挽救其生命,说不定,日后其流芳千古,所依靠者并非文采,而是科学。 再想想冯宝,似乎也是如此路数,找了一个历史上极为有名的人物作为弟子,虽然目前还不知道他的真正打算是什么,但是谢岩可以确定,绝对不可能图一个名声而已。 “若王勃是自己的弟子?”谢岩心中如是想着,感觉那画面不要太美了,于是,不自觉流露出一丝笑意。 “县子?谢县子?”王禧见谢岩许久不说话,且表情有些古怪,忍不住唤道。 “咳咳”谢岩清咳两声,从畅想中醒过来,接着道:“王禧,吾有一事相托,还请莫要推辞。” “谢县子言重了,请明示,吾无不允。” “先谢了。”谢岩略一欠身,跟着道:“吾欲请王勃来乡里一行,劳烦你走一趟。” “谢县子,吾跑一趟并无不可,只是,那王氏乃名门望族,恐——未必应允。”王禧道出自己忧虑。 “不错,确有此可能,故而请汝前去,堂堂‘进士’,想来见到其人不难。”谢岩说到这里,想了一下,又道:“数日内,吾当准备一些物件,相信可助一臂之力。” “县子既有成算,吾走一遭又有何妨?” “善!” 随后,谢岩将话题转至“军官使节团”。 根据王禧得知的消息,谢岩大致判断出,他们一行人,将在十五天后路过“卫岗乡”。这是一件大事!于公于私,都必须得认真对待。 五日后,谢岩亲自将一封书信及几样物件交给王禧,并认真叮嘱一番,最后亲送至官道。 回到官衙,谢岩尚未及坐下喝口水,吴成匆匆来报:“校尉,宫里王公公来了。” 说话间,王伏胜缓步走进谢岩“公事房”。 谢岩起身相迎,并让吴成准备茶水。 稍后,待吴成退下,谢岩方才道:“公公可是难得闲暇,午膳得好好喝上两杯。” “县子有心了。”王伏胜这句话还真不是客套,他在宫里,日夜陪伴皇帝左右,根本没有机会喝酒,谢岩也是知其境况而说。 “公公所来为何?”谢岩与王伏胜很熟,自然用不着兜圈子。 “‘军官使节团’不日即到,料县子知晓矣。” “确已知晓。” “去万里,经十载,劳苦功高!然朝廷自有规制,不可逾越。县子昔年力主此事,遴选使节,可谓参与者,陛下之意,县子以私谊相迎,孰为善也。” 谢岩听懂了。皇帝的意思其实很明确,是让自己用私人名义,隆重迎接“军官使节团”归来,以此来规避“礼制”。 这事,还真不能说李治做的不妥。 大唐经常都有使节派出,虽说重要性不可同日而语,但本质上却是一样。作为皇帝,不可以厚此薄彼。遥想当年,王玄策出使天竺,一人灭一国,可称功高盖世,回来后,不也是常规迎接嘛。由此可见,时下的大唐王朝,自上而下,还是普遍有一种“愿意遵守规则”的风气。 谢岩对此非常赞同并认可,所以毫不犹豫地应允,甚至于他还想到——自己的官职、爵位并不算很高,到时候得从朝廷里拉来几位重臣站台,也好彰显“隆重”。 然而,王伏胜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谢岩大吃一惊。 “太子殿下久闻学堂之名,数日后,将至乡里。陛下之意,适逢其会,瞧瞧亦无妨。” 别看王伏胜说得那叫一个风轻云淡,听者谢岩却是心里波涛跌宕。 “皇太子”李弘,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军官使节团”抵达前来,而且,从王伏胜转述皇帝话中来看,分明是有意让“皇太子”参与,那么,这中间的意味,可就大了去了。 谢岩不得不承认,大唐皇帝李治是睿智的,在不打破朝廷法度情况下,以“皇太子”私人受邀请的方式出现在“迎接军官使节团”的场面上,既给足了面子,又在某种程度上表达对“功臣”之心意,如此做法,确系“收买人心”之高招。 无论谢岩意外也好,震惊也罢,王伏胜均视而不见,端着茶杯,慢慢品茗…… 过了一会儿,王伏胜放下茶杯,抬首看向谢岩,道:“日前,陛下召重臣议事,商讨‘平辽’前后事,陛下主意已定,命大将军苏公任‘平壤道行军大总管’、大将军契苾何力任‘辽东道行军大总管’,‘兵部尚书’任雅相迁任‘浿江道行军大总管’,率大军合计二十余万,征讨‘辽东’,上述任职,朝中并无异议,唯‘神丘道行军大总管’一职,尚无人选,县子可知,何故?” 朝廷里发生的事情,大多数情况下,谢岩是通过乡里设在“洛阳”的“进奏院”获得,当然,比较重要的,一般由高远和刘仁景命人传过来。 故谢岩知晓,皇帝陛下李治,“征讨辽东”设四大行军总管,其中,“神丘道行军大总管”专职负责海上运送兵力、粮食和各种补给,此外,担负统率“熊津口”和“鸭绿水”两处“野战工事”之屯兵、屯粮,为来年配合大军做准备。 谢岩一直以为,此项任命落于冯宝身上最适合,毕竟他是“水师都督”,不仅名正言顺,且拥有西域征战之实际经验。 可现如今,王伏胜这一问,无疑代表了皇帝的意思,即——冯宝并非最合适人选。 “难道说……”谢岩猛然想到一种可能,脱口言道:“莫不是陛下有意……” 虽然谢岩没有把话说完整,但是王伏胜依然明白他的意思,颔首应道:“善!然陛下昔日金口玉言,故,望县子主动请缨。” 这下,谢岩算是彻底明白了王伏胜来的含义。想当初,皇帝陛下李治,在“卫岗乡”,曾开金口,称:“谢卿家才智,用于政务……”此话等同于宣告谢岩军旅生涯结束。但现在看起来,似乎并非如此,皇帝有意起用,却碍于自己有言在先,所以让王伏胜跑这一趟。 谢岩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问:“何故?冯县男岂非更佳?” “此乃国战,毕其功于一役,不容有失。”王伏胜接着道:“陛下之意,调拨三千‘羽林左卫’加水师全员,为‘神丘道’总兵力。县子领‘大总管’,冯县男领‘副总管兼军丞’,且一应军需自筹。” “什么?自筹军需?”谢岩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瞪大眼睛盯着王伏胜,问:“如此巨量军需,从何而来?” 王伏胜嘿嘿一笑道:“陛下愿抵押学堂给‘钱号’,贷款三百万贯,其中拨付‘神丘道’用兵八十万贯。至于偿还嘛,冯县男多出海几趟,不什么都有了吗?” 谢岩听得顿感血压升高,心说:“冯宝出海,能挣到这么多钱吗?” 第四百七十三章 聚首(二) 谢岩很难预知冯宝出海有多少收益,但他却知道,皇帝实际上是用这笔收益用来偿付贷款,只不过时间长短无法确定罢了。 不过谢岩很奇怪,“出海收益”不管多少,均属于“内府”,难道说,李治用“私房钱”去打仗不成? 似乎看出谢岩的困惑,王伏胜道出原委,其实说穿了也不复杂,国库里余钱不多,皇帝贷三百万贯,是为了有备无患,预防万一。毕竟国家这么大,要用钱的地方太多了,不能因为一场战争掏空整个家底。 既然方方面面的事情,皇帝陛下都考虑到,那么,谢岩自然找不出理由来推脱,更何况,在迎接“军官使节团”一事上,“太子”李弘的前来,恐怕不单单只是为了皇帝陛下的心意,只怕也有给自己面子的缘故。 午膳过后,酒足饭饱的王伏胜,心满意足地带着谢岩亲笔《请战奏疏》离开“卫岗乡”,回宫交差去了。 转眼又过数日。 “皇太子”李弘如约前来。 且不论李弘来乡里真正目的是何,谢岩看得出来,他的确非常喜欢“皇家学堂”。 亦如其父一般,着便装入学堂,听听课,拜访一些老先生…… 两日后,奉谢岩命令前去“潼关”蹲守的亲兵回报:“使节团一行已出关。” 谢岩算算日子,大致估算出,“军官使节团”再有三日,当入“卫岗乡”界内。 正当谢岩紧锣密鼓张罗“迎接”事宜之际,“卫岗乡”又来了许多贵客。 许敬宗、上官仪、刘仁景等一众高官,再加上“英国公”、“邢国公”、“夔国公”等一众显贵府上来人,将谢岩忙的是头晕眼花,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就在使节团将要抵达的前一天晚上,李义府和王伏胜联袂而至。 直到这个时候,谢岩才知道,前来乡里的如此多贵客中,有些是与“使节团”成员有关联,有些是出于私人交情,更多却是因为皇帝的态度。 甭管哪种人吧,来者皆为客,况无恶意,好生招待便是…… 因为皆以私人名义,故而次日出现于官道之上的众人里,唯谢岩着官服,“太子”李弘身穿日常明黄色“太子冕服”。当然,着装齐整,盔明甲亮的“巡逻队”,自不用算在其中。 “报——”一名亲兵快马疾驰,至人群约五十步,下马快步跑过来,单膝跪地,大声道:“启禀太子殿下,‘军官使节团’沿官道而来,还有五里。” “孤王知道了。”李弘淡然回应一句,跟着回身道:“谢县子,余下,开始吧。” “臣谨遵太子令。”谢岩行礼回话,旋即大声唤道:“王决何在?” “下官在——”王决一边应道,一边快速跑过来。 “王决,速率九骑相迎。” “下官领命。” 王决刚刚离开,谢岩继续唤道:“王三狗何在?” “老汉在——”一袭“乌光甲”在身的王三狗,迅速出现在谢岩面前。 “三十六名‘府兵’及大唐战旗可有备妥?” “俱已备齐。” “好!”谢岩朗声道:“命尔等前出一里,迎我大唐殁于域外之勇士,魂归故里!” “得令!”王三狗重重捶了一下胸口铁甲,而后离开。 五里地,在已经封锁并无百姓的“水泥官道”上,可谓转眼即至。 王决一骑当先,身后九骑呈方形阵列,立于官道之上。目视前方两百步外,一支人数过千的队伍缓缓而来。 至百步,王决策马前行,约二十步距离,停下,片刻后,于马上大声言道:“大唐治下,‘卫岗乡巡逻队’前来相迎开道。” “有劳!请带路——”一名王决不认识的军官自队伍里策马而出,同时说道。 “散——”随着王决一声令下,其后九骑分散至两侧,而后调转马头,重新集结。 “请,随行!”王决大声说完,回马至本方最前端,振臂高呼:“回——!” 于是,整支队伍跟在王决后面,缓缓移动。 不多时,前行几里,又见数十身披铁甲,却没有携带武器的军卒列队于道路中。 王决至军卒近前停下。 军卒为首者,王三狗也。 快步穿过列阵九骑至其后方队伍前,停步,朗声道:“‘卫岗乡府兵’,奉命迎殁于域外之大唐勇士,请——出——! “迎骨灰”,这段“礼仪”乃谢岩取自后世,大唐并没有。不过,王三狗话里的意思非常明显,林运哪怕不知晓详情,也能大致猜出其中意思。 作为“大唐使节”,林运稍作思考,想明白后,即走到队伍最前端,向王三狗道:“出使‘波斯‘,计三十四人,今归来一十九人,十五人殒损异国他乡。秉承遗志,落叶归根。” 说完,林运回首言道:“刘副使,请同僚——” “诺!”刘定远大声应道,旋即策马至队伍后方。 很快,刘定远亲自驾一辆“马拉平板车”缓缓而来!那车上,整整齐齐放置一十五个黑色陶罐。 王三狗以眼神扫视了一下刘定远等熟人,算是打个招呼,然后快步来到马车近前,握拳击打胸甲,弯腰欠身以作敬意,跟着道:“诸位,回家了。” 随着王三狗高高举起右臂,列队“全甲胄府兵”呈两纵队快速跑步过来。 其中一队,至九名骑兵之中时散开,分于“官道两侧”,另一队,整十五人,依次前去马车处,先取出怀中预备之“大唐军中战旗”,覆盖于黑色陶罐之上,接着,先行礼,再双手捧起。 “此乃何意?林大夫可知否?” 林运闻言转身,向发问之人恭声道:“回杜公话,下官不知。” “奇哉!怪哉!” 林运并未接话,依旧目注军卒举动…… 林运出身寒门,当然缺少一些了解信息的渠道。 可刘定远、程务忠就不同了,他们在“长安”时,已知适才问话之人,乃朝中重臣杜正伦。 此人督建“千里大道”,已完成大半,此番同行“洛阳面圣”,除有“述职”之意,多半另有任用,听其话意,似有二度入“政事堂”,成为宰相可能。所以,在他面前,造次不得。 故刘定远虽然听冯宝提过“骨灰覆盖旗帜”的含义,此刻也是一言不发。 “起——” 随着王三狗一声大喝,王决率九骑策马前进,行出十步,王三狗领“府兵”呈三列纵队跟上。 正当林运招呼队伍前行之际—— “砰——” 官道一侧发出一声巨响,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官道另外一侧,同样发出一声巨响……且间隔数息,陆续又有数声巨响,依次发出。 幸好,周围很空旷,且距离队伍尚有些远,所以仅仅引起马匹轻微骚动,到不至于受惊。 “十五响。”但凡有心留意的人,都隐约猜出了其中意义。 受儒家“礼”熏陶数十年,杜正伦虽察觉“不对”,然此刻亦认为“似乎不错”,是以微皱一下眉头,未有表示。 他没意见,旁人更不会多说。 真正感觉到诧异的人,却是随行“波斯使节团”成员以及“军官使节团”家眷们。 孩子们普遍在三岁以上,所以倒也谈不上受到惊吓,反而好奇地四处张望,且询问陪伴身边的母亲,只是没有得到答案。 铁勃策马快行几步,来到程务忠声旁,用半生不熟的“大唐官话”问道:“程将军,何物作响?” 程务忠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又怎能回答的出来?当下含糊几句,以“礼”应付……直到多年后,他才知道,那种空放的响声,名曰:“礼炮”。 一里地,根本用不了多少时候。 当王决率领九骑勒马停下,且分两侧让开时,位于队伍最前端的杜正伦、林运、刘定远三人,皆看到了不远处人群,尤其是在那道路中间,一抹明亮的黄色,异常显眼。 杜正伦年纪大了,眼神自然没那么好使,可那明黄色,以及在一群成年人中,矮小的身躯,无一不说明,那是当朝太子殿下。 杜正伦见状一惊,赶紧让林运“叫停”所有人,而后自马车上下来,先整理一下衣冠,接着,步行数十步,率先至李弘近前,行礼言道:“老臣拜见殿下。” “拜见太子殿下。”一十九名“军官使节团”成员,同时依礼言道。 “杜公不必多礼。”太子李弘回应一句,待杜正伦平身,抬首看向其后同样行礼的“军官使节团”众人,道:“诸位请起。” “孤王做客‘卫岗乡’,听闻我朝‘赴波斯使节’将至,特此留下,一睹诸位之姿。”李弘静跟着,迈步走到林运身前,微微抬首,从每一个人的脸上掠过,随即长叹一声,以最恳切的言辞,道:“诸位自‘永徽元年’启程,迄今过十载!同行三十四人,归来仅存十九,余者为国尽忠矣!孤,难测个中之艰辛,唯道一声:‘诸位,乃大唐之功臣,辛苦矣!’。” 第473章 聚首(三) “夫人,夫人……” 黛丝坐在马车里,正和喀丽尔在说话,听到管家(刘定远到“长安”时,从自家带出)呼唤,急忙发话相询:“可问明白?” “回夫人,都清楚了。”管家随即将“太子殿下”和诸多朝廷重臣以及各府显贵一齐相迎的情形大致说了一番…… 黛丝可弄不清楚私人身份和官方之间的分别,她只知道,那么多大人物出现,意味着自家夫君十年的“苦”,没有白受!远离中土万里之遥的这一群人,并未被忘记。 “姐姐,我们需要下车吗?”黛丝感觉马车原地不动有一段时间了,故问道。 “好。”喀丽尔淡淡回应一声,同时看了一眼车厢里两个神色疲累的少年人,道:“鹏儿、冬儿,下来走走。” 孩子们一听说可以下马车,顿时来了精神。望着他们争先恐后跳下车,喀丽尔和黛丝不免相互望一眼,心里均升起“少年不识愁滋味”想法。 是的,她们都很担心。 自离开“波斯”,穿越“吐火罗”至大唐控制范围,除了在“西州”,受到升任“安西都护府大都督”裴行俭的热情接待以外,其他大唐州县,均按常规。 若如此,倒也正常,只是在进了“长安”后,她们才感觉出情形有些“不大对劲”。 无论刘定远,还是其他原本家在“长安”的人,竟然都没有回家,而是全部住在“馆驿”内,尽管只逗留了两天,但是黛丝她们依然敏感的意识到——自己等人,似乎不受“唐人”待见。 要知道,黛丝、喀丽尔以及另外两位,可都是“正妻”,按理,各府都应该有人前来“拜见”,更不用说还有“嫡子”在侧。 可是,“馆驿”门庭若市,人来人往,约见“使节团”成员络绎不绝,但却没有一个人来探望或拜访家眷。虽说男子并不方便,然也没有妇人前来。 黛丝有私下问过,得刘定远答复:“兄长远赴‘登州’,待其归来,自有说法。” 黛丝并不笨,从刘定远神情中猜测,此事没那么简单。 望着不远处喧闹的人群,黛丝她们,不免有些惆怅。 很快,黛丝发现,前面本聚集的人群开始松动…… 片刻,前方有人传话:“出发,至‘卫岗乡’落脚。” 于是乎,下车休憩众人,纷纷登车…… 男孩子们总是顽皮一些,黛丝与喀丽尔招呼各自孩子上马车时,方才发现他们居然跑到路边玩耍。不得已,只能过去呼唤。 待牵手孩子回至车旁,却见管家迎上前道:“夫人且请暂缓,郎君着人带话,谢县子即刻前来。” “谢岩”其名,黛丝她们早已知晓。只是估不到此时能够见到。 “老韩,听说你几年前受了重伤,如今身子骨怎样?” “好的很!亏老裴他们带有人参。” “那事我都听说了,虽然冒险一些,但结果很好。”谢岩看了一眼韩成,复又叹道:“这些年,苦了你们。” “苦不苦的,俱往矣!”韩成道:“能活着回来,已心满意足。” “回来就好。”谢岩继续边走边道:“定远兄他们都成家有子,你呢?” “吾有家小,警官岂非不知。”韩成跟着神色一黯,道:“实不相瞒,亦有讨一偏房,诞育子女各一。” “好事啊!此番可有同来?带我前去拜望。” “在‘长安’。”韩成道:“不日归家,尚不知如何?” 谢岩知道,“军官使节团”成员们,无论过世还是健在的,或多或少,都面临如何安置“家眷”的问题。 “胡汉之分”,犹如天堑。 况且谢岩更知道,纵然千年之后,民族、种族之间的分别,依然非常巨大,甚至在有些时候,不可调和。 要想彻底解决,谢岩自问可没有那个能耐,不过小部分人嘛,还不难!再者说,此事他提前有过预料,曾有和刘仁实当面提过,虽然当时没有得到肯定答复,但刘仁实赴任“登州”前,二人一次面对面交谈时,曾有提过:“已安排妥当,定远归时,即上表请封。” 按照谢岩的猜测,皇帝应允可能性很高,不过,在圣旨没有正式颁布前,他可不敢明说。 正因为如此,谢岩仅能安慰道:“朝廷从不怠慢功臣,想来此事终有法子。” 韩成无言地笑了一下。 说话间,以走进“家眷”所在的车队。 韩成大约说了下,直到行至黛丝她们近前。 当韩成简单“介绍”后,谢岩率先欠身行礼,道:“见过两位夫人。” “不敢,喀丽尔见过谢县子。” “黛丝有礼了。” 待二人回礼后,谢岩方才道:“林、刘二位此刻过于忙碌,恐无暇照应,谢某特来告知,乡里已安排妥当,诸位今日休憩一晚,明日启程进‘洛阳’。” “一切全凭县子做主。”喀丽尔回道。 谢岩随即转身对吴成道:“一会领所有家眷前去‘恒悦客馆’,领‘波斯王子’一行前往‘昌明客馆’。” “喏!”吴成应道。 谢岩跟着又问询了一下刘定远儿子刘寒冬,林运之子林鹏的一些情况……而后告辞,临行前,还不忘提了一句:“刘公爷那里,已然不是问题,小冬儿认祖归宗,黛丝夫人之名分,俱有定数,勿忧矣。” 谢岩说完就走了。 黛丝似乎还没有完全理解其中话意,一双美眸闪动,表情显得有些错愕。 “黛丝心愿已成,恭喜了。”喀丽尔很快反应过来,微笑而道。 “老奴恭喜夫人,恭喜小郎君,得以入‘刘氏宗祠’。”管家显得有些激动地道:“不知郎君可否知晓,得速去告知才是。” “慢着!”黛丝脱口唤住管家,深吸一口气,接着问:“为何夫君不知?谢县子却知晓?” “夫人有所不知,‘谢家’与‘刘氏’乃‘通家之好’,谢县子所言,定然错不了!公爷肯定是应允此事,只不知缘何没有透露。”管家紧跟着又道:“公爷素来与谢县子交好,断无信口可能。” “原来如此——”黛丝重重地松了一口气。一直以来,横亘于心间的那一块大石,终于落下了。 长长的队伍再次动了起来,且很快分成了三部分,“军官使节团”成员与诸多官员一起前往“知味楼”,乡里已包下整座酒楼,用于宴请;而“波斯王子”一行,由于辰乡长出面宴请,对此,谢岩还特地通过林运打了一个招呼,意思是于乡长乃本地正式官员,其他官员等,不便私下会晤“异邦使节”。 至于“使节团家眷们”,则由吴成带领,前去“恒悦客馆”,在那里,以贺兰敏月为首的“卫岗乡”官员之夫人们,盛装以待,热情相迎…… 盛宴终有结束时。 “皇太子”李弘率先离去,几名宰相与王伏胜等亦紧随其后,毕竟很多事情在很多时候,意思到了即可以,过犹不及嘛。 太子、高官、重臣的离开,使得留下的人少了诸多束缚。 各家、各府随即开始去找自家儿郎……这一刻,原本在家族里并不为人所重视的“使节团”军官们,忽然意识到,从此往后,人生,将有大不同。 夜幕降临, 韩成独自在“卫岗乡”街头晃悠着,午宴喝太多了,以至于晚饭都没胃口,出来转转,也好散一散似乎没有完全退去的酒气。 他没有想到,这里繁华如斯。 即便夜晚,街面依然人群涌动,更有甚者,那道路两旁,整齐间隔排列的灯火,于摇曳间,如星河闪动。 这便是“卫岗乡”,这便是日后之“大唐”么?韩成憧憬着…… “老韩、老韩!” 韩成闻声回首,却见刘定远与一名似乎相熟之人匆匆而来。 “王三狗见过韩将军。” “原来是三狗啊,差点认不出。”韩成笑道:“何事?” “走,去警官府上,咱们‘武平堡’出来的,都去聚一聚。”刘定远抢过话道。 “好啊!”韩成想都不想的答应。 “谢府”。 阖府上下,灯火通明。 凡在乡里的“武平堡”老人,全数到来,其中也包括眼下官职最高的雷火。 因白天有紧急公务需要处理,雷火忙完以后方才快马加鞭赶到乡里。此刻,他与谢岩二人,站在“谢府”大门前,一边与身旁老兵们叙旧,一边等待着。 不多时,当看到林运、刘定远、韩成三人身影出现,即随谢岩领众老兵一同迎上去。 “十年未见,三位可是风采依旧。” “好你个老雷,如今也会拽文嚼字。” “难得难得。”雷火笑道:“走,待吾等痛饮三百杯,不醉不归。” “怕你不成?”刘定远毫不示弱地回道:“看谁先趴下。” “走,进府!”雷火一挥手,示意众人随自己入府,权当主人一般。 “老雷一点都没变。”林运随谢岩边走边道。 “不变好。”谢岩道:“变多了,就不是自己了。” 林运轻轻点了点头,随即又问:“昔日部属皆在?” “在乡里的二百余人,都来了。”谢岩紧跟着似乎想起什么,又道:“冯宝如今升任‘水师都督’,刘愣子前去助其练兵,此刻皆在海外。” “海外?”林运很是惊讶地道。 谢岩微微颔首,道:“此事说来话长,日后再说不迟。” “也好。” 第474章 何为军丞(一) 碧空万里无云,湛蓝色的海面上,波涛平静。除了能看到成群海鸟掠过,时不时或可见鱼儿跃出。 “明哥儿,海面看了数月,不嫌多?”叶非坐在甲板上,精心伺弄着一个红泥小炭炉,面色通红,满头大汗,双手不停地翻动炉上铁签,两条不知名的海鱼正滋滋作响,貌似快要熟了。 明崇俨闻声回首,见状道:“你吃了数月海鱼,不也没够吗?” “那不同。”叶非道:“县男弄得‘碳烤鱼’,着实好吃的紧,吾可是吃不厌。” “行吧,多吃点,多看些,总好过去陆上。” “本该如此。”叶非继续翻动,同时道:“县男可是说了,那些人都快变成了‘兽军’,让咱们离远些,莫要沾了暴虐之气。” “唉——”明崇俨重重叹息一声,走到不远处一个木桶处,掀开盖板,从里面拿出一坛酒,然后找来两个杯子,分别倒满,先递一杯给叶非,道:“这果酒仅余最后一坛了。” “无妨,兄长他们随甲兵外出,断无可能空手而归。”叶非接过酒杯,仰首而尽,长长舒了一口气,跟着道:“海上蛮夷旁的本事没有,这果酒倒是美味得紧。” “师父曾有言,天生各族皆有其能,亦各有所长,当可学而时习之。” 叶非却摇了摇头,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道:“如此地蛮夷,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有何可学。” 明崇俨瞬间被堵得说不出话了,其实他所说的“学”,与叶非理解的“学”,有着本质不同,可偏生还不知道如何说,恰巧炉上“碳烤鱼”已熟,当下伸手取过一条,坐下品尝,自然也就顾不上什么“学不学”的事了。 “咳咳咳咳……”一阵连续咳嗽声突然传来,明崇俨赶紧循声望去,后连忙起身,快步跑向船舱出入口,伸手扶向一位刚刚探出半个身子的老者,口中言道:“船上有风,贺老何不在舱房休息。” “舱中闷热,出来走走。” “也好,叶胖墩弄了些烤鱼,贺老不妨尝下,很是美味。”明崇俨扶着老者缓缓行走道。 老者并非别人,而是于冯宝有“救命之恩”的贺临石。 冯宝被贼人伏击那日,贺临石放火燃烧自家房屋以作“烽烟传警”,其本人亦被烟火之气灼伤肺部,以至于修养很长时间,方略有好转。 然不知为何,当其听说“水师出海”,竟欲随行,言称:“半生行走于大漠戈壁,余生再至海上,死而无憾矣!” 冯宝想想也是,与其天天躺着,还不如出去走走。大海虽然恐怖,但真正熟悉了,似乎也没有那么危险。 “出海”伊始,包括冯宝在内,很多人都不适应海上颠簸,“晕船者”彼彼皆是,直过月余,方逐渐适应。 贺临石也不例外,只是他成天待在船舱,甚少出来,故反应比许多人小些,但终归年纪大了,适应时间却比旁人长许多,直至最近,似乎完全适应,出舱次数愈见频繁。 明崇俨知其于师父有大恩,自是十分尊敬,扶其缓步来到“红泥小炉”旁,待坐下后,亲自取过一条烤熟海鱼,递至其面前,曰:“请贺老品尝。” “谢过小郎君,咳咳。”贺临石伤愈后,落下一个动不动咳嗽的毛病。 一条巴掌大的烤鱼,很快便被消灭,贺临石拒绝了明崇俨再次递过来的烤鱼,问道:“大都督可在?” “师父与王公公他们率高破军部登岸,不知何事。”明崇俨接着道:“贺老若有事,待师父回来,吾转告之。” “并无大事。”贺临石随后问:“听闻甲兵战损颇多乎?” “两成尔。”明崇俨道:“一路登岛四处,屠灭蛮夷数千,抢掠资财无数,区区些许战损,不值一提。” “咳咳,小郎君语气凌厉,似有不满,不知老朽所言对否?”贺临石察觉到明崇俨语气之间毫无半分“获得资财”之喜悦,故而问道。 “纵兵劫掠,有失仁德,然师父曰:勋贵甲兵非唐军,难以用军纪约束,纵有不妥,亦需忍耐,唯有日后定下规制,以水师驻军,方可行正常通商之举。” 贺临石未予置评,但却缓缓点首,口中道:“小郎君缘何以为‘有失仁德’,岂不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乎?” “上天有好生之德,蛮夷、胡虏皆人也,过于残暴,非人哉!勋贵甲兵自登岛始,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明崇俨心中似有极大不忿,伸手遥指东方海面,道:“那条船上,有妇人近百,皆颇有姿色,甲兵闲暇即去宣淫,此举无异于……”话到此处,明崇俨还是生生将“禽兽”二字忍了下来。 “小郎君宅心仁厚,老朽佩服。”贺临石道:“昔日‘五胡乱华’,亦如此也。” “然……”明崇俨似乎还想说什么。 贺临石却突然提高语调,正容以问:“老朽请问小郎君,行不义举者,可有‘大唐水师’乎?” “不曾有。” “‘水师官兵’可有不满乎?”贺临石再问。 “未尝听闻。” “这便是了。”贺临石似乎自己也松了一口气。 明崇俨觉察出异样,道:“有何不同?还请贺老指教。” “大军为国征伐,护佑天下,偶行不仁之举,亦是过也。先太宗皇帝曾为此有过处置(李靖败突厥、侯君集破高昌,事后皆因纵兵劫掠遭弹劾以至无功,此事虽有政治考量,但确有其事),故大都督能够约束部署,且麾下军卒无怨言,实属不易。尤其甚者,大军不参与,皆一切可控,诚如大都督所言,日后定下规制,自不会如此。老朽窃以为,大都督胸中当有定论,小郎君不必介怀。” “就是嘛。”始终安静的叶非,忽然接过话道:“兄长说了,大都督能文能武,堪称人杰,咱们吃好喝好,无需费心。” “咳咳”贺临石轻笑道:“叶小哥儿所言极是,小郎君不必多虑,大都督自会妥善解决。” “呜——呜——”不知从哪里传来了隐约的号角声。 “胖墩儿,收拾东西,回舱房。” “好嘞。”叶非应道,即开始忙碌起来。 贺临石默默地轻点一下头,他知道,眼前这位年轻的“水师都督亲传弟子”,是不想看见甲兵们归来之时的血污,那鲜血,并非来自敌人。 不想看见那一抹血色的人可不止明崇俨。冯宝,同样毫无兴趣。 此时,冯宝、贺兰敏之以及王福来等,在高破军部护卫下,距离停泊船队的港湾尚有数百步,听到号角声响,冯宝即下令“止步”,原地休息。 “冯兄何故停留?”贺兰敏之颇为不解地问道。 “大都督不欲瞧见那些甲兵,一个个杀戮过甚……”王福来说着话,摇着头。 贺兰敏之恍悟道:“不错不错,晚些登舟亦无妨。” “怎么,两位看不下去了?” “过矣!”王福来轻叹道。 贺兰敏之也开口道:“不忍直视,不忍直视矣——” “是啊,也该结束了!” 贺兰敏之与王福来似乎不明白冯宝的话意,相互间看了一眼,而后一齐看着冯宝,静等其说下去。 “高破军?” “属下在。” 冯宝道:“昨日李统领带回那人,可知向西之航线?” “回大都督话,此人去过西边诸位岛,但据其所言,那里几乎无人。”高破军如实回道。 “此人所说可信乎?”冯宝问。 “可信。”高破军道:“李统领得知其驾舟去过西边诸岛后,放过其所在村寨,更在其指引下,进攻其村寨世仇。” “汉奸!”冯宝心里骂了一句,嘴上却道:“如此甚好!对了,那个陈松之(注:此人即叶风所识‘前隋遗民’,船队至‘爪哇’后,成为‘向导’和‘通驿’)可有让其辨认香料?” “有,然其所说,陈通驿不甚明了,不敢确认。”高破军说完,看了一眼冯宝,跟着又道:“不过以属下来看,此人多半见过,只是言语不通畅,无法认定。” 冯宝点了点头,他知道,陈松之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连蒙带猜似的“翻译”,十句话能听懂两成就不错了,只是此人另有一项能耐,即为擅画“海图”,否则也不会带上同行。 冯宝想了片刻,而后道:“刘长河,即刻派人告知陈都尉,令其率一百军卒下船,清点、封存所有财货,吾本都督令,擅动者诛!” “喏!” “汝亲自去找李统领,告之:自今日起,‘本都督收编甲兵为水师敢死队,有不愿者,可提前退出’!” “遵令!”刘长河旋即躬身领命。 “高破军” “在!” “命汝率麾下登舟,升‘大唐战旗’及本都督‘将旗’,全船、全装戒备,甲兵若有异动,格杀勿论!” 冯宝森然的语气,凛冽的表情,在这一瞬间,领所有人震惊! 他,到底要做什么呢? 第475章 何为军丞(二) 李聪怀抱着一株两尺高红色珊瑚,走在整只甲兵队伍的最前端。这是他的“战利品”,得自今日攻击之村寨部落首领家中。 此村寨范围挺大,人口也不少,约有两千余人。然而,李聪率甲兵突袭成功,尽管遭受激烈抵抗,但当地低劣的冶铁水平决定了最终结果——村寨被血洗,所有财物被一扫而空! 李聪自己都不记得这是第几次了,反正,只要发现村寨或者部落,都是如此这般。 有时候,李聪甚至认为,此般生活,惬意无双! 是啊,没有约束,唯有杀戮!看见好的财宝,抢!看见稍有姿色的女人,抢!甚至发现一块好木料,依然是抢!太爽了!以至于他都忘了自己另外一层身份——大唐千牛卫军官。 直到,刘长河传达“水师都督”军令之际,李聪猛然醒悟——原来,那些人神共愤的所作所为,该到尽头了。 刘长河走了。 李聪站立原地,他思忖片刻,回首对一名随行道:“传令下去,所有人列队集结,吾有话告知众人。” 用后世话说,“勋贵甲兵”属于退役军人,令行禁止毫无难处。 只是,当甲兵将手上财物放置地面开始列队之时,不知谁突然大嚷一声:“快看,‘长安号’升旗了!” 自离开“广州”,这支“大唐军民混合舰队”从未升起过一面旗帜,也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表明过正式身份。虽然在“爪哇”,很多人知晓,但毕竟无人表态承认,用冯宝话来说:“还没到时候。” 难道,现在是时候了吗? 看着甲兵们有些躁动,李聪带几名亲随大声喝止,试图让众人安静下来。 “快看——水师在作甚?”不知道哪个人又大喝了一声。 这次,连李聪也忍不住回过身,去望那三百步外,停放船队的港湾。 只见每艘船上,都升起“大唐军旗”,而“长安号”更是多了一面“冯”字将旗,如果仅仅是这些倒也罢了,尤其令人费解的是,“长安号”虽然没有升帆,但是甲板上人影晃动,更时不时有些物件反射阳光。甲兵们久经战阵,不难看出,那是军械、武器的光亮! 还没等他们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一支近百人黑色队伍,从“长安号”快速登岸…… “水师第一旅!”有甲兵大嚷。 “莫不是水师意欲剿灭吾等?”不知是谁大声喊出了一个“或许的可能”。 “跟他们拼了!” “一派胡言!”李聪赶紧大声喝斥,同时以凌厉的眼光看了一下所有甲兵,他没指望能找出刚才那个脑子抽风的家伙,而是用尽全身力气大声道:“同为唐人,皆陛下子民,妄动刀兵自相残杀者,天理不容!” “吾等并无反心,‘水师’缘何严阵以待?” “对,还摆出攻击阵势!” “不能束手待毙——” “大伙儿操家伙——” …… 霎那间,群情激愤,大有一发而不可收之势。 “统领,‘水师’派人过来了。”一名亲随出言提醒李聪,且跟着道:“来者似是刘教官。” 李聪闻言回首,见果然是刘愣子一人,着白色短袖衫、灰色大裤衩,不紧不慢地向着自己这方走来。 换做以往,李聪势必过去相迎,此刻他可不敢,“勋贵甲兵”群情汹涌,稍有不慎即有大祸,必须得时刻关注。 好在,甲兵们亦发现刘愣子举动,且“水师第一旅”并无其他,故而声音渐渐平息下来。在他们心里,实无对抗“水师”勇气。 别看甲兵人数过六百,可因为天气炎热,当地人战力羸弱的缘故,他们无人披甲,所以,哪怕是人数占优,也不可能应付得了全副武装下的“第一旅”,所以,他们的叫嚣,更多不过是一种情绪宣泄而已。 “长安号”艉楼上,冯宝从“望远镜”里看到刘愣子已和李聪面对面交谈起来,心知最坏的情形多半不会出现了。 “可有异动?”王福来颇有些不放心地问。 “公公且放心,甲兵不是匪徒,更不是叛军,不会自讨没趣。”贺兰敏之浑不在意,信口而道。 “二位可知,吾为何如此?”冯宝忽然抛出一个问题。 “甲兵行事,太过矣!”贺兰敏之想都不想地回道。 “不错。”王福来附和道:“所做过甚,有损天朝之仁,陛下之德,理当加以约束。” “二位所言皆是,然却忘记一事,军心也。”冯宝没有去留意他们的表情,而是直接说道:“军卒背井离乡,为国效力,所图功勋、钱财尔,自‘出海’以来,甲兵无法无天,恣意妄为,军卒看在眼里,怕是心里羡慕的紧,只因军纪、国法威严,尚不致生有异心,但若长此以往,怕也是难说。”说到这里,冯宝转首看向贺兰敏之,又道:“少郎君可知,发现此类不妥,并加以处置,乃‘军丞’职责?” “这……” “少郎君无需多想,‘军丞’一职,过往未曾有之,些许不足在所难免。” “冯兄睿智,还请指教一二。”贺兰敏之很是诚恳地道。 “吾也不知从何说起。”紧跟着,冯宝话锋一转,道:“吾今日越庖代俎一回,行‘军丞’权,少郎君或可于其中有所感悟。” “善!” 冯宝微微点了点头,侧过身,对一名亲兵道:“汝去知会陈都尉,命其麾下各旅‘军丞’登岸,本都督随后即至。” 差不多过去一炷香功夫,冯宝远远望见刘愣子与另外两人一同向“长安号”走来,心知事情多半已解决,便张口说道:“走——去会会那些甲兵们。” “刘教官,且请留步。”高破军眼看刘愣子快到近前,上前两步道:“请容末将通禀大都督。” 刘愣子道:“不必麻烦,大都督已然下来了。” 高破军闻言回首张望,见冯宝一行的确已出现在“长安号”登舟舢板之上,便也不再多说,默然后退至本方军阵前。 “愣子,李统领麾下有多少人愿意从军啊?”冯宝一脸笑意走过来直接问道。 “李统领此刻正征询众人。”刘愣子道:“事起仓促,有所不及。” “无妨。”冯宝说着看向刘愣子身侧二人,问:“这两位是……?” “李统领副手张贵、牛从是也。” “拜见大都督。”两名甲兵依礼参拜道。 “起来吧!”冯宝道:“回去告知众人,征召从军纯属自愿,与尔等所获财物毫无关联。另,非从军者,含随军商贾在内,自即刻起,依军律行事,有违者,军法处置,此乃‘副都督军丞’将令,本都督亦不可违也。” “然也!”贺兰敏之适时上前道:“本官偶染小恙,由大都督暂代‘军丞’。” 实际上,“军丞”的职权具体是哪些,根本就没人知道,也没人能够弄清楚,即便是冯宝,也都是从后世影视剧当中自己想象出来的。不过,这并不妨碍冯宝有心探索一条“军丞职权”范围的道路。 在冯宝眼中,那支“立足于人民”,拥有“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人民军队”,才是军队中的典范,才是真正无敌的军队。 而“人民军队”能够做到强大无双,源自心有崇高的信仰,那份“信仰”,之所以能够植根于每个士兵的心中,各级“政委”在其中的作用,绝对是至关重要的因素之一。冯宝有自知之明,情知不可能照搬复制,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参考和借鉴。所以亲自上阵,意欲以实际行动来告诉别人——何为军丞? 如果说,冯宝上一次是用言语来解释,那么今天,他打算用实例来说明。 贺兰敏之并不知道冯宝心里所想,可是,他也一直困惑于“军丞具体职权”,不知道该做什么,更不知道应该怎样去做?以至于他时常感觉,自己好像可有可无。 这份“可有可无”的感觉,实际是全体“军丞”共有! 因此,当贺兰敏之主动配合,说由冯宝代为行使“军丞”职权时,站立一旁的“水师第五营”几名“军丞”悉数眼光放亮,毫无疑问,他们也很想知道,“军丞”究竟应该做哪些具体事务? 李聪的两名副手,可弄不清楚“军丞”是个什么官职,但有一点很明确,“大唐水师”官职权力最大的两个人就在眼前,且似乎并无“敌意”,尤其是“从军”之说,怎么看也是确有其事,并非诓骗。况且,这两名副手,明面上是“鄂国公”尉迟府上甲兵,实则乃“千牛卫”军官,与李聪同负“监督甲兵”之责,故他俩在本质上,与“水师”为一条心。 于是,两人互望一眼,同时行礼道:“吾等即刻回禀统领。” “去吧。”冯宝挥了挥手,示意让他们离去。 二人刚刚回身迈出步伐,冯宝突然想起一事,唤道:“慢着!” 紧跟着,冯宝又说道:“回去告诉李聪,从军者以队列居左,非从军者居右,商贾居中,携今日所得来此处,本都督有些话,欲当众明言。” “喏!谨遵大都督令!” 第476章 何为军丞(三) 趁甲兵们还没有到来之际,冯宝走到几位“第五营军丞”近前,说道:“诸位皆各旅‘军丞’,寻常无战事,看似无所事事,实则不然。”稍顿,扫视众人一眼,再道:“军丞者,乃军卒与统兵将领之相通桥梁,军卒之所想,将领之所虑,当上传下达,故军丞之权,一言蔽之,非军务类有裁定之权!以今日‘征召甲兵从军’为例,决定、办成皆在本都督,然军丞当告知众甲兵,个中因由所在,且选拔任命新入‘水师’之各级‘军丞’,经商议确认后,报‘都督府’及‘兵部’行文。不知诸位,可有明白?” 等上片刻,冯宝见依旧无人开口,情知他们多半还是想不清楚,不由得暗叹一声:“看来,还得由自己这个半调子都算不上的去手把手教,悲哀啊——” 既然没法说明白,那就只能选择做给别人看。 没多久,李聪按冯宝所说,将几百人分成了三块,各自肩挑背扛,手拎怀抱着“战利品”缓缓走了过来。 冯宝径直迎过去,见高破军似乎想跟上,不禁微微摇头,示意其不必跟随。 待与李聪相距几步之遥,冯宝“哈哈”一笑道:“李统领怀里珊瑚,怕是得值几千贯吧。” 李聪估不到冯宝会如此说话,不免尴尬一笑,道:“想来,差不多。” 冯宝未予置评,又向前走了两步,行至合力抬一块大木板的两名甲兵面前。弯腰,伸手摸了一把黝黑泛光的木板,又用指关节敲了敲,口中“啧啧”赞道:“好一块整黑檀木料!得值不少钱。” “那可不!”旁边的甲兵道:“‘瑞福号’掌柜说了,至少一千贯。” 冯宝点了点头,忽然咧嘴一笑,道:“此木料莫不是别人家床板吧?” 两名甲兵闻言一怔,继而不好意思的抬手挠了挠头…… “哈哈,看来吾猜中矣!” 简简单单几句话,令甲兵们忐忑之心,稍稍平复,不少人甚至耳听冯宝所言,展露一丝笑意。 冯宝恍若不知,继续问两名甲兵道:“尔等自愿从军乎?” “正是,愿入军中。”两甲兵异口同声道。 “甚好。”冯宝并未多说,而是转首看了看四周,紧跟着面对所有人大声道:“诸位不必离太远,不妨走近些,本都督有话要说,远了可听不清楚。” 冯宝此刻就站在甲兵当中,身边除几名亲兵与一些随行军官,并无军卒。 “水师第一旅”虽然就在不远处,但相距至少二十步,真要发生什么事,根本来不及救援,所以,每个人都相信,冯大都督并无“恶意”。 当有大胆者先行移动步伐后,跟随的人也越来越多,直至渐渐围拢在冯宝他们四周。 刘长河倒是非常紧张,他示意几名同伴紧紧围在冯宝、贺兰敏之与王福来三个人周围,以警惕的目光审视着每一个接近者,大有一言不合拔刀相向之意。 冯宝知其意,伸手拍了拍刘长河肩头,轻声言道:“莫慌张,无妨。” 说完,冯宝越过刘长河,走到李聪身边,朗声问道:“李统领,不知愿从军者几何?” “回禀大都督,今日外出者,六百八十四人,自愿从军者,三百一十二人,另有伤者三十余人留船,尚不知此事。”李聪立刻回道。 “近半数,很不易也。”冯宝回应了一句,然后面向所有人,大声道:“想来诸位之中,定有许多人疑惑,缘何征召入‘水师’?本都督在此告之诸位,非‘水师’兵员、战力不足,而是——”他特意停顿,且加重语气道:“而是为了遏制诸位,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诸位摸摸自己良心,想想近两月之作为,请问,是否需要遏制?” 在冯宝厉声质问下,有些人面呈愧色,有些人却是不以为然。 冯宝可没打算就这个事情对错进行分辨,毕竟价值观与对待人性的态度差别太大,毫无弥合可能。 因此,冯宝真正想说的是:“吾等皆唐人,理当护佑大唐一切。想我泱泱华夏,天朝上国、礼仪之邦,当今天子任德无双,泽披四海,些许不可说之事,能免则免,适可而止为好。” 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这就是冯宝对于甲兵们“恶劣行迹”的最终处理结果。因为真要是想追责深究,根本行不通。一切只能留待日后定立规制再说。 甲兵们尽管都是大字不识的粗汉,却也知道维护“大唐颜面”,更何况还涉及皇帝陛下,再加上冯大都督毫无半分“追究”意思,那么,低头认错,也就不是事了。 当甲兵们开口认同冯宝说法时,无论王福来还是李聪等,都松了一口气,怎么说这件事情算是过去了。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皆大欢喜时,冯宝忽然向近前一名老兵问道:“汝,因何愿从军?” “俺家崽子大了,老汉得拼个前程出来。” 冯宝知道老兵的意思,那是想上战场,用命搏得功勋,只要杀敌足够多,功勋足够大,就可以脱离奴籍,成为农户,得以分到土地。 冯宝几乎不用多想都知道,自愿从军者只怕都是如此。 不过冯宝无意纠缠于制度方面的问题,那个牵涉面太大、太广,不适合此时此地。于是顺着老兵的话意道:“果然是父子情深啊!只不过,本都督以为,汝之所思,小了些。” 不等老兵及旁人有所反应,冯宝突然大声唤道:“刘愣子,过来!” “在——在呢!”人群中传来刘愣子的声音。 很快,密集人群出现一些躁动,刘愣子奋力从中挤出,至冯宝面前道:“大都督,某来也。” “愣子,汝昔年为‘左武卫’军卒,后因功升任‘羽林左卫都尉’,亦可算是军伍之人,本都督问,因何从军?” 刘愣子闻言一怔,看那表情分明是不知道该如何说是好。 冯宝见状道:“如实道来即可。” 刘愣子想了一会儿,方才张口道:“昔年从军,只求吃饱饭,杀敌立功,获得赏赐。今虽入‘皇家学堂’,但若朝廷相召,定当披甲执锐,冲锋疆场!” “何故?” “为国!为民!为陛下也!” 望着表情严肃,一本正经的刘愣子,冯宝忍不住差点笑出声来。 “为国、为民、为陛下!”这句响亮的口号,其实是“冯府家宴”时,谢岩、冯宝及许恢等人在喝醉酒的情况下,总结并喊了出来的。 冯宝自己都不大记得这事儿了,却想不到刘愣子今天把它用了出来,还别说,挺契合眼下情形。也与冯宝心中想要的答案,颇为接近。 于是,冯宝接过话道:“说得好,刘校丞之忠心,天地可鉴,但凡战事起,本都督定召汝入军中,以全汝之心意。” “谢大都督。”刘愣子压根分不清冯宝所说之真伪,只能先应承下来再说。 冯宝未再理会刘愣子,而是将目光投向众人,继续道:“相信诸位皆认同刘校丞所言,然,为国、为民、为陛下固然正确,但其中意思甚多,相信有不少人难以明了。本都督无意悉数解答,但却可举一小例。”话到此处,他抬臂伸手一指适才老兵,道:“汝若于战场立下大功,是否回乡置地建屋?” “那是自然。”老兵想都不想地回答。 “有房、有地、有儿孙,相信二十年后,汝当为村中富户。” “嘿嘿。”老兵不置可否地笑笑,那意思,任谁也明白。 “二十年后,你、你、你……”冯宝用手指了一圈周围老兵,再接着道:“尔等俱老矣!试问,若有异族袭扰,该当如何?” “自有朝廷大军啊!”有人大声说出众人心声。 “不错,朝廷是有大军,但尔等想过没有,朝廷大军从何而来?为何要奋勇作战?”冯宝跟着道:“二十年后,尔等后人,恐不复骁勇,是以身家性命,全仗朝廷大军,尔等可有想过个中因由?” “恐怕尔等也想不出来。”冯宝其实根本就没给别人思考机会,而是存心将所有人带入自己的节奏当中,是以大声道:“本都督告诉尔等,原因很简单,即尔等今日之奋勇杀敌,保护了大唐,保护了大唐孩子们,因此,二十年后,孩子们长大了,在大唐朝廷组织下,成立大军,以抵抗外敌!所以,尔等从军,乃为国、为民、为陛下也!莫要忘了,尔等、吾等,皆为‘民’也!” 冯宝这一番话,由浅及深,不论是目不识丁的老兵,还是颇有学识的贺兰敏之等人,皆各有所思,各有所得。 “为国为民为陛下!大都督,某欲改初衷,自愿从军,还请大都督收留。”一名须发花白的老兵挤出人群,至冯宝身前,单膝跪地,抱拳行礼而道。 “老汉也愿从军,请大都督成全。” “请大都督成全。” …… 随着愈来愈多的甲兵跪倒在地,请求“从军”,一些原本无意“从军”的甲兵也开始意志动摇起来,无不在心里想着冯宝先前所言…… “今日从军者,一律入我‘水师精锐敢死队’,他日回国,当践行为国、为民、为陛下之誓言,如有违者,吾必诛之!”冯宝适时大声言道。 “为国、为民、为陛下——”众军齐呼,声若雷霆。 第477章 香料岛 三天后,以“长安号”为旗舰的“大唐特混舰队”起锚向西,继续找寻“香料群岛”的航程。 过去三天里,贺兰敏之忙得脚不沾地…… 通过冯宝“言传身教”,贺兰敏之终于明白“军丞”应该做什么? 经冯宝提点,贺兰敏之任命了“水师敢死队”及麾下各旅“军丞”人选,而后,便是召集所有“军丞”开会,目的就一个,全面总结“甲兵得失”,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即单纯劫掠,看似收获颇丰,其实不然,把东西抢光了、人杀光了,以后再想获利,也就没可能了,更重要的是,总得给子孙后代留点才是。 对于这另类的“可持续发展”结论,冯宝不置可否,仅仅表示:“既然有了结果,自当广而告之全军。” 于是乎,所有“军丞”都忙活起来,大会小会接连不断……“军丞”,第一次在大唐军中,展现其特殊之力! 海上航行极为枯燥,再美丽的大海,天天看,那也会让人发疯的。 为了打发这种无聊的日子,冯宝自离开“广州”起,便以“授课”解决。 凡是他脑子里还能记得的数学题,包括部分几何、物理等,一股脑拿出来,至于房元昭、以及方九他们几个,能学多少算多少。 这些东西,对于他们来说太难了,也正是因为“难”,所以当日“收编甲兵”,他们一个个都不在场,因为要完成作业。 明崇俨年纪小些,所学自是容易许多,但是,他绝大多数空暇时刻,都用来给叶非“补课”,因此,也是甚少能够看到其人。 一般情况下,艉楼二层是课堂,而较为密闭的船舱里,在大量使用“芒硝制冰”后,勉强能够待得住人,只是“芒硝”数量终归有限,是以仅少数人有资格享用,大多数军卒们,只能躲在巨帆阴影下,以回避炙热阳光。 西行两日,再折向南一日,终于前方出现陆地。 按过往惯例,李聪领一百人,乘一艘船先行登岸,担负警戒和查清周边职责。 大约一个时辰后,“长安号”收到前方以“旗语”发来的“平安”以及指引停泊讯息。 冯宝不作多想,命陈都尉安排好警戒事宜,同时下令“长安号”随引导船至安全地抛锚停泊。 等到所有船只停泊完毕,冯宝决定上岸走走。 这是座什么岛?岛上有没有人?一概不知。由于不可再纵兵劫掠,且成为“水师”部属,是以李聪未再让人深入岛内探查,仅仅在附近安排一些警戒哨位,一切均按照军中规矩来。 “长河,过去问问陈松之,和那个野人一般的家伙在谈什么?”冯宝远远望见向导兼通译和一个黝黑的矮子在比划,便吩咐了一句。 没过多久,刘长河去而复返,禀道:“那僚人原有来过此岛,据其所言,岛上无人,往南走上不远,即可见香草。” “香草?”冯宝愣了一下,继而反应过来,多半是僚人对香料的称呼。于是笑了笑,道:“长河,看见前方椰子树没?”说着还用手指了一下方位。 “看到,可是要弄些椰子下来?”自来到热带岛屿,刘长河等众亲兵,没少弄椰子下来。 “让人弄点下来。”冯宝道:“汝带望远镜上树,看看那个野人说的方向,是不是有香料,这大热天的,没事少跑点好。” “喏!”刘长河应一声,随即招手示意几名同伴与自己一同离开。 “走,咱们也去寻个阴凉处,这鬼地方,着实太热。”冯宝招呼身边王福来等人一齐向不远处树荫下走去。 真正纯天然椰子汁,清甜可口。 冯宝一口气喝了两个椰子,连呼“过瘾”,这才想起问刘长河,可有从望远镜里看的自己所希望的香料。 “确实有,只是那一片很少,再远些,看不清楚了。”刘长河回答简单干脆。 冯宝微微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且片刻后,道:“去请陈松之和那个僚人过来,吾有话问。” 很快,有亲兵领着陈松之他们来到冯宝面前。 “陈通译,这段时间随船队而行,辛苦了!”冯宝先客套了一句。 “大都督言重了。”陈松之急忙行礼回话:“能够效力朝廷,实乃草民梦寐以求,何来苦累。” “甚好。汝之功劳,本都督记下,自有褒奖。” “草民多谢大都督。”陈松之很是激动地道。 冯宝摆摆手,示意陈松之不必多礼,接着目光移向那个僚人,见其肤色黝黑,光着一颗脑袋,看起来颇为精瘦,只是额头皱纹颇深,似乎年纪不小。 “此人叫什么?” “可察,似乎是这名字。”陈松之并不敢确定地道。 “问问他,附近有几座岛,其是否都有去过?” 两个人经过“鸟语”一番的攀谈,以及双手之间的比划,冯宝终于等来了答案。 陈松之道:“附近却有几处岛屿,然其并未去过。” “再问,带吾等来到此地,可谓有功,需何赏赐?”冯宝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告诉他,大唐不会亏待有功之人。” 又是一番比划、交谈…… 陈松之道:“可察称:勇士帮村寨报仇,已是最大赏赐,其他不需要了。” “是个有意思的家伙。”冯宝笑道:“此事再议。陈通译,本都督交给汝一项重任,吾等在岛上或会逗留些时日,拜托教其大唐官话,此人日后有大用。” “草民谨遵大都督令。”陈松之行礼道。 “好啦,传令下去,第五营看守船队,第一旅警戒岸边,敢死队第一、二两旅轮番登小舟警戒附近海面,其他人悉数随本都督深入,吾很想知道,此地是否为传说中的‘香料岛’!”冯宝用“传说”和“海外异闻”来解释如何知晓“香料岛”一事。 王福来、贺兰敏之私下曾有议论过,反正说不清道不明,干脆放弃了,至于其他人心里有疑惑,那根本不重要。 所谓“香料”,其实是指豆蔻、丁香等调位品。由于华夏大地所产甚少,故多依赖对外贸易。自大秦帝国始,至两汉间,于海、陆两途输入。“五胡乱华”期间方始中断。 直到大隋王朝一统天下,大唐秉承隋制,延续了对外通商,加之打通“丝绸之路”,以及“大食”、“波斯”商人从海外运送,“香料贸易”才逐渐得以恢复。只是由于路途遥远,加上数量有限,故其售价高昂,堪比黄金。 冯宝既然有心发展海上贸易,很自然的就把第一目光放到了香料身上。在他的心目中,地理名词是不会错的,大名鼎鼎的“香料群岛”上,“香料”肯定有!至于多少那可就不一定。 然而,当大队人马随可察抵达刘长河望远镜里看到的那一片区域时,所有人在一瞬间均停下了步伐。 “天呐,咱家看到了什么!”王福来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嘴里发出不可思议的话语。 “发财了!发财啦——”一名随军商贾顾不得什么规矩,一边大声叫嚷,一边发了疯似地冲向前方。 豆蔻、肉桂、丁香,还有冯宝叫不上名字的“香料”,漫山遍野,一眼望不到尽头!竟然全部都是! 哪怕自认为见多识广,冯宝也不得不承认,在大自然的力量面前,自认为无穷的想象,居然也难以比拟。 军卒们“发疯了”,纷纷冲进“香料丛”中开始采摘…… 有毒蛇?不要紧,一刀劈成两截;有蜥蜴,同样砍死拉倒!在军卒眼里,但凡阻碍采摘“香料”的一切生物,都是敌人,都得消灭! “少郎君还是莫要亲自动手为好。”冯宝见贺兰敏之从近处采下些许豆蔻,便过去阻止道:“此地蛇虫不少,被咬一口,难以救治,此事让军卒、商贾们去做即可。” “随手摘取,便是几十文铜线,如此广袤之地,恐价值万金。”贺兰敏之很有感慨地说道。 “此地绝不可予与外人知,当驻军以佑之。”王福来大义凛然道:“天选之地,唯大唐可拥有。” “正是!‘水师’理当驻军于此,以策万全。”贺兰敏之附和道。 冯宝却道:“太远了!倘若驻军,兵源、补给皆难以维系,不可取也。然二位且请安心,吾自有计较,断不会让他人染指。” “哦?不知大都督有何良策?”王福来急忙问道。 冯宝微微一笑,继而看向正独自一人站在那,却一脸懵逼,茫然无措的可察,口中道:“此事需着落于此人身上。” “啊——”王福来怎么也想不到冯宝得出这么一个答案。本想张口再问,却又不知该从何问起,干脆闭口不言,忍了下来。反正他知道,这位从来不按常理出牌的冯大都督,终会给出结果的。 第478章 信物 要想将一艘“两千料大船”船舱全部装满“香料”,那可得需要些时日。 由于这是一座无人岛屿,因此,军卒们可以全心全意采摘,而冯宝却在岸上支起一些简易帐篷,一来供军卒们休息使用,二来摆开赌桌,拿出骰子,吆五喝六的开赌…… 赌注很特别,不是钱财,而是“人工”。谁输了谁干活,从清洁船只,到采摘“香料”,再到猎杀动物、鱼类以充当食物等,无一不在其中。当然,军官们以及身份如王福来、狄萱萱等特殊者,可参与,只计胜负,虽然不用干活儿,但是需要拿出钱财放置一旁,待回到大唐,给军卒们改善伙食之用。 这场冯宝突发奇想,打发无聊时光而组织的“赌博盛宴”,因为成功规避了军中“聚赌”禁例,不曾想,日后居然大肆流行!给“水师官兵们”,在海上航行时,增添了许多乐趣。后来传至大唐其他军中,也成为了一种消遣方式…… 有人在忙采摘、有人在捕鱼、还有人在猎杀一些生物,当然还有那几位正在学习的学子……似乎每个人都有事干。 清晨,冯宝一觉醒来。修面、洗漱后,将毛巾放在冰块溶解的凉水中浸湿,而后擦拭全身,唯如此方可驱走心中暑意。 行至甲板上,冯宝看见狄萱萱带着大、小珠儿两姐妹正和明崇俨、叶非二人在说话,便走过去道:“一大清早,在谈论何事啊?” 明崇俨道:“师父,大珠儿昨日在岸上采了些花,而后将花瓣缝制在衣服上,如同盛开的花儿,煞是好看,萱萱姐姐意欲今日去摘取一些继续此事,弟子也想同去。” 直接将新鲜花瓣弄在衣服上,冯宝不禁感觉有些奇怪,记忆当中好像不曾见过。于是看向狄萱萱道:“如此新鲜事,可否一观?” 狄萱萱当然不会拒绝,便让大珠儿回舱房去取。 一件白色长衫下摆处,几片粉色的不知名花瓣,被人为接成了一朵鲜花造型,且被勾缝于衣衫上,显得十分艳丽。 “好手艺,甚是不错。”冯宝称赞了一声。 “可不是,大珠儿衣服一向缝得好。”叶非在旁嘀咕了一句。 “小胖子,汝是怎生知道?”冯宝笑问。 “吾衣衫破了,是大珠儿帮忙补得,兄长看后,称手艺上佳,一般人比不了。” “哈哈,原来如此。”冯宝笑着将衣衫递还给大珠儿,跟着道:“大珠儿,汝是如何想到如此弄法?” 珠儿姐妹一直服侍狄萱萱,尽管多次见到过冯宝,却几乎没有说过话。但是这并不妨碍她们知道,这位看起来年纪并不大的男子,不仅是一位高官,还是她们主人的“主人”,所以,畏惧以及卑微的感觉,由始至今。以至于此刻都不知道该如何回话才好。 冯宝见大珠儿畏畏缩缩的模样,不禁笑了笑,轻声言道:“且不论有心亦或无意,大珠儿,似汝这般,完完整整将一朵鲜花留存下来,除心灵手巧之外,还需一双‘发现’的眼睛以及聪慧的心思,此乃大学问,等闲人做不到,更想不到。” 狄萱萱与明崇俨二人和冯宝相处久了,深知其行事随心随意,并不讲究尊卑礼法,可谓任性的很。然而,其对学问一途,极为认真,故此番所言,断不会是随口之说,定有原由。 只是大珠儿不敢问,甚至连回话都怕,狄萱萱无奈只得代问。 冯宝倒没有回答,只是说:“左右无事,不妨同去。” 于是乎,原本几个人外出摘花的“小行动”随着冯宝加入,变成了一支队伍,浩浩荡荡地向岛屿内部进发。 途中,冯宝向众人详细介绍了一件新鲜事物——标本。 从植物标本到动物标本,最后还说到了人体标本,并且阐述了标本的重要意义和价值……最后以极为明确的语气告诉所有人——这是学问,且是大学问,亦有大用途。 大珠儿估计做梦也想不到,仅仅是摆动一些花瓣,也能和学问联系上,而且,从“主人”的话里,她听出,如果要想长期摆放,得先将花瓣脱水、阴干,方可固定在纸上或其它物件上,只要能够还原成花朵或者植物的原先模样,那便是“标本”,是学问,她心里暗自决定,得试试。 小胖子叶非,也听出些不一样的意味——原来,自己吃的大鱼小鱼以及天上飞的,地上爬的,只要是能够将废弃的骨头,洗干净,重新拼接还原,那居然也是一件了不得的事,听起来感觉有些不可思议,但仔细想想,好像似乎极有道理,心中也动了尝试的意思。 明崇俨倒是没多想,因为他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只是他总觉得,师父所说“人体标本”对于医道帮助极大,这一点,他是很认可的,然而,拿刀子破开一个人,想想实在有失“人道”,心说:“此乃适合仵作矣!”或许他终究还是没意识到,弄清人体结构,对于医学而言,才是最为根本和快捷的途经。 一次外出,有所得,对于参与者而言,当然极是重要,可是对留下的人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幸福的事。 方九、罗盛、林大憨三个人,当得知冯宝一大早出去时,终于长长松了一口气,“苦日子”终于也有了“放风”的时候。 他们想都不想,即加入采摘“香料”大军,去狠狠体验一把“随手捡钱”的快感……什么题目、什么定律,通通放置一边,真正实实去体验一回,放飞自我的感觉。 贺兰敏之与王福来二人,今天手气奇佳,在“赌桌”上大杀四方,无论军官还是军卒,均小输大赢,为“水师官兵”改善伙食赢得大笔金钱,好在无人关注输赢,因为,“香料岛”上,遍地财富,唾手可得。 可察终于知道,自己的“恩人”来自遥远的地方,那里有个无比强大的国度,号“唐”,难怪他们总自称“唐人”。 “唐人”的语言很难学,可察无论怎么用功,也只能会些最最简单的口语,好在,多少能够听懂些“唐人”的话,也算是一件幸事。 能说能听,自然能够简单的交流。 因此,冯宝决计将可察唤来,聊聊天,说说话,顺便给自己的一些设想,最后做一个定论。 此时,距离他们登上“香料岛”,已有二十天。 简易帐篷下,冯宝、王福来、贺兰敏之等人,席地而坐,相互间随意说着话,直到看见陈松之领可察入内,方才住口不言。 “草民拜见大都督。”陈松之行礼道:“拜见诸位上官。” “拜——拜见……” “好啦,都是自己人,弄那么客套作甚?”冯宝阻止可继续说下去,接着对陈松之道:“坐,都坐,别站着说话。” “谢大都督。”陈松之应一句,然后示意可察与自己一同坐下。 “听说,汝年方十九?”冯宝一脸不信地看着脸上皱纹甚多的可察问道。 可察听不懂这话意思,只得茫然看向陈松之,在“通译”后,方才重重点头道:“是,是!” “老成!老成矣!”冯宝实在想不出该如何形容,只能随口敷衍了一句。 好在可察听不懂,陈松之也不会“通驿”,至于周围人脸上浮起的笑意,权当善意就好了。 “汝,想不想成为‘王者’,即你们那里的‘王’?” “要!想!” 冯宝不明白,可察是怎么听懂自己所说的意思,竟然回答的那么干脆快速。 “叽里咕噜……”可察以一副十分激动的表情,晃动脑袋,挥舞双手,同时说出一大段话来。 这下轮到冯宝发蒙了,心说:“这家伙在说什么?至于那么激动?” 或许是说得太快,太多,陈松之也有些不懂,好在他连蒙带猜,总算大体明白了意思,在问了可察两句,得到确切答案后,这才回禀道:“可察说,他愿意。只是他们那里,比他所在的部落、村寨人多的还有几个,打不过。其还说,若大都督派勇士相助,定然能成,以后岛上一切,都是大都督的。” “哈哈哈哈,是个妙人!”冯宝笑道:“只可惜,他们那些东西,本都督还瞧不上。”紧跟着又道:“派大军相助,那不可能,但是本都督可提供些帮助,条件只有一个,即‘香料岛’及附近诸岛,非唐人不可登岛。” 众人皆以为,可察会询问“帮助”为何?哪知道此人听陈松之“通译”后,叽里呱啦又说了一长串…… 最后,大家伙才知道,可察竟然认为,这些岛是他发现,就应该是他的!而他,却愿意送给“唐人”,自然不会允许旁人染指。 众人皆乐了!均不知怎生叙说为好。 冯宝笑道:“既如此,便有劳了。”说完,转首对一旁刘长河道:“去,将准备好的东西拿来。” 很快,一套“乌光甲”,一柄陌刀,三柄横刀,放在可察面前地上。 可察似乎知道“铁甲”的用途,两眼顿时放射出“无比渴望”的光芒! 这时,冯宝开口道:“有了武器装备,想来汝可以达成所愿,此外,本都督另外送你一个信物。”说着,自怀里掏出一块叠好的白布,当众展开后,所有均发现,那白布上一个字也没有,只有一方红色印章,内容为“唐水师都督冯之印”。 那可是“水师都督”官印,乃“大唐水师最高权力”象征! “日后,但若有‘唐人’乱来,不守规矩,汝可向其出示,相信无人会违背。”冯宝随即又道:“当然,如若遇上不可解决之事,亦可去‘大唐’寻本都督求援,此乃信物,莫要遗失。” 冯宝此言一出,在座所有人皆惊讶万分,要知道,这可是一个真正切实的承诺,断无半分虚假。 以至于可察高高兴兴的离开后,贺兰敏之第一时间即问:“冯兄给予僚人如此信物,何故?” 望着每一双问询的眼睛,冯宝莞尔一笑道:“若数十年后,有人凭此信物寻得本都督,吾亦当履约。不知少郎君以为,此事当得起‘信义无双’美名否?” “啊——?”贺兰敏之顿时感觉脑子不够用了。 他当然知道,真要是那样,冯宝今日之作为,足以“名留青史”! 第479章 返航 冯宝可能怎么都没有想到,真的如他自己所说那样,几十年后,有人拿着那块盖有印章的白布来“求援”,从而留下一段佳话。 这件事情,可以说是突发奇想,也可以说是一个创意,源于冯宝在某部小说当中看到的桥段,并出于“试一试、玩一玩”的心态,付诸实施,至于结果和影响,倒不在他考虑范围内,反正他不认为可察有能耐给自己出什么难题。 当冯宝发现有军卒开始在甲板上堆放满袋“香料”时,呵斥并制止了此行为,且严厉告诫众人:“‘水师’船只皆为‘战船’,不可在甲板上堆放货物。”并道:“既然船舱已无处安放,那就到了应当启程返航的时刻。” 于是,冯宝发布命令:“全军清点人数,检查船只器械,两日后返航‘广州’。” 终于可以回家了。 “现在什么日子?”冯宝站在艉楼最高处,望着越来越远的陆地,冷不丁冒出一句话来。 “咱家日前有问过,如今已入十二月。”王福来道:“足以如期抵达‘登州’。” “本该如此。”贺兰敏之应了一句。 冯宝道:“其实时间未必够用,回‘广州’还得处置财货,修整船只,‘长安号’尚需加装军械,非短日可成。” “若赶不及,少装些便是。”贺兰敏之道。 “不可。”冯宝微微摇首道:“此去‘辽东’,定有战事,不可轻慢,真若赶不及,只能路上加装。” “大都督胸有韬略,少郎君无需多虑才是。” “王公公说笑了。”冯宝道:“约期不可改,当尽全力尔。” “理当如此。”贺兰敏之旋即换了一个话题问:“吾听陈通译言,冯兄将那一船僚人女子送与可察?” “不错,确有其事。”冯宝紧跟着道:“不白送,可察允诺用东西换。” “他们那破地方能有好东西?”贺兰敏之不解地问。 “不管有没有,那些女子总归不能带回,难不成全都杀光?”冯宝道:“大唐日后还需出海,太过残暴终是不妥。” “大都督所言甚是。”王福来接话道:“送出总比带回强。” “也是,不能杀,更不能白养,送出去,也少诸多麻烦事。” “对咯!”冯宝忽然“诡异一笑”,道:“兴许若干年后,可察那首领的位置变成唐人也未可知。” “此话怎讲?”王福来与贺兰敏之异口同声地问道。 “那么多军卒留种,保不准会不会哟?” “哦,哈哈哈哈……”贺兰敏之反应忒快,纵声长笑。 王福来初时一怔,继而很快反应过来,笑而摇首,无话以对。 海上航行枯燥而乏味,加上所有船只均是满载,所以,每个人都在数着日子过,期盼着早些回到大唐。 再次抵达“爪哇”时,当地人能有多远跑多远,无他,盖因上次“光临”,不仅抢光、杀光,甚至连当地的房屋都给拆光了。 当地人压根儿就弄不明白,远来的“强盗”,为何对那些破木头感兴趣?且不惜为此杀人。 可是这一次,一些勇敢的当地人发现,“强盗们”好像“变了”,不仅不再动辄杀人,而且还用一些物资换取粮食。 在当地成家立业的陈松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一个隐蔽处找到妻儿,好声劝慰,再三安抚,才令妻子摆脱恐惧,敢于抬头直视那些“强盗”。 “汝之妻儿?”冯宝见一位蓬头垢面的女子,领着两个半大孩子站在陈松之身旁,且抖抖索索看着自己,显得非常害怕,于是微笑道:“莫怕,上一次太过匆忙,吾之属下不分青红皂白,以至于汝之家破人散,吾这厢有礼了。”说着,弯腰致以歉意。 “扑通”陈松之硬拉着妻一同跪下,口中道:“当日、当日兵荒马乱,怨不得,大都督之礼,草民担当不起。” “起来说话。”冯宝抬手示意陈松之道:“当日初到此地,随叶风同去军卒行事太过鲁莽,以至差些酿成大错!陈通译寻不得妻儿且随军远行,担忧数月之久,幸赖天佑,妻儿无恙,吾之礼,自当受得。” “好啦,此事过去不提。”冯宝跨前一步,伸手阻止陈松之再次跪拜举动,随即看向两孩子,道:“华夏血脉,不可留失海外,汝带妻儿登舟,随大军同归。” “谢大都督、谢大都督恩典!”陈松之大喜过望,急忙又拉拽妻儿跪下。要知道,当初他之所以在妻儿失散的情况下,愿意随军远航,为的就是等回来时,寻得妻儿,可以回归中土,落叶归根。 因为陈松之很清楚,如果自己不立下功勋,自己回大唐多半不难,可是妻儿那就未必了。 事实证明,选择是正确的!当然,也全赖与妻儿突然分开时,陈松之灵光乍现,喊过一句:“找地方藏好,等吾回来。” 严格说起来,这件事,的的确确和“勋贵甲兵”有关。他们随叶风去陈松之所在村寨时,因为语言不通,加上垂涎村里上好木材建成的房屋,直接开启“抢劫模式”,这才导致陈松之因为害怕,先一步让妻儿逃跑,以至后来找不着了。 若不是陈松之临走时在地上画了一个只有他们夫妻知道的图案,只怕他老婆都以为其已死去,更别说等其回来了。 好在,一切俱往矣! 随着陈松之找到妻儿,冯宝此番率船队“出海”,已完成所有预定目标,余下,快速返航也就是了。 按冯宝预计,再有四十天左右,即“显庆六年”正月底或二月初,当返回“广州”,余下有近四个月时间,应该够用了。 可是,他以为时间满打满算够用,有人却是急如热锅上蚂蚁,期盼“船队”尽早归来。 高大棒到“广州”,住进“造船作坊”已经快五天。 这些日子里,他每日都随“洛阳号”出海,一来是熟悉海上风浪,二来也是期望能够发现或者遇上冯宝带领的船队,尽管他心里清楚,那种可能微乎其微。 张猛和匡胜均未参与远航,他们一个需要给“洛阳号”安装军械武器,另一个则因为当时偶染风寒,故无法同行。 此刻在海上,见高大棒眉头紧锁,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便走了过去。 “大棒兄不必忧思。”匡胜道:“冯县男……” “什么县男?如今当称‘侯爷’才是。”张猛于一旁纠正道。 “张兄说的是,陛下已有诏令,某疏忽了。”匡胜接着道:“冯侯‘出海’已过数月,算算日子,亦在返回途中,料不日即至。” “老汉何曾不知,奈何传旨公公迄今尚未抵达,空有‘将令’,亦难以调动‘水师’一兵一卒。” “高兄莫恼,即便此刻北上,也实难赶上谢侯爷出发之期,不若安心以待为好。”张猛宽慰道:“地方官府已知会各村渔夫,但若出海,遇上水师,必定立刻回报,相信不久定有消息。” “只能如此,奈何军情紧迫。”高大棒无奈叹道。 三日后,一队禁兵护送一位公公进入“水师大营”…… 次日,高大棒拿出由“新安县侯”、“神丘道行军大总管”谢岩签发“军令”,下令:“‘水师’在‘广州’各部,全员集结,等待大都督归来。” 至此,“水师”全军已然知晓,赶赴“辽东”战场,已属必然。 又过数日,至正月底,终于有渔民带来“水师远航船队”讯息。据其描述,至多两日,船队当返回“广州”。 消息一经传出,整座“广州”都沸腾了! 地方官府、世家豪族、大小商贾,无不欣喜若狂,他们期待中的财富,或许就将出现在眼前。 “造船作坊”如今乃军事禁地,等闲人进不去。于是,离开“广州城”前来迎接船队的大多数人,只能住在“铁家村”。 幸好,仅一夜尔! “来啦来啦!船队回来啦……” 一大早,有人骑快马进入“铁家村”,同时大呼小叫,似乎想让所有人知道一般。 同一时刻,“水师大营”、“造船作坊”皆得知消息,很快,密集人流开始涌向“造船作坊”所属码头。 苏汉雄原本是不同意开放码头让那么多人进来,可是张猛却告诉他:“军情紧急,‘长安号’安装武器军械,只能在路上进行,因此,现有‘造船作坊’,有很大可能会遭到废弃。” 苏汉雄再不舍,亦知乃实情,只能随它去吧—— “我靠,从哪跑来这么多人?”冯宝自望远镜里看到码头上密集人群,心里暗道:“他们是如何知道确切时间的呢?” 想不通,便不去想。 既然有了那么多迎接的人,冯宝稍作思虑,即令刘长河通知全军:“全员齐装上甲板,所有船只挂满旗。” 说完,冯宝再次拿起望远镜,看向远方大陆,口中喃喃自语:“我,终于回来了!” 第480章 跨海东征(一) 千里之外,“登州”港。 谢岩顶着寒冷海风,伫立在“水师”码头上,其后,大大小小朱袍、绿袍官员,有数十名之多,且尚不包括身着戎装的各级将领。 “邓刺史——”谢岩望着海面,唤道。 “下官在。”一名中年白胖官员上前道:“敢问大总管有何事?” 谢岩用手一指海面,道:“海面解冻,想来近在眼前,不知邓刺史可有安排好民夫?” “回大总管话,本州雇请民夫三千,征发两千,共计五千之数,已然备妥,待大总管令下,即可装船,至多两日,当全数搬运上船。” “邓刺史有心了。”谢岩道:“‘羽林左卫’大军随本官至此,另,‘左武卫’一部预计这两日抵达,还得烦劳刺史安排驻地等事宜。” “大总管放心,下官早已吩咐下去,定不误军机。”邓刺史回道。 谢岩微微点了点头,不再多说,然后回身对一众官员道:“本官奉陛下诏令,出任‘神丘道行军大总管’,不日跨海东征,当三军用命、全力以赴,唯如此方不负陛下隆恩。今,巡视‘水师’、地方转运,皆善也!可见诸君用心矣,本官在此,谢过了!” “此乃吾等分内事,大总管言重了。”邓刺史率先回道,紧随其后乃是官员一片应和之声…… 诚如谢岩所说,两日后,“左武卫中郎将”刘仁愿率三千人马如期抵达。在地方官府协助下,“左武卫”大军安营扎寨于“大总管行军大寨”西南两里处。 “传令,明日点卯,升帐!” 随着谢岩传下军令,“登州”城外各驻军将领皆知,大军出发已迫在眉睫。 “咚咚咚……” 清晨,当“聚将鼓”响起,“中军大帐”内,谢岩身着“乌光甲”,高座于“帅位”之上,静等诸军将领到来。 最先入帐者,“羽林左卫中郎将”雷火率所部将领;次者,“渤辽督运使”刘仁实及“登州刺史”等部分官员;再次者,“水师登州基地”所属将领,最后入内者,“左武卫中郎将”刘仁愿及其麾下。 此外,还有十余人,乃以徐有功、韩成为首的“军事参谋团”。他们由“学堂军事院学子”及数名“赴波斯军官使节团”成员组成,主要观摩战事。 很快,“聚将鼓”停,有校尉入帐,行军礼道:“启禀大总管,点卯毕,无一缺席失期。” “退下。”谢岩说完,跟着环顾一眼帐中众人,张口缓缓言道:“大军三日后出发,请诸军做好准备。” “喏!”众人齐声道。 “诸位有所不知,朝廷原定‘征辽’时间为数月之后,奈何‘百济’攻伐‘新罗’甚急,连战连捷,下十余城!‘新罗’乃本朝藩属,历来恭顺,故其求援于君前,方有本总管此时受命出征。”谢岩停顿片刻,方接着言道:“此战力求速胜,迫‘百济’大军回援,以解‘新罗’危局,此为第一要务,不知诸位可有听得清楚明白?” 所有人无不颔首以示! “好——接下由‘参谋团’韩成将军详述具体方略。”谢岩说着,从帅位上站起身,道:“本总管另有要事,暂且失陪。” “送大总管!”所有人一齐行礼道。 出得“中军大帐”,谢岩径直去了不远处一座“偏帐”,乃类似客厅存在。 入帐,即卸甲,换一身日常官服后,谢岩道:“三狗、老张,去请吧,莫要惊动太多人。” 见他们二人离开,谢岩再对一旁吴成道:“去准备热茶。”说完,自顾自走到正中主位坐下,闭上眼睛,思考一下待会儿说辞…… 没过多少时候,谢岩听得脚步声响,先睁眼,后起身,上前两步,望着先后入内的几人,微笑言道:“累诸位多走几步,见谅、见谅啊。” “大总管这是……?”最前位置的“渤辽督运使”刘仁实疑惑地问。 “诸位请坐,容本官详细道来。”谢岩请几位坐下,然后道:“来人,上茶。” 趁着亲兵倒茶递水功夫,谢岩分别看了一眼刘仁实、邓刺史及“羽林左卫”、“水师”和“左武卫”三位“中郎将”,等亲兵退下后,主动张口道:“韩成将军所言之军略,为数月后所用,并不适宜当下。” 刘仁实等人,怎么也没有想到谢岩会是如此说法。要知道,眼下乃临战之期,突然说“军略不适宜”,那不是开玩笑吗?而且,那所谓“军略”,还是身为“军中主将”,“行军大总管”谢岩自己提出,且命人下达,如此自我否定,完全不可思议。 谢岩既不想解释,也没有给别人提问机会,直接继续说道:“无论‘高句丽’亦或‘百济’,皆有细作探听朝廷动向,此事毋庸置疑,故大军自抵‘登州’始,相信‘百济’已然知晓,定有所防范。” 两国交战,相互间派遣细作,根本就是天经地义。谢岩所说,在几位将领、官员眼里,那就不是事,不用动脑子也能想得到,却不明白谢岩为何道出。 “按军略,‘水师’运送大军,于‘熊津口’上岸,东逼‘百济旧都熊津城’,南慑其都城‘泗沘’,可谓进退自如,然‘水师’精锐战力并未赶至,‘百济水师’若于海上拦阻,该当如何?”谢岩提出疑问道。 “左武卫中郎将”刘仁愿当即道:“如此,当痛击之!” “刘郎将铁血英武,本官佩服。然海上不同陆地,战法亦有莫大区别,况北人不擅舟楫,贸然‘海战’,不足取也。”谢岩接着道:“本官思之再三,决意避开‘海战’,自‘熊津口’诱敌向北,本官率军于‘熊津口’南二十至五十里处登岸。” “何故如此?”刘仁实曾也是军中高级将领,当然听得出来,“水师诱敌”必定得有模有样,而“登州”一地,连同征用渔船,总数不过一千两百余,若是“诱敌”,至少半数,可剩下来的,几乎都是小渔船,怎可能一次运送近万大军及其所需粮秣、军械?唯一可能,即部分军队上船,可按谢岩说法,他当亲自出马,然身为大军主帅,又怎可自陷危地?此乃兵家之大忌! “大总管,某将亦不认同。”刘仁愿反应非常快,接过话道:“大总管身系全局,不可行险,某将不才,愿领军跨海!” “‘羽林左卫’成立迄今,从无参与真正战事,有愧于‘大唐精锐之师’称谓,末将恳请大总管,让雷某领军,必不负也!”雷火站起身,信誓旦旦地言道。 邓刺史并不通军略,但其为官多年,脑子够用,眼界同样不凡。他稍微开动脑筋,即明白了谢岩话里意思,故也开口劝道:“大总管请三思而行!且不论战事顺利与否,此战终是为藩属‘新罗’,不值也!” “诸位好意,本官心领。”谢岩说着向众人拱了拱手,跟着道:“跨海登陆,威逼‘百济’,首要是快,以免‘新罗’支撑不住;其次是守,一旦登陆上岸,料‘百济大军’必定倾巢而出,守得住,才能等待援军反攻,守不住,万事皆休!‘野战防御工事’乃学堂‘军事院’倾心打造,然终归未经实战验证,优劣难辩,本官掌学堂事务多年,怎可不亲力亲为?况,所用器械、装具繁多,耗资不菲,究竟实用与否?唯有实战之后,方可有最终定论。于公于私,本官亲征乃必然之选,诸位勿再相劝。” 谢岩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刘仁实、雷火他们不禁有些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是好了。 沉寂片刻后,刘仁实又问道:“不知大总管当如何?可有章程否?” 谢岩未即刻作答,转首看向新升任“水师中郎将”钟汉,问:“钟将军,水师登州有船几何?” “回大总管话,战船近四百,余下各类船只近百,另征有民船、渔船约七百艘。” “将军好记性!”谢岩道:“自水师冯都督调整,‘登州水师’拥兵八千,且多为老弱,战力有限,意欲海上击破‘百济水师’,颇难矣!故,本官决意,‘登州水师’六千军卒,加地方‘辅兵’四千,搭乘所有七百民船,行‘诱敌’之策;另,‘羽林左卫’选派一千、‘左武卫’选派一千、加‘卫岗乡’战兵五百、‘施工队辅兵’五百,本官‘亲卫队’三百余,乘‘水师战船’,携军械、各类装具及一月‘野战干粮’,于三日后‘巳时’出发。此外,‘羽林左卫’、‘左武卫’两部,各遴选校尉一级军官五人随行观摩,不得有误。” 任谁也听的出来,谢岩这番话,那是以命令的口吻说出,不容置疑和更改,那可是在他“大总管”职权范围之内,众人除了遵从,别无他法。当然,应允是一回事,问个清楚明白则有是一回事。 谢岩倒也没有隐瞒,娓娓道出…… 第481章 跨海东征(二) 事实上,谢岩并不赞同在冯宝没有回到“登州”即开启战事。因为来自后世,他深深知道,在没有“制海权”情况下,实施“两栖登陆”以及“海上运送”,是一件风险极高的事情,而且,即便成功登岸,也会面临后续兵员、补给输送难题。但是,军事从来都服务于政治,在“政治需要”大前提下,哪怕明知“冒险”,也得去做! 能够在诸多不利因素下完成军事目的之将领,堪称“名将”!谢岩可无意于此,他之所以费尽心机,定下那么一个“行军方略”,其真实目的是为了避免“水师诸多官兵”被无谓牺牲掉。 “诱敌之策”,并非谢岩想出,而是临离开“洛阳”,面圣时,“兵部左侍郎”高远提议,且得到皇帝认可的。 谢岩当时就反应过来,那哪里是什么“诱敌”,分明是用部分“水师官兵”的性命去换取绕行大部队的平安登陆。可是这种牺牲,从来就不在谢岩考虑范围内,所以,他来“登州”一路上,都在想着如何既能完成皇帝下达的军令,又能够不舍弃部分“水师”。几经深思之下,方才有了自己率领部分军队登陆的“策略”。 在刘仁实他们面前,谢岩自然不可能道出“朝廷方面设想”,而是言道:“‘水师诱敌’,不求伤敌,自保且完成乃首要。不过,有一事,本官得明言,吾之所部,仅有月余粮秣,即便节省,至多三十五天,换而言之,本官出发二十五日内,若冯都督率‘水师大军’未至,钟将军,汝务必领此地‘水师’前往‘熊津口’接应,届时以‘烽烟’为讯,确定方位。” “大总管放心,某将必定如期,绝不迁延。” “钟将军,数千将士之性命,拜托了!”谢岩又一次加重语气道。 “某将以项上人头担保,定不负大总管所托!” “甚好!”谢岩应道,紧跟着,看向刘仁实道:“刘公,本官领军在外,此地诸军暂归汝节制,待冯都督至,交其辖制即可。” “本官知矣。”刘仁实应了下来。 至此,有关“跨海东征”之初步“行军方略”算是确定,众人哪怕有异议,也不得不执行。 当晚,清点完明日需要装船的军需物资后,刘仁实回到自己营帐内,刚刚洗漱完毕,亲兵入帐禀道:“公爷,大总管差人前来。” “有请。”刘仁实想都不想地道。 片刻,一人在亲兵陪同下,入内行礼道:“王三狗拜见刘公。” “免礼。”刘仁实看着王三狗道:“警官有何事?” “回刘公话,家主命老汉捎来私信一封,并称……”王三狗稍微犹豫一下,看了看刘仁实。 “还说了什么?”刘仁实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兆头,急忙追问道。 “家主称‘冯校尉能否如期到来,实难预料,况百济大军必定趁我军立足未稳,兵力不足之际猛攻,事关其国运,定然拼死,故胜败难测,倘若……倘若遭逢不幸,请刘公将此信交付冯校尉即可’。”王三狗说着自怀里取出一封火漆封口的信函以双手呈至刘仁实面前。 “此乃何意?”刘仁实脸色瞬间大变,他没有接过信,而是又问:“何必如此行险?警官乃主帅,怎可……怎可?不成,待老夫前去……” “刘公爷!”王三狗再次行礼,且提高声调道:“家主有言:意已决,勿相劝!” 刘仁实顿时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半晌,刘仁实重重叹息一声:“唉——”随即伸手取过王三狗手中那封信,而后轻轻摆了摆手,示意王三狗“退下”。 王三狗无言地行了一礼,堪堪走到营帐门口,刘仁实话声突然想起:“王护卫,警官之安危,拜托了。” 王三狗毫不犹豫地回身言道:“公爷放心,老汉誓死相护。” 刘仁实默默颔首,目送王三狗离开。 谢岩让王三狗带信给刘仁实这件事情,说严重点,有“留下遗言”之意。此事往大了说,有动摇军心之嫌,故而知者极少。 出发前的那晚,谢岩在各营地走了一圈,主要是安抚一下未能随自己出发的各部,毕竟到了此刻,真正的“行军方略”已不再是机密。 盛世大唐的军人无疑是热血好战,未能被选中出战的各部将领,全都颇有微词,好在军纪、军法森严,将领们也无可奈何。当然,谢岩同样解释了一番……用后世话来说,是作了政治思想工作,以免将领们心有芥蒂,影响日后。 “警官,汝对各军所言,可是‘军丞’职责所在?”随同谢岩一路观摩的韩成,在回“中军大帐”途中,忽然问了一句。 “老韩怎知‘军丞’?”谢岩不解反问。 “刘兄昔日曾有在冯侯军中听闻。”韩成道:“某重伤之余,统兵征战已颇为吃力,改任‘军丞’,似是不错乎。” “老韩,汝可知晓,除吾与冯宝军中,其余诸军皆暂无此职,然此战过后,吾二人恐不再领军职,怕是——无处可去啊。” 韩成道:“某之所去,日后再说不迟。倒是警官,置自身于险地,何苦来哉?莫忘,汝为‘大总管’。” 谢岩轻轻摇了摇头,一边缓缓前行,一边言道:“吾在危地,三军自当用命,留守各部亦会心有忧思,待冯宝领大军至,各部争先,何愁不败敌乎?” “警官之策,某佩服不已!”韩成跟着反问道:“若冯侯大军失期,当如何?钟郎将之麾下皆为老弱,跨海接回大军,并无十足把握。” “尽人事尔!”谢岩轻声言道:“凡战事,何来必胜之说?” 韩成道:“再不济,亦远胜昔日‘波斯’矣!” “那是自然。”谢岩道:“我‘武平堡’众军此番齐聚,定再创佳绩!” “然也!”韩成应了一句,随即道:“某且回帐歇息,明日,吾等同赴战场,荣辱与共,勿论生死!”说完,大踏步转向另一侧。 谢岩无声目送韩成离开,久久不发一语…… 次日,阴天,有风。 “登州港”千帆尽出。如果有人仔细分辨,可以看出,千余艘船只,大体分为前、后两个部分。 前一部分,船只略小,悬挂大唐军旗与“水师”各色旗帜,且每艘船上,皆有货物与军卒,显得吃水颇深;后一部分,船只少许多,但明显要更大些,除挂帆外,无任何旗帜,甲板上,亦是军卒与货物,同样载重不轻。 由于海面风向并不是太有利,所以,操舟的“水师军卒”和渔民,需要根据风向不停调整船帆,看起来忙碌异常…… “校尉,海上风大,还请回舱歇息为好。”王三狗眼见谢岩脸色发白,似乎不适应海上颠簸,便出言道。 别说,王三狗还真是猜对。谢岩从小就有些晕船,所以此刻感觉很不舒服。不过他依然摇首说道:“些许风浪无妨。”跟着道:“渡海非一日之功,当令全军好生休憩,以备随时应战。” “校尉且放心,雷郎将已然下令。”一旁老张头接过话道。 “校尉,老汉不解,雷、刘二位郎将缘故此次亲领大军?”王三狗突然问出一个他一直没想明白的事。 “居安思危尔。”谢岩道:“二位郎将居其位久矣,将外放,无足够功勋,难以有个好去处,此番坚持随吾同行,自当荣辱与共,换而言之,若成,可谓大功也。” 其实谢岩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即:“若不成事,自有一军统帅‘大总管’担责,朝廷也不会降罪于他俩。”只是这话实在不方便明说罢了。 “那何故又让‘观摩团’同往?此战凶险,恐顾及不周啊。”老张头也问道。 “是啊。”王三狗附和道:“校尉命吴成领一百亲卫护佑,着实有些、有些多矣!” 谢岩未作回答,而且道:“此战凶险?怕是未必!‘百济’只怕永远也想象不出,打败一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军队,需要付出多么大的代价。他们,付得起吗?” 王三狗和老张头不是太明白自家家主话里的意思,不过他们知道,为了应付此战,“卫岗乡”各大相关作坊,日夜不停赶工,所产各种军需源源不断,各类物资堆积如山,一直都在分批次运抵“登州”,究竟生产哪些,又生产多少?他们一概不知。 但是,作为百战余生的老兵,他们都很清楚,军需物资越是丰沛,军队战力越强,军卒士气也愈加旺盛,至于战中之生死,那根本算不得什么,在大唐军人眼中,生死——小事尔! 第482章 跨海东征(三) “跨海征百济”,在历史上,本该苏定方大将军完成,可在阴差阳错之下,变成了谢岩的差事,也不知道这是否算青史留名的机会?相比较热血的大唐军人,谢岩要冷静许多,战争之胜负固然重要,但他更希望能够少些战损。 为此,谢岩特地将仅有的四具“望远镜”全部带出,并且给了“水师中郎将”钟汉一具,以期望“水师”在海上能够先发现敌人,从而及早防备和部署。至于另外三具“望远镜”,其一自用,其二交给王决,其三则留下备用,交由老张头保管。 船队东行一日夜后,分成两支,谢岩所在一支船队偏向东南,按预订军略行事。 继续东行一日后,谢岩收到前方传来讯息——已经看见陆地,至多半日可至。 谢岩当即下令:“‘警戒’船只前出,王决领‘斥侯’登岸,确定无异样,‘羽林左卫’、‘左武卫’分批次登岸后警戒,余下众军最后卸物资。” “得令!”一名专职负责传令的校尉大声应道,且立刻安排传令兵登上伴行大船的“传讯快舟”,前去传达军令,毕竟,“旗语”很难表达过于复杂的命令。 半日光景,很快过去。 王决成为大军登岸第一人。 脚踏实地,王决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挥手示意身边二十余名“斥侯”向四周展开“警戒搜索”,自己则取出“望远镜”四下远望,待确定无异常,即开口道:“回报后队,可以登岸。” “喏!”身旁军卒应一声即离开。 很快,有“旗语兵”向海面近处船只发出“安全”讯息。 一炷香后,后续“斥侯队”百余军卒登岸;半个时辰后,“羽林左卫”船只靠岸,雷火第一个跳上陆地,一边踏着泥泞土地,一边大声道:“快速下船,陈都尉部前出五里警戒,余者搬运物资,动作要快!” “羽林左卫”堪堪卸下所部军需,船只尚未离去,“左武卫”部已然靠近岸边,所幸驾船“水师官兵”很有经验,没有一窝蜂涌上去,而是等前船离开,方才靠岸。 远处,谢岩从“望远镜”里看到了“水师”自发等候且有序靠岸的举动,不觉暗自点首,心道:“‘水师’训练有素,这个钟汉,倒也是个人才。” 既然前方无恙,谢岩那是放心许多。 等到作为最后一批登岸人员的谢岩踏上陆地的时候,天色已晚,夜幕降临。 “三狗,有请诸位将军过来,再请韩将军他们同来此地。”谢岩走到“施工队”正在装配“平板车”的现场,看着忙碌的众人,口中吩咐了一句。 没用多少时候,雷火、刘仁愿以及几名都尉连同韩成等人悉数来到谢岩身边。 没有多余废话,谢岩直接以命令口吻道:“各部通令全军,进食‘野战干粮’,后‘羽林左卫’官兵以一对一形式教会‘左武卫’官兵熟悉各种军械和装具。此外,本总管见‘左武卫’军卒几无披甲者,是为轻步兵。”说到这里,谢岩转首对刘仁愿道:“贵部麾下‘府兵’,武备有所不足,随船运送之军需当中,有近四百套步兵装备,原为备用,现全数提供,人员请将军自定。” “末将多谢大总管!”刘仁愿躬身施礼道,尽管从面上看不出来,但是其心中却是乐开了花。 在大唐军中,“羽林左卫”装备之精良,那是无人不知!但是高级将领们却更加知道,精良装备出自“卫岗乡”。所以,刘仁愿能够一下子得到四百套步兵装备,感觉就像是天上掉下了馅饼! 谢岩无意理会刘仁愿心情,跟着又道:“此地离‘熊津口’约百五十里,按事先定下军略,当往东北方向行军至少八十里,方能如同利剑一般,直插‘熊津城’与‘泗沘城’西方,形成威逼态势,故本总管决定,派吾之‘亲卫队’北上,行探路、搜索和警戒事宜。” “大总管……” “雷郎将无需多言。”谢岩打断雷火话道:“此番探路,决计不容有失。‘亲兵队’皆‘武平堡’老兵,经验丰富,即便遇上敌军,相信亦可自保,况‘羽林左卫’甚少经历实战,‘左武卫’未有进行相关操练,均不适合。” 雷火似乎还想说什么,张口又止住了。 谢岩继续道:“自此刻起,夜半‘子时’前完成本总管适才所言,而后连夜上路,务必于天明时分抵达预期地点,吾等,当给‘百济’君臣,一个大大的惊喜才是。” “喏——”众将领齐声应道。 将领们走了。 谢岩没闲着,他让人唤来刘大山,直接问道:“大山,乡里老兵此番全数出征,可有异议?” “哪能有?乡里养那么些年,此刻用的上是福分,校尉有话请直说便是。”作为“亲卫队”队正,刘大山当即表明态度。 “大山”谢岩说着,取出自用“望远镜”递过去,道:“拿着。”待其接过,再道:“汝领所有老兵即刻北上,首要任务是探路,军中有近两百辆平板车,必须得有合适道路,否则不易前行;其次,分一支小队前往‘熊津口’,探查‘百济水师’近况,弄清楚那一带地形,以备不时之需;最主要是,汝亲自带队,于‘熊津城’、‘泗沘城’西方,也就是此地东北方位,寻一适合驻军之地,记得沿途留下暗记,吾会让‘斥侯队’跟上,以保持联系。” “校尉放心,老汉记下了。”刘大山随即想起什么,道:“‘亲卫’悉数外出,校尉之安危?” “无妨。”谢岩道:“老雷在此。” 刘大山想想也是,“羽林左卫”与“卫岗乡”关系密切,雷火又是昔年同僚,断不会有事发生,便也不再言语。 “对了。”谢岩同样想起一事,又道:“去吴成那里挑一些机灵的带上,此战过后,老兵再无出征可能,带一带汝等子侄也好。” “好!老汉这就去挑人。”刘大山毫不磨叽,说完即走。 接下来,谢岩又吩咐了一些其他事情,这才得空休息。 实际上,全军上下,也就谢岩及其身边几个人能够如此休息,其他人,无不在忙…… “施工队”忙着“装配平板车”;“卫岗乡”战兵负责将堆放地面的各种物资搬上车;至于“羽林左卫”正忙着帮助“左武卫”换装及了解各装具、新军械使用,尤其是“手弩”,在大量使用铁质零部件后,其操作方式与强弩有所不同,更为简单高效,需要适应。 “雷兄,吾观汝之兵器似乎与众不同,何故?”刘仁愿一边在熟悉“手弩”,一边问道。 “刘兄好眼力,此乃‘折叠铁枪’,吾之军中可仅有此支。”雷火答道。 “哦?可否观之?” 雷火也不藏拙,信手抽出,展开后,递过去。 “啧啧啧,好东西啊!”刘仁愿入手感觉很有分量,且发现乃全铁打造,忍不住称赞了一句。 “那是自然,可惜警官太抠门,仅给一支。”雷火颇为“不满”。 “此物亦是‘卫岗乡’所出?” “然也。”雷火说着,用手一指远处“卫岗乡”战兵,道:“若非如此,区区一乡府兵怎可半数装备此物,且余者最差也是陌刀、马槊,我大唐军中,除此地别无二家,某之麾下,亦不如也。” “嘶——”刘仁愿倒吸一口凉气,紧跟着忿忿而道:“‘十六卫大军’号称天下精锐,比不过‘天子亲军’、‘羽林左卫’也就罢了,却连一乡‘府兵’也不如,情何以堪?” “刘兄怎如此做想?”雷火非常诧异地道:“‘卫岗乡’府兵出征西域,大胜,且斩获无数,其战力,尤其是骑兵,堪称‘无双’,苏公曾有在朝言称:但若一万如此铁骑,本朝可平灭四夷,威服八方!刘兄岂能不知?” 刘仁愿微叹道:“某领军驻外久矣,实不知朝中之事也。” “原来如此。”雷火点首言道。 片刻后,雷火又道:“军中之事,大体并无大多改变,唯各军换装一事,‘兵部’争论不休,未有定数。” “此事某有听闻,似乎‘左武卫’不在其中。”刘仁愿回道。 “此事,不好说。”雷火道:“据闻,‘兵部’高侍郎上书陛下,称‘辽东战事未完之前,不宜再进行换装举措’。” “为何?”刘仁愿不解地问。 “嘿嘿。”雷火笑道:“朝廷作坊制作不出多少,‘卫岗乡’近一年所产,部分给了‘水师’,余下全部运至‘登州’,‘兵部’拿什么给大军换装?” “啊——如此私分军械,岂不是死罪?”刘仁愿眼珠子瞪得跟铜铃一般,同时大声道。 “小点声。”雷火道:“何来私分之说?陛下诏令‘卫岗乡’出两千精兵,特许大总管征用乡内一切可用军需,此乃圣意,谁敢多言?” “陛下对待大总管可真是没话说。”刘仁愿叹道。 雷火“呵呵”一笑道:“刘兄以为当真白白征用?” “何意?”刘仁愿更加不解地问。 “听说,朝廷向乡里‘钱号’借贷了三百万贯,所用军需,战后算账。” “啊——”刘仁愿实在想象不出来,朝廷打仗,还要和地方“算账”。 第483章 跨海东征(四) 闲话总有终了时。 刘仁愿与雷火于交谈之中,相互了解了一些事情,同时也完成了教会使用军械和装具的任务。而这个时候,已经接近午夜“子时”。 “校尉,王决差人回来带路了。”老张头向谢岩禀报道。 “现在什么时辰?”谢岩问。 一旁“计时兵”立刻答道:“还有两刻至‘子时’。” “传令,全军预备,‘子时’出发!”谢岩毫不犹豫地发出军令。 随着主帅一声令下,整支大军立即行动起来,开始整装、列队…… 几乎在同一时刻,刘大山率领“武平堡”老兵组成的“亲卫队”,已经北上超过二十里,且完成分队,派出五十人继续往“熊津口”进发,自己则带人向偏东方位前进。 今晚多云,月亮时不时的隐没在乌云之后,以至于光线微弱,目力难以及远。即便如此,队伍里也无人抱怨,更没有人开口说话,于无声中默默步行。 近两百人的队伍,呈“扇形”,有负责警戒者、有探路留标记者……无需多说,一切井井有条。 在敌国土地上行军作战,最大隐忧就是地形不熟,每逢遇上岔道,刘大山都得取出“指南针”去辨识方位,以免走错。 不得不说,这种可以随身携带,只有一个烧饼大小的小物件,指向很准,极其方便。 刘大山实则为“冯府”家臣,地位相当于王三狗、老张头于“谢府”中,所以,有些事情他远比别人知道的要多些。譬如,“指南针”在某些特定情形下,并不准确,需要结合天象、地形来最终确定方向。 因此,当路过一座小山,“指南针”转动不停时,刘大山意识到,此地十之八九有“磁铁矿”。于是,他在辨明方位之余,还用“炭笔”在随身纸上画出地形地貌图,在其看来,那东西很值钱,没准日后有大用。 继续行军,在警惕中前进…… 差不多,天色有些微微亮的时候,刘大山一行绕过一座小山,进入一片平原地带。 又行走数里,天光大亮,刘大山他们走到了一片小树林里。 “就此地吧。”刘大山对众人道:“后面有溪水,此地有林子,间隔不远,适合驻扎。” “大山言之有理。”有老兵附和道。 “天已大亮,再往前走,不合时宜,老汉也认为此地合适。”另外一名老兵同样发出自己的声音。 刘大山点了点头,然后道:“大家在林子里休憩一刻,而后前出五里警戒,注意藏匿,发现陌生人,一律灭口。” 所有人无不颔首应允。 一刻时间,很快过去。 刘大山随即将“亲卫队”分成三拨,一部往回扩大警戒范围,顺便迎接大军;一部留在林中隐藏,以备发生意外时间接应;而他自己,则带上五十人,向前搜索探查,目的就一个,弄清楚附近地形,特别是有无敌军,毕竟此地乃“百济”腹地,且距离其“都城”算不得太远。 无论哪种形式的战争,能够料敌于先,那都是极为重要的事!在敌我双方,相互不知或不明情况的时候,拥有“望远镜”的一方,无疑占了天大便宜。 刘大山习惯性每前行一段,停下用“望远镜”探查四周,以找寻道路和审视地形。 这一次,“望远镜”里不仅出现了一座小村庄,而且,还发现了一小队骑兵。没错,确实是骑兵!虽然仅有不足十骑。 以刘大山多年军旅生涯的经验判断,这支小队骑兵,要么是大军前哨,要么是“斥侯”,不论是哪一种,都足以证明一件事,附近,定有一支敌军。 刘大山打出手语,告诉同伴:“发现敌人,散开隐藏。” 都是久经阵仗的老兵,一句话不说,一个字不问,以最快速度散开,各自在附近找寻可以隐藏身形的地方。 很快,那支小队骑兵来到刘大山他们适才所在之地,稍稍察看一番后继续前进,看方向,应该是前往后队藏匿的那片林子。 刘大山没去管那支骑兵队,他更多考虑的是——要不要继续前进? 仔细思考权衡一番后,刘大山放弃了“前行探查”想法。因为他知道,大总管领军而来,非为进攻,而是驻守,吸引“百济大军”,威逼其“都城”,所以,知道敌军动向,意义不大。 于是,刘大山迅速做出了两个决定,第一,留下几个人观察,并约定每过一个时辰,后撤两人,直至全部撤离;第二,自己带其他人先撤回那片林中,然后再去适合驻扎的那片地方,必要时,清理敌军“斥侯”,断不可让敌军及早发现本方举动。 在一片有山,有水,有树林的广大区域里,想要发现藏匿的百十号人,无疑是非常困难,更何况那还是一些久经战场的老兵,如果被发现,简直是耻辱。 诚如刘大山预想的那般,“百济”那支小队骑兵,什么异常都没有发现,然后离开不知去向。 至此,一切算安静下来。 约摸“巳时”将过,刘大山从“望远镜”里终于看到后方出现了大批黑压压的唐军,人数至少上千。 稍微过些时候,“望远镜”里能够看得清楚,当先为首者,正是“羽林左卫中郎将”雷火。 “刘大山见过将军。”纵然熟悉,在众军面前,依然礼不可废。 “免礼。”雷火道:“大总管一行辎重行动缓慢,故命本将先行一步。” 刘大山应了一句,随即将所知一切,如实道出……听闻附近有敌军,雷火倒也面色如常,跨海进入“百济”,那不就是为了打仗吗,有敌军,才是正常。 不过,既然有敌军,那么,敌方“斥侯”探查一事,绝无可能如同走过场一般,正常情况下,还是会二度、甚至三度前来。这事儿,不用刘大山提醒,雷火自己也能想到。 于是,雷火对刘大山道:“若敌‘斥侯’再来,大山,汝之所部,能否全数拿下?” “此又何难?”刘大山道:“定不放过一骑。” “那不成!”雷火赶紧道:“人可以不放过,马匹得留下,咱们大军里没有马,来回传令太过不便。” “放心,老汉有数。”刘大山笑了笑,拱手言道:“老汉去也。” 前方发生什么,谢岩不知道,而且此刻也顾不上。那些装满军需物资的四轮平板车,让他一个脑袋两个大。 由于“卫岗乡”地面基本硬化,“洛阳”和“长安”城里也逐渐铺装砖石,加上“水泥”大量使用以及那条通达“玉门关”的大道接近完工,早就解决了制动、转向等技术难题的四轮马车,开始大量走上历史舞台。以至于“马车作坊”在接到乡里订单时候,在没有特别标注的情况下,全部弄成了四轮车。 因为四个轮子的平板车,装载量更大,所以谁也没有想到那么多,那么远,甚至连谢岩自己都忘了,在道路条件不好的情况下,四个轮子平板车,实际使用上,并不如两个轮子的好使。结果就是,在全部泥土地的“百济”境内,重载四轮平板车,时不时陷进小坑里出不来,得靠人力生拉硬拽才得以脱困,如此多次,自然影响速度。 无奈,谢岩只得让“羽林左卫”先行,大队跟在后面。其实,如此行军,前后脱节,非常危险。但谢岩实在没办法,若是不让雷火率军先行,很容易无法在预计时间里汇合刘大山他们,如此会出现联系不上,致使胡乱猜想,从而引发一系列不可控制的状况出现。 至于前后相隔,最多二十里,倒也不是不可接受,怎么说也是有“望远镜”,真要是有敌人出现,也能够提前发现,及早应对,当不至陷入绝地。 打仗这件事,固然跟实力有绝对关系,但是运气有时候也起了很大作用。 谢岩没有想到的是,先行雷火部,竟然为了马匹,散开全军,在适合驻军那片区域内,对“百济”军中“斥侯”展开猎杀。 由于“羽林左卫”和“亲卫队”全部装备手弩和强弩,小队骑兵在猝不及防之下,几无还手之力,总共三支小队,近五十骑,全部被歼,当然,战马是被留下,只剩不到三十匹而已。 有了战马,传讯速度那是快上很多,没过太久,一名老兵骑快马出现于谢岩面前。 “何来马匹?”谢岩大惑不解。 老兵快速将整个过程大致说出,最后道:“雷郎将说,‘斥侯’通常需回报,时间一久,敌军定然发现异常,其部当于驻军所在地前,列阵以迎,请大总管速速前行。” 谢岩完全明白了雷火的意思,那就是既然选定的驻扎地附近有敌军,那么被发现实际是早晚事,灭杀“斥侯”,抢夺战马以延缓敌军发现时间,而多出来的时间,正好给大队赶路所用。由于“布置野战防御工事”,本身也需要时间,所以,雷火率军出战,以期拖得更久。 尽管全都是些猜测,但是有一点谢岩非常肯定——战争,终于拉开了帷幕! 第484章 战前 “什么?‘百济大军’有数万之众?”雷火瞪着眼睛,满脸不解地看着刘大山,大声问道:“汝没有看错?” “某以项上人头担保,决计错不了!”刘大山急速道:“敌军步骑混合,结阵列队而来,已不足十里,请将军速决。” 雷火情知此刻犹豫不得,当即对身边亲兵道:“传令备战!”跟着对刘大山道:“速从汝之麾下挑选些人,骑马回报大总管,就说雷某率众军北进入山,与敌周旋,莫要接应增援,某自当设法杀回。”说完,还补充一句:“将所有马匹带走。” 刘大山知道现在时间紧迫,所以想都不想应承下来,并立即安排跟随而来的年青亲兵骑马离开,同时让他们带话道:“告知大总管,吾等誓死以战,自当杀回大营,敌军势大,千万莫要试图接应增援,以免为敌所趁。” “刘叔……” “闭嘴!”刘大山一声断喝,阻止眼前年青亲兵们的话语,大声道:“少废话,赶紧走。”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向老兵们之中。 “全军整装,半刻后出发!” 随着传令军卒的大嚷声,“羽林左卫”、“亲卫队”众军,全都开始整理装备,集结列队……而“亲卫队”里跟来的年青亲兵们,则纷纷上马,一人一骑,快速往后方撤离。 “大山,怎回去的都是小崽子们?”雷火见状道:“尔等一把年纪,何必死战?” “校尉说过,子侄们都是将来,没必要留下,真要是死战,也得咱们这群老家伙来。” “那是,都‘武平堡’一路走过来老伙计,无论生死,都得一块!”有老兵于一旁接过刘大山的话道。 “说得好!”雷火振臂高呼:“老伙计们,全体将士们,大唐万胜,出发——!” 今日,平常刻苦操练的“羽林左卫”军卒们,终于体会到了那种“非人的操练”是多么重要!铁甲穿在身上,加上武器、水袋、干粮以及“精钢弩箭”等,负重少说也有近六十斤,在保持全速“急行军”下,并不此无负重普通军卒慢多少,且能够持久不歇,也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才能够在“百济”突前骑兵发现并全力追赶的情形之下,先一步进入山地。 “吁——”刘大山长长吐口气,连续急喘几下,道:“总算是进了山。” “是啊!再远些,老汉可跑不动了。”一旁有老兵亦喘着粗气道。 “汝个老鬼,平日操练,尽偷奸耍滑,跑不动刚好留下断后。”另一名老兵道。 “想得美!断后也得拉汝一起。” “做梦!” “行啦,别吵吵了。”刘大山道:“都歇歇,某去下老雷那里,问问接下当如何?” 进了山,暂时算是安全,可接下来怎么办,雷火也没好主意。一千余人,再精锐、再能打,也不可能抵抗几万大军,真要是面对面摆开阵势对决,和送死一样。 怎么办呢? 雷火他们在商量对策…… 与此同时,年青的亲兵们已经骑马遇上即将进入驻扎区域的大队人马。 从亲兵们带来的消息里,谢岩很快得出几个结论,其一,“百济”军中有能人,不仅大致预判出自己意图,且提前集结重兵于对面一线;其二,雷火他们给本方争取到了最后的时间,敌军注意力,目前在“羽林左卫”那里,而发现和攻击本方大队,还需要一些时候;其三,雷火、刘大山两部人数虽少,却都是精锐,皆受过类似“特种作战”训练,在山地丛林里,坚守不是问题,唯一可虑者是食物,他们仅随身携带三日之粮,极为有限;其四,雷火他们虽然被逼进山,但事实上也成为本方在外围之援兵,是一着活子,用好了,比留下坚守更有用。 想清楚并了解各方面情况以后,谢岩当即派出老张头,命其携“望远镜”骑马北上,找寻前往“熊津口”那支小队,汇合后,留在外围,作为探查敌情,联络雷火部之用,并且约定,每两日“巳时”,于驻扎地正北约三里左右位置,以“望远镜”里通过手语传递讯息。 这是一个很大胆,也很冒险的想法,但因为有“望远镜”存在,起码值得尝试,不过,谢岩依然给了老张头“择机”之权,即发现当事不可为之时可放弃或暂缓。 另外,谢岩选派十名亲兵,护送韩成与另一名从“波斯”回来的军官童进,骑马绕行至雷火所在之山后,在敌军完成合围之前进山,找到雷火,并告诉他:“设法跳出山区,在‘百济’境内纵兵破坏,袭扰其大军粮道,展开为期二十天的‘游击战’。因韩、童二位,在‘波斯’多年,熟悉此类战法,故命相助,务必护佑周全。” 办妥上述两件事情以后,又前行里许,正式进入最适合驻军所在地,谢岩当下不再迟疑,下令:“全军安营扎寨,布‘野战防御工事’,升‘狼烟’,告知‘百济人’,大唐铁骑,来了!” 滚滚狼烟升空,自是无比醒目。 雷火他们看到了,“百济大军”当然也不例外。 很快,王决向谢岩禀报道:“敌军骑兵已然出现,大约两千骑。” 谢岩扫视了一下四周,发现半径三百步左右的环形防御,仅仅还只有一个雏形。 “‘百济人’来得好快啊。”谢岩暗道。 “三狗,汝领乡里‘府兵’前出列阵拒敌,吾命人以‘投石机’助阵,切记,出‘工事’莫超百步。” “喏!老汉遵命。”王三狗回应之后,立即跑开,去召集队伍出战。 “传令,‘左武卫’四百全装步卒于正前方警戒接应,余下步卒快速助‘施工队’装填,构筑防御。”谢岩下达命令完毕,转首走向侧后方,那里有两架刚刚安装完毕的“投石机”。 “德子,‘操作手册’可有记得熟练?”谢岩对一名军卒问道。 这个“德子”,是当年韩跃他们那一批流浪儿中间的一员,姓什么,不知道,仅口口相传,唤“德子”,后来他自己给安了一个“卫”姓,算是报答“卫岗乡”给予的一切。 卫德子进过学,只是学业不佳,“中级班”后便进了乡里“巡逻队”。 后来王决发现,卫德子记忆力很好,且喜欢摆弄各种器械,于是便举荐其进入“学堂护卫队”,从而得以接触到“冶铁作坊”与“皇家学堂”共同研发出来的诸多新式武器装备,并在熟悉过程中,逐渐成长为一名优秀的操作指挥者。如果以后世的标准而言,称得上是“技术军官”。 可是在大唐,并没有“技术军官”一说,好在皇帝授权谢岩成立“密案司”,因此,卫德子也被登记在内,成为每月有俸禄的“无名份官员”。 虽说是少了“正式官身”,但顶着“学堂客座先生”头衔的卫德子,那是非常满意,不仅有不菲俸禄,还能与其他先生们一样,受人尊敬,更有诸多“特权”,因此,对于从军,以普通军卒身份组建“远程支持队”,那是毫无怨言。 此番随谢岩登陆的军需物资里,有四具“八牛弩”、四架“投石机”,只是时间短暂,目前仅装配成两架“投石机”。 面对谢岩问询,卫德子连忙回道:“都记得清楚,决计错不了。” “甚好!”谢岩说着,用手指向出阵“乡里府兵”,道:“他们前出不超百步,再向前百步,置‘火墙’,打乱敌军骑兵冲锋,可否?” “此事不难,然军中‘猛火油’甚少,恐有不足。” “无妨,将‘煤油’也用上,务必成事”谢岩当机立断道。 “喏!”卫德子大声应道。 随即,卫德子对旁边军卒道:“工事前两百步,测距、定距,置‘火墙’,宽百步,所有油料全部用上。” 谢岩没有去管卫德子如何部署,而是信步走向王决所在地,至面前伸手道:“望远镜。” 王决一怔,旋即反应过来,随手取出“望远镜”递过去。 谢岩接过,即用“望远镜”往敌军方向望去。 镜头里,敌军骑兵貌似还有些距离,王三狗已经率队全出,于工事前方百步之地,摆出标准的“步兵防御阵型”。 他们军阵刚刚摆好,天空中飞过几只箭矢,斜插入地面,各自间距不到十步。 谢岩知道,那是卫德子在命人“测距”和“定距”。 果然,很快一支染红尾羽的箭矢落下,表明已经确定好距离,余下就等着敌人进犯了。 谢岩从“望远镜”里看着敌军骑兵放马抵近,一点点加速……莫名紧张起来,心中一个声音大声道:“来了,终于来了!” 第485章 无谓(一) 当第一匹战马接近那支“定距箭矢”的时候,站在由“方形装运袋”垒成“墙”后的一名军卒,迅速高举一面三角形红旗,而后用力落下。 “放——”卫德子旋即扯开嗓子大叫道。 守在“投石机”旁边的军卒,立刻挥动巨大的木槌,猛地砸向“激发开关”! “嗖嗖”两声,两架“投石机”同时弹起,将放置于两根“弹射主杆”顶端“长勺”装放的二十余个陶罐抛向天空,并且在空中散开,各自形成一条美妙的弧线,精准的落在“定距箭矢”周围。 “左右各旋五度,加一分力,再放!”卫德子二度下令。 军卒们有条不紊开始转动“投石机”,且同时往“弹射主杆”上挂绞有铁丝在内的绳索,然后转动绞盘,收紧,压迫最下方“助推弹簧”…… 谢岩很清楚,在“皇家学堂”推行数学和几何以后,角度、刻度等专有数学名词和概念,已被学子们接受,加上弹簧、轴承、转向等机械装置有了初步应用,“投石机”才能够做到相对小型化,操作快速和便捷化,当然,精准度也大为提高。 根据不同的距离和角度,调整“投石机”弹射力度,从而可以控制“弹射距离”,这事说起来非常简单,实际上,卫德子在“学堂”里,操练和验证了一年有余,才逐渐摸索出一套规律,并且将之书写成册,曰:《机弩操作手册》。而他本人也正是因为这本手册,才得以入“密案司”备案。 很短时间内,“投石机”弹射两次,大约“弹射”出近五十个陶罐,按每个陶罐装三斤计算,即一百五十斤唐人口中“猛火油”,实为汽油扔在了王三狗前方百步范围处。 有些刺鼻的汽油味刚刚在空中飘起,“百济骑兵”已冲过“定距箭矢”一线。 举着红旗的军卒摇晃了一下手中旗帜,随即猛然指向前方! 早已准备好的几名弓箭手,立刻举弓搭箭,将提前点着的“着火箭矢”,分别射向空中,最后已“抛物线”形式落于地面。 当“汽油”这种极其易燃物质接触到明火的时候,火苗一瞬间蹿起,且眨眼间横向迅速燃烧,形成一道“火墙”。 虽然因为时间太短,宽度最多不过八十步,但是“大火”突然凭空出现,还是给了“百济骑兵”极大杀伤与震撼! 有马匹受到惊吓,窜开;也有马匹被火焰灼伤,倒地;更多则是后队于惊恐、仓促间没有控制好,撞上前方自己人,结果来个人仰马翻……刹那之间,马之悲鸣、人之惨嚎,响彻云霄! “陶罐”依旧自空中落下,不管里面装得是“汽油”还是“煤油”,都属于易燃物,只要落地碎裂,遇明火即爆燃,在那一片宽百步,纵深不超过二十步范围内,百余名“百济骑兵”,连人带马,惨嚎不断…… 哪怕是见惯了战场厮杀的老兵,如王三狗、刘仁愿以及“左武卫”军卒们,此时此刻,闻着空气里漂浮的尸体焦煳味道,那也是不时泛起“欲呕”之感,实在是太惨了! 有些人,浑身是火,惨叫着扑向大唐军阵,或许是想同归于尽,可是都倒在途中,短短百步,或许无比漫长。 “咚、咚、咚咚咚咚……”一连串战鼓声响起。 王三狗看了一眼逐渐消失的火焰,深深吸了一口气,放下面甲,高举陌刀,猛然直指前方,那是前进的信号、是进攻的信号! 步兵军阵向骑兵军阵主动发起冲锋,这事,“左武卫”上下,包括刘仁愿在内,从来都没有想过,更别说试过。 但是,在今日,“卫岗乡府兵”组成的步兵军阵,还真就这么干了!事实上,如此冲锋是有着一个必要条件,即双方距离很近,骑兵无法在短距内全速冲刺。 应该说,是“卫岗乡”府兵们抓住了“百济骑兵”被那道“火墙”有效杀伤部分,从而形成阻碍,停滞下来的战机。 按常理,“百济骑兵”受到重创,士气大损,最应当先撤,而后重整旗鼓,卷土重来。 或许是被少数步兵向本方冲锋这件事刺激到了,“百济骑兵”迅速作出反应,最前方三百骑开始向两侧横向移动,让开步兵冲锋路径,当然,更主要是给本方骑兵后队空出冲锋距离。 步兵面对骑兵,最难过的一关是近距离感受骑兵千军万马冲锋时发出的排山倒海似的压迫恐惧感,只要心里慌乱,便会身体发硬,动作迟缓,也就不要想着避让和反击了。 好在王三狗带领下的府兵,随同冯宝出征西域,后有远赴“波斯”,数度激战之下,早已成长为真正战士,面对疾驰骑兵,全无慌张,相距约百步,部分军卒发射早已备好强弩,至五十步,又有部分军卒打出手弩,两波弩箭虽然数量不多,却有效杀伤部分敌军或胯下战马。 与此同时,所有府兵收起弩弓,提刀执槊,亦或展开折叠铁抢,以三五人为一个小队,四下散开,以应对骑兵集群冲锋。 王三狗左避右让,连续让过数匹冲至面前的战马,甚至还不小心被人砍了两刀,只是“乌光甲”非常坚实,并非受伤。 或许是后方发生激战,又或者身后有敌人骑兵倒下,总之,这一次冲向王三狗的骑兵速度降低不少。 王三狗当即抓住战机,待骑兵近前,斜跨一步,双手握陌刀横于胸前,刀刃向外,不需要做其他多余动作,眨眼间,敌人骑兵战马主动撞上陌刀刃口。 近处,战马又速度不慢,根本避不开,一蓬血雾飞起,连带着马匹凄惨悲鸣响起,马上骑兵尽管反应飞快,先是挥刀劈向王三狗肩头,而后在马匹倒下之前,先一步跳下,只是在惯性作用下,翻滚两下,但悲剧的是,他无法预知后面冲来的骑兵就在近处,刚刚站起,“砰”的被自家人战马撞到,随即被踏翻在地,这一次,他永远也站不起来了。 王三狗也没有好到哪里,“撞上”陌刀刀刃的战马带起的巨大力量,将其差点“撞飞”,好在他是有所预备,向后方跨出一步,卸去不少力量,饶是如此,他也感觉肩上被狠狠劈了一刀,静跟着又有一名骑兵冲过来,此人执长枪,直接捅过来。 对于全甲胄步兵而言,骑兵长枪的威胁大过长刀,所以,王三狗本能得以陌刀格挡,但是,长枪本身的力量加上马匹冲锋的加速度,那股巨力,非个人可以阻挡,无论他用多大力气,都免不了被撞开,只是好在没有被长枪刺中身体,要不然,难保不受重伤。 “砰”,王三狗也不知道自己摔哪儿,只感觉有些软乎乎的。多年战场厮杀的经验告诉他,甭管是跌倒在哪里,爬起来才是第一要务,否则一旦有马匹从身践踏而过,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 兴许有些人总是被上天眷顾,王三狗无巧不巧被撞到在先前自己格杀的战马尸体上,等他满身血污从马匹内脏堆里站起来,才发觉,“百济骑兵”的战马,或许是因为同类相怜的缘故,有意无意中让过去了。 王三狗想不了那么多,他得走出尸体,脚踏实地,举刀再战,这一轮骑兵冲锋,虽至尾声,然并未结束。 骑兵对步兵作战,那是不可能停下来混战的,冲锋、再冲锋,才是正确战法,通常情况下,最多两轮冲锋,少数步兵,在无遮挡,无骑兵策应情况下,就会被冲散阵型,届时,便会形成单方面屠杀。 “鸣金收兵。”谢岩冷冷地发出军令,同时缓缓放下“望远镜”。 他已经在镜头看到,仅仅一轮骑兵冲锋下来,“百济骑兵”至少战损过三成,恐不会再集结二度冲锋,当然,这不是主要因素,最根本原因在于“野战防御工事”,快要闭合成环,初步完成,没必要再拿将士的生命去争取时间了。 “厉害!厉害啊!”工事里观战的刘仁愿由衷发出赞叹,且对身边几位军官道:“看到没,大总管麾下府兵,上马冲锋可战‘突厥人’,下马列阵,可挡骑兵,难怪连号称‘军中精锐’之‘羽林左卫’也自叹不如。” “将军所言甚是。”一名军官跟着道:“临危不乱,骁勇善战,可称‘悍卒’。” “某将以为,‘卫岗乡’部战法独到,三五成群,看似各自为战,实则每一队间隔不超二十步,既可保互援,又能够避让多数骑兵,且每一队内,刀、槊、枪、盾皆有,能够互补不足,明显有意为之。”另外有军官看出门道,说出自己看法。 刘仁愿颔首道:“此事本将有所耳闻,‘羽林左卫’亦是此法操练,有个名头,叫什么‘混成’,和装备有关。”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什么,扭头对一名留着大胡子的军官道:“彭都尉,大总管馈赠之四百步兵军械,应与麾下府兵大致相同,汝不妨去向带队军官讨教‘混成’一事,以免有了好东西,用不好。” “喏!”彭都尉应了一声,道:“某将这便前去。”说完,大踏步迎向返回进工事的“卫岗乡府兵”。 第486章 无畏(二) 如谢岩预想那般,“百济骑兵”一轮冲锋过后,发现战损过大,即选择退兵。不过任谁也知道,这种退兵,可不是真正的撤退,而是一种策略需要,重整旗鼓再战,才是必然。 “三狗,伤亡如何?”谢岩看见王三狗腋下夹着头盔走过来,主动迎上去问道。 “阵亡十六人,重伤八个,轻伤三十余。” “唉——”谢岩叹息一声,微微摇了摇头,沉默片刻后道:“逝者单独火化,骨灰收好,伤者交由‘救护队’治理。” 王三狗应了声,未作多言。 “让王决派些人清理战场,前出警戒。”谢岩向身边亲兵吩咐了一句,然后径直走向“施工队”那里,他得了解一下“野战防御工事”进度。 “施工队”管事田贵,如卫德子般,也是那批流浪儿中一个,一直跟随韩跃在“施工队”里干活,此次,由韩跃举荐,得以成管事且随军出征。 面对谢岩,田贵很有些局促不安,只是当说及“野战防御工事”进度时,其一改神色不安之情,滔滔不绝讲述起来…… 看得出来,田贵绝对是个非常熟悉“施工”方面的人,从占地面积所需要的“方形装运袋”数量,到开挖沟壑以填充“装运袋”,再到最后的安放,堆砌,他均说得头头是道,尤为难得的是,各项数据其烂熟于心,可谓信口道来。 对此,谢岩非常满意,自是少不得慰勉一番…… 营帐搭建,辎重放置等,均有军官负责,军卒操办,倒也不需要谢岩操心。 在发觉自己暂时无事之际,谢岩决定,去刚刚搭好的“中军大帐”内睡一觉,怎么说他已经快有两天一夜没有安睡过了。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一直到天色完全黑下来,“百济大军”都没有出现。 这对于唐军来说,无疑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不仅“野战防御工事”得以构筑完成,全体官兵也能够有充足时间进行休憩以补充体力。 入夜,谢岩被“饿”醒,唤了一声:“谁在帐外?” “校尉。”王三狗应道,随即入内。 “现在什么时辰?”谢岩发现帐内点起煤油灯,于是问。 “刚入‘戌时’。”王三狗接着道:“老张头他们全都回来了。” “老张?”谢岩愣了一下,起身问:“出事了?” 王三狗道:“确发生些事。” “唤老张进来吧。”谢岩道:“另外弄些吃食。” “喏。” 作为一军统帅,谢岩自然有诸多特权,不过,他几乎不怎么使用,所以,吃的也是和军卒一样,是“野战干粮”,即炒熟的米粉、面粉加油脂的混合物,再搭配一些咸菜。 很简单的食物,三五口便咽下肚,再喝些水,也就算是吃过一顿了。 眼看谢岩进食完毕,王三狗方才出帐,功夫不大,和老张头一同走了进来。 谢岩见面即问:“老张,出何事?直接全数回营。” 老张头道:“老汉按校尉吩咐前去找寻北上小队,于途中遇上,归来时恰巧遇上老雷率军自北面出山,韩成将军称:‘羽林左卫当绕行至敌后,请大总管勿须挂念,二十日后,当回营缴令’。老汉以为,既然老雷率部远离,故无必要再行留外传讯,所以,连夜入营。” “此也算不得事。”谢岩以诧异眼神望着老张头,又问:“可另有他事?” 老张头默默点了一下头,沉声道:“老赵他们自‘熊津口’探得消息……”停顿片刻,深吸一口气,再道:“我朝‘水师’遭逢大败,过半船只被焚毁,损失惨重。” “此话当真?”谢岩脸色惊变,但依然能够保持冷静地问。 “当真!”老张头肯定地道:“老赵亲自捕获一名‘百济斥侯’,得知详情。” “嗯?”谢岩听出一丝异样,问道:“何为详情?” 老张头道:“据那斥侯说,‘百济水师’得友军相助,故而得以重创本朝‘水师’。” “何来友军?莫不是‘倭国’?”谢岩依稀记得,真正历史上,大唐曾大败“百济”与“倭国”水师联军,故脱口问出。 “不是‘倭人’,是‘唐人’。” “唐人?绝无可能!”谢岩张口就道:“今为盛世,陛下仁德,泽披四海,怎可能有大批反贼?况船只又从何而来?” “校尉,吾等也是如此以为,然那斥侯言之凿凿,说曾有遇见友军,皆着本朝衣衫,且全为本朝口音。”老张头急忙回道。 “吾,还是不信!”谢岩非常清楚,整个“高宗”时代,除当年“睦州叛乱”外,再无其他,更别说能够在海上作战了。 “那斥侯何在?”谢岩问。 “带之不便,已被灭口。” 谢岩没再说话,原地静立片刻后,道:“立刻有请诸位将官,就说本总管有要事商议。” “遵命。”王三狗与老张头同声言道。 他俩去大帐外召集众将官,另有亲兵入帐,多点上一些“煤油灯”,而谢岩则坐在帅位上沉思…… 谢岩很快想到一件事——为何“百济大军”自骑兵败退后再无踪影,一直驻扎在二十里外不动弹,很可能也是在等“熊津口”战报。 因为,“熊津口”海战胜负,关系到在未来一段日子里,大唐能否再度运送兵员与物资登岸,而这,将影响到“百济大军”最终决定——是死战歼灭,还是回城据守。 实际上,谢岩最初的策略是,部分兵力登岸,以突然姿态出现在“百济”腹地。按常理,“百济”必定派出大军,由于集结重兵需要时间,所以,能有一万大军出城迎战,已经很了不起了。 现在却是——“百济”提前预判出谢岩“策略”,提前集结重兵以待,而且,还根据“熊津口”海战结果来确定最后行动方案,可谓进退有据,十分理智和明确。 谢岩不得不暗自感叹:“自己还是小瞧了古人,过于自负了。” 在大致想通所有关节以后,谢岩面对进入大帐的全体将官们,先是说了一下“熊津口海战”之事。并且把自己分析和猜测道出……最后道:“如今看来,在‘水师都督’冯宝回‘登州大营’前,本朝‘水师’已无力出战,约定之期接应一事,恐也有变数,因此,我军可谓陷入绝地!然即便如此,本总管仍觉事有可为,为何?因为本总管相信冯都督,相信我朝‘水师’,相信朝廷不会放弃吾等。故本总管决计与此地共存亡!誓死等待朝廷援军!” “大总管!”刘仁愿起身言道:“‘左武卫’全体将士,以大总管马首是瞻,誓死守卫大营,以待援军。” “誓死以待!”其他“左武卫”军官一齐起身行礼道。 “吾等愿誓死以待援军!”余下一众将官全体起立道。 “甚好!”谢岩大声道:“既如此,请诸位即刻回归本部,通告全军,无需隐瞒,本总管相信我大唐军人,宁战死,勿苟活!” “宁战死,勿苟活!”所有将官一齐发出最强音。 其实谢岩有些想多了,“大唐水师”战败,固然一定程度上影响军中士气,然大唐乃马上得天下,真正起决定作用的是“铁骑”,是步兵,几乎没“水师”什么事,因此,全军将士们对于远方的“失利”,没有多少感觉,反而生出一种“水师不力,可看吾等”的热血雄心。 一夜,无事。 谢岩刚用过早膳,且走出大帐意欲四下走走看看时,军中斥侯传来消息:“敌军前锋,距大营不足十里。” 没过太久,斥侯二度回报:“敌军已至三里外。” 几乎同一时刻,王决回到大营,给谢岩带来了更为准确的消息——“百济大军”后方留守约在一万人,迎面而来之敌军,骑兵不过三千,余者皆步卒,兵力至少过三万。 谢岩压根儿对这些数字就不感兴趣,三万也好,十万也罢,守得住才能活命,守不住即全军覆没,多与少全无意义。 “备战。”谢岩发出最简单军令,然后径直走向卫德子所在位置,那里是整个工事的中心地带,安放有“投石机”,至于四具“八牛弩”,全部放置于正东位置,当然,在有需要的时候,它们可以更换方位。 “咚咚咚……”远方传来隆隆战鼓之声。 “德子,汝怕不怕?”谢岩似乎不曾听见战鼓声,反而开口问身边卫德子。 “不怕!”卫德子道:“只要敌军靠近,便让他们尝尝‘猛火’滋味。” “油料还有?”轮到谢岩意外了。 “还有些,昨日没有全部用上。” “好!”谢岩道:“‘八牛弩’箭矢带来不少,莫要节省,记住,人比武器更重要。” “大总管请放心,昨晚已接命令,尽可能使用弩、弓,长枪,短兵白刃为迫不得已之举。” “没错。”谢岩说着,抬首看向越来越近的“百济大军”,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应当将敌人消灭在进攻的路上!可惜啊——” 第487章 无畏(三) 没有火炮、没有机枪,在冷兵器时代,想要将密集冲锋人群消灭在进攻途中,无疑做不到。 “八牛弩”很强,每发射出一次,都能串起“人体葫芦”,并且打破密集军阵,形成一条“路”。“投石机”同样强大,十斤,二十斤的石头,一次多个,从天而降,每一次落地,都能够放倒一片“百济军卒”……长弓疾射、强弩连发,对于缺少铁甲护身的“百济大军”而言,如同噩梦! 然而,一切似乎与想像不同。 “百济大军”好像完全不在意伤亡,自东、北两个方向,反复冲击,而且,准备充分。 无数支带火箭矢射进构成“野战工事”的“方形装运袋”上,很显然,是想要烧毁表面,造成工事坍塌;前军为“盾兵”,执盾提刀,快步上冲,只是往往倒在工事之前,在近距离下,“手弩”激射而出的“精钢弩箭”,很多时候可以无视只蒙一层铁皮的薄薄“盾牌”,然即便如此,依然有不少军卒冲上工事顶端,却无情的被密集长枪给捅了下去…… 硝烟、惨叫、厮杀、乃至血肉横飞,无一不在展现战场之酷烈。 “百济人疯了!”刘仁愿快步来到谢岩面前道:“大总管,请容末将带兵冲杀一番,也好让兄弟们喘口气。” 谢岩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在“百济军”悍不畏死的冲击下,正东方向工事已经摇摇欲坠,需要修补,况且“八牛弩”箭矢数量有限,不可能无限制使用,当然,更重要的是,在敌军近三个时辰不停歇攻击下,本方军卒极为疲惫,需要稍作休息,喘口气。 “好,刘将军可率……” “砰——” 突如其来的一声巨响,打断谢岩说话,寻声望去,却见东面工事那里尘烟弥漫,只片刻,他便发现一块巨石砸碎了一具“八牛弩”,同时,几名操弩手被溅射的碎石等物给放倒在地。 还没等谢岩弄清楚状况,又是一声巨响发出,这一次,谢岩看的很清楚,那是一块巨石落在工事之外所发出。 “投石机!”谢岩瞳孔微缩,心里惊道:“百济人怎会有如此大杀器?” 谢岩看得出来,那巨石少说也有两百斤,能够远程掷出的,唯有攻城所用“投石机”,那东西体积庞大,操作复杂,一般野战几乎没人使用。所以他就不明白了,“百济人”是怎么会连这个东西也提前备好,仿佛知道“野战工事”能够形成类似“城池”一样的作用。 此时此刻,想敌军如何会有“投石机”,那无疑是浪费时间且毫无意义。 谢岩当机立断,先是应允刘仁愿“出战”请求,跟着快速走到卫德子身边,大声道:“快!用咱们‘投石机’毁掉敌军的,决不可让其再发一轮。” “得令!”卫德子大声道:“停止装石,换油罐。成子,赶紧测距。” “明白!”一名操作“投石机”的军卒立刻搬一块石球放于“长勺”里,并迅速激射而出。 “两百五十步,二十斤,偏南,按二百八十步计。”卫德子目测石球落地位置,迅速报出距离和方位,紧跟着再度下令道:“成子,发一轮石弹以定距,其余装油罐,听号令行事!” 这一次,没有人回应,但是谢岩看到,有一架“投石机”很快激射出数个石弹,只是因为他没有使用“望远镜”,所以看不清落地后的效果,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基本都砸在了远方敌军两架高大的“投石机”上,只是因为石弹重量有限,最多造成些许人员伤亡,对“投石机”影响估计很少。 “距离方位确定不变,成子发火弹,余下各装十五罐。”卫德子声音再度响起。 片刻后,卫德子大吼一声:“放——!” 瞬间,三架“投石机”先后激射出装有“煤油”的陶罐。 谢岩这时举起“望远镜”,直接望向敌军“投石机”所在。 几十个陶罐如一片乌云般,飞过战场天空,准确的落在敌军“投石机”上,谢岩甚至看到,其中还砸翻了几个百济军卒。那些军卒刚刚站立起来,估计还没弄清楚身上湿漉漉那些是何物,十余个燃烧的“火球”即落下了。 大火瞬间爆燃……几名军卒面容扭曲中,自“投石机”往下跳,可是,那高度,人想要安全落地是没有可能的。 谢岩刻意回避看“火人”的情形,而是仔细看了看“投石机”的燃烧状况,因为他知道,己方油料已经用尽。 “装石弹,继续!”卫德子眼见敌军“投石机”起火,毫不犹豫地又一次下令。 