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霸穿越成侧妃,咱不卷了》 第1章 避子汤 “王爷吩咐,王府嫡子出生前,侧妃不应有孕,请娘娘服用避子汤。” 院子里,仆妇黑压压站了一地,大家一早候着拜见新主人。 打头一位穿着十分体面的嬷嬷仰着头,目光挑衅,她身后一名小丫鬟站的笔直,双手端着一碗黑色浓稠的汤药。 一年前太子李泓晖意外薨逝,从前不受关注的皇后养子,六王李泓暄一举成为京中炙手可热的人物。 六王正妃体弱,深居简出且无所出,在各方势力角逐之下,皇上钦点权臣杨相国之女成为六王侧妃。昨日敲敲打打,新侧妃被抬入王府。 婚是御赐的,排场极大,此时院子里还挂满了红色绸花。可在众人眼中,这些喜庆的装饰更像是扎眼的讽刺。 六王爷虽非崔皇后亲生,但确是从小养在崔后跟前的。宫中崔后与杨妃势同水火,朝堂上崔氏与杨氏针锋相对,甚至坊间传言太子之死背后有杨氏手笔。虽然皇帝有意搞联姻和稀泥,但从小被太子哥哥护着长大的李泓暄从心底里排斥杨氏女。 六小王爷无法抗拒父皇的命令,但到底少年心性,有点叛逆在身上,故而昨晚借着酒醉,在新房狂发一通酒疯,闹得屋内一片狼藉,院内伺候的仆妇都跟着看了好大一场戏。 根据王府掌握的信息,杨府正经嫡出小姐尚且年幼,这新侧妃杨芸儿是一年前皇帝放出联姻风声后,杨府从偏远旁支选上来应急的。 所以,王府虽需顾忌皇命,却想当然地认为,侧妃本人该是个好拿捏的。 一个没见过多少世面的乡下丫头,即便经历一年的调教,顶了杨小姐的名头,能有什么本事呢?顶多学一点狐媚子功夫罢了。 踩着众人见礼的时间点送来避子汤,明示了这是一场精心准备的公开“羞辱”。若杨芸儿被逼当众喝下避子汤,那她在王府再难抬头。 此时,院内鸦雀无声,众人表情各异,仿佛在等着看一场好戏,全然没有迎接新主子该有的恭敬。 然而,他们都错了。新侧妃杨芸儿来自乡野并不假,却不是简单的乡野小白花。 眼前这看似娇滴滴,弱柳扶风的小娇娘躯壳内实际嵌了一个经历过生活万千捶打的坚强灵魂——穿越而来的罗小芸。 罗小芸,小镇做题家,集吃苦耐劳、勤奋努力,忍辱负重等多重彪悍品质于一身。 上一世的她曾带着一身纯净的梦想与母校的骄傲杀入大都市985,然后被碾压,被鄙视,但在残酷的竞争中,不服输的她硬是从牛人环伺的名校,拼到牛人环伺的大厂,生生杀出一条血路,褪去一身青涩,忍下满腹不甘,无论是996,还是007,用惊人的毅力抗住了生活的磨难,从未有一丝松懈。 三十而立,罗小芸以燃烧生命的方式,拼成了部门总监,部分实现了弯道超车。 然而,宣布升职后的第二个晚上,罗小芸一如既往熬夜加班,突然一阵心绞痛,一下子睡死在办公室,手边是一杯未喝完的咖啡,抽屉最上层有一个信封,里面正是白天刚刚拿到的新房钥匙…… 再一睁眼,总监罗小芸便成了柔弱不能自理的杨芸儿,31岁的都市打工人穿越到13岁的乡村美少女身上。 人生地不熟,还没适应新环境,“杨芸儿”便被一辆马车接入京城杨府。 新人入府,大家没有发现这位乡下新小姐有什么不妥。横竖是要重新调教的,原身起点高低并不重要。 顽强自立的罗小芸认清并接受了穿越事实,认下杨芸儿的新身份,重燃斗志,再次发挥前世的拼劲。 仅一年时间,新杨芸儿便展示出学霸级实力,认得了字,绣得了花,琴棋书画均有涉猎,进退有度,礼仪无缺,从杨府搜罗的一众美女候选人中脱颖而出,顺利拿到六王侧妃的offer。 有着两世为人的经验,面对王府仆从的挑衅,杨芸儿并不慌乱,也不着急反击,反而气定神闲地打量着眼前中气十足的管事嬷嬷。 “侧妃莫要拖延,药需要趁热喝!” 见新侧妃没有反应,打头的嬷嬷毫不客气的往前走了一步,抬手示意小丫鬟上前。 端药的小丫鬟不自觉地挺了挺胸,向前伸出双臂,郑重其事的样子,仿佛手里捧着的不是一碗药,而是自家主子的兵器。 然而,兵器并没有如愿发挥作用。 “这位嬷嬷不必如此着急。” 新侧妃嘴角噙笑,带着几分晨起的慵懒,优雅的抬手,用柔荑般修长的手指轻轻点了一下碗,好脾气地问道: “药,可是王爷让你送来的?” “这是自然,请侧妃用……” “圣上赐婚,本就是为了王府开枝散叶,王府居然准备了避子汤?”不待嬷嬷讲完,侧妃已开始下一个问题。 “正妃虽体弱无子,但王爷深情,王府长子需得嫡出。”嬷嬷答得底气十足。 “所以,你家王爷让你挑大伙给我见礼的时刻,送避子汤?” 侧妃的语调不徐不疾,含着笑意,“这,是要给我一个下马威吗?” 如此直接的问询,就是一贯眼高于顶的嬷嬷也不由愣了愣神。 没等这嬷嬷回答,杨芸儿又用波澜不惊地语调抛来了下一个问题,还带着礼貌用语,“请问,这位嬷嬷怎么称呼?” “老奴姓王,是王府内宅的管事,也是王爷自小的乳母……” “王嬷嬷,既然是王府的老人了,怎么办事这么糊涂,昨夜王爷酒醉,来我这儿发了好一通酒疯,闹出许多动静,想必在场大部分人都是知晓的。这洞房花烛夜本就有名无实,何须避子汤多此一举?” 说到这,杨芸儿微微一笑,语调带着四分冷静、三分嘲讽,三分漫不经心。 “所以,王嬷嬷,莫不是你搞错了?” 王嬷嬷的话几次三番被强势打断,脸上的傲慢被凝固住,露出诧异的神色。 这看似可随意揉捏的乡下侧妃竟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新婚之夜未能圆房本该是羞于启齿的屈辱,她就这么直宣于口,毫无顾忌。这究竟是乡野之女粗鄙不通礼数,还是? 不过,毕竟是府里的老人,王嬷嬷很快稳住场面,扯高了几分嗓子,直直回道: “王爷的事老奴不敢妄论,但王爷吩咐下来的事情,老奴一定得办到。侧妃来自乡野,这王府的规矩多,需谨言慎行,请侧妃用避子汤……” 王嬷嬷毫不避讳地当众贬斥新侧妃“乡野”出身,竟一点面子不给。 杨芸儿脸上有点发烧,自己两辈子都出自乡野,但乡下人怎么了?小镇来的怎么了,谁不是猴子的远房亲戚呢! 上辈子自己这个乡镇高中的荣誉之光初到大都市,还未发热,就被各种碾压,连自己走路的姿势都能成为同学们笑话的缘由。如今穿越而来,自己绝不再惯着! “大胆刁奴,肆意妄为,你这是要让你家王爷背上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恶名么?” 杨芸儿面色一变,气场全开,直接拿出上一世未来得及发挥的大公司领导范儿来镇镇场子。 “婚事是王爷亲口应下的,若王爷不满婚事,可以向圣上和娘娘言明,圣上宽厚,娘娘仁慈,怎会强点鸳鸯谱。但若表面答应,私下羞辱新娘,如此表里不一,那岂不是欺君!” “婚宴王爷与同僚畅饮甚欢,大醉而归。如真的不满与杨氏联姻,如嬷嬷所说,王爷对正妃深情,大可用光明正大的方式公开表达,宴席上觥筹交错,一派喜气,隔日欺压新妇,我不过杨氏门下一介弱女,如此欺软怕硬,实在令人不齿!” 杨芸儿冷笑几声,用上位者的语调说道:“你敢说你家王爷是如此欺上压下,欺软怕硬,不忠不孝之辈?” 说完,杨芸儿又补了一句:“就昨晚王爷酒醉成那样,恐怕现在还没有睡醒吧,嬷嬷一大早如此积极,可是你私下乘着王爷宿醉,来这抖你管事的威风吧?原来堂堂六王府,竟是这么个奴大欺主的讲究?” 杨芸儿目标很明确,出手干净利落,扯最大的虎皮借势,给王嬷嬷扣最大的锅施压,上来就是背主欺君! “昨夜王爷发酒疯动静闹得不小,嬷嬷身为王府主事不会不知晓。王爷毕竟年轻,好日子喝多了也情有可原,我也不是那记仇的,自然不会计较。但眼下嬷嬷这番做派,端着一碗明明没有必要的汤拿腔拿势,明摆着当众羞辱于我,意欲何为?” 原本气焰嚣张的王嬷嬷只觉得一口大锅直击天灵盖,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 王嬷嬷的专长是仗势欺人,王府内从无敌手,可眼前这小妮子句句威压,竟让自己落了下风。 王嬷嬷不知道读过书和没读过书的,以势压人,段位是不一样的,王嬷嬷只有气势,而有了985内核以及职场经验的杨芸儿,除了如黄河般滔滔不绝的道理,还有随口就能精准甩出的大铁锅。 此时场子里能量场开始倒转,端药的小丫鬟缩了缩脖子,已递出的手进退不得,只能僵着等上面的命令。神仙打架,咱只是个递工具的架子呀。 王嬷嬷咬了咬牙,避子汤是早前就安排好的。只是谁也没想到,昨晚洞房闹得有点大,王爷根本没留宿,避子汤其实已经不需要了。但她琢磨着,既然王爷作贱侧妃,不如乘胜追击,王嬷嬷有自己的私心,故而自作主张加了点码,挑了晨起大伙儿见新主子的时间节点送汤。 万万没想到,碰到了硬骨头。 眼见没有退路,王嬷嬷一跺脚,只能继续从气势上加压: “侧妃休要妄议王府是非,这毕竟不是那无规矩的乡野之地!” 可没等王嬷嬷一口气讲完,边上娇弱的侧妃突然向身后大喝一声: “你们都看见了么,杨府的人就这么好欺负么?回头让老爷太太知道了,气出了好歹,怎么办!” 杨芸儿也是懂仗势的,好不容易一路过关斩将,接这个offer,身后也是带了team的! 杨府四个陪嫁丫头与一位陪嫁的管事嬷嬷正站在杨芸儿身后。 第一个出面迎战的,是陪嫁杨嬷嬷:“这王府是什么规矩,昨夜王爷醉酒慢待小姐,今天又如此羞辱,真当我们杨府无人么?” 说着杨嬷嬷踏步上前,昂首挺立,气势十足。 端药的小丫鬟赶紧顺势退回,心下暗道,祖宗们吵也好,打也好,都和自己无关,只是在上面斗出结论前,自己千万得护好碗,万一砸了碗,自己可就成靶子了。 想到这里,小丫鬟又悄悄把身子往后挪了挪,远离火线,一边护着药碗,一边拿眼睛紧张得觑着两位嬷嬷。 两个半老嬷嬷,一样的高门豪奴,一贯的颐指气使,一个挺胸腆肚双目圆睁,一个双手叉腰鼻孔外张,你一言我一语,双双怼起来,颇有广场舞大妈们为了地盘火拼的架势。 杨芸儿冷眼旁观,“火势”渐旺,但她心下也明白,自己终究要在这里讨生活,所以不易闹得过僵。空降新环境,行事稳妥很重要。于是,卡准两位嬷嬷嘴仗即将上升到打架前一刻,大喝一声:“够了!” “都是高门大户的体面嬷嬷,大呼小叫让人看了笑话。”看着像斗鸡似的两位嬷嬷,杨芸儿恢复了笑吟吟的优雅姿态。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相比于侧妃的收放自如,两位嬷嬷干架正酣,突然被叫停,都愣了一下。 王嬷嬷是在王府作威作福惯了的,今日当众被摆一道,胸中的气实在咽不下去,虽住了口,但脸上依旧青一阵,紫一阵,胸口剧烈起伏,鼻孔还在朝外不断喷着气。 而杨嬷嬷则狠狠翻了个白眼,长舒口气。杨嬷嬷并不恋战,在她眼里,杨小姐本算不得什么正经主子,只是刚才被顶在杠上,那王婆子说话实在可气,自己为了杨府的颜面不得不下场,才失了一个主事嬷嬷该有的体面分寸。 既然“小姐”叫停,那就没有再战之理,与王府的账日后慢慢算。 虽然气息很快平复,但杨嬷嬷心里到底隐隐有些不安,这“小姐”原本在府里看着温柔乖巧,怎么到了这里跟变了个人似的,到底是乡野出身,欠了点教养,沉不住气。自己来王府之前,夫人本有旁的交代,今日之事寻机会需与夫人好好说说,免得坏了大事。 见两边嬷嬷各怀心事住了口,杨芸儿便开始和稀泥收场。 “我既进了这个门,将来自然是一家人,何必闹得鸡犬不宁呢。” 杨芸儿看了看小丫鬟手上的汤,温和地说道,“这汤撤了吧,原本也没什么必要,我只当是一场误会,免得两家认真计较起来,闹到圣上面前,终究拖累的是王爷的名声。” 杨芸儿继续扫了一眼场内众人,开始敲打: “诸位都是王府的人,自然最懂规矩,想必王府调教出来的,都不会乱嚼舌头,虽说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但这透风的缝儿必定是长在墙上的,诸位就是这院子的墙,日后若有什么有损王府颜面的话传出去,诸位可得担责。” 说着杨芸儿有意顿了一下,就像当年公司领导训话那样,“有缘与诸位主仆一场,今后便是荣辱与共,我自不会薄待大家。” 说罢,杨芸儿大气地一笑,回头望了一眼杨嬷嬷,响亮地说了一声,“赏!” 说话留三分,恩威要并施,杨芸儿对自己在王府“职场”亮相还是很满意的。 不同时代的人有不同的逻辑偏好。杨芸儿更喜欢法制时代以理服人,所以见好就收。可她不知道,法治社会下职场磋磨与眼下的后宅斗狠并不是一个层级,后者耍横是没有底线的。 就像王嬷嬷低估了杨芸儿一样,刚直起腰板的杨芸儿也低估了眼前这位强横惯了的老嬷嬷。 第2章 碰瓷 身为六王爷的乳母,王嬷嬷壮年时曾求了恩典离开王宫,直到六王爷开府,才以王爷乳母的身份回归,成为王府内院的掌事嬷嬷。 谁也不知道离开期间王嬷嬷经历了什么,只知归来后的王嬷嬷少了几许行走宫廷特有的谨小慎微,多了一些江湖豪横之气。 偏遇到正妃多病,王嬷嬷顺势掌握了王府内宅的实际管理权,把整个王府管得犹如铁桶一般,自家女儿也成了六王爷身边第一贴心得宠的王美人。 在年少心大的李泓暄眼里,王嬷嬷依旧是当年的慈祥乳母,但整个王府都知道,王爷打喷嚏没什么,若王嬷嬷咳嗽两声,底下那些个丫鬟仆妇们得哆嗦好几下。 面对新侧妃的反击,王嬷嬷不甘心就这样缴械投降,因为她手里还有底牌,那就是她的宝贝女儿——王美人。 昨晚得知王爷被扶去外书房,王美人便十分乖巧的外书房服侍了一夜,大清早才避嫌回了内院。有了女儿这个助攻,王嬷嬷胆又肥了一圈。 察觉到新侧妃才扯了一下虎皮就有息事宁人之意,王嬷嬷眯了眯眼,脸面是顶顶要紧的一件事,自己怎可轻易认栽服软? 当下王嬷嬷毫不客气地扬了一下手,扯开了嗓子大声说道: “慢来!王府的规矩向来说一不二。想来您从乡野上来,还不大了解,需要老奴先给您说道说道这王府的规矩,然后咱再按着规矩行赏。” 杨芸儿这下也真怒了,自己明明以理服人,点到为止,却遇到如此厚颜无耻之徒不依不饶,她深吸一口气,甩掉刚刚还刻意维持的好涵养,眼神凌厉,语调也变得尖锐起来: “我虽来自杨氏旁支,也是圣上亲封的侧妃,换言之,圣上与娘娘都认可于我,我便当得起你家王爷侧妃的身份。你口口声声乡野长短,是质疑圣上的判断,还是瞧不起娘娘的眼光?” “王嬷嬷,你口口声声的规矩是什么?难道规矩就等于仗势欺人,以上压下么?” 杨芸儿目光锁住眼前这个挑事的嬷嬷,“不错,我是来自乡野,但这又如何。”她往前走了一步,努力强化自己的气势。 “世上大部分人,包括这院子里的人,都出身低微,难道我们就不配好好活着?难道只有出身好的人才配抬头活吗?” 此话一出,院子里的人都惊呆了 ,从来没有哪个主子自贬身价,愿意与奴才们一起称“我们”。 可穿越至此只有一年的杨芸儿此刻有些上头,并没有觉出自己的言论与当下时代有些脱节,还在继续发言。 “所谓规矩,是为了大家能够进退有序,和睦共处。规矩绝不是为了满足某些欺上压下之人的私心!” 此刻场子异常安静,杨芸儿沸腾的血液终于平缓一些,周遭凝固的氛围让她意识到不对,自己初来乍到,并不适合张口闭口人人平等,话说得太超前,无异于作死。 她忍住了继续演讲训话的冲动,停下来想了想,决定用一用王府最大的工具人——逃跑新郎六王爷。 “王嬷嬷。规矩不是用来显摆你个人的地位,而是为了王爷,也是为了王府所有人。尊卑有序,是为各司其职,而不是互相欺压倾轧,把府邸搞得乌烟瘴气,人人自危吧!” 杨芸儿的语调恢复了之前的平和,尽量把道理讲得接地气一些,为自己方才的超纲发挥找补。 “王府代表的是王爷的脸面,而王爷的脸面也是圣上的脸面,娘娘的脸面。你一个老嬷嬷仗势欺人,逼迫圣上亲封的侧妃,是要逞一己之强,让世人看轻六王府,还是用自己的乖张行为佐证王府对于圣上的旨意阳奉阴违?用包括王爷在内所有人的脸面为你的个人威风陪葬?” 整个场子依旧鸦雀无声。 原本,王府里有王嬷嬷这么个母夜叉把着,大家平常的日子并不好过,老实的只能认命,而一些滑溜的,瞅着各种缝儿上蹿下跳,弄得府里越发敢怒不敢言。 大家也曾向往着先生们说的清明世道,但先生们说的拗口,听不明白,越发觉得自己卑贱,命不值钱。 大家恪守规矩,却从来没有细想规矩是什么,只觉得听上面的话就是规矩。 方才新侧妃的话初听有些大逆不道,可后面几句大家倒是渐渐听懂了,侧妃在骂王嬷嬷仗势欺人。贬损了共同的敌人,这是加分项。大家虽然面上不敢表示,但心里暗暗开始偏向侧妃。 感受到场子里气氛微妙的变化,杨芸儿选择适可而止:“一大清早的,大家都等着领赏钱,王嬷嬷你要说王府的规矩什么时候不好挑,非要拦在这个点,看来你不但和我过不去,也和大家过不去呀!” 虽与这个时代尚有几分隔阂,但杨芸儿相信金钱的诱惑是古今通吃的。王嬷嬷这样的豪奴可能不在乎小钱,但底下这些仆妇还指望着新主子的见面礼呢。 果然,人群中一个不起眼的中年嬷嬷豁得一声闪了出来,似笑非笑地向王嬷嬷福了一福,堆着笑说道: “我说王姐姐呀,侧妃毕竟是新主子,未来也是王爷心尖上的人,是奴婢们将来的仰仗,日子还长,您老不必这么着急教规矩呀。” 王嬷嬷本就气急败坏,眼看着居然有人敢反水驳自己的面子,火蹭一下就上来了,不由心下一横,决定直接来狠的,快刀斩乱麻,毕竟王府是自己的主场! “侧妃好口才,但不要让老奴难做!王爷的脾气想来侧妃还不了解,但老奴是最清楚不过了。” 只见她面露狠色,说着用眼神示意,边上一老妈子立马会意,伸手取过小丫鬟手中那碗汤,快步上前,作势就要强灌。 说时迟,那时快,“杨芸儿”突然暴起,踏步上前,直面迎着那送汤的嬷嬷,抬手抢过碗,然后哐当一声,重重砸在了地上。 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众人尚未反应过来,碗已经碎成了一地渣,避子汤扑洒在青砖地上,瞬间化作一滩污渍。 端药的小丫鬟原本听着侧妃的激情演讲有些入神,突然被拿走药碗,先是一惊,后听得哐当一声,不由一呆,好在马上反应过来,药碗不是砸在自己手里,中间还有一位转手的嬷嬷,若清算起来,自己应不是首当其冲被责罚的那个吧。 想到这里,这小丫鬟又松了口气,悄悄往外围缩了缩身子,试图离火线再远一些。 杨芸儿在现代练过跆拳道,遇到危险会下意识反击。刚见到来者不善,想都没想就抬手就上去了。 虽说杨芸儿一开始只是本能的反应,可她的三观到底被震荡了一下。 这里的豪奴竟敢如此嚣张!她那颇为自豪的口才在这个时代根本不起作用! 杨芸儿心里也别上一股劲头,要玩就玩个痛快的,她一个上步,左手拉住了眼前嬷嬷的右臂,准备来一记过肩摔,狠狠教训一下这些仗势欺人的东西。 可就在此时,对面院门人影闪动,杨芸儿身形一顿,停了一息,便突然向后倒去,手正好支在碎碗边上,只听一声清脆的惨叫,这位新侧妃,像换了个人似的,竟柔柔弱弱地哭了起来。 前一刻还如狼似虎,此时却趴地上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样子,哭得梨花带雨,新侧妃的转变如此突然,王嬷嬷及其手下都愣住了。 在王嬷嬷身后,六王爷李泓暄已经大步走进了院落。 杨芸儿是正对着院门站立,十分及时的看见了大boss的光临。凭借学霸绝佳的反应速度,在发难前的最后一刻,瞬间改变战术。到底是法治社会培养出来的,杨芸儿不喜欢打架。但她于电光石火间突然联想到了上辈子看过的各种网络小说以及网红剧。 因此杨芸儿放弃了硬拼武力,果断选择二十一世纪着名不要脸招数——碰瓷。演技这种东西,逼一逼,总会上身的。 不要脸对无底线,这是跨越时空的绝配。 “侧妃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不知情的王嬷嬷为了自己的面子,还在继续耍横,却被一个清冷的男声喝止: “你们在做什么!” 众人一惊,回头只见一个清秀挺拔的身影立于晨曦之下,正是被双方当做吵架借势工具人的六王爷李泓暄本尊——这才是王府的正经主子啊! 迎着大部分人目瞪口呆的表情,李泓暄快步走入院子当中,脸色阴沉。 昨天接亲开始,他心情一直不好。太子哥哥死得不明不白,他总觉和杨丽妃及杨相国脱不了干系,但又找不到任何证据。他不愿意娶杨氏女,可又拗不过父皇的旨意。故而昨夜有意借酒醉羞辱新侧妃。 今天尚在睡眼朦胧间,下人来报,他的新侧妃院子里闹了起来。 自己本是慵懒爱睡懒觉的性子,被人劝着,不得不匆忙赶来,还带着一股起床气。 王嬷嬷没有想到六王爷来得那么早,一时间心跳都漏了一拍。但毕竟是惯会使眼色的老奴,很快便换上了一副关切慈爱的面孔,刻意表现出自己和这奶儿子的亲近: “啊呀,爷昨日饮多了酒,怎么不多歇会儿,当心身子。这里有老奴伺候着呢。” 说着王嬷嬷故作关切地朝王爷看去,见王爷目光带着询问,立马堆笑继续说道: ”侧妃新入府诸多规矩不熟悉,老奴正在与侧妃说道,不料侧妃娇贵,恼了老奴,不过是有了一点误会,老奴怎敢和新主子计较,都是老奴处置不周,过于心急,惊扰了王爷。” 说着王嬷嬷又转过脸对杨芸儿微微一福,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气,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娘娘莫要急躁,这王府里的规矩总是不能错乱,还需老奴慢慢说与娘娘知晓。” 杨芸儿心里冷哼数声,堪堪压下一腔不满,打起精神,一声不吭,慢慢撑起身子,捂着右手,仿佛十分吃力的样子,这个动作恰好展示了手上被瓷器划伤的血迹。看来自己演技还不够纯属,一不小心假戏真做成了苦肉计。 身后的陪嫁丫鬟碧桃见状,立即配合的惊呼一声,“呀,娘娘见血了,快拿帖子去请太医。” 杨芸儿心道,既然都已经上了苦肉计,那就继续吧,于是脆生生抽泣道,“等一等,不碍事。没得新入府第二日就大闹着见血要请太医的。” 见杨芸儿这样,杨嬷嬷使一个眼色,四个陪嫁丫鬟开始分工合作,叫唤着找药的找药,哭诉王府遭遇的哭诉,碧桃则继续一个劲苦劝,几人合起来演了一场悲切切受压迫的苦情大戏。 李泓暄并不习惯应对哭唧唧的女人,何况还是一群,不耐烦的皱起了眉头。 王嬷嬷想到自己刚才跋扈上头,被奶儿子撞见,心里多少有点七上八下,此时不敢造次,斟酌着用言语劝道: “想是姑娘们太娇贵,初来王府不识大体,待日后老奴慢慢调教就是。” 杨嬷嬷一听这话越发不着调,挺身上前正要亲自下场,却见杨芸儿暗暗朝自己摆了摆手,飞来一个制止的眼神,心下一转,生生将话头吞下,继续冷眼旁观。 这时,杨芸儿扶起碧桃的手,缓缓站起,冲着六王爷盈盈一拜,悲戚戚地说道: “我只是一介弱女,御赐婚姻,岂敢违逆,不过是尊父母亲长之命,为君执帚。昨夜我已心知王爷不喜于我,但既为君妇,必然事事以君为先。若王爷不喜我服侍,我亦不敢有怨,自当闭门清心度日,默默为王爷祈福。可今日这些仆妇闹得如许之大,非但将新婚夜王爷逃离之事闹将开来,还故意选众人见礼时强逼我喝避子汤,凡事总有个度,我已知王爷心意,本不该抱怨,但王府仆妇行事却太过乖张,口口声声称替王爷行事,却不曾体谅王爷苦衷,此事若闹将出去,惊动圣上,岂不是陷王爷于不孝,何苦来哉?” 杨芸儿声音清脆,口齿清晰,体态楚楚可怜,言语却又头头是道。 李泓暄脸色尴尬,看着眼前女子两眼红肿,眼下乌黑一片,想是昨晚哭得狠了。脑海里浮现出昨晚自己酒气威逼之下,眼前女子哭泣躲闪的身影,心里涌上几分不忍。 自己本不是蛮横无理之人,可一想到眼前小女子姓杨,不由再次硬了心肠,缓缓说道:“你不必多心,看来是嬷嬷处置不当。这阵子你且多歇息,不必侍寝,汤不用喝了。” 几句话虽依旧冷心冷面,但在杨芸儿听来,已比昨晚连续问候杨府十八代祖宗时温和许多,心想这个小王爷还算是听得进道理的,心里的不平之气略略散去几分。只要不是那种一味蛮横的,未来就有沟通的余地。 边上杨嬷嬷见着场面略微缓和,赶紧堆笑着上前:“王爷想是还未用早膳,快进去与娘娘一起用了吧。” “不必了,本王今儿有事。只是来看一眼。”说着转身便要离开。 李泓暄走到门口,听到身后女子并没有动静,不自觉停住了脚步,没由来皱了一下眉,停了一会,身后依旧静悄悄,心中又莫名涌起一股气恼,便回头说道: “正妃身体有恙,你今日不必去敬茶了。” “妾身记下来,恭送王爷。”眼前女子清脆声音响起,不卑不亢。 李泓暄一愣,转过身去,略停了一停,最终快步离开了院子。王嬷嬷则急忙带人跟了上去。 第3章 突破 众人散去后,杨芸儿回到屋内坐定,闭上眼睛,开始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杨嬷嬷本要上前,见她这样,只道是年轻兜不住事。杨嬷嬷心里存了轻慢之意,便不欲上前自讨没趣,只用眼神关照四个陪嫁丫鬟好生看着,自己则退出房间忙其他事去了。安排杨夫人关照的事,比伺候这个便宜小姐重要多了。 其实杨嬷嬷想错了,杨芸儿此时心情很好,甚至有些兴奋。 上一世,她年幼时也曾恣意张扬过,可自从走过独木桥,以县中宠儿的身份来到大城市,她整个人都被压抑住了。 在陌生的都市,为了让自己表现得更好,不给父老乡亲、学弟学妹丢脸,她从不敢多说一句,不敢多行一步,只咬牙学习,努力工作,生恐被人耻笑。 这种压抑之感一直持续到穿越后。 在杨府的那一年,已成为杨芸儿的她,依旧努力而隐忍,让杨府的人挑不出一丝错误。 自从走过独木桥,她便逐渐明白生活不再是痛刷几套卷子,便可所向披靡。 她也意识到,每个人的起点不同,起点低的自己,根本没有时间自怨自艾,只能拼尽全力,一点点追赶。 被同学嘲笑,没关系,把书读好,用成绩说话。 升职机会被海归富二代抢去,没关系,拼命加班把业绩再提高一点,让所有人都无法忽视自己的努力。 上一辈子通过搏命式的努力,终究摸到了大都市新房的钥匙,也看到了成功的希望,却再也没有机会淡定地喝一杯咖啡,享受都市生活。 所以,当她以杨芸儿的身份醒来时,她曾自我安慰,能够穿越重生,是老天对自己上辈子过劳死的补偿。 知道杨府的打算后,杨芸儿再一次给自己制定了努力的小目标。 当时杨府搜罗来的旁支女,不止杨芸儿一人。但唯有杨芸儿没有把杨府的召唤当做简单的富贵入场券,而是勤学苦练长真本事。 那时的她面对杨府那群长着势利眼的教引嬷嬷,总是客客气气,极力忍耐。 仅一年时间,杨芸儿的进步就让杨府刮目相看。 可又有多少人知道,她人前的光彩夺目,背后付出了多少努力。 从罗小芸到杨芸儿,她是努力的,也是隐忍的,她争强好胜,也忍辱负重。 只有她自己明白,笑容背后藏着多少眼泪。压抑久了!有时她也会担心,自己某一天是否会爆发。 不知是不是命运安排,就在昨晚,杨芸儿这种旷日持久的压抑被一只花瓶砸破,一贯绷着的她原地爆了! 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是杨芸儿内心的支柱。也正是这个念想,支撑她一路走来,保持长时间的隐忍,且持续不断自律努力。 她相信努力就有好结果。 出嫁前,杨府的人告诉她,六王爷长相俊朗儒雅,人品好,性子好,曾是京城贵女们的思慕对象。正妃虽体弱,也是最和气大度的。 杨芸儿虽不指望与古人一生一世一双人,却认真盘算过如何与王爷及正妃处理好关系,然后找一处庄园隐居,让自己在绿色无污染的古代过上逍遥日子,弥补上辈子的缺憾。 身为努力的打工人,杨芸儿的优点便是始终对未来保持正面的期待。 所以,当传言中温和儒雅好性子的六王爷,带着一身戾气破门而入,一脚踢碎的不仅仅是新房的门,也砸碎了杨芸儿对未来生活的信念。 那一刻杨芸儿只觉得周遭都在振动,但还没有反应过来,手中的喜扇便被不客气的扯去。随后,一股夹杂浓重酒味的咒骂声扑面而来,每一句咒骂的话都带着深深的恶意。 杨芸儿抬头,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脸上的情绪,写满了对她的轻蔑与不屑。 李泓暄是真皇子,杨氏在他眼里不过是仗着宠妃起势的暴发户,是粗鄙不值得一提的泥腿子。 难为这位骄傲的皇子能把杨家祖宗名字一一记住,并逐个问候。 这些杨家祖宗对于杨芸儿而言,陌生而模糊,可此时此刻,李泓暄每一句咒骂都直击她的心脏。 这些咒骂带着上位者的轻蔑,那种被定义为低人一等的熟悉感,顺势召回了她上一世所遇到的全部委屈。这些压抑的情绪如洪水般吞噬着杨芸儿,让她有了溺水之感,本能驱使她往前挣扎。 带着浓重酒气的李泓暄越骂越起劲,手舞足蹈,步步逼近。 杨芸儿不得不后退避闪,无意间撞碎了一只花瓶。 瓷器清脆的碎裂声,伴随着丫鬟的惊呼声,和男人的咒骂声,一下子震碎了杨芸儿的灵魂! “凭什么要忍,凭什么又是我?”灵魂深处的震荡,带着两世的压抑,拷问着杨芸儿。 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无论怎么努力,总是被瞧不起? 杨芸儿破防了。 原来,再坚硬的壳也会碎裂,一旦碎裂,往时往日所有压抑着的情绪一下子喷涌而出。 第一次,杨芸儿觉得自己并不需要完美人设,既不是前世母校的活招牌,也不是当世杨府的体面,不用假装坚强,也不必隐忍! 泪水模糊了双眼,也模糊了眼前的景象,除了那个穿红衣服的陌生男人,以往种种画面逐一浮现在眼前,同住一个寝室的城市娇小姐,办公室里趋炎附势的同事,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在眼前扭曲着,聒噪着,杨芸儿手握成拳,凌空挥舞…… 眼泪不断夺眶而出,先是呜呜咽咽,然后开始收不住,直至放声嚎啕。 两世加起来,都很久没有如此放声痛哭了。 是的,大哭一场又何妨? 去她个模范标准,滚他个世家小姐的假礼仪! 顺着男人酒醉踉跄的步伐,她仿佛也醉了,跌跌撞撞,打碎了更多东西。 其实,此前杨府并没有说错,李泓暄确实是个好脾气的,但事涉皇后与杨妃的龃龉,还有死得不明不白的太子哥哥,导致李泓暄对杨府的芥蒂太深。 无力拒婚的六小王爷本打算借着五分醉意将一腔愤懑发泄在眼前这个杨氏女身上。 他本是远离皇位的一位闲散皇子,以慵懒好脾气着称。自幼母妃早逝,一直由皇后抚养。 尽管皇后待他不咸不淡,但皇后嫡出的太子颇有大哥风范,对这个弟弟多有庇佑,他也乐得躲在哥哥身后当一个无忧小弟弟。 可一年来,宫中风云变幻,太子妃与太子先后无端薨逝,皇后与丽妃势同水火,父皇肉眼可见的衰老,闲散惯了的自己一下子被推上权利的漩涡中心,不愿但也无奈。 这一年来,他已很少能依着自己的性子行事,本积了一身的暴躁情绪,这次闹洞房权当放纵一会,完全没有考虑过后果。 可现在,见眼前小姑娘哭得如此炸裂,李泓暄小王爷居然怂了。 他本是最见不得女孩子哭。来新房发泄,也是借了几分酒气。 此时,见新娘哭得撕心裂肺,那尖利的嗓音完全盖过了自己的咒骂声,李泓暄的气势弱了下来,连酒都被吵醒了。 这位年轻的皇子有点无助的揉了揉眉心,看着满地狼藉,心中慨叹,再柔弱不过的女孩子,只要哭起来,威力都是巨大的。 在高分贝噪音的持续攻击下,李泓暄脑子都混沌了,他开始疑惑,自己是不是太残忍了? 可停下来劝也不是,接着骂又有些不忍。看着一屋子狼藉,这位年轻的王爷做了一个决定,开溜。这桩被按头接下的婚事,眼不见心不烦。 新郎一走,杨芸儿愈发肆无忌惮,放纵自己砸烂了整个新房。 在乒乒乓乓的碎裂声中,杨芸儿把过往心魔统统击碎,她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恣意,原来日子还可以这样过。 直到发泄累了,杨芸儿倒头就睡,睡得极沉,管他外面是不是洪水滔天。 第二天醒来,杨芸儿觉得自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她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活着就不能委屈了自己。 委屈自己,便是便宜别人。 至此,她那被生活捆绑住的灵魂获得自由,身心舒展,以往压抑在心头的各种负担都被甩了个干净,她已与过去彻底和解,并找回了少年时的恣意与自信。 她相信自己今后无论面对什么,都可以做到不畏不惧。不必讨好任何人,只需要做好自己。 人们看到再次走出房门的侧妃,整个人神清气爽,眼睛虽肿着,眼神却坚定明亮。 倒霉的王嬷嬷便是在这种情况下撞了上去,还自以为是的去拿人家出身说事。 杨芸儿正好用来练手,想怼就怼,想骂就骂,这种感觉原来很不错。 不但如此,杨府过去一年特有的娇弱美女气质集训,也被杨学霸融会贯通。 一贯要强的她顺势娇娇弱弱地绿茶了一把,合理发挥利用了自己柔弱不能自理的小美人外表。 想到这里,杨芸儿嘴角浮起一丝笑,想当年吃过无数暗亏,却从不屑于使小手段,如今年自己竟也会碰瓷!且碰得如此坦荡不要脸。 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不对,这一世自己绝不要做小白兔! 杨芸儿想起了上辈子童年时追着自己满园跑的大白鹅,这辈子就学一学昂头挺胸,扬眉吐气的大白鹅吧。 随着脑海里再次浮现美好画面,杨芸儿不由大笑出声。陪在身边的丫鬟们吓了一大跳,以为自家小姐受了刺激魔怔了,正犹豫着是否要去请杨嬷嬷。却见杨芸儿桌子一拍,大喝一声: “饿了,要吃饭!” 四个陪嫁丫鬟面面相觑,但主子发了话,不得不收起心绪,忙碌开来。 哭也哭过,笑也笑了,该享受当下了。 【感谢各位看完前三章,不同于传统的爽文,这部小说里没有完美的人设,没有金手指。勤奋努力的打工人,一朝穿越,能活几集?女主会用她的成长心路给我们讲述不一样的穿越故事,可以受挫折,可以闹笑话,但打工人的一股顽强真气不会散!】 第4章 初始配置与小目标 杨府的四名陪嫁丫鬟分别叫做碧桃,嫣红,柳芊,绿柔,杨芸儿私下将四人简称为桃红柳绿。 此时,王府一众仆妇捧着早膳一应物件鱼贯而入,桃红柳绿接过八角食盒,开始摆饭。 嫣红安箸,柳芊进羹,碧桃布菜,绿柔则指挥王府仆妇拿拂尘的、捧漱盂的、递巾帕的在门口廊下等候。 待早膳摆上了桌子,杨芸儿被扶上了c位,桃红柳绿两边分立伺候。 早膳花色不多,胜在精致,一碗熬得浓稠的米粥,四碟清爽小菜,配着一甜、一咸两道小巧别致的点心,均用了一色的定窑白釉莲瓣纹盘盛放着,低调奢华有档次。 杨芸儿昨晚没有进食,清早又消耗甚大,早已饥肠辘辘,也懒得计较形象,直接端碗喝粥。 一碗热粥下肚,待饥饿感消减几分,心情也跟着舒畅起来。 放下粥碗,杨芸儿抬头看了看面前的吃食,看着都不错,先从哪个开始呢? 杨芸儿目光落到那碟甜点上。身边碧桃立马识趣地将那糕点夹起,恭敬放入杨芸儿手边的小碟子里。 杨芸儿先是一愣,继而心下明了,看来身在c位,一个不经意的眼神,都可能被身边人小心揣摩。 从未享受过此待遇的杨芸儿心头起了一丝小得意,但很快又不自在起来。这是不是就是书里所说,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蛀虫生活呢? 杨芸儿夹起已放到她面前小碟子里的糕,尝了尝,甜甜糯糯,软绵细腻。 她叫不出这糕的名字,只觉得香甜可口,自己的生活正需要这样的甜味加持。 杨芸儿想要更好的生活,但并不想当一条蛀虫,饭菜还是自己夹到嘴里的香。 于是,不待身边丫鬟有所动作,自己伸手又从点心盘里直接夹了一块糕,放入嘴里,甜甜地吃了起来。 身后柳芊微微皱起了眉,但此时杨嬷嬷不在,她不敢造次,毕竟明面上,杨芸儿是她的主子。 从刚才杨芸儿爽快喝粥开始,柳芊便心存不服,自己自小接受杨府的美人培训,举手投足皆有章法,除了不姓杨,自己哪一点比不上眼前这位侧妃? 好胃口的杨芸儿又吃了一块糕,这吃相,柳芊眼底的嫌弃都快溢出来了。 不过这柳姑娘眼波一转,想到昨晚看得那场大戏,王爷明显嫌弃侧妃姓杨,可自己并不是杨姓,又生得美。 柳芊想到出府前杨嬷嬷的关照,眼里又燃起了希望。 正在享受美食的杨芸儿并不知晓杨府配给自己的团队已生出异心。 她此时正在慨叹,平心而论,这顿饭竟是她两世为人,吃得最舒畅的一顿早饭啊! 上辈子年少时一心读书,为了节约时间,早饭一边吃一边还得背书。 后来工作了,那可真没有时间吃早饭了。 日日加班到黑夜,赶最后一班地铁穿过半个城市,才到郊外出租屋争分夺秒睡下,第二天又得匆匆出门,还得保证仪容整洁,哪有时间吃早饭?到公司一杯咖啡提神醒脑,立马投入新一天的战斗。 从小镇做题家,到都市打工人,自己上辈子过得如此不值,连一顿消停早饭都没有享受过。 穿越后,整整一年接受高门贵女的加急培训。吃个饭,都有几个教养嬷嬷盯着,哪敢随意,全凭自己前世带来的一口倔强真气顶着,才熬到此时此刻,能够坐在c位淡定吃早饭。 杨芸儿看着眼前美食,心下打定主意,要把穿越多出来的这一世,当做上天对自己前世辛劳的补偿。 过往争强好胜,实在太累,如今要改一个活法,只望躺平不卷,唯求岁月静好。 管他什么淑女礼仪,杨芸儿又大喇喇吃了一块糕,这回她真的是吃撑了。 杨芸儿在自己新院子里,满足地享受着早餐时光,满脸惬意,却不知道自己还是被贫穷限制了想象。 王府的另一个叫做云锦轩的院子内,王美人也被丫鬟们服侍用早膳。 同样是王府的早饭,两个院子的规格完全不同。 王美人小口喝着的是一碗海参粥,海参已熬得软烂,配着的小米更是粘滑香甜。 她面前一张黑漆镶螺钿六角桌上,摆着十几样各色小菜拼成的什锦酱菜八宝盒,另配了几款精致点心与一盅熬得恰到好处的燕窝羹。 为了避开王爷的幕僚,王美人四更天便从外书房匆匆赶回了内院,回笼睡了一个美容觉,此时精神头正好。 昨夜真是好大一场戏。 “那早饭她竟然吃得很满意?”听了丫鬟的汇报,王美人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是呀,一看就是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 汇报的丫鬟年龄不大,此刻扬起的小脸上写满了鄙夷,眼睛亮闪闪地扫过王美人面前的一桌美食。 王美人眼神瞟了一眼右手边的一样小菜,身后伺候的大丫鬟朝露立马会意,用象牙箸夹至王美人面前的钧窑天青釉小瓷碟中。 王美人翘着兰花指,夹起丫鬟送来的菜,轻启朱唇,小口咀嚼起来,一脸矜持。 汇报的小丫鬟也跟着咽了口口水,脸上显出与有荣焉的表情,仿佛能在这间屋子伺候,自己便和屋子的主人一样尊贵。 见王美人一时没有说话,小丫鬟寻着话头继续道: “美人那是没有见到,那侧妃的吃相,仿佛是饿了好多天的饥民一样。听那边伺候的张婆子传回的话儿,连她自己的陪嫁丫鬟看不下去,直摇头呢!”小丫鬟说得绘声绘色,就如她亲眼见到一般。 “到底眼皮子浅些,这两天先晾着她,我娘说等她回门后再谋划,定要让她吃个教训!”王美人点头道。 小丫鬟受到了鼓舞,讨好道:“奴婢省的。只是她居然敢这样对嬷嬷……” 王美人抬起头,看了一眼丫鬟,小丫鬟赶紧噤声,王美人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小丫鬟只得恭敬地退了出去。 那一边,杨芸儿打了个喷嚏,继续享受她的小院c位人生。 她现在有自己的院子,有陪嫁,有月例银子,相当于有房有团队,还有稳定收入。 至于男人和爱情,对于两世为人的杨芸儿而言,不那么重要。 杨芸儿的打算就是把王爷和正妃当做老板及老板娘好好敬着,然后过自己的小日子。 当然,来都来了,也可以给自己设一个小目标,为自己开源节流,待时机成熟,手里积累了足够原始资本,想办法谋一个衣食无忧之处,彻底摆脱老板的管束,享一下两世之福。 目前两个老板只见了一个,还是那种不够友好的开局。但杨芸儿并不怎么担心,上辈子已过而立之年,职场阅人无数,她笃定地觉得小王爷虽看着跋扈,内里却有点怂。 过几天找机会可以好好谈一谈。另外“老板娘”那边也得想办法突破。杨芸儿心里默默盘算着。 四个陪嫁丫鬟中,只有碧桃是杨芸儿入府时便跟着的,随身侍奉了一年,与杨芸儿最熟。 此刻,碧桃见自家小姐一会皱眉凝神,一会又暗自傻笑,怕有心事憋坏了,忙上前说道:“小姐,早膳后,要不奴婢扶您去院子里散散心吧。” 杨芸儿想了想,招来杨嬷嬷,吩咐道:“把给正妃的礼物备下,我一会还是亲自送去吧。” 杨嬷嬷皱眉道:“王爷不是说正妃体弱正在养病,昨儿个连敬茶的仪式都免了,娘娘何必再去。” “虽说王爷免了我们的礼,但我细细想想,礼终究不可废。”攻略老板和老板娘是两条线,可以齐头并进嘛。 “娘娘,如今我们杨家门楣不比她们崔家低,既然人家躲着,我们何必自轻自贱?” 杨芸儿看着一脸不悦的杨嬷嬷,笑着说: “咱杨府门楣不低,所以该有的气度得有,不必与她较真。既然王爷不让咱见,我就将礼物送到院门口。若她相请,那便自然相见,若她只遣了下人接了,我便对着院门先行了礼,把态度摆明了,毕竟总是要叫她一声姐姐的。咱先把礼数做足。” 见杨嬷嬷依旧在皱眉,杨芸儿也不想让,言语间加了几分威慑:“来日若让人挑了错处,只会说我杨家女不识礼数,难道还能怪罪到王爷头上去么?” 听杨芸儿说得在理,杨嬷嬷不得不点了点头,转身去准备。 走到廊下,杨嬷嬷复又想到杨家和正妃崔家的官司,以及杨夫人的关照,不由摇了摇头,这小姐太有主见,看来真的不好拿捏。 也不怪杨芸儿想得简单,此前她在杨府闭门培训一年,杨府又刻意让这批受训的女孩子与世隔绝,方便洗脑。所以杨芸儿对这里世家大族之间的纠葛并不了解,正妃母族和杨氏的过节当然也不清楚。 可不清楚也有不清楚的好,杨芸儿认了个死理,单纯就是初来乍到,拜山头,干就得了! 就像当年在公司,空降新单位新岗位,发个邮件问好,同时抄送大家,至于对方看不看,应不应,那是对方的事情,反正大家都知道自己发邮件了,所谓先发制人,“先”便是优势。 今天自己走一遭,就当是人肉邮件,态度摆明了,就看对方接不接招。 ——内宅外院分界线—— 外书房内,李泓暄正忍着酒后头疼,侧身斜躺在软榻上,耐着性子听贴身小厮羽墨絮絮叨叨汇报婚仪后府内的一应杂事。 昨晚离开新房后,酒气上涌,连自己怎么倒下睡着的都不知道。 只隐隐觉得好像有人替自己更衣,模模糊糊似乎不像外书房的丫鬟和小厮,但自己意识已在和周公拉扯中,便随着来人服侍折腾。 今天一早被羽墨叫醒,罗叔已经在外候着,说侧妃院里闹开了。李泓暄满心抗拒,但最终还是起床不情不愿地走了一趟,不然罗叔会絮叨自己整整一个上午。 这门亲事他抗拒过,可终究扛不住父皇的帝王威压。 此后,他想过单方面拒绝新娘,拒绝与杨氏女洞房,可今早看着那杨氏女,柔柔弱弱的人儿,说着清清楚楚的话儿,都是身不由己的人,自己何必难为一个小姑娘? 不情不愿,却又无处发泄,这种感觉让李泓暄极其懊恼。 何况还有一件事,让六小王爷十分揪心。 正妃崔婉儿性子柔弱,这一年来,时时为李泓暄担心。又因着正妃不孕被拿来当此番联姻的由头,崔婉儿更是时时自责,日日忧思,身体愈发不好。 李泓暄与崔婉儿十分恩爱,但一贯大条的他并不知道如何让妻子放宽心,只是由着自己的心意去做一些他认为对的事情。 比如侧妃入门这事,其他章程改不了,李泓暄借着正妃身体不适为由,不顾礼官黑脸,硬是把敬茶礼给去了。只说待正妃康复再完礼。 李泓暄是真心实意想护住崔婉儿,不想让侧妃入府这样的糟心事影响婉儿。 若死磕纳妃礼仪章程,侧妃未曾完成对正妃的拜见,那么这个封妃的礼仪便不能算正式完成。李泓暄自欺欺人地想,“替崔婉儿拦住了敬茶礼,老子到底没有让父皇和杨狗腿如愿!” 先前跟在太子哥哥身后一路没心没肺地长大,李泓暄至今还有一些幼稚在身上。 此刻,一听羽墨说新侧妃去拜见正妃,李泓暄顿时觉得脑子一炸,蹭一下就站了起来。 此前刚对这杨氏女生出的几许怜悯之情顿时烟消云散。不许去打扰正妃,自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她怎么敢! 见李泓暄揉着眉心正要发作,羽墨赶紧将接下来的话一口气吐出:“侧妃把礼物交由正妃院里的下人,对着院门行礼后便离去了。” “她没有进婉儿院子?”李泓暄一口气堵在胸口,狠狠瞪了眼回话大喘气的羽墨。 “回禀殿下,侧妃没有进院子,说是殿下吩咐怕打扰正妃养病,先不让敬茶,但侧妃怕错了礼数,故而只对着垂花门行了礼。” 李泓暄这下真被噎住了,这是什么路数? “崔娘娘身边的檀云姐姐本想阻拦,但侧妃直接把礼行完了。”羽墨看着自家主子阴沉的脸,小心地一句句往外蹦着回话。 李泓暄下意识坐回了原位,扭头拧在了一处。 还能这样见礼,但这算给正妃见完礼了吗? 若侧妃礼成,自己的小心思就完全白费了。是不是要咨询一下礼官这算不算礼成?不行不行,一旦问了,自己就要成笑话了! 在李泓暄皱眉凝思之际,身边走来一人上前劝慰。 “殿下,既然联姻已成定局,便不必生恼。想她一乡野女子背井离乡,被当做棋子丢到局中,也并不容易。只要她不生事,好吃好喝养着就行。” 说话的正是王府门客罗叔,本名罗子昂,是一位寒门才子,但因为出身低微,仕途不顺,因缘际会,投在李泓暄门下做幕僚,已有数年。李泓暄敬佩罗子昂才华,对他尊称一声罗叔。 这一年各种事情扑面而来,李泓暄单纯莽撞,又素来心软,好在有罗子昂时不时劝着,李泓暄倒也不至于太出格。 听了罗叔的话,李泓暄心内一沉,无论自己存着什么样的小九九,这个杨氏侧妃都已经被敲敲打打抬进了门,自己和杨氏联姻已成事实。 想到这里,他身上仿佛被泄了力,往后一软,瘫在软榻上,仰望苍天,不对,是屋顶。 见李泓暄一副泄气的样子,罗子昂微微摇了摇头,继续温和劝到:“眼下尚不是和杨氏撕破脸的时候,不必和一名女子计较。” 李泓暄揉了揉眉心,叹息道,“我明白,我并不想和那姑娘计较,但她毕竟入了杨氏族谱。太子哥哥去的不明不白,我始终忍不下这口气。” “殿下不必着急,事情还需要慢慢查。眼下最关键的还是韬光养晦,不宜过早树敌。来日杨妃那里,殿下还是要走动走动,毕竟明面上已经结了亲。” 良久,李泓暄低头似自言自语的说道。“我从未想要那个位置。” 第5章 回门 杨芸儿淡定的在自己小院里溜达了两天,不用早起请安,不用熬夜赶活,无人打扰,突然觉得这做侧妃的日子过得挺好 。 尽管攻略老板和老板娘的事,都没有进展,但杨芸儿并不着急。休息,休息一会嘛。 杨嬷嬷忙着安排人手,除了四个丫鬟,杨府还陪嫁了两房仆人,都由杨嬷嬷一手安插在府里。 此时的杨芸儿有心给自己放假,人手安排的事不曾上心。偶尔问询一句,杨嬷嬷总回答,都安排好了,不需要小姐费心,妥帖得滴水不漏。 日子就这样,不用卷了? 很快到了三朝回门的日子。杨芸儿觉得大婚带来的疲累已经全然消散,不但元气恢复,甚至身上每一根骨头都已经睡懒了。 她的学霸人设到底有些绷不住,觉得一定要干些什么,让自己重新充实起来,才对得住这因穿越凭空多出来的时光。 此时,她坐在窗前,仔细想了想,决定趁回门,与李泓暄好好沟通一下,先定一个未来和平共处的章程,然后慢慢谋划将来。想到这里,她闭着眼睛开始打起腹稿来。 有些人骨髓里都带着卷味儿,就是躺不住,一定要把日子规划起来,才能消停。 但现实往往不会跟着规划走。比如,一根筋的李泓暄有意躲着杨芸儿。即便是回门,也是让杨芸儿独自坐车回杨府,自己骑马先行。妥妥避开两人独处机会。 到了杨府,李泓暄这个新姑爷表现得十分敷衍,仅对出来相迎的杨相国简单问个安,行了礼便称有事,自顾自先行离去,还客客气气留言,让杨芸儿与杨夫人好好叙旧,晚上随车回王府便可。 新郎仅走了过场,新娘不得不熬住全程。 杨芸儿无法,独自随了杨嬷嬷入后宅拜见杨夫人。 一路跟着仆妇,入垂花门,穿过抄手游廊,进入正房大院。 面前五间上房,轩昂壮丽。崭新的雕梁画栋,在阳光下,显得花花绿绿异常耀眼。两边穿山游廊上挂着鹦鹉、画眉等鸟雀,见人来了,叽叽喳喳叫开一片。 此时正值秋日,廊下还摆着数盆菊花,花色艳丽,竞相开放。正房两侧的桂花树花期才过,树形刚经了精心打理。整个院子花香,鸟鸣合在一处,热热闹闹,处处透着富贵气息。 台矶之上,有数个穿红着绿的丫头。杨芸儿被一婆子领进来,只一个丫鬟懒懒起身,掀了门帘,入内回禀。其余人对杨芸儿视若不见。 杨芸儿在杨府时,正院是高高在上的存在,她很少有机会进入。此时,她不动声色地环视一圈,把几个丫鬟的表现看在眼里。 联想到新婚夜李泓暄的咒骂,杨芸儿此时也心生几分认同。 暴发户新贵之所以会被人戳脊梁骨,是有原因的。 院子树小墙新,处处浮夸奢靡,这些只是表象,关键是人。眼前几个下人都把势利直接写在脸上,由此也可推测出主家的浅薄,到底是少了几分世家的书香底蕴。 杨芸儿微微一笑,既然看不起自己这个乡下小姐,那便互不相扰,赏钱也可以免了。想到这里,杨芸儿抬首挺胸跟着婆子径直往里走。 那几个丫鬟略带惊讶地发现,府上这位便宜小姐,出嫁三日,竟然周身气度都不一样了。她们未曾料到,正因为自己写在脸上的轻视,错过了一份本该得的赏钱。 布置奢华的厅堂内,杨夫人坐在上首,神色冷淡,手里拨弄着茶碗。听闻了这个便宜女儿新婚三日都未曾笼络住李泓暄,心里颇有几分不满,连面子上的亲热功夫都懒得做了。 训斥了几句,杨夫人便主动忽略了杨芸儿的存在,转头看问杨嬷嬷:“府里人手可曾安排妥当?” “回夫人,俱已按照夫人要求安排好了。”杨嬷嬷停了一停,看了一眼杨芸儿,不再言语。 杨夫人皱眉,也嫌弃地瞥了一眼杨芸儿。 杨芸儿接收到不受欢迎的信号,正中下怀,礼貌地对上首说到: “母亲,女儿念着旧时姐妹,想去梅香园看看。” 梅香园是杨府的美女培训基地。杨芸儿曾在那里闭门培训了一年。 杨夫人不悦地说道:“你已是入了杨氏族谱的小姐,如今也是圣上亲封的六王侧妃,行事须有分寸,怎好与她们再称姐妹。” 杨芸儿呼吸一滞,自己大意了,干嘛把目的说那么详细?只说去花园转转不就得了, 可话已出口,她只能忍着,听杨夫人训话,做出一副乖觉的样子。 骂不还口,训话便少了几分氛围感。 很快,杨夫人自己说地不耐烦了,端起茶碗呷了一口茶,挥一挥手,嫌弃地吩咐丫鬟:“既然难得回府,带去后花园散散心吧,吃过午膳早些回府,无需在此逗留,一切以王爷为重。” 杨芸儿面色不变,福了一福,礼数周全地告退。 这位名义上的母亲毫不掩饰的把轻蔑写在脸上,杨芸儿早歇了亲近的心思。既然相看两厌,不如不看。 从正院出来,杨芸儿发现身后只有四个陪嫁丫鬟跟着,杨嬷嬷并没有随同,不由心思一转。 学霸总比常人更敏锐一些,即便是处在完全放松的状态,也能觉察出隐秘的线索。 杨嬷嬷是自己的陪房,杨夫人明摆着对自己婚后幸福毫不关心,那留着杨嬷嬷做什么呢? 刚才两人问话有刻意避开自己的意思。再联想到李泓暄对杨府的敌意,杨芸儿品出了一丝浅浅的阴谋味道。 杨府给自己的嫁妆并不丰厚,甚至可以说是抠门,但陪嫁的人手却很充裕。自己曾也有过疑惑。 难道杨嬷嬷前两天在王府跳过自己安排人手,还别有意图? 想到这里,杨芸儿心下一转,她们谋划她们,自己干自己的。 她回头对桃红柳绿四人道:“难得回来,去寻一寻昔日姐妹,叙叙旧吧。替我问候梅香园昔日姐妹,今日大家松快松快,午膳前回来即可。” 穿越一年,杨芸儿深刻感受到这个时代对女性的束缚。女子被限制在深宅之内,可杨学霸依旧打算另辟蹊径,走出自己的路。 与所有暴发户一样,杨府也通过蓄养姬妾美女来炫耀自身的财富。不过,杨夫人善妒,杨相国不敢明目张胆地沉迷女色。因此,梅香园里的美女主要用于款待宾客,或者作为官场人情往来的“礼物”。 这些被杨夫人看不起的下等女子,却是杨芸儿穿越后的第一批朋友兼同窗。 借鉴现代思路,同学就是最好的人脉。 梅香园的姐妹将来进入各大宅院,或许各有机缘,后宅天地虽窄,但也不妨碍管中窥豹,时见一斑。 当然,杨芸儿是真心希望她们能过得好些。这次回来,她为姐妹们准备了厚礼。 得了吩咐,柳芊,绿柔和嫣红行礼后离去,碧桃则继续跟着。 杨芸儿嘴角一弯,往花园里走去。 杨府花园很大,空气里还飘着几许甜甜的桂花香味,华丽的亭台楼榭堆砌在秋色之下,很有暴发户的味道。 转过一座雄伟气派的假山,迎面两位丫鬟,并一位嬷嬷簇拥着一个打扮精致的小女孩向这边走来。 这女孩正是杨府真正的嫡出小姐杨兰依,目测六七岁的样子。 杨夫人早年生了两个儿子,到了中年才得了一位小姐,千娇万宠地养着。 在杨府一年,杨芸儿一直被“关在”梅香园,对这位杨小姐存着好奇,却一直无缘得见。 “你就是那个嫁给暄哥哥的乡下婢子?”女孩脆生生的童音响起。 眼前小女娃圆脸大眼,长得粉妆玉琢,梳着双丫髻,上面插满各种精致的小珠花。若不开口倒是位十分可爱的小姑娘,只是一开口,却是一副令人生厌的口气,着实可惜了这好相貌。 “本小姐问话,你怎么不答?”小女孩气鼓鼓地追问。 “大小姐说得对,所以,你是不是要叫我一声姐姐?”杨芸儿看了看小女孩粉嫩的脸,觉得自己不能和小孩一般见识,故而原谅了对方的不礼貌,还好脾气地弯下腰,笑眯眯地逗着杨兰依。 “大胆,你也配称我姐姐!”小女孩瞪大了眼睛。 跟着杨芸儿的碧桃看不下去,上前对杨兰依行礼后,柔声说:“回兰小姐,我家娘娘也是上了族谱的杨府小姐,确实算是您的姐姐。” 杨兰依撅起小嘴,愤愤道:“就你也配嫁给暄哥哥,真是委屈了暄哥哥。” 看着小女孩花痴的样子,杨芸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叫我一声姐姐,下次我带你去王府见暄哥哥。” “真的?”小女孩扑闪着大眼睛,还要上前说什么,就被身边的嬷嬷拉住:“兰小姐尊贵,芸姑娘请慎言,切莫乱了规矩。” 杨芸儿含笑看着嬷嬷哄杨兰依,心里却在思量,若杨兰依早几年出生,大概就无需将自己从乡下提溜过来联姻了吧!如果那日洞房,李泓暄酒后狂骂对上的是这位大小姐,又将发生什么事情呢? 想到这里,杨芸儿有心逗一逗这位小妹妹,便顺着嬷嬷的话说道: “这位嬷嬷教训得是,兰小姐如今也渐渐大了,不能随便见外男,即便姐夫也不行。” “什么姐夫,我将来也要嫁给暄哥哥的,你不过是替我去看住暄哥哥,不让他随便娶侧妃的。” “啊呀,我的小祖宗,话可不能乱说。”嬷嬷急忙一把拉住杨兰依,开始劝慰。 杨芸儿心内一惊,但面上不动声色,笑着说到:“小孩子不能乱说话的哦!哪有女孩子自己说亲事的。” 随后,杨芸儿眼珠一转,故意激杨兰依:”嫁给姐夫是万万不可能的事,妹妹可千万不要胡思乱想呀!” “你胡说,什么不可能,母亲明明答应我,若杨姑姑生不出皇子,就把我嫁给暄哥哥做正妃。” 这下嬷嬷可真的着急了,一把抱住杨兰依,小祖宗长小祖宗短的一通叫唤。 边上一个丫鬟见状,立即侧身走到杨芸儿身前,将杨芸儿与杨兰依隔开,毫不客气地说道:“芸姑娘回府,可不要惹了兰小姐不快,到时候夫人怪罪下来,我们做奴婢的可担待不起。” 这话相当强词夺理了。 杨芸儿顾不上那丫鬟的无理,只盯住那嬷嬷眼睛说到: “小孩子的话,做不得数,我听过就忘了,嬷嬷也看紧丫鬟们别乱嚼舌根,免得让母亲担忧。那可真是大家都担待不起了。” 杨兰依的随身嬷嬷虽恨杨芸儿方才拿腔拿调套话,可自家主子童言无忌威力太大,被杨夫人知晓了,第一个倒霉的只能是自己。 听杨芸儿这么一说,嬷嬷已立马领会其中深意,拿眼睛狠狠瞪了边上两位丫鬟以示警告。 两个丫鬟也会意。杨夫人御下颇为狠厉,谁都只有一个脑袋,忠心固然重要,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不惹事最好。 于是,在场的成年人快速达成了闭嘴失聪的共识。 见嬷嬷已领会自己的意思,杨芸儿识趣地带着碧桃快速闪避到道旁,做出让路的姿态。 婆子和两丫鬟见状也顾不上杨芸儿主仆,好说歹说,合力把杨兰依哄走了。 见对方走远,杨芸儿转身对碧桃关照:“好妹妹,刚才大小姐的胡话本当不得真,过耳即忘,今日这事谁也不要说。” “奴婢省得。奴婢陪小姐游园,什么也没听到。”碧桃了然的点了点头。 一场偶然相遇,童言无忌,再加一些零星线索,杨芸儿的大脑飞速运转,这是她来到这个时代,第一次窥视到权臣的重重谋划。 【穿越第一年,杨学霸一直在小院里闭门进修美女速成课程。这篇小说的主角没有上帝视角,需要自己探索和学习,所以前期节奏不会太快,但请放心,我们的杨学霸会学得很快哦~不能再多说了,多说就成了剧透啦~】 第6章 杨府的双保险 正院内,杨嬷嬷向杨夫人交代完王府人手安插事宜后,踌躇了一下,斟酌着回道: “老奴看着这芸姑娘到了王府,和在家时竟然两个性子,原本看着一声不吭,如今竟是个有气性的。老奴担心将来不好拿捏,坏了夫人的事。” 杨夫人拨弄着手里的茶碗,也不抬眼:“就凭她一个乡下妮子,还能翻出什么浪来?” 杨嬷嬷将成婚当晚李泓暄大闹婚房,以及隔天早上王嬷嬷逼喝避子汤诸事,捡其中重要的情节细细回了下。 杨夫人放下手中杯盏,皱了皱眉,“那李泓暄竟有这气性?” “老奴看着王爷倒还好,不过年轻气盛,一时对婚事不满,之后慢慢哄着便是。倒是那个乳嬷嬷惯会挑唆使坏的。” 杨夫人不置可否,眼里带着不屑,缓缓说道:“一进门遇到那样的事情,小门小户出来的人,没了章法倒也情有可原。” 随后,杨夫人想了想,又道: “你盯紧了便是。手上要紧的事,就不必让她插手。另外几个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模样品行仅次于上一批送入宫里头的。” 杨夫人抬头,盯着杨嬷嬷,眼神中闪出狠厉: “若这个芸儿不行,便找机会替了她。他李泓暄毕竟是个少年儿郎,水灵灵的人儿摆在面前,看他能忍多久,横竖只要是我们的人就行。” “夫人说得是,老奴按夫人说的办。” 感受到那两道寒光,杨嬷嬷心底不由一哆嗦,确保脸上的笑足够人畜无害,斟酌着说,“芸姑娘乡野来的,只在府里调教一年,性子怕还养的不够,老奴一定盯紧了。绝不会坏了夫人的事。” 杨夫人看了杨嬷嬷一眼,若有所思。 片刻后杨夫人转向身边管事婆子吩咐了几句,然后对杨嬷嬷说: “你提醒的也对,别离了这里,便以为自己真成凤凰了,今日我会让她受点教训。” 杨嬷嬷不敢多言,又见夫人神色疲乏,识趣地行礼退出。 与此同时,满腹心事的杨芸儿在花园里胡乱转了几圈,算准时间早早回到正院,却被告知夫人已用了午膳,连正房的门都没有让她进入。 在院子里被晾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出来一个婆子,引着杨芸儿往东边耳房走去。 这里本是下人的休息居所,屋内没什么摆设,此时桌上只有一碗白饭,一碟豆腐,一碗素汤。 那名婆子轻蔑地说:“夫人要小的提醒芸姑娘记得自己的来处,注意自己的身份,若得不到王爷的欢心,便是无用之人,连带家人都只能一穷二白。” 杨芸儿没有应声,径直走到桌边坐下。 婆子们以为她胆怯不敢吱声,继而指了指窗边桌案上摆着的经书,拿着鼻孔对着杨芸儿,说道: “夫人听闻姑娘到了王府心不静,请姑娘用完饭后抄一抄佛经。” 说罢留杨芸儿在屋内,自顾自去正屋回话。 面前的饭菜不但寡淡,而且还是冰冷的,果然一穷二白。很明显,这是杨夫人对杨芸儿进行警示和敲打。 不过杨芸儿此时心思并不在吃饭上,杨兰依的话信息量太大,她需要冷静地想一想,故而胡乱用了饭,打发了碧桃,独自一人坐在桌案前做抄写经文状。 得益于那晚李泓暄的详细咒骂,杨芸儿全面了解了杨家的完整发家史。 杨氏本为寒门,当今圣上景泰帝盛宠杨丽妃,连带丽妃的哥哥杨杨文山一路升迁至右相之位。 得宠后杨氏处处拿大,朝堂上杨文山自成一派,处处打压世家官员,不断与左相崔氏打擂台。短短数年,杨氏在朝中势力一路高歌猛进,以崔氏为代表的大族对杨氏颇为不满,但又十分忌惮。 而在后宫,崔皇后与杨丽妃更是势同水火。 不过杨丽妃承宠较晚,膝下幼子年方4岁,崔皇后嫡出的太子李泓晖则已开衙建府,所娶太子妃亦是崔氏女,夫妻恩爱。太子身后是崔氏,左氏等大族扶持,地位稳固。 杨氏子虽然深得景泰帝宠爱,毕竟年幼,于大位无望。 如果照这样的局势发展下去,杨氏不过一朝之宠,按眼下将世家得罪干净的架势,一旦太子登基,来日堪忧。 可天有不测风云,就在一年前,太子妃突然不明不白的暴毙,且连个体面的葬礼都没有。此后不到一个月,太子由于过度哀痛,醉酒后溺毙于太液池内。 崔后大恸,坊间传言太子落水为杨丽妃的阴谋。而那日太子所饮之酒,确确实实是丽妃送去的。 于是崔后大闹后宫,可丽妃抵死不认,辩称不过是得了些好酒,本是出于好心,不单送给太子,四处皆有赠送。 景泰帝焦头烂额,断不出个所以然,由着后宫吵吵闹闹。 可这桩官司尚未了解,丽妃幼子突然于御花园摔下假山,当晚便没了。 至此,先后失去长子和爱子,景泰帝索性一病不起,皇后和丽妃更是整日在宫中哭天抢地。 连续变故,朝野震惊。 皇帝虽托病不出,但事涉国本,朝廷内闹得不可开交。 景泰帝原本子嗣不盛,一个月内折损两位皇子,剩下的成年皇子只有六王子李泓暄与八王子李泓晔。 李泓暄为景泰帝早年宠妃云氏所出,云氏产后不久病逝,李泓暄一直养在皇后名下,占了半个嫡字。 而李泓晔则是宫女所出,为景泰帝酒后随性产物,一直为景泰帝所厌弃,早早便被打发到封地去了,听说是个病病歪歪的主。 这样一来,难得左右丞相意见相同,李泓暄成了太子的最佳候选。 李泓暄和太子一样早前娶了崔氏女,眼见崔氏胜了一筹,杨氏又要闹腾。 就在朝堂暗潮汹涌之际,景泰帝非常及时地康复,并和了一手好稀泥,借着李泓暄的正妃婚后一年多尚无所出为由,提出让李泓暄娶一个杨家女为侧妃,双方握手言和。 只要出个女儿,这局面便可以暂时平衡。杨府当然愿意。问题是着女儿从哪找。 杨家夫人嫡出女儿杨兰依年岁尚小。临到用人时,才发现自家居然没有一个庶出的女儿能活到成年。 也不知是杨夫人手段太过狠辣,还是杨府的姨娘小妾们命数不好。 杨府不缺训练有素的美女,但缺了有共同血脉的杨姓女儿。 不过,一力主张此事的景泰帝放出话来,只要新侧妃姓杨便可。而亲王纳侧妃,礼仪流程足够长,这便给了杨府调教新女儿的时间和空间。 于是,就有了杨芸儿的入府。 看似崔杨两党达成了表面和谐。可半年前,杨芸儿尚在努力学习中,杨府又悄悄选了两位美女送入宫去。 这两位美女入宫前和杨芸儿一同在梅香园接受美女特训,算得上是同学。杨芸儿当时猜她们的使命是帮助杨妃固宠,并没有往更深处想。 如今回想,这两位美女都是珠圆玉润型,较之消瘦柔弱的自己,更适合生育,杨府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杨芸儿虽不了解朝堂上寒门与豪族之争的水究竟有多深,但从杨府举动结合杨兰依的话,多少能推测出杨府的算计。 杨府顺应景泰帝的意愿,送旁支女联姻太子的热门人选。但杨文山不会把宝都压在与他仅有几缕稀疏血脉关联的杨芸儿身上。 杨丽妃并未放弃夺嫡,只要能生下龙子,不管是自己肚子,还是借来的肚子,太子之位还是有望搏一把。 这是两头押宝,存足退路之意。 好一个算无遗策! 杨芸儿冒了一头冷汗。 若杨丽妃成功获得龙子,幼子夺嫡,李泓暄这个成年皇子势必要除去,自己身为王府侧妃,便是杨府弃子,多半要跟着倒霉。 若杨丽妃没有生出龙子,李泓暄成功登顶,自己则是给杨兰依铺路的,杨兰依若得偿所愿,自己依旧是个弃子。 杨氏和崔氏要争一个不死不休,无论成败,自己都是个炮灰棋子。 想到这里,杨芸儿整个人都不好了。 第7章 没钱没人 日薄西山,杨芸儿糊里糊涂抄了几卷经书后,被打发回王府,杨府这边连晚饭都没有留。 回到自己房中后,杨芸儿定下神来,觉得腹中饥渴。吩咐王府摆上饭来。不一会儿,王府厨房送来四菜一汤,虽不如杨府那般可以薄待,但也是清清淡淡。 杨芸儿皱了皱眉,对杨嬷嬷说:“王府厨子虽好,可总觉寡淡了些。听闻京城有几家有名的食肆,明日嬷嬷可着人去买点熟食来。还有南北铺子的蜜饯。不必担心费钱,这几日大家辛苦,多买些一起吃。“ 杨芸儿想了想,又补充道:”此时王府的月银未发,就用我带来的嫁妆钱吧。” 杨嬷嬷鼻子轻哼了一声,回道:“娘娘金贵,怎可用街上那些吃食,吃坏了老奴可担待不起呀。” 又见杨芸儿提及了嫁妆银子,杨嬷嬷机敏,脸上立即堆起不自然的笑: “娘娘的嫁妆都由老奴看着,王府每月十两银子,老奴也会替娘娘收着,娘娘大可放心,于银钱,老奴绝不会出错。这王府里吃穿用度都另有分例,平时也不需要花钱,娘娘无需为银钱费心。真到那些人情来往,需要花钱的时候,老奴自会替娘娘筹划着。” 这话听着客气,但内涵就三个字,不给钱! 杨芸儿顿觉无奈,原来自己在这里的工资还比不上红楼梦里的着名寡妇李纨。 世家大族,主子的钱向来由贴身的管事嬷嬷掌握着,也正是这个惯例,为滋生奴大欺主的恶事提供了土壤。 杨芸儿心下了然,看来杨府送的嫁妆银子依旧姓杨,和自己关系并不大。可杨芸儿并没有太灰心,一切来日方长,钱的事情总有办法来开源。 自那日彻底通透后,她人淡定不少。 新的生活,从拒绝焦虑开始。 杨芸儿轻轻点了点头,顺着杨嬷嬷的话题继续试探:“提及人情往来,我这嫁过来三日,宫里尚未请安,是否要备下些礼物?” “娘娘只是侧妃,按照婚仪章程,第二日无需入宫请安,后续是否入宫,需得有宫里的旨意。”杨嬷嬷脸上挂着轻蔑的笑。“近来皇后娘娘身体不好,应该不会召您入宫了。” 见杨芸儿安静坐在梳妆台前,并未接话。杨嬷嬷便打发了碧桃和嫣红去准备热水,同时先让绿柔和柳芊伺候杨芸儿褪去簪环。 铜镜中同时映出两名丫鬟的袅娜身影。 四个陪嫁丫鬟中,除了碧桃是真正的婢女出身,其余三个都出自杨府梅香园美女培训基地,在杨芸儿出嫁之前,才分配进入随嫁团队。 绿柔弹得一手好琵琶,柳芊有一副好嗓音,嫣红则善舞,各个颜色出众,合起来简直可以成一个女团。三人在杨府受训时间比杨芸儿长许多,估计已被杨府深度洗脑。 杨府这心思已毫无遮掩,如果自己不行,后面还有三个替补。杨芸儿微微扬起嘴角,脸上多了一丝嘲讽之色。 这个空降的侧妃,看着职位光鲜,实则不仅被旧老板派遣的团队架空,还被新老板嫌弃猜忌,未来更有被抛弃的风险,真可谓手中未有分文,身后空无一人,没钱没人,行路艰难。 这个开局很不妙啊! 作为一名穿越的文科生,一不会配置火器,二不懂得夏日制冰,至于厨艺,当年只顾苦读,如今也拿不出手。且身为女子,连自己最拿手的刷题考试机会都没有,这场穿越,实在有点坑。 杨芸儿心思百转千回间,头上的簪环首饰已被桃红柳绿小心卸去。 热水净面,原本被勒紧的头皮放松下来后,杨芸儿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她伸手揉了揉眉心,默默提醒自己,事情也没有那么糟糕。 谁说文科生不配穿越?即便没有空间系统金手指,就凭着学霸的眼界与一身霸气,也能活出一条路。何况再怎么被架空,在这个等级森严的时代,明面上自己终究是主子。 想到这里,杨芸儿决定继续试探杨嬷嬷。 “嬷嬷,来日若承宠,王府又要送避子汤,我将如何?母亲可有示下?”杨芸儿故作为难道。 “娘娘,夫人说,眼下争取王爷的宠爱才是最要紧的,别的不打紧,您还年轻。”杨嬷嬷的回答,避重就轻,滴水不漏。不过,也明示了一点,你那点子事,我已经汇报给夫人了。 杨芸儿心下明了,眼睛的余光瞥向身后桃红柳绿。 俱是和自己一样的纤细身材,与之前送入宫中的两位丰腴美人属于两种不同风格。看来杨府选人定位很明确,自己与桃红柳绿只负责看好男人,将来真有需要,嫡长子应该是留给杨兰依亲自下场解决。 这样说来,即便王府不给避子汤,身边的杨嬷嬷也会悄悄送给自己。 呵呵! 与杨嬷嬷几番交锋,虽然挫败,但有了都市打工人前世记忆的杨芸儿,抗压抗挫败能力是杠杠的。 于挫败中找到机会点,是优秀打工人的基本功。 杨芸儿捋了捋思路,杨嬷嬷作为杨府借联姻安插在王府里的重要人物,必非等闲之辈,手中肯定掌握诸多信息。换一个角度看问题,有这么一个重量级嬷嬷守在身边,只要打开方式正确,那便可以借力。 绝不气馁的杨芸儿很快换了一个解题思路,继续发问道:“杨妃娘娘近来可好?” “娘娘自是安好。” “既然我已入了族谱,杨妃娘娘也是我的亲姑姑,往日在杨府闺阁中,我已曾存了仰望的心,只是不敢奢望得见真容,如今既已奉旨联姻,嬷嬷可否帮忙安排递个帖子?” “这,恐怕不合规矩吧?”杨嬷嬷完全没想到杨芸儿会提觐见杨妃这样的大胆要求,犹豫了一下,但也没有完全拒绝。她也想探探这位便宜小姐的深浅。 “嬷嬷也看到了,王爷这两日总躲着我,若有娘娘召唤,能一起入宫便是多一个机会呀。何况我只是恭恭敬敬递帖子,是否能得召见,全凭着娘娘的意思。” 杨嬷嬷听杨芸儿说得有几分道理,想了想,便点头应下。既然侧妃暗示见不见由杨妃做主,那么自己便做个顺水人情,以免被落了口实。 都是聪明人,没有必要藏拙。 杨芸儿知道杨府给自己的核心kpi就是勾引王爷,那就明着借用杨府kpi,推动杨嬷嬷出力。 她很想进宫去看看杨丽妃是何许样人,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当第二天的太阳再次升起,杨芸儿已从回门的挫败中走了出来,又抖擞着精神,像只大白鹅一样于王府四处闲逛。 焦虑的源头来自对未来不确定因素的担忧。 杨芸儿觉得既已知晓未来夺嫡凶险,可这种未来的不确定对现在的她而言,已是一种确定,不会因她担忧便可避免,那么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就像上一世,房价上涨,日日担心自己赚钱速度跟不上,愁到失眠,可无论你有多愁,睡得是否安稳,房价就在那里,对你不管不顾。 愁坏了自己,还得拿自己身体赔。 这辈子,不管处境如何艰难,咱就是不卷不怒不焦虑。 他们要夺嫡,也得费些日子,何况杨兰依还小,杨丽妃也没有怀孕。自己有的是时间慢慢磨,在琢磨出应对策略之前,咱好好享受当下。 杨芸儿花园逛得很认真。 王府花园引活水入园,偌大一片水面,满是残荷,失去了盛夏的翠绿与婷婷,枯黄的枝干反而显出简明有力的线条美,或折或直,交错有致,形成一幅别有意趣的残荷秋意图。怪不得曾有人喜爱“留得残荷听雨声”的意蕴。 在水边还有一片芙蓉花盛开正旺,粉色的花瓣在阳光下舒展,犹如少女的笑脸,娇嫩而活泼。临水照花,新颜对旧荷,仿佛映出了人生百态。 杨芸儿沿湖赏了一会景,又爬上一处假山,山上建了一座亭子,名曰秋红亭,附近有几株柿子已经挂果,另有一片枫林尚未挂霜,秋红亭设在高处,可以俯瞰花园大部分景致。 向北望去,有一片已结果的梨树林,林内有阁名曰香雪阁,春天梨花盛开之际,正宜宴饮。 园子一角还有一片竹林,林中建有一茅草屋,于屋内抚琴品茗,别有一番情致。 站在秋红亭中,杨芸儿默默盘算,这里没有广场舞大妈的干扰,不用担心突然而来的老板夺命连环call,今后每日清晨可以来园中跑步,倒也不错。 上辈子太卷,这辈子缓和着过,花园四季各有景致,若心平气和,看草长莺飞,花叶变化,便是安好。 当然,王府后院奢靡的生活并不只有舒适,各种算计便隐于重重门庭之下。比如,杨芸儿若想出后宅,那便是万万不能如愿,生生被堵在二门内。 “娘娘可不要为难小的,二门外是爷们走动的地方,娘娘出去多有不妥。”守门的婆子恭恭敬敬回道。 杨芸儿在内心骂了几十遍万恶的封建社会。 出不了二门,就更出不了大门,如若这般与世隔绝,便无法为未来谋划。 杨芸儿有些气闷。王府花园虽大,对比外面的世界,还是太渺小。 有困难,找老板。 只有尽快约见老板,才能提出自己的要求。 可老板哪有那么好约,一次次递话,连老板耳朵边都没有碰到,就被拦截了。 杨芸儿不知道,自己是被特别关照的,有人就防着她出二门,去外书房,晃到王爷面前。 “那个院子求见了好几次,都被咱们得人拦住了消息。王爷那边也没有主动要见她的意思。” 王美人靠在榻上,听着管事婆子回话。 这几个月,王爷很少来内院,每次都得自己寻着机会,猫到外书房,才能匆匆献个殷勤。王美人心里其实也积着内火。侧妃入府,王美人早早就如张开羽毛的斗鸡,时刻准备着啄人。 王嬷嬷此刻就坐在女儿边上,手里剥着橘子,看着女儿有些沉不住气的样子,开口道:“不急,多晾她几天,咱再挫挫她的锐气,让她彻底凉透。”王嬷嬷眼里闪过狠厉。 “娘,正妃那边可要打点?” “你且放心,只管哄好王爷,正妃好不容易有了消息,这会儿全力养着,顾不了那头。若那个乡下妮子再闹起来,说不定还能冲撞了正妃。”望着年纪尚小的女儿,王嬷嬷满脸慈爱,将手里剥干净的橘瓣递了过去。 “娘, 正妃这回是真的?”事涉未公开的消息,王美人顿了顿,及时住了嘴。 “为娘的消息什么时候错过,也是巧了,进门一年多未孕,偏在侧妃入门前几天,突然诊出有了,这命数也真是!”王嬷嬷叹了一声,眼神又恢复了之前的狠厉,说话也没那么多顾忌: “胎还没坐稳,王爷宝贝得紧,不让对外说。甚至连侧妃的敬茶礼都免了。” “若正妃姐姐早些怀上,咱爷就不会被逼着迎娶杨府那个了!”见亲娘已挑明了话头,王美人嘟着嘴,向她娘撒娇道。 望着心思还有些单纯的女儿,王嬷嬷摇了摇头:“皇家娶亲关系重大,原本正妃无子只是个由头。你也别多想。” “待正妃姐姐生下嫡子,是不是我也可以有自己的孩子,不用喝那些汤药了?”王美人眼中写满期待。 “咱这娘娘本来就体弱,女子怀孕便是半只脚入了鬼门关,未来还不好说。你还年轻,笼络住王爷的心才是正经。”王嬷嬷不自然的偏过头,躲过那灼灼的眼神,有很多事,王嬷嬷无法和自己这个小女儿说透。 “娘!”王美人到底年纪小,见自己娘说话毫无顾忌,还是有些心惊。 王嬷嬷看明白了女儿的担心,给了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即对下面的婆子道:“做好你的事,不许多嘴,不然仔细你的皮。” 婆子唯唯诺诺,应声退下。 【身为主子的杨芸儿却无法从杨嬷嬷那边要到钱,这样的场景是否像新人空降公司,使唤不动团队?而李泓暄就是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板,无论你有多着急,想约老板时间,得先闯过助理这一关。 故事虽是架空穿越的,但会将职场人情世故融入其中。因此,不同于传统爽文突突突的起飞,这部小说走的是细水长流的日常风。文中藏了生活的智慧,需要慢品细读哦~谢谢亲们的耐心与时间,爱大家~】 第8章 艰难约见老板 被撂在后宅的杨芸儿不是被动干等的性子。因存了进宫探探杨妃虚实的念头,她连续磨了杨嬷嬷好几天,直把杨嬷嬷的耳朵都磨出了老茧。 与此同时,杨芸儿还不断遣人往前院递送消息,一副苦情待夫的样子。 终于杨芸儿等到了机会。 杨妃爱菊,将在宫中举办赏菊宴,召李泓暄与杨芸儿共同入宫。 若平时没机会约见老板,那么争取到一个与老板一起外出的机会就显得非常重要。尤其是同路共处的时间,无论长短,只要把握住,常常可以换来柳暗花明的结果。 毕竟老板在路上发怒的概率往往要比办公室小一些。 这些技巧规则,杨芸儿已烂熟于胸。 而对于与入宫相关的一应准备,杨芸儿则都听从杨嬷嬷的建议,并表现得十分谦虚顺从。 术业有专攻,用人不需疑。 入宫前一天晚上,杨芸儿拉着杨嬷嬷复习宫廷礼仪。 “嬷嬷,你说王爷这次入宫会不会骑马?”想到回门的经历,杨芸儿试探着问。她知晓,自己陪房中有人恰好被安排到王府马厩当差。 “娘娘,你关心这个做什么?”杨嬷嬷一时没有理解杨芸儿的意图。 “嬷嬷,你说若能与王爷共乘一辆马车入宫,是不是能……”说着,杨芸儿故作娇羞,低头闭了口。 杨嬷嬷眼里闪出复杂的神色,但终究没说什么。 第二天,果然如杨芸儿所愿,李泓暄并未骑马,而是与她一同坐马车入宫。 王府距离王宫并不远,入宫不过小半个时辰,对于杨学霸而言,小半个时辰足够了。 马车空间宽敞,李泓暄一上车便与杨芸儿保持了一段安全距离。此时他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光洁的脸上投下阴影,这是一张洋溢着青春气息的脸。 杨芸儿第一次近距离认真欣赏自己名义上的夫君。这俊朗的脸蛋外加古典温润的气质,放在现代,妥妥老天赏饭,可以做一个流量明星。当然,人家家里是有真皇位的,根本不屑于流量。 难怪小姑娘杨兰依会犯花痴。 杨芸儿晃了晃脑袋,敛回心神,现在不是犯花痴的时候。她撩开车窗帘子,向外望了一下。杨嬷嬷身为资深仆妇,得了恩典,坐在后面一辆车里。王爷的贴身小厮羽墨,不远不近骑马跟随,再外侧是护卫。 车旁没有肉眼可辨的杨府耳目,杨芸儿开口到:“外面的人是否可靠?妾身有几句话要与王爷说。” 谨慎只是一方面,当老板明显不想理你时,开头的第一句必须设悬念,抓眼球。 果然,假寐的人睁开了眼,盯着杨芸儿,眼神中带着问询。 见李泓暄表现如此明显,杨芸儿唇角微微一翘,谈判开始: “我知道王爷不愿与杨府结亲,我也一样不愿成为杨府联姻棋子,我本有婚约,得到消息曾以死抗争,原想着投湖自尽,不料被人救起,拗不过父亲生养之恩,才被迫来了京城。” 杨芸儿开场表明立场,明确与杨府划清界限,但透露的信息有点劲爆,惹得李泓暄挑了挑眉,这女子有过婚约?六小王爷原本不想搭理,此刻却被勾起了一丝好奇,这杨府是什么意思? 杨芸儿原身虽长在乡野,却也是个有气性的。一年前知道自己被贪财的父亲当做物件“卖”给杨府,当即挥泪别了竹马,一头扎进湖里。 也就是这一跳,居然撞上了一个意外中的意外,杨姑娘被魂穿了! “王爷,我本是乡野之人,不知朝中之事。父母亲人俱被杨府拿捏,可怜我不得不顺从。还望王爷体谅并知晓,杨府是杨府,我只是我自己。” “况且杨府也并未当我是他们的小姐,不过是一枚拿来使唤的棋子。而如今入了王府,又因着我姓杨,生受王府仆妇欺辱。芸儿,苦啊!” 为了增加效果,杨芸儿祭出杨府那一年所学的美女体态身姿,眼角噙泪,身体略微前倾,嗲语娇音,若无法让对面男人共情,那么至少赢得同情吧。 不过,杨府美人招杀伤力有点猛,不但李泓暄觉着尴尬,杨芸儿自己都打了个哆嗦。 算了,还是正常沟通比较好,谈判可以走正道,以理服人,不必矫揉做作。 杨芸儿调整了姿势,与李泓暄保持了一个得体的外交距离,正色道:“从见到王爷那刻起,我便知道王爷是心软之人,必不屑如杨府那般强人所难。就如那日所说,我既已入王府,必然以王爷为先。只是我身边陪嫁之人,并不听命与我,来日如有不妥,请王爷留意防备。” 这是杨芸儿今日的第二个目标,与杨府其他人做一个切割,同时也是向李泓暄示好。 虽然目前和李泓暄之间尚未建立信任,自己手中也没有杨嬷嬷等人的真实把柄,但可以先打个预防针,剩余就看李泓暄的应对。 “你有意中人?”杨芸儿絮叨半天,李泓暄终于憋出了一句话。 杨芸儿一愣,昨天自己推演了李泓暄各种可能的反应,但没有想到对方第一个问询的竟然是这个。 你不是防着杨府么,人家都把钉子插到你家了,我有意向你投诚,你开口竟然只关心我有没有意中人?这是将来要统治天下的帝王该有的脑回路么? 见他鬼的意中人,这个真不熟。杨芸儿在心底翻了一个白眼。 不过既然李泓暄询问,杨芸儿只得努力搜寻原身的记忆。她不打算隐瞒,今天是坦白局,只有先坦白,才能一点点获取信任。 “儿时曾定过一门娃娃亲,他姓王,排行第二,与我家是知根知底的邻居。当日知晓父亲要退婚,我抗争无效,便约着王二郎共赴来生,但他并未履约。” 王二郎与杨姑娘相约效仿《孔雀东南飞》,但王二郎,并不是焦仲卿,哭了几鼻子,就好好地活下去了。 “后来我看清了他真实为人,所谓至死不渝,我真敢豁出命去,他却只是口头一说罢了。真情不易,相守更难,王爷放心,如今我早已对他歇了心思。父亲把我当做换取钱财的物件,杨府把我当做布局的棋子,但无论别人如何轻践,我依旧是我,是一个完整的人,读过书,晓事理,在王府我别无他求,只愿平安度日。” 李泓暄盯着杨芸儿许久,说:“我记得你是清安乡人,你说你一年前曾投河,是投得哪条河?被谁救了?” 杨芸儿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大男孩老板有点带不动。杨府安插的人手不过问,关注自己投湖细节做什么? 杨芸儿想了想说:“清安乡绕乡就一条大河,乡民日常取水都在那条河里。”扰了居民用水,原身也是罪过。 “那日投河本避过了家里人,不想被路过的一位公子所救,只是慌乱间,并未看清恩人模样,也不知道恩人姓名。” 穿越那刻,杨芸儿心脏一阵阵绞痛,浑身憋闷,然后就有了溺水之感,求生的本能让自己拼命挣扎。恍惚间,眼前出现一个年轻男子,穿着奇怪的打扮,求生的本能让自己不管不顾就向前抓去,记忆中好像是抓住了对方的腰带…… 醒来时,自己只一人躺在水边,并无奇装男子,但自己手里竟然抓着一个玉佩,疑惑间又发现自己也穿着古代装束,还没有想明白怎么回事,四周便叫唤着涌来一群人。“找到了!找到了!” 这是杨芸儿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穿越第一现场。关于那位救命恩人,杨芸儿也曾向乡邻打听过,可周围人都否认见过类似的公子,推测可能是路过的旅人。 杨芸儿心里突然涌起一个大胆的念头,盯着李泓暄的眼睛,问到:“王爷可曾去过清安乡?” 李泓暄停了一息,回道:“不曾。”见杨芸儿目光灼灼盯着自己,满眼问询,李泓暄复又补充道,“清安乡地处要道,出京必然路过,只是从未停留。” 杨芸儿察觉到对方言语里带着几分保留,心里便留了个打算,先将捡到玉佩一事按下。毕竟进宫路程时间有限,救人的事不是眼下重点,暂不深究,杨芸儿抓紧时间,转回正题。 “我对王爷并无威胁,也请王爷不必那么防着我,只是我身边带来的杨府之人,王爷需要留意。” 杨芸儿觉得,较之阴险的杨氏,还是任性幼稚的王爷更靠谱。所以愿意再次提醒一句,以表诚意。 但是,杨芸儿的诚意,再一次被李泓暄忽略。他扭头望向车外,无动于衷。 车内陷入尴尬。 杨芸儿看着李泓暄好看的侧颜,心想这男人将来是打算以脸治国么? 第9章 一劳永逸的法子 看着不言不语的李泓暄,杨芸儿转念一想,觉得自己可能结论下早了。 李泓暄毕竟是皇室中人,照例都该天生800个心眼子,对自己的暗示不接招,未必是思维浅薄,也可能是深藏不露。但自己暗示已给,后续争斗是他们的事情,自己只需考虑如何全身而退。 想了一想,杨芸儿收回对李泓暄的嫌弃,决定主动打破僵局。前面只是铺垫,今天的主要诉求还没有提。 “王爷,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也不会不识趣非要往你跟前凑。不过,那次避子汤的事情闹得太难看,杨夫人为此将我教训了好一通。”杨芸儿冷笑道。 杨氏女回门受杨夫人苛待,倒是出乎李泓暄的意料,他转回头看向杨芸儿,对上一双明清的眸子,他心中叹息,确实是个好姑娘,可惜怎么入了杨府呢?自己是否可以帮她一把? “王爷不想有带着杨府血脉的子嗣,我明白。”杨芸儿抓紧时间,选择直击要害。 如此直接的大实话,让李泓暄不由皱起了眉毛。 “我有一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什么法子?” 杨芸儿正视李泓暄的眼睛,不卑不亢道:“请王爷直接免了我的侍寝。没有侍寝,便没有后续。王爷不必担心您高贵的李氏血脉被杨氏污了!” 李小王爷吃了一惊,他从没有想过女子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拧着眉问道:“你拒绝侍寝?” 杨芸儿眼带讥讽,“是王爷您先拒绝我的。我再卑微,也是有自尊的,以色诱人,自荐枕席这种事,我不会干。” 这样直白且略带强硬的表述,超越了李泓暄的日常认知,他需要消化一下,没有立即接话,马车里又陷入了沉默。 杨芸儿知晓自己这个提议会让对方不悦,可自己说的是大实话,男人管住自己便是最好的避子汤。 当然,杨芸儿也懂,和老板沟通,不能净说大实话,给出建议的同时,也得摆好梯子,让老板觉得他才是既得利益者。 杨芸儿摆出一个友善的表情,试图帮助卡壳的李泓暄转换思路:“王爷,不如我们合作可好?” “你什么意思?” “王爷不愿联姻,却也没有拒绝联姻,说明了您有顾虑,暂时无法在明面上与杨府决裂。既然如此,不如与我维持表面和睦,让各方以为联姻已起到了作用,便不会再盯着您。至于未来王爷有什么打算,我绝不多问。” 见李泓暄没有做声,杨芸儿再接再厉:“王爷只需面上尊重我这个杨氏侧妃即可,例如每月来我院里一趟,或喝茶,或下棋,或共进一餐,不用留宿。王爷少许面上恩宠,能堵住悠悠众口,这样我不至于两头被刁难,可好?” “你还要为你那个意中人守身如玉?” 其实,杨芸儿的话已经触动了李泓暄,他心下盘算着若这姑娘本有好姻缘,自己将来找个机会可以成全她,也算一桩好事。但他心虽软,脸却依旧绷着,所用的问话方式也一言难尽。 于是,六小王爷的好意试探,到了杨芸儿耳中,更像是上位者的讽刺挖苦。 缺少了相互理解,杨芸儿觉得自己要气吐血了。并从心里开始埋怨这位高冷的小王爷。 虽理解你在父权思想教育下长大,对有些事容易计较,但你毕竟是要做太子的人,这视野是不是太窄了?能力不够,仅凭关系而身居高位,这会把整个团队都带沟里去的! 走进了这条思维胡同,杨芸儿更觉得自己任重而道远,这里不同于当年公司内斗,如今的夺嫡战,败了不是丢工作这么简单,而是要掉脑袋的。 想到这里,杨芸儿也不客气,直接怼道:“原来王爷只关心儿女私事,这是想要处置了我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若真存了那想法,来日我想法子送你出去?” 看着六小王爷涨红的面皮,杨芸儿瞪大了眼睛,张了张嘴,一时噎住。原来是自己把人想差了,眼前的年轻人并不是不可救药,想到这里,杨芸儿的心也跟着一软。 “为了不值得的人寻死觅活,是愚蠢。王爷放心,我对那人已彻底死了心。不过,来日若王爷愿意,可以给我一个恩典,放我离去。” 杨芸儿盯着李泓暄的眼睛,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李泓暄直接被噎住,方才还觉得这个女子身世可怜,自己忍不住想为她谋划将来,现在又觉得对方很有主见,自己为她做主,纯属多余。 李小王爷并不知晓,他小侧妃的学霸基因已开始蠢蠢欲动,甚至萌生出一种要好好带一带眼前这个小老板的想法。 毕竟内里装着的是信息时代放养望世界的灵魂,杨芸儿的目光当然不会局限在后宅一亩三分地。 在她看来,眼前人很可能关系到今后天下百姓的福祉,即便自己隐退乡野,也需要一个清明盛世打底。而杨丽妃虽还没见面,但看杨府行事,杨氏若成功,或许百姓的日子不会太好过。那自己到时候隐居的难度也会增加。 “既然你要走,为什么不现在走?”上一个误会刚解除,这小王爷一开口,又奔着把天聊死的架势去了。 杨芸儿心中暗自翻了一个白眼,因为我不是白痴啊,自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穿越文科女,在对外界尚不够熟悉的情况下,毫无准备就冲杀出去,等于自寻死路。 可话不能这么说,咱就先说让自己留下可以给对方带来的好处。谈判不能光讲大白话,技巧得有。 “王爷,联姻已无法改变,若没有我,还会有别的杨氏女。我好歹读过几年书,明事理,杨府那一年的教养收买不了我的心。就这一点也强过那些自小养在杨府的女子。从王爷角度看,留我在府,并给予善待,可以稳住各方局面,王爷你尽可以忙你的事,我绝不过问。” 杨芸儿已把李泓暄当做一个职场新人,而自己也愿意教一教这个面冷心热的小弟弟,于是,耐着性子把道理掰开了为李泓暄细说: “从我的角度,我被亲身父母卖给杨府,目前离开,已无处容身,需要慢慢谋划。” 对此时的杨芸儿来说,在王府好歹还有一方院子,不愁吃喝,至于未来可以慢慢谋划。 “你不怕在这里耽误青春?”李泓暄不懂。 杨芸儿摸了摸自己的脸,自嘲道:“我知道我生的美,所以不敢想得美。无自保之力,美貌只是我的负担。若不是这张脸,我也不会被亲身父亲卖了。” 世上女子大多爱惜容貌,珍惜青春,但眼前女子的观点,让李泓暄耳目一新,不由对杨芸儿高看了几分,眼神聚焦在对方脸上,似乎想寻出更多不一样来,她为什么要姓杨! 杨芸儿则再次适时打出苦情牌,抬起脸,对着李泓暄认真说道:“我求王爷留我在王府,给我以庇佑,我替您稳住杨府,来日待我花期已过,看似没有了用处,而王爷能够更好地应对杨府之时,请赐我些财物,让我畅游李氏大好江山,可否?” 畅游李氏大好江山,这曾经是少年李泓暄的梦想,那时候大哥还在,自己逃课偷懒,无忧无虑。可这一年来,自己日日被压在上书房恶补功课,在朝堂跟着父皇学习,再不敢奢望曾经的少年梦想。眼前这小女子,竟有如此心胸,不惧花期耽误,甚至要替自己去实现当年的梦? “畅游李氏大好江山,你一女子怎敢提出这样的要求?”李泓暄心有不甘,忍不住身体前倾,朝着杨芸儿脱口而出。 “王爷来日若能许天下太平,海清河晏,我为啥不敢游山玩水,品味人间烟火,享受政通人和?” 眼前女子笑颜如花,话语铿锵有力。 第10章 赏菊宴 经过一路友好且礼貌的商谈,李泓暄和杨芸儿总算达成初步共识。 外人面前,李泓暄同意给予杨芸儿应有的尊重。若杨芸儿在府内受到不公正待遇,李泓暄也答应会替杨芸儿主持公道。 见李泓暄如此爽快,杨芸儿又提了一个要求,当李泓暄顾不上内宅时,自己可以便宜处置。 这个要求表面是体恤李泓暄的忙碌,但实则杨芸儿有自己的小算盘。 此前多次约见李泓暄受阻,杨芸儿隐隐感到背后有人作梗,只是没有实锤。李泓暄这个老板人品尚可,但有些迷糊,估计被人哄了也不自知。所以杨芸儿提前吹个风,方便自己后续遇事反击。 对内宅之事一贯不太上心的李泓暄并没有想那么多,大方地一口答应。 他现在当然想不到,杨芸儿口中这个“便宜处置”将来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惊喜(惊吓)。 王府马车停在宫门前,早有内侍前来接应。 下马车时,李泓暄从善如流的伸出手,扶了杨侧妃一把,这是把面子给足了。 好巧不巧,杨芸儿虽然来了古代一年,但穿品级大礼服的机会并不多,今日身上累赘,尤其是脚上一双华丽的翘头履,比恨天高还难驾驭,坐着尚可,下马车的时候一不小心就被裙摆绊了一下,直接摔进了李泓暄怀里。 边上的内侍们默默把头低了低,自动切换非礼勿视模式。杨嬷嬷则眼中放出精光,开始佩服起这位便宜主子来。不过转瞬间,杨嬷嬷又因着杨芸儿进展过于奔放,开始担心自己未来拿捏不住她。 杨嬷嬷还真有一点焦虑气质在身上的。 其实,杨芸儿此刻囧到了家,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啊。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以往偶像剧中男女主意外撞到,然后转圈圈深情对视的拖沓场景是完全没有的,杨芸儿此刻只想赶紧从男人身上弹开。 尴尬还是其次的,现代灵魂可以不大讲究男女大妨,但此刻两人身上各自挂满了珠玉配饰,这些可都是真家伙,值了老鼻子价钱了,磕坏了咱赔不起啊! 杨芸儿下意识伸手搭住李泓暄肩头,借力站稳后,也不需要人搀扶,麻利地将身子退开,一边赔礼道歉,一边忙着用手扶平衣褶,理顺腰间各种配饰。 事发突然,三十年积累的现代习惯到底是压过了仅一年的古代礼仪培训,此时的杨芸儿满脑子都是腰间叮叮当当的珠玉配饰是否完整,连一个羞涩的眼神都没丢给身边的男子。 这回倒是李泓暄尬住了。 有了一路马车谈心带来的触动,李泓暄对杨氏的感观已完全不同。 当美人玉山倾倒在怀时,他也感到了心头突突,李小王爷并不知那便是青春荷尔蒙带来的悸动。可下一刻,这个小美人直接把自己当根柱子,扶着就起来了,坦荡地好似尚书房那些莽撞兄弟,哪有一点闺阁女子的娇羞。 守在边上的杨嬷嬷心情也是一言难尽,但无论她如何纠结焦虑,也得尽了自己的本份。 见两位主子一个呆若木鸡,一个低头只管胡乱摆弄,她不得不上前打破僵局,并快速帮助杨芸儿整理好复杂衣饰。然后催促两位主子跟随内侍进入皇宫。 杨芸儿确认没有东西弄坏后,心情稍稍平复些,调整好自己的步态,扶着杨嬷嬷的手,跟着李小老板,踏入后宫。 皇宫内一派富丽景象。 杨芸儿当年曾参观过古代宫殿建筑,但那些早已改为博物馆,带着厚重的历史滤镜,满眼沧桑。保留下的斑驳与破碎都是对岁月的致敬。相比之下,眼前的宫殿则更为鲜活,角角落落都用心维护着,打理得光鲜靓丽,找不出一丝瑕疵。 身边每一位内侍,动作规范,礼仪得体,虽然接受了严格的训练,但仔细体察,又能发现每个人身上都有着不同,毕竟这都是一个个鲜活的人儿啊! 而每个人的鲜活,集在一起,让传说中死气沉沉,深似大海的宫殿呈现出鲜亮的一面。 杨芸儿此刻非常好奇,真正生活在宫殿里的主子们又会是什么样儿呢? 赏菊宴设在御花园存菊堂。 存菊堂是景泰帝御赐给丽妃的生辰礼,建于御花园西侧,专供爱妃赏菊所用。 丽妃爱菊,年年秋天设赏菊大宴,也存着与皇后的重阳节宫宴打擂台的意思。 去年太子薨逝,皇十子夭折,宫中停了宴席。如今一年丧期已过,赏菊宴得以重新开办。 杨芸儿随内侍步入御花园,仔细打量起周围的景色。 真正的皇家园林景致,非五毛特效可比,也不是杨府那种暴发户用钱堆出来的园子可以比拟。而是集审美、庄严、华贵于一体,处处彰显了一个帝国最深厚的美学底蕴。 放眼望去,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古柏老槐,绿意森然;奇石罗布,巧夺天工;活水问源,蕴含灵秀。 存菊堂面阔五间,黄琉璃瓦硬山式顶,门窗为楠木本色,柱、框、梁、枋饰有斑竹纹彩画,有一种朴实淡雅之感。堂前一座大型琉璃花坛,下垫五彩琉璃的须弥座,饰有行龙及缠枝西番莲图案。 坛内叠石为山,栽有各色名贵菊花,此时正值盛放,或雍容饱满,或绮丽仙姿。 存菊堂两边还有佳木怪石树竹掩映,恰好与花坛正中盛开的名贵菊花相映成趣。 奈何宫中礼仪繁琐,杨芸儿来不及细细流连观赏,便被杨嬷嬷及内侍带到了存菊堂内。 当然,杨芸儿时时记得入宫主要任务,不是赏花,而是见人。稍经提醒,立即收起赏玩之心,敛衽正色,迈着标准长度的步子,笑不露齿、行不摆裙,头上金步摇,一步一摇,腰间玉禁步,清脆击鸣,缓急有度,整个人规规矩矩踏入堂内。 一套繁琐的见礼完毕,杨芸儿安奈不住心头好奇,略略抬首,悄悄打量起传说中迷倒君王的美人来。 只见堂内正中榻上坐着一位宫装美人,单看容色,恍若神妃仙子,十分担得起丽妃的称号,若再打量通体的彩绣辉煌,那真的是……分量十足。 杨芸儿在心中默默掂了掂丽妃头上那只巨大的凤钗,这样大只的正凤,杨芸儿上辈子只在古早的电视剧中见过。小时候特别羡慕,梦想有一天自己也能拥有一只,觉得实在太漂亮了。 但现在,她心里默默叹一句,看着就好重啊,宫里娘娘的脖子真是铁打的! 今日,自己头上带了一支由杨嬷嬷特意选出来的五彩镶宝鎏金偏凤步摇,大小不过杨丽妃那只正凤的三分之一,从早上戴到现在,已觉得脖子酸痛。 难为丽妃娘娘戴着这么重的头饰,还能稳坐端庄。怪不得后来的电视剧妆造都懒得用这样的大凤钗,太考验人的体力以及礼仪功底了。 想到这里,杨芸儿挺了挺脊柱,微调了自己的礼仪姿势,可没忍住几秒,又真心觉得难受。心想,不就一个凤么,何必与上面的娘娘卷姿势,难道上辈子还没有卷够,回家咱就把这一身装束撤了,躺平。 上首杨丽妃并没有在意底下这个便宜侄女的小动作,她此刻的注意力在李泓暄身上。 素来不屑和自己相交的六小王爷今日能来,可见联姻已起了作用。不管未来如何,目前自己阵营暂时多了一份保障。想到这里,丽妃笑靥如花: “暄儿新得佳人,可喜可贺。红梅,快将本宫的赏赐拿来。” 上头人一声“暄儿”叫得亲热,杨芸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小妈明明比李泓暄大不了几岁。 杨芸儿余光瞟着身边李泓暄,只见他神色镇定,淡淡谢了庶母,恭敬接了赏赐,然后不卑不亢说道: “听闻母后近日身体不适,不敢搁于宴饮之欢,欲前往母后宫中探病,还望丽妃娘娘海涵。无法陪丽妃娘娘赏菊,请由侧妃杨氏代劳。” 听李泓暄这么说,杨丽妃也不着恼,人能来便说明双方关系已破冰。杨丽妃大方地将人打发了去皇后宫中,还特意让人找出一支老山参,请李泓暄代为问候崔皇后。 杨丽妃在深宫经营多年,从一名没有背景的美人,一步步升为丽妃,并带动全家族鸡犬升天,自然颇有手段。与杨夫人将喜恶写在脸上的浅薄形成鲜明对比,杨丽妃始终看起来笑语晏晏,有让人如沐春风之感。 见杨妃并未轻视自己,杨芸儿也大大方方,谈吐从容,应对自然。但她心里也清楚,杨丽妃这种级别的大boss,笑容只是面具,不可轻信。 聊了几句家常后,丽妃并不将人拘在身边,而是客客气气让宫女领着杨芸儿去院中自行赏花,仿佛真如贴心长辈一般,关心地恰到好处。 丽妃面上笑意融融,实则内心一片荒凉。去年幼子夭折对她打击太大,时至今日依旧夜夜难眠。 当年躲过皇后种种手段,把皇十子生下时,心腹太医已经告知杨丽妃,生产伤了内里,之后再孕恐怕艰难。当时虽然遗憾,但好歹一举得男,总算有了依靠。熟料自己当眼珠子一样宝贝的孩子,一朝就没了,说天塌下来也不为过。 可丽妃深知自己关系杨府一族荣辱,哪怕塌天祸事也得由自己硬顶着,故而不得不咬牙打起精神支棱起来。 半年前曾与兄长商议,选信得过的美女入宫,欲借腹生子。 原本以为兄长只与自己一条心,不料给自己送美女的同时,兄长又撺掇了皇帝把杨氏女嫁给了李泓暄。她能理解兄长多一条退路的心思,可自己心里的苦楚只有自己知道。 兄长几番带话,让自己今年务必把赏菊宴办起来。若那边皇后还在病中,这里杨丽妃的赏菊宴已满是笑语欢声,这便明晃晃地告诉大家丽妃还好端端的,圣眷正浓。 道理杨丽妃明白,宴席也办了,可自己终究没有什么心情赏花。 强撑着精神的杨丽妃与殿内几位命妇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借口体乏,让身边管事宫女带着大家在花园内随意赏玩,自己去了偏殿更衣。 从殿内出来的杨芸儿,心情颇为轻松。截至目前,今日的行程一切顺利。 与小老板谈判初获成果,宫中的丽妃也打了照面,此时可以认真赏玩。 杨芸儿品着果酒,看着园中服饰华丽的贵女,就像看秀一样,只觉得满目玲琅,不够看,真好看! 上一世花展见得多,杨芸儿对赏花人比菊花本身更有兴趣。 那满园莺莺燕燕,裙拖得环佩叮咚,步摇得宝髻玲珑,空气中弥漫着各种脂粉香气,廊下则配有宫廷乐师奏乐助兴,活生生一幅宫廷行乐图。 上辈子复原装束流行的时候,杨芸儿也曾迷过一阵,看着看着,有些上头,竟不自觉拿眼前活古人开始对比考古,一时间,园内美人满身装饰都成了可以反复探究的知识点,她竟把杨嬷嬷反复关照的那些礼仪规矩丢在了脑后。 这一位的珍珠云肩非常精致,那一位的凤钗尾巴数看起来等级很高,还有那边的绣花纹饰在后世复原纹饰百科图鉴中居然没有见过,好想扯过来打个卡,拍照上传。 杨芸儿看累了,就近找了一张软榻,随意坐下。她觉着杯中果酒不错,便招手唤来一旁的内侍,准备再来一杯。 她此时处在放松状态,下意识把宫中赏菊宴当做了现代公司的鸡尾酒会。 然而,杨芸儿不知道自己是宫里的新面孔,本来就惹眼,而刚才毫无顾忌盯着人看的样子已惹恼了一些敏感的贵女。现下见她毫无顾忌地指挥宫中内侍要吃要喝,贵女们看她的眼神便更嫌弃了。 “我道这是谁,如此没有规矩,原来是六王府上那位新侧妃。”穿珍珠云肩的女子率先开口。 她身边丫鬟随自己主子多次出入宫廷,也跟着自命不凡,见主子发话,立马跟上,用很大的声音在主子身边做耳语状:“听闻是乡下领养的,刚才眼珠子都要钉在小姐身上了。” 听到有人议论自己,杨芸儿才发觉自己刚才光顾着研究满园服饰妆容,确实有失礼之处,毕竟眼前的不是模特,都是真正有身份的贵客。 杨芸儿本是一名善于反思的人,自己确有不对,于是非常真诚地起身,想上前赔礼并示好。 知错就改,是学霸的基本气度。 可这时,珍珠云肩身边另一位穿五色绣花云肩的女子接上了话头: “原来是乡下来的,怪不得没见过世面,眼皮子竟如此之浅,毫无规矩就敢入宫。当然杨府整个也好不到哪去,怎好和姐姐的书香世家比呢?” 然后两人似乎发现什么好玩的事物一般,用帕子掩着嘴咯咯咯的笑起来,连带着发簪上的颤珠跟着抖动,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两人的举动带动了周围数位贵女,一时间,都向杨芸儿投来鄙夷的目光。 这种带有明显优越性的嘲笑,自己上辈子再熟悉不过了,当下便灭了上前赔礼道歉的想法。既然对方存有轻慢心思,自己无论怎么做,都不会改变对方的看法。那就索性不理。 当面公开羞辱人的行为本身也高雅不到哪里去。究竟是谁更没见识呢! 既然已担了没见识的虚名,不如就张扬到底,杨芸儿毫不客气的接过内侍新送上的果酒,自顾自品味起来。 几口甜酒下肚,杨芸儿嘴角弯了弯,这里是杨妃的主场,虽然此时杨妃不在,但周遭一定不缺眼线,如此肆无忌惮羞辱杨氏,那两位云肩女子大概脑子不是太好。 杨芸儿虽不打算自贬身价,与脑残云肩们斤斤计较,可她身后却走来一位特别爱计较的人。 第11章 宫中人脉 “大胆,居然敢在杨娘娘的赏菊宴上大放厥词,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清脆的童音响起。杨芸儿回头,发现替自己出头的居然是杨府大小姐杨兰依。而杨兰依身后站着杨丽妃身边得力的掌事姑姑绿珠。 两位云肩女虽然脑子不大好,可也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先前不过是欺负杨芸儿脸生,此时见着杨兰依带着宫中掌事姑姑,一时间气息便灭了大半,可面上依旧死撑着,不愿服输。 僵持间,两人身后走来一名着黛青色大袖衫的夫人,上前对着杨兰依笑道: “杨小姐说得是,左府这两位妹妹原是看着六王侧妃首次入宫,不熟悉宫中礼仪,想来相帮,但言语直接了一些。杨小姐,就原谅她们年少无知,好心办了坏事,回头我告诉她们家老爷,让家里人好好教训她们。” 这位夫人脸对着杨兰依,但眼睛余光却瞟向杨兰依身后的绿珠姑姑。 “哼,别拿话哄我,我们杨家人的礼仪规矩,我们自己会教,用不着你们操心。”杨兰依年纪虽小,却并不好随意糊弄。 “杨小姐说得是,我这就去说说她们。让她们少管不相干的事。”见杨兰依身后的绿珠姑姑并无反应,这位夫人迅速朝两位云肩小姐使了个眼色。 两位小姐见情况不妙,不情不愿先后上前对杨芸儿行了礼,算是服软道歉。 杨芸儿笑着受了,虽然大家年龄差不多,但自己是已婚的皇室侧妃,对方不过是闺阁女子,显然低了自己一辈,杨芸儿便毫不客气地摆出长辈姿态,顺势教训了几句: “还是这位夫人有见识,知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的道理。这两位小姐常年娇养于深闺之中,眼皮子到底浅些,难以洞悉世间万象、尊卑易位的玄机。不过如今年纪还小,尚有人护着,他日若离了父母的庇佑,切记要收敛锋芒,千万不要如今日这般造次,外头可不是人人都如我这般好脾气的。” 杨芸儿笑着将方才两位小姐嘲笑她的话原路返回,只是换了一个角度,听起来格局更高,羞得那两位云肩满脸通红,又无法反驳。原本围着看热闹的其他小姐们,此刻仿佛也一并受了教训,神色尴尬,只是碍于礼仪教养,不能立马转身就走。 那位藏青色大袖衫夫人闻言一愣,这侧妃看着柔柔弱弱,原来也是个厉害角色,果然杨家的人都不好惹。不过她到底较小姑娘们稳得住,很快调整出标准的外交笑容,朝着杨芸儿得体地福了一福,又朝杨兰依笑了笑,拉着云肩们走了。 杨兰依今日的仗义表现,倒是让杨芸儿很意外。她笑眯眯看着这位小妹妹,上前谢道:“多谢兰妹妹替姐姐解围,我第一次来皇宫,确实做得不够好。” 不料杨兰依倒竖眉毛,撅着小嘴,将刚才对着两位云肩小姐的怒火转头喷向杨芸儿:“你也配和我称姐姐妹妹?我不过是看不过她们这样诋毁杨府,哪个要替你解围来着。” 杨兰依一双小胖手叉着腰,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吻,对着杨芸儿愤愤道:“你说你既然入了族谱,便也算杨府的人了。可别给我们丢人。拿水照照自己,不配就不要出门。” 这杨小姐一张嘴,可比刚才两位云肩姑娘要恶毒多了。不过杨芸儿此时一点都不气恼。相反,她对这个没什么心机,光顾着任性的小女孩还生出几分喜爱。 这样的小孩,若耐心哄一哄,说不定就有意外之喜。 杨芸儿小心压着裙摆,按住玉佩,半蹲下身子,逗着杨兰依道: “兰小姐说得太对了,我应该认真反思,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争取做一个合格的杨家小姐。” “这还差不多!”杨兰依看杨芸儿服了软,口气也缓和了一些。 “我从没有姐妹,有时便觉得寂寞,你虽低贱了些,好歹现在也是杨府的人,我怎能让外人辱你。” 说着她又撅了撅小嘴,像一个小大人一样,教训道:“你刚才骂她们的话很对,遇到这些喜欢摆臭脸的大家族小姐,就不要客气!记住,咱杨府不比他们差!” 看着杨兰依圆嘟嘟的小脸蛋,气鼓鼓的小样子,杨芸儿很想上手捏一捏。正打着这个小主意,忽然在杨兰依身后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心下一动,笑嘻嘻顺着杨兰依刚才的话又哄了几句,然后说到: “兰小姐,丽妃姑姑宫中果酒太诱人,我刚才多贪了几杯,现在想找地方更衣,不知道该往哪走呀?” “哼,你看,若不是遇到本小姐,你又要丢丑了,今后宫里少来!出了事还得本小姐替你兜着。” 杨兰依白眼差点翻上了天,对身后道:“绿珠姑姑,这位也算是我名义上的姐姐,就给她带个路吧,别让她走丢了,她丢人事小,丢了我们杨家的脸不好给姑姑交代。” 杨芸儿笑着给这个小妹妹行了礼,借着轻抚鬓发的动作,向远处那个身影飞了一个眼色,然后规规矩矩,仪态端正的跟着绿珠姑姑走了。 偏殿里,杨芸儿磨磨蹭蹭处理完事情,并不着急离开。那绿珠姑姑自是不耐烦服侍,关照了几句,自顾自离开了。 杨芸儿等了一会,吱呀一声,殿门打开,闪进来一个人影。 来人微胖,绿色宫装打扮,头上只戴了一支小巧的鎏金镶红宝步摇,并无多余装饰,脚下步子迈得太急,步摇上的珠串直接打在了她圆润的脸颊上。 “张姐姐果然是你,你在宫里过得好吗?” “芸儿,真的是你来了。”张倩倩上前,捏了捏杨芸儿的腰肢,眼眶泛红,“还是这么瘦,将来生娃可要吃苦头啊。” 张倩倩是杨芸儿在杨府美女集训班中交好的一位“同学”,也是半年前杨府送入宫中的两位美人之一。 张倩倩入宫的最大kpi就是睡皇帝,生猴子,所以见到杨芸儿,脱口而出的反应也和生猴子相关。 杨芸儿并不见怪,“同学”相见,分外热络,两人笑着手拉手,彼此打趣了一番。 杨芸儿见张倩倩衣饰较之外面诸多贵女朴素,便知其在宫中封赏有限。 “你现在可有名分?” “皇上并不留连于我,只得了一个从八品的更衣。还是李姐姐运气好,已是正四品的美人。”张倩倩低着头说道。 李氏玉娘是同张倩倩一起送入宫中的美人。单论相貌,确实更胜一筹,果然皇帝是看脸的。 “当初她就是个珠圆玉润的美人,现下是真正的美人了,她过得怎样,今日怎么不见?” “她身子不爽,还在养病。”张倩倩神色躲闪,不欲多言,但这样的小动作,怎逃得过杨芸儿敏锐的眼睛? 她今日一个隐藏任务便是寻找昔日梅香园同窗,八卦皇宫内情。 “她难道怀孕了?”见张倩倩不接招,杨芸儿决定直接诈一诈,盯着张倩倩的目光追问。 “不是。” “那是什么?你难道信不过我么?” 张倩倩本是柔弱的性子,扛不住杨芸儿的视线威力,很快服软。“她本得了胎,但小产了,目前丽妃娘娘让她先养着。” “这么快!”杨芸儿瞪大了眼睛,心里突的一跳,拉起了张倩倩的手,改口问道:“怎么这么不当心!” 张倩倩低下了头,欲言又止。 杨芸儿有心将张倩倩培养为自己宫中眼线,但她性子太弱,得自己好好引导一番。 于是她放柔语调,轻轻哄道:“丽妃娘娘得偿所愿,一定会把李美人当宝贝似的供着,怎么就能没了呢?” “是李姐姐连续得了圣眷,惹了丽妃娘娘不快,被娘娘在日头下罚跪了数个时辰,当时娘娘也不知道李姐姐已怀有身孕。就这么……一下子就没了。”张倩倩声音越来越低,头也随之低下去。 “李姐姐当时也确实大意了些,不过那么点恩宠,连丽妃娘娘都敢顶嘴。现在她懊恼起来,竟连我也不理睬了。” 杨芸儿叹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在梅香园时,李玉娘便仗着自己貌美,有些不好相与。 杨芸儿拍了拍张倩倩的背,安慰了一番,复又看向殿外,确认四周无人,凑到张倩倩耳边,小声问道: “你入宫这么久,觉得丽妃是什么样的人?是否真能做出陷害太子之事?” 张倩倩被吓了一跳,赶紧捂住了杨芸儿的嘴,示意她慎言。 杨芸儿轻轻地把张倩倩的手挪开,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语重心长地开口: “虽然当初教引嬷嬷再三关照我们需得谨言慎行,不可多问,不可多看,需得装聋作哑,才能保命。然而,她们只教会了我们如何恪守规矩,却未曾传授在这吃人深宫中真正的生存之道。” 杨芸儿深吸了一口气,将前世职场中的生存智慧巧妙地代入深宫求生法则,耐心为张倩倩做着培训: “要在处处凶险的深宫中活命,仅仅依靠安静顺从是远远不够的。表面我们不问不说,但内里我们得时刻警觉,多思、多想、多观察。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在波谲云诡的局势中,对人对事做到知己知彼,一旦有危险,我们才能快速选择正确的路以自保。” 杨芸儿虽然计划将张倩倩引导成可为她所用的宫中眼线,但她也真心盼着张倩倩好,能更聪明些,躲过宫中的冷枪暗箭。 “并不是要你去探寻宫廷中的那些阴谋和秘辛,”杨芸儿搂着张倩倩的肩膀,耐心地解释,“碰不得的事情,当然不能碰,一切保命要紧。但是,对于周围的人和事,我们需要有一定的了解和预判。这样,我们才能更好地活下去。对风格不同的老板…额…我是说主子,需要有不同的应对。” 张倩倩瞪着眼睛看着杨芸儿,像一只受伤的小胖鹿,这些话只有芸儿姐姐才会对她说。她于宫中谨小慎微,日子过得并不好,唯一的旧识李美人如今也说不上话。 张倩倩心下感激,眼眶都红了。 杨芸儿拍了拍她的脑袋,继续循循善诱: “姐姐知道你一贯是不生事的性子,但并不是一味做低伏小就可自保平安,若你太过懦弱,没有建树,也可能会被主子视作无用弃子。可若一味逞强好胜,也会招惹祸事。或内敛或张扬,关键是一个度的把握,而这个度如何把握,主要看你主子的风格。” 杨芸儿看了一眼门口,继续说:“若杨丽妃是一个容不得人的,未来你和李姐姐就更得小心了。你们虽是来帮她固宠的,但也不是把全副身家性命都给了她,好好活着,是咱们的第一目标。” “丽妃娘娘不是那容不得人的,听宫人说丽妃娘娘原本治下宽容,只是这一年来失了幼子,才变得暴躁易怒。” 杨芸儿叹息了一声,“也许她也是身不由己。” 张倩倩点了点头,“杨府待我有大恩,我必当报答。” 杨芸儿心下冷哼,都把你当生育机器,算什么大恩? 但话不能说这么直白,杨芸儿仔细想了想,柔声说道:“他日你若怀上龙种,便是报了恩了。若她们想要更多,那就已超过报恩范畴。” 杨府向来不以恩信笼络人,对美女们的培训以洗脑为主。杨芸儿是唯一一个能抗住杨府pua的人,她知道说服张倩倩不容易,但她必须试试。她若将张倩倩笼络为自己人,自然不希望对方将来被杨府吃干抹净。 果然,张倩倩不解,瞪着眼看着杨芸儿。“除了龙裔,她们还想要什么?” 杨芸儿心中暗想,杨氏要龙裔是奔着夺嫡去的,真到了那会儿,难道还会放任出现圣母皇太后与生母皇太后两宫并立的局面么? 但望着张倩倩惊恐的眼神,杨芸儿生生把可能去母留子的话咽了下去,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慢慢来吧,不要一下子吓坏了。 杨芸儿抚了抚张倩倩的后脑勺,温和说道:“你别多想,好好过日子。丽妃娘娘想来还没有从失子之痛中走出来,暴躁些可以理解,我们当心些就是。杨府的恩要报,但也不能随便作践了自己。你入宫日子浅,圣眷不浓,或许不是坏事。” 张倩倩靠在杨芸儿身上,顺从的点点头。 “我们来想点开心的事情吧,你入宫后有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这里的姑姑不拘着我吃食,我能放开肚皮吃。” 杨府训练美人时,对体态身姿要求很高,有专门的嬷嬷盯着,吃饭时若盯着一个菜连续多夹一筷子,都会被打手。如今送入宫里,张倩倩的主kpi是生娃,吃食方面便不再有限制,反而好吃好喝供着。 看着张倩倩脸上扬起笑容,杨芸儿不客气地捏了捏她的脸蛋:“果然胖了,小心吃成小猪哦。” 张倩倩羞红了脸,缩在杨芸儿怀里。她人本比杨芸儿壮实,此刻就像一只小胖鹿缩在小鸡仔怀里。 “放心,虽然目前我们的身份不方便通信,但今后我只要有机会入宫,便来寻你。”杨芸儿想了想,继续说道: “在梅香园时,我曾盯着你读书认字,若宫里有识字的老宫人,你要继续学习,只有识字明理,才不会轻易被人糊弄了去。” “嗯,我记着呢。宫中岁月漫长,我一直有在识字。”见怀中人儿乖巧应下,杨芸儿也跟着眉眼弯弯。 也许宫中的环境,会促使她更快地成长吧。 杨芸儿心中默默盘算,这么短的时间李美人便已怀孕,虽然没有保住,但说明这老皇帝还挺行。未来杨妃宫中任何一个肚子的动静,都关于自己的未来,看来自己得加把劲为将来谋划。 【这章为人物铺垫,芸儿姐搭建梅香园同学人脉,在宫中布线,不过这章涉及的人物下次出现要隔好久,大家可以略略留个印象哦~】 第12章 皇后 李泓暄离开御花园,直奔崔皇后寝宫而去。 今日拜见杨丽妃,李泓暄心中依旧带着几分别扭。他为了在见礼时表现得平心静气,已做了很大努力。 尽管身为皇家子弟,但李泓暄的成长过程并未经过系统的继承人培育。更确切地说,没有人在意他的学业。 他的生母云妃家族早已没落,自出生起他便被寄养在皇后身边。因当年之事是皇帝的禁忌,李泓暄对自己的生母和外家一无所知。 然而,皇后对他态度冷淡,太子哥哥虽然爱护他,却过于纵容。景泰帝只顾大方给赏赐,随他玩乐。 生母云妃曾留下一位忠诚的嬷嬷一路看顾着他,不让他长歪。这位嬷嬷牢牢记着当年主子的托孤,不求皇儿显达,只求平安长大。故而,嬷嬷对于李泓暄在学业上的偷懒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着他往快乐闲散王爷的方向一路奔去。 于是,躺平的六小王爷在众人眼中一无所成,妥妥的上书房学渣。如无意外,这辈子他就是一名富贵闲王。 不过,由于未沾染过多权利,李泓暄一直保留着少年人纯真简单的心性,再加上他那张遗传自生母云妃的漂亮脸蛋,居然活成了京城最明媚无忧的少年郎。 尽管他不符合世家嫡长女的择婿标准,但仍是不少世家小女儿的春闺梦里人。 皇后虽不看重李泓暄,但也不会放任他随意发展,沾染无名桃花。 在太子大婚后一年,安排李泓暄娶了崔氏旁支的女子,让他出宫自开府。 婚后,李泓暄继续潇洒玩乐,不沾朝堂事。除了莫名投奔而来的寒门才子罗子昂,李泓暄连个正经幕僚团队都没有。 因此,在他十八岁这年,突然成为太子热门人选时,他手上势力,身上才华,通通一穷二白。 各种政务扑面而来,时不时朝堂上还有别有用心之徒挖坑刁难,让这位习惯躺平的少年郎,有一种头脑炸裂之感。 好在,他还有一个罗叔。 也多亏罗叔日日规劝,李泓暄一年来因焦躁生出的戾气并未成形,行为也未出现大疏漏。 前几日接到宫中邀请,罗叔反反复复苦劝了好几轮。最终才说服李泓暄忍下不快,与杨妃维持表面和平。屈尊降贵地在赏菊宴上露了脸,并说了几句场面话。 杨芸儿马车里能和李泓暄快速达成契约婚姻的共识,也得益于罗高人已为她打了前站,为这场联姻说了许多好话。 在罗叔的全力铺垫下,李泓暄今日与杨氏破冰一切顺利,可到了皇后这边,李泓暄又开始发怵。毕竟,崔后可还是恨着杨氏的。 在皇后寝殿外,李泓暄规规矩矩站了足足有半个时辰,忙碌的宫女进进出出,却无人搭理他。 李泓暄早习惯了在皇后这边吃瘪。他自幼失恃,从记事起便将皇后视作亲母,幼子孺慕,无需理由,因此无论崔后是冷是暖,年幼的李泓暄全都认下。 联姻杨氏,是父皇一力主张。母后对杨氏厌恶至极,自杨氏入门,再未召见。 今日前来,李泓暄已做足心理建设,不断告诫自己忍耐再忍耐,等母后气消了,自然会见自己。 又等了一会,李泓暄只觉得双腿发麻,终于等来崔皇后身边的大宫女把他接了进去。 殿内,崔皇后斜靠在软榻上,面色苍白,见李泓暄进来,脸上立即涌起怒色。 “好你个暄儿,娶了那杨氏贱女,还有脸来见本宫。” 李泓暄心里叫苦,父皇母后意见不和,做儿子的两头不是人。 见崔后发怒,他习惯性的跪下,低头聆训,不敢出声,不知今日又要跪多久,如今再也没有大哥为自己求情。想到这里,他眼中发涩。 入宫前罗叔曾嘱咐,只需耐心等皇后把一口恶气出完即可。然而,崔皇后这口恶气,那是相当绵长啊! “本宫看你是翅膀硬了?今日还去那狐狸精的赏菊宴,都是被你外书房那个多事的带坏了!” 李泓暄从小惧怕皇后,遇到罗叔后,好比是叛逆的孩子找到了知己,他并未察觉罗叔有顺着他的抱怨,引导他远离崔后的意图。他只觉得彼此惺惺相惜,罗叔能懂他打小就遭受的委屈。 此刻,李泓暄不忍罗叔被迁怒,想开口辩解,刚一抬头,就换来了一通更为严厉的斥责。 “本宫训话也敢顶嘴!” 骂了几声,皇后又想到自己亲生的儿子,不由哭喊起来。 “你真有孝心,为什么不替了你哥哥去!”话说到一半,许是情绪过于激动,崔皇后剧烈咳嗽起来。 一旁大宫女秋月姑姑见状立马上前,一边为皇后抚背顺气,一边劝解道:“娘娘才吃了药好些,可别提这伤心事了。熬坏了自己的身子,不值当。” 待皇后气息略微平顺一些,秋月姑姑继续劝着皇后:“娘娘这是伤心糊涂了,六殿下也是您看着长大的孩子,最孝顺不过,将来必定不会辜负娘娘。”说着,秋月抬头给李泓暄递了一个眼神。 李泓暄立马接上:“母后,孩儿不敢惹母后生气,今日来是告诉母后一桩喜事。婉儿有喜了!”一开始进殿,被崔后的威势压住,李泓暄竟忘了今日是要来报喜的。 “什么?真的?”崔皇后一惊,从榻上起身。秋月姑姑忙在边上扶住。 “千真万确。是杨氏入门前两日诊出的。因胎相未稳,孩儿先瞒住了众人,让婉儿闭门将养着。” “可请了太医?” “先由孩儿府上的府医照看,暂未惊动太医。那府医是去岁王太医推荐的,一年来都很妥帖。” “还是要让太医瞧瞧才放心,也要及时通知你舅舅府上。” “孩儿记下了。” 见皇后脸上终于有了喜色,殿内其余人俱松了一口气。 可才消停了一会,崔后又想起了什么,指着李泓暄道:“不能让杨氏坏了事,对,你寻个由头,把那个杨氏先丢到城外庙里去。” 李泓暄心头一紧,不知怎么接话。杨氏侧妃不过枚无辜的棋子,且真顺着母后的意思,父皇那边可怎么交代! 想到这里,六小王爷可怜兮兮地能拿眼睛向秋月姑姑求助。 秋月似是未觉,不紧不慢道:“六王妃有喜,这是最最紧要的事,王爷可千万要护住了,不能让皇后娘娘操心。” 李泓暄立马回答:“孩儿省得,侧妃入门那日,孩儿自行做主,免了杨氏敬茶礼,不让她扰了婉儿。至今婉儿一直在院内养胎,还没有召见过杨氏。” 没等皇后开口,秋月姑姑果断接过话头,故作惊喜道:“新侧妃进门不让敬茶!这招棋妙!六殿下果然长大了,有主见,把王妃护得很好。” 说着转身向皇后福了一福:“奴婢在这里先恭喜皇后娘娘,奴婢也是看着六殿下长大的,殿下如今处事有度,都是皇后娘娘教导之功,娘娘来日也可以省心一些,等着抱小孙孙呢。” 皇后在秋月姑姑一通连环彩虹屁的熨烫下,眉心逐渐舒展开来。 秋月姑姑揣度皇后那口恶气已缓下,便紧接着趁热打铁,给出建议:“那个杨氏不过是乡野出身,迟早是要除去的,但不急着现在,毕竟纳入府不到一个月,现在下手,操之过急反为不妙。” 说着,秋月姑姑小心地凑上前,觑着主子的神色,低声劝道:“皇上那边才缓和了关系,此时不宜闹僵呀!一个杨氏没什么打紧,关键是皇上的面子。” 之前为了联姻杨氏之事,帝后吵了数架。 崔后来自百年望族崔氏,早年景泰帝对她多有忍让,可随着崔老相国故去,崔后年老色衰,景泰帝愈发看不惯崔后跋扈的性子,转头盛宠杨妃,对着皇后少有好脸色。 一开始崔后还硬着脖子死撑,但日子久了,崔氏子弟在朝中被杨氏打压,丢了数个要紧职位。加之自己亲生儿子出了意外,崔后的腰杆子已不再那么硬挺。 听得秋月的劝解,崔后冷静下来想了一想,抬头问道:“就放任她在暄儿府上胡来?听说那日避子汤的事情,闹了好大一场。” “都是孩儿的不是。”见提到避子汤,李泓暄立马想解释,却看到秋月姑姑给了个制止的眼神。李泓暄识趣的闭了口。 秋月为皇后端来一碗早已备好的参汤,服侍着皇后用了, 才缓缓道:“娘娘目前病着,那杨氏又是暄儿的侧妃,孝敬娘娘天经地义,不如让她在自己院子里多抄抄佛经,给娘娘祈福,这样她也没空翻出什么花样来。何况避子汤那事,她行为颇为失度,罚她抄经静静心,别人也寻不出娘娘的错处。” 崔后听着觉得可行,事情便这么定了。 李泓暄原本还想说几句,但终究没敢开口。 第13章 学霸姐姐-我爱学习 从宫中出来,天色已晚,但尚未到宵禁时刻。王府马车走在路上,偶尔碰见少许行色匆匆的路人。 见李泓暄神色疲惫,杨芸儿估摸着他在皇后处,费了不少心神。想了一想,杨芸儿放柔了声音,轻声问道:“皇后娘娘可好?”她自知杨氏为崔后厌弃,故而也没有冒失称皇后为母后。 李泓暄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道:“你下次不要进宫了。” “这,是皇后的意思?” “嗯。” 杨芸儿愣了一下,旋即想起丽妃宫中发生的那件小摩擦。 皇后消息竟有如此灵通,把丽妃盯得这么紧!这宫斗果然手段了得。 杨芸儿心下懊恼,终究还是自己疏忽了。 但勇于认错,是学霸的基本素养之一。 事情既然已发生,杨芸儿便坦诚道:“也怪我见识短浅,今日在宫中,被乱花迷了眼,有些礼仪失度,被人取笑了。确实给王爷和王府丢了脸。” 李泓暄惊讶地看了她一眼,问:“今天发生了什么?” 啊,原来不是因为丽妃那边的事!自己宫斗看太多,居然想差了。古代怎么可能有那么便捷的实时通讯? 杨芸儿有些尴尬,干咳了一声,解释道:“首次入宫,眼皮子浅了些,看到那些漂亮的,有些出神,失了仪态。” 说到这里,杨芸儿小心地觑了一眼李泓暄,见其神色复杂,又赶紧补了一句:“王爷,放心,下次不会了。同样的错误,我只会犯一次,绝无下次!”说到这里,杨学霸神色坚定。 李泓暄点了点头,说道:“回府后,就在院子里抄些经吧。母后让你静静心,她身子不好,你就当给母后祈福!” 杨芸儿虽勇于认错,但绝不接受不明不白的惩罚,立即追问:“王爷可否告知皇后娘娘对我哪里不满?我改!” 李泓暄吸了一下鼻子,把秋月姑姑准备好的说辞拿出来应付。 “避子汤?皇后知道避子汤的事?”杨云儿心中冷笑,汤是王嬷嬷送的,洞房是你先砸的?现在这个经书要我抄? 不过,气恼只是表象,杨芸儿的学霸神经被迅速触动,逻辑推演自觉开启。 首先,李泓暄并不是乱嚼舌根的人,那么必然是王府有皇后眼线,定期向皇后汇报。再看李泓暄的淡然表现,有眼线的事情,他应该知晓,那么身为王府内宅管事,王嬷嬷大概率也知晓。既知晓皇后盯着,这嬷嬷还敢如此大胆行事? 杨芸儿睫毛一颤,继续推演,皇后放任儿子府上有肆意妄为的豪奴,究竟是不以为忤,还是不以为意?若是前者,说明皇后品行大概率是跋扈向,物以类聚;若是后者,那皇后对李泓暄关心有限。 随后,学霸开启终极思考:论皇后对李泓暄太子之路的正负面影响,及自己隐退之路的潜在风险。 当杨芸儿大脑飞速旋转时,李泓暄的思维还停在当下,他并不知道,虽自己不曾交心,但对方已将皇后个性及亲疏态度,进行了数轮推演。 他见眼前人神色凝重,不言不语,李学渣首先联想到当年上书房被夫子罚抄书的情形。 于是,带着几分同情,李泓暄开口安慰道:“母后向来说一不二,我劝不住,你在家且安心抄经,我会定期把你抄写的经书送入宫中。为皇后祈福,也是善事。” 见杨芸儿依旧不说话,李学渣自以为贴心地又补了一句:“你不用担心。慢慢抄就是了。皇后并没有要求数量!” 在学渣的记忆里,罚抄确实是一件令人难堪的事。 杨芸儿从自己的思绪中回了神,见李泓暄提及祈福,她立马想到了借势破局的办法,开口道:“妾愿为皇后祈福,除了抄经,妾愿每逢初一或十五,去寺庙上香还愿,在佛前诵经。还请王爷成全。”只要能出二门,去哪都可以。 见她虔诚的样子,李泓暄点了点头。 出府有借口了,成果+1,杨芸儿眉眼弯弯,再接再励:“王爷,这经文要呈给皇后娘娘,我怕抄不好,惹了娘娘笑话,可否给我一些字帖,供我临摹学习?” 李泓暄一愣,看着杨芸儿清澈的眼神,说道:“你不必这么顶真,皇后娘娘不会在意你的书写。抄经,其实,心诚即可。”他想说,你只管随便抄,皇后压根不会看,最多给秋月姑姑瞄一眼罢了。 但学霸做什么事都很认真,何况书法一道,本是杨芸儿的心病。 她的硬笔不错,但软笔欠了火候。在县里读书时,没有补习班,而从硬笔到软笔,看似同为写汉字,实则中间隔了一座山。大学时她就很羡慕那些有书法童子功的同学。穿越到这里,毛笔是主流,更激发了她好好练字的决心。 今天有机会向老板提要求,她当然不会放过。 “我是真的想把字练好的。”杨芸儿睁着水汪汪的杏眼,十分真诚。 当学霸认真与学渣讨论学习时,两人之间必然隔着一座山。 李泓暄打量着杨芸儿,仿佛在看一个另类。这眼神惹得杨芸儿心里直嘀咕,就像学渣共情不了学霸,学霸同样理解不了学渣,杨芸儿只得祭出苦情牌: “王爷您是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很多东西在您看来寻常不过,但在我们这些底层小民眼中却是异常珍贵,比如学习的资源。我在家乡时,即便想练字也没有好老师好字帖,既然皇后娘娘发话,我愿认真学,把以前不足的补上,免得日后再被人笑话。” 杨芸儿的话,囊括了她两世的经历,说得真诚。李泓暄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便点了点头。不料,杨学霸又开始得寸进尺。 “我也知道王爷对我不放心,我来王府第一日便被指乡野无知。王爷嫌弃杨府新贵无有底蕴,确实有道理,我在杨府一年也没学到什么正经的,不如王爷派一名信得过的教养嬷嬷教导于我,一则避免岁月虚度,二则也能明些事理,三则,不会再发生如今日宫中失礼之事。” 李学渣简直无语,生硬问道:“你想学什么?” “学无止境,我识得一些字,想多读读书,另外弹琴画画这些都可以修生养性,我在杨府学得一些皮毛,愿意继续精进。再不济学一点女红也好。岁月漫长,无事可做容易伤春悲秋,不如用来学习。” 学习是杨学霸安全感的重要来源,也是她的力量源泉。穿越后,感受到这个时代对女子的种种限制,她并不冒失地展示自己现代学识,而是希望通过多看多学,快速了解这个时代的主流知识技能,再融会贯通,形成自己的优势,找到真正适合自己的安身立命之道。 在杨府的时候,杨芸儿就学得很拼命,但杨府的教育以学习取悦男子为主,很不对杨芸儿的胃口。到了王府,关在内宅,无所事事,实在是空虚得很。 所以,她是真的很想学习。 此外,杨芸儿还有另一层考量,若要得到老板信任,身边得有一个老板亲点的人,方便沟通。派什么样的人不是派,好学生最希望能派一个好老师。 听了杨芸儿这番学霸言论,李泓暄眼睛都瞪大了一圈,若说这女子有所算计,看着却不像,她从神情到言辞,都特别真诚,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可世上真有这么好学的女子?李学渣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 犹豫再三,李泓暄含糊回答道:“容本王考虑一下。” 见他如此,杨芸儿也没有强迫,毕竟今天是首轮谈判,见好就收,奢求太多,反为不妙。自己要求已经提了,让老板慢慢消化。 见关于学习一事的讨论暂告段落,杨芸儿也不拖泥带水,当即转换话题。 第14章 学渣弟弟-闲事别管 “当日王嬷嬷如此跋扈,试图硬逼灌汤,皇后娘娘可有责罚?” 见杨芸儿又绕回避子汤,李泓暄有些气恼,声音冷了下来:“王嬷嬷待我很好,那日应该是个误会。我相信王嬷嬷的为人。” 杨芸儿暗暗翻了个白眼,心道历史上那些昏君,哪个不是偏信了身边的佞人,才误国误己。 今日李泓暄对杨芸儿提出的大部分要求都爽快答应,因此杨芸儿怀着几分回报的心思,趁着时间还早,决定教一教这个小弟弟。于是,她带着一副苦口婆心的神情,劝到: “人性复杂,每个人都有许多面,你是主子,你身边的人自然会用心用力把最好的一面展示给你看。你不能……” “照你这么说,你有多少面?”李泓暄心下烦躁起来,毫不客气地出言打断。 眼前女子,明明比自己小了四五岁,依旧是一副娇小姑娘的长相,却总摆出大姐姐的姿势对自己进行劝谏。李学渣有了一种被冒犯的感觉,故而不顾礼仪,直接切断了杨芸儿的话头。 看着一脸傲气的小老板,杨芸儿并不气恼,笑眯眯地说道:“新婚那晚,我们一起把洞房砸了个稀烂,想来彼此都见过对方最差的一面了吧。” 闻言,李泓暄露出礼貌而不失尴尬的微笑,天就这样被聊死了。 不过,杨学霸是有些韧性在身上的,又素来分秒必争,不会因一点挫败,便白白浪费这难得的共处时光。她很快切换下一个话题。 “王爷,你可知今日在丽妃那边,是谁替我解了围?”杨芸儿想弄清楚李泓暄和杨兰依之间的过往。 听到对方再次向自己抛问题,李泓暄打定主意惜字如金,不再理睬这个有些烦人的小女子。 杨芸儿见李泓暄闭目养神,一副入定的样子,也不计较,直接抛出答案:“是我的妹妹,杨府真正的大小姐杨兰依。” 听到这个名字,一贯不擅掩饰内心的李泓暄挑了挑眉毛。 看到对方眉毛有戏,杨芸儿立即追问:“我这个妹妹对王爷……呃……王爷此前可曾见过?”想到古代闺阁女子的名声,出卖杨兰依花痴的话刚到嘴边,杨芸儿紧急刹车,换了一个问法。 李泓暄睁眼看了看杨芸儿,沉默了一会,目光几回躲闪,但见杨芸儿扑闪着大眼睛一直盯着自己,李泓暄憋不住只得回答道:“有一年元宵灯会,行人拥挤,我见有人冲撞了女眷,曾出手相助,不料竟是杨府之女。” “原来你对她有这样的恩情,难怪她对您,嗯,很敬重。”杨芸儿继续盯着李泓暄,对方这次直接闭了眼,拒绝与杨芸儿眼神对抗。 这时马车突然一颠,杨芸儿梳着累赘的发型,原本就头重脚轻,此刻受到惯性之力,不受控制地一头撞在李泓暄身上。凤凰嘴巴勾住了李泓暄胸前的丝织外袍,手则撞在了李泓暄腰间蹀躞的宝石上,还划开了一道口子。 待马车停稳,杨芸儿缩着脖子,拔下金凤,小心地将勾住李泓暄外袍的凤嘴退了出来。李泓暄的外袍被勾出了一个线头,杨芸儿伸手就想去扯断,不料李泓暄嫌弃地躲开,杨芸儿没控制住,手中凤凰跌落在地,歪了一支尾巴。 杨芸儿心疼地捡起凤凰,不由叹息,这一身珠宝富贵,虽美丽,却实则冰冷坚硬,甚至还会伤人。检查完凤凰,她有些感慨,想到了那位本想摸一摸爱妃头发,却只碰到了冰冷珠翠的四郎。 人与人之间的隔阂猜忌,很多时候便源自这些富贵死物,何其不值,但多少人就是看不透啊!出了一会神,杨芸儿才后知后觉发现手被划破,已渗出几颗血珠,便下意识用嘴去吸。 李泓暄看着她一系列动作,一开始以为她要借机与自己亲近,便多了几分警戒,可后来发现她眼里竟然真的只有凤凰和自己的衣服线头,心下不自觉生出一丝怜悯。 他当然体会不了女孩子的细腻心思可以上升到哲学高度,只觉得这小门小户的女子,没享过富贵,一支鎏金凤钗,哪值得这么心疼。 李泓暄见杨芸儿手上流血,他口中虽未言语,却从身边摸出一个宝蓝色小葫芦瓶子,直接递了过去。 “这是,药?”杨芸儿一愣,她对这个时代的药物不熟,第一反应是想问清楚药物使用说明。 “怎么用?” “外用。”李泓暄像看一个白痴一样,别过了头。自己的药都是太医院上品,这小妮子居然一点不识货。 杨芸儿愣了一会,自己打开瓶子,嗅了嗅,小心撒了一些粉末在手上。然后把瓶子轻轻放在边上的马车自带的小几上。 这时,羽墨来报,因一骑驴人着急赶路,冲撞了马车,对方自称在京城一商铺打杂,着急交割一单货物,没长眼就撞了上来。 “直接送去京兆府尹吧。”李泓暄冷冷说道。 “不必如此严厉吧,生活不易,我们也没有受伤,就此放过吧。”杨芸儿知道送京兆府尹的意思,顿时觉得这是上位者在仗势欺人,想都没想,便出声阻拦。 李泓暄皱了皱眉,目光扫过杨芸儿手上的伤口。 杨芸儿立马礼貌地笑笑:“我没事,我也曾是平民,知道平民不易,得饶人处且饶人。” “就依侧妃。”李泓暄再次闭眼。 “羽墨,看看来人是否受伤,若有伤给一点钱,让他治伤。”杨芸儿追了一句。 李泓暄挑了挑眉,并没有睁眼。 杨芸儿看他样子好笑,继续试探着说:“这个点还在外奔走,可能也是苦命的打工人,王爷只要抬抬手,说不定能改变这人的生活?” “休要多管闲事。”李泓暄声音已带了几分恼怒。 杨芸儿立即识趣的噤声,心里却对李泓暄的反应颇为不满。她站在法治的高度,在心里将眼前冷血权贵鄙视了一番。 不过这次,杨芸儿有些冤枉李泓暄了,她来这里日子尚浅,对这个时代的阴暗面了解有限,即便是学霸,在学成之前,也会带几分天真傻气。 李泓暄虽心大,毕竟是从小生活在权力中心的皇子,经历自然比旁人更丰富一些。他只是懒得动脑,实则并不蠢。 事情还得从李泓暄救杨兰依那次说起。事后,他被皇后召入宫中挨了一顿莫名其妙的训斥。他一直没有想明白哪里又惹恼了母后,直到太子哥哥悄悄漏了一个口风。 招惹杨兰依的并不是什么市井泼皮,而是崔家大郎。彼时杨丽妃与皇后争宠,元日宫宴上让皇后吃了好大一个瘪。为了给皇后妹妹出气,崔大郎算准了日子,趁着元宵节灯会,女眷难得上街观灯,打算将账算在杨家幼女身上。误打误撞,被李泓暄破了局,气得崔大郎回府砸了好几套瓷器。 李泓暄知晓了始末,心下并不赞成这样的做法,但在崔皇后面前,自己人微言轻,大舅面前也说不上话,只得忍下。此后,凡是遇到突然冒出来的莽撞之人,李泓暄都存了几分戒心。 哪个正常人看到权贵车驾会不长眼地撞上来? 然而,这些过往,李泓暄并不打算和杨芸儿解说。在李泓暄眼里,他们刚刚达成契约婚姻的共识,彼此不熟。他也只是心软,但对杨氏的警惕性依旧保留。 马车终于到达王府。下车前,杨芸儿抓紧这最后时间,问了一个已在心里揣测许久的问题:“王爷今日入宫怎么不骑马,是有什么规矩吗?” “今早牵马的时候,发现本王的马落掌了。”李泓暄没有多想,随口回答,很诚实。 说完,李泓暄一甩车帘,自顾自大踏步走入院子,和在皇宫的体贴王爷判若两人。杨芸儿微微叹息,将歪了尾巴的凤钗重新插入鬓间,理了理衣饰,扶着车框,自行下了马车。 许多事情,来日方长。 【杨学霸和李学渣的第一轮谈判终于写完了,两人成长背景不同,思想必然存在鸿沟,且都没敞开心扉,故而两人中间隔着一座大山,谈话不在一个频道上。不过,李弟弟虚心能听得进劝,杨姐姐耐心也不错,两人何时可以翻山越岭呢?不能再多说啦,再说就剧透了~】 第15章 算计 赏花宴隔日,相国杨文山下朝后求了恩旨,入宫觐见杨丽妃。 殿内,杨丽妃懒懒斜靠在软榻之上,把玩着一枚鎏金双蜂团花纹银薰球,这薰球嵌套着三层小球,淡淡的幽香自球内飘出,为殿内增添了几许奢靡味道。 杨文山拿起一块糕点,看似随意地说道:“听闻昨日赏花宴不如往年热闹,只是单纯宴饮,不曾设有什么游玩项目,也没设彩头?”说罢,他环顾左右,两侧宫女识趣地退下。 杨丽妃皱了皱眉,不悦道: “我并没有什么心情赏花,若不是看在兄长面子上,这宴席不办也罢。” 见妹妹口气不善,杨文山堆起笑脸,好言哄道:“为兄知道娘娘心里苦,可事关我们杨氏一族,还望娘娘早日振作起来。” 他环顾了一下殿内,见已没有外人,便向前一步,凑到丽妃近前,低声说道:“咱皇上早已看不惯崔氏、左氏那些人的嚣张做派。外面有为兄谋划,在后宫,妹妹只需加把劲,咱杨氏就能往前再进一步。“ 说着,杨文山双眼放出精光,贴着丽妃的耳边,悄声说道:”以妹妹的恩宠,问鼎后位指日可待。” 丽妃抬头,看了眼自家兄长,心中五味杂陈,通往那里的路鲜血为引,白骨开道,自己的亲骨肉已折损在这条路上。 纠结了数息,权势的诱惑最终占了上风。丽妃直起身子,扶了扶鬓间沉甸甸的凤凰步摇,眼中闪出狠厉:“我终究要为晗儿报仇!”她愤恨地将手中熏球砸在榻上,“可叹抓不住把柄,那毒妇虽蠢,可她身边的秋月机警得狠,几次派了人都混不进内殿。” 杨文山看着自家妹子,知其已振作起来,嘴角不由浮上一丝笑。见妹子烦躁,他忍不住出言提点:“娘娘不必急躁,需先稳住心性,晗儿出事那日,若不是您急火攻心,当下就把相关奴婢全部杖杀了,为兄事后要查,何至于一个活口都找不到。” 闻言,杨丽妃咬着唇,死命绞着手中帕子,一言不发。那日自己恨极,一改往日大度作风,痛下杀手。再多人为孩子陪葬都不为过,可处理得太过决绝,确实失了所有线索,让自己一方陷入被动。 见妹妹如此,杨文山知道火候差不多了,回到下首坐下,笑着说到:“娘娘不必自责,不管是不是崔氏做下的,我们都不会放过崔氏。她造的孽已足够多,娘娘只管哄好皇上,为兄会为您细细谋划。” 杨丽妃眸色带恨,点了点头。杨文山换了个话题,问道:“昨日那婢子首次入宫,听闻李泓暄也一并陪着来了,娘娘看着可还满意。” 提到这事,杨丽妃皱了皱眉,扭过头,没有搭理兄长。 杨文山知道妹妹的心结,解释道:“娘娘尽管放心,联姻不过是个幌子,方便在李泓暄那边埋下我们的眼睛和耳朵,他是被皇后养废了的,再给他筑一个温柔乡,回头时机成熟,为兄在朝堂给他使几个绊子,包管煮熟的鸭子也让他飞了。” 他递了块甜点给妹妹,一脸关切地说到:“娘娘还年轻,外面的事不用操心,一切有为兄在,您只管哄好皇上。” 见自家妹子脸上并没有不悦,便试探着问道:“送来的那几个都有宜男之相,为兄等着你的好消息。如有需要,为兄可以给你再添人。” 杨丽妃没有挑破兄长的算计,看似顺从地接过糕点,话题又回到杨芸儿身上。 “看着倒还乖巧,颜色比之前那个杨琴儿更佳,是个尤物,只可惜身形太瘦,看着不好生养。” 说到这里,杨氏兄妹对视一笑,彼此了然,“还是兄长会挑人。” “其实杨琴儿也是个好的,可惜娘娘看不上,前儿个我便送给了宗正寺卿为妾。” “宗正寺卿?那不是已年过花甲了么?” “年岁大的更贪恋年轻美色,有温香软玉在怀,万事好商量。”杨文山摸了摸下巴,眯眼说到:“未来我们要成事,宗正寺必须是自己人。” 和杨芸儿的情况类似,杨氏兄妹口中的杨琴儿也是于旁支选上来的杨氏女儿,体态丰腴,且天生肥臀,一看便是好生养的,只可惜好好的花季少女,被贪财父母辜负,成了杨氏兄妹口中换取权势的工具。 ——无关阴谋的小分割线—— 宫中归来,六王府的契约夫妇,又形同陌路。不过,李泓暄还是守约派小厮给杨芸儿送来了几本字帖,但杨芸儿所求学习之事却未有下文。 杨芸儿也不急,一点一点来,提了一个在老板意料之外的建议,需要有足够的耐心等待老板做决策。 而拜见老板娘的事情则一拖再拖。 李泓暄答应杨芸儿种种要求时,附带了一个条件,这几个月不能打扰正妃养病。杨芸儿忍下心中种种猜测,暂时放淡了攻略老板娘的心思。 无需早起向正妃请安,杨芸儿在王府花园更加自由。 每天一早于偌大的花园中跑步,回来对着字帖练字,然后认认真真抄经。下午和桃红柳绿一起复习在杨府学习的舞蹈,闲了跟着针线嬷嬷学些女红。中间的空闲时间,随手抓个院里的仆妇,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些八卦,没几天便把小院里的人事关系摸清了。 接着,杨芸儿开始使唤人去寻几册热门的话本子,睡前翻阅打发时光,同时借以了解当下世俗之人的喜好。 杨学霸的日子过得如同退休的广场舞大妈,安逸舒适,还不忘社交及学习充电。 唯有一点,王府的伙食越来越寡淡,仿佛是心有感应,提前为杨侧妃准备了中老年健康配餐。这让杨学霸心里隐隐有一种预感,李泓暄对自家后院不甚上心,放任的老板底下,必有作妖之人。 然而,本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心态,杨学霸非常沉得住气。 这日,桃红柳绿刚服侍杨芸儿用完午膳,院子那边突然闹开了! “娘娘这般偏向自家陪嫁,克扣我们的吃食,实在不该。吃不饱饭,让老婆子怎么干活!” 杨芸儿走出正屋,顺着声音来到后院,看到一个黑瘦的中年婆子,叉着腰,正指着杨嬷嬷的屋子在门口叫骂,婆子身后聚了一批王府仆妇,每人都伸着脑袋,指指点点。 被人围着,杨嬷嬷气得满面涨红,她本是个体面嬷嬷,善于隐于背后谋划,正面吵架,反被干粗活的婆子压制了一头。 争吵间,一名机灵的小丫鬟趁杨嬷嬷一时顾不上,直接窜进房中拿了一只烧鸡出来。 “看看,看看,我们饭都吃不饱,他们居然有一品斋的烧鸡吃!”小丫鬟声音尖锐。杨嬷嬷想要拦,根本来不及,急得直跺脚。 而先前的婆子见抓到实证,更嚣张了,撺掇着后面的人,一起冲上去干架。 此时杨嬷嬷形单影只,处于劣势,眼看不支。 嫣红一个箭步上前,抓住了那名婆子,轻巧一点,那婆子便摔在了地上,当众撒起泼来。 “啊呀呀,老婆子我不活了呀,这么一把年纪,却被杨府的丫鬟打呀!” 杨芸儿看着嫣红心下一动,当即大喝一声,“放肆!都给我住手!” 仆妇们见杨芸儿来了,都停了手。 地上那名婆子立即连滚带爬地扑过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嚷嚷着请杨芸儿给一个说法。她身后的几个王府奴仆,也不动声色地将杨芸儿围在中间。 此时,人群中一名身材高挑的丫鬟看不过去,为杨芸儿出声道:“你们这样对着娘娘做什么,又不是娘娘让你们饿着的。” “之前在别处当差,一日三餐有鱼有肉,如今顿顿吃素,还吃不饱!”抱着烧鸡的小丫头第一个反驳。 杨芸儿目光扫过小丫鬟手里的烧鸡,又转向杨嬷嬷。 杨嬷嬷神色尴尬。她曾拒了杨芸儿叫外卖的提议,可自己却悄悄开起了小灶。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的小动作恐怕早被人盯上了。 “好了,不要吵了!”杨芸儿淡淡一笑,制止了那几个吵架的丫头,然后看向挑头的婆子。 那婆子姓张,是为了迎接新侧妃从庄子上挑来的人,肤色黝黑,还带着庄稼人的粗糙,行为举止与王府家养的下人明显不同。 杨芸儿其实早有留意到她。如今见她终于闹事,反倒放下心来。 阴谋算计难以捉摸,但闹到台面上的事,便可见招拆招,好好过过手。 “怎么,我用体积钱奖赏自己的嬷嬷,有问题么?”杨芸儿盯着张婆子笑问。“你若羡慕的话,也做几件让我称心的事来。比如,下回我若要入宫,你来指导我入宫礼仪如何?” 见杨芸儿直接霸气回护杨嬷嬷,张婆子向前爬了一步,道:“婆子不敢说主子的不是,但婆子吃不饱,干不了活。”说着,便拿满是尘土和眼泪鼻涕的手拽住了杨芸儿的裙子,一副不依不饶的撒泼状。 杨芸儿皱了皱眉,不过一想到在这里根本不用自己亲手洗裙子,心下便淡然了。 她笑着拿出一方帕子,蹲下身,和蔼地说:“张嬷嬷,您老莫不是把我的裙子当做抹布了吧,这样的做法可拿不到奖赏,也吃不到烧鸡哦。来,这块帕子先给你擦擦手,一会先去把脸上的鼻涕眼泪洗了,咱再好好说道如何才能吃到烧鸡。” 张婆子没料到侧妃是这个反应,当下一囧,下意识抽回手去接那块帕子。 围着的那群仆妇也忍不住哄笑起来。他们身为王府正经仆妇,本就瞧不起刚从庄子提上来的张婆子,今日组队闹事,也存在看张婆子“表演”的心。 杨芸儿趁机向后撤回几步,并向嫣红使了个眼色。嫣红会意,护着杨嬷嬷退出人群。 高个子丫头刚要帮着说话,被杨芸儿眼神制止:“既然大家都有不满,那便请王府的管事嬷嬷过来评评理吧。围在这里做什么,想打群架么?” 说着杨芸儿立即转身,带着桃红柳绿并杨嬷嬷,干脆利落地回了正屋。 想打群架的人失了攻击目标,不得不耐下性子等着后续。 第16章 闹事 很快,一位掌事嬷嬷带着数位粗使仆妇匆匆赶到杨芸儿的院子。 带头的嬷嬷,徐娘半老,颇有几分颜色,穿得十分体面,鬓角还簪了一朵红色绒花。 杨芸儿早已着人搬了一把椅子,铺上青缎垫子,此刻正坐于廊下吃着茶,身上穿得还是那条被张婆子扯脏了的裙子。桃红柳绿侍立两旁,杨嬷嬷站在后面。 见人来了一群,杨芸儿便知对方有备而来,不待人站定,直接冷哼一声先发制人,指着院子里站着的一地仆妇,沉声道: “我院子里的人抱怨近来王府克扣吃食,连肚子都吃不饱。马二家的,听闻你帮着王嬷嬷打理内宅,也有年头了,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杨学霸入府,看似躺平修养,实则不动声色把府内人事关系都摸了一遍。眼前婆子是外书房管事马二家的媳妇,也是王嬷嬷得力亲信之一。 马二家的不紧不慢上前,先扶了扶鬓边绒花,然后向杨芸儿福了一福。然而,不待她拿腔拿调地把气势拉足,杨芸儿下一个问题便迎面砸来。 “今年王府是不是银钱吃紧,已经到了逼着大家勒紧裤腰带的程度了?需不需要我用杨府的嫁妆来补贴一下?”杨芸儿嘴角含笑,带着几分讥讽。 上一世公司开会,各个team争资源,甩大锅,谁抢占话头,谁得先机。挖坑埋人也讲究个快准狠,论拼手速杨芸儿是有些经验在身上的。 马二家的未曾防备,脸上一红,不得不将准备好的说辞硬吞了下去,先顺着杨芸儿的话申辩起来:“侧妃娘娘,想是哪里有误会,王府怎会克扣娘娘院里的吃食,又哪需要用娘娘的嫁妆。” 她之前得了吩咐,新侧妃院子里埋的人手这两天会挑头闹事,自己只需把事情闹大,让王府奴仆与杨氏的陪嫁对立,败坏新侧妃名声,同时让杨府来的那些人下不了台。可如今开局不利, 被顶在台子上鞭笞的是王府的名声,而侧妃的人则不知藏在哪。 马二家的挺了挺腰肢,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她一边小心回着话,一边瞟了眼站在下首的张婆子。 张婆子会意,抬头就要帮腔。却被杨芸儿及时发现,当下厉声喝止:“王府什么规矩,主子还没有问完话,有你说话的地方么?马二嫂子说王府不可能克扣吃食,难道你还要强辩么?” 张婆子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开口。 见张婆子被唬住,马二家的心下十分嫌弃,但自己已被顶在杠上,只得尴尬地笑着说:“侧妃娘娘不必动怒,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可以详细问一问。” 一旁烧鸡丫鬟见状,立即挺起胸膛,欲刷一波存在:“即便娘娘责罚,奴婢也要说……” 啪!杨芸儿手中茶盏重重砸在地上,众人当下一惊。 “管事嬷嬷还没有回完话,一个个都争着要插嘴,难不成你们都成了管事?原来以为你们只是欺生不待见我,原来个个都是没规矩的。回头问问你们王嬷嬷,是怎么调教人的!” 一听到王嬷嬷的名号,烧鸡丫鬟浑身一哆嗦,立马老实了。 马二家的脸上笑容再也挂不住,僵硬着开口:“娘娘不要动怒……” “少来劝我,这些下人就是被你们纵出来的。” 杨芸儿做出一副蛮横的样子,发怒道:“有什么好问的,她们此前吵吵闹闹说没吃饱!所以,要么就是王府克扣了我这院子的吃食,要么就是这群刁奴无中生有,借机生事!眼下就这两种可能,马二媳妇,你说究竟是哪一样?” 杨学霸三下五除二,坑坑坑挖好两个坑,请对手选择。 马二家的心知不好,眼珠子打转,努力打着哈哈,为自己争取思考时间:“娘娘,看您说的,让奴婢怎么回话才好呢!事情也没有那么复杂,这个就是这样吧,也有可能是……” 杨芸儿当然不会容许她拖延,霍得一下站起身来,盯着马二家的眼睛逼问道:“如此简单的事情,你身为管事,支支吾吾的做什么,难道是有所隐瞒,或者是要包庇刁奴?” 说着杨芸儿指着自己裙摆上的污渍,对着马二家的道:“你看看,这些刁奴居然敢对我动手!” 马二家的原本心下慌张,可一见杨芸儿裙上污渍,眼珠子一转,来了一个主意,横竖自己只需把事情闹大,不如先顺着侧妃的话,把火引开,哄着侧妃来打打杀杀,横竖出了这个院子怎么编排还不是靠自己的嘴么! 想到这里,马二家的脸上立马又堆起笑,说到:“娘娘说的是,堂堂六王府怎会克扣下人,一定是这些个刁奴生事!娘娘看怎么处置?” 杨芸儿不慌不忙道:“听说之前即便是冲撞了你们家王嬷嬷,都要被打板子的。马二嫂子倒是给我说说,打几下板子合适?” “上个月,娘娘还没有入府,二门上一个婆子犯了事,被打了二十板子,撵到庄子上去了。”马二媳妇半眯着眼,拱火道。 杨芸儿似是未觉,继续问询:“我初来乍到,不知王府行事尺度,马二嫂子你看今日之事较之那日如何?” “得罪娘娘,那当是更加严重了!” “所以应该罪加一等,从严处罚?” “娘娘说的是!” “打多少?” “娘娘说了算!” 见对方也是老手,到了需下决定的时候,打死不主动说,杨芸儿也不再客气,当下厉声道:“加一等就是翻倍,打四十,可使得?” “使得使得,娘娘说的是。”马二家的笑开了花,看热闹不嫌大,最好弄出人命来,新侧妃苛责奴仆的罪证便可坐实,到时候自己再添油加醋,满府上一传,保管让王爷彻底厌恶侧妃。 张婆子听着上头你来我往,心中大叫不好。四十大板,若下手重了,不死也得残。因此,也顾不得规矩,杀猪似地直叫起屈来。 可马二家的怎会容许一个下等婆子坏事?她回头朝着带来的几个仆妇喝了一声:“还等什么,娘娘已经吩咐了,赶紧动手捆人,先堵住嘴!” 马二媳妇带来的仆妇都是一等一干活的好手,个个肩宽膀圆,几下就制服了张婆子,用一块随手拖出来的破布把张婆子的嘴堵严实了。 收拾完,马二媳妇一脸讨好地看着杨芸儿,谁知杨芸儿并不满意,“还有那些个帮腔的,怎么处置?” 杨芸儿随手指了几个站在张婆子身后的人,也包括之前那个抱烧鸡的丫鬟。“都一并捆了,主犯四十,从犯至少也要打个二十!” 见杨芸儿着了道,如此草率行事,马二媳妇心里乐开了花,心想这趟差事可是成了! 烧鸡丫鬟急了起来,大声叫屈,其他几个也一并叫唤开来。可抵不过马二家的手下那几个专业捆绑手。只一会功夫,院子里捆了一排粽子,当下便安静了。 杨嬷嬷皱了皱眉,没有发话。 马二家的扶了扶鬓边的红花,笑眯眯地问,“娘娘您看,一会家法是请到您院子里,还是另选个地方?” 杨芸儿未回应,马二家的眯着眼,继续引导:“以奴婢看,不如押到荣辉堂,这是内宅正厅,正好让大伙都看看,以儆效尤,看之后还有谁敢对您不敬。” 可说着说着,马二家的发现侧妃正盯着自己,面带讥讽,笑得灿烂。 不对!有诈! 马二家的不由一阵哆嗦。 第17章 人事整顿 杨芸儿笑眯眯地对马二家的说:“谁说我要打他们了,我不过是请马二嫂子来陪我演一场戏罢了,好叫人知道,何为人心!”说着杨芸儿回身坐定,“难为嫂子配合地如此精彩!” 碧桃贴心地为杨芸儿重新端上一碗茶,杨芸儿呷了一口,收起笑容,目光扫向底下一排粽子,说道: “你们也看到了,你们背后的主子克扣吃食,让你们挑事来闹。不过,你们可有想过,事情一旦闹大了,总要有人挨打受罚,以全王府的规矩体面。我不知道你们背后的人许了你们什么,值得你们这样把自己的屁股和脊梁留给对方肆意鞭打?” 闻言,粽子们俱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杨芸儿抬手指着马二家的那群人,对着粽子们继续道:“你们看,一旦事发,你们背后的人便直接把你们弃了,用你们的命来污我的名声。我的名声是虚的,而你们的身体与性命却是实实在在的。刚才你们苦苦求饶,可她们根本不会给你们做主,为这样的主子卖命,值得么!” “娘娘您这话,我就听不懂了,奴婢不都是照着娘娘的意思做得么?”马二家的发现情况不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赶紧上来打诨,试图堵住杨芸儿的话头。可杨芸儿哪里由得了她? “呵,都是成年人了,真听不懂就不要出来丢人现眼!” 杨芸儿冷笑道:“你们故意克扣我这边的吃食用度,然后挑唆这几个婆子丫鬟闹事,不就是希望把事情闹大,让王府的仆妇与杨府来的陪嫁闹翻,传出去好大一场戏,给我扣一个小门小户,不会理事的罪名?刚才你一步步引着我往大里罚,我便一一照办。想不到我们第一次配合唱戏,竟如此默契呢! 说着,她甜甜一笑,清澈的眼眸写满是真诚,配上她娇小的身形,仿佛是一名考了好成绩的少女,正仰着脸得意地求表扬。 ”马二嫂子,你说对不对呀?若不让这些人亲眼见着,沉浸式体验一把,有些道理即便是说破了喉咙,怕她们也不会上心。我们真是联手办了件大好事呢!” “这这这,娘娘您这是冤枉奴婢了,奴婢有嘴都没处说理去!”明白过来的马二媳妇立马换了一副嬉笑的模样,开始装痴傻混闹。同时,她暗暗一个眼神杀,一个机灵的随从提脚便往外走去。 孰料,此前为杨芸儿解围的高个丫鬟正堵在院门口,见有人想溜,立即高喊起来:“站住!” 杨芸儿抬眼,给了那丫鬟一个赞许的眼神:“碧桃,嫣红,柳芊,绿柔,去院门守着,这些贵客,我还要留一留。” 桃红柳绿闻言迅速散开,前门,后门,两处各分两人守着。 杨嬷嬷依旧守在杨芸儿身后,只是今日的气势略弱了一些。杨芸儿也不管她,对着那个高个丫鬟叫到:“莺儿,东西都带着吧,过来。” 莺儿应声上前,递上一本簿子。 杨芸儿随手接了,并未着急打开,只笑眯眯地说道:“我说马二家的,你不必着急,我不过啰嗦几句话,麻烦你带给你后面那位。我说完了,你们便可走,随便去哪搬救兵,我不怕的。” 马二家的抓了抓衣襟,一脸尬笑,不知如何接口。她带来的捆绑手们一时也不敢再造次。 杨芸儿不紧不慢打开簿子,说到:“我虽出自贫寒之家,但好歹也在杨府泡了一年,沾了点富贵气,王府日日给我四菜一汤,我便知道你们有人在背后使绊子,可我不挑食,也不生气。后来见你们连我的下人也要苛待,便猜到你们是想借我的手,演一出蛮狠主子苛责奴婢的好戏,我说的可对?” 杨芸儿看向马二媳妇,对方做了一个懵懂的表情,装傻充愣,支支吾吾不回答。 杨芸儿便不理睬她,转而看下底下一排粽子,直接发问:“我想问问,你们怎么看?” 粽子们被堵着嘴,呜呜呜一片,不知所言。 “其实我觉得大家还是需要好好珍惜自己的身家性命!我的名声本不打紧,在某些人眼里估计已经臭了,我不介意更臭一点,这话你可以带给你们王嬷嬷哈!”杨芸儿回头对着马二媳妇狡黠一笑,又转过头继续对着粽子们正色道: “我今天做三件事,第一件事情便是让你们看清楚,做人家的棋子,下场会是什么!” 底下粽子们都扭了起来,但杨芸儿并不着急给她们松绑,只有教训足够深刻,才会认真反思。 “觉得心中不服,还是不甘呀?”杨芸儿停了一停,然后说:“若之前的选择是身不由己,那么我今天要做的第二件事,便是给你们一个选择的机会。明日辰时前请大家都做一个决定,选择离开,还是留下。主仆本讲究缘分,不可强求。大家去留随意,但只要选择留下,必须踏踏实实跟着我,从此再无二心。我知道你们中有些人是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线,明日由你们自己做出选择后,过往之事都可一笔勾销。” 杨芸儿扫了一眼底下众人,继续说道:“除了捆着的,站着的也一样。选择之前我先说明两点,第一,我本无心求宠,只愿问心无愧,平安度日,所以跟着我的,不会有大富大贵,做选择前,请想清楚这点,换言之,求跟着主子一起富贵的,可以离去。” “第二,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守住与人为善的底线,我今日便可许诺,来日若我对你们提出非分要求,你们可以直接拒绝。我愿以心相交,虽许不了富贵,但可许以坦诚。” 院子里的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杨芸儿。张婆子似乎想说什么,使劲扭着身子挣扎。 杨芸儿笑言:“不急,我给大家留半天一夜的时间,明天辰时把决定告诉我。马二嫂子,去留名单定下后,你来安排离去的人手。” “娘娘,院里若人手不足,只怕于规矩不合吧?”马二家的试探道。 “别和我讲规矩,我从不和不讲规矩的人讲规矩。” 马二家的讪讪闭了嘴。 “明天辰时前,你们任何人有不解之处,或有想说的话,都可以来找我,每人限时半个时辰,如有需要,今晚我即便不睡觉,也会留出时间与大家谈心。” 这场人事整顿,杨芸儿计划效仿现代公司hr,给大家机会单独一对一谈话。 可王府仆妇们并无这样的觉悟,听闻后第一反应是主子要审问。于是,地上的粽子们扭得更起劲了,后排站着的人也纷纷皱起了眉。 马二家的更是眉头拧成麻花,欲言又止。她这个小动作落入杨芸儿眼中,杨芸儿笑到:“怎么,现在关心起这些个弃子来了?” “随娘娘处置!”马二家的努力在脸上堆起笑容,可笑容未达眼底,头上的绒花有些发颤。 杨芸儿给了一个讥讽的眼色,说道:“放心,我也无心逼问她们,来不来找我谈心,由她们自己决定。” 马二家的眉头微不可察地松了一下,但地上的张婆子扭得越发使劲。 杨芸儿望了一眼张婆子,说到:“今儿这事由张婆子起头,别人可以不找我,你可得来啊。我替你定个时间,将你排在第一个,一会我午歇起身,碧桃会来找你,到时候就来我正屋喝会茶吧。你可先乘着午间休息,好好想清楚要回什么话。” 马二家的身子一颤,也不装傻了,直接尬笑着说道:“这刁奴实在可恶,怎好留着污了娘娘的耳朵,还是给奴婢带回去好好教训教训。” “唉,马二嫂子说错了,她若是刁奴,那谁不就成了刁奴头子么?咱谁也别装傻,今日我和你搭台演戏便是给她们看的,演得好不好,我可还想听听观众的意见呢,你可不要给我扫兴哦。” 见杨芸儿油盐不进,马二家的恨恨地咬了咬唇,用凶狠的眼神盯着张婆子示警:“娘娘仁慈,留你在这里问话,你可不要乱嚼舌头,不但丢了王府的脸,也丢了你家里人的脸!” 杨学霸怎会听不出马二家的对张婆子的威胁之意,直接闪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一脸关切的对马二家的说到:“我看这张婆子像有所顾虑的样子,该不是你们拿捏了她的家人吧?” 马二家的呼吸一滞,脸上连尬笑都挂不住了,颤声说到:“娘娘这是想哪里去了?王府怎会这样行事!” “马二嫂子,你还说对了,有你们在,王府怎样行事我都不会意外。今天我把话撂在这里,若这几天张婆子家里出什么事,你们就是疑犯,也不必申辩,直接报京兆府尹,审案就让专业的官老爷来判。”杨芸儿脸上还带着十四岁少女特有的娇憨,可她嘴里的话却足够让马二家的直发冷汗。 “哎哟哟,这可使不得,送了京兆府,咱王府的脸往哪搁啊。若是王爷知道了……” “若是王爷知道了,就实话实说呗!你们有胆做还怕王爷知晓?”杨芸儿眉眼弯弯:“看马二嫂子说的,我不就是说那么一句,以防万一,你就叫唤地好像张婆子家里人真要出事一般,难道你们真有那打算?” 马二家的彻底噎住了,讪讪道:“娘娘您多心了,这是没有的事。她家里能有什么事!” 地上的粽子终于不扭了。所有人震惊地看着杨芸儿,一脸不可思议。马二家的缩了缩脖子,欲抬脚告辞。 杨芸儿笑着摆摆手:“别急,我的话还没有说完。接下来还有第三件事要麻烦你呢。” 第18章 用数字说话 杨芸儿笑眯眯地打开莺儿递来的那本簿子。 “这院里除了我带来的人,王府还给配了二等丫鬟六人,外屋的扫洒婆子和粗使丫鬟六人,每日我院里的分例猪肉该有六斤八两,一个月鸡鸭也该有十只,其余菜蔬米面先不算,肉食这块的王府份例数据我说得可对?” 马二家的搓搓手,干着嗓子回道:“数是这个数,但……” “但这些时日实际发放到我院的,可差了不止一点点。按说,王府即便最低等的粗使丫头,都能吃到肉,可我院里,大家过得都像出家一般。难道这个院子不属于王府么?” 见杨芸儿要算旧账,马二家的立马上前一步,满脸堆笑试图打哈哈囫囵过去:“看娘娘这话说的,多一两,少一两,有什么打紧,王府还会养不起人不成?娘娘精贵,看来不晓得这菜蔬肉食,煮熟了分量本就会减少些。若您觉着短了,回头给您添上些就成了。” 说完马二家的眼珠子转了转,扫向下面那排还捆着的粽子,装腔作势拍了一下大腿,继续说到:“你看,这些人不还捆着么,娘娘说了之前都是演戏,那我们就图个乐,让他们得了教训,过往那些个账都一笔勾销了吧。” 杨芸儿笑眯眯地看着马二家的表演完毕,然后才淡定接上:“明日一笔勾销的,是我和他们的主仆人情账,至于这些吃食账目,还是要算一算的,不然说出去,可是坏了王府的名声。” 杨芸儿扬了扬手里的簿子:“我发现情况不对,便找了院里识字的丫头将每日大厨房送来的菜一一记录在案,且都是当着送饭婆子的面清点的。”说着杨芸儿向马二家的招招手,示意她上前来,指着簿子上一条条记录说到: “你看前日这条,我房里四个一等女使,总共得了一盘熏肉,我特意上了秤,拢共一两都不到,居然切了三块,难为厨房拿大碟子装了,煞有介事让这里四个丫鬟分。二等丫鬟的食盒里连一点荤腥都不见,一碟豆腐青菜,数了数二十来片菜叶子,三四块豆腐,让六个小丫鬟分。我的份例每日可得一斤八两豆腐,她们每人一口豆腐都不够,而我连豆腐的影子都没吃到!怎么,王府连豆腐都要克扣?……还有这个,今日早膳,除了我房内,外边十二个人,给了九个白馒头,配一小碟咸菜,是你们大厨房不识数,还是被送饭的婆子半路偷吃了?” 杨芸儿毫不客气的用数字说话,这样连菜叶子都算得精准的作风,让所有人瞠目结舌。 杨芸儿还在自顾自絮絮叨叨,一条条说明。 末了,她看着马二家的,用十分认真的神色道:“你们都知道我是乡下来的,与那些从小五谷不分的贵人不同,食物煮熟了会缩水这样的常识,我当然知道。一般一斤肉做熟后,会缩至六七两,我计算时可都考虑进来啦,马二婶子,你放心,我这边用数据说话,绝对公平公道!” 马二家的一时无言以对,笑容僵住,把脸上那层厚厚的白粉都卡在了眉头皱纹了。 “我也不是不知柴米油盐贵的人,如今世道好,猪肉不过35文一斤,算算这小半个月,已欠了我院里不下六十斤肉,合起来2100文,还有其他鸡鸭菜蔬米面豆腐,也难为这些仆妇忍到今日才发作。咱凑个整数,就当欠下3贯钱。马二嫂子回去问一问你们的王嬷嬷,这欠了的怎么还?是一并用肉补,还是用钱还?” 杨芸儿前世虽是文科生,但和钱相关的计数不限文理。何况,当年为了攒钱付首付,也是一块豆腐,一块肉那么算计着过来的。 “娘娘您这是说笑了呢,都是府上的,哪算得这么仔细。”马二家的额头渗出了汗,和着脸上的脂粉,直泛出油光,让她看起来愈发狼狈。 “嫂子你这话说的,再怎么家大业大,当家也得把账算清了!厨房每日送来的吃食,我都是一盘盘亲自检查,账本里可记得很清楚!” 杨芸儿用手指了指递簿子的高个丫鬟,贴心地说道:“莺儿那里还有手抄的副本,一会你带回去,麻烦仔细算一算,具体折合到这里每一名仆妇头上是多少,如何补偿,还劳烦你们这些老管事给一个章程,我就不细算了,免得说我克扣下人。明天不管他们去留,这半个月欠着的肉总要还人家不是?” 马二家的还想申辩两句,杨芸儿摆摆手,直接说道:“若你做不得这个主,回去直接问你们能做主的。开口就说自己听不懂的人,不要在这里浪费我的时间,正午就开始折腾,我累了,现在午休时间到了,我回头还得和这些人谈心呢。别耽误我休息!” 说着,杨芸儿朝门口挥了挥手,叫到:“不必守着门了,直接送客吧。我乏了,碧桃先去铺床。” 等人走了,杨芸儿也不管门外如何,舒舒服服睡了半个时辰。 杨嬷嬷一直候在外间,见杨芸儿起身,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杨芸儿素知杨嬷嬷爱纠结,便大大方方走到跟前,笑眯眯安慰说:“连累嬷嬷跟着受累。今日事出突然,我便自作主张了,来日夫人那里,还需嬷嬷多担待。” 杨嬷嬷脸上的笑卡在了皱纹里。 杨芸儿扑闪着大眼睛,继续说道:“是王府欺人太甚,嬷嬷和我都是受害者,谁知道他们能如此恶毒呢!这样吧,一会嬷嬷找人去一品斋买些熟食来,分给大家吃了,安一安大家的心。” “那些贱仆也给?岂不白糟蹋了东西?”杨嬷嬷闻言直跳脚,她这次丢了好大脸,一时心急顾不得体面,嗓音都急了。 杨芸儿上前抚了抚杨嬷嬷的背,柔声劝道:“我们终究是要在王府待下去的不是?在这里,即便是杨夫人也护不住我们不是?” 杨芸儿心知杨嬷嬷银子看顾地紧,也有意逗一逗这个吝啬的老嬷嬷:“我今天话说得太狠了,现在也怕明天大家都散了,才不得不表表诚意补救,若真没人留下,那还不得劳累嬷嬷您么!” 她本就是个小女孩的外貌,此刻撒起娇来,颇有几分讨好的神色:“嬷嬷帮帮我,只这一次!说不定明天大家都留下了呢!” 杨嬷嬷原就心虚,根本招架不住,此刻只得应了。 杨芸儿心头一喜,其实她很馋那个烧鸡,平时杨嬷嬷把着银子,此前几次想叫外卖,都被拦着。今日却是个好机会,那就不如大方一点,毕竟吃独食可不是一个好习惯。 杨嬷嬷退了下去。出门时与已候在廊下的张婆子打了个照面,便狠狠瞪了对方一眼。 那张婆子本是乡野之人,来王府充当王嬷嬷的棒槌闹事,只凭着一股憨傻劲头,当劲头过去,心里便直发虚。此刻被杨嬷嬷气势汹汹地剜了一眼,刚鼓起的一点勇气,立马泄了个精光。 听到堂内召唤,张婆子战战兢兢走入正堂,一见到侧妃,立马扑通一声跪下,磕头如捣蒜,口中不住道:“娘娘饶命。” 杨芸儿连忙叫碧桃将她扶起,给了一个脚踏让她坐下。可张婆子哪里敢坐,又不敢不从,只用屁股边儿沾着脚踏,别扭地半蹲着。 杨芸儿微笑地问她:“你既说让我饶你,必然做了对不起我的事,那你先说说,你都做了些什么错事?” 张婆子闻言,更慌了神,扑通一声从脚踏上跌下,絮絮叨叨将王嬷嬷如何让她寻衅滋事的始末说了出来。 “原本他们克扣了您的吃食,让我盯着娘娘的错处,可娘娘一点都没嫌弃,还是整日乐呵呵的。故而老奴我等了许久不知如何下手,他们等烦了,让人来指点,我便盯着杨嬷嬷,从她那里入了手……” 杨芸儿见她虽然言辞粗鄙,说话却有条有理,也未避重就轻,老老实实把事都认下了,不由暗暗点了点头,等她跪着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把事情说完,追问了一句:“做下这些事,可是你自愿的?” “娘娘明鉴啊,是那个王嬷嬷逼我的!”张婆子手舞足蹈地叫着。 “那你说说,王府产业里那么多庄子,每个庄子上那么多婆子,为啥独独挑了你来我院里做这事?” 张婆子一愣,随即开始支支吾吾,糊了一脸的鼻涕眼泪,全亮晶晶地挂着。 杨芸儿皱了皱眉,对着碧桃说,“带她下去洗把脸。王府不教你规矩,便直接把你送进来,表面是为难我,但其实也在作践你。一把年纪的人,需得自重,整天挂着鼻涕眼泪的,让旁人怎么看?你若真想在王府继续干下去,这习惯可得改改。” 几句话把张婆子羞得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她心里清楚,进入王府内宅不到一个月,成天都生活在众人鄙视的眼神中。她只求把差事办好,明知被看不起,也得支棱起一副泼妇的样子,舍了老脸为自己和女儿寻一条活路,谁知行差踏错,差点进了死路。 此刻她涨红了脸,不敢抬头,瑟缩地跟在碧桃后面。 走到门口,身后传来杨芸儿的声音:“洗个脸,也醒醒脑,想好了怎么说怎么做。我只听实话,你的机会只有这一次。我等着。” 张婆子咬了咬唇,回身磕了一个头,立马转身出去。 杨芸儿喝了一盏茶的功夫,张婆子被碧桃带回来。脸上已是清清爽爽,只见她规规矩矩跪在地上,等着回话。 脚踏还摆在原来的地方,但是她不敢坐。 “说吧!”杨芸儿放下茶杯。 张婆子开始自述身世。她男人本是皇庄的佃户,家里排行老二。她育有一儿一女,早年日子也曾和顺,后来男人死了,生活的重担便压在她一人肩上,好不容易将儿子拉扯大,不料今年春耕上河工时意外溺亡。 还未走出丧子之痛,大伯就要来收房子,拉扯间,大伯提出把她的小女儿送给庄上管事为妾,便可给她留条活路。庄上管事以蛮狠着称,欺压农户家女孩子,过往劣迹斑斑。 张婆子的女儿才十一岁,怎么忍心送去被糟蹋。她本是外乡来的,势单力薄,为了护住女儿,四处求人。可庄上的人都惧怕管事,没人理她。 绝望之际,她打听到王府这边正寻人入府做事,立即将棺材本变卖了大半,求人通融入了府,想寻得靠山,护住女儿。 “你做这事时,她们答应你护住你女儿?” 张婆子点了点头,双手用力撑着地,紧张地看着杨芸儿。 “你可有想过,你在王府闹事,事情闹大了,王府总要处罚几个替死鬼,你若被打杀了,她们还会守诺看顾你女儿?” 张婆子一惊,瘫坐在地上。半晌,她似是自言自语地叹到:“人善被人欺,老天爷就不给我母女一条活路么!” 杨芸儿笑了一笑,问道:“你看我善良吗?” “娘娘是大善之人!” “那你看我好欺负吗?”张婆子愣住,一时答不上话。 杨芸儿继续循循善诱:“善良不等于好欺负,凡事多动动脑子。我们被豺狼欺辱,心有不甘。但这不是自甘堕落,选择为虎作伥的理由。路不好走,如能选择,必要选光明之路。” 张婆子抬头看着杨芸儿,张着嘴说不出话。 杨芸儿向她点了点头,指了指脚踏说:“你若选择走光明正道,今后都可以坐着说话。当然,这条光明大道怎么走,我们可以好好谋划,不能随便由人欺负了去。待我处理了眼前事,想办法安置你女儿。” 张婆子的眼眶再次蓄满了泪,但此刻她并没有如先前那般任由鼻涕眼泪乱飞,而是努力忍着,并重重磕了个头:“娘娘是有大智慧的人,老婆子佩服。那些文绉绉的话我不会说,老婆子只会发誓,从今往后,我只听娘娘的话!” 第19章 姐姐带新团队、弟弟买金头面 杨芸儿虽给大家留了一对一谈心的机会。可等了一下午,除了被她点名的张婆子,只来了一名小丫鬟,其余人都未前来,也不知道是不敢还是不愿。 说不失望那是不可能的,有心启发民主觉悟的杨芸儿感受到了挫败。但她很快想明白了,没有金手指系统空间加持的穿越者,如何发挥现代之长处,是个技术活。其实,不光是穿越者,任何空降规则要落地,都必须进行本土化。 格局眼界可以保留,但具体落实应用时,还需因时、因地制宜。不然单方面的好意只能白搭。 话说唯一主动来找杨芸儿的那名小丫鬟,自然不是个简单的。 杨芸儿一眼认出她就是那个刷了一波存在感的烧鸡丫鬟。杨芸儿此前在院子八卦摸底时,也曾格外留意过她,名叫四儿,长得一副机灵的样子,平日里嘴很甜,常刻意与桃红柳绿套近乎。 许是为了给杨芸儿留一个好印象,四儿穿着一身簇新衣衫,摆出一副娇笑讨好模样,连表忠心。不待杨芸儿开口问询,就咕噜咕噜把事情全倒出来。 和张婆子老老实实回禀不同,四儿把自己描述得无奈无助,且孤苦无依,再配上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仿佛她才是正经苦主,生受张婆子逼迫,十八般努力抗争无效,被迫去盯杨嬷嬷的稍。杨芸儿心中一叹,不去说书太浪费人才了,真是好一朵漂亮小白花! “都是她的主意,我也是没有办法,她那么凶的人,在咱院子后面,谁人不怕她。”说着四儿眼睛里涌出泪花,一片梨花带春雨。 杨芸儿只笑着不说话,四儿见状便大着胆子开始套话:“娘娘,明日若选择离去的,娘娘是否要将那些人发卖了?”“受到王府苛待,娘娘可会告诉王爷?” 见着小白花一会告状,一会儿试探,一会儿又表忠心,杨学霸乐得看戏,还不忘点评一句:“瞧你这模样儿,在我院里只做一个下等丫鬟,可惜了。” 闻言,四儿一惊,又要下跪表忠心,杨芸儿伸手虚扶了一下,说到:“你可愿留下?” “奴婢自是愿意的。” “那我给你赐个名,从此你就叫素莲吧!纯白为素,高洁属莲,我看你呀,当得了一朵美丽的小白莲!” 四儿脸上涌起得意之色,赶紧跪下叩头:“素莲谢娘娘赐名。” 第二天一早,大家的选择揭晓。 二等丫鬟只有莺儿一人选择留下,而外屋的粗使仆妇,除张婆子外,另有刘妈妈并三个小丫鬟选择留下,改名叫素莲的四儿便是其中一个。 王府原给了十二人的配置,一下子去了一半。 昨天请大伙吃的一品斋烧味当真成了散伙饭。 杨嬷嬷眉头皱得可以夹死蚊子。原本杨芸儿还想哄出些钱当遣散费,大家好聚好散,可杨嬷嬷这回死死咬住,真的一个铜板都不给了。 杨芸儿无法,送人走的时候,只能多加几分热情,好心地提醒大家——记得去马二媳妇那里去讨要欠下的肉哦。 众人闻言表情各异,他们中有想着赶紧走的,匆匆磕了头便离去,也有表现地不情愿的,走时一步三回头。真情假意,虚虚实实,各显演技。 当然,此刻马二媳妇根本不敢上门,也不知躲在哪里憋坏水。 留下的人中,刘嬷嬷是个寡妇,本就是在这处看院子,为人清正寡淡,属于入不了王嬷嬷眼的隐形人。不过,刘嬷嬷有两个儿子在外头给王爷当差,虽职位不高,但也算附带了外部资源。 留下的三个粗使丫鬟中,两个都是刘嬷嬷一手带大的。这一大两小与那些为迎接杨芸儿入府而添置的人手本不是一路。 莺儿则是杨芸儿早前便相中的,识字聪慧,且颇有正义感,与杨芸儿投缘,杨芸儿也有意将其培养为心腹。 张婆子被杨芸儿明目张胆留下谈话后,自然不可能再回归王嬷嬷处。 新团队中,只有素莲略显突兀,她本不属于刘嬷嬷一路。也不是杨芸儿看中的。若是在现代,绝对通不过面试,不过杨芸儿却刻意将她留下了。 杨芸儿本意趁着这个机会把院子清理一下。带团队,贵精,不在多。因此,很快收起心中小失落,抖擞着精神向前看。 张婆子刚投诚便开始为新老板打工,早膳后悄悄来了杨芸儿的小书房:“娘娘,昨天下午您让我盯着人,好几个丫鬟都出过院子,四儿在与您谈话后出去最久。原本三儿和六儿也想跟着留下,但似乎得了威胁,今早又变了主意。” 杨芸儿点点头,“无妨,人各有志!” 她想了想,又把杨嬷嬷找来,笑道:“我们人少心要齐,回头找个机会吃个开工饭,要吃好的。” 一听开工饭,杨嬷嬷当即皱了皱眉,这娘娘是叫外卖叫上瘾了么。 杨芸儿口中这个吃饭机会当天就来了。 大厨房送来的午膳,较之前几日有过之而无不及,之前仅仅是缺斤少两,今天送来的更是质量堪忧,有些甚至已经发霉。可见背后之人相当有恃无恐。 杨芸儿淡淡一笑,随手写了一张便签,故意问道:“谁愿意去外书房送一趟信,务必找到王爷,若找不到王爷,再次也要告知王爷身边小厮,且不能惊动王嬷嬷的人。” 素莲当下便自告奋勇走这趟差事。昨日得了杨芸儿赐名,她自觉已高了刘嬷嬷一等,不再屑于干粗活。 杨芸儿便依了她,还特意关照素莲,可留在二门处守着,不必着急回来,若外书房有回话,能够第一时间报来。 素莲喜滋滋领命去了,自以为从此可与桃红柳绿并列,成为后补的一等丫鬟。 杨芸儿并不指望李泓暄能够及时出手,但将发生之事简单概述报备老板这个流程不能省略。至于老板是否看,或者是否看得到,那是另一回事情。 待素莲走后,杨芸儿将食盒交于刘嬷嬷,贴了日期封签,请她找地方小心留存。 俱办妥后,杨芸儿笑眯眯对着本院cfo杨嬷嬷道:“要不今日中午再麻烦嬷嬷跑一趟,叫一桌樊楼的席面吧。” 杨嬷嬷闻言一惊,大叫一声:“娘娘说的是樊楼?” 那可是京都最贵的酒楼。侧妃的嫁妆与月例都由杨嬷嬷调度,她早看得像自己体积一样。 杨芸儿笑着颔首。 侧妃花钱不心疼,杨嬷嬷却如割肉般痛,当下便心疾首地抱怨道:“娘娘昨日才买了一品轩的烧味,都喂了那些狗,今日……” 见她口不择言,杨芸儿立马打断:“昨儿个是散伙饭,大家好聚好散,做不成主仆也不结仇。今日的可是开工宴,自然规格要胜于昨天。” 见杨嬷嬷黑着脸,杨芸儿笑嘻嘻拍了拍她的肩膀:“嬷嬷可不要心疼钱呀,咱院子今后要图个红红火火的,第一顿饭当然得吃好。” 说着,她也不等杨嬷嬷开口,便在杨嬷嬷耳边小声补了一句:“好嬷嬷,院里就这么些人,今日千万不要驳了我面子,好叫我难做。嬷嬷若不爽,来日关起门训我便是。” 杨嬷嬷只觉得自己嘴被软刀子封住,根本拒绝不得,直接就被杨芸儿推出了门,耳边还响着杨芸儿清脆的声音:“我们等着你带好吃的回来,别心疼钱,咱一共12个人。” 剩下的人俱瞪大了眼睛。樊楼的席面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吃得上的。 杨芸儿笑意盈盈看向大家:“开工第一顿我们奢侈一些,图个好兆头,后面可都得靠自己了。我嫁来王府,嫁妆银子也不是这么败的。来!我们先去大厨房讨个公道。大家是否愿意跟着?” 众人当然无有不应。 这院子本有一个小厨房,但杨芸儿入门至今未曾启用。杨芸儿吩咐刘嬷嬷先将小厨房收拾出来。自己带着张婆子并莺儿及那两个小丫鬟,去大厨房走一趟。 桃红柳绿要跟去,被杨芸儿留在院内看家。 嫣红不放心,还要再说两句,却被柳芊一把拉住。 杨芸儿只当没看见她们的小动作,她走到院门口忽然停住,原地思忖片刻,又改了主意,让张婆子留下收拾小厨房,带刘嬷嬷出门。 张婆子一惊,大声道:“娘娘莫不是不信任老婆子,我有的是力气!一定为娘娘讨回公道。” “我并不是不信任你,不过我们是去讲理,并不是去打架。”杨芸儿温声道:“目前我外面没有人手,暂时还没有办法安顿你女儿,我担心你出去打杀地太狠,遭她们记恨,会动你的女儿。” 张婆子一惊,眼眶立马又要红。 一边刘妈妈见状道:“娘娘放心,老婆子那两个不争气的在外面,我一会带信给他们,让他们照看一下张家姑娘。” “那刘妈妈赶紧去找人吧,宜快不宜迟!” ——李学渣不知情的分界线—— 此时的李泓暄正喜滋滋打马走在大街上。 今日早朝后,父皇特意来上书房检查功课,自己难得获得了几句称赞。当时,太傅满是褶皱的老脸都开了花。也不枉费了罗叔日日为自己押题分析,以备随时奏对之需。 明日是太傅休沐日,因今日自己表现不错,太傅格外开恩,留的作业不算多,今晚与罗叔努力一把,明日便可松快松快了。 想到这里,李泓暄一夹马腹,哼着小曲,一路小跑起来。 路过街口,看到一幢三层小楼,门口挂着一只精致的木质招牌,上面写着“瑞珠宝饰”。这是京城最有名的珠宝铺子。李泓暄突然心头一动,勒住缰绳,翻身下马。 见来了贵客,一名胖掌事立马迎出门来。“六殿下今儿个有空来,要选什么样的首饰?楼上有好的,请随小的来。” 李泓暄不耐烦上楼磨蹭,直接霸气说到:“不用那么麻烦,直接选一套分量足的赤金头面即可,凤钗要大些。” 胖掌事笑眯眯应下,正要去寻。李泓暄又补了一句:“凤钗只需三尾的,分量足了便可。” 胖掌事笑得见牙不见脸:“小的明白。分量要大,可都是王爷的心意呀!” 李泓暄当下有些发囧。他在心里自我安慰道:“我不过是见不得入了王府的人还没见过世面,出去丢了王府的脸,哪有什么心意在里边!” 边上一有眼力见的小厮,见贵客大方,当下奉上茶,正要讨好着开口,不料身边大剌剌窜出一双手,一把夺了茶盏,直接送到李泓暄手边,李泓暄很自然接了。小厮见来人衣着动作,便知晓是贵客自带的贴身小厮,自己争不过,只得悄悄退下,唯恐惹恼了贵客身边的副贵客。 不一会,胖掌事抱着一只大红描金匣子出来,打开匣子,是一整套赤金镶红宝头面,正中一只衔珍珠红宝累丝金凤钗,足有八九两重,配着两支衔红宝珠串边凤金步摇,四枚赤金花簪,外加掩鬓,耳坠,一对赤金山茶花镯子,零零总总二十来件,加起来足有三斤都不止,全是新金做的,沉甸甸的一匣子,金光闪闪,刺得人有些睁不开眼睛。 那正凤虽只有三尾,但每一支凤尾延展曲折,凤舞飞扬,有迎风向上之势,且每支凤尾顶部的都镶着一块小指甲盖大的红宝,更衬得整只凤凰熠熠生辉。 李泓暄也未细看,只上手掂了掂份量,心下满意,便叫了羽墨前来结账。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叫唤:“六表弟,今日竟然有空来买首饰?” 来人正是国舅崔大郎家的二公子,京城纨绔中的纨绔崔启正。 “二表哥。”李泓暄转身笑道。 崔启正已走到跟前,看到了匣子中的头面,笑道:“你也来买凤钗?这是新出的样式,我本想给盼儿姐带一套,就怕她身份卑贱压不住,你这是给婉儿妹妹买的?” 李泓暄脸一红,不搭话。 崔启正哈哈笑道:“你娶了侧妃,冷落了婉儿妹妹,是该买些首饰多哄哄。女人嘛,都爱这些。”崔启正说话间,夹杂着一股酒气,李泓暄皱皱眉,偏过头去。 崔启正浑未察觉,直接揽住了李泓暄肩膀,笑道:“现在能逮住你真不容易,走,我们去盼儿姐楼里一醉方休。” 李泓暄脑海里立马出现了太傅那张满是褶子的苦瓜老脸,耳边更是响起了罗叔喋喋不休无穷无尽的苦劝声,一把推开崔启正,拱拱手道:“崔兄见谅,我最近被抓着恶补功课,不能与你们玩了。待我熬过这一阵,再来找表哥。” 说着他飞快地跑出了门。可怜羽墨刚结完账,抱着三斤多重的首饰匣子,小跑着追赶自家主子。 回到王府,李泓暄更衣去正妃院里,羽墨抱着匣子准备跟上。李泓暄皱了皱眉,想到那凤凰只有三尾,说到:“婉儿她并不喜欢这样的东西,下次给她买更大的五尾点翠凤凰,这个留着给那个眼皮子浅的吧。” 羽墨一愣,心想府里什么时候有眼皮子浅的?他发愣之际,李泓暄已没了影,只传回了声音:“一会回来叫罗叔,我功课里有篇文章让他帮忙改改,若能连着得到太傅赞赏,回头请他去樊楼!” 【本想分两章写,又觉得用条分界线合在一起,一次看够也不错,补偿前日月底请假少更了一日~谢谢诸位包涵哦~~】 第20章 饿了去大厨房 大宅院的厨房向来是肥缺,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则,王嬷嬷将心腹柳家媳妇放在大厨房管事位置上,故而王府的厨房一半已姓了王。 当下民间主打一日两餐,即便是王府,晚间也只有几个主子才有资格用点心或晚粥,故而午膳一过,大厨房内便清闲起来。 此刻,柳家的正和厨房的一众仆妇聚在一起吃午膳。突然,外头闯进来两个小丫鬟,见着面生,俱穿着花青色比甲,身量不足,一看就知是哪个房里的低等小奴。厨房众人不睬她们,依旧自顾自闲话吃饭。 其中一名年龄略大些的小丫鬟见无人搭理,便叫唤开了:“今日侧妃院里的吃食是怎么回事,那是给人吃的么?连猪食都不如。” “哟,我当是哪来的野丫头,原来是那个院子的。” “听说那个院子的人都散了,大家都不愿待着,只剩下这几个毛都没长齐全的小丫头片子!” “你们欺负人!”小丫鬟红着眼睛,跺脚道。众人看着她着急的样子,纷纷大笑起来。 “份例份例,给了你的才叫份例,不给你是因为你不配!” 小丫鬟气极,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来,众人笑得更大声了。 众人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个大哭的丫鬟身上,而另一名小丫鬟,已悄悄四处翻找起来,米面袋子,蔬菜箱子,都被摸了个遍。 众人后知后觉发现后,好几个婆子立马跳起来,怒喝制止,“毛手毛脚地干什么,要做贼么?” “小蹄子,再乱动,小心拖出去直接打死!” 那小丫鬟突然回转,一把拖起地上哭泣的同伴,往门口跑去。几个骂人的婆子追了出去,可赶不上小丫鬟的速度,一名暴躁的婆子气愤之下,脱了一只鞋子,丢出去,正砸在其中一名小丫鬟肩上,那小丫鬟惊呼了一声,脚下却没停,和同伴一溜烟跑没了影。 众人也不在意,只当看了一场笑话。 当杨芸儿抖擞着精神,带着新团队大踏步走进来时,厨房众人还在吃饭聊天。那些仆妇碗里的吃食,桌上摆的羊肉包子,油水十足,比杨侧妃这半个月来吃的中老年健康套餐看着诱人多了。 刚才挨打的小丫鬟尖着嗓子大叫一声:“侧妃娘娘到!” 众人一惊,回头望去,只见侧妃正笑眯眯地盯着大家面前的菜,侧妃身后带着一名婆子,三个丫鬟,大家人手一个篮子,其中一名高个丫头的篮子里放着墨囊纸笔,另两个正是刚才跑来厨房的小丫鬟。 坐在桌子正中圆脸胖身材的媳妇正是厨房管事柳家的,她当下心生警惕,放下碗筷,皮笑肉不笑地迎了上来。 “厨房腌臜,娘娘金贵,有什么事差人吩咐一下便是,怎好劳烦侧妃娘娘亲自前来?” 杨芸儿径直走到柳家的跟前,仰起头,瞪着水汪汪的杏眼,说道:“柳婶子,我饿了,来要点吃食。” 她原身本是刚满十四岁的小姑娘,此刻娇小的身子站在胖胖的柳家媳妇面前,活像一名缠着大人讨要吃食的小孩。 柳家的一愣。此前听闻侧妃颇为泼辣,可今日一见,居然是一位软软糯糯的小姑娘。 坐在柳家的右手边那名婆子也是有女儿的,且和杨芸儿差不多大,此时被杨芸儿人畜无害的笑容哄出了一丝恻隐之心,起身道:“侧妃娘娘见笑,老奴这就给娘娘去拿。” 柳家的眉头一皱,一把摁住那名婆子,上前一步,站在杨芸儿面前,肥胖的身躯挡住了后面众人。她油光闪闪的大脸上带着假笑:“娘娘,这府里,各房都有份例,老奴也不好自作主张不是?” 杨芸儿伸出小手扯住柳家的手臂,晃了晃,娇声说道:“我真的是饿了,知道你们忙,也不麻烦柳婶子,就要点米,要点柴,我回去自己生火做饭。” “娘娘说笑了,娘娘您怎么能自己生火做饭呢?” 就在柳家的被杨芸儿扯住之际,刘嬷嬷带着三个丫鬟迅速出动,物品摆放位置前一轮都已探明,此刻直击目标,刘嬷嬷直接抱起一捆柴,两个小丫鬟,一个往篮子里舀米,另一个翻出一小袋面粉,直接放进篮子。莺儿则照旧有模有样地记账。 柳家的想出手制止时,身子却被杨芸儿一把拖住,她只觉小小的侧妃手劲贼大,自己膀子一阵酸胀,一时竟动不了。 她当然想不到,杨芸儿上辈子练过跆拳道,手里分寸拿捏着正好,专治不服。 杨芸儿手里钳制住柳家的,面上却依旧是委屈的小姑娘样子:“我吃不饱,我那几个丫头也吃不饱,我们都在长身体,食量大,份例不够吃啊,王府家大业大,我们就多要点米面柴火,这大厨房婶子说了算,给一点不算什么。婶子你若不放心,我会记账的,不白要。” 说着,莺儿拿着记录的簿子过来,杨芸儿不松手,只歪歪头,用眼神示意柳家的看下本子上的记录,“你看,我没框你,今日来要这些东西,我都替你记着呢,方便你对账。” 柳家的有点接不住招,正思量着怎么回话。杨芸儿突然拉起她的手指,直接在簿子上按了一个手印。 柳家的才要挣脱,边上一个婆子突然叫唤起来。杨芸儿带来的一个小丫鬟,正伸手要去开一锅炖汤。 “我说小祖宗啊,这是王美人要的金汤,撒了可要拿你的命陪啊!” 柳家的见状,心下也着急,也顾不得挣脱身子,直接反握着杨芸儿的小手道:“娘娘,那是王美人要的高汤,可得熬足四个时辰,费足了功夫,千万动不得。” 杨芸儿心下一动,笑着说:“动不得的,便不动。婶子尽管放心。”她眼睛余光看到自己团队的篮子都已装满。 杨芸儿放开柳家的,笑嘻嘻道:“你看,我们要的并不多,这些我们先回去做着。不够了,再来问婶子要啊,刚才账已经给你看了,你尽管向上报,数量错不了的。” 杨芸儿越过柳家的门板一样的胖身材,来到桌边,看向依旧坐在桌边的众人,口中说到:“刚才我的丫鬟被厨房哪个老婆子的臭鞋子砸了一下?红了好大一块!” 闻言,大家彼此对视一番,摸不清这小侧妃路数,都不愿第一个接口搭话。 就在众人打眉眼官司时,杨芸儿冷不防伸手夺过桌上一盆热乎乎的羊肉大包子,连盆放入篮中,转身就走。“这盆羊肉包子就当是赔罪吧,柳婶子,我好脾气,也不和你计较。走了!” 柳家的及厨房众人尚未反应过来,打劫团队已经办完了事儿,一转眼,呼啦啦人就都走完了。 来之前,杨芸儿做了一轮团队培训:不吵架,更不打架,奉行文明打劫路数。两个小丫鬟先打配合来厨房摸底,探明米面摆放位置。等大部队到达,谁找米面,谁找柴火,谁打掩护,分工明确。故而团队效率极高,年纪最小的那个丫鬟,还机灵的顺了十来个鸡蛋。 柳家的缓过神来,看了看自己手指上的红痕,有些慌张,但仔细一回想,便自我安慰道,自己是被侧妃胁迫的,纸上只有数量,且几个丫鬟力气小,拿的有限,这个手印按了也便按了。 正思忖间,负责王美人金汤熬制的那位婆子走上前来,提醒道:“柳家媳妇,这事得让王嬷嬷知晓了才好,不耽误您先继续用饭,我去走一趟吧。” 柳家的看着眼前这个婆子,心下冷笑,告状这种事决不能假手旁人,不然不知道会出什么差错。当下拍了拍身上,正色道:“王二家的,这事重要,还得我亲自走一趟。你安心在这吃饭,用心看着王美人的金汤,火候可不能有差错。” 不提厨房这一大伙人的内斗较劲。杨芸儿那头满载而归。嫣红和张婆子早等在院门口,见人来了,立即喜滋滋把东西接了进去。 此刻,杨嬷嬷带着樊楼的外卖也回来了,有百味羹、炙羊肉,酱肘子,二色腰子,煎鹌子、鹅鸭排蒸、还配了八味蜜饯果脯,以及包子点心,另有一壶果酒。 杨芸儿见了虽没有山珍级食材,但也不乏拿得出手的横菜,点菜是一门手艺,高手点菜,能够在不失面子的前提下,尽量保证性价比,杨嬷嬷显然是行家。 杨芸儿让彼此不要拘着礼,大家尽兴吃喝了一回。只有杨嬷嬷全程黑脸,仿佛众人吃得不是菜,而是她的肉! 素莲尚不知在何处晃,杨芸儿贴心地让莺儿给她单独留了一份。 席间,刘嬷嬷让两个小丫鬟过来给杨芸儿跪下磕头,说到:“这两个孩子年纪小,以往没有机会到主子跟前,今日跟着娘娘做事,学些眉高眼低,出入上下,大小的事也得见识见识,这都是托了娘娘的福,还请娘娘给赐个名。” 杨芸儿明白这时代赐名的意思,也不推辞,略想了一想,那个年纪略大的便叫浅草,小的那个叫飞燕。杨芸儿有意在桃红柳绿之外,再凑一桌草长莺飞,但此刻尚三缺一,便也不说破起名字的缘由。 午休后,杨芸儿准备带人去花园扫荡,便让碧桃给自己收拾了一个利落的装扮,头发低低挽一个简单的小盘髻,只用发带系紧了,不带任何簪环累赘。 杨嬷嬷见状拧着眉头上前劝阻。 杨芸儿知她素来纠结,便交心到:“嬷嬷,请放心,王爷虽不大理事,但其实是个明事理的,只是很多事情他被有心人拦着不让他知晓而已。” 杨嬷嬷本也是个聪明人,一下子就明白了杨芸儿的意图。王爷被人有意蒙蔽,只有把动静做大,才能引得王爷注意。但她依旧不大赞成杨芸儿的做派,皱眉道:“娘娘行事老奴不好说什么,但总要合了规矩,不然岂不是辜负了夫人的栽培?” 杨芸儿立马接口道:“正是这个理,所以我接下来行事,不能动用杨府那几个陪嫁大丫头,我会先带上王府的两个婆子和那几个家生小丫鬟,如真有什么事情,先把杨府的摘干净。” 见杨嬷嬷神色略有松动之意,杨芸儿再接再厉,继续说到:“若我能对付了那些刁奴,嬷嬷安排咱杨府的人手,岂不更为方便?” 见杨芸儿如此说,知晓其已做了周全打算,杨嬷嬷只得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不再强劝。