在接下来的一炷香时间里,两轮近百枚石弹连续砸中敌军“投石机”…… 木制“投石机”在着火之后,又连续被石弹重击,终于开始摇晃起来,显然已是支撑不住。 谢岩见状终于得以长舒一口气,因为他知道,“百济大军”在失去“投石机”后,短时间内再也无法快速击破“方形装运袋”构成的工事了。 看见“投石机”被毁,正带领两百精锐悍卒在正东破损工事前厮杀的刘仁愿,挥刀劈翻面前敌人,旋即掀开面甲,以平生最大嗓门喊道:“弟兄们,敌军‘投石机’已毁,杀——!” “杀!——”许多军卒同时喊出,只是他们没有掀开面甲,多少显得声音发蒙。可每个人的手上动作却是一点不慢,刀砍枪挑,快捷有力。 不同当年“睦州叛乱”,在没有精锐铁骑冲击下,“左武卫”悍卒再能打,装备再好,也架不住敌军人数实在太多,面对面的刀盾兵,远一些的枪兵,前赴后继,踏着自己人的尸体,刀砍枪刺,几乎不考虑自身安危,死死围住刘仁愿那一支队伍,大有不惜代价,彻底歼灭之意。 谢岩没有下令收兵回撤,也没有派出援军接应,并非他冷血能够坐视,实是无兵可派! “百济大军”自已方“投石机”被毁之后,以近八千人马,从东、南、北三个方向猛烈进攻,而三千骑兵则游弋至西面,随时准备向可能后撤的唐军发起致命一击,也就是说,“百济大军”是打算困死,围歼唐军,根本没有打算放跑一兵一卒。 “快,换弦上箭——”那是施工队里有人在喊叫。 “八牛弩齐射!投石机转正南,一百五十步——”卫德子声嘶力竭在大喊。 “正北,强弩齐射,放——” “快快快,换弦!” “啊——”不知谁发出的惨叫声。 “敌军上来了,弟兄们,用手弩招呼——” 乱哄哄的战场上,什么样的声音都有! 谢岩站立在营地中心位置,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此时此刻,每一个人都在战斗,唯有他,独立于天地之间,闭目无声。 谢岩实在不敢睁开眼,因为他看到了有人被砍下脑袋,血喷如泉;有人被剁去腿脚,依然死死抱住己方军卒,直至又被断去臂膀;还有人腹部被刀破开,肠子都流了出来,依然挥刀突进……虽然,如此惨状绝大多数都发生在“百济军卒”身上,他依然觉得不忍。 太血腥了! 太惨烈了! 在内心深处,谢岩并无多少喜悦,哪怕唐军损失远远小过敌军,但是再少,那也是有伤亡的,每当看到熟悉的面孔倒下,他都很难抑制内心悸动,所以,不看为好。 不知道过去多久,谢岩感觉到周围声音似乎小了一些。 睁开眼,发现已是黄昏。 “校尉,百……百济军——退了。”浑身上下如同被血水浸泡过的老张头气喘吁吁地跑到谢岩面前禀报道:“刘将军亦率军回营。” “战损如何?”谢岩问出自己最关心问题。 “营内战损过一成,刘将军部……”老张头顿了一下,神情有些黯然地道:“战损过半。” “百济人呢?”谢岩迈开步伐,同时问道。 “伤亡至少为我军十倍。”老张头眼神刹那间亮起来,道:“阵斩最少两千,伤其军卒不计其数。” “工事损伤如何?”谢岩继续边走边问道。 “七八处,施工队已开始修补。” “好。”谢岩应了一句,然后步伐加快,直接向刚刚进入营地,开始卸甲休息的刘仁愿那里走过去。 “大总管,末将幸不辱命。”刘仁愿迎上来,行礼道。 “将军辛苦了。”谢岩随后走到“左武卫”军卒近前,大声道:“诸位,今日一战,我军力抗百济大军,未失大营寸地,伤敌数千,十倍于我,可谓大胜。本总管他日必定禀明圣上,以彰功勋。” “谢过大总管!”将士们齐声喊道。 “此乃本官份内事,诸位请好生休整。明日再战!” “喏——明日再战!”将士们高声呼应。 第488章 不对称消息(一) 在人数处于绝对劣势情况下,大唐军队顽强坚守一日,取得“超低战损比”这一重大战果,无疑令全军士气高昂。 虽然说,将领们都知道,“百济大军”实力犹存,依然能够发动全线攻击,但是,高昂的代价,他们愿意付出吗? 行动就是最好的答案! 次日,天色刚刚大亮,“百济大军”即如潮水一般扑了上来,尤其是在没有“八牛弩”的正南方向,近一千名全甲胄步兵,在“刀盾兵”掩护下,迅速逼近工事。 谢岩见状,毫不犹豫的命令老张头率领乡里两百名装备“折叠铁枪”的府兵出战,务必挡住那千名甲兵。 “野战防御工事”从本质上来说,是以简易的“墙”辅以沟壑来保护自己人并阻挡敌人,它没有真正“城墙”那么高大坚固,也不是无坚可催,真要是让大批敌军肆意破坏,很快便会坍塌,只是一般而言,无铁甲护身的轻步兵,很容易被强弩、手弩杀伤,难以长时间逗留工事前,所以破坏力很有限。但甲兵不同,不仅自身防护力足够,且有“刀盾兵”掩护,哪怕“精钢弩箭”,也很难一次性射杀,如若任其抵达工事下,很容易以火烧、斧劈等形式对工事进行破坏,所以,派兵跳出工事,正面厮杀以阻挡,才是正解。 对付全甲重步兵,无论横刀或是陌刀,其效果均不如铁枪,尤其是全铁打造的“折叠铁枪”,不仅枪刃锋锐,且因自重较大,在惯性加成之下,直捅可破重甲,称得上是“近战杀器”。 也正是由于武器装备上的优势,谢岩才敢于以两百人,硬抗敌军千人。 相较昨日而言,今日之战,更加惨烈! “百济大军”避开了有“八牛弩”的正东面,自南、北两个方向,各自投入五千兵力,并且在弓兵支持下,发起一轮又一轮冲锋,试图以最快速度冲上工事顶端,而后向下冲杀,好几次眼看就要成功,都被后续策应唐军给击退,双方你来我往,围绕工事顶端一线拼死争夺…… “投石机”把能扔出去的,全部投掷而出,到最后,甚至连敌军尸体也用上了;各种箭矢,包括弩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迅速减少;并无作战任务的“施工队”,以及“观摩团”成员,忙着给各处军卒换弓弦、弩弦以及上弦装箭,同时搬运各种物资,救治伤员…… 这一战,从早到晚,从无停歇。 直至夜幕降临,“百济大军”退去,战斗才算是结束。 谢岩看到,许多军卒就地躺下,一些人甚至腿一软跪倒于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毫无疑问,军卒们太累了!能够支撑到现在,完全凭借战斗的信念和顽强的意志,现在敌人退了,精神气一松,也就支持不住了。 “唉——”谢岩内心之中,叹息一声,然后收拾心情走进军卒之中,慰勉、安抚、鼓舞,不可或缺。 经过大致统计,唐军战损接近于昨日,“百济”方面似乎战损也和昨日差不多,但是有一点不同,那一千兵全甲重步兵,在面对面厮杀混战中,遭受重创,近六百人被阵斩,余者大多受伤,而“卫岗乡”府兵,阵亡八十,生者全为轻伤,不足为虑。 经询问后得知,府兵里有不少人练就左右手均能“单手上箭”,是以在战斗中可以寻机打出“精钢弩箭”,在面对面距离下,重甲亦不可挡。 刘仁愿得知此事后,大为感慨,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连“羽林左卫”也自叹不如,那不仅仅是装备上的差距,更多是作战方法,当然,还有一点是他无法明白的,即士兵个人素质。 全部进过学,识字且能通读大多文书的军队,在大唐,仅有“卫岗乡府兵”。因为进过学,读过书,所以他们善于思考,懂得分析和总结,而这种无声的变化,外人根本看不出来,但是对个人影响很大,而当人数到了一定程度的时候,对于整支军队来说,也就从根本上发生了改变,即,从军官到士兵,均能够根据战场情况,主动求变,以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胜利。只是,等大唐军方完全意识到士兵个人素质的重要性时,那已是很多年后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百济大军”是否继续猛烈攻击,唐军上下无人得知。 不过每个人心里都很清楚,如此不计伤亡地猛攻,突破“野战防御工事”只是一个时间问题,毕竟己方消耗太大了! 两日激战下来,油料消耗一空;“八牛弩”箭矢不足二十支;各种弩箭只剩两成,这些还都是从战场上回收了部分才勉强凑齐的数字。似白日那种高烈度战事,再有一日,便会完全消耗掉,届时,恐怕只有挥刀死战了! 死战?谢岩可没有这个想法。 且不论战事并没有进行到这一步,即便是,他也觉得自己是有底牌的。 其一,“羽林左卫”离开此地已有两日,应该有所动作了;其二,万不得已之下,可以趁夜突击进山,左右不过十里地,他不认为“百济大军”能够完全封锁住这一大片空旷区域。 因此,谢岩连续两个晚上,派王决带人出去探查“百济大军”部署,以确定必要时行军路线,从而做到心中有数,无需慌乱。 主帅稳如泰山,将士们自然安心,该吃吃,该睡睡,养足好精神力气,明日再战! 战事第三日。 非常奇怪,没有想象中的敌军大举进攻,甚至于连人影子也没有出现。 怎会如此?每个人心中都浮起疑问。 答案自然是没有的。 既然没有敌军,那肯定也不会出现战事,于是乎,休憩、疗伤,修补工事,火化死去的本方军卒,便成为今日之事。当然,必要的警戒以及派出斥侯探查,还是必不可少。 晚间,王决向谢岩回报:“敌军依旧在原地,却加强周边警戒,难以深入探明。” 谢岩未置可否,只是命其下去休息,一切待明日再说。 接下来的三天里,依然没有出现一个敌军,仿佛“百济大军”遗忘了唐军一般。 直到王决再次回报道:“末将连日观察,‘百济大营’内炊烟逐日递减,不知是何缘故?” “减灶之计?”谢岩疑惑地道。 “末将以为,不大可能。”王决道:“即便此刻,敌军大营内少说还有两万人马,我军断无可能主动出击。” “难道说,是雷火他们在后方搞出大事情了?”谢岩心中如是想到,不过嘴上却说:“敌军如何,无需去管,我军安心驻守便是。” 有了主帅的这句话,坚守、警戒,也就成了常态。 谢岩率军连续两日血战,重创“百济大军”一事,并无人知晓,更不可能知会大唐朝廷,然而,“大唐水师”遭受大败,却在第一时间里,传进“洛阳紫薇宫”。 只是,皇帝李治以及大唐军方高层,事先有过设想使用“诱敌之策”,再加上谢岩和“水师”有约定,所以对此事,几乎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全当没有发生过一般。 但是,消息传入“卫岗乡”后,却引起了太多人关注!尤其当听闻,谢岩仅仅率领三千兵马跨海深入“百济”境内时,众皆哗然,并引来无数议论…… 有人说:“谢侯轻敌冒进。” 亦有人言:“侯爷孤军深入,意欲重现‘安胜关大捷’!” 更多的人却认为:“朝廷应当派出援军!” 在所有人之中,最关心、最担心者,非贺兰敏月莫属。 虽说女子不问政事,更莫说军事,但贺兰敏月怎么说也是当今皇后亲侄女,旁人做不到的一些事,她却可以,比如——入宫面圣。 进得“洛阳”,贺兰敏月先回“周国公府”拜见祖母,一来问安,二来也有征询之意。 杨老夫人何尝不知孙女心思,只是明确表示:“国事自有天子圣裁,皇后亦不可随意进言。” 贺兰敏月想想也是,便熄了入宫念头,可一想到谢岩困境,不觉又是满面愁容,心神不宁。 终归是亲孙女,杨老夫人见其愁苦,只得暗自摇首,而后向其言道:“朝中不乏谢侯故友,上书圣人,乃臣子之道,亦为份内事也。” 贺兰敏月瞬间秒懂祖母之意。很简单,妇人不可问政,然朝臣却有此权责,直接找皇后,还不如找大臣来得直接容易,毕竟谢岩率军出征乃是为国分忧。 那么,找谁去呢? 贺兰敏月自己并不认识几个大臣,更没任何来往,况且与谢岩尚未大婚,很难借用“谢家主母”这个身份,一时之间,她还真就想不起当如何是好了。 第489章 不对称消息(二) “夫人,小娘子少经世事,恐……难以应对。”老管家杨七可是看着贺兰兄妹成长,颇有感情,见贺兰敏月带着困惑与思索离去,显然是想不出合适人选,故而向杨老夫人进言。 “月儿即为谢氏主母,有些事情,早晚都需面对。” 耳听杨老夫人风淡云轻的说法,老管家杨七情知老夫人心有“锻炼”意思,不过他还是言道:“谢氏人丁单薄,府中诸人皆随军出征,况眼下情形,有些急迫,小娘子只怕应付不来。” “嗯——”杨老夫人轻轻地哼了一声,似乎是赞同之意。 “唉,都是自家人!”杨老夫人很是感慨地说了一句,随即道:“小七,汝执帖邀高侍郎过府叙话,月儿在府内一事,不妨告知。” 自大唐皇帝李治下决心出征“辽东”,作为“兵部左侍郎”,高远便成为朝中炙手可热的人物。 不仅主持“军略议定”,军需供应组织,甚至其调兵遣将之建言,皇帝也予以采纳。 加上现任“兵部尚书”任雅相亦有领军出征,故而朝中大臣们皆知,无论战事胜负如何,高远有极大可能接任“兵部尚书”一职。 因此,这段时间内,“高府”门庭若市,往来皆为军中官员,虽然各怀目的,但是结交奉承之意,人人皆知。 一般而言,能够见到高远本人的,却是极少,绝大多数在门房便被挡住,只能留下名帖与礼物罢了。 “周国公府”乃是皇亲,地位尊贵,然并无实权,在朝堂之中更无丝毫影响力,区区管家前来投帖,想要见到高远,无疑不可能,然亲自出马的老管家杨七,却对“高府”管家言道:“劳烦带话高侍郎,‘卫岗乡’谢侯府上有事相托。” 话传进高远耳中,他立刻就明白了其中意思,稍经思考,命管家回复杨七:“军机大事,不可妄言,谢大总管既孤军深入,定有所持,无需忧虑。陛下曾有诏令,‘卫岗乡’境内可征调一应军需,或可为也。” 高远这番话,说得极其隐晦,别说管家杨七听不懂,甚至连杨老夫人也百思不得其解,无奈,只得入宫求助于武皇后。 地位不同,所知消息自也不尽相同,看问题的角度那更是相差甚远。 武皇后稍微开动一下脑筋即明白了高远话意,大致告诉母亲杨夫人后,又道:“月儿将入‘谢府’,掌一家内事,应有主事之能;‘卫岗乡’众人出征在外,然内有学堂,外有故交,遇不明事,不乏解惑者。” 杨老夫人懂了,女儿意思非常明确,即贺兰敏月很快成为“谢家主母”,当遇事首先得想着自己解决,况且,以“谢家主母”身份,无论“卫岗乡”里众人,亦或“皇家学堂”,乃至谢岩亲朋故交,均可为助力,完全没有必要求助于自家,理应自行设法,独自面对,独立解决,权当一份历练。 想通了这一点,杨老夫人将武皇后意思转达后,便撒手不管了。 当一个人没了可以依仗的时候,其主观能动性也就展现了出来。 贺兰敏月本就聪颖,加之天性直率,颇有男子风范,有些事之前并非没有想到,而是念及尚未大婚,行事有所不便。今听皇后姑母之言,大有无需顾忌太多意思,于是,她想也不想,直接带上仆役、婢女,拜访“兵部员外郎”、“上骑都尉”刘定远夫人,“六品诰命夫人”黛丝。 诚如谢岩预料那般,大唐皇帝李治在接到“夔国公”刘氏一族上表请封刘定远夫人黛丝之奏疏时,虽有些诧异和疑惑,但考虑到那些人域外十年之艰辛,以及“波斯”递交国书“上表臣服”之满满诚意,给予某些恩惠,似乎未尝不可。 所以,李治颁下圣旨——“赴波斯军官使节团”成员,凡正妻,一律册封“六品诰命”,且不论是否为唐人;非正妻者,其与子女皆赐“唐人”名份。 且于圣旨中明确,此为常例也。 皇帝诏令不仅解决了林运、刘定远他们这一批“军官使节团”的心中忧虑,甚至还一劳永逸地解决了日后麻烦,自是赢得朝野盛誉,哪怕如上官仪、杜正伦等文官,也未觉得有何不可,反正没几个人。 没了身份的影响,一些顾忌自然也就不存在了,林运等纷纷在“洛阳”购置房屋,安家立户…… 而刘定远却是直接住进“夔国公府”,在兄长刘仁实没有回来主持儿子认祖归宗以前,他是不打算搬出去的。 今日休沐,刘定远在府内宴请好友,来者有四人,分别为林运、程务忠、裴士峰以及此次“波斯护卫队”统领铁勃。 好友相聚,自是不免感怀昔日峥嵘岁月,但很快便转到当下。 “听闻‘水师’遭伏,大败,陷警官于孤军险地,不知‘兵部’可有良策?”裴士峰从“长安”刚到“洛阳”,所知极少,故而问道。 刘定远道:“隔海遥望,鞭长莫及,唯冯都督领‘水师’精锐抵达,方可有为。” “‘登州水师’如此不堪?一败而失战力,竟无余勇乎?”裴士峰长期领兵在外,对于朝中变化知道甚少,所以发出疑问。 刘定远道:“裴兄有所不知,‘水师’大半皆远在‘广州’,‘登州’皆老弱矣,无力再战实属情理之中。” “如此,莫非坐视乎?”裴士峰忿忿不平地道。 此言一出,屋内顿时寂静无声。 作为主人,刘定远当然不能任由场面如此“冷”下去,片刻后,张口言道:“朝廷怎可坐视,据某所知,‘卫岗乡’连日有军需运往‘登州’,未有停歇。” “那又如何?”裴士峰道:“军需物资再多,无法运至战前,亦属无用。” “未必。”一直没有说话的程务忠,忽然接过来道:“‘熊津口’一战,‘水师’伤亡甚大,然船只损毁,却多为民船,运送大军之战船却完好无损归来,故,单以运送而论,并非难事。” “不错。”林运亦接话言道:“警官领军出征前,曾与吾论及‘辽东战事’,期间有言‘野外驻守一事’,称‘在军需物资足够情形下,坚守一地,易也’,故某以为,警官虽为孤军,却非入绝地,唯可虑者,当为携带军需之多寡尔。” 这番话的意思,所有人都听懂了——即谢岩率军深入“百济”腹地,其境况取决于自身携带军需物资多少。可是,谁又能知道呢? 刘定远他们当然是一无所知,也正因为如此,登门拜访的贺兰敏月,同样没有得到一个想要的答复。 那么,真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贺兰敏月不知道,也更加想不出来。 连续奔波两日无果,贺兰敏月感觉心力交瘁,便向祖母提出辞行,意欲回乡。 怎么说也是自家外孙女,杨老夫人亦不忍见其愁苦如斯,只得提点道:“圣命可征调‘卫岗乡’人、财、物,高侍郎亦言‘或可为也’,月儿,何故非朝堂行事乎?” 贺兰敏月之前知晓高远传话内容,只是一直不曾细想,今听闻祖母重提,知其中定有深意。 “会是何意呢?”贺兰敏月心中如是想着…… 坐在马车里,贺兰敏月仔细琢磨祖母的话意,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想来想去,“何故非朝堂行事乎”似乎于理不合。 对外征战乃国事,即“朝堂事”也,“非朝堂行事”,何故?难不成私人可以代替朝廷?这根本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恍惚之间,贺兰敏月突然感觉马车似乎停了下来,于是开口问道:“缘何停下?” “乡里车队运送军需,按例避让。”车外随行护卫禀道。 贺兰敏月没有多说,而是耐心等待…… 可是很奇怪,等了半天,也不见马车再次起程,贺兰敏月有些疑惑,便伸手推开侧窗,想要看一看究竟有多少军需?怎会半晌也未过去。 车队的确很长,贺兰敏月也看不出运什么东西,但是却发现,车队似乎皆为乡里与“洛阳”几家大“车马行”所有,且押运者皆是穿着布衣之百姓,并无军卒同行。 “此为商队,何来军需?”贺兰敏月有些不满,她还想赶在天黑前回到“谢府”。 “娘子有所不知,乡里军需物资运送,除军械、油料外,全部雇请‘车马行’与民船,并不需要军卒押送。”先前回话之护卫,回身行礼道。 “民船?”贺兰敏月脑海中突然闪现出这两个字,紧跟着眼睛一亮,喃喃自语道:“对啊,用民船!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又何需朝廷‘水师’?”这一瞬间,她终于明白“非朝堂行事乎”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第490章 抵达登州(一) “谢府”有没有钱?有多少钱?贺兰敏月并不知晓。而且更加意外的是,连大管家罗兰也不清楚。 府内有一钱库,长年累月存放有数千贯钱财,虽然谈不上很多,但是足够府中支用。 据罗兰所知,差不多每三个月,都会有一笔两万贯左右的收入,且都是由“冯府”那边送来,只是她从来没有细问,完全不知那是什么钱。更何况,在她眼里,只要府上开支够用,“钱库”剩余多少,并不重要。 然而,往常不重要的,今天却成了非常重要且紧迫的事! 按照贺兰敏月所想,既然朝廷出于某种原因不能尽快派出援军,那么“谢府”自己出钱,购买粮食等军需,再雇请民船,招募勇士,前往“百济”以作接应,并无不可,无非是需要大量钱财尔。 可如今,“谢府”仅有区区数千贯,连购入粮食都不成,更别说其他了。贺兰敏月怎么也想不到,世人眼中从不缺钱的“谢府”,竟然如此“穷困”。 好在罗兰想起一事,于是建言道:“论钱财多寡,乡里无可及‘冯府’者,房元昭南下‘广州’前,托郎君代管其府家业,郎君出征时,又将此事交付石子与王禧二位先生,依吾之见,可让韩跃去找两位先生,从‘冯府’支出钱财,想必足矣。” 贺兰敏月想想也对,自己怎么说,还不是名正言顺的“谢家主母”,有些事情,无法明着来,让韩跃去办,的确是个好法子。 韩跃早已不是懵懂少年郎,进过学,在“施工队”做活多年,现如今又挂名“工部”,协助杜正伦修造“千里大道”,可谓是“社会阅历”十分丰富。 尽管隐隐觉得“自家未来主母”的做法似有不妥,但是韩跃并未当面明说,而是先应承下来,然后连晚登门找许恢,向其征询意见…… 作为“皇家学堂军事院”主事先生,又是“辽东军略”策划者之一,许恢比谁都关心“辽东战事”。 谢岩领大军“跨海东征”后,许恢无数次推演更种可能,对于战局变化,那是胸有成竹,所以,当“水师大败”消息传来的时候,他并没有任何表示,因为在其看来,此败,无关大局。 也正因为对各种变化有过推演和预判,因此,当韩跃直接道明来意后,许恢笑而言道:“贺兰娘子关心则乱,想多矣!” “哦,此话怎讲?还请先生告之。”韩跃很是恭敬地问道。 许恢道:“某有计算过,谢侯领军携带之辎重,足以应对三至四场激战,且粮秣当坚持月余,‘百济’若想击败谢侯大军,非用尽全力不可,即便如此,谢侯亦可率军退入山区,故而无需多虑,安心等待冯侯大军即可。” 韩跃对于军事不甚明了,但是知其才学为谢岩与冯宝所赏识,故无不信之理。可是,又当如何回复呢?什么都不做,怕是“未来主母”那里不好交差啊。 许恢看出韩跃心思,于是又说道:“据吾所知,军中‘投石机’可用煤油与猛火油作战,且冯侯之‘水师’亦能用上,奈何油料运送极其危险,故谢侯出征之际,仅携三十余桶,陶罐不足千余,府上若是有意相助谢侯大军,可运送此物至军前,此外……”许恢犹豫了一下,接着言道:“石子那里听闻有所精进,不知可否用得上。” “火药成了?”韩跃急忙问道。 许恢微微摇首,道:“事关机密,详情不知。” 韩跃这下坐不住了,当即起身告辞,他得去问问石子——火药可大成矣? 如今的石子,一般人根本见不着,其精研“火药”的院落,有近十名护卫严密保护,陌生人但凡接近便会遭遇盘查。 韩跃有官身,护卫这才代为通报,直至得石子本人应允,方才得以入内。 看着杂乱无章的屋里,以及头发蓬松,不修边幅的石子,韩跃叹道:“校尉不是说了吗,‘火药’非急事,何必如此急切?” 石子笑了笑,先是用手一指近前空位,示意韩跃坐下,跟着道:“此间之乐,汝不知也。”随即又问:“有事?” 在石子面前,韩跃自然不需要客套和隐瞒,当下原原本本将所知之事道出…… “听汝话意,无非按许先生之言乎?” “然也!”韩跃直接道:“若‘火药’成,则更佳。” 石子轻轻摇了摇头,道:“近日虽有小成,然尚未达到校尉昔日所言。” “哦——”韩跃眼中闪过一抹失望之色。 石子恍如未觉,自顾自微微抬首,似乎是在想些什么。 片刻之后,石子看向韩跃道:“两日,吾制百余斤‘火药’,与大队同行。” “汝去军前作甚?”韩跃吓了一跳,急问道。 “校尉一去经年,吾,甚是挂念。”石子嘴上说的极为平静,可是眼里却已是泛起湿润。 韩跃默然了。他知道,石子口中的“校尉”乃是其视为再生父母的冯宝,自“出征西域”起,已经有数年不曾相见,“挂念”之言虽淡,个中情义却厚。 一日之后,“兵部衙门”收到“卫岗乡”呈报“加急文书”。 很快,由胥吏呈递至“左侍郎”高远案头。 高远翻开文书,仔细阅看之后,再度合上,起身,径直前往“政事堂”。 差不多两个时辰后,这份“加急文书”经王伏胜之手,转呈于大唐皇帝陛下李治面前。 李治御览之余,脸上浮起些许笑意,信手将文书递给一旁武皇后,同时道:“敏月终是长大矣!”随后对王伏胜道:“此事准了!另,‘千牛卫’调派一千军卒护送,不容有失。” “遵旨。”王伏胜毫不犹豫地应下。 又过两日,一切准备妥当的“卫岗乡”运送军需物资车队,在一千“千牛卫”禁兵护送下,浩浩荡荡地开赴“登州”。 队伍里不仅有韩跃、石子,还有暂无职事在身的林运以及得到大唐官方允许,以“友军”身份加入的两百名波斯勇士,他们将在铁勃带领下参与“跨海东征”,以彰显对于大唐王朝的忠诚。 谢岩领军离开“登州”之日,乃“大唐显庆六年三月初三”,按照其与“水师中郎将”钟汉之约定,在月底之前,冯宝所部未至的话,“登州水师”当前往“百济”接回。 今日“三月二十三”,依然无任何消息。 “夔国公”、“渤辽督运使”刘仁实作为“登州”前线最高官员,实在有些坐不住了。 “水师大败”,虽说损毁大多都是“渔船”,然兵力折损近四成,几无再战之力,指望他们再次渡海去“百济”,实有些勉为其难。 “来人!”刘仁实在大帐之中呼唤一声。 很快,有亲兵入内行礼。 “请‘水师’钟将军过来,就说本官有要事相商。” “喏!”亲兵应道,继而离开。 大约不到半个时辰,刘仁实听到帐外有急促脚步声,且有人对话,只是远了些,听不清楚。于是放下手中文书,转首看向一旁侍立亲卫,示意其出去过问一下。 只是亲卫刚刚迈开步伐,一名帐外守卫亲兵快步走了进来,躬身行礼,大声道:“禀公爷,‘登州’府衙命人传来消息,称‘千牛卫’差人通知,有‘卫岗乡’运送之特别军需,两日后抵达大营,请预备存放之地。” 刘仁实就搞不明白了,什么是“特别军需”?竟然还用得着“千牛卫”派人通知。 可不管心中怎样去想,刘仁实还是将此事告知随后到来的钟汉,并命其安排此事…… 两日后,“三月二十五日”。 当刘仁实接报,说是由“千牛卫”负责护送的“卫岗乡”运送军需车队距离大营还有五里地时,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有可能犯了一个错误,那就是所谓“特别军需”,非常有可能指的是“火药”。 “火药”一事,刘仁实所知甚少,但却知此物极其重要,且“十分危险”。 念一及此,刘仁实赶紧命人重新在大营附近找寻一处空地,单独设立营寨,等到一切布置完毕,“卫岗乡”车队已缓缓来到离大营一里处停下。 安置事宜,自有官员、胥吏操办,刘仁实自是无需多管,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随车队同来的,竟然会有“千牛卫备身”程务忠、“中散大夫”林运、“波斯护卫军统领”铁勃以及韩跃、石子等一众来自“卫岗乡”和“皇家学堂”的人员。 虽说这些人官职、品级不高,甚至一些人还是无官在身,但是刘仁实知道,他们都很重要,很多时候,其中一些人的地位,在皇帝心目中,要比自己这个“国公”地位还要高! 有鉴于此,刘仁实不敢怠慢,亲自帐外以迎,无论如何,礼多人不怪嘛。 第491章 抵达登州(二) “啪!”一声响后,紧跟着冯宝兴奋地大声道:“杠上开花!糊了!” “啊——又糊牌?”贺兰敏之瞪着眼睛似乎不信盯着冯宝翻开的“九筒”,嘴上道:“如此手气,也太好了吧!” “怎么?想赖账?”冯宝满面红光,裂开嘴笑道:“放心,输不了两天咯。” “幸亏是快到了,再玩下去,咱家可就身无分文了。” “公公莫怕,没钱本都督借,最多从王禄分红里扣。”冯宝一边“和牌”一边说。 “大都督再扣,禄儿怕是今年都没了。” “无妨。”冯宝笑道:“难得手气兴旺,不玩个痛快,岂非憾事。” “唉……咱家舍命作陪便是。”王福来苦着一张脸说道。 “钱财乃是身外之物,况上命征伐‘百济’,想来战利品亦不在少数,何必忧虑。”贺兰敏之码着牌道。 “话可不能这么说。”冯宝接过来道:“战事胜败,未知也,不可妄言。” 贺兰敏之道:“冯兄与谢侯联袂出战,区区‘百济’何足挂齿。” “正是,非如此,大都督怎可逍遥如斯。”一直没有说话的李聪,开口言道:“无必胜之念,大都督又岂会邀公公观战。” 在座都是聪明人,有些话点到既止,多言无益。 王福来传旨“广州”,后随船“出海”,此为“圣意”,于己实无多大益处。然冯宝邀其“军前观战”则不同,一来大军征战,但凡获胜,战利品分配主帅拥有全权;二来为军功,计在谁人身上,那也是主帅一句话的事,旁人很难得知详情,在不太过分的情形下,朝廷也不会过问。 也就是说,冯宝此举,实际是有意为之,摆明是给王福来“送好处”,但前提是,此战必胜! 这些事,众人心知肚明,却谁也无法说,毕竟王福来是“天子近侍”,得些好处,也是理所应当。 只是所有人都有一点非常不明白,大都督冯宝如何断言此战必定获胜呢?李聪在牌桌上所说,本意也在于此,只是没有明说罢了。 冯宝怎会不知李聪用意,可他没法说啊,总不能告诉大家,平灭“辽东”乃是历史必然吧。 冯宝不主动说,别人拿他也没辙,牌局依然继续,输赢自由天定…… 午膳后,冯宝没有再上牌桌,而是下了船舱,回到自己舱房里,且让人请贺临石过来叙话,在他看来,有些事情到了需要明说的时候了。 “咳咳咳咳”,伴随着一阵咳嗽声,贺临石在高大棒引领下,进入冯宝舱房。 “老朽见过大都督。” “贺老不必多礼,快快请坐。”冯宝对于这位有过“大恩”的老人极为客气,甚至连称呼也变了,且亲自将热茶递送其手。 “谢过大都督。”贺临石接过热茶道。 “至多两日,船即靠岸‘登州’,有一事,吾思之再三,意欲告之。” “都督大可明言。”贺临石道。 冯宝看了一眼高大棒,示意其退出,而后言道:“恕吾直言,贺老乃‘犯官’,无‘圣谕’,不得回,此为朝廷法度,断不可废。然贺老于吾有‘救命之恩’,定当报之,故——吾以为,贺老可效力军前,待立下军功,吾亦可奏明陛下,功过相抵,赦免以往,不知可否?” 贺临石当然知冯宝好意,自己一介“犯官”,岂能大摇大摆地回来,所谓“效力军前”一说,不过是掩人耳目,难不成还真让他一把老骨头走上战场?绝无可能的。 “有劳大都督费心,老朽年迈,早已看淡生死,唯不放心孙儿矣。” “此事贺老无需多虑,吾自有安排。”冯宝又道:“贺老可领‘录事参军’衔,任职大总管帐下,待战后,由大总管上报君前,想来更为妥当。” “大都督用心良苦,老朽感激不尽。”贺临石欠身行礼,又道:“老朽听闻,‘新安侯’谢大总管与大都督同窗,亦为挚友,乃今上信臣,其治下‘卫岗乡’百业繁盛,堪称‘大唐第一富庶’所在,不知是否?” “贺老所言不差,谢侯警官乃吾至交好友,同年为官,一殿为臣,其才学堪称无双,吾不及也。”冯宝说完,看向贺临石,问:“此事人所皆知,贺老如何问及?” “咳咳咳咳……”,贺临石连续咳嗽一会,跟着饮一口茶,平复胸气,后道:“大都督征西域、领水师、出远海、变革军制,桩桩件件,皆非易事,然大都督谈笑间轻松以对,在老朽眼中,本朝恐少有人及,谅比肩谢侯,亦无不可。” “贺老此言何意?”冯宝听其话里有话,追问道,且语气中流露稍许不满。 贺临石似乎未觉,自顾自言道:“两位侯爷同出一门,且具为惊才绝艳之辈,肝胆相照,相互扶持,堪称佳话!当今天子宽厚,泽被天下,有二位侯爷相佐,盛世可期也,然,大都督可曾有想过,百年之后,亦当如何?” 冯宝知道贺临石意思,所说不外指李治归天后,下一任皇帝可未必会“重用”,于是言道:“贺老有所不知,吾无意为官,此番战后,当卸甲归田,何来百年后事?” 贺临石笑而摇首,缓缓言道:“如此大才放任在野,无此可能,老朽若是所料不差,‘水师都督’一职,非侯爷莫属。” 冯宝默然不语,其实他也知道,自己走到这一步,再想回归普通人生活,多半已无可能,只是他觉得,贺临石话里意思,似乎并不是指“为官”一事,便又问道:“纵使身居庙堂,又有何妨?” “一山且不容二虎,一朝又何能容下?倘若谢侯爷积功位列朝班,得天子信用,他日一人之下,实属必然!老朽请问大都督,今上容得,后,可容得?” 唐朝,可没有灵魂拷问这种说法,但是冯宝知道,且更加懂得。 贺临石说得是隐晦,但意思已是非常明确,从根本上来说就是,谢岩得当今皇帝陛下信任,步入朝廷,掌握大权是早晚之事,而冯宝执掌“水师”,且“水师”并不在“关中”,即等同于脱离朝廷掌控之外。再加上二人相交极深,在此情形下,事实上构成了对于“皇权”的极大威胁。正如贺临石所问那般,李治不在乎,可是下一任皇帝呢? 冯宝比谁都清楚,李治继任者武则天,可是一位很强势的“女皇”,她是否容得下?那可没人说得准。归根结底,不受约束的“皇权”,才是最大威胁! 后世有一句“将权力关在牢笼中”,冯宝很是认可,只是目前做不到,既然如此,那还是得解决问题。 贺临石所说仅仅是一种可能,但是极有可能出现,当然,对于穿越者冯宝而言,提前规避并不难,可是他也想知道,古人,又会如何解决此问题。 于是,冯宝很认真地道:“贺老肺腑之言,吾受教了。何解?还请指教一二。” 贺临石缓缓抬起头,目视面前冯宝,一字一句,极为郑重地道:“谢侯爷需要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此非大都督莫属。” “对手?”冯宝轻轻念了一声,而后默然。 冯宝完全明白并理解贺临石所言,只是这件事情他从来没有想过,甚至连那一丝念头也不曾出现过,即便此刻觉得“言之有理”。 想到和做到,有本质不同。 贺临石知道冯宝需要时间认真思考,便也绝口不提!聪明人之间的对话,一次足矣。 大大小小,几百艘船只,沿着海岸线向北,动静不可谓不大,况且每一艘船只皆悬挂“大唐战旗”,任谁也知晓,此乃朝廷“水师”。尤其“长安号”和“洛阳号”两艘巨舟,在周围小船映衬小,如同巨无霸一般存在,令人过目难忘。 自进入“山东”水域,即有渔船发现“水师”踪影,并报予地方官府知晓。 官府不敢怠慢,迅速派人以“六百里加急”通报“渤辽督运使”。 “来了!终于来了!”刘仁实收到地方官府发来军情通报,忍不住大声道:“即刻传令下去,冯都督领麾下‘水师大军’,明日可抵,三军备战,随时待命!” “喏!” 随着传令兵将消息传出,整座大营都沸腾起来了…… 连日枯守军营,早已经耗尽将士们心气,加上“水师大败”,主帅孤军作战,胜负未知,军中士气低落。 但此时此刻,仿佛在一瞬间,所有人都“活了”一般,往日的精气神又再次出现。 “传‘督运使’刘公爷将令,明日‘点卯’,全军出迎。” 当此“将令”传遍众军之际,冯宝所在之“洛阳号”,已经进入“登州”水域,明日,将出现在“登州水师”码头。 第492章 抵达登州(三) 船舱之内,难辨日月。 冯宝睡了一觉醒来以后,感觉依然浑身难受,困意十足,便倒头又睡下了。 如此贪睡者,“洛阳号”上不乏其人,原因倒是极为简单,大都督冯宝决意在登岸前,消灭“船上存酒”。用他的话来说就是——自上岸起,皆按战时军律。 因此,众人皆醉矣! 约摸“巳时”中,贺兰敏之、王福来等陆续走上甲板,伸伸懒腰,活动一下筋骨。 冯宝同样醒了,躺在床上,睁了一会儿眼,而后起床,只是他坐在床边,一来小憩片刻,二来他知道,狄萱萱估计很快便会出现。 果然,没多会,狄萱萱推门而入,见冯宝坐床边正用“小刀”修面,便退了出去,旋即端一盆清水再次进来。 冯宝显然已经很习惯这种“被伺候”的方式,压根没有多说,待修面结束,起身过去洗了一把脸,接过狄萱萱递来毛巾,擦干面部水渍,再随手扔进盆中,而后道:“今日登岸陆上,汝与小俨一同回乡,府内诸事便劳烦姑娘了。” “嗯。”狄萱萱轻轻发出一声回应。 冯宝扫了一眼其毫无表情的绝美面庞,又道:“军中视女子为禁忌,吾不可违也。” “萱萱知晓,郎君不必多虑。”狄萱萱说完,即端着水盆退了出去。 冯宝见其离开,只得微微摇首,他,无意解说什么。 在冯宝心目中,“战争让女人走开”,是信条、是必须遵守的铁律,根本没有可商量余地。哪怕狄萱萱多次流露意欲陪伴左右念头,均一语回绝,甚至还找了一个“府内无人主事”的理由。 实际上冯宝想多了,作为封建家族掌舵者,完全可以一言以决,根本不用理会旁人想法,然其行事所想,依旧保留后世印记。 狄萱萱之去留,不过小事尔。 近“午时”,“洛阳号”上“警戒了望哨”传来讯息——陆地已目所能及。 明崇俨听说后,第一时间叫上叶非,匆匆跑上“艉楼”顶端,取出“望远镜”,向岸上看去,毕竟离开中原时日不短,多多少少,有些想家了。 明崇俨原本只是想看一看山川地理,哪知道“望远镜”中所见,却是另外一幅景象…… 当下大惊,急忙至“艉楼”一层,来到正与一众官员闲话的冯宝近前,低声道:“师父,岸上大军集结,不知为何?” “大军集结?”冯宝闻言脱口而出,显然吃惊不小。他不记得有派出先遣队伍,也就是说,“登州”方面,怎么可能知晓“水师”抵达日期。既如此,又何来大军? 冯宝二话不说,迅速起身登上“艉楼”顶端,自明崇俨手里拿过“望远镜”,向着正前方陆地方向看过去——果然,镜头里人头攒动,且俱为军卒,不过令冯宝稍稍安心的是,从着装来看,都是“唐军”。 既然是军队,那必定有主帅、有“将旗”,冯宝仔细巡视,先后看到“唐”字战旗、“羽林左卫”、“左武卫”和“水师”战旗,心下更是大定,情知乃是迎接大军。 很快,冯宝于镜头中看到“刘”字将旗,并于旗下发现着一众着官服者,细细观之,刘仁实、林运等熟悉之人位列其中,当然,不认识的那就更多了。 “警官不在,看来真是亲征而出了。”冯宝心中如是想着。以此同时,他非常清楚,岸上以“全军集结”相迎接,乃是一种“至高礼仪”,务必认真对待。 冯宝思量片刻,将“望远镜”随手递给明崇俨,而后对跟随自己上得“艉楼”的王福来、贺兰敏之等人道:“岸上乃大军集结以迎吾等,不可轻慢。”说完,转首对一旁刘大山道:“传令下去,所有战船挂满旗,众军全装列队于各舟甲板,我水师当以无敌之姿,登岸!” “得令!”刘大山大声应道。 伴随军令下达,忙碌起来的可不止军卒们,包括冯宝在内,所有官员皆需着正式官服或穿戴甲胄,于是乎,整支大军都忙碌起来…… “呜——呜——呜……”悠长响亮的号角声穿越云霄。 “传令,鸣号!”刘仁实闻听海上传来号角声,毫不犹豫地作出决定。 海、陆间,号角声连绵相应…… 至此,所有人皆知,期盼许久的“大唐水师精锐”,终于来了! 当“洛阳号”缓缓驶入“登州水师基地”码头时,其庞大船身又一次震撼人心! 此时唐人,何曾见过如此巨舟? 即便如刘仁实等,事先知冯宝南下建造“大船”,然却想象不出,今见实物,无不目瞪口呆,激动震撼之心骤起,久难平复。 只是,“洛阳号”尚未停泊安稳,“长安号”再入眼帘,望着两艘几乎一模一样之“巨舟”,不知谁突然声嘶力竭地大喊道:“大唐威武——” “大唐威武!大唐万胜!”更多人发出呐喊。 “大唐威武!大唐万胜!”列队于甲板上的“水师”官兵们,异口同声喊出最强之音。 冯宝第一个踏足陆地,满面笑容地走到刘仁实近前,施礼言道:“一去经年,刘公别来无恙?” “大都督南下,寻‘粮种’、出远海,立不世功勋,佩服佩服!” “哈哈,刘公言重了。”冯宝一笑以对,旋即斜跨一步,至林运面前,目注其黝黑面庞,半晌未发一语。 林运也不说话,脸上挂着淡淡微笑,看着冯宝,似乎在等待什么。 猛然间,冯宝上前一大步,张开双臂,给了林运一个大大的熊抱,同时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林运一句话都没说,但是其微微颤抖的身躯,饱含泪水的双目,足以表达一切。 “校尉。” 冯宝忽然听到身后有个熟悉声音在唤自己,回首一望,竟是石子。于是转身惊道:“你小子怎么在此?” “多年未聆听校尉教诲,故,特来迎接。”石子神色颇为激动地道。 “汝有心了。”冯宝煞是感动,颔首道:“晚些,来吾帐内叙话。”说完,拍了拍石子肩头,继而对刘仁实道:“如今战事如何?” 刘仁实微不可察地摇了一下头,口中道:“军情有些急迫,只待大都督定夺。” “哦?”冯宝道:“既如此,且路上详说。” “善也!”刘仁实抬手示意冯宝先请。 冯宝也不客气,迈步前行,至于其它琐事,自有房元昭与杜风办理,无需操心。 从码头到大营,步行约一个时辰,在这段时间里,冯宝与当地官员和军中同僚,大体上都打了一个照面,并了解到整个“跨海征东”军情…… 走进“中军大帐”,“渤辽督运使”刘仁实第一时间让出帅位,且当众向钦命“神丘道副大总管”、“神丘道安抚使”、“大唐水师都督”、新封“卫岗县侯”冯宝递交调兵“虎符”,至此,以彻底完成自己的“看守”使命。 冯宝也不矫情,接过“虎符”,即刻下令道:“击鼓,升帐!” “咚咚咚咚……”随着“聚将鼓”敲响,众军官们纷纷快步跑进大帐,唯恐慢了。 鼓声毕,众将齐聚。 冯宝眼看众将各自站好,人人神色凛然,便大声道:“众位皆知,谢大总管领军深入敌境,下落不明,此乃紧急军情,不可懈怠。本官奉陛下诏令,出任‘副大总管’,还望各位同心协力,以征讨不臣,扬我天朝威名,展我赫赫军威!” “谨遵将令,大唐万胜!”众人齐声行礼道。 “传令!”冯宝大声言道:“命苏汉雄率‘造船作坊’匠人,检修大船,务必于两日内完成。” “传令,‘羽林左卫’所属,与‘第一营突击队’、两日后夜间登‘洛阳号’;‘左武卫’麾下,携手‘敢死队’登‘长安号’;一应重要军需物资,皆装入两船,不得有误!” “令,‘水师第六营’、‘水师第七营’押运粮草及其他军需;‘水师第二营’、‘水师第三营’登余下战船,担负警戒、护卫之责。其余各部留守大营,待‘长安号’返回,再行出发。” “令,‘渤辽督运使’刘公,‘登州’地方官府,尽可能征用地方渔船,待‘长安号’返回,随其将‘羽林左卫’配属战马及装备运至军前。” “令,‘水师登州基地’所部,负责近海水域警戒,以防止敌军自海上突然袭击。” “令,邓刺史全权负责地方防务;‘督运使’刘公确保‘大营’安危。” “两日后,登船完毕,天亮即出发。切记,兵贵神速!各部务必遵我军令,若有未按时者,军法无情!” 冯宝不容分说,连续发布了一系列军令,很显然,他在路上就已经考虑清楚。 第493章 登岸 在军中,主帅通常不需要过问具体事务,各级将官自会根据军令处置。 因此,冯宝再接下两天里,将主要精力放在“送行”与了解各方面情况。 最先离去的,是狄萱萱、明崇俨以及叶非,他们和“卫岗乡”各作坊派出人员,一同返乡;其次是房元昭、杜风,他们在军卒护卫下,径直前往“洛阳”,将出售“香料”所得与“勋贵甲兵”劫掠财富存入“钱号”,而后知会“户部”,至于最终如何分配这笔巨额财富,那就是皇帝陛下考虑的事儿了。 从石子那里,冯宝知道了“火药”现状,能用,却未大成,但这不要紧,慢慢来便是。当然,期许和嘉勉总是少不了的。 与林运交谈中,冯宝了解到“波斯”如今的实际情形,总体来说,那就是局面稳定,有了“突厥人”相助,“大食人”暂时无力入侵。 铁勃终于见到了久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冯宝,心中那份激动自是不必多言,在他看来,若非这位年轻统帅当年毅然派出一支铁骑进入“波斯”,恐怕在那一场大战中,“波斯国”能否坚持下来,都是一个疑问。 冯宝无意揽功,仅仅敷衍客套几句,不过,他对铁勃领“波斯勇士”助阵军前一事却是大家赞赏,并承诺:“编入‘水师敢死队’,以精锐待之。” 铁勃大喜,再三言谢。 林运颇有不解,私下相问,冯宝答曰:“向盟友彰显最强军力,才是巩固邦交之要务,余下皆不足道。” 林运细思量之,深以为然。 于众人叙话之中,冯宝知道了很多事情,但他并没有注意到,凡涉及谢岩以及“谢府”内事时,几乎每个人都含糊以对,有心避过。 冯宝未曾多想,因很快即扬帆起航,其心思自然而然转到战事之上。 什么“征讨百济”,“攻伐高句丽”,此等大方向上的军事,冯宝不想掺和,那是“大总管”谢岩的差事。在他心里,兵临“熊津口”,击破“百济水师”,找到那支不知从何而来的“百济友军”,才是头等大事!当然,尽快与谢岩汇合,更是重中之重。 按冯宝将令,“长安号”领五十艘战船,一马当先直扑“熊津口”,只要发现“百济水师”,即灭之! 冯宝曾经仔细了解过水师战法,知道在这个时代,所谓“海战”,远程靠弓箭压制,而后“跳帮”登舟厮杀,稍微有些威胁的也不过是“火船”,依靠接近放火杀敌。可是这些战法,对于“长安号”和“洛阳号”这样的“海上巨无霸”来说,根本算不上事,尤其在加装“投石机”和“八牛弩”后,敌船想要靠近都难,至于“登舟厮杀”,那更是个笑话,单就船身,高出一般船只甚多,想要爬上去都难,更勿论其他。 正是由于处在绝对的碾压态势,所以冯宝压根儿没布置什么战法和军略,在他眼里,绝对的力量之下,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根本不需要考虑那么多。 然而,现实情形却和冯宝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倒不是说“百济水师”有多么的英勇善战,而是连一个人影也没有找到! “报——”一名低级军官匆匆来到“艉楼”一层,向冯宝禀道:“‘长安号’发回‘旗语’,称没有发现敌军踪影。” “传令,所有‘警戒快舟’扩大搜索至二十里。”尽管心中非常失望,冯宝还是下达了军令,不管怎么说,小心些总无大错,怎么着,也不能中敌人埋伏。 海上一览无遗,暗中埋伏几乎不可能,可同样有个缺陷,即距离较近的时候,顺风顺水的一方,船速更快,一旦不能提前发现敌方,想跑都难。冯宝乃至麾下众军,虽无惧,但能避免,自是更佳。 “尚需多久,可至岸边?”冯宝看向身边一名“登州水师”校尉问道。 “不到一日。” 冯宝点点头,而后想了想,对一旁刘大山道:“汝乘快舟去‘长安号’,传吾之令,命‘敢死队’先期登岸,同时探查水道,不得有误。” “喏!” 有了命令,自然得去执行。 很快,“长安号”打出旗语,招呼几艘战船至左右两侧,待接近至五十步距离,再由军卒以强弓将系有绳索的箭矢发射过去,最后钉在接近战船的甲板上。 战船上的军卒,随即将绳索解开,然后固定在专门的位置上,如此一来,“长安号”与战船间,便有了绳索作为桥梁。 由于“长安号”船身要比战船高出许多,因此,“敢死队”军卒们只需要将身上的专用环扣,挂在绳索上,便可以以滑降的方式落在战船之上。 铁勃眼看大唐军卒们,排着队,一个一个依次挂绳滑降,其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他怎么也想不到,竟然还有这样的方式。 “波斯勇士”们震惊之余,更是有些不知所措,他们并不知晓如何操作,更没有相应的装具,全部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聪领“水师敢死队”,得冯宝知会,情知纳入“波斯人”之用意,此刻当然不能坐视,于是亲自带军卒过去,一边讲解,一边结合正在滑降的范例,仔细叙述……好在此事不难,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敢死队”有两项任务,登岸及探查水道。 其中,探查水道更重要一些,因为越是靠近岸边,水深越浅。 “洛阳号”与“长安号”,自重大,载人、货众多,吃水也深,若是搁浅,那就麻烦大了,然而这件事情,在远航出海的时候,一直由“敢死队”前身“勋贵甲兵”负责,所以,如今做起来,倒也是轻车熟路,没有太多难度。 非常意外,无论是最先登岸的“敢死队”,还是随后依次靠岸的“长安号”、“洛阳号”以及随行船队,无一例外皆是平安顺利。 “‘百济人’在作什么呢?‘百济水师’又在哪里呢?”冯宝心里并无喜悦,反而是极为困惑。 冯宝很清楚,所谓“两栖登陆”,最容易被阻击的就是上岸那一段时间,如今大军顺利登陆,且一应军需皆卸载完毕,再想要发动攻击,那便成了两军对垒,是很难占到便宜的。 可不管心中有多么诧异与疑惑,没有敌人出现,总归是一件好事。 经过短暂休整,冯宝命令匡胜领高破军部,作为突前哨探,担警戒与探查之责,尤为重要的是,仔细查看,有无谢岩大军留下的暗记,毕竟无法探知其准确位置,只知一个大概范围。 至于“长安号”,领一半船只,按事先方略,启程返航;“洛阳号”则带领余下一半战船,游弋于“熊津口”附近海域,以搜寻“百济水师”,伺机而动。 冯宝自率大军,缓缓向东南方向前进。 距离谢岩的最后约期,还有几日,所以冯宝估计,只要一两日内能够找到,那就可以合兵一处,继续“征讨百济”。若是谢岩领军后撤,那也无妨,当就地驻扎,等待后续队伍以及战马。而最坏的情况却是谢岩被迫率军进山打游击,那就麻烦一些,起码不容易找到了。 但无论最后会出现哪一种局面,加快行军速度,都是必要的。 冯宝极其讨厌行军,特别是现在,连一匹马也没有,所有人都在走路,平板车也是军卒在推拉,他也不好意思坐上去。 可是走多了路,冯宝感觉脚都快要不是自己的了,他是真想歇歇。不过看见周围的人都在坚持,只能做罢,咬着牙硬撑下去。心里却是将“百济人”骂了一个遍,同时暗下决心,誓要铲除“百济”,统一半岛,反正这事儿他不做,大将军苏定方也会做的。 一路行军,自然有哨探、斥侯报来消息…… 很奇怪,根据各方讯息,冯宝得知,“百济”境内村落,空无一人,连牲畜也不见,堪称千里无人烟。 冯宝极为纳闷,如今还不算是两国正式大战时刻,百姓何必四处藏匿?况且,他知谢岩治军严谨,不会作出劫掠百姓之事,按说,“百济”老百姓没道理躲起来啊。肯定有什么不知道的事情发生。 在情况不明的时候,冯宝本着小心驶得万年船的宗旨,下令扩大警戒范围,全军保持警惕,不管怎么说,率领大军在敌国领土上行军,无论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行军一日后,前方匡胜传来消息,称:“发现大总管军中遗留暗记。” 冯宝当机立断,下令:“跟寻暗记指向,以‘第一营’和‘敢死队’为前军,全速前进,务必于最快时间内与大总管汇合!” 第494章 决战(一) 冯宝没能弄明白的事情,谢岩却是刚刚知晓。 临近约定之期,雷火、王三狗他们率军终于回来,并且带回一些讯息…… 谢岩最初的猜测没有错,“百济大军”突然放弃攻击直至日后彻底退却,确确实实和雷火他们有关,只是,个中详细,他实在不知对与错。 雷火他们自与大队分开后,即对“百济”境内普通老百姓展开灭绝人性的屠杀!最初一日夜内,屠灭五个村落,所到之处可谓鸡犬不留。 或许因为动静太大,又或者是过于接近“百济国都泗沘城”构成事实威胁,但不管出于哪一种原因,“百济大军”放弃了猛攻谢岩所在营地,改为围剿雷火他们。 谢岩心里清楚,“百济朝廷”那是不敢冒险,百姓被杀过甚而官府无动于衷,会失去民心,因此,调派大军围剿,实属被逼无奈。 从兵法军略上来看,雷火他们“围魏救赵”这一手玩得极为漂亮,如愿解决了“野战防御工事”面临的压力。 可是,谢岩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在他心目中,战争和普通百姓应当无关,哪怕在迫不得已之下,也应该尽量避免或者减少对于普通百姓的伤害。 但是这一次,雷火及其麾下的主要目标就是普通老百姓,哪怕在“百济大军”围追堵截之下,他们也屠尽多个村落,直到后来“百济老百姓”丢弃家园,找不到人才算结束。 谢岩没有那么迂腐,可大规模针对平民的屠杀行径对他而言,实在是“太过分”,可偏生还说不得,说不出,只能憋在心里,着实太不好受了。 “警官。” 正在军营里随意走动的谢岩,听到有人呼唤,停步回望,见韩成由后而来,便迎上去道:“韩兄,怎不多加休息?” 韩成走至近前道:“吾见警官胸中烦闷,似有郁结,不知然否?” “然也。”谢岩无意隐瞒,道:“韩兄伴随老雷左右,缘何坐视?” 韩成听出谢岩语气中有些不满,却不在意地道:“敌国之民,何需挂怀?警官太仁慈了些。” 谢岩微微摇头,而后迈步缓缓前行,同时言道:“民非军也,杀戮过甚,无益也。” “吾知警官之意。”韩成亦步亦趋地道:“所谓‘民’,无非放下刀者,拿起即为‘军’也,军、民之分,从未有过明确定说,警官过虑了。” 韩成见谢岩不语,便接着言道:“‘百济’乃敌国,我军亦在其境内,是为四面皆敌,唯断敌兵源,毁其根基,方有制胜可能,容不得妇人之仁矣。” “是啊!”谢岩叹息道:“战场之上,何来仁义一说?此理,吾知之!仅,不忍矣。” “大总管布政一方,万民受惠,乃大仁大义也,又何需介怀敌国升斗小民乎。” 谢岩闻言停步,抬首望向远方,片刻后道:“韩兄肺腑之言,吾当铭记,受教了。” 谢岩很聪明,他从韩成对于自己的称呼变化当中,瞬间明白了其是以“私人”和“官员”两个身份来说话。前者是“劝说”,让自己不要想的太多;后者算是“告诫”和“提醒”,意为“百济人并非大唐百姓,根本不需要考虑他们的感受”,毕竟替别人想多了,有失自己的立场,这种事,可大可小,但若传到朝堂上,却是极为不妥,难保不会被人拿出来作文章。 韩成从谢岩话语及表情当中知其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心里一松,主动换个话题道:“冯侯大军迄今未至,不知大总管接下如何?” 谢岩想了想,道:“‘百济大军’今驻扎五十里外,无进逼之意,然我军粮秣不济,故吾意欲两日后撤离,按约定之期至沿海。” 韩成点了点头,不再多言,此事在意料中,军中大部分人皆可猜出。 当晚,谢岩按例巡视一番各处,而后进入自己营帐,打算安歇就寝。却不料洗漱尚未完毕,帐外便有人声传来…… 很快,吴成入帐禀道:“斥侯来报,‘百济大军’有近万援军抵达。” “知道了。”谢岩淡淡地应了声,随后摆了摆手,示意吴成退下。自己则继续洗脸,洗手…… “百济”有援军,谢岩是丝毫不感到意外,提前开启“东征”战事,根本原因就在于“百济”对于“新罗”逼迫过甚,今“百济”增兵“泗沘城”外,很明显是感受到了大唐军队的巨大威胁,但在谢岩看来,这是好事,因为从这一刻起,“百济军力”部署以及大致实力,他已是一清二楚了。 起初,“百济大军”无论攻守皆可从容以对,怎么说也是本土作战,且兵力占据绝对优势。 果然,“百济大军”随后猛攻,虽然损失很重,但是谢岩所部,压力奇大,消耗过巨,“野战防御工事”几乎逼近“被破”临界点。 此外,迫于军械不足以及兵力,粮草上的绝对劣势,谢岩心中做好随时后撤或者进山待援的准备,哪知道“百济大军”突然放弃攻击,改去“围剿”雷火他们,由此一来,等于自曝其短,令谢岩知道,本方面对的“百济大军”是其都城附近唯一“机动兵力”,只要打残或者歼灭它,“百济”腹地,唐军可以任意驰骋,而“百济国”,唯有撤回对“新罗”用兵,方可继续与大唐军队周旋。 今日之“增兵”万余,更是让谢岩明白,“百济”开始集结“泗沘城”周围可用之兵,意图以绝对兵力优势发起决战了。 战?或退?看起来是道选择题,但实际上,后撤才是唯一。 谢岩清楚,麾下军队战力犹存,可军械却消耗近八成,很难支持一场大战,况“百济”增兵后,士气大涨,正面应战,非明智之选。 “唉——”谢岩暗自叹息,心说:“是到了该撤的时候!”旋即抬首对帐外唤道:“三狗。” “老汉在!”王三狗一边回应一边入帐。 谢岩直接道:“去告诉王决,让他亲自带领所有斥侯,即刻探查周围,东西两个方向扩大至五十里,南北至三十里,人手不够找老雷要人,带上所有马匹,务必天亮前回报。” “喏!”王三狗大声回应。 正常情况下,王三狗得令即行离去,可是今天怪了,他并没有立刻转身出帐,而是看着谢岩,很是犹豫地问了一句:“校尉,这、这是要撤了吗?” “是!”谢岩颔首而道,但转瞬间,却又道:“未必如此。” “去吧。”谢岩挥手言道,并未再多加解释什么。 谢岩不明说,王三狗当然也不可能多事,尽管王决有自己的猜测,但并不妨碍他带领所有斥侯以及两百名“羽林左卫”军卒离开,严格执行军令,才是必须! 迷迷糊糊当中,谢岩仿佛听到有人在说话…… 还没等他睁开眼睛看个究竟,却听到吴成的呼唤声:“校尉……校尉,快醒醒。” “有急事?”谢岩抬手揉了揉眼睛,口中问道。 “禀校尉,斥侯来报,冯侯亲领大军已至……” “什么?冯宝大军到了?”谢岩瞬间无比清醒,猛地从床榻上坐起,看着一旁吴成问道:“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吴成道:“我军斥侯遭遇小股军队,乃是‘水师第一营第一旅’,领军校尉高破军。” “太好了!”谢岩右手紧紧一握,显得颇为激动,随即起身道:“高破军部现在何处?” “不足二十里。” “现在什么时辰?”谢岩又问。 “‘卯时’还差两刻。” 谢岩点了点头,一边穿衣,一边说道:“至‘卯时’,通传全军——朝廷大军已至!” “喏!” 这是一个极度振奋人心的消息!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有了“水师都督”冯宝亲领大军的消息。虽然目前还搞不清楚大军位于何处,但军卒们都知道,只要有了消息,那便意味着很快。 至于将领们,那更是迫不及待地来到谢岩帐内,无他,等待消息尔。 “卯时”过半,一骑快速抵近“工事”,经核实口令,直入其中,且人不下马,至谢岩帐前,方才勒马停步。 “报——”马上军卒一边快步入帐,一边大声禀道:“启禀大总管,‘水师第一旅’已至两里外;另,‘水师敢死队’至十里处。” “传令,水师所属,于本总管行辕南面安营扎寨。” “得令。”报信军卒应声而退。 “诸位,朝廷大军如约而至,吾等理当整军备战。”谢岩说着看向雷火、刘仁愿二人道:“待大军至,‘羽林左卫’补充军需后,前出两里于北面驻守;‘左武卫’出两里驻守南面,不得有误。” “谨遵大总管令。”雷火、刘仁愿同时起身回应道。 谢岩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而后环顾帐内,道:“陛下诏令,征‘百济’以援‘新罗’,今冯都督领大军将至,故吾等当勇猛向前,克敌制胜,以不负陛下隆恩。” “喏——”帐内众将领齐齐大声回应。 第495章 决战(二) “辰时”中,谢岩得报——“水师”先期抵达的两支队伍已经按军令开始安营。 至“巳时”,有军卒入帐禀道:“‘水师’统兵将领求见大总管。” 谢岩当即道:“让他们进来吧。” “大总管有令,‘水师’将领入帐。” 在军卒宣令声中,有五个人依次进入营帐,为首者率先行礼,大声道:“末将李聪,奉命抵达,特此缴令。” “末将牛用,拜见大总管。” “高破军特来缴令。” “魏重拜见大总管。” “‘波斯’铁勃见过大、总管。”他的“长安官话”明显不是那么熟练。 “诸位免礼。”谢岩待亲兵收取李聪、高破军二人手中令箭后,问道:“冯侯大军何在?” “禀大总管,大军辎重甚多,行军较缓,此刻应在三十里外。”李聪回道。 谢岩微微颔首以示知晓,接着看向铁勃,问道:“本总管听闻,铁勃将军护卫王子入朝,却不知怎会随军至此?” “大唐乃天朝上邦,庇佑‘波斯’国祚,有战事,自应效、效劳。”铁勃操着不熟练的官话说道。 “甚好。”谢岩未再多说,而是问起诸如冯宝所带兵力、军需物资奉其他事宜…… 三十里,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 晚膳后,“酉时”末。 王决亲自向谢岩禀报:“大军已至,正安营扎寨,冯侯稍后前来。” “不等他了。”谢岩说着站起身,往营帐外走去,同时道:“左右无事,过去看看。” 营帐内,除了前来报信的王决,并无旁人,因此,其他人并不知道谢岩的意思。况且,他时常无事在营内走动,众军皆习以为常。 出得“野战防御工事”,往西南方行不出一里即至大军营门前。 “来者何人?口令?”守卫军卒大声喝问道。 “日月山河!”王决上前一步大声道:“大总管至此,还不速来拜见。” 谢岩很少在意所谓尊卑礼仪,故上前阻止军卒们见礼,仅说:“各位职责所在,无需多礼。”而后,径直入营,前往“中军大帐”。 从营门至大帐,距离并不短,有足够时间让军卒提前报知冯宝。 因此,谢岩人还没到“中军大帐”前,冯宝、王福来、贺兰敏之、林运等一众将领、官员,已然在帐外恭候。 “有日子不见,你好像没什么变化啊。”冯宝率先迎过去笑道。 “好吃好睡的,我能怎么变?倒是你啊,一去三年,好像瘦了些。”谢岩亦含笑而道。 “瘦了好,健康!”冯宝说着,上前一步,握拳在谢岩胸口轻轻捶了一下,再道:“一切都好?” “都好!”谢岩随口回了一句。 “见过大总管。”贺兰敏之行礼言道。 王福来亦张口欲言,谢岩赶紧道:“皆相熟,不必多礼。” “好啦好啦,有话进帐慢慢说。”冯宝大手一挥,示意众人入帐。 “营中诸事安顿好了?”谢岩问道。 “刚刚弄完,我就知道你闲不住,会过来的。”冯宝回道:“所以没去你那儿。” 说话间,众人皆入帐内,身为“大总管”,谢岩理所应当坐于正中帅位,待众人落座,首先开口道:“诸位如期而至,本总管甚是欣慰,辛苦各位了。” “当然辛苦!”冯宝接过话道:“出海归来,屁股还没坐热,就要北上,哪能不苦?警官你也是的,等等不好吗?” “君命不可违。”谢岩淡淡回道:“更是职责所在。” 冯宝知道谢岩有他的难处,故不再多说,转而问道:“‘水师’之败,吾已知晓,‘百济’援军似为唐人,警官可知否?” “已知。”谢岩道:“却不明其从何而来。” “不论何方敌人,但若现身,定令其有来无回。” “少郎君言之有理。”冯宝接过贺兰敏之的话说道:“我以命‘水师’游弋‘熊津口’,只要他们敢出现,定然灭之。” 谢岩颔首以示知晓,又问道:“出海远航,收获几许?大军出征,那可是等着此进项。” “呵呵,谢侯爷无需多虑。”王福来笑着道:“勋贵所得分润近两百万贯,‘水师’远航,所获略多些。” “甚好,甚好!”谢岩颇有些如释重负。要知道,他也不敢确定冯宝能够准确找到“香料群岛”,毕竟茫茫大海之上,走偏了,那是一点也不奇怪的事情。 接下来,谢岩又询问了关于“造船”、“水师”建制等一系列公事以及眼前战事……最后道:“‘百济大军’今日又有增兵,吾等正面之敌,此刻近六万。” “敌军六万,不足为奇。”冯宝道:“若能等上些时日,待战马运至,则更佳。” “恐等不及!”谢岩道:“百里之外,即‘百济都城泗沘’,当面敌军应是集结附近可用精兵,若是对峙持久,‘百济人’无此必要集结重兵,故吾以为,两三日内,大战将起。” “兵来将挡,水来土屯,自古如此!我军甲坚兵锐,当可一鼓作气,击破之!” 谢岩闻言看了看那位说话的将领,不认识,随即接话道:“此言不差,理应如此。” 帐内众人,无不颔首以示赞同。 要知道,大唐自开国以来,每逢大战,多是以寡击众,兵力对等的情况都是甚少出现,可即便这样,依然胜多负少,无他,甲坚兵锐尔!所以,没有人觉得,以两万对六万,会有什么问题。 谢岩很清楚,战争的本质其实是两个国家军力和国力的对决,计谋也好,策略也罢,那都是实力不足的情况下采用,能够堂堂正正击败对方,不仅是军事上的巨大胜利,更是击破人心,给敌人以心理上重创,意义深远,所以,他也想看一看,大唐军队究竟有多少实力,无论怎么说,“百济大军”,很难称得上是一个劲敌。 大方向定了,余下细节倒不急于确定。 可偏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斥侯来报:“禀大总管,我军后方五十里发现敌军先锋。” “汝再说一遍,敌军先锋自哪个方向而来?”冯宝大为吃惊,脱口问道。 “西北方向。” “有多少兵力?”谢岩接过来问道。 “先锋骑兵千余。”斥侯回答的很是简单。 “再探,务必弄清楚敌军详情。”谢岩当即下令。 “得令!”斥侯行礼告退。 突如其来的消息,瞬间令帐内一片肃静。 过了半晌,谢岩清咳一声,而后道:“吾以为,后方敌军多是来自‘熊津城’。” “一城守军怎可轻出?况‘熊津城’乃‘百济’旧都,非一般城池可比。”林运除了前面和谢岩打了一声招呼外,第一次主动开口说话。 “有一种可能。”谢岩想了想,道:“‘百济水师’不见踪影,可入城据守,如此,当能替换兵力。” “不错!”冯宝随后道:“一般而言,水师皆不善陆战,守城却是无妨。警官所言极是,想来必定如此。” “若此般,后方之敌恐不少矣。我军腹背受敌,当如何是好?”贺兰敏之颇为忧虑地道。 “在‘登州’,某有听闻,‘百济水师’加不明援军,总兵力不超过两万,除去操舟军卒,可用当在万五之数。”林运再次说道:“以少数精锐阻之,可行也。” “兵力不足,尚且分兵,可行乎?”贺兰敏之感觉这事儿有点悬,一边说,一边看一下周围众将,最后目光落在王福来身上。 王福来心说:“咱家哪懂军事?”然贺兰敏之目光里的征询之意很是明显,不开口说话,貌似有些不妥,只得抬首言道:“二位总管,要不再等等?待弄清敌情,再定分晓不迟。” 谢岩微微摇了摇头,道:“等不及了。” 冯宝亦道:“确实,至少阻敌于三十里外。”他没有说的那么清楚,但是军中将领们都知道其意思——那便是,前后两面敌军,应该是约定好同时攻击,如果不拉开距离,腹背受敌之下,必败无疑! 仿佛是印证众人猜测一般。又有斥侯入帐禀报:“‘百济大军’突然连夜开拔,往我军而来。” “警官,恐不能犹豫了。”冯宝挥手示意斥侯退下,同时说道。 “张猛、匡胜听令!”谢岩当即大声道:“命你二人率乡里府兵、吾等众亲兵,加之工事内‘左武卫’甲兵,聚齐两千铁甲,立刻出发,务必阻后方敌军于三十里外,若有差池,军法从事!” “遵命!”匡、张二人旋即起身领命而去。 “诸位,明日大战将启,且请移步‘野战工事’内,本总管升帐点将。”谢岩说完,即起身迈步,直接走向大帐之外。 第496章 决战(三) 战事骤起,众人自然无暇闲话私谊,跟随谢岩进入“野战工事”内。 “大总管有令,升帐点将!” 随着传令兵的呼唤声四起,各处将领们纷纷披甲入帐,听候调遣。 作为一军统帅,谢岩有决断之权,况且如今局势明朗,商议毫无必要,他所要做的事情唯有部署兵力,应对大战…… 夜半“子时”,冯宝、贺兰敏之等走出“野战工事”,进入本方大营。 刚刚走近“中军大帐”,却见那里停有多辆平板车,许多军卒正来回忙碌,正在搬运中…… 冯宝见状颇为奇怪,直接上前问询,得知——此为房元昭、杜风二人下令,收拾行李,移至“野战防御工事”内。 冯宝不解,倒也没有多问,刚入帐内,尚未及站稳身形,突听一阵咳嗽声,紧跟着见贺临石于一旁走过来道:“老朽以为,大都督还是移驾至大总管行营为好,故请二位小哥儿代为下令,提前预备,还请大都督莫要责怪才是。” 冯宝道:“贺老所思所做,正是吾欲行之事。”说完,看了一下帐内,见大多数物品已然搬出,于是回首对贺临石道:“贺老久经战阵,吾有一事不明,还请指教。” “大都督有话但说,老朽知无不言。” 冯宝道:“大总管下令,全军前出十里拒敌,后方阻敌于三十里外,然吾以为,在此地据守,岂非更佳?” “大都督所指,可是大总管行营坚固?足以凭险而据?”贺临石反问道。 冯宝不语,颔首以是。 贺临石道:“此地大营简陋,与大总管行营难以相连,易为敌所乘也。” 贺临石说得很简单,但是冯宝却听懂了,“野战工事”覆盖面不大,其余大军刚到,根本来不及加固营寨防御,且几处营寨之间皆有空隙,在兵力不占优势情形下,很容易被“百济大军”分割包围,实不如集中兵力,正面拒敌。 “大都督”贺临石再次说道:“我朝大军军械精良,士气高涨;主帅睿智、将领英勇,此地决战并无不可,然老朽适才于帐外发现,天上乌云渐增,亦有风起,恐天时不在我矣。” “此话何意?”冯宝一时没懂,脱口而问。 “天时!恐有雨乎,咳咳……”贺临石说完,即咳嗽起来。 冯宝面色一凛,先道:“贺老之意吾已明了,还请多多休息,保重身体。”随后又道:“长河,速去通报大总管,就说明日谨防有雨。” 古代作战,讲究天时地利人和。 大唐军队深入“百济”境内,“地利”肯定是没有,若真是下雨,等于也失去了“天时”,因为,谢岩统领的这支大军,对于弩、弓等远程武器很是依赖,但是在雨天,弓弦受潮之后,会失去效用,此无疑大大增加了作战难度,所以冯宝才会面色难看。 下雨天就不打仗了吗?那不可能!谢岩得知此事后,仅仅派人通知各级将领,提前做些预防…… “三狗兄,眼下什么时辰?”匡胜边走边问。 “‘寅时’。”王三狗回了一句。 “那大伙儿歇息歇息,三十里应该只多不少了。” “休憩一下也好,顺带等等‘左武卫’的人。”张猛接过匡胜话道:“没想到他们竟然跟不上,枉称‘精兵’。” “那都是‘府兵’,与乡里不同,难以时常操练,些许不足,很是平常。”王三狗原地伫立而道。 匡胜没有参与他们之间的对话,而是走到旁边,唤来一些军卒,吩咐了一下警戒和向前探查敌情的事宜…… 没过多久,四百“左武卫”甲兵终于追赶上来,所有人原地休息,整理装备…… 大约一个时辰后,天色有些微微发亮,向前探查军卒回来禀报道:“发现敌军骑兵营地,约千骑,五里处;其后又五里,乃敌方大营,兵力不详,但至少过万。” 一万多敌军,并没有超出预期,匡胜等人都没有放在心上。 不过,心思较为细腻的老张头突然想起个事,向禀报军卒问道:“敌骑兵可有安营扎寨?” “未曾安营,原地四散休憩,另有游骑警戒。”军卒尽可能说出自己所知道的内容。 “‘百济人’还真是心宽,竟然如此懈怠。”老张头咧嘴一笑,环视身边几个人,道:“要不,咱们先干一场?” “某以为,可行!”刘大山率先表态。 王三狗也点了点头,道:“骑兵突前,大营在后,间隔五里,‘百济人’当真欺负我军无人?老汉觉得,先吃掉此部敌骑,是为上策。” 匡胜亦颔首言道:“‘百济人’是大意了,估不到我军分兵以拒,此等良机,岂容错过。” 张猛知道他们几个都是百战老兵,虽然谈不上韬略,但是胜在经验丰富,眼见他们想法一致,立刻道:“那还等什么?快下令啊!” 匡胜没有犹豫,即刻命人通知全军做好战斗准备。 两千步兵围剿一千骑兵,这事儿说起来容易,做到很难,因为骑兵只要上了马突围,步兵如何追得上呢?因此,在前进途中,匡胜他们商议最多的事情是怎样才能隐蔽接近,而其中,最为重要的是,如何能够用最小的动静解决掉那二十余游骑。 经过商议,最后决定由王三狗、刘大山带四十名“武平堡”老兵去处理,毕竟他们作战配合默契,且战地经验丰富。 “百济”游骑是分成两个部分游动巡查,距离本方营地大致在五百步到八百步之间。 王三狗和刘大山他们的做法非常简单,那就是隐蔽靠近、等待,然后同时动手,以手弩激***钢弩箭”,射人不射马。因为,马匹遭受重创会发出悲鸣,能够传的很远,而人就不同了,只要准头足够,速度够快,很难发出警示声,至于从马上跌落下来的声音,几百步远,听起来也不是那么突兀,最低限度,也只是引起怀疑,而不是确定。 诚如设想的那般,游骑差不多在同一时间里,中箭落马,而且由于王三狗他们人数多,所以每一名游骑在落马瞬间,各自又中一箭。 二十步内,猝不及防之下,加上“精钢弩箭”威力巨大,以至于游骑们连惨叫声都没有来得及发出,齐刷刷落马余地,仅仅发出一些不大不小的声响。 匡胜见机不可失,挥手示意全军从四面八方快速包围上去…… 黎明之前,大体上是人睡眠最好的时候,可总有些人睡觉很浅,稍微有些动静便会醒来。 游骑落马声很突兀,却不同寻常。 有两名百济军卒察觉到了异样,只是他们也吃不准到底发生了什么?仅仅站起身,警惕地观察四周。 由于此刻乌云蔽月,视线很不好,等到两名百济军卒感受到危险且隐约看到模糊人影的时候,唐军已进入三百步内。 “敌袭!敌袭!”两名百济军卒同时大声喊叫。 张猛哪能听得懂“百济人”在叫唤什么,但是可以肯定,本方行踪暴露,当下大喝一声:“冲啊——”旋即放下面甲,提刀猛扑敌军。 “嗖嗖嗖”一轮强弩射出。 “嗖嗖嗖”一波手弩激射。 这会儿功夫,也顾不上什么准星,唐军打完手里弩箭,收好弩弓,提刀执槊,紧跟各自将领之后,如潮水般扑向“百济骑兵”。 有些骑兵反应超快,第一时间上马提枪,组织起反击。 张猛最先冲入敌营,却见一骑兵迎面冲上前,此人手中长枪直刺,快如闪电。 一般来说,骑兵高坐马上,长枪借马力刺出,势大力沉,寻常之人唯有闪避。 然张猛天生神力,丝毫不让,横跨一步,先以掌中家传宝刀格挡开敌人长枪,而后刀身放平,刃口向外递出,堪堪够着敌军战马。 快速冲刺的马匹,仅一息之间从张猛右侧闪过,然而,刚至其后,旋即倒地,甚至连倒下前的悲鸣之声也没有发出。 因为,它的身体被张猛手中宝刀切开,狂飙的鲜血混着内脏流满一地,已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张猛不关心马匹死活,转身挥刀意欲斩向落马骑兵,却不曾想,一名身材高大的铁甲军卒,以手中铁枪直刺骑兵咽喉,将其杀死。 张猛识得此人乃林大憨,故而未作计较,仅在脑子里闪过一句:“臭小子,得便宜了。”跟着转首,再度冲杀。 匡胜之勇不亚于张猛,但今天身为统兵将领,他没有冲锋在前,而是带了些人立足战场边缘,密切关注着战局。 厮杀一直在继续,无法组织起来的“百济骑兵”不足以抵挡两千如狼似虎的唐军,整个战事几乎呈现着一边倒的局面。 “嗯?”匡胜突然感觉到脸上似乎落下什么,伸手一摸,发现是水,与此同时,更多的水滴落在手上。 “下雨了。”匡胜心道,不过其却皱起眉头,因为他也想到——雨天,对于本方而言,可谓十分不利。 第497章 决战(三)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ilwxs)神都锦绣 乐文小说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498章 决战(五)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ilwxs)神都锦绣 乐文小说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499章 决战(六)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ilwxs)神都锦绣 乐文小说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500章 下一步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ilwxs)神都锦绣 乐文小说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501章 决议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ilwxs)神都锦绣 乐文小说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502章 熊津城(一) 夺取一座城池,即使在古代,那个难度也是有难易之分。军事要塞、重兵驻守的城池,那要是想占领,非常困难,哪怕不计损失,用人命往里面填,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拿下的。 但是对于一些守备兵力不足的大城而言,如何守城,却是一个天大难题。尤其是尚未察觉到危机来临的!“熊津城”,恰好就是这样一座城池。 自大唐军队出现于“百济”境内,“熊津城”里的各色人等,过着一日三惊的日子,生怕唐军兵锋直指城中。 可后来发现,大唐军队目标乃是国都“泗沘城”,如此一来,城里才安静下来,恢复如常。至于派出军队从后方包抄唐军这事,严格来说,他们也只是做做样子罢了,要不然,张猛、匡胜他们那两千人,也不可能非常轻松的获得胜利。 在“熊津城守备”眼里,保持兵力,守好城池,才是最为重要的事情。 可是,这位“百济”在当地的最高军政长官,今天却是睡不好觉了! 天色尚未大亮,一名老仆急匆匆开始敲击房门,发出“咚咚……”之声。 “何事——?”房内传出慵懒话声。 “守备大人,大事不好!唐军、唐军入城了!”老仆匆忙禀道。 “唐军?!”守备顿时被惊醒,猛地在床上坐起来,顾不得身边躺着的美人,连鞋都不穿,直接跑到门口,打开门就问:“哪来的唐军?有多少人马?” “东门,唐军突然自城内猛攻,权副将差人来报,大约有两百唐军,东门快要守不住了。” “区区两百人,他就守不住了?”守备不敢相信。在他的部署当中,每个城门,都有三千军卒把守,而三千对两百,怎么看,也不可能会有问题啊。 “老奴不知,权副将派人来说,一旦城门被打开,后果不堪设想。” 虽说这位年过四旬的“熊津城守备”,是依靠“百济王后”的裙带关系登上高位,但也不完全是个草包。他冷静片刻后,即大致想通了是怎么回事——唐军不知道用什么法子进了城,然后袭击“东门”,目的肯定是夺取城门,好开门迎接大军入城。 至于为什么三千人打不败两百人,他倒是没多想,因为,没时间啊。他必须在最短时间里,聚拢城内守军,夺回“东门”。 “熊津城”外,东三里处。 冯宝从“望远镜”里能够清清楚楚看到“熊津城”东门上城楼和城墙上“百济”军卒慌乱的情形…… “传令,全军出击!”冯宝收起“望远镜”,随即下令。 整一千“羽林左卫”骑兵,旋即如风般疾驰而出,五千水师步卒,紧随其后。 诚如事先设想一般,骑兵至城门尚有半里地时,“熊津城”东门已然被打开。 骑兵入城,自会按布置冲杀,冯宝懒得去多管,他走到城门口前,抬首望了一眼城上,可见本方军卒已登上城楼,很快便能彻底掌控“东门”。 冯宝暗自点了点头,迈步入城。 “启禀大都督,末将幸不辱命,如期打开城门。” “高破军啊。”冯宝笑了笑,迎过去道:“汝之‘第一旅’,数度立下大功,可谓不凡,战后本官当如实奏报,你小子升了官,可莫忘请客才是。” 冯宝身居高位,说话随意那是无妨。 可高破军哪里敢随意回话,依旧一本正经地回答,只是他的话才说了一半,冯宝却已转首对身边传令兵道:“传我将令,命前军按预先布置,告知‘百济人’,凡放下武器者,皆为百姓,而百姓无罪,可自由出入。” 那是没有广播的年代。 可是,一些大嗓门军卒,使用铁皮裹成的简易大喇叭,那发出的声音,还是很大声的。 很快,“放下武器视为百姓”之言,传遍全城…… “唐军在叫唤什么?”熊津城守备没有听清楚,问身边将领。 当他得知全部内容后,不禁皱了皱眉头,再问:“唐军有多少人入城?” “骑兵千余,步卒数千。”那名将领回道。 “不足万人,便想夺我城池,唐军欺我‘百济’无人乎?”守备大声说了一句,然后看了看身边诸位将领,见没什么反应,于是扭过头,压低声音问:“崔将军,汝与唐军交锋过,以为如何?” 守备口中“崔将军”,是其心腹亲信,也是日前统兵出城包抄的带兵将领,他环视左右一眼,低声道:“借一步说话。” 两人各自往后退了几步。 崔将军方才道:“唐军勇猛,战力强劲,吾之麾下,难以匹敌。” “那怎么办?”守备瞪大眼睛,瞅了瞅四周,用更低的声音问道:“莫不弃城乎?” “不可。”崔将军一边留意周围人的动静,一边低声道:“不战而弃城,死罪也!” “可是唐军就在前面,打得过吗?” 崔将军微微摇首,算是回答,而后又道:“唐军人少,占领不了。” 这是一句听起来非常简单没有内容的话。但是在守备听来,那却是大有深意! 人少,占不了城池! 那自然指的是唐军人数太少,想要完全占领偌大“熊津城”,几乎没有可能。 那么,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便是,唐军劫掠一番,而后离开。 倘若果真如此的话,那么中间就有可以操作的余地了。 这位“熊津城守备”,出身“百济”名门,家财万贯,他才没有打算与城池共存亡。 更何况,其年少时,曾随使节去过“长安”,对大唐的一些政策还是很了解。 在他的认知当中,只要不死磕,即便“百济亡国”,大唐也不会管的太多,充其量扶植一个傀儡,而自己,依然能够高官显贵。 那么在这个前提条件下,率领大军和唐军血战到底,无疑是一个愚蠢行为! 只是,怎样去做?才能够不显山不露水地安全离开呢?还有,如果唐军追击又怎么办呢? 别说,这世上有些人,在维护自己利益方面那绝对是天才! “熊津城守备”,毫无疑问是这些人当中的杰出代表! “说什么?‘百济’有人想见本官?”冯宝惊讶地看着一名前方跑回来的军卒道。 “禀大都督,正是。”军卒道:“来人自称守备府管家。” “守备府”是个什么玩意,冯宝大体能从字面上猜出,可是派个管家过来,算几个意思呢? 冯宝想了想,觉得自己亲自出面不大妥当,于是让随同“司马参军”代为前去。 没过多少时候,“司马参军”回来复命,听完他所说的话,冯宝简直不敢相信,经再三确认无误后,方才道:“答应对方条件,一个时辰后,城内若有守军,莫怪本官不讲信用。” 望着转身离开的“司马参军”背影,随同观摩的林运突然叹息道:“唉,将一城拱手让出,‘百济’当真无人矣!” “这不好吗?”冯宝反问道:“刀剑无眼,激战之下,恐百姓遭难。吾以为,此地守备,当俊杰也!” “当真?”林运不信地问。 “你猜——”冯宝说完,呵呵一笑,不再多言。 其实在他心里面,早就把“熊津城守备”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个遍! 只是由于立场问题,他还不得不表现出欣喜,实在也是难啊! 大约一炷香后,前军来报:“‘百济’集大军进逼。” 可过了没多会儿,前军又来报:“‘百济大军’一战即溃,丢盔卸甲,往城西退却。” “传令众军,不得追击!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同时张贴安民告示。”冯宝传下军令。 恐怕没有一个大唐军人能够想到,在兵不血刃的情况下,轻轻松松完全占领了整座“熊津城”。 在确定安全无虞后,冯宝在一众亲兵护卫下,进入“守备府”。 随后,诸将领入内,向冯宝通报各自麾下入城后情形…… 因为基本上都是常规操作,所以也没有什么新意。 冯宝待众人说完,言道:“即刻清点各处府库;弄清楚城内大户详情,名单造册即可,切记,不得擅自纵兵劫掠,违令者斩。” 无论水师亦或“羽林左卫”,皆军纪严明,故约束军卒之举,倒也无人不满。 只是,当有军官问:“大都督,军卒恣意妄为之举,自可以军法处置,然部卒花费钱财,不知可否?” 冯宝认得说话军官,乃“水师第三营”统兵都尉,此人旁的都好,就是好色了些。于是笑道:“汝若去‘青楼’,当然得付钱财,不过,本官有言在先,旁人赠送之美姬不可收,平民之女子不可沾,此乃例禁。” 那名都尉咧嘴笑道:“大都督之令,莫敢不从。” 冯宝点了点头,然后看向所有人,大声道:“自今日起,留城最多八天,而后返回,众军耍乐,需有节制,还请诸位多多费心,约束麾下。倘若因之而影响战力,本官绝不轻饶。” “喏——”所有军官齐声应道。 第503章 熊津城(二)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ilwxs)神都锦绣 乐文小说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504章 定策 冯宝命人张贴出的告示,实质就是收买民心,只不过,所用都是“百济人”钱财,他一点儿也不心疼。 “募兵”,那是好听说法,其实就是“雇佣兵”,只是唐军承诺——不向“百济人”挥刀。 “募工”,以后世话来说就是“招工”,还是跨国务工那种。唐军在告示里称:“一日三餐,包吃包住,每月有工钱,可选择在作坊、矿场以及其他需要地方劳作,且每年有一个月假期,不扣工钱。” “募商”,按冯宝意思,实则是组建“商务考察团”,去大唐寻找合作契机。 在冯宝与谢岩的商量下,两人一致认为,武力征服一个国家容易,彻底实现统治很难,唯有利益,才容易使两个民族,放下一些成见。 而真正想要实现完全占领,光有利益还不够,还需要更高层次的融合,那就是文化、信仰。好在,“百济”受中原王朝影响很深,只要时间足够,方法得当,完全能够做到民族间彻底融合,或者说同化,到了那个时候,世上还有“百济人”吗?很难说了。 他俩打的如意算盘,在这个时代不能说,只能做,至于做到哪一步,能做到什么程度,尽人事,听天命。 冯宝安排了一些能说会道的军卒,在街头巷口,向“百济人”大肆宣扬“募兵”、“募工”和“募商”的实际内容以及各种好处…… 可是,一连多日,一个报名的人都没有,甚至连询问一下的也没有。 众军官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还要继续,纷纷来到冯宝面前问询。 冯宝懒得多解释,以一句“反正都快走了,问那么多作甚?”将军官们给打发走。 不过,面对林运和“司马参军”等军中文官时,冯宝还是多说了一些道:“在‘百济’还没有出现大的变故以前,根本不可能有百姓报名。之所以大张旗鼓宣扬,为得是日后,相信当我们再一次踏足城内时,一切定有不同。” 林运多少知道一点冯宝和谢岩打算,故而言道:“倘若攻下‘泗沘城’,自然好说,若攻不下……?” “谁说要攻城?”冯宝立刻道:“是进入!” “不攻城?怎可能进入?”司马参军很不理解地问。 “嘿嘿,那可不一定。”冯宝没细说这事儿,而是问及另外一事道:“那个城里守备率军退哪儿去了?” “东北方,三十里处。”司马参军道。 “好,汝带几个人,以‘招降’名义去一趟,告诉那个家伙,三日后,可攻城,我军佯退,让出‘熊津城’。”冯宝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警告那个家伙,别耍什么花样,否则大军回师,定让其灰飞烟灭。” “谨遵大都督令。”司马参军应道。 由于距离退兵仅有三日,冯宝下令,开始装运钱财等贵重物资,尤其是铜钱,一律找城内有钱大户兑换成金银珠玉,好在总量并不是很大,兑换比例也大体按照市价,所以倒也没遇到太大抵触,很快便完成了。 三日后,“熊津城”内百姓得知,守备弥渡,领大军前来城下。 很快又有消息传来——唐军出战城外大败,仓皇逃离,至此,弥渡成功“光复”城池。 只是这一切,有心人对此完全嗤之以鼻,无不于心里暗骂:“唐军毫发无伤地撤退,也能称之为‘大败’,着实太不要脸面。” 只不过这些人嘴上是谁也不敢说,自然没有引起丝毫波澜。 “熊津城”里发生的事,冯宝没有兴趣知道,他带领大军,一路晃晃悠悠,毫无阻碍地回到了“泗沘城”下的大营。 “哟——尔等居然都先回来了?”冯宝进入中军大帐,看到谢岩以及诸位军官全部在座,笑而对众人言道。 “你是最后一个,动作实在慢了些。”谢岩回了一句,跟着道:“说说看,你弄了多少东西回来?” 冯宝毫无保留的将事情大致说了……最后道:“那个‘熊津城守备’,确实有点意思,打仗不行,搞歪门邪道,脑子倒是好使。” 谢岩道:“能够兵不血刃,当然最好,我军兵力有限,少些战事,最好不过。” 此言一出,算是给冯宝所作所为背了书,要知道,不管出于什么理由,与敌军暗中交易,都是很犯忌讳的。而谢岩这番表态,不仅是认可,且等于表明自己知道,至于是事先还是事后,那就不重要了。 冯宝却是没想过那么多,此刻出言问道:“其他城池,收获如何?” 谢岩道:“算上你的,总共得钱财近七十万贯,其它物资甚少,因并不需要。” “是啊,‘百济’也是穷地,粮食好像富余极少。”刘仁愿接过话道:“真要是连粮食也运来,只怕此地百姓,撑不到秋收,如此,有违大总管‘争取民心’之本意。” 雷火亦有同感,道:“本将所去城池,近八成粮食运进‘泗沘城’,余下仅够百姓度日,实难再复运走。好在府库余钱不少,并未白走一番。” “钱财乃身外物,实比不得粮食、布匹等物资,好啦,这都是政事,与吾等此行无多大关连。”谢岩一语结束之前话题,然后说起正事道:“我军进入周边多座城池,如今已知‘百济’大致军力部署,其主力军队在‘新罗’境内,正后撤回国,兵力约二十万,只不知何故,行军缓慢;‘泗沘城’内有大军近八万,然多为溃兵,士气低落;其余兵力约十万,分布于南处诸城,远水解不了近渴,且久疏阵仗,战力羸弱。因此,只要能够在‘百济’北方大军回援之前拿下‘泗沘’,大事可定!不知诸位有何良策否?” “突袭如何?”一名“羽林左卫”军官提议道。 “甚难!”另外一名军官道:“据报,‘泗沘城’防卫严密,除‘东门’尚可进处外,余下三门皆封死,即使冒险入城,也无法打开。” “打不开,那就炸开!”冯宝一言,如石破天惊! “大都督之意——‘火药’成了?”王福来眼睛一亮,忍不住问道。 就连谢岩也感觉到有些莫名其妙,一脸疑惑地看着冯宝道:“石子弄成了吗?我怎么不知道?” 冯宝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道:“他应该没有弄成吧?” “那……”谢岩实在无语。 “大都督莫要言笑了。”王福来也颇为意兴阑珊。 “我的意思是,周边城池既然进出无忧,自然能够得到‘火药’所需原料,石子临阵而制,加上‘猛火油’和‘煤油’,可用‘投石机’猛攻正面‘西门’,只要‘百济人’被吸引住,那不就有机会了吗?”冯宝道出自己在回来路上所想的“计策”。 “那个有用吗?”谢岩皱了皱眉头,在他看来,石子弄的“火药”,压根儿不管用,除了吓唬人以外,并无多大实际用处。 “用处自然不大,不过,相信能够造成恐慌。”冯宝想了想,又道:“再者,我就不相信了,那再好的城门,也是木头做的,火烧烟熏,外加‘火药’,它能撑多久不倒。” “要是‘百济人’从城楼上倒水灭火怎么办?”刘仁愿很快想到一个问题。 “真要是那样,只怕城门倒的更快。”谢岩接过话道:“冯都督言之有理,‘百济人’还不懂如何应付,此计可行!” 既然两位大总管都这么说了,旁人不管懂不懂,那也只有执行的份儿。 考虑到“保密”需要,冯宝授意石子在列出原料清单的时候,多写了四样,并交给雷火与刘仁愿,让他们负责在两天之内筹集所有材料,而且越多越好。 谢岩则从“施工队”里,挑选出五十人给石子,连夜在大营一角,弄了一个简易作坊,并且让王三狗带领一百老兵守卫,任何人不得靠近。 “我说警官,要不你提点一下石子。”冯宝看着原料陆续进入大营,寻个机会偷偷地对谢岩说。 谢岩扫视一眼四周,见众人都有些距离,便低声问:“为什么要那样?” “怕威力不够。”冯宝一边说一边注意身边,接着又道:“稍稍提点,给些暗示,哪怕效果差点,也比现在强啊。” 谢岩微微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同意这事,还是觉得说得有道理。总之,还没等冯宝问个清楚明白,王福来与贺兰敏之走了过来。 “大总管,雷郎将他们一天时间就弄来不少原料,不知制成‘火药’需要多久?”贺兰敏之问。 “那个快不了。”谢岩回道:“我打算五天后开始。” “五天?”王福来不无有些担忧地道:“若是‘百济’北边大军至此,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放心吧!”冯宝直接道:“我让王决派人至‘熊津城’一带,只要‘百济大军’出现,定然急速来报,况且,‘长安号’号回‘登州’装运军需,‘洛阳号’依然游弋在海上,必要时,可以接应我军后撤,所以无需忧虑。” “呵呵,看来是咱家想多了。”王福来安心地笑道。 “公公忧思军务,岂能说是想多。”冯宝随口恭维一句。 “哦——呵呵呵呵……”王福来笑得那叫一个开心,显然极为满意冯宝的说法。 第505章 隐没一样 五日后,谢岩下令大军前移至“泗沘城”外五里处,并前出三里,构筑“野战防御工事”,内置军卒三千,以护卫“八牛弩”和“投石机”,以及更加重要的火药和油料。 “羽林左卫”则全员上马,位列“野战工事”右后,以便策应。 随后,在一百辆“平板车”组成的“车阵”保护下,八具“投石机”和十具“八牛弩”组成的“远程攻击阵地”,缓缓抵近“泗沘城”…… “吴成,传我命令,让王决、高破军和罗盛去卫德子那儿,注意防范‘百济射雕手’,还有,命方九、林大憨各带五个人,专门保护卫德子,要是他出事了,一律问斩。”谢岩站在工事里,用“望远镜”看着前方,口中却在布置任务。 “是得防着点!”冯宝见吴成离开后,道:“不过我倒是等着那个‘射雕手’出现,无论如何,大棒不能白白牺牲,我非报此仇不可。” 谢岩闻听之下,皱了一下眉头,而后放下“望远镜”,对冯宝道:“我看这件事,你还是不要那么执着的好。” “为什么?” “已经打听清楚了,‘射雕手’名黑齿泽,其族兄黑齿常之,正是前些时日‘百济大军’统帅,此人能征善战,若能令其归降,善莫大焉。” 谢岩这番当众说话,自然是冠冕堂皇。 不过,冯宝却知道他的真正意思——关键在于黑齿常之!此人不仅是“百济名将”,日后也是“大唐名将”,在“武周”一朝,甚得重用,虽然最后结果并不怎么好,但并不妨碍他是一个历史杰出人物。 谢岩真正想要表达的意思就是,看在黑齿常之的面子上,放黑齿泽一马,以收其心,当然,“射雕手”本身,也是具有极大价值的。 “我没听错吧?”冯宝很有些不满地道:“大棒替我而死,不报此仇,怎么可能?” 谢岩微微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他太了解冯宝,感性多过理性,不会考虑什么所谓得失,或许,这也是一种人格魅力吧, 尽管去了“波斯”十年,但林运依然很了解他们两个人,再怎么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因此,林运察觉到他们在这件事上的巨大分歧,而且,他也听说了谢岩已去逝夫人和冯宝之间的往事。 所以,林运认为,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不至于让他们两个人中间产生巨大裂痕,毕竟冯宝还不知道谢夫人离世的消息。在其知晓前,谢岩和冯宝能够维持良好关系,那是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当然,具体怎么做,林运还没有来得及想好而这个时候,“轰隆、轰隆……”的爆炸声,连续不断的密集响起。 “放——!” 随着卫德子大声发出指令,二十斤一个,装满“猛火油”的大号陶罐以及同样大小装满“煤油”的陶罐,一次性激射而出近十余个,目标都是那正在燃烧的城门。 “火上浇油”,说的正是眼下这种情形! 尤为甚者,一轮浇油过后,又是一轮装满火药的陶罐投出,很快,剧烈的爆炸声又复传出天际…… 一轮油料、一轮火药,如此重复不停,致使“泗沘城”门始终处于熊熊大火燃烧之下……即便是到了晚间,“投石机”依然不停发射,整个西门,自始至终笼罩在火光里。 “可惜啊,‘火药’终归还是差了些,否则这城门,差不多应该塌了才对。”冯宝让人在“野战工事”里放了一张桌子,一边喝着茶,欣赏远处的火光,一边不无遗憾地道。 同桌王福来则道:“陛下可是盼着‘火药大成’呢。” 贺兰敏之接着道:“也不知道大成之后,会是怎样一副模样?真能开山裂石不成?” “应该差不多吧。”冯宝含糊言道:“起码比眼下强许多。” “今日良辰美景,大总管尚在营中操劳,吾等月下品茗,是否不合时宜?” “公公想多了。”冯宝道:“警官他就是个劳碌命,不用理会。” “嘿嘿,那是那是。”王福来敷衍地应了一句。 不论王福来还是贺兰敏之,都以为冯宝还在为“射雕手”一事心有怨言,所以对谢岩没好话。 其实他们哪里知道,冯宝重情义,更加心宽,对于那件事,在不需要面对的时候,压根没去想。 之所以寻个借口将王福来与贺兰敏之约出,真正目的是给谢岩留出一个空间,要不然,他们三个人在大营里,谢岩不管想做什么,都很难避开。 虽然并未事先商量过,但是出于信任和默契,冯宝相信,在“火药”之事上,谢岩定会出手,毕竟这是最快攻破“泗沘城”的方法。 作为“皇家卫岗学堂”实际管理者,谢岩从采购原材料的清单里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石子的“火药配方”里面多了“雄黄”,以至于威力不够,当然,配比本身也只是接近,还谈不上多精确。 按照谢岩估计,如果去掉“雄黄”,“火药”爆炸威力应当能够提升不少,而这本身并不是重点,最重要的是,可以把石子带到正确的路上,如此一来,能够大大压缩“火药”问世时间。 既然冯宝与王福来、贺兰敏之去了“野战工事”,那么谢岩自然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他让吴成把王三狗给唤道面前,然后秘密叮嘱了一番…… “校尉,这——这是为何?”王三狗怎么也想不到谢岩会如此吩咐。 “事关军机,汝莫要多问,此外,不可告知任何人。” 尽管没有得到答案,王三狗还是应承了下来,并带着一肚子疑问,走出中军大帐。 大约半个时辰后,吴成匆忙进入帐内,向谢岩禀报:“‘作坊’那边发生点事,石子先生请大总管亲去。” “‘作坊’岂能有事?”谢岩佯装不知,立刻起身道:“速去看看!” “作坊”内有一库房,门口守卫乃八名原“武平堡”老兵,他们此刻一个个耷拉着脑袋,站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旁边另有两人,王三狗和另外一名老兵,同样苦着脸,仿佛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 而石子却站在他们面前,屡次欲言又止,而表情更是无奈加恼怒。 “出什么事了?”谢岩人还没到,声音先传了过来。 “校尉,老汉——老汉做错事了。”王三狗主动上前,一脸歉意地将事情说了一下…… 事情很简单,王三狗晚上按例巡视库房,无意中发现帐篷顶部有点水渍,便怀疑漏水,于是带个老兵在库房里搭了个架子上去检查,哪知道不小心架子塌了。 本来这是小事,可天知道怎么会无意中碰倒预备修补使用的“桐油”,而且非常凑巧的将库房里放置的原料“雄黄”给全部弄湿。 等石子到达现场,目睹之下,那真是欲哭无泪呀!没了“雄黄”,还怎么制作“火药”呢? 不论王三狗或是其他老兵,都算得上石子长辈,历来关爱有加,如果为了这个事情责备或处置,他显然做不出来,可要是什么都不做,好像也不对,所以他才让人请谢岩过来。 谢岩只是让王三狗设法让“雄黄”丢失或不能使用,具体方法可并没有说过。 如今见到这幅场面,心里不禁暗赞:“三狗还真是聪明,用了这么一个办法。” 要知道,以这种方式报废“雄黄”,对所有人来说,罪责很轻,甚至于可以忽略不计。 不过,表面文章那还是要做的! 谢岩当即绷着脸,狠狠地训斥一番王三狗等人,并以“罚俸”作为处置结果。 事情从表面上来看,似乎圆满解决。可石子那是满脸愁容,在那里唉声叹气。 “石子,为何发愁?”谢岩走过去,明知故问。 “校尉,这少了一样,可怎么办啊?”石子道:“吾听说,卫德子那里用的非常快,原先制成的‘火药’,已所剩无几。” 谢岩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示意石子跟随自己走出几步,离开众人,然后才说道:“你也知道,现在的‘火药’远未到大成,通常也只有吓唬人的作用,至于攻城,主要依靠‘猛火油’,所以我觉得,少就少一样吧,另外三样不是很多吗?就按三样的配方来,管它好不好用,试试再说。” “啊,如此也行?”石子一脸懵懂地看着谢岩问。 “有何不可?”谢岩反问道:“没人知道‘火药配方’,你弄出来什么,‘火药’它就是什么,有的用就成了。”说完,还忽然一笑言道:“没准少了一样后,‘火药’威力更大了呢。” 石子被说得一愣,心说:“会吗?” 第506章 新火药 晚些时候,冯宝他们回到大营。 屁股还没坐热,就听说了“作坊”那里发生的事。 冯宝无意去了解清楚,他只是隐隐有一种感觉,这事不会那么凑巧。 于是,冯宝让刘长河私下去打听,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结果得知库房里有一样原材料被毁弃了。 冯宝暗自窃笑,情知是谢岩让王三狗去动的手脚,而且动静很小,影响也不大,效果最好! 次日一早,冯宝起床吃过早膳后,特意去看了石子一下,当得知他确实是用了剩余材料制作“火药”,而不是刻意遵循原先的配方,不禁心里大定,情知拿下“泗沘城”应该问题不大了。 当然,在表面上还得安慰石子,告诉他:“少就少一样,反正糊弄人的玩意,别人又不懂,有个响声就可以了。” 既然谢岩和冯宝都是这样的态度,石子安心许多,不过,他准备亲自去卫德子那里,看一看昨晚连夜弄出来的“火药”会是怎样一幅光景,真要是太差了,他还得去找谢岩,让他派人去弄“雄黄”。 听说石子要去,冯宝不好阻拦,只是让人告知谢岩,自己则陪同一起前行。 谢岩是唯一的明白人——他大体上了解石子的“火药”配方,只要去除“雄黄”,其他三样比例不变,其实已经非常接近真正“黑火药”,所以,他也不愿意错过“火药”真正问世的第一幕。 当得知两位大总管都去“野战工事”,王福来、贺兰敏之也觉得有必要跟去,他们什么也不知道,只是单纯想去看看。 谢岩见他们也要去,不禁心念一动,干脆把所有高级将领以及林运、韩成等观摩人员一起叫上,共同见证“火药”出世。 临出大营之前,谢岩忽然想起,铁勃也得带去,这么好的一个展示“天朝神威”机会,又哪里能够少得了他呢? 于是,又等了片刻,直到所有人来齐,大队人马方才浩浩荡荡的前往“野战工事”。 由于卫德子是按照顺序来发射,因此,还没有轮到一大清早运来的“火药陶罐”。 冯宝也不着急,就带着石子站在“投石机”后面,望着一轮又一轮的“火药陶罐”以及“油料陶罐”激射而出…… “轰隆、轰隆”爆炸声响个不停,可是那城门纹丝不动,如果不是“猛火油”附着在表面燃烧,单凭“火药”,只怕是毫无损伤。 “大都督,一日夜下来,城门损伤极少,可‘猛火油’所剩无几了。”卫德子言下之意,那就是这么下去,作用实在有限。 “无妨。”冯宝丝毫不担心地道:“再过两日,后续军需物资应该会运到,届时再补充便是。” “可如此一来,耗费太大了啊!”卫德子知道“猛火油”一直不算值钱,但“煤油”,如今在“洛阳”,那可不便宜,大户人家有钱都买不到。 “打仗可不就是烧钱嘛,无妨,真要是多了,大不了从‘百济人’那里抢回来!” 有了冯宝这番表态,卫德子散去“节俭”心思!在他的指挥下,一轮又一轮,不间歇地向城门投射…… “校尉,大总管与王公公他们都来了。”刘大山跑过来向冯宝禀道。 冯宝闻言转身,见谢岩领着一大帮人走了过来。 “你怎么也过来?”冯宝迎上前道:“看看?” “正是。”谢岩说着话,看了一眼石子。 旁人可听不懂他们两个人之间对话的深意,冯宝却是知道,谢岩带这么多人过来,是别有用心! 可以说是见证,也可以说是威慑,不过对象不同罢了。 众人正随冯宝往“投石机”那里走的时候—— 突然,一声剧烈“轰隆”爆炸声从远处城门那里传过来! 声音之响亮,远超过往! “怎么回事?”有人大喊一声。 更有人忽然大惊道:“快看城门那里!” 众人一齐望去——只见硝烟弥漫,且卷起无数尘埃,更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原本着火的城门,火居然小了很多! 谢岩暗自松了一口气,他知道,火变小的原因,应该是爆炸产生的冲击波造成,如此正说明,少了“雄黄”的“火药”,终于有了它应该具有的威力。 “我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火光变小了呢?”冯宝心里大致清楚是怎么回事,可嘴上却得这么说,而且迅速取出“望远镜”,向城门那里望去! “天呐!城门居然被炸出裂缝了!”冯宝惊呼一声,然后放下“望远镜”,特意转过身冲着石子道:“你行啊!‘火药’威力提高了很多,可不只是吓唬人了!” 石子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些不明白。 冯宝随手将“望远镜”递过去道:“你小子自己看看。” 石子二话不说,拿起“望远镜”就向城门望去。 “卫德子,先不要放‘猛火油’,用刚才的‘火药’再放一轮。”谢岩忽然说了一句。 “喏!”卫德子应道,随即指挥军卒装上早上刚刚运来的“火药陶罐”。 在所有聚精会神的目光下,八具“投石机”,一次性投射出十六个十斤装“火药陶罐”,相当于一百六十斤“火药”,同时在城门口爆炸。 “轰——”一声巨响,紧跟着又是爆炸,由于时间间隔极短,所以听起来就好像一瞬间同时。 如果说,只是声音响,那还算不得什么,更重要的是,爆炸似乎带起一阵狂风,将散落在城门洞里的无数碎陶片“震出”很远! “这——这‘火药’似乎……”卫德子惊讶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甚至连话都说不周全。 石子本人那更是傻了眼!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火药”爆炸以后,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可是眼前的“火药”他感觉太陌生了! “可以啊石子,看样子你新改进的‘配方’起作用了!”谢岩走到石子面前,故意大声说道,可以让所有人都能够听清楚这句话。 “哈哈,我就说石子行嘛!”冯宝适时接过话,大声对所有人道:“石子临阵改进‘火药’配方,堪称大功一件!” “‘火药’大成了?”王福来先看看谢岩,再问冯宝,眼里泛着光。 “是否大成尚不敢言,然威力大上许多却是不争。”谢岩回到原先位置,再对卫德子道:“继续用‘火药’。”说完,将自己手中“望远镜”递给王福来,道:“公公不妨看清楚些。” 冯宝同样如此,从石子手里拿回“望远镜”,交给贺兰敏之,并且道:“是得仔细看看,比昨日,那是大大不同。” 到了这个时候,脑子反应慢半拍的石子算是看出来了,两位大总管,那是存心将“改进火药配方”一事安在自己头上。 可是他就不明白了——少了“雄黄”,怎么会变化这么大!再联想到昨晚谢岩的话,石子忽然意识到,两位大总管可能都知道“雄黄”无用。那么,真正的“火药配方”应该就是硫磺、木炭和硝石! 一想到这里,石子突然想张口说话,哪知道冯宝忽然狠狠地瞪了一眼,吓得他又把想说得给咽了回去。 “老天爷,这‘火药’也太厉害了吧!”王福来从“望远镜”里目睹又一轮“火药”爆炸,震惊不已。 “大成了!‘火药’大成矣!”贺兰敏之兴奋地高呼。 虽然大多数人无法用“望远镜”目睹,但是,那爆炸产生的动静,远远胜过以往,是个傻子也知道,如今的“火药”,可堪大用了! “林将军,这、这是何物?简直是神的力量啊!”铁勃亲眼看到一轮轮“火药”爆炸,实在抑制不住内心震惊,走到林运身旁问道。 林运却摇了摇头,眼望城门洞里的硝烟,说道:“不清楚,吾仅知晓,非神力,乃格物之学尔。” “格物之学”,铁勃不懂,也没有兴趣知道。他现在只知道一样,大唐不仅有无敌铁骑,更有这种人力不可抗拒的“火药”。 铁勃暗自打定主意,等回到“波斯”,一定要告诉国王这一切!大唐,只可交好,绝不可冒犯。 新“火药”爆炸,带来了一连串不可预知的反应。 “泗沘城”内,初闻“火药”爆炸时,尚引起军民恐慌,然很快他们便发现,那爆炸似乎作用不大,只是唐军“猛火油”极为厉害,轻易难以扑灭。 不过,“百济人”中还是有人想到了用沙子或者泥浆,虽说从城上倾倒效果不算太好,但多少遏制住,所以“百济人”很快安了心。 然新“火药”爆炸,却让“百济人”感觉到了真正的末日来临。 很多军卒隔着城门都感觉到大地在震动,城墙隐约摇晃,而城门更是开始出现裂缝,是个人都知道,再这么下去,城门被炸开只是早晚而已。 因此,“泗沘城”内开始人心惶惶,流言四起…… 第507章 破城(一)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ilwxs)神都锦绣 乐文小说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508章 破城(二) “传令李聪,命‘敢死队’拨五百军卒护送‘施工队’至城下,待点火后撤;传令卫德子,加高‘投石机’,攻击‘西门’城楼,务必保证城上不得有军卒投掷巨石;传令石子,不得跟随‘施工队’前进,留我身边听用。”冯宝走出中军大帐,即发出一连串军令。 很快,众军集结完毕,冯宝看了周围一圈,没见到石子,大声道:“刘长河,石子人呢?” “在!在!在这呢!”话音中,石子匆匆忙忙跑了过来。 “你小子跑哪儿去了?敢不听军令?”冯宝怒问道。 “哪敢不遵军令。”石子赶紧解释道:“吾去检查一下‘火药车’引线。” “有问题?” “没有,一切都好。”石子随即问道:“大都督,吾能否随车前行,万一……” “不行!想都别想。”冯宝斩钉截铁地道:“今天炸不开城门还有明天,你小子若是没了,本都督上哪弄‘火药’去?长河,给我看住石子,不许他乱跑。” “喏!”刘长河毫不犹豫应承,且往石子身边挪了两步。 冯宝满意地点点头,而后挥手大声道:“全军出发!” 随着军令下达,三千铁骑,两千全副武装甲兵,护卫着两辆改装过的马车,缓缓开拔。 没过多久,冯宝进入前方“野战工事”,一见到卫德子就问道:“‘投石机’可有加高?” “按大都督令,已做加高前移,可以将‘油罐’投送城楼。”卫德子说完,还转身用手指了指“泗沘城”上黑烟。 冯宝明白他的意思,仅看了一眼,然后再道:“现在,立刻让你的人在石子指挥下,给‘八牛弩’弩箭加装‘火药包’,引信长短由石子定夺,我可警告你,这事石子说了算,谁要是敢质疑或多说废话,立刻斩首。” “得令!保证无人敢多说一个字。”卫德子当即应道。 “速去准备。”冯宝道:“两炷香后,战鼓起,届时,‘投石机’必须不间断,‘八牛弩’需对准城门洞,随时预备好点火发射,不得有误。” “喏!某以人头担保,绝无差错!” “好!去吧。” 冯宝见卫德子离开之后,仰天望了望飘过白云,心道:“这可真是一个好天气。” 确实,今日,晴,无风,绝对适合! “报!‘施工队’已在‘工事’前列队完毕。” “启禀大都督,‘敢死队’五百护卫甲兵已按令列阵,随时可以出发。” “知道了。”冯宝表情淡然地道:“传我将令,击鼓,出战!” “咚、咚、咚咚咚……” 当雄壮的战鼓声发出雄浑声响的那一瞬间——最前方两百名“敢死队”甲兵,提起大盾,组成“盾墙”,一字排开向前突进;其后,二十名‘施工队’成员,推着两辆密封木制平板车,紧紧跟随,而在他们的两侧和后方,另有三百甲兵护卫左右。 几乎同一时间内,“投石机”发射,连续不断地将“油罐”投送上城楼,很快形成一片火海。 这种做法,在后世有一个专门的名词,叫“远程火力压制”。只是在这个时代,并没有人知道而已。 通过望远镜,冯宝看得清清楚楚,城楼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他不禁暗自松了一口气。 要知道,推动装满火药的平板车前往城门口,最大的威胁就来自于城楼之上,因为普通弓弩射出的箭矢,杀伤力有限,对“火药车”更是难以造成损伤,但是滚木擂石就不同了,因为重量足够大,能够完全损毁“火药车”。 现在,没了这份顾虑,冯宝知道,余下就得看爆炸结果了。 稀稀疏疏的弓弩箭矢,几乎全部被“敢死队”用盾牌挡住,即使偶尔有一些漏网,也很难给穿着网甲的“施工队”带来伤害。 终于,两辆装满“火药”的平板车,被推到城门下。 “施工队”所有人员,迅速往回跑,而“水师敢死队”的甲兵们,则按照事先部署,向两侧后方有序退却,当然,他们没有忘了留下四名专门负责点火的甲兵。 安全距离是多少?那没有人知道,就连石子也搞不清楚。 不过根据冯宝的估计,五十米,应该是最起码的标准。 因此,留下的四名甲兵,见同伴退出三十步距离后,立刻开始后撤并拉长引线,然后点燃,再迅速跑开,同时脑子里还记着大都督的特别交待:“当听到爆炸声响的时候,什么都别做,赶紧趴下。” “轰——” 那是真正的惊天巨响! 近四百斤“火药”,在一瞬间爆炸,它所释放的能量,根本就不是那个时代的人可以想象得出的事。 一声巨响,一阵无形狂风,一片浓烟升起,遮住整个城门洞…… 不论是原地待命的唐朝大军,还是四散避开的其他人,无不将目光转往城门方向,谁都想看一看,那比打雷声音还要响的爆炸声后,城门是一个怎样的状况? “耶——!”冯宝一只手拿着“”单筒望远镜”察看,另一只手狠狠握了一把,嘴里发出一声唐人不懂的声音。 因为,火药爆炸的效果非常好! 冯宝从“望远镜”里清晰看到——两扇巨大的城门,下半部分都被炸出一个明显的窟窿,而失去底部支撑的城门,明显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可能倒下。 “卫德子,还不下令‘八牛弩’发射?”冯宝尽全力喊出。 “快放——!”卫德子而听冯宝的呼叫声,迅速从震惊中回过神,并下达指令道。 “砰砰砰……”连续数声响后,“八牛弩”将捆绑在弩箭上的点燃“火药包”,直接激发出去,弩箭转眼钉在城门上,没过多少功夫,又是一声巨大爆炸。 卫德子这一次没有再怠慢,他根本看都没看结果,忙着组织手下,装弩箭,点火,再发射…… 又两轮弩箭射出,且迅速爆炸后,偌大城门终于支撑不住,轰然倒地,至此,“泗沘城”终于向大唐军队敞开了大门。 “卫德子,‘投石机’和‘八牛弩’都不要停。”冯宝走到卫德子身边,说完后,扭头对“传令兵”道:“去告诉李聪都尉,入城后,务必占据城楼,不得有误。” “喏!” 布置完毕,冯宝又举起“望远镜”,仔细看了看城门洞内,果然发现不少沙包、石块一类抵住城门的东西,至于“百济”军卒,除了少量尸体外,一个活人也没有。 “传令,‘敢死队’入城开道!” 随军令传出——“战鼓”声“咚咚”响起,与此同时,“投石机”和“八牛弩”依然在不停发射。 “卫德子,停下‘八牛弩’。”冯宝见“敢死队”整军完毕,即刻下令。 “八牛弩”停,那就是大军入城的信号。 李聪毫不犹豫地放下面甲,挥手示意,全军入城。 一只训练有素,纪律严明的部队,那是一定知道什么应该做,什么是不应该做的。 “敢死队”最前两百军卒,分成两拨,一拨快速通过城门洞,另一拨则就地搬开障碍物,以便后续大军通过,余下众军,快速入城…… “传令!‘羽林左卫’出击!” “喏!”即刻有“传令兵”挥动旗帜,发出指令。 “终于该咱们啦!”雷火得知军令下达后,大喜,心里念叨了一句,然后放下面甲,高举铁枪,直指城门洞,同时催动战马,开始提速。 “羽林左卫”号称“天下精锐”,虽然没有经历过真正实战考验,但他们日常训练严格,军纪严整,对于各种情况都有提前预案。 所以,随着雷火发出入城指令,三千铁骑,迅速以两两并排的方式,呈“一”字纵队,疾速冲进城门洞里。 他们刚入城至一半军力时,冯宝命令“投石机”也停止攻击。因为“敢死队”已经登上城楼。 到了这个时候,冯宝才算是彻底放心。 “长河,即刻派人禀报大总管,就说我军已完全控制‘西门’,‘泗沘’,城破矣!” 实际上,向谢岩禀报只是一个流程。 有一直监视整个战场周围动静的王决存在,谢岩那是提前就知道了。 哪怕这是一件提前预料的事情,然当消息传过来的时候,整个大军都沸腾了!所有人都知道,没了城墙阻碍,“百济”大军根本挡不住大唐军队前进的步伐! “大总管,该下令全军出击了啊!”王福来激动的脸色都变红了。 贺兰敏之同样进言道:“是啊,拿下城池,抓住‘百济王’,那可是不世之功!” 紧跟着,一旁观摩的林运、韩成等人,也纷纷而言…… 谢岩当然不会拂了众意,昂首高声说道:“通报全军——‘泗沘城’破!擂鼓!全军出击——!” 第509章 城破之后(一)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ilwxs)神都锦绣 乐文小说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510章 城破以后(二) “那个扶余烈还真是英勇,竟然死战不退。”冯宝从“望远镜”里目睹“百济”最后的甲兵发起冲锋,不免唏嘘感慨。 在他的意识里,单就“卫岗乡”府兵就足以应付,更何况“水师第一营”也投入战团。 事实也的确如此。 大唐精锐甲兵们装备的手弩,在近距离的威力,并不亚于后世的手枪。因此,在这种装备不对称的情况下作战,结果那是显而易见的。 连续三轮手弩发***钢弩箭”后,“百济”最后的甲兵们,已是伤亡过半。 而混战中,装备更佳优质铁甲,以及诸多执“折叠铁枪”的大唐军卒们,那更是神勇无比,三五人一组,如同小型的坦克一般,呈碾压态势,直接趟平面前之敌! 无论个人多么神勇,在这些钢铁洪流面前,根本起不了太多作用。 仅仅半个时辰。 整一千“百济”甲兵,被屠戮殆尽! 扶余烈是最后一个倒下的!他面向“宫城”,单膝跪地,一手拄着马槊,以支撑身体,一手撑在地面,双目尽赤,久久不发一语!至死,他都不明白——为什么“宫城”的大门不打开? 冯宝走进广场,看到扶余烈半跪之姿,再看到其身后站立的几名唐军将领,情知那些人又犯了“英雄相惜”的毛病,暗自摇了摇头,对身边刘长河道:“过去帮一把,让他死的体面一些。” “喏!” 刘长河很能理解冯宝的心意,在其安排下,三名甲兵,以手弩近距离激射的方式,结束了扶余烈短暂的一生。 “现在,该你家主人出场了吧?”冯宝遥看“宫城”一眼,转首对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那个中年文士说道。 “大总管请放心,家主人必定遵守约定。”中年文士很有信心的回道。 “甚好。”冯宝随即对一名“传令兵”吩咐道:“去告知张猛、匡胜二位,列阵以迎。” “喏!” 大唐军中,只有“卫岗乡”府兵左臂缠白布,而这,是扶余文思提出的“约定暗号”,也就是说,只有当缠着白布的军队出现在“宫城”正门前,门,才会被打开。 冯宝没靠的那么近,而是在远处用望远镜密切关注…… 整个广场很安静。 “宫城”正门前约百步,是列阵“卫岗乡”府兵,其后依次是“水师敢死队”和“水师第一营”,再外围那就是其他军队了。 就在冯宝等的快没有耐心的时候,“宫城”正门徐徐打开…… 很快,一队队全副武装的“百济”军卒,依次走出,只是他们沿着“宫城”城墙下站立,且扔下了武器。 张猛和匡胜都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做才好,二人对望一眼,最终选择保持不动。 到了这个时候,冯宝情知事成矣。他先让那个中年文士过去,去请扶余文思来到自己面前,然后派出亲兵去请谢岩和王福来,毕竟前者是最高统帅,后者是皇帝亲信,进入“百济皇宫”这种事,让他们去操办更好一些。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在大唐时代,没有人比谢岩更了解冯宝。能够放弃进入“百济宫城”,放弃接受一位皇帝的投降或者亲手抓捕一位皇帝,如此能够史书留名的大事他都不在意,只能说明,他要去办一件大事——即去给高大棒报仇。 谢岩其实非常不赞同冯宝这个想法,但是却阻止不了。心里权衡一番之后,他让吴成领一队亲兵,以最快的速度,找到黑齿常之家宅,先保护起来再说。 然而,无论是冯宝亦或是谢岩,谁都没有想到,有一个人,自进入“泗沘城”开始,就想着去黑齿常之家里了。 林运,从铁勃那里借了四十人,又通过刘楞子的关系,从水师里借了一百多人。而后,他带着近两百号人,以追击贵溃兵的名义,悄然脱离大队,直去城东。他的目的非常简单,那就是在两位大总管之前,找到那边“射雕手”,要么将其除去,要么劝其前往“波斯”,待若干年后再回来。 黑齿常之家族在“百济”很有名,所以他家并不难找。 当林运带兵上门之时,黑齿常之本欲率领家中亲兵护卫拼死一战,结果却不曾想,唐军竟然另有目的…… 林运没有率领军卒进入,而是以大唐官员的身份,正式拜访。 黑齿常之不明究里,很是疑惑。 直到林运提出单独叙话,黑齿常之依然没有答应。 正当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有消息传来——说城内大军已被唐军击破! 黑齿常之情知大势去矣,再抵抗,也不过是身死族灭的下场,于是接受林运提议,二人单独于一旁叙话…… 林运大致说了一下情况,最后告诉黑齿常之:“此事务必速决,容不得片刻迁延。” 黑齿常之那也是行事果决之人,很快做出决定…… 既然对方答应自己要求,且有妥善安排,林运毫不犹豫的带兵离开。幸好他走的速度够快!刚刚离开不久,刘大山奉冯宝将令,带五百甲兵,将黑齿常之家宅团团围住,并派人登门告知:“交出黑齿泽,可保全族,否则屠灭!” 还没等到黑齿家族回复,吴成却带着一队兵马也来到了。 “大山叔,吾奉命护卫黑齿家,等待校尉亲至,不知……” “不知什么?汝莫非不知道吾缘何而来?”刘大山可没把吴成放在眼里。 “高叔殁去,某亦痛心疾首,只是……” “少废话,大棒的仇必须得报!”刘大山眼睛一瞪,大声道:“咱家校尉可是说了,不报此仇,誓不罢休。” 吴成知道刘大山是个暴脾气,自己和他讲理压根说不通,只得后退一步,立于黑齿家宅门前,且道:“大山叔,还请等候校尉前来。”说完,一挥手,跟随其前来的军卒迅速列阵于身前,将刘大山他们挡住。 “好个吴成!汝翅膀硬了啊!”在刘大山眼里,吴成是晚辈,自己刚才那是给大总管面子,现在既然有些撕破脸,那就顾不上太多了。 “众军,且听某号令!”刘大山大喝一声,同时眼睛死死看着前方,或许他还在抱有希望,希望吴成他们让开道路。 就在如此剑拔弩张的时刻。 一个声音突然想起:“诸位何必相争?黑齿泽日前已然亡故。” “什么?死了?”刘大山不敢相信地脱口而出。 吴成也赶紧回首去望,见两名麾下军卒押着一位老者自宅院走出,而老者适时又道:“黑齿泽箭伤发作,不治而亡,已有两日。” “那尸体在哪?”刘大山上前再问:“汝为何人?” “管家黑齿允。”老者说着,向吴成与刘大山行礼道:“家主人请二位将军入内叙话。” “黑齿泽真的死了?”吴成问。 “千真万确!” “这——”刘大山顿时不知说什么好了。 吴成却道:“不知吾等可否入内拜祭?” “请——”黑齿允一句多余的废话也没有。 对于吴成和刘大山来说,黑齿家族的命运根本和他们无关,但是确定黑齿泽的生死,那是必须得,所以,二人几乎不作多想,一齐道:“且请带路。” 另一端,“百济宫城”内,谢岩作为“神丘道行军大总管”,代表大唐朝廷接受了“百济王”扶余泰的投降,同一时刻,冯宝也没能跑掉,被王福来拉去清点宫内物资、人员以及会见“大功臣”扶余文思。 “文思将军审时度势,立大功于军前,本都督当按律奏报天子,论功行赏。”不管心里有多么鄙夷,冯宝的表面文章还是做的很好。 “能保阖家平安,吾愿足矣。”扶余文思姿态放的很低。 “将军这是哪里话,‘百济’初定,尚需将军震慑宵小,请放心,大唐绝不会怠慢功臣。” “冯都督所言极是。”王福来适时接话道:“上以仁孝治国,待下臣甚厚,过些日子,可随大军回国面圣,自然可知。” “罪臣亦去‘长安’?”扶余文思显得有些忧虑。 “当然,不过将军且放心,此去必定高官厚禄,绝无意外。”冯宝这话那倒是真心实意,因为他很清楚,大唐皇帝陛下李治,对待降臣历来不薄。 “多谢大都督。”扶余文思虽然有些小小失落,但他也很明白,作为“百济”皇族,想要留下,可能性并不大,能保一世荣华富贵,已是很不错了。 占领一个国家,首先要做的当然是安抚人心,而这其中,身份地位,名望大小,起到决定因素。 尤其是如扶余文思这般降臣、降将,那更是需要笼络有加,是以,谢岩决定,当晚设宴于“宫城”内,宴请“泗沘城”内所有高官显贵以及当地望族、名宿,并且派兵挨家挨户前去通知。 第511章 城破之后(三) 谢岩组织的酒宴刚刚开席,有亲兵入内在冯宝身旁小声禀报了一些事情…… 于是,冯宝借故离席,走出“百济皇宫大殿”。 大殿一侧是间小些偏殿,冯宝信步入内,却见那派往“熊津城”的司马参军陪同两个中年人站在殿内。 经过一番简单寒暄和介绍之后,冯宝得知,那两个人,一人是“熊津城守备”弥渡心腹幕僚崔明,另一人则是“百济北方大军统帅”弥植的族弟兼随军侍卫长弥从。 他们带来了一封弥渡亲笔书信,并交予冯宝手中。 在大唐十年了,冯宝依然不大能看的明白那些文绉绉的古文,可当着外人面又不方便找别人看,只能勉为其难自己阅读。 幸好内容不多,连蒙带猜也大概明白了其中意思。 内容很简单——弥氏家族无意与“百济”共存亡,愿归附大唐,只是又怕落一个卖主求荣的恶名,所以希望唐军尽快攻伐“熊津城”,败于战场,容易对天下人交待。 冯宝对此首先表示欢迎,然而却表示自己做不了主,无论如何,真正的大总管是谢岩,只有他才有权力做出决定。 考虑到谢岩正在宴客,冯宝只能提出,让崔明、弥从二人休息一晚,待明日由大总管谢岩定夺。 一晚耽误不了什么事,崔、弥二人自无不允之理,欣然接受冯宝安排,在唐军驻地里歇息。 把他们打发走以后,冯宝并没有回到大殿之中继续酒宴,而是在偏殿里站了一会儿,似乎在想什么事情。 半晌过后,冯宝开口道:“长河,你先派人将这个消息告诉警官,再让人请贺老过来,顺便把刘大山也给我叫来。” 早些时候,冯宝已经得到消息,说那个“射雕手”黑齿泽死了。 可这件事情,冯宝打心眼儿里不是那么太相信,只是一来无法证明黑齿家族说谎,二来,刘大山和吴成都见过黑齿泽遗体、询问过黑齿家族府内下人,也算是尽职尽力。所以,冯宝只能表面上接受,但依然让刘大山在私下里查个究竟。 至于贺临石那就更奇怪了,有事不主动找过来,反而让人递话,说:“面见大都督,有要事商谈。” 冯宝本来打算过两天去找贺临石,既然此刻离开宴席,又没有打算回去,就想着干脆趁此时机把这些事儿都给办了吧。 刘大山来的很快,却并没有带来什么新消息,根据他所了解到的情况,“射雕手”黑齿泽,的的确确因伤势而亡。 冯宝尽管不大相信,但考虑到这个时代感冒都能死人的现实,他最终还是默认了这个结果,让刘大山不要再去刻意探究。 他们刚刚说完话,殿外传来一阵颇为剧烈的咳嗽声,很快,贺临石在刘长河搀扶下,缓缓走了进来。 “贺老,几日不见,怎身体如此之差?”冯宝见贺临石步履蹒跚,似乎行走很是困难,急忙迎上前去。 “咳咳咳咳”贺临石喘了两口气,道:“老朽命不久矣,恐难以回到关中,有一些话,不得不与大都督详谈。” “贺老言重了。”冯宝亲自伸手扶过贺临石,至一旁锦墩坐下,同时道:“快去给贺老沏茶。” “不——不必那么麻烦。”贺临石紧紧抓住冯宝的手腕,深吸一口气后,道:“老朽有话,再不说怕是没机会了。” “贺老请直言。” “此事不可入旁人耳。”贺临石缓缓道。 “退下。”冯宝毫不犹豫地示意刘大山等众亲兵离开。 “大都督平灭‘百济’,功勋盖世,他日覆灭‘新罗’,攻伐‘辽东’,当可名垂青史,可喜可贺。” “贺老,功勋乃全军将士所有,况首功当属行军大总管,无关某家。” “嘿嘿”贺临石笑了笑,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眼见刘大山他们全部退出之后,方才继续道:“两位大总管乃同窗挚友,何分彼此?” “此话怎讲?”冯宝知道,贺临石曾经提醒过自己一些事情,今天特意来说,必定有缘故。 “大都督啊,莫非汝从未想过乎?” “自是想过。”冯宝道:“本官此战过后,当面圣辞官。” “万万不可。”贺临石突然间神色激动地道:“都督辞官,陷上于不义,易招至朝臣弹劾,断不可行也。” 冯宝虽然是性情中人,时有做事冲动之举,但他的见识毕竟远远超过这个时代,稍微开动一下脑筋,即明白了贺临石的意思。 说穿了很简单,他和谢岩这一次立下的功劳太大了!原本只是威逼“百济”,结果却灭其国,而且按照谢岩的设想,北上攻伐“高句丽”,顺带着把“新罗”也给灭了,等于一战平三国,此等大功,足以媲美“封狼居胥,勒石燕然”。功劳大小倒是次要,关键是立下大功的人——谢岩与冯宝关系太近了! 即使提出辞官,那也是非常不妥当的举动,有“挟功”之嫌。 贺临石上一次就提醒过冯宝,当时他并没有太在意,但今天…… 冯宝看了看满脸病态的贺临石,颇为有些感动,因为他是真心为了自己的将来着想,“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这种事,对于一个帝王来说,有时候也是一种迫不得已的选择。 “贺老以为,当如何?”冯宝斟酌片刻,出言请教。 “帝王之术,在制衡。大都督睿智,定能知晓。”贺临石未明说,但那个意思与上一次的提醒如出一辙。 “对手?”冯宝盯着贺临石问。 “正是,唯如此,方可立于不败。”贺临石话说得很简单,语气却非常坚定。 “怎可如此?”冯宝斩钉截铁地道:“警官未曾负吾,吾亦不负也!” “嘿嘿,大都督又怎知,谢侯不相负?”贺临石浑浊的老眼之中,闪过一丝狡黠,而其软弱无力的话语,却如同惊雷般在冯宝心中炸开。 “贺老,还请慎言。”冯宝明显面带不悦,语气间也有些不善。 贺临石恍若未觉,继续道:“老朽听闻,谢侯十月大婚,然此事……” “大婚?贺老头,你还没老糊涂吧?他谢警官早有正室,何来大婚之说?” “凡贵乡中人,无有不知者。”贺临石此言,如石破天惊,差点没让冯宝当场晕倒。 “你、你说都是真的?”冯宝怒声发问。 “若有虚言,万死不辞!” “刘大山——”冯宝尽力高呼:“你给我滚进来。” “砰!”地一声,偏殿大门被人推开,刘大山、刘长河等亲兵迅速进入,显然他们听到冯宝大声呼叫,以为发生什么事情。 “刘大山,我来问你,警官是不是即将大婚?” “啊——这个……”打死他刘大山也想不到,家主会在这个时候突然问起这件事情。 “说啊!”冯宝大声怒道。 “扑通”,刘大山双膝跪地,面带难色地道:“此事,陛下有过‘封口令’,谢校尉亦有言在先,当由其亲自直说,老汉……老汉实……实在不知道怎么说啊。” “如此说来,此事为真?”冯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一些。 刘大山不敢回答,可沉默本身它也是答案。 “谢氏夫人今何在?”冯宝问出他最关心的事。 “谢夫人她……她……”刘大山实在是不敢说,他都不敢想象,自家家主知道事情之后,会发生些什么? “你要不说实话,我现在就杀了你。”冯宝暴怒,上前至刘长河身上抽取佩刀。 “校尉息怒,校尉息怒!”刘长河死死按住佩刀,跟着也跪下道:“大山叔他不能说啊。” “什么?合着你小子也知道?”冯宝更加震怒,抬头看向其他亲兵,大声问:“你们呢?全都知道?” “扑通、扑通……”一众亲兵全体跪下,虽然一个个都不说话,但那个意思,再清楚不过了。 “好、好好好……”冯宝长长吸了一口气,跟着抬起脚,狠狠将面前刘长河踹倒在地,紧跟着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同时丢下一句话:“你们不说,我自己去问,谁要是敢拦着,我立刻杀了他。” “校尉……”刘长河从地上爬起来,呼喊着追出去,其余亲兵同样如此。 只有刘大山,从地上站起来后,走到贺临石面前,语气严厉地质问:“姓贺的,我家校尉待汝极厚,汝缘何挑破此事?留给大总管去说不好吗?” “汝不懂、不懂……”贺临石说着话,伸出颤微微的右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口中道:“吃药的时候到了。” “贺老头,若因此致使两家交恶,某家第一个宰了你。”刘大山发狠地道。 “不用那么麻烦。”贺临石缓缓将药倒进口中,然后看着刘大山道:“老朽罔顾陛下令,有挑唆两位朝臣之嫌,百死难赎,自当以命相抵。刘大山,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若汝真心以对大都督,请明……明日……再说老朽……之……之死!” “贺、贺老……贺老头!”刘大山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贺临石喝的并不是治病药物,而是毒药。 第512章 一生对手 作者注:因为全篇构想涉及历史时间较长,所以整本小说预计篇幅较长,大致需要分四个部分,以对应不同历史时期和人物,分别是《神都锦绣之卫岗乡》,《神都锦绣之宝庄》,《神都锦绣之大周皇朝》,《神都锦绣之神龙终结》,贯穿唐高宗李治和武则天两朝。因此,从这一章开始,实际是第二部分《神都锦绣之宝庄》开篇,特此说明! 正文如下—— “百济皇宫”设宴十五天后,大唐水师“长安号”缓缓驶入“登州”码头。 可令人想不到的是,偌大巨舟,除了操舟军卒外,只下来三个人,分别是王福来、刘大山和王三狗。 他们刚一登岸,即让人准备三匹快马,片刻未曾停留,直接策马奔腾,呼啸而去。 “渤辽督运使”刘仁实听闻此事后,情知必定有紧急要事发生,思虑之下,随即派得力亲信立即返回“洛阳”,无论如何,也要弄清楚前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又过去些时日。 王福来他们三个人,骑着马一路狂奔,来到“洛阳城”下。 原本打算在此分手,可王福来忽然叫停王三狗他们的告辞举动,并道:“咱家以为,两位还是在宫外候着为好。”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令王三狗和刘大山不免对视一眼,二人稍作犹豫片刻,即颔首应允,因为,有一些事情的发生,也迫切需要知道皇帝的意思。 王福来提出这样的要求,那也是有原因的。他唯恐皇帝陛下问及一些细节,自己不知道或者答不上来,届时也好推给王三狗他们,而他相信,皇帝陛下定然非常想知道真实情形。 “紫薇宫”内“贞观殿”。 大唐皇帝李治,待散朝后,留下几位宰相与重臣,商议几件军国要事。 正说话间,有宦官入内禀报:“启奏陛下,宫内近侍王福来,自‘百济国’而来,携‘神丘道大总管’以及‘水师都督’二位奏疏请求面圣。” 这可是一个超常规的举动。 要知道,王福来是宫内总管宦官,见到皇帝并不难,不应该如大臣一般正式提出觐见请求,如此行事只能说明一样,那就是发生了特别的事情。 “宣!” “陛下口谕,宣王福来觐见。” 随着宦官尖细的嗓音发出,风尘仆仆的王福来快步走入大殿,扑通一声当殿跪下,先行大礼,后禀道:“奴婢自‘百济’归,有要事上奏。” “说吧。”李治淡淡言道。 “启禀陛下,‘神丘道大总管’谢岩领军大破‘百济’,攻占其国新旧两座都城‘泗沘’、‘熊津’,俘获‘百济’前王义慈,受降‘百济’今王泰,至此,‘百济’一国,灭矣!” “此言当真。”李治有些不感相信。 “奴婢怎么欺瞒,此事千真万确。”王福来大声道。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宰相李义府站出来道:“我朝兵威无双,陛下用人如神,一战而平敌国,实为可喜可贺。” “降书具表何在?”上官仪历来瞧不上李义府,是以道出一个重要问题,毕竟有那个玩意,才能算一国正式投降。 “禀陛下,一应文书俱在大总管处。”王福来赶紧禀奏道:“奴婢于军前速回,实、实另有要事。” “哦,尚有何事?”李治知道王福来不敢胡说,所以并未怀疑“百济投降”一事。 “禀陛下,‘大总管’谢岩上‘平辽策书’;‘安抚使’冯宝亦有同上‘平新罗灭高句丽之策书’,且、且……” 目睹王福来犹犹豫豫的模样,李治皱了皱眉,道:“还不如实说来。” “且两位大总管,皆上书请辞。”王福来鼓足勇气将话说完,然后迅速从怀里取出几本奏章,以双手呈上。 “请辞?”大殿里每个人的眼里都闪过一抹异样。 谁都不敢相信,刚刚立下大功的谢岩和冯宝会在这个时候“请辞”。这实在是太超出人们的预知了。 作为皇帝,李治尽管同样非常震惊,但还是能够沉得住气,先道:“呈上。”待王伏胜亲自将几本奏章放到龙案之上,李治仅仅扫了一眼,而后道:“二位爱卿同时请辞,个中若无因由,自无可能,王福来,还不速速道出。” 选择以最为正式的方法觐见皇帝,王福来那也是有自己考量的,因为那件事情发生的时候,旁观者太多,根本瞒不住,所以,即使皇帝想要低调处理,也不是那么容易,还不如在朝堂之上公开。 因此,王福来没有多考虑,而是直接道:“回禀陛下,两位大总管,于‘百济皇宫’宴请之际,发生口角以致互殴,冯都督以冒犯上官为由请辞,谢总管则以失德、无力约束部下为由。” “汝之意,两位卿家当众互殴?”李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殿里其余大臣们,同样感觉匪夷所思。 刚刚回到朝堂任职“大理寺卿”的杜正伦,立刻提出异议道:“两位总管乃同窗挚友,怎可能当众互殴?此事,不可信也。” “是真的!奴婢怎敢欺瞒。”王福来急忙言道:“大庭广众之下,见证者众,奴婢有天大胆子也不敢乱说啊。” “那汝倒是说说,究竟何事以致两位重臣不顾体面和朝廷规制而互殴?”杜正伦仍然不肯相信。 别说他不信,大殿里每一个人其实都不相信,或者说是不敢相信。 “说!” 李治金口一开,王福来只能道出事情始末,况且他早就知道,这件事想要隐瞒不说,全无半点可能。 之前发生了什么?王福来并不知晓,他仅仅知道,正当酒宴进行中时,冯宝突然闯入,当众将谢岩叫了出去,然后两人在殿外空地上大声争执起来…… 王福来当时得到消息后,赶紧跑出去,试图劝和,结果听说事情起因乃是谢氏夫人之死。而这件事情,牵扯过甚,他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再加上冯宝性格比较执拗,谢岩又说服不了他,两个人越说越僵,最后就打了起来。 事情大概经过就是这个样子,可是大殿里的每一个人都还是那么疑惑,每个人都在想——为了一个女子,值得吗?还有,整件事情听起来似乎很儿戏,真就如此简单吗? 反正李治是不相信,于是又问道:“汝后来没有弄清楚详情?” “回禀陛下,奴婢当晚就找了两位大总管,可他们什么也不愿意说,后来询问了殿前护卫才知道。” “说!” “从护卫口中得知,冯都督不知从哪里知道谢氏夫人已亡故,所以前来质问,当得知谢许氏因难产而亡时,勃然大怒!据护卫所言,当时冯都督斥责谢大总管,称‘人,吾让之,为此特地南方走一遭,临行前,曾请善待之,且明言许氏不可生养,否则有性命之忧。然汝为一己之私,罔顾他人性命,此行可诛也’,谢大总管当时也有解释,称‘此事征询过诸位太医,况夫人坚持生产,并且做了充足准备,只是结果出了意外’,可是冯都督根本听不进去,盛怒之下,挥拳击中谢大总管面部,致其满脸流血,大总管亲兵试图拦阻,哪知道冯都督亦下令亲兵阻止,且明言‘此为个人恩怨,谁敢插手,即为生死之敌’,谢大总管同样制止了亲兵举动,言道‘个人恩怨,个人解决,旁人不得插手’,故、故在大庭广众下,他们二位大打出手,不过奴婢总觉得,谢大总管是有意让冯都督出气,几乎没怎么还手。” 话说到这个份上,大殿里的人算是明白了整件事情始末,在他们看来,这事简直可笑,为了一个女人而已。 李治是有些哭笑不得,他也不明白,这算不上什么的事,怎么会闹到如此地步。 刚想开口,忽然见王福来欲言又止,李治心念一动,知其尚有话说,便张口道:“还有何事,一并道来。” 王福来赶紧道:“朝臣、勋贵间起纠纷,本不足为奇,然冯都督最后却说‘谢警官,吾等昔日情义至此两清,日后各行其事。汝之才学惊人,当世少有人及,然吾亦不弱,汝所学,吾同样知之,至此往后,吾当与汝争锋,看谁能够做得更好?’还说‘没有对手的人生是无趣的,警官如此出众,对手难寻,既如此,那就吾来成为汝之一生对手!’,说完之后,冯都督当众宣布‘吾不日大婚,迎娶石国女子狄萱萱,日期即——即谢侯大婚之日。” “此话当真?”李治这下真是晕了,他怎么也料不到冯宝会来这么一出。 “千真万确!与奴婢同时回城另有两人,其中一人乃冯都督府内管家,亦是亲兵统领,请柬不日发出。”王福来说完这一句,顿感无比轻松,因为该说的能说的,全部都说完了。 第513章 一石激起千层浪(一) 大唐皇帝李治,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最欣赏和最信任的臣子谢岩居然会和其同窗挚友闹出这么大动静。而且,归根结底,这件事和当初错点鸳鸯谱那也是有关系的。 李治不能也无法当殿表明态度,所以随便寻了一个借口,离开大殿,回到后宫。 心情不太好,那自然需要找人说说话。而聪慧的皇后武媚,无疑最为合适。 进入皇后寝宫,李治坐下后,问:“王伏胜,把两位卿家的奏章拿过来。再把王福来那个奴婢给朕唤来。” 坐在一旁的武皇后,耳听皇帝宣召王福来,心里不免一惊,暗想:“怎么回来了?”不过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坐一旁静观。 李治将谢岩与冯宝的奏疏,分别大致御览一遍,而后将奏疏合上放于一旁,再抬首看了一眼在地上跪了有一会的王福来,道:“起来吧。” “奴婢谢陛下隆恩。” “朕来问汝,冯卿家所言大婚一事,当真?” “回陛下,奴婢绝无半点虚言!况冯都督管家此刻就在宫外,可随时问询。”王福来赶紧回道。 “那就不必问了, 料也不差。”李治接着道:“两位卿家的奏疏详情, 汝可知晓?” “策书详情,奴婢不知, 辞官奏疏,倒是知晓。”王福来实话实说。 李治微微点点头,道:“此事休要再提,不可对人言。” “奴婢遵旨。” “下去吧。”李治实在也没心情多问。 “陛下。”武皇后适时开口道:“妾身见陛下似有忧思, 可是战事不利?” “真要是战事不利那倒也罢了。”李治叹息一声, 眼睛看着一旁龙案上的奏疏道:“谢、冯二位卿家,领军平灭‘百济’,立下大功,可转瞬上书请辞, 令朕着实为难。” “为何请辞?”武皇后也是极为吃惊。 “不说了, 朕乏了。”李治随即往龙榻上一靠,随即闭上眼,又道一句:“王伏胜, 去宫外问清楚些。” 与此同时,武皇后赶紧起身,伺候李治睡下。 而王伏胜则带着皇帝口谕来到“紫薇宫”外,向刘大山和王三狗两人仔细询问,尤其是冯宝大婚一事,一定得弄清楚是真还是假。 在得到确实肯定的答复后,王伏胜那也是无语地摇了摇头,挥手打发走他们俩。 王三狗和刘大山, 那是如释重负, 赶紧骑上快马,赶在城门未关之前, 出“洛阳”, 直奔“卫岗乡”。 同一条街,王三狗进“谢府”, 刘大山进“冯府”。 “大山?汝怎跑回来了?”守卫“冯府”的老兵惊讶地问道。 “当然有事。”刘大山丢下一句话就匆匆往里走。 “刘护卫?” 刘大山闻声望去, 见明崇俨手拿一册书从内院走出, 急忙迎过去行礼道:“老汉见过小郎君。” “不必多礼。”明崇俨接着问道:“大军班师回朝?” “尚未班师。”刘大山道:“刘某奉校尉令, 回府处理一些事务。” “可有事发生?”明崇俨诧异地问道。 刘大山并不隐瞒,直接道:“确有事发生, 小郎君稍后即知。” “既如此,刘护卫请自便。”明崇俨随口言道。 “冯府”内, 大多数老兵都随军出征,留下只有几个身体欠佳,没有什么战斗力的。 刘大山来到他们住处,不等老兵们发问,直接开口道:“某自军前归来,奉校尉令,处置一些事。” “汝个老货,都自家人,有事直说……” “闭嘴, 此乃大事。”刘大山一本正经地道:“尔等立刻出府,请房元昭先生以及‘宝庄’几位管事过府, 就说校尉有要事吩咐。” 几个老兵听到这话,不免收起原先打闹心态,情知定然是真的有事, 赶紧忙碌起来…… 同一时刻,“谢府”内。 王三狗顾不上去看望老婆孩子,同样召集留守护卫老兵以及府中内外管事和大管家罗兰来到正厅。 所有人都被他这个举动给弄蒙了, 但每个人都知道,肯定是发生了重要事情。 眼看着人基本上到齐后,王三狗取出谢岩的“新安黜置使官凭”文书,给众人看了一眼,然后道:“校尉命某家回府,实有要事吩咐,府内众人,务必遵从,不得有误。” 众人见王三狗说的郑重,无不颔首应允。 “家主有令,‘谢府’与‘冯府’,一如既往, 任何人不得参与两位侯爷之间的事情, 违令者逐出府内。”王三狗也不管大家伙那诧异的眼神和表情, 跟着道:“冯侯即将大婚,迎娶狄氏萱萱小娘子,日期与我家校尉大婚同日,家主有言‘任何人不得就此事妄加议论,违者逐出家门’!” “什么?冯……” “住嘴!”王三狗大喝一声,打断一名老兵想要开口说话的意思,紧跟着道:“再有妄加议论者,某家绝不轻饶。” 王三狗在“谢府”内还是很有威望,所以一下子镇住了所有人。 等众人没了声音,王三狗这才接着道:“家族有令,自今日起,府内大事交由主母定夺。”话到此处,他家目光投向罗兰,道:“还请罗家娘子稍后请主母过府,家主有话交待。” 罗兰点了点头,以示知晓。 “诸位,两位侯爷之间的事,某家当告知主母,其余皆由主母定夺。”最后这句话,实际上是王三狗自己的意思,主要原因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别人说,不如把这个难题推给未来的当家主母贺兰敏月。 晚膳过后,贺兰敏月来到“谢府”,在罗兰陪同下,仔细聆听两位侯爷间的“恩怨”…… 而此时,房元昭刚刚进入“冯府”。他虽然就在乡里,也不担任官职,但作为冯宝代言人,冯家一大摊子各处产业都由其管理,整日忙得不可开交,在加上他的潜意识里,并不认为会出什么大事,所以姗姗来迟。 在府内仆役引领下,房元昭来到正厅,一见里面坐着很多人,且连“宝庄”的几位管事也在,不免心里咯噔一下,意识到出了大事。 而且,更让房元昭意外的是,名义上是府内客人的狄萱萱,居然也在,这就有些不符合常理了,只不过,房元昭基本上不过问府内事,所以假装没有看见,上前对刘大山道:“刘护卫匆匆而归,不知所为何事?” “房先生,明小郎君,两位皆校尉弟子,想来必定见过此物。”刘大山说话的同时,从怀里取出一物,以双手相托,展现于众人眼前。 在后世,那是一条很普通的尼龙彩绳,原本冯宝把它当成一个简易的项链,挂在脖子上,属于装饰品。无论是游泳也好,夏天穿老头衫也罢,他都戴着,所以见过的人很多。可这东西在大唐,那是绝无仅有的宝贝,但凡见过的人,无不印象深刻。 “此物乃师父贴身所用,怎会……” “房先生莫要误会,校尉一切安好,正于‘百济’统兵。”刘大山唯恐房元昭他们想太多,赶紧出言道:“校尉将此物交给老汉,实作为信物,意为老汉所言要事,乃校尉本意,府内上下不可违背。” “请说。”房元昭回了一句。 “萱萱娘子。”刘大山突然走到狄萱萱面前,很是恭敬地行礼道:“校尉命老汉带话相询,还请娘子如实告知。” “刘护卫请直言,吾定当如实回复。”狄萱萱起身回礼道。 “不敢不敢。”刘大山连忙后退半步,再行礼道:“校尉意欲迎娶狄氏萱萱小娘子为冯家正室,不知意下如何?” “啊——!”整个正厅里瞬间鸦雀无声,这一问,如石破天惊,将所有人都给震蒙掉了。 狄萱萱本人更是怔立当场,完全不知所措,连话都不会说了。 刘大山不敢催问,只是静静站立原地,耐心的等着,而旁人一时半会儿还在消化这件事,以至于偌大正厅,寂静无声。 半晌,“咳咳”房元昭忽然清咳两声,倒不是说他有什么想法,而是觉得一直这么保持默然,无益解决事情,所以打破沉寂,开口道:“刘护卫,此乃师父本意乎?” “自是校尉本意,谢校尉府上王三狗与老汉同时回乡,其可以佐证。” “既为师父本意,可有凭证?”房元昭并不是刁难刘大山,而是他跟在冯宝身边日久,屡次听其说过,他日娶妻,定以“钻石”为凭。 “钻石”是个什么东西?房元昭没见过,也不知道,但是他很清楚,师父能够拿得出手的,必定是稀罕物,所以,方才有此一问。 “对对对!老汉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刘大山猛地一拍脑门,紧跟着道:“先生稍等片刻,老汉去去变回。”说完,刘大山急匆匆地跑向后院内宅。 没过多少时候,刘大山快速返回,其手里多了一个绸缎包裹的小物件。他来到房元昭与狄萱萱二人面前,小心翼翼地打开白色绸缎,一颗璀璨夺目的钻石,完美的展现于所有人眼前。 “光明之石!”有当年跟随过冯宝去“营平寨”的老兵发出了惊呼,且还打算凑到近前瞧个仔细。 刘大山理都没理那个家伙,而是眼望狄萱萱,道:“此为校尉信物,还请小娘子收下。” 狄萱萱很是懵懂地看了看钻石,然后又转过头看了看房元昭与明崇俨,很明显是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狄姐姐收下吧,师父送出的东西,从来就不会收回的。”明崇俨人小鬼大,淡淡一句话,实际是挖了一个“坑”。 房元昭也在瞬间懂了明崇俨的意思,亦附和道:“小俨说的没错,收下吧。” 或许是被钻石的璀璨所吸引,又或许狄萱萱压根不明白收下钻石的意义!总之,她懵懵懂懂之间,伸手拿过了那颗钻石。 刘大山见状大喜,行动一点也不慢,当即单膝跪地,大声道:“拜见主母。” “恭喜恭喜,元昭见过师母。”房元昭亦行礼言道。 “见过师母。”明崇俨同样动作很快。 “拜见主母——”厅中余下众人,不管心里最终怎么想,可在行动上,都保持了一致。 第514章 一石激起千层浪(二) 很多年以后,狄萱萱才在一次偶然机会里听自家夫君冯宝说起这件事——按照冯宝当时意思,实际上是征询,并不是决定。 可在刘大山、房元昭和明崇俨三个人默契配合下,整件事情变了味,从征询成了通知,那可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意思。但是,狄萱萱却非常庆幸自己没有行使选择的权力,因为在当时,她,不敢去想,更不敢答应。 人就是这样,当自己给自己定义在一个位置很低的时候,根本就不敢去奢望那改变命运的机会,尤其是主动选择和抓住,更加没有勇气,反而“被选择”,成为说服自己的借口和理由。 狄萱萱不敢,也不能,更不想违背心里“主人”冯宝的意思,因此在没有多少考虑的情况下,猛然间成为“冯府”当家女主人,她,瞬间就“石化”了!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茫然地看着拜倒在自己面前的刘大山等人。 “师母, 该请大伙儿起来了。”明崇俨看出未来师母手足无措的意味,便主动小声提醒。 房元昭也很理解师母陡然间遭遇到的巨大变化, 于是直起身形,道:“师母,请上座。” 到了这时候,狄萱萱再不明白那可就是傻了, 她稍稍定了一下心神, 而后抬手示意道:“刘护卫,诸位,且请起来说话。” “喏!”众人齐齐应道。 至此,狄萱萱坐实了府内女主人的身份, 且有资格坐上正厅主位。 “老刘头——”冷不丁从大厅外传来一个不那么和谐的声音。 转眼间, 所有人都看到一位腿脚不灵光的老兵,缓缓走进来。 “洪三,汝来的刚刚好, 还不速来拜见主母。”刘大山走过去道。 “哪来主母?”洪三明显给说蒙了。 刘大山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再道:“校尉之意,汝敢违背?” “老汉不敢。”洪三急忙回了一句,接着上前一步,拜倒在地,道:“洪三拜见主母。” “请起。”狄萱萱回道。 “洪三,汝不看好大门,跑来做甚?”刘大山有些奇怪地问, 因为这洪三, 平日负责看门,旁的什么事也不用管, 通报这种事, 也和他无关,纯属照顾他年老多病。 “对, 老汉差点忘了。”洪三赶紧再次对狄萱萱行礼道:“禀主母, ‘谢府’之人, 执、执拜帖前来。” 这句话, 在某种程度上,比狄萱萱成为“当家主母”还要令人震惊。 “谢”、“冯”两家, 那是什么关系?“卫岗乡”里,乃至大唐朝廷上下, 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以说是不分彼此,亲如一家,怎会突然如此正式?从而显得无比生分呢? 刘大山是“冯府”唯一知情人,原本他没有隐瞒打算,只是还没来得及说,现在好了,“谢府”突然来这么一出,倒是让人措手不及。 好在, 狄萱萱是“外来者”,对于两家过往知道不多, 倒是没觉得太惊奇,反而问道:“拜帖何在?” 洪三急忙呈上,同时道:“事有蹊跷, 故老汉特来禀报。” 狄萱萱从明崇俨手里拿过拜帖看了一下,立刻起身道:“小俨,房先生, 谢侯夫人亲至,请随吾前去相迎。” 别看只有一两句话,狄萱萱丝毫不乱也不紧张,且应对自如而得体的做派,令房元昭和刘大山他们,无不微微颔首,算是颇为赞赏。 是啊,甭管她狄萱萱以前是什么人,又是什么身份,从这一刻起,即是偌大“冯府”女主人,一言一行,代表整个“冯府”以及当朝重臣冯宝,稍有不慎,便会落人口实, 如今看起来, 她倒是适应的很快。 当风姿绰约, 容貌绝美的两府女主人首次相会之际,彼此相互打量着…… 爱美乃女子天性,喜欢相互间比较同样如此,只是她俩之间,谁更胜一筹,那还真不好说。 不管在哪个时代,女人的自信通常来自于两个方面,首先当然是容貌,越美丽的女子,自信心越强;其次是家世,通常指的是夫家的影响力和地位。 谢岩和冯宝,从爵位、官职到各方面影响力,那都是差不多,再加上狄萱萱受冯宝影响很大,所谓胡、汉之别,尊卑之分,并没有太多概念,因此,面对贺兰敏月,无任何不适,能够做到平常以对。 而恰恰是这份平常,令“冯府”上下众人,首次感受到了“当家主母”的个人魅力。 贺兰敏月尽管心里微微有些称奇,但表面上却毫无异状,上前一步主动微笑道:“警官与冯侯系为同窗,略长稍许,吾以‘妹’之相称,可有唐突?” “姐姐说的是。”狄萱萱简简单单一句回复,算是应下了二人之间的称呼。 妻凭夫贵,故贺兰敏月在不知道狄萱萱年庚的情况下以“姐”自称,并无毛病,而狄萱萱坦然应下,则更显两家关系紧密。 虽然这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放在谢、冯二人起了冲突的大背景下,却是很不寻常。 接待贺兰敏月自然不需要太多人。 很快,整个大厅里仅留下一些主要人物,其余人等均告辞离开。 “贺兰姐姐,这位小哥是……?”狄萱萱见陪同贺兰敏月而来的人里有一位少年人,不免奇怪地问了一句。 “王勃王子安,师承谢侯,见过夫人。”少年人上前行礼道。 狄萱萱哪里知道王勃何许人也,仅微笑颔首以示,且示意其免礼。随即看向明崇俨道:“小俨,汝之二人恩师乃同窗挚友,尔等理应多加亲近才是。” 不得不说,狄萱萱跟在冯宝身边三年有余,对于很多事情的把握,完全不比出身大家的贺兰敏月差。这一句话,不仅拉近两家关系,且还让两个少年人从此有了交集。 贺兰敏月前来“冯府”,向狄萱萱“道贺”,那不过是明面上的事,真正目的实为秉承谢岩的意思,即他与冯宝二人之间,无论发生什么事,不涉及其他人和事,也不涉及未来的两个家族。 目前来看,虽然没有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但是狄萱萱的作为,却令人非常满意。 于是,贺兰敏月适时接过话道:“素闻明小郎君才智过人,子安亦为一时之选,多多亲近理所应当。待年后进学,亦步两位侯爷后尘,是为同窗,可留一段佳话。” “姐姐所言极是。”狄萱萱立刻回道。 “妹子,汝可知晓冯侯与警官所发生事?”贺兰敏月终于将话题引入正事。 “禀夫人,老汉尚未及说明。”刘大山适时站出来道。 贺兰敏月道:“既如此,那吾代言详情,不知可否?” “姐姐请说。”狄萱萱心里极为好奇,因为她清楚,自己突然成为“府内主母”,必然跟这件事有关。 对于根本隐瞒不了的事,说出来是最为合适。 当着刘大山的面,贺兰敏月大体将事情说了一遍,当然,更重要的是将谢岩的意思表达出来。 狄萱萱静静地听完以后,心里多少有些五味杂陈,不过,无论是哪一种情形,谢家前夫人许氏已然作古,计较不得。 “刘护卫,请问郎君何意?”狄萱萱问刘大山道。 “回主母话,校尉意思同样如此。”刘大山道:“校尉有言:个人恩怨个人了,无关其他任何。” “姐姐也听到了,郎君说的很明白。” “如此最好不过。”贺兰敏月总算是暗自松了一口气。 老实说,贺兰敏月还真挺怕两家从此交恶,因为她在“卫岗乡”可是时间不短,太清楚冯宝的能量了。 别的不说,单就财富一样,对“卫岗乡”来说,那就绝对有很大影响力,可以这么说,没有冯宝的支持,谢岩想在乡里干任何事,都不会太容易。 狄萱萱可没有那么多复杂想法,在她的意识里,郎君让怎么做,那就照做好了,根本不需要去费脑筋思考。 可事情哪有这么简单? 谢、冯两家背后,已经逐渐形成两股势力,有交集、有合作、同样也有竞争。 如果谢、冯两家彻底交恶,等于是把两股势力彻底推向对立面,最终会形成对抗的局面。 谢岩和冯宝两位当事人到底是怎么想的,房元昭无法度测,但是,他比谁都明白自己师父和谢岩二人不约而同的决定,影响是多么大! 考虑到朝堂之上有些事情会流传出来,故房元昭斟酌一下后,当着二位夫人面道:“吾以为,在两位侯爷未曾回乡之前,需平抚各方,以免徒生事端。” “房先生所虑甚是,郎君不在,府内外事当由先生处置。”狄萱萱直接表明自己态度。 然此时,贺兰敏月忽然意识到自己面临一个棘手问题——“冯府”外事可交给房元昭,然“谢府”,又该交给谁出面呢? 第515章 一石激起千层浪(三) “谢府”外事由谁出面那是后话,眼下,应付此刻才是紧要。贺兰敏月以此事需思虑人选为由,暂时搪塞过去。 既然正事说得差不多,那么两个女人不免聊起婚事,而此话题有些私密,故狄萱萱邀贺兰敏月入内宅商议,将一众男子留在正厅。 两府亲兵多出自“武平堡”,是为旧识,相聚当然彼此问候,各有话说…… 房元昭则见此间事了,跟刘大山打了一声招呼后,告辞离开。 明崇俨本也打算离去,却见王勃独坐椅子上,颇为枯燥无味,便主动上前,邀其前往师父书房叙话。 冯宝的书房很大,不过里面东西却不多,除了一些样子货的书籍外,几无其他多余陈设。 “请坐。”身为主人,明崇俨主动招呼道。 待王勃落座,明崇俨唤来门外伺候仆役,命其上茶。 趁着仆役沏茶的功夫,两个少年人相互打量彼此…… “吾今年方十五,不知王兄弟年庚几何?”明崇俨待仆役走后,率先问道。 “今方十一。” “原来如此,吾痴长几岁,不知可称‘弟’乎?” “无妨。”王勃道:“吾等恩师为同窗,吾二人以兄弟称呼,亦无不可也。” “善!”明崇俨笑道:“听闻子安贤弟着书《指瑕》,名震仕林,当可称少年俊才。” “不敢,弟自幼读圣贤书,知瑕疵而漠然岂非有负圣贤矣。”王勃语气很平静,但骨子里却有意无意流露出一份倨傲。 明崇俨年纪也不大,并没有察觉出,再者,他就算是感觉到,也不会认为有什么问题。毕竟无论在哪个年代,十岁能着书者,那都不是一般人。 “吾师曾有言,圣贤亦为人乎,但凡为人者,自有对错,吾辈后学,当取其精髓,去其谬误。” 明崇俨的这句话,很明显是从冯宝那里知道后世“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的思想。他并不知道,王勃昔日着书《指瑕》,炫耀才学之意,多过纠偏。 只不过,在这个时候,王勃还很年轻,思想也并不成熟,所以,很容易受到旁人影响。而明崇俨所说,更是后世得到验证的经典名言。因此,王勃深以为然。 “明兄所言极是。”王勃三思后,言道:“吾拜于恩师门下日短,尚不曾得师父教诲,明兄得以追随冯侯左右,实为幸也。” “那是自然。”明崇俨道:“跟随师父南下‘广州’,后出海远航至‘香料岛’,所见所闻,与书中所写,甚多不符,非亲眼所见,断不敢信也。” “哦——可否叙之一二?”王勃少年心性,好奇心大起。 “历来有言,岭南蛮荒之地,瘴气横生,不宜人居,然吾亲走一趟方知,南方固湿热难当,然物产丰富,如稻米可一年两熟,山中果子甘甜味美,只要不饮生水,防蚊虫叮咬即可保无虞。”明崇俨想了一下,又道:“随师父同行之亲兵护卫,乃至后来‘水师官兵’,皆严格遵守‘军中卫生条例’,故甚少人得病,亡故者更是无一人矣。” 王勃闻言颔首,道:“此确与书中记载不同。” “恩师有言,读书万卷,不如行路万里,吾自中原而去,来回数万里,所见所闻,叹为观之。”明崇俨说到这里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了什么,抬首对门外唤道:“来人。” “不知小郎君有何吩咐?”仆役入内行礼道。 “去后宅,找大珠儿取些‘标本’过来。” “‘标本’?”仆役显然听不懂。 “汝直接告之大珠儿,她自知晓。”明崇俨懒得多加解释。 仆役没敢多问,直接退下。 约摸盏茶功夫,两名仆役抬着一个大木箱来到书房。 明崇俨亲自动手,将一个又一个木盘小心取出,而盘中固定的花卉等植物以及鱼类骨骼制成的标本,瞬间令王勃眼睛大亮,他何曾见过如此丰富多彩的各类物种?尤其是每一个物种之下,都有一小片纸张,上面详细记录了来源和物种名称等信息。 自古以来,华夏重学问,但却偏重于经、礼及辞、赋等,主要在精神层面,而对于实用技能和身边看得见摸得着的自然科学,始终忽视,可谓甚是遗憾,以至千年之后,落后挨打。 而冯宝在出海过程中,无意间捣腾出来的“标本”,实际是让世人了解身边事物和自然科学一个最为直观的途径,等同于开启了一扇大门。 纵王勃从小熟读圣贤书,然在多姿多彩,栩栩如生的自然物种面前,无法遏制强烈好奇心,不仅开口询问,且仔细聆听;明崇俨更是知无不言,将自己所知道的,悉数道出…… 这是一个注定不会平静的夜晚。 皇宫大内,帝后夫妇偶有说及;“洛阳”城里,诸多朝臣亦在暗自思量;而在“卫岗乡”里,同样也有不少人,得到了冯、谢二人之变故消息。 “洛府”,洛克然今晚喝了些酒,兴致很高,早早来到最宠爱的小妾房里,其意不言而明。 小妾那当然是欢喜得紧,尽全力侍奉,唯恐不周。 正当宽衣解带,欲行人伦大礼,忽然屋外传来敲门声,紧跟着传来管家的声音:“郎君,三郎有急事而来。” “能有何急事?”洛克然不想被打断好兴致,道:“让其明日再来。” “郎君,恐、不妥。”管家到底是心腹,且还有些见识,没有盲目遵从命令,而是又道:“三郎有言,事关谢侯。” “谢侯?”洛克然顿时心头有些紧张,酒后产生的些许欲望,瞬间消散,一边命小妾赶紧伺候更衣,一边对管家道:“去回复三郎,吾片刻即至。” 管家离开后不久,洛克然匆匆走出,而后直接前往书房,进门一见到洛峻即问:“可否战事不力?” 洛峻估不到洛克然有此一问,愣了一下,连忙回道:“战事很顺利,两位侯爷率领大军已平灭‘百济’。” “甚好,甚好!”洛克然明显轻松许多,随即坐下道:“除此,还能有何急事?” “兄长,据闻今日,王福来公公当殿禀奏圣人,称——称两位侯爷军前上表请辞。” “什么?辞官?”洛克然本已放下的心顿时又提到了嗓子眼,“腾”地站起来道:“消息可靠?” “千真万确,且知者甚众。”洛峻旋即将得到的消息和盘托出…… “互——互殴?”洛克然以完全不敢相信的眼神看着洛峻。 “弟也难知真伪。然王公公殿上言之凿凿,况,两位侯爷贴身亲兵王三狗、刘大山皆已回乡,料想此事,假不得。” “此,当如何是好?”洛克然怅然坐下,愁眉莫展。 相同的问题,在“黄府”内,也从黄守义口中问了出来,但一样没有答案。 洛、黄两家是商贾,虽然因为各种原因,弄了个官身,可那毕竟只是“勋官”,毫无半分权力。 他们在“卫岗乡”里混得风生水起,完全是得益于谢、冯二人庇护,再加上乡里富裕,官府廉洁,两家方得以越来越好。 可眼下听闻谢、冯俱上表辞官,他们两家要是不紧张才是怪事了! 洛克然和黄守义是商人,眼光看不了那么远,心里惦记更多是自家钱财。 但是,有些人,就不那么看了。 高远白天在大殿里一言不发,哪怕心里同样大为吃惊。直到离开大殿,他方才寻机请教李绩,因他并不相信,为了区区一介女子,两个多年同窗挚友会真得闹到如此不可开交的地步。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李绩给了一个看似明确,实为模糊的说法。 高远仔细琢磨话意,总觉得有些不甚明了,难道说,二人有意为之?可这明显说不通啊。然李绩话里话外的意思都表明,此事恐有内情,未必如听到那么简单。 高远是能臣,也是一位直臣,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弯弯绕,自然理解不了。 可是,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一辈子的许敬宗,那是多多少少感受到了一丝“异样”的气息。 自古以来,功高盖世者,多半难以善终,尤其是权力越大、位置越高、影响力越强的,倒霉的更快。 尽管许敬宗很欣赏谢岩,而且算起来也是其长辈,但是,他与谢岩之间,始终保持一定距离,因为在他看来,谢岩军、政两个方面都堪成表现不俗,朝上有皇帝支持,在野有“皇家学堂”依托,貌似进退皆可。但他同时也非常清楚,谢、冯二人能耐太大,虽不争权夺利,然事实上已对朝中大臣构成威胁,尤其在“政事堂”和军方两个方面,有不少人都感觉到了受到影响,可谓树敌颇多。 比如,皇帝认为“卫岗乡”每次的上奏,没有什么华丽文章,却有许多详实数字,令人一目了然,所以皇帝也开始要求其他朝臣效仿,只是这事儿涉及到习惯和所学,非旦夕可改,令许多臣子怨声载道;再比如军制,自高远实际掌权后,在皇帝大力支持下,推行精兵和军官进学两项制度,由此带来许多勋贵子侄,难以在军中立足,结果也是不满声四起。而这些,任谁都知道,和谢岩有着莫大关连,可是谁也没办法。 真的是没办法吗?当然不可能。 很多人都在等待着一个机会,一个谢岩犯错的机会。 眼下,这机会倒是有了,但是怎么看,都那么诡异,因为,谢、冯二人主动辞官了。 至此,许敬宗方才真正认为,谢、冯两人,已经从毛头小伙子成长为合格的“臣子”。 历经“武德”、“贞观”和本朝,许敬宗太清楚一个事情了——皇帝真正喜欢和信任的人,那就得不断的犯错,而且还得是那种,看起来不大不小,处置起来还不会伤筋动骨的那种错误,唯有如此,才可显得“天子圣明”。 皇帝也是人,他也需要表现的机会啊! 第516章 一石激起千层浪(四) 大唐朝堂上,聪明人可不止一两个。 “中书令”李义府,被人私下称“李猫”,足见其狡智。 可如今,他的日子很不好过,倒不是失去了圣宠,而是因为“太贪”。 位列宰相,又是“废王立武”一事上最初发声的“功臣”, 无论皇帝还是皇后,对其都很欣赏,视为“信臣”,大事小事上,诸多纵容。致使李义府胆子越来越大,手越伸越长。 在朝廷官员任免,以及举荐官员等方面,大肆收受贿赂,甚至于发展到主动索要钱财地步。 事多了,太过了,当然有人就看不下去了。 尤其是和他向来不对付的杜正伦回朝任职后,更是屡次三番在皇帝面前“弹劾”,而且举有实证。 虽然皇帝隐而不发,但李义府感觉到,皇帝对自己已渐有不满,指不定哪天触怒圣颜,就得罢官回家了。 因此,李义府一直都想等冯宝回来后,向其请教应对之策,哪怕当不成宰相, 换一个官做也是可以的。 可偏偏出了冯、谢互殴,一起辞官这事,李义府甚感意外,同时心里疑惑丛生。 李义府是大唐官员里和冯宝接触比较多的一个人,所以他对冯宝还比较了解,虽说为了一个女子出头,这事冯宝肯定干的出来,但那也得看对方是谁。 谢岩可不是普通人。 在私,他们是同窗,在公,是上官,于公于私,那都是以下犯上,只要脑子但凡正常点的人,都不会这么干,可冯宝还偏偏干了,而且还扬言,做谢岩“一生的对手”! 那这事儿就有点儿怪了。 对手可不是敌人,通常而言,是指两个人之间,相互竞争,相互攻讦, 但又稍留有余地那种。 可为什么要这样呢?彼此亲密无间,共同步入人臣巅峰,不是更好吗? “不对!”想到这里的时候,李义府突然意识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如果两个关系非常好的人,同时出任朝中要职,且位高权重的时候,无论是谁坐在皇帝的宝座上,恐怕都不会安稳。 “是了!一定如此!”李义府感觉自己找到了问题所在。 顺着这个思路继续想下去,李义府越来越觉得自己想的没错!谢岩和冯宝两个人,应该是当众演了一出戏,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皇帝安心,让一众朝臣放心。 可是,李义府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因为眼下他们两个人的官职,还远远到不了那个程度,还有,他们并非在朝中任职,作为地方官员,那个影响力实在太小了。 这有问题,那又不对,到底又会是怎样一回事呢? 尽管李义府百思不得其解,但并不妨碍他肯定谢、冯二人辞官一事并不如表面看起来简单。 几经思量,李义府自己得出一个结论——即不管他们二人日后之间真实如何,至少在明面上,和过去大为不同。 既然如此,李义府感觉到自己的机会又来了。 他为什么会这样想呢? 原因倒也简单,甭管是什么样的对手,势均力敌才最要紧。 谢岩受皇帝提携,乃当之无愧的天子信臣。仅此一条,胜过官职爵位。而冯宝,同样才学过人,功勋卓着,可在皇帝心里的分量,却远不如谢岩,那么,真要是成为“对手”,自然需要“盟友”,或者一些合作者,李义府认为,凭自己的地位,以及与冯宝的交情,无论合作还是联盟,都是不二人选。 虽说李义府是位极人臣的宰相,但眼下现实情形,留给他的时间真不多了,而谢、冯二人冲突一事,又将在很大程度上影响朝堂,那么,提前选择站位,就是一个必须的事,李义府相信,冯宝一旦接受这种联盟,必定会想办法解决自己目前的困境。 因为,即为盟友,相互间解决困难,乃理所应当之事。 既然打定主意,那自然就得付于行动。 次日,早朝之上。 皇帝李治在议政之后,先是告知众臣:“本朝大军克‘泗沘’,俘‘百济义慈王’,受降‘百济新王泰’,至此,世无‘百济国’矣。” 一众朝臣那自然是贺喜连连…… 稍后,李治再道:“神丘道正副两位大总管,皆因故请辞,众卿家以为如何?” 谢、冯之事,朝臣们大体上都知道,只是谁也没想到皇帝这么快就拿出来商议。 短暂沉寂后,一名官员出班上奏道:“启奏陛下,大军在外,不可无将领统率,两位大总管因私废公,实属置国事于不顾,应予问罪。” “此言差矣!”另有官员出班禀道:“两位大总管渡海平‘百济’,是为大功也,怎可轻言问罪?况,两位大总管请辞之际,亦有‘平辽策书’呈上,足可见‘心有国事’,何来‘废公’之说。” “吴御史所言极是。”又有官员出班道:“陛下,微臣以为,是功是过,可日后商议,当务之急,实为大总管一职,属何人?” “善也!”李治微微颔首,道:“军中不可一日无帅,谢、冯二位卿家既因故无法统军,召回便是。” “陛下,万万不可!” “杜卿家,缘何不可?”李治向出班谏言的杜正伦问道。 “启奏陛下。”杜正伦行礼道:“以区区三万大军攻克一国,非勇冠三军者不可为也,轻易主帅,当动摇军心,不可取也,老臣以为,召回冯安抚使即可。” 杜正伦的意思非常明确,既然两个人有矛盾,那就弄回来一个。 这个做法,李治并非没有想过,在他想来,要召回那也是谢岩,毕竟其大婚之日早已定下,而且按照最初的军略,大军立足“百济”,至“新罗”撤军即可完事,真正的大战,当于明年开启,谢岩有足够时间回乡完婚。 可谁知道,他们居然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灭了“百济”,而且会在军前为当年那桩婚事,大闹起来,以至于到了如此地步。 有一点,李治很清楚,单独召回谢岩,并不合适,因为从冯宝当初突然南下一事中,即可看出其率性而为,并不在意官职爵位,如果让其独领大军,搞不好会是一个无功无过的结局,而如此一来,谁还不好指责,毕竟战争中,各种意外太多了。 再者,谢、冯二人呈上的策书中,各有详尽军略,李治看得出来,他们都写的很用心,而且非常实用,基本上只要照做,不出大错就行,从这个角度上来说,换一位统帅,也不无不可。 正因为李治心里多少有了主意,故而没有对杜正伦的谏言表态,而是侧首望向“英国公”李绩,问:“英公以为,如何?” “陛下,老臣无异议。然据老臣揣测,两位大总管当有举荐接任者,不知为何人?”李绩恭声而道。 “水师副都督,贺兰敏之。” “哦——甚好,甚好!” 看着李绩频频颔首的模样,杜正伦忍不住道:“英公,贺兰都督并无从军经历,亦无功勋可言,独领大军,老夫以为,不妥。” “非也。”李绩回道:“‘神丘道’所属大军,过半出自水师,都督卸任,副都督继任,乃惯例,有何不妥?” “然军中精锐出自‘羽林左卫’与‘卫岗乡’。”杜正伦言下之意,那就是担心贺兰敏之镇不住。 “陛下,臣附议英公所奏。”李义府适时出班,行礼而道:“召回两位大总管一事,当由陛下圣裁,后继主帅一职,贺兰都督足可胜任。” “哦,何故?”李治淡淡问道。 “回陛下,据臣所知,贺兰都督过往于‘皇家学堂’进学兵法,深明奥义,后随冯都督出海远航,自熟知水师上下,况‘羽林左卫’与‘卫岗乡’府兵,从军械到战法,一脉相承,非熟悉者难以统率,贺兰都督久随冯都督征战,自是明了,故臣以为,两位大总管之举荐,甚为得当。” 李治尽管在表面上未置可否,但心里还是很认同李义府的说法。当然,中间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因素,即武皇后那也是大力举荐。 有一件事,李治并不知道。 冯宝托王福来私下给武皇后递了一句话:“有‘火药’为凭,天下无城可守。” 虽然有关“火药”的事情,谢岩和冯宝都在策书里提过,但是冯宝单独告之武皇后,那里面的意思可就多了。 首先,是“示好”,这个很容易理解,武皇后过往也有此意;其次是明确一件事,即贺兰敏之如果能够继任大总管,几乎没有什么风险,毕竟有“火药”的存在,那就没有攻不下的城池;最后一层意思,那就是希望武皇后进言皇帝,将自己召回。 不管怎么说,他们两个人不回来,贺兰敏之也不可能成为大总管。 正因为如此,在昨晚,帝后闲话时,武皇后极力举荐贺兰敏之。 李治当时虽未表态,不过武皇后看得出来,此事八九不离十。 第517章 一石激起千层浪(五) 不得不说,李义府在揣测皇帝心思一事上,的确有些能耐。 在举荐贺兰敏之一事上,他又一次跟皇帝站在了同一条线。 皇帝认同,李绩不反对,李义府更是大力支持,再加上同为宰相的许敬宗, 从来就不会反对皇帝意见,所以,朝臣们都知道,召回军前两位大总管,任命贺兰敏之出任“神丘道行军大总管”多半已是定数,余下不过何时颁布诏令尔。 皇帝上朝,武皇后自然有了时间。 寝宫里, 武皇后召见王福来,先是命其回到自己身边伺候,再听其详述出宫经历…… 大致快说完之际,有宦官入内禀报:“杨老夫人入宫,请求觐见。” 母亲前来,武皇后当然不会怠慢,亲迎入座。 母女间,无旁人在,自不必虚礼,杨老夫人直接开门见山,问起谢、冯变故之事。 在杨老夫人看来,一个是外孙女婿,一个是女儿有意招揽的“贤才”,如今闹成这样,她得问问,以后当如何? 可这件事情,武皇后还没能厘清,又怎能回答?如果是其他人,大可以随口敷衍, 然问者乃生母也,不好如此。 于是,武皇后一边斟酌,一边言道:“谢、冯二位卿家之事,不宜过问。月儿之大婚,如期即可。” “那、那冯侯之大婚,又当如何?”杨老夫人很是忧虑。毕竟是个人都知道,冯宝选择与谢岩同日大婚,摆明了就是故意作对。 “唉——”武皇后轻叹一声,片刻后,方道:“以敏之名义,备贺礼。” “敏之怎不回?” “二位卿家同时举荐敏之,继任‘大总管’,领军征战。” “啊——如此怎可?”杨老夫人急忙道:“敏之何能统率三军?倘若……” “母亲,稍安勿躁。”武皇后道:“谢、冯二位具有策书呈报,敏之定然知晓,届时照做即可,况……” 武皇后犹豫了一下,然后压低声音道:“‘火药’成矣!” “火……”杨老夫人刚念出一个字,突然意识到不对,赶紧打住,而后以充满征询的眼神看向武皇后。 武皇后微微颔首,接着道:“此为王福来亲见,断无虚假。” 杨老夫人年纪虽然大了些,但一点也不糊涂,“火药”的威力,早有所闻,如今军中有此物,攻城拔寨自不在话下,那么,贺兰敏之出任“大总管”,当然是前途可期。 “二位大总管有心了。”杨老夫人道出心中所想。 “敏之但若立下功勋,定可入朝,乃幸事也。” “皇后所言极是。”杨老夫人应道。 “有一事,陛下曾有言及,吾以为,或可由母亲寻机处置。” “但说无妨。” 武皇后缓缓言道:“冯卿家欲娶之女子,乃胡人,朝廷虽无律例,然不得不虑,昔‘卫岗乡’有女子入籍杨氏,今可效仿。” “皇后,那冯侯所思所想时异于常人,贸然行事,恐非上佳。”杨老夫人多少听说过冯宝的作为,是以道出心中忧虑。 “母亲所思,颇有些道理,既如此,暂放一旁,待有良策,再行不迟。”武皇后想想杨老夫人的话还是很对。不管怎么说,好心办成坏事,那就不美了。 武皇后主动过问狄萱萱“胡人”身份一事,那当然是带有“招揽冯宝”的意味,可还有一个人,也在这件事情上,看到了机会。 王德俭,在“中书舍人”位子上坐了三年,虽然通过投靠武皇后等一系列操作,得以安稳做官,但毕竟官职低微,影响力也太小,所以屡次升迁机会皆与其无缘。故而很是忧虑,无论如何,总在一个位子上坐着,早晚都会被人给挤下去。 前些日子,“工部”腾出一个“员外郎”官职,那可是真正实权,且油水丰厚,只是朝廷一直没有任命。 王德俭托人打听后知道,“中书令”李义府私下打了招呼,因此一直空着。他哪能不知道,那是李义府待价而沽之意。 王德俭可没有那么多钱财,因此只能望而兴叹。不过,这一次谢、冯变故,他感觉到机会来了。 李义府眼下困境,朝堂内外很多人都知道,也都清楚,在弹劾增多,加上新晋宰相杜正伦和上官仪不遗余力地游说下,皇帝已渐渐没了“维护”之意,换而言之,其被贬官,大势渐成,只缺少一个契机罢了。 王德俭和李义府本不对付,心里那也是乐见其倒霉。 然而,通过今日朝会,王德俭忽然发现,李义府在谢、冯变故所引发的一系列事情上,又一次准确把握住皇帝心意,而且,随着冯宝很快回归,那便意味着李义府将多了一个强力盟友。 李义府与冯宝之间,到底是怎样关系,旁人无法得知,但朝中大臣都知道,“马车作坊”是李家产业,背后如无冯宝支持,绝无可能。 因此,在王德俭想来,李义府为了自己前程,日后必定会求助于冯宝,那么,向其示好,解决一些实际困难当然是最好方式。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利益从来都是用于交换的!精擅投机之道的王德俭,认为自己应该出手了。 当晚,李义府堪堪用过晚膳,正欲进书房阅看文书,却有府内仆役来报:“中书王舍人求见,其称‘为冯侯而来’。” 李义府跟王德俭,本质上是同一类人,所以一直颇有提防,这也是其坐上宰相位置后,始终不愿意提携昔日好友的根本原因。 今见王德俭主动登门,大为疑惑,然其提及“冯侯”,着实让李义府有些意外,考虑到当下现实处境,最终还是答应见上一面。 书房里,两位“好友”,极为热情且充满虚情假意的寒暄之后,王德俭终是道出来意:“下官有听闻,冯侯欲娶之正室乃‘胡人’,且为布衣尔,孰为可叹也。” 李义府笑而颔首,却未置可否,静等其继续说下去。 王德俭又道:“下官以为,‘中书’或可助力冯侯,结一份善缘,不知‘李中书’以为如何?” “德俭啊,此事谈何容易。”李义府看似感叹,实则提醒。 在唐初期,世家大族影响力惊人,连出身寒门,位列宰相的李义府都解决不好自己“身份”一事,更勿论其他人了。 “男女终有别。”王德俭一语道出问题核心,跟着道:“上以‘册封诰命’认同,举朝无异议。” 李义府知道,王德俭指的是“赴波斯军官使节团”回来以后,皇帝以“册封诰命”的方式,解决了“波斯女子”为官员正妻的事情。 冯宝的情形虽有不同,但大体相似,只是李义府觉得,凭借其功,正妻受“册封”似乎铁定,根本用不着别人帮忙。 王德俭看出了李义府疑惑,直接言道:“下官有一策,或可行也。” 李义府那是什么人?堂堂大唐帝国宰相,精通官场之道,自然明白王德俭欲言又止之本意,于是微微一笑道:“德俭居‘中书’久矣,理当更进一步,却不知属意何处?” “下官听闻,‘工部’有个实缺……”王德俭故意没有将话说完。 “哦,本官有所耳闻,此事,不难。”别看李义府嘴上说的风轻云淡,实则心里在“滴血”,那个位置可是一个实打实的肥缺,少说也能换个几千贯,如今倒好,一句话白送了。 王德俭当然太了解自己这位多年好朋友的品性,情知自己的主意若不能让其满意,别说升官了,连眼下的官职都保不住。 只是,他有足够自信,是以毫不犹豫地娓娓道出心里所想…… 王德俭的主意算不上高明,只是一般人想不到。 简而言之就一句话,那便是由李义府正妻出面,与狄萱萱结为异姓姐妹,如此,等同于狄萱萱有了一个宰相“义兄”。 在李义府看来,自己夫人“义妹”这个身份,根本无助于解决根本,但此方法妙就妙在,它拉近了与冯宝的关系,而且,还是通过两家夫人,不显山不露水,谁也指责不了。 而这层关系,在李义府眼里,那就很重要了。 因为甭管冯宝和谢岩闹到哪一步,只要不是生死仇敌,他们终归还是会有合作。 “卫岗乡”,少了他们中间任何一个人都不行。 更何况,在李义府最初的考虑当中,谢、冯二人大打出手,此事本就可疑,所以,在他的心里,从来不认为他们两个人会彻底走向对立面。那么,两个有所嫌隙的人位于朝堂,本身就不是一件坏事,相反,在皇帝眼里,没准儿更是一件好事。 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李义府觉得,冯宝受到更大程度“重用”,可以预期!既然如此,拉近两家之间的距离,也就变得更加重要。 即——王德俭提出的方法,可以称得上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第518章 冯宝的心思(一)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洛阳”与“卫岗乡”相继传出一些重磅消息——首先是当朝宰相李义府的正室夫人与胡人女子,日后的“卫岗县侯”正妻狄萱萱义结金兰,成为异姓姐妹;其次,皇帝颁布诏令,召回谢岩、冯宝,同时任命贺兰敏之继任“神丘道行军大总管”, 原“渤辽督运使”刘仁实改任“神丘道行军副大总管”,兼领“神丘道安抚使”,林运亦担任“神丘道副大总管”,领“军丞”职;最后,皇帝诏令“左、右骁卫”,各自出兵五千, 奔赴“百济”, 助力军前。 至此,整个大唐王朝,开赴“辽东”一线的总兵力近三十万,任谁也知道,当今皇帝陛下,那是铁了心要平定“辽东”。 朝堂上发生的事情,冯宝和谢岩都不太清楚,此刻,他们二人,都在“登州”。 谢岩大婚日期为“显庆六年七月十一”,而眼下已进六月,满打满算,也只有一个月多一点。 在最初的“军略”当中,唐军立足“百济”以后,谢岩即可以返回乡里完婚,明年待大战正式开启,方回归军前统兵。 可是在一系列阴差阳错之下,大唐快速平灭“百济”, 致使时间有些不够。 因此,王福来他们前脚离开,谢岩随后即安排“回朝”事宜,哪知道冯宝的动作更快,去了“熊津城”后,仅仅待了两天,就带领亲卫以及他组织到的“商贾”,跟随运送物资的“长安号”先一步回到“登州”。 因为没有战事,所以身为军中第二人,冯宝的自由度那是无可比拟,只要谢岩不反对,谁也无话可说。 可谢岩能说什么呢?除了苦笑摇头,只能当做不知道。 因为听说谢大总管即将回“登州”,故传旨宦官便没有出海,而是等他到了,才当众宣读皇帝“诏令”。 一天后,冯宝带上石子和十余名亲卫,轻骑而出,直奔“洛阳”。 当天晚些时候,谢岩同样如此。 他们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将押送“百济王室”的重任留给韩成,反正有“武平堡老兵”以及“卫岗乡府兵”,那些人也玩不出什么花样来。 紧赶慢赶,终于在七月初二,先后抵达“洛阳”。 这一次,无论谢岩还是冯宝,都没有选择直接回乡,而是分别通过“三省”,向皇帝递交了正式觐见奏疏…… 只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李治并没有召见二人,仅说一句“知道了”,便没了下文。 既然不知道皇帝心思,谢岩也就没动那个脑筋,而是直接回乡。 冯宝原也作此想,却临时改变了主意,决定先去拜会李义府。 冯宝从传旨宦官那里得知,狄萱萱与李义府夫人成为异姓姐妹,就猜出李义府必定有求于自己,再结合真正历史实际来看,隐约猜出其意思,那么,去见一面,很有必要,因为,在冯宝的心里,逐渐形成了一个较为成熟的计划。 午时,李义府前脚刚散朝回府,即听闻冯宝登门拜访,心中大喜,亲自出迎,在一番热情寒暄之后,二人于府内书房落座。 冯宝先就夫人狄萱萱一事,表示感谢,而后道:“吾不日大婚,李中书莫忘出席才是。” “一定、一定!”别看李义府嘴上说的无比肯定,其实这件事,他还真没有想好应该怎么做,只不过基本想法倒是有,那就是两家都得去,不过先后顺序需要思量罢了。 “冯侯自西域归来,又南下出海,一别多年为国操劳,实是可敬。” 冯宝知道李义府开始将话题往正事上引,于是接话道:“哪里,比不得李中书留在朝堂。” “呵呵,朝堂又如何?”李义府颇不以为然地道。 “哦,此话怎讲?” 李义府等的就是冯宝这句话,当下言及自己苦处……简而言之,意为朝廷内外,奸臣横行,无端生事。 冯宝听得心里那叫一个“乐”,心说:“你这个闻名千年的大奸臣,竟然说别人?真是有意思。” 不过,这话当然无法直接说出口。 冯宝想了一下,道:“朝堂之事,当陛下圣心独断,余者皆不足虑。” “众口烁烁,难保无虞。”李义府终于道出自己的担忧。 “那辞官便是。” 冯宝看似极为随意的一句话,吓了李义府一大跳,好在不等他作出反应,冯宝紧跟着又道:“李中书以为,兵部高侍郎,今下如何?” “圣眷正隆,不日可任尚书。” 冯宝微微颔首,再道:“李中书可想想高侍郎昔日种种,即可知所谓辞官之说,当为何意。” 李义府那是何等人物,仅仅从这一句简单话里,完全听懂了冯宝的意思。 简单来说——以退为进。 退出朝堂,进入“皇家学堂”,而后伺机再起。 李义府手捻长须,状若长思。 可是,冯宝并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而是忽然转到另外一个话题上,问:“李中书可知吾之‘宝庄’?” “当然知晓。” “‘宝庄’四周,良田数万亩,另有部分山地,实为不可多得的好地方。” “冯侯此言何意?”李义府听出冯宝话里有话,故而问道。 冯宝笑了笑,反问道:“官道向西,至‘卫岗乡’界,那一片地,想来也有‘卫岗乡’大小吧。” “大体相当。”李义府颔首言道。 “据吾所知,田地八成属各家勋贵,百姓所有甚少,吾请问李中书,吾若租下,可有难处?” 李义府知道,在挣钱这些事情上,冯宝那绝对是本朝第一人,所以几乎不去多想,直接道:“田地大多本就租予农人,冯侯若有意,恐无人不愿。” “既如此,吾租下田地,划归‘卫岗乡’,不知可行否?” “嘶——何故如此?”李义府极为吃惊地道。 “吾欲奏请陛下,设‘宝庄乡’。” “什、什么?”李义府完全跟不上冯宝的节奏,非常吃惊,连话也说不周全。 “设‘宝庄乡’,行‘卫岗乡’之事。” 李义府这一下是完全听懂了。冯宝他这是向朝廷索要“权力”和地盘。 不等李义府表态,冯宝继续道:“警官掌‘卫岗乡’,成效斐然,吾以为,可超越之。” 李义府真是有些脑子不够用了,在他看来,“卫岗乡”难以效仿。别的不说,单就“皇家学堂”,皇帝陛下也不可能再一次设立。而没有这样一座学堂,任何一个地方想要效仿“卫岗乡”,那个难度实在太大。 然而,冯宝不仅想做,而且更说“超越之”,其底气又在哪里呢? 严格来说,冯宝心里只有一个大概规划,若是落到实处,还需要仔细斟酌完善,所以,他压根儿就没有解释,只是告诉李义府,未来的“宝庄乡”,也会有一座学堂,甚至连名字都想好了,叫“大唐精英学堂”,并且盛邀李义府,出任“学堂督学”。 李义府就搞不懂了,“皇家学堂”如今名义上是官办,所以官员出任“督学”,在情理之中,可那个还不知道在哪儿的“大唐精英学堂”,又何来底气,招募自己堂堂宰相任职呢? 冯宝没详说,仅仅言道:“学堂之事,吾自有章程,李中书若有意,随时可告知。” 李义府嘴上虽然应允,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不过他也清楚,冯宝提出的“以退为进”的方法,倒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冯宝到底想什么?谢岩可不知道。他径直回到“谢府”,屁股还没坐热,即有守门亲兵来报:“洛、黄二位大掌柜前来拜访。” 谢岩想都不用想,也知道他们目的。 迎进书房,谢岩先是好奇地问道:“吾此番归来,知者甚少,二位大掌柜怎会知晓?” “侯爷,自听闻之后,吾二人那是夜不能寐,不得已,只能差人在‘洛阳’东门守着。” “正是!”黄守义接着洛克然的话问道:“冯侯怎未曾一起回乡?” “唉——”谢岩叹息一声道:“冯侯与吾有些许误会,不过无妨,一切当如旧。” 此言一出,谢岩明显注意到他们两个人那是各自松了一口气。 “二位,吾与冯侯之间,无论何事,皆个人恩怨,绝不会涉及其他,且请放心好了。” “哪里哪里。”黄守义赶紧言道:“二位侯爷情义深重,怎可因、因些许小事而致嫌隙。” “黄掌柜所言极是,二位侯爷和睦,那可比什么都强。” 谢岩笑了一下,没有再说,而是他很清楚,在没有搞明白冯宝真实想法以前,只怕回到过去,是不可能了。 既然洛克然、黄守义登门,那么有些事情,谢岩也就直接说了……重点是冯宝招募的“商贾团”,有近两百人,很快将来到“卫岗乡”。如何与他们合作,谢岩既道出自己想法,又划出了红线,以免他们行差踏错。 临了还嘱咐他们一句:“此事尚需问问冯侯,切不可自行其是。” 第519章 冯宝的心思(二) 次日一早,谢岩醒来,洗漱完毕后,直接去“府内”餐厅。 好家伙,阖府上下,几乎都在。 谢岩先是与众人打了一个招呼,再去主桌, 看见儿子后,一把抱起,先看了下,后道:“快叫爹。” “爹。” “呵呵,好。”谢岩非常高兴,抱着儿子坐下,然后对一旁众人道:“诸位都看着作甚, 快些用膳。” 见大家伙儿都动了筷,谢岩方才对身边座位上的罗兰道:“子安呢?莫不又在贪睡?” “回郎君话, 少郎君昨日去‘冯府’,后与明氏少郎君去了学堂,彻夜未归。”罗兰道:“二位少郎君近日与涵石道长同在黄一清先生处进学‘几何’,时常如此。” 既然知道在“学堂”,那也就没什么可以担心的。 谢岩昨日送别洛、黄二人后,因天色已晚,加上自己连日赶路,所以睡得很早,一些府中事情,根本没有来得及多问。因此,早膳后,将罗兰、王三狗唤进书房。 经过问询后得知,乡里一切如常,“谢”、“冯”两家同样如此,甚至于更加紧密。 以往,两家之间走动并不多,主要是谢岩与冯宝二人间来往, 老兵们仅仅偶尔聚一起喝酒、耍钱, 次数也极少。 如今却是,两家夫人联系频繁,二位小郎君更是成日“混”在一起,探讨学问。 谢岩尽管无法知道为什么,但对这种现状,那是乐见其成。 别说谢岩,就连刚刚回到家的冯宝,听说这种情况以后,也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 与谢岩在大厅广众之下互殴,冯宝实则还是因为许爰之死,心中气恼不过,于激愤中冲动行事。哪怕当中说了很多狠话,其实也是留有余地。只不过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贺兰敏月跟狄萱萱竟然成了好闺蜜,简直有些不可思议。 按照刘大山的说法,在整个婚事的筹备上,贺兰敏月将整个“谢府”那一套,完全照搬过来——装饰宅院,订购各种衣裳、首饰等,甚至连三媒六证的礼仪,也都安排好,包括大婚当日的流程,亦是相同。正因为在这样的密切接触当中,她们彼此认可对方,致使两家现在走得是越来越近。 冯宝实在有些无语,怎么这事和自己的想象差别很大呢? 不过既然到了这一步,再多想也无益处,冯宝示意刘大山退下,而后转首对一旁狄萱萱道:“萱萱,大婚之事,我没能够当面问询你意思,请见谅。” “郎君言重,妾身高兴尚且不及。”狄萱萱说着话,颇有些忐忑地抬首看一眼冯宝,又道:“郎君……未、未有改变?” “你说什么?改变?”冯宝耳听狄萱萱越来越低的话音,几乎以为听错了。 或许是冯宝的声音大了些,狄萱萱“吓”得脸色瞬间苍白,嘴唇动了两下,终究还是没有发出声音。 “无需多想。”冯宝大概明白了狄萱萱意思,边说话,边起身走到其面前,微笑道:“男儿一诺千金,何来改变?” “郎君……”狄萱萱双目刹那间恢复神彩,只是还没有等将话说完,猛然间,却见冯宝俯身低头,重重地在脸颊上狠狠亲了一下。 “安心做我冯家夫人好了,不用去想那么多。”冯宝说完转身向屋外走去,至门口处,忽然回首道:“萱儿,以后得叫夫君了。” 冯宝的率性,又一次惊呆了所有人! 这不是夫妻间闺房之乐,而是在府内偏厅。站着的,坐着的,少说也有十个人。 在众目睽睽之下,冯宝超越时代的举动,直接“震”晕众人,但与此同时,行动本身,也宣告了狄萱萱在府内牢不可破的地位。 如果说,或许有人心中还有那么一丝怀疑的话,那么从此,将再无人可以多说一个字。 冯宝并没有看到狄萱萱激动的泪花,因为在他看来,不管是不是自己任性,既然选择,那就得做到,至于别人怎么想,随他去! “长河,派人请王禧和元昭,去茶楼见我。”冯宝人没有走出府门,就下了一道命令。 步行至“大宝茶楼”,一路上,许多乡民、客商,看见冯宝信步而来,纷纷前去打招呼…… 冯宝一一笑而回应,全无半分官员模样。 进入茶楼,那更是众人瞩目! 要知道,自从“显庆初年”离开“卫岗乡”,冯宝已经整整五年没有走进“大宝茶楼”。 “见过冯侯。”掌柜的那是激动不已,快步迎上来躬身行礼。 “拜见冯侯。”更多的商贾以及在茶楼内消遣的学堂先生、学生、官吏等,纷纷上前行礼。 “诸位免礼。”冯宝很是感动,向众人拱手言道:“冯某离乡甚久,有劳各位挂念,如此情义,吾当铭记,多谢。”说完,扭头对掌柜地道:“在座各位花费,记于吾之账上,今日,吾请!” “谢过侯爷——”很多人一齐言道。 “各位且请自便。”冯宝向众人打了一个招呼,然后在掌柜引领下,来到自己的长期包间里。 “许恢见过冯侯。” “先生何需多礼,快快请坐。”冯宝抬手示意“入座”。 待二人落座,冯宝道:“数年不见,先生风采依旧啊。” “哪里哪里,一切仰仗侯爷关照。”许恢极为谦卑地道。 “太见外了啊。”冯宝道:“不过几年未见而已。” 许恢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也是,一晃多年,人没变,却感觉生分了。 “听闻汝已娶妻生子?”冯宝亲自给许恢倒了一杯茶,同时随意问道。 “回侯爷话,两年前婚娶。” “甚好,似乎与苏永兴先生差不多时候婚配的吧。”冯宝随即笑道:“过几日,便是吾之大婚,尔等可莫要缺席才是。” “一定,一定!” “呵呵,别说那么肯定。”冯宝笑着道:“警官亦同日大婚,想必有些为难?” “不,不为难。”许恢赶紧道:“吾已想好……” 冯宝摆了摆手,示意许恢不必再说,然后道:“警官大婚,同样重要,吾给汝一个建议,也烦劳先生告知学堂诸位,两府婚宴,于府前道路两旁设立,诸位大可以左右逢源,不必为难。” “侯爷此言何意?”许恢很显然有些听不懂。 “届时自知,总之,不令众人为难便是。”冯宝懒得多解释。 不过,许恢却从话里听出来了,两位侯爷的大婚,从表面上看,有些“对着干”的意味,但在实际上,那还是考虑周全,毕竟这“卫岗乡”里,有太多人此刻正在纠结,如何应对这一日内,两场婚礼。 冯宝之所以来茶楼一趟,除了约房元昭、王禧说事外,更重要目的在于通过相熟之人,将“如何应对二人大婚”一事的法子给散布出去,免得大家伙不知道怎么办。虽然说的不是那么清楚,但是冯宝相信,意思到了,无论各人怎么理解都成。 在接下来的闲聊中,冯宝大体问了些学堂的事……直到房元昭、王禧走了进来。 许恢本想告辞回避,冯宝却道:“无事不可对人言,先生请安坐。” 各自见礼之后。 冯宝招呼三人坐下,道:“元昭,有一件事,需汝与王禧先生同去操办。” “且请师父明言。”房元昭道。 “侯爷但请直说,吾自当遵从。”王禧同样回道。 冯宝想了想,道:“‘洛阳’南门外官道向西,至‘宝庄’周边,所有良田几为勋贵所有,吾欲悉数租下,此事由你二人出面去办。” “师父,何故?”房元昭大为不解地问道。 “侯爷,此事算不上太难,只是,租来何用?”王禧亦是奇怪。 “昔年,警官进言陛下,领一乡之地,验证诸多新事务。如今之‘卫岗乡’,百业兴盛,商贾云集,堪称本朝第一富地,吾以为,应当另有一地,行不同之事,当可超越之!” 冯宝淡淡的几句话,令同桌而坐的房元昭他们全部惊呆!别说是他们,哪怕从大街上随便拉一个人过来问,只怕都不相信,还能有更好的法子,超越“卫岗乡”。 看着他们吃惊的样子,冯宝继续道:“待租下土地,吾自会上奏陛下,授吾之权,行乡长之事,十年光景,足矣!” 这下,三个人都听懂了,冯侯爷那是想要效仿谢侯,从皇帝陛下那里领一乡之地,而后同样约期十年。 按其话里意思,意欲竟十年之功,行超越“卫岗乡”之事。 然,有可能吗? 先不说皇帝能否答应,单就十年时间超越“卫岗乡”,在房元昭他们看来,无论如何也是做不到的事。 “师父,请三思。”房元昭赶紧进言。 “侯爷,此、此事,太过难矣!”王禧也发话提醒道。 甚至连没打算说话的许恢也忍不住道:“冯侯,还请莫要意气用事。” “看来,尔等皆不信。”冯宝一脸平静地道:“你们不懂,站在巨人的肩上,一定比其更高,看得更远,此事,吾意已决!” 第520章 大婚日 转眼七月初八,距离谢岩、冯宝大婚还有两天。 “洛阳”以外的贺客陆续抵达。其中有那么一些人,需要谢岩与冯宝亲自出面款待,是以,他们那也是忙得紧。 七月初九,“洛阳”城里的达官显贵,以及众商贾,陆陆续续派人送贺礼。好在这事由府内管家操办即可,不需要谢岩与冯宝多费心思。同日,房元昭来到“谢府”,与韩跃议定大婚当日流程与其他事宜。 七月初十,大唐皇帝陛下与皇后,分别差遣宫内宦官,赏赐大批礼物给谢、冯二府,并且明确告知:“太子殿下明日登门道贺。” “皇太子”要来,那可就是大事了。 在谢岩授意下,一些礼仪和安排皆做了些许调整,旁的不说,符合朝廷规制才是第一要务。 当晚近“子时”,两支人数众多的迎亲队伍,在同一时刻,分别出“谢府”、“冯府”,没有大张旗鼓,更没有鼓乐齐鸣,在安静中行走,直至官道上。 重新整队后,各走官道一边,径直前往“洛阳”。 七月十一日。 当“洛阳”城门如往常一般打开的时候,守卫城门的军卒,即看见两支长长的队伍,缓缓走来,同时,鼓乐声骤起…… 很多围在城门口的百姓,纷纷议论…… “让开、让开!”一队军卒从城门里跑出来,将聚集百姓分开,且大声道:“‘卫岗乡’二位侯爷今日大婚,请诸位让一让,行个方便。” 差不多同一时刻,两支队伍里各有些人快步跑来,至城门前,有两个去跟军卒们说话,余下则给百姓们派发“喜钱”,同时对百姓们让开道路的举动,表示感谢。 让个路还有钱拿,百姓们笑逐颜开,些许不满自是随之消散,纷纷主动后退,让开大道。 按照事先约定的流程,“冯府”迎亲队伍先行入城,“谢府”随后。 如此安排当然是有缘由,因为,狄萱萱借居“异姓姐姐”家中,也就是说,从“中书令”李义府宅邸中出嫁,李家,等于成了娘家人。而贺兰敏月自然居住于“周国公府”。“李府”稍微远些,故“冯府”队伍先去城。 而等到出城的时候,“谢府”迎亲队伍先走,除了是平衡两家关系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谢岩大婚的良辰吉时,要比冯宝早半个时辰。 据说,此乃“太史令”李淳风推算而出。 但实际上是个什么情况?恐怕谁也不知道。 就在两支迎亲队伍前后入城的时候,大唐皇帝李治,方才刚刚起床洗漱。 “陛下,今日无早朝,何不多睡一会儿?”先一步起床的武皇后,亲自伺候李治,且轻言而道。 “睡不着。”李治淡淡言道。 “陛下以微恙之名,休朝一日,对谢、冯二卿着实恩宠有加,料必定感激得紧。” “二位卿家皆是能臣,同日大婚,许些便利亦是应有之意。”李治随口道:“全且当休沐日罢了。” 武皇后微笑道:“古来明君,亦不曾如此,陛下此举,当名留千古。” “哈哈,皇后所言,甚合朕心。”李治显得心情很不错。 “陛下,今日天公作美,不知可否陪妾身宫中赏玩?” “自无不可。”李治想也不想,即应允了。 帝、后二人用过御膳,即起身走出寝宫,步入宫内花园,闲庭信步,间或闲说…… 差不多同一时刻。 经过一番闹腾,谢岩、冯宝如愿接到新娘,启程返回。 唐朝的婚礼,可要比后世复杂多了,好在谢岩有过一次经历,倒也应付得了;冯宝虽然没有经历过,但是他按照自己的意思,将一些不必要的流程给省了,当然,别人怎么说?怎么看?他可就不管了。 婚宴时间定在“酉时”。 所有来宾都没有想到的是,凡商贾、胥吏、低级官员等,皆于“谢府”与“冯府”内入座,而包括前来贺礼的“皇太子”李弘等所有高官显贵、世家大族来人,全部安坐在两府正门中间的道路上。 这条路,今日被完全封闭,一百多张方桌、圆桌,分成两列,占据了整条道路。 两府正门左侧,为各自主桌,余下向两端延伸,且按官职、地位、名望、辈分等条件,由专人引领入座,丝毫不乱。 “太子”李弘到底年轻,见状虽好奇,却有些不明两家用意,是以转首询问身边东宫属官。 属官大致看了一下,猜测出谢、冯两家用意,其实很简单,就是为了方便宾客。 因为很多官员,实则为两家而来,可若在婚宴时,居于其中任何一家,不免“得罪”另外一家,如今,两家看似泾渭分明,各据一边,却对来宾而言,大为便利,无需再费思量,权衡如何应对。 这种来自于后世“集体婚礼”的创意,对唐人那当然再新奇不过,且官员们私下皆以为——如此甚好。 当然,也有极少部分有心看笑话的,不免大感失望。 大唐是开放的,唐人思想同样颇为豁达,对新鲜事物接受力很强,所以,上到“皇太子”,下到“卫岗乡”官员,无不满者,或许有,亦或泯然众人矣。 婚宴,热烈进行中…… 武皇后寝宫内,皇帝李治却正在为一件事情而疑惑不解。 稍早些时候,王伏胜得到一个听起来“很怪异”的事,只是一直都没有说。 可无巧不巧,在帝、后言及谢、冯二人时,专门提到冯宝“挣钱”能耐,王伏胜一时兴起,将自己听到的给说了出来。 事情看起来很小,那就是王禧代冯宝出面,意欲租下“宝庄”附近所有田地。 在王伏胜想来,冯宝肯定是又有了什么“发财”门道,因此当做一件轶事说出。 地位和高度不同,决定了看待问题的眼光。 李治可没有认为冯宝会为了“挣钱”去租田地,原因那太简单了,出海一趟,获利远超土地所得。 那么,冯宝租土地做什么用呢? 李治隐约觉得,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重新回到武皇后身边的王福来,在这个时候,忽然抬头看了看武皇后,欲言又止。 “汝有话说?”武皇后问。 “禀陛下,皇后娘娘”王福来躬身行礼道:“奴婢听闻冯侯租田地,不免想起一事,或可释疑。” “说来一听。”李治道。 “回陛下话,冯侯当日与谢侯争端之际,曾有言称‘吾他日领一乡,必可胜汝’!奴婢以为,冯侯租地之举,或、或有关连。”王福来说完,微微抬眼喵了一下皇帝脸色。 那一日,谢岩和冯宝当众闹腾,说了很多话,而且基本上用的都是后世的语言和说法,所以很多人根本不是太明白。 而王福来选择在这个时候说,其实根本就是有意,他受了冯宝的委托,在适当时机,向皇帝表明自己有意做官,愿领一乡之地,而最合适地方,即“宝庄”一带。 王福来搞不清楚冯宝用意,只不过,他从冯宝那里得到太多好处,这种见机行事的“小忙”,当然无法拒绝。 原本以为还需要等待时机,哪知道王伏胜突然提及“租田地”,王福来觉得,“租田地”多半与冯宝的设想有关,这才有了适才之言。 “冯卿家果真如此言及?”李治很是诧异地问。 “确曾有言,奴婢岂敢欺瞒。” “陛下,冯卿家领一乡之地可胜谢卿家,此言未免夸大些。” “那倒未必。”李治道:“皇后有所不知,冯卿家行事随心,却非大话之人,有所言,定有所依。” “可何来一乡之地?妾身记得,‘卫岗乡’乃陛下圣心独断,单独划出,是为特例。” “不错,皇后所言极是。”李治道:“此事可一而不可再。” “既如此,何来一乡之地?”武皇后不解地道。 “朕以为,冯卿家已想好所在。”李治双眼闪动,流露出智慧的光芒。 武皇后同样聪明得紧,立刻反应过来,惊道:“莫不是‘租田地’?” “善!”李治言简意赅。 租下田地,再加上部分无主荒山野岭,的的确确构成了“一乡之地”,然而,要想得到皇帝和朝廷授权,那就不容易了。 权力给大了,容易形成独立王国;全力给小了,掣肘太多,难以成事。 因此,尽管李治猜测到了冯宝设想,但是,他很清楚,最终能不能成,可不完全取决于自己这个大唐皇帝,毕竟此事牵扯太多,干系重大,即便贵为天子,也不好独断专行。 况且,李治也非常想知道冯宝到底要干什么?毕竟“卫岗乡”珠玉在前,新弄“一乡”,又岂能毫无新意。 第521章 问政(一) “我结婚了!老头子,你在天之灵安息吧!”冯宝在踏进新房之前,抬首仰望星空,心里暗自念叨:“可是你应该想不到,我娶了一个少数民族姑娘,可惜啊,你是看不见了。” 深深吸了一口气, 冯宝整理一下心情,推门而入……从这一刻开始,他终于成为一个有家的男人了。 “月儿。”谢岩掀开妻子的红盖头,看着那张绝美的面庞,眼神有些迷醉。 “夫君……”贺兰敏月脸上飞过一抹娇红。 “不早了,歇息吧。”谢岩怎么说也是过来人,主动去吹熄灯火。 夫妻人伦之礼, 乃大事也! 一番云雨过后, 贺兰敏月在疲惫中, 带着笑意安然入睡。 谢岩却无睡意,眼望屋顶,右手轻轻抚摸搂在怀里的妻子秀发,心里颇有感慨——前尘往事,如同放电影一般,在眼前一幕幕滑过! 谢岩完全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他只依稀记得,自己想到了父亲、母亲,还有,很多不能忘记的人。 唐朝没有“度蜜月”的说法,官员婚假九天,不算短。 在九天当中,谢岩很清闲,每日与新婚娇妻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再时不时看看儿子, 间或授课于弟子王勃,日子过得别提多舒坦了。 相比之下,冯宝可就忙多了。 虽然按照后世的说法,他娶狄萱萱为妻,明显是为了结婚而结婚,并不涉及“爱情”,但是既然娶回家,该有的尊重那是一分也不会少,生活上也过的很舒适。不过,他在府内,倒也没闲着,请来王禧和房元昭二人,连日在书房内策划……与此同时,还找来匠人,制作他心目中的“宝庄乡”沙盘。 几日内,一封由冯宝口述,王禧执笔,房元昭参与的“奏请新设一乡疏”大功告成,只要配属“沙盘”制成,就可以拿到皇帝面前了。 世上很多事,其实很奇妙。 冯宝尽管主动和谢岩断了联系,但从不限制其他人。因此, 作为两位参与者,王禧、房元昭太难理解冯宝的“后世思维”,所以,不得不经常出了“冯府”大门就进了“谢府”,向谢岩请教。 也正因为如此,谢岩才推测出冯宝的想法。 “卫岗乡”看起来很成功。百姓富裕、朝廷满意,号称“天下最富之地”。但在谢岩和冯宝眼里,实际根本算不得什么,不足之处太多。 所以冯宝心目中的“宝庄乡”,其实是弥补“卫岗乡”不足,用一句后世名言就可以概括——错位竞争、共同发展。 比方说那个“精英学堂”。 光听名字,谢岩就知道冯宝打算把后世的私立教育弄到唐朝来办;还有诸如“戏院”,以及包括“便宜坊”在内的一个个百姓居住区等,实际都是照搬后世成功经验,而这些,当初“卫岗乡”兴起时,根本没有考虑到,或者当初条件不允许,算是缺失。至于发展一个地方最为重要的“领军行业”,冯宝同样有自己的设想。 “卫岗乡”实际财富的主要来源是各家作坊,而其中,“冶铁”、“水泥”、“成衣”三大块,用人多,利润高,是最核心部分。 而冯宝却对未来的“宝庄乡”,初步定下的是“成药”以及配套“造船”两大方面。 谢岩很清楚,“制药”与“造船”产业链都很长,在千年之后都能够属于某一个地方的“龙头行业”,养活区区一乡,绰绰有余。不得不承认,冯宝真要做事,还是很有些想法的,起码他勾勒出的“宝庄乡”,非常有前景。 谢岩赞赏之余,也给了一些建议,同时心里也做好了向皇帝进言的准备。 或许冯宝清楚王禧他们的建议从何而来,但表面上佯装不知,将诸多“建议”写在了奏疏内,剩下来的事,那就是时机了。 至月底。 “百济皇族”主要成员,包括新、旧两王以及随同赴大唐的商贾,在“卫岗乡”府兵和“武平堡”老兵押送下,一万多人浩浩荡荡,进入“洛阳城”。 大唐皇帝李治,在文武百官拥戴下,当殿接受了“百济”的降书、降表,并正式宣告:取消“百济”国号,纳入大唐版图。 按理说,作为这一次平灭“百济”的最大功臣,谢岩与冯宝也应该出现在朝堂,可不知道什么缘故,他们似乎被有意“遗忘”了。 只不过,两位当事人都不在意,谢岩忙着在乡里“官衙”处置事务;冯宝却召集包括黄守义、洛克然在内的大商贾们,在“马场”最大包间里议事。 冯宝没有提及“宝庄乡”构想,主要说起在“百济”时招募作工农人、匠人与种植药材的事情,并明确指出,“成药”售卖供不应求,乃药材缺失所至,故需大量种植,“百济”多山,适宜此事。 “侯爷,收购‘百济’药材,恐难脱‘资敌’之嫌,怕非良策矣。”商贾中还是有人不缺政治头脑的。 哪知冯宝却道:“此举乃效‘石漆’旧事也。” 对于用大唐货物换取“波斯石漆”一事,经过较长时间运作,已经取得比较良好的经济收益,商贾们虽然不懂政事,但他们背后大多数,都站着官员及世家豪门,所以多多少少也知道些内情,知道此事朝廷极为看重,乃“掌控西域”的良策,今冯宝所言,其意直指“国策”,故而无人再敢多言。 实际上,冯宝心里的的确确有这么个想法,那就是通过经济因素,诱使“百济”人减少或者放弃粮食种植,从而削弱其力。 倒不是说冯宝想法有多么深远,而是他在后世就明白,无论多么富裕的国家或者个人,在强大武装面前,本质上不堪一击,而粮食,作为人之根本,也属于“力量”的一部分,只要一个国家或者一个人,粮食对外产生依赖,那么,他的命运,其实也已经不在自己掌握之中了。 药材属于经济作物,价值超过粮食很多,只要打通产供销整个供应链,不管将来“百济”是否作为一个独立国家,都将无法摆脱被控制的局面。 只不过这种想法,只能对皇帝说,而不能告之世人。 在招募“百济人”入大唐做工一事上,众商贾们那倒是举双手赞成,因为随着“卫岗乡”作坊的崛起,很多商贾连同他们背后的人都意识到,比起“收田租”,“作坊”产出收益那是大多了去,所以,无论是在“长安”,还是“洛阳”,均掀起一股兴办“作坊”热潮,以至于造成劳动力短缺,雇请农人支出,逐年提高。现在有“百济人”可以招募,当然是大好事! 紧接着,冯宝又将开办“物品交易所”的事情说了出来。 所谓“物品交易所”,那就是将整个“卫岗乡”各家作坊打包成一个整体,分门别类入驻,方便各地客商采购,同时明码标价,杜绝彼此间恶意竞争。 这种规范化的商业交易模式,各家商贾们均有些抵触,毕竟这与他们的习惯相差太大。 不过,先进模式终归有独到之处,在冯宝不厌其烦,详细解说之后,众商贾们虽然仍有疑虑,但却均愿意尝试,不似最初那么抵触。 在前期所有准备工作完成以后,自十一月初一起,已更名为“洛阳日报”的原“卫岗日报”上,连篇累牍发文,热议“卫岗乡”现状,大致指出“一乡之地,作坊林立,人口稠密,再发展,地方有限……” 诸篇文章,话里话外都流露出一个意思,即“卫岗乡”太小了。 舆论的力量又一次显现! 一些学堂的学子、先生,乃至部分官员,纷纷撰文发表自己看法,有支持者,亦有反对者,报上争论,好一番热闹。 不过,很快人们便发现,争议的焦点并不在于“卫岗乡”是否太小,而在于“新安县”。 “新安县”管辖很大,除了县城有过大动作外,其他地方和十年前几乎一样,那么问题便来了,“卫岗乡”没地方了,干嘛不去“新安县”呢?要知道,谢岩是“新安黜置使”,拥有全权。 民间争论,很快波及朝堂。 有官员当殿上奏,称:“‘卫岗县侯’冯宝指使旁人发文,妄议朝政,理应问罪。” 李义府当场站出来反驳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此乃谬也,圣贤皆有云:不可取。先皇太宗,从谏如流,魏公屡次冒犯圣颜,皆无罪也,何故为区区文章而兴师问罪?此举乃陷今上于不义,居心不良也。” 李义府搬出先帝李世民容忍魏征之旧故,指责说话官员有意给当今皇帝“挖坑”,实际才是真正“居心不良”。 只是他言之凿凿,理由充分,哪怕如杜正伦,也不好明着站出来说话。 幸好李治没那么糊涂,知道李义府痛恨上奏官员曾举证弹劾,现在这么说,显然是在打击报复,所以一语带过,无意追究。 不过,李治有一点很明白——冯宝在私下里搞的那些小动作,似乎到了需要问个清楚的时候了。 第522章 问政(二) 又经过几日发酵,冯宝感觉时机差不多了,于是,按照正规步骤,将《奏请设新乡策书》递交入“政事堂”。 李义府、许敬宗、上官仪、杜正伦等几位宰相,纷纷传阅…… 只是,他们每个人, 无一例外皆保持沉默,谁也没有发表意见。 通常,宰相们集体没有意见的时候,那都是将事情推给皇帝,因此,这封奏疏,当天便摆放在了龙案之上。 李治拿起冯宝奏疏,掂了掂,微皱了一下眉头,无他,旁人奏疏通常内容简短,把事情说清楚了就行。可冯宝的奏疏,厚厚十几页装订成册,显得极为与众不同。 不过,当李治真正开始御览的时候,却发现其中内容非常详尽,而且还用了一种从没见过的表达方式,看起来更加直观。这是图表第一次走出学堂正式应用,简洁、详细、一目了然,给李治以很大惊奇。 通过图文并茂的文字叙说,李治大概明白了冯宝意思——简而言之,那就是向东、往南发展,连接西行、南下两条官道,加之东面“大运河”,以实现贯穿南北, 连接关中的宏大构想。 并因此建言,将“洛阳”城南二十里外,官道以西之地,单列设“乡”,理由是,一乡之地,可吸纳民间商贾出资,若地方太大,在朝廷无余钱情形下,根本无用。 李治轻轻合上奏疏,思虑片刻,起身,道:“移驾,皇后寝宫。” 王伏胜见皇帝面带忧思,自然一个字也不敢多说,挥手示意宫人们跟上,自己则紧随皇帝身后,保持一步距离。 “王伏胜,汝与谢、冯二位卿家颇多来往,汝以为, 两位卿家家财如何?” 王伏胜不明白皇帝为什么会问起这件事, 不过他自己倒是有些受到惊吓,要知道,他名下铺子,那是价值不菲。 可皇帝问了,又不能不说,于是王伏胜迅速开动脑筋,边想边道:“回陛下话,据奴婢所知,谢侯除官俸外,并无其余进项,府内开支过往皆走‘冯府’账上,现在如何?奴婢实在不知。” “如此说来,冯卿家当真富可敌国?”李治语气有些不善了。 “奴婢着实不知。”王伏胜小心翼翼地道:“或许,娘娘身边的王福来知晓。” “何故?” 王伏胜赶紧道:“王福来跟随冯侯北上西域,复又南下出海,日子久了,不免知道多些。” 李治轻轻颔首,不再言语。 可王伏胜心里却是七上八下,有些心惊肉跳的感觉,这一次,他实在猜不出皇帝在想些什么。 很快进入皇后寝宫。 武皇后侍候皇帝落座,还没等说上话,李治直接召王福来至近前,问起冯宝家财一事。 谁都知道,不管是谁,只要摊上“富可敌国”四个字,那绝对没有好下场。 原因当然再简单不过,如果不贪腐或搜刮民脂民膏,根本不可能。 可这两件事情,李治本人也清楚,冯宝从来就没做过,所以,他询问的真正意图,其实是想知道,冯宝到底有多少钱?至于问清楚以后做什么?李治压根儿就没想过。 可是王福来哪里知道皇帝心思,他本能的以为,皇帝似乎对冯宝不满,那么,自己的回话,就显得很重要了。 王福来不是王伏胜,经验没那么丰富,阅历自然也比不了,在仓促之间,要想有一个完美的说法,他也做不到,情急之下,脱口道出冯宝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禀陛下,冯侯时以‘天下最富之穷人’自诩,奴婢以为,此言不假。” “此话何意?”李治问。 “陛下,奴婢曾有听他人提及,‘卫岗乡’各大作坊,多有其份例,致获利无数,然份例非索要,亦非投献,乃冯侯自出钱财所有。故冯侯家财俱在各家作坊与铺子上。” “汝之意,可是指冯卿家并无余财?”李治问出所想。 “确无余财!”王福来跟着道:“听冯侯弟子房元昭言,‘冶铁’、‘水泥’、‘砖瓦窑’等作坊,虽利厚,然每月都需大笔支出,以作改进,尤其是‘砖瓦窑’正在弄什么‘玻璃’,花费惊人,迄今未有所得,在某些月份,尚需从商贾处借款度日。” “原来如此。”李治大体上明白了。 实际上,李治“白龙鱼服”在“卫岗乡”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无论“冶铁”还是“水泥”都有很大改进可能,只是每改良一点,都需要花费巨额钱财,别的不说,单就所谓“验证”,纯粹是每天烧钱,还见不到任何回报。 如今听王福来所说,情知大致不差,可是李治心里就纳闷了,既然冯宝没钱,那么,新设一乡,何来钱财呢?难道说,和“卫岗乡”一样,依靠出租土地? 李治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毕竟那块地,冯宝已自己花钱租了下来,而且听说,最短的也租了三十年,按道理来说,他本应该就没钱,今又花大价钱租了土地,再租出去,根本挣不了钱才是。 如此,钱财何来? 李治想了片刻,张口道:“王伏胜。” “奴婢在。” “汝领王福来去谢、冯两位卿家府上,问清奏疏何意?” “奴婢遵旨。”两位王总管一起恭声领命。 “陛下何不召见二位卿家?”武皇后见王伏胜、王福来离开之后,侧首相问。 “朕也想验证一事。”李治淡然而言,眼里流露出莫测的深邃。 武皇后可不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后宫女子,伴随两代帝王多年,早已习惯了那些勾心斗角,再结合李治适才所言,她忽然有种预感——皇帝对谢、冯二人起了疑心。 以武皇后的智慧,再仔细深入想下去,很快就明白了。 冯宝与谢岩当众互殴,这是表象,可内里呢? 念头一起,武皇后自己都感觉有些“害怕”,因为,如果这个猜测是正确的,那么,此二人不仅玩弄天下人,更有深谋远虑,意图不轨之嫌,其心可诛也! 只不过,武皇后此番还真就猜错了。 在谢、冯二人闹翻一事上,李治不是没想过“演戏”可能,然在他看来,无论真假,都算不得事。 若为真,好友反目,屡见不鲜,不稀奇;若为假,朝臣“自污”以掩“功高”者,时常有之,远的不说,太宗年间,“卫国公”李靖大胜突厥后,放纵军卒劫掠,以免除封赏,就是例证。 故李治以为,小事尔,不足虑。 李治真正想要知道的,是冯宝那一套将钱财投进各作坊,而后产出再投的法子,到底如何运作?也就是说,他其实关心的是个经济问题。 作为一个守成帝王,李治对于开疆拓土的野心其实不大,用兵“高句丽”与“西突厥”,那是为了消除东、西两方面的威胁,同时也是超越先帝的举措,如今,“西突厥”灭亡,平定“高句丽”也是意料中事,那么,发展民生,改善百姓生活,加强王朝财政就成为了最大问题。 而冯宝的做法,李治不明就里,需要弄清楚,权衡利弊之下,再行决断。至于为何不召见相询,实有顾虑。 大唐王朝今虽鼎盛,然世家大族把持朝堂,过早流露出心中所想,难保那些豪强不挑事,况“辽东”战事未定之前,大军在外,国内若起波澜,根本来不及应付,所以,李治私下问询,以做到心中有数。这才是派两位总管宦官,以垂问冯宝“奏疏”的名义前去“卫岗乡”的真实原因。 然而,李治此番用心太过隐藏,别说武皇后没能真正领悟,就是日夜侍奉左右的王伏胜,也没有想到。 自从“卫岗乡”产出优质马车,“洛阳”诸多车马行全部更换成新式马车,由此带来一个结果,即城里有钱人出入,大多租车而行,毕竟除了比骑马慢一些外,舒适度高了太多。 两位王大总管都不差钱,所以各自雇了一辆车,一前一后,晃晃悠悠地前往“卫岗乡”。 坐在微微颠簸的车厢里,王伏胜仔细想着皇帝今日说过的所有话…… 最终,他也认为,皇帝是意欲知晓谢、冯二位侯爷之间,到底是真的反目,亦或是有意为之。 可再深入细想,王伏胜又觉得可能性没那么大。因为一来皇帝很信任谢岩,二来,谢、冯二人远未到“功高震主”的地步。 莫说只是灭了一个小小“百济”,就算“平定”整个“辽东”,其功最多也只能和昔日侯君集持平,尚比不得李靖、李绩。况此番征战,多路兵马齐出,主力更是“邢国公”苏定方部,根本不可能出现,他二人平灭“辽东”的情形。 “可若不是,陛下所作为何?”王伏胜心头疑惑更甚。 到底是年纪大了,王伏胜想着想着,在车厢里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523章 问政(三) “侯爷,宫内两位王总管联袂前来。” 正在餐厅用膳的谢岩,突然听到门口守卫来报,赶紧起身道:“速速有请!”同时转首对一旁贺兰敏月道:“夫人,劳烦知会厨房,弄些酒菜,送去书房。” “夫君速去,妾身自会安排妥当。” 谢岩点了一下头,快步而出,于半道遇见王伏胜他们,率先行礼道:“二位公公大驾光临,某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彼此之间都太熟悉了,客套话一语带过。 谢岩亲自引路,走进书房。待请二位王总管落座,方才坐下道:“某已命人备下酒菜,还请稍候片刻。” “有劳谢侯爷费心。”王伏胜道:“咱家此番前来,实为奉陛下口谕,询问冯侯奏疏详情。”说着,取出冯宝奏疏,放于案几之上。 谢岩不敢怠慢,起身前去,意欲取过奏疏。然就在手指触及奏疏之际,他忽然发现王伏胜冲自己眨了眨眼。 动作幅度很小,一旁王福来完全察觉不到。 谢岩不动神色,恍若未觉,拿起奏疏回到座位上,展开阅看。 冯宝奏疏内容,谢岩实际通过房元昭、王禧二人知道大半,所以不需要看那么仔细,他真正动脑筋想的是王伏胜那个举动,有什么用意呢? 谢岩比较了解王伏胜,对皇帝极为忠心,但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只要不涉及皇权和皇帝利益,他还是很不错,基本上都能考虑到方方面面,那么,他刚才的小动作,必然是一个提示,也就是说,皇帝派他们来,至少不是表面上简单。 仓促间,谢岩很难分析出李治想法,好在罗兰及时出现,领仆役送来酒菜。 “两位公公来得匆忙,只能略备薄酒,还请见谅。”谢岩放下奏疏,客套地道。 “侯爷客气了。”王伏胜道:“贵府那是出了名的吃食与众不同,应当是咱家有福才是。” “那里那里,二位请。”谢岩举杯言道:“某先敬两位公公一杯。” “饮胜。”王伏胜道。 “饮胜。” 三人同饮一杯酒。 一旁伺候的罗兰,赶紧给他们续酒…… “下去吧。”谢岩待罗兰给自己斟酒时,吩咐了一句。 “请教公公,陛下欲知奏疏详情,可知何处?”谢岩眼见罗兰退出,方才问道。 王伏胜垂首夹菜进食,似乎没听见。 谢岩只好移动目光看向王福来。 王福来见王伏胜不想说,只得接过来道:“咱家亦不知奏疏内情,谢侯爷大可畅所欲言。” 谢岩明白了,皇帝在这件事上,只怕并没有想好,派他们来,大约是咨询的意思。 只不过,在谢岩想来,无论是顺着冯宝的意思说,还是提出反对,可能都不合适。因为皇帝都没有拿定主意的事情,实际上不需要有人替皇帝做主。 心中既然大致有了计较,谢岩于是说道:“冯侯所奏,言‘新设一乡’,某以为,此举利弊各半,甚难说清。” “利弊如何?还请谢侯尽言详细。”王福来道。 谢岩道:“利者,自是本朝多一富庶之乡,有益于朝廷,利于百姓,无需细说;弊端却有两处,其一,冯侯之连通南北构想,虽有大利,然耗费不低,朝廷如今用兵‘辽东’,并无余钱,短期内,亦如此也。其二,‘卫岗乡’之地,陛下有秉承先帝之意,唯改名尔,今冯侯所提,跨越两地,此例若开,某以为,甚是不妥。” 无论王福来或是王伏胜,都明白谢岩意思,简单来说,朝廷没钱这件事,大家都知道,算不得什么,可第二个理由就很重要了。 当年设立“卫岗乡”,是因为那块地,先帝李世民已决定划给“新安县”,李治登基后,只是改了一个名字而已,所以在朝堂上并没有遇到什么抵触,可冯宝提出的那块地就不同了,刚好在两个县的交界处,如果单独划出来设“乡”,操作上很麻烦,当然,最主要是朝堂上的反对声。 因为,这些年来,随着大唐外部威胁逐年减少,朝堂上文官话语权越来越大,而文官们,本身是规则的制定者,所以他们最为忌讳的就是破坏规则,从而会影响到他们的利益分配,所以,让两个县各自让出一块地设“乡”,此举,必定遭遇来自各方的阻挠,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如果反对声太大,皇帝也不可能独断专行。 尽管谢岩没有表明自己的态度,但他把弊端提了出来以后,实际也等于是某种程度不支持,毕竟他只提出问题,并没有给出解决问题的方法。 王伏胜举杯喝了一口酒,依然表现的平静无波,只是心里却对谢岩说法深以为然。在他眼里,只要谢岩这一次不完全站在冯宝的立场上,皇帝那头就不会有多大疑心,反而有助于冯宝设想实现。 王伏胜整日里伺候皇帝,多多少少还是对皇帝的想法有点知晓。 自传出谢、冯二人闹翻之后,皇帝私下里其实是有点怀疑的,一来是疑虑二人“做戏”,二来是对冯宝所说“超越卫岗乡”生疑。 要知道,大唐皇帝陛下李治,不仅在“卫岗乡”待过些日子,而且视那一地为自己“丰功伟绩”,日后可留史千年的创举,容不得旁人诋毁。可他同时又知道,冯宝在某些地方比谢岩还要有点本事,故而很怀疑冯宝能不能做到,又怎样去做到? 正因为有这种比较矛盾的心态,所以冯宝奏疏,皇帝未置可否,以一种私下问政的方法进行。 按照王伏胜估算,皇帝在此事上,颇多犹豫。即,新设一乡,若不能成事,则易为朝臣诟病,有损“天威”;然能成事,则将在青史上大大留名,超越先帝太宗!对于帝王而言,身前身后名声,基本同样重要,尤其有所作为的皇帝,那是更加看重,故,王伏胜据此揣测绝对合情合理。 “谢侯爷,据咱家所知,冯侯奏疏之内,并未言及朝廷出钱,汝可知何故?”王伏胜在马车里看过奏疏,是以问道。本质上,王伏胜是好奇,但实际上,这才是皇帝最关心的事,他也是误打误撞而已。 “某亦不知,或冯侯心中有所成算,也未可知。”谢岩揣着明白装糊涂地道。 谢岩心里话:“当年‘卫岗乡’一无所有,都能熬过来,如今冯宝名下资财无数,投资一乡,毫无难处,这话问的完全没必要。” 王伏胜倒也无所谓,反正谢岩这里没有答案,待会儿去“冯府”,定然得知详情。 于是,王伏胜将话题岔到其他事情上,三个人边吃边聊,宾主尽兴! 酒足饭饱之后,王伏胜起身告辞。 谢岩情知他们身负皇命,故未挽留,亲自送出府门,目送二人进入“冯府”。 王伏胜他们刚进入“谢府”,其实冯宝就已经知道了。 毕竟两家基本上门对门,哪家来什么人,那都是一目了然。 所以,当冯宝得知二位王总管进府,立刻笑嘻嘻的迎上前去,道:“难得二位公公大驾光临,吾已备好上等茗茶,请两位品茗。” “冯侯客气了。” “区区小事尔。”冯宝极为热情地招呼王伏胜他们来到书房里。 果然,热茶已准备好了。 分宾主落座,王伏胜直接道明来意,问及“奏疏”一事。 冯宝道:“吾之奏疏,所言皆吾所想,其意为新设一乡,以完成‘卫岗乡’未竟之事。” “哦?还请冯侯详说。”王伏胜道。 “想来两位公公知晓,‘卫岗乡’自北向南分‘学堂’、‘百姓生活’及‘作坊’三大块,东侧近‘洛阳’已无地可用,西北、西南两侧虽有农田山地,却无水路、官道,运送货物很是不便,同理,‘新安县’亦是如此,故吾以为,新设为好。”冯宝随即喝了一口茶,润润嗓子,又道:“大作坊区内,‘水泥’、‘冶铁’、‘炼油’等,均需要大片区域,所以,未来之‘玻璃’、‘造船’、‘成药’等作坊,无地可用,如若放于其他州府,又或‘洛阳’城内,皆不可也,究其原因,乃诸多匠人、原料皆于‘卫岗乡’内,离之过远,孰为不便。” 王伏胜微微颔首,很显然,他听懂了冯宝的意思。 可王福来却问道:“‘洛阳’城西,连接‘卫岗乡’一侧,岂不是有大片空地,何需另寻?” “不妥。”冯宝道:“大批货物进出‘洛阳’,既扰民,亦不便利,况二位有所不知,有些作坊开工之时,烟尘过甚,于人不利,故不可太过靠近城池。” 冯宝这段话,其实说的是一个环保问题,只不过他知道古人还没有这个方面的意识,所以换了一个说法,也算是把意思表达清楚。 “冯侯所言极是。”王伏胜陪同过皇帝“参观”过“卫岗乡”,听谢岩说过类似之言,情知那些作坊,有很多都不适合建在人太多的地方。 既然王伏胜开了口,王福来立马闭口不言,不管怎样,眼下的王伏胜,依然是宫中近侍第一人,保持足够尊敬,是必须的。 第524章 问政(四) 知道了“地点”问题,那么余下就是关于钱财方面。 冯宝直接言道:“吾租下那片土地,并未耗费过巨,尚有余力支应。” “请教冯侯,据咱家所知,府上并无余财,何来余力支应?”王伏胜问得很直接也是实情。 “公公有所不知,吾之钱财不缺,唯世人不知罢了。”冯宝本还想再说,却忽然打住,起身从书案上取过一本厚厚书册,亲自递送到王伏胜面前,道:“数年间,吾在外奔波,家业未曾打理,后由元昭执掌,方得以理清,且编列成册,公公一看便知。” 王伏胜也不推辞,接过展开阅看…… 与此同时,冯宝则口述自己对于“经济事务”的一些看法…… 两位王大总管都听不懂冯宝说的内容,但有一个地方,他们二人全都非常清楚——按照冯宝说法,钱财再多,不过是数字而已,不能吃也不能喝,它只是货物用来交换的计价物,真正的财富是粮食、布帛等生活必须物资以及铁锭、水泥等生产物资。所以,冯家财富并不是钱财,而是储备物资及生产物资的作坊。 这也就解释了,王伏胜在账册中,看到很多钱财的计数后备注有对应物资,很显然,那是换算出来的,并不代表真正钱财。 “冯侯何故存储?”王伏胜不解地问。 “朝廷一旦用兵,或天有灾祸,粮价乃至其余货物皆有上涨,影响百姓乃至乡里官员生活,故需有应对储备以做支撑。乡里存留物资,吾之名下仅占两成,余下皆为学堂及各家所有。” 听到这里,王伏胜那是吓了一跳,因为根据冯宝提供的账册所示,其名下钱财确实不多,大约五万贯,而且还分散在各作坊,但物资换算出来的财富,却高达六十万贯,这还是成本价,若按照市面价格,至少得翻一倍。 可这么多只占“卫岗乡”物资两成,可想而知,乡里存储的物资数量有多么惊人,几同于“户部”库房了。 冯宝看出来王伏胜心中的疑虑,笑而解释道:“账上列出的数字,不等于实际存储,有很大一部分,实已运出,未及消账。比如年前,警官带兵出征,除军械外,余者皆为存储物资,迄今仍挂账内。” 王伏胜实在闹不清这些财务账上的事情,他只知道一样,“卫岗乡”那么多物资,只要不是全部留存的就好,因为原因太简单了,“一乡之地”,保留那么多物资做什么?根本说不通。 其实他哪里知道,冯宝在说的时候,刻意避了“钱号”的作用,而突出了物资的作用。 因为,来自后世的冯宝很清楚,一旦“金融”这个“怪物”被唐人,尤其是拥有统治权的皇家和权贵们知道,那么他们这些人肯定会忽视生产,注重“杠杆放大”效应,在信息交换并不流通的时代,这种放大,实际上就是对底层民众赤裸裸的掠夺,从而将一个国家拖进无底深渊。 如果在顶层设计没有完备之前,“金融”、“杠杆”这些代表资本利益的事物绝对不能出现在世上,此为冯宝与谢岩以往一致认同。 然而,世上从来就不缺聪明人。 而在聪明人眼里,往往越是刻意隐瞒的,越容易被发现。 武皇后,毫无疑问极其聪慧。她在寝宫里,静静旁听王伏胜他们向皇帝禀明“卫岗乡”一行详细,心里却有了很多疑惑。 其中,最难以明白的就是,如此众多物资,不论进行怎样的交换,最终都是通过钱财体现,可按照冯宝的说法,钱财是在物资上,那么问题来了,物资少了以后,钱去哪儿了呢? 存进“钱号”,是一个主要途径,可“钱号”保密性极强,没有皇帝诏令,根本查不到。 也就是说,王伏胜他们去了一趟“卫岗乡”实际还是没能弄清楚,冯宝有多少家当。 而且,根据冯宝描述的未来“货物交易”场所,大批货物进行交易,但是钱财交割却是通过“钱号”,虽然收取看似微薄费用,但武皇后隐约感觉到,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只是想不通罢了。 需要出言提醒皇帝吗? 武皇后很快否定了这想法,因为皇帝没想到的事,自己想到了,那可不是好事,一个后宫妇人,太聪明其实是一件坏事! 只不过,武皇后实际上是小瞧了自己的皇帝夫君。 李治并非没有想到,只是站在他的立场而言,“钱号”,汇聚天下财富,然后朝廷再借贷出来,那是多好的一件事!无论打仗还是筑桥修路,朝廷都不怕没有钱了,无非就是慢慢还而已。皇帝坐拥天下,还怕还不起吗? 这个问题恐怕所有人都会觉得不是问题,唯有谢岩和冯宝清楚,如果不能遏制皇帝无节制的贷款,那么,天下大乱,指日可待。 好在,高宗皇帝李治、则天皇帝武媚,都称得上历史名君,有足够的自制力。也就是说,在未来的三、四十年中,有足够时间来发展和培育遏制皇权的“规则”。 正是基于这一点考量,谢岩和冯宝才会推出“钱号”,并且一步步让它壮大。 因为他们都相信,几十年的时间,足以产生一代或者两代人,懂科学,了解大致的经济运行,当他们势力大到一定程度时,自然而然会和世家大族以及朝中权贵产生部分融合或者利益勾连,如此就会形成一股新的势力,足以和皇权分庭抗礼,从而能够遏制住肆意妄为的皇权。 当然,这只是他们两个人的想法,在实际过程中,会不会出现什么变化,无法预测,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科技进步带来的生产力高速发展,注定会产生一个新的阶层,皇权的力量,将在这个过程中不断被削弱,只要时间足够,操作得当,实现目标,绝不是一个梦想。 不过那终究是以后的事情,没有人可以准确预测。 而在当下,一个极为现实的问题却摆放在了冯宝面前。 根据“洛阳”方面反馈回来的信息,冯宝得知,“新设一乡”的想法,在朝堂上遭遇到以杜正伦、上官仪为首的文官强烈抵制,理由当然不外是“各州县既定疆域,岂可随意更改。” 古人因循守旧,故而缺少变通,至于所谓“摸着石头过河”,那更是没可能。 冯宝知道,皇帝能够把这件事拿到朝堂上说,其实也算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只是可能没想到,遭遇如此大抵触。 冯宝能够知道的事情,谢岩同样知晓,甚至于还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事。 比方说,冯宝看中的那块地,近八成属于“谷州”,而谷州刺史同样上书强烈反对,根源并不是那块地,而是“中书令”李义府以及“侍中”许敬宗二人,以田亩数目不对为由,不仅扣发“谷州”应得“赈济”钱粮,且暗中指使“吏部”,以“施政有缺”之名,上奏皇帝,大有将其弹劾贬官之意。然实际上却是他们二人各有私心,李义府怒其入“洛阳”而不孝敬,许敬宗则因其历来与自己不对付,有借李义府的手推动之嫌,总之,他们称得上是狼狈为奸,蓄意为之。 “谷州刺史”出身平民,昔年中进士得以为官,虽然称不上爱民如子,但也马马虎虎说得过去,口碑一直不错。可没有后台,做官一直小心翼翼,然此番被李义府、许敬宗给惹急了,所以在“新设一乡”之事上,死活也不答应。 可谢岩就奇怪了,“谷州”虽然不远,却也不可能知道朝中动向,那说明,肯定是有人在背后唆使,会是谁呢? 还没等谢岩来得及托人调查,“司农寺卿”刘仁景让人递话:“‘谷州’吴刺史之女,与新晋‘工部员外郎’王德俭之侄缔结良缘。” 听到这句话,谢岩立马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说穿了,王德俭就是那个幕后人,至于目的,不外是要么报复李义府和许敬宗多年来对其不闻不问,要么就是想要通过此事换取利益。 知道根源,那事儿自然好办,只需要将消息告知冯宝,他自然有办法。 然而,谢岩却犯了难,毕竟以如今的情形而言,直接出面,非常不妥,需要有一个绝对信得过的人,或者在不动声色中,将消息传过去。 仔细斟酌之后,谢岩想到了一个法子,借用“蒋干盗书”之策,将自己不方便直接说的话,隐晦地传给冯宝。 而谢岩选中的人,正是冯宝唯一正式弟子,明崇俨。 之所以会想到明崇俨身上,那也是有原因的。 王勃、明崇俨,还有小胖子叶非,加上李涵石,他们四个人几乎天天凑一块,要么去学堂,要么在“谢府”、“冯府”中玩耍、进学。 这其中,李涵石因师承李淳风,在算学、经学上造诣很高,现阶段教授另外三人,绰绰有余。反正他也知道,年后,王勃他们三个,都将进学“皇家学堂”,故而一日之内,真正授课时间只有半日,余下,却是玩乐。 正因为有此缘故,谢岩决定,明日即安排一切,以便冯宝所想,能够尽快在朝堂上通过。 第525章 冯宝出马(一) 再聪明的孩子,那也是孩子。 在谢岩精心设计和安排下,王勃领着小伙伴们来到“谢府”书房内上课。 与预想差不多,李涵石首先看到了谢岩留在书案上的几张纸,他好奇地看了一下,很快又放下,因为对朝堂事不感兴趣。 没过太久, 王勃也看到了那几张纸。 纸上内容并不全是文字,如果后世人一眼就能认出,是“人物关系图”。 几个不同人物,对应不同关系目标人物,彼此间又有交集、重合,一目了然。 王勃出身官宦世家, 对政治的敏感度要高过李涵石, 但到底年纪小了些,有些不大明白。 明崇俨就不同了, 同样出自官宦世家,年纪又大些,加上这两三年跟随冯宝身边,眼界开阔很多,也知道许多事,尤其是对于师父冯宝推动“新乡”之举,了解甚多。当他从王勃手里拿过“人物关系图”的时候,立刻就明白这东西不简单。 这种以归纳统计进行分析的算学方法,冯宝很早以前就讲述过,而且举有范例,其中就包括人物关系分析,因此,明崇俨意识到,谢岩“无意中”留下的纸上,真正内容是对“谷州刺史”以及朝中某些大臣的关联分析,只是不能理解其中含义。 然而, 明崇俨十分关注的举动, 引起了李涵石好奇, 并且主动问了出口,当得知是一种算学方法的时候,他兴趣顿时增大。 王勃、李涵石、明崇俨三个人,那可都是智力超群,很快通过细致分析得出结论,即“谷州刺史”有意助力姻亲王德俭应对朝中重臣,至于是哪一位,不好说,但大致方向应该不差。 李涵石不喜官场那一套,所以无意多想,他更多感兴趣的是这种算学方法,于是很快离开,找黄一清去了。 王勃对于最后的结果也是兴趣索然,拉上叶非去自己小院玩耍。 明崇俨则迅速会回转“冯府”。 “卫岗乡官衙”里,谢岩听府内亲兵前来禀报几个人的举动后,一方面感叹自己的“计谋”得程,另一方面也颇有感慨——跟历史记载一样, 王勃性格居傲, 并不适合做官, 明崇俨头脑灵活, 反应敏捷,应当比较适合,只是不知道冯宝怎么打算。至于李涵石,绝对有科学家的潜质,对自己感兴趣的热情极高,没兴趣的弃若敝履。 也就是说,谢岩通过刻意安排的一件事,大体了解或证实他们三人的性格特点。 不过,就事而论,谢岩眼下最关心是冯宝能不能领悟自己的一番苦心,毕竟他留下的只是人物关系图,并没有文字说明。 事实上,冯宝比谢岩想象的还要聪明。 当朝堂上各方反应出来以后,冯宝即意识到,自己的想法,皇帝未必支持,但肯定不反对,否则不会拿出来,只是文官们反应激烈,掣肘了皇帝心思,也就是说,只要搞定文官,这事就成了。 可自古文官明里讲究风骨气节,尊崇祖制,很难对付,那应该怎么办呢? 冯宝仔细思考以后认为,从后世经验来看,任何“变革”都有自上而下或从下而上两种模式,如今从上而下暂时走不通,那选择从下而上也是一种选择。 故,冯宝让人前往“谷州”,实地了解情况。 等到明崇俨说出“谢府”所见时,冯宝终于可以确定——自己“建乡之策”,在朝堂遭遇如此大阻力,根源不在事情本身,而是朝中文官们,意欲借“谷州”反对之声,扯出被“扣留赈济钱粮”一事,从而祸引李义府与许敬宗。 而且,冯宝还大胆推测,皇帝李治之所以没有强势压下反对声,可能也是有放弃李义府的意思,不管怎么说,这家伙人品太差,口碑太差,用得太久,有损“圣明”。 大致想清楚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后,冯宝认为,得亲自去“洛阳”走一趟。 两天后,“中书令”李义府下了早朝,没有去“政事堂”,而是匆匆出宫,前往“明月楼”,在那里,冯宝早已恭候多时。 “有劳李中书前来赴宴,某荣幸之至。”应有的客气,冯宝自然不会缺少。 “冯侯相邀,老夫欢喜尚且不及。” “哈哈,李中书请坐。”冯宝亲自引李义府坐于主位,以彰显尊重。而后自己坐下道:“长河,吩咐上酒菜。” “遥想当年来此,尚是一人一案,今一晃过十载,完全变了模样,真是颇有些世事难料意味。” 李义府笑道:“十载光阴,‘卫岗乡’自荒芜中起,更况酒楼乎?” “言之有理!”冯宝跟着道:“或再有十载,新乡亦如此也。” “老夫听冯侯意思,奏疏之事,势在必行?” “然也。”冯宝道:“上无异议,臣下能奈何之?” “唉……”李义府叹息一声道:“陛下圣裁自无妨,然群情汹汹,有所忌也。” “非也!”冯宝道:“莫李中书不知文臣所指?” “老夫又何尝不知。”李义府道:“圣意难测矣。” 冯宝微微颔首,算是认可了李义府说法。 因为,到目前为止,大唐皇帝陛下对于李义府的态度,还是很模糊的,既没有袒护,却也没有顺势放弃,似乎在观望,又好像在等待。 适时,酒菜端上,二人中止叙话。 待店伙计退出,冯宝摆了摆手,示意刘长河退下,而李义府同样示意跟随仆役离开,至此,包间里,仅余二人。 冯宝亲自给李义府倒上一杯酒,然后道:“某前次所说事,不知李中书可有思量?”说完,看了一眼李义府犹豫神色,坐下又道:“实不相瞒,某以为,暂退一步,海阔天空。” “冯侯可详说?” 冯宝道:“李中书居庙堂之高,拦阻他人晋升,此其一也;昔日有隙,陛下护佑,然有所微词,其二也;今众臣进谏,且有实证,乃其三也;某以为,李中书退居学堂而窥朝中,方为上策。此乃进退有据,陛下当悦之。” 冯宝这段话,是他深思熟虑后的肺腑之言,根本意思其实就一样,趁着皇帝还没有最后下决心的时候,主动退一步,既避免朝臣攻讦,又可以给皇帝留下主动退让,不令上为难的“好印象”,从而为日后可能的复出,埋下伏笔。 尽管在历史上,李义府的名声很差,但是在冯宝眼里,这个人可是不多见的“真小人”,坏而不阴,属于坏在明处。 可实际上,无论哪个官员,只要能够站在大殿上,那都是半斤对八两,不争不抢的,早就给人边缘化了。 只要不是针对老百姓,在冯宝看来,那就算是个“好官”,毕竟只要是官员,本身就得有被人构陷的觉悟。 做官,其实就是一种斗争,要是都一团和气的话,估计反而会天下大乱,因为,那具体的事情,会没人去做,有道是“清谈误国”,指得正是那种情况。 如李义府这种人,虽然贪了点,但办事能力却是很强,这也是李治明知此人贪腐,也难下决心的根本原因。 “学堂自是好去处……”李义府话只说了一半,却没继续,而是拿起酒杯,小酌一口。 冯宝太清楚李义府的意思了,“皇家卫岗乡学堂”如今是官学,名声鹊起,对官员而言,在学堂任职,等于换个地方当官,最多没有什么权力,但机会仍在,且‘卫岗乡’临近‘洛阳’,离‘长安’也不远,很容易得知朝堂讯息,能够及时应对,当真是个可进可退的好去处。真要进“皇家学堂”,估计李义府也就不犹豫了。 “李中书有所不知,‘精英学堂’亦为官学,也必定与‘皇家学堂’并称于世!”冯宝接下来,把自己心中所想,详细叙述一番…… “冯侯此言当真?”李义府听完之后,眼睛一亮,急忙问道。 “自然为真!”冯宝道:“某有十足把握。” 李义府当下不言,手抚长须,仔细想着冯宝的构想…… 李义府那也是绝顶聪明之人,稍加琢磨即明白了冯宝意思,简单来说,武皇后需要巨大的声望坐稳皇后宝座,也需要得到朝臣或者勋贵支持,才能立于不败,而冯宝提出的“精英学堂”,恰好可以满足皇后的需求,那么很自然,“精英学堂”成为官学会得到皇后强力支持。自然而然,皇帝多半顺水推舟,既能够满足足皇后愿望,又能够在不花钱的情况下多一个“皇家学堂”,那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事,根本没理由拒绝。 那么,冯宝又凭什么认为有十足把握说动武皇后呢? 理由很简单——因为需要,且利益巨大! 第526章 冯宝出马(二) 要说起学堂产生多大利益,皇帝太清楚了不过,一个“皇家头衔”,每年少说是二十余万贯钱财进项。如今“内府”富得流油,那是朝臣们都知道的事情。如果再有一个如此“学堂”,估计皇帝做梦都能笑出来,可没有人会嫌弃钱多! 不过,冯宝明确告诉李义府,单单只是钱财,最多只能令皇帝陛下心动,真正能够促成事情的,得落在“济幼堂”上。 想当年,武皇后开办“济幼堂”,所用钱财皆是来自皇亲国戚以及各家勋贵。经过多年运作、发展,逐渐成为收容孤儿、以及帮助残疾、孤寡老人的专门机构,后来,武皇后将宫里用不上或年迈的宫人与宦官也都安置其中,一来可以令他们有事可干,二来也是一种照顾。 虽说妥善安置年老宫人一事,是武媚尚未登上皇后宝座前收买人心之举,但它的实际效果和影响,却是出奇好! 因为,按照过往惯例,宫人,尤其是宦官,年纪大了以后,除了极其少数能够得到恩典出宫外,绝大多数只能老死在宫里,晚景无比凄凉。 武皇后当年的决定,改变了这种现状,不仅给自己赢得了极大声望,而且最重要是得到宫人们一致拥护,这一无心举动,在其登上皇后宝座之事上,助力极大。因此,武皇后对于“济幼堂”,甚是关注。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济幼堂”是武皇后的政绩,所以,冯宝认为,以供“济幼堂”内健康孩子进学为名,开办“精英学堂”,必定能够得到皇后全力支持,李义府对此也深以为然。 或许有人会问了,为什么不能在“皇家卫岗学堂”进学? 当然这是有原因的。 首先,“济幼堂”在“长安”,距离比较远;其次,“皇家卫岗学堂”经过多年运行,已经形成一套完善和相对稳定的招生机制,很难轻易打破;最后也是最主要的一点,即首批收容的年幼孤儿极少,且心智、身体健康的男孩更是凤毛麟角,也就近几年,“济幼堂”发展以后,收容的孤儿多了,才有这个方面需求。 因为冯宝跟王福来很熟,所以才能知晓,而实际上,武皇后本人都还没有意识到。所以,冯宝相信,武皇后定然会支持!怎么说“济幼堂”也是皇家设置,学堂挂上“皇家头衔”,自然顺理成章。 既然李义府认可了冯宝的想法,同时又出于当下现状,那么,退一步海阔天空的想法,也就不会有太大问题了。 可光有李义府的支持还不够,冯宝次日又去拜访许敬宗,寻求支持的意思也很明确。 在冯宝设想中,有两位当朝宰相支持,加上李绩不会反对,单凭杜正伦和上官仪二人,很难在朝堂上形成压倒性优势,如此一来,皇帝圣裁就是唯一可能,换而言之,事成概率非常高。 不出意料,许敬宗应允冯宝“支持”提议。 至此,冯宝运作“新设一乡”,又大踏步前进一些了。 “紫薇宫”内,武皇后在寝宫里待得有些烦闷,有意去宫内花园走走。 只是还未来得及离开,有宦官来报:“老夫人觐见。” 既然母亲来了,武皇后便放弃原有想法,亲自相迎。 “天气渐冷,母亲怎不在家休憩?”武皇后扶着母亲边走边道。 “劳碌命,歇不得。”杨老夫人缓缓道:“冯都督(冯宝水师都督官职仍在)昨日来府探望老身。” “哦,所为何事?”武皇后扶着母亲缓缓落座道。 “为‘新设乡’事尔。” 武皇后微微颔首,随即于一旁坐下道:“冯卿家,如何说之?” 杨老夫人道:“未曾明说,仅请皇后多多美言。” “既如此,母亲何故亲至?”武皇后很有些意外地问。 杨老夫人道:“冯都督有言‘昔日新安县侯以十年之期与陛下约定,今欲效仿之’。”说完,微微一笑,似乎别有用意。 武皇后那是多聪明的一个人,仅从母亲细小举动里忽然意识到,应该另有深意,只是不好明说,可那会是什么呢? “都退下吧。”武皇后淡淡吩咐了一句。 等周围宫人们全部离开之后,杨老夫人主动开口道:“冯都督所言,实乃与皇后之约期,亦为与太子殿下之约定。” 武皇后立刻明白了,冯宝真正意思实际并不是什么“效仿”,而是带有很强烈的“投靠”或“投效”的意味,且对象直指“储君”皇太子李弘。 李弘虽年轻,然行事稳重,深得帝心,又得朝臣认可,地位十分稳固。 在今日之前,实有不少勋贵有过类似作为,只是李弘本人无此意。 而武皇后认为,勋贵一举一动目标太大,容易引起皇帝猜疑,故也不支持。可她心里也知道,自己在朝并无根基,很难相助儿子李弘,所以也有心寻得力之人辅佐。 今天,冯宝突然“主动送上门”,武皇后都有些感觉“幸福来得太突然了”。 冯宝之才,如今朝堂上下已有公认,虽强不过谢岩,也差不了多少。 只是,武皇后有一点非常不明白,那就是明明可以直接找皇帝的事,何必拐弯抹角呢? 因为武皇后永远也不会知道,冯宝能够提前预知自己他日将登上皇帝宝座,御极天下! 用这个办法,冯宝是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 冯宝非常清楚,在世人眼里,谢岩是皇帝一手提拔的能臣,且极为看重。然而,再有个二十年,当今皇帝李治龙驭宾天后,这天下可就得姓“武”了。 在武则天没有掌握权力之前,投靠其效果远远好过以后。然之所以现在不能明确提出,根本原因在于李治身体尚好,武皇后还没有从幕后走出台前,只能借用太子李弘名义,反正他知道,这位皇太子殿下,注定英年早逝。 应该说,冯宝这一次,完全是利用了知晓未来发生的一切,提前布局。 武皇后最后怎样决定?冯宝并不是太关心,在拜访过杨老夫人后,他命人送了一张拜贴至王德俭府上。因为他从李义府那里已经得知,“谷州刺史”上书背后,很有可能是其推动。 “冯都督明日前来?”王德俭看着手里的拜贴,心里默念,嘴角却禁不住微微上扬,情知自己的谋划,终于要到了收获的时候了。 王德俭此番撺掇“谷州刺史”上书皇帝,严格来说还真的不是为了对付李义府与许敬宗,他的本意是通过这件事,让冯宝主动找上门,从而可以得到一次利益交换的机会。结果哪知道,事情走了样,被其他人利用了。幸好,大体方向并没有发生变化,冯宝让人送来的拜贴,就是最好例证。 次日,王德俭早早回到家中,恭候冯宝光临。 “午时”过后,冯宝依约准时而到。 “冯侯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恕罪,恕罪!”王德俭脸上堆满歉意,连连拱手言道。 “员外郎言重了!应当是本官冒昧打搅才是。”冯宝笑而还礼。 “哪里哪里,请——” “请——” 双方客套之后,缓步进入府内正厅。 “想不到员外郎府中依然使用案几,着实令本官有些意外。”冯宝还真是没想到,王德俭家里竟然还在使用老式案几。 “下官薪俸微薄,勉力持家矣。”王德俭如此所言,还真不是瞎说,他为了晋升和调动官职,花费甚大,这两年的确入不敷出。 “唉,员外郎如此清廉,实不易也!”冯宝说完,扭头侧首道:“长河,回乡以后,让木器作坊送些家具过来。” “喏!” “这可如何使得?”王德俭心中大喜,口中道:“无功不受禄,况下官……” “使得!使得!”冯宝摆摆手,阻止王德俭继续说下去,而后于案几后坐下,再道:“为官者,乃朝廷脸面,岂能如此?本官略有薄财,区区些许家具,不足挂齿。” 不等王德俭言谢,冯宝紧跟着又道:“本官奏请陛下,设‘新乡’以富民,奈何朝中反对者众,尤以‘谷州’为甚,不知员外郎可有良策否?” 无论王德俭事先怎样设想过,他都没有料到冯宝会如此直截了当地将事情挑明。 要知道,尽管冯宝看似征询意见,但以两人之间的官职高低以及几乎不存在的交情而言,实则等同于质问。 按照官场惯例而言,几乎没有人会当面如此说话,官员嘛,你来我往讲究个体面和婉转,根本无人会直言所想。 可冯宝的就这么干了,虽说也有点隐晦,但那更显欲盖弥彰,毕竟朝中知晓“谷州刺史”与王德俭姻亲关系的,大有人在,完全瞒不住。 王德俭瞬间脸色精彩极了!阴晴变化不定,欲言又止,似乎不知道如何应对。 第十六章 进行中 冯宝没有再说话了。 他轻轻拿起面前案几上的茶杯,缓缓品茗,不知不觉中,展现出一副名士风采! “冯侯、冯都督。”王德俭整理了一下心绪,半晌后道:“‘谷州’之地贫瘠,让出良田恐遭受非议,为官者,岂可不为民乎?” “员外郎所言极是。”冯宝嘴上说得风淡云轻,其实心中在怒骂:“你他妈用老百姓做挡箭牌,太无耻了!” 好在,冯宝这些年与官员打交道多了,已经习惯于他们表面道貌岸然,暗地里一肚子坏水的风格,是以能够沉得住气,语气平稳地继续说:“同在大唐治下,何来‘让出’一说?无非区划调整尔!况所涉地域甚小,若能给予适当补偿,相应百姓无异议也。” “不知大都督以为,如何补偿?”王德俭暗自送了口气,情知事情依然没有超出自己的预计范围。 “水泥作坊,两座。”冯宝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令王德俭眼中放光的事情。 “水泥”的妙用,对于如今大唐人而言,已经不再陌生。 可筑城、修路、建造房屋等等,不胜枚举。应当说,只要能够生产出来,根本就不怕卖不掉。 当初那一批因为修路而兴建的“水泥作坊”,现在全都成了会下金蛋的母鸡,堪称日进斗金!连带着当地官府都挣的盆满钵满,以至于许多官员以及地方官府纷纷奏请皇帝,要求“卫岗乡”转让技术,或者设立作坊。 可在这件事情上,皇帝不闻不问,“卫岗乡”主政者谢岩以此物乃冯宝名下作坊拥有,不得其应允,不可自作主张为由,不予受理。 此刻,冯宝突然提出在“谷州”建作坊,且还是两座,又怎能不让人怦然心动? 王德俭暗自深吸一口气,抑制一下激动心情,起身行一礼,道:“某代‘谷州’百姓多谢大都督厚意。” “为百姓谋福祉乃官员本分,不值一提。”冯宝略一欠身以回礼,再道:“作坊之设立,当以昔日谢侯要求为宜,不知如何?” “某以为,理当如此。”王德俭知道自己已经拿到想要的利益,也到了该“付出”的时候,于是道:“大都督奏请陛下,欲设‘新乡’以效‘卫岗乡’,朝中反对者不乏其人,致令陛下忧虑。” “然也。”冯宝看着王德俭,脸上挂着淡淡笑意,道:“吾等臣子,理应替陛下分忧,不知员外郎以为如何?” “自当如此!” “还请员外郎明言。”冯宝拱手致礼,给足王德俭面子。 “某听闻,大都督所选之地,大半属‘谷州’,少部属‘卫岗乡’,故可先行事而待时机。” 冯宝能听懂王德俭的意思,简而言之就是“先干再说”。 实际上,冯宝并不是没有想过这种做法,只是其中有一个关于官吏的问题,他根本解决不了。 没有地方主政权,任命官吏是不可能的事情,而没有官吏,又如何管理呢?总不能以私人名义进行,那样会受到无穷无尽地攻击,百姓也不会认可。 大约王德俭看出了冯宝的困惑,先是神秘莫测地微微笑了一下,跟着道:“‘卫岗乡’于其境内行事,无陛下诏令,旁人不可非议,大都督当先易后难,自会水到渠成。” 冯宝这下算是彻底明白了,王德俭意思其实就是利用属于“卫岗乡”的那一片地做文章。 因为,“卫岗乡”一直以来名义上都直属皇帝亲自管理(虽然从未具体管过),所以,朝堂之上,大臣们几乎不闻不问。 王德俭的建议就是利用这一点,先在属于“卫岗乡”的地界内进行建设,等到朝中争议平息,再进行“设立新乡一事”运作。 冯宝已经清楚,朝堂上的目标是权力,也就是扳倒李义府;地方官府看重的是利益,二者目的并不一致。而现在,双方的目标实质上都已解决,那么,还有必要按照王德俭的意思去做吗? 冯宝权衡再三,最后觉得还是用这个方法比较好。因为时间,是一个最大的问题。 李义府尽管有意“以退为进”,可事情需要一个契机,不可能出现很快向皇帝“乞骸骨”,再说即便如此,皇帝也未必立刻同意,一来一回之间,需要多少时候,根本没人说得清。 那么,在此之前,文官集团只怕会一直拿“新设乡”之事做文章,毕竟李义府的把柄在那,除非皇帝刻意庇护。 既然有了明确决定,冯宝也就不愿在“洛阳”过多停留,而是很快回到“卫岗乡”,紧锣密鼓开始预备“新乡”建设。 建设一个新地方,首要自然是规划。 比起当年“卫岗乡”,很多条件那是强太多了。 首先是人才,其次是有了一支人数众多,组织得力,效率很高的“施工队”。 有了他们,冯宝花了几天时间,制定出了较为详细和完整的“新乡规划”,将“沙盘”展现出来的内容,落实到了文字上。 “谢府”书房里。 韩跃喝了一口热茶,然后抬头看了看谢岩,心说:“莫不是有哪里不对?校尉怎看了如此之久?” 大约又等了小半个时辰,谢岩应该是看完手中文书,合上且放下道:“汝与常远何以看待?” “回校尉话,除工期颇短,余下皆可做到。” “此事,有多少人知晓?”谢岩再问。 “队里有数人,皆可靠,不善多言,外人无从知也。” 谢岩点了点头,道:“冯侯所思所想,甚善!” 就在韩跃以为要结束谈话的时候,谢岩忽然又问:“‘施工队’今有多少人?” 韩跃虽不解,却依然回道:“在册五千余。” 谢岩知道,这五千多人应该是后世所谓“正式员工”,一旦有比较大工程,还可以临时招募至少两万人。 “韩跃,汝已能够独挡一面,常远、钱贯亦复如此,故吾决意,拆分‘施工队’,汝之三人,各领一部。” “校尉,何故?”韩跃异常吃惊地问。 谢岩无法解释“施工队”几乎垄断了“洛阳”大大小小的工程,虽然目前还没有出现较大幅度提价,但那是早晚的事。