她虽看不惯杨芸儿,但确实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此前她为夫人盘算时,并未料到王府有如此嚣张的对手。眼下只能由着杨芸儿出门折腾。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杨字。至于夫人那里的事,总得在王府站稳脚跟,才能有下一步。 杨嬷嬷心下盘算了一番,突然眉心一动,凑着杨芸儿耳边提醒道:“娘娘要整顿人手,老奴也不好说什么,其余人便罢了,那个改名叫素莲的,看着并不老实。” 杨芸儿笑道:“嬷嬷提醒的对,只是对方依旧盯着我们,院子里的人一时间清得干净反太扎眼,那个素莲看着机灵,实则太外显了一点,反落了痕迹,我们不如先留着她,盯紧了便是。” 杨嬷嬷点了点头,两人目光对视一瞬,彼此达成了共识后,杨嬷嬷识趣地退了出去。 杨芸儿望着她的背影,唇角弯了弯,终于有了理由,跳开桃红柳绿,培养自己人手了! ——李学渣啥也不懂的分界线—— 李泓暄到正妃崔婉儿处时,婉儿午休尚未起身。李泓暄大部分时间在上书房用午膳,但午后归家,必定先去看正妃,然后才回外书房继续用工。 他将婉儿大丫鬟谭云叫来,细细问了一番。他其实并不知道如何照顾新孕妇,只是顺着脑子里有限的认知反复关照谭云,要盯着正妃多吃多睡,在院子里少走动,一定不能累着。 他不知道女子生产最终要拼体力,过早将孕妇圈着多吃不动,反为不妙。 等婉儿醒了,他又一番热切心肠,连房门都不让自己的正妃踏出,硬是押着对方用了点心,陪着说了一会话,却又怕人累了,盯着对方再次躺到榻上,才心满意足的回了外书房。 因此前底子太差,这大半年来太傅抓他功课抓得特别紧,即便是休沐,也会留文章作业。而罗叔更是像打了鸡血一样,每日李泓暄卯正去上太傅课程前,于寅时便在王府外书房盯着李泓暄早读。 太傅尚有休沐,罗叔则一日不落,拽着李泓暄于书山题海内一路狂奔。 其实李泓暄本是个聪慧的孩子,若不是皇后有意养废,也不至于如今这般吃力。好在熬了大半年,李泓暄终于适应了当下的学习压力,学习态度也被掰正了不少。 自知晓婉儿有孕后,李泓暄便宿在外书房专心补课,一则不打扰婉儿休息,另则早上还能多睡一盏茶功夫。 因此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内院已接连上演了好几场闹剧。 王美人的金汤此刻正在灶上咕嘟咕嘟冒着泡,鲍鱼、花螺、花胶等各色食材逐一入锅,都经不住火熬,乖乖将各自味道努力融入老母鸡汤汤底中,混合成好大一锅不透明的稠汤。美人美味俱已备齐,就等着李泓暄入局下一场大戏。 【今天继续分割线一章,之后章节会双更。 ps. 再聪明的孩子,不勤奋努力也是白搭,多谢罗叔,在拯救李学渣的道路上,一路扬着小鞭子~ 读书时,往往会讨厌那些盯着我们读书的人,但多年后,我们又会感谢当年逼着我们刻苦学习的人。】 第21章 花园农家乐与芙蓉花的两种用途 下午,杨云儿留了年纪大的看院子,带着莺儿,飞燕,浅草3个小的去王府花园,开启农家乐采摘模式。 杨芸儿往日于园中闲逛时,早已打好了算盘。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着偌大一个园子,总能寻到吃食。除了当季挂在树上的柿子和梨,池塘下面的藕,竹林里蕴着的冬笋,哪个不能吃? 杨芸儿甚至琢磨着,大厨房那若弄不到足够柴火,直接来院子里砍树也不是不可以。待到来年春天,再带团队来开垦一块菜园,只是不知李泓暄发现自己如此“便宜行事”,会是什么表情? 此刻,她带着小丫鬟们打了柿子,摘了梨子,一路爬上爬下,忙得不亦乐乎。 浅草和飞燕两个年纪最小,完全沉浸于眼前的欢乐。王府的规矩多,身为底层小丫鬟,她们处处都得小心,平时老老实实在下房当差,不得命令,便不能随意走动,完全不敢想来花园摘果子这种趣事。 莺儿本是心细稳重的,但欢乐的氛围会传染,此刻她被两个小的带着,也活跃起来了。就连内核装了31岁“大姐姐”的杨芸儿,此刻也和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没有分别。毕竟,真玩起来大家都还是孩子。 她们四个爬树的爬树,在底下捡果子的捡果子,边吃边品,差的咬一口就丢,好的装到篮子里,更好的直接吃到肚子里。可怜花园里那几棵柿子树,原本红红火火好端端立着,如今像被打劫了一般,给直接薅秃了。 两个小的一开始准头不够,打坏了不少,可小孩子家家,越打不准越发狠了的打,直弄得柿子树下一地狼藉,空气里则满是欢乐的味道。 只可惜这种小团队的欢乐感染不了更多人,路过的仆妇皆绕开她们,叹息着低头快走。 就这样一路生猛收割,直玩到日落西山,杨芸儿带着三名丫鬟,背起装得满满的箩筐,得意而归。飞燕最是孩童心性,尚觉得没玩够,一路走,一路嚷嚷着要让莺儿姐姐做了钓竿,明日里来池塘钓鱼。 除了柿子和秋梨,杨芸儿还亲自采了一篮子芙蓉花。 小丫鬟们叽叽喳喳回到了院子,直接把杨嬷嬷和刘嬷嬷吓了一跳,她们在深宅大院待久了,从没见过这么跳脱的主仆。 因此前已与侧妃达成共识,杨嬷嬷闭了闭眼,心中念一句我佛慈悲,直接放弃治疗。 刘嬷嬷则实在忍不住,上前一把拧了飞燕的耳朵,训斥道:“才出去半天,就弄成这个泥猴子样,明日罚你洗一天衣服。” 刘嬷嬷口中虽骂着,但手上并没有用力,可飞燕却十分配合地大声呼痛,还叫着:“娘娘救命!” 刘嬷嬷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时性急,没注意边上另一个挎着篮子灰扑扑的小姑娘竟是侧妃本尊。她赶忙上前行礼,忐忑道:“让娘娘见笑了,老奴担心纵着这些小妮子,来日心野了,收不回来。” 杨芸儿笑着摆摆手,温和地劝道:“嬷嬷放心,我自有分寸。苦了一段日子,先宽松几天罢。后面该知的礼数,该明的事理,我这边的孩子都不会缺。” 听到前面动静,张婆子从小厨房那边走出来,她本是庄户人家,对规矩分寸拿捏没那么敏感,当下十分乐呵地从几个泥丫鬟手中接了梨和柿子。 她在乡间,是干活的一把好手,如今认了新主,自是要表现一番。她将芙蓉花清洗了,麻利地生了火,给大家熬一锅暖暖的芙蓉花粥,还将杨嬷嬷嫌弃的那些王府份例茶叶收拢了,煮了一锅喷香的茶叶蛋。 晚间院子落了锁,小丫鬟们各自回后罩房安置,杨芸儿将刘嬷嬷和张婆子唤去了正屋次间的书房。 “娘娘,您交代的事已安排妥当,我家大郎已将张姑娘藏在了稳妥的地方。” 张婆子闻言扑通一声跪下来就磕头,刘嬷嬷赶紧伸手去拉。 杨芸儿知道张婆子磕头的习惯一时半会改不了,便先由着她。 基于今日的观察,她对刘嬷嬷的办事效率非常满意。杨家带来的人手,除了桃红柳绿,其余都被杨嬷嬷把着,自己想要突破小院的限制,外面必须有人,才能耳聪目明。 刘嬷嬷也心知杨芸儿的用意,回完了张婆子的事,她继续对杨芸儿说到:“娘娘,听我那两个儿子说,每月十日是太傅休沐,王爷不用去上书房,会留在家中休息。” “老师好不容易放假,王爷他不出去逛逛?” 刘嬷嬷干咳了一声,这个问题对她一个下等婆子而言,有点超纲。 杨芸儿也不追问,只在心里默默同情李学渣数秒。明日便是初十,杨芸儿想到大厨房王美人那份需要熬很久的金汤。心下有了主意。 王美人位份在杨芸儿之下,本该主动来拜见。但杨芸儿入府至今,对方一直不曾露面。本着以静制动的原则,杨芸儿也不打算主动招惹。不过现在,一则对方已出招,二是自己有了嫡系团队,是时候去会一会了! 第二天,杨芸儿起了大早,继续梳一个干净利落的发髻,留桃红柳绿看家,打发素莲去二门等外书房消息。然后挎着篮子,带了三人采摘团队出门。 王府花园,芙蓉盛开,可以熬粥,也可以…… 杨芸儿知晓王美人有遣丫鬟早起采摘芙蓉花露的习惯,她带着团队直奔芙蓉花而去。远远便看到王美人身边的大丫鬟朝露正带着一个小丫鬟在花丛中搜集露水,据说用这种花露洗脸,最是养颜。 杨芸儿歪着头看了会,心下琢磨,古代有钱有闲的奶奶们可真会玩,都是一氧化二氢(h?o),留在花上的便能更高级一些么? 看着那两人一颗一颗煞有介事细细采集露珠的样子,杨芸儿看着只觉得心累,这一瓶花露需搜集多少颗露珠啊,难怪一名娇贵主子得那么多丫鬟伺候,这人工用起来一点不心疼。 对比王美人的高级洗脸水,自己院子还在为每日吃食奔波。 人比人,气死人。 想到这里,杨芸儿居然随乡入俗地发了诗性,口中吟诵道:“侬采花朝露,我挖野地菜,美人啼晨状,农家悲夜寒。“一首打油诗吟完,她学着诗人样子,仰天长叹一声:”有诗云‘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诚不我欺也!” 朝露一抬头,看到冒着一身酸味儿的杨芸儿,敷衍地福了一福,说到:“侧妃娘娘安。”然后,转身自顾自继续收集花露,完全不把杨芸儿放在眼里。 杨芸儿也不睬她,对身后三人小组道:“昨晚张婶子做的芙蓉花粥不错,今日还可以做些芙蓉蛋羹,我们快一些采吧,院子里的人还饿着。” 三个小丫鬟闻言,齐齐上手。 莺儿手上稳重,看顾着花朵完整,动作稍慢。 浅草和燕飞昨天玩得疯,今儿个继续,两人像比速度一般,只顾上手抓,花瓣扯烂了也不管,品相不重要,新鲜好吃就成。 一时间花枝乱颤,露水横飞。 朝露没见过这个阵仗,一下子呆住,心道难怪昨日府上暗暗传花园来了几只蝗虫。 与她一起的小丫鬟更是沉不住气,叫唤了起来:“你们不能这么糟蹋芙蓉花。” 燕飞人小胆大,直接说:“这是要吃到肚子里的美味,怎么能说糟蹋呢?” 朝露见势不妙,挺身站到花前,护住芙蓉,不管燕飞这样的小丫鬟,直接对着杨芸儿说到:“娘娘见谅,我家美人还等着用芙蓉花露。” 杨芸儿笑嘻嘻说:“你们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现下我院子的人吃不饱饭,这片花正好充饥,恐怕你家美人得换个花露用用了。” “娘娘吃不饱,自去寻管事的,与我们美人何干。” “管事的不正是你们美人的老子娘么?别当我们不知道你们的打算。”浅草是个急性子,见挡了自己摘花,直接冲上去开怼。 朝露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今儿个王爷早读完,要到我们院里用早膳。耽误了美人晨起梳妆,王爷怪罪下来你们可担待不起。”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杨芸儿心思一转,自己出不了二门,也不方便去正妃院里,既然王美人已约到了老板,那自己当然要去露个脸,好好谈一谈了。 只是李泓暄这学渣,在老师休沐的日子,还一大早坚持早读,完全出乎杨芸儿的意料。 心下主意已定,杨芸儿面上故作忧心地说:“王爷的面子自然是要给的,那这几株芙蓉还是留给你们家美人吧。” 她回头对浅草大声说:“今早不摘芙蓉了,我们先去大厨房讨要一些吃食。浅草昨儿个你被厨房哪个婆子欺负,今日可要看清了。” 说完带着丫鬟们往花园外走去。可走了一段,又折去了花园背面的梨树林。 浅草跑上几步,提醒杨芸儿:“娘娘可是走错方向了,大厨房不在这边。” 飞燕也带着气,愤愤问道:“娘娘,您是侧妃,她不过是个美人,为啥要让着她们。” 杨芸儿笑道:“不急,大厨房那边有刘嬷嬷去闹,我们先在院子里转两圈,一会带你们去吃大户!篮子先空着。” “吃大户是什么意思?”浅草和飞燕齐齐问道。 “一会你们就知道了,我们先活动活动筋骨,等那边美人慢慢梳洗好,我们再去给她一个惊喜!”说着从莺儿篮子里挑出一朵完整的木芙蓉,随手插在了鬓边。 【今天 晚一些会双更,大家等一等哦,我努力赶早!】 第22章 王美人 王美人住在王府花园东边的云锦轩。 为了今日的早膳,她做足了准备,务必要把杨芸儿踩在脚底,替自己娘挽回避子汤一事的面子。 精心梳洗完毕,王美人对着铜镜中的自己,颇为满意。 她姿容清丽,却算不得绝色,需借助精心描画的装扮为自己增色。 此刻她头上梳着堕马髻,正中插一把缠枝牡丹纹簪式赤金发梳,鬓边两朵桃红绢花,一侧斜斜配了支金步摇,身上穿了件烟霞红秋菊纹样对襟小袄,底下一幅粉色绣折枝花鸟纹罗裙。通体打扮走得是娇媚路线,再配上一身袅娜体态,也有了几分勾魂之姿。 大丫鬟晚霞正在帮王美人做最后的定妆整理。朝露在一旁回话: “她确实说了要去大厨房讨吃食。还提到了昨天那个小丫头受欺负的事情,看样子是要去讨公道。” “这做派,也不知道像了杨府的谁。”王美人冷哼一声,那嫌弃的表情一下子让其周身娇媚系气质破了功。 “她去闹大了最好,今日王爷来用膳,咱们让柳家的直接来院子告状,到时候怎么说,让柳家的想清楚了,一定要做实。” 朝露点了点头,转身到外间找小丫鬟去大厨房传话。 这边王美人调整了体态神情,恢复了娇媚美人的气质,扭着身姿来到外间。 此刻小丫鬟们正在明堂准备早膳。黑漆镶螺钿六角桌上,已摆得满满当当,七八个金镶玉盘内装着各色点心,还有几碟子新炙烤的肉干并果脯,两个描金红漆八宝盒内按标配装着十六样精致的什锦酱菜,另一个五彩点螺花鸟瑞兽食盒尚未打开,不知里面装着什么。 王美人嘱咐小丫鬟盛两碗红稻米粥放桌上凉着,却听得耳边一阵喧嚣。 她抬头一看,见一位穿着海蓝色滚边月白花卉暗纹缎面褙子的小姑娘,梳着简单的小盘髻,鬓上插了一朵木芙蓉,正领着两名小丫鬟昂首阔步地走了进来。自己院子中的嬷嬷则追在后面:“使不得,美人在用早膳,不便打扰。” 杨芸儿入府后,王美人未曾拜见,此刻她只以为是府上来了哪家小姐。如今正妃“养病”,侧妃不受王爷待见,若要迎客,舍我取谁? 故而王美人放下手中碗盏,轻移莲步,迎出来,还未来得及开口询问。对面小姑娘揣着老气横秋的语气先开了口:“王妹妹,我入府已半个月,今日终于见到你真人了。果然是我见犹怜呀!” 王美人脸上的笑容肉眼可见的僵住。而杨芸儿则越发笑容可掬:“妹妹这是不欢迎我呀?” 王美人狠狠瞪了杨芸儿身后婆子一眼。那婆子满心委屈,侧妃看着只是个小姑娘,可刚闯进来时一副遇神杀神,佛挡杀佛模样,自己根本拦不住啊。 婆子深知王美人与王嬷嬷一脉相承的脾性,不敢争辩,福了一福,默默退出明堂,把战场留给主子们。 王美人年龄不大,却不是个怂的,当即亲自下场:“姐姐贵客,只是您尚未拜见正妃,我自然不敢随意来拜见。您这么随随便便闯了进来,岂不让人笑话王府没了规矩。” 主子定了基调,身边仆从自然要加码当嘴替。晚霞上前一步,替主子下了逐客令:“我家美人正忙,请侧妃娘娘先回去,待侧妃娘娘见正妃礼毕,我家美人自然登门相见。” 然而,杨芸儿是硬茬,不是对方嘴狠便可以拿捏的。 她笑眯眯地上下打量王美人,见她生得面若银盘,鼻腻凝脂,鹅黄花钿、红脂点唇,青黛远山。一身上下,无不是用心装扮。只是此刻美人粉面带怒,娇目含凶,这狠厉的表情,与身上娇媚系红粉装束有些违和。 王美人见杨芸儿不动,只笑着打量自己,心中更是狠意翻滚,向身边两名大丫鬟喝到:“朝露,晚霞,送客!” 朝露闻言,立即上前做出引路姿态,口中还不忘讥讽一句:“娘娘您还是快些回去煮芙蓉粥吧,一会花就不新鲜了。” 杨芸儿侧身避开朝露,径直走到桌子前,一屁股坐下,继续笑盈盈地说道:“妹妹,你为啥要赶我?照理,我们同住王府后院,本是姐妹,如今正妃病中,我们更要好好相处,不能添乱!” 见她如此做派,王美人拧着眉愤愤道:“都说你乡下来的,果然粗鄙。” “你们都说我是乡下来的,我可不能枉担了这虚名,可知乡下人饿了是要来吃大户的。我那儿饿了好几天了,可不得到妹妹这儿来吃东西的。” 说着,杨芸儿直接端起粥碗,喝了一口红稻米粥,不料却被烫了一口,但此刻她不能露怯,便强撑着道:“妹妹这儿早膳果然可口,我自入王府,还没见过红色的米熬粥呢!” “这是御赐的红稻米,王爷疼我们家娘娘。”朝露得意地替主子显摆,可刚说了一半,就被王美人瞪了一眼。 王美人哪有功夫炫耀,她恨不能直接将杨芸儿丢出去,好不容易把李泓暄哄来用早膳,怎能留着这个碍眼的货色。 就在此刻,院里的嬷嬷复又走了进来,朝着王美人使了个眼色。 王美人突然变脸,从咬牙切齿秒换成楚楚可怜的样子,扑通一下跪倒在杨芸儿面前,娇声细语道:“娘娘,妾真的不知娘娘为何如此为难我。这些事妾身真的不知啊。” 杨芸儿见状,立即想到当日自己的碰瓷行为。眼下自己正对着王美人面朝内,而王美人则脸朝门口,和当日自己在院子里戏弄王嬷嬷的站位类似。 杨学霸的反应速度当然不是盖的,何况她也是在杨府学了一年美人招数,更有上辈子那么多宫斗宅斗小说加持,当即也扑通一下跌坐于地,一把拉过王美人的手,同样楚楚可怜地唱了起来:“求美人给我们主仆一条活路吧!我们惹恼了王嬷嬷,求美人给我们说说情。” 杨芸儿身后浅草和燕飞两名丫鬟也紧跟着扑通扑通跪下,双双哭了起来。 出发前,杨芸儿带着三个丫鬟在梨树林里开过小会。莺儿领命另有差事,而跟着杨芸儿来的浅草与燕飞则负责给杨芸儿打配合。杨芸儿若蛮横,她们跟着张扬,杨芸儿若示弱,她们便跟着痛哭。总之,团队作战,把氛围气场烘托足。 当李泓暄踏步走进明堂时,就看到他两个小老婆手拉手哭做一团比惨,还有两个小丫鬟在背后哭出了混响音效。在外书房读了半天早课,本有些头昏眼花的李泓暄顿时觉得脑袋嗡地一声,有一种想要炸裂的感觉。 第23章 品茶鉴茶-上 见李泓暄进来,王美人立马膝行扑了上去,双手扶住小王爷衣襟下摆,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她深知李泓暄最见不得女子哭,便先发制人,哭乱男人心。 此刻她不但哭得哽咽,还将一身风流态度做出欲言又止的样子,仿佛受了无穷委屈,却又不敢诉说。 杨芸儿眼睛都瞪大了一圈,这哭功太惊艳了!比上辈子见得那些流量们强太多! 只见美人泪珠儿盈满眼眶,沾染睫毛,每一滴都滚落的恰到好处,只闪光,不脱妆。更让人佩服的是,美人鼻尖微红,面上只有泪光点点,绝无鼻涕横流。这种水流控制能力,可比自家院里那个张婆子高级太多,一看就是专业选手。 高手当前,一向以心软着称的李泓暄自然招架不住,他脸上写满怜惜,俯身一把扶住王美人,哄道:“你别哭,有事好好说,我为你做主。”他的声音温柔得都能掐出水来。 美人已出招,若按规则,杨芸儿此时的眼泪必须跟上,可她却演不下去了。一则她是真心佩服王美人哭功,甘拜下风;二则她到底是从心底鄙视“雌竞”的。今日自己是来说理,并不是来比惨,有知识和眼界打底,谈判就该有谈判的样子。 想到这里,杨芸儿站起身,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说到:“王爷,别急,也没什么大事,就是王妹妹和我在较着劲,原本我们俩是要打架的,但一听到您的脚步,她改主意要和我比哭,看谁哭得更惨更美更破碎,原本我也不服输,也想比一比,但现在觉得,单论哭功真的比不过王妹妹。我认输。” 李泓暄扶王美人的手一滞,他用一种奇怪地眼神看着杨芸儿。 杨芸儿坦然迎着李泓暄的目光,笑着说:“ 你越哄,她哭得越厉害,但凡你收起心软,或者转身就走,我包管她立刻就不哭了!这不是真哭,是女子对男子的眼泪攻势,王爷可要仔细分辨哦!” 杨芸儿扬了扬眉,那神态便是在说:小弟,听你姐姐的准没错! 李泓暄下意识收回了扶着王美人的手。 王美人心中狠极,面上则显得更加苦楚,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哽咽道:“姐姐,你何苦如此打趣我,做妹妹的哪敢和姐姐比肩。那些事,我真的不知道。”她下了钩子,试图把话题带回。 但杨芸儿怎会上钩,只冷冷道:“王妹妹呀,差不多得了哈,别演了。王爷没来之前你和我说话不都是好好的。虽然王爷心软,但哭多了,男人也会厌烦的。” 王美人一时气结,头上金步摇开始打颤。 杨芸儿却不管她,直接对着李泓暄说到:“放心,我并没有欺负她,只是大厨房几乎断了我院子里的吃食,我来这里讨口饭吃,刚才不过喝了她一口红米粥。” 李泓暄揉了揉眉心,沉声道:“大厨房断了你的吃食?” 不待杨芸儿回答,王美人抢声说:“许是有什么误会,姐姐你自己赶走了院里的仆妇,心里不痛快,何必一大早到我这边撒气,王爷辛苦了这么多天,难得有一点清闲,你再有急事,也得等王爷吃了早膳再说。不如姐姐你先回去,等早膳后我们一起去荣辉堂分说?” 说完,她又委屈巴巴得向李泓暄眨巴起媚眼,期待王爷能把她从地上捞起来。 杨芸儿笑道:“妹妹,楚楚动人,讨男人欢心,这点没错,但楚楚动人,也需守住善良的底线。你我同为王府后院姐妹,听闻我被克扣被欺辱,你无半分同情,反而急着赶我走,想哄着王爷不来理会,是何道理。你若失了善心,再扮可怜也只是个蛇蝎美人啊!” 这几句话说得王美人恨不能咬碎银牙,怪不得上一次连娘都栽在这妮子手里。但她不能服输,当下,也顾不得脸上妆容,眼泪汹涌而出,几乎是扑在了李泓暄的腿上,颤声哭诉道:“王爷,我冤枉啊!” 李泓暄正要抬手搀扶,杨芸儿却大步向前,先他一步把几乎黏在李泓暄腿上的王美人给“搀扶”到一边:“妹妹,唉,算了,我叫你姐姐吧,别哭了!哭的太多,脸上容易长皱纹,再哭下去,鼻涕可要下来了,别污了王爷的衣裳。” 王美人狠急,拉住杨芸儿伸出的手,便顺势死死掐了一把。 杨芸儿毫不客气地大声呼痛:“姐姐呀,只是不让你哭,并不是要打架呀,你可别说你不是故意掐我的。”说着,立马撩起袖子,当众检查伤情。只见小姑娘白藕一般的小臂上,确实有两个红印。 这下,李泓暄的脸也黑了。 “我,我,我……”王美人跌坐在地,这回真有些说不出话了。 李泓暄往日喜欢王美人的娇媚,她一哭,自己就跟着心软,甚至会乱了方寸,打心底里觉得必须好好哄住才对。可刚才杨芸儿胡搅蛮缠一通言论,李泓暄灵台深处不知哪里被触动了,再看王美人的哭闹,已没那么动心,反而有些烦躁。 他向后退了一步,一大早读书已经够疲惫了,来内宅只想轻松用一顿早饭,此刻却被后宅两个妇人堵在房门口,心下不由慨叹:“女人多了真麻烦。” 他看向屋内丫鬟,不悦道:“还不快扶起你家美人。”然后他冷眼看向杨芸儿:“你说你被克扣吃食,为什么不早告知于我。” 杨芸儿等的就是这一句问询,她收起方才对着王美人的嬉闹表情,正色道:“王爷,你日夜苦读,自然知晓前朝那些旧事,饥荒年,灾民易子相食,但朝堂却依旧歌舞升平。有时也不能全怪那些为君者糊涂,而是民情入不了大内。” 李泓暄眉头紧皱,声音也冷了几分:“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并没有什么意思。只是打个比方罢了。”杨芸儿侧身指了指桌子,反客为主地笑道:“王爷在门口也站了好一会了,快进来坐下说吧,边吃边说。这些都是王美人精心准备的,有些吃食我来了王府后,还没有见识过,也想尝尝,冷了可惜,而且,我是真的饿了。” 说完这通大胆的话,她又按照标准礼仪,福了一礼,做主人迎宾状。 前一刻还软在丫鬟身上的王美人,闻言立即从丫鬟身上弹起,不甘示弱地上前搀扶李泓暄入席。 待李泓暄坐定,杨芸儿也大大方方坐下道:“其实我发现情况不对,早已多次向外书房传话。王爷可曾收到?” 不等李泓暄开口,外面传来了喧闹之声。正是张婆子带着莺儿在外叫唤。张婆子那嗓音隔了几堵墙便能听到的。 杨芸儿笑道:“你看,叫屈的灾民来了。我让院里婆子等着大厨房今早送来的吃食,然后让他们原样拿来给王爷。王爷是否要叫进来先瞧一瞧?” 不等杨芸儿说完,王美人立马怒斥:“哪里来的下贱奴婢,怎好污了王爷的耳朵。” 杨芸儿笑道:“王爷你看,外头有人巴巴地来送证据,果然就遇人拦着,灾情进不来呀!” 王美人一滞,还没来得及自我辩解,就听得杨芸儿说到: “王爷您曾答应我,如我在王府受欺辱,必为我做主。但我几番求助都无下文。若王爷见到消息不理不睬,那是王爷的态度。如果王爷见不到这些消息,那性质就不一样了,是有人替您拿了主意,故意蒙蔽了王爷的耳朵与眼睛,只让王爷看到她们愿意让您看到的。” 说着说着,杨学霸好为人师的习惯又开始作祟,她用炙热的眼神看着对方,语重心长地说:“王爷,这是非常严重的事,不可不察!您未来要做大事,保证言路畅通是一切的基础!”联想到李泓暄被日夜拘着恶补帝国继承人课程,杨芸儿很愿意帮忙一起补课。 李泓暄皱眉不语,王美人见势不妙,抢过话头,说道:“侧妃娘娘,您这是危言耸听!” 杨芸儿已经学霸上头,怎容许人打断,当下毫不客气地呵斥:“王美人请慎言,王爷是王府的主心骨,王爷的未来不仅仅关系你我,也关系着天下百姓,怎么由着刁奴如此愚弄,将来……” “够了!”忍无可忍的李泓暄终于爆了! 可怒意刚涌上头,李泓暄耳边先后响起了太傅和罗叔的规劝声音。 “为政者,必先通于言路,然后可以济事。故言路者,为政之本也。……故为政者,言路必通,视听必达,然后可以谓之明。” 他这段时间被逼着用功苦读,几乎到了魔怔的地步,此刻脑海里竟然自觉循环播放起背诵篇目。 李泓暄甩了甩头,用震惊不已的眼神看着杨芸儿。他甚至怀疑杨芸儿被罗叔和太傅合体上身了。自己躲到内宅居然还要受教育,他有一种想原地炸裂的冲动。 他愤怒地看着杨芸儿,想要继续呵斥,可终究没有再骂出口。理智提醒他,眼前女子的话有几分道理。 李泓暄握紧拳头沉吟半晌,开口说道:“让外面的人进来!” 第24章 品茶鉴茶-下 在王美人淬了毒的眼神注视下,张婆子和莺儿提着三个食盒淡定地走进屋。 两个食盒是今早大厨房送到杨芸儿院子里的,张婆子接到后按约定去寻莺儿。另一个贴着日期封签的,是昨日存下的证据。莺儿按照与杨芸儿商定的计划,带着张婆子一并来王美人院子与杨芸儿汇合。 三个食盒齐齐打开,一股霉馊之味四溢而出,连王美人也捂住了鼻子。今日大厨房送的比昨天的更糟。 杨芸儿心下叹息,大厨房这么个作死的节奏,自己让莺儿准备好的对账本看来都不用拿出来了。 果然,李泓暄当即大怒,拍案而起,直叫着让厨房管事立马滚过来! 王美人毕竟年轻,沉不住气。当下扑通一声跪倒,再也顾不得形象,开始胡乱为她娘求情。王美人那惊为天人的哭功就此破了,憋了很久的鼻涕,也终于见了光。 其实到目前为止,明面上只涉及大厨房,王嬷嬷根本没有被牵涉进来。但王美人太过心急,导致自乱阵脚。 她哭得虽不美,却难得真情实意,这下又把李泓暄心软的毛病勾回来了。 小王爷的声音当即软了下去:“你妈妈管着那么多事,一时有疏忽是难免的,放心,我一定会查清楚的,必定不让你妈妈蒙冤。” 究竟谁冤屈?杨芸儿默默翻了个白眼。 她无奈地看着李泓暄,眼神里写满可惜。那神情仿佛是一名老师眼睁睁看着学生在台上答错了题。于是,老师决定下场再教一教学生。 杨芸儿起身走到王美人跟前,掏出帕子替王美人拭泪,这简单的动作把王美人吓了一跳。王美人本就对杨芸儿存着敌意,身子立马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杨芸儿顺势扶住王美人的手,并巧妙借王美人躲闪之机,用自己身体挡在了王美人和李泓暄之间,进行物理隔断。 然后,杨芸儿语调诚恳地说:“王妹妹呀,我明面上好歹也是王府侧妃,侧妃被克扣至此,王府的脸面往哪搁,这件事做得确实过了,王爷势必要查清楚的。” 王美人不安地侧了侧身子,试图回到李泓暄视线内,但杨芸儿也跟着侧了侧身。王美人无奈,索性站起来。杨芸儿也不再为难她,顺势扶她直接坐在李泓暄身边,然后自己坐到他俩对面。 杨芸儿突然大度的举动,反让王美人一时没了方向。王美人不知道杨芸儿并不需要靠在男人身边发嗲,她要的是面对面的对等谈判。 杨芸儿看向对面两人,目光坚定,语气平和地说:“我和王美人不能只争一个院子的宠辱,王府的名声是关乎我们每一个人的。王府发生这样的事,须得王爷做主。现在王爷尚未问询,王美人你便急着求情,这样不但于事无补,还会干扰王爷的判断,不利于王爷查明真相做出正确的判断。” 随后杨芸儿盯着王美人的眼睛,说了一句诛心的话:“现在没有任何人说是你娘在背后指使了大厨房,你为什么这么着急?” 王美人当下噎住,愤恨地咬着牙。 朝露,晚霞眼睁睁看着自家美人吃亏,脸上精致的妆容已毁,一时间颜色纷飞。两个丫鬟心下着急,但又不敢插嘴,只双双焦虑地拧着帕子。 那边杨学霸察觉到之前李泓暄的不悦,心知这个时代有些话不能说地太直白,故而斟酌了用词,继续对王美人劝道: “王爷将来是顶天立地之人,并不只是你我温柔乡中的情郎。所以,王妹妹呀,请你把眼光放长远,不要只看着你院子里的一亩三分地,王爷好才是真的好,甚至能让更多人都好。你若只是想与我争宠,我便让着你,事实上,我也无意与你争。” 杨芸儿转脸看向李泓暄:“一时被府内刁奴蒙蔽这并不打紧,翻开史书,大大小小欺瞒主子的事多了去,只有见多了,处理妥当了,下次便能一眼识破,那些小人便再也不敢欺瞒您了。今日我一个小小侧妃被克扣些,并不打紧,只望来日,王爷耳聪目明,不再被蒙蔽,不然将来出了更大的纰漏,受累的可不只是我院子的那十几个人。” 杨芸儿这话说的诚恳又在理,连王美人一时都没办法发作起来。而李泓暄只觉得内院又多了一个女太傅,再配上一边王美人哭哭啼啼,色彩斑斓的脸,李泓暄心里愈发烦躁。 杨芸儿看出李泓暄的不耐,决定先替他把边上那个眼泪制造机解决了,于是她对朝露和晚霞和蔼地说:“快把你们美人扶到屋里去休息一下吧。看妹妹脸上妆都花成什么样了!赶紧伺候美人梳洗。” 她还不忘好心地对着王美人补了一句:“你别急,此事可能与你娘有关,不如先回避着歇息一下,等王爷问清楚了,你再求情不迟。王爷您说呢?” 见杨芸儿发问,李泓暄有种女太傅问功课的错觉,机械地点了点头。 王美人顿时泄了气,可又不敢继续发作,只得由丫鬟扶去里屋梳洗。 就这样,走雌竞路线的王美人被对手从她自己的地盘里赶到一边,屋内成了杨芸儿和李泓暄的主场。首轮完胜。 沉默了一会,李泓暄沉声道:“去把大厨房管事叫来。” 不等传话的婆子出门,外面便有人通报,厨房的柳婶子来了。 被赶到里屋梳洗的王美人呼吸一滞,方惊觉是自己之前安排柳家的此时来告状!这正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可此时李泓暄已对自己不满,暂时只能忍着。 她一面安排小丫鬟从暖阁后门出院子给自己娘报信,一面心中默念阿弥陀佛,求神佛保佑,柳家的不能说漏嘴! 第25章 棋子的觉悟 话说柳家的得了王美人送来的信,遇着刘嬷嬷前来,故意放了水,让对方搬了不少东西。然后像遭到敌军突袭,奔向后方求援的斥候一般,直接杀去了云锦轩(王美人院子)。 到了云锦轩门口,她理了理仪容,发现门上通传的婆子神色带着几分慌张,她并未多想,只道里面王美人已铺陈好了前站,王爷或许已经开始生侧妃的气,只要自己进去再扇一扇风,一切大功告成。 可当她兴冲冲进屋行完礼,抬头一看,愕然发现坐在李泓暄身旁的并不是王美人,而是侧妃杨芸儿。 她心下一紧,瞥见地上摆着几个食盒,而那三个曾来厨房打劫的丫鬟此刻正雄赳赳气昂昂站在食盒后,如同守护着得胜将军的傲娇士兵一般。 柳家的心下暗叫不好,这新侧妃不知使了什么阴毒手段,竟已占了先机。 她到底是个积年老仆,本有些手段,此刻见李泓暄面色不善,眼珠子一转,立即改变了策略。 不待堂上主子发话,柳家的当即将肥胖的身躯往地上一扑,诚惶诚恐地叩首道:“老婆子该死,赶紧来此向侧妃娘娘请罪。今早,大厨房忙中出错,竟将本该倒掉的泔水错拿到侧妃娘娘院中,实在该死。老婆子已经责罚了管事的婆子,保证下次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错误。” 说完,柳家的痛哭流涕地向杨芸儿磕了三个响头,在自己的大圆脸上写满惶恐的神色,颤声说道:“娘娘明鉴,一发现送错了,老婆子魂都吓没了,赶紧去娘娘院里赔罪。一打听才知道娘娘来了这云锦轩,所以赶紧过来,给娘娘磕头赔罪。厨房里那几个该杀的蠢材都已经捆了,听凭娘娘处置!” 杨芸儿笑吟吟着看柳家的一通唱念做打,并不接话。此刻,见柳家的伏倒在地,一副颤抖着等候发落的样子,便转头看着李泓暄,那眼神就像盯着学生的监考老师一般。 能说的刚才已都说了,她在这个时代的身份将她大部分能力束缚住,她能说理,却无法决策。所以这事后续处理还得依赖李泓暄。与此同时,杨芸儿也想借此看一看这个男人到底靠不靠谱,这将关系到她后续生活目标的制定。是早早润走,还是在王府多苟一会儿? 李泓暄此刻眉头紧锁,他并不是没有脑子烂好心的人,所以柳家的话他并不全信。方才在杨芸儿的提点下,他也看出了王美人的马脚。 可他从小失了生母,心里对奶娘还是有诸多不舍。故而沉思了一盏茶的功夫,终究还是没有继续审问,直接下了结论:“相关的仆妇杖责二十,全都赶出王府,你监管不力,照理是要重罚的,但念在你有心改过,罚俸半年,后面要谨慎行事,否则决不轻饶。” 李泓暄这样的处理方式,令杨芸儿相当失望。杨学霸考虑问题一向着眼长远,李泓暄若年纪轻轻便如此和稀泥,来日当了皇上,难以保障天下安宁,那样自己即便隐居,也不见得安全。上辈子成长于盛世的她,心里最朴素的期待便是继续活在盛世,行动自如,安享太平。 然而,此刻的李泓暄并没有如杨芸儿想得那么深远,他并没有把眼前的事与为君者的公平正义联想到一起。以他的身份,后院奴仆前程性命都是小事,后院是是非非也本是他懒得理睬的小事,只要面上太平即可。因此赶走一批坏事的奴仆,敲山震虎,已是他认为的重罚了。 李泓暄打算息事宁人,杨芸儿却决定亲自出手教一教眼前这个太子候选人。她想了一想,起身走到李泓暄面前,行了一个标准的福礼,然后正色道:“王爷,你惩罚重了,我想替他们求个情。” 李泓暄先是一愣,马上又心生警惕,心想,你这又是唱哪出? 他见过杨芸儿方才对着王美人得理不饶人的样子,自然清楚她不会真这么好心,难道这个女太傅识破自己私心,又要开始说教了? 果然,杨芸儿摆出一副与年龄不符的老沉样子,不紧不慢地陈述:“王府并不是没有规矩的地方,主子们的食盒与泔水桶,闻着味儿就不同,要说是搞错了,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会相信。” 底下柳家的闻言心头一震,她匍匐在地,僵硬着身体保持卑微的姿态,脑子却在飞快的寻求着对策。 上面杨芸儿还在继续讲话:“下头的仆妇不可能主动做这样的蠢事,她们不过是受人指使的棋子罢了,即便是柳家的,与我无怨无仇,我相信她不会主动来害我。” 她声音突然放柔,温和地道:“王爷若有苦衷,不想深究闹大,妾身自是听王爷的。可下面的不过是些跑腿的,只让她们埋坑背锅,我心里过意不去。不如索性连这些棋子都一并宽恕了吧!我只求王爷心里明白就好。” 说着她突然凑向李泓暄耳畔,压低声音说道:“我也是杨府丢来的棋子,棋子的苦衷,我太了解了。若罚了她们,我也有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之感。王爷要做好人,不如好人做到底吧!” 李泓暄只觉得迎面一把软刀子捅来,把自己想遮掩的那些小心思都挑开了。他扶了扶额,干涩问道:“侧妃岂不是白白受了苦?你有什么要求吗?” 杨芸儿立即顺杆往上爬:“我那院子本有个小厨房。我已将院子里的人进行了精简,之后我便不麻烦大厨房,请王爷允许我在小厨房解决院子里人的吃食,王府每日本该我的份例,也请一并划拨到我院中小厨房来,省得今后与大厨房说不清楚。” 见杨芸儿提了要求,李泓暄心头刚涌起的那点内疚立马消散开,他想了想,冷声说道:“就依你吧。” 底下柳家的舒了口气,大脸堆满了笑,讨好地磕头道谢:“还是娘娘大度!老婆子叩谢娘娘!” 见柳家的这么主动凑上来送人头,杨芸儿转过脸笑着说:“柳婶子,今日泔水一事既往不咎,不过,之前究竟是谁让你克扣我吃食的。做了半月之久的事,还是要问一问的好?不然,回头冬天来了,又克扣了我院里的炭火之类,难道还要麻烦王爷再来主持一趟公道?” 说着,杨芸儿用手指了指王爷,对柳家的和蔼明示道:“这府上王爷才是正经主子,你有什么委屈或者有什么麻烦,只管对着王爷说。王爷是再心善不过的,一定会为我们做主。” 柳家的一愣,看来侧妃终究还是不放过自己。她干咳了几声,好在她已想到了预案。王嬷嬷曾提及侧妃口才了得,若说不过她,就当着王爷的面把脏水引到正妃院里。 柳家的眼珠子一转,苦着脸说道:“这事儿不好说,唉!”她重重叹了一口气,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 见她做出这样的姿态,连躲在稍间碧纱橱后偷听的王美人心都提起来了。 只听得柳家的沉声说到:“其实,其实是崔婆子,越过我去做的。这崔婆子…是…是正妃的陪嫁。我,我也奈何不得她……”柳家的结结巴巴,说得十分为难。 果然,一提及正妃,李泓暄豁得一声站了起来:“婉儿不是这样的人!” 杨芸儿迅速跟进:“我也不相信和正妃相干。” 她虽未见过老板娘,但通过这阵子的八卦摸底,了解到正妃确实真真正正躲在自己院里养病,权力早被王嬷嬷架空。 此刻,杨芸儿表现得像一名称职的侧妃,体贴地扶着青筋暴起地李泓暄,柔声劝其重新坐下,然后正色对下面道:“我要收回替柳婶子求情的话。柳婶子你实在是太让我失望了!” 说着她也不看底下柳家的是何反应,直视李泓暄的眼睛,严肃到:“王爷,大厨房关系着整个王府所有人的入口之物,是一个关键所在,大厨房管事必须忠于王爷,且只听命于王爷。但这柳家的明显没有把王爷排在她心里第一忠心的位置。此前,我尚怜她或有苦衷,明知她有所隐瞒,也愿宽恕于她。可她竟然变本加厉,恶意将火引向正妃院里,这是完完全全不把王爷当主子,不但欺瞒,还要戏弄,其心可诛!” 柳家的这下真的慌了,赶紧扑倒在地,砰砰砰地磕头,声音比刚进门时磕得实诚多了。 杨芸儿也不客气,直接当着李泓暄的面,大声训斥道:“我同情棋子们身不由己,但绝非认同落井下石之行为。即便是听命行事的棋子,行事也有自己的便宜之机。我一日份例,六斤八两猪肉,你可以选择克扣六斤,也可以选择克扣八两,或者索性只给臭了的烂了的。你虽得了命令要作践我,但作践到什么程度,难道不是你说了算?” “娘娘冤枉啊,老奴实在,实在是不知情啊!” “柳婶子,你是一颗黑心的棋子,还是一颗努力保留良心底线的棋子?”杨芸儿见火候到了,突然灵魂发问。 柳家的一愣,一下子被这个问题击中,低头盘算怎么回答才好。 杨芸儿看准她思索之际,冷不丁丢来下一个问题:“柳家的,你每日送到我院里的吃食,王嬷嬷会不会亲自查验?” “当然不会!”柳家的尚在灵魂震荡,直接下意识否认。 “我记得前几日,你只是克扣了我院里分量。昨天开始直接给霉变食物。这个是王嬷嬷给你提了新要求,还是你自作主张加码作践我?” “不是!娘娘不是我!” “好端端的,王嬷嬷为啥突然让你加码?不是你昧了良心变本加厉?” “不是我,是她,不是,王嬷嬷,那个!”已语无伦次的柳家的话一出口,立马住了嘴。她很快意识到自己着了道,说漏了嘴,只好忙不迭打自己的嘴巴。此刻的她整个人都灰败起来,再没了来时的精神,像瘫在地上的一坨肥肉。 杨芸儿回头,看到李泓暄脸已黑成墨炭。她笑了笑,温声说道:“恐怕这事还真和你那个慈祥的乳嬷嬷脱不了干系,怪不得方才王美人那么着急求情。事关王爷乳母,后面的事妾身不便插手,全权交由王爷处置。” 这口气,在李泓暄耳里,像极了给自己布置作业的太傅。 【今日还有一章,正在加油码字~】 第26章 风雨后的小院生活 那日,杨芸儿并没有为难李泓暄小弟弟,而是本着见好就收的精神,把道理说清楚后,便干脆利落地请辞,大度地把早膳私密时间还给李泓暄和王美人。至于两人后续吃得是否融洽,那便不是杨芸儿所在意的了。 当然,杨芸儿并未空手而去。 她离开时,重申了自己吃不饱的现状。跪在底下的柳家媳妇赌天咒地保证大厨房立马会补上一桌丰盛早餐,但杨芸儿依旧以即将饿晕等不及为由,十分厚脸皮地将王美人准备的早膳直接顺走了一半。 好在王美人准备的量本就足,杨芸儿打包了整整两篮子食物,依旧不会饿着王美人和李泓暄。 桌上那个五彩点螺花鸟瑞兽食盒是最后打开的,食盒里装的是金汤炖官燕。杨芸儿当场一脸羡慕地说:“这不是那什么鸟儿唾沫做的吗?人的唾沫能淹死人,鸟的唾沫却可以用来养人。真稀罕呀!” 于是,李泓暄十分嫌弃地将金汤连带食盒都赏给了这位没见过世面的小侧妃。而可怜的王美人此时根本无心计较,她只盼着杨芸儿赶紧走。 四个时辰熬制的金汤,配着上好的官燕,最终便宜了杨芸儿主仆。 燕飞和浅草,瞪大了眼睛,心说娘娘这吃大户可真够狠! 回到院里,众人开开心心大吃一顿。 杨芸儿明白,单凭这件事,不足以让李泓暄废了他乳母在府中的势力。至于大厨房的人选,也由不得她置喙。她要做的是借这件事,为自己的小院子争取更多利益。在寻到机缘离开前,把王府的日子过好。 当然,若同步教育一把李泓暄,杨芸儿也是乐意的,毕竟这个男人可能会关系天下。而自己未来无论在哪里,总是活在这方天下之内。 单就上述目的,杨芸儿这次出手算得上成功。 当日,王府便送来许多小厨房需要的物件及食材。 那爱簪花的马二媳妇亲自笑盈盈地送来了被杨芸儿念叨的六十斤猪肉,十八斤豆腐,活鸡活鸭各五只,以及几筐白菜萝卜等新鲜菜蔬。 杨芸儿不客气,更不含糊,直接让莺儿拿着账簿一一销账。 这时代豆腐并不好保存,一下子送这么多,也存着让杨芸儿为难的意思。 杨芸儿看破直接说破,当场毫不客气地选择退货,并又给马二家的讲了好大一通道理,关于认错要诚恳,方案要友好……直讲得马二家的两眼发昏,连着鬓上那朵绒花都跟着蔫了。 因知晓张婆子会磨豆腐,杨芸儿给了个台阶,要求马二家的将豆腐换成等价黄豆并附赠一个石磨。 杨芸儿还特别强调,那些离了院子的仆妇帐未销,既然送了肉与菜来,可以做些腊肉熏肠并咸菜,按人头派发给大家。马二家的笑容僵在脸上,只能打哈哈。 杨芸儿原打算把做腊肉腊肠这类食品加工的活还给大厨房,但张婆子主动揽下来。她本是庄户人家,做腌肉咸菜泡菜这类不在话下。 杨芸儿心下一喜,直觉得自己挖到了宝。当下要求马二家的将腌制所需工具都备齐了,一并交由张婆子处理。 那马二媳妇顶着一脸尬笑,侧妃所有要求,无有不应。下午就把东西送了过来。张婆子一一收了,来日做好熏肉熏肠,杨芸儿如约按名单派发,此是后话不提。 杨芸儿看着自己的厨房配置到位,新团队,新气象,当下对院子人手进行了一番安排。 她的院子有三间上房,明堂待客,东次间由碧纱橱隔开,做了卧房,西次间是小书房兼绣房。两侧俱连着耳房,给桃红柳绿居住。 正屋前有一个宽敞的院子,东侧三间厢房,西侧则是风雨廊带着一个月亮门。穿过门洞,另有一个小院,内有一架紫藤和几树芭蕉,南墙下有一清幽小轩,名曰听雨轩,西北角则设了小小一方深潭,周边围着一圈太湖石。 杨芸儿偏爱这个小院的清幽,打算将这里辟成未来读书学习之所。当然,她目前除了几册话本子和李泓暄给的字帖外,并无其他藏书。但她还是坚持给书香留了位置,学习是学霸心中安全感的来源,而书总会有的。 杨芸儿将院里小厨房的差事全权交给张婆子,还让张婆子在小厨房外搭个鸡窝。养鸭子费事,可以先下手腌了,但鸡倒是可以留着下蛋。马二家的若知道自己送去的活禽,会开启王府内宅养鸡的先例,估计肠子都悔青了。 刘嬷嬷依旧管着院里花草及扫洒浆洗等粗活,并继续带着浅草和燕飞。两个小丫头在张婆子忙时也可去搭把手。而听雨轩小院的日常则交给了莺儿打理。 此外,杨芸儿体贴地同杨嬷嬷建议,桃红柳绿身上的功夫不能断,唱歌的需日日吊嗓,跳舞弹琵琶的也需要勤加练习,只有一个碧桃跟着自己,还得管针线上的活计,不如把素莲提到正房听用。 杨嬷嬷不大乐意,但杨芸儿接下来的话,却令她异常熨帖。 “嬷嬷,现在院子里不必住那么多人,索性把后罩房理出几间屯菜,而东厢房整理出两间,作为专门的练功房,让绿柔,嫣红和柳芊再努努力,下回若能请王爷来咱院子里,还需得她们三个助兴。” 杨嬷嬷眼神一亮,三个替补若能入了王爷的眼,杨府的筹码又能再加一成,说不定来日还能绕过杨芸儿这个不省事的主。 但杨嬷嬷对素莲依旧不放心,出言提醒道:“素莲这个丫鬟,只怕手脚不干净,还是不要让她入正屋的好。” 杨芸儿笑笑,不以为意:“嬷嬷放心,我房里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随便她看。”见杨嬷嬷又要皱眉,杨芸儿立马嬉笑着说:“放心,我让人看着她呢!东厢房还有一间屋子,留给嬷嬷住吧。嬷嬷自是与别人不同,哪能住在后罩房内呢。” 杨嬷嬷闻言,眉头一下子舒展开,笑成了一朵花:“这怎么好,厢房都是主子的地方。”可杨芸儿哪里会依着她,杨嬷嬷也半推半就的接受了。 她虽在后面享受独住一间的待遇,但怎比得上住主院厢房来得体面?另外,杨嬷嬷原希望杨芸儿随时都在桃红柳绿的看顾之下,可如今杨芸儿明显已突破了这个包围,那么自己住进正院,可亲自盯着。 不料,英雄所见略同。杨芸儿将杨嬷嬷从后院挪到前面,也有放在眼皮子底下的意思。至于素莲,来日这个丫鬟若得了吩咐要做些什么,即便拦着,她自己也会想法子猫到正屋,不如现在就放到眼皮子底下。 杨芸儿把放心得用的人都留在后院专心干活,自己则在主院陪着这些可敌可友的人玩。 打理好了院子,杨芸儿神清气爽。她深知,在当下社会的种种限制下,许多事情心有力,而力不足,故而有所为,有所不为。 不过,经此一遭,她对李泓暄还算满意。身为文科学霸,她史书看得多,知晓古代纨绔公子的真实面目,小说中翩翩公子的故事大多为美好幻想。眼下这个李泓暄在王美人梨花带雨的软刀子攻势下,能及时清醒,忍着怒火,将自己的建议听进去,已胜过同时代许多男人。 人无完人,完美的老板更是稀缺品。在杨芸儿眼里,李泓暄已能算上合格的老板。只是若要担当天下福祉,恐怕还差许多火候。当然皇位继承这事太大,杨芸儿管不了。 又闲了下来,杨芸儿去听雨轩抄抄经,到东厢房观摩三个替补练功,再窜去后面小厨房看看炉火上炖着的吃食。她的小院子琵琶声,歌舞声,夹杂着人声,鸡鸭吵闹之声,生活得有滋有味。 就在杨芸儿觉得距离自己躺平生活小目标又近了一步时。老板娘院里来人,请侧妃过去叙话 【*哪怕是在现代公司,没有实权的部门领导,即便有理,也很难撼动ceo的嫡系人手,何况芸姐穿到了古代? * 她的小院子布局我纠结了很久,最终糅杂了四合院大框架和苏州园林布局,主要参考了拙政园的听雨轩和寄畅园的秉礼堂,不过整个院子的名字想了很久,至今仍叫“侧妃院子”,亲们表打我……若有更好的,请留言给我~】 第27章 正妃 正妃的突然召见完全出乎杨芸儿的意料。李泓暄曾和她约定,在新年前不能打扰正妃养病。杨芸儿琢磨着,老板娘和老板意见不统一的时候,自己该听谁的呢? 那当然是听老板娘的啦! 杨芸儿非常重视老板娘的首次约见,客客气气请正院来传话的婆子稍等,并打发了目前最贴心得用的莺儿前去陪侍茶点,自己则快步入内更衣。 这两天玩得有些跳脱,此刻杨芸儿坐在梳妆台前沉思收心,由着碧桃为她重新挽发。杨芸儿把此前在杨府学习的礼仪细细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又招来杨嬷嬷帮自己再次温习一轮。 杨嬷嬷见张扬跳脱的小侧妃恢复成杨府时乖觉聆讯的模样,心下得意,顺势做了好一通说教。 杨芸儿能屈能伸,认真听讲。 两轮复习下来,碧桃已为杨芸儿高高挽起一个圆髻。时间有限,来不及做更复杂的造型,圆髻大方得体,也能撑起大凤钗。 今日杨芸儿继续戴了入宫觐见杨妃时那支侧凤步摇。在杨府为她置办的头面中,除了婚仪大妆,就数这支侧凤步摇最为华贵。虽然尾巴上次撞歪了些,但在碧桃巧手整理下,不细看也发现不了端倪。 穿戴妥当,杨芸儿跟着引路的婆子,一路旖旎而行,到了正妃院子,待人通传后方进入花厅。 正妃崔婉儿为前太子妃同族堂妹,嫁入王府约一年半,虽与李泓暄属于盲婚哑嫁,但两人婚后相敬如宾,夫妻和顺。婉儿入府不足三月便获孕,上下欢喜。不料遇到太子妃和太子先后出事,李泓暄大恸,崔婉儿劝不住,反而因过度担心操劳而落了胎。 李泓暄为此内疚了很久,不再让婉儿操心家事,也就是这个时候王嬷嬷喜滋滋提了内院掌管权,还顺带将女儿送到李泓暄身边。婉儿因小产后体弱之症时好时坏,心怀愧疚,主动将王嬷嬷之女提为美人。 杨芸儿颇为同情古代女子被迫对夫君大度,可她现在为立足王府,也需要获得老板娘对自己的同情。 此刻她低眉含胸,每一步都走得很稳,规规矩矩行礼,老老实实敬茶,将一年来学的礼仪做足,让人完全挑不出错来。 坐在上首的崔婉儿接了茶,看到杨芸儿是一个姿容明艳,体态娇柔的小姑娘,行为举止与大家闺秀无异,心下便安了几分。 她从小养在大家族,接受严格而正统的闺训,性子温婉,她理想中的家庭是妻妾和睦,共同为王爷开枝散叶,因此她对杨芸儿并不排斥。只因王爷吩咐自己需养足三个月,等胎坐稳了,再召见杨氏。她也知道王爷与杨府的龃龉,自己不便多问,惟有顺从。 可听了关于侧妃不通礼数,乖张粗鄙的种种传言,她担心后宅不睦,尤其听闻这几日府中出的乱子,她到底坐不住。若王府因苛待侧妃失了颜面,让她这个正妃如何能安心养胎? 此刻,见到杨芸儿娇娇弱弱,一副十分懂事的小妹妹样子,崔婉儿放下心来,和善道:“妹妹不用拘着礼,也怪我身子不好,一直没有叫妹妹前来,快坐下,陪我说会儿话。” 一旁大丫鬟檀云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放了一对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 杨芸儿十分顺从地接了,再次行礼称谢,然后在一旁椅子上坐定,她此刻才抬头端详正妃。 面前是一位气质温婉的美人,身形纤瘦,穿淡黄梅花暗纹缎面对襟小袄,下着月白绣折枝花鸟纹长裙,家常装扮,不华丽,但观之可亲。虽无明显病气,脸色也还算得上红润,可说话气息偏弱,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不足之症?还是…… 就在杨芸儿心思暗转间,正妃神色带着歉意,道:“都怪我身体不好,疏于看顾,这半个月让妹妹受委屈了。” 杨芸儿大度地安慰道:“姐姐在病中,务必以身体为重,不必惦记着外头的事,横竖有王爷看着,这府里出不了大乱。” 不料杨芸儿无心之语,反倒戳了崔婉儿的心事,她眼眶似有发红,喃喃道:“不能为王爷分忧,我心里过不去。” 一旁檀云和沉香赶紧上来相劝:“娘娘别伤心,养好了身子再说。” “王府里的事横竖有王嬷嬷看着,她是王爷的奶嬷嬷,虽有看顾不周之处,但也不会出大差错!” 杨芸儿见着正妃满脸愁容,心下一惊。她能看破王美人那些戏精心思,却无法共情崔婉儿这般大家闺秀的细腻多愁。 她想了想,还是劝道:“娘娘,王爷并不是小孩子,并不需要我们护着。相反,护住妻儿是他的责任。他将来是要做大事的,必然要经历外头的大风大浪。院子里前些日子发生的事情,虽有些糟心,但终究不是大事,就当让王爷练练手吧!” 说完,她又补了一句:“娘娘真的不必忧心!” 正妃闻言神色愈发黯淡,但依旧勉强做出一丝礼貌的笑容,说道:“外头的事,怎好和院子里的事比。” 杨芸儿继续劝道:“虽然事情有所不同,但左不过都源自人心的贪嗔痴,只是有大小之分。王爷若能通过这些小事逐渐淬炼出一双能看透人心的眼,那将来遇到大事也不怕了,所以娘娘放宽心,好好养身体。” 站在正妃身侧的檀云给了杨芸儿一个不满的眼神,暗示杨芸儿慎言。 可杨学霸并未接招,还继续自顾自说道:“娘娘,健康是一切的基础,病人就怕多思多虑。若净想着外头的事情,身体养不好,更管不了那些糟心事呀。” 这段话讲完,檀云的脸都黑了,也顾不得礼仪,上前打断道:“娘娘,您用药的时间到了。您念叨多日想见一见侧妃,今日也见了,可算放下心来了吧。可别耽误了用药。”说着向沉香使了一个眼神,后者立马去茶房端了一碗药来。 杨芸儿满心沉浸在如何开解受封建思想束缚的女子,此刻终于察觉到了逐客之意。她心下疑惑,但面上不显,恭谨行了礼便要告退。 倒是崔婉儿还想留她再聊会,却在檀云和沉香的联手催促下,不得不草草结束了这次会面。 回去路上,杨芸儿一直在琢磨,她虽穿越一年,与真正的古代闺秀依旧存在思想代沟。正妃眉间的忧伤深深触动了她,她真心想劝解正妃,可她似乎无力化解后宅女子的忧愁。 回到院里,她在厅堂坐了许久,看着外头的日光一点点西斜。这时一阵光影闪动,李泓暄不待人通报,便像一阵旋风一样,杀到了杨芸儿跟前。 第28章 李泓暄的怒火 匆匆赶来的李泓暄整个脸都是黑的,不待杨芸儿行礼,便怒喝道:“谁让你去打扰婉儿了?” 杨芸儿一愣,脱口而出:“哪个婉儿?谁是婉儿?” 李泓暄的目光带着火星,此刻他背光站在杨芸儿面前,高大挺拔的身姿如一座山,一下子将杨芸儿的小身板笼在阴影之中。 杨芸儿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后知后觉地想起正妃的闺名好像就是婉儿。她试探着问:“您说的是正妃吗?” 李火山皱眉点头。 这下杨芸儿放松了,老板娘不听老板的,这事不该她背锅。 她向后一步走出火山的阴影,坦然道:“是正妃娘娘叫我去的。” 火山继续喷着火:“她让你去,你便去!?” “正妃娘娘叫我去,我怎能不去?”杨芸儿对这个时代的权贵缺乏天生的敬畏,怼得毫无顾忌。 李泓暄被噎住,哑了火,几大步走到桌子旁,愤愤坐下。 杨芸儿感受到对面的岩浆还在滋滋涌动,可她并不怕,没好气地说道:“您若认为我不该去打扰正妃,那请您先查一查,究竟是谁将近日的事传话给了正妃,挑唆正妃来找我!” 李泓暄虽愤怒,脑子还是清醒的,杨芸儿在府中没有根基,自然不可能有能力传话到正妃院里挑事。 他今日去婉儿院子,看到婉儿眼眶有些红,一问才知道杨芸儿曾去过,他心中的火蹭一下就上来了。他知道婉儿一向多思多虑,当面他不好发作,也不便多问,生生憋到婉儿休息,才冲到了杨芸儿这边兴师问罪。可被杨芸儿几轮怼下来,慢慢冷静了。 他心中阴郁,但面上仍不甘示弱地说道:“本王自会去查清楚!” 杨芸儿看着他傲娇的样子,好为人师的劲头又上来了。插着手给李泓暄分析道: “这事有两种可能,一是正妃自己想知道,二是有心人把话传到正妃院子里,想把正妃拉下水。如果是前者,王爷您可怪不得正妃娘娘,你虽处处为她着想,不想让她操心。可娘娘毕竟是个活人,她身处正妃位置,多操心也属正常。若是后者,那可得麻烦王爷您好好查一查了。正妃心善,可不能让人利用了。” 见李泓暄握紧了拳头,杨芸儿好心附赠了一个建议:“事情昨天发生,今儿个正妃找我。不管是什么原因,妾有一个建议,日后王爷多去正妃院里坐一坐,把府上日常发生的事情,开诚布公的和正妃讲一讲,经由您把事情都告诉她,一则可安正妃娘娘的心,二则断了有心人钻空子传瞎话的机会。” “你让我日日拿这些琐事去打扰婉儿?” “首先,内宅之事并不只是琐事。其次,与其把娘娘隔离在外,反使她担忧,不如让她随时知晓这些事,让她安心。”杨芸儿盯着李泓暄,很认真地说道:“我知道您是为了娘娘好,可只有娘娘自己觉得好了,才是真的好。” 李泓暄不得不承认杨芸儿有几分歪理,可他依旧嘴硬:“不需要你教我行事。” 杨芸儿淡淡一笑,说道:“妾身自是不敢,一切以王爷为重。” 两人坐着相对无语,素莲趁机奉茶上来,娇娇俏俏说道:“王爷请用茶!” 李火山一下子复燃,狠狠给出一个眼刀。素莲吓得放下茶盏,立马退下,不敢再来触霉头。 杨芸儿看在眼里,笑在心里,觉得这个小老板还带着几分孩子气。为了缓和气氛,她换了一个话题:“王爷,妾身给皇后娘娘的佛经已抄了不少,字帖也临了一些,但总不得法,现下便取来请王爷过目。” 片刻,莺儿从听雨轩中将杨芸儿日常抄写的经书和所临字帖拿了来。 李泓暄眯着眼看了会,就丢到一旁。 杨芸儿哪肯放过,抓住机会认真求教。 李泓暄无奈,复又拿起看了会,嫌弃地说道:“毫无章法!” “请王爷赐教,我愿意重抄!” 杨芸儿如此直白的表述,让李泓暄一愣。 自昨日杨芸儿教他如何辨别女子真假哭泣后,他对女子的亲近都存了戒备。此刻他下意识身体往后挪了挪,盯着杨芸儿仔细打量了一下,对面的女子眼眸清澈且专注,盯着自己,毫无惧意,也看不到杂念。 李泓暄心下不耐烦,皱眉说道:“本王哪有功夫与你说这个!” 杨芸儿也不恼,再次提出请李泓暄帮她找个先生。 看着眼前小女子认真求学的样子,李泓暄闭了闭眼,他其实看出了杨芸儿确实有在用心抄写和临摹,每一笔都写得很认真,但因缺少练字根基,只得了字帖的形,少了筋骨劲道。 李泓暄心中突然有了个主意。既然这女子好为人师,讲起道理喋喋不休,而外书房正好有一个喋喋不休的老师,两个可以凑一处。想到这里,李泓暄抬了抬眉毛,说道:“你不必着急,我会给你找个老师。” 杨芸儿当下一喜,起身行了一个标准福礼。 礼毕,杨芸儿又道:“后日是十五,请王爷准许我离府去寺庙为皇后娘娘祈福。” “你打算去哪个寺?” “我对京城不熟,”杨芸儿老实说道:“杨嬷嬷建议我去城内的大相国寺。” “那里太嘈杂,你若心诚不如早起些,去城外西山的慈恩寺,一日也可来回,那里的方丈深得母后敬重。” 杨芸儿闻言心中一喜,想讨好几句,见他茶盏未动,对内叫到:“王爷的茶都凉了,来人换茶。” 李泓暄想起刚才那个妖娆的丫鬟,心生厌恶,起身抬脚便离去。 他来得匆忙,走得也急,出门正好撞上院子里正在放风的两只鸡,一个没注意,撞了个踉跄。 张婆子追出来,见鸡冲撞了王爷,吓得当场磕头。一时间公鸡母鸡,咯咯乱叫,与张婆子求饶声混做一片。 杨芸儿赶忙跑出来打圆场,带着幸灾乐祸的口吻说道:“王爷,大厨房那边一下子补了我半个月的份例,送来的活鸡活鸭来不及吃,只好养着。这鸡大概也通了人性,特意跑到前面来,好让王爷瞧着。” 李泓暄鼻子都气歪了,他抬头恰好看到杨芸儿头上那支歪尾巴凤钗,出言讽刺道:“看你一身小家子气,把院子弄得乌烟瘴气,头上那个凤不要带了,王府丢不起这个脸!”说着甩手就走。 杨芸儿摸了摸沉重的凤钗,不明所以。 ——二门分割线—— 外书房内,李泓暄捧着书心不在焉。 罗叔见了,便知他走神。走到李泓暄跟前,笑着说:“王爷这会儿怎地看不进书?” 李泓暄把书往桌上一丢,四仰八叉往后靠在椅背上,叹息道:“圣人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罗叔虽是个读圣贤书的,却并不迂腐,笑着反驳道:“圣人的话也不能全听,世上聪慧的女子不少,有时候真比男子还强些。” 李泓暄一挑眉,坐起身说道:“你觉得那个杨氏女说的有道理?” 罗叔笑言:“虽然她路子有些野,但有些话确实讲得在理。王爷您过去耽于玩乐,不耐烦管府里的事。可如今不同往时。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这府里的事,您还是真该仔细管一管。” 说着他敲了敲桌面,认真说道:“王爷,入口之物需得当心,目前形势看着虽稳妥,但未来还不好说。皇帝正值春秋鼎盛,万一杨妃有孕,”他声音低了下去,停了一息,继续说道:“她虽姓杨,但这一点提醒的对,大厨房这个位置确实得放自己人。” “罗叔,你之前不让我用婉儿的陪嫁,还让我防着皇后的眼线。你是不是太多虑了一些?” 罗叔一滞,自己一年半前得了人嘱托,以幕僚的身份入王府看护李泓暄,很多内情暂时无法对这个笨小子明言。他想了想含糊道:“王爷,小心一些总没有错,那杨氏女有一点说得对,府上的人需要把您当做第一忠心的人,您得培养一批亲信……” 罗叔发现李泓暄直盯着自己,那眼神看得人有些发毛,一时捉摸不透王爷的心思,斟酌着补了一句:“她虽说得有道理,但还是姓杨,我们得防着点儿。” 李泓暄从手边抽了一沓纸,放在罗叔面前,板着脸说道:“这杨氏一直做出好学的样子,替皇后抄个经还要临帖练字,向我求教,我不耐教他。要不你先去会会她,顺便看看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29章 进香-上 隔日,杨芸儿收到羽墨送来的一个匣子。 她知晓羽墨是王爷随身小厮,心下好奇,当下亲自伸手去接,不料手下一沉,差点砸了自己的脚。 她提着一口气,小心把匣子放在桌上,打开一看,竟是金灿灿满满一盒首饰,中间硕大一只三尾凤钗,向自己招摇地闪着光。 羽墨躬身一礼,替王爷传话道:“王爷吩咐,明日上香请娘娘戴上这头面去感恩寺,在外头万不可失了王府体面。王府侍卫会一路护送娘娘。” 说着又捧上一个沉甸甸的荷包,里面都是雪花银:“请娘娘去寺里捐些香油钱。” 没有一名女子能拒绝如此沉甸甸的礼物。不对,是没有一个普通人会拒绝金子。 从上辈子独闯都市的小镇学霸到如今的乡下侧妃,习惯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杨芸儿面对这么一大盒金子,忍不住两眼发光。那几颗小指甲盖大的红宝石印入杨芸儿的瞳孔,不需要现代切割技术加持,照样如火一般耀眼。 杨芸儿有一种意外收到老板大手笔分红的惊喜。 爱发钱的老板都是好老板。不打招呼就直接发钱的老板则是顶好的老板。 羽墨在一旁,发现杨芸儿盯着凤钗,眼睛都直了。他耐心等了会,却依旧不见杨芸儿有打赏的意思,开始有点尴尬。杨嬷嬷看不下去,示意碧桃上前,给羽墨递了一个荷包:“辛苦跑一趟,拿去买茶喝吧。” 杨芸儿的意识才从金子上弹回原身,她忙朝羽墨抱歉地笑了一笑,说:“王爷这份大礼实在太贵重了,我一时出了神,竟把你忘了,多亏嬷嬷及时提醒,才没让人见笑。” 羽墨赶紧笑着说:“娘娘说笑了,我们做奴才的替主子跑个腿是应该的,哪敢笑话主子的不是?” “可得替我好好谢谢王爷。“杨云儿笑得真诚:”你伺候王爷辛苦。我这里小厨房的张婆子手艺好,前儿个大厨房拿了许多肉来,做了一点炙肉脯,可以当随身小零嘴儿。不如你带些去,晚上值夜时,或者无聊时,也能吃着解解乏。” 羽墨年轻心热,听说有零嘴吃,哪有不喜欢的。他曾听王爷埋怨新侧妃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今日见了,王爷说的虽没错,但自己觉得新侧妃比其他见过大世面的主子更好相与。当下便欢欢喜喜抱着吃嘴走了。 杨芸儿随后沐浴焚香,当晚只用了一点清粥。第二日天刚擦亮,便起床梳洗。 一番收拾,杨芸儿终究是没有勇气把那一匣子金首饰都顶在脖子上,仅那支近一斤重的大凤钗便压得她脖子酸痛。 犹豫再三,她觉得还是不要为难自己的脖子,单簪了凤钗,而其余边凤金步摇,赤金花簪都没有用,只配了两朵小巧的绒花,衬着大金凤更加夺目。这样的妆造自然比不得土生土长的贵女雍容,却已是杨学霸脖子承受的极限。 嫣红考虑到城外山上风大,特意为杨芸儿拿了一件杏红镶边石榴花卉纹样出风毛斗篷,从上到下,倒也华丽丽撑足王府体面。 此刻宽敞华丽的王府马车和六名护卫已等在二门处。碧桃和嫣红扶着杨芸儿上车。 因要去城外,杨芸儿另叫了一辆下人坐的青顶小车把张婆子也带上了,并特许她顺路去看一下女儿。毕竟王府内宅奴仆难得有外出机会。 张婆子千恩万谢地跟在后面。 等到了城外慈恩寺已是日上竿头。 慈恩寺坐落在西山半山腰,此处地势开阔,恰逢山间枫叶红遍,层林尽染。寺前空地上有几棵高大的银杏树,正顶着一片金黄,与山间红枫相互映衬,慈恩寺正隐在这一片秋色之中,梵音悠扬,钟声浑厚,香烟渺渺。 今日十五,香客络绎不绝,村民在山路边摆开集市,叫卖声不断。寺庙的庄严与人间的烟火气一并融于大自然的绚烂中,杨芸儿一时看得心醉。 直到碧桃上前小声催促,杨芸儿才反应过来。 此时知客僧已在山门等候多时,见了杨芸儿一行走来,立马迎了上来。 杨芸儿在王府内虽不受待见,但是出了王府便是名正言顺的高门贵妇,今日代表王府给皇后娘娘上香,寺院自是怠慢不得。 杨芸儿一行还未到天王殿,监院便笑盈盈地赶着迎了出来。这监院身形酷似弥勒,向杨芸儿行了一个佛礼,道:“娘娘,主持正在法堂讲经,无法出迎贵客,就由老衲陪着娘娘在寺中随喜。” 杨芸儿也是笑意盈盈,双方一路寒暄。走到大雄宝殿,杨芸儿像模像样地燃香磕头,祝祷许愿。 有了昨日李泓暄的赞助,杨芸儿大大方方捐了好大一笔香油钱。把监院喜得笑容可掬,更似一尊弥勒。 一圈菩萨拜完,监院引着杨芸儿去了一间早已准备好的厢房休息。他恐贵人不耐自己陪伴,便识趣地行礼退下。 这间厢房为待贵客专用,周边并无闲杂人等靠近,只留两个小沙弥传话听用。房内布置地清净淡雅,桌上有准备好的茶点素果。此刻距离用素斋还早,杨芸儿准备略歇息片刻,再去寺中游玩。 这时,刚已被准许离去探女的张婆子突然折返,脸上带着神神秘秘的复杂表情走进厢房。 杨芸儿知其有事,便打发了碧桃,嫣红在门口守着。 “我方才准备从后山抄近道去看女儿,却在寺院后山禅房处见了两个穿着圆领袍的男人,其中一人我曾在庄子上见过。他在庄头那边见了几次马二,而马二媳妇正是王嬷嬷手下得力的。老奴就多想了一些,跑回来告知娘娘。”张婆子一口气说完,紧张地看着杨芸儿。 杨芸儿眉头一皱,问询道:“你可看清他们在做什么?” “老婆子见他们进了禅房,还有一位僧人跟着。另有一个和尚在禅房外四处张望,很机警的样子,老婆子便没跟去。娘娘您要多留个心眼。” 杨芸儿点点头,说道,“你路上也带个侍卫去吧。” 张婆子吓了一跳,忙道:“娘娘,不用,老婆子一把老骨头,要什么侍卫,可使不得。” “有什么使不得的,可怜天下父母心。你闺女放在外面,总是不放心,你见了闺女早点回寺院与我汇合回王府,别让有心人尾随了。后面我找机会求了王爷或者正妃,将你闺女接入王府,与你一起当差,放在身边也安心。” 见侧妃这么说,张婆子推脱不得,千恩万谢的走了。 杨芸儿惦记起山寺门口村民小摊上的果子吃食,便遣了碧桃去买些来,复又担心碧桃一人手无缚鸡之力出了岔子,随便点了一名年轻侍卫跟着。横竖李泓暄给的资源,分配使唤不心疼,也省得一个个木桩子似得杵在自己眼前碍事。 歇息片刻,她自己带着嫣红去寺中后山赏景。剩余的几个木桩子立马跟上。 【今日还有一章~ ps,我想写一个小镇青年的穿越故事,没有金手指,也没有系统,但会努力生活与成长。 芸儿姐穿越仅一年,较之胎穿,她的穿越本土化不够彻底,因此她见到大凤钗会惊喜,有时会忘了仅学了一年的礼仪,也爱用现代人的思维自诩聪敏的教育古人, 当然,她这样很有可能会载跟斗(我该让她受点什么样的教训呢) 不过,芸儿姐一定会快速成长的。我想写这样一个平凡人穿越的故事,女主聪慧坚韧,但不完美,这样的设定也许不够爽,不知道大家是否愿意一起期待,想象一下如果我们自己穿越了,在与古代社会的对接中,磕磕绊绊会发生哪些事呢?欢迎留言哦~】 第30章 进香-下 后山一僻静禅房内,两名圆袍男子站起身向一位大和尚告辞。 “首座,我们谋划许久,此番志在必得,请首座转告主持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那位大和尚恭敬施礼道:“两位施主尽管放心,老衲和住持都省得。只待住持受召入宫,必助王爷事成。现在老衲就送两位下山。后山人少可避人耳目。” “不必!此番来京,我已走了明路。听闻今日寺中有贵客,我等想会一会。请首座帮忙安排。” 另一边,玩兴正浓的杨芸儿并不知晓自己是被人惦记着的贵客。她一路晃悠到了后山。 穿越至今,不是被关在杨府后院就是被关在王府后宅,这实在让她很郁闷。今日是难得的机会能够出来放风。虽被一身行头拖累,可拦不住她脚步轻快,精神头十足。 寺庙内转了一圈尚不满足,杨芸儿继续往后山逛去。但美中不足的是,后面四名侍卫寸步不离地跟着,甩都甩不走。 那些人得了王爷的吩咐,十分尽责地看着她。 杨芸儿只得负气快走,但顶着一斤重的凤钗爬山,比想象中更累。她这具身体又比不得上辈子结实,终于她不堪重负,在路边气喘吁吁起来。 杨芸儿有点气馁,对身旁嫣红道:“做这个侧妃还真累,日日关在宅院内不提,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后面还有这么多人跟着,不得不时刻注意仪态,没得半刻放松!” 嫣红显然不理解杨芸儿为什么烦恼,尴尬地笑着说:“娘娘说笑了,这是多少人盼不来的福气。” 杨芸儿翻了个白眼,差点脱口而出:“这福气给你要不要?”不过她到底忍住了,因为她心里明白,自己这福气桃红柳绿都等着呢。 歇了一会,杨芸儿又往前走去,后面的木桩子不远不近继续跟着。杨芸儿逼着自己不去想那些人,她站在心中暗暗思忖,日日于王府花园优雅慢跑不够,这具身体需要更多有氧运动。 走了一会,她在后山一片竹林前站定,此地距离寺院已有一段距离,山风萧萧,竹叶瑟瑟,偶尔传来几声鸟鸣,远处隐隐飘荡的禅音,给人心旷神怡之感。 阳光穿过枝叶的缝隙,洒在山路上,形成斑驳的光影,杨芸儿站在光影之间,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只觉得沁人心脾。回想上辈子奔波于都市雾霾之下,杨芸儿又贪婪地多吸了几口清甜的空气。 王府的空气虽同样没有污染,却比不得这里,有自由的味道。 这时,耳畔传来一阵木鱼声。杨芸儿循声走入竹林,见到一位白发白眉老僧,正坐在一块平整的大石上诵经。山风微冷,风打竹叶,叶落簌簌,老僧入定,风止林静。 杨芸儿怕扰了高僧修炼,欲放轻脚步转身离去。不料那老僧突然睁开眼,口中颂了一句:“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杨芸儿明白此时离去更不礼貌,便顺从地行了一个佛礼,口中道:“大师,我第一次来慈恩寺后山,一时贪恋山中景色,错入大师清修之地。打扰了。” 老僧微笑,回道无妨。 杨芸儿见其面目慈祥,并无怪罪之意,心下一动,便上前礼貌问询:“敢问大师父前方可还有别的景致?” 老僧微微一笑,用手指了指山凹:“前方山坳有梅林一片,林中有庵名曰香雪,待开春梅花盛开,是一个清修的好去处。只是女施主此时机缘未到,不必着急寻访。” 杨芸儿一愣,随即问道:“敢问是什么机缘?老师父可否详解?” 老僧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口中诵一声佛,随后睁眼道:“待过寒冬,梅开春到,缘随心动。女施主不必强求。时候不早,女施主该回去了。”说着闭了眼,兀自敲木鱼诵经开启勿扰模式。 杨芸儿默默站了一会,见对方已无意搭话,只得原路返回。 回到藏经楼附近,见不远处柏树下有一位小和尚领着两名圆领长袍的男子像在等候着什么。杨芸儿经过时,那两名男子的眼神便跟着杨芸儿,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 嫣红机警,立马站到杨芸儿身侧,挡住那两名男子赤裸裸的视线。 看着嫣红的反应,联想到之前张婆子的传信,杨芸儿心中也升起几分警惕,加快脚步,往前面厢房走去。 绕过藏经楼,穿过一个院子,杨芸儿似乎又觉得被一道目光击中,寒意顿生。她回头望去,佛堂回廊尽头转过一角衣衫。她揉了揉眼睛,当下警惕起来,低声问嫣红:“可察觉有什么不妥?” 嫣红低声回答:“方才有一名男子,在不远处窥视娘娘。” “可是先前那两人。” “不是。” “你看到那人面容了?” “不曾。” “那你怎能确定不是?” “奴婢仔细辨别过,呼吸声和脚步声都不相同。” 杨芸儿凑近一步,笑着俯耳对嫣红说:“习武之人果然敏锐。” 嫣红一惊,正想辩驳几句。 杨芸儿摆摆手道:“别担心。那日素莲去抢杨嬷嬷烧鸡时。我便看出来你是有点功夫在身上的。” 见嫣红表情阴晴不定,杨芸儿贴心地补了一句:“放心,你若不想说,我不会告诉王府其他人。毕竟咱都是梅香园出来的姐妹。” 嫣红闻言不再扭捏,小声提了一句:“此处恐有不妥。娘娘,还是早些回府吧。” 杨芸儿点了点头,带着嫣红快步向前。 走到了厢房门口,发现原先陪着碧桃去买小吃的侍卫正在门口傻笑着啃一个饼。杨芸儿快走到近前,那侍卫才后知后觉,含着一嘴饼渣匆忙行礼。 杨芸儿笑笑也未见怪。 厢房内碧桃听到声音,连忙迎出来。杨芸儿和嫣红都发现她走路一拐一跛。 杨芸儿笑问怎么回事。碧桃称在路上崴了脚,还差点把买来的酥饼给打翻了。说着,碧桃立即红着脸岔开了话题,眼神还不自觉瞟了瞟边上那个叫赵二的年轻侍卫。 杨芸儿八卦之心顿起,笑着对两人说道:“你是我身边的人,我把你好好交给侍卫,让他护你下山,你却受伤崴了脚,可见这侍卫失责!回去要领罚!”说着故意恶狠狠瞪了赵二一眼。 赵二一惊,忙将手中酥饼揣入怀中,欲下跪请罪。 碧桃立马挡在前面,求情道:“是我自己走路不当心,不干赵大哥的事!求娘娘勿要责罚。” 杨芸儿见碧桃脸红的跟碧桃花儿似的,脸上也绽开了花,笑盈盈地对憨憨赵二说道:“这位赵大哥是习武之人,必然知道跌打损伤用什么伤药好,就罚你回去准备上好的伤药,每日亲自送到二门交给碧桃姑娘,直到碧桃姑娘伤愈!期间碧桃如要买什么,使什么,你全权负责代办。” 那赵二点头如捣蒜,正要开口,却又被碧桃拦在前头,“娘娘,这个酥饼叫袜底酥,名字虽俗,但可好吃了。”碧桃说着,一边给嫣红使眼神,两人一起把杨芸儿半扶半架,拉进了厢房。 杨芸儿知晓这个时代的女孩子害羞,便也适可而止,由着她们拖自己入内。 此刻,寺院小和尚送来中午斋饭,三四个食盒,摆了满满一桌子。有各色果蔬与素鸡素鸭之类,还有一碗浇了喷香素油的面条。杨芸儿心道,佛门之地也好奢侈啊。 经过碧桃的八卦打岔,又有美食当前,她把刚才那点惊醒丢到了脑后,坐下安心用起斋饭来。 【新鲜码好的章节来啦~周末快乐~】 第31章 意外 当日杨芸儿所乘坐的王府马车相当华贵,停在寺庙门口尤为惹眼。 杨芸儿顶着金灿灿的大凤钗,于山门前流连赏景时,引来了一人的特别关注。此人正是李泓暄的二表哥,京城赫赫有名的纨绔崔启正。 见到丽妆小娘子,崔启正一贯眼睛会发直。此刻他虽看着这小娘子面生,但她身上有什么东西让自己觉得特别眼熟。 他刻意着人打听,才知晓眼前年纪轻轻做贵妇打扮的小娘子竟是李泓暄新纳的侧妃。 崔启正混沌的脑海里出现了一幅清晰的画面,那日在瑞珠宝饰他曾偶遇李泓暄。他意识到此刻杨芸儿头上那支三尾衔珠镶红宝缧丝金凤钗正是当时李泓暄买的那套头面中的凤钗。瑞珠宝饰这套最新款的头面他早已看中,有意买给自己相好的,那日被李泓暄先下了手。 他当时以为李泓暄买这盒价值不菲的头面是为了送给婉表妹,里头凤钗虽只有三尾,但做工,分量都属上乘,家常佩戴,也不会失了婉儿身份。所以,那日他便大方地相让了。 然而,此刻这只金凤却到了杨氏头上。 崔氏与杨氏本是水火之势,联姻只是面子工程。之前李泓暄同他们几个崔氏兄弟表过态,纳杨氏女是为尊皇命,纳入门便已尽忠尽孝,后续不会给于杨氏以善待。 可此刻明晃晃的大凤钗顶在杨氏头上。 显然,李泓暄食言了。 崔启正心中涌起一股无名业火。他向来是个大胆的,且为非作歹惯了的,当下便决定要让这杨氏女吃点苦头,必得撸了她头上凤钗,同时也是敲打李泓暄一下。别以为太子薨逝后,他李泓暄便可下了崔氏颜面。 他冷哼一声招来身边狗腿,一通吩咐。他才不屑于顾忌李泓暄如今水涨船高的地位。在他们几个崔氏子弟眼中,李泓暄依旧是那个惯被拿捏的小弟弟。 杨芸儿并不知道自己已被人算计,此刻她在寺院vip厢房美美吃了一顿高规格的素斋,心下满足。 若不是嫣红苦劝,她还想接着去山下逛一会。 好在她最终还是收起了游玩的心思,打道回府。 张婆子此刻还没有归来,她又大方地分了一名侍卫留在寺中接应。自己则带着嫣红、碧桃上了王府马车。余下四名侍卫继续跟着。 马车再怎么奢华,也比不得现代汽车。杨芸儿很快就被晃得迷迷糊糊。 她今日起得早,逛了一上午本有些疲累,此刻只觉得眼皮子沉重,并未注意车夫走了哪条道,直接去和周公汇合了。 在云中同周公飞了一小会儿,一个猛烈撞击将她一下子拖回地面。 睁开眼,杨芸儿看到同在马车里,嫣红一脸戒备,碧桃则一脸懵逼。 外头传来车夫抱怨的声音,原来马车轮子磕到了一个小石子,居然就坏了。 听到这个解释,杨芸儿和嫣红互换了一个眼神,鬼才信他。嫣红立时就要下车,被杨芸儿一把拉住。 “我先下去看看,你扶着碧桃下来。” 不待嫣红回应,杨芸儿跳下马车。她望了望四周,这是一条没有人的山道。位于阴山背后,照不到阳光,秋风肃杀,显得格外荒凉。 杨芸儿皱眉看着车夫。那车夫此刻正埋头修车轮。 杨学霸只一眼便看出车夫修理动作相当敷衍,若不是技术堪忧,那就是别有用心。 王府养着的车夫,存在技术不过关的可能吗? 杨芸儿想起此前寺庙内的种种可疑,顾不得侧妃之尊,直接蹲在车夫身侧,问道: “抬起头来,告诉我为什么要走这条路。” 那车夫磨磨蹭蹭抬头,躲着杨芸儿炯炯的眼神,答道:“回娘娘,庙前那条路人太多。我想着后山这条小道清净人少,可以快些赶回王府。” 杨芸儿声音冷了几分:“你着急赶回王府,后边可是还有事?” 车夫瑟缩地回道:“无事,就怕耽误娘娘休息。”说完又迅速埋下头做修理车轴状。 此时嫣红已把碧桃扶下了车。 杨芸儿后悔今日出门精简首饰,没带长簪。抬头一眼相中碧桃头上那支银鎏金瓜果纹顶锥脚簪,当机立断,一个箭步上前,拔下这根簪子,一手抓住车夫脖子,另一手直接用锥脚簪顶住,厉声问道: “我只问你一遍。马车受损是意外?还是有什么阴谋?” 车夫咬咬牙,结巴着开口说道:“回…回娘娘,是…是意外。” 杨芸儿手上加了几分力道,直接威胁:“今日马车倾倒,车夫毙命也是一种意外,我若回去这么说,没人敢挑我的不是。我数到五,你要不要成为意外,由你自己决定!” 杨芸儿开始数数,她音量不高,却字字坚定,直直刺入车夫耳膜,刺得他浑身发抖。 车夫脖子上承受的力道随着数字而增大,车夫只觉得浑身透不过气,脸皮也涨得通红。 此刻嫣红已摆出戒备之姿,护在杨芸儿身后。碧桃则张大嘴,完全懵了。 而那四根柱子侍卫表现各异。赵大哥紧张地盯着碧桃,另两名互瞪双眼,呆在马上不知所措。唯一一名机灵的翻身下马欲上前相劝,却被嫣红隔开。 待杨韵儿数到4,簪顶已刺入车夫脖颈皮肤。 车夫此时切实地感觉到,自己一只脚真的被踹入鬼门关,不得不大呼起来:“我我我我,我说。” 杨芸儿手上力道略松了一些,但依旧掐着车夫脖子未放手。 车夫得以缓了半口气,道:“是是是…是崔二爷手下,让我走这条道。” “哪个崔二爷?” “国国国舅家的小崔二爷。” “他要做什么?” “我我…我不知。” “他可知道我带了几个护卫?” “知,这…知,知道。” 杨芸儿松开手,把车夫丢在地上。那车夫趴着车轮,大口喘着气。 杨芸儿看了一眼那四根定格的柱子。 果然,有蠢笨的老板,就有呆萌的下属。 【今日周末,第一更赶早,第二更可能得等娃睡下,会晚一些~我加油码字~】 第32章 脱险 那四根柱子终于反应过来,知晓情况不妙,朝着杨芸儿围拢上来,对着四周空气,摆开护卫架势。 杨芸儿看了看前后无人的道路,拧起眉问道:“有熟悉这条路的吗?说一下路两端的情况,判断下对方将从何处过来。” 四根柱子面面相觑。 还是那个车夫开口说道:“这条道上方直通慈恩寺边门,那边还有个岔路通往附近村落,这条路向下最终通往官道,不过前方两边没有村庄,都是密林。” 杨芸儿点了点头,继续问:“我们从慈恩寺下来,路上可有其他人?”。 “回禀娘娘,从慈恩寺下来一路并无旁人。” 杨学霸眯了眯眼,快速做出判断,村子那边人多,且靠近慈恩寺不好弄出动静,前方有密林,便于隐匿和快速撤退,如对方要袭击,大概率是从前方林子过来。危急关头是需要赌一把运气的! 杨芸儿当下做出选择,先看了眼仍处于呆傻状态且瘸着脚的碧桃,转向赵二,沉声吩咐道:“碧桃继续交给你,快把她拉上马,赶紧撤回慈恩寺求援。” 然后她看向另三人,命令道:“给我让出一匹马来……”她话未说完,那边碧桃如梦初醒般,突然大声哭道:“娘娘,我不能离开您。”不顾腿上一瘸一拐,作势就要扑过来。 杨芸儿狠狠回了一记眼刀,一把将她推向赵二,喝到:“闭嘴,想把敌人引来么?” 碧桃刚收回的魂魄又吓散了一半,踉跄着倒向她的赵大哥。赵大哥不由耳根一红。 杨芸儿不管他们之间的眉眼官司,直接嚷道:“那个赵大哥,我且把这个柔弱不能自理的交给你,立马给我运走,别耽误这边后续安排。” 赵二闻言,也不发呆了,朝杨芸儿一拱手,然后像拎小鸡似的把碧桃提上马。 碧桃尤自呜呜咽咽,被赵大哥铁箍似的双臂箍住,在马上挣脱不得。 杨芸儿见状满意地对赵二说道:“两件事,一、迅速赶回寺庙求援,只需求援,不必回来;二、务必全须全尾将她护住。好了,给我赶紧麻利的滚走!” 赵二得令,箍住碧桃,扬鞭就滚。 杨芸儿不再看那两人,此时,四根木头中唯一机灵些的那个已把马牵到杨芸儿跟前。 杨芸儿对着嫣红说道:“你骑马带我。” 嫣红闻言一愣。 杨芸儿立马问:“你不会骑马?” “奴婢会!” “很好,我不会,你带我!”杨芸儿干脆道,然后毫不羞愧地说:“我不会上马,谁扶我?” 机灵的那个示意边上的木头过来牵住马,自己则在杨芸儿身前蹲下成人形马凳。 杨芸儿毫不客气踩了上去,四脚并用,费劲地爬上马背。 待坐定后,杨芸儿看了一下那名机灵的,心思一转,一把拆下头上凤钗,解下身上杏红毛斗篷,一并丢了下去,吩咐道:“你拿着,去马车里假扮成我,一会知道怎么做!” 机灵的那个捧了东西,退到马车边。 嫣红此时已上了马,杨芸儿朝着剩下的两根木头,随便点了一根说道:“你跟着我们走。另一人留下与方才那个一起拖住对方。” 被要求留下的那根木头争辩道:“王爷让我们跟着娘娘,属下有守卫娘娘之责。” 杨芸儿怒道:“你们跟着,是想把贼人一并引来么?” 木头低下头,不敢说话。 “你和车夫护着马车,做修车状。那位躲马车上,可以见机把我的披风一角露出马车迷惑对方,能拖住多少时间,就看你们了,实在拖不住,逃命要紧。”说着,她看了一眼车夫:“撑到对方人来,你就可以逃命,不许说出我的去向!” 主子的命令里居然包括了逃命条款,木头们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杨芸儿还在继续吩咐:“如有必要,当即舍了我那金凤与披风。危急时刻,那一斤多金子砸过去,贼人也需要掂量一下。何况这里临近都城,也算天子脚下,他们未必敢取我性命,顶多羞辱我一番,得了我的凤钗与披风,大概也能回去交差,不会再与你们纠缠。” 这只是杨学霸凭着直觉的猜测,没想到舍金凤这一决策后面还真的救了她自己和这几个木头侍卫。 眼前两根木头却无法理解娘娘如此大度的行为,忍不住张口想要劝些什么。 杨芸儿当即把手一摆,示意对方闭嘴,并以快刀斩乱麻之势说道:“不许与我争论,统统照我说的去做!首饰衣服都是死物,且丢给他们还能给我们留得线索。” 说完,杨芸儿矮了矮身子,不挡住嫣红的视线。 身后嫣红心领神会,当下策马扬鞭而去。方才被杨芸儿点到的那根木头一愣神,赶紧也跟了上去。 此时,赵二带着碧桃早跑没了影。 杨芸儿和嫣红一路飞奔,快到慈恩寺时,果然有一路口。在一侧通往慈恩寺的路上有明显马匹疾驰后留下的痕迹。 杨芸儿当即命令那个木头侍卫下马。 “我们会躲到村庄去。你不必跟着,先留在这里,把我们的马跑过的痕迹消除,慈恩寺那条道上的痕迹不必消除,今日十五,寺里人多,他们应该没有胆子去寺里动手。” 那木头闻言想说话又不敢说,一脸便秘状。 杨芸儿心下一叹,无奈道:“你该不会连消除痕迹这样的事都做不来吧?” 那木头耿直地回到:“这个属下能做,但王爷让属下时刻跟着娘娘。” 杨芸儿深吸一口气,直接破口大骂:“去你的王爷。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懂不懂!” “你若是个有本事的,就把这路口守好,不要让对方发现我逃跑的踪迹。他们知晓我们的人数,还敢动手,要么人比我们多,要么身手比你们强。你一个人跟着我顶什么事!为今之计,只有帮我藏好行迹,大家才能脱身。” 那木头被杨芸儿劈头盖脸一顿骂,缩着头做乌龟状,不敢出声。 杨芸儿见他的怂样,心想我是嫁入了一个假的王府么?李泓暄的队伍不行啊。 想到这里她放柔了声音,说道:“你只要护住了我,不管用什么方式,在王爷面前都是功劳一件。可你若非要跟着我,我们一起泄露了踪迹,哪怕你是贴着我一起死了,到时候,又有个屁用!” 那木头唯唯诺诺应承了。 杨芸儿和嫣红当即丢下他,继续朝着前方村庄飞奔而去。 第33章 乔装 嫣红带着杨芸儿一路飞奔。 接近村口时,杨芸儿见后方无人追赶,便与嫣红一道下了马,将马放去野地不提。 杨芸儿与嫣红躲入村口附近树丛,散了张扬的高髻,随手另挽了个寻常少女发髻。两人卸下周身饰物,由嫣红用帕子包了收拢起来。然后两人又往身上扑了点尘土,才一起灰扑扑地步行入村。 此时,村里大部分人还在慈恩寺赶集,她俩静悄悄低调入村并未引起太多人注意。她们一边走,一边搜寻求助的目标。 岔道口一所农家小院内,一衣着朴素的媳妇正在纺纱,那媳妇面相憨厚,神情专注。农家小院三间土屋,院子里收拾地干干净净。 杨芸儿与嫣红对视一眼,相互点头确认,就这家了! 嫣红上前敲开了柴门,正要向那农家媳妇开口,却见杨芸儿仗着自己十四岁的年龄优势,直接绕上前来,做出一副怯生生的样子, 带着哭腔对着那农家媳妇道:“这位婶子,我们去慈恩寺上香遇到了歹人,与家人走散,可否先到你家避一避,歇一歇脚。” 农家质朴心热,那媳妇见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只跟着一位丫鬟,上门求助,未曾多想,立马拉了两人入屋,并小心地把门关上。 杨芸儿进屋后,对着那媳妇做出千恩万谢状,然后,结结巴巴地说道:“婶子,可否,可否与我们一件粗布外衫。我们回头……换了衣服就走。” 那农家媳妇见两人身上衣衫虽染了尘土,料子却都是上好的,心中到底多了几分疑惑,可别遇到哪家小姐私自出走。 庄稼人实诚,心里有疑,就直接发问。 杨芸儿先是哭哭啼啼留了几滴眼泪,然后哽咽着道:“奴家京城人士,家中本也殷实,父母只得了我一女,五年前父亲去了,母亲与我便只得跟着伯父伯母过活。伯父为了拉拢权贵,有意将我许给崔氏子为妾……呜呜呜。” “母亲不肯,因顾忌族中长老,伯父伯母也不好太过逼迫。原以为他们已作罢,今日伯母说要带我来慈恩寺上香,我便从了,哪料……” 杨芸儿抽抽搭搭,时不时拿眼睛瞟向嫣红:“哪料今日原是我伯母做局,那崔氏子就候在寺中,他想……”杨芸儿又哭将起来,小肩膀一耸一耸地,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慌得农家媳妇手忙脚乱一通相劝。 一旁嫣红全程黑脸,草丛中杨芸儿倒是说过,要去找人哄些衣服换了来乔装,也吩咐自己届时帮忙打配合。但她完全没有料到侧妃唱念做打如此了得。先前又未与自己对过口供,嫣红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相帮。 杨芸儿哭了数声,不见嫣红有动静,只好自己继续编:“他们打算生米煮成熟饭,算计了我,还好我与丫头跑得快。方才山间七绕八绕迷了路,才入了这村子。还望婶子与我们几身农家衣服,好让我们乔装了回城,躲过那祸事。” 说着,杨芸儿直接跪了下去:“婶子大恩,铭刻在心,结草衔环,无以为报!” 嫣红不得不也跟着跪下,叫了两声:“小姐,快别伤心了!回头夫人又要心疼了。”这才总算对杨芸儿的表演有了回响。 杨芸儿的哭功虽比不得王美人,却也是在杨府受过一年培训,且她有一肚子故事打底,哄哄农家妇人绰绰有余。 那媳妇果然跟着红了眼眶,直接对虚空狠狠骂道:“天杀的黑心伯母,怎的干这种不要脸的事。”说完,拿手一抹眼睛,拍了拍杨芸儿的肩膀,直接说:“好闺女,婶婶这就给你拿衣服去。” 农家媳妇找出了两件干净的衣服递给杨芸儿和嫣红,引着她们去了里屋更换。 杨芸儿见她身上穿的俱是打补丁的旧衣,而拿出的衣服却是崭新的,知道对方存了朴素的善意,心下感动。 换完衣裳,她拿着王府的衣服对这媳妇道:“我们穿走了你的新衣,这衣物就留给你们权做补偿吧。”。 农家媳妇伸手就推:“小姐的衣裳是缎面的,断不是我们这类普通老百姓穿得起的,我这些衣服不值当,小姐不必在意。”说着,那媳妇还找出了一张包袱皮,主动替杨芸儿将换下的衣服打了一个包袱。 嫣红上前接过包袱,又默默退回原地,继续把舞台留给杨芸儿。 杨芸儿抹了抹眼泪,抱歉地说道:“那是我思虑不周了。” 她转身从嫣红身上寻出自己今日戴的足金耳坠,握着那媳妇的手,诚恳地说道:“这耳坠子是足金打造,婶子直接融了补贴家用,不必心疼款式。婶子若不收,我实在过意不去。” 见那媳妇还要推辞,杨芸儿说到:“要不这样,你替我们雇一辆牛车,我们乔装坐车回城,更方便躲过伯母的人。” 说罢,杨芸儿用力握了握农家媳妇的手,诚恳说道:“我家并不缺钱,却少了婶子这般的纯良仗义!婶子不收,我便跪地不起。” 那媳妇勉强收下金耳坠,关心地问:“回城后你家伯母会不会再难为你们?” 杨芸儿抿了抿嘴,回道:“他们也要脸面,只敢做阴的,不敢来明的。我与丫鬟换了衣服,坐牛车回城,神不知鬼不觉,婶子放心,后续我和母亲当心便是。” 那媳妇心热,握着手里分量不轻的金耳坠,心肠更火热了,当下说道:“姑娘你再等等,等我男人回来了,送你们主仆回去。” 杨芸儿心下叫苦,连忙推辞道:“婶婶,千万要不得。若让那崔氏知道了,恐会累及恩人。” 农家媳妇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白了白,崔氏势大,即便普通农妇也是知道的。 杨芸儿怕把人吓到,赶忙编词补救:“婶婶只需帮我雇辆普通牛车,我们主仆乘着天亮赶回去,普通农家牛车入城不会被关注。我到了城里,避人耳目,再重新雇轿子,绝不拖累恩人!” 被杨芸儿真真假假一通忽悠,农家媳妇心下虽有些担忧,好在她本性淳朴,真心怜惜杨芸儿主仆,且有金子加持,当下留了杨芸儿主仆在屋内藏身,自去寻牛车。 ——李憨憨的分界线—— 如今升级为皇族重点培养对象,李泓暄除了上书房苦读,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统统不能落下。 今日便是他去皇家西郊猎苑演练骑射的日子。 他于骑射功夫尚有些底子。前几年,当他还是个快乐小王爷时,与京中一派子弟打马球,玩狩猎,也是拿得出手的。 较之上书房听太傅叭叭叭,他更喜欢猎苑跑马骑射的酣畅淋漓。果然,今日又得了表扬,此时心中甚为畅快。 一旁羽墨见主子开心得像个开屏的花孔雀,也献宝似地递来了一包炙肉脯。李泓暄接了,嚼着滋味不错,与王府大厨手艺不同,随口问了羽墨何处得来。 羽墨老实答了。 李泓暄一愣,眼前瞬间出现了那个没见过世面,又好为人师的小侧妃身影。他心中一动,顿时觉得这手里的炙肉脯做工粗鄙,可似乎又很有滋味。神思犹疑间,他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今儿个时候还早,顺路去一趟慈恩寺。” 羽墨眉开眼笑地跟了一句:“这时日头正好,一会还能接侧妃一道回府!王爷还是惦记着新侧妃的。”话还没讲完,就换来了李泓暄迎面一个暴栗。 只见他家傲娇的小王爷皱眉说道:“我去为皇后娘娘祈福,也为婉儿求个平安符,你浑说些什么!” 羽墨挠挠头,乖乖下去牵马。 两人在官道上见一岔路口,羽墨对李泓暄说道:“王爷,我记得这条是通往慈恩寺侧门的近道,这个时候赶上去,说不定还能听会儿大师傅下午的讲经课。” 李泓暄对主持的讲经并无兴趣,可他还是选择打马改行小道,羽墨赶紧带了一众侍卫跟上。 走到半道上,羽墨瞥见林中有几人,正坐在石头上说话。羽墨人小眼尖,看到其中一人手里拿着一个金光闪闪的物件。定睛一看,那不是侧妃的凤钗么? 羽墨不相信的揉了揉眼睛。没错!这凤是自己替王爷交的账,自己跑腿送到了内院,绝没有看错的道理! 第34章 谈心 林中数人围坐在两块大石头边。 为首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络腮胡子的汉子,正拨弄着手里凤钗上的红宝石。他们是京城附近的地痞,平时会帮着京中纨绔手下狗腿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此时,一位脸上有疤的年轻精瘦汉子对着络腮胡子道:“我们真不去追?崔顺爷特意说了,那小娘子生得貌美,随我们哥几个享用。” 崔顺便是崔启正手下第一得用的狗腿子。 络腮胡子摇头道:“崔顺那厮说只要把这三尾凤钗掳走,便可向上头交差,何况我们还拿到一个披风,不必再追了。婆娘哪里没有,既已逃了,就当我们积德罢。”这汉子道上干久了,已知猛追穷打并非上策,说话间他已悄悄撸下一支凤尾上的红宝石,顺手塞入袖内暗袋。 伤疤脸尤不甘心,继续道:“那两个侍卫身手太差,车夫也是个不经打的,我们何不乘胜追击?” “对方已有防备,安知没有高手在后头,等着我们!” 络腮胡子话音未落,嗖嗖!数支箭突然射来,伤疤脸应声倒地。众人俱是一惊,只见数匹马从树林外飞奔而来。 打头的是一锦衣俊朗少年郎,头戴嵌宝紫金冠,眉勒二龙戏珠金抹额,腰配八环白玉蹀躞带,身姿挺拔,只见他双腿紧夹马腹,抬手便是三箭连发。 随着少年箭羽离弦,少年身后数名侍卫装扮的男子疾驰而来,林中众人大呼不好,高手果然来了! 尽管六王府护卫平均水平不佳,但李泓暄的几个贴身亲卫还是够格的,很快打头的络腮胡子被按在了地上,除去腿部中了一箭的刀疤脸,还抓到了一个。 因李泓暄今日带的人不多,前方密林地势不明,亲卫见已抓住了打头的,都回到主子身边护卫。故而让几个跑得快的小地痞得以溜走。 李泓暄翻身下马,早有机灵的亲卫将披风铺在大石上供他坐下歇息,羽墨则机灵地递上水囊。剩余人自觉分成两拨,一拨当着李泓暄的面开始审问,另一拨站立四周警戒。不需李泓暄发话,亲卫首领已打发了一人直奔寺院打探侧妃下落。 这些都是在王爷身边跟熟了的,自有默契。杨芸儿若知晓王府侍卫也有此效率,大概又要慨叹一句,不是老板的团队不行,是自己不行,不配带一等团队。 地痞并不是专业杀手,不需费什么功夫,全都召了。 羽墨没忍住嘀咕了一句:“这小崔二爷怎得如此大胆!”一旁李泓暄脸黑如墨炭,朝亲卫首领怒喝一声:“先去给我找人!天黑前务必把侧妃找回来!” ——牛车悠闲放风模式—— 不提李泓暄带队开启满山寻人模式,这边杨芸儿早带着嫣红坐上牛车,人不知鬼不觉的离开了村子。 可怜那木头侍卫还蹲在路口,压根没有对驶过身边的牛车起一点疑心。同属王府侍卫,人比人,气死人! 老牛拖车,晃晃悠悠踏上回城的官道,与李泓暄一行堪堪错过。 马车上,嫣红依旧浑身紧绷,成警戒状态。而打扮成农家少女的杨芸儿,心情已放松下来,她看着外面天光尚早,笑对嫣红说:“我们难得出来一次,此时已没人跟着,一会入城不着急回府,在都城内逛逛吧。” 说着,她靠在牛车壁上,托着腮喃喃道:“我自来了这里,还不曾逛过京城街市。” 嫣红诧异,小声提醒道:“娘娘你就不怕?” 杨芸儿凑上前,按了按嫣红的手,说道:“有你在我身边,我不怕。” 嫣红低下头,躲开杨芸儿的眼神,几次想开口,却最终都没说话。 杨芸儿见她那个样子,知她有心事,便逗她道:“我好奇地问一下,如果当时我未识破那车夫。真有歹人来了,你一个人能顶得住几个?” 嫣红想了想,认真道:“若是普通的身手,我一个人能打过三个男人。再多恐怕就不行了。” 杨芸儿朝嫣红竖了竖大拇指,然后拱了拱手道:“女侠,佩服!” 嫣红不自然地眨了眨眼,再次低下了头。 杨芸儿撩开车帘看了看,见那老汉抽着旱烟,自顾自驾车,并无异样,缩回车厢内,压低声音对嫣红道:“姐姐生的这容貌,还有这身手,绝对是一等一的人才。杨府自不会把你这等的人才用在保护我这样的小棋子上,想必是另给了姐姐任务。” 她见嫣红身子一颤,伸手拉住嫣红的手,柔声道:“若不是那日素莲和张婆婆闹事,你急于护卫杨嬷嬷,我也是看不出来的。姐姐的事,我不问,只希望姐姐能好好保重,如遇到什么危险,也请记得,我们是有姐妹情谊在的,我会站在你身后,愿你平安。” 嫣红沉默半晌,才以微不可闻的声音说了一句:“杨府待我有再造之恩,给了我活路。” 杨芸儿握着她的手,道:“这话是杨府一直告诫你的吧?我听闻大户人家专挑些孤儿从小培养。然后不停地给这些孤儿灌输忠心的念头,直到把这些孤儿养傻了,长大便对他们的话言听计从。你不会就是这样吧?” 嫣红摇了摇头,小声说:“娘娘,您画本子看多了!”说完,她终于绷不住,对杨芸儿露出了笑容。 杨芸儿也报以一笑:“好了,我不问了。不过,人活在世,有百种可能,也许是你觉得杨府给了你一条活路。却未必不是堵住了你其他所有可能。 ” 嫣红并没有接杨芸儿的话头,反而问道:“那日马二媳妇在我们院里,娘娘,你是怎么知道她拿捏住了张婆婆的家人?” 杨云儿嘴角一弯,道:“大家都想好好活着,没人愿意无缘无故替人办恶事。要么受人大恩,要么被人拿捏。” 见嫣红若有所思的样子,杨芸儿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了句看似没头没脑的话:“不要相信那些恶人口中的诺言,保护好自己是第一的。若人都没了,那恶人何必再替人守诺。所以,不要轻易被人拿捏。” 嫣红眼中似有泪光,但她还是躲开了杨芸儿的目光,看向了窗外。 杨芸儿也没逼她,来日方长。 【那边找人鸡飞蛋打,这边牛车谈心,还惦记着逛街。 抱歉,今日周末哄娃耽误了时间,更新晚了。下周加油~】 第35章 繁华 大瑞朝定都燕京,一条自南而北,蜿蜒而来的大运河打通了大瑞朝命脉,源源不断的粮食自南方运来,撑起了都城的繁华。 人力开凿的河道连接了各地水系,推动了大瑞帝国水运的发展。往来河流中,商船络绎不绝,如诗所云:江南江北接王畿,漕运帆樯去似飞。 这条大运河原是前朝一位皇帝的大手笔,却也正因着开凿这条运河,那位皇帝耗尽国运,身败名裂,就此被史官定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遭受一代又一代文人墨客的口诛笔伐。 成王败寇俱已成灰,但运河却切切实实留在了山河之间,无论朝代更替,默默润泽后世百姓。 大瑞朝已废除坊市制度,也并未实施严格的宵禁。燕京城内运河两岸的商铺尤为繁荣,河市也成了京城一景。 白日里,商贩们沿着河岸摆摊设市,叫卖声此起彼伏。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两岸的楼阁烛火通明,丝竹之声不绝于耳,酒楼饭庄、勾栏瓦舍,写尽人间喜乐悲欢。 这些场景,杨芸儿听外院嬷嬷闲话时说过,在话本子上品读过,透过后院围墙上的四角蓝天想象过,但从未亲眼见过。 上辈子,她幼时在家乡,跟着奶奶听乡间戏班子唱戏,戏中的大家小姐总被关于绣楼之上,一见到男子就两眼放光,当时只觉得匪夷所思。 如今自己穿越而来,真正体会到了围墙下的寂寥,确实能把人逼傻,愈发渴望看看外面的世界,也不枉自己多活一世。 今日因祸得福,偷得半日闲情,那肯乖乖回王府。 牛车入了城,杨芸儿拉着嫣红下车,遣了赶牛车的老汉回村。 两人继续入城走了一段,找了一家车行,另雇了一辆驴车。换车可以方便隐藏行踪,杨芸儿虽然贪玩,但这点警惕还是有的。 嫣红知晓自己劝不住,便由着杨芸儿。今日经历种种,嫣红在心里已对杨芸儿存了几分敬佩,只要与杨府命令不冲突,她愿意真心护卫杨芸儿。 驴车很快驶到了运河边,街道上商铺林立。 嫣红眼尖,看到一家帽铺,第一时间拖着杨芸儿买了一顶锥帽,压着她戴上,侧妃上街,尽管已乔装改扮,但还是把脸遮起来的好。 杨芸儿原本觉得锥帽与身上的农家服饰有些违和,不过既然嫣红坚持,她便也从善如流地戴到头上。 不料小小锥帽,薄纱遮面,反激起了杨芸儿的玩心,她把自己想象成一位侠女,当下退了驴车,拉着嫣红开启city work 模式。 此时虽已过申时,河上水市尚未散去,杨芸儿走了一段,到了一座石桥下,见有船娘等着载客,当下不顾嫣红阻拦,拉着她跳上小船,点了一壶茶水,两碟点心,靠在船舷上,荡荡悠悠,享受午后时光。 杨芸儿边吃茶赏景,边与船娘攀谈,她随口便说自己住在城外,今日十五,跟着姐姐入城赶集,长这么大第一次开了眼。这回杨芸儿也不算编瞎话,于她穿越至今,确实是第一次。 船娘也是个热心的,见小姑娘既是难得入城,自是要好好游玩。故而一边撑船,一边介绍到:“这运河两岸最是繁华。大的商号都依着运河而建,咱京城鼎鼎有名的樊楼便在河岸边,靠近朱雀街的地方。” 杨芸儿心下一动,樊楼是个好地方,眼睛下意识瞟了下嫣红带着的荷包。 这次出来,除了此前李泓暄特批的香油钱,杨嬷嬷也拨了一点零钱,装了荷包,由嫣红和碧桃分别带在身边,备着侧妃打赏用。 杨嬷嬷给的都是些碎银子,打赏是够的,但要去顶奢酒楼吃一顿,那就有些局促。何况待会儿还要雇车回去。 嫣红注意到杨芸儿的意图,下意识地捂住荷包。 杨芸儿笑一笑,收起心。 船娘还在继续介绍:“现下天冷了,河上船少了些,不过船上卖的那些虾干鱼干全是不错的货色,好些都是南边商人走水路运到京城来的。小娘子若是开春来,河上还有卖杏花的,卖瓜果蔬菜的。” 见杨芸儿似乎有些出神,船娘以为她对这些船货不感兴趣,便换了一个话头: “小娘子来了京城有空可以去潘楼东街,那边有的是女孩儿喜爱的成衣首饰,花儿朵儿的,都是时新样式。” “小娘子逛累了还可以去茶汤巷喝茶吃果子。朱雀门到龙津桥那一带有小吃夜市。我知道一家临水的油饼铺子特别好吃,就是那个郑家油饼店,他家除了饼好吃,汤面也是一绝。” 杨芸儿听得兴起,不由觉得口内生津。 穿越而来,无论是杨府还是王府,吃食虽精致,却比不得民间小吃有烟火气。当下便催着船娘去龙津桥。 船娘见小娘子两眼放光的样子煞是可爱,手里也来了劲道,加快了摇橹速度。 “小娘子听我的绝没有错,那边除了郑家的,还有万家馒头店,史家瓠羹店,都是京城排的上名号的小吃,价格也不贵。” “在那边租一个小吃铺子,大概要多少钱?”杨芸儿眨眨眼问道。 船娘冷不丁被杨芸儿打断,身子在船上一晃,待听清了问题,不由把杨芸儿上下打量了一番,两个姑娘衣着朴素,不像个有钱的主,但气度又不似普通农家姑娘。 见船娘打量自己,杨芸儿大大方方笑言:“大婶,我就问问,出来一趟不容易,开开眼。” “不临河的单开间商铺一月租金大约三五两,也有更便宜的,沿河的价格高,十两一月的也有。不过我说了不作数,小娘子若真想问,回头上岸可以找牙行细细打听了。” 杨芸儿笑着点点头,又细细问了京城柴米油盐的行情。 到了龙津桥下船,果然见了前头郑家油饼店的招牌。 店铺门面不大,此时客人不如早间多。杨芸儿拉着嫣红就着油腻腻的桌子坐下,点了两碗面,一个饼两人分食了。因想着街上还有许多选择,杨芸儿并未多点,打算留些肚子,不料最后却端起碗来,把面汤都吸了个干净。 这才是真正的人间烟火味。 她来了兴致,拖着嫣红,一条路慢慢吃来,只花了四五十个铜板,便撑得两人肚皮滚圆。 杨芸儿一边吃,一边记下价格用度。方才自己买的吃食都不贵,对比房价租金,走的是薄利多销的路子,只有地段好的人流方可支撑,可地段好的租金不便宜,除非直接买下房产。 杨芸儿当下一叹,无论什么时代,房价都是压在头上的一座山啊! 嫣红见自家娘娘一路打听价钱,此刻又做皱眉沉思状态,好奇地小声问道:“娘,姑娘,您打听这些做什么?” “我对数字比较敏感,平时无聊,可以记记数,练练脑子!”杨芸儿随口答道。 嫣红想到杨芸儿此前怼大厨房时记的账本,以为这是侧妃的特殊癖好,倒也未多想。 她当然想不到,杨芸儿正在盘算着来日若离了王府,要做些什么营生。 她见这里繁华热闹,丝毫不输于现代小吃街,且有行会管着,一切井井有序,也不知那些一到古代便大杀四方的穿越者是怎么做到的。自己这样没有金手指的,算来算去,只觉得生活不易,手头好紧! 看来还得在王府多熬一些时间,积累资本。 当杨芸儿这边优哉游哉时,李泓暄那边则人仰马翻,把慈恩寺及西山周边翻了个底朝天,找不见人,憋了好大一肚子怒火! 第36章 心乱 李泓暄黑着脸,在慈恩寺厢房内来回踱步,主持慧能禅师讲完经,一得到消息,便早早赶来山门,候着李泓暄,将人迎入慈恩寺。 李泓暄的本意是亲自带队去山上山下找,但主持一来,便将他劝住了。 慧能禅师的理由无法辩驳,王爷身份尊贵,亲自找人难免招摇,而侧妃走失总归不是体面事,寻起来不宜张扬,不然可能有损侧妃清誉与王府名声。 这话说得李泓暄一点脾气都没有,只得跟着主持到了vip厢房候着,被好茶好水地伺候着。 外面已递回了好几次消息。 王府马车是在小路上找到的,与马车一起的还有鼻青脸肿两侍卫一车夫,先前被侧妃打发走的两侍卫也已找到。只有最后那个跟随侧妃的侍卫依旧没有消息。当然侧妃本人也杳无音讯。 他们不知道,其实那根木头还老老实实蹲在村口,把村口的小道来回打扫了好几遍。 每次有人进屋汇报,慧能禅师必定双手合十,口中言道: “善哉善哉,王爷不必忧心,娘娘必当平安归来。”然后诵一段经文,为侧妃祈福,也为让李泓暄安心。 可李泓暄非但没能静下心来,还被他的木鱼敲得脑壳痛,几番想离去,均被这大和尚拦在厢房内。 慧能禅师颇得崔皇后器重,李泓暄拿他没有办法,只忍不住怼了一句:“劳烦大师傅着人在寺中与后山多找找。经便不用诵了,本王头疼。” “阿弥陀佛,王爷放心,老衲已让人去寻。”慧能禅师微微一笑,收起木鱼,恭恭敬敬回道。 李泓暄心下烦躁,脚下不停,继续于禅房内来来回回绕圈,羽墨感觉自己眼睛都要被王爷晃花了,可一旁的大和尚却依旧气定神闲。 张婆子和碧桃早得了消息,此时俱候在厢房外。 那张婆子探女回到慈恩寺,得知侧妃失踪后,张口就要嚎啕,好在碧桃在外虽柔弱不能自理,到底也是大户人家受过训练的正经一等婢女,知晓事情不宜张扬,生生把张婆子的哭喊压了下去。 张婆子不敢哭出声,却依旧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滴水,一张老脸皱成一团。寺中往厢房递茶水和递消息的,见状都绕着她走。 张婆子兀自哭了一会,突然想到了什么,叫到:“附近可有村子?娘娘既然没有回寺里,便可能去了周边村子躲避。老婆子本是庄稼人,去村子寻一寻,最是不会惊动人。” 说着她抬脚要走,同样守在廊下的赵二欲将功赎罪,自告奋勇的与张婆子同去。碧桃见状也要跟着,被赵二一把按在廊下。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有了新消息,随着娘娘走的那根木头侍卫被张婆子和赵二找到。 据那侍卫说,娘娘果然去了村里躲避,但不让他跟着,他只能老老实实守着路口,说话时,还带了一脸委屈。 这下寻人大军终于有了线索。 李泓暄当下便要往外冲,却被慧能禅师重重一声阿弥陀佛定住了脚:“阿弥陀佛,村内嘈杂,还是老衲寻几个道路相熟的僧人,带着王爷的下属去细细寻访吧。” 住持并不离开厢房,而是叫了小和尚递话。 李泓暄无奈,只得继续坐下,揉着眉心闭了眼。 羽墨在一边小心觑着自家王爷,噤声不言。 慧能禅师兀自呈入定状,当下虽不再出声,但他一动一静间,周遭空气便满是梵文的味道,与李泓暄散发出的烦躁气息,于小小厢房内激烈对撞着。 方才没有消息时,李泓暄只觉得没由来地怒气上涌,他告诫自己,让他揪心的是王府的名誉,而不是侧妃本人。但越是这么想,他越是烦躁。 听到杨芸儿躲入村庄,他心中一松,旋即突然又一紧,那小妮子曾对自己说过,来日找机会将离开王府,该不会她乘机…… 李泓暄并不愿再细想下去,任由梵音将自己包裹。 这时厢房外来了一人,罗叔得到了消息,亲自骑快马赶到了慈恩寺,同时也带了人手。 罗叔入内向王爷行礼,开口道:“王爷,侧妃失踪一事不宜张扬,我已带了人手,会按照方才的线索,去周边村落寻访。时候不早,请王爷早些返城,明日一早还有早课。” 见王府来人,慧能禅师的眼色里不可察觉的多了一丝戒备。此刻见来人是劝王爷回府的,慧能神色微微一松,开口道:“王爷,久坐无益,不如早些回城吧。” 见李泓暄不动,罗叔上前一步,正欲开口,突然停下,看了看慧能禅师,那和尚兀自闭眼做无声念经状。 罗叔等了一息,皱眉对慧能禅师行了一礼:“叨扰住持,王爷的茶凉了,可否再续一些,我们服侍了王爷喝完一盏茶就走。” 话说得如此明了,慧能禅师回了一礼,终于退出了厢房。 罗叔快步走到李泓暄面前,说道:“按照娘娘此前的行事作风,怕已脱险回城。” 李泓暄挑了挑眉。罗叔继续道:“我来前细细问过守着村口的侍卫,他曾见一牛车朝着入城的方向驶去。当时是未时左右,时间对得上。我已着人去寻访这辆牛车踪迹,王爷不如回城再做道理。” 李泓暄思忖了一会,点了点头。 杨芸儿确实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他细细回想了方才羽墨转述的侧妃应对之策,这已是当时最佳的决策。好在林中的地痞得了凤钗披风并未追赶,杨芸儿脱险回城不是没有可能。只是方才被那慧能和尚拖着,乱了分寸,反而没能冷静下仔细考虑。 当即他一拍桌子,叫到:“回城,先去崔府讨个公道!” “慢着,王爷不可。” 第37章 归来 话说杨芸儿带着嫣红一路吃一路逛。那嫣红一开始处在警备状态,慢慢地也被杨芸儿的松弛感所带动,渐渐也放松下来。两人就像闺蜜一般,走在大瑞朝的繁华中。 好在杨芸儿毕竟不是单纯的小姑娘,心里留有分寸。她知道今日出来不合王府礼仪规矩,故而为了方便掩盖行踪,除了吃到肚子里的,其余物件一概没买,全都生生忍住,只单纯看个眼热。 估摸着时间不早,她和嫣红又租了一辆驴车,迎着夕阳,带着欢愉的回忆踏上归途。 当然她留了心眼,并未让驴车直达王府门口,而是隔了两个巷口远远停下。 此处繁华,驴车、牛车以及贵人们的马车络绎不绝。杨芸儿戴着锥帽并不引人注目。六王府的门第不难打听,很快她俩便问着路寻到王府门口。 刚到大门口,杨芸儿看到几骑人马飞奔而至,定睛一看,竟是李泓暄带人归来。杨芸儿想都没想,就要转道去角门。却被李泓暄的侍卫发现,其中一个当即扬鞭喝道:“什么人,在王府门前鬼鬼祟祟?” 杨芸儿无法,就像逃学的孩子被抓住一般,乖乖掀开锥帽纱帘,说道:“王爷,是我回来了!” 众人方惊讶地发现,眼前两个村姑打扮的,居然是侧妃和她的贴身婢女。 李泓暄一股怒气直冲天灵盖,他翻身下马上前一把扯住杨芸儿的肩膀,怒喝道:“你还晓得回来?” 杨芸儿吃痛,一下子勾起了今日被人算计的委屈与愤怒,明明我是受害者,怎么倒怨起我来了? 她迎着李泓暄的目光,愤愤地说道:“我确实早该回来了,好端端坐马车,却被人算计,你说我为什么回来这么晚?” 李泓暄一滞,手上的力道放松了几分,沉声道:“怎这么晚?你不该早就脱险了吗?” 杨芸儿终于听出了几分关心的语气,心中一动,转了转眼睛,说道:“那车夫说什么崔二要害我?我并不知道这崔二是谁,我只知道有人要害我,心中害怕,那崔二既然使唤地了王府车夫,我不知道王府是否也有其他人被他怂恿了。王爷不在府里,我会害怕。所以我只敢隐匿在王府周围。看到王爷回府了,我才敢跟着进来。” 一旁嫣红见娘娘又开启了瞎编模式,眼睛直盯着脚趾,做缩头鹌鹑状。 果然,李泓暄闻言神色一软,放开了杨芸儿,他并没有接话,只是定下神来打量着杨芸儿。见她风尘仆仆,身上的衣服还沾着几处油渍,也不知道哪弄来的,想来逃回京城确实吃了些苦头,心里便起了几分怜惜。 当然,她的小侧妃逃难路上并没有吃苦头,油饼子汤面倒是吃了个饱。 一旁罗叔见两人僵持,上前行礼道:“王爷,娘娘,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还是快些进府吧。” 众人进府后,亲卫们先行告退。罗叔当众吩咐:“今日侧妃慈恩寺上香,申时已回府,一切平安,不可妄传言语。”众人唱了喏,纷纷退下。 杨芸儿尚不识得眼前人便是李泓暄唯一的正经幕僚罗子昂,只觉得此人生得器宇轩昂,在王府地位超然,且处事颇为果断,便多看了两眼。 此时二门内有婆子迎出来,行礼后向着李泓暄与杨芸儿两人回道:“正妃担心王爷和侧妃,早已在正厅等候着两位。” 李泓暄听说事情已惊动了正妃,当下加快脚步,也不管身边的人,快步往里冲去。杨芸儿识趣地跟了上去。 王府正厅荣辉堂前,正妃已经带了丫鬟婆子迎了出来。 见到人都安好,崔婉儿脸上露出了笑容。 王嬷嬷伺候在一边,在王爷王妃面前,王嬷嬷一贯表现得慈祥乖觉,但不代表她就安分守己。此刻她瞥见杨芸儿主仆装扮,当下便有了主意。 王嬷嬷面上做出一副关心的样子,上前问道:“侧妃娘娘好端端出门,怎地这身打扮回来。”她这一嗓子,将众人的目光都引到杨芸儿身上。王嬷嬷继续关心地补了一嗓子:“娘娘您怎回来这么晚,让正妃娘娘好生惦记。” 杨芸儿有些尴尬地笑笑,她如何看不出王嬷嬷的心思,这老婆子多少会将话题引入自己不懂礼数上。但此刻顾着王爷和体弱王妃的面子,她不欲发作,笑着:“既然回来了,就是平平安安,不必担心。倒是嬷嬷怎地把人堵在外面,都快些到屋里说话吧。” 崔婉儿闻言,没有听出杨芸儿和王嬷嬷两人的机峰,反倒觉着是自己心急错了礼数,怎好让夫君在堂外站着,赶忙上前引人入屋。 谁知她心里一着急,脚下绊了一下,险些跌倒,这下可把李泓暄吓到了,赶紧伸手去搀扶,直把人扶入荣辉堂内坐定,才放手。 杨芸儿看着那两人,觉得这才是男人护住妻子该有的样子,心中没由来涌起几许惆怅,可转念一想,自己这个侧妃不过是一份工作,老板和老板娘恩爱,对自己并没有什么不好。 李泓暄坐定后,脸色缓了缓,将崔婉儿身边的丫鬟婆子俱骂了一通,这么点小事便惊动正妃娘娘,到底谁在嚼舌头。崔婉儿在一旁劝不住。 王嬷嬷见机道:“府里听到侧妃娘娘失踪的消息,王爷去西山找不到人,连前院的罗公子也带了人去,大家都担心王爷和侧妃。” 她一边说话,一边拿眼睛觑着王爷的脸色,“难怪正妃娘娘担心,这天都黑了,侧妃娘娘才回来,且是换了衣裳的,这传出去……”说到这里,王嬷嬷故意放低了声音,做出为难的样子。 杨芸儿心中冷哼数声,当即快刀斩乱麻,说道:“在外院已经吩咐了,我于今日申时回府,一切平安。嬷嬷是府里的管事老人,自然知道怎么约束下人。别先带头嚼舌头。” 说完杨芸儿转身就想走,可刚抬腿又意识到这里是古代,必须守规矩,她忍住性子转回来,朝着上面李泓暄和崔婉儿行了一礼,说道:“妾身弄脏了衣裳,需要回屋更衣,告退。” 第38章 冲突 杨芸儿回到自己院里,换完衣服,安抚了众人,由着碧桃和张婆子回来大哭一通。待众人散去,她自己心里到底不安。 她遣人去打听,很快知晓了李泓暄并未留宿正妃院子,此时已回了外书房。 她便准备趁热打铁,去问一问今天发生的事情究竟怎么处理,嫣红也一并跟了去。 到了二门,见门已落了锁,嫣红当即寻了管事的婆子讨钥匙。 此时的杨芸儿已不是初嫁入王府的人人可欺的小侧妃。经过和王嬷嬷、大厨房以及王美人的数次交锋,众人都知道,杨府来的新侧妃不好惹。 故而嫣红仅敲打了几句,那个婆子便乖乖地拿锁开门。杨芸儿主仆一路畅行无阻,到了李泓暄的外书房,依礼着人通禀后入内。 这是杨芸儿第一次来李泓暄的外书房,但她此时心中装着事,也没顾得上打量这里的陈设布置。 此时,李泓暄正在和罗叔讨论今日之事,见杨芸儿不请自来。李泓暄有些意外,他皱了皱眉,不悦道:“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杨芸儿闻言,心中隐隐有了怒意,心想今天我是当事人,你说我来做什么,当然是来讨个说法! 可杨芸儿必须顾忌这个时代的礼仪尊卑,不得不收敛着情绪,先规规矩矩行了一个福礼,然后柔声说道:“今日之事,让妾身害怕,我怕夜间噩梦缠身,故而过来问一下王爷,那崔二是什么人?我究竟哪里得罪了那崔二?今日之事究竟如何处理?” “这事与你无关。有我在,你且放心去睡!”李泓暄揉了揉眉心,不耐烦地回答道。 与我无关?杨芸儿直接气笑了,居然有案子发生后与受害者无关的说法,你们把我当什么了?她算是见识到这个时代权贵的办事作风了。 杨芸儿强忍住心头怒火,沉声说道:“今日此事,可是与崔府和杨府之间的矛盾有关?” 李泓暄没有回答,用沉默肯定了杨芸儿的猜测。 “即便是两府有矛盾,也不该拿我这样一个弱女子来出气啊!”杨芸儿握紧拳头,愤愤道,嫣红站在她身后,垂首不语。 “今日之事,王爷可会报官?”杨芸儿思忖片刻,抬起头,目光炯炯看着李泓暄。 此言一出,李泓暄和同在书房的罗叔不由一惊,顿觉眼前这个小侧妃太过天真。 李泓暄忍不住皱了皱眉,没好气地说道:“报官,你是想看王府的笑话吗?” 这个回答显然让杨芸儿更愤怒了,她脸涨得有些发红,高声道:“光天化日之下,有人打歪主意,起邪念,抢了我的凤钗和披风。难道官府便不管吗?” 李泓暄也气得发抖,大声说:“你懂什么!蠢妇!” 李泓暄原本确实是想去崔府讨一个说法。甚至他还想将那崔二胖揍一顿,但是被罗叔一通利害关系的陈述给劝住了。杨芸儿进来时,李泓暄的心情其实是相当抑郁。杨芸儿的连环发问让他愈加烦躁,甚至让他心里原本对杨芸儿的那一丝怜悯也被愤怒所压制。 两人本可以好好商量,但都处在坏心情的氛围下,又缺了一份信任与默契,故而没几句就谈崩了。 见主子脸色不好,罗叔忙上前打圆场,他对着杨芸儿劝道:“侧妃娘娘息怒,此事关乎您的名誉。报官乃下下策。” 杨芸儿并不买账,继续咄咄逼人道:“那你说上策是什么?” “如今时候未到,娘娘今日这笔账,王爷定是记下的,来日一定会为您出气。” 罗叔补充道:“娘娘,还是以您的名声为重。若是报了官,您上了堂说出去名声就毁了。” 看着这幕僚打哈哈的样子,杨芸儿气极:“我不怕名声这事儿。我也不看重这虚名,我只要公道!” 杨芸儿话还没有说完,李泓暄啪地一声重重的一拳打在桌上,同时把桌上价值不菲的成套定窑茶具都甩到地上,砸了个粉碎。有钱人发怒,就这么豪横! “你个无知蠢妇,你出去!” 杨芸儿过往与李泓暄数次交锋,最终都成功以理服人。可此时,李泓暄的蛮横表现,让她心下一惊,一时间委屈、愤怒、不甘种种情绪涌上心头,她鼻子一红,眼泪便涌了出来。 但她不甘心,倔强地抬起脸,对李泓暄说道:“我只问你两个问题,问完便走。” “第一,如果今日之事并不发生在你我之间,只是一对普通的年轻夫妻,妻子受人羞辱,丈夫该不该为妻子讨回公道?” 李泓暄怒喝道:“你是要我去把那崔二揍一顿吗?” 罗叔头疼,他知道李泓暄确有此意,是自己好不容易才劝住的。如今眼见年轻气盛的王爷又要冲动,忙上前劝导:“怎好如市井泼皮般打打杀杀!” “年轻人,血性总该有吧?”杨云儿目光如炬。 罗叔呼吸一窒,心道这些世家大族之间的关系岂是年轻人意气用事便可以解决的。崔府那个自作孽不可活的,终究有下地狱的那天。 杨芸儿见屋里两个男人没有反应,自顾自继续说:“且不说这打架血性的事儿。再换一个比喻。若事情不是发生在我身上,也不是发生在今天。被羞辱的只是一名普通民妇。来日王爷若真成了天下至尊,在京郊,或者在大瑞朝任何地方,发生类似今日权贵羞辱民妇的事。请问到时王爷治下的官府是否能为民妇讨得公道?” 此言一出,李泓暄和罗叔同时震惊地瞪着杨芸儿。这话可以说大逆不道了。李泓暄气得浑身颤抖,指着杨芸儿骂不出话来。 罗叔却觉得这个女子倒是有些血性。他当即下了决心,既然之前王爷托了自己教导侧妃书法,来日必当寻个机会好好与侧妃说道说道,免得引王爷做出冲动举动误了大事。 杨芸儿将憋在心中的话吐出后,也不理屋内这两个面色精彩的男人,转身就走。 罗叔看着她的背影,急忙对李泓暄慨叹道:“没想到侧妃是个烈性的。王爷可要去劝一劝?” 话没说完,就听得屋外传来一声怒喝:“不必劝我,我,并不需要。有空还是想一想我的问题吧!” 【这一章是杨芸儿穿越以来,以现代人逻辑讲道理,受到的第一次挫败。现代人穿越,对着古人多少带着一点俯视视角,但很可能会碰得头破血流哦。放心,我们的芸姐接下来就要反思了。李泓暄也只是在气头上,他也会反思的。】 第39章 失眠 这个晚上,杨芸儿失眠了。 她感到了穿越以来遭受的最大挫败。 初到杨府时,她对自己的新身份充满好奇,见到新鲜的都会努力去学,她甚至把杨府当做一个封闭学习基地,努力争取在“毕业”后拿到一个好offer。 嫁到王府,即便一开始遭受了不公待遇,但她并不气馁,积极为自己谋划。她将现代理念巧妙包装后,几次与boss的谈判都取得了成功。通过小小的手段,打压了对手,组建了属于自己的嫡系团队。 可这一次,她和李泓暄谈崩了,而且是没有一点余地的那种。 她不得不直面这个时代的阴暗面。 现代人回看纯净无污染的古代多少带着一点美好的滤镜。可当古代之恶直观地出现在面前,这种滤镜便会破碎。杨芸儿意识到她和李泓暄们存在着难以逾越的鸿沟。 毕竟,这是一个权贵当道的时代,距离法治社会还有千年时光。 她躺在漂亮的架子床上,身下床板是硬邦邦的,精致的瓷枕是冷冰冰的,王府的美好下藏着权贵的冷酷。 在这种冷酷中,她无力挣扎! 她睁着眼,为自己的未来感到深深的忧虑。 白天逛街带来的欣喜感一点点被黑夜所吞噬,直到东方露出微光,她才昏沉沉睡去。 当杨芸儿拥着锦被,默默怀念人体工程学床垫和舒适的乳胶枕时,外书房的院子里,头戴嵌宝紫金冠的白衣少年郎正在浓黑的夜色中舞剑。 只见少年郎剑光如练,白色的身形如一道光划破夜色,周围的空气似乎都被他的剑气所激荡,落叶在剑光中飘舞,似乎在诉说少年郎心中的不甘。 今晚,李泓暄也无眠。 杨芸儿的话深深刺痛了这位小王爷的自尊。他并非没有血性,可作为一个失了生母的皇子,他在崔皇后的冷暴力下长大,早就被磨平了棱角。 当年多少个夜晚,他也疑惑过为什么自己不讨母后的欢心,他也曾努力过,希望让母后开心,让父皇关注,让哥哥高兴。每一次得到太傅的表扬,他兴冲冲跑去母后殿里,却只能得到一通冷言冷语。 他虽对生母云妃没有什么记忆,但他知道,他的母妃是武将之后,他身上流淌着武将的血。早年在皇家猎苑,他的骑射功夫甚至超过了比他大三岁的太子哥哥。 他至今仍记得,有一次武师傅考较,他一举夺魁,不但超过了太子哥哥,也将崔家一众陪读的子弟甩在了后头。 那天回宫他特别高兴,可还没来得及去找母后,却被从小贴身照顾他的琉璃姑姑狠狠批评了一通。 琉璃姑姑是生母云妃留给他的人,也是他在深宫中最信赖的姑姑。 记得那晚,琉璃姑姑抱着他哭道:“你一定不能超过太子,不然崔皇后容不得你。” 那时的他还保留着天真与好胜心,他争辩道:“崔家那几个小子轻视我,我不服,要表现给他们看,才一不小心把太子哥哥也赢了。” 琉璃姑姑跪在他面前,紧紧抱着他,在她耳边郑重说道:“答应姑姑,记得无论如何,都要让着崔家,千万不要出头。” “姑姑,我忍不住怎么办?” “等你长大,等你长大了,能自保了,就好了。” 那晚,琉璃姑姑紧紧抱着他,姑姑的眼泪直接滴在他脸上,流进他的脖颈,烫了他稚嫩的心。 他放弃了努力,学会了偷懒。 当躺平成为一种习惯,他便真的成了皇家的学渣。 好在他的太子哥哥开始护着他,让他熬着熬着终于长大。可也正是哥哥的关爱,让他成长为一个脾气最好不过的小弟弟,甚至习惯了讨好别人。 如今,他已经长大。琉璃姑姑在他出宫开府前突然暴病而亡,现在连保护他的太子哥哥也不在了。 今日明知侧妃受了委屈,他本该温声相劝,可面对杨芸儿的质问,他一时心虚,为了掩盖自己的懦弱,他反而愤怒赶走了侧妃。 不怪侧妃生气,他也厌弃这样无能的自己。 月色下,他挥舞银剑,肆意发泄着心中的愤懑。这套剑法是琉璃姑姑当初偷偷让他练的,且不让他示人。当年他囫囵吞枣背了功法与招式,却无法多练。 今晚,他痛痛快快练了个够。 罗子昂在边上看着少年郎舞剑,心中心绪翻涌。 这个孩子终于平安长大了,可未来的路将怎么走呢? 当年,云家大难,云妃娘娘在紧要关头向崔皇后低头,宁可主动放弃自己的生命,也要为李泓暄换得一线生机。 琉璃姑姑在宫中守着,不敢让这个聪慧的孩子过早出头。当年云妃所求便是李泓暄平安长大,远离是非,成为一个快乐的闲散王爷。可天意弄人,崔后多行不义,居然报应在太子身上。老将军和娘娘都不希望暄儿复仇,可眼前的局势…… 罗子昂在脑海中反复思考着杨芸儿最后的问题。 世家大族干预朝政,是如今大瑞朝的弊端。大瑞朝开国两代皇帝励精图治,分赏世家,共创太平盛世。但后面几代君主能力稍逊,政权逐渐为几大家族所把控,渐渐有将开国积累的底子掏空之势。 壮年时的景泰帝欲励精图治,一举破局,想借助一手提拔上来的云氏家族对抗崔氏。怎奈云老将军耿直,不善争斗,被崔氏诬陷。那时景泰帝根基尚欠,为自保果断放弃云氏,甚至都没有保住他所谓的挚爱云妃。 如今,云氏陨落的真相已被时光所掩盖。暄儿这个留着云氏血脉的孩子,有机缘问鼎皇位。他能否完成削弱世家的艰巨任务,给侧妃的问题一个完满答案吗? 这个夜晚,还有多少人无眠?黑夜又掩盖了多少阴谋与算计? 西山慈恩寺住持禅房内,慧能禅师坐在蒲团上闭目打坐,首座慧明站在下方静静等待。 许久,见住持终于睁开了眼,慧明忙上前问道:“师兄,您看这事可是那两人所为?今日才安排他们偷窥了杨氏侧妃,午后侧妃便出了事,他们会不会太心急了些,拖累寺院。” “是与不是,都无妨。让崔氏和杨氏斗去吧。” 慧明见师兄脸上无半分波澜,也不好再说下去,但他心里终究不太踏实,因此并未告退,只在一边候着。他知道,师兄正在思考。 又等了一会,慧能禅师开口吩咐道:“将今日那杨氏所做的应对法子告知对方。” “师兄,这是为何,那杨氏女不过是联姻的一枚棋子,就算聪慧果决了些,也无需过多关注。” “师父生前曾为六王子相面,说他命中相逢客星,若得贵女相助,或能成就大事,但师父也看过,皇后娘娘为他娶的崔氏女是个福薄的。” “师兄您是觉得这侧妃……?”慧明想了想,点头说道:“知晓了,我这就通知他们除掉这个女子。” “不用,你只需将发生的事告知他们,不必告诉他们怎么做。”说着,大和尚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 “出家人慈悲为怀,不需要我们去做什么!” 李泓暄大概不会想到,他随便大手一挥,买了一支大凤钗,会引发一系列连环效应~ 第40章 善意 当太阳再次从东方升起,又是全新的一天。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往屋内投下曼妙的光影,仿佛要为屋内主人编织出一段美妙的童话,用来驱散阴霾带来的不快。 晨光中,杨芸儿终于醒了。 因正妃继续在养病,当前不需要请安,院里的丫鬟早得了杨芸儿的吩咐,由着侧妃睡。 好比不上班不打卡的假日,能够睡到自然醒,多少也算是一种小确幸。 杨芸儿睁开眼,看着锦帐上精致的绣花透着晨光。她深深吐出一口郁气,就像当年孤身在大城市打拼那会,晨起第一件事,给自己打鸡血,振作振作再振作。 前途尽管堪忧,但至少眼前尚有美好。于是她决定暂时忘掉昨晚的忧愤,努力过好当下的日子。 只是,今日这顿c位早餐,她多少吃的有点儿无精打采。 杨芸儿正不知如何打发四角围墙下无聊的时光,素莲领着一个端着托盘,脸生的丫鬟进来了。 那丫鬟穿着缠枝暗纹镶边青绿比甲,梳着垂鬟分肖髻,戴了几朵绒花并一支小小巧巧的缧丝镶宝金簪,这是王府大丫鬟才有的装扮。 素莲笑着将人引到杨芸儿面前,介绍道:“这是正妃娘娘跟前的溪云,来瞧娘娘了。” 正妃身边也是四个一等丫鬟,分别是两云两香。溪云便是其中一个。 溪云一进屋,就带着笑规规矩矩给杨芸儿行了礼,然后递上了手中的东西:“我们娘娘听闻侧妃娘娘失了衣裳首饰,还受了惊吓,特命我送来这些,给娘娘您压压惊。东西都是娘娘亲自给您挑的,这香囊是我们家娘娘亲手绣的,里面装了安息香,是我们家娘娘日常用过的方子,养神是最好的。” 杨芸儿含笑道了谢。 此刻,碧桃在她自己屋里养伤,另三个替补正在练功。只有素莲在屋里头伺候。这丫头抓紧时间抖机灵,当下接过东西俏声道:“正妃娘娘送的必然是顶顶好的,瞧这绣工,我便是骑着马儿追三天三夜也追不上的。” 说着,她替溪云将东西一样样拿给杨芸儿看了。 一件杏红镶边石榴红花卉纹样对襟出风毛斗篷,一个绣着葡萄花鸟纹样的香囊,还有一对蝶恋花颤珠发钗。这对发钗虽没有李泓暄那支凤钗沉甸甸地耀眼,可做工小巧精致,日常装扮正适合。 感受到正妃的善意,杨芸儿心下一暖,当即笑着又谢了几声。 她看着香囊上的花纹精致,心下一动,笑着说:“有劳正妃了,麻烦姐姐帮忙带个话给你家娘娘。我见她如此手巧,心生羡慕,等她什么时候身体大好了,可否收我为徒弟,也学学这刺绣手艺?” 这个时代女子能够做的营生有限,绣工便是其中一件。所以,杨学霸当下便动了求师的心思。 这溪云性子随了正妃,本是老好人一个,不如檀云那般泼辣。闻言笑着应了。 杨芸儿一时高兴,又献宝似的介绍起自己小厨房张婆子的手艺来。赶紧让素莲拿了些炙肉脯,请溪云现场品尝,得了肯定后,又用油纸包了一包,真诚推荐道:“不值钱,图个新鲜,拿去当个零嘴解解乏吧。” 溪云笑着接了。 不说这六小王爷的后院,正妃安抚侧妃,侧妃感谢正妃。单说李泓暄本人,他正顶着个熊猫眼在上书房里与周公拉扯。 恰好今日皇帝下朝早,突发兴致,不让人通传,直接来到尚书房,欲考校这个学渣儿子。 刚进门,景泰帝便看到太傅摇头晃脑地说书,而自己那个倒霉儿子却躲在书后呈鸡啄米状。当场龙颜暴怒,吓得太傅屁滚尿流趴到地上请罪,李泓暄这才被彻底震醒。 皇帝训斥了一通,但到底心疼自己儿子精神不济,便多追问了几句。 李泓暄见瞒不住,带着愤恨说出了实情,很自然地告了崔氏一状。 景泰帝当场大怒,让内侍下旨崔国舅教子无方,罚俸三月,请皇后代为约束内戚。至此,大凤钗的连带效应又往前进了一步,皇后对李泓暄的忌惮又加了一层。此事后话暂时不提。 却说溪云带着那包肉脯回到正院,直接进了正房复命。 崔婉儿听闻杨氏愿向她学习刺绣,不由莞尔一笑:“这是好事,将来在一起也能热热闹闹的。” 沉香在一旁努努嘴,说道:“娘娘忒心善,她毕竟是杨家来的,咱还是当心为好。” “无妨。”崔婉儿笑得温和。她家虽不是崔氏嫡系,但自小见父母恩爱,她也颇受宠爱,很少见到人间阴暗,养成了柔善的性子。 此时,沉香看到溪云手中的油纸包,好奇地问这是什么?溪云如实告知。 沉香立即撅起嘴说道:“什么腌臜玩意儿也拿到娘娘房里来,快扔出去。” 可溪云并未听她的,直接把油纸包打开给大家瞧:“这炙肉脯,奴婢也尝过,味道确实不错。” 崔婉儿只觉得一股肉香飘入鼻腔,然后整个肠胃开始抽搐,接着便控制不住翻江倒海地呕吐。 这下两云两香并整个院子都着急起来。拿水的拿水,递帕子的递帕子,替正妃抚背的抚背,着小丫鬟去找府医的找府医,统统忙成一团乱。 第41章 心术 话说府医赶到时,正妃院里丫鬟婆子们进进出出,忙得不亦乐乎。 见府医来了,众丫鬟忙将其引入房内。 府医为正妃把了脉,又细问了一番情况,捻着胡须道:“无妨,娘娘这是害喜了。” 沉香犹自不放心,追问:“早上还好好的,这会儿怎的就呕吐不止了?” 府医道:“妇人有孕,大多害喜,只是这时间或早或晚,或长或短,都因人而异,无需过度担心。” 说着府医慢悠悠捋了捋胡须,继续道:“我看娘娘脉象,指下圆滑,如珠走盘,胎像稳固,并无大碍。这害喜么…我给娘娘开一副安胎药,可以略作缓解,娘娘切勿忧心。” 府医原本想说害喜这种事,忍一忍就好,无需用药,但话到了嘴边,还是谨慎地改了口。 他见几个丫鬟依旧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犹豫了一会儿,又补充道:“今日突然害喜,是否方才有什么吃食或气味冲撞了娘娘,导致呕吐不止,你们可以检查一下,后面避开便是。” 听了府医的话,沉香当即像得了令箭似的,嚷嚷开了:“我就说一定是那炙肉脯,那个院里的东西本不该拿进来。那边能有什么好心思?” 崔婉儿喝了几口水,刚觉得嘴里好受了些,被沉香这么叫唤,当下心中一急,腹内又开始翻滚起来,连忙侧过头。站在一边的溪云立即端了痰盒上前凑着。 崔婉儿吐了几口,抬起头,用手指着沉香,话还没有说出口,又是一阵呕吐。 檀云站在崔婉儿身后帮着抚背顺气,端着痰盒的溪云则皱着眉,看样子有些自责,非常紧张。只有一边的沉香还在咋咋呼呼的抱怨。 檀云一向是院子里领头做主的那个,她看不惯沉香一副炸毛惹事的样子,见正妃说不出话,便做主请府医仔细查看了炙肉脯,另一边着人快马进宫传讯给王爷。 炙肉脯当然是没有问题的。 崔婉儿这会终于缓过劲来,沉声吩咐道:“王爷不喜人乱嚼舌头,切勿无事生非。今日害喜与炙肉脯无关,不许嚼舌!”沉香这才嘟着嘴,噤了声。 不提正妃这边府医开方,抓药。李泓暄那边得到消息时,正和景泰帝沉浸在父慈子孝的场景中。 年少时,经琉璃姑姑多次提点,李泓暄受了委屈,从来不敢告状。那时父皇与他也并不亲近。 方才自己不过憋不住说几句,原只是为自己上课打瞌睡辩解几句,没想到父皇立马以帝王之尊,狠狠处罚了崔家,李泓暄心中大为感动。 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得到父亲的撑腰,这种感觉真好。 被迟到的父爱沐浴着的李泓暄,围着景泰帝直打转,乐得像一条摇尾巴的二哈。 景泰帝看着这个傻儿子,心中百感交集。 云妃的香消玉殒是他心中永远的愧疚。可他是帝王,必须往前走。 权衡利弊下,他选择和李泓暄保持距离,只时不时给与物质赏赐,以提醒崔皇后他虽不看中,但也并未忘记这个儿子 。就这样,他和崔后之间维持了一种微妙的平衡拉锯,间接护着李泓暄成长。 在他的旁敲侧击下,皇后将崔氏女嫁给这个儿子。直到那时,他才真正放下心来。可如今,被自己有意雪藏的儿子已暴露在人前,身姿挺拔,形容俊朗,颇有当年云妃和云大朗的风采。他心中隐藏多年的喜爱再也藏不住。 就当父子两个相互欣赏时,外面小内侍进来禀报,称六王爷家里派人传话,正妃身体不适,请王爷早些回去。 听到婉儿出事,李泓暄立马从二哈状态恢复正常,当下便要丢了老爹,回家看媳妇。 景泰帝对媳妇体弱多病有所了解,当年让李泓暄联姻崔氏,不过为了让崔氏以为这个儿子入了他们阵营,不再忌惮。所以只要病不死,他对媳妇的健康并不关心,可为了不让儿子寒心,他面上功夫做足,袖子一挥,让人传太医跟随。 李泓暄此时也不想瞒着他父亲,欣喜地将婉儿有孕的消息说了出来。景泰帝愣了一下,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欣喜,沉吟片刻,嘱咐身边内侍准备赏赐之物。 李泓暄知晓自己父皇从小就有有随手打赏的习惯,并未多想,谢了恩欲告退。 景泰帝却不着急,反而笃悠悠问起杨氏侧妃的情况。 “那杨妃昨日受了惊吓,也该赏些东西。” 景泰帝看着李泓暄,继续说道:“正妃有孕,侧妃也该加把劲。你要雨露均沾,为皇家开枝散叶。” 李泓暄一愣,笑容有些勉强,支支吾吾应付着。 但景泰帝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盯着他的眼睛问道:“怎么,你对朕的赐婚不满?” “孩儿不敢!” “放肆,有什么不敢!你别以为你府里那些事情朕不知道。朕以为你大了,行事自有分寸。没想到竟如此糊涂!” “孩儿看不惯杨氏上下作派,故而不愿亲近杨氏女!” 年前赐婚时,他不敢顶撞一句,此时许是被刚才迟到的父爱激发出了胆子,李泓暄竟然梗着脖子,试图辩解。 看着这个还带着少年倔强气的儿子,景泰帝气不打一处来。他知晓那个琉璃姑姑故意掩盖这个孩子的聪慧,没成想,守拙久了,真把脑子藏没了! 景泰帝在御案上随手抓起一本书,砸向李泓暄的脑门,指着他骂道: “那杨氏替父皇办差,你不可造次。那个崔后真真把你养废了!” 景泰帝骂了一会,看着儿子一副不开窍的样子,又叹了口气。 杨相国确实不是正人君子,底下那些小动作,他身为帝王,怎会不知?但用这种带着痞气的新贵对付顽固的旧世家,效果明显,那崔家老儿一死,杨文山当即抢到了相国之位,只三年,便清洗了不少崔氏和左氏朝中人脉。看他们狗咬狗,自己可以坐稳钓鱼台。 可这些帝王心术,眼前这个傻儿子显然不懂。自己也是跌跌撞撞走过弯路的。当年云老将军铁骨铮铮,忠心报国,却落得个尸骨不存,晚节不保。而云大郎文武双全,那样风光霁月的一个人,最终血溅金銮宝殿,直接陨落在自己面前。 这些被精心掩盖的过往,又如何向这个儿子开口。 景泰帝沉默了半晌,继续对李泓暄道:“身为帝王,要隐藏自己的好恶。” “你看不惯杨氏不重要,朝廷还需要杨氏。” “对了,是你自己看不惯杨氏,还是你母后与崔氏叫你看不惯?” “你是姓李,不是姓崔。若将来天下所有姓氏都归你统管,怎可以一家姓氏的好恶束缚住你自己?” “一个后院你都摆不平,今后如何面对满朝文武!” 骂着骂着,景泰帝因愧疚而收敛起来的脾气又爆发出来,这些年自己容易么,这儿子怎么就不开窍呢!真真养废了么! 最终,还是贴身内侍壮着胆子,战战兢兢进来回禀太医已于殿外等候多时,景泰帝才停止了训话,吼了一声滚。 李泓暄立马屁滚尿流地滚回家。 第42章 公开 太医的结论和府医说的差不多,只象征性地为崔婉儿改了改方子。 怀孕之苦,医生能帮的有限,还得是当事人自己受着。 李泓暄紧张地看着人去抓药,煎药,啰啰嗦嗦吩咐崔婉儿务必要当心,又将婉儿院里的几个丫鬟叫来训了一通话。 沉香到底还是找了机会摸到李泓暄跟前,把侧妃送炙肉脯一事添油加醋地告了一状。 李泓暄沉吟了片刻,不知是杨芸儿近来给他上的“鉴茶课”起了作用,还是最近密集发生的事让这个小皇子终于长出了些心眼子,他并没有立刻接沉香的话。 沉香见李泓暄沉默不语,为了证明自己并非乱说,把趁着溪云不注意,拿到手的油纸包打开了递到李泓暄面前。 李泓暄随手从油纸包中取出一块肉脯,捏了捏,和当日羽墨给自己吃的一模一样。隐隐的肉香飘入他鼻孔,他忍不住直接放入口中,咀嚼了起来。 他这个举动把沉香吓了一跳。 “王爷,吃不得。”沉香直接惊呼起来,并试图伸手去夺,仿佛那个不是肉脯,而是毒药。自己也不是简单的告密丫鬟,而是舍身救护主子的忠仆。 李泓暄眸色一沉,一把挥开沉香,联想到那日杨芸儿对自己的提醒,看来确实该查一查婉儿身边爱嚼舌头且多事的人了。 想到这里,李泓暄皱起眉头,目光一凛,看着沉香说道:“之前婉儿听了不少府里的闲事,可都是你传的话?” 所谓一物降一物。天生对权贵缺乏畏惧的杨芸儿看李泓暄发怒,好比看二哈瞪眼。但对于府上的奴婢而言,李泓暄的眼神杀却是凛冽如狼,自带威压。 沉香刚被李泓暄推倒在地,此刻又被他目光一击,忍不住浑身打了个颤,忐忑地回道:“是奴婢几个怕娘娘烦闷,捡了些不要紧的,与娘娘说说,是为娘娘解乏来的。” “不要紧的?什么是不要紧的?”李泓暄的指节随意扣了一下桌面,声音不大,听在沉香耳中,却如惊雷一般,吓得沉香立马跪地磕头求饶: “奴婢知错,奴婢不敢了!” 李泓暄最不耐烦丫鬟的聒噪声,摆了摆手,打发她出去,同时命令道:“不许乱嚼舌头!府里有什么事,我自会与你家娘娘说。” 沉香忙应声退下。 走到屋外,她轻抚了一下胸口,心道,如今这王爷怎变得难哄起来了? 正妃院里第一副药尚未煎好,宫中的赏赐便已送到了王府。 景泰帝的赏赐是双份的,正妃和侧妃各一份。 帝王出手相当阔绰。 给正妃的赏赐包括珍珠一斛,如意一柄,上用各色锦缎与皮毛若干,另有金银,玳瑁,犀角,檀香等物,还有阿胶等适合孕妇进补的药材。 侧妃的那份缺了如意和药材,其余物品按品级规格略减,也是沉甸甸一份大礼。 两份赏赐内容虽有所差别,但双双获赏,这代表了天子态度。 至此,正妃有孕之事,便在王府正式官宣。 与此同时,侧妃获赏之事也引得府内众人猜测纷纷,各打算盘。 尤其是那些原本在侧妃院子里当差,因着王嬷嬷的压力自愿选择离开的,此时直叫悔青了肠子。偏偏前几日她们刚收到过侧妃送来的熏肉熏肠,现在觉得还不如把自己的肠子熏了。 很快,崔皇后的赏赐也送来了王府,比景泰帝的仅晚了半日。不过皇后的赏赐只有正妃一份。除了珍宝及一应上品用具外,皇后还送了一名老嬷嬷过来,专门伺候正妃保胎及生产事宜。可见是相当重视崔婉儿这胎了。 消息传开后,皇亲国戚及有心人陆陆续续送来各色贺礼,罗叔在前院进进出出替李泓暄张罗着。 那刚被罚了俸禄的崔国舅也送来了厚礼。张口莫骂赔礼者,伸手不打笑脸人,两家此前的龃龉就这么轻轻揭过,至少面上恢复了和气。 王府后院,李泓暄依旧将婉儿看顾得很紧,闲杂人等一概不允许进入正妃院子,打扰正妃养胎。就连一些贵妇递了帖子,都以正妃害喜严重为由,替婉儿全权推辞了。 杨芸儿很有自知之明,知晓自己属于闲杂人等,所以这段时间安安静静待在自己的地盘。只出于礼节需要,让杨嬷嬷准备了一份礼,直接送到外书房李泓暄处,算是完成了任务。 其实,她倒是真心想恭喜崔婉儿。她对这个老板娘很有好感。不过她记得李泓暄的警告。老板明确发了话,就得听老板的,反正老板娘脾气好,也不着急这一时半会的。 至于天子的赏赐,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 那日对着天使行礼谢恩时,她整个人是懵的。她当然不会知道景泰帝会因着后院平衡之道,将李泓暄狠狠骂了一通。 她想不明白,自己一颗联姻棋子,何德何能,居然被皇帝惦记上了?难道皇帝知道了自己遇险的事?但皇帝是怎么知道的呢?难道李泓暄还有爱告状的本事? 暂时想不明白的事,她便不想。 天子的赏赐,属于意外之财,她当然得仔细盘点。将御赐的物件一一看完后,她心中有了主意,基于上次赠锦衣被农家媳妇拒绝的经验,她将有明显上用等级标志的物品交给杨嬷嬷存好。 另一些金银,玳瑁等寻常珍宝,她挑出来自己收着,说是随手把玩,沐浴皇恩,其实就是找借口弄个杨嬷嬷管不着的小金库,来日如有需要,直接当了作资本用。 做完这些,她继续在自己的院子里享受生活。 对院子外那些有意巴结回来的人,都打发给张婆子招待,顶多再废一些熏肉熏肠,客客气气将人送走。 张婆子觉得自己得了重用,干劲十足,除了熏肉熏肠,还将大厨房送来的豆子磨了豆腐,发了豆芽。大厨房送来的鸡也在张婆子的照料下,适应了新搭的鸡窝,老老实实开始下蛋。 今日正好第一批豆芽可以收割,中午加一盘豆芽菜。 浅草和飞燕两个已经馋了两天。她们说等天气再冷一些,娘娘还要带着她们去花园竹林挖冬笋。 李泓暄并不知道侧妃院里热火朝天的生活气息。 这几天,李泓暄一直在琢磨着父皇的话。可比起父王的后院平衡术,他更倾向于杨芸儿与他达成的契约婚姻。他算了算日子,发生了这么多事,该是时候去侧妃院里完成每月一趟的承诺了。 反正就是吃个饭,不留宿。 第43章 准备 碧桃得了上好的伤药,第二日脚上肿痛便消了七八成。 因着杨芸儿在慈恩寺那日对她特别看顾,小丫头感动得一塌糊涂,回来稀里哗啦哭了好几场。脚伤刚好一些,便着急上来伺候。 杨芸儿看着在她面前转来转去忙忙碌碌的小丫头,心下一叹,笑着说:“你的脚都好了?” “回娘娘,奴婢的脚已经好利索了。”说着认真走了几步给杨芸儿看。 杨芸儿狡黠一笑,说道:“并没有,你还需要养养。” “奴婢已经好了。”碧桃坚持道。 杨芸儿继续笑嘻嘻试图引导这个小丫鬟:“伤筋动骨100天,你这个扭伤虽比骨折轻些,至少也得躺个六七八天,千万别落了病根。养伤的时候有些无聊,会特别想吃零嘴。比如我听说龙津桥那一带有家南北铺子,做得樱桃煎非常好吃,你可以让那个赵大哥去买些来,吃了伤说不定能好得更快。” 闻言,碧桃的脸一下子又红成了一朵碧桃花。 她扭捏着说道:“我已经好了,也不想吃零嘴。” “不,你没好,你想吃零嘴。”杨芸儿笑得像只小狐狸。 嫣红在一旁神色复杂地看着两人。 终于她看不下去,上前拍了拍碧桃的肩膀说道:“你确实想吃,让赵大哥买些来吧。” 碧桃气鼓鼓地瞪了嫣红一眼,可又被嫣红眸色复杂地瞪了回去,半晌碧桃才反应过来,红着脸说道:“奴婢这就去。”然后一溜烟地跑了,不料脚上的伤到底没有好透,心下着急又给绊了一跤,头上都磕破了。 这回碧桃这丫头可真得多躺几天好好养伤了。 杨芸儿这边看着丫鬟们嬉闹,外面来了传话的婆子,说王爷后日得空会过来吃午膳。 很快,六王爷要来院里吃饭的消息在小院里传开了,大伙儿都沸腾起来。毕竟这是侧妃入府后,王爷第一次来院里吃饭。 前儿个皇上的赏赐刚下来,现在六王爷便要来了,在大伙儿眼里可不就是双喜临门么。 侧妃院里人少,进出相对自由。别的院里低等丫鬟婆子无法进入正屋,传话递东西都得经由上一级,可在杨芸儿这里却不拘着她们这个等级规矩,即便是浅草、燕飞这两个年龄小的,有事也能入正屋回话。 但王爷要来,一切还得有个章法。 杨嬷嬷早看不惯杨芸儿这作风,就想借这次机会整顿院子。她想了想,除了正院的接待章程得理一理,几个小丫鬟不得进入正屋外,当天的吃食也非常重要。因此杨嬷嬷特意屈尊跑去小厨房。 杨嬷嬷单方面想成为王爷吃饭项目主管,张婆子第一个不让。 她俩曾因一只烧鸡结过仇,本有些不对付。平常她俩一个主战场在正院,一个主战场在后罩房及小厨房,见面打些眉眼官司,大部分时间井水不犯河水。 此刻,见王嬷嬷杀来自己的地盘指手画脚,张婆子当然不依。她认为自己主管院里的吃食,王爷吃饭项目与吃相关,当然得由她负责。 两个人在小厨房怼了起来。惹得一旁几只鸡看得兴奋,叽叽咕咕叫个不停。亏得刘嬷嬷两下相劝,才不至于打起来。 素莲正好来小厨房,看着情况不对,心下便盘算开了。 当初烧鸡事件中,她和张婆子一起得罪过杨嬷嬷,可此刻她有自己的小心思。 碧桃伤了,估计那日依旧不好到王爷跟前当差。桃红柳绿四个大的去了一个,总得有一个补上的。虽然自己日常也在娘娘身边听用,但侧妃似乎更喜欢那个莺儿。 若此刻帮了杨嬷嬷,既可以弥补之前的亏欠,或许回头还能请她帮忙找侧妃说道说道,自己胜算更大一些。 想到这里,素莲跨前一步,为杨嬷嬷帮腔道: “张婶子,你虽然管着小厨房,可你的手艺怎比得上王府大厨房?娘娘心善,夸你的手艺是什么农家乐,可王爷是什么身份,怎能用普通的农家菜来招待?” 这话可直戳要害。 张婆子虽说做菜手艺不错,但因着自身眼界有限,王府一些珍稀食材她是真的做不来。 好在侧妃纵容她尝试,做错了也不会责怪。但张婆子是个要强的。昨儿个刚把侧妃份例里的燕窝炖久了,直接化成了水,侧妃笑笑也没说什么,张婆子却臊得恨不得把自己卖了赔钱,躲在小厨房半天不肯出来。 刘嬷嬷见张婆子涨红了脸说不出话,上前打圆场道:“大家不必争了,还是问娘娘的好。娘娘有自己的主意。 ”杨嬷嬷听到后半句心里气不打一处来,这个杨芸儿就是主意太多,正想驳斥。跟着刘嬷嬷的燕飞已应了声,一溜烟地跑到前面去了。 杨嬷嬷跺跺脚,这院里都是什么规矩! 杨芸儿此刻正坐着出神,她倒没有着急考虑吃什么这个问题。 按照双方第一轮友好商谈达成的契约婚姻共识,每月王爷会给自己一次会面机会。杨芸儿当然不能浪费,她需要好好考虑如何利用这次见面机会给自己谋取福利。 刚嫁过来的时候,她缺钱缺人,现在人有了,钱依旧缺,那就得想法子哄些银钱傍身。同时还得避开杨嬷嬷,以免这位cfo见钱就收。 拢不到自己袋子里的钱,就不能算钱。 杨芸儿突然想到被她丢掉的一斤重的大凤钗,那可是金子呀。得托人到前院打听下,凤钗是否找回来了,不管有无损坏,哪怕尾巴断了不能戴,金子熔了都能派用场。 她正琢磨着,见小丫鬟燕飞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叫到:“娘娘不好了,张婆婆和杨嬷嬷吵起来了!” 杨芸儿一愣,她虽不排斥团队多元化,但也不鼓励矛盾激化。当下让燕飞喘口气,把话说清楚。 弄明白情况后,才知道那两人在争项目主导权,便笑着让燕飞把两人都请来。 不一会,杨嬷嬷和张婆子互相瞪着白眼来了正屋。 可不等他们开腔,外头来传,大厨房新管事李妈妈来了。 自上次事情闹开后,李泓暄最终听劝调整了大厨房人手。 这个李妈妈是外院管事推荐上来的,根基清清楚楚,与内院没什么沾亲带故。人也是个八面玲珑的,当值没多久,就弄明白了各位主子的喜好,各方都没有话说。这次听闻李泓暄要到侧妃院里吃饭,立即亲自跑来了。 有专业人士主动请缨相帮,杨芸儿当然不会拒绝。而大厨房出面,杨嬷嬷和张婆子都没有话说。只在一边规矩旁听。 杨芸儿对李嬷嬷笑着说:“我这儿小厨房管着院里日常吃食没问题,但要做宴席,还差了点火候,正需要李婶子来帮忙。李婶子知晓王爷喜好,可先与我说道说道?” 见侧妃和善,那李嬷嬷自然也是笑容可掬:“王爷最喜金齑玉脍,拿当日鲜打上来的活鱼,现切成薄片,佐上八和齑。” 杨芸儿一惊,问道:“是生吃吗?那八和齑是什么?” 李嬷嬷笑道:“自然是生吃,才得鱼肉之鲜美,鱼也要是当日的活鱼,以松江鲈鱼为上。八和齑也就是金齑,是用蒜、姜、橘、白梅、熟粟黄、粳米饭、盐、酱八种料制成,用来蘸鱼脍最好不过,据说前朝那位挖运河的皇帝也最喜欢这个口味。” 杨芸儿撇撇嘴,古人真会吃,原来生鱼片早就有了,酱料还比芥末丰富。 她心下盘算了一圈,有意显摆显摆自己的穿越优势,于是开口说道:“现如今天气有些冷,我又想把宴席摆在院里西边那个临水小轩,需要做些热食。我听闻有一种吃法,用一个锅子,下面烧了碳,待煮沸了,直接把切成薄片的肉放入,涮着吃,好玩又好吃,还热乎。” “娘娘说得是拨霞供吧,这是从南边传来的时新吃法,确实如娘娘说得那样,好吃好玩,老奴记下了。” 杨芸儿一愣,原来古代本就有火锅!?说好的穿越凭着火锅创意可以大杀四方的呢?她是个必要寻根问底的性子,故而涩声问道:“你将那个什么供再细说说,看看和我想的是不是一个东西。” “回娘娘,这个拨霞供原从泉州那边传来,说是有人得了山间野味,就地简单做了,只拿风炉安座上,用水约半铫。侯汤响后,下入已切成薄片的野兔肉,在热汤中反复拨动,肉片色泽宛如云霞,口感细嫩,就着蘸料,品尝更加,就得了这么个雅致的名儿,如今京中老爷们也爱吃这个口味。” 杨芸儿干笑两声,有点泄气,瞧古代这帮文人不但会吃,还吃得如此雅致。 但她不甘心,想到自己当年最喜欢的小笼汤包,而古代并没有冰箱,平常季节做不了肉冻,也没有浓汤宝,汤包这个创意应该还没有吧。 “我听闻一道点心,正适合当下季节,将肉皮熬制高汤,夜间放于户外结成肉冻,与肉馅一起包入包子中,那包子皮务必要轻薄,待包子蒸熟,咬开一口,吸食汤汁,唇齿溢香,这种包子可以叫做灌汤包。” 李嬷嬷听言没有立即接上,而是思索了一会,杨芸儿正要得意,却见李嬷嬷开口了: “以肉冻的形式做汤包,老奴倒是没有听说过。但王府的灌浆本是一绝,也是王爷喜爱的。” 李嬷嬷边说边用手比划道: “将水分几次打入猪腿肉做得馅儿中,务必打得稀稠如粥,蒸熟后,可得鲜香汤汁。这灌浆味道好歹全凭手上功夫,不是老奴自夸,咱王府做的比外头的好吃,当下时节还可以加入蟹黄。真真做到‘提起像灯笼,放下如菊花’,便是那樊楼的也不比咱们家。至于娘娘说的方法新奇,老奴也记下了,回去就去试试。” 猪腿肉本有一定吸水性,手工敲打全凭功夫。而古人的手上功夫,绝不逊色于现代工艺。听着李嬷嬷的描述,杨芸儿的喉咙已不自觉地跟着滚动起来。 待李嬷嬷说完,杨芸儿报以礼貌而不失尴尬的微笑。 在博大精深的美食文化面前,她这个上辈子主打吃外卖的穿越者完败。 第44章 分工 最终六王爷招待项目分工如下: 主菜由王府大厨房提供,而院里小厨房的农家特色则作为辅菜。 等宴席过半时,让张婆子捡最拿手的腊肉腊肠切些摆盘送来,给王爷尝尝农家手艺。另外刘嬷嬷这几日用王府花园的梨做了些梨膏糖,餐后也可以显摆一下。还有那个小院招牌炙肉脯到时候也得拿出来。好东西就要一起分享。 杨芸儿还提出了一个要求,宴席当天安排张婆子去大厨房学习观摩。杨学霸不光自己好学,也鼓励团队多学多看,至于能学多少,就看张婆子自己的本事。 那个李嬷嬷是个会来事的,当下便叫好,热情邀请张婆子日常多去切磋,张口就说大厨房早就听闻侧妃院里腊肉腊肠做得一绝,来日可以多交流。 张婆子自然也欢喜,当下瞪了眼杨嬷嬷,憋着一股气应了。自己的农家菜手艺虽没的说,但娘娘时常讲学无止境,去大厨房务必要再学一些精致菜肴的做法,这才对得起娘娘的信赖。 后勤扫洒任务自然是刘嬷嬷带着浅草和飞燕完成。因宴席地点定在西院听雨轩,莺儿也会帮着一起收拾。 听雨轩是夏日避暑的地方,南侧围墙极高,整个院子都被藏在阴影中,北侧又有深潭。此刻,秋冬交汇之际,有些阴冷。杨嬷嬷苦劝不住,可杨芸儿非说那地方风雅,横竖吃拨霞供不怕冷。 杨嬷嬷看着光秃秃地紫藤架子,发了会呆,实在理解不了侧妃所说的枯木枝干之美。她劝不住,只得让人多备些炭火烧着,别冻着了王爷。 杨芸儿其实有自己的考量,有些话要避开杨府眼线,听雨轩宽敞通透,三面都是花格窗,到时候打开,可以完美避开听墙角的。虽然可能会冷,但杨嬷嬷一定会多准备炭火,只要cfo不心疼碳火钱,自己当然得使劲用。 对于人手流程安排,杨芸儿也是花足了功夫。 碧桃脚上有伤,脸也撞青了,暂时回避。 宴席开场时嫣红,柳芊和绿柔都来伺候。因设宴地方是听雨轩,那么就安排莺儿补上碧桃的缺。 杨芸儿当然没有忘记素莲。这朵白莲花必须在李泓暄面前露脸挂号。来日她若兴风作浪,也能提前给李泓暄打一针疫苗。 她遣了素莲当天站在院门口做迎宾,等王爷来了,直接带到听雨轩。 素莲娇羞地接了差事。虽然无法在屋内伺候王爷用膳,但侧妃让干的可是一对一近身伺候的好差事! 杨嬷嬷看着素莲的轻狂样子,当下翻了个白眼,正纠结着要不要开口。杨芸儿便笑着按住了她,说到: “嫣红,绿柔和柳芊日日练功,未曾少了功夫,是时候拿出看家本领了。等王爷落坐了,只留莺儿一个伺候,杨嬷嬷你带着她们三个下去好生打扮,务必拿出精神来。等我劝了几巡酒,你们便上来,直接让王爷眼前一亮,来一个惊喜。” 杨嬷嬷闻言,正中下怀。仔细想了想,认同了杨芸儿的安排。 院里人少,若一开始那三个都忙于装扮准备,那听雨轩宴席上便少了人手。势必要让素莲,和两个小的补上,那实在是不像话。只有如侧妃的安排,先让她们按规矩摆好饭,在下来装扮。 当然也不是不可以让那三个一开始就盛装侍候,可杨芸儿既然说了要惊喜,那便放在后面吧。 杨嬷嬷以为这是杨芸儿的私心,要在一开始独占鳌头,让那三个替补只做丫鬟装扮烘托于她。等到后面王爷酒醉半酣,才让三个替补上场助兴。 这样的私心杨嬷嬷倒也理解并认可。只要那三个有亮相的机会,杨嬷嬷便不担心。如此美色当前,总有一款能入李泓暄的眼。 杨芸儿确实有私心,可并不如杨嬷嬷所料。她这样安排的目的是为了腾出一个空档时间。只有把那三个和杨嬷嬷都打发去换装候场,自己才有单独的时间和王爷讨价还价要预算。 这边套着层层心思,万事俱备,只欠老板。 第45章 共进午膳-上 李泓暄身着一件淡青色绸面出风毛斗篷,迈着大步来到侧妃院里。他并没有见到杨芸儿亲自出来相迎接,却看到一名削肩膀、水蛇腰,打扮地妖妖娆娆的小丫鬟站在院门口,做翘首以盼状。 那丫鬟一见到李泓暄,便扭着腰,行了礼,夹着嗓子,糯糯地回到:“奴婢素莲,恭迎王爷。娘娘宴席摆在听雨轩,请王爷随奴婢来。” 小丫鬟一边说话,一边眼波流转,一副含羞带臊的样子。随着她身姿扭动,一股浓重的香粉味儿直扑李泓暄门面。 李泓暄下意识用手掩住口鼻,轻咳数声,然后一甩斗篷,不拿正眼看那小丫鬟,自顾自大踏步往听雨轩走去。 素莲见自己一身功夫未得回应,不得不收拾起失落的心情,急忙忙跟在王爷身后同往听雨轩走去。 直到听雨轩门口,李鸿轩才见着自己那小侧妃带了四个丫鬟迎了出来。 他视线越过躬身下福的侧妃,看到后面四个丫鬟,除了最右侧个子高的那个一脸正气外,其余三个水灵灵直像三颗青葱,虽穿着丫鬟标配的比甲,但脸上、头上、身上都透着用心装扮的痕迹,一个比一个美艳。 那日在王美人院里,杨芸儿给李泓暄上过一堂生动的“鉴茶课”。导致这位小王爷如今见到美女便心生警惕。 他本是宫中长大的,记忆中的贵人们都不会放任身边的丫鬟明着争奇斗艳。若有一两个丫鬟特别出彩,必然是主子别有用心,存了荐人固宠的念头。 望着眼前一排袅袅娜娜的美女,李泓暄有一种误入妖精洞的错觉,心里不由生出一丝悔意。就不该怜惜杨府来的这个小妮子,给什么每月一会的承诺。 可当他的侧妃行完礼,抬头站在他面前时,李泓暄不由愣住。 杨芸儿身上穿着一件月白交领兰花刺绣长袄,配上湖蓝印花披帛,头上梳了干净利落的小盘髻,用一条红色镶珍珠发带系住,鬓边只插了一支蝶恋花颤珠钗,脸上无甚修饰。 杨芸儿的打扮比身后的丫鬟们素静多了。但整个人看起来清清爽爽,年轻姣好的容颜,天然便是最好的装饰。尤其是那双明眸扑闪扑闪,透着十足的精神。 李泓暄心思一转,随后自觉明白过来,原来这小侧妃心思深,走了反向路线,用丫鬟的妖娆衬托自己的素静高雅。想到这里,李泓暄鼻子轻哼一下,既然来了这妖精洞,本王爷便要看看这些妖精们要玩什么花样。 他径直走入屋子,不待洞里妖精上前,自己解了毛斗篷,也未回头,便直接朝着后面丢去,由着妖精们自去收拾。 孰料他个高走着前方,杨芸儿个子矮紧随身后,一个不留神,就被前方用力甩下的大毛斗篷迎面兜住。 待李泓暄察觉不对转身看时,才发现自己斗篷网住的妖精正是侧妃。他看着四个丫鬟手忙脚乱的替侧妃打理,脸上多了一丝恶作剧得逞的坏笑。 杨芸儿略带尴尬的理了理鬓发,今日和丫鬟两级分化的装扮并非她有意为之。 她半途穿越而来到底只有一年,骨子里依旧存着现代大方简洁的审美。 今日一早,她刻意吩咐杨嬷嬷带那三个替补先去准备,自己则点了莺儿来帮忙装扮。 莺儿是她一手调教的,与她心意最是相通,按照她的要求做了一个大大方方的职业“裸装”。 与此同时,那些满头珠翠的贵女脖颈都是自小锻炼出来的。杨芸儿今日午餐会重点是和老板谈判,并非为难自己的脖子。 最终,她除了系发带外,只挑了正妃送的颤珠钗,也是为了表明自己与老板娘友好相处的诚意。 等她收拾妥当,杨嬷嬷那边领了三个替补来见礼。双方相见,各自都倒吸数口冷气。 杨芸儿安排人手,百密一疏,忽略了她与团队的审美代沟。古代讲究浓妆艳抹,三个替补虽只是丫鬟装扮,却一个个脸上都涂得色彩鲜明。与杨芸儿近乎素颜的裸装形成鲜明对比。 可先前是她亲口关照团队认真打扮,此时自然不能埋怨三个替补恶意争艳。 女子梳妆都是慢工出细活,重来一遍费时费力,无论是杨芸儿重新浓妆,还是让三个替补洗了重来,都是麻烦。杨嬷嬷更是愁出了一脸褶子。 好在杨芸儿脑子转得快,她先夸赞了嫣红、绿柔、柳芊打扮得体,给自己院子长脸,然后又对杨嬷嬷解释道,自己之所以没带太多首饰,是因着先前弄丢了大凤钗,故而把发髻空出来,虚位以待,方便“招商引资”。 “王爷见我头上素净,或许能重新赏一套新头面。”杨芸儿说得毫无愧色。杨嬷嬷竟无言以对。 就这样,装扮两极分化的主仆出现在李泓暄面前。让这个小王爷刚刚发育出来的心眼子有些招架不住。 李泓暄拧着眉头,斜眯着眼,冷哼一声:“你这些丫鬟倒是不错,一个个花枝招展,把自己打扮地比主子还出色。” 他见杨芸儿神色略有尴尬,毫不客气地出言讽刺道:“你身为本王侧妃,打扮地这样素净,可是嫌弃王府给的月例银子不够?” 听李泓暄这样的口气,杨芸儿便知其欣赏不来自己的简洁妆容。她心下一叹,自己这样的穿越女想要引领时代审美,有些出师不利。 不过李泓暄倒是主动提了自己的月例,只是现在人太多,暂时不方便展开。 她调整了自己脸上模范的微笑,柔声解释道:“王爷,妾身尚未及笄,也不耐烦做那些复杂发髻。这些姐姐们比我年长,打扮起来更好。” 说着她有意摸了一下头上的颤珠钗,献宝似的说道:“这是正妃娘娘送给我的礼物,说是为我压惊,我很喜欢,王爷看着如何?” “婉儿送的自然是好的。”提及正妃,李泓暄的神色缓了缓。 杨芸儿抓住这缓和的机会,上前将他引入主座,笑着说:“今日不过园内小宴,没有旁人,我又是个乡野来的,想着大家都不必端着,松快一些,今日有大厨房准备的拨霞供,也有我小厨房备着的农家菜,请王爷不要嫌弃,权当尝尝鲜。” 李泓暄面无表情帝坐下,桌上放了个生炭的小火炉,炉上已架好了汤锅,白瓷莲花盘内盛放了切成薄片的兔肉,一边备着用酒、酱、椒、桂做成调味汁。此外,还有荤素各四道佳肴,并点心,酒水,满满摆了一桌子。 杨芸儿拿出伺候老板的劲头,先替李泓暄斟满酒,等桌上汤开了,夹了几块兔肉在汤中涮熟,递到李泓暄面前的碟子里,请他就着蘸料吃了。然后自己大大方方也吃了几片。 见侧妃自己同步开吃,那几个替补自觉上来帮李泓暄涮肉布菜。李泓暄立马闻到了妖精的气息,有些不悦的皱了皱眉。 杨芸儿见状,知晓火候到了,笑盈盈地对三个替补道:“王爷看样子不喜人多,这边不必你们伺候了,下去歇着吧。” 待人走后,莺儿去把三面花格窗推开。 此时已是秋末冬初,一阵寒风袭来,耳边传来轻微的咳嗽声。 透过花格窗,素莲站在廊下的身形一目了然。 听雨轩小院整体背阴,可怜那素莲今日为了显出自己婀娜体态,刻意穿着轻薄,在廊下已冻得有些发抖。 她见窗户打开,以为自己有了机会,立马调整了姿势,侧身站在廊下,时不时用委屈巴巴的小眼神觑着里面。 杨芸儿哪里不晓得素莲的心思,她转眼观察了一番李泓暄神色,见小王爷对外面的人一副视而不见,生死不相干的样子,心下一叹,唤了莺儿道:“去拿我的手炉给素莲,天可怜见的,外头冷,让她拿着手炉赶紧回自己屋里歇息去吧,这里不用她候着。” 素莲听到里面说话,身形一委,但到底是接了莺儿给的手炉,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见人走后,杨芸儿指着门外,笑问李泓暄:“那个丫鬟如何?” 李泓暄闻言,心中冷哼,果然被本王猜着,原来上一次说不侍寝是以退为进,居然打了曲线救国的主意,呵呵,想要给本王塞人,没那么容易。 他当即放下筷子,眉头一挑,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悦:“侧妃这里什么妖冶贱货也往我面前带?” 说完,他仿佛又想起了什么,盯着杨芸儿的眼睛,阴冷地质问:“方才那个丫鬟有些面熟,仿佛不止一次看到她在二门那边探头探脑。侧妃意欲何为?” 杨芸儿眉头轻皱,心道,原来这小王爷对内宅之事并非一无所知。她淡淡一笑,镇定自若道: “原先我这院子里埋了不少人,说闹事就闹事。我清理了一次,这个丫鬟当时苦求我留下,可我看她样子就是个能来事儿的,说不定带了目的。可我来的日子浅,也没什么根基,院子里的人也不是一下子就能清干净的。索性留着她,随便派点儿活给她。” 听了杨芸儿的话,李泓暄有些诧异,这和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样。他揉了揉眉心,沉吟片刻后道:“你若不喜欢她,直接打发了就是。” “我打发了这个,说不定就有下一个。万一换个藏得深的,就不好办了。就比如王爷您若打发了我,难保不会有下一个杨小姐。” 这话戳到了李泓暄的心窝子,六小王爷当下黑了脸。 见李泓暄一副被踩了尾巴的样子,杨芸儿抿了抿嘴,见好就收:“王爷,我说笑呢,这个丫鬟聪明露在外头,我降得住,不如就留着吧。即便是阳光照耀的地方,也有尘霾不是?天下没有彻底的干净。我的院子也是。” 杨芸儿又烫了一轮兔肉,夹到李泓暄碗里,笑着说:“今日让王爷瞧见了她。来日她若有什么动作,王爷心下有数便是。” 李泓暄看了杨芸儿一眼,并未言语。杨芸儿便他已默认,继续提要求:“想求王爷同意我院里加一个人。” 李泓暄闻言眉毛一扬,又要加人?刚才那个是铺垫?他弄不清楚杨芸儿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一时并未接话,也未继续吃拨霞供,只坐定饶有兴趣地看着杨芸儿。 杨芸儿迎着他不友善的目光,淡定地把当日院子里发生的矛盾前前后后快速讲了一遍,当日王美人院里,她重点说了吃食被断供的事情,只为聚焦火力。直到今天才有机会向老板复盘自己的团队变动始末。 “张婆婆目前替我管着院里的小厨房,正好缺一个帮手,我就想着把她女儿带进来,也好让她彻底安心。毕竟一个姑娘家独自在外头,确实不放心。” 李泓暄并不赞同,沉声说:“但凡背过主的人,都不该再用。” 杨芸儿申辩道:“张婆婆不算背主。以她女儿为要挟算什么主子呢?可怜天下父母心。如今她踏踏实实在我院里打理小厨房,手艺也不错。我仔细观察了,她人并不坏。若不是被抓住了软肋,谁愿意昧着良心,给人当棋子使唤呢!” 见杨芸儿再次提到了棋子一说,李泓暄眸色一动,说道:“你倒是心善。” 他仔仔细细观察着杨芸儿的神色,见对方一脸坦诚,丝毫没有造作。她简朴的装扮配上她直白的语言,此时看着倒觉得相当契合。 李泓暄心下疑惑,难道是自己多心了? 见李泓暄沉默,杨芸儿继续劝说:“我若将她女儿护在院里,也算全她们母女之情,积点功德吧。” 她顿了一顿,说道:“这事我本想求正妃娘娘,但现在娘娘不方便。若我和内院主管,也就是王嬷嬷说,怕两边有旧怨,再生枝节,想来想去,还是求了王爷。王爷一向心善,想必是会允了我的。” 说着她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李泓暄,满眼恳求。 李泓暄闭了闭眼,沉吟半晌,终于点了点头。“先把人放在外院,让外院的管事婆子教规矩,规矩学好了,才能入内院,别什么货色都往里头拉。” “多谢王爷,在外院由王爷看着,绝不会再出岔子。” 杨芸儿首战告捷,立马巴结地给李泓暄夹了一只灌浆包,她小心提起来,轻轻放在李泓暄面前加了姜丝的醋碟里。“王爷,这是大厨房按新方子做得灌汤包,用肉冻入馅,您尝尝呢!” 李泓暄见得了自己允诺的侧妃欢喜地跟孩子似的,心下微微一软。用碟子托起包子,夹了送嘴里,一口汤汁溢出,口味竟是意外之喜。 见大厨房复刻的现代版汤包获得王爷肯定,杨芸儿心下更是高兴。她回头对莺儿说:“你去小厨房将王爷同意张姑娘入府的好消息告诉张婆婆,让她收拾妥当来谢恩。你们一起把我们院里拿手的农家菜端上来吧。” 莺儿应声便要下去传话,杨芸儿叫住她补充道:“让张婆婆警醒些,把她的粗糙脾气收一收,别见了王爷又一把把眼泪地乱感动。” 李泓暄在一边抬眼道:“不用把你院里什么丫鬟婆子都拉到我面前。” 杨芸儿笑嘻嘻问:“那要叫刚才的几个丫鬟继续来传菜?” 李泓暄当即脸色一黑,冷声道:“那倒不必!” 杨芸儿心领神会,笑着对莺儿道:“让张婆婆收拾干净些,菜摆盘漂亮些,就按昨天选中的那个式样来。路上不必着急。” 莺儿笑着应声去了,走时随手将听雨轩的门推开后,并未闭上。 此时三面门窗俱开,秋风萧瑟,对穿而过,屋内两侧两个火盆噼啪作响,在寒风中显得有点无力。李泓暄未曾想自己的侧妃会把秋末冬初的家宴放在消暑纳凉的地方,办的如此四角漏风。 望着轩外无精打采的芭蕉和毫无生机的紫藤架,李泓暄此时满脸疑惑。 【今日被娃缠得久了,只一更,抱歉。】 第46章 共进午膳-下 在四处漏风的听雨轩里,李泓暄和杨芸儿沉浸式地体验到了秋的萧瑟与风的刺骨。 两人都很冷,但谁都没有说出口,且双方保持了礼貌的社交距离。 其实,杨芸儿也有些后悔把今天的谈判地点选在这样透风的地方。上辈子她曾多次参与公司冬季户外聚餐,有了几个漂亮的户外取暖器,抗衡冷风是没有问题的。 可如今,她低估了没有温室效应干扰下古代原生态的寒冷,同时也高估了原始炭盆取暖的燃烧效率。她不得不承认,身为一个半路而来的穿越者,很多事情缺乏经验。 但,既然已做了选择,她就必须咬牙坚持到底。今天一定得从李泓暄这头羊身上,狠狠薅下一把毛。 拨霞供的小火苗在风中挣扎,映在杨芸儿眼眸中,格外明亮。杨芸儿露出标准的八颗牙微笑,看着对面微微有些发抖的小老板,开始了今天的陈述: “王爷,你知道我为何要将午膳安排在这里吗?” 李泓暄磨了一下后槽牙,凝眸皱眉。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为着侧妃的面子,简单赏一顿午宴,还要挨冻。 因毫无思想准备,他一进门就很自然地脱了毛斗篷。他里面穿的衣服虽用料上乘,能够衬托出他的风姿俊朗。可只适合在暖阁那样的环境,今天这个过于通透的场景实在不够厚实。 李泓暄早冷得有些发颤,可他是男人,不能怕冷。见杨芸儿并未嫌冷关窗,他便也不开口,愣是死扛着没再披上他那件漂亮的靛青镶边淡青绸面出风毛斗篷。 此刻见杨芸儿主动提及,英俊冻人的他眸色一冷,心道快说吧,本王听着呢,别吊胃口了!再不说本王的心就要冻成冰了! 李泓暄不答,杨芸儿也不等他,设问开场,只为引起兴趣,激发思考。 “王爷,我觉得如今我的处境正如这屋子,看着风雅精致,实则是四处漏风。” 杨芸儿贴心地给李老板斟满一杯酒,恭敬奉上。 “王爷,您也发现了我身边丫鬟们各有心思。陪嫁的那几个是杨府精心挑选过的,杨府那边的心思,我不说,王爷也一定猜到了。我既然要替王爷稳住杨府,就不好立即打发了这些丫鬟。我身边那个杨嬷嬷本就是替杨府看着我的,暂时也不能与她撕破脸。” “至于王府给我的仆妇,之前因为闹事已散了一大半,留下来的要么资历尚浅还需调教,要么就如刚才您见到的那个,也不知道暗藏着什么心思。我今日当面把话和王爷摊开来讲,是想坦诚告知王爷我的难处。” 说着,杨芸儿收起标准微笑,换上了一副愁苦表情。她指了指四周洞开的门窗,苦笑道:“即便是与王爷说几句体己话,还得找这么个通透之处,小心防范隔墙有耳。” 其实,她后面本还有一句,但到底忍住没有说出来。在杨芸儿看来,王府透风的情况,并不止她这个小院。随便出门一趟就能遇到指派的马夫被收买的情况,可见这王府内问题不止一点点。不过王府的事不消她管,今天她奔着薅羊毛来的,可不能下了羊老板的面子。 李泓暄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身上稍暖,定定地看着杨芸儿神情变化,他依旧对这个女子心存防备,此刻却不得不承认对方的话还是有着几分坦诚在里头。 看来自己一开始确实误会了她。几次接触下来,侧妃应该是个实在人,只是有时爱讲大道理令人生厌,有时候说话做事太过耿直,不符合大家闺秀风范。心思倒确实不算坏。 “本王谢谢你的提醒,我自会当心。” “其实我也想着替王爷解决杨府那三个麻烦。”杨芸儿停了一停,颇为为难地看着李泓暄。 “但我想得是,她们和我一样都是被杨府操控的棋子,本都是美好的青春少女,却偏要成为权贵交易的筹码。可怜她们在杨府受训的时间比我长,受杨府影响更深,我得慢慢劝解,来日时机成熟,我想给她们寻了好人家,给每人准备一副嫁妆,送她们出去过自由自在的体面日子。” 说到这里,杨芸儿又停了一停,接下来准备上重点了。 向老板要预算,首先得立项,有了花钱的理由,才能顺利剪出老板的羊毛。 杨芸儿对李泓暄这样泡在男权思想里长大的男子也是心有防范,不敢轻易泄露了将来她想做女老板或者成为女地主的梦想。 杨芸儿用眼神仔细观察李泓暄的表情,对方若有所思,并未反对,杨芸儿就接着说道: “可我现在太难了。您进来时曾讽刺我是否嫌弃王府给的月例银子不够,说出来只怕王爷笑话,王府的月例银子我可是摸都没有摸到过。包括杨府的嫁妆银子,全部都收在杨嬷嬷手里。她拿捏着这院里的所有银钱,丫鬟们自然都听她的。我想把人劝过来,只得靠两片嘴皮子。连个空头许诺都不敢给。有心给她们找好去处,准备嫁妆,可实在是……” 杨芸儿苦笑一声,继续给李泓暄斟酒。这回李泓暄很自然地接着喝了。 “别的高门嫁女,都有陪嫁的铺子和田地,但杨府待我敷衍,虽然十里红妆,家具摆设,这些面子上的都给足了,可里头过日子的进项一概没有,就是压箱底的几百两银子,也全在杨嬷嬷手里,我根本就不能肖想。也就是今日酒后能放肆和王爷这么一说,我首饰丢了,连自己想去买一件新的,都做不了主。” 说着,杨芸儿自斟自饮,也来了一杯。喝完,将酒杯重重放在桌上。 这个动作让李泓暄一愣,他是见识过王美人撒娇要头面要银钱样子的,但眼前这个小侧妃一点没有撒娇的痕迹,倒是更像与自己吐苦水的兄弟,或者是亲近的下属。 杨芸儿还在继续说:“王爷说我小门小户没什么见识,这也是实话,我本不是金尊玉贵锦绣堆里长大的,也习惯了过苦日子。伺候的仆妇太多,我不习惯,所以想着不若打发了清净,有些扫洒整理的活计,我自己能干。能节约一点是一点,哪怕银钱不到我手里。” 李泓暄盯着杨芸儿,但杨芸儿的目光看向窗外风中发抖的芭蕉与蔷薇枯枝,她仿佛真的只是在和朋友谈心,与自己丝毫没有任何眼神交流,更不用说眼神拉丝。 其实杨芸儿一直偷偷用眼角余光关注着老板的反应,觉着此刻火候差不多了,她突然转向李泓暄,抬起手用指关节敲了敲桌子,神秘道:“府里原本给我配了十二名二三等的奴仆,我一下子散了一半,我算了下,这样一个月差不多可以节约下四贯钱还余一百个铜板。” 说着杨芸儿露出得意的笑容,仿佛是等待夸奖的小孩一般。 这回,李泓暄真的看不下去了。他童年算不上幸福,但确是真真实实家里有皇位且有矿的那种,怎能容忍府里的女人每个月抠抠搜搜为节约个几吊钱而沾沾自喜呢。 虽然这个女人只是名义上的侧妃,但也代表了王府的脸面啊! 提及脸面,他联想到前几日羽墨说侧妃让人将那个找回来的大凤钗要回去了。这种被贼人碰过且折损了尾巴丢了宝石的东西,哪值得再戴? 他当下掸了掸衣服说道:“你大可不必替我省钱,说出去都是给我王府丢人。这样吧,我每个月另支你五两银子,直接从我外院帐上走,你寻信得过的人每月月初来外头账房处领取,绕过你那个什么杨嬷嬷。” 五两银子可以抵上普通庄户人家好几个月的嚼用。杨芸儿原本每个月十两月银子,李泓暄涨了一半,且直接打入杨芸儿账户。这个老板可以跟! 但每月涨死工资对于杨芸儿来说,还不够,她屏住呼吸,小心控制着自己的微表情,心里写满期待。 李泓暄看了看杨芸儿素净的发髻道:“丢了个凤钗不值当,回头我再让人给你送点头面进来,另外,”李泓暄停了一停,继续说道:“你若真能替我解决了杨府那几个妖精,过几天我空了,我便让外院管事盘一下,挑一些铺面,庄子给你,你斟酌着办事,别失了王府该有的气度。” 杨芸儿当下给李泓暄行了一个标准的福礼,千恩万谢,同时也替那三个谢了李泓暄的仁慈。 她觑着李泓暄脸上浮现出明显的得意神色,回道:“今日是王爷第一次来我院里用饭,杨嬷嬷要我引荐那三位姑娘,我拒绝不得,请王爷体谅。” “三人中,绿柔是琵琶高手,柳芊歌喉一绝,嫣红善舞,王爷权且看一看,若您不喜也可当面拒绝她们,这样一可全了我的任务,二也全了您不近女色的名声,来日我便以此为由头,慢慢劝着她们不要把自己的目光局限在王府内,外面自有广阔的天地,王爷您看可好?” 李泓暄听完把杯盏一放,眉头立马皱起来了,看来这小妮子还是算计了我。 杨芸儿将小老板的表情看在眼里,她笑道:“王爷可别以为我是利用您呀,我们既已达成契约婚姻的共识,我自然得求着王爷帮衬,来日若真能放了这些苦命的姑娘出去,也是王爷的功德一件。我真心替他们谢谢您。” 说着杨芸儿再次起身,对着李泓暄郑重一礼。 她把老板高高捧起,由不得李泓暄拒绝。 果然此时李泓暄手冷脚冷,心更冷,但脸上还是勉强撑起一丝暖意,说道:“你倒是考虑的长远,本王便依你罢。” 此时拨霞供锅子底下摇晃的小火苗终于熄灭了,屋子里更冷了几分。 好在莺儿带着张婆子进来,杨芸儿的话也讲完了。 张婆子见了李泓暄,到底有些紧张。与莺儿一起放下了食盒,退后几步,直接拿手在衣襟上擦了擦,扑通一声跪下,对着李泓暄就重重磕了一个头,好在她招牌的眼泪鼻涕算是忍住了。 李泓暄见了,拧紧了眉头,但他好歹看在杨芸儿面上,屈尊忍下了张婆子的粗鄙,没有表现得太过嫌弃。见那张婆子仿佛开口要说话,李泓暄立即摆了摆手,丢下丰厚的赏钱,将人打发走了。 杨芸儿见状笑了笑,直接让莺儿去关门窗,把两边火盆里的炭火拨旺,屋子里才渐渐好起来。 桌子上的拨霞供已撤下,换了农家腊肉腊肠和炙肉脯,还有梨膏糖,杨芸儿一边献宝似得和李泓暄介绍,一边让莺儿另烫些酒来。 李泓暄一眼看到了炙肉脯,心下一转便问:“你将这肉脯送给了婉儿?” 杨芸儿正忙着推销自己院里的产品,闻言一愣,立即笑着说:“是呀,这个吃着好,那时候我也不晓得正妃娘娘有孕,她给我送来了珠钗并新披风,我想总得有所回报。” 说着她赧然一笑:“王爷您也是知道妾手头实在紧张,也就是之前大厨房赔来得肉宽裕些。但我是真的觉得好吃,才拿给她的,哪怕赏给丫鬟们当个零嘴吃也是好的。” 李泓暄盯着肉脯看了看,拿起吃了下。 “王爷你说好吃吗?” 李泓暄点了点头,杨芸儿正要厚脸皮自夸,却听得李泓暄沉声说道:“婉儿那里,你不要随便送吃食,万一气味冲了,惹得她害喜。” 看着李泓暄的表情,杨芸儿当下反应过来,可能有人嚼舌头了。 她联想到上辈子看得那些宅斗宫斗小说,心里一阵叹息,深宅内院,单纯的交心太难。但她面上并无表现,而是点头如捣蒜。 ———两个院子的一条分界线—— 隔壁正院的东厢房内,三个替补正在做最后的准备。 她们无一不是浓妆艳抹,身上装饰较之先前更为隆重。 三人中,一会儿即将独唱的柳芊打扮的最为华贵,她本是明艳大气的长相,姿色在当时红梅苑中便是一等一的,并不比杨芸儿差。今日她做了一个漂亮的牡丹头,插满绒花。 因着她的发髻最为复杂,此刻,唯有她还没有完成最后的装扮。 见她拿着两支金钗犹豫不决。嫣红上前劝道:“我们只是去帮衬娘娘。太过隆重,并不好。” 柳芊冷哼了一声,不悦道:“你只同她出去上了一趟香,便像喝了迷药一般帮着她了。可别忘了,她不过就是姓杨,但与老爷夫人早就出了五服,算什么主子。杨嬷嬷可是说了,我们几个无论谁得了王爷青眼,夫人那边都是一般对待。你若没这个志气,可别拦了我的路!” 第47章 学习 那日,在阴冷的听雨轩中,三位美丽冻人的娇俏女子,提供了一场高水准的歌舞表演,只为取悦现场英俊冻人的年轻皇子。 绿柔抱着琵琶,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柳芊一曲艳歌留婉转,九原春草妒婵娟。 嫣红则舞姿曼妙,暗含劲道。 可无论三位美女如何倾尽全身解数,场内的温度始终如一,冰冰凉凉,没有一丝一毫的升高。 柳芊终于忍不住了,她轻移莲步,慢拽罗裙,上前拿起酒壶,走到李泓暄身旁,眼中含羞带臊,娇启朱唇:“王爷,请用酒!”那声音如珠落玉盘,清脆动听。同时她手腕轻斜,酒液莹莹缓缓落入玉杯,如山泉叮咚,她臂上的罗袖就此滑落,恰到好处地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 美人倒美酒,玉璧执壶,这本是妙事,但杨芸儿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面色阴冷李泓暄抬手一推,只听得清脆一声,琼浆洒落,玉杯破裂,美人心碎。 杨芸儿的心也跟着纠痛起来。这可是她最贵的一套陪嫁杯子呀!今天借着王爷名头,好不容易从杨嬷嬷那里哄出来用,本准备用完私藏了,哪天说不定可以拿出去当了应急。 这边杨芸儿在心痛,那边李泓暄在怒吼:“聒噪,都给我下去!别在本王眼前晃悠!” 屋内的温度霎时降到了零点。站在一旁伺候的杨嬷嬷,脸也跟着结冰了。她没有想到精心准备的场子怎么会变成这样。 三个美女从进屋开始,李泓暄便阴沉着脸。如此温香美玉在前,正常男人不应该是这个反应啊! 难道杨芸儿之前惹到了这六小王爷?杨嬷嬷悄悄抬眸看了眼杨芸儿。见杨芸儿一脸心痛与无奈,不像是使坏的样子啊? 终于,这几个莺莺燕燕扭扭捏捏退出了听雨轩,杨嬷嬷也跟着出去了。只留下莺儿一个收拾残局。 李泓暄长舒了一口气,抬眼看到坐在一旁的杨芸儿抱着莺儿刚为她换好碳的手炉正在发呆。 他语带戏谑地说道:“侧妃既然也是杨府精心培养的姑娘,怎不亲自下场演奏,反倒假以旁人?本王记得当初定亲时,传言杨府小姐琴棋书画都十分了得,这书我是见识了,其他几样不知功夫如何?” 李泓暄一边说,一边状似无意的拿起一叠纸。这是杨芸儿所抄写的新一批佛经,只要皇后那边没有喊停,杨芸儿就得日日抄写佛经。今日李泓暄来院里,她早让莺儿整理好放在听雨轩,就等着王爷来收作业。 杨芸儿本在犹豫要不要让李泓暄赔她的白玉酒盏,听了这话,马上get到老板的不悦,不得不调整好心态,灿烂一笑,接招道:“歌舞琴艺都需要一些童子功,我入杨府不过一年,那边的教养嬷嬷和女师傅虽有悉心教导,但妾身愚钝,一年内不过学了些礼仪进退,将将够入王府,不至于落了皇家脸面,至于这琴艺真的还拿不出手。” 杨芸儿眼眸明艳:“外面那些当不得真。王爷不要拿我寻开心。” “所以当时杨府将你的本事夸大了,欺瞒了本王,也骗过了父皇?”李泓暄用指节敲了敲桌子,眼带讽刺。 “非也,是杨府底子浅薄,对琴棋书画要求不高,她们教得那些,我确实都已学成。所以在杨府眼里,我确实琴棋书画都会。但妾私心以为,王爷的眼界更高,我有自知之明,不敢班门弄斧。”杨芸儿心道,你要给姐姐挖坑,姐姐请您自己下去可好? 但她向想了想,还是补了一句:“其实绿柔姐姐的琵琶是有童子功在身上的。刚才她是动了旁的心思,拉低了格调。若专注在音乐上,功夫还是拿得出手的。” 她眨眨眼,起身朝着王爷盈盈一福,说道,“若王爷真想听我演奏,那我斗胆提一个不情之请,可否再为我寻几位师傅,妾愿日夜加以练习,直到可以达到为王爷抚琴的要求为止。” “你倒是好学,你究竟还想学多少东西?”李泓暄揉了揉眉心,有一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 “琴棋书画,经史子集,读书明理,书画养心,如果可以,再学点武术强身健体,也是极好的。” 看着杨芸儿带着谄媚的笑,六爷不由觉得眉心发胀。 他刚想发作,却见杨芸儿急急转身,用袖子捂住口鼻,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对不起,下个月天更冷,我一定不在这么凉快的地方招待王爷吃饭了,阿嚏!” 李泓暄听到下个月二字,有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他不想耽误,起身便要离去。“若不好了,自己去找府医看看,别强撑着。你的佛经抄得实在差强人意,我回头让外院罗先生和你说说书法之道。” 杨芸儿赶忙让莺儿帮李泓暄系上那漂亮的毛斗篷。 李泓暄收拾完大踏步往门外走去,听到身后人小声嘀咕:“唉,可惜了这套白玉盏,砸了一个就不成套了。” 李泓暄脚步一滞,随身扯下两个荷包,头也不回地向后砸去。 “拿去,别整日透着一股小家子气!” 说完,李泓暄一甩斗篷,头也不回地走了。 杨芸儿掂了掂荷包分量,感觉不轻,倒出来一看,十来个银锞子,中间夹杂着五六个金锞子。 杨芸儿穿越至今自然认得这些。 一般一两以下的金锭银锭称为锞子,往往做出各种喜庆式样,有点类似现代的纪念币。 李泓暄这袋子里的金银锞子有“海棠式”、“笔锭如意”、“吉庆有余”等多个款式,做工精良。这些都是李泓暄平常打赏用的。可见这位家里有矿的皇子日常出手是多么地大方。 杨芸儿见了黄黄白白,眼睛都发亮了,笑眯眯一把揽入怀中。 求老板多用黄白之物砸向我吧! 今日谈判完胜! 坐在正堂上,杨芸儿打了一个喷嚏,但这并不影响她欢愉的心情,而好心情就要分享,毕竟这一餐大家都辛苦了。 杨芸儿此前特意向杨嬷嬷申请了一些打赏经费,加上李泓暄给的银锞子,她特别豪横地打赏了一圈,人人有份。 她的小金库虽然近乎为零,可该花的银子还得花。大家族里的人心,若不是走威逼胁迫路线,那就得靠银子砸出来。 绿柔、柳芊和嫣红三位演职人员每人除了一把铜钱外还各分得了一个银锞子。 “今日辛苦姐妹们了。“ 嫣红和绿柔笑着谢了:“这是奴婢们应该的,只是未让王爷高兴,到底是奴婢们的不是。” ”并非姐妹们色艺不佳,只是今日的节目似乎不对王爷的胃口,我们来日方长。”杨芸儿安抚道。 柳芊脸上则带着明显的不悦,勉强谢道了,退下时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杨芸儿关心道:“听雨轩确实冷了些,真是后悔没听杨嬷嬷的话。回头让张婆婆熬一些红糖姜汤给大家喝。”说完,她自己也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她从荷包里拿出一个金稞子,一脸真诚地递给了杨嬷嬷:“嬷嬷,辛苦了。” 李泓暄的金稞子一个大概有八钱,按照当时汇率,相当于七八两银子,可以抵普通人家小半年的嚼用。杨嬷嬷撇了撇嘴,把一肚子的话暂时忍下。 第二天,李泓暄给杨芸儿送来一支明珠偏凤钗,三根凤尾上的珍珠颗颗圆润,价值不菲。一支点翠柳金钗,也是又大又张扬的那种。杨芸儿揉了揉脖子接了。 同两支大凤钗一并送来的还有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这可一下子戳到了杨芸儿心窝里,好大一笔奖金呀! “王爷说,首饰请娘娘收下,娘娘不该整日太过素净。另外银票给娘娘日常花销,咱王府的日子不能过得寒碜,若娘娘缺什么,短什么,尽管告诉奴才。” 这次来跑腿的依旧是羽墨。 羽墨见侧妃笑得见牙不见脸,也跟着开心起来,他又得了一大包肉脯,一罐梨膏糖并一大包柿子饼,据侧妃介绍,今日这肉脯是张婆婆在大厨房观摩后得了灵感,做得新口味,其余则都属于王府花园的土特产。 羽墨喜滋滋地接了。他身为王爷的贴身小厮,赏钱平时得了不少,给钱少了入不了他的眼。可好吃的零嘴正对上他尚未完全褪去的少年心性,他自然是欢喜的。 杨芸儿收了钱,立马办事。 当下叫了刘嬷嬷,请她外面两个儿子帮忙兑换开来,方便分批使用,首先给小厨房增加装备,购买专门适合炒菜的浅底炒锅,并各色香料、调料等。 当时已有炒菜,但张婆子原在乡间做土灶饭,对达官贵人的时新菜肴并不了解。此番可以入大厨房进修,张婆子本人非常看重这个机会。杨芸儿当然要在硬件上为他提供支持。院内小厨房原始配置简单,需要好好添置一番。 与此同时,杨芸儿特意关照刘嬷嬷的儿子们再带些笔墨纸砚进来,她打算打造一个学习型团队,带领大家识字断文。 当然对于团队中本有一技之长的,她也要激发对方的学习欲望,比如有一手针线功夫的碧桃。 这两天碧桃在屋内休养,杨芸儿将正妃赏的荷包留给她琢磨针法,私下也给了她一个银锞子。 完全没有参与王爷吃饭项目的碧桃一开始不敢收。杨芸儿告诉她这是给她的学习经费,可以让二门外的赵大哥去买一些针线绣样,今后院里针线精品需求便全交给她了。 小丫头当下含着泪接了钱,重重发誓,娘娘放心,我一定好好学好好练,不给娘娘丢脸。 外头的赵大哥也十分给力,托了七拐八拐的关系,买到一本《秘传绣谱》,还应碧桃的要求,另掏了几本食谱带给张婆婆。这回,张婆婆跟着识字的劲头更高涨了。 就这样杨芸儿的团队学做菜的学做菜,练绣花的练绣花,识字的识字,还有照旧练功的三个替补。院内学习氛围那是相当浓厚。 第48章 拜师 杨芸儿看着团队沉浸在浓浓的学习氛围中,她自己当然也得做好表率。 经过她几番恳请,李泓暄终于想起他曾和罗子昂提及教侧妃习字一事,因着上香一事耽误已拖了许久。便决定派小厮传话进来,让侧妃每五日跟着罗先生习字。 罗先生自然去不了内院,李泓暄便吩咐人将自己外书房旁用于春日小宴的海棠春坞收拾出来,供罗子昂教习侧妃练字。这处本是一个独立小院,配了专门的丫头,侧妃出来也可避开外院其他仆从。 杨芸儿得了消息,心头一喜,当下便开始准备。 她琢磨着既然是李泓暄推荐的师傅,又是王府幕僚,学费应该可以免了,不过自己也得懂点事,不能空着手。 想到这里,她将院里拿的出手的特产都整理了一下。 杨芸儿所谓特产,都来自她的小厨房。 王府花园秋日的物产都已经被杨芸儿采摘团队薅了好几轮。除了已吃干抹净的芙蓉花,她让张婆子和刘嬷嬷带着小丫鬟一起将剩余的梨和柿子动手熬了秋梨膏和做了柿饼。 杨芸儿托刘嬷嬷儿子在外头买了些精致小陶罐,将柿饼和梨膏糖装入,瞧着也是一份不错的伴手礼。杨芸儿本想着请大伙品尝品尝,可偌大的王府,她竟不知往哪送。 正妃那边进不了门,王美人那里则懒得去,至于李泓暄么,似乎这位傲娇王爷根本看不上。而出了王府大门,自己更是两眼一抹黑。也不知道杨府梅香园其余姐妹近况如何,在这样一个没有网和手机的时代,天上随处飘着的都是思念,因为实在太难相见。 杨芸儿叹息,这个时代的后宅女子,被关在方寸之间,缺乏社交圈,无所事事,怪不得只能斗来斗去。而自己也只能将满腔生活热情投入到王府花园农产品加工开发上头。 上次上香因祸得福见识了京城繁华,她早已动了心思。 张婆子做得一手口味上佳的腊肉腊肠,新近又研发出多种口味炙肉脯。杨芸儿盘算着,若能再从老板那里哄点经费,在外头开一个食肆应该也不错。 这次有机会拜师,杨芸儿准备用这些小院特产当做见面礼。民间流行以“十条腊肉”为束修,张婆子的手艺恰好应景。 到了日子,杨芸儿收拾地干净利落,为了随乡入俗,尊重当下审美,到底还是簪花涂粉,稍稍打扮了一番。然后让张婆子用油纸包了腊肉和炙肉脯,让莺儿抱着,自己则提了秋梨膏和柿饼各两罐,带着满满诚意早早赶去上课。 按照杨嬷嬷的要求,杨芸儿外出桃红柳绿必定带上一个。此时碧桃的伤还没有好,柳芊才受了挫,觉得没脸,这几日大多躲在房里生病。杨芸儿便让绿柔照顾柳芊,自己依旧带着嫣红出来。 海棠春坞与李泓暄的外书房隔了一道花墙,院子不大,植物不多,却点缀地恰到好处。 向阳处种了数株海棠,此刻已经秃了枝,墙角背阴处植了几丛南天竹,倒正沉甸甸挂满了红果,为院子添一抹喜色。院内地面由青白红三色鹅卵石铺就,能工巧匠将这些小石块妙手镶成海棠花纹,给整个院子又添了几分灵动。 一心向学的杨芸儿比预定时间提前了足足两刻钟,此时罗子昂还在外书房忙碌,海棠春坞内只有当值的两个丫鬟。 杨芸儿并不着急,学生等老师,是应该的。 她在院内淡定赏玩一番。 院子内只一座小轩,屋子坐北朝南。杨芸儿由丫鬟引着走进屋内,正面墙上挂着一幅山水图,底下放了一大一小两张书桌,桌上文房四宝俱全,显然是为开课做得准备。左手侧有一个博古架,背后另有一张琴桌及书架。右侧放置了一张罗汉榻,铺着青缎海棠绣纹靠背坐褥,边上放了一个红漆花几,上放置一个哥窑梅瓶。 杨芸儿看了看,直接于罗汉榻上坐定。当值的丫鬟奉上一盏暖茶后去找罗先生,另一名丫鬟则在一边焚香准备。 杨芸儿看到洒满院子的阳光透过花格窗铺在室内青砖上,对比自己听雨轩的清凉,这里确实更暖和一些。 古人虽没有空调,但工匠们根据建筑的朝向,水系及植物的运用,让不同的庭院带着不同的冷暖属性。 当杨芸儿沉浸于对古代建筑智慧的欣赏时,罗子昂得了消息匆匆赶来。 