毕竟对于强势一方来说,弱势一方根本没有“议价”能力。 出于未雨绸缪考量,谢岩早就有了拆分想法,如今借着冯宝需要大规模工程建设的档口进行,能够在较长时间内保证拆分以后的“施工队”都能够生存和发展,这是一个最恰当的机会。 谢岩没有详细解释,韩跃自然也不明白,离开“谢府”之后,立刻前去找寻常远与钱贯二人,将谢岩的意思大概说了一下。 三个人商量来商量去,也不知道该如何着手,最后常远提议:“历来谢侯行事,唯冯侯知其用意,理当问询之。” 于是,他们晚上齐至“冯府”,意欲弄个清楚明白。 严格来说,冯宝还没有想到“垄断”这种可能,但是他从另外一个方面,也认为“施工队”应该拆分。 按照冯宝的看法,“施工队”分成三个部分,其一,由常远领头,保持现状;其二,钱贯领头,率部分人前往“长安”,招募部分原先修路之人,以单独成队;其三,韩跃率少部分年青骨干,专门组成一支“军事施工队”,往军方专用方向发展。 冯宝说得比较详细,所以常远他们三个基本上也都明白了,然而,在最核心的问题——为什么要拆分这事上?冯宝却并没有给出答案。但此事不解,却并不妨碍执行“拆分”想法。 “施工队”规模很大,真正执行拆分时,动静自然不小!好在,近六成人员保持不变,前去“长安”的只有一成不到,余者皆入“军事施工队”。且韩跃与钱贯承诺——工钱,有增无减。 谢岩有听说了此事,不过未过问,而是与往日一般,在家中、官衙两处来回,就跟后世上下班似的。 过了些日子,听闻“施工队”拆分完毕,其中常远那一部分已开始进驻“宝庄”附近,大有开始“新乡建设”的势头。只因此刻距离新年已不足一月,加之天降大雪,气温很低,故“施工队”主要是在囤积原材料,以年后正式开工。 “夫君,听闻冯侯命人进‘宝庄’了。”贺兰敏月一边卸去妆容一边说道。 “夫人何曾关心起政务?”谢岩在一旁微笑道:“冯宝想要做什么,由得他去好了。” “可妾身不明白,冯侯缘何如此行事?” “闲的。”谢岩嘴上说得随意,心里却清楚——冯宝那是真正存下了“做对手”的心思! 只是,真得因为许爰之死吗?谢岩还有些吃不准,不过,他也意识到了一点,自己来到大唐以后,一切都太顺了,绝不是好事。 “唉,好好的兄弟,何必如此。” “夫人,吾等之事,不必操心。”谢岩弯下腰,从后面环抱贺兰敏月,凑到其耳边低声道:“良辰美景,莫相负也。”说完,轻轻吻了面颊一下。 闺房夫妻之乐,由此开启…… 第十七章 第一堂课(一) 转眼至年底。 谢岩意欲入宫给皇帝贺新年,是以提前去了“洛阳”。 在依次拜见了前丈母娘、现夫人外祖母后,谢岩又参加了皇帝在宫中举办的“新年盛宴”,期间,他发现李治的精神状态很不好,有些强撑的意思,且很早先行离去。 谢岩仔细回想了一下历史记载,终于想到——这位大唐皇帝陛下,“风疾”发作,恐怕是随时的事儿了。 真正历史上,李治在今年,也就是“显庆六年”因为身体变差,致使武则天从幕后走到前台,或许历史出现了某些偏差,已至年终,李治依然无恙,不过谢岩感觉到,或许那一刻,快到了。 正因为考虑到这个因素,谢岩认为自己有必要做点什么,帮助冯宝尽快实施自己的想法,哪怕他们两人之间,已经很久没有照过面了。 然而,新年第一天。 王三狗急匆匆地拿着一份报纸来到谢岩面前,且直接道:“校尉,快看看,冯校尉办了个学堂。” 冯宝想要办学堂这件事,谢岩早知道了,可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报纸上刊登的居然是招生广告!而且,内容非常惊人,完全超出这个时代所有人的认知。 “大唐精英学堂”,招录三十名学子,年纪十到十一岁,要求:必须是勋贵之后或七品官员家中子侄;有万贯家财者,可捐资助学,获得另外名额,总数十人。学费:每人每年三百贯,加上额外费用,全部为五百贯;教授内容:除正常学问之外,另有传授挣钱与玩乐之法。 看完所有内容以后,谢岩心里那是非常吃惊。不为别的,只因内容实在太超前,太胆大了! 谢岩几乎不用想也知道,那些文官与文士,乃至所有崇尚儒学的先生们,定会愤而弹劾! 果然,自次日起,连续多天当中,“洛阳日报”上,多位知名大儒、朝堂文官,发表署名文章,强烈抨击冯宝言论。与此同时,以杜正伦和上官仪为首的文官群体,纷纷上书皇帝,要求贬谪冯宝…… 只不过,皇帝李治近来精神欠佳,以“龙体欠安”为由,并未上朝,因此,奏疏内容,大致也是依靠王伏胜口述,只听不语。 无论多么强烈的反对意见,只要皇帝没有明确态度,旁人根本奈何不了冯宝,况且,李义府、许敬宗两位宰相自始至终,也是一言不发,任由事情发展……于是乎,朝堂和民间,纷纷扰扰,争论不息。 “校尉,老汉都打听清楚了,冯校尉将‘宝堂’暂且用作学堂,里里外外全部更换了家伙什。此外,冯校尉亲自暂代‘山长’与‘督学’,且以每月薪俸五十贯,请了五位先生,皆为‘皇家学堂’今年毕业的优秀学子,开学日期与‘皇家学堂’同一日。” “上元节”刚过,谢岩才回到乡里就听到老张头前来禀报。 “呵呵,他倒是会选日子。可知有招录多少学子?”谢岩毫不在意地问。 “已招满员,总共四十人。”老张头随即进一步解释道:“商贾之家十人,每家捐一千贯,那还有好多报不上;勋贵、官员之家三十人,不过,都是些庶出和远亲,且考不上‘皇家学堂’之人。” “好事啊!”谢岩道:“不论何人,愿意进学,终善也!学堂亦多多益善!” 老张头实在理解不了,只能看了一眼王三狗,结果发现他也是一脸茫然,情知家主未曾与其说起过。 无论是“皇家学堂”,还是“精英学堂”,所有招生事宜,皆已完毕,整个“卫岗乡”,都在翘首期待开学之日——因为,谢岩和冯宝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都传出一个消息,亲自给所有新进学的学子们,上第一堂课。 由于两个学堂是同一天开学,那么对于很多人而言,想要知道两位侯爷在第一堂课上说些什么,就显得分身乏术了。 好在,办法总比困难多! 自己去不了,可以派人嘛。 很快至二月初一,开学日。 “宝庄”进庄路口来了大批车马,只要执有录取文书的孩子及其随同人员,都有专人引导,前往原“宝堂”正厅,在那里进行入学登记等事宜。 而在偏厅里,冯宝亲自接待各家勋贵和官员等,那是满面春风,笑语盈盈,和每个学子家人以及观礼嘉宾都打了招呼。 “巳时”过半,被冯宝安排进学堂管理日常事务的房元昭前来禀道:“山长,一切皆已准备妥当。” “好!”冯宝起身对偏厅里坐着的所有人道:“承蒙诸位关爱,前来观礼,某甚为感激。”说着,向众人拱手致谢。跟着道:“新进学之学子们,已然办好所有事宜,请容某家亲授第一堂课,待‘午时’设宴款待。” “冯侯授课,老夫洗耳恭听尚且不及,饮宴之事,稍后不迟。”受邀前来观礼的许敬宗笑呵呵地道。 当朝宰相都没有意见,旁人自然跟随附和,很快随冯宝离开偏厅,进入正厅。 今日,整个正厅布置的如同后世的大教室一般,有黑板、有课桌椅,同样也有嘉宾席以及家长区。 别看学子只有四十人,旁听者却超过百人,还不算学堂人员,若是连他们也算在内,整个正厅起码有三百人之多,坐得满满当当,几乎没有空余。 冯宝走上讲台,环视在座众人,朗声言道:“陛下日前更年号为‘龙朔元年’,今二月初一,是为‘大唐精英学堂’正式办学之日,某家冯宝,在此多谢诸位观礼,且欢迎所有学子成为学堂一员。” 话音方落,不少人鼓起掌来,旋即有更多人鼓掌以贺…… 待掌声渐止,冯宝继续大声道:“吾之决意亲授第一堂课,根源在于,吾想告知各位学子——‘精英学堂’与‘皇家卫岗学堂’有何不同。” 此话一出,立刻引起所有人的强烈兴趣,要知道,这一次的四十名学子,其实都是各家不受待见的顽劣子弟,送来进学,一是看在冯宝个人面子上,二来也是想试试,或许能够改变一些,谁让这些小子们,考不上“皇家学堂”呢。可是现在听冯宝话里的意思,似乎另有不同,自然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诸位,众所周知,‘皇家卫岗学堂’教授课业很多,从算学到格物,乃至经、礼,无一缺少,然学问之道,非人人得以精通,对于普通百姓而言,学问可以改变很多,故而勤学刻苦者甚多。在座学子们却有所不同,或家世显赫、或富贵之家,即使不学无术,恐也无惧。”说到这里,冯宝停顿一下,扫视所有人后,突然提高声调,大声言道:“吾请问各位学子,尔等以为,何为玩乐?莫要说是饮宴、耍钱或上青楼!吾再问,何为钱财?如何赚取?又当怎样挥霍?” 冯宝一连数问,令学子们以及其他人等无不膛目结舌,毕竟这些内容,太直白了! “黄尚志,汝生于富贵人家,听闻小小年纪历来花钱如流水,吾且问汝,挥霍众多钱财,有何感受?”冯宝直接点名,并道:“且起身回话。” 正厅里大多数人都知道,黄尚志是黄守义的孙子,同时也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因为考不上“皇家学堂”中级班,所以捐款来到这里。 虽说黄尚志平日里胆子很大,但怎么说还是个孩子,当着几百号人面,吓得脸都白了,哪里还能开的了口,甚至嘴一撇,都有想要哭出来的意思,好在是强行忍住。 冯宝见状,也没有坚持要其回答,而是摆了摆手,示意其坐下,而后道:“挥霍钱财只可得一时之快,并无任何意思,可若是将钱财花在某些方面,却不尽然,比如,以钱财雇请旁人,是不是可以制作超大号‘孔明灯’将人送上天空呢?再比如,有两轮马车,那能不能用钱财制作出四轮甚至六轮马车呢?吾以为,此等花费,才是真正懂得花钱与玩乐!试问,当吾等能够站到天空时,心中何等舒畅?有道是‘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此情此景,方为人生乐事也!” 冯宝在后世就是富二代,所以他很清楚,对于富裕的纨绔们而言是缺乏学习动力的,至于花钱寻欢,基本是空虚无聊找刺激的产物,唯有真正感兴趣的事,才会去付诸努力和实践。 冯宝以科学能够做到的事情为吸引,告诉年青学子们——钱财应该是用来做事的!同时又等于变相地告诉在座官员以及商贾们,钱财真正的用处在于“投资”,在于“改进”,在于创造。 因为,冯宝相信,孩子们能够想到实现梦想的乐趣,而官员和商贾们能够意识到中间的巨大利益。而这,才是他有心亲自在所有人面前,上第一堂课的根本原因所在。 第十九章 第一堂课(二) 冯宝在发表自己惊世骇俗言论的时候,“皇家卫岗学堂”内,谢岩同样面对数百新进学的学子大声道:“欢迎诸位考进学堂。众所周知,‘卫岗学堂’乃受命于陛下创立,凡完成学业者,皆为‘天子门生’,近年内,参加朝廷科举中进士者三人(王禧后另有两人),入官府为吏者,两百余人,入各商家、作坊任管事者近七百人,尚有学业优秀进入‘高级班’转为先生者三十人,在世人眼中,可谓成效斐然。果真如此吗?非也!因吾眼中之学子,当上可报效朝廷,下可为百姓谋福祉,而非仅仅光宗耀祖。” 谢岩这番话,并不是随口说出,而是在事先精心准备过。 在唐人眼中,实际并无多少国家概念,更多是“家国”思维,也就是说,“家”或者家族利益,实质是高于国家利益。为国征战也好,读书入仕也罢,根本目的都是为家族与个人谋利,以实现“光宗耀祖”和“青史留名”。 但实际上,应该是先有国才有家,只有这个顺序对了,才能有国家的概念,因为根本原因在于,一个强大的国,才是所有人的“庇护者”。 所以,谢岩特意说出上述之言,目的就是告诉在座学子以及其他旁观者——“光宗耀祖”应为国家和百姓做事后得到的利益、名声,而不是根本目的。 谢岩说的非常隐晦,但仍然不乏有人觉得哪里不对,只是没等他们细想,却听谢岩又继续言道:“世人皆以入仕为荣,然朝廷官员有定数,即便胥吏亦是如此。或有问者,习得满腹才学,不能步入朝堂又有何用?吾不知当如何言之,然却可举例实证。其一,学堂‘高级班’有学子于进学中发现古之炼丹记载有‘火药’一物,精研之,近大成,于‘百济泗沘城’下施用,使本朝大军以微小代价攻破城池;其二,学堂有学子毕业后,掌大作坊,不仅年入千贯,且继续扩大,其作坊招募劳力,已近八百之众,貌似比起军中校尉,还要管人多些。” 举例说明,那是谢岩最喜欢也是最擅长的地方! 事实上,无论谢岩还是冯宝,亲自来上这第一堂课,最根本的目标人群都不是学子,而是陪同他们前来的家长以及观礼的嘉宾们。 冯宝需要的是扩大影响和知名度,谢岩需要的却是通过众人之口告知天下——“皇家卫岗学堂”培养人才的最根本目标,就是能够做到“学以致用”的人。 为此,谢岩还当众宣布了“皇家卫岗学堂”今后三年的规划设想。 首先,是扩招。即“中级班”每年在原有基础上,增加一成名额。 其次,“高级班”细化。整个“高级班”如后世大学一般,划分为“算学”、“经学”、“格物学”、“医道”、“军事”、“万物”、“化学”和“商学”,总共八大类,每一类又分“普通”与“精研”两部分,“普通类”学制四年,不交学费,也无薪俸,“精研类”无固定学制,待遇同先生一样,实质等同于“终身制”。 至此,“皇家卫岗学堂”向着谢岩心目中的“大学”,又进了一步。 大唐两位侯爷,亲自跑到学堂给新进学子们上“第一堂课”并不足为奇,然二人所说内容,有贬低儒学之嫌,此事在朝堂之上,仕林之中,引起轩然大波…… 大唐皇帝李治,自“新年”起,总感觉头脑昏沉,精神很差,是以一直未上朝,一应奏疏皆由王伏胜念传,可实在又多了些,他一人忙不过来。 很快,李治想起皇后年少时曾经在先皇身边整理过奏章和文书,便授意王伏胜,可请皇后协办。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武皇后开始正式接触时下政务。 “陛下,该进药了。”武皇后亲自从王伏胜手里取过装满药汁的玉碗,来到斜躺在龙榻上的李治近前,温柔以道。八壹中文网 “唉”李治轻叹一声,接过玉碗,缓缓服下药。 “今日有何事?”李治随手将玉碗递还武皇后,同时问道。 “敏之差人奏报,领十万大军进发‘新罗’,意欲借道、借兵。” “假虞灭虢?”李治道:“谢、冯二位卿家留下的好算计!” “陛下曾有言‘大唐容不得首鼠两端之辈,既灭‘百济’,独留‘新罗’,非善举也!’;谢、冯二位卿家,亦在奏疏内有言‘平灭三国,纳辽东之地于疆域,实为上佳,假虞灭虢之策,乃阳谋,新罗应允与否,皆不可留。故敏之如此行事,萧规曹随尔。” “皇后所言极是。”李治道:“敏之在外奔波多年,此番但若立下功勋,朕当厚赏。” 武皇后听在耳中,喜在心上。要知道,贺兰敏之那才是真正的自己人,其官职越高,权力越大,皇后之位,才会更加稳固。 “还有旁事否?”李治感觉今天精神状态还行,于是又问道。 “余者皆小事,唯、唯学堂开学日,谢、冯二位所言,惹得众臣非议甚大。” “谢卿,能臣也;冯卿,亦不远矣,然二者颇有棱角,谢卿尚有所虑,冯卿倒随意得紧。二位卿家亲授第一堂课,朕以为,明,是课业,暗,乃进谏。” “进谏?”武皇后难以理解地问。 李治揉了揉脑门,而后抬首,眼中放射出智慧的光芒,张口缓道:“自汉武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朝廷官员,尤为文官,非儒者不得,令天下贤才进学儒家之道,以致忽视其他。‘皇家学堂’自一无所有始,仅十年光景,育才过千,有善战者、精于匠作者;亦有文采斐然者、精通商事者;士农工商,天下四民,皆有之!谢卿以例证建言,冯卿别出心意,以利诱之,着眼于勋贵、富人之后,实大有深意!二者借他人之口,传于朕知,实则期望,朕——知盛世何来?” 何为“盛世”?“盛世”又从何而来? 此事无标准。 “陛下,先帝太宗所创岂非‘盛世’乎?”武皇后不知道该如何询问,便以例而问道。 李治微微摇首,未置可否。片刻后,方言道:“朕昔日白龙鱼服至‘卫岗乡’,亲见人口稠密、百姓富足、官吏清廉、商事兴旺,如若大唐有一成之地如此,或可言‘盛世’,奈何唯区区一乡尔。” 李治本有感而发,无明确指向,但武皇后却在皇帝话语间听出遗憾。 既然有遗憾,那么弥补或存有希望则善莫大焉! 武皇后心念一动,道:“冯卿意欲效仿,或又多一乡?” “不易也!”李治说完,作势欲躺下。 武皇后急忙上前相扶,照顾皇帝缓缓睡于龙榻。 眼看皇帝闭起眼睛,武皇后轻移步履,打算至一旁书案继续阅看奏疏。 “皇后以为,冯卿亦能成事?” 武皇后耳听皇帝突然说话,赶紧放下手中奏疏,起身应道:“陛下龙体欠安,国事暂放无妨,好生休憩为好。” “朕无睡意。”李治并没有睁开眼,依然言道:“新设一乡易也,成事不易乎,朕,颇有虑也。” 武皇后这下总算是明白了,自己的皇帝夫君在冯宝“新设一乡”之事上,始终没有明确说法,最根本的原因只有一条,那就是担心其弄不好。 因为,“卫岗乡”之大获成功,注定会名留史册,作为皇帝李治的功绩,定然会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可要是再搞一个乡,万一失败呢?那岂不是自己找不痛快吗? 武皇后给不了答案,但是却清楚的知道,皇帝在此事情上,实则犹豫得紧。治下呈“盛世光景”,是每个皇帝的想法,可按照李治理解,需要更多“卫岗乡”,但是,万一不成,影响也很巨大,故而皇帝很拿不定主意。 既是犹豫,那就代表着一切皆有可能,只要能够放大成功的可能或者降低失败的影响力,大唐皇帝李治,就能够下决心,再设一乡。 皇帝寝宫内,帝后之间没有结果的叙谈,不知怎地流传到了宫外…… 没过几日,又从“洛阳”传进“卫岗乡”。 谢岩听闻之后,先是愣了片刻,半天才道出一句:“陛下果真圣明。” 冯宝知晓后,更是有些目瞪口呆,犹有不敢相信地问前来禀报的房元昭道:“汝从何听来?” “弟子入城办事,闻多人相传,想来不会有误。”房元昭跟着又道:“早上去官衙,也有听闻。” 冯宝实在难以理解皇帝的思维,在他看来,自己和谢岩所上“第一堂课”,本质都是为了“科学”,不管是哪种说法,都是为了吸引更多学子走上“科学道路”,而在这条路上,人、钱、物,一样都不能缺少!可偏偏皇帝理解成进谏。不过倒有一样好处,起码知皇帝心中所想,省得妄自揣测。 第二十章 风疾 帝后间言及“盛世”之论,哪怕最挑剔的文官们,也无话可说。 诚如皇帝说的那样,一个富裕、知礼且安宁和睦的地方,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都符合圣人理想中的“地方大治”!也正因为如此,谢岩、冯宝二人屡次三番折腾新鲜事物,并没有遭受来自朝堂方面太大压力,除了皇帝支持这个因素外,政绩本身过硬,那才是最核心原因。 “卫岗乡”超过十年发展过程中,皇帝内府有钱了;每年上缴国库税收数十万贯,国家也多了一笔巨额财富;乡里养活了差不多十余万人口,很大程度上缓解了关中无地农人给朝廷带来的压力;更不用说“皇家学堂”倒腾出来那些闻所未闻的新东西,给百姓带来无数实际利益;而无论官员、世家、勋贵,也都在“卫岗乡”发展中,拿到了各自利益。 如文官集团,“卫岗乡”虽然拿回低级官员任命权,但始终接受吏部委派官员,差不多每一两年更换一批,已经事实上成为低级官员“实践培训”基地。 再比如大唐军方,那更是受益良多,从武器装备到军官培养,“卫岗乡”和“皇家学堂”正源源不断提供着,这对于军队实力而言,是一种保证。军方实力越强,对外征战胜算越大,自然在朝中,影响力也会更大。 至于勋贵、世家,从表面上来看,他们和“卫岗乡”并无太多关联,但实际上,活跃在乡里的各大商号、商贾、及来往商队,十中有七都是他们的代言人。频繁而交易巨大的商事活动,令他们赚了个盆满钵满,这还不算冯宝上一次的海外收益。 可以说,“卫岗乡”自建乡以来,大唐朝廷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皆受其利,不过收益多寡而已。 况,谢岩始终无意入朝,冯宝职任“水师都督”,却一次也没去过“都督府”上任,足可见其同样无心政事,所以,在朝堂文武百官心中,他们两个人,有才不假,然皆甘于据守一乡,可谓胸无大志,不过如此也好,朝堂上少了两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皆大欢喜。 因此,从来没有人在他们不上朝一事上过多计较,或许在百官眼里,那才是好事。 然而,这一日,朝中大臣们得到一个消息,说是谢、冯二人先后入城,且同日呈递奏疏,请求觐见皇帝。 要知道,自皇帝龙体欠安以来,除宰相及少部分官员外,大多数官员已经不少日子没见过皇帝了,更别提“觐见”。 但人和人还真就没法相比! 仅仅隔了两天,皇宫内传出皇帝口谕:“宣召‘新安黜置使’谢岩、‘水师都督’冯宝入宫。” 次日。皇城“紫薇宫”前。 冯宝带着几个人先到一步,谢岩稍后也到了。 可就在这皇宫大门前,来回进出的官员们,却目睹了奇怪的一幕。 谢岩与冯宝,各自站立一边,纹丝不动,反而双方属下们,倒是走到一块儿,彼此交谈、叙话……八壹中文网 差不多站立有小半个时辰,终有宦官前来,于是,谢、冯二人,分左右跟随宦官,进入皇宫。 李治身体不适,斜靠在自己寝宫龙榻上,旁边坐着武皇后,两端下首分别站立着王伏胜与王福来。 “臣谢岩拜见吾皇陛下,拜见皇后娘娘。” “微臣冯宝拜见陛下,恭祝陛下圣体安康;拜见皇后娘娘,愿娘娘容颜永驻。” 李治看了看阶下两位臣子,一左一右,分于两旁。注视片刻后道:“平身,赐座。” “二位卿家上奏见朕,所为何事?”李治语气平缓地问。 一般而言,应该由官职、爵位高的人先开口,但不知为什么,谢岩、冯宝坐在那里,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等了一小会儿,李治见他们还是没有主动开口者,只得点名道:“谢卿家,汝且言之。” “臣遵旨。”谢岩应了一声,而后恭声道:“微臣听闻陛下有所不适,特进献‘药膳’方子一副。”说着,从怀中取出准备好的一张薄纸,而后起身道:“此方子乃臣家中祖传,经过学堂‘医道院’研判,有缓解‘风疾’之良效,且有验证。” 其实谢岩哪里懂得什么药膳,只不过在记忆当中知道一些食物对于高血压和心脑血管疾病具有改善作用,从中选择诸如灵芝、鱼类、菌菇类等炖汤,而后又在味道上做了一些调整,更加清淡、适宜病人服用。 至于验证之说,那就更简单了,反正都是营养丰富的食品,对人有益而无害。 当然,由“医道院”太医把关,那还是必须的步骤。 “此方子,当真有用?”在李治大致御览之际,武皇后忍不住问道。 “确有效果。”谢岩道:“娘娘若不放心,可交太医验证。” “卿家有心了。”李治随手将方子递给武皇后,以他的见识完全能够看得出来,那都是些味道鲜美的物品,不管是否有用,与人却有莫大益处。 “陛下操劳国事,身为臣子,理应尽心尽力,进献方子,实为臣之忠心。” “甚好。”李治轻轻摆摆手,示意谢岩坐下,而后看向冯宝,道:“冯卿家,又有何事?” “启禀陛下,微臣意欲举荐一人。”冯宝起身言道。 “哦,何人?”李治很有些意外。 “在微臣说出此人姓名前,请陛下恩准臣说一个小小故事。”冯宝行礼而道。 “也好,朕准了。” “谢陛下恩准。”冯宝言罢,直起身,道:“微臣昔日南下,途经‘偃师县’,遇一人当街晕倒……” 冯宝缓缓道出初见明崇俨时遇上的那一幕,待说完后,再道:“听那人所言,患有‘风疾’,虽轻微,亦有多年矣。” “冯卿言过了罢,一介孩童矣,怎可有此医术?”李治微微皱眉,道。 “回禀陛下,此事众目睽睽,绝无虚假,臣之亲兵、学堂学子,皆有目睹。况此孩童乃名门之后,当朝官员之子。” “何人子嗣?”李治有些好奇了。 “前朝‘梁’国子监祭酒明山宾之五世孙,本朝‘豫州刺史’明恪嫡子,明崇俨。” “明崇俨?”李治颇有些疑虑地道:“朕似乎在哪听过?” “陛下,此乃冯卿家弟子。”武皇后记忆力很好,立刻想起王福来曾经提过,是以出言提醒。 “呵呵,冯卿倒是举贤不避亲乎。” “启禀陛下,微臣日前特请‘医道院’太医验证其针灸之术,云:手法纯熟,认穴精准。”冯宝说着,再次行礼道:“微臣以为,倘若能够以针灸之术缓解‘风疾’,陛下龙体自会安康。” “冯卿莫不以为。一介孩童可比御医否?”武皇后忍不住发出责问。 其实想想也是,明崇俨终归还只是个孩子,怎么可能和行医多年的太医们相提并论。 “娘娘,微臣无意让劣徒亲施,仅命其写出详尽,可交由太医验证,如有实效,再请太医施针不迟。” “原来如此。”武皇后面呈恍悟之色,看得出来,此时的她,那是真切关心皇帝。 “两位卿家皆有心了,朕心甚慰。”李治跟着又问道:“尚有他事否?” “陛下,臣有闻,冯都督奏请新设一乡以效‘卫岗乡’,臣以为,不妥。” “缘何?”李治很有些诧异谢岩的说法,问了一句,另外还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冯宝。 “冯都督欲设之地,含‘卫岗乡’、‘谷州’两地,纵使臣无异议,‘谷州’定然难允,此等令陛下难决之事,非上策也。” 谢岩这番话,是他入宫前仔细考虑过的,既表明反对,又把原因归咎到“谷州”方面,而此事,人所皆知,不过是个借口。可是,世上很多事情不都是这样吗?但凡有个合理的借口,就能够正大光明的提出反对。 “如若‘谷州’有意,又当如何?”李治很有些他意地问。 “即便‘谷州’有意,也需陛下圣裁,臣无心政事,一切听凭陛下旨意行事。”谢岩顺皇帝的话把事情又推了出去,顺带着还表了一下忠心。 李治淡淡笑了下,看向冯宝,道:“冯卿,若朕允汝奏请,当如何?” “回陛下话,昔年谢侯定十年之期,以得陛下恩准。微臣亦奏请陛下,十年之内,再现繁华之地。”紧接着,冯宝进一步道:“如今之大唐,横扫外敌,澄清宇内,兵锋所指,无可匹敌者!在民间,政通人和,尽显盛世之光,朝廷岁入,犹胜以往,远非‘永徽’年间可比,若陛下恩准,今,人、财、物齐备,定能成事。” 冯宝一席话,实际是在告诉皇帝,今时不比往日,眼下条件可比当年好太多了,谢岩能够成功,自己也不例外。 如果这些话是别人说,李治根本就不会放在心上,可偏偏他是冯宝,是普通百姓眼里的“财神”,是大唐官场的异类,同时也是谢岩的同窗,更重要是,他事实上也是“卫岗乡”的缔造者之一。 第二十一章 武皇后进言 大唐皇帝李治,终究还是没有在召见谢岩和冯宝的时候,给“新设一乡”之事明确说法。 不过,皇帝隐约的态度,起码是不反对,换而言之,或许只差一个契机。 事实上,大唐朝廷内部,对于冯宝奏疏本身,反对者也并不是很多。 而且,文官集团的两位代表人物,杜正伦和上官仪之间,意见也不大一致。 上官仪从维护儒家地位出发,历来反对“皇家学堂”的“不务正业”,以及学堂时不时弄出一些“奇淫巧技”,误导世人,更有提高匠人、庇护商贾之嫌。故对于“卫岗乡”从无好感。 杜正伦则有所不同。自其主持修建“千里水泥大道”始,亲见多座“水泥作坊”兴起,不仅给当地带来极大好处,同时又通过“商税”形式向朝廷缴纳巨额钱财,应该说,于国于民皆有利也!这是事实,做不得伪。 故杜正伦一方面认为谢岩、冯宝搞的那一套不符合“圣贤微言大义”,但又不得不承认,非常实用,且难以指责。 不光是杜正伦,很多比较务实的官员,皆不反对,更有少许激进者,甚至认为,当推而广之。 然而,在皇帝没有征询前,谁也不会没事找事的主动提及。 转眼,时进五月。 李治缓缓从龙榻上坐起来。 “陛下——”王伏胜见状赶紧上前搀扶。 李治轻轻摆了摆手,示意其“退下”,而后深吸一口气,缓慢站了起来。 “嗯——果真松快许多。”李治抬眼看了看寝宫大门方向,又道:“观远方,亦清爽甚多矣。” “奴婢恭祝陛下龙体安康!”王伏胜急忙行大礼恭贺。 “恭祝陛下龙体安康,万岁!万万岁!”寝宫内,所有宫人一起下跪行大礼道。 “都起来吧。”李治微笑而道,显得心情大好,向前走上两步道:“皇后何在?” “娘娘在偏殿阅看奏疏。”王伏胜连忙道。 李治不再多说,迈步缓缓前行。 王伏胜不敢怠慢,一面紧紧跟随,一面挥手示意其他宫人跟上。 出寝宫,往西行百余步,至偏殿。 “拜见陛下,万岁!万万岁!”偏殿前守卫禁军齐齐行礼道。 “陛下?”偏殿之内,武皇后隐约听到声音,似有不信,刚准备让王福来去看个究竟,却见有小宦官连滚带爬地跑过来禀报:“陛下、陛下亲临。” “陛下驾到——”一个尖细声音,凭空响起。 武皇后当即起身,快步向大殿正门前迎去。 “陛下!”当武皇后看到皇帝独自缓步走来时,一边加快步伐,至近前行礼道:“妾身恭祝陛下圣安。” “哈哈”李治轻笑两声,伸手扶起武皇后,道:“朕有恙,辛苦皇后了。” “替陛下分忧,乃妾身荣幸。” “朕今日精神上佳,意欲宫内行走,邀皇后同游。” “陛下有旨,妾身无不允之理。”武皇后跟着道:“陛下初愈,不可劳累,妾身以为,宣陈太医侍奉左右为好。” “无妨。”李治道:“朕自觉无碍。”说完,转身往回走。 武皇后可不敢违逆,迈步跟上,不过却给了王福来一个眼色。 王福来心领神会,急忙安排宫人去宣召陈太医,以防有不测之事发生。 五月的“洛阳”,并不炎热,帝后缓缓走在草长莺飞的花园之内,笑语连连…… “陛下,妾身有些乏累,可否亭中小憩?” 李治看了一眼不远处凉亭,又看了一眼武皇后,微笑道:“朕尚不觉,皇后无需多虑。” 武皇后情知自己的小心思被皇帝看出,浑作未觉,继续道:“妾身累矣,休憩片刻,再陪陛下嘛。” 大约李治很久没有看到武皇后的小女人作态,怜惜之情骤起,道:“依皇后所言。”说着,直向凉亭而去。 其实李治心知肚明,武皇后哪里是什么“乏累”,分明是担心自己病体初愈,故意为之。此等善意,着实暖心。 “卧榻久矣,今复下地而行,孰不易也。”李治坐下很有感触地道。 “陛下身系万民,龙体安康乃首要。”武皇后道:“若非冯、谢二卿适时进献,恐难以快速痊愈。” “皇后之言甚是。”李治颔首言道:“谢卿之吃食,冯卿弟子之针灸,二者结合,竟有如此妙用,委实有些不可思议。” “妾身有问过陈太医,其曰:陛下乃风热阻塞经脉,益用‘泻’法,冯侯所呈实是良方;而谢侯进献食方,有去热、化淤之效,故可用之。” “然也,朕亦有问及,同矣!” “冯卿颇有不凡,得佳弟而教之,眼光超乎寻常,此番,有赖于其弟子也。” “得英才而教化,古来圣贤莫不如此!”李治道:“明氏子入冯卿门下,也是造化。冯宝其人,才学不弱,领军征战、操舟出海,皆无往不利,亦可称‘能臣’。” 武皇后很意外皇帝对于冯宝的评论,在她记忆中,还是头一次明确夸赞。 既然皇帝有了“欣赏”意思,武皇后觉得,有些话、有些事,可以说了。 “陛下有所不知,冯侯雇请施工队在其租下土地上日夜赶工,且与‘卫岗乡’大不相同。” “哦,有何不同?”李治顿时来了兴趣。 “据闻,‘精英学堂’附近地面,全部用什么‘沥青’,即‘炼油作坊’剩余残渣;其自有‘宝庄’,一应房屋全部推倒,听闻,要建一个唤作‘戏院’的大屋。” “何为戏院?”李治似乎记得奏疏里有提及,只是想象不出来。 “妾身不知。”武皇后接着道:“‘谷州’亦有上书,奏请陛下恩准实施‘新商税’,起因乃其境内,正建有两座‘水泥作坊’,如不施‘新商税’,地方将无所得。” 关于“水泥作坊”的事,李治知道,如果作坊所在地不施行“新商税”,那么,作坊将挂在“卫岗乡”名下,在属地缴税,如此一来,作坊实际需要多付出钱财来往运费以及其他花销,若地方施行“新商税”,则少了这部分开支。 当初建“千里大道”时,各地作坊皆在“卫岗乡”缴纳税费,后来地方官员发现,若地方施“新商税”,则可以找作坊收这笔钱,由于作坊所产水泥根本供不应求,每家都在设法扩大,所以,实际留存地方的钱财只会越来越多,因此,“千里大道”还未完工前,凡有“水泥作坊”的州府,都奏请施行“新商税”。 然而,李治有一个地方很纳闷,即其他地方的“水泥作坊”只有一座,且支付了高昂专利费,“谷州”可不是一个富裕之地,哪里来的巨额钱财呢? 这个问题,刚一问出,武皇后莞尔笑道:“陛下莫不忘了冯卿租下之地大半在‘谷州’?妾身以为,‘谷州’已有意放手。” “呵呵,冯卿倒是好算计,区区两座作坊换得一乡之地。” “陛下有意设‘新乡’?”武皇后貌似有些惊讶。 “皇后以为不妥?”李治不答反问。 “妾身不敢妄议。” “无妨。”李治道:“兼听则明也。” “陛下,区区一乡之地,无碍国本,况‘卫岗乡’珠玉在前,有可鉴者!况冯、谢二侯,实为至交,纵使有些嫌隙,不过私人恩怨尔,断不至影响政事也。” 应该说,武皇后最后这一句话,那是说到了李治心坎里了。 李治从来没有怀疑过冯宝是否能够独掌一乡,其真正担心的地方在于一点,即谢岩,或者说“卫岗乡”,能否全力支持“新乡”。 要知道,“卫岗乡”里的太多事情,都超乎了众人认知,以至于很多时候,李治放眼朝堂,都找不到第二个人能够胜任“新安黜置使”。 冯宝有才不假,但在李治眼里,终归少了历练,少了独当一面的经历。 原本,在谢、冯二人交好之际,李治是没有什么顾虑的,可偏偏冯宝是在两人交恶以后上的奏疏。 这才致使李治很难下定决心,没有独领“卫岗乡”的谢岩支持,冯宝光凭自己,很难独自“新建一乡”。 那可不是光有钱的事,得有人才行。 可武皇后刚刚那番话却在猛然间提醒了李治——谢岩与冯宝两个人,哪怕因为某些原因开始有了嫌隙,但是他们似乎有某种共识,彼此之间的“断交”,似乎不波及旁人。 尽管一切只是猜测,可李治从上一次召见二人过程中能够看出,他们虽然相互不言语,然仅对人不对事。也就是说,对于真正事务而言,仍能秉持公心。 那么,李治会下决心吗? 答案是否定的,作为一个帝王,那也不能够随心所欲,有些时候,有些事情,还是得征询一下旁人意见,尤其是谢岩和冯宝之间,到底是个怎样状态,李治还不能完全拿得准,需要多方问询。 第二十二章 设计(一) 皇帝龙体极大好转的消息,以最快速度传遍整个朝野。而在此当中,谢岩与冯宝各自起了很大作用的事同样渐为人知。 到了这个时候,朝中大臣们,基本上也都知道,皇帝再设一乡,恐怕已势在必行,无非就是择机而已。 李治很快开始上朝,处理一些积压政务…… 五月十七,一封来自“百济”的“六百里加急”奏疏,瞬间点爆大唐朝廷。 “神丘道行军大总管”贺兰敏之在奏疏中称:“……‘新罗王’亲临犒军,应允借道,然暗行悖逆,集二十万大军,于途伏击,致大败,‘百济军’战损三万有余!幸,‘百济雇佣兵’作战勇猛,拼死杀开血路,余下大军五万人,得以退出伏击圈,臣已征调北上大军回师,意领军再战,平灭‘新罗’,以血还血!” 李治在大殿当中,命王伏胜念完贺兰敏之奏疏后,道:“‘新罗’素来臣服,此番设计于本朝大军,孰不可忍!众卿以为如何?” 能够站在朝堂之上的大臣,那可都不是一般人。原本有意抨击或弹劾者,见皇帝突然定下基调,摆明了是有意包庇,这要是再硬着头皮弹劾,那纯属给自己找不自在。因此,殿中一片附和声响起…… 只不过,不弹劾,不代表大臣们没意见,待声音渐止,上官仪出班行礼道:“陛下,贺兰总管终年轻些,独自领军征战,易为敌所乘,臣以为,应另择‘大总管’领军。” “陛下,老臣以为不可。”很少率先表明意见的许敬宗,一改常态,出班禀奏道:“临阵换将,乃兵家大忌,况贺兰总管年少有为,领军有方。此番兵败,非战之过也,乃‘新罗’行事诡诈,故老臣以为,无需换将。” 其实上官仪何尝不知道皇帝的心思,只是在他看来,皇帝病重期间,武皇后代帝阅看奏疏,偶尔还有批复,此事甚为不妥,有牝鸡司晨之嫌。 而贺兰敏之是皇后亲侄,如若在此大战中立下大功,皇帝必定重重封赏。 要知道,贺兰敏之眼下常任职官是“水师副都督”,而如今的“大唐水师”,有大船、有精锐甲兵,更有数万之众,兵力已不弱于边军,加上“出海”之极高收益,可谓是要钱有钱、要人有人,且因驻地皆于海边,朝廷难以管控,极易形成拥兵自重之局面。 遥想两汉之“外戚”,不过如此。 是以,上官仪有心借“兵败”一事,削去贺兰敏之兵权。 只是没想到,皇帝有心庇护倒也算了,许敬宗却跟着站出来搅和。 “陛下,老臣以为,‘新罗’之败,或可影响辽东战事。”杜正伦适时出班言道:“征讨‘高句丽’乃国战,断不容有失!前隋数度用兵,空耗国力,致不聊生;先帝太宗,御驾亲征未果,甚是留憾,今起大军征伐,结果甚是难料,唯今之策,当弃‘新罗’,舟渡北上‘鸭绿水’,方为紧要。贺兰总管不擅骑战,故老臣奏请陛下,另行任命。” “陛下,杜公所言,臣不敢苟同。”原本并不打算开口说话的高远,忍不住站出来道:“‘百济’新克,若大军一时之败而弃之离开,恐前功尽弃,此事万不可行!” “高侍郎,‘兵部’负建言统军将领之责,今贺兰总管‘兵败’,汝尚不自省乎?”上官仪看似问责,实则为堵住高远开口。毕竟高远是“兵部”如今掌权者,而且还是天子信臣,宰相李绩的老部下,可谓话语权很重。 “卿家言重了。”李治随口接过话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况敏之于奏疏中言明,战损皆‘百济’军卒,本朝大军实力未损。” “陛下圣明。”高远先行一礼,再道:“臣以为,此番看似‘兵败’,实则未必如此。” “哦?高卿家此言何意?”李治颇为不解地问。 “启奏陛下,蛮夷素畏威而不怀德,‘新罗’此次出尔反尔,实证其从未真心臣服,我朝当告知天下,兴王师,讨不臣,大义在握也!” 高远这一番陈词,貌似没什么实际内容,但听在李治及军方将领耳中,却是很舒坦。 原因在于,谢岩和冯宝留给贺兰敏之的方略中,假道‘新罗’实有些阴损,一直为文官所诟病。 只不过在大唐,儒家影响力还没有大到后世那种程度,所以并不妨碍真正的军事行动。 可李治作为皇帝,多少还是在乎些名声,因此,很多事情当做不知道罢了。 然高远却明白说了,“新罗”反复,先欺大唐,那么,接下来起大军征讨,也就合情合理了。 要知道,无论在任何一个时代,不管干什么事情,有一个明面上能够振振有词的理由,其实非常重要,在某些特定事件上,甚至不可或缺。 “高卿家言之有理。”李治一语定论,不再言及,转而问起南方水患…… 在朝会上不再商议,并不代表此事作罢。 散朝后,有宦官传皇帝口谕,召诸位宰相以及“兵部”左、右侍郎、数位在朝大将军议政。 虽说具体内容和过程不得而知,但是,两日后,朝廷发布皇帝诏令——以“新罗”设计伏杀大军、不服王化为由,令“神丘道行军大总管”贺兰敏之率领所部征讨,且令“右骁卫”出兵五千增援。 至此,大唐正式开启统一半岛模式! 很多时候,能让大众知道的,并不是最准确。总有那么一些人,能够知道最为详尽的消息。 谢岩、冯宝恰巧是其中两个。 事实上,当朝堂传出“兵败”消息时,他们两个人都感觉不可思议。 其一,贺兰敏之麾下,连同“百济”降兵,共计有二十五万人,更有“火药”这个大杀器,哪怕正面对决,也足以平灭“新罗”;其二,纵使贺兰敏之缺少统兵经验,但林运、韩成、皆在军中,他们可都是拥有丰富实战经验的将领;其三,从个人性格而已,贺兰敏之并不是一个刚愎自用的人,相反,他身上的公子哥气息更重一些,只要其认可的人,很能听得进别人意见,并不会独断专行。 在这样情况下,大军被人伏击,战损三万余,实在令人无法想象。 直到跟随递送“六百里加急文书”的军卒送来林运私信时,他们方才得知所谓“兵败”真相——那是一场阴谋。 时光倒回三个月。 刘仁实与贺兰敏之、林运磋商后,以“神丘道安抚使”名义,颁布政令:“‘百济’新旧王都暂设‘熊津都督府’、‘泗沘都督府’,余下各地保持不变;原‘熊津守备’弥渡,任‘熊津都督’,副都督为扶余融;‘泗沘都督’由林运暂代,黑齿常之任‘副都督’;原‘百济大将军’弥植,节制诸军,军中维系原样,待大唐皇帝陛下圣旨下达以前,依此行事!” 黑齿常之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被任命为“副都督”,且林运对其直言:“本官即将随军出征,汝实行使‘都督’职权。” 想当初,黑齿常之作为统军大将力拒唐军,且族中“射雕手”黑齿泽意欲射杀冯宝,结果导致高大棒亡故。致冯宝发怒,于“城破”时,派兵缉拿黑齿泽,若非林运提前谋划预防,只怕在当时,黑齿家族都已覆灭。 因此,当黑齿常之事后得知原委后,方知林运实则有大恩于己。如今又“放权”,显得异常信任,当然,更重要的是,唐军自入城起,军纪严明,从无扰乱地方之事,且对“百济”王族等众官员,并无责罚,只是将大部分王族成员送去大唐而已。 可以说,经过较长时间观察,黑齿常之几乎能够确定,大唐是意欲完全占领“百济”,而不是“百济”官员原先预料那般“羁縻”。 黑齿常之是军人,是高级将领,对于个中区别不是特别感兴趣。但自成为实权“副都督”起,他便发现,看似平静的“泗沘城”内,实际暗流涌动…… 不管黑齿常之是否有意,坐上“副都督”位子时,很多事情就已经绕不过了。 有道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黑齿常之突然发现,自己这个“副都督”,似乎被人给架在“火上烤”了! “复国”?“反唐”?看似不相干的两件事情,现在却成了一件事! 从情感上来说,黑齿常之希望“复国”,但是他又知道,大唐不会放手,哪怕这次成了,以后呢?恐怕会招来大唐更猛烈地报复。所以从结果上来看,不是一个好主意。 何去何从,只一念间! 黑齿常之经过多日慎重、仔细地考虑,决计向林运,以私人身份透露一些。 这算是“背叛”吗?黑齿常之不知道,也想不出,他只知道,大多“百济”官员和百姓,似乎都满足现状。 或许从这个角度而言,没有错吧! 第二十三章 设计(二) “大总管行辕”并不在“泗沘”城内,贺兰敏之照搬了谢岩做法,设立在城外军营当中。 “禀大总管,刘安抚使与林副总管联袂而来,已至中军大帐。” 贺兰敏之听得亲兵来报,微一怔,而后道:“命人好生招待,吾稍后即至。” 最多不过两炷香,换上一身官服贺兰敏之走进中军大帐。 “见过大总管。”刘仁实与林运一齐起身行礼道。 “二位怎不在城里纳福,想起来此?”贺兰敏之随意打着招呼,颇有冯宝的做派。 “回大总管话,下官得知一件要事,故需当面禀呈。” “林总管言重了,且请坐下叙话。”贺兰敏之自己坐下以后,再对刘仁实道:“刘国公请坐,都是自己人,不必虚礼。” “大总管,昨日黑齿常之前来告知下官,前隋杨氏后人,在海外建国,其势不容小觑,‘熊津口’水战、‘泗沘’城外两军对垒,皆有其麾下以援兵之式尽出,堪称奇兵。” “此言当真?”贺兰敏之惊道。 “确如林总管所言。”刘仁实接过话道:“据扶余文思称,‘百济先王’有子扶余丰,颇有贤德,且交往广阔,与‘海客’交好,城破前,突然离开,迄今下落不明。然其在本朝‘跨海东征’前,不仅提前得知消息,且有建言于‘熊津口’设伏,并荐‘流求’人杨某,得兵、船以助,后荐于黑齿常之,听闻,亦有兵甲助阵,故老夫以为,林总管之言,应无虚言。” 贺兰敏之知道,“熊津口”之败,源于“百济”那只不明来历的援军;而战场出现的那只甲兵,同样令谢岩、冯宝他们困惑,因为谁都看得出来,那肯定不是“百济”军队。 对于这两只来历不明的队伍,谢岩和冯宝都有派人专门调查过,只知道来自“海外”,余下具体情况一无所知。 但是,黑齿常之、扶余文思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在大军即将北上之前道出,用意非常耐人寻味,其背后,又有什么意思呢? “不知二位如何看待?”贺兰敏之一时间想不出头绪,便主动问道。 “‘百济’初定,人心不稳,些许事情有所隐瞒,实属常情,老夫以为,不必寻根问底。” “刘国公所言极是。”林运道:“黑齿常之、扶余文思皆心向本朝,过去之事,俱往矣为好。” “吾无意追溯过往,只不知他二人此刻挑明,是何用意?二位总管,大军开拔在即,岂容后方不稳?” “下官与刘公途中曾有商议,以为,‘百济’之内,有不满者,意欲趁大军离去,行叛逆事;或……”林运看了一眼贺兰敏之,再缓缓言道:“倘若军中有人阵前投敌,亦或勾连‘新罗’,则大军危矣!” “林总管何曾作此臆测?”贺兰敏之更加吃惊了。 “大总管,吾等承袭谢侯、冯侯之意,假道‘新罗’,且已发出文书,故知者甚众,‘新罗’若是不允倒也罢了,可挥师北上讨伐,可老夫却担心‘新罗王’虚以委蛇。”刘仁实很认真地道:“前隋余孽、‘百济’乱党皆暗中隐匿,‘百济’军中将领,恐有不服者;‘新罗’国力虽弱,却仍有大军三十万分驻各地,而大总管将本朝大军派往‘高句丽’,仅留一万精锐,无意外倒也尚可,万一……有变故,还是提前筹谋为好。” 听到这里的时候,贺兰敏之反而安了心。 因为他很清楚,谢岩和冯宝二人,之所以举荐他们担任副职,根本原因就在于有经验,有能力,能够弥补自己的不足。 眼下,自己没有想到的方面,他们不仅想到,而且主动提出,那只能说明,刘、林二位总管,已经有了应对之策。 不懂就问,人要谦虚谨慎。这是贺兰敏之与冯宝相识之后,最大的收获。 “冯侯曾有言,一切皆有可能!今二位所指,金玉良言也,却不知两位总管可有对策教吾?”贺兰敏之话说的很客气,态度也很诚恳,且起身施礼,姿态放的很低。 刘仁实、林运估不到贺兰敏之会如此,赶紧起身还礼。 待三人先后坐下后,林运方才道:“大总管欲领军十万出征,其中本朝大军、冯侯指派刘教官(刘楞子)招募的‘雇佣军’皆甚为可靠,余下四位将领,有两位乃大将军弥植同族,下官以为可信之。另外二位,则属‘百济’王族,虽非近支,然难以度测。” “拿下二人?”贺兰敏之很有些疑惑地道:“无凭无据,不妥吧?” “自是不妥。”林运接着道:“然于行军布阵中,当是无妨。” 贺兰敏之这些年,跟随冯宝征西域,闯海外,早已不是无知纨绔。他从冯宝身上以及其他人那里,看到、听到、学到很多,再加上于“皇家卫岗学堂军事班”中,学会并领悟到了很多兵法及谋略,因此,仔细想了一下林运的话,随即明白其用意,不外“借刀杀人”。 “借”谁的刀呢?要么是“新罗”,要么是“高句丽”。 简单来说,就是将吃不准忠诚度的两位统兵将领及其麾下军卒,在战事中放于危地,说好听些,是给予立功机会,实际是,任其自生自灭。 正因为贺兰敏之接受了林运和刘仁实的建议,所以,在领大军北上时,他本人亲领“大唐”一万军卒押运粮秣,林运率六千“雇佣军”突前,刘仁实则带领八万“百济”降兵居中,浩浩荡荡,开赴“新罗”。 诚如谢岩、冯宝预计那般,“新罗”非常爽快的答应了大唐所有要求,包括派兵协助攻打“高句丽”,只是提出集结大军需要些时日。 贺兰敏之到底缺乏经验,认为“新罗”方面慑于大唐威名,故不疑有诈。 但是,林运、刘仁实得知后,却觉得事有蹊跷,很不寻常。 按照谢岩和冯宝的计划,“新罗”是否派兵,本身并不重要,最为重要的是打开城防,让大军通过,唯如此方可彰显诚意。当然了,事实上哪怕“新罗”诚意十足,只要开城,也是会以不及掩耳之势攻占其王都“金城”,如此当可平定半岛。 但现实的情形却是,“新罗”女王金善德,以集结军力需要时间为由,且仅让开北上要塞城关,往都城方向却是摆出一幅戒备森严姿态,明显是有所提防。 故林运、刘仁实皆认为,“新罗”恐有异心。于是派人送信至大总管帐下,且不约而同提出——为防“新罗有诈”,大总管领后军可延后,与中军拉开距离。 贺兰敏之虽不解,然接受提议,故意拖延行军速度。 刘仁实得知之后,甚是欣慰,按照与林运约定,命两名不大可靠的“百济”降将,领大军四万前出,与林运部汇合,自己同样放缓行军,给人以三军脱节之假象。 “新罗”并不知大唐军队如此行军乃刻意为之,以为有机可乘,借女王犒劳唐军为由,请林运所率前军原地等候一日。 林运在“波斯”,同“大食人”作战多年,经验非常丰富,自“新罗”方面提出原地等候起,他就摆出,“新罗人”于此地有埋伏。 倒不是林运能够未卜先知,而是和地形有关,他统领的四万大军此刻刚好在一片盆地中,按道理来说应该快速通过,且同时派兵占据两侧高地,以保证后续大军顺利通过。 但“新罗”女王突然离开都城在此犒劳军卒,摆明了是不安好心。 只是在事情没有发生之前,碍于两国邦交,不好拒绝,且按照事先设计,将“不牢靠”的“百济”四万大军带入敌人伏击圈,不管最后能够突围多少人,都将使之重创,并可得到对“新罗”宣战的借口,可谓一石二鸟。 事情最终经过和结果,和林运预计的差不多。 “新罗”女王犒劳大军完毕,刚刚离开不久,近二十万“新罗”大军,自四面八方包围过来,意欲全歼林运麾下四万大军。 林运虽然预料到了所有,却想不到“新罗”会起举国之兵,哪怕有所准备,也难以抵挡。 幸好“雇佣军”作战勇猛至极,在数倍于已敌人面前毫无畏惧,拼死杀出一条血路…… 林运事后对刘仁实道:“冯侯定敌首级二十贯,吾以为无大用矣,谁知‘百济’穷困如斯,‘雇佣军’提首挥刀,皆亡命状也。” 刘仁实道:“往昔之暴秦,亦复如此!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此乃古训,诚而不欺也。” 是啊!遥想当年,大秦铁骑不就是如此吗?军功授爵,某种程度而言,即为“重赏”。 冯宝之所作所为,无非效仿前人尔! 第二十四章 定了 不管是否在预计内,被伏击导致大军遭受重创都是不争的事实。 这才有了贺兰敏之上报朝廷的那封奏疏。只不过,蓄意设计坑害部分“百济”降军那一部分,是不能出现在正式文书当中,所以得另外派人知会朝廷及相关人员。 在得知全部真相后,皇帝李治、皇后武媚,乃至谢岩、冯宝等,无不感慨——贺兰敏之“变坏了”! 只是这份“坏”,成长需要罢了。 辽东、半岛两地,战事如火如荼…… 大唐朝廷依旧纷纷扰扰…… 七月,“中书令”李义府又被人给弹劾了。 事由很简单,李义府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个所谓的高人,给自家宅院“望气”,大体也就是看风水的意思。 结果高人说其家“五行缺金”,需大量钱财方可“镇宅”。于是,这位当朝位高权重的宰相,再度疯狂敛财,完全没了顾忌,甚至收取了长孙无忌之孙长孙延的贿赂,授予其官职。 正是因为这件事情,“右金吾仓曹参军”杨行颖愤而上书,致皇帝李治大为不满。 要知道,长孙无忌一脉的处置,原本就是“莫须有”,即便赦免,那也是皇权施恩,哪里轮得到他李义府? 武皇后更是与长孙家不对付,得知李义府如此行径,同样甚为恼怒,只碍于其乃“废王立武”之功,不便发作,不满之意,亦传出宫。 到了这一步,任谁也都猜到李义府下场。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皇帝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圣裁,李义府突然上表“辞官”,称:“臣积劳成疾,久治不愈,苟于朝堂,恐有负圣恩,故乞骸骨,放归于野。” 李义府的动作实在快了些,以至于原本有心跟着上书弹劾的其余大臣们,只能暗自收起奏疏,毕竟人家都辞官了,再上书的话,多少有些落井下石的意味。 李治同样没有想到。 当御览完李义府“辞官奏疏”后,李治反而有些不大舍得放其离开朝堂了。一来,此人用着顺手;二来,念其一惯在朝中鼎力支持,不管对错,那永远都是圣意为准。 武皇后也想起了过往种种——“废王立武”期间,不仅率先发声,且呼朋唤友,在报纸上发文声援,虽说没有起到多大实质作用,但那也是“忠心”体现。 对于掌握生杀予夺的皇权而言,“忠诚”永远是第一位的。 因此,皇帝和皇后,不约而同地有意淡化李义府的事,来了一个不闻不问,大有将事情拖到不了了之的地步。 然而,自李义府呈递“辞官奏疏”于君前起,他就“称病”在家,一应政务皆撒手不管…… 连续几日后,李治感觉到李义府是真的想要辞官,只是心中非常奇怪,一个素来恋权的人,竟然能够放下,真就有些不可思议。 不过,为了弄清楚李义府真实想法,李治差遣王伏胜,以探望为名,前去“李府”。 不曾想,王伏胜很快便回宫,并向皇帝禀道:“李中书前往‘皇家学堂’,据其子云:‘学堂医道院’有良医,特去望诊。” 李治当时就明白了,李义府那一定是在“卫岗乡”寻得退路,所以想通过“辞官”,避开朝中大臣们的攻讦。 李治想清楚这层关系后,也就顺水推舟,正式下诏:“允李义府辞去‘中书令’职,其爵依旧。” 也就是说,李治保留了李义府的爵位以及散官头衔,仅仅接受了其辞去职事官“中书令”一职。 如此既接受“辞官”又保留爵位的做法,展现了李治对于臣子的优待。 诏令颁布后第三天。 大唐皇帝李治又收到了“卫岗县侯”冯宝的正式奏疏《奏请设宝庄乡书》。 冯宝这一次不光是上书呈情,连事先制作好的“宝庄乡沙盘”也通过许敬宗,摆放到了“政事堂”。 “沙盘”这东西,如今在大唐算不得新鲜事物。“长安”、“洛阳”等地皆有专门制作的手艺人,而且经过多年发展,加上“算学”的一些概念流传,制作“沙盘”的手艺人也懂得了“比例”、“等高”一些知识,所以已经能够制作的很是逼真。 但是,冯宝找工匠和学堂学子共同完成的这一个“沙盘”,完全秒杀世面上能够看见的所有,因为,在这其中,多了一道“上色”工序。 大唐所处的时代,由于缺少“化学”知识,所以颜色颜料来源,基本是利用了植物萃取或者少部分天然矿物,不仅数量种类有限,而且颜色品种也不多。 可是,石子当年在研究印刷颜料的时候,充分利用了矿物、植物以及所能找到的一切,进行混合与调配,不仅解决了印刷颜料问题,而且在无意中开启了“化学”的大门。 有石子珠玉在前,自然有人效仿。 这么多年下来,“皇家学堂”几代学子们当中,有不少于百人研究过粗浅“化学”,虽然还没有形成实质理论,但在实践中,却创造了很多实物,其中,高达近两百种各式颜色,就是丰硕成果之一。 而这些颜色的出现,不仅保证了“成衣作坊”制衣需要,更是“钱号”和“印刷作坊”不可或缺之用。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冯宝将这些颜色用在了“沙盘”上,于是,一个五颜六色、丰富多彩的缩小版实景“未来宝庄乡”展现在了大唐宰相门的眼前。 很快,这座美轮美奂的沙盘摆放到“贞观殿”,恭请皇帝御览。 “惟妙惟肖,甚是精细。”李治短短一句,算是给出了评价。 重回龙椅安坐,李治扫视了一眼几位宰相,道:“冯卿所奏,众卿以为如何?” 正所谓时过境迁。 相比冯宝第一次上书已经过去不少时候,整个大唐朝廷的环境,也发生了不少变化。 李义府“辞官”,许敬宗迁任“中书令”,杜正伦任“门下省侍中”,上官仪调任“黄门侍郎”且“同中书门下三品”,可以说是一个皆大欢喜的局面。 “谷州”得到“水泥作坊”实惠后,绝口不提及任何有关事宜,事实等于表明支持。 大臣们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权位,地方官府无异议,在这种情况下,再有谁表明反对,那纯属是和皇帝过不去了,毕竟圣意,多少有心支持。 “陛下。”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英国公”李绩居然头一个站出来说话:“冯县侯征突厥、出海外、平百济,可谓劳苦功高!多年来,助力谢岩‘黜置使’,致‘卫岗乡’兴盛如斯,理应启用。” 李绩此番话可谓非常! 要知道,皇帝问的是事,可他答得却是“人”,仅仅指出,冯宝应该启用。 可李治就有点不大明白了,再怎么说冯宝如今也是“水师都督”,乃实打实‘职事官’,位高权重,统兵数万,其地位实已不在十六卫大将军之下,又何来李绩所说“启用”呢? 或许李绩看出皇帝困惑,再次行礼主动道:“启禀陛下,本朝‘水师’疲弱甚久,幸得冯都督造船、练兵,方有如今兵势,故老臣以为,‘都督’一职,暂无可代,至于‘新设一乡’事,可划于‘新安黜置使’职责之内,冯都督可领副使,此举前番有之,颇有成效,当续之。” 李绩缓缓道出心中所想,令李治那是眼前一亮。 一直以来,李治最为担心的就是谢岩或者“卫岗乡”不闻不问,而冯宝一个人再有能耐,也未必能成事,为此,曾有派人征询过高远及许敬宗二人,却无有答案。 本以为是一个难题,哪知道李绩在轻描淡写间给出了最优回答,显然其事先早有准备。 李治明白了,“新设一乡”放在“新安黜置使”治下,冯宝兼任“新安黜置副使”,如此谢岩想不管都不可能,而且,还必须得管好,否则不仅影响其官声,更会招来无数非议,毕竟“卫岗乡”里很多人,皆为冯宝曾经麾下,他们是断断见不得“新设之乡”出现百业凋敝之萧条,哪怕谢岩与冯宝二人之间再有芥蒂,在公事上,也不会太过于针对,否则易落人口实。 “姜还是老的辣!”李治心里暗自赞许,面上却一如既往的毫无表情,开口道:“英公所言,确系良策,诸卿以为否?” 皇帝都称是“良策”,摆明了接受李绩建言,谁还会此时开口添堵呢? 于是,一片“臣附议”响起…… 只不过,上官仪倒是提出了一个小小问题,道:“陛下,‘宝庄’乃冯都督私宅,以此定名,孰为不妥,再者,此名‘俗’也,毫无寓意,臣恭请陛下赐名。” “赐名就免了吧。”李治淡淡言道:“雅俗之分,从无定数,此事任由两位黜置使定夺好了,区区一乡地,朕无意也。” “陛下圣明!” 随着几位宰相的话音落地,关于冯宝提议,“新设一乡”,终于尘埃落定。 第二十五章 生活(一) “大珠儿,让管家备车,去‘佩兮阁’。”狄萱萱对着铜镜,一边仔细察看妆容,一边道。 片刻后,狄萱萱很满意地微微颔首,不过还是有些不放心,又问了一句:“小珠儿,汝看,可有不妥?” “夫人艳丽无双,何曾有不妥。”小珠儿很懂事地道。 “贫嘴。”狄萱萱佯斥道:“谢侯夫人才是,汝莫要胡说。” “珠儿可不敢胡说,咱家侯爷说了,谢夫人清丽可人尔,夫人才是艳丽无双!” “咯咯”狄萱萱娇笑一声,道:“汝个丫头,倒也会说。” 自狄萱萱成为冯宝夫人以后,原先谨小慎微的性格发生了不少改变。不仅人变得开朗许多,而且越来越像唐人大户之家的当家主妇。 冯宝性子疏懒,很少过问府内具体事务。 以往,府内人很少,下人就没几个,由高大棒、刘大山分别代管,而名下那些作坊等,基本都是各家管事负责,直到后来南下,才统一交给房元昭打理。 房元昭很用心,在谢岩指点下,先是将府内所有事务权限集中到以刘大山为首的几名老兵手中,再将各家作坊分别独立划分,也就是说,哪怕都是自家产业,相互间的来往,也都是亲兄弟明算账,从而将原先的一些糊涂账完全理清楚。 等到冯宝大婚后,房元昭也就不想再管这摊子事儿了,于是花了些时日教会狄萱萱,等同于将整个冯家的经济大权移交出去,而他自己则跟着冯宝去忙活“新设一乡”的事去了。 狄萱萱,乃一介胡人女子,虽然跟着冯宝学会认字以及算学等,但总体而言,见识不广,尤其对于大唐的一些规则、风俗等,所知不多。 可是,谁让“冯府”对面是“谢府”呢? “谢府”当家主事的,同样是女人,而且是两个。 主母贺兰敏月管的不多,几乎所有具体事务都是大管家罗兰处置。因此,只要有不明白,狄萱萱就会去“谢府”,贺兰敏月回答不了的,罗兰一一作出解答,如此一来二去,“冯”、“谢”两家,来往比过去还要密切。 而这件事情,冯宝清楚,却当不知道;谢岩知道,却并不过问,甚至于还偶尔通过贺兰敏月,出些主意…… 有冯宝支持,加上“谢府”幕后出谋划策,狄萱萱很快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大户人家主事人。只不过她非常清楚,自己能够号令“冯府”内外,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夫君的宠爱。 没有人比谢岩更了解冯宝。 在后世,冯宝是北方人,又是个富二代,所以大男子主义气息比较浓,喜欢我行我素,最讨厌别人干涉自己。 这种性格,在后世并不招女孩子喜欢。 但是在大唐,却完全不同。 唐人讲究“男主外,女主内”,所以,女子几乎不干涉自家夫君行止,大体上就是百依百顺。 但谢岩知道,冯宝虽然随心所欲惯了,但并不代表他心里完全认可自己的行为正确,相反,老婆真要什么都不管的时候,他反而会心生愧疚,从而更加注重家庭。 正因为有这份了解,故谢岩通过妻子贺兰敏月告知狄萱萱:“冯侯不喜旁人过问其事,家宅安宁即可。” 不管是贺兰敏月,亦或是狄萱萱,都非常奇怪谢岩的这个说法。在她们看来,男人家做事,女子怎能涉问? 不管是不是听进去,反正狄萱萱是不会、也不敢多问。 诚如谢岩想的那样。 自大婚后,冯宝忙于筹划“新设一乡”,成天早出晚归。 狄萱萱不仅从来没有问及,反而每日等其归来,不管多晚,都伺候冯宝就寝,方才入睡。 如此一来,弄得冯宝心有不安,总觉得自己是不是做的太过分了? 虽说一时间改变很难,但冯宝是真心觉得,好像娶了这么个老婆,很不错! 在娶妻狄萱萱一事上,严格来说,冯宝很草率的,纯粹是因为觉得需要结婚,与感情无关,这有违他本意,形式使然尔。 但狄萱萱真正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妻子,做的非常好,这让冯宝感觉到自己当初的念头有些“不对”。 这人啊,通常对过去的一些事产生悔意的时候,往往会做出一些举动来弥补。 冯宝就是这样,他彻底撒手不管家中事,而且告诉刘大山等一众老兵:“夫人主家事,尔等不得有异议,凡我冯氏内外,有不敬者,一律严惩,倘若外人有胆敢妄议者,给本都督好生收拾,一律送官法办。” 之所以冯宝特意强调这一点,有两个原因。 第一,家中老兵们,跟随自己南征北战,颇有功勋,唯恐他们不把狄萱萱放在眼里;第二,刘定远、林运,以及部分带了异族妻子回来的“军官使节团”成员,都遭遇到了非议。 尤其是在“夔国公府”里。 因刘仁实在外为官,加之正妻留守“长安”,其嫡长子刘浩出任“长安县丞”,也不在“洛阳”,致府内无人主事。其两房妾室,以及部分家臣,俱瞧不上刘定远妻黛丝,再加上刘定远本人一直候补“职事官”,等同于无事可干,因此,没少招来讥讽,日子过得很是憋屈。 谢岩起初不知道此事,后遇上程务忠,方才听闻。 可此类事情,哪怕谢、刘两家为“通家之好”,也实在没有办法直接出面。 幸好,贺兰敏月知晓后,直接派人将黛丝母子接来府内小住,也算是解了刘定远之困。 然而,从黛丝那里,又听说林运之妻喀丽尔同样遭人指指点点,其子因相貌与唐人略有不同,遭至邻家孩童欺侮,日子过得艰难。 谢岩清楚,唐人虽有海纳百川的胸怀,却对与异族通婚一事存有芥蒂。而且,“波斯人”与“突厥人”等不同,与唐人的相貌相差颇大,容易让人一眼就看出来,如此很容易被人视为“异类”,即使在官方承认的情况下,民间依然不认可。 考虑到林运出身寒门,在“洛阳”并无人可以帮衬,加之其本人也在外征战,所以,谢岩本着好人做到底的精神,再次派人去“洛阳城”里接喀丽尔一家。 刚好那天狄萱萱去“谢府”找贺兰敏月,得知此事后,回家便告诉了冯宝。 冯宝压根儿就没有想到过还有这种事情,况且,在他眼里,林运他们都属于“自己人”的范畴,知道了能不帮一把就说不通了。 于是他立刻找来王禧,问:“令兄王禄在乡里那座宅院,如今在做何用?” 王禧道:“兄长那宅子,前院做为库房,存放订购乡里的货物,后院空着,并无用处。” 冯宝当即道:“既无大用,暂且借予吾,以用来安置林夫人。” “哪位林夫人?”王禧有些不明白。 冯宝随后将林运夫人的事说了一下,最后道:“此事吾让大山去安排,汝去宅子那边告知一下,至于货物,可存于码头库房。” 王禧当下应允。 搞定住的地方,冯宝又请自家夫人狄萱萱去趟“谢府”,一来通过贺兰敏月转告谢岩,二来是将此事告诉黛丝,问其是否有意过去同住,毕竟她与喀丽尔是好闺蜜,又同来自“波斯”。 结果不出意外,黛丝听说喀丽尔也来到“卫岗乡”,毫不犹豫地想要搬过去。 就这么着,在谢岩和冯宝二人合力下,黛丝母子与喀丽尔母子,共同住进了王禄的宅院。 考虑到她们都是“波斯人”,来大唐时间都不太长,谢岩、冯宝分别请自己夫人有空过去探望。 于是,几个妇人很快成为好友。 好闺蜜之间经常来往走动实属常事,但总是几个人闲聊不免无趣,所以,在贺兰敏月提议下,她们成了“佩兮阁”常客。 现在的“佩兮阁”,已远不是当年可比! 三位主事人,依然是芊芊、如月和玉棠,只不过,她们都已嫁作他人妇,且都升格成了母亲。 如月最先成婚,嫁给刘愣子,育有儿女一双;其后是芊芊,成为黄一清夫人,也生了一个儿子;玉棠原本是她们关注的对象,芊芊都有拜托夫君黄一清在学堂里物色,哪知道,某日,突然接到请柬,方知玉棠即将成婚,而其夫君却是“施工队”大管事常远。 当时,冯宝在海外,谢岩也去了“登州”,芊芊和如月非常不解——为什么要选在二位侯爷都不在的时候成亲? 玉棠初时支支吾吾不说,后来实在架不住姐妹们再三盘问,只得道出事实——有孕了! 冯宝后来得知后,还特意调侃过常远:“汝可是奉子成婚啊!” 弄得常远脸色通红,好不尴尬。 而冯宝却在“哈哈”大笑中,扬长而去。 谢岩听闻之后,对夫人贺兰敏月有感而道:“且不论是非对错,此方为人间百态,是谓之生活也。” 第二十六章 生活(二) 狄萱萱没有想到,“佩兮阁”今天热闹非常。其大门前道路两侧,全部停放着马车,粗略估算一下,至少二十多辆。 “见过夫人。”两名在门内负责接待的妇人,见狄萱萱走了进来,赶紧迎上去行礼拜见。 “谢侯夫人可有到来?”狄萱萱抬手示意免礼,且出言相问,举手投足间,尽显贵妇风范。 “谢侯夫人尚未至此。”一名妇人回道。 “今日哪位主事?”狄萱萱缓步前行,并问道。 “回夫人话,今日三位当家主事俱在‘东楼’恭候。” 狄萱萱闻言止步,很是诧异地问那回话夫人道:“今有何事?致三位主事皆在?” “据闻,‘成衣作坊’有新样式衣裳,特送来相询,故此相邀众位夫人。” “原来如此。”狄萱萱明白了,应该是谢夫人知晓后,邀约自己前来。 今日之“佩兮阁”,远非当年可比! 自从办成类似后世“女子俱乐部”后,“卫岗乡”乃至“洛阳城”里的豪门贵妇、千金小姐,时不时前来购买所需;皇帝陛下御临“洛阳”后,经谢岩提点,由刘愣子转告,芊芊她们通过贺兰敏月的关系,从宫里招募了几名年纪颇大,负责教授宫人仪态的老宫女,开设“专授礼仪”课程。 这个做法,大受富起来的“卫岗乡”男人们欢迎! 豪门、世家、权贵,自有专门人在家中进行管理和传授,但是对于从寒门迈入富贵的家庭来说,即便想学也没地方啊!尤其不少商人及有了闲钱的官吏和百姓,都有纳妾,而妾室的出身通常低微,压根不大懂礼数。因此,“佩兮阁”授女子之礼一事,吸引了无数富贵人家。 人多了,市场自然就变大了,况且还都是有钱人。 于是乎,“佩兮阁”变得比青楼还要挣钱,着实令不少人眼红。 可是,在“卫岗乡”这一亩二分地里,除非皇权,其余任何强权想要越过谢岩和冯宝二人,那都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各方势力尽管眼红,却偏就没有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佩兮阁”从一处宅院变成三处,其左右两家宅院,俱被其以高价购入,形成一座超大规模的商号。 “东楼”,位于“佩兮阁”后来购入的院落中,是一座木制两层小楼。从外表看,装饰颇为简单,然进入之后,却可见雕栏玉砌,非常考究。 只可惜,狄萱萱生长于西域,对这些奢华之物视若无睹,毫无关注,在领路妇人引导下,一步一步,缓缓进入二层。 “冯夫人到!” 随着一位侍女的通报声,正围在一起不知道在看什么的盛装妇人们全都闻声回首,随后一齐向狄萱萱行礼而道:“见过冯夫人。” 正所谓妻凭夫贵! 狄萱萱早已习惯了旁人恭维,当下笑而颔首应道:“诸位不必多礼。”说话间,看了众人一眼,跟着前移两步,对芊芊道:“许久不见,黄夫人愈发美艳。” “冯夫人面前,岂敢称‘美艳’?夫人,请上座。”芊芊微笑言道。 狄萱萱坐下后,众妇人方才一一落座。 趁着此时,狄萱萱发现,在座几乎都是乡里官员以及大富人家的妻妾,光她认识的就不少于十人,余下几人看着也很面善,只是想不起来是谁罢了。 “吾受谢夫人相邀而来,实不知为何?” 芊芊见狄萱萱望向自己,急忙回道:“日前,‘成衣作坊’送来一件前所未见之衣裳,故而请诸位姐姐来此共鉴。” “哦?不妨观之。”狄萱萱显然也很有兴趣。 很快,芊芊从一名旁边伺候的侍女手中取一件衣物,而后移步来到狄萱萱近前,亲自为其展开以示。 如果冯宝此刻在这里,他一定会非常奇怪——大唐,怎么会出现百褶连衣裙呢? 这种在后世很常见的女装款式,对于同样爱美的大唐女人们来说,它的吸引力,丝毫不亚于香水。 “此、此衣裳……好生奇特。”狄萱萱实在想不出用何词形容准确。 “可有试者乎?”狄萱萱一边仔细端详,一边问道。 “尚无。”芊芊道:“作坊来人有带话,言此衣裳乃谢夫人命人送来,其未至前,暂勿相试。” 狄萱萱至此终于明白,难怪“佩兮阁”三位主事人以及那么多官员夫人皆在,根本原因在于,此聚会乃贺兰敏月发起,不过是借用了“佩兮阁”而已。 在“卫岗乡”,谢岩之妻,自是当仁不让的女子第一人。 且不论谢岩官位高低,单就皇后亲侄女一条,贺兰敏月也足以俯视众人。因此,她的话,芊芊她们莫敢不从。 狄萱萱缓缓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而后转身,刚走到座位前,忽听身后有人道:“谢侯夫人到!” 话音未落,贺兰敏月率先走进,而她的身后,跟有数名妇人。 “见……”快步上前,意欲迎接的芊芊,刚刚行礼一半,话才说出一字,人却愣在那里了。 “怎么,诸位姐妹们没觉得此衣裳甚是华美?”贺兰敏月展颜笑道,紧跟着走到狄萱萱近前道:“萱妹莫非未曾听冯侯提及?” 狄萱萱完全不知道贺兰敏月说的意思,但是有一点她必须得承认——先前芊芊拿出来的衣裳,穿在贺兰敏月以及跟来的几位身上,那的的确确称得上“华美”二字! 随贺兰敏月上来的,除了一名侍女外,另有大管家罗兰、“成衣作坊”崔、金两位管事以及黛丝、喀丽尔二人。 虽然她们身着各色衣裳,但款式却几乎相同,都是狄萱萱口称“奇特”的百褶连衣裙。 不得不说,这种带有修身、收腰的衣裙,完美展现了女子妖娆身姿,惹得屋里一众妇人,那是双目放光,羡慕不已。 若不是贺兰敏月地位尊崇,只怕是早有人直接上前询问究里了。 “贺兰姐姐,此衣,从何而来?又为何人所制?”狄萱萱问出所有人共同关心的话题。 贺兰敏月未立即作答,先示意众人免礼落座,而后坐下道:“夫君以为,原有衣裳繁琐些,或可改良。吾初始以为夫君言笑,怎料月前夫君亲笔画出图样,交予崔管事,经作坊多番验证,终有成矣!唉——夫君之能,着实令人意外,身为男子,亦通妇人之物,所思所想,皆玄妙也。” 贺兰敏月看似一番感叹,然其神色飞扬,笑意吟吟,显然以自家夫君为荣! “谢侯之才,举世难寻,夫人好福分哟。”芊芊适时捧道。 “那是自然!”如月亦附和道。 余下众妇人皆出言盛赞,令贺兰敏月笑意更盛…… 待众人声息稍低,贺兰敏月道:“吾已命作坊制成些许,赠与诸位。”说完,转首看向罗兰,道:“烦劳兰姐了。” 罗兰二话不说,上前对芊芊道:“且请命人去门房处。” 芊芊她们当然用不着自己去,安排下人即可,而贺兰敏月则在此时对坐在自己身边的狄萱萱低声道:“萱妹,汝之衣裳,已差人送入府内,冯侯若有异议,还请告知。” “姐姐莫非言笑?夫君怎懂得妇人用物?”狄萱萱甚是奇怪地问。 贺兰敏月还是低声道:“吾等夫君乃同窗,所学大致相同。” 狄萱萱这才想起贺兰敏月先前所言,心中暗自思忖:“夫君当真懂得?” 不管冯宝懂不懂,起码此时此刻,狄萱萱是得不到答案的。 很快,“佩兮阁”的侍女从屋外拿过来几个包袱,打开以后,全都是百褶连衣裙,且颜色各异,五彩缤纷。 许多妇人按捺不住,纷纷提出试穿…… 这有什么呢,屋里都是女人,当众换衣服,根本无妨。 于是乎,众妇人皆忙碌起来。 贺兰敏月没有参与妇人们的事,而是与一旁狄萱萱道:“圣人钦命设‘宝庄乡’,正是冯侯大展拳脚之际,若有难处,还请萱妹莫忘告知。” 狄萱萱轻轻点了点头。 贺兰敏月也没有再说下去了,有些话,意思到了就好,说多了,毫无用处。 “谢夫人、冯夫人。” “洛夫人莫要多礼。”贺兰敏月识得走过来说话的年青美妇,乃洛峻正妻常氏。 “洛夫人有话请明言。”狄萱萱颔首笑道。 常氏道:“听闻冯侯拆‘宝庄’以建‘戏院’,‘戏院’为何?从未听闻,不知二位夫人可否相告?” “‘戏院’何用,吾亦不知。萱妹,可知否?”贺兰敏月看着狄萱萱问。 而这个时候,其余妇人也注意到这边的叙谈,纷纷投来关注目光。 “贺兰姐姐,夫君有言,‘戏院’乃唱戏之场所,间或歌舞,具体何用,未曾细说,只是,吾有听长河护卫提及,夫君在学堂物色数名文采过人学子,正在编纂‘剧本’,若不出意外,年底前,启用‘戏院’。” “戏院”、“唱戏”、“剧本”,那都是新鲜词,众妇人好奇心大起,只可惜狄萱萱所知很少,令人怅然失望。 第二十七章 生活(三) “洛家意在‘新乡’?” 常氏识得问话者,为升任“滑州”长史之杨登正妻徐氏。 自两年前杨登异地做官,徐氏留乡里照看家业,因不通商事,致与人合作开设作坊损失颇大,后在“佩兮阁”中结识贺兰敏月,刻意交好,诉说衷肠,终得回报。 贺兰敏月无意多问,却将其引荐给“洛家”。 洛克然哪里管得了这种小事,便交给洛峻。 洛峻知杨登乃谢、冯二位侯爷旧部,甚是信任,况此事又由谢夫人交办,不可不用心,故让妻常氏出面,与之相商,大批量订购其作坊所产,且重金雇请三名学堂毕业学子在作坊任管事,以改进生产方式和控制质量,短短半年光景,杨家不仅挣回当初损失,还狠赚一笔。 因此,徐氏时常前来“佩兮阁”,一是自身需用采买,二是结识更多乡里贵妇,她算是想明白了——虽说女子不管事,但那得看什么人,影响力有多大了。 因此,当常氏说话间提及“宝庄乡”,而冯侯夫人今日也在,故以话题引入。 常氏道:“家事,自有郎君做主,吾不甚明了,然有听郎君提及,言大伯(洛克然)正请人编列文书,呈送冯侯。” “哦?可知何事?”贺兰敏月颇有兴趣地问了一句。 “似看中两块地。” 常氏一语既出,众皆恍然。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宝庄乡”此番与当初“卫岗乡”不同,并不采取拍卖土地的方式,而是将整个乡近一半的土地,划分成六十七个地块,面积有大有小,既有农田,也有山地。无论任何人,都可以向“卫岗乡官衙”提交拥有土地的正式文书,只要承诺,两年内做到自己在文书内列举的投资事宜,即可以免费使用土地十年。 用后世的话来说,那就是用土地进行招商引资,官府只提供土地和便利,以及基础设施建设,具体项目和投入,都有开发者负责。当然,其中有很多项目,那都是事先指定好的。八壹中文网 对于大唐人而言,这是一种闻所未闻的方式,不过听起来倒是很合理,唯一需要考虑的只有两件事,第一是钱财和具体事宜;第二,是否能够得到官府认可。 “宝庄乡”暂不设官衙,只在“卫岗乡官衙”里,设立“定审会”,由冯宝任主事人。 也就是说,只有拿到“定审会”出具的正式文书,才能拥有开发土地的权力。 “洛家看中何事?”贺兰敏月听谢岩说过一些,所以知道比旁人多,故而又问道。 “交易会,应该为此名。”常氏并不能十分确定地道。 贺兰敏月见其也不清楚具体,便不再多问,转而向一位妇人道:“苏夫人,令夫君任‘学堂督办’已有年余,听闻乡里意欲新设‘学堂初级班’,届时,林、刘二位夫人子嗣入学一事,还请费心了。” 苏永兴两年前娶了一房妻室,乃“吏部”一名员外郎之女,而说媒的人,却是“太史令”李淳风。 自高远去“兵部”,苏永兴实际主持“皇家卫岗学堂”,自然而然和李淳风有了来往。熟悉后,李淳风听闻其并无家室,便想起一位老友之孙女尚待字闺中,于是主动提起。 苏永兴乃寒门之家,能够娶妻官宦之后,自是大喜,岂有不允之理。 婚后不到一年,朝廷颁布正式文书,任命其领“弘文馆学士”衔,任“皇家学堂督办”代“督学”理事。 此任命一出,等于苏永兴正式拥有官员身份,且非虚职。 正因为有了正式官职任命,苏永兴升起“大干一场”的念头,在其主导,谢岩同意下,“皇家学堂卫岗乡初级班”预备筹办,定于明年开始招生。 如此做法,一来为解决乡里孩童入学需往“洛阳”不甚便利一事;二来也是为解决异族孩童进学所需。 自“卫岗乡”富裕后,加上谢岩和冯宝一直倡导“公平交易”,所以,乡里异族商贾与日俱增,至今已有数千人。然,异族诞下子嗣,管生不管养,几无进学者。 以至时有异族孩童触犯律法之事。 谢岩听闻后,意识到放任不管非良策,故告之苏永兴,命其征询学堂诸位先生,可否纳异族孩童进学? 结果非常好,以李淳风为首的老先生们皆认为,当“有教无类”,并无抵触。 于是乎,谢岩建议苏永兴将此事纳入“乡学堂初级班”之事。 因此之故,方才有贺兰敏月适才所问。 苏永兴夫人并不知道贺兰敏月口中的“林、刘”两家是什么人,但是却清楚,能够值得谢夫人亲自开口的人物,一定不会是寻常人,所以当然满口答应。 女人们在一起聊天,很容易就聊到孩子这件事情上面。 可此事,恰恰为贺兰敏月心病。 要知道,当初谢岩仅仅与许爰同房两日,便得一子,如今大半年过去了,贺兰敏月感觉自己毫无动静,心里很是惆怅,今听妇人们提及孩子,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只是不便当场发作。 相比之下,狄萱萱倒是淡定很多,并不是她对于怀孕不上心,而是冯宝在得知其一直怀不上孩子很郁闷时,告诉她:“世上没人可以保证一月或者一年得以怀上,只要身子无恙,早晚矣。” 今见贺兰敏月脸色难看,狄萱萱适时侧身道:“夫君有言,婚后短时无所出,常事矣,贺兰姐姐不必忧虑。” “唉——”贺兰敏月轻轻叹息一声,道:“吾何尝不知,奈何,难掩忧思。” “无妨,妹妹明日约了张太医过府,姐姐何不来府内,请张太医把一把脉,也好瞧瞧身子是否安康。” “萱妹好意心领,吾早已请太医瞧过,一切安好。” “既如此,姐姐可放宽心。” 贺兰敏月默默颔首,脸色亦平静如常。 她们之间的对话声音很低,旁边的人根本听不大清楚,只以为是在私语。 众人正各自闲话之际,楼梯口忽然传来匆匆脚步声。 紧跟着,一位中年妇人走进,径直来到芊芊近前道:“禀夫人,‘西楼’起了争端。” “何人滋事?”芊芊大为意外地问,毕竟“佩兮阁”进出皆有身份妇人居多,一年到头儿,也未曾有过事端,怎无巧不巧,两位侯爷夫人同时来此,却发生了事呢? “雷夫人相中一支簪子,却是陈夫人预订,刚巧陈夫人亲自来取,故、故言语间,有些冲撞。” 芊芊一听“雷夫人”三个字,脑子里顿时“嗡”一声响。 这位“雷夫人”不是别人,正是“羽林左卫中郎将”雷火之妻程氏。 程氏本为农妇,性如烈火,脾气暴燥。无论过去在“长安”,还是随雷火来“洛阳”,那都是出了名难缠,只因其不改农妇本色,在家中花园种菜,买东西斤斤计较,且极其护犊子。 屡次三番因儿子被先生处罚一事大闹学堂,若不是谢岩看在雷火面子上,早就想把她抓起来关几天,以儆效尤。 今天这事,芊芊几乎不用多想也知道,十之八九定是雷夫人无理取闹,仗势欺人。 只是开门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况且“佩兮阁”根本镇不住雷夫人,所以芊芊感觉很是棘手。 “诸位夫人,且请稍坐,待吾去去便归。”芊芊礼不可废,先前贺兰敏月她们打了一声招呼,而后准备硬着头皮去处理争端。 “黄夫人且慢。”贺兰敏月忽然起身道:“雷程氏骄横跋扈,倚仗雷郎将之威,不将朝廷法度放在眼里,今日遇上,待吾前去见识一番。” “姐姐,吾可同往?”狄萱萱也跟着起身道。 “自无不可,愿去者,皆同行!”贺兰敏月很有霸气地说了一句,直接迈步往门外而去。 狄萱萱则紧随其后,反而芊芊落后了些,跟在后面,其余夫人们,本着随大流的心态,全部跟出,一行人浩浩荡荡下了“东楼”,直接前往“西楼”。 “陈高氏,汝是个什么东西?老娘看上的簪子,那就得买下,让不让,给个痛快话。”一个身材健硕、高大,满头珠翠的胖妇人,冲着一个中年妇人大声道。 “雷夫人,凡事讲个‘理’字,‘金镶玉簪’乃吾为家母贺寿所定,断不可相让。况雷郎将与吾家郎君同出自‘武平堡’,同僚多年,故吾诸多忍让,还请夫人不要欺人太甚!” “欺汝又如何?”胖妇人怒哼一声道:“吾夫乃陈佑上官,吾为诰命,汝乃平民,贵贱有别,吾看中之物,汝让也得让,不让也得让!”说完,对一旁伺候的两名膀大腰圆妇人道:“去,将簪子拿来。” “雷夫人!”中年妇人杏目圆睁,怒斥道:“汝当真仗势欺人不成?” “欺又何妨?”胖夫人毫不在乎地道:“此地不过乃娼妇所营,何人能管得了本诰命夫人!” “放肆!”刚刚走到门口的贺兰敏月耳听雷程氏大放厥词,心中大怒,一步一步走上前道:“朝廷诰命,为圣人赏赐功勋之臣,乃荣耀!非欺辱平民之倚仗!来人,唤护卫前来,本夫人今将其拿下,送官究罪。” 第二十八章 开堂问案(一) “汝何人?”雷程氏并不识得贺兰敏月。 也难怪,谢岩、冯宝大婚时,雷火在外征战,“雷府”虽有收到请柬,却只依礼送份,并未差人前往。 “吾,乃钦命‘五品诰命’,‘新安县侯’之妻。” 雷程氏再莽撞,却也知道谢岩新娶妻贺兰氏,乃皇后侄女,不是自己能够招惹的。 当下,在转瞬之间,雷程氏表情从跋扈到错愕,最后缓缓挤出一丝笑容,且主动迎接上前道:“谢夫人怎得空来此?吾方才失言、失言。” 换作平日,贺兰敏月根本不会计较雷程氏言行,无论如何,言行举止间,嚣张跋扈的人太多,更何况,雷火与夫君谢岩私交甚好,犯不着得罪。 可是今天不同,雷程氏起先无视雷火曾与陈佑袍泽之情,硬要抢夺陈氏夫人之物;而后言语间辱及“佩兮阁”,称“为娼妇开设”,此等口无遮拦,往小了说,是毫无顾忌,恣意妄言,往大了说,却是辱骂朝廷命妇。 刘愣子、常远二人,虽有官身,却并无实权,他们的夫人也为民妇,被人骂两句,也只能忍了。 但芊芊不同。 其夫黄一清于“算学”上造诣精深,有着书立说之举,在士林与朝堂上名头极响,且为“皇家卫岗学堂算学院”主事者,乃实打实的先生,领“国子监博士”和“弘文馆学士”两处实衔,官职、品级不在谢岩之下。其妻乃“弘农杨氏”遗失后裔,今已认祖归宗,受封“七品诰命”。 甭管芊芊入“杨氏”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反正“弘农杨氏”认下了,那是事实,受封“诰命”,更是做不得假。因此,雷程氏口不择言地说法,实有辱骂朝廷官员家室以及亵渎皇权之嫌,已然触犯大唐律法。 贺兰敏月原本并没打算拿雷程氏怎么着,然适才耳闻“娼妇”之说,不由得心头火起。 多年以来,“佩兮阁”名声上佳,三位主事人爱惜羽毛,从无不良事传出,且先后出嫁,诞育子嗣。 虽说出身“青楼”,但都是未经人事的清倌,此事知者甚多。后谢岩将三人赎出,以客待之,直至“佩兮阁”开业。 雷程氏以此恶言相向,不仅直指芊芊她们出身,尤其所言有“暗指”三人“不贞”之意。 然众所周知,芊芊她们在“佩兮阁”前,一直居住于“谢府”,若“不贞”,有染者当出自“谢府”。 作为如今“谢府”当家大妇,贺兰敏月决计听不得此等说词,即便捕风捉影、无中生有,也万万容不下。 故,贺兰敏月直接无视雷程氏,径直走到陈夫人近前,好言劝慰…… 余者如狄萱萱等,亦去陈夫人处问候,唯芊芊一人,至雷程氏面前,相询问整件事情…… 寥寥数语,未及道尽详细。 而此时,楼梯口传来一阵嘈杂声音,很快,一名男子雄浑声音响起:“夫人,吾等奉命赶至,请予示下。”话音中,数名带刀护卫依次进入。 “此地有当众辱骂朝廷命妇者,需报请官衙处置。”贺兰敏月话说到这里,稍作停顿,看了一眼雷程氏,又道:“杨护卫,火速派人前去报官,且命随行护卫,封堵‘佩兮阁’进出,直至官府来人。” “喏!谨遵夫人令。”为首护卫行礼领命,随后吩咐留下两人,自己带领其他人又匆匆离开。 “卫岗乡”官衙内。 原“乡长”于辰调“吏部”任职,只因新任“乡长”尚未到任,故而暂代。 可他万万没有想,就在自己即将离开之际,居然会出现这么一档子事情——“羽林左卫中郎将”正妻程氏当众有辱朝廷命妇,且报官者乃自己顶头上司“新安黜置使”谢岩夫人。 在于辰看来,两家人自己都惹不起,搁置一旁不予理会,才是正解。 然而,还没等于辰想好如何应付,门外传来小吏话声:“小的见过侯爷。” “免礼。于乡长可在?”谢岩的声音适时响起。 “谢侯爷来了啊!”于辰说着话,往外出迎道:“快快请进。” 谢岩待小吏打开房门,迈步入内,向着于辰笑道:“本官以为于乡长已前往吏部,不曾想还守在位上,孰为难得。” “新任乡长家有急事,需晚些日子才到,不得已,下官只能留守。”于辰一面回话,一面引领谢岩落座。 “居其位,谋其政,方为官之道也。” “侯爷说得是,下官谨受教。”于辰客气一番,随即道:“适才贵府亲兵前来,称尊夫人报官,不知侯爷可知否?”做官多年,他当然知道谢岩此刻突然出现,必定与其夫人“报官”一事相关,所以主动提出。 “夫人报官?何故?”谢岩揣着明白装糊涂地问。 于辰毫不隐瞒,将“谢府”亲兵所说如实道出……最后道:“此事,不知侯爷以为当如何是好?” 谢岩笑了一下,道:“朝廷自有律法,依律而行即可。” “依律?”于辰犹豫了一下,道:“如若依律秉公,需升堂问案,此——恐不妥矣!” “于乡长何出此言?”谢岩反问道:“设堂问案,乃地方官员首要政务,凡涉案者、举证者,当堂对质,无可徇私,是为公也,何来不妥?” “乡里设堂问案,旁听者众,如此,或有损雷郎将官声,下官以为,择日为好。” 谢岩清楚于辰的意思,他是想拖到新乡长到任,而后撒手不管。 可谢岩也有自己的打算——那就是杀一儆百,威慑旁人。 “卫岗乡”富足安康,各种设施齐全,环境卫生也远远好过“洛阳”,再加上没有夜禁,来往进出非常自由,所以,越来越多的高官显贵,开始入住乡里。 尤其是新开发,位于“官衙”以西,临近“新安县”那一带,超过五成的新建宅院,都被“洛阳”各级官员买走。 可以这么说,巴掌大的“卫岗乡”,云集了至少三成大唐高官家宅,由此带来一个问题,即高官显贵家眷、仆役等过度张扬,时有滋事扰民发生,尽管事情都不大,却不易处置,各级官员顾虑甚多。基于此,谢岩有意通过实例树立官府权威,以遏制私权泛滥的苗头。 正愁找不着合适对象的时候,谢岩听闻夫人报官一事,且对方居然是雷火之妻。 应该说,那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此案,完美符合谢岩心中所想。 雷火,官任“羽林左卫中郎将”,眼下正在外统兵作战,是真真实实的高级将领。然雷家,寒门小姓尔,毫无背景。况且,谢岩知雷火对其妻不予纳妾一事多有不满,故稍有触怒,也自无妨。 因此,好不容易逮着机会的谢岩,哪能任由于辰拖延,当下言道:“吾妻亦为民也,民告官究,乃朝廷规制,岂可择日乎?” 到了这个时候,于辰如果还不明白谢岩的意思,那可真是白做官了。 “侯爷所言甚是!”于辰旋即接过话道:“下官即刻差人前往。” “如此甚好。”谢岩随即起身道:“吾尚有要事,需回‘公事房’。” “侯爷事务繁忙,下官不敢叨扰。”于辰亦起身相送道。 “有劳。”谢岩行至门前,似想起一事,停步回首,对于辰道:“今日冯侯召‘宝庄乡’官员议事,本官以为,可请于公堂旁听,以便日后新乡效仿。”说完,便自离去。 谢岩走了。 于辰可是怔立于原地半晌不动分毫。因为从谢岩话里,他听出了不一样的意味。 “宝庄乡”各类房屋建设并未开始,故其“官衙”暂用“卫岗乡”所属,是以,冯宝隔三差五聚集各类人等商议事宜,乃再寻常不过。 但谢岩偏偏特意指出,且言明“公堂旁听”,背后用意究竟会是什么呢? 于辰琢磨片刻,方才想得明白。 简而言之,即今日开堂问案。 于辰没能想明白谢岩为何如此行事?然对其而言,在不触及律法情形下,应上官所言,当非难事。 “来人。”想清楚后,于辰唤来胥吏,吩咐道:“命‘巡逻队’火速差人前往‘佩兮阁’,问明谢侯夫人报官原委,且将一应相关人等带回问话。” “喏!”胥吏应道。 “慢!”于辰见胥吏回身,再次出声道:“知会下去,‘午时’过后,本官开堂问案。” 胥吏自然明白“知会”为何意,故问道:“不知乡长欲问何案?” “谢侯夫人贺兰氏,差人报官,称‘雷程氏有失仪、失礼之举,且蔑视命妇,理当问罪’。本官依律亲审,官民皆可旁听。”于辰一边斟酌字眼,一边缓缓而道:“去吧,此事从速办理,不得迁延。” “喏!”胥吏躬身行礼应下。 第二十九章 开堂问案(二) 问案、断案,是主政地方事务官员手中最为重要的权力之一。 只不过,当初谢岩考虑到不熟律法和流程,所以将此项权力行使改成由“巡逻队”和衙门两个方面搜集证物、给出定论或建议,自己最后决断的做法,并一直沿用至今。 这个法子最大好处在于,主政者不用花费大量时间当堂问案,多数案件都可以正常判决。 当然,为了防止腐败和权力被滥用,谢岩分别从官吏、巡逻队中各选出五个人,组成“定案处”,每一件案子从这十个人中随机选择三人审理,自己只负责最后签发文书。 原只是一项方便自己的措施,却被于辰照搬使用,经过数年不断完善和改进,“卫岗乡”官民皆认可此种方式。通常而言,除了人命案或很复杂、争议很大的案子外,于辰根本不需要开堂问案。 而在富足的乡里,大多数百姓知礼、守法,再加上“巡逻队”日夜不停地出没在街面上,有效震慑宵小,故恶性及重大案子很少,所以,于辰自己都记不清上次问案是什么时候事了。 大唐并不限制百姓旁听官府问案,因此,来官衙办事的部分百姓们,偶尔会去“定案处”那儿听案,甚至连有些官吏闲暇时也去听一下。 今日,忽闻乡长“开堂问案”,且仅是一桩看起来不起眼小案子,那么,其中定有别情。 在有心人打听和传播下,很快,整个官衙里面的人都知道了事情原委。 “冯侯以为,谢侯此举何意?” 官衙食堂一个包间里,冯宝宴请数位官员及学堂先生,席间,聊到“开堂问案”,李义府看似很随意的一句,惹来众人侧目。 “能有何意?无外警示勋贵,莫欺百姓尔。”冯宝一边示意随从给众人斟酒,一边继续道:“诸位或许不知,据‘定审会’呈报,乡里近两年各类小案层出不穷,其中超过六成与皆为官、民之争,换其他州县,百姓大都忍让做罢,然乡里‘巡逻队’出动迅捷,‘志愿者’主动揽事报官,致百姓有心隐忍亦无可能,加之‘定案处’秉公处置,依律而决,令人信服,致使百姓报官更加积极,勋贵倚仗权势行不法事,再难隐瞒。谢警官今日促于乡长‘开堂’,依我之见,恐为震慑各家勋贵,管好自家人,免得他日同样被送上公堂。” “谢侯所想不难度测,然雷郎将在外出征,问案于其妻,恐非良策也。” 冯宝识得说话之人,乃“吏部”委派乡里任职官员,其与房元昭颇多来往,得举荐,故调往“宝庄乡”,升“乡丞”,日后掌乡官衙内琐事。当下回应道:“有案必究,此为律法,何需顾忌?雷郎将位高权重,然深明大义,必定无异议。” “呵呵,那是自然。”李义府喝一口酒,夹一口菜,细嚼慢咽后,道:“雷将军秉性暴烈,甚得圣眷,本朝之中,少有无需顾忌者!其妻程氏,乃结发元配,纵有些许不是,亦非州县可问,谢侯此举,看似有欠思量,实则用心良苦矣!” “有何欠思量?”冯宝不以为然地道:“朝廷律法明文,触之者问责,何必费心思虑?他老雷难不成质问警官?无此可能矣!” “冯侯所言极是,老夫多虑也。”李义府微笑而道。 “来来来,诸君举杯共饮。”冯宝举杯环敬在座众人。 所有人皆举杯,而后同饮。 李义府喝了一杯酒,再放下手中杯,看了一眼平常如斯的冯宝,心中很是纳闷,他就不明白了,谢岩授意“动”雷程氏,难道真就不担心雷火回来以后大动干戈吗? 而且更加奇怪的是,冯宝似乎也不在意,撇开他如今与谢岩的关系不谈,好像也不认为雷火会如何?那又会是什么原因呢? 大唐朝廷里的高官都知道,雷火起于微末,凭“安胜关大捷”进入军方高级将领之列,因练兵有方,得简在帝心,掌“羽林左卫”。 此人发迹而不忘本,娶妻程氏,乃老家农妇,只因年少有约定尔,此事传出,成为美谈,是为佳话,皇帝据此而册封“五品诰命”。 程氏诞育三子一女,对于人丁单薄的雷氏来说,堪有大功,故,雷火有心纳妾,不得程氏应允,亦徒唤奈何,此事人所皆知,以为其“惧内”也。 所以,在李义府及其他人看来,雷火领军归来,又怎会不为程氏讨个说法呢?而一旦果真如此,必定惊动皇帝陛下,为了一件区区小事,并不明智。 应当说,包括李义府在内的大多数人想得都没错,以雷火的性格而言,不会善罢甘休。虽然说,雷火与谢岩私交甚厚,然此事为谢岩授意,颇有些不顾及情面,既然如此,雷火也用不着顾忌太多。但是,冯宝比别人多知道一件事,所以他断定,雷火保证隐忍下来,不会发作。 因为,雷火尽管没有纳妾,但却养了一房外宅在“长安”,更加重要的是,那个女人几年前生了一个儿子,而这个孩子与程氏生养的三个儿子大为不同,不仅长得像其母亲,且非常聪明,随雷火来“洛阳”后,由谢岩安排进“学堂初级班”,连续三年,每次考试皆为第一,令人惊奇! 雷火怎么都想不到,世代不识字的雷家,居然能够出个读书人,所以对那孩子寄予厚望,在“百济”时,多数央求谢岩收其子为徒。 谢岩不清楚那孩子到底如何,一直没有正面回应。 回到乡里后,冯宝却从别人那里听说,今年“皇家学堂中级班”入学学子中,除去明崇俨、王勃这类不在统一考试范围的人以外,有个叫“雷震”的孩子,考了第一,且成绩比第二名高出二十分,震惊了整个学堂。 只是,在报名的时候,仅有一介美妇陪同雷震,且无法提供孩子生父姓名,以及相对应的官府出具籍贯等证明文书,难以进入学堂。 那美妇苦苦哀求,甚至拉着孩子一同跪于当场,奈何主持招录者无有此权力,始终不肯松口。 说来也巧,那日,李涵石陪同明崇俨、王勃、叶非报名后,没有陪他们去住宿地,而是留在原地看热闹,当看到美妇带孩子跪地苦求,虽心有不忍,却也没多事,毕竟他也知道,学堂自有规矩,不可随意更改。 可是,当那美妇自称其子“才学过人”,在近千学子中考试第一,学堂自诩“纳英才而育之”,岂可因孩子出身而不招录时,李涵石终于忍不住,先是确定其考试成绩真伪,后随口出了几道算学题目,雷震不仅能够答出,且用时极短,没有使用纸笔,完全依靠心算。 李涵石大惊,再出两道“中级班”教授算学题。 雷震虽明显未曾学过,但却用纸笔推演,进而得出正确答案。 至此,李涵石确信此子才智过人,于是亲引母子二人来到官衙找谢岩。 谢岩一听孩子姓名,知其即为雷火之子,再加上李涵石佐证其才学,情知雷火当初所说无误。 于公于私,都不可能放任雷震不理。 所以,谢岩亲自命人开具官府文书,以证明雷震籍贯“长安”,从而得以令雷震如期进入“皇家学堂”。 这件事情,知道的人很少,而冯宝却是其中一个。 正因为如此,冯宝确信,谢岩碍不过雷火情面,一定会收雷震为弟子,而为了儿子前程和雷家日后,雷火绝对不可能因为老婆上公堂而和谢岩过不去,最大可能一定就是“认了”!反正程氏有错在先,真闹大了,也没好处。 大多数人都这样,事不关己,不大关心。 冯宝、李义府他们聊了几句“开堂问案”事后,即放于一旁,开怀畅饮起来。 正当有官员提议“行酒令”,惹来众人附和之时,一名衙门胥吏忽然被刘长河引领入内。 “有事?”冯宝随口一问。 “禀侯爷,谢侯夫人、尊夫人及诸位夫人,已进入官衙,此刻前往正堂,转瞬即至。” “什么这夫人那夫人,说清楚点。”冯宝感觉没听清。 “校尉,谢侯夫人和‘佩兮阁’三位夫人都来了。”刘长河说着话上前一步,靠近冯宝,再低声道:“咱家夫人也来了。” “来此做甚?”冯宝非常意外地道。 “夫人是人证。”刘长河压低声音道。 “活见鬼了,怎么扯到我家夫人头上?”冯宝惊道,跟着立刻站起身,再对众人拱手道:“对不住各位,某家夫人亦被请来公堂,吾得过去给夫人站台才是。诸位请慢饮。”说完对那胥吏道:“还不头前带路?” 胥吏二话不说,赶紧转首。 望着冯宝匆匆离去的背影,李义府轻轻捋了捋胡须,片刻后,起身道:“老夫素闻‘卫岗乡’审案颇有不同,今日遇上,当去一观,不知诸位可有兴致同去?” “李公所言,下官甚是有感,自当同去。”立刻有人站起身附和。 很快,其他人也都站了起来,表示“同去”。 不管是好奇,或是其他原因,在座的,有一个算一个,跟在李义府后面,依次而出。 第三十章 开堂问案(三) 大唐官衙正堂与后世影视剧里看到的相差不大。 只不过,原本安排上堂的衙役们,今天却连站立位置都没有了。 当于辰听说,谢、冯两家夫人领着十余名各家夫人进入官衙充当人证时,心中大骂派去的人:“太不会办差了!少说一句话都不行。” 按于辰意思,简单过问一下,当堂来一个不痛不痒的处置,此事就过了,方方面面都可以交代过去。 现在好了,谢侯夫人原告,冯侯夫人领其余官员及大户正妻作为证人,如此一来,原先的设想必定行不通,只是…… 于辰实在不敢多想。 “快,速请谢侯!”由于时间不够,于辰只能打发下面人去请谢岩。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派去的人很快又回来了,并且禀道:“谢侯有言,秉公处置。” “秉公处置?”于辰顿时感觉头晕,心说:“律法之中,从无详细规定,且此事无先例,如何处置?” 在于辰想来,处置轻了,有“庇护”之嫌;重了,必然得罪雷家。 而以雷火之权势地位,于辰根本得罪不起。 就在于辰焦虑时,有胥吏入内禀道:“谢侯亲自陪同夫人进入正堂,曰:旁听;冯侯亦如此……” “啊——”于辰大惊。 “还、还有……”胥吏看出上官面色不善,吓的话都没敢往下说。 “说,还有谁?”于辰说完,长长吐了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态。 “乡里官员及听到消息之各家皆有人旁听,甚至连学堂,也有人陆续到来,正堂内外,全部都是旁听者。” 于辰实在不知道怎么说是好,微微摇了摇头,随手一挥,示意胥吏退下,他要一个人静一静。 真正一个人冷静下来,于辰很快就想通了——反正就要离开,也不怕得罪谁。 再说了,此事本就是谢岩授意,雷家也怪不到自己头上,况且,此刻众目睽睽之下,想要徇私也没可能。 一句话,公事公办,是为最佳! 想明白所有,于辰不免轻松起来,从座位上缓缓站起,整理一下衣襟,而后踱步走出“公事房”。 “卫岗乡”官衙正堂,面南背北,正对官衙中央广场,是衙门内最大一间屋,可同时容纳不少于两百人,如果挤一挤,三百人也不是问题。 正堂内,除几张书案及一些椅子外,并无其他任何花哨的东西,唯中间高悬“钦命卫岗乡”匾额,尽显庄严肃穆。 可是,今日之正堂,左右两排站衙役的位置上,皆站满盛装妇人,尤其部分还穿着市面上没有的“百褶连衣裙”,非常显眼。 站在妇人身后近处,除少部分侍女外,都是各家来人。 刘愣子、陈佑、黄一清等,全部在内,他们身后是护卫、家仆以及其他旁听者。 “哎哟,这人可不少啊。”先一步进入的冯宝随口说了一句,而后直接走向狄萱萱所在,至近前,先向贺兰敏月欠身行礼道:“有日子没有见到夫人,真是愈发美艳。” 贺兰敏月还一礼,道:“萱妹艳光四射,吾不及也。” “呵呵,夫人说笑了。”冯宝随即转首与狄萱萱说了两句,而后跟刘愣子等人交谈起来。 没说上几句,李义府等众官员走进来,他们方才寻得位置站立,谢岩领着王三狗与老张头也进入正堂。 于是,众人之间不免再次寒暄……哪怕刻意压低声音,可人多了,声音依然不算小。 于辰是唯一从正堂后门进入的人,他在三名胥吏簇拥下,径直走到“钦命卫岗乡”匾额下,再缓缓落座于宽大书案之后,环顾堂下黑压压的人群,暗自深吸一口,伸手拿起惊堂木,“啪”一声,拍在书案上,跟着沉声道:“肃静!开堂——!” 一旁胥吏跟着大声发出:“开——堂——!” 霎那间,所有人一齐住口不言,数百道目光齐刷刷投注于辰。 “本官奉圣命掌‘卫岗乡’,代天子牧守,行刑律之事,今有陈高氏诉雷程氏强买其物;黄杨氏诉雷程氏辱朝廷命妇;两案被告为同一人,故一并当堂审理。”于辰知道堂下官、民皆有,且人数众多,故而直接忽略“行礼”环节,切入主题。 其实,于辰提到的这两件案子,本身都非常简单,不仅事实清楚,且证人众多,一点儿也不复杂。不出一炷香,内容、过程都弄得一清二楚,雷程氏亦不否认。 因此,如何定下黜置方式,也就成了唯一且最重要的事! “雷程氏罔顾他人,强买物品,乃罪一;明知陈高氏为朝廷官员正妻,依然出言不逊,有辱斯文,为其罪二也;当众妄言,毫不顾及黄杨氏乃受封‘诰命’,大放厥词,无视朝廷法度,此为罪三矣!”于辰话到此处,停顿片刻,再对众人道:“朝廷律法,或有疏漏,无明文定制,故本官裁判,雷程氏三罪并罚,处罚金三百贯,以示惩戒。” “于乡长。”谢岩出乎所有人的预料,站出来说话道:“吾以为,罚三百、亦或千贯,皆不足以令人信服。” “此话怎讲?”换做其他人,于辰完全可以不予理会,但谢岩不同,那可是真正的顶头上司,怎么着也得顺着他的话问下去。 “吾有一言请教。”谢岩缓缓走到堂下正中空处,看着于辰道:“雷程氏今日得以被罚,盖因陈高氏、黄杨氏皆朝廷官员正室,试问,倘若非此,当如何?” “亦罚之。”于辰想都没想地道。 “哦?可以先例否?” “这个……”于辰一时语塞。 因为,权贵欺民一事,看似不多见,实则为有下人代受过,故,在明处,大唐几乎没有权贵因为欺负老百姓而被惩处。 “恐无先例。”谢岩道:“然先帝太宗曾云:君为舟,民为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权贵、官员,皆于舟中,又怎可无视舟下之水乎?故,欺民者,当严惩不怠,此为朝廷定制。” 谢岩这番话,说的一点毛病都没有。 在此时之大唐,官员之间可以明争暗斗,新贵世家之间,可以你争我夺,不用顾忌太多,但是,任何针对普通老百姓的行径,那都是属于违反律法,被严格禁止。可是在真正的社会生活中,有身份地位的官员世家们,并没有把老百姓放在眼里,各种欺负霸凌,层出不穷,无非事发后,推出替罪者。这些世人心知肚明,上位者默认,普通百姓只能忍受。正因为这个缘故,才会有越来越多如雷程氏一般的人出现。 “谢侯爷所言极是。”于辰尽管不明白谢岩真正话意,却仍然配合地说着。 “抛开陈高氏夫君不言,吾请问,其,可算民乎?” “自然算得。”于辰道:“凡有户籍者,皆民也。” “说得好!”谢岩跟着提高声调道:“陈高氏既为民,雷程氏乃‘钦封诰命’,官欺民,怎可一罚了之?” “嘶——”于辰暗自倒吸一口凉气,到了此刻,他终于知道何谓“秉公处置”了。 可,真要是按“官欺民”定罪,那,事就大了啊。 “于乡长,某以为谢警官此言不妥。” “冯都督?”于辰先是一惊,继而大喜,赶紧问道:“不知如何不妥?”他正愁没办法面对当下局面,如今冯宝主动站出来说话,那是求之不得。 冯宝上前一步道:“陈高氏为民不假,又为陈佑之妻,换而言之,谢警官所言依据有,也可说没有,根源在于界定其身份,不知吾所说对否?” “冯都督所言丝毫不差,只是……”于辰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才好。 世人皆以“官”为荣,可偏偏在眼下这事情上,“民”,显然更加有利。 “官若欺民,乃大罪,当报请朝廷,然此小小纠纷,定‘欺民之罪’,过矣!” “非也,冯都督此言差矣!”谢岩立刻接话道:“圣人有云:民重君轻。百姓供养朝廷官吏,受欺凌怎可言‘过’?吾以为,当依律收押,上报朝廷。” “一派胡言!”冯宝当场反驳道:“陈佑官任七品,乃‘吏部’任命之大唐官员,其正室自然得享官身,此乃惯例尔。雷、陈两家皆官员之家,些许纷争如何能扯上‘官欺民’乎?” “错!大错特错!”谢岩丝毫不让地道:“官民之分,犹如泾渭,怎可含糊?陈高氏无朝廷册封,即为民,如何称得‘官’字?” “一介妇人自不可言官,然陈佑乃官员,妻凭夫贵,自古使然。” “凭夫而贵,不过人云亦云,朝廷无册封,乃事实,任谁也不可否也!”谢岩义正严辞地道:“无陛下诏令,无朝廷文书者,皆民也,官民岂可相同,还请冯都督莫要混淆。” “谢警官,汝莫非真要如此议定雷程氏罪名?”冯宝语气严峻地道:“倘若如此,本都督当上书圣人弹劾。” “悉听尊便。”谢岩毫不犹豫地回了一句。 “好!你我之争可放日后,今日主审乃于辰乡长,本都督倒是想看一看,其如何结案。”冯宝说完,退回夫人狄萱萱身侧,抬眼看向于辰。 霎那间,无数目光齐聚于辰,偌大正堂瞬间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第三十一章 报纸(一) “王伏胜。” “奴婢在。”王伏胜赶紧应道。 李治放下手中奏疏,缓缓道:“朕有些不耐,拿去偏殿,交由皇后。” “奴婢遵旨。”王伏胜躬身回应,接着连忙示意一旁伺候的小宦官去收拾龙案上的奏疏,自己则小心翼翼地给皇帝递过一杯热茶。 王伏胜知道,皇帝最近精神很不好,绝大多数奏疏都如同前些时候一般,让武皇后阅看,而后圣裁,这两日刚刚好些,却依然难以久坐,故对此早有准备,不仅安排好人手,还特意让人从“卫岗乡”弄来一张沙发,再铺以软垫,以便皇帝休憩。 李治确实很喜欢那可坐可躺的沙发,喝了两口热茶后,起身走到沙发前,先缓缓坐下,跟着往扶手上一靠,呈半躺状,同时闭上眼,道:“可有新事道来?” 王伏胜弯下腰,轻轻地抬起皇帝双脚,放于沙发上,如此可令皇帝更加舒服,且口中道:“陛下,日前,‘卫岗乡’倒是出了一桩新鲜事。谢、冯两位侯爷夫人,将雷郎将夫人告上公堂。” “何事啊?”李治轻声问。 “雷氏夫人口不择言所致。” “小事尔,新在何处?”李治显然没有兴趣知道详细。 “奴婢以为,新在案子裁定。”王伏胜稍微等了片刻,见皇帝没有开口,方才继续道:“据报上所载,于乡长当堂裁定,雷氏夫人罚金百贯,限五日内登报致歉。” “雷家那妇人,允了?” “回禀陛下,报上登载公堂之上所见,有云:谢黜置使力主以‘欺民’定罪,需入牢狱;冯黜置使则以为,‘欺民’不假,然未及有恶果,当宽宥。二位黜置使当众争辩,不分高低,终达成一致。方有雷氏夫人登报致歉一事。” 王伏胜话是说完了,可是等了有一会儿,都没有听到皇帝开金口。 正当王伏胜揣测皇帝是不是睡着之际,李治忽然张口道:“去,请皇后,且将适才所言告之。” “奴婢遵旨。”王伏胜知道,此番只能亲自去了,好在偏殿甚近,倒也无碍。 皇帝陛下身体有恙,皇后代为处置国政,此事说来不符大唐规制,且于礼不合。根源在于,妇人不得参政。 但是,李治登基之初,朝中大权尽掌于长孙无忌、褚遂良等宰相之手,作为天子,如同傀儡,因此,在他的内心里,是无论如何不会允许历史重演,所以,宁可将权力暂时交给武皇后,也不让宰相们染指。 可皇后毕竟是女子,见识、学问有限,故李治偶尔会提点一些,或就某些为难之事,答疑解惑,如此一来,本就聪慧的武皇后于政务之道,提升很快。 当王伏胜匆匆来到偏殿传李治口谕,且如实道出“开堂问案”一事…… 武皇后即刻意识到,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妾身见过陛下。”武皇后走进皇帝寝宫,来到李治近前行礼道。 “皇后免礼,赐座。”李治说着话,从沙发上坐起身,跟着道:“政事繁乱,辛苦皇后了。” “替陛下分忧,妾身荣幸之至。” “甚好。”李治道:“‘卫岗乡开堂问雷氏案’,皇后以为如何?” “不敢相瞒,妾身实是不知。”武皇后倒不是没仔细想过,只不过在吃不准皇帝意思前,不知道最好。 李治却未多想,直接道:“此案,甚是诛心!” 武皇后闻言一惊,她怎么也想不到皇帝会有如此说法,是以默而不言。 “雷家起于寒门,本无声望,登报致歉于家无损。雷氏妇人亦无见地,岂知如此等同告知天下,其家德行有亏。” “陛下,据妾身所知,雷氏夫人本为农妇,雷家亦是寒门,况雷郎将乃武人,声望高低,似无益也?”武皇后有些费解地道。 “雷家无用,倘若郡望之家当如何?若为皇家,又当如何?”李治淡淡言道:“朕没有料到,谢、冯二位卿家争论出如此之法,更未曾想及,报纸一物,亦有此大用。” 虽然说,报纸在大唐诞生了有些年头,但是,谢岩和冯宝都没有主动过问,基本任由其随意发展。 然而,文人的清高以及并不愁销路,致使报纸一物本身的发展,十分缓慢,每日刊载内容,大半是与百姓生活无关的诗词歌赋,其余才是官府政策以及少量社会内容,真正吸引百姓的,反而是各类广告,尤其是“便宜坊”、“马场”两大块,连篇累牍,前者大有发展出后世各类优惠券的意思,而后者,也有了“马经”的意味。 但不论报纸如何发展,其巨大影响力都是不容忽视,只是唐人中极少有人意识到,即便意识到,还不知道如何使用。 谢岩、冯宝却懂得,在很多时候,舆论力量,胜过千军万马,尤其是对于看不见、摸不着的名声来说,那更是容易摧毁。 一个谣言或一句猜测,通过报纸广而告之形成的影响,往往事后想要彻底消除都难,更不用说真实发生的事了。 所以,当时在公堂之上,谢岩主张“严办”,理由是“不如此,不足以消除影响”。 当此话一出,冯宝马上想到了后世最为常用的方法——公开道歉! 继而,冯宝更意识到了谢岩真正用意,那就是用“舆论”来约束权贵们的行为。既然想到了,那默契的配合一下,自然而然产生。于是,在他们两个人看似激辩的情形下,公堂之上所有人当时都被“带到沟里”去了。 雷程氏更是觉得,不过在报纸上登一篇“道歉”文章,既可以少罚钱,又能够不用暂时被收押,简直好的不要!反正雷家也没有什么所谓“名望”,登便登呗,故而极力应允,最终促成于辰当堂裁决,以此结案。 只是每个人都想不到,谢岩在最后宣布,基于此事当众审结,即表明官民士绅皆无异议,故,凡“卫岗乡”境内,日后遇此类似事情,皆照此案审定。 在当时,除极个别的人隐约觉得“不妥”外,多数人都赞同。 然,时过境迁,待案子审结完毕,公文张贴,报上刊载以后,“卫岗乡”乃至“洛阳”城里,很多人都反应过来了,只是木已成舟,要想改变,已无可能。 当李治想通个中关节,且大致向武皇后说了一番后,最后道:“朕以为,此事虽有诛心之意,然本意为民,民乃国本,故而无妨。” “陛下圣明!”武皇后道:“只是妾身不解,谢、冯二位卿家何不上书陈情,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皇后莫忘《姓氏录》乎?” 李治这一句反问,顿时令武皇后茅塞顿开! 显庆四年,由许敬宗、李义府等推动编纂《姓氏录》谱成,共收二百三十五姓、二千二百八十七家,皇帝李治亲自撰写书序,说明类例。以现任官职高低为划分等级的标准。不仅当时五品以上职事官得以录入,就是兵卒中以军功获五品以上勋官者也谱中有名,而旧士族未在当朝任五品以上官的均被摒弃于外。 然,《姓氏录》颁布后,朝野哗然,许多士人将其贬称为“勋格”,以被录入为耻。 而以“五姓七望”为首的世家大族,依然自矜高贵,不把皇权放在眼里,究其根源,是他们在百姓之间的巨大声望,以至于朝廷对此有些投鼠忌器。 李治秉承先帝太宗遗志,修《姓氏录》以期压制门阀世家影响,效果并不好,是为一块心病,却未曾料想,谢岩和冯宝忽然搞出“登报致歉”这么个奇怪的主意,但却正中世家门阀要害。致令李治意识到,“报纸”真正的作用,在于如何使用。 作为皇帝枕边人,武皇后很清楚李治想法,况且,其“武氏”乃小姓,其父本为商贾,因而备受豪族以此说项,哪怕位上帝后,亦无多少改变。故武皇后同样认为,那些所谓“世家”,可恼可恨!却也没什么实际好办法。 但今日听皇帝夫君那么一番详说后,武皇后也认识到了“报纸”的独特作用,并且建言道:“陛下,‘报纸’此物应有大用,理当朝廷开办,妾身奏请收回。” 李治缓缓摇了摇头,道:“不可防民之口。” “倘有不轨之臣、别有异心者,借‘报纸’行不法事,当如何?”武皇后道出心中忧虑。 李治并非没有想过,可对于这种“新事物”,实在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现在武皇后当面问及,若言“不知”,未免有损“天子颜面”。 沉吟片刻,李治当机立断道:“解铃尚需系铃人,王伏胜,传旨‘卫岗乡’,限三日内,谢、冯二位卿家拿出章程。” “奴婢遵旨。”王伏胜即刻应下,毫无片刻耽搁。 第三十二章 报纸(二) 坐在马车上,王伏胜拿起一份当日报纸展开阅看,虽说内容杂乱、五花八门,却依然看的津津有味。不过,脑子里面却在想:“陛下缘何如此看重此物?” 进入“卫岗乡”,直接去往“官衙”。 说来也巧,王伏胜前脚踏入,天空中即开始下起小雨。 “近两月滴雨未下,公公一来,便久旱逢甘霖。” “呵呵,咱家那是赶巧,” “如此方明公公乃有福之人。” “许久不见,谢侯爷可谓妙语连连。” “哪里哪里,公公请——” 短短几句寒暄之后,谢岩亲引王伏胜进入“公事房”。 落座,上茶。 而后谢岩问及来意。 两个人多少年的老交情了,自然实话实说,当然,仅限于公事。 谢岩清楚,皇帝的意思是对于“报纸”这种新鲜事物有些拿不定主意。如果按照后世说法,实际是“管”和“放”的选择题。只不过,在千年之后,同样也面临如此情形。 管得太严、太紧,有阻止百姓发声嫌疑;可要是太松,鱼龙混杂之下,容易把世道给带偏。 考虑到最终决定权是在皇帝手里,谢岩把两个方面都大致说了一下,并且明确表示,自己个人偏向于适当从严,同时给出两点建议,其一,“报纸”开办,必须有官府许可;其二,应有专人负责各类文章及事务刊载、审定,并为之承担相应责任。 王伏胜哪里能够听懂这些,他只是记在脑中,留待回宫禀告皇帝。 中午,在谢岩热情款待下,王伏胜小酌甚欢,两人一直到“午时”过半,方才结束。 而后,王伏胜径直去找冯宝,询问同样关于“”报纸”的事情。 不出王伏胜预料,冯宝果然意见与谢岩很有不同。 冯宝认为,“防民之口”不可取,“报纸”当允许百姓自由发声,官府不必太过干涉。而且同样也给出两点建议,一是除“广告”外,必须禁止“有偿发文”,也就是说,“报纸”刊载别人文章可以付费,但是绝不能为收钱发表文章;二,官府不可以自己办报,否则必定会出现官吏利用权力行事,比如强迫商家登广告,强逼百姓订阅等事。 王伏胜只是一个传声筒,他个人没有任何问题和建议,只在临近结束谈话前,告知冯宝:“陛下口谕,着二位侯爷三日拿出章程,咱家今日方至,尚可逗留两日,还请冯侯书之以文呈送君前。” 来到大唐十余年,谢岩和冯宝已经适应了大唐的官场习气,尤其是与皇帝打交道,那更是悟出了一个道理,私下里都能说,但付诸于文字,越精炼越好,因为在很多时候,奏疏不只有皇帝看到。 人与人之间的任何关系从来都是相互,差遣身边最亲信王伏胜问询,又何尝不是李治在适应谢、冯二人。 在李治眼里,谢岩行事屡屡超乎寻常、出人意料;冯宝就更离谱了,想哪儿干哪儿,从南下、造船到“宝庄乡”,毫无脉络可循,可偏偏每一件事,都能让人觉得——应该、必须那样去做。 而且,这两个人所干的事情都有一个共同点,即前人未曾提及,或有提过,更无人做过。那么,便出现无先例可借可循,也找不到旁人去问的局面。 作为天子,总不能动不动问臣下事,所以,每当谢岩,冯宝弄出来什么新鲜事的时候,王伏胜便成了跑腿的,当然,偶尔也会有王福来。 李治颇为了解这两位形式特例独行的臣子,知道他们都比较看重情义,权势、地位、财富等,根本没有放在眼里。 换句话来说,让与他们两个人多有来往的王伏胜、王福来去问策、问事,基本上都有最真实的答案,若换成旁人,保不准带回来一堆官话,毫无实质内容。 事实的确如此。 三日后,李治坐在沙发上,大致御览一番谢、冯二人呈报奏疏,随手往旁边一放,问:“二位卿家,可有说甚。” 王伏胜毫无保留地将谢、冯二人所言如实道出…… 李治默然听罢,沉吟片刻,转首问一旁武皇后道:“两位卿家之言,各有倚重,皇后以为当如何?” 由于身体缘故,很多政务交武皇后处置,在不知不觉中,这对天下地位最尊贵的夫妻之间,家长里短之事越发罕有,更多则是相互论政。 不管李治内心里是否明白,但在事实上,武皇后已经逐渐步入权力中枢! “陛下,谢、冯二卿所言,不外‘宽、严’之取,且言之有理,妾身甚难明辨。 李治微微颔首。 其实他也知道,自己还没有弄明白的事,问武皇后也多半无用,不过习惯尔。 只是这习惯嘛,是好是坏,那可就不好说了。 “王伏胜,朕命二卿定下章程,汝未曾道明否?” 皇帝出乎意料的一问,吓了王伏胜一大跳,赶紧行礼道:“奴婢岂敢。” “何故二卿仅有建言?” “坏了!”王伏胜心中大惊,额头上直接沁出冷汗,因为他瞬间想到,谢岩、冯宝尽管说了非常多、也很详尽,但确实属于进谏范畴,并没有按照皇帝的意思,给出一个定论。 “可不对啊!”王伏胜明明记得自己把皇帝的口谕道地是清楚明白,那二位聪明睿智的侯爷,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难道是有所疏漏?”王伏胜立刻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 君前奏对,不容迟疑。 王伏胜只能脑子里快速回想,同时张口道:“陛下,谢黜置使有言‘兹事体大,应由圣人裁定’,冯都督亦相同意思。” “事事由朕圣裁,要臣子何用?”李治颇有不满。 “陛下圣明。”王伏胜能够待在皇帝身边多少年不动,除了足够忠诚外,那脑子也是绝对够用! 短短几句对话时间,王伏胜快速回想了一下当日情形,很快就发现自己有一个地方遗漏了。 于是,边回忆边道:“陛下,谢黜置使曾有提议,冯都督亦有类似,或可是二位侯爷心中章程也未可知。” “从速道来。”李治道。 “谢黜置使言:朝廷可于‘礼部’内,设‘报刊司’,专管此事,并举荐冯都督学生房元昭主事;冯都督所言大致相似,然其举荐进士王禧。” “呵呵。”李治轻笑两声,再次看向武皇后道:“二位卿家好算计!知朕意欲差遣朝臣主理,唯恐被宣调,故而提前举荐。” “陛下,恕妾身直言,谢、冯二位卿家掌‘卫岗乡’逾十载,此举有悖朝廷规制,况一地为官日久,难保……” “多虑了。”李治明白武皇后意思,因为类似的话,早有大臣提过,因此出言打断道:“十年光阴不短矣,今日之‘卫岗乡’,足可以明二位卿家之本心,为公而非私也。皇后当知晓,以二人之功勋,入朝任尚书、侍郎皆不为过,然,以二人之才,坐官位不理实务,大材小用矣,倘外放为官,至少也为一州刺史,不知皇后可有想过,此二位卿家所行之事,每每出人意料,于朕近前尚且如此,况外放乎?” 武皇后瞬间明白了皇帝所有的意思。 简而言之,那是出于几个方面的考量,首先,谢,冯二人功勋卓着,入朝,最少也得是“侍郎”官职,可此类官员,大多情况下,都日常处理文书为主,并没有什么具体事务,这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的确有些大材小用,可放到“尚书”位置上,年纪和资历都相差太远,难以服众;其次,这两人还不能外放州府,原因在于,他们主政一方能力不缺,但行事太过出格,在皇帝眼皮子底下都能折腾出“卫岗乡”和“宝庄乡”,换到地方上,还指不定干出些什么事儿,届时“天高皇帝远”,不容易管;最后,也是最为重要的,那便是此二人不热衷权力,同时也不差钱,不管干什么事,出发点几乎都和个人无关,这一点非常难得,完全称得上“能臣”二字。基于此,皇帝是不可能让他们前往地方任职的。 大唐皇帝李治,恐怕至死都没有料到,今日无心所言,被武皇后牢牢记下,铭记在心。结果导致谢岩和冯宝二人,一生都没有机会出任地方官。 不过这样也好,正合谢、冯二人心意。 “陛下,即使‘报纸’无需两位卿家主理,然以他二人之才,同在一地,未免浪费贤能。”武皇后还是有些主见地道:“妾身以为,当予二位卿家多些事宜为好。” “有道理。”李治微微颔首,显然颇为赞同。 “皇后以为,何事为宜?”李治一时间想不出,故而问道。 “妾身不敢妄议。” “无妨。” “妾身日前阅看‘兵部’奏报,‘水师’部分甚是含糊,询问后得知,‘水师都督府’官衙内无人理事所致,此乃冯都督分内事,当责无旁贷。” 李治未作表示,轻轻用手捋了捋胡须,他要好好想一想,应当怎样权衡……? 第六十七章 昔日英雄(四) 545-第三十三章上班(一) 大唐龙朔元年(显庆六年后改年号)七月十日。 皇帝李治颁布诏令——“礼部”增设“报闻司”,进士王禧任“郎中”,房元昭任“员外郎”,总领大唐境内“报纸”、“刊物”事宜。 还没等朝臣们完全消化这道圣旨,皇帝于三日后,再颁诏令——“新安黜置使”谢岩,加官“检校水师都督”衔,“水师都督”冯宝,加官“新安黜置副使”,令谢、冯二位,全面负责“新安县”、“卫岗乡”、“宝庄乡”及“大唐水师”诸事,务必兴民生,理军务。 这一道圣旨,内容更是超乎所有朝臣意料! 要知道,冯宝领“水师都督”职,几乎不管事,定下章程之后,任其发展。可现在皇帝也给了谢岩处置“水师”事务权力,但同时又恢复了冯宝参与“新安县”和“卫岗乡”日常政务的权力。 也就是说,皇帝给了谢岩和冯宝两个人几乎相同的权力,但是却并没有明确权力边界,那么,他们又该怎样划分权力呢?整个大唐朝廷都在拭目以待。 “陛下高明啊!”李义府坐在“大宝茶楼”包间里,品着茶,吃着干果,笑呵呵地向对面坐着的冯宝道:“本朝水师有了两位大都督,若再无人署理,怕是难以应对了。” “是啊,吾与谢警官注定得有一个去宫里上班咯。” “上班?” “奥,即署理军务之意。”冯宝喝了一口茶,跟着道:“政务繁杂,还是让警官去忙吧,吾已差人知会高侍郎,不日亲临‘水师衙门’,唉,做官有什么好?” “做官的妙处在于上、下皆有所倚,左右皆可逢源。” “谬论。”冯宝道:“吾一不图权、二不缺钱,哪里愿劳心劳肺地做官?” “冯侯违心也!”李义府笑道:“‘宝庄乡’各地块已发出六成,余下争夺者众,若非如此,冯侯岂会与老夫相会于此?” “吾确实有些厌烦,家中连日有人登门,官衙内亦是,早知如此,不与警官意气之争。” “当真意气用事?老夫以为,此非相争,而乃相辅也。” “李公何处此言?”冯宝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问道。 “嘿嘿,是或不是,皆与老夫无关。”李义府言罢,主动换了个话题道:“冯侯弟子得谢侯举荐,入朝即为‘员外郎’,领实职,此等殊荣,本朝鲜有,足可见两位侯爷均简在帝心。” “元昭随吾历练多年,已堪大用,任‘员外郎’,屈才矣。” “布衣之身,一举任‘员外郎’,何来屈才?” “元昭非布衣也!”冯宝道:“其功足以加六品勋官。” “勋官?莫说六品,三品又如何?无职无权,闲人矣。” “李公,吾有一事,尚请赐教。” “冯侯但言无妨。” “吾昔日挂名弟子有三,元昭已入仕,杜风转投贺兰都督门下,他日必定入朝为官,唯萧越尚在作坊行商贾事,吾有意召其入‘宝庄乡’,不知此举合乎朝廷规制否?” “不妥!”李义府不作多想直接道:“虽说举贤不避亲,然萧家小子行商事日久,众所皆知,贸然召入,恐招来非议,况其无官身,一步登天入官场,不合规制,吏部断不会行文发放官凭。” “原来如此,受教了。”冯宝颇有些遗憾地道,实际上,他是真有意起用萧越,总觉得“师徒名份”犹在,不管不顾实在说不通。 “也不是没有办法。”李义府忽然话风一转,看着冯宝笑吟吟地欲言又止。 “李公,贵府少郎君有意之地,吾已命人操办,相信不日将有正式文书。”冯宝太了解李义府,不给好处,他是绝对不会帮忙的。 “老夫先谢过冯侯。”李义府拱了拱手,意思一下,而后道:“萧家小子可经‘密案司’入仕。” “密案司?萧越可没特别本领。”冯宝微微皱眉道。 “冯侯之才授其半分即可。” “学问之道在自身,匠作、为官亦如此,寻捷径者,难以走远,吾虽有意提携,然终靠其自身。”冯宝没明说,但话里意思已经很明白,并不想通过某些特别方法去给萧越入仕铺路。 对此,李义府大为意外,在他记忆里,冯宝行事随心,多凭个人好恶,常无视朝廷法度。但在此事上,又显得极为正直,不徇私、不倚仗权力,遵守朝廷选拔官员规制,完全颠覆过往给人留下的印象。 李义府没再接话,心中却在思索个中因由。 冯宝才不理会李义府怎么想,之所以没有采用他的法子,根源在于,谢岩曾经告诫过:“人有情义,徇私不足为奇,但要考虑一个度,尤其是人,人心不可测,帮忙也好,提携也罢,对方一定要有匹配之才学、品性,否则易害人害己。” 冯宝当时就知道谢岩的意思,生怕自己抹不开面子,帮一些人谋取利益那不算什么事,因为那利益摆在那儿,总归会有人得到,可官职不同,大唐朝廷本来就官多职位少,掺和进这件事,注定会带来无穷麻烦。 所以,冯宝从不在自己职权范围外提拔官员,至于这一次为萧越开口,那也是房元昭赴“洛阳”前夕,特意请托,再加上萧越也是挂名弟子,长期混迹于作坊内,也不是个事,只是没有想到难度会很大,不得不暂缓,留待日后。 与李义府偶遇茶楼,纯属巧合,两人相谈一番后,冯宝即前往“皇家学堂”,在石子那里逗留了小半日,随后又去探望明崇俨,询问了一番学业,而后结束一天行程,打道回府。 “萱萱见过夫君。”冯宝刚走进内宅,夫人狄萱萱即上迎接道。 “夫人不必多礼。”冯宝伸手握住狄萱萱纤手,而后一边牵着她的手往内屋走,一边道:“吾明日去城里,夫人可愿同去?” “夫君可是去‘兵部’?” “是啊,听说‘水师衙门’一团糟,前些日子,连库藏官饷都少了一些,简直不知所谓。” “夫君督领‘水师’,治下太乱,恐有负圣恩。” “哟,我们家萱儿也会官面上话了。”冯宝笑道:“看来,没少从谢夫人那里学得。” “夫君说得是,妾身自贺兰姐姐处获益良多。” “嗯,此事甚好!”冯宝道:“谢夫人虽为外戚,然持身甚正,行事得当,吾听大山他们说,王三狗、老张头等皆颇为信服,此不易也。” “贺兰姐姐日间托妾身带话给夫君,不知当不当说?”狄萱萱偷偷看了一眼冯宝,小心翼翼地道。 “你我乃夫妇,无事不可言,夫人但说无妨。” “夫君,贺兰姐姐意欲宴请吾夫妇二人,不知……”狄萱萱特意没有说完。 “呵呵,谢夫人宴请,怕是欲作和事佬。”冯宝一眼看穿贺兰敏月心思,跟着道:“烦劳夫人代吾回话——男人事,女子不宜多问,况吾与警官之间,乃个人恩怨,不涉其他。” “妾身记下了。”狄萱萱暗自松了一口气,她一直都很担心,夫君不仅不会答应,反而会阻止两家继续来往,如今看来倒是多虑了。 “夫人,吾想起一事,那谢夫人大婚已近年余,迄今尚未有喜讯,可知何故?” 冯宝这莫名其妙的一问,弄得狄萱萱好生不满,要知道,她还没怀上呢! 不关心自己妻子,反而问起别人,换谁都得如此。 可狄萱萱不敢流露出不满之意,还得努力保持平常心,道:“贺兰姐姐看过太医,一切如常,无丝毫不妥,或福分未至。” “胡说八道!什么福分未至,我看是谢警官不努力耕耘,不管他,这事咱得拔个头筹,夫人,意下如何?” 狄萱萱初始没懂冯宝话意,直到看见自家夫君那“坏坏的”笑意,方才明白话中真正意思。旋即脸上掠过一抹娇红,不好意思地低声细语道:“妾身听凭夫君做主。” “哈哈,都老夫老妻,还不好意思?”冯宝随即大声道:“来人,伺候沐浴更衣。” 夫妻房中之乐,自不必多言。 冯宝行事虽不羁,但对自家老婆却是甚好,即便无关爱情。 唐人早睡早起,冯宝也跟着养成了这种习惯。 天色微微有些亮,冯宝即起床洗漱更衣…… 用过早膳,冯宝便离开自家宅院,乘坐一辆双马大车,在几名亲兵护卫下,晃晃悠悠地向东而去。 在冯宝眼里,人总是要上班干活的,所以他并不反对和排斥去管理“水师衙门”,可“卫岗乡”到“洛阳”,实在有点儿距离,在没有地铁和汽车的情况下,当日往返,绝不可能,因此,他决定,一个星期上两天班,把衙门里的事情管好就可以了,至于其他日子,大不了称病请假,反正按照朝廷规制,最多也就是不拿俸禄,而他,最不缺的就是钱财。 第三十四章 上班(二) “水师衙门”,在冯宝概念里,应该和后世“海军总部”差不多。 试问,无论哪个大国的“海军总部”,不是人来人往,富丽堂皇呢? 然而,独立于“兵部”外,单设官署的“水师衙门”,却在皇城一角、某处看起来类似农家小院的宅子里。 “大都督,即为此处是也。”负责领路的“兵部”小吏,躬身行礼道:“不知都督可另行有事否?” 冯宝仔细打量着自己的“衙门”,右手轻轻挥动,示意小吏“退下”。 没有一般官衙的匾额,仅在门边墙上挂着一块木牌,写着“水师”两个字。 “他奶奶的!就这么个破地方啊。”冯宝心里暗自骂了一句,然后往里面走去。 皇宫里,亲兵们进不来,所以冯宝遇事得亲力亲为。 进了“水师衙门”,一个人也没有看到。 只不过,有一个地方,冯宝还是挺满意——房子旧点、破点没关系,起码院子里还是很干净整洁,明显时常有人打扫。 “来人——!”冯宝大声呼唤了一句。 然等了一会儿,还是一个人不见。 “人呢?能喘气的都给我滚出来!”冯宝怒火上头,顾不上言语之中是否客气了。 “来……来……来了……” “嗯?”冯宝听到一个人在喘气中发出的不大声音。心里很疑惑,暗想:“这家伙在干嘛呢?喘成这样?” 功夫不大,一名身材不高,却颇为肥硕的绿袍官员,气喘吁吁地出现在冯宝眼里。 “都胖成这样,还能军中做官?”冯宝很是不满。冷眼目视那人来到面前,方道:“本官都督冯宝。”说着,自怀里取出“水师都督”印信,托在手掌之上,再道:“偌大衙门,仅汝一人乎?” “回……回……回都督……” “汝先歇会儿。”