他进门先向杨芸儿施了一礼,口中抱歉道:“不知侧妃娘娘来得早,某来迟了。” 杨芸儿闻言,抬头看到一穿着靛青镶边暗云纹月白襕衫的青年男子,逆光走入屋内。来人身材高大,一进屋便遮住一片阳光。 见老师向自己行礼,杨芸儿立即从榻上跳下来,快步走上前,慎重福了一礼,道:“小芸见过罗先生。” 罗小芸是她前世的名字,她依旧愿意用自己灵魂的本名自称。反正芸字与当前的名字相同,别人也听不出区别来。 她行完礼,示意莺儿和嫣红将礼物奉上。 见到两个丫鬟一脸严肃的奉上如此大包小包的礼物,有肉有罐头,直接把罗子昂吓了一跳。王爷可没说侧妃会郑重其事的交束修啊! 他忙作揖道:“娘娘折煞某了,某得了王爷指示,仅为娘娘的墨宝指点一二,不敢以师者自居。” 杨芸儿微微一笑,说道:“先生误会了,这只是我院里小厨房做得一点吃食,做多了些,这秋梨膏和柿饼都是用王府花园的果子加工成的,不值当什么,只是请先生尝尝新鲜,算不得束修。” 杨芸儿示意自己的两个丫鬟,将东西交接给这里当值的丫鬟,继续笑着说:“先生在外面为王爷谋划辛苦了,我身为内院女子,还要费心让先生指点书法,实在过于不去,让仆妇做些吃食,也是应该的,先生无需有顾虑。” 一个不以老师自居,一个表示和学费无关,两个聪明人一对词,都觉得可以停止客套,继续正题。 罗子昂不再纠结,任由这里丫头接了东西,自己则大步站到大书桌前,示意杨芸儿于小书桌前坐下。 罗子昂并不需要丫鬟服侍,一手扶住袖子,一手从水盂中舀出少许清水导入砚台,然后自顾自磨墨。杨芸儿便也有样学样,挽着袖子自己磨墨。 她一边磨一边用眼睛的余光觑着这位罗先生。 对方不过二十三四岁的年纪,面白无须,眉清目朗,细看和李泓暄倒有几分相似。只是罗子昂的俊朗不同于李泓暄,已褪去了年少傲气,多了几分岁月积淀的沉稳。 此刻,他磨墨的动作稳而有力,不急不躁,眉眼暗含英气,周身却散发着书香,有一种独特的儒雅气质。 杨芸儿看着有些发花痴,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她心想二十三四岁在这里已是中流砥柱,甚至是孩子他爹,而在自己上辈子,这年岁不过是初出茅庐的大小伙子罢了,哪有眼前人的沉稳。 罗子昂专注在手中的墨,并未理会。 研好一盘墨,他摊开一张宣纸,从笔架上拿起一支狼毫,重重写了两笔,递给杨芸儿,请她辨别两者的区别。 杨芸儿瞧了半天,只看到了两笔一摸一样的横,毫无差别,又盯了半天,眼睛都要成对鸡眼了,依旧一脸懵。 好在她心态很稳,本就是来学习的,不会很正常嘛。她想了想,坦然道:“我看不出来,请先生指点。” 罗子昂微笑地点了点头,耐心解释道:“书法不光是笔上功夫,更是修生,只有静得了心,沉得住气,方可有所成就。”说完,他停了一停,看着杨芸儿。 杨芸儿乖觉地点点头,说道:“老师放心,我能沉心静气。”她嘴上这么说,心里想得确是我会努力学习,但不代表我只会学习。同理,我能沉住气,但不会一直憋气。 罗子昂继续道:“我看娘娘的字失于浮夸。从字形上看,您已得了六七分,初看与字帖确实有所相似。可以看得出来,娘娘是花了功夫的。但是书法之道,形只是表皮,内里还有筋,骨,血,肉。只有每一步都做扎实了,才能真正得到书法之神韵。娘娘如今只流于表面功夫,是走错了道路。” 看着杨芸儿眼神充满求知欲,并没有因自己的否定而不悦,罗子昂心下满意,提要求道:“娘娘莫急,若你信得过我,我们重修基本功。第一步从压气聚中锋开始,需要娘娘丢弃以前所学,不知娘娘是否愿意?且这过程会相对枯燥,也需娘娘忍住心性。” 杨芸儿点头如捣蒜:“都听老师的,我做得到!” 见杨芸儿回答的如此干脆,罗子昂倒是微微一愣。不过他很快收起心神,拿起毛笔严肃道:“你看着笔毛柔软,书法之道,便是要用笔之柔,注入力之刚。” 说着他在纸上重重压下笔锋,悬腕微微拖动笔肚,提按间将笔锋转向,慢慢划出一道横,同时口中解释道:“写字需先将气压住,凝神聚力笔尖,只有中峰走笔,方可力透纸背。”接着他又写了一笔,“刚才是中锋,这是偏锋,请娘娘比较。” 杨芸儿这回仔细看时,终于瞧出了门道。 中锋那笔墨色均匀,边界硬朗,墨线中间有一明显细凹痕迹,仿佛有刀剑走过,剑气留痕。而另一笔则形体虚胖,细看墨色不匀,墨色与边界均上实下虚。 杨芸儿立刻明白过来,她指着上一个横说道:“先生,我看出区别了,偏锋散力,而中锋聚力,中间那个痕迹就是您所说的力透纸背吧,厉害厉害!” 说着杨芸儿很自然地上前直接拿起纸,翻过来细看那道痕迹,纸丝毫未破,但明显能看出笔尖之力已透到纸后。 她不由从心底佩服,嘴上也自然带了出来:“先生厉害!” 罗子昂默默观察杨芸儿,见她行为跳脱,不拘泥于规矩之间,但求学之心倒有几分诚恳。 罗子昂有心替李泓暄探探杨芸儿的性子,便说道:“这些不过是基本功,不值得夸耀,却也是最重要不过的。若娘娘真心想学,接下来五天只写横这个笔画,不许写其他,娘娘不要嫌枯燥。” “不嫌弃不嫌弃,我听先生的,就从这个横练起。” “练一百个,娘娘可做得到。” “没问题!” 杨芸儿当下便开始写,但这个聚中锋看着容易,实际操作并不简单,杨芸儿只觉得自己眼睛会了手却不会,又恳求先生再次示范。 罗子昂当然不会拒绝,他才提起笔,杨芸儿居然身子前倾,伸长脖子看着自己下笔,丝毫不顾礼仪。 到后来,杨芸儿甚至绕过自己的桌子,直接走到罗子昂身前,低头细看。 罗子昂沉稳有力的悬腕,微不可察地颤抖起来。可当他发现侧妃眼里压根没有映出自己的脸,真的只是低头看笔和纸,他才恢复心神,暗自提醒自己:“凝神,静心。” 五日后,杨芸儿再次来到海棠春坞,照旧带着零嘴吃食,只说是她的小厨房什么张婆婆研究出来的新口味,白芝麻烤肉脯。她不但带给了罗子昂,连这里当值的两个丫鬟司棋和侍琴都有份。 罗子昂笑了笑,打开侧妃递上来的作业,厚厚一沓,自己让她五天练一百个横,还担心她耐不住性子,不料杨芸儿每天一百横,一天比一天稳。 几次下来,罗子昂推翻了自己此前对杨芸儿成见。他原先看了杨芸儿花里胡哨,无骨无力的字以为侧妃心思浮躁。其实杨芸儿是因为没有经过正规训练,找不到门道,全用自己的硬笔功底代入才写歪了路。 “王爷,侧妃性子看似跳脱,但观其练字很能沉得住气,不像轻浮之人。除了少了些规矩教养,人倒是个实在的。” “罗叔,只教了她这几次,你给的评价可不低啊。”李泓暄靠在椅背上,将手中的书随意一砸,丢在桌上。 他原先将两个好为人师的放在一起,存了恶作剧让双方互相折磨的意思,不料两人竟然惺惺相惜。自己的侧妃前几天还特意托羽墨又带了几包新口味的炙肉脯来,说是感谢自己推荐了好老师。 罗子昂笑笑,解释道:“我只是就事论事吧。” 李泓暄挑了挑眉。 第49章 遇险 自从跟着罗子昂学习书法之后,杨芸儿便爱上了练字,都不需要罗师傅特别关照,杨芸儿已自觉养成习惯,每天练字前,先写100笔横用以压气,一笔一笔,凝神静气,杨芸儿整个人也随之沉下来。 书法修心,半个月过去,她的气质较之初来王府时,更加沉稳。 穿越后,一路磕磕碰碰的她终于在笔墨修炼间,放平了心态,慢慢与这个时代和解。 上辈子三十载打拼,在她灵魂深处烙下的印记已无法彻底摆脱,她依旧带着现代职场人风风火火的性子,但她也学会了享受这个时代慢节奏的笃定与优雅。 她不再嫌弃桃红柳绿们慢悠悠的语速,也不排斥晨起簪花,敷粉施朱一系列复杂的美人流程。 当然她依旧会选择先简单打理一番,去花园晨跑几圈,然后再回来笃悠悠花费约一个时辰,由着碧桃帮自己慢理云鬓,细扫峨眉。她自己则看着日头高升,于花格窗前投下跃动的光影。 这便是古代闺阁女子生活的本色,任岁月安静流淌,闲看浮光照花影。 在如此安静氛围的浸润下,她一步步于这个时代寻到了适合自己的打开方式。 留了一部分自我,修得一部分新我。 她的待人接物也于潜移默化中发生了变化。 刚穿越来时,她习惯用现代人的眼光俯视周遭的活古人,对他们或同情,或轻视,甚至不自觉地代入拯救者心态,动不动就给人讲大道理。 如今相处久了,她发觉身边的人并非如她所想的那般愚昧或者冥顽不化,除了个别喜欢找人不痛快的,大部分人都有自己的可爱之处。 古人的精细,优雅,以及对生活品味的追求,远甚于她这个奔波于钢筋水泥之间的打工人。 在这里,她可以学的东西有许多。 杨芸儿觉察出自己好为人师的可笑。存在即合理,跳脱时代,所有画得大饼,都是虚妄。 如今她已能够代入古人思维模式,她安静多了。 甚至她理解了正妃对夫君的顺从,她曾认为如此百依百顺简直不可理喻,凡事都需要主动争取。 在现代,生命在于折腾,干活需要冲刺,高考倒计时甚至可以与胎教无缝衔接。 可如今,身处古代,生命只需原地踏步,正妃安安静静于自己院内养胎,看起来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当然,原地踏步的古人,并非无所事事,慢节奏的生活,让她们有更多时间细磨工夫。于是,她们能在一方小天地内,安安静静地原地折腾 娴静如正妃,一手绣功十分了得,杨芸儿至今还惦记着将来拜师的事。 王府内其他人也各有本事,她们也许身份卑微,也许不够聪明,甚至一辈子都没有出过远门,但她们都活得十分认真。 例如大厨房的李妈妈,无论杨芸儿说什么新奇菜式,她都能接招。杨芸儿不得不承认,高门大宅的厨师确实能做出鸡髓笋,茄鲞这类在现代近乎失传的菜肴,虽然她们没有电蒸锅,电烤箱,电暖锅,但她们真的不怕麻烦呀,就在那里切啊,煮啊,晒啊,慢慢折腾。 即便是杨芸儿最开始看不惯的张婆子,动则磕头,眼泪鼻涕一大把,自甘卑微。可相处时间长了,她发现张婆子干起活来动作麻利,力气极大,磨豆浆,做豆腐,无论力气活,还是功夫活,都做得很好。 这里,如张婆子这般的贫苦人一定是吃过了足够的苦,但即便低入尘埃,她们身上也有着一股努力活下去的劲头。 自从杨芸儿为她争取大厨房学习机会,张婆子认真钻研厨艺,劲头十足,时间不长,已小有成就。而努力带来的满足感,也让张婆子那张写满岁月痕迹的脸逐渐红润起来。 杨芸儿感受到周边的真诚和善意,她也愿意为她们谋划未来。她用杨红柳绿的事从李泓暄那里哄预算,也确实存了几分真心为她们打算的意思。 碧桃是跟了杨芸儿最久的,虽然胆小冒失,也不失为一个可爱的小丫头。 不过最近碧桃小可爱,有了伤心事。 碧桃自上次跌倒撞破脸面后,额上留了个浅疤,一开始未曾留意,可半个月了依旧没有彻底恢复,碧桃心里着急起来。连赵大哥买来的樱桃煎都安抚不了她了。 杨芸儿已经唤了几次府医,内服外敷,总不见效。 难道所谓的“舒痕胶”之类的灵药只存在于小说中? 杨芸儿不死心,请人到外面打听了,专门请了一位颇有名头的民间老医生。 听了杨芸儿的描述,老医生捋着胡子说:“这神仙玉女粉的方子,老朽倒是听过,据说为前代女帝所创,确实可以驻颜,后传入民间,不过是否可以除疤老朽没有试过。且制作略微繁琐,必须用五月初五采益母草全草,不能带土。晒干后捣成细粉过筛……” “停,只能用五月初五的?” “方子上是这么说,需得照着来。老朽目前手上没有现成的,娘娘若需要,明年老朽可以为娘娘研制,只是这玉女粉……” 杨芸儿摆摆手,打断了老医生摇头晃脑的掉书袋,等到明年五月初五,黄花菜都凉了。 她皱了皱眉,继续追问其他方法。碧桃在她身后紧张地听着。 老医生捻着胡须慢条斯理地说:“法子倒是有,老朽有个土方,药有些难寻,不过效果不错。” “不怕药难寻,你且说来。”杨芸儿说这句话的时候其实有点心虚,她知道中医有些偏方,确实会很偏。 果然老医生的偏方让她差点出一身冷汗。 ”瘢痕主要为淤血阻滞,可治以水蛭活血汤,以水蛭为方中主药,配以桃仁、红花、制乳香等、若要效果明显可以在添加全蝎、蜈蚣……” 碧桃听得浑身一抽,杨芸儿犹疑着看了一眼脸色发僵的碧桃,瘪了瘪嘴,决定还是赶紧给老人家结算诊金,由嫣红将老先生客客气气送出二门。 老先生走时还不断唠叨,保证他的偏方去疤效果极好,可最终经不住嫣红严肃表情的威压,闭嘴摇头拂袖而去。 原本,碧桃虽没有另三个替补的才艺,但也生的颇为娇美,做一个通房丫鬟完全是够格的。杨府那边显然也存了这个心思,故而将碧桃的父母扣在杨府,未曾随同陪嫁,以方便后续拿捏。 如今碧桃破了相,却可以名正言顺绝了杨府的打算,对碧桃来说,这个小疤或许是福缘。但这些话杨芸儿到了口边忍住了。 看着兀自流泪的碧桃,杨芸儿并没有选择用大道理开导,只是温声劝到:“额头上一个小疤不当事儿,将头发垂下来一些,就挡住了,谁敢嫌弃你,就我替你打他。” 杨芸儿说完做出一个叉腰生气的样子,惹得碧桃破涕为笑。 杨芸儿又继续劝道:“你绣花手艺好,索性继续精进,有了手艺傍身。将来我找机会放你出去开一家绣坊,再寻一个如赵大哥那般的,让你做良民家的正头娘子,好好过日子,不会比王府差。” 提及赵大哥,碧桃又羞红了脸。 杨芸儿如今已琢磨透了,与其跟这些从小被洗脑的女孩子讲关于自由的大道理,不如徐徐引导她们自己走上自由之路,而她们眼中的自由,便是吃饱穿暖过上好日子。 杨芸儿看出碧桃自带刺绣天赋,有意将她往这条路上引。果然,自从得了专研绣工的指令,碧桃这阵子真的与绣线干上了。正妃送的那只葡萄花鸟纹香囊,琢磨了半个月,已经可以仿到七八成像了。 杨芸儿看着低头不语的碧桃,随手找了一本绣谱丢过去,叫到:“未来的绣坊老板娘,别抹金豆子了,起来学习啦。” 果然,一摸到绣谱,碧桃也不扭捏了,拿起针线又开始比划。 赵大哥带回的绣谱上记录了前代有位叫卢眉娘的绣娘“能于一尺绢上绣《法华经》七卷,字之大小不逾粟粒,而点画分明,细于毛发。” 这让碧桃大受震撼,小姑娘表示自己终于理解了娘娘口中学无止境的意思。她发誓要好好努力,追随前辈的脚步。 精细绣品需劈线,刺绣丝线劈得均匀,排针就平,线光易亮,绣面也越发精细。碧桃蚕丝劈线,原已能分成十六丝,如今她给自己定了小目标,正卯着劲往三十二丝冲刺。 周遭有这些鲜活的人,虽然社交圈子被限制了,但杨芸儿依旧活得通透畅快。 如今她与唯一的老板李泓暄相处还算顺畅。这老板只管发钱,不管其他,有时候行事还算高效。 那日在听雨轩冻了一场后,李泓暄很快就传话给王嬷嬷,将侧妃院里仆妇的身契都交给侧妃,这算是让杨芸儿安心,不必老纠结自己院子四面漏风。 与此同时,张婆子的女儿也已经被安排在前院管事妈妈那里调教,估计下个月就可以来侧妃小厨房当差了。 杨芸儿感激老板的大方,当即让羽墨带了一堆新口味的肉脯出去。 隔段时间,不知是不是外院的肉脯吃完了,李泓暄又寻个什么由头,差羽墨进来赏些东西,或者带句话,羽墨走时,自然顺走两大包肉脯及肉干。 故而杨芸儿与老板虽不见面,但保持着肉脯与零食的交流。且杨芸儿每次去二门外学书法,也必然带些零食出去。通过零食外交,杨芸儿把外书房那边的奴仆都认了个遍。莺儿和嫣红也与外面当值的丫鬟混熟了。 老板没有为难,老板娘隐身,曾经的反派王美人不知是不是被收拾服帖了,一直没有什么动静。 杨芸儿日子渐渐过得飘飘然起来。她并不知道,一场新的阴谋已向她悄悄逼近。 这天,她和往常一样,一早去王府花园晨练。 今日跟着的是素莲,但杨柳儿晨练自己跑得快,素莲一时没跟上。杨芸儿并不在意,她绕着花园跑了整整一圈,身上发了汗。独自来到秋红亭内休息。 一阵寒风吹过,杨芸儿浑身一凛,抬眼看去,只见疾风卷落漫天秋叶,风中的叶子急速旋转着,似乎想挣脱命运的束缚,却一片片被风撕扯入泥。 此情此景,杨芸儿心中似有感触,她自适应了古人的慢生活,不免也生出些许伤春悲秋的情愫来,她如今也托人去外面寻些诗册来看,此时有些技痒。 正当她准备吟诵几句时,她突然发现假山下似有人影晃动。往日这个时间王府花园内鲜有人来,杨芸儿心下好奇,她近来肉脯外交颇为顺畅,更激发了她的社交欲望,于是她没有多想,抬脚便下了假山。 她寻着声音转了过去,转入层层叠叠的假山,却失了对方的踪影。正疑惑间,一个高大的身影直接从背后扑向她。 第50章 袭击 深秋下过数场阴雨,今日好不容易艳阳高照,气温却骤然下降。 在院内憋了几天的杨芸儿,偏偏选择坚持外出晨跑。 此时,头上一道阴影遮下时,杨芸儿感到了彻骨的冷意。她借助身材娇小的优势,往旁边一缩,堪堪躲过这一击。 险情之下,杨芸儿虽没有回头看清袭击之人,但已感知到对方身量远高过自己,虽力量还不好判断,可她知晓自己穿越后的娇小身材不经打,逃跑是第一位的。 所以她想也不想就迅速从一旁假山间微露的羊肠小径狂奔而去。 王府这片假山依水而建,由太湖石垒成,分上、中、下三层,山石变化多端,且内藏9条石径、21个洞口,本是一处石阵迷宫。 杨芸儿虽早已游遍了这假山,但此时仍有些慌不择路,一不留神就跑到了一水边石台。 眼见是条死路,杨芸儿只得攀上假山,绕过此处。熟料因着前番连日阴雨,此时山石上苔藓湿滑,她脚下一扭,当下往水中跌去。 危急间,杨芸儿双手攀住了一条藤萝,可冬季藤萝已枯黄,眼见分分钟便会断裂。 如此危境,杨芸儿脑子里却没由来灵光一闪,她于水中穿越而来,是不是若再次滑落水中,便有机缘回去了? 刚想到这里,枯藤断裂,因脑子里有了杂念,杨芸儿也没有挣扎,顺势往水中滑去。 可她忽略了一点,穿越时为夏末秋初,天气尚暖,如今已是初冬,双脚刚落水,便感到了刺骨之寒,冻得她整个人都精神了。 身体上的本能反应让她奋力向上,堪堪趴住假山,可摩擦力抵不住重力,她依旧有向下之势。杨芸儿努力伸手去够石上的藤蔓,可就是差了那么一点点,她再次一滑,已有小半个身子落入了水中。 突然一只大手一把拉住了她。受到冰冷湖水的刺激,杨芸儿想也没想就下意识攀住借力爬上了上去。 这时杨芸儿才看清来人,对方是一个王府侍卫打扮的男子,浓眉大眼,看着面生,却又似曾相识。在不该出现的地方,出现了一名侍卫,颇为诡异。 杨芸儿警铃大作,究竟是谢对方救命之恩,还是不顾寒冷转身跳水逃走,她正犹豫之际,对方就扑了上来。 因着下肢冰冷,杨芸儿反应慢了一拍,一下子被对方摁在了假山石壁上,她心下大骇。 这里是王府后院,本不该有外男,而且是这么大胆的外男。 容不得杨芸儿思维停滞,对方上手就要扒她身上的小袄。 虽失了先手,但杨芸儿还是做出了基本判断,眼前男子不要她性命,甚至刚才还出手救她,可见是奔着她的清白而来。 干坏事还干得如此目标明确,可见并非毫无理智的亡命之徒,这让杨芸儿心下涨了几分勇气。毕竟她并不是真的手无缚鸡之力。 这又是一场针对自己的阴谋。于是,她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运足气力抬起膝盖,目标同样明确,直顶对方胯下。 那男子完全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娇小的侧妃还有还击之力,且居然用如此生猛之法还击。他本是胜券在握,毫无防备,如今一下子吃痛不住,身体下意识的一缩,人往后退了半分。 男子就这么矮下身子,便将自己的下巴暴露在杨芸儿的攻击范围内。 你如此大方,我又怎会客气。 趁着对方下半身吃痛间隙,杨芸儿抡起拳头,瞅准方向,照着对方下颌骨就是一拳。这下男人上下都痛得嗷嗷地。身体蜷缩着倒向在一边,口中含糊,但已说不清话! 这是她所学的女子防身术保命方法,在体型或力量处于明显劣势的情况下,出其不意直击对方薄弱处,向上用巧劲卸了对方下巴,向下则略阴损一些,攻击裆部,至于用多大力则看心情。 当然,保命的紧要关头,杨芸儿是管不了阴损不阴损这回事。横竖对方用的也是阴谋诡计。 杨芸儿不知道谁找来了这么一个不中用的东西,早知如此不扛打,自己就不该被对方身高优势所迷惑,应该一开始就自信点,开打! 此刻见对方已倒地,杨芸儿毫不犹豫,提起裙摆,完全不顾自身仪态,从假山间的石径小道径直窜走。 待一口气跑出假山,视野宽阔,她才扶住一棵大树,停下喘了几口粗气。 气息稍平,她正欲唤人,却发现对面花影后有人影攒动。她立即心下一紧,预感阴谋的下半场要开启了。 如果刚才她被人强拉下场演体力戏,那么此刻所来之人必定是请来见证激情时刻的重要观众。 杨芸儿内心不惧,索性靠在树后冷眼静待。 果然,待人影嬉笑着从花丛后绕出,不是李泓暄又是哪个?而走在六小王爷边上,娇笑倩兮地正是美人王氏。 杨芸儿心下洞然,她拢了拢发髻,掸了掸身上灰尘,大大方方地从树后面走了出来,也不行礼,直接对着王美人叫道:“你是领着王爷来看戏的吧?抱歉,现在看不了了,我把你们准备的男人打了一顿,目前还在假山后头蹲着呢!” 王美人见杨芸儿孤身一人,全须全尾突然出现在面前,且口出狂言,不由吃了一惊。她强装镇定,仔细看清了杨芸儿的状态,嘴角微不可查地扬了扬,面上却依旧做出惊讶的神色,说道:“姐姐,这一大早是怎么弄的,竟然湿了身?” 杨云儿心下冷哼,你才失了身,你全家都失了身! 不巧,正好一阵冷风吹过,杨芸儿浑身打了个哆嗦,她本是出来运动的,身上穿地略薄了一些,而下身湿透的襦裙贴在腿上,在初冬的寒风中冷得像冰。 杨芸儿只是血肉之躯,彻骨的寒冷到底影响了她的发挥,她思维有些停滞,开腔慢了一拍,便被王美人抢到了话头。 王美人显然对双方上一轮交锋做过复盘,有了些许长进,这次根本不接杨芸儿刚才的话头,只带了几分造作地抚了抚鬓发,故意回首问身边的大丫鬟:“朝露,我怎么听得假山后面有什么声音?” 朝露配合道:“这假山内好像有人,奴婢带着人去看看。好让美人与王爷放心。” 杨芸儿好不容易控制住了自己不断哆嗦的嘴,一开腔便忍不住讽刺道:“you.yo yo,.隔隔着石头你都能知道!我我看你装吧,里边的人就是你请来的吧?” 她此刻在气头上,又冷得厉害,一时只顾得斗嘴,反倒没了以往的逻辑与条理。让人看起来就像无理取闹一般。 王美人闻言美目圆睁,当场气的拿手指找杨芸儿说道:“姐姐怎能血口喷人!”说着就要哭,可大概是联想到此前杨芸儿对她的讽刺,她生生把眼泪憋在了眼眶里。 杨芸儿一边抖,一边看向李泓暄,说道:“假山里有一个男人,额……”她冷得打了一个嗝,觉得这样下去自己终究要吃亏,便是单单感冒一场,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年代,也是能死人的。 于是快速简短说道:“我刚才与那贼人撕撕撕斗,不不不慎滑入水中。冻死冻死我了。让,让我先去换个衣服,暖和,暖和再与你,你们掰扯吧。” 李泓暄刚要颔首,一旁王美人立马上前攀住了他的手臂,娇声说道:“王爷,刚才侧妃一些话说的不清不楚,这假山里也不知藏了什么秘密,我被泼了脏水不打紧,可事情涉及王府名声,需得看看里面究竟藏了什么,问清楚了再让侧妃走吧。” 李泓暄没有立即发话。而是皱眉盯着王美人,似乎想看穿眼前这美丽皮囊下究竟藏着什么。 见王爷面色不善,王美人脸色发白,但此刻她不能退,娘告诉她,侧妃留着是祸患,必须一击命中。所以她使出十成功力,撒娇似的摇了摇李泓暄的手臂,继续道:“若假山里真的藏着一个男子,刚才与侧妃两人孤男寡女,实在说不清楚,不如让姐姐留下略等一等,问个清楚,以免污了姐姐的清白。” 杨芸儿闻言大怒,喝道:“你也配说清白,啊啊阿嚏…”关键时刻,她又被一个不争气的喷嚏影响了发挥。 她不想在此纠缠,半个月来练字修身得来的沉稳在此刻完全破了功。她十分怀念上辈子的自由平等,职场虽然不乏污糟事,但不会如此下作没底线。且想走便可甩手走,老板也是留不住的。 想到这里,杨芸儿狠狠白了王美人一眼,双臂紧紧环抱住自己发抖的身体,也不与那个不明事理的老板打招呼,转身就走。 恰好此时,一名神态扭曲的男子被一群仆妇从假山里拖了出来。 男子面部涨红,衣衫凌乱,倒像刚刚被人羞辱过一般。 男子被拖到李泓暄跟前,一名健壮婆子用力踢了他的后腿,男子立马倾身倒在了李泓暄面前,他口不能言,却努力用手指着杨芸儿离去的方向,含糊地想表达着什么。 见到这场景,李泓暄眉头紧紧皱起,说道:“慢着,侧妃请留步!” 王爷发了话,一群仆妇立马不客气地拥上前将杨芸儿拦住。 杨芸儿愤怒地转过身去,瞪着李泓暄。她娇小的身子此刻颤抖如风中一片枯叶,但她眼神如刀。 在她怒目横眉注视下,李鸿轩轻咳一声,解下身上漂亮的大红五彩绣金缎面出风毛斗篷,递给一旁丫鬟,轻声说:“先拿去给侧妃御寒。” 然后他顿了一顿,面向杨芸儿,说道:“你还是解释一下再走吧。” 杨芸儿没有理他,一点也不客气地拿过斗篷,往身上一裹,一屁股坐在一旁的山石上,喘了一口气。眼睛瞥见边上有丫鬟端着备用手炉,立刻不客气的叫道:“那个,把手炉给我暖暖!” 那丫鬟先小心地看了一眼王美人,王美人则看着李泓暄,见对方并无反对之意。王美人眉头一皱,旋即又展开笑颜,娇声道:“先委屈下姐姐了,这丫鬟谁调教地,怎么这么不懂事,快去把手炉拿给侧妃娘娘。” 那丫鬟满心委屈,怯怯地把手炉端给了杨芸儿,然后快速退到人群后隐身起来。 这边杨芸儿还没暖过身子,一旁王美人便又上来拱火:“姐姐,我知你寂寞,可你也不能这样置王府名声而不顾啊。” 杨芸儿看着她表演,只觉得恶心,一时间竟然连争辩的心都歇了。 她连带着对李泓暄也厌恶起来,不知道这只男人是怎么看上这样一个矫揉造作的女子,明明有正妃那样温婉和善的妻子,有什么不知足呢,为什么还纳了眼前这个,既有了眼前这个,为什么又应了杨府的联姻? 杨芸儿因寒冷而有些卡顿的大脑不知怎的出现了慈恩寺的画面。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回头定睛细瞅地上那男子。 男子的表情略略舒展了一些,大概最痛的时候已经熬过了。电石火光间,杨云儿终于想了起来。那日在慈恩寺后山藏经楼,她与嫣红曾遇到两名面目不善的圆领长袍男子,其中一人正是眼前男子。 第51章 宕机 正当杨芸儿怔怔盯着那名被卸了下巴的男子若有所思时,对方阵营又一名演员上场了。 朝露看了看跪在地上男子,指挥周围婆子道:“侍卫本不该出现在王府花园,别是个手脚不干净的,给我搜一下他身上是否有什么不该有的。” 两位粗壮的婆子麻利地往男子身上翻去。那男子此地无银三百两似的捂住胸侧,一名婆子十分配合地从那处拽出一包东西,另一名粗短壮实婆子迅速按住似乎要前来夺回东西的男子,并将其收拾地服服帖帖的。 搜出来的是一包用粉色帕子包着的东西,婆子递到李泓暄和王美人面前,抖开一看,是一支珠钗。 毫无疑问,帕子是杨芸儿的,珠钗也是杨芸儿的,且恰好挑了正妃送的那支蝶恋花颤珠钗。 园子里不少仆妇都见过侧妃佩戴这支珠钗,而杨芸儿也未曾避讳,随口告知过不少人,此钗为正妃所赠,她非常喜欢。 被人认出是一回事,现场还得有人当面指证,才算逻辑链完满。 拿了指证剧本的是朝露,她像发现新大陆似的,惊叫起来:“这帕子绣工精致,看着眼熟,呀!这珠钗不正是侧妃娘娘日常带着的那支吗?据说还是正妃所赠,这这……” 王美人立马接戏,走上去凑近瞧了瞧,也瞪大了杏眼,做出一脸不可思议状:“姐姐,您这是,这这可如何是好?王爷,您看!” 两位演员很卖力,但让她们失望的是,李泓暄并未接戏,而是铁青着脸若有所思,他看向杨芸儿,等着侧妃开口解释,却只等来了一个大白眼。 杨芸儿此刻紧紧抱着手炉,身体不停地打颤。她突然觉得小腹一阵阵绞痛,心下暗道不好,关键时刻,自己那个不准时的亲戚居然上门添乱。她心中苦叹,这是老天在折磨我么! 身体上的痛楚与彻骨寒冷双重压迫,令她头痛欲裂,故而一下子失去了惯常的冷静作风。 亲戚造访期,本就易躁怒,往日被杨芸儿理智所压制的傲气此时暴涨,让她愈发不想理睬眼前这群戏精。 于是,身为当事人的杨芸儿反而显得淡定沉默,给人一种游离在局外看戏的感觉。 李泓暄等了一会,见杨芸儿依旧一脸不耐,似乎根本不屑于解释的样子,他的耐心将要耗尽。 “杨氏!究竟怎么回事,你要给本王一个解释!”李泓暄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悦,他不明白这个小侧妃以往遇到事情,口中大道理如滔滔洪水,而今天在快被脏水淹没的情况下,居然还有心情闹倔脾气! 王美人并不知道此刻杨芸儿正处在宕机状态,她对杨芸儿的口才颇为忌惮,且方才男子并未与杨芸儿成对出现,这开局有些偏离剧本,她心里也烦躁起来。 见李泓暄始终盯着侧妃问询,王美人怕杨芸儿一旦开口自己拦不住,她当下咬了咬下唇,再次作出娇媚担忧之态,走到李泓暄身侧,用怯怯的声音说道:“既然侧妃姐姐不愿开口,不如先去问问这男子吧。” 李泓暄挑了挑眉,微微颔首。一旁早有机灵的婆子冲上去对着那男子大声问询起来。 可那男子是被卸了下巴的,虽拿了主角脚本,却说不出台词,只涨红了脸,拿手指着杨云儿胡乱挥舞,口里含含浑浑不知所云。他本生得高大,此刻却像一个憋屈的小媳妇一样,一肚子的话说不出来。 “一会叫府医来看看,这人下巴怎么了!”李泓暄冷声吩咐。 见到关键主角演技拉垮,一众配角只得纷纷下场救急。 王美人默默递了个眼色,她身边另一个大丫鬟晚霞得到信号,开始表演。 晚霞的站位靠外,可以方便地看到外围树丛里的动静。此刻,她突然往一个方向瞧了瞧,大叫道:“那树丛后面是什么,谁在那里鬼鬼祟祟的?” 她叫声一起,便有仆妇冲了过去,从树丛里揪出了一个一脸惊恐的小丫鬟,正是素莲。 忍着腹痛,在发抖间隙的杨芸儿突然冷不丁点评了一句:“果,果然如此,安排的不错!” 李泓暄拧起眉头看着这个浑身打颤的小女子,心道这人难道是在看戏?还是真的给冻傻了? 不得不说,素莲是一位卖力的演员,她一上场就呈现出浮夸到炸裂的演技,只见她膝行爬到杨芸儿跟前,声泪俱下,痛心陈述:“娘娘,奴婢对不住您,您让奴婢望风,可,可,可,我看着王爷来了,有这么多人,实在,实在怕的狠,来不及告诉您啊!” 说着她又爬到李泓暄面前,哭得声声泣血,道:“王爷,求您饶了我们家娘娘吧。” 李泓暄看清来者面容,嘴角抽了抽,疑惑地看了眼杨芸儿,随后心下似有所悟。但,他依旧在等杨芸儿给一个解释。 演员一个个上场,李泓暄居然沉住气没有发落侧妃,一旁王美人心里愈发急了,再次亲自下场搭戏。 她蹙起秀眉,用手指着素莲,接连发问:“你叫什么?你家娘娘让你在这里做什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素莲满脸恐惧之状,似乎挣扎了会,又似乎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只见她猛地回头,含着泪,像极了一名痛惜主子不走正道的忠仆,朝杨芸儿哭陈道: “求娘娘宽恕,奴婢只能实话实说,且奴婢私下里以为这事儿,真是您做的不对,可奴婢也劝不住您呀!出了今儿这祸事,奴婢劝娘娘还是早些坦白的好。” 她朝杨芸儿磕了个头,转身对着李泓暄及王美人,又做出一副标准小白莲委屈情态,脆生生说道:“因着,因着王爷始终未曾留宿娘娘院里。娘娘寂寞,常对月空叹。前儿个突然收到书信,娘娘面露喜色,还关照我们不能对外说。我才知道,才知道娘娘有一个旧相识。” 素莲的声音低了下去,脸色绯红,害怕中带上几分羞怯,仿佛在说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 王美人则十分配合地催促道:“你别怕,说下去!自有王爷替你做主。” “后来娘娘时常与外面书信往来,奴劝过几回,可娘娘不听。今儿个娘娘还约了人在花园里相会,特意着奴放风,奴私心觉着这事儿不对,不能对不起王爷,可奴婢拦不住娘娘。奴婢只好顺从。” 说着,素莲的声音又低了下去,脸上委屈无辜之态愈发明显。 王美人惊恐道:“我的天爷呀,私会外男,这可怎生是好!”她将手里的帕子甩得乱飞,可李泓暄与杨芸儿两个主角都像被锯了嘴似的,一言不发。 王美人心下着急,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自己和娘明明做了十足准备啊! 她再次运起十成功力,将撒娇媚态与惊恐不安的神色揉在一起,扭着身子上前扒住李泓暄的手臂,娇声催促道:“王爷,这可如何是好?这事儿一旦传出去,王府的名声可要被拖累了!” 她眼里蓄起盈盈泪光,又小声补了一句:“妾没什么见识,只觉得是塌天大祸,妾真是害怕的很!” 李泓暄看着王美人泪光潋滟的眼眸,往日只觉得我见犹怜,如今却渐渐品出几分算计,因此并不搭话,转头看向杨芸儿,沉声说道:“杨氏,你劝本王做事要公正,本王今日愿意给你一个自证清白的机会。” “脑子是个好东西,可惜你没有!”沉默许久的杨芸儿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居然是上辈子她公司老板的骂人口头禅。可这句话一出口,包括杨芸儿自己在内,也愣住了。 宕机许久的杨芸儿终于意识到自己确实放飞了太久,竟然开始口不择言。 在古人眼里,心脏才是思考之源,脑子本就是个不太有用的东西,而估计李泓暄那脑子,根本听不懂自己的话。 杨芸儿努力将自己已发散的思维拉回脑壳,聚焦眼前。 “本王再问你最后一遍,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李泓暄终于失去了耐心,音量提高了数分。一旁的王美人嘴角跟着微微上扬。 杨芸儿捶打着冻得有些发麻的下肢,抬起头,用凌厉的目光逼视李泓暄,说道:“上一次我于慈恩寺遇袭,曾向王爷讨要说法,王爷说那件事与我无关。同理,今天的事情也与我无关!请王爷自断!” 杨芸儿艰难地站起身,原地跺跺脚,她裹着李泓暄红色的毛披风,如风中的斗士一般挺起胸,显出一身傲骨来: “王爷,我本清白,不需要自证,倒是王爷,需要自证您是否耳聪目明。” “你在说什么!” “王爷,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与这脏东西私会了,您一来我就明确说了,我见着这不知哪冒出来的贼人,与他打了一架,我踢了他的裆部,卸了他的下巴,谁与人私会能会成这样?” 听到裆部两字,李泓暄的面部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 杨芸儿白了他一眼,指了指素莲,说道:“这个丫鬟您认得吧,她的话很动听,但这样的话本子故事您也信?我有空对月空叹,还不如多练练书法!” 现场气氛又陷入凝滞的尴尬状态,连王美人也一时想不出从哪搭戏,不过她已接到仆从暗号,新的援手即将到来。 此刻,还是李泓暄出面打破僵局,他身为王府主人,被怼了,必须找回场子:“你不必胡搅蛮缠,只需把发生之事说清楚了,本王自会秉公处理。” 杨芸儿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瞪着他,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开口说道:“王爷,眼前的事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我私会外男,二是我被人陷害。王爷,你看看那人现在的样子。” 杨芸儿用手指了指像烂泥一样趴着地上做痛苦状的男子,“是不是私会,请王爷自己决断!” 她嘲讽地继续说道:“如果是阴谋,那么在假山里埋伏男子暗算我的同时,还须得让王爷恰到好处地看到这一幕,请王爷仔细想一想,今日是谁把您引到此处?刚才又是谁一直在那儿煽风点火?” “今日布局者有一个失算,就是我这个乡下妮子还会两招泥腿子功夫,所以破了上半局,揍了这个男子一顿。而下半局,就要看王爷了,究竟是如布局者预料一般蠢笨入套,还是个睿智的,能反手打她们一个措手不及?” “放肆,你居然敢嘲笑本王!” “冤枉啊,侧妃娘娘您这是要置我以死地,王爷,女子清白怎好被人随意说嘴,我我我,愿意以死以证清白。”王美人一咬牙,一跺脚,做势就要往一边假山撞去! 【写大纲的时候,天还热着,当时准备两个人打斗时,抱着滚入水中,如今冻成狗,还是不忍心让芸姐直接掉水里与男子水下跳舞,算了,掉半个就拖上来吧。 不得不说一句,南方的冬天真冷,我在室内打字,手都是僵的】 第52章 反击 不得不承认王美人此番带出来的团队配合度极佳,显然是做了充分准备。 只见王美人原地用嘴哭喊着要寻死觅活,腿脚却尚未见动作,两个大丫鬟朝露和晚霞便立即扑上前去,扑通两声跪下,一边一个死死抱住王美人的腿,一阵苦劝。 其余二等丫鬟,虽不配拉扯王美人金贵的身体,但也在气势上为自家主子造势,配合着朝露和晚霞的节奏,扑通扑通跪了一圈,也是哭喊声一片。至于那些粗使婆子,妥妥的承担了外围氛围组的职责。 原本清幽雅致的王府花园,此刻好比夏日的农家蛙塘,聒噪声一片。 直吵得李泓暄头疼,杨芸儿发抖,而那个号称要撞石头自证清白的王美人,始终没能挪动一寸地方。 李泓暄耐心本已用完,此刻心中更是火起,大喝一声:“够了!都给本王闭嘴。” 王爷一声令下,喧闹的现场犹如被按下了暂停键,群众演员整齐划一地原地刹车,顺从地把表演空间留给主角王美人。 但见王美人呈现出一种惊恐状态,双肩一拱一拱,抽抽搭搭,泪眼婆娑,斜向上怯怯地看了眼脸色铁青的李泓暄,然后扑通一声跪倒,哭道:“王爷,您是知道的,妾哪有那么多心思,侧妃姐姐那些话实在是诛心啊。”说着,又委委屈屈地抽泣起来。 跪在一旁的朝露也带着哭腔,补充道:“方才王爷早膳用的多,我家美人见今日是难得一个晴天,怕王爷积食,才邀王爷一起来园中消食,真真是临时兴起之事,哪能预料后续会发生如许多的事情啊。” 杨芸儿方才寥寥数语,到底还是点醒了李泓暄,他看着这对哭得梨花带雨的主仆,厌恶之感涌上心头,他正要开口呵斥,却见前方疾步赶来数人,打头的竟是正妃崔婉儿。 “婉儿,这么冷的天,你不在房中安胎,怎地跑到花园作甚?” 一见到崔婉儿,李泓暄便顾不得斥责王美人,先打量了一番正妃的穿着。见她好好的穿着暖和的小袄,披着一件厚实的鹅黄缎面毛斗篷,还拿着手炉,这才松了口气。 然后,李泓暄用眼神狠狠扫视了一番正妃身后的丫鬟们:“你们难道不知道婉儿身体不好,怎么都不劝着点儿,若出了事,本王必定打断你们的腿!” “王爷,不怪她们,是妾听闻花园里出了事,不放心,特地赶来瞧瞧。近来我身体都好,出来一趟不妨事。” 正妃见李泓暄脸色非常不好,上前温声劝到:“王爷先别动怒,拿住了人,慢慢审问便是,别急坏了身子。” 一丝阴鸷在王美人眼中闪过,引正妃来此,是王嬷嬷与她商量好的计策之一。 她们这次计划安排不可谓不周详,但王嬷嬷始终担心杨芸儿突然使出什么怪招偏招,让自己女儿王美人招架不住。经过多番考量,母女俩打算拉正妃下水。 谁都知道正妃崔婉儿是王爷心尖上的人,只要正妃一出场,李泓暄关心则乱,必然着急收场,到时只需女儿稍加引导,王爷顾忌着崔婉儿的身体,十有八九会亲自将正妃送回院里,把后面的事情随手交给下人处理。 一旦事情转交管事的,王嬷嬷身为内院主管,就有权插手,后面的事情便可顺理成章将案子做实,把杨芸儿打落十八层地狱,彻底不得翻身。也能应了背后那人的要求。 王嬷嬷的担心是对的,只要杨芸儿发挥正常,王美人很难招架,今日王美人能撑到现在,还得感谢杨芸儿的大姨妈突然造访捣乱,让杨芸儿宕了会机。 王美人牢记亲娘关照自己的话,千万不能让杨芸儿有太多说话机会,见李泓暄的注意力已转移到正妃身上,当下决定快刀斩乱麻,把事情了结。 想到这里,王美人也不跪着了,直接站起迎到正妃跟前,一脸惊讶地说道:“姐姐怎么来了?今日虽有太阳,风吹在身上到底有些冷,姐姐体弱,待久了怕受不住。” 说到这里,她怯怯地抬眼看了下杨芸儿,一脸关心地对崔婉儿道:“姐姐别管这些污糟事了,小心动了胎气。” 说着,王美人很自然地转过脸,对李泓暄说道:“王爷,我们还是一起先扶姐姐回院里休息吧,这里要不交给管事嬷嬷们去审理吧。横竖人都抓住了,跑不了的。” 此时,坐在石头上的杨芸儿已回过神来,她小腹还在一阵阵绞痛,可灵台已恢复清明。今日之事让她发现一个无奈的事实,无论自己多么生气,她在这里根本没有资格使小性子。 杨芸儿非常后悔刚才自己一时傲气上头,放弃了争辩的机会。眼前的场子,根本没有人会主动关心她,同情她,自己若一味清高,便是选择往作死的方向一路奔去。 她裹了裹身上的毛斗篷,这本是上好的保暖料子,此刻却感受不到一丝暖意。 自下而上弥漫的寒冷让她觉得自己差不多已冻成了一根冰棍,而李泓暄“赏”的这件红色斗篷恰好成了冰棍的漂亮包装,把她禁锢在此地陪着老板慢慢看戏。 此刻,她已看出王美人要借正妃的善良与体弱来扰乱局面,这回自己必须出手,重新掌握主动权。 杨芸儿强打精神,将斗篷略敞开些,露出下半身快结冰的裙摆,挣扎着上前几步,对正妃勉强行了一礼,然后指着地上的男人,颤声说道: “花园里进了贼人,不,不,不巧让我遇上了。所幸我在乡间时,淘气与人打,打,打架,也学了一点防身技巧,趁着其轻敌,打中了他的要害,可,可在假山里逃跑时不幸滑入水中,此时冷得很,说话不利索,请,请姐姐勿怪。” 崔婉儿见杨芸儿确实脸色煞白,身体一直在发抖,裙摆湿透,连忙将自己的手炉递给杨芸儿。 一旁沉香想要上前阻拦,可慢了一拍,不满地努了努嘴。 崔婉儿眼睛的余光恰好看到杨芸儿身后石头上的一滩暗红,又瞥见杨芸儿下身,压低声音惊呼道:“妹妹可是?” 杨芸儿咬着唇,点点头,低声承认:“不巧,小,小日子…” 崔婉儿立马一把扶住杨芸儿,心痛道:“妹妹可要当心,这个时候吹了风会留下病根的。你身边跟着的丫鬟呢?” 见正妃问话,一直跪在地上的素莲抬起头答道:“回正妃娘娘,是奴婢陪着我家娘娘出来逛院子的。可是娘娘遇到了那男子……”说到这里,素莲颇有些为难的停住了话头,不知是否要将刚才的台词再重复一遍。 素莲犹豫之际,正妃身后的沉香等不及,插话道:“娘娘,这男子似乎,已冒犯了侧妃,王爷看样子要问话,咱们还是先回院子吧,王爷说得对,您的身子要紧。” “再怎么问话,也不能让人湿了身子站在寒风里呀,哪有这个道理的!这个丫头若不中用,溪云!”崔婉儿朝着身后吩咐到:“你先送侧妃妹妹回院子,要问什么,总得等人换下湿衣服再说。” 溪云闻言,立马上前扶住杨芸儿。杨芸儿颤抖的身体终于可以借把力,她扶住溪云的手臂,感到了一阵暖意。 这时,正妃看到地上的猥琐男子,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对着王爷急声说道:“王府花园里怎会平白无故进入贼人?王爷您如今身份贵重了,妾日夜为您忧心,今日听闻花园有事,着急赶来,原是想劝王爷一声,府里的侍卫还得增加一些呀。” 杨芸儿心里不由为老板娘点赞,她看了眼全程未能成功控场,只会黑脸的老板李泓暄,决定出手再帮他一把。打工人格局需得大些,帮王爷也就是帮自己。 杨芸儿将此前抢来的已冷却的手炉递给溪云,将正妃刚递过来烧得正旺的手炉往怀里紧了紧,对李泓暄福了一礼,道:“王爷容我告退更衣,我留在自己院中,随时恭候王爷传唤。问也罢,审也罢,我必知无不言。” 接着,她转身对王美人冷冷说道:“王妹妹,你看到了吧,正妃娘娘才是真正关心王爷的人。看到花园出现了不该出现的人,第一反应是王府与王爷的安全是否存在漏洞,而你想到的,以及在做的是什么?你只顾着向我泼脏水。而王爷在你心中是什么?难道王爷只是一个帮你获取荣华富贵的工具人么?” 王美人闻言大骇,这完全不按自己和娘亲预设的剧本来啊。谁也没料到正妃这个工具人被引来后,竟然选择关心杨芸儿。 王美人咬紧牙关,扑通一声跪下,膝行向前扑到李泓暄脚边,抓住王爷的衣襟,犹如抓着救命稻草般,大哭道:“王爷明鉴,妾身对您可是一片真心呐!” 她哭得太急,泪水决堤,带着鼻涕一并涌出,李泓暄看着厌恶,一把将她推开,手上力道没用控制住,王美人的身体失去平衡,往旁边撞去。 李泓暄往日对王美人从未有过如此粗暴行为。事情发生的太快,王美人带出来的一整个豪华后援团都来不及反应,只得眼睁睁看着王美人一头磕在了假山凸出的一块石头上,当场见了血。 朝露是现场第一个惊呼出声的:“美人,见血了!” 王美人撞了头,只觉得吃痛,神志倒也清明。可听到朝露的尖声叫唤,不知是吓得,还是装得,立马脸色惨白如纸,身子软软地向后倒去,被冲过来的朝露和晚霞堪堪接住。 【有读者建议让王美人破相,原本她只是装腔作势,但我觉得读者的建议好,一定要制造机会让她撞出血来,和碧桃一样留个疤。想了想,既然王美人自己不肯挪动地方,这个机会就交给基本没怎么发挥作用的李小王爷来制造吧! 还有读者建议,李泓暄给杨芸儿披风动机不纯,是怕冰棍化了,这个比喻好可爱,用了,叩谢读者大大们的灵感启发~】 第53章 隐忧 原本在王府后院近乎隐身的正妃崔婉儿,在那一日的花园乱局中,竟然发挥了重要作用,三言两语便一下子打破了僵持的局面。 崔婉儿平常不理事,她确实不如杨芸儿那般敏锐,可她有一颗善心以及对李泓暄的一片真心,抓住了两个关键:一是“伤病员”第一,另一个是王爷及王府的安全第一,在这两者面前,其余皆可以靠后。 正妃见不得杨芸儿来了小日子,落了水,还被拘在现场问话。许是由己度人,在崔婉儿眼里,女子的身体是最最要紧的。 因此,无论是及时“昏厥”的王美人,还是快被冻僵的杨芸儿,都在正妃的安排下,没有丝毫拖延的,送回各自院子,并由府医先后为两人诊治。 花园里闹哄哄的人群就这样被打发了,各回原位,各忙各事。 被送回自己房中的杨芸儿,颤抖着换好衣服,喝完张婆子送来的姜汤,才略略缓和一些。 此时,在正妃的吩咐下,大厨房熬的红糖姜汤也送了过来。 感受到正妃的善意,杨芸儿毫不客气又狠狠灌了一碗,并哑着嗓子,诚恳地嘱咐来人代为转达对正妃的谢意。 杨芸儿肚子实在疼得厉害,且浑身发冷,脑袋也越来越沉。 她心中一沉,自己十有八九是发烧了。 杨芸儿此刻无比怀念起现代的空调,止痛药与抗生素。 可现在,她什么都没有,但她依旧要勇敢的活下去。 杨芸儿吩咐院子里的人继续盯着进展,自己则抱着一个汤婆子不管不顾地倒头昏睡。只有休息好了,才有体力继续战斗。 另一边,安排好别人的正妃,被李泓暄亲自“押”回院子。李泓暄十分紧张婉儿的身子,还专门拿帖子请了王太医,生怕正妃有个好歹。 而崔婉儿也担心着李泓暄,一路劝谏李泓暄务必严查王府侍卫,彻查外男到底是如何混入内院的。 这一年来,李泓暄身上的压力,崔婉儿都看在眼里。她本是多思多虑的性子,太子出事后,她时刻为李泓暄捏把汗。 先太子妃崔莺儿是婉儿的堂姐,两人在闺中关系甚为亲密。 当年堂姐暴毙,葬礼从简,崔婉儿满心疑虑却无法探知真相,此事成为压在崔婉儿心中挥散不去的阴霾。 崔婉儿虽在父母百般宠爱中长大,性格柔善,可毕竟已嫁入皇家,对权力中心的波谲云诡并非完全无知。 宫中对太子妃之死讳莫如深的态度,以及太子接连出事,使得原本柔弱的她愈加心惊。恰逢当时初次有孕,多思多虑,日日惊惧间,崔婉儿与王爷的第一胎尚未熬过三个月,便滑落了。 这也是为什么李泓暄对崔婉儿这次怀孕看顾如此之紧的原因。 李泓暄与崔婉儿,两个人互相紧张着看顾对方,这大概就是夫妇一体该有的样子吧。 如今,在崔婉儿的提醒下,事情已经上升到涉及王府安全的级别,那便不可能再交由内宅管事处理后续事宜。至此王嬷嬷的如意算盘彻底落空。 王嬷嬷原本已点了人手,就等着女儿那边点火完成,得了命令立即去搜侧妃院子,将证据链做实。可等了半天也不见女儿那边传回话来,饶是她这么有经验的老嬷嬷心下也开始发慌。 果不其然,好不容易等来的消息居然是女儿晕倒,侧妃安然,相关人犯则将由王爷和外院罗先生一起审理。 王嬷嬷在原地呆了半晌,直到被身边亲信提醒,才回过神来。 明明已谋划周全,怎么就会搞成这个样子! 她赶紧散了人手,扶着胸口稳住心神,然后嘱咐几个心腹去打探消息,自己则快步赶到云锦轩看望女儿。 原本躺在榻上的王美人见了自己娘亲过来,立马哭哭啼啼迎了上去。 看着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女儿,王嬷嬷眉心拧成川字,一把推开自己女儿压着声音骂将起来: “都已经安排这样周详了,怎么还会被那个乡下妮子勘破?” 一旁朝露,晚霞见王嬷嬷脸色不对,立即识趣的退出卧间,关上了门,去外面院子守着,独留她们母女在里间说话。 “娘,那个杨氏好生厉害,竟然有些功夫在身上,女儿带着王爷去时,假山外只有侧妃一人,那男子被打趴在假山里。” 王美人委屈巴巴地看着自己的亲妈,抱怨道:“娘,你寻的人也太不中用了,杨氏那么瘦小一个,居然打不过!” 她的语调里习惯性的带着几分娇嗔,可此时的王嬷嬷怒火中烧,根本不吃这套。 “放肆,娘也是你个不中用的小妮子可以编排的么,哭哭哭,就知道哭!” 王嬷嬷又气又急,花园发生的详情,已由亲信与自己说过,看着眼前脑子缺根筋的女儿,她毫不客气地哭骂起来: “我当年是怎么生出你这么个蠢东西的!你也不用心想一想,既然一开始杨氏便没和那男子滚在一起,还理直气壮把男子伤成那样,你怎么,怎么还照着原来的路数来,你就不会变通么!” 看着眼前只知哭泣的女儿,王嬷嬷顿足捶胸,此时她心里惦记的,是被那人捏在手中的亲生儿子。自己如果无法完成任务,自己的娇儿又将承受怎样的苦楚。想到这里,王嬷嬷的心便在滴血! 当年自己看透了宫内的阴暗,设法逃离宫廷,远走他乡,原以为此生便可以远离阴谋算计,带着一双儿女平安度日,可没想到兜兜转转依旧没有躲过被人拿捏的命运。最终还是陷入其中,没了选择。 一想到一年多未曾谋面的儿子,王嬷嬷内心绞痛,她阴沉着脸却看到女儿此时满身的绫罗绸缎,一脸不知所措的样子,她只觉得太阳穴一阵阵发胀,忍不住把满腔愤懑都撒在女儿头上。 王美人被亲娘骂晕了,她惊恐地在自己亲娘眼中看到了狠意,那恨意似乎是冲着自己而来。可自己明明都是按照和娘亲商量好的路数来的啊,谁能知道对方不按既定路线走啊! 在亲娘面前,她不敢装晕,只能跪着老老实实挨训。 她知道娘从小偏心弟弟,在弟弟莫名失踪后,娘带着自己投奔王府,娘一路凭本事顺风顺水成了王府内宅主管,而自己也享受了以前从未有过的荣华富贵。 每当自己得意忘形时,娘都会提醒自己不能忘了还有一个亲弟弟在吃苦。 王美人当然也想念亲弟弟,可每次问娘弟弟在哪,娘只说被拐子拐了寻不着,且也不许自己向王爷及王府任何人提及弟弟一事,只说只要自己努力哄住王爷,来日一定能相见。王美人一向不够聪慧,担心亲娘的心病,从未往深处细想。 此时,王美人见亲娘骂得吃力,她怯怯地抬头,试探地想安慰亲娘,便开口说了一句:“娘,您别生气了,都是女儿不好,您若气坏了身子,来日寻到弟弟,女儿怎么向弟弟交代。” 她不说这句还好,弟弟两字出口,王嬷嬷好似被人捅了心窝子,抬手就是一巴掌,直打得王美人眼冒金星,头上才上了药的伤口,复渗出血来。 ——二门分割线—— 外书房内,李泓暄坐于桌前,阴沉着脸,皱眉不语。 罗子昂在下手站着,刚刚汇报完审问的进展。 目前的结果毫无意外都指向侧妃。 那名男子被府医接好了下巴,开口能言后,便开始攀咬杨芸儿,口口声声称与侧妃互相思慕,本次便是因侧妃之邀才入府会面。 这也是个死磕剧本的,不过比王美人略略聪明一点的是,该男子稍稍发挥了一些,自称因自己觉得配不上侧妃,这次之所以敢冒险进入王府是打算和侧妃断绝来往,故而惹恼了侧妃娘娘,拉扯间受了些伤。 若他只是受小伤,这些说辞也许能蒙混过去,可他身上的伤实在不像恋人因分手谈崩而导致的。但这人虽不经打,牙关倒是咬得很紧,反反复复就这么几句话。 “王爷,目前已动了刑,但对方咬死不改,是个硬骨头。至于如何进入内院,那人也只是说是侧妃的丫鬟,那个叫素莲的带进来的。” 李泓暄点了点头,一只手揉了揉眉心说道:“又是那个素莲!本王之前看着这丫头就不像个安分的,可笑杨氏明明知晓这丫头有问题,非要托大留着,竟也是个蠢女人。” 罗子昂微不可查的皱了下眉头,继续说:“素莲目前的证词与那男子能对上,如果两人是合谋的,那也不奇怪。”他顿了一下,继续道: “我查过侧妃与外院侍卫的联系,只有上次陪着去上香的赵二与侧妃身边的丫鬟一直保持联系,似乎还常常买吃食送进去,不过事发当日不是赵二当值,嫌疑不大。倒是王美人院里的婆子与几个侍卫都有联系。” 罗子昂往前走了一步,提议道:“不如借这次的事情,索性把侍卫都换一换,上次上香回来后,王爷交代我重新训练一些侍卫,目前有些已经得用了。” 李泓暄仰靠在椅背上,说道:“这个你去安排吧。婉儿也是这个意思。” “王爷,你以前不在意这些事,可如今正妃娘娘说得对,是时候都换上我们自己人了!” 李泓暄直起身子,皱眉点了点头。罗子昂见状微微松了口气,其实换侍卫这件事他早就提醒过李泓暄。李泓暄当年出宫搬入王府,都是崔皇后指了人安排的,难保府内人手干净。 屋内沉默半响后,李泓暄问道:“杨氏那边情况如何?” “府医回话,侧妃娘娘落水后得了风寒,已开了方子,侧妃吃了药这两日都在昏睡。” 罗子昂看了一眼李泓暄,说道:“依我的看法,侧妃多半是冤枉的,从未听说哪个女子私会外男会把人伤成那样,且下面……” 见李泓暄脸色不好,罗子昂停了话头。 “待本王亲自去问问侧妃。” 第54章 疏离 这两天,杨芸儿老老实实躺在床上,无论府医开的药有多苦,她二话不说,一口闷。至于什么勇敢喝完药,情郎奖励糖渍梅子之类蜜饯的桥段,杨芸儿真的一点期待都没有。 吃过苦中苦的打工人,只要活着,什么都不怕。给糖糖吃药,她可没空玩这样的矫情。何况,在这里甜食吃多了,杨芸儿还怕蛀了牙没地儿方补。 毕竟,这个时代既没有抗生素,也没有止痛药。 命运有时候就这样奇怪,往往会先给你一块糖,然后再给你重重一拳。 此前半个月,杨芸儿于岁月静好间,习字读书,修身养性,只觉得慢节奏的古代万般好。自己这个半路穿越的,与周遭的隔阂正逐渐消融,即将真正成为这个优雅时代内外兼修的大家淑女。 可如今飞来的祸事打破了她的幻想,让她看清了这个时代儒雅清丽之下暗藏的獠牙。她再次与周遭疏离起来,才建立起来的一点归属感再次破碎,杨芸儿的内心深处隐隐透着惶恐。 这原是一个生命得不到尊重和保障的年代。 杨芸儿甚至惊恐地意识到,如果她不是穿越到卖女求荣的杨家,而是穿越到张婆子这类苦寒之家,她又能活多久? 拼学习,她或许能勉强于短时间内表面速成大家闺秀的样子,若拼实打实的生存技能,她可不认为自己可以优于日日与田地泥土打交道的古代土着。 自己所学的那点知识离开技术大发展的背景,如镜花水月般,飘在空中。而自己唯一的长处,便是打工人百折不挠的那口真气。 杨芸儿便是顶着这口真气,灌着苦药,睡着大觉,到了第三天上午,方觉得力气又回到了身上。 此前清醒时,杨芸儿便开始急切地要为自己补充蛋白质。奈何这时代的医嘱是生病需得饮食清淡,甚至净饿。 趁着杨芸儿虚弱,杨嬷嬷气焰开始大涨:“娘娘胃气受损,若不节制饮食,将来会留下病根。” 杨芸儿没有力气与她争论,只能清粥小菜,靠睡觉扛住饥饿,好在今天身上的烧退了下去,她终于获准碰一点荤腥。 张婆子本是庄稼人,也憋了好久,得了机会大展身手给杨芸儿做了一碗鸡丝粳米粥。粥熬得软烂,粥里的料更是下的十足。杨芸儿三下五除二,就把这碗粥囫囵吞下去,看的一旁伺候的碧桃目瞪口呆。 杨芸儿吃完,一抹嘴,正打算大喝一声“再来一碗时”,外边嫣红急匆匆走进来,禀报称:“外头传话,王爷要来,已快到院门口了!” 杨芸儿忙从美食上收回心思,稳住心神。 前不久,感恩于老板的大方,杨芸儿对李泓暄的好感日增,故而虽不见面,但借着小厮丫鬟传话,肉脯吃食来往不断。 可经历过花园这番交锋,杨芸儿对李泓暄再次冷了心肠。她觉得自己毕竟和这个弟弟(祖宗)相隔千年代沟,有许多认知理念差异横亘在两人之间。 几乎没有太多犹豫,杨芸儿便吩咐嫣红去迎王爷,并安置在明堂稍候,自己则披衣起床,让碧桃帮忙整理一番。 她要见的不是夫君,而是老板。仪容端正,是对老板的尊重,也表达了自己的疏离。 李泓暄进入侧妃内院正房,大踏步便要往东次间碧纱橱里头走,不料却被嫣红拦住。 “王爷稍等,侧妃娘娘稍事整理后便出来见您。” 李泓暄一愣,停住脚步。 “娘娘在病中,请王爷见谅。”嫣红赶紧礼貌解释。 李泓暄默默于厅堂内八仙桌边坐定。等了一会儿,杨芸儿才从次间走出,她身穿一件家常的白绸桃红镶边交领袄子,头上只松松挽了一个圆髻,系着一块头巾,并无其余装饰。看得出来是于仓促间打扮出来的,简单却不失整洁。 两日不见,杨芸儿已消瘦了一圈,虽是一脸病容,精神却尚好。 只见杨芸儿对着李泓暄恭敬一礼,态度不卑不亢,礼毕便自觉于下首坐下。 一旁柳芊给李泓暄新上了茶,李泓暄端起呷了一口,问道:“你身子好些了没?” 杨芸儿淡笑道:“托王爷的福,妾只染了些风寒,并无大碍。” 杨芸儿这句话字面上没有任何失礼之处,但联系到当日情景,屋内气氛不由尴尬起来。 李泓暄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继续道:“那日花园之事,你可还有什么要向本王解释的?” 杨芸儿抬首望了一眼李泓暄,眸色中满是对老板的尊重, 她清晰地将那日花园中发生的事情叙说了一遍,全然没有当日的傲气性子,平静地仿佛在转叙别人的事情。 李泓暄自是察觉出杨芸儿语气中的疏离与冷淡,但目前当事人的口供均对杨芸儿不利,他也有些犹疑,生怕杨芸儿又要怼其查办不力。 不知从何日开始,他颇为忌惮杨芸儿对其的讽刺,因为每一次,杨芸儿尖锐的言辞都能精准无比地直击他的软肋,让他不得不对眼前女子开始刮目相看。 其实当日他对王美人的描述本就存着几分疑虑,故而他一直坚持想听杨芸儿的解释,他以为自己已做到了兼听则明,甚至还贴心的将自己的斗篷给了杨芸儿。却不料他这些自以为是的作为只能让杨芸儿心寒。 身为从小被人伺候大的皇子,李泓暄很少能主动共情下位者,他以为自己的一件衣裳,给予的开口机会俱是恩遇,殊不知在他的另类侧妃眼里,这些都是对人不尊重的表现。 此刻李泓暄见着杨芸儿消瘦的样子心里多少带着些愧疚,可杨芸儿的内心早已对这个老板波澜不惊。两人坐着一问一答,房内的气氛尴尬而不失礼貌。 正在这时,羽墨从外面急冲冲跑来,进门行了礼,说道:“王爷,罗先生让我赶来回禀一声,刚刚看押的人发现,那个素莲畏罪自杀了,死前什么都没有交代!” 李泓暄不过皱了皱眉头,沉声道:“死不足惜,拉出去草草埋了吧!” 杨芸儿却霍得一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她知道这个时代人命卑贱,但当她第一次直面如此潦草的生死交代时,心内依旧涌起波澜,顿觉浑身无力。她本就病着,躺了两天才初次起身,一时觉得不适,身子晃了几下才稳住。 她身旁的男子仿佛在说一件被嫌弃的旧物,丢了便丢了。她想说些什么,可人死如灯灭,身后之事再怎么操办,也全无价值。多说无益,故而她话到嘴边,生生吞了下去,她人也失落地跌坐回椅子。 她的举动让李泓暄一惊,这是李泓暄第一次见到自己强悍的小侧妃露出虚弱的一面,他以为杨芸儿这是被吓到了,心下不由又涌起几分怜悯。 杨芸儿也很快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微微一笑,缓缓开口道:“谢王爷对妾身的信任,妾当然也不能辜负王爷的信任。” 说着她回首向碧桃示意,碧桃赶紧将手上已准备好的一打信恭敬呈给李泓暄。 “王爷,他们既然设了此局,做戏必然做全套,那日素莲便提及有书信往来。王爷信任妾,未来妾屋内搜查,但妾还是让丫鬟们仔细翻找了一下,这些是在妾的妆奁里搜到的,此前妾病着起不了身,恰好王爷来了,都呈给王爷,请王爷细查。” 说完,杨芸儿补充道:“素莲身上有着几分野心,她对自己的未来应该有所期待,不该这么草草自我了断,不如王爷不必这么着急后事,先着人自己查一查,她是自裁,还是被人做出自裁的假象,连这看守的人也审问审问吧。” 她此刻语气冷淡,带着几分无情的理性,仿佛听闻消息那刻的失态从未发生在她身上。 李泓暄拿着信,静静看着杨芸儿冷静的双眸,一时无言,只默默颔首答应。 杨芸儿起身福了一福:“烦请王爷查明真相,妾还是那句话,妾本清白,无需自证。王爷若信妾,妾便信任王爷,在王爷查明真相之前,妾会守在自己院子好好养病,绝不自暴自弃,也绝无可能自戕。” 李泓暄闻言一怔,一时间陷入沉思。 杨芸儿的言论,可谓有些大逆不道。可是,若当日太子妃如果能由此冷静到“不要脸”心态,或许太子哥哥的祸事便可以避免了吧! 第55章 旧事 景泰七年腊月,崔后于甘泉行宫梅园设赏花宴。当晚,太子妃突染恶疾不治而亡,太子大恸。 很少有人知道,与太子妃同时消失的还有崔家旁支的新秀崔十二郎。 一场瑞雪将甘泉行宫中发生的一切都掩盖地无影无踪。不过,因着机缘巧合,李泓暄却是少数几个知情人之一。 崔十二郎早年丧父,遵母命投奔太子妃的父亲,得其收留在府上读书,故而与当时尚在闺中的太子妃曾有几面之缘。 与崔家嫡系子弟的蛮横不同,出自旁系的崔十二郎,为人谦和且颇有才情,是崔家年轻子弟中难得的人才。那年秋闱,年纪轻轻的十二郎得中举人,在崔家一众纨绔中,显得鹤立鸡群。就连崔国舅爷对他也添了几分青眼。 许是同有寄人篱下之感,崔十二郎与李泓暄有几分交好。 那日赏梅宴,难得崔十二郎也得了帖子。他身为旁系,本来很少能出入宫廷宴会。不过,鉴于他来年春闱有望一举入仕,崔家赴宴时便也带上了他。 因着是第一次来行宫赴宴,李泓暄对崔十二郎这位朋友格外照顾。席间,崔十二郎被人劝着多饮了几杯,有些不胜酒力,被宫女扶着,踉跄着脚步离席更衣。 李泓暄等了许久,不见崔十二郎踪影,担心好友酒醉误事,故而起身寻找。 他在周边宫室找寻许久,都不见好友踪迹。焦躁之下,李泓暄只身进入梅林寻找。 于重重花影间,李泓暄突然听得人声,似乎提及崔十二郎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急忙循声绕过几棵老梅,却瞥见皇后只带了身边的秋月姑姑急匆匆往梅林东边的天香楼赶去。 李泓暄心内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也没多想,便悄悄跟了过去。 见皇后与秋月姑姑入了天香楼,他藏在楼外的假山后,似听得楼内有皇后怒骂声与女子哭泣之声。 很快,他看到秋月姑姑唤来侍卫,拖着衣衫不整的崔十二郎从楼内出来。 李泓暄心头一惊,避开侍卫绕道天香楼背后,用手指悄悄捅破窗户纸,望向楼内,正看到太子妃崔莺儿跪在皇后脚下,鬓发散乱,似在哭求着什么。 李泓暄当场呆住,他无法想象平日温婉贤惠的太子妃竟然与自己的好友做出如此龌龊之事。 他于原地愣了半晌,也没听清里面说些什么,便咬牙切齿地跑去给太子哥哥送信。慌乱间,他在梅林内走错了路,兜兜转转大半天,才找到了太子李泓晖。 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将所见之事原原本本告诉了李泓晖,还毫不客气地当着太子哥哥的面骂起了那对“奸夫淫妇”。不料,李泓晖不待他骂完,便起身一把将他推倒在地,全然不似平时护着他的样子。然后,李泓晖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只留下年轻莽撞地李泓暄一人于风中凌乱。 当晚,众人不知太子何事惹恼了崔皇后,居然一人直挺挺跪在行宫皇后寝殿外。 腊月风寒,梅花香冷,太子的身影显得格外孤单。 太子跪了约一个时辰,有内侍匆匆赶来在太子耳边低语数句,只听得太子大叫一声,口吐鲜血,当场昏厥在丹犀之下。 之后便传出太子妃暴病不治,太子忧伤过度,跟着病倒的消息。 令人奇怪的是,一向疼爱太子的崔皇后此番却冷心冷面,带着众人直接回宫。将悲痛欲绝的太子一人孤零零丢在甘泉行宫。 李泓暄本想留下安慰哥哥,可他一向惧怕崔皇后,无法违抗懿旨留在行宫陪伴大哥。 一路上,他都在愤愤不平,替哥哥觉得不值,一腔真情竟错付于如此不守妇道的女子。同时他又恨崔十二郎背叛,自己也是一腔热情被错付。他越想越生气,回到京城,竟然连晚饭都没有吃。 可他毕竟也是皇室中人,知晓事情之厉害,因此他憋到内伤,将此事瞒得严严实实,甚至连自己的新婚妻子都没有透露半分。 可他还是忍不住第一时间跑去崔府寻找十二郎,想讨要个说法,却被崔府管事告知,十二郎已连夜返乡。 出了事就逃走,李泓暄气得在崔府门口直跺脚。 三天后,天降瑞雪,病病歪歪的太子冒雪赶回皇宫,不待去东宫休息,便跪在了皇后殿外,直到昏厥于漫天瑞雪之中。 崔莺儿最终以太子妃的身份落葬,只是丧仪相当潦草。李泓暄知道,这是太子哥哥拼死保住了太子妃最后的体面。想到那日天香楼看到的不堪画面,他又替哥哥着急,直把自己气得一晚上没睡着。 而那本该是前途无量的崔家十二郎从此没有了音讯。来年春闱崔家子弟全军覆没。不过他们靠着荫恩也能入仕,本就吃不得科举之苦。 崔莺儿头七之后,太子又病倒了,且将自己关于东宫之内,谁也不见。 李泓暄好不容易叩开东宫大门,已是半月之后。 见到太子哥哥,李泓暄吓了一大跳,他那温文尔雅的大哥,此时形容枯槁,两眼乌黑,浑身上下冒着酒气。 李泓暄冲上去,一把扶住大哥,大声叫道:“为了那样的女子,值得这么作贱自己吗?” 李泓晖无力地推开这个傻弟弟,压低着声音说道:“我信莺儿,她不会做对不起我的事!” “可我那天亲眼所见!那个贱女人……” 不待李泓暄说完,李泓晖突然发力,一把抓住李泓暄的肩膀,用力摇晃着他这个傻弟弟,恨声说道:“不许侮辱你嫂嫂。” 他红着眼,盯着弟弟,那眼神太过复杂,令六小王爷觉得陌生。 半晌,李泓晖终于松开了手,像脱力一般滑落在地上。他苦笑着对李泓暄说道:“你记住,生在皇家,必然要多一些心眼。哪怕是亲眼所见,也未必是真的,要相信自己的心。那些你看到的,很可能是别人的精心布局。我知道,你皇嫂,她不会!” 李泓晖说完,眼神空洞,似是喃喃自语:“我知道自己不配,但我没有想到他们竟然报复在莺儿身上。” 继而他突然又绝望地大喊:“为什么要动莺儿,有什么冲着我来便是!” 李泓暄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大哥。在他的记忆里,大哥温良恭俭让,是一位模范储君,从来没有失态的时候。他有些不知所措。 此时,李泓晖又让内侍拿来了几壶酒,他的傻弟弟也忘了此行劝谏的目的,直接陪着大哥喝起酒来。 那一晚,兄弟俩于东宫饮了许多酒,少不更事的李泓暄第一次知道了太子哥哥不为人知的压抑内心。 他曾羡慕父王亲自对大哥用心教导,却不知晓大哥在景泰帝日复一日的严厉苛责下早已不堪重负。 他亦羡慕母后对大哥的器重,却不知晓被母后寄予厚望的大哥夹在貌合神离的父母之间,处处为难,夜夜忧心。 世人只道棍棒底下出孝子,严师出高徒,民间尚且如此,对于帝国继承人的培养更需严苛。 因此,众人只看到景泰帝对太子用心良苦,却不知景泰帝的良苦用心中夹杂着对崔氏的不满与愤恨。如果说崔后收留云妃之子李泓暄用的是冷暴力,那么景泰帝对崔后的嫡子则是真暴力。 他早早将李泓晖带在尚书房,一边让德高望重的太傅日日教导太子勤政爱民的为君之道,且学业容不得懈怠。 另一边又让李泓晖亲眼看到那些弹劾世家弄权的奏章是如何被崔氏为首的大家族打压下去。景泰帝无法处置崔氏,便关起门来,痛斥身上流着崔氏血脉的李泓晖。 一边是母族,一边是父皇与天下,李泓晖日日苦闷,甚至夜不能寐,他改变不了父皇,也不敢将父皇对崔氏的怒骂告知母后。 在太傅的教导下,他明事理,辨是非。可凭他一己之力,根本阻止不了母族的骄奢淫逸。 他日日苦劝,却无法得到母后的理解。他在父皇的授意下,处理了几桩涉及世家弄权的案子,在外虽得了民心,关起宫门却被崔后咒骂数日。宫中甚至传出太子忤逆皇后的不孝之名。 父皇因他身上流着崔氏的血而厌弃他,母后因他偏向父皇而埋怨他。他表面是样样出色的太子,忠厚仁孝,实则夹在父母怨恨,家国天下之间,苦痛挣扎,每夜靠着量越来越重的安神汤才能勉强入眠。 太子妃的离世成了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终于放弃了人前丝毫不敢出错的储君形象,于酒后一股脑地将憋在胸中的苦闷都告诉了自己爱护的小弟弟。 只可惜,当时的李泓暄陪大哥饮酒,喝得迷迷糊糊,并没有完全听懂大哥的心声。但他猛然间依旧发现,一直将他护在身后的大哥,身形原来如此单薄。 他只记得最后,大哥近乎嘶吼着叫到:“莺儿,你为什么不等孤回来,你不用以死明志,孤知你本就清白!” 大哥还告诉他,他才是父皇最爱的孩子,一直以来受到父皇用心的保护。李泓暄听后一脸懵懂,大哥这是伤心糊涂了么,明明父皇压根懒得理自己。 半月后,恰逢十五月圆。宫中杨妃得了自家哥哥于民间寻得的不少美酒,在宫中设宴。她知晓太子近来苦闷,且因为太子妃守丧,不便出席宫宴,便着内侍送了几坛到东宫,向太子示好。 太子得了美酒,突然兴起,要乘舟夜游太液池,就如往昔月圆夜与太子妃赏月一般。 身边内侍拗不过自家主子,只得备了酒菜与小舟。贴身内侍本要与太子一起登舟,却被太子遣去给李泓暄送东西。 最终,那一夜,太子孤身一人游于太液池上。 宫中歌舞升平,民间花灯正闹。 太液池却冷冷清清, 明月之下,波光粼粼,春寒料峭,形单影只,遥闻清歌慢词,一叶舴艋小舟,载走了许多清愁。 “长恨此身非我有, 何时忘却营营。 夜阑风静縠纹平。 小舟从此逝, 江海寄余生。” 景泰八年正月十五,太子李泓晖揽月溺水,当夜薨逝,谥号懿德。 第56章 肃清 身为王府唯一幕僚,罗子昂办事极为高效。 李泓暄点头同意更换王府侍卫后,罗子昂于五天内便办好了这桩差事。 李泓暄的贴身亲卫是景泰帝所赐,除了这批人未曾撤换,其余无论是不是崔后安排的,罗子昂均换了个遍。 撤换下的人大多被妥善安置,有得了遣散费回乡或者另谋出路的,也有打发去王府名下庄子或者铺子的。总之,除了涉及花院外男事件有了案底的,依旧押在王府待审外。其余人虽出了王府,也算都得了安身之处。 至于换进来的人手,按照罗子昂的说法,自上次侧妃上香出事后,他就开始着手挑人送到庄子上去训练,都是干干净净的出身,且都是由专门的武师傅调教过的。 在罗子昂看来,侧妃慈恩寺遇险一事暴露出王府侍卫战斗力不堪,甚至不如那些地痞流氓,这简直是对王府的羞辱。因此,当时罗子昂便说服李泓暄拿出大笔银子训练新侍卫,此刻恰好派上用场。 侍卫虽替换,但花园外男事件依旧是个悬案。 不过,因有了前情铺陈,李泓暄这次选择相信杨芸儿,故而侧妃主动上交的那些所谓“情书”也说明不了什么问题。 只是那男子咬死不改口供,事情陷入僵局。且此事涉及王府名声,故而不能送官审理,只得悄悄将人关在地牢之中熬着。 只要没有实锤,王美人和杨芸儿一样,都只有嫌疑,不能定罪。 然而,一筹莫展之际,转机来得非常突然。 罗子昂刚完成对王府侍卫的大换血,王嬷嬷竟去外院找奶儿子哭诉了一番。 出人意料的是,她并没有替自己女儿求情,反而痛斥王美人因妒生恨,犯下错事,而自己忙于王府庶务,疏于管教,跪求王爷责罚。 看到王嬷嬷一副大义灭亲的样子,李泓暄到底心软了。他一把扶起自己的乳娘,表示只要王美人能痛改前非,自己可以不予追究。 奶儿子松了口,王嬷嬷却并未领情,反而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苦劝王爷务必严惩,尤其是要将王美人身边教唆主子犯事的下人们都发卖出去,以儆效尤。 末了,王嬷嬷还补充道:“还是正妃娘娘想得周到,王府和王爷的安全最重要,除了侍卫需要调整,后院也该清理一下,把一些没规矩的都打发了。没得又挑起新的是非。” 李泓暄皱眉沉思片刻,觉得有道理,类似的话罗叔也劝过自己几轮。于是,他便点头同意了奶娘的建议。 王嬷嬷这招以退为进,看起来颇为成功,她虽舍了自己女儿的名声,却把自己摘个干净,还一下子将肃清内宅之权掌握在自己手中。 后院众人私底下议论纷纷。有不看好王嬷嬷的,暗地里惋惜,王爷那边的审问明明没有进展,王嬷嬷何必着急将脏水往自己亲生女儿身上揽,这不是病急乱投医么? 当然也有聪明的悄悄分析,只要王嬷嬷不倒,王美人哪怕暂时失势,总有东山再起的时候。 “那王嬷嬷不是说自己女儿单纯是受了人挑唆么,最终倒霉的估计都是身边伺候的那些。” 果然,这次王嬷嬷一点也不含糊,第一个就拿自己女儿院里开刀。 王美人身边但凡曾与外院侍卫有过接触的,不分青红皂白,统统被打了板子,然后一律撵出王府,不留半分余地。 处理完自己女儿院子,王嬷嬷又开始对内院大刀阔斧的进行了一番清理,连几个崔皇后的眼线,也被寻了错处,毫不留情地赶出王府。 耐人寻味地是,这次王嬷嬷独独绕过了侧妃院子,分毫未插手,似乎是为了避嫌。 不过,杨嬷嬷先前安插在王府各处的杨府陪房因着不在杨芸儿院内伺候,多少受到些波及。只是院子外头人手的安排都是由杨嬷嬷一力操持,此时杨芸儿便由着杨嬷嬷焦头烂额地去周旋,她自己躲在院内,不管外头风雨凄凄,人心惶惶,她只顾全身心的养病。 没了杨嬷嬷的聒噪,杨芸儿倒下扎扎实实睡觉,醒来大大方方补充蛋白质。 休息完整整七天,杨芸儿终于觉得自己又满血复活,生龙活虎,是时候追一追事情的进展了。 她首先让院里的丫鬟们将这几天打听到的进展一一与她说了。 飞燕最好八卦,将外头的事情绘声绘色道来,“谁谁被赶出了府,那哭天抢地场景勒,老天爷听了都心酸。” “她说为了王爷好,可赶走的还不都是以往与她有不对付的。”浅草努了努嘴,复又笑道:“如今王嬷嬷可不敢惹娘娘,瞧我们院里不都好好的么。” 莺儿赶紧向浅草使了个眼色,一旁碧桃因赵二突然被打发到庄子上,连带着院子里的樱桃煎断了供,已经愁眉苦脸三天了。 杨芸儿静静听了会八卦,眉头不由拧了起来,事情的发展表面上一切都于她有利,可她总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后宅闹得天翻地覆,却不见着李泓暄人影,甚至这几日正妃那边,六小王爷也少有走动。 杨芸儿心中有些不踏实。她想了想,让莺儿伺候笔墨,临了几页《宣示表》,自己收拾了一下,带着莺儿往外书房走去。 老板难寻,她选择曲线救国的方式,带着作业去找老师。 在海棠春坞等了约一盏茶的功夫,杨芸儿如愿见到了罗子昂。 对方脚步匆匆,右手袖子上还沾着几点墨迹,显然是于百忙中抽身而来。 杨芸儿在身份上毕竟是侧妃,与罗子昂又有师生之谊,亲自来外面候着,罗子昂不能不见。 待到双方见礼坐定,罗子昂匆匆看了几眼杨芸儿的书法,恭敬回道:“娘娘大病初愈,不必着急练习。” 杨芸儿当然不会由着对方说客套话,她很直接的问询:“先生是否觉得我的字退步了,那我更得勤加练习,把上周落下的功课一一补上。” 见着学生如此认真,罗子昂也不能敷衍,复又看了几眼,慎重点评道:“娘娘落笔虚浮,可见心绪不宁,须得先静心,方可习字。” “这也看得出来?先生好厉害!”杨芸儿瞪大眼睛,惊讶地说道。 “字如其人,可观其性!”罗子昂微微一笑,较之刚进来时的抗拒,略略放松了一些。 杨芸儿见火候预热得差不多了,便开始切入正题。 “也不瞒着先生,花园那日的事多少是我心头一根刺,闹得我近来一直心绪不宁,也不知如今外头调查的怎么样了?” 【元旦临近,今日双更,稍候~~~】 第57章 推理 罗子昂眉头微皱,他来时便知侧妃必定会打听那日花园之事,但此事的发展已完全脱离了自己的掌控,为了不给王爷增加麻烦,他并不想多言,故而含糊道:“娘娘不必忧心,有王爷在,必保娘娘一切安康。” “今日王爷何在?有些话我想当面问一问他。” “王爷入宫去了,待王爷回来,我替娘娘回话,还请娘娘先回内院等候。”罗子昂脸上写满恭敬,语气动作却透露了几分送客之意。 然而,杨芸儿并不是轻易放弃的性子,且她探究的节奏一旦开启,就不会轻易由着旁人打断或劝退。 只见她明亮的眸子认真盯着罗子昂,一脸严肃地抛出一句话:“宫中出事了!可是对王爷不利?” 罗子昂一愣,思忖事情已然闹大,反正瞒不过,不如捡着面上的事先敷衍一下,他沉声回复道:“朝中数位御史先后弹劾王爷,私德有亏,后宅不宁,不堪大用!” 杨芸儿闻言,于座位上默默凝神思索。 刚才那句不过是她凭直觉做出的预判,主要用于套话,不料居然歪打正着。 她仔细品了品罗子昂的话,然后抬首说道:“所以,花园中针对我的阴谋,最终的目标是王爷?” 罗子昂再次一愣,不由佩服起眼前女子的敏锐,他心中对杨芸儿多了几分赞赏,同时也生出几丝警惕。 故而他收起一切情绪,神情戒备,只微微颔首,淡淡答道:“娘娘所言不无道理。” “背后是谁,你们心中可有数?” 罗子昂摇了摇头,并不回答。 对于他的疏离与防范,杨芸儿只当没有发现,她所经历的现代商战激烈谈判,遇到带着抵触情绪的对手是常有的事。 当然不能被对方的情绪带着走,她需要做的是将每一个问题都问到实处,逼着对方回答,然后一步步拖着对方进入自己的节奏。 逼不想开口的人开口,最好的提问方式是给选择题,甚至直接给是非题。 “上次是那个什么小崔二爷想暗算我,后来王爷进宫告状罚了他爹俸禄,这次可又是他的报复?是也不是?” 罗子昂未曾料到杨芸儿会对崔氏有误会,他正犹豫间,杨芸儿再接再厉又加了把火:“若还是他,我必得写信给杨夫人,让杨相国也帮助王爷好好治治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纨绔。” “不可能是他!”罗子昂不再犹豫,当即否定,他不能让杨芸儿添乱。 杨芸儿却心中暗想,开口接招便好。 “无论是谁,此事能先发生在内宅,又传到外头,对方必然于后院有人手。”杨芸儿并没有在同一个问题上过多停留,而是快速往前推演。 “花园中那男子既然能进入王府,且承担了阴谋的核心环节,必然是个死士,他背后的人能放心让他待在王府受审,那你们应该很难撬开他的嘴吧?” 罗子昂颔首,他看着杨芸儿,眼神复杂,有欣赏,有惋惜,也有警惕,这女子太聪明了。 “我那丫鬟是有几分野心的,大概是被人哄着上了这贼船。对方不放心她,直接灭口,有些可惜。在她身上,你们可查出什么不妥来?”杨芸儿继续发问。 罗子昂迟疑了一下,还是开了口:“她那日被发现时是用自己的汗巾悬在梁上,人已经凉了。仵作验过,确实是死于窒息。” 罗子昂刚停了话头,杨芸儿立即接上分析:“也就是说只能断定她死于窒息,至于是先被勒死再挂到梁上,还是直接死于悬梁,无法判定吧?” 罗子昂皱眉点头。 杨芸儿又说道:“我本想与她好好聊聊,可落水着凉生病太耽误事,而他们动作也太快,失了这个机会。可惜了,她虽走错了路,但罪不该死。” 她抬起眼,眼神中闪过悲悯之色,可很快便恢复如常。杨芸儿转眸看向罗子昂,继续追问:“当日看守的那些人,可问出些什么?” 罗子昂摇了摇头。 杨芸儿并没有气馁,双目炯炯,自然地吩咐道:“去查一下她的家人,看她家里有没有异常,比如突然多了钱财,或者有谁突然失踪,有没有人重病,有没有人好赌等。” 她见罗子昂眼带问询,难得缓下节奏,耐心解释道:“能被哄到这个局里,要么诱之以意外之财,要么是拿捏了身边亲人,雁过留痕,顺着蛛丝马迹总能查到,若是没有面上的线索,掘地三尺总也能找到,这就看你和王爷的了。” 杨芸儿说得激动,仿佛在玩一场剧本杀,不自觉抬起手来,想拍对方的肩膀以示鼓励,可手伸到半空突然意识到不妥,不得不缩了回来。她尴尬地将手放到唇边,假意捂嘴咳嗽了数声。 好在罗子昂正在消化杨芸儿方才的话,倒没有注意侧妃的失礼之处。 杨芸儿停了一会儿,见罗子昂在沉思,毫不客气地出言打断道:“那些弹劾王爷的御史,是站在崔府那边的,还是杨府那边的?” 听得侧妃如此问询,罗子昂生出几分探寻,他首先揣测眼前这女子会是哪边的呢? 他一旦有了探究之心,便不自觉给了一些信息,自以为可以借此观察对方。 “御史们明着不能站队,可仔细分析来,有与杨府亲近的,也有与崔府走得近的,当然也不乏哪边都不沾的。” “竟有这么多人弹劾王爷?” 罗子昂下意识点了点头,然后才发现对方的问题已换了角度。 他揉了揉眉心,侧妃已追问到这个地步,自己也不用再遮掩了吧,他索性老实回道: “一开始是零星几个打头的,后来便连成一片。有好多人都跟着弹劾王爷,今日皇上把王爷叫到宫中,多半是去训话了。” 显然,如今这局面也超出了他的谋算。他近来焦头烂额苦求突破之法,此刻从内心深处没由来却得了个想法,若府里有一个帮手,与他一起分析谋划,或许并不是坏事啊。 杨芸儿想了想问到:“如今局势,朝中崔杨两党对立,王爷看起来是最合适的太子人选,照例两党应该都争取王爷才对。所以,除了王爷,朝中是否还有可继承大统之人?只是之前被忽略了?” 罗子昂定定望着杨芸儿,嘴里蹦出几个字:“女子不该干政!” 杨芸儿冷笑:“我并非干政,我只是自保,我难得出门上个香就遇到歹人,在王府花园跑个步,居然也遇到歹人,我倒是想做一朵温室里不理世事的娇花,但拜托你家王爷把温室撑起来呀!” 杨芸儿眼含不屑,毫不客气地出言讥讽道。 “现在不是迂腐的时候,覆巢之下无完卵,楼塌之时可不管你是男是女,有无干政行为,一并都会被埋了。” 杨芸儿脾气上来时,竟然带出了上辈子的几分不羁,“只有了解周遭环境,明白对手藏在哪里,我才能护自己周全,我们是一条船上的,护了自己也是护了彼此。所以,我也想出力啊!若我想到了你和王爷不曾想到的方向,当然要提醒一声,你纠结个毛啊!” 罗子昂沉思许久,开口说道:“圣上膝下如今还有八皇子李泓晔,因是宫女所出,一直为帝后不喜,很早便去了封地,听说常年体弱多病,是个药罐子。” “一个隐形的药罐子皇子。”杨芸儿眉头一皱,嗅到了小说套路的味道,她看向罗子昂:“你可曾派人去八皇子封地探过虚实?” 罗子昂摇头。 杨芸儿看着不是摇头便是点头的王府唯一谋士,叹息道:“如今你主子并非当年的闲散王爷,万事还是周全些好,所有信息都摸排一遍,方能做到胸中有数。” 杨芸儿差点要科普信息为王的道理,但她还是忍住了。好为人师并非好习惯。 罗子昂看着眼前女子,虽看不透她心中所想,但依旧感受到对方确实有相帮之意,故而从善如流地接受了她的提议,并郑重向杨芸儿作了一揖,道:“某谢侧妃娘娘提醒。” 杨芸儿摆摆手,继续问到:“听闻王美人院里发卖了许多人。王嬷嬷可曾找王爷为王美人求情?” “不曾,严查内院,也是因着王嬷嬷向王爷进言才开始的。” “奇了,王嬷嬷竟是如此大义灭亲之人?”杨芸儿歪着头,托腮靠在桌子旁,“也就是说,王嬷嬷没有帮自己女儿,她这是舍车保帅。还是有别的意图?” 经她这么一说,罗子昂也陷入了沉思。 杨芸儿继续推演:“我可不可以这样理解,正是因着王嬷嬷打打杀杀整顿后宅,发卖出许多奴婢,弄出很大动静,才导致王府后院的事情沸沸扬扬传到外边,给了御史们可乘之机。是不是这个逻辑?” 罗子昂眼睛一亮,问道:“罗鸡?什么罗鸡?” 杨芸儿意识到自己误用了一个后事的音译词,她摆摆手说道:“我嘴误,别管什么级,我的意思是推演下来是不是这个理?” 罗子昂皱眉颔首:“娘娘说的有几分道理。”这次虽然依旧是寥寥数语的简单回复,却已比最初多了几分真诚。 “你刚才说王爷去宫中了,会受训吧?他回来会不会惩罚我或者王美人?” 罗子昂没有适应杨芸儿跳跃的思维,他一时不知如何作答,那边杨芸儿便已自己接上了话。 “我可得赶快了。我回去会会王美人吧,同为女子,将心比心。或许能帮到你们,也帮到我自己,毕竟我也是受害者。” “有劳侧妃了。”罗子昂郑重作揖。 第58章 短视美人 杨芸儿匆匆别了罗先生,回到内院,稍事休息,便带着莺儿和嫣红去了王美人的云锦轩。 时隔数日,云锦轩内伺候的人已少了一半,显出几分冬日的萧瑟清冷。杨芸儿看在眼里,叹在心底,好好的日子不过,做什么作死内耗! 这是她第二次来到云锦轩,她并没有轻视自己的对手。 她让嫣红在院内守着。嫣红练武之人听觉敏锐,自己来见王美人,若此举引来打探消息,或王美人院内有人出去通风报信,嫣红能及时察觉。 与此同时,杨芸儿派了自己院内的八卦小能手,飞燕与浅草,借着去各处送东西,传话拿物件,盯住王嬷嬷那边的动静。 有了这些外围部署,杨芸儿自己带着莺儿直入云锦轩正房寻找王美人。 此时,正房次间暖阁内的窗户关着,显得有些阴暗。王美人独自呆坐在内室榻上,她身上依旧是华贵的打扮,却没有了之前的精气神。 门突然被推开,一束光照了进来,照亮了屋内飞舞的尘埃。而迎着这束光,王美人看到自己的对手——侧妃杨芸儿缓缓走了进来。 王美人眯了眯眼,愤愤地说道:“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杨芸儿摇摇头,她发现王美人年轻的脸上已显出颓败之气,不由苦笑一声,用带着几分自嘲的语调说道:“同为后院女子,你我彼此彼此,都是冷暖自知罢了。” 杨芸儿不用王美人相请,自觉到桌边坐下。此时屋内并无丫鬟伺候,朝露和晚霞都被发卖出去,而重新提上来伺候的小丫鬟此刻却不见踪影。 杨芸儿本也没什么架子,很自然地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满一杯,呷了一口,发现茶水早已凉透。 王美人被对手发现了自己处境的不堪,脸色极其难看,她咬着唇,狠狠绞着手中帕子,背过脸去,躲过杨芸儿的目光。 杨芸儿却并无嘲讽她的意思,打发莺儿出去要热水。 “冷菜、冷水、冷板凳,我并不是没有尝过这些滋味。今日是你,焉知他日不是我?我何必要笑话于你?” 闻言,王美人眼中闪出诧异的神色,转过脸疑惑地看着杨芸儿。 “你知道吗?因着王府花园这事,王爷被那些御史弹劾,说什么后宅不宁,王爷私德不修,今日已被叫入宫去,多半是要被圣上训话。” 说着,杨芸儿向王美人方向探了探身子,做出担忧的表情:“若圣上真的恼了,从宫内带回什么旨意,我和你或许都会遭殃。” 闻言,王美人一下子从榻上弹了起来,她年轻的脸上显出了肉眼可见的惊恐。 “你胡说!你是吓我的,是不是?” 杨芸儿心中暗叹,王嬷嬷那么个人精,怎么养出王美人这样毫无城府,心思都写在脸上的笨蛋美人? 此刻,戏已开场,同情无益,必须往下演去。 “这种事,我又何必吓你?你如此惊恐,是担心自己,还是担心王爷?” “我我……”王美人一时语噎,她咬咬牙,恨恨地说:“我自是担心王爷的。” 杨芸儿眼含忧伤,摇着头说道:“其实王爷有什么好担心的呢。王爷金贵,顶多挨些骂,可我们呢?” 杨芸儿缩回身子,长叹一声,靠在软垫上,做出无力的样子:“在这些事上,最终吃亏的还是女人,男人又能有什么罪呢?说到头来都是女人争风吃醋惹的祸罢了。所以担心自己才是对的。真出了什么事,不管往日千宠万宠,男人一定会把女人丢出去做替罪羊。” 听了这话,王美人先是用吃惊得眼神看着杨芸儿,随后低下头去,一言不发,只用手不断搅着帕子。 杨芸儿见王美人如此反应,唇角微不可察的轻轻上扬,看来今日有戏。 她来见王美人,并没有问询敏感之事。虽然从内心来说,她当然想弄清楚当日花园男子的来历,可内宅外院弄出那么大动静,都没有下文,她便不能着急。 她这次来,首先得借鉴上辈子hr处理员工矛盾时的惯用手法,试着扮演贴心大姐姐角色,先与王美人共情,让对方放松警惕,方便自己更深入了解对方。 只有更多了解,才能找到突破口。 有了第一层铺垫,杨芸儿再接再厉,只见她叹息一声说道: “姐姐,我其实想不明白,我并不得王爷宠爱,甚至不如你与王爷有奶兄弟这层关系,所以我不知道你在妒忌我什么。我不过是皇上用来平衡杨府和崔氏关系的一个物件罢了。你原本好好一个受宠的美人,为什么会妒忌我这么一个物件摆设呢?” 王美人脸上微红,略显紧张,不过杨芸儿并没有逼她回答的意思。 她见王美人目光躲闪,便拿出帕子装模作样擦了擦眼睛,主动为王美人铺好了台阶:“我知道自己入府第二日便得罪了你娘亲,你必是为了王嬷嬷打抱不平,才与我作对,我猜得对吗?” 她倾身向前,眼带恳求道:“当日是我莽撞了,我们既往不咎吧。” 她看着王美人的眼睛,认真说道:“经过花园那事,我也算看明白了,王爷与正妃伉俪情深,夫妇一体,互相关爱,而我们在王爷眼里又算得了什么?” 此时莺儿端了热茶进来,杨芸儿接过茶壶,起身为王美人倒了一盏茶,一脸真诚地说道:“你别看我顶着杨府小姐的名头,其实我和姐姐的出身差不多。” 听闻这一句,王美人眼里眸色明显一动。她从小随娘亲生活在乡间,并未读过什么书,也没多大见识。所以她对自己的出身相当介意,也曾嫉妒过杨芸儿的背景。如今见侧妃自贬身价,心中倒有了几分受用。 王美人的微表情变化杨芸儿都看在眼里,她继续道: “王爷是要做大事的,整日忙着外头的事,他留给后院的时间有限,且大部分是留给正妃娘娘的。为了剩下少的可怜的那些时间与恩宠,我们争个你死我活又有什么意思呢?未来岁月漫长,与其长夜无眠,苦等男人,还不如我们姐姐妹妹和睦相处,无论是话些家常,还是作些针线,赏花斗草都好过争风吃醋。横竖王府短不了我们吃食用度。谁也不想再回到乡野过那苦日子不是?何必整日斗得像个乌眼鸡似的。” 见侧妃说得诚恳,王美人不觉颔首。不自觉拿起杨芸儿倒的茶,喝了几口。 她自从被自己娘带到王府,得了李泓暄青眼后,觉得如掉入富贵窟一般,一下子迷失了心智。整日所想,不过是如何抓住眼前富贵,从未做过长远打算。她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如何讨好李泓暄身上,且凡事都顺着娘的意思进行。 王府后院人本就不多,原先日子过得倒也自在,正妃多病且好脾气,她便一日日骄纵起来,且学了一身娇媚本事。 侧妃入府之时,她如一只护食的奶凶小猫,浑身不得劲,被王嬷嬷随便几句话挑唆,便开始炸毛。 此刻听了杨芸儿的话,再加上近来遭遇,王美人反倒冷静下来。是啊,将来李泓暄若真能继承大统,必然不缺美人相伴,自己一旦年老色衰还斗得动吗? 正妃大度,有着崔氏家族背景,不愁这些,可自己呢?不过仗着王爷心善,对娘有几分亲情依恋而已。若自己用力过猛,惹了王爷厌弃,再与亲娘生分,可还有活路? 见王美人并未反驳自己,渐渐陷入沉思。杨芸儿觉得第二轮铺垫也差不多了。 她做出愁苦的样子,继续道:“这次也不知道王爷要怎么处罚我们,我也没什么见识,心下想着若我们在王爷回来之前,先握手言和,形同姐妹,来日和睦相处,是不是王爷的气便可消了。我并不求王爷恩宠,只要保住王府富贵,即便在王府坐冷板凳,也有饭吃,有衣穿,好过乡间生活百倍。” 杨芸儿将最后一句着重强调。她早看出王美人对李泓暄并无多少爱意,且以王美人的出身底蕴与李泓暄其实并无共同语言,两人在一起,不过一方图了美色,另一方贪着富贵罢了。所以,为了与对手共情,自己也表现出同样所求。 果然,王美人神色缓和起来,她转脸看向杨芸儿,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姐姐的话令妹妹茅塞顿开,我们来日方长。” 两人携手,彼此谦虚都称呼对方为姐姐,瞬间缔结了一段塑料姐妹情。 杨芸儿见火候差不多了,笑着抛出今日主题,试探王美人母女关系:“王爷看在你娘的面子上。必定会对你网开一面的。到时候你也连带着为我求求情啊。” 提及王嬷嬷,王美人又满腹委屈涌上心头,不觉红了眼眶。 杨芸儿抓住这个契机,关切地问询:“怎么,你娘不会替你求情么?” 王美人用帕子擦了擦眼睛说道:“娘自有她的打算。” 杨芸儿做出心下了然状:“我听闻你爹早逝,你娘膝下只你一个,自然是为你考虑的。眼下对你多有苛责,必然也是为了长远打算,先平复一下王爷的怒气。可惜我生母早逝,养母无法亲近,没人将我放在心尖上。我好羡慕你,有亲娘一心一意只疼惜你一个。” 王美人苦笑:“姐姐说笑了,娘她……”说着王美人低下头,止住了话。 杨芸儿知她话中有话,却也不追问,只作关切道:“你娘只有你一个女儿。来日她可还得靠你照顾,你可别怨她呀。” “我自是不敢,只是娘到底更疼弟弟些,只可惜……” “你还有个弟弟,怎不带来王府同享荣华?”杨芸儿眸中闪着精光,故作惊讶道。 “弟弟走丢了。” “呀,怎么会这样,什么时候的事情呀,可让王爷帮着寻找过没?” “娘带我来王府前走丢的,娘不让我将弟弟的事情告诉王爷,大概怕王爷担心吧。” 王美人目光躲闪,故左右而言它。此刻伺候她的小丫鬟婵儿被莺儿寻回,带入内室。王美人立马忙岔开话题,遣了婵儿去寻些果子吃食,招待侧妃。 杨芸儿面上继续与王美人拉着家常,时不时问询王美人入府前的生活,互相回忆往昔吃苦的日子,共同念着王府的泼天富贵,两人一时间相谈甚欢。 其实杨芸儿心中早已开始默默盘算,王嬷嬷心疼的幼子于入王府前走丢,背靠王爷这样的资源却并未竭力寻找,反而瞒着,这,意味着什么? 【我并不想将王美人简单塑造成一个恶毒女配,但她因着缺乏教育,眼界有限,确实蠢且短视,这样的人一旦受宠,容易骄纵,可怜又可恨。关于王嬷嬷对王美人的隐瞒和利用在前面有过铺垫,最早应该在第7章有过暗示。】 第59章 路在何方 杨芸儿回到自己院子,坐在窗前,发了会呆。 她自回门偶遇杨兰依后,便知道自己陷入了夺嫡阴谋之中。不过,当时仅对未来做了预判。甚至,身为穿越者,能获得亲历古代权谋的机会,那会儿她心里隐隐还有一丝兴奋。 可如今,真正经历过是非波折,心态与当初已大不相同。 这并不是玩一场剧本杀,也不是什么沉浸式体验,而是真正关乎生死,直面残酷。 在这个对生命没有敬畏的时代,若一步错,则步步错,随时都可能付出血的代价。 杨芸儿想到那个在她面前常常矫揉造作,娇俏细语的素莲,虽是心机重了些,却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和不少初入职场的打工人一样,那女孩对未来充满期许,把努力与野心都写在了脸上。这样一个充满旺盛生机的人,居然毫无声息地消失于暗夜之间,根本没有为自己开口辩驳的机会。 杨芸儿不由黯然伤神。她并非圣母,可她毕竟受过现代教育,敬畏生命,因此她会心惊,也会害怕。 她内心深处保留着对这个时代的疏离,但她依旧愿意与身边人亲近。她自己想过更好的生活,也想带着身边人一起进步,不希望大家出事。毕竟,她不能孤立地活在这个时代。 杨芸儿发呆之际,碧桃急匆匆从外面进来。 因着碧桃新近心情不好,杨芸儿放了她两天假,许她回杨府看看爹娘,顺便也可与赵大哥见一下。 当然,遣了碧桃回去,更主要的原因是打探消息,了解杨府的态度。 其实杨嬷嬷这两天也回了一趟杨府,但许多事情杨芸儿不能问杨嬷嬷,她始终防着杨嬷嬷。 好在碧桃脸上留疤后时常情绪低落,这一点杨嬷嬷是知晓的。甚至因碧桃失去未来做通房的可能,杨嬷嬷看碧桃的眼神已冷了下来。原先还拦着碧桃找赵二,后来便索性不管了。此番杨芸儿给碧桃放假,杨嬷嬷根本没有多想。 “娘娘,奴婢去红梅院看了昔日姐妹,又少了好几位。琴儿小姐一个月前被抬到了宗正寺卿府上。听说那宗正寺卿已经年过花甲,大家都替琴儿小姐不值。听说出嫁前,琴儿小姐把眼睛都哭红了呢。” 杨琴儿(第15章提及)和杨芸儿一样,是杨相国从旁支选上来的干女儿,都是杨相国为结交各府准备的棋子。 杨芸儿皱了皱眉,心中暗暗骂了一句万恶的旧社会,她默默将此事记下,然后继续问道:“养父近来可又收了别的义女?” “这倒不曾听说,奴婢听红梅院的姐姐们说,本来老爷打算将馨儿姐姐送到李御史府上,可新近因着什么事耽误了,据说是为了避嫌。馨儿姐姐暗地里高兴了好一阵呢!” 杨芸儿微微颔首,看来那些御史并非两袖清风,不过眼下李泓暄在风口浪尖,自己这个杨氏女同在漩涡中,那些御史若要收礼收人,可不得先避避嫌么。 “娘娘,听夫人身边的姐姐说,前几天杨嬷嬷回去见夫人,被夫人留在屋里,好一通责骂。许是夫人觉得嬷嬷没有照顾好娘娘,让娘娘受了不白之冤。” “对了,还听说……” 杨芸儿听碧桃絮絮叨叨说了不少,心下叹道,小丫鬟还是嫩了些,许多事情看不通透,杨夫人怎可能为自己抱屈?更有可能是骂自己不中用,让杨府脸面无光。 杨芸儿默默同情杨嬷嬷数秒,毕竟杨嬷嬷这可是替自己在挨骂呀,难怪那天回来脸黑得跟炭似的。 碧桃打探消息,虽欠了火候,但也不虚此行,在家长里短的琐事中,藏着不少有用信息,可供杨芸儿推演局势发展情况。 前几日杨相国下朝曾邀请李泓暄去杨府品茶,王爷居然没有拒绝。这说明杨府依旧看重与李泓暄的联姻,而李泓暄对此也不再如开始那般排斥,至少明面上如此。 杨琴儿已嫁,杨府没有别的适龄女儿,那么自己这颗棋子暂时不会被替换。 不过,她知晓自己迟早会成为杨府的弃子,可在此之前她和杨府是捆绑在一起的。 如果有人想要破坏杨府和李泓暄的联姻,或者挑唆杨府与崔氏一族的关系,那自己就是一个活靶子。 她不知道李泓暄是否能想到这一点,或者是否能给予自己足够的保护。 想到李泓暄,她不由叹了口气,自己这场耽误事的风寒,一半都是拜他所赐。 杨芸儿脑子虽快,但眼下信息不多,少了太多关键节点内容,她依旧无法做完整的推演。若要在阴谋旋涡中处于不败之地,她便必须有更多的信息渠道。 可前院的人依旧防备着她,而她身边的人打听八卦可以,涉及更深的信息,则远远不够。 这样不利的局面,自己未来何去何从? 杨芸儿再次想到了润。她盘了盘手头的资源,或许可以从开一家肉脯零食店开始,她已让刘嬷嬷的两个儿子在外打听过商铺的消息,细细盘算过成本。 上次午膳后,李泓暄单独给自己增加的月例银子,主要用在小厨房食品研发,以及院内各种琐事。这些钱让自己在王府的范围内,可以过得宽裕些,可还不足以支撑自己走出去。 如果趁着年节上,能再从李泓暄那边哄到些银钱,租个小店从零开始,也不是不可能。不过这样一来,自己依旧要好好哄一哄李老板。想到这里,杨芸儿又叹了口气。 还是去练练字,静静心吧。 ——朴实的分割线—— 尚书房内,李泓暄已经足足跪了一个时辰。景泰帝依旧对其不理不睬,只顾忙着与几位大臣处理国事。 几位老臣看不下去,可鉴于景泰帝威严,只能在心中默默同情李泓暄一把。 待政务处理完毕,老臣们纷纷退出,今日六皇子被皇帝罚跪的消息,在前朝不胫而走。 李泓暄在朝臣中本无威信,但因着他好脾气好相貌好人缘,且是一众老臣看着长大的孩子,朝中同情他的人倒是不少。 可同情归同情,能力也很重要!朝中依旧有不少大臣担心这位小王爷能力不足,将来难堪大任。家事尚处理不清楚,何况国事? “你可知错!”尚书房内,景泰帝终于有空搭理他这个儿子。 “儿臣知错!” “错在哪里?” 李泓暄噎住,他其实打心里觉得自己很冤枉!不过父王问话,不能敷衍,他打起精神,小心地回道:“儿臣不该过于优容后宅妇人,以至于做出这等恶毒之事。” “那崔氏妇不堪大用,你就该自己担起责任来!实在不行,父皇替你换一个!” “父皇,婉儿有孕且体弱,这事怪不了她!”听到父皇斥责婉儿,李泓暄想也不想,立即回护。 “那便是杨氏妇私德不修?”景泰帝看着儿子的表现,语调里带着几分讽刺。 “杨氏并不是这样的人。”李泓暄这次回答的很肯定。不知何时起,他内心已对杨芸儿有了几分另眼相看。 景泰帝冷哼一声,“那便是你那个奶嬷嬷家的不是东西!” “王嬷嬷待儿臣极好,王美人年纪小,是受了身边人的撺掇,儿臣已发落了那些恶奴,想来王嬷嬷母子不敢再犯!” 景泰帝随手拿起御案上一本奏章朝着李泓暄砸去。“蠢货,这个也是无辜,那个也情有可原,你果然不堪大用!” 李泓暄脖子一缩,堪堪躲过。 景泰帝突然想起了自己的长子,那个溺水而毙的太子。 即便是他,也不得不承认当年的太子很优秀。可自己总是控制不住对太子发怒,很多次,自己也如今天这般,随手抄起御案上的东西砸向太子,但太子从来不躲,再吃痛,太子也只是老老实实跪在底下,不敢辩驳。 想到这里,景泰帝没由来感到一阵悲哀。 他看着跪在下首有些瑟缩的李泓暄,叹了一声,放柔了声音,说道:“你起来吧。” 李泓暄一愣,本能地抬头看向他的父皇。 景泰帝看着这个傻愣的儿子,心头邪火再次窜起,他大喝到: “你那正妃无用,你的侧妃无辜,你的美人可怜,后院这点子事都摆不平,你就是个蠢货!你让朕怎么放心把江山交给你,你还不如你的大哥!” 一提到先太子,李泓暄突然一个激灵,他直起身子,壮着胆子大声说道:“太子哥哥去的蹊跷,他当年和臣弟说过,太子妃是被冤枉的!” “你,你知道些什么?”景泰帝一惊,指着李泓暄颤声问道。 第60章 结盟上 派出去的丫鬟一一回到院子,却都没能给杨芸儿带来新的有用信息。 对于侧妃探访王美人一事,王嬷嬷那边压根没有任何动作。杨芸儿苦笑一声,她原以为对方会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原来是她高估了。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未尝不是坏事。若对手轻视自己,放松警惕,那便是给自己留了足够的运作机会。想到这里,杨芸儿心情又轻松起来。 此刻,外院依旧静悄悄,李泓暄并未归来。 以杨芸儿目前有限的人手,当然打听不到李泓暄在宫中罚跪的始末。可这样一来,无法探知确切消息,便意味着杨芸儿不能做出任何有效应对预案。 毕竟是关乎自己身家性命的老板,杨芸儿心中还是生出了几分忧虑。 她看了看已渐渐西沉的落日,略略犹豫了一下,最终灵魂深处的打工人烙印再次给了她指引,对效率的追求压过了礼教的束缚。杨芸儿打算再次去前院找罗先生探听消息。 杨嬷嬷见状立马黑了脸,上前劝道:“娘娘,时候不早了,掌灯时分二门便会落锁,此刻出去只怕不好。若被人说起杨府教女无方,夫人可又要怪罪老奴……” 不待杨嬷嬷说完,杨芸儿便上前一把扶住杨嬷嬷手臂,半是担忧,半是撒娇道:“嬷嬷,我实在担心王爷,需得亲自去问一下才能安心。” “哪有大家贵妇,天黑还亲自往外院跑的。” “嬷嬷,哪有妻子不担心丈夫的。”杨芸儿指一指窗外漫天的晚霞,说道:“嬷嬷,这天不是还没有黑么。” 说罢她放开杨嬷嬷,转头吩咐小厨房张婆子将留给自己的一瓮鸡汤端出来,由飞燕抱着食盒跟着。“王爷回来,总需要些热汤热水补补,压压惊。”杨芸儿给自己找了一个十分正当的理由。 “如今正妃养胎,王美人此刻禁足在院里,这些贴心的事情自然只有我来做了。”说罢,她带了嫣红,张婆子同飞燕便一同,准备往二门赶去。 杨嬷嬷见杨芸儿说得在理,且看她一脸担忧王爷的样子不似作假,自知已拦不住,只得退而求其次,嘱咐道:“娘娘送了汤早些回来。” “嬷嬷放心,落锁前我必回来。” 杨芸儿感觉自己像在和啰嗦的宿舍阿姨过招,笑嘻嘻丢出一句话便匆匆离去。横竖只要出去了,啥时候回来还不是自己说了算。当年学校的墙也是翻得的,区区王府二门哪拦得住自己? 到了二门口,杨芸儿让嫣红端汤,给飞燕留了一吊钱,让她自去陪守门的婆子玩会儿,到时候务必给自己留门。飞燕开心的应着去了。 张婆子含笑嗔道:“娘娘这是要惯坏这些小蹄子了。” 杨芸儿看着飞燕跑去的方向,说道:“会玩也是一种本事,能和人玩到一起,又不耽误事,便是真本事。婆婆放心,我看飞燕机灵,有这个潜质,放手让她去试试吧。哄哄二门上几个婆子,这事她应付得来。” 出了二门,杨芸儿让嫣红将汤直接送去外书房,并在那边等着李泓暄的消息。同时又打发了张婆子去看她闺女。 此刻张婆子的女儿已入了王府,尚在前院跟着管事婆子打杂并接受调教,尚未获得入内院的资格。不过外院也有外院的好处,方便打探外头的消息。 杨芸儿与张婆子及嫣红约好,如无特别重要的消息,可等到掌灯时分再来与自己汇合。 吩咐完这些,杨芸儿独自一人来到海棠春坞,遣了当值的丫鬟司棋去传罗子昂。 坐下不到一盏茶时间,罗子昂便匆匆赶来。 罗子昂如今对侧妃风风火火的性子已有所了解,他本预料到侧妃很快又会来找自己,但他还是没有想到竟然这么快,更没想到此刻屋内只坐了侧妃一人,居然连个贴身丫鬟都没有带。 海棠春坞的两个当值丫鬟都是做过规矩的,若罗先生在屋内做事谈话,两人都不会近身伺候。此刻,司棋奉过一轮茶后,便与侍琴退到隔间茶房去候着了。 罗子昂心道,若再唤人来,反倒显得刻意,何况侧妃自己没有带人,必然是有话同自己说。 他犹豫了片刻,留了一扇门开着,才拱拱手,向侧妃行礼后,入屋内坐定。 冬日天黑得早,夕阳淡淡的余晖撒在院子里,早失了暖意。海棠春坞的房屋虽向阳而建,却也抵不住冬日傍晚的寒风。 杨芸儿打了一个哆嗦,她看出罗子昂到底对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存了些芥蒂,便由着他开门吹风。她很自然的站起将带来的石榴红对襟出风毛斗篷披上,又将手炉抱紧了些,换了一个靠里避风的位置坐下。 罗子昂连忙动手烧了一个炭盆,放在杨芸儿脚下,抱歉道:“屋里冷,让娘娘受委屈了。”他自觉坐在门边,也算是替杨芸儿挡风。 “无妨,我们长话短说。” 罗子昂见杨芸儿丝毫没有造作之态,便直接问询道:“娘娘可是得了什么线索?” 杨芸儿也不客套,直接进入正题:“我与王美人闲聊间发现有个可疑之处。王美人说她原有一个弟弟,她们母女入府之前,被拐子拐走了,先生和王爷可都有听闻此事?” 罗子昂摇了摇头。 “按照王美人的说法,他娘极其疼爱这个幼子,可王嬷嬷并不许王美人将此事告知王爷。”杨芸儿一边说,一边习惯性地向前探了探身子,盯着罗子昂的眼睛,认真道:“先生是否也觉得反常?” 罗子昂不自觉略往后靠,皱眉思索。 杨芸儿无视对方的身体反应,继续道: “若是寻常拐骗案子,涉及心爱幼子,一个正常母亲的做法必然是想尽一切办法,动用一切力量寻回幼子。王嬷嬷深得王爷信任,王美人也算得宠,若是开口求王爷,必能借助王府势力寻找孩子,即便找不回来,但也能尽了为人母的心力。可王嬷嬷什么都没做,反而要求王美人瞒着。我探过王美人的口风,她说她娘坚信这个孩子还活着,时不时提醒王美人需记得还有一个弟弟在吃苦。我想这里边必定有文章。” 罗子昂点了点头,沉声道:“这个王嬷嬷早该查一查了,只可惜王爷对她的乳嬷嬷十分信任。我也不好……” 罗子昂说话间,发现杨芸儿正歪着头盯着自己,脸上一副探究的表情。 罗子昂被侧妃的眼神看得颇有些不自然,轻轻咳了一声,问道:“娘娘,可是某有不妥之处。” 杨芸儿收回锐利的视线,换了一个温和的眼神,笑着说道:“先生身为王府第一谋士,把一些事情想在王爷前头,甚至做在前头,想来也是应该的吧。” 说罢,杨芸儿笑意盈盈的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然后说:“想必先生也知道我们王爷。” 她停了一下,斟酌着用词:“我们王爷心太善,又有些粗枝大叶,很多事情只往好的方向考虑,并不想着事情可能会有另一个阴暗面。” 杨芸儿吞了一口茶,到底把蠢笨两字生生忍住,没有喷出口。 是的,她心里想说的是,我们的老板是个蠢货,若样样等他的指令和决策,那我们整个团队都要跟着遭殃,届时还不知道被人怎样玩死。 罗子昂将杨芸儿尴尬的表情看在眼里,几次接触下来,他大致也明白这个耿直的侧妃并没有隐藏她对王爷的嫌弃。如今,只怕侧妃和朝上那些大臣一般,对王爷的能力也颇有担忧。 罗子昂自然是要为自家主子辩白的,他欠身向上拱了拱手,正色道:“娘娘多虑了,其实王爷年少时颇为聪慧,只是早年疏于教养,才被耽误至今。眼下圣上看中王爷,按照王爷如今的用功程度,只需假以时日,必有大成。” 说着,他脸上浮出一丝笑意,补充道:“连一向以严苛着称的太傅大人,近日对王爷的评价也有改观不少。” 见对方如此说,还带着一副信心满满的表情,杨芸儿只能报以礼貌的微笑。 为了掩饰自己因不认同对方观点而带来的尴尬,杨芸儿举起茶杯,呷了一口茶。 此时,茶水已凉,入口添了几分苦涩,刺激着味蕾,让人愈发清醒。 杨芸儿突然捕捉到对方话语中的细微之处。 等等,罗子昂是前几年才入府的,入府的理由是科举不顺,前途晦暗,才来投奔王爷这个大冷门。他是如何知晓王爷幼时聪慧? 外界的传闻一向是李泓暄幼时顽劣,不肯好好读书,崔皇后无奈才只能由着他去。到了罗子昂口中怎成了早年疏于教养? 要知道,一位皇子若未能得到及时良好的教养,大抵与宫廷丑闻相关联,是无法在明面上说得。罗子昂一个落魄寒门书生是如何知晓这些的。杨芸儿心中疑云又起。 【亲们抱歉,昨日带孩儿们玩耍,累极了放纵自己少了一更。何以赔罪,唯有双更。所以,今天还有一更会晚些出来。祝大家元旦快乐,一切顺利~】 第61章 结盟下 杨芸儿缓缓放下茶杯,对这位王府第一谋士心下多了几分好奇。只见她眸中精光一闪,面上则已摆出期盼的样子,起身对罗子昂福了一福,笑容可掬地说道:“我已嫁入王府,自然是盼着王爷好的。王爷好,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可说完,她便收起笑容,正色道:“只是眼下还需罗先生多多提点王爷。也正因着王嬷嬷是得王爷信任之人,我们更得小心提防。有些事情只有查在前头,才能防范于未然。只要最后得了实证,王爷是明白事理的,自然知晓先生的好。” 罗子昂闻言点了点头,随手端起桌上茶杯。 杨芸儿此刻脑海里联想到上辈子老板布置任务时的情形,她心中一动,开口便道: “罗先生,明日日落前可否将有关王嬷嬷的所有资料都搜集整理给我,包括但不限于王嬷嬷当日宫中的关系网,离宫年月及离宫理由,离宫去处,家庭成分关系,何时投奔王爷,等等。可以先列出一个时间表,然后将信息一一填入,我们来一起分析,三日内必找出线索与破绽!” 罗子昂一惊!“三日!?” 茶碗刚端到唇边,未及入口,罗子昂赶忙又匆匆放下。只见他抬眉瞪眼,声音也不由提高了几分:“娘娘也忒性急了些。且明日便要如许多的资料,恐怕……” 罗子昂缓了一缓,又犹疑着说道:“娘娘说得时间线整理消息的法子甚好,某回头试试,可娘娘给的时限实在太短。慢说许多事要细细详查,且说这来往传递消息在路途之上便需费去不少时日。” “路途?还需要去别的地方调查吗?” 罗子昂点头,认真道:“王嬷嬷离宫之事已年岁久远,需重新找信得过的人打听,另外王嬷嬷离宫后的去处,目前都是凭她的一面之词,某打算派人去王嬷嬷老家细细探访。来回最快也需要一个月。” 杨芸儿心思一转,在传信全靠飞鸽与快马的时代,消息传递可不都得按月来计算么。看来那些消息瞬间散开又收回的谍网组织只存在于某些小说的虚构中,李泓暄这样的角色不配拥有。 不过,杨芸儿并不气馁,她选用这般夸张的话语其实另有目的。 听完罗子昂的回话,杨芸儿面上露出羞赧的笑容,对罗子昂抱歉道:“是我过于乐观,将事情想简单了,有些唐突先生,请先生见谅。” 她用真诚的目光看向罗子昂,十分认真地说道:“我见识不多,听闻先生为王府更换侍卫只花了短短5天时间,而据说新侍卫在庄上训练不足一月便能得用,以为这些事情在先生这边都可以很快办成呢。” 闻言,罗子昂脸上微微闪现得意之色,他笑道:“娘娘过奖了,自娘娘上香遇险,某便得王爷吩咐,日夜不停为王府遴选新的侍卫,幸不辱使命。” 杨芸儿笑得十分礼貌:“先生心系王府安危,实在是辛苦了。古语有云,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话虽这么说,可先生大才,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便能从遴选到培训一气呵成,先生所选之人,背景干净,人品靠谱,短时间完成训练,立马上岗,各就各位,实在不易。” 涉及王府安危的护卫替换,真的能在一个月之内完成遴选培训到上岗全套流程吗? 不管李泓暄信不信,反正杨芸儿是不信的。 现代公司用人尚需3至6个月不等的试用期,且这还是仰仗了现代信息时代的背调手段才有的效率。 如果不是李泓暄早已暗下布置,便是罗子昂有意隐瞒提前布局。 杨芸儿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高,毕竟截至目前,李泓暄看起来实在不像一个聪明有远见的老板。 从入府至今观察到的表象看,杨芸儿认可罗子昂是一心一意为李泓暄谋划,且较之李泓暄的惫怠,罗子昂颇为能干。 王府外院皆由罗子昂一手打理,较之内宅的乌烟瘴气,外院也算井井有条。且替换侍卫一事,罗子昂虽办得急了些,处置手法却很稳妥,撤换下的人手要么被安置去了别处,要么给了遣散银子。 即便是现代公司裁员,手法也不过如此。若不是王嬷嬷在内宅打打杀杀办得那么大张旗鼓,或许这事便可就此揭过。 如果罗子昂对李泓暄的忠心不是假的,那么他的身份必定掺了假。他能快速为王府训练出新的侍卫,只有一个合理解释,那便是罗子昂自带资源,隐藏了实力,远非一介寒士那么简单。 从罗子昂尽心尽力为李泓暄安排可以推断,他对李泓暄的未来存了期许。这是一个有背景的人物提前投资了一位冷门王爷。至于为什么要隐藏身份,杨芸儿不得而知。 不过,只要罗子昂对王爷是正向的期许,那么这对杨芸儿而言,也不是坏事。 杨芸儿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其余的事,她目前并不想深究,毕竟她还存着润的心思。 此时,罗子昂自然也听出了杨芸儿话中的机锋,不由生出十分机警。心下暗道方才竟然大意了,同时他也颇为惋惜,若李泓暄能有这番敏锐,自己也能省事不少。 既然侧妃已出了招,他必须接着,且不能露出任何破绽,毕竟侧妃姓杨。 于是,罗子昂正了正衣襟,拱手沉声道:“能为王爷效力,某万死不辞。” 杨芸儿嫣然一笑:“妾当然相信先生的忠心,倒是先生不曾信妾。” 她无视罗子昂眼中晦明变化的神色,继续郎声道:“先生不信我,原因无外乎有两个,一、我姓杨。可我虽以杨氏女的身份与王府联姻,但我也是我自己,我想好好活着,并不只是一枚听话的、随时可被丢弃的棋子。出嫁从夫,我知道我的未来一定是与王爷荣辱与共,而并非杨府。” 杨芸儿一字一顿的说道:“我姓杨,就如同先生姓罗,不过是个姓氏,说明不了什么。而我们是什么样的人,需得看我们的行为,我们的态度。” 说到这里,杨芸儿略略停了一停,给罗子昂留了一息思考与消化的时间。 可罗子昂却并无回应,只是一本正经端起茶杯,悠悠品了口茶,茶汤入口,他眉心微不可察的皱了一下。 杨芸儿心知此刻杯中只有冷茶,但她并不揭穿,谈判间用些小动作作为掩饰,也算人之常情。 杨芸儿待罗子昂放下茶杯,才继续陈述:“我不得先生信任,另一个原因无外乎我是女子。可此前我已与先生说过,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若大厦将倾,才不管你是男是女。因此我以为守护王府,不论男女,人人有责。” 杨芸儿声音铿锵有力。罗子昂闻言,不得不郑重抬眸望向眼前。 他只见眼前女子笑意吟吟,目光炯炯,长相虽未脱稚气,气质却已老练沉稳,于明艳中带着几分锐气,而锐利中又融了少许圆滑。 罗子昂努力压住心中波澜起伏,开始快速推演盘算,眼前人究竟是敌是友,该如何相待。 他正思索间,却听得对面人吐字清晰,一字一句砸向他心间:“虽然我们彼此不信任,但你不会害王爷,我也不会,所以我们还是能坐下来谈谈的。我们可以求同存异,为共同的目标而努力。我们都是为了王爷好,那么我们就是盟友。” 求同存异,此言甚妙! 罗子昂感觉心门一下子被叩开,如果不考虑那些因素,以侧妃之聪慧敏锐,绝对是一名很好的同盟。 一阵寒风从门外吹入,罗子昂不受控的打了个喷嚏。杨芸儿笑而不语,抬脚将靠着她的暖炉往罗子昂方向踢了踢。 “时候不早了,我们快些说。去查王嬷嬷过往固然重要,但眼下人在府里,我们可以直接盯紧了。内院我会看着,若她出府,也请先生派人盯着。事情还在发生中,保不齐她需要和后头的人交换消息。” “娘娘说得是,只是王爷那边可能一时无法接受。” “先生放心,王爷应该不会主动来找我,即便他来,我也什么都不会说。我们都是为了他好,事情未明朗前,咱就不用王爷亲自来操心了吧。” 两人确认过眼神,都心知肚明,跳过老板,直接办实事。 “八王爷那边经娘娘提点后,我已经派出了人手,但八王爷封地较远,如今天寒行路难,消息怎么着也得等开春才有了。娘娘说得对,我身为王爷幕僚,这些事该替王爷摸排清楚。” 杨芸儿心下腹诽,这效率实在……正当她皱眉之际,罗子昂又补充道:“腊月,八王子将回京,与圣上娘娘一起迎接新年,届时我会安排人手盯着。” 杨芸儿点头,这个同盟的执行力果然比老板靠谱多了。见对方合作态度良好,她便将那日庙里上香之际,遇到两个可疑人之事和盘托出。 此刻天光将尽,屋内只有火盆闪着光,罗子昂谈得认真,一时竟忘了点蜡烛。 此刻,外间传来声响,外院掌灯的小厮来院内点灯笼,嫣红和张婆子也一并跟了进来。 杨芸儿当下让嫣红去换热茶,然后关起门来,让张婆子将那日看到的始末一一告诉罗子昂。罗子昂暗暗点头,有线索了,在那个庄子呀! 第62章 重启调查 李泓暄跪在尚书房内,旁观着景泰帝与臣子们的来回交锋。 君臣之间意见相左,几位老臣颇为强势,但景泰帝亦非等闲之辈,他在皇位上与世家斗了半生,对人心拿捏早已稔熟于胸。 不经意间,皇帝便将殿内臣子引作两拨,来回之间,互斗机峰。能入尚书房近身伴架的臣子大多已修成人精,此刻在皇帝面前,当然是唱念做打,样样俱佳,一时间书房内热闹异常。 李泓暄跪在一旁,只觉得耳畔嗡嗡作响。在他眼里,那些臣子各个面目狰狞,心怀鬼胎,难为父皇不但忍住了聒噪,还能时不时出招弹压。而他却只觉心烦气闷,被周遭压抑的氛围堵得透不过气来。 李泓暄低头望着地上金砖,于苦闷间不自觉回想起当年的场景来。 记得那时年纪小,有几次犯了错,被崔后揪到景泰帝面前,同样在尚书房罚跪。 可那时,自己面上虽战战兢兢,心底里却很笃定,默默数着地上的金砖。只要数到一定数目,大哥李泓晖必然赶来为自己求情。然后自己再哼哼唧唧哭求一番,顶一个无用皇子的骂名,便可逃出生天。 自接受了琉璃姑姑的哭求,甘心躺平后,他早失了上进心。 那时的他虽不得帝后重视,没有臣子恭维,却能活得没心没肺。不过偶尔被崔氏子弟欺负打压几番,得皇后几个冷眼。此刻回想起来,果然是年少不知愁,当年觉得天大的委屈在如今都算不得什么。 是啊,自己现在需要直面朝臣的威压与弹劾,学习如何应付这帮又硬又臭的老骨头,真心叫苦。 因着后宅之事,被御史口诛笔伐,李泓暄真正明白了那日太子哥哥眼含悲愤对自己的郑重提点:“你所看到的,未必是真相,可能只是别人的精心布局。” 李泓暄的脑海中出现了杨芸儿倔强而愤怒的眼神:“我本清白,无需自证,倒是王爷需要证明自己的能力。” 遭遇同样的算计,当年太子妃选择以死明志,而杨芸儿则更绝,孤傲不屑争辩,用一种对男人居高临下审视的眼神,直接将球提给了李泓暄。 六小王子不得不承认,他这个没教养的乡下侧妃是对的,被算计的女子本是无辜,倒是身为男人的自己需要自证能力。 李泓暄心中悲鸣数声,如果当初皇嫂能做出和杨芸儿一般选择,没有自裁,太子哥哥是否就不会消沉至死?毕竟太子哥哥一直相信皇嫂,且太子是有能力的,只是皇嫂没有给哥哥机会。 他的思绪飘到了与太子哥哥一起痛饮的最后那场酒。 那是他太子哥哥第一次在他面前展示出软弱的一面。只可惜那时候自己还未开窍,大哥的许多话他都没有听懂,无法及时回应。 自太子哥哥薨逝后,他这块上书房的朽木,被逼离了自己的舒适区,置于众目睽睽下生受各种雕琢。他才明白大哥当时曾有多难。 流水的帝王,铁打的世家,在势力盘根错节的世家权臣面前,帝王也并非一直强势。那些朝臣并不因你流着天家的血,便会自觉忠心臣服于你。 帝王与权臣的博弈历来如此,不是你架空我,便是我弹压你。景泰帝当年被崔氏扶上位,可最终他恨的也是崔氏。时至今日,李泓暄才想明白父亲逼自己联姻杨氏的苦衷。 帝王家的无奈,无关感情。 这些父王尚且驾驭吃力的世家,自己未来又将如何操控? 看着父皇眼底的疲惫之色,李泓暄开始和自己较劲。他一方面觉得委屈,可同时也恨自己无用。 他害怕那副担子落到自己头上,又暗暗觉得自己必须努力,早日替父皇,替大哥担起责任,守护李氏江山。 对了,还有府上那个小侧妃,曾说要去看一看政通人和之下的大好江山。(第9章) 耳边君臣相争,嗡嗡之声不绝。李泓暄逼迫自己习惯这种场面,可他还是陷入不停的自我纠结之中,头痛欲裂。直到景泰帝打发走那批大臣,六小王爷依旧未从纠结中走出来。 结结实实挨了景泰帝一顿臭骂后,李泓暄才彻底清醒过来。他收拾起心中残存的委屈,决定咬牙面对现实,召回早年被他亲手埋葬的好胜心。此时此刻,他需要快速成长。 于是,他做了一个决定,借着景泰帝训斥他后宅事之际,将当日看到的关于太子妃的事说出来。此前,困于皇室脸面,他除了太子哥哥,从未对第三个人提及。 按照杨芸儿给他的启发,如果这是一个陷阱,那么引核心观众前去发现不堪场景的人,必然有最大的嫌疑。 当日皇后和秋月姑姑如何发现太子妃与崔十二郎独处?顺着这个线索挖下去,或许能够查清当日的阴谋,还太子妃清白,弥补太子哥哥的遗憾。 听儿子絮絮叨叨将事情说完,景泰帝呆愣半晌。 他对太子之死。始终抱着一种复杂的情绪。 他恨崔家,连带着不喜流着崔氏血脉的嫡长子。 可他又努力栽培过这个儿子,希望太子这一代能完成终结世家专权局面的使命。 今日听了李泓暄的转述,他才知道自己当年肆无忌惮对长子的辱骂打压,给长子带来了何等痛苦。 太子薨逝至今,他那老父亲的心才后知后觉的揪痛起来。 一阵阵悔意涌上心头,令景泰帝有种头昏目眩之感。可他是帝王,不能将悔恨这种情绪轻易显露在面上,更不能暴露出内心的软弱。 他努力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拳头于龙袍袖子里紧紧握住,愣是一滴眼泪都没有落下。 帝王无情也无心,他早年稀疏的几缕真情随着云氏的香消玉殒而消失殆尽。 仅过了数息,景泰帝已调整好情绪,看了眼尚且稚嫩的六皇子,声音中到底多了几分慈爱: “此事父皇会亲自去查。你先把这些话烂在肚子里,切勿惊动崔后,也不能和皇后宫中任何人说。” 李泓暄本想争辩几句,却被他父亲威严的眼神止住了话头。 但他想了想,还是鼓起勇气,说出一桩心事:“大哥临终前给儿臣带信,让儿臣保护好梨儿。这是大哥唯一的骨血。既然大哥信皇嫂,那梨儿必定是皇室的血脉。求父皇准许梨儿认祖归宗。” 景泰帝呆坐龙椅上,脑海中浮现了长孙胖乎乎的小脸。 太子妃崔氏曾于梨花盛开的季节诞下皇室长孙,小名梨儿,大名李珩。 初次得孙,景泰帝原也是欢喜的。可看到崔后与太子妃,崔氏婆媳两人轮流抱着孩子亲厚的场景,他又吝啬地收起了对孙子的那份爱。 正是出于对崔氏的愤恨,太子妃事发后,他任由崔后用滴血验亲否认了梨儿的皇室血脉,他也看着太子一夜夜跪求,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他乐得看崔氏的人互相伤害。 可他也没有料想到自己的长子最终因绝望而失了性命。 那个孩子,被定为夭亡,消失于人前,在皇室族谱上留下了遗憾的一笔。若这孩子还活着,应该有两岁了吧,此时也该能跑能跳,能叫爷爷了吧。 景泰帝的眼中再次泛起酸涩之感。他看着李泓暄期待的眼神,原本挺直的帝王脊梁没由来委顿下去,犹如一名普通的苍老祖父。 可他最终什么表示也没有,只淡淡说了一句:“既然你能保护那孩子,就好好护着他。世间已无李珩,但梨儿可以好好成长。让那孩子在民间快乐长大或许也不是坏事。” “父皇,那可是大哥最后的骨血啊,怎能任其流落民间?太子妃虽出嫁前便认识崔十二郎,安知背后之人不正是看中了这一点,只为污蔑梨儿的出生?” “怎么,你将李珩找回,是想让你的侄子替你承担帝国责任吗?”看着脑子缺了几百个心眼子的傻儿子,景泰帝气不打一处来。 李泓暄被景泰帝这么一提,脑海突然多了个想法,若是自己能把侄子抚养成人,再把皇位交还给侄子,自己继续做潇洒小王爷,也不是不可以呀。 他心中这想法刚一冒头,就被自己的老父亲洞察,紧接着便迎来了景泰帝好一通咆哮。 景泰帝骂累了,跌坐在龙椅上。 太子去时,他竟有一刻在内心深处庆幸皇位的传承可以名正言顺避开崔氏的血脉,因为他确信崔后已不可能再生出孩子,而他不但还有别的成年儿子,且未来不是没有可能生出新的儿子。 然而此刻,景泰帝坐在高大的龙椅上,有了一丝迟暮的疲惫感。他看李泓暄的眼神里,也带出了几分老父亲的慈爱。 “你府上那个幕僚替你换了侍卫?做的很好。朕再给你几个亲卫护你安全,你暗中也护着你哥哥的那个孩子。” 李泓暄赶紧向父皇谢了恩。 景泰帝没有再留他,而是将他打发走了。可李泓暄刚走到大殿门口,景泰帝又叫住了他,伸手将他招到身边,压低声音说了一句: “万事提防着你的母后。” 李泓暄明显一愣,一时呆住不知如何接话。景泰帝又补了一句: “既然你已将崔后的人从你府上清理出去,就不要再收崔后的人了,若她还有这个意思,就说朕都替你安排好了。” 随后,景泰帝神色倦怠,摆摆手将李泓暄赶了出去,不容他多问一句。 李泓暄离开约一盏茶功夫,景泰帝终于恢复了精神,他招来信得过的锦衣卫。交代对方去调查皇后身边的秋月姑姑,悄悄重启太子之死的调查。 此前关于太子之死的调查都集中于李泓晖揽月溺水那晚所饮的酒,偏偏这酒是杨妃送的,故而两宫多了许多啰嗦,连带着自己的幼子晗儿莫名夭亡。可如今发现,阴谋的起点竟是太子妃之死。 最后,景泰帝又吩咐了一句:“去查查李泓暄身边那个叫罗子昂的,看看是不是朕的故人。” 【李泓暄脑子终于开了一条缝,他还来得及成长起来吗?】 第63章 成长 从尚书房退出,李泓暄一路拧眉沉思,父皇似乎已指了明路,让自己于黑暗中略略摸清方向,可他总觉得还缺了点什么,依旧无法把前路全部看清。 但经历种种,被各方视线盯着,他已不敢如往年那般懈怠,一边走一边细细思忖。 听罗先生说,侧妃有一个学习方法,当事情发生后,在脑子里将来龙去脉再过一遍,这种方法叫做复盘,可以理清得失,找到改进的机会点。 世人都用心记事,偏他那个侧妃喜欢用脑子想事情。李泓暄粗听只觉荒唐,可细想之下,若不计较侧妃的生僻用语,复盘之法确实有用。 因惦记着复盘,李泓暄走得慢了些,走出没多远,便被皇后宫中的内侍唤住。 看来还是躲不过,李泓暄无法,弯身揉了揉膝盖,硬着头皮跟着内侍往皇后宫中赶去。 到了皇后宫中,果然又是老三样,挨骂,罚跪,认错,这些于他都是熟门熟路。 皇后脾气不好,他做儿子的只能低头受着呗! 这一年来,崔后每每看到李泓暄便心生怨怼,她追思自己亲子而不得,只将李泓暄当做了发泄对象。 当年,她生完长子李泓晖后不久,又得一胎,却不幸胎大难产。好容易诞下一名公主,只活了半日,自己还落下了后遗症,断了后续生养之路。 这也是为什么她明明恨着云氏一族,却最终接受了襁褓中的李泓暄。 当初,云妃跪地哭求,愿舍了自身性命换幼子一条活路。 狠厉如崔后,云氏的性命早被她视为囊中之物,她从未打算放过这对母子。云妃所有的筹码在当年如日中天的崔氏眼中俱是尘埃。云妃绝望之下哽咽说出一番诛心之言。 “娘娘放心,这么小的孩子根本不会记得他的生母,多一个孩儿养在娘娘膝下,也是为娘娘多谋一份保障,谁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就这么一句带些忤逆的话语,逆转了李泓暄命运,令无法再生育的崔后于一念之间,居然同意了云妃自愿去母留子的投诚。 如今,太子没了,多出来的这份“保障”却还活蹦乱跳的杵在面前,这让崔后何不恨? 近日崔后本就心绪不安,时常睡不安稳,听闻李泓暄胆敢寻了理由将府上人手做了大清理,赶走了几个自己安插的人手,崔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李泓暄的后院,以及朝堂上的名声,崔后并不关心,她更在意的是这个孩子是否服从自己的管束。 她越发觉着不是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孩子到底养不熟,因此一时蛮狠性子上来,指着李泓暄大声训斥,直骂到额上青筋暴起。 一旁秋月姑姑苦劝不出,只好带着殿内宫女齐齐跪下为六皇子求情。 见着底下乌压压跪着的众人,崔后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缓了口气。 威风发够了,她也累了,轻轻咳了一声,略略抬了抬右手。秋月姑姑见状,赶忙起身扶皇后站起来。 崔后站定,俯视着李泓暄,冷冷说道:“罢了,就跪在这儿思过吧。” 李泓暄暗暗吁一口气。他自是不敢争辩的,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其实,云妃说得没错,他对生母本是毫无记忆,可崔后一次次辱骂与白眼的叠加,最终灭了李泓暄心头的孺慕之情,将这名本可以亲近的养子一点点推开。 这一年来,罗子昂有意无意把关于云氏的零星传闻一点点说于李泓暄听,慢慢勾起了他对生母的想象。 李泓暄从小渴望母爱而不得,罗子昂只需稍稍勾勒出云妃一个大概的轮廓,李泓暄便自觉在心中为自己幻想出一位温柔和善的娘。当年后宫的第一美人,应该是和善的,温柔似水的,李泓暄这样对自己说。 也正是如此,在不自觉间,李泓暄的内心与崔后又拉开了距离。 这次皇后的暴怒,早在罗子昂遣散侍卫之前便已预料到了。所以他早早劝慰过李泓暄,以期降低崔后对六小王爷的威慑力。 如果说景泰帝的训斥可以引发他的反思,那崔后的怒骂仅仅就是情绪的宣泄。李泓暄挨训也挨疲了,他自知乖乖忍忍就好。 崔后看着李泓暄乖觉,扶着秋月姑姑的手往内寝走去。 经过李泓暄身边时,不经意地说道: “你虽不及你晖哥哥分毫,到底也是本宫亲自养大的孩子,你的人不懂规矩胡乱行事,本宫决不轻饶!但本宫也见不得你府上没个称心的人服侍,回头让秋月再去给你挑一些好的,免得你在外头毛毛糙糙没个人照应。” 李泓暄心下一紧,果然如父皇所料,可有了靠山,他鼓足勇气,抬头对崔后道: “谢母后恩典,但是儿臣府上的人手,父皇都替儿臣安排好了,说是不劳母后费心。” 崔后多年的威压到底是一路伴随李泓暄成长的内心阴影,此刻他口中说着拒绝的话,声音却越来越低,头也渐渐跟着低到了胸前。 他不敢直视崔后,可还是努力补了一句:“这都是父皇的意思,儿臣,儿臣不敢忤逆。” 崔后闻言只觉脑中一炸。她甩开秋月,用手指着李泓暄的脑袋,声音堵在嗓子口,身体随之微微颤抖,半晌才厉声呵道:“好,好你这对没良心的父子,翅膀硬了是不?当初若没有我们崔氏,哪有你们父子的今天?” 崔后浑身燥热,随即开启新一轮的怒骂,殿内所有人都默默低下了头。 秋月姑姑心知皇后最近情绪波动较大,脾气愈发暴躁,一时劝不住,只能等着崔后发泄完一轮,再行劝解。 此时,李泓暄俯身在地行大礼,他将头埋在双臂间,身子看似微微颤动,心却渐渐安定起来。 以往他很少敢当面拒绝母后提出的要求。今日有着景泰帝撑腰,他才斗胆回绝了一番。 可有些事只要开了头,难度便一泻千里。 说不并不难?长大了? 此刻,李泓暄已在心底明白过来,扛住一阵暴风骤雨,自己能够回绝彪悍母后的要求。 六小王爷当然不知道崔后如今的色厉内荏,是他父皇苦心经营多年,一步步掏空崔后宫中势力的缘故。 他也未曾亲眼见识过崔后早年的狠厉,在嫡子李泓晖出生前,景泰帝亲近一个宫女都得战战兢兢。 他父皇走到今天这一步,忍了许多年。而他才刚刚开始迈出一小步。 不过也正是这小小一步,让他有种醍醐灌顶之感。 经历了朝堂之上御史们的猛烈炮火,李泓暄发觉崔后的辱骂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实质性杀伤,不过是嗓音高一些、尖一些、刺耳些罢了。 今日他把藏在心底的话告诉了父皇,又鼓起勇气拒绝了母后塞人的要求。 原来有些事情做了便做了,并没有那么可怕。 御史们骂得对,原先的自己太弱了,但今后则未必。 想到这里,六小王爷虽继续恭敬地趴在地上,可腰杆不自觉挺了挺。 骂人也是一桩体力活,崔后劳心劳力,把自己累到不行,将太医唤来依旧不解气,便让秋月姑姑传了合宫嫔妃前来伺疾。 而李泓暄则被要求于殿内跪满足足两个时辰。他原已在尚书房跪了一个多时辰,眼瞅着今日六小王爷的膝盖要废了。 好在约摸一个时辰后,当皇后殿内来来往往的人都见识到了六小王爷狼狈的样子,景泰帝的旨意跟着也到了,宣六皇子到含元殿问话。 皇帝亲招,病榻上的皇后忙着头痛,也顾不得扣人。 李泓暄揉了揉发麻的膝盖,踉跄着站起,跟着内侍逃也似的走了。 到了含元殿,并未见着景泰帝,倒是有一排整齐的侍卫等在那里,说是景泰帝亲自选的人手,自今日起赐予李泓暄为亲卫。 李泓暄眼眶一热,朝内殿方向重重行了一个叩拜大礼,然后领着人,雄赳赳,气昂昂,一瘸一拐地出了宫。 到了宫门口,他拒绝坐马车,坚持拖着伤腿骑马回府。 他心中被压抑多年的好胜之心终于被唤醒,他身上有一半是武将的血,是不该怕痛的。 他知道后面的路要靠自己走。这便是琉璃姑姑当年同自己说的——等长大了,才可以做真正的自己。(第39章) 他打马走在御街上,不知不觉间,冬日的初雪飘飘洒洒从天而落。 雪花落在他脸上,轻盈,微凉。他抬头看向天空,心中涌起一股奋发的劲头。 他于这初雪的日子,立下誓言,来日绝不辜负父皇的期望。 他忘了膝盖的疼痛,扬鞭策马,向前而去。 他本不是一个普通人,而是承载着家国荣辱的皇子。 ——初雪与大雪分界线—— 北方的雪下的比京城要早许多,大雪之下,天地俱白,一片肃杀之气。 李泓晔独自站在城楼高处,眺望远方。他披着一件黑色的裘衣,于漫天白雪间,显得有些突兀。 “王爷,天寒,小心身子。” “无妨,那边进展如何?” “根据此前传回的消息一切顺利。新一批消息估计要等到雪停才能传来。” 李泓晔的唇角微微上扬,他细长的眼眸中闪出一丝冷笑。他紧了紧披风,再次望向远方,那里是皇城,有他的父皇,也埋着他生母的枯骨。 “雪停了,我们也该上路了,那些礼物都准备好了吧!” “一切都依王爷吩咐。” “本王在这苦寒之地待的够久了,是时候送一份大礼回去了。” 第64章 怨魂-上 冬日的雪纷纷扬扬下了数日,为京城染上一片素色。 城里的富豪们享受着银装素裹下的冬日乐趣,围炉煮酒,炙肉赏雪,吟诗联句,附庸风雅,样样都离不开飞雪带来的灵感,只盼着雪再下得美一些,纯一些。 而城内外的穷苦百姓们则于瑟瑟寒风中祈求天命垂怜。那些土屋上的茅草正承受着冰雪的压力,草屋内的人们苦盼大雪速停,暖日早归。 在这样的天气下,李泓暄越发勤勉,不顾天寒地冻,日日坚持寅时开始早读,卯正赴尚书房学习,还时不时跟着景泰帝旁听政务,处事态度也愈发谨慎恭顺。 朝中大臣知晓其被帝后轮番责罚,大多动了恻隐之心。 渐渐地,对李泓暄的苛责之声便淡了下来。毕竟皇帝子嗣不丰,大家看起来并没有更好的选择。 李泓暄的后院也安静下来。正妃继续养胎,王美人被罚俸三月,禁足于云锦轩内。只有杨芸儿常常穿梭于内院外宅之间。 那日李泓暄晚归,喝了一碗温在外书房的鸡汤,心中颇暖,赞了几句。次日便让羽墨往内宅侧妃院里送了一堆上好的皮货。 尝到甜头的杨芸儿来劲了,隔三差五的让小厨房炖了汤往外送。 这几日雪大,鸽子飞不了,马跑不快,人也打哆嗦,罗子昂那边探查消息没了进展,杨芸儿便认真做起后勤。 她送汤与其他女眷只准备精致小盅不同,她要送便是一锅端,连带着罗先生,以及包括羽墨在内的小厮丫鬟,人人有份。 有汤大家喝,一则讨好老板,盼着年终能赏一份大的,毕竟上次虽加了月例给了银子,但口头答应的铺子和庄子还没有兑现。 二则找理由出二门探消息,即便实在没有消息做做人情也好,连带着自己的丫鬟婆子也能将二门外得力的人都认个遍。 总之,人不能闲下来,得找事情做。 而找事做的不仅是杨芸儿,还有朝中大臣们。 当御史弹劾风波淡出后,朝中又出现了两波新声音。 一波担心皇上家事。打着为江山社稷稳固着想的旗号,奏请皇帝广纳贤淑之女,充盈后宫,为皇家开枝散叶。毕竟只有孩子多了,大家才有得选, 另一波则仔细揣摩着景泰帝的心思,皇帝一边惩罚李泓暄,一边亲自为其挑选侍卫,这说明了什么?于是,有人开始上书称赞李泓暄的勤勉,肯定六皇子的谦恭仁爱,堪为表率。 这两波意见,景泰帝照单全收。 他已非当年那个宠幸妃子还要权衡背后各种世家力量,同时兼顾皇后脸色的窝囊君主。 自崔老相国过世,他与世家的博弈渐渐占了上风。 半世君王,乐得风流。既然臣子们愿意献上新鲜美色,他当然来者不拒。至于让不让新人生娃,则可以慢慢考量。说不定还能培养第二个杨氏替自己办事。 很快,景泰帝定下来年开春采选纳妃,一时间,各大世家皆蠢蠢欲动。 而在各家有所动作之前,杨丽妃近水楼台先得月,以增添宫女为名,又从杨相国的红梅院中选了两位丰腴美人入宫伺候。 崔后则愈发头痛,她自是不愿见到新人入宫,哪怕与自己同宗,也难以忍受。她心头憋着一股怒火,无处发泄,只得拿宫中诸人出气。 冬季殿内炭火烧得旺,崔后感觉心烦潮热,命人撤了些炭火,开窗透气。可没多久,身上又冷了起来,崔后更加烦躁,再加上近期夜间常常心悸难眠,噩梦连连。导致她动不动便在殿内咆哮。 今日打了司碳内侍,明日掴掌奉茶宫女,以至于皇后殿内,人人自危,个个心惊。 崔后当年身边有四个掌事姑姑,死得死,去得去,后来提上了的几个也都没有落下好,如今身边得用的只留下了秋月姑姑,其余人手走马灯似的换着。 眼看着又一批被打残了,秋月姑姑心下愈发不踏实。 每年腊月,宫中会请慈恩寺主持入宫讲经。秋月姑姑揣度着皇后的心意,谏言道:“今年冬日较之往年更冷,不如早些将慧能大师请入宫中讲经,一则祈福,二则也请大师断一断,娘娘近日睡不安稳,可有什么说法。” 崔后心中一动,那些太医开的地黄丸,逍遥丸一把一把地吃,一点效果都没有,照旧夜夜梦魇,可不得找大师看看么? 她当即点头,交由秋月姑姑着手开始安排。 腊月十五,慈恩寺主持慧能大师入宫讲经。 法会开在太极宫弘法院内,慧能大师端坐中央,双手合十,面容慈祥。他缓缓开口,佛音深沉,吟诵间似有魔力,让周遭渐趋宁静祥和。 屏风后,崔后率众嫔妃端坐聆听,莺莺燕燕,坐满了内殿。 崔后神色庄重,她身着华丽凤袍,头戴沉甸甸的九龙四凤冠。因着近来夜不安眠,这一身隆重华服加在身上,让她愈加疲惫。 此刻她闭着双目,眼下是宫粉也遮不住的乌青,双手于胸前合十,显出虔诚的样子,似乎要在佛音中寻得几分安宁。 她身后便是杨丽妃。较之皇后的肃穆,丽妃的装扮则尽显宠妃之色,她头戴象牙花冠,一袭灯笼锦盛装,身姿曼妙,面似桃花,通体神采,明媚耀眼。 有皇后在的场合,杨丽妃往往都要挑衅一二,只见她时不时用目光瞥着虔诚聆听的皇后,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可皇后闭目礼佛,全神贯注地聆听高僧讲经,并不理睬旁人。 后面众妃嫔默默看着前面两位大佬,有好事的期盼着能看场好戏以慰后宫日日寂寥,有胆小的怕神仙打架自己成了倒霉的池鱼,大家各怀心思,哪静得下心来听大和尚念经。 最终,整个讲经过程,只有皇后一人沉浸其中,因她一反常态的沉静表现,倒让杨丽妃一时找不到突破口,最终只得默默地收敛情绪。连带看戏的一众后妃也觉得扫兴。 待众人散后,皇后意犹未尽,邀请大师单独去自己殿中小佛堂解惑。 慧能大师心下了然,当下跟着内侍去往皇后宫中。 小佛堂内,皇后坐于上首,开口道:“听大师诵经,本宫觉得心下安宁不少。” 慧能微微一笑,不徐不疾地说道:“老衲见皇后神姿倦怠,想来近日可得梦魇缠身?” 皇后被说中心事,脸上又多了几分虔诚:“本宫近日常被梦魇困扰,故而特请大师前来解惑。” 慧能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敢问娘娘梦中所见为何?” 崔后一时哑然:“梦中多有惊恐,可醒来却全然记不得了,高僧可为本宫解释一二?” 随伺一旁的秋月姑姑见状,上前将皇后半月来失眠的症状详细说于慧能听:“娘娘最近常常心悸,夜不安枕,服用了多个太医的方子,都不见好,请大师断一断。” 慧能听完,心下明了,所谓梦魇,不过是有人在宫中做的手脚,他人已搭台,该自己按约唱戏了。 慧能随即闭目沉思,作掐指推演状,半响睁开眼,双手合十,道一句阿弥陀佛,口中唱出一段偈语: “ 长生殿中长有愧,奈何桥畔奈何归。 最苦慈母思儿心,怨魂一缕夜夜悲。” 闻言皇后嚯的一声站起,颤抖着声音问道:“可是本宫的晖儿不愿离去?还在受苦?” 慧能念了一声佛,慎重道:“非也,娘娘身上有未了因果,故而被怨魂所扰,此怨魂似是思儿心切。老衲会为娘娘诵往生咒,助那怨魂消了怨念。” 慧能从怀里取出一串佛珠,道:“这串佛珠请娘娘放于寝殿内,可阻怨魂相扰。” 崔后尚在愣神间,秋月已上前恭敬接过佛珠。慧能口中念到:“因果循环无尽期,昔日恩怨随风散,善哉善哉冤魂安,悲哉悲哉母爱怜。” 崔后如大梦初醒一般,突然暴喝起来:“可是云妃那个贱婢!” 秋月姑姑赶紧咳嗽两声。宫闱秘事,即便是当着高僧,也该有所忌讳,崔后肆无忌惮惯了,一旦有流言蜚语传出,秋月身为掌事姑姑,闹不好得要和前头几位一样,替皇后担责,成了死无葬身之地的冤大头。 崔后回过神来,对着慧能愤恨道:“本宫是皇后,什么怨魂敢来相扰,请大师作法,将其永镇阿鼻地狱!”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慧能赶紧起身念佛。 秋月姑姑在一旁道:“可是会损了娘娘福报?” 慧能又装模作样掐算一番:“娘娘本有功德护身,倒也无妨。这怨魂执念太深,不该妄想,但上天有好生之德……” “本宫不信这个邪,凡挡着本宫路的,都不得好死。大师您说晖儿之事,是不是与这这个怨魂有关?她咒了我的皇儿,好让她自己的孩儿上位?” 秋月姑姑刚想咳嗽,却被慧能一句“阿弥陀佛”打断。 这和尚看起来十分拎得清,不该听的他也不想听。太子之事有点超纲,他只负责挑拨崔后和李泓暄的母子关系。 “焰里寒冰结,杨花九月飞。太子殿下并非凡胎,命中带劫,自有因果,非区区一怨魂能干预。待老衲作法替皇后收了这怨魂,保皇后安枕无忧。” 说完,慧能盘膝坐下,敲打木鱼,开始念咒,崔后不好打扰,只得在一旁等待。 慧能于佛语梵音的吟诵上颇有几分能耐,由急趋缓,渐渐吟唱起来,带着几分安神之效,崔后在这梵音声中,绷紧的情绪慢慢舒缓下来。 一段经文诵完,崔后不再追着问太子之事,思绪已完全被大师带着走了。 第65章 怨魂-下 待大师离去,那股沉静的梵音渐渐于殿内消散。 天光已暗,宫灯摇曳,崔后回到现实中来,她心头那股难以压抑的怒火,又窜了上来。 “我当日便不该同意养这小兔崽子。辛辛苦苦养大,还不是着了那贱人的道,养了一匹白眼狼!” 一只乌金釉兔毫束口盏砸在了地上,哐一声四分五裂,崔后喘着气,脸上显出两抹潮红。 崔后身旁离得最近的一名宫婢暗暗咬了咬唇,屏息俯身下去,以最快的速度收拾掉碎片,然后低头迈着碎步无声地退出,隐入殿外一片夜色中。 壮着胆第一个上前收拾残局,然后借此成功逃离火线,殿内余下的宫婢心下羡慕的同时,俱懊悔方才胆气不足,未敢上前揽活,此刻只能熬着,不知皇后下一步又将如何发作。 大家心里默念但求主子多砸几个物件消气,让大伙能够躲过一劫,不挨板子,那这些价值连城的杯盏就算碎得其所了。 秋月姑姑送完大师回转,走到殿外便听到了声音,然后看到一名宫婢端着一盘碎片退出殿外,逃也似的转向庑房。她心下一叹,心知又开始了。 秋月摁了摁自己的太阳穴,硬着头皮推开了殿门。 “娘娘小心又气坏了身子。”秋月将烦躁压到心底,脸上写满关心。 “本宫便知当日云氏那贱婢没安好心,哄得我一时心软,竟留了那小子一命。”崔后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娘娘仔细您的手。”秋月当下惊呼,十分关切地上前将崔后扶到榻上,顺势向两旁使了眼色。 殿内其余宫婢如蒙大赦,一个个悄无声息地低头退出。见到有比自己高的人顶着,谁不想脚下抹油呢。 好在秋月姑姑十分熟悉崔后秉性,任由崔后大骂云氏怨魂,斗胆冒犯,她只顺着崔后的话头,慢慢附和着,一点一点给主子顺毛。 横竖故人已死,怨魂“已收”,再如何恶毒的咒骂不过也就是出口恶气罢了。 待熬过崔后一阵碎碎念式的咒骂,秋月踹度着火候差不多了,重新唤人奉上一碗安神汤,小心翼翼服侍崔后用下,待碗盏撤下后,方温声劝道: “娘娘,六殿下毕竟是您从小养大的,就是淘气了些,可脾气秉性娘娘也是最熟悉不过的,想来翻不出娘娘手掌。何况如今除了他,这京城里头也没有别人和娘娘亲。” 崔后一时无语,当年会接受襁褓中的李泓暄,正因着自己二胎难产伤了底子,无法再孕。 秋月姑姑觑着皇后神色一点点黯淡,抓住时机试探道:“开春皇上重启采选纳妃,娘娘可要与国舅通个气,提前选了可心的人儿。到时若能重获龙子,我们直接接入宫中,慢慢调教着?” 一听到采选纳妃,崔后的眉头又紧紧拧在了一起。自父亲崔老相国去世后,哥哥有些撑不起来。族中青年子弟一代不如一代,好不容易出了个崔十二郎,刚得了哥哥青眼,却不知品性如此恶劣,胆敢给晖儿戴绿帽。 崔后少年恣意,向来跋扈,以往做事全凭心意,不留情面,早年于后宫内处理了一个又一个的宠妃,却从来没想到给自己留下两个帮手,以至于如今她在宫中几乎是孤家寡人。 倒是杨妃那个狐狸精笼络了一群小狐狸围成一窝,与自己分庭抗礼。 如今崔氏在朝中的势力竟在杨氏的打压下,大不如前,这让她一个无子的皇后于深宫内也感受到了危机。 每次想到这里,崔后只觉得一阵阵心慌气闷。 见崔后脸上潮红愈甚,秋月心知不好,忙将殿内窗户打开一些,略透透气。但炭盆数量却不敢减。 为着眼下皇后时冷时热的症状,如何调节殿内温度最为适宜,秋月姑姑可是操碎了心。 几阵冷风吹入殿内,崔后方觉缓了一口气。 见娘娘神色略好,秋月又立马奉上一个新加了碳的手炉,劝到: “娘娘胸闷,奴婢替娘娘开窗透气,但如今毕竟是冬日,仔细着了寒气,娘娘想用着手炉,奴婢稍后去关窗。” 崔后自然接过手炉,捂在腿上,并不言语。 秋月看皇后沉思不语,她便已知皇后的答案。即便处于劣势,这位主子依旧见不得那些莺莺燕燕。 秋月跟着皇后有些年头了,她是知晓崔后当年手段的。 早年国舅得知妹子不能生养后,便送了旁支一位娇滴滴的姑娘入宫,封为美人。 景泰帝因着姑娘姓崔,颇给国舅面子,很快由美人升为婕妤。 谁料在崔后眼中,所有后宫女子一视同仁,并不因着新婕妤姓崔,便可以另眼相待。 很快,刚刚被景泰帝宠上心尖的崔婕妤不明不白的坠湖身亡。 为此,景泰帝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连带着国舅爷也冷了皇后许久。 一开始崔后并不认错,导致景泰帝第一次与皇后当面吵翻,转身便在宫中罚了不少宫人。 也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皇后对后宫的掌控力度一点点被景泰帝清洗。待崔氏反应过来,杨氏丽妃已崭露头角,站稳了脚跟。 秋月细细察言观色,揣度了时机,是时候给出第三种方案了,她上前一步,关切地问道:“娘娘,最近王太医调了方子,娘娘用着可好?” “本宫喝了都一样,那些药不是苦中带酸,便是酸中带苦,真真喝够了!” “娘娘,再忍耐一会,几位太医都说了娘娘的身子要慢慢调理,这药要服一个月才见效。” 秋月抬眼悄悄觑了一眼皇后,不动声色地继续道: “王太医说若要让药见效更快,需得用上好的灵芝,灵芝有扶正固本,轻身延年之效。但太医院库存的灵芝品相都一般。” 见着崔后又皱起的眉头,秋月脸上堆满笑意,说道:“不过倒也巧了,前儿个八殿下那边的年礼送到了,有几支上好的野山参,还有几朵大灵芝,奴婢瞧着色泽好,咨询了太医,都说是难得的上品,不如让王太医加入方子,娘娘服用试试。可使得?” 崔后只略略颔首,皱眉不语,似做思考状。 秋月以为主子听进去了,继续劝到:“难得八殿下有这份孝心,他在北边苦寒之地,年年为娘娘寻些珍稀之物,也算尽心尽力了,只可惜出身太低了些。” 较之李泓暄的懵懂,秋月私心也觉着李泓晔更据眼力见,这些年东东西西从没少送,自己一开始看不上,奈何对方年年加码,诚意拉满。 不过,这些关键事情上,秋月只具备引导功能,关键还得看崔后本人的想法。 然而,崔后此刻并没有将秋月这番话听进去。她的脑子里还在想未来宫中即将要新添的狐媚子们,或许还会新添孩子,那些贱人生的,不就是小狐狸崽子么! 想到孩子这个词,崔后突然灵光一现,对呀,婉儿腹中不是有着一个孩子吗? 这个孩子不也是流着崔氏的血脉吗?等孩子出生直接抱到宫中来养着。婉儿脾气好,她父母可以让兄长拿捏在手里。 到时候直接将李泓暄架空,若不听话,隔几年也可“送走”了他,自己便以太皇太后之尊协理朝政,这天下还不是崔氏说了算? 想到这里,崔后抚掌拍案,吩咐道:“你再去挑两个得用的人,直接送到婉儿身边去,这是崔氏的孩子,我必得护着,等婉儿生了娃,若是男孩直接接到本宫这里来养着,看谁能拦我!” 秋月姑姑满心为李泓晔做推荐,熟料自家主子确是这样一个反应,她只略呆了一呆,便反应过来,立马调整情绪,接上话头:“奴婢省得,这也是流着娘娘血脉的孩子,必然要护着的。” 她来不及叹息那位送来火辣辣的雪花银马蹄金,随口已挑了皇后喜欢的话,奉承上了:”娘娘放心,六王子妃是个有福气的,此番必然一举得男。” 钱是好东西,但钱也不是万能的。 秋月觉得自己方才冒着崔后暴怒的风险递了话,虽然不成,但已尽力,枕下黄白之物收下已不心虚。这叫人各有命。 另一边正冒着风雪往京城赶路的李泓晔并未料到,自己费了通天的功夫,下足了成本,终于搭上皇后身边人的线,话递上了,东西送到了,可皇后心中愣是没有他半分位置。 天不从他愿,奈何? 当然,天下的路从来不只一条。 【崔后的塑造我参考了现实中那些借着出身好,或者好机缘直接上位的“老板”,只苦了手下办事的。 当然,这类老板若被身边人摸透了脾气,也不难哄。因为这些人往往有恃无恐,习惯依赖权势行事,懒得仔细动脑,时间久了,脑子大概也萎缩了。 当然,小说会在现实基础上略略夸张,所以目前崔后这个更年期大妈会显得更蠢。只是蠢人的脑回路与常人不同,他们只考虑自己,不管大局,他们临时冒出的想法,也可能在不经意间左右事情的最终走向。】 第66章 真心 京城的大雪时断时续,将所有阴谋与算计都掩盖在素白之下。 在一片银装素裹中,新年的氛围越来越浓。 是难熬的年关,还是欢喜的团圆,同一片大雪之下,不同的人群,彼此的悲欢并不相通。 有在风雪中砥砺前行者,也有于方寸小院内享受安宁的人,以及在安宁中来回折腾的人,比如杨芸儿。 抱着手炉,裹着披风,杨芸儿踏进海棠春坞的小院,她一眼瞧见了裹着白雪的南天竹红果,愈发红得恣意潇洒,在瑟瑟寒风中,硬是炫出了一片亮眼的色彩。 杨芸儿呵了一口气,瑟缩地拉紧披风,她觉得自己就是一只南方的小土豆,在抗冻方面还比不过这些植物。 杨芸儿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此刻雪刚停。自己裹着上好的裘衣,从内院走到二门外,尚觉得扛不住,外头那些百姓们的日子又是怎样一副场景 ? 处在高墙之下,围城之内,杨芸儿看不到这个世界的全貌,但她此刻也顾不了许多。匆忙踏进屋内,迎面感到一阵暖意,杨芸儿跺了跺脚,试图把僵硬的身子舒展开,然后麻木地任由柳芊伺候她将披风解开。 她靠着暖炉搓了搓手,然后于铺着青缎面坐蓐的椅子上坐定,接过司棋捧来的冬日暖茶,喝了数口,才缓过劲来。 今日,杨芸儿一如既往比罗老师早到。不过,当值的丫鬟们显然得更早开始准备。 此刻屋内的炭火烧得毕波响,与屋外的寒冷形成鲜明对比。 杨芸人脑海中没由来出现了一句诗:“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两鬓苍苍十指黑。’ 此时,在一旁焚好一炉暖香的侍琴笑着说:“这么冷的天,娘娘还坚持出来跟着先生上课,奴婢们真真佩服得不得了。” 杨芸儿的思绪被拉回当下。在她心中,学习这件事一旦开始,便和天气等外在因素没了关系,唯有勇往向前,这是刻在自己灵魂深处的信条。 何况外头还有更苦的人,来日自己若脱离王府,在这个没有低保的时代,需要自力更生,可不得做好吃苦的准备么。 不过她也明白,自己勤奋地跑到前头来学习,也逼着这里原本清闲的丫鬟们跟着勤奋起来。杨芸儿并不认为自己生来就该被人伺候,因此她保留了现代职场人的社交思路。 她笑着唤来了莺儿,拿出一大包泽州饧,对着司棋和侍琴温和道:“你们惯会取笑我,来尝尝这个泽州饧,上个月冻好的。冬日吃这个最好,‘数九寒天脆香甜’说得就是它,我特特叫小厨房多加了一倍的芝麻,一定比外面买的更香。” 侍琴笑着接过,说道:“我们可盼着娘娘来了,连带着外书房的那些个小厮,也都伸长脖子等着。每次娘娘来,都赏些好吃的。前阵子娘娘的鸡汤,可将大伙儿都喂肥了。” 杨芸儿笑道:“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和学习,王爷日日去尚书房读书,从无懈怠,我们自然要像王爷学习。” 一旁柳芊颇不以为然,努努嘴道:“奴婢们怎敢妄想与王爷比肩。” 柳芊仗着貌美嗓音好,跟着侧妃陪嫁入王府,但是内心深处对杨芸儿这个“伪小姐”并不服,尤其看不上杨芸儿这种不分身份贵贱,小恩小吃结交各处奴婢的小家子做派。 杨芸儿如何不晓得柳芊的心思,但她也必须带着柳芊。桃红柳绿四个替补中,经过针对性的交往引导,碧桃和嫣红如今已与自己十分亲近。 碧桃的心思压根没有在王爷身上停留过。至于嫣红,自那日与杨芸儿上香归来后,虽未将身世和盘托出,但已多了几分默契。但凡杨芸儿要干些棘手的事,她必随身陪护。 这样一来,桃红柳绿解决了一半。可剩下的柳芊和绿柔,无论杨芸儿如何引导,始终若即若离。两人面上是侧妃的贴身婢女,实际上唯杨嬷嬷马首是瞻。 尤其是柳芊,一心往替补的方向努力着。 杨芸儿此刻已没有了穿越之初的心气儿,深知此世道,人各有命,无法强求。但她依旧本着内心的善意,并没完全放弃这两位。 素莲出事之后,杨芸儿感叹在这个时代,红颜命薄不只是一个形容词,而是不少女性命运的真实写照。 她希望自己随手多尽一份力,能拉一把,是一把。 何况杨嬷嬷时刻盯着自己,若四人中亲疏有别,反倒惹了杨嬷嬷的疑心。 因此,当不需要与罗子昂谈要紧事情时,她会轮番带着绿柔和柳芊出来。一起听罗先生讲书法课,或许可以养养性子。 此刻,杨芸儿品出柳芊话中的酸意,并没有选择讲大道理,而是浅浅劝了一句:“有机会多学多看总是好的,说不定什么时候便有了机缘呢。” 柳芊双唇一抿,低头研墨,不知是否因为室内炭火烧得旺,两颊涌起淡淡绯红。 看着柳芊脸色变化,杨芸儿意识到刚才的话大概激起了柳芊别的心思,心中有些懊恼。她知晓这丫头上次听雨轩小宴虽被李泓暄厌弃,始终不死心,嘴上说着不敢比肩,心里或许正想着放倒爬床。 自己有心带着她学习练字,可对方从未沉下心来。看来,自己是劝不住了。 想着想着,杨芸儿的心中涌起淡淡的凉意。 带人是领导的责任,但能否带出来,还得看个人的造化。 她若非要往李泓暄那个憨子身上撞……杨芸儿闭了闭眼,不再多想。 其实,对于身边真心待自己的人,杨芸儿还是很愿意以心相交的。比如傻憨憨的碧桃,杨芸儿近来可操了不少心。 自碧桃摔伤,额上多了一个不起眼的浅疤后,杨芸儿便特意向杨嬷嬷吹风,王爷不喜身上有瑕疵之人。导致在杨嬷嬷眼里,碧桃已是没了前途和用处的丫鬟,可以放任不管。 这样一来,杨芸儿便可替碧桃运作,让她的福气跟在后头。 如今这小丫鬟的心思都在外头那个赵大哥身上。杨芸儿当仁不让替她把关。 杨芸儿首先想到了罗子昂。 喝了自己这么多鸡汤,自然要派上用处。毕竟那些老母鸡可都是花了体己银子买的。 乘着上回来海棠春坞交作业时,杨芸儿先打发了随身跟着的碧桃去外书房送鸡汤,然后将一张单子交给罗子昂,请他照着单子上罗列的要求对赵二做一下背调。 杨芸儿特意交代罗子昂,将杨府派过来的四个美貌丫头妥善安置,这个项目是报备了王爷,并得到“老板”认可的。 其次,她也未隐瞒自己的私心,她告知罗子昂自己真心希望相交一场,身边人能得一个好结局。 这两点说完,杨芸儿又对着罗子昂放了一通彩虹屁:“先生此前更换侍卫时,做得特别妥帖,不计较对方背景,都给了好的安排。我仔细想过,这事只有交给先生我才放心,将来也好向王爷交代。” 罗子昂面对杨芸儿从领导态度,项目意义不同层面各种洗脑,再配上真诚交心的态度,及对个人能力的一通花色夸赞,导致一时有些招架不住。当下接过单子,未及细看,便拍了胸脯应了下来,保证三日内给个回话。 杨芸儿笑眯眯的说,不急,看人要慢慢看,时间长些也是等得的。 罗子昂只以为侧妃是在与自己客气,并未当回事。 直到人走后,他准备分派人手,细细看了纸条,心下大惊。 侧妃纸条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大部分内容已超过了他对相看的认知,针对一个侍卫的背调居然能如此详细! 好在单子上不但罗列了诉求,还包括诉求之间的联系,以及该提出诉求的原因。 这是一份坦诚细致高要求的brief! 调查的目的不但包括对赵二本人的考量,也需要预判未来那丫鬟过门后,婆媳姑嫂相处关系是否能融洽。 以便于最终决定这场婚姻能否给那个丫鬟带来幸福。 在盲婚哑嫁的时代,这简直是一个神仙要求啊! 罗子昂定睛细看,调查分几个层次,内容包括但不限于赵二的基本信息:家庭成份,个人经历等; 赵二个人调研,品性喜好,有无不良癖好,身体是否有隐疾等; 赵二直系亲属调研,本人父母兄弟秉性脾气,家中是否有兄嫂,如有婆婆与嫂嫂的关系及为人。 扩大范围的亲属调研,家中有无极品亲戚。 财产调研,日常财产分配情况,有无潜在财产矛盾……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这位这侧妃为侍女选婿把关程度比一般的丈母娘还操心,除了本人品性得好,家里公公婆婆也得人品好,兄弟姐妹更需要人品好。 这意味着,从男方本人,到父母,兄弟,以及外围亲戚圈,需调查的人数呈几何倍增长。 这哪是为贴身侍女相看,即便是挑选死卫也不过如此罢。 本以为随手派几个人便可搞定的事情,看起来得仔仔细细派好几批人手去细查,且女眷调查之事,还得寻了得用的妇人。 罗子昂顿时觉得自己托大了,可活已接,不好再推脱。 可他转念又一想,侧妃第一次托自己办事,或许是考量自己的能力。 因着之前花园外男及王嬷嬷查访暂时都没有下文,罗子昂一度感觉自己在侧妃面前有些丢脸。 想到这里,他心里又升起了一股傲气,打起十足精神,分派足够人身,决意去细细打探一番。 潜伏的老嬷嬷暂时搞不定,一个简单的侍卫还查不透么? 就当按照侧妃的调研方法做一个练手案例吧。 那赵二人在家中坐,不知不觉间,家底已被人查了个遍。连父母无意间吵架拌嘴,自己偷吃了哪些零食,都被人记录了去。 第67章 师生琐事 罗子昂将手中一应事务安排妥当,理了理衣袍,往海棠春坞行去。 今日又是侧妃上课的日子,然而他的心里却有些忐忑。 五日前,他满口答应侧妃将赵二之事打探清楚。可眼下,他尚未搜集到足够的信息来完成侧妃所要求的评估报告。 这让罗子昂略略有些急躁。 他想不明白,出身乡野的侧妃是如何学会这种资料整理和分析技巧的。 因此,最近几天,他一直在思索“评估报告”背后的深意。 将信息分门别类,逐一列出,再分析其间的关联,预测未来的发展趋势。 他心里只有一个字,绝。 这样的方法若仅仅用于相亲,无疑是小题大做。 因此,他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自己曾经拒绝侧妃正式拜师礼,那么侧妃是否想通过这种方式,还自己一个人情,教会自己一种鲜为人知的探究方法。 只可惜,他目前还未能做好。 侧妃虽将要求和方法一一罗列在纸条上,看起来非常简单,可实际做起来并不容易。 前方盯着的人反馈回来的信息太过琐碎繁杂,大多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家长里短,很难从中提炼出关键的信息。 于是,罗子昂心里又多了另一个字,躁。 带着这样的心情,罗子昂一路急匆匆地赶到了海棠春坞。 由于心事重重,他走进院子时,没注意屋檐下的砖已结了冰,一不小心滑了一跤,几乎是踉跄着摔进了屋内。 杨芸儿听到动静,学生目睹老师砸进教室,着实吓了一跳。 “先生一向沉稳,今日这是怎么了?是不是王爷那有什么不妥,有事情让您劳神了?”杨芸儿第一反应是李泓暄那个不靠谱的又招惹祸事,累及大家。 “无妨,走路不当心,踩到了冰。” 杨芸儿定了定心,她看向罗子昂,关切道:“先生可有伤到哪里?” 罗子昂脸色一红,忙摆摆手,道:“无妨。不劳娘娘挂心。” 杨芸儿放下心来,向外瞥了一眼,随即对身后的莺儿吩咐道:“去告知小厮,速来这里将门前的冰处理了,且其他地方也要巡查一番,莫再跌了人。” 莺儿颔首往外去,杨芸儿叫住她,又补了一句:“告诉他们,在雪地和冰面上撒些盐,这样会化得更快些。” 罗子昂听到这里,心中不禁生疑,便开口问道:“前代谢家咏雪联句,曾有‘撒盐空中差可拟’之句,莫非今日娘娘见雪停了,想起用盐拟雪?” 杨芸儿一时尬住,这个时代的盐价比后世珍贵许多,撒盐消雪无疑属于败家行为了。 自己有这么无聊么! ”我在乡间偶然得知,盐撒在冰雪上能加速融化。”杨芸儿解释道。 看到罗子昂瞪大了眼睛,杨芸儿心知这一位也是个好学的。但她可不打算在这里科普物理知识,所以咳了一声,尴尬掩饰道: “虽于王府而言,不缺食盐,但到底也不该随便浪费了去化雪。刚才是我冒失了。” 此时,莺儿已经跑出去唤人,她亲手调教的丫鬟,效率自然不凡。杨芸儿转动着手中的暖炉,眨了眨大眼睛,试图为自己继续找个台阶下: “当然,先生是王府一宝,王爷里里外外的事务都仰仗着先生,几代盐值不了什么,在先生经常走动的地方撒上一些盐,也是应该的。” 说完,她扑闪着大眼睛,看着罗子昂,似乎在寻求他的认同。 罗子昂心头一暖,他将杨芸儿难得的尴尬看在眼里,侧妃这是在担心自己么?不对,她还关照丫鬟去别处查看,隔壁就是外书房,侧妃口硬心软,到底还是惦记着王爷的。 杨芸儿见罗子昂盯着自己不语,以为对方还在思考盐化雪的事情,情急之下祭出美食诱惑,打算把这个话题囫囵过去。 “先生这几日一定是辛苦了,回头我再让院里小厨房炖一些汤送出来。” 罗子昂闻言回过神来,笑着谢过,随后踱步至自己的书桌前舀水磨墨。 他注意到今日随行的丫鬟是柳芊。早前侧妃曾特意叮嘱,若是柳芊或绿柔随行,他便只需专心授课,不必涉及其他事宜。 罗子昂稳了稳心神,看来今日无需提及调查赵二的事,这意味着侧妃确实为他预留了充足的时间。 他提起笔,蘸饱了墨水,心中暗自思忖,侧妃居然毫不避讳地将身边人底细交待出来,可见她对自己颇为信任。 这也佐证了侧妃虽姓杨,但与杨相国的行事风格确实大相径庭。自己先前的疑虑实属小人之心了。 他又将笔于墨汁中舔了一舔,琢磨着是不是也要劝一劝王爷,善待侧妃,可一想,这是人家内宅之事,自己开口实在尴尬。 他摇了摇头,将心中的杂念抛诸脑后,专注于眼前的笔墨。 在他纠结瞬间,杨芸儿身边的柳芊已经将侧妃这几日的作业递了过来。 罗子昂放下笔,双手接过细看。 侧妃天资聪颖,又真心愿意下苦功,习字不足两月,进步便显而易见,她的笔画不再像之前那般轻飘,已经初显力度。 当然,书法之道,即便天赋再高,也不可能短时间内练就大家的风范。但至少目前,杨芸儿的字已经初入门中,能够一看了。 对于这样的优秀学生,罗子昂心中不禁涌起几分骄傲。 “先生,我的字可算有些些进步了吧?都是先生的功劳。”杨芸儿见罗先生看作业时,脸上浮起笑意,便讨好地说道。 罗子昂矜持颔首。 夸完先生,接下来就要提问了。 “先生,我将自己的字与字帖对照,虽从远处看略有相似,但近观之下,仍觉相差甚远。我日日练习聚中锋,已过月余,手上运笔的感觉确实有所提升,但在结构与字形上,我依旧不得门道,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罗子昂轻轻一笑,这位“学生”着实心急且好胜,这才练习了多久,便急切地想要更进一步,仿佛时刻在与时间赛跑。他缓缓提起笔来,正准备示范,却见外头进来一人,带入一阵寒风。 “王爷来了,奴婢给王爷请安。” 李泓暄进屋,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柳芊,她急急飘前几步,迎着寒风,盈盈下拜行礼。 之后,那对认真上课的师生才反应过来,急忙上前行礼。 “免礼。”几次交锋过后,李泓暄对杨芸儿的感观已好了许多,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小侧妃确实聪敏,观察细致,且对自己并无杂念。 今日太傅染恙,自己于上书房自觉完成功课后方才回家,时间还早,突然想到来看看幕僚给侧妃上课。因着他今日心情好,故而也没有挑柳芊的刺。 他径直走到屋内坐定,随手翻了翻杨芸儿的作业,眼中光芒一闪,露出惊讶的神色,但他依旧不太愿意当面夸赞杨芸儿,故作高深的说道:“看来侧妃的字,让罗叔费心了。” 杨芸儿今日刚进入学习状态,就被人打断,心头有些不爽,可来人是自己的老板,面上功夫还是要做一做的:“那还多亏了王爷为妾身引荐了好老师。”说罢又毕恭毕敬的行了一个礼,心中默念:“老板好,老板发工资,老板请离开。” 可李泓暄今日坐着就没有打算走。杨芸儿尬在一边,倒是柳芊机灵的替李泓暄去斗篷,奉热茶,全套功夫做足。 李泓暄从小被人伺候惯了,并不在意,根本没有抬眼去看服侍之人的样貌,只顺其自然的去了头蓬,接过茶盏。然而,柳芊见王爷并未排斥,心中早已浮想联翩,脸上升起两团红晕。 杨芸儿见状,担心柳芊又冒进遭嫌弃,忙上前搭话道:“王爷今日怎回得如此早,妾身的小厨房里汤都没有炖好,可还得等一会才能送出来。” “你就不欢迎本王去你院里吃么?”李泓暄斜着眼睛看了杨芸儿一眼,没等杨芸儿回答,他便接着问道:“听说你还专门去王美人那里送过碳火吃食,她之前为难过你,你的行为倒让本王看不透了。” 罗子昂侍立一旁皱了皱眉,侧妃去与王美人交好的始末他心里清楚,但两人本约好调查王嬷嬷之事暂且瞒过王爷,此刻见王爷发问,他担心侧妃心直口快,琢磨着怎么帮侧妃将话引开。 可杨芸儿根本不需他相帮。只见她抬起头,露出几分讥讽而得意的笑,反问李泓暄:“你们男人就喜欢看后宅女子争风吃醋么,就不兴我们握手言和,尽弃前嫌么?” “你真做得到?” “王爷不也是一次次原谅王嬷嬷的么,王爷大度,我们当然依着王爷行事。” 天就这样被聊死了,王爷和罗子昂两人脸色俱是一僵。 第68章 京中小暖与路上大寒 察觉到王爷和罗子昂各自僵硬的神色,杨芸儿不禁有些尴尬。她忽然意识到,自从王爷的态度改善之后,她对于如何与这位老板相处的尺度变得有些拿捏不准了。 就好比原先带一支坐冷板凳的团队,为了获得更多的支持和资源,总需要不时地在上司面前露面,以便在后续的工作中不至于遭遇阻碍。 势利,乃是人之常情,这一点古今皆是如此。 起初,杨芸儿向李泓暄提议每月相见一次,正是出于这样的考虑。 包括她曾在食物被克扣时大闹厨房,杀去王美人处打秋风,都是为了突破王嬷嬷对她消息的隔离封锁,以引起老板的注意,进而争取到更多的利益。 不过,当团队已获得该有的关注度,已站稳脚跟,正常运作时,又往往不希望被老板盯的太紧。 除了那些有大野心的,以及脑子不清楚的,对于大部分打工人而言,老板的关注要有,但不需要太多。 常在上司眼前晃悠,无异于提醒对方给自己增加工作量或者提高绩效要求。 何况李泓暄不仅是杨芸儿的上司,更是她的夫君。 原本相看两厌,只因着御赐联姻而维持一种纯粹的合作关系,彼此之间不涉及任何情感。就事论事打打嘴仗,反向教育一下老板,这些事杨芸儿做起来都很自然。因为李泓暄实在算是一位脾气很好的老板。 然而,凭借女性的敏锐直觉,杨芸儿近日发现李老板对自己的态度有了微妙的变化,这让她心中不禁升起一丝警觉。 现在,经过自己的努力,院子已经打理得有条不紊,小厨房自由自在,整个后院已无人明着与自己作对。 最关键的是,杨芸儿通过一趟趟肉干,鸡汤等美食攻略,已与老板身边的人混熟。这意味着,只要她愿意,与李泓暄的沟通就不存在障碍。到了这种情况,她已经不希望与老板走得太近了。 她可以把李泓暄当做一名小弟弟老板帮扶着,但是进一步,她做不到,也不希望李泓暄做到。 截止目前,她的小目标还是想要出去看看祖国大好河山的。 意识到自己刚才说话太过随意,杨芸儿抿了抿唇,脸上的笑意已带出几分疏离:“妾身是和王爷说笑,王美人也是被人误导,同为后宅女子,相互体谅是应该的。” 李泓暄挑了挑眉毛,他看着眼前的人儿从张牙舞爪炸毛猫一下子缩回冷淡小猫咪的样子,心里有点疑惑。他想了想,以为对方还在生气。 后宅的女子并不知道前朝的事情,这群女子只会躲在小院里伤春悲秋,不知道自己在外面忙得脚不沾地,根本顾不上她们。 不过,在他看来,女子有小性子是正常的,毕竟不是每个女子都有正妃的教养与气度。像杨芸儿这样的乡村女子,过于豁达,反而引他起疑。 他当然不知道,杨芸儿其实早已知晓了外院之事。他并没有与女子深交的习惯,哪怕是婉儿,他也只是单方面的做着自己认为对的事。他此时能想到的哄女孩子的方式,便是简单粗暴砸钱。 于是,李泓暄一脸大度的说道:“今年婉儿身体不适,我还是不放心她入宫,今年的宫宴,你随本宫入宫吧。明儿个我再去瑞珠宝饰打些头面给你。另外,冬日的新衣都做好了吧。” 果然,老板派任务来了。 当然,有任务就有经费,只是又要送大凤钗么?一想到李泓暄金灿灿的大手笔,杨芸儿隐隐就觉得脖子痛。 杨芸儿努力做出惊喜的笑容,然后恭敬行了一礼:“院中众人皆已备好新衣,谢王爷挂念。王爷又要送妾身头面,实在是让王爷破费了。” “你第一次入宫,自然要打扮地体面一些,你身边那个嬷嬷对宫廷礼仪是否熟悉?若不行的话,我去宫里求一位教引嬷嬷给你补补课,别坏了王府的名声。” 一听到老板那有新的培训课程,杨芸儿脖子不痛了,眼睛也发亮了,忙不迭地起身行礼,甜甜说道:“若能得宫中嬷嬷亲自教导,妾身自然是求之不得,只怕劳烦王爷费心了。”’ 见到小侧妃浑身放光的样子,李泓暄只觉好笑,别人都躲着宫里嬷嬷,她倒是赶着上。难道是听说入宫,还有新首饰,乐糊涂了? 好吧,父皇多次提及与杨府的联姻重要性,自己也不能违背父皇的美意。既然已经纳了她,就应该好好调教。 罗子昂在一边瞪大了眼睛,王爷终于想通了,不再抵触杨氏,这是好事呀! 气氛烘托到这,杨芸儿又开始提要求:“王爷,正妃姐姐的胎也快满三月了,在王爷的悉心照料下,稳稳当当,我想姐姐独自在院中难免感到寂寞,不知能否允许我前去探望,为姐姐解闷,同时请教一些宫中礼仪。” 杨芸儿故意为最后一句话配了羞涩的语调。 她在老板面前示弱,是为了能让老板解了自己探视老板娘的禁。 简单的两次相处,较之毛躁的老板,她更希望与老板娘深交。 李泓暄闻言思量了片刻,涉及婉儿的事,他总会更慎重一些,他看了看杨芸儿眸中闪着祈求的光,最终点头答应了。 杨芸儿喜不自禁,但她依旧牢记要与老板保持礼貌距离,忍住想上前拍肩膀的冲动,规规矩矩起身说道: “王爷今儿个说得都是大事,待妾身回院子好好拾掇拾掇,看看需不需要赶制些新衣,进宫可以带几个丫鬟,我也一并把衣饰准备起来,可不能给王爷丢脸。” “你的品级只能带一位贴身侍女入内廷,放心,宫里自有宫女伺候。”难得见小侧妃这么虚心向自己请教,李泓暄的虚荣心略有些膨胀。 “妾晓得了!这就回去准备。”杨芸儿朝着李老板福了一福,又朝着罗子昂行了一个礼,麻利地带着柳芊和莺儿往外走去。今日反正课上不成了,赶紧走,省得一会老板提出蹭饭要求。 见小侧妃脚底抹油,李泓暄呆在原地,他一只手刚摸到钱袋,原本听杨芸儿说要置办行头,本打算给些银两,谁知人走那么快。 好在罗子昂是个有眼力见的,他看到李泓暄的手僵在腰间,便笑道:“王爷是否打算赏赐侧妃一些银两以备置办行头?咱这侧妃是个急性子,待会儿可以让羽墨送过去。” 李泓暄无法收回已伸出的手,只能点头答应。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嘀咕了一句:“到底小家子来的,眼皮子浅,没见过世面。” 罗子昂看着尴尬的小王爷,笑道:“侧妃聪慧,王爷慢慢调教便是。跟着王爷,多见识见识便好了。” 李泓暄看了看桌上的宣纸,不再计较,突然觉得腹中饥渴,惦记起鸡汤来。 但他素来爱面子,此时人已走,自己追过去实在有违身价,只唤来了羽墨进院子送银两,同时吩咐厨房去做些吃食。 ——天寒地冻的分界线—— 京中有人温馨叙话,路上也有人迎风逆行。 今年的北方雪季格外漫长,大雪持续不断,似乎没有停歇的迹象。 在一片白雪皑皑中,一支队伍坚韧地迎风前行。 李泓晔裹着裘衣,坐在马车中闭目养神,这样的天气让他心情非常糟糕。 侍卫首领走到马车旁,向车内汇报:“王爷,我们已经接近朔州城,看目前的天气情况,恐怕需要在城中逗留几日。等雪势稍缓再继续出发。” 同在马车内的幕僚卢青,掀起车帘望向外面恶劣的天气,眉头紧锁:“王爷,照目前的天气状况,我们恐怕无法按时抵达京城。” 李泓晔皱了皱眉,好不容易得到父皇诏令入京,为何老天这样苛待自己,他心中涌起一股不平之气,但很快又被压了下去。 事在人为,何惧天意,不就是慢两日么,找一个好理由就可以了。 他唇角涌上一抹复杂的笑意,问道:“我记得朔州与你已有几分交情,收了我们两年的礼,是该用一用了。后面邶州的太守也一样。” 卢青闻言,立马明白过来,笑道:“王爷放心,自然能够安排好。看来我们得谢谢今年的大雪。” 不久之后,北方数州雪灾的消息传入京城,景泰帝朱批急速救灾,各部官员慌乱地准备救灾物资。 而此时,朔州和邶州的太守先后上书,称赞八皇子李泓晔在路过当地时,不仅慷慨解囊,救助灾民,还亲自指导灾后安置工作,购买粮食施粥,深受百姓爱戴。 尽管李泓晔尚未抵达京都,但他的仁德之声已经率先在朝堂上传播开来。 第69章 大雪 白茫茫的大雪依旧纷纷扬扬,飘洒在这片大地。 自北方遭受雪灾之后,南方亦迎来了的今年首场雪。和见惯了银装素裹的北方人不同,南方百姓初次见到如此大雪,大都是惊喜的。 于是,在飞雪笼罩之下大瑞帝国南北出现不同景象,北方忙着救灾,南方却忙着赏雪。 只是,有时候惊喜也会变成惊吓,谁也不知道新年和灾难,哪一个会先到。 到了腊月二十,按照惯例,各地方官员早早将公务处理妥当,封印文书,启程回乡过年。 不过,今年因为大雪阻道,不少地方官选择就地过年。 京中官员则要忙到元正前三日,才能开启七天长假。在休长假前的这段日子里,如有重大事情导致不得不加班,人很容易烦躁。 偏偏北边又有两个城市报了雪灾。朝堂上为了救灾事宜又吵开了。 此前,景泰帝已准许地方开放常平仓和广惠仓赈粮。可随着灾情的扩大,救灾仅靠地方或许不够,很可能需要朝廷拨银子赈钱,甚至去其他未受灾地区调粮食和薪炭。 这下子动静就大了,大过年的,谁想加班呢! 司农寺卿毛大人主张事急从权,直接由户部主导筹款赈银,以免开春耽误春播。 户部郑尚书则主张按照流程,地方报灾之后,需由安抚司派遣专员勘灾,再定粮款调配事宜,毕竟拨款非同小可,不可草率。 安抚司表示同意司农寺,但户部的意见也不是没有道理,关于赈粮赈银事宜,得问问转运司。 转运司还在等地方的统计数字…… 朝堂之上,大臣们各抒己见,表面看起来各显忠心,都在为国操劳,实际上互相推诿,腾挪甩锅。 大家共识是——事情确实很着急,必须马上启动。大家的分歧是——这事需要有一方先起个头,各方才好迈开步子紧紧跟上。 但大过年的,谁做这个起头的呢? 毕竟灾难在远方,而加班在眼前。 景泰帝看着这群大臣吵吵闹闹,心里翻了数个白眼,那些臣子的心思,他哪能不明白。 只因世家霸权,恩荫制下朝堂官员能干有担当的少,甩锅摆虚架子的多。真有什么事,除了吵架推诿,还是吵架推诿。 想到这里,景泰帝肝火又旺了起来。偏这几日在杨丽妃宫里那几个小美人身上耗费了太多元气,此刻,一阵怒火涌上,景泰帝竟觉头晕目眩。 看来无论是子嗣还是朝堂,真的没一件让他省心。 景泰帝突然想起自己的嫡长子来,若他还活着,就可以把他丢出去挡事,若做得不好,自己还可以对他随意一通训斥出气。 这真是活着的时候十分嫌弃,如今人不在了,才觉出这个儿子的好, 想到这里,老父亲的心又揪痛起来。 就在这样一个混乱局面中,八皇子李泓晔一封书信送至御前,竟为当前困境带来转机。 在信中,八皇子李泓晔为自己未能准时到达京城,陪侍父皇,向景泰帝表示歉意,同时他也为自己的迟到做了陈情, “见民众受苦,儿臣实不忍心,不得已出手相助,耽误至今。” 八皇子称自己许久未进京,原本带了一些北地药材,“本欲孝敬父皇母后,然事急从权,斗胆以百姓性命为先。” 这位八皇子实在是心软啊,痛哭流涕着,不得已将原定献给宫中之物,转用于灾区的伤员救治,一面磨磨蹭蹭原地打转救灾,一面诚惶诚恐第写信给老父亲赔罪。 其实,若不是李泓晔主动认错,老父亲景泰帝原本也不知道这个儿子进京,还带了药材做礼物。真是太有心了。 整封信颇具感情,似写信者边哭泣边诉诸笔端。结尾,还加了一句:“儿臣不孝,泣血叩拜。” 景泰帝当即大手一挥,封李泓晔为安抚使,主导北方各州赈灾勘灾工作,各地常平仓和广惠仓任其调度。 一名长期坐冷板凳的皇子一下子成为御批钦差,朝堂众臣,不由各自呆愣。 一部分只看眼前的,慨叹阿弥陀佛,这大雪天终于不必自己加班出差了。 另一部分看得久远些的,立马反应过来,原来皇上还有这个儿子,看来大家的选择又多了一个。 ——海棠春坞小天地的分界线—— 明日太傅便要放了李泓暄假期,杨芸儿当然要趁着老板不在家的最后一天,好好出来活动一下。 张婆子做了不少腊肠,跟着侧妃来到二门外,张婆子照例去看女儿,碧桃代杨芸儿去外书房发东西。 又是杨芸儿一个人和罗子昂待在海棠春坞。 罗子昂明白,这是侧妃要和自己谈事。他赶紧将赵二那边的消息汇总告诉了杨芸儿。 交完报告,罗子昂垂在袖子中的手不停地搓动着,他也不知道自己为啥有些紧张,或许是第一次做这样复杂的活,期待一个评价。但他的高傲又不允许他表现出期待和紧张,因此他低下头,做看字帖状。 杨芸儿笑着浏览了一遍报告,做得非常细致,罗先生果然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不过细微处略有一些不妥,但她的时间不多,报告要拿回去细看,明天开始老板待在家里,许多事情不方便做,她此刻更想知道年前朝廷的动向。 这几天,看着越下越大的雪,她心中总有一些不踏实。 “先生做的报告非常好,费心了,我得回去花时间仔细看看,方能对得起先生花费的功夫。待我细细看完了,如有问题,再来问先生可好?”杨芸儿笑着将报告收起。 见侧妃并没有就报告展开讨论,罗子昂心头涌起一丝失望。可不待他多想,杨芸儿已经起身朝她恭敬行了一礼。“我先代碧桃谢过先生。” “这如何使得?”罗子昂赶紧伸手去扶,却又不敢碰触对方,手僵在空中。 好在杨芸儿转场够快,并没有给罗子昂留出太多纠结时间。 她礼毕起身的同时,便抛出了新的话题:“这几日朝堂有什么动静?” 罗子昂一愣,也立马回过神来,想了想,便将北方雪灾,和李泓晔救灾获得好名声,被封安抚使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杨芸儿默默听着,跟着点了点头:“半个月前御史集中攻击王爷,如今李泓晔突然展露头角,这时机接得太巧了啊。” 杨芸儿抬头看向罗子昂眼睛,从对方的目光里寻到了认同。 罗子昂说:“最近雪太大,算算时间,我们的人应该已经到了李泓晔的封地,但头绪太多,一时半会不一定能查出些什么,且目前消息还传不回来。” “不急,造势得一点点来,他人来了京城,我们盯紧了。还有府上那个,憋了这么久没有动静,到时候是不是会出去接头?” 罗子昂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杨芸儿在屋内来回踱步,罗子昂就这样静静看着她,两人互不打扰。屋子里静悄悄地,只听见炭火的噼啪声,很暖。 突然杨芸儿抬起头来,问道:“先生说过李泓晔的封地是个苦寒之地?” “是!” 杨芸儿仿佛突然想起来什么,眼睛发光,对着罗子昂道:“若真是他,他先前处于劣势,要买通朝臣,甚至在王府里安插人手,都需要钱,一个苦寒之地的王爷会很有钱么?” 罗子昂也跟着皱起了眉头,他这几年瞒着李泓暄暗地里运作,训练人手,他知道这些是非常耗费银钱的。而一名冷门王爷的正常俸禄并不高。 “他那地方靠近边关了吧,他若有图谋,不可能是一年两年突发奇想,必然做了许多筹谋,年年都得花银子,这说明他有持续不断的进项,在那么个犄角旮旯,做什么事才来钱呢?“ 杨芸儿顿了一顿,脑海中飘过不少小说和影视剧桥段,这里的王爷应该没有什么江湖门派,正常也不会偷和抢,所以…… ”要么他打通了什么商路,要么他暗地里挖到了矿,没有上报,告诉你的人从这两个方面入手查。另外我要他那个封地的所有资料,位置,土特产,等等。” 罗子昂眼里亮起光,对眼前小女子愈发刮目相看。 第70章 荒政 屋外漫天飞雪,顽强如南天竹,也被厚厚的积雪压弯了数根枝条。红色的小果果在白雪中显得尤为耀眼。 屋内炭火烧得噼啪响,茶壶里冒着热气。杨芸儿放下手炉,很自然地为自己添了一盏茶。 热气于兔毫盏内氤氲开来,杨芸儿的思绪随着茶香飘到了远方。 脑海中一幅幅闪现出上辈子救灾抢险的新闻画面。 她突然好奇这个时代如何赈灾? 杨芸儿心中有了问题,口中便直接提了出来。 罗子昂对杨芸儿的好奇心已见怪不怪,他知晓对方并非甘于闺阁三寸地的普通女子,见她今日对赈灾感兴趣,便详详细细解说起来。 ““娘娘,赈灾对策谓之‘荒政’,流程繁复,核心步骤主要包括四个环节:报灾、勘灾、审户和发赈。” “一旦受灾,地方官员须层层上报至朝廷。朝廷接报后,须迅速派出安抚使前往灾区,核实灾情大小及严重程度,谓之勘灾。勘察结果会决定后续赈灾的策略,比如是否需要调配粮食薪炭,是否需要从户部拨赈灾款,以及后续是否需要灾歉减免,即为受灾百姓减免税赋和徭役。” 杨芸儿一边听,一边用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罗子昂见了也升起几分好奇,不由停下解说,问道:“娘娘在做什么?” 杨芸儿停住笔一愣,然后眨眨眼说道:“感觉赈灾是件复杂的事情,我想绘一张…呃…流程图,便于记忆和理解。” 自己学习复杂内容时,会习惯性记笔记,并画思维导图或者流程图,可对着土生土长的古人,怎么解释自己这个习惯呢? 唉,算了,不解释,再问就装傻。 看着罗子昂一脸疑惑,杨芸儿尬笑道:“先生请继续,我画完了给先生看。到时先生一看便知。” 罗子昂收起心绪,继续解说,“所谓审户,即核实各州县灾民户口,并依据受灾程度划分极贫、次贫等级,以备赈济。发赈便依据审户等级救助。四道程序缺一不可,互为依据。” 他一边说,一边拿眼睛盯着杨芸儿笔下,随着对方的笔尖移动,罗子昂的眼睛也逐渐瞪大。 杨芸儿停下笔,抬头问罗子昂:“审户制度可是为了防止地方富户冒领赈灾钱粮?” “审户乃发赈的依据,可防止吏与富民因缘为奸。” “灾后要一一探访,这工作量巨大呀。” “在其位而谋其事,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担君之忧,何惧哉!”罗子昂朝天拱一拱手,正色道。 杨芸儿放下笔,心下叹息,原本看小说,遇到赈灾,必有大奸大贪,百姓必哭爹喊娘,饿殍满地。 但事实上,这么大一个帝国,能够做到文明不断,源远流长,必然不止有贪官污吏,更有先进的制度,智慧的官员,以及能干而勤快的小吏。 杨芸儿思索了一下,继续问道:“如果没有八皇子,受灾的地方官员在道路受阻,等不及朝廷批复的情况下,如何自救。” “各地设有常平仓,为灾年计,可放粮赈灾,可稳定粮价。” 见杨芸儿不解,罗子昂又补充解释道: ”这是前代贤者提出的制度,经过历代改良修正,储粮备荒十分有效。简言之,通过丰年籴进粮食,荒年平价粜出的方式来平抑物价、缓解灾情。先帝要求救灾从急,如灾情急迫,地方可先调运常平仓粮食救济,事后再上报朝廷。” 见侧妃听得认真,罗子昂也来了兴致:\"除了常平仓,还有广惠仓。所谓广惠仓,是由官府赋税出资建立,平常用于帮助老幼病残者,灾年也可用以赈灾。此外地方也可发起富户参与平粜和赈济。有些地方,民间也有义仓,可用于救急。\" 今天听课,杨芸儿瞪大的眼睛就就没有变小过。古人竟能运用价值规律来调剂粮食供应,并达到稳定粮食市场价格的作用? 在市场粮价低的时候,适当提高粮价进行大量收购,使朝廷储藏粮食的大谷仓和地方仓廪均充盈,也可以防止丰收年“谷贱伤农”。而遇到饥荒则低价出售或赈贷,以缓解灾情,并防止那些欲借灾荒时囤积居奇、无视民生死者作恶。 杨芸儿忍不住连连点头称是,然后刷刷刷在纸上涂涂画画。 她真心觉得,别的穿越者来到古代拯救了世界,而自己这个穿越者,来到古代却是奔着学习知识来的。 弄完后,她皱了皱眉,又抽了一张宣纸,重新誊写一遍,才叫了罗先生前来观看。 杨芸儿画的流程图逻辑清晰,箭头指向明确,一下子将四个步骤及相互作用都囊括其中,简洁明了。 罗子昂当即拍手称赞:“娘娘何处学得这一作图技艺?令谋惊叹。” 杨芸儿腼腆笑笑,在古人的智慧面前,偶也只能画画图,发点小光了。 于是她十分谦虚的表示:“随便涂涂,先生不笑话我就好,这个很容易学的,涂习惯后,万物皆可涂,呵呵呵。” “呵呵呵。”罗子昂也跟着发出惊讶却带着尴尬的笑声。他知晓侧妃对其有所隐瞒,但自己又何尝不是?不如点到即止,不破坏友谊。 彼此互赞结束,杨芸儿收回心思,正了正容色,问道: “正如先生所说,救灾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需要调度有方,临危不惧,且还是个细致活儿,八皇子原是一个冷门王子,对比咱们王爷在上书房的课业,不知那位突然担任安抚使,有这样的能力吗?” 罗子昂望着窗户外的雪,李泓暄当年被引导躺平是为了自救,谁知道这孩子躺着躺着真的平了呢。 至于那一位,还真不好说,先前在宫中,也是于皇后眼皮子底下藏得极好。 思忖片刻,罗子昂如实说道: “救灾虽繁难,但都有章可循,各州县都可照章自救。只是若涉及中央拨银拨粮,则会慢些,且如今大雪阻道,即便拨了钱粮,远水也接不了近渴,主要还是看各州县长官的能力,至于八殿下么,谋对其不了解,真不好说。” 这人还不熟,先生不好说。 杨芸儿此时联想到了上辈子空降的富二代主管,随便游走一圈,活是下面人干的,功劳却归了那主管。还有隔壁部门一位受宠的经理,明明只做了一点点活,但在做报告时可以将拔了一颗小葱这样的事包装成整理了整个花园,偏还得老板喜欢。 这八王子会是哪个路数呢? 见侧妃一副浮想联翩的样子,罗子昂出声提醒道:“他进京随身带着药材与钱粮,很难说他的动机。我们且等一等,人来了京中,自然能知晓其为人。” “先生人手够么?” 杨芸儿是闲不住的性子,此时已经沉浸于局中:“若人手够,事后再派些人去调查一下那些州县的实际救灾情况,对比朝堂那些朝臣的奏报,看看八殿下赈灾是否名副其实。” 杨芸儿走到院门口,看着院子里被压弯的南天竹,紧了紧手炉,说道:“京中的雪也不见停,京郊的百姓不知能否撑得过这个年。” 罗子昂向前走了几步,与杨芸儿并肩站立,说道:“听说南边的雪也很大,百年未遇。” “先生怎么知道?” “这是漕帮那边得来的消息,不会错。” 杨芸儿转过头,抬头看着罗子昂,心中一疑,先生也关注漕帮?“王爷有生意在南边?” “并没有!” 看着罗子昂眼神躲闪,杨芸儿心中更疑,不过两人各自守着礼貌界限,求同存异,她便不再多问。 今日这课足够尽兴。明天开始,老板在家,自己也得跟着收敛起来。 临走时,杨芸儿随手折了一支南天竹红果,想了想,还是对罗先生说道:“既然对手已动,我们也该准备起来了。看样子灾情还会扩大,王爷总要担些责任了。” 【为了写雪灾,查了一些关于古代灾难案例和救灾制度,越查越有趣,所谓为爱发电,也并不仅仅是码字写文,也包括以此为线索,逼自己去查阅更多东西。只可惜这次小说起得仓促,日更枷锁套在头上,无法仔细研究。只能草草看个皮毛。这本写完,得做一段积累,再开下一本,希望能做得更好】 【这次发现了常平仓制度,是一个收获。“丰则籴,歉则粜,以利民也”,常平的概念源于战国时李悝在魏所行的平籴,汉武帝时,桑弘羊发展了上述思想,创立平准法,依仗政府掌握的大量钱帛物资,在京师贱收贵卖以平抑物价。经过后世历代发展,形成制度,在政治清明时期,能发挥作用,遇到礼崩乐坏的时代,也因执行中层层疏漏而背离初衷,甚至废止。但不得不说,这么早就能运用价值规律,让我很佩服,因此特意加了一章。按照度娘的说法,“美国从二十世纪三十年代起就将宋代王安石新政中的常平仓政策引入了罗斯福新政”——此言真假难辨,但也可为老祖宗的智慧自豪一下下,希望大家不要嫌弃这一章。】 第71章 朝堂看大戏,后院处姐妹 太傅于腊月二十一日开始休沐,李泓暄原本那日起便可以享受寒假待遇。不过,李泓暄这段时间劲头十足,他从躺平状态猛然起身后,觉得年轻人往前冲的感觉很不错。 宫里有老父亲看着,朝上有大臣们笑脸迎着,王府有罗叔拿小鞭子劝着,还有个小侧妃躲在罗叔背后,暗搓搓拱着火。 这么多人围着,看着,李泓暄小王爷就像打了鸡血一样,主动向景泰帝提出旁听朝政,实战观摩,便于更好地消化太傅此前教的各种理论知识。 景泰帝对李泓暄的改变感到十分欣慰,这个儿子的血统到底是来自景泰帝自己相中的人,底子不错,纵然放养了这么多年,还是能够掰正过来。 只是,可惜他的母家已经在政治阴谋中被对手踩成了炮灰。 带着李泓暄上朝,景泰帝有意让他好好看清那群朝臣们的真面目。 无论是北地赈灾,还是年底官员考绩,大臣们本来就分帮立派,意见相左,景泰帝再暗中使把劲,搅一搅,朝堂更是像炸开了锅,整日闹得沸沸扬扬。 一时间明枪暗箭四起,唾沫星子共大黑锅乱飞,直接亮瞎了李泓暄小王爷的眼睛。 以李泓暄目前的段位,显然辨识不出朝堂上所有的机锋与暗流,不过,仅那些肉眼可见的针锋相对就让他惊愕不已。 往日在他面前和眉善目的叔叔伯伯们遇到争议,一甩宽袖,瞬间就像换了一张脸似的,不,换了个人似的。 李泓暄缩在一边,看着这些胡须长短不一、身材胖瘦不齐的朝臣们,吵架之时各展所长,风格迥异,有声如洪钟、大义凛然的,也有阴死怪腔、夹棒带枪的。(阴死怪腔是家乡方言,脑子里就是这个画面,不知道大家能否意会出) 当然,除了精神焕发的嘴炮斗士,朝堂上不乏有缩头避事者,甚至在唾沫四溅的激辩声中,李泓暄偶尔还能惊讶地瞥见一两个睡眼惺忪,置之事外的淡定人士。 景泰帝看着自己儿子木愣愣,瞪大眼睛的样子,心道:小子好好开开眼吧,这就是你父皇的日常,看能不能接住! 李泓暄旁听了几天朝政,只觉得头晕目眩。不过于他而言,新鲜劲还没过去,他还能再旁观个几百场。 可惜朝堂上的吵吵闹闹,到了腊月二十七,突然偃旗息鼓,不少分歧居然自动消解。 大家都心照不宣的要过年节,除了几个被各方拱出来的倒霉蛋,还得继续操心外,大部分人都很有默契的暂时和解。 今年的架就此了解,明年继续! 与此同时,杨芸儿在后院也没有闲着。 在老板放假归家之前,她得抓紧时间和老板娘打好关系。 只要拿住老板娘,便不怕老板再作妖。 因着孕妇的忌讳,以及双方暂时对彼此还没有深入了解,信任有限,杨芸儿到正妃院子并没有走零食攻略,而是改为故事路线。 她自打通外院关系后,自有莺儿和碧桃等帮着她差遣外院小厮去寻各类时新话本,以及记载各地风土人情的笔记小说。再加上前世的见闻,杨芸儿肚子里装了一肚子货色。 就这样,杨芸儿决定日日带些话本子,再融合自己的记忆给正妃讲故事解闷。 崔婉儿性子柔和,只需以诚相待便可相交,可正妃身边的丫鬟仆妇却不好相与。那些不同主子派来的丫鬟嬷嬷们,无形间在正妃身边设立了层层关卡。 开头几天,无论是皇后指给崔婉儿的李嬷嬷,还是原本正妃的大丫鬟们对杨芸儿的到来总有几分敌意。 檀云担心杨芸儿耽误正妃休息,时不时便上来端茶送水,变相赶人。 而皇后派来的李嬷嬷则倚老卖老,对杨芸儿毫不客气的出言训斥,嫌其粗鄙聒噪,扰了正妃养胎的清净。 杨芸儿也不气恼,拿着李泓暄的探视准许当令箭,先劝退了府里的丫鬟,然后笑嘻嘻对宫里来的老嬷嬷一通彩虹屁。 经历两世磋磨,杨芸儿的彩虹屁已修得炉火纯青,再加上她如今人畜无害的少女甜美长相,哄得李嬷嬷脸上满是熨帖之色。 眼见时机差不多了,杨芸儿又开始约法三章。 “养胎是大事,我虽一直有心结交姐姐,但不能耽误姐姐休息。咱年轻当然要听李嬷嬷的,我每日就捡着新鲜的,好玩的,只陪姐姐坐两刻钟,过了点,即便嬷嬷不来劝姐姐,我也要将姐姐押回房里休息的。” 说着,又一脸甜笑得央着檀云帮忙点香计时。 “檀云姐姐向来公正,就请姐姐帮忙计时吧。” 檀云本是院里主事的,可自正妃有孕,崔后先派了李嬷嬷,后又指了紫霜,丹桂两位姑姑看护,倒把她挤到后头了。至于沉香,更是靠了边,没法作妖。 此刻听侧妃提了自己,话讲得动听,檀云便毫不客气地笑着应了。 就这样,杨芸儿用半开玩笑的方式,四两拨千斤,将正妃身边的防线破出一道口子。 偏偏她也带着几分促狭性子,有了讲故事的机会,便卡得一手好文,每次讲到高潮,香恰好燃尽。 几次下来,莫说是崔婉儿本人,连带着李嬷嬷和紫霜,丹桂两位冷脸姑姑,也舍不得放杨芸儿走,这样一来,杨芸儿在正妃院里越发自如起来。 原本崔婉儿被一群人看着,关在院里,哪怕她性子再好,关久了也会觉得闷闷的。 再加上孕中多思,且又时不时害喜,胃口一直不好。 别人怀孕变胖,崔婉儿却反而看着更瘦了。 如今日日有杨芸儿陪着解闷,她看杨芸儿人年轻爽朗,充满活力,讲的故事非常有趣,崔婉儿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 而宫里的那三人日日被杨芸儿的彩虹屁供着,且听下来侧妃的故事新奇有趣,却并无伤风败俗之处,防范之心也淡了下来。 她们当然不知道,杨芸儿选故事是用过心思的。 得益于上辈子练就的客户思维,她首先将宫里的那三位圈定为核心客户,捡着她们最感兴趣的题材讲,且内容契合当下主流价值观,其次三观必须正,然后自己再大家能接受的范围内,稍稍延展,哪有不妥帖的道理。 只有先突破宫里那一层,杨芸儿才有机会和崔婉儿走得更近。何况崔婉儿真真好性子,讲什么故事,她都很有兴趣。 檀云见着自家娘娘笑容多了,连带胃口也好了些,脸色红润起来。起先娘娘吃不下,宫里来的几位只知搭架子训诫,眼见着正妃没了笑容,她也是记在心里。 如今,正妃状态明显好转,檀云记着杨芸儿的好,态度也热络起来。偶尔沉香阴阳怪气的挤兑侧妃,檀云便拿出首席丫鬟的架势,直接教训。 因婉儿暂时不能劳累,杨芸儿学刺绣的心愿便先转给丫鬟。 正妃身边的溪云手艺与正妃不相上下,杨芸儿这边的碧桃也是这块料子。碧桃便先拜了溪云为师,认认真真学了起来。 等到李泓暄休沐在家时,杨芸儿已和崔婉儿处成了姐妹,连带着两边的丫鬟也打成一片。 第72章 家宴 李泓暄休沐在家第一天,便在正院办了一桌家宴。 杨芸儿身为王府中名正言顺且唯一的侧妃,也以主子的身份入了正院出席宴会。 此刻,院中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穿着簇新衣衫的丫鬟们鱼贯而入,将一道道珍馐奉上。 琥珀美酒白玉杯,金镶玉盘满珍羞,屋外大雪且纷飞,屋内春意正融融。 整个王府的富贵似乎都浓缩在这一场宴饮之中。从菜品的选择,烹饪到最后的摆盘无一不在彰显着什么叫做高调的奢华。 全套金镶玉,每一个盘子都价值不菲,盘子里的菜肴又装得十分大气,将杨芸儿上辈子见到的那些,盘子要大,菜要少,再配几根草的所谓“米其林”甩开了好几条街。 然而,面对一桌子美味,杨芸儿并不能随心所欲,大快朵颐。 因为主子和主子是不一样的。 今日桌上一共只有三位主子,王爷为尊,正妃次之。至于杨芸儿,虽顶了侧妃的名头,其实不过是个陪侍的。 一场成功的宴席往往需要一位气氛担当,老板不可能亲自下马来调节氛围,往往是拎得清又上的了台面的下属来担当。从古至今,无论是明文规定的尊卑之序,还是职场中默契的主次之别,有些理儿是相通的。 两世为人的杨芸儿,自然不会不知这些道道。因此她将自己的位置摆的很正。她就是今日的气氛组。 和上辈子参加商务宴请一样,杨芸儿在得体出席宴会前,会自觉先往肚子塞些吃食,垫个底。毕竟于她而言,宴席吃喝是其次的,让上司和重要嘉宾心情愉悦,才是她应尽之责。 今日的重要嘉宾是正妃。 自己这个侧妃不是来争宠的,是服务老板和老板娘的打工妃。 因着正妃有孕,被嬷嬷们看着不能饮酒,今日主要由杨芸儿陪着王爷喝。 不过,今天的老板本就很开心,杨芸儿陪酒也不累。 李泓暄近日涨了不少见识,自个儿就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婉儿一贯是温顺性子,无论李泓暄说什么,都点头应承着。且见李泓暄兴致颇高,崔婉儿脸上也满是笑意。 家宴氛围极佳,两位主子都不需要人操心,杨芸儿这个气氛担当竟然没有用武之地,渐渐开始懈怠起来。 她想着屋外下了半个月的大雪,再看看眼前的菜肴,随便一道菜都能抵得上外头庄户人家一年的菜钱。她总觉得有点说不上来的感觉。 她在王府生活了几个月,过得也算舒心,偶尔来点山珍吃着挺好,可一桌子堆砌起来,且道道菜都如佛跳墙似的鲜上加鲜,反倒觉得腻味。更何况潜在的对手正在救灾,而自家王爷却如此挥霍。 作为一个一直有着强烈危机感的人,杨芸儿内心深处总觉得有些不安。 她抬眼看到在一旁殷勤地侍候着的王嬷嬷,不由心中一动,想到了宅院里另一名气氛担当今日缺席,便寻了一个话头插了个嘴:“王爷得了圣上青眼,日后越发忙了,像今日这样的家宴可不得越发难得了么?家宴人齐,姐姐妹妹聚在一起陪王爷喝酒,兴致更高!” 说着她向李泓暄敬了一杯酒,见对方神色无异,便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只是遗憾王妹妹今天未能出席,到底人多了才显得更加热闹。” 李泓暄神色不变,一口饮完杯中酒,随口说道:“既然让她禁足反思,就要有反思的样子,年后再说吧。” 杨芸儿心中诧异,这个一向心软无章法的王爷什么时候这么讲规矩了? 她当然不知道,对王美人的处罚是景泰帝亲自问过的,李泓暄自然不敢造次。 何况旁听了几日朝政,李小王爷也开了些眼界,认真做了些反思。如今他正一股劲头努力向上,学习父皇赏罚分明,恩威并施。这样的节骨眼上,他自然不愿意因着后宅小事拖自己后腿。 崔婉儿将杨芸儿与李泓暄的表情都看在眼里,从小受闺训教导,她是乐见姐妹和睦的,但她也不会忤逆王爷的意思。因此,她只笑着打圆场:“就让王妹妹在自己院里清清静静反思吧,不过一会我让丫鬟送几个菜去,也不能冷了王妹妹的心。” 李泓暄嗯了一声,随手往桌上点了点,吩咐道:“把这几个菜送到王美人院里去吧!”说着又亲昵的看了婉儿一眼,说道:“不用婉儿费心,让下人去办吧。” 杨芸儿打心里佩服老板娘的四角周全。她默默看了眼王嬷嬷,见对方神色恭敬,毫无异常,仿佛王美人与她没有半点关系。 果然是人精。 酒过三巡,李泓暄突然让人拿了一个硕大的盒子到跟前,对着杨芸儿说道:“我本打算让小厮送到你院里,不过想着一起用膳,便直接带了来。这个是新打的凤钗,除夕宫宴你就戴这个吧。” 丫鬟将盒子拿到杨芸儿跟前打开,一只硕大的三尾金凤直接闪瞎了杨芸儿的眼。 这老板当着老板娘的面,直接给女下属送大礼,也没个忌讳啊。 杨芸儿小心的拿眼睛看了眼崔婉儿,见对方脸色如常,不由佩服起正妃果真好涵养,王爷果真很任性! 杨芸儿收回目光,将金灿灿的凤凰捧在手里,掂量了一下,比上一只还要重。此刻,杨芸儿没有收到大礼的兴奋,反而直觉的脖子发酸。 繁重的宫廷礼仪,再加上顶这么重的金子在头上,臣妾不愿意啊! 杨芸儿眼珠子一转,满脸堆笑,起身对李泓暄和崔婉儿恭敬行了一礼,说道: “凤冠贵重,妾只怕福薄压不住。故而妾有一个不情之请。如今大雪不断,京城还有许多贫苦百姓吃不饱穿不暖。妾愿将此凤捐出。令府上针线娘子为百姓赶制棉衣,赶制最快最好的三位针线娘子可赏凤尾一支。王爷,娘娘觉得此法可好?” 此话一出,李泓暄和崔婉儿俱是一愣。 李泓暄还在发愣,崔婉儿看着满桌奢华明显不自在起来,她伸手抚了抚鬓角的珍珠步摇,若有所思。 不待崔婉儿先开口,杨芸儿便上前拉着正妃的手直接开启撒娇模式:“姐姐,上次王爷赏我那个大凤,才带出去上香便遇了事,我这样的福薄,不配戴这么贵重的,要像姐姐这样的戴大凤钗才好看。” 有了老板娘,她不在耐烦去攻略那个傻老板。 果然,婉儿好脾气的拍着她的手,把她当小妹妹哄道:“你生得好,戴凤钗也应该,何况入宫也要打扮得贵重些,有王爷在不会有事。” 婉儿停了一停,又看了一眼王爷:“芸妹妹提醒的对,今年确实太冷,我们准备些御寒衣物,既为百姓解燃眉之急,又可为王爷积德。不过,当然不能短了妹妹的首饰用度。” “我有明珠偏凤钗,还有点翠柳金钗,这些戴了入宫也够贵重的了呀。这凤钗大,单独赏人不合适,正好分三支凤尾,我想凤尾也是一个好彩头。” 杨芸儿歪着脑袋说道,她默默盘算着,自己的法子能够引入竞争,口彩也好,且三支凤尾赏了针线娘子,她还可以赚个凤凰脑袋与身体,也有好几两重了。当然,这点是说不出口的。 最后在杨芸儿“小妹妹”的一通撒娇下,大金凤还是送给了杨芸儿,但入宫的打扮可以再议,到时候由崔婉儿替小侧妃把关,而李泓暄则另出了钱作为针线娘子的奖励。 李泓暄此时也醒悟过来,想着朝堂上关于北地救灾的争议,以及前几日罗叔也曾提醒过自己,京城大雪京郊百姓过冬艰难。他不由将心收了一收,也开始认真盘算了一把如何为百姓尽点心力。 李泓暄自小是在富贵窝里长大的,他并没有觉得眼前的奢华有什么不妥,但他此刻想为民做点事的心意也是实实在在的。 只可惜不过才一盘算,就有一股酒气涌上脑门,他使劲摇了摇头,依旧凝聚不了心神,于是决定将赶制棉衣之事一并交给罗叔打理。 他出心意,罗叔执行,这样挺好。 崔婉儿陪着又坐了会儿,便被李嬷嬷并两位姑姑催着,押回屋休息。李泓暄正想陪正妃一道走,却被李嬷嬷正色拦下:“王爷,娘娘有孕需静养,请王爷克制。” 杨芸儿抬头看着李泓暄带着三分醉意的脸,一想到今日没能顺利把王美人捞出来,心下便有了几分不好的预感。 【亲们抱歉,复阳后实在是咳得天昏地暗的,断更了几天,对不住大家。今天感觉稍稍有点力气,赶紧爬起来码字,但感觉写的还是有些吃力,望诸位垂怜,】 第73章 陪酒女郎? 崔婉儿率众人退去后,厅堂之内顿觉人数减半,方才的那股热闹劲随之散去。 杨芸儿看了看四周,心里盘算着自己是不是也该撤了? 她才起身,却对上老板带着三分醉意的脸,四目相对,杨芸儿心里一时间涌上了几分尴尬。 不过,李泓暄倒是兴致颇高,方才顾忌着婉儿不能饮酒,故而饮酒时有所克制,此刻未尽之兴又蠢蠢欲动。 几轮酒喝下来,李泓暄竟意外发觉这小女子饮酒颇为豪爽,酒品也好,言语风趣,不由暗生欣喜。 经过数月交往,以及他老父亲亲自为他洗了脑,如今的李泓暄对侧妃的杨氏出身已不如最初那么介意。今日兴致上来,恰好需要一位陪酒的,他竟也不挑了,有一种想拉着对方一醉方休的冲动。 有了这样的心思,李泓暄半眯着双眼,向小侧妃轻轻偏了偏头,示意她继续斟酒。 然而,方才在崔婉儿面前还活泼乱跳的小侧妃,此刻却一脸抗拒呆在原地,像个木头人似的,半天不见动作。 李泓暄脸上有些发胀,他直起身子,用手指扣了扣桌面,沉声道:“给本王倒酒。” 接到如此明确指令,杨芸儿尽管满脸写着“拒绝加班”,还是不情不愿地走到老板身边,小心翼翼地斟了杯酒。 李泓暄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美酒入喉,带着独特的香气一路下滑,进而将五脏六腑都熨帖个遍,滤去所有阴郁,李泓暄不由发出一声惬意的感叹。 他此前于御前用功勤勉,小心收敛起一身顽劣,已许久不曾畅快饮酒了。今日家中氛围宽松,久违的躺平之感,呼之欲出,他此时有些飘飘然了。 不过他忽略了一点,此刻站在自己边上的,并不是擅长小意奉承的王美人,而是一身反骨的杨芸儿。 方才的殷勤,是因为老板娘在,杨芸儿将活动气氛视作她的分内工作,此刻老板娘休息去了,杨芸儿也一心想下班。 她盯着李泓暄面颊上渐渐爬起得红晕,心中一片哀怨。这班加的猝不及防。 正妃有孕,王美人禁足,老板现下要人伺候,舍我取谁? 话虽如此,可宴席散后深度陪酒服务,这个不在杨芸儿计划的工作之中呀! 虽说她与李泓暄是契约婚姻,有过君子协定,但李泓暄算不算君子,杨芸儿目前还说不准,她觉得多留个心眼总是好的。 早知这老板生活不能自理,时时需要人伺候,就该早点想办法把另一个氛围组王美人救出来。多一个人,总能多分担一份活。 杨芸儿心中叫苦。她脑子里飞速盘算着各种脱身之法。 要么把老板彻底灌醉,醉倒不省人事?不过她脑海里回想起对方“新婚”夜那场酒疯,额,这可不是什么好的回忆,这老板估计酒品不好,算了。 若不能把对方灌醉,那就要及时把老板的酒拦住,免得一会对方迷糊了,提出非分要求。 杨芸儿想了想,心里有了章程,便做出一副甜甜的笑容,取了酒杯,对着李泓暄故作无知地问道:“王爷,这酒入口甘甜,与一般酒水不同,妾见识短浅,此前未曾喝过,可否请王爷为妾解说一二?” 见小侧妃虚心问询,李泓暄脸上露出得意之色,他举起杯子,杯中琼酿闪着莹莹光泽, “这是用西域贡品葡萄酿的果酒,今年路上不好走,运到京城总共没有几坛,父皇赏了我三坛。可惜婉儿不能饮,倒是便宜了你。” 说着他拿杯子对着杨芸儿一比,然后一饮而尽。 “痛快!” 杨芸儿脸上笑容有些尴尬,葡萄酒姐不是没喝过,这便宜姐可不稀罕。 但她嘴里却顺着李泓暄的话,看似恭敬地附和道:“哟,这么说,这酒可是价值连城啊,妾看到古诗上有说‘斗酒十千恣欢谑’,可不就恰好应景了么?” 李泓暄并没听出杨芸儿话中的深意,他正在兴头上,大手一挥,说道:“十千?呵呵,这可是父皇的恩典呐,怎好用这些银钱来衡量?” 圣上恩典,杨芸儿等的就是这一句话。 与其自己口干舌燥,“大道理”劝诫惹人厌烦,不如借力借势,从根上不让对方反驳。 道理不是我说的,是你爹说得! 杨芸儿晃了晃酒壶,给自己也斟了一杯,恰好一壶酒尽,杨芸儿毫不客气一口饮完,然后正了正衣襟,行了一个大礼,顺势说道:“既然是圣上恩典,那可不能滥饮。圣上奖赏王爷是为了王爷这阵子的勤勉,王爷可不能为了贪杯,辜负了皇恩信赖。” 说着她转身就将酒壶交给下人,吩咐道:“今日宴饮到此为止,可以上来收拾了,另外,给王爷准备醒酒汤吧。” 说完随即一招手就把候在一旁端漱盂,茶水,帕子的一众侍女唤了上来。 杨芸儿的动作是如此丝滑顺畅,直到东西端到李泓暄面前,小王爷那在酒精作用下慢了半拍的大脑才缓过神来。 就这么结束了?谁下的命令?我的酒呢? 迎着老板瞪大的眼睛,杨芸儿微笑着递上擦嘴的帕子,波澜不惊地说道:“王爷席上说圣上近日夸您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已堪大用,今日沾了王爷的福气,共同饮了御赐的美酒,可不得愈发谨勉么。御酒虽好,王爷不贪杯,妾也不敢贪杯。” 李泓暄的脸都绿了。 但杨芸儿那边的小刀子还没有结束,只听见那小嘴叭叭叭又补了一句。 “这段时间休沐,太傅那边可给王爷留了作业?一会王爷是歇在外书房,还是内书房?需要妾先打发人去为王爷准备么?” 说着,杨芸儿像模像样地看了看香篆计时,一本正经地说道:“现在时间还早,应该还能温一会书。” 李泓暄狠狠地将口中水吐到漱盂中,一把拽过帕子猛擦了一把脸,才将胸中那口恶气压下。 今儿个怎么就把这“女太傅”留在身边了? 早知道便应早些将她打发出去,可打发了她谁来陪酒?将王美人放出来?唉,也不行,已答应了父皇,务必要赏罚分明,严惩后院不良之风。 他抬头看着一脸严肃的小侧妃,却在对方眸子里看到了一丝幸灾乐祸之色,他突然心下明了,促狭之心顿起,放下帕子说道:“侧妃说得很对。你随我去内书房,一会为本王伺候笔墨,本王今夜要挑灯夜读!” 杨芸儿告退的话刚到嘴边,又被生生噎回去。 她看着李泓暄傲娇的颜色,鼻子轻哼一声,心下暗想,谁没挑灯夜读过,读书怕什么,只要能敢请姐姐陪,姐姐我务必不会给你偷懒的机会! 【复阳伤脑,家里一窝端,今日我终于转阴了,希望一切恢复正常。上一章后来再看觉得那时候脑子不大清楚,咋写成那样,略略修改了一下,但也没法推倒重来。 各位见谅,后续更新慢慢恢复。】 第74章 红袖添香? 内书房,烛火通明,在李泓暄小王爷面前,摆着一碗醒酒汤,一杯清茶,以及一叠书,桌子后面还站着一位笑眯眯的小侧妃。 李泓暄皱了皱眉,端起醒酒汤一饮而尽,然后将碗重重拍在桌上,对着下首叫到:“研墨!” “王爷您刚不是说先温习书,再做文章么?” 杨芸儿指了指桌上的书,温声温气地说着。 李泓暄身为内院之主,所提要求很少被人拒绝,今日却在杨芸儿这里连碰好几个软钉子,此刻他愈发觉得燥热,有些不耐烦地叫到:“你管我作甚,叫你磨墨,怎那么多事!” “王爷,读书学习最忌心浮气躁,要不您先喝碗凉茶静静心?”杨芸儿一脸笑意,声音依旧不紧不慢,态度不卑不亢。 李泓暄一把推开递到面前的茶碗,可他还没来得及发作,一方上好的砚台又推至他面前。 “王爷,罗先生说磨墨最考验心性,所以读书习字前,需自己将墨磨好,不但有助于平心静气,也能帮助王爷摒弃杂念,快速进入学习状态。” 杨芸儿的口气里充满了真诚的味道。 她一手扶着袖子,另一只手捏起一柄精致小铜勺,于桌上青瓷水丞中舀了一小勺水,轻轻倒入砚中,一套动作做完,她放下铜勺,往后退了一步,伸手做了一个相请的动作: “王爷,自得了罗先生这个方法,我习字前,都自己动手准备墨汁,果然效果极佳,往往墨磨到一大半,心已经静下来了,王爷不妨试试。” 杨芸儿伸手将砚台又往李泓暄面前推了一推,说道:“水已替王爷加好了,不多不少刚刚好。要我说这个磨墨养性子是极好的,水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墨块需握得端正平直,用力不可过重,也不可太轻,速度要适中,这每一个要点都暗和了修身养性的道理……” 李泓暄揉了揉眉心,此时他不但燥热,头也跟着痛起来。 他原本留杨芸儿在身边,是想好好磋磨一下这个小侧妃,以发泄今日未能痛饮之憾,没想到自己给自己找了个麻烦。 红袖添香?温婉贤淑,那是没有的事。老先生说教,严防死守,倒是更贴切些。 说要温书,便一本本帮着找书,只能温书,要做什么别的,直接劝谏,连想吃点夜宵都被说影响学习效果…… 烛影摇红之下,他模模糊糊间觉得杨芸儿那小巧的身材正渐渐与太傅干瘦的身板相重叠。接着,恍惚间,他仿佛觉得对方即将举起戒尺。 一个激灵下,李泓暄使劲晃了晃头,将将稳住心神,一把拿起刚被自己推开的杯子,也不顾茶水已凉,直接灌了下去,这才将一身烦躁压住,酒也醒了几分。 他抬起头,瞪了一眼那个不识相的小侧妃,愤愤到:“本王还是先念会书,你一边候着去。别在跟前晃得本王头痛。” 杨芸儿保持温和的笑,竟也不着恼,规规矩矩行了一礼,端起砚台便走。 李泓暄心下好奇,随手抓起桌边一本书,做起读书的样子,眼睛的余光却追踪着杨芸儿的动静。 只见他的小侧妃淡定地另找了张桌子,放下砚台,然后起身走到书架前,抬头仔细看了看,踮起脚取下最上方的几本字帖,比较了一番,挑出一本回到书桌前。 然而,铺开一张纸,用纸镇压好,又认认真真磨了墨,然后竟有模有样的练起字来。 李泓暄心中堵了一口气,却又寻不出杨芸儿的错来,无法发作,只得重新将眼神收回书中。 这一看不打紧,李泓暄发现自己手中竟是一本拿倒了的《中庸》。他眼角瞄了一眼对面练字的人儿,赶紧将书摆正,试图看起来。 然而,此刻他头脑似有千斤重,哪有半点中正平和的样子。 看着看着,人便慵懒起来。 随着上下眼皮不断打架,眼见渐渐弥漫起一片云山雾海。慢慢地,周公他老人家的身影从云雾中显现出来,后面影影绰绰,还跟着一队仙女,伴随着仙乐飘飘,香雾弥漫,环佩叮咚。 他口中刚想叹一句“妙呀!”,却听得耳边清脆一声大叫:“王爷,看书不能睡觉!” 犹如晴天一声惊雷,李泓暄的身体猛地弹起,他睁开眼,哪有什么周公和仙女仙乐,自己依旧坐于书桌前,手里唯有一本《中庸》,书页上沾着几点濡湿,仿佛是……仿佛是自己的口水,沾污了圣贤书。 “罪过罪过,”他心中默默念叨,同时觉有两道炯炯有神的目光,正盯着自己。 李泓暄心下一凛,惶恐地抬头,发现并非太傅盯着自己,只是自己后院的小小侧妃。 李泓暄才要松口气,却听对面人正声劝道:“王爷,念书要出声,要诵读。这样才不容易犯困。”这口气实在是,有几分老先生的腔调。 也许还没有彻底清醒,李泓暄下意识地以为是太傅命令,条件反射般正襟危坐,开始乖乖诵读起来。 杨芸儿看着李泓暄摇头晃脑诵读的模样,觉得这个弟弟竟有如此乖巧可爱的一面。 便杨芸儿认真听了一会,听到李泓暄再一次读至:“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忍不住有感而发,点评道: “中庸真是被书名耽误了,为什么要取庸这个字?明明讲的是好好的道理,是君子自我约束的极高要求,却因着这个‘庸’字被后世曲解。比如这个‘慎独’, 要一辈子做到此要求,真不容易!” “你懂什么,你一个乡野女子也知晓中庸?”李泓暄被打断,颇为不满。 “王爷,刚才您念经似的读了五六七八遍,我听也听出道道来了。” 李泓暄依旧不信,强硬地问道:“你知道什么事‘慎独’?” “简单来说,就是小时候老师在课堂上一直强调的——老师在与不在都要一个样呀!用君子身份代入,便是时时刻刻对自己高标准严要求。” 杨芸儿说得兴起,也学着摇头晃脑起来:“就比如今天,王爷您在无人督促的情况下,不贪杯,坚持读书,真的很不容易呢!” 杨芸儿朝着李泓暄竖了一下大拇指,报以甜甜一笑。 果然,被杨芸儿一夸,李泓暄身后隐隐尾巴上翘,但很快,他看着杨芸儿带着谄媚味道的笑,终究还是醒过神来,冷声问道:“你小时候还有老师?” 杨芸儿暗叫不好,今天不但老板喝了酒,自己也陪着饮了几杯,虽然没醉,但却说漏了嘴,好在她脑子转的快,立马找补道:“你有上书房太傅,难道乡下就没有私塾吗?我本也有弟弟的呀,虽然家里不让我读书,可我弟弟是被正经送去读书的。” 说到这里,她故意停下,眨眨大眼睛,狡黠道:“我听闻富贵人家的小姐有女学,女孩子也该读书的。我想学,便没人拦得住我。我会偷偷跑去私塾墙角下偷听。当时家里人都管不住我,王爷这时候也休想说我的不是!” 说着,她做出娇嗔的表情,搁下手中的笔,双手叉腰,毫无畏惧地看着李泓暄。 李泓暄见杨芸儿一副不服来战的样子,心下暗笑。他想象了一下小侧妃学堂偷听的场景,嘴角不由自主的向上扬起,自家这个小侧妃提到学习,就浑身是劲,这话应该是真的。 杨芸儿面上做出要强的样子,心下却在暗暗观察李泓暄的神色变化, 估摸下来自己这一关应该是糊弄过去了。 说到了原生弟弟的回忆,杨芸儿立马联想到王美人的弟弟,她眼珠子一转,试探着说道:“听说王美人家里也有一个弟弟,王爷可知晓?” 李泓暄皱了皱眉,“本王并未听说。” “我听说王美人这个弟弟在他们母子入王府之前就走丢了,王嬷嬷这几年都没有放弃寻找呢,这些都是王美人告诉我的,王嬷嬷可曾求王爷帮忙寻找幼子?” “不曾,可能乳嬷嬷不愿本王操心吧。” “她心疼您是她的事,您帮忙寻找则是您的孝心,难道王嬷嬷还拦着不成?何况找人这种事,于王爷而言,不过一句话的事,若真能找回来也全了彼此情谊呀。” 李泓暄听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杨芸儿见火候点到了,便不再继续,她看了看外面的夜色,乖巧地替李泓暄添了一杯茶,恭敬道:“王爷,时候不早了,妾不在书房打扰您读书了,要不我还是叫羽墨进来伺候吧。” 杨芸儿想下班之心已溢于言表,可她选择退出之时口不择言又带了一句劝读,这下又踩到了李泓暄的尾巴。 李老板今日饮酒本未尽兴,带着几分内火,见杨芸儿三句不离读书,此刻心火又窜了起来。 刚才自己都困得睡着了,身为伺候主子的侧妃,非但不递上枕头,反而要强迫自己读书?这还是自己的女人吗? 李泓暄此觉得已是忍无可忍,他啪地一声将书丢在地上,说道:“今夜不看了。你快来伺候本王更衣!” 杨芸儿一呆,方才还挺放松的心情一下子紧了起来,她心中腹诽,你老婆怀着孩子,还在隔壁院里休息呢,你几个意思? 见李泓暄直直地盯着自己,杨芸儿叹了口气,心道既然王爷这么明目张胆,那咱也来一点硬的了,横竖今晚大家都是喝过酒的! 第75章 拒绝 李泓暄脸上带着酒后的红晕,只见他撑着桌子,躬身站起,拿眼睛瞪着杨芸儿,仿佛气势很足的样子。 然而他的小侧妃并没有任何惧怕的样子,只沉了沉气,平静的抬起头,眼眸中隐约倒映出一只二哈的样子。 四目相对,李泓暄感受到了挑衅,他的小侧妃完全没有听从指挥的意思。 李泓暄觉得自己憋了一口气,正待发作,杨芸儿却抢先一步打破僵局。 “王爷,你真的要留我在这里伺候么?” 李泓暄简直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他不理解为什么杨芸儿会有此问。在他的认知里,夫君为天,天有要求,身为妻妾,无有不应。 但他不知道,自己和杨芸儿中间隔了数百年的代沟,在对方的认知里,夫权是什么鬼?哪怕老板面前,打工人多少也是有一些脊梁的,非分要求咱是可以拒绝的。 此时杨芸儿心中暗自叹息,这夫君真是傲娇不能自理啊,怎么办呢,人家家里是有皇位的,只能先忍一忍。 内书房本有李泓暄的贴身侍女,杨芸儿想了想,虚虚应了老板一声,示意对方稍安勿躁,转头便去找侍女。有现成的团队可以使唤,能动嘴的绝不自己动手,这是打工人的重要甩锅原则之一。 很快,进来一串四个丫鬟,都是侍奉李泓暄的熟练工。 打头那名唤作碧螺,端着铜盆巾帕,后面跟着的名唤青黛,端着一只放着青盐柳枝瓷盅的漆盘,这两名是伺候王爷的“老人”,在她们身后,另跟着两个年纪略小一些的丫鬟,其中一名端着一杯蜂蜜水,另一名空着手。 杨芸儿旁观着整个流程,四名丫鬟应该是各司其职,杨芸儿十分好奇的猜着那位空手丫鬟的职责。 李泓暄先接过蜂蜜水,一饮而尽,然后一手随意的搭在另一名空着手的丫鬟肩膀上,恰好将身量不高的小丫鬟当作扶手,斯斯文文走到一旁暖阁内,碧螺和青黛则端着家伙跟了过去。 好家伙,原来竟是人肉拐杖!真是太,奢侈了! 就着丫鬟们的服侍,李泓暄很自然地洁面净口。结束后,碧螺替李泓暄解了头发,还按了会头皮。看李泓暄那享受的表情就知道,碧螺的手法很不错。 这一波结束,先头两名小丫鬟将洗漱用品带出,又有两个小丫鬟端了洗脚水进来。 在碧螺和青黛的服侍下,李泓暄继续舒舒服服泡完了脚,然后在暖阁的屏风后换上了寝衣。出来时,松松披了一件居家的袍子,斜靠在榻上闭目养神。 杨芸儿旁观了生活不能自理的小王爷睡前全部流程,心下暗骂了几声蛀虫。不过她此刻满心满眼的打算都是如何顺利撤走,因此也没有心思和李泓暄斗嘴。 这次她学乖了,并未多言,而是悄无声息地转身跟着小丫鬟,打算就这样下班开溜。 不料,李泓暄坐在榻上只歇了片刻,便睁开了眼,且眉目清亮,一眼就瞅到了正准备脚底抹油的小侧妃,毫不客气地将人叫住,问道:“你怎还不去梳洗,磨蹭个什么?” 杨芸儿无法,只得先打发丫鬟们离开。 很快,屋内就留下了她与李泓暄两人。 暖阁内炭盆烧得旺,烛光摇曳出春意融融,金兽香炉腹中安神香升腾起几缕香雾,为室内添了些许暧昧的甜香。 气氛已经烘托到这个份上了,侧妃杨芸儿今日要正式上岗了么? 可杨芸儿一点都不想接这份工作,她默默僵持了一会,在床边不远不近,找了一张秀墩坐下,最终决定还是试一试开启谈判模式。 李泓暄只道是小侧妃磨磨蹭蹭是因为心下害羞。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杨芸儿,方才还十分强势聒噪的小侧妃此刻难得的安静,烛光映衬在她姣好的脸上,微微浮上一层红晕。 李泓暄心中也跟着酥痒起来,他正满心旖旎,却听闻对方冷不丁抛来了一个煞风景的问题。 “王爷,我明早是不是又要被逼着喝避子汤了?”杨芸儿一开场就憋了一个大招,直接踩中老板的尾巴。 李泓暄一愣,皱了皱眉,心道女子真是记仇啊! “我自会吩咐王嬷嬷不得造次,你大可放心。” 杨芸儿心想,想让我避孕的可不止你家奶娘啊,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避孕的根本不在于喝汤药。 她揉了揉眉心,继续灵魂发问: “王爷,您这会儿已不避讳我杨府出生了么?” 李泓暄嘴角扯了扯,可不可以不要挑这种时候算旧账,太破坏氛围了。然而他想了想,有些事还是说明白了好,免得这个记仇的小女人一直留有心结。 他直起身子,于榻上坐定,耐着性子正声解释:“前几日父皇教导于我,为君者,不拘小节,不计小仇。杨氏亦是我大瑞臣子。既然父皇做主你我联姻,那我们便休戚与共,不复计较旧日纷争。” 李小王爷见杨芸儿无动于衷,想了想,又补充道:“此前本王不该迁怒于你。今后只要你于王府内安分守己。本王必不会亏待于你。” 不料,这说刚出口,李泓暄便明显看到杨芸儿的表情似乎不对,他想了想,又软下身段补了一句:“我看你与婉儿处的来,对王美人也不计前嫌,没想到你竟是个有心胸的,原是本王想差了,过去种种,我们就此揭过把。” 难得李小王爷说得真诚,于是杨芸儿毫不客气地回了一个真诚的白眼。 原来是从老皇帝那学了平衡术,可你们的帝王心术,拿捏权臣,必须牺牲女子么? 杨芸儿正了正身子,对李泓暄严肃道:“王爷可曾记得,我们曾有君子协定,你我联姻只是表面做戏,并未交付真心。今日王爷若非要假戏真做,可否先听我一言?” 此刻,灯芯恰好炸了一下,李泓暄感觉眼前光影闪动,他心头无端冷,预感眼前人又要开始说教了,心中方才涌起的旖旎之思迅速退却,眉头也不由紧紧皱起。 杨芸儿不卑不亢,起身剪了一下烛火,说到:“王爷你夸我大度,说句心里话,我能与后院姐妹和睦相处,全因我对您并未动情。人若真动了心,是不可能真正大度的。就拿正妃姐姐来说,她满心满眼装着王爷,可行为却被礼法所困,不得不拿起正室的大度,不敢逾越,可她内里的心伤,王爷可知?” 杨芸儿的坦诚完全出乎李泓暄的意料,但杨芸儿以正妃开场,且言语恳切。李泓暄到底还是听了进去,并细细琢磨起来。 “我从不敢奢望要求王爷一生一世一双人。但人心就这么点大的地方,能让一个人真正动情动心的,并不多,在这方面男女都一样。王爷得遇婉儿姐姐,请务必珍惜。” 婉儿从不阻止李泓暄宠幸别人,此前无孕时,还曾劝着他多纳妾,早些开枝散叶。李泓暄从未想过婉儿做这些时,是否开心? 那段时间婉儿眉间确确实实笼着一丝忧伤,问她,她却总推说无妨。李泓暄手指掐着掌心,皱着眉,努力回忆着过往种种。 杨芸儿停了停,继续说道: “我从心底里羡慕王爷与正妃琴瑟和鸣。也真心愿您二位白头偕老。然而,婉儿姐姐一心以您为先,处处顺着您,可您是否能真正站在正妃的立场上为她考量?比如您是否留意过,她如今被皇后派的那几个嬷目看得死死的,一举一动皆不得自由。孕妇养胎本就要开开心心,这样对方是否好?或者您,无意间也成了推波助澜将她束缚住的一员?” 杨芸儿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李泓暄的神色,见他听得认真,便如知心姐姐般,为他提建议道:“王爷您完全可以陪着正妃过夜,陪她度过孕中难熬的日子,也不必看那几个嬷嬷姑姑的脸色。就像寻常夫妻那样,无关侍寝。” 听了这些话,李泓暄似有所触动,长那么大从来没有人同他这般说过。 他以为理想的妻子,就如婉儿那般以贞静柔顺。他只需尊重即可,同时他也可以享受其他女子,这是他身为男主人的权利。且父皇近日教导他可借着后院恩宠平衡前朝关系。 原本他被告知,女子是工具,是财产,多思多虑是女子本身不懂事。他从未被告知女子也需要用真心呵护,而并不是单单一个宠字便可简单完事。 见李泓暄陷入思考状,杨芸儿再接再厉:”男欢女爱,可以是一种激情,也可以是水到渠成的心心相印。若王爷一心贪恋一晌之欢,妾可以勉为其难陪侍左右,或者妾院里的绿柔,柳纤都是一等一的美人,足够王爷享用。只是这样的宠爱,实在太过廉价,王爷不会珍惜,妾也不屑。且让孕中的婉儿姐姐,作何感想?” 此时李泓暄已完全被带入杨芸儿的思路中,他抬头望过来,眼中心绪复杂,有惊讶,有自责,也有疑惑。 杨芸儿则正视李泓暄的眼睛,继续平静分析道: “就如王爷先前宠着王美人,宠时也是真宠,可一旦出了事,便弃之不恭。您可以推说那是她自己蠢笨,可是王爷您明知她胸无点墨,空有美色,可曾想过为她寻了正当的教引嬷嬷好好教导?其实她在你心里不过是一件玩意儿,您并没有真正珍视她。” 杨芸儿停了一停,向李泓暄点了点头道:“臣妾斗胆,不想成为王爷心中的一个把玩物件。” 李泓暄的酒彻底被点醒了。他并非冷血,于王美人,他本有几分怜惜,但怒其不争,进而有了嫌弃之心。此刻听了杨芸儿的分析,不由心下惊叹,难道自己也是有错么? 杨芸儿见火候尚好,孺子可教,继续道:“你我相识,始于政治权谋,如要假戏真做,我并不希望仅仅因为情欲敷衍。帝王心术玩弄人心,可我只想以诚待人。你我若道不同,难相为谋。若王爷也愿意以诚相待,我也愿意成为王爷知己,真心相交,无关风月。” 说着,杨芸儿起身郑重行了一礼,说到: “想必王爷也不是用强之人,我不甘为杨府棋子,也不愿为王爷玩物。王爷心善,必能理解我的苦衷。今夜容妾告退。我始终记得当初王爷答应我的事,请王爷为天下谋福祉,我想出去看看王爷治下的大好河山。” 说着,不待李泓暄回应,杨芸儿直接转身离开了暖阁,随着支呀门被关上的声音,她很快消失于黑夜之中,独独留下六小王爷在烛光中凌乱。 【我记得早年曾看过一个古代文人的笔记,提起扶着小丫鬟的香肩走路,人形拐杖,别有风趣。可惜写文时百度没有找到这段,仿佛是清代的某个老先生。不得不说,古代的文人喜好有点儿特别,这里就栽赃给酒后的李小王爷了。旧式教育出来的男子,总带着些坏习惯,傲娇不能自理啊!】 第76章 无题 家宴过后,王府后院发生了好几件事。 首先,李泓暄不顾李老嬷嬷的劝阻,大大方方宿在了正妃院里。 一开始崔婉儿十分过意不去,可这回六小王爷特别强势,声称他本是后院的男主人,想待在哪个院子就在哪个院子,不需要看别人脸色。 崔婉儿拗不过他,便也顺从了。 正如杨芸儿所料,这几日与婉儿待在一起,李泓暄对孕育之苦有了更深的体会,从心里愈发疼惜婉儿。 而崔婉儿也察觉出了李泓暄的变化。往日受礼法所限,她压抑着自己,不敢于夫君面前诉苦,恐落了善妒的名声。也不敢多占用夫君时间,恐被指淫佚误了夫君前程。 可如今,架不住李泓暄日日黏在身边小意温存,崔婉儿的心早就化了,一腔柔情倾诉而出。 成婚这么久,两人的心第一次贴的那么近。 夫妻之间恩爱并非时刻关乎风月,可以同甘共苦,也需要心意相通,只有用足心意,才能品出情字背后真正的甜。 夫妇一心,其利断金。 原本想摆架子,借着皇后名头训斥的紫霜,丹桂两位姑姑,被李泓暄几个眼神弹了回去。留下李老嬷嬷,势单力薄继续倚老卖老,脸黑地像锅炭一样,坚持絮絮叨叨个不停,埋怨王爷不懂节制,斥责正妃未尽劝谏之责。 李泓暄当即拿出了男主人的气势,直接将婉儿护在身后,一个来回下来,男主人脾气上来,连正屋都不让老人家进了。 李泓暄这回打心眼里觉得小侧妃说得对,何必看她们眼色,委屈了婉儿呢。自己只是陪着妻子,又没有做什么逾矩的事。 而有了自家男人撑腰,崔婉儿也难得硬气起来,安心躲着,对那几个宫里的不理不睬。 杨芸儿知晓老板夫妇勇斗宫中老嬷嬷的“壮举”后,真心实意地为李泓暄和崔婉儿点了好几个赞。 最终,李老嬷嬷气得入宫到崔皇后那儿狠狠告了一状。 可是,这并没有什么用。 如今的六小王爷已非当年那个连皇后宫里的猫狗都会惧怕的小孩子。 其实,李泓暄原本很敬重宫里的嬷嬷,可如今他像开了窍一样,看这些嬷嬷,姑姑表面打着规矩的旗号,其实没由来的乱臆想,断定自己就该很饥渴的样子,时时提防着,仿佛自己只要入了后宅,便会失了志气。 明明自那晚被杨芸儿点破之后,李泓暄便觉得那些随意的男欢女爱很没意思。 年轻人一旦挺直了腰杆,是不可能再弯下身段的。何况,崔后也不可能亲自屈尊登门来训斥。一个扯着虎皮的老嬷嬷有什么好怕的。 第二件事发生在王美人的云锦轩。 据说王嬷嬷气势汹汹冲到云锦轩,把自己的女儿狠狠地骂了一通。 王美人本在禁足中,云锦轩也可以说与世隔绝,王嬷嬷原本是关起门来偷偷训斥自家女儿,可搁不住她骂起来音量实在太大,让院里爱听墙角的得了便宜。 好巧不巧,侧妃院里那两个包打听的小丫鬟飞燕和浅草与这边爱听墙角的小丫鬟交情不错。 杨芸儿嫁来王府本没有什么根基,没有像样的嫁妆,才不大,气也不粗,更没有老板的格外恩宠。不过,杨芸儿不走寻常路,她给自己争取了一个小厨房。 自开了小灶,腊肉,腊肠,炙肉脯很快做出了招牌,还有王府花园自产自销的季节限定,笋干,秋梨膏,柿饼。杨芸儿把零食攻略玩得很顺。 起先以偿还欠薪为由,将院里那些放出去的人送了个遍,形成第一波口碑。然后,再由浅草和飞燕两个八卦小能手,借着人小不显眼的优势,带着零嘴儿四处结交,生生为杨芸儿开拓了许多人脉。 有了一系列铺垫后,又遇到王美人失势,杨侧妃虽无盛宠,却也八面玲珑,先前埋下的人脉便更活跃了。 侧妃很大方,院里事少钱多有美味,侧妃还亲自教大家认字习字,很多人都打起了结交的主意。 云锦轩进行大清理时,新分进去的小丫鬟中就有和飞燕有过腊肉和笋干交情的。这一来二去,云锦轩那边打一个喷嚏,杨芸儿这边也能收到。 就这样,王嬷嬷一个没当心,训自家女儿的私房话就进入杨芸儿的耳朵。 “听说王爷问了王嬷嬷关于他小奶兄弟的事情, 为了这个,王嬷嬷冲着王美人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说她这样会害了她亲弟弟。” “她骂急了,不用官话,连家乡话都带出来了,有些听不懂,但揣度着那口气,骂的可难听了。” 今日的八卦时间,杨芸儿嗑着瓜子,还不忘给飞燕抓了一把,看着飞燕绘声绘色的演绎了一遍。 惊动王爷便会害了那孩子?杨芸儿心里反复琢磨着这消息。看来自己先前判断的不错,那孩子多半是被人拿捏住了,成了王嬷嬷的软肋。回头得去问问罗先生那边的消息。 除了别人的八卦,杨芸儿自己院里也有事情发生。 李泓暄果然如她所愿,请了宫里的姑姑来教她除夕宫宴的礼仪。六小王爷特意请了一位资历颇老,以严苛着称的尚宫。据说李泓暄小时候还被这位尚宫训哭过。 不过杨芸儿让李泓暄失望了,她天生贴严师。 学规矩、学礼仪,在别人看来都是苦差事,可杨芸儿学得十分带劲,练的那叫一个认真,从不叫苦叫累,连一贯十分挑剔地张尚宫都挑不出错儿。 李泓暄不得不佩服这位小侧妃心性口味果然非同寻常。 杨芸儿非但练得仔细,还特别善于发问。 “张尚宫,除夕宫宴的座次是每年都一样的吗?” “我会和王爷坐在一起吗?” “大殿里坐得下多少人呀?我若头发梳得太高,会不会挡住后面的人看歌舞呀?” “听说不同品级的菜式是不同的,这么多等级规格?御膳房里不会搞错吧?若我面前的菜上错了,我吃还是不吃呀?” “若憋不住想出恭怎么办?” 杨芸儿人虽没有入宫,已凭着想象,歪着脑袋把当天的流程模拟了一遍,然后生出无数问题,抓住张尚宫一个劲的问。她本长得乖巧明艳,此刻就像一个爱提问的孩子。 张尚宫虽然严肃,回答问题倒是很有耐心。 杨芸儿有自己的小心思,一则她穿越而来,对皇家礼仪很好奇,本就喜欢提问;二则,她也想借机多打听打听宫里的道道。 宫里头的事情原本是不能随便打听的,可杨芸儿的问题角度非常刁钻,看起来问的都是与规矩实操相关的问题,让张尚宫不得不回答,但其实杨芸儿将许多想问的问题都藏在了里面,她乐得借助穿越白得的稚嫩皮囊装一个天真的好奇宝宝。 比如她想知道宫宴当日是否方便见到杨府的姐妹,她的提问方式是,“皇帝所有的妃嫔无论位份高低都能参加吗?我该不该和她们打招呼,要怎么做才不失王子侧妃的气度礼仪呢?” 关于八王爷,她也埋了问题。 “出宫开府的目前只有我们家王爷和八王爷,这次会不会遇到那位八王爷呀?他们俩是兄弟,那位置是不是靠的很近?八王爷有八王妃吗?我看到这位小叔叔需要回避,还是可以打招呼的?” 杨芸儿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孰料宫里的人都是人精。她的小心思早被张尚宫看了个透,只不过张尚宫道行更深,看破未曾点破罢了。 表面上她对于小侧妃的提问一一仔细回复了,可不该说的话,半个字都没有漏。 ——帝王心术分界线—— 景泰帝一边转着手上的扳指,一边听着张尚宫的回话。 “杨侧妃的聪明虽写在脸上,但却是个让人琢磨不透的性子。” 张尚宫在帝王面前毫无隐瞒说着自己的观察:“侧妃的提问看似没有章法,有些也实在荒诞,可细细品,她是有意在打听宫里的事情,包括对八王爷那边的事情也很上心。” “哦,这是杨氏自己的意思,还是小六的授意。”景泰帝眼里含着玩味与探究。 “奴婢观察,多半是杨氏自己的意思,杨氏与王爷之间看起来还很疏离。” “这女子竟然连你也看不透吗?”景泰帝知晓张尚宫识人眼光毒辣,但她今日对杨氏的反馈却颇为出乎意料。 “奴婢不敢欺瞒皇上。侧妃看似出身乡野,行为乖张,可她并不蠢笨,有时看起来确实没见过世面,有时却又显得颇有见识,还有些与年纪不符的老成与通透。她看似有所隐藏,但待人接物却很真诚,完全没有小家子气,学规矩的时候让丫鬟们旁听。奴婢还发现她带着丫鬟们读书识字,说是多读书可以明理,遇事就不会钻牛角尖。这样矛盾的性子,老奴看不透。” “哦,她竟有这样的见识。”景泰帝摸着胡子,眼里闪出了光。慈恩寺的老住持曾算过,李泓暄命中将相逢客星,得贵女相助。但杨氏是否就是能给暄儿带来助力的女子?(第39章) “小六待她如何?”景泰帝来了兴致。 “有些嫌弃,但似乎也有些敬重。”张尚宫犹豫地斟酌着用词,“王爷的心思都在正妃身上,不顾正妃有孕,日日宿在正妃身边,且拒绝抬通房伺候。据说为了这事,皇后派去的老嬷嬷特别生气,还去宫里告过状。” 闻言景泰帝皱了皱眉头,捋胡须的手不自觉加了力道,不小心扯下了自己好几根须须。他看了看,有些心疼。 崔氏一族终究是要拔除的,可这个儿子不会像太子那样又是个情种吧。早知道当年就不该允了与崔氏的联姻。 景泰帝选择性的忘记了当初也正是他主动促成崔婉儿与李泓暄的婚事,以降低皇后及崔氏一族对这个儿子的忌惮。在他看来,妻子如衣物,随时都可以换,可他没有料到,薄情的自己竟然生了两个情种儿子。 他望了望自己的断须,觉得有些可惜。 不过,或许,一旦坐上了这个位置,就会改变呢?自己当年也曾动过真情啊!到头来还不是过眼云烟! 第77章 大梳妆 除夕,大雪天。 昧爽夙兴,正其衣冠。 杨芸儿被杨嬷嬷毫不客气地从被子里挖出来,整个人还迷糊着就被硬灌了两口热粥,然后被结结实实按在了梳妆台上。 现代精致女孩出门是一件不小的工程。 当年初入职场,还是罗小芸的她也曾狠狠下过一番功夫学习打扮。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精神,每天至少提早半小时起床。不过当年那些步骤和今天的入宫大妆相比,简直弱爆了。 古代贵女出门实在是一件太过繁复的大工程。没有一两个时辰,根本搞不定。而入宫赴宴,则是大工程中的特大工程,好比造一幢摩天大楼。 入宫的时间是定死的,那只有向睡觉借用时间。 此时,屋外浓稠的夜色尚未褪尽,屋内已被烛火照得通亮。若换算成现代时间,此刻不过凌晨三点左右,杨芸儿心道,这个化妆工程也太过残忍了,她忍住一个又一个哈欠,默默闭上了眼睛,由着碧桃往她脸上一通招呼。 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杨芸儿不可能再坚持她那套现代极简审美。所谓随乡入俗,人得识时务,她也不例外,故而今日十分乖巧地配合碧桃将自己的脸涂抹的色彩分明。 额头、下巴、鼻梁三处敷上厚厚地白粉,双颊处则染上浓艳的胭脂。 好在碧桃多少尊重了一下杨芸儿的喜好,抗住了杨嬷嬷的压力,并未给杨芸儿的小脸贴面靥和花钿,只细细描绘了蛾眉,并小小巧巧点了朱唇。 杨芸儿迷迷糊糊间,被碧桃拍醒。她艰难地抬起眼皮,睡眼惺忪地看着铜镜,在朦胧的光晕下,她看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自己,白亮亮,红彤彤,在摇曳的烛火下,这妆容,额,果然十分亮眼。 杨芸儿只看了一眼,敷衍地赞叹了一下碧桃的手艺,又闭上眼睛,努力寻周公回笼去了。 在礼法两字的重压之下,今日的打扮杨芸儿可以置喙的空间很小,因此她宁可多眯一会,养足精神,毕竟入宫一趟,非常耗费体力。 不过,她此前已默默为自己的脖子努力了一把。 那日,她看似于无意间向张尚宫问了一个傻问题:“发髻梳得太高,是否会挡住旁人看歌舞的视线?” 张尚宫答得很客气,虚虚回应了下,并暗示侧妃身量不足,不必梳太高的发髻。 精明如张尚宫,估计也没有料到,她随口的一个回答,会被杨芸儿拿来当令箭——宫里的礼仪尚宫说了,不要梳高髻! 李泓暄准备的那只一斤多重的大金凤必须配高大发髻才能撑住,除了这个,此前备选的点翠柳金钗都需要配高髻,那就意味着今日不会使用这些大家伙。 排除了大凤大钗,其余首饰的份量杨芸儿勉强都可以接受,她便放心下来,继续打瞌睡。 谁知梳头的门道远比杨芸儿想象的要多。她才穿越一年有余,且大部分时间被关在后宅,参加过的大宴席实在少得可怜,见识确实有限了些。 其实发髻若不让往高里梳,还可以往圆融饱满的方向发展。比如,碧桃在杨嬷嬷的指点下,为杨芸儿精心选了一个百花髻。而此刻正在梦周公的杨芸儿,并不知道她的头皮即将遭殃。 为了主子的面子,碧桃可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将侧妃的发髻做得特别繁复精致,几乎每一缕头发都要精心打理一遍,仔细上好头油,服服帖帖的凹出造型。 杨芸儿只觉得自己头皮被不断扯起,一会往左拉,一会往右撤,痛得她眼泪都要流出来了。这回她彻底醒了过来,嘴里不断“嘶,嘶”地叫着。 一旁杨嬷嬷板着脸劝道:“娘娘,忍着点,别动。碧桃,那边再紧一点,挽住,切勿出错!” 接下来的时间,杨芸儿觉得自己是在受刑,早上匆忙灌下去的粥在胃里翻江倒海,她不得不强忍着,甚至因为头皮被扯得太紧,她都不敢使劲抬头。 为了固定发型不出错,碧桃为杨芸人使劲抹了不少头油。 杨芸儿心中叫苦,好不容易拉了宫里人做背书,躲过了一斤多重的凤钗,谁料却被抹了一斤重的头油,这都叫什么事儿啊!从古至今,为了美,姐妹们真是不计代价啊! 大约一个半时辰后,杨芸儿的头发终于梳好了。虽然没用大型凤钗,却也用了不少金簪和花钗,插了满满一圈,两侧还对称地配了一对珍珠步摇。 杨芸儿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觉得这脑袋简直成了一只胖刺猬,生人勿近,小心被扎。 她小心地顶着这个饱满的脑袋站起身子,稳住平衡。然后张开双臂,像个木头人一样,由着绿柔和柳芊服侍更换入宫礼服。 层层叠叠地穿好,杨芸儿觉得自己就是一只被捆得结结实实的粽子,已是生活不能自理。 尽管如此,她还是不忘让张嬷嬷准备一小包肉干和果脯放在贴身的荷包里。 她的品级入宫只能带一名丫鬟,她选了嫣红。去陌生的地方,她还是信赖有点功夫在身上的嫣红。 此刻嫣红也收拾好了,垂手等在一旁。宫里要打赏用的银锞子,隔天李泓暄已让羽墨送了进来,此刻正装在嫣红腰间的荷包内。 确认了零食和钱均已带足,杨芸儿做了几个深呼吸,让自己的大脑放空,然后扶着嫣红的手缓步出发。 杨芸儿此前曾嫌弃那些贵女轻移莲步,非要扶着丫鬟,一副矫揉造作的样子。 可如今自己从上到下被裹了那么多层,还顶了一个胖刺猬的脑袋,确实得扶着个人才能走的稳。 且头上两支大步摇,一步一摇,只要自己动作稍大一些,便会晃悠着打自己的脸,还真得慢慢挪步才行。 杨芸儿就这么一步一挪的走到门口,上了软轿,由几个壮实的婆子抬到外面。然后移着莲步,缓缓走到马车前。 此刻李泓暄早已等的不耐烦了。无论什么朝代,男人的流程总要简单一些。 杨芸儿被扯着头皮,只能低眉顺眼地向李泓暄行了一礼,然后由嫣红扶着上了马车,规规矩矩坐好,一言不发。 自那日家宴后,他没与杨芸儿再见过面。不过,这几日与婉儿亲密相处,让他慢慢品出了杨芸儿那日话中的深意。当时因杨芸儿的无情拒绝而激起的恶气,此时也已消散殆尽。李泓暄因这几日过得舒心,心中反倒多添了几分温情。此刻,见到如此安静识礼的侧妃,李泓暄颇感意外。 他看了看漫天的飞雪,临时改变主意,不打算骑马,而是准备和侧妃一起坐马车入宫,顺便还可以和小侧妃说几句心得。毕竟入了宫,处处被礼仪所限,且有许多双眼睛盯着,未必能说几句体己话。 李泓暄想到这里,回身示意马童将马牵回,并将嫣红赶到后面与杨嬷嬷同坐一辆车,自己掀开车门直接钻进了马车。 坐定后,李泓暄正准备开口,却发现她的小侧妃靠在马车壁上,抱着手炉,在暖和的车厢内已经睡着了。 第78章 权势-上 杨芸儿是被马车的剧烈颠簸突然晃醒的。 大雪持续地下着,尽管去皇宫的路并不远,但路面湿滑,马车行进间多了几分艰难。好在辰光尚早,路上没有什么人。 李泓暄看着杨芸儿以一个奇怪的姿势,锁在马车一角,脑袋一直在左左右右的晃着,但这位小侧妃始终顽强得保持了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 他不可能知道杨芸儿上辈子在漫长的通勤路上,早练就了站着也能晃晃悠悠睡着的本事。打工人时间宝贵,休息也要争分夺秒。 直到马车突然急停,杨芸儿额头咚得一下撞到了马车壁上,唉哟一声,杨芸儿这才悠悠醒转。 李泓暄伸手撩开车帘,羽墨立刻驱马到前方检查,并很快折返回来,靠着马车与王爷低声耳语了几句。 “晦气,赶紧处理了。” 杨芸儿依稀听得耳边有人低语,但她此刻头撞得不轻,脑子里晕晕乎乎,听得并不真切。她只觉得之前身体那种晃晃悠悠的感觉消失了,脑海中随之而来的第一个念头竟是:“地铁又出故障了?不好,又要迟到了。” 她下意识伸手,却扶住了一个毛毛的东西,她心下一惊,什么时候宠物能上地铁了?杨芸儿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根本不在地铁上,而是在一辆豪华马车里,一双漆黑的眼睛,正带着几分尴尬,自上而下地注视着自己。 杨芸儿才发现自己手里抓着的,竟然是李泓暄狐裘披风的毛领子,这下她彻底醒了,这玩意可值老多银子了,自己可千万别把王爷的狐狸毛扯坏了! 杨芸儿缩回爪子,身体往后一躲,顿时有东西哗啦一声打在脸上。原来鬓发边那两串步摇的珠子,由于惯性砸到了自己脸上。这冰冰凉的珠子似乎在提醒自己,请注意仪态。 杨芸儿正了正身子,整理了一下衣裳,又下意识地摸了摸头上簪环,确认一切完好后,抬起眼,发现李泓暄神色复杂。她努力挤出一副笑脸,向李泓暄挥了挥小手,心里默念老板好。 好吧,尴尬至极下的破解之法,只要自己脸皮撑得住,尴尬的就是别人。 李泓暄显然对这种奇异的打招呼方式不太适应,他眉梢微扬,前几天听反馈,这小侧妃礼仪规矩不是学的很好么,连张尚宫都挑不出错,怎么此刻竟如此没规没矩? 李泓暄抽了抽嘴角,不放心地嘱咐道:“张尚宫已将入宫的礼仪规矩都与你说过了,务必谨记。待会儿拜见皇后时,可要精神些,切勿再犯困了。” 杨芸儿习惯性地点头,却发现今天的脑袋实在太沉了,且只要动作幅度稍稍大一些,两侧的珠串就哗啦啦的打脸。 她深吸一口气,懊恼地用手按住那乱晃的步摇珠串。 见到这般情形,六小王爷心中生出一片悔意。这小侧妃真是没眼看啊! 李泓暄直接把头偏到了另一侧。 终于,杨芸儿稳住了自己耳边欢快地晃动的两个珠串,然后定了定神。上辈子养成的习惯,令她只要和老板共处一室,便下意识想要瑶瑶表现,比如争分夺秒地汇报工作,争取预算等等。 此刻,杨芸儿颇有些后悔,看来自己在后宅躺平久了,职业敏感度退化了呀,居然没有预料到在这种天气下,老板有很大可能会选择乘坐马车,今天可是一点准备都没有啊! 老板面前若不好好表现,等于让时光虚度! 杨芸儿很不甘心,虽然珠串安静了,但她的脑子却在飞快的盘算。 自己院子里目前流水不缺,但若要对外做大宗投资,还是缺钱。上上次见面,老板曾经随口承诺给自己找些铺子和庄子,但后来一直没有兑现。 老板的随口承诺,往往需要不停提醒强化才能兑现,可自己后来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开口。今天要不要试一试呢?目前老板似乎对自己的表现有所不满。这样的氛围下提预算,不大好吧? 杨芸儿伸手挠挠头皮,却只触碰到被头油糊得硬邦邦的发髻。她还没有理出头绪,宫门已到,她暗自叹息,睡觉误事啊。 李泓暄先一步下了车,不过小王爷心里到底担心杨芸儿出错,自然而然地伸出了手。 杨芸儿也不客气,一把扶住老板的臂膀,稳稳当当地下了车。 早已等候在一旁的杨嬷嬷仔细检查了一下侧妃的状态,一眼便发现杨芸儿头上有好几个簪子,位置撞偏了,立即吩咐嫣红上前帮忙整理。 纠结如杨嬷嬷,忍不住在杨芸儿耳边开启低声絮叨模式:“入了宫,娘娘可务必得注意仪态,宫里这么多双眼睛瞧着,娘娘不但要顾着王府的面子,也得考虑老爷夫人的颜面呀。便是丽妃娘娘,也盼着您好,给杨府长脸。……” 杨芸儿此刻已进入绷紧状态,头皮被扯着,点头不易,故而只垂着眉眼哼哼嗯嗯的,表示全部收到。 今日宫中行程的首要任务是向皇后请安,这也是他们一大早出门的目的所在。 杨芸儿换上宫中步辇,杨嬷嬷不好一直躬身拱在杨芸儿耳侧,心中纵然有千言万语想要叮嘱,可碍着宫中规矩,不敢造次,只能规规矩矩跟在后头,将话语统统生咽回腹中。 抵达皇后宫殿,杨嬷嬷并没有资格陪同杨芸儿进入正殿,她只能怀着复杂的心情,目送杨芸儿跟着李泓暄,颤颤巍巍的步入正殿。 杨芸儿已将自己调整至精神焕发的状态。 无论前一刻有多困,在重要场合用最短的时间强迫自己醒神,打工人的基本功杨芸儿还是具备的。何况这是她第二次入宫,虽然今天的装束实在累赘,但得益于前几天张尚宫的突击训练,清醒过来的她到底如愿呈现出了优雅的仪态。 李泓暄时不时用眼神的余光瞥一下自己的小侧妃,发现此刻杨芸儿已和马车上的状态已判若两人,他也把心装回肚子里。 然而,他心里仍有些不踏实,前段时间因为婉儿的事情,他与崔后派来的嬷嬷杠上了,他知晓李嬷嬷铁定在崔后面前告了自己的黑状。崔后性格跋扈,容不下任何沙子,不知道今天是否会有麻烦。 果不其然,端坐在上的崔后见到李泓暄和杨芸儿步入大殿,脸色立刻阴沉下来。 殿内已有多位前来觐见的外命妇,其中包括崔国舅的夫人。 李泓暄和杨芸儿恭敬地行了大礼,崔后视而不见,与崔夫人闲谈自如。 殿内其余人也发现了氛围不对,都不敢出声。崔夫人也实在是尴尬,多次暗示无果,只能状似无意地问起了婉儿腹中的胎儿,崔后这才仿佛如梦初醒般,注意到眼前还有两个活人正拘着礼。 杨芸儿顶着刺猬脑袋,低头太久,终于获释时抬头太猛,眼睛不由一花,身子微微晃了晃。还好李泓暄一直留意着她,眼明手快地扶了她一把,头重脚轻的杨芸儿才堪堪没有出丑。 早饭吃太少,低血糖了?杨芸儿心中默默想着。 崔皇后坐在上首,两人在底下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见着李泓暄如此关心杨芸儿,崔后皱了皱眉,心下又烦躁起来。恰好刚才崔夫人提到了婉儿的事情,崔后又联想到李嬷嬷之前的告状,便毫不客气地开始训斥李泓暄。 好在今日是除夕,大家心中多少有些顾忌,大年夜总要图个吉利顺遂。因此崔后虽心存刁难,到底有所收敛。 李泓暄老老实实配合母后,低头聆听教诲,表现地十分诚恳。于他而言,在皇后宫中挨训是常态,熬一熬就过去了。 一旁秋月姑姑一直关注着皇后的神色变化,见骂得差不多了,估摸着皇后那口气也顺了,便笑着上前劝慰。一旁的崔夫人也开始圆场,殿内很快恢复了一团和气。 眼看这事就能过了,孰料李泓暄虽成功预判了崔后的脾气,可他低估了自己的小侧妃身上自带了一股作死的劲头。 杨芸儿并未见识过崔后真正发飙的样子,且方才崔后的克制给了她一种皇后威仪不过尔尔的错觉。听着殿内皇后与命妇们的言论,她非常不满大家关于丈夫不应该过多亲近孕妇的调调。 杨芸儿此前有过多次与李泓暄硬刚成功的经历,她对于自己的口才颇为自信,以及只要稍稍注意用词,可以古今通吃。 而此时周边夫人们与皇后之间祥和氛围又令杨芸儿误判了当下的形势。于是,她调整了一个自以为是的标准笑容,好死不死的开了口。 “娘娘,其实妇人怀孕更需要丈夫的关心,王爷也是关心婉儿姐姐,处处护着姐姐,并不会伤着婉儿姐姐的。” “放肆,这里哪有你这个村妇说话的地方!”杨芸儿话还没有说完,一个物件迎面飞来,杨芸儿下意识一缩,虽躲过了固体攻击,却被飞溅的茶水泼了一头一脸。 见底下人竟敢躲闪,崔后火更大了! 第79章 权势-下 法治是现代社会的基石,然而眼下并没有法治的保护。 在绝对权势面前,任何道理都显得苍白无力。 这,正是当下世人对于权势心生畏惧的根源所在。 杨芸儿穿越至今,并没有在权势这块吃过真正的大苦头。前期在杨府时,她因初来乍到,本能地夹着尾巴谨小慎微,未曾惹过事。入了王府后,她倒是凭借着自身的机智和胆识,连续打了几个漂亮仗,从此挺直了腰杆,胆儿也渐渐肥了起来。 然而,杨芸儿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能在王府中安然度日,生活滋润,根本原因还在于王府的主人——李泓暄品性不坏。 六小王爷虽然有着一身臭毛病,但骨子里善良,能讲得通道理。与此同时,正妃崔婉儿也是一位柔善的女子。正因如此,即便王府中一时有刁仆兴风作浪,杨芸儿几番操作下来,也能搏一个天朗气清。 这一切的一切,让杨芸儿产生了一种错觉,自以为在这个等级森严、尊卑有序的时代里,她凭着自身的机敏与口才,还是有机会同人讲一讲道理的。 杨芸儿好运气到今天戛然而止,她遇到了崔皇后。 出生权贵大族的崔后,早将跋扈刻于骨髓之中。她的面前,是道理无法触及的禁地。在她权势最盛的时期,曾经连帝王都要对她退让三分。 其实,杨芸儿方才的话,若是出自崔家的夫人或小姐之口,并没有什么大错,不过是随口一句家常,根本算不上失礼。 可偏偏她姓杨,来自崔氏的对家。 在崔皇后的眼中,这已然成为杨芸儿无法抹去的原罪。更何况今日崔皇本就对李泓暄心怀怨气。在这种情况下,杨芸儿只要一开口,便是送上门的靶子。 曾经在历史书中读到的那些描述权贵们肆无忌惮,为所欲为的文字,此刻活生生展现在她的眼前。她成了故事中的人,亲身感受令人窒息的威压,以及无法言说的无奈。 欲加之罪,连词都不需要,随手抄起一个杯子,便可以向自己砸过来,而在场没有一个人敢劝。 杨芸儿低垂着头,双膝紧贴着冰凉的金砖,保持着谦卑的跪姿。她明白,穿越者的身份此刻与她没有任何助益,她就如同暴风雨中的一叶孤舟,随时都有可能被上方的怒涛所吞噬。 她上辈子当然见识过老板发飙的场面,那种更年期女老板的愤怒,如同火山爆发,气焰嚣张到办公室的天花板都为之颤抖,一次、两次、三次,再到无数次。 老板砸东西的场景也遇到过,她还是实习生时,就亲身经历老板将递上去的文件当众砸下来得场景。 那时候,她被骂得面红耳赤、忍着泪花无地自容。 可如今对比看来,当年的场景只是小儿科。 同样是狂暴的大妈,个人咆哮的能量上限所差不多,甚至眼前这位皇后大妈的怒吼声量,还未必赶得上当年的上司。但皇后之怒,承载着生杀予夺的皇权之威。 因此,当年的她,最多不过是失去一份工作;而如今的她,却是在与生死博弈。 杨芸儿联想到了死得悄无声息的素莲。在王府主子们眼里,素莲无足轻重,而此刻杨芸儿明白自己在崔后眼里,何尝不是另一个“素莲”? 然而,杨芸儿此刻已非昔日稚嫩的职场新人。 当意识到局面的严峻性时,她甚至连悲愤哀怨的情绪都来不及有,便在脑海中迅速闪过各种自保的策略。 只有新手才等待,成年人必须自救。至于泪水,大脑太忙,还来不及下指令分泌呢。 凭借前世的丰富经验,杨芸儿清楚地知道,在面对盛怒之下的老板——尤其是那些正处于更年期的女老板时,任何的辩解与求饶都无异于火上浇油,只会令对方的怒火愈发熊熊燃烧。 杨芸儿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王府张婆子,大厨房柳家求饶的场景,那些画面给了她启发。 于是,杨芸儿毫不犹豫地效仿她们,卑微地俯身下去,直至五体投地。她希望通过这种极致的谦卑姿态,来凸显上位者的优越感,让对方在感受优越之际获得快感,从而曲线降温,熬过这场风波。 杨芸儿其实本想用手护住自己的脑袋,以防前方再砸来什么物件。然而,她的手触碰到厚厚的义髻,意识到这刺猬发型居然还能为她提供一定的保护。 于是,她放弃了护头的想法,老老实实地以最标准的姿势五体投地,跪伏地上,卑微听训。 崔后甩出茶杯时,一旁的李泓暄心跟着一颤。 崔后气性上来,顺手砸东西,李泓暄而言早已见怪不怪。听闻崔后近来喜怒无常,易躁易怒,这些李泓暄都不意外,可大条如他,忘了提醒杨芸儿在皇后宫中要缩头闭嘴。 此刻,李泓暄特别担心没见过大世面的杨芸儿气性上来,如府中那般,执意争辩,那今日便要玩完! 然而,出乎李泓暄的意料,他这位小侧妃此刻竟出奇地识时务,几乎是一点不拖泥带水,立即马上迅速地匍匐在地,选择了最为卑微的姿态,甚至连头上被泼到的茶水都顾不上擦。 李泓暄有些错愕,不过心中倒是暗暗松了一口气。他并不知道,杨芸儿前世已曾经历过职场的种种磨砺,关键时刻还是能迅速做出应对策略的。 李泓暄却只当杨芸儿被吓傻了,暗暗怜悯。 毕竟,她是他明媒正娶的侧妃,也算是他的女人,于情于理,他都应该护着她。 想到这里,李泓暄一甩前襟,扑通一声跪倒在杨芸儿身旁,拱手对上方崔后恳求道: “母后息怒,杨氏初入宫闱,尚不懂宫中规矩,恳请母后宽恕她的无知。”说着,李泓暄也来了一个五体投地。 与杨芸儿护着头,缓缓着地不同,李泓暄显然更有诚意,额头重重触地,发出沉闷的响声。 秋月姑姑站在一旁,目光在底下规矩趴伏的两人身上扫过,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几个月前,李泓暄还对这门婚事抵触不已,甚至新婚夜闹出酒醉砸洞房的丑事,可短短几个月,六小王爷已毫不犹疑地维护这个小女子。 眼前这两人真有几分共抗风雨的架势,秋月姑姑心下不禁对杨芸儿另眼相待,这小女子有几分本事在身上啊! 不过秋月姑姑暂时顾不上与杨氏计较,她到底是看着李泓暄一路长大的,见六小王爷匍匐在地,心下不忍,琢磨着如何平息崔后突发的怒火。 秋月姑姑屏住气,生生忍到崔后最强烈的那阵暴风雨过去,才掐准时机以除夕佳节为由,出面劝和,同时示意边上宫人赶紧补上一盏新茶。 底下两人沉默恭顺,崔后单方面输出了一阵,便没了后劲。此刻她骂得热了,顺手从秋月姑姑手中接过茶盏。 茶自然是好的,温度也刚刚好,一阵清苦温润入口,崔后双颊的潮红渐渐消退了几分。 殿内很静,听着皇后细碎的吞咽声音,秋月姑姑跟着略略松了口气。 可一旁的崔夫人并不是省油的灯,见李泓暄在殿上如此袒护杨芸儿,崔夫人联想起崔家折损的太子与太子妃,心中顿时涌起了几分难以名状的恼恨。 她同样见不得杨氏好,眼见崔后气息平稳下来,崔夫人欠身上前跟着一番劝和,可言辞之中却暗藏挑唆之意。 “娘娘,今日乃是除夕佳节,不宜动怒。这杨氏不懂规矩,您且不与她计较。”崔夫人说着,面上带着笑,眼神中闪过一丝阴鸷: “暄儿年轻,自然顾及不上后宅之事,而婉儿又怀着身子,也管不了许多,自然要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多担待些。等过了年,娘娘只管派几个有经验的嬷嬷去好好教导一番,贴身看着,让她学学规矩,想来暄儿也不会见外吧。” 崔后闻言,心中一动,这个法子可行。 秋月姑姑站在一旁,将崔夫人的心思看得透彻。 她知道,崔夫人这是暗示皇后将手伸到王府,同时借机收拾杨芸儿。 秋月姑姑心中叹了口气,不过眼下,只要能让崔后暂时平息怒火,后面的事情来日方长。 这杨氏,既然入了这趟浑水,便自求多福吧。 【原本犹豫着要不要甩两个巴掌,此前也有读者建议冲突情节中巴掌甩起来呀。早年读过一本《宫女谈往录》(以晚清慈溪贴身宫女荣儿的视角展示的清宫生活),宫中一般不允许打脸,因为脸面在古人看来,是非常重要的。但凡要上升到打脸的处罚,基本也差不多没脸在宫中混了。前代的宫廷礼仪,没有查到更详实的。估计也不会巴掌乱飞吧。 纠结半天,还是放过女主,崔后就砸杯子吧,宫中茶杯随便砸,除夕不打脸。】 【书的评分前两天除了,起点不高,但好歹有起点了,跪求各位好评~让分涨一涨~】 第80章 咱就顶着茶叶罢 杨芸儿觉得自己已经安静趴了一个世纪,眼看着就趴成化石了。耳畔萦绕着崔后与四周命妇们的谈笑声。 在四面八方的恭维声中,崔后的心情显然好转。 由崔夫人带头,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着给家中女性小辈立规矩的种种心得。 杨芸儿趴在下头一动不动,她已从最初的紧张中走了出,此刻正努力放空自己,将眼下的姿势想象成瑜伽。 不过太放松了也不好,杨芸人渐渐觉得一阵困意上头,人也开始迷糊起来。好在周遭都是笑声,哪怕是带着恶意的笑,都没有关系。只要心态足够好,谁看谁笑话也不一定呢。 打工人,身体和精神是可以分离的,只要身体维持住,当着老板的面悄悄神游,又何妨。 她身边的男人趴着不动,她也趴得稳稳的。 终于,崔后感到了些许疲惫,她挥了挥手,命众人各自散去。身为皇后,她今日任务繁重,先后接见完内外命妇,还需要更换华服,为下一个环节做准备。 这样一来,地上两只终于获释,悄然离场。暴风骤雨就这样收的毫无声息。 杨芸儿收回心神,费劲地站起身来,晃晃悠悠只觉双腿麻木。而一旁的李泓暄却已麻利地整理好衣衫,恢复了属于皇子的从容仪态。 杨芸儿今日对这位小老板在关键时刻的表现非常满意。 能在紧要关头,罩着自己一起扛住上头压力的老板,是值得信赖的老板。 她抬起头,望向李泓暄,展现了一个真诚的笑。 李泓暄迅速向她摇头示意,并用眼神警告她不要开口,务必忍住,一切等退出内殿再议。毕竟,此刻崔夫人与其他命妇仍在近旁,耳目众多。 杨芸儿心领神会,她酸疼的脖子微微一缩,紧跟着李泓暄,规规矩矩向外走去,恨不能做一个隐形人。 跨出殿门的刹那,李泓暄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回头间却瞥见杨芸儿鬓角上粘了几片茶叶,那张脸上的厚重脂粉因沾染了水而显得斑驳不均,而小侧妃对自己形象毫无察觉,此刻虽微微低着头,滴溜滚圆的眼睛却在不安分地四处偷瞄。 这样子让李泓暄既感无奈又觉好笑。 他领着杨芸儿来到一处僻静的角落,这才伸手轻柔地为她摘去发间的茶叶。 李泓暄原以为杨芸儿一定是被吓坏了,然而他惊讶地发现杨芸儿却表现得神定气闲,仿佛刚才的暴风骤雨并没有发生。 她笑嘻嘻接过李泓暄手中的茶叶,甚至还有心情打趣道:“幸亏我梳了个大发髻,关键时刻能护住脑袋。这么厚的头发垫着,就算被水泼了也感觉不到呢。”说着,她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了摸圆圆的发髻。“那殿里头的炭火烧得暖烘烘的,倒也不觉得冷。现在应该已经干了吧?” 李泓暄本还想再叮嘱她几句,但见她这般淡定模样,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在皇后宫中耽误久了,接下来还要参加大傩仪,李泓暄需赶去前殿,随侍景泰帝左右,而杨芸儿则可以先去后苑一处专为命妇所准备的偏殿歇息换装,等候宫宴开始,再与李泓暄汇合。 不过,杨芸儿一旦进入工作状态,日程中就没有休息两个字,前几日她便特意向杨丽妃递过拜帖。拜别李泓暄后,杨芸儿直接携着杨嬷嬷马不停蹄地往杨妃的昭华宫赶去。 行至昭华宫附近,杨芸儿故作姿态地扶了扶鬓边的发饰,趁机将手中一直捏着的茶叶重新粘回头上。做完这一系列小动作后,她有些心虚地瞥了杨嬷嬷一眼,低声说道:“我听说杨娘娘为人极为和善。” 杨嬷嬷其实早就注意到了杨芸儿的小动作。 侧妃是有点小聪明在身上的,而且会走些令人出其不意的歪路子,对此杨嬷嬷心知肚明。 在皇后殿中吃了大亏,杨芸儿没有按常理去偏殿整理妆容,而是以觐见时辰无法耽误为由,带着花了的妆容,直奔杨妃宫中,杨嬷嬷便明白这小侧妃肚子里一定在酝酿着什么点子,她看破不说破。 横竖丽妃在宫中也一直盯着皇后的错处,不妨冷眼旁观侧妃能玩出什么新花样。 此刻见杨芸儿试探着提问,杨嬷嬷便配合地回道:“娘娘所言极是。丽妃娘娘确实是最和气不过的,宫中无论谁有了难处,都爱来找杨娘娘帮忙。” 杨芸儿眉眼弯弯,笑而不语。 都是聪明人,点到即止。 来到杨妃的昭华殿,杨芸儿又是一番规矩周到的叩首行礼。这次大家都姓杨,杨芸儿的礼仪规矩真是一点错都找不到。 只是这个仪容,怎么有点不对? 杨丽妃仔细端详着这位便宜侄女。 较之上一次赏菊宴见面,小妮子仿佛长高了一些,今日装扮得更为隆重,但细看之下,脸上的脂粉怎么有被水糊过的痕迹?再一看,鬓见花钗上头挂着的是什么?那不是茶叶么? 依礼杨芸儿应该刚觐见了崔后,杨丽妃立马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同时也猜到了杨芸儿的心思。 面对“亲侄女”觐见,杨妃自然要表现出关心大度的样子,她微微一笑,故作惊讶的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发间怎会挂着茶叶,还湿漉漉的?难道宫中还有人欺负我杨家的女儿?” 杨芸儿闻言,立刻配合地露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颤声做不敢言语状。 丽妃笑着继续追问,杨芸儿又小心扭捏一番,琢磨着火候到了,再将自己在皇后宫中的遭遇细细道来。 “皇后娘娘说年后要派嬷嬷来教导我礼仪规矩,可是我入宫之前已经跟着张尚宫都认真学过一遍,张尚宫还夸我学得不错呢。”说着,杨芸儿的眼眶里已蓄满了泪水,“杨娘娘,我对不起张尚宫的教导,现下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杨丽妃对崔后近日喜怒无常的状态有所耳闻,崔后搞得自己宫中鸡飞蛋打人人自危便罢了,今日竟当众刁难李泓暄与杨芸儿,就算看不上杨府,也总得给她的养子一些面子吧。今日皇上很看重李泓暄。 杨丽妃默默盘算,手头已积了崔后几桩荒唐事,过些日子是否要去吹吹枕边风了呢? 她心思回转,面上却尽是关怀之色,柔声安慰了杨芸儿一番:“那张尚宫是皇上跟前有体面的老人,她都认可了你的礼仪规矩,想来不会错的。” 接着杨丽妃又着重补了一句:“你放心,有姑母在,不会让你吃亏的。” 杨芸儿又忙不迭的行礼致谢。丽妃有些不耐烦再做戏,象征性地问了几句家常,便“体贴地”吩咐宫女将杨芸儿带去偏殿重新洗漱更衣。 杨芸儿心中暗自庆幸,自己这番赌赢了。 崔后在宫中横行霸道,而杨丽妃作为后起之秀,一直以和善可亲的形象示人,笼络人心。自己带着受辱后的原生态模样来见杨妃,大概率能激起杨丽妃的“同情心”。 虽然杨芸儿并不指望杨妃立即出手为自己出头讨回公道,但如果杨妃足够聪明的话,说不定能借此机会做点文章,大家各取所需。 更重要的是,杨芸儿还有别的小心思。她进殿时就已眼尖地看到了垂手侍立在杨妃身旁的张更衣。 宫中礼仪繁琐且严苛,张倩倩品阶仅为更衣,平日里进退都被丽妃看着。而杨芸儿难道进宫一次,若表现得与张倩倩太过热络,也会引起杨丽妃的疑心。 杨芸儿带着一头狼狈直奔杨妃宫中,可借重新梳洗的机会拖延在昭华殿停留时间,从而寻得与张倩倩自然相见的机会。而姐妹重逢不仅仅是叙旧,更需借此探听宫中消息。 杨妃已开口,杨芸儿便识礼地告退,在宫女的引领下前往偏殿。 昭华宫对杨芸儿十分友好,嫣红和杨嬷嬷都可以畅通无阻地陪着她。 杨芸儿面上对昭华殿的宫女也格外客气,装作不敢十分劳烦对方的样子,口中甜甜地反复絮叨,“宫女姐姐歇一歇罢。” 一旁的嫣红见杨芸儿已经扮上了,十分配合地递上沉甸甸的荷包。 那宫女很识趣,象征性地同嫣红一起伺候杨芸儿洗完脸,便将头油梳子以及香粉胭脂等物一一交代,然后端着弃脂水退下了。 杨嬷嬷也一并跟了出去。对于杨嬷嬷在丽妃宫中的行踪,杨芸儿也不多问。两厢便宜,各自行事,这是她们的默契。 当下,杨芸儿只安静地坐在梳妆台前,嫣红帮她细细匀面。杨芸儿闭着眼,耳朵却留意着殿外的动静。 过了一会儿,殿外传来轻盈的脚步声。 紧接着,张更衣端着一盘精致的糕点走进了偏殿。她目光定格在杨芸儿的身上,见服侍的嫣红也是当年梅香园中的熟人,眼中更是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欣喜。 “姐姐,你来啦。”张倩倩抑制着激动,轻声说了一句,将糕点放在一旁的桌上,复又觉得自己有些失仪,紧张地看了眼门外,规规矩矩说道:“娘娘惦记着您一早入宫,来不及用早膳,让人准备了些点心,请姐姐用一用。” “娘娘有心了,替妾谢谢娘娘。”杨芸儿满脸笑意,大声说道,然后拉过张倩倩,小声戏谑道:“几个月不见,你可又胖了呀!” 【梅香园姐妹团的线埋的有点早(5回门),中间又写了其他情节,不知大家是否还记得?张倩倩出现在第11章】 第81章 大傩仪 宫中孤寂,能倾诉衷肠之人寥寥无几。所以好不容易姐妹相见,张倩倩就像一只关不上的话匣子,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表面都是琐碎的日常,杨芸儿却听出了掩盖在琐碎之下的悲欢与算计。 “上一次我找了机会,偷偷去看她,已经病得不成样子了,我听嬷嬷说,若再不好,就要被挪出宫外,我听说一旦被挪出去,基本上……” 看着张倩倩微红的眼睛,杨芸儿心存悲悯。 按照张倩倩的说法,李美人是彻底黄了,她小产后心情抑郁,一个不留神就把杨丽妃得罪个透。 杨府送美人,不过是为了替丽妃借腹生子,哪由得肚子们有自己的小性子?一个肚子不行,再换几个都行,府里自带美女培训基地,管够。 这不,上一轮朝堂上刚透出广纳后宫的风声,杨府便率先出手。新送来的美人据说很对景泰帝胃口,目前圣眷正浓,且景泰帝往朝华宫跑的勤,连带着张更衣也多了承宠的机会。 对于杨丽妃而言,肚子都一样,最后从哪一个里面出来并不重要。杨芸儿则好奇,景泰帝饮酒半酣,是否分得清他到底上了谁? 大抵这便是宫中低品阶女子的悲哀,可对于熬到妃位的杨氏而言,日日算计别人的肚子,也未必开心吧! 杨芸儿想到未来,如果李泓暄真成大统……不,自己一定要在他继承大统之前找好后路,及时遁走。 杨芸儿费尽心思地打探消息,为李泓暄出谋划策,甚至不自觉地卷入了皇位之争,一方面为了自保,另一层动机,便是向李老板示好,以期在将来,能为自己的安全隐退争取更多筹码。 身为打工妃,总要做一点美好的梦,杨芸儿有时也会在心里期望,说不定离开时能获得一笔丰厚的遣散费作为回报。 张倩倩能力有限,出了昭华宫范围,她便一无所知。她不知道北地的雪灾,也不知道八皇子的野心。 但是好在她听话、性子也恭顺,因此得了杨丽妃的青眼,又是沐了皇恩的,故而被杨丽妃时刻带在身旁侍候。这样一来,张倩倩虽不知天下事,但对昭华宫里的一举一动,倒是十分熟悉。 “我看到娘娘得了北地送来的雪莲,据说是胡族雪山之珍品,极为罕见。”张倩倩对吃特别感兴趣,杨芸儿就顺着这条线索从吃食上打听,果然得到了这则秘闻。 张倩倩压低声音说道:“据说娘娘当年生十殿下时亏得厉害,而这个雪莲乃养血调经之圣品,相当难得。以雪莲为主,辅以枸杞、红花,再以每日清晨自宫外取来的玉泉水煎熬,娘娘用了一个多月,气色果然好了许多。” 出自北地的雪莲? 补气色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雪莲的来路。 杨芸儿眸中精光一闪,却故作艳羡之态:“如此稀罕之物,想必只有宫中贡品方能得见。” 闻言,张倩倩吐了吐舌头,神秘兮兮地压低嗓音道:“听说不是宫中的贡品,是单送给我们娘娘的,娘娘不让外头知晓,每次都在昭华殿内茶房直接熬制,这火候可要紧了,我替娘娘看过几回炉子呢!” 杨芸儿瞪大了眼睛,惊问道:“看炉子?你如何做起下人的活计来了?” 张倩倩身子微微瑟缩,声音细若蚊吟:“自那两个来了后,竞相服侍娘娘。我也看明白了,李美人那样的最终却……我本就没有李美人的姿色,只能守着做奴婢的本份,在杨府时,这些事我也是做惯的。”言罢,她头垂得更低了。 杨芸儿叹了一口气,伸出手去,轻轻拍了拍张倩倩圆润的肩膀,温言劝慰:“她让你看着这么重要的吃食,也是信任你的。在这宫中,能够平安健康地活着便是最大的福分。看个炉子不算什么,咱什么活干不来?” “你可知雪莲是谁送来的?”杨芸儿拉回被带偏的话题,继续追问。 张倩倩想了想,摇了摇头,她并没有那么复杂的心思,有挖掘探听细节。 杨芸儿只得打住,默默将此事先记在心上。 两人又絮絮叨叨闲聊了一会,张更衣不敢耽误太久,依依不舍地起身道别,匆匆回正殿复命去了。 嫣红已帮杨芸儿重新理完妆,见杨嬷嬷尚未归来,杨芸儿大大方方和嫣红将张倩倩方才送来的点心以及自带的肉干都吃得精光。 宫宴虽好,但肯定吃不尽兴,不如先抽空给肚子垫个底。 回到丽妃正殿谢恩时,前头的大傩仪已经开场。 皇城司精心挑选的勇士们戴上面具,身着五彩斑斓的服饰,手持‘金枪’、‘龙旗’。他们簇拥着‘将军’、‘镇殿门神’、‘判官’以及由教坊伶人扮演的钟馗、小妹等众多神仙。一路威风凛凛,从深宫之内驱逐邪祟至宫门之外,以此祈求来年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这一年一度的盛大仪式不仅是宫中大事,也是百姓们翘首以盼的盛景。人们早早地聚集在宫门之外,只为一睹大傩队伍的风采,共同祈愿新年的吉祥如意。 后宫的嫔妃们无法亲临现场观看,为了弥补缺憾,便遣几波小黄门到前头,轮流替主子观看热闹,再分批回来细细描述。这样一来,她们也仿佛亲自参与了这场盛事。 此刻,丽妃殿中,一位小黄门正绘声绘色为丽妃讲述前头的热闹景象。 “娘娘可知今年扮演门神的是谁?”小黄门一脸喜气,故意卖了个关子,随即又笑嘻嘻地揭晓答案,“竟是八皇子殿下呢!” 他说得兴起时,表情特别生动。 “殿下卸下装扮的那一刻,皇上都笑得合不拢嘴。直说怪不得今年的门神有书生气度,只是瘦了点。” 杨芸儿闻言一惊,那位不是应该奋斗在救灾一线,与百姓同甘共苦么?怎么到宫里头演起傩戏来了? 果然,丽妃也跟着皱起了眉头,小黄门见主子面带疑惑,立马解释道: “娘娘,照理说,八殿下半个月前就该到京城了,只为着北边受灾的百姓才耽误下来。紧赶慢赶今日凌晨才赶到。这一入城就给皇帝准备了惊喜。咱这八皇子可真有孝心啊!” 杨丽妃闻言,神色复杂,眸光在不经意间扫过身边的三位美人,她们的肚子如今都还空空如也。 杨芸儿注意到丽妃脸上微表情的变化,心中不禁感慨。 在宫中,岂有简单的热闹?每一场热闹背后,都隐藏着权谋与算计。 ——分割线—— 【傩是一种驱逐疫鬼的仪式。始自上古,最早应该属于巫术的祭礼仪式,后世逐渐演变成为一种礼俗。 《后汉书·礼仪志》记载汉代宫廷大傩仪包括扮相凶恶狰狞的方相氏与十二神兽,这些角色一直保留到唐代,据说盛唐犹以为国家之典礼,至宋则直以戏视之,由钟馗,小妹等民间故事中的神仙,替代了最初的神兽。 看来世俗化与娱乐化,是从古到今的趋势。 《东京梦华录》-北宋末年宫廷大傩仪:至除日,禁中呈大傩仪,并用皇城亲事官、诸班直戴假面,绣画色衣,执金枪龙旗;教坊使孟景初身品魁伟,贯全副金镀铜甲,装将军。用镇殿将军二人,亦介胄,装门神。教坊南河炭丑恶魁肥,装判官,又装钟馗小妹、土地、灶神之类,共千余人,自禁中''驱崇’出南薰门外转龙弯,谓之''埋崇’而罢。】 第82章 宫宴-上 姓杨,是杨芸儿在崔后面前绕不过去的原罪。 崔氏和杨氏的过节,杨芸儿并不是不知晓,可灵魂来自法治时代的她到底低估了崔后蛮横不讲理的程度。吃一堑长一智。 杨芸儿琢磨明白她于皇后宫中一开口便受辱的底层逻辑,便开始思索破局之法。 既然她和杨氏脱不了干系,那何不好好利用杨氏这个身份呢?她改变不了时代,但可以适应时代。 法治缺失下,躲避权势锋芒的最佳策略,莫过于借力打力,倚仗另一方的权势来为自己遮风挡雨。 反正,她现在姓杨。 洞悉了这层微妙关系,杨芸儿立刻付诸行动,将杨丽妃当做一名必须攻克的大客户来示好。 宫宴开席前,杨芸儿一直陪着杨丽妃。 听小黄门细述大傩仪时,杨芸儿时不时配合地插话打趣,逗得杨丽妃开怀大笑,浑身舒坦。 若说之前杨丽妃对她的怜悯仅因着同姓而做的表面功夫,那么现在,杨芸儿已成功引起了杨丽妃的注意。那一桩桩脱口而出的奇闻趣事,不仅引人入胜,还恰到好处的应景,且颇具新意。 有几则小故事让杨丽妃特意心动,她暗暗记在心中,准备回头陪景泰帝解闷时,也讲出来博个新鲜。 谁说文科生穿越古代就毫无优势可言? 即便无法直接推动生产力的发展,无法兼济天下,但也未尝不可独善其身。 杨芸儿凭借着口才和机智,总能快速找到适合自己的路数,于逆境中博得一条稳妥生路。这也得益于上辈子刷题和打工磨练出的韧性。 除夕宫宴连着守岁,是一顿漫长的团圆饭,且规矩甚多。 开宴之前,景泰帝于前朝有诸多仪式,不需要后妃参加。因此大家会在各自宫中用些午点。而今日有幸进宫的命妇们,则被妥善安置在偏殿中歇息用膳。 杨芸儿此刻赖在杨丽妃宫中,自然而然地跟着杨丽妃蹭吃蹭喝。 谈生意嘛,吃吃喝喝间,正是增进感情的好机会。 杨芸儿敏锐的发觉,出身不高的杨丽妃待人接物的心态明显和出自高门的崔后是不同的路数。 崔后彻彻底底目无下尘,甚至以践踏地位卑微者为乐。而杨丽妃本身便起于草根,更愿意通过施舍来彰显自己今日不同的气度与风范。 故而,杨芸儿只需表现出对宫中之物的新奇与喜爱,吃得开心自然,这种看似随性而为的态度,较之张倩倩那种谨小慎微、唯唯诺诺的伺候方式,反而更能赢得杨丽妃的好感与另眼相看。 在崔后宫中,杨丽妃一点错都不敢犯,而在丽妃这里,她略略犯些小错,反而可以用自己的小家见识反衬出杨丽妃今日的荣耀与成功,激起丽妃的共情。 找到与上位者相处的最佳方式,是保护自己、谋求发展的关键。 杨芸儿故意漏出几个礼仪小破绽。 比如,她尝到一碗鹄羹,觉得味道极美,立即瞪大了眼睛连连称赞,样子特别真诚,还不折不挠追问方子。她甚至不顾宫中饮食节制的规矩,连喝了两碗。 当她想再喝第三碗时,杨丽妃终于忍不住了,笑着出面提醒这位小侄女,宫中美食虽好,但不可贪多,尤其是事不过三。 丽妃身边的掌事姑姑绿珠见娘娘心情颇好,也跟着上前好心补充道,宫宴规矩繁多,应尽量少用汤水以免御前失仪。 杨芸儿自然明白这些道理的,但她要把戏做足。 李泓暄心善有余,能力不足,杨芸儿必须抱住更粗的大腿,拓展更多人脉。而杨丽妃这个大客户必须拿住。 见杨丽妃和绿珠姑姑都发声提点自己,杨芸儿立即将她那十五岁的幼态外表优势发挥到极致。 此刻,她仿佛一名贪吃的小姑娘,挨了大人批评,有点不知所措。手上的调羹放下不舍不得,拿起又不妥,就那么僵着,一脸可爱的尴尬,直引得杨丽妃和绿珠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杨丽妃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笑着为小侄女打圆场:“绿珠你且不要吓着她,这孩子也可怜见的,本就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大过年的好不容易进来一趟,在我这儿略略放松会子,也不打紧,喜欢就多喝一碗吧。” 绿珠姑姑立马接茬,笑眯眯的让宫人替杨芸儿又盛了一小碗,还不忘替杨丽妃炫耀起这鹄羹的来历: “这羹外头可没有,这是娘娘前儿个闲了,听闻古方里有这道菜,本已失传了可惜,故而特意交代膳房的人去做,膳房几位老法师琢磨了好几天,终于赶在年前做了出来,今天才上的桌!” 杨芸儿一听这话立即配合了生动的表情,识趣地奉承道:“那可巧了,我这是得了什么福气呀,竟然能吃到这么珍贵的佳肴。也只有娘娘这里,才能让我痛痛快快地开眼。” 说完,杨芸儿眼珠子一转,抓住了机会,撒娇似的提要求:“娘娘,您这里真好!不但有佳肴,绿珠姑姑也能及时提点我,不像那边……” 说着她故意压低了声音,露出一副委屈的样子,顿了一顿后,才继续可怜巴巴地说道:“年后,我可否直接来娘娘这里跟着绿珠姑姑学规矩?我一定认真学,今后再也不能让人抓住错处?” 见到小侄女突然提出这样大胆的要求,杨丽妃一愣,可见着小妮子可怜兮兮的样子,她不由心思一转,旋即朝着杨芸儿身后的杨嬷嬷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 杨丽妃缓缓说道:“你这孩子,倒是个有主见的。既然你有这样的志气,本宫自然会尽力成全。这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宫中的规矩多,你且耐心等待些时日,本宫会为你妥善安排。” 说着杨丽妃话风一转,说道:“张尚宫也是经验老道的,此前教你应该不错。” 杨芸儿先是做出一番小女孩雀跃的样子,立马起身行礼,见提及张尚宫,赶紧回复道:“张尚宫带侄女也是很好的,但是娘娘这里不同,不仅仅学规矩,还可以长见识。侄女见着绿珠姑姑就觉得亲切。” 杨丽妃和蔼地说道:“绿珠姑姑替我掌管一宫事务,年后怕是不得空,不过你也别急,且等一等,本宫到时为你寻个合适的人。到时让宫里的人给你传话。” 杨芸儿又妥妥行了个大礼,笑眯眯的拍了长长一串彩虹屁,把杨丽妃哄得身上每一个毛孔都十分顺畅。连带着绿珠姑姑都很满意。 只有杨嬷嬷站在身后,一脸诧异。好在自己方才曾告知丽妃,这个杨芸儿不一般,现在看来,果然很不一般。 杨芸儿非常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李泓晔都已经扮了门神入宫了,未来的日子必定不消停。自己自从嫁入王府,历经上香遇袭、后院暗算等种种波折,已陷阴谋之中,暂时无法逃脱。 等李泓暄那傻弟弟保护可不够,自己必须主动多做准备。 ——宫宴分割线—— 杨芸儿跟着丽妃进入宫宴场地,此刻不用她刻意表演,脸上已写满了震惊。 她确确实实被眼前的奢靡惊到了。 偌大的宫殿,烛火通明,一盏盏精致的宫灯带着美丽的光晕,与殿内美人发髻上的各色珠宝交相辉映,给人以一种不真实的奢华感。 盛世需要美人装点,此刻殿中美人们或低眉顺眼,或巧笑倩兮,为这盛大的场合增添了说不尽的妩媚与风情。 而在这一派浮华奢靡之下,大瑞帝国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更。仿佛北地的雪灾并没有发生。 这里只有竞相绽放的美人们。 然而, 装点盛世的美人们却有着各自不同的境遇。 每个嫔妃的座位都按照品阶高低严格排列,那些低品阶的嫔妃,为了抓住这次难得能见天颜的机会,拿出了自己最好的首饰衣衫,展露自己最美的容颜,却只能在繁华的阴影里找到属于自己的狭小空间。 她们不仅要忍受着身后木质窗缝中透进来的刺骨寒风,还要在漫长的宫宴中保持最美的仪态。 不过,还有品阶更低、连列席资格都没有的宫中女子,比如张更衣,在这个热闹的夜晚里,只能冷冷清清独自守岁。 这种鲜明的对比让杨芸儿再次感叹这个时代的残酷与无奈。 李泓暄眼下也算做存活皇嗣中的皇长子,杨芸儿身为陪侍李泓暄出席的侧妃,位置并不差。可此刻杨芸儿一点都不想显眼。她被宫女领到自己位置上后,安安静静的坐好,等待李泓暄。 离开了杨丽妃与李泓暄的保护范围,此时的杨芸儿规矩得像一只没有存在感的鹌鹑。 等了没多久,景泰帝与崔后同时入殿,李泓暄和李泓晔紧随在后。 杨芸儿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这位传说中不得宠的病弱皇子——李泓晔。 看身材,确实偏瘦弱,观脸色,还算正常。如此长途赶路,且还得扮戏演门神,此刻跟在帝王身后,精神一点不比他六哥差。 看来所谓病弱,大概也是形势所逼的自保之举吧。杨芸儿眯起眼,仔细打量。 不对,明明第一次见,为啥竟有似曾相识之感? 这种莫名的熟悉感让杨芸儿的心中涌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 第83章 宫宴-中 离开近两年,李泓晔终于重返权力中心。此刻,他跟随父兄,亦步亦趋地步入金碧辉煌的大殿,他努力压住内心深处翻涌的巨浪,将脸上的恭敬与谦卑调整到恰到好处。 自幼年起,他便在崔后的阴影下学会了如何隐匿真实的自我。 当年的李泓暄同样在崔后手底下讨生活,也被逼着藏拙,然后六小王爷藏着藏着就真躺平了。可这位八皇弟则不同,藏着藏着藏出了满肚子的心眼子。 与李泓暄对生母毫无印象不同,李泓晔当年则是目睹了自己的娘亲刘氏被崔后无尽折磨,熬到不成人形,含恨而终的全过程。 他始终铭记着生母临终前的样子,那双枯瘦的手紧紧握着他,浑浊的眼神中充满恨意。 “晔儿,为娘报仇!” 为了留下这六个字,刘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而幼小的李泓晔则于无比惊恐间,眼睁睁看着自己亲娘生机耗尽,眼中的光一点点散去。 刘氏至死都未能得到应有的晋封,仅以卑微宫人的身份被草草掩埋。此后,李泓晔在宫中的身份变得异常尴尬,虽为皇子,却享受不到丝毫皇子的尊荣。 在那样的困境中,他“偶遇”了当时得宠且有野心与崔后分庭抗礼的刘昭仪,一度被收养,成为刘昭仪争宠的棋子。然而好景不长,刘昭仪很快败在崔后手下,不明不白的死于非命。 小晔儿再次经历了一场死别。 不过,与她卑微的生母刘氏不同,同样姓氏的刘昭仪得以入葬妃陵,享受皇家香火的供奉。 彼时,李泓晔深刻领悟到,即便是相同的姓氏,也存在着天壤之别。幼年的他暗下决心,要成为自己姓氏中的强者,这样他的生母才能得到应有的哀荣。 也正是生母临终前的恨给了他执念,支撑他于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内顽强地活了下来。 他恨崔后,即便后来太子哥哥对他关爱有加,李泓晔也始终无法释怀。他宁愿扮演一个病弱的皇子独来独往隐形于宫墙之下,也不愿像六哥李泓暄那般投身于太子哥哥的庇护之下。 幸运的是,刘昭仪虽与他母子情分短暂,却为他留下了一些人脉资源,并成功将他推到景泰帝面前,不然景泰帝可能真的忘了,自己一夜情后居然意外得了这么个儿子。 当然,李泓晔不会恨景泰帝,但他看到了父皇的权势。 于是,他把一腔恨意压在心底。如一棵顽强的野草在宫中默默生长,历经艰辛终于获得了自己的封地。 如今,他回来了!而崔后亲生的太子却已薨逝。 熬了这么多年的他,终于能够昂首挺胸地出现在众人面前,紧随在父皇的左右。 然而,此刻他隐隐感觉到有一道目光正在不远处窥探着自己。 多年来养成隐匿于暗处观察的习惯,使他的感知变得异常敏锐。可当他抬头试图寻找时,却又捕捉不到任何异常。 难道有人比他更善于隐藏和伪装? 李泓晔暗自皱了皱眉,在心中将所有谋划快速盘了一遍,确认并无疏漏。又看了眼身旁笑得很纯粹的六哥。他稳了稳心神,毕竟经历过无数明枪暗箭,或许是自己刚回来,有些过于多疑了。 常年藏匿于暗处的人,不该惧怕暗处的阴谋,李泓晔这样安慰着自己。 此刻,杨芸儿早已收回快速扫描的视线,她相信第一印象所带来的直觉。且此时的她,足足用了十二分小心,当然不会将目光留在对方身上仔细打量,从而无端暴露了自己。 在丽妃宫中重新梳妆时,她特意让嫣红将头上的珠钗金簪略略精简了几对,包括那对老是打脸的珍珠步摇也收了起来。 她与李泓暄的座位仅次于高位嫔妃,与周围华服盛装,珠光宝气相对比,杨芸儿此刻简配版刺猬头并不显眼,而她自己也乐得隐于这片繁华之中,甘做一块静默的背景板。 她在心中细细梳理着自己穿越而所经历的人和事。可无论她在脑海中如何搜索,都未寻到任何与这位八王爷相关的记忆。难道先前只是错觉吗? 正在她疑惑间,李泓暄已走到她身边安稳落座。他发现,眼前的小侧妃在精简配饰之后,显得格外温婉恭顺,与往日在府中那个太傅上身时的感觉相比,仿佛变了一个人。 李泓晔的位置就在他们下首,此时李泓晔也发现了杨芸儿。 他在京中的线人早告为他搜集了这位侧妃的消息,且对方特意提醒,身系崔氏与杨氏联姻的这位侧妃年纪虽小,出身不显,却不容小觑。 然而,此刻细细打量之下,这位小嫂子却显得十分乖巧温顺,并不像是凌厉能扛事的样子。 然而,李泓晔于伪装一道,属于经验丰富的老手,他深知人不可貌相。想当年,自己不也是以乖巧木讷的形象示人,从而骗过崔后的么? 李泓晔自然地举起酒杯,向李泓暄恭敬祝贺道:“听闻皇兄喜得佳人,小弟未能及时祝贺,实在抱歉。今日借此机会敬兄长一杯,望兄长海涵。” 面对弟弟的敬酒,李泓暄自然是好脾气地一饮而尽。 见他并未设防,李泓晔桃花眼微微眯起,继续斟酒转向杨芸儿,笑道:“初次见面,小弟敬小皇嫂一杯。年后我将亲自携带贺礼上门拜访。虽然有些迟了,但请小皇嫂不要见怪。” 杨芸儿举起酒杯,脸颊上飞起两抹红晕。她只是微微颔首算作回应,却并未搭话。杨芸儿举起酒杯,却并未饮,只怯怯地将脸转向李泓暄,那目光似是在小心问询下一步做什么? 李泓暄误以为小侧妃此前在皇后宫中受到了惊吓,此时不知如何应对。于是大方地伸手接过杨芸儿手中的酒杯,对李泓晔笑呵呵地说道:“我这侧妃初次入宫,且不善饮酒,这杯酒我便代她喝了。我们可说好了回头定要收你的贺礼哦。” 杨芸儿羞愧地低下头,努力忍住想要抽搐的嘴角。 那一声“小嫂子”真是叫得她浑身不自在。她对李泓晔的感观更差了。 不过,在这人生地不熟的深宫中,她并不想出头。因此故意示弱将这个烫手山芋丢给“老板”李泓暄去处理。 果然,“老板”的表现十分配合且相当给力。 杨芸儿心中松了一口气。可她不知道,自己虽低着头,但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并没能逃过李泓晔的眼睛。 这位八皇子不仅是演戏的高手,更是察言观色的行家。 仅仅凭着细致的观察,李泓晔已在心中迅速作出了判断:这位小侧妃果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羞怯单纯。 这是两只狐狸间的试探,互相看过眼神,都发现了对方身上暗藏的上万个心眼子。 当然,边上傻呵呵的直男此刻的的确确在认真饮酒。 第84章 宫宴-下 除夕宫宴,歌舞升平,尽显盛世繁华。 视觉上,是绝对的享受。但味蕾上,却差强人意。 果然,从古至今,许多看上去美好的事,往往形式大于实际。 今晚的菜,摆盘很美,口感却不太美妙。 起初是正儿八经的冷膳,杨芸儿吃着尚可。后来上了热膳,问题便凸显出来。 食材都是上乘的,山珍海味一应俱全,且每道菜都寓意吉祥、名头响亮。然而,送到杨芸儿桌上时,已失去了热气,油腻的口感让人食欲全无。 杨芸儿不禁在心中揣度,那高居御座的景泰帝与崔皇后面前的膳食,是否也如自己桌前这般半冷不热呢? 这个时代民间商业已十分繁荣,餐饮外送在都城随处可见。聪明的商家早已发明了具有保温效果的“温盘”,中空可注入热水,让食物送达时依旧保持温热。 为客疯狂,古今商家相通,可民间尚能做到的事情,为何宫宴反而不行呢? 她抬眸望去,只见景泰帝满面春风、喜形于色,而崔皇后则是一脸端庄。坐于下首的杨丽妃巧笑倩兮,暗自与皇后较着劲。 她顿时明白过来,妄猜圣意实属多余。 宫宴的规制繁琐而严格,今日上多少道菜品、对应餐具的规格都是有明确的规制,不得僭越,如此复杂的精细活,膳房能够不出错的办下来,已经很不容易了,如果要求每位出席者面前的菜都是温热的…… 杨芸儿心头盘算了一下,将自己代入膳房总管,大概也无法顾全所有人的体验吧。 杨芸儿心中呵呵呵,但脸上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看着眼前漂亮的佳肴,做出一副十分享受的样子。 宫廷之中,人人都需修得假面,至于菜品如何,不重要,大老板们开心就行。 不过宫宴的酒水服务还是很到位的。外间有专人负责温酒,源源不断将烫好的热酒送至殿内。 方才李泓暄被景泰帝夸赞了几句,紧跟着又得了小弟李泓晔的恭维,兴致颇高,此刻正喝得起劲。 杨芸儿盯着酒壶,心中正在动摇。 刚开席时,她原想请李泓暄帮忙挡住邻桌的某人,不料小李老板用力过猛,直接给杨芸儿扣了一个不善饮酒的帽子。 杨芸儿向来注重职业操守,既然是演戏就得敬业些,务必在人前做到有始有终,故而她迫使自己收回视线,生生忍着,一口未用,方才心里对小李老板的感激此刻已烟消云散。早知道老板水平如此,当初还不如自己亲自出面应对。此刻还能痛饮几杯宫中酒水。 杨芸儿咽了咽口水,还得感谢丽妃宫中的三碗鹄羹,此刻她至少不觉得饿。 不过,喝多了汤羹,迟早会有反应。杨芸儿人生地不熟,自己的丫鬟嬷嬷也无法带入殿内,不得不在桌子底下戳了戳正喝得高兴的小李老板。 李泓暄一杯酒喝到一半,突然感到腰间被异物碰触,他回眸一看,只见小侧妃正露出楚楚可怜的神情望着自己,这是又怎么了?难道是自己方才间接禁止她喝酒,不开心了? 这女人其实挺好,就是话多,那日家宴喝完酒,杨芸儿洋洋洒洒一通讲完大道理甩手而去的场景令李泓暄记忆犹新。不让她在宫中多饮酒,也是为了她好。在这宫里,哪有她随意讲道理教训人的份? 好不容易,李泓暄才搞明白杨芸儿的意图,不过是要出门更衣呀。他挥挥手招来一名宫女为杨芸儿引路,又颇为不满地叮嘱道:‘看好路,切莫走丢了。” 杨芸儿恭顺应下,心中却颇感不服。她头一次来这种场合,这个时代又没有指示牌,又不让随意走动,找不到茅厕不是很正常么? 杨芸儿跟着宫女走到殿外。今夜是除夕,按照习俗整个皇宫都要“照虚耗”,皇家自然不会吝惜那点烛火钱,因此四处都点亮了灯火,将皇宫映照得如同不夜城一般。 大殿外早已洒扫得一尘不染,连同周边的积雪也都清了个干净。廊下挂着各色宫灯,装饰着大红绸花。门上贴着斗方福字,据说还是景泰帝的亲笔。 办完了事,杨芸儿有意在外面略逛一逛,便打发了宫女先回殿内。 她对自己的认路能力还是有信心的。故而抓紧机会四处赏玩一番,才算不虚此行。当然,杨芸儿也不敢走太远,掐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克制住自己的好奇,匆匆往回赶去。 路过一处偏殿,杨芸儿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张更衣,你再忍一忍。” 杨芸儿心下狐疑,犹豫着细听一会,确认声音无误,才推门入内,屋内果然是张倩倩与几个昭华宫中的宫人,杨府新送入宫中的两位美女也在其中,其中一人正抚着张倩倩的背。 “你们是丽妃娘娘宫中的人?怎么在这里?”杨芸儿一脸惊讶地发问,于人前,她会刻意掩饰自己同张倩倩的交情。 “奴婢们在此等候丽妃娘娘,待宫宴结束,好服侍娘娘回宫。”一位杨府美女恭敬回道。 这次送入宫中的美女并没有碰上李美人那般快速晋升的“好运”,目前的身份只不过是普通采女。要说如同宫女一般伺候杨丽妃,也说得过去。 杨芸儿看了看她们,心道也不用卷成这样啊,李美人那样的快速晋升未必是好事啊! 她看到脸色煞白的张倩倩,皱了皱眉,忍住上前的冲动,依旧保持体面的距离,对着方才说话的美女,客气地问询:‘她这是怎么了?’ 张倩倩此时显然没有明白杨芸儿刻意表现出的疏离,急忙抢着回答:“我没事,大概方才吃坏了什么东西,吐了一回,已经好多了。” 杨芸儿心下明了,今日她桌上的菜肴尚且半冷不热,给候场奴婢们的东西可不得冰冰凉,透心凉么? 等等,恶心?这可是一个十分敏感的症状啊! “可有去寻太医?”杨芸儿一个没忍住,脱口而出。 先前回话的那位杨府美女努努嘴说道:“除夕夜叫太医怕不吉利,且奴婢们身份卑微,也不敢惊动太医。方才已唤人去茶房要了碗热水,张姐姐喝下已经好多了。” 此时的张倩倩终于领悟到了杨芸儿刻意疏离的用意,她本要脱口而出的‘姐’字立马咽了回去,换上一副恭顺的口吻说道:‘侧妃娘娘不必担心,奴婢已无碍。” 杨芸儿想了想,对着一名掌事打扮的宫女,一本正经地说道:“犯恶心,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张更衣毕竟是承过圣宠的 。虽然不好打扰丽妃娘娘,但这位姐姐不如先和绿珠姑姑说一声。到底怎么拿捏,自有姑姑做主。” 如今杨芸儿的身份,并没有直接出手帮张更衣的立场。但她话说得中肯,那位宫女果然从善如流的领命去了。张更衣自是涨红了脸。而其他两位杨府美女则是神色复杂。 杨芸儿不便多留,嘱咐了几句,便转身离去。出来时间久了,她得赶紧回大殿。 回到殿堂,一切如常,似乎并没有人注意杨芸儿的离开及归来。 杨芸儿一坐下就进入状态,给自家老板斟酒布菜,可李泓暄在在投入看表演,压根儿没有注意身边服侍的是宫女还是侧妃,顺势接过酒,看都不看便仰头喝下。 杨芸儿也不恼,继续乖乖装鹌鹑。她此刻并不需要引人注意,做一个贤惠的陪衬即可。 不过杨芸儿忽略了领桌还坐着一只狐狸。 狐狸初回人间繁华,不好在大殿中有所动作。但狐狸不缺助手,见杨芸儿离席,早已派出爪牙悄悄盯着。狐狸的想法和杨芸儿当初建议罗子昂的类似。凡是对手身边的人,都得盯紧。 杨芸儿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竟在无意间将张更衣引入了对方视线。 【为爱发电之——学习笔记分享】 【为这章准备资料时,查到了一种叫做温盘的古代保温神器,觉得有趣,发上来和大家一起看看。据说宋朝时,这玩意儿已被应用在外卖行业上了。可见古代的商家也是很注重服务的。 温盘实际就是一种厚底盘子,中间空心,可注热水,据说做工很巧,虽是完整一件瓷器,上下两层做到上薄下厚,大概怕端着烫手? 找到了示意图片,正文插入不了图,放在有话说里了】 第85章 剑舞 杨芸儿安安静静地熬过漫长宫宴,看了几轮又一轮的文艺演出。 殿内始终很热闹,可最热闹的不是歌舞,而是台上涌动的暗流。 杨丽妃频频向景泰帝敬酒,笑容娇艳如花,言语间满是挑逗。当然,崔后也不是吃素的。每当丽妃有意连续敬酒时,崔后便以皇后之尊出面规劝皇帝保重身体,不可贪杯。 场面上,景泰帝还是给崔后保留了几分面子,双方就这样暗暗拉锯着。 崔后虽有尊严,但扛不住杨丽妃花样实在多,一会巧妙地点评着歌舞,一会又讲些俏皮话儿,哄得景泰帝端水不稳。 眼见着天平即将失衡,杨丽妃抓住时机将中午从杨芸儿处听来的故事新鲜火辣地卖了出来。这下,景泰帝被丽妃逗得哈哈大笑,不顾崔后劝谏,连饮数杯,极为受用。 可偏偏李泓暄这个傻儿子赶在这个档口给崔后敬酒,实属脑子缺了根筋。 杨芸儿暗叹,真难为崔后在这样的场合下没有直接发作。 崔后脸黑的都能滴下墨汁了。眼瞅着要冷场,李泓晔机灵地提出为帝后献上一支剑舞,一下子将焦点都吸引到自己身上。 这位八皇子也是有些真功夫在身上的,很快便赢得满堂彩。 见崔后始终绷着,杨丽妃觑着景泰帝的脸色,笑着多夸了几句,还催着景泰帝快给赏赐。 隐形多年的李泓晔,今日重返宫廷,算是成功立住了! 杨芸儿却十分排斥李泓晔,她心下腹诽真难为他掐准时间赶到皇宫,又是参与大傩仪,又是舞剑,人虽然精瘦,体能倒是相当不错。 她扫了眼台上大老板们,暗暗皱眉,难道没有一个人问问晔皇子北地雪灾的事情吗?这才是实打实关乎民生的大事啊!进宫前,从罗叔那边得到的消息,这个雪灾可是相当严重啊! 杨芸儿正默默想着远方,谁知自家老板李泓晖也是个爱凑热闹的显眼包,见弟弟舞剑得了众人表扬,也立马申请出战。 冗长沉闷的宴席,因两位皇子——也是大瑞国仅有的两位皇子先后舞剑,气氛高涨。先前只是崔后与杨妃的较量,如今的暗流又复杂了几分。 杨芸儿虽是外行,可凭直觉就站自家小老板,毫不犹豫地认为李泓暄的剑舞更出彩。 当然,李泓暄也是这么认为的,他今日舞的正是早年琉璃姑姑偷偷教会他的云家剑法。 他虽至今不知这套剑法的来历,却也识货,且自小就十分喜爱这套剑法。 当他的少年傲气还没有被消磨时,也曾立志苦练,并特别想找机会舞给父皇显摆。可那时琉璃姑姑始终拦着,少年李泓暄的锐气就这样一点点被磨掉,直至彻底隐形。 此刻的李泓暄已非当初少年。他终于长大了,站在权力旋涡的中心的他不但可以自己做主,也开始习惯众人目光的聚焦。于是,他借着渐渐增长的心气,趁新年剑舞一场,又何妨? 能够了却多年夙愿,释放心底压抑,李泓暄边舞,边觉得酣畅淋漓,动作不由再添了几分潇洒。 景泰帝初时还微笑着点头,从心底里一番赞叹,可很快像是发现了什么,眉头渐渐紧了起来,连着脸上的笑容也隐去了。 杨丽妃和杨芸儿同时捕捉到了景泰帝脸上神色的变化,有点不对劲啊。 本该率先给自家侄女婿捧场的杨丽妃这次却未出声。杨芸儿则一边小口嘬着半冷不热的汤,一边给自己打掩护,悄悄观察上边的动静。 李泓暄专心舞剑,并未察觉不妥,舞毕,他向台上行礼,满脸期盼地看着自己的老父亲:“快夸夸我呀,孩儿长大了!” 景泰帝半晌没有回应,殿中渐渐安静下来。 最终还是杨丽妃看不下去,举起酒杯,笑着打了个圆场:“陛下这是看呆了么,我看暄皇子这半年来,进步可大了呢!” 一旁李泓晔闪着狐狸眼,十分识趣的跟上:“哥哥的剑术更佳,小弟方才班门弄斧了!” “哪里哪里,八弟过谦了!”李泓暄笑得大大方方,但眼神还瞅着老父亲。 景泰帝终于回过神来,立马端了一碗四平八稳的水,两位皇子各勉励几句,全部有赏,然后迅速调转话题。 李泓暄笑呵呵地接了赏,李泓晔也一样笑着领赏,但笑意未达眼底。 杨丽妃一眼看出景泰帝顾左右而言他的意图,立马推荐了教坊司新排的节目,将崔皇后想跟着训话的念头给彻底堵住。 宴席又恢复到中规中矩的无趣状态。 杨芸儿今早实在起得太早,此前在崔后与杨丽妃处都耗费了不少心神,此时终于扛不住周公的召唤,不得不祭出上辈子开会练就的瞌睡神功。 她将自己的身影缩到李泓暄的背影之下,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然后一手支腮,做出一个认真看表演的姿态,同时方便保持身体的平衡,渐渐地,她人虽规矩坐着,但大半个神魂已进入梦游状态。 把身体消耗降到最低,休养生息,但依旧分出一丝神魂保持警醒,稍有风吹草动便可立马醒过来。这种非常考验打工人的功力会议休眠法,杨芸儿上辈子就可以轻松驾驭。 何况,她今日一直很低调,此时倒无人发觉她已安安静静睡了过去。 当然,狐狸除外。 看见邻桌小嫂子体态虽维持认真看歌舞的样子,眼神却逐渐迷离,李泓晔不由嘴角弯弯,这真是个妙人。若当年六哥在太傅课上打瞌睡有这等功力,说不定便能少挨几次手板子。 熬到子初,景泰帝率领众人焚香接神,然后宫中燃放爆竹,将新年的氛围推到高潮。 杨芸儿的瞌睡终于醒了,经过方才悄无声息的养神,她此刻精神头十足,跟随皇室众人出殿观看烟火。 这个时代的爆竹已有许多品种,有单响、双响、连响,甚至还有飞上天空才爆响的二踢脚。前代有帝王亲自为烟花盛景赋诗曰:“灯树千光照,花焰七枝开。” 虽然不及现代漫天火树银花得壮观,却也氛围感十足。毕竟,作为宫中过年的大项目,皇家非常舍得花钱。 杨芸儿初步估计了下当晚至少燃放烟火达百余架,以量取胜,那是相当壮观,甚至达到了禁中爆竹山呼,闻声于外,京中百姓纷纷瞩目的效果。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受到环境的感染,杨芸儿兴奋地吟了一句诗,在漫天烟花下,在熟悉的喧嚣声中,她终于放松下来,享受起新年的美好时光。 李泓暄站在杨芸儿身侧,看到小侧妃红彤彤的脸上那对亮闪闪的眸子里满是惊喜,他觉得若不是被一身累赘的侧妃装饰镇压着,这姑娘估计就要蹦起来了。 他本已带了酒意,此刻被杨芸儿纯粹的兴奋劲所感染,无端兴起,一把拉过杨芸儿的小手,指着天空道:“我小时候过年最喜欢爬到高处看烟花,你知道宫里最高的楼在么?那时候琉璃姑姑还在,大家都在殿前看烟花,她找不到我,都快急死了……” 李泓暄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此刻很想找人倾诉,这宫中有太多人,太多事,太多感慨。但真正能靠在一起说心里话的,太少了。那些曾经能听自己说心里话的人,是不是早已成了天生的星辰,在看着自己呢? 李泓暄抬起头,突然觉得被寒风迷了眼。他使劲揉着,反倒觉得眼睛越发痒起来。他又用力眨了眨眼皮,只见一块素色的绢帕递到眼前。 “不要用手揉眼睛,眼睛会发炎的!”杨芸儿很自然地说道。 “哦!”李泓暄并没有留意杨芸儿所谓发炎是什么意思,只下意识接过帕子,并从善如流地擦了擦眼睛。 琉璃姑姑曾经提醒过他,不要随便用别人的帕子,尤其是带着香味的。可女子熏香,哪有不香的帕子?可杨芸儿这块,真的没有一点香气,也无绣花,但特别软,且吸水好,擦眼睛很舒服。 这样手感的帕子,和当初琉璃姑姑为他准备的很像啊!李泓暄的心里愈发柔软起来。捏着帕子直接收进怀里。杨芸儿也没有反对,按照李泓暄惯常的大方程度,估计这块帕子能引出不少年终奖。 隔了数个人影,李泓晔将这一幕看在眼里。 众人在看烟花,狐狸却在看人。 李泓晔今日耳听八方,眼观四路。此番归来,他用足了功夫,情报搜集了不少,但见到各路真人后,他又自己观察一遍,与两年收集的信息一一对比盘算。 丽妃与崔后的矛盾丝毫没有缓和,其余嫔妃看起来都不得用,今晚的舞蹈风格与当年他在宫中时已有不同,并非崔后喜欢的那套,可见崔氏的势力又被削弱了; 父皇看起来对李泓暄很满意,但那套剑法似乎犯了什么忌讳; 今天无人提及前太子…… 他虽也仰头做出看烟花的姿态,眼神却并未在空中聚焦,这一晚,他想了许多。 看到那两人拉起了手,他笑了。 宫中不是讲情谊的地方,父皇是无情之人,自己也是!那么较之六哥,自己的赢面是否会更大? 第86章 消息 元日,宫中事情繁多。 景泰帝要率领皇子们祭祖,随后又要于大殿接受众臣子朝贺,每一项仪式都繁琐且隆重。 不过,这些仪式并不需要内外命妇参与。因此,杨芸儿得以成功躲开这些连轴转的加班项目。 杨芸儿带着一脸同情,与眼圈发黑的李泓暄道了别,先行回府休息。 回去路上,她直接将嫣红唤上马车。 车刚坐稳便迫不及待将头上的累赘装饰都拆了,然后毫无姿态可言地靠着嫣红的肩膀,直接睡了过去。 到了王府,嫣红扶着睡眼惺忪的杨芸儿下车时,直接把先下车候着的杨嬷嬷吓了一大跳。 只见侧妃原本饱满光华的发髻已变得毛毛躁躁,且上面连一支金钗都没有了。 好在嫣红如今和杨芸儿配合十分丝滑。杨嬷嬷刚一变脸,嫣红便及时挡在前面,为侧妃做了解释。 “娘娘在宫中累了一天,方才于马车中小憩了一会,奴婢替娘娘将首饰都收拾妥当了。” 看着杨嬷嬷阴晴不定的脸色,杨芸儿只在一旁抱歉地笑笑,心道若不是考虑到嬷嬷您老人家的感受,在车上就想把所有发包都拆了,终究还是怕披头散发会吓到人,已经很克制了好伐。 过了二门,杨芸儿见王府后院也是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看来大家都在为新年守岁,人人盼着来年有个好兆头。 进了自家院子,率先跑出来迎接的是飞燕和浅草两个小的。 “娘娘回来了,有赏钱领了呀~” “没大没小的,一点规矩都没有!”杨嬷嬷拦在面前,黑着脸。 杨芸儿笑着抢先一步,走到杨嬷嬷前头,说道:“咱别理这老货,咱们只管乐咱们的。” 院子里的刘嬷嬷见状一把扶住杨嬷嬷,笑着架住她往前走:“平日全赖着您管束大伙儿,这院子里才不出差错。难得今儿个大过年的,您也宽宽心,在这院子里忙碌了一年了,且放松放松,别老绷着啦~” 平日里杨嬷嬷和张婆子不对付,全仗着刘嬷嬷从中说和,此刻刘嬷嬷话说得漂亮,杨嬷嬷被一路拽着,倒也无法反驳。 这刘嬷嬷平日安静干活,虽不及张婆子爽快干练嗓门大,但却能起到团队润滑剂的作用。 杨芸儿朝着刘嬷嬷感激地笑笑,然后朝着里头叫到:“莺儿快去把我准备好的那只大匣子拿来,大家都有份哈。” 在一众丫鬟的欢呼声中,杨芸儿豪横地给大家发了厚实的赏钱。 新的一年真真实实来到了。 忙了一圈,杨芸儿终于卸去繁重的装扮,让碧桃帮着通了通头,又只歇了个把时辰,便匆匆起床,把自己打扮得干净利落。 婉儿因着怀孕,昨晚并没有守岁,不过今日倒是起了个大早,毕竟一堆事等着她呢。 杨芸儿得了信,便赶去给婉儿姐姐拜年。 在婉儿院中,杨芸儿拣了些宫中趣事一一说了,逗着婉儿笑了一番。 讲完笑话,杨芸儿贴心地提议,“今日给内宅外院发赏钱,姐姐不好累着,我替姐姐盯着吧。” 婉儿这胎怀得辛苦,孕吐一直没有停止,新年事多,她原本便顾不过来。杨芸儿主动相帮,她哪有不应的道理:“你才从宫中守岁归来,想必也是累着了,办完事补个眠,新年里头事情多着呢。” 杨芸儿笑着应了。 原本正妃身体不爽时,都由王嬷嬷把着后宅事宜,可如今李泓暄对王嬷嬷的信任不如从前,虽没有明着弃用,但府中的风向已然悄悄发生了变化。 婉儿知晓王嬷嬷一些作为后,也觉得不妥。但她明白李泓暄对王嬷嬷的顾虑与情谊,只恨自己身体不争气,她念杨芸儿年轻心热,便有意扶持杨芸儿,让其一点点参与理家。 杨芸儿自然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女眷在后宅行动受限,她每次去前院找罗先生必须有正当理由,比如上课或者给夫君李小王爷送东西。今日为元旦,李泓暄好端端在宫里,也没有人在元旦找老师批改作业,杨芸儿必须另外找一个正当理由出二门。 在宫里吃了大瓜,她今日真的非常急切地想去外宅找罗先生。 罗子昂来到海棠春坞时,杨芸儿正和司棋,侍琴聊得火热。还有一个管事的婆子跟着,屋里的氛围那时相当轻松愉悦。 新年里事多,杨芸儿的书法课已停了两次,且正月十五之前不会复课。 小别半月,再见杨芸儿眉眼带笑,娇俏可爱中又透露出几分成熟稳重的气质,罗子昂心里不由得多了几分别样的感触。 “某见过侧妃娘娘, 祝娘娘新年大喜,万事安康。” 罗子昂朝着杨芸儿长揖一礼,他将自己的身体压得很低 ,只为将心底不该有的情绪压下去。 他自我安慰道,对侧妃另眼相待,是因为她所教的那些调查和分析方法很对自己胃口,别无他意。 见到罗子昂行如此大礼,杨芸儿有些意外。 经过几次接触,杨芸儿觉得自己的诚心多少消除了对方的戒备,罗子昂早已不像刚开始那样事事拘泥于礼节。 不过,她很快转念想通了,今天是新年第一天,也许人家就喜欢这样行礼呢。杨芸儿不再纠结,笑着虚扶一把,请罗子昂起身坐下,并说明了今天的来意。 “今天是新年第一天,我替正妃姐姐看着赏钱的发放。想问问罗先生这边进行得可顺利?事情都处理好了吗?” 罗子昂恭敬回答:“回娘娘,一切妥当,预计午膳之前,所有赏钱都能发完。” “一、二等的仆妇也便罢了,但对于府里三四等仆妇而言,一年一度的年终奖励可是很大一笔钱,这些人辛苦劳作了一年,先生要确保钱都能发放到位,中间没有盘剥回扣。” 听闻此言,罗子昂不由得微微一愣。以往管家们对于赏钱的发放并不会过问如此之细。 罗子昂深知大家族下人之间上下盘剥、勾心斗角是难免的,只要不闹出大幺蛾子,通常都会被视而不见。府中三四等的仆妇,那是最底层的人,平时几乎无人关注。 然而,当罗子昂迎上杨芸儿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眸时,心中没来由涌起一股羞愧之情。他本肩负重任,将来要辅佐李泓暄踏上帝王之路。可如今,连一个府邸的管理都未能尽善尽美,又何谈引导李泓暄督促百官清廉公正? 思虑至此,罗子昂顿觉自己的眼界和格局小了。他立刻起身,对着杨芸儿再次深施一礼,语气坚定地说道:“娘娘深思远虑,是某疏忽了。某定会仔细核查,确保此事办得稳妥无误。” 杨芸儿见状,不由得一愣。今日的罗先生怎地如此多礼?她不过是第一次替正妃询问赏钱发放事宜,依照前世的记忆,学着领导视察的口吻例行公事地询问一番罢了,实际上并未深究之意。 领导就随口问问,你怎么就能认真了呢! 杨芸儿注意到罗子昂今日格外紧绷,心中不免涌起关切之意,于是追问道:“先生近来可是累了,大过年的都无法与家人团聚,还留在府里帮王爷做事,真是难为你了。” 罗先生向来不提家中之事,王府里的人也都很有默契,从不多嘴打听。大家都知道,每逢年节,罗先生总是守在王府,替王爷处理好外宅的一切事务。 杨芸儿的关心是真诚的,她并不知晓罗子昂的禁忌,也是真的。 提及家人,罗子昂心中一阵悸动。然而他依旧紧绷着脸庞,竭力压抑着内心的情感波动,生硬地回应道:“多谢娘娘关心。这都是某应尽的职责。” 杨芸儿越发觉得今天的罗先生有些不对,但她也不好深究,她自认和罗子昂初步建立信任不假,但还没有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地步。且成年人的交往,本就是克制的。 对方不说,她便不问。 她今天的主要目的是将宫里看到的消息告知罗子昂,重要对手出现了,必须让盟友第一时间得到消息。既然对方无心闲聊,那便直奔主题吧。 但这话怎么起头呢,罗先生不该问问自己昨日宫中见闻么?杨芸儿默默举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等着对方能起个话头。毕竟身边还有管事的婆子跟着,话题转换不能太突兀。 然而,今日的罗子昂脑子被别住了,硬是没接茬。 杨芸儿连喝三口茶不见动静,只能自己动嘴起个头。 “昨日喝了宫中的茶,与府里很不同。” “娘娘,宫中的茶是贡品,自然是好的。”罗子昂僵硬地应道,有一种随时把天聊死的敷衍。 杨芸儿一噎,今日是怎么回事,往日的默契呢?杨芸儿随手撂下茶碗,有些无奈的抬头看了罗子昂一眼。因为心里不爽,放茶杯的动作略重了些。 罗子昂原本有意避开杨芸儿那双明亮的眸子,但此刻却被茶碗与桌面碰撞的声音惊动,下意识地回头望去。正好迎上了杨芸儿的双眼,他清晰地看到了她微微皱起的眉头。 宫中?难道侧妃娘娘来找自己是有讯息要传? 确实,如果只是为了赏钱一事,她大可派个管事婆子来传话便可。 想到这里,罗子昂的眸光瞬间变得锐利起来,他看了眼跟在侧妃身边的管事婆子,迅速将脑海中那些杂乱的思绪剔除出去。 “宫中茶虽好,不过,王府的茶是您喝惯了的。宫中许多事与王府不同,想必昨日娘娘见识了不少新奇事物吧。” 罗子昂的语气终于恢复了往日的从容与机敏,如杨芸儿所愿,话题自然而然的过渡到宫中的“新奇”。 “先生提及新奇事,还真有一桩,昨儿个宫中大傩仪可热闹了,你们可知道今年的门神是谁扮的?” 杨芸儿停了一停,目光扫过屋内其他人,见大家都是一副单纯的吃瓜表情,她笑着继续道: “竟然是此前在北地帮着陛下处理雪灾事宜的八皇子殿下。难得八皇子殿下这么及时赶回来。据说是昨日凌晨到的,一入城就给皇帝陛下准备了惊喜,还在宫宴上舞了剑,得到了皇帝好大的彩头呢……” 八皇子来了,带着他的野心来了——杨芸儿讲完,又补了一句:“皇帝倒是没有问殿下北边的事,不过八殿下既然能及时赶回,想必北边都安稳了。”说着杨芸儿还特别敬业的念了一句佛。 “北边的事某倒是不清楚,不过前几天出门办年货,听说最近南边的雪下得很厉害,漕运都停了。” “这么严重吗?”杨芸儿一惊! 第87章 天降结界 为了欢欢喜喜迎接新年,燕京城的大雪仿佛特意为权贵们降下一道结界,将所有不好的消息挡在了都城外。 城内,尤其是皇城内的,只留下吉祥如意与满眼富贵。 然而,老天似乎并不认同人间权贵们掩耳盗铃的做法,也从不会眷顾凡间的繁华与欢愉。出了皇城富贵家,风雪便毫无顾忌地展露无情的威力,一路呼啸着将严寒推向极致。 北方下了近两个月大雪后,南方也开启了长达一个月的雨雪交加。 面对漫天飞雪,南边的人们从起初的惊喜渐渐转向从未有过的惊恐。 气温骤降的如此突然,习惯湿冷却鲜少经历冰冻的南方百姓毫无防备地领略到了真正的严寒。 太湖竟然被冻住了! 是的,就是那片波光粼粼、鱼虾肥美的温润水域竟然被老天封冻断行! “冰合,人骑可行!” 这是大瑞建国以来从未发生过的事。 这样的大雪灾只在前朝末代皇帝时发生过。那时候南北接连数月大寒,南北粮道双双断绝,需要依赖多方粮食给养的都城竟断了粮,甚至连皇宫都断炊了。 据说那位可怜的末代皇帝不得不命人在宫中支起一个小磨,自磨豆麦充饥*。 皇朝气数断绝之时,连老天都会降下惩罚。 当天灾严重时,人们往往会多想。南方官员们瑟瑟发抖地在奏折中记录的雪灾实况:“大寒,雪不止,牛马死,江、湖俱冻,舟船不得行,民冻死者无算。……” 然而,不知是因着冰雪天气路途艰难,还是受阻于都城的新年“结界”,南方雪灾的消息生生晚了半个月才传入朝堂。 不过,在南方消息传入之前,被结界护着的燕京并未高枕无忧,新年仅过三天,欢庆的气氛便戛然而止。 燕京的大雪其实从年前开始,已断断续续下了近一个月。然而为新年庆典全力做准备的皇城却并未感受到大雪的威力。殿内火墙烧得极暖,殿外白雪纷飞,配上红绸彩灯,看着十分喜庆。 权贵人家有丰厚家底可以仰仗。但寻常百姓,尤其是那些居于城郊的农户们,却是陷入了绝望困境中。 初三那日雪尤其大,宫中君臣尚在举办新年茶会,咏雪联句,相当热闹。 城外数个村庄则终于扛不住连日大雪的压力,草屋村舍轰隆隆垮塌一片,连带着无数贫苦百姓与牛羊牲畜倒在无尽的寒冷之中。 灾情就发生京郊,已是结界范围之内,消息终于拦不住了。 司农寺卿毛大人,和户部尚书郑大人同时得到了消息,城门口遭灾,无法再装聋作哑,两人带着各自团队,不得不提前开工上班。 事情一旦开启,之前被忽略被积压的种种坏消息一下子爆发出来。朝中贵人们这才发现燕京城里并非只有祥和,不少地方积雪已盈尺,人畜死伤的事情早已发生。而此刻,原本的散点受灾已演变为规模伤亡。 毛大人同郑尚书互相一对眼,很明显,救灾的事情被人为耽误了。但自己掌一司之职,一定不会有错!要错也是别的部门出了差错! 于是,一场甩锅大战在景泰帝眼皮子底下爆发开来。 “州县不以实闻,上下相蒙,未达天听,百姓冻馁,无所控诉!……”一封封奏折苦情呈诉,字字泣血,但内容都是辩白自己的无辜,痛斥他人的渎职,看得景泰帝当场狂暴,差点直接掀了桌子。 这帮狐狸只想着推脱责任,却从未考虑过如何尽快解决问题。 崔氏为首的权贵本就不知民间疾苦为何物,而以杨氏为首的新贵一心弄权,竟将雪灾当做斗争的筹码,连连挑事发难。 至于百姓生死,于这些重臣而言,不重要! 景泰帝目光沉重地扫过散落一地的奏折,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初登大宝之时,他也曾怀揣着满腔的雄心壮志,决心恪守明君之道。然而,现实的残酷与权谋的纠葛却如一道无形的枷锁,束缚着他的抱负与手脚。 身为崔氏扶持上位的新君,他在朝政上处处受到崔后之父——崔老相国的掣肘。 在那段漫长而艰难的岁月里,他原本的为民之心逐渐被磨砺成了满腹的帝王心术。 经过一系列明枪暗斗,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后,他终于熬到了崔老相国故去,并逐步架空了崔皇后的势力,渐渐将朝政实权掌握在自己手中。 然而,世家豪夺由来已久,杨氏新贵仗势欺人,亦非善类。自己扶持两派相斗,看似掌握了朝堂主动,最终连累的是百姓,这依旧与自己当年的初心背道而驰。 一边是朝中大臣们的奏折,一边是自己亲卫收集来得信息,景泰帝眉头紧锁。新年诸多繁杂事宜,他人看起来苍老了许多。 曾经不可一世的前朝,衰败时也曾遇到百年不遇的寒潮,又连着荒年,最终在天灾人祸下一个盛世皇朝就此陨落。一想到前朝旧事,景泰帝一阵心惊,自己的家国,自己有数。 这是老天在惩罚自己么? “为君之道,必先以百姓为念;为政之要,首在安民为本……”这曾是自己当年立誓要信守的治国之道,从哪一天开始,路便走歪了呢? 开国先祖创下的恢弘之气,经不起数代的霍霍。不过,自己没有做到当年预想的力挽狂澜,但好歹打压了世家的嚣张之气。接下来,自己那个傻儿子是否能担起中兴之责呢? 景泰帝脑海中又想到了另一个儿子清瘦的身影,眉头皱得更紧了。 帝王的眼眸中尽是深意。 人间寒潮已到,朝中风雨也将开启,未来谁能胜出? 【为爱发电知识分享——*典故原型出自《新五代史 · 列传 · 杂传第二十八》 “天子于宫中设小磨,遣宫人自屑豆麦以供御,自后宫、诸王十六宅,冻馁而死者日三四。” 事情发生于唐朝末年唐昭宗李晔时期。堂堂大唐天子,窘迫至此,我也是惊到了,故而文中带了一笔。 李晔曾拼尽全力欲挽大厦于将倾却回天乏术,加上遭遇中国历史上的寒冷期,连续天灾无疑也加速的唐王朝的覆灭,他虽身后还有一个幼主,算不得真正的末代帝王,但随着他被弑杀,曾经不可一世的大唐气数殆尽。 有兴趣的朋友可以查一下这位倒霉皇帝的悲情故事,这里不展开啦~】 【今晚是除夕,感谢亲们一路相随,故事里也过完了大年,和芸姐一起在这里给大家拜年,祝各位龙行龘龘,前程朤朤,生活??,事业燚燚,财运??,福禄穰穰。 此前有一段故事进展比较慢,多位铺垫,年后故事会有新的进展。关于大家反映比较多的男主问题,后文会调整。 第一次写文,原计划准备了三条发展路线,看来其中一条已经要舍弃啦~后续具体走向,会参考大家的意见。在保持文风大体不变的情况下,我是听劝的作者,哈哈哈,愿与大家一起共创。 年前阳后咳嗽一直未断,直接影响到行文,新年准备暂停三天,好好休整,忙一下家里各种事宜。初四再与大家故事里见。 祝大家新春愉快,龙年吉祥~】 第88章 杨芸儿的准备 自从听闻自家老板潜在对手竟然插手北地雪灾,杨芸儿灵魂中自带的斗志就被点燃了。 穿越后,自己一直憋在后宅,虽将小日子一点点扒拉地红火起来,但较之上辈子,实在是太闲了。 杨芸儿很想找点事情做做。 且不论自己这个侧的和王爷算不算夫妇一体,但员工和老板实打实是一个整体。 若花园陷害事件确实是这个叫李泓晔的在背后捣得鬼,那么对于欺负到自家头上来的对手,杨芸儿当然不会手软。 她第一步向罗子昂求教了这个时代的核心荒政(赈灾对策),于心中有了个初步概念后,杨芸儿又给罗子昂开了单子,布置了一项大作业。她央着罗先生将过往一百年间有记录的大雪灾及相对应的处理方式全部整理出来,做一份调研报告。 罗子昂也是有点学霸气质在身上的,看到大作业,跟着就兴奋。 果然,罗先生不负所托,只花了三天时间,亲自熬夜赶稿,便做出了一份详尽扎实的报告,并按照之前杨芸儿所传授的资料整理方法,装订成册,配了索引和目录,所有内容条条框框列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除了规定项目,罗先生还提供了附加价值,不但对照前朝与当下的区别,对资料中的内容一一做了注解,还根据自己对当前朝廷执行力的了解,添加了不少建议。 杨芸儿看了只叫好,有这样的搭档,真是干活不累。 罗先生的暗自欢喜暂且不提,咱单表杨芸儿这头。 得了详细的调研报告,杨芸儿兴冲冲回到内宅,将自己关在听雨轩中,仔仔细细地研究个透。 轩外鹅毛大雪一直未停,杨芸儿手中资料看累了,放下册子,走到窗边,舒展了一下身体,推开窗户,抬头望了望黯淡的天色,整个天地已被大雪充满。 她愣愣地看着,出了会儿神,心里渐渐想起上辈子看过的雪灾新闻。 额…这雪下得不妙啊~ 杨芸儿伸手接住数片雪花,感觉到寒意的同时,也敏锐地捕捉到了灾难的气息。 北地雪灾已起,京城估计也不远了。 无论为了自己,还是为了那个不太给力的学渣老板,杨芸儿都得动起来,这回一定不能让那个叫李泓晔的占了先机。 她并不认为自己有圣母心,只是现代社会的成长经历与职场历练赋予了她无法摆脱的责任心。 优秀的员工当仁不让地需要考虑在老板前头,切实做到为老板解忧。 杨芸儿仔细回忆了一遍上辈子新闻中所见所闻,以及自己于现实中的救灾经历,然后盘了盘手头的资源,心下有了初步打算。 国家层面的调度她虽无法直接干预,但可以通过李泓暄做点什么。 杨芸儿将自己关于京城可能会有雪灾的预判同步给罗子昂。 好在之前已完成了一轮调研功课,罗子昂心中已有了章法,很快结合当下实际情况,为李泓暄量身定制了一套章程。一旦有需要,李泓暄便能够快速挺身而出,做点实事。当然,只要干得漂亮,六小王爷自然能在朝堂和民间赢得好名声,压过老八,一举多得。 外头的事情布置给了罗子昂,杨芸儿用人不疑,对于罗先生的调度能力,她十分放心。 不过除了外头,杨芸儿继续在王府后宅扒拉资源。 按照上辈子的救灾经验,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王府这个大户必定是要出钱出力,带头捐款的。 于是,在年前的家宴,杨芸儿借机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当场获得老板和老板娘的认同,并成热打铁,当场推着老板专门拨了银子,动用府上的针线娘子为平民赶制棉衣。 然而,杨芸儿并没有止步于此,她觉得自己还能做得更多。王府捐赠属于王府的,她自己的团队也可以添把柴火。好比集团和分公司可以有各自的kpi。 她将自己的小库房认真整理了一番。 有杨嬷嬷把着,杨府的那批嫁妆暂时动不了。但得益于李老板的慷慨,入府小半年,杨芸儿自己还是得了不少好东西。 她一眼便相中了李泓暄之前送给她的几十张皮子,量虽不多,质却极佳。 她并不了解皮货在当下的价值,只是单纯觉得合适。她本也不迷恋皮草带来的那种尊贵感,这些皮货与其堆着被虫蛀了,不如拿出来做些实际的事情,这样才对得起那些被猎杀的皮毛主人。 杨芸儿伸手摸了摸,到底是六小王爷的出手,这些皮货手感极佳,保暖性能也该是极好的,只是若要做皮衣,数量到底有限,能受惠的人偏少。 一件长款狐裘,可能要二十来张狐狸皮毛才够。 杨芸儿思索片刻,脑海中灵光一闪:为何不将这些皮子裁成小块,做成护膝和帽子呢?这样一来,一方面能够在严寒中护住人体的核心部位,另一方面也能让更多的人受益。 她立即唤来院里针线第一人碧桃,两人仔细比划着皮子的尺寸和形状,商讨着如何裁剪才能最大限度地利用材料。 被上辈子严苛成本控制洗过脑的杨芸儿,已将精打细算刻入骨髓,一分钱的预算都必须掰成两分钱来用。 她很快发现,古代人人头上顶着一坨大发髻,做帽子居然特别费料。 于是,她果断改了方案,将皮帽改做皮护耳,既节约材料又保证质量。 耳朵是人体最容易发生冻伤的部位之一,护住了耳朵相当于护住了大半个脑袋。这下不仅节约了材料,还让整个制作计划更加实用和贴心。 裁剪方案确定后,杨芸儿的团队执行效率极高,碧桃是当仁不让的项目负责人。余下的,除了杨嬷嬷自持身份,刘嬷嬷眼神不济外,几乎全员出动。 此时,张婆子的女儿张姑娘顺利完成了前院的培训课程,已调入杨芸儿院子,补了之前素莲的缺。张姑娘继承了张婆子的优点,做了一手好菜,杨芸儿给她赐了一个名字唤作长菁。 至此,杨芸儿身边除了杨府初始配置桃红柳绿四个一等外,新团队草长莺飞四个二等也集结完毕。 在杨芸儿金银锞子的大手笔奖励下,两组丫鬟干劲十足,张婆子老当益壮,仅三四日光景,便将所有护膝和护耳赶制完成。 很快,杨芸儿意气风发地指挥着张婆子与张长菁,扛着两只沉甸甸的麻袋来到外书房,在李泓暄与罗子昂面前得意洋洋地展示这两袋成果。 两位男士看着一地的护膝与护耳,瞠目结舌。 一贯出手大方的李泓暄,此时也呆住了,看不懂杨芸儿到底算什么路数! 经他的手送给侧妃的皮货都是上好的。 他清楚的记得当时得了数张极品狐狸皮,其中两件火狐皮,毛色纯净无瑕,都是难得的珍品。只是因婉儿素爱清雅,不喜红色,这火狐皮就便宜了杨芸儿。虽然数量不足以做一件完整的狐裘,但做成昭君套或者狐皮围脖也足够这个眼皮子浅的小侧妃于贵女中显摆一番了。 他当时还担心杨芸儿小家子气,舍不得用,只会珍藏赏玩。可如今,听闻侧妃竟然将包括火狐皮在内,所有的皮货都做了救灾物资。 李小王爷看着一地完全辨不出毛色的护膝护耳,心里直替那两只火狐不值。 他那个小侧妃之前不是爱财如命么?每次给赏赐时都笑颜如花,一副守财奴的样子。 如今,眼前这个是什么败家娘们? 罗子昂也是相当震撼。那一批皮货他是见过的。他也记得李泓暄挑了那两张火狐皮着人送去后宅时那得意的表情,仿佛在说让那姑娘好好开开眼。 如今却全部变成了实用的护膝和护耳。当时侧妃见着皮子有没有开眼不好说,如今的事实倒是侧妃让他和王爷开了眼。 罗子昂不由心下叹息,侧妃虽为杨氏,却也能心怀天下,这出手着实大方。 他微微抬头对上杨芸儿炯炯有神的双眸,没由来心仿佛被烫了一般,赶紧低下了头做思考状。 第89章 参与赈灾的三个方向-上 杨芸儿如今在王府中已是耳聪目明,不再是半年前那个连小厨房的吃食都送不出去的尴尬新主子。 长菁虽已入了内院,但张婆子此前以照顾女儿为由,已将前院的仆妇都混了个脸熟。现在前头不少人都惦记着张婆子手艺,那炙肉脯引得多少人流口水啧啧称赞呢。 浅草与飞燕则是内院的八卦小能手,隔三差五在院子里逛逛,为侧妃挖些冬笋带回去,同时顺便打听打听消息。 初三傍晚,李泓暄将京郊雪灾的消息带回了外书房。 隔了一个晚上,杨芸儿在内宅便得到了两个消息。 一则是关于外头雪灾的,听说王爷从宫中茶宴回来后脸色甚是难看。 另一则是关于王嬷嬷生病的消息,据说并未使用府医,而是特意从外头请了一位陌生的医生进来,还在屋内诊治了好长时间。 李泓暄此刻正在外书房与罗子昂商讨京城雪灾事宜,午后他便要入宫。 昨天下午,景泰帝发了好大脾气,给了大家一天时间,今天下午各部都需要再次入宫呈报救灾章程。 杨芸儿掐准了时机,屁颠屁颠带着自家院里做的救灾物资去了外书房。 迎着两个男人诧异的眼神,杨芸儿波澜不惊,一边让张婆子将东西规整好,一边淡定地开始了自己的项目汇报: “听说城外压垮了不少村舍,好几个村庄受灾,妾想着咱王府必然是要出力的。目前婉儿姐姐身子不方便,王爷忙着朝廷的事情,后宅也没有其他人,我可以替着张罗赈灾事宜。”杨芸儿一脸严肃的毛遂自荐。 两个男人还没从见到那些皮货的震惊中走出,尚未来得及表态,杨芸儿便毫不客气地以自封“项目主管”身份开始陈述工作计划。 “我简单盘一下府内现在能动的资源,为王府参与赈灾,理出了三个方向,一是捐赠棉衣。这一项已经启动,二十八那日家宴,多亏王爷和娘娘定了章程,及时拨了银子。因此,赶在年三十之前我已着人将棉布棉花一应用料都准备齐全了。” 自得了婉儿的信任,杨芸儿又找到了上辈子高效干活的劲头。此时,站在老板面前的她,精神焕发,整个人仿佛闪着光。 “初一,初二那天给大家放了两天假。初三开始,我见着这雪下得越发不妥,便快速将府上所有针线娘子以及各院会针线的丫头都汇集在一起,除了那些年节请假暂时离府的,剩余人分两班倒,全部赶制衲袄。不讲究式样,只按最简单的保暖的来,一日极限速度,可赶出男女款各30件。按照年前准备的物料,预计可做近500套。”* 杨芸儿盯着李泓暄的眼睛认真发问:“王爷看可够?大致什么时候需要?如果紧急的话,明天可以先往外送一批,约120件。” 见李泓暄一脸惊愕状,杨芸儿拿出一本账簿放在李泓暄面前,认真解说道: “前头王爷和娘娘一共拨了1000两银子,我查了旧例,并做了详细规划。”杨芸儿的声音清晰而有力。 “原本衲袄的成本是800文,但因为临近年关,且大雪封路,入京南北货运全部受阻,京城里棉布棉花的价格一下子涨了不少。若全部外部采买,一件可能要花费三贯钱。” 她稍作停顿,继续说道:“我考虑到府上的冬衣已经备齐,便动用了一部分存货。这样既能解燃眉之急,也能节约些银子。府上用料暂时不急,可以待得开春南来北往的货运都通了,物价回落时再补齐,这些我都已经清清楚楚记在账上。经过这样一腾挪,单件衲袄的成本可以控制在2贯钱内。” “为了激励针线娘子们加紧赶工,我和婉儿姐姐还拿出了一些首饰作为奖励。我家底有限,主要是婉儿姐姐拿得多。” 说着,杨芸儿微微侧头,毫不隐瞒的补充道:“我把上次上香遇险寻回来坏了的那支凤钗去熔了,那钗寻回来时少了一尾,剩余近8两,都做成了金锞子。婉儿姐姐则出了不少金银锞子,还有珠花,发簪等,我都一一列了单子,并制了奖励章程,府上针线娘子们这回可以多劳多得。” 李泓暄原本急着拉罗叔理清救灾思路,好为下午的奏对做些准备。因此,方才见杨芸儿进来,以为只是个添乱的,可听了几句,发现杨芸儿居然是认真的。不但处事有章法,且账目记录详细,竟挑不出一丝错处。 李泓暄原本皱起的眉头又缓缓松开,难得认同地不住点头。 他一开始曾打算把小侧妃怼出去,此时却在不自觉间认同了杨芸儿,自己也跟着进入了讨论状态。 一时间,外书房工作气氛浓厚。 迎着杨芸儿清亮的眼神,六小王爷接着话头说道: “方才罗叔和我拟了一个章程,燕京富足,我们想动员城中富户共同参与赈灾,商户若愿意主动捐款,出钱出力,可以用赈灾金额对应换取税费减免优惠。本王想着此法甚好,既有助于缓解灾情,又能体现朝廷的恩泽。” 将捐赠与税收优惠相结合,是此前杨芸儿给罗子昂介绍的法子。 杨芸儿当然不会暴露自己穿越的底细,只胡乱编了个出处,且央着罗子昂务必不能告诉王爷这个法子的源头。 于是,罗子昂只能勉为其难地冒领了这个功劳。 此刻见王爷说起,罗叔眼神有些不自然的看向侧妃。 杨芸儿倒是很坦然,一点都没有争功的意思,还在心里默默给罗叔竖了一个大拇指。 李泓暄并没有发现两人间的眼神来往,继续兴奋的说道:“除了商户,世家大族也可以出资,朝廷可以另示恩赏。不过,若要号召大家捐款,本王得带个头。” 他看向杨芸儿,眼中满是赞许:“这次你做的不错,倒是让本王刮目相看。” 说完,六小王爷眼中闪着精光,“目前城外受灾人数还需等待数据统计,先前1000两做500套肯定不够,得加,至少翻两倍,到时候你自去账上调银子即可。你可便宜行事。不要心疼银子,本王生为当朝皇子,为父皇解忧理所当然,守护大瑞朝子民当仁不让。捐款之事自然要做出表率,除了棉衣,本王也要捐银子。” 六小王爷越说越激动。小侧妃连头上的金凤凰尾巴毛都熔了,自己可不得拿出更多诚意来? 杨芸儿听到自己有一个便宜行事的权利,颇为满意。可见着老板慷慨陈词的样子,心中突然有个疑惑闪现,未多想便直接提问:“王爷开府才一年有余,府上可有足够的家底?” 身为曾经的学霸,杨芸儿是有点耿直在身上的。她此刻处在工作状态,一心想着做好预算,并没有留意当前时代身份如此提问是否妥当。 话,已脱口而出;天,就是这样被聊死的。 方才意气风发的六小王爷,一下子尬在当场。 这个该死的杨氏!真是没见过世面! 【*没有做棉衣的经验,网上也没有查到现成的对照资料。只查到手工做棉衣需要4小时(折算古代算两个时辰)。于是一个熟手针线娘子按一人一天出两套计算。 可王府针线娘有多少人合适呢?对照红楼梦,史湘云家得女眷自己动手,仿佛为了省钱不用针线上的人,但是又查到给皇后等做衣服的都是以百人计,李泓暄是一个开府才一年多的皇子,此前还不受宠,多了少了都不合适。 我手一抖,给王府配了一个30人的专职针线团队,不知是否妥当。亲们有没有可以探究古代大家族生活靠谱的书介绍? 另外说一下书里的货币换算,以一贯钱换一两银子为基准,1两黄金=10两银子=10贯铜钱=枚铜板,20两银子大概是庄户人家一年的开销,不过对于李小王爷么……】 第90章 参与赈灾的三个方向-下 “银子的事,本王自有道理,不需要你考虑!”六小王爷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了这句话。 从小没在银钱上费过心思的李泓暄对柴米油盐酱向来少根筋。他有食邑,有父皇,怕什么? 不过,方才杨芸儿那样直接地一问,他忽然想起自己的家底其实也不是那么丰厚。 开府时,皇后一如既往只做了表面功夫,父皇倒是给了些赏赐,不过中规中矩,太子哥哥又私下馈赠了一些,面子上也算过得去。好在自己府上人口少,小日子过得倒也滋润。若是有些大风大浪,家底就有些不够了。 可六小王爷是要脸的,小侧妃连凤钗都捐了,就不兴本王掏空家底么? 杨芸儿看着李泓暄的脸一会黑一会红,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说错话了。 耿直本是她的天性,八面玲珑则是后来于摸爬滚打中吃了足够多的亏才修得的本事。 然而,天性终究是天性,偶尔一个不小心,后天的修为没压住,便暴露了出来。 杨芸儿懊恼地撇了撇嘴! 罗子昂见六小王爷一副负气不满的样子,估计侧妃要吃亏了,便想上前帮忙说和两句。 不料,没等罗子昂开口,杨芸儿便爽利的承认了错误:“王爷教训的事,是妾身失言了。” 到底是十四岁姑娘的皮相,坦诚认错的杨芸儿显得十分楚楚可怜。 李泓暄见她只家常装扮,乌黑油亮的发髻上除了绑着一根缀了珍珠的红绸发带,通体便无其余珠玉装饰。真是可怜见的,把最值钱的首饰捐了,自己怎忍心责罚呢。 不过,六小王爷当然想不到,杨芸儿除夕入宫一趟,脖子就酸了两个晚上,如今能不带首饰就不带。且小侧妃认错归认错,主意可不会变。 杨芸儿是个务实的,赈灾要参与,但绝不会让王府就此伤筋动骨,亏本的事,她向来不做。 她看着李泓暄涨红的面皮,眼珠子一转,将原本准备的话重新包装了一下,换个角度说道: “王爷自是不缺银子,嫁入王府后,妾也是沾了王爷的光,看到了不少从未见过的好东西。不过,其实当下赈灾最缺的未必是银子。” 杨芸儿眨巴着大眼睛,用一个大大的彩虹屁做烟雾弹,然后将话题引到自己设想的方向。 “听闻城外屋舍被大雪压坏了不少,天寒地冻的,村民们需要被及时安置,这便需要许多人手,且多处连着受灾,官差未必忙得过来。我想着咱赈灾的第二个方向便是王府出人,帮助灾民修理屋舍。” “好,这个方向好,务实!”罗子昂拍着手道,他终于找到机会,狠狠插了一嘴,他觉得自己应该帮助侧妃一起劝服老板。 杨芸儿感激地对罗先生笑笑,转头见李泓暄虽皱着眉头,并未出言反对,看样子已被自己带入到新话题中,不再纠结银子和家底的事情,便放松下来,说道: “我虽足不出户,但看这大雪下了足有一个月光景,尤其是昨日,大雪纷飞,仿佛天都要崩塌了。都城之内,平民百姓无数,不知官府是否已派人仔细巡查?我思忖着,无论城墙内外,此刻定然需要众多援手。那些因雪压垮的屋舍亟待修葺,而摇摇欲坠的危房也需加固防范,以免后患。王府侍卫众多,还有不少青壮仆从,王爷看看,是否从中挑选一些精壮人手,派去各处搭把手?” 说着,杨芸儿指了指她带来的护耳护膝,对着李泓暄笑道: “王爷给的皮子果然都是好东西,非常暖和,可惜数量有限,我想做些东西分给平民,可量不足,东西不够分。历来凡事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好东西别让人眼红,抢起来可不值当。” 杨芸儿做出为难状。六小王爷眼皮一跳,那样的火狐可是难得一见的,东西不够?这口气,上哪去要啊? 没想到杨芸儿话风一转,早做好了应对之策: “我想着,但凡愿意冒雪去为平民修缮房屋的,无论是护卫还是仆从,都可奖励护膝、护耳一套。外面已是滴水成冰的天气,做工不容易,王府的人,咱也得护着。” 让员工们额外出力,哪怕是为民救灾的善事,但福利也得跟上啊。 罗子昂立刻明白了杨芸儿的意图。他经历过家族起伏,知晓人情冷暖。侧妃能如此周全地为下人考虑,实在令人佩服。 一旁的李泓暄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他是自幼被伺候惯了的,觉得使唤人做事,理所当然。先头见杨芸儿拉着婉儿一起给针线娘子准备奖励,他觉得新鲜,且婉儿也参与了,他便想着甚好。 他本也是打赏大方惯了的,可这是他给的皮子,本来可以做成上好的皮裘,如今却被裁成一块一块的,丝毫显不出皮毛该有的尊贵,心里到底有些不受用。 看到李泓暄皱起了眉头,罗子昂揣度着小王爷的心思,显然是少了共情。 既然认同侧妃,罗子昂必然是要帮衬着说话的。 于是,罗子昂含笑上前,对着上座的李泓暄与杨芸儿两人深深作揖,言辞恳切道:“侧妃娘娘宅心仁厚,对府中众人关怀备至,体恤入微。罗某代众人向侧妃娘娘表达深深的谢意;同时,也感激王爷的慷慨赏赐。能为大佑百姓尽一份绵薄之力,本是我等分内之事。得王爷与娘娘如此厚爱,大家必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罗子昂此言一出,巧妙地将赞誉分与了李泓暄一份,使得这位六小王爷虽有不满,却也难以出言反驳。他微微撇嘴,随即摆手示意,语气淡然地吩咐道:“既然如此,府中招募人手的事宜,便全权交由罗先生负责操办吧。” 见老板神色淡淡,杨芸儿又笑嘻嘻从蛇皮袋底下翻出一个小包袱,打开是一双狐狸皮护耳,火红的毛色,正是李泓暄惦记的那两张皮子做的。 杨芸儿笑嘻嘻说道:“我看着这批皮子里这两张火狐皮特别棒,我记得当时王爷着人送来时也特别提到过的,是王爷亲手猎的。因此特意挑出来,给王爷做了一副护耳。” 李泓暄看着这火红的皮毛与别的护耳都不相同,眼中闪出一丝疑惑。 杨芸儿笑得狡黠,解释道:“其余护耳护膝,为了方便分发,故而统一了款式,缝制时将毛色一面向内,但这红色极衬王爷,不露出来实在可惜,因此为王爷特意做了一副。” 李泓暄看着那抹耀眼的红色,眸色复杂,怎么这狐狸皮最终转到自己脑袋上了? “这是你亲手做的?” “额,这个,并不是。”杨芸儿没想到老板关注点是这个,可自己当时只想着提高效率,故而专注设计调度,并未动手下针,就怕自己下场针线慢,拖累团队速度。 边上的张长菁虽是新人,却十分机灵,见状连忙上前替杨芸儿解释道: “娘娘是谦虚了,其实这些都说是娘娘做得也不为过,娘娘为了让我们加快效率,引入了一个流水线的方法,每人只专注一件事,裁剪的管裁剪,缝线的管缝线,工具都不需要换,这样大家都做得极快。娘娘就是那个,那个总调度,总设计。”长菁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将从侧妃那里学到的新名词直接用上了。 见自己被团队夸了,杨芸儿有点羞赧地笑笑,其实这对火红护耳,主要出是柳芊的针法。其余为了提高效率,杨芸儿主张都做成均码,可柳芊偏说王爷双耳有福,与常人不同,非要单独制作。 杨芸儿知她心思,便由着她。 柳芊为这幅护耳耗时耗力,还拖累了自己团队的整体出品数量,导致这次草长莺飞团队成绩直接压过了桃红柳绿。碧桃为此还生了柳芊的气。 柳芊心中对王爷的那点小九九,杨芸儿看在眼里,只能一声叹息。 看到李泓暄把玩这红色护耳,却并无试戴的意思。 杨芸儿上前拱火道:“这次救灾,以王爷心性,必然会身先士卒,与那些个只图虚名,做做样子的一定不同。我想着在冰天雪地中,王爷若能带着火狐护耳去雪灾现场,一定是最耀眼的那个,大家要看着王爷行事,一眼便能辨认出来。” 说着杨芸儿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可她还不得不绷着脸。 这笑容落到一贯骄傲的六小王爷眼中,便是谄媚的笑容。 李泓暄想到自己于皑皑白雪中,顶着两只红耳朵,这画面,是不是有点那啥? 他正想着,杨芸儿带着笑意,伸手拿过护耳,不由分说直接套在了李泓暄耳朵上,李泓暄吃了一惊,捂着耳朵瞪了杨芸儿一眼。 杨芸儿心中暗笑,好一只可爱的哈基米弟弟,回头一定要哄他带着这个护耳给婉儿姐姐看看。 “真好看,做这个护耳时,还专门去请教了婉儿姐姐针法,到时候王爷可要带着这狐狸耳朵去给婉儿姐姐看呀!”杨芸儿一扫刚才认真汇报工作的严肃样子,笑得见牙不见嘴。 李泓暄原本想伸手撤下护耳,可一听侧妃提及婉儿,又将手放了下来。是否要找一面铜镜看看效果呢。 等等,狐狸耳朵,这杨氏女怎么说话的! 罗子昂恍惚间有一种感觉,眼前这个小侧妃似乎有些分裂,有时候心智完全不像十四岁不谙世事的少女,为人处世经验老到,甚至都能压过自己二十来岁的阅历。可有时候行事却没有章法,甚至可以说十分幼稚,这是怎么一回事? 第91章 谁才是哈基米 李泓暄戴上了狐狸耳朵后,外书房的氛围一下子轻松起来。 长菁和羽墨都是机灵的,各种花式夸赞,直夸得满屋子冒小星星,连带着在一旁的罗先生都忍不住赞了几句。 李泓暄一时晕了脑袋,耳朵上暖烘烘的感觉似乎也不错,竟也不着急摘下来。他突然觉着能得自己佩戴,那两只火狐也是死得其所了。 “杨氏,你做的不错。你要什么赏赐?只要本王可以给的,都可以寻来。”李泓暄兴致高涨起来,斜眯着眼睛,大方地开口甩出承诺。 这仿佛是一张没有填金额的支票,随便杨芸儿开口。 但杨芸儿也是有气性的打工人,一时间竟听出几分“嗟来之食”的感觉。 奖励虽好,但要站着领。 杨芸儿明白,自己总是被唤作杨氏,这个称谓一方面代表了老板的戒备,另一方面听着也欠尊重。 与六小王爷相处了小半年,自己也算处处为老板着想,要求得几分尊重并不为过,就算看在今日狐狸耳朵的份上,可以先谈谈这个称呼问题。 鉴于这个时代的男子天生缺了尊重女性这根经,杨芸儿压住自己的耿直脾气,略略软了一下身段。 “王爷呀,妾是有名字的!”杨芸儿嗔道,“只称呼姓氏,感觉是在时刻提醒我,自己乃杨府的棋子,被王爷防着。可凭心而论,我入府后有做过对不起王府的事情?” 李泓暄一愣,说实话,这事吧,他确实有些心虚。因着自己一开始抗拒联姻,送到面前的婚书当初瞧都没瞧,就直接丢给了管家去操持。 因此,他其实根本没记住杨芸儿的名字。 后面几次与杨芸儿交锋,发现这个小女子与从小接受世家培训的贵女不同,身上带着刺,口才也实在厉害,自己说不过人家,便歇了开口问人家名字的心思,省得自讨没趣。 就这样,他一直杨氏杨氏叫着,还觉着蛮顺口的,自觉并没什么旁的意思。没成想对方不愿意了,而且还当面提出抗议! 女人心,真如海底针,一个称谓都会计较。 六小王爷心中一边腹诽,一边默默考虑可以将奖励额度再提高些,金灿灿的,只要这小女子开口,就立马赏赏赏。 “王爷可以唤妾名字。”见到老板没有搭话,杨芸儿又不依不饶地强调了一遍。 “好吧,本王记下了,你要什么东西?”李泓暄挺了挺脊梁,没有露怯。 敏锐如杨芸儿,直觉告诉她,老板很有可能真的没记住她的名字。 唉!或许是看在今日哈基米蛮可爱的份上,也或许是感觉老板要发奖金的心确实非常真诚,杨芸儿没有继续发难。 “王爷,我的名字叫小芸。”她依旧用了上辈子的名字,现在芸儿这个让男人叫起来,太过亲热。不适合老板和下属的交流。 李泓暄不自觉点了点头,杨芸儿则恍若未见,给老板留足面子,只笑着说道:“王爷出手一贯大方,这个奖励容我好好想想,一定要讨个大的!” 李泓暄闻言嘴角微微弯起,女人还是可以用些小恩小惠哄好的。 其实,今日的杨芸儿只是不在讨论赏赐的频道上,她有正事要做,因此话风一转,迅速回归工作状态: “王爷,外头雪还不见停,救灾的事情迫在眉睫,我们还是先讨论第三个方向,等大家忙完了,王爷务必得记得今日承诺,给我一些大恩赏,可别以为一套头面,一个大凤钗就能把我打发了。” 杨芸儿说着狡黠一笑,把老板胃口先吊一吊,空了再好好谈条件。 “我想着村民受灾,除了保暖和安置住所,修缮房屋,还有一个重要的事情便是能够填饱肚子。所以,王府第三个方向是考虑为灾民施粥。” 吃饱穿暖,有房住,这个小侧妃考虑很周到。 “杨氏,额,小云,你说得很对,本王便去施粥!”六小王爷大手一挥,表示赞同。 杨芸儿一噎,自己话还没有讲完,老板就已经布置了任务,原来古今老板都一样,往往没有耐心将话听完,也从不考虑困难,只追求结果。 杨芸儿正想陈述一下当前施粥的困难,外头进来一个小厮,称皇后派了天使过来,请王爷去厅堂回话。 见崔后派人来,李泓暄变了脸色,竟然忘了头上还戴着狐狸耳朵,急匆匆带着羽墨就赶了出去。 李泓暄这一去不知需要多久。长菁机灵地去找了外头相熟的管事嬷嬷,先传些茶点果子进来,谈了一上午,娘娘的点心时间快到了。 罗子昂看着杨芸儿,对方明显没有走的意思,他便知侧妃话还没有说完。 他想提醒侧妃,按照之前调研的情况,施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何况现在大雪未停,四方漕运中断,京城粮食倒还好说,但薪炭却已有告急之势。 罗子昂正琢磨着如何开口,却见杨芸儿从另一只蛇皮袋底下翻出一个小包袱,打开竟然是一顶皮帽子,粗看款式简单,但仔细一瞧,用的可是上等的水貂皮。 但听得杨芸儿说道:“罗先生替王府前前后后张罗,辛苦了。这顶帽子不值当什么,权且给罗先生保暖御寒,您可千万不能冻着了,不然王爷那边千头万绪,没个主理的,非要出乱子不可。” 照例以杨芸儿的身份,给府内幕僚送礼,该有丫鬟转递,可杨芸儿骨子里没有这些讲究,直接伸手递了过去,动作十分自然。 罗子昂心头一颤,下意识慌忙上手接着,动作有些猛烈,无意间擦到了杨芸儿的小手,罗子昂的脸倏地红了起来,他赶紧起身行礼,恭敬把腰弯到最低。 杨芸儿笑意盈盈,知晓罗子昂好行礼,便由着他去。 她满心都在忙事业,并没有察觉罗子昂的心思,以往在公司准备年节礼品,除了自家老板,关键位置的人,总要优先送一份,人情世故,必当有来有往。 好在长菁是个有眼力见的,又在外头扛过事,一眼瞧出了罗先生此时的局促,忙笑着替杨芸儿解释道: “我们娘娘最初想将皮货做成帽子,就打样做了一顶,但发现皮帽子过于费料,娘娘说好东西要惠及更多人,做完了这顶帽子后就改成了护耳。所以只得了一顶帽子,也不知道给谁好,最终大家一致认为要给前院最辛苦的人。” 杨芸儿也笑着接上话头:“罗先生别嫌弃,这帽子款式虽然普通,但绝对保暖。” 原来并不是特意为自己做的,罗子昂略略松了一口气,但心头却浅浅涌上一丝失落。 “娘娘院子里做的,必然是好的。”罗子昂稳住心绪,维持得体笑脸,温和道。 杨芸儿那边却又进入了布置工作状态: “虽说王爷认可施粥,可我也知晓这事实际操作起来并不简单。先头棉衣发放可以交给里正,最多派几个人手看着,确保发放到位即可,不需要参与太深。可施粥不一样,从场地选择,柴米运输,到现场熬制,还有怎么分发,都需要一个章程。毕竟是入口之物,更要当心。” 杨芸儿其实心里还惦记着,事涉食品安全,务必从严监督。 罗子昂频频点头,有了正事讨论,他方才那些慌乱很快散去。 他本独来独往惯了,眼下侧妃要布置活,可得打起精神好好干。 “娘娘说得是,过往政治清明时期,若财赋充足,备荒政策执行到位,遇到天灾,多采用蠲免、赈济、赈贷、改折等方式进行救济,施粥倒并不是第一的。” 罗子昂正准备细细陈述自己的观点。外头响起噌蹭蹭的脚步声,他不自觉将皮帽子往身后藏了藏。 果然,李泓暄迈着大步子走了进来。一进屋,羽墨便上前替他去了披风,到前院厅堂不过短短几步路,李泓暄肩头也落了不少雪。 “外头风雪大,伞根本撑不住,多亏了你的护耳。” 李泓暄看着杨芸儿,眼中一半含着感激,一半带着歉意,这眼神让杨芸儿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母后传话,要你三日后入宫,她亲自选人,教你礼仪。” 杨芸儿心头一惊,怎么这么快,不是说要等过完年么,不是说派人到王府来教么,怎么传自己入宫? 杨芸儿不知道的是,昨天八狐狸入宫觐见崔后,只不过将除夕那晚,李泓暄和杨芸儿两人于宫内手牵手一起看烟花的场景略略那么一说,崔后立马就被点燃了。 杨芸儿当然不能坐以待毙,她立马将自己十四岁皮囊的年龄优势发挥出来,一把拖过李泓暄的袖子,撒起娇来:“我不去,不去!去了肯定要遭殃,王爷帮我想想办法。” 呼啦一下,眼泪就涌了出来,此时的杨芸儿也好似一只可怜兮兮的哈基米。 李泓暄有些尴尬,他虽已有顶撞崔后的破冰之举,但那毕竟是得了景泰帝的支持的,眼下可不好办。 他有些抱歉地看着杨芸儿,宫里他会想办法周旋,但崔后那性子,依旧保不准杨芸儿会吃点苦头,实在不行,只能自己跪着去求情了。这是他的老招数了! 见李泓暄没有动作,杨芸儿火气也上来了:“大瑞皇后受百姓供养,当以百姓为先,当下雪灾,我要忙着救灾,才没空入宫去由她磋磨!” 她这话说得直白大胆,李泓暄也是一惊,不过罗子昂倒是得了灵感,立马向李泓暄建议道: “娘娘说得对,府里赈灾事宜都由娘娘在操持,而王爷要呼吁京中大户共同参与赈灾,王府必然要一马当先,离不开娘娘。王爷午后入宫,要不先向陛下求个情,娘娘的礼仪事项其实不必这么着急。” 李泓暄一拍大腿,对呀,自己可以求父皇。 看着眼前哭泣的人儿,李泓暄温声劝道:“小雨放心,本王会去父皇那里替你求情。” “我是小芸,不是小雨!”杨芸儿的鼻子都气歪了! 第92章 君前陈述 文德殿内,气氛凝重。景泰帝端坐上首,目光如刀,扫过下方争吵不休的臣子们,面色阴沉。帝王的威仪让殿内有了一种山雨欲至风满楼的压抑。 过往,景泰帝习惯于欣赏臣子们在朝堂之上的明争暗斗。他只需不动声色看着,于暗处稍稍搅动风云,便能坐收渔翁之利。 玩弄权术,制衡权臣,拿捏人心,是他最得意的帝王之术。 然而此刻,面对熟悉的场景,他的心底却涌起一股莫名的焦躁。 今年的大雪与往年不同,南北先后发生雪灾,连燕京都淹没于一片白色之中。 身为守成之主,景泰帝无需开疆拓土,专注于玩弄朝堂人心。可天威之下,他不得不诚惶诚恐。 大瑞朝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大雪灾了,祖宗基业不能在自己手里出现闪失。景泰帝感受到了身上的压力,这种压力与他壮年时与崔氏权臣相斗的压力并不一样。 如今的压力,无关权谋,而是来自上天,来自苍生,也来自祖宗们冥冥之中的威视。 从昨天到现在,他给朝臣们留了一天时间商讨对策。同时,他也派出自己嫡系人马飞鸟卫去各处明察暗访。实际情况比奏折中描述的还要糟糕。 收到飞鸟卫密报,景泰帝一大早便怒火中烧,此刻听着几个老臣互相推诿、争吵不休,更是觉得忍无可忍。 就在他即将爆发之际,一个清亮的声音打破了沉闷的局面。 “父皇,儿臣有事要奏。” 李泓暄站了出来,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模样。 六小王爷和上辈子初入职场的杨芸儿有一个相似点,那便是都有一点耿直在身上的。 此时,若换成八狐狸在场,必定是要等这几位前辈老臣吵闹完数个回合,各方都进入疲态,而景泰帝的态度也被琢磨地差不多后,才会笃定发言。 可六小王爷性子急,也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已经等不下去了。 尤其是看着郑尚书与毛大人文绉绉的对骂,实在耽误事,故而李泓暄选择直接出列发声,生生截断了两位大人的互怼。 六小王爷,果然头铁! 这可都是朝中老臣,都能算得上李泓暄的长辈了。且如今六小王爷不过是观政,并未领实务,一时间殿内大臣看着李泓暄的目光相当不善。 不过,看到儿子此时站了出来,景泰帝脸上的阴云却微微散去了一些。 李泓暄踏步上前,稳稳行了一礼。 “父皇容禀,依儿臣之见,燕京救灾之策,应同时兼顾当下应急需求和减少未来对春耕影响两个方面,双管齐下。当下救急护百姓性命,春耕春播保百姓生计,两者均关乎大瑞百姓福祉与安稳,都轻忽不得。” 李泓暄开篇便定了大方向。被打断的毛大人憋了一肚子气,轻哼一声,大方向谁不知道,还需要你小子说?关键是后续的执行细节,极其繁琐。只有先把前头责任推一推,把水搅浑,后面的麻烦事才能拖人一起担着,你个毛头小子直愣愣汇报,懂些什么? 李泓暄恍若未觉顿了顿,继续道: “针对当前灾害,我们应迅速行动,勘灾和救助可以同步进行,万不可等待……选择受灾村庄附近的寺庙、祠堂等作为临时安置点,设粥棚施粥,同时组织人手帮助灾民修葺房屋,让他们能够尽快恢复正常生活。此外,我们还应加强对周边村庄以及城内民房的巡查,及时发现并加固危房,以防止雪灾进一步扩大,造成更多无谓的损失。……” 李泓暄的语气愈发坚定,气场也显得颇为胸有成竹: “然,荒政不能止步于眼前,须有万全准备的后手。若农田积雪难消,必将影响春播进度,因此需提前组织人力清理田间积雪,并对受灾的冬小麦进行统计,以便在春耕时及时补苗,安排相应赈济。与此同时,田间灌溉沟渠也需要重新修整疏通,特别是底洼地和不易排水处,易滋生虫害,不可不防。对于因灾死亡的畜禽,也需及时妥善处理,以防出现疫病。……” 从昨晚开始,李泓暄认认真真和罗叔就救灾章程做了好几轮讨论。罗子昂耐着性子将之前准备好的内容一一为李泓暄详细解说,故而六小皇子此番殿前陈述,是做了充分准备的。 他的发言不仅内容详实、逻辑严密,还结合了过往百年大雪灾的案例进行利弊分析,极具说服力。此时连挑剔的司农寺卿毛大人脸上也露出了赞许的神色,看起来这小子肚子里还是有点货的。 主要思路陈述完毕后,李泓暄清了清嗓子,提高了音量,总结道:“救灾工作需要各部门通力合作,齐心协力。父皇,儿臣到底经验不足,浅薄之言,还需诸位大臣指点,儿臣愿尽绵薄之力,配合各位。雪灾虽无情,但人间有爱。此时,我们与其纠结于过去的防范失误,不如放眼未来,集中精力讨论如何将损失降至最低。” 这最后一句话,原是上午杨芸儿的评价。李泓暄听后深以为然,此时便顺手拈来,为自己的陈述画上了圆满的句号。他一边说一边朝着周边老臣们拱手施礼。 最后几句话为之前争论不休的大臣们挽回了些许颜面,众人对这位初露锋芒的小王爷不禁又恢复了几分好感。 景泰帝听后也感到老怀甚慰,正欲开口称赞,却不料稍作停顿的李泓暄,又开始新一轮的进言。 “父皇,如今南北皆为雪灾所困,国库吃紧。儿臣有一计,可解朝廷之难。”李泓暄眼中光芒闪烁,难掩跃跃欲试之色。 “哦?你有何良策,但说无妨。” 景泰帝不再清亮的眼神中闪过一缕光,李泓暄今日的表现像极了自己少时意气风发的样子,只可惜自己当年被权臣们压着,无人回护,直碰得头破血流。若这个儿子有闯劲,自己倒是可以护他一程,以弥补当年之憾。 景泰帝脸上写满老父亲的期待,等待着儿子接下来的表现。 郑尚书和毛大人互相瞄了对方几眼,再看了看周边,这几位心思活络的老臣已经在快速计算了自己于其中最少需要承担多少责任,同时可以最多将多少担子推到别的部门。 老臣们心下多多少少都有些盘算,李泓暄方才的发言,虽详尽明晰,方案却只算中规中矩,不过胜在周全,于他的年纪能考虑的如此全面,已是不易,不知接下来是否还有新的妙招可为破局之法。 帝王看群臣的闹剧,臣子何尝不再看帝王家的好戏。 “儿臣建议,可发动京中富户与大族共同参与赈灾。他们有力出力,有钱出钱,有人出人。凡参与赈灾者,朝廷皆可给予一定的嘉奖。此举既能减缓朝廷的压力,又能彰显父皇的仁德与恩泽。”李泓暄的声音在殿堂中回荡。 此言一出,底下已有人开始皱眉思索,这难道是要他们出血?但可以拿到多少补偿? 老狐狸们心里开始开始嘀咕,李泓暄的发言却还在继续: “大瑞朝自开国以来,便重视商业发展,燕京城中更是富户云集。如有商户愿意捐赠钱物,儿臣建议可根据其捐赠金额折算成相应的税收优惠。商人重利,如此一来,既可激发他们的捐赠热情,又能为朝廷节省部分开支,实现多赢之局。” 说着,李泓暄从袖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细则方案,双手恭敬地呈递给景泰帝,并郑重地说道: “儿臣愿以身作则,府中已赶制出大量棉衣可供发放给近郊灾民。同时王府也会抽调侍卫仆从协助灾民修缮房屋,并捐赠钱粮设立粥棚施粥。” 景泰帝接过方案细看之后,不由拍案称赞道:“妙哉,用捐赠抵税,泓暄此言甚合朕意!你既有此心又有此策真乃朕之福祉、百姓之幸事啊!” 殿内,老臣们的脸色如同调色盘一般丰富多彩。 有识货的,为这位年轻皇子的睿智与果敢而暗暗叫好; 也有老臣听闻要让他们出钱出力,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显然心有不悦; 还有一些掐指一算,发现他们的工作量将会增加,当即盘算着如何巧妙推脱; 更有些老臣,自恃资历深厚,却不料被这位年轻皇子抢了先,一时间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一众老狐狸们神情变化仿佛上演了一出精彩的大戏。 然而,景泰帝选择性忽略殿下老臣们的反应,爽快地拍板,准! 不过,考虑到李泓暄在朝政上的经验尚浅,一应常规事务依旧由各部大臣主持。而京城的募捐活动以及粥厂的设置,则交由李泓暄全权负责,并给予他按需抽调人手的权利。 此外,商税减免这一创新之举,则由六小王爷与商税监共同商讨实施方案。 这一决定让李泓暄倍感振奋,是时候大展身手了!一定要办好此事,为朝廷解忧,为百姓造福。 第93章 吵架与吹风的技巧 难得景泰帝如此雷厉风行地颁下旨意。既然决定快速行动,为防朝中老谋深算之辈借机讨价还价、争论不休,致使政务拖延,他在布置完任务后即刻解散了御前会议。 群臣虽心思各异,却也知需时日来细细揣摩圣意。 今日皇帝显然无意听取诸臣长篇大论,那便静待良机再行陈奏。毕竟,这些朝堂上的老狐狸都深谙为官之道,知晓何时该进言,何时该退避,行事要看老板状态,不能硬怼。 于是,一众老臣纷纷恭敬行礼,鱼贯而出。唯独李泓暄仍徘徊于原地,面露犹豫之色,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景泰帝一眼便看出这小子有话想对自己说。念及今日李泓暄表现尚佳,景泰帝没有为难他,顺水推舟点名留人,给了李泓暄一个名正言顺留下单独沟通的机会。 这一幕落在毛大人的眼中,不禁心下一动:看来六小王爷颇受圣上青睐,另一位若想改变局面,非得加倍努力不可。他刚迈出殿门,便与郑尚书不期而遇。 两人相视一眼,便又开始互相嫌弃起来。 然而,作为官场上的老狐狸,他们深知在大殿门口发作并非明智之举。 于是,两人默契地压抑住内心的怒火,只是微微送上一个白眼,再轻轻一拂衣袖,便各自转身离去,分道扬镳。 高效的吵架,需掐着老板的情绪点,兼具观赏性和实用性,一边演戏一边表达自己的诉求,若时机场合不对,聪明人绝不恋战。 待朝臣们都退下后,李泓暄才涨红了脸,将替杨芸儿求情的事情说了出来。 为了增加父皇对杨芸儿的好感,李泓暄絮絮叨叨地讲述了杨芸儿如何带领府中众人赶制棉衣、筹备米粮的种种,还包括如何将自己辛苦猎得的皮货都拿了出来,可谓事无巨细,一一道来。 “父皇,婉儿身怀六甲,行动不便。如今孩儿府中的赈灾事务,全都由小芸一手操持。儿臣斗胆请求,礼仪教导之事可否暂缓些时日,待雪灾过后,再让小芸进宫学习?” 小芸?景泰帝闻言微微挑眉,他记得之前这个儿子提及杨氏时总是带着几分嫌弃。若非自己前番动怒,这小子恐怕还会一直疏远她。如今却改口称她为“小芸”,看来这个杨氏女子确实有些本事。 耐着性子听完李泓暄的详细叙述后,景泰帝对这位杨氏女子的兴趣又增了几分。 然而,身为帝王,景泰帝不会轻易表露自己的情绪与喜恶。他故意皱起眉头,做出一副沉思的模样。 李泓暄见状心中忐忑不安,他说了这么多好话,父皇却迟迟没有回应。六小王爷的神色肉眼可见的急躁起来。 景泰帝心中暗叹,这个儿子的道行还是浅了些,论心机显然不如另一个,不过心思倒是挺实在的。 景泰帝估摸着已经吊足了儿子的胃口,这才缓缓开口道:“此事朕已知晓。你务必办好赈灾事宜,其他的事情,朕自有安排。” 这模棱两可的回应让李泓暄心中更加不踏实。他本想再开口询问,却见景泰帝已经不耐烦地挥手示意他退下。 李泓暄不敢再多言,只得躬身行礼,闷闷地退出了文德殿。 儿子走后,世界又恢复了清静,景泰帝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沉吟片刻,吩咐摆架昭华宫。 杨丽妃得了消息,自是百般欢喜的迎接圣驾。 到了爱妃这里,景泰帝卸去一身帝王威仪。他是懂享受的,舒展开身体,斜斜靠在软榻上,享受着美女们按摩服务。 杨丽妃站于景泰帝头侧,亲自为景泰帝按着太阳穴。另两位杨府美女,一位跪在榻前为景泰帝揉腿,一位跪在榻后替景泰帝敲背。 殿中燃着百合宫香,点着上好的瑞碳,暖意融融下,景泰帝此时一身软软地肥肉愈发松松垮垮起来,他任由那三双纤细的玉手在他身上轻轻按压,将疲惫和郁闷一点点挤出躯壳外。 然而,尽管身体在温香软玉环伺之下极其享受,景泰帝却没有放任自己的思绪随之飘散。他微眯着眼睛,随口便在不经意间转入了正题。 “听暄儿说,你那个侄女在赈灾一事上颇为用心。在府中组织人手,又是织棉衣又是筹备米粮的,看不出来倒是个能干的。” 听到景泰帝突然提及杨芸儿,杨丽妃心中一动。她是个惯会看颜色的,立刻顺着景泰帝的话将杨芸儿夸赞了好一番。 见景泰帝并未出言反驳,反而神色间颇有兴趣,杨丽妃又看似无意地将除夕那日崔后的刁难当做故事一般说给景泰帝听。 景泰帝微微皱眉,抖了抖腹上的赘肉,轻哼了一声。 杨丽妃知道他这状态是已听进去了自己的话,便轻叹道: “我那侄女儿原本世面见得少,皇后娘娘也忒心急了一点。臣妾想着等过完年忙完了救灾事宜,便将那侄女儿唤进宫来好好教一教规矩礼仪,免得被人挑了错处抓住不放。” 景泰帝神思一凝,怎么一个两个都要教规矩?但他轻轻嗯了一声,并未反对。 杨丽妃见自己赌赢了,皇帝果然不反对,便又顺着提及崔后的话头,将此前积攒的几桩关于崔后的错事,说了一说,不动声色地打了崔后的小报告。 景泰帝闭着眼,似乎去会了周公。 杨丽妃见状也不催促,手中的力道又柔和了几分。 吹风是件技术活,需要细水长流,缓急有度。 见景泰帝的呼吸逐渐平缓下来,杨丽妃眼神示意两个按摩的美人退下。 然而,揉捏刚一停止,景泰帝却突然睁开了眼睛。 其实,景泰帝与方才已在心中悄然生出了一个主意。对于李泓暄的那个小侧妃,还不值得他亲自出手,那就让杨妃出面,继续和崔后去斗吧。 景泰帝半眯着眼睛,向杨丽妃轻轻招了招手。杨丽妃顿时娇俏地凑近了他的身旁。 景泰帝凝视着杨丽妃那双精致的眉眼,嘴角微微上扬,透露出一丝深意。 “我想着如今外头的雪灾确实严重,”景泰帝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着几分威严与沉思,“既然你那个侄女如此能干,便让她带动更多的人一同参与赈灾吧。方才在朝上,暄儿也提及了此事,他打算带着商户与世家一起募捐。” 他停了停,紧了紧一身肥膘,扶着杨丽妃的手坐了起来,继续说道: “既然现在皇后病着无法操劳,这事就由你来操办。明日你召集一些外命妇入宫,也将你那小侄女一同叫来。让她向众人讲述暄儿府上参与赈灾的方法,让大家都来学习一番。各府上的女眷们也动动手,这都是积德的好事,让大家都参与进来吧。” 杨丽妃闻言心中一喜,这可是自己出头露面的绝佳机会啊!她连忙娇声应道: “皇上放心,此事臣妾一定办好。臣妾受大瑞百姓供养多年,如今也该为百姓尽一份绵薄之力。回头我也将昭华宫整理一番,捐出些银子和首饰来支持赈灾。可不能全让晚辈们占了先,我这做姑姑的也得为她们做个表率。” 景泰帝见她如此爽快地应承下来,便满意地点了点头,重新闭上了眼睛斜躺下去。他并未直接提及崔后要召杨芸儿入宫受训之事,这种事的后续自然由女人们折腾去。若杨丽妃连自己的侄女都护不住,那也枉费了自己的另眼相待。 杨丽妃见景泰帝又躺下了,赶紧招呼美人们过来继续为他按摩放松。 景泰帝则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份舒适与惬意。年纪大了,熬不住事,替年轻人打个底。剩下的就放手让年轻人干去吧。 ——狐狸分割线—— 李泓晔今日并未出席御前会议,他心中自有盘算。此前北地灾情肆虐时,他已倾力相助,赢得了足够的声誉与民心,此刻并不急于再次显露头角。 北地那些事毕竟离着远,实际情况究竟怎么样,都仗着当地官员的一张嘴,一支笔。他只需实打实出些银子和药材即可,朝中自有人周旋。 可京城就不一样了,这个时候如被顶出来,便会被无数双眼睛紧盯着,责任之重大不言而喻。 八狐狸好不容易有机会回京城,根基未稳。且毕竟远离封地,一路上的耗费又远超出预期,此时手头剩余的银子和资源并不够他于京中腾挪。 好在他本担了一个体弱多病的名头,故而出完了风头,他便适时的病倒了。 尽管他人未亲临一线,但消息却灵通得很。文德殿内所发生的一切,很快就传到了他的耳中。 “六哥真有这样的本事?”他心中疑惑。 他印象中六哥小时候也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可随着年岁增长,却渐渐被崔后养废,越发显得憨厚老实。他曾仔细观察过六哥,并不像是伪装出来的。 李泓晔对自己的识人能力还是颇有自信的。 他又仔细琢磨了一下,得出的结论,六哥身边有高人。 看来是时候去动一动埋在王府的那颗棋子了。 第94章 狗粮与多余 庭院深深,白雪皑皑,腊梅飘香,疏影横斜。 正妃居所的西跨院疏影斋内,杨芸儿与崔婉儿围炉而坐,婉儿正在手把手教杨芸儿点茶。 注汤,击拂,盏内渐渐显出氤氲乾坤。 一时间,屋内馨香四达,暖意融融,笑语盈盈, 花格窗上透出屋外几树腊梅倩影,映着白雪,衬着美人。 静好岁月,不过如此。 突然,一道身影破雪而入,不小心打碎了这一幅雅致画面。 李泓暄披风戴雪,顶一对火红的狐狸耳朵,出现在面前。 那狐狸耳朵实在太张扬,崔婉儿见状,一脸讶异。 杨芸儿忙忍着笑,向婉儿解释道:“姐姐,这便是之前我向你请教做法的狐狸皮护耳。如今戴在王爷头上,您瞧着如何?” 难得李泓暄十分配合,在婉儿面前轻轻摇头晃脑,那狐狸耳朵随之摆动,更添几分滑稽。 杨芸儿捂住嘴,促狭地打趣道:“这颜色、这皮毛,和王爷真的很衬呢!” 即便是平素端庄持重的正妃,此刻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一旁的檀云看不下去,疾步上前为李泓暄拂去肩上积雪,解开披风,还略带埋怨地说道:“王爷这般急切,可把外头的寒气都带了进来,仔细冲撞了娘娘。” 年节时分,李老嬷嬷告假离府。往日里,檀云曾暗自腹诽那老货过分干涉正妃之事,然而此刻李老嬷嬷不在,她竟发现自己不自觉地承袭了那些碎碎念。看向王爷的眼神中,也多了几分嫌弃。 话一出口,檀云便自觉失言。她怎会像老嬷嬷一般冲撞起王爷来?难道是自己听多了唠叨,也沾染了这习气? 边上沉香眼疾手快,趁着檀云发愣,将王爷的披风和狐狸耳朵接了去,心下还在后悔自己动作不够快,让檀云占了先。 两个大丫鬟各有各的懊恼。 然而李泓暄却并未计较这些细微末节,反而态度诚恳地认错道:“檀云姐姐说得对,确实是本王疏忽了。” 婉儿见状,连忙起身将自己的手炉递了过去,关切地问道:“外头冷,王爷来去匆忙,可要喝碗姜汤去去寒气?” 李泓暄大喇喇接过手炉,放在手里只暖了一暖,便说道:“今日雪势稍小,我骑马回来,这会儿不冷。倒是方才将寒气带了进来,你没受冻吧?” 说着,他又将手炉递还给婉儿。婉儿含笑推辞道:“我哪有那么娇弱。” 说罢她亲自为李泓暄点了一盏热茶奉上。 李泓暄接过盏,轻轻吹了吹热气,只见茶汤青白如玉,入口后甘香重滑。半盏茶下肚,腹中暖意融融;再饮半盏,身上的疲惫顿时消散无踪,甚至微微有些发汗之感。 杨芸儿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笑道:“看来王爷真是渴坏了,这般牛饮,真真可惜了姐姐点的好茶!” 李泓暄并未搭话,只放下茶盏,巴巴地看着崔婉儿。他于殿上说了那么许多,又一路匆忙赶回,早就渴了。崔婉儿瞪了他一眼,转身专注点茶。 杨芸儿方才的调侃,两人都恍若未觉,室内再次氲起淡淡茶香。 屋外风过处,腊梅疏影浮动,花格窗阻了寒气,却透入了梅韵。李泓暄与崔婉儿融入这方小世界,仿佛入了画一般。 杨芸儿看着老板和老板娘的温馨互动,嘴角噙笑。 入府之初,杨芸儿看着两人互动曾有一丝小别扭。 31岁的灵魂重生于13岁的少女身,到底也生了几许怀春之心。 不过,如今她已经完全看开,自己虽然换了一个环境和身体,但依旧是个打工的。 在古代,真心尊重妻子的男人不多,李泓暄除了幼稚些,人品还是可以的。 有一个人品靠得住的老板,以及脾气甚好的老板娘,这不是打工人的福气吗?那还要什么自行车啊? 杨芸儿心中暗想,“你们尽情的撒狗粮吧!这画面很美,我要护着,如再出个像王美人那般不懂事,煞风景的,我亲自替我婉儿姐姐赶走!” 婉儿又细心地为李泓暄点了两盏茶,回头却发现杨芸儿正笑眯眯地望着他们两人,脸上不由泛起一抹红晕。 她放下茶具,轻移莲步坐回杨芸儿身旁,却依旧忍不住转头关切地询问李泓暄:“王爷此番入宫可还顺利?” “我已将救灾章程详尽禀报给父皇。后续募捐赈灾事宜,父皇交由我督办。”六小王爷一脸傲娇,仿佛在说:“小爷出马,自然是事事顺心。” “那自然是好事,先恭喜王爷了。”崔婉儿笑着对檀云吩咐道:“和厨房说一下,一会准备好席面,为王爷庆贺一番。” 可很快,崔婉儿皱起了眉,看着李泓暄叹了一句:“这天寒地冻的,王爷接了这么大的差事,可别累着了。”眼中满是关切和不忍。 在一旁默默吃着“狗粮”的杨芸儿终于忍不住了,她出言打趣道:“王爷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姐姐你就别这么操心了。” 说着她朝崔婉儿调皮地挤了挤眼,促狭地笑道:“王爷可是咱们的擎天柱,如今老天漏了个大窟窿,大风大雪的可不都得指望着他去顶着嘛。” 李泓暄被杨芸儿这一番打趣激起了性子,他当下别过脸去对着婉儿说道:“你只管在家中安心养胎,我定会闯出一番事业来让你们瞧瞧。” 他转过头,本想再对杨芸儿放几句大话,压一压这个不安分的小侧妃,可一想到自己未曾从景泰帝那儿拿到确切的承诺,心中不由一虚,眼神开始躲闪起来。 崔婉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便试探着问道:“王爷可曾在父皇面前为芸儿妹妹求过情了?” 闻言,李泓暄眉头一皱,语气中带了几分不满:“你怎么能拿这些事情去打扰婉儿呢?” 可此时的杨芸儿已和老板娘打成一片,根本不惧怕李泓暄的埋怨,只见她挺起腰,不服地驳斥道:“我和正妃娘娘是好姐妹,王爷凭什么拦着我们姐妹间说体己话?” 说着,杨芸儿起身跑到正妃身旁,一把挽住崔婉儿的胳膊晃了晃,那撒娇的眼神,仿佛在对崔婉儿说,看看你是选闺蜜还是选男人? 李泓暄简直觉得没眼看。 其实,做完这个动作后,杨芸儿心中也不免一惊,她发现自己竟然在无意间真的将老板娘当成了亲如姐妹的存在。 可对上崔婉儿温和而宠溺的眼神。杨芸儿心里又熨帖了。 把老板娘当姐妹处,这也没什么不好呀。 崔婉儿拥有古代大家女子的温婉柔顺气质,这样好品质不能仅仅便宜了男人,也让自己受益匪浅。 杨芸儿心里琢磨着这种奇妙的同性相吸现象。 和李泓暄隔着千年的代沟,话不投机,时常得费些脑子,直到近期两人方才找到了一点同频的感觉。 然而与崔婉儿之间却完全不同,她们的知识、性格都是互补的存在,沟通起来却要顺畅得多。 身为穿越女,存在不少先天不足,而崔婉儿恰好能耐心地教导杨芸儿属于这个时代的规则与修养,让杨芸儿躁动的现代灵魂逐渐安静下来。 与此同时,杨芸儿努力奋发的气质也激活了崔婉儿过于沉稳的内心,让崔婉儿整个人焕发出了不一样的生机。 两人惺惺相惜,甚至有相见恨晚之感。 相处时间久了,崔婉儿愈发感激杨芸儿。她父母并非崔氏嫡长一脉,自幼带着她,于大家族庇护之下,安享富贵闲适的小日子。 这样的定位与最初的李泓暄非常契合。 当年崔后指婚,各方都很满意。温柔小娘子配闲散小皇子,一辈子的富贵安逸。 然而世事弄人,太子与太子妃双双殒命,李泓暄被推到权势前台。 崔婉儿的生活也跟着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爱好点茶调香,抚琴插花的她,更适合富贵家的安逸小主母。被逼着扛起实权皇子正妃之责,实在有些勉强。 婉儿自己心里着急,焦虑间反而拖垮了身子,被王嬷嬷等人趁机钻了空子。 幸运的是,奇妙的时空缘分吓,崔婉儿遇到了杨芸儿,并被对方蓬勃的生命力所感染。 崔婉儿意识到必须振作起来,才能真正帮助到王爷。 因此,崔婉儿一改往日百依百顺的性子,对李泓暄正色道:“婉儿妹妹说得对,我不应该只是被王爷护着的笼中鸟。如今王爷是皇长子,我需与王爷共担风雨。” 说着,崔婉儿拍了拍杨芸儿的手背表示感谢和鼓励;而杨芸儿则反手紧紧握住了崔姐姐的手,四目相对,互相鼓励。 李泓暄大感意外,怎么自己柔顺的妻子与杨芸儿在一处待久了,竟然转了性子? 屋内气氛突转,杨芸儿与崔婉儿手拉手,共同组成了一幅美好的冬日美人图。而李泓暄则被踢出画面,在屋子里显得有些多余。 第95章 王爷无人? 听闻景泰帝态度暧昧不明,崔婉儿着实不放心。 她当即对杨芸儿说道:“你且放宽心,好歹我也出自崔氏,必然护着你。一会就修书一封回府,请父母帮忙周旋,着族中长辈帮忙说和劝解。若此路不通,我便亲自递帖求见崔皇后,必不会让你有事。” 杨芸儿心下感动,眼眶不禁微微泛红。 婉儿姐姐竟然愿意为了自己,动用族中长辈的关系,这份情谊让她默默记在心上。 不过,杨芸儿感性外表下,有一颗理性的灵魂。 曾经受过职场历练的杨芸儿,对于权力的运作和人心的揣摩自然要比崔婉儿高出不少。接到崔皇后旨意那一刻,她只是一时没管住心中怒火,拽着李泓暄且任性发泄了一回,但此时早已冷静下来。 婉儿姐姐心意虽好,使力的方向却错了。 杨芸儿很清楚自己这样的身份,在崔皇后眼中不过是一只蝼蚁。高高在上的皇后不会无端惦记起一只小蝼蚁,除非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地引导。 一般而言,面对这种自视甚高且霸道强势的掌权者,最好的应对策略就是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此时如果崔婉儿强行出面求情,不仅无法救她于水火之中,还可能火上浇油,踩到崔后的爆点。 想到这里,杨芸儿劝解道:“姐姐不必担心,还有三天,这事说不定还有转机。何况以我的推测,皇后娘娘必然不乐意见到你为我求情。因此,你若为我大费周章的求情,甚至还推动崔氏长辈为杨氏女求情,不但你自己累着,还可能适得其反,惹怒崔后。” 杨芸儿与李泓暄不同,她是有带团队经验的,劝说人不能只说一个含糊的结论,尤其对崔婉儿这种易焦虑体质的人,必须耐着性子把道理说透,才能真正让对方放心并信服。 好在崔婉儿并不蠢笨,只是过去被保护得太好,没有经历过足够的磨砺,因此考虑事情不够周全。此刻听了杨芸儿的话,她仔细琢磨后,不得不承认确实有几分道理,原是自己急躁了,到底关心则乱。 见自己的求情之路行不通,崔婉儿心里更加焦虑。 她皱着眉头,拉着杨芸儿的手说道:“到了皇后那边,你一定要万事小心,千万不能顶撞她。凡事都要忍耐一些。你毕竟是皇上亲封的六王侧妃,皇后再怎么刁难你,总也不会太过出格。” 最后一句话,崔婉儿似乎是在自我安慰。 杨芸儿笑了笑,接过话茬说道:“姐姐也说了,我是上了玉牒的正经侧妃。明面上皇后也不至于太过为难我,最多就是罚跪罚站之类的。且时间还有三天,这三天内也可以做许多事情,一切皆有可能。” 杨芸儿狡黠地眨了眨眼:“外面雪那么大,如果我自己走路不小心摔了一跤,皇后娘娘总不至于把我抬进宫里学规矩吧。” 崔婉儿无奈地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心想这个小妮子就是鬼点子多。不过,说不定她的办法真的有效呢。 李泓暄看着姐姐妹妹和和气气的样子,也跟着傻呵呵地笑了起来。 杨芸儿一边打趣活跃气氛,一边也在暗自盘算。 在如今诊断全靠摸手的时代,不需要b超报告,也没有x光片,随便编点什么真真假假的苦肉计,还不是小事一桩? 只要崔后还堪顾及景泰帝的颜面,那自己便有足够的法子拖延。 然而拖延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最关键的是要打探出究竟是谁在背后使坏,导致崔后突然升级了对付自己的手段。 当日入宫,崔夫人不怀好意地建议崔后给自己派教引嬷嬷,这本是一举两得的法子,既可以往王府里安插人手,又可以惩戒自己这个杨氏女。 崔皇后原本放在王府的人已被罗子昂借着花园事件清洗得差不多了,后续派来看护正妃的几个嬷嬷和姑姑,也被李泓暄收拾打压过,估计如今也不太中用。杨芸儿揣度着崔氏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可如今将自己召入宫去,显然达不到向王府派人的目的。这意味着此番向崔后吹风的,必然不是崔夫人,而是另有其人。 这个人并未真正站在崔后的立场,而是借着崔后的跋扈有意挑事。 这个人究竟是谁呢? 有疑问,就得向老板求助。 杨芸儿想到此节,立刻付诸行动,她转向李泓暄,问道: “皇后娘娘不会无缘无故地惦记我,这背后或许有人暗中作梗。王爷在宫中是否有可靠之人,能够为我们打探消息?若能洞悉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们定能想出应对之策。” 李泓暄本觉得这是举手之劳,打算随口应承下来,回头找秋月姑姑一问便知。然而,他刚要拍胸脯打保证,便被杨芸儿挥手打断。 宫中行事需慎之又慎,杨芸儿对这个老板弟弟的行事作风并不十分放心,只看他的神色便知道有几分不靠谱。 于是,急忙补充道:“王爷,打探消息固然重要,但务必小心谨慎,千万不能让皇后娘娘察觉。换言之,王爷在宫中是否有只忠于您一人的心腹?” 这下,李泓暄噎住了,他仔细算了算,惊觉当年皇后身边与自己亲近的几个内侍在自己开府一年内,竟都没得什么好下场。如今,他在崔皇后的宫中已无可以完全信任之人。 杨芸儿发现六小王爷一副便秘的表情,心中无语。她一个没忍住,便耿直发出灵魂拷问:“王爷,难道您在宫中竟无一人可用吗?” 李泓暄喉结滚动,强忍住心中的尴尬与不满。他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无奈地点了点头,并于心中暗自骂道:“杨氏!可不可以不要问的这么直白?戳我脊梁骨真的很好玩吗?” 面前的杨氏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脸上写满了对李泓暄的质疑:“王爷,您这皇子当得,怎么让人有些难以置信呢?”在皇宫中生活了这么多年。光吃了皇粮么? 不过,他俩都顾忌着婉儿担心。 李泓暄生生忍住没有发作,而杨芸儿也难得很有默契地立马换了话题。 “王爷,罗先生是否已经选定了人手?稍后我是否该去外书房询问一下进展?” 李泓暄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嗯,这样也好。你亲自盯着这件事,如果能做出成绩来,父皇自然会记住你的功劳。到时候,我也会从旁为你说好话。” 他们正讨论着。外头又有人来报,杨丽妃派遣天使过来请侧妃娘娘前头回话。 大过年的,天使来得如此勤快?杨芸儿心中腹诽。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虽满腹狐疑,却依旧大方得体地见了天使,领到了明日进宫向命妇们推广赈灾经验的任务。 杨芸儿心中微微一动,她想起之前曾向杨丽妃求助过。这次崔后的突然发难,是否与丽妃的介入有关呢? 