冯宝不耐烦地道:“把气喘匀了再慢慢说。” “善……善……也!”那胖胖的官员,大口喘着粗气,总算是把话给说周全。 片刻之后,胖官员喘匀了气息,正式行礼道:“下官拜见都督。” 冯宝摆了摆手,示意免礼,后问:“衙门里人呢?” “禀都督,今日‘户部’发放俸米,众皆去领俸。” “奥,今天发工资啊!”冯宝随口说了一句,脸上露出释然的表情。 “发、工资是何物?”胖官员理解不了。 “不知者不问。”冯宝没耐心解释,而是负手向正堂走去,同时问:“汝在‘水师衙门’有几载?” “一年有余。” “那不算短,汝不妨说一说,衙门之近况。”冯宝摆出一副领导视察工作的模样道。 胖官员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道:“衙门自郎中以下,官八人,吏二十三人……” “吾无意于此,言事。”冯宝此刻已进入正堂,见一旁案几上放有茶壶与数个洗净倒扣的茶杯,便自己伸手倒了一杯茶水,刚送到嘴边,准备喝下,忽然停住,仔细看了一眼杯中漂浮的几片茶叶,跟着再打开茶壶盖,瞅了瞅,回身对胖官员道:“此等劣茶,从何而来?” “数日前,自‘兵部’得知都督将至,特取出茶叶备之。” “依汝所言,此茶特为本官?”冯宝不敢相信地追问。 “正是。”胖官员道:“平日里,俱清水矣。” “呵!”冯宝冷笑道:“此等茶叶,乡民家中亦不如也,堂堂‘水师衙门’莫不至贫困如斯?” “都督所言甚是,衙门清至无余,官吏清贫如水……” “一派胡言!”冯宝似乎看这个胖官员不顺眼,直接怒斥打断道:“官吏皆有朝廷俸禄,难不成‘户部’胆敢克扣?” “‘户部’按律下发俸禄,从未扣减,奈何都督曾有令,确保军卒一日三餐,钱粮不足,削减非征战军官俸禄以支应,差额后补。此乃为国事,吾等无怨矣。” “啊——?我有下过这样的命令?”冯宝情急之下,顾不得时代语言,瞪大眼睛看着胖官员问。 “然也,‘户部’文书乃自‘登州’发出,盖有都督印信,做不得假。” “登州?”冯宝努力回想……似乎……好像……是有过那么回事儿。 “那个——谁?确系本官欠缺思量。”冯宝轻轻放下茶壶,而后对胖官员道:“汝何人?官居何职?” “下官‘职方’任‘主事’,娄师德。” “娄师德?”冯宝心中暗道:“怎么这个名字在哪儿听过呢?”面上不动声色地道:“速将衙门内事务道来。” “喏!”娄师德言道:“‘水师官衙’理本朝‘水师’军务……” 娄师德说话的速度不快,但把意思表达的却很清楚,从“水师衙门”日常事务到军务,大体介绍了一番…… 只可惜,娄师德并不知道,冯宝看起来一本正经在仔细聆听,实际却神游物外,在记忆的海洋里搜寻“娄师德”三个字。 在冯宝的概念里,但凡自己有点印象的唐人名字,那一定是历史名人!换句话说就是,眼前这个看起来肥胖的家伙,一定没那么简单。 娄师德哪里知道冯宝在想什么,依然按部就班叙说…… 突然,冯宝脱口惊道:“我知道你是谁了!” 娄师德听得一愣,连应该说的话都忘了,而是惊问:“都督所言何意?” “无事!”冯宝摆摆手,跟着微笑道:“吾刚刚出了神,抱歉。” 冯宝忽然语气间客气起来,态度也好了很多,反而令娄师德有些不知所措,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 冯宝意识到自己前面态度有些问题,此刻见娄师德有些无措,便主动将话题引入正事道:“依汝之言,减俸以支应前方官兵,此举令不少官吏家中举步维艰,致使有人称病告假,行商事以补家用不足,可否如此?” 娄师德默然不语。 “吾之过也。”冯宝知道自己应该是在无心之中办了一件坏事,哪怕出发点是好的。 “娄主事,且坐下叙谈话。”冯宝更加客气了些,只不过,他不喜欢跪坐案几后,而是一屁股直接坐在案几上,再问娄师德道:“称病者几何?” 娄师德欲言又止。 冯宝知其意,道:“似不在少数。然娄主事大可放心,本官无意追责,随口一问尔。” “都督宽宏,下官佩服。” “莫要给吾脸上贴金了。”冯宝道:“无怪乎陛下有所不满,吾职任‘都督’,所属难以果腹,过也!自今日起,本官署理,自当革除旧弊。” “下官谨代同僚谢过都督。”娄师德起身行礼道。 冯宝挥了挥手,示意其坐下,道:“‘水师’之难事,在于钱财不足,‘户部’按规制一日两餐拨付钱粮,亦无过矣,然军卒三餐乃吾所令,故有钱粮所缺,不知娄主事以为,当如何是好?” 冯宝先前已经想起,娄师德是进士出身,后在武则天时代成为宰相,且举荐了大名鼎鼎的狄仁杰,堪称一代贤臣。所以,他有意提出问题,想考一考这位未来的宰相。 “回都督话,本朝大军一日两餐乃循旧制,看似不可改,实因钱粮不足以付,都督恤军卒,多加一餐,善也!然此举不可久持,盖因朝廷有规制,‘水师’无余粮,如若成定制,无外朝廷改制,或‘水师’富足。” 冯宝完全能够听得懂,不过,娄师德言语间表达的意思,并没有新意,大多数官员都能够想到,要么朝廷给钱,要么自己想办法,而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娄主事,本朝大军过五十万,常年戍边、征伐亦在三十万,加餐一次,看似事小,朝廷与百姓皆承受不起;‘水师’兵甲亦不在少数,无田无地,何来钱粮?” 冯宝非常想知道,娄师德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解决问题,永远比找到问题更难,也更加重要。 非常出乎意料,娄师德并没有思考,而是直接回道:“大军屯田戍边,是常例也,‘水师’征战于水面之上,当行舟楫事。” “哦——且请详叙之。”冯宝很有兴趣地道。 “禀都督,下官听闻,都督于‘广州’时,曾命‘水师’至‘安南’、‘林邑’征粮,据传那里粮食众多,不知对否?” “的确如此,当地天气炎热,稻米一年两熟乃至三熟。”冯宝回应道。 “既如此,吾‘水师’众军,何不征粮北运?”娄师德道:“‘水师’有船有人,固守岸上,何言‘水师’?理当泛舟水面,以靖海肃边,消除匪患,兼而运粮,如此方不负‘水师’之名。” “善!本官不曾料想,娄主事有如此远见,很是意外!”冯宝颔首赞同,继而道:“本官问,汝可否将所言书成策书?” 娄师德闻言一愣,片刻后道:“此又何难?然策书何用?” “自有大用!”冯宝道:“本官接下所言,汝好生记得,与适才之言相融,书写成文,本官当直面君上,亦不忘汝,或马周旧事再现,亦未可知也!” 听到冯宝这句话,娄师德双眼射出光芒,无他,“马周旧事”,乃布衣入朝,况其本为官乎! 第三十五章 武后理政(一) 虽然说来到大唐十余年,但冯宝始终写不来那文绉绉的文章。在以往,文字类事情,基本上都由房元昭、杜风他们操办,可现在不行了,尤其是在宫内,没有熟人。 冯宝本来为这事儿还有点犯愁,现在好了,娄师德——未来大唐王朝的宰相,被征用了。 按过往习惯,冯宝以口述的方式,详细细叙说了对于“大唐水师”未来较长时间内发展的思想和理念,尤其是对于庞大“水师费用”方面,着重描述了自己的构想。 大体来说,分为四个部分。 首先是“水师”规模,先裁撤不必要的官兵。将“水师”总兵力,控制在两万人以内,全部实行“水陆皆可作战”,即“水师陆战队”模式。裁减下来的官兵组成“水运司”,也就是带武装的水面运输队。 其次是战船。大唐疆域广阔,海岸线绵长万里,需要如“长安号”那般大船至少二十艘,另外还需要五千料巨舟四艘,作为领航旗舰,其余各类辅助船只,至少一千艘,同时根据船只增加,扩充“水师”,最终形成“北、东、南”三大船队,总兵力约在十万人上下。 只不过,冯宝特意强调,这个构想的实现,最低限度也是十年,很有可能长达十五年。 可即便这样,那也把娄师德吓得够呛! 别的不说,单就这些船只,建造起来的费用就是一笔天文数字!大唐朝廷根本就不可能负担得起。还有,如此战力强大“水师”,皇帝陛下怎么能放心? 冯宝没有多说,只告诉娄师德:“如实记述即可,吾自会与圣人释疑。” 第三个方面,“水运司”作为“水师”外单列“衙门”,行商事,南粮北运,出海交易,所获之巨利,在“钱号”单独设立户头以存,五年内用于建造船只、扩充军备,五年后,“水师司”之一切,全部移交朝廷。 最后一个方面,“水师”当出海靖边,肃清贼寇,以威服四夷,接纳朝贡,滋养万民。 尽管娄师德如今还是一个低级官员,但他的胸襟与眼光的确不凡!从冯宝的口述当中,仿佛看到了大唐船队,扬帆出海,将粮食、木材等物资,一船一船络绎不绝地运回…… 娄师德很清楚,有了这些物资,大唐国力更加昌盛,自然而然对百姓的索取,也就会降低很多,实是“治国良策”。 当然,要把言语中表达的意思,整理成文,倒并不是太容易,主要是冯宝在说的时候,口若悬河,大量使用了一些后世的语言词汇,致使娄师德很难弄明白。 冯宝本来就不是一个特别有耐心的人,所以也没空跟娄师德解释,全部说完以后,丢下一句“明日书成,吾面君呈上”,而后拂袖离去。 冯宝并不是有意给娄师德出难题,主要原因是他不想在“洛阳”待太久,只想着快刀斩乱麻,将“水师”这一摊子事理顺,然后又可以安心当甩手掌柜了。 正是基于这个目的,冯宝没有在“水师衙门”逗留太久,与娄师德聊完以后,甚至没有等到其他同僚回来,便径直去了“兵部”。 现如今,高远领“检校兵部尚书”衔,以“兵部左侍郎”职,全面署理“兵部”事宜。他和冯宝实在是很熟了,二人之间根本不需要客套,虽然不是推心置腹那种交情,但在公事上还是可以做到事无巨细,畅所欲言。 当听完冯宝对于“水师”设想,并提出,希望得到“兵部”支持的时候,高远斟酌之下,缓缓道出自己的意见…… 高远很清楚,冯宝构想中的“水师”,本质上是“军制变革”,原因在于,大唐现有“府兵制”,弊端减显。 比如说,“卫岗乡”等富裕地区的府兵,装备精良,甲胄齐备,吃穿用度等,远远高于其他地区,以至于他们的战斗力更加强大,在战场上获得的军功以及缴获等,也远大于其他地方府兵,如此带来很多不公;此外,“火药”已经接近大成,届时,哪里还需要那么多军卒?只是因为朝廷财政原因,难以同时满足供养庞大军队以及武器装备更换,所以,大唐皇帝李治在“军制变革”这件事情上,仅仅是授意,而非直接下诏确定。 高远在皇帝默许,李绩暗中支持下,已经有了一个初步打算,只不过一时半会儿间,还没能找到一个合适的突破口。 现在好了,冯宝主动送上门,高远当然求之不得。 高远告知冯宝,皇帝近来龙体欠安,诸多政事由武皇后聆讯,故不必走“兵部”至“政事堂”转呈君前,大可以直接通过内侍宦官,奏请觐见。 冯宝连声称“善”,并于当日通过“兵部”正式渠道,以“水师都督府”名义,奏请觐见皇帝陛下。 实际上,对绝大多数官员而言,想要见到皇帝那可不容易。且不论皇帝是否愿意召见,单单内侍宦官那一关,能通过的人就很少。 但在别人眼中的难事,对冯宝来说却是优势。 王福来,自武皇后理政起,地位跟着水涨船高,现如今在宫内,稳稳的坐二望一,隐隐与王伏胜有并驾齐驱之势,好在他只守着自己的一亩二分地,从不招惹王伏胜,且保持必要恭敬,故而他们两位王大总管,倒也能平安相处。 王福来本就与冯宝关系密切,今侄儿王禧又得谢岩举荐,任职“报闻司郎中”,彻底完成从平民经“科举”到做官的全部过程,算是了却“光宗耀祖”的心愿,因此,他对谢、冯二人更有好感,自然遇事也更加上心。 “娘娘,‘水师衙门’呈递奏疏,冯都督奏请觐见陛下。”王福来趁武皇后阅看朝臣奏疏间隙,低声禀道。 “陛下何意?”武皇后知道这一类奏疏通常都会先呈送皇帝,是以问道。 “禀娘娘,陛下乏力,请娘娘自行定夺。” “可知冯卿家欲何事面圣?”武皇后再问。 “详情不知,只是奴婢听闻,冯都督今日去了衙门,后又去‘兵部’。”王福来很小心地将自己知道的事情说出。 “吾记得,冯卿家恐是第一次进‘水师衙门’?” “好……好像是。”王福来吃不准武皇后的意思,只能含糊应了一句。 “唉——”武皇后轻叹一声,道:“怕是冯卿家又要给朝廷和陛下出难题矣!” 王福来哪里敢接这样的话,除了竖起耳朵聆听之外,一个字也不敢说。 少顷,武皇后道:“明日,传冯卿家入宫。” “奴婢谨遵娘娘懿旨。”王福来躬身应下。 冯宝并没有想到武皇后的效率如此之高,只得派人去娄师德府上告知:“皇后次日召见,文书务必今夜书成。” 当然了,冯宝不会干让马儿跑又不让马儿吃草的事,派去的人捎上茶叶、香水及煤油灯。 这些东西,如今在大唐可都是紧缺稀罕物,市面售价不菲。 娄师德本并不想收下,只是派去的亲兵道:“侯爷说了,娄主事才学过人,已提请‘兵部’上书朝廷,升任‘职方员外郎’。” 娄师德真心没有想到,与冯都督仅仅一面之缘,竟然得到如此重用和提拔,甚至于做分内事,也会送来重礼,实在是感觉到不可思议。他哪里知道,冯宝这是在和大唐未来宰相提前搞好关系呢? 有道是“士为知己者死”,况一篇文书乎! 娄师德一宿未睡,终于将冯宝的口述变成了文字,且一大早就入宫,在衙门内坐等。 约摸“巳时”刚到,冯宝步入“水师衙门”,先与众同僚一一见面,把人认识个大概,而后从娄师德那里接过文书,径直前往内宫。 不出意外,“宫城”入口处,有宦官在等候。 验看“官凭”后,禁兵放行,冯宝跟随宦官快步而行,来到皇帝寝宫旁偏殿内。 殿中主位龙椅空着,武皇后安坐一旁案几后,待冯宝行礼后,道:“冯卿家免礼,赐座。” 冯宝不等武皇后开口问询,主动行礼言道:“臣冯宝有奏疏呈递。” “准!”武皇后不加思索地道。 旋即有小宦官自冯宝手中接过奏疏,经王福来之手最终交给武皇后。 说是“奏疏”,实则洋洋洒洒数千字。 娄师德以冯宝所述为基准,加上了一些自己的理解,将“大唐水师”未来的构想,完美的以文字形式展现出来。 冯宝走路时有大致看过,虽有些生僻用语不是很清楚意思,但基本明白个中含义,他不得不承认,娄师德日后能够成为宰相,还是理所应当的。 因为,在文书当中,娄师德提出了一些具体做法,非常独到,完全符合这个时代,相比之下,冯宝有些想法实在太超前,可操作性并不强,经过娄师德斧正,更容易被人接受。 那么,武皇后阅看“奏疏”后,又会是怎样的态度呢?冯宝拭目以待! 第三十六章 武后理政(二) 武皇后对皇帝夫君有意“军制变革”的事,多少还是知道一些。自然也清楚,“府兵制”加上“军功授勋”,是大唐军队战无不胜的根本原因所在。土地、钱财和官职,是激励将士们勇往无前的不二利器! 可是,随着时间推移,人口增加以及唐军不断开疆拓土,可供分给将士们的土地越来越少,且越来越贫瘠,而官职授出过多,是朝廷巨大的负担。 正是基于上述弊端,“军制”,很有必要进行调整和变革。 “羽林左卫”的成功,让大唐皇帝看到了曙光,再加上谢岩进言,李绩、高远等诸多重臣认可,自“水师”设“副都督”兼领“军丞”始,皇帝李治实则已在悄无声息中,进行某种改变。只是过程比较慢,动作也比较小。 然而,今日冯宝之上书,那可是大张旗鼓发展及从根本上改变“大唐水师”,步幅之大,实令人瞠目结舌。 从裁撤官兵,到日后增加兵力,在增减之中,减去不能作战的,增加精锐兵力,可以预见,他日之“水师”,注定是精锐战兵。 然,大唐并无外患于海外,要此何用? 武皇后想到即问出。 “回禀皇后娘娘。”冯宝行礼道:“大唐幅员辽阔,东西南北皆有万里之遥,南来北往,依赖运河、车马,运量小且费时费力。海面运送,过往受天时影响过甚,极不可靠。今‘长安号’、‘洛阳号’大船远海航行归来,足以佐证大船之安全可靠,故‘南粮北运’,当再无忧矣!” “‘水师’出海、运粮;造船、操舟;兵甲犀利,勇士数万,本朝之内,无此先例。” 冯宝明白,武皇后看似以“无比先例”来说,实质却是皇权对于一支强大“水师”的担忧,原因在于,“水师”离不开“水”,不可能驻扎在关中之地,放任不管,那皇帝只怕连觉都睡不着了。 “娘娘,‘十六卫’遥领天下‘府兵’,‘水师’亦可如此。一船如一府,何需先例?况‘水师’不同于马步军卒,水面漂泊日久,需补给,修养,舟船亦需维护。码头、基地,日后当如‘水运司’,分设而出,交由朝廷。” 武皇后能够听懂冯宝的意思,其实就是将“水师”看成“十六卫”那般,将每一艘大船配属军卒当做一府“府兵”,以“遥领”方式统率,然并无实际调兵权。至于“水运司”、基地、码头交付朝廷,个中因由,却不甚明了。故而道:“冯卿家所言之‘水运司’、码头等,即属‘水师’,奈何称‘交付朝廷’?” “娘娘有所不知,军队不可言商,不可逐利,朝廷财政力有不逮,短期为之,实属不得已,切不可长久;码头、基地,乃至兴建仓储,皆与地方密切相关,理应由朝廷负责。” “哦!”武皇后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似乎并未完全明白。 “娘娘,请容微臣细述之。” “卿家但言无妨。” 得到武皇后允许,冯宝仔细说明了军队从商的弊端,重点提到了一句话:“军队依靠朝廷供养,效命陛下,如若本身能够获得巨利,当失去掌控,难保有负圣恩。” “卿家所言甚是。”武皇后缓缓点头道:“卿之忠心,吾当禀奏圣人。” “微臣食君禄,忠君事,本职尔。”冯宝跟着道:“无论多么强大的军队,务必牢牢掌控于朝廷之手!” “卿之言,善也!”武皇后赞同地道:“国之利器,理当如此。” “娘娘,本朝大军百万,实堪重任者,十不足一,以今‘辽东战事’为例,北方大军三十万之众,与‘高句丽’大军对峙,每日消耗甚巨,如若不能于明春冻土化开前重创敌军,此番征讨,结果难料!幸,南面贺兰大总管领军一路高歌,连战连捷,破‘新罗’十余城,相信不日可灭其国,引大军北上,加之屯驻‘鸭绿水’畔之大军,必定能够荡涤其境,一战而定!想来皇后娘娘必定知晓,贺兰都督军中,有留存大批‘火药’,故而一路征伐,势若破竹。” “‘火药’之威,吾有亲见,当为无上利器,敏之军中有此物相助,应无往而不利。” “娘娘,‘火药’几近大成,当可用于实战;‘卫岗乡’内‘冶铁作坊’产量日渐提高,‘新安县’内,‘兵部’欲设‘火药’、‘军械’两大作坊,可以预见,本朝军备当大幅提升,军队战力自是同期加强,因此,拥兵百万,多矣。” “卿家所言何意?不妨直言。”武皇后听出冯宝话里有话,直接说道。 “娘娘睿智。”冯宝随口“献媚”一句,跟着道:“昔年谢警官进谏陛下,奏请设‘羽林左卫’,分驻天下,威慑宇内,历经多年,足以证明,此举善也!然,此一时彼一时,平定‘辽东’后,本朝四周,无强敌窥伺,百万大军自无用武之地,理应放归大半,以促农桑,奈何异族蛮夷难服王化,保不准会起兵叛乱,因此朝廷需要一支能够百战百胜,无坚不摧的利箭,随时征讨叛逆。臣,‘水师都督’、‘卫岗县侯’冯宝,今请皇后娘娘代禀陛下,奏请朝廷募兵而设‘羽林右卫’,分驻‘两都’。” 武皇后早就知道,眼前这位年轻的冯侯,是那种动不动能够搞出一些新鲜事的人,只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当面说出这样一件大事! 设“羽林右卫”,居然还是“募兵”,与现有朝廷“军制”完全不符,有违“祖制”,实在大胆。 可转念仔细一想,武皇后就明白了冯宝的意思。 其实很简单,如果没有一只能够胜过未来“水师”大军的存在,无论皇帝还是朝廷,都不可能同意冯宝关于“水师”的构想。 哪怕明知“水师”能够从海外给国家带来巨大利益,也不可能答应。 因为,“制衡”才是帝王之道,没有办法制约或者完全掌控的事物,哪怕好处再大,皇帝也不可能允许, 武皇后不禁想起皇帝夫君对于冯宝的评说,认为:“才学不输谢岩,稍逊稳重尔。” 可今日看来,冯宝思虑周详,尽显能臣风范! 这是武皇后第一次正式接见冯宝,可谓印象上佳。 在上位者眼里,下位者无论提出任何建议,只要出发点和自己保持一致,且顾及周全,那就是好的、对的,哪怕有些瑕疵,或者有失偏颇,都不是大问题。 只不过,现在的武皇后,终究还是皇后,顶破天,也只是倾听者和传达者,真正起最后决定作用的,还是那个躺在沙发上休息的大唐皇帝——李治! “陛下——”王伏胜轻声唤道。 “说——”李治闭目养神中道出了一个字。 “禀奏陛下,娘娘召见冯侯,问询‘水师’事宜,期间,冯侯提请娘娘代禀陛下——设‘羽林右卫’,驻‘两都’,征讨四方。”王伏胜言简意赅地言道。 “皇后何意?”李治闭目躺在那里张口问道。 “回禀陛下,娘娘称‘由陛下圣裁’。不过,冯侯退下后,娘娘有差人召见高侍郎,却听闻其去了‘卫岗乡’,只得作罢。”王伏胜很小心地言道。 “皇后此举善也,高卿亦如此。”李治说完便不再言语了。 久在皇帝身边,王伏胜很清楚皇帝陛下意思,武皇后因为拿不定主意,自然需要问询,而涉及军务方面,高远当然是最合适人选,而高远之所以去“卫岗乡”,不用问也知道,肯定是去询问谢岩,如此足以说明,冯宝提议背后,必定有许多不为人知的详情,恐怕本朝之内,也唯有谢岩能够弄得清楚明白。 事实也果真如此。 当谢岩从高远那里得知了冯宝全部想法以后,稍加思索,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于是,谢岩从军队经商的弊端开始说起,一直到设立“羽林右卫”,尽可能将事情说详细些…… 高远那也是一名实干型官员,连听带问,总算弄清楚了几个重要地方。 首先是,“水运司”、码头等移交朝廷一事,除了涉及军队不可言商之外,更重要在于以后勤补给制约“水师”大军。因为船只需要维护,军械需要补充,军卒需要轮换休息,这些都依赖于基地,朝廷掌控基地,“水师”就翻不了天。 其次,由于“火药”几乎接近于大成,可步入实用,未来装备军队,实属必然。可这东西不可能装备所有军队,而且由于“火药”本身的危险性,日常操练就显得尤为重要,这一点与平日为农、战时为兵的“府兵制”相冲突,在现阶段不能完全改变“军制”情形下,设“羽林右卫”,采用“募兵制”,是唯一可行的方法。 最后一点,即“羽林右卫”规模不宜太小,总兵力控制五万之内,分别驻守“长安”与“洛阳”,其目的并不在于拱卫两都,而是可以往西北和东北两个方向随时出击,毕竟中原王朝的敌人,绝大多数皆由此出现。 第三十七章 人事(一) 从常理而言,处于上升期的大唐王朝,从皇帝到大臣,都不应该有太多“变革”的心思,尤其是国之根本——军制。 “府兵制”,利弊皆有,很难说是好是坏。 在没有找到更加合适的“军制”前,不擅动,才是紧要。 可是,冯宝提出的“扩编水师”策略,以及奏请设立“羽林右卫”,都超出了“府兵制”范围。 一般而言,大唐朝廷上下,要么是反对,要么是赞同,又或者模棱两可。 只是这一次,朝廷上下的反应,非常出乎谢岩与冯宝二人预料。 “府兵制”弊端,有识之士早已心知肚明,唯牵扯太大,无人言说矣;“火药”横空出世,在“百济”、“新罗”大放异彩,更令诸多朝臣意识到,朝廷再养那么多军队,好像完全没有必要了。 此外,军队的作用除了保家卫国外,通过征伐异己,获得土地与利益,才是更加重要的事情,此等想法,是大唐君臣们的共识。 “高句丽”,在大唐军队南北夹击之下,估计很难持久,待此战结束,大唐万里疆域周边,除了一个“吐蕃”,再无敌人,依靠战争,已不可能获得巨大利益,相反,那些穷乡僻壤,大唐王朝还需要投入钱财维护统治,根本就是一件划不来的事。 但是,“水师”出远海一趟,获巨利,人所皆知。 在没有特别的情况下,资源向能够获得利益的方向倾斜,小到个人,大到国家,都是一样。 因此,无论“扩编水师”,还是“羽林右卫”一事,反对者并不多,真正交锋激烈的地方,却是对于“码头”、“基地”和“水运司”等所有权归属的争夺。 军方认为,此为军队附属,收益当归军队,以之相对应,官员亦当由军官改文职出任;文官集团却以为,既然军队不可言商,理应全权交由地方官府,况军官不识政事,操办不当,有“误国”之嫌。 然以李绩为首的军方官员却非如此看待,他们以“军械”、“军需”不可由地方掌控为名,据理力争,丝毫不让。 当然,军方的理由那是非常充分,毕竟箭矢、甲胄、猛火油及火药等物,完全由地方官府来管理,完全没可能。 但是文官集团则认为,“军械”之外的物资,理应地方黜置,尤其是出海获益,不可军方独享。 文武双方,各自纷纷上表,弄得皇帝李治,一时间难以抉择。 不得已,皇帝李治强打精神宣召众臣“御前商议”。 当着皇帝面儿,文武大臣们依旧寸步不让,你方言罢他方道来,各抒己见…… 李治觉得如此争执,非朝廷之福,便直接下旨:“‘司空’李绩领三省同吏、兵、户、工四部,拟定方略,限期一月。” 这下好了,纷争从朝堂移到了“政事堂”。 谢岩在乡里听闻此事后,笑而不语,避而不谈,每日按部就班处理政务,时不时跑去学堂讲一些课程,那日子过的叫一个平静。 冯宝倒是又清闲起来。 “水师衙门”诸事,在朝廷没有决议前,只能和过去一样混日子,冯宝授权“郎中”处置日常,自己则征调娄师德跟随,取代过往房元昭的事务。 娄师德才学、经验、人品,那都是上佳,“宝庄乡”建设那点事,他没几天便上了手,而且干起来井井有条,根本就不需要冯宝操心。 “娄兄,汝升任‘员外郎’,吾却征调入乡里劳累,实因身边无人可用,今以茶代酒,谨表歉意。” “大宝茶楼”,一楼包间内,冯宝邀娄师德闲谈,期间正式道明自己意思。 “都督提携,某感激尚且不及。况‘宝庄乡’诸事,令某大开眼界。” “一乡之地,不足挂齿。”冯宝举杯茗一口茶,再道:“旬日后,朝议‘水师’、‘羽林右卫’两事,料有定论,汝以为,会当如何?” 冯宝此问,本有考究之意,哪知道娄师德想也不想地道:“如都督愿尔。” “何故?”冯宝很有些吃惊地问。 娄师德也不隐瞒,道:“下官有一同乡,今在‘学堂军事院’进学,据其所言……” 对于娄师德所说,冯宝听得很仔细,盖因其所言,他也只是听闻,并不知详情。 自皇帝下旨“议定”,消息很快传进“皇家学堂军事院”,主事许恢自不会错过良机,将此事引入,带领学子们研商热议。 “兵部”日常与“军事院”颇有来往,闻听之余,亦差官员旁听,以整理成文书上报。 学子们天马行空式的想象,给了李绩、高远等军方高官很多启示,只不过有些地方他们也不甚明了,故高远日前领数位下属进“学堂军事院”,以当面问询,期间,谢岩陪同。 问询过程中,谢岩免不了说上几句,再结合“兵部”所问之事,“军事院”内部大体得出一个定论,即“授命水师扩编”、“设羽林右卫”两事,朝廷已无太多异议,至于纷争重心之“水运司”等,最有可能出现的结果是,纯粹军用的,归军方;军、民皆可的那一部分,地方官府主理,军方协理。 也就是说,冯宝上书所奏及其面禀武皇后所言,朝廷是基本同意了。 严格来说,大唐朝廷是否会同意自己意见,冯宝并不是太在意。 “扩编水师”,不外是秉承最初打造一支强大海军的思想;至于“羽林右卫”,也只是军队精锐化过程中的一步,现在不做,以后终究免不了,毕竟“火药”问世,意味着热武器时代来临,军队注定要采用与之相对应的编列方式,这根本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是历史的必然。 冯宝真正感兴趣的是“地方主理、军方协理”这种做法。 从表面上来看,好像是两方面各退一步,相互妥协的结果。 但其实不是这么回事,因为一旦军队开始较大规模裁撤,真正难以安置的是那些功勋累累的军官们。朝廷里,地方官府内,不可能有适合他们的位置,可要是不管不顾,不仅说不过去,而且会给安定的大唐带来隐患。 现在好了,“水运司”、码头、基地等军民皆可的地方,等于从不起眼的位置被拔高,可以用来安置官员,尤其是军官。这将为日后平安裁撤军队,预留伏笔。 冯宝清楚,此方法,有些类似“国企”,可称之为“官”,也可以说不是,是一个相对比较模糊的概念,其最大好处在于,能够安置冗官,且在某些时候,某些特定的领域,不考虑盈利。 冯宝相信,一定是谢岩在某个时刻,或者通过某种途径,将此观点传进“学堂军事院”,要不然许恢他们那些人,又怎么能够想到呢? 正因为多方得利,故娄师德认为,“兵部”乃至朝廷无不允之理,且断言:“朝中识军务、懂商事、同时熟悉地方政务者罕有,当以‘水师’为先,后广而推行。” 冯宝对此深以为然。 几番思量之余,冯宝问道:“吾有意初始以‘水运司’掌码头、基地诸事,待日后分离,不知娄兄意下如何?若以为事务繁杂,亦可随吾左右,掌‘宝庄乡’,职任‘乡长’。” 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冯宝给出的两个官职,实际非常难以抉择。 掌“水运司”,职位品级都不高,在官场之上,怕也没太多前途,但是权力很大,油水丰厚;任“宝庄乡乡长”那就不一样了,等同于县令,且“卫岗乡”有例在前,只要不出大错,步入朝堂或掌一方之地,那几乎都是可以肯定的事情。 娄师德乃进士出身,胸中自有凌云壮志,若无机遇倒也罢了,今得冯宝赏识,自然不愿错过良机,当下言道:“下官愿追随都督左右。” “甚好!”冯宝对此很是满意,再道:“明日汝可径直去找谢警官,其为‘新安黜置使’,有‘举荐贤才’之权,请其上报朝廷。” “都督,下官此举……” “无妨!”冯宝看出娄师德有些犹豫,手一挥,道:“汝可告知谢警官,此为吾之意也,若不办理,吾自入宫面圣。” 娄师德实在闹不清冯宝与谢岩之间那复杂的关系,此刻见冯都督话已至此,唯有应下。 次日一大早,娄师德走进“卫岗乡”官衙,来到谢岩“公事房”前。 “吾乃‘水师衙门职方员外郎’娄师德,请见‘新安黜置使’谢侯爷。” “请稍候,待某通禀。”守在门口的吴成说完即示意另外一名亲兵进入房中。 片刻后,亲兵出来道:“侯爷有请!” “多谢。”娄师德颔首言道,随即整理一下衣襟,而后迈步入内。 一代名臣良相娄师德,与谢岩第一次正式会晤,又会发生些什么呢? 第三十八章 人事(二) 简单见礼之后,谢岩命人奉上热茶,跟着问道:“员外郎此番前来,不知所为何事也?” “黜置使掌一方军政,按朝廷律例,有‘举贤’之权,下官不才,效毛遂自荐尔。” “不知员外郎属意何职?”谢岩很平静地问。 “新设‘宝庄乡’乡长之位。”娄师德直抒胸臆言道。 官场上,下属向上级“要官”,非亲密者不可为。娄师德与谢岩,毫无关系,如此冒昧提出,实属异数。 不过,谢岩猜测,其背后必定与冯宝有关。故言道:“‘宝庄乡’尚未建成,乡长空缺,朝中关注、有意者众,汝虽进士入官,却无署理政务过往,贸掌一乡,所持为何?” 谢岩话意,简而言之——凭什么? 娄师德恭声道:“地方事务繁杂,然不出民、生二字,吾当以心系之,全力为之。” “可否详说?” “萧规曹随尔。” 别看娄师德所说异常简单,却恰恰是谢岩最想听到的答案。 要知道,谢岩和冯宝在大唐做的这些事情,大多数都是经过千百年验证的,大体上漏洞和错误很少。因此,无论谁主政“卫岗乡”、“宝庄乡”,只要能够遵循现状不动,不搞大的制度性变革,理论上都是可以的。 娄师德跟在冯宝身边做事,今天突然来找自己“要官”,摆明了是冯宝授意。再加上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谢岩并不介意“举荐”。 但是,光一个“举荐”有用吗? 冯宝在外待了几年,对于大唐朝廷的某些变化并不是非常清楚,早些年,凭借着皇帝信任,谢岩“上表举荐”一个“县令”品级的官员,几乎可以说是手到擒来,“吏部”和宰相们多少也会给点面子,不会拦阻。 可自从李义府卖官鬻爵搞得有点过分之后,以上官仪为首的朝臣,联名具表,奏请皇帝,就官职任命,做了一些改动,尤其是“职事官”,科举入仕者先、军功入仕次之、察举者末。 也就是说,如果朝廷“职事官”出现空缺,优先考虑科举和军功两个方面,被“举荐”者,反而不占优势。当然,若皇帝有意起用,自另当别论。 只不过谢岩却并没有打算直接向皇帝“举荐”,毕竟特意“上表举荐贤能”这种事,有违当下朝廷遴选官员程序,无论是否成功,都会遭受朝臣非议。 方法日后再考虑,今日多问一些实务,才是要紧。 “员外郎行萧规曹随旧事,本官深以为然。却不知汝对于冯侯设想,有何高见?”似乎谢岩觉得自己问得有些太笼统,便跟着又道:“‘商货交易所’乃‘宝庄乡’初期最为重要之所在,汝如何看待?” “聚商贾、货物于一地,便利尔!大批钱财来往,必定通过‘钱号’,故账目清晰明了,上缴‘商税’定无缺失。其次,如‘石炭’、粮食、药材等大宗货物,产于各地,运送时节亦有不同,售价自有高低,商贾间过往易货、异地买卖,朝廷甚难知其详情,‘商税’更无从谈起,‘商货交易所’设立,当可明白交易,朝廷征税,亦有实证。” “商贾私下间交易,又当如何?”谢岩发出疑问。 “陛下曾有诏令,足额缴纳‘商税’者,无圣旨,不抄家,为区区蝇头小利而弃朝廷庇佑,断无可能。” 谢岩笑而颔首,很显然对娄师德所言很是满意。 接着,谢岩又问及“戏院”、道路等一些具体事务…… 娄师德回答得中规中矩,几无差错。 谢岩能够听得出来,娄师德所言都是“唐人”贯有思维,并非冯宝刻意教授,其中有个别地方,明显不符后世“常理”,但却非常容易被“唐人”理解,即其所说,乃其所思。 简简单单一番对话,就能判断出一个人是否执政一方吗?显然并无可能。 真正促使谢岩最后下了决心的原因在于,历史上娄师德名声很好,“唾面自干”即出自此人。 有能力的人很多,但有能力的同时品行也很好的人,却比较难遇上。故谢岩很是理解冯宝心思,如此人才,理当提携关照。 心中有了计较之余,谢岩便不再询问政务,而是将话题引入“扩编水师”,不论如何,娄师德如今尚在“水师衙门”任职,听其本职,也可当作侧面了解。 然而,谢岩万万没有想到,娄师德对于“水师”那一摊子事,不仅了解清楚,而且想法新颖,虽然明显有冯宝言传身教的影子,但许多构想明显超前,且极具前瞻性。 譬如,娄师德认为,“水运司”日后交由朝廷固是上佳,然“水运司”成为朝廷衙门后,理应统管天下水运、水利,如此方可最大限度发挥其效能,不应该仅仅作为一个获利存在。 换做旁人,哪怕是精通政务的宰相们,恐怕都很难理解这种思想。 但谢岩非常清楚,千年后“水利部”就是干这个事儿的!以一个单独机构来管理天下所有水系,包括建设、运输、疏浚河道等。这是一种专业资源集中使用的方法,能够最大程度避免浪费以及因为不懂行而造成更大损失。同时,出了问题也可问责有人。 思想的高度,决定了一个人一生的走向。 谢岩敏锐发现,娄师德之才,恐不在于具体事务,而在宏观设计,也就是说他心中的格局超过很多人。 怎么办?究竟是按照冯宝意思,把娄师德送上“宝庄乡”主政,还是说“举荐”其走上更高的舞台?谢岩多少有些犯愁。 当着娄师德的面,谢岩什么意思也没有流露,待其离开后,一人独坐沉思…… 两日后,谢岩携妻贺兰敏月入“洛阳周国公府”探望杨老夫人…… 小住五日后返乡。 又隔数日,宰相许敬宗上书皇帝,奏请于“工部”下设“水务司”,统管“天下水务”。 不久,“吏部”上表,称:“水务当由精专之人担责,‘水师职方员外郎’娄师德,思虑至纯,精于此道,可任此职。” 同一天,“兵部”上书,不仅认同设“水务司”,且进言皇帝:“当由‘水务司’兼领‘水师水运司’。” 等所有消息传进冯宝耳中的时候,他正带着娄师德巡视“宝庄乡”各处建设工地。 “谢岩啊谢岩,你到底还是比我强一些!”冯宝心里很是感慨。 设“水务司”掌“天下水务”,归于“工部”,此事看起来似乎多此一举,毕竟朝廷有类似机构。但在本质上是不相同的,“水务”两个字,涵盖了与“水”有关的一切事务,也就是说,以往大唐朝廷并不是特别重视的水利建设,从此正式登上历史舞台。至于防洪、防涝等,也有了专门机构负责,不像过往,全部由地方政府承担。可这种事情非常专业,不是每一个地方官府都能搞的好,现在不同了,有了一个专门的负责。 此外,“水务司”兼领“水运司”,等于是提前把“水师”附属机构纳入朝廷管辖,而“吏部”举荐娄师德,等同于是告诉军方,管事的还是来自军队,如此一来,也就不太容易触及军队的利益。至于军队和地方的利益纷争,可以日后慢慢划分,最起码现在把事情可以先干起来。 而对于文官集团来说,设立“水务司”,以兼领方式从军方那头狠狠咬下一块大肉,那可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军方却不这么想,在他们看来,兼领不过是权宜之策,“水运司”该干什么干什么,“水务司”那头可以不用理会,因为原因很简单,一边是官,另一边是民,官与民,本就泾渭分明,充其量不过多塞几个人罢了。 冯宝仔细想明白了各种情形后,只能无奈地对娄师德道:“‘吏部’举荐,‘兵部’认可,吾以为,‘水务司郎中’一职,非娄兄不可。” 听闻此话,娄师德那是一脸懵懂。 不是说好的当乡长吗?怎么突然间改了呢?还有,自己不过是一个很小的官员,可整件事情怎么听起来都像是朝廷专门设了一个衙门来安置,要不然怎么会出现宰相提议,“吏部”、“兵部”上书配合这种事情呢?那得多大的面子? 冯宝大体上能够猜得出来,知道肯定是谢岩在背后运作,不过他也很好奇,谢岩是如何能够搞定“吏部”和许敬宗。 只不过这个问题还没有等冯宝弄清楚,朝廷里传来一个消息——“卫岗乡”、“新安县”与“宝庄乡”三地,提供一百个官职,由“吏部”安排任命,每两年轮换。 冯宝当时就明白了,谢岩肯定是拿一百个官职换取“吏部”举荐。至于许敬宗,那就不用多想,钱财到位了就行,充其量多寡而已。 第三十九章 雅俗共赏(一) 朝堂上的人事变动与安排,最终拍板定然是皇帝陛下。因此,该做的一切都做好了以后,等待,便是唯一选择。 谢岩继续他相对清闲的日子,忙一忙政务,空时去“皇家学堂”给学子们上两节课,或者回到家中,享受家庭生活。 冯宝倒是很忙,经常“洛阳”和“卫岗乡”两地来回奔波,很多人都以为他是去“水师衙门”。 就连谢岩也没有多想,直到某日清晨…… 谢岩与夫人贺兰敏月一同去府内餐厅,走进去却发现老兵及其家眷们,正三三两两围在一起,好像在议论什么,待看见谢岩夫妇方才停下见礼。 谢岩颔首回应,至主桌落座。 “爹爹,娘。”主桌一端,一个童稚声音响起,跟着就见到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儿,往谢岩那里走过去。 “乐儿来得早啊。”贺兰敏月起身过去抱起小男孩,笑道:“可曾饿了?” “嗯,肚子叫了。” “那赶紧进食,乐儿想吃什么?”贺兰敏月从小看着乐儿成长,用视若己出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肉包。”小男孩儿手指桌上热气腾腾的包子道。 “好——”说话间,侍女已经夹了一个包子放入贺兰敏月面前盘中。 “罗兰。”谢岩目睹儿子与贺兰敏月的愉快相处,很是欣慰,淡淡笑了笑,然后招呼罗兰过来道:“府内日后不必如此多规矩,孩子们饿了均可以先用膳,身子不适的,可命人送过去,一切便利为先。” “好的郎君,罗兰谨记。” 谢岩轻轻点了一下头,跟着环视了一眼餐厅里继续在低声细语的众人,问:“今日有何事?众皆异于往昔。” “回禀郎君。”罗兰道:“昨晚护卫目睹城里若尘小娘子进入‘冯府’,今日一早离去;后报纸送至,其内刊有冯侯发布‘招募告示’,故而议论。” “若尘小娘子?何人?”谢岩好像没听过这个名字。 “时下城中头牌,色艺双绝,尤擅歌舞,独自开馆纳客。” 别看罗兰说的挺多,实际就一句话可以囊括,那就是独立于“青楼”外,自己接客的“青楼女子”,后世称为“暗娼”。 在大唐,如此这般的女子并不在少数,但能够做到独自开馆纳客的,必定才貌俱佳,否则根本没人去呀。 只是谢岩非常纳闷,冯宝把人弄回家做什么? 纳妾?应该不可能,谢岩知道冯宝比较重感情,就算有什么猥琐想法,也不可能带回家实施。况其妻狄萱萱美艳超群,他根本没有理由那么做。 谢岩百思难解,只得放弃多想,刚拿起面前的粥碗,突然又想到一件事,放下碗问道:“冯侯招募何人?从何事?” “冯侯拟办‘戏社’,招募文、戏、工、杂,约摸百人。” “戏社?” “正是。侯爷可欲看报?”罗兰问道。 “不必了。”谢岩说完,端起碗喝起粥,浑然没有当回事情。 “夫君可以为此举不妥?”贺兰敏月很了解自己的夫君,往往越是平静的表面,越说明其心中正起波澜。 “并无不妥,然,惊世矣!”谢岩可以预见,冯宝要搞的东西,十之八九是戏剧或者话剧,无论哪一种,都可以丰富唐人的业余文化生活,但是,这两种艺术形式,真要弄得出彩,很难保不和社会现象以及朝廷政治挂钩,非常容易招来祸事。换而言之,内容把控,尤其重要。 当着众人面,有些话是不方便说的。 谢岩很平静地用完早膳,再如往常一般前往官衙,唯一有点不寻常的是,他把王三狗和老张头也一块叫上。 出得府门,谢岩站在大门口台阶上,看了一眼对面“冯府”,而后对王三狗道:“三狗,汝抽空去找大山,问问‘戏社’详情以及招募一事,如有必要,找两人去应招。” “喏。”王三狗刚一应下,忽又问道:“校尉,必要为何?” “听大山所言即知。” “老汉明白了。” “老张,汝去一趟城里,打探若尘娘子之事,切记,不得惊动旁人。” “喏!”老张头紧跟着道:“其若有损冯侯名声,要不要……”说话同时,用手做了一个抹杀的动作。 “弄清回禀,不可造次。”谢岩说话间,迈步向前,径直往官衙方向而去。 当晚,谢岩即得到王三狗带回来的消息,称:“冯侯办‘戏社’,定为两部分,曰‘戏、话’,其中‘话剧’文本已定,名唤‘茶楼’,已交由编纂‘说书’者办理;‘戏剧’甚是神秘,大山仅知其名为‘梁山伯与祝英台’,余者概不知晓。” 谢岩很快就明白了冯宝的想法,“茶楼”要么是效仿后世名着《茶馆》,要么有可能是情景喜剧,至于《梁祝》,那是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似乎适合于任何时代。 谢岩多少松了一口气,因为如此做法,并不怎么涉及时政,即便是反应平民生活的“茶楼”,取材“卫岗乡”,也不至于招来麻烦。 次日,下午。 老张头从“洛阳”匆匆回来,直接去官衙找谢岩禀报道:“老汉已探听清楚,若尘娘子乃犯官之后,贱籍,于宫内‘浣衣’五年,因容貌俊俏,得以转入‘乐府’,歌舞俱佳,时常被勋贵召进府献舞。随御驾至‘洛阳’,逢大赦,其家罪免,得以出宫。然家道中落,无以为继,不得已以色侍人,开馆纳客。冯侯听闻其才艺,登门拜访,邀若尘娘子入‘戏社’,且赠百金为定。日前去‘冯府’,意欲献舞以悦,却不料冯侯避而不见,差人府内安顿一晚,而后离去。” 来到大唐十年有余,谢岩当然很清楚一些事情。 如若尘那般女子,但凡长得漂亮些的,都是权贵玩物,是“乐府”官员拿来赚钱或者讨好高官显贵的工具,“府内献舞”,那不过是好听的说法,实则就是送上门任人蹂躏。 谢岩估计,若尘可能误会了冯宝的意思,方才主动上门,哪知道吃了闭门羹。 搞清楚所有事情后,谢岩终于放了心,冯宝,依然还是他所认识的那个冯宝!可以任性,可以随心所欲,但做事还是有些底线,并没有在财富和权力之中迷失自己。 实际上,谢岩是多虑了。 冯宝自从打算建设戏院那天开始,就给自己定下了一个原则,即走“情感、颂扬和平民百态路线”,绕开敏感的话题与内容。 况且,冯宝当年和谢岩聊天的时候就知道,他们两个人,哪怕作为穿越者,有领先千年的见识,在很多事情上,也只能是开个头,或者做些启发,真正的发展与弘扬得靠广大唐人。 因此,在构建“宝庄乡”时,冯宝特意选择了一些既能够满足时代要求,又从来没在“卫岗乡”出现过的事物,“剧院”乃其中之一。 在冯宝印象里,话剧是比较高端艺术形式,对演员的表演等艺术功底要求很高,但却对其他方面要求比较低;戏剧则反之,有化妆和动作为掩饰,其他方面即便出现一些瑕疵,也可以遮掩。这两种表演形式,刚好可以满足各个阶层的普遍需求。 依照冯宝的性子,让他长时间认真打理一件事,根本没有可能,他最喜欢做的是交给别人,自己出钱、出点子。 开办“戏社”当然也不例外,只不过这东西有点专业,普通人弄不了,所以在最开始的时候,冯宝有委托黄守义寻找精通歌舞、乐律之人。若尘,正是在这个背景下,出现在冯宝视线当中。 冯宝亲自去了一趟“洛阳”,当面欣赏了若尘歌舞,又问询了一些乐律与表演方面概念性的内容……结果颇为满意,当场决定由其负责戏剧;话剧则交给了“大宝茶楼”供养的“说书”那拨人;而剧本创作,由编写“说书”段落的文人完成。 整体框架搭好后,冯宝从府内老兵子侄中挑选了一个进过学,却在战场上负过伤的去主事,并且花了整整一天时间,详细解说了“话剧”和“戏剧”到底是什么? 甭管那人是否听得明白,冯宝说完了以后,就再也不管了,只是告诉他,务必一个月内招募所有人员齐整,两个月内实现第一次排练,办成了重赏,办不成,也就等于失去了独当一面的机会。 “冯府”老兵没有一个不知道,但凡能够独自打理事务、且做得好的,最低限度那也是大管事,甚至有机会得“举荐”而入仕,即便成不了“官”,当个有职权的“胥吏”,那还是铁定的事。 因此,老兵子侄无比上心,以最大的热情,投入到“戏社”当中。 报纸上“招募告示”,即此人接手后,办的第一件事。 第四十章 雅俗共赏(二) 在大唐,从事歌舞等娱人之事者,多为“奴籍”或“贱籍”,是最下等的人群。 “戏社”招募杂工等人员不难,唯独招不到最为重要的演员。 好在冯宝比较了解唐人习性,知道指望公开招募基本不可能,便通过黄守义,让各大商贾从自家仆役、婢女以及眷养的舞女、乐工中,挑选三十人,组成“戏社”班底,再加上招募的杂工几十人,基本达成“戏社”内“话、戏”两套班子的构想。 人有了,其他事情就好办多了。 在冯宝安排下,整个“戏社”搬进一处宅院,进行集中创作排练…… 时光荏苒,转眼至年底。 “皇家学堂”和“精英学堂”都如期完成考试,放了假。 如明崇俨、王勃、林大憨他们全部都回到各自府内,准备过年。 “子安,进学一载,获益几许?”府中书房内,谢岩仔细看过王勃成绩单后,颔首而问。 “回先生话,甚多矣。” “汝天姿甚高,学业一道,优于常人,故为师所问,乃学业以外之事。” “回禀先生,亦不少矣。”王勃跟着道:“与同窗论学、操练、其乐融融。” “善!”谢岩对此回答非常满意,紧跟着又问:“汝乃名门之后,同窗多为平民,无芥蒂乎?” 王勃犹豫了一下,方道:“同窗之中,虽大多平民,然学业上佳者,亦多出自其中,弟子以为,名门、寒门,与进学无关尔。” “子安所言甚是。”谢岩心中很是欣慰。 自王勃跟随王禧来到“谢府”,谢岩很快便感觉到其如历史记载那般,天资聪颖,才学出众,然性格却有些许缺陷。主要表现在待人接物上,为人倨傲,视下人为奴仆,视平民为无物。 经过观察后发现,王勃并不是有意为之,而是习惯使然!毕竟在封建社会里,等级森严而分明,“太原王氏”处于社会最顶端,作为“王氏一族”成员历来如此,怪不得王勃小小年纪养成如此习惯。 基于此,谢岩通过苏永兴,将学业最好的五个人安排和王勃同住,目的就是让其知晓,寒门子弟并非无能、无用,差的只是机会和某些条件,当所有条件相等时,真正依靠的唯有勤奋,与其他尤其是出身毫无关联。 此刻,谢岩见王勃有所感悟,加上从学堂那里了解到的情况,知道自己的这位弟子,已经改变不少。 于是,谢岩道出自己心中一个想法,那就是在明年,安排王勃、明崇俨及另外四名学业特别出众的学子同住一间屋,并在每日晚间轮流安排先生授课,力争用一年时间,完成“中级”所有课程,以便他们这几个人,能以最快速度考入“高级班”。 在后世,有“少年班”,谢岩打算从王勃他们开始,借鉴这种方式,尽可能的提高“高级班”人数,因为科学技术的进步,人才基数多寡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标准。 王勃本就在进学过程中,对最基本的算学、格物等感到太过简单,现在听师父如此安排后,当然大喜过望,应下之余,又问道:“先生,弟子可否告知明崇俨?” “自无不可。” 有了谢岩这句话,王勃在结束师父问询之后,兴冲冲地前去“冯府”。 最初几日,谢岩并没有在意王勃去“冯府”一事,直到发现王勃连续多日天天往“冯府”跑,方才感觉事有蹊跷,便让王三狗去探听一下。 很快消息传回, 原来,话剧“茶楼”及戏剧“梁祝”,都到了最后的排练时刻,“冯府”内,自夫人狄萱萱起,时不时前往“戏社”观看,王勃好奇之下也跟着去了。去看看本也没什么,但他与明崇俨两个人,那都是才学出众者,很快从排练当中,发现一些剧本中的瑕疵,主要是用词不当,典故谬误,然后就被冯宝抓了“壮丁”,去参与突击修改剧本。 谢岩知道,“宝庄乡”经过一年多的紧张建设,几个主要工程,已经全部竣工,正进行收尾,特别是定名“天宝”的戏院,已随时可以启用。 从冯宝召集人手突击修改和排练这件事情上,谢岩推测,戏院正式运营之日,多半即在“上元节”前后。 “龙朔二年”,正月初一。 “谢府”内,大管家罗兰领衔,率府中仆役、侍女向家主夫妇恭祝新年;王三狗和老张头领众亲卫、老兵恭祝新年;其后是府中女眷、最后却是由王勃带领,谢岩之子卓尔(乳名乐儿)随后,平安如意两个孩子牵手而来,后面跟着老兵们的第三代、第四代,一群孩子如“老大人”一般,恭恭敬敬地下跪,齐声向谢岩、贺兰敏月拜贺新年…… 贺兰敏月欣喜之余,内心之中不免有些惆怅。 几乎同一时刻,相似一幕也在“冯府”呈现,唯一区别在于,冯宝夫妇没孩子,只能接受明崇俨带领府中孩子们拜贺……同样,狄萱萱也是自感压力巨大,甭管怎么说,没有孩子,那就是天大的罪过。 某种程度上,两位侯爷夫人是同病相怜,所以,她们跟随夫君去“洛阳”拜年时,一同去寺庙祈福,希望得到老天眷顾。 老天爷是不是给面子,那谁都不知道。 但是,作为天子的大唐皇帝陛下李治,却非常给谢岩和冯宝面子。 在他们二人入宫进献年礼,恭贺新春之后三天。 大唐朝廷颁布皇帝诏令——“工部”增设“水务司”,娄师德升任“水务郎中”;授命“水师都督”冯宝,裁撤“水师冗兵”;任命王德俭为新设“宝庄乡乡长”。 经过多方打探后,冯宝得知,王德俭能够谋到这一个职位,基本上是皇后的意思。 冯宝清楚,武皇后理政之余,已经有意开始培植自己的势力了。 事事都如自己的意,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谢岩和冯宝都明白,王德俭被调过来,多少有“掺沙子”的意思,毕竟谁也不想看到,谢岩在“卫岗乡”只手遮天的情况再次出现在“宝庄乡”。 冯宝压根儿就不在意谁来当这个乡长,因为大规则无法改变的情况下,王德俭再有能耐,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更何况,王德俭本身也是一个贪财小人,跟这一类人打交道,其实不难,利益,足以将其收买。 等回到“卫岗乡”,距离“上元节”仅有四天。 “大山,所有请柬都准备好了吗?”冯宝刚一回府,即唤来刘大山问道。 “全都准备妥当。” “‘剧本瑕疵斧正,如何?”冯宝再问。 “小郎君与谢侯弟子着实出众,一应谬误悉数改过,后李涵石道长、元昭及王朗中亦有验看,皆称赞不已。” “排练当如何?汝可有瞧过?”冯宝继续问道。 “最后排练之日,按校尉意思,邀士农工商各两人,府中五人,‘谢府’三人,观后一致以为,不仅听得懂,且情真意切,好看至极。”刘大山跟着不等冯宝问,接着道:“戏院全部完工,所需物品皆已齐备。” “好——!”冯宝跟着朗声道:“即刻发出所有请柬,并于报上刊载,广而告之。” “喏!”刘大山毫不犹豫地应下。 次日,整个“洛阳”地区的人都从报纸上得知——“宝庄乡”内“天宝大戏院”完工,将于“上元节”后,正月十八日开始上演戏剧“梁山伯与祝英台”和话剧“茶楼”,票价每人十文钱。 而对于收到请柬的人来说,却知道十文钱只是针对平民,另外有五十个包厢,在正月十七日公开拍卖,价高者得。 负责送请柬的人,还转达了冯宝的意思——即正月十七当天,除了拍卖包厢使用权外,每一个到场的人还可以提前欣赏到戏剧,与此同时,另有惊喜,不过那惊喜是什么倒没有明说。 “夫君,听闻冯侯言称给予宾客‘惊喜’,可知为何?”卧房里,贺兰敏月一边任由侍女卸妆,一边问安坐一旁的谢岩道。 “知道,是琉璃物器,具体如何却不曾知晓。” “琉璃?那可是宝物啊!”贺兰敏月真有些被惊到了。 “月儿,非宝物也。”谢岩微笑言道:“真正的宝物是纯净无暇的玻璃,并非色泽艳丽之琉璃,冯侯所谓‘惊喜’,无非多换取钱财,不必在意。” “夫君何处此言?”贺兰敏月顾不上正在卸妆,回首问道。 “月儿有所不知,琉璃乃沙子烧制,十分低廉,远比不得瓷器,仅好看尔,且无实用,只可惜,玻璃至今还差一些,恐尚需时日。” “玻璃?琉璃?怎仅一字之差?”贺兰敏月非常奇怪地问了句。 这一问,还真难住了谢岩,因为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不同的称呼?难道说,仅仅是一个有颜色,一个没有吗? 谢岩无言以回。 第四十一章 雅俗共赏(三) 作为后来者,“宝庄乡”自有“后发”优势。 得益于“卫岗乡”诸多产出,以及冯宝从商贾手中提前收取的部分资金,加上以“卫岗乡商税”做担保,从“钱号”贷出的五十万贯,整个“宝庄乡”建设,高效而有序……尤其在新材料的使用上,更是远超过往。 “天宝大戏院”,主体为砖混结构,且使用了“水泥预制板”这一来自后世的创意,唯一区别在于,规格小一些,那主要是考虑到吊装难度,不得不降低标准,毕竟在缺乏动力的年代,人力终有穷尽时。 如果以后世眼光来看,“天宝大戏院”更像是一座电影院,只是把电影屏幕那里,改造和扩大成一处戏台,其余座位以及包厢设置,和后世电影院几乎一模一样。 至于“商货交易所”,那更是一片建筑群,八幢三层楼后各对应一个巨大库房,足以震撼每一个路人。 住宅区全部都是统一样式的二层楼加院落结构,计划分为十个区域,只不过第一批只有两个片区建成,可安置千户百姓。 其余商业设施,也参照“卫岗乡”,一一建设中…… 而连接所有地方的道路,清一色全部采用沥青路面,看起来干净异常。 当然,再好的环境那也需要有人维护。 由于“宝庄乡”眼下人口不多,因此,冯宝没有采用“卫岗乡”那种分片包干的方式,而是直接设置了一个“清扫队”,雇请一些上了年纪的妇人,专职清理。 转眼至正月十七日。 “洛阳”、“卫岗乡”两地通往“宝庄乡”的官道上,大大小小的马车连绵不绝…… “禀侯爷,‘夔国公府’刘将军相邀叙话。”护卫吴成在马车外大声道。 “停车!”谢岩吩咐了一句,跟着对身边夫人贺兰敏月道:“吾先下车。” 很快,车停下! 谢岩走下马车,一眼便看见前方不远处身着便装的刘定远。 “警官,许久不曾见矣,今日巧遇,实属难得。” “定远兄忙于军务,相见难矣。”谢岩这句话,其实是敷衍。在“夔国公”刘仁实没有回来之前,他压根儿不想参与刘家家事,所以一直有意回避,即使逢年过节,也只差人送礼,唯恐自己在刘家露面。毕竟与刘定远关系不同寻常,如若进入刘家,难保不会面对一些事情,届时无论说什么,似乎都不合适。 刘定远当然也知道,在大哥没有做出决定前,夫人和孩子实际在府中受人非议颇多,可偏偏发作不得,只能隐忍,且为免谢岩难做,他连“卫岗乡”都不去。今日路中相遇,却是不想错过,故而相邀。 “警官可有来过此地?”二人相见以后,刘定远边走边问。 “‘宝庄乡’冯侯督办,吾无意过问,今日亦是首次。”谢岩说着,看了看四周,微笑道:“不过此地甚是不错,足见冯侯用心良多。” “冯侯素有大才,布政一乡,小事尔。” 谢岩笑而颔首,算作回应。 “警官,何为‘戏剧’?‘话剧’?” 面对刘定远提出的问题,谢岩还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只得按照自己的理解,大概解释了一下,至于是不是那么回事,就顾不上了。 “新鲜果干,三文钱。” “馒头、馒头,一文一个。” “肉干!卖肉干啦!” …… 谢岩与刘定远叙话间,不知不觉听到小商小贩传来的叫卖声。 谢岩这时才注意到,距离“天宝大戏院”已不足三百步。 而这个路口,恰好是几条路的交汇处,车马云集,商贩众多,好在有“宝庄乡”巡逻队的人在作引导,通行速度虽然慢一些,却并不混乱。 “朝中勋贵,似俱已到齐。”刘定远毕竟名门之后,对朝廷中的各家情形那还是极为熟悉的。 谢岩道:“冯侯之惊喜,胜过其他。”说完,快行两步,至道旁一摊贩处,伸手拿起一块肉干,咬下一块,细细品尝一下,感觉味道还不错,便回身对吴成道:“多买些肉干果品,莫忘定远兄家人。” 看剧,吃零食,那是最基本的操作,谢岩安排好后,与刘定远继续前行,在不到三百步的距离中,先后遇上七八位官员、勋贵,彼此拱手,相互致礼。 行至戏院门前,有专人引导,按请柬最下方的编号,将每一家带入事先安排好的座位上。当然,女眷全部在包厢,两三家合用一个而已。而随从护卫之流,则只能部分站在旁边,大都在外面等候。 谢岩注意到,戏院四周墙壁上点燃的煤油灯有数百盏之多,而且还设计了通风管道,几乎感受不到任何气味。 “韩跃到底是出息了。”谢岩暗自赞赏,因为他清楚——韩跃是“宝庄乡”几个重要建筑物的设计者,其中包含戏院。 找到自己的座位落座,谢岩免不了与周围的官员同僚相互客套…… “侯爷,时辰已到。” 戏院唯一的小休息室内,正在闭目养神的冯宝,耳听刘大山进来禀报,即睁开眼问:“所有客人都到齐了吗?” “请柬一个不少,全部收回。” 冯宝微微点了点头,站起身,整理一下冠带,再迈步而行,临出休息室前,丢下一句话:“大山,去后台看一下,切莫有任何疏漏。” “喏!” 从休息室到戏台,大约五十步。 冯宝不徐不疾,从戏院侧面入口进入,跟着满脸微笑、频频颔首,向所有人打招呼,最后登上戏台。 这一个瞬间,整个戏院里每个人都停止了说话,所有目光齐聚在冯宝身上。 “欢迎诸位赏光,来到‘天宝大戏院’,吾,在此谢过各位。”冯宝尽量用平和而大声的语气说话,且拱手向四方致礼。 “料在座诸位一定非常好奇,何为‘戏剧’?何为‘话剧’?吾命人所言之‘惊喜’又如何?”冯宝在此处停顿了一下,环顾整个戏院,而后大声道:“一切,尽在吾之身后也!” 话音刚落,每个人都看见——戏台之上,冯宝身后树立的雕花木板从中间向左右缓缓移动,如同打开了一扇门。 “嘶——” “啊——” “哎呀——” …… 很多人发出各式各样惊叹的声音! 因为,当木板移动的那一刻起,流光溢彩的光芒从缝隙当中映出,随着缝隙越来越大,各色彩光越来越盛,令人目不暇接。 唐人何曾见过如此光芒,自是无比震惊,许多人更是站立起来,意欲看得真切。 其实很简单,几十个半人高的展台上,放有造型各异的琉璃制品,有奔腾骏马、威猛老虎、佛塔等等,栩栩如生,惟妙惟肖!而在每个展台的对角处,各置有一盏小煤油灯,正是这些灯光照射在各色琉璃上,散射出璀璨夺目的光芒。 “诸位!”冯宝等惊叹声渐渐平息后,再度大声道:“‘天宝大戏院’总共有包厢五十三个,除去三个备用,余下五十个之三年使用权,即将拍卖!吾告知诸位,但凡拍下者,可上台自选一件琉璃物件,此——便为‘惊喜’也!” 冯宝如此一说,谢岩瞬间秒懂! 唐人不知“戏剧”、“话剧”为何?自不会知晓戏院包厢有何用?在这种情况,拍卖包厢使用权,不可能卖出好价钱。即使先看戏,后拍卖,也不敢保证能卖出高价。冯宝倒腾出来的“戏剧”和“话剧”,天知道会有怎样的反应,能否得到众人认可,那是一个未知数。现在却不同,明着是拍卖“包厢”,但在旁人眼里,那些琉璃物件,才是真正“宝物”。要知道,大唐的琉璃基本都是胡人自远方运过来,价格奇高,且都是小件,哪里比得上此刻戏台上那些。就算最小的一个,目测也远胜市面所见! 谢岩不得不有些佩服冯宝,能够想出这么个“鬼主意”! 事实也的确如此。 当“天字一号包厢”开始拍卖的时候,仅仅几轮就被人喊出了五千贯高价。 直到许敬宗出价“五千一百贯”,才无人加价。 戏院里每个人都清楚,那并不是钱的问题,而是地位决定。 堂堂宰相出价,谁敢压过呢?在讲究身份地位的封建社会里,许敬宗的出价,等同于定下了一个最高价,在“英国公”李绩,以及诸位王爷们没有到场的情况下,他是地位最高者! 可是又有谁知道,冯宝事先暗中打过招呼,许敬宗根本一文钱也不用花,就是白拿。 冯宝之所以将价格定在五千贯,就是担心日后琉璃量产,众人发现不值钱后会怪到自己头上,不管怎么说,大家都是唐人,即使坑人,也不能太狠,适度才是最好。 第四十二章 雅俗共赏(四) 有了价格标杆,其余包厢拍卖顺利很多,只不过,买下者皆为官员、勋贵,并无商贾的份,没办法,这是社会地位决定,与钱财多寡无关。 因为时间关系,所以在冯宝接下来安排当中,话剧《茶楼》,仅仅作为展示,表演了一段“大将军苏定方破西突厥”后,茶楼里各路人等得知消息后的众生相…… 虽然只有短短一幕,但依然博得众人赞许! 用词严谨的对白,真实到位的表演,如实反应出大唐百姓对于战争胜利后的喜悦之情,以及对前方将士们的敬仰之心! 真正博得满堂喝彩,给人惊艳之感的却是戏剧《梁山伯与祝英台》。 唱的是什么戏?谢岩听不出来,只知道肯定不会是什么京剧,越剧之类,可婉转幽怨的唱腔,时而明快,时而紧张的配乐,加上类似于舞蹈一般的华美动作,完美诠释了戏剧内容。 舞台上的演绎,台下观众们的反应,大体上并不出冯宝预料,毕竟在没有什么业余文化生活的大唐时代,话剧和戏剧提前出现,注定影响巨大! 因此,冯宝从台上走下后,并没有进入观众席,而是回到那间休息室。 “大山,老黄来了没有?”冯宝想起一件事情,坐下后开口问道。 刘大山回道:“黄老掌柜病重,今日并未前来,由其长子代劳。” “唉——”冯宝轻轻叹息一声,心想:“难怪古人死的早,一场不大的风寒,就能要了人的老命,看来,自己还是得多多注意才行。” “校尉,某有听闻,黄老掌柜请了林太医过府诊治。”刘大山见自家侯爷问起,便跟着将知道的事情说了一下。 “如何?” “不知。”刘大山微微摇了摇头道。 “意料之中啊。”冯宝道:“大山,明日你让小俨去一趟黄家,或许他还能有些法子。” “喏!” “此外,再派人去一下常远那里,让他尽快完成学堂和官衙建设,最多三个月,不能再长了;还有,王乡长即将到任,居住宅院汝去安排一下……” 冯宝一口气说了好几件即将需要办的事情,刘大山全部记了下来。 堪堪说完之际,休息室外传来另一名护卫的声音:“拜见许公。” “冯都督可在否?” “吾在此,请进!”冯宝听出说话之人乃李义府,急忙言道,且示意刘大山赶紧过去开门。 很意外,当先入内者却是当朝宰相许敬宗,随后才是李义府。 “二位怎不观看戏剧?莫非入不得眼?”冯宝和他们两个人并没有太多客套,请入座后,随口问道。 “哪里哪里,话剧者,示众生百相;戏剧者,婉约动人,甚好!甚好!” “许公所言极是。”李义府道:“满堂喝彩,足以佐证大都督所办之‘戏社’甚善也。” “当真?二位可莫要诓吾乎?”冯宝笑而反问,其实心知肚明,一切皆在预料之中。 “话剧演绎市井百态;戏剧文雅叙事,一俗一雅,相宜得章也。” “正是,当得雅俗共赏之!”许敬宗抚须言道。 “有二位之赞,吾安心矣。”冯宝先客气回了一句,继而又道:“不知二位中途离席,寻吾可有何事?” “确有一事。”李义府主动言道:“老夫请问大都督,‘水运司’何时出海?” “许公可也为此而来?”冯宝看向许敬宗问。 许敬宗微微颔首以做回应。 对于许敬宗和李义府心中的真实想法,此刻,冯宝已是一清二楚,无他,唯“利益”也! 自皇帝颁布诏令,设“水务司”,执掌天下水系后,朝中官员们皆已知晓,“大唐水师”将开启新的变革,首当其冲便是设“水运司”,将“水师”冗兵分离而出,专职“南粮北运”。 运粮食,获利不丰,不值得太多关注,但是,南方物资不仅仅是粮食,还包含了名贵木材等。再者,运输从来都是双向的,北方物资南运,那中间的利润可就大了,这一来一回之间产生的利益,“水运司”独享,好像不大可能,如何参与其中分一杯羹,也就成了各世家、勋贵以及官员们的执念。 各方请托,早就让冯宝有些不厌其烦,一直都以尚未开始为借口推辞。 可是在今日,许敬宗和李义府借着看戏的当口,中途亲自过来询问,摆明了就是想要一个态度,再糊弄过去,实在行不通了。 “二位,心急了些。”冯宝微笑道:“辽东战事正酣,诸事以军务为要,‘水运司’即便开设,也无船可用矣。” “冯侯有所不知。”许敬宗缓缓言道:“贺兰大总管挥师北进,连战连捷,‘新罗’灭国指日可待;若老夫所料不差,此刻已攻入其‘都城’,兵发‘高句丽’。” 辽东战况,冯宝还真不是特别清楚。但他非常明白,许敬宗绝对不可能说谎! 战局在这种情况下,已经进入了对大唐最为有利的局面。 北面,苏定方、契苾何力与任雅相三路大军加上一些蛮夷仆从军,在横向千里的战线上,不停冲击“高句丽”防线,但凡突破一点,即可破其整条防线,而这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且根据冯宝推测,唐军并没有全部发力,因为他们需要等待最有利战机,那就是贺兰敏之大军进入“高句丽”。 南北夹击,中段又有“水师”于“鸭绿水”畔据点策应,等于将“高句丽”切割成南北两个战场,以其军力、国力而言,根本不足以同时应对。灭亡、或投降,是最终出路。 换言之,随着贺兰敏之领军进入“高句丽”,整个辽东战事,实质已步入尾声,若不出意外,两到三个月内,必定有好消息传回,届时,“水师”返回“登州”,“水运司”所需要的一切条件也就具备齐全了。正因为时间无多,所以许敬宗他们才会急于找上门,生怕错过,让别人捷足先登。 “我说二位,何必执着‘水运司’?” 冯宝一句反问,令许、李二人眼中闪现一丝疑惑。 “‘水运司’固然利厚,风险同样很大,‘水师’靖海肃寇,大船建造,皆开销不菲,如若出现差池,恐巨亏也!” 许敬宗、李义府那都是真正的人精,仅凭冯宝寥寥数语,即立刻反应过来——皇帝陛下设“水务司”,允许水师进行变革,那都是基于朝廷不拿出钱财的前提下。 也就是说,“水运司”虽然获利丰厚,但开支同样巨大,正如冯宝所言,但凡中间出现一些偏差,别说挣钱了,搞不好真是巨亏。 想通了这个关节,许、李二人不免有些失望,心中俱以为“趁兴而来,败兴而归。” 如果换做其他人,冯宝绝对不会再多说一个字,可许敬宗和李义府不同啊,一个是当朝宰相,位高权重;另一个是未来学堂督学,有着很大可能二度入朝拜相,他们的利益,不说保证,起码也得优先考虑。 “二位不必忧思,‘水运司’固非上佳之选,然另有一事,吾以为,善也。” “不知大都督所言何事?”李义府眼睛一亮,跟着问道。 许敬宗同样不解地看向冯宝。 “石漆!”冯宝缓缓吐出两个字,而后微微一笑。 “此物何来有利图也?” “许公,在‘卫岗乡’炼制,并非最佳。作坊理当设于‘石炭’产出地。”冯宝知道眼前这两个家伙都不太懂经商上的事情,于是进一步解释,并阐明自己的想法…… 实际上,许敬宗他们哪里知道,无论冯宝还是谢岩,都不认为在“卫岗乡”提炼煤油和汽油是一个好的选择。 首先,从“关中”到“洛阳”这一段路,因为道路并不好走,所以运力有限;其次,“洛阳”地区并不出产煤炭,而提炼本身消耗煤炭巨大,光是运煤一项费用,就占了成本的二成多,致使炼制利润,极其微薄;最后也是最关键的是,大作坊区里,除了炼油作坊,还有水泥、砖瓦窑等作坊,都是以燃烧煤炭的形式提供能源,导致污染太大。虽说远离居住区,但只要南风刮起,铺天盖地的灰尘便会覆盖“涧河”北岸。 唐人并不知道这种情况意味着什么,但谢岩和冯宝都很清楚——到了这种程度,再不想办法改善环境,早晚有一天会形成非常恶劣的结果。 所以,当谢岩有意识将一些扩产的作坊往“新安县”转移时,冯宝便有了一个想法,即将“炼油作坊”转移到“长安”附近,一来可以节省运费,二来也距离煤炭产地更近些。 可是这种转移行为,耗资不菲,且涉及地方官府,毕竟不是每个地方都愿意接纳,因为关系到“商税”和人力,尤其是提炼工艺的保密,因此,冯宝有意采用当初谢岩外设“水泥作坊”的方法,一旦实施,必定又是一个惹人注目的事情。 冯宝今日提前告知许敬宗和李义府,目的也很简单,希望他们各自拿下一个“炼油作坊”,免得总是抱怨自己不考虑他们的利益。 第四十三章 纳妾(一) 在后世,石油是最为重要的能源,是一个国家经济发展最为重要的基础之一,其产业链很长,延伸制品众多。 但是在大唐,石油只有三种产出,汽油,煤油和沥青。 由于采用的是易货交易,所以利润也不低,可随着社会需求量的日益增加,原油供应就成了大问题。 从“波斯”到“玉门关”,近万里路途,一来一回,需要三四年,哪怕日夜不停,连绵不绝,每日抵达“玉门关”外交易的“突厥人”和“波斯人”,其运送总量也不过五千桶上下,再经过中转后运到“卫岗乡”,只能达到每天三千桶,多出来的两千桶,都囤积在“长安”,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原因在于,从“长安”到“洛阳”的这一段路,道路崎岖,运送能力有限。 如果仅仅是这个问题,那还当算不得什么大事,原油囤积在那儿,也不会变质,充其量占用一些地方罢了。 可是,铁皮桶在日晒雨淋之下,非常容易锈蚀,而且,“铁”本身也是一项重要的战略物资,在有限产量下,被铁皮桶占用太多,那就是一种巨大的浪费,所以,当冯宝听说“长安”囤积有几万桶原油的时候,便萌生了在关中开设“炼油作坊”的想法。 只不过,“炼油作坊”和“水泥作坊”相同,都属于军民两用,那么,生产工艺的保密,极其重要。与此同时,汽油的危险性,也是一个必须面对的事实。 考虑到风险和利益共担的原则,冯宝有意在“长安”周围开设几处“炼油作坊”,只是涉及到地方新商税的实施,以及汽油销路等问题,一直没有付诸行动。 直到月前,“皇家学堂”有一名学子。捣鼓出一种相对安全一些,以燃烧汽油为主的“热水炉”,令冯宝察觉到了汽油民用化的可能。 在这个背景前提下,冯宝认为,开设“炼油作坊”,应该能够提到议事日程上。 正因为如此,当许敬宗和李义府试图介入“海运”时,冯宝毫不犹豫向他们推荐了“炼油作坊”,并详细说明了前因后果,以及他脑海里的操作细节。 许敬宗和李义府很快明白了冯宝意思,简单来说就是参照“水泥作坊”的运作方式,只不过一次性的“专利费”相对比较高。 投资高,许敬宗和李义府到并不是太在意,反正他们没打算自己出钱。作为大唐朝廷现任和过去的宰相,不缺“投献”门下的商贾,因此,没有多少考虑,便答应下来。 正当他们达成一致,定下具体章程时,休息间外突然响起一声“师父”,紧跟着大门被人推开。 “小俨……?” 明崇俨急匆匆走进,且不顾礼数,直接言道:“师母与谢侯夫人先后身子不适,呕吐不止。” “怎会如此?”冯宝立刻站起身,顾不上跟许敬宗他们打招呼,一边问道:“可有请大夫?”,一边迈步往外走去。 “有太医正在观戏,已差人前去。”明崇俨跟在后面道。 望着冯宝师徒走出休息间,李义府寻思片刻,转首道:“两位侯爷夫人似有恙,老夫意欲探望,许公以为如何?” “同去。”许敬宗起身缓缓言道:“然确有恙乎?或有喜乎?” “呵呵,许公所言甚是。”李义府起身道:“一去便知。” 有道是“关心则乱”! 不论谢岩还是冯宝,其实都没有想过另外一种可能性,那就是自家夫人其实并非生病,而是“有喜”了。 直到太医诊脉完毕向二人道贺,方才醒悟过来。 主母“有喜”,对于谢、冯两府而言,当然是喜出望外。在众人小心呵护下,两位侯爷夫人提前结束行程,先一步回返“卫岗乡”。 一日后,喜讯传入“洛阳”。 又过两日,一个谢岩意想不到的客人登门来访。 “韩国夫人”武顺,乃武皇后亲姐,贺兰敏月生母,更是谢岩的丈母娘。 她的到来,令谢岩颇感意外,不过热情招待却是必须…… 她们母女俩说了什么,谢岩不太清楚,也没有过问。 然而,就在丈母娘第二天离开的晚上,贺兰敏月助谢岩更衣之际,忽然言道:“夫君,妾身难以伺候,何不纳一房妾室?” “啥?纳妾?”谢岩脑子里迅速想起这么一个词语,紧跟着一脸疑惑地看向贺兰敏月问:“夫人何出此言?” “妾身有孕……”贺兰敏月没有把话说完,同时脸上闪过一抹绯红。 谢岩瞬间秒懂。 在大唐,无论哪个豪门或勋贵之家,当家主母除了生儿育女,延续香火之外,都有一个很重要的责任,那就是安排好家主房中生活。当自己不能满足或无法伺候时,做主纳妾亦或让侍女伺候,是为“贤淑”。毕竟,这两种方式远比家主去“青楼”好太多。 谢岩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家老婆会提出这么个想法,当下道:“尚不至此。” “莫非府内无人入得夫君眼中?” “非也,吾无意于此,夫人莫要再提。”谢岩摆了摆手,示意不要再讨论下去了。 本以为此事到此为止。 可谢岩怎知道,贺兰敏月得到母亲提醒之后,那是铁了心要完成这件事情。 谢岩白天很少在家,等他出门以后,贺兰敏月唤来罗兰,谈及此事。 在贺兰敏月眼中,府内适合者,唯有四人,一为贴身侍女,另外则是当年皇帝赏赐四人中的三个。其中最为属意者,无疑侍女小荷,只是其容貌稍差,颇有些拿不准。 罗兰是府内大管家,又与贺兰敏月交好,自然能够说得上话,然于此事,罗兰出乎意料一语不发,摆出一副任凭夫人做主的模样。 贺兰敏月眼见罗兰没有任何建议,且毫无兴致,只得作罢。 “夫人,崔、金二位夫人求见。”一名侍女进去卧房禀告道。 “请二位夫人入内叙话。” “夫人,吾且先行告退。”罗兰起身行礼道, 贺兰敏月微微颔首,以示应允。 崔、金二人与罗兰笑而致意,跟着向贺兰敏月行礼道:“见过夫人。” “不必多礼,请坐。”贺兰敏月斜靠在床榻上笑道:“二位姐姐所来何事?” “夫人有喜,理应道贺。”崔惠真道。 “都是自家人,何需如此?”贺兰敏月话说得很客气,但脸上却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且右手不自觉地放在小腹之上,仿佛能感觉到胎儿一般, 女人们凑一块儿,当然说的家长里短,尤其是作为过来人,崔、金二人分别“传授”着安胎经验…… 话,聊着聊着不免说到家主谢岩身上。 贺兰敏月有意无意间流露出想要给家主“纳妾”的想法。 此事,崔、金二人当然不敢直言,与罗兰一样,表明“听凭夫人做主”。 “唉——夫君似无意,固是情意深重,然为妻者当有所虑也,奈何府中诸人,无合适者。” “侯爷情重,世所罕见,乃夫人之幸。”崔惠真道:“夫人所思所虑,亦合常理,然府内无人之言,吾不敢苟同。” “哦,但请细言。”贺兰敏月眼睛为之一亮,道。 “圣人所赐四女,除青莲与韩小哥儿情投意合之外,余下三人皆长成矣,无论姿容、才艺,皆为一时之选;夫人陪嫁之侍女,亦如此也,何来无人之说?” “吾亦有想过。”贺兰敏月跟着道:“过往,夫君曾有提及,如石子等人尚无良配,有意撮合紫珠她们,故——不合适!吾之侍女,姿容才学皆不足,难入侯爷之眼,此事,甚难矣!” 崔惠真默然不语,看那模样,也是认可了贺兰敏月的说法。 “夫人,吾有想起一人,料侯爷定不会有异议。”金一妍忽然开口道。 “何人?”贺兰敏月问。 “大管家罗兰。”金一妍紧跟着道:“昔日两位侯爷举兵突袭施救,对其赞不绝口;执掌府中诸事,井然有序,且相貌不俗,更兼颇有才学,侯爷素来喜之。” 这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贺兰敏月不得不承认,自己在考虑人选的时候,还真就忽视了罗兰存在。 金一妍所言非常正确,罗兰不仅长相不逊于紫珠她们,才学更是超过甚多。 尤为重要的是,罗兰与夫君谢岩相识多年,哪怕无男女之情,其熟识程度也远非旁人可比。 更何况,罗兰出身微末,即便日后得宠,也不可能成为正室,威胁不到自己地位,加之其历来尊敬自己,故贺兰敏月心里以为——此人,善也! 既然有了合适人选,那么接下来便是如何安排。 作为妻子,贺兰敏月很了解自己的夫君,如果正儿八经地提出,谢岩绝对不会答应,那么,就必须得想点法子。 一人计短,二人计长,更勿论三人乎! 没用多少时候,一个“设计”,便出现了…… 第四十四章 纳妾(二) 谢、冯两家夫人差不多在同时有孕,当然是大喜事。 与他们两家交好的官员、商贾等,纷至沓来,送礼、探望者,络绎不绝…… 就在贺兰敏月决定后没过几天,刘定远携夫人黛丝登门来访。 无论是谢、刘两家的关系,或是谢岩与刘定远之私谊,作为家主,谢岩都必须亲自招呼。所以,谢岩取消了去官衙的行程,留在府内。 午膳后,谢岩邀刘定远于书房内叙话,只刚坐下尚未来得及说话,吴成来报:“匡都尉、张大管事来访。” “有请。”谢岩吩咐一句。 很快,张猛、匡胜二人走进书房。 “见过侯爷。” “恭贺侯爷。” “二位多礼了。”谢岩当然知道他们的来意,笑而言道:“请坐。” “二位积功加官,可喜可贺也。”刘定远亦笑道。 “此皆陛下隆恩。” “甚是!”谢岩接着道:“今战事交付贺兰总管,吾等静候佳音便是。” “当然!当然!” 随着张猛一句客套话,书房内进入了闲聊时刻…… 刘定远他们先是恭贺“谢府添丁”,而后谈及最多的便是“宝庄乡”和“辽东”,自然也免不了问到“火药”…… 都是相熟多年的老人,能说的谢岩当然不会隐瞒,而不能说的那部分,含糊其词便好。 转眼至午膳时分。 谢岩设宴款待,好酒,好菜,管够! 这一顿大酒,足足喝了有一个时辰。 酒宴毕,刘定远非常出乎意料地提出“打麻将”,且得到张猛和匡胜的积极支持。 如此情形下,谢岩也不好推辞,就在“偏厅”里摆开“麻将桌”,开始激烈厮杀。 由于都是老熟人,所以王三狗和老张头很快进得“偏厅”观战。 这人一多了,气氛也更加热闹,不知不觉中,时光飞速流逝。 天色将晚时分。 谢岩在餐厅大摆宴席,自己做东,府内老兵作陪,盛情招待。 不论是老兵们或者是刘定远等,那都是好酒者,一轮又一轮敬酒,喝得那叫一个昏天黑地。 谢岩不能算是非常能喝酒,却也不算差,且由于身份使然,以往各种酒宴上,浅尝即止,即便逢年过节府内饮宴,也不会出现喝多的情况。 但是,就在今天。 中午一顿酒,还没完全消散,晚上又来一次,而且人很多,气氛热烈,于是在无意间,喝下很多“烧酒”。 冯宝当年以“蒸馏方法”弄出来的“烧酒”,经过这些年的改进工艺,已经越来越接近后世的普通白酒,只不过酒精度更高,后劲也更大。 等谢岩察觉到自己喝多的时候,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丢下一句:“尔等慢饮,自便。” 随后起身离座,在吴成扶持下,缓缓向内宅走去。 尽管吴成是贴身侍卫,却也进不得内宅,至内宅院门,自有值守婢女出迎,搀扶谢岩入内。 “夫……夫人可有安寝?”谢岩在晕乎晕乎中忽然问了一句。 “夫人已然就寝,且命人备好热水。” “甚……甚好。”谢岩并未察觉到自己说话已经不那么利索,只是觉得身上阵阵发寒,脚下步幅不免加快一些,很想尽快泡在热水当中。 灯笼发出的光芒当然远远比不上后世的电灯,在昏暗夜色中,宿醉的谢岩压根儿就没有注意到此去并非自己卧房,而是右侧一处单独的小院。 酒喝的太多了。 深深的倦意袭来,令谢岩连睁眼的力气似乎都没有,若不是两名婢女使劲支撑,他真的有可能会就地躺下睡着。 恍惚间,进入房内。 巨大木制浴桶边,有婢女在添加热水,浓浓水蒸汽升起,似烟如雾,遮挡住视线,令人难以看清屋内详细。 谢岩尽管喝醉,却并未完全失去神智,努力睁开眼瞅了一下浴桶内,见热水已经差不多,便挥挥手道:“都……都退下。” 不用婢女侍候沐浴,那是他的习惯,也是最后一丝理智。 片刻,婢女全部退出,谢岩这才宽衣解带,而后赤条条进入浴桶。 “哦——”谢岩长长地吐出一口浓重酒气,整个人依靠在浴桶边缘,头往后一仰,闭起眼睛,享受着热水带来的温暖。 很快,轻微的鼾声传出…… 清晨,谢岩醒转。 第一时间感受到右臂酸麻。 不用想都知道,喜欢搂着老婆睡觉的自己,又一次因为这个习惯,造成了不适。 缓缓扭过头…… “啊——?”谢岩如遭雷击一般,突然发出一声怪叫,紧跟着猛地从床上坐起,放眼打量整间房屋。 “天呐!这……这是哪间屋?”谢岩脑海里迅速闪现一个问号。 “罗……罗兰,怎会……如此?”谢岩眼望前方,努力用平静语气问道。 “是……是夫人……郎君莫怪。” 谢岩耳听身后传来罗兰声若蚊蝇的话语,轻叹道:“怎会如此?何必如此?你……唉……” “妾身……妾身……”罗兰显然不知道应该怎样回话。 此时此刻,谢岩不用动脑筋也能明白,昨日种种,只怕都是夫人贺兰敏月的谋划。 纳妾?这个在谢岩印象里属于封建社会残留的事物,居然会发生,真是不知道应该怎样说是好。 沉默片刻后,谢岩转过头,向面带彷徨愁容的罗兰展颜笑道:“已然如此,吾当不负也!” 大唐的婚姻制度,乃“一妻多妾”,从无“平妻”之说,更没有平等之言。 妻和妾之间,地位相差悬殊。 好在谢岩是来自后世,“平等”观念很强;而贺兰敏月因为是自作主张,暗中安排,所以也有些吃不准夫君最终心意。 故,当谢岩“认下此事”,且言明“下不为例”之后,贺兰敏月方才安心,不仅一口应允,且称:“当以姐妹待之。” 过几日,在完成一系列简单礼仪之后,“谢府”内多出了一位“二夫人”。 “二夫人?嘿嘿……”冯宝坐在书房里,耳听刘大山带来的消息,以略带讽刺的语气道:“莫不是还有三夫人?” 刘大山可没敢顺着这话说下去,仅回道:“听闻谢侯有言——下不为例。” “哼!”冯宝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校尉,‘登州造船作坊’差人传回消息,称‘五千料大船’样式已定,预花费钱财需五十万贯。” “备料,开工,‘都督府’行文订购,所需钱财,由‘水师’战利品变卖所得支应,不够后补。” “喏!”刘大山跟着道:“‘泉州’来报,称‘广州水师’自‘安南’运粮已达两百船,眼下仓粮将溢,问询北运水路。” “‘辽东未定’,船行‘扬州’北上为宜。” “喏!”刘大山再一次应承下来,随后又说了几件“宝庄乡”的事情,在得到冯宝明确指示后,躬身告退。 不论是“宝庄乡”,又或者是“大唐水师”,那些事情对冯宝来说,都不算太大,应付起来毫无压力。 眼下,真正让冯宝忐忑不安的,却是“辽东战事”。 冯宝非常清楚,自己和谢岩的穿越到达,注定是改变了历史! 平灭“高句丽”就是如此! 在真正的历史上,“高句丽”是在内部出了很大问题的背景下,才被大唐平定。 然而现在,北部唐军大兵压境,南部“百济”和“新罗”相继投降,处于风雨飘摇中的“高句丽”,反而变成了铁板一块,王室和权臣之间,隐约达成一种默契,一方负责北部抵抗,一方负责南部,摒弃前嫌,通力合作,拼死挡住大唐军队。 根据两日前送达的最新战报,北部苏定方大军仍然未能突破,每一处军寨,每一个城池,都在消耗大唐军人的鲜血,可以说,每推进十里,那都是用大唐军人的尸体铺就,阵亡者,已过三千,伤者几达万人;在南部,贺兰敏之攻入“新罗”都城以后,留下三万“百济”大军和两千唐军驻守,而后领“新罗”、“百济”两国合计三十万大军北上,进入“高句丽”,同样遭遇到顽强抵抗,推进速度十分缓慢,且战损巨大,远高于唐军。 而原本被视为奇兵的“鸭绿水”南岸“水师精锐”,也遇到了不小的麻烦。 “高句丽”以挖沟壑,垒石墙的方式,在野外筑起一条条防线,牢牢困住“水师精锐”,令其动弹不得,哪怕付出再多代价,也毫无退让之意。 总体而言,“辽东战事”正处于紧张相持态势,交战双方,谁能坚持到底,就能赢得战争。 可是,决定战争走向的,往往并不是军力的强大或者弱小!对大唐军队来说,后勤运输,才是最为至关重要! 前隋数度远征,并不是败在军力,而是后勤粮草接济不上,致使功亏。 来自后世的冯宝,深切明白这一点,因此他有一种预感——或许,又要出征了! 第四十五章 羽林右卫(一) “皇家卫岗学堂军事院”,是一处极为特殊的所在。 首先,在内进学的学子们,全部来自于大唐军中,并非普通百姓;其次,授课先生中,除算学、格物等,凡与军事沾边的,俱来自“十六卫”军官及“兵部”官员;而原先“军事兴趣班”依旧保留,只有学业优良学子,才可以同学堂内其余对军事感兴趣学子共同参与“军略研讨”。 由于当年“军事兴趣班”提出的“辽东军略”,基本为朝廷采纳,引来学子们对于参与大唐用兵方略更加热情高涨,尤其是激战正酣的辽东方面,每逢“军略研讨”开课,都会引发热烈商议…… 而这种不定期举行,又切合眼下实际情况的商议,逐渐引来朝廷关注,正所谓“兼听则明”,对大唐朝廷军方而言,学子们的各种奇思妙想,很多时候也提供了一种新的作战思路…… 在不知不觉之中,有了一种群策群力的态势。 唯谢岩、冯宝二人知道,那是后世所有军事强国最为倚重的“参谋部”。因此,适当参与,甚至邀请军中高级将领旁听,有意扩大其影响,便成了因有之宜。 身为“军事院”主事,许恢得知辽东最新战况后,敏锐意识到——陷入对峙和僵持状态的辽东战事,需要一个破局点。以此为题,作“军略”商议,可当研学,亦或替上分忧,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故,许恢夤夜发布告示,以最快时间,组今日之研学。此时,乃朝廷收到“辽东战报”后第五日。 走上讲台,许恢抬首即看到百余名学子后方,居然坐有二十余旁听者。 定睛一看,赫然有诸多熟悉面孔——除谢岩、冯宝、高远外,另有“兵部右侍郎”、“右骁卫中郎将”及其余大小官员。 许恢早已不是平民布衣,见惯了勋贵高官,已无不安之感,仅迟疑片刻,即按常规开始…… “辽东战事”之症结所在,根本就不是秘密,因此,许恢拿出来让众人研讨的议题并非是否速决,而是如何速决! 学子们的想象力尽管很是丰富,但在总体而言,却无多少新意,唯有两名学子提出方略甚为大胆。 其一意为朝廷可派一支援军,自“登州”渡海,进入辽东,汇合大军,克“安市城”,以破“高句丽”防线;其二意为充实“鸭绿水”南岸屯兵军寨,破围堵敌军,后南下,与贺兰敏之大军汇合,攻取“高句丽”都城“平壤”,以解当下之局。 攻坚拔寨,从来都是以巨大战损为代价! 大唐朝廷,自皇帝李治起,都不怀疑军队的能力,只是,真的需要不惜一切代价吗?这才是整个战局中,真正所思所虑的地方。 以前隋之盛,不惜一切赌上国本,结果是天下大乱;大唐皇帝,不论是英明神武的太宗李世民,又或是当今天子李治,不想,也不敢倾尽国力一战,这也是大唐臣民,能够预见的事情。 既然不可派遣大军增援,且大唐朝廷也不想付出高昂代价,那么,利用现有兵力获得战事胜利,才是最优选择。 “高远他们,怎会如此认可那两名学子的提议?”冯宝脑海里如是想着。联想到今日来此课堂,受程务忠邀约,而其现任“左骁卫郎将”,实掌兵权,邀约之举颇是突兀,但此刻心中,却是若有所思——无他,盖因“火药”尔! 火药已成,此事算不得绝密。 按圣意,王伏胜督办,谢岩领“密案司”经办,详情却少有人知。 “新安县”城内,“火药”和“军械”两大作坊由于匠人尚未齐聚,故石子依然居于学堂之中,然其护卫事宜,外有“千牛卫”,内有“学堂”专职护卫,以保万全。 不过,因“火药”现阶段主要用途在于军事,所以,“军事院”和“军事兴趣班”得到了少量“火药”,用于实际验证,也算是一种熟悉新鲜事物的过程。 正是因为这个缘故,“火药”威力令学子们刻骨铭心,也让他们意识到——“火药”走进战场,能够带来的变化,以及无数种可能。这才是两名学子提出增派援军,以求速胜的基础。 学子们能够想到,如高远等官员,若是想不到,冯宝那是不相信的,因此,他始终觉得,今日那么多官员来到学堂,恐怕不会那么简单。既然猜不出,静观其变为好。 不只冯宝,谢岩同样察觉到事情有异,于是他们两个人,很默契地一语不发,哪怕许恢邀请发话,也推辞不言。 一堂课,再久也有结束的时候。 等到学子们起身行礼,依次退出后,许恢走下讲台,来到高远、谢岩等人面前见礼。 方才客套几句,高远忽然提出——前往“沙盘室”,再议“辽东战况”。 “军事院”有一处很大的房子,里面大大小小摆放数十个沙盘,对应历史及当下有战事之地,为平时教学所用。其中,自然少不了“高句丽”全境地形。 “前方‘六百里加急战报’,诸位想来俱已知晓,大军在外甚久,耗费民力。陛下日前颁严旨,责‘政事堂’十日内呈递破敌良策,本官奉命经办,领诸位同僚来此,闻听学子之言,获益良多,与军中所提方略,大致相同。”话到此处,高远稍作停顿,环顾众人一眼,跟着缓缓再道:“陛下圣意,援军北进,然军略详情,需统兵大将面奏,‘司空’李公荐‘新安县侯’任援军总管,‘中书令’许公荐‘卫岗县侯’,上命本官下询章程,以定征期。” 高远一番话,除极个别官员知晓外,余者皆心中颇有不解。要知道,谢岩和冯宝从“百济战场”归来时间并不长,现再领军出征,军中其余将领,定有微词,而现在看来,皇帝却是有了明确旨意。 不过,谢、冯二人从高远带人出现在课堂上,且颇赞同学子之意一事中猜出——皇帝以及朝廷重臣均有意此番使用“火药”,以速胜速决。而在“火药”实用事上,没有人更合适,毕竟那是一个新东西,旁人皆不懂。 “请教高侍郎,圣意军兵几何?”谢岩情知很难躲得过去,干脆直问。 “两万战兵!军械、粮草自备,‘户部’拨付五十万贯,如有不足,战利品冲抵。” “世无常胜之军,亦无不败之将,倘无战果,军卒何辜?”谢岩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了,五十万贯钱财不足以支撑,如果战场上没有获得胜利,军官们倒还好说,可普通士兵那可就惨了。 “谢侯之意……?”高远有些不大明白谢岩这话背后的意思,于是问道。 谢岩道:“招募勇士出征,行‘月俸’制!” “谢侯,本官如未记错,冯侯曾有建言,设‘羽林右卫’以征讨八方。” “确如此!”谢岩道:“此番出征,当视为验证。” “冯侯,汝以为如何?”高远未置可否,看向冯宝问道。 “设‘羽林右卫’固是上佳,然下官请问高侍郎,吾与谢侯,何人领军?” “共领大军。” “不可!”冯宝断然否决道:“吾愿领军一万,汇合水师,克‘平壤’以报圣恩。”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冯宝的话意,谢岩突然跟着道:“吾领一万精锐,与苏大总管合兵,破‘安市城’,平‘高句丽’北境。” “二位侯爷切莫意气用事……” “军中何来戏言?”冯宝看了一眼说话的“兵部右侍郎”,再道:“‘羽林右卫’当为世间罕有之雄兵,区区‘高句丽’,何足挂齿!” “然也,二位侍郎可据实上奏。”谢岩同样以非常肯定的语气说道。 “二位……”高远深深地看了谢岩与冯宝,目睹他们坚毅的脸庞,心中纵有不解,却也不便当众相询。片刻后,道:“既如此,本官当成人之美,据实以奏,听凭陛下圣裁。” “多谢!”谢岩略一欠身,以示行礼。 “高侍郎,烦劳代禀圣人,下官当效全力,以报浩荡皇恩。” 高远毫不犹豫地应承下来,且随即离开,没有半刻迁延。 坐在马车上,高远闭目沉思,用心度测谢、冯二人所言……因为他总觉得,这事儿,有隐情! 高远属于实干型官员,揣测人心非其所长。 但是,“政事堂”里那几个宰相,可都是老狐狸,况且他们所处的位置决定了看问题更加宽泛和全面。当听闻高远回报谢、冯二人所言,尽管谁都没有开口,可在心里面都清楚了一件事情——即明面上是替出征军卒谋利,然背后所图,却为“军制”。 “府兵制”之种种弊端,宰相们无人不知,只牵扯甚广,无人敢于放到明处商讨,一切,还是圣裁最好! “政事堂”里,每个人均如是想着。 第四十六章 羽林右卫(二) “陛下,汤药快凉了。”武皇后小声提醒道。 李治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放下手中奏疏,伸手自龙案上拿起一个精致小玉碗,将其中汤药一饮而尽,随即又接过王伏胜呈上金杯,以清水漱口,最后轻谓叹道:“良药苦矣!” “龙体为重。”武皇后道:“‘医道院’新晋药方颇有良效,陛下近来气色上佳。” “皇后所言甚是。”李治颔首言道:“学堂‘医道院’精研之下,终有所获,朕心甚慰。” “皇家学堂历来尊崇‘致用’二字,如今看来,不负也!” “嗯——”李治轻轻点了点头,跟着道:“算学、医道、格物等皆有所成,皇后所言,正是如此,也不枉‘皇家’之名。” 说完,李治似想起一事,问:“听闻高卿家自学堂征询军务而归,可有上奏否?” “奏疏未呈,‘政事堂’尚无定论。”武皇后稍作停顿,继续道:“事关重大,唯陛下方可定夺。” “‘羽林左卫’分驻天下以震宵小,‘羽林右卫’征战八方,看似上佳,然耗费甚大,朝中……恐非议也。” 自李治龙体欠安,武皇后涉政事、进谏政务以来,一些原先不是特别清楚的事情,现在,都明白了。 如“大唐军制”。 根本是“府兵制”,其最为核心的一点在于,大唐朝廷以土地作为筹码,交换男丁战时为军,闲时为农,再辅以“勋官”、分享战利品等奖赏方式,让士兵们为国热血征战,朝廷不需要花费大量金钱来供养军队。 这一套起源于“北周”,完善于“隋朝”的军事制度,在大唐开国年间,作用明显,效果惊人! 但是,随着天下太平,人口激增,“府兵制”弊端逐渐显现,首先是土地不够分,尤其在人口密集的富庶地区,已经出现很多没有土地的流民;其次,由于亦农亦兵,当然出现操练不足情形,军队战斗力下滑严重;最后,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点,即随着军械质量和产量提升,富裕人家和贫苦人家的“府兵”,在武备上差距更为明显,而且越来越大,导致真正的战争中,穷苦出身的“府兵”,因为装备较差,战损更高,且获得军功与战利品,更为艰难。 昔年,李治白龙鱼服“卫岗乡”时,与谢岩、李绩等讨论过“军制”,也清楚知道解决方法,只因事涉国本,致使一拖再拖,变革缓慢。 如今,“高句丽”战事进入对峙阶段,要想快速破局,唯有动用“火药”。 可是对于这种新鲜事物的使用,除了谢岩与冯宝,大唐高级将领再无第三人,因此,李治斟酌再三,权衡多方利弊,心中早已有了计较,只是缺一个引子。 武皇后并不清楚皇帝丈夫心里的真正想法,但却知道,皇帝授命高远定军略,必有深意,故而进言道:“朝中非议,不过人云亦云,高卿家胸有锦绣,腹有良策,何不下旨令其从速,战事紧迫,耽误不得。” “皇后所言,善也!”李治意念电转之下,沉声道:“传旨,两日后临朝。另,宣召谢、冯二卿家入朝,不得迁延。” “遵旨——”王伏胜适时躬身应下。 普通的朝会是为“常朝”,参与者皆大唐重臣,那才是真正黜置国务之所在。 两日后,“贞观殿”内,群臣三呼万岁! 大唐皇帝陛下李治,口称:“平身!”。 随即有大臣出班禀奏南方去年水患安置、赈灾、善后事宜…… 一国之政务,大大小小不胜枚举,能够拿到朝会上来说的,都不是小事。 待赈灾、治水、修渠等诸事得到皇帝明确旨意后,整个大殿,忽然有些安静下来。 因为,所有大臣皆心知肚明,定下“辽东军略”,才是今日之朝会意义。 “陛下,臣有本奏。”高远适时出班,恭声言道。 “准!” “陛下,今‘辽东战事’久拖,徒耗国力,当增派援军以速决。” “增兵?”李治淡淡道:“大军耗费甚巨,岂可过度消耗民力?” “陛下,‘火药’之力,堪比天威,谢大总管以此物取‘泗沘’平‘百济’,贺兰大总管凭此克‘新罗’,臣以为,遣援军携‘火药’至军前,定可荡涤贼寇,平息辽东战火。” “卿家以为,增兵几许?” “两万足矣。”高远接着道:“军略章程臣已拟定。”说完,自袖中取出奏章,双手奉上。 很快,奏章经王伏胜手呈递至李治眼前。 大致御览一番,李治即明白了其中两个要点—— 其一,招募两万军卒作为“常备军”,别看只是一句话,个中含义颇深。因为“常备军”的提法,是效仿“羽林左卫”,所不同之处在于,他是由“兵部”提出,也就是说,这支军队,隶属于大唐朝廷,军费花销自然由“户部”支应,“羽林左卫”则不然,它的军费来源是皇家“内府”以及地方官府,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更像是皇家“私军”。高远既然能够在正式奏章内提出,很明显是得到了“政事堂”各重臣认可,起码是不反对。 其二,招募之两万军队,即刻开赴“辽东”,战后定存留。这一点非常容易理解,毕竟没有相应的战绩,大唐朝廷是不会愿意花费巨额钱财供养一支新军。 作为皇帝,李治虽不强势,但却牢牢掌握皇权以及朝堂内外动态,所以他几乎不用多想也知道,在现下,朝堂能够通过新招募两万“常备军”,而且没有任何附加条件,那已经是极限了,必定是各方妥协的产物。若非“新商税”带来的额外巨额收入,恐怕连两千人都不可能。毕竟供养一支两万精锐的大军,花费太大了。 “国之大事,在戎在祀,高卿家所提方略甚有新意,不妨当殿直抒,君臣共商。” “臣谨遵圣谕。”高远知皇帝心意,随即以口述形式,将自己呈递奏章大致说了一遍,也好让所有人知道其内容。 能够站立大殿之上的,皆为人中翘楚,稍微过一下脑子,都懂了高远奏章实质是以增援辽东为借口,行“募兵事”,进而“变革军制”。 “军制”变动,究竟会带来多大的好处?一时半会儿间没人搞得清楚,但是有一点却可以肯定,一旦成事,大唐现有百万大军少说也得裁撤三成,且不论减少多少开支,单就人力一块,就能够得到极大释放。 “农桑为本”,那都是需要人去做的呀! 考虑到这个因素,绝大多数朝臣并不反对“军制变革”,唯有少数文官,以“祖制不可违”进谏皇帝。 只不过,在整体务实的大唐朝廷,这种迂腐论调,并没有掀起多大波澜! 大唐皇帝李治,再一次展现了自己无上威权,在一干重臣宰相没有明确表态下,圣心独裁,当殿颁布诏令——暂设“羽林右卫”,先期募兵两万出征。 皇帝的诏令,等同于定下增援辽东军力规模,那么,剩下来需要讨论的就是——统军大将以及行军方略。 “陛下,‘新安县侯’谢岩通军略,领兵有方;‘水师都督’冯宝擅军务,韬略过人,臣举荐两位县侯率兵出征,以全先帝‘金瓯无缺’之念,陛下一统宇内宏愿。” “高侍郎所言甚是,臣附议。” “臣附议!” …… 倒不是说谢岩、冯宝在大唐朝堂有多么高的威望,而且在领军两万出征“高句丽”,且担负“速决”重任的前提下,没有人比他们更合适。 整个大唐军方,熟悉“火药”,且懂得正确使用的高级将领,只有他们两个人。而如果不使用“火药”,想要在很短时间内攻破一座座坚固城池,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所以,大唐朝廷上下想法统一,并无异议。 然而,在众臣一片“附议”声中,忽然响起一个声音:“臣冯宝启奏陛下,领军出征,为国分忧,责无旁贷!然臣以为,应分兵两路,南北分进,可年内结束战事。”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包括皇帝、宰相在内,连谢岩也是大为吃惊,实在估不出冯宝为什么要这样提议? 原因也极其简单,冯宝真要是不想出任谢岩副手,完全可以不管事,或者私下提出分兵行动,没有理由,也没有道理当殿进言。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等于把两个人私下矛盾,直接放到了皇帝面前。 “冯卿家,何出此言?”李治看了看出班禀奏的冯宝,道:“军国大事,岂可随意?卿家慎言。” “陛下简拔臣于微末,龙恩浩荡,臣之建言非随心而为,实乃事出有因,还请陛下容臣详禀。” “准!”李治威严的声音,在大殿之中响起。 第四十七章 羽林右卫(三) “陛下,大军出征,按例应有‘辅兵’随行,‘羽林右卫’乃新军,当有新意,若陛下授予全权,臣愿领军一万,襄助贺兰大总管攻克‘平壤’。臣相信,谢警官亦当不负圣恩,助力军前,横扫‘高句丽’!” 短短一番话,冯宝表明了两个意思,一是“要权”,而且还是“全权”;二是分兵,南北共进,并且作出较为明确的承诺。 “冯都督,军中无儿戏,君前无戏言!”高远看似厉声以责,实为提醒一下,别把话说的太满。 冯宝恍若未闻,继续向李治恭声道:“陛下,‘火药’运送、施用与过往军械大为不同,新募之兵几无会者,臣若无全权募兵,恐贻误军机。” 冯宝如此一说,朝堂君臣似懂非懂,毕竟“火药”对于他们来说,实在太陌生了。 然谢岩稍经思索,即明白其中意思,于是出班行礼道:“陛下,臣有本奏。” “准!”李治毫不犹豫地应道。 “‘火药’初成,本并不适于战事,奈何军情急迫,不得已而为之。‘火药’存储、运送极其危险,稍有不慎,当致大祸,故对新募军卒需有所求,非所有人均可。再者,一万大军轻装上阵,所携军备却不可或缺,非久战精兵方可。据臣所知,一府之内,精兵悍卒十不足一,若无陛下明确诏令,难以募齐。” 所有人这下都听懂了。 所谓“募兵”,实是抽调军中精锐,另组成军,这事儿,如果没有皇帝诏令及“兵部”军令,还真就不好办,因为那些精锐悍卒都是各卫大军中的“宝贝”,绝不可能放任其离去。 “谢县侯,老夫有一事不明,当请教之。”极少在朝堂上主动开口说话的“英国公”李绩,一语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英公垂询,下官洗耳恭听。”谢岩很是恭敬地回道。 “朝廷数十万大军征战辽东,久战不下,难以速战速决,加之路途遥远,粮草接济不畅,按常理而言,退兵为上策,增兵为下,陛下意欲一统宇内,根除本朝后患,是以决意增兵,一战定乾坤!谢县侯此番出征,可知许胜不许败乎?” “朝廷养兵,当消除外患,战事万千,变幻莫测,无人敢言必胜,然此战不同,‘新罗’、‘百济’先后被克,‘高句丽’再无退路和援军,我大唐雄兵南北并进,克敌制胜,之所以如今两军对垒,吾以为乃苏大总管不忍徒耗兵力攻城所致,陛下授命新组‘羽林右卫’,当装备本朝最新最好之军械,是为国之利刃!此刃一出,所向披靡!在下官看来,‘羽林右卫’作为尖兵,朝廷大军随后跟进相辅,平定辽东,必胜无疑!” “谢县侯,朝堂之上,无戏言乎!”李绩双目闪射出精光,正容以道。 “下官所言,句句属实。”谢岩口中很是认真地道,心中却想着:“‘火药’再不济,炸开城门还是可以的。” 事实上,谢岩和冯宝两个人心里都明白,“火药”的出现,尽管超越时代,但在没有完成武器化以前,实际作用没有那么强大。基本只能用来对付一些不会移动的目标,而“攻城”,恰巧是其中之一。这才是他们心中的底气所在。 李绩看着一脸正色的谢岩,耳听其肯定话语,沉默片刻后,转身抬首,向皇帝李治行礼道:“陛下,老臣以为,谢县侯所言颇有道理,或可试之。”他停顿了一下,又继续道:“军中素有集精兵为锋而后破敌之常例,‘羽林右卫’乃集本朝精锐而成,当为大军中坚,亦如谢县侯所称——国之利刃!” 大唐军方第一人,位列“司空”,爵封“英国公”的李绩,在皇帝心中,在朝堂之上,影响极大。他的这一番表述,不仅是支持谢岩、冯宝提出设“羽林右卫”,分兵出征的构想,而且还圈定了“羽林右卫”地位和使用范围。 按照冯宝当初提议,“羽林右卫”编制五万,裁撤“十六卫”大军中至少一半。从作战效能上来说,或许没有问题,但这个动作实在太大,朝廷上下大多数人接受不了。 而“辽东战事”僵持,皇帝不想退兵,朝廷又无力负担大规模增兵的前提下,组建一支人少精锐化的军队前往破局,就成了唯一选择。在这个大前提条件下,“羽林右卫”被人想起,这才有了高远带人去“皇家卫岗学堂军事院”听课一行。 谢岩和冯宝两个人,虽然搞不清楚这背后的弯弯绕绕,但他俩都明白,因为“火药”缘故,此番出征,决计跑不掉,所以都有心理准备。 如今,李绩一番禀奏,等于给整件事情画了一个句号。 果然,继李绩发声后,杜正伦、上官仪、许敬宗等宰相相继“附议”…… 朝堂之上,无反对之声。 皇帝李治当即圣裁,道:“传旨,着‘新安县侯’谢卿家任‘平壤道安抚使’、兼领‘平壤道行军副大总管’,协理军务;着‘水师都督’冯卿家任‘神丘道安抚使兼领副大总管’,领‘军丞’职事;二位卿家各自招募军卒一万,‘兵部’协理,一应花销由‘户部’支应,月内兵发‘辽东’,不得有误!” 伴随着皇帝圣旨颁布,整个大唐的战争机器又一次开动起来,只不过和以往不同,它由两个人在操控着…… 一个月内,完成募兵,继而出征,在很多人心里,那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是,谢岩和冯宝,再一次展现了他们与众不同,天马行空的想象力。 谢岩组建麾下军队的思路是,以“皇家卫岗学堂军事院”当期即将毕业的学子为基层军官,辅以自愿应召入“羽林右卫”之“卫岗乡府兵”,或“巡逻队”成员,再报上刊载启示,从“洛阳”和“关中”两地募集余下军卒,同期“兵部”发文,明确三件事,第一,兵役十年为期,月俸两贯,十年后另外一次性补发五年俸禄,至于战争中阵亡、伤残、奖赏等,皆依过往常例;第二,入“羽林右卫”者,朝廷不再“授田亩”;第三,“羽林右卫”一应军需,皆由朝廷拨付,也就是说,军卒个人不再有任何花费。 在制度层面,冯宝麾下当然与谢岩保持一致,但在构成方面,却有很大不同。除去登报招募外,他搞起了“摊派”,通过黄守义、洛克然等大商贾,要求每个商贾提供三到十名壮年男丁不等;又通过许敬宗、李义府以及到任“宝庄乡”乡长王德俭,向一些勋贵豪门征募相应成年男子,当然,这都不是白提要求,而是以“宝庄乡”建设开发项目以及“水运司”运费优惠和未来出海收益分润换来的。至于基层军官,冯宝和谢岩倒是想法差不多,由“兵部”出面,调集一批,另外就是“皇家学堂军事兴趣班”里,非“军事院”之当年毕业学子。在冯宝眼里,这些人有文化,有基本军事常识,身体素质也合格,完全能够成长为军官,如果不合适,大不了战后让其退出军队,也不是难事。 人的问题解决了,余下就是装备。 “卫岗乡”库存,以及没有入伍的“府兵”装备,全部被折算成金钱购买。 “冶铁作坊”和“成衣作坊”通力合作,日夜不停赶制“网甲”,再加上征调“巡逻队”全部装备和库存,不足的部分,由“兵部”库存补足。至于战马,谢岩和冯宝各显神通,分别弄到三千骑,余下各有数千骡、驴等畜力。 这也是大唐数十年休生养息,国力强盛的结果,换成“贞观”初期,举关中之地,也难短期凑集,更不用说仅仅在“洛阳”一地了。 俗话说,大军未动,粮草先行。 谢岩命人动员整个乡里每个家庭炒制米粉、面粉,最后合成“野战工粮”,以此作为全军粮食,且通过朝廷发文,责令至“登州”沿途官府备足“野战工粮”以为补充;冯宝却另辟蹊径,差人收购市面上所有肉干,甭管是什么肉,能吃就行,余下则是命“登州”备齐“野战干粮”,至于国内行军途中,以购买方式解决消耗。 他们两个人的思路,不管是哪一种,最终都是为了解决一件最为主要的事情,那就是轻装上阵,以免庞大的粮草辎重运输队伍拖累行军速度。 差不多用时二十六日,两支各自一万人的“羽林右卫”整军齐备,出发在即。 同一日,“户部”关于组建“羽林右卫”的花销清单,以“奏疏”形式呈报至皇帝面前。 “四百五十六万贯?”李治看到这个惊人的数字,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 半晌后,李治稍稍平复心情,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去,去问问……” “奴婢遵旨!”王伏胜心领神会,小心翼翼地应承下来。 第四十八章 出征之前 第558章 560-出征之前 组建两万军队,花费四百多万贯钱财,远远超出皇帝李治预料!无论如何,也得弄清楚钱花哪儿去了?最终又能取得怎样的效果? 同理,“政事堂”、“兵部”、“户部”等朝廷衙门,也迫切想知道究竟,听闻王伏胜出宫前往“卫岗乡”,各衙门相继派出得力人手,紧随其后…… 当日午后,十余辆大小不一的马车组成一个长长车队,不徐不疾地越过“涧河”。 “卫岗乡”人口密集,地域也不算大,因此,谢岩安排麾下一万军卒,于“大作坊区”东南一角与“宝庄乡”接壤之地安营扎寨。 考虑到两支军队同属“羽林右卫”,是袍泽更是同僚,故冯宝也将军营设在附近,两军间隔不到一里。 车队距离军营约摸五里地时,谢岩接到派出斥侯回禀,当即率一众将领出军寨相迎。 没过多少时候,车队缓缓停下,王伏胜率先走出。 “王公公大驾光临,荣幸之至。”谢岩迎上前笑道。 “谢侯军务繁忙,咱家冒昧叨扰才是。” “哪里哪里,公公请——”谢岩侧身抬手,寒暄客套。 行不出数步,王伏胜忽问道:“冯侯何故未在?” “冯都督偶有不适,差人前来面禀。” “呵呵”王伏胜未予置评地轻笑两声,微微摇了摇头,显得有些颇不以为然。 谢岩知道冯宝不愿意来自己军营,故随意找了个借口,显然没能瞒得过去,好在王伏胜并不在意,权当不知。 入中军大帐,众皆落座。 几句官面话后,王伏胜接过谢岩话语,道:“征辽急迫,陛下欲知何时启程?‘羽林右卫’能征善战否?” “请公公代禀圣人,吾之麾下,组建、分营毕,一应操练当于行军途中,至军前料可成矣。”谢岩跟着又道:“军卒之中,老兵近三成,以老带新,定不误军机。” “如此甚好。”王伏胜随即望向对面坐着的几名将领,道:“李郎将任新职,归建冯侯统辖,不知成军否?” 新成立的“羽林右卫”中,自“都尉”以下军官,绝大多数都是谢岩、冯宝任命,报“兵部”核准,其上之军官,由“兵部”任命,而统兵主将,却是皇帝亲自简拔颁诏——程务忠任“郎将”,杜正伦族中子侄,原“陇州镇将”杜承平任“郎将”领“军丞”职,统管谢岩麾下;原“千牛卫备身”李聪随冯宝出海,后于“百济”立下军功,晋升“千牛卫郎将”,调任“羽林右卫”,裴士峰昔年远行“波斯”征战,积功升迁“左武卫郎将”,此番受命至“羽林右卫”,领“军丞”,二人共同执领冯宝麾下。 听闻王伏胜相询,李聪连忙说道:“大都督招募军卒,多为老兵悍卒,已然成军,随时可战。” “善!咱家当据实回禀陛下。”王伏胜应了一句,继而再度对谢岩道;“‘户部’呈文,‘羽林右卫’花费颇巨,然谢侯所用远过冯侯,不知何故?” 谢岩能够猜到王伏胜来意,肯定是皇帝陛下被巨额花费给惊到了。可实际上呢,在他看来,人均一百多贯,根本就算不上什么。 一支强大的军队,尤其需要保证长久战斗力,巨额投入是必须的事情,只不过大唐朝廷还没有能够适应这种情况,特别在花费低廉的“府兵制”取消前,说清楚钱用哪儿去了,非常重要! “王公公,吾甚少问及细务,不妨请杜郎将言明。”说完,谢岩递了一个眼神给杜承平,示意其接话。 杜承平年约四十许,长得白白净净,像文官多过武将,说起话来也是不急不忙,很有条理…… “羽林右卫”总花费四百多万贯,虽然有详细账目呈报,但因为所列支项目太多,且经手官员并不懂得分门归纳,所以报给皇帝时,非常笼统。 杜承平却用话语告诉众人相对具体的每一个方面花销,从招募费用到粮草采购;从军服到战马、驴、骡;从军械到火药以及其余杂七杂八的开支……最后道:“本部花销,实为三百零六万贯,余下皆冯都督麾下所用。” “缘何多出?”王伏胜问了一个所有都听出且极为关心的问题。 “公公有所不知。”谢岩主动接过话道:“吾所部,皆平民、寒士,除乡里、关中‘府兵’,无人有兵甲、马匹,故军备花销良多;况制成‘火药’,皆拨付‘冯侯’,需购入材料赶制。冯侯麾下,无论‘府兵’,勋贵‘亲兵’亦或余者,皆出自富庶之家,自携兵甲、战马者众,故花费少矣。” 别看谢岩说得那叫一个风轻云淡,在座的所有人们,心里其实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将不同兵员拉到同一个水准,这中间的钱财花费还是小事,更重要在于人心、军心! 以往大唐军中,普通老百姓被征召入伍,需要自己解决军械和部分粮食,在这个背景下,底层百姓根本无力采购,只能拼死从战场上缴获,或者累积军功,拿到朝廷赏赐。虽说如此保证了军队战斗力,但是,从时间拉长来看,是对军队士气和战斗力的巨大削弱,无他,因过于不平! “羽林右卫”秉承皇帝旨意设立,实质带有变革军制之效能,此乃朝廷上下共知,也默认了!然花费那么巨大,最终效果又会是怎样呢?无不拭目以待。 “陛下——”王伏胜代皇帝结束垂询,于次日离开“卫岗乡”,回到皇帝寝宫内,见李治斜靠在沙发上,似乎在小憩,于是压低声音轻轻的唤道。 “说,如何?”李治连眼睛都没有睁开,淡淡地道。 “回禀陛下,二位侯爷募兵有方,一应花销据实,并无虚处。” “朕,所问非钱财尔。” “陛下”王伏胜赶紧接着道:“‘羽林右卫’初成,未知之数尚多,无人敢于轻言……” “嗯……?”李治颇为不满地发出声音,且同时睁开了双目。 “军务一事,二位侯爷确未曾多说,奴婢不敢擅言,只不过,冯侯给了奴婢一张请柬,谢侯托奴婢捎一句话,可算做建言。” “道来。” “谢侯进言‘陛下英明神武,不日一统宇内,功高盖世,大唐疆域远超秦皇汉武,理当封禅泰山,敬告天地!” “封禅?此话当真?”李治提高语调,顿时来了精神。 “奴婢岂敢欺瞒。”王伏胜看似惶恐,实际心里跟明镜一般,情知谢岩的话,那是说到皇帝心坎儿上了。 “封禅泰山”,祭告天地,即便是皇帝想做这件事情,那也很不容易,因为,只有英明伟大的帝王,才有资格,否则留名青史,徒增笑话。 李治,内心之中早有这份打算,只可惜一直也没太能拿出手的功绩,平灭“西突厥”,置“安西都护府”,不过承先人之力,拾前人牙慧,功绩虽大,却非一己之功。 在李治心里,一直认为,平定“高句丽”,完成先帝太宗未竞之事,可行“封禅”之举。然哪里知道,谢岩,冯宝平定“百济”,贺兰敏之灭掉“新罗”,“辽东三国”,仅余“高句丽”苟延残喘,如能一举攻占,其功近胜先帝,远超秦汉,堪称前无古人,“封禅泰山”胜举,自是顺理成章。 然而,真正令李治万分欣喜的不止“封禅”建言,更在于谢岩话的内容。什么叫“不日一统宇内?”,那意思岂不是指平灭“高句丽”板上钉钉,绝无变数! 而这,才是最想知道的答案! “谢卿家有心了。”李治心情大好,颔首笑道。片刻,似乎又想起来冯宝送“请柬”一事,再次言道:“冯卿家有喜事乎?” “回陛下话,冯侯妻狄氏有孕,于数月后诞育子嗣,冯侯所发请柬实为满月喜帖,且言明,即便女子,亦不改期。” “呵呵呵呵,冯卿素来出人意料,女子亦置办大宴,世所少矣!”李治堪堪把话说完,突然想到了什么,随即意识到冯宝送“请柬”背后的真正含义,那是变着法进言:“数月光景,可定‘辽东’。” 李治轻轻暗自叹息,他终于明白,两位即将出征的臣子,虽然没有明说,但均以各自方式立下“军令状”。 少倾,李治略作思虑,又张金口:“传朕旨意,御酒百坛,分赐谢、冯二卿,以壮行程。” “奴婢遵旨!” 第四十九章 各有各事 第559章 561-各有各事 “夫君,出征在即,怎突然回府?”贺兰敏月得下人禀报,亲迎至卧房门前,诧异中带着欣喜而问。 “屋外风大,入内叙话。”谢岩快步上前,伸手扶着夫人,小心搀扶,缓缓步入室内。 “去请二夫人,吾有话吩咐。”谢岩轻扶贺兰敏月安坐床榻后,对侍女小荷说道。 “夫君有事?” “确有事,况吾今日当陪夫人安寝,罗兰那里,就不去了。” “妾身可不能伺候夫君喔。”贺兰敏月笑颜如花,显得极为欣喜,因为感受到了自己夫君那浓浓得柔情蜜意。 谢岩笑了笑,没有接话,而是将话题移到另外一个…… 夫妻对话不久,门外传来脚步声。 很快,一袭长衫着地,头梳“双鬟望仙髻”的罗兰,快步入屋。 世人皆以为,“双鬟望仙髻”乃“佩兮阁”所出,唯谢岩知晓,那是冯宝闲来无事,以口述告之黄一清,而后出现。 虽说真正历史上此种发髻流行于“开元”、“天宝”年间,但在眼下,最多仅有雏形,不堪入目,更不用说能够流传世间。 此发髻将女子长发高束头顶,呈双环形式,以丝绦缚成环状,发髻前饰一小孔雀开屏步摇,髻上珠翠闪亮,有瞻望之感。令豪门贵妇欣喜、崇尚,迅疾流传。 罗兰自入“谢府”,虽为妾室,然其与主母贺兰敏月历来交好,况谢岩秉持后世平等理念,是以她在府内,地位甚高,且府内大权独掌,颇有大妇风范。 好在罗兰极有自知之明,情知夫君素喜家宅和睦,是以对贺兰敏月恭敬有加,从无僭越之举,故纵有异议者,也无可多话。 “妾身见过夫君。”罗兰行礼道:“妹妹见过姐姐。” 昔日贺兰敏月依年岁称罗兰为“姐”,今地位尊卑有序,自是不可。 “都是一家人,坐吧。”谢岩抬手示意罗兰坐于床榻一旁锦墩,跟着直接道:“冯宝差人递送子女‘满月喜帖’,吾未曾想及此事,乃吾之过也。兰兰(夫妻间称呼),待吾出征,即刻操办,莫要让冯府专美。” “夫君……” “夫人,无需多言。”谢岩抬手阻止贺兰敏月继续说下去,再道:“夫人之子,无论男女,皆天大喜事,设宴以庆,乃应有之意,吾之府内,无嫡庶、男女之别,吾之爵位,自有朝廷法度,子嗣各安其命,人皆有之。” 谢岩自军营回府途中,斟酌再三,决计将一些事情提前道明。 原因在于,战场之上,任何可能都会出现,而如今贺兰敏月有孕,虽不知是男是女,但该做的交代,还是应该,况且又多了一房妾室,万一罗兰也有了呢? 在当下大唐,嫡出、庶出,区别非常大,地位也相差悬殊,因此,谢岩决定当二位夫人的面,将子女平等对待的想法直接说清楚,以免发生意外的时候,发生难以预测的事情。 谢岩的意思非常明确,先夫人许爰之子谢卓然,是嫡长子,天然成为日后家主继承人。而贺兰敏月之子,同为嫡出,子凭母贵,按朝廷规制,可承继“卫岗县侯”爵位,至于罗兰日后诞育子嗣,也同样拥有一份家产,且男女不限。 固然,谢岩作为家主有绝对权威实行自己想法,可若是遭遇强烈抵制,实施也不易。 只不过,贺兰敏月天性至纯,想事情很少那么复杂;罗兰更是从“辽东”大山里一步一步走过来,骨子里倔强、敏感,却不失纯良,在她们各自利益得到确认后,都没有想过太长久的事,所以,这大方向也就这么确定下来。 谢岩夫妻三人叙谈时。 冯宝高坐中军大帐帅位,手里正拿着一本文书在仔细阅看……很难得,他看得非常细致,甚至还不时微微颔首,似乎颇为满意。 半晌,冯宝合起文书,跟着起身往大帐右侧望去——在那里,几张可拆卸简易桌旁,围坐数名中高级军官,另有五人,着“皇家学堂”先生与学子服装,其中,“皇家学堂军事院”主事者许恢,赫然而在。 “羽林右卫”属于大唐正规军,不论官兵,皆有月俸,由朝廷供养。因此,冯宝做不到征召诸如“施工队”等编外人员随军。 不过,作为一军主帅却有一项特权,那便是拥有“亲卫队”。 冯宝此番出征,“亲卫队”人数多达五百之众,可这中间,真正属于他的亲卫,不足百人。其余四百多人,九成以上是各家勋贵豪门大户的子侄,他们从军,混资历、混功劳,可没打算真正去作战。带上这帮人,那是利益交换的结果,否则,各勋贵豪门,又怎么可能不仅出人,还倒贴战马、兵甲等装备。 除去豪门子侄,余下二十人基本都是来自学堂“军事兴趣班”,唯许恢是例外,因为他是冯宝主动征调的,理由是“火药”出现,战事会出现很多变化,作为先生,必须亲历,不然无法教授学子。 唐人,不论文士或平民,只要热血未冷,那都对战场充满了渴望。尤其如许恢那般,潜心推演无数战例,却并没有实践机会,着实遗憾!故接到军中征召文书,大喜,当天便去了军营。且被委以重任,主事“参军营”。 在组建“羽林右卫”的时候,谢岩和冯宝二人从来没有见面商谈过,但他们心里都非常清楚,自己麾下军队,本质上属于同一支,所以保持一致性很有必要, 于是,带有谢、冯两人鲜明个人印记的军队里出现了军队划分完全一样的情况。 各设“骑步”、“车步”、“辎重”三营,另有“斥侯”、“亲卫”、“机弩”三队。 至于冯宝军中的“参军营”,实是一个临时机构;在谢岩军中称为“军务部”。 不管什么叫法,根本原因就是谢、冯二人都刻意引入后世“参谋部”概念,让军队的一切,往更加正规化发展,尤其能够群策群力,避免统帅对于战局误判,毕竟他们可都不认为自己是合格的高级将领,能坐上这个位置,只是多出来的千年见识罢了。 相比较谢岩来说,冯宝更加不喜欢管事儿,故许恢一来营中,他立马当了甩手掌柜,把军中大小事务丢给“参军营”,还布置了一个很明确的任务,即在出发前,制定完成大军行兵路线及行程途中操练事宜。 冯宝先前所看的文书,就是完整而细致的“行军操练策书”。 文书里的内容很全面,涵盖每日行军里程、路线,以及在沿途,各营、各队所需要操练的具体内容,大致标准按“羽林左卫”制定,且至高不低。 冯宝对此非常满意,只是在快阅看完毕之际,突然想起似乎少了什么,仔细想了想,知道了原因何在。 于是,他走下帅位,直接来到许恢桌前,问:“怎不见‘亲卫队’?” “回禀大都督,亲卫随帅,旁人无权。”许恢起身回话。 冯宝闻言一怔,继而恍悟——因为按照军中惯例,主帅亲卫是一只非常特殊的队伍,而自己这只“亲卫队”,则更加特别,指望他们按照制定的操练标准和计划自行安排,还不如当没有这些人为好。一群豪门勋贵子侄,谁来监督?谁又敢去监督他们? “无妨!”冯宝道:“汝之所定章程甚好,可抄报分发各营、队,莫要遗漏亲卫。” “遵命!” 天色将晚时分,营地炊烟升起,军卒们一边吃着晚膳,一边纷纷议论着…… “长河,去请二位郎将过来用膳。”冯宝丢下一句话,然后走出中军大帐,回自己营帐。 “哟,今儿菜不错嘛。”冯宝走进自己营帐的时候,刚巧看到厨子打开食盒,将炒鸡蛋、溜猪肝、炖肘子、肉丝炒咸菜端上桌。 冯宝好吃食,作为军中统帅,有找厨子的特权,只不过这个厨子是夫人狄萱萱特意自府内派出,也是个熟人。 “侯爷吃好了,才能打胜仗。”厨子恭维地笑道。 “会说话。再加几个菜,本侯宴请两位郎将。” “好嘞!”厨子毫不犹豫应下,且转身离去。 不多会儿,李聪、裴士峰同时到来,还没等他们坐下,厨子再次入内,又是四个菜端上桌。 三个人,八道菜,足够! 彼此都是非常熟悉,故冯宝也不客气,直接以茶代酒,而后道:“出发在即,军中可安好?” “安好,唯无暇操练,尚需时日。” “李兄,‘参军营’拟定行程及操练,如何?”冯宝又问。 “思虑周详,令某大开眼界。” “正是,按此行事,成军指日可待。”裴士峰附和道。 “甚好!吾请二位,实有一事。”冯宝停顿一下,道:“明日吾领‘亲兵队’出营,本不欲告知旁人,然思之再三,决计领全体军官前往,还请两位传令下去。” “不知大都督意去何处?”李聪不明白地问。 “英烈功德园!”冯宝表情肃穆地回道。 第五十章 缅怀与荣耀 第560章 562-缅怀与荣耀 冯宝曾有意建一座“烈士陵园”,以安葬无后之战场阵亡者。起先,他只是有这么个念头,什么时候去做,并没有考虑过。 但是,高大棒在“百济”战场上以身挡箭,用性命换来冯宝平安的举动,着实让他亲眼目睹身边人的热血与忠诚。 从那一个时候开始,冯宝便很上心。 待“宝庄乡”设立,“道门”差人前来提出意欲置地建座“道观”时,冯宝思虑之后,决定将“烈士陵园”捆绑搭配,交由“道门”去投资建造。 “道门”富裕,根本不差钱,可也不想当冤大头,尤其还搞不清楚“陵园”具体用途,是以并未一口应承,在事后让李涵石去打听。 很快,从谢岩那里得知详情…… “道门”当即便心思活泛开——要知道,虽然“道门”堪称大唐“国教”,但是,自域外传入的“佛门”,却影响力与日俱增,已形成极大威胁,特别在玄奘法师归国以后,“佛门”更是影响力空前,在这个大背景下,“道门”如果再不干出点大事,只怕声势更衰。 而冯宝提出的“陵园”,对上可彰显朝廷对于为国捐躯者的重视,对下又满足了底层百姓在某些精神层面的需求。更重要的是,只要“陵园”建成,日后相关的祭祀、法会等事宜,决计少不了,那可是扩大“道门”影响的不二法门。 因此,“道门”不仅愿意承担相关支出,甚至大包大揽,连日后费用一并出了。 作为回报,冯宝承诺,“陵园”日后祭祀等事宜,全部交给“道门”,如此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英烈功德园”,名字是冯宝起的,整件事情也是他运筹帷幄并且实施,不过,他非常清楚,对于“国之大事、在戎在祀”的大唐王朝来说,要想让这件事情真正能够放到明面上来,还缺一样东西——即官方认可,或者说是皇帝认可。 在冯宝看来,从皇帝那里讨要一个名头,此事不难,但却得有个契机,所以一直搁置在那儿,反正还没有建成,不着急。此番带麾下军官和亲卫前去,一来是去认个门儿,二来给众人上一堂“思想教育课”。 在后世,冯宝从小可没少去过,每一次心中都颇有触动,或许现在同样管用呢?值得尝试。 次日一大清早,冯宝率领亲卫及众军官出营,因为人数不少,所以动静也挺大。 两边的军营间隔很近,故有点儿大动作根本瞒不住。 等谢岩自府内回到军营,很快便听说了,稍微一琢磨,旋即明白其意。别说,那还真是个提升士气,提高军队思想觉悟的好法子。 有好主意拿来一用,当然无妨! “吴成,传本帅将令,擂鼓聚将,校场点兵,三通鼓毕,未至者军法严惩。” “喏!”吴成大声应下。 “咚、咚、咚……” 震天战鼓声忽然响起! 整座军营瞬间沸腾起来。 谢岩褪去常服,换了一身“乌光甲”,而后在亲兵簇拥下,快步前往“校军场”,一边走,还一边留意各营动态。 谢岩麾下,没有上过战场的新人居多,甚至很多人都是头一次进入军伍,不少人都冲着“有月俸”,军中服役满五年,另外可得五年俸禄为“遣散金”而来。那相当于五年可得近五百贯,都快赶上低级官员收入了,而且这还不算军功奖励。 因此,尽管在短时间内操练有限,但军纪甚是不错,头一次不打招呼“紧急集合”,显得慌而不乱,总体有序。 谢岩站在“校军点将台”上,看着“骑步”、“车步”等各营各队陆续到达,且以每百人成队列,虽说间隔不是那么规整,但是完全说得过去,有军队模样。 自“郎将”程务忠、杜承平始,各营、队军官依次至“校军点将台”下,如实禀报…… 三通战鼓结束,“羽林右卫”之谢岩麾下,整一万官兵,另三百“亲兵”、随军一百辅助人员,一个都不少,站在“校军场”上。 “备车,掌旗!”谢岩出人意料地吩咐道。 吴成显然明白话里意思,大声应“喏!”跟着快步跑下“校军点将台”。 与此同时,另两名亲兵,自台上原先固定旗杆上解下“羽林右卫战旗”及“谢字将旗”,再展开“折叠铁枪”,分别将两面旗帜挂上,最后分列谢岩身后,呈“拱卫”状而立。 须臾,一辆敞篷马车快速疾驰而至“校军点将台”下。 谢岩二话不说,迈步走下,登车。 两名掌旗亲兵,各自上马,一手执缰,一手高高扬起,旗帜猎猎,迎风招展。 “众将士,今日本帅点兵校军,明日点卯出征,誓平辽东,大唐万胜!” “大唐万胜!” “大唐万胜!” …… 在此起彼伏的将士们雄壮声音中,吴成缓缓催动马车,沿着“车步营”队列间隙进入众军当中。 “吾等皆唐人,报效朝廷,征战天下,马革裹尸亦在所不辞,然——将士们怎可埋骨异乡?又怎可碌碌无名?怎可被世人所遗忘?故——建有‘英烈功德园’,凡有功勋者,皆可葬入,且立碑叙功,传承后世!” 大军之中,谢岩话音再大,也无法令所有人听清,只不过,军中有专职传令兵,将话传递给军官,而后一级一级下传,效率比较低。 谢岩知道军中这种传话方式,是以有意放慢语速,大声道:“众将士们,吾等身为大唐军人,走进战场,生死,小事尔!吾等先辈,前赴后继,以热血、勇武,澄清宇内,致天下安宁,百姓富足,今华夏大地,金瓯仅缺‘辽东’一隅,就如同家中孩童,被人拐走,吾等,当带其回家!是?或不是?!” “是!” “是!带其回家!” “带其回家!” …… “好!传本帅令,今晚犒劳三军,陛下所赐御酒,分赏众军,明日,出征!” “出征!” “出征!” …… 大军士气高涨,声震云端! 谢岩站立于敞篷马车之上,环顾众军热诚神态,嘴角不禁扬起笑意。他知道,自己临时起意鼓舞大军士气的行为,效果很是不错。至于自己所说的内容,军卒们是否全部能懂?那并不重要,各级“军丞”,干的就是这事儿,详细,由他们去说吧。 约摸五十里外。 两座小山形成的半月形山洼处。 一座人为加高的石台上,矗立一块高大石碑。正反面光滑平整,并无一字。 但是冯宝告知随行众将士:“此碑非无字,待‘辽东’胜利班师,吾当请奏陛下赐予墨宝。” 没有人怀疑冯宝所说的话,因为来到这里的每一个人,此时此刻,心里都充满了肃穆之情、敬仰之心。他们全都明白,一处埋葬为国捐躯者的陵园,无论如何,都值得天子重视。 “英烈功德园”,乃冯宝效仿后世“烈士陵园”所建,采用一人一碑、十人一碑两种形式安葬。 一人一碑,需斩首敌军十人以上或有特殊功勋,得朝廷单列封赏者;十人一碑,乃普通功勋受封者。 因诸多建筑未成,故现阶段,仅有三十人,三块石碑。 冯宝告诉众人:“此三十人,乃昔日‘武平堡’老兵,皆孤家寡人,有战损者,有因病亡故者,然俱为有功之人,安葬于此,得享后人祭奠。” 在三块石碑前,冯宝先是以沉重口吻道出老兵们当年功绩以作追思,而后致礼…… 一整套简约而不失庄严神圣的礼仪,令每一个参与者,心有所触。 冯宝带人来到这里,总共有两个目的。 首先是将不为世人所知的“英烈功德园”推出,让更多人知晓;其次是以祭奠形式,让麾下亲兵和军官们明白,军中的功勋,那都是建立在军卒们悍不畏死,累累白骨之上!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但是,那些士兵不应该也不能被遗忘!他们的名字很普通,战绩也算不上辉煌,可正是由于他们的英勇,成就了煌煌史书之上,那些功臣名将!