不过很明显,丽妃挑这时候给自己派任务,说明这位便宜姑姑有意帮助自己。 作为一名优秀的打工人,杨芸儿不会让自己沉溺于负面情绪中,而是会积极寻求各种可能的机会。 恭敬送走了天使,她仔细一盘算,便打算借明日入宫机会,来一场面向京城贵妇圈的慈善推介会。 杨丽妃娘娘真是给了一个绝佳的好机会呀! 然而,所有的推介内容都需要与李泓暄的后续行动保持一致,这样才能确保推介会的高效性。毕竟,捐赠只是第一步,后续的物资调配和分发才是慈善事业落地的关键。 因此,一回到疏影斋,充满干劲的杨芸儿便提议马上召见罗先生,共同商讨章程细则,以便明天能够顺利地向贵妇们推荐。 白天才得了表扬的李泓暄却不以为然,他躺平了十来年,最近虽然被拽起来狂奔,但时不时也有老毛病召唤,想就地歇一歇。 因此,六小王爷此刻只想好好陪婉儿一起用膳。何况罗叔作为外男,直接入婉儿院子,有些不妥。 家里有皇位的二代小老板,就是任性,干活还得催着。 杨芸儿当即黑了脸。 打工人最恼怒的事情之一,自己想奋发,而老板却想躺平。 因此,打工人需修得一项必备技能,那就是如何向上管理老板。 杨芸儿此时毫不客气地祭出自己的的好帮手——老板娘姐妹。 崔婉儿收到杨芸儿眼神发送的信息,心下明了。 她虽舍不得李泓暄,但她识大体,明事理。这是李泓暄第一次被父皇委以重任,还是关乎百姓生死的大事,一点都马虎不得。 婉儿当即柔声劝道:“王爷,芸儿妹妹说得对,赈灾是大事,早点把细节敲定更好。” 李泓暄一时语塞,他惊讶地发现,婉儿什么时候开始站在杨氏那边说话了?杨氏,竟成了芸儿妹妹?她不是叫小芸么? 李泓暄苦闷的预测到了自己的未来,朝中有父皇及一众老狐狸盯着,外头有罗叔看着,如今院子里一多小芸不够,连婉儿也看着自己,看来能登上权力之巅的,必须是铁人,每一刻都不能休息。 杨芸儿见状,思索片刻后提出了一个折中的建议:“王爷,要不您和姐姐快点用餐,不要饮酒。然后我们把罗先生叫进来一起商讨吧?” 吃饭在敬业的打工人眼里,就是一件累赘的事情。 她也是真心希望崔婉儿能够了解并参与到院子外头的事情中去。 然而,崔婉儿却推托了,她到底对自己的能力还缺了几分信心。她犹豫着说道: “不必着急,家宴的事随时可以,不必急于今日。要不王爷还是照旧去外书房商讨,芸儿妹妹你也一起吧。我就不出去了,一会着人做些你们喜欢的吃食送出来。” 第96章 贵妇慈善推介会 第三次入宫,杨芸儿明显比前两次要从容许多。 前两次她带着谨慎的好奇心,有意窥视鲜活的宫殿,惊叹于真实的奢华。 而这一次,杨芸儿则是纯粹为工作而来。 打工人一旦找准了自己的定位,整个气质都随之发生了改变。再华丽的殿堂于她而言,不过是一处免费获得的推介场地,不用白不用。 杨芸儿将自己今日的身份锚定为推销员,故而并不需要打扮得太过隆重,关键在于是否亲切得体,能否赢得贵妇们的眼缘。 因此,她毫不客气地拒绝了所有金灿灿的贵重首饰,指挥碧桃给自己梳了一个简洁却不失优雅的同心髻,又挑出两三朵色彩清雅的绒花簪在鬓间。 不用步摇,省得一会演讲说到激动处,自己打着自己的脸,只配了两支珍珠排簪,略染些珠宝气。 这尺度把握的刚刚好,既显出自己年轻皮囊的明媚,又不失干练大方。 果然,当杨芸儿出现在一众贵妇面前时,立刻吸引了大家的目光。 低调谦逊的装束,宛如邻家小妹般亲切可人,不带一丝攻击性,让人心生好感。 杨丽妃往日与皇后打擂台,各有各的圈子。但今日不同,既然是接了圣旨来筹备此次聚会,自然要破圈往大处攒,这可是压过皇后的一次大好机会。 不过,人多了,心便不齐。殿内众人神色各异。 身为召集人,一身华丽盛装的杨丽妃,微笑着环视底下一众贵妇,心中正盘算着如何寻一个由头,活跃下氛围,顺势将自己的侄女推出去。 然而此刻她却意外地发现,完全无需自己刻意介绍,大家都已在打量杨芸儿。 她这个侄女的打扮与身旁一众贵妇的珠光宝气明显拉开了差距,可妙就妙在并未被周遭的贵气所掩盖,反而在人群中显眼,但不扎眼。 在座的贵妇中有几位属于崔后一方,今日受召前来,多少带着挑刺的心,此时也不得不承认,这杨氏女虽透着一股小家子气,但看着还是蛮舒服的,一时倒也寻不出错处。 杨丽妃也是一个妙人,见此场景,便半开玩笑半打趣地说道:“我这个侄女也是一个实心眼的孩子。看着大雪天那些灾民可怜,竟把自己的金首饰都捐了出去。” 丽妃话音方落,下首一个惯会见风使舵的圆脸贵妇马上应和着打趣道:“丽妃娘娘的侄女人美心善,天生丽质。六王爷真是好福气,娘娘也是好福气!我见着清清爽爽,反衬着颜色甚好,并不需要那些金啊银啊什么的。不像我们这些年纪大了,必须带这些,才能借一些宝气。” 这圆脸贵妇本意是讨好,可惜口拙,为了拍马屁,现场得罪了一大圈人而不自知。尤其是几位年长的命妇,当场黑了脸。 杨芸儿尴尬地笑了一笑。方才听了丽妃娘娘的开场白,她才知晓今日之局背后还有景泰帝的授意,这说明昨天李泓暄的求情还是起了作用。景泰帝给了这股强劲东风,自己势必要好好借一把力,怎能让人拉家常带歪方向呢? 她先礼节性地朝杨丽妃递了一个问询的眼神,获得肯定的回应后,杨芸儿便从自己位置上站了起来,朝着大家盈盈一拜,略带羞赧地说道: “让各位夫人见笑了。我在京城的日子尚短,今后还需要夫人们提携。今日有幸在杨娘娘这里,见着诸位夫人们气度不凡,雍容华贵,打心眼里羡慕地不得了。方才听了诸位讲话,也觉得如沐春风。今后只求着杨娘娘能多召集这样的聚会,我好多学些眉眼高低,出入上下,大小的事都能跟着长些见闻。” 杨芸儿开场,别的不管,彩虹屁管够。殿内大部分贵夫人脸上都浮现出受用的神色。 可你还别说,真有闻着彩虹屁赶着上来显摆的。 宗正卿夫人毛老王妃是命妇中的年长者之一,颇有威望。她原本看不惯崔后的性子,对杨丽妃尚算和善。但数月前杨相国给自己老男人打包送了一位“杨小姐”,一下子让家里的男人仿佛老房子着了火,这下毛氏犹如吞了苍蝇般恶心。(杨琴儿,15章提及) 今日逮住杨芸儿,毛氏自然要数落一番,出一出数月来积郁的恶气。 “杨氏,京城毕竟不是乡野,望你好自为之,无论言行,都需进退有度,方才对得起你目前的身份。”毛夫人板着脸训人,满脸的皱褶也透着威严。 杨丽妃坐在上首微微蹙了蹙眉。这毛老王妃像吃了火药似的,一大把年纪在这里败什么兴。如此不识趣,怪不得大哥送去的杨琴儿能在宗正卿府上掀起不小波澜。 杨丽妃端起桌上茶碗,借着喝茶之机,不动神色观察着杨芸儿。自己与这个小姑娘相处日浅,既然对方能入了皇帝法眼,自然有她的本事,自己且冷眼瞧上一瞧。 此刻,沉浸于推销员身份的杨芸儿一脸好脾气,将毛老王妃的训诫全盘接下后,竟还意犹未尽之色,仿佛遇到了人生导师一般,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这虔诚的样子,连毛老王妃本人都有点招架不住,一分神,不小心被自己的口水呛了,忍不住咳嗽起来。 这下杨芸儿可抓住机会了,立马上前弯下身子,轻轻替毛老王妃顺着气,等毛老王妃缓过来后,又亲自去捧了一杯茶恭敬奉上,那关切的眼神,仿佛是在看自己的亲姥姥。 这场景,一屋子的贵妇目瞪口呆。 她们哪里知晓,杨芸儿当年也是从一线小妹做起来的。毛老王妃这样的半老太太,看着难搞,只要捋顺毛,当做亲人孝顺,那可是最易取得信任的忠实客户啊! 果然,没多久,毛老王妃对这杨芸儿整个人都和蔼起来,心里不由叹息,那个杨相为啥将杨琴儿送来,怎么不换一换,将这个送来。不对,这姑娘招人疼,给了自家那老货就糟蹋了,自己这辈子生了一窝崽子,就没得个贴心的闺女啊! 杨芸儿见气氛烘托到这份上了,该往前进一步了,故而接着毛老王妃提及自己出身乡野的话头,笑着说道:“我便与诸位说一段幼年的见闻吧。” “幼时,我曾于乡村居住过一段时间。那一年,也是这样的大雪,雪下得这么大,屋檐上挂着的冰凌子有这么长,整整三日,都出不了门。” 好的销售都是讲故事的高手,杨芸儿一边讲,一边比划着动作,那叫一个声情并茂: “邻中有一婶婶,本是顶好的人,我当年最喜欢她做的桂花糕。可惜她命不好,婶婶的男人一年前去了,婶婶独自带着三个孩儿,最小的那个还不会走路。那家男人去后,公婆也相继悲恸离世,婶婶是个有气性的,拒接了娘家哥哥嫂嫂多次相劝,坚持留下,务要带大三个儿女。” 杨芸儿编故事,不忘契合当前听众们的主流价值观,一位古代虐文女主人设便这样脱口而出。 “这位婶婶靠着一手针线功夫过活,拖着三个孩子实在不容易,乡邻都时常接济于她,刚下雪时,曾有相邻提议,将她与孩子们接去一起过冬,但婶婶硬是不同意,怕自己的寡妇身份拖累相邻家气运。唉,真是个好人呀。” 铺垫完女主身世,杨芸儿开始下刀。 “那回雪太大,大家都不得不待在家里。待到雪停时,我们想着婶婶与他家的孩子可怜,连忙带着米与碳去她家探望。谁知她家屋梁被雪压塌了,母子四人全部毙命。” 作为讲述者,杨芸儿适时地红了眼眶,只有打动自己的故事,才能打动别人。 打动人的关键在于细节和画面感,于是杨芸儿拿起了小刀刀, “找到她们时,最大那个大孩子倒在门边,似乎是被推开,让他快跑出门求助,可惜被倒下的门框压住,原本不是致命伤,却被生生冻死的。” “婶婶则像老母鸡似的深深地护着两个小的孩子,自己背上头上都被砸坏了,可身下两个孩子却被护得好好的,只可惜雪下的太久,也跟着母亲去了。最小的幺儿刚会叫人,我那时候最喜欢逗他,他姐姐和我玩得很好……” 一刀刀剜着,杨芸儿哽咽地终于说不下去了。 满场贵妇,都是做母亲的人,她们可能无法共情百姓的苦难,但却听不得母亲与幼儿的悲剧,何况还有杨芸儿现场各种煽情演绎。在场不少夫人都拿了帕子擦眼睛,甚至低低哭出了声。 毛老王妃年纪大些,已经抱上了孙子,更加听不得这种悲剧,老泪一涌,连带着鼻涕都下来了。而开场时刷过存在感的圆脸贵妇当然也不甘落后,哭起来声音数她最大。 杨芸儿没有想到古代女子的眼泪实在太好哄。 现代女子已将自己修成了无坚不摧的钢铁战士,可古代女子大部分还是水做的。 纯天然的胭脂水粉并不防水,大家一时没控制住,一个个都花了脸。 杨芸儿心下叹了一声,自己这是煽情过了火啊。 第97章 杨氏的默契 当大家都沉浸在故事所营造的悲伤氛围中时,杨芸儿已及时将情绪抽离出来,她需要冷静理性地控场。 然而,眼下她却不得不先停下推荐节奏,为自己煽情用力过猛带来的后果买单。 纯天然化妆品时代,贵妇脸上的颜色都不防水,此时满殿的花脸阿姨确实有碍观瞻。虽现在哭得正欢,可是一会等大家冷静下来,可不得相互埋怨嫌弃么。 一旦有了负面情绪,就会影响阿姨们掏腰包的心情,杨芸儿必须解决这个隐患。 可眼下没有方便的卸妆湿巾,也没有随身的化妆包,杨芸儿皱起了眉。 看出了小侄女的为难,杨丽妃嘴角一翘,向身旁绿珠姑姑使了个眼色。 很快,宫女们端着热水巾帕鱼贯而入,一应物品准备齐全。 果然,认了姑姑是有用的,杨芸儿朝着杨丽妃递去了一个感激的眼神,随即继续扮演合格的“推销员闺女”。 她很有先见之明,今日没有佩戴手镯之类的累赘,当下便直接撸了撸袖子,先熟练地服侍毛老王妃洁面,待老王妃这边大致妥当了,又赶到另几位年长命妇跟前,端水递帕子,顺带各种夸夸夸。 殿内几位有儿媳妇的夫人,看着眼前这个人美嘴甜的小侧妃,顿时觉得自家那几个儿媳妇都不香了。 杨丽妃笑眯眯地看着小侄女忙前忙后,又向绿珠递了个眼色,绿珠会意,招了招手,两位宫女各捧着一个定窑白瓷盒入内。 绿珠姑姑当着众人的面,亲自上前将两个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排十根玉簪花棒。 杨芸儿四处周旋的同时,也留心丽妃的动静,见眼前架势猜姑姑八成有关子要卖。 她立即在脸上写满好奇,天真发问道:“娘娘,这又是什么稀罕物件?” 绿珠姑姑笑道:“这是玉簪花粉,别处没有,是娘娘看了许多古书,特意着人研制的呢。” 杨芸儿闻言,十分自觉地化身为托,瞪着大眼睛追问:“寻常粉儿都在盒子装着,娘娘这粉竟是长在花儿里的?我可要讨些种子回去种。” “你这猴儿,惯会说笑,大家且别听她的。”杨丽妃闻言满意地看了她一眼,笑着说道: “《花史》有言:‘取玉簪花未开者,装铅粉在内,以线缚口,久之,用以傅面,经岁尚香。’本宫往日闲着,喜欢玩弄些花儿朵儿的,玉簪花粉这方子虽好,但铅粉总觉涩滞,故而改用紫茉莉花种,兑料研细与玉簪一起蒸熟。诸位夫人且将就着试一试,本宫也没有料道这小妮子竟然招惹了大家哭了一通。” 杨芸儿识趣地接过姑姑递来的话头,左边行一个礼,右边赔个不是,口里还说着:“都是我不好,惹得大家伤心啦,不过倒是哄出了丽妃娘娘藏着的好东西。” 殿内总有机灵人顺杆而上。 先头那个圆脸贵妇是非及时的刷存在感,第一个取了玉簪花棒,指挥身边侍女服侍敷面。 婢女取了铜镜过来,圆脸夫人出言赞道:“娘娘这边的果然是好东西,这粉轻,白,红,香,四样俱全,今日真是开了眼。只是妾身到底脸大,一支不够用呢!” 杨丽妃闻言捂嘴笑起来,大家也跟着笑出了声,之前的悲伤氛围一扫而空。 杨丽妃忙吩咐绿珠再去取些,管够。 殿内诸人纷纷跟着试了,有明着赞叹的,也有暗自不屑的,不过场面上倒是皆大欢喜。 杨丽妃又大方的让人准备些,喜欢的夫人可以带走。 杨芸儿也取过一根玉簪花棒,倒出一些粉,于手背上试了试,果然细腻香滑,不过她心思不在补妆上,别慈善方案还没有推销出去,这边伴手礼倒是发放上了,得赶紧把话题拉回来。 她见大家都差不多补妆完毕,先凑趣道:“夫人们用了这玉簪花粉,个个都是面若桃花,煞是好看,这外头积雪未消,殿内已春意融融。” 说完,她微笑着指向窗外,引着众人再次关注雪景。 圆脸夫人兀自觉得杨芸儿的桃花比喻不妥,今日杨丽妃奉了圣旨召集大家,这风头显然盖过了崔后,自己若开口将娘娘比作牡丹,娘娘一定会开心。 想到这里,圆脸夫人酝酿了满满的笑意,可还没来得及开口,话头又被杨芸儿占了先: “看着积雪,我又想到了城外还有不少孩子在冰雪中孤苦无依。” 说着杨芸儿回身站到殿中央,向杨丽妃郑重行了大礼,收敛笑容正色道: “感谢娘娘恩德,若能分此刻殿内少许春色,惠及城外百姓,那便是大功德一件。” 随即她又面向诸位夫人恭敬行礼: “诸位夫人,母爱可敬,幼子何辜。大雪无情,我们怎能眼睁睁看着那些鲜活的生命被白雪掩盖。芸儿虽人微言轻,愿大瑞国运昌荣,百姓无灾!” 杨丽妃方才只以局外人的身份搭起台子,看杨芸儿唱戏,并未深入动情,此时听杨芸儿提及“幼子何辜”,心内旧伤终被触及,眼眶忍不住就要泛红。但她强忍着涌上来得悲恸,眨了眨眼,说道: “芸儿说得对,昨日万岁提及你在王府做了许多事,本宫这个做姑姑的今日也要做表率,不能都让晚辈占了先。” 说完,杨丽妃向绿珠姑姑轻轻地点了点头。 有宫女将早已准备好的匣子搬了出来,满满一匣子金灿灿的首饰,镶嵌着大颗的宝石和珍珠,连殿内见多识广的老贵妇们都吸了口气,看来杨丽妃这次是真舍得下血本。 杨芸儿心下一动,这个场子开得好,姑姑话不多,但东西实在,自己彩虹屁得立即跟上,当下提高了声音,说道: “娘娘慷慨仁德,这满满一匣子珠宝,可以换多少百姓衣食安康,百姓们一定会惦记您的大恩大德。” 杨丽妃已经压下了先前的情绪,此刻她神态从容,带着温和的笑意,对杨芸儿赞许地说道: “你也不必谦虚,昨儿个皇上都夸了你,今日就把你在后宅做的那些事说一说,大家都学一学。我们虽为后宅妇人,但也可为皇上分忧,大瑞百姓出一份力。” 前戏虽有波折,现在终于可以进入正题了。 杨芸儿朝着丽妃福了一福,开始娓娓道来: “我嫁入王府日子尚浅,虽心里着急,也不知如何去做。所以就想着将随身的首饰捐了些,赶制一些棉衣,准备一些米粮柴薪,这都是我们于后宅随手能做的小事。不料,我这些浅薄的见识得了王爷的肯定,还受了丽妃娘娘的鼓励。王爷说了,只要大家都能捐出一些首饰、衣物、钱粮等物资,无论多少,聚沙成塔,积少成多,都能成为大功德。如果大家愿意帮助,他会向娘娘和皇上请功……” 杨芸儿依旧保持谦逊的态度,将自己的作为与老板,以及老板的老板紧紧捆绑,然后情绪一点点加码,渐渐说得慷慨激昂起来。 毛老王妃虽然性格直率,但也是性情中人,她觉得今日的杨芸儿非常合自己的眼缘。家里的钱与其给自己那个不争气的老货花在小妾身上,不如捐些出来,也可以搏一个贤名。 想到这里,毛老王妃第一个出声响应:“好孩子,说得对,老身必当支持。” 说着,退下手上的镯子,放在了桌上,补道:“今日出来匆忙,未曾带什么值钱的,回头给你送来,还有棉衣米粮,老身都会安排!” 老王妃口中虽说不值钱,但明眼人都看得出,那镯子水头极好。 这阵子杨芸儿跟着崔婉儿,也学了不少,一眼认出这可是难得的珍品,大客户啊,当即真心实意地行了大礼,并特别大方地送出一连串彩虹屁。 这回需要真的割肉出血,先前事事抢着刷存在感的圆脸夫人却迟迟不见动静。 眼瞅着大家都在拔首饰,杨芸儿赶紧叫停,她的目的不仅仅是当下的热闹,首饰值钱,可眼前能哄出来多少,更重要的是后续的粮食,柴薪和御寒衣物。 圆脸夫人以为杨芸儿知足,跟着松了口气。 见火候和氛围都到了,杨芸儿将昨晚与李泓暄、罗子昂商议出的募捐方案和盘托出,募捐可以分为捐首饰,捐衣物,捐钱粮几个档次,每一个档次如何对接,杨芸儿早列好了明细的表格。 由嫣红交由昭华宫的宫人带入殿内,一一分发,方便大家比对了解,杨芸儿又在现场详细解说了方案。 其实,在开始之前,杨芸儿已经向杨丽妃详细说明了她的计划,还央着丽妃当总协调人,丽妃当仁不让地应了下来。 大殿内,前有杨芸儿故事铺垫,后有丽妃和毛老王妃带头,贵妇们的响应那是相当热烈,甚至一时还有了互相攀比的劲头,连带着先前缩头的那个圆脸,也不得不狠狠给了一个承诺。 大家的捐赠意向都报由杨丽妃统一整理,这也相当于将功劳赠给了丽妃娘娘。不过,杨芸儿也能借此获得更大的靠山为王府的募捐做背书。 推杨丽妃到前台的这个想法,杨芸儿一度担心王爷不会接受。毕竟此前王府与杨府一直貌合神离。 为了稳妥起见,杨芸儿事先单独与罗子昂商量过,不料罗子昂大为赞同,还怂恿杨芸儿今日先斩后奏,一旦杨丽妃接了这个活,到时候李泓暄也没法反对,何况以李泓暄的性子,他不会与妇人争功劳,甚至不会细究这是谁的主意。 杨芸儿没有想到今日与丽妃竟然配合如此默契,不知道崔后那边知道了会气成什么样子。她同时隐约感觉到,罗子昂似乎有意无意地希望李泓暄与崔后闹翻。 【玉簪花棒是红楼梦中平儿理妆时,宝玉拿出的私人订制化妆品,原本我接见的唐宋时期的内容居多,也查了一些唐宋的美妆,对比下来还是觉得这个玉簪花棒更惊艳,制法已经融在小说里了,暂时让杨丽妃冒领这个方子的创意。宝二爷不会介意吧~~】 第98章 入宫 毫无疑问,这是一次成功的推介会。 杨芸儿按照上辈子的经验,做足了功夫,放低了身段,将亲切刻到骨子里,展示了打工人的十足拼劲。 目前看来,回报也是可观的。一桌子金灿灿的首饰,以及一张张白纸黑字的捐赠承诺。 不过,杨芸儿心里清楚,光靠自己的卖力吆喝,达不到这样的效果。 真正促使贵妇们卷起来大出血的,是权势,是杨丽妃以及隐于杨丽妃背后的景泰帝。 再一次感受到了权势的重要性,杨芸儿并未妄自菲薄。 她不是当年初入职场的小姑娘,黑猫白猫,能抓住老鼠的便是好猫。 既然权势曾让她吃了苦头,那么当然也可以借助权势,尝到甜头。 至此,她愈发认为将杨丽妃推上前台,这个策略完全正确。 回到王府外书房,杨芸儿带了几分得意,向自己老板做工作汇报。 李泓暄听闻杨丽妃亲自出面统筹命妇筹款事宜,略皱了皱眉,随口抱怨了一句:“倒是便宜了你们杨氏,领了这份功劳。” 杨芸儿当下毫不客气地将脸一板:“王爷,城外头的灾民都安置好了么?救灾事情尚且没有办妥,远没有到论功劳的时候!” 李泓暄一噎,正要开口来辩,没想到杨芸儿一旦进入怼人状态,语速极快,根本轮不到自己插嘴,下一论又开始了: “你们不是讲究功德么,救助了受灾百姓,这功德在我眼里是属于整个大瑞的。至于最后分归哪个姓氏,是杨氏,还是崔氏,毛氏,又有什么关系。都说女人小气,我看你们男人才是斤斤计较地狠,要抢功劳,你们朝堂上自去吵架,别同我说。别耽误了救灾,这才是正经的!” 李泓暄闭嘴了,他吵不过。可到这份上,不是他不想接话就能不接的,杨芸儿根本不容他装傻。 杨芸儿放下手中账册,上前一步,气势咄咄逼人: “王爷,我只问你,若是有助于百姓和大瑞的好事,你会仅因发起方是你的政敌,便否认么?” “你说什么呢!本王哪有什么政敌!”面对灵魂拷问,李泓暄虽不得不开口,但选择避重就轻。 “王爷,这是政敌的事情么!这个问题的根本,是你是否将百姓利益摆在第一的位置!”杨芸儿指着王爷,一字一顿说得铿锵有力。 李泓暄的脸涨得通红,此前那个惯会混于花柳丛中的崔二曾同他说过,与女人吵架,你若答一,她必说二,你永远吵不赢,说以与女人吵架,只要强压便对了,不用废话。 想到这里李泓暄强提一口气,才要发作,却又被一波声浪击中! “王爷,外头雪还在下,南北的货运都断了,京中财米油盐,样样涨价,外头百姓等着救助,你居然有空在这里和我吵,你有没有把国家利益和百姓安危放在第一位?” 李泓暄彻底闭嘴了,因为他发现,吵架和性别无关,主要看内容。 这女人说的有道理。如此大灾,他其实心里也在急,明明大家一起好好地商讨救灾,自己刚才说什么了?好像就随口抱怨一句,咋就点了火药桶了呢! 六小王爷糊涂了。 看着侧妃教训小王爷,罗子昂一直在傍边强忍住笑。可不能让王爷知道,自己曾和侧妃暗地里通过气。 自家主子心性确实需要历练,自己又碍着身份,说话不得不留三分情面,还是侧妃效率高,看这样子,根本不需要自己下场帮忙。 李泓暄眼角余光憋见罗叔憋笑的样子,顿时胀了一肚子气,这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什么时候你们也成一伙的了? 他愤愤地一龇牙,转脸瞪着罗叔,沉声问道:“罗叔,府中人手调配的怎么样。” 罗子昂被点了名,收回看戏的心思,迅速进入正题,见两人应对有度,杨芸儿也不再为难老板,跟着回归工作状态。 第一批棉衣已经送到了村民手中。王府的侍卫与仆从也已经开始帮助辅兵一起为村民修屋。开始的一切都很顺利。 这边工作氛围极其热烈,那头昭华宫中也是相当热闹。 绿珠姑姑正指挥着宫女们将进入收到的东西,一一分门别类,登记造册。 “娘娘,看不出来,这侄小姐倒是个能干的。老爷,夫人收了这个养女,也是老天眷顾。”绿珠姑姑一半揣度着主子的心思,一半也是由衷感叹。 杨丽妃微微一笑,哥哥相看美女,还是有些门道,送出来的人手各有所长。自己宫里前头虽然折损了第一个,但是第二个看着憨憨傻傻,肚子却是个争气的。 想到这里,杨丽妃重又燃气了斗志,天平已经偏向自己这一方。 她看向中宫方向,眸色闪过一丝狠厉:“她既求了本宫,后日我便去崔后那边走一趟,看她敢不敢从本宫这里抢人!” 绿珠姑姑手中一滞,但很快神色如常,问道:“娘娘,这些东西清点好了,是否先要入库?” 杨丽妃看着桌上金灿灿的一大堆首饰,微微一笑,吩咐道:“东西先收好,一会请皇上来看看。同时也向六宫传出话去,有心的,都可以出份力,本宫会念着大家的好。” 绿珠姑姑得了指令,带着宫女们退下不提。 话说杨芸儿并未直接将现场募捐道的东西带走,而是请杨丽妃代为清点保管,理由是方便与之后宫中的捐赠物资统一调度。 杨芸儿当然知道前方缺钱,首饰直接送去熔了换钱银,效率更高。 可是拉大老板做事,要懂规矩,必须里子面子四角俱全。把东西留在宫里,华丽丽一大堆,也方便杨丽妃向景泰帝汇报邀功。 为了能获取更大的支持,为百姓谋取更多福利,这些小事必须忍一忍。 杨丽妃果然念着杨芸儿的好,当然也因着后续命妇们筹集棉衣棉被与米粮柴薪,事情驳杂,第二日开始便唤了杨芸儿入宫,帮助绿珠姑姑协调诸多事宜。 将人直接放到了眼皮子底下,且是过了景泰帝那边的明路。 说是协助绿珠姑姑,其实完全是杨芸儿全权管理,昭华宫的人不过是帮着端茶递水做后勤。但这也正是杨芸儿要的效果。与通透机灵的人合作,便是皆大欢喜。 请来大靠山是镇场子的,哪有让靠山亲自下场干活的道理呀,甚至煮茶喝水这样的事情,也不需劳烦。 杨芸儿抓住机会,自己带了团队进来。 嫣红递话,莺儿记账,碧桃协调针线上的捐赠事宜,另外还带着八卦小能手浅草,跟着打个下手,端茶递水便可以不麻烦昭华宫中的姐姐们。 毕竟自己是个亲王侧妃,也可以有点派头。 杨芸儿的工作格言,手里一旦有机会,一定要用足用尽,用到不留渣渣。 李泓暄宫中缺人,看来只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第99章 得加把劲了 杨芸儿并没有亲眼见到杨丽妃与崔皇后的巅峰对决。 据说丽妃走后没多久,皇后宫中便宣了太医,直闹得鸡飞蛋打。 各宫都在伸长脖子看热闹,可热闹还没看够,便迎来了丽妃娘娘派出的劝捐队伍。想置身事外看戏的,都被明晃晃地拉出来站队。 宫中日子冷暖自知,可关键时刻不能掉链子。 真金白银、首饰衣物,一笔笔登记造册,那都是一份份“真心”。 杨芸儿午后被召入宫中,看到桌上摆着的一盘又一盘珍宝,心中暗暗吃惊。 “亲姑姑”丽妃娘娘正在午休,只有绿珠迎了出来。有些话从绿珠姑姑口中说出来,更为自然。 “我们娘娘本是最和善不过的性子,这回可真是为了您才冲撞了皇后娘娘。好不容易才说服皇后,免除您去皇后宫中学习礼仪之苦。如今合宫都知道了这事……” “募捐赈灾是大事,我们娘娘为此劳心劳力,这些奴婢都看在眼里……” 杨芸儿恭敬地听着,小心地应和着: “娘娘的恩德,妾一定牢记在心,来日必将报答。” 场面话自然是要说的,杨芸儿表现得体,直哄到绿珠姑姑满意离去,杨芸儿脸上恭敬的笑容才垮了下来。 她没有想到看起来和善柔顺的丽妃行事如此刚硬。 她需要感激“姑姑”为自己出头吗? 感激自然是有几分的,可她何尝不知丽妃也是借自己为由头,大张旗鼓地挑衅皇后。 说来说去,自己还是一枚棋子。 不过,既然早已入局,便不在乎入局深浅。 只是看着一桌子珍宝,杨芸儿到底有些五味杂陈。 她原想借着权势为城外百姓多谋福利,然而她并未想到,一旦沾染了权势,慈善也不再纯粹。 拿出这些珠宝首饰的宫中女子们,有多少是自愿的?又有多少是在崔后与丽妃之争中,被迫出血站队? 她又想到了隐在事情背后的景泰帝,所有这些女子何尝不是帝王的棋子呢? 不过杨芸儿并没有多少时间惆怅,她很快和莺儿、嫣红将一笔笔账目都整理完毕。 此时,丽妃午睡方醒。杨芸儿自是乖巧懂事,与丽妃凑趣闲谈,满心满口都是感激,直哄得丽妃十分满意。 至此,杨芸儿在宫中名声大噪,大家都认她是丽妃宫中的红人。 但杨芸儿心中自有分寸,自己不过是被“姑姑”丢出去吸引火力用的,岂能被表面恭维冲昏了头脑。 何况她在宫中并非事事顺利。 比如,在王府后院最擅长八卦的浅草,在宫中却碰了壁。 传话的依旧是绿珠姑姑,提醒杨芸儿身边的小丫鬟不懂事,在宫中随便与人攀谈打听,这犯了忌讳。 杨芸儿忍住种种心绪,露出明显的焦虑:“啊,哪个小丫鬟不懂事,可冲撞了贵人?这下可坏了,姑姑要不要紧?我现在就去狠狠教训一番!” 说着,她人霍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眉眼间看起来确实带了几分未经大事的惧怕,拉着绿珠姑姑的袖子就要往外走。 饶是阅人无数的绿珠姑姑一时也看走了眼,只当杨芸儿确实年少,世面见得少,打算在出言提醒之后,便轻轻揭过。毕竟小丫鬟只是嘴碎好打听,还并没有真正涉及不该说不该问的事。 可杨芸儿到底心虚,反而要把戏做足,立即将浅草唤来,当面一通训斥,直接把自己气得面红耳赤,而小丫鬟则吓得泣不成声。 这下,连绿珠姑姑都看不下去了。 这主子沉不住气,话多了收不住,而丫头又年纪太小,自带一种天真无知的蠢笨感。虽然这对主仆是无心之过,但规矩实在是有点儿欠缺。 绿珠心里默默摇了摇头。 她哪里知道,杨芸儿擅长演戏,浅草是她一手带起来的,也是仗着幼态长相的戏精。 杨芸儿虽勇往直前,但也不是莽撞之人。凡事多做几套预案,是她刻入灵魂的习惯。 首次入宫兴八卦大业,深浅尺度难以拿捏,因此与浅草一怒一哭的激情表演,也是早就商量好的应急方案。 最终这件事的结果有利有弊。 宫中水深,杨芸儿认识到团队实力有限,及时收手,留浅草于王府,不再让其入宫涉险。 而杨丽妃知晓此事后,深觉自己这个侄女虽聪慧过人,但在规矩礼仪方面确实有所欠缺,常常用力过猛。既然小妮子入了景泰帝的眼,不如自己直接着人教导,也可继续与崔后那个疯婆打擂台。 原本宫中募捐,不过两三日便能结束的事情,如今杨芸儿又得了由头,继续跟着丽妃,每日一个时辰,在其宫中习礼。 当然,入昭华宫习礼,杨芸儿是愿意的,她还有重要的信息没有打听到。 这几日入宫,此前一直围在丽妃身边的张倩倩始终不见身影。除夕夜宴偶遇张倩倩犯恶心,至今不知下文如何。 随口问询旁人,只道是病了,正在养着。 浅草的前车之鉴不能不防,宫中又不能随意走动,杨芸儿只得按兵不动,多多观察。原来那些剧本中,随便一个丫鬟婆子便能把事情打听得清清楚楚的,都是骗人的。 然而,祸福相依,出门在外好运气和坏运气的概率对半分。杨芸儿前头团队遇挫,后头便得了新机缘。 原来,宫中八卦之道,要么有交情打底,要么看有无东风可乘。 杨芸儿的团队都是外来户,与宫中诸人谈不上交情,套近乎之路走不通。可杨芸儿本人如今是有东风之势的,景泰帝亲自在丽妃宫中点过名,这可不是红人么? 很快,投诚的人来了。 杨芸儿在教引嬷嬷处学习,有一个小宫女上前伺候得特别勤快。 这姑娘年纪虽不大,却出落得珠圆玉润,长相讨喜,且有几分面熟,从装束看似乎有别于普通宫女。 一来二去,杨芸儿便注意到了,不由多看了几眼。 “娘娘,您不记得我了?我是娇杏,我也曾在杨府梅香园待过,只是我入园之时,娘娘即将离府,未曾能得到娘娘的指点。” 杨芸儿想起此前听闻杨府年前又送美人入宫之事。原来是梅香园的学妹,顿时生出几分亲切之感,笑着说道: “怪不得看着眼熟,原来是娇杏妹妹。” 这一声妹妹叫得娇杏心血沸腾,脸上不由又热络了几分。 “瞧我这记性,咋一直没有认出来呢?算算我们在宫中第一次重逢是什么时候来着?对了,是不是除夕那日宫宴?我出来透气,曾见着你!”杨芸儿十分自然地引导着话头。 “娘娘好记性,那晚便一睹娘娘风姿了呢!” 娇杏的嘴很甜,甜得杨芸儿心中发腻。 “妹妹打趣了。对了,那日你可认出我来?怎不自报家门?” “奴婢位卑,不敢造次。” 娇杏没有想到杨芸儿会提那事,一时不知如何作答。那会儿杨芸儿只是六皇子身边陪侍的一名侧妃,这样的妃嫔命妇,一抓一大把,只恨自己眼拙,并没有预见到有巴结的必要。 杨芸儿看出了小学妹的心思,她眼波一转,给了台阶:“我想起来了,那日好像张更衣身子不舒服,着急慌忙的,也顾不上叙旧。” 说完,杨芸儿又很自然地跟了一句:“对了,那日后来张更衣可见了太医?是否吃坏了肚子?” 娇杏闻言一愣,但她也是有几分机灵劲头在身上,立马会意到:“有劳娘娘惦记着,张姐姐好着呢,并没有吃坏肚子。”说罢笑意盈盈地看着杨芸儿。 杨芸儿愣神了一瞬,立马收下了这份投名状。心下暗想:“王爷啊,咱这条船得加把劲了啊!” 第100章 热闹的慈善与城外的风雪 京城的风雪已有月余,从肆虐到缠绵,时断时续。 偶尔,老天会吝啬地洒下半日阳光,仿佛是对人间苦难的一丝慰藉。然而,有限的暖阳并不能照亮每个人的心灵,也不能抚平所有的生活创伤。 有些人在风雪的洗礼中寻得新的希望;有些人则永远沉睡在皑皑白雪之中。 杨芸儿终于不再困于后宅的方寸之间,这段时间她非常忙碌,日日在宫中王府两地跑,颇有两点一线打工人的感觉。 来到这个陌生的朝代,赈灾成为她经历的第一件大事,因此她全身心投入,希望能够为受苦的百姓做些实事。 然而,她做得很吃力。 自从知晓了景泰帝曾于杨丽妃面前夸赞她,杨芸儿便打定主意要借这个东风,将募捐做大做好,以期获得更多资源。 杨芸儿劳心劳力,一个接一个方案策划,她想得很美好,由杨丽妃起头,带动宫中嫔妃,再由嫔妃说动各自母族,一起将雪球滚大。 杨丽妃欣然答应帮忙吆喝,合作的起点很是顺利。 杨芸儿想借杨丽妃的势,可对方何尝不想借着她这个由头,于宫中打起擂台。 杨芸儿并不蠢,她看出了丽妃的心思,但乐观地想只要最后的结果是好的就行。 故而,见着各宫有竞争之意,杨芸儿乐得推波助澜。经历过盛世募捐场景的她,转头就向杨丽妃提了个建议,在宫中设立展示台,将各宫娘娘们的捐赠一一陈列,并邀请景泰帝观赏品评。 这做法类似后世的捐赠排行榜,一切都摆在明面上,也不用各宫娘娘派人费心八卦打听。 杨丽妃当场应允。每每宫妃来访,杨丽妃都会巧笑倩兮地夸赞小侄女点子多,主意好。 杨芸儿明白,杨丽妃这是将自己推出去做靶子。但她不怕,羞赧地应承着各路虚情假意的夸赞,得体展示姑姑所教导的礼仪修养,让大家完全挑不出错来。 然而,杨芸儿对这个时代权贵的心思到底缺乏足够的了解。 一旦有了比较之心,慈善募捐便逐渐变味,最后成为后宫一场站位pk。 支持杨丽妃的,大手笔摆阔,拖着整个母族一起撑台面。 原本打算隐身观望的,抵不过明晃晃的排名,不情不愿只能跟着下场。 杨丽妃募捐站在了道德高点,又借着景泰帝的势,就连原本支持崔皇后的那些妃嫔,扛不住压力的,也只能出血,另一些畏惧崔后之势,还在拉锯,不知能撑多久。 崔皇后则气得天天会太医。 一切看起来很热闹。 然而,那一盘盘珠宝首饰,一日日堆放于大殿之内,闪闪发亮,杨芸儿只能看着,却动不了。 外头百姓急,杨芸儿着急,但贵人们并不是太着急,她们的pk还没有结束,她们更热衷于权势的较量,而慈善的初衷则早已被抛诸脑后。 每一个大项目都伴随着无法摆脱的利益牵绊,这一点杨芸儿早有心理准备。但她没有料到的是,这里的权势斗争竟是如此,贵人眼中根本看不到百姓的疾苦。 她忙碌多日,赚足了热闹和风头,但依旧没有给百姓带来实惠。 杨芸儿后悔了,她不该将主导权拱手相让给杨丽妃。 但她也很快意识到,从李泓暄向景泰帝汇报的那一刻开始,主导权就不可能在她一个小小王府侧妃手中。 从捐赠的一支凤钗到百姓身上衣、口中食,中间隔着千山万水。 然而,她是从不轻易放弃的打工人。 哪怕负重跋山涉水,她也不怕。她总觉得,穿越一场,总要留下一点意义。 杨芸儿就像一名特大项目中认真负责的执行经理,尽管左右不了项目的整体节奏,但也奋力将力所能及扒拉到的资源推向正确的轨道。 左右不了宫内,还可以在大客户名单中找目标。 她寻了由头去宗正卿府上递了帖子,拜见毛老王妃。 她使出了浑身解数,唱念做打样样精通,甚至顾不上喝茶润喉。经过一番努力,哄得毛老王妃心情大好,袖子一挥便当场搬出了一百床棉被。 “孩子,那日离开宫中,我便着府上针线娘子开始准备,只是不知后续如何调配,才按着未动,今日听你说了,才知城外如此着急,那你直接带走吧,府里还在赶制,过几日还有一批,我到时候便直接交给你。” 看到铺满一地的棉被,多日奔波终于有了触手可及的成果。杨芸儿再顾不得形象,直接飚了眼泪。 看到激动到几乎要流鼻涕的杨芸儿,毛老王妃满眼慈祥,抚着杨芸儿的手说道:“我知道你是个实心眼的好孩子,与外头那些个虚头巴脑的不同。这些东西我让人装车给你送到王府去。” “不,今天王爷就在城外村子里,我现在派人快马加鞭去那边送信,您帮忙派几辆车,我现在亲自押送过去。” “现在?你亲自去?这怎么成!小孩子家的身子金贵!怎好一路颠簸受冻!”毛老王妃一脸惊讶。 “这路王爷他们走得,为啥我走不得呀?早一些送到村民手中,我才安心,也才对得起老王妃您的一片心意。” 杨芸儿破涕为笑:“大家都说我是乡下来的,这话没错,我皮实得很。” 见着杨芸儿如此坚定的模样,毛老王妃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她愣着的片刻,杨芸儿已开始吩咐手下去向王爷报信。 “流程都是现成的,就按照上次府上送去那批棉衣的章程来,务必与当地里正对接好,准备好账簿,同时寻人到道口接应带路。分发时,都要落实到人,按过手印,确保每一件都到位。” 毛老王妃见杨芸儿干练吩咐的样子,知其心意已定,轻易劝不动。可看着杨芸儿娇小的身子,到底有些不舍,赶紧让人准备装货,府上多出些人一起去帮忙。 没多久,一切准备就绪,毛老王妃送杨芸儿上车,一路千叮万嘱,特意吩咐准备手炉与足够的备用炭,还拿出一条厚厚地羊毛毯子,让杨芸儿在马车内盖在身上。 “女儿家一定要保暖,切勿着凉。” 杨芸儿也握着老王妃的手,千恩万谢,眼中闪着莹莹泪意。 只要付出足够多的心意,总有回响。 城外,风雪比城内深了几分,李泓暄亲自督办村里重建与赈灾事宜。 以他的身份本不需要亲自下来,可前日在外书房,杨芸儿和他吵了一架。 小侧妃竟然嘲笑自己于云端救灾,不紧不慢像在绣花,根本不知道灾情的真实模样。 李泓暄被激起了性子,第二日便直接杀到了城外,眼见为实。 真到了实地,六小王爷震惊了,风雪之下,是完全不同的世界,村舍修整很慢,他看到了一片狼藉,满目萧索,甚至还有冻毙于墙角,来不及处理的那些尸身。 由于南北雪灾,原本受天下供养的都城暂时成了孤城,薪柴短缺日益严峻,虽有捐赠的米粮,但少了薪柴,粥棚支撑的时间有限。百姓依旧受困于饥寒冻馁之忧…… 亲眼看到了,便无法回避与忘却。 今日一早李泓暄便带了人去了城外,丝毫没有耽误。他特意带了王府库存的石炭,将粥棚开启的时间延长一些,也可供百姓取暖。 安顿好了粥棚,他亲自带着王府侍卫与辅兵一起冒着风雪抢修房屋。 纸上的章程要变成触手可及的实际,原来需经过如此辛劳。 羽墨踏着风雪告诉他,听说今日侧妃筹集了一批棉被即将送达,李泓暄只是眉头略展,这是好事,可随即又想到,不能让那小妮子得意了,自己也要加油,便立即冲与风雪中继续指挥众人干活,以至于没有听到羽墨的后半句话。 “娘娘也跟着车来了!” 杨芸儿将自己裹成粽子走下马车,只看到了前方,一双火红的狐狸耳朵于风雪中特别显眼。 【前面有读者说不够爽,但我并没有打算写成传统的爽文,穿越女一句话便可以旧事,即便是现代经验代入使用,那个时候还有种种限制,何况在现代做一个大项目,也并没有完全顺顺当当的时候。 杨芸儿摸着石头过河,前几章可能得意洋洋,过几天可能会被打脸。不过,无论遇到什么困难,打工人的精气不会散,有困难就解决,有问题就学习嘛。】 第101章 救险 杨芸儿站在风雪中,看着不远处的男子指挥着众人清理一处坍塌的房屋。 天寒地冻间,她第一次发现了这个大男孩的另一面,原来他于众人前,也可以有皇家威仪和担当。 也许,自己此前对他太过苛责了。 废墟之外,一位农妇跪在地上费劲的扒拉着,嘈杂的风雪声混着女子的哭喊,传入杨芸儿的耳中,但她并不想仔细去辨别。 在这里,所有故事都是沉重的。 她注意到女子身上穿着前日府上送去的新棉衣,心中稍稍感到一丝慰藉,自己的一点微薄之力好歹在风雪中发挥了一丝作用。 随着木梁和墙体被搬开,废墟中那被定格的往昔暴露于风雪之下。杨芸儿一眼便瞥见了一角破败棉衣。 凄厉的叫声刺耳而来,杨芸儿下意识别过脸去,她想躲开这些生离死别,眼角却瞥见一个瘦小的身影飞奔过去。 伴随着女子的惨叫惊呼,杨芸儿发现一名半大的孩童已扑向地上那袭棉衣。 然而,就在这时,一堆刚被搬开的木料突然失去了支撑,轰然坍塌下来,眼见着就要砸到孩子。 面对突然变故,杨芸儿张大嘴,却压根来不及叫出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欣长的影子飞身闪过,一把抓过小孩,借着惯性就地一滚,与孩子一起堪堪躲过一旁滚落的木头。 随后一群侍卫扑了过来,扶起孩子和那人。 一旁吓傻了的农妇才反应过来,立马手脚并用的爬了过去,哭天抢地,一通嚎啕。 回过魂的杨芸儿认出刚才救下孩子的不是别人,正是李泓暄。 此时,往日身姿俊朗的小王爷滚了一身脏兮兮的雪与泥,连一只狐狸耳朵都掉在了地上。 侍卫欲上前搀扶,被李泓暄一把挡开,傲娇的小王爷仿佛在说,哪有那么娇气! 六小王爷示意侍卫先将孩子带至安全处,自己则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可动作太猛,脚下不慎打滑,幸好侍卫眼疾手快,给自家主子借了一把力,李泓暄才堪堪站稳。 虽然起身动作不够帅气,但也算做了一件好事。 李泓暄心里松了一口气。寒风吹来,他只觉得左耳有些冷,伸手一摸才发现自己的狐狸耳朵竟然丢了一只。他低头四处寻找,心中暗自嘀咕:“这玩意儿还真保暖,等开春了得去多猎几只。” 他正搜寻着,看到一个小个子身影出现在眼前,手里拿着自己的红狐狸耳朵,他正欲训斥,仔细一看,居然是侧妃本妃,他顿时来了精神,开口呵斥道: “你来做什么,这里危险,你添什么乱!” 说着,他一把将杨芸儿推到旁边的空地上,还不忘夺回自己的狐狸耳朵。 杨芸儿被推得踉跄几步,幸好被赶来的嫣红扶住,才堪堪站稳,但她没有生气,只皱着眉说道:“王爷你也要当心。”声音比平时柔和了几分。 因着前日赈灾进度的分歧,李泓暄正与杨芸儿怄气。 方才一见到杨芸儿,他下意识变身成一只鼓满气的河豚,立刻进入了吵架防御状态。他本等着杨芸儿开口讽刺,却只听到一句关心话语,不由愣了愣神,半晌方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婉儿那边可有什么事情?” “婉儿姐姐一切都好。我今日拜访毛老王妃,得了一百条棉被,便直接送了过来。” 李泓暄闻言,方想起方才羽墨曾来报过此事,皱了皱眉,说道:“你让下人送来便是,这么冷的天,为什么巴巴儿自己跑一趟?一个女子,若受了伤怎么办?” “王爷放心,我轻易不会让自己受伤。”杨芸儿狡黠一笑,李泓暄顿时觉得眼前女子好似一只狐狸,刚想接着训斥,却听杨芸儿继续说道: “我也不想只浮在云端救灾。我想亲眼看看实际情况,这样才能知道有哪些地方需要改进,如有需要,后面可以跟着做调整。” 说着,她站上了一块废弃的木材,举目远眺,神色认真,看了会仿佛叹息一般地说道:“我自民间来,自然要好好看看这民间的真实,才是不忘本。” 闻言,李泓暄把一腔训斥的话语生生压在了喉咙里。 他知道那些女子贞静守礼的教条根本管不住眼前这个女子,他也知道眼前女子是真心实意地想为百姓做事。这让自己这个皇室子情何以堪。 这些压力本不该由一名柔弱女子来承担。 李泓暄觉得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感觉,深吸一口气,不知该从何说起。 杨芸儿环视了四周一圈后收回目光,对李泓暄笑了笑说道:“王爷你继续忙吧,我去周边看看,不会走远。” 她看着李泓暄复杂的神色,又安慰似的补了一句:“嫣红会陪着我的,放心我们都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一会天暗了,王爷同我们一起回去吧。” 李泓暄定了定神,终于没再劝阻什么,只说了一句:“你自己小心。” 杨芸儿笑着点了点头,转身离去。可往前走了几步,杨芸儿又折了回来,看着李泓暄的眼睛,认真说道: “王爷,刚才真的有些危险,我替那个孩子谢谢您,您这回真的令我刮目相看,但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王爷务必保重。” 说完,行了一礼,带着嫣红迎风离去。 看着杨芸儿的背影消失在前方风雪中,李泓暄出了会神,他心中情绪太过复杂,以至于根本看不明白自己的心意。 这时一人一骑正朝着自己飞奔而来,将李泓暄的思绪拉回现实。待看清来人,李泓暄大声问道:“罗叔你怎么来了?” 罗子昂本在府中算账,听闻侧妃去了城外,便一下子坐不住了,于房中来回踱了几圈,还是忍不住直接赶了过来。走时太急,没有细想,此时王爷问询,他自己也是一愣,不慎吸了口冷气,直接咳嗽了起来。 “罗叔不用着急,府中可是出了什么事?”李泓暄着人上前接了罗子昂手中缰绳,关切地问。 罗子昂平复了一会,说道:“王爷,府中一切都好。只是今日风雪渐大,某担心天色晚了,入城路上不好走,特来接应王爷。” 他停了一会,继续补充道:“郑尚书那边的事,晚上还需得王爷示下,此事不宜再拖。” 听闻府中安好,李泓暄皱起的眉毛又松开了,但这一个两个都跑来做什么?都不放心自己么? 他想了想,吩咐道:“罗叔您先歇会,一会去把侧妃找来,我这边部署一下,同你们一道回去。” 第102章 心意 杨芸儿领着嫣红在村子四周走了一圈。 上辈子只通过电视看到类似的灾后画面,如今亲眼所见,冲击力不可同日而语。 杨芸儿使劲吸着鼻子眨着眼,无论是被风雪迷了眼,还是心中忍不住的悲,她都不想哭,也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太过软弱。 这里并没有源源不断运来的救援物资,只有摇摇欲坠的幸存村民们在奋力自救。 杨芸儿回头看到默默跟着的四名侍卫,这是方才李泓暄打发过来保护自己的人手。 “你们回去吧,那边人手不够,别浪费在我身上,我没事的。” 风雪渐渐大了起来,杨芸儿必须大声吼出来,才能让后面的人听清。 可那四个侍卫,互相看了看,都没有动。 杨芸儿心下无奈,这王府侍卫都是属木头的么,她又加大了音量,试图将人劝走。 可那四根木头没走,倒是惊动了附近的村民。 一听是王府的娘娘,那可是送棉衣棉被的大善人啊。 村民愁苦的脸上泛起了光,纷纷涌过来给杨芸儿磕头。 其中一位老者高声呼喊:“娘娘是观世音菩萨再世啊!” 其余村民闻言纷纷应和。 “他二叔爷说得对,观世音菩萨再世啊!” “对,开春我们要为娘娘立生祠,生生世世感激娘娘和王爷的恩德。” 四根木头此刻倒是发挥了些作用,站在四周将杨芸儿护在中间。 然而,即便有着两世的经历,杨芸儿依旧愣在了当场。 她不知该怎样回应村民们如洪水般涌向她的感恩之情,她只觉得自己做的不够,担不起如此盛名。 她想到了丽妃宫中那些闪闪发光的金银珠宝,她下意识想将身上的首饰全都取下来给大家,可那么多人,自己带的太少,怎么够! 这么多村民,怎么够啊! 她双手拉紧了披风,整个人都在发抖。所有言语都卡在了喉咙口,一种无力感袭上心头。 以她可以调动的资源,她无奈地发现自己根本给不了大家什么承诺,也不知如何安慰大家。 嫣红看着侧妃身子微颤,以为她不舒服,赶紧上前扶住杨芸儿。 就在这档口,罗子昂终于寻到了杨芸儿。 见她被人围住,赶紧三步并着两步上前,分开人群,将杨芸儿护在身后。 罗子昂原本生得高大,气质也沉稳,在村民们眼中倒是比之前那个带着狐狸耳朵,浑身脏兮兮的看着更有气势。 村民们一时吃不准眼前是哪一位大人物,渐渐安静下来。 部分村民习惯性地望向此前发声的那位老者,面露问询之态。 罗子昂心里揣度老者定是村中尊长,便上前拱手行礼,自报家门,劝老人家带众人散去,莫冲撞了娘娘。 老人家受宠若惊,赶忙带着周边乡邻退下。 待人群散去,罗子昂回头见杨芸儿眼眶泛红,心下着急,顾不得行礼,直接走到杨芸儿身边,打量到她身上安好,罗子昂的心才放回肚子,顿了顿,出言安慰道:“娘娘,外头风大,某为您寻个避风的地方,先歇歇吧。” 杨芸儿舒了口气,稳住心神,可抬眼望去,何处可避风雪? 那些断壁残垣下,藏着多少生离死别? “不劳烦罗先生了,我一会先回马车里等着。王爷那边可忙完了?” 杨芸儿心中有事,对罗子昂的突然出现,也并未细想。在她的习惯思维中,老板在场的地方,重要下属跟来是再正常不过的。 见侧妃神色淡淡,罗子昂意识到自己方才有些失态,他正了正身子,退后一步,恭敬回复到:“王爷那边快要忙完,一会儿便同娘娘回去。” 他停了停,看杨芸儿没有动作,忍不住继续劝道:“王爷让某来寻娘娘,请娘娘还是寻一个地方,先避避风吧。” 杨芸儿望了望回原位劳作的村民,又看了看身边那四根柱子,吩咐道:“我现在就同嫣红回马车。车里有炭火,先生不必担心我。” 说着她在四根木头中随手指了一个看起来听话的,道:“村里缺人手,只需留一人跟着我,其余劳烦先生带回去,让他们先帮村民修葺房屋吧。” 说着杨芸儿向罗子昂点了点头,扶着嫣红的手便转身离去。 她不忍再见那些满面尘灰的消瘦身影,那些恭敬,感激与崇拜的眼神压得她透不过气来,她需要静一静。 罗子昂呆呆看着她的背影,看她脚下踉跄,他心生怜悯,有去搀扶一把的冲动,但他终究没动。他知晓杨芸儿向来有主见,自己不便跟随,只远远看着她安全走向马车,才带了人向村民走去。 到了马车上,杨芸儿浑身松了下来,呆了半晌,才觉得脚下冰得生疼。 今日出来,她并未料到能如此顺利地从毛老王妃那边拿到物资。脚上只穿了一双寻常的小棉靴,比不得李泓暄与侍卫们的那些户外装备,时间一久,扛不住户外的雪水。 此时,她的鞋袜已湿透。 不过,好在杨芸儿保留了上辈子通勤的经验与习惯,她在王府配置的宽敞马车上留了一双备用的鞋袜。 嫣红手脚麻利,已于车内生了炭火。杨芸儿顺手脱下湿鞋湿袜。炭火暖和,杨芸儿没有急着换上干鞋,而是将自己湿冷的脚放于炭火之上。 李泓暄冒冒失失一掀帘子上马车时,恰好看到他的小侧妃伸直玉足在炭盆上烤火。 杨芸儿干笑了一声,连忙解释道:“鞋袜不顶事儿,湿了,我换一换。” 说着,她连忙转过身去,接过嫣红递来得干净鞋袜,穿了起来。 在现代,当着同事的面换双鞋子虽然不大雅,但也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在当下,女子玉足算是相当性感的私密部位之一。 李泓暄只觉得自己的双耳被狐狸皮毛捂得发烫,想要退出马车,却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看了自己侧妃的脚又能怎样?连人带车都是王府的啊!自己这是害什么臊呢! 杨芸儿穿越了一年多,到底也知晓一些当代的忌讳。眼看着进退都不得劲的六小王爷,就这样尬在原地,杨芸儿只觉满心无奈。 她咳了一声,试图说一两句玩笑话,缓解尴尬。 “王爷还愣着做什么,我的脚又不臭。” 没过脑子的话就这样脱口而出,杨芸儿十分想捶死自己。啥话不好说,要说这个! 看着李泓暄红得像猪肝似的脸,杨芸儿朝里缩了缩身子,算了,今天脑子冻宕机了,我不说话,我装死。 一向沉默的嫣红,默默于暖炉上端下一盏热茶,递给王爷。 “王爷,喝碗热茶暖暖身子吧。” 李泓暄呆呆接过茶,喝了一口,一阵暖意下肚,方回过了神。 他见杨芸儿一副装死的样子,也跟着挪了挪身子,在马车另一边坐定。 马车启动,两人静默不语。 杨芸儿扯过毛老王妃送的羊毛毯盖在身上,慢慢恢复了端庄娴雅。 看着一脸严肃的李泓暄,杨芸儿想了想,说道:“罗先生骑马辛苦,咱马车宽敞,不如唤罗先先上车。路上也好说一说赈灾的事情。” 拥有打工魂的杨芸儿果然一刻都不想让老板放松。 李泓暄心不在焉地挑了挑眉,并没有反对。 就这样,罗子昂被召唤上了马车,只觉得车内氛围有些尴尬。 第103章 老板不是搬砖人 马车内坐了四个人,炭火烧得暖,杨芸儿一时觉着有些气闷,便随手将马车窗户微微推开一条缝。 车外风雪正紧,只需一条小缝,一阵寒风呼啸着就卷入马车内,打断了李泓暄与罗子昂的谈话。 “你在做什么?”李泓暄挑眉问道。 “通通风,车里有点儿闷热。”杨芸儿尴尬地笑了笑,心想总不好说,怕你一氧化碳中毒吧。 杨芸儿紧了紧身上的毛毯,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却没忍住重重打了个喷嚏。 身侧的嫣红见状立即抬手将窗户关上。 李泓暄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将眼睛闭上,他本意是略养会神,可才闭上眼,脑海中又浮现出这两日见到的凄惨场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冻毙于大雪之中。 听闻城内也冻死了不少人。 李泓暄莫名烦躁起来,他抬眼看到车内燃得正旺的炭火,皱了皱眉,说道: “既然觉得热,就把这炭灭了吧。如今城里缺柴薪,王府也省着点用。” 李泓暄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双腿,转过脸去,对罗子昂吩咐道:“罗叔,明日再送些石炭去粥棚。” “王爷心善,可再这样下去,府上只怕也要不够用了。” “婉儿屋里的不能短了。”李泓暄皱眉思索了会,吩咐道。 他抬眼望了一眼对面的杨芸儿,接着补了一句,“也不要少了她的,其余地方就省着点用吧。” “某省得。” 杨芸儿吃惊地望着眼前这两个男人一问一答,尤其是李泓暄。这往日里大手大脚的小王爷,从不知节俭为何物,今日这是怎么了? 她没留意李泓暄惦记婉儿时,居然也考虑到了她,只觉得一贯大方的老板突然抠门起来,难道是经济危机的征兆? 见侧妃面带问询之色,罗子昂主动解释道: “如今京城柴薪紧缺,一秤炭的价格竟然涨到200文之多,翻了整整十倍不止,即便是王府也要用不起了!更不用说那些平寒之家。” 奇货可居,坐地起价,古今相通! 杨芸儿愤愤地咬了咬唇!早前罗子昂曾提醒过她,冬日粥棚赈灾,最难是柴薪,当时她以为不过是运输困难,可以克服,如今看来,自己又过于乐观了。 她忍不住惊叹出声:“何以至此?” 李泓暄苦着脸瞪着她,反问道:“京城附近,除了西郊的皇家猎苑以及东南帝陵,哪里还有成片的山林?” 罗子昂则耐心为杨芸儿解惑:“京城人口众多。往日都要依靠南北货运供养,如今南北都受雪灾,河流冻结,漕运停滞。京中哪里去寻柴薪?即便是石炭,也十分有限。” 谈话间,六小王爷重重一拳砸在马车壁上,前面马儿似有感应,一声长嘶,算作对主人的呼应。 杨芸儿胸口发闷,她联想到上辈子的封控,那时还有逆行的快递小哥,这个时代若真成了孤城,会不会饿肚子啊! “京城货运中断,米粮可足?” “京中粮仓存粮照例可供九年之需,这是太祖定下的铁律。” “既然可以存粮,为啥京中不储存柴薪?” 面对杨芸儿的“天真”发问,李泓暄和罗子昂皆皱起了眉头。六小王爷更是扭头看向窗外,不想理睬。 罗子昂出声解释道:“此乃积弊也。真宗朝也曾遇冬日大寒,雨雪不止,民饥寒死道路者甚众,当时真宗大怒,曾下旨‘令三司常贮炭五七十万秤,如常平仓,遇价贵则粜之’,然而……”罗子昂长叹一声。 杨芸儿跟着心头一紧,出现转折词,大多是坏事。 “无论是北边的棉花、生丝,还是南边的粮食、茶叶,都依赖运河,然河道就那么宽,船就那么多,运力有限。军饷粮草、民间粮食,还有达官贵人的消费都是不能短的,雪灾并非年年有,何况民间有云‘百里不贩樵、千里不贩籴’,一来二去,这柴薪常平仓便不了了之。” 杨芸儿听明白了,京城人口密集,周边过度砍伐,民间远程运柴费力不赚钱,而承担官方漕运任务的船舶数量有限,首先得保证粮食的运力,这样一来,又重又占地方的柴薪只能靠后。 这不是经济危机,而是能源危机。是大自然对人类文明的报复。 “其实年年京中或多或少都会冻死人,只是斗升小民,命贱如纸,不入贵人的眼罢了。” 杨芸儿正死命地在脑海中搜索上辈子学的知识,盘算着哪些可以应用于眼下困局,就听得耳畔咚一声,原来六小王爷又开始拳砸马车。 杨芸儿心中腹诽,老板您这是要把车劈了捐出去当柴烧么,不能这样啊! 她自己从来都是理智的,并不赞成那种割肉救人无原则的圣母心。 杨芸儿担心地望着李泓暄,就怕这小老板冲动下干傻事。 “我明日再去村中走一趟,那些辅兵实在是太磨蹭了,本王明日亲自动手。”李泓暄的声音有些沙哑。 闻言杨芸儿和罗子昂双双皱眉。 罗子昂还在思索如何劝阻时,杨芸儿已率先急声叫道: “王爷,您这身份应该去调动更多的资源改变现状,而不是直接跑村里搬砖!” 闻言,李泓暄立马嘟起嘴,毫不客气地回怼道:“不是你笑话本王云端救灾,催着本王去现场看看么?” “您来了,也看到了,感觉怎么样?” 看着小老板一下子炸了毛的样子,杨芸儿倒是冷静下来,年轻人需要耐心引导。 李泓暄沉默了半晌说道:“以往听闻京城冻死人,虽心疼,但并未有多大触动,可如今亲眼见了,本王无法再忍。” 看着六小王爷又举起拳头准备砸车,杨芸儿也顾不上身份,直接伸手一把拉住,开口劝到: “王爷,您知晓便够了。留在村里,您只是一名普通的搬砖工人,您就是把自己累死,一天能搬多少砖头?但如果回到朝堂之上,您是大瑞的皇子。您可以调度的远不止村里的几块砖头!” 罗子昂适时跟进:“王爷,娘娘说得对!” 李泓暄拳头举到半空,沉默了。 “娘娘那日的话……意思其实是,只有您亲眼见了,才知道救灾的事有多急。”罗子昂再次从中说和。 李泓暄想到前日与杨芸儿吵架时,这小妮子曾叉着腰瞪着眼对自己呵斥:“王爷您在书房喝茶摆棋谱的功夫,城外就可能有一人倒毙于风雪之中!” 当时自己只嫌她危言耸听,不料如今却是一言难尽。 看着马车中一搭一档试图劝服自己的两人,李泓暄把头转向窗外,沉声道:“本王知晓了,今晚回去便写折子。” “上完折子,还得催那些人快些动作!” “可那些老大人……” “王爷,您可以去催!往死里催!” 往日见到小侧妃这副火急火燎推自己干活的样子,李泓暄总是万分不耐。 然而此刻,他握紧了拳头,指尖掐入掌心,十分郑重地点了点头。 ——狐狸出场线—— 李宏烨背手站在窗前,看着屋外呼啸的风雪,神情带着几分玩味。 “六哥亲自去村里修屋?看不出来,一年多不见,倒成了个能吃苦的!” “听那婆子说,六王爷将府中的石炭捐去了村里,村里人对六王爷感恩戴德……” “也是个蠢的,他手头能有多少石炭?一味蛮干有什么用?” 李泓晔掸了掸衣袖上的灰,踱步回桌前坐定,端起一碗热茶,悠悠品了一口。 谁能料到自己被打发到北边苦寒之地,竟能探得矿藏,真天意也。 “王爷常与风雪打交道,自是最知道这里面的门道。” 李泓晔摆了摆手,打断了手下人的恭维。 “此前运来京中的货都安排好了吧?再送一车去给老大人。这时候,石炭比什么都应景。就让这些老家伙们陪着六哥先玩一玩吧。” 李泓晔放下茶盏,用指节敲击着桌面,眼中带笑:“六哥,看你这次如何应对!” 【为爱发电之——学习笔记分享 为了写这次雪灾,查阅资料才知道宋代曾发生过能源危机。唐朝的卖炭翁尚能“伐薪烧炭南山中”,到了宋代,根据《梦溪笔谈》记载:“今齐、鲁间松林尽矣,渐至太行、京西、江南,松山大半皆童矣”。树都砍光了,燃料危机凸显。 除了没有柴薪,当时棉花还没有普及。富人有皮裘,蚕丝绵,民间却只能用麻、葛。 据说唐宋时期为御寒,产生了名为“纸裘”的特质纸衣。唐代取材于麻纸,宋代改成用楮皮纸制作,耐磨,可御风寒,透气性好,关键是便宜。据说迫于饥寒,文人、士兵、小吏以及僧侣纷纷穿上“纸裘”御寒。 文虽参考唐宋,但我想了想,还是让大瑞的百姓穿棉衣盖棉被吧。我实在想象不出穿纸衣的样子,亲们觉得呢?】 第104章 挫败 雪灾考验着大瑞的国运。 京中素来盛大的元宵灯会已被取消,朝廷下诏赈灾,各地常平仓、广惠仓开仓赈济,以解百姓燃眉之急。 然而,朝廷表态的速度,不代表具体执行的进度。 最高指示迅速下达,与此同时,落地细节却还在拉扯不休。 “小民失业,坊市寂寥,寒冻之人,死损不少,薪炭、食物,其价倍增,……”李泓暄声音沙哑,含悲带愤,可饱满的情绪于他的政治谈判毫无助益。 他到底太过稚嫩,根本不是几位老臣的对手。 当初,六小王爷第一次提出救灾方案时,景泰帝快速拍板不假。然而,景泰帝只是指了个大方向,给了一个大承诺,具体资源都需要李泓暄自己一口一口啃到手。 当时各位大人被景泰帝打个措手不及,一时没来得及反应,可并不代表大家都愿意配合。 果然,隔了几天,大家回过味来,想明白了关窍,组织好了语言,拉好了团队,开始展开对李泓暄的围剿。 南北俱有雪灾,各处都需钱粮。于是乎,每个人都很苦,都有一大堆暂时无法配合到位的理由。 面对李泓暄为捐钱商户减免税费的方案,户部尚书郑大人眉头皱得简直可以夹死苍蝇,直接丢来一堆灵魂拷问:“如今各地粮仓俱开,钱粮花销如流水,王爷此时要减税,来年何以为继?” 郑大人说到气愤时,花白的胡子跟着抖动着,仿佛李泓暄直接要抢他府上的钱粮一般。 郑大人话语刚停,工部尚书便紧跟上前,有些滑不溜秋地开始绕圈子。 “大灾过后,漕运需要疏通,各处水利都需要重修,这些都需要银子,也务必预留一些,不然后续春耕便要吃紧……” 眼看话题被带偏。晕头转向的李泓暄咬牙保持一丝清明,好不容易从坑里绕出来,转而求助司农寺卿毛大人,却遭到了老大人毫不客气的拒绝。 “王爷,你开口就要出炭四十,减市直之半以济贫民,如今漕运断绝,老臣去哪弄这许多炭!” 毛大人说完,不顾李泓暄反应,直接转而提春耕方案,向户部要起钱来,他和郑大人吵吵嚷嚷,一句紧接着一句,直接把李泓暄晾在了一边,完全插不上话。 老对手吵架间隙,毛大人还不忘抽出一个话头,提点一下六小王爷: “北边已由八皇子协调完成第一轮赈济,各地直接开仓调粮赈济,省了朝中不少事,六皇子如今主京中赈灾事宜,不如学一学八皇子此前做法,不必那么着急,百姓的房子总会修好,活下来的人总有饭吃。” 李泓暄被胸中一口气堵住,还没来得及反驳,那几人又吵成一团,没他什么事了。 李泓暄:叔叔伯伯们,我求的是,当下,立即,马上, 各位叔叔伯伯:管他当前不当前,不归我管的我不管,但必须把后续的预算资源占上! 李泓暄左冲右突,只觉得口干舌燥,不得不眼巴巴地向老爹求助。 可景泰帝早已修成高高在上的帝王之术,只负责搭台。且景泰帝本有意历练历练自己这个儿子。此时只妥妥坐于云端观战,完全没有丝毫下场肉搏的打算。 直到景泰帝实在看不下去,冷哼一声,用了三个词结束了今天的论战。 “聒噪!再议!散朝!” 李泓暄灰头土脸的回到王府,一头扎进外书房,直接瘫倒在榻上,仰望屋顶,长吁短叹。 罗子昂在一旁苦劝,可六小王爷如牛皮糖一般,黏在皮垫子上,一动不动。 杨芸儿于内宅得了消息,倒并不意外。 大项目的谈判,哪有一次便能谈成的? 此前李泓暄乐观地认为他将拥有父皇的鼎力支持,可杨芸儿是个清醒的。 那些坐在云端的顶级老板,从来不会参与到执行细项中。 他们大手一挥,便是指向光明。但通往光明的每一个台阶,都需要执行团队自己一锤子一锤子凿出来。哪怕摔得满身泥泞,手脚并用,也得自己咬牙,向光而行。这边是打工人胸中的一口真气。 听闻李泓暄遇挫后浑身颓废,杨芸儿摇了摇头。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富二代到底是嫩了些! 如今,杨芸儿没有资格直冲朝堂,但她可以做的事依旧许多,比如成为李泓暄的后勤拉拉队与智囊。 此时,杨芸儿直接拉了内院强助攻——老板娘崔婉儿,一起带了后勤补给,往外书房赶去。 经过杨芸儿连续的劝解,崔婉儿今日勇敢跨出了二门。 听到下人通禀,牛皮糖李泓暄突然一个鲤鱼打挺,从榻上起身,原先在一旁苦劝的罗子昂尚未反应过来,李泓暄已整理好了身上衣衫,直接迎了出去。 六小王爷还是要脸的,他不想让心爱的女人见到了自己软弱、颓废的一面。 李泓暄迎到院子门口,见到崔婉儿与杨芸儿手挽着手走进来,愣了一下。随即他先伸手扶过崔婉儿,待其进屋坐定后,才埋怨道:“你身子重,天寒路滑,怎么就出来了?” 说着,李泓暄狠狠剜了一眼杨芸儿,却被小侧妃毫不示弱的眼神瞪了回去。 崔婉儿知晓他的心思,笑着劝到:“不妨事,妾穿得暖和,带着手炉坐肩舆出来,不需自己走路。” 说着她特意拉过杨芸儿的手,温和道:“王爷不必埋怨芸儿妹妹,往日是我疏忽,我们夫妇一体,知晓王爷烦闷,自然是有责任为王爷分忧的,而不是整日躲于后宅。” 说着,她招呼跟着来的仆妇,打开食盒,只见四碗浓汤,配着七八碟精致小菜,有荤有素,居然还有鱼脍。 见李泓暄一脸疑惑,崔婉儿笑着介绍到:“这是婉儿妹妹想到的新鲜吃法,叫做过桥米缆,这吃食还有个故事呢!” 杨芸儿自然的接上话头:“传说呀,有一个秀才为了复习迎考,独自住在湖心岛闭关苦读,他娘子日日过桥上岛送饭,可到了岛上饭菜都凉了,秀才娘子心疼自家相公,一直在苦思保温之法,结果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被她找到法子了。” 杨芸儿故作神秘的看着李泓暄,又笑嘻嘻看了一眼崔婉儿。 “秀才娘子送鸡汤时发现汤上盖着一层厚厚的鸡油,好比给汤盖了保温盖子。于是她便先把肥鸡、筒骨熬出清汤,上覆厚厚鸡油;米缆在家烫好,还配了各色小菜,送到相公面前时,将米缆并荤素配菜都倒入汤中,就是一碗热腾腾的米缆。据说啊,吃着这个过桥米缆,秀才一路考中了状元。” 在她说笑间,檀云和莺儿早已将碗筷、汤和配菜都摆好。崔婉儿接过筷子,给李泓暄快速烫上一碗米线,杨芸儿则在一边解说:“先放荤,有鱼有肉,火腿片是灵魂,再下蔬菜,最后放米缆,搅一搅,喝汤时可以加点儿醋。” 李泓暄接过婉儿手中的勺子,就着碗吃了一口米缆,鲜香滑爽,紧接着又喝了一口汤。 这汤虽初看不冒热气,可吃到嘴里,果然还是热乎乎的,暖流下肚,全身脏腑都熨帖了。六小王爷不由点头称赞。 杨芸儿见状,笑成了一朵花:“王爷。咱可不能服输,吃饱了饭,才有力气和这帮老家伙们吵架。为了明天能痛痛快快吵一架,吵赢他们,今天王爷可得多加一碗米缆哦。” 说着,她招呼婉儿和罗子昂一同入座。 罗子昂原本要推托,被杨芸儿拦住。此时崔婉儿略红着脸,笑道:“罗先生不必拘束,往日多靠着先生提点王爷,婉儿正要谢谢先生。” 杨芸儿嬉笑着说道:“先生莫走,吃完了还要干活呢!” 罗子昂推脱不掉,只得坐下。 杨芸儿看着屋内四人,心下满意。 今日这餐她于心中精心打算过的,这个时代也有米线,不过被唤做米缆。过桥米线,吃起来简单热乎,相当于商务套餐,既节约时间,又有故事讨口彩。 没有什么挫败是一顿热乎乎的美食安抚不了的。如果一顿搞不定,可以再来一顿! 这道理,古今相通也! 何况能将婉儿姐姐劝出外门,已是大功一件。 而推着小老板进步,额,用这边的话来说,那可真是大功德呀! 回头得给自己多加一个卤蛋。 四人很快吃完,李泓暄似是意犹未尽。 见崔婉儿正吩咐人收拾碗筷,李泓暄道:“你怀着身子,还是快回院子里早点歇息。不必在此相陪。” 婉儿略略犹豫,但还是点头道:“那我便不留在书房,耽误你们商量正事。芸儿妹妹留在这里陪王爷吧。由你在这里看着,我十二个放心。”说完朝杨芸儿温柔一笑。 杨芸儿见状也不勉强,只要婉儿踏出第一步,后便来日方长。 杨芸儿亲自将婉儿姐姐送出院子,看她安稳上了肩舆方回转。 这边李泓暄和罗子昂已经开始讨论。 李泓暄将朝中受挫事宜一一说来,说着说着又垂头丧气起来,尤其说到景泰帝的态度时,脸上掩饰不住落寞之色。 杨芸儿见状劝到:“没有只一次便能成功的,想必皇上也是要历练王爷,若事事都替您开了道,王爷您如何才能独当一面呢!这也是皇上对您的一片苦心。” 说完杨芸儿又看了看方才李泓暄讲述时,自己做的笔记,继续劝道:“只有碰了壁,才知道困难源自什么地方,然后针对性的给出解决方案。” 她心里默念,不过才第一稿,当年自己做项目时,改个十七八稿,不要太正常。 说着,杨芸儿拿笔于纸上圈出几个地方,淡定道:“户部的担忧是花费甚大,不肯放弃任何进项。但我们可以给他算笔账,如果在提供税收优惠的情况下,商户的捐赠热情被激发,可以在前期就为户部减轻负担。只要救助及时,不影响春耕,那么后续的粮食收成就能保住。” 杨芸儿抬头看向罗子昂,问道:“先生手下是否有精于算术之能人。” 罗子昂回道:“娘娘上次也提过这个需求,某于外头铺子里寻了两位明算科出身的先生,都是靠得住的人,已与留于府中待命,一会便可唤进来。” 杨芸儿点头道:“一会可以大胆做些假设,多做几套方案,将账目算细,王爷到时候用数据说话。目的便是告诉那几个老顽固,我们的方案更经济划算。” 李泓暄眸色一亮,杨芸儿朝他举了举小拳头,又补了一句:“就用数字砸死他们!” 阴沉着脸的小王爷被逗笑了,但想了想,又皱眉道:“若砸不死呢?” 杨芸儿想了想说到:“若他们咬死不愿意减税,我们可以建议从皇商采购资格入手,将今年皇商采购权与慈善募捐挂钩,如果不参与赈灾,取消采购资格。” “这个会不会太狠了一点,那些皇商与京中大家世族关系千丝万缕,一时理不清。” “他们若觉得这个棘手,那就再引导回免税方案,有了第二套方案衬托,或许那些老家伙便觉得原来的方案也不是那么扎眼了。”杨芸儿狡黠地眨眨眼睛。 李泓暄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一旁罗子昂看着两人的互动,对王妃的口才与思辩满心佩服。 杨芸儿笑着心道孺子可教,然后又指了指下一个圈:“这个毛大人,既然将话说死了,那我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启动n b。” “什么毙?” 杨芸儿尬了一下,马上解释道:“我说差了,就是第二套方案。我记得之前整理的历代救灾方案里曾提及京中大雪后,开放皇家猎苑供百姓伐碳的先例,既然他一口咬定没有炭薪库存,不如我们也借鉴一下。” “这个法子有些大胆,前朝曾因此砍秃了一座好好的皇家园林,连宫室都强拆了去了木头当柴烧了,太可惜了。” 杨芸儿想了想,说道:“前朝发生此事时皇朝已没落,我们可不能重蹈覆辙,如若开放皇家猎苑,现场安保方案得做详细些。” 经过杨芸儿一番开解劝慰以及针对性的分析,李泓暄心情平和了许多,又重新燃起斗志,带着罗子昂认认真真重新改方案。 到了掌灯十分,杨芸儿准备先回内宅,明日一早还要入宫,她也需要做些准备,或许可以从官太太那头入手,为李泓暄做外围应援。 男人们则留在外书房继续改方案。杨芸儿走时,李泓暄难得跟到了门口:“我听你嗓子有些哑,要不要唤府医先看一下,注意身体,小心着凉。” “我知道了,下午已经请府医开了预防的方子,回去我就喝,王爷也当心,你身后那么多百姓都盼着呢。” 罗子昂正同两位先生算着账目,他微微抬头看着两人背影。 王爷终于改变了对侧妃的态度,罗子昂于心中松了口气,可很快又莫名涌上一丝忧伤。 罗子昂皱了皱眉,硬生生把那不该有的心思压了下去。 【大家猜一猜,历史上遇到大寒潮,百姓砍了皇家园林,还发生踩踏悲剧的,好好一座园林躲过了战火却被百姓强拆,这事发生在哪一个朝代,哪一任皇帝时期呀?】 第105章 骗骗他 接下来几日,朝堂之上,众人发现原来那个拙口笨舌的六小王爷虽屡败屡战,却愈战愈勇。 隔天才被抓住的漏洞,第二天不但补上,且还带着一堆滔滔不绝的证据与道理,大有在哪里跌倒便要在哪里站起来的架势。 到了第三天,六小王爷直接让人扛了一个木架子上朝。 迎着一众老臣目瞪口呆的表情,李泓暄于架子上挂起数张巨大宣纸。 众人细瞧时发现,每一张宣纸显然都经过精心制作,字迹刚劲有力,还绘有精美的图案和表格。 李泓暄站在木架子前,自信满满地开始了论述。 他指着第一张宣纸,上面赫然写着“仁政恤民,共克时艰”,下方还用小一号的字体,加了一句“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诸位,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救灾救急,生命第一。朝廷应视百姓如家人,今上苍警示,百姓有难,必当助之……” 李泓暄声音虽带着几分沙哑,却响亮有力,开宗明义,毫不含糊。 第二页宣纸,引述了《周礼》中提到的“荒政十二策”以及历代关于荒政的主要典籍,还包括本朝新着《救荒活民书》,一下子将那些老臣最喜欢引用的书袋子一网打尽,充分说明六小王爷做足了功课。 老先生们看得书,他都看了,不但看了,还总结了核心要点,作为自己的论据。 接下来一页是历代救灾案例以及相应的优劣对比。同样展示了李泓暄扎扎实实的诚意。 朝堂论战,老先生们喜欢迂回战术,兜圈子,掉书袋,引经据典,旁征博引,用最文雅的词,吵最猛烈的架。 所以,李泓暄如法炮制,先用几页宣纸进行预热。 铺垫完毕,李泓暄开始阐述自己的方案,每提及一个论点,便会指向相应的宣纸,展示如何调动资源、组织救援,与百姓共渡难关,还用图表展示救灾物资分配、救援路线规划等细节。 讲完自己的方案,还有几页宣纸名为答疑。六小王爷将前几日朝堂论战时遇到的每一个质疑问题,开诚布公的列明,然后对应不同问题给予分析及解决方案。 饶是见多识广的一众老臣,此时都瞪大了眼睛。他们从未见过如此新颖的形式,如此坦诚的态度,更别提那些前所未见的图表了。 郑尚书听得认真,习惯性揪着胡须,不小心拽下了好几根,一时间心疼得紧。 毛大人眼神不好,李泓暄讲到算术账目时,毛大人顾不得朝堂礼仪,直接凑到架子跟前弓起背细看,被后头的大人揪住:“前面的,让一让,别挡住大家看。” 但惊奇归惊奇,老大人们照例还是会挑刺,但是态度都比先前要好了许多,也再未将六小王爷扔在一边,让其坐冷板凳干着急。 甚至有些心善的大人,主动出主意,帮助六小王爷完善方案。 李泓暄成功握住了朝堂论战的主动,心里美滋滋的,对自己取胜的信心又增了几分。他照例将大家的问题汇总在一起。 第二天,李泓暄又带了一个架子进来,只是这次架子上放的是空白宣纸。 众人不知六小王爷这次卖得什么关子。 李泓暄先求了景泰帝,准许带两人上朝。 原来这两人便是罗子昂寻来的明算科出身的先生。 李泓暄竟然请两位当着郑尚书及户部一众朝臣的面,直接计算。 有问题,现场算,认真贯彻杨芸儿用数字砸死人的策略。 两位先生下笔如飞,一通眼花缭乱后,用数字说话,大放异彩。朝会结束后,立即传为佳话。 原本明算也是科举正经科目之一,但从这个科目出来的人很难获得非常好的仕途,只能够做一些不入流的小官。久而久之,明算人才凋敝。如今听说有人于朝堂之上大放异彩,当天下午便有人向六王府递了帖子,毛遂自荐。 李泓暄本就缺幕僚,当即收人。 李泓暄是个知恩感恩的,他心里明白,自己朝堂上脱胎换骨般的出色表现,都得益于小芸的规劝和引导。还有多亏了小芸想出来的好办法。 只是他不大明白,这么好的法子,为啥小芸居然给起了个“骗骗他”的名字。李泓暄轻轻摇了摇头,这小侧妃心里的想法,真的与常人不同。 不过,不管叫什么,确实有用,那些图表设计的巧妙,真把那些枯燥数据一目了然的展示出来,让那些老家伙们无法再揣着明白当糊涂的兜圈子。 六小王爷当然不知道,所谓骗骗他,正经名字叫做ppt。只是杨芸儿没法同他讲清楚。 李泓暄在朝堂经历唇枪舌剑。杨芸儿也没有闲着,她在走迂回的太太路线。 首先,宫中交往不能断。 杨芸儿知晓将目光放长远的道理。尽管宫中慈善效率不高,但那里可是最高权力中心,可以探得最新风向和消息。 她照旧去杨丽妃宫中做一做认真学习礼仪规矩的好学生,绝不辜负姑姑的一片苦心。 上完课,再陪着杨丽妃说说话,解解闷,顺带着将外头李泓暄救灾的故事绘声绘色的讲一讲。 听闻外头炭薪吃紧,杨丽妃叹息道:“宫中炭薪耗费颇多,但每处宫室皆有定例,今年我也留意查了账册,宫中也是吃紧,鲜有多余。苦了城外百姓乐。六王爷为民请命,也是辛苦了。” 说着杨丽妃吩咐绿珠姑姑去库房找了一支上好的山参与几朵灵芝,关切的说:“听皇上说,这几天六王爷在朝堂上说得嗓子都哑了,这些带回去,给王爷好好补补身子吧。” 杨芸儿看其神色关切,倒像是动了几分恻隐真心。她如今在王府也见了一些好东西,识得杨丽妃出手的都品相上佳。当下做出十分感激的样子,千恩万谢的收了。 她本不指望杨丽妃能够出手相助,为民筹集炭薪,但她目的有二。 杨芸儿入宫多次都没有见到张倩倩,那日娇杏投诚,她推断张倩倩因有孕被护在内殿,不被允许出来随意走动。 事涉皇家血脉传承,杨芸儿十分留心杨丽妃对李泓暄的态度是否有变,毕竟杨芸儿心中关于夺嫡的弦一直绷着,从未放松。 不过多轮试探下来,许是张倩倩胎尚未坐稳,且男女不辩,截至目前,杨丽妃对李泓暄的态度没有丝毫改变,依旧十分关切。 除此之外,杨丽妃作为景泰帝的宠妃,与景泰帝时常见面,杨芸儿也希望能够通过杨丽妃的嘴,将李泓暄的难处传达一二。 至于这个目的是否能达到几分,杨芸儿一贯本着尽人事,听天命的原则,只做好自己这一端,后续看缘分。 不过杨芸儿运气着实不错,杨丽妃掐准了景泰帝关心雪灾一事,倒真在景泰帝面前提了一些。 景泰帝如今对这个儿子也愈发高看起来。 通过这几日的观察,景泰帝在这个儿子身上,找到了那人的影子。同样都百折不挠,认准目标,一幅绝不罢休的样子。 可与那人宁折不屈的孤傲性子不同,李泓暄倒是非常能够及时低头,圆融回转,并非硬碰硬。 想到这里,再次回忆起尘封往事,景泰帝百感交集。 【为爱发电之——学习笔记分享 以往只知科举考四书五经,原来科举也曾考过数学。 唐代科举设明算,用于选拔算学方面的专门人才。试《九章算经》三帖,《五经算经》、《五曹算经》、《夏侯阳算经》、《张丘建算经》、《周髀算经》、《海岛算经》、《孙子算经》等各一帖,《缀数》六帖,《缉古算经》四帖,并兼问大义。凡明数造术、辨明术理者为通,全通者及第。 鉴于当时民间并不教习算术,唐高宗李治显庆元年,朝廷在国子监开设了“算学馆”,据说李治指示李淳风等人编纂了十部数学着作,总称《算经十书》,以之作为算学馆官方教材。 眼看着中国的数学要飞。然而,好不容易明算入仕,在文学璀璨的唐代,学数学的在官场上根本竞争不过学文的。例如,当时的国子科博士的官阶是正五品上,而算术博士的官阶确是从九品下,是官员序列中最低的。 学着最难的学科,做着不入流的小官,拿着微博的薪水,性价比这么低,无法可持续发展。 最终明算科人才凋敝,明算大约于五代时废置。 为古代理科人才一哭】 第106章 石炭 生命不息,折腾不止,这曾是杨芸儿前世的信条。 如今凭着一股不屈不挠的折腾劲儿,六王侧妃的名头算是在京城打响了。 但大家知晓有杨芸儿这号人物,并不等于她就此被京城贵妇圈接纳。 杨氏是近年才被景泰帝捧起来的新贵,本身便为老牌世家所轻视。 杨芸儿借着丽妃之势,多少有些先天不足,许多浮在空中的热闹,她看得到,却够不着。 在京中贵妇圈递了一圈帖子,回应者寥寥,许多深宅大院,依旧没有向她开放大门。 好在,杨芸儿不是李泓暄,她心态足够好,经过上一世磋磨,她心中很清楚,十倍的付出,若能换来十分之一的回报,便已是难得的幸运。 她的幸运便是结识了毛老王妃。 如她所料,这把年纪的老太太,一旦攻克下来,便是粘度极高的优质大客户。 此时,杨芸儿喝着老太太递给她的燕窝羹,吃着老太太准备的银丝卷,心里盘算着怎么打动老太太再帮自己一把。 毛老王妃是司农寺卿毛大人的同胞大姐姐,如今毛大人正和李泓暄打太极,若说动老太太出面说和,或许能加快事情进展。 杨芸儿正心里盘算着,老太太的下一碟点心又送到了她面前,杨芸儿抬头发现老太太慈祥的眉眼满含笑意,仿佛在看自家小辈。 “快多吃些,可怜见的,这么瘦,暄儿看着好脾气,但毛毛躁躁,原是个不会疼人的。” 毛老王妃一边说一边伸手捏了捏杨芸儿的胳臂。 杨芸儿刚塞了一口甜糕,身上猛得被捏得痒痒,抽口气的功夫差点被噎住,把毛老王妃吓了一跳,赶紧唤了丫鬟上来灌水,拍背。 又是一通折腾,杨芸儿好不容易平复下来。 这毛老王妃一腔热情太过实在,她有点受不住。 可人家是大客户,且还带着长辈的真情实意,杨芸儿提醒自己,必须得受着。 于是她再接再厉,又往嘴里塞了口糕,故作惊喜,急急忙忙地称赞,奈何满满一口香甜,话都说得含糊。 这是颇有彩衣娱亲的牺牲精神啊! 果然,毛老王妃高兴起来,又招呼起丫鬟:“芸儿若吃得好,再叫厨房做些来。” 杨芸儿瞪大了眼睛,暗道不好,自己又用力过猛,难不成这老王妃要把自己塞成填鸭呀! 她还来不及想法子阻止,只听老太太说道:“给芸儿打包好,带回去继续吃,吃完想吃就再来,我这儿管够。” 杨芸儿堪堪咽下口中糕点,心中松一口气,面上做出夸张的表情,满心满眼的感谢起来。 “谢谢老王妃,我带回去也给王爷尝尝。” “你是个有心的好孩子,事事都为王爷着想。” 见回归正题,杨芸儿顾不得嘴上沾着的糕点,立即做出为难又委屈的样子: “娘娘,王爷也是被逼得没办法,天天晚上在家算账,盘物资,毛大人那边……”说着欲言又止的扑闪着委屈的大眼睛。 毛老王妃拍了拍胸脯,说道:“你放心,我回头就去弟弟那边说道说道。” “我可以跟着一起去吗?”杨芸儿虽知晓当前社会对女子的束缚,但她还不死心,带着万一的侥幸,尝试是否能说动老王妃,给自己争取机会,面对面会一会这些难缠的老大人。 “我知道这样不合适,但我,我看着王爷寝食难安,就心里发急。”杨 芸儿故意支支吾吾起来,将小女儿的娇羞着急表现十足。 毛老王妃知晓杨芸儿的真实意图,但她望着杨芸儿局促的样子,到底心生恻隐,对这种明显有违规矩的事情,不忍说重话斥责。 见到毛老王妃犹疑的样子,杨芸儿继续拱火。 “我,我知道女子不该过问朝堂之事,我只是想问问毛大人,为什么要为难我们家王爷。” “孩子,不用着急,这事包在我身上,我那弟弟也是我带大的,需得卖我几分面子。你只需回府等着便是。” 毛老王妃像一个慈祥的长辈,温和的劝着杨芸儿,说着又让人端上一盘点心。 杨芸儿看着点心,知晓终究无法突破礼法限制。但她不气馁,至少她迫切心痛的表现应该已在毛老王妃心上重重烙下了一个印记。 ——毛家姐弟分割线—— 坐于太师椅上,毛大人轻轻晃着手中兔毫盏,饶有兴味地看着盏中浮沫一点点晕开,神思也跟着收拢,自动隔绝了耳边聒噪。 他的亲姐毛老王妃已于堂上喋喋不休三刻钟了。 自家夫人向来见了大姑姐头疼,今天一早看到帖子便头疼病犯了,病病歪歪出来敷衍了一下,却发现大姑姐指名道姓要见的是自家老爷,立马着人去请老爷,自己陪了一会便捂着头入后堂歇息去了。 毛大人知晓长姐向来好管闲事,不会无缘无故的登门,不知今日又揽了什么上门。 他晃晃悠悠,踱着方步来到花厅,方知自己同胞长姐是受了六王侧妃之托,专门上门说项。 毛大人捋着自己稀疏的胡须,顿时觉得事情有趣起来。 “皇上成年的皇子就这么两个,我们毛家在前朝虽显赫过,如今又是什么样子,你一个掌握着司农寺的大人,在朝堂上装模作样,究竟在想些什么?” “长姐,这些都是朝廷上的事儿。您老何必费心?您府上若缺些什么,弟弟这边张罗来便是。”毛大人不紧不慢的品着杯中茶汤。 “你别跟我说朝政不朝政的,人家只同我说,你在欺负她夫君!” “那杨氏侧妃说,我为难她夫君?”毛大人终于放下手中茶盏,抬眼看向自己长姐。 “你到底为何?有没有为难人家?” 毛大人简直气笑了,明明做的是干政的事,却又四两拨千斤当成小儿女的家事来告状。 他知晓自家长姐虽看起来直肠子易冲动,但也是活到老的人精,并不是那么容易被人灌下迷魂汤。 眼下这理由也不知出自那小侧妃的真情,还是自家姐姐在试探自己。 “您是我长姐,我自然向您透个底,各地漕运是个什么情况,真宗朝设下的柴薪常平仓早已名存实亡,我是真真匀不出柴薪来。” 毛老王妃看着弟弟表面一副恭敬的样子,但小眼睛泛着精光,满腹圆滑算计的样子和自家那个老不死一样。这些男人,年纪大了,肠满脑肥,满嘴胡话,一个比一个看着碍眼。 “你打量我不知道你们打什么主意!”毛老王妃敲着桌子说道: “开春皇帝将重启选妃,你是打算跟那崔家的一条道走到黑?你们想把三丫头送到宫里去?” 毛大人皱了皱眉,拨弄的茶盏并未答话。 “你那媳妇就是个短视的,宫里若是个好去处,崔家自己怎么不送姑娘入宫?” “长姐这是明知故问。”毛大人掸了掸衣服上的褶皱,故作不在意。 “你别挤兑我,宫中的事我自然比你们这些个男人更清楚些。崔家这一代最优秀的嫡出姑娘,前太子妃已经折了。宫中本还有个崔婕妤,旁人只道是无福的,刚得了封赏,便溺水而亡。可明眼人哪个不清楚,这是谁的手笔。你把咱家娇滴滴的姑娘送入宫中去磋磨。别好处没落到,反而害了家中的姑娘!” 见弟弟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毛老王妃火蹭得上来,站起身直接将手指到对方脸上: “你们男人听女人说话时,贯会这福死表情!” 哪怕高门贵女,一旦气势上来,一样能喷对方一脸唾沫。 毛大人无奈的用帕子擦了擦脸。此时,房中仆妇都被远远打发走了,毛大人只能屈尊自己将长姐扶到椅子上坐定。 “别看崔后如今气势大不如前,可手段还是有的,那杨丽妃又是个好相与的?我们毛家前朝显赫并不仅仅因为出过皇后,那是几位先祖在朝堂上站得住脚!如今你们这些男人,一代不如一代,到又打起女儿的主意。三丫头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你们做亲父母的休害了她!” 毛老王妃今日说得激动,似乎要一吐心中积郁,毛大人看着自己姐姐越说越不像话,也不得不拉下脸来劝慰: “长姐这是说的哪里话?自家女儿当然是自家心疼的。” 毛老王妃冷哼一声,说道:“你们也别跟着那崔家一样打着挟持幼主的主意。那六皇子虽是个好性儿的,但毕竟也已成年。当年崔老相国将幼帝推上皇位时何等风光,可如今呢?我看皇帝到底心里恨着崔家,扶持杨家只是一个开始,你别想左了,将来把毛家拖入万劫不复之地!” 毛大人一贯知道自家姐姐,一旦性子上来,必然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但如今这话,也是肺腑之言。宗正卿为当朝王叔,长姐身为王妃,出入宫廷,后宫许多事看得更清楚。 他想了想,脸上露出几分真诚:“长姐这是说哪里话,你弟媳不懂事,被哄着要让三丫头认崔家夫人做干娘,弟弟自是清楚其中干系。” 说到这里毛大人停了停,长姐且性子上来,一向口风不紧,他不敢把话说透,但也不能什么都不说,不然今天过不了关,最终只含糊道,“可如今皇上有两个成年皇子。许多事情还说不定。” 毛老王妃动作一顿,与弟弟四目相对之间,突然明白了什么,深深叹了口气,放缓了语气,说道: “我看六皇爷是个好的,真心为民,人家小姑娘也是个实心眼的,不畏严寒,去村里赈灾。那个虽然之前名声传的好,但我却看不透。” 姐弟两个四目相对,各怀心思,片刻无言。 最终还是毛大人起身,对长姐作了个揖,端着一脸真诚的样子,说道:“既然如此,弟弟愿意节衣缩食,拿出私藏以济灾民,长姐知晓弟媳体弱,无法组织府上针线娘子赶制棉衣棉被,弟弟做主,捐赠一车石炭,虽是杯水车薪,但也聊表寸心。王爷与杨侧妃那里,还请长姐多多费心,替小弟赔个不是。京中常平仓实在无炭,并非弟弟有意为难。” 毛老王妃此时气也消了大半,觉得今日已不虚此行。 见弟弟此时大手笔拿出一车炭,她用手帕擦了擦嘴,疑惑道:“这个时候,你怎有如许多石炭?” “姐姐无需多问,只管送去便是。” 管家送走毛老王妃,回花厅复命,见自家老爷背手站在窗前。 管家恭敬道:“老爷可还有别的吩咐?” 毛大人揉了揉眉心,道:“明天起,替我告几天假,就说我病了,同时派人去盯着四处消息。” 毛大人面上虽是个推诿的圆滑性子,心里事情却看的很明了。眼下朝中朋党对立,随着八王子的回归,未来更无宁日。 从心底里说,他觉得六王爷更为仁善,可若论心机手段明显不如那个。不过看六王爷朝堂论战水平突飞猛进,显然背后有高人。不如卖一个人情过去,看看对方能不能察觉出这背后的门道。 至于那一位,也快出招了吧。 ——忙碌加班的分割线—— 六王府邸,已到了掌灯时分,杨芸儿看着账簿上的内容,心下叹息,又是进展缓慢的一天。 此时传来外头消息,毛老王府递来帖子,毛大人捐赠一车石炭。 碧桃闻言立即笑道:“终于有炭了,娘娘暂时不用为粥棚担心。” “前头罗先生是否都已收好?什么时候送去城外。”杨芸儿心中也是欢喜,立即问道。 来人回复:“先生正在清点数目,今日天色已晚,怕路上不好走,明天一早,与府上新一批棉衣一起送出城外。” 杨芸儿点了点头,复又坐下。 正在记账的莺儿,问了一嘴:“这次送来的是石炭?不是柴薪?娘娘此前不是请罗先生去各处问询过,城内几乎没有多余的石炭。” “管他石炭,木炭,能烧的就是好炭。”碧桃欢快道。 石炭,即后世的煤炭,与柴薪相比,煤炭有明显优势,不仅耐烧,又方便储存与运输。 发现柴薪短缺时,杨芸儿第一时间想到了煤炭,且请罗子昂做了功课,了解这个时代煤炭开采与使用情况。同时也盘查过当前京中石炭的存储情况。 得到的反馈,当下石炭民间交易较少,主要通过官办炭场交易,多用于钱币,军械等铸造场,很少应用于百姓取暖。 为此罗子昂曾派人去各处炭场问询过,由于漕运断绝,京中石炭也是短缺。 经莺儿这么一提醒,杨芸儿潜意识中觉得什么地方不对。 这个毛大人怎么会突然捐了一车石炭?哪来的石炭? 【网上查到一个数据,据现代历史学者推算,古代一人一年要消耗柴薪不低于500公斤,按一家4口人,一年下来,就得烧掉2吨柴火,几千年下来,树确实不够烧的。卖炭翁的一车炭千余斤,要烧掉多少树呢?】 第107章 见驾 天道向来爱戏弄人,当你历尽磨难,熬至极致之际,却蓦地生机涌现,眼前豁然开朗。 忐忑间,不知是老天有意嘉奖辛劳,还是暗布迷局,为后续试炼埋下伏笔。 不过,至少表面上看来,眼前最艰难的时刻已过去,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先是北边的雪陆续停了,往北的路通了。 然后京城的雪也停了,天空开始放晴。 经过努力,城内城外百姓的屋舍基本抢修完毕。 今日朝堂上,在经历数天的唇枪舌剑与数字交锋后,李泓暄终于获得了突破性进展。 为解京城柴薪之危,开放皇家猎苑以供百姓伐薪取暖之议,终获众人首肯。 景泰帝朱笔御批,宫中金灿灿陈列多时的珠宝首饰获准离开皇宫,漫长的赈灾之旅终于往前跨了一大步。 明日若天公作美,晴日无雪,百姓便可入山。 与此同时,八王子李泓晔的病也好了,复朝的第一件事居然是再次提及他那个安抚使身份,自告奋勇请旨离京,前往北边数州善后。 景泰帝同样大笔一挥,准了! 这些好消息发生在朝堂上的时候,杨芸儿正在杨丽妃宫中认真学习礼仪。 她学得很认真,但一点儿也不着急毕业。 同样不着急的还有杨丽妃。 此时,杨丽妃正斜倚软榻之上,看着殿外久违的阳光透过花格窗洒入屋内,她伸出一只玉手,于阳光中舒展五指,新涂的蔻丹格外耀眼。 合宫参与赈灾慈善,这一役,杨丽妃狠狠压过皇后,大获全胜。听闻崔后近日病得厉害,几乎不出皇后寝殿。 想到这里,杨丽妃心情甚好,这是她自痛失幼子后,第一次觉得那么畅快淋漓。 片刻后,杨丽妃收回目光,垂眸沉思,至于那个肚子里的,月份尚早,胎未坐稳,开春即将采选纳妃,未来变数依旧许多,自己得尽早布局,掌握先机。 “娘娘,张更衣近来怀相不好,反应很大,几乎吃不下东西,要不要换一个太医来瞧瞧?”绿珠姑姑端着一盏燕窝步入殿内。 杨丽妃闻言,黛眉微蹙,略作沉思后,吩咐道:“还是让李太医仔细调理着。其他太医我信不过,这事暂且不可让外人知道,免得那位又疯了,不管不顾的动手。” “奴婢省得,张更衣所有的安胎药都是拆成两张方子分批取来,药是在咱自己殿里熬,那边不会发觉。”绿珠姑姑低声回应。 正说话间,一名小黄门急匆匆从外头跑来,却不敢贸然进殿,只在门口禀报道:“启禀娘娘,方才前面传了话来,今日陛下散朝甚早,正向咱们昭华宫而来,说是要在娘娘这里用膳呢!” 不提杨丽妃那边忙着接驾备膳,杨芸儿这边依旧不紧不慢的上着课。她有些心不在焉。 她尚不知晓今日朝堂上李泓暄打了大胜仗,一切已尘埃落定。 她知晓景泰帝近日下朝后,常来丽妃宫中,但自己多次入宫却总是与之错过。若小老板那边一直没有进展,杨芸儿打算拼一把运气,看看能否与这位帝国的顶级大boss来一次偶遇。 于是,她再次化身好奇宝宝,不停地缠着教习嬷嬷问东问西。 丽妃所请的教习嬷嬷,资历远不及此前给杨芸儿开小灶的张尚宫深厚,几个回合下来便有些招架不住了。 眼前是丽妃宫中的红人,教习嬷嬷忍住万千不耐,只能与杨芸儿慢慢周旋。 杨芸儿这边缠着教习嬷嬷,眼角余光却瞥见殿外人影忙碌,步履匆匆,与往常大不相同。 她心中一动,顺势提问:“嬷嬷,宫中规矩,行走间需从容稳重,不可急躁。为何今日殿外之人皆行色匆匆?莫非有何要事发生?” 这一问,结合当下教学内容,自然流畅,教习嬷嬷无法回避,只得命一名小宫女出去打探。 小宫女出去没多久,便跑回来禀告:“今日陛下散朝早,要来昭华殿用膳。娘娘临时准备,故而众人有些慌乱。” 教引嬷嬷见着小宫女慌里慌张的样子,心中不喜,她不敢训斥杨芸儿,但骂起小宫女则毫不犹豫,当即正色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杨芸儿此刻双眸发亮,也不管嬷嬷正黑着脸训人,兴奋地说道:“哎呀,嬷嬷日日教我规矩,我一直好奇真正的接驾是什么样子,今日可以开开眼了。我要去寻姑姑。” 言罢,她不等嬷嬷回应,便欢快地转身跑出偏殿,直奔正殿而去。 昭华宫正殿,杨丽妃正在指挥一众宫女忙碌,便看到杨芸儿笑着走到了近前,盈盈一拜。 “娘娘,侄女想着平日里虽跟随嬷嬷学习接驾礼仪,却未曾有幸见识过真正的接驾场面。今日听闻陛下即将驾临,侄女想躲在边上学习,绝不给娘娘添乱,娘娘觉得是否可以?”说着羞赧一笑。 杨丽妃垂眸打量着眼前这位小侄女,见她一脸乞求讨好的样子,心中便有了计较。 她知道景泰帝近日对这位侄女颇为关注,不若投其所好,将人带在身边,说不定能有想不到的用处。 想到这里,杨丽妃露出和蔼的笑容,柔声说道:“说什么呢,你虽没及笄,但也是圣上亲封的亲王侧妃,躲什么躲呢,今日就站在我身后一同迎接圣驾吧,也好让我瞧瞧你这些日子学习的成果!” 杨芸儿闻言大喜过望,连忙道谢并规规矩矩地站立到岗,与方才嬉笑模样判若两人。 景泰帝入殿,一通繁复礼仪相迎。 殿内人虽众多,但大家进退有度,动作如行云流水,看得杨芸儿心下赞叹,到底是皇家底蕴。 不过,她虽是个半道加入的,好歹自带学霸内核,平时于殿内插科打诨,不过扮猪吃老虎,眼下只要认真起来,进退动作也与众人相差无几,毫不违和。 景泰帝很快发现今儿个丽妃身后多了一个妇人装扮的小美人儿,心下腹诽,难道杨府又送人进来了? 前头几个都是丰腴美人,这次怎么换了个瘦猴?杨府这是打的什么主意? 杨丽妃察觉到景泰帝的探寻目光,心中一动,立刻上前引荐道:“陛下,这位便是我那不成器的侄女杨芸儿。今日她恰好在宫中跟随教习嬷嬷学习礼仪,我便将她带在身边,让陛下看看她学得如何。” 杨芸儿闻言,立刻乖巧地上前行了一个大礼,动作标准而优雅,丝毫不逊色于宫中的贵女。 景泰帝闻言恍然大悟,原来这位瘦弱的小美人儿并非杨府送给他的新菜式,而是自己儿子的侧妃。他微皱的眉头轻轻舒展开来,饶有兴趣地打量起眼前这个的小女子。 除夕宫宴虽然杨芸儿人也在场,但是当时场上焦点众多,景泰帝未曾关注一个小小侧妃,今日倒是第一次认真端详自己硬塞给儿子的女子。 确实是个美人胚子,就是太瘦,身量不足。 对比送给自己那些一看就是好生养的美人,杨府将这样一个没长开的小姑娘放在儿子身边,景泰帝眼中露出几分玩味。 杨芸儿知晓景泰帝正盯着自己,内心涌起一股冲动,想要与这位帝国顶级boss正视交流。但考虑到如今时代,生生压住了内心冲动,硬是将这股冲动压下,低眉含胸,摆出一副极为乖顺的姿态。 杨丽妃见状,笑着转移了话题:“陛下,您看看今日臣妾为您准备的菜肴,可是费了不少心思呢!” 她说着,轻轻扶着景泰帝走到桌边。 景泰帝收回打量的目光,在杨丽妃的搀扶下落座。杨芸儿则十分有眼力见地跟在一旁,按照礼仪规矩为皇帝安箸进羹,殷勤服侍。在杨丽妃与景泰帝打趣时,她也能恰到好处地应和几声,既不抢风头也不失礼节。 杨芸儿并不着急出头,毕竟已经领教过这个时代权势的蛮横,她不能操之过急。 她仔细观察景泰帝的神色,想凭着蛛丝马迹推断今日提早结束的朝会究竟为何,大boss是否有气,王爷是否顺利。同时她也在等, 等杨丽妃将景泰帝的情绪哄到最佳状态,自己再寻找一个由头,以便顺势而为。 她自以为将心思隐藏得很好,但今日的对手是景泰帝,而不是六小王爷。在真正的帝国顶级boss眼中,她的小动作早已暴露无遗。 看来这也不是一个安分的。景泰帝接过杨丽妃递来的酒杯,微微眯起了眼睛。 慈恩寺老住持口中那个能助暄儿的客星是否就是眼前的小姑娘?(39章,76章) 第108章 天真 杨芸儿饿着肚子伺候着杨丽妃与景泰帝慢慢用膳,一来二去,在这微妙的氛围中,敏锐如她,终于可以确定景泰帝今日心情不差,那么自家小老板方才在朝堂上应该未捅出什么娄子。 杨芸人儿同时发觉,景泰帝似乎有意无意在留意自己,看来火候到了,她抿了抿唇,敛去脸上笑容,换上一副愁苦模样。 景泰帝本就留意着这个小儿媳,见她神色有变,心知戏要开场了。不过以帝王至尊,自然不会第一个开口,只是眼里兴味更浓。 杨丽妃哪看不懂帝王心思,杨家的小侄女入了景泰帝的眼,她自然要推波助澜一把。 想到这里,丽妃笑着对杨芸儿打趣道:“哟,瞧这小脸皱的,是不是肚子里的馋虫憋不住了?” 说完,她又转向景泰帝,笑意盈盈地请求道:“陛下,我这侄女可是个实心眼的孩子,您看在她这么尽心伺候的份上,就赏她一副碗筷吧。” 景泰帝摆开架子,故作严肃地皱起眉头,沉声询问杨芸儿:“你真的饿了吗?” 杨芸儿先是感激地看了一眼杨丽妃,然后顺着她的话茬说道:“能伺候皇上用膳,妾并不觉得饿,只是心里惦记着王爷,不知道他今日在朝堂上有没有被骂。” 杨芸儿目前吃不准景泰帝的路数,故而只做符合身份的小儿女之态,并不提大义。 她可不想做撞柱子的御史或烈女。 景泰帝轻抚长须,声音里刻意掺了几分寒意,缓缓道:“你欲探听朝堂之事,你可知,女子不该干政?” 闻言,杨丽妃变了神色,心中暗怪侄女平日里聪明伶俐,怎地在此等大事上犯了糊涂? 她正欲开口圆场,不料杨芸儿坦然迎着帝王的威视,不卑不亢道: “妾身岂敢干预朝政?只是关心夫君,身为后宅女子,这有何错?” 杨芸儿眼神清亮,眸色中带着一股倔强的劲头,见景泰帝对自己微微颔首,杨芸儿继续道: “妾身纵有千般焦急,亦不敢有丝毫僭越。妾不知朝堂上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每每见王爷气鼓鼓地回府,一副寝食难安的样子,妾就心疼。王爷定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却又缄口不言。” 杨芸儿说的也是实话,她每天晚上陪着李泓暄复盘,前提是李泓暄将朝堂所有细节一一复述,但李泓暄那抓大放小的大条性子,朝堂论战,最多只还原十之一二。 尽管李泓暄对自己的进步很满意,但杨芸儿却总觉得不踏实。 她每次辅导,都有一种操心不到点子上的痛苦,就怕对方漏成筛子的描述,藏了什么大坑自己和罗先生均没发觉。不得不每次都打了十二万分精神,不停追问,只恨自己在朝堂上没有眼线,盯着这个小弟弟。 说完杨芸儿带着真情实意,幽幽叹了口气,依着宫中的礼仪规矩,恭恭敬敬地向景泰帝行了一个大礼。 景泰帝见杨芸儿用最谨小慎微的模样,却暗暗弄了一副敲打帝王的大算盘,心中玩味更甚。 他故意板起面孔,继续逗道: “那朕且问你,若真有人在朝堂上公然辱骂你家王爷,你当如何?” “若让我知晓有人骂我夫君,我一定会毫不客气地骂回去!王爷是最最心善的人,心系灾情与百姓,他能有什么错?” 杨芸儿委委屈屈地,朝着杨丽妃福了一福: “娘娘,并不是妾身不记得您所教导的礼仪规矩。规矩我都懂,但若遇到这样的事,我拗不过我的本心,憋不住心中郁气。” “好一个顺着本心,”景泰帝笑得大腹发颤,“那朕再问你,若你家王爷在朝堂上受了冤屈,你又会如何做?” 杨芸儿想了想,脑中闪现出上辈子刷剧看到的几个热血画面,脱口而出:“那妾敲登闻鼓去!必然给王爷伸冤!” 听到登闻鼓三个字,杨丽妃刚刚放进肚子里的心又吊了起来,然而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景泰帝直接笑着问道:“登闻鼓你也敢敲?” 杨芸儿嘟着嘴,昂着头,正色道:“陛下,您都说王爷受了冤屈,既然有冤屈,自然要求伸张。若发现违法之事,更需严惩不贷。既然设了登闻鼓,那便是给天下有冤之人伸张正义用的。王爷也是大瑞子民,他若有冤,我去敲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她眨着清澈的大眼睛,又天真地补充了一句:“戏文里不都是这么演的吗?” 景泰帝闻言大笑不止,杨丽妃则是心惊肉跳,殿内的气氛变得十分奇妙有趣。 杨丽妃第一次感到,即便她再玲珑剔透,也有插不上话、救不了场的时候。于是她索性笑而不语,专心斟酒布菜,只要伺候得皇上开心就得了。 杨芸儿当然也察觉出景泰帝的情绪走势,她觉得自己的方向堵对了,继而朝着这个方向继续拱火: “朝堂上的事我不懂,但我只看到了王爷的辛苦,救灾不就是要救急嘛?我一个后宅女子真不知道这些天,磨磨蹭蹭都发生了什么。哪有那么多架可以吵啊?” 她做出一副憨傻模样,双手一摊,说道:“不过是捐点东西救人救急,对于富贵人家,也就抖一抖身上的虱子罢了。咋一副像割了他们肉似的?” 景泰帝就着杨丽妃的手,喝了一口酒,微微皱眉道:“你个小女子又能懂得什么?荒政之事,流程繁琐,远非你们小辈想象中那么简单。” 此时帝王的言语中已明显带着几分对晚辈的宠溺之意。 杨芸儿皱了皱眉头,将小儿女的状态做足,嘟着嘴说道:“我确实不懂那些大人们都在争些什么。但我听先生说过,面对困难时,大家应该齐心协力,共同克服。可那些大臣们,却似乎和他们口中鄙视的后宅女子一样,只为了争一口气,而故意生事。” 杨芸儿走到杨丽妃身旁,撒娇似地道:“还不如我们娘娘,在宫中募捐,短时间就募集了那么多珠宝首饰,大家不过是一片热心,一起办事儿罢了。” 看着眼前小女子拿腔拿调的样子,景泰帝当然不相信真如其表现的那般天真无邪。但能把如此机锋藏于一派天真之中,也算是一种不同寻常的本事。 悄悄把想骂的事和人都骂了!把该暗示的也都暗搓搓表达了。 难怪短短数月之间,李泓暄对杨芸儿的态度会有如此大的转变。 想到慈恩寺老主持口中的偈语,景泰帝心中不禁微微一动。 这么说来,自己还得感谢杨文山这只老狐狸。送了这么一个奇女子给暄儿,说不定暄儿这块朽木真能就此开了窍。 景泰帝哈哈大笑,对着杨丽妃道:“你这个侄女甚是有趣!” 杨丽妃扯着一张笑脸颤抖得应和着。 景泰帝则吩咐身边内侍将库里一尊玉雕弥勒佛赏赐于杨芸儿,“你带给暄儿,让他消消气。你们笑口常开。” 说完,景泰帝对着杨芸儿,意味深长的吩咐道: “你可得记着今日之话,来日若有事,你真敢敲响登闻鼓,朕必定为你做主!” 杨芸儿将姿态做足,大声叩谢圣恩,心中却不免嘀咕,都说君无戏言,这老皇帝真的仅是和自己开玩笑么?李泓暄那个冒失小子今天在朝堂上又挖了什么坑,等着自己回家帮他填? 第109章 预感 杨芸儿于宫中吃了一顿食不知味的席。她与景泰帝间机锋暗藏,太极推手,你来我往,明人说着暗话,都不嫌累。 好消息是,杨芸儿发现这位九五之尊,对黎民百姓与江山社稷依旧存着几分悲悯之心,只是这良心有多少不好说。 此外,身为老父亲,景泰帝对他那个儿子也是关心的,只是…… 杨芸儿暗自叹息,身在最高位的boss并非心中没有你,只是大boss心里装得事情太多,在某些时间点,你的排序不够靠前而已。 老板越大,说话越空,何况对方是帝王级大boss。 景泰帝始终语焉不详,态度云山雾罩,但杨芸儿总觉得今日朝堂李泓暄一定是做了什么。虽不是惹了景泰帝不快的坏事,但一定是大事。 就这样,带着满腹心事,杨芸儿回到王府,换了衣裳,卸了累赘,来不及去看婉儿姐姐,便匆匆赶往外书房。 到了外面,并没有找到李泓暄的影子,只看到罗子昂正疲于各种调度,忙得脚不沾地。 那新来的明算科博士见杨芸儿到来,激动地迎了上来:“娘娘!圣上同意为百姓开放皇家御园。王爷已经赶去村里宣旨了。” 杨芸儿一愣,这事就这么成了? 确实是件大好事,忙了这么久,有了重大突破。 杨芸儿刚想说该给六小王爷加个鸡腿,可转念一想,那方才景泰帝神秘兮兮吊自己胃口做什么?难道帝王就是单纯喜欢弄玄虚,玩人心? 这好事来得有些太突然,杨芸儿心里到底升起了几分不安。 “真的?那具体什么时候开放?” “只要不下雪,明天便可开放,王爷说让百姓入山伐薪取暖,宜早不宜迟。” 杨芸儿闻言,心中咯噔一下,脸上并无喜色,皱着眉追问道: “明日百姓入皇家猎苑,是否按照之前我们商定的控流计划进行?对应不同时段,分批预约,凭券入园,入场券可来得及赶制?” “这个……”明算博士皱了皱眉,回答不出,求助似的看向罗子昂。 罗子昂停下手头事宜,回复到:“某问过王爷,王爷说限流方案在朝堂上被几位大臣否了。既然开放了,便不必有所限制,山里园子足够大,娘娘不必担心,如今是盛世,想来不会出乱子。” 杨芸儿呆立当场,倒吸数口冷气,您几位都没有见识过商场打折民众奋不顾身哄抢的壮烈场面吧,也没有见过长假热门景区的壮观人流吧? 杨芸儿摇了摇头,这两个比喻都不够格,处于绝境之人,突逢生机,会拼出什么样的场面? 一点预案没有,杨芸儿不敢想象明天会是什么场景? 罗子昂知晓杨芸儿心事,他亲眼见着侧妃为了百姓入园万无一失,熬了几夜,赶出来了详细限流安保方案。 可事已至此,王爷一人在朝堂论战,大家在后方,都使不上力,如今结论已定,只盼明日是好的结果。 “娘娘,舍禁弛力本是历朝历代荒政之一,前代确实发生军兵百姓攘夺木料、践蹂坠压至死伤发生,娘娘为此劳心劳力做了预案。” 罗子昂停了一停,继续道:“但某想朝堂之上,众人不会罔顾百姓生死。前代只因当时朝纲败坏,国已不国,当下大瑞国运昌盛,必不会发生祸事,娘娘不必担心。” “而且百姓确实冻了很久,等不及了。”罗子昂眼带疲惫,看着杨芸儿的眼睛,又补了一句。 一旁,新来的明算博士也笑嘻嘻地跟了一句:“大瑞国运昌盛,娘娘不必担心。猎苑里树管够。” 说着博士捋了捋稀疏的胡须,开始喋喋不休的算账。 “普通百姓,一人一天不过消耗两三斤柴薪,烧制100斤木炭,需要木材400-600斤,一亩林地产量140-180担木材……这园子里有山,山林约500亩……” “打住,先生不必算了!”杨芸儿一头黑线,数字不是用来砸自己人的好伐! 见侧妃一脸不耐,揉着眉心,算术博士以为自己惹了贵人不快,这样的亏他此前吃过无数次,如今好不容易在王府谋事,可不能重蹈覆辙。 他暗地里狠狠骂了自己一回“让你显摆算术”,面上则恭敬招补道:“娘娘放心,我都算过,猎苑树足够,大瑞国运昌盛,百姓必得上苍护佑。” 杨芸儿无语,心道你一个学数学的,怎么也迷信上苍了呢! 每一场大事的真正气运,都是来自无数执行人员谨小慎微、不辞辛劳加班加点的护佑。 可如今,她有什么办法呢? 初出茅庐的李泓暄,实在太嫩。对于这样没吃过苦头的新人小朋友,有些坑只有自己满身泥泞的滚一轮,才能真正有长进。别人苦劝,是没用的。 “明日现场谁维持秩序?” “娘娘放心,有禁卫军在现场。” “人数多少?是否听命于王爷直接调配?” “这个……王爷不曾交代这些事,某当去问清楚。” 算术博士看着杨芸儿与罗子昂一问一答,有些呆住了,这个侧妃是不是管太多了? 杨芸儿闭上了眼,此刻她也不得不念一句神佛保佑,希望李泓暄成长的代价不要太过惨烈。 她想了想,吩咐道:“劳烦先生,明天将府上能用的护卫都派出去,并请先生亲自跟着王爷, 若有什么事,现场也好有个照应。” “某晓得其中厉害,这就去安排。”罗子昂行礼后,转身离去。 杨芸儿原地出了会神,转身匆匆回内宅去了。 屋子里只留下算术博士呆立原地,这不是好事么,那两位神色咋那么凝重呢?他提起笔又胡乱算了一轮,这树明明够分的呀! ——大boss分割线—— 文德殿内,景泰帝看着飞鸟卫的报告,眸色阴沉。 “那小子自己去城外宣旨了?” “”回陛下,六王爷曾多次深入雪灾乡村,帮助村民修屋筑路,深受村民爱戴。” 景泰帝闻言,鼻中哼出一声冷笑。他如何能不知晓李泓暄那小子内心的真实想法。 想当年,他自己也曾在青春年少时,初次走出宫闱,踏入民间,那种被万民拥戴、敬仰如神的感受,也曾令他年轻的心灵为之飘然。 如今看来,他这个略显稚嫩的儿子,显然也沉浸在那份权力的甜美与民众的欢呼之中,有些上头了。 “京城内可有异动?” “不曾发现异动。” “务必盯紧了,那些老家伙们突然松口,事出反常必有妖!” 来人得令,匆匆行礼退出。 很快,又一内侍模样的人步入殿中。 景泰帝未曾放下手中奏章,只略抬了抬眼皮,沉声问道:“这几日让你查昭华宫内的药味儿可有眉目?” “回陛下,那确实是安胎药。昭华宫拆了方子分批去太医院取药。看诊的是李太医,有孕的是张更衣。” 景泰帝放下奏章,用手敲着御案,心下冷笑。看来杨氏并不死心。 自开春纳妃的消息放出去后,朝中已有数位大臣动了心思,到时自然暗流涌动。 在这后宫之中,谁能有幸孕育新的皇嗣,终究还是要取决于他这位帝王的意志。 想到这里,景泰帝捋了捋胡须,陷入沉思。 铁打的世家,流水的帝王。 那些世家老家伙们把持朝政已历经三代,自己慢慢筹谋这么多年,才有了如今的局面。 杨氏虽有破局之力,却无安邦之能。用杨氏对抗崔氏,不过是引狼驱虎,于国运无益。 若想在自己手中终结世家积弊,恐怕还需下一剂更猛的药。 李泓暄虽然仁慈有余,但在魄力方面却稍显不足。然而,那个女子或许能够出其不意,为他这个儿子增添一份助力。 景泰帝思及此,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第110章 这不是等于果奔么 当太阳再次升起。杨芸儿陷入焦虑之中。 窗外皑皑白雪,在阳光之下坚挺地闪着光。毕竟是积了一个多月的雪,并不会那么快就在阳光下屈服。 昨日晚间,杨芸儿不顾礼仪,在外书房逗留到定更,与六小王爷果断大吵一架。 这是自侧妃入府,王府仆妇们第二次见识到侧妃与自家王爷干架!虽然大家乖乖退到院子外,但在寂静的夜间,侧妃连珠炮似的高频火力,实在是穿透力太强。 众人不得不为六小王爷捏了把汗。 处于密集炮火攻击下的李泓暄整个人是懵的,他下午踏雪策马,一连跑了数十个村庄,辛辛苦苦将圣上旨意第一时间传达出去。这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六小王爷所到之处,百姓们一路叩首谢恩,将其奉若救世主一般。 景泰帝猜的一点都不错。他这个儿子,在一声声王爷千岁中,整个人都飘飘然然了,以为自己真是那个可以救苦救难的神明。 待他翘着尾巴如花孔雀般回到王府时,见到小侧妃居然黑着一张脸,不问辛苦,只挑刺儿。他实在是搞不明白,吃辛吃苦、忍辱负重那么多天,这个女人挑三拣四,费什么劲! 李泓暄终于忍不住炸了! 他哪里知道,在他四处忙于宣旨,享受百姓敬仰之际,杨芸儿拉着罗子昂做了种种推演,整个人都不好了! 时间倒退到两个时辰前。 杨芸儿坐在海棠春坞小院,正听罗子昂将其加急打听到的消息一一汇报。 她的脸色一点点发黑。 首先,开放猎苑,根本没有专门增派禁军去维持秩序。只有原来那些守林子的禁军。那点人手也就只能看个大门。 其次,猎苑山中本就饲养猛兽,明日开放,并无区域划分,全盘自由,来去随意。 虽说根据旨意,百姓入山,除了伐薪取柴,也被允许猎取一些小兽充作食物,可是山林没有任何安保与导流措施,普通百姓入山,究竟是砍柴觅食,还是被野兽觅了食去,全凭天意。 杨芸儿使劲揉着太阳穴,嗡嗡作响的脑袋中,没由来冒出一个傻问题:老虎在这个季节是否会冬眠? 杨芸儿心下一惊,难道这个时代的饭吃得太多,把上辈子的知识都忘得差不多了么? 她甩了甩头,直接对着罗子昂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这该死的天气,老虎还吃人不?” 罗子昂并没有想到这一层,当即也是一愣。 倒是边上那个算术博士回答得很快: “回禀娘娘,某少时居于乡间,听老人们说冬日老虎也是吃人的。娘娘前些天提了概率这一说,某便放在心上研究了数日,也有了些许心得,如今山岭有500亩,猛虎不过数只,百姓分散入园,至于遇到猛虎的概率,可以这么计算……” 算术博士来回踱着方步,口中振振有词。 “燕京附近有数十个村子,这次受灾最严重的有五个,这五个村子从十数户到有百户不等,根据距离远近,有两个村子最近,若从鸡鸣出发,每户按1至2人计算,第一批入山不过两百人……” 很快,这位算术博士便被杨芸儿和罗子昂联手请出了院子,打发到外面清点物品去了。 请走了最聒噪得那个,屋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即便遭遇穿越这种奇事,杨芸儿依旧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她不信气运,只信充分的准备,以及各种预案的托底。 杨芸儿上辈子曾跟着一位苛刻的老板筹办过一场大型活动,那真是每一个细节都要抠好几遍。 观众与嘉宾坐席,入场退场动线走向那真是排了足足一个月,安保点位的细致程度更不用说了,连vip厕所门口都放了人,确保重量级嘉宾如厕不用排队。 但眼下,这么大一件事,明明做好了方案,却被朝堂上那些嘴炮们弃之不用,这是要让百姓们果奔么? 天寒地冻,想来山中禽兽们,也是饿急了吧。 沉默片刻后,罗子昂出了声:“还有一件事,某想也该报于娘娘知晓。八王爷今日早朝以安抚使的身份请旨赴北地数州继续赈灾,我们得到的消息,八王爷下午便带着人匆匆离开都城而去。” “他这是早就做好了准备?连行李都不用收拾了?” “娘娘的推辞也不无道理。” “他走的同时,弛禁方案通过,这也太巧了吧。先生派去盯他的人可有什么反馈?他这些日子在京城可有什么异动?都见了些什么人?前儿个府里那位王嬷嬷可是几次都请了面生的医师入府,先生可曾跟住了?” 罗子昂面色微微泛红,顿了一顿,才回到:“启禀娘娘,此前村中修屋人手吃紧,原本盯梢的人被王爷调到外头去救灾,昨日才回来。” 所以…… 杨芸儿心头一叹,这个穿越可是穿得太实诚了。 别人穿越,人手无穷无尽,随叫随到。只要有需要,天上就会掉下各种型号的暗卫。 而她所穿越的世界,虽是架空,却十分尊重牛顿大人,每个人、每件事都有合情合理的物理存在,瞬间位移,不存在的。 杨芸儿想了想,队伍还是要自己建,光有院子里的女子队伍不够,外头也要有人,临时有什么需要,可以自己直接操办。 “罗先生,我想在外头抽调些人手为我做事,比如上次央你调查的那个赵二是个靠谱的,不如将他从庄子上调回来吧,之前散出去的人,如有靠谱的,也可以寻些回来。” 侧妃既然提了要求,罗子昂哪有不应的。先前曾顾忌侧妃杨府出身,侧妃进出都未曾派出得用的亲卫,如今将心比心,侧妃看起来对王爷虽有些嫌弃,但对王府众人确实是一片真心,那么对王爷也是…… 罗子昂摒除杂念,对杨芸儿躬身行礼,认真回道:“某记下了,除了赵二,必会为娘娘准备称手的人。” 杨芸儿对罗子昂习惯性行礼动作见怪不怪。完全没有想到罗先生总是用行礼掩盖内心的起伏。 此时,杨芸儿揉着眉心问道:“王爷旧日可有好友。或许能帮忙一二?” 罗子昂皱眉说道:“王爷之前交往得都是些世家纨绔。自王爷用功读书以来,某便劝王爷与这些人断了交往。” 杨芸儿瞪大眼睛:“全断了?” 罗子昂颇为得意地回道:“王爷短短一年学业突飞猛进,自然是与那些纨绔断了来往。” 杨芸儿叹道:“无朋友相帮,王爷于朝堂之上,孤身一人,实在艰难。” 就算狐朋狗友,关键时刻,总也能有一两个使得上的吧,何况李泓暄人品不坏,身份尊贵,朋友圈不至于那么不堪吧。 罗子昂冷哼一声,说道:“世家子弟,不理也罢!” 杨芸儿猛然间发现罗子昂此刻态度与往常不同,全无平日的温文儒雅。她有些着急,脱口而出:“不知先生竟如此愤世嫉俗?” 闻言,罗子昂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有些失态,继而收回心神,对杨芸儿慎重施了一礼,道:“朝堂积弊已久,王爷本性良善,与那些人断了交往也罢。不过娘娘说得对,王爷需在朝中有人,只是此时急不得。” 杨芸儿叹息数声,竟一时无言,可她这一片苦心,并没有得到李泓暄的理解。 兴冲冲相求表演的六小王爷,却只遭遇了杨侧妃连珠炮似的质问与批评数落。 杨芸儿担心的事太多,以至于完全顾不上与李泓暄交谈态度。 六小王爷则将事情想得太乐观,且他奋斗数日好不容易说动一众老家伙,才得来今日旨意,此刻正在兴头上,根本听不进负面建议。 共同经历连日备战,两人其实都已是疲惫至极,心理承受能力均相应变差。 这回意见相左,一下子便针尖对麦芒地吵了起来。连一旁罗子昂也劝不住,其余人更是能避则避。 然而,杨芸儿不劝还好,一劝六小王爷叛逆反倒是的性子上了头,竟然连护卫都不让带了。 “所有人只需帮助百姓运柴,不必管本王!” 杨芸儿气不动,又是一顿输出。 把李泓暄气得一挥手,便砸了书房一套定窑茶具,他本想借势吼将出来,却立马被杨芸儿尖声压制: “砸什么砸,你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不知疾苦!你知道这套茶具多少钱,砸了还不如捐了!” 李泓暄涨红了脸,最终一甩袖子直接离开。 杨芸儿呆立原地,一切归于静寂之中。良久,她听到一声郑重的承诺: “明日无论发生什么,某必然护王爷周全。” 【为爱发电之——学习分享 弛禁or 舍禁,意思是解除封山泽的禁令。也是《周礼·地官·大司徒》中十二荒政之一。 灾荒后开放被宗室王族及豪门大户占有的山川林泽等地,使灾民可以采食其中的果蔬鱼虾之类以充饥,是古代帮助灾民度过难关的一种积极措施。 靖康元年,屈辱的年份遇到大雪灾,天不佑宋。 国破家亡,天灾人祸,宋钦宗紧急下诏:“风雪大寒,小民缺柴薪,多致冻馁,皆朕不德所致,万岁山(当时的皇家园林)许军民任便斫伐。” 随后,宋钦宗又补充下诏“毁拆屋宇(指皇宫)以充薪”。 北宋末代皇帝开放皇家园林,甚至连部分皇宫都拆了,给百姓当柴烧取暖,这也许是风雨飘摇的北宋朝廷为百姓所做的最后的实事。 然祸不单行,拆宫屋时,大家争抢木料,以致出现人相踩踏的安全事故。…… 这段史实至今读来,依旧令人百味杂陈,感慨万分。】 第111章 访客 今日杨芸儿不需入宫上礼仪课,王爷和罗先生都不在府上,她一人在自己院子里原地打转也不是个事,于是她想都没想,直奔崔姐姐院子去了。 这个时代,女子多以聚众做女红来消磨时光,但杨芸儿没有这个手上功夫,三心二意做针线,她怕把自己的手扎成筛子。 此刻,坐在正妃屋子里,用着茶点,杨芸儿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婉儿扯着家常。 虽然心不在焉,但杨芸儿觉得和崔婉儿在一起,多少心安一些。 崔婉儿哪里看不出她有心事,温声安慰道:“妹妹不用太担心,王爷吉人自有天相。” 说着,崔婉儿拿出一只新绣的荷包递给杨芸儿道:“这阵子里里外外都是你在张罗,我也帮不上什么忙,这个荷包是我新绣的,里面配的香料有安神功效,妹妹近来脸色不好,想来晚上休息不佳,可以将这个挂在帐子中试试。” 杨芸儿勉强堆起笑脸,伸手接过:“多谢姐姐费心,上次那个葡萄花鸟纹的香囊我一直收着,怕弄毛了绣花,舍不得用,这次一起拿出来挂上。” “妹妹还说过要向我学习绣花呢,倒是两个丫头日日在那里切磋,”崔婉儿眉眼弯弯,全是笑意:“我最近胎也坐稳了,等你忙过这阵,开春我教你绣花吧。” 杨芸儿知晓婉儿这是故意找话题给自己分神,她不能拂了这份好意,故而感激地同婉儿姐姐谈起绣花样子来。 可聊了没多久,杨芸儿又开始心不在焉,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到了城外的山里。 那边一切安好吗,山中安全吗?百姓们如愿砍到足够的柴了吗?千万不要贪心,在山中逗留太久啊。 崔婉儿看着杨芸儿,幽幽叹了一口气,说道:“难为你对王爷一片真心。他也该好好待你!” 此言一出,杨芸儿游荡的心神终于被吓回了躯壳。 等等,自己操心的是赈灾大项目,自己只是一个负责任的打工人,这和真心没有半毛钱关系啊! “我不是,我,姐姐,那个……”在崔婉儿面前一贯伶牙俐齿的杨芸儿,此刻舌头居然也打起结来。 看着杨芸儿窘迫的样子,婉儿用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带着几分长姐对妹妹的宠溺,说道:“我知道你昨儿个和王爷吵架,必定出于担心。可王爷那样的男子,难免心气儿高,让妹妹一时受了委屈。等他回来,我做主,让他来给你赔不是。” 说着,婉儿亲昵地拉过杨芸儿的手,拍了拍道:“你这么好,我都来不及心疼。王爷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他若不明白你的心意,岂不是白瞎了眼!” 杨芸儿涨红了脸,心想姐姐你真搞错了,我和王爷真的只谈工作啊! 她仔细回忆了一下刚才心中所想,确实都是赈灾进展,百姓安危与生计,以及……老板的安全! 额,真的无关风月啊! 面对崔婉儿炯炯的目光,杨芸儿直接闭上了眼,不料眼睛才闭上,李泓暄那张怄气不服输的脸刷得一下出现在杨芸儿的脑海中。 杨芸儿使劲一甩头,睁开眼睛,又对上了崔婉儿一双关切的含情目。 杨芸儿顿时觉得脑袋嗡嗡的。 这该死的代沟!跨越千年的代沟啊! 她咬了咬唇,满眼无奈,顽强如她,第一次眼中闪出逃避之色。 她可以与老板娘金兰相处,可以和老板共谋大事,这两份情谊,她眼下分的清楚,可囿于时代限制的老板和老板娘呢?来日若产生误解,她终究该怎么办? 正在这时,外边有婆子来报,前面左家十三公子来访,送了一车米面及数担石炭。 杨芸儿立即将心神拉回工作状态,可王爷和罗先生都不在府内,杨芸儿并不知晓这个十三公子所为何人? 崔婉儿见她面带疑惑,主动解释道:“左公子以前与王爷相熟,这一年来,王爷被拘在书房,才渐渐断了往来。” 杨芸儿闻言,凝眸颔首:“王爷过往那么多朋友,竟只有这位十三公子上门相帮。可见这位十三公子与别人不同。姐姐与他可熟识?” 崔婉儿说道:“王爷早年不需理会朝政,故而交往的都是京中世家未入仕的公子。左氏与崔氏是世交,我在闺中也曾听闻这位十三公子的名号。他京中颇有才名,只因在家中非嫡非长,故而未入仕途。当时他与王爷走得颇近,王爷多次赞他耿介磊落,值得相交。” 崔婉儿想了想,又补充道:“听闻左公子半年前出门游历,这次大概是回京中过年吧。但我终究限于内宅,与他并不相熟。” 说到最后一句,崔婉儿声音低了下去。 杨芸儿此刻心思已不再屋内,她急于拓展人脉,当下站起身说道: “我去会会他吧,这时候他来找王爷。说不定有什么事。” 见崔婉儿欲言又止,杨芸儿主动补充道,“我只在屏风内道一声谢,略问几句,会有分寸。” 崔婉儿点头:“你做事我放心,只是被你这么一提,我心下略有不安。” “姐姐放心,如果有什么不妥,我第一时间进来告知姐姐,我们有商有量,万事不惧。” 说着杨芸儿立即吩咐下人去花厅摆好屏风,另着人去请左公子入内。吩咐完这些,便风风火火直奔外院去了。 崔婉儿立于门边,目送杨芸儿离去。 檀云见状,劝道:“门口风大,娘娘小心身子。” 半晌,崔婉儿才回过神来,扶着檀云的手回到屋内。 檀云见自家娘娘满面忧色,问道:“娘娘可是担心侧妃私见外男失礼?” 崔婉儿摇了摇头,道:“芸儿妹妹虽然行为跳脱,看似不守规矩,却内里极有分寸的,有时候我竟有些羡慕她的洒脱,她能走出二门为王爷分忧。” 檀云怕崔婉儿忧积于内,伤了胎儿,毕竟有过前车之鉴,忙岔开话题道:“一会午膳摆在哪里,娘娘今日想吃什么菜式?我去吩咐小厨房?” 崔婉儿坐定,说道:“不着急,等芸儿回来吧。” 见檀云依旧皱眉站在一旁,崔婉儿笑道:“我知道你忧心什么,你怕我同上次那样,思虑过度护不住胎儿。” “娘娘!”檀云着急唤道。 崔婉儿摆摆手,阻止了檀云的话头,继续道: “上回我思虑太甚,伤了自己,确实不该。可那时候莺儿姐姐去的急,太子也突然薨逝,我满心忧虑,却无人同我分解,我只能干着急。这回不一样,有芸儿在,她时不时开解于我,且她虽然忙前忙后,但依旧耐着性子将事情都同我说,让我心安。” “你们原是为我好,只让我静养着,可明明见着外头风雨,我独自闷在屋内,只有惶恐。” 檀云静静听着自家娘娘说话,她不喜侧妃,但见着自家娘娘性子越来越开朗,她多少也念着些侧妃的好。她不希望自家娘娘操心,但此时听娘娘的话又有些道理,一时打不定主意,只皱眉垂首听着。 “比如今日,我与她都忧心王爷,我们互相开解劝慰,可相互扶持。非常时期,王爷不在,她到外面去见客,我能理解。我虽跨不出二门这一步,但我知道,我能做得便是稳住自己心神,护住腹中胎儿,不让他们再分心。” 崔婉儿抬头对上檀云微锁的双眉,用温和而坚定的声音说道: “你们放心,这一次我不会让自己出事,不给王爷和芸儿他们添乱。” ——这是分割线—— 左明远是前几日才赶回京城的。他原计划赶在年前入京,归家吃一顿团圆饭,却被大雪阻于北地,前几天道路才畅通些,他匆匆赶回,才知道京中情况。 听闻旧友李泓暄在组织赈灾,他稍事休息,也于族中帮忙张罗。 只可惜他在族中并无威信,且左氏前一轮为支持宫中左婕妤,已经出了一轮血,他费劲折腾了几天,才凑出一车东西,今日赶了来。 得知李泓暄不在王府,他本欲告辞,却被下人挽留,说是侧妃有请。 左明远心下惊讶,却也不好拒绝,跟着来到花厅。 入内坐定,他看到厅内设有一绣屏,屏风后似有人影。待小厮上完茶,他便听到一个清脆的女子声: “妾乃王府侧妃杨氏,听闻十三公子为民筹集米粮石炭,妾替王爷及城外村民给十三公子道谢。” 第112章 小王爷的礼物 花厅里十分安静,左明远端坐其间,脸上带着几分不自在。他向来不擅长应对女眷,却碍于礼节无法直接离去,只能借品茶来掩饰内心的尴尬。 差不多一盏茶下肚,花厅内又来了一人,左明远并不识得。来人幕僚打扮,带着一副叆叇,一来就躬身行礼,长得倒是一脸喜气。 这时,里边女子又开始发问:“听闻公子曾与王爷多次在猎苑狩猎,想来对西郊猎苑颇为熟悉。” 左明远机械地点头称是。 “猎苑里边地形如何?冬日野兽可多?” 左明远不明所以,他虽无意聊天,但到底为世家礼仪束缚着,有问需有答,否则便是失礼。 他略想一想,打算说些枯燥的事实,待里头娘娘觉得无趣,自然会放自己走。 想到这里,他便一五一十将猎苑山势地形,猛禽圈养情况及区域,大致说了一遍。好巧不巧,他也是个喜欢数字的,山林方圆占地,道路长短,他只说数字。 十三公子自觉说的枯燥无趣,不料却正中杨芸儿下怀。 杨芸儿这个穿越穿得苦,别人要什么资料招手即来,而她都得靠自己一点点扒拉资源,拼拼凑凑,这感觉仿佛又回到了上辈子的打工时期。 皇家猎苑的地势李泓暄最清楚,但这小老板大大咧咧,说不清楚。罗子昂毕竟只是幕僚,非皇室中人,许多信息并不掌握。 杨芸儿目前的人脉只限于内宅,外头要考男人打听的事情,还查了火候。 眼前这人是个心细的,口中描述比六小王爷详细多了。杨芸儿听得频频点头,提笔记下笔记,好不容易逮住一个,必定要问个透。 而外头那个带着叆叇的,对数字的兴趣直接写在了脸上,更是不断盯着发问。 尤其说到入林有一处山坳,地势狭窄,杨芸儿和叆叇先生逮住左明远问得特别详细,似乎要将那处直接画下来似的。 左明远原以为寥寥几句可以说完,没想到内外两问一答,自己足足说了两盏茶功夫。 左明远心中疑惑,这侧妃喜好特别,难道喜欢丈量土地么? 他正疑惑间,听到杨芸儿吩咐:“孙博士,方才左公子给了详细描述,今日百姓都急于入园砍柴,根据距离远近,若都是天不亮从各自村庄出发。大概什么时辰在园中形成人流高峰?是否有可能拥堵在那处山坳?也请再推演一下,如百姓深入山林,误入猛兽区域的概率有多大?” 孙博士有发挥余地,当即嗷了一声,提起纸笔就开始哗啦啦的计算。倒是把左十三公子惊得目瞪口呆。 杨芸儿透着屏风,看外面人的反应,心里点了点头。 这个人可用! 她当下出言解释道:“听闻公子长王爷几岁。此次王爷初接大任。许多事情照顾不周。百姓苦寒久已,今日好不容易开苑伐薪,妾实在忧虑前方是否会出乱子。” 说到这里,杨芸儿停了一停。刚才的交谈,也相当于面试,她已确认这位左公子人品确如婉儿转述那般,相对可靠。 然而,初次交往,如何使唤人家,杨芸儿有些吃不准。 可她此时手头并无得用的人脉,送上门来的这个,她必定是要抓住机会试一试的。 方才来花厅的路上,杨芸儿思虑再三,决定将算术博士叫到一起。当场计算,希望对方能明白一二。 果然,此刻左明远盯着算数博士手中纸笔,眉头越皱越深。突然他将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放,说道:“使民争利,定强者得,弱者失,若引导护卫不足,必出乱子,此前朝旧事,不可不防。” 杨芸儿见火候差不多了,继续给暗示:“王爷今日第一次遇到这么大阵仗,带得那点人不知是否足够疏导百姓。” 她话未说完,外边传来男子沉声承诺:“在下明白了,在下虽不才,朋友却多,马上便唤几人出来,一同前往猎苑。看看能否帮忙一二。” 杨芸儿于屏风内行大礼。 ——山林分界线—— 虽然隔天晚上与杨芸儿大吵一架,一夜没有睡好,但这并不妨碍六小王爷天未亮便雄赳赳,气昂昂向山林进发。 才过卯时,王府一行便到了猎苑。 猎苑苑监得到消息,屁滚尿流地带着十来个守卫迎了出来,远远便看到六小王爷昂首坐于枣红大马上,身披大红猩猩毡斗篷,头上带着红色狐狸毛护耳,迎着晨曦,活像一只昂首挺立的大公鸡。 已有早到的村民陆续入园,看到那标志性的红狐狸护耳,村民们纷纷停下朝着救世主小王爷叩首道谢,这让六小王爷极其受用。 带头上来磕头的是祖孙两人,老翁须发皆白,小孩面黄肌瘦。但是今日两人脸上都带着光,一见到马上的六小王爷,老翁先颤颤巍巍的跪下了,他身上穿得正是王府赶制的棉袄。 李泓暄认得这祖孙俩,老翁的儿子儿媳俱死于雪灾,只留下老的老,小的小,李泓暄当时对这对祖孙格外照顾。 见到老人家,李泓暄立马吩咐侍卫上前扶住,并专门派了一人陪着老翁砍柴,并负责将柴火送回村里祖孙俩的安置点。 祖孙俩喜提王府护卫,不少乡邻见状,纷纷效仿。 李泓暄在一片叩谢声中飘飘然起来。不过他确确实实牢牢记住自己救苦救难的职责,十分大方的派发起王府侍卫。 一时间场面热闹,百姓们纷纷传颂,给王爷叩首,可领取王府侍卫一名,提供贴身服务项目包括但不限于帮砍柴,帮送货等,先到先得,送完即止。 这样一来,李泓暄身边的侍卫便少了许多。 罗子昂看不下去,上前提醒道:“王爷,不必如此操劳,许多事情可以交由苑监以及其他官员去办,毕竟驰禁是大事,各部都会派官员来协助。” 罗子昂虽这么说着,可环视四周,除了猎苑苑监带着有限的护卫跟着忙前忙后外,并无其他官员到场。 自家主子寅时便往城外赶,到得也实在太早了些。想到这里,罗子昂真心痛惜六小王爷,补了一句:“王爷近来实在辛苦。” 李泓暄一眼看透罗子昂的心思,他摆摆手道:“不苦,你看这些百姓,天没亮便起了!” 他顿了顿,还是开口叹道:“小芸那张嘴碎可气,可她有些话说得对,百姓苦寒久已,必然珍惜这次入山机会,你看眼前百姓,有些村民,我们见过,并非距离此处最近的村庄,他们估计丑时便开始准备赶路了。” 李泓暄呼出一口白气,搓了搓略微泛红的手掌说道:“只有亲自去看了才知道朝中积弊多深,百姓多苦。我带头多做一点,也能起个榜样作用,或许不久将来,便能改变朝中景象。” 罗子昂听到榜样两个字,便联想到此刻正在府中的杨芸儿。这个词正是她告诉自己和王爷的。心下更是确定,王爷虽然嘴上不服输,可是娘娘不少话,其实已经入了王爷的心。 这嘴硬的大公鸡,路上便和自己盘算将猎苑分为几个区块,百姓入园时,由护卫轮番往不同区域引导,防止局部地区人流过多引发争抢。 可见昨晚王爷与侧妃娘娘虽然大吵一架,但王爷到底也是将娘娘的部分建议听了进去。 无论是王爷还是娘娘,都是为了大瑞的子民。 罗子昂压下纷乱的心绪,看着李泓暄布满红血丝却依旧清亮的眼睛,恍惚间仿佛看到了童年时自己记忆中那个高大身影,一样的一马当先,一样的为国为民。 驰禁开始一切顺利。六大公鸡仰头看着太阳逐渐攀升,心中愈发骄傲。 渐渐地随着百姓涌入人数增多,王府侍卫所剩不多,罗子昂不许再派,而猎苑负责分流的护卫也开始吃紧起来。 好在苑监机灵,早派人去附近西郊大营求援去了。 到了辰时,京城方向来了好几辆马车,司农寺,户部、工部、都水监等相关部门的官员陆续赶到。 司农寺毛大人如今告病假,只派了一个寺丞到场,也是个小老头儿,不过精瘦身板,看着很精神。其余部门来的官员级别也都不高。 大家看到百姓们人虽多,却并无乱子,一个个放心下来。众官员中级别相对最高的是户部左大人,正给苑监打了个照面,搭起官腔,开始问话:“里面都准备的怎么样,可有岔子?” “回大人,一切都妥当,请大人放心。” 左大人朝上拱一拱守,正色道:“天子屏园囿之欢,纵民樵采,可谓盛德事!一切务必以百姓利益为先,方可彰显圣上恩泽。” 见上官一脸正色训话,苑监点头如捣蒜,十分配合,反正城里来的一般金贵,撑不了多久的。 果然,上官们大冷天跑一趟,不过是亲眼见证一切安好,象征性问询几句,对一线干活的敲打慰问一番,任务便算完成得差不多。 左大人训话渐显收尾之势,苑监心领神会,可以下一步了,上面下来的人跑一趟,总要享受一下地陪服务。他早准备了帐篷酒水特产供贵客们休息。 可那位最尊贵的仿佛还没有这个意思。 这个小王爷真是个特例啊! 苑监一边对诸位大人打哈哈,一边朝着六小王爷的马屁股一个劲努嘴。 左大人虽然官阶不高,却也是左氏嫡系,本与李泓暄熟识,当下大摇大摆地走到李泓暄跟前,说道:“王爷辛劳,这外面的事情由护卫们看着,我们还是去帐篷里取取暖,喝点酒吧。” 李泓暄此时心气正高,本就嫌弃这帮人聒噪,此刻哪听得进暗示,头也不回地敷衍道:“外头事情本王要盯着,左大人嫌冷,自去帐篷取暖。” 本就天寒地冻,这下场面更冷了。苑监尴尬地看着两边,心下琢磨哪头都不好得罪啊! 这时,姜还是老的辣。司农寺老寺丞突然咳嗽起来,且越咳越猛,大有一副停不下来的样子。 李泓暄回头见是位老大人,心下到底不忍,皱眉说道:“老大人若身体不适,请去帐篷休息吧,若帐篷嫌冷,可去行宫避避风头。” 闻言,小老头立马不咳嗽了,六小王爷的话居然比连花清瘟还管用。 “不敢不敢,行宫是皇家重地,小老儿只需帐篷里休息片刻即可。”小老头拱拱手,又接着捋了捋花白的胡须,说道:“小老儿年纪大了,身体不适,各位实在对不住,这边只能劳烦王爷了。” 他刚要离去,左大人立即跟上:“王老爷子年纪大了,我扶您过去吧,也要照顾一二。这里有六王爷坐镇,想必圣上也是放心的。” 那小老头立即配合的把手搭上去,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样子。而周遭的大人们纷纷应和,一顶顶高帽子朝着六小王爷头上甩来。 难得有一个吃得了苦,愿意干活的,可不得捧着让他把所有活都干了么! 李泓暄把头撇开,不去看这些人,罗子昂皱了皱眉,往李泓暄身边挪了挪。 此时西郊大营两名校尉带着数十名禁军赶到,人手一下子充裕起来。六小王爷不再管那些官员,又开始兴冲冲派发起禁军来。 身后那批官员,除了不得不陪在边上的猎苑苑监,其余渐渐都没了影子。 第113章 斗鸡的挫败 巳时,太阳高升,阳光照射在皑皑白雪上,格外刺眼。 猎苑门口的官道上,李泓暄眯起眼睛,眺望远方。白雪红袍,衬得六小王爷愈发精神。 他这段时间虽连轴转,却并不觉得疲累,反倒是在与朝堂大叔大爷的对抗中,愈发亢奋起来。此刻他策马立于高处,斗志正酣。 昨日小芸骂他轻率行动。他虽满口不服,但夜半冷静时,也有些许后悔。朝堂之上,被那群老油条一哄,确实有些头脑发热。 可他实在不耐烦再与那帮人一条条对安保方案,拉扯不休。他太想让百姓们早点有柴烧,故而凭借年轻热血,一腔孤勇,决定一力将事承担下来。 今日早早赶到猎苑,李泓暄事事亲力亲为,真是一刻都不敢放松。一旁苑监多次相劝,他都不曾有歇息的意思。 羽墨骑马立于王爷身侧,仰头看着状似斗鸡的王爷,心下腹诽,这还是那个赖床,躲懒,逃学的小王爷么?怎像变了个人似的! 羽墨虽不是自小跟着王爷一起长大的,但与王爷相伴也有些年头,知晓主子以往的一些性情。 最近他有些看不懂自家主子了。想当初宫中太傅和府内罗先生内外夹击,合力盯着六小王爷学习,也没见王爷这么奋发的。 羽墨于马鞍上蹭了蹭带着旧伤的屁股,这些改变都是侧妃入府后发生的。难道侧妃娘娘院子里的炙肉脯里另有玄机? 王爷和侧妃小吵大吵不断,每次两人吵完,王爷就会狠狠啃几块肉脯,然后精神头更足了。 羽墨下意识摸了摸腰间。从一大早忙到现在,王爷不知疲倦,自己可是有些饿了。但主子面前他可不敢吃独食。想到这里,羽墨打马凑到李泓暄跟前,讨好似地问道:“王爷可要歇一歇,吃点肉脯干粮?” 羽墨话没讲完,前方便传来一阵嘈杂人声。 官道之上,一大波百姓正在接近皇家猎苑,他们或肩扛斧锯,或手推车辕,脸上都是匆匆之色。 李泓暄带马上前,昂首相迎。 罗子昂警惕地跟上,羽墨则摸了摸腰间,咽了下口水,紧随李泓暄身后。 这一波百姓与此前几批都不同,多是面生之人,认不得来自哪个村子。 不一会,人群便行至眼前。 这波百姓来势汹涌,直扑山中。根本不论理会道旁的小王爷,也不理睬试图引导分流的猎苑侍卫。 被人忽略的六小王爷于马上大喊,提醒诸人注意安全,可无人回应。 人群愈发汹涌,猎苑前渐渐没了秩序。 罗子昂很快发现这群百姓的不妥,他们眼中看不到前几波百姓那种初入皇家之地的瑟缩,倒是有一股奔着满山木材,勇往直前的狠劲。这股闯山的劲头很不寻常。 罗子昂心中立即升起了几分警惕,示意几名核心护卫将李泓暄围住,贴身保护。 一心惦记着百姓的李泓暄,怕马伤人,自觉往后闪,很快便被罗子昂与几位贴身护卫紧紧围着,退到了道边空地。 看着百姓挤入内苑,虽乱了些,好在无踩踏跌倒。 李泓暄盯着人群,眼中更多的是同情之色,他并没有罗子昂那般警觉,雪灾后村中惨状令他触目惊心。他心中粗粗估算了人数,觉得大部分百姓应该都已入苑,心中略略松了口气。 他寅时从城内出发,早已口干舌燥,此刻便想索性歇一歇。 他在心中安慰自己,猎苑足够大,小芸毕竟是女流,眼界有限,分流之策大抵是多余。 羽墨见自家主子有歇息之意,立马递上水囊和炙肉脯。 可李泓暄才吃了几口,前方突然有一骑快马来报,苑内有几户村民同时相中一处林地,为争抢木材,打了起来,已有人被打破了头,鲜血淋漓。 李泓暄当即放下水囊吃食,想都没想立即带着众人赶去。 才到半道上,又有侍卫来报,通往山林深处的山坳里,两村百姓为了抢道争先,起了冲突,持械群殴。 李泓暄狠狠一甩鞭,将打架的事留给苑监处理,自己又急急赶去群殴现场。 罗子昂劝不住,只得紧紧跟着。 再到后面,猎苑内乱局频出,李泓暄疲于奔命,狼狈不堪。 直到未时三刻,才得空稍稍喘口气,吃点干粮。 罗子昂心疼六小王爷,建议道:“驰禁不是王爷一人之事,各部官员具有责护百姓周全,不如将各位大人唤来,共同商议。” 到了这会,李泓暄不得不承认他自己一个人确实扛不下来,只得颔首同意。 派去的人很快回来复命,说司农寺老寺承身子不好,熬到午时便回去了。左大人担心老大人路上颠簸,出什么意外无人看顾,便跟着一起回去了。另一位工部的则担心左大人只一人照顾不周,也跟着去了。只有都水监承务郎小林大人跟了来。 都水监承务郎本是个苦差,小林大人年纪轻轻,却一脸苦相,见到李泓暄连忙失行礼,可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股不情不愿的扭捏,仿佛是个常年被推出来干苦差的,整个人都浸透了一股疲惫的情绪。 李泓暄皱眉不语,他自恃身份,不想与这些人一般见识。 罗子昂立即毫不客气地站出来,将人打发去维持秩序。又吩咐苑监再去西郊大营请求支援,同时将猎苑所有当值的、不当值的人手都唤出来帮忙。 此时,李泓暄身边人手有限,仅剩了最贴身几个护卫以及小厮羽墨。罗子昂不敢离开,跟着李泓暄在山林中乱窜。 直到天色渐晚,也没有看到新的有禁军入苑。罗子昂隐隐觉得不好,想劝李泓暄先去行宫休息,调派人手,再做商议。却看到苑监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 在这个没有定位,没有导航的时代,找人可不得靠运气么。 苑监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却并没有带来好消息。 “殿下,西郊大营的将领拒绝调兵支援,说是需要得到枢密使的手令才行。” 罗子昂心中一沉,拧眉问道,“往日需要西郊大营来猎苑护卫,你们都是怎么操作的?” 苑监结结巴巴回道:“自是隔天都有手令。需要多少人,怎么调配都是清清楚楚的。王爷这次确实来得突然,所以下官也无能为力。” “放肆!告诉他们,驰禁乃是皇命,有本王的命令,他们敢不从!” 一旁疲惫烦躁的李泓暄则控制不住内心的怒火,朝着苑监吼了起来:“难道他们想看着百姓在这里遭难吗?” 苑监面露难色:“殿下,西郊大营的将领说,军令如山,没有手令,他们不能擅动。此前派了两位校尉领人过来,已是看在殿下面上的违规之举了,实在不能再派人了。” 李泓暄和罗子昂俱被噎住,说不出话来。 军制严格是事实,没有高级将领的指令,军队不能随意调动。皇子的脸面于军中无效,说不定帝王防的就是成年皇子与军中有牵连。 但现在情况紧急,哪里来得及去等枢密使的手令?难道营中无人可做主事急从权? 可明面上这事还真挑不出西郊大营的错,所以今日之局面究竟错在何方? 苑监见着贵人一时无话,揣度着劝到:“若去城中请令,这一来一去,天也晚了,百姓也回去了,下官想着,也就没这个必要了,要不殿下暂时先歇息下来,这边由下官来善后?” 李泓暄此时已经又悔又气,噎得无话,只死死瞪着苑监。 罗子昂上前一步,说道:“猎苑所有人手可都派出了?苑内受伤的百姓要及时转运安置,现在天色已晚,所有的养兽人一起出来,引导百姓及时出苑,以免被野兽所伤。” “下官省得,立即去办。” “快些去,本王亲自巡视,苑中最后一个百姓撤离前,本王不会走。” 苑监颤抖着得令,刚想告退去安排,却见右边林子里突然连滚带爬冲出数人,一路大叫道:“不好啦,老虎吃人啦!” 第114章 天塌下来也要吃饭睡觉 杨芸儿把每一个能用的机会都用足了,连偶然上门拜访的客人都被抓成“壮丁”。 接下来,她能做的,唯有等待。 在这个没有微信、手机等即时通信工具的时代,等待尤为漫长。 杨芸儿知道自己必须忍耐。 见过左明远,回到内院,她与崔婉儿两个吃了一顿丰盛的午膳。 大事当前,必须补充足够的蛋白质和能量,才能扛得住事。 虽心中有事,但杨芸儿不断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点了一大堆美味,迫使自己放开肚皮大吃一通,甚至比平时吃得还多,倒是把婉儿吓了一跳。 受到杨芸儿的鼓励,婉儿也强压下心事,努力加餐饭。 就这样,整整一天,两人一起聊天,一起抄经,一起等待。 携手且看日上三竿,再看日薄西山,还看天光渐暗。 城外始终没有消息传回。 杨芸儿心已沉到了谷底,崔婉儿同样眉头紧锁。 但她二人默契的共识,必须稳住,因此谁也没开口说不妥当的话。 接近定更,往常孕妇需要早早休息。且今日崔婉儿无心午睡,撑到现在,早已面露疲色。 檀云和溪云两人轻声催促了多次,但崔婉儿似乎铁了心要等王爷回来,一副不等到人不罢休的架势。 两人无奈,只能用眼神向杨芸儿求助。 杨芸儿叹了一口气道:“姐姐,天色不早了,安置了吧?” 崔婉儿皱眉才要开口,又被杨芸儿截住话头:“我撑不住想睡了,但姐姐若不睡,我不放心,要不姐姐快睡,你睡下了,我也好安心去睡觉。明日还有许多事要做。” 崔婉儿未说出的话生生被堵在喉头。 檀云,溪云两个见状立即上来扶起崔婉儿。 “侧妃娘娘说得对,时间到了,娘娘还是早些歇息吧。不然侧妃娘娘倒是要埋怨我们耽误她睡觉了。” 溪云与碧桃相交甚密,对杨芸儿的性子颇为了解。知道侧妃不喜下人过于拘谨刻板,因此说话间也带了几分打趣,小小调节了下屋内氛围。 檀云看了溪云一眼,默认了对方的小僭越。 杨芸儿也笑着上前相帮,把崔婉儿拖到梳妆台前卸妆。 崔婉儿无法,只得抱怨道:“王爷不回来,我心不安,怕睡不着。” 杨芸儿柔声劝慰:“睡不着躺着也好。” 她转头向溪云吩咐道:“去寻府医,问问有没有孕妇不伤身的安神汤,姐姐若睡不着可以用一些。” 说着,她转向碧桃,继续吩咐:“你一道去找府医,给我也开一副安神汤,熬好了送我院子,我这边待姐姐睡下,我也喝些。” “怎么,妹妹也睡不着?” “心里有事,确实容易睡不着,但是这个点必须休息了,我们不能熬自己的身体。” 上辈子加班忙碌时,杨芸儿也曾有过失眠困扰。休息不好,影响效率,直接陷入恶性循环,因此她听人推荐,专门看了医生开了药。 后来若参与重大项目遇到失眠,就按医嘱用安眠药确保自己的睡眠底线。 如今也是一样。 前方至今没有分出人手回来送信,很有可能发生了什么事。但眼下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不如先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 今日她与崔婉儿都回避谈王爷主导驰禁之事,不过到了此刻杨芸儿也不再藏着掖着,直接分析道: “王爷是个负责任的,这次又是他首次担当大任,是憋着一股气要做好的。百姓们好不容易获此机会,又没有限制,定会在苑内多多砍伐。我推测王爷必然要确保所有百姓安全出苑他才会回来,算算脚程,今日不到半夜,恐怕不会归来。甚至王爷直接宿在城外也是有可能的。他不是小孩了,自有决断。” 崔婉儿点头坦白道:“我明白,可就是放心不下。” 杨芸儿将手放在崔婉儿肩头,温声劝道:“王爷将来是要做大事的,担责的同时必担风险。我们跟着王爷。不能拖了他后腿。往后大风大雨都得习惯,也都得稳得住。姐姐现在怀着身子,休息第一!” 崔婉儿感受着杨芸儿手掌传来的温度与力道,郑重点了点头,眼神中渐渐显出坚韧之色:“我明白了,我扛得住,你放心。也快去睡吧,我一会喝些安神汤,便是为了孩子,我也会睡好觉。” 杨芸儿心道,即便天塌了,咱也能自己顶回去,可看着婉儿担忧的眼神,她终究没说出来,只轻轻将上午婉儿劝她的话还了回去: “王爷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 回到自己院里,杨芸儿麻利地梳洗了一下,又做了一番部署,然后接过碧桃手中的汤药,昂首一饮而尽。 即便外面的天已经塌下来了,那也是明天再顶回去。 为了明天努力顶天,现在必须睡着! 吃好睡好,补充体力,噢耶! 不幸的是汤药毕竟不如安眠药简单粗暴,迟迟不起效果。 躺在床上,杨芸儿依旧思绪万千。 闭上眼睛,脑海里不自觉出现各种画面,有李泓暄不服输的欠揍眼神,也有罗子昂忙碌的身影,还有村里百姓那些期盼的目光。 种种心绪涌上心头,杨芸儿甚至想到了最坏的情况。若王爷有了不测,自己是不是可以和婉儿姐姐相互扶持,做一对不理世事的富贵闲婆,彻底躲过夺嫡风险? 这样一想,最坏的局面也不是坏事嘛。 然而,这个念头刚进入脑海,杨芸儿立即觉得良心不安,六小王爷到底是个好人,也是个好老板,那么多百姓生计系于他一身,他怎好出事? 脑海中各种念头激烈碰撞之际,迟到的药性终于上来,各种画面模模糊糊隐入一片黑暗,杨芸儿沉沉睡去,连个梦都没有做。 ——保证睡眠的分界线—— 杨芸儿是被嫣红推醒的,她挣扎着睁眼,看到嫣红焦急的脸色,心下便明了,该来的还是来了。 罗子昂走前曾将前后院得用人的名单告知于她,也给她留了一小队护卫。杨芸儿睡前做好了部署,若有消息要第一个传到她这边,不能惊动孕妇的睡眠。还特意派了人盯着王嬷嬷和王美人院子,以防王嬷嬷暗中作乱。 此时,她定了定神,揉揉眉心,沉声对嫣红道:“是坏消息吧,等我一会,让我喝口水醒一醒,打起精神再听。” 嫣红默契地点了点头,默默退到一边,面墙而立。 碧桃与莺儿上前服侍杨芸儿起床。绿柔和柳芊在一旁替杨芸儿炙烤茶饼。 她睡前做好准备,衣服并未尽脱,此刻迅速穿戴完毕,头发只用发带在脑后扎了一个马尾。 快速漱口洗脸,接过柳芊点的一杯浓浓热茶,杨芸儿彻底清醒,立马进入战斗状态。 此时院中诸人已按昨日吩咐,全部到岗,除了入得暖阁的几个,其余都在外头待命。 “有侍卫回来禀报,山中老虎伤了百姓。王爷去追猛虎,竟,竟被老虎咬死了。” 四个陪嫁中最为沉稳的嫣红,此时也是声音发颤。 “那侍卫你可认得?”杨芸儿冷着脸,声音不变。 “不认识,是个面生的,只回来一人,此时在前院哭得厉害,已按娘娘吩咐,将人引到僻静偏院看住了。” 哐嘡一声,一声惊呼,一旁伺候茶水的柳芊失手砸了汤瓶,沸水溅了她一身,不知是痛的,还是吓的,柳芊当即哭出了声。 杨芸儿摇了摇头,吩咐绿柔扶柳芊去上药。 桃红柳绿同一支团队,但人和人差别就是那么大。一个添乱,一个虽语带哽咽,但回话时条理丝毫不乱。 杨芸儿走出暖阁,环视众人,冷声吩咐:“都暂时忍住,此时事情尚不明朗,所有人都不得乱传消息,尤其不准打扰正妃休息。” 众人得令。 “张妈妈去叮嘱管事婆子,守住二门,消息不得乱传。” “婆子晓得。” “飞燕,浅草去院子里看着,尤其是盯住王嬷嬷那边是否有异动。” “刘嬷嬷去将后院中得用的嬷嬷寻几人到院内待命,莺儿和嫣红去外院找府中留守的侍卫统领,莺儿负责盯住王府各门,必须有侍卫分守,责任到人,不得有失,嫣红将剩余侍卫全带到前院正厅待命,碧桃与长菁随我去外院问问那个回来的侍卫。” 吩咐完众人,杨芸儿回头面向杨嬷嬷,眸色中带着几分冷意,吩咐到:“请嬷嬷先照看下柳芊,烫伤要及时处理,别留了疤,此事不宜节外生枝,让人分神。” 杨芸儿顿了一下,继续道:“不急着去杨府报信,万一信息有误,让老爷夫人大喜大悲不值当。请嬷嬷留守院子,随时听令,等我前面问清楚了,再请嬷嬷去杨府或者宫中娘娘处报信。” 杨嬷嬷心下一凛,她自始至终都没能成功拿捏这位“杨府小姐”。但她也不得不佩服,这位小姐行事很有章法。若不是杨夫人对自己有吩咐,而自己家人尚在杨府,这位小姐其实不失为一个好主子,可惜了。 此刻小姐摆在明面上不允许自己擅自行动,看来小姐从一开始就防着自己。 原来前头彼此都是做戏!想到这里,杨嬷嬷心中苦笑,当下领着柳芊和绿柔退了下去。 【为爱发电之灵感来源分享 工作中我曾遇到一位商业大牛,在重要时刻,就吃安眠药保证睡眠,是个狠人。 还听说过天生精力特别充沛的老板,晚上只需睡三四个小时电就满格了,工作特勤奋,特别爱运动,微信步数永远第一,动不动半夜发消息push团队回复工作进展,凌晨分享个人思考心得,卷得整个团队瑟瑟发抖。 亲们有没有遇到什么骨骼清奇的奇葩老板?】 第115章 初乱 身为杨芸儿手下最得用的丫鬟,嫣红将传信人安排在王府前院西北角的一个偏院。且特意唤了信任之人,看住了。 杨芸儿领人走过长长的背弄,快到那院子时,前方突然传来爆发式嚎啕。 “田嫂,王爷死得惨啊!” “田嫂,为啥拦着我不让我出去啊!” 在嚎啕声中,另一个尖锐的声音毫不示弱的亮了起来:“娘娘吩咐,城外回来的人都辛苦了,得先好生歇着。特意关照我来伺候。你看看吃食都准备好了,别嚎了,先歇一歇啊。” “田嫂啊,王爷都没了,我们做下人的,怎能吃酒喝肉。” “田嫂……” 杨芸儿站到院子门口,守门的侍卫向杨芸儿行礼后闪到两旁,里面那个人听到动静,立即一个闪身扑了出来,扑通跪倒在杨芸儿面前,返祖式嚎啕起来。 “娘娘啊,王爷死得冤啊!啊!啊!”男人哭起来穿透力虽不及女子,但是也可以达到震耳欲聋的效果。 田嫂是外院的婆子,之前长菁便是由她调教,也是积年的老人了,此时提着裙子赶了过来,对着杨芸儿匆忙一礼,不安道:“娘娘恕罪,方才已经劝得安静些了,这回又闹开了。” 说完转头向那人呵斥道:“冲撞了娘娘,你有几个脑袋!” 杨芸儿闭了闭眼,自己带众人匆匆赶来,脚步动静不小,显然,这悲伤酝酿得十分及时。 她看破未点破,只冷冷说道:“我头疼,先进屋坐一会,你们谁也不要发出声音,让我静一静。田妈,带他到一旁冷静一下,给他洗把脸,等平静了再带上来回话。” 说着,杨芸儿直接皱眉越过眼前人,扶着长菁的手进了屋。 那人还要大哭小叫,被田嫂指挥两个看门的侍卫扯到一旁冷静去了。 杨芸儿将人晾了足足一盏茶功夫,才重新唤上。 那人进屋扑通一声跪倒就要哭,杨芸儿摆了摆手,田嫂立即呵斥道:“世家规矩,下人在主子面前不得随意哭出声响,何况此乃王府。” 那人梗着脖子道:“娘娘,王爷被老虎咬死,小的实在忍不住,冲撞娘娘,罪该万死,可娘娘居然如此冷心冷面。” “放肆!你有几颗脑袋,敢编排娘娘!”一旁长菁往前一步,厉声喝止。 杨芸儿举起茶杯,喝了一口,盯着来人眼睛,淡淡说道:“今日虽情有可原,但也不该大呼小叫,你若不能安静回话,就出去再冷静一下。你不过跑得快些罢了,后头总有人可以问话。” 来人眼中闪出一丝不安,举手打了自己一巴掌,磕头道:“是小的想差了,小的悲恸,管不住自己的嘴,请娘娘责罚。” 杨芸儿看着来人眼神,有局促,有不安,情绪确实挺复杂,但就是没有实打实的悲伤。 上辈子看了太多哭戏,见过资本家孩子的眼药水功夫,也见过老戏骨的真情流露。杨芸儿自认对哭戏还是有一点辨别力的。 眼前这个,年纪不大,演技太差! 杨芸儿心中暗叹,选这么个人来办这件祸乱人心的差事,仅仅是因为他嗓门大么? 继续晾了他一会,杨芸儿幽幽开口问道:“你可曾亲眼见到王爷被老虎咬死?具体咬在哪个位置,咬了几口?致命伤是哪一处?王爷尸身现在何处?” 来人一愣,眨了眨眼,才回话道:“小的,小的只见到王爷被老虎叼走,不曾看清伤口在哪。” 连环发问,只能勉强答出一两点,杨芸儿嘴角微翘,继续问道:“罗先生何在?” “罗先生寻找王爷尸身去了,下落不明。” “既然你只说王爷被老虎叼走。或许只是受伤未死呢?” 来人又是一愣,旋即狠声道:“被咬着脖子拖走的,不是我嘴贱,是真的活不成了啊。”说着又要哭。 “不许哭!”长菁立即怒喝制止。 场内安静了片刻,杨芸儿继续发问:“你不是没看清咬在哪个位置了么?” “我,我好像看到是脖子那里。刚才不是很确定,所以不敢说。” “你在现场,那老虎为啥不刁你,难道你躲在了王爷后头?” “没,没,我是后面去支援的,到现场刚好看到老虎窜入树林的背影,来不及搭救。” “既然是背影,你咋知道他叼得是王爷?” “那,那是王爷的衣服。”来人眼皮眨得愈发快了起来,嘴也有些结巴起来。 杨芸儿冷冷一笑,又问道:“有几只老虎伤人?” “一只。” “王爷身手不凡,又有那么多侍卫护着,一只老虎奈何不了他们。”杨芸儿用手指敲着桌面,神色镇定。 来人有些发急,说道:“后来又又又来了一只。” “侍卫被咬死了几个?”杨芸儿转向田嫂,吩咐道:“让他现在就报个名单,立即着手让账上安排抚恤银子。” 来人本是铆足了劲来哭丧的,没想到遇见一个冷面王妃,稳稳地一句接一句问话,他不敢随意谎报名单,斟酌着回道。“有几个受伤的,但没有被咬死。” “有几位百姓被叼走?” “王爷誓死护着百姓,百姓不曾被叼走。” “这老虎口味还是蛮刁的嘛,要吃只吃皇子。”杨芸儿随时放下茶盏,发出砰的一声脆响。 来人似乎被吓了一跳,一时搭不上话,眼皮都眨巴地快抽抽了。 杨芸儿站起身子,吩咐道:“可怜见的,第一个跑回来报丧,给他洗个澡,去去晦气,好生招待着,千万别饿着累着,这几天就在这院子里好好歇息吧。” 见杨芸儿要走,那人又扑倒在地,试图再次卖惨。 长菁一步向前,直接叉腰拦在前面。长菁在丫鬟中年纪略长,又是在乡下吃过苦的,发起狠来,颇有一些她娘张婆子吵架的架势。 那人被长菁气势一压,暂时没了动作。 杨芸儿停了停,面无表情,问道:“你拦着我,是王爷有遗言让你转述吗?” 那人眨眼回道:“并无,但是……” 杨芸儿不再理他,直接甩手离去。两个侍卫迅速上前将人控制住。 一路疾走,杨芸儿不信那嘴硬的小老板就这么一下子被老虎吃了。但她不得不承认王爷应该遇到麻烦事了,不然怎会有人上门作乱? 后续该怎么办?手头就这点人,得先要把那个送信人的底细仔细盘一下。 她一路盘算,走到了正厅,还没来得及站定,就看见飞燕一路狂奔而至。 “那王嬷嬷不知道发了什么疯,一路嚎啕着王爷没了,此刻正在往正妃娘娘院里去。她带了好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咱们的人拦不住。” 杨芸儿闻言,对着候在厅中待命的侍卫吩咐道:“跟我去内院拿人。” 说完她将马尾辫一甩,提起裙子往怀中一抱,立刻狂奔而去。 厅中众人只觉得一阵风刮过,人便没了影子。 侍卫统领到底有些眼色,既然是主子发令,便顾不得内外有别,立即点了人跟上。 丫鬟中嫣红有些功夫在身上,飞燕是被杨芸儿刻意放养的,时常跑着传话,除了这两人能跟上外,其余丫鬟都被远远甩在了后头。 即便是碧桃这样贴身伺候的,都没见过自家娘娘如此狂奔的场面。大家多少都有点懵。 杨芸儿不管团队反应,自己拿出上辈子跑马拉松冲刺的劲头,直奔内宅。很快便听到了众人喧哗之声。 此刻,王嬷嬷哭得如丧考妣,她身边有四五个粗壮婆子护着。那些婆子也一个嚎得比一个响。 王嬷嬷虽在院中有些失势,但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根基还是有一些,居然掌握了后宅中最健壮的那批婆子。浅草和刘嬷嬷后续支援的几个婆子在体力上明显比不上王嬷嬷。 此时一方嚎啕,一方规劝,在四角围墙之下,合出了交响乐的混音效果。 崔婉儿的院子距此只差了一进,杨芸儿堪堪赶到。她刹住脚步,毫不客气地回头对追来的侍卫统领吩咐道:“把那几个嚎啕的堵住嘴,摁在地上直接捆了。” 王嬷嬷见状立即瞠目大喝一声:“这院子到底谁做主?我辛辛苦苦将王爷奶大,未料他尸骨未寒,后宅便小妇当道,这是要乱啊!” 王嬷嬷毕竟有些威望,上前的侍卫略微犹疑。王嬷嬷阵营一个女高音立即拔亮嗓音,喊起来:“正妃娘娘快来看看,王爷没了,院子里要翻了天呐!” 杨芸儿跺脚朝着侍卫吼道:“还等什么,先把那个嗓门最大的堵住嘴,捆成粽子!” 王嬷嬷见势不妙,侧妃居然带着侍卫,直接往地上一滚,撒泼道:“老婆子不活了,王爷呀,老婆子这就来看你。”她声音极大,还带着浑圆的胸腔共鸣。 杨芸儿气急,骂道:“不管你奶儿子在不在,现在府里我说了算!信不信我现在就卸了你下巴?” 这话大家都信,毕竟杨芸儿在花园赤手空拳卸人下巴的事情,王府下人们都传了许多遍(50章)。传得玄乎的,还说侧妃娘娘是武林高手。 再强的婆子也比不过训练有素的侍卫。统领亲自动手控制住了王嬷嬷。其余几个婆子也瞬间被捆成了粽子。 杨芸儿方才松了口气,就见崔婉儿披着衣衫,未曾挽发,扶着檀云的手凄惶赶来。众侍卫避闪不及,赶紧都低了头。 “芸儿,王爷出事了?” 第116章 不信谣,可传谣,以谣攻谣 崔婉儿见到杨芸儿与众人,立马跌跌撞撞赶上前,颤声问道:“可是王爷,他出事了?” 杨芸儿一把扶住崔婉儿,见她只穿着小袄,披了件外袍,可见是听到动静,来不及穿戴整齐,便匆匆赶了出来。古来女子以男子为天,正妃这是天要塌了的节奏。 不行,天得靠自己顶回去。 杨芸儿心中狠狠骂了几句,伸手用力将崔婉儿扶住,大声道:“姐姐,目前情况不明,未必是最糟糕的结果。我已审问了前院跑回来传话的侍卫,发现有许多漏洞,不排除有人暗中使坏,让我们自乱阵脚,因此我们务必稳住,切莫着了奸人的道。” 杨芸儿提了气,故意将说话声音放大几分,不仅仅在安慰崔婉儿,也在敲打现场诸人。 崔婉儿本想再问些什么,但感受到手中传来的力道,她虽性子弱些,但本身是个聪慧的,当下含泪点了点头,用足力气说道:“芸儿,我信你!” 杨芸儿从心底努力扯出一抹笑意,收了周身凌厉,温声劝到:“我们快回屋里去,这边冷,你这个时候可不能出事儿,若动了胎气,一会王爷真回来了,可就不好交代了。” 说完,杨芸儿推着崔婉儿往回走,檀云溪云等赶紧护着。 王嬷嬷虽被堵了嘴,可依旧不死心,见着正妃来了,使劲在地上扭着试图发出些声音,引起正妃注意。 杨芸儿回头向侍卫统领飞了一个眼刀,对方浑身一凌,抬脚就是一下,地上扭动的胖虫子顿时消停了。 崔婉儿听到动静,脚下一滞。好在檀云机警,立即用身体堵住正妃视线,与溪云一左一右,将正妃连推带扶,请回院子去了。 杨芸儿回头看了眼地上捆着的那堆粽子,冷声吩咐:“将这些人押到空院子看管起来。所有人打起精神来,今日内宅外院都不得乱!” 刘嬷嬷和侍卫统领得令各自带人下去。 屋里炭火烧得旺,崔婉儿进屋就打了个喷嚏。 杨芸儿眉头微蹙,语气中满是关切:“这么冷的天,婉儿姐姐衣服都没穿戴齐全,就这么冒冒失失地往外跑,万一着凉了怎么办?” 檀云、溪云等人一脸自责,赶紧替崔婉儿整理穿戴,递上热水和巾帕。 此时天才放亮,但杨芸儿估摸着孕妇已无再去休息的可能,索性也不瞒着,便直奔主题道: “姐姐先稳住心神听我说,前头有一个脸生的侍卫跑回来报信,不过我判断这消息并不属实。按那人说法,王爷被老虎叼走了,但我从不同角度分别问那人王爷遇虎的经过细节,那人根本说不清楚,且说话颠三倒四,前后矛盾。” 为了防止大喘气把孕妇吓着,杨芸儿直接说自己心中的结论,并边说边小心觑着崔婉儿状态,见对方正努力稳住心神,没有继续塌方的迹象,才将自己的推断一一细说出来: “姐姐,你不必着急,听我推演。” “照例那侍卫才传回消息,便被我安排的人看管起来了,可方才院子里头还是有人擅自吵闹,且直奔着姐姐院子而来,这目的性也太强了,分明是冲着姐姐来的。或者说是扰乱姐姐心神,目的是姐姐腹中的胎儿。” 崔婉儿下意识摸了摸肚子,声音微颤:“那王爷他……” “我原本还不确定,但现在见着人直冲姐姐而来,反倒放心了一些。若王爷真的遭遇不测,事情不应该这样发展。” 杨芸儿接过溪云递来的热茶,镇定分析道: “王爷没什么仇家,也没正式封为太子,若王爷不在了,一个亲王的遗腹子,不值得如此大动干戈。既然现在有人直接冲着姐姐而来,只有一个可能:有人趁乱算计了王爷,但王爷未能如他们所愿,逃出生天,他们不死心,才想出如此阴损法子,乘王爷尚未归来,消息错乱之际,打算在王府混淆视听。” 听到杨芸儿说得煞有介事,一旁的沉香忍不住追问道:“那王爷没事儿?” 杨芸儿看了她一眼,点头说道:“无性命之忧。” 其实,杨芸儿所说的不过是自己的推测,但为了稳住人心,哪怕不过50%的概率,她也不得不做出有十分把握的样子,如果暂时破除不了谣言,那就用另一个对自己有利的谣言去压制吧。 “姐姐过去曾因焦虑而失去孩子的事情在府中并不是秘密。这些人很可能就是抓住了这一点来算计姐姐。在王爷归来之前,我们绝不能自乱阵脚,更不能让他们得逞,伤了姐姐腹中的小世子。” 杨芸儿心中默念,不信谣不传谣,不对,是不信谣,可传谣,以谣攻谣。 就让婉儿姐姐姑且相信,王爷没事,而有人要对其腹中胎儿不利,为母则刚,有了对娃的牵挂,说不定婉儿姐姐就能自己把天顶起来了。 崔婉儿听完杨芸儿的分析,愣了半晌,突然拉过杨芸儿的手说道:“你说这事是与那夺……” 她突然感受到手被杨芸儿用力捏了一把,便生生将话头噎住。她眼中闪出几许惊恐之色,但很快又被压住。 一年来,距离权力中心仅数步之遥,无论是被迫还是主动,崔婉儿不得不让自己成长起来,从初始的惶恐不安到如今的强压心神,她到底生出几分硬气,那便是不能在同一个坑跌倒两次,必然要护着腹中胎儿,等王爷归来。 杨芸儿见崔婉儿整体状态已比初见时稳定了许多,便转换话题道:“你瞧,现在姐姐衣服都穿戴整齐了,看着多精神,刚才没穿好衣服就乱跑,该打。” 一旁檀云和溪云俱红了脸。 崔婉儿定了定神,挤出几分笑意,说道:“不怪他们,是我性急。” “我没怪她们,我怪得是你,姐姐若执意要往外,她们哪拦得住,擒贼要擒王,我只说姐姐你的不是!”杨芸儿可没有这个时代人的坏习气,她没有这个意识将主子的不是转移到下人头上出气。 崔婉儿脸皮薄,想到方才自己失态,还好巧不巧撞上芸儿带着外院的侍卫进来拿人,自己当时那样子……想到这里,崔婉儿的脸皮开始发红。 溪云见状,忍不住为自家主子辩解道:“侧妃娘娘还说我们家娘娘,您看看您自己,不也是只扎了一个马尾,连头都没梳吗?” 杨芸儿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笑道: “这不是节约时间嘛!头发我可不耐梳,复杂的盘头太费时间。我若出去晚了,那些人早在府内嚷嚷的连大厨房的活鸡都知道了。可我身上保暖的衣服一件没少穿,既节约时间,又保暖得当,便无大碍。所以呀,关键时刻咱得抓住核心的。回头保护娘娘,你们可都记住了?” 溪云闻言点头称是。而一旁的沉香似乎对杨芸儿仍有所不服,皱眉道:“仪容乃女子之根本,如此轻忽,若王爷归来见到……” “沉香!”檀云厉声打断她的话,并投去一个严厉的眼神。沉香只得低下头,悻悻地闭上了嘴。 杨芸儿看在眼里,朝着檀云微微点头,虽然婉儿姐姐性子偏软,御下不够严,配一个严厉的大丫鬟十分有必要。 “事有轻重缓急,在王爷回来之前,第一要务是护住姐姐腹中的孩子。第二,不能让府里乱了套,我已让侍卫把守住王府的各个出入口。至于这第三嘛…” 杨芸儿笑了笑,缓和下屋内气氛:“第三嘛,我们继续正常过日子,我就蹭着姐姐这儿的胭脂水粉,在这里梳洗吃早饭吧。” 崔婉儿终于被逗出了今日的第一抹笑意,忙说道:“哪里能让你饿着。快去吩咐厨房多做几道精致点心,可别饿着芸儿妹妹了。” 她停了停,拿出王府主母的架势吩咐道:“拿我的对牌,通知王府所有婆子一会儿到花厅听命。” 溪云一旁想劝,崔婉儿摆摆手道:“芸儿妹妹还得盯着外头的事情,后院就由我来镇一镇吧!” 杨芸儿点了点头,并未阻拦,只说了一句:“姐姐当心身子,我们先用饭吧,一会多吃点。” 溪云刚想再说什么,却被碧桃拉了拉衣角,只得退到一边。碧桃小声说道:“我们娘娘说过,只有忙起来,才会暂时忘记忧伤。你们就不要拦着正妃娘娘做事了。” 溪云点了点头,又不放心的问道:“王爷真的没事?” 碧桃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说道:“且听娘娘的。我们娘娘说,天塌下来得自己顶上去。” 第117章 大女主也可以哭 食不言,寝不语。 一顿早饭,寂然无声,杨芸儿和崔婉儿都很有默契第努力干饭。 不过,孕妇干不过天生打工人。 崔婉儿已将最后的饭粒咽尽,而杨芸儿刚吃完一块栗糕,手里迅速又拿了一块,大有化悲愤为饭量的架势。 崔婉儿握着象牙箸,看着对面瘦小的大胃王,欲言又止。 杨芸儿并没那么多讲究,将口中的栗糕咽下,直接问道:“姐姐有什么话,别憋在心里,尽管说吧。” 崔婉儿顿了顿,犹豫道:“王嬷嬷毕竟是王爷乳母,你下手是不是太重了些?她可能听到了什么,一时没忍住呢?” 杨芸儿没有立即回答,环视了下桌面,又拿了碟子里最后一块枣泥糕。 檀云见状,借着撤空盘之机,将人都带出了屋子。 杨芸儿暗中为这个严谨的丫头点赞,她方才不过借着挑点心的机会琢磨一下话要怎么讲才合适。不料这丫头竟然看出自己的犹疑,一点不让人为难,直接帮忙清场。 略一思忖后,杨芸儿决定将自己对王嬷嬷与八王爷的猜测如实告诉崔婉儿。 “我之前在花园遇袭,至今仍未查出眉目,但王爷被御史轮番攻击之后,八王爷的贤名却突然传开。如今东宫空悬,我宁可多想一步,也不愿错过任何蛛丝马迹。今日王嬷嬷若真是伤心失控,她大可在自己屋里痛哭一场。然而她明知姐姐大着肚子,却不听劝阻,带人一路嚎啕而来,目的性太明显了。” 崔婉儿呆了半响,双手紧紧握住帕子,狠狠咬了咬唇,说道:“我懂了,多谢妹妹提点。我会把内宅看好,妹妹你若要做什么,尽管放手去做。” 崔婉儿短时的蜕变令杨芸儿刮目相看。 这再次印证了,只要不自轻自贱,也不故意封锁消息,给予坦诚交流、女性的智慧与决断力绝不输于男儿。 有了婉儿姐姐在内宅坐镇,杨芸儿放心了许多。她带着自己的人手直接到外院海棠春坞坐镇,与婉儿一内一外,确保王府无虞。 此时,罗先生留下的侍卫头领已将传信人的身份调查清楚,前来汇报。 那头领姓耿,长得也很耿直。 “启禀娘娘,此人于王爷开府之初便选入王府,成为侍卫,后罗先生清理侍卫人选时,原本是给了银子让他离开的。但他念着王府恩情,不愿离去。便安排他到了庄子上。年后王爷那边人手吃紧,又从庄子上调了些人回来,此人便在其中。” 杨芸儿听后微微点头,沉思了片刻后问道:“他现在在做什么?” “按照娘娘吩咐,已经将他剥光了,泡在澡桶里了,想来翻不出花。”耿头领答得干脆利落。 杨芸儿差点没忍住一口老血喷出来。 她本意在有实锤可以明确定罪之前,并不需要大动作,只需稍加优待稳住此人,并暗中监视即可。 当然,她方才审问时确实态度不好,这不过是借鉴上辈子hr的压力面试法,迫使对方自乱阵脚,露出破绽罢了。当时留了句请他洗澡,是真心嫌他灰头土脸,可以去洗洗了。 这个时代,这大冬天洗热水澡,也算得上是主子的恩赐。 难道是自己方才审问的态度误导了旁人,耿头领竟将“好生照顾”误解成了这般“好生照顾”! 杨芸儿无奈地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然而就在这一刹那,她脑海中灵光一闪——若这人传的是假消息,那么他必然心虚,后续很有可能会跑,盯住他说不定可以顺藤摸瓜,找出线索。 她睁开眼,当下吩咐耿头领:“差不多就可以把人从桶里捞出来了,别将人吓着了。” “看在他第一个传消息回来的份上,给他一份赏赐,好好安抚 ,给他一种放松的假象。但我们外紧内松,盯着他在府中都与什么人交往,他若要出去也不拦着,不过务必暗中派人盯住,看看后头能揪出什么来。” 老耿匆忙跑去执行了。屋内静了下来。 杨芸儿屏退了左右,独自坐在屋内沉思。 隔着一堵墙,是李泓暄的外书房。在那里,她和李泓暄吵过架,喝过酒。 如今,那人却在哪里? 杨芸儿一时间想了许多。 如果出事,她可以先求助哪些人,是先进宫,还是亲自去城外跑一趟? 如今来去都靠马车,路上花费时间不说,还可能错过了真实消息的传回,导致采取错误的行动。 在这个随时可以被人定生死的时代,杨芸儿不敢轻举妄动。 她第一次感受到了李泓暄给她带来的安全感。 如果李泓暄不在了,宫里的人还会给她面子吗? 杨芸儿感到从心底涌上的悲。 她曾以自己穿越者的身份,可以随时超脱于事外,可如今自己毕竟投入了心血,哪怕仅仅是同事情谊,又怎能说断就断? 何况,除了生死未卜的六小王爷,还有城外无数等待米粮柴薪的百姓。 如果没有六小王爷,她靠着自己能独立为这些百姓做什么?经商去北边贩卖石炭,解决京城能源危机? 这个时代为商不易,为女子更不易。 杨芸儿早请罗子昂做了调研,如今煤炭(石炭)未曾普及,并非仅仅限于产能与使用观念,更多的是与政治与经济利益瓜分相关,导致石炭的开采与运输都掌握在朝廷与世家手中。 如果不能自上而下改变政策,即便她身为穿越者,知晓煤炭的好处,也无法造福于民。 这个时代难容大女主。除非这个大女主背后有一个实力派团队,可以相互扶持。 她曾野心勃勃的与罗子昂提过,等来日时机成熟,劝服六小王爷出面,减免石炭税收,加大开采力度,只有推动能源改革,才能解决燕京冬日缺炭的危机。 她甚至已经为这份改革方案打过腹稿。 有这么多事情要做,牵头的人可不能不在! 还有罗先生,一个文人幕僚,如何在林中自保? 杨芸儿越想越心惊。 嘴硬的六小王爷,命也该是硬的吧,没那么容易嘎了吧? 一向严谨多谋的罗先生,进入山林,不会把自己也搭上吧? 杨芸儿突然有一种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悲愤。 如果那人真不在了,她如何放下心,与婉儿一起带娃过逍遥日子? 并非清明世道,自己即便有钱,又如何能够放心周游全国? 不管皇家怎么内斗,百姓不应该成为阴谋的筹码。驰禁是好不容易争取来的生机,不该染上政治的暗红血色。 想到这里,杨芸儿再也忍不住,在悲愤和不甘心的情绪下,一股水气上涌,立马涕泗交加起来。 谁说穿越大女主不能哭? 这时,嫣红带着一名丫鬟进来,杨芸儿认得来人是李泓暄内书房侍女碧螺。 她忙收起眼泪,情绪发泄过,还得打起精神处理正事。 碧螺也十分识趣的低头,忽略杨芸儿脸上的狼狈,嫣红熟练的给杨芸儿打水洗脸。 见侧妃收拾的差不多,碧螺才躬身行礼,然后说道: “奴婢是王爷屋内的女使,如今王爷未归,我们几个都听娘娘调遣。如有需要,奴婢也可去山中寻找王爷。” 杨芸儿闻言一惊,好胆气! 李泓暄屋里还有这样有情有义的丫鬟,但她仔细打量来人的眼眸,却并未发现明显的情愫,倒是有几分坚毅与责任感。 杨芸儿看了眼候在一旁的嫣红,对比一下两人的身姿体态,便直白的开口问道:“你练过功夫?” 碧螺一愣,心道侧妃娘娘好眼力,既然已被看破,非常时期,她如实承认道:“奴家确实练过。” 杨芸儿心中暗想,练过功夫的贴身婢女,难道这是李泓暄的暗卫? 她想了想,吩咐道:“你先收拾一下,如今刚过辰时,再等三刻钟,如还没有消息,我与你一同去城外。嫣红,你也准备起来,再给张婆婆和长菁也准备一辆车,我们到时候一同出发。” 下了决定,杨芸儿便果断开始准备。 她先去内院同崔婉儿通了气,又回到外头找耿头领要了几个人手。 这时外头跌跌撞撞跑进来一个人,是与羽墨一道服侍王爷的小厮,名唤文砚。 此刻文砚满身是血,一见到杨芸儿,扑通一声跪下,痛哭加气喘,根本说不清话,只依稀能听得他在叫:“被老虎咬死了呀!吩咐将尸身送回来。” 杨芸儿心头一沉。这不可能!当下脚底生风,朝着门外停着的一辆马车冲去。 第118章 勇猛的小王爷 清晨,王府门口停了一辆马车,一个浑身带血的人哭嚎着冲进了王府,这样具有视觉和听觉冲击力的场景具有天然的八卦吸引力。 所以,当杨芸儿带人冲到门口时,大门外已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 杨芸儿看着眼前马车,并非李泓暄常坐的那辆,昨天早上王爷明明是骑马出门,但是…… 她心下莫名紧张,所谓近乡情更怯,面对马车中即将揭晓的答案,等了一晚上的她反倒停住了脚步。 身旁的碧螺见状,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上前几步,毅然掀开了马车帘子的一角。 碧螺的身形于颤动的帘子前微不可察的滞了片刻,随即钻入车厢内。 杨芸儿站在车外,盯着那晃动的车帘,屏住呼吸,此刻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一下,两下…… 片刻后,碧螺从车中出来,神色凝重,眼含悲伤,但却朝着杨芸儿微微摇了摇头。 杨芸儿心下稍稍一松,但依旧立在门口,并未移动脚步。 碧螺也是个懂事的,回到杨芸儿身边,小声回禀到:“娘娘,车内人不是王爷,是羽墨,已经没救了。伤口不像刀剑所为,看样子,或许真是遇到老虎撕咬……” 杨芸儿面无表情,于风中静默了数息时间。 到底还是出了人命! 环视四周看热闹的百姓,杨芸儿眼中涌起一抹冷意。 突然,杨芸儿爆发式大声嚎啕起来:“王爷啊,你一心为了百姓!是谁要害你啊!” 她哭得声嘶力竭,仿佛悲痛得站立不稳,伸手扶了一把立在一旁的长菁,然后跌跌撞撞向马车挪去。 长菁只觉得手臂上一阵钝痛,刚才难道是娘娘用力拧了自己一把? 瞅了眼正拖着花腔大哭的娘娘,长菁立即反应过来,开嗓跟进!身为张婆子的女儿,长菁的嚎啕深得亲娘真传,天生大嗓门。 “王爷啊,您一心为民,哪个不长眼的要害您啊!天爷呐!快看看这世道哪!” 站在一旁的碧螺有点懵,里面明明不是王爷啊,难道自己方才没有说清楚?还是娘娘伤心糊涂了,她才要上前,就被一旁嫣红拉住了手臂。 嫣红早见惯了杨芸儿各种戏精场景。她不善嚎啕,知道自己在演技上帮不上忙,但至少可以保证现场没有添乱的。因此她一把拖住碧螺手臂,眼神暗示其稍安勿躁。 娘娘此刻演戏,必有深意! 杨芸儿带着大嗓门的长菁,一唱一和,把“王爷一心为民”,“有人要害王爷”这两点核心信息面向吃瓜群众,不断嚎啕强化。 感觉火候到了,杨芸儿开始用手捶击胸部,哭得那叫一个顿足捶胸。 其实,这是她和自己团队的暗号。 嫣红见状,立马放开碧螺,上前苦劝:“娘娘当心身子,还是快回去吧。” 碧螺虽不明所以,但也识趣的跟上前劝解。 杨芸儿并不恋战,被两人一左一右扶住,顺势往门内走。 长菁断后,一路继续高声痛唱,重复那些核心信息。 既然此前有人入府乱传消息,那就把这混乱的消息传出去吧,以谣克谣,倒要看看外头的牛鬼神蛇们究竟是个什么反应。 进入王府大门,转过影壁,又走了几步,杨芸儿立即收了声。 她方才只是干嚎,并无眼泪,此刻脸已经冷了下来,吩咐道: “ 找个跑得快的,先去和崔姐姐通个气,是羽墨没了,王爷没事,让她不要误解。其余情况不明,等我问清楚第一时间告知,请她先安心,除了我传回的消息,其余传言不要随便信。” 她的声音带了几分沙哑,但伴着一股怒火。 随后她一路往里走一路吩咐:“去准备一副上好的棺木,将羽墨的后事妥善安置。他家里人也好生安抚。绝不能让他们受到任何委屈。” 说到这里,杨芸儿的眼圈红了,这是她入王府后第二次遇到生离死别,只胸中像堵了一块大石头一般。 这么好的孩子,昨天还在问自己讨要肉脯,怎么就没了。 身为王爷的贴身小厮,在外相当于二大爷的存在,一般情况不需要他以身犯险,除非当时情况非常凶险。 究竟是什么样的情况,让年纪轻轻的羽墨死于非命? 杨芸儿放缓脚步,抬首望了一眼苍天,将眼中泪水生生憋了回去,现在还不是痛哭的时候。她必须尽快查明真相,为羽墨讨回一个公道。 她咬了咬唇,愤声吩咐道:“文砚与羽墨交好,先让他下去缓缓,晚点叫上来回话,先把随马车回来的侍卫唤来,我要细问。” 杨芸儿赶了几步,又道:“让耿头领安排人将这个消息传给先前那人。说我对他误传消息很生气。等我腾出手来,必定要责罚于他。耿头领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 且不说杨芸儿在府中种种安排部署。外头关于六王爷一心为民反遭人暗算,六王府里娘娘当街痛哭的消息仅花了半天时间,便传开了。 众人对八卦的热衷贯穿古今。何况经历了漫长雪灾的困顿,民众本就需要一些劲爆消息来发泄情绪。 京城内,景泰帝的耳目——飞鸟卫自然也捕捉到了这一消息。虽真伪难辨,但涉及皇子生死,事态自然非同小可。消息火速送入宫中,直达御前。 而城外第一波消息早于子夜传回宫中,景泰帝今早醒来第一个知晓了他那好大儿的壮举与惨状,老父亲的心情和过山车一样接连翻了数个大跟斗。 驰禁方案开得有些匆忙,他心知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子会吃点苦头,却有意放手打磨。 只是没想到最终让儿子吃了那么大的苦头。若不是自己暗中留了人手看顾,后果将不堪设想。 最开头的消息是李泓暄勇猛异常,带领少数侍卫手刃了山中一只伤人的猛虎,救下数名百姓。 景泰帝当时听得老怀甚慰,心花怒放。心道不愧是云妃的儿子,果然有当年云老将军的勇猛。 可景泰帝尚在捻须大笑,就听得底下人哭丧着脸继续回禀道:“王爷打虎后未曾休息,继续带人巡视。不出五六里地,从乱树背后又猛地跳出一只白额吊睛老虎,直扑王爷。幸亏王爷身边书童机敏,奋不顾身扑上前以身饲虎,可怜当场就没了命。” 景泰帝撸着胡须的手一抖,不自主地扯下几缕。他也顾不得疼痛,颤抖着声音急问:“那暄儿呢?” “王爷前头已杀了一头虎,本已力揭,好在身边侍卫拼死护着,堪堪保命,我们的人也杀将上去,但还是不敌老虎。” “你说什么?”景泰帝猛地站起身来,全身颤抖不止。这可是他寄予厚望的儿子啊!他用心雪藏、保护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放到人前。 “好在苑监带着猎苑守卫与弓箭手及时赶到,救下了王爷。” 景泰帝长吁一口气,肥胖的身躯重重砸回龙椅。 “可是一名弓箭手不小心将箭射歪了,直接伤了王爷的腿。” 哐嘡,御案上的杯盏及奏折撒了一地。 “哪个蠢货竟敢伤了我儿?我要他全家陪葬!” “那人自知做了蠢事,害怕,当场哭求王爷放过其家人,然后竟然自戕了。”属下颤抖着坚持把话说完。 “废物!一群废物!”龙椅上的老父亲发出震天的咆哮声, “暄儿府上有那么多侍卫护着,还有我们暗中布置的人手,怎么就连两只老虎都对付不了?还有猎苑的那群废物!西郊大营的人呢?也都是废物吗?!” 半晌之后,景泰帝终于搞清了为什么李泓暄最后身边只留了三个侍卫和一名幕僚,半世玩弄人心的帝皇顿时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这个傻儿子竟如此大度的将自己的侍卫分发给百姓,这是皇家的人该做的事情么! 而第二波传回来的消息,让景泰帝整个人都不好了,受伤的儿子并未归府疗伤,只草草包扎,不顾苑监的劝阻,坚持继续开放猎苑,不辞辛劳,又跑到门口迎接百姓入园砍伐去了。 “好,好,真是朕的好儿子!”景泰帝发出比哭还难听的笑声! 云家人到底是把那股傻劲传给了这个儿子。 【伤心,前天好不容涨了0.1分,又掉了,亲们可怜可怜给点分鼓励鼓励吧,爱大家~】 第119章 终于回来了 谣言的传播是自带生命力的,且自带发散属性。 而将一件真实发生的事情条理清晰地完整叙述出来,既不添油加醋,又不缺少关键细节,却是非常考验传话人的能力。 不幸的是随马车回来的那三人:一个泣不成声的小厮,一个滔滔不绝却前言不搭后语的车夫,以及一个瑟瑟缩缩说不清话的侍卫,都缺了这样的能力。 猎苑内王爷将人手分的太散,偏偏这三人都未直接跟随王爷入山打虎,缺了最宝贵的一手消息。 杨芸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从三人口中拼凑出城外一天一夜的大致情况。 确认的信息是,王爷目前依旧坚持奋战在驰禁一线。 羽墨是为了救王爷而丧命于虎口。 罗先生手臂受了伤,但还能替王爷张罗将羽墨遗体送回来,应该伤势不严重。 无法确认的消息则是李泓暄和老虎之间发生的纠葛。 车夫大赞王爷威武,亲手把老虎嘎了,苑中许多百姓都亲眼看到了。 “王爷就这样一扑,便将老虎压在身下,王爷天生神力,拳头有碗口那么大,砰砰砰几下就把老虎打死了,替那书童报了仇。” “你刚才不是说王爷是用剑刺的么?” “啊,哦哦,是剑是剑。王爷抬手就是一剑,大家都说王爷剑法超绝……” 杨芸儿…… 随车侍卫则结结巴巴说王爷受了轻伤,可当追问受伤细节时,那侍卫又改口说王爷并没有受伤。 再多问一句,侍卫就开始结巴了:“属下,属下没,没有见到王爷,是罗,罗先生来传的话,我看到先生受伤了。是罗先生受伤了……” 文砚:哭,再问就大哭。 杨芸儿…… 王爷到底有没有受伤,三个人没有一个能说清楚。 古来斥候在军中地位较高,是不无道理的。 不知道是王爷那边实在是人手吃紧,还是压根就没有将给府里报平安当做一回事,派回来的这三人实在让人捉急。 “已经一天一夜了,王爷的身体可还熬得住。”崔婉儿听完杨芸儿整理加工后的信息,眉头紧锁。 杨芸儿没好气地回答:“姐姐那么关心他,他却连个消息都不晓得传回来。也不知还记不记得他身后有一个家,有人牵挂!” 崔婉儿脸一红,忙替王爷开脱:“王爷第一次在外头担重任,又遇到老虎,顾不上也是正常的。” 杨芸儿默默翻了一个白眼。 正说着,外头有婆子来报:“启禀娘娘,王府门外聚集了许多百姓,皆身着素服,声称要感激王爷的恩德,欲为王爷披麻戴孝。” 崔婉儿闻言心中一惊,而杨芸儿则瞬间明白这是自己先前在门口用力做戏所带来的误解。 她急忙向崔婉儿解释道:“看来王爷带着府内侍卫帮城内城外百姓修屋,积了不少功德。我方才于门口做戏,不过是为了将计就计混淆视听,不想让百姓们误解了。” 她很想将计就计,所以府里也挂白,为羽墨默哀,但看到崔婉儿哀怨的眼神,她还是将这个想法压住了,这个时代不允许她发挥太多。 她想了想说:“我这就派人出去安抚百姓,同时给百姓送些吃食,告知他们王爷还在城外未归,他们可以为王爷祈福,若他们愿意,也可以为枉死的羽墨烧点纸钱。” 这个建议说到了崔婉儿心坎了,多一些人为王爷祈福,王爷一定能平安归来。 不说婉儿在内宅如何焚香祷祝。 且说张婆子带着几名侍卫,领着食盒开府安抚百姓,很快与百姓打成一片,关于王爷打虎的传闻,在杨芸儿的授意下,张婆子也恰到好处的传了一传。 杨芸儿站在门内影壁之后,听着门外声音。 自己在府里吃力问询真相时,外头消息估计已传得满天飞了,不知道这样涉及皇子生死的劲爆消息能否及时传入宫中,能不能触发景泰帝的父爱之心,及时为这个傻儿子做些什么! “王爷啊,我已经尽力了!即便是为了老板娘和百姓,你也得好好的回来呀!” 其实,杨芸儿的担忧完全是多余的,因为景泰帝手中掌控着帝国最为强大的信息网络。 破晓时分,景泰帝的御令便如疾风般奔向城外。 昨天一本正经拒绝支援的西交大营守将们集体挨了帝王斥责,呼啦啦列队往猎苑而去。 此时此刻六小王爷正处在焦头烂额的状态。 昨晚痛失羽墨,他心中不可能不气不痛,因此决定化悲愤为力量,护好苑内百姓。 好在他伤得并不重,只简单包扎了一下又开始巡山。等确认苑中最后一个百姓离去,已近子时。 他不过才在帐篷里休息了两个时辰,猎苑门口便又闹了起来。 景泰帝还算勤奋的皇帝,不到寅时就会起床,但常年劳作的农民则起的更早。 因此,当圣旨还疾驰在官道上时,百姓们则迎着天边刚刚亮起得曙色,来猎苑打卡了。 一晚上没睡好的猎苑苑监没有及时赶到,守门的侍卫看起来脑袋一根筋,以昨晚有虎伤人为由,拒不放人。 结果扛着斧子的百姓和扛着长枪的侍卫,直接在猎苑门口干了起来。 辛苦的六小王爷匆忙赶到时,已有人挂了彩。 麻烦事真是一件接着一件。 六小王爷这边刚压住猎苑门口的冲突,又传来消息,先头有一波百姓未能成功入山,绕道去了西山行宫。直接拆了宫殿门窗当做木柴,因有带头的百姓口口声声说是得了六小王爷的恩准,因此那边的守卫倒是没有为难百姓。 只是带头的百姓拆房手艺极佳,李泓暄得到消息时,已经拆了外围的一排房屋的窗户,有大胆的百姓都开始上墙锯房梁了。 猎苑苑监得到消息简直要哭了。 这可是皇家行宫啊,此事一旦传开,自己可不得蜕一层皮么。 昨天那个唯一没有成功脱身的都水监小林大人再忍不住,顶着两个黑眼圈,骂道:“刁民难管,果然是刁民难管啊!” 李泓暄一股怒气翻涌,差点坐不住,从马上跌下来。 一旁罗子昂眼疾手快,扶住李泓暄,低声劝到:“王爷,从昨日到现在,乱局不断,只怕是有人在后面搞乱。这样下去不是个事。需速派人回京请旨求援。” 李泓暄咬着牙,正要破口大骂,远方尘烟滚滚,西郊大营的增援终于到了。 随大军而到的,还有景泰帝的圣旨和随着圣旨一路颠簸而来的太医。 看到被朝霞镀上了一层金边的圣旨,李泓暄顿时感受到了父爱的召唤,原本顶着的一股真气,立马散了一半,只露出满腹委屈。 “儿子没把事情办好,让父皇失望了。” 他腿上本有伤,下马时一下子失了重心,跌落在地,把众人吓了一跳,太医立马将人接住,苑监颤抖着将人引到休息的帐篷中。 好在太医是个靠谱的,虽然颠了一路,手下依旧极稳,一套针法施下来,李泓暄放松了许多,人也开始迷迷糊糊起来。腿伤处理好,李泓暄按照老父亲的吩咐,先回府养伤。驰禁事宜由西郊大营暂管。 罗子昂松了口气,终于可以将这个宝贝打包押送回府了。而且这回还有景泰帝的亲卫一路护送。他的心终于可以放回肚子里。 如果城外的六小王爷知道他家门口有那么多百姓真心为他祈福,他一定愿意骑着高头大马风光归来。只可惜,在太医的照料下,李泓暄很快于马车中沉沉睡去。 到了王府,六小王爷睡得太沉,直接被人抬入府内,生生错过了门口百姓欢迎英雄归来的盛景。 【为爱发电之灵感来源分享 大家在公司里有没有遇到需要各整合部门信息,还原事实的情况?特别是事故还原调研,有时候要找一个能说清楚真相的人太难了。甚至连问几个人,得到的信息都能是反的。这也是为什么我会在本章开头女主还原事实的艰难。 大家有没有在现实中遇到过类似困难?】 第120章 老虎 随着六小王爷的归来,整个王府又忙碌起来。 崔婉儿守着昏睡的李泓暄,满脸心疼。 太医忙不迭的在一边解释:“王爷并无大碍,只是太过疲累。” “那怎么昏迷未醒?” “臣用了一些助眠的法子。”太医总不好说自己扎针扎得猛了一些,六小王爷睡觉睡得熟了些。 崔婉儿看着王爷一脸脏污,亲自上手擦洗,还怕将王爷吵醒,动作特别轻柔。两云两香都跟在后边伺候,还有李泓暄屋里的丫鬟碧螺,青黛等,外头递水递帕子的小丫鬟们排成一行。 这种场景,有老板娘亲自坐镇,杨芸儿便悄悄回避了。 她到二门外找到了罗先生,见罗子昂伤了一臂,府医已查看过,虽不算严重,只是跟着六小王爷操劳加担心,熬了一天一夜,显得很憔悴。 杨芸儿将想问的话生生熬了回去。 另有几位王爷一等侍卫,或多或少都被老虎扑伤,各种狼狈。 贴身伺候的人都挂了彩。 看来大家都是熬了一天一夜,既然人都平安回来,便不急着此刻追问。杨芸儿于各处嘱咐慰问了几句。厨房早已准备好了老母鸡汤,肉粥等吃食,杨芸儿吩咐按照个人需要足量供应。 安排妥当后,她不便过多打扰,带人回了内宅。 杨芸儿独自坐在自己院中,思考着整件事,为下一步做好打算。 不一会,前院有人来报,左十三公子听闻王爷受伤,特来探病。但罗先生以王爷歇下为由。直接将左十三公子打发走了。 杨芸儿心中一动,来不及更衣,直接拿了一件披风便向外冲去。 嫣红知晓杨芸儿处事风格,立即取了一顶锥帽,追了出来。 此时左明远已离开王府。不过因着杨芸儿本有亲自去城外的打算,所以马车和车夫早早就候在侧门待命。 杨芸儿跳上马车,当即命车夫快速追赶。 嫣红则直接跨上一匹马先行追了出去。 左明远并未走远,听得身后有马蹄声,勒马回望,竟是一名明艳女子,似有一些眼熟。 疑惑间,对方也勒住马,欠身略行了一礼,说道:“十三公子请留步,我家娘娘有事要问。” 左明远犹豫片刻,下马候到道边。 片刻后,杨芸儿的马车赶到了。 有了先前的接触,左明远对这位侧妃并无排斥之感。他坦然走到马车前,恭敬地行了一礼。 杨芸儿轻轻掀起车帘,语气中带着歉意说道: “十三公子,真是抱歉。王爷昏迷不醒,王府照顾不周,多有怠慢。我深感愧疚,特地前来替王爷向您赔罪。” 左明远淡然一笑,心知侧妃此来必有要事,这些不过是场面话。他摆摆手,表示并不介意: “我与王爷有着多年的深厚情谊,这些小事不足挂齿。