他们有着属于自己的荣耀,有着不容被忘记的过往,是脚下这片土地真正的扞卫者!其功勋,不可或忘,不容抹杀!哪怕,只是平民。 跟随冯宝来的这些人,绝大多数出身良好,算不得平民百姓,在他们的认知里,军卒战死,朝廷有抚恤,有赏赐,并无亏欠。然在今日,冯宝所作所为却是另一层他们从未想过的意思——军卒虽卑微,功勋却实实在在,当真人死灯灭,归于尘土?没有人能够想得清楚明白。 只是,当每个人开始思考的时候,本质上已经有所怀疑以往认知。他们意识不到,人,理当平等的思想,在不知不觉中,进入内心世界了。 第五十一章 商队(一) 第561章 563-商队(一) “登州”,自成为“大唐水师基地”及“渤辽军需物资”大本营后,发展极为快速。 “造船”、“水泥”等作坊相继开启,再加上“制盐”、“海产品”捕捞等,开始汇聚八方人口,从一座小城,迅速成长起来。 人口多了,来往的商队也日益频繁,因此,当一只数百人的商队进入城里时,并没有引起太多注意。 “临海客馆”,是“登州”最大客馆。 客馆门前,洛川独立门前,眼望前方街口…… 自“登州”附近海边“盐场”弄成,洛川隔一段时间总会过来一趟,毕竟初成,许多事宜需要亲自处置,尤其是接受冯宝建议,将“海水制盐”方法进献朝廷后,拿到了半个“山东”地区的“精盐”售卖权,那可是一项特权,整个大唐,也没几家。 洛川前些日子来到“盐场”,刚把一些事务处理完毕,接到长兄洛克然来信,于是匆匆来到城里,包下整座客馆以待。 昨日接到洛峻派人的口信,得知商队今日一早入城,是以门前翘首期盼。 “来了吗?”洛川远远看见一支车队,心里如是想着。 约摸一炷香后,车队行至客馆门前,为首马车里走下一人,正是洛家三郎,洛峻。 兄弟见面,理应详叙,只是需要先安顿好众人,于是,简短两句问候结束,洛川即迎商队进入客馆…… 差不多用去一个时辰,洛川方才来到洛峻居住的房间里。 “弟见过兄长。” 洛峻颔首道:“不必多礼,坐。” 兄弟之间,当然没有必要太多客套,洛川于案几后坐下,随即言道:“随军行商,长兄缘何命吾二人同去?” 洛峻知道他会问及此事,缓缓道:“吾兄弟三人,离家自立,当需合力,此番商队随军,实因冯侯所提,谢侯爷极力促成。抛去获利、行商不谈,单就招募劳力一事,非亲力亲为不可,故长兄命吾等同往,况黄家、崔氏、王氏等,皆有得力之人前来,如若招募人手不足,势必影响甚大。” “长兄意欲招募多少?” “匠人三百,余者千人。” “咝……”洛川倒吸一口凉气,惊道:“如此之多,何用?” 洛峻知其弟来到北方日短,对很多事情都不甚了解,即详说道:“自‘卫岗乡大作坊区’建成,众商贾乃至各世家皆看到个中利益,纷纷效仿,‘长安’、‘洛阳’两地,‘冶铁’、‘成衣’等作坊兴起,以至原本闲余之人俱有事可做。长兄开设‘成药堂’,部分药材需自种,办鸡鸭孵化,蔬菜大棚等,无一不需人力,奈何月俸提高两成,依然极难,各家情形大致相同,方才有此次商队之众。” 洛川颇为疑惑地问:“大唐疆域广阔,人口众多,南方每年遭灾流民甚多,何苦赴域外?” “谢侯有言‘唐人皆手足,怎可盘剥过甚?化外四夷则无妨’;冯侯又言‘凡灭国之战,无不行坑杀战俘之举,与其杀光,何不作为劳役?腾换唐人乎。’众皆深以为然。” “原来如此。”洛川释然了。 实际上,谢岩和冯宝是有意那么说的,真正的原因只有一个,即打下一片土地容易,形成有效统治才是关键。按照大唐以往惯例,如“高句丽”、“新罗”和“百济”三国,最终以“羁縻”方式管理实为大概率事件。但他们两个人都非常清楚,从后来的历史来看,这片土地极为重要,所以,将其“王化”,彻底纳入大唐版图乃是必须。而要做到这一点,深层次的经济和文化融合,效果远远大过军事威压。正如此,才有了那番说辞,因为只有利益,才能够让嗜血的资本有浓厚兴趣,而资本之上的各大豪门世家,才可以放下各种隔阂,联合起来。上一次,是出海,这一次,亦然矣! 蛇无头不行!对于一群各方利益的集合体来说,得有一个领头人,哪怕只是明面上的。 萧越,头顶“冯侯弟子”光环,一直混迹于各家作坊,相比房元昭与杜风而言,堪称一事无成。如今,终于迎来了人生最重要一次机会,他被冯宝推出,成为商队主事人。 关照弟子,任谁都无话可说,况且又不是任命官员,谈不上谋私。 只是无人知道,冯宝此番用萧越,还真是存了“大力提携”之意。 相比杜风、房元昭而言,萧越因家事拖累,私心较重,但人品,能力也算不错。再加上冯宝自感多年不曾关注过,心有稍许愧疚,是以有意补偿。 按冯宝本意,萧越领商队先行,置办好军需,然后在“登州”将商队一分为二,分别跟随两支大军进入“辽东”。 不过,萧越领命后,拜见谢岩时,却遭否决。 谢岩意思——“高句丽”战事正酣,且攻城、野战无一不缺,对商队而言,风险太大!应该悉数随冯宝大军入“百济”,经“新罗”至“高句丽”。 这条线路上,有诸多大城,包括三国“都城”,适合商事。再者,贺兰敏之麾下有大军近三十万,足以保证安全,没必要进入“高句丽”战场。 冯宝得萧越回报,深思之后,虽然有些想不明白的地方,但仅仅从安全角度而言,还是认可了。 因此,萧越来到“登州”,第一件事就是执谢、冯二人手书,拜见“登州刺史”,以协调采买军需物资入城存放事宜;随后马不停蹄赶赴“水师登州基地”,拜见“水师中郎将”钟汉。 顶头上司的弟子来拜见,钟汉自然不敢怠慢,先是验看“水师都督府”正式行文,而后听萧越详细说了一番……最后言道:“本将已得‘兵部’行文,知大都督与谢侯爷领军出征,故早有安排。‘长安号’、‘洛阳号’于近海操练,明日可返回,修整一日即可。待军需运至,可先行装船。至于商队渡海,更加不成问题,随时可行。” “多谢将军。”萧越起身行礼道。 至此,商队渡海及大军物资供给一事,全部妥善安排。 三日之后,整支商队登上水师战船,大大小小近三十艘船只,负责运送渡海…… “龙朔二年”四月九日。 萧越带领来自大唐王朝的商队正式进入原“百济国王都泗沘城”。 “百济王宫”,如今是“泗沘都督府”所在。 “副都督”黑齿常之居案几之后,执一份文书仔细阅看,且越看眉宇间越是凝重。 “来人!” 转眼间,一人自角落里匆匆走出,跪于堂下。 “去,告知军前来人,不得外泄军机,但有妄言者,斩!”黑齿常之语气严肃地下令道。 “喏!” 看着属下躬身退出,黑齿常之长长暗叹一声,眼望屋外,忧思更重。 他能不忧虑吗? “百济”内部,“复国”之声甚大,只是那些人隐于暗处,无兵权而已,但若长此以往,人心不稳,当为大患! 更为重要的是,根据他所知道的消息,大唐王师北上借道“新罗”,遇伏击后,强势征伐,用一种什么叫“火药”的东西,相继炸开要塞“壶口关”与“王都金城”,掳“新罗皇族”,焚其“太庙”,断其根本,灭其国!或许是手段过于激烈缘故,“新罗”境内叛军丛生,加上“流求”那伙神秘人推波助澜,致使运往北方的粮草,多次遇袭,损失惨重。 要知道,大总管贺兰敏之麾下,三国联军共计约三十万,粮道不稳,可谓天大祸事! 这不,又一次得报,有运粮队遇袭,近两万石粮草被毁,护送五千军卒全军覆没。 黑齿常之不敢想象,再来一次,前方大军如何能够撑得下去? 黑齿常之是军人,性情耿直,没有太多想法,在其看来,“百济”也好,“大唐”也罢,只要保证自家利益,能够善待百姓,对谁称“臣”都一样。 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如今做了大唐的官,只能一条道走下去,否则真要是让那些人“复国”,恐怕得被人灭族。因此,他考虑最多的是要不要亲自带兵北上运粮,同时剿灭“新罗”境内叛军。 可是他有顾虑啊! “泗沘”和“熊津”两座城池里,合计有五万兵力,那可是最后的大军,对内可镇压宵小,对外可防“新罗”叛军,若是领军北上,只能留下万人守城,况两座大城,一万人,根本不够用!如若“叛逆者”举兵起事,城池难保。 再者,“熊津都督”弥渡,是否同意移交部分兵力,那也是未知数,单单依靠“泗沘城”兵力,那也没用,毕竟兵力有限,起不了大作用。 “唉——如有唐军那般军械,何愁兵力不足。”黑齿常之心里如是想着。 是啊,他太羡慕唐军装备了,尤其是“羽林左卫”,清一色全甲骑兵,要是有这么一支强军,只消几千人马即可剿灭叛军,何需劳师动众几万人,可惜啊…… 正当黑齿常之脑海里闪现各种念头及感叹之时,一人快步进入屋内,行礼言道:“启禀都督,大唐‘洛阳’来人,自称‘卫岗县侯’弟子,意欲拜见。” “卫岗县侯?”黑齿常之一时间没想起来是谁。 “都督,即原冯安抚使。”来人小心提醒。 “快——速速有请!”黑齿常之突然反应过来,喜不自胜地大声道。 第五十二章 商队(二) 第562章 564-商队(二) 在黑齿常之看来,坐在下首案几后,那个“冯大都督弟子”萧越,更像是他认知当中的唐人——衣冠齐整,留有短须,而且说话不徐不疾,听起来很是文绉绉的。 黑齿常之有些纳闷,师徒差别,怎会那么大呢? 不过,该有的尊重,那是一样也不能少! 萧越所言话中,行商等事宜黑齿常之那是毫不在意,听听便好,不值得上心。他只关心冯大都督何时才能够领军抵达。 “至多二十日。”萧越给了一个明确时间。 “二十日?”黑齿常之忍不住皱了皱眉,因为他知道,运往前方的粮草,必须在十日内发出,要不然,就会摊上贻误军机的罪名。 “不知都督有何疑惑?”萧越察觉出异样,开口相问。 黑齿常之沉默片刻,缓缓道:“实不相瞒,前方大军遭遇难事,本都督正为此忧心……”接着,将粮道不稳,频遭袭击一事,悉数道出。 之所以将军机要密告之萧越,黑齿常之那是心里仔细权衡且盘算过。因为,在此之前,他心中一直有个“计谋”,碍于条件差得太多,想想可以,实施太难。但随着萧越以及大唐商队到来,黑齿常之感觉到时机成熟,或者说具备了实施的前提条件,所以才无保留说出。 这些年,尽管萧越没有跟在冯宝身边,多数时候在“卫岗乡”打着师父名号倒卖物资谋利,算得上一直在行商事,但“商场如战场”,勾心斗角和谋划算计,一样不缺。因此,见识、阅历并不差。 故听得黑齿常之道出军机,震惊之余,言道:“吾乃商贾,都督却言军事,因何?” “无他,有所求尔。”黑齿常之到底是个比较纯粹的军人,说不来那些弯弯绕绕的话语。 “不敢,还请都督直言,凡吾等能行之事,绝不推辞。”萧越这番表态,不仅表明个人心意,也代表了整个商队。 “萧先生高义。”黑齿常之赞了一声,随后想了一下,将整个“计谋”和盘托出…… 怎样离开“泗沘都督府”,萧越已经记不得了。自从知道了黑齿常之的谋划以后,他整个心思都在其中。再不通军略,萧越也能从中领悟出两个字——可行! 回到客馆,萧越立刻命人相请洛家两兄弟以及黄家大掌柜黄运城。 随后将所知详细道出…… “萧兄,恕某直言,此事干系重大,稍有差池,即为贻误军机大罪。”洛峻不无忧虑地道:“况吾等皆唐人,递送军情,途中难保不为人知,某以为,甚难矣!” “兄长所言极是。”洛川接过话道:“如此要紧军务,怎可由商贾递送?但凡出半点差错,恐有灭族之祸。” 萧越并未在意洛氏兄弟话语,而是转首问:“不知黄掌柜以为如何?” “吾乃商贾,怎能知晓?”黄运城年纪比他们都大些,想到的自然也多一点,于是又道:“唯不明,‘都督府’何故如此?” “吾以为,乃‘信’也!” 耳听萧越所言,洛峻脸色一变,当即明白;黄运城反应同样不慢,若有所悟地微微颔首;只有洛川似乎不甚明了,且开口相问,然话音方落,旋即想到什么,迅速闭口,哑然无声。 目睹三人神情,萧越情知他们已然清楚,余下,等着便好。 事实上,黑齿常之的“谋划”算不上太高明,本质不过“以饵诱敌,聚而歼之”。 饵,当然是粮草,敌,则是一直以来袭扰粮道之人。那是一群“高句丽”和“新罗”的溃兵,再加上有心人从中串联,成为一支多少有些组织的军队,总兵力约摸四万上下,人数不少,战斗力一般。 可是,手上兵力不足,却是黑齿常之面临的大问题,但这还不是根本原因,因为,从理论上来说,贺兰敏之麾下大军近三十万,不可能全部用来围困“平壤”,按常例,会留下部分护住退路,若这些兵力能够投入到粮道,配合运粮军卒行事,重创敌军,绝非难事,毕竟那支军队,算是散兵游勇组成,称得上是“乌合之众”,仅凭人数多些罢了。 然而,这看起来很简单的事情,真要想实际操作,那却是非常困难,原因在于,两支相隔几百里的军队,要想在时间和地点上达成一致,完成包围伏击,在通讯依靠人力的大唐时代,不说天方夜谭吧,起码必须做到,两支军队之间,绝对信任!而这,恰恰是黑齿常之的最大顾虑。 在黑齿常之想来,自己是“降将”,而贺兰敏之大总管并不是最初攻占“泗沘城”的谢岩大总管,只怕做不到完全信任。此外,前方三十万大军中,真正忠于大唐,决无二心的能有多少?根本没人说得清。派兵配合不难,可派谁呢?派出大唐精锐,当然最好,但绝对没可能,毕竟这个“谋划”万一遭泄露,那就不知道是谁伏击谁了。 而且,整个“谋划”之中,最为重要的,是前往贺兰敏之军前送信那个人。 要知道,这是“百济,并不是大唐,贺兰敏之大总管能够信任的人几乎没有,在这种情况下,即使派人送信,黑齿常之也不敢保证贺兰敏之大总管会如约派兵。 可萧越来了,而且还带来冯大都督不日领军前来的准确消息,这让黑齿常之大喜过望,同时意识到了军机——心中“谋划”,当可成事!故,“可信之人”方为首要。 洛峻他们显然也是想通了这个关节,只是,默然片刻后,黄运城又有些费解地问道:“萧先生欲亲往军前,缘何相告吾等?” 是啊,立大功的好事,独自去作无人能知,放于明面,于常理不合,洛氏两兄弟闻声同时,齐齐看向萧越。 “吾曾随军平叛‘睦州’,于军中事,所知颇多。恩师麾下‘羽林右卫’多精锐悍卒,虽操练有所不足,亦不弱‘羽林左卫’,因而可行同样事。粮草上路约在十日内,我朝大军晚数日可登临陆上,只消差人将黑齿都督所想禀明,相信恩师定会率军急追。吾有算过日程,决计能赶上黑齿都督定计所在,南北夹击,可全歼敌军。” 或许在很多人眼里,萧越仅仅是挂个“冯侯弟子”头衔的普通人,混迹“卫岗乡”各作坊,行商贾事,谋财尔!然其特别的身份,决定了他知道一些旁人不大知晓的事情。比如——曾经的“武平堡军敢死队”,能够做到全装备连续急行军,而且是在包括山地的情形下,一日数十里,远远超过普通行军,更不用说什么押运粮草的军队了。 萧越相信,恩师冯宝得知黑齿常之的“以饵诱敌聚歼”之谋划后,定然会派兵北上急追。 之所以告之洛家、黄家,除了萧越自己分身乏术外,那也是考虑到两家与谢、冯二位的密切关系,毕竟肥水不流外人田嘛。军功,在大唐那可是实实在在的重大功勋,必要时,用来换命都可以。 洛峻他们都是精明人,只需要稍微转动脑筋就能够明白萧越的意思,惊讶之下,连声感激…… 经过商议,最终确定萧越、洛川二人北上至贺兰敏之大总管军前;黄运城赶赴“熊津口”北岸,等候冯侯大军;洛峻则随黑齿常之大军而行,以备不时之需。至于“商队”,那可就顾不上了,好在“商队”有自己行程和事宜,并不需要操心。 当晚,萧越再度拜访黑齿常之,当面允诺亲赴军前,只是提出“商队”有人需要随军而行。 黑齿常之大喜,欣然允之。 次日,一骑自“泗沘都督府”而出直奔“熊津城”;晚些时候,萧越、洛川带着几个人同样踏上北行之路。 过一日,黑齿常之亲领五千精锐押运两万石粮草缓缓出城……数日后抵达“熊津城”外,汇合另外七千兵马及三万石粮草,北上。 与此同时,黄运城安排好“商队”各项事务,带着两个仆役匆匆离开“泗沘”,无论怎样,他必须赶在大军登陆之前,到达“熊津口”北岸。 严格来说,军队的行程和日期那都是绝密,没有多少人能够知道。但萧越有些不同,临行前拜别恩师冯宝,顺口问了下,冯宝压根儿没在意,直接就说了,要不然,在漫长海岸线上,想要知道大军登陆点,根本毫无可能。 所以说,有些事情,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第五十三章 军中事 第563章 565-军中事 “羽林右卫?”贺兰敏之看着手上编译过的“六百里加急密报”,低声自语,很快抬首看向恭立一旁的杜风问道:“汝可知此事?” “回禀大总管,有问过来人,‘羽林右卫’乃朝廷新设……”杜风随即将所知详尽道出。 “原来如此!呵呵,冯兄心之所思成真,善!善也!”贺兰敏之想起冯宝曾经说过的一些话,不禁发出感慨。 的确,在海上无聊时,冯宝有提过“火药”大成以后,军队有可能出现的各种变化,其中就包括组建一支新军以适应,现在看起来,“羽林右卫”,很符合他当时所说情形。 “大总管所言甚是。”杜风言道:“师父昔日有云,火器化精锐强军,以一当十,乃最低之数。” “是啊——然,攻克坚城,不知如何?” 杜风默然无语。虽说他是贺兰敏之幕僚,在军中挂个“参军”头衔,但实际却可以参与所有军务。很多时候,他知道的要比统兵将领还要多。 自从以“火药”炸开“新罗都城”,焚宗庙,掳掠王室,灭其国后。“大唐”与“百济”联军加上部分“新罗”投靠军队,合计三十万之众,以摧枯拉朽之势,迅速平灭“新罗”所有不臣,且一路北上,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直抵“高句丽都城平壤”城下。 然而,早有准备的“高句丽”,在聚拢近十五万大军,且粮食储备充足的情况下,依托坚固城池拼死一战,不仅成功阻挡唐军连续攻城,而更为重要的是,他们居然找到了能够降低“火药”爆炸威力以及扑灭“汽煤油”燃烧的法子——前者以沙袋、石条堵死城门,后者用泥浆水覆盖。 两大攻城利器失去效力之后,整个战事又成了“人命绞肉机”!无论攻或守,每一日,都在承受巨大伤亡。 按照军中统计,短短十余日,大军阵亡近两万,伤者不计其数。 仅仅是伤亡惨重那倒也没什么,毕竟死去的几乎都是“百济”和“新罗”两国军卒,并非唐人。 可是,后方粮道不稳,才是最要命的事情! 贺兰敏之不能将唐军派往后方督运粮草,毕竟兵力有限;同时,又不敢派更多“百济”和“新罗”军队后方接应,原因也简单,都是附属仆从军,忠诚度难以保证。此外,原先依靠海运补给的“煤油”,所剩不多,加上当初谢岩留下的“火药”用去近九成,只够一次攻城。 故贺兰敏之接受林运建议——连续攻城,待战损三成后退兵进入“新罗”,而后等待朝廷援军。 如今,得确切消息,“羽林右卫”不日抵达,贺兰敏之心中无疑轻松许多。 傍晚,中军大帐外传来杂乱脚步声,很快,林运掀开帐帘,率先入内,后面跟着弥植、刘仁愿等统兵将领。 “拜见大总管。”众人齐齐行礼道。 “诸位免礼。今日战事如何?” “回禀大总管,战事……不顺。”作为攻城最高统兵将领,弥植神色有些黯然。 “意料中事。”贺兰敏之随即言道:“诸位请坐,本总管有事告知。” 待众人依言入座,贺兰敏之方才大声说道:“朝廷发来‘六百里加急’,‘羽林右卫’之一万悍卒,不日渡海,以为援军,届时大军抵达,定能攻克‘平壤’!” “请问大总管。本朝何来‘羽林右卫’?”刘仁愿一语问出所有唐军将领困惑。 贺兰敏之大概说了一番,最后道:“接下当如何,还请诸位畅言。” “自当奋战,克‘平壤’,北上荡平‘辽东’。”刘仁愿不加思索地首先道。 “刘郎将言之有理。冯侯大军尚需时日,攻城不可断,军心不可怠。”副大总管林运,跟着表明心中所想。 紧跟着,几位大唐将领相继附和。 作为统帅,贺兰敏之当然很清楚,大唐将领们言战,除了确为所想之外,消耗两国降兵才是根本,此原也为谢、冯二人昔日策略。 只不过,此等事情,难以放置明处。 贺兰敏之不动声色,转首看向弥植,问:“弥将军身经百战,威名远播,如今情形,不知该当如何?” 弥植本为“百济大将军”,归顺大唐后,继续受到重用,弥氏一族,更有多人得封赏,加之其弟弥渡,与冯宝数度“合作”,忠于大唐之心可鉴,是贺兰敏之心里,为数不多可信之人。 然此时,此地,此刻,弥植却不知当如何回话。 单纯从军事角度而言,继续攻城并不明智。 “平壤”城坚,兵力充沛,粮草充足,以常规手段猛攻,不仅耗费时日,且伤亡难以估算。 但若以其他方面而言,又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比如——消耗不可控的兵力。 许久之前,弥植就发现,大唐在使用兵力的时候,有意无意间将一些桀骜不驯或首鼠两端的将领送往最前方,尽管战后奖赏等一应不缺,然这些将领麾下军卒,却是战损严重,不少将领麾下已无人可用。 虽说大总管贺兰敏之屡次表明“补充兵力”,但都只流于形式。 此事,弥植不难猜出,虽谈不上多认可,却也无抵触。毕竟非同族,指望大唐能够全部善待,那也不可能。 弥植本不想参与,奈何贺兰敏之当众询问,不说自无可能。 稍经思虑,弥植以一名纯粹军人将领的口吻,提出三点建议。首先,继续攻城,但力度减弱,以降低伤亡;其二,派出兵力,征集粮草,以保证大军用度,降低粮道不稳带来的影响;最后,放松围困,给“高句丽”以兵力不足,伤亡惨重之假象,寻机野外用兵。 哪怕贺兰敏之对于军事谋略并不是很擅长,也能听出来,弥植所言甚是。且兼顾军务与联军内部事宜,可谓“万全”。 只要能够继续攻城,以达到消耗兵力作用,林运并不反对弥植所说。 其实,当初冯宝和谢岩离开“百济”时,与林运都有过长谈,除去各种商议与设想,都提到了一个最重要的事情,即借战事,以灭“不臣”。 林运当然不知道谢、冯来自千年之后,骨子里多多少少都有“人权”的概念,所以,让他俩下死手处置一些可能隐患,实在有些“心理障碍”,只能变着法子来。 而在谢岩和冯宝看来,贺兰敏之身上,公子哥气息颇多,一些“肮脏”的活计估计也搞不好,林运就成了最合适人选。 事实也证明,经历过“波斯”困苦的林运,全无大唐文官的“满口仁义道德”,行事狠辣,手段老到,在其不动声色地推动下,前前后后,近十万“百济”、“新罗”联军被送入黄泉路,只是他觉得还不够,再消耗一部分更好。 所以,只要能够攻城,林运并不在意其他。 于是乎,贺兰敏之麾下大军,开始轮番上阵,猛攻“平壤”南门…… “长河,今为何日?”冯宝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感受着海浪起伏,冷不丁冒出一句话来。 “二十四,明日可登陆地。” “如此,六月前可至。”冯宝自言自语,跟着叹道:“太慢了。” 刘长河不敢接话。 “走,上去看看,他们鱼捞好了没有。”冯宝想起什么,睁开眼起身道。 上甲板,用不了一会儿。 冯宝瞅着甲板上那些活蹦乱跳的海鱼,对正在收拾倒腾的亲卫们大声道:“一个个动作快点儿啊!晚上,海鲜烧烤、海鲜火锅,全指望尔等了。” “喏——!” “遵命!” …… 冯宝笑了。 对于自己麾下这支由勋贵豪门嫡系年轻人组成的“亲卫队”,他还是很满意的。 在行军途中,那些近乎残酷的操练里,勋贵豪门子弟并没有展现出高人一等的姿态,而是与普通军卒一样,每日负重急行军,也无怨言。 冯宝并不清楚具体原因,但却知道,能够坚持下来,本身就是一种质变,是普通人完成像军人的转变,很难,但值得。 正因为颇感欣慰,冯宝才决定,在临近登上陆地的前一天,组织全军会餐,用以“奖励”。 杀鱼、清洗…… 点燃煤油炉…… 搭起烧烤炉…… 约摸天色刚刚黑下来,“洛阳号”率先点燃数百支火把,紧跟着,“长安号”以及其他船只也纷纷效仿…… 一时间,漆黑的海面上,星光点点! “诸位,大军明日登陆,今晚犒赏全军。”冯宝简单而大声言道:“以水代酒,务必尽兴!待他日得胜,本总管当宴请三军,不醉不归!” “来!诸位,饮胜——!” 冯宝最后一句话音落地,甲板上全体亲卫及受邀将领,一齐起身,高呼“大唐万胜!饮胜——!” 由于甲板面积有限,所以采取排队流水式用餐,如果那个时代有无人机,或者直升飞机,必然能够看到,每条船上,都有一条人组成的长龙,在有序而缓慢地走动着…… 第五十四章 独断 第564章 566-独断 “唉——”黄运城站在海边不远处的一处高地上,望着辽阔的大海,发出重重一声叹息。 连续多日,黄运城都站立于此,无时不在期望着“大唐水师”战船出现。 当然了,并不只有他一个人。 自“熊津口”以北,近百里海岸线,每隔一段都有人在做同样的等待,只不过,那都是雇请的百济平民。 黄运城不可能知道大军的准确时间和登陆确切地,故而唯有死等。 好在,大致上岸地点知晓,无非多花点钱,雇人眺望。 “午时”,感觉到腹中饥饿,黄运城俯身打开一旁地面的包袱,刚拿出干粮,忽然发现有一道烟柱从南面升起。 “嗯?船来了?”黄运城脑海里迅速闪出一个念头,顾不上吃,立刻扭头放眼海面——似乎,什么也没有啊? 然,片刻后,又有一道烟柱升起。 黄运城努力睁大眼睛,死死盯在海面上,他就奇了怪了——没动静,怎么会点火升烟? 接下来一炷香时间里,陆续又有两道烟柱升起。 与此同时,黄运城终于在海面上看到诸多黑点,且逐渐变大。不用多想他也知道,如此船队除“大唐水师”外,别无其它。 黄运城不再犹豫,快走几步,点燃早准备好的三个烟火堆,旋即,三道烟柱升空,远远望去,如一道粗壮烟柱,与其它大不相同。 “报——”一名军卒进入艉楼二层,向冯宝行礼道:“启禀大都督,前方传来讯息,岸上升起多道烟柱,不知何意。” “狼烟示警?”冯宝讶然,却是不信。稍加思忖,起身道:“上去看看。” 上艉楼顶端,冯宝拿起望远镜往岸边望去,果然,有十余条烟柱随风摇散。 “怎么会这么多?”冯宝暗自想着:“真要示警之类,没必要啊。”很快,他又留意到,有一道烟柱似乎特别粗壮,非常醒目。 “可惜,还是远了些。”冯宝心里念了一句,跟着放下望远镜道:“传令,上岸地不变,警戒放出十里,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继续盯着点儿。”冯宝将望远镜塞给刘长河,顺口说了一句,而后离开。反正他知道,上岸还得不少时间。 有云:望山跑死马。 海上行船,同样如此。 好在,“大唐水师”选定的登陆点,是一处天然小港湾,且岸边经过修整,方便小型船只停泊。 之所以不使用“百济水师”码头,那是冯宝曾经的命令,原因自然是为了安全,谁知道“百济人”是否真心臣服呢? 按常例,警戒船搭载斥侯和少量军队先行登陆,待确保安全,后续船只相继靠岸,卸载部分水师官兵,等原地防御初步形成后,船只返回驳载“长安号”、“洛阳号”两艘大船上人员及军需物资。 整个过程,有条不紊,井然有序。 冯宝寻得一块稍微干净些的大石头,坐在上面,时不时地四下张望,偶尔微微颔首,对于麾下大军表现显得颇为满意。 “冯侯,听闻燃放烟火者乃黄家商号之人。” “正是,也不知道其所为何?不用理会,已差人去寻,稍后便知。”冯宝丝毫不在意,随口回应过来说话的李聪。 “对了,老裴可有上岸?” “裴兄押后,尚未登陆。” 冯宝看了一眼海面上,张口吩咐道:“长河,命人传令,后续加快,务必天黑前全军上岸。”说完,再问李聪:“军中各部如何?” “无妨,仅少数不适。”李聪跟着又道:“全赖大船平稳。” 冯宝点了点头,他知道李聪的意思,毕竟关中子弟不识水性,在没有经过操练情况下,只有少部分人显露不适应,那已经是非常不容易了。 当然,两艘大船相对平稳,才是根本。 军中无大碍,冯宝那是彻底轻松起来,与李聪又闲聊其他……直到,看见几名军卒匆匆而来。 “禀大都督,点燃烟火之人,自称‘洛阳昌德号’大掌柜,乃随军商队中人。” “带上来。”冯宝对禀报军卒道。 片刻,军卒之后的黄运城上前跪拜道:“草民拜见大都督。” “汝,乃老黄侄儿?”冯宝不认识他,随口一问。 “回大都督话,正是草民。”黄运城紧跟着道:“萧先生有要紧军情,命草民前来报与大都督。” “萧越?他能有什么军情?”冯宝心里想着,表面却毫无波澜,又道:“有何军情,大可直言。”临了,还多说一句:“起来回话。” “多谢大都督。”黄运城随即起身,将萧越与黑齿常之谋划和盘托出…… 因事颇多,且冯宝中间还问了一些细节,故而耗费不少时间,连最后上岸过来的裴士峰也听到不少内容。 “萧越,可有密报文书?”冯宝知晓全部之后,不忘再问。 “有!”黄运城似乎刚刚想起,急忙从贴身处取出一封信函。 冯宝从刘长河手里接过信函,见没有火漆封口,倒也没在意,拿出信,瞄了一眼,接着递给裴士峰,道:“老裴,去通译一下,看是何内容。” 冯宝这么说当然是有原因的。 自从来到大唐,谢岩和冯宝领军出征数次,在此过程中,都意识到一件事情,即军中传递信息采取的方式,保密性太差,一旦被人截获,很容易被“破译”出来,而且能够记录的内容又太少,往往事情都说不清楚,过于依赖传令军卒。 有鉴于此,谢岩在学堂授课之余,有意无意地提过;冯宝也通过黄一清,表达出类似意见,且还给了提示。 于是,“皇家学堂算学院”以此为题,在黄一清领头下,十余名“算学高材生”,共同弄出了“大唐版密报文书法”。 简单来说,就是以百余本经典圣贤书为范本,以数字编码代替文字,再以暗纹约定对应范本书籍,从而找出对应字成文,整个过程,称“密报通译”。 此方法献与朝廷后,得到“兵部”、“户部”等衙门高度认可,在皇帝下诏后,成为大唐官方正式通用“密报文书”,凡涉机密,皆用之。 当然了,各衙门,自有确定范本之权,以保证机密。 正因为如此,冯宝方才提出阅看文书,不管怎么说,这是了解黄运城所说内容真实性的最好法子。 裴士峰领“羽林右卫冯宝所部军丞”职权,“密报文书”归其统管,是以毫不犹豫地接过,而后离开。 冯宝也无意多问,让人安排黄运城下去休息,一切待稍后再说。 实际上,无论冯宝还是李聪,都没有怀疑黄运城所说,只是他们心中,都在盘算着一件事情,那就是萧越与黑齿常之的谋划,究竟能行否? 理论上,当然行! 按照黄运城带来的消息,黑齿常之领军押送粮草,以每日三十里速度北上,约摸十七天抵达“笼关”西北五十里,那个地方是一片山地,适合伏击,也是北运粮草屡次遭袭所在。 由于黑齿常之领军出发近十日,故冯宝麾下“羽林右卫”需在七日内突进五百里,方可如期进入战场。 换句话来说,即每日行军近七十里,且连续七天才有可能赶得上。 可是,如此全装备强行军,别说步兵了,就是骑兵也极难做到,尤其是在抵达战场后,还需要保持战斗力,这更是难上加难。 当真做不到吗? 起码在李聪看来,完全没可能,只是他没有表露出。 “二位,此事当如何?”冯宝等裴士峰回来后,接过“通译文书”,一边看,一边问。 “时日,太短了些。”李聪犹豫片刻,还是道出心里想法。 “老裴呢,如何看待?”冯宝头也不抬地问。 “吾以为,难!甚难!”裴士峰接着道:“日行七十里,多山地,几无可能。” “是吗?”冯宝此时以阅看完毕,信手将文书递给一旁刘长河,跟着起身道:“曾有一支军队,七个时辰急行军近百五十里,一昼夜突进近三百里!七天,五百里,很难吗?” “一昼夜?三百里?冯侯,确有其事乎?”李聪根本不相信,在他的记忆中,历史上从来没有一支军队能够做到。 “大都督,一日行百里,或可,然,一连多日,军卒疲累,何来战力?”裴士峰从另一个角度发出提问。 “人,可胜天也!‘羽林右卫’乃国之利刃,当召之能战,战之能胜!岂可因疲累避战乎?既然有军队能够做到,我大唐雄师怎可落于人后?”冯宝微微抬起头,眼望远方天空,那一轮高悬明月,稍许提高声调言道:“只要有信念,一定可以!” “长河,传我将令,各营步卒备八日干粮,明早卯时,随本都督出征。” “喏!” “冯侯……” “大都督……” 冯宝轻轻摆了摆手,阻止李聪与裴士峰继续说话,再道:“军中事务,拜托二位。按期北上即可。” 冯宝是一军统帅,有独断之权,他铁了心要自己领军,旁人根本也阻止不了。 李聪、裴士峰相互对视一眼,露出一丝苦笑,无他,不愿意也得服从。 第五十五章 行军 第565章 567-行军 一军统帅,自然有独断之权。 但是冯宝又很清楚,一支真正强大的军队,除了严明军纪、精良装备之外,信仰,不可或缺。正如千年之后那支“伟人思想”武装的无敌铁军,无数次以弱胜强,创造奇迹,堪称人类军队之巅峰。 可“信仰”的建立,非朝夕之功。 冯宝决意效仿另外一种方式,即“政治思想教育”。 冯宝很快下令,召集全军各级“军丞”开会,在会上,明确告知众“军丞”们,必须将皇帝陛下平灭“辽东”一统宇内的伟大意义告诉每一个军卒;必须在整个作战期间,保证医疗、后勤;必须知晓军中对于战事看法、议论,且随时上报;必须安抚好伤员;必须帮助军卒树立“战之能胜”的信心。 整个会议,耗时约一个时辰。 冯宝用古文夹杂着现代文,尽可能仔细解说自己提出要求背后的意义所在。 他并不知道,自己一时兴起的举动,事实上明确了“军丞”具体职权范围内容,影响深远。 次日“卯时”。整三千步卒,外加主帅“亲卫队”,从营中开拔! 整支军队,上至冯宝,下至军卒,每个人都背着一个大的双肩包。此物,乃谢岩临时想起并且设计,只因时间紧迫,“卫岗乡”和“洛阳”两地“成衣作坊”,紧赶慢赶也是做出来一万个多些。 冯宝所部,分到五千个。 三层麻布,用线缝得很密实,大大增加的厚度,耐磨、耐用,远远超过唐人寻常布包。 特别是“双肩背包”设计,使包裹重量得以均衡由人全身承担,实质是减轻负重。一经投放军中,立即获得无数赞赏。 在行军操练途中,军卒们就已经发现,可以将铁甲卸下放入包中,再加上干粮和水囊,几十斤负重完全不在话下,由此带来的直接好处就是,行军途中人本身颇为轻松,身体也更加灵活一些。 冯宝也有一个“双肩背包”,除将“乌光甲”和其他物品放入外,还特意让人在背包顶部缝制几根绳条,从而可以把“兵工铲”捆绑横在上面。 这事儿,很快被一个亲兵发现,有样学样,途中休息时弄了一下,发现自己的陌刀横置包上,能够解放双手,快速行军时更加轻松,于是便告知同伴…… 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 等到第二次休息的时候,冯宝发现军卒们都在各自想办法,将随身武器捆绑在背包上。 冯宝没去过问,而是就地坐在一块石头上,喝了一口水,张口问道:“走了有多远?” “和侯爷预想一样,两个时辰,约摸二十里。”刘长河赶紧回道。 冯宝点了点头,他计算过,人在普通情况下,步行时速约十里,但行走山地田野,负重近四十多斤情形下,起码打个对折,再考虑到人力有穷时,会出现越来越慢的现象,所以,二十里,还算可以。按照这个速度,接下来走六个时辰,能够达到七十里。 “长河,唤徐有功来。”冯宝想起一个人,一件事,吩咐道。 徐有功,偃师县人,本名宏敏,乃原国子监博士徐文远之孙。今年刚刚考上“皇家卫岗学堂高级班”。 其为“军事兴趣班”成员,颇有建树,曾于学堂内当“司空”李绩等诸大将军面,陈述“平辽方略”。 因其为“学堂高级班学子”,是极少数入“羽林右卫”得军职而保留原先身份者。 冯宝一直以来,习惯于日常事务交由房元昭或杜风处置,如今二人皆不在,所以他一直寻思着再找一个人充当助手。 只是麾下“羽林右卫”,实在陌生,所以无合适人选。 若非在上一个休息时段里听到有人呼唤“徐有功”名,他都不知道这位历史留名的人物,居然此刻正在军中。 在大唐,遭遇或者发现历史名人,那是冯宝非常喜闻乐见的事情,而且他很清楚,凡能够史书留名者,都不是普通人,绝对都是人才。 “末将参见大都督。” “不必多礼。”冯宝看着眼前年轻而颇显英气的徐有功,微笑言道:“汝为高级班学子,理当入仕,何故从军?” “回大都督话,许先生有云:好男儿当热血四方;谢侯亦曾言:男儿从军,必定无悔,某深以为然,当亲历也。” “呵呵,谢警官倒是会忽悠。” “忽悠?都督所言何意?”徐有功大为不解。 “一说词尔。”冯宝跟着道:“吾之身边尚缺一参军,汝可有意乎?” “多谢大都督提携。”徐有功先行一礼,而后起身道:“吾从军意在疆场,随大都督侧,有违初衷,恕难从命。” 冯宝闻言,很是意外,深深地看了一眼徐有功,沉声道:“汝一介学子,且考入‘高级班’,定才学不凡,倘若饮恨沙场,当如何?” “谢侯授课之际,有言道:战场之上,不分官民,有运筹帷幄者,亦有奋勇杀敌者。吾粗通军略,平日操练从无懈怠,当奋战沙场以报家国。” “好——!既然汝言之凿凿,本官如你所愿。待平灭辽东,汝若活着,本官许一个前程。” “多谢大都督。”徐有功心中大喜,再次行礼。 “下去吧。”冯宝挥手示意徐有功退下。待其走后,站起身,忽然道:“长河,不如你也如他一般,搏个军功如何?” “不去,吾为侯爷家臣,很知足。”刘长河想也不想立即回道。 “搞不懂你们这些人都是什么脑子?”冯宝右手伸出食指,在自己耳边摇晃两下,紧跟着挥手道:“休息差不多了,传令全军上路。” 继续北行,不出五里,进入北行“官道”。 说是“官道”,不过是宽一些的道路,唯一不同是能够看到一些路人。 “百济人”哪里见过如此军容,有惊恐者、有好奇者,更多乃避让者。 看到老百姓们众生百象,冯宝初始不以为意,直到遇上一支有马匹的商队,这才感觉似乎遗漏了什么。 旋即召来“亲卫队正”,吩咐其率所有亲卫散于大军四周,凡遇有骡马,一律征用,付钱财以补偿。 由于在前期的政治思想工作里,冯宝反复强调过,大唐平灭辽东,纳三国疆域于治下,当有别于草原西域,故,当视其地百姓为“唐人”。 既然皆“唐人”,军卒心态自大为不同,尤其是出自勋贵豪门的亲卫,言语间客气不少,征用过往骡马时,也能够按照市场价给出钱财,无形之中,大大增加了百姓们对于大唐的好感。 本意是为了收购一些畜力,减少军卒负重,同时降低大军行进被人快速泄露风险,结果却带来了另外一项好处,那倒是冯宝始料未及。 眼看天色渐渐黯淡,冯宝下令:“全军进入前方村落休息。” 一个无名小村,突然间涌进来大批军队,村民们都吓坏了。可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这支来自远方大唐的军队,不仅非常和善,而且没有主动劫掠任何物品。 当一名年轻军官告诉村中族老:“大军所需,此地若有,按市价购买,无,可做罢。” 族老差点儿眼珠子没掉下来。 军队,何时变得那么客气? 在族老记忆中,哪怕“百济国”军队,只要进了村,从来都是有什么拿什么,仅仅放过人而已。 大唐军队,展现出完全不一样的另一种姿态。 人就是这样。 你敬我一尺,我还你一丈。 “唐人”友善,“百济人”也不落后,纷纷拿出多余的粮食、咸菜等,熬制稀粥,让走了一天的大军,能够吃上一顿热食。 整整一天,去除途中休息时间,大军不停歇行进五个时辰有余,按照估算,至少也有七十里。 但冯宝知道,这才是第一天,真正严峻考验还在后面。 晚膳后,冯宝没有远择休息,即便身体疲累不堪,他也坚持巡视每一处军卒休息地,同时认真检查警戒事宜。 冯宝很少如此认真负责,因为他清楚,孤军不间断行进,对于每一个军卒而言,那都是极其严峻考验。身体疲惫,远比不得精神和内心苦累。作为军中最高统帅,必须让每一个军卒看到自己,让军卒们知道——我,与你们同在! 军中素来有“士气”一说,可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无可怀疑。 冯宝也不例外。 巡视期间,望着一张张疲惫面孔,耳听酣睡声四起,冯宝觉得,很有必要在明日出发时,来一次鼓舞军心士气的举动。 比往日发时间延迟,因为冯宝召集全军,先三言两语做番动员,而后大声道:“众所周知‘安胜关大捷’一事,然,甚少人知,战后欢聚时,本帅曾有高歌一曲,有好事者云:此曲可为战歌。本帅今日以此曲歌引吭,与诸君共鸣、共勉、合唱之!” 狼烟起,江山北望。 龙旗卷马长嘶,剑气如霜。 心似黄河水茫茫,二十年纵横间,谁能相抗? 恨欲狂,长刀所向,多少手足忠魂埋骨他乡。 何惜百死报家国,忍叹息更无语,血泪满眶! 马蹄南去人北望,人北望草青黄尘飞扬。 我愿守土复开疆,威武大唐要让四方来——贺! 冯府亲兵,全部会唱,一同加入歌中,顿时,歌声嘹亮,引动全军! 第五十六章 嘹亮军号(一) 第566章 568-嘹亮军号(一) 次日,冯宝领大军继续上路,艰苦行军一整天,很多人都脚上生了水泡…… 当晚,冯宝处理过自己脚上水泡,忍痛来到军卒中间,探视、慰问…… 各级“军丞”同样没闲着,按照冯宝要求,主动过问普通军卒各项事宜…… 无声之中,军心、士气,缓缓恢复…… 又过两日,期间还遭遇过两场小雨,虽然每个人都用包裹铁甲的油布充当雨衣,但是,泥泞道路延缓大军行军速度,不得已之下,冯宝只得下令牺牲部分睡眠时间,连夜多走一些。 从主帅到军官,人人一样,谁也没有特例!军卒们看在眼里,明在心中,自然也没啥可抱怨,哪怕那些勋贵子弟们,喘着粗气,尽力迈动沉重步伐,也能勉强跟得上。 最痛苦者,莫过冯宝。 自从来到大唐,他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可是心里却清楚,就算是爬,也得跟上,统帅,必须以身作则! 刘长河知道自家侯爷快撑不动了,招呼两个亲兵,一左一右,扶着冯宝,尽可能让他少费些力气。 这个小小举动,并没有引来任何不满,相反,在军卒们眼中,统帅非高高在上者,而是和他们一样,普通人而已。 通过几天行军,全体军官们都意识到了“军丞”的巨大作用,正是他们的努力,不厌其烦地解决和回答军卒各种各样问题,才使得整支军队,依然保持着军心凝聚,士气旺盛。 每一名军官也都认识到,除了告诉军卒们应该做什么的同时,也应该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冯宝口中的“知所思,解其惑,得以稳军”的思想,真正切切为所有军官接受。 在冯宝看来,这要比战场获胜,更加难得,也更为可贵。 “军丞制”,从设想到实施,时间并不算短,效果一直很普通,关键是大唐军官们的思想意识里,并不是很认同。 但这一次,将是一个转机。 距离黑齿常之与萧越商定的时间还有两天。 “笼关”正北约百里进山路口附近。 刘仁实、刘仁愿领整四千大唐精锐将士潜入一片稀疏林中。 他们之所以没有继续前进,那是在等待斥候小队回报。因为,这条必经之路全长接近七十里,乃蜿蜒山道,粮草运送几度出事,都是在这条路上,哪怕派出军队接应,往往也因为地形缘故,做不到歼灭,最多只能击溃,且自身损失还不算小。 因此,当萧越骑快马抵达“平壤城”外大唐军营,面见大总管贺兰敏之,直陈自己与黑齿常之谋划时,立即得到全力支持。 一方面,肃清由各方溃兵组成的叛军乃大总管职责所在;另一方面,粮道不稳已经严重威胁大军安危。 当然,真正令贺兰敏之下定决心的,自然是冯宝领军。 尽管大唐朝廷将星璀璨,但贺兰敏之认识并且了解的,首推冯宝!而且,曾经同样发迹于“安胜关大捷”的林运明确指出:“昔日‘武平堡军’敢死队,能够日行百里,今冯侯麾下‘羽林右卫’,行七十里,不为过也!” 刘仁实在“长安”时,接触过“羽林左卫”,很清楚他们操练多么艰苦,故也丝毫不怀疑。 他们三个人乃军中职务最高者,且皆为大唐高官,统一口径后自无人有异议。 于是,贺兰敏之手中最精锐的大唐军队给派了出去一部分。 “刘公,有消息了。”刘仁愿听完斥侯回报,直接来到刘仁实面前道:“进山不足十里,即发现贼兵踪迹。” “哦,可有安营?”刘仁实问道。 “据几路斥侯所言,贼兵沿山道两侧南移,恐尚未聚集。” “依将军之见,当如何?” “衔尾暗随,伺机而动,方为上策。” 刘仁实捋须思虑片刻,道:“善!依此行事,定杀贼兵措手不及。” “刘公,下官以为,黑齿都督押送粮草,即便遭遇伏击,且战且退亦非难事,我军缀敌于后,待冯侯大军出战,贼兵慌乱之际,行雷霆之势,必定破之。”刘仁愿随即道出所想。 刘仁实几乎不作多想,当即应允。在他看来,哪怕冯宝大军没到,单凭麾下也足以保护粮草无虞。 知敌军动向,且有作战思路,剩下执行便好。 差不多同一时刻,冯宝得到前方探路斥侯禀报:“据附近村民所见,粮草运送队伍一日前路过。” “一日前?”冯宝算了算,定能如期追上。 有了确切消息,冯宝心头大定,不过他也知道,有“望远镜”存在,侦查、探路和搜索等事,绝对轻松很多。 此番出征,最新制作的“望远镜”加上原有的,共有八具之多,冯宝所部分到四具。当然,在他看来那也不是白拿的。 因为,由他亲自出图样,张猛带徒弟加上“洛阳”、“卫岗乡”两地最好的铜匠,举众人之力,历时三个多月,设计、定型、定音,最终完成“冲锋号”制作。 从小,冯宝都喜欢看战争类影视作品,每当听到“冲锋号”响起,胸口都会燃起热血,加上来到大唐,经历数次战争,总觉得隆隆战鼓声有些沉闷,而且那东西体积太大,无法随身携带,所以琢磨着复制一事。 张猛哪知道“冲锋号”是何用?精于各种器械制作的他,对于一切新鲜器具,都有很强好奇心,管它有什么用,先做出来再说。 等冯宝拿到成品,道出用途时,张猛方才意识到,或许,又是一样军国利器。 “冲锋号”吹响的时候,高亢而嘹亮! 那一刻,所有参与验证的人,都感觉到满腔热血在沸腾,无不惊叹——胜战鼓多矣! 尽管从实物到军中使用,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但并不妨碍谢岩与冯宝二人率先采用。 在谢岩看来,“战鼓”终被历史淘汰,说明其局限性很大,“冲锋号”则不然,它承载了自己的记忆,也见证过祖国那一只无敌军队的诞生。 它,值得拥有! 考虑到日后军中推行使用绕不开“兵部”,因此,在定下“进、退、冲、集结”等“号令”时,特意交由“兵部左侍郎”高远,当然,该提的意见还是得说。 最后,大体上,与后世差不多。 只不过,事涉重大,高远最多只能默认谢、冯于自己麾下试用,全军使用,不仅需要时间和过程,还必须得皇帝下诏令方可。 冯宝才不管别人能不能用,只要自己不受影响就好。 行军操练途中,冯宝命令军卒试用,得到官兵一致好评和认可。 于是,冯宝麾下大军里,战鼓沦为摆设,“冲锋号”成唯一! 越是接近战场,越需要谨慎小心。 冯宝和刘仁实两部大军,不约而同都采用连夜行军突进,且避开道路,跋涉于山林间…… 自南向北进入山道约十里地,有一片平坦山谷,是穿行整片山区唯一可供大军安营休息所在。 一万军卒、数千民夫,近两千辆各式骡马车组成的临时军寨,占据整片山谷。 黑齿常之卸甲后,领一队亲兵,在大营各处巡视一番,确定一切安好,方才回自己大帐,途经一座独立小帐时,驻足片刻,而后在帐外唤道:“洛掌柜,可安睡否?” “不曾就寝。”说话间,帐帘掀起,洛峻从内走出道:“都督巡营归来?” “正是,不知可否入帐叙话。” “自无不可,都督请——”洛峻侧身让过,微微躬身行礼以待。 很快,二人入帐,席地而坐。 “往北十里,有一弯道,再向前十余里,亦有,以往数度遭袭,皆在此处。”黑齿常之停顿稍许,继续道:“一万军卒,分兵两侧,难以抵御,冯侯与大总管麾下,却不知……” “都督请放宽心。”洛峻知黑齿常之心中无底,急忙言道:“‘羽林右卫’乃大唐最为精锐悍卒,装备军械冠绝天下;大总管麾下同样如此,贼人不来便罢,但若现身,定有来无回。” “老夫知晓大军战力,然……路程遥远,数日内赶至,实——难以置信。”黑齿常之从开始与萧越谋划,就一直不太相信冯宝大军能够赶得上来,若不是考虑到贺兰敏之会派出军队接应,他压根儿不会亲自押送如此多粮草。 要知道,这批粮草过后,起码要半个月,才能筹集到同等数量,如果此次出现差池,前方大军少说也得挨饿十余天,此罪责,无人能够担下。 与其说信任萧越,还不如说黑齿常之看重其“冯宝弟子”身份,只有他亲自去军前面见贺兰敏之,才能够促使唐军出动。否则,接应大军定和过往一样,为“百济军卒”,人数虽众,战力堪忧,莫说击溃贼人,连护卫粮草无恙,都不一定能做到。 今,洛峻语气口吻与萧越如出一辙,无半点犹豫,显然丝毫不担心冯宝大军能够赶到一事。 此状,令黑齿常之心中不无感慨:“怎样的大军?能让一介商贾信心百倍,毫不怀疑?” 毕竟,在黑齿常之眼里,洛峻、萧越,皆不通军事。 信心,从何而来? 一切,唯有拭目以待! 第五十七章 军号嘹亮(二) 第567章 569-军号嘹亮(二) “呜——呜——” 天色堪堪有些发白,营寨里忽然响起急促号角声!那是“示警”信号,表明“敌袭”! “咚、咚……” “聚将鼓”声很快响起,中军大帐内灯火通明。 黑齿常之披甲立于帅位,看着鱼贯而入的将领们,神情严肃。 “权永宁何在?”黑齿常之待众将齐聚,当即大声道。 “末将在!”一名铁甲大汉站出行礼道。 “汝守军寨南门,凡放进一个贼人,斩立决!” “得令!” “扶余礼、扶余吉。” “在!”两人同出言道。 “军寨侧翼,由汝二人守卫,切记,粮草安全干系重大,但有损毁,军法严惩。” “喏!”二人齐齐躬身领命。 “本帅亲守北门,决计不放过一个贼人。”黑齿常之简单部署完毕,最后对将领们大声道:“大唐‘羽林右卫’,两日内必定赶到,诸君,此战当扬我军威,让大唐将领认识吾等英勇,唯如此,方可保住所有,否则,大唐朝廷的怒火,将燃烧一切。” 黑齿常之最后这一句话,其实是告诉将领们,此战获胜,现有富贵以及将来的荣华都可预期,若是战败,皆成空矣! 以个人和家族切身利益来激励,过往历来如此,今日,同样效果很好。 将领无不群情高亢,誓言“拼死一战”。 同一时刻。 黑齿常之军寨南四十里处。 睡梦正酣的冯宝,被刘长河唤醒。 “到时辰了?”冯宝睡眼惺忪,迷迷糊糊地道。 “还差半个时辰,然有紧急军情,吾……” “行了,快说吧,什么事儿?”冯宝懒得计较,从干草堆里坐起来。 “斥侯来报,贼人似集结完毕,恐今日攻袭大营。” “何来大营?”连续多日行军,冯宝疲累至极,加上睡眠时间也不足,精神状态自然差很多,连反应都比平时慢了多,居然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刘长河所说内容。 “粮草大营。” “嗯?斥侯警戒有那么远吗?”冯宝缓过神,问。 刘长河不知详情,只能缓缓摇头。 冯宝站起身,深呼吸两口,让自己脑子清醒一些,想了片刻,道:“去知会斥侯队正,令其亲往探究,还有,未得回报前,全军延缓醒来,让将士们多睡一会儿。” 在冯宝想来,既然战事将要开启,反而不着急了,横竖不过几十里。且作为历史留名的将领,黑齿常之定然不是草包,坚守两三日,绝非难事。 只不过,事实和想象,总会有差别。 黑齿常之所立军寨,由于是临时性质,且加上营地附近树木多被砍伐一空,故军寨防御极为薄弱,充其量只能阻挡一下。 作为一名身经百战的将领,黑齿常之预判极为精准。 贼兵看起来漫山遍野,从四面八方包围而上,但实际上,真正攻击方向并不是东西两侧,而是南北两端大门。 自从得知贼兵包围,黑齿常之当时便预判,贼兵此番迥异过往于途中袭击,所图甚大。结合当下战局,贼兵意欲全灭大军,劫掠粮草,断前方大军粮道,以解“平壤围困”。 过往袭扰,所为劫掠,贼兵非正规军,无心死战,故从不行围困之举,今日一反常态,黑齿常之料定背后有人推动,否则一盘散沙式的各方贼兵,怎可能合兵围困? 黑齿常之无法猜测背后之人为谁?然其以为,贼兵终归是“贼”,绝无可能焚毁粮草,是以,置精锐于南北,老弱护卫侧翼。 果然,自战事起,南北营门遭受猛烈攻击…… “放箭!” “放——” 伴随军官们的吼叫声,一排排如雨箭矢激射而出…… 最前方盾兵,执立盾于地,横向排开,死死挡住营门正面,长枪兵、刀兵于后,前者听号令齐刺,后者随时补上盾兵缺口…… 贼兵也是兵!作战经验一点也不弱。 同样是枪盾兵突前,弓箭兵在后,一字排开,横向推进。 双方几乎都无甲兵,是以弓箭伤害极大,好在很快两军短兵激战,混乱中,谁也不敢再胡乱放箭。 枪刺、刀劈、盾牌撞击以及带来各种惨叫声,吃起彼伏,连绵不绝。 尽管受地形限制,正面厮杀不过千余人,然不停有人倒下,后续之人踏着同伴尸体,义无反顾在重复。 仅一个上午,军寨南北两端尸积如山! 不得已,双方同时暂缓,各自派出人员拖走尸体。当然,修整与进食,也是必须。 “走了有多远?”行走在山林间,冯宝找了一棵大树,扶着休息一下,先喝一口水,再问。 “约十里。”有亲兵回话。 “传令,再走十里,就地休憩过夜。”冯宝跟着对一旁刘长河道:“召各营军官过来,本帅有话吩咐。” 最多一炷香功夫,十几名军官来到冯宝面前。 冯宝先示意众人坐下,而后道:“据斥侯回报,黑齿都督军寨横向安于道路正中,左右两侧临山,贼兵正自南向北猛攻,两翼同样有贼兵进袭,可以料想,北面,定然亦遭受夹击。” “诸位请看。”冯宝随即捡起一根树枝,蹲在地上,用力在泥土地划出一些线条,跟着道:“幸军寨东西横于道路之上,等同南北分割贼兵,如按常规悉数设于东部谷地,此刻必定更加危急。” “羽林右卫”军官们,多有丰富实战经验,或研读兵法,理论知识不缺。 他们从冯宝画的简易图上,确认其所言不虚,毕竟,山道伏击、包围,如何隐藏和展开兵力是最大难题。甭管黑齿常之有意或无意,如此设立军寨,事实上增大贼人用兵难度,给已方防御带来一定优势。 不过,那都是次要,大都督怎样用兵才更重要,数百里连日不停歇行军,所为正是一战。 “本帅决意,全军进十里,修整备战。明夜‘寅时’出发,沿山地突进十五里,而后休息半个时辰,全军做好出战准备。” “喏!”不少将领出声应合。 冯宝摆摆手,示意他们先不要说话,接着又道:“抵近战场之后,兵分三路,崔真都尉、范全安都尉各领一千四百军卒,自左、右侧沿山地潜行,务必在不惊动贼兵情形下,抵进黑齿都督军寨一里内,明日‘午时’,‘冲锋号’吹响,全军杀出,击溃贼兵!长河,汝跟随崔都尉,‘午时’吹号,不得有误!” “谨遵侯爷将令!” “好!”冯宝又道:“至于第三路,由本帅领‘亲卫队’及两百军卒,正面强攻贼兵营寨。” “大都督,此万万不可!”一名军官当即出声道:“贼人军寨,兵力定不在少数,五百军士,恐难匹敌。” “不错,大都督身系全局,不容有失,末将……” “诸位好意,本帅心领。”冯宝开口阻止部下,随后道:“贼兵出战,营寨余下老弱病残,若五百铁甲不可破之,‘羽林右卫’怎敢言称‘大唐精锐’!” 此话一出,众军官当即哑口无言!况且,冯宝乃军中统帅,有独断之权,旁人之言,可不取也。 半个时辰后,大军继续上路。 为了尽快、尽详知晓前方战事,冯宝专门派出一个小队,携带将架“望远镜”与斥侯一同突前警戒探查,命令他们晚间归队,必须尽可能了解战事,且大致弄清贼人兵力。 冯宝以为,有“望远镜”这么一个“宝贝”存在,做到应该不难。 事实也的确如此。 当晚,冯宝巡视完所有官兵休息地后,有亲兵悄声禀报:“卢队正回来了。” 冯宝微微颔首,走出几步,离睡着军卒有些远后,低声道:“带过来。” 功夫不大,亲兵引一名中年军官轻轻地走来。 冯宝不能对方行礼,直接就问:“说说,今日战况如何?” “回大都督话,黑齿都督麾下于军寨南门死战不退,被贼兵一度攻破,后又夺回。下官估算,双方伤亡过三千之众,尸横遍野,直至天黑收兵。” “那北门情形如何?”冯宝低声问道。 “下官带人抓了个活口,据其所说,北门战事更酣,伤亡更为惨重,只是详情不知。”卢队正紧跟着道:“东西两翼,亦不遑多让,只因地形所限,稍好些。” 冯宝沉默稍许,问:“依汝所见,我军能否再战?” “尚可一战!”卢队正沉声道:“贼兵虽众,却军械羸弱,更无甲兵,仅靠密集军卒冲杀,难以正面破开军阵。某家观战近一个时辰,亲见黑齿都督麾下进退有据,即便伤亡过甚,军阵丝毫不乱,足可见平日操练得法,堪称不易。” 冯宝闻言,终于微微笑了起来。 他知道,卢队正出自“卫国公”李靖府邸,可谓见多识广,战场经验丰富,其所言,定然不差。 由此可知,黑齿常之所部,即使激战一日伤亡惨重,依然足以再战半日。 只要坚持到明日“午时”,大局可定也! 第五十八章 军号嘹亮(三) 第568章 570-军号嘹亮(三) 对待战争,每个将领的选择都有些不同,有人喜欢提前谋划,有人则擅长于临场决断。 冯宝对于战争的认知,几乎全部来自于后世的影视作品和网络文章,因此,不同于其他人,随意性更强。 当他率领五百甲兵出现在道路上的那一刻,贼兵营寨,即刻作出应对,密密麻麻的盾兵,塞满整个营寨入口,后排长枪如林,摆出死战态势。 就在所有军卒磨拳擦掌,等待攻击号令的时候,冯宝忽然下令:“暂停,原地警戒。” “嗯——?” 不分敌我,所有人脑子里都出现一个大大的问号。 “二虎子,把‘天地响’都拿出来。”冯宝下了一个让旁人琢磨不透的命令。 范二虎,那个曾经“押送”高破军的大男孩,如今是冯宝身边最重要的亲兵之一,他的背包里,有二十支“天地响”。这玩意儿原本是冯宝打算在战胜之后,用来庆祝时玩耍所用,可在这一刻,他改了主意。 当范二虎及其他十九名亲兵,人手一支“天地响”,冲至贼兵营寨近处,点燃,并且当做“手榴弹”投掷进贼兵军阵时。 一场谁也想不到的混乱,发生了…… 别说是从来没有见过火药的贼人,即便在后世,密集人群里突然发出剧烈爆炸声,人的本能就会做出逃窜反应,更何况,“天地响”的特性决定,它还会无规则的乱窜,能够形成在大面积内,引发混乱。 冯宝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见势高举右臂,“兵工铲”自半空而落,直指贼兵,大喝道:“破敌,就在此刻!冲——!” “冲——!” 摆开攻击阵型的五百甲兵,瞬间发出一声暴喝,随即手弩开道,箭矢如雨。 此刻贼兵哪有什么防御阵型,躲避“天地响”形成的混乱,在弩箭攒射下,更是溃不成军,很多贼兵甚至直接抛弃盾牌、长枪,撒开腿就跑…… “我靠,这特么也是军队?”冯宝一边前移,一边暗想:“老子部下要都这德行,全体正法。” 有组织的军队,对上散乱贼兵,即便不考虑军械差距,胜负也毫无悬念。 冯宝没有阻止麾下军卒疯狂杀戮,除了并非唐人之外,更重要是军卒们连续行军,要说心里毫无怨念那是不可能的,只有一场肆无忌惮,酣畅淋漓的厮杀,方能抹去。 某种程度上来说,军人,在战场上才能成长。 “天地响”的燃放,不仅打乱贼兵营寨防御阵型,还起到了一个特殊作用,即通知黑齿常之——援兵到了! 黑齿常之见过“火药”使用,尽管搞不清楚那是什么,但知道那个声响,犹如“天雷”。如果说,曾经的火药爆炸声带给他是噩梦,那么在今天,却是无上纶音。 “来人,速速通报权将军,大唐援兵已至,务必死战!”黑齿常之下达军令,随即放下面甲,挥手示意亲兵等一众甲兵跟上。 是的,他必须得亲自出战了! 不比昨日,南北两地营门,从清晨始,即遭受千余名铁甲军卒猛攻。 军中,凡披铁甲者,皆悍卒也! 甲兵对上普通军卒,一当五,并非胡言,即使密集防御军阵,在甲兵猛冲之下,也很难完全抵挡,最好方法,自然是以甲兵对甲兵。 黑齿常之麾下,甲兵总数不过两百,面对南北合计千余名铁甲军卒,其实根本不够看,而且他们没有破甲手段,只能依靠血勇硬扛。 幸好,“天地响”及时发声,给了黑齿常之无比信心,他知道,只要能够守住,即胜券在握。 应付甲兵,一般箭矢和横刀根本无用,长枪齐刺,最是有效!尤其刺向腿部,那里防护薄弱,伤到即影响行动能力。 只不过这个弱点,需要军卒们配合默契,行动一致,才有可能做到。 无论是进攻一方,还是防守一方,军阵完整度越高,军卒默契越好,效果方能体现。 这一刻,黑齿常之麾下军卒展现出了极高的军事素养。每个军卒,都能够做到无视身边情形,按照号令,刺、退、再刺……如臂指使,宛如一人。 尤其得知唐军到达后,军卒士气更加旺盛,斗志昂扬,战意达到顶点,在战力逊色之下,硬是将贼人甲兵挡在营外,寸步难进。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战场之上,谁也没有发现,右侧一处高地树下,有三个人在那站着,其中一人约摸二十上下,着布衣长衫,面色清冷,另外两人皆披甲胄,貌似护卫。 “杨先生,唐军至,事已不可为,缘何不退?” “此地兵马,流寇尔,非我所有,亦非贵国勇士,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耗损敌军,又有何妨?”布衣青年轻描淡写地说道。 “杨先生所言善也。”另外一人开口道:“不过见利忘义之徒,不足为惜。” “呵呵,二位心念复国,急需人手,五万之众,亦不在心否?” “乌合之众,不要也罢。五万大军,一日竟攻不破几无防御之军寨,令唐军赶至,功败垂成。”布衣青年忿忿而道:“枉费吾等耗金千斤,如今唯有等候‘倭国’大军,光复‘百济’,而后挥师北进,聚歼唐军于‘平壤’城下。” “是啊,大唐如今强盛无匹,先后伐灭两国,仅剩我‘高句丽’独木难支,幸赖杨先生运筹帷幄,方可有一战之力。” “渊盖兄所言极是,若非杨先生与‘倭国’交情深厚,怎可有此强援?” 布衣青年对两人“恭维”话语恍若未闻,他静静俯视战场,面色平静如水,然其心中在想些什么?不得而知。 “刘公,斥侯已发现贼人探哨,料已近矣。”刘仁愿在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报给刘仁实知晓。 “将军以为如何?”刘仁实不曾停下脚步,边走边问。 “末将以为,抵近奇袭,胜过正面强攻。”刘仁愿显然有腹案。 “太慢!”刘仁实微微摇首道:“沿路直行,快而省力。” “若贼人设伏……?” “无此可能。”刘仁实道:“贼人意在粮草,分兵伏击乃舍本逐末,况我军一路潜行,并未遭遇贼人,料贼寇不知也。” 刘仁愿仔细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当即下令:“全军列队大路而行。” 当然,并没有忘记派出几个小队,在大军前后游弋警戒,以防有变。 “什么时辰了?”冯宝踏进贼人军寨,随即问道。 “‘巳时’过半。”有亲兵急忙回话。 “令全军原地休整,救治伤员。”冯宝吩咐完毕,随即带几个亲兵来到一处小营帐内,对里面躺着的一名贼兵军官道:“听闻汝有军情?” “正是。”那人说话声音显得很虚弱,显然伤势不轻。 “换取活命机会?”冯宝又问。 那人缓缓摇头,低声道:“某……某家伤重,活……不成的。” “既如此,何意?” “烦……烦劳将军……战后差一人……送封信。” “好!”冯宝没做多想,毕竟只是一件小事。 “多,多谢。”那人接着喘息片刻,又道:“‘流求’杨氏,联合……扶余……安……派……派人去……‘倭国’,大军在……在途中。” “扶余安何人也?汝从何而知?” “其……前皇之子,吾……吾……曾……曾其……家……家臣。信……信……”那人用尽最后一丝余力,试图将手伸进胸口,然最终停留在了那里,生命,在那一刻,终止! “二虎子!” 范二虎二话不说,在那人胸口翻找一下,取出了一封信函,并递给冯宝。 冯宝展开扫视一眼,随即丢给范二虎,道:“战后找人送往‘泗沘’,地址信中有,此外,好生安葬。”说完,转身离开。 “倭人”参与“辽东”战事,冯宝一点都不奇怪,别说历史上确有其事,哪怕没有,在日后,也得找机会讨伐,现在送上门来,更是好事。所以他一点儿也没放在心上。 “嘀嘀嘀……” 午时! “冲锋号”如约响彻天空! 一瞬间,数面红色旗帜迎空展现! 旗帜之下,密密麻麻的黑色甲兵,以“三人”或“五人制”野战冲锋阵型,自两侧山林间快速直冲而下。 “嘀嘀嘀……” 军号声复又响起! “出击——!” 伴随冯宝大喝一声,五百铁甲极速前进,汇入两侧涌现甲兵,以共同合成一道钢铁洪流,直接扑向猛攻“南门”之敌。 “羽林右卫”本持着歼灭贼兵之想,毫不吝惜军械损耗,以列阵“波浪式”密集发射弩箭,远程打击贼兵为第一要务,将迎面之地射杀在进攻途中。 “嗖嗖嗖……” 一支支手弩弩箭,在助力弹簧加力之下,发出破空之身,且密集不停歇,仿佛在告诉贼人——无论来多少,有来无回! 第五十九章 血洗 第569章 571-血洗 “羽林左卫?”高地上姓杨的年轻人,看到远方一下子涌出那么多铁甲将士,忍不住脱口惊道。 另外两人,同样脸色大变 在他们的认知里,全铁甲军队,世间仅有“羽林左卫”。 “难道大唐皇帝召集‘羽林左卫’征战?” “即便是‘羽林左卫’,又怎么可能会突然出现于此地?” 他们三个每人想法都有不同,但有一点却是心知肚明,此战,败矣! 虽说冯宝领军突袭营寨早已惊动他们,可毕竟人数少啊,左右不了大局。 如今一下子涌出数千铁甲,那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走吧,事已不可为。”姓杨的叹道:“唐军来得太快,且为‘羽林左卫’,难以力敌。” 另外两人默然颔首,他们都很清楚,指望一群散兵游勇击溃大唐最精锐将士,可能性微乎其微。 “报——”一名军卒快步跑上高地,大声道:“唐、唐军来了!” “废物,早未曾发现。”姓杨的极为不满。 也难怪,仗都打起来了,现在说还有什么意义呢? “不是。是北边,北面发现唐军。”军卒急忙道:“兵力数千,多为甲兵。” “有多远?” “不足十里。” “啊……?”姓杨的极为震惊地道:“唐军在‘平壤’城下,怎可能……?” 忽然,他想到一种可能,转首看向其余两人,叹道:“唐军有高人,粮草诱敌,南北夹击……”话说到一半,猛然惊醒,对来禀报的亲信道:“速速知会吾等麾下退出,翻山西撤。” “喏!” “记住,莫管其他人。” 在场另外两个人相互间看了一眼,他们都已经明白,这是要放弃“友军”了。 冯宝哪里知道发生在战场外的情形,他扛着“兵工铲”,在几名亲兵簇拥下,一步一步随军阵突进。 围困南门营寨的贼兵,那些被“羽林右卫”击溃的散兵游勇,一窝蜂的往后,却正面遇上冯宝带领的队伍——于是,杀戮开始! 穿上铁甲的重装步兵,对上毫无防护的普通军卒,那就是碾压! 你砍我一刀没事,我捅你一枪就是个窟窿,再加上其中一个小队组成的陌刀军阵,每个人双手抡刀,形成一个个刀轮,面对密集步兵军卒,所过之处,血肉横飞、肢体四散,花花绿绿的各种器官,遍地都是! 冯宝非常不想看,但身在军阵里,人在战场上,总不能闭着眼吧? 几度作呕欲吐,冯宝都强行咽下,一军统帅,无论如何也得撑住! “咚咚咚……” 远方忽然传来战鼓声! 冯宝心里一惊,以为是贼兵援军。 急忙驻足,拿出“望远镜”,向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 但见,左右两侧高地,轻装步兵居高临下俯冲,同时伴随着密集箭雨,而且采用的正是以“抛射”方式,为步兵开道。 “左武卫?刘仁愿来了。”冯宝从战旗上辨认出来,随即收起“望远镜”,对身边范二虎大声道:“即刻通报全军,我大唐援军北来,灭贼寇!在当下!” “遵命!” 片刻之后,整个战场上的唐军,如同打了鸡血一般,无比兴奋,而贼兵以毫无斗志,开始漫山遍野逃窜。 “传令,全军出击!”黑齿常之及时下令,余下数千军卒即散开四出追逐溃兵。 “刘将军,敌军已溃,何不让将士散开追敌?”刘仁实对同行刘仁愿道。 “刘公多虑了,末将早已告知诸位将领,当敌军溃散,可便宜行事,将众将士不会错过。” “如此甚好!将士们征战四方,无斩获方为憾也。” 别人怎么做,冯宝不知道,他也管不了,但是,已经接近军寨的他,却下令自己带的几百军卒——原地列阵警戒。然后再一次拿出“望远镜”,打量整个战场。 一名“百济”士兵,捅翻贼兵后,弯下腰,在贼兵身上摸索,或许是发现了什么值钱的东西,裂开嘴大笑。 另一侧,“左武卫”一个五人小队,合力绞杀三个贼寇,其余四人继续追敌,留下的一人,同样也在搜索“战利品”。 上述两种情况,在战场上彼彼皆是,相同或类似的场景,时刻上演。 “望远镜”转向“羽林右卫”,冯宝颇为欣慰,因为军卒们,三五成群,埋首杀敌,根本不管其他,仿佛永不停歇的杀戮机器,以刀、枪、弩箭等各种方式,消灭贼寇! 这才是真正的军队!这才是真正的军人!命令不止,杀敌不停! “二虎子!” “某家在!” “即刻找寻刘长河,命其吹响‘集结号’,收兵!” “得令!” “报——”范二虎前脚刚走,有军卒来报:“黑齿常之将军请求进见。” “让他进来。” “喏!” 稍许,两名披挂铁甲,却未带头盔将领,走到冯宝近前,行礼大声道:“末将黑齿常之,拜见大都督。” “末将权永宁,见过大都督。” “二位将军不必多礼。”冯宝道:“粮草可有损毁?” “回禀大都督,全数完好。”黑齿常之道。 “好!本官奉圣人诏令,率‘羽林右卫’出征,今大破贼寇,二位功不可没,当如实上奏,以表功绩。” “多谢大都督!”二人同声应道。 “众军用命,力抗贼寇,殊为不易,本官决意,此战所获,登记造册后,贵部分润五成,以犒劳将士。” 黑齿常之闻言大喜。 严格算起来,黑齿常之麾下并不能算是“唐军”,在大唐没有派驻官员对“百济”实施有效治理前,只能算是“仆从军”,通常而言,战场缴获,最多只能拿到自己得到的那一部分,其实那是很有限的,真正大头在辎重粮草军械等方面,如今冯宝却是用了“集中再分配”的法子,且一下分到五成,远远超过军卒们自己在敌军尸体上摸索所得。 不过有一点他们并不知道,冯宝所说的“登记在册”,并不包括“左武卫”刘仁愿部拿走的那部分,毕竟从当下现实而言,“府兵”们直接缴获,才是他们所得。 “羽林右卫”不同,他们并不需要那么做,因为每一场胜仗都会被记录在册,所有缴获当上缴朝廷,而后朝廷重新核发奖赏,这,就是大唐版“收支分离”,也是“军制变革”中的重要一环,如此可大大压缩统兵将领分配胜利果实的时候,私心太重,权力太大。 唐朝,亡于“藩镇割据”,究其根本原因,就在于军中统帅权力太大,尤其是财权,不依赖朝廷,致使军卒只知将领而不知朝廷,进而亡国。 谢岩、冯宝来到大唐以后,自有心“做点事”,便一直推动“军制变革”,唯有制度层面完善,才能够将日后可能出现的最坏情况扼杀于摇篮中。 分配胜利果实,那是高级将领们才能够参与的事情,普通军卒们,还考虑不到这一点,他们,在肆意屠杀…… 甭管是否放下武器,冲上去就是一刀,硕大头颅凌空飞起,鲜血挥洒成雨。 徐有功已经记不清多少次看见类似情形,他是“皇家学堂”出来的,一身装备最为顶尖,“乌光甲”、折叠铁枪,手弩、强弩一应俱全。 此时此刻,他已经打光了所有弩箭,射杀不下十人。 执枪柱地,徐有功掀开面甲,大口喘着粗气,眼望四下,顿感不适,赶忙仰望天空,连续深吸几口气,待胸腹间逐渐如常,方才平视周围。 太可怕了!太残忍了! 追杀贼寇时,神经紧绷,只顾杀敌,从来不曾留意太多,此刻歇下方知,信目所见之地,尸横遍野,残臂断肢随处可见,被砍下的完整头颅,亦不在少数,许多头颅那还都是睁着眼睛,着实太恐怖! 泥土道路上,鲜血将大地染成殷红,山林灌木之上,挂满残肢、衣物等,无不在一点一滴落下血珠…… “累累白骨,血洗山林,贼亦民也,放之归去,岂非善也?” 当徐有功听到“集结号”吹响,迅速率领自己小队前往“冯”字将旗下集合,恰巧遇上前来巡视的冯宝,言谈间,发出此问。 “书生迂腐之见。”冯宝正色道:“军人放下武器,可为民、为农,贼寇则不然,其拿起刀枪,并非抵御外侮,更多伤及无辜。本帅昔年平叛‘睦州’,亲见贼寇血洗村落,汝可知晓,叛军出自当地却为祸害乡亲之罪魁,不将其绞杀,何来今日之‘睦州’?此地贼寇,乃溃军,不服王化,聚集成匪,今日抵抗我朝大军,他日必定祸害百姓,嗜血者,必灭之!尔等务必谨记,凡刀枪指向平民百姓者,皆贼寇、匪也,一律斩杀枭首,无论多寡,血洗其地!” “喏!” 众将士齐声呐喊应和。 冯宝这番说辞,不仅是向徐有功在解释,更深层原因来自于其在后世知晓那些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农民起义军,除去极少部分外,绝大多数都是双手沾满人民鲜血的屠夫,死有余辜! 人民,才是国家基石,必须得到保护,凡伤害者,杀无赦!不管有多少,有一个算一个,杀光为止! 第六十章 拔钉子(一) 第570章 572-拔钉子(一) 一场由黑齿常之构想,萧越出谋划策,最终由冯宝领军实施的战争,以唐军完胜而落幕。 据战后清理统计,唐军斩杀贼寇近两万三千余,除去逃逸者,无一俘虏。 战场缴获同样丰富,因贼寇习惯性将所有财富随身携带,故而悉数落入唐军手中。 这是一场并没有载入史册的战争,但它对唐军影响颇为深远。 自此之后,凡举兵祸害百姓者,大唐军队概不受降。 在刘仁愿部护送下,黑齿常之继续押送粮草上路,冯宝则率领军队通过山区后,原地驻守,以等待后续“羽林右卫”大军。 差不多也就在此时间段里,“鸭绿水”北三十里,“羽林左卫”设置“野战工事”外,谢岩下令全军安营扎寨,同时命雷火前来。 三千“羽林左卫”,“左骁卫”两千步卒,在此已经度过了一个冬天。 “高句丽”权臣渊盖苏文,在得知“羽林左卫”就地设“军寨”囤积军需后,立刻意识到,来年开春,大唐增兵行“南北夹击”,如此,整个防线,将不再稳固,更何况,“羽林左卫”乃骑兵精锐,“鸭绿水”北多平原,无论兵马调动或粮草运输,皆容易遭受袭击。 有鉴于此,渊盖苏文集四万步卒,五千骑兵,以设“军寨”,挖沟壑,置拒马等方式,牢牢的将“羽林左卫”困在方圆百里之内,且大军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步步为营,依靠兵力优势,层层推进,令雷火数度出击,无功而返。骑兵再精锐,也不适合攻城拔寨。 幸好“野战工事”足够坚固,粮草军需足以支应持久,攻不出去,守得住倒不成问题。 但是在战场上,你不前进,别人就会反过来进攻! 以至于谢岩在自己的“军寨”里,通过“望远镜”,居然能够看见“高句丽”军卒在营地活动的情形。 “雷郎将,敌军前锋军寨近在咫尺,汝不知晓?”谢岩高坐大帐帅位,当着麾下所有将领的面,以问责之姿态发话。 “回安抚使话,敌军每设一寨,周边有大军护卫,骑兵游弋,末将麾下,除去留守,能出战者,至多两千骑,倘若强攻,极易陷入苦战被围,末将领命坚守护卫军需,故不敢兵力战损过多,非怯战也!” “唉——”谢岩重重叹息一声,道:“汝为统兵大将,怎能不知即便坚守,亦当出击!骑兵袭扰敌军,总胜过固守工事。朝廷若无增兵,令汝突进北上,试问,当如何是好?” 雷火顿时语塞。 因为在他的认知里,朝廷派出援军是铁板钉钉的事,从来没有设想过,没有援军会是怎样?如今谢岩当众问询,意同斥责,着实令他感觉难堪之极。 “罢了。此军略乃本官与冯侯拟定,非汝之过。”谢岩本意非问责,故而主动揽过来。 “多谢安抚使宽宥,末将思虑欠详,自当领罪。”雷火心粗却不傻,知道这个时候自己承认错误,那基本上事情也就过去了。 果然,谢岩摆手道:“军需无损当为攻绩,军略有失当为过也,全当功过相抵。请坐!” “多谢!”雷火欠身行礼,而后于一旁坐下。 “诸位,吾等受皇命出征,当不负圣恩,奋勇杀敌!传令全军,今日休整,明日出战,务必于三日内,扫清北上道路。” “谨遵将令。”全体军官齐声而道。 “传令,斥侯即刻探明二十里内敌情;各营今日完成所有备战;明晨,‘卯时’后出征!” “喏!”军官们再次齐齐应下。 随后,谢岩又吩咐些事,再散去众人。 “雷将军,侯爷有请。” 还未走出营门的雷火见吴成追出,只得又返身而回,只是这一次,却是进了谢岩营帐。 “上茶。”谢岩招呼雷火坐下,道:“雷兄,适才吾当众所言,乃公事也,莫要多想才是。” “某家晓得,确系某之过也。” 谢岩见雷火没有放在心上,很是满意的点点头,不管怎么说,他们认识多年,不希望就此产生嫌隙。 “警官,吾入营观军卒之武备,似超‘羽林左卫’,何故?”雷火一进军寨即发现此事,此刻终得以问出。 “冯侯建言,陛下准奏,本朝设‘羽林右卫’,暂募兵两万。 “‘羽林右卫’?募兵?”雷火一下听出要点。 “正是。”谢岩道:“‘羽林左卫’分驻天下以镇宵小,‘羽林右卫’戍‘京城’而征战八方,各不相同,武备自当有别。” 雷火算是听明白了,从现在开始,“天下最强军队”名号得归“羽林右卫”了。不过,他还是从整个军队的角度问出一句:“将士们日后何来功绩?” 谢岩当然知道,“府兵制”与“军功得勋”是军制变革两大阻碍,前者与土地有关,后者关乎利益,从将军到士兵,没有不在乎的。 “雷兄,依汝之见,辽东战后,本朝外敌何来?” “嗯……这个……”雷火支吾其词,却是说不下去了。原因当然很简单,大唐盛世之下,除了那个打不上去的“吐蕃”外,好像已经没什么敌人。 “既无外患,何需百万大军?” 谢岩这一问,令雷火顿时明白所有。 很简单,没有了外敌,朝廷当然也没必要养那么多军队,但是,武备也不可放松,自然需要一支精锐之师以保证随时能战,“羽林右卫”应该就是皇帝心目中的首选。 “警官,吾等武夫,当何去何从?” 望着雷火希冀面庞,谢岩微微笑了起来,他知道,雷火这是在关心自己的前程,当然,也是大唐整个军方高级将领心中所忧。 “驻外、练兵、进学,皆可。” “何意?”雷火不甚明了,只得相问。 “都护府将领常年有缺,自是去处;随‘火药’大成,本朝大军需变更作战方式以应对,然此物非知者不可用,故进学为上。” 雷火缓缓点头,显然是听懂了。 在他看来,以自己当下官位,去边地出任将领,等同于贬官,任“都督”职,似乎还差那么一点。也就是说,“驻外”这条路走不通。 而按照谢岩说法,练兵和进学,看起来是两条路,实则为一条,因为“火药”。 雷火见识过“火药”强大威力,知道军中日后必定会大量使用,同时他也清楚,“火药”本身很危险,不懂的人,根本玩不转,因此,进学也就成了必须,可是,上哪儿进学呢?到了他们这个年龄和地位,去“皇家学堂”和学子们一同上课,那不是开玩笑吗? 谢岩似乎看出雷火困惑所在,主动言道:“‘皇家学堂军事院’,即将设‘将领进学班’,独立于外,雷兄日后不妨前往,然此事由‘兵部’操办,需陛下恩准,吾只可建言。” 这下,雷火是彻底明白了皇帝陛下意思。 说穿了,只有皇帝陛下看中,想要提拔的高级将领,才有资格去进学。换句话来说,要是没有去过的将领,等于是被闲置养老,别说领军打仗了,能够保住现有的官位,爵位就不错了。 应该说,这是谢岩私下里透露了皇帝的想法,当然,“暗示”,非明说。 “警官高义,某心领。”雷火拱手示谢,后道:“如何得以进学?” “陛下赏功罚过,从不怠慢有功臣之。” 别看两人一问一答,似乎毫不相干,实则却是同一件事。 雷火想知道怎样能够入皇帝眼,谢岩告诉他,立下战功,才是最佳路径。 雷火想想也是,自己似乎除了会打仗,好像其他都不成,当即表态道:“警官领军北进,某家愿为先锋。” 应该说,谢岩等的就是这句话。 领军打仗,除了军卒英勇之外,将领们齐心协力,心无旁骛。那是更为重要的地方。 雷火驻军此地,存有等援军再战心思,是以几无寸功,致其麾下锐气渐失。 而作为“平壤道行军副大总管”,谢岩忽略不言,有徇私之嫌,可当众说了,雷火必定心有芥蒂,势必影响后续作战。 因此,谢岩私下找雷火,看似闲聊,实则以前程为引,不经意透露朝廷动态,致其为谋日后事,抛弃私怨,将全部心思用于战场之上。 再说,谢岩心目中,雷火称得上“好友”,是战场上结下的友谊,怎么也不想看着他因为某些私心,以至于错失良机,日后被边缘化。 毕竟有些事情,他不说,总有人会说出去,最后传到皇帝耳中。 一支大军里,若是没有皇帝耳目,那才是怪事了! “雷兄愿为前锋,自是好事,然当下要务,非领军北进,而是荡平前方道路,‘高句丽’军寨欲做碍眼铁钉,吾当将其拔出!而后灭其国,以全华夏版图!” 谢岩此话,掷地有声,其心迹,一览无遗。 第六十一章 拔钉子(二) 第571章 573-拔钉子(二) 当晚,斥候回报,“高句丽”在四周总共有“军寨”十一处,扼守前方道路和高地, 谢岩没有召集将领们商议,而是将制定作战部署直接甩给了“军务部”,命令他们制定三日内攻下所有军队的详细计划。 “军务部”类似后世“参谋部”,由两位“郎将”程务忠、杜承平领衔。 他们随后找来几个将领,共同商议,并且最后拟定了一个颇为详尽的方略,连夜呈报谢岩,并且很快得到回复:“按此而行。” 于是,当次日“卯时”前,全军醒来之际,各领军将校全部得到“安抚使”将令,而后据此进行准备…… “‘卯时’将过,传令,出营!” “骑步营”打头,其他各营随后,“羽林左卫”一千五百骑兵游弋侧面,整支大军,浩浩荡荡,直扑最近军寨。 谢岩压根儿没做任何吩咐,而是在亲兵簇拥下,随大军而行,他也很想知道,各营将领们,能不能根据事先拟定的作战计划,如期完成各自任务。 对于大唐军人,尤其是将领们来说,今日之战,乃全新方式。皆因“按战前拟定”行事,除非战场上发生什么特殊变化。 大军前进途中,凡遭遇沟壑,“车步营”即拆卸车辆底板搭建简易“桥”;凡遭遇敌方斥侯,“羽林左卫”骑兵出动追剿……总之一句话,保证大军平稳前进。 抵近军寨。 “车步营”列防御阵型突前,“机弩营”即刻快速组装“八牛弩”和“投石机”,所有骑兵分列两翼,步卒列阵! “吴成,下令,吹号!”谢岩见布置完毕,当即吩咐道。 “嘀嘀……”军号声,旋即响彻空中。 “测距!” “嗖嗖” 几支箭矢射出,随后有军卒大声报出一窜数据。 “定距,装引信!” 片刻,军号声刚刚落下,几名军卒挥旗而落,同声大喊:“放!” 八架“投石机”,六具“八牛弩”,同时开射,“煤油罐”从天而落,“八牛弩”弩箭绑着点燃引信“火药包”,钉在“军寨”大门两侧“箭塔”木质底座上,最后是“弓箭兵”一轮密集抛射带火羽箭。 “轰轰……”几声爆炸过后,“箭塔”摇摇欲坠;“煤油罐”落地炸裂,煤油四下溢出,被落地“带火羽箭”点燃,瞬间,“军寨”大门前,火海一片! “再放!” 伴随军令。 “投石机”这一次投放是方形薄铁皮铆成的“火药弹”。这玩意儿是石子想出来,张猛两个徒弟做出来的东西。 方形,便于垒放运输,薄铁皮盒平日放军中布袋装“野战干粮”,战时装“火药包”,配上引信,空隙装填不规则铁质小锐器,例如钉子,三角铁片等。 只要计算好爆炸时间,这玩意儿在空中爆炸后,四下爆射出的铁质锐器,对人员杀伤力极强,尤其是对于密集军阵,杀伤力堪称恐怖!别说是普通士兵,就算“甲兵”,在近距离内,铁钉等物,依然能够击穿铁甲,毕竟穿在人身上的铁甲,厚度很有限。 果不其然,前来“灭火”的“高句丽”军卒,在“火药弹”一轮袭击后,死伤遍地,余者纷纷后退,面带惊惧神情。 “出击!”杜承平挥臂直指前方,大声道:“破敌——!” “车步营”闻令将两个后轮连带后半部车架翻起搭在底板上,以专用卡扣固定,然后成为带轮子的巨型盾牌,由军卒推动前进。其他步卒列阵跟随。 在“高句丽”军卒眼里,此刻整体移动过来的是一面墙,缝隙很小,几乎没有可以破防的地方。 又是两轮“火药弹”加杂“煤油罐”攻击,箭塔轰然倒地,溅起大片尘烟。 “停!” 伴随号令,“机弩营”停止投射,营中军卒开始弄出“投石机”和“八牛弩”固定于地面用的铁质大钉,然后推动“机弩”,跟随大军整体前移,以保持远程支援能力。 “骑步,出击!”程务忠大喝一声,放下面甲,马槊斜指敌军军寨。 “羽林右卫”所属骑兵中一部,约三百骑,自右侧斜插,直冲军寨大门,那里此刻已再无障碍物,而己方“车步营”,在距离约八十步处停步,留出空间,给骑兵冲锋所用。 三百披甲“轻骑兵”,如同旋风般冲进军寨,当先一骑,黑甲白马,折叠铁枪所过之处,血雨飘散…… “报——”有军卒快步跑至谢岩面前,大声禀道:“‘骑步营’第一、二两旅冲入军寨,‘车步营’随后掩杀,敌军溃逃,‘羽林左卫’绕行追击。” “传令,击鼓助威,满两刻时分,吹响‘集结号’。” “得令!” “咚咚咚……” 两面大鼓同时敲响,给正在撕杀追敌的大唐将士们,以助威势!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一边倒的战争!“高句丽”军队根本无法有效抵御热武器带来的战争形态变化。 “投石机”,就如同后世的火炮,只要哪里出现敌军列阵,立刻停下投掷“火药弹”,成片杀伤敌军。 在根本无法组织任何有效抵御的情况下,“高句丽”军队兵败如山倒,军卒们丢弃盔甲武器,玩命往后跑,可跑出又能怎样?“羽林左卫”骑兵枕戈以待,形成单方面屠杀! 一座军寨,内有军卒约两千,加上一些民夫,差不多在三千人上下,仅仅一个时辰,人员被屠戮殆尽,整个军寨被焚毁,滚滚浓烟,直冲云霄。 太快了,战事从开始到结束太快了!“高句丽”后方及侧面军寨,甚至都没有来得及集结军队救援,一个军寨就已经完全被摧毁。 然而,这只是开始。 大唐军队,几乎没有休整,立刻整体转向,直扑侧方三里外一处高地,那里同样有一座军寨。 虽然“高句丽”军寨占据地形优势,奈何木制军寨根本经不住烈火燃烧及“火药”爆炸,栅栏、箭塔、拒马等攻防设施,俱被摧毁,余下唯有军卒。 高地优势在防御,劣势则易包围,难以逃脱。 “高句丽”军卒们自上往下冲杀,试图争得一分生机,然等待他们的却是密集弩箭,即便有侥幸逃脱者,也根本逃不出骑兵追杀……至此,又一个军寨,数千敌军被彻底抹杀。 目睹战事进程,雷火懊恼不已,追悔莫及。 那可都是军功啊! “野战工事”囤积物资里,除“火药”外,其它一应俱全,假设当初也如今日般攻伐,何来诸多军寨? 不过转念一想,雷火忽然明白,为何皇帝陛下日后要简拔进学后将领了。战争,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很大改变,不进学,已无法应对。 雷火暗自决定,此番回朝,封赏可以没有,但一定要争取一个“进学资格”,要不然,回去就等于养老了。 谢岩可没那心思管雷火的事,在全军休整后,刚想要下令进攻另一处军寨时,斥侯来报:“敌军撤出军寨,向后集结。” “想跑?”谢岩脑子里想着,口中却道:“知道了,按原定方略不变。” 原定三日内荡平所有军寨,可随着“高句丽”大军后撤集结,仅用两日,十一处军寨全部被焚毁。大军北上道路彻底被打开了。 “安抚使,‘高句丽’近四万大军正于前三十里处后撤,下官以为,紧追不舍,方为上策。”中军大帐内,“郎将”杜承平当着众将面,发声建言。 “正是,今我军气势如虹,当一鼓作气歼敌!”雷火当即表态:“末将愿为前锋,定不辱命!” “诸位可是皆有此意乎?”谢岩没有立刻表明所想,而是向全体将领们问询。 有出言赞同者,亦有默然颔首者,无一不认同者。 “辽东战局,有两个要紧处,其一破北方防线,至少需要攻克两处坚城;其二,攻占‘平壤’,断‘高句丽’宗庙社稷。后者由冯侯领军,姑且不论,本官之要务,并非歼敌,而是快速北进,与苏大总管合兵‘安市城’下,助其破城,故本官以为,任敌军自去为好。” “安抚使,此等良机错失,恐将不会再有,况四万之众,已是敌军总兵力近一成,灭之,‘高句丽’当无力驰援各城,还请三思。”杜承平领“军丞”职,乃军中第二人,他的话那可是分量很重。 “战事决胜,从来都不在战场之上!国力支撑,民心向背才是根本。放任敌军自去,虽是本官无意浪费过多时日,究其根源,乃本官意欲行一策,可致‘高句丽’大乱,动摇其国本,如此,战事定矣!” “请问安抚使,何良策也?”杜承平一问道出所有人心声。 “打土豪!分田亩!”谢岩缓缓道出六个字。 第六十二章 策略变换 第572章 574-策略变换 唐人永远理解不了,“打土豪分田亩”对于高度依靠土地分封笼络人心的国度来说意味着什么。 大唐王朝,如今皇权鼎盛,能够压制住权贵豪门世家,致令其不得过分压榨百姓。 然“高句丽”却非如此,世家权贵通过高度集中的土地,将百姓变成其附庸,连皇权亦无可奈何,只能通过分享权力,共治天下。 也就是说,“土地所有权”是根本,是百姓们无法摆脱被控制操弄的枷锁。 如果在大唐,谢岩可不敢行如此激进之策,那太容易造成天下大乱,民不聊生了。 但是在辽东,在“高句丽”境内,他完全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交战中的敌国,那当然是越乱越好。 按照谢岩指令,拆除“野战工事”,全军携带所有军需物资上路。 “羽林右卫”、“羽林左卫”以步骑混编方式,组成三个“千人队”,向大军正前方三个方向出动,除了探路等日常军务,最重要是每进入一个村落、小镇,即探查有无豪绅劣迹,凡民愤大者,斩首示众,散其家财于百姓,焚其土地契约。且以“大唐安抚使”名义,发布政令,承认百姓土地所有权——凡耕种者,其田亩归其所有。 最后号召“高句丽”百姓参与此事,且宣称“凡遭遇抗拒者,大唐铁骑踏平其地”! 没有一个老百姓不渴望拥有自己的土地!现在机会来了,不要钱,只需要检举揭发那些过往劣迹斑斑的有钱人就可以,又或者能够证明自己在种那块地。 最初,是唐军主动行此事,很快,得到好处的百姓们众口相传……知者越来越多,参与者也不乏其人。 眼看着事情按照预想那般发展,谢岩放缓了行军速度,并且另外做了两件事情。 首先,为了打消百姓对于日后的顾虑,谢岩以发布正式文书,找人口口相传,撒放传单等方式,尽可能的告知“高句丽”百姓——大唐已平灭“百济”、“新罗”,三十万大军正在围攻“平壤”;而在北面,自“安市城”、“南苏城”往“扶余城”一线,大唐同样有三十万大军进逼。 且宣称:“不灭‘高句丽’,誓不退兵!”以此来彰显大唐决心。 第二件,用“打土豪”弄来的部分余钱以及战场缴获,出资雇请“高句丽”精壮男丁,购入粮食、牲畜等物资,并交由他们随军运送,且言明:“凡助力唐军者,战后可继续接受大唐雇请,赴大唐内地做工,妇人亦同。” 一连串实际行动,加上“攻心为上”的大力宣扬,彻底点燃“高句丽”百姓内心抗争之火! 要知道,自“前隋”始,“高句丽”对抗中原王朝以长达三十余年,且不论战事胜负,其国力几乎消耗殆尽,哪怕如此,在此期间,“高句丽”朝廷上下依然没有采取“休生养息”策略,反而构筑坚城,数度用兵“百济”、“新罗”,进一步消耗军力、民心。且李治登基后,虽不曾大规模用兵征伐,但小规模战事不断,使得“高句丽”连年保持征战,无暇恢复国力。 故,“高句丽”国内民生凋敝,百姓敢怒而不敢言,积怨甚厚。 但是,在没有外力的情况下,百姓们只能挣扎和煎熬,难以反抗。 现在大唐军队,突然出现在“高句丽”腹地,以“打土豪分田亩”这种闻所未闻的方式唤醒百姓们抗争热情,而且指出“高句丽”国祚不久矣!等于给了老百姓们一个强烈信号——时不我待! 于是乎,“星火燎原”,一颗名叫“革命”的种子,悄然无息中诞生了。 不过谢岩没有想到,自己亲手播下的这颗种子,多年之后,给他带来了天大的麻烦。 数百里外。 “高句丽”军事重镇“扶余城”内。 身体欠安的权臣渊盖苏文,心情沉重地听完下属禀报,久久不发一语。 许久,沉寂大殿里传来一声叹息,随后,渊盖苏文张口道:“唐军收买人心之举,甚恶,如无良策,恐不战自溃,尔等可知否?” “父亲,请予儿臣一支兵马,以阻唐军北进。” 渊盖苏文看了一眼说话的长子渊男生,微微摇首道:“唐军羽林左右两卫,皆精锐无双,战而胜之绝非易事,况统兵将领谢岩其人,擅兵行险着,行事屡出人意料,稍有不慎,即中诡计,出战,非上策也。” “父亲,固守坚城,疲累唐军,乃应付大唐不二选择,然谢岩此人,分田地于民,举富户之财雇请百姓,此乃争夺民心之举,如不加以阻止,后果不堪设想。” “男生所言甚是!”一名年纪略大一些的男子道:“今富户举家逃进各城,已成蔓延势态,偏远村镇,已有百姓起事应和,放任不理,军心必溃。” “男建,汝所言,为兄怎不知也?咳咳……”渊盖苏文剧烈咳嗽一番,待稍缓,方继续道:“吾欲免除两年钱粮以应对,然……” 渊盖苏文后面没有说完的话,在场每一个人其实都知道,如此虽安抚百姓,但战事未停,巨大的物资消耗,又从哪里来呢? “明明是杯毒酒,老夫也不得不饮下。”渊盖苏文十分无奈而感慨地道:“传令,各城坚守,不得出城迎战,免除百姓明后两年钱粮,再后三年减免三成,战事用度,各家支应,先……先这样吧。” 大殿里,又是一片死寂! 谁都知道,在想不出更好的方法前,只能如此。否则,失去民心,等待他们的,只能是“灭国”。 可如此行事也有一个巨大隐患,那就是各豪门权贵之家,甘愿掏空家底支持战事吗?那可谁也说不准。 “安市城”外十里,唐军大营中军大帐内。 “平壤道行军大总管”苏定方静静地听属下禀报关于谢岩“打土豪分田亩”一事……包括刚刚得到“高句丽”最新发布的政令…… 有些消息是斥侯打探得知,有些则是其他军队上报汇总,尽管来源多样,但有一点非常肯定——渊盖苏文慌了,“高句丽”上下都慌了! 曾经的苏定方,是一个军人,可在朝廷大军里,辗转多地数十年任职征战,早已不再那么纯粹。 多年的官场经历,以及人生阅历告诉他:“谢警官此举,用于敌国,可致其乱,但若用于大唐……”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没有一个百姓不渴望拥有属于自己的土地,这一点,不分国家。 以大唐之幅员辽阔,数千万计百姓,倘若也闹这么一出,无论多么强大的王朝,也会崩塌。 有鉴于此,苏定方下“封口令”——任何人不得妄议提及。 与此同时,派出亲卫携带亲笔所书私信,以最快速度绕开敌军防线,找到谢岩所部。 数日后,当谢岩听闻苏定方亲卫前来,很是吃惊。直到看完那封信,方才意识到,自己干的事情,实在太超前,太出格了。 土地是财富的重要来源,是百姓谋生必不可少的基础,也是统治者用来控制百姓的根本。 在农耕时代,谁占有的土地越多,谁的话语权越大? 皇权之所以至上,其本质即通过武力在名义上控制了天下所有土地! 世家豪门通过功勋或者其他利益,从皇帝手中获得土地,间接的是从皇权中分得权力。 一家豪门不可怕,豪门数量多了,就可以和皇权分庭抗礼。 谢岩虽然不是历史研究者,但是他也知道,以封建社会为代表的旧制度,真正扞卫是权贵和士大夫的利益,老百姓能分点残羹剩饭就不错了。 唯有以人民为核心的新制度,才真正体现“一切为了人民”。 不同阶级之间,壁垒森严,在其位者,当为其本阶级利益着想。 谢岩事实上已经脱离百姓,乃勋贵一员,在敌国,行“打土豪分田亩”一事固然无妨,但其中有一个漏洞,即若有才思敏捷者将其引入大唐?该当如何? 苏定方信中所问,提醒了谢岩。 在大唐王朝,在没有得到足够多支持者和权力情况下,做事可以出格,却不能出格太多,否则会成为异类。 进而出现——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谢岩自来到大唐,本一直恪守“泯然众人矣”想法,但多年来的顺风顺水,让他有些遗忘了。 苏定方来信,恰到好处地做出了重要提醒。 谢岩感激之心,暂且放下。 当务之急,做出一些补救措施才是最为重要。 于是,“雇请匠人”、“雇请农人”等一系列通过经济手段吸引“高句丽”老百姓前往大唐务工的措施出台……逐渐将“高句丽”百姓和其他人的视线引开。 等差不多“打土豪分田亩”的声音小很多时,大军距离“安市城”南门,仅有五十里之遥。 一切的重心,又将回归到战争本身。 第六十三章 攻与守(一) 第573章 575-攻与守(一) 谢岩领军堪堪抵近“安市城”,冯宝大军已然同贺兰敏之汇合于“平壤”城下多日。 经连日察看及问询,冯宝得知,之所以大军久攻不下,除去伤亡甚大外,与“平壤”守城者懂得以泥浆水覆盖熄灭汽煤油燃烧有很大关系。 因为单以“火药”,很难一次性炸开城门,况且城门内是否有垒沙土加固并不知晓。 在以往,动脑筋的事,冯宝都交给谢岩,现在不成了,如果再不拿出一个行之有效的章程,整支大军,高涨的士气,恐怕会随风而去。 “平壤”城南门一里外,有一座小土堆,冯宝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时不时与身边站立的贺兰敏之、刘仁实、林运、许恢等人交谈,而其前方十步之遥,有三名军官,正在用“望远镜”凝视不远处的攻城战…… “长河,去,把那个‘机弩营’的都尉唤来。” 刘长河二话不说,很快领着三名用“望远镜”远望战场的一个走过来。 “汝是‘学堂军事院’出身?”冯宝不等那人行礼,直接问道。 “回禀大都督,末将正是。” “‘军事院’完成学业,陛下授‘折冲都尉’衔,领实职,可谓皇恩浩荡,只不知汝可有习得精髓?” “末将进学,从未怠慢,只盼所学可报效朝廷,不负圣恩。” “好!本官问你,敌军守‘平壤’,除坚城,军力,最大倚仗为何?” “‘投石机’。” “细言之。” “禀大都督,敌军城墙后,布置不少于五具‘投石机’,我军攻城,必遭其袭击,致后续军卒难以保持阵型,无法持续攻城。” “言之有理。当如何破之?” “置我军‘投石机’于城下三百步,当可与其对攻,进而毁之。” “缘何三百步?” “‘投石机’非死物,皆可移动,敌军‘投石机’投掷虽远,奈何体大移动慢,我军‘投石机’移动快,数量多,可测距后覆盖区域,定能毁之。” 二人之间的这段对话,在场众人除去许恢,余者皆不甚明了。 但冯宝是完全听懂了。而且对于答案,非常满意。 实际上,冯宝就是想要知道,改良过的“投石机”,能否在城池攻坚战里发挥出类似“火炮”的作用,现在看起来,结果很不错。 那么,随之而来就会出现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投石机”设置在哪里最为适合? 冯宝既不懂也没那个心思去想,本着专业的事情,找专业的人来做这一思想,他立刻让刘长河把另外两个用“望远镜”的军官给叫过来。 “尔等三人应为同窗,分掌‘机弩’、‘辎重’、‘车步’三营,本官无意知详细,仅欲知一事,明日天亮前,能否置全军‘投石机’于城下三百步处?位置可由尔等自定,所需人力、需求尽管直言,本官当全数应允。” 后来二人不知发生何事,不由得看向“机弩营”都尉。 哪知冯宝却又道:“具体事宜,尔等可于一旁商议,记住,鸣金收兵前,务必定下章程,如有违令,军法严惩。” “喏!”三名都尉一齐应下,而后退至一旁。 “冯兄,纵毁敌‘投石机’,似与‘攻城’无关,何故?”贺兰敏之忍不住问道。 “许先生,汝以为,吾何故如此乎?”冯宝不答,反问一旁许恢。 许恢微微一笑道:“大都督在考较下官矣!” “算是吧,作为先生,理应知更多些。”冯宝并不隐瞒,况且在他看来,许恢完全应该明白才是,否则,也不配执掌“军事院”。 “攻克坚城,非一时之功,毁敌‘投石机’,断其‘攻’也!而后行‘步步进逼’之策,大军当可直推城下五百步内。” “五百步?何用?”贺兰敏之有些不大理解。 因为在实际攻城作战中,大军抵近五百步内,乃常有之事,并不稀罕。 “大总管有所不知,许先生所言实为可安营于五百步内。”冯宝微笑道:“如此一来,当可掘进暗道于城下。” “原来如此!”贺兰敏之顿时明白了其中含义——挖暗道,埋火药,炸开城门。 “然事亦非如此简单。”许恢接过话道:“‘火药’之威能否炸塌城墙,从无验证,倘若敌军封死城门,置大石于门后,未必如愿。” “不试怎知?”冯宝站起身,遥指“平壤”城,道:“一次不成,两次便是!万斤不成,两万斤总炸得开!吾倒是不信,天下能有炸不开的城门!” “大都督所言甚是,自古无不可破之天险,更无攻不破之城池!”许恢附和言道。 “然也!”林运也跟着道:“纵使无‘火药’,也当破此城!” “好——!承诸位之言,城破指日可待!本官定具表上书,言明功绩。” “诸君之功,自需如此,吾就不必了。”冯宝回身道:“平灭‘辽东’之后,吾安心于‘宝庄’,引领一乡胜过位列朝堂矣。” “届时吾亦居之,把酒言欢。入朝为官,操心劳力,非所愿矣。” 冯宝眼见贺兰敏之语出真诚,颔首附和,心里却知:“武皇后盼你回朝掌权,怎可能放任乡野。” 只不过,这事无法明言。 很快,话题自战事转入战后。 林运道:“自古打江山易守江山难,‘辽东三国’远离中原,恐只得效仿西域也。” “置‘都护府’?良策,非上策也。” “哦,大都督缘何如此以为?”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刘仁实,开口问道。 “置州县,方为上策。” “如此之远,如何考功?监察?况起民变,州县岂可应对?” 冯宝知道,刘仁实数问,实则道出中原王朝对于偏远地区的无奈,即距离太远,难以有效掌控,一旦发生变故,以州、县之力,无法黜置,唯有近设“都护府”或“都督府”,军政一体,方可及时应对。 但冯宝更知道,“军政一体”危害极大,非常容易形成“独立王国”,且一旦中原王朝发生动荡或者变故,成割据势态而窥视中原腹地,是天下大乱的重要推手和元凶。 因此,分权而治,才是正解。 故冯宝言道:“‘都护府’下置州县,驻军‘十六卫’统辖。” 别看冯宝说得极其简单,内容却是非常丰富,包含了两层意思。 首先,采用类似“省、市”两级行政制度;其次是军制,由“十六卫”统辖,等同于中央直辖,改“边军”设置,彻底削弱“大都护”、“大都督”们手中兵权,将“军”、“政”分离。 冯宝并没有管旁人是否能听懂,也没有详细解说,他只需要把这个意思传入他们耳中就可以了。毕竟如贺兰敏之等人,战后都会得到皇帝召见,征询某些方略,其中必定有“统治辽东”一事,相信会有人把意思带给皇帝,那就足够了。 因为冯宝不希望,若干年后,“营州之乱”会真实出现。这种大动荡,能避免还是避免好了。 唐军将领们聚一起高谈阔论时,以弥植、黑齿常之和金植信为首的原“百济”、“新罗”两国将领们正在城下指挥军卒攻城。 只是,今日之攻城,纯属“佯攻”,耗费时间的意义更大。 所以,众将心思都不在战事上,而是都在议论后续如何“攻城”。 都是降将,在某种程度上而言,他们比唐军更渴望攻下“平壤”。谁都不想因战事失利,引发大唐皇帝陛下追责。 “吾以为,诸位之言,均无意义也。”黑齿常之听了半天毫无新意的论述后,忍不住插了一句。 “何以如此定论?常之兄莫非知些事宜?”弥植和黑齿常之私交不错,所以言语间颇为客气。 “吾不知。然吾知‘羽林右卫’军械精良无双,更携带大量‘猛火油’等物,料‘攻城’一事,定会强攻!” “坚城之下,骑兵无用,甲兵亦如此,如何强攻?”弥植不解黑齿常之所言。 “吾,道不明!却如此想。”黑齿常之旋即话锋一转,道:“唐军所用之‘火药’、‘猛火油’,皆闻所未闻,另有如‘千里眼’般之物,‘攻城’之际,难保不出新物。” “有道理。”弥植缓缓点头,算是认可此种说法。 旁边金植信等诸将,同样颔首以示。 在他们眼里,唐军即便勇猛善战,也不如“火药”等“神秘奇怪物品”。未知的,往往才是最好的,才是威胁最大的。 孰不知,在接下来的战事里,大唐军队真正展现的并不是“神秘之物”,而是一个“新”字。 全新的作战思维,全新的作战思想,颠覆时代认知的作战理念! 第六十四章 攻与守(二) 第574章 576-攻与守(二) 当日,鸣金收兵前,三名都尉如期拟定出详细方略。 冯宝没有仔细询问,而是在晚膳后,于“中军大帐”内,召集主要将领“议事”。 期间,“机弩营”都尉作为代表,将“设投石机、八牛弩之位置及方法”做了阐述…… 这是一大段涉及算学应用的表述,由于用的并不是后世数学方法,所以冯宝也不是太懂。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就算是用后世数学方法来说,估计他还是不懂,毕竟没受过高等教育,过于专业性的一些东西,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但冯宝拥有超越时代的见识,所以他很快判断出,内容里关于具体数值的说法,并不是数学方法计算出来,而是依靠“实验”,一点一滴积累出来的。 不过,冯宝敏锐意识到,在“算学”上,“皇家学堂”已经走得比较远,代数、几何、十进制等,均已涉猎。而且他相信,随着应用需求出现,谢岩一定会“在不经意间”,将“高等数学”引入。 冯宝当然知道数学快速进步意味着什么,只是他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看来,‘精英学堂’需要加快才行,要不然被甩太远,以后没法追了。”冯宝心思迅速转到其他地方,开始盘算着,战后回去,应该怎样去做…… 主帅神游天外,其他人就算发现了也不好说什么,况且,除了许恢和“羽林右卫”军官,其余将领皆都不是太明白,只不过由于出身不同,他们的心思和反应也都不一样。 雷火及“羽林左卫”军官,多多少少知道一点,连蒙带猜,大体听懂;以刘仁愿为首的“左武卫”、“左骁卫”军官们,听说过,但基本不懂内容,也不知道最终用处;而以弥植、黑齿常之为代表的“百济”、“新罗”降将们,整个傻了眼,什么都听不懂。 于是,懂的人不用问,想问的人根本不知道从哪儿问,结果出现都尉话说完了,大帐里寂静无声的场面。 贺兰敏之见没人开口说话,便将目光投向冯宝,哪知道他根本没反应。 无奈,只得又看向林运。 “大都督,下官有一事不明。”林运起身道。 片刻,依然不见动静, 林运只得提高声调:“大都督……” “啊,说完啦!即按此行事便可。”冯宝根本没注意到众人的反应,转过头对贺兰敏之道:“大总管,方略既定,旁皆小事尔。” “善!善也!”贺兰敏之实在不知道如何接话,便顺着冯宝意思,直接挥手示意众人可以退下了。 要不是在座将领们对冯宝有所了解,只怕是谁都会被这两位看起来“不靠谱”的主帅给吓着,一场灭国大战,三十万大军性命,哪能如他们般儿戏? 林运倒还好,他是接触冯宝的人,知道冯宝行事随性而为,但在大事上却不会乱来,所以还能坐得住。 旁人可就不那么想了,可当面追问,太无礼数,且有“以下犯上之嫌”。 因此,不管是谁,有话都得憋着,一切待明日战后见分晓。 次日,凌晨,“寅时”末。 “羽林右卫车步营”整装出营,其后是“机弩营”,推着一十二架装配好的“投石机”,六具“八牛弩”,缓缓而行。 由于事先已经安排军卒在前方尽量平整路面,因此,一路上没有任何波折和难度,按计划于“卯时”中抵达“平壤”城南门外三百步。 “报——机弩已全数安置妥当。” “报——‘辎重营’已然抵达后方。” “报——‘车步营’前移动列阵完毕。” …… 随着陆续大军就位的消息传来,冯宝抬首看了一下微微露白的天空,扬起手臂,直指“平壤”城头,大声道:“传令,放响箭!” “嗖——啪——!”一支绑着爆竹的箭矢,飞上半空并且炸响。 城下,“机弩营”都尉毫不犹豫地扯起大嗓门儿喊叫道:“众军!放——!” 随即,二十斤装的“煤油陶罐”被抛出,成完美弧线越过高耸城墙,落入其后,紧跟着,射向空中的“八牛弩”弩箭,带着被点燃的“火药包”跟着越过城墙,在爆炸声过后,熊熊烈火瞬间爆燃,映亮整片天空! “一到八投石机继续放三次,余下放两次,换‘火药弹’改目标为城楼上。” “得令!” 随着最新军令传达,“投石机”和“八牛弩”皆作出对应调整…… 昨日之土丘上,冯宝拿“望远镜”认真看了看攻城态势,而后将“望远镜”递给林运,回身对刘长河道:“传令‘机弩营’,‘城门’左侧攻击持续,注意右侧,一旦有敌‘投石机’攻击,务必毁之。” “喏!” 随着冯宝命令传达到最前线,原本稀疏的爆炸声,又密集起来…… 弥植、黑齿常之、金植信三人,此刻站在“辎重营”旁,作为观摩者,在仔细看着唐军非同一般的作战方式, “机弩营”那些自不必说,当然是震撼! 而“辎重营”有条不紊地向前方运送各类“油罐”、“火药包”等,那却是极其不容易。 首先,“猛火油”是用大铁桶装运,需要分装;其次,“火药包”需要安插引信,虽然长短调节不归他们管,但是步骤一样不能少,而且不能出错;最后是三人一组运送至两百步外指定区域放置。整个过程,忙而不乱。 弥植他们不知道,这是“流水作业法”的妙用,一人管一样,高效有序。 “卯时”末,天色完全放亮。 在已经过去的近一个时辰里,“平壤”城始终没有作出任何反应,甚至在南门城头上,包括左右两侧近百步范围内都看不见军卒身影,摆出一副“任你烧、随你炸”的模样。 唐军可不管这些。尤其是信奉绝对实力的冯宝,通过“望远镜”,看见攻城队伍集结完毕,并且做好相应准备,即刻向刘长河下令道:“吹‘冲锋号’,攻城!” “滴滴……” 当让人热血澎湃的“冲锋号”响彻云霄时,以每两百人、一架“云梯”为一队,总共十队,如同十条长龙,直扑“平壤”城下。 同一时刻,最前端“车步营”,分段集结,让开通道,且向前推进,他们将进至城下五十步,以密集弩箭,掩护攻城。 “机弩换弦,改目标城墙上,‘猛火油’、‘火药包’依次,落地爆炸!” 所谓“落地爆炸”,指的是增加引信长度,避免在空中爆炸,毕竟攻城开始了,空中爆炸,很容易误伤自己人。 在以往,攻城,从来都是用人命填! 自今日始,守城,同样代价高昂! 唐军攻城,“高句丽”军迅速出现城上,顶着火烧和爆炸,一排排箭矢如雨倾泻…… “车步营”有“车盾”,又全为甲兵,根本无所畏惧,至城下五十步,止!以弩箭仰射城上。 很快,有“高句丽”军卒跌落城下而亡。 须臾,攻城队伍抵达,架“云梯”,步卒奋勇而登,城头箭矢更急,且有大木、石块落下…… “一至五换‘火药弹’,空爆,余者不变,‘八牛弩’射城墙,呈阶梯,助力攻城!” “机弩营”再次做出调整。 很快,十余支“八牛弩”弩箭钉射于城墙上,且入数分,足以支撑一个人的重量,于是,有攻城军卒舍弃“云梯”,借力“八牛弩”弩箭上爬……如此一来,等于多出一些可供攀爬通道。 战事极为惨烈! 几乎每一刻,都有“高句丽”军卒从城上跌落,而唐军也好不到哪去,陆续有人掉落“云梯”,好在高度低些,死者极少,多为伤者。 “来人!”冯宝拿着“望远镜”,边看边大喝道。 “侯爷,有何吩咐?”刘长河迅速回应。 “令,‘百济弓兵’出动三千,置‘车步营’后,放箭城上,压制敌军;另组三千‘善射军卒’待命。” “得令!” 最多两炷香,“百济”弓兵列阵城下,放箭仰射。虽说效果不佳,但是,密集箭雨中,总有倒霉蛋中招。 “啊…… “啊!” …… 每一声惨叫中,都有“高句丽”军卒从城头掉落,要么摔死,要么被“车步营”近距离射杀。 短短半个时辰,城下尸体遍布,目测少说也有数百具。 “有登上城墙者!”同在用“望远镜”观战的贺兰敏之突然兴奋地大声道。 “唉……”还没来得及高兴,贺兰敏之却见那人突然被长枪捅翻,只得发出重重叹息。 但在下一秒,他又看见有唐军登上城头。 “一个,两个,三个……”冯宝心里默数,眼睛却死死盯着城上,因为他知道,只要能有几十个唐军登上城头,凭借犀利兵甲,就能立足于城上,最终就能拿下南门。 然而,还没等冯宝数到第十个人的时候,忽然发现,已经登上城墙的唐军,似乎一个个立足不稳,在极短时间里,接二连三被人用长枪捅翻,且跌落城下。 冯宝突然意识到,应该有哪里不对? “传令,收兵!暂缓攻城,收回将士遗体,命‘左武卫’置‘野战工事’于城下三百步,大军前移,于此地安营扎寨。”冯宝一连串的命令,直接让所有人都蒙了。 再者,冯宝并非全军最高统帅,如此下令,实有僭越。 “都望着本官作甚?”贺兰敏之尽管不解冯宝意思,却不妨碍支持,收起“望远镜”,大声道:“大都督有令,还不去?” “喏——!” 几名传令兵,同时应和。 毕竟,涉及整场战事的军令,只有大总管才有权下达。 第六十五章 攻与守(三) 第575章 577-攻与守(三) 大军营寨整体前移,那是需要一定时间的。 冯宝并没有去过问安营扎寨的事情,而是带着几名亲兵,前往“伤兵营地”,在那附近,即是放置阵亡将士遗体所在。 简单探望一下伤员后,冯宝快步来到“停放战陨者”那里,向着先派来查看的刘长河问道:“有何发现?” “侯爷,未曾见到异样,按医者言,皆城上跌落而亡。”刘长河有些黯然地道。 冯宝缓缓点了点头,却未作置评,而是上前几步,将目光落在十余具覆盖白布的尸体上。 “皆勇士矣!”冯宝轻声说了一句,跟着垂首默哀。 刘长河等亲兵尽管不知道何为“默哀”,却不妨碍他们有样学样地照做。 片刻后,冯宝开口道:“去,将白布都掀开。” 转眼间,白布全部被拿走,满是血污的尸体呈现在眼前,且血腥混着其它难闻味道,令人作呕。 冯宝以手挡住口鼻,让自己稍微好受一些,眼光却是仔细地扫描过每一具尸体,不为别的,只想找到他们跌落城墙的原因。 十几名全甲悍卒,在城墙上,居然会出现立足不稳,眨眼间被人挑落城下的情况,若是没有特别因由,说出去都没人信。 “长河,带俩人看看将士鞋底。”冯宝有些忍受不了这难闻的气味,吩咐了一句后往后走了几步。 “鞋底?”刘长河实在想不通,只是他习惯了服从,挥手召唤两名同伴一同细查。 “二虎子。” “在!” “汝带上‘望远镜’去‘野战工事’察看城下‘高句丽’死去军卒,切记,仔细观察军卒鞋底,有何不同?” “喏!”范二虎毫不犹豫应下,转身离去。 实际上,冯宝通过观察和猜测,心里已经有了大概的想法,剩下来是需要事实来验证。 没过多少时候,刘长河过来禀报道:“侯爷,鞋底上皆有油渍,不知从何而来?” “全部都有?”冯宝问。 “无一例外,皆有!” “哼哼,‘高句丽’人倒是狡诈!”冯宝现在能够确定自己猜想,转身道:“走,回大帐,此外,将士遗体火化,骨灰分装,不得有误。” “遵命!”刘长河应下道。 “中军大帐”此刻已经前移至“平壤南门”外三里。 行军大总管贺兰敏之正召集诸将领问询今日之战事…… “启禀大总管,今日一战,‘火药’耗三成,‘猛火油’耗五成,‘八牛弩弩箭’耗四成……” 听着一连串禀报声,贺兰敏之不由得眉头紧锁,因为他知道,这些损耗,意味着大笔钱财被肆意挥霍,大唐,还没有富裕到那种程度。 “禀大总管,此战我军阵亡三十九人,伤两百余,皆为轻伤;敌军伤亡近三千余,且可断言,其‘投石机’已毁。” “善!”贺兰敏之脸上终于露出笑容。 虽然说作为一军统帅,贺兰敏之可以并不在意,毕竟打仗不可能不死人,但是他和冯宝待的时间长了,受其影响,很注重己方将士伤亡,是以听闻一场激烈攻城战下来,伤亡仅为区区三百人,甚是欣慰。 在场来自“羽林左卫”和“羽林右卫”的军官们,对这种伤亡情况并没有太在意,因为他们都很清楚自己的军械装备乃世上最佳,故早已习惯低伤亡。但是听在其他人耳中,倒不是那么一回事。 尤其如弥植、黑齿常之等降将,根本想象不出来,守城一方竟然伤亡惨重,而攻城者,却只付出极其低微代价,此事,远远超出他们的认知范围。 “诸位在商议何事?”冯宝走进“中军大帐”,见到众人神色各异,不免奇怪的问了一句。 当得知原委,冯宝坐下言道:“‘攻城’乃军中勇士,亡故一人,已为莫大损失,况数十者乎?” 冯宝这句话一出,令在座所有人都觉得匪夷所思,因其意,似乎本不该有伤亡?然战事中,又怎可能出现? “大都督,攻城之战,守城者占据天时地利人和,双方伤亡能够对等已是侥天之幸,况此战敌军伤亡十倍于我,堪称大胜,如此不消数日,当克敌制胜矣。” 冯宝看了一眼说话的人,乃原“新罗”将军金植信,他对此人并不了解,却知其历史上默默无闻,故也无意责怪,仅以淡淡语气问道:“金将军可知今日我军消耗几何?” “知晓,大致消耗在四成有余。”金植信不太清楚冯宝问的含义,但依然如实回答, “四成?随口一说似乎轻松得很。”冯宝道:“金将军你可知晓,四成军械,市价近十万贯,兑成铜钱,也能砸死不少人吧?以如此巨额钱财武装的军卒,如若与敌同等伤亡,那才是天大的笑话。” “大都督,请恕末将无知……” “不必了。”冯宝抬手制止金植信继续说下去,而后对帐内所有人道:“陛下授命,组‘羽林左卫’震慑地方,建‘羽林右卫’以征讨不臣,两卫之武备,冠绝天下,若无对应战力,又何须如此?诸位,每一名军卒,卸下军服皆为劳力,可为国、为家,劳作数十载,堪称宝贵,岂能在战事中无谓消耗?” 冯宝话里的意思其实很明显,那就是普通士兵其实都是创造财富的人,哪能在战场上让他们随便去送死!相比较之下,宁可用精良军械武装,哪怕是花费巨额钱财。 只不过,大帐在座将领们之中,能够听懂其中意思的人连一半都没有。 冯宝才懒得解释那么多,自己意思表达完以后,当即换了个话题道:“本官适才前去查看阵亡将士,又命人至城下查看敌军死者,现已确定,‘高句丽’于城上地面倒放油脂,致令着平底战靴之我军难以立足,方才有攻城不利之局面。” “啊,敌军又如何立足?”贺兰敏之反应最快,首先问道。 林运亦跟着惊道:“油脂可食用,怎可如此?” “国之将亡,还能在意旁物?”冯宝淡淡言道:“明日再战,我倒想看看,‘高句丽’人还能玩出什么新花样?” 冯宝确实有足够底气这么说。 要知道,今日一战,“高句丽”人在城墙上倒放大量油脂、油物,致使唐军在毫无准备情况下,难以站稳,这才无法夺取城头。当然。也不是说完全做不到,若不考虑伤亡,大概率也是能行。 现在知道了,“高句丽”人再想故技重施,自无可能。 次日,冯宝、贺兰敏之等大唐高级将领,第三次走上那个土丘观战。 与此同时,“机弩营”向“平壤”城头倾泻“猛火油”和“火药包”,剧烈的爆炸、爆燃,一次又一次不间断出现,本已摇摇欲坠的城楼,终于坚持不住,轰然坍塌,溅射出无数灰尘碎末…… 当“冲锋号”再度吹响时,攻城再度开始。 和昨日相同,大唐全甲悍卒,无视城上射出羽箭,在云梯和“八牛弩箭”之间闪躲,以避让城上投出大石,很快接近城墙顶端。 “机弩营”完全不考虑损耗,“火药弹”、“火药包”、“煤油罐”依次轮番投掷上城,给予攻城甲兵最大力度支持。 “高句丽”军卒同样勇猛,明知在伤亡巨大的情况下,前赴后继一轮又一轮向攻城唐军发起攻击,竭尽全力阻止唐军登上城头。 今日之战,较昨日更加惨烈。 双方皆有所准备,故而伤亡更大。 冯宝于“望远镜”里大致能够看到已方伤亡远超昨日,心里不禁有些憋火。他实在有些想不通,“高句丽”人要那么拼命干嘛? 但转念一想,仿佛又明白了,自己一方是侵略者,而抵抗侵略者,当然得如此。 “唉——”冯宝在心里重重叹息一声,他也觉得自己有些厌倦了。 战争就是这样,不同人站在不同的角度,得出的结论也是大不相同。 冯宝没那心思去研究和考虑其他,当务之急,攻克“平壤”,才是首要。因此,重新打起精神,关注城头。 终于,有勇士登上城墙!很快又有第二和第三个……直至十余个。 冯宝全神贯注地看着,他知道,决定胜负就在此刻! 今日之登城唐军,早已在鞋底缠绕布条和草绳,别说没有油物,即便有,也无碍。 然,“高句丽”人似早有预料,未再用昨日之法,而是祭出一个出乎意料的东西——战车! 春秋战国时代,两国交战之最大利器即为战车,后因其灵活度不够,被骑兵逐渐淘汰。 但是冯宝怎么也想不到,“高句丽”人竟然将战车搬上了城头,而且用人力将缠绕着利刃和长枪的战车推动,快速冲向登城唐军。 “他妈的!”冯宝脱口爆了一句粗话,气得差点将望远镜扔地上。 他扭过头看向天空,连续深呼吸几口,让自己不平静的心情稍微缓和一下。 因为他非常清楚,在城墙之上那狭窄地形条件下,己方军卒根本不可能挡得住战车冲击。 今日一战,应该说是——无功而返! 第六十五章 攻与守(四) 第576章 578-攻与守(四) “战车”上城,确实出乎意料。 可这个东西,只能单向,不可转弯,也没办法退回,严格来说,和一次性消耗品差不了太多。 所以,冯宝又一次下令“收兵”的举动,惹来不少争议。 “中军大帐”内,“左骁卫”领军郎将首先提出异议,他认为,只要继续攻城,定可夺取南门。 另有数名将领亦有同感,他们久经沙场,知“战车”作用有限,故而发问。 冯宝这一次没有再提伤亡的事,而是指出一个事实——即“火药”与“猛火油”几乎消耗一空,与其强行攻城,不如等待后续军需物资。 此外,冯宝还明确道:“吾已想出万全之策,待下一批军需运抵,定可一战而克‘平壤’。” 话说到这个地步。将领们自然也不好再追问下去,不管怎么说,作为大军第二号人物,冯宝还是有绝对权力来压制不同声音。 当着所有将领们的面,贺兰敏之没有追问“万全之策”到底指什么?却在过后,以邀请冯宝共进晚膳为由,将其请入“中军大帐”。 冯宝自然明白贺兰敏之想法,况在场林运、刘仁实皆非外人,故而在席间将所想和盘托出……令他们三人频频点首,笑逐颜开。 “平壤”城下唐军大营里,冯宝他们饮宴还在继续中……却不知在数百里外,“安市城”外唐军大营内,有军中急报送入,很快呈递到行军大总管苏定方面前。 苏定方阅看完毕,重重叹息一声,信步走到“辽东军略图”前,手捋胡须,静静看了片刻,随后张口道:“去,有请谢安抚使。” “喏!”有亲兵应下。 谢岩所领“羽林右卫”营寨在大营右侧,间隔有两里多,因此,当听说大总管连晚相召,情知定然有事,不敢怠慢,乘马车快速赶赴大营。 半个时辰后,谢岩来到苏定方近前,依礼而道:“下官见过大总管。” “勿多礼,坐。” 待谢岩于下首坐下,苏定方言道:“老夫刚刚收到军前急报,任大总管……因病去了。” “任公他……唉……”谢岩震惊之余实在不知道应该怎样说下去。 “浿江道行军大总管”、当朝“兵部尚书”任雅相,竟然在战事之中病故,这绝对是一个足以影响战局的重磅消息。 短暂沉寂后,苏定方道:“任总管虽去,然战事未停,老夫请警官前来,实为一事相问。” “大总管且请直言。” 苏定方微微颔首,轻轻捋了捋胡须,道:“本朝大军自西向东,于数百里一线分兵进击,现受阻坚城之下,老夫意欲速决,不知警官意下如何?” 谢岩非常奇怪苏定方的说法,因为在这个时代,逐个攻取城池,是最为稳妥和行之有效的作战策略,否则大军突进,根本无法保证后方粮草运送安全。 可是苏定方既然当面问了,显然意味着他有其他想法,谢岩沉思片刻,自觉难以度测,便回话道:“得益于大总管提前命人掘进地下暗道,再有数日,当可直抵城门之下,届时炸开,大军入城自可战而胜之。然一城之得失,于战事总体无大碍,恕下官愚笨,不明‘速决’何意也。” “昔年警官先有夜袭‘安胜关’、后突进‘睦州城’之举,可见擅用奇兵,今,领‘羽林右卫’理当更易些许才是。”苏定方话到此处,凝神看向谢岩,却没有继续再说下去。 “大总管之意,莫不是绕过‘安市城’,助力任公所属?”谢岩结合苏定方一开始的话,道出自己猜测。 “非也!”苏定方淡淡摇首,继而言道:“本朝大军兵锋直指‘安市城’、‘新城’至‘辽东城’一线,与‘高句丽’军数度攻防,看似互有攻守,实则未尽全力。现如今,冯侯助力贺兰大总管,围困‘平壤城’,料夺取城池不过些许时日尔,故老夫以为,倾全力破城,正当时也!” 尽管谢岩能够听懂话里意思,可还是没明白自己该干什么,刚想张口询问,却见苏定方从帅位上站了起来,当即起身,不敢怠慢。 苏定方缓缓走到那幅地图面前,抬手指着地图问:“不知警官以为,‘高句丽’诸城之中,最首要者为何?” “‘大行城’,南连‘扶余城’,北接‘辽东城’,西面可策应‘安市城’,乃囤积粮草置重兵之所在。”谢岩对这幅地图一点都不陌生,是以一口道出。但转瞬想起什么,面带震惊地道:“大总管志在‘大行城’?” “然也!” 换作旁人,恐怕根本理解不了苏定方意欲拿下“大行城”的想法是多么超前! 大纵深、迂回作战,即使是在后世高度发达的通信条件下,也没有几支军队能够做到,更不用说在没有任何远程通讯手段的大唐时代。 一支军队,孤军深入敌国,试图攻占一座重要城池,先不说它的军事意义何在?单就这个想法和举动,堪称“疯狂”。 然而,谢岩又很清楚,真要实现了这个战略目标,等于将“高句丽”北方战场分割成两块,尤其是“安市城”至“辽东城”一线,一旦被唐军突破,要么投降,要么唯有死战,因为再无退路。 十几万大军一旦溃败,如果没有足够粮食以及休整时间,再想聚拢并且恢复战斗力,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大行城”实际上就是“高句丽”第二道防线的核心所在。 苏定方眼见谢岩面色阴晴变幻不定,情知他正在权衡利弊,所以也不催促,只是静静等待。 半晌过后,谢岩忽然问了一句:“兵行险着,非上策也,大总管何故如此?” “此事谋划易,行事难,唯智勇双全之辈,领勇悍之军方可。老夫日前入‘羽林右卫’营寨,目睹精良军械,叹为观止!却又无比欣慰,有此精锐之师,天下何处不可去也。” 谢岩这下算是彻底明白了,苏定方做出这样一个决定,是超越时代的战略眼光加上对新式军械信任的结果。不得不说,这位青史留名,百战百胜大唐名将,绝对名符其实。 “请问大总管,我军何时全线出击?” 苏定方闻听谢岩问及实质,不免大喜,情知其已然决意受命,于是道:“五日之内。警官可三日后出发,十五日内夺取‘大行城’。” “下官明日即可率军出发,何需等待三日?” “‘大行城’驻军恐不在少数,‘羽林右卫’兵力稍有不足,况老夫欲留下‘羽林左卫’以备追击,故征调‘卑沙城’水师精锐前来,据报,三日内可到。” 谢岩懂了,苏定方将“羽林左卫”留下,定是需要全甲骑兵在后面战事里进行突击和追敌,而调来攻克“卑沙城”的“水师突击队”与“陆战队”,那是为了保证自己麾下军力完整。毕竟一支接近两万人的大军,可做的事情那就很多了,最起码,在守城同时,还可以出击。 “大总管思虑周详,下官佩服,既如此,便三日后启程。” “好——!”苏定方大赞一声,随即回到帅位坐下,再道:“老夫几度推演,此战行险,胜算却超五成,若如期克‘大行城’,年内当终结辽东战事。” “大总管多虑了。”谢岩道:“贺兰大总管得冯侯相助,攻克‘平壤’无非多耗些时日,一旦破城,必定挥军北上。直指‘扶余城’。大总管领军突破‘安市城’一线南下,下官取‘大行城’居中策应。如此,‘高句丽’南北失去联系,纵使渊盖苏文有天大能耐,也无法聚拢大军与朝廷大军抗衡,下官以为,平定辽东,指日可待。” “哈哈哈哈……”苏定方朗声大笑,道:“警官所言,即老夫所想,善!善也!” 接下来,他们两个人从战事又说及“辽东”战后诸事…… 很显然,在他们心目当中,“高句丽”,很快将成为历史上的一个王国名称。 只不过他们都清楚,打下一片土地容易,守住、守好,却非常难。 虽然说,布政、施政乃朝中文官们的事,但是,按照大唐王朝以往的惯例,置“大都护府”,行“羁縻统治”,实属大概率。 谢岩却主动提出,认为设“州县”,效中原政制,方为“长治久安”之策。并且明确道出“羁縻治法”最大缺陷在于——百姓无法归心,但凡中原王朝有点风吹草动,就会被有心人利用,届时,无论出兵与否,对于中原王朝而言,都是巨大负担。 况且,“羁縻”统治本质上是“自治”,可名义上归属“大唐”,有好处自己留下,没好处推给朝廷,再加上动不动伸手索要钱财,再强盛的王朝,也经不住如此“吸血”。 因此,谢岩详细分析各种利弊,听得苏定方连连颔首,极为认可。 之所以这样做,那是谢岩知道,一旦灭亡“高句丽”,作为“总揽辽东军事”,有“节制诸军”之权的苏定方,有权力在皇帝诏令抵达之前,先一步施政,而这个“先机”,将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到“皇帝决心”。 第六十六章 攻与守(五) 第577章 579-攻与守(五) 正如苏定方所说。 第三天,“水师突击队”与“水师陆战队”整五千兵马,按时抵达。 大总管苏定方随即下令,将“水师”所属调拨谢岩麾下。 谢岩接下指挥权,当即命“水师突击队第一旅”高破军部临时充当自己“亲卫队”。因为,他留下了一半“火药”和部分“煤油”,预备炸开“安市城”城门,而这两样东西,大部分唐军没有接触过,必须由专人看守和施用,免得发生意外。 一日后,谢岩率领“羽林右卫”、“水师大军”及“左骁卫”三部合计一万七千人,起程开拔,绕过“安市城”,向东南面而去…… 大军行进在路上,即使有“望远镜”,想要完全避开村落与行人,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以杀人灭口的方式来掩藏行踪,谢岩还做不来,因此,他给“斥侯队”和“警戒小队”下令,但凡遇见看到大军之人,全部抓入军中,随军而行,并明确告知:“等过些时日,会放其离开。” 初始,被抓获的“高句丽”老百姓以及商贾,害怕的要死,但很快就发现,唐军对他们很是优待,除了限制自由,吃喝一应不缺,而且竟然还是一日三餐,虽然说都是“野战干粮”,但实际上已经好过他们日常食物。 途中,通过与看守军卒闲话,被抓获的人得知,这只大军统兵将领,竟然就是那位“大唐平壤道安抚使”。 要知道,谢岩当初搞得“打土豪分田亩”,最终受益人都是最底层老百姓,所以,那些被抓获的人,不仅不再慌张,反而有时候帮唐军干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比如帮忙推车,又比如带路……总之,完全不像是敌国百姓,反倒更像大唐子民。 “现在什么时辰?”谢岩一边随大军而行,一边很随意地问。 “已近‘午时’。”替代吴成成为“亲卫队”首领的高破军快速回道。 谢岩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道:“没想到今天如此炎热,你派人去告知‘斥侯队’,查看一下附近有没有小河?若有,引大军前往。” “喏!”高破军应了一声,加快步伐,往前走了几步,寻得一名部下,吩咐起来…… 调高破军部任“亲卫”,谢岩那是有自己考量的。首先,他对高破军过往所知颇多,是以比较放心;其次,高破军个人能力超强,在攻占“卑沙城”一战中,率先登城,立下大功,理当提携;更重要是,谢岩知其意欲进学,如此一个骁勇善战,却又好学上进之人,日后定成大器,只不过其出身与匡胜类似,按后世话说,属于“背景不清楚”,很难真正得到朝廷认可,唯有立下足够功勋,方可获得升迁。如匡胜般征战沙场,得立大功,终成正果,现已被“兵部”列入明年进入“皇家学堂军事院”名册,日后自是坦途。 相比较之下,谢岩更希望高破军有前途,毕竟他其年轻,识文断字且通晓军略。 