娘娘无需放在心上。” 杨芸儿点头致谢,客套过后,她开门见山地问道: “王爷虽然已经回到王府,但仍处于昏睡状态,身边贴身伺候的人也受了伤。传回来的消息众说纷纭,让我心中不安。因此,我想请问十三公子,猎苑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您是在哪里找到王爷的?” 左明远沉思片刻,回忆道:“昨日我带人赶到猎苑时,听说苑内发生了多起百姓为争抢地盘而引发的斗殴事件,已经有多人受伤。猎苑地势广阔,百姓的事故较为分散,王爷一人难以顾及,且身边侍卫人数有限。我便协助处理了几起事件。” 杨芸儿闻言皱眉打断道:“我记得西郊大营距离皇家猎苑并不远。王爷为何没有去那边求援呢?” 左明远愤恨地说道:“其实昨日苑监第一时间就去求援了,但事情也是不凑巧。昨日西郊大营的当值将军并不在营中。留下的守将因怕担责而不敢轻易做主,非要见到枢密使的手令才肯发兵。” 杨芸儿扶着车帘子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她继续追问道:“以公子对猎苑的了解,这个季节猎苑中的树木是否足够百姓砍伐?昨日入苑的百姓人数真的多到需要争抢的地步吗?” 左明远仔细回忆了一下当时的场景,斟酌着说道:“我去时,猎苑中的百姓确实人数众多。但猎苑方圆500亩,如果大家分散开来砍伐,树木应该是足够的。只是不知为何,有几拨人非要争抢那几棵古木大树。” 说到此处,他已然明白了杨芸儿提问的用意。身为高门大族的公子,他对于各种肮脏手段并不陌生。左明远的眸色逐渐深沉起来。 “王爷是如何遇到老虎的?”杨芸儿追问。 左明远面露愧色,“是我的疏忽。当时,王爷与我并不在同一片林子里,因此我未能及时施以援手,有负娘娘所托。”说完他朝着车内深深一礼。 杨芸儿微微颔首回礼。此刻她正着急上火,对古人说话动不动就行礼的这套习惯并无多少耐心。 “公子能否详细说明王爷究竟遭遇了几只老虎?他的书童羽墨又是如何身亡的?他身边的侍卫都去了哪?” 左明远定了定神,沉声道:“据苑监所言,王爷一共遇到了两只猛虎。以我和王爷过往的狩猎经验来看,他的身手再加上身边的侍卫,对付一只老虎本不在话下。但昨夜王爷过于疲惫,第二只虎出现的又太过突然,他的书童便是在那时为救王爷而亡。” 杨芸儿终于遇到了一个明白人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了。 包括六小王爷一开始如何大方派送侍卫,到最后连遇两虎,以及一个倒霉的弓箭手,以及后来的圣旨,都一一交代清楚了。 听完左明远的叙述,杨芸儿呆了半晌,这件事处处透着蹊跷。 她顿了顿,疑惑道:“公子说王爷在山中遇到了两只老虎?不是有句话说‘一山不容二虎’吗?” 左明远心中同样存疑,但此事涉及皇嗣,他不敢轻易断言,只能谨慎回应:“我也曾向苑监询问此事,只说可能是因为连日大雪,老虎饥饿难耐,才会侵犯彼此的领地。” 沉默片刻后,左明远终究忍不住开口试探道:“娘娘也是怀疑这两只老虎的出现内有蹊跷?” 杨芸儿看向远方,没有直接回答,转而问道:“如今两只老虎尸体在哪?” “应该还留在山中。” 杨芸儿转头看向左明远,目光炯炯,“王爷受伤是因老虎而起,羽墨死得不明不白。我要找到那两只老虎的尸体为王爷报仇雪恨,公子可否助我一臂之力?”她的声音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决心。 面对这个看似无理的要求,左明远沉默了。 方才被杨芸儿提问点破事中关节,他便心中起了不忿之意。他和王爷到底有多年情谊。但如此棘手之事,若要调查,从何入手确是一个难题。 杨芸儿见对方没有反应,又重复了一遍:“我想亲自去猎苑跑一趟。把那两只老虎的尸身拖回来。还有那里的驯兽师,我也要一并的捆了回来。让他们为羽墨守灵赎罪。公子可否帮忙?” “娘娘当真要如此?”左明远盯着杨芸儿的眼眸,认真问道。 “为王爷讨回公道。必须如此!”杨芸儿将公道两个字咬得极重。 “娘娘这个理由有些牵强,听起来也有些不讲理!” 杨芸儿冷笑道:“为了公道,我便是做一回骂街泼妇又如何。” 左明远哪里不明白眼前这位女子的言下之意。他深吸了一口气,郑重地点了点头,“娘娘若有此决心,左某定当全力相助。” 杨芸儿看向左明远,眼中闪过一丝感激之色,道:“我一介女子在外多有不便。待王爷醒来,他脾气好,也未必认可我行事鲁莽,但我主意已定。我们动作必须快,在他们将老虎处理完之前,我们得及时抢回来。因此要多谢公子仗义相帮!” 见眼前女子眼神坚毅,左明远不再犹豫,当下点头道:“我当为娘娘先锋。必助娘娘事成。” “多谢十三公子,一切为了王爷!” 第121章 母老虎与死老虎 杨芸儿带着锥帽,稳稳站在苑监面前,气势十足。 身旁的张婆子母子早就联手把苑监骂了个半死。 嫣红照旧不说话,紧紧贴着杨芸儿站定。 耿头领带着一排侍卫,如雕塑般面无表情地列队站在杨芸儿身后,为主子气势加持。 杨芸儿让左明远先行,自己带了团队随后跟上。 靠近猎苑时,杨芸儿便开始留心路上百姓动静。 但出乎她的意料,此时路上百姓寥寥,仅遇到少数几个空手而归之人。 问询之下才知道猎苑已被禁军接管,不再放百姓进入,且因着行宫被毁,那边抓了不少人,百姓早已四散逃开。 杨芸儿眉头紧锁,从队伍中点了几人,直接派去附近村落打听。 索要老虎尸体虽是临时起意,但来猎苑探查确是杨芸儿早些时候便开始筹谋的,故而乔装入村的人选早已准备好。 一路紧赶慢赶加问询观察,杨芸儿好不容易赶到猎苑门口,却直接被禁军无情拦住。 一时找不到相熟之人,又无法联系到左明远,杨芸儿便直接带着团队开启骂战模式。 本已焦头烂额的苑监得到消息只好再次滚出来迎接贵客。 在张婆子母女第一轮口水喷射攻击之下,心力交瘁的苑监实在有些招架不住。 “娘娘啊,下官理解娘娘的心情,可从来没有这样的先例啊,娘娘要拖走两只老虎尸体已是不合规矩,还要带走苑中养兽人,实在是为难下官啊!”苑监顶着两个黑眼圈,苦着脸哀求道。 “怎么,我为难你还要选日子么?”已见识过权势力量的杨芸儿毫不客气的强势回怼。 她心中窝着一团火,索性抛开了往日以理服人的作风,学着这个时代的上位者以势压人。 也许,在这个时代,这才是最高效解决问题的方法。 “别和我提什么规矩不规矩的,王爷来这里一天一夜,为了百姓生计劳心劳神,结果居然被抬着回了王府,连贴身书童都没了,这便是你这个苑监规矩办事的结果?当我六王府好欺负的么?” “别给我拖延时间,用什么劳什子规矩来搪塞,真把我惹火了,仔细砸了你这破大门!” 骂到这里,杨芸儿卡壳了,跋扈这个东西,也是得有些天分在身上,才能什么都张口就来。 杨芸儿深吸一口气,愤愤地咬了咬唇。 幸好,她身边还有张婆子这样的吵架高手。 见侧妃似乎被气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张婆子立刻出战,叉着腰,挺胸瞪眼地接过话茬: “我说你这个当官的,怎么就这么没眼力见儿呢?已经伤着我们家王爷了,你还想再气着我们家娘娘不成?你就算有十个脑袋,也赔不起这个罪啊!” 长菁也是个会来事的,上前扶住杨芸儿,替杨芸儿夸张地顺着气:“娘娘,您可千万不要气坏了身子,府中这么多事等着您做主啊!” 苑监被张婆子喷了一脸唾沫,却根本不敢擦。他当场就被吓得跪在了地上,心中滴血般地哀嚎着:“我滴个娘嘞,这真是流年不利啊!那两只死老虎交出去就算了,这母老虎可怎么惹得起啊?” 他刚想松口答应,可一瞥见同自己一道出来的刘都尉,不得不将话又咽了下去,心中暗自叫苦。 自己赶出来这一路,刘都尉已经反复提醒过他,王府的要求太过无理,千万不能答应。 也对,若将手下养兽人交给这位母老虎,那还有活路可言吗? 都是一起喝酒的兄弟,怎么舍得投喂给母老虎? 可这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苑监涨红了脸,朝着刘都尉疯狂挤眼暗示,兄弟,该你上了啊。 刘都尉一开始并未理睬,可见着苑监实在招架不住要松口,才上前拱了拱手道:“娘娘行事不妥,从没有猎苑养兽人给王府书童哭灵的规矩,娘娘不要强人所难。” 杨芸儿闻言,直接掀起锥帽,上下打量了一番说话之人。 只见他武将打扮,气势不凡,说话虽然客气但却并不畏惧自己侧妃的身份。 她心中暗自警惕起来,方才自己团队围攻苑监时此人始终置身事外,但苑监与自己这边过招时,眼神时不时瞟向此人,看来此人并不简单。 杨芸儿冷哼一声,以故意激怒人的口吻问道:“这位是谁,是这儿管事的么?” “吾乃都尉刘铮,守西郊大营,如今奉皇上命令接管猎苑秩序。” “哟现在接管了呀?早干什么去了?”杨芸儿不屑地冷笑道:“王爷遇到老虎时你们在干什么?听说皇上将西郊大营好一通申斥,你还有脸在这边和我讲道理!” 然而刘铮却并未被她的话所激怒。他亦是世家出身,较之草根提拔上来的苑监,底气不同,因此并不惧怕杨芸儿。他瞥了眼不中用的苑监,上前一步,毫不客气道:“娘娘,猎苑驰禁已停,请娘娘离去,否则莫要怪刘某手中兵器不认人。” 刘都尉说着,扬了扬手中长枪。其实他未必真敢动手,不过是吓唬吓唬杨芸儿一介女流。 不料杨芸儿并不惧怕,而她身后的耿统领也不是吃素的。 侧妃若吃亏,王府颜面何存?方才见刘铮上前一步时,老耿已经拉响了警报,手握剑柄,等刘铮话音未落,老耿已经武器出鞘,怒目横眉。 后边跟着的王府侍卫见头领动了,也毫不客气的做好备战姿势。 这方动了,对面的一方也毫不示弱,齐刷刷亮出了家伙。 眼见两边剑拔弩张,猎苑苑监扛不住了,哭嚎道:“我的姑奶奶哦,我的大人呀,有话好好说呀!” 杨芸儿稳稳站定不动,冷声说道:“这是欺负我六王府无人么?” 杨芸儿深吸一口气,学着张婆子吵架的气势,将头上锥帽一扯,丢在苑监面前,喝到:“今日我便将话撂在这里,虎我要带走,人我也带走,若带不走,那我就等在这里。我六王府在这山中出了人命了,我必然要讨回这个公道,替王爷出这口恶气!” 这种时候,拼的就是气势,绝不能退! 杨芸儿虽在面上将泼妇功夫做足,心下却在观察眼前人物。 算上来回路程,距离王爷离开猎苑,西郊大营接管只两个时辰。在这两个时辰内,猎苑内外百姓已被全部清退,这效率高得出奇。 李泓暄在时,百姓不听劝,冲突不断,固然有六小王爷缺少经验的缘故,但对比如此明显,其中未尝没有文章。 都尉刘铮,杨芸儿在心中默默记下这个名字。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之际,前方来了数人,为首的一人头戴束发金冠,身披大红绣金团锦袍,腰扎金带,足登虎头靴,派头十足。 杨芸儿抬眼再往边上瞧去,心中终于松了一口气。来人左旁正是左明远。 这是左明远搬来的救兵罢。 来人身份不凡,刘都尉收回兵器,行了军礼,身边士兵见状也撤了武器。 这边老耿见杨芸儿未有指示,故而手扶剑柄,并未退后。 苑监则屁颠屁颠转了方向,向着来人讨好地叫着:“啊呀,原来是少将军来了,求少将军做主,眼下这事儿,少将军看怎么办。” 他话没说完,便看到来人身后,几个壮汉抬着两只老虎尸体,后面跟着数名养虎人,当下倒吸一口冷气。 原来左明远向杨芸儿做出承诺后,一路策马先行。 他一人一骑,比杨芸儿马车快上许多。 西郊大营守将之子,向来与他交好,与李泓暄也曾经有过狩猎之交。左明远便转道先去了西郊,将少将军拖来相助,且悄悄绕过前头诸人,直接入山。 故而杨芸儿在猎苑门口与人起冲突时,左明远已悄悄将事情都办妥了。 只可惜没有手机互通信息,无法及时沟通对齐。 刘都尉无法驳了少将军的面子,他见杨芸儿得了老虎,还要养虎人,心中隐隐升起一股不安,故而出声阻拦到:“娘娘将老虎带走也便罢了,将猎苑养虎人也带走,恐怕不妥,这些人毕竟也是吃公粮的,六王府怎好随意处置?” “怎的?我王府请人上门,用得着你来管?” 杨芸儿瞪起眼,毫不相让。“来我府上,自有好吃好喝招待,就让他们哭几日,怎的就哭坏了!既然没有管好老虎,就该来赔罪!” 一旁少将军一愣,左兄方才夸这侧妃胸中颇有丘壑,咋一副泼妇模样? 左明远也是脸色一黑,原来此前侧妃同自己说当回泼妇又何妨,居然,是真的! 但事已至此,自己承诺已出,不能退,当下上前说和道:“侧妃娘娘是为了王爷一片心意!那书童我也见过,同王爷情谊非同一般,就让这些人去王府哭上一哭。何况王爷受伤,皇上震怒,猎苑这边正好借此赔罪,让王爷和娘娘消消气。” 少将军见朋友如此说,帮衬道:“刘都尉不必多虑,此事虽无先例,但情有可原。就这么办了!” 刘都尉不服,赶上一步说道:“这么多养兽人都去不妥,猎苑也需要人手看着。驰禁不过是暂停三日,三日后还得开放。只怕到时候……” “猎苑中还有几只老虎会咬人的,要不我今日都带走吧!活的死的我都要!”杨芸儿索性乘胜追击,用蛮不讲理掩饰她的一肚子算计。 苑监害怕这母老虎还要发疯,赶紧和稀泥道,“我的娘娘啊,老虎可不是闹着玩的!但猎苑里的确不能缺了人啊。山里还有许多野兽,我怕到时候……” 苑监眼珠子一转,跺脚道:“唉,要不这几个养兽人,娘娘挑两个带走,毕竟都是粗人,若全部带到王府,不懂规矩,怕要冲撞了贵人。我这里还有上好的虎骨酒和药,回头一并请娘娘带走,全当赔罪。开春若能猎到好的皮货,第一个给娘娘送来!” 杨芸儿看了一眼场中诸人不同的脸色,又与左明远互换了一个眼神,不再坚持。随手指了两名靠前的养兽人,同时狠狠向苑监搜刮了一番皮货兽骨,将跋扈任性的样子做足。顺道还留了两名侍卫给左明远善后。 这才大大咧咧地打道回府。 第122章 啰嗦,还不快上车? 杨芸儿还没有回到王府,她在猎苑门口大吵大闹的消息便传到了御前。 “那女人把老虎拖回去了?” “回禀陛下,确实如此,侧妃亲自带人在猎苑门口大吵了一架,说要为王府讨公道,还强行掳走了两名驯兽人,说要给王爷那书童守夜哭灵。” 跪在地上的飞鸟卫头领张有为小心地揣度着景泰帝的心思,将方才已经汇报过的事情,挑重要的情节又讲了一遍。 景泰帝抚掌大笑:“妙啊,妙!” 地上跪着的人,紧绷着身体,不敢轻易接话。 张有为替皇上办事多年,从未失手,这次是他升为头领后主管的第一件差事,用足了十二万分小心,本着一贯低调行事,绝不打草惊蛇的作风,摸好了路,只等着今晚月黑风高,神不知鬼不觉去查老虎尸身。 谁料人算不如天算半路杀出只母老虎,六王侧妃居然明目张胆的抢走了老虎。 差事没办妥,张有为回到御前一路胆战心惊,可预计中的狂风暴雨并没有出现,且今天皇上心情似乎不错。 但张有为依旧不敢大意,保持标准跪姿一动不动,等待着景泰帝进一步问话。 上首的笑声停止,整个大殿陷入了一片沉静。 张有为屏住呼吸,按照以往的惯例,令人窒息的安静往往预示着,老板的情绪即将有变。 果然,片刻后,上方响起景泰帝充满压迫感的声音:“那杨氏索要老虎时,都有谁在阻拦?” 张有为捕捉到帝王问话中的怒意,立马打起精神将他探听到的消息再次一五一十汇报一遍。 虽然侧妃吵架的故事他第一遍就全讲完了,但是老板喜欢从不同角度反复提问,他也不敢有丝毫马虎,皇帝问几遍,他就答几遍。 “都尉刘铮?”景泰帝微微皱眉,似乎在回忆着什么,“这个名字听起来有些耳熟。” “回陛下,是先刘昭仪之幼弟。”唯一还留在殿内侍奉的心腹太监洪都知对这个新上任的头领抓不住重点的汇报方式已颇为不耐,这次找准机会直接插嘴提醒: “陛下可曾记得,当年先昭仪还在世时,有一年长春节曾召入宫中,为陛下舞枪,颇得陛下看中,说要送入禁军中好生历练。” “如今已是都尉了,看来出息的很呐!”景泰帝手指轻敲御案,语气中透着几许玩味。 殿内剩余两人都不敢轻易接话。 片刻后,景泰帝继续发问:“老八那边有什么动静么?” “八皇子殿下忙于北边救灾善后,并无异常。” “他那日临出发前都去了哪些地方?” “回禀陛下,八皇子那日得了圣旨,当日便离京,并无拜访。” 景泰帝撸着胡须,暗叹道两个不起眼的孩子终究都长大了,一个缺心少肺,一个满腹心眼,都不是让人省心的。 想到这里,景泰帝不自觉念起太子,活着时横挑鼻子竖挑眼,如今却觉着长子到底比眼前这两个东西强出许多倍。只可惜……景泰帝狠狠敲了一下御桌。将殿内另两人吓得大气不敢出。 好在片刻后景泰帝平复了心情,只叮嘱张有为继续盯紧各方,便挥挥手让人退下。 张有为得了指令,心中一松,有些不敢相信失了老虎的自己,今日这么容易就过关了? 他规规矩矩退到殿门口,里面又响起了皇帝的声音,他深吸口气,果然还有反复。 “等等,暄儿府上盯住了,务必看看那个杨氏能玩出什么花来。” “是,属下这就去办!”张有为行了礼,又等了片刻,不见下文,这就完了? 张有为愣愣等着皇帝得指示,却只等来了洪都知一个恨铁不成钢的狠厉眼神,才反应过来,识趣的退出大殿。 他一路走一路细细复盘,老头领年前旧伤复发,暂时理不了事,自己临时顶上,老头领当时看着自己,眼神复杂地甩给自己一句评价: “你一贯不够聪明,但胜在谨慎细致,做事踏实。在这个位置上是否能坐稳,要看你小子的造化了!” 对这个评价,张有为多少有些不服,以往看老头领御前奏对轻轻松松,似乎只要有问必答即可,可今日自己独自顶上,才知道其中分量几何。 从殿内出来,张有为只觉得贴身里衣都已湿透,外头寒风一吹,他整个人打了一个激灵。 虽然丢了老虎,但是还有好几条线索,可以细细查探一番,不能再出了差错。对,王府那只母老虎要盯紧了! ——拖老虎分界线—— 杨芸儿团队拖着两只老虎,回城的路走得不算快。 杨芸儿此时坐在马车里,闭目沉思,嫣红坐在对面,一贯地沉默不语。 虽然老虎已经拖回,但如何确认老虎身上有问题,也是一个问题。 带回来的那两个养虎人知情吗? 杨芸儿回忆当时猎苑门口众人的眉眼官司,经过拉扯,最终被推出来让自己带回王府的必然是不知情的。 但既然已经带回,自己要怎么用他们呢? 逼他们对老虎尸检? 杨芸儿揉了揉眉心,以往刑侦方面的内容从未涉猎,最多也就是看看宫斗剧,审人断案这活儿,可还得费点脑子。何况这次还涉及兽医领域。 早知道自己要穿越,真得多看些书,多做些知识储备啊! 杨芸儿正在车内胡乱思索着,前方突然传来了马蹄之声,接着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前方车内可是六王侧妃?” 罗先生来了? 杨芸儿立马叫停马车,掀开车帘,探头一看,见罗子昂立马站于车前,见到自己,翻身下马,上前行礼。 “罗先生,你手上有伤,怎的不在王府休息,赶到这里作甚?可是王府出了乱子?” 听到侧妃问话,罗子昂心中纷乱,他当时包扎好伤口,只和衣躺了一会,王爷未醒他心中不安。 没想到他昏沉沉醒来听到的第一个消息居然是,侧妃带着侍卫与丫鬟婆子杀去猎苑,说是要把老虎拖回来给王爷出气,还要捆几个养虎人回来给羽墨守灵。 罗子昂当时整个人都不好了,自己和王爷在猎苑险象环生,里面有多少阴谋还不好说,侧妃这么莽撞冲过去,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自己怎么向王爷交代。 再一细问,侧妃出发前居然和左十三公子交流过,他愈发不放心了。 左氏那是什么人家,和崔氏一样都是虎狼窝,这两家出来的人,哪有个好的。自己千防万防,护着王爷不让与这些人交往,却万万没想到这些贼人居然打起来侧妃的主意? 罗子昂草草交代了府内事宜,与留守太医确认了王爷并无大碍后,就匆匆收拾上马,直奔城外。 如今见着侧妃安好,老虎押阵,罗子昂心略略放松,回复道:“猎苑凶险,王爷不放心,故而让某前来接应。” “王爷已经醒了?” 额,说漏嘴了,出发时那小子还睡的很熟。 “王爷安好,请娘娘放心。”罗子昂只得含糊回答道,方才他一路疾驰,绷得太紧,如今松了口气,身上一阵疲惫袭来,人晃了晃,堪堪站定。 杨芸儿一眼看出罗子昂的不适,便出言劝到:“先生放心,老虎和人我都带回来了,先生疲累,和我一同坐马车回府吧,有事路上说。” 王爷不在,与侧妃同坐一车,于理不合,罗子昂坚决推辞。 但杨芸儿哪由得了他,何况自己还有许多事情要细问罗先生,车内说方便。 当下将车内嫣红赶下车去扶,并带着威胁出言道: “罗先生不必教条,我在猎苑门口吵架已经够累了,不想费事。” 说完她看了眼已经站在罗子昂一旁待命的嫣红,说道:“若我让这个丫头将你打晕,然后把你拖入车内,你敢反抗吗?” 杨芸儿对着一脸震惊的罗子昂,挤出一个坏笑,问道:“是被打晕了拖进来,还是自己进来,罗先生赶紧选一个。” 第123章 非常厉害的两句名言 马车里非常安静,罗子昂正襟危坐,嫣红一贯无语。 杨芸儿看出罗子昂有些不自在,这个时代女上司和男下属共坐一车的确实不多。 她想开两句玩笑,但又怕尺度拿捏不当让人更不自在,算了,还是直击主题吧。 “先生可是在怪我鲁莽?”杨芸儿清了清嗓子问道。 “罗某不敢!” 不敢?就是有这个想法了。 横竖事情已经做了,杨芸儿也不客气,索性挑明道: “我看着王爷和先生都受了伤,必须要休息,但有些事不能耽误,怕时间长了后头有变数。老虎是领地意识很强的动物。同一个山头连续出现两只伤人的老虎这并不正常。因此我想快速截获物证。等不及同先生和王爷商量便先把这事办了。” 杨芸儿顿了一顿,继续道: “让王爷和先生担心了,还拖累先生带伤来找我。但其实我并不是那鲁莽之人。凡事我都会做好预案。先生和王爷大可放心。” 杨芸儿说着,突然发现罗子昂披风下似有红色渗出,她顿时觉得一阵心悸,惊叫一声:“先生,你怎么了?” 罗子昂下意识用手捂住另一边手臂,皱眉道:“许是伤口迸裂了,并不碍事。” 理智告诉杨芸儿,她此刻应该帮助罗子昂处理伤口,但,她做不到,因为她清楚地记得自己上辈子晕血。 此时若晕了,实在太尴尬了,杨芸儿本能地大呼一声:“停车!” 然后她扭过头去,不看罗子昂,口中解释道:“抱歉,我晕血,我先去车外透透气。嫣红,要不你帮罗先生处理一下。” 说完,她逃也似的自己跳下了车。留下罗子昂在车中一脸尴尬。 其实,罗子昂上车后不久,便察觉伤口有些不妥,可能方才骑马时崩裂了。但车内不方便检查,只能暗自庆幸有披风遮挡,或许无碍。 可他万万没有料到,平时看起来怼天怼地无所畏惧的侧妃,竟然怕血。 他看了看留在车内的嫣红,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要不姑娘也下车照顾娘娘?罗某自己可以解决。” “要不还是罗某下车,实在不该惊扰娘娘。”罗子昂正准备起身,不料被嫣红一把按住。 嫣红自小练武,难免碰伤,简单伤口包扎这种基本功难不倒她。 此刻她见罗子昂左右不得劲,也不言语,直接上手。 罗子昂被吓了一跳,心道这个不言不语一直跟着侧妃的丫鬟咋这么生猛,他下意识用手来挡。却被嫣红一下拍开。 斗篷掀开,渗血明显, 不用说,必然是伤口裂了。 嫣红转身于马车自带的案格中取出伤药和布条,这些都是杨芸儿提前备好的,以防万一。 嫣红脸上没有多余表情,手中动作利索,对罗子昂说道:“先生伤在手臂,只需坐定不动,奴家很快,莫让娘娘在外头久等。” 罗子昂心知多说无益,乖乖配合。 看来这丫鬟跟着侧妃久了,除了话少,这说一不二,敢做敢当的性子倒是随了她主子。 马车内很快收拾妥当,罗子昂特意掀开帘子,让车内血腥味略略散去,才请杨芸儿上车。 马车继续出发。嫣红继续闭嘴隐形。 罗子昂满面歉意:“是某思虑不周,让娘娘受惊了!” 杨芸儿觉得自己晕血这事儿,实在有点丢人,她礼貌又不失尴尬的笑了笑:“让先生见笑了,我从小见不得血,见了就晕。” “娘娘既然身子不好,今后切勿做此莽撞之事。”罗子昂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劝道。 杨芸儿干咳两声,满心无奈,今天究竟是谁更鲁莽。 这个时代对女子的限制实在太多,导致自己出门亲自干点啥,闹得惊天动地似的!有必要带伤赶来么? 车内安静了片刻,杨芸儿决定还是要为自己辩解一二,她并不甘心局限在后宅一亩三分地,仅当一个幕后参谋。 “先生放心,我绝不做没有把握之事,耿侍卫的人都很不错。这次出门前,也专门请了左十三公子前去帮忙。” 杨芸儿不提左明远还罢,一提及左氏,罗子昂顿时敛去了往日的恭敬,眼中罕见地闪过一丝锐利的寒芒。 他语带坚决的提醒道:“娘娘对那左氏务必多加提防,左氏与崔氏向来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娘娘万不可轻信他们,以免中了他们的圈套。” 杨芸儿察觉到罗子昂情绪的突然波动,心中不由生出了几分疑惑。罗子昂从未明言其真实身份,她隐隐有过猜想。 往日里出于避嫌的考虑,她不便过多试探,但今日她实在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于是直言相问:“先生是否与左氏、崔氏有着深仇大恨?” 罗子昂闻言微微一怔,但眼中的凌厉之色并未立即褪去。他愤然回答道:“那些世家大族欺压百姓,无恶不作,人人得而诛之。我虽无力改变整个局面,但也绝不能坐视不理。” 杨芸儿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我理解先生的心情。但我当时实在寻不到帮手,且一旦拖延,对方随时有毁尸灭迹的可能。左十三公子此时来访,我见其没有恶意,便顺势借了一把力。” 罗子昂又欲开口,杨芸儿直接摆了摆手制止道:“先生,我以前曾听过两个非常厉害的人说了两句非常厉害的话。今日便送给先生。第一: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第二:不管黑猫白猫,能抓老鼠就是好猫!” 留意到罗子昂的神色有所松动,杨芸儿心中暗喜,果然这些至理名言无论何时何地都极具说服力。于是她趁热打铁,进一步解释道: “王爷为民请命,本是义举,却屡遭阻挠,进展缓慢。这正是因为王爷在朝中势单力薄。无论先生未来有何打算,我们都必须先助王爷壮大势力,才能有所作为。在王爷有自己的嫡系势力之前,手边的力量都可以借用一下。至于将来有怨报怨,有仇报仇,那是以后得事情。先生觉得我说的可对?” 罗子昂听罢,一手握紧了拳头,皱眉沉思片刻后,深吸一口气,拳头渐渐松开。 然后,他神色也松弛了下来,向杨芸儿抱拳致意:“娘娘高瞻远瞩,是罗某短视了。但与虎谋皮,风险极大,娘娘还需谨慎行事。” “先生放心,”杨芸儿坚定地说,“现在我们的首要任务,就是从这两只老虎身上找到突破口。” ——马车行进中—— 回到王府,杨芸儿首先赶到内院先探视小老板李泓暄。 此刻李泓暄正舒舒服服斜靠在软垫之上,由孕妇亲自喂粥。 杨芸儿明明记得他是小腿中了一箭,手上并没有伤呀,怎么此时整个人都废了,难道受了伤,年龄也变小了? 李泓暄看到杨芸儿进屋,心情那是相当复杂,后背也不由自主挺了一挺,收起刚才的松垮之态。 若当初自己听了小芸的建议做好预案,或许一切不至于如此糟糕。但他的骄傲不允许自己服软认错,可又没有底气怼人,一时间满脸纠结。 杨芸儿看着自家小老板变幻的神色,大致猜到了这个傲娇大男孩的心理。其实,她自己也是千言万语,不知从何下嘴,骂重了不妥,说轻了不甘。于是,她吸了口气,脱口而出:“王爷,您受苦了!” 如此干巴巴的问候,倒让李泓暄听出几分讥讽,顿时心中又被激起一阵不爽,开口便道:“本王惦记你院子里的鸡汤,快去与本王做来。” 杨芸儿听着这大男孩傲娇中带着撒娇的口气,叹道:“王爷呀,年前我院子里的鸡就吃完了,这雪天一直没有补货啊。张婆婆养的鸡,味道就是不一样,要一摸一样的鸡汤,这会子还真变不出来呀!” “本王不管,本王要喝汤!” 第124章 夜幕降临 从猎苑带回来的两个倒霉蛋,终于被侍卫领到了灵堂。 此前,他们两个一路胆战心惊,原本卯足了劲,酝酿了满腔悲伤,准备好好表现一番,一起避免皮肉受苦。 只要能够早日离开,哪怕于灵前当孝子也不是不可以。 然而,两人没想到,一到王府他们便被丢在一个空院子里,并没有被打骂。 他两个一开始还有所庆幸,可等着等着,发现情况不对,根本无人理睬他们。 他俩也不敢冒失乱跑,只老老实实地缩着,没人送饭,也只好干饿着。 直到黑暗将最后一丝天光吞噬,两人心里开始发慌,毕竟大半天水米未进,终于有些待不住了。 其中一个胆子大些的,名叫熊二的率先在院门背后哀求,紧接着另一个也跟着哭嚎起来。 “娘娘,那两个人终于熬不住,在门口哭求起来。” “之前他们有交流过什么吗?” “回娘娘,属下派了耳力好的,一直守在墙根听着,并没有什么不妥。一个说今年还要娶媳妇,另一个一直叫着肚子饿。” 杨芸儿皱了皱眉头,审问这种事情,她可没干过。 偏她穿越来的这个王府,也是个干干净净的,连个地牢都没有,太不专业了。 说好的万能男主呢,那是不存在的! 一切都得从头开始,白手起家,摸着石头过河。拿了两世劳碌命剧本的杨芸儿满心无奈! 耿头领见主子皱眉沉思,拱手道:“那两个人看起来就不经打,我让人打一顿,保管服服帖帖地招了!” “你让他们招什么?猎苑那么多养兽人,偏送了这两个过来,必然是不知情的!” 杨芸儿见着眼前壮汉一副只想蛮干的样子,皱了皱眉,耐着性子解释道:“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刑讯逼供,屈打成招的供词,并无意义。” 她看了看窗外黑沉沉的夜色,说道:“试试攻心,今晚让他们去守灵,后半夜弄点动静出来,让他们相信羽墨的死与王爷的伤背后藏着冤屈,明早让他们检验老虎尸体。若他们是养兽技术过关,或许能发现什么端倪。” “娘娘既然是让他们来验看老虎尸身的,为啥不直接让他们动手?” “你以为我不想啊,若是普通尸检,衙门里找几个仵作,这个不好,再换一个,总有靠谱的。但能验看老虎的,毕竟是少数,若他们猎苑里的一条心,把口都封死了,我便是疑心疑上了天也没用。而打出来的证词,万一后头翻供,我们更加被动。这世上敢谋算王爷的,必定非等闲之辈,我们的每一步证据都得做实了! “还是娘娘机警,如此先吓上一吓,动摇了他们心神,后续再一步步引导,便可找寻真相。”坐在一旁的罗子昂忍不住出声赞叹。他终究是不放心,硬撑着陪侧妃协调府中事宜。 杨芸儿干笑了一声,说道:“先生说得对。” 她见罗子昂脸色不佳,忍不住继续劝道:“先生有伤,头两天务必休息好,今晚就交给耿头领吧。我们明天早上等他的消息。后头还有不少事,先生务必保重身体。” 耿头领听了杨芸儿这话,当即一拍胸脯道:“娘娘放心,罗先生也请放宽心,这事包在属下身上,包管让那两个吓破了胆!” 弄出动静,这个好办! 杨芸儿想了想,补充道:“听说将铜放在火上烧,火焰会变成绿色,你可以试试。一会先给那两人吃点东西,你趁这个功夫,试试能不能在蜡烛上做点手脚。” 中学化学课学的焰色反应,是杨芸儿这个文科生脑袋里仅存的硕果,穿越一场,总要有点技术贡献。 果然,听到这里,老耿眼睛发亮,说道:“属下这就去试试!” “别吓过了头!把人吓废了。”杨芸儿看着老耿咧嘴坏笑的样子,立即想到了此前被剥干净泡澡盆里的送信人,不由替那两个倒霉蛋捏了把汗。 “娘娘放心,属下自有分寸。” 今晚注定是一个不眠夜。 哪怕是看起来被众星捧月,一脸享受的六小王爷,也藏着满腹心事。 好不容易将孕妇哄回房间,李泓暄独自坐在床上愣愣出神。 碧螺已点好了安息香,青黛则准备好了汤婆子。其余丫鬟已将屋内收拾妥当,一一悄然退出。 见李泓暄并无睡意,碧螺上前问询:“爷可有哪里不舒服,是否要用点安神汤?” “不用,那边鸡汤送来了么?” “王爷,大厨房的鸡汤早就送来了,当时王爷只尝了一口,这会子还收在茶房,若王爷要喝,奴婢给王爷热了来。” “我说的不是这个鸡汤!”李泓暄的口气里带着几分气恼,几分无奈。 碧螺哪里不明白王爷的意思,只得劝道:“侧妃娘娘那边遣人来回过话,说今日带张婆婆娘俩去了猎苑,来不及买鸡做汤,明儿个一早就请张婆婆亲自带人出府去采买老母鸡,务必选好的品种,请王爷再等一晚,或者将就用下大厨房的鸡汤。” “本王受伤,她怎的不来侍疾!” 碧螺和青黛互相看了眼,最终还是碧螺试探着开口问道:“要不奴婢这就去把侧妃娘娘唤来?” 李泓暄摇了摇头,叹息道:“算了,这么晚了,她不会来!” 碧螺和青黛两个暗叹不妙,正想着如何开解自家小王爷。 李泓暄自己突然像想起了什么,问道:“你说今天那个什么张婆婆去了猎苑?是小芸院子里那个做饭的婆娘?” “回王爷,是侧妃带着侍卫和丫鬟仆妇亲自去了一趟猎苑!” 碧螺身为李泓暄内院第一得用的丫鬟,自然非等闲之辈,早将院内院外消息掌握清楚,此刻便与李泓暄细细说了一番。 左十三公子来访,侧妃如何央人帮忙,又亲自去将伤人的两只老虎拖回来了,还带回了两个养虎人。 青黛则识趣的退了出去,只到外头守门。 “侧妃娘娘还打发了院里的陪房嬷嬷回了趟杨府。”碧螺瞅着李泓暄的脸色小心地说道:“娘娘遣人来告知过,当时王爷刚用了药在休息。因此奴婢没有及时回禀王爷。” “她如此小心?还特意过来说?” “侧妃娘娘做事一贯谨慎,王爷您不在府里的时候,侧妃娘娘做了许多事情,奴婢冷眼看着,娘娘是个有成算的,说是在事情发生前,都需做好准备,并称之为预案。” 碧螺见李泓暄并无睡意,顺势将凌晨有报信人假传死讯,以及王嬷嬷大闹内宅的事情一桩桩都说了。 李泓暄听完,半晌无言。 碧螺见状,劝到:“别怪奴婢多嘴,侧妃娘娘虽然刀子嘴,却是个最心善不过的,王爷您不在府中,她一心护着正妃娘娘,当时没有您的消息,侧妃娘娘本早早准备好要亲自去猎苑找您的!” 碧螺想了想,又补充道:“侧妃娘娘不来见您,许是事情太多,她出发前还特意关照,务必将您换下来的血衣单独留存好,说是有用,奴婢猜……” “本王知晓了,你先下去吧,本王要静静。” 碧螺不再言语,替李泓暄将身后的靠枕摆放舒服了,行礼退出。 李泓暄此刻思绪翻涌。 一日一夜,天翻地覆。 昨日晨光之下,他满怀忧民之心与一腔抱负离开王府,体验了百姓的拥戴呼和,也见识了刁民劣迹,从踌躇满志到狼狈不堪,左右难支,再到生死关头,浴血拼命。 回到府中,一头扎进婉儿的温柔乡,一开始,他试图用这份柔情蜜意麻痹自己,暂时忘记那些惊心动魄的经历。可那些历历在目的场景,却如同挥之不去的梦魇,不断在他脑海中反复浮现,让他无法释怀。 自己终究不再是那个躲在人后,无忧无虑的小王爷了! 他清楚地看到了,羽墨死的惨烈,自己又莫名中箭。在危急关头,罗叔挡在了他面前。 他从未见过罗叔使剑,今日一见,居然是琉璃姑姑当年教过自己的云家剑法,且使得比自己强过百倍! 生死关头的震惊也不过如此! 经历这一遭,李泓暄有许多话想倾诉,却又怕吓着婉儿。而罗叔…… 他今日才意识到,自己信赖的这个罗叔,究竟是谁? 李泓暄不敢再往深处想。 琉璃姑姑去后,谁才是自己可以敞开心扉依靠的贴心人?(琉璃,见39章) 他满腹心事,此刻第一个想要诉说的人,居然是小芸,可曾拒绝与自己深夜独处的小芸此刻又在哪里? 小芸不是莽撞之人,她火急火燎杀去猎苑抢虎,必然是怀疑到了什么。她此刻在做什么呢? 第125章 众生忙碌 今夜无人入眠。 然而,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 日常的轨迹并不因为某些人的忧伤或欣喜而发生改变。 清晨,就在距离六王府不远的巷口有一家汤饼铺子,此刻多了两名不同寻常的客人,天不亮就坐着吃汤饼,吃完了也不走。 张有为没穿官服,只带着幞头,一早就带着心腹小弟赶到了这里。 目前,他只是暂代头领之职,是否真的将这个位置坐稳,得看这次任务的表现。 他原本日常贴身跟着老头领,干些只需出力又不用太费脑的活,队里有不少人看不上自己,可老头领就是看上了自己的听话与妥帖。 一步步谨慎小心熬到今天并不容易,好巧不巧,刚上位就遇到了大事,多少人盯着自己呢,必须拿出真本事了。 在猎苑被女子抢走了那两只几乎已到手老虎,他心有不甘,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决定亲自来盯梢。 扒拉着碗中最后一点面片,张有为眯着眼睛望向巷内那一座朱漆大门,觉得连门口那对石狮子似乎都在嘲讽地看着他。 张有为早已离开一线,盯梢业务多少有些生疏。此刻他狠狠盯着正吃第三碗汤饼的小弟,见对方没有反应,忍不住从桌子底下踢了对方一脚。 小弟嗷得一下,委屈地看着自己老板,心道急啥,现在才什么时辰,既然来了,可不得先专心吃会汤饼才显得自然么。 可小弟终究拗不过老板,只好招来汤饼铺子伙计拉拉扯扯问东问西。 那伙计很快被问得烦了,颠来倒去就那么几句话,小弟也以为差不多可以收尾,再问下去就要露馅了。 不料汤饼店的掌柜笑呵呵地出来,说是大清早人不多,“客官若闲着无事,小老二可以陪着客官聊聊天。” 小弟望了眼几乎满座的铺子,心有疑惑,但在自家老板的威视下,又打起精神与掌柜的闲聊起来。 这掌柜特别热情,有问必答,说起那日王府门口众人祈愿,以及后来侧妃亲自拖老虎回来,那是绘声绘色,比说书还生动。 张有为主仆听得入神,却没有料到这个汤饼铺子位置特殊,早被杨芸儿纳入监视范围。 铺子掌柜早就得了王府交代,如遇到面生的客人盯着打听王府和王爷相关事宜,立即报知王府,如是有用线索,最高可获得50贯钱的奖赏。 眼前这两人,面生,来得早,坐得久,问得多,且专盯着王府的事问!可不就是那价值50贯的冤大头么? 掌柜想着今年儿子娶媳妇的钱就要有着落了,脸上的笑都快溢出来了。 50贯,想问啥问啥,续面续汤,管够! 且不说外头为儿子攒媳妇钱的掌柜,王府内同样计划娶媳妇的熊二,以及难兄难弟狗蛋,此刻运气就没那么好了。 整个后半夜,两人吓掉了半条命,尤其是狗蛋,将前半夜好不容易等来的一碗稠粥吓得吐了个干净。以至于老耿不少后招都来不及用,就怕这两人真被吓坏了,没法向侧妃娘娘交代。 永远不要低估古人的匠心精神,杨芸儿不过是给了一个焰色反应的线索,半个晚上,就有了大致的效果。 但老耿还不满意,正让手下人继续研究改良,横竖按照计划,这两个倒霉蛋,至少守灵七天,后头总会用到的。 才出灵堂,听到第二晚需要继续守灵时,狗蛋当场吓尿。 老耿此刻亲自来瞧这两个倒霉蛋,故意一脸不屑地说道:“不过让你们守个灵,发什么抖!难道做了亏心事不成?” 两人哭丧着脸把当半夜闹鬼之事,结结巴巴说了个遍。 老耿快人快语,直接怼道:“你们说有冤屈,究竟是谁有冤屈?” 熊二和狗蛋认出眼前魁梧大汉就是昨日跟着娘娘去猎苑拿人的那个,心中更是惧怕,颤抖着说道:“贵府死人可不干我们的事儿啊。那都是老虎要吃人啊。” 老耿黑着脸接上:“原来是老虎不干人事啊!” 话一出口,又觉得哪里不对,自己怎么就学不来侧妃娘娘和罗先生的口才呢,算了,先直接将人打发过去吧。 “那你们去守着老虎吧。去问问老虎为什么要吃人?” 两人哭嚎了半天,领了这么一个任务,满腹委屈。可在眼前这个彪形大汉的威视之下,憋着不敢强辩,只哭丧着脸被领着去寻死老虎。 杨芸儿用完早膳,细细听了耿头领的汇报,心中依旧觉得不大安稳,“也不知那两人是否聪明,能否看出些破绽来。” “娘娘放心,看不出来,让他们晚上接着守灵。” 杨芸儿点了点头,又仔细想了想,吩咐道:“外头再寻访个懂草药的人来,同步辨别一下,老虎以及王爷和羽墨的血衣上是否沾了什么不寻常的草药味道。” 这个时代并没有化学合成药。如果有什么不妥,一定是来自天然的什么草。她如今被逼当侦探,摸着石头过河,能做的也就是多找几块石头分别摸一下,说不定哪块石头就灵了呢。 “属下明白,属下这就去办。” 待人退去,杨芸儿揉了揉眉心,狠狠伸了一个懒腰,心中存了太多事,不爽! 在这个慢节奏的时代,一切都需要耐心。只是不知道城外的百姓怎么样了,是否扛得住? 如今网已撒开,人手都扑了下去,但结论并没有那么快能够顺利得到。 杨芸儿回到听雨轩,看着窗外未曾化掉的积雪,仔细琢磨着下一步的计划,等王府这边妥当了,罗先生精神好些,自己还是得找机会入宫探探消息。 目前并无什么实质性进展,因此她也不急着向老板汇报。 谁知她不急着找老板,却等来了老板的召唤。 六小王爷惦记着侧妃院里的鸡汤,并且点名要侧妃亲自送去。 碧螺来传话,小心的看着杨芸儿,王爷不在时,这位侧妃娘娘勇挑大梁,事事为王爷和正妃娘娘考虑,可王爷回来了,她怎么一点都不着急探望王爷? 据说那边还在禁足的王美人可是又抄经,又祈福,哭哭闹闹弄出许多动静,一副情深不能自抑的样子。而侧妃娘娘只稳稳管着里里外外的事情,说是无情却有心,这份心意碧螺实在琢磨不透。 碧螺将探究的心思藏在心底,面上不敢表露,恭敬地将王爷的意思一一说了。 杨芸儿客气地应下了,面上表现的一如既往的得体大方,让碧螺挑不出一丝错处。 老板召唤,自然得去。 杨芸儿整了整仪容,亲自去后厨看了眼鸡汤,估算了一下时间,继续回听雨轩琢磨事情去了。 张婆子天没亮就去了集市买老母鸡,一回来就烫洗拔毛,忙得不亦乐乎。 大厨房的李嬷嬷一大早寻了由头,也来帮忙。 大概是昨日大厨房的鸡汤被王爷嫌弃,李嬷嬷心中多少存了些想法。 张婆子是个爽快人,不怕人偷师,大大方方的和李嬷嬷一起忙活,毕竟往日她也从李嬷嬷那学了不少手艺。 此刻,汤已炖在炉子之上,要熬出那鲜味,还需要一点时间。王府里两个厨艺高手一起守着。 只是两位老嬷嬷并不知晓,王爷之意并不在于汤。 第126章 从老板到朋友 一碗香浓的鸡汤端到面前,李泓暄吸了吸鼻子,使劲看了眼对面一脸恭敬的杨芸儿。 那人没有动。 六小王爷又狠狠瞪了一眼,那人依旧没反应! 李泓暄心中纳闷,明明在书房与自己讲道理时,那人总一副斗鸡模样,对自己紧咬不放,但此刻自己躺在床上,那人却变得如此礼貌而疏离,一副与自己不熟的样子。 今日午膳前,六小王爷曾特意嘱咐婉儿好好养胎,不必到自己屋内操持。 婉儿心下明了,笑着提及这两日芸儿妹妹辛苦,特别关照李泓暄千万别脾气上来,又同人怄气。 李泓暄倒是想好好与人相处,只是那人完全没有同自己亲近的意思啊! 此时的杨芸儿规规矩矩坐在床对面的凳子上,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一动不动,像一尊蜡像。 碧螺瞧见了,心中默默叹口气,上前从长菁手里接过汤,跪坐在李泓暄床前脚踏之上,准备伺候小爷用汤。 李泓暄看了眼碧螺,顿时觉得鸡汤不香了。 碧螺举着勺子,轻轻吹了口气,递到李泓暄嘴边,抬眼却见到主子满脸嫌弃的表情,伸出去的手僵在半当中。 这时,蜡像突然苏醒开口:“王爷,您伤着的是腿,手又没事,怎么连汤都要人喂!多大人了呢!” 此刻孕妇不在房内,杨芸儿这句憋了很久的话,到底还是说了出来。 “王爷,昨儿个我细细问过太医,您这伤不碍事,昨已歇了一天,今日饭后,要不抽空将猎苑的事情整理出来,写一份奏折,也好为后续理一个章程。” 满心求安慰的李泓暄得了这么一句话,差点从床上直接蹦起来。 可身体刚一动,腿部的痛感立即提醒他稍安勿躁。 果然,小芸嘴里从来不吐象牙,自己这是犯得什么贱,叫了她来,真是求仁得仁! 李泓暄愤愤地从碧螺手中接过汤,仰头一口气喝下大半,然后重重放回碧螺手中。随即自顾自脸朝内倒下,不再理人。 碧螺冲着杨芸儿尴尬地笑笑,解释道:“王爷受了伤,这两天气性大了些,娘娘千万别往心里去。” 但碧螺心里到底也存了几分不解,这侧妃对着正妃温温柔柔的,咋对着王爷总是一副……管教模样? 她圆场的话没说完,就听得床上的人气鼓鼓地说道:“你们都出去,本王要静一静!” 杨芸儿闻言也不客气,起身行礼,利落地退出暖阁。 往日与李泓暄打交道都是在外书房那边的院子。 工作状态下的杨芸儿从不讲究什么男女大防,毕竟上辈子就是被当做男人使的工作狂。 李泓暄位于内宅的卧房,杨芸儿其实很少来,能避开则避开。 即便是顶着侧妃的名头,她还是将工作和生活分得很开。 因此,方才见男老板躺在床上,杨芸儿心里多少有些别扭,存着辟嫌之意。 她满心惦记着外头的事情,见老板没有加班的意思,便毫不犹疑地找机会提前开溜。 自己的定位只是打工妃,喂水喂饭这种贴身伺候的活,不在自己职责范围之内。 这六小王爷并不理解杨芸儿坚守的边界感, 见人就这么干脆利落的走了,这下,他更忧伤了。 李泓暄想不明白,在外书房里,滔滔不绝起来,赶都赶不走的小侧妃,方才自己只提了一嘴不满,居然真的提脚便走。难道自己这次没听她的劝,做得真的那么糟糕么? 自己有那么差么?这是连骂都懒得骂了? 午膳也只兴味索然地用了几口,六小王爷直接将被子蒙住了头,独自伤心去了。 碧螺看不下去,悄悄将屋内的事交代给青黛盯着,自己匆忙出来去追杨芸儿。 杨芸儿沿着风雨廊,一边走,一边想着事儿。听到后头有人叫唤自己,停住脚步,回头一看,竟是碧螺。 “王爷那边有什么不妥?”她心往上一提。 “王爷生气,午膳没用几口。”碧螺老老实实开了个头。 杨芸儿一听,心中生出几分退意,这哄小孩的事情,还是交给婉儿姐姐吧,因此一脸为难地开口推托道: “王爷的起居惯常都是婉儿姐姐照顾。王爷有什么想吃的,想用的,可以同婉儿姐姐商量。我这边还真把握不住他的脾气。” “娘娘,恐怕此时正妃娘娘正在午休,况且奴婢有几句僭越的话想同娘娘说。” 杨芸儿一愣,但并未拒绝。 一起跟着送汤的长菁立马识趣的用袖子擦了擦回廊上的美人靠,又替杨芸儿垫了块帕子,伸手扶杨芸儿坐下。然后退出几步远远守着。 碧螺上前一步,小心地开口道:“娘娘。奴婢觉着这次王爷回来,有些不对,心中像是存了事。” 杨芸儿闻言,抬头盯着碧螺的眼睛问道:“你来找我,王爷可知晓?” “王爷不知,但我知道王爷心里有话,想同娘娘说。” “哦?”杨芸儿挑起眉毛,静静等着碧螺往下说。 “其实王爷昨天就在等娘娘,直到晚上也没见娘娘来,鸡汤不过是个由头,王爷性子高傲,软不下身段。还请娘娘体谅!” 杨芸儿一边听,一边仔细观察碧螺,见对方眼神坦然,心中对这个丫鬟不由高看了几分。 “王爷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受这样的苦。奴婢瞧着,昨日回来王爷明显有心事,不知是不是在外头遇到什么坎过不去。还需要娘娘来开解开解。” “王爷没有同婉儿姐姐说吗?” “外头的事,王爷一向不怎么同正妃娘娘细说,怕扰了正妃娘娘养胎。” 杨芸儿想了想,说道:“需不需要我现在将罗先生找来,同王爷一起商量。” 碧螺皱了皱眉,缓了一会才犹豫着说道:“奴婢觉着这事儿可能与罗先生有关。” 杨芸儿闻言愣了半晌,突然也回过味来。 原本王爷很依赖罗子昂,只要是在府中,半天不见,便会寻人。 且自李泓暄开启苦读模式,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宿在外书房。 尤其是雪灾之后,为了方便讨论事情,食宿基本都在外院,与罗子昂日日凑在一块。 李泓暄书房院子宽敞,其实养个伤也绰绰有余。 可自猎苑回来,李泓暄与罗子昂,一个躲在内院,一个待在外宅。到如今一点互动都没有。 出了这么大事,两人伤也并不算严重,早该凑在一起商量后续了。即便罗先生是外男,但往日也不是没入过内宅。 这两个男人之间,不会真的发生了什么事? 杨芸儿思索良久,点头道:“我明白了,稍后就来看望王爷。你不能离开他太久,快回去照顾王爷吧。” 杨芸儿看着碧螺,真诚说道:“难得他身边有你这么个贴心又周全的,一会找不到人,别又发脾气了!” “娘娘放心,其实,”碧螺思索了片刻,还是补充道:“其实六王爷原本脾气很好,只是这一年事情发生地太多,才略急躁了些。” “我懂,你放心吧。” 得了侧妃的承诺,碧螺行礼后,匆匆赶回。 杨芸儿独自坐在回廊之下,思考良久。 看来刚才自己确实太过冷漠了。 上辈子工作时请病假,被老板召唤加班,自己也曾诸多牢骚,只觉老板太过冷血。如今六小王爷到底是金尊玉贵的皇子,第一次受伤受挫,自己不但没有安慰,还催着人家写奏折。这可真是比资本家还要狠心啊! 从来没有下属逼迫生病的老板加班不是? 不管是老板还是打工人,都是血肉之躯,不是没有感情的工作机器。自己再怎么忧心事情后续发展,也不该忽略人之常情,需要关怀。 何况李泓暄虽然办事不大靠谱,但他为百姓是真心实意的。 他是个好人。对比其他富贵公子哥儿,也算吃得了苦,担得起责。 想到这里,杨芸儿开始自责后悔起来了。 是不是自己太过纠结边界感了?原本只想把李泓暄当一个老板供起来,一心为自己将来谋划。 但人心毕竟是肉长的,自己先同老板娘交了真心,如今再看李泓暄,不仅是个老板,也应该是个朋友了吧? 朋友受伤了,去探视一番,安慰几句,本是应该的! 但自己和李泓暄这个活古人存在千年代沟,如何避免他误解,这个度又该怎么把握呢? 一时间,杨芸儿的心思百转,左右为难。 长菁规规矩矩守在一旁。如今虽已入早春,但积雪未化尽,娘娘坐在户外,终究不妥。她见杨芸儿思考入神,半晌没有动静,加重脚步走到跟前,出声劝道:“此处是风口,娘娘小心着凉。” 杨芸儿如梦初醒,既来之,则安之,她抬头望向回廊尽头,说道:“走吧,我们还是去看看王爷!” 第127章 小甜点与心灵鸡汤 听得通报侧妃入院,原本斜倚在软垫上看书的六小王爷,立刻将书随手一掷,和衣朝床铺内躺下,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 可惜受累于腿伤,六小王爷的动作不够利索。 偏杨芸儿与土着闺秀不同,身上还带着前世的雷厉风行,一路进来步履如飞,踏入房门那一刻,正好瞧见了六小王爷使劲往被窝里拱的样子,差点被逗笑了。 碧螺见侧妃进来,赶紧上前行礼,也不替李泓暄遮掩,直接朝着床上努努嘴,暗示,“娘娘您看,王爷是装睡。” 杨芸儿微微颔首,唇角轻扬,心中暗道:“这孩子,果然带着气嘛!” 此时再进李泓暄的卧房,杨芸儿已做好了心理建设。 无论古今,与朋友交往,主打一个真诚实在。故而她也不再避讳,径直走到床边碧螺早准备好的绣敦旁,大方坐下,看着被子里那一坨,笑着说道: “呀,我正想着给王爷来赔个不是,不巧了,王爷这是睡着了?” 见床上人绷着不动,杨芸儿也被勾起了几分童心,忍不住用手指戳了戳锦被下的鼓包,说道:“既然王爷睡熟了,我便走了,回头再来看您。” 碧螺见状,立马接招:“娘娘走好,王爷这两日好睡,这一觉可能要睡到晚上了,娘娘要不还是明天再来。” 长菁一边上前搀扶自家娘娘, 一边接过话头:“可惜了,原本小厨房还做了浮圆子,娘娘特意说要加牛乳作为汤底,如今王爷睡着了,这东西若摆到晚上吃,容易积食。” 长菁话还没有说完,床上的鼓包就动了。 李泓暄翻过身,黑着脸掀开被子,用手臂撑着身体的重量,仿佛很吃力的样子。 杨芸儿起身往后让了让,并没有扶的意思。她方才是见着李泓暄如何拱入被子的,绝不惯着。 碧螺见状,既不能拆穿自家主子,又不好强求侧妃娘娘,只得亲自赶上前扶起有点虚弱的六小王爷。 见李泓暄一寸寸挪动着坐起来,碧螺又添了几个软垫放在他身后。 等安置妥当了,碧螺才退出屋内去准备茶点,长菁也立马识趣地跟着出去。 杨芸儿再次坐下,柔声问:“王爷腿疼可好些了?” 李泓暄拉长了脸,微微点头,并不搭话。 “以前每当我心情低落时,总会找些甜食来安慰自己,口里甜了,心情也会好。所以,我特意让小厨房准备了些浮圆子,有滋补的山药圆子,还有香甜的乳糖圆子。王爷要不要尝尝,我一会儿就让人给您送来,如何?” 李泓暄咳嗽了一声,矜持地点了点头。 杨芸儿忍住笑意,回头对着屋外吩咐道:“长菁先去传个话,让人送些浮圆子来,两种口味都送些。” 长菁应着去了。 杨芸儿笑道:“王爷在床上养伤,时间久了,可不得吃胖了。” “你在嘲笑本王?”李泓暄绷着脸,冷冷开口。 “哪能呀!”杨芸儿柔声哄道:“此前是我急躁了,这次王爷真的让我刮目相看呢!” “哦?”李泓暄挑眉,望了望屋外,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他想了想,吃不准小芸同学葫芦里买的什么药,决定先发制人,便抢先一步发难道:“你未曾问我话,便派人去了杨相国府上传消息?” “是的,我想着这几日王爷不能上朝,但救灾的事还得继续,我们需要第一手的朝堂信息,便想着杨府那便宜父亲也可以派点用场。”杨芸儿一脸坦荡。 便宜父亲?见杨芸儿提及政敌时,口中并无一丝尊重,李泓暄内心颇为受用,脸色也随之软了一些。 “你信他?” “无关信任。只是借力罢了。朝堂之事,这么多人看着,谅他也不敢随便胡诌。” “这两天我也仔细想过了。王爷于朝中势单力薄,需要一些助力。杨相国既然已与王爷联姻,明面上也该相助一二。此前,他不过面上助了丽妃筹款,于王爷论战时一点忙也没帮,太说不过去了。” 杨芸儿顿了顿,继续道:“以前王爷和罗先生瞧不上这个,嫌弃那个,我也轻易出不得府去,可办大事,需要众人合力,王爷朝中没人呼应,一腔孤勇,太累了。” 可以爱你孤身走暗巷,也可以爱你不跪的模样,但前提是,能把怪兽打了。 杨芸儿见李泓暄并未反对,接续道:“此前怕王爷猜忌,我有意避着杨府,但经此一遭,我想明白了,还是得把能用的力量都用起来。比如,此前罗先生拦着左十三公子来看王爷,但这次去猎苑抢老虎,十三公子帮了大忙!” 提及罗先生,李泓暄的神色明显不自在起来,半响才问:“你也觉得罗叔做得不对?” “立场这事无关对错,《礼记》中有言:‘乐者为同,礼者为异。同则相亲,异则相敬。’后来有一个高人将这段总结出一个四字方针——‘求同存异’,我觉得很好。目前王爷需要团结一切能团结的力量。至于将来。等王爷强大了,局面还不是由着你的心意来收拾?” “所以你还是来嘲笑本王不够强大?” 杨芸儿正说得起劲,没由来被李泓暄冷突然声打断,面上一窘。 这是怎么了,受了点外伤,咋就变得这么敏感了呢?刚才又是哪句刺到这小爷的痛处了? 杨芸儿深吸了口气,今日既然是来开导朋友的,那还是将身段再放软一些,故而继续好言劝慰道: “我并没有嘲笑王爷的意思。这一次,王爷您真的让我刮目相看。您为了百姓,竟然连身边的侍卫都分了。都说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但王爷的做法已超越了君子。” “你是在讽刺本王莽撞吗?” “唉,当然不是呀!”杨芸儿怼人一流,但哄大男孩却差一点火候,方才她是真心想夸一夸李泓暄,还吊了几句古文,可没料到,撞上了马脚,此刻有些发囧,索性说道: “我确实口直心快,如有无心之失,冒犯王爷,还请见谅。但我就是这般性子啊!大概改不了了吧!” 李泓暄见杨芸儿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倒也拿她没有办法,这些日子的相处,他当然看明白了小芸的性子,虽然不好相与,但待人确实真心实意。故而将脸色缓和了些。 见李泓暄不再回怼,杨芸儿继续劝道: “我听闻不少名垂青史的大将,都是与士兵同吃同住,一同冲锋陷阵,咱不提君子也罢,这也是真正的英雄本色啊!” 李泓暄望着杨芸儿写满真诚的眼眸,慢慢垂下了头,突然,握紧拳头,狠狠砸在了床架子上。 杨芸儿吓了一跳,不知道这小祖宗又抽了哪门子风,心道你手不痛,我还替床架子痛呢。 半晌,李泓暄才闷闷地说:“我的外祖也是一位勇猛的将军,但现在谁还会提起他来!” 【为爱发电之——学习笔记分享】 【为了救灾,沉闷了好多章,今日插入一章轻松些的,终于又出现美食了,宋代的汤圆也称浮元(圆)子,《东京梦华录》提及宋代圆子种类繁多,有山药圆子、珍珠圆子、澄沙圆子、金桔水团等。 现在汤圆及小圆子刚煮沸时是浮着的,但凉了或放久了,会沉下去,关于这个原理,居然是一道初中物理题,涉及阿基米德原理,亲们有兴趣可以查一下。 但较真的中国古代食客偏要和阿基米德过不去,在浮字上花足功夫, 根据《事林广记别集》载:“糯米三升、干山药三两一处捣粉,筛治极细,搜圆如常法。急汤煮之,合糖清沸供。其丸子皆浮器面,虽经宿,亦不沉。一法用芋子磨烂和粉搜治,亦浮。又有加菉豆粉为衣入百沸汤煮,亦浮,然不若用鸡子清搜粉为愈。” 不知道现代有没有人复原“虽经宿,亦不沉”的汤圆,好奇~】 第128章 美丽谎言 卧房之内的气氛略显凝重,李泓暄与杨芸儿两人相对无语。 窗外透入一缕早春的暖阳,淡淡的,带着似有若无的光芒。 李泓暄在幼年时便将对自己身世的疑惑埋藏在内心最深处。 他曾以为只要不再去触碰那段被岁月尘封的阴暗,便可以一直向阳成长。 然而,疑惑的种子其实一直都在心底蛰伏,只要遇到光和水,便会迅速膨胀。 有些事,可以回避一时,但躲不过一世。 杨芸儿默默望着李泓暄,一时想不到该如何安抚。 这是她第一次触碰到这个看似蠢笨粗心的大男孩心底最深处的敏感脆弱。 宫斗与阴谋,若当故事看,可以跌宕起伏,非常精彩,但若真的身处其中,那便是切肤之痛,痛彻心扉。 想了想,杨芸儿还是率先打破沉默:“你既然心有疑惑,难道不曾想过去查一查云家旧案?” “小时候我听了宫中流言,曾哭着问琉璃姑姑真相,姑姑却告诉我,母妃是天上的芙蓉花神,外祖则是昆仑战神,他们来人间不过是下凡历劫,被凡人所误解误伤,都是命书上定好的,只有吃了这些苦才算历劫成功。可历劫一旦结束,母妃和外祖必须回去。这是一个秘密,琉璃姑姑与我拉钩保密,关照我决不能说出去,不然天帝会迁怒母妃。” “好一则美丽的谎言,你当时信了?” 李泓暄点了点头。 “琉璃姑姑说,母妃临去前特意将这个秘密告诉她,并且给我留了护身法咒,说我这辈子所修的是平安道,只要平安喜乐,便是圆满。来日飞升,便可与母妃团圆。” 杨芸儿脑补出眼泪汪汪的小男孩被姑姑摸着头,用童话般的谎言好言安抚的画面。 此刻,她终于理解了为什么李泓暄身上有一种憨傻耿直的快乐劲头,原来是得益于这样一位聪慧姑姑天长日久的善意引导。 云氏或许不幸,但却给李泓暄留下了一位最好的守护者。 怎样一位聪慧的姑姑,才可以在阴暗的深宫之中,想出飞升圆满这样的谎言,护住幼童眼中的光明。杨芸儿于心中暗自佩服。 \"你何时开始怀疑这个说法?“ “本王并不傻,当年深信不疑,是因为……唉!”李泓暄先是翻了一个白眼,可随后眼中尽是忧伤。 “后来本王虽然慢慢长大,却也不愿去细想,我知道一旦细想,许多事经不起推敲,我也怕从小视为亲母的母后不再是我的母后。” 是啊,如果能够沉浸在一个美好的梦中,谁愿意被突然惊醒呢? “那时琉璃姑姑给我编织了一个又一个,嗯,如你所说美丽的谎言。她说母妃是顶顶好的神,凡间对她误会越深,她历劫越成功,因为神仙必须有坚定的心性。我身为母妃之子,也需要学会坚定, 不要去信宫里的那些流言,守好自己的平安道。母妃会在天上看着我,等我。” “又过了几年,宫中再也无人敢在背后议论母妃和外祖。琉璃姑姑说那是母妃怕我伤心,在天上施的法。” 这是多么好的一位姑姑,不求权势,持续编织美好的梦,护住了李泓暄的快乐与善良。可她忘了,再单纯的孩子也会成长,何况还是宫里的孩子! “我后来也知道了,那是父皇动了真怒,惩罚了不少嚼舌头的宫人。可无人敢提及旧事,我母妃和外祖却也被世人所遗忘!” “不会的,只要你活得好好的,他们就不会被遗忘!” 看着眼前被悲伤浸没的大男孩,杨芸儿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那本该是少年壮实的肩膀,此时却显得有些单薄落寞。 “你的意思也是我要为他们复仇?”李泓暄的眼眸中闪出一丝从未有过的狠厉。 杨芸儿一愣,快速将手缩了回来,这一句复仇将带出多少血腥? 杨芸儿的目光扫向锦被之下,单一个驰禁便让李泓暄吃了如许苦头,复仇之说从何而起? “王爷,当年之事你知道多少?”杨芸儿试探着问。 “具体情形我并不知道。只记得当初听到的一些只言片语。但我可以确认,云家有冤。” “为什么?” “我信琉璃姑姑说的,他们都是顶好的人!应该都是像琉璃姑姑那样的,不应该在史书上被人刻意抹去,或留下污名。”李泓暄眼中的狠厉褪去,泛起一阵水光,尽是悲愤之色。 杨芸儿默默递上帕子,今日她才明白,这个看似坚强的大男孩,内心深处其实隐藏着许多痛苦和压力。 “我在猎苑看到罗叔竟然会使云家剑法,这是琉璃姑姑悄悄教我的,不让我示人。但他会!” 李泓暄声音发涩,“可他不承认,说是看我练剑时偷偷学来的!他为什么不说实话!” 李泓暄又开始愤怒地砸床! “他一直劝我远离母后、崔氏以及左氏那些人。他的一些话我当时没有听明白,如今我把以前留在心中的碎片都串起来,以前许多不敢细想的事情,这两天我都琢磨了,越想越心惊!” “我是崔后抚养长大的!我一直视她为亲母啊,还有大哥!” 李泓暄突然一把抓过杨芸儿的手,颤声说道:“婉儿她也姓崔啊!” 杨芸儿的手被握得生疼,可看着眼前有些失控的大男孩,她强忍着没有抽回手。 用另一只手轻拍了拍李泓暄的背,迎着对方的目光柔声说道:“我还姓杨呢,但我和那个杨相国有什么干系?” 李泓暄一愣,手中力道松开。 杨芸儿迅速抽回被捏红的小手,揉了揉,劝到:“不管那崔姓,杨姓,你只需记得你姓李,这才是天下最沉重的姓氏!” 这样大不敬的话,一下子打断了李泓暄悲愤的思绪,他皱眉看着眼前人。 杨芸儿目光坦然,继续道:“王爷若想知晓当年事,最简单直接的法子,就是问你的父皇。你母妃是你父皇的枕边人,你外祖,是你父皇的臣子,所有事情的发生必定都经由你父皇之手。” “可,可当年父皇就严令禁止提及云氏旧事!无人敢问!” “帝王最担心的是什么?” 灵魂拷问,这是杨芸儿的强项。 果然,六小王爷被问住了。这个时代的土着,无人敢质问帝王。李泓暄也从未敢用这个角度思考过。 “你觉得你父皇是完全被蒙在鼓里,还是有所苦衷?”灵魂第二问。 “以父皇之英明,不可能被奸佞误导,该是有所苦衷吧!” 土着王爷啊,对外可以仇恨,对亲爹就会自带滤镜。 “帝王一姓统领百家姓氏,为天下谋取福祉。帝王的苦衷便是朝堂安稳,百姓和乐。” 杨芸儿看着李泓暄的眼睛,有意引导,她打算将李泓暄的思路带出复仇的泥潭。 无论是李泓暄未曾谋面的亲妈云妃,还是用心良苦的琉璃姑姑,大概都不希望李泓暄被仇恨蒙蔽。 “当年的事情暂时无法追寻,但是眼前许多事却要一一分辨。只有朝堂稳固,百姓和乐,王爷手中有权,百姓口中有威望,才有可能追溯过往。” “王爷,云妃娘娘让你修平安道,我相信这是真的。琉璃姑姑的话也并不全是哄你。但您身为皇室子,您的平安道中还包括了百姓,大家好,才是真的好!至于崔氏左氏中的奸佞之人,他们有违天道,必遭反噬,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我们且看眼前,再谋将来!” 李泓暄的神色渐渐稳定下来,陷入沉思。 见自己的话被听进去了,杨芸儿略略松了口气。 “罗先生那边,若王爷暂时不方便问,我可以去探探口风。” 这两个男人总不能这样僵着吧,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总得往前推进,这是打工人的自觉。 这时碧螺带着长菁站在门口回禀,浮圆子送来了。 屋内的思绪被打断。杨芸儿趁势起身接过长菁手中食盒,亲自盛了一碗加了牛乳的乳糖圆子,送到六小王爷手边,见对方还在出神,杨芸儿也不与他计较,直接舀了一颗圆子,送到李泓暄嘴边,哄小孩似的说道: “来,甜甜的,吃了开心。” 李泓暄恍惚间又见到了琉璃姑姑亲切的面容,想都未想,张口就接了,果然,一股甜意从口入心,熨帖脏腑。 只是这味道有些陌生,甜却是真的甜。 耳畔还有一个甜甜声音。 “我正在让院里的张妈妈研究怎么用木薯,红薯或者紫薯做成彩色小丸子,回头煮熟了,放入牛乳再兑上茶汤,喝上一杯,保管忧愁全消,快乐一整天!” 李泓暄乖乖又吃了一口圆子,脸上的神情逐渐舒缓开来。 站在门口的碧螺看着屋子里和谐的场景,与长菁对视一笑。这两人,动不动硬刚互怼,若都这么软下身段多好呀,太让人操心了。 第129章 没有优势的穿越者 从李泓暄屋里出来,杨芸儿满腹心事。不知不觉,她已于局中越陷越深。 恍惚间,她的脚步自然而然地向着正妃的院落移去。 长菁见自家娘娘似是神游,上前一步,询问道:“娘娘,咱不回院里,先去看正妃娘娘么?” 杨芸儿醒了醒神,看看日头,估摸着孕妇午休要醒了,想了想,说道:“不急,我先去婉儿姐姐那边瞧瞧。” 还好,她在这个世界有朋友,有姐妹,还有团队。 世事虽艰,夺嫡凶险,但她,并不孤单。 此时,孕妇午睡醒来,收拾妥当,正指挥着丫鬟们在私库嫁妆里给李泓暄找补药。 “去把母亲年前送来的那支野山参找出来,给王爷备着,回头要好好补补。” 杨芸儿踏入屋内,恰好看见午后的暖阳温柔地洒在婉儿身上,为她勾勒出一层淡淡的光晕。 与初见时的消瘦不同,如今的婉儿愈发圆润起来,也渐渐带着母性的光辉。 杨芸儿见状,将心中原本想说的许多话都咽了回去。 现代人看重个体独立,但古人讲究宗族观念。如果当年的事情真的与崔氏有关,那么对于李泓暄和崔婉儿来说,这无疑将是一场严峻的考验。 古人看中许多东西,孝悌忠信礼义廉耻,样样比天大,比命重,唯独夫妻之情是可以被牺牲的那个。 杨芸儿在心中暗暗琢磨,若真有那么一天,该如何劝慰这两人? 她预感李泓暄心软或许能网开一面,可敏感多思的崔婉儿可能更难迈过心中的坎。想到这里,杨芸儿的眉头不禁微微皱起,眼眸中多了几许悲悯。 就在这时,崔婉儿从屋内迎了出来,脸上带着一贯温和的笑容。 杨芸儿握住孕妇的手,感受到手心传来的暖。 在这一刻杨芸儿做了一个决定,暂时不去考虑那些棘手的事情。 烦恼还是让李泓暄一个人先扛会儿吧。 自己可以先铺垫引导,到时候再见机行事,将来未必没有转机。 想到这里,杨芸儿脸上浮起了笑意,与婉儿姐姐叙了几句家常,问候孕妇起居安好。 说着说着,杨芸儿想到一个点子:“王爷腿上有伤,我想到了一个东西,名叫轮椅,将轮子装在椅子上,方便伤者行动。” 婉儿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妹妹这是与我想到一起去了,原本我母家有一位长者,腿脚不便,府里的工匠便做出这样的椅子,我昨天已着人送信给母亲,请人也为王爷打造一辆。” 杨芸儿一愣,心中不禁哀嚎,这古代的工匠真是一点机会都不给自己啊!说好的穿越者所向披靡的呢?原来都是骗人的啊! 崔婉儿见杨芸儿神色呆呆的,似有不愉,以为她为王爷担心,好心劝慰道:“今日一早,太医来为王爷诊过脉了,王爷伤势恢复尚可,府医也时刻候着,妹妹无须太过忧虑。” 杨芸儿知晓婉儿会错意,只尴尬的笑笑,立即转换了话题。 “王嬷嬷那边怎样?” “按照妹妹的建议,我暂且放过她,只当她是关心则乱,情有可原。但她身边那几个得力的嬷嬷都被我调到庄子上去了,只留她一个孤家寡人。明面上我仍敬重她,但暗地里已安排了得力的人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不会再有差错。” 说完这些,崔婉儿眼眸不禁黯淡了几分,轻轻叹了一口气:“她毕竟是王爷的乳母,我们会不会看错了她?” 见自家娘娘叹息,一旁檀云嘟囔道:“我家娘娘心善,这两日为着王嬷嬷这事,不知叹了多少声气了。” 杨芸儿心知檀云心疼自家主子,对自己赶着历练崔婉儿的做法早有所不满,但形势逼人进步,孕妇也不可能躺赢啊! 这时候不赶紧成长起来,等生完了娃,脑子可是更不够用了! 杨芸儿想了想,笑着劝慰道:“那些人自己动了坏心思,咎由自取,姐姐不必可怜她们。” 说完她又转向檀云,说道:“崔姐姐虽然大着肚子,如今处理这些事,已经得心应手了,真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看来原先都是被那没眼力见的小王爷给埋没了。” 这边姐姐妹妹说说笑笑。外头已经传回了几波消息。 杨相国给了这个半路女儿几分面子,下朝后很快派人往王府递了消息,内容非常简单,今日朝堂之上有不少人弹劾李泓暄驰禁不利,百姓踩踏致伤,皇家行宫被毁,为此景泰帝大怒。 杨相国还特意让人抄录了几段朝臣的奏疏送来: “天子屏园囿之欢,纵民樵采,可谓盛德事。而奉行之臣无经画,欲利于民,而反害之,有失圣人本意……” “臣子之过,非小焉。天子有盛德之心,然执行之臣疏忽职守,致使良策成空,反为民害,实乃大罪。应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杨芸儿看到消息时,不怒反笑,干活时一个个推诿躲避,真出了事,却都摆出一副义正词严的模样来问责,仿佛自己才是忧国忧民的那个。 真是谁做事谁倒霉,这样的歪理居然古今相通! 杨芸儿抬头问送信人:“陛下因何震怒?” 来人神色恭敬,用标准话术回答道:“回禀娘娘,老爷已在信中详细写明,小的实在不敢妄议朝政!” 好么,皇帝究竟是因为儿子被冤枉而愤怒,还是因为儿子办事不力而发火?这其中的差别可大了! 杨相国话只说一半,这半吊子信息,是无心,还是故意? 杨芸儿望着送信人一脸与己无关,莫要追问的表情,无奈挥了挥手,给了赏钱,直接将这工具人打发走了。 她坐着与外院管事商议,只见孙博士一脸神秘的进来,似有话说。 杨芸儿会意,屏退了左右。 孙先生凑近一步,小声说道:“某有一事相告,某今早出府,路过巷子门口的汤饼铺子,竟遇到一个熟人。” 说着孙先生推了推厚重的叆叇,停了一息。 杨芸儿心知对方卖关子,但是对于这样的技术型人才,她总是要多几分尊重,故而配合地问道:“先生可是有重要发现。” “娘娘聪慧,果然猜到了,我在那家铺子里见到一熟人。是我家之前的邻居,小名叫张三郎的,原本小时候同我一道玩儿,他家也算是小小的武官,到了年纪,我去考明算科,他家里托了关系,送去西郊大营,那小子有些运道,被贵人相中,调走了。别人不知道他的真实去处,但我家同他家世代交好,知晓他实际去了飞鸟卫,是替皇上办差。” 杨芸儿眼睛发亮。一早外头消息传进来,说巷口来了盯梢的人,且那人专盯着拖回来的老虎问询。 她和罗先生都推演过,到底是哪个胆大的,居然敢到王府门口来盯梢。对照之前发生的事情,若王嬷嬷是八王子的眼线,按照对方的路数不至于要在门口再放一个吧,难道还有别人盯着王爷? 这么看来,若是皇帝不放心儿子,倒也情有可原。难道皇帝也察觉了什么,有意彻查此事,只是被自己抢了先,拖回了老虎尸体。 猎苑带回来的那两人十分不给力,和死老虎关在一起大半天了,也没见顿悟出些什么。难怪猎苑那边会被丢出来充数。 若将消息想个法子回传给皇帝,是否能有转机? 杨芸儿眼珠子一转,心中生出一计! 第130章 倒霉蛋儿的合集 仅仅三日,熊二和狗蛋两个倒霉蛋便都瘦了一圈。 两人各自顶着黑眼圈,相对无语。 王府这两天的伙食看起来不错,可即便一贯好吃懒做的狗蛋,也吃不下去。 白天看死老虎,晚上守灵堂,还是那种阴风阵阵,蜡烛变绿的灵堂。 这日子有些熬不下去了。 狗蛋家里三代给猎苑当差,到他这辈,一个干活的位置是稳的,他没什么野心(上进心),吃着皇粮,平日打打杂,虽说是养虎人,其实连活老虎都没接近过。 过惯了安稳日子的狗蛋哭丧着脸说道:“熊二哥,王府会不会拿我们给那书童抵命啊!你说同样的贱命,为啥王府的奴才就同我们不一样。” 熊二黑着脸,愤愤地拍了狗蛋一爪子,道:“别胡说,王府的狗也比我们尊贵!” 猎苑的养兽人也有死于虎口的,但死了就死了,留着位置给家里人补上已算恩典。 较之狗蛋,熊二多少有些脑子,王府那汉子时不时敲打几下,话里有话地逼他二人守着死老虎,替死鬼书童申冤。伸冤多半是幌子,显然,人家已疑心老虎身上有不妥。 熊二倒是想弄明白,可他只是个踏实巡山的,顶多给老虎远远投喂些半死不活的鸡鸭活食,其余本事真没有。他也盯着老虎尸体两天了,这山中大王死得透透的,自己就是各路神仙拜个遍,也问不出实证。 毕竟父母还在猎苑那边,熊二心一横,要死就死他一个吧,只可惜这辈子光棍到头,入不了祖坟。 想到这里,看着自己没出息的小兄弟鼻涕眼泪糊一把的样子,他愈发烦躁起来。 同样烦躁的还有巷子口的张有为,亲自放下身段,深入一线,在汤饼摊子上守了三日,除了灌了一肚子面食,并没有什么进展。 更让他急躁的是,城外猎苑那里传回消息,误伤六殿下的护卫也查不出什么线索,人已死,死无对证,难道真的是误伤? 今日申时须入宫汇报进展,张有为愈想愈焦虑,不住地唉声叹气,还时不时拿手在桌子上敲着。 从早上到现在,张有为已经焦躁地吃了3碗汤饼,喝了4碗茶,去巷子里解了5次手。 就连好脾气的汤饼掌柜都看不下去了。这人不能总往自家后门口那儿排泄呀。 不过,一想到自家儿子的彩礼钱,再臭也得忍着。 府里悄悄传出话来,让自己给这两人讲故事,讲得好了,还可以再加五十贯钱。 想到这里,掌柜的又硬扯出十分笑脸,端出一碗茶,笑呵呵来到张有为面前,讨好着说道: “客官您知道么,昨儿个那府里又闹鬼了。不但人不消停,据说放死老虎那屋也不消停,偏猎苑来得那两人一点破绽也没看出来。我听说呀,府里头正张罗着请道士呢!也不知道找到合适的人没有。” 张有为那小弟在一旁悄悄打量着掌柜的那虚浮的笑脸,从早上到现在这掌柜的已颠来倒去重复了好几遍,每次说法虽不一样,但核心信息不外乎那几样。 若不是这掌柜的没事找事,天生嘴贱,那便是…… 小弟摇了摇头,把心中的念头压了下去,可那点子不好的念头就像一道吹不灭的青烟,盘旋在自己脑海中。 一个做小买卖的平头百姓,何以将王府的消息打听的如此清楚?且嚼起舌头来一点忌讳都没有。 小弟觑了眼听得津津有味的老板,犹豫再三,还是将话咽了回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往常这小弟独自出来探听消息,也是一把好手。 一线干活,自有干活的门道。既然是盯梢探听,急不得,必须拿捏好分寸,不然消息没探听到,身份却被暴露了。 然而,如今被领导盯着,自己根本无法施展拳脚。 明知坐着并无实际效果,但领导不走,他也不能动。 明知反复打听必遭人疑心,但领导盯着,他必须没话找话地不停追问。 这领导当日还跟着老领导时,主打一个十二时辰贴心陪伴,随叫随到,指哪儿打哪儿,绝对的忠心耿耿。 实际上,贴身小弟心中清楚,这领导只擅长陪伴 ,哄大领导,真正出业绩,还得靠自己这样的执行者在一线摸爬滚打。 然而,如今自己被领导陪伴着,那真是什么都不指望了。 接下来烦躁的便是景泰帝了。 看着杵在底下絮絮叨叨抓不住重点的人,景泰帝心中升起一股闷气,那个老狐狸,早不病,晚不病,年前不过说了他几句,居然就给冻病了,看看这带出来得徒弟,真是给飞鸟卫丢脸。 不敢抬头的张木头并未瞧见景泰帝越来越黑的脸,此刻还在下面念念有词。 “根据我打探到的消息,老虎还在王府里,被侧妃拖回去的那两个养虎人并没有查出什么不妥来。看来还是要我们的人去才行。属下打算夜探王府,带人进去查……” 碰一声,一本书直砸门面。张木头到底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下意识地就避开了。 可仅一息,他便意识到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于是又深深将已偏离轨道的身体硬掰回来,生生挨了这一下,以期帝王看到自己的苦心与忠心。 但此刻,景泰帝根本不上苦肉计的道。 “蠢货!查什么查?你是嫌动静闹得不够吗?居然敢到朕的亲儿子门口盯梢!你脖子上到底顶了几个脑袋!谁给你的胆子!” 张木头一腔苦劳被景泰帝骂得稀碎,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景泰帝看着眼前人不中用的样子,气更是不打一处来,当即将人轰了出去! 洪都知见皇帝气得有些发抖,亲自捧了一盏茶上来,捡着皇帝喜欢的话,略略劝了两句。 景泰帝慢慢平复下来,突然问道:“刚才那蠢货说王府在找道士?” “方才张统领确实有如此说。” 景泰帝捋着胡须,若有所思。 洪都知见皇帝在想心事,屏息不敢打扰。 不一会儿,景泰帝低声关照了几句,洪都知应声去了。 身为帝王,还要和各路狐狸们周旋,想到这里,景泰帝愤怒之下,一不留神又撸下几根胡须,心疼啊! 回头看到桌子上一大叠弹劾自己儿子的奏章,景泰帝狠狠拍了下桌子,这回不但心痛,手也很痛! “皇上您仔细着手。”已将事情吩咐下去的洪都知返身进殿,正看到皇帝在发怒,赶紧上前苦劝。 景泰帝愤愤的吩咐:“ 从北边调人过来,去查那老狐狸究竟看看到底病成啥样了!若还能下地走路,拖也给朕拖到跟前来。” “是,微臣这就去办。” 洪都知抬头看了看景泰帝的神色,试探着道:“陛下这会儿要不要歇会儿,方才宫中杨妃娘娘遣人传话来,说她那里新研究出一道点心方子,问陛下一会可得空去尝尝。” 听到提及杨妃,景泰帝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拍桌子,说道:“你去替朕到暄儿府上传一道旨意。” 【为爱发电之灵感分享, 根据工作中的实际,总结了几个典型,虽有能力但逐渐沉迷于下属奉承的大领导,专为大老板提供情绪价值的中领导,以及,苦逼的一线。 当在专注于为大老板提供情绪价值的小老板底下干活,再有能力的下属也救不了场。 而有些很有能力的大领导,宁可用愚蠢的贴心人,也不愿培养实际有能力的人,至于人才断层问题,反正我走之后,管他洪水滔天! 大家有没有遇到类似的情况呢?】 第131章 当儿子的委屈 李泓暄在床上躺了三日,终于等来了亲爹的“问候”。 然而一心求安慰的六小王爷显然是要失望了,因为景泰帝不仅是他的父亲,还是大瑞国的无情帝王。 问候来的相当猛烈,一句比一句严厉的斥责如重拳般一下下砸在李泓暄心头。 将他满心的期待砸了稀烂,连同李泓暄的骄傲与自尊,一并都搅碎了,搅拌在一起,又一拳拳撞击成震惊与愤怒,还绊着绝望的味道。 洪都知读完圣旨,看着李泓暄摇摇欲坠的身子,以及满脸的不可置信,心下也不由跟着叹息。皇帝这一剂药下得是不是有些猛了? 洪都知常年跟在帝王身侧,也是炼就了一张宠辱不惊的假脸。单此刻他很快别过脸去,不再看原地呆若木鸡的六小王爷,而是一脸和蔼对杨芸儿说道: “侧妃娘娘,传陛下口谕,侧妃杨氏,为民募款,连日奔走,劬劳有功。旌奖贤劳,乃朝廷之着典,今日特赐杨氏虎皮一张,野山参十支,宫花十对,珍珠一斛,御制香料十盒,御用药材十箱,以彰显皇恩。” 洪都知看杨芸儿神色镇定,进退有度,心中点赞,果然是被皇帝高看一眼的人,小小年纪,处变不惊,想到这里,他神色愈加温和,继续提点了几句: “侧妃娘娘,这些赏赐都是陛下对您日夜辛劳的肯定,嘉奖娘娘的贤淑之德,愿娘娘能秉持美德,继续辅佐王爷。” 杨芸儿忙依照礼制,恭顺地叩谢皇恩。 一通叩拜结束,洪都知上前虚扶一把,意味深长地提醒道:“请娘娘不要忘了曾经同陛下说过的话。” 杨芸儿闻言一愣,洪都知见状,又笑着轻轻补了一句:“王府门口人来人往,娘娘可稍加留意。” 这下杨芸儿呆住了,等等,这信息量有点大啊,前一句已经够人琢磨了,这第二句又有什么暗示吗?可以再说的明白一些吗? 她目光灼灼地盯着洪都知,但对方回了一个狐狸似的笑,转过头去,不再理睬。 王府管家见两个主子一个丧,一个呆,唯恐怠慢天使,立马恭敬上前奉上一个荷包,笑意盈盈地请洪都知留下吃盏茶。 洪都知看着面前两个消化不良的人,微微一笑,年轻人还需多多修行,老人家不便留着,省得被拉住解惑反而麻烦,当下接了荷包,虚虚客套几句,便爽快地回宫复命去了。 洪都知走后,李泓暄再也维持不住王爷体面,当即嚎了起来。 第一次担重责,自己是下了决心的,那么多委屈都咬牙忍住了,除了心系百姓,也是为了让父皇能够高看自己一眼。 这两日杨府那边陆续抄来御史弹劾奏章,李泓暄梗着脖子抗住,这不是他第一次招惹御史围攻,就在借旨的前一刻,他依旧坚信父皇会站在自己这边,像以往一样拉自己一把。 可一切幻想都破灭了,原来在父皇眼中,自己竟如此无能无德,连拉都不屑于拉一把了。 六小王爷的内心是崩溃的。 仆妇们好不容易才把狂躁的六小王爷运到榻上,一个个胆战心惊退出屋内,只在廊下等候听用,屋内仅留了碧螺等贴身侍婢。 杨芸儿此刻默默坐在椅子上发呆,不知神游何方。 好在婉儿是明白人,当即上前柔声劝道:“王爷别往心里去,陛下一定是知道王爷委屈的,面上的斥责只是做给那些御史看的,你看看父皇给妹妹的赏赐,那些药材不就是给您的吗?” 檀云也跟着附和道:“娘娘昨儿个还说要再去找两支人参给王爷补补,今天就得到了这些赏赐,奴婢看着那些人参品相上乘,到底是御赐之物。” 眼见着婉儿来哄,李泓暄在榻上反而闹腾地更厉害了。 他不是看不明白帝皇的深意,但这种拐弯的补偿,并不能弥补父亲对儿子的暴击。 帝王心术,实在狠毒,即便是充门面留给外人看的话术,亦可句句诛心。 一腔愤懑的六小王爷拍着床怒吼道:“这赏赐又不是给我的!” “闭嘴!幼稚!”一旁的杨芸儿突然原神归位,烦躁地斥责道:“我的不就是你的么!都是送到王府的!分这么清楚干嘛!” 正在尽情发泄不满的六小王爷被这句冷不丁冒出来的怒喝惊住,满腔怨言堵在嗓子口,用眼睛瞪着杨芸儿,一只手奋力支起身子,另一只手向前指着杨芸儿,气得半响说不出话来。 他动作太猛,将身后的隐囊带到了地上。 崔婉儿赶紧上前,试图将李泓暄扶住,不料李泓暄动了真气,看也不看将手一甩,崔婉儿一个没站稳,往后倒去,还好塌边的碧螺反应迅速,一个箭步上前将婉儿扶住。 屋内其余众人吓得惊呼出声。 连带李泓暄与杨芸儿两人也回过神来,确认孕妇是否安好。 虽是虚惊一场,但两人心中都有了几分愧疚。 杨芸儿见李泓暄涨红了脸,不言不语,放下身段劝到: “我知道王爷心中有气,其实有情绪憋在心中对身体不好,向您这样尊贵的爷,气不顺了,还会拖累身边人遭殃或被误伤,我倒有个法子,王爷可以大吼几声,嗯,消消气,发泄出来便好了。” 杨芸儿说完,先将婉儿姐姐扶到略远处的黄花木交椅上坐下。 檀云惊魂未定,心道这是什么劝慰方法。她刚想说几句,就听得榻上数声长啸。 这六小王爷还真听劝。 除了杨芸儿伸手将孕妇耳朵捂住外,屋内其余人生生抗住了一轮声波攻击。 好不容易静下来,只听得侧妃又道:“王爷若叫得嗓子痛,换成砸杯子也行,反正您钱多,不怕。但底线是不许伤人,也不许拿下人出气。” 听了这话,屋内众人神色各异。 李泓暄脸上有些挂不住,但他依旧使劲端着。原来吼叫长啸,还有这效果。 李泓暄又想开嗓,可觉得心中那股子不平之气已泄了不少,一下子没吼出来,尬在当下。 杨芸儿凑到婉儿肚子前,顺势打趣到:“宝宝听到了吗,刚才你爹爹被他的爹爹骂了,正在怪叫呢,下次叫你娘将你爹看住了,不许这样训斥孩子,还讲不讲道理了!咱做人孩儿的也是有脾气的,不是随随便便被长辈拿来背锅顶罪的!” 崔婉儿被逗得噗嗤一声笑出来,李泓暄一个没绷住,也跟着笑了。 能入屋内的,都是贴身服侍之人,早已习惯了侧妃的风格,也无人深究侧妃僭越之嫌。 当彼此情绪都稳住后,屋内气氛缓和起来。 李泓暄喝着碧螺送来的茶,拿眼睛余光瞄着杨芸儿,眼神中有几分感激,也有几分嫌弃。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方才洪都知那句话什么意思?你就见过父皇几次,能说什么话?” 杨芸儿环视了一眼屋内众人,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道:“ 我曾同皇上说过,若王爷在朝堂上受了委屈,我便去敲登闻鼓。”(108章) 婉儿惊呼:“这可使不得!” 李泓暄也是吃了一惊,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本王怎么毫不知情?” 杨芸儿将那日在杨丽妃宫中偶遇景泰帝,陪侍午饭,为李泓暄求情的事情略略说了一遍。 听完,李泓暄半晌无言。 崔婉儿则满脸焦急,她拉过杨芸儿的手说道:“妹妹当日说那样的话,已是僭越,这是大事,可开不得半点玩笑,妹妹再细想想,或许这次是指别的事?” 杨芸儿深吸一口气,将对景泰帝的不满强行压下,现在并不是吐槽大老板的时候。她回握住孕妇的手,放柔声音,说道:“姐姐放心,我再细想想,许是别的事情。” 她抬头看了李泓暄一眼,又转过头,拍了拍婉儿的手,故作轻松道:“姐姐放心,我并不是莽撞之人,总会准备万全之策。如今陛下送来这么多药和香料,我也不懂这些,还是请姐姐帮忙理一下,看看哪些药对王爷伤情有用,父皇的一片心意,咱当然得接着。” 婉儿点了点头。 一旁檀云明白侧妃这是有转换话题的意思,上前笑到:“宫里送出来的药一定是好的,要不奴婢这就去唤府医前来,一起瞧瞧,奴婢也跟着长长眼。” 支开了崔婉儿,杨芸儿在李泓暄跟前坐下,两人相对无语。 半晌,还是李泓暄先开了口:“父皇真是那个意思?” 杨芸儿抬头望天,幽幽道:“百姓之难,本是皇上之责,但他让你冲在前头,他做了些什么!” 李泓暄皱了皱眉,出言提醒道:“不可妄议君王!” 杨芸儿冷笑,方才还对父亲生闷气的小王爷,此刻便着急护短,君权和父权双重pua果然了得。 见李泓暄眼眸中警告之意愈盛,杨芸儿抽了抽嘴角,回道:“王爷放心,规矩我懂,不该说的话不说,不必要的麻烦不惹。” 她停了停,叹了口气道:“我不懂帝王心思,但若只要能确保百姓无虞,王爷无冤,让我出头敲个鼓,也不是不可以。” 闻言,李泓暄发急道:“小芸,你不必如此,我必会护你们周全,怎会让你去做这样冒险的事!” 杨芸儿看着他,心中一暖,柔声道:“王爷不必着急,先想一想猎苑中遇到的事,我们可以和罗先生一起将细节好好复盘,才能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见李泓暄神色复杂,杨芸儿突然想到一件事,笑着说:“我答应了你去探探罗先生口风,还未去就忙着接旨,我这就去外头一趟,你等着。” 说着,不等李泓暄应答,便快步离开了屋子,留下六小王爷一人在床上长吁短叹。 【为爱发电之灵感分享】 【在创作洪公公这个人物时,脑海中过了许多太监的形象,本书更多借鉴唐或宋,故而用了都知的称谓,几次想让洪都知翘个兰花指,但最终都忍住了,大家心中的大太监是什么样的形象呢?】 第132章 问旧事 杨芸儿对景泰帝送的花儿朵儿,珍珠什么的并没有多大兴趣,留着跟来的几个丫鬟,帮着婉儿姐姐一起打理收拾,她独自一人往外院走去。 一路上她细细琢磨。 景泰帝的算盘,杨芸儿略略猜出一二。 这个朝代,荫恩与科举并行,世家大族枝蔓交错,已成朝廷脓疮。此次李泓喧主导驰禁受挫,亦与他不愿与世家大族为伍有关。 景泰帝这样的老狐狸,需要选一杆枪,去探一探脓疮,自己躲在后头,可进可退,不到关键时刻,绝不先弄脏了自己的爪子。 眼下,李泓暄这杆枪暂时折了,皇帝需要另选一杆好使的。 杨芸儿冷哼一声,像这样自己不下场,专在幕后挑人当枪使的大老板,上辈子不是没见过。 但作为身系一国福祉的帝王,也是如此做派,这让杨芸儿很心塞,也有一点沮丧。 这穿越,时运不济呀。除非,除非来一股改革的春风~ 杨芸儿使劲甩了甩头,将这个过于宏大的念头甩出脑海。 要与世家抗衡,景泰帝是否能痛下杀手?她看不透,此刻也顾不得太多。 眼前最紧迫的是缓和李泓喧与他第一谋士罗子昂,这两位男士之间的关系。 李泓暄近身就这两苗人,可不能再出了嫌隙。 打工人,果然是劳碌命,这种事情都得自己来。 可已经揽下的活,就得去干好。 想着想着,杨芸儿一脚已踏入了海棠春坞。 不一会,罗子昂进屋,照例躬身行礼。 他胳膊未伤及筋骨,此刻包扎好后,藏于沉香色襕衫大袖之下。倒是看不出伤痛,只是面上的疲惫之色却隐藏不了。 这两天,李泓暄躲在内院闹脾气,但外头的事情罗子昂却还是照常打理。 无论是城外打探消息,还是府内人手调度,罗子昂一件没有落下。 此刻得侧妃召见,罗子昂自觉将外间最新进展简要说了一遍。 “娘娘且再等一等,关于行宫闹事那伙人,已找到了一点线索,正在顺藤摸瓜,看看能查出些什么。” 病假是老板的权力,打工人只要有口气,全年无休。 杨芸儿看着罗子昂满心满眼都是活的样子,生出几分惺惺相惜之感,不由真心叹息道: “先生带着伤,这两天辛苦了。回头我给先生拿支上好的人参补补。” “不敢劳烦娘娘费心,这都是某分内事。” 望着罗子昂眼下一片乌青,杨芸儿咬了咬唇,她实在不忍于当下触及对方心中旧伤,但事已至此,必须有个说法。 杨芸儿环视屋内,司棋和侍琴识趣的退出。 杨芸儿暗暗琢磨了一下,顺势问道: “这两个丫鬟服侍得可还称心?” “谢娘娘挂心,某的伤不碍事,不需姑娘们劳神。” 杨芸儿浅浅一笑,道:“先生已过弱冠之年,为何不寻一房妻子,也好有个照顾。” 罗子昂一愣,眼眸中闪过几许复杂的神色,旋即正色道:“某幼年曾立下誓言,先立业,后成家。现事业未成,实无心及此。” 杨芸儿盯着罗子昂的眼睛,目光灼灼,罗子昂略略偏开头,躲过那两道光。 杨芸儿见状,深吸一口气,直奔主题:“恐怕先生是大仇未报,无以成家吧?” 罗子昂猛然抬头,面色震惊,但很快低下头,回答道:“某实不知娘娘所云何事。” 杨芸儿叹息道:“我也不愿探听先生隐秘,实在不忍触及先生心中旧伤,可先生于猎苑中用了云家剑法,王爷已经疑心先生身份了。” 罗子昂一脸惨白,一手紧紧握拳,涩声回答道:“某曾见过王爷舞剑,暗暗记在了心里。” “这理由你自己信么?” 杨芸儿忍不住脱口而出,随即又觉得话讲得太过生硬,想了想,柔声问到:“先生是有什么顾虑才不愿说么?” 再次没有回答,杨芸儿不得不加重了语气,问道:”王爷这两天为此得了心病,一直在闹情绪,于养伤不利,他在内院犹豫不决,却又不敢直接面对先生,因此先命我前来询问先生,这云家剑法是怎么回事?王爷和先生本在一条船上,不该为此生了嫌隙。” 罗子昂沉默,握紧的拳头因太过用力,关节有些发白。 杨芸儿默默看着,知晓他必定内心挣扎,因此并不催促。 良久之后,罗子昂木然回道:“偷师是某不对,让王爷和娘娘担忧了,某自甘认罚。” 杨芸儿深深吐出一口浊气,与罗子昂再次沉默对视。 这一回,杨芸儿率先打破了沉默,问道:“王爷说他不常在人前用这套剑法,先生什么时候见过,见过几次?” 问完,杨芸儿又补了一句:“先生想好了再回答我,这个问题我也问过王爷,知晓答案。” 罗子昂身形微僵,他与杨芸儿合作多时,知晓这位侧妃虽年纪不大,但思虑周全,且有喜好通过细节论证推敲的习惯。 他低头想了一想,沉声回答道:“见过一次,便是娘娘慈恩寺进香遇险归来,王爷心中不平,想去寻小崔二爷麻烦,某觉得时机尚未到,恐王爷惹事收不住,故而劝住了,那晚王爷舞了一夜剑,某陪着,便记下了。”(38-39章) 杨芸儿一愣,她当时曾责备李泓喧缺乏血性,原来背后还有自己未知的情节,看来当初或许真的误解了李泓暄。 杨芸儿拉回心思,问道:“先生不愿说,可是介意我姓杨,不信任于我?我可以回避。” 罗子昂摇头,答曰:“不敢,娘娘多虑了。” 杨芸儿继续问:“先生可以直接同王爷说么?” 罗子昂苦笑道:“娘娘勿忧,某实在无话可说,还请娘娘转告王爷,请王爷安心。” 杨芸儿见天已聊死,心中苦涩,两人又静坐半晌,气氛变得有些沉闷。 突然,杨芸儿起身,走至罗子昂面前站定。 她叹了口气,说:“原来先生竟有过目不忘之能。” 罗子昂继续垂头不语。 杨芸儿深吸一口气,说道:“既然先生有过目不忘的本领,那我现在就跳一段舞,请先生默记!” 不等罗子昂回复,杨芸儿拱手使了一礼,扭动双腿,摇晃身体,边唱边跳,直接来了一段科目三。 罗子昂惊得张口结舌,如此奇异的舞蹈实所未见,欲移开目光,却似被定住一般。 得益于杨府的舞蹈训练,杨芸儿这具身体的唱跳功底不错。她也是灵光乍现,突然做了这个决定,一开始动作还有些放不开,但是舞到一半,整个人放松下来,也不管眼前人的下巴是否惊掉,直接舞了个酣畅淋漓。 魔性的舞蹈,自有魔性的效果。 一支舞罢,杨芸儿已感微汗,返回座位,笑着问道:“罗先生可都记下了?” 罗子昂张开的下巴就没有收回去过,早已惊得神魂离体,此刻见问,方如梦醒,可一时又不知道如何回答。 杨芸儿见状,笑道:“先生不必为难,我只是同先生开个玩笑。” 她看了眼神色复杂的罗子昂,觉得自己这个玩笑确实开得有点大,让囿于礼法的罗先生一时消化不良。 可你们一个两个心事重重,也不顾外头形势逼人,搞得自己跟着压力山大。 先前劝李泓喧通过吼叫释放压力,当时杨芸儿也想吼一吼,但怕吓到了崔婉儿,惊到了小老板。 这次同罗子昂交谈,实在憋闷,一时没忍住,竟出了个下策。 不过,舞也舞了,罗先生状态好不好且不说,倒是杨芸儿又找回了精神。 看到被自己吓到的人,杨芸儿抿了抿嘴,抱歉道:“ 也是适才心情确有郁结,故而突发奇想,欲动一动以释放心底压力。” 她进一步劝到:“先生,有些事在心底憋得久了,对身体不好,适当可以找个法子给自己减少压力。” 言下之意,有事说出来啊,大家一起想办法啊! 罗子昂何尝不知侧妃之意,他紧握的拳头,渐渐松开,神色似有动摇,虽未应答。 方才的歌声于脑海中百回千转,虽有不通之处,可有几句却深深触动了他的内心。 “黄沙之中的残阳如血,多少魂魄在此地寂灭, 这成败,有谁来了解。” 他忍住心中翻涌的热血,望着眼前人,知晓其所承受的压力,罗子昂心情愈发沉重,可有些事他还不能说。 自己背负家族血债,隐姓埋名,目前李泓暄势力未成,心性不定,自己怎能轻易全盘托出。 杨芸儿看着罗子昂神色曾有一瞬松快起来,可很快人又紧绷了起来,眼中的光只一息便散去,整个人看起来十分黯淡。 她已不忍心继续追问。 连轴转了这么久,杨芸儿此刻觉得也有几分疲惫,她不想为难罗先生,也不想为难自己,故而果断转了话头,说道: “先生,如果觉得时候未到,我也不强求,但是我有几个问题需要先生承诺,先生若不愿说,只需点头或者摇头即可。” 见罗子昂没有反对,杨芸儿昂首对上罗子昂视线,认真说道: “ 无论何时,王爷可信赖先生,将后背托付给您?” 罗子昂无法避开那灼灼的目光,只沉住气,郑重点了点头。“诺!” 不但点了头,还多了一个字,杨芸儿笑了笑,继续:“先生所行,必以王爷利益为先?” “诺!请王爷与娘娘放心,某绝不会行对王爷不利之事。” 好了,又多了一句完整的句子,杨芸儿嘴角上扬,继续:“先生不会放弃复仇,对吗?” 前两问罗子昂答地顺嘴,此时也直接点了头。 但他随即意识到不妥,想要补救,可已经晚了。 幸而杨芸儿并无追问之意,反倒是垂下头来,避开罗子昂的视线,给予对方一个喘息与回想之机。 “无论先生将来所行何事,当前请以王爷为先。”杨芸儿声音虽不高,却透露出坚定之意。 “我相信先生是正派人,以百姓利益为先,私怨在后。这一年来,先生一直教导王爷明君之道。我知先生心意难改,但我们可以先定个小目标,辅佐王爷成为明君,若能天下河清海晏,先生之执念或能迎难而解。请先生为了这个小目标再忍耐些许时日。” 罗子昂朝着杨芸儿深施一礼,道:“娘娘之言,某当铭刻在心,时时警醒,以此为戒。” 杨芸儿做了一个深呼吸,起身道:“我会告诉王爷,无论何时,王爷都可以信任先生,但有些事情还未到揭秘的时候。请他先安心养伤。” 杨芸儿转过脸,再次正视罗子昂的眼睛,说道:“你们两个都为百姓谋福,先解决眼下的麻烦,共图将来之大计,最后再追溯过往之仇怨。可好。” 这次罗子昂没有回避杨芸儿的目光,郑重承诺道:“某愿如娘娘所愿。” 与罗先生的交谈,耗费了杨芸儿不少心神。 因为事涉陈年秘辛,她没带丫鬟。 谈话最终点到即止,杨芸儿依旧独自回到内院。罗子昂自去忙碌。 快到院门口的时候,眼前突然一阵眩晕,差点跌倒,好在身体机敏,下意识往前一扑,堪堪扶住了院门。 嫣红远远看到,立刻跑上来搀扶,竟是满脸紧张,说不出话来。 杨芸儿知道嫣红一贯不善言辞,笑了笑安抚道:“没事,我大概是有点累了,一会儿躺会儿就好。” 莺儿和长菁也赶了来,一起扶着杨芸儿入屋,反倒弄得杨芸儿不自在起来,反复强调自己没事。 杨嬷嬷于厢房内听到动静,赶出来劝道:“娘娘,咱身为女人,在后宅伺候爷就行了。您看您这忙里忙外的,熬坏了自家身体,真的不值当。将来……” 杨芸儿赶紧摆摆手,她此刻只想躺下好好会一会周公,一点也不想听这老嬷嬷唠叨,故而打断杨嬷嬷话头,直接笑道:“知道嬷嬷是为了我好,不过我这性子是闲不下来的,休息一会就好。” 杨嬷嬷将一肚子话憋回腹中,目送杨芸儿被莺儿和长菁扶入正屋。嫣红落后几步,跟在后头。 自上次被杨芸儿明着提点后,杨嬷嬷一直识趣的留在厢房,不再上前拿腔说调。 她不得不承认,这个姑娘,她掌控不了,她原本也想瞒着,可上次回杨府,实在瞒不了杨夫人。 她叹了口气,看着正屋方向,呆了良久。 本在吊嗓子的柳芊赶上来,劝到:“嬷嬷何必站在风口,还是由奴婢扶您进屋吧。嬷嬷放心,奴婢一心都为了嬷嬷。” 杨嬷嬷看了眼柳芊的妖娆身姿以及满眼的欲望,长叹口气,顺势返回了厢房。 【为爱发电之灵感分享】 【跳科目三这一段是昨日灵光乍现,突然想到加上的。最近刷视频减压,看到这个,虽然满心嫌弃,但不得不说真有魔性,居然被吸引住了,纠结了一天,是否要加入小说,是不是会违和,我想着要不还是试试吧,芸儿同学骨子里还没有被古代礼法同化,偶尔释放下透个气吧。】 第133章 道士下山-上 杨芸儿只觉得浑身疲累,回到碧纱橱内,她将围着自己的一圈丫鬟都打发了,摊开四肢,平躺在硕大的雕花架子床上,很快便沉沉睡去。 然而,她并没有等来笑意盈盈的周公,反而陷入一片混沌之中。 她耳畔响起了父母久违的呼叫声:“小芸,小芸!妈绝不会放弃你,哪怕把老家的房子卖了。也要救你!” 杨芸儿能感受到周围闪起了耀眼的白光,她努力地想睁开眼,可眼皮似有千斤重;她想要挪动身体,却不知身体在哪?她想要呼喊,更是发不出一点声音。 挣扎之际,周围的光亮消失,杨芸儿感觉又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惶恐间,她又听到了呼唤的声音。但这声音与前头不一样。 “娘娘!娘娘!”“娘娘可是魇着了?快醒醒!” 杨芸儿猛然睁开眼,看到了大红销金撒花帐子外,烛影摇曳,烛光映着的是嫣红焦急的脸。 “娘娘醒了!”随着嫣红的惊呼,碧桃等人陆续进了碧纱橱。 杨芸儿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哼哼着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碧桃嘟着嘴回道:“都过了定更了,正妃娘娘来问过几回,惦记着娘娘的身体。本来奴婢们是想请府医先来瞧瞧的。” 碧桃朝着边上的嫣红努了努嘴,抱怨道。 “嫣红姐姐总拦着,说要听娘娘的,等娘娘醒来再说。可嫣红姐姐自己却是最着急的,一直守在娘娘身边。” 杨芸儿伸了个懒腰,扶着床坐起,定了定神,很快觉得力气回到了身上,但腹中却唱起了空城计。 她大叫一声:“饿了,传膳!” 丫鬟们见主子恢复了活力,立马四散忙碌起来。 “好嘞,都热在小厨房呢!娘娘您等着。”长菁快速跑去了传膳。莺儿出去打水。 碧桃和嫣红扶着杨芸儿起床。 嫣红犹豫了会儿,问道:“娘娘今日如此好睡。晚上的安神汤便不用了吧?” 杨芸儿此刻如土生蛀虫一般,张开双臂任由碧桃更衣,脑子里回想着方才的梦境,许久没有梦到现代了,难道是因为白天自我放纵跳科目三的缘故? 想到这里,她脸色微红,也没细听嫣红的话语,只胡乱点了点头。 反正罗先生口风极紧,不会嚼舌头,还好还好。 第二天,太阳再次升起。 外头的积雪一点点融化,迎面的风依旧刺骨。 王府的两个男人,终于再次面对面坐在了一个屋子里。 杨芸儿看着自己两边说和的成果,心中颇为满意,可这满意未曾持续一盏茶功夫,她便遭到了两个男人的联手攻击。 “娘娘,登闻鼓万万敲不得。” “小芸,慢说本王腿没断,即便是断了,也不会让你冲在前头。” 杨芸儿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还能不能好好商量对策了? 干活用的是脑子,而不是情绪!两个大男人,一个腿伤,一个手伤,这么激动干嘛! 正在这时,耿头领来报:“汤饼铺子掌柜遣人来回话,此前那两人今日并未出现,但另外来了两名道士打扮的,瞧着也像有来头的,故而掌柜的来请示娘娘,嗯,以及王爷示下。” 这两天耿头领向杨芸儿回话已非常顺滑,没留意王爷居然也在屋内,舌头有点打滑,还好补救上了,主子多了就是麻烦。 他不安地朝上面望了一眼,还好,自己带回的消息够分量,两位主子估计没空深究自己汇报时的排序细节。 李泓暄暂时没有反应过来,倒是杨芸儿立即拍手道:“原来如此!我一直在琢磨昨儿个洪都知最后那句话什么意思,看来咱皇上那边效率还是蛮高的嘛!” 屋内其余人俱惊讶地看了杨芸儿一眼,尽管大家已经熟识,但对侧妃提及至尊毫无敬畏的言语,大家依旧非常不习惯。 好在杨芸儿立马回过味来,一本正经补了一句:“陛下圣明。”还特意将恭敬的姿态做足了。 老耿见自家主子同样嘴滑后找补,方才的不自在迅速消散。 李泓暄在内宅躺了几天,有些跟不上节奏,皱眉瞪着屋内几人。 杨芸儿见状立即将此前在府外周边招募眼线,发现被飞鸟卫盯梢,反传消息的经过说了一遍。 “当时,我只让那掌柜的对那两人说我们想找道士做法,此刻便有道士送上门来,我想这该不会是巧合吧。” 李泓暄闻言,呆了半晌,盯着耿头领问道:“你们确认那真是飞鸟卫?” “王爷若不信可以召孙博士一问便知。孙博士虽然眼睛不大好,但认个故人,我想应该不会错吧!”杨芸儿不屑的回复道。经过自己筛选后的消息,准确度她是有信心的。 “好,若真是父皇派人来助我的,都有赏!”李泓暄阴沉了两天的脸上突然放出了光。 杨芸儿摇了摇头,这孩子小时候一定很缺爱吧,赏点阳光就开花。 不过大方的老板都是好老板,那糖饼铺子掌柜确实是个妙人,大有前途。有前途的人必须钱途也跟上。 很快,两名道士被人从角门引入王府。先是被引到前院,由一名王府管事招待用茶点。 其中为首那名道士倒有几分仙风道骨,跟随的那个则虎背熊腰,虽着道服,行走起来却无半分修仙的样子。 王府管事看破不说破,只将府内书童死于虎口,导致府内不安生的事略略说了一遍。 “两位道长,此事需要如何处理,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来。” 为首的道长颔首示意,先捋了捋长须,慢条斯理地回道:“贫道云游四方,昨晚观天象,算出此地有不平之气,故而今日特地寻来,法器符咒早已准备好,随身携带,不劳管事,如有需要,贫道自会列了单子请管事准备。” 说着,这道长又神神叨叨说了一通子虚乌有的话,听得身后那位着道袍的汉子直翻白眼。 王府管事看在眼里,忍住笑意,直接问道:“请问两位道长,是先去灵堂看一看,还是先看一看那老虎?” 为首那道士伸手捋一捋长须,作掐指推演状。 后面那位着道服的汉子等了一会儿,再也掩不住脸上的不耐烦,直接打断道:“还是先去看看老虎吧。” 前头那位道士,手微微一顿,眉头蹙了一下,但很快神色镇定地捋了捋胡须,搭足架子说道:“就依师弟所言。还请管事的带路。” 管事笑着应下:“请两位稍候片刻,待小的进去安排。” 说着让小厮伺候茶水,自己匆匆往内里回话。 “哦,果然冲着老虎来的?” 杨芸儿眉头一挑,说道:“那就如他们所愿,带去看看吧。” 第134章 道士下山-下 杨芸儿很想打扮成丫鬟,凑个热闹去看看道士“做法”。但在李泓暄和罗子昂两位男士的合力瞪视下打消了念头。 不自由啊不自由,说好的穿越女可以大杀四方,想干啥就干啥呢?原来都是骗人的! 杨芸儿嘟了嘟嘴。 这场穿越对她来说,唯一的好处是,从三十而立回归十几岁的年纪,重新青春年少了一把,不用担心自己装嫩。 老耿亲自盯两位道士。 为了保证老虎尸体不坏,放老虎的房间没有生炭火,两名养虎人此刻早已冻得瑟瑟发抖。 领头的道士进屋,环视一周,摆开架势,口中呵道:“此屋有妖孽,待贫道收了它。” 当即掏出桃木剑指着老虎,跳起了大神,口中念念有词。 另一个穿道袍的汉子,皱了皱眉,并不说话,绕着老虎转了几圈,对着老虎这里闻闻,那里戳戳,还从随身箱子里,拿了工具取了一点虎血检查。 老耿在一旁看着,心道一个是真“神棍”,一个是真“兽医”。后者应该就是侧妃娘娘口中的技术人才。 很快,“兽医”收了工,“神棍”则装模作样又多跳了两圈,才结束了表演。 两人当即被老耿带走,冰冷的屋子里只留下两个养虎人贴着墙抖成两团。 到了羽墨的灵堂,“兽医”这回并没有动,“神棍”一个人跳了整场大戏。 直跳到“兽医”露出明显不耐烦的表情,“神棍”才收住了脚。 见表演结束,早有候在一旁的管事奉上银两。 “兽医”还未有动作,“神棍”一个箭步上前,朝着管事挥了挥手中浮尘,深施一礼,念念有词道:“贫道替天行道,本不在意这些俗物。” 管事闻言,正要回转,“神棍”却伸手接过托盘,口中道:“既然贵府好意,却之不恭,贫道勉为其难收下。” 随后,“神棍”朝着老耿挥一挥浮尘,欲告辞离去:“贵府邪魔已被驱散,贫道告辞。” 老耿对这“神棍”刚才毫无章法的舞蹈早已看不过去,此刻见两人要遛,立即挺身站于门口,拦住了两人去路。他也不客气,直接问道:“这就结束了?请问两位仙师,可有话要交代?” “兽医”正欲开口,被“神棍”拦在身后:“这位军爷请放心,贵府已无不妥。府上人今夜便可高枕无忧。” “是么?真没什么要说的?”老耿没有挪动地方。 “请府上贵人放心,不碍事。”“神棍”浮尘一甩,煞有介事。 老耿心里骂了一句,放心个屁!侧妃娘娘猜得果然不错,有些人就是欠收拾,得了便宜却不肯好好配合。既然如此就启动娘娘吩咐的备案吧。 他当即朝屋内管事使了一个眼色。那管事立即笑着上前:“时候不早,两位仙人辛苦了,小的已备好上等素斋,请两位仙人用完斋饭再走吧。” “神棍”本不想留,但“兽医”已大大方方跟上管事走了。他想了想,也只得跟上,上午入府太过顺利,一顿饭而已,吃完再回营复命。 两人被管事领入一个偏院,院内隐隐有暗香扑鼻,此刻还有些许残雪未化,但沿墙一些奇草仙藤却愈冷愈苍翠,且都结了实,似珊瑚豆子一般,累垂可爱。 屋内有一小轩,进得屋内,但见内里布置雅致,临窗小几上放着一只定窑白釉刻花梅瓶,中间插了腊梅,满室溢香。 四个王府丫鬟早候在屋内,都梳着一色的双丫髻,穿着戴青比甲,见人进来,齐刷刷迎了过来。 屋内炭火烧得旺,丫鬟上前替两位“道士”褪了外袍,殷勤将两人引入座位。 一人焚香,一人烧水,一人煎茶,一人烫盏,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透着满满的富贵闲适,将两个“道士”看呆了。 管事见两人入座入神,恭敬说道:“二位仙人请稍候,素斋很快就好。”说着便关门退了出去,临出门前悄悄顺走了两位道士的外袍。 管事口中的“很快”,却整整等了近一个时辰。 茶水优雅地上了一遍又一遍,直喝得两人腹中油水刮尽,膀胱充盈,也不见一道素斋端来。 周边虽是秀色可餐,但内里实在有些消受不起。 “神棍”终于憋不住了,向丫头问询:“人有三急,请问姑娘,哪里可以方便一下。” 带头的丫鬟嫣然一笑:“仙人也有三急?奴家实在未曾听闻。” “神棍”尴尬笑笑,道:“仙人也是有的。” 那丫鬟笑道:“仙人既然要方便,自是嫌弃我等在此碍事,容奴家先告退。” “神棍”见丫鬟们要走,忙道:“姐姐们慢走,这素斋怎还未来?” 另一个丫鬟笑道:“原是仙人等急了,倒是我们姐妹怠慢了。” 说着她朝着另外三人使了个眼色,四人麻利地灭了屋内炭火,又迅速将小轩四周的窗齐齐打开。 带头的丫鬟笑道:“道长仙风道骨,想来已超脱五谷巡回,此番来王府去处邪秽,沾染了浊气,府内此处种有药草,两位可在此随意吸风饮露,吐故纳新。院中药草,奇花,可供仙人随意摘取,如另外需要寻些特别的草药,也可告知奴家,再难王府也会替仙人寻来。” “神棍”闻言发急道:“你们这是什么道理,光喝风有什么用,还有什么草药!” “比如吃了能让老虎发狂的草药!” “兽医”正要开口,却被“神棍”拦住:“胡说些什么,世间哪有这样的!” “两位不知也无妨,此处西风正好,二位慢用。”说着领头的丫鬟,带着剩余三人果断离去。 等人一走,“神棍”就冲着“兽医”发飙:“都是你要留下用饭,现在好了,走不了了。” “兽医”白了他一眼,入了王府,是随便想走便能走得么! 他此刻也冲着搭档发泄道:“人家不过问一个原因,你拦着我做什么!” “神棍”也不拿他那个浮尘了,直接朝天拱手道:“某只为天子办事,这结果当然得先上报天听。” “兽医”也不装了,直接蹲在地上,抱怨道:“我不过跟你们来跑一趟差事,你们自己看不住两头死老虎,怪我咯?弄得现在非装什么道士!若他们再来问,我便如实告知。” “告知什么,那老虎真的有问题?” “兽医”又翻了个白眼:“某只为天子办事,结果当然得先上报天听。” 一阵吹入屋内,两人身上顿时起了鸡皮疙瘩,此刻屋内不但炭火被浇湿了,连两人的外袍都不知何时被人拿走。 彼此怨气大增。 两人来处不同,临时凑一处组团队,遇到这样的困局,当即对吵起来。 吵到两人喉咙发干,终于等来了管事的带着几名侍卫进得院内。 神棍”率先迎了出去,不料管事的直接绕过他,向“兽医”行了一礼,说道:“我家娘娘说了,还有几件血衣,总觉得不妥,还需要道长帮忙相看相看,是否需要做法去邪,请这位道长随我来。” “神棍”也想跟出去,被侍卫拦住。 管事的道:“娘娘听闻方才两位施法过程,认为这位道长才是她所寻之人,您虽桃木剑舞得卖力,但我家娘娘不喜这种做法方式,只说太过浮夸,还是请您留在此处等候吧。” “神棍”正欲争辩,管事的脸色一变:“府上敬您是方外人士,即便所学不精,也不会亏待了您,您可不要对不起您这身衣衫。” 这话说得很明白了,“神棍”看了看管事的,又看了看已锁住自己站位的几位王府侍卫,然后狠狠瞪了“兽医”一眼,愤愤缩回屋内。 管事的扯了扯嘴角,心中冷笑,还是侧妃娘娘算得准,只要那两人不亮明身份,不用皇家飞鸟卫名头压人,那还不是任王府揉捏的小道士? 一个时辰后,两个道士终于打着喷嚏获准离开王府。 小院贴着墙壁的柜子里爬出了一人,不过他并没有着急去上头回话,而是盯着那梅瓶心疼地摇了摇头,“蠢货哪里不好撒尿,非要在这个瓶子里头,真是污了碧桃妹子今早摘的腊梅!” 第135章 攻心为上 能重新回到王府当差,且直接成为侧妃娘娘的亲卫,赵二那是相当自豪,他自是极其珍惜这次机会。 得知王府来了两名假道士,他浑身每一个细胞都亢奋起来。 特别是来传讯的还是小碧桃本桃,他更是卯足了劲头要好好表现一番。 原本只需找个身量矮的小厮躲在柜子里听墙角,赵二硬是将自己堂堂七尺身躯卷入柜子。 按照他们做侍卫的认知,问话说不说,拖出去打一顿就是了。 但娘娘不让打,说要攻心为上,只有心理防线突破了,才能得到真话。 侧妃娘娘的话一定是有道理的。 为了守着侧妃娘娘的道理,赵二差点在柜子里憋晕过去。 但一想到美好的未来,他生生忍过近两个时辰,努力瞪着眼,将两名假道士有用的,没用的每一句话都默记在脑海。 好不容易熬到柜门打开,他晕头转向的跌出来,惊恐的发现似乎方才听到的内容一下子忘了一半。 不得已拖着两条已经不属于自己的腿,一瘸一拐挪到了正厅,赶紧絮絮叨叨将脑子里的信息一股脑都倒了出来。 “父皇的飞鸟卫一直在查猎苑的事?父皇并没有撇下本王不管!”李泓暄激动了。 “皇上圣明!”赵二看着两眼放光的王爷,跟着拱手应和,有一种与有荣焉的感觉。 可他很快兴奋不起来了,因为对照老耿,他费劲听到的消息太过单薄。 那两个道士尽是抬杠,互相卖着关子,就是不说核心信息。有几次,他都想冲出柜子,去揍那两人一顿。 老耿则不一样,按照娘娘的说法,真是熬到破防后吐真言了。 “娘娘预料不差,将他们先诱惑一番,然后冻一冻,饿一饿,那两人果然生了嫌隙。” “我们挑了有用的那个,直接引到另一间屋子,暖洋洋的狗肉锅子就摆在桌上,我看那人眼睛都直了,我们也不去打扰他,只一盏茶功夫,他就忍不住,一个人吃上了。” 老耿说得眉飞色舞:“ 我按着娘娘的吩咐,等他吃到忘神时才进去。看他那满嘴油腻的样子,哪还顾得上这道士身份?” “我与他吃了几杯酒。他便交待自己是驯虎师,能驯虎表演,还得过皇帝的嘉赏。另一个才是飞鸟卫的人,他只是应了飞鸟卫的差事,来检查老虎的。没了那个飞鸟卫盯着,他倒是与我坦白了,有一种草叫做土荆芥,老虎闻着了就会发狂。他说在老虎身上,与王爷换下的血衣上都找到了这种草的味道。” 杨芸儿闻言眉头一皱,觉得这草的名字似乎有些耳熟,但又一时想不起来。她问到:“所以将老虎引来就是靠这种草?” “回娘娘,王爷并非一人入山,按照那人说法,通常情况下,老虎不会对人群发起攻击,且领地意识极强。王爷衣服上留有明显土荆芥味道,这是遭遇老虎攻击的原因,但怎么将两只虎引到同一山头,那人不好判断,且两只老虎死去多时,是否用过其他草药或手段,已经发现不了。属下无能,没问出再进一步的消息。” 在一旁的赵二好不容易等来老耿一句自责,立马插嘴道:“属下愿意替娘娘去查。即便挖地三尺,也要找出真相。” 未等杨芸儿回答,一旁六小王爷直接接上:“不妨事,不妨事。父皇已经知道了有人要害我。他必定会来帮我们找出真相!” 杨芸儿默默瞪了他一眼,然后直接无视小老板的存在,继续问道:“如后续要替王爷伸冤,那人可来为我们作证?” 老耿为难道:“属下也曾旁敲侧击试探过。那人说他此番是得了密令才出来。毕竟这事涉及谋害皇嗣,非同小可,他一家老小都在京城,他也是同属下喝了一壶酒,才大着胆子说出来的。飞鸟卫那边原本应承他只悄悄的查,不会暴露他的身份。娘娘恐怕……” 赵二在一旁叫道:“娘娘,这个不妨事,只要知道姓甚名谁,我必定替娘娘去寻了来!若他不愿,绑也绑了来。” 杨芸儿看着赵二时不时寻机冒头,像一只开屏的孔雀一样,心中暗笑,但她看破不说破,只回头对伺立在身后的碧桃递了一个眼神。 碧桃会意,上前道:“娘娘问话,哪容你插嘴。老这样没规没矩,小心再赶回庄子去!” 此话一出,赵二立马老老实实躬身退到一边,像一只乖巧的鹌鹑,再不敢冒头了。 杨芸儿忍住笑意,补了一句:“我们不必强人所难,方法可以有很多种。这条路走不通,换一条别的。” 说完,她继续追问老耿:“这草可常见?” “属下也问了,说这草可入药,治失血之症。” “那也不算难得之药,但为啥府医之前没有辨别出?”杨芸儿看了李泓暄一眼。 罗子昂道:“这府医底细我们都查过,应该靠得住,许是他并不知晓这药对老虎的作用,因此未曾留意。我们可以再让他仔细验看一番。” 杨芸儿点了点头。 李泓暄在一边不满道:“你们不必处处疑神疑鬼。这事既然父皇插手,小芸你便不必再操心。你当时就不该冒冒失失去猎苑抢老虎,不然父皇早就为孤伸冤了!” 对上杨芸儿凌厉的眼神,六小王爷自觉补了一句:“孤的意思是,你看,你也不必吃那些苦头了!听说昨天你身子不爽,还是多歇歇吧。” 杨芸儿摇了摇头道:“我们等一等吧,此前的圣旨将王爷禁足在王府反思。我们先看看皇上什么时候解了您的禁吧。” 杨芸儿心道要不要赌一赌,但看着李泓暄满脸写着对父爱的期待,想到这个时代对帝王的敬畏,还是生生将戏谑之心压住。 那就等一等吧。 一日接一日,李泓暄伸长了脖子苦等。 只等来杨相国派人抄录送来的一份份朝堂弹劾奏章。言官们一日骂得比一日凶,似乎只要将李泓暄顶在耻辱柱上,大瑞的雪灾损失便能自动消解。 而原先已经承诺要捐助的商户不少也反水说六小王爷以势压人,强行敛财。气得李泓暄将自己的拳头砸得通红。 “父皇一定不会相信,这些蠢货的胡言乱语!” 然而六小王爷没有等来父皇的安慰,王府门口却来了闹事的人。 【为爱发电之学习分享】 大冬天,我原本给假道士准备了羊肉锅子,但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道士与和尚不同,能不能吃肉呢,然后我查了一查。 道士到底吃不吃荤腥,居然分派别。中国道教分为两支,南正一北全真。正一派道士在特定日子外可以吃肉,但需遵守一定的戒律,比如“四不吃”,即不食牛肉、狗肉、乌鱼和鸿雁。而全真派道士清规戒律严苛,不吃肉。 于是我果断将羊肉锅子换成了牛肉锅子,不管哪派道士都不吃,但一样,文中比较多部分借鉴宋代,那时候牛肉可是限制级食材,想了想,还是换成狗肉吧。 还有比我更纠结的作者么?】 第136章 还敢造谣? 杨芸儿以替枉死书童守灵为由,大张旗鼓地从猎苑撸来两名养兽人。 谁知这两人一个是被家里送去吃皇粮的“世袭”宝宝,另一人则是打杂混日子的,竟没一个顶用的,白瞎了老耿费力研究出来的变色蜡烛。 这充分说明,腹中没货,再怎么逼也是没用的。 不过,虽没了用处,戏还得全套做完,毕竟在猎苑门口,杨芸儿是放过狠话的。 王爷受伤,书童殒命,王府很生气。 羽墨头七没过,不会放人。 好在请“道士”一本正经做法之后,王府的“怨灵”十分配合的偃旗息鼓。 那两人日子稍稍好过了一些,至少不用每晚胆战心惊了。 眼看熬过头七,这场戏可以收场,然而,门口却来了新演员。 狗蛋和熊二两家老小,齐刷刷跑到王府门口,二话不说,跪地哭闹起来,张口痛诉王府蛮不讲理,扣人不放。 狗蛋娘率先往地上一坐,双手拍打地面,扯开大嗓门,哭道:“没天理啊,好好一个孩子,进去了就再也没见到,可怜我就这么个独苗苗啊,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熊二娘也跟着怯怯地应和:“我家熊二,好好的孩子啊,还没有娶媳妇……” 她们一开嗓,王府里的人便动了,先分两拨报信。 其中一拨告知外书房的文砚,文砚得信后,一溜小跑,入内宅直奔李泓暄而去。 此时,李泓暄靠在榻上,正因等不到亲爹安抚而烦躁,看到文砚跑进来,他期待的直起身子,可一听到消息,六小王爷当即炸毛,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李泓暄抬手就要砸床。 碧螺麻利地递过去好几个绣枕。 “王爷仔细手痛!”碧螺话没说完,几个绣枕已被砰砰砰丢到地上。 “让人通知罗先生,赶紧想办法把人赶走。”六小王爷开始咆哮。 不过他灵台还算清明,吼完立即补了一句:“是劝走,别乱来,给钱也行,但不能伤人!不行多多给银子!” 正在这时,杨芸儿扶着长菁的手,进了屋子。 见小侧妃来了,李泓暄立即收起狂躁的气焰,使劲稳了稳心神,向碧螺使了个眼色,正色道:“怎么收拾屋子的!竟将绣枕丢了一地,还不快快捡起来。” 杨芸儿只当没瞧见,笑眯眯地坐下,很自然第接过青黛送来的茶,优雅地品了起来。 等李泓暄将戏演完,杨芸儿才缓缓开口说道:“想必王爷也知道了,门口来了拨闹事的人,我已让人绑进来了,先丢在西边角门那个新收拾出来的偏院,让他们冷静冷静,晚些我会让耿头领和赵二去审问。我特进来先跟王爷说一声。” “什么!已经绑到王府里头了?” 杨芸儿继续呷了一口茶,点了点头。 “应对谣言,就要拼速度,必须在扩散初期就摁住。我在王府周围及巷口都放了人了。那几人叫出来第一波,其实都被我们自己人听去,百姓还来不及聚拢,咱的人就根据事先演练过的预案,将人绑了进来。” “你!什么预案!本王怎么不知道!” “前两天王爷在房内专注砸东西,我想着就不来打扰了。王爷心情舒畅很重要,这点子小事我们便自己处理了。王爷只需知道结果就行。” 杨芸儿淡定的放下茶杯,示意青黛续茶。 李泓暄一口气堵在胸口,却又发泄不得,半晌,问道:“罗先生怎么说?” “罗先生当然同意我的方案喽,王爷放心,我们事先有商量过。” 李泓暄盯着杨芸儿,自己这边才得了消息,外头已经处理完了?这是谁家的府邸? 从何时起外头的罗先生开始听小芸的话,而后院的婉儿更别提了,完全站在了小芸那边。连自己房里从小陪自己长大的碧螺,也言必称侧妃。 他看了眼杨芸儿,自己这是仅仅娶了一个侧妃么? 李泓暄忍不住又开始敲床板: “本王的名声还要不要了?你们这么冒冒失失,不管不顾将人捆了进来,明天御史的唾沫非淹了本王不可。” “我不将人绑进来,难道那群御史就不吐唾沫了么?” 李泓暄当场噎住,小芸的思路从来与别家不同。虽然有些叛逆,可总有几分歪理。 “你就看着本王被骂?” 杨芸儿放下茶杯,冷哼一声,说道:“既已担了这虚名,可不就得打正经主意了么?他们说王爷悖逆不仁,那咱就不仁呗?” 李泓暄挑眉:“你说得倒轻巧,横竖骂得不是你!” 杨芸儿毫不客气地白了李泓暄一眼,道:“虽说我们称不上夫妇一体,可我也是王府的侧妃,王爷被骂,我一样受着。” 李泓暄听着这话,虽继续保持瞪眼姿势,心底却涌起一丝暖意,嘴角控制不住轻微上扬。 可他并不知晓,杨芸儿这话无关情谊,而是充满了打工人的责任感。 只见杨芸儿继续正色道:“如此齐刷刷地到门口哭闹。我不信这背后没有人指使。但他们吃准王爷好性子,且为了挽救名声,必不敢随意拿人。可我就是敢,这送上门来得证据,我必然是要拿在手里的。” 杨芸儿说着,心中也生出几分怒气,上辈子听童言无忌扯出几代人的故事,没想到“世袭”工作真颇有历史渊源。如此不中用的“员工”,家属还敢来闹事? “那两个养虎人没什么真本事,吃着猎苑皇粮,保不齐背后干净不干净,虽然此前关于老虎那档子事没问出个子丑寅卯,可这回我定然要好好审一审,别的我做不了主,要砸了他们的铁饭碗,这点我还是做得到的。” 李泓暄不自觉点了点头,见杨芸儿神色凌厉,姿态干练,完全不像一个十来岁的姑娘。 人都有慕强之心,李泓暄也不例外。这阵子相处,虽日日吵架,但他心底里已逐渐对杨芸儿生出几分敬佩。 更让他佩服的是,杨芸儿是真的好学。她说想要一个书房,早早在听雨轩留了书架位置。当时还被李泓暄嘲笑空空如也。 可如今这小侧妃至少将外书房三分之一的书,都给劫到里面去了。前阵子讨赏,还专门列了一项置书费。别家娘子要胭脂水粉,小芸却指明每月要在账上取银子买书和各类学习用品。 杨芸儿初来外书房指手画脚时, 他嫌弃过,两人狠狠吵过架,当时小芸曾指着自己鼻子,愤愤说道:“总有一天,你会感谢我!” 这一天,竟然已经来了。 听着杨芸儿一条条分析利弊,李泓暄心头一软,开口道:“小芸你为我殚精竭虑,本王很是感动。” 他并不习惯向人服软致谢,关于这一点被杨芸儿说过许多回。今天不知怎的,就想开口,只是声音忒小了些。听得身后的碧螺有些发急。 偏偏此时杨芸儿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推演之中,根本没在意李泓暄的情绪变化:“王爷,你能给臣妾一个日子么?” “什么?”李泓暄一愣,这是小芸想? “你日日等皇帝的圣旨,打算等到什么时候?给我一个底线时间,过了这个时间若还没有消息,我们就要动了!” “你要做什么?”李泓暄想到刚才心思不对,脸上一红。 “对手一招接一招,这架势显然是要把王爷彻底整垮。这次为了救灾,我们准备了那么详细的方案,御前也曾争取了,募捐,免税,当时都说好的,现在一条条被御史拿来说事,全盘否决。猎苑那边好不容易开放,出了事又被搁置了,外头百姓缺炭缺粮,可朝堂上闹翻了天,却无人提及救灾后续。王爷,我们做了一半的事情,不能这么被毁了。” “你要做什么?”李泓暄心下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又追问了一句。 杨芸儿起身走到李泓暄榻边,直接坐了下去。 “王爷不能白白受伤,羽墨也不能白死!” 此刻虽然距离拉近,可李泓暄感觉眼前佳人神色肃穆,不敢有半点旖旎之思。 “我想过了,这登闻鼓必须要敲。” “什么!”李泓暄一下子从床上竖起来,抓住杨芸儿的肩膀,“不允许,本王绝不允许!” “芸儿妹妹说得对,我们不能就这样被困在王府,他们已经伤了王爷,这登闻鼓得敲!” 就在这时,崔婉儿扶着檀云的手走了进来。 李泓暄炸了,怎么一个两个趁着自己不管事,都商量好了? 杨芸儿嘴角微翘,心道:“这可是我费劲游说下来的成果,府中如今已无人拦我,老板你不同意也得同意。” 可崔婉儿下一句,让杨芸儿直接从床上蹦了起来。 “我仔细想过了,敲鼓这事由我这个正妃出面更妥帖。” “婉儿你疯了!”李泓暄直接从床上跳起来,腿上力道没法跟进,整个人当即滚到地上! 第137 万民伞 “娘娘,左十三公子来看王爷了,还给王爷带了把伞,说看起来怪怪的,还垂了许多字条,上头写着字。传话的哥哥说不清楚是什么,我猜是不是娘娘上次央罗先生带话去做的万民伞?” 八卦小能手飞燕跑进屋子,眨着大眼睛向杨芸儿汇报府内最新动静。 “真的?这么快!”杨芸儿眼睛发亮,自家小老板颓废好几天了,这回可以让他提提神了。 “快,碧桃先别忙你的针线了,给我把头发略打理下,我要去见客。” 杨芸儿起身坐到梳妆台前,往常她只用头绳盘发,不乐意用花儿朵儿的往脑袋上搁,府上也习惯了这位娘娘的极简作风,但要见外客便不能如此,这礼仪古今相通。 碧桃赶紧放下手中针线,跑来干活。 飞燕瞥了眼碧桃针线篮中的物什,竟是一双男人的鞋样。立马想到了什么,才要开口打趣,却看到自家娘娘一脸正经的样子,飞燕吐了吐舌头,将话忍回腹中。 她本是三等丫鬟,却得了主子的青眼,这半年学了不少眉眼高低,知晓打听八卦,有所为,有所不为。 碧桃浑然不觉,很快替杨芸儿收拾利落了。 杨芸儿留碧桃继续看屋子做针线,自己带着长菁匆匆赶往李泓暄院子。 刚进院子,便看到碧螺带着两个小丫鬟端着盆出来。 碧螺见杨芸儿行礼问好,顺势朝着里面努了努嘴。 杨芸儿会意,将人拉到一边,悄悄问了句,里面怎么了。 “唉,王爷见着那个什么万民伞,心下激动,抱着左公子痛哭了一场。” 杨芸儿愣了一愣,小老板咋这么感性了?转念又一想,按年纪,李泓暄还没到二十岁,大男孩一个,爹不疼,娘不爱地承受了那么大压力,好不容易有个朋友来访,可不得痛哭流涕么。 杨芸儿想了想,自己还是避一避好,给老板留点脸面,故而转头对着跟来得长菁道:“左公子难得来一趟,我们先回院子,将你娘今日做的五香糕取些来。” 带着食盒,再次来到李泓暄内书房门外,杨芸儿听到里面传来了阵阵爽朗的笑声,不由唇角微翘。 听到外头动静,碧螺亲自出来替杨芸儿打帘子,同时朝着里面通报道:“侧妃娘娘来了。” 说完,对杨芸儿眨眨眼睛,意思是王爷的情绪已经平复,一切无恙。 杨芸儿笑意盈盈,进得屋内,果然李泓暄此刻是难得的神采奕奕。 罗子昂陪在一旁,黑着脸。 能忍住心中种种情绪与左氏子弟交往,已是罗先生做的最大让步。有几分真性情的罗先生,在表情管理上到底差了口气。 好在左明远为人豁达,并不计较琐碎小事。 他见杨芸儿入内,恭敬起身行礼。 杨芸儿也客气回礼,大大方方将食盒奉上,笑道:“今日院里小厨房做了点五香糕,在米粉糕中加入芡实、人参、白术、茯苓、砂仁,汇集五香。特意给王爷送来,倒是叨扰左公子与王爷叙旧了。” 说完,朝着李泓暄眨了眨眼。 李泓暄先是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小芸提过,不想次次躲在幕后,也想出面结交自己的朋友。 他想了想,小芸与左明远本就打过交道,也不必刻意避嫌。便顺势说道: “左公子是本王的好兄弟,小芸你既然来了,就不用回避,一起坐下吧。左兄,我们议事不必避开小芸,她虽是女子,点子却多。” 杨芸儿眉眼含笑,对李泓暄这次表现非常满意,这孩子还是有进步的。 左明远闻言暗暗诧异,但面色不显,只点了点头。 李泓暄抬眼见杨芸儿梳着利落的小盘髻,鬓间一朵芙蓉绢花,身上穿一件鹅黄出风毛绣竹叶梅花圆领小袄,娇俏可爱中又混搭着干练成熟,便有心在朋友面前炫耀一番。 于是清了清嗓子道:“我还没谢过左兄呢,我这侧妃最不安分,竟然瞒着我,跑到猎苑去替我讨公道,多亏了左兄相护,不然小芸估计要吃大亏。” 好兄弟快看,我家小芸能替我撑腰。 左明远谦和一笑:“娘娘巾帼不让须眉,左某佩服。”说着朝杨芸儿拱手致意。 杨芸儿笑着应和了,也跟着得起身回礼。礼仪之邦来来回回,真的很累呀。 在朋友前夸赞了自己人,接下来得让小芸开开眼,李泓暄眼含得意,指着一柄罗伞,对杨芸儿说道:“小芸可知那是什么?” 杨芸儿配合地瞪大眼睛:“这是?” “这叫万民伞!” 李泓暄得意地将伞的来历说了一通,说完不忘感慨一句:“百姓还是记得本王的好,不枉本王受那么多委屈。” 左明远接口道:“我去村里探访,听闻许多关于王爷的感人之事,心中甚为感慨。亦为王爷抱屈!” 左明远重重叹了口气,继续道:“村中父老听闻王爷受伤,要为王爷立生祠,我想兹事体大,曾来信问过,府上罗先生提出万民伞之议,我觉着甚好,建生祠耗时耗力,且如今灾中,恐村民力所不逮。听闻万民伞之议,村中耆老都觉得这个法子好,王爷如伞庇佑村民,彼等亦诚心为王爷祈佑。” “哦,原来如此,左兄怎不早些提及,罗先生是本王第一谋士,向来足智多谋。”李泓暄向罗子昂投去感激的眼神。 罗子昂黑着脸,抽了抽嘴角,这不是自己的功劳,他刚想澄清,便见着杨芸儿挤眉弄眼地摇头,但他实在不像冒领功劳,于是淡淡说道:“王爷过奖了,这实在不是某的主意,是…是一位朋友道听途说来的传闻,某只是转达给左公子而已。” “哦,先生的朋友当真有趣。” 杨芸儿赶紧喝茶掩饰。 万民伞是明清时流行的玩意儿,自己也没亲眼见过,罗先生这说法也没错,可不就是道听途说的点子么。 左明远似想到了什么,又继续道:“按照此前府里的传话,我已给西郊少将军传了话,那些闹事的人很快会放出一批来,届时我会派人盯着。” 罗子昂立即跟上:“谢左公子周旋,人若放出,只需来个信,某自会安排人去盯着,不敢再烦劳左公子。” 两人一来一去,李泓暄听着有点晕,自己这是又错过了什么? “本王什么时候给左兄去的消息?”六小王爷憨憨发问。 “怎么,这样的妙计竟不是王爷的主意?我还想着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呢!”到底曾是一道玩耍的兄弟,左明远看着李泓暄,打趣道。 李泓暄愣住了,直直看向罗子昂。 罗子昂这回一点都不想冒领功劳,直接道:“某只是听令行事,不敢居功。” 杨芸儿一个没留神,被一口茶水呛住,趴在桌子上剧烈地咳嗽起来。长菁赶紧过来替她顺气。 众人关切问询,杨芸儿涨红了脸,用帕子捂住嘴说道:“抱歉抱歉,茶水呛了。” 说着瞪了李泓暄一眼,补充道:“王爷别谦虚了,我,我真是给呛到了。” 李泓暄张了张嘴,终于未说出话来。 左明远看着三人的眉眼官司,想到此前与杨芸儿两次接触,一下子明白过来。看来六殿下有福气,竟然娶到一位女中诸葛。 接下来左明远与罗子昂,杨芸儿三人也不避讳,直接快速商讨了一下如何借西郊大营调查猎苑闹事百姓之机,寻找线索。 李泓暄全程配合点头,嗯嗯啊啊,不再多言。 送走了左明远,李泓暄将杨芸儿叫回,问道:“你们究竟瞒着本王做了多少事?” “不多,但拼拼凑凑,差不多够为王爷伸冤,为羽墨报仇。” 李泓暄闻言,咬了咬牙说道:“从今日起,本王不再任性,要和之前一样与你们一起议事。你们不必顾着本王的伤情。小芸你早就说过,我伤的是腿,可以不影响本王写奏折。” “王爷,你想通了?” “小芸你说的对,赈灾千头万绪,不能因为本王受伤而停滞,你们做了那么多,本王不能…” “不能只在房间里扔枕头对吧。太好了,我就等着王爷振作起来,这样吧,我马上将人召集进来,我们一起讨论一下登闻鼓的事情。” 六小王爷瞪着眼睛,竟一时接不上话。 不会吧,这是一口气都不让人喘啊!有必要这样争分夺秒么? 第138章 触底反弹 李泓暄受伤归来第二日,杨芸儿曾建议六小王爷赶紧将猎苑中发生的事整理为一份奏章,呈报景泰帝。 但杨芸儿这一催只催出了小老板的满腹愁绪,一身病娇。 等不来父皇的安慰,问不出罗叔的身世,阻不了御史的咒骂,拦不住小芸的调查,李泓暄在这一系列的挫败打压下,闷在内院,一连砸了好几天枕头。 这充分说明,催老板做事是一件技术活,也应了一句话,方法不对,越催越慢,再催熄火! 不过好在憋到第十日,痛饮数碗鸡汤后,李泓暄终于在万民伞的正面激励下,决定触底反弹。 小芸说得对,破局得靠自己,或许这正是父皇给自己的历练呢!——即便被冷落至此,李泓暄还是愿意给景泰帝加一层父爱滤镜。 收拾好破碎心情的李泓暄,接受杨芸儿的建议,当即让人将自己抬去了外书房,召开王府内部会议,正式商讨后续应对事宜。 因崔婉儿坚持由她出面敲登闻鼓,因此杨芸儿便顺着婉儿姐姐的意,不顾老板阻拦,带着婉儿一同坐软轿出了二门。 老板娘就是老板娘,哪怕大着肚子也要同大家一起经历风雨。 李泓暄自知拦不住,忙叫人在黄花梨木的椅子上为孕妇多加了层软垫,还将屋内的炭火翻了一倍,直烤得众人热血沸腾。 杨芸儿环顾四周,此时在外书房内,李泓暄坐于正中,崔婉儿与自己坐在一侧。另一边,罗叔,孙博士依次坐下。 李泓暄的贴身侍卫张统领挂着胳膊站在下首,还有这两日被杨芸儿使唤的很顺手的老耿和赵二,也被一并叫来。众人身后是李泓暄心腹小厮文砚,以及自己和婉儿的心腹丫鬟。 可怜堂堂一个王爷,核心幕僚团队竟如此之少,杨芸儿心下叹息,知道未来之路任重而道远。 不过,虽然人少,各方汇集的信息倒也不少。只不过消息有好有坏。 这一次带来好消息的是赵二。狗蛋与熊二家人被提溜入府后,由他负责审问,这回异常顺利。 杨芸儿带着大家总结前两轮审问经验,专门收拾出一个院子。屋内设了暗门专供偷听,这下再也不用委屈赵二蜷缩起他那堂堂七尺身材了。 那两家人来闹事,虽有真情实感,可毕竟不是专业干这缺德事的,段位较之杨芸儿上辈子听闻的各种职业*闹差远了。 两家人只在小院里晾了一晚,就有些熬不住。 随着蜡烛齐齐闪了绿光,嗓门最大的狗蛋他娘第一个被吓破了胆,哭叫着骂狗蛋他爹:“天杀的,为了几两银子,为什么非要来闯王府,狗蛋说本来跪过头七就能走,这回咱全给扣住了,啊呀呀呀,贵人咱可得罪不起呀。” 这一嗓子在黑夜中穿透力尤为强悍,吓得狗蛋他爹立即上前捂住了自家婆娘的嘴。 可有些话一旦说出了口,便收不住了。 狗蛋爹的压制只削弱了狗蛋娘的音量,但拦不住狗蛋娘絮絮叨叨将撺掇他们来闹事的人狠狠问候了一晚上。 有如此配合的证人,听了一晚上墙脚的赵二精神抖擞,第二天再接再厉,用了些手段,继续恐吓分化,这两家人的心理防线很快崩溃,前前后后吐了不少真言。 赵二就这样麻利地立下一功——确认两家人的确是受人指使才入府闹事。 汇报时,赵二脸上带了显而易见的得意之色,像极了一只开屏的大孔雀。按照王爷以往的手笔,这赏钱应该够给小碧桃买一支珠花了。 可惜六小王爷心情并不好,一贯出手大方的他今日压根没有记起还有打赏一说。 听完赵二汇报,李泓暄沉默半响,喉结滚动,最终涩声说了一句:“他便这样见不得本王好么?” 杨芸儿和罗子昂对视一眼,并未接话。 有些事情得李泓暄本人想清楚才行。生于皇家,他并非不知阴暗,只是曾被琉璃姑姑的美丽谎言保护的太好,不愿细想罢了。 杨芸儿欣赏李泓暄阳光单纯的一面,希望未来李泓暄能始终立于光明之中,但必须同时拥有勘破阴暗的能力。 等了一会,李泓暄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脸上尽是肃杀之色。 六小王爷冷声道:“本王知晓了,区区一把碎银,这些人居然脸都不要了!很好!” 满心期待被表扬的赵二察觉到屋内气氛不对,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可查出那人背后的关系网?”李泓暄的声音带着威慑。 “不曾。”赵二颤声回答,他全身心在府里干听墙角事业,并未出府查办,且娘娘说过查到这一步就够了。 此刻见王爷语气不善,不但小碧桃的珠花要黄,自己可能还因答不上话受罚,赵二下意识看向侧妃求援。 毕竟是自己带的团队,杨芸儿接到求援信息,立即接口:“这些人嘴里能问出来的,赵二都问了,难为他三天之内确认了消息。外头有了线索还得顺藤摸排,需要费些时日,不过我们已经有了进展。”说着杨芸儿看向罗子昂。 按照分工,罗先生主导外头的调查。此刻见侧妃递来眼神,罗子昂自觉接过话头: “那批闹事的人还关在西郊大营,按照左十三公子的安排,这两日会放一批出来。届时我们的人会暗暗盯着,只要出来了,就不怕他们不露出马脚。” 李泓暄皱了皱眉,问道:“先生可有把握。” 罗子昂看了眼李泓暄,然后又看了看杨芸儿,最后收回眼神,正色道: “我和侧妃娘娘商量过,前几日王爷在内院按兵不动,什么都不做,是故意给了对手示弱的错觉,现在御史口水越喷越顺,只想把板子都打在王爷身上。下面那些人该有的口供都有了,关着也无用。我们不如将计就计,等他们出来放松之际,再逐一排查。” 李泓暄撇了撇嘴,本王罢工的日子也被你们算成了上工,果然是贴心的智囊。 “当时去行宫闹事那么多人,罗先生你手头排查的人手可够?我的亲卫也可以派出去用。” 一听王爷又要派发亲卫,罗子昂脸就发黑,立即摆手道:“不用,外头已经锁定目标,只要揪出一个就够了。” 说着罗先生点了老耿的名。 老耿立即上前拱手汇报,有一人疑点颇多,此前在外欠了很多赌债,可最近他人虽还在里头关着,但家人却一个个神气活现,似乎又阔绰起来。 “哦?此事可查实了?” “回王爷,说来也巧,那人以前为了躲债,曾在赵家村李二家住过一阵,被我们盘查到了。” “李二?那不是我姐夫家的邻居吗?要不要属下顺着这条线去查?那里我熟。”一旁的赵二忍不住插嘴道,只要能接新任务,小碧桃的珠花就又有希望了,一定要买朵大的。 老耿看了赵二一眼,目光复杂,支支吾吾道:“这个不必,关于这人背负赌债的事,我们年前便查到了。也是……巧合。” 老耿偏过头去,不再看赵二。 杨芸儿与罗子昂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下明了。自己曾让罗先生手下人调查赵二人品,那时候罗先生十分卖力的把赵二家所有亲戚都查了个遍,没想到无心插柳,竟为今日之事寻得了一条线索,在那批闹事之徒中寻到一个熟脸。(第66章) 只是参与当初调查的老耿得如何向赵二解释呢? 杨芸儿想到这里,赶紧朝着罗子昂眨了眨眼,将话题绕开去:“这些线索已经足够了,我们可以抓紧出手了。” 【为爱发电之创作灵感分享】 【我曾在杭州某家网红店里看到一个标语,前半句不记得了,意思就是不要催厨房,后半句印象深刻,“越催越慢,再催熄火。” 这个标语太有个性了,但职场中不少傲娇的部门主管还真就这德行。 另一个真事,是我一个做公关的朋友告诉我的。 公关会做一些企业危机处理,一次遇到闹事,事主带着一大家子人来公司总部闹,朋友客客气气接待,给一大家子人都免费定了酒店,那家人被好吃好喝招待,心里警惕放松,在大城市酒店住下,结果朋友留了个心眼,在酒店房间提前安置了录音笔…… 关键信息只能给这么多,其余请大家脑补,嘻嘻】 第139章 有所为,有所不为 众人的讨论绕不过登闻鼓去。 然而,每次听到这三个字,李泓暄的心都会感到一阵紧缩。 他皱着眉头,带着些许不甘,问询道:“难道我们真的别无他法了吗?” 杨芸儿迎着他的目光,正色道:“那日洪都知传旨时,王爷也在场,这是皇帝明确给的暗示,顺着皇上的心意去做,不会有错!” “父皇为什么要这样?”李泓暄的双手紧握成拳,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显得发白。 杨芸儿轻轻叹了口气,接道: “这几天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因此特意请罗先生帮忙整理了朝堂过往大事以及相关党争。经过梳理,我发现世家大族把持朝政已成大瑞弊端。甚至你的父皇,也曾在与世家的较量中吃过不小的亏。” 说到这里,杨芸儿略微停顿,目光转向了罗子昂。 罗子昂的神色显得有些黯淡,他低下头,避开了众人的目光。 陈年旧案尚未到揭示真相的时机,那就让子弹再飞一会吧。 杨芸儿深吸一口气,继续道:“皇帝作为天子,必须保持公正无私。如今从表面上看,王爷您这次确实将事情办砸了。驰禁不利,百姓受伤,还引来暴徒拆了行宫。在这风口浪尖,皇帝若主张为王爷伸冤,便有偏心徇私之嫌。如果一时难以找到确凿证据,岂不是又将把柄递给了那些御史们。” 见李泓暄眸色越发黯淡,杨芸儿放柔了声音道:“即便是九五之尊,对身后之名还是有所顾忌,天天被一群御史盯着,被世家老臣们架着,您的父皇恐不能随心所欲。” “我知晓的,父皇虽关心我,但父皇有他的苦衷。”李泓暄自我安慰似地嘀咕了一句。 罗子昂则别过头去,不让人留意其晦暗的神色。 杨芸儿心下叹息,望向这两人的眼神中浅浅带上了几分悲悯。 那个位置人人艳羡,可并不是所有坐上那个位子的人都有力挽狂澜的胆识与魄力。 当大老板的能力不足以支撑大局时,那只能由底下人背锅顶锅了。 见众人陷入沉默,杨芸儿站起身,环视四周,声音提高了几分:“皇上不愿落人口实,不再明面上下旨调查,事情便难以翻转。然而,若王府以受害者的身份出面申冤,这便为皇上提供了名正言顺翻案调查的理由。” 众人闻言,再次陷入沉默。 “娘娘所言,鞭辟入里,孙某佩服,娘娘真乃女中诸葛。”孙博士第一个反应过来,带头营造热烈氛围。 身为明算科博士,他历经艰辛才考取功名,却在官场中屡受排挤。第一次被当做核心人才受邀参与机密级会议,孙博士有些亢奋,觉得自己必须要发光发热,才能对得起王爷和娘娘的知遇之恩。 然而,放完彩虹屁,他仍忍不住提出疑虑:“娘娘,如今虽知有人企图加害王爷,可这些追查的线索尚未全部收回。比如我们知道有人用药引虎,却不知具体何人所为,此时敲鼓,是否操之过急?” 杨芸儿不慌不忙答道:“我们只需给皇帝递上这个由头。具体的调查工作,无需我们亲力亲为。只要我们掌握确凿证据,证明确实有人企图利用驰禁事件陷害王爷,就足够了。剩下的详细调查,可以交由刑部和大理寺去处理。” 杨芸儿心中暗道,不过是给老板递把刀子,若把所有事情都做了,王府显得太过能干,超越皇帝的飞鸟卫,反而可能引起皇上的猜疑,那又将是一个更大的麻烦。 有所为,有所不为。只要推动皇上启动调查,无论是明面上的大理寺和刑部,还是暗处的飞鸟卫,他们都应该承担起自己的职责。 这个浅显的道理,杨芸儿只需稍稍一点,屋内坐着的众人都恍然大悟。 但站着的人并非人人都领悟得了这样的帝王心术。 比如才立了功的赵二,此刻正满心满眼的找活。 方才听老耿提及李二,这个信息一下子钻进了他的脑子。上头人谈话间,他已来来回回琢磨了好几套拷问方案。 此刻见屋内突然没人说话,抬脚就想上前。可他正准备开腔,却觉得有人在扯自己的裤腿。 老耿看着显眼包似的赵二,心中总觉得有些惶惶不安,他瞥了一眼上面王爷那阴沉的脸色,生怕赵二因为多嘴而讨打。 当看到赵二似乎有冲动的迹象时,老耿迅速伸出垂在一旁的手,猛地拽了赵二一把。练武之人,出手就是力道足。 赵二只觉得腰间什么东西一松,吓得赶忙捂住,迅速退到一边,赶紧整理衣衫,哪还顾得上发言。 此刻赵二看老耿的眼神里都带着杀意。 老耿无语,这梁子早就结下了,也不在乎再多添一笔。 杨芸儿无暇他顾,她迅速瞥了一眼老耿,随即吩咐去搬木架子。 老耿如释重负,趁机从赵二那充满敌意的目光中抽身,迅速扛来了木架子,这还是之前李泓暄上朝宣讲时所用的那个。 杨芸儿示意嫣红协助铺上早已备好的大宣纸,上面写着她为敲响登闻鼓所筹划的完整方案。她逐一细致地分析并讲解每个步骤。 “我最不能容忍两件事:一是利用驰禁设局,这是全然不顾百姓死活;二是他们竟敢对王爷起杀心。朝中这么多人,谈及赈灾都在务虚,王爷是真正为百姓办实事的人啊!我忍不了这样的阴谋,有本事放在台面上比治国救灾的实际能力啊!” “即便没有皇帝的暗示,为了破局,这鼓我也要敲!” 杨芸儿越说越激动,声音坚定,透着几分不容置疑。 李泓暄抬眼细看,这份方案的详尽程度显然经过了深思熟虑。 他咬了咬牙,目光转向罗子昂。 罗子昂没有回应李泓暄的目光询问,而是直接补充道: “据北边传来的消息,八殿下已经在准备回京。而目前朝堂上弹劾王爷的声音愈演愈烈,皇上对王爷的禁足并不能平息舆论,已有不少御史纷纷上书要求重罚。我们确实不能再拖延了。娘娘的方案考虑周全,某当全力支持。” 说着罗子昂起身朝着杨芸儿深施一礼。 “孙某也是。”孙博士推了推叆叇,立即跟上。 李泓暄注视着这份骗骗他,计划步骤详尽,配着各种应对的预案,心中感慨万分。小芸究竟花费了多少心思啊!连一向稳重的罗叔也完全站在了小芸这边。 李泓暄咬了咬唇,他此刻无法起身,故而挺了挺胸膛,朝着杨芸儿拱了拱手道:“小芸,你这份心本王记在心里,实在是难为你了。” 此时,崔婉儿插话道:“妹妹,为王爷申冤的事,还是由我来做吧。” “不行,你还怀着身子!”李泓暄再忍不住,大叫起来。 “婉儿姐姐,我理解你的心意。”杨芸儿柔声说道,“我无法强行劝阻你,所以我想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说着,杨芸儿让嫣红换上了另一张宣纸。 第140回 反击开始 王府正门洞开,法鼓金铙、幢幡宝盖,哀乐阵阵,纸币开道。 众人没有想到,王府为了忠义之仆羽墨出殡竟如此隆重。 开路人两旁挥撒纸钱,一对大锣声声震耳,鼓吹班子哀乐扰心,僧人一路诵经。 所有一应执事陈设,皆现赶着新做出来,足见王府重视的态度。 羽墨自小为奴,早已无亲无眷,前院老管事亲自捧着羽墨灵位走在队伍前面,老管事须发皆白,神情悲戚,大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凉之感。 王府不少仆从跟在队伍里,一时间哭声震天,纸人纸马招魂幡,整条街都被送殡队伍占满。 眼见着两边围观士众越聚越多,一个清亮的声音突然喝破哀乐,出殡队伍哭声随之戛然而止。 文砚坐在一辆马车上,手捧血衣,开始声嘶力竭地哭陈羽墨冤情。 “各位父老乡亲哪,有人要害王爷,羽墨忠义,可怜小小年纪便替王爷去了,看看这血衣,上面染了土荆芥,是哪个天杀的下的黑手啊!……” 为了今天当众替王爷和羽墨鸣冤,文砚已喝了数天亮嗓药。 为好兄弟羽墨,他铆足了全身的劲头,声声泣血,字字锥心。 路边刚有人出声质疑,文砚立马拿出血衣和事先准备好的土荆芥对天赌咒发誓,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有天地为证,不惧艰险。 一旁立即有人应和,很快将质疑的声音压了下去。 文砚这边开了头,队伍中其他王府仆从陆续跟进,皆对着路人述说起王府之冤,痛骂幕后黑手,赢得路人纷纷应和。 就这样,出殡队伍绕着燕京一路走,一路控诉。 很快“六小王爷一心为民惨遭毒手,忠义书童小羽墨舍命救主”的故事开始在都城中传播开来。 雪灾期间,六王府曾多次派出侍卫帮助城内贫苦百姓抢修加固房屋。 羽墨作为李泓暄的贴身侍卫,曾跟着王爷一路巡视。故而京中不少百姓是见过羽墨的,甚至有的百姓新屋,还有羽墨亲自搬过的砖头。 羽墨含冤而亡的消息在大街小巷一经传开,民声便沸腾开来。 出殡队伍特意绕道将雪灾中重点修葺过的几个街坊都走了一遍,早有百姓搭了棚子等在路边。 半城绕过,送葬队伍人数越来越多,哭喊声,鸣冤声,咒骂声不绝。对手能搅动御史台,咱就深入民间来传播,看看谁才是真正得民心者。 此前由王府出面,羽墨得以停灵在长乐寺,这本是城南大寺。 接灵众僧齐至山门,迎羽墨棺椁入内,一众百姓也跟着入寺。 寺中另演佛事,重设香坛。 文砚更是嘶哑着声音,于佛前高声发愿:“天理昭昭,岂容小人当道,有朝一日,必要还羽墨一个公道!” 百姓中不少刚于雪灾中受过六王府救助,身上还穿着王府送的棉衣,此刻被挑得热血沸腾。只把佛门清净之地,生生变作义愤填膺之所。甚至当场有人提议,该去官府鸣冤。 可羽墨本是王府书童,为何沦落到蒙冤而死的惨境? 有人边说,别说是书童,连王爷都蒙了斥责,被禁足府内,不然城郊的驰禁怎么会半途而废。大家怎么会又没有柴烧。 这下,人群炸了,开始有人骂御史们不安好心,不过是些口水侠,看着一个个正义凛然,实则不知道背后干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和尚们劝了这个,阻不了那个,不得不卖力诵经,磬儿、钹儿、铙儿纷纷发力,似乎要压下众人怒火,这一通纷纷扰扰,吵吵闹闹,直到申时人群才堪堪散去。 但有些种子种下,必然是要发芽的。 杨芸儿今日没有出门,她在为明日击鼓做最后的准备。 看着天光渐暗,她来到羽墨的牌位前,默默上了三炷香。 作为现代的灵魂,她本不屑于借死去之人做局,可如今她做了。 没有法治的正途,行事如此之艰。她甚至不得不随乡入俗,为了提高效率,不再拦着赵二他们用这个时代惯常的审问手法。 听人汇报了外头的事,虽一切顺利,但她胸口总觉得堵得慌。 她于蒲团上起身,嫣红立马上前搀扶。 她看了眼嫣红充满担忧的眼神,轻轻拂开对方的手,自己往门外走去。 如今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杨芸儿觉得自己越发像这个时代的贵妇,可她于灵魂深处,总留着些许别扭。 这些时日,她时常梦到前世,只是自己可还有机会回到真正的法治盛世? 院子里,王府仆从正在掌灯,一盏盏灯火,悬挂于梁下。虽不及现代灯火璀璨,可也努力驱散着这个时代的黑暗。 杨芸儿咬了咬牙,事已至此,总要勇往直前。穿越一场,不负多活一世。 她走到二门口,发现罗子昂身披淡青色斗篷,正立于道旁,独自搓着手。 见她过来,罗子昂上前一步,深深行了一礼,到:“娘娘明日去宫中,明日罗某于后方必竭力为娘娘周全。” 杨芸儿微微一笑,知对方多半是在此处等自己,心下一暖,微笑着说: “罗先生,我们按计划行事便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们各尽努力便可。” 杨芸儿见对方并未离去之意,问道:“先生可有其他嘱咐。” 罗子昂喉结略动,半晌才到:“并无,某祝娘娘马到成功。” 杨芸儿微微一笑,往里走去,一脚跨过门槛,停了停,回头道:“明日先生坐镇府中调度,请帮忙务必稳住王爷心神,我会看顾好婉儿姐姐,必不让姐姐出事。” “某省得。” 罗子昂目光灼灼,似有话语未尽。 杨芸儿垂眸深吸一口气,补了一句:“先生放心。”便避开对方关切的目光,转身踏入二门。 罗子昂望着杨芸儿离去的背影,于枯树之下伫立良久。 虽早春风寒,但枯树之上已悄然育了新芽。 杨芸儿一路急行回到自己院子,却意外发现李泓暄竟然等在正屋。 “外头可还顺利。” “王爷放心,一切尽在掌握。相关的汇报碧螺可曾送达王爷手中?” “本王看到了,只恨不能亲自为羽墨送殡,全主仆一场。” 杨芸儿笑笑,说道:“婉儿姐姐娘家木匠为王爷定做的轮椅这两天就能好,之后王爷出入能方便许多。请王爷再耐心等几天,必然可以出府。” 李泓暄还欲再言,杨芸儿此刻心情烦乱,竟毫不客气地直接赶人:“妾明日要早起,若没有其他事,就不留王爷了,王爷也早些安置了吧。” 李泓暄望着杨芸儿,知她心中有事时,喜欢一个人安静思考,只能忍住千言万语,最后干涩只说了一句:“谢谢。” 杨芸儿嫣然一笑,“快去陪婉儿姐姐吧。我明天一定会护好她。” 李泓暄点了点头:“我信你,你自己也当心。” 送走了李泓暄,杨芸儿揉了揉太阳穴,对嫣红吩咐道:“那个安神汤再给我熬一碗,今晚我要睡好,明日你随我抖擞着精神去战一场。” 她看了看碧桃已经为自己准备好的东西,对嫣红又补了一句:“你那边的东西也都准备好了吧!” 嫣红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说道:“奴婢必然按照娘娘吩咐,不辱使命。” 杨芸儿吓了一跳,伸手扶起嫣红道:“你不必紧张,未必就用得上那招,你是练武之人,力道控制好,就像我们昨天演练那样便可,记得别真弄伤了自己。” 嫣红含泪点头,别过脸用袖子擦了擦眼睛,也擦去了脸上凄惶的神色。 她站起身时,语调已恢复正常:“娘娘,那安神汤劲头大,万一明早误了时辰,今晚还是不用了吧,让碧桃给娘娘换上安息香,或者用正妃娘娘做的助眠香囊挂在帐子里,可好?” 杨芸儿点了点头:“好,都听你的。” 嫣红应声退下,临去对碧桃道:“你好好服侍娘娘,可别让娘娘晚上贪凉。” 碧桃憨憨笑道:“姐姐放心去准备吧,屋里有我呢!” “那个安神汤多用总归伤身,今后也让娘娘少用吧。” 碧桃听话的点了点头。“姐姐放心,今晚姐姐话怎么忒多?” 嫣红停了停,看了眼正在低头整理东西的杨芸儿,转过脸,快步离去。 夜,有人努力睡着,有人一夜无眠,也有人家门口被倒了夜香。 当晨曦映照在皇宫的琉璃瓦上,早起的官员们汇集在宫门口,等候上朝。 几个御史骂骂咧咧的抱怨当今人心不古,竟然有人在夜里干些不知所谓的勾当,污人门楣。 这时,宣德门南街西廊,响起了隆隆鼓声。 崔婉儿一身大装,挽起袖子,昂起头,将鼓槌重重砸向鼓面。 第141章 登闻鼓-正妃开局 杨芸儿静静站在崔婉儿的身后,看着晨光为崔婉儿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轮廓。 回想初次见面,崔婉儿如同古典画卷中走出的美人,贞静柔顺,全身上下都流露着温婉的气质,是那种毫无锐利棱角的柔和。 然而,如今这个最最最传统的女子,已跨出了后宅的门槛,为了守护她的家人,她的理想,勇敢地拿起了鼓槌。 杨芸儿心中感慨,她做了一个深呼吸,将昨日羽墨出殡以来,留存在心中的郁结之气全数吐出,任其消散在晨光清冷的风中。 看到眼前目光坚毅的崔婉儿。杨芸儿愈发相信,只要守住本心,自己便不会迷失在这个时代。 虽然自己正被这个时代悄然同化。但同时,她也凭借着自己心头一股真气,潜移默化地改变着周围的人。 一切都会好起来。 静鞭三下响,衣冠拜冕旒。 大臣们鱼贯入宫,崔婉儿鼓声不止。 昨天王府发丧之事已经传遍京城。 天子面前的近臣,都是狐狸级别的。六王府这是要反击了,今日看起来有好戏了。 大家面上不显,但都心照不宣。路过崔婉儿身旁时,除了太傅面露心疼,其余皆目不斜视,反而较之平时,脚下更加快了几分。 景泰帝早就听到了宣德门外的动静,这是,终于来了? 他看了眼洪都知,吩咐道:“去,看下怎么回事儿!” 洪都知识趣地退下,很快便回来禀告道:“回禀陛下,是六王正妃崔娘娘在敲登闻鼓。” “崔氏?”景泰帝挑了挑眉,“不是杨家认的那个干女儿?” “回陛下,侧妃杨娘娘跟在崔娘娘身后,还有丫鬟抱着血衣,并几名侍卫扛着老虎,这阵仗,显然是有备而来。” 景泰帝捋了捋胡须,眼中满是玩味:“朕记得那个崔氏是个最没脾气的,此前一味纵着暄儿胡闹,这次居然能打头阵?” 这可有点意思了。 景泰帝由着近侍整理好衣冠,给了洪都知一个眼神,吩咐道:“将外头的人全都带上来吧。” 洪都知躬身领旨,拖起一声长调:“上朝~” “宣击鼓人入殿。” 崔婉儿由檀云扶着,一步一步走得很稳,杨芸儿则不紧不慢跟在后面,嫣红捧着血衣,后面老耿和赵二及几个王府亲卫扛着两具虎尸。 到了大殿中央,崔婉儿稳稳跪下,向天子行大礼后,高声陈情:“臣妾崔氏,六王正妃,今日击鼓,特为夫君鸣冤,为百姓叫屈。” 杨芸儿也跟着跪下,来到这大瑞的权利中心,她心情反而平静下来,这是一场硬仗,自己需要稳住。 说辞都是之前准备好的,事先与崔婉儿演练过好几遍,杨芸儿相信不会出错,但她没有料到婉儿姐姐今日发挥超乎寻常的好。 对于杨芸儿而言,她将击鼓鸣冤当做一个必须完成的项目或者挑战来推进,她一腔热情大多出于道义和责任感,因此更偏向理性。 而崔婉儿,此刻是真真实实替自己的夫君鸣冤,动得是真情。 一口气陈情完毕,婉儿神色哀戚,将血衣等证据一一呈上,然后带着王府众人,再次稽首叩拜。 礼毕,婉儿几乎带着哭腔,言道:“臣妾实在不忍看到王爷一片赤忱之心被污。请陛下明查,还王爷以清白。” 崔婉儿声音虽一如既往的婉转柔美,但今日明显柔中带刚,那种强忍着泪意也要把话说完的执着与隐忍,只要听者尚存良知,必然动容。 只可惜,大殿之上,良知是个稀缺品。 景泰帝听完,心头倒有几分触动,不想崔氏恶族竟也能有如此深情且有大义的女子。 可他身为帝王,需不偏不倚。 儿媳为儿子鸣冤,这虽是他暗示的结果,但帝王面上却未曾显露半点嘉奖或偏颇之意。 景泰帝冷冷环视一圈,见殿堂上百官神色各异,不由眉头紧皱起,搭足帝王架子,用不怒自威的声音问道:“崔氏鸣冤,众卿以为如何?” 帝王搭台,棒子已经有人扛来了,接下来就要看谁接棒唱戏了。 然而,此刻朝堂上鸦雀无声。 往日杨相国总是第一个揣度圣意,快速接棒。可此时他并没有急着出列接棒。 自干女儿与李泓暄结亲后,他几番示好,李泓暄都不阴不阳不接茬,已位极人臣的杨文山已非当年蜀中阿杨,早养出了几分气性。何况近日他得了宫中消息,张更衣腹中胎儿极有可能是男胎。 杨相国的心思早活泛开来,驰禁之局,背后必有黑手,自己何不隔山观虎斗? 他见景泰帝目光向他扫来,故作捻须沉思状,还煞有介事的摇摇头,似乎因为状告之人有自己的干女儿,自己不得不避嫌。 杨相国一派官员见相国本人未动,也都按兵不动。 而崔氏、左氏一派则因此番赈灾事宜,李泓暄提出的一揽子募捐及减税之策,或多或少触动了他们的利益,本就心存不满。 拥有崔氏血脉的太子死后,他们虽急需扶持新人,可一个不听话的皇子于家族无益,自然得给他些教训。何况景泰帝年前已宣旨开春重新纳妃,未来还真不好说。 朝中主要的两派大臣均默契地不动。 杨芸儿默默观察四周,今日文德殿是常朝,需五品以上官员才有资格参加。 殿堂之内年长者居多,根据之前罗先生搜集过资料,到这个品阶的官员以世家为主,以及这几年被景泰帝扶持起来的杨氏一党。 不知是因着此前罗子昂有意引导李泓暄与世家疏离,还是李泓暄本人不入这些老家伙的眼,目前看起来六小王爷在朝堂上,还真是孤家寡人啊。 怪不得这皇子当得憋屈。 眼见气氛僵持在那里,景泰帝的脸愈来愈黑。 太傅终究心疼自己的学生,颤颤巍巍站了出来:“启奏陛下,老臣觉得六王妃言之有理,应该对猎苑驰禁之事重启调查。” 见太傅出列,翰林院学士林大人也跟出来支持好友:“臣附议。” 杨芸儿松了一口气,终于有人站在王爷这边了,可她一口气还没有完全吐出,就有人出列反对。 来人正是赫赫有名,今日凌晨被人泼粪的御史台陈大人:“臣反对,六王爷玩忽职守,致使行宫被毁,这已是铁证如山,如今不知哪来的血衣,真伪难辨,陛下怎可轻信妇人之言,任由其胡乱哭诉,扰乱圣听。” 景泰帝皱了皱眉,心道又开腔了。他觑了眼底下跪得规规矩矩的人,等着那个伶牙俐齿的小女子开口驳斥。谁料对方只是跪在正妃身后,毫无存在感。 景泰帝心生疑惑,难道自己看错了,这竟是个银样镴枪头? 崔婉儿闻言,向着景泰帝方向,膝行几步,哭诉道:“陛下圣明,臣妾所言句句属实,王爷真的是冤枉的呀。王爷当日虽亲往乡里传旨,可从未说过百姓可以去行宫伐木呀。” 陈御史根本没有将一个弱女子看在眼里,也并没有对孕妇有任何谦让之心,开口便是一通带着羞辱的言辞,直接将李泓暄及崔婉儿贬到尘埃。 崔婉儿自然不是专业言官的对手,全然没了刚进殿陈述的气势,整个人弱了下去,只一味的哭求。 儿媳于朝堂不断痛哭,反倒将景泰帝先前的几分同情给哭没了。 身为帝王,景泰帝非常厌烦这种无效的哭泣,他皱了皱眉,心道这崔氏女依然是个扶不起来的。 至于另一个究竟是不是大和尚口中可助暄儿的“客星”,景泰帝摇了摇头,是大和尚批错了,还是自己看走眼了?(39章) 他正这么想着,那个客星就开始叫了起来:“姐姐,姐姐,你怎么了?你要当心腹中胎儿啊!” 后面檀云也立即爬了上去,她身份低微,不敢于大殿喧哗,只在背后死死抵住崔婉儿,扶着崔婉儿缓缓倒地,确保自家娘娘不曾受伤。 景泰帝一个走神,自己那个崔氏儿媳就在一片惊呼中,倒在地上了。他当下也是一惊。 儿媳腹中到底是怀着自己的亲孙子,这回九五之尊的神色难能可贵的紧张起来。 洪都知立马上前,尖声叫道:“快,快传太医。” 大殿之内一团混乱。 杨芸儿抓住崔婉儿的手,用力握了一把,感受到对方无声回握,便定下心来。 她抬眸对檀云悄悄点了点头。 檀云会意,跟着赶来的内侍,将“昏迷不醒”的崔婉儿扶上软榻,一同去了偏殿,由匆匆赶来的太医替六王妃诊治。 景泰帝目送儿媳出殿,胸中涌起一股闷气,都是不中用的! 他刚想发作,便听得底下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 “妾六王侧妃杨氏,替六王爷及正妃鸣冤,御史台诸御史,颠倒黑白,混淆是非,出言不当,口无遮拦,致使六王正妃当场晕厥,危及腹中皇嗣,其心可诛。” 朝堂是个狼虎窝,自然得费点手段。 现成的孕妇当然得狠狠碰个瓷,先挫挫那些不知尊重女性的御史锐气,为接下来的舌战烘托气氛。 景泰帝先是愣了一瞬,旋即嘴角微翘,原来如此,自己怎么会看错眼呢? 他眯起眼,看了眼立在一旁气得炸毛的陈御史,心下冷哼,老陈,今天朕要看你阴沟里翻船。 第142章 登闻鼓-芸儿舌战 和崔婉儿的婉转泣诉不同,杨芸儿上来便是暴击: “臣妾要状告御史台!他们混淆是非,妄图遮蔽天听,御史监察百官,驰禁失利有多方之责。他们回避根本问题,弃驰禁与半道,只揪住王爷一人,进行穷追猛打式。这样的行为有违御史之责,其心可疑。” 说着杨芸儿从大袖衫袖管里抽出一卷纸,打开后双手捧过头顶,只见上面花花绿绿有着各种批注, 杨芸儿大声说道: “这是近期不同御史弹劾王爷的奏章合集,其中相似的观点用同样的颜色标注,这种对比批注方式可称为调色盘,众位请看!” 左右快速展示一番,不待众人消化,杨芸儿立即继续道: “今日崔姐姐不顾有孕之身,为王爷鸣冤,竟然被御史大人,对不起,这位大人您贵姓?” “下官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免贵姓陈!” 陈御史斜着眼睛觑着杨芸儿,捻须接过话头,正欲好好教训一下眼前女子。不料,杨芸儿带着职场撕逼辩论风,出招讲究快准狠,陈御史胡须未撸完,气还未提上来,话头就被抢走了。 “好了,陈大人,我记住了,您不急,请等我说完!”杨芸儿挤出一个标准微笑,气得陈御史差点心梗。 “常言道,众口难调。面对同一件事情,人们往往各执己见,争论不休,这本是人之常情。但从调色盘对比来看,御史们对王爷的指责竟然出奇地一致,整齐得令人起疑。” 杨芸儿用手指着长卷上几处相同的颜色:“诸位御史对王爷的攻击不仅方向统一,而且在时间上呈现出明显的呼应。” 她深吸一口气,朗声说道: “臣妾有足够的理由怀疑,在这集体弹劾王爷的行动背后,有一只隐秘的黑手在暗中操控。我恳请皇上能够洞察秋毫,明辨是非!言路绝非法外之地。必须遏制控制舆论的行为,还朝堂一个清朗环境。” 杨芸儿提高音量,末了郑重向景泰帝行了稽首大礼。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这是要将御史台一锅端啊! 景泰帝一贯绷着脸,喜怒不显,但心下也是一惊。 上来便是釜底抽薪,厉害啊! 陈御史更是气得胡子发抖,用几乎咆哮的声音,对着杨芸儿怒道:“一派胡言,不知所谓。” “是否胡言,需讲证据。”杨芸儿目光炯炯,毫不畏惧。 陈御史转过头对着景泰帝行礼道:“这疯癫妇人咆哮朝堂,危言耸听,臣请陛下将其轰出!” “陛下,这位御史说话声音比我大,若说咆哮,他才是咆哮。至于臣妾是不是有失心疯,也不该由他来决断。” 杨芸儿转头看着陈御史,语带讽刺道:“大人您说我是疯妇。但失心疯这件事可不是随便说的,必须要有医生的诊断书,昨日我特意请王太医诊过脉,我身体健康,精神正常,并无失心疯之症。” 说着杨芸儿从大袖中又取出一张纸于陈御史面前扬了扬。 “这是我近期的脉案,要不要验一下?” 陈御史愣住了,他一向自恃口才了得,朝堂之上从无敌手,没想到今日居然遇到一个路数如此清奇的! 看到陈御史难得的窘迫,景泰帝忙里偷闲,心情竟有了一丝愉悦。 可即便看戏,帝王也得有帝王的样子。 景泰帝使劲忍住笑,紧绷着脸给了洪都知一个眼神。 洪都知立即会意,令小太监上前接过医案“证据”,与方才的调色盘长卷一并收好。 王太医在太医院狠狠打了个喷嚏,他这段时间给王爷看诊时,顺便被要求给侧妃把脉,昨日侧妃特意提出要将近日脉案整理一份,且带着人畜无害的笑容还打赏了好大一个红包。 王太医当然是无所不从的。 王太医:“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只是写个病例!” 眼见陈御史被气到无语,一位中年男子拱手出列,对着景泰帝行礼道:“六王侧妃枉议朝政,古来后妃不能干政,请陛下将其逐出,以正视听。” “这位正义凛然的大人,您怎么称呼?” “下官免贵姓刘,官拜谏议大夫。” “谏议大夫是几品?” “从四品!娘娘连基本的官阶都不知,怎能在朝堂之上大放厥词。” “刘大人,您都说了我连官阶都分不清,也不认你们的脸,说我干政,您大概自己都不信吧!” 杨芸儿回首朝着景泰帝正色道:“陛下,大瑞律法中可有禁止女子敲登闻鼓?” 景泰帝看戏正酣,突然被点,脸色微变,冷声答道:“并无。” “陛下,登闻鼓本为体恤民情而设,大瑞子民,无论贵贱,有冤即可上达天听,妾亦为大瑞子民,今夫君蒙冤,方才正妃又被御史骂晕于朝堂之上,妾虽鄙陋,亦知大义,欲为夫君及崔氏姐姐金殿鸣冤,恳请陛下恩准!” “准了,杨氏,你有什么冤情大胆说!” 这回,景泰帝的话里带着几许温度。 “陛下英明!” 说着杨芸儿又从大袖子里取出一个小册子,双手奉上说道:“这些人骂我夫君的话,不外乎三点,一是在猎苑管不住事,有人闹事受伤了,第二个没传清楚话,导致不知哪来得人误拆了房子,这第三么就是算不清楚帐,将募捐所得中饱私囊。” 杨芸儿此刻画风大转,此前正义凛然直指朝堂之弊,如今满口都是家长里短。 可明眼人都听得出来,她句句不点朝政却,样样事关朝堂。 杨芸儿这招景泰帝是见识过的,因此并未十分惊讶。还禁不住暗暗点头,自己果然没有看错。 可朝堂之上,那些老狐狸们一时间有些消化不良。 有几个脑子活络的渐渐回过味来,先前李泓暄为了雪灾之事连番论战,虽屡败屡战,却越战越勇,看来真正的幕后高手在这里啊。 “陛下,我不但替夫君管账,也进宫为杨娘娘整理过宫中募捐账目,宫里我做的账本陛下可是夸过的。外头的账目也是我亲自带着府里的账房先生做的,不可能会出错。” 杨芸儿此刻又带出几分小女儿之态。 提及账目之事,景泰帝想了想,忍不住点了点头。 众人盯着杨芸儿手中小小册子,但凡懂账目的,都知晓这一大笔账,可不是一本小册子便能记录完毕。 难道这证据有水分? 众人见着景泰帝似有赞赏之色,都忍住采取观望之态。 陈御史本是直言人设,从来不管景泰帝的脸色。 逮到这个机会,立马上前斥道:“你小小一本册子便能证明所有账目都准确?” “这当然不能啊,您都看出来了,不是?”杨芸儿眨巴着眼睛,回答地理所当然,她站起身向后招了招手。 一直跪在身后的老耿取来一个大箱子。 杨芸儿指着箱子道: “面向商户的募捐,涉及人员更为驳杂,为了防止出错,除了常规记账外,临时从各家商铺征集了一批账房先生,组建义工,成为第三方独立的审计团队,对所有账本进行交叉复核与审计,相应的审计账单有一箱子,这本小册子是各账簿的索引表,方便抽调账本核对。请皇上审阅。” “另外,”杨芸儿又指了指赵二,赵二也捧上来一个箱子。 “但凡经王爷手募集的款项,所有经手人都须签字画押,有专人负责制作流程跟踪表格,记录每一笔款项所有经办人,以及对应的时间,相关原始记录材料都在这里。每一笔都经得起复查!王府愿意与之前攻击王爷的商人一一对峙。” 杨芸儿每一句都说的掷地有声:“我们不打口水仗,只用事实和证据说话!” 太傅忍不住出列,为自己学生点赞道:“王爷如此尽心尽力,必然不可能做出那些伤天害理之事。陛下,我这个学生虽有些顽劣,但秉性纯良,之前的弹劾确实过了。” 陈御史冷哼一声,反驳道:“太傅老糊涂了,替自己学生说话,也不避嫌!” “啊呀陈大人,我想起来了,”杨芸儿轻笑一声,“您是不是老刘大人的得意门生呀,就是那位先昭仪娘娘的父亲。刚才那位帮您说话的谏议大夫也姓刘,您二位可也是沾亲带故?” 杨芸儿这两天通过左十三公子,已将朝堂上弹劾李泓暄最猛的几位官员背后的世家背景摸得一清二楚。 她虽初来乍到,认不清朝堂上的狐狸脸,可通过八卦,她与各位大人“神交”已久。 她特别点出了先昭仪娘娘,也就是八王爷李泓晔的养母。(83章) 景泰帝自然听出了其中的弦外之音,眉头微皱,捋着胡须的手不自觉用力过猛,一不小心扯掉了几根胡须。 景泰帝赶紧放下手,稳住帝王威仪。 “巧舌如簧。”陈御史狠狠朝着杨芸儿甩了甩袖子,冷哼道:“我与刘大人同朝为官,共同为陛下和大瑞尽忠职守。我们需要避什么嫌?” “是啊,难怪谏院和御史台,一个评天子之得失,一个监察百官,同朝为官,说得话,做得事,竟如此相似呢。” “你!”陈御史用手指着杨芸儿,一时语塞。 刘大夫此刻也顾不得避嫌,见陈御史吃瘪,当即上前道:“杨氏,你既然有如此多证据,为何不一开始就全部展示?莫不是在戏弄我等?” “这真是一个好问题。”杨芸儿微微侧头,笑道,“大人,您觉得呢?” 刘大夫不屑地别过头去:“我怎知你这等妇人心思?” “分什么妇人大人的,我这么做都是为了让大人们印象深刻啊,一项项分解开了,好知晓之前的弹劾都错在哪里。” 回过神来的陈御史冷哼一声,道:“言官清白,岂能容你等女子随口诋毁?你那些账册,焉知是真是假?” “陈御史,是不是无论我拿出什么证据,您都会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将之诋毁?那刚才您的好同僚刘大夫又何必抱怨我拿出证据的速度慢?反正您也没打算真心去看,去听。” 杨芸儿笑意盈盈转向陈御史。 “大人,我知道您口才好,您想一口唾沫将我们淹死,抱歉,小女子不打算配合,证据我这里有的是,怕朝堂上堆不下,今天只带了些紧要的。王爷是切切实实在赈灾,每一件都是事实,老天在看着,百姓也在看着。您看看这万民伞,民心自有公道!” 说罢,杨芸儿又转向刘大夫,眼中带着一丝讥讽,“您还想要什么证据?我可以一份份地展示,也等着陈御史一次次地吐口水,看看到底是我们证据多,还是他口水多!”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陈御史连连甩袖! 看戏的景泰帝心中叹息,陈铁头也有词穷的时候,他心下畅快,一不小心又拽下几根胡须,这可是要乐极生悲了啊。 “陛下,怎容这样一个疯妇咆哮朝堂。”陈御史此刻真的发急了! “大人您这捂着胸,不会气得胸口痛了吧,要不要传御医啊!” “气杀老夫了!朝堂之上,怎容你撒野。”陈御史一不做二不休,索性跺起脚来。 身为御史台担当,除了口才,还必须有些耿直在身上,发急起来得有动静。 杨芸儿突然收起方才的嬉闹神色,正色道: “陈大人,看来您也知道辱骂攻击会伤及对方身体。那方才您肆无忌惮的攻击孕妇时,可有想到会危及孕妇及胎儿?” 杨芸儿突然转身,面朝景泰帝重重跪下,道:“臣妾状告陈御史,方才他若是无意,误伤正妃皇嗣,身为监察百官的御史,言行无状,罪加一等。若他方才是有意,那便是明知故犯,蓄意谋害皇嗣,其罪当诛!” 【为爱发电之灵感分享】 【我上一家公司企业文化以aggrassive着称,当我还是公司小妹时,几个主要team的vp都是清一色彪悍女强人,每次业务会议,几个女总监妆容精致,但说起话来攻击性极强,一个比一个语速快,发言跟抢着投胎似的,各自手下带着的小弟小妹,表情呆滞等跟着听,除了突然被点名,基本不需说话。 我当年竟然能在这种唇枪舌剑中睡过去,实在是…… 所以,小说中芸儿姐炮火全开的时候,我也安排了语速极快模式。 好了,为了今晚熬夜写稿,我开启了零食模式,已经吃了一包猪肉脯,一包手撕牛肉,辣面筋,太辣了,再喝一瓶酸奶压压惊,加个粑粑柑补充vc,不能再吃了,今晚就到这里了,话说大家熬夜都会靠什么撑着?……】 第143章 血染金殿 陈御史今日难得栽了大跟斗。他胸腔不停起伏,嘴里一时说不出话来,但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显然他方才轻敌了。 今日登闻鼓响,陈御史想着自己门口的大粪,铆足劲打算一击命中,谁料自己火力太猛,仅几句话便撂倒了六王妃。 陈御史本想一鼓作气,孰料中间被六王妃晕倒生生打断。 毕竟事涉皇家血脉,他心头多少加了一层顾忌。火力也缓了下来。单单六王妃拿来的血衣证据,并不足以为六王爷彻底翻盘。 当那个年纪轻轻的侧妃上场时,陈御史并没有将其放在眼里,甚至收了收火力,以为不过是六王府的小尾巴,几句话就能把人轰走。 谁知这小女子才是今日大戏的主角,陈御史确是再而衰,三而竭,一个不留神着了道,失了先手,后续便陷入被动。 偏这小女子,还环环相扣,连续出招,陈御史就这么一步步跌入对方事先挖好的大坑中。 如今一个谋害皇嗣的大帽子扣下来,陈御史有些吃不消。 他抬头望了眼御座之上的景泰帝,见对方坐得稳稳当当,看自己的眼神带着玩味之色。 陈御史心中一片冰冷,恍然间大彻大悟,皇帝恐怕和这小女子是一路的。 想通了这一点,陈御史虽满心苦涩,却又傲然挺起了胸,他自认并非输给眼前微末女子,而是败在了帝王心术之下。 往日自己一贯生猛,皇帝早就对他不满,这一点陈御史是有自知之明的。 但他本寒微,能走到这一步,靠得是和世家千丝万缕的关系,既然自己选择被拱出来当出头椽子,必然得时刻立住人设。 皇帝对自己早已动了杀心,如今竟不惜假手以妇孺! 陈御史咬咬牙,眯着眼睛看了看大殿之内的金丝楠木柱,有点硬啊! 若没记错,这已是自己当上御史后,第三回盯住了这根柱子,看来今天这一次终于要动真格了。 与其背负污名,不如放手一搏,或许还能绝处逢生。 这是御史的最后一招。 可究竟是自己的骨头硬,还是那根木头硬? 陈御史再次抬头望向御座,此刻景泰帝接过内侍递来得茶,悠然呷了一口。 那端着茶杯的手,养得白而肥厚。 陈御史暗想,若一会御柱下真的染上鲜血,可否污了这双表面干干净净,实则在背后搅弄风云的手? 犹疑间,陈御史感受到老搭档刘大夫投向自己的目光,对方暗示明显。 罢了,陈御史暗叹一声,默默点了点头。 收到讯号,刘大夫也开始酝酿悲愤情绪。 然而,这些老狐狸未曾留意,他们的眉眼官司都被杨芸儿看在眼里。 顺着陈御史的目光,杨芸儿也注意到了那根又大又硬的柱子。 杨芸儿鼻子轻轻哼了一声,不动声色的挪了挪步子,卡好站位,与跪在一旁的嫣红成掎角之势。 这些男人们大可不必自命不凡。 御史们一骂二闹三撞柱的戏码,与后宅妇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伎俩如出一辙。 果然,一息之后,陈御史眸中掠过一抹决绝狠戾之色,蓦地上前一步,不跪不拜,径直向景泰帝拱手而禀: “臣陈太凉,一生耿直,起于寒微,蒙君恩赐,忝居高位,自当尽忠竭力,死而后已!身为言官,不畏生死,岂容他人随意污我名节!今日既惊扰了皇嗣,臣愿将性命赔于六王妃。” 说时迟,那时快,陈御史抬脚就要撞柱子。 杨芸儿侧身扑过去拦截,却被从斜方飞出的一个身影撞开,重重跌坐于地,砸得尾椎生疼。 与此同时,那身影未曾止步,直接如炮弹般将陈御史撞开。 来人正是用足了一身功夫的嫣红。 可怜陈御史半老骨头,几乎被撞散架,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哼哼不起。瞬间被卸了战斗力。 刘大夫刚酝酿起的一腔悲愤被突如其来的意外给惊散,转而换成满腔怒火,大喝一声:“哪里来的贱婢?大胆!御前侍卫何在,赶紧拖出去!打死!” 杨芸儿点些发懵,这嫣红咋这么生猛,居然没按剧本来啊。 自己也算有点功夫在身,针对御史触柱风险的既定预案是自己和嫣红一左一右拖住发难御史,并没有说要当场把人撞废啊。 今日崔姐姐和嫣红,一个两个都超水平发挥啊! 此刻见刘大夫对嫣红发难,杨芸儿当然要回护,也顾不上自己屁股的剧痛,一骨碌爬起来厉声呵斥道: “真是不知好歹。明明是我的婢女救了陈大人的命,居然就这么要打要杀的,这究竟是谁的朝堂,由得您凭着自己喜好胡乱指挥么!” “你!” 看着被自己气得说不出话的刘大夫,杨芸儿正欲再接再厉。 却看到地上的嫣红匍匐爬到自己跟前,对着景泰帝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陛下容禀,奴婢父母皆死于天佑元年蜀中大旱后的饥荒。但恐怕朝中大人们没有几人还记得那次大灾,我也是到了京城才知,这也怨不得京里的大人们,所有的灾情报告早消散在进京路上。那一年京中有大喜事,怎容得民间小灾小难来煞风景。” 嫣红满眼嘲讽之色,与与平日沉默寡言,埋头做事的大丫鬟形象,竟判若两人。 “陛下!”这时人群中又有朝臣发急了。 “让这丫头说完!”没等那人一句话说出,景泰帝已强势打断!天佑元年,好日子啊! 有了皇帝撑腰,嫣红得以毫无顾忌地一口气陈述冤情。 杨芸儿望着这个与她朝夕相处丫鬟的背影,心中感慨万千,嫣红从未在人前提及自己的过往,即便是自己有意与她谈心(34章),对方也是守口如瓶。 这是个有心事的姑娘,在今天这个关键时刻,能用讲故事的方式诉说过往,可见没跟自己白混这么久,这是想通了。 杨芸儿此刻信心满满。 “我们这样的灾民,得不到任何救助。父母长姐都去了后,我和小弟得人收养。苍天有眼,让我辗转跟了侧妃娘娘,又跟着娘娘来到王府,这是奴婢这辈子最大的福分。这次雪灾,奴婢看着娘娘和王爷忙里忙外,甚至彻夜不眠,奴婢想,如果当年蜀中官员有王爷和娘娘一半的爱民之心,奴婢父母亲眷便不会成了那道旁饿殍。” 说到这里,嫣红已经泪流满面,她又重重磕了一个头。 “今日既然冲撞了朝堂之上的大人,奴婢不敢苟活,也不敢拖累我家娘娘和王爷,他们是顶顶好的人。奴婢愿意赔命。” 说着嫣红含泪回头,神色决绝,对着杨芸儿磕头道:“娘娘说的好日子,奴婢怕是看不到了。只希望奴婢的弟弟以及城外的百姓,能有此福分。娘娘之恩,容嫣红来世再报。” 说着,嫣红飞身而起。朝着那根楠木柱子哐的一声撞过去。 看着嫣红的身子一点点软下去。杨芸儿只觉得身子有些发僵。 此刻,她心中还存着侥幸。这本也是预案里备着的最后一条路。 原本杨芸儿是准备亲自上的,还和碧桃设计了发型,可以将颜料调的假血包藏在发髻之中,只要蹭破一些油皮就可以了,谅太医也不敢拿自己怎样。 是嫣红主动请缨,要揽了这摊活,理由是她有功夫傍身,力度会掌握的更好。 但嫣红是不是演的太逼真了? 此刻大堂上鸦雀无声,杨芸儿只觉得心跳加速,这不对,这血不对! 早有内侍上前探了探嫣红鼻息,回道:“不好了,人没了!” 不,这不可能,嫣红一定是用了闭气之法。 杨芸儿满眼不可置信,嫣红怎么可能会这么傻!明明自己有能力掌握局面的啊! 躺在一边的陈御史,仰望屋顶,叹了口气,今日这金銮殿内,果然还是沾了血啊!只是不知这丫鬟的命,是否也在帝王的算计之内? 第144章 泣血崩溃 杨芸儿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她颤抖着扑倒在嫣红身上,明明血还是热的,为什么自己再也唤不醒这个沉默的姑娘。 杨芸儿曾以为凭着自己的努力,可以于这个时代的阴霾中,撕开一个角,哪怕是最微小的一角,便能引入法治之光。 但她却未曾料到,被苦难浸透的人,早已失去了对光的向往。 乐观是一种品质,也是一种能力。 盛世之下,乐观随处可见,大不了重新来过。 因此来自盛世的灵魂跨越不了千年的代沟,共情那种被绝望浸透的心。 悔恨、悲痛,迷惘和自责各种情绪,如同潮水般涌来,面对这个残酷的结局,杨芸儿一时无法接受。 前一刻,她尚觉得一切尽在掌控,自己便是这个时代的正义化身,可以所向披靡。 而在这一刻,抱着嫣红一点点凉去的身体,杨芸儿觉得自己愚蠢之至,不过是名自以为是的可笑穿越者。 之前在大殿之上,无论是振振有词,义愤填膺,还是做出小女儿姿态,以博得景泰帝同情,杨芸儿都能收放自如。 可此时她不管不顾地大哭起来,完全暴露出自己情绪的弱点,直哭的撕心裂肺,上气不接下气。 景泰帝揉了揉太阳穴,这小女子的哭声杀伤力可比刚才那个崔家女厉害多了。 景泰帝很想甩手离去,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为了再看看底下那群老狐狸们的反应,景泰帝耐着性子等着。 先前被杨芸儿言语气势压住的老狐狸们,显然不会轻易被忠婢死谏的情景所感动,反倒是察觉出了对手的软肋,觉得可以趁此机会抓住杨芸儿御前失仪这个把柄进行反击。 由于陈御史哑了炮,换刘大夫自动开头炮,然后,那些缩在后头的老狐狸们纷纷交换了眼神,一个两个先后出列,控诉六王侧妃行为失当,纵奴惊扰朝堂。 权贵对人命的漠视又一次刷新了杨芸儿灵魂的底线,她出离愤怒了! 她本不属于这个时代,对权贵本的敬畏并未刻入骨髓,此刻她不再压抑现代本性,用近乎咆哮的声音,对着朝上一众狐狸开启无差别攻击模式: ““看看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一条生命在你们眼前消逝,你们竟然无动于衷。对生命如此冷漠,难怪赈灾事宜久拖不决。原来在你们眼中,只要灾难没有降临到自己头上,其他人的生死与你们何干。怪不得王爷救灾这么难,有你们拖后腿,拉不动啊!” “日日烧着银丝炭,喝着小酒,听着小曲,上朝就是吵吵架,骂骂人,但凡干实事的人出了点儿错,你们这群不干事的,便一个个做出义愤填膺,忧国忧民的样子,真是可笑至极!” “这位大人,你有没有去过城外?没有去过?你有什么资格指责王爷和我的丫鬟?我们在城外搬过砖,发放过棉衣,亲身参与了救灾。看看你那肥胖的样子,三高吧,你是帝国的大胖蛀虫!大瑞的百姓为何要养你们这些大胖虫?” 杨芸儿瞥见坐在地上的陈御史,轻蔑地说道: “陈大人,你身为男子汉,想要寻死,以你的力气,我的丫鬟怎么可能拦得住?你不过是装模作样,说什么御史血溅金殿,不过是为了沽名钓誉!却害得我的丫鬟丢了性命!看看你们写的那些弹劾奏章,除了玩弄权力,你们有真正关心过大雪中的百姓吗?” 景泰帝见杨芸儿越骂越不成体统,张牙舞爪的样子,连头上的发髻都松散了,真成了疯妇模样。 这倒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杨文山那只狐狸到底是从哪个山头捡回了这么个东西! 这把刀虽锋利,可太容易爆,有些不好控制。 眼见还有几只老狐狸不服气,与杨芸儿对峙,这闹下去得吵到什么时候? 景泰帝当即喝到:“够了!陈御史革职查办,刘大夫闭门思过。” 景泰帝处理了两个惯常打头的,又一口气罚了一串,觉得十分过瘾,甩甩袖子,准备收工。 杨芸儿却不想放过他,当即膝行上前,大声道:“我的婢女被逼死朝堂,请陛下赐她哀荣。” “准!”景泰帝此刻心情大好,只想快点到后宫放松一番,根本不欲纠缠,抬眼看到礼部的人,随即甩锅道:“着礼部酌情办理,散朝。” 说着头也不回的走了。 留下满堂表情各异的狐狸与哭到脱力的杨芸儿。 ——归来分界线—— 杨芸儿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中的,好不容易稳住婉儿姐姐的心,她回到自己院内,只觉得天旋地转,被莺儿和长菁两个架着才走进了屋子。 她坐下后,只觉的心怦怦跳,整个人都静不下来,亢奋与脱力的感觉同时撕扯着她。 她唤来碧桃:“去熬一碗安神汤来,我要歇歇。” 碧桃皱着眉正要应声。难得凑到杨芸儿面前的柳芊反常地积极起来:“还是我来吧,碧桃妹妹往常只管针线与首饰。我倒是帮着嫣红看过药炉子,这事我熟。” 杨芸儿无力地点点头,挥手由着她去。 杨嬷嬷站在屋内,红着眼,目送柳芊快步出门,有些呆呆的,几次想张口却都没说出话来,最终只劝了句:“娘娘,节哀。” “杨嬷嬷你去看着嫣红身后事,那些讲究我不熟,只管挑好的来。你放手去办吧。” 杨嬷嬷点了点头,应声退下。 “等等,嫣红说她有个弟弟,是不是在杨府?你替我告知杨夫人,我要接了来,不管之前怎样,今后便消了奴籍,要好好读书,或者学些本事。” 杨嬷嬷眼中的泪再也忍不住,滚烫地流了下来。 下人在主子面前流泪是大不敬,杨嬷嬷匆忙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回道:“娘娘是好人,嫣红为娘娘而死,是她的福气。” “你下去吧,我听不得这些话。” 杨嬷嬷福了福身,退到门口,却又转头回来,似下了很大的决心,说道:“娘娘,是药三分毒,那安神汤,少用些吧。” 此刻杨芸儿目光空洞,并未留意杨嬷嬷的神色,只麻木地回道:“我知道,嫣红也说过同样的话,但我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或许睡着了心就不痛了。之后就不喝了。” 杨嬷嬷神色一下子灰败起来,不再说什么,无声退下。 不一会儿柳芊端来了汤,杨芸儿未曾多想直接一饮而尽。 她让屋中所有人都下去,她需要静静。 “碧桃你去外间守着,若婉儿姐姐派人来,只说我睡下了。” 待人全走开,杨芸儿斜靠在软榻之上,默默流泪。 她今日太累了。 这时,一个瘦小的人影钻进了屋,杨芸儿不得不再次聚起精神,定睛一看,竟然是飞燕,眼睛哭得像桃子似的。 “你怎么来了?” “娘娘,昨日嫣红姐姐给我留了一封信,让我今日在没有人的时候交给娘娘,说她对不起娘娘。我不知道嫣红姐姐发生了什么事,但我知道她是好人。”说着飞燕哭着跪倒在地,双手呈上一封信。 杨芸儿匆忙接过,努力打起精神读信。 “奴婢对不起娘娘,杨府以我弟弟性命为要挟,逼我动了娘娘的安神汤方子,那药虽不能直接致命,但用多了会致幻,还会上瘾……杨府对奴婢与弟弟有救命之恩,奴婢实在无法两全,无以为报,若朝堂之上,能够帮助娘娘,虽死无憾。只求娘娘看在主仆一场的情分上,看顾奴的弟弟。” 现代的灵魂,向来尊重隐私。 当嫣红选择沉默时,杨芸儿尊重她,从未强迫嫣红开口。可也正是这份尊重,让杨芸儿未能及时深挖嫣红近期的反常,从而错失了拯救嫣红的机会。 杨芸儿曾同几个丫鬟描绘过美好的未来,像梦一样的未来,她本以为这样就可以让桃红柳绿放弃杨府,寻找各自新生。 杨芸儿准备了许多预案,但她却忽略了一点,绝望之人,并无希望之心。 嫣红一定相信杨芸儿口中描绘的梦,但那些梦太美好,她觉得自己不配。 因此,换一个角度,她并不信杨芸儿口中的未来。 虽然娘娘给了她从未有过的温暖,却并不足以完全化解她心中蓄积的苦。 在贵人眼里,人命不值钱;而更可悲的是,在苦难中泡久了的人,也失去了自我救赎的力量。 在他们的认知里,生命可以当做报恩的工具,早早抛弃,期待来生。 被苦难所裹挟的嫣红,宁可放弃自己,也不愿求助杨芸儿,拖累她的好娘娘。 “嫣红,你真傻,你若早点告诉我,我一定能想出解决办法的!”杨芸儿喃喃自语,手无力地垂下,信纸飘落于地。 噗,一口鲜血喷出。 柳芊熬的药,比嫣红浓了许多! 第145章 何日政通人和 杨芸儿感到自己的身体轻飘飘悬浮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于混沌黑暗中,她似乎感知到了光,她努力朝着那光亮飞去。 渐渐地,她再次感知到了自己的身体的分量。 等等,自己似乎在被人推动,晃动。 身上突然有暖暖的感觉,很舒服,很熟悉。仿佛有一双温柔的手在帮她擦拭。 杨芸儿想努力睁开眼,却始终做不到,只觉得耳畔嗡嗡作响,有一种异常熟悉的感觉,但一时怎么也捕捉不到。 她的身体被看不见的力量束缚住了。 她想努力冲破束缚,却不知道往哪个方向使劲。 小时候她被反复教导过,不要停顿,只管往前冲,这已经成为刻在她骨髓里的习惯。 虽然五感不全,但潜意识里的习惯让她奋力向前,使劲发力。 噗~ 杨芸儿顿时觉得浑身一轻,眉目清亮。 她看到了光。 还看到了,看到了她年迈的父母,他们正在为床上一个姑娘翻身擦拭。 等等,那是? 杨芸儿回过神来,这是自己?难道刚才自己灵魂归位了? 杨芸儿在空中悬浮着打了个转,看着自己近乎透明的样子,有点一言难尽。 自己好不容易回到现代,又因心急用力过猛,这灵魂又出窍了? “他爸,你网上买的这个翻身神器,是不是太硬了,你看卡着女儿的腿都有些发红了。” “胡说,你就是看不上网购,明明是你给女儿擦身时用力过猛!” 听到父母熟悉的相互埋怨声,杨芸儿再忍不住,往下俯冲而去,可刚遇到自己的身体,却又被一股力量反弹了回来。 一阵头晕目眩后,杨芸儿终于决定稳一稳,等等再来。 好不容易穿越归来,别把自己的魂儿搞得消散了。 她环视整个房间,很小,有些陌生,并不是自己以前住的地方,这是哪里? 房间里除了自己躺的床,只有很少的家具。但自己床头堆满了各种按摩仪,治疗仪。 杨芸儿忍不住嘴角微翘,老爸就喜欢买这些东西,以前买给老妈用,一件件被嫌弃,但老爸乐此不疲。 她又看了看床上一动不动的自己,这些,难道是买给自己的? 杨芸儿眼睛发酸,灵魂无法流泪,眼前景物却模糊起来。她吓得赶紧稳住心神。 这时妈妈的抱怨声又起:“叫你不要浪费钱买那些东西,你看,那什么充气按摩的,还不如我自己用手给小芸捏着。” “我这不是担心你腰不好嘛,我们的钱留着都是给小芸的,只要花在她身上就行。” “你知道就好,你那几个兄弟原本见小芸一个女娃娃有出息就叽叽歪歪,他们可知道小芸当年读书吃的苦。这次小芸出事,竟然还说那些风凉话!” “你放心,我自然是护着你和小芸,不管小芸是否醒得过来,我们都会陪着。”说着小芸爸,眼眶红了。 “我才不要你那侄子来养老。谁说植物人是无底洞,我偏不信小芸这么好的娃,醒不过来!” “你放心,我心软但不糊涂,老家房子我都是私下找正规中介操作的,没有用熟人,首付款已经拿到了,尾款下周就能到,你不要担心,有了这笔钱,绝不会断了小芸的后续治疗费。” 听到父母卖房子为自己治疗,杨芸儿再也忍不住,一个俯冲就往自己身体里而去。 “爸,妈!我回来了!” 砰,杨芸儿只觉得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拖拽住,身不由己地往黑暗中急速下坠。 她拼命挣扎,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周围的光亮再次被黑暗吞噬。 “爸!妈!快拉我一把!” “小芸!醒醒” “娘娘!” 当光亮再次回到眼前,杨芸儿蓦然睁开眼,对上了李泓暄的眼睛。 她动了动身子,觉得自己已经被束缚着,然后仔细一看,自己,居然在李泓暄的怀里! 这只死男人用那么大力气做什么! “小芸你没事吧!是魇着了?” 自从知晓杨芸儿被人下毒,李泓暄暴怒了,王府是他的地盘,他绝不允许在眼皮子底下发生如此之事。 难得这位温和的小王爷动了雷霆之怒,当场就将杨嬷嬷,柳芊以及杨府所有陪嫁都一一抓了起来交给侍卫去严审。 他安抚好崔婉儿后,便让人抬去了侧妃院子,一直守在杨芸儿身边。 等不及太医到府,先由府医给杨芸儿行针排毒。 看着昏睡的杨芸儿,头上被扎得像刺猬似的,他心中百感交集,一时恨杨府狠厉,一时又恨自己无用,护不住后宅,竟让正妃侧妃双双上朝堂为自己鸣冤。 每每想挥起拳头砸床,又怕惊到床上人。就这么生生忍着。 府医行完针后,恭敬退出。 李泓暄不忍离去,就在塌边守了好几个时辰。 方才突然见杨芸儿在床上乱滚乱叫,李泓暄顿时慌了心神。 府医说过,杨府这慢性毒药吃多了,日积月累,非傻即疯,他当时想都没想,伸过长臂,一把将小芸扯到怀里呼唤。 杨芸儿只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被勒散了,这样的拥抱实在吃不消啊! “王爷,放开我!” “小芸,不要任性!本王……” “你个笨蛋,要把我捏碎了!” “哦哦,小芸,对不起!” 李泓暄赶紧松开手,将杨芸儿轻轻放回床上,像个做错事的大男孩,有些局促地盯着床上人。 “小芸,吃了这药会出现幻觉,你刚才是怎么了?” 是幻觉吗?杨芸儿觉得父母的音容笑貌是如此真切。 她闭上了眼睛,眼前却再次出现嫣红的身影,还有羽墨向自己要肉干的样子。 杨芸儿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吐出来,感受到身体真实的气息,看来自己与这个时代的纠葛还没有结束。 杨芸儿眼角滑落一行泪。 仇恨!是一种牵绊,无论梦境是真是幻,眼前的人和事都是真实发生的,自己已陷入其中,暂时走不了! “小芸别哭!”见杨芸儿无神落泪,李泓暄有些慌,立即扯了一块帕子来给杨芸儿拭泪,但他并不习惯做这件事,下手十分重,很快被杨芸儿瞪得缩了回去。 被连番驳了面子的六小王爷,尴尬地往后正了正身子,示意身后碧螺上前来服侍。 “你身边杨府的人都被我拿下了,今后就由碧螺来伺候你吧。这丫鬟是当年琉璃姑姑调教过的,有些功夫在身上,一定能护住你。” 杨芸儿看了眼帐顶的香囊,缓缓将自己撑起来。 碧螺赶紧前来搀扶,杨芸儿并未拒绝,借势在床上坐稳。 外头候着的莺儿与长菁,则递上热水巾帕,服侍杨芸儿漱口,净面。 杨芸儿顺势活动了下身体,确认自己是一个正常人,而不是出窍的灵魂,这才缓缓开口道: “不必为难他们。杨嬷嬷提醒过我,少喝那汤。是我自己迟钝,没听出她的弦外之音。想必她也是有苦衷的。” “可是小芸……” “没有什么可是不可是。他们在王府做的事,王爷可以审,但不必为难人。” 杨芸儿突然想到什么,盯着李泓暄,急切的问:“是谁在审他们。” “是赵二,本王看他最近两次审问都做得很好。” “哦!”杨芸儿长长舒了一口气,赵二来做这件事,至少碧桃不会吃苦头。至于其他人么,她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自己盯着,恐怕赵二早就想用刑了吧! 杨芸儿转过头,不去看李泓暄,目光空空望着前方,说道: “帮我问一下他们,若还愿意留在王府,我便去一趟杨府,将他们那些被杨相国扣住的亲人都要过来,让他们无后顾之忧。” “小芸,我知道你是个重情义,但对他们大可不必。” “谢谢王爷提醒。碧螺,帮忙将那面铜镜拿来。” 碧螺取来铜镜,递给了杨芸儿。 杨芸儿接过铜镜,目光凝视着镜中的自己,眼神中逐渐透露出一抹狠辣之色。 难道自己真的要变成那种让自己都感到不屑的样子吗? 但是,既然自己与这个时代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那就用这个时代的方式来解决问题吧。 别忘了,自己可是尊贵的六王侧妃! 铜镜被磨得光鉴照人,镜中的人眼神越发冷漠。 理智再次回归,算计信手拈来,行事必须雷厉风行。 杨芸儿放下铜镜,转过头对王爷温婉一笑,说道,:“王爷朝中需要助力,如今杨相国是可以争取的。” “要本王与那杨贼为伍?” “不用为伍,只要他为你所用!”杨芸儿目光灼灼。 “嫣红不能白死。我会记着,希望王爷也与我一起记着。但这仇不是现在报, 把证据收好,这件事可以成为拿捏杨相国的把柄。” 杨芸儿抬眸冷冷望向前方: “罗先生说,崔氏把持朝政已久,是大瑞之蛀虫。陛下重用杨氏,也是为了挖掘崔氏那累代之势。你无法同时对付崔氏和杨氏,但可以让双方互斗。崔氏是大族,有点难度,不如学一学你父皇,先合力杨氏干掉崔氏。杨氏新贵,根基不牢,等干掉崔氏,他也差不多了。” 杨芸儿停了一停,继续道:“等我身体缓一缓,就回杨府,我倒要和这个便宜父亲好好谈谈。” “小芸,你不必为我做这么多!” “那请王爷快快成长,早日替妾、替天下苦命人撑起一片天。记得你欠我,欠嫣红和羽墨一个河清海晏的天下!” “好,本王发誓,来日必将政通人和!”李泓暄撑着椅子,单脚站立,这誓,必须站着说出来! 【为爱发电之写作心得与思考】 【不要停顿,只管往前冲,这是努力的一代从小接受的教育。不过盛世之下,年轻一代是否有了可以随时躺平的资本? 一代又一代从小镇来到城市的拼搏者,都实现当年的梦想了吗?】 第146章 赵二求情 “娘娘,杨嬷嬷从杨府带回的药虽然不致死,长期服用却能让人上瘾,起初只是致幻,后期可能会……” 赵二瑟缩地看了眼杨芸儿,停住了话头。 “说!”杨芸儿随意地呷了口茶,神色冷漠。 “轻则行为狂躁,重则疯癫,按照杨嬷嬷的供述,杨府觉得娘娘太过聪慧,不好拿捏,所以用了这个药方,想要让王爷厌弃您。药是一个月前您打发杨嬷嬷回杨府时才拿到的,好在您用的次数不多,也就最近几次。” 赵二说完低下头去。 “呵呵,他们刚送我来的时候,王爷就挺厌弃我的。”杨芸儿语带讽刺。 原来嫣红已经挣扎了一个月,最近这阵子自己失眠,才用了这安神汤。想到这里,杨芸儿再次替嫣红不值。 赵二不敢接话,他那么高大的一个人,此刻连呼吸都透着谨慎。 自从这次娘娘醒来后,性情一下子冷了许多,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药物的原因,赵二不敢想若嫣红没有及时自爆,后果将会怎样。 这几日他审问杨嬷嬷时心里都带着气。 尽管往日娘娘说要文明审问,不到万不得已,不用刑法,可这次伤到的是娘娘,下令审问的是王爷,自己实在不用太“文明”。 只可惜那老婆子太识相,一开始就招供了,让自己一揽子好办法都没法用。 倒是那个叫柳芊的,仗着一副好相貌,好嗓音,还指着王爷救她,殊不知狠狠揍她,就是王爷下得令。 想到今日自己审问的成果,赵二颇有几分自得,可一想到今日自己所求,又夹起尾巴,上了十二万分小心。 老耿一直说自己说话不过脑子。此刻赵二就怕自己所求尚未出口,便惹了娘娘不快。 “从服药到性情出现明显改变,需要多久?”杨芸儿再次打破沉默。 “一般可能需要一两年吧。王太医都说这药阴毒隐秘,若不是事发,一般很难察觉。不过娘娘服用时间短,王太医说只要前头半年能及时停药,还是能恢复的。” 一两年?这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时间,能发生什么呢? 张更衣或许能生出一个健康的皇子,对杨相国而言,李泓暄身边需要一个更听话的角色,而不是自己这样。 募捐一事,自己的性子彻底暴露在他们眼下,想必杨相国一定很惊讶吧。 他认的干女儿非常能干,且一旦干起来,有股使命必达的劲头,哪怕李泓暄不行,也要拖着他行。 李泓暄若被他干女儿训练地太能干了,还有他杨相国什么事儿? 想到这里,杨芸儿一声冷笑。 赵二顿时心头一颤,赶紧说些好听的,试图让杨芸儿顺心: “娘娘放心,王太医是医家圣手,这几日给娘娘扎针排毒,想来已经不碍事了。不会再出现幻觉和梦魇。” “只是幻觉?”杨芸儿不自觉地发问。 自己在那个房间所见所感如此真切,爸妈的声音犹在耳畔,怎么可能只是幻觉? 想到这里,杨芸儿眼中发涩。 杨芸儿下意识用手中的帕子轻拭眼泪,这是她于现代绝对不可能做的动作。 赵二哪知道杨芸儿心事,见娘娘落泪,他的心也跟着发抖,他今日可是要为小碧桃讨一个恩典的。 可怜的小碧桃被关了几天,人都瘦了好大一圈。 赵二想了想,讨好似的说道:“娘娘放心,嫣红之前给娘娘药下得轻,就是让那个不长眼的柳芊得了机会,娘娘才会产生幻觉,只这一次。” 赵二话没说完,他惊恐地发现杨芸儿的脸色更差了。 天!自己这个笨蛋,怎么没由来地提嫣红这个名字,赵二恨不能当场自己抽自己嘴巴子。 等杨芸儿好不容易收回神思,就看到面前赵二一副坐立不安,魂不守舍的样子。 她心中一动,旋即开口道:“我只歇了两日多,你能审出这么些东西,真难为你了。这些信息王爷和罗先生也都知晓了吧?” 获得娘娘肯定,赵二略略松了口气,见娘娘发问,赶紧老老实实回道: “回禀娘娘,王爷那日见到信,第一时间就捆了杨嬷嬷,那老婆子倒也识相,当即招了,后续其他人陆陆续续又补了许多。属下都回禀王爷同罗先生。” 赵二略停了停,犹疑着补充道:“属下还问到一些稀碎的,暂时没同王爷说。” 杨芸儿见其话中有话,抬眉问道:“说罢,问到了什么?” “有一个此前曾被杨嬷嬷安排在马房的,于一次王爷入宫前,悄悄在马掌上做了手脚,导致那日王爷无法骑马入宫,只能坐车。” “哦,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是娘娘同王爷一起入宫参加丽妃娘娘赏菊宴那次,那人交代,说是为了能让王爷和您同坐一辆马车。” 赵二特别小心地抬眼看了看杨芸儿,赶紧补充道:“属下想这事娘娘一定不知情,那人交代是杨嬷嬷吩咐的,但事涉娘娘,属下先来请示娘娘。”(第八章) 杨芸儿揉了揉脑袋才想起那一次入宫的事情,那是自己第一次找到机会和李泓暄一对一谈判。 那是李泓暄对自己戒心很重,自己多次求见李泓暄都未能如愿,便试探着向杨嬷嬷提了一嘴,希望能与王爷同坐一车。 果然,杨嬷嬷办到了。当时自己为了投诚,还好心给了李泓暄一个暗示,只是不知道李泓暄当时是否猜到。 不过,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杨芸儿抬眸看了眼显得十分紧张的赵二,微微一笑,暗示自己承了他这个情。见赵二神情明显松了一松,杨芸儿配合地问道:“你还有什么事要同我说?” 赵二见火候到了,立马扑通一声跪下道:“娘娘,我向为碧桃讨个恩典。碧桃的性子娘娘也知道,最是单纯不过,她虽也是杨府的,但并未参与过那些事。现在王爷要将所有杨府的下人都处置了,属下担心,担心……” 说到关键的地方,赵二开始结巴。 “你担心什么?” “我,我,担心王爷和娘娘冤枉了好人,传出去有损王府名声。” “这么严重?” “不不不,是属下愚钝,属下,属下只是觉得,碧桃姑娘是好人。” “你觉得?” “是,属下觉得,不不不?不是?” 杨芸儿看着眼前脸涨成了猪肝色的汉子,憋着一口气就是说不出话的样子,心中好笑,这个时代开口亲自说一句情话,就那么难么? “赵二,机会就在你眼前,有什么想说的,爽快一点,不然我就没有耐心了!”杨芸儿板起脸。 赵二急了,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渗出,抱拳行礼道:“娘娘,碧桃姑娘与此事无关,属下敢用性命担保。” “你一个二门外的侍卫,替内宅的姑娘做担保,传出去,碧桃还要不要名声了。”杨芸儿故意唬他。 “啊,属下不是这个意思!”赵二这下更急了。 “那是哪个意思!”杨芸儿都绕急了,这个家伙平时干活很积极爽快,怎么到了这个时候,绕来绕去一句话就是说不清楚呢? 那赵二咬紧牙关,也顾不得许多,重重给杨芸儿磕了一个头,说道:“属下心悦碧桃,愿为碧桃做保!万死不辞!” 杨芸儿看着赵二额上多了红红一块,心下一软,觉得自己玩笑是不是开过了,不能用现代人的眼光,要求古人随口表白。 她随即软了声音说道:“我知晓了,今日便会同王爷去说。让他先放了碧桃。” “属下谢娘娘恩典,属下,属下明日告假回家请父母准备准备。”赵二笑得咧开了嘴,脸倒是更红了。 这,怎么画风突变?一下子激进起来了? \"慢着!” “啊!” “别急,碧桃还有父母家人留在杨府,只要杨府拿捏着那些人,碧桃未尝没有可能遇到嫣红一样的困局。我明日先去杨府走一遭。与杨相国好好谈一谈,让他放人。” “属下替碧桃谢谢娘娘,属下明日便为娘娘护驾!”赵二咧嘴憨憨一笑,露出一嘴白牙。 看着眼前汉子丝毫藏不住的内心,杨芸儿心中抑郁稍稍散去。 碧桃是杨府最早拨给自己的丫鬟,情分自然不同,如果能得一个好归宿,杨芸儿当然乐见其成。 第147章 发奋的小王爷 第二日,杨芸儿终究是没能如愿去杨府兴师问罪。 反而是继续遭罪,脑袋再次被王太医扎成了刺猬,只能老老实实躺在房内排毒。 婉儿亲自带着丫鬟们看着,真是一点发挥地余地都不给杨芸儿留。 “这次不允许你再淘气,你千万别说留恋梦境的话,都是幻觉,这次若不好好养着,留了病根怎么办?” 难得婉儿姐姐板起脸来认真训人。 “娘娘,您好生养着吧,将来我们都指着您出主意呢!变笨了怎么办!”说话的是碧螺,和草长莺飞四个处了两日,也学会了和娘娘开玩笑,竟意外被发觉了毒舌潜质。 杨芸儿顶着刺猬脑袋,看着老太医颤颤巍巍一会入针,一会起针,心里直发抖,哪有功夫跟人斗嘴。 脑子里出现了小时候自己怕打针,在医院院子里乱窜,被妈妈捉住的场景。 可如今妈妈在哪? 杨芸儿眼泪忍不住又流了下来。 见她哭泣,婉儿带着一屋子丫鬟,就紧张起来, “妹妹,你好生忍着,姐姐在这里陪你。” “王太医,娘娘这是怎么了,这几天特别容易流泪。” “王太医,娘娘这情绪不稳,是不是因为余毒未尽啊!” 王太医只觉得满耳朵嗡嗡作响,都说这个侧妃特别能干,尤其口才了得。果然连院子里的丫鬟一个个也聒噪的很。 他不知道杨芸儿平时并不要求丫鬟禁言禁声。这院子自然比别处热闹。 王太医看正妃娘娘并没有管教那些丫鬟的意思,也只好忍着,努力屏气凝神,好在手下功夫过硬,还不至于扎歪了。 杨芸儿此刻则闭眼装死算了。 她其实很想再重温一下那方子的致幻效果。 穿越至今,她本已接受现实,可那场似幻似真的穿越梦,乱了她的心神,故而醒来后情绪尤其不稳。 本来到了古代,女子流泪天经地义,杨芸儿也不强忍,想流就流,这下好了,阀门一旦打开,水就源源不断。 这究竟是药效作用,还是穿越玄学?杨芸儿想不明白。 杨芸儿在内宅纠结养病,李泓暄则雄赳赳,气昂昂在外书房复工。 六小王爷的禁足在二妃击鼓的第二日便已解。 赶巧的是崔婉儿娘家特制的轮椅也送到了。 为了逼小芸同意在家休息,李泓暄爽快地答应了小芸的交换条件,由自己坐着轮椅出门干活,把这场硬仗打下去,绝不浪费一天一个时辰一息一瞬。 身为男主人的李泓暄热血沸腾,决不能辜负二妃为自己敲鼓的恩情。 杨芸儿被押去扎针前,给李泓暄布置功课,要求六小王爷尽快去找太傅探讨科举革新方案。 李泓暄当即去找罗先生解题。 罗先生这几日因不方便入内宅探视,一直心神不宁。得了李泓暄的吩咐,同样抖擞起精神来。 罗先生的亢奋不仅仅是为完成侧妃娘娘的吩咐,替王爷分忧,而是,自己真的打心眼里佩服这位奇女子。 眼光实在毒辣,只去了一次朝会,一下子看出了朝堂积弊,并且提出了潜在的解决办法。 侧妃的原话是:“如今站在朝堂上的,要么就是油腻的中年大叔,要么就是干瘪的坏老头儿,要改变局面,必须给朝堂换血,换新鲜血液。只有人变了,风气才能变!” 侧妃用的几个词以往没听过,但细细一想,实在是贴切的紧。 李泓暄传这句话时,忍不住和罗子昂两人相视而笑。 “小芸的形容就是妙啊,本王早看不惯那些大叔和坏老头儿了!”李泓暄一拍大腿,痛快地说道。 科举是前朝创新之举,有许多未尽之章程。到了本朝,虽修修补补,每年为朝堂选拔一波人才,但依旧缺乏足够公平的机制,导致人才选拔始终没有突破世家的壁垒。 考生考前需要“行卷”以博得名声,而世家权贵恰好利用“行卷”为自己招揽人才。 随着“行卷”之风愈盛,世家在大瑞帝国纳才大门敞开之前,要么掐断了人才晋升之路,要么直接将新人瓜分完毕。 寒门才子想要出头太难了。 据说陈御史当年也不缺风骨,只是连连挫败之后,迫于行卷之风,最终拜入刘老大人门下。 虽入富贵门,早非当年人!明为言官,实则世家打手。 不知陈大人们每每午夜梦回,枕于绫罗锦被之间,可还记得当年之志!是唏嘘,还是庆幸! 罗子昂身上本背着家族之痛,对世家把持朝政,有着切肤之恨,可总于混沌间找不到破解之法。 杨芸儿却一句点破天机,想要破解行卷之风,可以先采取匿名方式,让人无法辨认,考官只能盲判。 糊名!如此简单! 罗子昂茅塞顿开,拉着李泓暄两天挑灯夜战,洋洋洒洒拟了一份方案。 第二天,李泓暄顶着黑眼圈,看着奋斗一晚的成果,颇为自得。 “本王这就入宫去。” “王爷,您可是答应了娘娘,要先去给太傅看一下的。”文砚已是杨芸儿的忠实粉丝,非常及时地提醒李泓暄按指示行事。 罗先生闻言,心中愈发滚烫,侧妃娘娘实在是高,去金殿走了一趟,便能精准定位出李泓暄可以借力的最大盟友。这是何等才气和心胸。 罗先生眼中放光,他压住心中起伏,只道能为娘娘做事,自己何其有幸。 抬眸看了看李泓暄干劲十足的样子,罗子昂顿时觉得肩上的担子轻了几分。 太傅一向对李泓暄爱护有加,可同时又恨铁不成钢。 这次知晓李泓暄猎苑受伤又被御史围攻,老太傅直接气病了。 直到听闻王府为羽墨出殡,闹出许多动静,流出不少传言,老太傅再也按耐不住,硬撑着上了朝,打算和御史们辩一辩,却刚好遇到了二妃敲登闻鼓。 不过对于太傅的一片“慈爱”,李泓暄原先则是同老鼠见了猫一样,能躲则躲。 可这回不行,他告诫自己必须立起来。 婉儿和小芸为了自己,登闻鼓都敲了,自己即便被太傅打板子,又如何? 是男人总要有担当。 谁知这次太傅看着李泓暄呈上的内容,激动到老泪纵横,连嘴唇都哆嗦了,直往李泓暄身上扑去。 李泓暄吓了一跳,以为太傅的板子就要来了,谁知太傅颤抖着拉着他的手说道:“苍天有眼啊,原来这孩子是大器晚成。” 说完,竟大哭起来。 李泓暄不明所以。 到了晚间,老太傅依依不舍送走了李泓暄。 立即沐浴焚香,郑重其事来到一间静室。扑通一声跪倒的蒲团上,抱着一块无字牌开始嚎啕。 “老弟呀!你的外孙有出息了,当年我迫于权势,护不住大朗,眼睁睁看着他血染金殿。这么多年了,你不会怨我吧?我留着这条命,日日懊悔,我发誓要替你看好你的外孙,你看,你的外孙如今有出息了。老弟呀……” 窗外,一轮明月,洒下淡淡银辉。 默默守护着世间的梦。 无声,却不乏力量。 【为爱发电之学习笔记分享】 【重要考试必然要把名字封掉,为了公平。 我一开始想当然的以为科举也是如此,但在查阅资料时才知道,始于隋代的科举,一直到了宋代才全面铺开糊名制。糊名据说武则天时期提出,但并未形成定制。 到了宋代,糊名还曾被人质疑。如范仲淹、苏颂等,都曾提到糊名过于冒险:平时声名狼藉,考试成绩上佳,你录取还是不录取? 额,这真是一个好问题,好角度。 但最终历史的潮流还是挡不住考试糊名的趋势。 宋太宗殿试实行糊名考校。宋真宗时期推广至省试。宋仁宗又推行于各地方的举人考试。 从此糊名制全面铺开,并形成了定制。此外,为了进一步防止考生笔迹被认出来,科举还采取将考生原卷(称为“墨卷”)统一用朱笔另行誊录,以誊录本(称为“朱卷”)送考官评阅的方式。 考试这件事,真是越来越严格啊!】 第148章 第三条路 李泓暄坐着轮椅拜访太傅一事,很快传到景泰帝耳朵里。 御书房内,张有为站在底下,每一句话都说得小心翼翼。 前不久,他到老头领家里跪了足足三天,苦求师傅贴身辅导汇报不挨骂的技巧。 老头领看着这个没用的徒儿,一口痰涌上来,当时在床上咳得差点没背过气去。 皇帝关心儿子,飞鸟卫当然得自觉盯紧了,可关于怎么盯梢,这样碎碎念的细节并不用和皇帝说全啊 。 你汇报对象是至高无上的君王,并不是你师父啊! 和领导汇报的度,全得靠用心琢磨! 张有为听完师傅一席话,如听一席话,依旧懵懂未开化。 临了,老头领只得引导张有为去城南长乐寺多烧几柱香。 也不知是否因着烧香诚心,今天张有为果然运气比上一次好许多。 景泰帝今日明显心情大好。 “暄儿这是开窍了,知道主动去找太傅了!” 景泰帝脸上满是老父亲慈爱的笑:“太傅那老东西一定开心坏了吧!” 张有为没敢回答,据太傅府线人报知,老太傅哭得停不下来。 倒是洪都知在一旁,十分有眼力见的应和道:“这回太傅的病该好了吧?” “我倒要看看,他带着暄儿能琢磨出什么新法子来?”景泰帝颇为自得的捋着胡须,他对自己的这个儿子能够大器晚成还是颇有信心的,毕竟有那人的骨血。 “让刑部和大理寺那边动作快点,早日还暄儿以清白,让他上朝来。” 景泰帝一激动,胡子又扯掉数根,帝王心情随之变化。 “背后的人可查出了?”皇帝冷不丁转了脸色,对着张有为发问。 张有为感受到来自上方的寒意,浑身一哆嗦。 其实,自上次御前挨骂后,他的监管范围便收缩了,刑部和大理寺这条线已不归他管,可皇帝发问,他也不敢说不知道啊。 洪都知眼见张有为支支吾吾接不上话,只好打圆场道: “陛下昨儿个才催过他们,想来没那么快吧。” “一帮废物!还不如一个女子!” 帝王的脸色总变得那么快,张有为大气不敢出,看来还是得再去上三炷香。 洪都知适时地招呼小太监送了茶上去。 景泰帝接过茶,一口香茗入喉,气顺了三分,随口吩咐道:“叫第三路那小子进来汇报吧!” 洪都知应下,对张有为使了个眼色,张有为心下一凛,原本第三路也是他师傅的线,本该自己全面接手,可如今那人得了脸,居然和自己一样有了御前汇报的机会。 可纵有千般不甘,此刻也只得躬身告退。 出大殿时,张有为与来人交错而过,见对方似有得意之色,张有为愤愤地握紧了拳头。 ——分界线—— 杨芸儿彻底歇了研究那药方子的心。暂时把秘密藏在心底。 但凡她一提那安神汤,周遭众人必然如临大敌,以为她药瘾犯了。 王太医开头还说这量目前还不至于上瘾,但搁不住王爷和正妃唠叨了几遍“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于是王太医也改口了。谁让你把老夫哄出来当御前证据呢! 这几日王太医在太医院里被同僚挤兑得厉害。 这万一的事可说不准。何况扎针这事儿吧,可以说排毒,也可以说助眠,反正没有坏处就对了。 医生的话总是要听的。 杨芸儿只能老老实实的。 如今她身边来了大丫鬟碧螺,一个能顶桃红柳绿四个,可虽能干贴心,毕竟是一路伺候李泓暄的,心还没有完全转正。 王爷关照务必照顾好侧妃娘娘,那可不得一有风吹草动就拉警报么。 杨芸儿在如此精心照顾下,扎针也扎怕了,索性停下来躺平了两日。 也该让外院的男人担些事情了! 好在李泓暄听了她的劝,放过了碧桃。 除柳芊和杨嬷嬷,以及外院个别证人依旧被关着外,其余杨府下人并没有被特别为难。当然也不代表没有惩罚,有远远贬到庄子里去的,有赶出王府自寻出路的。 这些琐碎事,杨芸儿都由着王府管家发落。 几番吃了这个时代的苦头,她早收起了法治时代的圣母心。 什么时代办事就得按照什么时代的规矩来。 没有法治的土壤,谈什么平等正义! 碧桃则被杨芸儿亲自领回了院子。 一进屋小丫鬟就噗咚一声跪倒在地,对天地发誓,此生绝不背叛娘娘。 “若你父母被杨府拿捏,你又将如何?” 碧桃先是愣了半晌,然后发狠道:“我不会做对不起娘娘的事,如真有那日,奴婢愿意以死明志!” 说完又重重磕了一个头。 杨芸儿无语,怎么一个两个对生命都那么不珍惜呢。 她上前拍了拍嫣红的肩膀,温和说道:“世间并非只有两条路,聪明人会选第三条路!” 叹了口气,杨芸儿继续道:“嫣红确实想差了,但我不怨她给我下药,我知道她已经努力减少了分量,其实我还想谢谢她,那几日我睡得很好。” 感受到一旁碧螺投来的警惕目光,杨芸儿头皮一麻,立马收起感慨,正色道:“我可惜的是,她为什么不来找我。我就不信反治不了那杨相国!” 说完杨芸儿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收拾收拾,明天我们去一趟杨府,我亲自去把你父母亲人接来。我看杨相国敢不敢拦着不放人!” “娘娘!”碧螺在一旁抱怨道:“王爷说您至少歇息个把月!” “他想多了吧,有一个双休我就够了,停工个把月,黄花菜都凉了!”杨芸儿笑道。 “这几日我一直歇着,被针扎得昏昏沉沉的,也没顾得上问你们,嫣红的弟弟安置好了么?我得好好想想准备什么见面礼。按照礼部的章程,我要收嫣红为义妹,他弟弟可不也是我的弟弟么。” “还没有。”碧螺皱眉道。 这事外院给传过话,当时见娘娘在扎针,就想着不必打扰,早几日晚几日不打紧,横竖这孩子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什么?为什么那么久,连个孩子都接不过来?” “说是那孩子染了风寒,怕过了病气给王府,因此杨府留下先治着,等人好了再送过来。” 杨芸儿眉头紧皱,心下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当即吩咐道:“给我更衣大装,一会就去杨府!” “娘娘,今日王爷还在太傅府上,罗先生也在那边,娘娘还是等王爷回来再去吧。” 杨芸儿看了看一脸担忧的碧螺,正色道: “你既然跟了我,就要了解我的性子,我可以和王爷一条心,但并非事事依附于王爷,我会做我认为正确的事情!并不需要事事请示汇报。这是我的自由。如果你到了我这边,事事还是要过王爷,那你就不是来伺候我,而是成了王爷在我身边的眼线。” “奴婢不敢!”碧螺心下一凛,当即跪下。 “起来吧,我知道你本意是为我好。但若真为我好,那必是我以为的好,而不是你以为的好。” 杨芸儿叹了一口气。见碧螺并未起身,又耐着性子继续道: “你可以慢慢琢磨这其中的区别,目前我对你就一个要求,外头的任何事情都必须第一时间报给我,除非我放权给你。不然你就有隐瞒之责!” 见碧螺脸色难看,始终不敢起身,杨芸儿放柔了声音说道: “你们常夸我聪明办法多,其实我能快速做出决策的前提,就是掌握第一手的信息。比如这件事,我当然不想以恶意揣测杨府,但在这个节骨眼上孩子病了,我不得不怀疑杨府别有用心。因此我必须尽快去一趟。” 碧螺低头不语,片刻后抬眸郑重道:“娘娘,是奴婢想左了,娘娘千万不要赶奴婢走,您要去杨府,我陪着你,护您平安。” “这就对了,你放心,王爷派你来是一片好意,我自然不会辜负,我还是需要你的。” 杨芸儿转头看向一旁碧桃,说道:“收拾一下跟我走,若杨府敢玩阴的,信不信我就敢掀了杨府!” 【为爱发电之创作灵感分享】 【职场中不乏糊涂蛋领导,派活一团混乱,团队全面内耗。这样的领导往往记性还不好,从来不管活上一次派给了谁,遇到问题抓到人就让接招。脸皮厚的就把锅甩得满天飞,脸皮薄的偏又责任心强的,活那是越干越多。 亲们有没有碰到这样的领导?】 第149章 杨府谈判-上 “杨大人,我很不满意!” 杨文山诧异地看着眼前女子,这还是那个从自己府上嫁出去的便宜女儿吗?面对自己——堂堂右相兼父亲大人,脸上毫无敬重畏惧之色。 杨芸儿出嫁前,杨文生并未见过几面,印象中不过是一乖巧识礼的瘦小姑娘,可那日在朝堂上,杨文山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养女竟有几分怼天怼地的本事,若不是最后哭得毫无章法,杨文山差点对这个女儿刮目相看了。 修到相国这种级别的狐狸,杨文山不会理解杨芸儿对一个婢女的感情。 今日杨芸儿扯着皇妃倚仗,带着浩浩荡荡的人杀来杨府时,杨文山曾有过一定心理准备。那个孩子是他下令动手的,他便是要挫一挫这个便宜女儿的锐气。 杨文山抖了抖袍袖,斜眼看向杨芸儿身后四个丫鬟。花厅门口还站着王府一众仆妇侍卫。把架子搭的如此之足,可见到底是年轻,竟需要这些木头桩子来壮胆。 想到这里,杨文山眼中的轻视更明显了。 其实,他这是选择性失忆了。刚发迹的那几年,杨文山也恨不能让全府下人都跟着自己出门招摇。 不过今非昔比,杨文山如今眼界颇高,此刻稳坐花厅,冷冷看着杨芸儿,等着对方失控撒泼。 可等了一会,发现杨芸儿竟十分坐得住,一点没有表现出泼妇该有的无序失智。 杨文山有些疑惑,在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将茶盏重重放于桌上,对着杨芸儿呵斥道:“放肆,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 杨芸儿此刻因为愤怒反倒愈发冷静,她很想暴起将眼前奸臣痛揍一场,但她不能。 为了将来彻底毁灭杨府,此刻她必须忍。 因此,她不哭不闹不撒泼,只冷冷回道: “可笑,你眼里本来就没有我这个女儿,摆什么父亲的谱?” 杨文山差点被气笑了,好么,上了一趟金銮殿,胆儿肥了是吧? 别以为换了身份,老夫就能怕了你。哪怕带了王府全部仪仗,杨府也是不怕的! “来人!” “来人!” 暂时忍耐,并不代表没有脾气。杨府的仆从还没来得及动,王府的侍卫却抢了先。 花厅里哗啦啦涌进来了一排人,个个怒目圆睁。带头那个高个的,眼睛瞪得尤其大,死死盯着相国大人,一副吃人的表情。 杨文山看着眼前突然多出来的人,不由一愣,他拜相之后,好久无人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了。他当然想不到,赵二这是为了准岳丈大人的自由而战,必然是最卖力的。 杨文山只觉从乡下选上来的女儿,出嫁不到半年,竟如此嚣张? 他也并非吃素的,一时气场全开,指着杨芸儿大骂道:“你反了天了!弄这么许多人来作甚!” “杨大人,你草菅人命,这么算来,你早反了天了。”杨芸儿不徐不疾,冷冷说道:“在这个节骨眼上,那孩子病死。你信吗?反正我是不信的!” “孩童夭折是常事。你待怎样?即便到衙门里,也只断你胡搅蛮缠!” “常事?杨大人是要给我个下马威吧?我不接受!”杨芸儿的语速越来越慢,用平静的声音压着满腔悲愤。 “不接受又能怎样,你可奈何得了我!”和受人牵制的陈御史不同,已身在高位的杨文山,更为肆无忌惮。 他蔑视地环视了一下满屋子的人,于太师椅上坐得稳稳当当,丝毫不受影响。 杨芸儿深吸一口气,朝身后碧螺递了个眼神。 碧螺递上一张纸,可在杨文山的眼神威压之下,杨府下人并不敢上前来接。 面对杨文山的强硬无视,杨芸儿也不客气,直接示意碧螺将纸丢地上。 “爱看不看,其实我的耐心并不好。”杨芸儿拨弄着手上的镯子,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漫不经心: “我来并不是同你商量,只是来通知你一声。” 杨文山身后的管事到底上前将纸捡了起来,小心地拍了拍,恭敬地递给杨文山。 那是一张药方。 杨文山只瞄了一眼,便直接扯了个粉碎,丢到一旁,冷哼道:“凡是背叛杨府的人,都不得好死。” “所以,嫣红的弟弟是被你害死的!”杨芸儿眸中闪着寒光。 “你尽管去查,老夫不怕什么证据!老夫不吃这套!” “你吃不吃有什么打紧,只要皇上吃就行了!”杨芸儿再次放缓了语调。 “你别以为上了一次金銮殿,便得了皇上看重。并不是每一次都会有这么好的运气!” “你以为我和王爷王妃是主动想到去敲登闻鼓的么?你觉得皇上看中了什么?” 杨芸儿眼带讽刺:“那天,皇上当场发落了多少人?前两日听说大理寺刑部因没有及时查出谋害王爷的幕后黑手,又被发落了多少人? 杨大人曾经也是皇上眼前的红人,您觉得这是皇上突然来了性子么?” 杨芸儿故意将曾经两字咬得很重。 这几句话讲到了点子上,杨文山一路爬到这个位置,并不是个没脑子的。 他皱起眉,捋着胡须,并没有急着接话。 杨芸儿故意停了停,带着嘲讽的口吻继续说道: “父亲大人,您之所以看我不顺眼,是因为你只把我当做一个可以随意揉捏的棋子。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六王侧妃。我们可以共谋大事,也可以反目成仇。如果你换一个角度,就不会认为今天是我忤逆,而是你做了错误的决定,惹恼了重要的潜在盟友!” 杨文山很想怒喝一句“放肆”,但多年的政治敏感度及时压住了他内心的邪火。他眯起眼,眼中精光闪过,沉声说道:“让你的人都出去。” “父亲大人这是愿意好好与我谈了?” 杨芸儿眼带戏谑,环视了一圈屋内众人:“杨府方才进来的人也不少呀!” 杨文山眉头一皱,使了个眼色,方才进屋的杨府仆人都退了出去。 杨芸儿也挥了挥手:“侍卫们都退下吧。” 王府侍卫得令整齐行礼退出,即便是退,也将气势和礼仪做足。 杨文山这边只留了老管事带一个小厮,杨芸儿身后的四个丫鬟则纹丝不动。 赵二临出门时,又额外赠了相国大人一个眼刀。 杨文山只当没瞧见,眯了眯眼,冷哼一声:“说吧,你要谈什么。” 他捋了捋胡须,慢条斯理道:“你不必重演金銮殿上的那套。皇上不会次次站在你那边。” “您说对了,皇上当然不会次次站在固定的人一边。” 杨芸儿轻笑:“父亲大人,您是怎么上位的?过去几年,你能如此顺风顺水,可不就是因为皇上需要一把刀,一把破开世家包围的刀。可如今,你在朝堂站稳了脚跟,这刀似乎使着不那么趁手了呢!” “休得妄议朝廷!” “休得装模作样,杨大人你日常议事也这么瞻前顾后,浪费时间的么?”杨芸儿直接翻了个白眼。 杨文山神色僵住。 杨芸儿哂笑着继续: “你这刀子若用得顺,陛下哪里需要皇家儿媳妇上殿击鼓呀!” 杨文山闻言,眸中精光一闪:“难道?” “父亲大人,你自己细品品啊!说来你还是六王爷的泰山大人,怎么出了事,连个人影都不见。你是高位占久了,对圣上之心,有点迟钝呀!” 见心中疑惑被点破,杨文山不由重新打量起杨芸儿来。 眼前人身着亲王侧妃的大装,神情严肃,说话掷地有声,眉眼间透露出与她年龄不符的威仪。 “那日只有嫣红是个真意外。其余想来都逃不过帝王算计。”杨芸儿盯着杨文山的眼睛,一字一顿说道。 “一个婢女,也值得你反复拿来说事。” “礼部定下丧仪,她已是我的义妹,她可是给我留了血书的,杨大人是否要解释几句?” “你少来拿腔拿调,一个贱人的命还不值得我费心。”杨文山脸色阴沉。 “那皇子的命呢?”杨芸儿将身子斜靠在椅背上,眼神玩味。 杨文山神色一凛,他贯会算计,自然也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被杨芸儿这么一问,他倒是有了几分警惕:“你什么意思?” “我并没有什么意思,只是现在陷害六王爷的真凶还没找到。我想皇家的事总是很难说清,如今皇上子嗣不丰,真凶又藏得很深,很可能到时候揪出来的就是个替死鬼。我想着相对于严惩真凶,皇上可能对处理朝中不听话的大臣更感兴趣,等敲打完刑部和大理寺,揪哪一个不是揪,要不杨大人出来顶替一下?” “胡闹,谋害皇子这种罪名岂能胡乱说。” “我好歹也是皇上亲点的侧妃,杨大人给我下药,在王府布下眼线,这都铁证如山,略略衍生一下,谋害侧妃到谋害王爷不也就是几步之遥么!杨大人牺牲你一个,可解救刑部与大理寺于危难之间呀!” “一派胡言!”杨文山气得直拍桌子。 杨芸儿见对方动怒,眼中戏谑愈盛:“是不是胡言,我说了不算,你说了也不算,皇上说了才算。” “你简直就是胡搅蛮缠。” “陈御史大概也是这么认为的,但结果呢?” 杨文山一愣,暂时没有接话。 “父亲大人是在回想皇上对你的情谊吧。你觉得在咱们那位帝王眼中,情义值几斤几两?” “放肆!胆敢藐视天威!”杨文山霍的一声站起,朝天拱了拱手,怒道。 杨芸儿却继续坐定,反倒又多了几分气定神闲:“说的好像你很遵纪守法似的!” “你以为你能翻出多大的浪花来?” “杨大人当年倒是翻出了不少浪花。要不我们联手再翻翻?” 这回杨文山缓缓坐下,端起茶盏,不接话,也不看杨芸儿。 老管事站在身后,大气不敢出。 小厮更是坐立不安,这样大逆不道的对话,不该是他听的呀。 老管事看出小厮的不安,可对方丫鬟不撤,老爷身后也得有人充数呀。回头得提醒这小子管好嘴巴! 小厮:我恨不能没有耳朵! “父亲大人。” 杨文山被打断思路,顿时觉得从对面女子口中叫出的父亲二字尤为刺耳。 “身在朝堂,不知道父亲大人是否听过一句话,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我觉得您和王爷之间可以有利益交换。我今日就是来谈判的,谈得拢我与您一笔写不出两个杨字,谈不拢,那您就是下药毒害我的人!” “你是在威胁我?” “这不是很明显的事情么?”杨芸儿轻笑:“威胁这东西,要双向,才有趣,不是么?互相忌惮之人,合作起来也可以非常顺畅。” “怎么样?我先喝盏茶。父亲大人可以慢慢思考思考。不过,我可没有太多耐心哦。” 第150章 杨府谈判-茶香奶香 “伺候娘娘用茶!”碧螺在花厅门口朗声吩咐,一众王府仆妇端着各类物件鱼贯入内。 在杨府老管事目瞪口呆的眼神中,王府仆从十分自然地开始干活,从茶到全套器具,以及煮茶用的水全套都由王府自带,甚至连煮水的红泥小火炉都准备好了。 杨相国看着忙里忙外的王府仆从,咬了咬牙,没有应声。 老管事会意,有些话老爷开口便落了气度,是自己出面交涉的时候了。 老管事清了清嗓子,揣着一脸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开口道:“娘娘,您这是何苦呢?您想要什么茶,只需吩咐一声,老奴自会为您寻来。京中都知相爷喜茶,我是老奴自夸,我们相府的茶叶,虽说无法与宫里的御茶相提并论,但在这京城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娘娘何须自带这些物事,传出去还以为我们相府慢待了娘娘呢!” 杨芸儿并不接老管事的话,直接对着杨相国笑道:“父亲我这可是为了您好呀。目前您可还没有回应我, 我不喝你这边的茶,不碰你的东西,可是为你避嫌。” 杨文山脸色不变,但老管事知晓这是自家主子发怒前的征兆,忙接过话头道:“娘娘说的是哪里话,杨府可是您的娘家呀!怎会怠慢娘娘呢!” 杨芸儿笑道:“父亲您看看您府上的管事,睁着眼说瞎话呢?我回门那天可就是吃得冷饭冷汤。” 杨文山捋了捋胡须,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冷哼:“休得无礼。” “父亲,您这是说我无礼,还是在说这老管事呢?亦或是说当日母亲无理?” 遇到如此死磕死缠的主,杨文山也有些装不下去了,恰好见老管事正向自己投来求助的眼光,他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 老管事无奈,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出面打圆场:“娘娘这是说笑了,老爷怎会在自己家中为难您呢!您尽管放心便是。” “所以,在外头就可以咯?” 老管事尬住,天就这样被聊死了? 但老管事不能退,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接上话头:“娘娘您这真是打趣老奴了!” 跟在后头的小厮此时将头埋地更低了。 杨芸儿直接摆了摆手,说道:“此时我若喝了杨府的茶,万一回去生病了,杨府可就说不清了?” “你以为我会蠢到在自己府上动手?”杨相国终于绷不住,亲自开口回怼。 “父亲,您这就格局小了。生病这事儿,背后原因可复杂着呢!我若想病一病,和父亲您蠢不蠢,其实并无多大关系。” “你!”杨文山怒斥!“贱人!你敢给老夫玩阴的!” “说的好像你没玩过似的。”杨芸儿不以为意地回应。 “你!岂有此理!”杨文山气得浑身发抖。 杨芸儿眉眼弯弯:“父亲,若您继续将我视为一个不听话的棋子,恐怕只会将自己气死。然而,如果您能及时调整视角,将我看作是一个可以商谈正事的对象,您就会理解我此刻的举动了。谈判可不就得打打机峰么?在谈判桌上,可不兴动不动发脾气哦?” 杨文山沉默了。 见主人不语,老管事不得不继续上前打圆场:“我说娘娘呀……” “我说老伯呀,我劝你不必费事了,让父亲安静思考会儿,我也乘这功夫歇会喝口茶。大家都安静会儿。” 这是暂时免战的意思?老管当然是求之不得,可还是先小心觑了眼自家主子,见并无异议,便从善如流地退到一边,冷静冷静。 厅中静了下来,只有碾茶与煮水的声音。 杨文山过了愤怒的高点,慢慢冷静下来。与这个女儿的关系确实得重新审视。 方才有一句话她说得对,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能说出这句话的女子,定然不简单。 杨文山斜着眼睛看着王府一众仆妇侍弄茶水,觉得自己也不能落了气势,便朝身后老管事做了个手势。 老管事立马躬身上前:“老爷有何吩咐?” “去将那套新得的兔毫盏取来,叫真娘给本相点一壶好茶。” 老管事领命后,迅速离去。没过多久,他便带回了一名体态丰腴的妇人以及两名丫鬟。 杨芸儿认得那名妇人,是红梅苑的茶艺娘子,虽年长了几岁,却独有风韵。只是往日在后宅,有杨夫人管着,行动十分规矩。 花厅安静下来,斗嘴转为斗茶。 杨芸儿这边以绿萝为主,传得是宫廷功夫,研茶箩茶,有板有眼,一丝不苟。 那头真娘,迎合着杨相新贵喜好,花里胡哨,动作繁复,一双玉手,恨不能翻出两盆兰花来,将十分风韵全都做足。 碧螺这边汤水已沸,从容注水入盏,激起一室茶香。 正在箩茶的真娘抬眸望了一眼,又不紧不慢,扭着腰肢,继续手下繁复动作。 碧螺搅动茶筅,调出一抹浓绿,再注水时,碧螺换了一个白色瓷瓶,倒出来的不是水,确是奶。 白色融入绿色,一抹奶香与茶香交融开来。 原本眯着眼慢慢等待的杨相国此刻也睁开了眼,问道:“茶中加奶,岂不废了茶香?” 一旁在烫盏的真娘也跟着娇媚笑道:“这以奶点茶的方式,奴家倒是第一次看到,向来茶汤以乳白为佳,更配黑盏,加了奶的茶汤变为浅绿,可有些不妙呢?” 杨芸儿微微一笑,对着杨相国道:“父亲没试过,怎知不好喝?” 说着,杨芸儿接过碧螺递来的茶盏,轻抿一口,温度刚好。接着又呷了一大口,啧啧称赞。心道可惜了这抹茶奶绿,百年之后,竟成了和风饮料。 杨芸儿见杨相国盯着自己,抬眸笑道:“有些事情,没试之前,怎知不行?” 杨文山想起方才杨芸儿所提机锋一事,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哦?那依你之见,这茶中加奶,会有何不同?” 杨芸儿轻轻放下茶盏,优雅地擦了擦嘴角,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道:“茶,本是清心之物,奶,却是滋养之品。二者结合,既能保留茶的清香,又能增添奶的醇厚。两者相遇口感丝滑,香而不腻,美哉妙哉。” 说完,杨芸儿再次端起茶盏,轻轻晃动,朝着杨相国做了一个干杯的动作,然后将杯中奶绿一饮而尽。又转向真娘道:“真娘善于品茶,不妨一试。” 真娘看了眼杨相国,见对方没有阻止,便停下手中动作,接过碧桃递来的茶盏,先晃了晃,观其色,闻其味,然后轻尝一口,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这味道……竟是出人意料的特别。” 杨芸儿笑意更浓:“这世间万物,本就应该多多尝试。有些东西,看似不搭,但结合起来,却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杨相国并未接话,只朝着真娘点了点头。 真娘放下茶盏,复又低头卖力,不一会儿,乌色兔毫盏内出现一杯汤色鲜白的标准茶汤溢开茶香。 真娘袅袅娜娜送到杨相国手边。 杨芸儿见状,眼带笑意,问道:“今日母亲去礼佛了,什么时候回来?” “会晚一些,用过素斋才回。”杨相国淡定端起茶盏,慢品入口。“这汤花尚可,只是香气淡了些。” “想是和那边的奶味有点冲。”真娘轻轻回了一句,眼神轻浮。 杨相国将茶盏放下,并未接话,但神色明显缓和了下来。 屋中剑拔弩张的氛围被混合着奶香的茶香略略冲淡。 两盏茶后。杨芸儿见火候差不多了,使了个眼色。绿螺指挥王府仆妇收拾物件退了出去。 这边真娘也带着丫鬟告退。 厅中恢复安静。 “父亲大人,我不知你为何对王爷心存忌惮,王爷虽是养在皇后名下,但王爷的生母并不姓崔,崔皇后当年待王爷怎么样,想必您也知道,因此王爷与那些人并不相同。” “老夫也知晓这个道理,也曾对他示好,可王爷他似乎看不上老夫哩。“ 杨芸儿笑了笑道:“王爷先前是什么样的,您还不知道么?未被认真教养过,行为处事自然焦躁的一些。可他底子是好,是个心善的。这半年来,已长进不少。将来即便添了幼弟。王爷也绝不会谋害血亲,不像那一个。” 杨文山闻言一惊,抬眼对上杨芸儿眼中的玩味之色,生生接住了这话中之意。 不由心中更为狐疑,杨丽妃对这个小侄女颇为看得上,难道宫中之事她已察觉? 不知丽妃在宫中是否有什么纰漏。想到这里杨文山心中隐隐生出一丝不安。 不过明面上杨芸儿这话确实很有道理。如果要他选,眼前必然是从小以好脾气着称的李泓暄更佳。至于将来么,时间还早,变数太多。 杨芸儿将杨文山脸色变化看在眼里,也不展开,而是快速换了一个话题: “兰依妹妹近来可好?我可是答应过她,要邀她来王府上玩耍。待天气暖了,倒是可以叫妹妹来王府赏花。” 杨文山眸色一动,但他依旧将长辈的架子搭足,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你们小辈之间是要多走动走动。” 这句话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杨芸儿嘴角微微扬了扬,抓住机会继续道:“自然是要听父亲的了,只是眼前事情一堆,这春寒料峭的,天气不好,还要等一等。” 杨文山接过话头,不咸不淡道:“这天气,王爷身上有伤,你照顾王爷,需让他好好养伤。” 一个来回,友善的气氛中藏着机锋,杨芸儿脸上带着职业微笑,开始圈定共同目标: “是啊,王爷本次受伤,崔皇后也未曾有什么表示。可见崔后待他并无多少情分。崔家那几个表兄,从小也是欺负人的。只是王爷向来性子好,不记仇罢了。王爷与崔氏所有的情分都系在太子身上。可太子已然故去。不知是谁撺掇了王爷误解杨娘娘。如今王爷明白杨娘娘是无辜的,不会再与父亲生分。说不定父亲您还能帮他出了以往那么多年被崔氏那群纨绔子欺负的恶气!” 杨文山捋着胡须,用长辈的口吻道:“他们家小辈确实胡闹了些,可惜崔氏百年之族,到了如今这一辈,再无出色人才。” 杨芸儿接过话头:“一个世家立足百年,该享的荣耀都享了,若小辈们不争气,也该给贤者让路了。” 有这么一瞬,“父女”两人居然交换了一个互相都懂的眼神。 杨芸儿含笑道:“我与王爷的联姻,本就来自皇上的旨意。您替皇上清理世家大族。只走了一半的路,接下来的路还是要走下去的。” 杨文山用手指敲了敲桌子道:“老夫向来看好六殿下,但六殿下此前的态度,着实让老夫心寒。不过……” 杨文山正欲转折,不料却被杨芸儿快速抢去了话头: “父亲说得对,做了错事,总要付出代价,王爷先前怠慢了父亲,此番救灾驰禁,父亲冷着他。也是他活该吃点教训。这事就算扯平了。但这番父亲对我下了慢性毒药,在王爷府中安插眼线传递消息,若要把这件事也了结了,父亲是不是该拿出些诚意?先结前怨,再叙未来,共图大事!” 第151章 伤逝 “什么!你胆敢要你母亲去家庙吃斋赎罪?” “不然呢,嫣红倒也罢了,那个柳芊药下得太重,我晕死过去,没人拦着王爷,等我醒来王爷已在府上打打杀杀折腾了好大一轮,之后我又日日请太医排毒,这动静闹得有点大呀!” 杨文山当然听得出话外音,不自觉眯起双眼,身体前探,袖中拳头微微握起:“你是说,王爷已经告诉了皇上。” 杨芸儿见杨相国身体摆起戒备姿势,微微一笑,说道:“目前倒不至于,女儿这两天劝了几回,王爷还是愿意和父亲好好相处的,也觉得这里面应该有什么误会,可以请父亲大人解释一番。” 杨文山闻言冷哼一声,身体略略向后靠了靠,可他后背还没有触及黄花梨木椅背,就听得杨芸儿清脆的声音再次响起:“但皇上是否已经知道,这就不好说了。” 杨文山身体停住,抬眸向杨芸儿射来两道阴毒的目光。 杨芸儿坦然迎上,将身体斜靠在椅背上,用一个放松的姿态回复道:“父亲想来也听说过飞鸟卫吧!皇上有这个利器在手,什么事情是能瞒得过他老人家的?” 说完,杨芸儿身体略往前探了探,故意压低声音说道:“这么和父亲说罢,我因疑心王爷受伤背后有鬼,故而第一时间赶去猎苑抢老虎尸体回来验看,可我手头没有懂兽医的人才,猎苑带回来那两个根本不顶事,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王府门前突然来了两个道士,说要到府里来做法,其中一个竟然知道土荆芥。” 杨芸儿说到这里稍作停顿,她轻靠椅背,纤细的手指在小几上轻轻抚弄着茶盏,嘴角挂着一丝戏谑的笑意,问道:“父亲大人,你说那道士究竟是哪里来的呀?” “那段时间,王爷都在府里养伤,日日发脾气,根本没有进宫,我拖老虎回来对外用的理由也不是查案,且外头的人也不会知道我验看老虎尸体陷入僵局。所以父亲啊,这是怎么一回事呀?” 杨文山的双眼闪烁着锐利的光芒。自己这个女儿大闹猎苑抢老虎,这个事情京中已经传遍,这背后的故事倒是第一次听说。 话似真似假,可在杨文山这样贯会疑神疑鬼的老狐狸眼里,反倒有几分信服。 京城飞鸟卫,他是知晓的。凭着他与景泰帝多年周旋的经验,他也心知这位皇帝并非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好糊弄。 只一息时间,杨文山的心思已经转了十八个弯,他轻捋着胡须,微微点头道:“你身子不好,王爷又受了伤,我府上有不少好药材,一会让人给你拿些去,好好补补。” 杨芸儿轻笑,这不够。 “孩儿多谢父亲了,只是这替罪之人总要找一个的。不然不大好收场。” 杨芸儿眨眨眼,道:“若舍不得母亲,要不父亲您亲自上?” “胡闹!” 杨芸儿拿起帕子掩嘴轻笑:“女儿看方才真娘点茶,同母亲在家时判若两人了呢,只是若母亲归来见到这样的真娘,会怎么样呢?” 杨文山被戳到心窝子,瞪着眼拿出父亲的架子,不理睬杨芸儿。 杨芸儿自顾自继续道:“红梅园出来的姑娘,可都知道母亲的厉害。不然父亲怎会连一个庶出的女儿都没有,还需要从乡下把我挑了来。也不知道父亲的同僚背地里怎么议论父亲和母亲呢!” “休得枉议长辈!” 看着杨文山一本正经的样子,杨芸儿满眼讽刺。 她在杨府红梅园“进修”一年,虽与外界隔绝,但对杨府里头的弯弯绕绕还是摸得很清楚。 杨文山原配季氏出身不高,生性悍妒,红梅园里一茬一茬美女往外送,杨文山自己却摸不着。 杨文山想来对这样的糟糠老妻早已不满,但他一则要在皇帝面前树立一个糟糠妻不下堂的贤名,另一个则因为季氏有两个兄弟颇为了得,早年杨文山发迹时做的不少污糟事,都经由两位舅兄打头阵。 不过到了如今,杨文山已登高位,站到了全新高度,季氏舅兄则依旧保留着当年跋扈蛮横的地痞作风,这样一来,双方的矛盾渐渐显露,杨文山对季氏的不满也与日俱增。 不满从量变到质变,需要一个契机。 杨芸儿方才见到真娘在厅内大秀风姿时,灵光一闪,便觉着今日可以送杨大人一个契机。 “父亲,您已是一朝右相,权势已紧握在手,更需要一个好名声加持。早年那些事如今还时不时被政敌揪出来说道,不如索性做个切割。当年那些事父亲本没有亲自沾手。如今朝堂上下也都知道母亲配不上您,只是您重旧情,虽季氏不堪,但多有回护。我知道,父亲不是不怨,只是需要一个理由。” 对上杨文山投来的眼神,杨芸儿知道自己赌对了,故而笑着继续道:“如今女儿便给你一个理由,到时候没人能说您的不是,反而只能夸您大义灭亲。” 见杨相国沉思不语,杨芸儿亲自站起来,走到一旁茶炉边,说道:“父亲的茶冷了。在红梅园时,女儿的点茶功夫都是真娘教的。现在真娘不在,就由女儿为父亲再点一盏茶吧。” 杨文山斜着眼睛看着自己的养女在美婢的帮衬下,一道一道工序,优雅进行着。 茶香再次于室内晕开,窗外投进花厅的光,照在杨芸儿身上,显得分外柔和。 年轻,多好! 杨文山脑海中想起了许多画面,一幅一幅,曼妙无比,可偏偏这时,老妻的河东狮吼又在脑海中炸裂开来。 杨文山不得不收心定神,睁眼一开,杨芸儿正恭恭敬敬捧着茶盏,立于面前。 杨文山淡定接过茶,晃了一晃,带着嫌弃的口吻说道:“这功夫到底浅了些,汤花不纯。” “父亲,您若需要,应该随时让真娘侍奉在侧。若真娘不行,父亲也可以再挑好的,全凭心意。” 父女俩眼神再次交汇,都冒着狐狸的精光。 片刻后,杨相国笑道:“你个不孝女,若让你母亲知道,不知又要气成什么样子。” “父亲您是说笑了,红梅园的姑娘没有不怕母亲的。想来父亲是不怕的!” 又一盏热茶下肚,杨相国起身更衣。 杨夫人不知道自己的半世夫妻情分,就这样被送入了五谷轮回之所。 回去路上,杨芸儿让车队绕道城外,坚持去了嫣红弟弟坟头祭拜,并留人看守,以待后续迁坟与嫣红并到一处。 杨芸儿坐在马车上,闭上眼,无声流泪。 碧螺坐在边上,眼圈泛红,见杨芸儿一言不发,不敢出言打扰。 杨芸儿睁开眼时,碧螺已泪流满面:“娘娘,我错了,我不该隐瞒,应该及时告知您那孩子在杨府病了,说不定还能救回来。” 杨芸儿伸手拍了拍她,然后摇了摇头,一声叹息。 碧桃已接回了父母,由赵二欢欢喜喜护送着,跟在队伍后头。而嫣红姐弟已消失在人世间。 这个时代的女子多是水做的,柔弱泪多,但眼泪解决不了实际问题。 到了王府,杨芸儿擦干泪,昂头跳下车,一路往里走。 碧螺紧紧跟着。 到了屋内,碧螺终于忍不住,扑通一声跪下,“请娘娘责罚。” 莺儿和长菁见状,都默默站在一边,不敢发话。 杨芸儿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这事也不能全怪你,也怨我,不曾盯紧。” 说完,她下意识和李泓暄一样,紧握拳头砸在了桌子上。 木头很硬,拳头很痛,可不及心中之痛。短短数日又一条人命消逝。 这几日她满心为这孩子的未来做了种种规划,没想到未曾谋面,却只余一抔黄土。 “我们都低估了人性之恶!”杨芸儿叹息。 那日朝堂之上动静闹得如此之大,杨相国这样心狠手辣之人,怎会留下孩子,给他长大为姐复仇的机会呢! 她抬头看了眼碧螺,见其哭得泣不成声,吩咐道:“这样吧,三日后嫣红出殡,还要替她弟弟迁坟,你若心里不好受,去城外长乐寺替嫣红守灵三日,并抄写经文,为亡魂超度。” “可是娘娘……” “放心,这三日我不出门,留在府内休息。嫣红出殡那日你回来陪我。” 碧螺抬首望了望杨芸儿,咬了咬唇,重重磕了一个头,告退下去。 莺儿见杨芸儿面容哀戚,想了想出言提醒道:“娘娘节哀,碧螺姐姐这样出去,王爷那边怎么交代。” “她本心中有愧疚,淤积于内也不是好事,不如就让她去佛前送送嫣红姐弟。”杨芸儿看了眼莺儿,想了想道: “明日将上次替碧桃看脸时请的那位老医生再请来,我记得那医生见多识广,我有事相问。” 第152章 时代之沙 “竟有此事?听说那个季大朗坏事了!” “哪个哪个?” “就是被誉为京城一霸的杨府舅爷,这次居然真的栽了!被大理寺绑了去。听闻此事还波及了杨相国的结发妻子季氏夫人。” “杨相国这次真的是大义灭亲,我小舅子的表亲家二姑娘的男人每日给相府后厨送菜蔬,听说杨夫人已被送到家庙中禁足反省。” “这季氏可是坏事干尽,也就相国大人顾念旧情忍了这么久,那季氏兄弟不知恩图报,只晓得仗势欺人。据说啊……” 杨府的八卦,如风一般迅速传遍京城。 消息传到听雨轩时,杨芸儿正静静地坐在窗边,呆呆地凝视着窗外那一丛同样无精打采的芭蕉出神。 飞燕照例叽叽喳喳将外头传回来的话学了个遍。 见杨芸儿脸上无喜无悲的神情,飞燕不由担忧地唤了声:“娘娘,您还好吗?” 杨芸儿回过神,答道:“我无事,放心。” 飞燕刚想开口再劝,见一旁莺儿投来制止的眼神,立马噤了声,默默退出了小书房。 飞燕走后,杨芸儿低声吩咐莺儿道:“去外院跑一趟,告知罗先生,大理寺里需要埋条暗线,外头季二郎也可以盯一盯。我那好父亲的旧事,季氏一定知道不少,被抛弃的季氏是个突破口。” 莺儿是杨芸儿在王府相中的第一个心腹,沉稳聪慧,擅长记账,口风极紧。 莺儿得了吩咐,知道这事要紧,也不敢耽误,可看了看听雨轩,长菁送外头寻来的老医生出门,此刻并无旁人在侧。 自出事以来,碧螺几次三番给她们四个洗脑,决不能让娘娘独处,以防万一。 杨芸儿看出莺儿心事,淡淡道:“你不必担心,我去嫣红灵前上一炷香。今晚我要去守灵。你传完话,可以去灵堂找我。” 莺儿福了福,走到门口,忍不住回头道:“娘娘,容奴婢多一句嘴,奴婢看着那老医生名气虽大,但到底是外头寻着,娘娘让他制作药丸,恐怕不妥当。” “你放心,我自有分寸,他既识得杨府那药方,且知道除了煎药还有丸药的法子,说明是个见多识广的,心里存着不少偏方。如今婉儿姐姐和王爷草木皆兵,所以我不打算惊动府医,碧螺回来你也不必同她说,并不是我不信她,只是她们太紧张了。” 见莺儿仍然不放心,杨芸儿心中一叹,看起来碧螺这个丫鬟影响力不小,连自己的嫡系团队都开始向着她了。 她无奈的用手点了点莺儿的额头说道:“你呀,一贯沉稳,怎么也瞻前顾后起来,你家娘娘我什么时候做不靠谱的事了?这药我只存着,并不会做什么。何况那老医生在上回碧桃受伤时,曾叫来过,并不算完全陌生。” 莺儿无语,想了想还是乖乖出门传话去了。 二门外,罗子昂得着外头消息,心下再次佩服起侧妃睿智。 杨府虽然目前难以撼动,但先诱导杨府放弃季氏,表面上看似是在为杨相国去除芜杂,实际上却是在削弱杨府,为未来的逐步瓦解打下基础。这是一个高招。 如今,杨相国身居要职,正值人生巅峰,急切地想要与过去的污点划清界限。然而,今日的果必源于往日因,只要是做下的事,都会留下痕迹。 没有任何一双染黑的手能够彻底洗白。 自杨芸儿“病倒”被王爷“严加看管”后,罗子昂已多日不曾见着人。昨日听闻娘娘出府,他心中不由自主地期待起来,盼望能与侧妃再次并肩筹划。 此刻,罗子昂于室内来回踱步,心中思绪万千。 王爷午后便去了太傅府中,而往常遇到此类重要进展,侧妃娘娘定会亲临海棠春坞,与他共商对策。 想到这里,罗子昂一边吩咐司棋,侍琴去海棠春坞收拾整理,一边抓紧将手头收到的线索信息都一一整理了,最近收获不少,确实可以好好讨论一下。 可满心期待,却只等来侧妃身边的心腹丫鬟莺儿。 罗子昂心中涌起一丝难以名状的失落。 尽管如此,罗子昂依旧保持着应有的礼数,对莺儿毕恭毕敬递上一份新近整理出的报告。 将各种资料分门别类整理,并做出简要分析点评,这是侧妃亲自传授的工作方式。 面对侧妃娘娘的心腹,罗子昂并无保留。 两厢交接完毕,罗子昂看似礼节性的问了一句:“娘娘身体可大好了?” 说到这里,罗子昂一顿,到底是把后半句咽了下去,他其实是想追问一句娘娘今日未出二门,是不是那药又反复了? 莺儿看了眼罗先生行礼时发白的指关节,吸了口气,也看似随意地回到:“娘娘还好,只是依旧伤心自责,说今晚要为嫣红守灵。” “可是为了那孩子?” “是的,原本娘娘还想将那孩子交给先生教导。” 罗子昂闻言愣了半晌,才说了一句:“娘娘重情重义,实在辛苦了。”说完行礼送客。 莺儿也不多留,提脚回内宅去了,这个罗先生什么都好,就是太讲礼数,整天绷着,怪不得王爷见了罗先生都有些发怵,只有娘娘同他讨论事情的时候,他有些人气儿。 ——一条忧伤的分割线—— 灵堂内,杨芸儿坐在蒲团上闭目诵经。 长在红旗下的她本是不信这些的,但她如今也随乡入俗。 时代的一粒沙落在个人身上,便是一重山。 好时代,天朗气清,风沙较少。可眼下时代却十分割裂,权贵的伞下云淡风轻,权贵之外满天沙尘。 不见天日的草芥小民,只能一遍遍念着菩萨保佑,用虚无缥缈的信仰拂去心内的无助和沉重。 杨芸儿叹息一声,睁开了眼,穿越一遭,便让自己尽力拂开些许沙尘吧。 外头的事情看起来进展顺利,自那日击鼓之后,驰禁迅速重开。 婉儿姐姐又带着王府绣娘,准备了一批棉衣送到城外。 天气在逐渐回暖,百姓们好歹有个盼头。 王爷和太傅商讨的科举改革之事已有了大概眉目。这回由太傅起头,为王爷汇集了一批门生故旧,想来王爷不会如年前救灾那般,在朝堂之上孤立难支。 也许,一切会好起来。 可有些相伴的人却已经不在。 柳芊还被王爷关着,绿柔自请嫁人。短短半年,桃红柳绿就这么散了。 好在碧桃还伴在身边。 当初碧桃是四人中最憨的,如今却傻人有傻福,眼瞅着守得云开见月明。 而那个曾经最聪明、最懂得隐忍,也是杨芸儿最看好的嫣红,却已阴阳两隔。 莺儿在杨芸儿身后守着,隐隐听到院子里有脚步声,机警的往外一瞅,复又缩回身子立于阴影之下。 杨芸儿沉浸在自己的忧伤中,直到身后人给自己行礼,才发觉有人到来。 “罗先生怎么这个时候来。” 杨芸儿望着屋外西沉的落日,随口问了一句。 “明日嫣红姑娘出殡,某来上一柱香,某敬佩嫣红姑娘御前的勇气。不想遇到娘娘在此。”罗先生的礼数向来挑不出任何错误。 见杨芸儿没有搭话,罗子昂又解释似的补了一句:“那日马车上,幸得嫣红姑娘帮忙包扎伤口,相识一场,总要送一送。”(123章) 莺儿将身子又悄悄往阴影中藏了藏,把头埋下。 杨芸儿轻轻点了点头,往边上让了让。 罗子昂上前一步恭恭敬敬上香。 屋内又陷入了安静,显然今天杨芸儿并没有聊天的心思,而罗子昂似乎也并不着急走。 两人都沉默地,天光渐晚,屋内的光线暗了下。 莺儿看着屋外,皱了皱眉,悄悄从阴影中走了出来,上前整理了一下供台,弄出些动静。 罗子昂见状,率先打破了沉默:“娘娘,今日的简报中有一条重要信息,北边查八殿下的人终于回来了,那边查到了些东西。” 杨芸儿眼睛一亮,顿时来了精神。“是么,我还没来得及看,你先挑重要的说说。” 莺儿在一旁看着热烈讨论的两人,心情复杂。 娘娘近来精神萎靡,几个姐妹怎么劝都不行,怎么这回一谈事情就好了? 莺儿哪里能理解,这就是打工人被刻在基因中的自觉。 第153章 王爷复出 嫣红出殡那一日,李泓暄让人推着轮椅重上金銮殿。 景泰帝贴心地为这个儿子在朝堂上设立了座位。 天家父子本就见面不易。 这次驰禁受伤后,李泓暄先因行动不便,后又被禁足,始终未入宫。 父子俩虽没能直接面对面交流,但这个儿子的一举一动,始终都在景泰帝的眼皮子底下。 此刻,景泰帝朝着下方恭敬行跪拜礼的朝臣抬了抬眼皮,又看了看坐在一旁被免于御前跪拜的儿子,露出了老父亲满怀期待的笑容。 根据飞鸟卫的消息,自杨氏侧妃拜访杨相国后,李泓暄也很快屈尊去了一趟杨府。 而此前的消息显示自杨侧妃入府,除了回门,李泓暄就没踏足过杨府,连带着杨侧妃也很少与娘家走动。 在这个节骨眼上,两家一反常态,往来频繁,明眼人都看得出其中的道道。 不过,对景泰帝而言,两人谋划什么倒是其次的,关键是这个儿子终于愿意同厌恶之人打交道,这可是不小的进步。 走向高位的必修课,便是隐藏内心真实喜恶。 这个儿子从小被他嬷嬷护得太单纯,原本行事全凭心意,这下可总算开窍了。 景泰帝老怀甚慰,于御座之上摸了摸胡须,不动神色地打量着六小王爷,见他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全然没有因受挫而气馁,心中愈发满意起来。 王府的门禁前些天已开放,景泰帝一直在等这个儿子主动到御前来,或撒娇,或诉苦,或告状,总归要来搞一搞,然后再挨自己一顿训,骨头收一收紧。 没想到人家根本没有走父子后门,而是直接上朝,这是出息了? 景泰帝突然觉得有点不习惯,这娃儿也长大了? 多日不见,此刻老父亲看儿子,眼里竟然多了几许难得的慈爱之色。 细看之下,发现儿子年轻的脸上,透着几分傲然之色。 景泰帝心里估摸着这小子前几日坐着轮椅动作频繁,挑今日复出,估计是做足了准备,前来挑事的。 景泰帝眼中兴味更浓,迫不及待地等着今日份朝堂大戏。 果然,今天的戏开场便十分猛烈。 提举常平司在磨蹭多日后,终于呈上了一份关于大瑞雪灾的勘灾详报,从北到南,本次雪灾覆盖之广,涉及面之大,前所未有。 “江南江北同经雪寒,僵尸满道,深可悯伤……多地少米缺炭,各路转运司急需钱粮,速行赈济。” 这份憋了半月才出的详报,一经曝光,当即惹得龙颜大怒! 没想到一场大灾,竟将帝国家底层层剥开,完全暴露在天光之下。 应该在大灾中发挥作用的常平仓,各地实绩却大相径庭,竟有半数根本无力自救,不是陈粮腐坏,便是有名无实。 而储粮这一细节最能反映地方官员吏治之差别。 半数吏治不堪,如不就此整顿,终将是国之大害。 本带着几分看戏心态的景泰帝此刻也绷紧了神经,顾不得仁君形象,十分难得地拍了桌子。 他虽只是守成之主,可也容不下败家之名。 不过,皇帝刚发了怒,便有贴心的臣子呈上了解决方案。 在这个档口,杨相国毅然出列上奏,对于赈灾不利表现得十分痛心疾首,身为相国难辞其咎,言辞那是相当恳切,就差当场痛哭流涕了。 但很快,杨相话锋一转,毫不客气地痛陈吏部之官员考核存有瑕疵,已到了不得不痛改的地步。 “陛下,此番大灾,各地常平仓表现迥异。足见吏部考核官员之制,多有不足,致使众多无才之辈忝居高位,尸位素餐。此等状况,于国于民,皆为不利。臣恳请陛下重审吏部之考核机制,以免无能者占据要津,有才者却沉沦下僚。……” 杨文山一路苦心经营,朝中多半要员已入其羽翼,但吏部却始终被崔氏,左氏等世家大族牢牢把握,无法突破。 而此番勘灾,杨相国其实先一步拿到了数据,故而皇帝一发怒,他便能顺势攻击吏部官员考察之制。 这一半为私,一半为公,时机把握地刚刚好,杨相国拿出了势在必得的架势。 眼见杨相国来势汹汹,崔氏,左氏等当然按捺不住,他们也是各有渠道,并不是毫无准备,朝堂口水大战再次爆发。 景泰帝端坐上首,看着底下唾沫横溅,袖子乱甩,只守着帝王威仪,紧锁着眉头,并不发话。 杨相方才提出的重整吏治之法,他初听之下,便颇为赞同。不过朝堂之上照例要让大家争吵几轮,样子总要做足,他并不急于表态。 景泰帝端着架子,环视四周,抬眼便瞅到此刻唯二坐着的人。顿时心下一动。 这小子今日竟然能如此沉得住气? 景泰帝朝着身后内侍抬了抬手,一碗热茶当即送到御案之上。 往常急躁之人这回竟按兵不动,今日这小子必有后招! 帝王端起茶,慢呷一口,稳坐钓鱼台。 ——分割线—— 城南长乐寺内,法幢高悬,钟磬同鸣,鱼鼓齐震。 大殿之前,一众僧侣诵经设斋,礼佛拜忏,追荐亡灵。 袅袅升起的香烟与诵经声交织在一起,在初春的寒风中缭绕开去。 一众追随的百姓,站在僧众之后,双手合十,神情悲戚,默默祝祷。 今日王府门洞大开,再次出现送葬队伍,消息传开,百姓们沸腾了。 六小王爷是多好的人呀,六王府上都是好人,为什么好人没有好报?短短几日,这竟是第二次出殡了。 顺着这激荡的民意,文砚继续在送葬队伍中讲述悲情故事。 忠义之婢,血染金殿的故事本身就带有极强的煽动性。 文砚的讲述虽不如上回哭羽墨那般声嘶力竭,却也是一回生二回熟,愈发显得泣血动情! 这次明面圈定的攻击目标锁在陈御史,刘大夫身上,首先痛斥言官不关心百姓疾苦,只拉帮结派。再带出幕后黑手,丧尽天良。王爷之冤,何日昭雪? 人群中当即就有起哄称,近期有人在御史门前泼粪。此言一出,立即有人呼应,就该让这些狗官遗臭万年! 因着嫣红如今是侧妃义妹,杨府特意派了得用的老管事来送葬。 那老管事见识过杨芸儿的口才,一路上听文砚讲故事,煽动民情,直听得胆战心惊。 还好自家老爷和姑奶奶握手言和,不然杨府的大门今晚可就要遭殃了。 一路哭哭啼啼,吵吵闹闹,有提心吊胆的,有义愤填膺的。 自王府到城南长乐寺,夹路看的何止数万人。 待一切喧嚣落定,日光西沉,杨芸儿站在青石铺就的禅房院落之内,黯然神伤。 她抬首望去,寺庙的院落和屋顶上还残留着未消融的积雪,而寺中老树枝桠间已经透出了些许嫩黄,似有破春之意。 寒与暖之间,残阳透过枯寂的树枝,斑驳地洒在青石地面上,并在杨芸儿身后勾勒出长长的影子。 暮鼓声中,杨芸儿一个恍惚,模糊了时空之感,仿佛已回到现代,正在某一个千年古刹随喜随缘。 “娘娘!”碧螺的一声叫唤,将杨芸儿拉回现实中。 杨芸儿见眼前明显消瘦了一圈的人,放柔了声音说道:“前面法事都结束了?王爷那边有消息传来了吗?” “回娘娘,王爷那边一切顺利,散朝后王爷又去了太傅府上。罗先生那边传来消息,说娘娘让他整理的资料他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只恐今日娘娘疲累,可明日再与娘娘商议。” “不必等了,明日有明日的变数,就今晚吧。这边收拾妥当,你同我回府。” 第154章 狗咬狗 李泓暄回到王府,换了衣裳,第一时间去了婉儿院子,向孕妇详详细细“汇报”了今日金殿上的进展,如愿得了好一通夸赞。 李泓暄美滋滋看着崔婉儿晚膳多用了一碗汤,对谭云溪云唠唠叨叨好一番嘱咐,直到婉儿赶人,才回了自己院子。可没歇多久,又觉着总少了些什么,原来小芸在城南长乐寺还没有回来。 好不容易等来通报,侧妃归府后直接去了外院海棠春坞找罗先生。 李泓暄当即让人推着轮椅直接往外头赶去。 “小芸,你回来了,今日可还顺利?” 李泓暄一进房门,便见着杨芸儿同罗先生对着一桌子宣纸正在讨论着什么,孙博士则在另一张桌子前写写画画。 杨芸儿看到李泓暄进来,只抬头淡淡说了一句:“王爷来啦,赶得正好,这个方案得赶紧过一下,回头还得请太傅出面,看看工部有没有人愿意帮忙。” 李泓暄一愣,见对方一点没有问候自己今日朝堂表现的意思,心中很是不甘。可看到杨芸儿满脸疲色,眼下一片乌青,到底是把抱怨的话咽了下去,让人推着轮椅来到桌边。 桌上铺着两张舆图,一张绘制山川城镇,另一张重点描绘大瑞运河与天然水系走向。 李泓暄一看便知杨芸儿又在准备一套全新的提案,看着这个不知疲倦的娇小人儿,李泓暄心绪复杂,口中不由埋怨道:“你总是这么着急!你总说朝堂上那些人不如你,我如今知道你确实厉害,可若把你累着了怎么办。” 罗子昂将李泓暄进屋的神色变化看在了眼里。 侧妃忙起来往往忽略礼数,罗子昂深知六小王爷的脾气,于是默默往后退了几步,先朝着李泓暄恭敬行礼,随后周旋道:“某已将王爷殿前雄辩之事告知娘娘,不过某口拙怕有所遗漏,还要劳烦王爷再详叙一遍,以便大家同步朝堂进展。” 罗子昂在不自觉间,用了从杨芸儿处学来的口语。 闻言,李泓暄乐了。他进门其实等的就是这一句,果然还是罗叔贴心。 六小孔雀当即开屏,将今日朝堂表现绘声绘色、详详细细地讲了一遍。 先是常平司如何汇报,杨相如何咄咄逼人,吏部如何反驳,两厢胶着之际,李泓暄出其不意抛出增开恩科,重选人才提议,并附上科举改革之法。 既然现有官员考评争论不休,要不我们改选新人? 老太傅当场附议,林大人则带着翰林院诸学士也纷纷应和,这下吏部真是被踩着了尾巴,从官员考评到官员选拔被双向夹击。 而御史台前阵子刚被撸了几位出头的,此刻集体哑火,没了助攻。世家阵营有些吃力。 杨相国翁婿联手,太傅携翰林院助阵,首战取得了压倒性优势。 李泓暄一时间说得眉飞色舞。 那孙博士也是机灵人,索性放下笔,迎合着六小孔雀的话语,捧起哏来。 场面烘托到这个份上,连带着一向不苟言笑的罗先生也不得不下场,为李泓暄点评夸赞一番。 杨芸儿看着眼前三人,难得地笑出了声。 她竟然不知道自己这位老板“夫君”竟还有说书的本事,说不定文砚那套嘴上功夫还是跟着自家主子学来的吧。 联想到说书,杨芸儿顿时眼前一亮,脑子里又想到一个主意,这个时代虽没有小报引导舆论,但是有话本子和说书人呀。 杨芸儿对着大家道:“王爷讲得太好了,只我们几个听了不够,要让更多人知道。” 李泓暄只当是得了表扬,正喜笑颜开间,听得小芸话锋快速一转,继续道: “还有近日王府发生的那么多事,都可以整理出来。等天气暖了,市坊茶馆热闹了,说书先生们必然需要新的话本子,我们可以准备起来。” 李泓暄一愣,自己需要这么高调么?他尚在犹豫,一旁孙博士拍着大腿,大叫道:“妙啊!王爷爱民,就该让大家都知道,羞一羞朝堂上那些尸餐素位之人!” 孙博士太过激动,叆叇差点从脸上掉下来,他着急慌忙扶了扶,继续赞叹道:“这个主意好!我便认得一个街坊,是个很妙的说书先生,在京城好几个茶馆里都有场子。” “孙先生真是妙人,三教九流都有相熟的街坊。” 孙博士呵呵干笑数声,扶了扶脸上叆叇,做出一副愁苦表情,叹道:“娘娘说笑了。某苦读数十载,好容易由明算科入仕,可明算一途,处处受那些明经科,进士科文士打压排挤,只落得碌碌无为,日日于街头巷尾混些日子,虚度光阴。” “先生可别如此说,算术一道奥妙无穷,那些学文的人真心不懂,只能口中发酸。”杨芸儿联想到自己当年的数学课,发出十分真诚的夸赞。 “先生并非虚度光阴,交友也是一种本事。此前巷口汤饼店那人还不是仰仗先生火眼金睛,为王爷伸冤一事才有了突破机会。这回找说书先生,还得先生多费心。况且,王爷后续要做大事,也得仰仗先生一身精算本事。” “娘娘过誉,娘娘真是折煞老孙了!”孙博士被夸赞,老脸开始泛红,忙不迭地行礼。 “只是我那街坊现今在京中名气还不算大,不过说书本事可一点都不差。” “无妨,只要有好本子,会说书,我们可以捧红他,王爷吃一趟苦,可不能白白受罪,我们要将王爷的名声做实了。有了民心,量那些魑魅魍魉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杨芸儿说完微笑着朝李泓暄点了点头。 这笑容带着鼓励,六小孔雀心中一暖,连带着身上每一根羽毛都发起光来。能得小芸如此真心实意的筹谋,夫复何求。 “谢谢你,小芸。”孔雀抖了抖羽毛,真心感谢。 六小孔雀本还想多说几句,可话头被一旁罗先生接过: “多亏娘娘谋划,王爷的科举革新之策,与杨相国的吏部考课之变相互呼应,打了那些人措手不及。两套方案一个对现有官员进行重新考察,另一个着手新材选拔,他们要反击很容易顾此失彼,两条路总能闯出一条来。” 说完罗子昂朝着王爷和杨芸儿诚心施了一礼,真诚道: “以往是某狭义了,主张王爷一路独行,连累王爷苦辛。还是娘娘说得对,朝堂本是一摊污泥,哪有不染纤尘的道理,那一句猫捉老鼠的比喻让某茅塞顿开,来日还需多方借力。但某也恳请王爷不忘初心,无论崔氏旧党还是杨氏新党,俱非良善之辈,为百姓长远计,都不可深交。” 杨芸儿点头道:“我知道先生顾虑,借力只是权宜之计、杨氏欠着我两条人命,我绝不会忘。” 说完杨芸儿收起嬉笑之色,指向桌面正色道: “今日虽然王爷小胜,但我们依旧不可掉以轻心。王爷的路要一步一步走。这次猎苑之事,可看出对手心狠手辣,全然不顾手足之情。这已是明面上的对手,既然冒了头,便是我们的首要目标。” 杨芸儿眼神中露出决绝之色,既然她已深陷局中,不如反客为主,主动出击。 “目前八殿下尚且找不出把柄,但八殿下背后的刘氏两次都露出了马脚。刘氏在言官中根基颇深,王爷两次被言官集体攻击,我想都与刘氏脱不了干系。如今我们虽拔出了陈御史这个打头的,可依旧不能放松。” 杨芸儿转向罗子昂与孙博士,继续道:“找说书人,并非一时兴起,他们能借御史控制朝堂舆论,我们便想法子引导民间舆论,什么时候发声,能影响多少茶楼瓦舍我们都需要做一个规划。就交给两位了。” 见孙博士尚在呆愣状态,似未反应过来,杨芸儿继续道:“孙博士,这件事交给您做还是屈才了。您放心。”杨芸儿指着眼前舆图: “眼下这事就需要精于算术的能士相助,孙博士必然能一展宏图,不负所学。还望孙博士不要推辞。” 闻言,孙博士激动地几乎要要冒出泡泡来,这可是知遇之恩呀。 他忙不迭地朝着杨芸儿作揖致谢,拱了几回手,发现边上还杵着个王爷,这可是正经主子,立马掉头回来,继续作揖。 “为娘娘办事,为王爷办事,老孙万死不辞!” 见已进入话题,罗子昂迅速跟上,“北边来的消息,八殿下预计就这一两天进城,某已连夜整理出相关资料,并照着娘娘此前要求做了简报摘要,但方案还需王爷与孙博士一起共谋,此事若能成,于大瑞而言,必是功在千秋的大好事。” 说着罗子昂拿起一份简报,双手递给六小王爷。 李泓暄盯着眼前资料,吸了口气,又是一个全新的大项目? 表功大会就这么结束了?本王还不过瘾啊! 他抬眼望向面前三人,杨芸儿目光灼灼,罗子昂满怀期待,孙博士则恨不能老泪纵横。 六小王爷到底已经历了一轮磨难,心性渐趋沉稳。当下压住浮躁的心,收回还在炫耀的羽毛,并告诫自己,决不能辜负众人为其付出的努力。 早春之夜,海棠春坞,再次亮起通宵烛火。 ——帝王心术的分割线—— “陛下,目前宫中渐渐有传言流出,说丽妃娘娘宫中张氏更衣有孕,却有意瞒着陛下。而杨娘娘因着宫人有孕,再次对六殿下心怀不满。” 景泰帝坐于书房内,看着眼前密报,神色阴晴不定。 “传言范围多广?” “目前并未传开,只在有限的范围内。” “具体一点。”景泰帝的语气明显已带了几分不耐烦。 回话的人心中一凛,想到老头领的嘱托,不得在御前耍花招,于是老老实实从实汇报。 “有宫人似是密语交谈,恰好都给我们的人听到了。一次在膳房,一次在尚药局。其余,其余宫人间,属下也悄悄派人探查过,流言尚未传开。” “哦?”景泰帝挑起眉毛,右手转着左手大拇指上戴着的翡翠扳指。 老头领提醒过,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弄不好就要龙颜大怒了。 底下人压住心头慌张,赶紧主动坦白:“陛下,此事太过巧合,属下疑心对方是有意为之。” 上头半晌没有动静,底下人一动不敢动,若猜测的不差,那么宫中这两处暗线可能已经暴露。 一盏茶功夫之后,景泰帝再度发话:“老八那边有什么动静?” “回禀陛下,八殿下预计今晚能赶回燕京。” “蠢货,我问的是这个么?” 底下人一抖,但到底稳住了声音,将前几日已经汇报过的内容重复一遍道: “陛下,根据眼线消息,八殿下回京前至少派了两拨人与宫中联系,不过表面看只是简单送些物件,慰劳一些宫中旧人。” “旧人?” “当年刘昭仪身边几位老尚宫很得八殿下看顾,年年都有节礼送入宫中。前阵子一位老尚宫身子不好,八殿下特意从北边寻了些药过来。” “老八倒是有孝心。” 殿内又是一阵出奇的安静。景泰帝手中转扳指的动作加快了几分。 果然,杨芸儿所料不差,即便景泰帝疑心猎苑背后主使是李泓晔,但这疑云仍不足以让帝王对李泓晔实施严厉的惩处。 帝王之心,向来与纯粹的正义无关。李泓晔所争的,无非是储君的位置,这于皇权无碍。 且李泓晔北地赈灾,政绩颇佳。而在帝王眼中,猎苑一事并未对李泓暄造成严重损害,若能让李泓暄受点挫折、促进这傻儿子心智开窍,也算不得什么坏事。 尽管李泓晔心存杂念,但他也曾为景泰帝执行过不少隐秘而合心意的任务,确实可算是一把趁手的利刃。 若李泓晔止步于此,景泰帝十有八九会帮他一把,刑部大理寺那边,随便忽悠一下,找几只替罪羊即可,还能全了帝王清洗朝堂的目的。 可眼前的局势,让景泰帝有了几分头痛。 杨丽妃防着崔后,在张更衣胎未坐稳前不动声色,本情有可原。 景泰帝也不会相信杨丽妃能蠢到孩子还在别人肚子里,就对六王子动手。但此刻传言如此刻意的流出,让人十分起疑。 难道是那杨氏将登闻鼓一事动静闹得太大,连带民间也出了各种传言,晔儿乱了阵脚,竟然动起了找替罪羊将水搅浑的心思? 景泰帝眯了眯眼,他本意便不欲杨氏有子。 但李泓晔身为已出宫开府的皇子对后宫之事竟如此了然,到底让景泰帝心中升起几分警惕。 其实,八狐狸知晓张更衣有孕,纯属偶然(84章),可他此刻动了这条线,却是触动了景泰帝的底线。 殿中的安静,让汇报的飞鸟卫心中愈发忐忑,老头领病势愈发危重,御前汇报的事本轮不到自己,怎奈被老头领一直带在身边的张有为不得圣心,自己才有了机会。 他等了一会,不甘心被无视,继续试探道:“属下已将人都看紧了。我们在御膳房和尚药局的眼线,是否要调换?” “小事,紧张什么,你想打草惊蛇?” “小的不敢。”方才似要发怒的帝王突然松弛下来,这反倒让人心中更加发慌。 景泰帝也不管底下人反应,将厚重的身体往御椅上一靠,带着嘲讽的语气说道:“索性把消息传出去,赶紧让皇后也知晓,想把水搅浑,那就混到底,朕倒要看看他们如何狗咬狗!” 第155章 狐狸来了 朔风未散,寒意依然。 燕京郊外的小酒肆却在初春料峭寒气中率先寻回些许人气。 几位远方的行商趁着雪霁天晴,赶早去往京城,意在寻觅初春的头啖商机。 旅途崎岖,此刻京城已近在眼前,这几位商人如释重负,寻得这家临近官道的小酒肆,喝杯浊酒,驱散周身的寒气,待酒足饭饱后好抖擞精神入城奔生计。 酒馆内,嗓音洪亮的小二满脸笑意,忙不迭地招待着客人。 冷清了两个月,好不容易有了人气,小二掩不住浑身的兴奋劲儿,口中话也愈发得多。 能抢早鸟生意的,往往都是最能吃苦,也最敏锐的那拨人。 见小二好口才,几个客商立马抓住机会狠狠摸一摸京城行情。 双方有问有答,客人问得好奇,店小二更是答得起劲。 不大的酒馆里立马热闹起来。 世间八卦,无非丑闻善举。 恰好这个时间节点京城什么故事都有。 店小二直讲得眉飞色舞,唾沫飞溅,恨不能将两个月没机会讲得话全都吐出来。 最新鲜的故事是相国舅爷落马大快人心,而整个雪灾期间最精彩的故事则是关于京城冷门小王爷六殿下的。 这位一向名声不显的六小王爷在这次雪灾中大放金光。 宅心仁厚,爱民如子,更难得的是整个六王府都是好人,王妃与侧妃堪比娥皇女英,尤其是那位侧妃,城外村中有不少人见过她亲自到村中布施,不但貌若天仙,更是菩萨心肠,所到之处仿佛带着光。 另外,王府还有令人扼腕叹息的忠仆义婢,尤其那位一路跟着王爷在村中赈灾的小书童。 “现在村中不少人都立着羽小爷的牌位。”小二说到这句,脸露悲色。 “六殿下来村中赈灾时,我可是见过羽小爷真容的。真个生得眉眼清秀,就像年画上下来的神仙童子。”小二说得两眼放光。 “对了,听村里的老人说,羽小爷和嫣红姑娘都不是凡人,本是菩萨座下金童玉女,来凡间历劫,现在替百姓挡了灾,都回天上去了。” 八卦尽头是信仰~ 在这个信奉神佛的时代,有些故事在百姓口中传着传着,渐渐就带上了最朴素的神化色彩。 “听说西山慈恩寺老主持圆寂前给六殿下批过命呢。”小二眼中闪着崇敬的光。 “大师怎么说来着?”听闻如此跌宕起伏的故事,客商们各个瞪大眼睛。 “大师说,”小二眨眨眼,转着脑袋,扫视了一圈场中众人,“天机不可泄露!” “……” “哼!”一个不和谐的低沉轻哼自角落响起,但很快淹没在一片喧闹的人声中。 在酒馆不起眼的角落,一张桌子旁坐着三个男人,为首那个穿着黑色貂皮大氅,另两位俱着鸦青色斗篷。 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小二的故事上,无人关注着角落中的三人。 若细看,这三人衣料考究,尤其是打头那位,可见这一主二仆,非富即贵。只因染了一路风尘,又刻意低调,此时缩在角落倒也并不显眼。 为首那位坐在墙角阴影中,看不清脸色,喝了一碗酒,略略用了几筷子菜,便放下了筷子,默默坐着听小二说书。 左手边那位长相老成一些,压低声音说道:“公子,可是嫌弃这里酒菜腌臜?” 那公子并未回话。 另一边年轻壮实些的侍从,嘟囔道:“这里都是一些乡野愚夫,以讹传讹之言,实在聒噪地紧,污了公子耳朵。好在还有几里地就进城了,公子这一路弃车急行,着实辛苦。” “无妨!”那公子沉声应了一句,并无多余话语。 老成些的那位瞪了年轻侍卫一眼,“让车驾在后面慢慢走着,公子自有他的道理,你多什么嘴。” 年轻侍从闻言乖乖低下头去喝酒,那老诚些的继续转向主子,劝道:“野地小店不干净,公子可要早些上路?” “不急,都到这儿了,听听也好。我们只要在闭城门前入城即可。这些酒菜,你们先吃吧。” 见主子如此坚持,两位随从便不再多言,只是默默地低头装模作样地喝酒吃菜。 渐渐,乌金西沉,一抹金辉透过破旧的木窗照到角落,映出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只是眼中满是阴鸷。 那人被太阳照着,眯起眼抬手遮了遮阳光。 那个壮实的侍卫立即挪了挪身子,挡住光。 半晌,里面传出一个阴沉的声音:“短短数日不见,不想六哥竟如此得民心。” 或许因着主子眼神不善,底下两位一时不敢接话。 “这不像是他的本事。卢青,你怎么看?” 年长的那位皱了皱眉,放下酒杯,拱手道:“王婆子上次特意发来消息,说这个杨氏本事不小,那府上因着杨氏有了不小的改变,我们之前做的局也被她破了。只可惜那婆子示警后,这段时间再没消息,不知是不是出了变故,待属下入城后探一探。或者拿她的小儿子再做做文章。” “需要这么复杂么?六弟的斤两我怎会不知,他身边那个幕僚虽有些本事,但性子太孤傲,反而束缚住了六哥。六嫂本也是软弱的。这次竟能上金銮殿敲登闻鼓。” 李泓晔眯起眼,转动着桌上的酒杯,“想不到,这个小女子会有这么大本事,将身边之人一一改变,就连杨府那几内线也被她渐渐收服。” 李泓晔停了停,皱眉道:“看来慈恩寺那和尚的提醒还真有几分道理(39章),卢青你可得动动脑筋了。你失败几回了?” 提及此事,卢青眼中流露几分不甘:“上次王婆子传话回来后,我们杨府的暗线就着手撺掇杨夫人动手,只说这个女儿不好控制迟早为祸,那季氏倒真的信了,只可惜杨府陪嫁的婆子与那几个婢子太不中用,还竟然在御前闹出这么大动静。” “可见这是个会收买人心的。”李泓晔放下酒杯,用指节敲着桌子道:“你看看这些故事都传得愈发不像话了,连神仙童子都出来了。” “都是乡野村夫的无知之言,公子无需担忧,那六……公子虽然得民心,但他驰禁毕竟除了乱子,不必主子您在北地赈灾实打实的功绩,再过几日,北地消息传回,再让御史们传上一传。”年轻那位终于忍不住又开了口。 见提及御史,卢青狠狠瞪了对方一眼,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不必紧张,胜负常有,不过折损了一个陈太凉,他这两年做御史冲的太靠前,父亲早就记恨他了,这颗棋子迟早是要弃了的。” 见手下人过于紧张,李泓晔微微摆了摆手,做出一副大度的样子。 那年轻人立即接住,笑得谄媚。“是呀,等王爷那几车石炭运到京城,事情必然逆转,到时候民心自然是向着您的。” 李泓晔眯起眼,嘴角微微上扬。 “听闻她对那个死去的贱婢颇为上心,倒是个重情义的。不过但凡重情之人,必有软肋。” “主子说得是!” 夕阳余晖洒在官道上,映出一片飞扬的尘土。 晚风烈冽,天光渐暗,远方隐隐传来沉闷的鼓声,如同命运的节拍,在暮色中回响。 李泓晔一行三人行色匆匆,低调入城,很快便隐入燕京繁华的暮色中。 虽然大灾刚过,但偌大一个都城,依旧能够包容着两种色彩:一边是灾后的冷清与萧条,一边却是依旧繁华的声色犬马。 有单衣平民风中瑟缩,也有身着血色罗裙的舞姬巧笑盼兮。 而许多阴谋与秘会便藏匿在燕京这繁花似锦的勾栏瓦舍之中。 两日后,正当李泓暄在朝堂上为了科举新政与一众油腻大叔与坏老头儿辩论的不可开交之际,八皇子李泓晔的车队浩浩荡荡高调进京。 无人于当日见到八王子真容,只惊讶地发现,这位病弱皇子离京时轻车简从,归来时则竟然变成满满当当一组车队。 当下便引得百姓们纷纷侧目与浮想联翩。 但大家的胃口并没有被吊多久,谜底便自动揭晓。 原来,八皇子李泓晔总结北地赈灾经验,竟从中悟出以石炭解木炭匮乏困境的法子。 石炭即后世所说的煤炭。这个时代的石炭尚且不能自由流通,大多只能卖给各地官府所设立的“炭场”,并优先供应军器、钱币铸造,然后满足各地手工作坊所需,并未大规模应用于民间做饭及取暖。 八皇子这次赈灾,先是调用石炭解北地燃料危机,庇护北地百姓,此番又自掏腰包,动用私库银两,购得数车石炭,慷慨赠予燕京城中百姓与京郊村民。 不过,李泓晔此番回京,并未急于入宫觐见,而是顺着他一贯病弱的人设,先休养了数日。 故而民间都未见到这位皇子真容,倒是他身边的幕僚卢先生在各处奔波,连带着八皇子的好名声也在民间不断发酵。 这路数让人有些熟悉,尽管这阵子朝堂上的御史们相对安静,但在民间两位殿下却隐隐有了打擂台的趋势。 与此同时,短短数日,宫中亦闹出不小动静。 杨丽妃宫中更衣张氏竟然已有近三月身孕。被崔皇后身边的宫女探知。 然而,崔皇后此次却一反常态,未对杨丽妃隐瞒之罪进行苛责。反以宫中多年未曾生育为由,将张氏定为有功之人,大方第越级晋升张更衣为婕妤。 第156章 狐狸与孔雀-上 崔后的懿旨打了昭华宫上下一个措手不及。 杨丽妃咬碎银牙,可还没有等她查出是宫中何人走漏了消息,皇后宫中秋月姑姑亲自出马,强势带人来请张婕妤移宫。 理由非常冠冕堂皇,张氏既然成了婕妤,便不再是那低等更衣可比,怎能屈居偏殿? 崔后已为其另择宫室,专拨宫人,精心服侍。 崔后这招主打政治正确,出手迅捷,手段强硬。 纵然杨丽妃千般不愿,但明面上也不能拦着,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窝里的小鸡仔被人拎走。 偏偏这个时候景泰帝的头风病犯了,闭门养病,后宫妃嫔一律不见。 这彻底堵死了杨丽妃前来告状吹枕头风的路。 然而,杨丽妃也非等闲之辈,很快收拾起心情,见招拆招。 既然皇后以皇嗣为大,抬举张氏,她也可以用这个借口啊,自家宫里出来的人,可不得好好护着么。 张倩倩本是杨府精挑细选来的孤儿,悉心培养后送入宫中,走个代孕流程,默默无闻之辈,用后即焚。 如今既然成了婕妤之尊,崔后要抬举,她杨丽妃也可以抬得更高。既然自己目前轻易动不得,那么崔后更别想随便动。 杨丽妃当即书信一封交给杨相国,告知兄长张氏已亮到明处,需要一个匹配的家世背景来支撑,请兄长代为挑选合适人家为婕妤养父。 一旦张倩倩有了正经身份家世,利益捆绑了更多人,崔后若想干一点阴的,也得掂量掂量。 除了拉更多利益方下水,杨丽妃自然也见不得崔后独自将张氏圈养起来。 张氏如今被安排在瑞雪苑,宫门敞开,丽妃笑着脸塞几个人进去,无可厚非。 甚至两派嫔妃见风使舵,也纷纷跟着塞人送物。 瑞雪苑一时间门庭若市。 可怜张婕妤明面上成了一宫主位,却日日看着各方送来的人在自己宫中乱掐,担惊受怕不说,还得时不时打起精神迎来送往。 她从一枚默默无闻的棋子升级为锦衣华服的尊贵棋子,依旧躲不过棋子的命运,无人真正关心。 至于腹中胎儿,失去了“投资方”看顾,便是无价弃子,前途未卜。 不过,祸福相依,此为后话,暂且不表。 不说后宫暗流涌动,人心难定,单表独自静养的景泰帝,头风病并没有延续很久。 两个儿子都在京城,一个贯会做戏,一个刚刚开窍,这意味着有一场大戏即将开幕。 作为帝国最高看戏人,景泰帝怎能错过? 果然,没过几日,景泰帝和李泓晔的病竟然很有默契地同时痊愈。 于是,天家父子,三人一本真经朝堂相见。 景泰帝捋着胡须,高坐于龙椅之上,神色玩味地看着底下一站一坐的两个儿子。 对比一脸少年傲气的六孔雀,今日的八狐狸格外谦逊。 李泓晔向来嗅觉敏锐。 他早知父皇有意将自己当做磨刀石,他虽然不甘心,但很知道怎么利用这个身份。 他早两天悄悄潜回京城多方走动,确定了大理寺和刑部查猎苑一案雷声大雨点小,心便放回了肚子里。 他虽没有十成把握躲过帝皇疑心,但他有信心不给飞鸟卫查出明显把柄。 因此,尽管这次归来他明显感受到父皇的不满,但他并不气馁。 他了解父皇,知晓帝王心中的那个尺度,只要不突破底线,帝王的心胸就可以足够宽阔。 猎苑之内,他并未对李泓暄痛下杀手。一则身为磨刀石,他不能太过激进,二则他了解这位六哥。 同为生活在崔后与太子阴影下的隐形皇子,他知晓李泓暄在崔氏常年打压下的辛苦。在六小王爷好脾气的表象下,藏着一颗敏感而脆弱的心。 因此,他只需要挫败六哥的自尊,侵蚀他这一年才建立起的自信,将李泓暄曾经那个上书房学渣的名声继续延续扩展下去,不用下杀手,李泓暄便会自动走向一蹶不振。 这些细微的情感,不在帝王感知的范围之内,若李泓暄就此一蹶不振,自然怪不到磨刀石头上。 可八狐狸千算万算,没有料到他这个傻哥哥会如此大方的批发亲卫,以至于出了人命。他更没有想到李泓暄身边那名小皇嫂具有如此的能量,不但护住了李泓暄的自尊,还彻底激发了他这个傻哥哥的斗志。 甚至连李泓暄身边的人,也像着了魔一样脱胎换骨。 李泓晔想不通,他原本借着磨刀石这个身份,在帝王红线边缘反复试探,一点点壮大自己的力量,没想到这回竟砸了招牌,真真正正坐实了磨刀石的作用。 此刻,他用眼角余光扫向六哥,见他昂首挺胸,一副斗鸡模样,竟较之幼时宫中多了几分精气神。 李泓晔强行压住心中翻涌的情绪,面色愈发谦和,默默立于朝堂之上,做出一副不争不抢的模样,只为在父皇眼皮子底下示弱博好感。 主子谦逊,不代表团队示弱。 不同于李泓暄的孤家寡人,李泓晔借助当年与刘昭仪浅薄的母子情缘,一点点播种经营,在朝堂悄悄生根发芽。 果然,虽被景泰帝砍了几根出头椽子,还是有人替李泓晔唱起大戏。 由点及面,竟有一小半朝臣纷纷出列力捧八殿下仁义,出钱出力,用石炭解了百姓燃眉之急,需得大加表彰。 李泓晔等大家气氛烘托的差不多了,才一副得了表扬,受宠若惊的样子,勉为其难的出列推辞,并将功劳统统转到了景泰帝的英明神武之上。 “……儿臣所为,皆是秉承父皇宏愿,尽绵薄之力。父皇洪福齐天,大瑞百姓承蒙父皇庇佑,才能得以安然度过……” 景泰帝虽不喜儿子搞太多小动作,但石炭的作用与好处实打实,见儿子有才干,嘴又甜。老父亲绷着的神色很快松弛下来,脸上多了几分暖意。 正当这一幅父慈子孝,君贤臣忠的画面演绎得极为和谐之际,一个响亮的嗓音横插了进来。 李泓暄虽未起身,但手捧奏章,煞有介事,只见他朝着李泓晔拱了拱手道:“八弟发现石炭之利,确是好事,但儿臣以为石炭之利,不该仅限一时一灾,这是儿臣这几日日夜苦思,研究出的石炭论!请父皇御览。” 景泰帝从彩虹屁中猛然惊醒,正在为李泓晔营造气氛的朝臣也纷纷侧目。 而前几日惊叹于六小王爷脱胎换骨般口才的朝臣也打起精神,竖起耳朵。 八殿下拉了一车队石炭京城高调布施,六殿下就拿出一份石炭论, 这是要闹哪一出? 李泓暄迎着众人疑惑的目光,开始了他的演讲。 “为今之计,木炭日益匮乏,齐鲁间松林尽矣。渐至太行、京西、江南,松山太半皆童矣,而因着柴木运输限制,燕京及四周的柴薪常平仓早已名存实亡。大瑞需要开发新能源……” 双腿虽限制了李泓暄的行动,但并不影响他在朝堂上侃侃而谈。 既然方才朝堂众人皆认可石炭的用途,李泓暄便从石炭开采运输到交易过程中所有的限制,未来可以发挥的潜力,一一道来。 “为官之道,在于体恤民情;为政之要,在于解民之困。既然石炭有许多好处,我们就该发扬之,光大之。为了鼓励明鉴石炭交易,可以减免石炭运输税收,同时疏通水陆,发展漕运……” 朝堂上不少人还是识货的。李泓暄所言,确实打开了大家的思路。 石炭可解一时之急,那当然可以发挥更大的作用。这是一个功在千秋的大方案。 六殿下选择此刻抛出这样一个大方案,时机掐算得刚刚好。方才对八殿下的所有追捧,仿佛都成了这个大方案的铺垫。 而李泓晔真金白银捐出来的所有石炭,也都成了六殿下石炭论的预热宣传! 在众人赞赏的目光中,踌躇满志的六小王爷再次如孔雀般开屏。 景泰帝看着李泓暄斗志满满的样子,心下暗暗吃了一惊,显然做了不少功课啊。 这小子开窍后进步也太快了吧? 末了,李泓暄看向李泓晔,毫不掩饰目光中的讽刺:“听闻石炭矿脉多在北地,不知八弟是否留意过?” 【为爱发电之学习笔记】 【延续之前对宋代寒冷期燃料危机的研究,我发现了宋代的能源革命。 华夏文明的发展,伴随着资源的消耗,树木的大量砍伐。 当然,咱也不能苛责古人,没有人能料想百年,甚至千年后的事情。 比如当年森林茂密的黄土高坡,后来真的只剩下黄土与高坡。有史学研究说,盛极一时的长安失去都城地位除了战乱与边防威胁,也有北方地区生态恶化的影响。 前代的卖炭翁伐尽了南山的树木,倒霉的宋代又遇到了大寒潮。 据说仅宋仁宗在位期间,就遇到多次寒潮。嘉佑三年(1058年)“自立春以来,阴寒雨雪,小民失业,坊市寂寥,寒冻之人,死损不少,薪炭、食物,其价倍增”,据说当年元宵灯会也被取消。 煤炭最晚在汉朝已开始被用做燃料,当时称之为“石炭”,也写作碳,但并未广泛推广。 到了宋代,为了解决燃料危机,几位皇帝接力推广煤炭在民间的使用,尤其是宋神宗在熙宁元年(1068年)出台重大利好政策:从产煤区(怀州)进京的石炭不征收商税。 与此同时,宋神宗还大搞水利工程,利于煤炭运输。 一场能源革命从此拉开。 据宋朝笔记《鸡肋编》记载,北宋末年,“汴都(开封)数百万家,尽仰石炭,无一家燃薪者”。 全部烧煤显然有那么一丢丢夸张,但至少开启了一个新的时代。 煤炭的大规模使用,不仅仅解决了开封的柴荒,还带来了一系列的经济影响,促进了宋代冶铁、铸钱、瓷器制造等行业的兴盛,为宋代经济社会文明的高度发展奠定了基础。 日本历史学家宫崎市定在《中国的铁》一文中所指出:“从唐末到宋初,中国发生了可以称为燃料革命的一大事件,燃烧煤炭取得高热,并利用煤炭炼铁,使铁已有大量生产的可能。这就在世界史上出现了远东的优越地位。” 历史的进步就是跨过一个又一个坎,不断出现问题,然后解决问题。 话说,我这是写小说,还是在写论文,亲们怎么看? 】 最后附上苏轼记录徐州开采煤矿的《石炭歌》: “君不见前年雨雪行人断,城中居民风裂骭。 湿薪半束抱衾裯,日暮敲门无处换。 岂料山中有遗宝,磊落如盘万车炭。 流膏迸液无人知,阵阵腥风自吹散。 根苗一发浩无际,万人鼓舞千人看。 投泥泼水愈光明,烁玉流金见精悍。 南山栗林渐可息,北山顽矿何劳锻。 为君铸作百炼刀,要斩长鲸为万段。” 第157章 狐狸与孔雀-下 八狐狸此刻的心情非常不好。 他以前从未真正将李泓暄当做对手,当年甚至一度非常鄙视李泓暄做太子小跟班的行为。 然而,现在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位六哥,是不是真的如表面那般“憨傻可爱”。 当李泓暄带着玩味的眼神提及北地多矿脉时,李泓晔心头一跳。 八皇子的封地是李泓晔自己辗转筹谋到的,表面看是北地蛮荒,临近边疆。 但刘家的探子早帮李泓晔摸过底,那边矿脉丰富,不但有煤炭,还有铁矿。 当初崔后像打发叫花子一般,把李泓晔踢出皇宫,只知道他在北方吃土。但其实李泓晔在封地上干事业干得风生水起。 只是,八狐狸一贯低调,向来掩饰地很好。 今日李泓暄突然如此发问,难道六哥已经发现了什么? 李泓晔压住内心波澜,控制住脸上肌肉,生生做出一个谦和又恍然大悟的表情: “六哥说得是,推广石炭之法确实是一个功在千秋的路子。只是这矿脉可遇不可求,需要慢慢探查。” 说着八狐狸眼珠一转,换了一副认真求教的样子,对着李泓暄真诚道:“六哥说北地有矿脉,不知道是否有更多线索,告知弟弟,大家可以一起留意探查。” 李泓暄闻言撇了撇嘴,见八弟如此不老实地打马虎眼,心中噌地生起一股怒火。 他原本不愿意相信这个从小在宫中不起眼的弟弟会在背后搞小动作,如今事实就在面前。 罗先生派出去的人带回的情报有事实有证据,绝不会错,那么真相只有一个,八弟在说谎。 既然如此,李泓暄也不客气,挑眉讽刺道:“听说边境黑市上石炭可是香饽饽,那些蛮人出手相当大方呀。” 从小被琉璃姑姑用美丽谎言护着的六孔雀城府到底浅了些,此刻在气头上,说话也顾不得轻重。 此言一出,朝堂一片哗然。 与沉不住气的李泓暄对比,目睹亲娘惨死,在仇恨中长大的八狐狸显然城府深了许多。 六孔雀话里的阴阳怪气已经溢出来了,但李泓晔照样面色不变,只淡然接道:“小弟去北边一直水土不服,一年中有半年病着,倒是未曾关注这些事。六哥人在京城,消息颇为灵通,不知六哥如何知晓边关黑市消息?” 说着八狐狸朝着李泓暄做出人畜无害的真诚表情,拱了拱手,又补了一句:“小弟今日便会着人吩咐下去,多探查矿脉,如有发现大矿脉,则转交朝廷官办。” “八弟既然这么说,想来必然能为朝堂探知几处大矿,来日造福百姓,功德无量。”李泓暄毫不在意李泓晔的话里有话,斜着眼睛,句句紧逼。 “如此大事,本王自然不敢怠慢。”李泓晔继续不卑不亢地谦逊回话。 然而,他隐隐感受到了上方一道锐利的目光。李泓晔稳了稳心神,始终未抬头,只俯视坐在椅子上的瘸腿李泓暄,一副坦荡的样子。 景泰帝冷冷看着自己唯二的两个成年儿子,一个咄咄逼人却带着少年傲气。另一个谦逊有礼,却处处挖坑。 李泓晔在北地的小动作瞒得过崔后,却逃不过景泰帝的飞鸟卫。 但好在李泓晔足够乖巧,人在边关,心在京城。自觉将私矿收益的一部分拿出来孝敬老父亲。 景泰帝虽贵为帝王,但在解决世家掌权故疾之前,依旧有许多不得已。国库便是帝王诸多不得已之一。 景泰帝即位之初,国库牢牢把在拥立有功的崔氏手里,不过崔老大人过世后,景泰帝以杨氏为刀,多番围剿之下,已有松动。 可国库的钱被多方利益盯着,稍加不慎便会招来言官那群喷子。景泰帝还是不能轻举妄动。 国库不好乱动,帝王也需要经营自己的私库。 于是,李泓晔则十分乖巧地承担起父皇私库的进项之责。 尽管景泰帝并不喜出身卑微的李泓晔,但不得不说帝王身边确实需要这样一块“乖巧懂事”的贴心磨刀石。 但是今天朝堂之上,无论是磨刀石,还是被磨砺的刀,都让景泰帝十分不满。 帝王之心可以大条,不相干的生死不过是随口一句闲言。但帝王心同时也是海底针,不容分毫挑衅。 景泰帝允许儿子们蹦哒,甚至也能容忍磨刀石偶尔逾矩,小刀刀耿直犯蠢。但所有这些必须都在他眼皮子底下。 李泓暄这个憨憨,竟然有能耐获得北面边塞黑市消息,这完全出乎了景泰帝的意料。 可六孔雀此时正在兴头上,将小芸嘱咐的说话要留几分,不急着打底牌的话早丢脑后了。他只觉得自己于口才之道进步极快,此刻把八弟压着步步后退,全然没留意到上头景泰帝眼中完全褪去了老父亲的慈祥之色,只剩下一片冷漠。 当年云家大郎,才冠京城。李泓暄身上留着云家的血脉,本不该那么蠢。如今开府一年,离了崔后那妒妇,居然日进千里。 是真的这孩子开窍了,还是以往的学渣表现都是装的? 李泓暄怎能料到自己得意洋洋之际,已悄悄踩到了雷,但李泓晔同样没有落得好处。 李泓晔在心知帝王需要他的矿藏充盈私库的前提下,大方接住六哥探矿话题,提及有矿便转交朝廷之语。景泰帝怎能听不出这是甩锅逼自己出手的意思。 大老板顿时心生不满,相当不满。 帝王可以随时试探臣子,但反过来则不可以,哪怕是亲儿子都不行。 景泰帝目光在李泓暄和李泓晔身上来回巡视,六孔雀与八狐狸你一言,我一语,较量正酣,景泰帝则神色愈发暗沉。 儿子大了,心都会野! 李泓晔暗度陈仓,试图求援,但等了半天,上面那位只沉着脸不发话,顿时明白过来,眼前的局面只能靠自己。 六哥以大义压人,而上头那位里子面子都要。 李泓晔微微收紧了袖中握拳的手,但面容依旧沉稳如水,唯有声音中透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沙哑:“探矿之事务必谨慎,不可急于求成,六哥还需再多点耐心。” 他顿了一顿,接着话锋一转,继续说道:“六哥提议将石炭推广至民间使用,这固然是个好主意。然而,漕运一直紧张,且每逢冬季河道容易淤塞,偏偏这时候又是民众取暖需求最高的时候。因此,想用石炭全面替代木炭,恐怕实际操作中会困难重重。” 边上一位御史立即应声道:“八殿下通过陆路运那几车石炭入京,已是不宜,如要长期供全京城百姓之需,恐怕难啊!” 李泓暄轻哼一声,似乎早有准备,转身对着景泰帝拱了拱手道:“儿臣日前在城外抢修民宅时见到都水监几位郎君颇有才干,后又识得工部员外郎杜大人,杜大人对消除运河冬日淤积颇有见解,此刻已候在殿外,儿臣请父皇破格召见。” 多管齐下,挖掘专业人才,提前准备方案是小芸为李泓暄定下的策略。 而自罗子昂想通了之后,放下对世家成见,开始不遗余力为李泓暄奔走,虽然一时够不到核心高官,但是在中下层官员中倒是找了几个好苗子。 按照小芸的观点,给大老板呈报不能只有战略思路,还必须提供切实可行的战术方案。 于是,在决定推进石炭民用项目后,李泓暄着手撰写奏章的同时,罗子昂也督促杜大人和其他几位郎君加紧制定具体方案。 这几位平时被尸餐素位的上峰压着,一腔抱负不能施展,此番遇到六小王爷召唤,顿有遇到明主之感,外加年轻气盛,熬了好几晚上,施展平身所学,赶出了一套匹配李泓暄发展石炭民用大方向的改善石炭漕运的落地方案。 可见,李泓暄为了今日在殿前的汇报,已做足了充分的准备。 倘若景泰帝仍然怀着一颗老父亲的慈爱之心,他无疑会对儿子的显着进步大加赞赏。 可今日六孔雀在抖羽毛时不经意触动了帝王疑心,一切就都变了味道。 景泰帝冷着眼看了看有些发懵的工部尚书:“左大人可知晓方案?” 左尚书突然被点名,心中一凛,他小心翼翼地揣摩着帝王的神色,斟酌道:“下官并不知情。” 察觉到景泰帝并未流露出责怪他失职的意图,左尚书眼珠子一转,继而说道:“运河疏通是大事,并非几个年轻人凭着书生意气便可解决。六殿下心怀天下,可也要脚踏实地啊!” 【为爱发电之灵感分享】 平时是不是有这种体验,明明自己干得勇猛,可却不知道在哪里就得罪了老板,让老板不开心了。 老板心,海底针。打工人一不小心就踩雷。 老板评判一个人,才干只是一方面。更多时候让老板有安全感才是最最重要的。 那么,什么才是老板的安全感呢? 第158章 开导 天家父子,朝堂相见,不欢而散。 李泓暄自认为准备充分,方案感人,却只被帝王一句“辛苦了,身体要紧,还是回家先养伤”就给轻易打发了。 所有豪情壮志,统统卡住。 被人推出殿外时,轮椅上的六小王爷脸色非常不好。 工部尚书左大人从李泓暄身边走过,特意上前拱了拱手,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招呼:“殿下好抱负,不过有些事真急不得,伤要静养,殿下这阵子可不要劳心劳力了!” 不等李泓暄回话,左大人便干咳一声,甩了甩袖子,昂首阔步地走了,下台阶时还不忘狠狠瞪了眼候在殿门外,始终未得召见的小杜大人。 一个越级派活,一个跳过上司私自接活,年轻人还真是欠教训啊! 朝堂自有游戏规则,既然年轻人无处安放一腔热情,不妨找些事情让他们忙起来。 左尚书双手背在后头,已将那几个冒头的年轻下属视作砧板上的鱼肉。至于打头的那个,自然有他皇帝爹收拾。 李泓暄见到左尚书这样的态度,一时间更气了,愤愤砸了一下轮椅扶手。 “六哥,怎的与这椅子有仇?仔细手痛啊!” 八狐狸从台阶上款款而下,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 李泓暄别过脸去,并不想理这个弟弟。 “六哥别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小弟必然全力以赴。”李泓晔拱了拱手说道:“此前小弟忙着北边的事情,京城驰禁之际,未能帮到兄长,听闻兄长受伤,小弟真是寝食难安啊!” 哼,李泓暄鼻子里喷气,拉长了脸回道:“八弟说笑了,亏得你没有认真帮忙,你若全力以赴,我恐怕不止是坐轮椅这么简单吧。” “兄长可是对小弟有什么误会?” 对比李泓暄一脸怨恨,八狐狸的情绪那是相当稳定。 李泓暄不想与他周旋,可自己尚不能步行,上下御阶靠人抬着,速度上不来,根本甩不掉八狐狸,一时间脸色更加难看。 见到六哥脸色如此难看,李泓晔原本低落的心情不免回涨了不少。 八狐狸忘了眼散朝的大臣们,心下多了一计,继续谦虚地与李泓暄套近乎, “这一年孤一直在北边,六哥新婚也未存恭贺,过几日小弟做东,请六哥赏光。” “本王没空。” 李泓晔笑了笑:“六哥这是在生小弟气么?不知孤哪里做得不好,请六哥直言。” 李泓暄紧了紧拳头,看了一眼四周。果然一些朝臣时不时回头看向自己这边。 六小王爷虽然少了城府,但并不蠢笨,他知道对方有意在大庭广众面前激怒自己,这样的事情,这个弟弟是有前科的。 李泓暄深吸一口气,将方才有些放飞的情绪收回,对这李泓晔道:“八弟客气了。父皇好意让本王静养,本王这两天自然是闭门谢客的好,何况本王这条腿确实需要多养养,等本王伤愈,再赴八弟之约。” 说着挥了挥手,示意侍卫加速。 见李泓暄如此,八狐狸有些讪讪的,但他心思一转,跟上几步,收起笑容,换了一脸忧愁,抬起头以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幽幽叹息道:“六哥可知晓小弟这些年的不易。即便是离了这宫殿,也万般不由己。” 此时此刻,天边正好十分应景的飞过几只鸟雀。 李泓晔指着天空道:“小弟也希望如这些鸟雀般自由,可这座宫殿始终是你我的牢笼。太子哥哥在世尚好,可如今。”李泓晔似有哽咽般顿了一顿,继续道:“六哥这一年过得还好吧。” 回忆起宫中共同被崔后压迫的种种不堪,以及太子哥哥的回护,李泓暄心到底软了一些,脸色也放缓了不少。 李泓晔迅速捕捉到李泓暄神情的变化,立即说道:“六哥好好养伤,过几日小弟再给哥哥下帖子。” 李泓暄点了点头,朝着李泓晔拱了拱手,算是接住了这个弟弟释放的“善意”。 看着李泓暄被人推远,李泓晔嘴角勾了勾,回头望向大殿方向,脸上笑意尽褪。 ——一条不开心的分界线—— 接下来两日,李泓暄乖乖闷在王府,十分憋屈。 他自己也不知道哪里惹恼了父皇。 父皇一不开心,斗志昂扬的六孔雀又被变相禁足。 李泓暄怕婉儿孕中多思,并不敢在婉儿面前过多表露自己的委屈,还得强颜欢笑盯着孕妇正常吃喝休息。 可他到底心中不爽,故而这两天倒是往杨芸儿院中去得勤快。 不知何时开始,李泓暄去小芸那边讨骂成了一种习惯。 甚至一日不挨骂,浑身就不爽。 看着一幅不得劲的小老板,杨芸儿倒是想得很开。 如此大一个项目,哪有说上马就上马的道理。 年轻人奋战通宵,精神可嘉,可是谁给了你们一稿过的自信? 哪个大项目做方案不得改秃了头。 只是看着李泓暄垂头丧气的样子,杨芸儿也不忍心过多打击,安慰道: “王爷,不要丧气。好事多磨嘛。之前驰禁方案不也是吵了好多天,然后一下子就定了。只要皇帝想通了关节,进展就会很快。我们不要放弃,该准备的继续准备着。” 杨芸儿将一块蜜饯塞进李泓暄嘴里,继续开解道:“上回方案也是磨了很久,没见王爷这么委屈的。这回是怎么不开心了?” 李泓暄靠在躺椅上,搁着脚,含着蜜饯,鼓了一块腮帮子,没好气道:“上次救灾,是本王同罗先生,还有小芸你一起做的准备。可这次不一样,小杜大人,还有几位都水监的郎君,都在为本王办事,大家一起努力,还有太傅,动用了他的学生关系,大家对本王期待那么高,可本王让他们失望了!” 说道这里,李泓暄蹭一下坐直了身子,狠狠捶了一下躺椅,道:“小芸你知道么,小杜大人帮了本王,这两天反被那些同僚刁难,本王听了,心里实在堵得慌。这些人怎么可以这样,正紧事情不做,尽忙着折磨人!” 李泓暄说得激动,顾不上嘴里蜜饯未曾咽下,差点噎住,一时间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杨芸儿赶紧上来为李泓暄拍背顺气,心中暗自叹息,这是个好老板,自己受委屈可以忍下,但看不得自己团队受委屈。 缓过气来得李泓暄灌了一大杯茶水,继续道:“他们跟着我,对本王寄予厚望,可本王对不住他们的努力。” 李泓暄忍不住开启碎碎念模式,好在杨芸儿共情能力强,耐着性子等小老板吐槽完,才走过去拍着他的肩膀说道: “他们原本跟着上官,也是不得重用。是王爷让他们看到了希望。虽说暂时挫败,未来只要王爷不放弃,我们总是有法子的。就像年前有多少人盯着王爷骂,可我们不都扛过来了吗?有句古话叫什么来着,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李泓暄一愣,这句古话怎么自己没在书上见到过。 杨芸儿继续道:“我如今很能理解罗先生为什么那么痛恨崔氏左氏这些大族,他们占着朝堂上最重要的官位,自己不干活,只享受好处,还要打压想做出一番事业的年轻人。” 说到这里,杨芸儿转头看向王爷,目光炯炯:“王爷的长期目标,不就是要改变这种现状吗?” 李泓暄一愣,“本王做得到吗?” “你做不到谁做得到?你那贯会和稀泥的皇帝老爹?你那口蜜腹剑的八弟?或者是张婕妤肚子里那个前途未卜的胎儿?”杨芸儿目光带着鼓励,朝着李泓暄举了举手中茶杯,说道: “为了百姓福祉,为了更多年轻官员展开抱负,为了罗先生,王爷必须要做到!” 李泓暄眼中闪起了光泽,果然让小芸骂一通,浑身都充满干劲。 杨芸儿见到李泓暄状态好转,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可以布置活了。 “前两天我见王爷情绪低落,也未曾催促复盘一事。今天正好闲着,请王爷仔细回顾一下当日朝堂上对答细节,我和罗先生会为王爷把脉。看看那日究竟哪一句没有说对。惹了你那老父亲不快。” 李泓暄虽然已习惯了杨芸儿私下对帝王的不尊敬,可还是拿眼睛瞪了杨芸儿一眼,不料又被杨芸儿瞪了回来。 “小杜大人他们也辛苦了,这样吧,明日我们在府中设宴。我让张嬷嬷亲自下厨熬鲜鸡汤。张嬷嬷从村里收来的那些鸡,如今也养肥了。可以开席了。” 李泓暄心道,终于又可以喝鸡汤了。 【为爱发电之灵感分享】 【我初进公司做小妹时,一日亲老板不在,老板的老板直接给我布置了个活,我屁颠屁颠干去了。等亲老板回来,知晓后,将我骂了一通,说她才是我的衣食父母(原话),别人派的活必须先报备她,不然不能轻易接。 我当时就凌乱了,老板的老板不是比老板大么? 大家初入职场时都遇到过哪些撼动三观的事情?】 第159章 鸡汤团队 同为朝堂失意人,共饮鸡汤解千愁。 那日,李泓暄、罗子昂、左明远、小杜大人和都水监几位郎君,以及近日帮助李泓暄一起出主意的人都共聚一堂。 鸡汤与美酒相伴,初时众人尚拘谨于礼法尊卑,随着酒过数巡,年轻人再藏不住感情,彼此惺惺相惜起来。 别人聚会有酒,李泓暄这边还有鸡汤。 杨芸儿给了李泓暄一个启示,有什么事情是一碗鸡汤不能解决的? 若解决不了,就两碗吧。 觥筹交错间,或饮酒高歌,或喟然长叹,哭哭笑笑,几坛佳酿下肚,一碗鸡汤暖心,满腔热血上头,少年意气风发。 就连年岁最长的孙博士亦醉眼朦胧,一时间丢了叆叇,喝着喝着不是抱起了柱子,就是栽了跟头,众人实在看不下去,让人扶着先歇息去了。 走了年长者,剩下的人,便放得更开了。 年轻人的夜宴,是开心又潇洒的夜宴。 素来不屑于世家子弟相交的罗子昂,今晚带着酒意,竟破天荒地主动与左明远碰杯对饮。 经历了最近的是是非非,罗子昂不得不承认,侧妃娘娘说得对,每个人都是独立的,并不能单凭姓氏便决定一切。而人生在世,必须有朋友,要成事,则必须有团队! 能与人相交的在于志向品性,而并非姓氏。 当然,现场喝得最欢的必然是六小王爷。 往年参与崔氏为首的纨绔聚会,李泓暄总是一个配角。他虽被太子哥哥护着,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他也渐渐放弃了自我,习惯于扮演一个好脾气的顺从小弟角色。 但这并不是他生来最初的样子。 幼年他也曾展露过聪慧的天赋,只是很快被一点点驯化并磨平,放弃了追求,习惯了平庸。 如今,他有了自己的团队,成为众人效忠的对象,担负起一群人的理想。 换言之,躺平的他必须奋起了!不光为自己,也是为了大家,为了百姓。 想到这里,看着眼前纵酒高歌的人们,想着方才大家对他的肺腑之言,众人的远大志向,李泓暄由衷感感叹起来: “能与诸位相交相识,实乃本王之幸!” 李泓暄举着酒杯,大着舌头,放出豪言:“本王立誓,必将刻苦发奋,许大瑞一个河清海晏,时和岁丰的将来,让诸位能够大展宏图,我们共期未来!” 六小王爷豪言一出,罗子昂第一个热泪盈眶。他带着仇恨与义父的遗愿入京,多方筹谋,好不容易进入王府,只看到一个被养废了的六小王爷。 罗子昂当时的心情实在是一言难尽。 入府数年,罗子昂用尽各种办法,想敲开李泓暄被封印的脑袋,屡屡受挫。即便是天赐良机,太子薨逝,李泓暄的脑子也没有开窍。 没想到,因着那位的入府,半年时间,李泓暄发生了天翻地覆地变化。 罗子昂眼前泛起水雾,在烛火的光影下,似乎看到了那人的身影,给自己布置任务的场景,叉腰教训李泓暄的场景…… 不过,罗子昂没能感慨太久,因为六小王爷又出了幺蛾子。 只见李泓暄猛地一拍轮椅扶手,随后竟挣扎着撑起身体,摇摇晃晃地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诸位,本王当年胡璇舞可是一绝,今日本王高兴,虽然腿脚暂时不方便,但是本王高兴,实在是高兴,幸甚至哉,以舞助兴,且让本王为大家舞一曲!” 罗子昂见着瘸着一条腿的李泓暄竟然开始蹦跶起来,瞬间紧锁眉头,这小子老毛病又犯了啊。 “王爷当心啊!” 随着罗子昂的大声叫唤,众人的酒也惊醒了几分。纷纷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护着,刚认定的主子,可不能在眼前砸坏了啊! 可大家此时此刻都是喝的东倒西歪的状态,自己身体尚且控制不住,哪还管得了别人,一通哄闹,一群半醉宾客连同瘸腿的小王爷,齐齐摔成了叠叠高。 或许,当这群人日后成为朝堂上的中流砥柱,回想起今日这场景,都会忍不住笑起来吧。 年轻时,谁没有几个荒唐而又难忘的瞬间呢? 杨芸儿在后院听得消息,也笑了个人仰马翻,忙不迭叫下人赶紧送醒酒汤去。 偏院的房间早前就已叫人收拾了出来备用。果然,眼下喝成这样自然都得留宿了。 杨芸儿特意吩咐去通知府医待命,她心细,还防着酒后乐极生悲。毕竟上辈子这类新闻杨芸儿看得可不少。 李泓暄的新团队醉得不省人事,尚不知认真负责的侧妃正默默在背后为他们的健康操心。 第二天,李泓暄直接睡了个日上三竿,倒是留宿的人酒醒后惦记着尊卑礼仪,都早早收拾告辞。 六小王爷如今是赋闲在家,可众人还有正经工作忙碌。 不过,众人离开前,都吃到了暖心早餐,还收到了伴手礼和缓解宿醉头痛的应急药包。 王府如此贴心,几个泪点低的年轻人差点又红了眼眶,心中对六小王爷更是死心塌地。而府内众人对侧妃的妥协细致也是无有不服。 李泓暄知晓后,心下感激杨芸儿的一番安排。 因为之前小芸提过想要个庄子养鸡,于是,六小王爷大手一挥,直接大方的送了一个庄子给杨芸儿,带温泉的那种。 另外,因着杨嬷嬷如今是阶下囚,杨芸儿终于接管了杨府的所有嫁妆,虽比不上京城真正的世家贵女,但钱还是管够。 尤其杨相国为了表达诚意,这阵子又补了不少,杨芸儿虽然没有收杨府派来的人手,但是银钱田地并不拒绝。 你看,世事就是这么无常。 刚踏入王府时,杨芸儿要钱没钱,要人没人,还被算计克扣吃食。时不时得盘算着如何绕过杨嬷嬷,从李泓暄那边要一点额外补贴。甚至为了日子好过,还和李泓暄有了每月一饭的约定。 现如今,杨芸儿有团队,有姐妹,有田地产业,而且和老板发展出了革命友谊,王府资源可以随意取用。 若按照杨芸儿最初为自己定的打工妃路线,如今也绝对算是一名成功的打工妃。 至少完成了原始财富的积累。 在外人看来,杨芸儿从杨府乡下养女彻底飞上了高枝,这是几辈子修来得福分,熠熠发光。 但杨芸儿自己心中总觉得缺了一块。 第160章 来世挂念,今生牵绊 自那日梦到前世父母之后,杨芸儿原本稳定的内核出了一丝裂痕。 打工人冲锋陷阵,往往不可回头,只有坚信前方更好更美,才能卷得义无反顾。 原本杨芸儿已打定主意不能浪费了穿越后多出来的这一世,一定要潇潇洒洒好好活一把,然而此刻她心中多了一丝对前世的挂念。 有了挂念与牵绊,奔跑地脚步会放慢。 以至于杨芸儿在不知不觉中发了财,真正成了实权在握的王府侧妃,心中却并没有如想象中那般欣喜。 刚刚收到杨干爹送来的几匣子头面,此刻六小王爷又亲自跑来送首饰外加地契银票,杨芸儿一时间有些发懵。 李泓暄看着呆呆的小芸,没有等来预料中的夸赞,心头不由一空。 不明所以的六小王爷疑惑间恰好瞥见了一旁杨府送来的首饰匣子,心中傲气顿起。 “小芸,你养父送来的那些看着金灿灿的,不过是银鎏金,只是样式花哨,但并不值什么钱,顶多也就那几颗宝石还算过得去,你若喜欢,我可以给你弄一匣子来。” 李泓暄见杨芸儿看起来依旧不为所动的样子,身子往前探了探,指着桌上自己新送过来的首饰说道: “这可都是赤金的,小芸你别嫌重,我李泓暄的侧妃就得尊贵些。” 说完,六小王爷向绿螺使了个眼色,“快去给你家娘娘带上。” 杨芸儿顿时觉得脖子一阵发硬,感情在这里虽然不用日日对着电脑,可若天天带大金钗子,迟早也得压出颈椎病啊。 杨芸儿赶忙摆摆手道:“王爷您的心意我领了,可我的脖子吃不消啊。” “哎,这有什么,多戴戴不就习惯了么,将来本王若能一展宏图,再给你送更重的!” 说这话时李泓暄脸上写满了少年人的骄傲与憧憬。 杨芸儿心底默默翻了一个白眼。 “都说佛靠金装人靠衣装,小芸你平时就是收拾得太素净。”见一旁碧螺不动,李泓暄狠狠瞪了碧螺几眼。 其实,碧螺方才已用眼神请示过杨芸儿,见娘娘那神色,碧螺便知这些款式不是娘娘的菜。 经历了嫣红小弟那事,碧螺心中懊悔,如今已打定主意认侧妃娘娘为主,若侧妃娘娘不喜,六小王爷即便是挤歪了眼睛,咱也不动。 更何况,侧妃娘娘的本事在小王爷之上,两人若意见不同,听娘娘的没错。 见六小王爷投来眼神杀,碧螺眼观鼻,鼻观口,不动也不说话。 李泓暄见使唤不动人,更来气了,直接吩咐道:“你们几个丫头平常时怎么伺候的!看看你家娘娘头上就这么一支芝麻大的珠花。” “这珠花是婉儿姐姐送的,好看吗?”杨芸儿歪着头,眨了眨眼睛。 李泓暄刚升腾起的男主人霸气顿时一个急刹车,然后侧漏了个干净。 “这珠花确实不错……但是,那个……” 杨芸儿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起身将一碟子蜜饯推到李泓暄面前,笑嘻嘻道: “若有需要大金钗子镇场时,我拼着脖子酸,自然也得带着。不过如今王府里,有王爷和崔姐姐镇着,一切和顺,我并不需要披着金装唬人,即便出门,我只要大方得体,我背后是六王府,无人敢来找我的不是。有这样好的氛围,我自然乐得偷懒,让自己的脖子脑袋舒坦一些了。” 这话说得熨帖,李泓暄只理解为小芸夸自己治家有方,心中顿觉舒坦,方才那股子气更是散得干净,随手捻起一块蜜饯,送到嘴里,不料却误拿了一款酸的,顿时眉眼都酸到了一块。 这回连边上装木头人的碧螺和碧桃差点憋不住,全靠着多年丫鬟修为死死压住妄图飞扬的嘴角。 杨芸儿笑着递了块帕子过去,并起身为李泓暄倒了一杯水。 “吃不惯就吐了吧,不用勉强自己。也怪我没提醒你,这个梅子特别酸。是婉儿姐姐娘家那边送来的。若本身喜欢酸的,吃着正好,若不喜酸的,还真吃不下去。” 李泓暄刚欲吐出来,闻言当即舍不得了,使劲将梅子生生咽了下去,然后快速接过杨芸儿手中的水,喝了一大口,才两眼放光道:“你的意思是?” “你可别问我,且不管男女都是你的血脉,婉儿姐姐怀胎不易,你可不许挑挑拣拣的!就算你家有皇位继承,也不许挑!这就是我的意思!” “这个自然,这个自然,小芸你放心,婉儿的孩子,又是本王第一个孩子,不管男女,本王都是欣喜的。” 说着,李泓暄搓了搓手,吩咐道:“金锁什么的都要准备起来了,一定要大,才压得住。” 杨芸儿深吸一口气,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算了,老板和老板娘开心就好。 李泓暄又吃了两盏茶,絮絮叨叨说了会有的没的,看着小芸有赶人的架势,才起身准备离开。 临走时李泓暄瞥见桌上的首饰,脸色到底还是黯淡了些。 记得以前小芸收到自己送的头面,不但双眼放光,整个人都开心地冒泡,可今天的反应有些不对呀。 杨芸儿早就看出李泓暄的疑惑,想了想还是主动解释道:“你是觉得我现在不像初入王府那般眼皮子浅吧?” 李泓暄忙道:“小芸,本王可从来没有嫌弃过你。” 杨芸儿眉眼弯弯:“可当初我确实没见过那么多金子,眼皮子确是浅过的呀。” 李泓暄:“……” “王爷,入府这半年多,我确实学了不少东西,从一开始谋求温饱不被欺负,到现在能够和王爷一起为百姓做事。我十分珍惜这辈子的机遇。并非我不再喜欢金子,而是我看到了更多,因此希望能够做更多。” 那个见钱眼开的小侧妃不见了。 当初只觉得嫌弃,如今却十分怀念。 李泓暄望着杨芸儿说到:“没想到,只有半年,你便会生出如此多感慨。” 这进步,本王万一赶不上怎么办啊! 杨芸儿真诚地望着李泓暄,说道:“听闻王爷一年前为了不被太傅骂,不得不刻苦读书,因此时时抱怨,可经历这次雪灾,王爷真正体会到了百姓困苦,主动愿意为百姓熬夜写奏疏,为了找到合适的方法,翻遍书房藏书,还主动寻找太傅借书求学。王爷也在进步和改变呀?” 李泓暄闻言一愣,随即憨傻一笑。 曾经的尚书房学渣应该也不见了吧。 ——光阴分界线—— 第二日傍晚,杨芸儿独自坐在房中,看着眼前旧妆奁盒子发呆。 那盒子里面,藏着她委托外面那位老医生精心制作的药丸。 尽管她曾向知情的莺儿再三保证,绝不会乱吃,但在她心底深处,仍旧怀揣着一抹难以割舍的期盼和侥幸,万一吃了这药丸真能再度与前世的父母重逢呢? 杨芸儿伸手搭在盒子上,触摸到冰冷的铜扣,刹那间,灵台闪过一片清明。 药不能乱吃,毕竟杨府那方子,是实打实能至人上瘾的毒药。老医生也特别提醒过她,这丸药的药效远比汤药来得猛烈。万一吃了没有穿回去,人真傻了呢? 杨芸儿将手缩了回来。 这时碧螺打了帘子进来,手里捧着一个新盒子,一脸复杂地放在杨芸儿面前的桌子上。 杨芸儿打开一看,又是一盒子首饰,这回不是大凤钗,而是各种小首饰,金蟾玉叶簪,蝴蝶颤珠簪,兰花蝈蝈簪、金镶宝石蜻蜓簪, 杨芸儿随手取出一支,居然发现簪头竟是一只红宝蜘蛛…… 杨芸儿丢下簪子,啪得一下关上盒子,对着碧螺一脸无奈问道:“哪来这么多虫子。” 碧螺尴尬道:“昨天奴婢送王爷出去时,提了一嘴娘娘不喜欢大金簪子,喜欢一些小巧别致的首饰,比如那支蝶恋花。奴婢也不知王爷怎么想的。” 碧螺说话间,手里捏着一封信来不及收拾,被杨芸儿逮住。 见瞒不过,碧螺如实道:“娘娘,这是二门外头赵侍卫递给碧桃的,奴婢想着娘娘您也有意撮合他们,便帮着带进来了,不敢瞒着娘娘。”说着规规矩矩将信双手递上。 杨芸儿看着碧螺认真的样子,温和地拍了拍碧螺的手道:“紧张什么,我又不是那种死板的,快去送给碧桃吧,回头把杨府王爷给的那些铺子理一理,我们替碧桃好好挑一间,我可是许诺过让她做绣坊老板娘的。” 停了停,杨芸儿笑道:“你们跟我一场,我都会为你们安排个好去处。” 碧螺脸上飘过一片红云,笑着应了,掀开帘子出门传话去。 一道柔和的夕阳恰好照入房中,杨芸儿目送碧螺背影消失在夕阳下,转身抚了抚装满各种小动物的首饰匣子,心中豁然开朗。 这一世还有太多牵绊,还不能急着冒险乱吃药呀! 第161章 团队扩张 杨芸儿调整了心态,又进入积极的战斗状态。 她与这个世界还有牵绊,因为牵绊,她有许多事情要做。 她每日定点收罗子昂送来的简报,跟进朝堂最新动态,承担一个智囊该有的责任,必要时也可以向小老板扬一把鞭子。 不过,最近李泓暄自觉的很,趁着暂时不用上朝的空档,恶补功课。 每晚哄孕妇睡着后,乖乖回内书房挑灯夜读史书,压根不需要人盯着。 时不时还能拿出几篇读书笔记与大家一起分享探讨,一致觉得好的,着人送去给太傅讨几句表扬的话。 见小老板如此自觉,杨芸儿便腾出手来盘点自己一下子膨胀起来的私库,并开始为将来做打算。 人一旦忙起来,便没有时间伤春悲秋。 就这样,杨芸儿一手托着六小王爷来日政通人和的梦,一手又顾着自己团队的衣食住行。 眼里有活的打工人,特别容易给自己加活。 在杨芸儿原本的规划中,自己畅游大好河山之前,会为桃红柳绿谋得好去处,让这些女孩们找到属于自己的路。 然而,没等她有能力施行,桃红柳绿便散了。 因着心中这一份遗憾,杨芸儿对如今身边仅存的活宝碧桃,格外珍惜,务必要兑现让碧桃拥有一家绣庄的诺言。 要不是前不久病了一场,怕孕妇担心,杨芸儿早就自己跑出去带碧桃看铺子了。 于是,特别积极的赵二便自告奋勇的接了这个任务。还根据侧妃娘娘的授意,带着未来的老丈人一起看铺子。 除了将划入杨芸儿名下的铺子看了个遍,其余热门地段的铺子,京城有名的没名的绣庄也一并走访起来。 因为侧妃娘娘交代了,只要看中了,娘娘出钱。 有了这个底气,赵二陪着未来老丈人忙前忙后,四处踩点,干得那是相当的欢神。 碧桃爹本是老实人,日日被这个准女婿带着跑东跑西,乐得合不拢嘴,根本没法拒绝。 此外,赵二除了每日向主子汇报铺子调查内容外,还带回各种吃食,绣品和小玩意儿。 除了将碧桃养胖了一圈,还将娘娘院子里的婆子丫鬟们送了个遍。确保没人会在碧桃面前说自己的坏话。 除了赵二,刘嬷嬷外院那两个儿子也正式划归侧妃团队。这几日也在替侧妃娘娘看铺子。 据说侧妃娘娘有开酒楼或茶馆的意向,刘大和刘二满城替娘娘踩点,每日也是各种吃食点心地往侧妃院里送。 原来大家只夸六小王爷豪气,不料有了钱的侧妃娘娘更豪! 连带着侧妃娘娘院里所有人都豪气起来了。 大家都知道,自去年秋天侧妃娘娘霸气挫败了王嬷嬷锐气后,裁撤了院里不少人手。 而前一轮清理杨府陪嫁人手,也发买了好几房仆妇。 单侧妃身边就一下子去了三个一等丫鬟,至今也只补了一个碧螺。 因此,不但侧妃院里伺候的人一直未满,外头打理铺子庄子的人手也缺。于是,后宅不少人心思都活络起来了。 婉儿知晓杨芸儿不喜屋里人多,故而尊重杨芸儿自己的意愿,放手让她自己决定。 但杨芸儿迟迟不见开口。 众人看着赵二几个乐呵呵的进进出出,羡慕之色越发掩不住了。 “娘娘,李二婶子这几天一直在探我的口风,还要硬塞给我一个虾须镯,被我拒了,我还是觉得娘娘说得对,丁零当啷身上挂那么许多东西, 干活都不麻利了。” 午后,飞燕和浅草照例给杨芸儿讲院子中的八卦。 “还有之前从院里出去的那几个,时不时就在咱院门口晃,我和浅草姐姐出门办事,一不小心就被她们堵住了。” 莺儿皱了皱眉,提醒道:“你和浅草年纪小,可别被他们哄住,也别拿他们的东西。” “姐姐你放心,我和浅草有数,这档口怎么可能收东西,倒是赵大哥前儿个带来的蜜饯被送出去不少。” “你不收别人的就是了,咋还往外送。” “别提了,有几回遇到几个絮絮叨叨说不完的,脱不了身,只能解了荷包,拿蜜饯堵住对方的嘴,才跑回来的。”小丫头叉着腰,嘟着嘴,满脸都写着不开心。 杨芸儿一边嗑瓜子,一边笑着看几个丫鬟打趣。 赶紧让你赵大哥再给这两个多带几包蜜饯回来。” 碧桃红着脸,端着针线匣子跑出去了。 这年头,姑娘们脸皮就是这么薄,杨芸儿也懒得去劝。剩下的人又彼此嬉笑打闹一番。 等飞燕,浅草两个讲完八卦,送人散去后,屋内就剩下碧螺一遍替杨芸儿敲着背,一边劝道: “娘娘,您虽然主张简朴,但咱院里事情越来越多,还是再进些人吧。” 杨芸儿看着满桌子纸,写着乱七八糟的铺子推荐,揉了揉脑袋,说道:“也好,但必须挑识字的。” 杨嬷嬷两个儿子会算一些账,但字识得不多。赵二是被侧妃相中后才恶补认字的。 杨芸儿虽有意教会他们做一些调研报告,但碍于文字水平,到底吃力些,需要费些时日。 见娘娘松动,碧螺继续劝道:“娘娘,府上认字的丫鬟小厮并不多,您院里这些都是受了您的恩惠,这半年才学起来的。不如我们先添些人,再慢慢调教起来?” “无妨,多学总没有坏处。索性借这个机会让大家读读书。如今莺儿和长菁认字都不错,可以让她们两个开个班,有意来我院里的,先跟着学一个月,到时候我来考试。外院的也要挑一些,识字能算账的,回头交给罗先生帮忙安排吧。” 杨芸儿眼睛一亮:“王爷和太傅上书提倡的糊名制科举改革目前还没有进展,我们院里可以先来一场。” 碧螺吃了一惊,只听说考状元的,没听说考丫鬟的。但娘娘主意多,听娘娘的没错! ——小试牛刀—— “什么?考试?”一贯淡定的罗先生此刻满脸写着不可置信。 “是的,不但要考试,还得是闭卷加糊名的那种!” “娘娘的意思是要尝试糊名?” “是的,给所有想接差事的人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只凭本事,不看人情。” 李泓暄拍着轮椅扶手叫道:“小芸,你这是在开玩笑吧?你要什么人,只管开口,考什么试呀!” 他本想再驳斥几句,抬头看到罗先生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也跟着止住了话头。 小芸的想法往往最初听起来离经叛道,可最终都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小芸的建议还是得细想想。 李泓暄手指在扶手上敲打着,这几日他人虽没上朝,但消息不曾断。 朝堂上太傅带头,关于科举改革一事正吵得不可开交。 大家不但对糊名一说争论不休,对如何糊名也吵个不停。毕竟没有人具体试过。 对了,在自己家里先小范围试一试,这确实是个好主意呀! 李泓暄一时想通了关节,拍了拍轮椅扶手,正打算叫好捧场。不料罗子昂也恰好在此时开了口。 “娘娘说的是。考试求的便是真才实学。选几个王府管事,虽是小事,但也可以小见大,讲究公平公正。” 罗子昂说着站了起来,挥了挥袖子,略显激动地说道:“娘娘说的闭卷糊名之法,确实可以一试。朝堂上吵他们的,我们先做起来。” 一旁孙博士立马跟进:“这个法子妙。娘娘要选会算账的。算数一科,我来出题。” “舸均先生出题,甚好!”罗先生拍手叫好。 孙博士字舸均。 杨芸儿听到这个名字心中一动,想到了上辈子传说中的数学帝,满脸狡黠,笑着说道:“舸均老师可得手下留情呀,千万别把大家都难哭了。” 六小王爷见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竟把他想说的话都说完了,喉结一动,当下沉了沉脸。 “文砚,本王渴了,给本王去倒茶!” 杨芸儿察觉出六小王爷的不悦,这是老板被忽略了有些不爽啊!打工妃赶紧来捧场。 杨芸儿眨了眨眼睛,立马贴心地替李泓暄想了一个刷存在感的方式。 “王爷,外院的考试,您来监考如何?” “区区小考,需要本王镇场么?” “当然需要,非常需要,绝对需要!”杨芸儿笑靥如花,根本容不得李泓暄拒绝。 第162章 学习浪潮 到底是新时代一路卷上来的学霸,杨芸儿居然以一己之力,在六王府内掀起一股学习热潮。 王府大部分仆妇主动或被动都卷入这场轰轰烈烈的学习运动中。 原本计划中的莺儿和长菁两位讲师显然不够用了,杨芸儿特意托了外院管事专门去聘请讲师,在内外院分别开识字课。 下人们如此用功,六小王爷身为主子,自然得起表率作用,愈发用功起来,那读书的劲头,连罗子昂都惊呆了。 以往是罗先生苦口婆心推着李泓暄读书,如今是李泓暄拖着罗子昂,读完书深更半夜心血来潮还要讨论如何写策论。 看着烛光下滔滔不绝的六小王爷,幼年模糊的记忆中一个爱好深夜读书的身影与此刻的李泓暄重叠在一起,罗子昂一时心绪涌动,不得不侧过脸用袖子擦了擦眼睛来掩饰。 正在兴头上的李泓暄发现了罗子昂的异样,惊讶地问:“罗先生可是累了,身子不适?” “没什么,只是沙子迷了眼。” “先生为孤殚精竭虑,这份恩情本王铭记在心,本王时常在想,先生一人太过孤苦,不如本王替先生做主,觅一门好亲事。” “王爷!”罗子昂神色一凛。 “罗先生不必推辞,早日觅一位贤内助,先生定然能轻松不少。” 李泓暄一脸真诚,似乎在说,你看,我可是有两位贤内助的,太受用了! 见李泓暄来真的,罗子昂忙起身郑重作揖道:“王爷的好意,某心领了。但某曾有誓言,先立业后成家。故而婚事并不急于当下。” “先生立业,可是为了本王。”见罗子昂突然变得十分严肃,李泓暄顿了顿,犹疑着问道。 “王爷大业,某自当鞠躬尽瘁。” “倒是本王耽误了先生。”李泓暄喃喃道。 见李泓暄兴头减弱,罗子昂赶忙岔开话题,取了桌上今晚新作的策论道:“王爷,这里还可以再改改,明日便可以呈给太傅了。” 提及太傅,李泓暄下意识收回心神,又开始用起功来。 罗子昂默默舒了口气。自己来京城前发誓,大仇未报,何以成家。如今这半年他看到了复仇的希望,但成家…… ——解禁分割线—— 这场轰轰烈烈的学习运动中,王府有些院子依然保持沉寂。 比如曾经炙手可热的王美人和王嬷嬷。一个安静禁足,一个悄然养病。 崔婉儿到底还是念着王美人几分情谊,从年前禁足到现在,见其都十分安分的样子,便同杨芸儿商量着是否要解了王美人的禁。 “王妹妹还年轻,关了她这阵子,也算收敛了性子,不如解了她的禁足吧。” 杨芸儿看着崔婉儿,托着腮,一时没有接话。 “妹妹觉着不妥?她确实做了对不起妹妹的事情,但……” “没事,我没有那么小气,我不会和没脑子的人计较,我只是替姐姐担心。” 崔婉儿闻言一惊,说道:“妹妹多虑了,王爷后院人本来就少,我们总要替王爷着想。王爷子嗣不丰,容易被人说项。多些姐妹,也方便开枝散叶。” 说着崔婉儿神色复杂的看着杨芸儿,听闻侧妃始终未与王爷圆房,崔婉儿无法理解,但又不便多劝。 见崔婉儿说得认真,杨芸儿垂下眼眸,心绪起伏,一时间有些失神。 她的灵魂早已过了纯情恋爱脑的年纪。 在这个女子生育犹如闯鬼门关,新生儿存活全靠天意的年代,权贵男子身边多几个人一起分担生育风险,确实合情合理。 即便未来李泓暄独宠崔婉儿,杨芸儿也不希望温柔和善的崔姐姐和泰姬玛哈尔一样,生育至死。 而且生那么多孩子,能活下来几个还不好说。到时候岂不是身心的双重摧残么。 一生一世一双人在古代社会,只是看上去很美罢了。 杨芸儿叹了口气,张了张口,却没有说出话来。 崔婉儿只道她对王美人还有气,劝慰道:“若妹妹不愿,那便关满三个月再解禁吧,让她好好反省。” 杨芸儿皱了皱眉,她其实想问的是,崔姐姐生完头胎是否愿意避孕。 但她想了想,让从小接受正统闺训的崔婉儿接受避孕,实在太难,还不如找人一起承担生育风险。 且如今后院管理井井有条,杨芸儿有信心不让王美人再作妖。 下次李泓暄再醉酒,也有收容所可以直接丢过去。 见崔婉儿误解,杨芸儿开口说道:“无妨,关的够久了,可以解禁了,只是我有一个附加条件。” “妹妹请说。” “请一位女先生,教她识字明理。” 只有开智明理,才不会只揪住眼前一亩三分地不放。 也只有眼界开阔了,也就不会盯着雌竟一条道走到黑。 崔婉儿听杨芸儿竟然提了这个要求,先是一惊,随后了然的笑了笑,道:“好,依你!” 一旁沉香嘟了嘟嘴,抱怨道:“娘娘真是好性子,她哪配识字呀。” “要想改变一个人,读书是最好的办法。只有识字明理,才能不干蠢事。不被人轻易忽悠了去!”杨芸儿正色道。 檀云瞪了沉香一眼,沉香只得低了头。 明明都是丫鬟,可自己就是矮了一头,原本正妃有孕,自己这些陪嫁本有希望暖房,可王爷不知道听信了侧妃什么鬼话,居然坚持吃素! 沉香心中不忿,可此时只能忍着。 一日后,王美人解禁。 一大早,得了自由的她收拾妥当,十分乖巧懂事地赶去正院请安,拜谢正妃和侧妃恩典。 经历一场磋磨,王美人不再是初见时那个跋扈样儿,不但打扮地十分低调,连着气场都温顺了不少。 王爷的心意不可期,为了生存,这回王美人算是看清了形势。 以前的小意柔情全给了男人,如今的一腔温柔则奉献给当家主母。 讨好谁不是讨好呢! 只见她规规矩矩行了礼,又十分恳切地自我反省了一遍,说着说着再次展示其绝美的哭功。 看着小心恭谨,低眉顺眼,夹着嗓音,含泪说话的美人,杨芸儿默默掉了一地鸡皮疙瘩。 崔婉儿倒是没有什么不适,只是淡淡拒绝了王美人日日到跟前伺候的提议。 跪在地上的王美人马上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立时磕起头来, \"娘娘不让奴婢伺候,是还不能原谅奴婢么?奴婢惶恐。” 不等崔婉儿搭话,檀云立即上前一步,斥道:“王美人,我家娘娘喜静,不容你再次哭闹,你若有心为我家娘娘好,便从此安分守礼。我家娘娘自然不会亏待你。” 杨芸儿暗自点头,到底是世家大族培养出来的一等丫头,果然镇得住场子。 刚刚获释的王美人本着十二万分小心,哪敢再闹,只收了泪,憋憋屈屈的站起来,退到一边。 崔婉儿见状顺手赏了几件首饰,以示安慰。 王美人谢过之后,转眼看向一旁的侧妃。 杨芸儿立马抬手打赏了一打字帖,并表示练字最能静心,干净利落地堵住了王美人酝酿中的一腔柔情。 可怜王美人只得乖巧地接过字帖,当场立誓,必将日日苦练,定期给娘娘们检查。 美人讨好卖乖杨芸儿受不住,但是检查功课,她还是乐意的,当下定好了每五日为期。 据说王美人离开正院时,表情很复杂。 王美人的到来,提醒了杨芸儿一桩未了事宜。 一直待在后院养病的王嬷嬷终归要动一动了。 第163章 稚子何辜-上 关于王嬷嬷的事情,杨芸儿和罗子昂都默契地未曾在李泓暄面前提及。 一则目前的证据还不够,要让六小王爷相信乳母叛变得费不少口舌。 另一方面,杨芸儿坚持认为,小男生的成长得循序渐进,不能一次性把人刺激完。 杨芸儿可不希望李泓暄一下子从心软小六变成冷酷无情的六王爷。 王嬷嬷属于内宅事宜,罗子昂自觉以杨芸儿的建议为先。 故而六小王爷如今只粗略知晓驰禁那日身亡谣言传回时,王嬷嬷曾因情绪太过激动与正妃起了冲突,之后老人家身子便一直不大好,目前正在后院养病。 表面上看,这故事也算合情合理。 一般王府奴仆久病不愈,为免病气冲撞了主人,都会挪到庄子上去。 但王嬷嬷不是一般奴仆,从小缺乏母爱的六小王爷当然不会让乳母出去养病。 若不是自己腿脚不便,李泓暄定然早就要去探病。 后来崔家巧匠送来了轮椅,李泓暄几次三番想过去,可是不巧,内宅外院总会适时冒出来各种事情需要处理,耽误来耽误去,最后只能作罢。 不过,六小王爷人虽没去,各种药品补品可没断过,府医问诊也从不敢怠慢。 正妃和侧妃一对好姐妹见王爷关心王嬷嬷,还专门拨出一个清净院子,收拾地妥妥帖帖, 将王嬷嬷挪进去好生照料,让身不由己的老板一万个放心,专心养伤并应对朝堂事宜。 话说身为朝堂热门皇子,如此心软且大条,在后世吃瓜群众眼中,显然不是合格的皇家苗子,不过杨芸儿倒是看得很开,人总是要慢慢成长的。 早期多留一些温情,心中存有柔软,待后期生杀予夺大权在握,也不会走太歪。 为此,杨芸儿非常佩服那位未曾谋面的琉璃姑姑,能在宫中险恶环境中,护住李泓暄的纯真(128章)。 正是考虑到这些因素,杨芸儿对于王嬷嬷的处理特别谨慎,希望能走通怀柔路线。 横竖王嬷嬷身边得力的仆妇早被杨芸儿和崔婉儿联手清理干净。而王嬷嬷也很识趣地在自己屋子里生病。 彼此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不过眼下王美人已解禁,外头的布局渐渐展开,八王爷回京,双方朝堂第一次照面便暗藏机锋,王嬷嬷这枚棋子是时候需要动一动了。 杨芸儿带着碧螺和长菁突然出现在这间僻静的院子中时,王嬷嬷正坐在窗下做针线。 “嬷嬷好眼力,这把年纪还在做针线。”杨芸儿很随意地往屋内椅子上一坐。 显然,屋里下人知晓侧妃娘娘要到访,一早便收拾过。 虽无人主动告知,但王嬷嬷不蠢,见下人的积极表现,便知晓今日肯定有贵人要来。故而也跟着收拾地妥妥帖帖,摆出一副慈母样子。 可见来人居然是杨氏侧妃,王嬷嬷的眉眼间露出了一丝明显的失落之色,不过她很快扬起了眉眼,不卑不亢起身福了一礼,然后坐回原位。 不算太有礼,也不算很失礼。 人虽没了初见时的蛮横,但脸上皱纹的走向,还保留着主人曾经的张狂。 杨芸儿并不在意王嬷嬷此刻的态度,不过进屋时倒是留心看了眼对方手中的针线,是婴儿衣服的样子。 “这是给王妃腹中孩子准备的?”杨芸儿看似漫不经心地随口一问。 王嬷嬷端着架子,点头应道:“老奴想着既然还在王府,总要尽心尽力。” “针线费眼费力,竟然能做这么个精细活,看来嬷嬷的病是养好了。” 王嬷嬷咬了咬牙,回道:“托王爷的福,老奴这身子骨还撑得住。”说完,捂起嘴咳嗽了起来。 杨芸儿静静等她咳嗽完,才笑着问道:“养了这么些日子,还不见好么?可见王府真不适合嬷嬷养病了。王爷前儿个送了我一个庄子,带温泉的,要不我禀明了王爷,送嬷嬷去庄子上一边泡温泉,一边养病可好?” 王嬷嬷心中火起,可她连番在眼前这个小侧妃手中吃亏,也知道她如今是王府的实权人物,暂时得罪不起,只得忍着怒气道:“娘娘放心,老奴身子骨撑得住,府医说再吃几贴药便能好。庄子上的温泉还是留着娘娘享用,老奴不配!” 一旁伺候王嬷嬷的婆子讥笑道:“府医早说了嬷嬷的病吃几贴药便能好,可嬷嬷就是不肯好呀!” 杨芸儿忍不住眨了眨眼,碧螺推荐的这婆子也是个妙人,笑着问:“怎么个不肯好呀?” 没等王嬷嬷搭话,那婆子枪嘴道:“府医说了王姐姐这病是心病,郁结于中。婆子我就不明白了,嬷嬷又不是西施那等妙龄美女,日日捧心作甚。府里谁不知道王爷孝顺,王妃侧妃对您这么上心的,也不知道嬷嬷您成天郁结个啥。” “老奴为王爷操心,自他受伤以来,老奴都没能见上一面,这心实在放不下。”说这话时,王嬷嬷明显带着怨气。 “啊呀呀,我说老姐姐呀,您这是什么话,您又不是太医,王爷受伤了, 要您看有什么用呀。娘娘专门给您拨了院子,让您在这里陪王爷一起病,好吃好喝,不用干活,还有婆子我专门尽心尽力伺候着, 您就慢慢病着呗。” 杨芸儿看着王嬷嬷气得脸色发白,心中暗笑,日日有这么张利嘴陪在一边,这王嬷嬷可不得郁结于中么。 那婆子还待讽刺几句,杨芸儿摆了摆手,微笑将话头接了过来:“我猜这小衣款式必然是王爷小时候也穿过的吧,只是不知道王爷自己能不能记得出。” 王嬷嬷脸上微微一红,咬了咬牙,说道:“娘娘说笑了,婴儿衣服讲什么款式,重要的是手工要好,心意要到。” 杨芸儿难得在斗嘴时被抓住小把柄,她意识到这个时代穿衣并不自由,成衣铺子也不算常见,时尚流行最多就是绣工花样的变化,衣服的款式变化有限,更何况是婴儿的衣服。 不过她并不计较这些小细节的对错,继续带着人畜无害的笑容,索性顺着王嬷嬷的话说道:“嬷嬷说的对,心意要到。人总要有心。” 说着杨芸儿直视王嬷嬷的眼睛:“世人都说六王爷心软是一个弱点,成事者不该有妇人之仁。可我看来王爷能念旧情也是他的长处,只是苦了他自己。” 见王嬷嬷目光躲闪,杨芸儿继续道:“六王爷念旧情,当知晓猎苑之事可能是八殿下动的手脚时,王爷狠狠地将自己灌醉了,闹了许久才接受被手足算计这件事。嬷嬷可千万不要背叛王爷啊,不然王爷得多伤心啊!” 杨芸儿一边观察着王嬷嬷脸上微表情的变化,一边突然转换了话题: “不过据我所知,王爷和八殿下原本在宫中走得并不近啊,他们关系如何,嬷嬷可知晓?” 被突然发问,王嬷嬷眼中闪过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慌乱,但立即镇住心神,不慌不忙道:“当年老奴早早离宫,并不知晓宫中两位皇子之事。” 这个回答在杨芸儿意料之中,她轻笑一下,见铺垫地差不多了,开始进入正题:“嬷嬷不必紧张,我不过随口一问。今日我来找嬷嬷,自然是有事求着嬷嬷。” 王嬷嬷闻言眉头皱起,收回躲闪的视线,迎向杨芸儿的双眸。 杨芸儿则收起笑容,换成一副愁苦模样,说道: “前几日我又梦到了嫣红姐弟,因我出府不方便,想着找一个福气好的老人家替我去城南长乐寺多点一盏长明灯,府里算算有福气的老人家真是非您莫属,有王爷这么个孝顺的奶儿子,今日听嬷嬷说再吃几服药便能痊愈,想央着嬷嬷替我走一遭。” 王嬷嬷闻言微微一愣,自己被软禁在院中多日,突然被要求出府办差,这背后到底有什么深意? 杨芸儿见王嬷嬷眉头紧锁一副盘算的样子,深吸一口气,幽幽叹道:“嫣红姐弟也是可怜人,姐姐被人威胁,只为弟弟能安然度日。可我让仵作验看过,那孩子瘦得皮包骨头,身上还带着伤,显然杨府日常并没有按约定善待那孩子。” 提及孩子,杨芸儿明显感到方才还端着的王嬷嬷,身子微微颤抖起来。 第164章 稚子何辜-下 提及嫣红的弟弟,杨芸儿眼眶微微泛红。 “知晓那孩子日常境遇后,我实在气不过,便向杨相国将照顾孩子的婆子讨要过来,亲自问询一番。” 隔了这么久时间,提及这些权贵的阴私手段,杨芸儿依旧忍不住咬牙切齿。 “他们哪里将孩子当人看待,心情好时赏口饭吃,心情不好,或者在主子那边受了委屈,便拿着孩子出气!” “那些人良心都喂了狗!”杨芸儿愤愤地拍了一下桌子。 “我曾指着那婆子质问,人家姐姐还在外头当差,就不怕把孩子折磨没了?你可知那婆子如何回复?” 杨芸儿压住心中怒火,看着王嬷嬷,直接发问。 许是杨芸儿的目光过于灼灼,王嬷嬷别过头,沉默了一会,并未搭话。 “娘娘问你话呢!王姐姐你可是回答呀。”一旁婆子催促道。 王嬷嬷眼中露出愤愤之色,张了张口,话还没说,突然来了一阵夸张的咳嗽。 身后那婆子也是个妙人,知晓自己方才表现得了侧妃肯定,此刻更是要卖力表现,当即双手叉腰,阴阳怪气地说道: “我说王姐姐别咳嗽了,怎么方才好端端的不咳不喘,娘娘一问话就咳嗽了呢。” 王嬷嬷闻言,脸涨得通红,咳得更猛烈了,仿佛真的说不出话来似的。 杨芸儿只静静坐着,看破不说破,咳嗽毕竟也是个体力活,不宜持久战。 果然,没过多久王嬷嬷咳不动了,停了下来,只是脸色白了几分。 那婆子一甩帕子,笑道:“哟,王姐姐这是咳完了?” 王嬷嬷瞪着两只眼,露出吃人的眼神,但终究没有发作。 经历过人生的波折起伏,无论得意时有多嚣张,失势时总归能修出一些忍功在身上的。 杨芸儿平静地望着额头已暴起青筋,却死死咬住牙关的王嬷嬷,一字一顿说道:“那婆子说,替主人干脏活的下人活该都是短命的,到时候还有谁管得了孩子的死活?” 说完这句,杨芸儿刻意停了停,随后又补了一句: “被逼无奈替主子干脏活,那就是主人眼中的污点,事情不成死路一条,事情成了,也只有彻底闭嘴才能让主子放心。那婆子算计的也对,到时候人都没了,谁还会惦记着主子曾经的许诺?何况能让人干脏活的主子,有几个是守信用的。王嬷嬷,你说是不是?现实就是这么残酷呢!” 侧妃这些话犹如尖刀一般,一刀刀扎在王嬷嬷心头。 她哪里听不出这话里有话。这些日子她所有担心的,害怕的,压抑的,隐忍的,一股脑的涌向心头,只觉得眼前一花,人晃了晃,脸色迅速灰败起来。 王嬷嬷开口想要说什么,可一着急竟真的剧烈咳嗽起来。这咳嗽声明显与方才不同,来势汹汹,要真切许多。 许是方才已耗费了不少力气,王嬷嬷此时整个人颤抖起来,身子靠着桌子,明显萎顿下去。 这回连身后的婆子脸色也变了。虽然主子默许自己口头作践王嬷嬷,但她清楚,决不能像杨府黑心婆子那般,真把人作践坏了。何况如今还在侧妃眼皮子底下。 想到这里,婆子顿时懊恼自己方才用力过猛,赶紧上前替王嬷嬷顺气,动作十分殷勤。 好不容易等王嬷嬷缓过来,碧螺在杨芸儿授意下,适时地端上一杯水。 王嬷嬷接过,喝了几口,哑着嗓子谢道:“多谢姑娘。” 她已全然没有方才进屋时的气势。 缓了会,王嬷嬷提了口气,对杨芸儿说到:“娘娘是贵人,不知道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苦衷。那嫣红姑娘想来也是身不由己,日日都在思念她的弟弟。” 杨芸儿点了点头,接住了对方话中话,动容道:“这也是我最懊恼的地方,嫣红为我而死,我竟然没能及时救下他弟弟。那孩子还不足十岁,身量只有六七岁的样子。唉,作孽啊。” 碧螺默默退到杨芸儿身后,低下头,双手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 屋内一时十分安静。 杨芸儿缓了缓,才说道:“我自觉对不起那孩儿,请嬷嬷得空去长乐寺为那孩子与她苦命的姐姐祈福。” 王嬷嬷眼中带着凄凉,脸上却满是冷峻之色:“老奴这身子骨恐怕还要再吃几服药,一时间去不了,还请娘娘另请有福之人。” 杨芸儿点了点头,她看得出来,王嬷嬷虽明白了自己的敲打,但只以为自己是拿孩子威胁她。 气氛烘托到了,对方思路还没有打开,杨芸儿继续循循善诱:“不急,嬷嬷先养病,若得闲也可以在屋子里诵经祈福。” 说着,杨芸儿站起身。 王嬷嬷以为侧妃要走,想到如今自己是落败的土鸡,不得不站了起来,依礼准备相送。 不料杨芸儿突然转回身来,向前几步,直接与王嬷嬷面对面。 这个动作有些突然,王嬷嬷没站稳,一个不慎又跌坐到椅子中。杨芸儿俯身下去,以一个颇具压迫感的姿势对王嬷嬷说道:“嬷嬷,你可知道如今我最后悔的是什么?” 不待对方回答,杨芸儿直起身子,往后退了一步,说道:“我最最后悔的是当时没有及时察觉出嫣红的反常,后知后觉,错过了最佳时机。” “娘娘说得是,这样背主的奴才,就该及时揪出来!”王嬷嬷稳了稳身形,附和一句,掩饰着自己的不安与焦躁。 “嬷嬷你错了,不是所有人的良心都被狗吃了,这世上总有心软之人!” 杨芸儿用手指着自己的胸口,厉声道:“有些事未必只有两种选择,如果我能事先知道嫣红的困境,我一定会出手帮助,哪怕砸了杨府,我也会逼着杨相国交出嫣红的弟弟。我会保住她们姐弟!” 王嬷嬷看着杨芸儿红着眼的样子,怔住了。 一旁的婆子脑海里顿时浮现出娘娘勇砸杨府的场面,对照王府这半年来发生的事情,眼前这位主子看着瘦弱,还真干得出来,若有这样的机会,自己是不是也能跟着去砸两下,过把瘾呢? 且不说身旁婆子脑补精彩画面,王嬷嬷已回过神来,吸了口气,哑着嗓子冷哼一声道:“娘娘虽说得好,但这些都是马后炮了。老奴这几日还是多替嫣红姑娘念念经吧。” 杨芸儿压着心头的悲愤,冷冷回道:“嬷嬷可以不信我,但王爷你总可以相信吧,那是你的奶儿子!他的心性嬷嬷最清楚不过了。想来嬷嬷也很想拿捏这点吧。” “是王爷让你来找我的?” “王爷并不知道嬷嬷具体做了什么事情,他只以为嬷嬷病了!你看,我可是替嬷嬷瞒着,给您留着体面退路呢!” “你哪有那么好心?”王嬷嬷抬起头,浑浊的眼中透出凌厉的光。 “我不是你,我没那闲工夫为鸡毛蒜皮的小事记仇。”杨芸儿嘴角上扬,语调中带着几分嘲讽。 “不错,在这个宅院里,我们是吵过架,还差点打起来。但人生漫长,不能仅仅束缚在这座宅院之内,只盯着眼前的三两仇恨不放。” 说完,杨芸儿微微一笑,说道:“不急,嬷嬷可以再养几天病,不过我想稚子何辜,或许等不起啊。” 听到这里,王嬷嬷硬撑着椅子站起来,惊恐地说道:“你都知道了?” “这重要吗?”杨芸儿看到了王嬷嬷眼中的惊恐。 “重要的是嬷嬷今后的路怎么选择!” 王嬷嬷盯着杨芸儿的目光,渐渐失去锋芒,整个人显得苍老起来,再次跌坐在椅子中。 但即便这样,王嬷嬷依旧咬紧牙关,未曾松口。 杨芸儿与碧螺,长菁交换了个眼神,说道:“我走了,嬷嬷留着养病吧,什么时候病好了,便让身边人告诉我。我可以将原来跟着你的马二媳妇拨到你身边,陪着你去上香。” 王嬷嬷眼珠子一转,心下快速揣测着这话的意思。 可没等她回话,杨芸儿已经像一阵风似的离开了院子。 回去路上,长菁上前问道:“娘娘,那王嬷嬷可能想通?” “她若是连这点聪明劲头都没有,那就在那个院子一直病下去吧。” 碧螺接口道:“娘娘真是心善,王嬷嬷犯过大错,娘娘还能给她指一条明路。” 杨芸儿微微一笑,说道:“你不知道天下最厉害的间者,是双面间谍!就看她有没有这个造化了。” 【为爱发电之灵感分享】 过年时,朋友告诉了我她职场上的最新经历。 公司裁员,她老板准备趁机将她干掉,但她业务量大,挑不出大错,于是给她设了个局,但这朋友与公司hr关系很铁,得到了hr的预警,在与老板关键谈话时带了录音笔,并且很好地带动了谈话的节奏。 等到老板准备收网时,朋友手握录音直接告到hr处。 公司是大公司,一旦摆上了台面,老板反而被hr教育。 朋友原本以为从此相看两厌,但令她惊讶的是,老板居然立即换了表情,对她友善地不要不要的。 既然老板给了台阶,朋友也顺势而下。 你看,成年人的职场,可以掐最狠的架,告最黑的状,但若形势一变,随时可以再勾肩搭背,互道姐妹。 成年人,哪有功夫记住如许多仇仇怨怨。把项目推进了,把活干了才是最重要的。 因此我想杨芸儿也该有这个气度。 第165章 狐狸抢功 当杨芸儿忙着策反王府暗桩时,景泰帝正皱着眉头听飞鸟卫的最新汇报。 今天进殿的不是张有为,而是新近被提拔上来的李无心。 李无心是个实干派,话不多,擅长用最少的话把最核心的事情讲清楚,连一个字也不愿意多说,更不用说添油加醋,提供情绪价值了。 之前正是因为李无心话少面瘫,不会来事,在老头领面前,不如张有为得脸。 可给景泰帝汇报,需要实打实的内容,张有为连续几次吃瘪之后,恰巧得了一次机缘,李无心被洪都知发掘,一下子入了贵人的眼,从而有了面圣汇报机会。 至此,运气爆棚的李无心一点点蚕食原本属于张有为的资源。 如今,跟着六皇子的暗线已归了李无心。这是近来皇帝最关心的线,但也是最容易触怒天颜的线,张有为正因某次说话不慎,成了景泰帝的出气筒,丢了这条线。 殿内,景泰帝的脸色阴沉地可怕。 不过,李无心的一大长处便是不管上面什么反应,他都能稳定输出,不慌不忙地把任务干完。 当然,他话少,往往上面还来不及爆发,李无心的汇报已经结束。 此刻,殿内静得落针可闻。 “暄儿竟敢准备在自己府上搞什么糊名考试?他怎么敢!大瑞的学子还没糊名,他一个小小王府上的奴仆,怎么敢!” 景泰帝狠狠拍了一下桌子,将一份密报砸了下来。 李无心稳稳垂首立于下方,没有任何反馈。而洪都知早习惯了皇帝的脾气,此刻也成隐形状态。 景泰帝顿时觉得无趣,喝了一声,“滚。” 上位者的心思就是那么难以捉摸,一旦有了疑心,便会引发无数可能,哪怕是无意中的一个动作,都可能被上位者视作为挑衅。 杨芸儿和李泓暄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降。 几天过后,争论到你死我活的科举革新方案突然尘埃落定。 今年因雪灾春闱顺延一个月,会试之后将新增殿试,由景泰帝亲自主持,并在殿试中采取糊名制。 最终方案是由平时不大显眼的礼部侍郎提出。 这位侍郎,平时看不出属于崔、左为首的世家派,还是属于杨氏为首的新贵派,看起来一副纯臣模样。 与李泓暄最初提出的全面推广糊名制方案不同,过了会试的人数本就有限,殿试糊名制只能算小规模实验。且新增殿试一环,由皇帝御笔钦点前三,相当于帝国最高人才选拔权收回景泰帝手中,还拉进了皇帝与全国士子的距离。 在糊名制这一创新举措上,新方案并不激进,而殿试的提出又顺应景泰帝从世家权贵中收权的想法,可谓四角俱全。方案一出,景泰帝顿觉眼前一亮,当即批准,还将殿试相关事宜交由礼部办理,而不是原本主持科举的吏部。 不管如何,新的制度,必须由帝王认定并发布! 一石激起千层浪,新的考试机制意味着人才选拔方向的革新,新一轮势力争夺一触即发。 当朝堂上波涛汹涌之际,李泓暄这个率先提出科举改革的人,反而在家中小板凳上养伤。 得到这个消息,李泓暄兴奋地多要了两碗鸡汤。 在杨芸儿最初建议的方案中,便包括了增加殿试试行糊名的策略。不过,这个方案并没有于第一时间由李泓暄抛出。 按照上辈子的经验,即便方案一就是最终公认的最优解,也必定得折磨修改无数轮才会被承认,何况当下金殿辩论的惨烈程度远胜于上辈子的比稿。 所以杨芸儿决定让李泓暄先抛块实打实的砖头出去,放开了让大家挑刺,等吵吵够了,大家也累了,再将真正的核心方案抛出,看似该让步的已让步,该优化的也优化了,各方的利益面子也都照顾了。 虽然,李泓暄被景泰帝赶回家中养病,但朝中的信息并未中断,且关键时刻不一定需要使用大号。 小号的安排恰到好处,以中立派小人物的身份站出来,可以让一切看起来更加自然,且水到渠成。 “太傅真是厉害,大概连父皇都不知道。那是太傅的人。”李泓暄兴奋地搓了搓手。 杨芸儿却觉得顺利地有些过了头。 虽然眼下时机确实不错,但不该再象征性吵个两三天,装模作样再精修一下么?这版方案里,还是留了些改进空间的呀。 杨芸儿联想到了当初驰禁方案通过时的情景,也是那么突然,不由暗暗皱起了眉头。 李泓暄不解地问道:“小芸你担心什么?这不是好事么?” “我总觉得皇上应该先让你恢复上朝。” 李泓暄大大咧咧挥了挥手:“小芸,你等着,说不定明天父皇的诏书就到了。” 不过,这一次六小王爷又失望了。 第二天并没有什么诏书,到了第三天,却有个令人意外的消息。 沉寂多日的李泓晔上表,为最新的殿试方案补充了很多细节内容,深得景泰帝嘉许。 景泰帝当即下旨由八王爷协助礼部共同操办今春殿试。 八王爷终于有了名正言顺留在京城的理由,不必再装病拖着不回封地了。 这下,潜水的大号李泓暄泡在水下,真没人来捞了。 眼见这功劳被八狐狸捡走,杨芸儿心下不平。不过李泓暄倒是看得开:“八弟若能想开,干些正经事情也好。” “皇上应该将差事放你身上啊。”杨芸儿愤愤不平地掰下一只鸡腿,递给李泓暄。 六小王爷很自然地接了,不屑一顾地说道:“这有什么?哪怕最后这功劳不记在我头上,只要是利国利民的事情,都是好事。” 杨芸儿看着美滋滋喝鸡汤吃鸡腿的六小王爷,心下一叹。 这是该欣赏李泓暄胸怀宽大,还是该鄙视这小六脑中缺筋呢! 见杨芸儿放下了筷子,李泓暄不解地问道:“你每次怎么就吃那么点?女子还是丰腴一些地好。” 杨芸儿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说道:“这两天王爷您进行康复训练,需要多补补。早点恢复了,也出门晃晃,皇帝只是不让你上朝,没说不让你出门。” “本王知道了。”李泓暄嘀咕道。 “对了,小芸。”李泓暄突然抬起头来,说道:“前儿个听说你劝着婉儿少吃些?还专门做了个什么秤日日计量婉儿体重?婉儿好不容易开了胃口,你拦着作甚?” “不是少吃些,是适度饮食。” “婉儿如今可不是一个人,当然得多吃!” “你懂什么?婉儿是孕妇,又不是猪。她原本身量就小,不控制体重增长,到时候胎大难产,吃苦的可是婉儿。” “可是……” “没什么可是,孕妇进食只要适度便可,你又不能替她生,替她痛,乱指挥什么!” 杨芸儿没好气地瞪了李泓暄一眼。 六小王爷生生闭了嘴,低头猛灌鸡汤。 【为爱发电之——提问】 分享学习笔记之前,今天先请大家猜一猜殿试是谁创立出来滴? 第166章 祸福相依 穿越到古代,少了现代都市的喧嚣与忙碌,但并不意味这里过得就是点茶斗草,描眉绣花的慢生活。 在看似平静无波的生活下,暗藏着层层阴谋和错综复杂的权力斗争。 李泓暄与杨芸儿在王府喝着鸡汤聊着天。 他们并不知道,就在几天前,长乐寺内曾有一场看似很偶然的相遇。 失意的张有为于佛堂前叩拜,他当然不会认为御前失宠是因自己能力不济,一切的根源都是运道不好。 于是当他虔诚叩求转运时,命运给了他一个选择的机会。 当他转身走出寺庙,第三次与那人偶遇,张有为终于按不住心中蠢蠢欲动的不甘,收下了对方递来的橄榄枝。跟着来人入了附近的酒肆。 几罐黄汤下肚,彼此开始称兄道弟,对方除了给足诚意,还给予张有为一番虚荣的吹捧。 这让张有为有些飘飘然,他虽然失意,但皇帝并没下明旨,他依旧是飞鸟卫统领的候选之一,因此虽然丢了几条线,但茶还没凉透,借着余温,张有为尚且有能力向新主子回馈足够的诚意。 几日后,八殿下一份关于殿试的策论一鸣惊人。 反倒是此前闹得动静很大的六小王爷锁在自家王府,哑了火。 太子李泓晖薨逝后,六小王爷的呼声一直很高。尽管朝中大臣对其不甚满意,但当时没有更好的选择。 如今一贯不显山不露水的八殿下突然大放光彩,朝中局势又有了微妙的变化。 随着八殿下逐渐受到景泰帝的器重,李泓暄猎苑遇害一案的调查似乎陷入了僵局。 抓了几个无关紧要的养兽人和替罪羊后,此事大有被束之高阁的趋势。 普天之下,并无神明,谁也不是算无遗策的神算子。 每个人都想找到最正确的路,但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被命运所眷顾。 在城北一所宅院里,老头领在床上咳得停不下来。 一名穿着鸦青绸缎的老妇人焦急得为自家男人拍背顺气。 好不容易,老头领的咳嗽才缓了下来。 “老爷,那药太猛,还是停了吧,再这样下去,身子真的要垮了!”老妇人的声音带着哭腔。 “唉,你懂什么,八殿下的人并不好糊弄,况且现在皇上也盯着我呢,我只有真病倒了,他们才能放心。”老头领颓败的躺到床上。 “老头子你这是做什么孽呀!”老妇人坐在床沿用手拍着大腿,哭诉道:“要不你就答应了八殿下吧,横竖都是皇家的人,他总不会亏待你,看你现在不但只能窝在家里,还失了圣心!” 老头领忍不住又一阵咳嗽,缓过气后无奈地说:“妇道人家,你懂什么,我这辈子忠于皇上,虽然当年昭仪娘娘和刘老大人对我都有恩,可八殿下让我做的事,我真的不能答应!” “你不答应,拒了便是,何苦装病!”老妇人哭道。 “你不懂,到了这会子我也不瞒你。飞鸟卫头领看着风光,实则日日如履刨冰,我前头有几个能善终的?尤其遇到皇子长大,有了各种心思,我们这个位置尤其难!” 老头领浑浊的眼眸中闪着泪光:“你还记得老钱么,他不是突然病故,而是被赐了酒,这种留着全尸,且保住名誉的,还算是好的!” 老妇人震惊地看着伴了半生的男人,一下子止住了哭声。 老头领不忍见老伴被吓住,出言安慰道:“你放心,之前御前的人来过几次,我病成这样,没有破绽,这几日人不来了,想来是瞒过去了。再熬些日子,我便能顺理成章上书乞骸骨,皇上念着我半生勤勉,或许便能躲过这是非,求个善终,也总算将你们护住了!” 老妇人闻言,又哭了会,似是想到了什么,愤愤用手指着老头领道:“你不答应有什么用,你不希望八殿下成事,可人家回头就找了别人!” “有为那孩子啊!”老头领长长叹了口气,“也是我对不住他,之前看他得用,将他带在身边,可他心思不够坚定,如今入了这场浑水中,以他的能力和眼界,恐怕难以全身而退。” “你还有闲工夫操心别人!路都是自己选的,你先看看自己现在成什么样子了!” “入了飞鸟卫,知道了太多事,能保住你和孩子们无恙便不容易了。” 老头领仰面躺下,不再言语。 屋内只有老妇人的低声啜泣。 祸福相依,人生的转折往往就在不经意间发生。 你奋力想躲过的坑,在别人眼中或许是不可多得的机遇。 而那些看起来很寻常的偶遇,背后也可能隐藏着精心的算计与筹划。 在纷繁复杂的算计与博弈中,命运之轮于不经意间转动着齿轮,将偶然与必然巧妙地交织在一起、共同影响许多人的命运 杨芸儿料不到,自己无意中提出的选拔仆妇建议竟引来了景泰帝的猜疑与不满,使得李泓暄的养伤期限被无限延长。 与此同时,景泰帝也想不到,自己刻意冷落李泓暄与太傅,可最终选定的方案依旧源自这个儿子一方。 哪怕是帝王,也掌握不了全局的信息。 在这个错综复杂的世界里,人人都在算计,人人都有偶然和必然。 活在在当下的人,或躺平,或努力,或算计或被算计。 在芸芸众生中,杨芸儿一定是那个努力活着的人。 当李泓暄忙着在家做功课,她开始将目光投向王府之外。 如今她手头阔绰,名声也跟着水涨船高,王府的高墙已经束缚不了她。 尽管嫣红之死让她与夺嫡阴谋有了更多牵绊,但她的内心深处并未放弃好好看看这个世界纯净无污染大好河山的念头。 李泓暄总有成长的那一天,未来有太多不确定。卷惯了的打工人总喜欢提前筹谋。 杨芸儿琢磨着自己的资产单子,虽然李泓暄那头有不少事情要忙,但她还是准备挤出些时间,投资一些正经生意。 往近了看,或许能为李泓暄谋一些助力,往远处看也能为自己的将来争取更多保障。 在赵二和刘大刘二完成第一轮探查后,杨芸儿终于按耐不住,决定亲自出门做市场调研。 她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已然是个红人。 很快,六王侧妃要开铺子,买铺子的消息在京城不胫而走。 门房不断有帖子递进来。 毕竟,这个时代亲自出门看铺子的贵妇实在不多。 第167章 狐狸的邀约 “那杨氏果然是小家子出来的,竟然抛头露面的想做生意。” “要我说,当时就不该封她做侧妃,低低给个美人都是抬举她了!” “不管是外头认的,还是亲生的,只要杨府出来的,能有什么好货?还是娘娘宫里调理出来的姑娘好,一个个看着知书达理,我瞧着都喜欢。” “六王妃在孕中,顾不过来。娘娘可不能让这个杨氏将六小王爷带坏了。” 皇后宫中,几位贵妇七嘴八舌的陪着崔后聊天。 虽说是聊天,但其实大多数时候都是捡着崔后爱听的话说一说,或者知晓崔后近来看谁不顺眼,一起贬损一番出出气,总之哄着娘娘高兴就对了。 有机会进入皇后圈子,陪皇后聊天解闷的,自然不是一般人,无论是追捧,还是贬损,尺度拿捏极好,往往点到即止。 不过今天的氛围有一些不大对,似乎有人故意带节奏怂恿崔后出手。 秋月姑姑皱了皱眉头,帝后关系紧张,且娘娘这阵子身子才好些,情绪本就不稳,实在经不得人起哄。 何况宫里如今还有一个带球的,本就不太平。 想到这里,秋月姑姑对殿内宫女们使了眼色。 不一会儿,一众宫女奉上新的茶点。 陪情绪不稳的大佬说笑是件费脑费力的活,好几位命妇顺势停下来用些茶点。 秋月姑姑乘机端了一碗参汤,走到崔后面前,上前进言:“娘娘可是乏了,要不要歇一歇?” 下头一位梳着高髻的夫人闻言放下茶盏,立马接口道:“姑姑太小心啦,看皇后娘娘脸色,凤体康健,还越发显得年轻了。” 崔后闻言,眼角的皱纹闪着得意的光。 高髻夫人再接再厉,笑着对大家道:“这马上要上巳节了,不知今年宫中可要玩些新花样。” “对呀,皇后乃中宫之主,出来主持活动,我们也有主心骨,可不像那些小门小户出来的,搞出来的宴席俗气地很。” 这话崔后听着很受用,当下推开秋月姑姑端来的参汤,笑道:“你说得对,本宫做主,上巳节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对对对,到时候将那杨氏也叫到宫里来,让她们姑侄俩开开眼。” 送众位命妇出殿的时候,那位高髻夫人拉着秋月姑姑的手,笑着说道:“这些年多亏了姑姑贴心照顾着,姑姑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宫外还有家人,可都盼着姑姑好呢。” 秋月姑姑手心一阵发烫。 等送走了人,她悄悄退到角落,摊开手掌,里面是一张沾着自己汗的银票。 身为皇后身边的红人,这种场景秋月姑姑本该是见怪不怪的,但今天她眼皮突然跳了起来,是两只眼睛眼皮都在跳的那种。 与此同时,杨芸儿并不知道自己又被人惦记上了。她最近很忙,看中了好几家铺子。而府中的选拔考试也即将开始。 就连赋闲在家的六小王爷如今也收敛了心性,十分自觉地恶补功课。 八狐狸看似得了先手,但从殿试试点糊名到全国每一层级的科举糊名制推广,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许多功课都要提前做。 此外,除了科举改革,能源改革也是一件大事,有许多细功夫需要磨。 小芸建议他不必纠结一时一刻得失,先练内功,这句话李泓暄听进去了。 他心中装了这几件大事,又新识得一批同样心怀大志的年轻人,时不时上门请教。 他人虽不出门,日子过得却很充实。 就这样,杨芸儿的周围形成了一个积极向上的氛围圈子。 圈子和圈子各有不同,不同的圈子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倒也相安无事。但在这个错综复杂的世界中,万事万物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有些关联是注定无法逃避的。 王府的平静总会有人来打破。 这日,李泓暄正在外书房做康复训练,杨芸儿及罗子昂在一旁陪着。 六小王爷不但书读得勤快,伤也恢复的很好,已经可以下地慢慢走了。 他的箭伤其实并未伤及骨头,本不算太严重。 只是当时罗先生和杨芸儿一并造势将李泓暄的伤情往严重里演绎。 况且皇子嘛,总要娇贵些。但再娇贵的皇子,也不能总坐着轮椅。 养伤虽然很悠闲,但年轻人不能太悠闲。 因此,这几日读书之余,杨芸儿便盯着李泓暄进行康复训练,慢慢恢复直立行走功能。 而为了犒劳李泓暄近日的辛苦,杨芸儿特意寻了些新鲜牛乳,加了点茶技法,做了几碗抹茶奶绿请李泓暄和罗子昂尝鲜。 如果外头两位喝的好,改日也可以请里头得孕妇尝尝鲜。 六小王爷走得有些累了,便坐下品奶绿。品得有滋有味时,文砚进来递上一份帖子。 罗子昂先接过,一看居然是八殿下李泓晔送来的,当即皱着眉头递给李泓暄。 八狐狸的话说得非常好听,邀李泓暄共叙兄弟情谊。 “弟因六兄之启迪,方悟得科举革新之意,上表陈情,实乃拾六兄之牙慧耳。今受朝臣之誉,甚感惭愧,恐六兄生疑,故特备酒肴,恳请六兄光临。” 帖子上还写了如何担心六哥的伤情,简直到了十分揪心的地步: “自闻六兄猎苑受伤,弟心如刀绞,日日寝食难安。愿效古人割股疗亲之举,只憾弟入京便染疾,无法亲自登门侍疾。只得日夜为六兄祈福,心念如炬。今闻六兄伤势渐愈,欣喜之下,弟病竟痊愈……” 李泓暄有事并不瞒着杨芸儿,看完帖子便很自然地递了过去。 杨芸儿也不客气,顺势读完,掉了一地鸡皮疙瘩,她只知古人喜欢掉书袋装客套,但不知竟能客套至此。、 她默默脑补了八狐狸上门割股疗亲的画面,又狠狠甩了甩头,不忍直视。 罗子昂在屋内来回踱了几步,沉声道:“王爷伤势未愈,八殿下此时送来帖子,某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妥。还是不去为好。” “那日朝堂上,八弟便想约孤,那日孤心中有气,并没有好脸色给他,也没有应他。” 罗子昂无奈道:“王爷总将喜恶直接写在脸上,连表面功夫都不做,如今时局敏感,某担心王爷会吃亏。” “本王能吃什么亏!” 李泓暄嘴上虽不服输,可经过后续复盘,他也意识到当日朝堂之上他太过激进,此刻看着罗先生责备的眼神,李泓暄立即转换话题道: “他终究是孤的弟弟。猎苑那事也没有实证,或许是我们错怪了他。本王这几日冷静下来,也觉得有必要当面问问他。” 说着李泓暄指着贴子上一段话道:“八弟说他搜集到一些传闻,想同孤当面细说,或许猎苑之事,他知道了别的隐情,孤觉得还是得去一趟。” 看着一脸认真的李泓暄,罗子昂想说什么,但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说出来。 杨芸儿明白罗子昂的顾虑,开口打圆场道:“年轻人嘛,总要有些血性的。若早早练就一肚子城府,初心便没了。” “小芸你这口气怎么总老气横秋的。”李泓暄瞪了杨芸儿一眼。 杨芸儿并没有回以眼神杀,反而柔和地补充道:“心软确实是王爷的弱点,可若能适度保持心中柔软之处,王爷未来很有可能成为一代仁君。” “小芸你真的这么认为?”李泓暄满脸期待。 杨芸儿却并没有如愿继续哄着他,不客气地回了一个白眼,说道:“八字还没有一撇呢,王爷还有一堆功课。若出门喝酒,别喝多了,记得回来还要补上功课。” “王爷若去,还是小心为上,记得多带几个侍卫。”罗子昂终究是有些不放心。 李泓暄正想拒绝,杨芸儿又补了一句:“外围也安排些人手,穿便衣,随时接应!家里还有孕妇,不能让孕妇担心!” 六小王爷决定闭嘴。 第168章 守礼的先生 第二日李泓暄一早出门赴宴。 杨芸儿睡足了觉,将小院里安排妥帖,同孕妇一起用了朝食,便去外院同孙博士及账房先生学习算筹和记账方法。 这个时代并不流行阿拉伯数字,况且开门做好生意,与各方结算必然得随乡入俗。 杨芸儿并没有野心在数学上特立独行,领先时代,而是努力融入当下,重新学习古代算筹计数和对应的记账方法。 不过,杨芸儿虽然十分好学努力,但短时间内要理解并掌握一套全新的算术体系,对于文科生而言,还是有些吃力。 孙博士看着杨芸儿费劲的样子,劝到:“娘娘不必学那么多,到时候自有账房先生们打理,娘娘只要能看懂账本即可,不必学那么深入。” 杨芸儿皱着眉,咬了咬毛笔笔头,不服道:“技多不压身,多学些没坏处。” 说完抓起算筹又开始一通猛算。 孙博士摇了摇头,家里小儿子若有娘娘一半学习劲头便好了。可好学生总是别人家的。 又过了两盏茶功夫,杨芸儿终于攻克了几个关窍,放下手中算筹,抬头抱歉地笑笑:“让两位先生费心了,算术我学得有些慢。” 孙博士见状赶忙鼓励道:“娘娘说得是哪里话,娘娘若是男子,有这般韧劲,明算科何愁考不下来。” 提及明算科,孙博士的眼神又黯淡了些。 他们这些数学生吃辛吃苦,一路苦读,入了官场,却往往被其他科目的士子打压。 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那是后世的事情。 在历史长河中,文科生长期占有优势。 杨芸儿看出他的心思,安慰道:“先生莫要气馁,回头我多劝劝王爷,让他牢牢记着算术的好处,未来一定将数学发扬光大。” 见孙博士似乎并不十分相信的样子,杨芸儿继续说道:“先生,请相信我,总有一天,世人会知道学好算术的重要性!” 将来还有一堆孩子要被数学折磨呢! “真的?”孙博士推了推叆叇,一脸不可置信。 “那当然,娘娘说得话自然不会假。”一旁的账房先生帮衬着起哄道。 眼见着孙博士一张老脸上绽放出笑容,杨芸儿也觉得与有荣焉,她直起身子,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却刚好看到罗子昂正背手站在门外。 “罗先生这是来了多久了?怎么不进来?” 账房先生见状,继续附和道:“罗先生到底是娘娘的老师,虽然算术不是罗先生亲自教,但也十分关心娘娘的功课。娘娘这几日学算术,罗先生也一直盯着呢!” 屋内两个理科生,外加一个一心扑事业上的,都没觉出此话不妥。 可罗子昂心中却生出一丝不安。 府中俱知侧妃娘娘一手书法是跟着罗先生学习的,连带着侧妃院子里的丫鬟们都写了一手好字。但罗子昂从不敢以侧妃老师自居。 与杨芸儿接触愈深,罗子昂愈发觉得杨芸儿的见识和眼界非常人可比。 虽然侧妃初入府时自称认字不全,一直在读书习字,但短时间已给人一种博览过群书的错觉。 罗子昂不敢往深处细想,就怕想多了不可自拔。 尽管如此,他仍不自觉地总想向杨芸儿多请教,多学习。 他也觉得这样似乎不妥,但见着侧妃为王爷认真谋划的样子,他自我安慰,向侧妃学习,一切都是为了更好的辅佐王爷,以及为了藏于内心深处的那个执念。 罗子昂虽出自寒门,却特别重礼,几乎不入内院。 自知晓侧妃到外院学习算术和记账,他便抓住机会,常来探望。 甚至见孙先生讲得太过深奥,侧妃学得吃力,他还特意去寻了几本浅显的入门算术书带了来。 此刻被账房先生无意间点破,仿佛是小心隐藏的心事突然被人勘破,罗子昂整个人紧绷起来。 可人已到场,无法立即离开,罗子昂面皮微微发红,将手中捏着的一本书往袖子里藏了藏,告诫自己稳住心神。 侧妃于男女大妨之上从不讲究。但若因自己的原因拖累了侧妃清誉,那真真是大罪。 今日王爷不在府上,自己格外要避嫌一些。 想到这里,罗子昂规规矩矩行了礼,便往旁边走了几步,在孙博士前站定,说道:“某并非是来寻娘娘,还是有事找孙博士商量。” “找我?”孙博士见眼前高大男子杵在面前,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神情严肃,颇有些不自在。 “都水监几位郎君新送来的水文数据请孙博士帮忙参详,我们可以在王爷回来前理出章程。王爷腿伤这几日恢复较快,或许不日便会被陛下召回,因此某想抓紧时间,把这些资料准备起来。” “确实应该抓紧起来,孙先生要不先与罗先生去商量着,我先自己做些练习题。” 在李泓暄的团队中,杨芸儿最信任的便是罗子昂,因此见罗子昂说正事,很自然地帮着催促。 “孙先生,罗先生请自便,这里有我。”账房先生见状,也跟着一起附和。跟着侧妃的意思,总不会有错。 孙博士本是个急性子,见大家都这么说,当即起身,拉着罗子昂便往外走。 但罗子昂身形比他高大一壳,孙先生发现自己根本拽不动。 咦,说好的要抓紧时间呢? 孙博士推了推叆叇,疑惑地问道:“罗先生,怎么不走?还有别的事?” 罗子昂干咳一声,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顺着孙先生的话解释道:“某突然想到一件事,要请侧妃娘娘和孙先生示下。” 罗子昂缓了缓,道,“此前得了娘娘吩咐,某着人对京城大小茶肆茶楼排查了一番,请说书人的场子已列了清单,孙先生那位朋友准备的新话本子,某已看过,分寸拿捏的恰到好处。” 说完罗子昂转向杨芸儿,保持作揖行礼姿态,垂下双目,避开目光接触,恭敬道:“某请娘娘示下,猎苑之事如今朝堂上已鲜有讨论,眼看这事便要不了了之。如今天气渐渐回暖,茶坊书肆这些场子生意正在慢慢复苏,我们是否要开始有所动作?” 杨芸儿闻言心头一喜,站起身往前道:“好呀, 先将话本子给我看看。” 感觉来人靠近,罗子昂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一步,身子绷紧,回道:“某稍后着人将话本子呈送娘娘。” 杨芸儿此时察觉到罗子昂的拘谨,皱了皱眉。 这罗先生时而心热,时而拘礼,不定期往回反复,不知道什么缘故。 杨芸儿想了想,难道是担忧王爷与八殿下见面的事情? 考虑到罗先生时时为王爷殚精竭虑,杨芸儿心软了几分,温声道:“送来了我便看,也请先生不必太过焦虑着急。我们等王爷回来,看看那八殿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同时一起估一下朝堂局势,再决定什么时候开始。” 见罗先生还绷着,杨芸儿补了一句:“先生但早些准备着总没错。” 听着杨芸儿温声劝慰,罗子昂只觉得心下发烫。 每个人掩饰自己的紧张的方式各有不同。 罗子昂心中不自在时,便愈发讲究礼节礼仪。 当下他对着杨芸儿毕恭毕敬,深施一礼,然后拉着不明所以的孙先生,匆匆离去。 杨芸儿看着罗子昂离去的背影,心中突然有了一种莫名的感触。 罗先生这是……不应该呀! 【为爱发电之学习笔记分享】 我们如今使用这么顺手的阿拉伯数字据说在清代才在中国推广开来。 阿拉伯数字最初由古印度人发明,随着文化交流和贸易活动,这些数字在公元8世纪左右传入了阿拉伯地区,并在那里发展成为现代的阿拉伯数字系统。 而有证据表明,在唐代(公元7世纪到10世纪),印度数字就曾随着佛学东渐传入中国,但当时并未被中文书写系统广泛接纳。 据说部分原因是我国古代已有自己的数字系统,如筹码等,自成体系,不屑于用阿拉伯数字这套东西,特别是阿拉伯数字需用一串0来记大数,古人觉得容易出错。 我如今无法窥见古代数学全貌,但古人觉得阿拉伯数字体系的缺陷从今日的一些习惯仍能窥视到,比如今天一些大额票据及合同上还是需要中文数字(防伪防涂改)。至今英文中也没有万这个单位。 我特别好奇,当年古人觉得比阿拉伯数字还要方便的中国传统数字系统,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第169章 端倪 孕妇安享子午觉,打工妃狂刷算术题,谋士团自觉赶方案。 男主人不在的时间,整个王府依旧保持着该有的节奏,稳定运转且劳逸结合。 杨芸儿回自己院内刷了一阵题,直起身子活动筋骨。 碧桃需要为开绣庄做准备,也被杨芸儿拖着一起学算账,陪着算了半天,早就脑壳痛了。 见杨芸儿停了下来,碧桃立马也放下算筹,嘟囔道:“娘娘,这算术可比刺绣难多了。” “怎么,这就怕难了?前几天你不还夸赵大哥学得快么,咱可不能输给人家!” 碧桃脸上一红,道:“赵大哥聪明,这记账由他学便好了!娘娘不是说术业有专攻嘛,我专注绣花!” 杨芸儿用手指戳了一下碧桃脑袋,笑道:“傻丫头,绣花是你的看家本领。这点不错,但开店做生意,算账看账是基本功。亲兄弟,明算账,亲夫妻也一样,账一定要自己算清楚。” 见碧桃小姑娘一脸懵懂,杨芸儿一副怒其不争的表情,叹道:“钱袋子是立身之本,这世道为女子本就不易。碧桃你记得,不管怎样,银钱账目必然得掌握在自己手里。” 杨芸儿本还想多教几句,好巧不巧,莺儿拿着新鲜出炉的话本子走了进来。 原本脸涨得通红的碧桃逮住机会,“噌”地一下蹦起来,麻利地接过话本子,递到杨芸儿面前,眨巴着眼睛提醒娘娘,咱换个话题吧。 杨芸儿心中叹道,小姑娘还没开窍,好在还可以留在身边调教一段时间,目前不急,便顺手接过话本子,看了起来。 碧桃吐了吐舌头,趁机将桌上算筹和算盘都收了起来。 杨芸儿只当没看到,仔细读话本子。 果然是个好本子! 杨芸儿拍手叫绝,脸上的笑意都要溢出来了。 碧桃被吸引过去,站在杨芸儿身后,探着脑袋跟着看了起来,也是一脸享受的样子。 莺儿立在一旁,看着自家娘娘的表情,脸上神色复杂。 她是杨芸儿在王府内亲自挑选出的第一个丫鬟,只是先前有桃红柳绿在,她本又稳重内敛的性子,在内院并不争先,看似只默默在听雨轩当差,但杨芸儿与外宅的往来事宜与文件打理,都是交由莺儿操办。 自嫣红去后,莺儿补了缺被提成一等。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杨芸儿一心忙着事业,心无旁骛。 莺儿反倒看得更明白些,上午在外院罗先生那别扭劲,让莺儿心里隐隐生出一些不安。 见杨芸儿看完话本,似有想去外院讨论的意图,莺儿当即上前说道:“娘娘看着话本子可还行?只是奴婢想着,王妃那边还等着娘娘商量府里办上巳节的事,若娘娘有什么要吩咐外院先生们的,奴婢替娘娘去传话。” “话本子倒是不急,我一会也拿去同婉儿姐姐一起看看。” 杨芸儿放下书册,抬眼看着莺儿,问道:“你进来时,罗先生那边可有旁的交代?水文治理的方案是否有进展?王爷回来得补上功课,若快的话,今晚就定稿,明天就给太傅那边送去。” “先生是托小厮递给我的,并无别的交代。娘娘放心,外头先生们从来不偷懒的。” 在屋子另一头做针线的碧螺笑道:“咱们娘娘真是与众不同,王爷出门赴宴,娘娘您不准备些醒酒汤备着,倒是尽赶着让先生们给王爷准备功课。” 不等杨芸儿搭话,碧桃立马跳出来接话:“姐姐跟着娘娘的日子还浅,你不知道我们家娘娘满脑子都是功课呢。” “看你这样子,这会儿是想逃避作业?” “若娘娘是男子,必然大有作为!” “话不能这么说,我看咱娘娘虽然是闺阁女子,但一点都不比外头男子差,我们都要学着点,给娘娘长脸!” 杨芸儿托着腮,笑眯眯看着屋内丫鬟们来回打趣,并不干预。 穿越至今,她被动习惯了被丫鬟环绕的日子,但她并不拘着她们,反而将她们看成自己的团队,需要护着的团队。 都是正值青春的少女,就该叽叽喳喳,热热闹闹的。 直到看够了热闹,杨芸儿才呵呵笑道:“好了,别闹了,收拾下,随我去看婉儿姐姐,这话本子她看了一准喜欢。” 杨芸儿这边正收拾着,婉儿那边已派人来请。 两人每日午后说会子话已成常态。 崔婉儿给杨芸儿补一补大家闺秀的功课,讲一讲世家掌故,而杨芸儿则讲一些前院的进展与她这阵子外出的见闻。 今日有了新的话本子,还是关于救灾英雄六小王爷本人的,自然有了更多话题。 两人一起读话本子,讲王爷趣事,还有一屋子丫鬟插科打诨,那场面真是其乐融融。 当外头婆子来报王爷回来时,一屋子人谈笑正欢。 “王爷可饮多了酒,醒酒汤早已备着了,需要的话就送过去。”崔婉儿第一个反应过来,立即询问。 碧螺默默看了一眼自家娘娘,杨芸儿并未察觉,脸上一副你看有人准备,本就不需要我操心的神色。碧螺默默叹了口气,自家娘娘什么都好,对王爷的事也很上心,但有些事情,怎么那么木讷呢。 “回娘娘,王爷看起来并未饮太多酒。此刻回房换了衣裳又匆匆出门去了!说是有事,让娘娘晚上不必等他。今晚王爷歇在外书房。” 崔婉儿,皱了皱眉问道:“可知王爷去了哪里,侍卫们可都跟上了?” “王爷只说有事,没有具体吩咐,侍卫只带了最贴身的。” 崔婉儿眉头皱得更紧了。 杨芸儿赶紧出声问道:“罗先生是否同去?” “王爷并未传罗先生。不过罗先生知晓王爷匆忙出门之后,已吩咐人暗中跟上护卫接应。” “也就是说,王爷回来并未同罗先生商量,直接换了衣服就出去了?王爷还找过府中其他人没有?” “并没有。” 杨芸儿与崔婉儿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疑惑与担忧。 但孕妇不能有太多情绪起伏,杨芸儿立即稳住心神,追问了一句:“王爷是什么时刻回到王府,又是什么时刻出门的?” “王爷临近申时归来,大概两刻钟后有出的门。” 杨芸儿放松了表情,说道:“姐姐不必担心,王爷是成年人了,这个时间出门,且明确交代了晚上宿在外书房,显然是来不及出城的。只在京城内,不比郊外,出不了大乱子,若有小风小浪的,让王爷自己扛着就是。” 崔婉儿拽紧手帕,在指头绕了几圈,方才缓了神色,开口道:“正是这个道理,妹妹放心,我不会轻易乱了心神。” 此时崔婉儿的肚子微微颤动了一下,崔婉儿吓了一跳,惊呼出声。 杨芸儿顿时明白过来,算算日子本就差也不多了,当即顺势岔开话题道:“哇,是姐姐府中胎儿动了,这可是喜事呀。” “真的吗?”崔婉儿手扶着肚子,一脸不敢置信。 屋中丫鬟们纷纷前来道喜。 檀云向来持重谨慎,这种事情上她必然得把着关,于是上前回道:“奴婢这就去请府医来,还是让人瞧瞧放心。” 趁着婉儿姐姐分心,杨芸儿招手唤来莺儿:“去外院找罗先生打探一下,有消息立即报来。另外,王嬷嬷那边让人盯紧了,也可以去探探她口风,考虑了这几日,也该给个章程出来了。” 第170章 书房争吵 杨芸儿陪着孕妇闲话,直到掌灯时分,外头传话进来,王爷已经到了前院。 “今晚王爷不进来了,要在外头用功,请娘娘们放心,王爷一切安好。” “王爷出去一趟,一回来就想着赶功课呀!”屋里不知哪个大丫鬟赞叹了一句。 “王爷如今真是太上进了!”立即有人附和道。 杨芸儿面上笑着应和丫鬟们的打趣,心中却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以往李泓暄无论多忙碌,都会进来问候一下孕妇。 一半源自他对正妻的尊重,另一半则源自对崔婉儿的真心。 