很快至“午时”。 整支大军在“斥侯”引导下,偏离原定路线,往南多走了几里地,来到一条小溪旁。 炎炎烈日下,有此溪流自是令人欣喜。 在确认过水质安全后,大军就地驻扎,进食,用煤油炉烧水,而后分批以溪水沐浴降温…… 前前后后忙碌了一个多时辰,大军重新上路,与此同时,一支六个人组成的骑兵小队,脱离大军,风驰电掣般向“大行城”方向而去。 “警官,缘何差此人前往,其原为水军,恐难当此任。”程务忠见谢岩命高破军领小队去“大行城”勘察敌情和地形,很是不解,故而发问。 “程兄有所不知,高破军勇猛无双,且机敏过人,先一步至‘大行城’下,察军情乃不二之选,即便被发现,也可自保无虞。” “谢侯所言甚是。”一旁“军丞”杜承平边走边接话道:“吾有阅看‘兵部’文书,得知破‘卑沙城’时,有猛士高破军者,首登城头,力战不退,斩敌十余,终为后续赢得时机,此人之能非常人可比。” 程务忠当下颔首以示,他本来就是随口一问,并非有所异议。 别人在背后如何评说,高破军既不知晓,更顾不上那么多。此时此刻,他一心想得就是如何快速抵达“大行城”下。 奔跑约六十里,眼看天色将晚,加上战马也需要休息,高破军举手示意同伴停下,跟着大声道:“先找个地方歇歇脚。”说完,策马缓行,直至来到一处草地旁。 先将马鞍和双肩行军背包以及挂在马上的军械全部卸下,然后在附近找些草料喂食…… 照顾好战马后,高破军独自一人拿着“望远镜”在附近溜达了一圈,确认此地荒无人烟,方才回到栖息地,此刻,五名同伴正围坐在一起,各自取出野战干粮和水囊放于地面,但却没有一个人在进食。 “诸位怎不用膳?”高破军拿出自己的干粮和水,坐下道。 “吾等结伴,当同进退也。” “善!”高破军赞了一声,跟着看向那个说话之人,道:“某家‘流求’人氏,高破军。” “某乃‘石国’狄青。” “狄青?此名甚熟尔。”高破军发出疑惑之声。 “其乃冯侯妻弟,年不过十七,乘人不备从军。” “张兄何必说吾,汝不也一样瞒着两位侯爷从军?” 高破军没理会狄青所言,而是将目光落在身材精壮的“张兄”身上。 “某家张庆,‘幽州’人氏,与谢府如夫人来自同地。” “哦,失敬!”高破军微笑颔首致礼。 “某家林子辰,见过高旅帅。” “‘新安’陈兵、常林见过高旅帅。”余下二人共同言道。 “诸位,且先进食,而后再叙不迟。” 随高破军所言,几个人先后拿起“野战干粮”,就水而食…… 年轻人之间,自然没有那么多规矩,边进食边叙话,很快彼此相熟。 至此时,高破军方才明白小溪旁谢侯所言之意。无他,盖因他们皆在“皇家学堂”进学,懂算学、通格物,可绘“地势图”。 高破军羡慕之余,又暗自庆幸,因为谢侯爷明确说了,“辽东”战后,立下功勋当举荐入学。 尽管高破军不明白谢岩为何如此善待自己,但心存感激却是无疑。 很快夜幕降临。 由于时辰尚早,几个人在商议后决定,继续踏月前行,如此明日天黑前,可至“大行城”。 走走停停歇歇,在尽可能保存体力的情形下,高破军一行六人,终于来到“大行城”西面约三里处。 月色下,高破军对同伴道:“安抚使意欲突袭‘大行城’,故命吾等察看,绘‘地势图’,以备军略所用。” 狄青他们事先并不知晓具体任务,但心中却各有猜测,如今得知,见不出心中所想,不禁皆松口气。毕竟他们都是战场新人,多多少少还是有些紧张的。 接下来,高破军开始分配任务,他将六个人分成两个小队,狄青、张庆、林子辰为一队,负责西、北两面,自己带另外二人,负责东面和南面,并且约定,明日黄昏,此地汇合。 “大行城”占地并不大,所以用一天时间察看两个方向地形,做到并不难,况且他们六个人里有两架“望远镜”,完全不用抵近,更是节约大量时间,同时也能够保证自身安全。 再次聚首时,除高破军外,另外五个人各自拿出数张炭笔绘制“地势图”,经过整合、询问细节等一系列操作,最终,一幅完整的“大行城地形地势图”呈现出来。 看着栩栩如生的图像,以及空白处密密麻麻的文字注释,高破军钦佩不已,心中“进学之念”更是强烈。不过那终究还是以后的事,当下,战事才是首要。 “诸位,从何处突袭为上?”高破军虽然自认在学识上不如他们,但在军略上却想“比试”一下,故而发问道。 “南门!”狄青、林子辰几乎同时开口道。 “确实,南面有小山,可掩藏大军行迹。”陈兵接着用手指着地图上一座小山道:“山上虽有驻军,非战时至多警戒尔,人数不会多,可灭之,而后藏军。” “正是。”常林接话道:“此山距城池不足三里,骑兵据此突进,片刻可至城下,只消炸开城门,当可突入城内。” 高破军此刻算是看出来了,除去那个马术精湛的张庆,另外四个年轻军卒,皆非等闲,远不是军中大多数军卒可比,甚至于,一些军官们也有所不如。 在往昔,高破军素来自负,认为自己勇武过人,通韬略,懂兵法,他日成为军中大将乃必然之事,然现在他确不敢再那么想了,眼前几个第一次走进战场的军卒,展现出完全超出他想象的能力,终于令其意识到,谢岩小溪旁所言:“个人之能再强,亦不过武夫也,唯学问多寡,方可决定一个人,能走多远。”那是多么正确! 第六十七章 攻与守(六) 第578章 580-攻与守(六) “大行城地形地势图”很快由高破军一行带回,并呈送谢岩面前。 此时,距离“大行城”已不足四十里。 谢岩粗略看了一下,命人送至“军务部”,然后便不再多问,继续赶路。 当晚,大军驻扎地。 用过晚膳后,谢岩召集诸将领“议事”。 话题自然只有一个,如何攻破“大行城”。 答案不出意料的高度一致,都认为“攻取南门”为最佳。 然而,谢岩作为主帅且一语不发,让每一个将领都感觉到事情或许没有那么简单。 “不知安抚使以为如何?”程务忠身为谢岩副手,代所有人问出心中所想。 “程郎将,本官请问,军中‘八牛弩’、‘投石机’、‘火药’及油料各有几何?”谢岩没有正面回答问题,而是反问道。 “‘八牛弩’十具、‘投石机’十二架、‘火药’近两千斤、猛火油四桶、煤油六桶。”程务忠总管军中详细事物,故信口道出,毫无阻滞。 “如此军备,何需躲藏遮掩,况山与城之间,近乎荒地,且并无百姓出入‘南门’,可见,此门非城池日常进出所用。诸位不妨想想,余下三个城门皆有百姓军卒进出,缘何‘南门’没有?料定是某种不为人知的缘故矣!” “安抚使言之有理,吾等皆疏忽矣。”杜承平反应很快,率先言道。 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 将领们经此提醒,迅速反应过来,自己忽视了这么一个细节。 程务忠再次道:“既然‘南门’不妥,‘北门’如何?” “不必!”谢岩直接道:“‘西门’最近,且一马平川,最为适宜!” “‘西门’?城上敌军放眼可观数里之外。大军当如何悄然抵近?”程务忠又一次问出所有人心声。 “夤夜抵近五里处,休整,‘寅时’开拔,抵近一里地,置军阵,而后攻城!”谢岩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完,环视众将领一眼,再次正色道:“传本官令,军中招募五百勇士,担负攻城之责,凡立功者,重赏,伤亡者,厚恤。不知诸位可有异议否?” “谨遵将令。”程务忠首先表明态度。 “遵命!”众将齐声而道。 “好!半个时辰内完成招募,而后全军出发!” 随着谢岩发出将令,整支大军即刻热闹起来…… 大唐军卒那是热血而英勇,听闻“招募攻城勇士”,有意者众!远超所需五百之数。 由于时间无多,谢岩来不及精挑细选,直接让杜承平以抽签方式选择,待定下人数,方才作罢。 全军休息两个时辰以后,谢岩下令开拔,按照事先计划,于“丑时”初,抵达“大行城”西面五里处。 “侯爷,斥侯传回讯息,敌军城外南、北两处军寨并无异样,遭遇敌军斥侯六人,已全数击杀。” 听完高破军禀报,谢岩轻轻点了点头,道:“下去休息吧,一个时辰后还得上路,而后汝领军攻城,需得保持体力才好。” “无妨。” 谢岩看了一眼高破军,发现他目光炯炯有神,面上毫无疲惫,不觉颔首而道:“确与人不同!”随即又道:“冯侯妻弟亦在勇士之列,汝领其率先登城。” “侯爷……” 谢岩摆了摆手,示意高破军不必多说,又道:“遂其愿尔!” 高破军默然了。在绘制“大行城地形地势图”期间得知,狄青与张庆,为“皇家学堂中级班”毕业学子,却无法考入“高级班”,而林子辰乃“皇家学堂高级班”学子且喜好军事,三人虽是好友,但却在互相事先不知的情况下,各自想办法以“招募”方式进入“羽林右卫”。尤其是狄青,不仅身份特殊,且为异族,相貌与一般唐人颇有不同,幸同窗之中有人识得“募兵”军官,方才得以如愿。 待谢岩知道时,已是在攻破“高句丽”军寨后,那立下首功的黑甲白马之人居然是狄青,他惊讶之余,却未做任何特殊安排,毕竟走上战场,谁也难以保证不受伤亡。 不过,谢岩多少还是有些私心,让高破军带狄青率先登城,一来可得“首功”,二来,高破军身手了得,在他身边,实则安全性更高。 虽说历来首先攻城者伤亡率奇高,但是谢岩自己清楚。在“火药”和“汽煤油”助力下,真正的危险是在城内和城外两个战场,并不是攻城。 不管怎么说,狄青是冯宝“小舅子”,暗中照顾一下也是理所当然,况且没有经历过大规模“热武器”使用的唐人,根本也不知道这中间其实有“猫腻”。 短暂休息后,大军再次上路,约摸“寅时”末,抵近“大行城”西一里处。 随即趁夜色掩护,快速置军阵…… “卯时”方至,天色微亮。 “吹号!攻城!”谢岩等不及左右两翼完成军阵,直接下令。 原本寂静无声的空中,嘹亮“冲锋号”声响起! 已经完成所有装配的“投石机”和“八牛弩”,跟随“车盾”开始向城池移动。 八百步、七百步……至一百五十步处,“车盾”停下。 片刻,“投石机”、“八牛弩”组成的“远程支持阵地”布置完毕,并在第一时间内,向城楼及右侧城头展开攻击…… 得益于“鸭绿水”旁“野战工事”事先囤积各类军需物资,谢岩麾下无论军械还是消耗品都远胜冯宝所部。 因此,在密集而连续不断的“投石机”攻击下,城楼很快剧烈燃烧,右侧城头很快没了敌军攻击。 从“望远镜”里,谢岩能够清楚看到,“高句丽”军卒聚集右侧城上稍远些位置,很明显是在等待攻城时再出动。 谢岩本就抱有“一战而胜”的决心,是以直接无视,而是将目光投注前方,因为高破军率领的“攻城勇士”,已经扛着“云梯”直奔城下。 三架“云梯”,近百名披“乌光甲”军卒依次攀爬,此刻,城上箭如雨下,有敌军开始用手抛下石块、檑木…… 高破军完全不在意箭矢,其注意力集中在石、木之上,看见有石块飞来,侧身避让,或以铁枪击打,改变轨迹;檑木出现时,单手抓住“云梯”一侧立杆,身体短暂脱离,待让过后,手上发力,回身“云梯”上,再用脚发力,身形窜起,瞬时直上数阶,再次手脚并用发力,又一次窜高数丈,很快便接近城头。 谢岩目睹高破军如此攀登,不觉有些愕然。暗道:“世上真有‘轻功’?” 不过很快谢岩就反应过来,并不是传说中的“轻功”,而是高破军身体素质超强,且擅于借力发力,故而给人一种错觉。 但不管怎么说,高破军攀登“云梯”奇快,远远抛下旁人,乃不争事实! 城头之上的“高句丽”军卒,本就被“投石机”抛出“火药弹”压制,根本无法连续投掷滚木礌石,再加上高破军远远超出寻常人的快速攀爬,致使没等“高句丽”二次组织起来,高破军一个跃起,已然落在城上。 “传令,‘火药车’出,炸开城门!”谢岩毫不犹豫地下令,只是目光依然紧紧盯着城头,他知道,在后续军卒登上城头之前,高破军需要一人独自抵挡敌军,那才是真正的危险时刻。 然而,事实证明谢岩多虑了! 尽管失去“投石机”远程支持,但高破军展开“折叠铁枪”,如蛟龙入海,在密集敌军之中,刺、挑、扫、抡……尽展个人神勇,凡近身者,皆被格毙,以一人之力,来回冲杀,牢牢守住“云梯”登城之区域。 “高兄,狄青来也!” 面甲之下,话音含混不清,但这并不妨碍高破军听出话意。 来者是谁不重要,重要是有了帮手,能够护住后背。 二人背靠背,各以铁枪格挡击杀,死死挡住敌军涌来……直到,后续同伴陆续上城。 此时,城下。 两辆密封“火药车”,装千斤“火药”,在“刀盾兵”掩护下,冲入“城门”下。 “刀盾兵”迅速回撤,负责点火的四兵军卒,以最快速度弄好引线并点火成功,而后撒开腿往后跑。 同一时刻,“投石机”往城门之上区域投掷“火药弹”,不管有没有敌军,都要短时间内保证没有敌军能够出现,以免敌军在城上浇水,扑灭引线。 “轰——” 随着一声堪比天雷的巨响发出,滚滚尘烟中,高大城门轰然倒下。 “嗖嗖……” 调整好方向的“八牛弩”,向着城门洞内平射出点燃“火药弹”的弩箭。于是,连续爆炸声在城门洞内响起。不论那里有什么,想来都不可能在巨大爆炸中保存下来。 谢岩冷冷地看着城门洞内巨大尘烟,没有下令“入城”,因为他知道,真正的决战,应该从此时开始了! 第六十八章 攻与守(七) 第579章 581-攻与守(七) “报,‘高句丽’骑兵出东门,绕北向西而来。” “报,敌军步卒已出北门。” “报,敌军骑步汇聚,正急速而来。” …… 随着斥侯上报军情,谢岩心下大定,“高句丽”大军的选择,终究还是在意料中。 在准备不充分情况下,放弃城上争夺,将战事决胜放在城内或城外,其实是应对“火药”的不二法门。 因两军混战时,如“投石机”、“八牛弩”都无法发挥作用,真正依靠者,唯将士血勇尔! “传令,水师第二营、第三营入城夺取‘西门’,而后据守,不得深入。” “令,‘车步营’列阵向北,水师第一营护其左翼,‘骑步营’置后。” “令,水师第四营列阵西门前,不得入城,亦不可防敌军出城。” “令,‘机弩队’换弦后撤,随时待命。” 随谢岩一连串军令下达,唐军开始有条不紊地快速移动,以完成最新部署,至于“西门”城上厮杀,反而没有人去关心,毕竟登城唐军已然站稳脚跟,余下不过双方混战。 “报——”一名斥侯飞速跑来,大声道:“敌军步骑约三万,近三里处。” “报——‘南门’外山上军寨点燃狼烟。” “报——敌两千披甲铁骑自‘东门’出,往南绕行,距此已近五里。” “呵!‘大行城’竟然有重骑兵,真是想不到啊!”谢岩心中感叹,行动上却毫不迟疑,当即下令:“传令,郎将程务忠领骑兵迎战敌重骑兵。” “喏!”有传令兵大声应下。 很快,程务忠得令,即领骑兵快速往南,再折向东,无论如何也得在半道上截住敌军重骑兵。 “羽林右卫”所属骑兵并不多,总数在一千五百骑,但是装备精良,半数配马槊、半数配折叠铁枪,而且每一名骑兵都携有可发射“精钢弩箭”的强弩和近战手弩。 因此,哪怕兵力少,也无惧! 重骑兵优势在于防护力高,冲击力强,但对此轻骑兵而言缺点也很明显,那就是机动性弱,持续力差。 作为骑兵将领,程务忠很清楚优劣所在,行进途中,命传令兵告知骑兵统领都尉:“汝领五百骑,近敌绕行,而自后冲杀,本将领余下千骑,侧翼冲入,定可战而胜之!” 骑兵统领都尉旋即明白程务忠用意,即避开与重骑兵正面对决,利用麾下骑兵灵活快速的优势,在临战之际,正面佯攻,而后绕开敌军正面冲锋,从侧、后两个方向发起攻击。 骑兵对垒,避敌锋锐,攻其薄弱,此战法需要有足够迂回空间。幸此地为“大行城”西平原,否则唯有硬抗敌军重骑兵冲锋! 谢岩没有去关注双方骑兵对决,而是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那支近三万的敌军上。 由于己方此刻没了骑兵策应,依靠纯步卒在平原地迎战步骑混编敌军,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稍有不慎,即可能铸成大错。 “车步营”与“辎重营”有各类马车近六百辆,全部用上构成弧形“车盾”防御,它将是抵御骑兵突击最有效的手段。 “传令,‘水师第一营’待敌抵近,跃阵出击。”当谢岩从“望远镜”里发现“高句丽”大军已近至五百步时,即刻发出军令。 “水师第一营”,是“水师”中唯一全甲兵军卒,战力彪悍,突入“高句丽”前军三千军卒中,瞬间形成混战,即使深陷重围,亦毫不畏惧! 谢岩见敌军攻击节奏被打乱,再次下令道:“‘骑步营’所属步卒,列阵前出,迎战左侧敌军。” 谢岩口中的“左侧敌军”,是一支总兵力在五千上下的全步卒队伍,自行动方向来看,乃试图攻击“车盾”防御左翼,将其半道拦截,列阵以拒,实为上策。 此时,战场东面,大唐铁骑与“高句丽”重骑兵,正展开一场硬碰硬的对战! 连续两轮密集“精钢弩箭”,虽然射杀近一成敌军,但双方已然接近,没可能再装箭上弦,只能提枪厮杀。 都是甲兵,武器也相差不多,兵力差距也微乎其微,故,将士勇猛,看似左右胜负之唯一!实则不然,战法,在这一刻,展现出无与伦比的效果。 “羽林右卫”骑兵,每四骑为一队,成菱形突击阵型,一骑突前,两骑策应,最后一骑以手弩支援,尽可能从重骑兵侧面冲杀,以避免正面马匹互撞。 程务忠并非以勇悍着称,是以与三名亲卫组一小队在大军中部随军冲锋,一般而言,很难遇上硬茬,毕竟在两军相互冲杀下,勇士通常都在最前方。 但很多时候有些事情总是有些意外,两军前端交错冲锋之后,自然少不了人仰马翻,由于都需要避让倒地马匹,因此,总有勇士错过击杀对手,跟后面冲来的“敌军”交锋。此事不分敌我,皆如此也! 很不幸,程务忠发现敌军迎面而来,挺马槊直刺,哪知对方单手举起狼牙棒,照着马槊猛锤一击,那巨大的力量,直接震得程务忠虎口发麻。若不是潜意识里不敢丢弃兵器,仅此一下,手中马槊就会被震飞出去。 尤为甚者。程务忠马槊被震开,已无法格挡敌军狼牙棒,所以当狼牙棒再次落下时,他根本避无可避,只本能催动战马快速向前,以期能够让开。 战马瞬间加速,但依然做不到摆脱狼牙棒击打范围,唯一好处就是得以令程务忠躲过头部和肩膀,连带着消去一部分力量。 “砰!”程务忠感到后背遭受重锤,两眼一黑,同时腹腔中涌上来的鲜血直充口鼻。 “无论如何,也不能落下战马!”这是每一名骑兵必须遵守的信条。 程务忠尽管浑身剧痛难当,且口中鲜血忍不住往外直流,但仍然能够牢记这一骑兵信条,左手死死抓住缰绳,身体趴在马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控制自己在马上,至于后面会发生什么,那是完全顾不上了。 当程务忠冲过敌军狼牙棒控制范围,其身后亲卫已然双手执马槊捅过来,且小队最后一骑已发现敌军骁勇,扬手射出“精钢弩箭”,紧跟着单手装箭上弦,再来一击。 那名敌军当真悍勇绝伦,先是以狼牙棒震开马槊,紧跟着马上侧身让过“精钢弩箭”,只是待其回身坐稳之际,第二支“精钢弩箭”骤到近前,避无可避之下,尽可能移动身躯,让过要害处,以左肩硬扛。只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精钢弩箭”破甲直入,近半没入肩头,剧痛,令其身体一震,差点从马上掉下来。 程务忠的亲卫没再理会那名敌军,反正后续还有已方人马,中了一箭的敌军,是不可能在乱军中存活下去的,而他们,还需要面对更多的敌军。 战场之上,如程务忠般者,比比皆是,幸运的,能够一直冲锋,直到冲出敌军范围;不幸者,要么当场被杀,要么落马被踏成肉泥!这就是战争,血腥而残酷! “传……传令,集结,回冲!”程务忠冲出战场,放慢马速,掀开面甲,扭头对后面亲卫努力大声道:“敌军不退,冲锋——不止!” “喏!”一名亲卫大声应下。 另外一名亲卫策马来到程务忠近前,掀开面甲道:“将军有伤,不如……” “住口!”程务忠吐一口血沫,道:“汝再多言扰乱军心,定斩不饶!滚开!” 喝退亲兵,程务忠抬首看了一眼四周,粗略估算,战损约一成。再遥望敌军,隐约觉得战损更大。 当下心情大好,感觉后背疼痛也轻松许多。 骑兵重整,用时极短。 很快,“羽林右卫”骑兵再度发起冲击…… “高句丽”骑兵同样经过重整,调转马头,迎面扑来。 此番,“高句丽”重骑兵没有采用密集冲锋,而是阵型较为分散,显然是不给唐军迂回空间,以逼迫正面厮杀。 唐军则祭出“锋矢阵”型,一千多骑兵如同一支利箭,直插过去。 和初战不同的是,所有唐军全部以强弩开道,手弩近射,甭管是射中人或者马,都可以最大程度消灭敌军。 军械装备再次展现出巨大优势,两军尚未交锋,不少“高句丽”骑兵纷纷中箭落马,惨叫声、马匹悲鸣声,在“得得”马蹄声中,显得无比刺耳! 然,皆被无视! 盖因战场之上,人命如草芥,况马匹乎! 第六十九章 攻与守(八) 第580章 582-攻与守(八) 骑兵激战时,另一端,谢岩正发出将令,命“投石机”和“八牛弩”向攻击侧翼步卒军阵的“高句丽”骑兵进行全力打击。 侧翼军阵由“左骁卫”和“水师”步卒构成,在失去本方骑兵策应后,成为最薄弱环节。此与战力无关,皆因在平原,骑兵对步卒,优势太大了! 幸,谢岩麾下,“投石机”、“八牛弩”数量颇多,且弩箭、火药弹不缺,故在敌骑兵突入军阵前,置一片火海,“八牛弩箭”远射,“投石机”于火海地半空爆“火药弹”,纵使敌军无畏,也需承受巨大伤亡方可突进军阵前。 “刺——!”军官们撕心裂肺吼叫声穿过铺天盖地的马蹄声。 如林长枪自立盾后刺出,将抵近或试图纵马跃过的骑兵捅翻。 不论是人体亦或马匹鲜血狂飙而出,血雨四溅;同时,巨大冲击力瞬间将军阵最前方立盾撞倒,后续盾兵拼死前冲,以人力抵住缺口,再次立盾于地,努力保持军阵完整。 同一时刻,没有受到骑兵冲击的军阵左翼,军卒移动,让开一条通道,两百名“陌刀兵”快速涌出,迅速列阵,紧跟着从左向右沿立盾前杀入“高句丽”骑兵侧方。 但见,“陌刀兵”双手舞动,形成“刀轮”,一个个小“刀轮”汇聚成一片“刀光海洋”,仿佛一个巨大“绞肉机”,所过之处,血肉横飞,管它人还是战马,刀光之下,残肢断臂四散,任谁也分不清楚。 “不好!”谢岩从“望远镜”里发现“高句丽”余下骑兵开始策马加速,脑子里迅速闪过一个念头,随即明白,敌军以一千余骑冲击军阵,就是为了引出“陌刀兵”,如今目的达到,开始全力冲锋。 在大唐军队序列中,“陌刀兵”是步卒里最为精锐的兵种,也是克制骑兵的最重要手段。 “陌刀”源自汉代“斩马剑”,质地精良,长且韧,军卒双手执刀,舞动时可涵盖身前左右一定范围,一定数量的“陌刀兵”列阵同时挥舞推进,等同于移动“刀海”,在其覆盖范围内,骑兵只有被绞杀的份儿。 然而,由于“陌刀”制造工艺复杂,产量始终很低,根本无法大规模装备军队,所以,“陌刀兵”通常在整支大军中,作为底牌使用。今日主动出击,被作为防御主力,那也是形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 “左骁卫”步卒与“水师陆战队”部分军卒,并非“羽林右卫”,装备和战斗力都有不小差距,他们原本是作为“预备队”存在,并不是作战主力,但因“羽林右卫骑兵”被派去应付“高句丽重骑兵”,致使他们不得不被放置在第一线,成为整个战线上最为薄弱的环节。 “高句丽”统兵大将显然发现了这一点,以麾下最强战力的骑兵攻击,以步卒攻击“车盾”进行牵制,如此,只消“左骁卫”一侧被打穿,“羽林右卫”侧翼和后方即再无掩护,将陷入被“包围”境地。要知道,这可是在敌国境内的野外,一旦被围,基本无脱困可能,唯有入城一条路可走,可那样一来,等于给了敌军瓮中捉鳖的机会。 因此,能否以数量相当的步卒抵挡骑兵,就成了战局最关键所在!不管哪一方,只要在这场骑步对抗中取得胜利,就能够赢得整个战事! 谢岩不擅长指挥这种作战,所以将应对敌军骑兵的指挥权交给了“郎将”杜承平。正因为如此,他才很不理解,缘何“陌刀兵”在第一波攻击时就给派了出去,难道不应该战事胶着之际,当作撒手锏用吗? 用人不疑,是上位者必须具备的素质,再想不通,此刻也只能忍着疑惑,直到——“高句丽”骑兵冲过“投石机”覆盖区域,冲入“陌刀兵”列阵中时,谢岩突然想到一种可能,那就是杜承平是以牺牲“陌刀兵”的方式,来维持整个军阵不乱,且籍此最大杀伤敌军! 貌似,确实如此。 “高句丽”骑兵冲入“陌刀兵”横向列阵,在刀光绞杀下,血光四散,然与之相对应的是,不少“陌刀兵”同样在马蹄下被践踏成肉泥…… 区区两百“陌刀兵”,面对数千骑兵冲锋,能够做到不乱、不散、不跑,本就已经是奇迹!指望他们阻挡敌军铁骑,完全是不可能。 “望远镜”内,当最后一个舞动的刀光消失时,谢岩忍不住闭起眼睛,缓缓放下抬起手臂,仰天长叹! 两百“陌刀兵”,毫无意外的全体阵亡! 但是,他们以血肉之躯,极大延缓了敌军骑兵冲锋速度和力量,为枪盾兵冲上去混战,争取到了机会。 正常情况下,骑兵突进步卒军阵,战损至多一成,而被打乱的军阵,是无法应对后续骑兵冲锋,只要步卒开始四散奔逃,即等同于溃败。 骑兵可倚仗速度和马上高度,形成单方面屠杀。 可现在不同,“陌刀兵”在军阵前奋力杀敌,不仅大大提高骑兵战损率,更重要在于延缓骑兵速度,给了“枪盾兵”列队整体前移,以密集军阵向骑兵主动攻击的机会,当骑兵和步兵完全混战一团时,骑兵没了速度优势,便成马上的步兵,战斗力至少削弱一半。 敌我双方,在人数相近,彼此都没有什么甲兵的情形下,这种混战,那就得看将士们的士气了。不管哪一方,谁能坚持,谁就能获得胜利! 你刺我一枪,我给你一刀;你骑马撞翻我,倒地前捅回一枪……这一刻,混战双方军卒眼里只有杀戮,哪怕用尽生命里最后一丝力气,也要将刀枪留在敌人身上。 谢岩非常不喜欢目睹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可作为一军统帅,身系将士们性命及大唐王朝战略格局,他又不得不凝望战场…… 骑步混战、“车盾”阻敌、甲兵突击、强弩、手弩、弓箭、一排排箭雨、一道道密集弩箭,无时无刻不在收割生命…… “大行城西门”城上,“高句丽”军卒自左右两侧进行攻击,而城门内,战鼓擂擂,人嘶马叫,不用看也知道,城内敌军发起反攻! 战场上。两军皆奋战,不论势态优劣,均拼死一搏…… 谢岩此时已无牌可打!他只能带着亲兵,立足于“机弩”旁,默默注视着! “还……还有多少兵马?”程务忠第三次跟随大队完成骑兵突击后,掀开面甲,大声喘着粗气,尽最大力气将话说完整。 “将军……”一名亲兵同样喘着粗气。而后四周张望一下,大声道:“六百有余!” “敌军……剩几何?”程务忠一边策马进入阵列,一边再问。他知道自己伤势颇重,故而尽量不在马上移动身体,以免触发伤情。 “五百,不!约四百骑!”亲兵大声道:“正在集结整军。” “传令,歇息半刻,上弩箭,而后杀敌!” “喏!”亲兵应下,随即策马疾驰,同时大声将军令传达下去。 半刻,足够军卒打开水囊,喝上几口水,有些手脚麻利的,还能够吃上两口野战干粮,当然,也有不少军卒趁这个时候包扎伤口。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程务忠缓缓举起马槊,直指天空,待麾下骑兵全体注意到之后,马槊猛地下落,指向几百步外残存“高句丽重骑兵”。 “驾……!”一名骑兵军官率先纵马加速,其余骑兵则按冲锋军阵紧随其后,依次疾驰。 所有“羽林右卫”骑兵心里都很清楚,对方重骑兵,已是强弩之末,无他,马匹已力竭! 重骑兵最大劣势就是难以持久高强度作战。一般而言,两次突击后,即可脱离战场。 但在今日,在没有普通骑兵和步卒策应下,“高句丽重骑兵”想离开都没可能,这也是他们死战的最根本原因! 可是,人力有尽时,战马同样如此! 披挂重甲的马匹,再驮着甲兵,负重极大,连续快速奔跑三轮之后,已是无法再加速冲刺了。 重骑兵本就很难躲开密集“精钢弩箭”,尤其马匹失去速度后,本承受一轮弩箭即可,现在却需要承受两轮…… “噗!”程务忠马槊捅进一战马腹部,而后借前冲马力拔出,再抬首时,发现前方似乎已无敌人。 “传令,留五十骑清剿,余者回师!”程务忠眼看打穿敌军,发出了一道至关重要的军令。 第七十章 收礼 第581章 583-收礼 亏得程务忠在激战之余仍然能够保持头脑清醒,知道在第一时间里率领麾下骑兵回援大军。 他们的出现,正当其时! 骑步混战态势中,骑兵尽管失去速度、冲击优势,却仍然能够借马加力,仗马上高度从容攻击地面步卒,故轻松省力许多。 若非谢岩亲自指挥“投石机”,于紧要关头投掷“火药弹”以无差别杀伤部分区域内交战双方,降低敌军获得优势力度,这场混战只怕早已形成一边倒形态。 可随着时间推移,敌我双方死伤颇重,战场之上无人区域逐渐增多,给了骑兵更大发挥空间,大唐步卒已难以坚持。 正当谢岩犹豫是否抽调部分“羽林右卫”军卒增援之际,程务忠领数百骑兵及时出现。 当他们如旋风般杀来时,“高句丽”骑兵迅速组织一部前往拦截,只是想法虽好,奈何力有不逮! 对付仅有皮甲的轻骑兵,“羽林右卫”骑兵占据绝对优势,强弩远距离射杀,手弩近战点射,而后枪槊突刺,“高句丽”骑兵纷纷中招落马,想象中的拦截,仅在瞬间灰飞烟灭…… 不知道是害怕亦或是接到命令,余下两千骑兵,快速调转马头,向后移动。 程务忠吃不准敌军是主动撤离还是逃逸,再加上本部连续激战,无论马力、人力皆临极致,故下令停止追击,就地警戒休憩。自己策马前往谢岩处复命。 杜承平伤了,且伤势很重,身中两刀一枪,能够被人用担架抬过来已经是奇迹。 谢岩关切地问候一番,而后命人好生照料。 “回禀安抚使,末将幸不辱命……” 谢岩抬手制止了程务忠继续说话,而是问道:“汝脸色极差,伤了?” “呃,中了一击,死不了!若有差遣,尽请言明。” 谢岩没有立刻回话,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见程务忠身上并无明显伤势,情知其所言“中了一击”定是被铁甲承受,伤势在体内,应该没那么严重。于是吩咐道:“且歇息,本官已命人整军,稍后,汝领‘左骁卫’、水师步卒,汇骑兵、‘机弩’入城,切记,敌军败退已定,夺取城内物资为首要。” “末将遵命!” 谢岩点了点头,又安抚两句,旋即领亲兵前往激战中“羽林右卫”,且方一入军阵即下令吹响冲锋号,发起总攻! “羽林右卫”、“水师第一营”皆全甲军卒,虽兵力远逊敌军,然列阵以拒敌,伤亡极少,牢牢掌控攻守态势,今得令总攻,自是奋勇,无数道钢铁洪流从“车盾”后涌出,直扑“高句丽”步卒军阵…… 仗打到这份上,其实胜负悬念已无。 随着重骑兵被团灭,轻骑兵遭受重创,“高句丽”大军不仅失去突击力量,更丧失机动能力,加上没了坚固城墙依托,仅靠兵力优势想要在野战中击溃唐军,无疑乃痴人说梦。 自高祖李渊起兵始,唐军极其擅长以少胜多,无论在“洛阳”城下还是大漠草原,大唐军队几乎每一次都在人数劣势下战胜敌人,取得最后胜利。 今日,同样没有例外。 “大行城”上,高破军与增援水师陆战队合力击退“高句丽”军队,彻底粉碎敌欲夺回城上控制权念想,而后与入城程务忠部一道,以摧枯拉朽之势击破城中万余敌军,并奉命四散清剿敌军,以最快速度控制整座城池。 城外,发动总攻的唐军,倚仗兵锐甲坚,军卒们哪顾得上敌众我寡,放眼皆军功也! 战至黄昏,“高句丽”大军终于支撑不住,军卒们一哄而散,成败兵溃军…… 八日后。 谢岩得斥侯禀报,闻知苏定方、契苾何力率领大军攻破“安市城”至“辽东城”一线,连战连捷,陆续攻下大小城池十二座,“高句丽”各处溃兵自北向南逃窜。 谢岩当即亲领“羽林右卫”全军出“大行城”,扼守北面要道。 仅两日,接连击溃“高句丽”败兵数股,并遇上了一路衔尾追敌,狂飙突进的“羽林左卫”。 一日后,同样领精骑追击之薛仁贵部,也抵达“大行城”下。 至此,“高句丽”北境大半国土纳入大唐版图。 “哈哈哈哈,谢侯一战克敌,断敌后路,居功至伟啊!”苏定方领军堪堪抵近“大行城”,听闻谢岩率众出迎,策马至军前,不等见礼,直接下马万言道。 “大总管过誉了。”谢岩谦恭应道。 “哪里哪里!”苏定方跟着话锋一转,道:“老夫已上报朝廷,谢侯当为首功也!” “此乃全军将士之功,下官不才,汗颜矣!” “无妨,赏功罚过皆陛下圣裁,吾等尽职即可。”苏定方边说边走,继续道:“三路大军不日汇聚‘扶余’城下,谢侯以为,此战当如何?” “必胜!” “哦,何以见得?” “‘高句丽’聚拢残兵,至多二十万,只消冯侯攻破‘平壤’,领军北进,本朝大军将以五十万大军合围‘扶余城’,下官以为,届时,或可不战而胜。” “不战而胜!哈哈,如此最好不过!想那渊盖苏文,一代枭雄权臣,以一国之力,抗拒天朝,妄图割据,实属不知所为!” “确实。‘高句丽’趁我华夏动荡,自立一方,野心勃勃,理应灭之,以全华夏版图,告慰先帝。” “谢侯所言极是。”苏定方旋即提高声调大声道:“来人,传令大军就地安营休整,分酒肉以犒赏三军。” 城里城外,数万大军,在这一夜,尽情放松欢腾,所有人都知道,距离整个战争的结束已经不远了。 “啧啧,厉害啊!一日斩首两万余,破‘大行城’,谢警官倒是生猛。” “生猛?何意?”贺兰敏之实在弄不懂。 “就是厉害。”冯宝随口敷衍一句,然后道:“别光说话,出牌啊。” 贺兰敏之随手打出一张“九筒”,又道:“同领‘羽林右卫’,谢侯立首功,冯兄不以为意?” “有何好介怀?”冯宝满不在乎地道:“区区‘大行’,一城尔,何足挂齿,李郎将领军清剿方圆二百里,所获资财无数,大小城镇随手可取,这些可都是实在物,哪样不比攻占一城强?” “冯侯言之有理。”坐冯宝下首的林运打出一张“五条”后接过话道:“大军出动征粮,惩民愤大者,取其财帛以购粮草,分其土地以得民心,此举胜过一城一地之得失。” “闻谢侯有‘打土豪、分田亩’创举……” “不一样!”冯宝打断贺兰敏之所说,跟着道:“警官一时之兴,乃为乱敌尔。” “不错,谢侯以乱敌之计,诱渊盖苏文下令免除百姓钱粮,无论战事最终如何,‘高句丽’国本动摇,无久战可能。” “林兄,久战之下变数太多,全无必要。待到岸军需运抵,即克‘平壤’,挥师北上。我还得赶回家呢!” “哦,对对对!侯府添丁,理当庆贺。”陪同三位上官打麻将的裴士锋,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 “吾在‘卫岗乡’购有两处新建宅院,一处送冯兄,贺添丁之喜;一处送外甥,此事还望莫要推辞。”贺兰敏之随口一言,两处价值万贯的宅院即当作礼物给送了出去。 “我干嘛要推辞?”冯宝呵呵笑道:“贺兰大总管礼物,求之不得,吾当欣然受之。” “甚好!甚好!”贺兰敏之见状很是欢喜。因为,从不收礼的冯宝能够收下这份礼物,则足以证明他二人之间“不见外”,这对贺兰敏之而言,是一件比较重要的事情。 尽管武皇后并没有明示过,但贺兰敏之依然察觉出自己与冯宝交好,有助于皇后姨母,况且他也知道,冯宝主政“宝庄乡”,日后少不得有事相求,现在拉近关系,最好不过。 其实贺兰敏之根本不知道,冯宝之所以极其爽快收礼,最主要原因在于谢岩弄出“打土豪、分田亩”一事上。 冯宝太清楚这事“威力”,那是“革命”,革地主老豺的命,革权贵豪门的命,更是革整个封建王朝的命! 唐人见识虽远不及后世,但并不代表智商低,位列朝堂那些全都是人精,但凡其中有一个能够想明白“打土豪、分田亩”本质,就足以置谢岩以死地。 冯宝当初听说谢岩搞这事的时候,绝对是吓出一身冷汗,所以他立刻让李聪带兵做类似事情,且给了几条限制,其中最要紧是将赋予百姓的主动权牢牢控制在军队手里,并且打着“乱敌内政”为名头,以混淆视听,如此将来或可助谢岩脱困。 幸好后来谢岩主动改变行事方式,此事影响渐渐消除。 冯宝虽然搞不清为什么,但本着未雨绸缪想法,先给贺兰敏之灌输“乱敌”想法,而后交好,如此,日后在皇帝面前,贺兰敏之定然会言称“打土豪分田亩乃乱敌计谋”,如此一来,就不会牵扯到其他地方了。 第七十一章 安东大都督(一) 第582章 584-安东大都督(一) 大唐“龙朔二年”。 四月,“卫岗县侯”冯宝领军登陆“百济”,五月,肃清粮道,剿灭残兵,阵斩敌酋,兵发“平壤”。 同期,“新安县侯”谢岩领军登陆“鸭绿水”北,连战连捷,于六月抵“安市城”。后,奉大总管苏定方令,急行突袭,奋战一日,斩“高句丽”骑兵近四千,诛步卒万五之数,破重镇“大行城”。 七月,大唐王师连下坚城十余座,荡平“高句丽”北境,进逼“扶余城”。 七月下,“卫岗县侯”冯宝启用事先挖凿地下暗道,置万斤“火药”于“平壤”西、南两门下,坚固城防,弹指间灰飞烟灭。“百济雇佣军”率先入城,“百济新罗联军”纵兵十万随后进入,血战两日,诛杀守军四万余;“羽林右卫”攻破“高句丽宫城”,俘获“高句丽宝藏王”及其子嗣、妃嫔、臣子数千之众。 七月末,大总管贺兰敏之、“卫岗县侯”冯宝领大军二十万北上。 八月下,大唐王师南北大军汇聚,合兵四十余万,合围“扶余城”。 九月初,“高句丽”权奸渊盖苏文病故,“扶余城”内动荡起,不日,渊盖苏文长子渊男生打开城门,向大唐王师投降。 至此,“高句丽”灭国矣! 大唐朝廷自皇帝李治乃至文武百官,虽然预料到战事应当会比较顺利,但怎么都没有想到,从五月开始,几乎每个月都能收到前方“六百里加急军报”,除去“兵部尚书”任雅相病故是噩耗,余者皆“大捷”! 捷报频传当然是好事,可这速度实在太快,快到大唐朝廷几乎来不及反应!因为,打下一片土地容易,可想要长治久安就难了。 “高句丽”、“百济”、“新罗”三国总面积相当于整个中原地区,人口也不少,粗略估算,三个国家合计也有大几百万,如何有效统治,成为一道摆在大唐君臣面前的难题。 战争从来都是为政治服务的。 其产生的巨大利益,所有高官显贵,没有一个不想分杯羹,然,怎样分配?令皇帝李治很是头疼。 以杜正伦和上官仪为首的文官集团进谏皇帝:“自‘平壤’往南,涵‘新罗’、‘百济’,置州县,效仿内地;‘高句丽’北部设‘都督府’以应对。” 李绩、高远等大唐军方高官,强烈反对这一建言,理由是:“‘高句丽’北部地广人稀,需驻军以镇各部,无南部补充军需,根本无法支应日常。” 文官集团则认为:“州县可按所需拨付,足以支应。” 军方则说:“若南部州县出现叛乱,何人平叛?难不成自关中调兵?” 尽管双方各有各的道理,但有一点,似乎无人提及以往惯用“羁縻”之策。 甭管采取哪一条治策,但有一点李治很清楚,此事拖不得。盖因数十万大军在外,消耗太大,无论如何,都必须尽快拿出章程。 李治近来龙体时好时坏,所以有些日子没有去上朝。而朝中大大小小诸事,由武皇后与“政事堂”处置倒也平稳,可“辽东之事”不比寻常,故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宣召李绩、许敬宗、杜正伦、上官仪四位宰相入宫商讨。 “‘辽东’既定,当召大军回朝,诸卿以为,后,如何?”李治高坐龙椅之上,一边用手轻轻揉搓太阳穴,一边缓缓道出心中之意。 “起奏陛下,新征之地,不外‘羁縻’、置州县,或如西域设‘都护府’,此乃圣裁,臣等不可僭越。” 作为皇帝,李治当然知道这事问也是白问,不过,对于许敬宗的回答,他还是很满意,毕竟提出三策,而宰相,本就应该献策君前。 李治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又道:“朕有听闻,朝中诸卿多以‘置州县’为上策,然以设‘都护府’为上亦不在少数,故未有定论,朕召诸卿,是为此事尔。” “陛下圣明,自有裁定,臣当恭听。”许敬宗职任“中书令”,乃名义上第一宰相,是以率先言道。 “臣等,恭请陛下圣裁。”李绩、杜正伦和上官仪亦同时行礼道。 “诸卿无需多礼。”李治淡淡说了一句,而后道:“‘置州县’,官员何来?设‘都护府’,何人当得此职?又以何策治民?” “陛下,‘吏部’历年冗官可赴任‘辽东’,代天牧守。” “不可!”许敬宗突然站出来反对上官仪所言,着实令李治有些诧异。 “缘何不可?” “禀陛下,冗官过往无实职,今牧守一地,难保不出差池,‘辽东’甚远,起民变,朝廷难以从速应对。”别看许敬宗平日里恋权贪财,然其此番言语听在众人耳里,却不失公允。 李治尽管搞不清楚许敬宗到底想什么,但知晓其言为实情。“吏部”冗官虽多,但真正能够任职一方的却极少,除去资历、能力之外,最重要是那些冗官们,绝大多数出自豪门世家,在关中和中原当官,那没问题,可真让那些人去“辽东”,只怕各种借口都会找出来,绝对没几个肯去的。再者,“置州县”最大问题是朝廷的实际掌控很弱,毕竟太远了,政令、下情往复太费时日,非常容易出事,因此,从心里而言,李治并不认同此策。 “许爱卿之言甚是有理,历朝‘羁縻’蛮夷,皆因过远矣,然‘辽东三国’,土地虽不丰饶,亦不贫瘠,城池众多,人口不缺,朕以为‘羁縻’不可取也。” 皇帝金口玉言,一语否决“羁縻”之策,又认可许敬宗所说,似乎是在告诉宰相们自己属意“都护府”。 不过,能够坐上宰相位子的,都是人中翘楚,稍微动下脑筋就明白,事情没那么简单。因为,皇帝真要是定了主意,大可直接颁布诏令,根本不需要召集宰相商议。 “陛下,‘高句丽’地广民稀,与诸多蛮夷部落相连,难堪王化,置‘都护府’以镇边实为上策,然‘百济’、‘新罗’却有不同,国小民众,与我朝隔海以望,今水师船多兵精,驻‘登州’以镇,自可保州县无虞,故老臣以为,‘辽东’一地,分而治之,乃上策也。”杜正伦所言,是将“辽东三国”分成两块,以不同方式分治,且不提“高句丽”南部丰饶地区,等于放弃。 李治看了一眼李绩,见其双目微闭,面无表情,即知此事并无异议。 李治是皇帝,作为一个皇帝来说,治理天下最重要方面是权衡各方,只有照顾到方方面面的利益,才会天下太平。 从表面来看,大唐朝堂内最主要利益之争是文、武两方,但本质却是世家大族与寒门平民之间的利益争夺。 原因很简单,大唐军方主要构成是勋贵和军官,他们绝大多数出自寒门小姓,与出身世家大族的文官集团天然利益诉求不同,因此,朝堂之上时起争端。 皇族“李氏”原为“关陇军事集团”成员,发迹于“北周”,并不属于中原世家大族,所以,从高祖李渊到太宗李世民至当今皇帝李治,在权衡朝廷各方利益时,往往有意无意间偏向武将集团,这就带来一个结果,大唐军方在朝廷话语权很重。 “平灭辽东”,李治原本有意设置“都护府”,行“羁縻”之策,却不曾想文武百官皆不赞同,命人垂询细察后方才得知,由于“百济”商贾与大唐商贾定下诸多交易,加上“羁縻”之策没有多少束缚力,“百济”一方获利大了,自然会壮大自身,非常不利于长治久安。 李治当然知道,商贾们背后是各家勋贵和朝中高官,而“羁縻”之策对于商事有限制,本意是防范,如今却影响到朝臣实际利益,当然会遭遇反对。 此刻,杜正伦建言代表了文官集团,而大唐军方第一人李绩又毫无表示,等于是默认了。 李治清楚,该轮到自己这个皇帝最后决定的时刻了。 然而,李治却道出非同一般话语:“杜卿所言,良策也!朕意已决,置‘安东大都护府’,辖‘辽东全境’,原‘百济’、‘新罗’两地,置州县以安民,一应官员交由‘都护府’察举。” 当朝四位宰相闻听皇帝口谕,无不动容! 因为任谁也无法想到,皇帝陛下居然如此圣裁。 设“安东大都护府”,意味着“安东大都督”品级当为正三品,秩同宰相。尤为重要是辖制“百济”、“新罗”两国旧地,且拥有极其重要的“察举权”,等于是皇帝赋予其管辖内官员举荐权,加上其本职拥有的兵、财等权力,堪比“开府建衙”。 在大唐,上一个拥有类似权力的人,可是“秦王”,领“天策上将”,后来发动“玄武门之变”的先帝太宗李世民。 作为其嫡子,当今皇帝李治,怎敢设立如此官职?难道就不担心会出现拥兵自重、割据一方的情形吗? 四位宰相如是想着,心念飞转,一方面在揣测皇帝本意,同时也在思虑,该如何进谏…… 第七十二章 安东大都督(二) 第583章 585-安东大都督(二) “陛下,‘辽东三国’控地数千里,北连化外蛮夷,南望海外诸番,辖内人口众多,所产亦可自足,坐拥雄兵,可抗我天朝,以‘大都护府’辖制,恐不妥矣。”上官仪道出胸意,停顿片刻,见皇帝没开金口,于是继续道:“按常例,大都督掌兵、布政,官员朝廷任免,若任由‘都护府’察举,后患无穷,臣,恳请陛下三思。” “陛下,辽东民众物丰,非西域、‘安南’可比,分而治之为上策也。” 李治自是明白杜正伦言下之意,故不置可否,转而问许敬宗道:“许卿家以为,当如何?” “咳咳”许敬宗貌似没有想到皇帝会问自己,清咳两声,而后道:“陛下圣明,老臣谨遵上命自无异议。” 这是一个并不超出在场所有人预料的回答。 许敬宗历经三朝,趋炎唯上,在杜正伦、上官仪等重臣眼里,从来就是“奸臣、小人”之流,可他坐在宰相的位置上,所言还不能不听,哪怕再不爽,也得受着。 只不过,谁都没有想到,许敬宗在道尽上述之言后,却再度躬身言道:“老臣敢问陛下,不知‘安东大都督’属意何人?” “嗯——?”包括李绩在内,其余三个宰相全都眼睛一亮,似乎没有想到,许敬宗会在此时此地问出这么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不管皇帝怎么想,又如何决断,最终都得由臣子来行事,换而言之,谁成为“安东大都督”,才是整个“辽东”日后治策关键所在。 原因很简单,从表面上看,皇帝给了“安东大都督”无以伦比的权力,但这是有一个先决条件的,那就是其上任前后,必须呈报“治下策书”,且得到皇帝恩准,而这中间,可操作的太多了。 “许卿家以为,何人为宜?” “老臣愚鲁,念不及此。” “无妨,卿家直言便是。” 面对皇帝所问,许敬宗内心着实有些苦涩,他本意是想提出“安东大都督”人选一事,一方面附和皇帝心意,另一方面是阻止杜正伦、上官仪在此事上纠缠。结果哪知道搬起石头砸自己脚,惹来皇帝追问,可偏偏这事儿他从来没想过。 “老臣……老臣以为,军前诸位大总管,皆可。”许敬宗实在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犹豫之中给出了一个模糊说法,反正他也清楚,不管此刻举荐谁,均作不得数。 “英公李老卿家可有贤才荐否?” “陛下,老臣虑不及此,望陛下恕罪。”李绩不作多想,直接言道。不过这也是大实话,他确实没有考虑过。 李治毫不在意,转而看向杜正伦、上官仪,见他二人似乎也无开口说话迹象,于是道:“大军班师在即,治‘辽’一事不容迁延,三日后,朕望诸卿,解忧矣。” 皇帝金口玉言,说是三天,必定不会拖延。 故,大唐朝廷上下,围绕“安东大都督”职位展开了激烈博弈…… 然而,当“政事堂”宰相们将商议过达成共识的人选以奏疏呈送君前,等来却是一个非常出乎意料的结果…… “长河,今为何日?”没有手机,没有手表,冯宝来到大唐十余年,始终没养成自己计算日期的习惯,好在只要想知道,亲兵都能给出答案。 “侯爷,今为九月二十七。”刘长河稍微想下,即刻回答。 “还好还好,或能赶上夫人生产。”冯宝说话之余,脸上不自觉浮现笑意,是啊,他能不开心吗?即将成为一个父亲,意味着生命得到延续。 “传令,所有船只全速前进,务必明日抵达‘登州’。” “大都督令,挂满帆,全速前进!” 伴随着传令兵大嗓门,旗语兵迅速挥舞旗帜,将军令传出…… 很快,“长安号”、“洛阳号”及随行三百余艘船只,全部扬起风帆,借风力,高速往西南方向航行。 冯宝归心似箭,什么战后瓜分利益等事完全没放在心上,反正他知道,贺兰敏之绝对不会漏掉属于自己麾下的那一部分,更何况,以萧越、洛家兄弟为首的商队,早已经通过募工、合作等方式,与“辽东三国”新权贵、商贾达成多种议定,并且采买了诸如药材、粮食等大宗物资,加上战场缴获变卖所得,获利超百万贯,足以支应朝廷对将士们封赏。无论是在军事,政治还是经济层面,“羽林右卫”此番出征,对大唐朝廷而言,获益良多。 冯宝觉得,自己这一次算是不辱使命,皇帝必定龙颜大悦,那么,“宝庄乡”后续发展中,即便有些出格,估计也能将功抵过。 没错,他老早想过,趁着“平灭辽东”后短期内无大战的空档期,好好经营开发“宝庄乡”。由于想要超过“卫岗乡”,所以要干一些超前的事情,不指望皇帝支持,但起码别制止才行。 基于此,冯宝策划以此次战功,设法从皇帝那儿“换”一个容错机会。只是应该怎样跟皇帝说?却没有想好,还需要一个机会。 很多时候,“机会”可遇而不可求,相信日后总会有的。 冯宝心里怎么想,那是以后的事。但他没有想到,自己刚一踏上“登州”土地,会遇见一个熟人,而且还是非常熟悉的——“皇宫大内总管宦官”王福来。 “王公公?”冯宝既惊且喜地快步上前招呼道。 “冯侯别来无恙,好教咱家久等。”王福来笑眯眯地回道。 冯宝从话中听出一丝异样,“久等?莫非……” 或许是担心冯宝想多,王福来随即道:“上命传旨军前,怎料‘水师’悉数出海,唯等矣。” 王福来此言听在旁人耳中,皆很寻常。 冯宝却不做此想,因其知晓,“水师登州基地”内,始终都有备用船只,绝无可能没船可用。所以,他猜测,王福来那就一说,根本原因应该是知道自己率先领军回师,刻意等待。 既如此,冯宝放弃原定带亲兵轻装先行想法,与王福来一道,进入“登州”,于“馆驿”设宴相谈。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冯宝敬了一杯酒后,先示意刘长河退出房间,跟着问道:“陛下传旨,何需公公亲为?” “唉,谁让咱家与谢侯熟识,陛下有口谕面授。” “哦……”冯宝随口应了一声,因为有些事情,王福来可以说,他却不能问。 “陛下诏令,薛仁贵积功升任‘右骁卫大将军’,领‘营州都督’;大总管苏公定方领‘安东大都护府都督’,率大军回师;贺兰大总管进职‘羽林右卫中郎将’,谢侯爷嘛……出任‘安东大都护府长史’,治所‘平壤’,署理军政,期三载。余者封赏,归朝自有。” “啊!”冯宝顿时蒙了。“安东大都护府”哪来的?历史上似乎有,可现在和那个情况完全不一样啊;还有,“安东大都督”由苏定方担任,居然命其领军回师,却任命谢岩出任“都护府长史”署理军政,这不等于是“代理安东大都督”吗?换句话说就是,只要苏定方不在,他就是实权拥有者。 大约王福来知道冯宝心中疑惑,故继续道出许多事宜……且最后道:“陛下给予谢侯便宜行事之权,不知冯侯有何高见?咱家于谢侯面前也好代转。” 这一刻,冯宝明白了太多事情……心中暗叹:“李治啊李治,你还真是被历史低估了的皇帝。” 在冯宝看来,皇帝李治设“大都护府”,其规格高于真正历史上的“都护府”,不仅管辖范围增大很多,权力更大,但是,又通过任命“大都督”却命其回朝,反而将所有权力交给“长史”谢岩,并且明确给了三年期限,很显然,皇帝是期望谢岩在任职期间理顺整个“大都护府”内各项事宜。此外,由于谢岩是“长史”代行“大都督”职权,即便搞不好也没事,可随时命“安东大都督”赴任纠偏,如此也无损“皇帝圣明”。 即便谢岩能够干得好,以他的年纪和品级而言,也不可能正式出任“安东大都督”,相反,于“长史”职位行事,避免了朝廷里文武百官嫉愤,毕竟区区“长史”,惦记的人要少太多了。 还有,王福来最后那一句,实质是告说:“在‘登州’等候,那是皇帝陛下授意,目的是希望冯侯想想有何建议,好转达谢侯。” 不得不说,皇帝陛下所思甚是周详,完全考虑到谢、冯二人目前状况,特地让王福来在中间传话,以集二人智慧,完成治理“安东大都护府”。 那冯宝究竟怎么想,又说了什么呢? 很简单,一地两治! 第七十三章 解惑 第584章 586-解惑 冯宝并没有向王福来过多解释,套用“一国两制”,他知道谢岩肯定能懂。 又待了一天,冯宝匆匆上路,在他心里,天塌下来也比不上孩子出生。 紧赶慢赶,日夜兼程,甚至悄然穿过“洛阳城”,不作丝毫停留。 “夫人如何?”冯宝跳下马车,冲着迎面而来的府内老兵就问。 “回侯爷,俱都安好,母女平安。” “母女?夫人生了个女儿?” “正是。”老兵有些吃不准冯宝想法,没再多言。 “哈哈!好!好极了!”冯宝大笑言道,跟着快步进入府内。 至内宅,进卧房。 冯宝无视婢女们行礼,快步来到床榻旁,看着脸色些许苍白的狄萱萱,低声温柔言道:“夫人,辛苦你了。” “妾身无用,未能……” “夫人不必在意,男女皆同,均为吾之后也。”冯宝说完,目光移向一旁安睡婴儿,笑意不自觉浮现,伸出一指,轻轻触碰婴儿鼻尖,轻声道:“我有女儿了,老头子,你总该放心了吧。” 狄萱萱并不知道冯宝口中“老头子”是谁,但她明显能够感受到其所言发自肺腑,一颗本有些“不安”的心,逐渐平复下来。 陪夫人狄萱萱说了一会话,又小心翼翼地抱会儿女儿,冯宝这才心满意足离开房间。 转去书房,冯宝落座,随后对闻声跟来的刘大山道:“没外人,坐下说。” 紧跟着冯宝又道:“适才你说谢府又添新丁?” “正是,谢侯夫人诞下一子,比府内小娘子早一日出生。”刘大山坐下道。 “嗯。”冯宝点了点头,又道:“得空常去谢府,问问王三狗,有何需要尽管道来,警官出任‘安东都护府长史’,其府内难免有事,务必知晓。” “喏!”刘大山明白其中“帮衬”之意,连忙应下。 “大山,‘英烈功德园’可否建成?” “回禀侯爷,已成大半,据‘施工队’言,再有月余即可。” “此番出征,整个‘羽林右卫’亡一千六百二十一人,名册已列,将随大军回师呈报‘兵部’,其中,乡里阵亡者三十七人,名册在长河处,你亲自去慰抚,问清安葬事宜,可愿葬入‘功德园’,切记,此事仅自愿。” “侯爷放心,老汉知轻重。” “如此甚好!”冯宝道:“阵亡者中,‘武平堡’老兵子侄有两人,你去之后,不妨多问问,若家中有难处,当给予助力,然此事需以汝个人之名,切记!莫忘。” “老汉明白,替老弟兄们谢过侯爷。”刘大山当即起身欲行大礼。 “行了,坐下!”冯宝先是出言制止,旋即道:“人有亲疏,适当关照无妨,不可过矣,大山,此事不可对人言。” “喏!” “出征数月间,乡里可有事?” “禀侯爷,确有不少事情。” “哦?道来听听。” “许公、李公两家在‘长安’设‘炼油作坊’,闻此事后,有不少勋贵家中差人登门,意欲效仿;‘砖瓦窑’烧制‘玻璃’有所进步,只是离无色还差些……” “些许小事不足言道,可否有要事?”冯宝不大喜欢听那些鸡皮蒜毛的事,直接打断道。 “要事?”刘大山怔了一下,立刻开动脑筋思索,片刻后道:“听在‘司农寺’当差的罗家小子说,侯爷带回‘良种’已试一季,了不得,粮产增三成,陛下龙颜大悦;另有西域带回‘棉花’,刘家试种已有产出,制被褥进献宫中,得圣人夸赞,哦对了,刘家亦送来五件。” “这个好,取来。”冯宝顿时来了兴致,吩咐道。 刘大山也不磨叽,立即起身走到书房外,唤来一名仆役,叮嘱了两句。 没过多少时候,仆役捧着两床被褥匆匆进入书房,呈至冯宝近前。 冯宝示意将被褥放置书案上,而后起身细察,还用手摸了摸、按了按,感受一下。跟着拿起桌上用来裁剪纸张的小刀,挑开白布缝线处,从里面掏出一把蓬松柔软雪白棉花,仔细看看后,笑道:“刘家用心了,棉花挑拣甚是干净。” 刘大山可不明白冯宝所说何意,却并不妨碍其附和道:“那是自然,刘家岂敢糊弄。” “此物可是好东西啊。”冯宝道:“大山,明日差人去刘府问问,棉花可还有剩余,有便全数购尽,若是不多,亦设法讨些回来,必须给夫人孩子用上,冬季将至,决计不可受寒。” “侯爷放心,老汉明日亲自前去。” “倘若、倘若无剩余,即去打听一下,刘家还赠与何人,高价购入便是,无论怎样,务必保证夫人与孩子所用,明白吗?” “喏!”刘大山郑重应下。 接下来,冯宝又问了一下“宝庄乡”各方面建设进展……当得知一切顺利,终于放心了。 冯宝清楚,随着大唐先后扫灭“东、西突厥”、平定“辽东三国”,疆域扩展以近极致,除了那个在高原难以用兵的“吐蕃”外,整个大唐王朝周边已经再没有敌人了。在此情形下,大唐今后一段时间内,发展经济当是第一要务,出征打仗这事儿,还得过些年喽。 冯宝明白的道理,谢岩也懂,而且他还知道,皇帝李治多半也是如此作想,所以才给自己“安东都护府长史”差事,只是具体目的很难猜出,即便问王福来,也无任何线索。 皇帝陛下到底为什么呢? 灯下,谢岩提起毛笔,又轻轻放下,起身走到营帐外,仰望星空,暗自思索着…… 首先有一点可以明确,皇帝李治必然希望“辽东三国”能够长治久安,而且还是在不耗费太多国力的情况下。 国力包含很多内容,但最主要肯定是军力、财力和物力。 按此思路,“辽东驻军”必须要少,毕竟大军在外,耗费惊人。 然而,昔日“辽东三国”共有雄兵近百万,地域辽阔,人口众多,远不是西域地广人稀可比。 真实历史上,大唐灭“高句丽”一国后,设“安东都护府”,驻军两万镇抚。 可现在,要镇抚“三国”,别说两万,五万够不够都难说。 那么,这个《治安东策》应该怎么写呢?谢岩着实为难得紧。 偌大军寨里人很少,因为麾下“水师”、“羽林右卫”等诸军已登船离开,至于其余大军,则分成两拨,从海、陆分别回师。 明日,大总管苏定方将领军三万,押送“高句丽”王室俘虏来到此处,以等候“水师”船只渡海。 谢岩思虑之下,觉得还是暂时放下书写,请教一下这位历史上真正大唐第一名将。 次日,午时。 谢岩于中军大帐设宴,热情款待苏定方、契苾何力等一众大唐高级将领。 席间免不了众人互赞、吹捧、拼酒…… 大胜之余,自是喜气洋洋,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差不多近两个时辰,酒宴方在一片酒醉金迷后结束。 谢岩喝得晕晕乎乎,不过心中惦记着“请教”事宜,所以努力保持清醒神智,散席后快速回自己营帐,用冷水洗把脸,喝两口热茶,休息片刻,再前往苏定方营帐。 “下官拜见大都督。”谢岩见到苏定方行礼言道。 “警官不必多礼,请坐。” 二人简单客套几句,谢岩道:“下官奉命领‘长史’,暂慑‘大都督’职权,当请教大都督治策,以便施行。” “呵呵,老夫任‘大都督’,乃虚职尔,警官奉上命掌权,放手施为便是,何需相问?”苏定方看得很清楚,故而捻须笑道。 “臣下不敢妄测上意,还请‘大都督’不吝赐教。”谢岩意思很明确,甭管皇帝心思如何,自己该问还是得问。 “既如此,警官不妨道来。” “谢‘大都督’。”谢岩跟着道:“‘辽东’初定,自不稳也,朝廷当驻军以镇,然远离中原,耗资财甚巨,下官敢问,驻军几许合宜?” 似乎苏定方没有料到谢岩会如此问,以诧异眼光看了一眼,继而缓缓道:“昔年警官进谏陛下,设‘羽林左卫’分驻天下以镇宵小,‘辽东之地’今为王土,照例即可。” “‘辽东’广袤,外连蛮夷,内有不臣,下官唯恐……” “哈哈哈哈,警官啊警官,汝多虑也!” “‘大都督’何指?下官不知还请明言。”谢岩很有些想不通,只能恭声相询。 “莫非警官忘了,今日之‘水师’乎?” 刹那间,谢岩犹如醍醐灌顶般,什么都明白了! 那是因为他在思考问题的时候,遗漏了一个很重要的变化,那就是如今的“大唐水师”远比历史上强大太多,而且,还在继续强大中! 再有两三年,随着“五千料大船”下水,整个“水师”运力、战力都将登上顶峰。 在这种情况下,以“登州”为基地的“大唐水师”,仅仅数日便可登陆“辽东”,无论是作战或运输物资,皆可及时高效,此情形下,无论“辽东”发生何种动荡,均可快速反应,完全没必要在“辽东”驻扎大军。 因此,驻军多寡,实则是谢岩自己想多了,毫无意义。 第七十四章 封赏(一) 第585章 587-封赏(一) “龙朔二年”十月二十九日,先一步回到“洛阳城”的贺兰敏之入宫觐见皇帝。 李治当日精神上佳,不仅详细听闻且问询贺兰敏之离京后诸多事宜,另“赐宴”殿中,皇后坐陪。 席间,皇帝李治开金口,言称:“敏之领‘水师’赴远海,率大军灭‘新罗’克‘平壤’,功在社稷,理当重赏。”随后口谕:“贺兰敏之进爵‘渤海侯’,增食邑百户,卸任‘水师’,官进‘羽林左卫中郎将’。” 冯宝闻听此消息后很是吃惊。他知道,贺兰敏之加官进爵那是肯定的事情,但没成想却是顶替雷火,领“羽林左卫”。 正当冯宝疑惑不解之际,两日后,皇帝正式颁布诏令,除贺兰敏之外,出征“辽东”诸将领皆按律封赏…… 苏定方、契苾何力加“镇国大将军”衔;薛仁贵进爵“平阳郡公”;刘仁实加“银青光禄大夫”;雷火进爵“登封县子”,领“检校千牛卫中郎将”职;刘仁愿任“羽林左卫郎将”,领“定远将军”衔。其余诸如林运、李聪、裴士锋等,皆有封赏…… 然而,有心人都发现,整个名单中,却没有谢岩与冯宝二人。 这可就太奇怪了。 他们两个人在“平定辽东”战事里,居功甚高,虽说谢岩领了“安东大都护府长史”一职,可从官阶、品级而言,与其现有几乎差不多,根本谈不上“高升”,更何况,谁都知道,如今“安东大都护府”在一切未知情形下,就是个烫手事,并不是美差。 尽管众说纷纭,各种猜测皆有,然皇帝未开金口,任谁也不知缘故。 很快,时间到了十一月十二日。 此乃贺兰敏月长子满月。 由于在出征前,谢岩吩咐过不论男女皆大肆操办,故请柬早已送出。 “谢府”虽有男丁,却年幼,因此,刚刚加官进爵的贺兰敏之以甥舅身份出面迎接各方来客。 令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在“午时”酒宴开席前,宫中有大队人马来到“谢府”,足足十五辆大车,皆为武皇后贺礼。与此同时,另有皇帝诏令当众宣读…… “侯爷,刘总管回府,有要事禀报。”狄萱萱近身婢女小珠儿轻轻走到冯宝身前低声道。 “嗯?他不是在‘谢府’喝酒吗,跑回来干嘛?”冯宝大感意外,随后很是小心的将怀中女儿放于床榻上,压低声音叮嘱夫人两句,而后离开。 冬季屋外甚是寒冷,与温暖如春的屋内形成很大温度差,冯宝刚走到院子里,还有些不适应,连续打了几个喷嚏,然后快步走出内宅。 本以为刘大山会在书房等候,哪知道他却站在内宅入口处,且一见冯宝身影,急忙迎上去道:“侯爷,圣人有旨意于‘谢府’。”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不是的,圣人册封谢侯夫人为‘四品诰命’,皇后赏赐‘宫花’两对;封谢府长子为‘上骑都尉’、谢府嫡子受领‘骑都尉’。”刘大山跟在冯宝身后,一边走,一边快速言道。 “陛下真是大方啊!”冯宝在书房门前停顿一下,说完才走进去。 “侯爷战功赫赫,却未得……” “上命不得妄议,切记!切记!”冯宝知道刘大山有“不平之意”,先出言阻止其继续说下去,旋即坐下道:“警官战功同样不凡,陛下如此封赏,并不为过,我以为,警官个人怕是无再进可能。” 刘大山听懂了,原来皇帝是以封妻荫子的法子替代了应当给予“谢侯”的封赏,虽不明为何,但也是“恩典”。可是,对“谢侯”有了封赏,那自家侯爷呢? 当刘大山又一次表露“不平”言及时,冯宝笑道:“陛下赏功罚过,定无偏颇,此事休要再提。” 别看冯宝显得风轻云淡,其实他也好奇得紧。 “封赏”如何,冯宝并不在意,况且他知道,自己军功不在谢岩之下,皇帝无任何表示实在不可能,那么,对比获“封妻荫子”的“谢府”,“冯府”会得到什么呢? 早些年,冯宝就明白,自己和谢岩都太年轻,官至四品、爵至“封侯”,已是到顶,短期内无论功劳多大,都不可能再进一步。 后来事实也证明,皇帝陛下一直以其他方式“变通”施加“恩典”,并无怠慢功臣。 “平灭辽东”,军功甚厚,“封妻荫子”作赏当然可以,然冯宝知自家无子,貌似这个法子不好使,因而心中颇有期待,想看看皇帝陛下还能拿出什么招数来? 前往“谢府”贺礼宾客,除极个别高官亲自前往,余者皆各家勋贵嫡子、嫡孙或各大商号大掌柜以及往日谢岩来往亲近者。 客厅、偏厅、餐厅等可用屋舍全部利用起来,满满当当共济近七十桌。 幸好“谢府”足够大,否则如“武平堡”老兵们,恐怕就得改日宴请答谢了。 唐人饮宴非常耗时,且大多数人酒量奇大,窖藏三年的瓷瓶装“大宝烧酒”,几乎人手一瓶,许多人还需另外添加。好在“谢府”提前备下足量,管够! 酒宴主桌设在“谢府”正厅,贺兰敏之席间离开片刻,很快陪同贺兰敏月入内。 今日之贺兰敏月,身着“四品诰命”盛装,发髻上插着一对璀璨“宫花珠钗”,配上其娇美姿容,令所有在场者惊为天人。 简单几句客套话以谢众人,而后以茶代酒相敬……最后以“孩儿幼小”为由退出。 贺兰敏月身为“谢府”当家主妇,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尽了礼数,余下自是任由宾客尽欢…… 前来“谢府”贺礼者众,虽绝大多数乃真心相贺者,然却有极个别另有心思者,其中,“宝庄乡”乡长王德俭(数月前调任)与“卫岗乡”乡长崔继生二人,都是本着“揣测上意”而来。 “平定辽东”,那可是灭亡三国之大事,当中受益获封者不知凡几,唯谢、冯未有,似乎不受待见。 但谁都知道,谢岩深受皇帝恩宠,冯宝虽特立独行些,也是能文能武,此番征战,积功甚大。 当今皇帝仁厚,从未怠慢功臣,那么,“忘了”谢、冯封赏意味着什么,对王德俭和崔继生而言,极其重要。 王德俭处心积虑谋得“宝庄乡”乡长职位,除了看中钱财利益,更多是想着追跟随冯宝,谋得“靠山”。其深知,在官场打拼,无背景、无所靠,难有出头之日。 而崔继生来自“博陵崔氏”,又是进士出身,且年仅三十,入仕“卫岗乡”实为日后锦绣前程。为官一任几年,外放一州“刺史”基本无虑。因此,对其而言,谢岩是否仍得圣眷颇为重要,毕竟他是“上官”。 今日闻听诏令,二人一喜一忧。 欣喜者崔继生笑逐颜开,开怀畅饮,酒到杯干;心有忧虑者王德俭,酒是没少喝,却表情僵硬,笑容勉强。 “王乡长今日有事否?”与王德俭同桌且就坐左首者,乃“报闻司郎中”王禧,见其似有心事,故敬了一杯酒后低声相询。 “些许小事,不足以言。”王德俭本打算敷衍一句,说完又想起什么,微微侧身,低声问道:“听闻上命封赏冯侯,不知郎中知否?” “不曾知晓。”王禧如实说道。 “哦……”王德俭方才所言是“诈”一下王禧,毕竟如今任职“宝庄乡”,朝廷里的各种消息知道会慢一些。原本以为王禧多少能知道些,现在看起来好像什么也不知道,自然有些失望。 “谢侯爷府中受封,朝中无人知,明日‘冯府’置办酒宴,料亦同也!上仁德,断不会厚此薄彼。”王禧此言虽为其猜测,但对王德俭来说,却是振聋发聩之音。 王德俭瞬间意识到,自己揣测圣意犯了一个大错! 在今日之前,或许妄测各种可能,现在却毫无必要! 冯宝军功不低于谢岩,既然“谢府”得了封赏,那“冯府”肯定也少不了。 想到这,王德俭顿觉心情大好,举杯敬酒王禧以示谢意。 王禧欣然饮之,而后借口去解手,起身离桌,不过,他实际却是去了“偏厅”,在哪里,共有五桌,全部都是熟人。 韩跃、石子、房元昭、杜风等等,年纪皆相仿,相交多年,彼此间情谊深厚,平日里各有各事,相聚甚难,今日聚齐非常难得,故王禧不愿错过。 “诸位在聊何事?如此喧闹?”王禧进得“偏厅”,见卫德子、韩跃与房元昭三人正围着石子,其余众人皆翘首以盼,是以发话问道。 “王禧,汝来刚好。”杜风跟着笑道:“石子有心上人,是否应痛饮三杯以庆?” “谁啊?石子看上谁了?”王禧瞬间双目闪亮,“八卦之火”熊熊燃起。 第七十五章 封赏(二) 第586章 588-封赏(二) “莫、莫要听他们闲话。”石子显得有些局促,连说话也不是那么特别流利。 “怎是闲话?”卫德子笑道:“昨日汝送一女子出门,笑意盈盈,显是动了心。” “谢校尉府上来人,礼送乃应有之义……” “谢府?哪一位?”王禧问道。 “白荷小娘子是也。” “好事啊!”王禧顺着卫德子话接道:“吾以为,可找冯侯差人提亲,明年成婚,是为上佳。” “正是!正是!”房元昭亦接话道:“韩跃明年六月大婚,石子可延后些时日,杜风家里定下婚期乃年末,一年三喜,吉兆也!” “元昭,汝已为官,重振家门,当择佳偶而婚配……” “萧兄言之有理。”杜风没等萧越说完,主动接过话道:“吾等皆同窗好友,若同年大婚,当成佳话。” “如此,甚好!甚好矣!” “以房兄才学,理应择官宦之后……” “不错,听闻刘公族中有一女,才貌具佳……” 一时间,话题转移到了房元昭身上,各种出谋划策此起彼伏…… 都是彼此非常熟悉的年轻人,正处于意气风发的年纪,婚姻大事不过是人生点缀,他们更多是在谈天说地,议论日后……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申时”中,陆续有宾客告辞离去。 王禧、房元昭等作为最后一批离开宾客,堪堪走出“谢府”正门,却见刘长河当街而立。 “长河兄怎会在此?”房元昭最先迎上去问道。 “侯爷邀诸位郎君赴家宴。”刘长河欠身行礼道:“刘叔已入府邀王叔、张叔。” “家宴”,是冯宝当年最热衷、最喜爱的事,然随着出征西域,一连串事情发生后,再也没有了。 不管有多么怀念,曾经参加过的人都以为此事当无再续可能,却不曾想,在今日,又闻其事。 “冯府”花园有一座凉亭,冯宝迈步走入,拎起石桌上水壶倒了一杯热水,小酌一口,然后放在手中,温暖几乎冻僵的双手。 就在刚才,他亲手穿了百余根肉串,实在感觉有些冷得吃不消,方才进入凉亭歇息。 看着府内众人在花园里各种忙碌,冯宝不禁嘴角浮现一丝笑意,他觉得,忙忙碌碌才是“生活”。 最多不过一炷香,冯宝刚想再次投入到“生活”事业中时,抬首望见十余人快步走来,便走下凉亭以迎。 “拜见侯爷。” “见过校尉。” “徒儿拜见恩师。” …… 十几个人各种称呼都有,但无一例外,皆甚为恭敬。 “用不着太多礼数,‘家宴’嘛,随意就好。”冯宝跟着道:“走,去帮忙准备吃食,也好散散尔等酒气,晚上继续,畅饮百杯。” “冯府家宴”,本质上类似后世“篝火晚会”加“烧烤”和“自助餐”形式,主要乐趣在于过程,亲手准备食材乃其中最重要一环。 天气寒冷,以冷水洗食材,绝对是一种巨大考验。 虽说如石子、韩跃等,都是自小贫寒,吃过无数苦楚,然近些年逐渐成为普通人眼里的“富贵之人”,早已经忘却那些曾经往事。此刻都已不适应,好在一个个都能忍住,渐渐适应、熟悉了…… “校尉,诸郎君多有官身,行此杂事,怕惹来非议。”凉亭里,刚刚到来的王三狗、老张头等人,向冯宝见礼后,有人出言道。 “有何不可?芸芸众生,何人不曾起于微末?上至圣贤,下至黎民,莫不如此,惹有非议,不必理会。”冯宝随即还补充一句:“吾做得,他们如何做不得?” “校尉所言极是。”老张头看了一眼忙碌众人,又道:“诸郎君不善此等事宜,老汉等闲着无事,去帮衬帮衬。” “站住!”冯宝一语喝止老张头,道:“汝等已暮年,安享晚福即可,陪我说说话,无需多管。” “喏。”老张头察觉到冯宝不满,急忙应道。 紧接着,冯宝询问了一些事情,待得到答复后,颇为满意,然后言道:“警官任职‘安东大都护府’,上命三载,期间吾暂摄‘新安黜置使’,辖制‘新安’、‘卫岗’、‘宝庄’三地,尔等需谨记,虽一切如旧,但终会有所不同,坊间若有异议,务必告知,不得有误。” 王三狗等一众老兵皆出言应下。 终归天气过于寒冷,房元昭和石子他们忙了一会儿后,需要喝点热水,暖暖身子,自然不可避免陆续进入凉亭。 虽然休息时间并不长,但短暂闲聊中,冯宝却得知或许石子有了“心上人”。 “三狗、老张,那白荷吾不知晓,如何?”冯宝心喜之余,不免关心地问道。 “回校尉话,白荷小娘子姿容甚好,知书识礼。” “三狗说的是。”老张头接话道:“校尉一直有意撮合府外有为学子、郎君登门提亲,奈何事务繁忙,加之夫人有孕,便搁置了,今石子有意,当最好不过,夫人必定乐见其成。” “呵呵,警官倒是打的好算盘。”冯宝随口一说,心里却是清楚,“谢府”时常差人给石子送东西,除了关心外,“推销”皇帝赐予的美女,恐怕才是重点。 冯宝比谁都清楚,皇帝赏赐的美人,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烫手山芋,既然不想留在府内,找个好人家嫁出去是最好。但那四名女子,身份特殊,不好生安顿,容易招来“有负圣恩”之罪,所以并不容易,毕竟出身低微,高门大户根本进不去。 石子如今既是“学堂高级班学子”,也是“先生”,时常给“中级班”传授课业,同时,因为“火药”,得赏赐领了“五品官身”,可称得上“高官”,足以配得上大多数勋贵豪门,只不过他受冯宝影响很深,并不喜欢那种连人都没见过的“提亲”。有鉴于此,“谢府”安排她们出面送东西,实际就是给石子机会,认识了,才会了解,才能有下文。故冯宝很容易以为是谢岩安排。 实际上,不管是否乃谢岩刻意为之,结果总归是好。冯宝多问了几句后,心里便有了决定。 很快天色将晚。 烧烤架、烧烤炉以及两处篝火点燃,忙碌过的年轻人们,品尝着自己的劳动果实,加上美酒,欢歌笑语声不绝!在随心、随意气氛下,冬日夜晚的“冯府花园”,散发出热情似火的温度,令每一个身处其中者,大笑开怀…… “冯府”很大,足够宿醉不醒者歇息。况且,明日乃冯宝之千金满月,如石子等,本就出席,故而也不用走了,酣睡一夜,继续一个好日子! “冯府”正门“辰时”开启,没过多久,洛家三兄弟首先进入,依礼拜见,并呈上礼单。紧跟着,黄家等众大商贾联袂前来,随后乡里官员、朝中显贵,陆续登门…… 基本上,昨日去“谢府”的,全部都来了。 约“巳时”末,贺兰敏之携王勃进入“冯府”。 王勃以谢岩弟子身份代“谢府”呈上贺礼,恭祝冯氏千金一切安康。 冯宝还没来得及接过礼单,却见刘大山匆匆步入正厅,以略带急促语气禀道:“侯爷,宫内来人,已至街口。” 在场所有人都明白,那一定是“皇帝封赏”,只不过,相比较“谢府”得“封妻荫子”恩赏,“冯府”又能得何种呢? 不管是否是好奇心趋势,亦或是旁的缘故,所有人无不翘首以盼,直至一位宦官手捧明黄色卷轴入府,随即一道尖细声音响起:“陛下有诏,‘水师都督’、‘卫岗县侯’冯宝听旨——” 冯宝二话不说,上前行大礼,在场所有人亦全部跪下。 文绉绉的华丽文章,冯宝依然不大听得懂,不过却知道那是在表述自己的功绩,只是他觉得,内容好像长了些。 “……冯氏妻狄氏,端庄贤淑,册封‘四品诰命’,赏‘宫花两对’;冯氏有女,得皇后欢心,收义女,封郡主、号‘荣安’……” “啊——!”冯宝顿觉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以至于圣旨后面的内容都没有听清楚。 “义女?郡主?荣安?皇帝在搞什么?”冯宝心里那个郁闷啊,自家女儿才满月,就成了“皇家郡主”,那岂不是意味着自己这个当老子的,还不如女儿官职品级高? “这叫什么事啊?”冯宝心里多少有些郁闷,不过他很清楚,在无法给自己加官进爵前提下,皇帝陛下此番封赏,着实是极有诚意。 第七十六章 诸权分制(一) 第587章 589-诸权分制(一) 冯宝那个连名字还没有来得及起的女儿,于“满月”当日被武皇后收为“义女”,且得封“荣安郡主”,此事一经传出,震惊朝野! 没有人能够揣测出皇帝、皇后究竟心里想什么,唯一能够确认的是,冯宝自此亦简在帝心。 “满月”酒宴结束后几日,冯宝去了“洛阳”,以处理“水师衙门”积压事务,期间先是上表“谢恩”,而后就“英烈功德园”一事上书奏请,得皇帝口谕“准”字,方才返回“卫岗乡”。 就在冯宝离开当日,王福来与护卫禁兵快马加鞭进入“洛阳”。 “陛下……”王伏胜小心翼翼低声轻唤道。 李治此时正躺在沙发上小憩,听得此话,随口而问:“何事?” “回禀陛下,王福来自‘辽东’而返,携有‘安东都护府长史’谢侯策书上呈。” “哦?”李治顿时睁开眼,坐起身,道:“命其呈上。” 功夫不大,王福来匆匆进入殿中,行大礼,三呼“万岁”,而后恭呈“策书”。 说是“策书”,其实类似后世“计划书”,内容很多,也颇为繁杂,尤其是不少地方涉及一些源于后世做法,很难令人一目了然。 皇帝李治一边看一边时不时暗自思量,几度意欲张口垂询,却不知怎地又忍住了。 直至御览完毕,方合上“策书”,开金口道:“转呈皇后。”言罢,起身于大殿内负手踱步。 王伏胜不敢怠慢,将“策书”交给王福来,低声道:“速速呈给娘娘。”然后暗地里瞄了一眼皇帝,心想:“谢侯爷莫不是又给陛下出了难题不成?” 大唐皇帝陛下李治,自“风疾”发作始,身体状况时好时差,许多政务交由武皇后黜置,如此渐渐有了习惯,遇“不决之事”,会询问皇后。 今天,谢岩上书《治安东策》,其中很多地方需要李治细致考量,故命王福来转给武皇后,一来是自己需要时间仔细斟酌,二来也是想有个人商量一下。 “王福来” “奴婢在。” “谢卿家可有言称‘辽东’当驻军几何?”武皇后没有看到“策书”中关于军队的具体兵力,是以边看边问道。 “回禀娘娘,谢长史确曾言明,三千铁甲,辅以地方军力,足可镇抚‘辽东’。” “三千?”武皇后意外脱口道出,跟着平复情绪,道:“谢卿家倒是心宽的紧。” 王福来不敢接话,低首默然。 “设‘都护府军械库’于‘登州’,何故?”武皇后再问发问道。 “禀娘娘,谢长史言,‘辽东’起事端,朝廷可自‘登州’出兵,命‘水师’征讨,奈何‘水师’多征战海外,军械耗损巨大,置‘军械库’,既可补充‘水师’,亦可为他日‘辽东事’预备,唯所虑者,‘军械库’当朝廷掌控,不可交由‘水师’,军队管战,朝廷管‘器械’,方可平衡。” 如今武皇后早已经不是“政坛小白鼠”,相伴帝侧多年,亲理政务时日也不短,对于军中事务,了解也不少,是以立即明白,所谓“平衡”,实则“互制”。 军队需要精良军械才能将战斗力最大化,同理,再好的军用装备,也需要训练有素的军人使用。将两者分开管理,形成互相制约,是保证军队一切“可控”的必要条件。这一点,当初冯宝提议“水师未来扩军”时,也有过类似表述,不同是,他是以“水师基地”来制约“水师船队”,但究其本质,皆相同也。 “‘设‘安东学堂’,分置‘平壤’、‘金城’、‘熊津’三地,授圣贤要义,王化蛮夷?此举,何故?”武皇后看到这一段,皱起眉头,很有些不满,在她想来,大唐子民,尚未能完成礼仪教化,哪来闲工夫管那蛮夷之地。 “娘娘”王福来赶紧回道:“谢长史言明,‘安东学堂’非‘皇家学堂’,不涉算学、格物,乃纯粹‘圣贤大义’,唯学子心在大唐者,方可授官、入吏,或入‘皇家学堂’进学,此乃蛮夷王化之途,亦为进身之道。” 对于这番话,武皇后能理解,却也不那么透彻,只是,还想再问,竟不知该从何问起,也就暂放一旁。 继续阅看“策书”……直至全部看完。 期间,武皇后数次问询一些事宜,有的得到较为准确答案,有的,王福来也不甚明了,所言甚是模糊。 临近晚膳,武皇后起身离开偏殿,前往皇帝寝宫。 “妾身拜见陛下。”武皇后依礼言道。 “皇后无需多礼。”李治言罢,又道:“传膳。” 王伏胜立刻第一时间作出反应。 须臾,宦官、宫女鱼贯进入,将美食、美酒按律呈上。 虽说唐人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但本质非指“不说话”,实则乃是心存“敬畏”,毕竟在一起用膳,总有年龄大小、地位高低分别。“上位者”,可酌情自处。 “谢卿家上书,奏请‘安东’诸事,皇后何意?”李治浅饮一口“葡萄酿”,而后道。 “多有不明,尚需斟酌。”武皇后道:“谢卿家定‘流官策’,意在‘官职互任’,然本朝子民,岂可外族牧守?” “此乃日后事,尚远,非当下所急也。”李治似乎不在意这事儿。 “教化、行商、耕作,乃一方‘牧守’常事,朝廷甚少察究,谢卿家何故上书细言?” 李治道:“此非彼也。化外之地如何与中原相提并论。” 武皇后闻听自己一连两问皆非皇帝所在意之事,干脆闭口无言,保持缄默,唯恐说多惹来帝心不悦。 其实武皇后多虑了。 在李治看来,武皇后终是一介女流,看不清、问不明才是理所当然。 因此,李治又道:“‘安东’涵三国,民数百万,远离中原,施‘羁縻’朝廷无所得,空有虚名尔,固非上策也!朕命谢爱卿摄‘大都督’职,便宜行事,望其效‘卫岗乡’旧事,寻新途,为国分忧。岂料谢爱卿视权若无物,建言朕以‘登州’威慑‘安东’,弃军权;自‘吏部’选派官员任地方‘刺史’,且将施政奏请,无旨不行,此等公忠体国,非良臣不可为也。” 李治此番话看似夸赞谢岩,但实际却是认同其“策书”内容,至少是大方向上肯定。 不过,对于逐渐熟悉治国政务,且渐渐有了对于“权力”渴望的武皇后而言,那却是真正金玉良言! 武皇后意识到,对于谢岩呈报“策书”,自己犯了一个根本性错误,即不应该考虑具体内容正确与否,当从“上位者”高度来看,首先确定“策书”根本目的在哪? 单就谢岩这份“策书”而言,具体内容很重要,更重要却是向皇帝表明态度——“安东大都护府”乃“王土”,其本人乃“王臣”,所行任何军政,需有“王命”。 也就是说,哪怕皇帝事先给予“全权”,可便宜行事,谢岩也没有行使权力。 什么是忠臣?皇帝眼里,把自己放在第一位的,那才是最大的“忠臣”! 相比较外臣,武皇后更加清楚,皇帝之所以任命谢岩出任“安东大都护府长史”,且特意召“安东大都督”苏定方回京面圣,所为就是让谢岩再无掣肘,可放手施政。 无论军、政、财、人事任免,随便哪一样权力都让人眼热。可谢岩却能够视而不见,完全以普通地方官员自居。 比起“策书”的具体内容是否合宜?能确定一个有能力,又忠心无二的“良臣”,那可重要太多了!要知道,政务有问题可以调整,但人心若有问题,可看不出来。 着眼点不同,看待同一事物想法当然不同。 皇帝放眼全局,注重最根本最重要地方,不会太在意那些细枝末节,真正对具体事关注,那是宰相们。 武皇后想通了这些,自是释然先前皇帝意思。 不过,武皇后不知道的是,今天发生的这小小一幕,在他日其登临大宝,御极天下后,影响很深。 关注方向与根本,才是掌权者! 具体事物或人,那都是可以换的! 而一个忠诚且有能力的臣子,很难得! 当然,在大方向上有了答案,并不代表具体事物不重要。 就谢岩所呈“策书”而言,确实有不少地方很新奇,别说皇帝、皇后不大理解,甚至连处置政务几十年的宰相们也能清楚明白。 于是乎,极少上朝的冯宝,突然接到了皇帝诏令——即刻入宫! 第七十七章 诸权分制(二) 第588章 590-诸权分制(二) “卫岗乡”到“洛阳”有半日车程。 因此,冯宝不可能连晚入宫,况且,他并没有真正看过谢岩奏请“策书”,仅听人口述过部分,很不完整。再者,几天当中,至少有好几个人说过,有些内容居然还有点儿出入,可见,很有必要弄到那份“策书”,要不然明天无法面圣奏对。 趁着天黑前宫门未关,冯宝亲自走一趟,去“政事堂”拿了“策书”副本,而后回府研读。 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冯宝完全没有想到,谢岩所写内容居然那么多、那么细,在很多地方,超过唐人认知……用一个词描述,太“超前”。 首先,在“政制”方面,谢岩提议将“安东大都护府”辖境以“鸭绿水”为界分成两个部分,北面设“大行都督府”,治所“大行城”,领一万原“高句丽”军镇抚,与西北方向“营州都督府”遥相呼应,共慑蛮夷;南面设立“金城”、“熊津”、“泗沘”三个“都督府”,但辖制范围大幅缩小,仅限三城附近诸县、镇、村,自“平壤”往南除三个“都督府”外诸城,悉数设“州”,任命刺史牧守。“都督府”拥兵限一万,各州无军卒,以衙役安境。 其次在“军制”方面,四大“都督府”都督拥兵权,但朝廷任命“军丞”襄助,“军丞”无兵权而拥“人事之权”以制。 最后是在“大都护府”顶层设计上,谢岩进谏皇帝,称:“大都督坐拥全权,当下设‘军丞’掌全军、‘长史’理政,‘副都督’统领‘都护府’直属三千铁甲,游弋各地,以镇不臣。” 冯宝相信,大唐朝廷上下肯定能够看出谢岩“策书”里“分权”举措,但一定不知道这种方式背后意义所在。 从表面上来看,“安东大都督”拥有全部权力,可是,四大“都督府”相对独立,各有兵权、财权、政权,能够很大程度上制约“安东大都护府”,而且,“军丞”、“长史”和“副都督”三个职位拥有实际事务署理权力,随不至于架空“大都督”,起码令其无法随心所欲,这种限制,对于“安东大都督”职位本身而言,其实也是好事,否则权力太大,易遭君王猜忌。 分权、制衡,从来都是官场要素,从皇帝到宰相乃至各级大臣,均能看出“策书”含义,但是,倘若遇到事,尤其是“谋逆”等,何人最终决策呢? 朝廷?不可能,距离太远,一来一去,黄花菜都凉了;“安东大都督”?貌似也难,盖因其并不实际掌控军政,即便决策,效果很难保证。 对此,冯宝很是诧异。 再仔细研读一遍后,冯宝确信,谢岩并没有给出答案。 那么问题来了,若不能有效黜置突发事件,大唐朝廷何必设立“大都护府”? “安西”、“安南”、“安东”三大都护府尽管各自不同,但有一点是完全一致,即“大都督”代天子牧守,拥决断之权。然谢岩于“策书”所提,恰恰忽略了。任谁都知道,当危机来临时,必须有人总览全权,作出决定。 大唐君臣懂得此道理,冯宝坚信谢岩更加明白,那“策书”内未有言及,或是刻意隐去。 冯宝想到这里,忽有茅塞顿开之感。结合自己曾经所学以及在影视剧和网络上看到了解的内容,他大概有了一个认识…… 次日,清晨。 冯宝顶着小雪来到“紫薇宫”正门前,刚准备向等候上朝的王侯公卿们行礼打招呼,却见宫门按时打开,几名宦官走出,其中一人扯开尖细嗓门道:“陛下龙体欠安,今日无朝。陛下口谕,宣召李司空、苏大都督、许中书、杜侍中、上官侍郎、‘兵部’、‘吏部’、‘户部’三位尚书、‘水师都督’入‘贞观殿’觐见。” 大臣们都知道,皇帝陛下龙体时好时差,不上朝乃常有之事。在以往,即使有要事垂询,通常也就召见两三位宰相,如今日般召见诸多臣子,却是头一遭。 不过,大臣们都知道个中原因,是以无人显露惊讶,只在李绩等人随宦官入宫后,纷纷散开。 李治今日确实感觉精神不济,取消“早朝”专注议“安东大都护府”事也属临时起意。此刻,他高坐龙椅之上,待几位大臣们行礼参拜后,金口一开,道:“诸卿平身,赐座。” 稍后,李治道:“今,王师平定‘辽东’,华夏金瓯无缺,朕心甚慰!设‘安东大都护府’,以求长治久安。‘安东长史’谢卿家上书直陈,所涉甚广,朕当兼听,以策万全。诸卿,可放言以论。” “陛下,臣有本奏。”许敬宗起身行礼道。 “许卿家可坐下说。” “谢陛下。”许敬宗随即坐下,再道:“谢长史奏请‘安东大都护府’内设四‘都督府’及诸州府,臣以为,此举善也。” “嗯,分而治之,因地而设,甚合朕心。” 李治一句话,看似认可了许敬宗所言,实则也是给“安东大都护府”内行政疆域设置定了性。 只不过,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谢岩呈送“策书”里,最无争议的当属此事。许敬宗抢先道及,完全是为了“迎合上意”,众人皆心知,唯不可言明也。 既然许敬宗选择由易始,得皇帝赞同,那么,“户部”、“吏部”两位尚书自会有样学样。分别就谢岩举荐的几名官员以及新设州府实施“新商税”向皇帝陈情以示认同。 “新商税”有利于国,皇帝和宰相们自无不允之理,更何况是新征之地,顾忌也少;至于谢岩举荐的官员,皆为中级官员,职任“商”、“户”、“政”三方面,且都是具体事务实施者,故“吏部”无异议,宰相们也未反驳,毕竟皇帝事先给了全权,此事上纠缠,容易招来皇帝不悦。 简单的部分说完了,余下自是需商榷而定。 正式被任命为“兵部尚书”的高远,适时起身行礼恭声道:“陛下,谢长史奏请以三千铁甲镇抚,各都督府拥兵一万以靖,臣以为,朝廷大军兵力薄弱,不足以备不时之需,当增至五千为宜。” “陛下,臣附议高尚书所言。”杜正伦亦起身道:“三千铁甲游弋各地以镇抚,治所‘平壤’定无本朝大军,若有叛逆谋反,城中恐无兵可用,一旦‘大都护府’所在失守,后患无穷,增兵五千甚是合宜。” “陛下,谢长史‘策书’内提及三千铁甲,乃是按‘羽林右卫’配属军械粮草,且为‘募兵’,其耗费远超普通边军,臣以为,若是增兵至五千,朝廷负担过甚,此事不可取也。”上官仪并不认可杜正伦所言,直接起身言道。 “二位卿家皆言之有理。”李治淡淡地道:“昔辽东三国拥兵百万,今数万之众,亦有何难?朕,无意铁甲多寡,要的是长治久安。” “陛下圣明。”高远二度行礼道:“臣不知谢长史缘何以为三千铁甲足以镇抚,单就‘安东大都护府’广袤而言,五千铁甲乃最少之数,实为安境、保民之必须!” “不知英公以为,当驻军几许为宜?”李治侧首看向李绩问道。 “陛下,老臣不知‘安东’详情,难免言有偏颇,苏大都督征战辽东多时,想来定有良策。”李绩轻飘飘几句话,将皇帝问询转到了苏定方身上。 “苏卿家……” “陛下!”苏定方赶紧起身接话道:“臣以为,谢长史所言三千铁甲,足矣!” “哦?苏卿家何来此说?” “陛下,昔日大军攻破‘平壤’,俘获‘高句丽’王室上下所有,余下不臣,皆被屠戮。臣有听闻,‘平壤’城防皆‘百济’军卒驻守,即便悉数转为衙役,亦可战也!况,‘平壤’自刺史以下,官员皆本朝忠义之士,何来谋逆者?只消‘平壤’城池无恙,‘安东’境内其余叛逆,皆疥藓之患,不足惧也。” 不光是皇帝李治,在场其余人听完苏定方话后,都有一种恍然大悟之感。原来,他们都只考虑兵力多寡,是否能够镇抚“安东”,却都忘了“平壤”并不是设“都督府”,而是州府!也就是说,“平壤刺史”肯定由朝廷指派,唐人出任,不会出现“都督府”那种有权、有兵,相对权力过大的情况。 大唐州府,刺史虽然是最高军政官员,但是自身并无调兵权,也没有官员任免权,在这样情形下,谋逆,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安东大都护府”治所设在“平壤”,只要“平壤城”无事,也就有代表“大都护府”内一切平安,真要是出现叛乱等事,也可以据城以守,等待朝廷大军。 或许,这就是谢岩特意提出“平壤”虽是“大都护府治所”,却依然设州府的缘故。 第七十八章 诸权分制(三) 定下“安东大都护府”驻军数量以后,君臣奏对即转到“军械库”一事。 这一次,杜正伦和上官仪均无异议,认同“兵部”、“户部”所提,在“登州”设“武备军械库”,配三千甲兵及两万步卒所需军械,向包括“水师”在内,以及“登州”附近州县所属军卒提供军械保障,当然,最主要作用还是应对“安东大都护府”有可能出现的不时之需。 接下来,大唐君臣对于设置“都督府”、“州府”等事,简单奏对一番,几乎完全认可了谢岩提议,甚至对其举荐的三人,也给予认同……应该说,大唐皇帝李治及各位宰相们,还是很给谢岩面子。 不过,在自始至终一语未发的冯宝看来,这几件事虽然重要,但结果可以预见,真正难事还在后面。 果然,当论及“设学堂以教化”时,上官仪立即发声,坚决反对;杜正伦同样很抵触此事。尽管各自理由和出发点不尽相同,然言语间那幅自诩“天朝上国”瞧不起“化外蛮夷”之神态,却尽展无疑。 实际上,此事在皇帝李治看来,压根是个不起眼小事,只是弄不明白谢岩为何于“策书”里单独上奏,故而提出,却不料两位宰相激烈抵制,细听之下方才恍悟,盖因“不欲化外学子入朝科举”。 大唐王朝开放而包容,异族、胡人为官并非少数,但,那都是凭借个人军功或投诚或招降所致,乃皇帝恩赏,非常例。若是真正开设“学堂”,必然得允许“化外学子”参加“科举”,甭管能有几个人考上“进士”,都将意味着开启“入仕”通道,这才是文官集团不可接受的,抵制和反对也就不奇怪了。毕竟官职只有那么多,哪能让“化外蛮夷”给占了。 李治思虑片刻,开金口言道:“‘辽东’新定,置‘官学’以教万民,未免操之过急……” “陛下,臣有本奏。”冯宝眼看皇帝似要下定论,当下顾不上其他,急忙起身道。 李治轻轻皱了皱眉,道:“准了。” “陛下,臣敢问一句,‘安东都护府’可系王土?其子民可为王臣也?” “自是如此,冯卿家大可直言。” “臣,谢过陛下。”冯宝跟着道:“既为‘王土’,百姓皆‘唐人’矣,怎可厚此薄彼?” “冯都督请慎言。”杜正伦此刻接话道:“陛下仁德,视黎民如子,一体皆同,何来厚薄?” “杜公与上官侍郎适才以‘无先例’为由,力阻‘安东’设‘官学’,岂非如此?”冯宝问道。 “‘安西’、‘安南’两大‘都护府’皆未曾有,‘安东都护府’怎可开此例?”杜正伦道:“先贤微言大义又岂能轻传于‘化外蛮夷’?” “圣人云:有教无类。学问当广传八方,以彰显我天朝之威德。陛下诏令设‘官学’,可王化域外,此乃泽被天下之善举,当留名青史,下官不知杜公何故阻止?” 杜正伦那是在官场打拼了一辈子,怎可能听不出冯宝故意将话题引到“皇帝”身上,当即驳斥道:“陛下征讨‘辽东’,平灭三国,功高盖世,万古流芳,岂能不知教化之事,然‘皇家学堂’之‘格物’学问,事关军机、农桑,皆为国之本也,谢长史执掌‘安东’,设学堂,难保不涉于此,老夫请教冯都督,如此‘学堂’,可否办得?” 听到杜正伦这一问,不只是皇帝李治,连原先并不在意此事的苏定方和李绩等人都感觉心头一凛,无不认同,纷纷颔首。 冯宝哪能不知道旁人想什么,当下正色言道:“正因如此,朝廷当设‘官学’,明‘授课’,允其学子‘入朝科举’,择贤才以定向授官,唯如此方可彰显陛下如海胸怀,包容天下。” “何为‘定向授官’?”杜正伦追问,也是在场每个人都想知道的事。 “哪里来,回哪去!”冯宝道:“‘安东’遥远且苦寒,‘刺史’等职数年而换,尚可忍受,如州府长史、参军等,终其一生者大有人在,‘定向授官’意在于此也。” 此言一出,众皆瞬间明悟。 “此子所言,有失仁德矣!”上官仪看了一眼冯宝,心中如是想着,嘴上倒是一个字没说。因为他很清楚,此“策略”合乎“圣意”。 李绩、苏定方和高远都是从军中走出,没有那么多“仁义”思想,更多从务实角度看待事物,因此,他们很能够理解冯宝所说,更加知晓,皇帝,也一定赞同。 “明‘授课’?何意?”李治淡淡一问。 “回禀陛下,今‘皇家学堂’开设算学、格物诸多课业,为防止谢警官同样如此,朝廷当严令其开办‘官学’不得涉足,以免有所泄露。”冯宝紧跟着又道:“‘安东大都护府’乃新征之地,其百姓尚难真正认同本朝,‘教化’乃必须之策,待时间久矣,民心安定,再与中原同政不迟。” “冯卿家言之有理。” 随着皇帝金口一言,“开办官学”即定下了。 很快,李治提及谢岩整篇“策书”最主要也是最令人费解的内容——“安东大都督”职权。 在环顾几位重臣,见均无意主动上奏,李治最终将目光落在冯宝身上,道:“冯卿家系谢卿家同窗,可知个中因由?” 如果说,皇帝是“想不明白”而问询,冯宝丝毫不觉意外,且腹中早有应对之言,但现在问“因由”,他顿时心头警铃大作! 在冯宝看来,谢岩“策书”通篇可以看做是“一国建制”章程,核心思想几乎完全抄袭后世两个很重要的“制度”,首先是“先民主后集中”,其次以制度“分割权力”。 冯宝知道,“安东大都护府”管辖原“辽东三国”,如视其为一国,毫不为过,那么,“安东大都督”即相当于一国君主,权力太大了,任谁坐上这个位置,大唐皇帝都不可能放心,在帝王猜忌之下,或有野心者刻意经营下,远离中原的“安东大都护府”早晚会生出事端。数十年后,那个领数镇“节度使”的安禄山,就是最好的例子。谢岩以“军丞”、“长史”、“副都督”三个职位“分权”,固然能够制约“安东大都督”,可没了一个“最终决策者”,或是“决策机制”,一旦“安东都护府”境内发生变故,如何应对便成了天大难题。可以说,这是每一个疆域广阔的大一统王朝共同的难题! 然而,李治却问“个中因由”,显然他更加在意谢岩“为什么会,且能够分割权力”? 尽管冯宝不知道谢岩的真实想法,但他很清楚,在他们过往的聊天当中,谢岩明确提过在“适当时机”用“适度温和”的方式方法改变“大唐政制”,以最大可能消除“封建王朝”那些“制度性缺陷”,而其中,最重要即是“制约皇权”。 今天,以“分割权力”的方式限制“安东大都督”,日后,同样能够“照方抓药”制约“皇权”。 冯宝看到了谢岩为自己“梦想”正在进行着努力尝试,同时也发现大唐皇帝李治似乎有了警觉,或者疑虑,在此情形下,原有准备的说辞不可再用,必须另外想了。 “回禀陛下,谢警官此举实为懈怠,有负圣恩,当严惩。”冯宝此言绝对超出所有人预料,在众人惊愕之余,他继续慷慨陈词,痛斥谢岩以“诸权分制”之法卸下其应该承担的责任,毫不顾及皇帝陛下命其“牧守安东”,以“长治久安”之策……最后道:“陛下,臣奏请召回谢警官,免其怠政而误国事。” 别看冯宝用词激烈,言之凿凿,但听在大唐君臣耳朵里,基本就是一进一出,全然没往心里去,谁让“谢、冯”二人不对付呢? 然而,在冯宝大段话语之间,有两处却是惹得所有人凝神细想。 “择多人以决,似公允,然为推卸……诸权分制为其怠政藉口,有负陛下……” 冯宝看似脱口而言,实则告诉了大唐君臣,“多人以决”即“后世票决”,协商后定,责任共担,只要定下首要负责者即可;“诸权分制”本质上是对绝对权力分割后制衡,二者相辅相成,能够在最大程度上避免决策失误和权力滥用,尽管还缺少细化制度,但是这种远超时代的思想,却是令大唐君臣有所思、有所想…… 那么,大唐皇帝李治以及宰相和军方最高层们能够领悟多少,又能够如何看待呢? 冯宝拭目以待,且内心忐忑。 第七十九章 李义府来访 在过往,冯宝很多时候凭“穿越者”以“上帝视角”俯瞰唐人,总觉得他们知道的太少,思维落后且行事缺乏足够全面的考虑,简而言之,是“比较笨”。 可在今日,大唐皇帝陛下李治以及几位重臣却展现出睿智思想与行动魄力。 不懂的,可以问;问不出一个所以然也不要紧,因为,先“试试”,当无妨。 冯宝心里就纳了闷,他不明白,大唐君臣,何来勇气去“试”? 试错,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出的决定!摸着石头过河,说起来很容易,真做起来,风险极高,过了河,一切好说,要是过不去呢?如果在中途发生变故呢?后果不堪设想。 从离开“紫薇宫”那一刻起,冯宝就一直在思索……直到,马车晃晃悠悠进入“卫岗乡”,他方才整理出一些头绪。 对于“安东大都护府”,皇帝要的是长治久安,而且还不能大多消耗国力,在这个大前提下,那一片土地谁主政,如何具体实施,并不是那么特别重要。而谢岩在“策书”里提及的方方面面,不仅看起来能够以最小代价实现皇帝心中所想,同时还“设计”了一套“很不同”的制度,限制了“安东大都督”职权,因此,皇帝李治哪怕有不少地方想不通,也依然支持。 大唐军方虽在“安东”地界利益不大,但是对设“军械库”一事很有兴趣,问了一些细节后,即不再多言。 文官集团更是没有反对理由,要知道,“安东大都护府”境内置州府,很多官员将由朝廷任免,那可是一块大肥肉,送到嘴边不吃岂不是太对不起自己了。 正因为兼顾多方利益,加上冯宝在回答皇帝和宰相们问询时,多用了一些模糊观念糊弄,致使大唐朝廷最终采纳谢岩“策书”内绝大多数内容。 从表面上来看,是多赢,但冯宝却知道,谢岩在“尝试”。 如果说“卫岗乡”是在科技,文化和经济层面影响大唐,那么,“安东大都护府”,日后一定会在制度层面发挥特殊的影响力。 至于说,谢岩的终极目标,冯宝感觉还太遥远,一切慢慢来吧。 回到府邸,冯宝陪伴妻女两日以作休息,而后前去“卫岗乡”官衙。 作为“新安黜置副使”,谢岩不在情形下,冯宝必须担负起职责。 走进“公事房”,热茶堪堪奉上,守卫亲兵入内禀报:“侯爷,李公前来。” “哦,速速有请。”冯宝知道亲兵口中“李公”应是李义府,急忙起身言道,且快步迎出。 “哈哈哈哈,冯侯红光满面,料有喜事也。”李义府一见冯宝走出,大笑言道。 “何曾有喜事乎?”冯宝完全不懂,至李义府近前行礼道:“小子见过李公。” “冯侯得圣眷,妻女得上册封,岂非天大喜事?” “陛下恩典。”冯宝笑道:“李公,且请入内叙话。” “善!”李义府也不客气,应了一句,迈步进入“公事房”。 分宾主落座。 冯宝道:“李公素不喜进官衙,不知今日前来,有何指教?” “听闻,谢侯奏疏得陛下应允,不日将昭告天下,老夫有一事不明,故而登门以询。” “李公言重了,事有不明,修书一封便是,何故亲来?” “事关重大,需慎之。” “哦?”冯宝很是诧异,看了一眼李义府,见其非随口一说,便转首对一旁伺候的刘长河道:“退下,门外候着。” “李公但请直言。”冯宝目睹刘长河退出房间,方才开口道。 “‘安东’之境,涵昔日三国,今归置‘大都护府’,宛若一体,谢侯以‘分制’限‘大都督’,可谓神来之笔,圣心得安也!然——”李义府话到此处,抬眼看向冯宝,语调略低些道:“然‘安东大都督’换做异族可汗,岂非异曲同工乎?” “李公说笑了。”冯宝面色丝毫不变,脸上微微带笑,心里却是翻起巨浪,因为他相信,李义府此话绝对不是无的放矢。 限制肆意妄为,随心所欲的皇权,那是谢岩曾有的想法,也是冯宝认为必须的事。要不然,自家生命安全恐怕都没法保证。但是,在具体做法上,冯宝想不出来,这一次却从谢岩“策书”当中隐约感觉到,正是基于此,在皇帝和宰相们面前,他含糊应对很多事,以蒙混过关。哪里能够想到李义府居然能够察觉出一丝端倪——所谓“异族可汗”,不过是“皇帝”代名词罢了。 心念电转之下,冯宝先是举杯品一口香茶,跟着又道:“异族部落众多,事,多议而决,可汗虽首领,亦靠兵马强壮也。‘安东大都督’乃朝廷授命,天子之臣,怎可类比乎?” 李义府当然能够听出来冯宝话里意思,那不外就是二者权力来源不同,不好相提并论。可是他更加清楚,自己眼前这个年轻的大唐勋贵,必定是揣着明白在装糊涂。于是,他斟酌片刻,话语声又低了两分,问道:“倘若为一国,又当如何?” “李公还请慎言!”冯宝实在吃不透李义府到底在想什么?只能正色道:“谢警官与吾虽有隙,然其忠于大唐之心,却不容置疑。” “冯侯莫要多虑,老夫之意……” “李公所想,冯某明了于心,然行正事需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天时?地利?人和?”李义府嘴里轻轻自语,右手不断轻抚胡须,似在有所思。 冯宝静静地注视李义府,心想:“连我都还没能完全整明白,你要是能想通了,那才叫有鬼。” 果然,大约半炷香后,李义府发出一声长叹息,微微摇首道:“或是老夫多虑也!” “自是如此。”冯宝抓住机会,赶紧岔开话题道:“李公任‘督学’一事,不知可有定夺?” 李义府闻言一愣,反问道:“不曾听闻娘娘有问询学堂之事,以如今之学堂,岂是老夫安身之处?” “学堂之事,冯某托请贺兰侯爷黜置,料明年开学前后定有回音。” “原来如此。”李义府微微颔首,旋即道:“‘精英学堂’成为官学,老夫自是责无旁怠。” “李公此言差矣。”冯宝笑道:“‘精英学堂’现为私学,谁任督学,俱在冯某一言,若成官学,变数甚多,此时居于此位,他日何人又可多言?” 李义府那是多精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不懂“先、后”之别,过往一直没有答应冯宝出任“学堂督学”,怕得是成为官学一事遥遥无期,那样一来,居学堂而窥庙堂的想法就得落空,可此刻冯宝给出了一个大概期限,又明确指出成为官学后,有些事情会不可控,在这种情形下,再说“不”,难免和自己过不去了。 于是乎,笑而允之! 与李义府畅聊一上午,冯宝受益颇多,对于大唐朝廷上下也有了更多更深了认知,这对日后应付朝廷各个衙门有着极大帮助。 在官衙食堂设宴款待,那是理所应当,李义府酒足饭饱后,方才告辞离开。 冯宝亲自将其礼送出官衙,而后命人将各类待办文书送至“公事房”,他花费整整一个下午,才把需要自己签署和过目的公文处理完毕。 “长河,让人回府禀告夫人,就说吾有事,晚些回去。”冯宝紧跟着又道:“另外差人去请石子、方九、林大憨、卫德子他们四个前往‘知味楼’,本侯宴请他们。” “侯爷,房郎君今日亦在乡里,要不要一并唤上?” “嗯?他来做甚?” “回侯爷话,房郎君去了学堂,听闻是请教黄一清先生。” “那就一起请吧。”冯宝无意多问,说完即迈步往官衙外走去。 冯宝请客,石子等人自然欢喜得紧,无一人不允,都以最快速度赶赴“知味楼”…… 第一个出现在冯宝面前的是房元昭,紧随其后是石子和方九,林大憨与卫德子则是联袂到来。 “让掌柜的上菜。”冯宝吩咐了一句,跟着对石子他们几个道:“今日找尔等前来,只为解决个人问题。”说完,他似乎想起这是在大唐,急忙又解释道:“就是给你们找媳妇,想说什么都直说,谁都不许闭口不言,听清楚没?” “找媳妇?” “啊——?” “校尉——吾……” 几个年青人瞬间都有点懵,全都有些傻了眼,互相之间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错。 第八十章 商货交易所(一) 冯宝历来不喜欢多管闲事,更由于来自后世,推崇自由恋爱与个性人生,因此,哪怕他知道石子等人早已经过了唐人普遍大婚年纪,也从没想过出面过问。 然而,大唐王朝对其子民婚嫁是有明文规定的,石子等人一直没有婚讯传出,往大了说是违反了律法,所以有好心者善意在冯宝面前提过此事,也有官吏以文书呈报,提醒当留意辖境内适龄百姓婚娶云云……冯宝今日阅看到此文书时,初时觉得很奇怪,毕竟大唐官府内有专门“官媒”机构和人员管理,怎么也轮不到自己亲自过问才是,仔细想想,又问了一下才知道,原来乡里类似石子的“大龄青年”不在少数,且基本在军中、巡逻队和学堂三处。由于这三个地方相对比较特殊,故“官媒”差去的不是找不到人,就是没人搭理,长此以往,人数越来越多,再这么下去,有损律法尊严,到了必须要干涉的程度了。 于是,冯宝当机立断,决定亲自出马解决此事。 冯宝知道,石子、房元昭他们受自己和谢岩影响比较深,认可晚点结婚和找个心仪女子为妻的想法,故而对“说媒”一事不大上心,如今他们都二十多了,哪怕在后世,也到了“谈恋爱”年纪,是时候“关心关心”了。 酒宴开始后,冯宝先是从韩跃明年大婚说起,继而引申到“适龄当议婚”话题中,最后明确告诉石子、房元昭他们:“吾定于新年期间,乡里大办灯会,设‘游春园’,广邀各家才子佳人进入游园,尔等有良配者可相携入内,孑然一身者,当入内找寻,若有心仪小娘子,可告知于吾,当助事成也。” “何为‘游春园’?”房元昭反应最快,迅速问出。其他几人也是一脸好奇。 “届时自知,何需多用。”冯宝没好气地回怼一句,心里话:“我才想到的事,哪来详细方案。” 他不说,当然没人敢问。 只不过,自第二天起,报纸上便刊登出“宝庄乡设游春园,招募匠人与商户入驻”事宜…… “兄长,弟已打探明白,‘游春园’实为展示各色花灯与游乐所在,过后拆除。” “哦?冯侯如此大费周章,仅用一回尔?”洛克然很是理解不了,抬首看向洛峻,问道:“消息何来?属实?” “千真万确。”洛峻道:“弟还得知,冯侯派出小吏数十名,前往关中、山东、河北等地,以邀请有名之匠人前来,不仅承担一切花销,另按日雇请,支付工钱。” “好大手笔!”洛克然轻叹一声,跟着似乎想起什么,再道:“商户入园,又是为何?” “冯侯意在园中设商铺,售卖吃食,茶水等物。”洛峻随即补充道:“据传,冯侯乃按每日万人入园定章程。” “万人?”洛克然着实被惊到,愣神片刻后,道:“若当真如此……”他并没有把话说完,不过其中意思,洛峻了然。 都是商贾,怎能不知每日万人所带来的钱财是何等庞大! “汝当如何?”洛克然如今是整个“洛阳”地区数得着的大商贾,早已完成原始资本积累,对于一般生意,他本人根本兴趣不大,可洛峻乃是其亲弟,此番前来,定有所求,故而问出。 “弟已命人前往官衙,参与招募,不过,欲参与者甚众,难矣!还望兄长出手相助。”洛峻最后一句话道明来意。 洛克然想了想,方才言道:“两日后,冯侯将往‘商货交易所’,吾自会言及。” “兄长,交易所开业月余,日进斗金,已有非议四传,言‘洛、黄、刘、崔’诸家与民争利云云……” “此事吾亦有耳闻,且听闻朝中同样有所传言!唉——若非有昔日圣人诏令,吾,怕是夜不能寐也。”洛克然明白洛峻话里意思,实际上,他早就知道,且一直希望找个机会能够当面和冯宝详谈。 洛克然心中顾虑,其实也是几位大商贾共同的忧思,不为别的,盖因“商货交易所”实在太赚钱了。 “商货交易所”,全名“新卫宝商货交易售卖司”,这个名称是冯宝突发奇想,取“新安、卫岗、宝庄”三地各一字而成,位于“宝庄乡”西南侧,与“卫岗乡”隔河相望。占地极大,建有仓库十座,以方便各种货物临时存储;另有专门交易院落五座,整个“卫岗乡”以及“洛阳”大部分作坊均有派人常驻,所有交易以“钱票”结算,十分便捷,且设有“钱号”,随时提供借贷。 此集中各类商品,并且提供借款的场所,一经推出,即受到各家作坊热捧,虽然需要付出一些费用,但节省下来的其他成本更多,因此,凡是有点规模的商号和作坊,全都争先恐后进入,以至于原先建成的五座院落不够用了,如今正在临时加建三座。 “商货交易所”最初是洛克然想拿下运作,可请教了谢岩以后得知,那中间产生的利益太大,绝对不能一个人独享,这才有了几家凑份子共同运营。 由于洛克然出钱占了三成,有最大份额,是以成为主事者,自然而然很多事要比旁人知道早些。 当“商货交易所”运行没几日,洛克然便得知,整个“交易所”日均交易总额超过三十五万贯,每日获利近万贯时,他顿时就慌了,要知道,“马场”一年利不过百万贯,那还是很多商号共有,具体到每家也不过两三万贯,可这个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交易所”,居然年利达三百万贯,且仅为四家所有,即便扣除三成“商税”,那也有两百万贯,每家可分得五十万贯,即使去除运营成本,余下数字也极其惊人,钱财多到烫手的地步了!所以,洛克然不得不跟黄守义商量,让其出面去找冯宝询问一下。结果等来的回复确是:“待本官前往‘交易所’时再议。” 在没有得到确切日期前,洛克然心里十分不安,好在,一月下来,另外两家也知道了其中利益,同样无比慌乱,各自托人去找冯宝,终于得到准确日期。刚巧遇上洛峻前来求助“游春园”一事,方才有了洛克然前面所言。 大商贾们的烦恼,冯宝早就知道了。可是一直都没有放在心上,在他想来,钱财多了不是坏事,关键在于赚到的钱,应该怎样花出去? 冯宝非常认同谢岩的一个观点,那就是钱财多寡不过是数字,重要是其用在何处?又能够为国为民带来什么? 在仔细考虑后,冯宝大致想好了说辞,在约定之日,乘坐马车,一路晃晃悠悠地来到“新卫宝商货交易售卖司”大门前。 “吾等拜见冯侯。”洛克然、黄守义、刘云善、崔运四人一齐迎上前,躬身行礼道。 “四位大掌柜何必客气。”冯宝笑道:“皆相识甚久,不必多礼。” “不敢不敢。”洛克然微笑言道。 “好啦,有话边走边说。”冯宝说着,迈步直接往大门里走,边走边道:“此地建成吾尚未来过,当观之、察之。” 冯宝这话还真不是随便说说,因为他一直也想来看看,今日方才成行,是以进入大门后,驻足片刻,后径直前往左首一处院落。 “此院交易何种商货?”冯宝信口一问。 “回侯爷话,此院中有商号九家,作坊七家,交易石炭、铁锭、布匹。”洛克然回答很快,显得极为熟悉。 “哦,‘冶铁作坊’何人在此?”冯宝依然边走边问。 “张猛大掌柜弟子田阿贵主事,另有三人帮衬。” “带吾过去。” “侯爷请——”洛克然抬手示意向右,而后领先一步,头前带路。 院落呈“方形”,中间是天井,十余间房屋分散四边,以走廊连接,总体结构类似于小一号“卫岗乡官衙”。 行进在走廊上,不时遇上一些商贾进出,有识得冯宝者,皆上前施礼、攀谈两句…… 冯宝也没拿自己当高高在上者,与相识随意聊上几句,还随口问了一下生意状况,只是脚步不曾停留,唯速度缓了些。 在普通商贾眼里,冯宝那可是“侯爷”,乃“水师大都督”,是一等一的朝廷大官,所以,根本也不敢多说话,反倒是冯宝问得更多,更细……直到最后来到一间屋前。 第八十一章 商货交易所(二) “侯爷来了!”不知谁叫唤了一声,惹来屋里所有人侧目。 于是,商贾、仆役及原本低头在账簿上写划的四名管事模样者全都以最快速度起身见礼。 冯宝笑意盈盈地与众人打了个招呼,而后向着黑袍管事道:“阿贵,猛兄怎舍得让汝外出执事?” “回侯爷话,师父以为某在冶铁一途难有寸进,故安置于此。” “既如此,也好。”冯宝跟着问道:“汝掌此间,感受如何?” “便捷!”田阿贵恭声道:“侯爷,交易所仅售大户,钱财通过钱票支付,核对账册即可,进出有据,从无差错,远胜过往。” “尔等又以为如何?”冯宝转首问身旁几名商贾,都是先前坐等之人。 “善举!善举也!”一名年岁大些的商贾道:“以往购百斤精铁,需先去衙门报备领文书,再去作坊,费时费力,今交易所胥吏常驻,省去奔波,且有‘钱号’在内,无需拉载钱财,方便至极!” “呵呵,如此看来,尔等颇满意乎?”冯宝笑问。 “那是自然。” “满意!” “着实满意也!” …… 看着商贾们发自肺腑的笑脸,冯宝连连颔首以应,最后道:“如有不足,尚请告知洛大掌柜,或差人呈送书信予本侯。” “一定、一定!” 冯宝随后又询问了一些具体事宜……然后继续在洛克然等人陪同下,前去其他院落看看、转转……最后来到“商货交易所”接待贵客所在小院正厅。 仆役奉上热茶,而后躬身退出。 冯宝瞅了一眼分列两边而坐的四位大掌柜,轻咳一声,道:“此间繁盛,有赖诸位齐心协力,本侯谢过。” “哪里哪里,份内之事尔!”洛克然赶紧接话。 “咳咳咳咳,侯爷……”脸色有些苍白黄守义跟着道:“都是自家买卖。” “确实如此,理当尽心。”刘、崔二人面部堆起笑容附和道。 “老黄,汝一把年纪还出面操劳,何苦来哉?日后有事,让老大善清过来,莫要奔波。” “咳咳,侯爷”黄守义用略微嘶哑嗓音继续道:“善清平庸,持家不易,老夫且撑着吧。” 黄家情形,冯宝自是知晓。 数月前,黄守义长子黄善清听信旁人,以低价购入一批药材制作“成药”,结果被人告发至“卫岗乡”后任“乡长”崔继生那里,说黄家以次充好,蒙蔽世人以获资财。 幸亏有胥吏乃“武平堡”老兵子侄,知黄家交好冯侯,提前报知黄守义,方才避免大祸。 经此一事,黄守义对长子黄善清是极其失望,夺其执掌家业大权,更命其去蜀中行商,以期磨勘。 在次子黄一清不愿意接手家业情形下,黄守义不得不拖病躯重掌大权,可是他那把老骨头还能支撑多久,那可就只能看天意了。 关系再好,家事总是不好过问,冯宝微微摇了摇头,主动换个话题道:“吾日前听闻,‘商货交易所’仅自身缴纳税七万贯余,货物‘商税’更远胜矣,诸位赚得盆满钵满,却似颇有不安,何故?莫非钱财多到烫手不成?” “侯爷所言不差,吾等、吾等难安矣!” “洛大掌柜如若觉得不妥,退出便是。”冯宝没好气的怼了一句回去。 “这、这个……” “少这个那个。”冯宝道:“你洛家‘成药堂’开设数不足黄氏八成,莫不是钱财埋于府内?” “冤枉啊!侯爷有所不知,药材难寻,有钱难买!黄掌柜在蜀地有官府相助,得以购入,故能制出更多成药,自然可以增设‘成药堂’。吾家自‘百济’购入药材尚在途中,自家种植仍需时日方有产出,再有年余,定不甘落于黄氏之后。” 看着洛克然有些惶恐的神情,冯宝言道:“大掌柜不必多说,个中因由吾有所闻,本侯之意乃是告知诸位,钱财多了,不可藏于府邸,唯有用出才是正理。”说完,他扫视了一下四人神色,皆作疑惑状,便详说道:“洛、黄两家当尽力置办‘成药’,此乃大功业,不可懈怠;刘大掌柜应进言刘国公,招募流民、农人,种植棉花;崔氏乃望族,耕读相传,兴学于乡间,岂非大善?如此桩桩件件,均需耗费钱财甚多,试问,此间所得还多吗?”此一问,等于告诉在座之人,面对需要且必须办的事情,花出去的钱财才是最好。 在大唐,无论官员或豪门、世家,没有谁不知道,“富可敌国”四个字不能沾,谁碰谁死!至于商贾,那就更上不得台面了。 在“卫岗乡”出现以前,大唐商贾并无地位,依附勋贵、高官之下,富足却过得战战兢兢,也就是这几年,“新商税”开征,皇帝诏令天下“依律缴税者,无圣旨不抄家”,这才给了商贾们“站起来”的勇气和机会。 然而,随着商贾依靠经商,家族财富如滚雪球一般变大,他们又再一次害怕了起来,因为谁都不希望,自己是那头被人养肥了去宰的肥猪。 正是在这个大背景下,“宝庄乡”发展看着很快,实际却很慢。 “商货交易所”从明面上看,交易量巨大,但是只要深入了解,就会发现,所交易大宗物资超过七成来自“卫岗乡”,换句话说,应当上交朝廷的商税,并没有增长太多,至于交易货物的费用,本质也是各大作坊必要成本,只不过在“交易所”走一遭后,作坊自身无实际损失,倒是采买商贾节省不少。整个就是一个左手到右手的过程。因为,“宝庄乡”各大作坊,目前还处于一个“空转”的境地。 造成这一切的根源,自然是大唐朝廷对商贾的鄙视与不信任,只不过皇帝昔年有圣旨颁布天下,官员不好违背,一直处于冷眼旁观。 但在不久之前,有笔名“谏者”之人,在报纸上发表了《商富民贫论》,文中将百姓穷困归于商贾盘剥,且举大量无可争议实例,令人叹服! 此文一出,大唐朝野哗然,有官员上书皇帝;有官吏报上发文痛斥……纷纷扰扰之下,“宝庄乡”作坊区,也就成了“空转”,仅维持最低生产,很明显,商贾们是真“怕”了。 冯宝一时半会间还没办法找到始作俑者,但是他非常清楚,在当下,“破局”唯一方法就是给商贾找出方向和撑腰壮胆,否则,一旦朝廷“察纠商事”政策下来,刚刚兴起的商业活动将遭受重创,“宝庄乡”规划中的大好局面也将胎死腹中,更严重的是,一旦商贾们没了信心,看似繁华的“卫岗乡”,也将面临困境,毕竟经济活动被打击很容易,恢复就难了。 正基于此,冯宝今日以查看“新卫宝商货交易所”为名,邀四位大掌柜同行,真正目的只有一个,告诉他们这些人,挣钱不怕多,但花钱更不能少。 在后世,冯宝学历不高,但处在信息高度发达的网络时代,他还是多少知道一些经济规律,再加上互联网各种论坛里的奇思妙想,结合所处大唐高宗时代,他觉得,只要能够将钱财用于民生与国家发展,以当今皇帝李治的性子,不大可能会听从文官们建议,重新将商贾打入最底层,任人予取予夺。毕竟,“卫岗乡”繁盛的商事,切切实实在那里,看得见,摸得着。 如今的冯宝,官爵显赫,实领“水师都督”、“新安副黜置使”职权,属于实打实高官,其一举一动都在有心人注视下。 此番突然出现针对商贾的攻击,虽然绝大多数人搞不清楚实质,但是,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的皇帝李治,却是很了解背后的事。 “卫岗乡”多年以来,兴学堂,办作坊,尤其是“活字印刷”大行其道后,书籍变得廉价,与此同时,知识传播也就变得更快更远更便宜。 虽然在当初,谢岩将“活字印刷”交给几个世家垄断经营,但在市场规律的作用下,“印刷作坊”越开越多,且随着工艺流程进步,更加简单些,于是有心人通过各种方式了解并且弄懂了整个制造过程,唯独破解不了“油墨”配方。 可很快,“皇家学堂”有学子制出类似“油墨”,虽说效果差了些,但不影响使用,于是乎,无数小门小户“印刷作坊”一夜冒出,导致书籍价格骤降,真正使得高贵的“书”,走进寻常百姓家。 利益收到严重冲击的几大世家豪门,差人前往“皇家学堂”,要求买断“油墨配方”。 结果苏永兴以一句“油墨配方上缴内府”给轻飘飘地挡了回去。 到了这个时候,世家豪门若是还不知道皇帝心思,那可就真得傻了。 所以,在拗不过皇帝的情形下,世家豪门最终选择“商贾”来反击“皇权”威胁。 第八十二章 冯宝言事 唐承隋制。 因此,在大唐皇帝眼里,真正能够威胁自己统治的阶层是豪门世家大族,是门阀。如“五姓七望”和“关陇军事集团”。商贾,不过是利欲熏心的“贱民”,保持警惕之心即可。尤其当李治“白龙鱼服”至“卫岗乡”,亲眼目睹和感受到商业繁荣带来的巨大变化后,或多或少对于“商贾”这个群体从认知上发生了一些改变。 看法变了,心理承受自然也高了一些,故而当《商富民贫论》面世以后,李治纵有疑惑,却保持冷静,本着再看看的想法,无视官员们的纷纷扰扰。 大唐,没有设立类似后世“锦衣卫”一般的特务机构,但皇帝同样有着广泛、多样的信息来源,而掌握这些渠道和具体负责的就是总管宦官王伏胜。在得知冯宝去了“商货交易所”,就动员商贾“花钱”一事给出较为明确的建议后,他在第一时间里,禀报给皇帝陛下。 李治受“风疾”影响,身体时好时坏,许多无关紧要政务皆由皇后武媚黜置,而武皇后阅历经验有缺,很多时候需要请教皇帝,如此一来二去,帝后之间逐渐形成“共商”局面。 “陛下,昔日谢卿家曾有言,钱财饥不可食,渴不能饮,置于库藏,并无大用;后听闻冯卿家纵有家财,府内却无余钱,然其家所有商货、粮食,却丰沛充盈,可见,冯卿家对商贾所言乃其所想也。” “朕知晓。花出去的钱财好过埋于地下,有‘卫岗乡’商事佐证,自不必理会旁人聒噪,然商贾逐利,所获自是来源百姓,商富致民贫一说,也有些道理。”李治跟着缓缓道:“媚娘可知,朝臣上书言此事者,皆何人也?” 武皇后想了一下,轻声道:“‘户部’掌天下钱粮,御史监察百官,于伤民之事有进谏督查之责,妾身以为,尽职尔。” “非也!”李治叹息道:“皆名门之后。” 武皇后旋即明白一切。 事实上,自前隋一统天下以后,皇帝们都将削弱、打击世家豪门当作一件主要事情来做,只不过是手段不同。 李治通过修定《氏族志》意图动摇世家大族在民间声望,但效果并不好,哪怕如坐上宰相位置的李义府,也攀附世家,以抬高门第;开科举,广纳人才,尽管是一条好路,然在多方制约下,未形成制度化,加上世家豪门数百年垄断兴学、书籍等,致使天下读书人大部分需要依靠世家豪门助力才能走入仕途,一旦这些人成为官员,到底是效忠谁?那还真不是好说的一件事。 直到“卫岗乡”以令人瞠目结舌速度发展成为大唐最富之地,“皇家卫岗学堂”弄出诸多利国利民器具后,皇帝李治忽然觉得,世家豪门也有其弱点,只要操控得当,大可削于无形。 于是,当知晓“皇家学堂”有学子另辟蹊径制出成本更加低廉“油墨”时,李治第一时间命“内府”差人买下,而后通过一系列运作,将此“油墨”卖往各地,由此带来“印刷作坊”遍地开花态势。 当大量价格低廉书籍面世,对世家豪门掌控的“印刷作坊”形成巨大冲击,除了钱财受损外,更重要是“书籍垄断”被打破,当读书人不再依赖世家豪门提供书籍时,他们的根基也就不稳了。 冯宝粗枝大叶,加上近些年出海和征战“辽东”,对于一些变化无从知晓,直到某日与“宝庄乡”乡长王德俭商谈公务之余,方才得知造成如洛克然等大商贾惶恐不安一事背后的因由,此时,已近年底。 “侯爷,‘游春园’已近完工,两百余匠人制各式大彩灯九十座,谜题备好,店铺搭成,年前定可全部妥当。” 正伏案阅看报纸的冯宝,头也不抬地回道:“知会‘新安’陈县令,‘游春园’年初一开园,所有衙役在园外维持,不得出现百姓拥挤践踏之事。” “喏!”胥吏随即躬身退下。 “长河,‘巡逻队’那边说过了?” “侯爷,都说过了,开园期间,五百‘巡逻队’街面执务,五百军卒外围巡视,‘羽林左卫’也已回复,每日派百骑乡里待命。” “甚好!”冯宝说着,从座位上起身,又道:“走,去贺兰侯爷府中。” 自从贺兰敏之受封“渤海侯”领“羽林左卫中郎将”,便一直待在“洛阳”,今日忽然来到“卫岗乡”,且命人递了帖子,摆出一副有公务相商之意。 冯宝很纳闷,凭他们的熟悉程度,直接登门都很正常,何必弄得那么正式。于是他决定亲自前去,权当访友。 贺兰府内书房,熏香轻烟四散,贺兰敏之招呼冯宝落座,直抒胸臆言道:“百官上书,言商富民贫,于国有大弊,圣人不为所动,奈何舆情汹涌,久拖非良策也。” “些许无谓文官鼓噪,称不得事。” 见冯宝非常淡定随意的模样,贺兰敏之只得再道:“替君分忧乃为臣之道。” 简单一句话,让冯宝迅速反应过来,贺兰敏之此番前来,当是皇帝授意,那么,皇帝究竟想知道什么呢? “臣下理当为君上解惑,却不知陛下何意?”冯宝实在想不出来,便主动问道。 “商贾贩货得利,不事劳作,于国无利,然‘卫岗乡’商贾缴纳朝廷‘商税’年数十万贯,且自身另有结余,如此厚利,怎可凭空多出?” 经济是一门大学问,很高深。哪怕冯宝拥有跨越千年的见识,他也说不清楚。 货币、生产力、生产关系等等,冯宝基本上只知道名词,本质是什么?完全不知道。 而皇帝通过贺兰敏之提出那个问题,实际就是想要弄明白经济运行当中的一些核心内容。可这些东西,冯宝压根不懂啊! 然而,皇帝所问,必须要回答,再者,冯宝感觉到自己的回答内容,很可能影响到李治对于一些事物看法和决策。 从理论上说清楚?完全没可能! 冯宝琢磨了半晌,方才谨慎言道:“商贾逐利不假,如若仅仅搬运货物,自一地卖至另一方,看似无产出,且可至两地互通有无,是为善也。” 说到这里,冯宝拿起热茶喝了一口润润嗓子,跟着继续道:“单以上述而论,吾以为最普通不过,商贾中有眼力者,雇请匠人、雇请有奇思妙想之学子,找到、发现新事物、改进新工艺,并将其面世,当可得厚利,同时造福万民。如洛家之‘鸡鸭孵化’,‘毕昇作坊’之印刷术。” “此等事,朝廷亦可为之,何需商贾?” 冯宝转头看了一眼贺兰敏之,见他一本正经,不由笑道:“此非宫禁,不必认真,你我熟识,且随意为好。” 贺兰敏之当即反应过来,苦笑一下,也端起茶盏喝口茶水,再道:“陛下忧思矣!” “商富民贫,看似如此,实则不然。个中蕴含大道,吾才学不够,难以道尽,然吾知晓,商事繁盛,国、民皆可得利,不过,此有弊端,需好生‘监管’,方可大利于天下。” “哦,何为‘监管’,如何‘监管’?”贺兰敏之感觉到重点,急忙问道。 “督,不法商贾,管,祸害百姓之商事。”冯宝紧跟着用最通俗语言将商业活动对于政治和官员的各种影响,以及处于逐利思想,行垄断、囤积居奇等可能详细叙说,即指出商业有利一面,也言及其若不受控制,可为大祸。最好的方法,那就是以律法形式,加以规范和约束,且说了一个最为重要的观点,律法需要适应变化,非一成不变。 贺兰敏之对冯宝那是相当熟悉,所以对他那些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胡言乱语”早已见怪不怪,可是,今日之所闻,真是大大超出其认知,诸如“牛奶多了,宁可倒掉也不低价出售”等事,任他打破头也是想不通原因。再想细问,冯宝却直接说了:“事情肯定没错,道理吾也说不清,等日后警官回朝,或者他能分说一二。” 话都说到这份上,贺兰敏之当然也没法子问下去,好在他只是代皇帝垂询,单凭冯宝说得那些,交差是足够了,至于后续,他可就管不着了。 在接下来的叙谈中,冯宝除问些朝廷发生事外,特别提到“精英学堂”,毕竟这事始终不见朝廷发文。 “冯兄,皇后姑母以为‘精英学堂’领‘皇家’衔,与‘卫岗学堂’有所相冲,不妥,进言陛下,授‘国子监’之下,陛下尚未有旨意,还需等待时日。” “‘国子监’?不妥不妥!”冯宝道:“其所授与‘精英学堂’颇有不同,受其辖制,不如私学存世。况学堂终会有产出,届时获利又当如何?‘卫岗学堂’产出进‘内府’,此事朝堂诟病久矣,吾以为,‘精英学堂’直受‘礼部’才是正途。” 贺兰敏之不是宰相,更算不得大唐重臣,对于冯宝所言,唯有上传天听。 第八十三章 冯宝施政(一) 堪堪进入龙朔三年。 一场大雪突袭“洛阳”地区。 自年初一至初四,整整下了四天方才停歇。 年初五,清晨,天色微亮。 “冯府”大食堂内那是人头攒动,老兵、亲卫、仆役依次入座,很快有热气腾腾的包子、稀粥、煎鸡蛋等送上桌。 不用人招呼,大家伙拿起筷子就上…… 刘大山如今彻底离开军伍,是“冯府”家臣,更是府内大管家。他三口并两口啃了两个大肉包,再迅速喝完稀粥,跟着站起来对所有人大声道:“都赶紧的,吃完去清理内外积雪,好些年没这么大雪了,可不能怠慢了。” “放心吧,老刘头儿。侯爷当年定下的,都记得呢,决计误不了事。” 刘大山瞅了一眼说话的老兵,嘿嘿一笑道:“府里新进不少,莫要弄岔了!”说完,迈步外走,丢下一句:“办不好,家主怪罪,可别说老汉没提醒过。” 自“永徽二年”那场寒潮后,按照后世模式,谢岩给“卫岗乡”定了“应急预案”以及“门前三包责任制”,将官府和百姓全部纳于其中,以应对极端自然灾害天气。 再好的机制,执行力是关键。尤其是“洛阳”地区已经多年风调雨顺。因此,当大雪下到第三天的时候,冯宝让人去知会两位乡长及“新安”县令,做好“防灾减灾”准备。 现在大雪停了,冯宝打算出去走走、看看,了解一下官吏和百姓们有没有积极应对。 “二虎子?汝不在军中执役,怎跑回府?”冯宝在走出大门那一刻,看到旁边一个年轻小伙子在那铲雪,很熟悉,定睛一看,原来是进入“羽林右卫”的范二虎,便驻足以问。 “侯爷,吾已为‘队正’,有‘休沐’,积攒至今,可休十日。” “哎呀,瞧我这记性,大山提过,没记下。” “嘿嘿,侯爷事多,哪能记得此等小事。”范二虎憨憨一笑道。 “非小事尔!”冯宝扭头对刘长河道:“回来后,拿一份入‘游春园’请柬给二虎子。” “侯爷,吾也能进?”范二虎闻言眼睛顿时放光,急切问出。 “废话,开园第一日就是给你们准备的。”说着,冯宝抬手指着范二虎笑道:“我可告诉你,能不能找到婆娘,得看你自己本事。” “成!”范二虎很是认真的回应。 冯宝“哈哈”一笑,继续前行。 “谢府”与“冯府”一街相隔,平日里人来人往皆路人也,然今日却有数十之众正沿街清扫积雪。 冯宝扫一眼便知都是两府中老兵与仆役。一人一把大扫帚或铁锹,正忙的热火朝天。 冯宝没有去打扰众人,仅和几个照面老兵说了两句,行至街口,他忽然看见三个很意外的人。 明崇俨低首扫雪,心无旁骛;叶非在用铁锹铲除地面冰雪;王勃则比较有意思,大扫帚斜靠墙边,他却拿着一本书在看,一会微微抬首,似乎在思索,接着再看书,片刻后将书一卷,插于腰带间,而后拿过扫帚干活…… “侯……侯爷!”叶非最先看到冯宝,赶紧停下手中活计,想快速上前两步见礼,哪曾想脚下一滑,“噗通”摔了一跤。 “小胖子,那么激动干嘛?”冯宝紧走两步,弯腰扶起叶非,口中道:“没伤着吧?” “没,没有!小子皮糙肉厚,不怕。”叶非迅速从地上爬起来。 “弟子拜见师父。”明崇俨此刻过来行礼道。 “王勃见过冯侯。” “都免礼。”冯宝跟着问:“子安,在看何书?” “家师所着,名《力学》。” “哦?子安能看懂?吾若没有记错,警官之《力学》一书甚难。”冯宝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眼睛却死死盯在王勃脸上。 他比谁都清楚,谢岩来到大唐后,一直笔耕不辍,为得就是将在后世学到的文化知识尽可能完整的记录下来,免得时间长了忘记。 《力学》这本书,实际涵盖后世从初中到大学阶段所有有关力学方面的知识。 谢岩记得多少,冯宝并不清楚,但他很清楚一个事实,他自己能看懂的,差不多也就30%左右,就这还有很多是连蒙带猜。 科学需要天才引领,这一点上冯宝也很赞同,那么,王勃是吗?他不知道。 “回冯侯话,小子不甚明了。” 冯宝眼底闪现一丝失望,刚想张口,却闻王勃又道:“力之于物相互作用,不脱离物而在也,只是小子不明白,人与大地间,力之何在?为师父所言之‘万有引力’乎?莫非树上果子掉落,非自身之重,而为无处不在之‘力’乎?” “啥?你都看到‘万有引力’了?”冯宝来到大唐,头一次感觉到自己深受打击,以难以置信语气再问道:“何为摩擦力?浮力?弹力、反作用力又是如何?汝都有看懂?” “嗯!”王勃轻轻点了点头,道:“两接触受压之物,当相对运动亦或有相对运动趋势,即在触面上产生有碍相对运动或相对运动趋势的力,是为摩擦力,此力方向与物体相对运动或相对运动趋势的方向相反;浸在流体内物受到流体竖直向上的作用力叫作浮力,流体如水、油,亦或看不见之虚空;至于弹力……” “好啦,吾以明了,以汝之年岁,学至此处甚为难得。”冯宝随即看向明崇俨,问:“小俨,警官着书甚多,汝有拜读几何?” “回师父话,谢侯着有《生物与医道》,弟子甚喜,已牢记于心。” “好!”冯宝非常高兴地笑道:“大千世界,包含万物,尔等各凭喜好所学,当为正途,学至深处,殊途同归,当相互交融,互相取长。” “小胖子,警官之书房,汝也没少去,可有所获?”冯宝看到叶非在一旁眨巴眨巴眼睛,似有所悟,便主动问及。 “有,有《美食》也。” “《美食》?”冯宝显然没有能够明白。 “禀冯侯,家师着《美食》一书,叶哥儿喜之。”王勃恭声代叶非答道。 “哈哈哈,好事!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小胖子,日后学有所成,可得给吾做些尝尝哟。” “一定一定。”叶非赶紧回道。 “行了,扫雪这些事儿,让其他人去,尔等三人随吾同行。” 冯宝今日目的地是“道棚村”。 那原本是荒地。可随着“卫岗乡”崛起,尤其是“马场”吸引大批“洛阳人”来往后,“卫岗乡”至“洛阳”一段官道两侧开始陆续有流民安家,依靠售卖吃食和等待“施工队”临时招募为生。 由于“施工队”发展极快,加上“水泥”出现,“活”,似乎永远干不完,于是吸引更多人前来。 这人一多,麻烦事也就跟着来了。 “洛阳”官府不愿意管这摊子费力不讨好的事儿,便直接奏请皇帝,将那一片地儿划给“卫岗乡”。 当时谢岩并不赞同,可那是皇命,不接受不成,只能花大力气整治。 幸好那地方的人多在“施工队”干活,虽然无地无粮,但收入不低,在谢岩给出方案后,那些人纷纷拿出积蓄,将茅草棚陆续改建成“砖瓦房”,沿着官道两侧后移而建。 为了便于管理,谢岩设“道棚村”,且任命了村长。 当一个常住人口超过两万,但占地仅数千亩的“大村落”出现于大唐官员视线中时,惊掉了太多人的下巴。 不过,这对于冯宝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要知道,在后世大城市里,随便一个社区,轻轻松松也有好几万人,甚至某些超大小区,都能住个十万人,区区两万人,压根不够看。 贫富差距哪里都有,“道棚村”有四成是“砖瓦房”,余下大半为木制“棚户”,但也有少部分是“茅草屋”。 虽然在大唐农村里,多为后两者房屋,可在“卫岗乡”却不是这样。 据冯宝所知,除了“新安县”少部分山区村落外,全境就只有“道棚村”多“棚户”和“茅屋”。 这两种结构的房屋,经不住大雪积压,很容易坍塌。 房子倒了可以重盖,可人没了就不成。 冯宝如今是此地最大的官,他怎么着也得亲自来一趟,看看实际情况,顺便解决一些问题。 完全指望官府把所有事情都给办了,在冯宝看来那根本行不通。毕竟官府的钱财属于所有人,不能都花在“道棚村”。尤其是不能用在相对少的受灾群体上。因此,冯宝在路上时便想到,应该召集“钱号”、和各生产建筑材料的作坊管事前来,一同走走看看,最后来个现场办公,把“道棚村”的问题,一次性给解决掉,省得以后遇上大雨大雪之类的,都得跑过来“赈灾”,实在是“烦人”。 第八十四章 冯宝施政(二) 自然灾害,非人力可抗。但是,救灾这事,完全取决于“人”!尤其是负有“安民”职责的地方官府。 来到大唐有十年多了。冯宝知道官员们对待灾害其实也颇为上心,纵使在过程中有所渔利,范围很小,影响也没有太过恶劣。 在缺少监管制度和手段的时代,想要依靠人的自觉来完全遏制腐败,基本上是天方夜谭。所以,当听到“道棚村”村长在报出抚民花费需两千多贯时,他只是笑了一下,未置可否,继续打量着这个路过无数次,却从来没有停留过的村子。 “道棚村”里有“赌场”和“青楼”,属于历史遗留问题,毕竟以前不是“卫岗乡”地盘,是被皇帝给“强塞”过来的,而且恰逢这两年谢岩与冯宝领军征战“辽东”,始终不曾真正关注过,甚至连基本情况都不是很了解,只知道此地一直沿用“自治”式的粗放管理。 “那是何处?”冯宝沿着官道步行,远远看见一处院落进出很多人,于是问道。 “侯爷,此为‘怡运赌坊’。”村长卫其赶紧回话。 “和‘洛阳怡昌’有关?” “分号,是‘怡昌赌坊’分号。” “本月马场不是休业吗?怎会有那么多人?”冯宝继续边走边问。 “回侯爷话,‘施工队’开工待‘上元节’后,所以人多了些。” “一个个不学好。”冯宝随即又问:“那‘青楼’想来也是生意兴隆咯?” “还好、还好!”卫其吃不准冯宝意思,敷衍一句。 “好啦,大致看过,还算不错,带本侯去灾民那里。”冯宝情知走马观花式的也看不出什么,干脆直接提出去受灾地方,他估计,那些作坊、钱号的掌柜和管事们,也应该快到了。 前行三十步左转,进入一条仅能过一辆马车的小路。 “师父!” 冯宝突然听到身后明崇俨声音响起,便停身回转,还未及开口询问,就见其又道:“师父快看,赌坊似有事发生。” 冯宝闻声看过去,见“怡运赌坊”门前不知怎么聚集很多人,且有一些声响传来,且中间夹杂着男子悲嚎与妇人哭音…… “长河,去看看。” “侯爷,大可不必!”村长卫其在刘长河作出回应前迅速言道:“老汉不用去也知道,定是赌债纠葛,去也无用。” “哦?”冯宝看了一眼卫其那张胖脸,道:“赌债?确定?” “当然,此事几乎天天都有,唉,此乃民间私人之事,旁人干涉不得。” “是吗?据本侯所知,‘怡昌赌坊’于坊内借债,利十日超五成,‘怡运’怕是也如此吧。” “呃,此事,老汉不甚明了。”卫其看出冯宝面色不善,只能含糊其辞。 “哼!”冯宝不再多说,转身迈步。 道路逐渐收窄,区区一百余步距离后,仅可容三人并行。 越走,冯宝脸色越是阴沉,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此地人口密度会那么高,房子却那么破旧。除去最开始那片砖瓦房外,所谓“棚屋”,竟然是用破木板和竹片拼凑起来的,且为了抵御寒风,皮毡、破布等各种物品全部用上,堵住缝隙。在他眼里,这哪是能住人的房子啊! 等再看到“茅屋”,冯宝彻底忍不住了,冲着村长卫其怒道:“汝为一方村长,怎不为民谋福?治下百姓,近乎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汝有大过也!” “侯……侯爷……”卫其脸色微红,憋了片刻,道:“老汉无人、无财,遇事仅可上报,两位侯爷征战在外,两任乡长不闻不问,非吾之过。” 冯宝瞬间默然。他知道自己刚才的情绪有些过于激动,说话语气太过了一些。因为这事儿还真怪不到卫其村长头上。在大唐王朝境内,施政基本到不了村一级,每一个村子,近乎于自治,村长本身也不属于朝廷官吏,通常是地方上较有影响力的人担任,没有任何权力,只是作为代表和地方官府联系而已。让一个没有任何权力的人负责一村百姓生活,根本没可能。 “本官言重,卫村长莫要介怀。”冯宝意识到自己态度有问题,语气放缓一些,又问道:“此地百姓不少人随身携带横刀行走,为何?” “‘洛阳’鸡鸣狗盗之辈时常出没,偷盗百姓财物,不得已佩刀以摄!” “荒谬……!”冯宝刚想再说,忽然想到卫其本身也是普通百姓,便压下不满情绪。 张望四周,目所能及之处皆是“棚屋”、“茅屋”,依地势起伏而建,杂乱无序而密集,一场大雪之后,近两成房屋受损,大致估算,受灾百姓也有数百人,要是算上受影响不怎么严重的,恐怕一两千人能够算是“灾民”,帮助他们恢复正常生活秩序,在冯宝眼中并不困难,但真正难处在于“道棚村”日后应该怎样?一群除了力气再无其他的人,自发形成村落而居,人数众多,在能够生存时,他们是普通百姓,然一旦遭遇天灾或者其他不可控事情时,很难说不会出现什么重大变故。 冯宝在骨子里是一个富二代,没有吃过苦,受过穷,虽说在大唐见识到真正的穷人,但那也仅仅是旁观者,无亲身经历,再加上他从小就打算混吃等死,所以也没有什么高大上的理想,来到大唐以后,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除了是改善自己生活条件外,更多是追随谢岩的理想在做事,因此,身为大唐高官,他并没有一颗爱民如子的心,更谈不上什么使命感。不过,生长于红旗下的他,却也有着自己的理念——看不到的就不管了,眼皮子底下的事,还是尽量做好一些。所以,他很快便有了新的主意。 当亲兵通报“各家作坊管事已到”之时,冯宝一改原先想要“现场办公”的打算,大手一挥,转身道:“先回村头,征用‘青楼’客房待客两日。” 随行众人面面相觑,均不明所以,可也不敢问出。 “长河,待会你带人去办几件事。”冯宝边走边想边道:“第一,请崔乡长过来;第二,执吾官凭去‘巡逻队’与乡里驻军所在,分调三百、七百人来此;第三,汝亲自去见贺兰侯爷,请其下令,命乡里‘羽林左卫’至‘道棚村’周边操演,如遇不法之徒,悉数缉拿;第四,让萧越来见我,再回府告知夫人,吾一两日后回。” 刘长河二话不说接下差事,当即召唤几名亲卫快速离开。 “道棚村”有两家赌场、两座“青楼”,最好那座“青楼”是“云舞坊”,其背后真正持有者实为原“鸿胪寺”少卿陆远山,不过,此人出身寒门,能够置办“青楼”,想来也不会如表面上那么普通。 冯宝从来就不喜欢打探别人隐私,加上其随意性格,根本就没有考虑过,征用“青楼”两日一事,究竟能不能办得到? “云舞坊”与大唐各地“青楼”差不多,都是单独圈起来的一片建筑,占地颇大,只是此刻,其正门前有十余名黑衣劲装大汉站成一排,将两名冯宝亲卫给挡住了。远远望去,能看见双方似乎正在争执…… “闪开!闪开!侯爷驾到,无关人等回避。” 伴随着亲卫大声话音,一些看热闹的百姓,迅速向两旁散开。 “何事?”冯宝径直走过去,目光落在一名紫袍中年人身上,并道:“见了本侯,怎不行礼?” “草民陆林拜见侯爷。”紫袍人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本官意欲征用此地客房两日处置政务,如今看来,貌似不成乎?”冯宝微微抬手,示意先前两名亲卫不要说话。 “回禀侯爷,‘云舞坊’客人众多,实无法提供,还请侯爷海涵。”陆林举止恭敬,语气却是很坚定。 “此地若有客馆,本官又怎会如此行事?本官携众前来处置灾情,居于露天不成?” “侯爷,非草民不应允,奈何真是没有空房,总不能、不能赶客人离去吧。”陆林面呈难色,语调也婉转些。 这事儿如果在后世,冯宝压根不会多说一个字,保证转身就走。但现是在大唐,大唐地方主政官员权力远远超过后世,更何况冯宝有爵位在身,属于勋贵群体,妥妥的贵族,而陆林不过是“青楼”掌柜,连东家都不是,哪来的资格和底气拒绝? “汝姓‘陆’,料出自陆少卿府上。”冯宝言尽一句,忽而笑道:“陆少卿见到本官,尚且客气,汝一介奴才,何以为拒?”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他脸色由晴转阴,直至冰冷。 “家叔之事草民不知,草民昔日在‘东宫’养马,好不容易得个好差事,理应竭力。” “东宫?”冯宝闻言一惊,脑海中迅速闪过“太子”李弘面容,暗想:“难道说他堂堂太子殿下,缺钱到了这个程度?” 第八十五章 冯宝施政(三) “东宫”是否真的因为缺钱而接纳某些商贾或官员“效忠”?这事儿,冯宝其实并没有兴趣知道。他只是在心里奇怪,即使“差钱”,也没有必要和“青楼”挂钩,毕竟名声不好。 不过,眼下最主要的并不是弄清楚背后故事,而是要解决实际问题。更何况,在明知道太子李弘不可能登上皇帝宝座的情况下,冯宝没有考虑那么多,甚至连解释都懒得给,直接以官府征用名义,下令亲卫开路,他要进入“云舞坊”。 民不与官斗! 别看“云舞坊”大门前有不少劲装汉子,可他们谁也不敢阻拦冯宝亲兵步伐,一步一步后退。 “唉!”管事陆林暗自叹息,轻轻挥了挥手,示意手下散开,毕竟当“东宫”名头吓阻不了的时候,退让无可避免。 很快,“云舞坊”内嘈杂声四起……有谩骂者、有姑娘们的惊呼声,甚至个别颇有地位的人在斥责……然而,当得知“水师都督”、“卫岗县侯”冯宝亲自在场以后,一切又都安静了下来。 近“午时”许,“卫岗乡”乡长崔继生领几名官员匆忙赶到,前脚刚进屋,随即有亲卫禀报:“贺兰侯爷亲临。” 冯宝实在料不到贺兰敏之会亲自过来,闻言起身,领众下属出门迎接。 他们之间地位相当,彼此也非常熟悉,当然没必要太多虚礼,只是冯宝没想到,随同贺兰敏之前来的人中间,除了杜风等相识外,还有一名顶盔掼甲的陌生军官。 “下官‘羽林左卫’李升,拜见大都督。” “李校尉乃新晋,自‘金吾卫’调任,冯兄但有差遣,直言无妨。” 冯宝听明白了,贺兰敏之这是在告诉自己,李升是皇帝的人,要不然他也不需要把人带到自己面前,很显然,这个人需要知道“出兵”的理由。 冯宝佯装不知,笑脸相迎,且吩咐“云舞坊”安排酒宴,无论何事,总要先吃过饭再说。 于是,很有意思的一幕便出现了。 “青楼”大厅冠盖云集,俨然一副豪门盛宴的模样…… 酒,方过两巡。 冯宝派去乡里的亲信刘长河匆匆进入,其后一人正是萧越。他俩还没来得及见礼,又有两人跟着走进来。 “末将高翔,率七百麾下赶至听命。” “‘巡逻队丞’方有财,领三百人听命。” “好——!”冯宝大赞一声,随后从座位上站起来,缓缓扫视一圈众人,正容以道:“众所周知,此地原本荒芜,后乡里为安置灾民、流民,建‘棚屋’供粮食,且伴随‘卫岗乡’发迹而聚集众多百姓,致朝廷划拨给乡里。然本侯与谢黜置使近年征战于外,未曾好生理会,此为过也,自当上书陛下请罪。可是,在陛下圣谕颁布之前,本侯依旧乃‘新安黜置副使’,肩负‘牧民’之责。连日大雪成灾,本侯听闻‘道棚村’受灾颇重,本意前来赈灾安民,来此方知,百姓大多困苦,且频受刁民滋扰,以致日常需佩刀出入,试问,大唐盛世之下,何需如此?” “冯兄莫要动怒。”贺兰敏之见冯宝语气越来越重,便主动发话道:“区区刁民,剿灭便是,此事‘羽林左卫’责无旁贷。” “多谢贺兰兄鼎力相助。”冯宝先是客套了一句,而后再向所有人道:“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本侯决议裁撤‘道棚村’,改设‘安民坊’,纳入‘卫岗乡’。” “冯侯且慢!” “哦?”冯宝看了一眼说话的崔继生,问道:“崔乡长有异议?” 崔继生很早以前就知道,“卫岗乡”乡长一职,虽品级高,却实权不大,有两位钦命“黜置使”在上,充其量只是一个“执行者”,并无决策权。但这并不是他不管事的理由,而且自他上任以来,注重清理前任积压政务,在民间口碑甚好,因此,他觉得自己应该拥有更多话语权才是,尤其当谢岩短期内不在的情况下,自己全权处置本乡政务才更为合理。至于冯宝,他不认为其是一位合格地方官员。 “冯侯,此处百姓实为各地流民,按律法,本该遣返籍贯所在,收容已是天大之幸,怎可悉数纳入乡里?况本乡无可用之地分配,纳民以居,民以何为生?”崔继生一语道出本质,那就是“不合律法”,且天下四民“士农工商”里,压根没有这些人。除非能够分给他们土地,可这在“卫岗乡”,根本没可能。 冯宝并不清楚,在大多数唐人认知里,“道棚村”百姓是一群放弃种地的流民,属于唐人阶层里最下端,某种程度上比奴籍和贱籍之人还不如,因为他们需要自己解决生活问题,哪怕现在在“施工队”做工,看起来收入不低,却是朝不保夕。 不过,冯宝思维当中,他们和后世城市里“外来务工人员”一样,自力更生没什么不对。所以,他立刻言道:“同在大唐治下,皆陛下子民,怎可弃之不理?今众多作坊缺少做工者,以至需雇请外族,可见,人口多寡,甚是为要!虽流民,务工亦有缴纳税收,官府当治之。” “流民何来缴税?”崔继生的追问,实际是代替了所有人。 “流民务工,自有产出,无论施工队或作坊,皆按“商税”缴纳,此事看与流民无关,然无做工者,何来产出?” 冯宝没办法也没有能力说清楚那些经济学内容,但其此问却道出一个唐人不曾仔细考虑的事,那就是人与之生产创造出来的“物”中间应有某种关系,而“新商税”是作用于“物”上,由此可见,“人”之重要性。 当然,这中间其实还包括了看不见实物,却真实存在的一些东西,比如“服务”,只是这一部分,冯宝认为没有必要和在座的人说。 但实际上,冯宝还是小瞧了古人。 在任何时候,多数官员或者有成就的商贾都是人中龙凤,个领个智慧不凡。尽管由于还没有人总结出经济学,但经济活动本身是客观存在,冯宝那一问,无疑是提供了一个思考方向。 说不出,不代表想不到。况且,历朝历代的赋税,都和人口有着密切关联,再加上任何王朝在明面上都宣称“爱民”,致使官员们哪怕心里不那么想,也不能明言。 “卫岗乡长”崔继生乃科举入仕,出身名门,乃正宗儒家弟子,为官耿介,然此刻明知冯宝所言有不符“律法”之处,却张口又止,毕竟某种程度而言,改变“道棚村”,乃“仁政”,符合儒家思想,难以反驳。再者,他内心深处也意识到,这些本无家可归的“流民”,真要是遣返回原籍,将大大影响“卫岗乡”自身,因此,只有缄默不言。 等了一会儿,见没有人站出来说话,冯宝便直接开启“霸道模式”,当即言道:“既然诸位无异议,本侯意决,撤‘道棚村’,设‘安民坊’,由萧越暂任‘坊正’……” “冯侯……” “崔乡长莫要急于发问。”冯宝微笑看向崔继生,先是阻止其继续发话,跟着道:“本侯自是知晓,本地官员任命当由‘黜置使’谢警官定夺,然其远在‘安东’,吾当先行暂定,后上报陛下,断不会坏了朝廷法度。” “既如此,下官多虑了。”崔继生眼看想说的话给堵住,只能接受。 “萧越!” “在!”萧越眼睛发光,神情有些激动,多年入仕期望,怎么也没想到会在今天突然实现。 “汝摄‘安民坊’,首要四件事务必于明日本侯离开前办妥,办不成,直接免职。” “吾当尽全力,还请侯爷明示。”萧越执礼回道。 “善!”冯宝提高些许声调,道:“其一,‘巡逻队’与军卒暂归汝统领,进入坊内,收缴除‘府兵’外一切军械,记住,但有反抗者,一律缉拿入狱,有实证违法者,一律照办,期间尽量不得扰民,不得损毁百姓财物,汝可记下?” “记下,定不辱命!” “好!”冯宝继续道:“其二,统计受灾房屋与人口,统计‘棚屋’、‘草房’数量,不得有误;其三,安置救助灾民,不得因救助不力死一人,但有差池,本侯严惩;最后,本侯明日日落之前,要看到‘安民坊’日后章程,其它可三思后定,唯拆除所有‘棚、草’房屋及百姓安置必须见诸文字,汝,可应否?” “这个……?”萧越还真是有些犹豫了。 在座无人不知冯宝与萧越之间关系,原本都以为是个提携“自己人”的举动,现在看起来,还真不是那么回事。 冯宝所说的四件事,前三件都有难度,而最后那一件更是难上加难!不管任何时候或者任何地方,拆除百姓房屋都不容易,一个操办不好,那就是大事故,虽说只是“文书”,但具体章程想定,却代表了能力,仅仅不足两天,想要做好此事,很难!很难! 第八十六章 冯宝施政(四) 将萧越荐入仕途,是冯宝一个小小心愿,以前一直没有合适机会,今天突然想到那就做了,能不能接得住?眼下就看他自己了。 还好,萧越短暂犹豫后,毅然言道:“侯爷,吾当竭力,定不辱命。” “甚好!自去速办。坊内事,汝可自行处置,若有贼人逃逸,可不必理会。李校尉领军在旁操演,定当援手。” “羽林左卫”李升知道最后一句是冯宝说给自己听,连忙应道:“大都督所言极是,末将即刻回军,以策万全。” “有劳!”冯宝客套一句。 正事办完,酒宴继续,只不过,有些人心里却觉得不妥。毕竟百姓遭遇灾害,官员齐聚青楼饮宴,这事儿要是传出去,实在有损名声。 不过好在整场饮宴并无女子,左右伺候者皆为普通仆役,倒也让人安心不少,起码日后若有人谈及此事,也好争辩一二。 “云舞坊”内接下来是怎样情景,萧越一点也不关心,现在的他,一边快步疾走,一边向同行“巡逻队”方有财与“都尉”高翔布置具体事宜……堪堪将想到的都说完,却听身后有人唤道:“萧越!” 回首望去,杜风走来。 “时不我待,烦劳二位尽快领军进入。”萧越向方、高二人行礼言道。 待他二人应下离去,杜风也来到萧越近前,直接道:“吾无事可做,当助一臂之力。” “谢了!”萧越深深地看了一眼杜风。 “你我何必言谢?忙完此事,设宴答谢不迟,对了,届时可得唤上元昭。” “一定!一定!” “走,进坊内,探灾情。”杜风率先迈开步伐,萧越紧随其后,大踏步向着受灾最严重的“茅草屋”那片而去。 与此同时,大队军卒和“巡逻队”人员,以十人一组,开始从各个方向展开行动…… 饮宴,对于出身名门的王勃和明崇俨二人来说,根本没有任何吸引力,若不是照顾胖墩叶非,他们早就离席。 叶非倒也颇有眼力,见他俩停箸不动,便匆忙往嘴里塞了几大块鱼肉,而后用有些含糊不清的语调道:“饱了!” “走,去屋外。”明崇俨低声说了一句,然后看了一眼冯宝那边,又道:“师父正忙,无需见礼。” 三个少年人离开,没有惊动任何人。 出“云舞坊”,不到百步即是官道。 缓缓行至官道边,明崇俨忽然问道:“子安,吾想起一事。” “何事?”王勃不解地问。 “日前进府邀汝出行,见有婢女缝制一偌大丝绸,当时不知何物故未在意。今日子安随身携《力学》一书,吾曾也拜读,依稀记得,书中最后记一些‘有趣验证案例’,其中有一‘热气球’,似吾之所见。” “正是此物。”王勃道:“师父书中有言,‘热气球’可带人至云端,吾,甚是想去。” “至云上而窥天,子安可曾想过,此举不妥?” “看看,无妨!” “也是。”明崇俨跟着道:“验证之日,还请知会一声。” “何为‘热气球’?”叶非感觉自己完全听不懂,是以发问。 “如‘孔明灯’一般,很大,可载人载物。”王勃平静地道。 “啊——”叶非顿时傻了眼,连说话都忘了。 明崇俨知道叶非对学问心思不多,所以也没有解释什么,只是他心里觉得,这件事情告诉师父应该更好些。 “天”,对唐人而言,心存敬畏!再者,皇帝以“天子”自居,“窥天”,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不敬”。一个不把“天”放在眼里的人,又怎能敬畏“天子”?个中道理,明崇俨因年纪关系不甚明了,但冯宝就不同了,他完全明白,“天”,在古代那就“至高无上”的意思,是“皇权”的某种表述,因此,当听说王勃在制作“热气球”时,真是愣住了。 此刻,已是晚间。 整个下午,冯宝都在等待和处理萧越那边传来的各种消息,晚膳后,本想着找贺兰敏之来一场麻将,却不料明崇俨说起“热气球”,着实意外得紧。 “子安怎会想起弄此物?”冯宝实在有些想不通。 “《力学》书中有记载,况子安昔日受谢侯赠礼,其中一物乃一破开空球,外接一管,据其所言,以‘抽风机’将球内‘气’吸出,堵塞细管,空球当浑然一体,大力亦难分之,故明‘气’也。既存‘气’,先热之,而后其轻之,先人制‘孔明灯’,理应如此。子安曰:‘热气球’实为‘大孔明灯’,不难矣!” 用两个铜制半球,通过“抽真空”来证明“大气压力”存在,以引发王勃好奇心,从而达到“收徒”目的,谢岩当初如此做法,冯宝事后有所耳闻。只是他没有想到,王勃真的是那种对“科学”极其上心的人,更重要是,历史早已证明,王勃天赋超越常人,绝对是个“天才”。 “科学”道路需要“天才”引领,而“天才”很多时候需要保护,否则一个不留神,弄不好会夭折。 冯宝虽说经历没那么多,可见识不缺,他随即意识到,王勃弄“热气球”一事,多少有点隐患。于是让明崇俨多加关注,至于怎样消除隐患,还需要仔细想想。 一日夜内,完成缉拿盗匪、收缴军械、统计灾民等诸多事务,做好其实根本没可能,但是大体做到,却也不难。 至于冯宝提出的那份“安民坊赈灾重建文书”,萧越在杜风帮助下,同样按时完成。 冯宝大致浏览一下,感觉能说得过去,便正式任命萧越为“安民坊正”。 尽管这是一个在大唐官僚体系中最低微的职务,但它是“官”,且为“职事官”,远不是“散官”、“勋官”可比。 时间很快,转眼已是正月十三。 “皇后,朕听闻有朝臣上书弹劾冯宝……” “确有此事。”武皇后回应了一句,跟着亲自将一杯热茶递到皇帝李治面前,轻声道:“陛下龙体方有些好转,不必为此等小事劳神。” 李治接过热茶,轻轻吹了两下,再喝了一口,随手置于龙案之上,口中道:“确小事尔,然有越权。” “谢卿家远镇辽东,冯卿家代摄其权,况百姓受灾,事且从急尔。” 李治微微颔首,算是认可了这个说法。 “陛下,冯卿家在乡里弄个‘游春园’,听说改在‘上元节’开园,各家勋贵朝臣府中成年未婚男女皆有收到请柬,连弘儿亦有,且注明‘上元节’过后,对所有百姓开放,真不知其用意何在?” “能有何意,不过是将官、民分开罢了。”李治道:“听闻还要收‘门票’,也不知何物也。” “左右不过钱财尔。” “呵呵,冯卿家生财有道,本朝无人可及。”李治随即问:“弘儿可有想去?” 武皇后道:“弘儿有意前往。” “嗯!”李治颇为赞同地道:“知民间事,乃太子应有,此举善也。” 皇帝话音方落,寝宫大门外出现一名宦官身影。 王伏胜见状快步迎上去,简短交谈几句后,他返身回走,而那名宦官则自行离去。 “陛下。”王伏胜来到李治身旁执礼道:“‘卫岗乡’传来消息,‘游春园’首日有大事!‘卫岗县侯’冯宝差人传话各家,执请柬者仅可携四名随从入内。” “可知何事?”李治不是很在意,随口一问。 “飞——飞天!”王伏胜实在想不出其他说法,只能原话禀道。 “飞天?‘天’岂是凡夫俗子可窥伺?”武皇后反应极快,一语道出重点。 “宫外消息不详,老奴实在不知。” “那还不赶紧去查?”武皇后脱口而出,不过话一说完就感觉到不对,转首问李治:“陛下以为如何?” “天?何为‘天’,‘天’上有何人?朕,意欲知之。”李治看似自言自语说了一句,紧跟着又道:“王伏胜,汝领一队‘千牛卫’前往,定要知晓详细,若……若有不妥,便宜行事。” “奴婢遵旨。”王伏胜表面波澜不惊,心中却是骇然。他很清楚,皇帝陛下给予“便宜行事”之权意味着什么。 自“汉武帝”刘彻“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后,历朝历代的皇帝们都称“君权天授”,以“天子”自居。 “天”是什么?没有人知道,只有无尽的传说,无边的猜想。 天庭玉帝、瑶池王母、月宫嫦娥,可曾真在天上俯视人间? 太多未知! 人,敬畏“天”,有向往“天”,真要是弄明白“天”为何?那又会怎样呢? 第八十七章 游春园(一) 大唐“龙朔三年”,上元节。 “渤海侯”贺兰敏之府邸前,一辆马车停下。 “来者何人?”两名全副武装军卒迎上问道。 “布衣杜风欲见侯爷,还请通传。” “侯府近日不见外客……” “杜先生!”侯府大门里一名管事模样中年人匆匆走出,直接来到杜风面前,先行一礼,而后对两名军卒道:“先生乃侯爷亲近之人,奉命外出,今回府,还请放行。” 两名军卒互视一眼,默然左右散开,让出道路。 “杜先生,请——” “有劳。”杜风笑而颔首,迈步进入贺兰侯府。 侯府内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极其森严。 然杜风却视若未见,步履沉稳,跟随管事一路缓行,直去书房。 “何人?请留步。”距离书房约十步,有两名宦官拦住去路。 “杜先生乃侯爷身边人,有事回禀,烦请二位公公递个话。” “杜先生?”一名年纪稍长些宦官上下打量杜风,再道:“可是冯侯弟子,府上客卿?” “某家杜风,见过公公。”杜风作揖行礼道。 “嗯!候着吧。”宦官言罢,转身离开。不多会,又从书房内走出,至杜风面前道:“殿下有令,杜风入内晋见。” 大唐皇太子李弘,于昨日傍晚进入贺兰敏之府邸暂住,杜风先前自管事口中得知,是以进入书房后,行大礼参拜,且言道:“‘通直郎’杜风拜见太子殿下。” “杜卿家免礼。”高坐主位,太子李弘跟着问道:“听闻杜卿家乃本朝‘水师都督’冯卿家弟子,数度随军出征,立有功勋,怎无官职?” “回禀殿下,吾虽从军,却未杀敌,得陛下恩赏‘通直郎’已是侥幸。” 李弘微微一笑,未置可否,只是转首看了一眼左侧下首坐着的贺兰敏之。 贺兰敏之会意,开口道:“汝可知,冯侯所言‘飞天’为何?” “回侯爷话,吾不明详细,仅知似有一物,可带人‘飞天’。” “何物?”贺兰敏之追问。 杜风缓缓摇头,道:“师父说,君子不可掠他人之美,还说,今日午膳后,‘谢府’会有所动作,届时自明。” “他人之美?何意?”太子李弘插话问道。 “‘飞天’此事由谢侯弟子王勃操办。” “原来如此。” “侯爷,另有一事,不知当讲与否?” “且言无妨。”贺兰敏之道。 杜风道:“师父于‘知味楼’设宴,执‘游春园’请柬者皆可入内,特命吾带话侯爷,年青俊彦齐聚,当可广阔相交。” 贺兰敏之如今可是军中高官,朝堂重臣,早已不是年少纨绔,况且他清楚,太子来自己府上,绝对瞒不过冯宝,那么,此番“带话”,定有所指。 转瞬,贺兰敏之起身向太子李弘行礼道:“臣以为,殿下难得出宫,不妨同去。冯侯所邀,皆本朝勋贵子弟或有大才者,皆为一时之选,日后当立于朝上。” 其实,贺兰敏之的话只说了一半,但他没说那一部分,无论皇太子李弘还是在一旁的其他人都不难懂,无非笼络人心尔。 皇帝也好,太子也罢,终归都是人。撇开身份,李弘只是个少年人。喜欢热闹,期望有朋友,更希望同年纪相仿的人来往更是少年人天性! 因此,当冯宝得知太子李弘会去“知味楼”时丝毫也不意外,只不过他得早点儿出门,必要的安全部署还是要做的。 相比当年,“知味楼”几乎没有变化,唯一区别在于,生意非常好,好到不预约,根本没地方坐。这一切皆因大唐皇帝陛下在此接受万民朝拜以贺“大破突厥”。沾了“帝气”,想不红火都难。 “知味楼”有四座独立小院,供尊贵客人使用。由于“卫岗乡”有权有钱的人太多,所以这小院,一般富贵人家根本订不着。更不用说有哪个人,可以同时包下。 但今日除外! 冯宝得知太子殿下要来后,即将原先计划改变,由包下酒楼两层,改为包下四座小院。以他如今地位权势,连当朝宰相多少也会给点面子,更无论其他了。 于是,十余名冯府亲兵、仆役出现在“知味楼”大门前。 近“午时”许,约摸十余人一路说笑径直前来,刘长河定睛一望,见是韩跃、石子、方九、房元昭、王禧等极为熟悉之人,便主动走过去,与众人寒暄…… “太子要来?”众人听到这个消息无不震惊。 “莫要声张!”刘长河跟着道:“稍后由侧门入内,侯爷另有安排。” “富、贵、吉、祥”是“知味楼”四个院落名称,韩跃、石子一行在仆役引领下,进入“祥”字院。 冯宝很快过来与众人见面,只是还没能多聊一会儿便离开了,因为陆陆续续有客到了,有些诸如“国公”、宰相家的子侄,那还是需要他出面的。 走侧门,而不从正门进入“知味楼”,这个举动惹来不少非议,不少勋贵子侄颇有不满,然听闻太子殿下很快即到,全都闭起了嘴。 “午时”中,一队佩刀汉子出现在“知味楼”附近,占据各个出入口,临时限制人们走动。 很快,一辆最新、最豪华马车缓缓停下,一个披貂氅,带金冠的少年人首先走下,随后下车却是贺兰敏之。 “臣,拜见殿下。”恭候多时的冯宝,快步上去行礼道,且同时留意到,皇太子李弘着便装,并没有穿戴太子服饰。 “大都督不必多礼,此非宫内,从简即可。” “谢过殿下,且请移驾。” “烦劳大都督。”李弘对冯宝说话,可谓极是客气。 作为大唐帝国的继承人,皇太子李弘地位尊贵,按道理来说,根本不可能从侧门进出,但冯宝却是这么干了,有东宫属官问起,其云:“殿下安危干系天下,旁皆小事尔。” 李弘素来随和,并不在意,以一句“无妨”定下论调。 待进入后院,先期到来的三百余人早已列队恭候,齐齐行礼参拜。 皇太子李弘很有风范的微笑言道:“诸位免礼。”随后简单说了两句…… “贵”字院,是当年皇帝陛下御用场所,如今接待太子,那也是一段佳话。 能够陪同皇太子饮宴的,那都是各家勋贵嫡出子侄,他们中绝大多数人,李弘都有印象,少部分不认识的也不会放在心上,可是,太子不认识的那些人,贺兰敏之却都认识,而且更为重要的是,他发现有两个人,似乎没道理坐在堂上。 事出反常,必有缘故。 酒过三巡。 冯宝借“敬酒”机会,向太子李弘言道:“饮宴之际,倘无助兴,殊为憾事,臣有一建议,不知讲得与否?” “大都督但言无妨。”李弘心中奇怪,却还是准了。 “匡胜、高破军何在?”冯宝突然提高声调道。 片刻,两道身影从角落中走出,同时向李弘行礼拜道:“参见太子殿下。” “免礼。” 冯宝适时起身走到匡胜身旁,道:“匡胜者,随臣出征西域,有斩将夺旗之功也,今任职‘卫岗乡尉’。”跟着抬手指向高破军道:“‘流求’人氏高破军,精水战、通步骑,‘辽东’阵斩敌军过百,乃‘水师’旅正。此二人皆有万夫不当之勇,微臣意欲请他们角力以娱,还请殿下恩准。” 李弘虽是少年人,然长成于帝王之家,岂能不知冯宝特意提出此事定有他意,细想适才其所言,忽然意识到蹊跷——眼前两人,功劳与官位并不相配。换句话说就是,这中间一定有什么原因。 那么,冯宝此举,实则蕴含“举荐”之意。 身为大唐储君,而且又深得皇帝喜爱,李弘“太子”之位,稳如泰山,因此,主动投效者不知凡几。不过他也很清楚,在没有坐上“龙椅”之前,真正有能耐的大臣,不可能依附。所以,不管从现实还是未来考量,年轻而有才华且官职低微的人才合适。 简拔于微末,只要人品没有问题,那“忠心”是必然! 李弘心里明白一切,面部依旧保持如沐春风般的微笑,只是眼光却喵了一眼贺兰敏之,很显然,他想听听其他声音。 “能得二位军中勇士当众角力,殿下可大饱眼福!”贺兰敏之对匡胜和高破军那是比较了解的,知道他们各自因为背景、出身缘故,纵使立下大功,也很难真正得到提拔,冯宝此刻所为,即有意借“太子”之力相助,虽说事不关己,但成人之美也是一桩乐事,当然,最最重要的原因在于,他们两个人在战场上,已经用实力证明了对于大唐的忠诚! “既为军中勇士,勇武之力当挥向敌人,无需以武相娱!”李弘话音方落,即起身举杯,向匡胜、高破军遥敬道:“二位勇士立大功于国,孤王以杯中酒敬之!” “殿下睿智!殿下英明!”冯宝反应极快,立刻也拿起一杯酒,大声道:“来!诸君且同敬太子殿下!” “殿下睿智!” “殿下英明!” …… 最后,在一片“饮胜”声中,在场所有人,共饮一杯酒! 第八十八章 游春园(二) 向太子李弘“举荐”匡胜、高破军二人,冯宝即是临时起意,也算是“预谋”。 “皇家卫岗学堂军事院”下期招收学子名单由“兵部”确认后下发。 冯宝很意外在名单里没有看到“卫岗乡”和“水师”推举的匡胜与高破军。差人打听后得知,他们两个人出身低微,名额被人给顶了。 此事找到“兵部尚书”高远,却被告知:“‘兵部’既定,难以改动。” 冯宝当时不解,事后才知道,根本原因在于“兵部”两位侍郎全部反对,而这两人,皆进士出身,与宰相上官仪、杜正伦关系很深,高远很难强行改变什么。 事不可为,当然只能作罢。冯宝出于“补偿”心理,在发放“游春园”请柬时,特意命人送了一份去“登州”,将高破军召来,反正他是单身,也适合此番游园。 不过,前些日子在“茶楼”偶遇李义府,闲聊中话及匡胜他们事时,李义府却说此事不难,并且给出两个方法,一是禀奏君前,依当今皇帝性子,有很大可能会同意;二是走“密案司”途径,直接安排进学事宜。 冯宝一直在琢磨这事儿,到底应该用哪个法子,但还没想好,却得知太子殿下来到“卫岗乡”,于是他灵机一动,借“酒宴献武行“举荐”之事。虽说太子李弘一语取消,但“举荐”意思到了,其他也就不那么重要了。至于结果,不论好坏,总会有的。 “太子”在座,无人敢造次,整个酒宴虽热情洋溢。却少了喧闹,一切都依礼而为,显得有序…… “侯爷,谢侯夫人亲自出府,一行过百。”刘长河收到消息第一时间走到冯宝身边低语道:“此外,夫人也去了。” 冯宝微微点头,表示“知道了”。待刘长河退下,他起身李弘行礼道:“殿下,‘新安县侯’弟子王勃弄出一个‘热气球’,据说可以载人上天,此等惊世之事,不知殿下可愿观其成否?” “哦?世间果有此事乎?”李弘眼里泛着神彩注视着冯宝。 “或可有之。”冯宝可不敢把话说太满,虽然有通过明崇俨“指导”过,但他本人从来没有制作过,只有理论知识,没有实际经验。 弄清“飞天”一事,是太子李弘来到“卫岗乡”最为重要目的,冯宝不提,他也会主动过问,现在得冯宝率先说出,自是最好不过,当即表示“可往观之!” 有正事,酒宴自然中止。 差不多同一时刻。 一支两百人的骑兵队簇拥着一辆马车进入“卫岗乡”境内官道。 马车里,王伏胜正襟危坐,闭目养神。 没多久,马车外传来一个声音:“禀王公公,谢侯府上全部出发,前往‘游春园’。” “速往!” “喏!”马车外随即传来一声大喝:“全速向前!” 骑兵队立刻策马扬鞭,风驰电掣向西疾行。 “游春园”位于“卫岗乡”西南边,毗邻“新安县”,是一片丘陵起伏所在,本为无用荒地,却位置极佳,其北面不足一里是乡里新建居住区,东面三里为“大作坊区”,西北不到十里乃“新安县城”,有数条道路经过,可谓四通八达。若是有人从天上往地面看,一定可以发现,此时此刻,所有道路上都是人潮汹涌,行人、车队混杂而行,缓慢而无序。 “游春园”正门入口前,是一片很大空地,按照冯宝原先设想,是用来给人停放马车以及照顾一些小商贩摆摊所用。 正因为地方足够大且空旷,才被王勃选中用来验证“热气球”。 “空气”是什么?王勃看不到摸不着,但在谢岩书中确有详细说明。此外,“孔明灯”真实存在,让王勃意识到书里记载的“热气球”应该错不了,那么,只要足够大,带人“上天”,想来可行。 有了想法就去做! 王勃是谢岩正式弟子,在“谢府”内地位很高,在不过分情形下,基本可以调动一切人力物力。因此,耗时一个多月后,“热气球”制作完成,最后是在冯宝建议下,选择在“上元节”也就是“游春园”开园之日开启验证。 为什么是今天,王勃不清楚,也没去想,他眼中只有成功与否,旁皆无关! “萱妹,汝可知,冯侯缘何定于今日?”一辆豪华马车里,贺兰敏月轻轻推开侧面小窗,露出些许缝隙,让冷冽而新鲜空气进入车厢,同时看到不远处正指挥下人们忙碌的王勃,随口问出一句。 “夫君有言‘轰动效应’,不知何意。”狄萱萱也不隐瞒,直接回道。 贺兰敏月听不懂意思,倒也没多问,而是看向忙碌众人,颇有些担忧地道:“子安成倒罢了,若不成……唉……” “姐姐莫要担心。”狄萱萱宽慰道:“夫君说了,成不成都很寻常,一次不成再来一次便是,石子弄‘火药’验证千百次方有大成,无需在意。” 贺兰敏月微微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担心吗?那是肯定。 贺兰敏月知道夫君谢岩极为看重王勃这个弟子,所以无论他做任何事,均没有干涉,然弄个“热气球载人上天”,实在太过匪夷所思,成了还好说,倘若不成,后果难料!至高无上的“天”,岂是凡人可以窥探!一旦出了什么差错,各方指责恐怕能够淹没“谢府”。她唯一可以自我安慰的是夫君远在“辽东”,真出事了,还有转圜余地。 王勃全然没去想其他,一门心思看着府内仆役在忙活,时不时与身旁并立的李涵石说上几句…… 严格来说,王勃此番制作“热气球”是一个团队合作的结晶!他本人负责构思,画出简单草图;至于具体尺寸,是李涵石计算得出,按照可以载三人标准;而加热空气的“煤油炉”,由王勃提出设想,与张猛共同设计,交给“冶铁作坊”制作,采取“油罐”与“气罐”分离,最后连接在一起,中间衔接处,用了一个可拨动铜片,这样点火之后,拨动铜片,经过压缩的空气往上冲,能够让火力迅猛,从而达到快速加热的目的。 无论是“煤油炉”还是球体,密封是最大困难,幸亏有匠人提出用牛筋熬制,以铁质铆钉固定,再外覆盖一层“牛筋胶”,如此才算能够抵挡住“气罐”内压缩空气上冲力量。 当时,在冯宝得知张猛、王勃他们捣鼓“压缩空气”,真心给吓到了,急急忙忙跑过去,却看到了一个成品,他甚至亲自拨动铜片,亲眼目睹煤油从数个细小洞孔喷出,心中不禁感叹:“古人的智慧完全不输后人,工匠们的手艺,更是妙夺天工!” “子安,可有需要帮忙之处?” 王勃闻言回望,见明崇俨、叶非二人快步走过来,而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却乌泱泱站满了人。 王勃见状非常吃惊,怔立片刻,方自语道:“何来如此之众?” “‘飞天盛举’,世人瞩目,尚有无数百姓在途中。”明崇俨道:“师父有言,莫问旁事,专注即可。” “太子也来了?”李涵石突然出声。 “然也!”明崇俨紧跟着又道:“宫里王公公奉旨也到了。”话到此处,他停顿一下,又道:“师父说,凡事尽力,不问其他,无论成败!” 王勃终归还是少年人,在无数双眼睛注视下,倍感压力,以至于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好在,明崇俨又问起一事:“‘热气球’当载何人升起?” “吾与子安同去。”李涵石在一旁道:“天上有何?当亲眼观之。” “万万不可!”明崇俨急切言道:“师父有命,子安不可亲为!”说完,转头即对则非道:“速去禀报师父。” “缘何不可?”王勃不解反问,看着跑回的叶非背影,再抬首仰望蓝天白云,幽幽而道:“吾也很想知晓,云端之上,有何人何物?” 天上有什么?没有人知道。因此,无数人向往,憧憬并揣测……若能够上天一趟,对于唐人而言,死不足惜! “夫人,冯侯求见。” 贺兰敏月没有想到冯宝会过来,愣了片刻,方才掀起车帘,缓缓下了马车。至于狄萱萱,此刻并不在,而是回到自家马车内。 “见过夫人。”冯宝客套一句,跟着道:“王子安欲亲上‘热气球’验证成败,夫人何不阻止?” “夫君有言在先,不可干涉子安学问之事,故……言之亦无用也。” 冯宝忍不住叹息一声,心想:“难道说,天才和疯子,真是一线之隔吗?” 其实他心里很清楚,在科学研究上,正是因为有这样不惧个人生死和得失的人存在,人类文明才能够高速发展!而他们,往往在当时,不被世人理解。 王勃今日之举,当如此也! 第八十九章 游春园(三) 加热空气,需要时间,也是一个过程。 因此,在无数人惊愕目光中,一个庞大球体缓缓被撑起。由于没有刻意追求外观,各色丝绸缝制成的“热气球”,呈现出五彩斑斓。 与其他人炽热、惶恐又惊叹的表情不同,冯宝平静无波。 “如此便可上天?”王伏胜忍不住发问。 冯宝闻言回道:“多是还有一会儿。” “不见冯侯波澜,可是曾有过往?”太子李弘也问了一句。 “不曾!”冯宝先是斩钉截铁回话,紧跟着道:“亦不曾听闻他人有过,吾日前看过图样,有所知也。” 这事儿,他必须得表现出和常人没有太大区别,否则会显得太过异类。 好在李弘与王伏胜都没在意,毕竟他们的关注重心还是“热气球”。 “动了!” “升了!” …… 尽管每个人心里呼喊不大一样,但在现实中,“热气球”开始缓缓上升…… “果真能升天!”王勃将固定“热气球”的绳索从挂钩上取下并抛出,口中大声道出一句。 李涵石同样抛弃绳索,只是他没有开口,而是探首出藤篮,望着越变越小的无数人与物,已不知该说什么了。 望着缓慢不断上升似乎越来越小的“热气球”,喝彩、惊喜、意外等等各种嘈杂人声也渐渐小了下来。 “速去!不得有误。”王伏胜心情震惊之余,不忘发出命令。 “喏!”王伏胜身后的一名军官立刻应声,且二话不说,转身跑开。没多久,百余骑出动,策马狂奔,追逐热气球向南而去。 差不多相同时刻,“谢府”、“冯府”以及其它有心人事先准备的人手,也纷纷纵马疾出,虽说每一方目的不尽相同,但谁都想知道,“热气球”能飞多远?能飞多高?又会从哪里落下? “啊嚏!”王勃先是打了一个喷嚏,跟着鼻子嗅了嗅,不让鼻涕流出,再拿出口罩戴上,扭头望着拿望远镜四处观察的李涵石道:“汝可有发现?” “天上茫茫,除去白云,一无所有。”李涵石语气里透露一丝遗憾。 王勃没有立即接话,而是直接坐下,背靠篮壁,紧了紧身体,抵御寒冷,再道:“吾也看了,确实这般,然居高而望地面,却可视之极远,吾以为,堪舆或了望,甚有大用。” “唉……终无仙人矣!”李涵石再次望向四周,神情落寞。他是修道之人,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世上有神仙,都住天上。虽说后来的进学让其有所疑惑,但意识里存在的信仰,并没消除,这也是此番积极要求“上天”的根本缘故,希望能够证实典籍里所说的一些事情。 事实很无情!天空,云端之上,别说神仙,飞鸟都看不见。倒是自空中看向地面,山川、河流、田野、人群……一览无余! 今日微风,很适合“热气球”飞行,按照冯宝估算,在燃料限制下,顶多飞出五十公里,也就是说,当得知他们平安消息的时候,应当天色已黑。 “游春园”开园本定于天色将晚,华灯初上时分,由于有了“热气球”一事,差不多一半以上执请柬者都到场,因此,冯宝很想决定当场开园,只是考虑到王勃他们的消息太受关注,所以临时决定改成“参观”。 “各位,欢迎来到‘游春园’……”近两百名“皇家学堂学子”,彬彬有礼的带领一队队百姓和各豪门世家,以走马观花形式在园内走着,并向每个人解说着“双龙戏珠”、“凤舞九天”、“鲤鱼戏水”等大型灯样…… “太子殿下,大彩灯总共三十六座,小灯七十二座,当天黑点燃时,华彩无双,堪称人间仙境。” “甚好!甚好!”李弘脸带笑意,对陪同冯宝道:“灯式别致,孤王从未见过,大开眼界矣!”说完,又看了一眼前方解说学子,再道:“何故以学子讲说?岂非大材小用?” “回禀殿下,能说会道亦是才学,况学子园中一日,可得三贯酬劳以补贴家用,吾谓之‘勤工俭学’尔。”冯宝恭声回道。 “勤工俭学?”李弘轻轻念了一遍,随即明白个中含义,不禁笑而颔首,附和一句道:“如此倒也贴切。” 拐过一道百盏小荷花灯组成的拱形门,李弘看见前面有一片非常平整的空地,而且用半人高木制栏杆围起,显得很与众不同。 “殿下,此处为‘滑冰场’,供人嬉乐。”领路学子驻足言道:“只消穿上滑冰鞋,可于冰上快速滑行,甚是有趣。” “哦?何为‘滑冰鞋’?又如何冰上滑行?”李弘很有兴趣地问道。 “言之难尽,汝不妨滑行一圈,可胜过言语。”冯宝直接告诉领路学子,演示远比解说更好。 在后世,冯宝是北方人,从小就会溜冰、滑雪,长大后,还加入过“冰雪俱乐部”,接受过专业训练,所以,他很了解冰上项目需要的装备以及训练方法。 当年在“武平堡”,冯宝训练过军卒“滑雪”,后来在“卫岗乡”这些年里,偶尔也带过房元昭几个人溜过冰,“滑冰鞋”模仿后世样式制作,有鞋带、有冰刀,质量虽然差一些,马马虎虎能用。以往是偶尔放松娱乐,直到弄“游春园”时,他才想起此事。 于是,“游春园”内,多了一个“溜冰场”和一个“滑雪场”。 冯宝没有料到,给太子领路的学子居然是一个溜冰高手,此人穿上滑冰鞋后,在冰上急行、急停,甚至还能转两个圈,弄出一点花样来。 冯宝见状大惑不解,实在理解不了他是怎么能够做到? 不过,在太子李弘及其他人眼里,却是万分震惊!没人能够想到,在难以立足的冰面上,竟然能够如此! 当领路学子最后停下之际,围观众人中,响起一片惊叹与喝彩声。 若不是太子李弘在场,有大批护卫随行,只怕能够引来更多围观者。 冯宝眼看李弘示意领路学子近前说话,便没去关心,而是走到一侧,对刘长河道:“时辰差不多,去看下可有消息?” 刘长河默然躬身退下。 冯宝见他离开后,又吩咐另外两名亲卫去找“游春园”主事,告知可以准备开园了。 等安排好一切,冯宝微微抬起头,看向天空,心想:“可别出意外啊!” 即使在后世,“热气球”也算是一项有些危险的活动,如今在大唐,又是第一次,危险系数可谓极高。别看冯宝表面上很平淡,内心之中,实则颇为不安,要不然也不会派刘长河出去候着了。 临近开园,“游春园”里没有请柬的普通百姓开始陆续走出……不少认识刘长河的人见其站在大门外张望远方,很是奇怪。有相熟者上前问询,得知在等“热气球”消息,方才想起此事,便也留下等候。 很快,更多人知晓,更多人等待! “快天黑了!”刘长河心里想着,脸上流露出一丝焦虑。他站在大门口,已经过去大半个时辰,始终没有等来消息! “难道……?”刘长河不敢想下去,摈弃不安,集中精神远望。 就在天色完全黑暗前夕,在那一丝余晖之下,几个黑点出现在道路尽头,且在极短时间内逐渐变大。 “来了!”刘长河大喜过望,刚想迎上去,却辨认出是宫中禁兵,只能硬生生停下脚步。 转瞬,三骑呼啸而至,马上三人快速下马,看也没看众人,直接快步进入“游春园”。 刘长河本想上前亮明身份询问,却忽然看到又有几骑驰来,他估摸着应该是自己要等的人。 果然,王三狗一马当先,其后数骑皆是“冯”、“谢”两府老兵。 “三狗叔,一切可安好?”刘长河直接跑过去大声问道。 “安好!”王三狗大声言道,似乎有意为之。 “天上有何?”刘长河急切追问,不过这一次声音不高。 “天上白云飘飘,除此无他!唯自天上看地下,风光无限!”王三狗尽力大声,声音传向远方。 天上没有仙人,没有琼楼玉宇! 这个消息,如风一般,传进每个人耳中! 王伏胜得知后,第一时间向太子辞行,他需要把此事用最快速度告知皇帝陛下。 太子李弘知道后,怔立片刻,而后释然。 或许,天上什么也没有,又或者,凡人难以看到。 冯宝才不管别人怎么想,只要王勃他们平安落地,那就是天大喜事,那也就意味着,“游春园”可以正式开园了。 一支响箭射向天空,随即,数百人影晃动中,一座座彩灯被点亮,仿佛接力太阳光辉,照亮整片天空。 第九十章 游春园(四) 园内,最先吸引人流的是“吃食”。 由于受到观看“热气球”的影响,相当大一部分受邀游园者,未免来回奔波之劳顿,选择在园中饭食摊点进食。 大冬天,一碗热乎乎的面条,配上咸菜和肉汤,吃起来那叫一个暖和舒服,再来一笼肉包,别提多爽。 虽说今日入园者皆来自豪门世家,然大唐肉食匮乏,富贵人家也做不到天天都有,尤其是新鲜蔬菜,基本上只有皇家与顶级勋贵才勉强有些,主要原因在于“卫岗乡蔬菜大棚”产量低微,而其它地方的“蔬菜大棚”受制于技术不成熟,不仅种类少,产量更低。所以,当看见每一碗面条上,放着几片绿油油的叶菜时,李弘忍不住问道:“何来如此多叶菜?” “去年乡里加盖大鹏,多些产出。”冯宝漫不经心回了一句,然后继续吃面。 “缘何其他州县几无所获?”李弘显然对地方事务还是有些了解。 冯宝本不想细说,可看到贺兰敏之与太子随行官员皆有聆听,只得放下筷子,将后世“产业集群”和“产业配套”的观点娓娓道出…… 简单来说,就是单一“蔬菜大棚”在绝大多数州县根本没有发展空间。根本原因在于,加热所需要的燃料,运输很难,成本太高,完全没有任何经济性可言。 “卫岗乡”却不同,“酒坊”、“冶铁”等都是消耗燃料大户,常年累月下来,已经有了稳定的运输方式和渠道,运输成本相对稳中有降,“蔬菜大棚”所消耗的那一部分,只是增加一些量而已,并不会引起运输成本太大波动,换句话说就是,在“卫岗乡”建设蔬菜大棚,成本和便利性,远不是其余州县可比。 李弘等人尽管不明白冯宝话语里“经济”方面内容,但却听懂了“产业关联”、“资源共享”所带来的成本降低那些,一个个频频点首,显然很是赞同。 “元昭,师父与太子相谈甚欢,汝怎不去?”杜风看到房元昭独自张望,便过去问道。 “游园乃乐事,何必操劳?汝若无事,同去滑冰?” “滑冰?”杜风有些意外,因为他们跟在冯宝身边多年,对“滑冰”算不上陌生。 “久未‘滑冰’,自会生疏,适才见石子前往,颇心动矣。”房元昭随口解释道。 “石子、韩跃与‘谢府’小娘子同行游乐,汝……”杜风忽然想起什么,很有些惊讶地问:“元昭莫非有钟意乎?” “家事、国事,纷纷扰扰,纵情玩耍,岂不快哉!”房元昭似乎瞬间又回到那个纨绔子弟,转身大步走向“滑冰场”。 杜风笑了笑,迈步跟上。 是啊,曾几何时,他们都是鲜衣怒马少年郎,多年之后,心性沉稳很多,但依旧当快意人生。 “身子向前微倾,双膝微弯……”负责“滑冰场”的学子向众多青年男女说着,很快,一些有所领悟者即开始滑冰。 如孩童学走路会跌倒磕碰一样,滑冰初始都难免摔跌,于是,一时间,场内人仰马翻,惹来惊呼、大笑一片…… “滑雪场”情况更惨,许多人踏着“滑雪板”,畏畏缩缩,缓慢向前移动,姿态笨拙,引起无数笑声。 “嗖”! 一道人影从滑雪场高处窜出,迅如疾风,掠过雪道上蹒跚众人,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又有一道身影闪过,紧跟着,连续数道身影从眼前快速消失。 循迹而望,七八道人影已停至雪道尽头。 “韩跃,汝较过往,差矣!”卫德子呼出一大口白雾,大声言道。 “许久不曾,生疏矣!待吾熟悉,再来比过!” 卫德子刚想回话,却见不远处几道倩影走来,待看清样貌,对韩跃笑道:“谢侯府上小娘子前来,汝还是会晤佳人为要。” 此话一出,周围同伴皆笑出声…… 唐人,还没有“生活”这个概念。从前隋天下动荡走出来的百姓,刚刚有了二三十年相对平静日子,他们眼里,有吃有穿,娶妻生子,那就可以满足,如今更有可以尽情玩乐所在,实际已经远远超出他们的期望。 普通百姓如此认为,大唐帝国继承者皇太子李弘却是以另一个视角看待“游春园”里一切。 “听闻冯侯办此园,乃有意撮合诸多良家子?”李弘边走边道。 “殿下明鉴。”冯宝道:“乡里才俊数度征战,有功在身者众,又多进过学,知书识字,故眼界甚高,如此一来,说媒难矣!” 李弘可不是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皇太子,他多少了解很多民间俗务,况且在讲究门当户对情形下,冯宝口中“良家子”的的确确会遭遇到娶妻难,只是他不明白,这和办“游春园”有什么关系? 冯宝随后解释了一下,大意是说,倘若某对男女在园中遇见,且彼此有意,那么上门提亲或者说媒,也有的放矢,至于门户不相当,大可以到时候面对,毕竟这不是绝对的事情,对于豪门大族来说,非嫡出女子,基本讲究没那么高。 “冯侯好算计。”李弘一语概之,而后继续游园。 陪李弘赏过几处花灯,冯宝忽然看见前方刘长河正翘首以盼,便趁着李弘与赏灯几位勋贵子弟交谈之间离开。 “侯爷,王小郎君与李道长已回‘谢府’,夫人亦去了。听闻,有所冻伤。” 冯宝微微点头,道:“无大碍就好。”言罢,径直回转李弘身侧。 寒冬腊月,飞上几千米高空,在没有后世高科技加成的保暖服情况下,不冻伤才是奇怪。 高度上升一千米,气温下降六度,在后世是常识,可唐人不知道啊!王勃与李涵石虽然从谢岩书里知晓,但不懂“下降六度”是个什么概念,因此尽管有所准备,却依然给冻得快成了冰棍,幸好“谢、冯”两府老兵有过酷寒经历,懂得如何应对,这也是冯宝表面上并不在意的原因。 李弘在园内走马观花式转了大半圈,想知道的基本都有了答案,便离开了,临行前还特意让贺兰敏之无需陪同。 陪太子,虽是荣耀,也是压力,再者,贺兰敏之也很想去溜冰,滑雪,故而心喜。 眼见太子车驾在夜幕中离去,贺兰敏之方才对冯宝道:“吾去滑雪,汝同去乎?” “不了,我四处走走,你自便。” 他们两个人太熟悉了,说话自然随意。 正当二人返身欲回“游春园”,十余人自停放马车处走过来。 他俩都很奇怪,这个时辰怎还有人刚到? “裴”! 很快,冯宝注意到来人引路者提着灯笼上的大字。 朝廷上,“裴”姓高官并非一位,故冯宝还想不出现在来的是哪家。 “原是裴侍郎府上。”贺兰敏之似乎认出,道:“闻裴氏次女才貌俱佳,料今日可得一见。” “哪个裴侍郎?”冯宝不明所以,完全没印象。 “上诏令:安西都护裴行俭戍边有功,迁吏部,任左侍郎。”贺兰敏之跟着道:“吾去观之。”说完,迈步而出。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更何况还是贺兰敏之口中的才貌俱佳,冯宝此刻也起了好奇心,他也很想看看,裴行俭的小女儿,究竟是怎样? “游春园入口处”,两名“皇家学堂”学子验看请柬,并告知裴府管家入园后需要注意的一些事情……在这个档口,冯宝看见贺兰敏之直接前往“裴府”几位侍女那里。 冯宝至近前,两名裴家仆役上来拦阻。 “退下,不可对冯侯无礼。”女子话音中,在侍女簇拥下,一个裹着皮氅,带帷帽,却罕见没有面纱的漂亮女子径直而来。 “裴家娘子,本侯有礼了。”冯宝率先笑道:“欢迎来到园中,还请尽兴。” 简单寒暄过后,冯宝亲自引“裴府”一行人走入园中,只是很快借故离开,因为他发现,贺兰敏之很是热心,而且有些异乎寻常。当然,更为重要的是,裴氏女似乎并不排斥,反倒是浅笑以迎,不时相谈。 冯宝想想也是,今日贺兰敏之,可不是那个臭名昭着的纨绔,而是文能修书,武可出征的将军,且其相貌俊朗,谈吐文雅,身为皇亲贵胄,又怎可惹得旁人生厌? 裴行俭,史书之上赫赫名臣;贺兰敏之,也在踏上青史留名之路,如果二人成为翁婿,当如何?冯宝想想,也觉得是段佳话,料可流传千古! 第九十一章 你究竟是谁? 冬去春来。 依然寒冷。 冯宝第一次走进“宝庄乡”官衙。 此处由常远找人设计,糅合“卫岗乡官衙”与其他衙门风格,独树一帜,别有不同。 整体呈菱形,南北窄,东西宽,共有四个门进出,分左右两大区域。 东侧向官道,属公事区,西侧为库房、食堂等配套,使用功能上,基本不同任何一个衙门。 冯宝不大喜欢乡长王德俭,所以让人将自己的“公事房”安排远些,尽量少碰面为好。 然作为上官,又是头一次进入官衙,王德俭总要来拜会才是。 两个没好感的人坐在一起,看似谈笑风生,实则所言毫无内容,只有官场上的相互吹捧…… 幸耗时不长,王德俭离去。 只不过,热茶尚未喝上两口,亲兵来报:“李督学前来拜访。” “有请!”冯宝说话间,起身静候。 李督学?当然是刚刚出任“大唐精英学院”督学一职的李义府! 在冯宝策划,贺兰敏之助推下,武皇后终于向皇帝进言,称:“煌煌天朝,一座学堂怎可全纳英才而教?‘精英学堂’招勋贵、富户子侄,授学传道,从中遴选可用之才,为安邦之事,当官办为宜,况冯卿家素有异想,学堂终有所出,朝廷怎可无视?” 这最后一句话,还真是说进李治心里! “皇家卫岗学堂”办学十年,弄出“火药”这种国之利器,与谢岩师出同门的冯宝,天知道能倒腾出什么来,万一也搞出一个类似东西,哪能不受朝廷掌控?未知不可预料的,神秘而又不可掌握的,对于帝王来说,最为可怖! 只是“皇家”名头给过了,再用不合时宜,故李治虽有意,却也没表态。 武皇后太了解自己皇帝夫君了,再度进言:“皇家学堂乃天子门生,名归‘内府’,朝廷多有微词,此番借机归庙堂之内,悠悠众口闭也。” 李治想想也是,“皇家卫岗学堂”多年替“内府”捞足了钱财,朝廷很多次有人上书请奏,要求将学堂纳入“礼部”,只是自己不曾理会罢了,但事情就是这样,听的多了自然觉得烦,现在给“礼部”一个相似学堂,大臣们当然也就没话说了。 于是,在开学前夕,皇帝诏令天下:“‘卫岗县侯’冯宝进献‘精英学堂’,朝廷纳之,更名‘大唐精英学院’,‘广平县侯’李义府领‘检校礼部尚书’衔,任‘督学’,主学院常事……” 就这么着,“精英学堂”民办变成官办,而李义府又一次走进大唐朝廷。 大臣们都知道,李义府当初辞官,并非失了圣眷,而是其人品卑劣,皇帝再次起用,本不出意外,然任职“督学”,倒是很多人想不明白。 “督学”看似官高品贵,终无实权,在多数朝臣眼中,属“闲职”,即便有些人意识到未来变数,但起码在当下,难以反驳阻止。 李义府新官上任,正欣喜时,却突然接到“礼部”正式行文,询问“精英学院”应年缴几何? 到了这个时候,李义府方才想起,“皇家学堂”那可是每年都有呈献“内府”数十万贯,“礼部”视此为常例,发文相问,实属平常。 可李义府哪知道该给多少钱?更何况,他压根儿也想不到钱从何来?正想着找冯宝,听说人来到乡里官衙,便火急火燎赶来,讨要对策。 冯宝也没想到此事,他记忆中,学校不是公司,哪来产出?至于“皇家卫岗学堂”,那是特殊时期产物,再者,皇帝给了“皇家”头衔,每年缴纳的钱财,既是“保护费”,也相当于“皇家”头衔使用费,而且,“皇家学堂”先生们如今领俸禄,一应开支来自“户部”,皆大唐正式官员。“礼部”什么都不了解就来要钱,哪来如此好事! 他随即整理一下思路,再考虑一番说辞,最后告诉李义府:“学堂实质无所出,进献陛下钱财乃各家作坊分润,非学堂自身。此事昔年可为,今不可为也,学堂凡有新物件、新事物,皆有商贾瞩目,或出钱、或以礼待之学子,故吾等已无可能全部掌控,需商谈方有后续……”紧跟着,冯宝以“冶铁作坊”为例,向李义府说明“格物之道”每一次的进步,才是作坊产量和质量提高的最根本原因,而这些进步,来自于学堂,所以,学堂才会有作坊份子,才有分润。 唐人没有“科技”概念,更加不知道工程师和科学家的价值,他们心中“读书人”基本专指诗词歌赋写的好,能够引经据典,长篇大论,直到“皇家卫岗学堂”出现,注重算学、格物等,一大批新东西出现后,他们才忽然意识到,“学问”,或许还有另外一种体现方式。 当谢岩带着石子在皇宫大内,展现“火药”无以伦比威慑力时,那惊天一爆,不仅震慑蛮夷番邦,更震踏了大唐君臣对于“人才”、“学问”的过往认知,也正是在这个大背景下,“密案司”成立,正视以往不屑一顾的“匠人”,开始真正注重“有所长”之人。 当新颜料、新式家具、新的“冶铁工艺”出现且展现出巨大价值时候,商贾们最先嗅到机会,纷纷用各种方式拉拢学子,但凡精于算学、格物的,差不多都有商号、作坊在背后以钱财支撑各种验证,如此情形下,学堂已经没有可能完全掌握学子们的“新东西”,那么,没了这些“新东西”,又哪来获利呢? 由于冯宝的古文水平不过关,所以他在说话的时候,大量使用了后世语言,弄得李义府琢磨了半晌,才算是弄清楚他想要表达的意思。 最后李义府懂了,学堂其实不可能获利,相反,那就是个花钱的地方,但是,“学问”蕴含巨大财富,而“学问”看不见摸不着,需要时间,才能体现出来,而且,也不可能白拿!换句话说,“礼部”想要钱不是不可以,可需要拿东西来换,譬如时常开支,先生的“官身”等等,想清楚这些,他顿时心中有了底。 作为曾经在大唐朝廷上叱咤风云的宰相,李义府太知道如何应对“礼部”那些人,只是他一直困惑学堂钱来何处?所以焦虑,现已知根源,自然释怀,心情大好。 聊完正事,二人随即闲谈,从“热气球”到“游春园”、“宝庄乡”,最终落到朝廷人事变动上。 “听闻西域突厥叛乱,裴都督治军有方,迅疾平之,上诏令迁任‘吏部侍郎’以为褒奖;又闻,‘庭州’于此战中,刺史来济亲自领军出城,大破突厥数千骑兵,不仅阵斩敌军五百余,更射杀敌酋……可吾记得,来公似文官,无其祖上骁勇,况‘庭州’守军不出三千,骑兵不过数百,怎有如此大捷?” “呵呵,此事说来,朝廷上下初时无人可信,疑有做伪,后都督裴行俭上报详情,方知不假。”李义府手捻长须继续道:“来济出城迎战,实为一死以报君恩,然其命大福厚,先是遭遇‘波斯’返程‘羽林左卫’支援,不仅大破突厥骑兵,更在追击途中,遇到一支两百骑商队拦截,之中,一人箭术无双,单骑横立,连发十一箭,皆洞穿突厥将领胸膛,至此而得‘庭州大捷’。” “哦?此为何家商队,能得此骁勇无双之辈?”冯宝确实很震惊,他上过战场,知道在两军冲杀之中,乱箭射杀不足为奇,但想要一一命中目标,难度可不是一般大,在他记忆里,貌似大将军薛仁贵好像有这个能耐,其他人,似乎没听过。 “具体何人,详细不知,仅知为异族,战后,来济感其之勇,收其为义子,更姓来氏,入族谱。” “来氏大族也,收异族,恐非仅念其勇乎?”冯宝很不理解来济行为。 李义府却不以为然地道:“来济此战重获帝心,来泽出力甚大,以此得入来氏……” “且慢!”冯宝突然出声打断,看着李义府问:“来泽?就是那个异族?” “然也!”李义府微微点首,目光之中,却流露出疑惑。 然而,冯宝并没有立即开口,反而目光内透露追思,片刻,忽然大喊一声:“刘长河,去,问问刘大山,当年那个‘百济’黑齿泽,到底死了没有,他有没有亲眼看见?” “喏!”人才走进屋,却已听见内容的刘长河,赶紧回应,并第一时间退出。 “黑齿泽?来泽?天下哪来这么多神射手?”冯宝轻声自语,心中却不在平静。 高大棒在战场上挡箭而亡,这事儿对冯宝来说,是永远的痛!唯有手刃凶手,方可解开。 可当初破城之际,听说黑齿泽死了,冯宝虽不是太相信,但也认了!可是今天,突然听说西域冒出来一个“神射手”,还叫什么“泽”,这让他突然意识到,巧合似乎太多了些。 或许是等不及刘大山到来,冯宝二度唤进刘长河,直接吩咐道:“汝即刻亲自回府,让老范、老胡二人启程去西域,弄清楚‘庭州刺史’新收义子来历,不得有误!” “喏!”刘长河再次应下。 冯宝望着刘长河退出背影,心想:“我倒要想知道,你究竟是谁?” 第九十二章 家书 在没有现代化交通工具和便捷通信条件的大唐时代,调查一个人或者一件事,非常耗费时日,因此,即便冯宝迫切想要知道答案,也只有耐着性子等! 等待,很多时候非常折磨人,但若是等来想要的结果,往往那又是一种幸福。 在今日,“谢府”女主人贺兰敏月等到了她最想要的——夫君亲笔家书。 “吾妻月儿,为夫一切安好……”谢岩在书信中,开头即报平安,随后以较长篇幅表达对妻子,孩子以及家庭的想念…… 与此同时,二夫人罗兰也在自己闺房内,阅看夫君来信,这是她没有想到的事情,妾室能够与当家大妇同时收到家主亲笔,可谓极其罕有。 当“谢府”两位夫人,各自以不同心情阅看家书时刻,王三狗领着一张陌生面孔走进“皇家卫岗学堂”学子宿舍。 “学子休憩所在,非请不得入内。”三名学堂护卫显然不认识王三狗,上前拦阻发问。 “某家来自谢侯府上。”王三狗说着话,取出“谢府”腰牌递过去,再道:“奉命来见府上郎君王勃王子安是也。” “原是侯爷府中人,恕罪恕罪。”三名护卫行礼致歉。 “无妨,敢问小郎君……” “在的,刚刚放学回屋。”护卫赶紧道:“请去‘丁’字院。” “多谢。”王三狗客气一句,然后带着那个陌生人直接去找王勃。 一院六屋,一房四人,这是“皇家学堂”学子住宿标准,大致采用后世管理方法,只不过条件好很多,因为房间够大,实质相当于每个人都有一个标间的使用面积。 王勃本在书案奋笔疾书,却听见身后有同窗声音传来:“王护卫,有礼了。” “老王护卫?”王勃闻言转身,很意外地问道:“府中可是有事?” “安举拜见小郎君。” “这位是……?” “安某乃是‘安东都护府’司马参军,奉长史谢侯令,赴‘吏部’公干,且捎带侯爷家书。” “原来如此,王勃见过安参军。” “小郎君不必多礼……” “小郎君,主母与府上家信皆已送至,然侯爷有要事需代传,故老汉只得引路来此。”王三狗在旁似是解释。 “无妨,请坐。”王勃很是客气地请安举落座,而同屋其他人则识趣离开。 “请教参军,不知家师有何训斥?”王勃眼见王三狗最后一个退出屋子,这才发话以询。 “先请小郎君阅看侯爷书信。”安举说话同时,自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递了过去。 王勃接过信,见封口火漆完好无损,便直接打开,从里面取出薄薄两页纸。 “子安吾徒,欣闻汝制‘热气球’以证天空,不知可有所获?……” 谢岩在信中,以“热气球”开端,然后说到自己留下的那些书籍,告诉王勃,学问之道,在思考,更重在亲自验证,并且特意指出,学堂里教授的学问,虽然比不得书房留书内容,但那都是基础,务必精研;最后还说,自己从“辽东”日后归来,应该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离开,想来那个时候,王勃应该完成学堂“中级”课业,他本人届时会亲自讲述“高级班”课业,故不可懈怠。 “安参军,请问师父还有何吩咐?”王勃阅看书信后,很仔细地收起,跟着问道。 “安某不知‘热气球’为何物,仅知神妙无比,侯爷亦有言,此物用之得法,当于军中有大用;先前有听王护卫言及,得知如今小郎君名声响彻朝野,侯爷让某家代问,倘陛下有诏,意欲起用小郎君,当如何?” “这……”王勃顿时语塞,一来他还没有考虑过,二来,其出身官官之家,又是大族,自然明白“皇帝起用”意味着什么? 加官进爵,封妻荫子,青史留名,这种诱惑,对于一个读书人而言,那诱惑不是一般的大!更何况王勃此刻还是一个少年,正是希望一朝闻名天下知的年纪,老实说,他要是不动心那才是怪事。 只不过,王勃有一点清楚,师父既然特意让人从千里之外来当面询问,必然有深意。所以,王勃没有回答,转而问道:“安参军可知家师何意?” “侯爷不曾明言,却有道:若不决,可征询长辈、同窗、乃致一切可信之人。” 王勃沉默了。 当晚,太阳落山,天空忽然下起淅沥沥小雨。 “冯府”值守护卫按惯例准备关闭侧门,只是在两扇门合上瞬间,忽然听到远方有一个熟悉声音传来:“且慢!” 护卫闻言一怔,循声望去,紧接着赶紧将门打开,且出门迎道:“见过两位小郎君。” “免礼,师父可在府内?”明崇俨问道。 “侯爷在的……” “甚好。”明崇俨不等护卫把话说完,回首招呼身后王勃一起进入府中。 此刻,正是晚膳时分。 “冯府”餐厅每张桌子都坐满了人,只是仆役和婢女还在上菜端饭,并未开吃。 “小俨、子安,快来入座。”冯宝并不在意他们为什么会此时出现。 “拜见师父、师娘。” “说了多少遍,没有外人不要多礼。”冯宝抬手阻止明崇俨和王勃行礼,随即又笑道:“今晚有牛肉,你俩可会挑日子。” 在大唐无故宰牛可是大罪,不过总有人有办法让牛“老死、摔死”,然后将牛肉卖出。 可即便如此,吃牛肉,哪怕“冯府”,次数也不算多。 当香喷喷的红烧牛肉端上桌,冯宝亲自给明崇俨、王勃二人夹了一些到碗里,且言道:“不管有何事,吃完再说。” 其实冯宝根本不用吩咐,美食当前,两位少年郎似乎早已忘了目的,正大块朵颐…… “夫君,厨房还有一些,命人端上来可好?”狄萱萱眼看明崇俨他们狼吞虎咽,忍不住向冯宝进言。 “不必了,下次再有差人送去学堂便是。”冯宝一言以定,狄萱萱自不会反驳,微微一笑颔首,自顾自用膳。 关吃顿饭那是用不了太久,冯宝在夫人狄萱萱先行离开后,对已经放下碗筷的明崇俨、王勃二人道:“去书房。” 餐厅距离书房不是非常近,所以在途中,冯宝就已经知道王勃是因为谢岩所问而去找明崇俨征求意见,只是没得到答案才一起来的。 冯宝没有当场开口,而是尽力回忆脑海里有关王勃一生的事情……直到进入书房,他才想起,按照后世记载,王勃英年早逝固然与其性格相关,但过早进入官场、以及少年人做事不分轻重,是两个最重要原因。 王勃素有“神童”美誉,朝中早有大臣举荐,然拜在谢岩门下,又入学堂进学,这才断了仕途,可制作“热气球”升天,轰动朝堂,震惊天下!王勃之名,再一次被皇帝关注。 冯宝虽然不上朝,但隔些日子总会去“水师衙门”,所以朝廷里的事,知道一点不少,而且速度还不慢。据他所知,“东宫”属官有上奏,进言皇帝召王勃“侍读太子”,而“沛王”(皇帝嫡次子李贤)也有此意。或许是因为手心手背都是肉的缘故,皇帝尚未给个明确态度,不过,征召王勃应该是大概率事情。 冯宝原来只是随意听听,并没有放在心上,可现在却意识到,若遂了皇帝心意,怕是王勃最终有可能回到真正历史上的结果。而谢岩应该是想到了这种可能,所以派人以“送家书”为由头特意带话,只是不好明说而已。 想到了这一点,冯宝这才认为自己必须得做些什么了。 三个人,各自安座,只是冯宝在那儿想事情,他不开口,两位少年郎自然不敢发声。 好在沉默时间并不长。 “子安,汝说小俨以为进学胜过入仕,然陛下征召,机会难得,此话不假,泱泱大唐简在帝心者,屈指可数。即便吾本人也会心动,不过,汝可知本心为何?”冯宝目光灼灼看向王勃,想要听一个真实答案。 “本心……?”王勃犹豫片刻后,道:“不曾想过。” “很简单,做官与学问之道,二者更喜哪个?”冯宝给了一个二选一。 “吾……” 冯宝这次没等王勃说完,直接给出自己想法:“汝,当以学问天下皆知,留名史册,而非入仕为官,牧民一方。”紧跟着,又进一步解释道:“纵观历史,圣贤皆以学问传世,而为官者,碌碌无为者或可平安一生,凡能力出众者,善终不多矣。” 冯宝的意思很明显,单就一个人来说,作学问,基本上一辈子能够平平安安,可做官就不一定了。 王勃出身豪门大族,对官场并不陌生,加之通读史书,当然明白官场凶险。可是,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做官以得荣华富贵,光耀门楣,若是机会就在面前却放弃,似乎,太不甘心! 那么,王勃,该怎样选择和决定呢? 第九十三章 布局(一) 人性逐利。 权力、地位、财富、名望,其中每一项,都令人着迷。 莫说王勃一个心智尚未成熟的少年郎,即便经历过宦海浮沉的老家伙们,大多也做不到无视。再者,天子征召,根本无法推辞!只是当王勃提及时,冯宝愕然,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可转瞬之后,冯宝忽然笑了起来,且含糊地说了一句:“我想,你那个师父,会有法子的。” 冯宝猜测的没有错。谢岩从最开始想到这件事,就没有指望过王勃能够拒绝,况且,皇帝征召,根本也没有反驳可能。所以,真正要想解决问题,唯有让皇帝陛下断了那份心思。 皇宫大内御花园凉亭里,精神状态很是不错的皇帝李治,正与武皇后闲话后宫琐事,却听一名宦官亭外禀道:“陛下,‘渤海侯’与‘新安县侯’夫人入宫给皇后娘娘请安。” “哦,敏之、敏月同时前来,倒是稀罕,皇后以为呢?”李治微笑言道。 “妾身以为,应有事尔。” “哈哈,那是自然,宣吧。” “陛下有旨,宣‘渤海侯’贺兰敏之、诰命贺兰氏觐见。”宦官尖细嗓音不断外传…… 没过多久,贺兰兄妹出现在皇帝皇后面前,兄妹二人齐齐行礼拜见。 “免了,赐座。”李治说的很随意,显然心情不错。 闲聊几句之后,李治忽然起身道:“敏之,陪朕走走。” 贺兰敏之哪敢拒绝,赶紧应下,临起身前,偷偷瞄了一眼皇后姑母,却没得到任何提示,心中难免有些惶恐不安。 “敏之,汝可知谢卿家上书,禀奏‘安东’近况?”李治没走上几步,便开口问道。 “有所耳闻。” “汝以为,善乎?”李治脚步不停,继续问道。 “分而治之,因地制宜,谢侯镇抚‘辽东’,实陛下英明。”贺兰敏之话说的很笼统,末了还不忘恭维皇帝。 “招募精壮做工、任商贾出没蛮荒交易,组妇人织布制衣,老幼耕种山林,唯独不思兴农,汝与冯卿家交好,可有曾听闻个中缘故否?” 别说,贺兰敏之当初在“辽东”时,还真的听冯宝提到过此事,只不过,冯宝并不知道由谢岩主政,而是以高谈阔论的方式,当一个假设来说,内容不免有些超前,且很多地方颇为阴损。 然贺兰敏之怎么都没有想到,谢岩将其中许多真正实施起来,如今皇帝问起,该怎么说呢? 走在前面的皇帝李治,等了一会儿没听到贺兰敏之开口,停步回望,目光灼灼,似在问询。 “微臣不知当说与否,尚请陛下恕罪。”贺兰敏之估计想不说很难,干脆提前“请罪”。 “能有何罪?且说无妨。” 李治完全没有想到,贺兰敏之接下来所说竟然会那么直白大胆,虽说是转述冯宝之言,可很多事情,正是谢岩在“辽东”所行之策…… 可,那些看起来利民举措,却隐含了一个天大的陷阱,唯一区别在于,冯宝说得激进,谢岩做的隐晦。 “辽东三国”里,“高句丽”人口多,军力强;“百济”相对富庶,经济相对发达;“新罗”虽弱,倒也差不到哪里去,国小人多,物产不少。 结合三国特点,谢岩分别布政,大体上就是以招募劳工方式,抽走精壮劳动力,鼓励商贾抱团前往游牧民族深处做生意,因为他知道,商队进行这种生意模式,通常是遇上大的部落就公平交易,遇上落单的或者弱小的,基本肯定抢劫,如此一来,对双方都是一种很大消耗,是为“弱敌之策”。而组织妇孺老幼在山地种植药材,看起来是包赚不赔的买卖,毕竟有了成药后,大唐商贾恨少不嫌多,能够全部买下,但这样一来,实际上是严重削弱了劳动力,几方面结合下来,只会导致一个结果,那就是耕地面临无人耕种局面。 谢岩在给皇帝奏疏中,特意提到两件事情,其一是从“南粮往北海运”中,调拨三成专门给“辽东”,其次,在“登州”、“卑沙”两地新建屯粮库,储存粮食,以备急需。 这些举措从表面上来看没有任何问题,但在本质上,却能够实现对“辽东三国”长久有效控制,试想,一片连自给自足都做不到的地区,以后能拿什么进行叛乱或者独立?粮食供应,是最为有效的控制手段。只不过,这里面却有一个道德问题,那就是,如果皇帝认为这片土地属于大唐,那么土地上的人民实际也是大唐子民,以这种方式控制,本质上是“坑骗”,不仅有损天子圣明,更有损“大唐王化天下”的形象,所以,当时冯宝就告诉过贺兰敏之,有些事情,只能做,不能说! 按照冯宝当初的意思,“辽东”压根儿就不需要种粮食,全部改为经济作物,土地上种什么赚钱都成,再不济种草放牧,唯如此,“辽东”那片地上的人,才会彻底绝了其他心思,等个几十年后,新一代经过大唐王化教育的人长大后,才会从心底里认为自己是唐人,那个时候再进行重新调整不迟。相比较而已,谢岩那是温和许多,依然保留原有耕地,只是不支持,不推动,还用抽走劳动力等隐晦手段,坐等粮食减产,而后依靠海运,来补齐粮食缺口。这是阳谋,利用“人性逐利”心思,诱导百姓为钱财而劳作。老百姓见识有限,不会懂得钱财实质仅仅是工具,实打实的物资才是真正财富。 当遇到自然灾害的时候,钱财毫无用处,唯有粮食、布匹等,才能够应对。 百姓们不懂得这个道理,皇帝和大臣们都懂,可“辽东三国”刚刚征服不久,人心不稳。若是按照老办法,要么撒手不管实行“羁縻自治”,要么从内地输血。 大唐王朝虽然没有穷兵黩武,但一直用兵不断,哪来多余财富输血周边,更何况,那还是一片新征服的地方,那里的老百姓,还没有完全臣服,代价花的太大,要是打了水漂,岂不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正基于这个原因,大唐朝廷内有识之士方才绝口不提谢岩“行政策略”,皇帝李治尽管隐约也感觉到了不妥,却也没有明确指出,而是在今日,询问贺兰敏之,以希望有一个明确的答案。 事实不出皇帝所料,通过冯宝曾经告诉贺兰敏之的话,证实了乃刻意为之。那么,谢岩向朝廷提出的两个请求,就值得仔细思量了。 这一次谢岩命安举来“洛阳”,除去带家书,另外有三件公务,其一是呈递奏疏给“政事堂”;其二去“吏部”核准自己任命的一些官员名单;其三是通过“户部”向朝廷索要一个批复,即——在大唐劳作十年者,可举家入唐,成为唐人,且可由朝廷出资,落户于“荆、襄”一带!谢岩给出的理由是,能够安心劳作十年,朝廷应当认可其唐人身份,给予奖赏,再者,“荆、襄”一带,地广人稀,但那里气候适宜,土地肥沃,非常适合“稻米”种植,虽说水患频发,但那是人少缘故,真下决心治理,不难成事。 皇帝李治听闻“户部”禀奏,征询过几位宰相,意见虽不统一,但有一点却清楚的很,谢岩此法乃“谋国良策”! 可这个决定,真是不好做。大唐地域广阔,周边征服了诸多蛮夷,若对“辽东三国”开了落户口子,那“突厥”、“安南”等地百姓,又当如何?一视同仁谁也没话说,厚此薄彼却容易出乱子。 贺兰敏之可不知道皇帝心思,他说完之后,没有等来一句话,却见到皇帝姑父装若有所思,脚步不停,负手缓行,还时不时伫立片刻,显然在思考。 贺兰敏之不敢打扰,只能默默跟随…… 李治想事情,自然不会在意自己走的是哪条路,于是走着走着,居然又回转到了那座凉亭前。 或许是听到贺兰敏月“咯咯”笑声,李治从思虑中走出,跟着进入凉亭,问道:“何事令月儿如此开心?” “还能有什么,自是小虎子(贺兰敏月之子小名)乐事。”武皇后一旁接话道。 李治微微一笑,坐下又问:“月儿难得入宫,不妨多住些时日,也好陪陪皇后。” “谢陛下恩典。”贺兰敏月先是行礼,而后道:“小虎子尚年幼,离不开月儿,待过些时日,再入宫陪姑母可好?” “好好好!”武皇后根本就不希望自己这个貌美如花的侄女留下,她可清楚自家皇帝夫君“德行”,向来好色,不给其机会,才是正道。不仅接过话,还看向皇帝道:“陛下,月儿适才说,谢卿家冀望弟子王勃承继学问,以便日后报效朝廷,妾身以为,王勃随谢卿家时日尚短,学之有限,不妨等等。” 李治闻言一怔,继而恍悟贺兰敏月为何入宫,既然皇后言之“等等”,他自己也没下定决心,干脆应了一句:“等等也好,待谢卿家归朝,用心教上数年,此子或可堪用。” 第九十四章 布局(二) 数日后,大唐朝廷常朝。 皇帝李治当殿任免几个地方官,并且接受宰相建言,黜置一些地方赈灾事务…… 贺兰敏之位列朝班,可他对于这些事情既不感兴趣又无心插话,微微闭着眼睛,神游天外……直到,他感觉周围有了些动静,方回过神,此刻已是谢恩退朝。 和往常一样,贺兰敏之没有被留下“议政”,于是迈开大步径直走出宫门。正当他准备招呼自己亲卫时,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孔,当下心念一动,又回转宫中。 “汝可知‘水师衙门’所在?”贺兰敏之随意找了一个小宦官问道。 “知道,在……” “甚好,带路。”贺兰敏之懒得自己找,直接吩咐了一句。 皇宫里,那些没有品级的小宦官,本就和仆役差不多,哪里敢说“不”字,只能应允。 如今“水师衙门”可比过去气派多了,不仅门开得大了点,就连“水师官衙”匾额也是新做的,而且题字落款乃是“司空”李绩。 “敢问上官……?”守在门口的两名胥吏并不认识贺兰敏之,是以行礼相问。 “本官‘羽林左卫中郎将’,拜会冯都督。”贺兰敏之嘴里说着话,脚步却没有停下,反正胥吏也不敢拦阻。 “拜见将军,请容吾等通传。”一名胥吏恭声说完,见贺兰敏之没有停下意思,赶紧对同伴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赶紧去禀报,而自己则小心翼翼在后跟随。 “水师官衙”正堂,冯宝高坐上位,堂下站着四名中低级官员,而其身侧则有一名胥吏随侍。 “禀大都督,‘广州’上报,护航商贾出海,得资财三万贯,沿途缉盗得脏银折八万余贯……” “此有常例,不必细说,快马传令‘广州’,从今往后,护航一事不得收取任何钱财,专注靖海、缉盗,非军务,不得参与,违者严惩不怠。”冯宝随即又想起什么,再道:“此令行文水师各部,不得有误。” “喏!”旁边那名胥吏赶紧回应,且用笔记下。 “以‘水师’护佑商船,得钱财而建大船,此乃互利之事,冯兄缘何改了主意?”贺兰敏之很是不解。因为在他记忆中,当初在“广州”,冯宝可不是现在这个说法。 “此一时彼一时也。”冯宝先前已经注意到贺兰敏之进屋,此刻见其发话,便回应道:“‘水运司’自筹护卫船队已然就绪,此等民间事,朝廷不宜过度插手,况大军远离钱财,乃强军之道。” “确也如此。”贺兰敏之早就听冯宝与谢岩提过“军队经商”害处,是以赞同。 “都退下吧,有事明日再议。”冯宝一言打发下属离去,而后邀贺兰敏之来到自己“公事房”里。 落座,上茶。 冯宝这才问:“贺兰兄怎知吾今日来此?” “汝之亲卫宫外候着,一望便知。” 冯宝恍悟,随即颔首,又道:“听闻‘中书’许公上表,称‘陛下平突厥、灭辽东,一统华夏,如此盛世,当祭告天地,行泰山封禅!’,不知陛下意欲何时?” 自从灭了“辽东三国”,大唐皇帝陛下想要去“泰山封禅”这件事,那在朝廷里早就不是秘密。 然贺兰敏之知道,冯宝关心此事,还有另外原因。 “上元节”逛“游春园”期间,冯宝曾请托贺兰敏之打听皇帝“封禅”之期,因为他非常想借远行奏请皇帝巡阅“水师”。因为他非常清楚,强大海军对于大唐王朝意味深远!只不过,此事光靠嘴说,大唐皇帝及各位宰相乃至诸多朝臣们,谁都没有见过一支强大舰队出现在海面上时的那份壮观景象! 在大唐朝臣的认知当中,“水师”不过是一些士兵操弄大一些的渔船,即便前隋鼎盛时期“水师”船只,实际也不过大两号渔船罢了。虽然朝中都知道“长安号”和“洛阳号”,可真正见过的人几乎没有,耳闻远不如目睹。 尤其是“五千料”大船建造速度很快,预计两年内必定完成船体,那么,要是能够由皇帝陛下主持下水仪式,顺便再赐个船名,最后来一场海上阅兵,冯宝相信,绝对可以震撼帝心,如此当为日后“水师”发展,奠定基础。所以,“封禅”日程,越早知道,越好安排。 贺兰敏之可不知冯宝心中真正打算,故而拜见皇后姑母时,仅仅顺口问了一句,没下文便作罢。 冯宝听闻贺兰敏之言及“不明”,情知他并未放在心上。 好在冯宝对此多少有些心理准备,且根据所知道的历史事实,张口言道:“陛下‘封禅’,告功业于‘天’,此乃旧仪!今大唐拓边万里,疆域远胜秦皇汉武,陛下文治武功乃史书未闻,故应有新仪也。” 贺兰敏之闻言一怔,显然不明所以,脱口而问:“‘封禅’礼制传承已久,何需‘新仪’也?” “天为‘乾’,地为‘坤’。陛下天子也,持礼‘祭天’理所应当,然历来‘祭地’多有逊不足。今,皇后母仪天下,何不领命妇‘祭地’?天地万物合‘阴阳之道’,‘阴阳互济’实属‘天道’,如此岂非善也。” 贺兰敏之听完冯宝这段话后,着实惊愕不已!原因并不是因为内容,而是提出让皇后参与“封禅”,此举完全符合皇后心意,可他又是怎样知道的呢? “泰山封禅”,皇帝陛下已经决定,之所以尚未定章程,最根本原因就是武皇后想要参与,但这事向来与皇后无关,故即便皇帝有心应允,那也需要考虑周详,起码得有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才行。 贺兰敏之听祖母杨老夫人提过,虽有心相助,这也不知从何下手。 可是他怎么都没想到,冯宝不仅猜出皇后心思,竟然还给出了解决方法,震惊之余自然大喜过望。 贺兰敏之与冯宝太熟了,因此连敷衍都免了,直接告诉冯宝:“兹事体大,上意未明,不可擅言。”然后借口不打扰其公务,匆匆离去。 冯宝很清楚,贺兰敏之不会离开皇宫,急匆匆而去,定是拜见武皇后去了。于是再次回到正堂,翻阅公文,他得尽快处理完公事,然后回家。 “娘娘,贺兰侯爷求见。”王福来递了一条微湿手帕给武皇后,同时低声禀道。 “宣”武皇后几乎不作多想,而后用手帕擦拭一下双手,再看了看自己眼前修剪过的一盆小花,露出颇为满意的微笑。 如同往日,简单见礼后,武皇后赐座。 武氏家族小门小姓,人丁不旺,加之武皇后素来厌恶两个兄长,即便贵为皇后,也基本不理睬。然若安坐皇后宝座,娘家势力大小是极为重要的一环,所以,武皇后多年以来,不断设法提携侄儿贺兰敏之,寄予厚望。 幸好贺兰敏之还算争气,远行西域,南下出海,北征“辽东”,虽不是统兵大将,却也混得累累功勋,如今掌军中精锐“羽林左卫”,俨然已是朝堂重臣,武皇后欣慰之余,更是看重。 “敏之,番外进贡奇珍,汝不妨挑几件。”武皇后言语间,给了王福来一个眼神。 王福来当然是心领神会,急忙取出一份礼单,恭恭敬敬递给贺兰敏之,同时谄笑道:“侯爷,都是些稀罕物……” “谢过姑母。”贺兰敏之并没有给王福来说完的机会,且接过礼单看都没有看一眼,而是拿在手上,眼望武皇后道:“侄儿今日听闻一事,特来禀明。”说着,微微转首,目光扫视一旁诸多宫女、宦官。 “退下。”武皇后见贺兰敏之有话要说,便淡淡吩咐一句。 转眼间,绝大多数宦官和宫女退出,仅仅留下寥寥数人。 贺兰敏之当然知道这些人都是皇后姑母的绝对亲信,所以毫无保留将今日拜会冯宝之事和盘托出…… 武皇后听罢,面色如常,只眼中流露一抹讶然,盖因冯宝所言,皆为其心中所想,只是尚未思虑周详,故未曾禀奏皇帝。换而言之,皇后欲领“封禅祭地大典”一事,根本无人知晓,也就是说,冯宝告知贺兰敏之的话,是“建言”,是揣测上意且给出解决之道,只是这个“上意”,不是皇帝,而是“皇后”。 每一个上位者都欣赏能够解决自己棘手问题的下属,哪怕自己有了方法,但那份“心”却是极其难得,需要重视,更需要“褒奖”。 可是,即便武皇后有心,却也不能随随便便赏赐一个外臣,更何况,她还不知道冯宝这么做的目的何在? 心念电转之下,武皇后很快有了主意,突然问了一句令贺兰敏之意想不到的话:“敏之,‘荣安’可安好乎?” “哪个‘荣安’?”贺兰敏之一时间想不起来,脱口而问。 “侯爷,娘娘义女,‘荣安郡主’。”王福来赶紧小声提醒。 贺兰敏之闻言恍悟,急忙回道:“听闻一切尚好。” “也该见见了。”武皇后微笑言道:“王福来,差人请冯狄氏与荣安入宫。” “谨遵娘娘懿旨。”王福来毫不犹豫应道。 第九十五章 布局(三) “啥玩意儿?老婆孩子接到皇宫里去了?”冯宝闻听刘大山道出的消息,脱口就是唐人听不懂的后世语言。在他的记忆当中,无数影视剧里都有这个桥段,那就是“人质”。 “侯爷,王公公说了,皇后娘娘一直不曾见过郡主,接进宫小住,并无其他。”刘大山完全理解不了冯宝反应,只得小心翼翼将该说的话都说出来。 “哪个王公公?”冯宝不假思索反问。 “王福来公公。” “他啊——还说了什么?”冯宝紧跟着似乎想到一事,又问:“王福来亲自去的府上?” “正是。王公公领着皇后娘娘身边宫女同去府内,贺兰侯爷也有小坐片刻。” “哦——那没事儿了。”冯宝顿时放下心,情知武皇后只怕真是想见见女儿。 刘大山实在弄不懂自家侯爷想什么,见冯宝脸色稍缓,很是疑惑地问道:“有不妥之处?” “当然有!”冯宝对刘大山极其信任,见他问及,便简单回道:“朝堂事纷扰无绪,陛下龙体欠安,宫里更是浑浊,吾仅妞妞一女,岂可任由旁人随意接走?大山,汝且记住,日后再有类似之事,务必禀报,若有不便,汝必须随侍左右,不得有误。” “喏,老汉记下。”刘大山尽管依然不是太明白,却把冯宝的吩咐牢牢记在心里。 在大唐,冯宝真正关心的人其实并不多,但女儿绝对是首要!来自于千年之后,男女平等的概念早已刻在骨子里,对于唐人重男轻女想法向来不屑一顾。只要自己孩子,平安比什么都重要。因此,冯宝当即决定,暂不离开“洛阳”,等老婆孩子一起回家。 狄萱萱出身低微,虽然跟着冯宝自北向南远至海外,眼界开阔很多,但真正走进大唐皇宫,却给整“蒙”了。 太大了! 后世人第一次去“紫禁城”,几乎没有不被它的宏伟和庞大规模所震惊,然实际上,它根本比不了隋唐时期修建的宫殿。无论是占地面积,又或是宫殿数量,均不可相比。莫说狄萱萱,即使谢岩、冯宝,当年第一次入长安“太极宫”,同样内心震撼。 王福来久伴帝后,察颜观色之能早已炉火纯青,当发现冯侯夫人颇有惶恐不安时,便主动开口,如同“导游”一般,简单介绍起途经宫殿……此举,惹得其余宦官、宫女侧目,毕竟作为宫里最有实权的总管宦官,连一般妃嫔都要交好,何曾见其对外臣夫人如此上心,且还仅是小小“县侯夫人”。 如今的王福来,在王伏胜放手不管事,准备安度晚年情形下,几乎总揽宫内大权,除去帝后、皇太子等有限人外,根本无人在其眼中,只不过,谢岩与冯宝二人,他始终在心,除了利益之外,更重要是这两个人,他看不透。 从“辽东”回到宫里,王福来坐稳了自己位置,随着王伏胜不再管事,他逐渐掌握了更多权力,也同时知晓了更多隐秘之事,其中就包括“永徽年间”,皇帝命人彻查谢、冯家事、背景等…… 可最终只有一个答案——不详! 按常理而言,皇帝对于出身、背景模糊不清,且来历不甚清楚的人,轻则派人问询,重则下狱审问,哪有可能重用简拔。但偏偏在此事呈递奏报上,有皇帝朱笔亲书一个“止”字。 是“到此为止”?亦或是“中止彻查”?反正没人知道皇帝是何心思。 王福来曾有找当日值守小宦官问过,得知皇帝看完“察检奏报”后,沉默良久,方才御批“止”字,且命王伏胜“秘存”。也就是说,皇帝有心将此事掩盖。 王福来了解全部之后,虽然没有一个明确答案,但确定了谢、冯二人在皇帝心中甚为重要,再结合本就存在的利益纠葛,和颜以对狄萱萱,那就很容易理解了。 “命妇冯狄氏,拜见皇后娘娘。”狄萱萱按照事先王福来教授的礼仪和话语,向大殿之上高坐的武皇后大礼参拜。 “免礼,赐座。”武皇后言简意赅,随即目光落在一旁被宫女抱着的婴孩。 王福来见状赶紧上前接过女婴,小心翼翼来到武皇后面前道:“娘娘,小郡主入宫即安睡,尚未醒来。” “好生俊俏。”武皇后看了看襁褓中熟睡的女婴,微笑言道:“眉宇间,颇有几分冯卿之相。” 别看武皇后说得随意,可无论谁,也不敢接。 好在仅过片刻,武皇后转首对身边一名中年宫女道:“好生照顾郡主,待醒来。” 中年宫女二话不说,急忙躬身回应,且自王福来手中接过女婴。 “听闻,汝为‘石国人氏’?”武皇后目光移向狄萱萱,语气平和地问道。 “回娘娘话,命妇祖上‘石国’,生于‘安西都护府’。”狄萱萱这话回得其实很有技巧。那是因为冯宝很早以前就告诉她,只要有人问及出身,就说是“安西都护府”之人,如此当可名正言顺是“唐人”,免得带来不必要麻烦。 “‘安西’乃本朝治下,与关中无异,汝祖辈为本朝立有功勋,也是功臣之后,嫁入冯府,也算良配。”别看武皇后仅仅是轻描淡写,不痛不痒的几句话,但“功勋之后”、“良配”这两个说词,却坐实了狄萱萱出身。日后若再有人私下议论其出身“低微”,等于是驳斥武皇后今日所言,是为“不敬”,当获罪也! 狄萱萱不明白其中弯弯绕绕,不过能够得到皇后认可,她还是非常高兴,当即展开笑颜,奉承了两句。 武皇后知其不明所以,却也没在意,毕竟狄萱萱不懂,不代表冯宝也不清楚背后之意。 纵然贵为皇后,武媚还是女人,免不了喜欢聊一些家长里短……当问起荣安小郡主取名为何? 狄萱萱回道:“正名夫君想了几个,均不甚钟意,暂以乳名‘妞妞’代称。” “哦,以冯卿家之才,区区名字也如此之难?”武皇后显然很是意外。 “妾身亦不解,然夫君未定,只得放置再议。”话到此处,狄萱萱也是一脸无奈,刚想再说,忽然看见立于皇后下首的王福来给了一个眼色,且头部微动。 狄萱萱不比贺兰敏月那样粗枝大叶,她自一介普通异族女子,一步登天成为大唐勋贵正妻,始终过得谨慎小心,唯恐走错一步,做错一事,是以非常留意旁人言行举止,王福来动作虽很轻微,却也发现,心念急转,瞬间恍悟!当下赶紧恭声道:“娘娘母仪天下,认孩儿为义女,若不嫌,恳请娘娘赐名。” 武皇后估摸不到狄萱萱会突然这么说,微微一怔,继而笑道:“赐名不难,然汝之夫君,冯卿恐不乐也。” “夫君素来敬重娘娘,得知娘娘赐名,怕是欢喜得紧。” “呵呵,也罢。”武皇后随即微微抬首,状若有思,须臾,道:“吾膝下无女,有荣安他日承欢,亦是乐事,亦是缘。上古有传,彩凤领百鸟掷果核于少昊,至神珠显,定名‘玥’,今荣安以外臣女而入皇室,可以此为名,是为‘明珠’,掌上明珠矣!” “还不谢过皇后娘娘?”王福来反应超快,在狄萱萱回应之前先开口言道,在他看来,甭管名字好不好,认下准没错。 狄萱萱也不笨,顺势起身拜谢。 消息很快传到冯宝耳中。 “冯玥?这名字还不错。”冯宝心中暗道:“也不枉我等了这么久。” 冯宝如此想,那当然是有原因的。给自己女儿取一个名字很难吗?当然不难!只是他知道,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女皇帝武则天有一个特别喜好,那就是给人改姓,改名,甚至连自己名字也没放过,改称“武曌”。既然认下女儿为“义女”,哪怕自己名字取的再好,指不定哪天就给她改了,还不如先放着,找机会请皇帝或皇后赐名,免得以后再改动。现在好了,武皇后赐名“玥”,等于尘埃落定,再无变数。 可是,世事难料。 至次日,有宦官突然来宣旨,称:“……荣安郡主玲珑可人,朕心甚喜,赐‘国姓’,赏府邸,享八百户……” 突然间,冯宝有了一种想“骂娘”的冲动!可是又忍住了,不敢呐!大唐王朝,皇帝至上,明目张胆违抗皇命,等于找死。再者,“赐国姓”乃是天大荣耀,除捏着鼻子认了外,真没有什么好办法。 而且,冯宝更加清楚,这些事的背后,一定是武皇后在推动,也就是说,自己“封禅”提议得到认可,得到回应,更加重要在于从此往后,自己在武皇后心里,开始真正有了份量。 第九十六章 求同存异 留在“洛阳”,冯宝就不得不面对一件他不喜欢却躲不开的事,即为“上朝”。 身为大唐“水师都督”,又是勋贵一员,总是“称病”,实在说不通,只能起早摸黑。 更郁闷是皇帝陛下近来龙体安康每日临朝,弄得冯宝是苦不堪言。 一连数日,早起入宫,晚间又饮宴不断,搞得冯宝真想立马回乡。可是又不能!一则老婆孩子还在宫里,二来皇帝连续有赏赐,招致各方来人,拜访,送礼,结交,想走都难。 转眼又过数日,冯宝感觉实在吃不消,想法子找了个小宦官给王福来带口信,询问老婆孩子还要住多久?结果等来四个字回复——国事为重! 冯宝琢磨半天,也没想明白何为国事?只能耐住性子继续苦难日子。 又过两日,常朝之上。 冯宝闭着眼睛,神游天外!他很困,很想睡一觉,但是不能。因为他所站的位置不上不下,周围都是官员,没任何可以依靠物件,最近的一根柱子,已经有官员依上休憩,总不能把别人撵开。 政事,人事,战事,朝堂上总是这些冯宝不感兴趣的事情,与己无关,不用理会,这便是他内心想法。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晕晕乎乎当中,冯宝被这一句惊醒,且与前些日子一样,口中嘟囔着跟随重复一遍,同时迈步前移,右转,准备往大殿入口处走去。 然!他发现,除了自己,其他官员全都站立不动。 “坏了!”冯宝立刻完全神志清醒,他意识到,自己刚才在迷糊之中,当成“退朝”了。 “冯卿家……?”皇帝李治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冯宝耳中。 “咳咳,陛下!东行‘封禅’乃国之大事,老臣以为,广听臣子之意,方为圣君之道也。” “许公所言甚是。”冯宝随即接过许敬宗话语,转身行礼道:“陛下东行,‘泰山封禅’,祭告天地,实属理所应当!自陛下登基始,镇‘突厥’、平‘西域’、远交‘波斯’,近伐‘辽东’,拓边万里,至本朝疆域远胜秦汉!况陛下仁德,爱民如子,促农桑、施仁政,即便大兴土木,亦兼顾百姓生计,行‘雇请’之举,民间无不称陛下为‘圣君’也!如此武功文治,古来少有,当‘封禅’以告天地!” 冯宝一口气道尽自己能够想到的说词,便立于原地,静等皇帝发声。只是他临了悄悄看了许敬宗一眼,心里记下了适才其“相助之言”。 许敬宗那可是千年老狐狸,他察觉到冯宝无意识举动,不等旁人开口,抢先道出正议论之事,一来算提示,二来推出冯宝面对文官集团,毕竟总是当朝和文官争执,会招来事端。 果然,冯宝话音方落,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冯都督果然心系朝堂,恍惚之间亦可应对,可老夫眼里不容沙砾!陛下,臣弹劾‘卫岗县侯’冯宝,奏请治其当殿失仪,藐视君上之罪。” “上官侍郎,汝怎知吾心神恍惚?”冯宝立刻反驳道:“吾思虑陛下东行‘封禅’可有何疏漏,太过专注致踏错尔,此等小事,何来‘藐视之说’?”哪怕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有些事情那也是打死不能承认。 “哦?敢问冯都督,可有所得?”上官仪有些不依不饶地追问。 “陛下,皇后娘娘领命妇随行‘封禅大典’,虽过未有之,却也非于礼不合。”贺兰敏之知道冯宝肯定答不上来,急忙出班禀奏皇帝道:“天地乾坤,阴阳相济,对应男女,况礼制未有明文……” “一派胡言!”上官仪毫不客气地打断贺兰敏之话语,随即向皇帝行礼道:“古来祭祀,何曾有女子?陛下,‘封禅大典’礼法有定,遵从即可。” “听闻上官侍郎饱读史书,可知‘商王后妇好’也?”冯宝也不客气,大声问了上官仪一句,而后上前两步,君前行礼道:“古有商朝王后妇好领军出征,开疆拓土,时任国之‘大祭祀’,今本朝‘平阳昭公主’率部抵御外侮,力战殉国,依军礼安葬,自古征战皆男子,然女子亦可矣!陛下,礼制虽先贤所定,然时日变迁,当与时俱进矣!” “与时俱进?”几乎整个朝堂之上,都在细细品量。这个词,大唐是没有的。且其意义深远,不同人在不同角度,得出结论也是不尽相同。但有一点却毋庸置疑,即“进为变也”。 大唐王朝整个风气并不是因循守旧,而是“开拓、进取”,与后来出现的“宋、明、清”王朝很是不一样,所以,即使上官仪不认可冯宝话意,却认同“与时俱进”本身的积极含义。 然而,出于警惕“后宫干政”之心,上官仪还是再次禀奏道:“陛下,商之时乃蛮荒,未有礼法,冯都督所提无可鉴也。‘平阳昭公主’卫国而战,可敬可佩,然领军一事,与‘封禅大典’毫无关联,冯都督所言,乃混淆圣听。” “国之大事,在戎在祀!怎能毫无关联?陛下,老臣以为,娘娘随行,并无不可。”许敬宗感觉火候差不多了,是时候开口了。 “陛下,臣附议!”冯宝第一个跟随。 “臣附议。”贺兰敏之不甘人后,也行礼道。 “陛下,臣有异议。”宰相杜正伦出列行礼,跟着引经据典向皇帝李治说了一大通道理……意思就是“反对”。 随后,六部几位尚书、侍郎等不少文官全都跟进,很快将大唐朝堂分成“支持”、“反对”和“中立”三派。 李治登基十余年,早已习惯纷扰朝堂,况且,帝王作为最终裁决者,是皇权至上的体现!只是,他并非一个天生性格强势的人,在绝大多数有选择的情况下,更希望“论出结果”,而不是独裁而定。 故,李治眼见殿上群臣各执一词,心中难免不悦,总觉得自己身为皇帝,想做点事儿,怎么这么难?总有那么多人反对,难不成非得不管不顾,一言独裁? 冯宝并不在意皇帝想什么,他趁群臣发话时机,开动脑筋检索记忆中“李治泰山封禅”细节,只可惜,知之甚少。 如此卖力,倒不是替君分忧,而是给自己解除麻烦。毕竟无论怎样混淆视听或者迁移话题,都改变不了先前懵懵懂懂中准备离开大殿的事实,这事,可大可小,全在皇帝一念之间。因此,帮助皇帝达成想要愿望,就成为化解的最佳办法。 然而,冯宝实在想不起来,真实历史上李治是如何做到让武则天主持“祭地大典”,难道说,是临时起意? 想到这里,冯宝忽然有了主意,因为他意识到,大家争来争去,都为了“皇后参与”,而不是“封禅”一事本身,换而言之,“封禅”,是基本无人反对。 “陛下,臣,有本奏。”冯宝微微挺直身躯,提高声调,依礼进言。 “准!”李治道。 “陛下,臣以为,可昭告天下‘封禅’之事,征发民夫修缮道路、殿宇,至于皇后娘娘执礼‘祭地’,可后议。正所谓求同存异。将朝堂一致认可之事先行定下,异议后论,是为良策。” 大殿之上一片安静,任谁也听懂了冯宝意思,简单而言就是先办必须做的,有争议先放着。可光放着怎么成?难道日后再起争执? “陛下,‘礼部’掌朝廷礼仪,‘封禅’章程理应由其呈报君前,何需朝议?‘中书令’许公,执‘礼部’多年,加之三朝老臣,年高德劭,不如请其督办此事,想来必定不负皇恩。” 李治当了十几年皇帝,成天和朝中老臣打交道,心思早已八面玲珑,听到冯宝所奏,旋即明其意。 “封禅”是大事,需要在朝廷上共议,如今并无人反驳,朝臣真正反对是武皇后主持“祭地大典”,然此事说到底是“封禅”一小部分,从常理来说,本就应该由臣子定下上报,按照这个思路,把事情吩咐下去就可以了。 李治现在算是有些明白“求同存异”是何意思,按他理解,将“同”那一部分定下,“异”,则放置,过后寻机定夺。皇帝掌天下之权,总是有办法的,根本没有必要拿到朝廷之上,听那些大臣们争来吵去。 上官仪闻听冯宝所言,内心一沉,情知再想劝谏皇帝,已是很难了。 定下大方向,具体细节在运作过程中商定,这在后世屡试不爽,可以说行之有效,极大提高效率。 大唐朝廷在皇帝“封禅”事上争端虽然短暂落寞,但是,走出“紫微宫”的冯宝却多了一些忧虑。 因为连他这个不太懂政治的人,都能够明显感觉到,在大唐王朝,文官、武将、勋贵已经形成三大利益群体,眼中只有各自利益地位,并没有将真正的心思用在发展成个王朝。 第九十七章 药 前脚刚回到府邸,后脚宫里来人通传皇帝口谕:“上朝失神,罚俸三月……”最后离开之际,还捎带告诉冯宝:“明日荣安郡主出宫返乡。” 至此,冯宝心中大定,总算可以回家了。 临近黄昏,三骑快马沿官道急驰自西东行,堪堪在“洛阳”城门关闭之前进入,且不顾官府禁令,继续扬鞭纵马,直奔方向……途中,遇巡逻官兵阻止,留下一人分说,另外二人马不停蹄,以最快速度来到“紫微宫”前。 “‘新安县侯’府,‘翊麾校尉’王三狗,奉主母之命,入‘太医署’面见当值太医,还请通传。”王三狗一边说一边递过自己官凭和府上信物。 值宿禁兵验看间,王三狗语气焦灼地又道:“府上小郎君得急病危矣,还请速速禀报。” 守卫皇宫的禁兵,多是勋贵、官员子侄,自然知道“新安县侯”夫人乃是皇后亲侄女,给予些许便利自不在话下,以最快速度将此事传进后宫。 很快,宫里传来皇帝旨意:“着‘太医令’叶运泽领太医出诊救治……” 且有宦官携圣旨同行,以便出城。 皇宫虽然很大,但只要有点事情发生,王福来总会在第一时间知道,而后禀报武皇后。 “可知病况?”武皇后震惊之余不忘追问一句。 “回娘娘,不甚明了,仅知谢家郎君高热不止,‘卫岗乡’乃至‘学堂医道院’诸位皆束手无策。”王福来很小心地回话,他很清楚,皇后极为看重贺兰兄妹,如今贺兰敏月唯一子嗣重病,皇后定然心绪极差,稍有应对不当,即有祸事。 “差人速去打探。” “喏!” 王福来以最快速度安排好人手后,刚回到殿前,却见武皇后走出。他没敢上前多话,默默随侍左右。很快他就发现,皇后这是去偏殿,“荣安郡主”母女居处。 “皇后娘娘驾到!”至偏殿前,有值守宦官喊话通报。 “妾身恭迎娘娘。”武皇后方一踏足偏殿,狄萱萱即行礼而道,其后侍女、宦官更是跪下一片。 “免了。”武皇后话语中脚步不停,径直走到狄萱萱身侧一名怀抱婴儿的中年宫女近前,目光落在孩子稚嫩面庞上。 或许是孩子感应到什么,原本熟睡中,忽然睁开了眼,清澈目光与武皇后对视,不一会儿,居然还展露出一丝微笑,发出“咯咯”之声。 “甚好!甚好!”武皇后见后很是欢喜,肃容之状大为缓解,轻叹一声,上前落座,而后道:“坐下叙话。” 狄萱萱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王福来很清楚,此刻见皇后神情松弛一些,明显心情有所好转,不觉暗自松了口气。 皇宫里的人,最怕就是帝后不悦,因为那很容易迁怒旁人以宣泄怨气,即使以“仁德”着称的皇帝,也会偶尔处决一两个宦官,更不用说一向雷厉风行的皇后了。 可总有些人,不长眼!或者说是运气差。 正当武皇后与狄萱萱相谈甚欢时,有宦官匆匆入殿,跪拜禀道:“启禀娘娘,陛下命‘太医令’领擅‘小儿科’三位太医随谢侯府上管家夤夜赶回‘卫岗乡’。” 皇后微不可察地轻轻颔首,紧跟着问:“可有言及病势?” 一般而言,宦官若是回答“不知”、“不详”等模糊用语,都没任何问题,可他偏偏实话说道:“回禀娘娘,据闻,几位太医听罢谢府管家所言,皆称‘半日急热不退,恐……恐不久矣’。” “不久矣?”武皇后脸色瞬间凝重,沉声道:“缘何如此断言?” “奴婢、奴婢不知……”这一刻,跪地宦官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错误,在打听消息的时候,没有问那么仔细,全然忘记谢侯夫人乃皇后亲侄女,其子亦是至亲。 “既不知,要汝何用?来人,拖出去。” 在最初得知贺兰敏月儿子得急病那会,武皇后心情已经很糟糕了,来狄萱萱处闲聊片刻,本已好些,却被宦官一句“不知”引怒火,直接命人将其处置。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趁着禁兵还没有到来的短暂空隙,那名宦官磕头如捣蒜,口中发出哀求。 武皇后压根儿不予理睬,表情漠然。 “娘娘,妾身有一事,不知当讲与否?” 武皇后偏首看向狄萱萱,道:“但说无妨。” “禀娘娘,夫君曾有告知,若妞妞突发急热之疾,务必最快让其知晓,如夫君在外,则知会明崇俨,今谢府小郎君遭遇,恰若‘急热之病’,何不差人询问夫君,或有良策也。” “此话当真?”武皇后脱口而问,只不过她根本不用等答案,旋即起身道:“王福来,陛下何在?” “娘娘,陛下在‘贞观殿’……”王福来话还没有来得及完全说完,就看到武皇后迈步前行,赶紧闭口,紧紧跟上。 武皇后得去面圣,将狄萱萱所言奏禀,因为她知道,冯宝对其妻说话,绝不会虚假,或许他真有什么方法。 几乎在同一时刻,明崇俨缓缓走出“谢府”。 一街之隔,即为“冯府”,然仅仅不过百步距离,明崇俨却数次停下,仿佛在思考,又似乎在犹豫……直至步入府门,方才加快脚步,同时对府门值守仆役大声道:“速请刘叔召集护卫前往冰窖,吾有要事,十万火急。” 明崇俨在“冯府”地位极高,说一不二,哪怕是刘大山,也得听其调动,所以,尽管不知因由,还是匆匆集合近二十名护卫,来到冰窖所在。 “烦劳刘叔带人将冰窖里所有东西取出,包括冰块。” “小郎君,这是为何?”刘大山满脸疑惑,忍不住问。 “详情容后细说,事情紧急,拜托了。”明崇俨对刘大山这些府上老兵言语间非常尊重。 刘大山纵使不解,却不敢怠慢,当下指挥护卫们开始行动…… “冰窖最里面的角落有一个巴掌大木盒,装有独立包装的六片药,此药世间绝无仅有,堪称无价之宝!虽不敢说包治百病,却可用于常见病症,如高热、感染……”明崇俨看着进出忙碌的护卫,脑海里闪现出数月前师父冯宝特意交待的话。 明崇俨并不知道,在冯宝眼中,大唐孩童死亡率很高的一个主要原因就是没有“退烧药”和“抗生素”。 因为孩子们的抵抗力弱,所以很容易发烧,普通的还好些,可若是遇上“小儿肺炎”之类的,那基本上除了等死没有任何方法。考虑到自己作为朝廷官员,难保有时候出征或远行,万一女儿遇上这种情况,那还得了!正是出于预防考虑,冯宝将“抗生素”一事,告诉了明崇俨,当然了,他没有说的太多,仅仅说明用途和用法,以及注意事项。 出于少年人的好奇,明崇俨曾经进冰窖找过,可怎么也没发现?后来问了师父才得知,当年冰窖刚刚建好的时候,他把装药木盒放到了最里端,完全忘了等冰块运进来,还会有瓜果蔬菜存放(肉类有另外一个冰窖),结果就导致,要想找到那药,就得清空整个冰窖。 差不多快搬空冰窖的时候,明崇俨让所有人停下且退出冰窖,他和刘大山两个人这才进入,经过一番搜索,最终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师父口中的“木盒”。 盒子很普通,但里面的东西,却让明崇俨与刘大山傻了眼。“铝塑封装片剂”,这种千年之后才有的包装,他们何曾见过? “小郎君,此物……?”刘大山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问才好。 “药!救命之药!”明崇俨伸手拿起一片,然后盖上盒子递给刘大山,再道:“收好此物,不得告知旁人。” “嗯,老汉晓得。” 明崇俨刚想转身走出,忽然又想起一事,再次对刘大山道:“此药恐得放于冰中才行。” 刘大山瞬间反应过来,急忙应道:“对对,小郎君说的是。” “吾去‘谢府’。”明崇俨留下一句后,快步走出冰窖。 明崇俨是“谢府”常客,进出无人阻拦,只是他并没有直接去后宅,而是径直前往书房,因为他需要打开“药”,更需要用纸笔计算剂量,毕竟冯宝曾经告诉过他:“十八岁以上的人,一片足矣,但孩童,要根据身子重量进行计算,否则会有严重副作用。” “副作用”是什么意思?当时冯宝没细说,不过明崇俨知道肯定不是好事,因此,他必须得准备好一切后,才能将“药”拿到谢侯夫人贺兰敏月面前。 第九十八章 超越历史的对话(一) 冯宝从后世带来的高效抗生素,数量很少,只有六片,虽然他刻意将其保存在“冰窖”,但毕竟过去很多年,药效怎样?可真只有天知道了。 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冯宝在得到宫里来人通知后,毫不犹豫立刻动身,拿着皇帝允许出城的诏令,以最快速度往“卫岗乡”赶去。 “是药三分毒!” 更何况西药经常会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副作用,所以,冯宝心里非常不安。 冯宝清楚,谢岩儿子得重病,肯定第一时间会找上学堂“医道院”,那么,明崇俨也自然会知晓。如果在这种危急情况下,他想不到自己那些抗生素,那这个徒弟算是白收了。但要是这个药没有效果?又或者明崇俨在剂量上没有把握好,后果难以想象。 在大唐,一个幼儿得这种急热高烧症状的病,九成九都是死路一条,能扛住活下来的,简直是奇迹。把一个孩子的生命交给老天爷,绝对是不负责任的行为,因此,出了城,冯宝立刻叫来刘长河,以最严肃认真的口气告诉他:“汝骑快马赶去‘谢府’,告知小俨,一片药足够,宁可少,不可多,必须要算清楚体重,根据体重来确定药量,这一点绝对不能错,此外,每次服药间隔四个时辰,最短也不得少于三个时辰,让他切记,切记!” “喏!” “行了,快去!” 在冯宝催促声中,刘长河纵马疾驰,直奔“谢府”。 “明兄,汝在作甚?”王勃听下人们说,得知明崇俨去了一趟“冯府”,再回来时,直接进入书房了,所以他特意过来看看。 “子安来的正好。”正在伏案计算的明崇俨,头也不抬地道:“赶紧让人去拿些热水和凉透的冷水,不能是生水。” 王勃不明究里,却依然吩咐门外仆役照做,自己却走到明崇俨近前,见他纸上已经算好,写了个十分之一。 “何意?”王勃不解地问。 “小郎君体重约成人一成,故药物用量同样得减为一成。” “药?在哪?”王勃看着桌上空空如也,很奇怪问道。 “在此。”明崇俨从袖中取出铝塑包装片剂,用手扬了一下,跟着取过事先备好剪刀,非常轻松将铝箔剪开。 看着那一片极小的圆形白色药片,王勃忍不住问:“此为药?从何而来?” “不知。”明崇俨实话实说道:“师父曾有交待,若小郡主突发高热不退,可用此药,然小郡主无事,小郎君倒是有此症状,故而取来一用。” 明崇俨说完,即动手开始用小刀切割药片,甚至开始前还不忘用火烧一下刀刃。 “此药看着颇硬,小师弟如何能用?”王勃随即又拿起铝箔包装,左看右看,又问:“此是何物?从未见过。” “药可化于水,那东西,吾不知也。”明崇俨说完这番话时,已将药物分好,然后将冷热水调匀成温热,而后倒入一小杯,大约成人一口水的分量,最后将一小片抗生素置于其内。 “子安,吾等去见夫人。” “谢府”嫡子重症垂危,命悬一线的消息,在“卫岗乡”里知者甚众,然因谢岩不在,家中长子年幼,故各家皆为女眷前往探视问候。 女子入后宅,虽无禁忌,但人多了,终归影响医者,因此,罗兰出面在正厅招待,贺兰敏月过于悲伤,仅和众人见了一面。 只不过,当王勃与明明崇俨进入正厅时,意外见到谢家主母贺兰敏月坐上首,双目通红,神色焦急看着身边几位年长医者,其中包括“医道院”主事张士道,以及刚刚进入“谢府”的“太医令”等。 不用多想也知道,他们正在低声说着病情。 “师母,明兄取来冯侯藏药,料定能治愈小师弟。”王勃身份决定了他不需要顾忌太多,基本在“谢府”里可以直言不讳。 “冯侯藏药?可治吾儿?”贺兰敏月听到此话,瞬间眼放光彩,看着明崇俨就问:“药在何处?” “夫人,药在杯中,吾以调好,命人喂服小郎君即可。”明崇俨道:“此药极为珍贵,师父曾言,世间仅有六片,绝无可能再有。” “少郎君,老夫可观此药乎?”张士道很好奇,他认识冯宝和谢岩很多年,从来没有听说过“药”一事,而且对于一名医者来说,良药的吸引力比什么都大。 “先生,药已化于水中,观之不过一汪清水尔,夫人,小郎君危急,还请莫要耽搁才是。”明崇俨也知道自己突然间拿出一种号称能治病的药太冒失,很难让人相信,但他别无选择。 “师母,弟子亲眼所见明兄将药溶在水里,观之无色,闻之无味,然治病良药,无需苛责。” 其实对贺兰敏月而言,到了眼下这地步,哪里还顾得上药从哪儿来是什么样?只要能救儿子,其他都不重要。可问题是她不懂啊!她怕药物服下,万一……那她真是要感觉天塌了! 这一刻,她无比想念自己夫君,有夫君在,一切都有他! “姐姐,莫有疑虑,冯侯乃夫君同窗,虽有嫌隙,早言明二人之事不涉他人。” 贺兰敏月知道罗兰误会了自己,以为顾虑谢、冯二人如今冷淡关系,却不知真正心情是患得患失,怕!太害怕了! “不知几位太医以为……该如何是好?”贺兰敏月还是很难下决心,想从旁人那里得到一些支持。 “夫人,恕老夫直言,幼童高热之症,历来无良策,唯有等高热退去,方可以药物调之,眼下,实无他法。”太医令叶运泽回道。 这话,贺兰敏月之前听了很多遍,她再不懂医术也知道,实际上就是等,要等孩子挺过去最凶险一关,然后才能治疗。 无论哪个时代的父母,实际上都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孩子被病魔煎熬,但凡有一丝可能,那也会去尝试。 既然没有等来自己想要的回答,贺兰敏月毫不犹豫作出决断:“子安,汝陪同明家郎君去后宅。”说完再对罗兰道:“妹妹,烦劳汝走一趟,吾在此等候佳音。” “姐姐放心,但有好转,必定相禀。” 贺兰敏月微微颔首,算作回应。 既然有了决定,那剩下来就是等待结果。 一炷香后,有仆役来报:“小郎君已服下药,明家郎君正以冷水擦拭,言曰:物理降温。” 贺兰敏月哪有心思听这些,挥手道:“下去吧。” 仆役刚退出。府内两位管事王三狗和老张头的夫人联袂走进。 “见过夫人。”崔氏、金氏同时行礼。 “可有问过?”贺兰敏月没心思理会繁文缛节,直接就问自己最关心的话题。 “回夫人话,妾身问过夫君,他说侯爷当年好似提过冯侯有药一事,奈何时间久远,记不太清,然夫君以为,冯侯懂医乃实情,军中医者所用之法,皆两位侯爷定下。” “确实如此。”金氏接着道:“夫君也有说,冯侯擅医,世人少知,明少郎君更是天资聪慧,医道一途,前程不可限量。” 听到她们这样说,贺兰敏月一颗忐忑的心终于稍稍安静了些。 王三狗和老张头那都是跟了谢、冯两位侯爷十余年的老人,他们的话,错不了。 很多时候,等待是一个煎熬的过程。 同样,后宅里,明崇俨与王勃他们,也是在等,只不过,他们更多是期待。 或许是觉得屋子里过于沉闷,明崇俨在用手触摸谢岩之子额头后后,轻轻走出房门。 “明兄,如今怎样?”王勃很出,低声问。 “暂且无碍。” “依吾之见,高热之症稍缓。” “哪有,心有所感尔。”明崇俨道:“师父曾提过,‘鸡鸭孵化’需知晓温、湿,需以算学定度衡,奈何玻璃终有瑕疵,若有度衡冷暖器物,当可知小郎君此刻境况,眼下唯手感,不准矣!” “吾听闻作坊制玻璃有所成,怎地?不可用?”王勃有些诧异。 “嗯,师父说,不够纯净,不够透明,可小用,难堪大用!作坊管事不服,师父着人以玻璃制‘望远镜’,差远矣!” “冯侯文治武功皆一时之选,然颇痴迷‘格物’,何故?”王勃问出了一个很多人想问而不敢问的事。 明崇俨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以充满疑虑的眼神看了看王勃,继而有所悟,方道:“子安座师谢侯连年在外征战,耳提面命之机甚少,故不知也。子安不妨想想,我华夏传承数千年,朝代更迭,君王轮换,史书留名者寥寥,然却有传承不坠者,如造字之仓颉,治水之大禹、李冰,尝百草之神农,皆以‘格物’之道永存,受万民敬仰,天下信服!纵先贤圣人,恐亦不如也!君王保护万民,功在当代,圣人着书立言,德被后世,‘格物’重实利,却可‘利在千秋’,吾以为,彼此间,各有所重,皆不可或缺也!” 第九十九章 超越历史的对话(二) 自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始,整个华夏文明,逐渐偏离“科技”这条道路。 谢岩和冯宝来到大唐,通过兴办“皇家学堂”,大兴“格物之道”,通过无数实例,向大唐君臣展现了“科技的力量”,同时又尊重儒家正统地位,回避学术争论,特别是有关思想方面的。如此一来,“皇家学堂”所处大环境还算友好。 但是,作为冯宝嫡传弟子,明崇俨却在那次出海过程中,就听师父说过,有些事情太过惊世骇俗,短时间内很难被正统所接受,所以,唯有等待。 譬如说,你拿一把刀杀猪,不管活的还是死的,都没有人说什么。但要是拿一把刀杀人,就必须要有十足的理由,可你把这个人杀以后,再用刀把尸体剖开,却成为大逆不道天地不容。因为,死者为大,当入土为安。 但冯宝曾经向明崇俨发出过一个灵魂拷问:“若抛开人会说话,会思想,那么,人与牛马之间,能有何不同?” 明崇俨知道,师傅本意是想说:“区别不大,但这话,可意会,不可明言。” 那要是换一个思路,也就是说有些事情,可以去做,但不可以让人知晓。 可人不是孤立于世,真要做一件事情的时候,其实是很想得到别人支持,哪怕认可的人很少,少到甚至只有寥寥数人,那也是心灵之上莫大慰藉。 明崇俨还是少年郎,他天资很高,见识丰富,学问也远超一般同龄人,因此,他的朋友很少很少,而王勃本质上也有同样的问题,所以他们两个人,很类似,自然而然,走得很近。 因为接近,所以了解。 “明兄,听汝之意,莫不是欲行要事乎?”王勃耳听明崇俨所言,总觉得有点怪怪,故而发问。 “昔年师父途径‘偃师’,正巧见吾以针灸治人,得以相识。当日师父曾有告知‘牛、羊之心上皆有丝丝红线,名曰:血管,人亦如此!’吾,皆有验证,师父所言不虚。” “汝,见过人心?”王勃瞬间睁大眼睛,感觉不可思议。 明崇俨轻轻点了点头,低声道:“海外之地,甲兵杀戮,吾有见之。” 王勃多少知道当年那些事,情知这很有可能,所以有所明白地颔首回应,不过很快又道:“知之何用?” “单一心,自无用。然若详知人本身,大不同也!”明崇俨说着,抬首望向天空,目光深邃,神情坚定。 王勃似乎有所预感,却不知该如何说,沉默片刻后,道:“家师若在,当可为吾释疑也。” 二人之间的对话,虽然不多,而且所言也较为隐晦,但他们两个人自己都明白,以后,将会大不相同!如果用后世的话来说,那就是,开启不一样的人生。 明崇俨按照冯宝过去的吩咐,服用抗生素后,大体上一个时辰内需要检查2~3次体温,以察看药效。 因此,他们谈话之后,明崇俨再度用手以触摸谢岩之子额头,仔细感悟之后,对一旁静坐的罗兰行礼低声道:“二夫人,师父之药有神效,小郎君高热有所退去。” 罗兰闻言大喜,亲自上手感受了一下,确认无误后,先是向明崇俨道“谢”,紧跟着就准备前往客厅,亲自告知贺兰敏月。 谁知就在这个时候,有婢女匆匆入内禀报:“二夫人,冯侯差遣贴身刘护卫快马先到,有要事对明家郎君转述。” 明崇俨闻言也不犹豫,先对罗兰道:“小郎君病势已好转,多加留意即可,吾先出去。” “小郎君请便。”罗兰没有立刻跟出,她还要亲自安排一下人手,不过,她依然没忘让一名婢女先行将喜讯传去。 正厅里,众人尚未等来明崇俨,却见有婢女快步走进。 贺兰敏月知道那是罗兰贴身侍女,见其行色匆忙,以为有“大事”,心里一紧,刚想问话,却听她急促言道:“夫人,大喜!小郎君……”或许是她走得太快,一口气有些接不上,所以没有把话完全说完。 “快说!”贺兰敏月实在等不及,起身喝道。 “小郎君高热已退。”婢女也顾不上这话说的有些不严谨了。 “此话当真?”张士道似乎比贺兰敏月还要急迫。 “千真万确!明小郎君即刻前来。” “上苍保佑!”贺兰敏月在这一刻,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明崇俨刚刚走进正厅,张士道等几位太医全部欲起身询问,只是想到有不妥,又纷纷落座,毕竟主人家还没问过,他们这么急切,似乎不太好。 “禀夫人,小郎君安好,高热渐退。”明崇俨用最简单的话,说清事实,而后看向一旁刘长河,问道:“师父有何话吩咐?” 刘长河随即当着众人面,将冯宝的叮嘱道出……至于别人是不是能听懂他就管不了了。 “多谢刘护卫。”明崇俨道:“吾没忘师父嘱托,一切无误。” “无误便好!”刘长河道:“侯爷已在路上,天亮之前必到。” 至此时,正厅里众人全都松了一口气。“谢府小郎君”无恙,即意味着“卫岗乡”不会出现太大波动,一切如常照旧。 时间在流逝,谢岩之子的体温也在逐渐下降,原先脸上不正常的潮红,同样逐渐消退,更为重要的是,他居然哭闹起来,有了婴孩该有的一切。 太医们轮番把脉观诊,除了病情外,更加关注的是“药效”。 明崇俨拿来的那“药”,白色,仅仅那么一丁点融化于水,就可以如此快速让婴孩退热,堪称“神药”,要是有药方……?画面太美,不敢去想! 可别说太医了,就是明崇俨也搞不清,于是,大家伙只能把主意力放在即将到来的冯宝那儿。 天明前,“卯时”中。 冯宝进入许久不曾踏足的“谢府”。 “拜见侯爷。”谢家下人们无不恭敬行礼。 “校尉,你可算是来了。”能这样称呼的,都是“武平堡”老兵。 “老汉见过校尉。”早已等候的王三狗和老张头一齐行礼道。 “你们两个老货也如此客套?”冯宝故作不满地道:“再这般,吾走矣!” “别啊。”老张头赶紧道:“校尉,里面请。” “哼!”别看冯宝表面上没给他们好脸色,心里其实已明白,谢岩儿子危险期应该过了,要不然他们哪来的心情跟自己在这“彬彬有礼”?府里只怕早就乱了套。 刚一进正厅,各种行礼声此起彼伏。好容易和众人打完招呼。 贺兰敏月携罗兰款至近前。 “二位嫂夫人莫要行礼言谢了。”冯宝主动开口阻拦道:“吾与警官情同手足,其子亦为吾侄,纵吾等有嫌隙,唯个人事尔,不足挂齿。” “大恩不言谢!”贺兰敏月依然行了一礼,而后道:“夫君之事,吾不便多言,然冯侯高义,理当铭记。” “不必如此,不必如此!”冯宝随即看向明崇俨,问:“服药可按吾昔日所言?” “弟子不敢忘,皆按师父所言行事。” “甚好!”冯宝再问:“孩子热退了?” “退去大半,今已如常,可进食粥米。” 冯宝点了点头,很是欣慰地笑了笑,继而转首问贺兰敏月:“吾欲一观侄儿,可否?” “当然,侯爷请。”贺兰敏月根本不用想就答应了。 很快,冯宝亲自看了下谢岩儿子情况,发现确实是已经基本退烧,也能够正常吃东西了,按照他的理解,应该属于病情稳定,再吃点药注意调养,很快就可以恢复了。 既然孩子没大事,冯宝也就不想在“谢府”多待,小坐片刻,即告辞离开。 只是很出乎他意料,一众太医纷纷跟随,说是去“冯府”休息,且探讨医术。 冯宝不用多想,也知道是“药”惹出来的麻烦,可这事儿,他根本不可能说实情,只能一边应允,一边将路上想好的说辞告诉自己熟悉的张士道……大意就是偶然从别人那里得到,至于对方怎么做出来不知道,现在那个人在哪里,还是不知道。归纳起来就是,啥也不知道! 太医们个个精于世故,当然明白冯宝其实都知道,只是不想说。 不过冯宝有一个说法他们还是认可的,那就是即便知道了药方,也没办法加工成这种白色的药片,这中间的难度,已经远远超出他们的认知。 太医们岁数都不小,一夜下来也都很疲惫,进入“冯府”没多久,个个哈欠连天,冯宝赶紧安排人照顾他们睡下休息,等忙完之后,发现身边除了亲卫只有一人,那便是弟子明崇俨。 “小俨,忙碌一夜,快去休息吧。”冯宝很是关心地道。 “师父,弟子有一事思虑良久,今有所决。” “哦?何事?” 明崇俨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抬手示意刘长河他们退下,然后才道:“师父当年曾有说过,要想给人治病,得先知病从何来?还需知病生于人体何处?唯有弄清,方可再言诊治。” “不错。” “弟子意欲行非常事,以便知其然。” 冯宝闻言脸色一变,他当然知道明崇俨说的是什么意思,可这件事情连他都不敢轻易迈出第一步,更何况是弟子了。 沉默半晌,冯宝郑重以问:“小俨,兹事体大,汝可有想好?” “然也!” “好吧!”冯宝叹道:“为师岂能让弟子受过,这事儿,咱们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