杨芸儿看得出来,李泓暄对崔婉儿是动了真情的。 因此她顺势给这位小王爷洗过脑,尊重妻子不能只是面上功夫,要真正做到进退同频,有商有量。 这些话李泓暄都听进去了。如今在婉儿怀孕期间,李泓暄也没要通房,没受伤时,晚上也陪着孕妇。这在京城权贵圈中,算得上是特立独行的深情了。 然而,今日李泓暄进出两次, 都没有踏足后宅,传进来的话也十分敷衍,显然外头发生了什么。 杨芸儿能想到的事情,崔婉儿同样想到了,但她身为王府主母,必须沉住气。 崔婉儿抿了抿唇,最终压下心中担忧,只叹了一句,“王爷辛劳,也要注意身体。芸儿妹妹,你那边小厨房准备的晚粥可给王爷留一份了?” “姐姐放心,只管吃你的,我那边可是管够。今日张婆婆做的是鸡汤糯米粥,你们两个都爱喝,我特意让张婆婆备足了。一会就让人送去。” 杨芸儿看着崔婉儿的神色,心中叹息,这位一定是在担心六小王爷。 崔婉儿身为正妃,一贯克己复礼,生怕自己的儿女情长拖累了李泓暄前进的脚步。有时候明明想得要命,但怕耽误李泓暄书房用功,便主动克制思念不去打扰。 杨芸儿实在想不明白,现代人恩爱夫妻自带股黏糊劲,这再正常不过。可在古代,妻子若黏着丈夫,便会被视为不守规矩,为礼法所不容。 合格的妻子只能在需要的时候出现,其余时间则需要情绪稳定乖乖待在圈定的地方,忙该忙的事情。 矜持、内敛是对女子的要求。 不然男人仕途不顺,科举不中,学业不精,一切的一切,都可以甩给妻子背锅。 历史上也不乏因夫妻恩爱,却被婆母视作不孝,强行休妻的例子。 往常杨芸儿看不惯这压抑人性的做法,会毫不客气地劝崔婉儿放开一些,不必事事都为礼教所束缚,真性情没什么不好。 但今日她心中不安,为谨慎起见,觉得孕妇此刻留在内院或许更好。 想到这里,杨芸儿顺着崔婉儿的意思道:“今日姐姐第一次察觉胎动,一会用了粥记得走两圈消消食,早些歇息吧。” 见崔婉儿眉间藏着忧色,杨芸儿顺势再给孕妇布置一些任务以便分散注意力: “姐姐,我听过一个法子,但凡孕妇感知到胎动之后,每日闲暇时可以和腹中胎儿多说说话,哼哼歌也行,便于胎儿尽早开智。” “还有这说法?娘娘咱一会可得好好同小主子说道说道。”檀香笑着接过话头,顺势向杨芸儿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杨芸儿当即明白,这位也是怕主子担心,配合着自己岔开话头,故而再接再厉,劝慰孕妇道: “姐姐可别不信,这个叫做胎教,一准管用,将来孩子一出来,就能辨别出母亲的声音,若胎教时给孩子多读读圣贤书,将来孩子出来会更聪慧。” 说着杨芸儿站起身,对檀云吩咐道:“你陪着婉儿姐姐说说话,我先去看看厨房晚粥准备得怎么样了,一会让丫鬟给姐姐送来,同时也给王爷送些出去。” “你去忙吧,不必担心我,也不必过来了,我会照顾好自己。”崔婉儿起身握了握杨芸儿的手,脸上带着温婉的笑意,只在眼中藏了几许忧虑。 “我明白姐姐的心意。姐姐放心,外头有我呢。先前也和姐姐说过多次,姐姐的情绪和腹中宝宝相连,为着宝宝的健康,姐姐千万不要多思多想。” 杨芸儿回握了一下崔婉儿的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赶回自己院子,杨芸儿于堂屋内皱眉想了一会,决定还是亲自带着食盒出去看看。 那八狐狸究竟给王爷挖了什么坑。 才到书房院门外,就看到文砚一脸慌张,带着几个小厮,从里面匆匆出来。 其中两个小厮手中端着砸坏的各种碎瓷。 文砚抬头见是杨芸儿,吃了一惊,道:“侧妃娘娘还是缓一缓进去罢,王爷此刻正在气头上。” “他又生哪门子的气。”杨芸儿止住脚步,皱眉问询道。 里面突然传来砰的一声,显然什么东西被砸了。 文砚缩了一下脑袋,努努嘴,小声说道:“和罗先生吵起来了!” “和罗先生?” 文砚做了一个噤声的姿势,点了点头。 杨芸儿心中一沉,往常王爷对罗先生尊敬有加,而罗先生一贯守礼,除了规劝时啰嗦了些,从不拿大。 两人相处亦师亦友,一贯和谐。 除非,杨芸儿脑海中灵光一闪,两人上一次闹别扭是因为猎苑中罗子昂于情急之际使出云家剑法(132章前后),今日李泓暄又刻意避开崔婉儿。 难道是八狐狸捅破了云家旧事? 杨芸儿扫了一眼跟在文砚身后的几个小厮,小声问道:“书房里的人可都撤出来了,吵架的事情是否传到内院去了?” 文砚一愣,直直回道:“娘娘在书房当值的都是自己人啊!” 话一出口,文砚也觉得不妥,连忙解释道:“王爷和罗先生开始在里头说话时,书房当差的小厮都在,后来砸了东西,我看着情况不对,把人带出来在外头候着,后来东西砸得有点多,怕碍着王爷的眼,赶紧进去收拾了一下,这不,才出来便遇到了娘娘。” 杨芸儿咬了咬唇,不由联想到了伶俐的小羽墨,可惜眼前的文砚机灵劲还差了几分,若不及时处理,王府主子和最重要的谋士吵架砸东西这样的重磅消息估计很快就会在府内传开。 杨芸儿当下沉了脸色吩咐道:“不必着急收拾那些东西,赶紧带人离开,并将书房周围清场。周围过道和院子门口让人守住,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 说完,杨芸儿用眼神扫视了文砚身后几位小厮,命令道:“书房重地,不该传的消息决不能外传。文砚回头将今日书房当差的名单给我一份,若发现有不该传出去的消息传了出去,先拿名单中的人过问。” 文砚明白过来,晓得事情非同小可,立即应声去办。 在场的小厮也一个个脸色惨白,皆垂头闭嘴,跟着文砚鱼贯而出。 在主子身边当差,时而得耳聪目明,细细察言观色,时而又得装聋作哑,来个间歇性失忆,实在不容易。 但杨芸儿此刻不是同情古代打工人的时候,她看着文砚慌乱的样子有些不放心,吩咐身后跟着的莺儿和碧螺道: “罗先生看来自顾不暇,暂时管不了府内的事情,你二人分别去内宅和外院传我的话,今晚各处盯紧了,一定要防着有心人乱嚼舌头。” 吩咐完,杨芸儿接过莺儿手中的食盒,提着裙子往里面走。 “娘娘自己小心些。”莺儿见杨芸儿一人入内,想说些什么,却不知从何开口,只没头没脑地补了一句。 杨芸儿一愣,心头觉得一暖:“放心,我晓得分寸,你们传完话就来这里找我。” 想了想,她又对着莺儿补了一句:“传话给老耿和赵二,让他们打起精神,今晚亲自给我盯着,各处巡逻都加频次。” 两个丫鬟得令快速离去。 杨芸儿转身推开院门,抬脚走了进去。 才进院子,就听得里面的争吵之声:“先生原来都知晓,为什么瞒着本王,为什么!” 杨芸儿抬头望去,屋内烛火在窗上映出两道人影,其中一人身形不稳,影子不住晃动,好似受了刺激,伴随着屋内乒乒乓乓一通作响。 另一人躬着身子,呈行礼状,却始终一动不动,任由另一个影子乱舞。 杨芸儿加快脚步,推门进屋。 【为爱发电之灵感分享】 在查阅古代一些小故事时,觉得古人对妻子的要求真的很扭曲,妻子不能耽误丈夫学业功名,甚至与丈夫行周公之礼的日期都会被严格算计。若贪多便会冠以淫荡之名。 有些苦命的媳妇一方面被要求日日伺候婆母不得轻易与丈夫同房,另一方面又被指责无所出…… 想到古代所推崇的夫妻关系——举案齐眉,妻子送饭得把托盘举得跟眉毛一样高,表示尊敬。这样的夫妻关系有什么乐趣?——还真是至亲至疏是夫妻啊。 第171章 从争吵到训话 杨芸儿的突然进入,让屋内两个正在专注吵架的男人吓了一跳。 尤其是李泓暄,他原本站着,见有人突然推门进来,下意识向后一步。因腿伤尚未痊愈,着力不稳,眼看着便要跌倒。 一旁罗子昂赶紧直起身,上前一步试图替李泓暄稳住。 可李泓暄也同步挥舞着手臂想抓住什么努力自救,好巧不巧,两股力一对冲,六小王爷被打了一个趔趄,四脚朝天,直接跌回一旁的轮椅内。 “王爷,小心,您才恢复直立行走功能,别又弄伤了自己。”杨芸儿将食盒放在桌上,一脸无奈地劝道。 李泓暄感受着从臀部直冲脑门的痛感,怒道:“本王乃习武之人,哪有那么金贵!” 他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依旧有所期待。 然而,眼前人木木立在桌边,丝毫没有上前替他查看的意思。 六小王爷心中不忿,不由地联想到,若是婉儿在此,见自己跌倒,那得心疼成什么样子。 可一想到崔婉儿,李泓暄只觉心像被扎到一样痛,紧跟着,浑身都痛起来。 从内到外,真的痛! 杨芸儿看李泓暄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也跟着皱起眉头,心道这小老板不会真摔坏了吧。 杨芸儿有自知之明,自己比不上那些穿越的神医,对人体一窍不通,上前查看也于事无补,故而并未有动作,只是嘴上问候道:“王爷,您疼得厉害么?要不您先自己查看一下身上哪里不对,您先动一下腿试试,不行的话,我着人去传府医?” 李泓暄愈发愤怒,冲着杨芸儿吼道:“本王说了不用!你听见没有!” 自新婚之夜后,李泓暄再未发过如此大的脾气,杨芸儿一时也怔住了。 罗子昂见状忙上前向杨芸儿行礼,劝慰道:“娘娘莫怪,王爷只是一时不顺心,冲撞了娘娘。” 说完转身又对李泓暄行礼:“王爷,娘娘是关心您,并无他意。王爷若没有受伤,不必如此动怒。” 杨芸儿看到罗子昂两边行礼,心里便开始犯嘀咕,于是故作大度地摆摆手道:“先生放心,一切以王爷为重,只要他没事便好。我不会同他计较,先生也不必过于拘礼。” 说着,杨芸儿将食盒中的粥取出,盛了一碗,放到案上,接着又盛了第二碗,递给罗子昂。 “今晚小厨房准备了鸡汤糯米粥,王爷,罗先生,先用点热粥,缓一缓吧。” 以往只要鸡汤下肚,烦恼便可消除。 但今天的鸡汤粥似乎力道不够,罗子昂倒是恭敬地接过粥,李泓暄则愤愤地别过头去,不予理睬。 杨芸儿到底有些忍不住了,发问道:“王爷这是怎么了,从外头回来跟吃了火药似的。这可是好喝的鸡汤粥哦。” 李泓暄本憋着一肚子委屈,原本确实想要找杨芸儿倾诉,可听得杨芸儿如此说话,似有轻慢之意,一时控制不住火气,当即炸毛:“你们都是来看本王笑话的么?” 嘴上发怒不够,李泓暄又要砸东西,可此刻屋内所有能砸的均已砸完,当即瞄上了粥碗,毫不客气地伸手。 杨芸儿早就见不惯李泓暄的小脾气,见对方伸手,下意识就去护碗。 这些可都是真古董,即便王府有钱,也不能随便糟蹋东西呀。 杨芸儿仗着自己练过几日跆拳道,也算有点功夫在身上,有些大意了。 李泓暄毕竟是男人,又是练过真功夫的,如今在气头上,没收住力,杨芸儿一下子就吃了亏,底盘不够稳,一时间往一旁倒去。 罗子昂见状,立即放下碗,上前一把将人接住。 李泓暄也当即意识到自己不妥,扶着轮椅站了起来。 一时间,现场两个男人齐齐尬住,一个后悔将人误伤,一个虽接住了人,但从脸红到耳朵根。 杨芸儿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毫不客气地从罗子昂身上反弹起来,一步站到李泓暄面前,双手叉腰,昂首看着眼前高大的小伙子,呵斥道: “你多大人了,有点什么事,就砸东西。你是家里有皇位要继承,不心疼钱是伐!” 杨芸儿小小的个子,瞬间爆发出的气场,将两个男人都惊到了,一时竟顾不上方才的尴尬。 只见杨芸儿用手指了指屋子道:“你看看,原本这一屋子的好东西,那边那个花瓶,都是老贵的,你就这么砸光了?现在败家,将来是不是还要败国?” “小芸,你!”李泓暄脸瞬间涨红。 “娘娘请慎言!”罗子昂的脸色则由红转白。 杨芸儿气势不减,直接指着李泓暄的鼻子骂道: “你猎苑刚受伤那会儿,看你情绪不对,让你砸些东西舒缓一下,只是暂时过度,你居然这般砸上瘾头了!过了一年,大了一岁了啊,你能不能成熟一点!” “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杨芸儿越骂越气,对付这种半大小子,有时候就不该让着他们,不然蹬鼻子上脸了! 果然,方才还暴怒的李泓暄俯首看着叉腰站在面前的小女子,气焰顿时矮了下去,犹如一只挨训的二哈。 “你八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了?有事情回来好好说,罗先生是你最重要的谋士,你一回来就砸东西,同罗先生吵,小心上了你那个八弟的挑拨离间计。” “八弟他并没有!”二哈辩解道。 “没有什么?那你说说,今天那个混账八殿下都说了些什么?值得你反应这么大?又吵又砸!”杨芸儿叉腰训二哈。 “八弟说了些关于孤母族灭族的猜测,还给了我调查的线索。” “他说了你就信?” “是本王亲自去验证的!”二哈委屈地发急道:“他说偶然间找到了云家旧人,就在城南长乐寺外。孤当即去找了。” “所以王爷下午急冲冲出去是找那个旧人了?” 李泓暄红着眼睛点头道:“原来这么多年,我竟然认贼做母!我唤了她那么多年母后,还有舅父!原来他们都是害我云氏一族的凶手。” 李泓暄说着又激动起来,一边用拳头砸着轮椅扶手,一边对着罗子昂哀嚎道:“先生原来你都知道?你为什么不早告诉孤?” 杨芸儿眼见着又要循环回去,当即豪不客气地快刀斩乱麻:“王爷,你自己想想,罗先生初到你身边时,你是个什么样子!” 正在发急的二哈一愣,瞪眼看着屋内另两人。 杨芸儿盯着李泓暄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认真说道:“你当时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小破孩,你让罗先生怎么告诉你,直接把你吓得哇哇大叫,呼天抢地么!” “为什么瞒着你,因为你当时太蠢太幼稚!” “有些仇恨只能由成年人来承担!” “许多事做过都会有一些蛛丝马迹,王爷你长在深宫,琉璃姑姑当年的美丽谎言护住了你的童年(128章),但现在你已经出宫开府,当年护住你的人已经不在了,你得长大啊。” 一番振聋发聩的连番教训,李泓暄顿时觉得无言以对,他痛苦的捂住脸,哑着声音说道:“小芸,都是我不好,让你们跟着受累!” 杨芸儿指着四周道:“你这副乱砸东西的样子,让罗先生怎么敢将这些沉重的事情告诉你。” 停了一停,杨芸儿继续,”你可有想过,八殿下今日为什么突然将这样的事情告知于你,就是要扰乱你的心智啊。” 罗子昂则在杨芸儿连环发问之前自觉往后一步,这些话他憋在心里想说不敢说,既然侧妃娘娘发飙,他只有在心中叫好。 听了一会,也忍不住上前附和道: “王爷,不是某有意瞒着,只是想等时机成熟了再告知王爷,以免扰乱王爷心神。如今既然这样,王爷千万不要因此而乱了方寸。朝堂之上的事情,王爷还需要一步一步来。” 罗子昂开启状态,同样是头头是道,喋喋不休。 两人联手教育六小王爷,李泓暄哪有招架之道,很快没有了声响。 看着痛苦地在轮椅中缩成一团的大男孩,杨芸儿心中一软,此刻罗先生自觉担起白脸。 杨芸儿便开始转唱红脸,她蹲下身子,仰头对上李泓暄躲闪的视线,柔声道:“这半年来,王爷进步很大。其实罗先生一直在引导您远离崔后的影响,这是在为告知您真相做铺垫。” 李泓暄将头埋在双臂之间,不再出声。 大男孩哭了,双肩耸动着,却压抑着声音,不再胡乱发泄。 两位人生导师也都动了恻隐之心,闭了嘴。 有些槛总得靠自己迈过。 杨芸儿本希望李泓暄能够一点点适应周遭的改变,足够坚强后再揭开旧伤,能够更好的应对仇恨带来的冲击。 罗子昂则希望先为李泓暄在朝堂上打好基础,省得孩子冲动误事,打草惊蛇。 但世事弄人,一旦进入最核心的权利场,节奏就未必能完全掌握在自己一方手中。 杨芸儿和罗子昂,四目相对,神色各有各的复杂。 最终还是罗子昂出声打破了沉默:“娘娘放心,王爷能够挺过来的。我不会让王爷着了八殿下的道。” 杨芸儿点了点头,不再蹲着,从地上直起身子。 可今晚出来匆忙,还没来得及用晚粥,腹中空空,从地上立起的速度太快,杨芸儿瞬间觉得有些头晕目眩。 罗子昂赶忙伸手去扶,手伸到半道上,却见杨芸儿倔强地自己稳住了身体。 如此要强的女子,罗子昂心下叹息,快速缩回手,扶了扶额,掩饰自己方才的冲动。 轮椅上静默半晌的李泓暄突然抬起头,双眼泛着雾气,弱弱地问杨芸儿道:“小芸,这些事你也知道?” “我当然不知道,但猎苑事件之后,我曾问过罗先生,当时罗先生觉得时间未到,口风很紧,什么都没有说。不过,我还是猜到了一些。” “那次猎苑回来,王爷您其实也已经猜到了些端倪,只是您还不愿深入细想。我们都知道王爷心善,因此想给您更多时间,让您慢慢消化。” “是本王愚钝了。” “不,是王爷心善,不愿意去细想人间丑恶。”杨芸儿叹息道:“琉璃姑姑当年在王爷心中种下的善念,本是世间最珍贵的。若王爷从小活在仇恨中,心一开始在权利旋涡中被熏黑了,那你也不是我们心中的六小王爷了。” “王爷你可会怨琉璃姑姑当年给你说的那些善意谎言?” 李泓暄目露茫然,但他很快摇了摇头。 他顾不得仪态,如孩子般粗鲁地用袖子将眼泪抹掉,发狠道:“小芸,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从今日起,本王一定要坚强。罗先生,也请放心,该面对的本王绝不逃避,该担起的责任,本王也会扛起来,该报的仇也会一笔笔讨回。” 杨芸儿看着李泓暄眼中升腾起的戾气,她一下子想得更远,皱眉道:“请王爷先以天下大局为重,王爷若仅报私仇便是狭隘了,崔氏多行不必自毙,王爷是替天下百姓伸张正义。” “必须要让崔氏付出代价!”刚平静下来的李泓暄,红着眼睛叫道。 此时门外响起了惊呼的声音,“娘娘!” 屋内三人俱是一惊,杨芸儿率先走到门口,看到檀云扶着崔婉儿站在门口,两人俱是脸色惨白。 杨芸儿当下深吸一口气,心中暗道不好。 第172章 夫妻情遇到姐妹情 未等杨芸儿上前搀扶,崔婉儿便甩开檀云的手,跌跌撞撞走到屋内,扑通一声跪倒在李泓暄面前。 方才还在抽抽搭搭的李泓暄一下子从轮椅中跌出来,膝行两步,一把扶住崔婉儿。 四目相对,泪眼婆娑。 老板和老板娘双双下跪,守礼的罗先生毫不犹疑当即扑通一下: “请王妃娘娘保重身体!” 接着又是扑通一下,还没有来得及进屋的檀云跪在门口:“娘娘!当心伤了腹中胎儿。” 杨芸儿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膝盖一阵痛,但为礼法所束缚的时代,她也不好一个人杵着,也跟着弯下膝盖,跪在一旁。 李泓暄和崔婉儿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打工妃跪在一旁发急。 随机应变本是打工人的基本功之一,但冷静应变的前提是工作乃身外之物,大不了辞职不干。 可如今,杨芸儿对崔婉儿关心则乱,理智聪慧如她,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相劝,不由在心中狠狠问候了一下八殿下的十八代祖宗,今日不但让王爷和身边最重要的谋士出现分歧,还累及孕妇平安,怎可如此恶毒! 屋内四人和门口一人,都沉默无语,烛影摇曳间,只闻呜咽悲泣之声。 哭了一阵,还是六小王爷第一个开口:“婉儿,这个时辰,你怎么出来了?” “听说王爷和罗先生在外头起了冲突,妾实在放心不下,顾不了规矩,便出来看看。” 崔婉儿抬眼看着李泓暄,咬了咬唇,生生止住了哭声,沉声道:“王爷要做什么,只管去做,婉儿绝不阻拦。” 说着,崔婉儿俯身施以大礼,当她再次直起身子,眸色中已带上了几分坚毅和决绝:“崔氏从前对不起王爷,是崔氏无德。妾只叹自己人微言轻,无法阻拦崔氏一族为非作歹,亦无法弥补王爷痛失亲人之苦。崔氏多行不义必自毙,王爷不必手下留情。” 崔婉儿强忍着眼中泪水,颤抖着手抚了抚已隆起的小腹,道:“只是腹中胎儿乃王爷骨血,请王爷待婉儿将孩子生出,妾愿替父母赎罪……” 杨芸儿心道不好,顾不得膝盖痛,直接几步蹭到崔婉儿跟前,一胳膊肘挤开六小王爷,伸手抓着崔婉儿的肩膀,急声道:“姐姐,你要胡说些什么。崔后和崔相干的事情,与姐姐有何干系,你父母在朝中又没有实职,何曾害过王爷母族?” “妹妹,你不必劝我,一笔写不出两个崔字。崔氏族人这些年干过的荒唐事,我也有所耳闻。我是崔家女,不能因我之故,拖累王爷。” “姐姐,你是你,那些人是那些人!你在王府,从不作威作福,反而体恤下人。雪灾期间又慷慨解囊,捐助灾民。你与他们完全不同啊!”杨芸儿发急道。 “姐姐!同姓又何妨,你们是不同的个体啊!”杨芸儿快带出哭腔了。 “妹妹洒脱,可是我做不到,”崔婉儿哭道:“他们是我的父母亲族啊!” 杨芸儿彻底无语了,颓然跌坐在地上。 古代宗族礼法是一个完整的体系,崔婉儿这样的贵女从出生起便被数个教养嬷嬷带着,看着,教导着。宗族礼法的烙印深入骨髓。 来自现代的杨芸儿虽一直努力改变对方,可崔婉儿身上礼法枷锁太过厚重,即便杨芸儿改变了一些皮毛,让崔婉儿勇敢走出了二门,但依旧难以割舍血亲之情。 崔婉儿的自我认知始终是崔氏女,而不是独立自我的崔婉儿。 此刻杨芸儿心中懊悔不已,或许自己不该妄图改变崔婉儿的思想。 正因为自己给崔婉儿洗脑——想夫君,请勇敢迈出二门!才有今日之局面。 若崔婉儿还如几个月前那般死守闺训,这个时辰,她便不会出二门,这事怎么着都可以拖到崔婉儿平安生产之后再作计较。那时候或许自己和李泓暄已经想出万全之策。 杨芸儿又急又自责,转向不争气的李泓暄,怒骂道:“王爷你给个话呀,快让婉儿姐姐安心,别想那有的没的,无论如何你们都是夫妻,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被杨芸儿挤到一旁的李泓暄此刻反应过来,对天赌咒发誓道:“婉儿,无论如何,你是我的妻,我都不会负你。罪不累及出嫁女,你放心!” “王爷,您前途无量,可妾不能成为王爷的拖累。” “姐姐你想多了,你怎么会拖累王爷呢!” 崔婉儿用帕子拭了泪,稳住声音道: “这段日子,妹妹同我讲了许多外头的事情,我也跟着看了些书,我知晓王爷的志向。道理我都懂,来日王爷得偿所愿,后宫必然需要一位贤后,需要强有力的岳家支持。而崔氏覆灭,妾便是罪臣之女,不能因妾之故,让王爷为难,被御史指责。” 说完崔婉儿用力握住杨芸儿的手,用足力气说道:“妹妹聪慧,来日定能辅佐王爷,我腹中的孩儿若能平安诞生,将来托付给妹妹了。” 杨芸儿感到一口老血堵在胸口。 古代贤德女子愿为丈夫牺牲之心实在是太过浓烈,自己苦口婆心劝崔婉儿读书,将眼光放长远,可以超越王府后宅一亩三分地。可婉儿眼中最重要的始终是王爷。 聪慧如婉儿,怎能不明白朝堂局势,正是因为明白,因此她甘愿牺牲让位。 若情义忠孝不能两全,她便替李泓暄做选择,不让李泓暄背负骂名。 意识到自己的好心非但没有帮到崔婉儿,反而有可能引其走上绝路,杨芸儿也顾不得许多,甩开崔婉儿的手,大声道:“姐姐不要胡说,你和王爷才是结发夫妻,我和王爷只是合作关系。” “妹妹你说什么?” “小芸!”李泓暄也急忙厉声喝止,可已经晚了。 杨芸儿此刻眼中只有崔婉儿。 “我来王府第一夜,王爷便说不会碰杨氏女。我也早同王爷达成协议,我为他应付陛下赐婚,他让我在王府暂且安身,我们从未有过夫妻之实,将来我可是要去游山玩水的。所以,姐姐,自己的孩子得自己看着,你可别托付给我!” 此言一出,罗子昂吃了一惊,再也维持不住他一贯恪守的礼节,抬起头瞠目结舌的看着眼前人。 而今日接连受打击的李泓暄则脸色灰败,双目赤红,颤声道:“小芸,连你也要弃我而去吗?” “闭嘴,你没看我在劝婉儿姐姐么!”有些急火攻心的杨芸儿此刻根本顾不得小老板的感受,继续专注劝解崔婉儿, 孕妇受到激素水平影响,容易抑郁。杨芸儿一定要防止崔婉儿钻牛角尖。 “姐姐,不必灰心,你从没有做错什么。王爷也不会治你的罪。他敢!”说着杨芸儿瞪了李泓暄一眼,将李泓暄刚想驳斥的话瞪回了喉咙。 “将来如果你不想在宫里当什么劳什子皇后,那也不必悲悲戚戚的,说什么低声下气下堂的话。我们一起昂着头与王爷和离,咱女子不是男人的附庸,咱自己出去开铺子做生意。我们自己养活自己。王爷忙他的家国大事,我们过我们的平安喜乐。” 屋内众人知晓侧妃有些离经叛道,但都没有想到她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李泓暄气得浑身发抖。罗子昂还在呆呆消化这爆炸性消息。 崔婉儿则惊得说不出话来了,这话实在是,太炸裂了! 倒是檀云第一个反应过来,见自家娘娘涨红了脸,赶紧膝行过来,扶住摇摇欲坠的崔婉儿道: “娘娘,侧妃对您一片真心,您即便舍得抛下王爷,也不能辜负侧妃啊。娘娘,我们还是好好养好身子,顺利生下孩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杨芸儿感激地看着檀云,接上话题道:“对对对,孩子是最贴心的,为了孩子您现在也不要乱想,王爷复仇那是将来的事情,我们先养身子,生孩子。未来若王府里过不下去了,王爷没良心的需要新的岳家,那我们直接把孩子带走,别把没了母族的孩子独自留下,孩子必然要跟着亲娘,我们也不稀罕劳什子皇子身份,就到民间一起快活去。” 见杨芸儿越说越不像话,李泓暄伸着手指着杨芸儿的鼻子,气得眼冒金星,想骂又骂不出口,挥手成拳。 罗子昂此刻已缓过神来,见李泓暄似要动手,赶紧上前一步,用身体挡住杨芸儿,劝谏道:“侧妃娘娘虽口无遮拦,但也是一片赤诚,某恳请王爷原谅侧妃冒犯之罪。” 李泓暄咬着牙,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众人,最终往地上狠狠砸了一拳,道:“这劳什子皇子,太子,我也不稀罕了,要走一起走!” “胡闹,绝不可以!” “王爷慎思!” “王爷!不可以!” 崔婉儿,杨芸儿,罗子昂几乎异口同声的厉声喝止! 第173章 谁是罪魁祸首 杨芸儿一时情急,口无遮拦,现场几位都有些消化不良。 李泓暄跌坐于地上,一脸痛苦,双目茫然。 崔婉儿则靠在檀云身上低泣,两眼通红。 檀云轻轻抚着主子的后背,小声劝慰。 罗子昂紧盯着李泓暄,拧在一起的浓眉暴露了他内心的狂风骤雨。 杨芸儿本人则蜷坐在地上,用手使劲揉着太阳穴,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不行,一定要想个法子破局! 这一帮子性情中人,情绪太不稳定了! 杨芸儿脑中灵光乍现,顿时破口大骂起来! “那个八殿下真是太混账了,黑心眼的王八羔子,缺了德的狐狸崽子!妄图一顿饭就乱了咱王爷心神!白眉赤眼的,哪里来的什么旧人、证人?真真假假,不过指着这个哄我们棉花耳朵的王爷罢了!” “王爷若真因此闹得谋士离心,夫妻不和,可不得遂了那坏家伙的愿,就冲着这一点,我们决不能让八殿下如愿。” 骂完几句,杨芸儿还不解气似的以掌击地,这动作算不上彩衣娱亲,但那一副气势汹汹的架势配着她娇娇弱弱的外形,格外容易让人分神。 作为曾经的公司主管,杨芸儿明白当团队士气低落时,抱怨一个共同厌恶的人,无论是假想敌,还是真对手,带着大家一起骂,不但可以转移注意力,还很出气。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檀云,迅速接招。 “娘娘,杨侧妃说得对啊,我们可不能着了八殿下的道啊,您这胎怀的太不容易了,那些动了歪心思的,指不定打的就是这个坏主意,娘娘我们不可不防,切莫和王爷离心。” 崔婉儿努力止住啜泣,乖顺地点了点头。 杨芸儿率先站起身,其余几人却并无动静。 杨芸儿低头看了看粘在地上的三人,一下子瞅准了问题根源。 老板趴着,没人敢站,自己是个例外。 话得站起来说,才有底气。一个两个跪着,像什么样子。 杨芸儿当即上前一步,拍了拍挡在身前的罗子昂,道:“来,跪着不是个事儿,我们一起把小王爷扶起来说话。” 罗子昂如触电一般,浑身一激灵,抬头却见那个着杏色短袄的娇小身影已窜到李泓暄身边,拔萝卜似的,试图把李泓暄弄起来。 显然,这个萝卜有点太高大,不好拔。 罗子昂立即弹跳起来,跟着去拔。 “别碰本王!”萝卜不乐意了,咆哮起来。 “你怎么那么不懂事,地上砖凉,你不起来,婉儿姐姐也不肯起来,孕妇受凉了怎么办!” 萝卜蔫了,被一高一矮两人架着两边胳膊拖到轮椅上坐定。 那边檀云见势也扶着崔婉儿,在一旁椅子上坐定。 檀云心细,察觉崔婉儿手掌冰凉,迅速去取了靠枕,并将屋里的炭火拨旺。 正妃如今偶尔也会来外头见李泓暄。杨芸儿此前为了鼓励崔婉儿多出来,让李泓暄在外书房准备了一些方便孕妇坐卧的靠枕,以及专门的吃食与果茶。 往日正妃在时,罗子昂一般会回避,但此刻罗先生如被定住一般,一动不动。 正当罗子昂内心挣扎之际,杨芸儿的声音如天籁般给了他台阶:“罗先生,帮忙关一下门,风太大,别冻着孕妇。另外也请先生留一留,八殿下那只狐狸,已经打到王爷脸上来了,我们一起坐下来商量下对策吧。” “是!”罗子昂行了一个标准的礼,转身的姿势都帅气了几分。 还十分警觉地到门外院子里探了探,确认无人后,又回到屋内,才将门关上。 此刻檀云已经弄好了火盆,开始准备烧水沏茶。 李泓暄与崔婉儿两人坐着,一个咬牙切齿,一个皱眉凝视。 杨芸儿怕两人继续胡思乱想钻牛角尖,赶紧打断,开始分析道: “从雪灾期间开始,八殿下在北方做出许多动静来,必定是有所图,但我们也不是吃素的,几番下来,两边旗鼓相当。当前诸事纷杂,灾后尚有诸多事宜,且不说长远规划中的漕运疏通,石炭税制改革,就说眼前春耕便是一堆事。八爷这次突然提起王爷母族旧事,其心可诛。我们不能因此分心。” 罗子昂附和道:“殿试一事,被八殿下突然插了一杠占了先。我们不可不防。” 说完,罗子昂不受控地看了一眼杨芸儿,眼中带着感激。 雪灾之前他带着复仇的执念,仇视朝中的世家大族,甚至以恶补功课为由,阻拦李泓暄与世家子的正常交往,导致六小王爷愈发成了孤家寡人。 多亏杨芸儿提点,罗子昂才得顿悟,放下芥蒂,以助李泓暄站稳脚跟为先。只有心怀天下,走上正途,待六小王爷独挡一面,有足够的能力为天下谋福祉之际,那些魑魅魍魉必将被大势所掀翻。 想到这里,罗子昂继续道:“王爷复仇之事,不急于一时一刻。王爷,您在朝堂上的声誉需要一步一步自己立起来,这才是当前要紧的,我们千万得打起精神。” 李泓暄悲叹道:“到底是孤王能力不足,上不能替母伸冤,下不能护住黎民百姓,单就猎苑驰禁这样一件事,都没有办好。” 说完,李泓暄又狠狠砸了一下轮椅扶手,悲恸道:“孤是个没本事的,孤就只配做一个无用的闲散王爷!” “王爷,不要妄自菲薄!” “王爷,你其实很棒的!” “王爷,仔细手痛!” “我好想太子哥哥,他当年一定很不容易!本王再也回不去了!” 李泓暄无意间慨叹的话,一下子又戳中了孕妇敏感的神经。 崔婉儿啜泣道:“王爷,妾知道已回不去了。妾绝不做王爷的拖累。妾愿替崔氏赎罪!” 一旁煮茶的檀云闻言吓了一跳,一顾不得被炉子烫了手,连忙跑来劝解道:“娘娘,王爷大度,必然不会牵连娘娘,娘娘不要多心。” “事关母族之仇,妾怎能让王爷为难。”说着崔婉儿忍不住掩面而泣。 杨芸儿咬了咬唇,都说孕激素作用下,孕妇情绪本就容易波动。崔婉儿若一直这样钻牛角尖,迟早要出事。 想到这里杨芸儿也顾不得许多,霍地一声站起来,大声道:“谁说云氏一族灭于崔氏?别上了八殿下那只臭狐狸的当!我看这事绝对有隐情。” 事关当年,罗子昂最清楚不过,他本想解释,但对上杨芸儿犀利的眼神,又把话咽了下去。 这一头按住了,那一头却极为不争气。 实诚的李泓暄脱口而出:“八弟应该没有骗我,我去核实了,那人确实是云家旧仆!当年是崔老相爷带头……” “闭嘴,对手给你找来的一个所谓的旧仆,送到你面前,说什么你就信!我看真正的罪魁祸首另有其人!” “谁?”李泓暄抬头死死盯着杨芸儿,连罗子昂也投来问询的眼神,崔婉儿则泪眼婆娑。 杨芸儿看着眼前两个男人,咬了咬牙,决定豁出去了! 她大声说道:“罪魁祸首就是你那个好父亲——当今的好皇帝!” “放肆!小芸你怎敢如此大不敬!”李泓暄从轮椅上霍地一下站了起来。 罗子昂当即跟着站起,双手握拳,浑身紧绷。 “有什么大不敬的?他处置云氏全族时可有手下留情?”杨芸儿抬头仰视面前高大的男孩,气势丝毫不弱。 “但,也不能说父皇是罪魁祸首啊!父皇一定有他不得已的缘由!”李泓暄的气势挨了下去。 “什么不得已的缘由?” “他,他是我父亲!” “你娘还是他的王妃呢!” 几轮对视之下,李泓暄输了,又跌坐回轮椅。 “娘娘,你真的知晓当年旧事?”趁着李泓暄沉默的空档,罗子昂迫不及待地发问。 他被救出后,从小便被反复要求牢记仇家,此刻听杨芸儿说另有隐情,只觉不可思议,但他又莫名觉得眼前娇小女子口中所说,总会有几分道理。一时间顾不得礼仪,抢先发问。 杨芸儿深吸一口气,缓了缓神,自己挖的坑自己来填。 她当然没有本事算出隐藏在历史角落中的秘辛。但作为一个文科生,杨芸儿胸中藏有上下5000年的正史、歪史、秘史、野史,以及各种靠谱的,不靠谱的故事。 近期她又十分认真地研究过朝堂局势,听崔婉儿讲过世家旧闻,情急之下,心中突然有了大胆推测。 封建时代,自古多少冤案大案,除了面上的党派之争,最深处的原因,都逃不过龙座之上的帝王心术。 杨芸儿与景泰帝有数面之缘,而立之年的灵魂赋予她毒辣的目光,可以断定龙椅之上那位绝非善类。 今日要破局,努力将孕妇拖出牛角尖,那就把屎盆子往最大的那个脑袋头上扣! 第174章 被抹去的情谊 迎着众人问询的目光,杨芸儿深吸一口气,坦然启动信口开河模式。 “陛下当年并非太子热门人选,若非朝中变故,他一个非嫡非长,且封地远在西北的皇子不可能入京继承皇位,对吧?” “当年以崔老相国为首的世家大族推选皇上登基,想来也并非因为当年的皇上贤德,然而京中变故,折损了戾太子并另外几位皇子,而在剩余皇子中,咱皇帝母族不显,不得宠,早早被送去封地,扶持这样的皇子,对于世家而言,最为安全妥帖,容易掌控。” 杨芸儿环视屋内众人表情,眨了眨眼。屋内几个人皆沉默不语。于是继续大胆推演下去: “谁知咱们皇帝表面平和,内里也是个有雄心的,从自己封地带来了亲信,罗先生,我说得对不对!” 被突然点名的罗子昂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杨芸儿嘴角微微一翘,要将胡说八道变得头头是道,诀窍在于一边胡说一边套话,然后实时推演,才能达到假作真时真亦假,真真假假难分辨的效果。 这是杨芸儿前世常年陪客户吃饭总结出的金科玉律。 见在场几位并未反对,杨芸儿根据自己搜集的资料,结合前世经验,开始半真半假的推演。 “我们再来捋一捋事情发展顺序,戾太子在民间有贤名,曾反对世家专权,高歌猛进推动税制改革,触及了世家利益,当年之乱细节且不论,但这场皇权与世家的争斗,最终折损的是皇家,却也让景泰帝捡漏。” 捡漏这个词大不敬,但今晚种种,屋内几人皆心事重重,已顾不得计较杨芸儿用词的大胆忤逆。 众人也未曾留意屋顶上有过微不可察的声响。 “世家之所以选择景泰帝,一则大瑞皇族气运未绝,二则景泰帝登基前名声不显,扶持一个傀儡远比改朝换代容易得多。可万万没有想到,咱这皇帝也非池中之物,并不甘于做一个傀儡帝王。” “这几年景泰帝启用杨相国压制崔氏等大族势力,如今朝堂双方已成对等之势。我那好父亲对此颇为自得,他曾对我说,之前皇帝也曾用过几人,都不如他,甚至一败涂地,但杨相国这只老狐狸口风颇紧,我几番套话,他都不愿提及过往细节。” “我请罗先生帮忙搜集了尽可能多的邸报,但都查不到细节,包括皇上登基那年带谁入京也了无踪迹,但凡出京开府的皇子都有自己一套幕僚,我们的好皇帝入京,必然不可能孤家寡人的单闯。所以真像只有一个,当年陪着皇帝入京之人被刻意抹去,极有可能便是折损在与世家大族争斗中的棋子。” 杨芸儿顿了一顿,此前试探罗子昂时,杨芸儿心中已猜测出七八分,此刻看着罗子昂,冷不丁提问道:“我猜罗先生知道当年谁陪同皇上入京吧。” “那是家……”罗子昂眼中闪出一丝锐利的光芒,但瞬间熄灭,整个人随之委顿下去,低下头不愿接话。 见到这样的反应,杨芸儿明白自己猜对了,但她也看出了罗子昂此刻心中的纠结与挣扎。 家族被抹去,是怎样一种深仇大恨。 压抑太久的情绪要释放出来,并不容易,杨芸儿敛裙朝罗子昂走了一步,温柔地劝慰: “罗先生,事已至此,有些窗户纸终究是要捅破的。何况,八殿下已出手,择日不如撞日,不必再等什么更合适的时机,这里没有外人。” 杨芸儿抬眼地看向罗子昂,罗子昂不自然地扭头避开,并未如他惯常那般起身行礼,一手紧紧压住座椅靠背。 杨芸儿垂眸看到那只青筋暴起的手,眼露悲悯,但时不我待,大家都得往前走一步。于是她转向李泓暄,似是叹息一般,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 “王爷被八殿下算计,突然听闻母族往事,心神大乱。那八殿下寻来的云家旧人不知是什么路数,敌我难辨。我想,若此刻有一位真正的云家长辈或者云家大哥,帮助王爷找回主心骨,想来便能破局掌握主动。” 说完杨芸儿回过头继续看向罗子昂,眸中带着慢慢的期待。 台阶和钩子都已经布置好了,先生啊,请再往前走一步吧。 屋内,落针可闻,红烛滴泪,满是煎熬。 屋外,风起,月黯,夜深。 终于,罗子昂再忍不住,霍的一声站起,红了眼眶,咬了咬牙,挤出了一句话:“我本名云伯玉,乃云老将军长孙。家父乃当年才情冠绝京都的云拾遗。” 因被人刻意抹去,杨芸儿并不知晓云拾遗之名,如今根据罗子昂的话语推测,武将世家之子,却担任谏官,这相当于是跨学科的人才。 杨芸儿半是试探,半是夸赞道:“原来先生是文武双全的云拾遗之子,怪不得先生才学了得,还有一身武功,能于猎苑中救下王爷。” “云家虽非京中大族,但是曾世代镇守边关,祖上出过好几员猛将。说句僭越的话,皇帝当年初到西北,只是一位落魄皇子,亏得祖父扶持,当初皇帝与家父也是好友,谁能料想……”罗子昂重重一拳砸在桌上。 “谁能料想年少情谊敌不过帝王心术,想来当年那位好皇帝实力不足,你们云家父子替其朝堂冲杀,关键时刻却被皇帝抛弃,他保住了自身,却践踏了云氏一族的忠义!” 抓住话头,杨芸儿狠狠将锅一把摁在了景泰帝头上,却也顺理成章。 即便是知晓当年事的罗子昂,也无法驳斥。毕竟曾经的忠义已被雨打风吹去。 多年压抑在心头的仇恨与苦闷,一旦喷涌而出便收不住了。 罗子昂,不,是云伯玉,此刻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他本就生得身材高大,此刻丢开平日刻意做出的谦逊之姿,挺胸昂首而立,身上多了几分威仪,又带着几分哀叹飞鸟尽,良弓藏的悲壮。 对比李泓暄的瞠目结舌,杨芸儿则早已了然,她于心中默默对比着这罗子昂与李泓暄的相貌,面上却做出恍然大悟状,指着罗先生道:“那先生与王爷岂不是……” “王爷该称我一声表哥。”罗子昂转头看向王爷,目光炯炯,神色肃穆,让坐在轮椅上的李泓暄心中一颤,瞬间只觉得鼻头酸涩,抖了抖嘴唇,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大哥!” 罗子昂被这声大哥也唤得破防,很快,两兄弟拥在一起抱头痛哭。 一旁崔婉儿也靠在檀云身上低声啜泣。 今晚先是老板夫妇抱头痛哭,然后是老板认亲,兄弟痛哭,不得不说,古人的泪腺真的比现代人发达,也许是时代节奏较慢,有充足的时间让充沛的感情充分发泄。 若是在现代,豪门内斗,秘闻曝光加现场认亲,此刻外面各种舆情与小作文估计早就满天飞了,哪有功夫让六小王爷关起门来痛痛快快的嚎啕一场。 此刻已多说无益,杨芸儿自觉缩到烛光的阴影中,也拿起帕子,象征性的点了点眼睛,然后自觉承担起一名打工妃的职责——见缝插针地努力复盘,为下一步做准备。 然而,气氛已烘托到这个份上,杨芸儿身处其中,不可能不为之动容。 现代豪门争斗,总归还在法治框架下,而如今的夺嫡,弄不好便是一门一族的血流成河。 当这种活生生的仇恨摆在面前,即便接受过现代法制教育的杨芸儿,也无法保持冷静。 她想催动大脑努力思考,却只觉得脑壳痛得厉害。 耳边哭声此起彼伏。恰好此刻屋外传来谯楼打更之声,提醒众人夜已深。 杨芸儿抬眼看着对面憔悴的孕妇,再看看依旧抱在一起哭作一团的表兄弟,心中一紧。 今晚孕妇心绪起伏,最需要人安慰。放在现代社会,丈夫自然是第一责任人。然而如今,六小王爷与罗先生方才表兄弟相认,这个时代,家族,兄弟,血亲往往是排在夫妻之前的。 看着眼前哭到上气不接下气的大男孩,杨芸儿皱起眉头,想说些什么,可转念一下,六小王爷不够成熟,崔婉儿又特别敏感,今晚若让六小王爷去陪孕妇,万一说错什么,反倒是得不偿失。倒不如留他在这里好好哭一哭兄弟情。还是自己去看着孕妇吧。 想到这里,杨芸儿深吸一口气,起身道:“王爷,先生,夜已深,婉儿姐姐身子贵重,你们在这边继续叙旧,我先陪婉儿姐姐入内休息吧。” 李泓暄这才回过神来,对着婉儿哭道:“婉儿,你不要多想,本王必然护住你母子。” 婉儿才想开口,杨芸儿立马止住话头说道:“王爷说得对,姐姐你安心养胎便是,外头的事先不用操心,姐姐是顶顶好的人,若王爷连这点风浪都经不起,便配不上姐姐。” 杨芸儿一边说,一边朝着檀云使眼色。 檀云立马会意,与杨芸儿一左一右架着崔婉儿往外走。眼看着终于要将孕妇运到门口,只听得崔婉儿扶住腹部,一声呼痛,屋内几人俱是大惊。 第175章 胎气是什么气? 崔婉儿双手捂着肚子,紧紧咬住牙关,额上直冒冷汗,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呻吟。 杨芸儿知晓崔婉儿虽看着性子柔软,却也是极能忍耐的,此刻她如此表现,可见状态是真的不好。 杨芸儿不由心中一阵紧张,甚至怀疑崔婉儿方才已经忍了许久,为了不打扰大家,才一直强忍着没有做声。 杨芸儿狠狠咬了咬唇,只怪自己太过心急,想要替孕妇开解,却忽视了孕妇身体的承受能力。 一旁李泓暄站起来,一瘸一拐地挪到崔婉儿身旁,一把抓住崔婉儿的肩膀,惊呼着:“婉儿,你怎么样了!” 经过长时间嚎啕的六小王爷,此刻的声音如同破锣一般在嘶吼,一下子把沉浸于自责与悲伤中的杨芸儿惊回现实。 这么摇晃孕妇,这不是添乱么。 杨芸儿当即撂起裙子一脚将李泓暄踹到一旁,怒斥道:“哭什么哭,滚一边去,孕妇若有先兆流产症状,第一步是躺平不动,平缓情绪。” 杨芸儿扶住崔婉儿,她虽不懂医,但目睹过单位同事怀孕。 当时同事因加班,以及种种不顺心,导致在孕中期突然出现下腹坠痛及先兆流产症状,在救护车到达前,医生的命令便是让孕妇平躺,切勿激动。 此刻崔婉儿在李泓暄方才的刺激下,喘息加剧,杨芸儿当即与檀云互相对了一个眼神,一左一右艰难地将崔婉儿扶到榻上平躺。 被晾在一旁的瘸腿小王爷刚想上前帮忙,就被杨芸儿瞪眼呵退。 罗子昂虽然着急,但碍于男女大防,不能上前相帮,看着杨芸儿涨红着脸将身材比自己大了一圈的正妃送到屋内卧榻之上。 他赶紧上前一步,想要问询,话还没有出口,对面人已经喘着粗气开始布置任务:“罗先生,赶紧去叫府医过来!” “唉,罗某这就去!” “妹妹,让他们用软轿送我回去吧!” “姐姐,你先缓一缓,若你现在肚子痛的话,最好先平躺不动,等缓过来咱再唤轿子进去。” 杨芸儿拍了拍崔婉儿的手,劝道:“不管是内院,还是外书房,都是王府,事急从权,姐姐不必拘泥于礼法,若明天有人敢乱说,信不信我直接拔了他们的舌头!” 杨芸儿难得发狠道。而一旁的檀云早将屋内几个垫子都拿了来,让崔婉儿躺得更舒服些。 罗子昂则快速跑到外头去请府医,临走小心将门关好,不让风吹进来冻着屋里人。 大家分头去忙,倒是六小王爷呆在原地,不知措施:“婉儿,我……我……” 六小王爷一开口,崔婉儿又忍不住流泪。 杨芸儿愈发嫌弃起来,直接吩咐道:“爷,你也差不多恢复直立行走了,现在屋里只有檀云一人顾不过来,请您挪动一下,去里屋搬一床被子来吧。” “怎好劳烦王爷,我没事。”崔婉儿试图撑起来。 被杨芸儿强势压下:“姐姐若想保住孩子,最好先别动,来跟着我做深呼吸。” 提及孩子,崔婉儿终于顺从起来,不再逞强。 此时,碧螺和莺儿已赶到屋内,之前传完话,回到外书房,见门紧闭着,便不敢入内打扰,只在院子外候着。刚才见罗先生匆忙去请府医,才知道里面出了事,赶紧入内帮忙。 可到的里面发现什么也做不了,两人便一左一右替娘娘守在卧榻两头。 当李泓暄拖着伤腿,一瘸一拐乖乖将被子抱出来时,只见卧榻两头门神似的立着两人,而杨芸儿正用奇怪的语调带着崔婉儿呼吸: “吸气,呼气,吸气,呼气,放松,放松你的眉毛,放松你的眼睛,鼻子,嘴巴……放松你的颈椎,腰椎,手臂……每一根手指头……” 李泓暄不敢打扰这种奇特的氛围,将被褥交给檀云,看着她小心地将被子盖在崔婉儿身上,才蹑手蹑脚地退后几步,不远不近蹲在一边,不敢出声。 杨芸儿眼皮子也没抬,根本不理他,继续带着崔婉儿呼吸:“让我们用鼻子吸气,用嘴巴呼气,放松,再放松……” 她并没有什么妇产科医学知识,此刻也是病急乱投医,直接借鉴了瑜伽的冥想法,先让孕妇安静下来再说。 到底是惦记着府内胎儿,崔婉儿由着一个韧劲,硬是压住了心绪,跟着杨芸儿的节奏,渐渐安稳下来,人也放松了许多。 很快,罗子昂带着府医入内,一通把脉下来,玄乎的话说了许多,但总结下来无外乎四个字——“动了胎气”。 杨芸儿真不知道这个“胎气”具体是啥,直觉应和现代的“先兆流产”有些类似。 在现代,医生会给孕妇用激素保胎,古代则用汤药。不过除了用药,古代医生和现代医生都给了相似的建议——那就是孕妇需要卧床静养,外加情绪尽量不要有任何波动。 当年加班加出事的孕妇同事,最终在医院里保胎成功,一张病假连着产假,一路休养下去,待到回到岗位,又是工作一把好手。 人与人的体质就是不同,有的人可以干到生,有的人中途倒下修养,生育这事儿真勉强不得,但只要能熬过这一关,仿佛修仙历劫突破境界,整个人都会因为母爱加持,愈发彪悍和成熟起来。 杨芸儿看着崔婉儿苍白的脸色,心中默默祷告,务必要闯过这一关,保胎成功。 待府医开好药方,檀云亲自盯人去熬药。 崔婉儿有了些力气,又提出想回内院。 这会儿李泓暄终于缓过劲来,坐在榻边道:“府医说了你先要静养,等熬过今晚,明天一早,若你情况好转,本王亲自送你回内院。今晚你且在这里安歇,本王守着你。” 说着握住崔婉儿的手,哑着嗓子道:“婉儿你放心,本王必将护住你与腹中孩子。” “可妾不能拖累王爷!” “婉儿!” “姐姐别说胡话,也别说什么将来无法给王爷助力这样的话。王爷,这几日姐姐躺着也无事,你回头去找几本史书读给姐姐来解闷。历史上确实有皇帝借岳家的势,但也有皇帝防着外戚,甚至有的帝王为了避免外戚专权,特意选出身中低等官宦或平民家庭的女子为皇后,所有这一切全赖帝王心术,崔姐姐不必纠结未来,眼下一定要相信王爷对你的心意!” 听了这话,李泓暄自觉举起右手,郑重道:“我,李泓暄发誓,此身必不负崔婉儿,有违此誓……”不待李泓暄话出口,崔婉儿急急撑起身子阻拦。 这举动把李泓暄和杨芸儿都吓了一跳,赶紧合力将人按下。 崔婉儿噙着泪,说道:“王爷的情谊我懂,妹妹的心意我也明白,我会好好的。你们去休息吧” “这就对了嘛,今晚我和王爷一起在外书房守着你。我守上半夜,王爷守下半夜!姐姐一会喝了药,放心睡吧。” 李泓暄忙不迭的点头! 第176章 夜伺 夜已深,屋内唯留下几点烛火摇曳,努力驱散周遭浓重的黑暗。 榻上人已沉沉睡去,但紧锁的眉头泄露了此刻的梦境并不安详。 檀云守在一边一刻不敢合眼,时不时还拨弄一下屋内的炭火,将初春的寒气隔绝在外。 杨芸儿则在椅子上临时搭了一个简易的榻,此刻就斜靠在垫子上闭目养神,耳朵听着床上动静。 上辈子的她也曾有过医院陪夜的经历,她将崔婉儿当做姐姐真心相待,因此并没有觉得这样替姐姐守夜有什么不妥。 何况有王府的靠垫与褥子加持,这已经比医院临时租的躺椅舒服多了。 然而,屋内一众丫鬟却因杨芸儿此举,纷纷心生敬重。 檀云红了眼眶,想起侧妃初入府时自己对侧妃的轻视和敌意,心中满是愧疚。 碧螺和莺儿更多地是心疼自家娘娘。眼见着劝不住,两人只得由着她,守着她也护着她。 一个陪在屋内,时不时帮檀云搭把手,另一个则去茶房看炉子,随时待命。 而正妃院里的溪云和沉香等丫鬟得了消息,也一并赶来,因着屋中不需要那么多人,此刻分别守在院中厢房或茶房待命。 谯楼传来打更声,杨芸儿支起身子,揉了揉眼睛。 杨芸儿一动,碧螺也跟着起来,取过一盏灯,轻声问道:“娘娘,三更了,要不要用点茶水?” 杨芸儿摇了摇头,在昏暗的烛火中,确认孕妇尚算安眠,打算继续躺下再小眯一会。却看到从后堂突然窜出来一个颀长的身影,晃晃悠悠往榻边走去。 杨芸儿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是瘸腿的六小王爷。 “王爷,您怎么起来了!”守在榻边的檀香认出了男主人,压低着嗓子,问道。 “孤睡不着,来看看婉儿。小芸让孤后半夜来伺疾,孤便来了。”顶着两个水泡眼的六小王爷十分老实地回答。 杨芸儿看着眼前乖巧的大男孩,点了点头,说道: “那后半夜就拜托王爷了。如果姐姐有什么不适,不要心慌,先让姐姐做一下深呼吸,平复情绪。然后其他的就交给医生吧。无论发生什么,姐姐的身体最重要。比其他一切都重要!” 李泓暄用力点了点头,说道:“你的意思本王晓得,你也累了,去歇着吧。” 檀云上前将李泓暄扶到椅子上坐定,她到底不敢太劳烦男主人,故而小声道: “王爷,您身子金贵,腿上伤才好些,千万不能累着,娘娘这边有奴婢们呢。” 杨芸儿上前拍了拍檀云的肩膀,直言劝道: “不必拦他,这是他身为丈夫的职责,我们让婉儿姐姐相信王爷的情谊。可男人的口头承诺不值钱,关键看行动,那就让王爷行动起来,在这里陪着吧。等婉儿姐姐醒来,会更加明白王爷的心意,进而坚强起来。” 檀云眼中泛起一阵水雾,使劲眨了眨眼,退后几步,不再相劝。 李泓暄对着杨芸儿点了点头,小声说道:“小芸,你平常与孤说的那些话,孤都听进去了,婉儿是我的心头宝,孤想明白了,她是她,崔氏的旧账不该牵连她,表哥那边我也会劝劝。” 听到表哥两字,杨芸儿赶紧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摇了摇头,小声提醒:“尚未尘埃落定,认亲是好事,别叫着顺口,说漏了嘴,多少人盯着王爷呢!” 李泓暄赶紧做了一个捂嘴动作。 这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接着帘子被掀起,一个丫鬟风风火火跑了进来,带来了一阵寒风。 “呀,王爷你怎么在这里,娘娘这边由杨侧妃伺疾,奴婢扶王爷去休息吧。” 大概是听到了这边有动静,沉香十分适时地跑进屋子伺候。 李泓暄和杨芸儿同时皱起了眉头。 不过,不用主子发话,正妃团队的首席大丫鬟檀云便出手了:“王爷的事哪用你这个小蹄子多嘴,杨娘娘陪了半夜多有劳累,你去茶房将莺儿姑娘换来伺候杨娘娘歇息。你去守着茶炉子,不许偷懒!” 沉香咬着唇,欲行礼告罪。可檀云尤不解恨,骂道:“动作轻点,也不怕吵醒了娘娘,整日毛毛糙糙的,真不害臊。” 沉香涨红了脸,做出一副认错的样子,柔柔弱弱行完礼,小心迈着步子,慢慢挪出了屋子。 出门那一刻,沉香被寒风一激,眼中立时涌起恨意。 屋内人却看不到沉香的变脸。 此刻杨芸儿眼含笑意,对檀香赞赏地点了点头,起身准备带碧螺离开。却被李泓暄轻声叫住。 “小芸,你说要离开王府的那些话当真?” 杨芸儿看着李泓暄忧伤的眸色,没有立即接话,叹了一口气,指了指床榻,压着嗓子说道: “王爷,您的当务之急是陪好妻子,让妻子安心。其他事少操心。” 说着快刀斩乱麻似的,头也不回地走了。 碰了一鼻子灰的六小王爷愣在当下,望着倩影消失的方向出神,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檀云见男主子呆呆的样子,努了努嘴:“杨娘娘说得对,王爷先听杨娘娘的劝罢!” 李泓暄瞪了檀云一眼,可又一时无法发作。 婉儿性子弱,檀云是丈母娘崔夫人千挑万选出的忠仆,性子刚一些,恰好可以在许多事情上帮扶婉儿。 不过,以往檀云治下虽严,对李泓暄这个男主人还是毕恭毕敬的。 这回是反了天了? 自小芸入了王府,周边的人一个两个都变了,变得更有主见了,自己这个男主人威仪何存! 在六小王爷自伤之际,床上传来了呻吟之声。 李泓暄和檀云同时吓了一跳,顾不得其他,纷纷抢到床边。 好在孕妇只是皱眉轻哼,并未醒来,两人都放下心来。 李泓暄于床榻边坐定,轻轻抚过婉儿额头的一缕碎发,小声说道:“婉儿,你要好好的,本王绝不负你。小芸本王也会想办法留下来,给你做伴。我不信她会舍得离开我们。” 站在阴影中的檀云眨了眨眼。 她是个极聪明的,今日侧妃自爆与王爷的合作约定,她立即联想到日常侧妃与自家娘娘聊天时有意无意所说的话,当时只当侧妃大胆口快,说着解闷,如今看来不甘为笼中鸟的侧妃说的那些理想都是认真的。 檀云默默在心底叹息数声,王爷想要享齐人之福,别的女子或许可以,但侧妃这样的奇女子,王爷这愿望要落空啊。 第二天破晓,崔婉儿似乎安稳了些,但彻夜未眠的李泓暄到底不放心,让人拿了帖子去请了王太医前来。 好在崔婉儿情况还算安稳,府医的方子也没有大问题。王太医只略作调整。 但李泓暄依旧不放心,留王太医在府中,方便随时应对突发情况。 直到崔婉儿几次三番自称无碍,坚持要求回内宅,且杨芸儿也帮着婉儿说话。 李泓暄无法,不得不放行。 在众人簇拥护送,以及六小王爷的一路唠叨之下,崔婉儿终于坐上软轿回到内院。 李泓暄又留王太医在府中待了半日,确定崔婉儿确实状态平稳,才放人。 虽然王府诸人被杨芸儿管得及其服帖,正妃宿在外书房之事,无人嚼舌头。 可王府外头很快有了传言,六王正妃受了刺激正在安胎,六小王爷直接将太医扣留在王府整整两日。 话传到杨芸儿耳中时,她正与罗先生在书房整理新搜集来的关于八王爷的各种信息。 她这两日也没有闲着,发誓一定要扒了八王爷的底裤。 罗子昂在各处茶楼已布下人手,甚至城中乞丐流派,也逐渐有了门道。 杨芸儿心中憋着一股气,别人穿越自带金手指,她的穿越则是白手起家。王爷没有信息网,那么她就来搞一个吧。好在老板大方,她便舍得投资。 听闻府外动静,甚至传言御史又有不安分之意,杨芸儿灵机一动,决定将计就计,吩咐人道:“去王嬷嬷院里传话,问她身体是否康复,若病实在不想好起来,那就直接送庄子上养老吧!” 后半句明眼人都听得出威胁之意。 正在这时,外头婆子进来传话,宫中有人来传旨。 第177章 试探 来传旨的是崔后宫中老太监,旨意很简单,五日后是上巳节,崔皇后将在金明池畔设宴,皇家女眷以及有品阶,排得上号的官眷都需参加。 “杨侧妃,皇后娘娘可是特意点了您的名字,好好准备吧。”老太监传完旨意,又意味深长的加了一句。 杨芸儿只觉得膝盖发胀,这可不是好兆头。 她想开口再询问两句,但抬头看到老太监居高临下的眼神,联想到上一次与崔后交锋吃的亏,顿时住了口。 面对故意挑刺之人,多说多错。 于是,杨芸儿毕恭毕敬接了旨,仪态十分标准。 李泓暄从小养在皇后殿中,对这个老太监留着几分敬畏,此刻也态度恭顺。 然而,对于专程来找茬者而言,对方表现得越好,意味着自己的kpi要完不成了。 看着面上挑不出一丝错来的六皇子与杨侧妃,传旨老太监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一旁的莺儿机灵,瞅准时机,上前向老太监送上了一个厚实的红包,老太监快速接过,掂了掂,鼻子轻哼一声,脸色并未改变什么。一甩拂尘,敷衍行了个礼,转身离去。 李泓暄瘸着腿,老老实实向外送了几步。 杨芸儿自持为女眷,只需原地恭送,面上柔顺,心里却在骂爹。 崔后宫中人,和崔后都一个德行。 杨芸儿看了一眼莺儿,十分心疼方才那个大荷包。 对于身边信任的人,杨芸儿选择放权。 如今碧螺相当于杨芸儿的保镖加总管,莺儿则承担了秘书加财务之责。 出来见客,莺儿会备着各种尺度的荷包,具体送哪个,她有自主权。 显然,面对皇后宫中之人,莺儿为了自家主子,当然送了最大份的。 可对于有心找茬之人,无论如何示好,不过是肉包子打狗。 横竖都是看不上,何必破财! 杨芸儿抿了抿唇,决定事后找莺儿再好好聊聊。 此刻见李泓暄瘸着腿返回,杨芸儿没好气地怼道:“你这个母后又想做什么?我能不去么?” 李泓暄想了想,一咬牙道:“小芸你若不想去,随你找什么理由,本王都替你担着!” 这个回复倒是出乎杨芸儿的意料,她方才不过抱怨一句,六小王爷居然当真了! 看着一向温顺的大男孩难得露出这样的神色,惊讶道:“婉儿姐姐如今在养胎,铁定是不能去的,我若不去,六王府可就没有女眷出席了,王爷这样妥当么?” “有什么不妥的,本王护着你们!” “我看你方才对那个公公毕恭毕敬的,这会儿又有胆气了?” 李泓暄面上一阵泛红,小声嘀咕道:“小时候李公公经常替崔后管教于我。” 看着李泓暄略带窘迫的样子,杨芸儿想到当年班上男生突然见到教导主任的样子,笑着补了一句。“他是打过你手心,还是打过你屁股?” 李泓暄面上涨得更红了,一时瞪着眼,不说话。 同样从宫里出来的碧螺有些看不下去,想替旧主子解围,可一想到如今自己已是侧妃的人,侧妃这样说一定有她的道理,于是将到口的话咽了下去,低下头去,避开眼前尴尬的场景。 杨芸儿到底不忍让李泓暄太过难堪,软了口气说道:“王爷不必往心里去,我想崔后派这样一位公公来传旨,必然有她的意图。” 她想了想,望着李泓暄的黑眼圈,说道:“王爷,以往你都是毕恭毕敬称她为母后,如今改口叫崔后,可见王爷心里还是有变化的。原本王爷十分惧怕崔后,如今想来是好多了吧。那公公不过是在王爷心中留了一些童年阴影,今日一见面,王爷只是没有反应过来,习惯使然,这并不打紧。” 李泓暄一愣,这几日他细细听罗子昂讲述云家旧事,心中起伏,日夜煎熬,神思有些涣散,甚至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对崔后的称谓改了口。 今日突然见到小时候惧怕之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确实态度太过恭顺。这也是崔后多年来压制自己的结果。想到这里,李泓暄心中腾得升起一股怒火。 杨芸儿迅速捕捉到李泓暄眼中升起的戾气,摇了摇头说道: “王爷不必想太多,路要一步步走。既然从小教养你的琉璃姑姑选择隐瞒,想必是首先希望你拥有良善之心,而不是过早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但如今王爷已长大,既然要直面仇恨,必须拿出足够的智慧来。王爷于人前,您还是尊称母后,别露出了马脚,目前还不是撕破脸的时机。” 李泓暄点了点头。 在杨芸儿目光凝视之下,李泓暄眼中的戾气渐渐消退,转而露出感激的神色。 不等李泓暄再次开口,杨芸儿道:“人在皇家,身不由己,王爷你若觉得你目前的状态,还算稳定可以入宫见崔后,不打草惊蛇的话,我就陪着王爷入宫。如果王爷觉得最近情绪起伏太大,这个时间突然见皇后,容易失控的话,我们一起找理由暂时避一避,可好?” 闻言,李泓暄眼中突然泛起水雾,上前一步,哽咽道:“小芸,你的心意……” 杨芸儿赶紧打断他,道:“王爷,如今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所以面对挑战,要共进退。我将来也想为嫣红讨回公道呢!我们有共同的目标!” 说着,杨芸儿退后几步,坐到一旁桌子边上,拿起一枚果子,有模有样的吃了起来。 李泓暄伸出的手僵在空中,心中刚涌起的一股柔情噗地一声漏了气。 只见眼前人一大枚果子塞入口中,腮帮子鼓鼓的,这画面不是很美呀,但是…… 嘴里含着果子的人,又喝了一大口水,接过一旁丫鬟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说道:“呀,时间不早了,婉儿姐姐该醒了,我去看婉儿姐姐,要不要一起?” 李泓暄喉结动了动,扶着文砚的手,径直往里走。 ——策反分界线—— “嬷嬷这是病愈了?”杨芸儿用手指敲着桌面,漫不经心地问道。 “托王爷的福,老天暂时收不了我,毕竟是老身奶大的孩子,还得再操几年心。” 杨芸儿坐在上首,仔细盯着站在下方的人。 确实憔悴了不少,但精气神还在,看起来情况不算太糟。 “心中有念想是好事,一线希望,百倍努力!”杨芸儿笑着将上辈子老板pua的话术,送给了眼前的老人家。 王嬷嬷微微抬头,眼中精光一闪,但很快低下头去。 “老身谢娘娘提点。” 都是聪明人,点到即止。 “嬷嬷养病多时,可知最近府中发生的事情?” “老身前阵子足不出户,府中是并不知晓。” 这个回答滴水不漏,杨芸儿微微翘了翘唇,说道:“唉,王爷不知在外听了什么风声,居然和罗先生大吵一架。嬷嬷也知道,王爷行事一向没个章法,往常全靠罗先生看顾着,才少出差错,如今两人离心,很是令人头痛哪。” 杨芸儿揉了揉太阳穴,继续道:“不巧,婉儿姐姐就在王爷与罗先生吵架之际,去书房送汤,受了惊吓,居然动了胎气,这如何是好。” 王嬷嬷听完,沉默一会,点头道:“王妃腹中胎儿可不能出差错,王妃和娘娘身子精贵,如今不宜出府,就由老身代劳,去长乐寺求一求平安符吧?” “嬷嬷身体才好,就要劳烦嬷嬷走一趟,若伤了您身子如何是好。”杨芸儿似乎面露为难。 “无妨!请娘娘准许老身出府为王妃和未来的世子祈福。” 杨芸儿笑着点头应允。 送走了王嬷嬷,碧螺和莺儿上前问道:“娘娘,您就这么放他出府?” “无妨,王爷扣留太医的事情,外头都知道,借机渲染一下王爷和他谋士的离心,也合情合理。给她一个表现机会吧。” 聪明人之间的信任,需要一点点试探和积累。 第178章 酒醉 稳定的情绪,往往是一个人成熟的标志,而被形势强行催熟的六小王爷到底是差了点修为。 好在身为人夫,李泓暄还是有点责任心在身上的。被八狐狸恶意挑破旧事之际,因着崔婉儿情况不稳,六小王爷努力压住了内心的波涛,稳妥地陪着崔婉儿熬过最凶险的那几日。 如今在众人的合力维护下, 崔婉儿的胎相终于稳固下来。 于是,李泓暄强行稳住的内心又开始震荡。 这一边,曾经斗得鸡飞蛋打的杨芸儿与王嬷嬷在同一屋檐下心平气和地互相试探,沉稳地进行互相利用与合作。 而那一边,六小王爷则开始放飞自我,独自于院中开启借酒浇愁模式。 强行揭开的真相,母族的血仇颠覆了他的认知,也戳破了琉璃姑姑当年为他苦心编织的美丽谎言。这意味着李泓暄从此要背离他从小坚守的平安道,开始走荆棘路。(128章) 酒气上头,泪水决堤,澎湃的情绪从心底喷涌而出。 愤怒,委屈,迷茫,压抑,以及仇恨……属于成年的种种心绪震荡着少年原本单纯的心性。 云妃临终前耗尽心血,意图让儿子远离仇恨,然而世事终究难料。 其实当年,云妃若死守景泰帝心中难得的那几缕情愫,未必不能活下来。 但身为母亲的她,在云氏一败涂地之际,以命相搏,不但以去母留子的筹码,成功说服失去生育能力的崔后收养李泓暄(63章),进而还推动帝王将情愫转为愧疚。 当然,云妃清醒地知道,帝王的愧疚并不牢靠。不过,当这份愧疚中,掺杂了帝王的耻辱与仇恨,那就不一样了。 云氏落败,代表了年轻帝王与权臣世家斗法的失败,不得不以牺牲心腹为代价。而云妃的凄然辞世,更是在年轻帝王心中打下无法磨灭的烙印,这不仅仅关乎年少情谊,更是帝王之耻。 最终,云氏落败成功成为景泰帝心头逆鳞。 有了这样复杂的情分在,云妃赌景泰帝多少能护住李泓暄,何况她还明着暗着在宫中为李泓暄留下了不少心腹,其中就包括琉璃姑姑。 如云妃所愿,李泓暄平安长大,这当然离不开景泰帝暗中使了不少力。 同样,各种机缘巧合,李泓暄一直与权力核心保持了安全的距离。 但云妃还是低估了帝王的仇恨。 一路隐忍的景泰帝,竟将一腔恨意撒在了流着崔氏血脉的嫡出太子身上,并以严父之名,间接将这位优秀的继承人逼上绝路。 失去了太子这个挡箭牌,崔后又没有其他儿子,李泓暄最终还是走到了权力的核心。 兜兜转转,李泓暄最终不得不直面他的身份,以及血仇。 长大,有时就在顷刻之间。但这蜕变的过程,实在痛苦。 酒水合着泪水,李泓暄头痛欲裂,觉得自己的灵台正在沉沦。 他想挣扎,想看清前路,却又觉得浑身绵软无力。 崔后的宴会诏令是一道催化剂,让李泓暄愈发狂躁起来。 自己竟然从小认贼做母。 若要再次相见,自己该如何面对她? 崔氏,好一个崔氏! 李泓暄对天狂笑。 笑着笑着,他又想到了婉儿的痛苦。 为什么自己要与崔氏联姻,为什么婉儿那么好。 想到这里,六小王爷又开始嚎啕起来。 “崔氏,你好狠的心!” 哭着哭着,他耳畔依稀响起了杨芸儿的声音:“王爷若去,我便陪着,我们是同在一条船上的团队。” 李泓暄仿佛是黑暗中的人突然发现了光,当即狂叫着喊起了杨芸儿的名字。 守在李泓暄院中的丫鬟早就慌了神。主子一杯接着一杯的灌酒,正妃在休息,侧妃在忙碌,眼看着无人来管,主子明显要发狂。 李泓暄院中丫鬟原以碧螺为首,属琉璃姑姑暗中培养的宫中旧人,本还能劝几句,如今碧螺跟了侧妃,剩下的青黛,紫玉,红拂无人敢劝。 此刻见李泓暄狂吼侧妃名字,慌乱的众人突然醒了神,犹如找到救命稻草一般。 对啊,有问题找杨侧妃啊。 青黛留着压阵,年纪小一些的红拂提脚就往外跑,去侧妃院里搬救兵。 乌金西沉,晚风渐起。 刚刚做完满满一篇算数作业的杨芸儿正懒懒躺在自己院子里。 一边等着张嬷嬷的鸡汤出锅,一边候着跟踪王嬷嬷的人回来。偷的片刻闲工夫,舒展一下疲惫的身体。 一个红衣小丫鬟从外面直冲进来,还未看清人,便听地清脆的叫唤:“娘娘,王爷喝醉酒了,急等娘娘过去呢!” 杨芸儿直起身子,看清来人,心下了然。 以她对李泓暄的了解,面对仇恨的骤然冲击,六小王爷能将情绪稳住这么多天已属不易。 这是,终于发泄出来了? 杨芸儿犹疑间,红拂已跑到跟前,急急行了个礼,道:“娘娘快去看看王爷吧!” 碧螺见是红拂,忙上前拉住手问道:“可是王爷喝多了?” 红拂不敢随意描述主子发酒疯的醉态,只一个劲的点头。 碧螺到底也是陪着六小王爷一路走来的,十分知晓小王爷的酒品,当即皱眉道:“娘娘,我们还是快些去看看,王爷腿上刚好,别又磕着碰着。” 杨芸儿深吸一口气,脑海中再次浮现出新婚夜被砸得稀烂的洞房。 这老板优点不少,但酒品不好! “走,看看去。”杨芸儿当即起身,转头对着红拂道:“可还跑得动?” 红拂努力平复气息,点头道:“奴婢可以的,娘娘尽管吩咐。” “你先回去,将王爷屋里的瓷器,玉器这类易碎的东西抢出来,若王爷要砸东西,将之前他养伤时,我让你们做的那些靠枕全都拿给他。” 红拂“唉\"了一声,一溜烟地往外跑。 碧螺尤自不放心,高声嘱咐道:“小心别让王爷伤着自己。” 其实杨芸儿此刻心中的潜台词是:“别让王爷伤着古董……都是老值钱了。” 杨芸儿眨了眨眼,起身往外走,碧螺,莺儿,长菁等立即跟上。 走到门口,杨芸儿不忘吩咐,“长菁,你先留下,去和你娘说一下, 一会鸡汤送到王爷院子里。同时准备好醒酒汤。” 其实,此刻杨芸儿并不怎么担心李泓暄,反倒有一种靴子落地的感觉。 这个年纪的大男孩血气方刚,压抑久了,太过安静并不好,适当找机会发泄一下,或许心境和韧劲都能更上一层楼。 不过,等她到了李泓暄门外,她倒抽一口冷气,觉得自己低估了这个年纪大男孩的能量,这发起疯来的杀伤力实在有点惊人! “小芸,你在哪里!”“啊~小芸,你听到了吗?” 听到里面传来的嘶吼,以及家具碰撞的声音,杨芸儿不自觉原地抖三抖。 如今的自己可不是而立之年被生活操磨出的女汉子,这十几岁没长开的小身板儿,经不起折腾啊。 她犹豫着停下脚步,可里头丫鬟眼尖,她们盼望已久的稻草到了,哪能放过啊。 早有小丫鬟打起帘子来,有婆子迎了出来。 红拂则顾不得手里还抱着一只刚抢救出的花瓶,冲着门外大声喊到:“杨娘娘到啦,王爷在这里。” 听到动静地六小王爷猛地转身,此刻他手中紧紧抱着一个大靠枕,面色潮红,大着舌头向外叫到:“小芸,我知道你不会不管我,小芸!” 噗~ 酒醉之人重心不稳,转得太急,加上腿脚有伤,不听使唤,六小王爷当即左脚拌了右脚,整个人啪地一声,砸到了地上。 “王爷~” 杨芸儿停住脚步,眼见着一群丫鬟婆子跟着扑了过去,她缩了缩身形,闪到一边。 只见六小王爷即便倒地,也没有舍得放开怀里抱着的大靠枕,反而抱得更紧了,口中还含糊叫着:“小芸,我知道你…” 这是… 杨芸儿默默将自己与李泓暄手中的抱枕比了比,然后迅速甩了甩头。 不行,这时候过去,可不是羊入虎口么。 伺候醉酒老板,不在她主营业务范围之内,自己一个打工的不能去冒这个险! 杨芸儿当下做了决定,这得摇人。 正妃不能惊动,但王府中还是有人可以接单。 她转头吩咐道:“赶紧去把王美人叫来!” 碧螺和莺儿俱是一愣,杨芸儿发急道:“王爷以前发过酒疯没?王美人照顾过没?” 王爷那身板个头,发起酒疯来,你家娘娘我可扛不住啊。 莺儿不知情,但碧螺拉长着脸,点了点头。 那头扶着王爷的丫鬟婆子,早等不及了,发来求助信号:“娘娘,您看,怎么办?” 杨芸儿咬了咬唇,现场分派人手:“赶紧去请府医,还有王美人她有照顾王爷酒醉经验,也赶紧去叫来,多个人帮忙也好啊。” “碧螺带两个力气大的嬷嬷,先将王爷稳住,那个,不要强行打扰他,就让他抱着那抱枕,随便他胡说好了,先稳住他,我去外院请罗先生来帮忙。” “娘娘!”莺儿急着想说什么,但杨芸儿转身就往外走去,没有一丝一毫恋战的意思。 现场众人一愣,稻草已跑,大家不得不各司其职,努力自救。 莺儿一跺脚,赶忙朝着杨芸儿离开的方向追了出去。 第179章 去他个闺训守礼 直到彻底听不到身后的咆哮声,杨芸儿才渐渐放慢了脚步。 莺儿从后头匆匆赶上,劝道:“娘娘,时候不早了。恐怕此刻二门已上锁,到外院找罗先生多有不便,要不还是算了吧?” 杨芸儿抬头望了眼昏暗的天色,并未停下脚步。 穿越之初,杨芸儿被关在杨府后宅的梅香园,行动处处受限。 一旦太阳落山,按照所谓的闺训,后宅女子便只能规规矩矩待在自己屋中。 那时嬷嬷强迫大家背诵《列女传》,其中有一则贞烈女子的典故,讲的是晚上遭遇火灾,女主恪守礼节,宁可被烈火吞噬而亡,也绝不独自走出堂屋求生。 可如今的杨芸儿,不再是那个初入京城、对周遭茫然无措的穿越新人。 至少在王府之内,没有一处院落和屋子能够束缚住她。 显然,对六小王爷酒品有着不良记忆的杨芸儿此刻正一心摇人,并未将莺儿的劝阻当回事。 杨芸儿一边往外走,还一边对着莺儿抱怨。 “王爷那身量,发起酒疯来,不是我们这些女生能扛得住的,需要有个男人来压制,所以这事还得去找罗先生。” “实在不行,可以让罗先生把王爷先敲晕了,省得惊动了婉儿姐姐。如今婉儿姐姐养胎是大事!” 莺儿无奈,只得紧紧跟上。 此刻,王府廊下的灯笼都已亮起,驱散着夜幕下的黑暗,也照亮了前方的路。 管二门的婆子早已收到消息,识趣地为侧妃留了门。 这一路畅通无阻,没有丝毫阻碍。 杨芸儿径直往外书房旁的小院走去。 * 书案前,罗先生独自一人提这笔,迟迟没有落下。 心中愈是着急,往往愈发收不住心思。 如何自爆身份,告知李泓暄家仇,罗子昂曾在脑海中设想过无数场景与可能。 可能痛哭流涕,必然悲愤交加,甚至还有可能面临危险,再一次生离死别…… 然而,当这一刻真正到来时,却如此措手不及。 幸好有她,那个总是闪耀着光芒的女子。 不知她娇小的身躯中蕴藏着怎样的能量与智慧,几句话四两拨千斤,竟能迅速地镇住全场,让慌乱中迷失了方向的众人,重新看清了道路,并及时识破对手的阴谋。 她关于景泰帝的那段大逆不道的言论,看似荒诞,细品之下,却让罗子昂陷入了深思。 他本以为自己的逃脱是源于君王的恩义,为云家留下了后嗣。 但此时此刻,他才恍然大悟,这所谓的恩义在皇权面前显得多么寡淡可笑。 抹去云家的痕迹,也并非真正为了维护云家的名声,而是源于帝王复杂的心思。 这其中或许夹杂着一丝愧疚,但更多的是帝王对身后名的忧惧,担心有朝一日被后世勘破实情,遭受唾骂。 他不得不将深藏在心中的仇恨重新掰开来,细细咀嚼,慢慢辨识。 这个过程极其痛苦,仿佛强行撕开已经结痂的伤口。 好在侧妃的声音始终萦绕在耳畔。 这些时日的交往,这个声音仿佛为他拨开了云雾,指明了方向。 他逐渐想明白了,仇恨不应建立在让一个家族灭绝另一个家族的目标之上,否则冤冤相报,何时能了? 真正的复仇之道,应该是比拼哪一个家族能在正道上行得更远,更能为民谋福祉。 侧妃离经叛道的原话是:“你们这些大家族,掌握了那么多资源,就该推动历史的进步,让丑恶被历史所淘汰。若都是用屠刀互相厮杀,那彼此又有什么差别?” 这句话对罗子昂而言,振聋发聩。 争取民心所向,行磊落大道,这才是复仇的正途。 原来自己狭隘了。 神游之际,手中的笔无意间在纸上滴落了一个墨点,罗子昂回神,只觉得心头一阵发烫。 他揉了揉眉心,试图重新凝聚心神,可那个声音,那一句话再次于耳畔响起。 “我和王爷只是合作。将来我要离开王府。” 这几日,每每他顿悟感叹之际,这句话总会不合时宜的纠缠入脑,让他心神震荡。 自己对侧妃应该只是敬重,大仇未报,前路艰难,不能也不该有杂念啊。 凝神,静心! 罗子昂狠狠揉了揉眉头,放下手中笔,将面前的宣纸揉捏成团,正要丢弃。突然一阵寒风吹入房内,案上灯火摇曳。罗子昂猛一抬头,却看到面前正是自己魂牵梦绕的倩身,不觉呆住。 “你怎么!” 他浑身一颤,烛火晃动间,眼前场景也蒙着一层寒雾,罗子昂只以为是在做梦,下意识伸手想去触碰那道身影,急着分辨这是真还是幻。 “罗先生,我家娘娘有急事寻你来了。” 清脆的喊声惊醒梦中人,罗子昂快速缩回手,顺势将另一只手中的纸团丢出,全无往日镇定。 “罗先生,你还好吧?” 【为爱发电之学习笔记】 古代女子死磕礼仪能做到什么程度? 《谷梁传·襄公三十年》中记载了宋共姬(又称伯姬)在火灾中坚守“妇人之义”宁愿被烧死也不出门的故事: “五月甲午,宋灾。伯姬之舍失火,左右曰:‘夫人少辟火乎?’伯姬曰:‘妇人之义,傅母不在,宵不下堂。’左右又曰:‘夫人少辟火乎?’伯姬曰:‘妇人之义,保母不在,宵不下堂。’ 遂逮乎火而死。” 《列女传》也记录了这个故事,还为伯姬演绎了一段死前宣言: “伯姬曰:‘妇人之义,保母不在,宵不可下堂,越义求生,不如守义而死。’遂逮于火而死。” 没有保姆(傅母)陪同,晚上绝不独自出堂屋。如此宁死不屈的恪守妇道,让人…… 不过,与伯姬同处春秋战国时期,也不乏固守心中之道义,宁可被烧死或饿死的男人。 也许在先秦,那个生命十分脆弱的时代,杀身成仁,舍身取义乃寻常之道,无论男女都可以为了一个让现代人无法共情的理由,被饿死或者烧死。同样,那个时代也有从心所欲,活得洒脱的男男女女。 可是到了后世,男子的天地依旧广阔,但女子的道义却愈发狭窄。为什么呢! 第180章 手刀要不要 罗子昂缩回手,身子并未完全直起,便条件反射似的,对着杨芸儿深施一礼,表面看起来毕恭毕敬,与平时无异。 然而,他人站在书案前,行礼动作全赖肌肉反应,俯身下去之际,右臂袖口恰好垂入墨碟,他却浑然不觉。 “罗先生,你的袖子……”杨芸儿眼尖,伸手去托罗子昂的手臂,试图拯救那倒霉的袖子。 这下好了,罗子昂本就心神不宁,强行镇定着,这又被扶了一把,更像是触电一般,整个人往后褪去,袖子直接带翻了一整碟墨,顿时书案一片狼藉。 偏偏习惯自己动手的杨芸儿,当即弯下身子上前帮忙抢救案上书籍, 两个脑袋在书案上方寸空间内瞬时接近,尽管并未有实质性接触,但罗子昂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杨芸儿还忙着收拾,并未留意对面男子的神情。 好在跟来的莺儿十分警醒,她旁观者清,自家娘娘一心进入工作状态便是个痴人,而此刻罗先生的状态已明显不对。她连忙上前一步,用身体巧妙隔开两人,说道: “娘娘,先生,这桌上脏了,放着我来收拾吧,仔细脏了娘娘的袖子。” 莺儿脆生生的嗓音一下子惊醒了这一痴一傻。 罗子昂连忙起身,退了几步,将袖子藏于身后,他入王府后,从未如此狼狈过,脸涨得通红,竟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倒是杨芸儿态度十分自然,笑着道歉:“都怪我,急急进来,没叫人通传,吓着先生了吧。” 杨芸儿至今不习惯王府内层层通传的流程,她有时着急起来,边直接闯,横竖如今府中没人拦得住她。 偏她生得纤瘦小巧,又不喜带那些叮铃当啷的饰物,日常穿着布鞋,走路声音本就不大,来去如风,几次突然出现在管事仆妇面前, 着实能将人吓了一跳。 莺儿见娘娘如此说,立马帮腔解围道:“先生莫要见怪,我家娘娘便是性子急,莫说是先生,我同刘嬷嬷,张嬷嬷,有时天晚了,突然见娘娘进来,也会吓一大跳。” 这分明是铺设了台阶,罗子昂立即反应过来,闪身到桌案边,拱手行礼:“让娘娘见笑了,方才罗某确实没有看清,无意间冲撞了娘娘,实在是罪过。” “不妨事,也怪我,这性子急起来,总顾不得打招呼。往后我真得改改。” 杨芸儿大大咧咧摆了摆手,她对罗子昂动不动行礼的习惯实在有些无力承受,索性干脆低头继续收拾桌案。 莺儿看出其中尴尬,继续打趣缓和气氛:“娘娘说得哪里话,罗先生才不是纸糊的,哪那么容易吓到。” 罗子昂尴尬地笑笑,突然瞥见杨芸儿正要搬动的几本书册下正是自己前几日找来尚来不及送出的算术册子,赶紧心虚地上前,一把搬过整摞书,道:“不劳娘娘金手,这些事交给某来做。” 杨芸儿并未察觉不妥,只是口中忍不住唠叨:“文房四宝好虽好,就是太麻烦。” 莺儿当即顺势跟上:“娘娘不必事事亲力亲为,不必为小麻烦事操心,我这就去唤些人来帮忙,不耽误娘娘找罗先生的正事,王爷那头还等着人手。” 说罢莺儿急忙去门口唤人进来帮忙收拾。 这种场合,屋内人越多越好。横竖能在罗先生这边近身当差的,都是靠得住的人。 经过莺儿提醒,屋内人都想起了正题。 “娘娘此刻赶来,是否王爷有什么不妥。”罗子昂快速压制住情绪,首先发问。 杨芸儿当下把李泓暄发酒疯的事情说了,现场又无缝切换到工作状态。 另有两个书房伺候的小厮被唤进来收拾,这场景怎么看都是安全的加班环境。 莺儿略松口气,尽管自家娘娘大度,但娘娘的名声,自己得护着。 “前几日为了婉儿姐姐,王爷压抑着情绪,今日若能发泄出来也是好的,但身边需要有位长辈看顾着,毕竟王爷他……年纪还小。”杨芸儿蹙眉,斟酌着用词: “王爷的屋子距离婉儿姐姐的院子很近,他叫得那么大声惊动了孕妇怕难以收场,故而我赶过来,想问问先生能否将王爷带出来,今晚放在外书房,明日等王爷酒醒,还请罗先生多为王爷疏导疏导,后日上巳节还需入宫拜见皇后,请他从大局出发,切勿任性。” 罗子昂听完,点了点头,如此心细,不愧是她。表弟这是几世修来得福气。 杨芸儿见罗子昂虽然点头,却并不言语,以为他心有顾虑,继续道:“罗先生放心,院子里的人都靠得住,我会管着,外头我相信都在罗先生掌控下。罗先生入内院,事急从权,无人敢置喙,不算违礼。” “娘娘放心,罗某省得,就按娘娘说的办。” 自从挑破了与李泓暄的血缘关系,罗子昂的心里顾虑减轻了不少,事急从权,既然是眼前人要求,刀山火海也能取得,何况只是表弟的内宅。 很快,安排好人手后,杨芸儿与罗子昂往李泓暄屋里走去。 月色溶溶夜,春早尚无花。 一行人在廊下走着,罗子昂有意落后杨芸儿一头,两人没有并肩。 莺儿扶着侧妃的手,恰到好处的插在两人之间,各就各位。 临近王爷的屋子,吼叫声隐隐传来,声音中已带着明显低沙哑。 杨芸儿叹了口气,突然想到什么,放慢了脚步回头问道:“罗先生,若王爷闹得厉害,先生是否要出手将王爷打晕了?” 罗子昂明显一愣,停住了脚步。莺儿也是瞪大了眼睛。 “就是那种往脖子上敲一下的手刀,我不知道现实中是否有,我是在话本子上看到的。”杨芸儿知晓自己唐突,结结巴巴地比划着。 她绝不是想要谋害亲夫啊!! 罗子昂恍然若悟,想了想说:“脖子后面是命脉,弄不好要出事,娘娘这种说法,罗某并未听闻。那些话本子上的不作数。” 杨芸儿皱了皱眉,果然,比麻醉师起效更快更牛的手刀都是骗人的。 耳边动静越来越大,杨芸儿回头看了看,后面为李泓暄准备好的软轿,有些担忧道,“那个,先生可有法子。” 看着眼前女子皱眉的样子,罗子昂心头一软,唇角微翘:“娘娘放心,罗某必不负所托。” 说完朝杨芸儿拱了拱手,脚下快了几分,向前赶去。 杨芸儿一时被拉在了后头。当然,她对屋内的酒气发自内心的抵触,前头横竖有人,便也没急着往前赶。 罗子昂率先进屋,只听得里头先是一声惊呼,然后便换做时高时低地闷哼声。 待杨芸儿提着裙摆走进屋时,罗子昂已像扛麻袋一般将李泓暄甩在肩头。 在众人目瞪口呆中,罗子昂一个转身,便将人扛出了屋。 很快被堵住嘴的六小王爷被结结实实压在了院门口候着的软轿里。 罗子昂办完事,甩了甩手,一个漂亮的转身,对杨芸儿行了一礼,便押着人出去了。 看得出来,罗子昂此刻并没有太大心里负担,出手教训一下亲表弟并不违背礼法,何况是受那人之托,当然使命必达。 杨芸儿呆立在原地,觉得原来站直了身子的罗先生原来长得如此高大,不愧是将军府的传人。 此刻,她十分后悔之前自己动作太慢,竟然错过了现场直播。 第181章 王美人想通了? 负责照顾酒醉王爷的王美人,一听要去外书房伺候,当即打了退堂鼓。 “娘娘,外书房是要紧的地方,妾不敢去。”王美人扭捏着说道。 此刻她衣衫凌乱,左脸颊上新添了几道红印,说话间还时不时揉着右腿,看来是受了“工伤”。 回头等李泓暄清醒过来,能否记得王美人今晚的苦劳,还不好说。 杨芸儿不由在心中暗暗叹息,伺候酒醉的男主子,果然是件苦差事。 见杨芸儿没有立马应允,王美人连忙继续恳求道:“娘娘,不是妾推托,只是妾得了嬷嬷教诲,漏夜不敢出二门。” 这话刚脱口,王美人就意识到自己说得不妥,眼前这主儿可是从不管白天黑夜,完完全全来去自由,然而自己哪敢跟人家比啊! 王美人心里发急,不得不使出自己的看家功夫——绝美哭功,只眨巴两下眼皮子的功夫,王美人已双眼含泪: “贱妾不敢僭越,外书房实在不是妾能去的地方,妾也从来就不敢去啊!” 最后一句话王美人说得多少有些心虚(第二章),但心虚并不妨碍她酝酿足够的眼泪。 很快王美人便哭得梨花带雨,甚至因着哭诉对象是侧妃,不是王爷,特意将哭腔中原本的娇俏造作削弱了几分,再多加了几成委屈与害怕。 杨芸儿挑了挑眉,心下计较,学习果然能使人进步,王美人这是要脱胎换骨啊,连哭功都长进不少,可以因人而异,定制发挥了? 都说大宅院里,男子寡情,但后宅争宠的女子也不见得有多少真情。 大部分女子争的是宠,并非爱,说白了就是为了吃更好、穿更好、且更有面子。至于真心,早就消磨在各种算计争斗中了。 王美人的先天条件不差,原先是吃了没文化的亏,眼皮子太浅,只看得到眼前得失,以为扒住男人,就是扒住一切。 如今跟着侧妃派来的嬷嬷读书习字,不但眼光长远了,也看清了这王府后宅掌握她生计的老板究竟是谁,故而对费力讨好男人这事儿也就不那么上心了。 且通过这段时间的反思,王美人对自己亲娘的事隐隐察觉出不对,尘埃未定,此刻去外书房这种敏感地方,万一出了岔子,那真是百口莫辩了。 杨芸儿看出王美人的扭捏不是作假,是真想避嫌。 她也不强求人加班,毕竟王嬷嬷还在考验期,书房虽有罗先生防着,但万一百密一疏,也是件麻烦事。于是顺水推舟,放王美人去休息。 王美人千恩万谢的告退不提。 只说杨芸儿对酒醉的李泓暄到底有些不放心,罗子昂作为兄弟,可以疏导感情,近身伺候未必妥帖。 杨芸儿想了想,转头吩咐身边的碧螺跟出去伺候。 碧螺原本也是跟着李泓暄的,且身上有功夫,即便六小王爷发酒疯,大抵也能应付得来。 “小心看顾着王爷,尤其注意王爷的睡姿,酒醉之人切忌仰卧,最好让王爷侧卧,且隔段时间帮他翻个身,务必留意是否有呕吐物堵塞气道。” “如有呕吐,得及时清理。这点得盯紧了,关乎性命,同时让外院的府医随时待命。” 杨芸儿将留存在脑海中照顾酒醉之人的经验捋了一遍,特意嘱咐了一番。 碧螺绷着脸,一一记下,点头领命。 杨芸儿放下心来,其他琐事诸如醒酒汤,换洗衣物之类,丫鬟们都做熟了,不必她操心。她只需提点要害,分配人手。 她自以为自己调度得当,抓大放小,并没有过分亲热,对李泓暄最多只是战友兄弟情。 但落在其他人眼里,却不一般。 毕竟,大部分人只能想到醒酒汤之类,侧妃娘娘可是连王爷的睡姿都考虑周到了。来日王爷醒来,听说了这些细节,估计又得有一番感动。 当然,这些杨芸儿本人并不知晓,她如今也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待一切安排妥当后,她便扶着莺儿的手,回屋喝鸡汤。 这一晚,她睡得相当安稳。 将李泓暄交给罗子昂,她很放心。 再加上有碧螺亲自照看着,李泓暄估计也不会吃什么苦头。 而正妃院里,有檀云随机应变,帮忙遮掩,她也很安心。 第二天醒来,果然又是阳光灿烂的一天。 杨芸儿想着宿醉清醒需要时间,也需要给男人们留足够的谈心空间,因此她并不着急去外宅。而是带着张嬷嬷一早蒸好的点心,去同孕妇共进早餐。 进了婉儿房间,她仔细观察着孕妇的气色,很好,心更定了。 不过,檀云眼下明显乌青一片,一旁沉香的脸色也不是太好。 倒是溪云带着几个小丫鬟热情地迎了上来,与碧桃,长菁一起帮着摆饭。 “姐姐昨晚休息的可还好?”杨芸儿坐下,开口问询道 “一切都好,谢谢妹妹关心。”婉儿犹豫着,还是问了一句:”只是晚上仿佛听到什么动静?” 不等檀云接话,沉香抢着道:“那声音仿佛是从王爷院子里传来的。奴婢原本担心王爷,想去看看,可檀云姐姐只说是猫在闹,不让出院子。”说完,还委委屈屈地看了一眼正妃。 正妃院里这几个丫鬟的眉眼官司,杨芸儿哪有不知晓的,当下坦坦荡荡接过话头,笑着道:“可不是猫在闹呢,而且还是一只大胖猫。” 要团队成员心思整齐划一,个个忠心不二,要么是训练有素的死士,要么是话本子里的传说。在现实中实在太难。但换一个角度,团队里有人存了小心思实在正常不过,只要有一个得力的管理者,能压得住就行。 显然,昨晚沉香又被檀云压住了。 陪嫁丫头,本就有后补通房的意思。沉香这丫头趁着婉儿怀孕动了心思,表现得确实有些明显。 不过,若不是杨芸儿给李泓暄和崔婉儿双双洗脑,沉香恐怕早就如愿替李泓暄暖床了。 如今杨芸儿已能理解这个时代女人的心思,故而在她看来,沉香只是犯了这个时代贴身丫鬟最容易犯的错,算不得大错。 不过眼下,她当然得帮着谭云,何况事情已经处理完了,她也没有要替王爷遮掩的意思。 “姐姐身子好了,王爷也高兴,昨儿个多喝了两杯,闹出些动静来。姐姐也知道王爷喝了酒容易犯浑。这时候当然不能惊动姐姐,故而我让王美人帮着服侍,结果王美人还被王爷抓花了脸。” 杨芸儿叹了口气,继续道: “我担心他扰了姐姐,故而特意派人来关照檀云。千万不要影响您休息。姐姐,这事儿都是我的主意,你可不能怪檀云呀。” 沉香努了努嘴道:“檀云姐姐自然是一心为了娘娘,凡事都听侧妃的。” “你有意见吗?”杨芸儿脸色一冷,思春惦记着男人可以理解,但搞小动作,挑拨离间就不对了!故而毫不客气地出言训斥。 “听谁的不重要,关键是做正确的事情。王爷在那儿发酒疯。惊动你家娘娘做什么?” 沉香没料到侧妃会直接训斥,一时红了眼眶,只敢唯唯诺诺应声道:“娘娘教训的是。” 婉儿见状,亲自来打圆场道:“好了,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我好,沉香,你先下去吧。” 沉香无法,只得含泪告退。檀云虎着脸,不欲搭理。其余人各自忙碌,目不斜视。 待人走后,婉儿抱歉地对杨芸儿说:“沉香这丫头大了,有了心思。但到底是有陪我一起长大的情分在,难免骄纵了些。” “我知道姐姐心软。人心多变。姑娘大了,有自己的心思很正常。” “还是妹妹懂我。等来年闲下来,我给她说门好亲事,置办好嫁妆,风光送她嫁出去,也算全了一段主仆情谊。” 杨芸儿笑笑,并未反对。 善良的人看事物总喜欢从好的一面出发,可有些心思一旦动了,并不会因为善待而改变。 第182章 再送凤钗 杨芸儿再见李泓暄是一日后。 用过早膳,杨芸儿正在堂屋算账,突然觉得面前一花,仿佛有道绚烂的光,还配着一股香风直钻鼻孔。 她抬头定睛一看,只见六小王爷穿着一身橘黄底子绣金团花纹样无袖圆领袍,内搭镶边白色箭袖圆领袍,腰间系着橘红刺绣腰带,上面叮叮当当挂着大红织金刺绣荷包,姜黄葫芦形吉祥纹香囊,青绿流苏玉佩,胸前富丽的织金团花刺绣恰好映着窗外的光 ,让李泓暄整个人如花孔雀一般闪亮亮发着光。 花孔雀不待人通传,就这样招招摇摇地进了屋子,随手解下大红斗篷,交给迎上来的碧螺。然后从跟过来的文砚手中接起一个檀木匣子,放到杨芸儿手边的桌案上,随即说道:“明日入宫,我替你寻了一套新的头面,你看看可还中意。” 杨芸儿看了看桌上的匣子,又抬眸看了看眼前人。 昨日两人虽没见面,但李泓暄的一举一动杨芸儿这边都清清楚楚。 酒是到日山三竿后才彻底清醒的,与表兄抱头痛哭了好几轮,直到午膳后,才彻底收拾好心情进内宅找崔婉儿。结果因着隔夜酒醉的事情,挨了婉儿好一通训斥。 杨芸儿原本以为李泓暄接下来会来找自己,可灰头土脸的六小王爷从正妃院里出来后,根本不敢再到杨芸儿这边讨骂,直接躲到外书房去了。 据说哥哥弟弟又畅谈了一晚。 新认了大哥,做弟弟的也是有些黏糊劲在身上的。 今日相见,六小王爷脸上满是讨好的笑容,像极了一个做错事的乖弟弟,做错事想解释,却又不愿开口,上来就砸礼物。 这是想通了,要入宫了? 老板,你可以直说的,不用直接发奖金! 杨芸儿绷不住直接露出了笑容。 李泓暄昨儿个被表哥开导了一晚,到早上满血复活,终于抖擞着精神来找杨芸儿,原以为今天这关可能要比昨天还难,因此做足了心理准备。毕竟杨芸儿训起人来杀伤力可比崔婉儿大多了。 不料此刻,却见杨芸儿满脸笑意,他当即放松下来,看来还真没有一套新头面解决不了的事情。 想到这里,他脸上浮起得意之色,笑嘻嘻打开盒子说道:“这是我让管事一早去瑞珠宝饰买的新款式,明日带去宫中,必然让你不输于旁人。 不料,已经富裕起来的杨芸儿再次看到满匣子的金灿灿,心情着实有点儿复杂。 金子是个好东西,但是脖子也很重要啊。 李泓暄见对面人儿脸上的笑容在逐渐消失,只道是嫌弃分量不如上次那套,赶忙解释道: “李管事也是个惫懒的,本让他昨儿个就去,非拖到今早,结果只得了这套,分量确实是轻了点,但胜在款式新,你看凤嘴流苏上的红宝,都是大颗的。” 杨芸儿看着那展翅欲飞的大凤凰,下意识的揉了揉脖颈,道:“王爷,我脑袋小,其实这份量足够了……你给婉儿姐姐买了吗?” 李泓暄一愣,回道:“婉儿还在安胎,暂时不去宫中参加宴席。” 说完六小王爷脸色一红,搓了搓手,补充道:“我想着婉儿养胎无趣,正打算寻两只雀儿给她解闷。” 提到雀儿,李泓暄仿佛抓到了新的灵感,眼中闪出了光:“我知道左十三郎他认得养雀儿的,回头让他托人调教几只来,城东匠人张做的鸟笼是一绝。皇叔那边有一套漂亮的龙泉窑鸟食罐,我打算照着样子托人去寻几个。” 李泓暄越说越带劲,仿佛回到太子哥哥在世,一心一意做纨绔的那段岁月。 “小芸你要的话,我也给你弄几只,天暖和了,笼子可以直接挂在廊下,一进院子,叽叽喳喳,热热闹闹,怎么样?” “呵呵,笼中鸟啊,听起来不错!”杨芸儿看着李泓暄眼中冒着的星星,深吸一口气,保持礼貌而克制的微笑,说道:“金丝雀儿就算了,若有鹰,倒是可以寻一只给我。” “鹰?海东青么?我回头问问十三郎?他什么鸟儿都能给你寻来。” “不过训鹰有点难,我早年训过,还被抓伤了,我和你说,那鹰可厉害了……” 李泓暄正说得带劲,突发觉对面人儿的笑容不大对,仿佛藏着一股,那个什么…… 他浑身一个激灵,赶紧掐住话头,问道:“小芸,你这是真的,只是想训鹰?” “呵呵,”杨芸儿干笑一声,道:“我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 “哦哦,训鹰有危险,还是不适合你们女子。” 听到这句话,杨芸儿做了一个大幅度的深呼吸,李泓暄立马闭嘴了。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屋里陷入了一片寂静。 半盏茶功夫后,到底还是李泓暄熬不住,小心开口道:“小芸你放心,那些玩意儿我现在都不碰了,太傅和罗先生都能为我作证。” 杨芸儿并没有接话,拿起匣子里一支镶红宝步摇,随口问道::“王美人那边,你有准备什么吗?” “啊!”李泓暄一愣,眨了眨眼,这个转折有点大,六小王爷显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缓了一口气,李泓暄试探着说道:“我许久不去她那里了,小芸你放心。我只看在乳母的份上,将她养在后宅罢了,谅她也不敢再胡闹!” 杨芸儿叹了一声:“王爷,你是否记得,那晚我去外宅请罗先生时,唤了王美人来照顾你,你还把人家弄伤了呢!” “啊,那晚是她?”李泓暄瞪大了眼睛,一脸震惊,“我,我以为……我真的不记得了!” 杨芸儿瞪了他一眼道:“你虽已对她心中无情,但她毕竟还是王府的美人,你可以给钱给体面,就像你原本对我那样。” “小芸,我不是…”李泓暄涨红了脸,一时不知道如何解释,急得站起了身。 杨芸儿见状,也意识到自己逞一时之快,说话刺激到了对方。 李泓暄对自己态度的改变她并不是没有察觉,但此刻她只想与这位“小老板”维持平衡关系。毕竟,一些跨时代的话题要和这个时代的男人讲清楚,并不容易,她暂时也没有这个心力。 想到这里,她赶紧摆了摆手,直接说道: “罢了,这件事先不讨论了,王美人那边,我会照顾,回头让人送些药给她,我会再另挑一支步摇给她压压惊。”姐如今也是有家底的,要收编团队,该出手时就得舍得。 说完这话,没等李泓暄反应过来,杨芸儿立即转换了话题:“王爷若打定主意明日入宫,我们可要好好合计一下。”杨芸儿抬了抬手,一旁莺儿立即递来一本册子。 “我打算一会先给杨丽妃递帖子,明日我会提前一个时辰入宫,先去昭华宫拜见丽妃,这边有我整理出的资产清单,我已盘下一些店铺,有几个铺子地段不错,我准备分些干股给杨丽妃,说起来她也是我的姨母,孝敬她也是应该的,只要手段干净,别人也挑不出我的错处。” “小芸,你这是何意?” “我记得你说过,你在宫中并没什么人手眼线。如今事情既然已经明了,你和崔后迟早对立。那八殿下在你这边挑破了事,未必不会在崔后那边动手脚,皇后养子的身份本是你的优势,若让你与皇后离心,甚至互相仇视,他必然得利。而我们在宫中一定得有人,丽妃这条线得用起来。” “八弟,他不至于如此。” “至不至于两说,但我们都得做好准备啊。”杨芸儿叹了口气,皱眉看着李泓暄干净但稍显憨傻的眼眸。 这位主子,性子是好的,但托生在皇家,便有点儿费事。 没由来一阵疲惫感袭上心头,杨芸儿揉了揉眉心,突然想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王爷,要不这样,我们去外书房同罗先生一起商量一下吧。对明日各种可能做好预案。” 第183章 明日上巳节 入宫拜见皇后,无论对李泓暄,还是对杨芸儿,都是一场考验。 按照杨芸儿的习惯,应对考验,必然是做好充分准备。 上回第一次拜见崔后,只因多了一句嘴,就被茶叶浇了一头(80章),这样的记忆可不大好。这次,杨芸儿打起了十足精神。 不管李泓暄是什么态度,发不发这场酒疯,杨芸儿都会做好准备,早早将宫廷礼仪复习了个遍。甚至一度打算将关在偏院多时的杨嬷嬷提溜回来,发挥余热,共同复习礼仪。 杨芸儿是个不计前嫌的,只要是得用的人,她都敢用。但对方却并没有这样的气度。 面对杨芸儿的邀约,杨嬷嬷依旧选择将自己锁在一方斗室内,日日吃斋念佛,一副心灰意冷的样子。 对比下来,还是王嬷嬷心理素质强悍些,自决定振作起来后,出门一趟,差事办得十分妥帖,将杨芸儿希望她传达的意思说得滴水不漏,对方的接头人竟然一点都没有起疑,为将来的合作开了一个好头。 较之乳母的宝刀未老,李泓暄这次有些怂。 不同于以往为朝堂论战而做的详尽准备,这次的重点在于情绪控制,这对当下的李泓暄而言有点儿挑战。 他并不是一个善于隐藏喜怒之人,本身又刚经历了心绪的大起大落。且不知八王爷在崔后那端是否有所动作,杨芸儿和罗子昂对李泓暄都不大放心。 此刻,六小王爷被杨芸儿押到外书房,听了罗子昂与杨芸儿联手唠叨了许久,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 平常这两人中随便一人说教起来,就够李泓暄头痛了,如今两人丝滑联手,还相互提点补充,一致对着李泓暄,六小王爷哪里招架得住,一时间人都蔫了一节。 “孤知晓了,明天无论她如何发难,孤都会忍着,按照以往那样敬着崔氏。” “王爷,您还是得按照以往习惯,尊称她母后!我们还没到和崔氏撕破脸的时候!”杨芸儿皱着眉头,对李泓暄用词的细节再次进行纠正。 “您现在根基不稳,八殿下估计正盼着您直接与崔后撕破脸,他好渔翁得利。”罗子昂恨铁不成钢,打算再次加码训斥。 李泓暄一口气被噎住,颓然坐在椅子上喘气。 杨芸儿看着李泓暄,而立之年的灵魂,俯视迷茫中的少年,多少带了一点悲悯的情绪。 在这种情绪的带动下,杨芸儿心软了,上辈子目睹过00后整顿职场的傲娇,对于面前乖乖听训的六小王爷,她心里不自觉地多了几分怜惜。 她伸手拦住了正要继续发作的罗子昂,两步走到李泓暄身旁,放柔了声音,就像姐姐劝弟弟一样,温柔地说到:“王爷,您再忍一忍吧,未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李泓暄好不容易扛住了方才暴风骤雨式洗脑,冷不防杨芸儿画风突变,不由愣了一下。然后,在小侧妃温声细语的劝慰下,六小王爷居然破防了。 “我便不争这个王位了。便让八弟去做又如何!为了权势,我生母,外祖父全没了,还有太子哥哥也没了。”六小王爷不自觉地带出了哭腔:“小芸,表哥,我想和你们好好过日子,还有婉儿!” 此话一出,屋内的温度霎时间冷了几分。 眼前的知心大姐姐瞬间变脸,连声音都淬了冰: “你之前说杨氏蠢,在我眼里你更蠢!太子薨逝,且不说你从小养在崔后名下,也占了个嫡字。便是只叙长幼,所有活着的皇子中,你本是长!” 杨芸儿眼眸犀利,对着李泓暄冷哼一声,“好端端的长子,不继承皇位,反让弟弟即位。你说这个长子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到底是不幸薨逝,还是犯错被贬被杀,你想选哪条路?” “古有泰伯让国,为避免兄弟相争,泰伯与仲雍自动远走荆蛮,断发文身,王爷您也是想主动避入蛮荒之地么?”罗子昂主动引经据典地补了一刀。 杨芸儿联想到上辈子参观博物馆的经历,接过刀子继续磨:“这泰伯离开周地,南下据说成了吴国先祖,如今南边不再莽荒,已是鱼米之乡,要不咱再走远一些,出海找个岛,说不定还能当个岛国之主?” 六小王爷倒吸一口冷气,刚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却看杨芸儿目光锐利似箭,他顿觉自己身上多了几个无形的窟窿,连忙将头转向另一边。 这边的气压更低,罗表哥脸色比锅底还黑,手中竟然还多了一把戒尺。 李泓暄心中暗叫不好,忙直起身,正色道: “哥!孤知道错了,孤记着云氏血仇,明日必然忍住,不会乱了方寸。待孤在朝堂羽翼丰满,定叫崔氏付出代价!” “小芸,孤会努力的,这其中厉害孤知道,方才也就是逞一把口舌之快!” 这边厢苦口婆心做着准备。宫中那头,果然如杨芸儿所料,已开始有所动作。 崔后斜躺在靠椅上,一边由两名宫女服侍着敲背捏腿,一边听着一名内侍说着外头传言。 秋月姑姑权衡再三,并未阻拦,只在心中默默念佛。 “你是说,有云家余孽找到了暄儿?” “外头确实是这么传的,听说六王爷回去发了一通脾气,惊动了六王妃,当场动了胎气,若不是太医及时救治,这胎恐怕不保了!” “什么!”崔后蹭得一身直起身子,一旁为她揉肩的宫女没有反应过来,不小心撞了一下崔后的身子。 崔后当即暴怒:“把这不长眼的东西,拖出去,打!” 可怜那宫女来不及求饶,就被堵住了嘴,拖了出去。 秋月姑姑心中一声哀叹,主子这脾气实在是控制不住了,她默默环视一眼殿内胆颤心惊的宫女,想到当年与自己一起伺候皇后的姐妹大多下场凄惨,又默默闭上了眼,并未发话。 崔后怒气依旧未消,还在大骂:“这是几日前的消息,怎么才传来,你们都对本宫懈怠了么。” 先前传话的那内侍做出惊恐卑微的样子,口中连声道:“奴才不敢,是奴办事不利,是奴该死。”说罢,便跪了下去,不断地磕着头。 崔后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行了,起来吧,你的忠心,吾知晓!” 见崔后情绪略略平缓,那内侍露出为难的神色,小心地道:“娘娘,我们先前放在那边的人手,都被六王爷身边那个幕僚给借故清理了。故而消息总是慢了些!” “这只养不熟的白眼狼,当初就不该留着他!”崔后重重拍了一下桌子,神色狠厉。 秋月到底忍不住,说了一句:“娘娘仔细手疼,六殿下只是心大,对娘娘还是孝顺的。” 那内侍抬眸看了一眼秋月,不动声色道:“姑姑说得也是,毕竟是娘娘一手养大的,就是心大了些,如今六王妃在养胎,后宅没个主心骨,王爷的性子又是个绵软的,可不是得被人带坏了。” 崔后心中一动,联想到前一阵进宫的几位命妇所说之话,当下有了主意:“暄儿身边还是得有自己人看着,另外婉儿的胎也务必保住,那可是崔氏的血脉。” 那内侍唇角微微翘起,谄媚道:“娘娘英明,依着娘娘的意思,咱们替六王爷挑两名可心的人儿送去,让王爷收收心,有人知冷知热的,那边府上有什么事,也好叫娘娘第一时间知晓。” 秋月低下头皱起眉,但终究没有说什么。 第184章 上巳再入宫 三月三,上巳节,娱春禊,沐兰汤。 北宫命箫鼓,南馆列旌麾。 各大传统节日竞争中国情人节,三月三上巳节这个古老的节日该有一席之地。 杨芸儿对这个淹没于历史长河中的古老节日也有着不小的好奇。 文科生大多都背诵过杜甫的《丽人行》:“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 若身处古代盛世,三月三日这一天,会是怎样的场景呢? 当年还是高中生的罗小芸,背诗的间隙,也曾神游过。 如今,真的穿越至古代,当然得沉浸式体验一把古诗中原汁原味的过节场景了。 然而,穿越后的第一个上巳节,杨芸儿被关在杨府后院闭门“进修”,只能体会到古代闺阁女子的身不由己,根本无缘上巳春游。 好在时隔一年,再逢上巳节,杨芸儿的境遇已与一年前大不相同。 她不但有了新身份,还有钱有团队,同时得了好姐妹崔婉儿。 若婉儿姐姐身体情况稳定,一起坐着马车去春游,看一看大瑞帝国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的春日盛景。再让小老板李泓暄骑着高头大马,一路跟着撒钱买买买,这样的生活应该很惬意吧。 当窗外枝丫刚刚抽出新绿,杨芸儿打着算盘,做新一年的规划时,便起了这个念头。 然而,老天往往不肯轻易遂人愿。 先是八殿下送了一份大礼,接着婉儿姐姐动了胎气,最后宫中一道旨意,杨芸儿不得不打起精神,入宫加班。 这是完全不让人休息的节奏。 杨芸儿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之前处理杨府与王爷的矛盾,不过是个前奏,这八王爷回京,夺嫡大戏才是真正开始。 如今自己也是在御前露过脸,得了名声的,再想要悄无声息地抽身逃离,便不再那么容易,看来未来很长一段日子都得在加班中度过。 好在打工妃杨芸儿心理素质极佳,在看清楚当前形势之后,便努力投入到工作中。 既已被命运裹挟,不如好好放手搏一把。 上巳节当天,天才刚刚擦亮,杨芸儿利索地起床加班。 不是第一次入宫,流程也算熟门熟路。 涂脂抹粉,梳妆打扮,一件件簪环戴起,一层层衣服叠加,碧桃伺候着杨芸儿从头到脚一通收拾,而杨芸儿在乖乖配合的同时,则默默将宫廷礼仪在脑海中细过一遍。 侧妃也是上了玉牒的,正式场合,按品大妆,得一丝不苟。 终于,一切都忙妥当了,杨芸儿顶着一斤多重的发髻,心中默念:“不能低头……”, 她出纤纤玉手,颤颤巍巍扶着碧螺往前走去。 刚出了院子,迎面便碰上了李泓暄。 只见他头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收拾得十分妥当,正急急往这边赶来。 “小芸,我想了想,那日传旨公公透露的口风,总觉得崔后今日可能会针对你,你一个人提前入宫我不放心,还是本王同你一道入宫吧。” 杨芸儿愣了一下,说道:“昨日不是同罗先生商量好了么,我已得了丽妃娘娘的帖子,趁着皇后宫宴尚未开始,顺路拜会丽妃,礼节上并无错处。但你和丽妃在明面上不适合过于亲近,我一人去便可。” “今日是皇后的宴会,你先去看丽妃总是不妥。” “侄女去看姑姑,有错么?即便我不去丽妃那里,我在崔后眼里还不一样是杨府的人?横竖已担了虚名,不如打个正经主意,今日我就是直接抱着丽妃娘娘的大腿,崔后也不能把我怎么样!”杨芸儿笑得狡黠。 李泓暄一时倒想不出词来辩驳,只瞪着眼看着杨芸儿。 杨芸儿看着他微微发呆的样子,心中默念一句:“乖,要听话。” 可这句不合礼法的话,她终究是咽了回去,只挑了挑眉头,笑道:“王爷不必着急,想来崔后也未必希望看到我们同进同出,过分亲热。我们分开行动,你再表现出对我的不屑,崔后或许看着气能顺些。” 杨芸儿眼睛微微一眨,戏谑道:“我去丽妃那,也能恶心恶心她,替你出出气。不过王爷你还是老老实实装作她的乖儿子该有的样子,让崔后吃不准我们的真实意图。” “小芸,我,我不擅长这种,我怕忍不住。”李泓暄脸上微红。 见六小王爷一脸苦相,杨芸儿叹了口气,这是少年步入成年社会前的迷茫啊,她耐心劝慰道: “王爷,我知道您向来正直善良,不习惯隐藏情绪。可如今您身处权力漩涡中,藏一藏心思是十分必要的。这么做与那些口是心非的老狐狸不同,咱并不是存心欺诈,咱只是为了自保。” 眼见着六小王爷的眉头拧成了八字,杨芸儿赶紧换了口凤,鼓励道:“王爷也并非藏不住,只是过往你的琉璃姑姑盼着您只做一位闲散王爷,教你从小藏拙,谁知王爷您太厉害了,藏着藏着直接将自己的脑子封印了,如今咱只要解了着封印即可。” “怎么解?” “额”杨芸儿眼珠子一转,笑意盈盈道:“您回去每日晚上对着铜镜大声说:‘我能行,我最棒’,连着叫满二十一天,就可以了。” 为了鼓励六小王爷,杨芸儿也是动足了脑筋。 “为什么是二十一天。”李泓暄一头问号。 “有一个法则叫二十一天法则,是通过21天的正确重复练习,养成一个好习惯。” 看杨芸儿说得头头是道,李泓暄不自觉跟着点头。 杨芸儿心中叹息,景泰帝老奸巨猾,罗子昂文武双全,有这样的父族和母族,从遗传学上,李泓暄不该这么傻。为了鼓励六小王爷,杨芸儿伸出手在李泓暄肩膀上拍了拍,这下李泓暄的脸更红了。 这时有婆子前来催促,时候不早,侧妃需要出发了。 “小芸,孤明白你的意思了,今晚孤就会试试你的法子。你先入宫,带着碧螺,她对宫里的事情比较熟悉,有什么事给我传消息,我稍晚两盏茶功夫出发,有事随时找我。” 杨芸儿笑着应下,规规矩矩行了福礼后,扶着碧螺的手离开。 到了角门,车马早已准备好。罗子昂躬身立于马车旁,待杨芸儿走近,罗子昂上前行礼的同时,轻声说道:“娘娘入宫,务必小心。” 杨芸儿轻轻颔首,回道:“先生放心,我会留意。” 【灵感分享之关于情人节的思考】 大家觉得哪个传统节日更契合情人节的氛围? 我看到大部分商家力推七夕,主要七夕有牛郎织女这两名大牌代言。但似乎真从节日溯源上看,七夕倒不如三月三。 我印象中,小时候听传统说书人,许多才子佳人戏的开端都是三月初三,踏青偶遇。 不过我仔细查了一下上巳的起源,也并不是一开始就流行男女约会。 相传三月三是黄帝的诞辰,而上巳节源于先秦时期的祓禊求子活动,逐渐过渡到水边饮宴、郊外游春的节日,再后来各种墙头马上,才子佳人,再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第185章 宫斗不易,送点干股 昭华殿内,杨丽妃慵懒地坐在铜镜前,杨芸儿则乖巧地忙前忙后,和宫女们一起,帮着丽妃梳妆打扮。 宫女们动手,杨芸儿动嘴,彼此配合,倒也默契。 “娘娘,您戴这朵花真好看,这颜色衬您。” 杨芸儿此刻的嘴巴比当年的促销小妹还甜,很好的起到了氛围组的作用。 丽妃原本有些惨白的容颜被生生夸出了一层薄薄的红晕。 “娘娘皮肤底子好,粉可以用的薄些,现在外头流行的檀晕妆,我这阵子在家闲着无事,也学着调弄些花儿朵儿的,要不我给娘娘调几个不同深浅的粉色,给娘娘一点点晕开,配上娘娘这么好的底子,今儿个定要让人眼前一亮。” 听了这话,丽妃的眼眸亮了亮,但她面上依旧保持淡淡的笑意,不徐不疾道:“瞧瞧这小妮子,一段时间不见,越发淘气,竟然打趣起姑母来了。” 说了几句客套之语,丽妃终究未曾拒绝,原本为丽妃上妆的红梅极有眼色地将位置让予杨芸儿。 杨芸儿笑意盈盈,心中早已有了计较,大方地接过红梅手中的胭脂与檀粉,开始精心调配起来。 其实今日再见丽妃,杨芸儿是有些吃惊的。不过一个多月未见,这位漂亮姑姑居然瘦脱了形,眼睛里的神采都黯淡了许多。 宫墙相隔,信息不通,能知道的便是张倩倩被崔后大张旗鼓封为婕妤,杨丽妃为张倩倩张罗着认了一门干爹。再后来便传出丽妃贵体有恙的消息,为此杨芸儿递了几回帖子到宫里,可都被拒了。 皇后召集上巳宫宴之际,丽妃适时病愈,杨芸儿才得以见到这位姑姑。 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外人无从知晓。 看着丽妃的状态,这病似乎并不简单。足见宫斗这行饭,真的不容易吃。 杨芸儿一边调弄胭脂,一边心中暗暗抱怨起李泓暄来,好歹也是宫里出来的正经皇子,居然在宫中连个得用的眼线都没有。 未来要夺嫡,信息网非常重要。自己这穿越起跑线着实低了点啊,想到这里,杨芸儿忍不住露出几许无奈的神色。 丽妃正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杨芸儿,见其蹙眉咬唇,轻轻瞟了一眼身边的绿珠姑姑。 绿珠会意,上前一步道:“可是这胭脂,檀粉有什么不妥。” 杨芸儿闻言,立即收回了心思,这宫中厉害角色果然都练就一双火眼金睛,自己不过分了会神,就露出了马脚。 看来行走宫廷,得时刻注意自己的表情管理。 想到这里,杨芸儿不再开小差,卖力地换上一副人畜无害的天真笑容,说道: “绿珠姑姑说笑呢,娘娘这边的东西怎么会有不妥,我看着这胭脂,这粉的质地实在是好。正琢磨着怎么调色,才能配得上娘娘的仙资。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可不能浪费一星半点儿。” 有了十四岁的年轻皮囊,杨芸儿说这样的话,居然一点不费劲,直接把丽妃逗乐了,露出一副怒其不争的样子,用玉指点了点杨芸儿,笑道:“你呀,都已经是上了玉牒的皇子侧妃了,咋还能这么小家子气!” 杨芸儿自然是配合着打趣一番,昭华殿内一时间充满了欢快的味道。 绿珠姑姑和红梅都松了口气,自家娘娘的情绪好久没有这么松快了。 且不提殿内诸人各怀心思,杨芸儿此刻确确实实在非常用心地为丽妃打扮。为了实现她的目的,不能停留在简单的氛围组上,她也要拿出实力来。 既然有经营胭脂铺子的计划,杨芸儿是下了一番狠功夫进行研究的。 大瑞如今主打流行三白妆,即将额头、下巴、鼻梁三处着重涂白。杨芸儿琢磨着,觉得倒有几分类似现代打高光的手法,可以使额头显得更为饱满,鼻梁更为挺拔,下巴更为圆润。 前朝看中色彩,浓重的胭脂还不够,再加点鹅黄,一张脸上容纳着大开大合的明艳。也许是物极必反,如今大瑞的审美趋势逐渐偏向素雅,在大红的胭脂之外,出现了以粉色为主的檀粉。 她在现代喜欢裸妆,但如今的素雅与裸装还是有很大差距。杨芸儿之前已吃过亏,强推后世的流行并不能轻松引领潮流,反而会因水土不服而被人轻视,甚至耻笑。 故而她在充分理解眼前流行趋势的基础上,选择以当下的檀晕妆为主,再融入些许现代彩妆理念,略作微调,将檀粉的颜色调出更自然的过渡色,更好地起到立体修容作用,让丽妃的妆容显得更加精致。 果然,杨丽妃非常满意。主子满意了,周围的人自然要跟着夸赞。 在一片赞叹声中,杨芸儿见火候差不多了,很自然地带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娘娘,上次在您宫中见识了玉簪花棒儿,真真开了眼,回去后着实手痒,我虽做不了那么精致的东西,不过也小有心得。王爷嫌弃我在家无事可做,给了些银钱,我便着人盘了间胭脂铺子,那掌柜的自称是调脂弄粉的好手,店里也有会调香的师傅,铺子的位置不错。只是我在娘娘这边见识了好东西。总觉得自己弄出来的东西不够好。” 说着,杨芸儿朝着跟来的碧螺递了个眼色,碧螺立即递上一份契书。 杨芸儿撒娇似的蹭到丽妃身边,恳求道:“我想着自己眼拙,分不出好赖,光靠着一头心热做不成事,回头琢磨出些东西,还是得拿来请娘娘帮侄女掌掌眼,分个好赖。娘娘可得答应呀!” 杨丽妃微微抬眸,面色和蔼,口中对着杨芸儿一通抱怨,心中却有所触动。 眼前的小侄女,看着是一副乖巧讨好的模样,但久居深宫,信任是稀缺品。杨丽妃对杨芸儿不会轻易全信,但送到手的好处也不会拒绝。 她,即便贵为宠妃,依旧需要钱。 自皇儿夭折,杨丽妃心中长存危机感,故而与兄长商议,谋划借腹张倩倩,曲线救国,不料却被崔后捅破。 杨丽妃气不过,对着景泰帝闹了场脾气,还装了一回病。 可没想到,这一次景泰帝并没有宠着她,直接来了个冷处理。 反倒是崔后不知得了哪个高人的指点,一改以往打打杀杀的做法,对张倩倩表面功夫做足,将人接出去,直接捧成了婕妤(156章)。 与崔后几番拉扯之后,杨丽妃装病成了真病,与亲兄长也渐渐生出嫌隙。 好容易熬到如今天气回暖,她才慢慢恢复些元气。今日她本就有意与崔后打一次擂台。 杨芸儿乖巧,又在李泓暄身边得宠,未尝不能一用。 想到这里,丽妃看似随意地飞了个眼神,口中依旧抱怨着小侄女不懂事,那边贴身大宫女红梅已接到主子的信号,不动声色的将契书收了进去。 杨芸儿立即笑得像一朵娇嫩的小花。 “娘娘,我带了些样品,这些东西不够好,还不敢劳烦娘娘您,我可否让丫鬟先分给宫里的姐姐们。” “六侧妃客气了,我们怎好用您的东西。” “姐姐别这么说,是我麻烦姐姐们帮忙试用一下, 等过几天,我还要请教姐姐们用后的感觉,看看上妆效果,用着是否舒服。” 杨芸儿笑着解释道:“姐姐们放心,这些都是我和丫鬟们试过的,但我们的见识哪比得上宫里的姐姐们,所以要劳烦姐姐们也试一试,我会根据姐姐们的体验调整方子,最后再请娘娘品鉴。” 给宫里人送东西并不容易,但若有了由头走了明路,未来便可以寻找操作空间。李泓暄这根起跑线太低,一切都得靠自己一点点扒拉。 但杨芸儿熬得住,有耐心。此刻她嬉笑地缠着丽妃。 眼下时机把握的刚刚好,杨丽妃望着铜镜中的自己,显得颇为满意,对杨芸儿的请求,只略略思索了片刻,便准了。 杨芸儿笑得像一只得意的小狐狸。 第186章 席前机锋 皇后的宴会选在麟德殿举办。 麟德殿位于太液池西,本是帝王宴饮群臣之处。 往年上巳,都由景泰帝亲自于麟德殿宴请群臣。 可如今雪灾过后,正值春耕,繁杂事务堆积如山。加之景泰帝又在入春之际“恰到好处”地病了一场,根本无暇顾及春日召饮之事。 帝王虽无心,皇后却有意。 毕竟,总有人盼着有更多热闹可瞧。 帝后间心意不通,却关系微妙。 当得知皇后被人撺掇着将在上巳节大办宴会时,景泰帝微微一笑,不动声色稍加引导,这宴饮之处便定在了麟德殿,且十分隆重,大有逾制之势。 当然,由皇后在麟德殿设宴,前朝也不是没有先例,只是那位皇后最终成了帝皇。只是当下士大夫们对那位女帝的风评相当不友好。 然而,一贯被人捧着的崔后倒是没有想那么多,只觉得自己病了许久,好不容易身子大好了,满眼的春光当然不该被辜负,宴会自然得大操大办。 至于什么大灾之后应当开源节流之类的闲事,丝毫影响不到她皇后该有的排面和尊荣。 只是皇后的排场自然比不上真正的帝王。 往日大宴,光麟德殿前和廊下可便可坐三千人。 崔后一度也有此野心。毕竟自太子薨逝之后,她几乎有一年多未曾操办过像样的宴会。此番重新出山,崔后铆足了劲要弄出个惊天动地的大场面。 好在最后关头,秋月姑姑找了许多理由,拼死劝谏,崔后才堪堪歇了将麟德殿前中后三殿都摆开席面的心思。 最终,内外命妇的宴席开设在麟德殿后殿,在两侧的结邻楼与郁仪楼则另开席位招待宗室子弟。 尽管规模有所控制,但是宴席的规格却是极尽奢靡。 殿内摆放着一排排精致矮几,分等级配置金、银、玉制的餐具。四周墙壁上高高悬挂着华丽的丝绸帷幕,上面绣着精美的花鸟鱼虫图案,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会从幕布上飞下来一般。 巳时三刻,皇后着盛装,在宫女和内侍的簇拥下,来到麟德殿。 各宫妃嫔以及朝廷命妇们早已候在殿内,并按照各自的品级和地位依次入座。 崔后昂首于凤座之上,俯视殿内,只见满眼绫罗辉耀,珠翠摇光,一派花团锦簇。 殿内燃着熏香,配着贵女们粉香轻漫,娇声细语,如此华贵气派,让崔后颇为受用。 她环视四周莺莺燕燕,突然间察觉居然还有人迟到,立马皱起了眉头。可她才要发作,便听人通报:丽妃娘娘到。 众人抬眼望去,见丽妃一袭天水碧大袖衫,配上精美的暗纹绣竹叶梅花,款款而入。 走到近前,但见丽妃薄施朱色,面透微红,微微带着病态,不同于以往的张扬明艳,反而有一种清雅出尘的气质。一下子与殿内一众浓妆贵女拉开了差距。 这丽妃,果然当得起一个丽字。 杨丽妃于殿内站定,施施然朝着上首行了一礼,不等崔后发难,娇娇俏俏地笑道:“哎呀,我来迟了。皇后娘娘恕罪。” “今儿个早晨起来,头风又犯了。本来想告假,毕竟皇上也知道我病着,从不勉强于我。但想着今日祓禊,本有除病去灾之意,便潜心祷祝。果然,托皇后娘娘的福,身子骨倒感觉好了不少,想来是冥冥之中有娘娘护佑着我,所以啊,就赶紧梳妆着过来给娘娘捧个场。” 说完,丽妃又轻轻抚了抚鬓发间步摇,笑得十分柔媚。 崔后一眼便认出那支步摇乃景泰帝去岁赐给丽妃的生辰礼,那上面大颗红宝,十分难得,心中蹭得腾起一股邪火。 不过,今日是大场面,她自然得守着皇后尊严,若是此刻与丽妃争吵起来,便是着了丽妃的道,自轻自贱落了下乘。 故而崔后冷冷抬眸,并未亲自接话,只用皇后威严扫向一旁座席,当即便有几位低位嫔妃赶紧起身,自愿充当皇后娘娘的枪子。 “丽妃娘娘这借口可真是牵强,皇后娘娘操持这宴会劳心劳力,您倒好,姗姗来迟不说,还这般巧言令色。” “丽妃娘娘果然好颜色!一来便将我们姐妹都比下去了。不过皇上原定了春日要采选纳妃,不知道届时宫中来了新人,可能有与丽妃娘娘媲美的。” 杨丽妃本不屑与低位嫔妃嚼舌头,但提及即将开启的采选,着实戳中了她的心病,杨丽妃脸色到底白了一些。 那位枪子见着丽妃神色有变,立马再接再厉,乘胜追击。 “听闻陛下最近忙于政务,丽妃娘娘病了都无暇顾及。唉,都说花无百日红。这新人都还没有开始选呢!” “够了!”崔后一声喝止:“都是自家姐妹,何必如此争执。丽妃既然身体不适,饮食便清淡些吧。秋月,吩咐厨房,将丽妃今日的饮食改了。” 枪子一听,心中得意,不料下一个就被点名:“李充容,本宫看你今日火气颇旺,还是下去清清火吧。 ” 那李充容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两旁嬷嬷架着拖了下去。 这李充容本是后宫的小透明,对帝王的恩宠早无期待,只希望抱着崔后的大腿,得皇后青眼,也能熬资历混个晋升。因此今日逮到机会,当即大咧咧放出炮火,不料过于猛烈,将崔后也一并伤着了,最终自食其果。 杨芸儿见状,不由缩了缩脖子,尽量躲在杨丽妃身后,降低存在感。 此刻,有宫女引着杨丽妃入席,席前原备着的几道冷盘已被人撤去。杨丽妃也不在意,大大方方坐了下来。 杨芸儿的席位并不在杨丽妃身旁,她正犹豫着是站在丽妃身后,还是去自己席位,便被人认了出来。 外命妇席间有一位头戴牡丹花的圆脸夫人,笑着故作惊讶道:“这位是?哟,我道是谁呢?原来是赫赫有名的六王侧妃呀。” 圆脸妇人认出杨芸儿之后,脸色陡然一变,冷声斥道:“杨氏,你是小辈,怎的也来迟了?” 既然被点名,杨芸儿也不躲了,大大方方走出来,恭敬行礼后说道:“这位夫人说得对,我是小辈,因此做侄女的总要先照顾姑姑呀。” “放肆,你这话的意思是你姑姑比皇后都大?” “这位夫人,请您不要断章取义,妄下结论。殿内所有人都知道这里皇后娘娘最大。皇后娘娘母仪天下,也是最大度的,您看,皇后娘娘不但没有责罚姑姑,还体谅姑姑体弱,饮食需当心,撤去了好多荤腥的冷碟,怎会怪我侍奉姑姑的一片孝心呢,倒是夫人您,宴席还没有开始,就挑刺破坏和美氛围。” “好你个不知礼数的小妮子!” “哎呀呀,我的宫廷礼仪可是皇上亲点了张尚宫来教导的,夫人您这可是连陛下也埋怨上了呀。” “你!杨氏贱人!” 自那位夫人口呼杨氏,杨芸儿便有心激怒对方,毕竟殿内的杨氏可不止她一个。 果然,杨丽妃出手了: “崔二夫人,你自己连崔氏宗妇都算不上,哪有那么大脸来编排我侄女儿,我这侄女可是上了皇室玉牒的。” 宴席未开,底下已唇枪舌箭的干了起来。秋月姑姑只觉得眉心发紧,一边赶紧为崔后奉了盏茶,一边偷偷用目光向毛老王妃求助。 王老王妃辈分高,本是个爱管闲事的,这样的时刻最适合出来调停。 其实,毛老王妃对杨芸儿颇为欣赏,见眼下情形,早耐不住,两边闹得不像话,当即提高了音量,道:“我们都等着皇后娘娘准备的好戏,你们几位如此坐不住,戏还没开唱,自己倒些演了起来。” 杨丽妃别过脸去,圆脸夫人还想争辩几句,杨芸儿立马顺杆爬下:“老王妃您说得对,我作为小辈,确实毛糙了些,这就闭嘴,等着听戏。” 秋月姑姑见时机差不多,连忙上前一步行礼道:“娘娘,吉时已到。是否开席?” 第187章 推杯换盏 在宴席开场前的种种不和谐迅速消散,随着鼓乐齐鸣,宴席正式拉开序幕,宫女们手托一盘盘珍馐佳肴,鱼贯而入。 此时此刻,杨芸儿切实感受到了古人诗词中所描绘的上巳皇家宴饮场景。 “恩深始锡龙池宴,节正须知凤历新。 红琥珀传杯潋灩,碧琉璃莹水奫沦。” 放眼望去,满目奢靡。 好在如今的杨芸儿也是见过世面的,面上维持着得体的淑女笑,已完全溶于周遭的环境中。 宫廷宴饮,庄重典雅的另一面则是极其严苛的流程。 饮酒不得随意,举箸亦有章法。 详细来说,酒需要一盏盏地喝,且举杯的顺序有着严格的流程,就连配乐之规格亦有成章。 皇后为尊,率先执盏举杯,由席间地位尊崇者呼应。 外命妇中,毛老王妃年高且尊,当仁不让。后宫本无贵妃,在妃位的只有两位,丽妃恃宠而骄,贤妃看似隐形。不过,无论这两位平常后宫内如何明争暗斗,但此刻都自觉按照仪式流程,同毛老王妃一起,跟在皇后之后举杯祝酒。 待此四人举盏饮罢,殿内其余众人方可随之跟进。 与此同时,每一盏酒配不同的菜肴,连奏乐程式也是配好的,远比传说中红酒配牛肉、白酒配海鲜之西餐规则更为繁杂精细。 杨芸儿带着满心好奇,细细品味每一巡的美酒佳肴,感受这个时代的尊荣体验。 第一盏 花炊鹌子 荔枝白腰子 第二盏:你房签、三脆羹。 第三盏:羊舌签、萌芽肚胘。 第四盏:肫掌签、鹌子羹。 第五盏:肚胘脍、鸳鸯煠肚。 第六盏:沙鱼脍、炸沙鱼衬汤。 第七盏:鳝鱼炒鲎、鹅肫掌汤齑。 按序饮酒,依次品菜,鼓乐相配,礼仪之邦的仪式感那叫一丝不苟。简直堪比电脑编程。 当然,虽满堂珍馐,可杨丽妃面前则维持寡淡。只放了两盆珠花看果,也就是所谓的看菜,就是那种纯粹为了让席面更加好看,摆上来增色的“菜”。 但杨丽妃根本不屑计较,在来宴会之前,她已在自己宫中用过一些膳食,连带杨芸儿也已吃了半饱。 重要宴会之前,先填一下肚子,看来这经验古今相通。 和宴席上提前准备的看着精致实则半冷的餐食相比,自家宫殿小厨房的热乎美味才更能熨帖肺腑。 故而席上各道菜肴,杨芸儿只是浅尝一两口,始终维持着优雅得体的仪态。 一开始,杨芸儿感觉甚好,然而五六盏下来, 举杯,恭贺,饮酒,放下,品菜,微笑,尬夸。 一盏又一盏,一巡又一巡,如此程式化的流程,杨芸儿到底生出几分腻烦,只觉得脖子酸痛。 一般大宴均采取九盏制,熬到第九盏杨芸儿心中悄悄松了一口气。 孰料,又一队宫女恭敬入殿,开始了新一轮添酒上菜。 这要要逾制了啊! 她抬眸悄悄瞥了一眼上首的皇后,见皇后此刻满面春风,被两旁几位贵妇嫔妃捧地甚为舒坦,丝毫不在意有什么不妥。 杨芸儿心下腹诽,不知明日御史们是否又要兴一轮口诛笔伐。想到这里,她心下略略有了些许小兴奋。但面上则生生压住,表现得与周遭贵女命妇一般无二。 推杯换盏间,殿内歌舞又起,舞姬们身姿曼妙,衣袖飘飘,美不胜收。 杨芸儿借着众人被歌舞吸引之际,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殿内诸人。 此刻,杨丽妃神色泰然,浅浅微笑,与旁边嫔妃们言笑晏晏。 其命妇贵女,或恭敬,或恣意,但一色的雍容典雅,礼仪姿态大多丝毫不错,一看就是从小规矩一点点磨出来的,都以刻入骨髓。 而之前那圆脸贵妇似乎有心事,眉眼之间透露着几分焦躁,几番想要挑起话头,影射自己,都被毛老王妃四两拨千斤地压下。 那贵妇似乎更烦躁了,时不时皱眉望向崔后,似乎在提醒对方什么,偏崔后此时正饮得高兴,完全没有注意到她。 那贵妇不由向杨芸儿投来一道怨毒的目光。 杨芸儿心中一动。 从众人的言谈中,她已知晓此人为崔家二夫人,并非当家宗妇,但也是被养尊处优地供着的,脾气性子倒有几分崔后的跋扈影子,看起来不大聪明的样子。 大家族优越的条件下,往往会供出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人。 杨芸儿有自知之明,类似崔氏这样大家族中的正经主子,大多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就开场那点子矛盾,也不至于七八巡酒喝下来,依旧念念不忘。 杨芸儿隐隐有种预感,可能这崔氏本来就憋了什么坏水,有针对自己的计划,并且是同皇后是商量好的,可偏崔后贵人多忘事,被那么多人捧着,一时没顾上。 但,如今李泓暄依旧是崔后的养子,崔氏莫名针对自己这个小侧妃,不应该呀! 杨芸儿抬眸望向毛老太妃,对方察觉后,朝着自己微微一笑,目光慈祥。 杨芸儿心中一暖。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什么。 有丽妃坐镇,毛老王妃护着,只要自己进退规矩,让人丝毫挑不出错来,对方即便有心,一时间也找不到由头发难。何况在这样高规格宫廷宴会上,一举一动都有程式,作妖得费脑。 今日崔后确实十分高兴,大宴竟然足足用了十五盏,极尽奢华。 十五盏后,崔后意犹未尽,既然是上巳怎能不近水游玩。 崔后当即命众人随驾入太液池玩赏。 从大殿下来,自有得脸的贵妇紧紧陪着崔后,一路播撒彩虹屁。其余人只能远远跟着。很快,崔后大度的传了口谕,众人可在太液池随意玩耍,共沐皇家恩宠。 苑内设有锦屏,将结邻楼与郁仪楼内的男宾与命妇贵女活动区域分割开来。 两边能听得声音,但看不见倩影。 太液池畔,一片娇声笑语。众人完全忘了一年多前,受人敬仰的太子于此薨逝。 杨芸儿将身形隐于人群之间,寻找熟悉的身影,才见得那人,忽听耳畔有人在唤自己,回头一看竟是丽妃身边的大宫女红梅。 “娘娘乏了,已先行回宫。” 杨芸儿正欲表一表关切,问询是否要随行侍奉,红珠似看出她心思,直接摆了摆手,说道:“我家娘娘说不必拘着您,让您在苑中随意逛逛,娘娘还怕您在宫里头不熟悉,故而派我服侍您。” 姑姑这是怕自己吃亏,竟然派了身边大宫女跟着自己?有这么贴心么? 杨芸儿心中狐疑,面上却做出十足感激的样子:“怎好劳烦红梅姐姐呀。” “侧妃娘娘不必客气。”红梅淡淡一笑,向前几步,与杨芸儿耳畔轻声道:“我家娘娘特别关照,今日人多,您千万别去水边,万一被什么冲撞了可不好。” 杨芸儿一惊,诧异地看着对方。 第188章 贵人做事,必有深意 杨芸儿按下满腹狐疑,一脸乖巧地跟随红梅。见其并未将自己带往太液池,而是沿着殿外东廊向前去,心下便有了计较。 她看了一眼自己身后的丫鬟,假意抚了抚额,脚下略略晃了一晃。 莺儿第一个接腔,道:“娘娘可是有些醉了。” 杨芸儿娇声回道:“皇后娘娘的酒此刻确实有些上头。” 碧螺上前一步扶住杨芸儿,关切道:“娘娘酒量本就不行,怕是饮多了吧。” 杨芸儿苦着脸对几位丫鬟道:“皇后娘娘的酒席,我怎敢不尽兴饮用,不然殿中那些个贵妇人又要戳着我脊梁,说我不懂规矩了。” 红梅皱了皱眉头,叹了一句道:“您也太实诚了,这样的宴席……”红梅看了看四周,咳嗽了一声,机警转了话头:“有我们娘娘在,谁敢给您委屈受。” 杨芸儿哭丧着脸:“这不我也得懂事些,不能给姑姑添麻烦不是。” 见红梅丝毫没有带其回昭华殿休息的意思,杨芸儿深吸口气,继续楚楚可怜地对红梅道:“往日入宫都是在姑姑宫中,这麟德殿我还是第一次来,不熟悉,姐姐,前面可有歇息的地方?” “前面便是会庆亭,不少女眷都在那边,我带您过去歇一歇吧。” 杨芸儿乖顺地点了点头,吩咐莺儿去寻一碗醒酒汤,然后去会庆亭来寻自己。 碧螺则扶着杨芸儿继续跟着红梅前行。 自嫣红去后,碧螺便悄悄承担起杨芸儿外出时贴身女保镖的任务。 而莺儿此前跟着杨芸儿于雪灾期间多次入宫替杨丽妃处理募捐事宜,对宫中也算熟悉,让她去外围摸个底,甚至找人给围挡外的李泓暄传个话,都能办到。 这些都是杨芸儿入宫前做好的部署。 杨芸儿定了定心,恰到好处地维持着不胜酒力的微醺状态,一边跟着红梅前行,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看似随意地说起宫中事宜。 “我方才好像见着张更衣了,不对,现在是张婕妤了,同是杨府出来的,她也是有福之人。” 红梅只管在前方引路,并未直接回答。 杨芸儿继续一派天真样子:“到底也是姑姑宫里出来的,必然也是念着丽妃娘娘的好。丽妃娘娘一定也会对她照拂有加。” 事实上,在大殿时,杨芸儿悄悄留意过张倩倩。此刻她已显怀,明显丰腴不少,一身华丽装扮,非当日可比,可脸上并无半点喜色,似有很重的心事。 杨芸儿本想等宫宴散了,寻着机会去找张倩倩,可对方似乎有意避开人群。 好不容易才跟住了一个背影,却又中途遇见了红梅。 杨芸儿几番用话试探,红梅机警,并不接话,只顾左右而言他,引着杨芸儿往前走去。 沿着殿外东廊一路走着,不知不觉便到了会庆亭内。 这里也开了席面,杨芸儿之前做过功课,知晓这里是专为没有封号的京中贵女所设,大多是各家未出阁的小姐们。 因是单独开设的席面,规矩没有正殿里那么大。 亭中摆了“曲水流觞”,小姐们效仿先贤,行令嬉戏,好不热闹。 杨芸儿转头看向红梅,瞪着扑闪扑闪的大眼睛,故作疑惑地问:“这里怎么还有席面?” 说到底,自己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好奇多问也是正常的,杨芸儿借着自己年轻的皮囊,在丽妃那边一直努力经营这个人设,此刻的明知故问并不显得突兀。 “这是皇后娘娘体恤诸位夫人冬日赈灾义举,这次特意将各家小姐们也请入宫中,想着正殿规矩大,因此在这里多开了一席,设了曲水流觞的游戏,让诸位小姐们在宫中不必太过拘礼。” “哦,皇后娘娘可真是细心,非常体恤年轻小姐们呀。”杨芸儿脱口而出赞了一句。 听了这句“天真无邪”的夸赞,红梅眸色染上了几分讥讽,目光越过杨芸儿,直接看向亭内一群莺莺燕燕,眸色更是冷了几分。 杨芸儿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向亭内诸人。 有几位小姐感受到目光注视,羞赧地低下了头。也有人迎着目光,微笑点头,仪态虽得体,却也泄露了几分刻意讨好。 这时,同样从大殿而来的几位夫人也进入亭内。 立即有几位小姐热络地上前打了招呼,并引着夫人们入座。 这里的席位还有许多空余,看起来规矩比正殿内宽松许多。 红梅看了会,笑着对杨芸儿道:“宫里头的曲水流觞并不多见,外头虽有刻意模仿的,也不见得有多好,今日这个也是花了心思的。故而娘娘让奴婢引您过来瞧个热闹。这边小姐们和您年纪相仿,您也可以多结交结交。” 杨芸儿看着红梅不达眼底的笑意,脸上同样浮起了满满笑容。 贵人做事,必有深意,只是不知杨丽妃究竟打了什么算盘。 自己应该还有利用价值,理论上只要杨丽妃脑子正常,都不会加害自己,但身在宫中,一切皆有可能,还是小心为上。且还不知方才殿中那位崔二夫人未曾如愿,是否还有后招。 不管心下如何计较,面上功夫总要做足。 杨芸儿乖顺地点了点头,便顺势于席间找了个位置坐定:“姑母真是疼我,知晓我一直好奇真正的曲水流觞是什么样子。” 杨芸儿夸地虚伪,红梅笑得敷衍,对方显然已是心不在焉,正用心打量着亭内诸人。 杨芸儿看在眼里,沿着其视线,投其所好地问道:“京中的小姐们我交往的少,那位头上簪着牡丹花的小姐真好看,是谁呀?还有她身边那几位,都很引人注目。” 红梅冷哼一声,道:“这几位可都是崔氏,左氏的小姐们。” 杨芸儿眨了眨眼,心下猜出了几分,故意问红梅:“我听姑姑说,崔氏嫡支已经没有适龄小姐了呀。” 红梅俯身,于杨芸儿耳畔,含糊地回答了一句:“许是旁支的姑娘,只要家族愿意,也不是不可以。”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杨芸儿。 杨芸儿立即明白过来,看来自己那便宜父亲认养女的法子并不是独家的呀。 想到这里,她又追问了一句:“姑姑怎么不把兰依妹妹唤进宫来一起玩?” 红梅收回笑意,正色劝道:“侧妃娘娘,宫中还是少打听些,只需多看即可。” 杨芸儿讪笑道:“我酒后容易话多,姐姐见谅。” 谈笑间,皇后娘娘身边的秋月姑姑也来到亭内,同时还带来了崔后的问候:“小姐们平日拘在家中,很少有机会来太液池,皇后娘娘吩咐,今日大家可以尽情玩赏,不必拘礼。” 说着引出两位捧着锦盘的宫女道:“今日上巳,娘娘为大家准备了香囊,还有彩头,供小姐们尽兴。” 当即便有小姐夫人上前捧场谢恩,亭内一时冒出不少彩虹泡泡。 杨芸儿不得不随大流尬笑,直笑得腮帮子发酸。 第189章 犄角旮旯的古诗 正殿宴席,循规蹈矩,每一个动作都被限制在流程之中。但会庆亭中这边,自由发挥的余地则大了许多。 尤其当皇后身边的秋月姑姑亲自送上彩头后,有几位小姐明显坐不住了,脸上写满了跃跃欲试的野心。 杨芸儿心中浅浅微笑,年轻人啊,这是沉不住气呐。 显然,她已看清楚了形势。 此番宴会,男宾邀请仅限在都城的宗室中人。 拜前代几场政变所赐,李氏皇族人数锐减。京城宗室中适龄头婚男子寥寥无几。亭中贵女看起来也不像去一般皇亲国戚家做小的。 与此同时,大部分贵妇此刻正陪着皇后在太液池上游湖,瞧那模样,并不像是来相看儿媳妇的。 用排除法推算,亭内唯二的重要人物,便是崔后身边的秋月和丽妃身边的红梅,这二位可都是宫中大佬身旁的红人。 联想到即将开启的采选,杨芸儿哪有不明白的。 这阵仗明显是崔后挑选自家阵营“储备嫔妃”的主场,以至于平常不离皇后左右的秋月亲自前来坐镇。 而丽妃不会公然露面,杨芸儿便成了一个很好的由头,宫中不熟,误打误撞,入得亭内。于是,丽妃贴心遣了大宫女来照顾自家莽撞侄女,天经地义。 方才秋月与红梅见面,双方一对眼,神色仪态,端方标准,对得起各自主人的颜面,但两人眼眸却中都是深意,只是彼此心照不宣。 亭中来来去去还闪现过好几位内侍宫女,行色匆匆。 之前在大殿上,几位嫔妃身后伺候的核心团队,杨芸儿都留意扫过几眼,大致记了个脸熟。 此番大概率是来探听虚实的,只是不能太明目张胆。 至此,杨芸儿的心情颇为复杂。 若单纯作为一名吃瓜群众,绝对可以看好大一场热闹。 可作为已深陷夺嫡战的一员,杨芸儿内心不得不保留几分警惕。 也许丽妃让红梅带自己来此地,也有几分警示的意思。 这些竞争李泓暄小妈岗位的贵女,明显都是崔后一党。 景泰帝如今春秋正盛,大叔魅力值拉满,难保李泓暄将来有了幼弟,崔后会将其抛弃。 当然,与崔后撕破脸是迟早的事,只是撕脸这个主动权在谁手里很有讲究。 杨芸儿默默叹了口气,看着厅中女孩们竞相展示着才艺,年轻的脸庞上糅杂着清澈的愚蠢与自负的野心,似乎完全察觉不到这座富丽宫殿下隐藏的冷酷。有几位还十分刻意地奉承着秋月姑姑,姿态颇为谦卑。 以讨好之姿,主动攀附权势的女孩,杨芸儿着实没有兴趣深交。 故而她全程保持礼貌而略带僵硬的笑,偶尔点评几句,或与左右浅浅社交一下,一改在昭华宫讨喜晚辈的风格, 保持了高冷的做派。 很快,杨芸儿便倦了,她将目光投向亭外。 会庆亭建在高处,太液池上的风景尽收眼底。 此时,皇后携内外贵妇正登舟游湖。 皇后所乘坐的凤舟雕梁画栋,舟身绘着栩栩如生的凤凰图案,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大舟周围还跟着数艘装饰华美的小船,身份不够与皇后同游的,便坐那些小船。 虽说这些小船比不上凤舟的华贵,但也各自有着别样的精致。与凤舟相互辉映,恰似众星捧月一般。 杨芸儿的心思不在赏景,而是仔细地辨认着船上的众人。 她这具穿越而来的年轻身躯,眼力甚好,没有近视的困扰。这可是她穿越一场难得的福利,当然得好好用起来。 很快,她便找到了目标,湖边树丛里一个孤独且略显臃肿的身影时隐时现。 那人并未登船,而是独自在岸边冷僻之处徘徊。 杨芸儿皱了皱眉,张倩倩如今已是婕妤,怎么身边没个人伺候? “上巳娱春禊,芳辰喜月离。北宫命箫鼓,南馆列旌麾。”耳畔娇俏的歌声再次响起,甜得令人发腻。 尽管杨芸儿心思已完全不在亭内,但并不妨碍有人主动找她。 “杨侧妃,觉得这歌曲如何?” 杨芸儿随口应道:“曲子不错,词也新奇,倒是有些文才。” 她不过是应付式地敷衍,没料到竟引来一阵讥笑之声。 那位簪着牡丹花的小姐捂着嘴笑了几声,而后故作惊讶道:“左妹妹唱的是南朝江总持的诗,可不是新词呢。” “内容应景,只是终归浮艳了些。”另一位贵女应和着,给出了一句点评。 “这虽是写上巳的诗,可南朝怎好与大瑞的盛景比。”又一位开口犀利发言。 都是想要竞争上岗之人,又正年轻气盛,争着表现时,亭内便有了走火擦枪之感。 唱歌的那位脸上有些挂不住,可又不愿承认自己所选的诗不当,抬眸间恰好见杨芸儿正浅浅笑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唱歌的贵女心下不快,当即决定转移目标,毕竟这六王侧妃嘛,名头虽大,地位不过尔尔。 况且自己出自左氏,与崔氏皆为大族,本不屑与杨氏同室。若能当着秋月姑姑的面,将其羞辱一番,也算是给皇后呈上一份投名状。 “杨侧妃,您不会以为这诗是我自己做的吧,这可不敢当呀。” 杨芸儿恨不能当场对这个蠢货回敬几个白眼。 不过自己这个穿越女也是倒霉,别人穿越,能凭借高考时的功力,靠背诗就能大杀四方。可轮到自己穿越,明明是个文科生,但在诗词方面依旧比不过这些土生土长、出口成章的世家女。 她们随意从历史的犄角旮旯抛出几首诗来,便能将自己难住。这些诗不见得能流传后世,但足以给当下的场景带来几分难堪。 然而,杨芸儿也并非等闲之辈。 虽然宫斗是新手,但职场经验老道,两世为人不是白混的。主打一个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杨芸儿当下接了对方的话,坦诚道:“不错,我读书确实不如左小姐多,此乃我的遗憾。自从嫁入六王府,我一直在思考如何凭借自己微薄之力,做些善举,例如让更多人有机会读书,在乡间兴办一些义学,甚至专为女子办一些女学,好让更多人读书明理。” 说道这里,杨芸儿冷哼一声,意味深长道:“读书少,没什么。但仗着多读了几本书,为着多懂些艳词艳曲,便看不起人,可就失了读书的本意,还不如少读一些,修一修心性。” 左小姐到底年轻,当即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眼看着都要气出眼泪来。 坐在边上一位身着绣花云肩的小姐知晓杨芸儿的厉害,堆起了笑说道:“杨侧妃所言极是,听闻杨府家学深厚,杨家女子皆有美名。想必侧妃娘娘亦精于琴棋书画。今日皇后娘娘慷慨赐予彩头。不知我等是否有幸可以观赏一二?” “这位是?” “小女左氏,小字丽娟。”云肩小姐优雅回道,说话间唇角微微翘起。 杨芸儿也不客气,直接怼道:“哦,左府是历经数朝不倒的老世家,底蕴深厚。左府的小姐夸杨府家学,这是客套呢,还是讽刺呢?我倒是可以细细品品。” 云肩小姐一窒,尴尬道:“杨侧妃说笑了。”侧字咬音明显加重。 杨芸儿浑不在意,当即淡淡回复: “我入京不过两年,并不熟悉京中贵女的游戏。我只知晓春耕辛劳。大灾过后,百事待举。这些时日,我在府中与六王妃姐姐一同为城外村民募集春衣、粮种以及农具。实在无闲情学习吟诗作赋。皇后娘娘今日设此上巳大宴,乃是为却灾祈福。诸位小姐,出身尊贵,未来或成为世家宗妇,或有更好的前程。倒不如借此机会探讨一番如何为百姓谋福祉,助力家族福泽长久延续,才不辜负皇家的恩泽。” 说着,杨芸儿推开面前酒杯,不管场内诸如精彩的神色,只揉了揉眉心道:“我许是多饮了几杯,乏得很,就不在这里叨扰,诸位自便。” 杨芸儿自信论口才,厅中无人比得过自己,但雌竞这种事,不该是她这个穿越女关心的,与其陷入唇枪舌战,浪费时间,不如及早抽身。 此刻皇后在船上,尚顾不得自己,不如谋些正经事情。 厅外候着的莺儿看准时机,立即端了一盅醒酒汤上来,劝到:“娘娘,您不胜酒力,不如先用一碗醒酒汤,奴婢扶您去偏殿歇息吧。” 宫中之碗,手掌大小,杨芸儿端起碗,一饮而尽,重重放于桌上。 明明是碗醒酒汤,却喝出了千金散尽还复来的气势。 在亭中诸女震惊的目光中,杨芸儿扶着碧螺,潇洒离去。 红梅愣了一愣,赶紧快步跟上。 第190章 落水 杨芸儿将一众聒噪的莺莺燕燕甩在身后,昂首阔步走出会庆亭,顿时觉得世界都清静了。 一阵清风迎面吹来,她深深吸了一口古代无污染的清甜空气,举目远眺湖上春景,远处的喧嚣无法干扰到她,此时杨芸儿只觉春风拂面,心情大好。 她随意转了个方向,准备抓住片刻优闲,360°赏景,不料目光恰好撞上跟过来的红梅,只见对方一脸凝重。 杨芸儿当下收回心神。 这是,过早暴露实力了? 自己只是一个需人保护的小姑娘,怎能如此厉害。 不过经验老道的打工人,主打一个能收能放,随时应景变脸。 杨芸儿当即吐了吐舌头,收回一身彪悍气场,将身体扭成s形,弱弱地抚了抚额头,带着撒娇的口吻,说道:“姐姐,我酒喝多了话就跟着多,我刚才一时上头,教训了那些个贵女,不会给姑姑惹麻烦吧。” 眼前画风突变的如此迅猛,碧螺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有一瞬间觉得自家娘娘仿佛不太真实。 抬眸看了眼同样伺候在侧的莺儿,见对方居然已十分配合地上势扶起杨芸儿的左臂,脸上是地恰到好处的担忧。 碧螺顿时觉得自己跟着娘娘的日子太浅,需要学习的太多。 这真是一个宝藏团队啊! 想到这里,碧螺赶紧从另一侧上前扶住了杨芸儿的右边胳膊。 杨芸儿被自己两个侍女一左一右夹着,又接着踉跄了几步。 三人一起左右摇摆,摇曳生姿一番后,莺儿关切地问道:“娘娘可是头晕地厉害?” 杨芸儿抬头说道:“大概因刚才放纵了些,如今想着有些后怕,连头也更痛了。”说着扑闪着大眼睛抱歉地看着红梅。 到底是昭华殿一等一的宫女,红梅全程很淡定,只笑笑劝慰道:“您方才的话是给杨娘娘长脸,我们家娘娘也最看不惯那些世家小姐拿腔拿调的样子。” 杨芸儿甜甜一笑,说道:“那也是因着有姐姐在后面撑场,我才敢那么撒野。姑姑派您护着我,我着实感激!” 红梅闻言唇角微翘,宫里头的都是聪明人,谁没个心机算计,关键看态度和站队。 红梅本也是苦出身,先头在宫里分到同样出生不显的杨妃身边,不料跟对了主子,一路飞黄腾达。 原本她看不惯杨芸儿弄出的娇傻模样,可自杨芸儿多次表现出对贫苦百姓真心实意的关注后,红梅对这位小侧妃感观好了许多。 此刻见杨芸儿一副酒后做错事的样子,索性自动忽略了杨芸儿方才表现出的另一面。 这小侧妃只是主子年轻莽撞的小侄女,乡下来的,和自己当年一样,眼界欠缺些,能有什么心机心眼呢? 一旁莺儿见杨芸儿和红梅都没有跟进说话,立马补位,出言相劝:“娘娘快去偏殿歇一歇吧,回头咱早些回府。” 红梅脸上显出心疼的表情:“我带您去偏殿歇息吧。”说着引着杨芸儿去了偏殿,指挥小宫女替杨芸儿安置。 不一会儿,杨芸儿乖巧地和衣躺于榻上,对着红梅放了一通彩虹弹幕,然后似乎眼皮很重的样子,慢慢合上了眼睛。 莺儿上前一步,对红梅笑着说道:“红梅姐姐放心,我们会照顾好娘娘的。您宫里头事情多,这里就交给我们吧。” 榻上的杨芸儿又挣扎地撑开眼皮:“姐姐见了姑姑,千万替我兜着点呀。” 红梅笑道:“您放心。” 本来她留下照顾杨芸儿只是一个由头,打探会庆亭诸女才是主线任务。此刻既然已离开会庆亭,杨芸儿也好好在休息,一时间出不了差错,便顺势领了这个人情,回昭华宫复命。 临走时,还特意嘱咐了碧螺和莺儿两个,今日人多,外头若聒噪,不必理会,伺候好主子在殿内歇息是正理。一会等王爷那边宴席散了,早点离宫回府。 莺儿十分认真地点头。 碧螺也跟进,并默默记在心里,同时对自家娘娘提及的团队配合有了新的认知。 待红梅走后,杨芸儿猛地睁开眼睛,望着天花板上奢靡的纹饰,心中愈发不安。 她隐隐觉得今日宫中必有事情发生,到时候自己该如何趋利避害? 想着红梅特意给提醒自己远离水边,杨芸儿脑海中突然闪现出一个身影,心头不由一紧,当即跃下床。 此刻,太液池上,波光粼粼,宛如一面巨大的银镜,倒映着亭台楼阁和蓝天白云,也倒映着宫中百态,人间悲喜。 湖水泛起层层涟漪,无论阳光下灿烂的欢笑,还是阴影里隐忍的泪水,随着光影交错,都糅杂于一池春水之中,共同组成春日流光溢彩的画卷。 凤舟上,崔后带着几许醉意,耳畔丝竹悦耳,眼前珠光宝气,享受着众人的追捧,不由有些飘飘然,目光也逐渐迷离。 突然间,扑通!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撞破了纸醉金迷的和谐。 跟着响起了数声尖锐的惊叫。 “不好了,有人落水啦!” 崔后猛地睁开眼,恼怒地斥道:“去看看哪个不争气的东西,胆敢在好日子里败了大家兴致。” 皇后发话,船上众人才敢循声寻去,湖上靠岸处有一身影,随浪起伏,似乎在挣扎。然而,微风清浪,亦可杀人,眼看着那身影离岸边越来越远。 船上一名年轻贵妇率先叫起来:“这这,这身形好像是那个新封的婕妤。” 接着有人跟着确认:“呀,真是张婕妤啊。” 众人这下沸腾了! “这如何是好,她可是怀着龙种。” “快救人呐!” “那一片湖边怎么连个侍卫都没有呀!” “聒噪!”崔后被众人吵得不耐烦了,当下便发了脾气:“这样无福之人,真是不识抬举。扫兴!!” 小小一个妃嫔算不得什么,扫了兴致便是大逆不道! 皇后此言一出,众人都闭嘴了。 这,是救,还是不救? 看着湖中人在浪中起伏,众人的心也跟着揪了起,贤妃闭了眼,双手合十,其余位卑者更是不敢出声。 因着皇后带内外命妇游湖,侍卫只敢在外围待命。 湖边虽有几个会水的内侍宫女,但落水之人乃怀有龙种的帝王嫔妃,轻易碰不得,万一有个好歹,自己有几颗脑袋可以担待。 凤舟上静悄悄,没有救人的命令传下,还是再等等吧。 在见义勇为,和等候命令之间,大部分人选择了后者。 反正要罚一起罚,谁也不出头。 这宫中无宠却意外有子,意味着什么,大家心中默默有数,此刻能做的大概只有是于心中默默为其祈祷,看老天是否愿意垂怜。 就在这时,从岸边树丛里突然窜出一个瘦小的身影,众人只觉得阳光下一道耀眼的金光闪过,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人竟一把将头上大金凤撸下,丢在地上。 众人还来不及惊呼,那人又以最快的速度甩掉大袖衫,腰间禁步等一系列累赘。 最后那人将翘头履一脱,纵身跃入湖中。 第191章 遵从本心,差点遇难 对善念的坚守程度,或对恶意的放纵尺度,便是每一个人的底线与本色所在。 在生活的磨砺之下,快意恩仇的少年会成长为瞻前顾后的成人,甚至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两世为人,杨芸儿磨平了多少心性,修得了许多假面,也能与那些老狐狸们较量一二。可当直面友人的生死,于电光石火之间,她还是做出了最为简单的抉择。 前一刻还在筹谋如何在宫中明哲保身,发现岸边无人下水相救时,下一刻便毫不犹疑地一头扎进水中。 经历两世磨砺,她的内心仍旧留存着那个率真且莽撞的小镇孩童模样。 初心不改,底色未变。 上辈子的大学游泳课,杨芸儿是得了优秀的,救人心切,她自认为水里划拉两下没有问题。 然而…… 勇猛的杨芸儿,遵从了自己的本心,却低估了现实考验的难度。 她刚喝了酒,春日太液池的水,虽不比冬日刺骨,到底也是透心凉的。 果不其然,帅不过三秒,她还没有划拉几下,小腿就抽筋了。 张倩倩距离自己还有两三个猛扎的距离,杨芸儿咬咬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遵从救人前必先自救的原则,杨芸儿翻身成仰泳姿势,尽力保持面部浮在水面上。然后用双手抓住的脚趾,朝自己的方向努力拉伸。 这是上辈子游泳课学到的抽筋自救方法,当年亲测很有用。应该耽误不了几秒钟,杨芸儿强行给自己鼓气,心中默念:“倩倩挺住!马上就好!” 可眼前状况的复杂完全超出了杨芸儿的想象。 且不说太液池的浪完全不同于大学游泳馆的水。单说杨芸儿自己的状态,穿越后的小身板实在不大能扛事儿。 落水前,她自以为用最快的速度甩掉了累赘,可今日入宫大妆,累赘实在太多。甩掉了大凤钗,还有填充饱满的发髻。 抽筋自救的关键点是利用水的浮力保持身体的平衡,确保头部和面部露出水面避免口鼻进水导致窒息。 不幸的是,真发下的义髻此刻吸饱了水,越发沉重。 杨芸儿腾出一只手来,想把义髻扯出甩掉,可这是碧桃迎着鸡叫,奋斗了足足一个时辰的作品,质量那叫一个能打,根本扯不散。 杨芸儿努力昂着头,强压住心中的焦虑与慌乱,看着飘在距离自己不远处的孕妇,忍不住大喊:“倩倩,坚持住!” 她不叫还好,一叫更糟。太液池不同于游泳池,清风微浪那也是自然界的风浪! 原本要保持口鼻浮于水面就不容易,此刻张开嘴,一句话没喊完,一排浪花便裹着春风毫不客气地扑入她的口中。 杨云儿猝不及防,当场呛了水,一股酸爽麻辣之感直冲天灵盖。 下面抽着筋,上面呛了水,杨芸儿的心态终于崩了。 岸边地人也跟着心惊肉跳。 原本看着有人入水救援,几个猛扎子眼看着就要到张婕妤身边,看来皇嗣有救。不料那人却突然翻了个身,像鱼翻了肚皮一样保持了一个诡异的姿势,这是?中邪了? “怕是水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离的近些的小舟上,一名贵妇哆嗦着说出这句话。 “这湖里可是那个,怕不是……”另一名年轻些的也忍不住出声抱怨,话还没有说完立马被边上年长些悄悄掐了一把,赶紧噤声。 先前那位觑了一眼对方的眼神,不敢再多言。 太液池乃皇家池苑,里面的故事说不清道不明。 众人只觉得身上发凉。 此时此刻,凤舟之上,丝竹鼓乐,齐齐上阵,一派祥和。 皇后命人奏乐,务必压过那些不和谐的声音,毕竟游湖为大。 舟上众人一个个压住心中忐忑,努力在面装饰起欢笑,奋力给皇后捧场。 至于湖中之人,那就交给老天吧。 水中的杨芸儿依旧在挣扎,她不甘心放弃生命,也不忍心张倩倩一尸两命,心头顾虑越多,心便越慌。 一开始她还能勉强稳住身子,可酒精的作用拖累了她身体的协调性,她只觉得脑袋越来越沉,头皮发麻,浑身抽搐,感觉元神都要出窍了。 就在绝望之际,杨芸儿突然觉得有一只手托住了自己的腰,她心头一惊,回头定睛细看,对上一张惨白的湿漉漉的脸。 竟然是先头落水的张倩倩。 这是怎么回事?明明方才还隔着一段距离,怎么就到一起了?难道是春风推浪,帮了自己? 她才要张口说话,却又被喂了几口细浪,情急之下,她奋力抓住了张倩倩的身子,结果反倒两人都往下沉。 湖水再次没过了脑袋,在冷水的反复刺激下,杨芸儿终于清醒了一些。 此刻友人在侧,相当于救人之旅已完成了一半。杨芸儿原本惊得出窍的灵魂回归本体,身上又有了力量,当下不顾小腿的剧痛,拖着张倩倩的身体使劲往水面上窜。 很快,杨芸儿就发现了不对,她满是救人的心思,一心逞强,却手脚慌乱。而对方照例是溺水的,此刻却动作协调,并很快掌握了主动,稳住了两个人的身体。 这,到底是谁在救谁? 杨芸儿瞪着眼瞅着张倩倩,对方扑闪着真水灵灵的眼睛,似乎在哭,已经辨不出是泪还是湖水。 杨芸儿心下一叹,但在波浪之下,她也不敢造次开口,用翘在水面的脚指了指岸边。 张倩倩微微点了点头。 好,那就一起活。 杨芸儿再次稳住心神,借力张倩倩的帮扶,使劲掰着小腿做紧急拉伸动作。 溺水最怕的是慌乱,当你稳住心神,成活的概率便会大涨。 果然,杨芸儿终于熬过了抽筋,身体不再疼痛。 她在张倩倩的手臂上用力抓了抓,然后舒展身体,一手拖着张倩倩,带着两人往岸边蹬腿游去。 且不管这场落水这戏背后有什么缘故,先游上岸再说。 张倩倩原本在一起游动,此刻明白过来,戏还是要做足。她只保持着身体平衡,顺着杨芸儿往岸边而去,必要时略略助力。 周遭的人看不真切,只知晓原本凶险异常的情况突然逆转,这大概是老天显灵了吧。 当然,岸上的人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只看不动。 碧螺和莺儿等全然顾不得宫里礼节,早就尖叫着弄出许多动静。 毛老王妃年纪大了,没有登舟游湖,只在岸边茶席赏景,听闻张婕妤落水,六王侧妃亲自下水营救,当即拍案而起,一叠声的发话叫着赶紧救人。 岸上的宫女内侍不是不动,是不能第一个动。 既然有六王府的人打头,而老王妃虽不是宫里人,但威望在。 有了指令和垫背,岸边便积极起来。救人的善念便不必再压制着。 有人拿来了竹竿等物件,有人去唤侍卫。 有心思活络的眼瞅着此刻救上来该是包活的,于是,姜汤热茶之类的一条龙服务也迅速着手准备起来了。机灵些的还去通知了太医准备接应。 真心救人的与真心抢功的此刻都动了起来。 碧螺只恨自己不会水,此刻有功夫也使不上,见有人拿了竹竿过来,便毫不客气地一把扯过,跳入水中接应。 待几艘小艇划过来时,杨芸儿已经接住了碧螺递过来的竹竿,张倩倩在后悄悄帮着蹬了几下腿,两人终于到了浅水处。 碧螺和莺儿一把隔开堪堪赶来的侍卫,站在半人高的水里,将杨芸儿和张倩倩先后拖上了岸。然后快速扯过一旁宫女送来的毯子,迅速将两人裹了起来。 侍卫们自然是有眼力见的退后,他们虽被叫来,但也不敢真的伸手拉宫里和王府里的娘娘们。 岸上此刻接应的人头不少,横竖已经包活了,当值的都得来搭把手,出个力。 有什么事反正六王府的救人在先,毛老王妃发令在后,大家都是师出有名,助人为乐。 岸上的动静再次传到了凤舟之上。这次是得了消息,秋月姑姑亲自坐了小艇到凤舟上报讯。 崔后的兴致再次被打断,沉着脸冷笑道:“倒是个命大的。暄儿那个侧妃果真是个有胆色的。” 周遭无人敢接话。秋月小心觑着皇后脸色道:“今日是好日子,都是托了娘娘的福。看上去是六王侧妃救的人,实则是娘娘您的福泽冥冥之中保佑了她们,这才能够化险为夷。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秋月顺势行了大礼,船上诸人赶紧跟上。 在一声声千岁中,崔后脸上的阴云终于散开了些。“罢了,着人替我瞧瞧去。怎么好端端就落水了,如此不小心,该罚!” “娘娘说得是,我提娘娘瞧瞧去。”崔二夫人迫不及待的站了出来。 第192章 卑微者的誓言 爬到岸上,杨芸儿惊魂未定,外加春日天寒,直接原地哆嗦起来。 然而,不等她喘息片刻,各种考验便扑面而来。 第一波是毛老王妃关切的训斥。 “你怎么能这么鲁莽,太液池边这么些当差的都是当画看的?哪用得到你这个亲王侧妃亲自下水!” 面对老人家的训斥,水滴滴的杨芸儿十分乖巧的点头称是,哆嗦着接过一旁递来的热姜汤,一小口一小口文雅地喝起来。只求老太太喋喋不休的时间不要太长。 可老太太尚未尽兴发挥,另一拨势力便已抵达。 崔二夫人带着一群宫女内侍乘坐小船登岸呼啸而来,较之候在岸边的毛老王妃只迟了片刻。 有崔后口谕加持,崔二夫人此番气势拉满,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老王妃的碎碎念。 “奉皇后旨意,婕妤张氏,于大宴期间行为失当,落水置皇嗣于危难之中,如此行径,当受责罚!” 杨芸儿一口姜汤差点喷出来,这皇后还有人性吗? 孕妇落水,好不容易从鬼门关里爬回来,不安慰也就罢了, 居然上来就是不分青红皂白的斥责。 杨芸儿这边还在发愣,张倩倩已拖着笨重的身体自觉俯身下拜,颤抖地说道:“谢皇后教诲,妾甘愿受罚。” 杨芸儿看不下去了,但她残存的理智提醒自己,崔后跋扈,自己不能硬刚。 想了一想,她眨巴着小鹿一样的眼睛,水汪汪地瞪着毛老王妃。 老王妃哪有不知道杨芸儿心思的,可崔后亲自下的令,老王妃也无法驳回,只能试图迂回转移目标。 老王妃叹一口气,道:“唉,年轻嫔妃不懂事也就罢了,伺候的人都干什么去了,主子到底怀着龙嗣,小惩大诫就算了,奴婢倒是要好好罚一罚。婕妤身边的宫女呢,怎会放纵婕妤一人在湖边?” 崔二夫人冷哼一声,道:“自然是要罚的,传皇后口谕,婕妤身边宫人统统去掌令公公处领罚。” 话音刚落,几位内侍就去拖拽张倩倩身边两位宫女,一时求饶声不绝于耳。 “这早都干什么去了!作孽啊!”老王妃见状皱着眉头叹息道。到底是见惯皇室做派的人,老王妃虽有善心,但不滥用。 杨芸儿却实在忍不住了,脱口而出:“婕妤落水,此刻把人都带走,谁来伺候婕妤啊?” “自然由皇后娘娘重新派了人手过来。”崔二夫人冷哼一声,仗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对杨芸儿斥道: “杨侧妃,您不顾皇室女眷礼仪,当众脱去外裳,跳入水中,实在有违淑女风范,娘娘有令,罚你禁闭于王府思过,抄写宫规,你服是不服?” 这个惩罚于杨芸儿而言,尚可忍受,但这个理由实在是欺人太甚。 她使劲拽了拽身上的毯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告诫自己务必忍住。 她在这边做心理建设,一旁的莺儿只见主子深呼吸不发言,咬了咬唇,扑通一声跪下道:“我家娘娘是为了救人啊!求皇后娘娘宽恕。” “放肆,哪里来的丫鬟,竟然敢质疑皇后娘娘的决断,来人,给我掌嘴!” 作为杨芸儿的嘴替,莺儿出声向来快准狠,但这次却实打实错误判断了形势,杨芸儿想阻拦已经来不及了。 崔二夫人立即抓住这个把柄,耀武扬威起来。 两个侍卫冲上前来,将莺儿按在地上,另一个内侍样的人作势就要扬手。 杨芸儿狂躁了,她一个红旗下长大的,即便有职场的修为能压住内心的不平之气,但对方如此蛮横,实在超出了她能忍受的范围。 一股热血上涌,杨芸儿顾不得身上滑落的毯子,直接闪身挡在了莺儿面前。 见侧妃突然爆发出不管不顾的气势,那掌刑的内侍一愣,手犹豫了一下。 “还不快动手!狠狠地打!”崔二夫人见状反而亢奋起来,也顾不得形象,高声吩咐道。 就在这时,一声暴喝传来:“住手,谁敢动六王府的人。” 紧接着,内侍尖锐的声音犹如补刀。 “六王爷到!”众人抬眼望去,李泓暄连受伤的腿都不瘸了,正迈着略带奇怪的步伐快速往这边赶来。 方才来不及出手的毛老王妃当下抓住了机会,立马出声:“暄儿来了,看看你的好侧妃,实在莽撞!”说着指了指崔二夫人,道:“那个是你家媳妇的二伯娘,虽严厉些,也并非外人,既然你来了,且快些把你的侧妃领回家去吧!” 老王妃已经尽力给在场几位架梯子,就看年轻人能不能顺势而下了。 崔二夫人眼见着匆匆而到的李泓暄转身先向毛老王妃行了个礼,不由鼻子里喷出一口气,被毛氏这碍事的老婆子占了先,自己就不能以避嫌为由,将六王爷请走。 崔二夫人咬了咬唇,等着李泓暄这个晚辈给自己行礼,却见对方直接解了外袍,亲自将湿漉漉的杨芸儿裹了起来。 杨氏果然出狐媚子,六王爷这是被迷住了? 崔二夫人更气了,欺负李泓暄是个小辈,直接斥道:“六王爷,我这边在宣皇后娘娘的旨意,您这是要护短么?” “本王府上的人,本王护着怎么了?要罚也是本王来罚,你待如何!” “你!” 如今的李泓暄早不是那个跟在崔氏子侄背后的小屁孩了。他对崔氏本就憋着一股气,又不好对崔后发作,眼前一个崔二夫人,新仇旧恨,吼就吼了。 尤其是想到年少时在崔氏子弟手中吃的亏,李泓暄心中腾起一股怒火: “湖边的侍卫呢?方才救人怎么来得那么慢!这么多贵人游湖,怎么都不留两个会水的在边上看着。本王侧妃好心救人,何错之有?母后向来仁慈,从来不会胡乱惩罚,必然是你们这些好事者,挑拨离间?” 李泓暄瞅准对方不过是宣称的口谕,没有白纸黑字在手,且皇后还飘在湖上,自己有足够的时间差发威,便学着朝堂上那些老狐狸的法子,狠狠反咬一口。 “王爷,你这话!” “闭嘴!我才不相信母后会下这样的命令,是不是你假托皇后口谕?” “王爷……” “怎么?方才有人落水,大家都原地不动看热闹,现在人救上来了,都赶着来抢功劳么?” 这小半年,李泓暄在朝堂上经历多轮论战,在家中与杨芸儿不停互怼,他的口才早在地狱试炼与屡败屡战的抗压打击中突飞猛进。 此番对战崔二夫人,六小王爷在怒火加持下,深得杨芸儿真传,快速抢话头,一点不给对方留解释余地。 杨芸儿和毛老王妃目瞪口呆地看着李泓暄将崔二夫人逼得节节败退。 毛老王妃心下叹息,暄儿长大了,竟知道疼人了。 杨芸儿则担心李泓暄骂得太上头,惹来事端。 正当她咬牙思考对策之际,一边无人搀扶的张倩倩身子突然软了下去,一滩嫣红于体下迅速漫开。 “不好,婕妤出红了。” 惊呼声爆开。 “快,将婕妤挪到偏殿,快传太医。”毛老王妃率先发声。 众人有了主心骨,立马跟上。 崔二夫人撇了撇嘴,到底没敢添乱,反而往人群里躲了躲。虽这个胎儿不被看好,但皇嗣毕竟是皇嗣,若在水里没了自然怪不了别人,可若真当着自己的面出事,这责任可担不起。 眼见着众人七手八脚的要将张倩倩抬走,杨芸儿心下着急,一旦自己跟着王爷回府,再找机会同张倩倩接触又不知是猴年马月了。于是她决定浑水摸鱼,一屁股跌在地上,跟着叫唤起来。 “哎哟哟!痛,嘶嘶嘶~” “娘娘,可是抽筋了?”趁乱挣脱出来的莺儿,继续成为嘴替担当,敏捷地爬到杨芸儿身边,非常及时的打起配合。碧螺见状也跟过去帮腔。 这下场面更乱了。 李泓暄不知深浅,心下着急,顾不得远杨氏宠正妃的人设,一把上前,就要将杨芸儿打横抱起,不料却对上杨芸儿“凶狠”的眼神,愣了一下,赶紧紧急刹车。 两人从互怼到互助,到底也是有些默契在的。 李泓暄猛得想到杨芸儿曾提及她在杨府红梅园中与张倩倩的情谊,这是想留在宫中? 当下,李泓暄收回手,于胸前搓了搓,试探着问道:“芸儿你怎么了?能不能挪动?” “我我,方才在水里腿就抽筋,差点淹死,好不容易熬过游到岸上,此刻又抽了,我我,痛,熬不住了,嘶嘶嘶。不处理一下,熬不到回府了!嘶嘶嘶~” 李泓暄见状,彻底明白过来,忙催促道:“快,将我的侧妃也挪到偏殿去,让太医一并看看。快点,别耽误。” 杨芸儿一路撕喊,把腔调做足。莺儿和碧螺两个嘴替则跟着帮腔造势,热热闹闹。 终于在李泓暄和毛老王妃的安排下,如愿和张倩倩一起被安排到最近的宫殿,一个在东暖阁,一个安排在西边偏殿。 好歹在一个院子。 两边各种忙碌,一时间鸡飞狗跳。 殿内生了炭火,杨芸儿换下湿漉漉的衣服,喝了碗热汤,感觉身体终于缓了过来。 因张婕妤也在,李泓暄需要避嫌,便在杨芸儿的暗示下, 找景泰帝去告状,防止崔后出后招。 很快,皇帝派了人过来两边安抚。丽妃那边也很快派人来问询。 杨芸儿这才松了一口气。 太医开了药,莺儿和碧螺进进出出,忙忙碌碌,要东要西。 李泓暄点了宫中医婆前来按摩。杨芸儿一边享受,一边哼哼唧唧的拖延时间。 不一会儿,太医进来复诊,杨芸儿抱怨着嫌弃药苦,同时看似不经意地问道: “对面婕妤娘娘可好,听着那边动静好像很大。我这会儿心里害怕,我水性到底也不是太好,别因为我动作不够快,救得不及时!” “侧妃娘娘放心,王爷亲自到陛下面前给您讨赏了。连陛下都嘉奖您勇敢呢!” “真的?”杨芸儿故作惊喜状,继续套话。 但宫中的太医岂是那么好糊弄的,几个哈哈打过来,杨芸儿一无所获。 眼瞅着太阳要落山,自己必须出宫了。 杨芸儿决定再赌一把,暗着打听不到,索性明着来。 她坐起身,吩咐碧螺道:“我要出宫去了,替我去对面向婕妤娘娘打个招呼,向她问个好。” 这个建议从礼节到道义,都让人寻不出错处。 很快张婕妤那边遣了一个小宫女来传话:“婕妤说谢谢侧妃今日的救命之恩,只是婕妤此刻行动不便,不然定是要当面向娘娘致谢的。” 杨芸儿抿嘴笑了笑,道:“这个不妨事,她行动不便,我现在身上好些了,我去看她吧。这样,我也好放心。” “劳烦娘娘移步,这个不妥吧。”小宫女犹豫着道。 “有什么不妥的,不是你家娘娘想当面致谢的么?”杨芸儿说着人已经到了外面。碧螺和莺儿紧随其后,直接将那个小宫女隔在后头。 此刻东暖阁已没有多少人守着,太医们早已撤了。 杨芸儿长驱直入,竟然畅通无阻。 到了屋内,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夹杂着药味,显然并没有认真收拾。 杨芸儿环视了一下屋内,仅有一个小宫女守着,一副临时工加班,不情不愿的样子。 杨芸儿自觉坐到床边,开门见山道:“我的丫鬟传话回来说,您要当面谢我,我想着您是长辈,怎好劳烦您,就自己过来了。” 张倩倩躺于榻上,面无血色,虚弱地要起身,杨芸儿立马上前按住: “快别动,我略坐坐便要出宫去。晚了,宫门要下钥。” 张倩倩咬了咬唇,吩咐道:“给六王侧妃倒茶。” 那小宫女努了努嘴,回道:“娘娘您临时歇在这边,哪有茶呀,等明儿您挪回了宫才有。” 眼见着张倩倩眼眶又要红,杨芸儿立马笑着吩咐:“也是,我同婕妤都是临时歇在这里,不过,我刚要了一些茶,还有红枣茶,您也可以喝,都留在那边偏殿里了,碧螺快带人一起去取,然后直接泡好了送来。” 打发了一个,见方才那个传话的还杵在哪。杨芸儿看了眼莺儿。 莺儿会意,立马上前道:“娘娘,那头还有好些炭火,奴婢估摸着这屋晚上用得到,请这位姐姐同我一起去取来吧。” 打发了两个临时工,杨芸儿盯着张倩倩的眼睛,带着关切大声道:“婕妤好好将养,能入宫的都是有福之人。”随后压低声音,问道:“今天是怎么回事?谁在为难你?” “不是为难,是我自愿的。”张倩倩的声音低若蚊蝇。 “你说什么?”杨芸儿压着声音,眉头皱起。 “我无法替杨娘娘护住这个胎儿,皇后说要将孩子给贤妃抚养……杨娘娘便命我趁着今日大宴弄出些动静来……” “这孩子你也不想要吗?”杨芸儿颤抖着问道。 张倩倩红着眼睛,抚了抚小腹,道:“我虽蠢笨。但也有自知之明。这个孩子无论如何都不会给我抚养。杨府于我有恩,入宫前我发过誓。” 第193章 底色善良 杨芸儿静静地看着张倩倩,压抑着心中汹涌澎拜的情绪,将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话,重重地说了出来:“请婕妤保重身体,您还年轻。” 说完,二人四目相对,屋内瞬间安静下来。 一行清泪顺着张倩倩的脸颊无声滑落,杨芸儿伸手用帕子为对方轻轻拭去。 两人沉默着互相点了点头。 此刻,屋内唯有炭盆中的火,敷衍地噼啪作响。 忍了片刻,杨芸儿收拾好情绪,注视着张倩倩的眼睛,再次低声确认:“是她逼你的吗?” 张倩倩赶紧摇头:“不是的,不是的,我之前求了杨娘娘自保的法子,杨娘娘让我去掉这个胎儿,栽赃在皇后头上。” “皇后已给你定了进退失仪的罪,相当于将此事定性为你自己失误,你身边的宫女事发后就被皇后带走了,你要如何栽赃?有几分把握?” “我……是我无能!我甘愿受罚!” 张倩倩眸光黯淡,下意识抚了抚自己的小腹,喃喃道:“至少孩子没了,皇后就没法用这个孩子为难娘娘。” 张倩倩的目光中糅杂着慌乱,恐惧,忧伤和无奈,她做了超出她能力范围的事情,但她没有说谎。 杨府的恩情是一座大山,压着张倩倩,她不过是一名被权贵洗过脑的卑微棋子。 棋子最大的悲哀便是失去了自我。 自愿,亦或被迫,在卑微者身上,并无差别。 杨芸儿闭上眼,狠命咬着唇。 无需多问,杨芸儿已经想明白了其中关窍。 杨妃失子后再难有孕,张倩倩和其余几位杨府美人被选出来悄悄送入宫中。 她们从一开始就没有做母亲的资格,只是杨妃的代孕子宫。如果留在杨丽妃处顺利诞下龙子,完成代孕使命,失了价值,弄不好就是一个去母留子的结局。 送来的数名女子中,只有张倩倩“幸运”受孕。 可偏偏命运弄人,在各方势力阴差阳错的种种算计中,张倩倩被皇后从昭华宫中挖了出来,大张旗鼓地封为婕妤,这无疑等于打了杨妃的脸。 杨妃并不是吃素的,可张倩倩这批美女经过杨府精心挑选,安全可靠才是首要的,所以身体是第一,脑子只是其次。宫斗对她们来说太难了。 此前,还在杨妃宫中时,稍稍生出些许野心的李美人一下子就被杨妃“处理”掉了。 张倩倩离了杨丽妃的庇佑,还被晋了位份,相当于被架在火上烤。 旧主子杨丽妃自然不能放任宫中多一个不在自己掌控下的孩子,而崔后一党,也容不下杨府棋子生出的孩子。 张婕妤人前富贵,实则日日在鬼门关外游荡求存,这个孩子吃迟早保不住。 进退两难间,对比皇后的跋扈乖张,张倩倩只能向旧主杨丽妃哀求保命之策。 杨芸儿眼含悲悯,目光复杂地看着床上面色苍白的人,小声快速劝道:“杨府的恩情这次你应该算报完了吧!” 张倩倩努力点了点头,说道:“姐姐往常劝我的话,我都记着了!只是…” 此时,门外传来脚步声,自己的丫鬟拖着那两个临时工时间已经够久,这是给自己传讯,人要回来了。 杨芸儿立马拦住张倩倩的话头,俯身在她耳边快速说道:“恩报完了,接下来务必要为自己活一把!切记切记!” 门被推开,只见杨芸儿正弯腰替张倩倩掖被子,她很自然地转过身,接过碧螺端来的茶,笑道:“这茶我也喝了,时间也不早了,我便回去了,有机会再来看您,婕妤好生养着吧,不打扰您休息了。自己的身子才是最要紧的!” 最后一句,杨芸儿加了重音,说完恭顺行了一礼。 张倩倩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然后虚弱地摆了摆手,小宫女接令,稀里糊涂地将杨芸儿送了出去。 外头李泓暄已安排好了,杨芸儿被特许坐肩舆离开。 被人抬着,一晃一晃地向前,杨芸儿有些犯晕,她闭着眼睛,用手中的帕子撑着额头,恰好挡住了眼睛。 别人只以为她是因为落水着凉有些头疼,其实杨芸儿正在努力忍住眼眶中的酸涩泪水 此刻,脑海里呈现出她穿越之初于杨府红梅园中的场景,张倩倩、李玉娘(李美人)和一群鲜活的美少女打闹嬉戏的笑声仿佛就在昨天。 穿越之初,杨芸儿总觉得自己能改变命运,曾野心勃勃地将这批同在梅香园学习的女孩视为自己穿越后的第一批同学。 杨府调教这批美女目的很明确。教引嬷嬷们虽然严苛,但时不时画些大饼,那时女孩子们眼中都闪着光彩。 虽说众人身份低微,但将来被分到各个府邸,便都能踏入权贵圈。哪怕只是作为舞姬或小妾,也都算是潜在的人脉。 如今,杨芸儿闭眼苦笑,当初对这个时代尊卑之别是多缺乏认知啊! 上辈子享受的公平公正,是多少前辈用血肉之躯换来的。 真正的旧时代,等级森严,卑微者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 表面看富贵惹眼,可入了侯门的歌姬小妾只是个物件,活着就很艰难,遑论人脉。 自己还算幸运,毕竟还继承了原身那稀薄的杨氏血脉,又遇到了李泓暄这位孺子可教的小老板。 甬道尽头,角楼上的琉璃瓦映着夕阳,有些刺眼,杨芸儿眯了眯眼睛,傍晚的风,有些微凉。 她手搭凉棚,望着天边的红霞,思索着究竟要如何在这波谲云诡的宫廷中为自己和身边的人谋得一条生路? “落轿。”内侍尖锐的声音打断了杨芸儿的思索,她转脸发现李泓暄正站在前方。 夕阳为这个大男孩勾勒出一圈金色的轮廓,他身姿挺拔,面容俊朗,明亮的眼眸透着朝气与活力。 明明沐浴在夕阳中,整个人却像朝阳般暖得耀眼。 杨芸儿怔愣了一下,缓缓下了肩舆,由碧螺和莺儿细心地扶着换上了马车。李泓暄紧随其后,也钻进了马车。 两个丫鬟识趣地退到后面,直到宫门口,才上了等候的小车中。 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沉闷的声响。马车迎着晚霞,缓缓驶出了宫门。随着暮鼓的响起,厚重的宫门缓缓闭合,整座皇宫被丢进了落日后的阴影中,慢慢被黑暗所吞噬。 杨芸儿坐在马车中,长长吁一口气,闭上了眼。 “小芸你今天受惊了,身子可还好?”李泓暄打破沉默,盯着杨芸儿关切地问道。 杨芸儿睁眼,发现不吵架时,这个大男孩给人的感觉其实很暖,这本就是最阳光的年纪,可惜通向权力顶峰之路,太冷。 杨芸儿想着未来李泓暄可能的变化,没有回答,闭上了眼。 李泓暄拿起一旁小桌上的茶壶,倒了一盏茶递给杨芸儿。 “你受了寒,我让人在车上准备些红糖姜茶,给你驱寒,是甜的。” “我刚才已经喝了许多了。”杨芸儿还是接了过来,尝了一口,不由啧啧叹道:“确实比方才宫里的更甜些。” 李泓暄仿佛得了夸赞,脸上炸开了笑容,很快又从一旁摸出一碟蜜枣递给杨芸儿。 “给,听说你嫌李太医的药太苦?不过他医术是好的。” 这是哄孩子呢,杨芸儿笑着接了。 细细品着口中的甜,杨芸儿稳了稳心神,低着头问道:“你不怪我今日鲁莽闯祸!” “无妨,有本王在。” 李泓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再说你鲁莽的模样,我又不是没见过。我知道该如何应对!总不能每次都让你为我兜底。也得让本王护你几回!” 杨芸儿抬起头,看着眼前大男孩一脸傲娇的样子,心中渐暖。 “你别得意,倘若将来你父皇给你添了皇弟,你又当如何应对?”杨芸儿顺势将今日在会庆亭中所见之事简略说了一番。 李泓暄沉默了。 换做半年前的他,说不定当场就打退堂鼓,庆幸父皇有了新的接班人选,自己或许又能退回富贵闲王的日子。 可如今的李泓暄已明白,夺嫡之战,生死相搏,不进则亡。 年龄之差并非问题,说不定世家和崔后更期望扶持幼主,以便能更好地把控朝政。 杨芸儿眼眸中带着期许,静静地等待着六小王爷的回答。 半晌后,李泓暄答道:“至少,我做不到残害手足。” “那王爷就赶紧支棱起来吧,其实历来那些被权臣或太后操控的幼主都很可怜。唯有你自己挑起这担子,改变世家掌权的局面,未来方能护着幼弟一生富贵清闲。” 李泓暄认真点了点头,郑重地说道:“小芸,你放心。朝堂之事,本王必定全力以赴。本王定会护着婉儿和你,还有所有追随本王之人。” 杨芸儿嘴角微扬,一扫心中阴霾 不管将来如何,小六的底色是善良的。 乌金西坠,都城陷入黑暗之中,然而有家的地方,便有烛火亮起。 第194章 帝王的挖坑术 崔后大操大办的上巳宫宴,华丽开幕,草草收场。 皇嗣折损这件事原本可大可小,后宫的处罚可以悄无声息,让冤屈越不过红色的宫墙。 可若惹上前朝就不一样了。 皇后于雪灾之后,不顾国库空虚,百姓亟待救济,便超规格大办宫宴,这无疑是给御史们送上了现成的素材,何况还搭上了一个皇嗣,御史们怎能不心动? 这可是青史留名的机会啊,怎不骂他个片甲不留? 一时间朝堂上,群情激愤,你追我赶,竞相表现,奏折如雪花般飞到御案前。 有头铁的御史甚至长跪于丹墀,数陈崔后之过,涕泪交加,声嘶力竭。 甚至连钦天监也跟着推波助澜,一个简单的嫔妃落胎之事,竟被演绎成皇家德行有亏,上天降罪,让皇嗣承受灾祸。 杨相国自然不会放过这样大好机会,他门下多多少少储备着不少崔氏子侄的把柄,时机既到,弹药出窍。 于是,一场大宴,直接引发了两派党争混战,朝堂跟着颤抖起来。 民间则更进了一步,甚至传出陛下即将废后的消息。 皇后殿被砸成一片狼藉,数名倒霉的宫人撞上皇后暴戾的怒火,成了无辜的祭品,一时间人人自危。 而景泰帝则又恰到好处地犯了头风。 以往这种时候都是祭出太子,置于前方挡枪。 如今少了挡箭牌,景泰帝病了几日,杨府一党和崔氏一族眼看着就要打起来了,景泰帝只能勉为其难地及时痊愈。 不过再次上朝的景泰帝面色红润,丝毫看不出大病初愈的模样。 事前对崔后麟德殿违制办宴故意纵容,事后于朝堂之上轻轻搅动风云。 景泰帝看似什么都没有做,却稳坐钓鱼台。 此番虽无法彻底搞垮崔氏,但狠狠撸掉了世家的几个钉子,让杨氏也折损了一二门生。 以皇后无脑且跋扈的性子,斗倒崔氏,未来可期。 心情愉悦的景泰帝意犹未尽,继续观战,吵吵嚷嚷又是数日,直到崔氏和左氏等世家又出了不少银钱,方才勉强稳住了局面。 崔氏以皇后之名捐出数量颇为可观的银钱,填补京郊灾后重建所需的银钱缺口。 而崔皇后亲率领众嫔妃,茹素一月,为国祈福, 默默无闻的张倩倩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这颗无能的棋子,竟然能掀起如此巨大的风浪,且完全无需自己栽赃,崔后一族便遭遇重创,连带着后宫嫔妃们跟着大出血,捐钱捐物,还没肉吃。 可怜张倩倩不得不承载了整个后宫的怒火,本就小产亏空的她,这下日子更难熬了。 若不是当日李泓暄替杨芸儿求情时,顺带说项,引着景泰帝开了金口:“张氏无心之失,不必重罚,闭门思过即可。”这才堪堪保住一命。 而当日伺候张倩倩的宫人,以及太液池边当值的宫人则没有那么幸运了,皇后的怒火总得有地方消解。 于是,奈何桥畔多了一批又一批枉死的宫人。 其实,无论当日他们怎么选择,结局都已注定。 位卑者的算计,抵不过贵人的转瞬一念。 整个过程中,李泓晔表现得痛心疾首,一副恨不能替父皇母后以及未出生就夭折的弟弟\/妹妹受罪的样子,看似完全超脱于朝臣党争之外。 李泓暄则要实诚许多,几番亲自下场论战,甚至由皇后及崔氏一族出赈灾款的方案还是他亲自在朝堂上提出的。 六小王爷近来如此亮眼的表现,引来褒贬不一。 有赞赏六殿下体恤百姓,心怀天下的;也有觉得六殿下浮躁,不如八殿下沉稳仁慈的。当然也少不了恨李泓暄多事,不念崔后养育之恩的。 景泰帝坐在朝堂最高处,将李泓暄和李泓晔兄弟俩的表现看得一清二楚,心情略显复杂。 李泓晔背后的小动作当然瞒不过在皇权中心熬了几十年的老爹,而李泓暄这耿直的表现,实在让身为权势幕后搅局高手的老爹觉得辣眼睛。 小子啊,高阶的吵架是不用亲自下场的啊!直接冲在前面可是要吃苦头的啊! 果不其然,景泰帝还在纠结如何调教小六子时,困在宫中的崔后十分顽强地腾出手来,给六王府准备了一份大礼。 皇后将对杨府的仇恨一并算到了当日第一个下水救人的杨芸儿头上。 虽然景泰帝免除了杨芸儿的惩罚,但崔后另辟蹊径,直接用孝道压人。 她是李泓暄名义上的养母加嫡母。 母后为国祈福,儿媳也该有所表示,要求抄血经以表诚意,这不算过分吧。 正妃有孕,这个血经自然由杨芸儿完成,且旨意上明确写明,要用舌尖血绊金粉抄写,才最有诚意。 旨意传到王府时,李泓暄上朝未归,六王府被打个措手不及。 杨芸儿倒吸一口冷气,不由心中腹诽,她过往只在虐文中看过这类刁难的法子,如今自己也要成虐文女主了么? 用带血的诚意祈福,这福气崔后也敢接? 崔婉儿也被这道旨意惊到了: “听闻前代高僧曾刺舌血书写《华严经》。每日辰时开始刺血,滴血满杯,然后端坐书写,每天书写千字。坚持写了三年!这是高僧发殊胜大愿,重法轻身,以身供养。可妹妹你如何能承受得起?” 碧螺见莺儿正犹豫着是否开口,立即十分主动递抢在前头说道:“娘娘,我练过武,底子好,要不用我的血吧。” 莺儿张了张口,把话咽了下去,她本想说方才罗先生悄悄同她打了招呼,罗先生打算想办法用自己的血换进来,让侧妃不用担心。但莺儿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此刻见碧螺发话,她立马跟进,用碧螺的总比麻烦罗先生强,自己也可以和碧螺轮换。 “碧螺说的对,我们都可以为娘娘出血。” 杨芸儿愤愤地拍了一下桌子:“胡闹,出什么血,她说抄血经就抄血经么!我凭什么要听她的!” 众人方怔忪之际,外头传话进来,宫里又来了第二波天使。 原来崔后不知经谁提醒,突然有了脑子,为防着杨芸儿这边作假,又遣了第二波传话太监,这次直接送了纸笔,要当场盯着杨芸儿抄。 杨芸儿深吸一口气,要看就看呗!谁怕谁! 上辈子00后整顿职场,如今她这个千年后,也应该可以下场怼一怼吧。 不过,毕竟不同于法治时代,当下需要借势借力,此刻搭戏的人还没有回来,杨芸儿决定先拖上一拖。 理由嘛,很简单,为了表示绝对的虔诚和郑重,抄经前,需要沐浴更衣。 先请了罗子昂在花厅稳住天使,自己则慢慢在后院走流程,焚香,沐浴,祷告——开会,分工,做应对。 从辰时折腾到接近午时,杨芸儿和团队淡淡定定,吃饱喝足。 天使则在前头被灌了一肚子汤汤水水,出了好几趟恭。 终于,杨芸儿才银簪素服,慢移莲步,轻轻缓缓地挪了出来。 第195章 刺破舌尖 李泓暄朝会一结束,便被几位同僚们拖住。 其中一位崔大人,一反常态,直接扯着他的袖子,十分热情地邀他过府一叙。 李泓暄心中满是疑惑,前几日这位崔大人,因着自己主张由崔氏等大族募集钱款救济乡民,当时瞪他的眼神就像乌眼鸡似的,怎么隔了一天,态度竟颠倒了? 这是想通了,来讲和的? 正疑惑间,李泓暄望到不远处,老耿正候在王府马车边,来回搓着手,一副很焦急的样子。 六小王爷当即心中咯噔一下。老耿如今专为侧妃办事,来此等候自己下朝,这是小芸有事? 想到这里,李泓暄也顾不得几个大人的颜面,直接抽了袖子,拨开面前碍事的人,略拱了拱手,道了一声“失陪”,然后一阵疾风似的走了。 徒留那几个大人在原地面面相觑。 “这个六殿下,果然毛躁,唉!”被撸开的人,努力维持住世家体面,忍住骂人的冲动,甩一甩衣袖,愤愤地走了。其余人跟着散了,心里却惦记着让下人们打听消息。 确实,这几天朝堂上足够热闹。 朝上比斗嘴,下朝比消息,若哪天消息迟了,第二天朝堂上很有可能跟不上吵架的节奏。 马车里,李泓暄听老耿说了个大概,当下就发了急,尤其听说传旨的就是上次来得那个李公公,六小王爷就坐不住了。那可是小时候让自己吃了不少暗亏的老太监。 李泓暄只觉得马车不够快,坐在车里摩拳擦掌了一阵,当即决定弃车骑马,一路狂飙而去。 自受伤后,李泓暄已经很久没有飙马了,整个人姿势相当别扭,冲回府时,几乎是直接滚下马背,不过帅不帅不重要,得回府救急。 府门口几个盯梢地,只当出了大事,纷纷伸长了脖子。巷口汤饼铺子老板则熟练的给炉子里添柴,看来这几天的生意都应该不错。 李泓暄顾不得更衣,一路往里冲,却被碧螺迎面拦住。 “娘娘让奴婢在这里等王爷,让王爷不必着急,等一等再进去。” 李泓暄一口气被憋住,小芸这是自己搞定,不需要爷了? 碧螺:“王爷,娘娘说您是大招,得在关键时刻放!” 李泓暄…… * 此时此刻,杨芸儿一脸谦卑地坐在蒲团之上,伸手缓缓接过莺儿消完毒的银针,深深吸了一口气,保持每一个动作的优雅,与缓慢。 李公公早已等的不耐烦了,他如今在宫里已是个有头有脸的老太监,来六王府“监督”侧妃抄血经,本该是一趟作威作福的美差,没想到却碰到了一群磨洋工的软钉子们。 周围的仆妇丫鬟一个个都是陪着笑脸,客客气气,处处小心。 这王府的茶,换了一巡又一巡,却只见湿的,不见干的。说什么为了祈福,大家都跟着一起斋戒。 李公公腹中空空,渐渐积了不少虚火,见杨芸儿和丫鬟们一个个慢条斯理的,更加不耐。 可明的暗的威胁的话已经说了不少,只是不管是主子还是丫鬟,口中恭恭敬敬应承,手上动作一丝一毫不见加快,针还非要什么消毒,是为了取血更纯,明显就是磨洋工。 上巳宫宴传旨时,自己只略略抖了抖威风,便得了厚厚一个红封(第177章),今日怎么一个两个都笑盈盈地装傻? 然而,如今身在六王府,不在自己地盘,且先忍耐一番,回去一定要好好给皇后娘娘说道说道。 老太监冷哼一声,再一次催促道:“杨侧妃,快请吧。咱家还等着回宫给皇后娘娘回禀呢!” 李公公朝着虚空拱了拱手道:“您这么多流程。咱家可都没听说过,回宫了一定必然给娘娘细细回禀。” 杨芸儿继续矜持的与手中银针进行意念交流,不声不响。 莺儿上前一步,撑着一脸的笑,礼貌回答:“有劳公公了,流程确实复杂,若公公记不住这些细节,奴婢可以替公公整理出明细章程,等回头伺候完娘娘抄经,我给您一条条都写下,到时候再请公公多等一会。” “哼,那倒不必了。咱家等的,就怕皇后娘娘等不得。” “您说笑了,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最仁慈不过,祈福这种事就得虔诚,高僧抄写血经可不得完整一套流程么。我家娘娘修为不及高僧,那在仪式流程上更不能马虎了。您怎能妄议皇后娘娘等不得呢!” “就是呀,听说干活赶工,但从没有听说祈福赶工的。那些诚心实意的,都要一整天呢!” 莺儿答的不卑不亢,长菁应的有礼有节,主打一个团队配合,气死人不偿命。 老太监在宫里见多了闷声不敢多言的宫女内侍,六王府这丫鬟团队着实也令他开了眼。 照理一个皇后的名头,王府这边都应该乖乖配合,因此这趟差事并没有带什么侍卫。谁料六王府这边竟然都是阳奉阴违,让他一个空降的天使,竟使不出力来。 但李公公也非等闲之辈,宫里出来的,都知道小不忍则乱大谋,当即不再理会丫鬟们,只用阴鸷的眼神盯着杨芸儿。 擒贼先擒王,老太监尖着嗓子道:“娘娘您盯着针看了一盏茶功夫了,这可是皇后娘娘赐下的针,难道有什么不妥?” 莺儿又上了一炷香,继续礼貌的说道:“公公,我家娘娘说了,抄经心要诚,取血时心必须静,意念必须纯。娘娘正在冥想,静候时机缘法,您这出声打扰,娘娘刚静下来的心就又乱了。回头还得重来一次。” 莺儿说完,长菁跟着帮腔,先替公公续了一盏热茶,毕恭毕敬道:“公公,都到最后一个流程了。请您再喝杯茶,稍安勿躁。回头抄经还得好久呢,我们都得安安静静的等着。不然一切都得重来。” 李公公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冷哼一声,却稳稳接过茶杯,拖着长腔道:“杨侧妃,您这里的丫鬟一个个都不利索,明日咱家回禀了娘娘,还是劳您入宫抄经去吧。宫里头一切可都是现成的。” 听了这话,莺儿和长菁脸上的笑意险些挂不住。 李公公重重放下茶杯,似笑非笑地盯着杨芸儿。 其实,这个时候杨芸儿内心有些无奈。 她各种作妖,让丫鬟们不停激将,就想等着这个老太监失态发作,自己好接上演戏。 不料,宫里出来的,果然是人精,你耗他,他便陪你耗。到底不是爽剧里的无脑反派,一激就炸! 要说忍功,果然还数太监们最强。 再等无益,看来要启用方案乙了。她默默将等着取血的金杯转了一圈,给团队传递信号。 然后深吸一口气,在这个权贵当道的时代碰瓷,还是得见一点真血。 杨芸儿捏着针的手,微微有点抖,疼总归是怕的。 此前商量时,为了真实和效果,杨云儿拒绝了莺儿藏鸡血的建议。 如今这一针已是躲不过了,那就来个痛快,上辈子也不是没验过血,好多试管都抽了,怕啥! 杨芸儿心中倒数十个数,心一横,狠狠的扎了下来。 两旁的丫鬟们,再也撑不住礼貌假笑,神色全跟着绷紧起来。 痛,钻心的痛。 舌头血管丰富,血一下子涌了出来。 杨芸儿知晓自己两世都血晕的德行,上辈子抽血一点都不敢看护士。如今她淡定了盯着自己的血,一滴两滴滴到杯子里。卸下所有的坚强,放纵自己的恐惧,颤抖着于心中倒数。 晕血,是实打实的晕。所以根本不用演。 杨芸儿只数了三个数,就开始迷糊,然后便陷入了短暂的黑暗之中。 很快,耳畔响起丫鬟们的尖叫:“娘娘晕倒啦!” 李公公好不容易等到杨芸儿刺舌,居然开工即罢工,实在忍不住,站起身走到杨芸儿面前,伸手探了探杨芸儿的鼻息,骂道:“真是不中用!” 老太监刚出声骂人,就听得砰一声,花厅门被撞开。 李泓暄直接扑了进来,当场就看到了老太监手伸在自家侧妃脸侧,嘴里不干不净。而自家小侧妃一脸惨白,昏死在丫鬟的怀中。 这画面,果然很适合放大招啊。 李泓暄此前被碧螺硬拦着,听着屋内的动静,已经忍了很久。 碧螺一放手,李泓暄如发飙的狼狗一般,冲进屋内,直接把气势拉满。 只见他一把扯过李公公的脖领子,旧仇新恨并在一起,大骂道:“你对小芸做了什么,怎么人好端端的就倒了!” 碧螺以及跟进来的文砚从未见主子如此发飙,都愣了一息,不过好在很快反应过来,迅速入戏,配合地尖叫起来:“快传府医。” “府医有什么用,拿了本王的帖子去请太医!本王要入宫,这个阉狗虐待王府侧妃!”六小王爷咆哮。 “咱家是奉了皇后旨意!”李公公挣扎着。 “胡说,我母后最仁慈不过,她只是要求小芸抄经,怎么会把人抄晕了!一定是你做了什么!” 李泓暄拎着李公公,将人抵在桌角,狠狠地发问。 莺儿立即跪下“递刀”:“都怪奴婢,忙着伺候娘娘祈福的事情,没有及时给公公准备红封,想着几日前刚送过一百两银子,这次不送不打紧,不聊惹恼了公公,刁难我家娘娘!” 李公公脸都绿了,这丫鬟都打了半天太极了,怎么突然来了一记南拳? 谁敢当面承认给自己送钱?话说上次那个红封有一百两么?好像是五十的啊,一百两的不是六王府给的呀,但这个说不清楚! 杨芸儿只觉得混沌间间吵吵嚷嚷,聒噪不已。 不过此时她不必醒来,自宫中见了李泓暄吵架,知晓这场景他绝对应付地来,何况还有自己亲自培养出来的助攻团队。 自己打头阵出了血,后续的就交给团队吧。何况院子里还有一个大招没出呢。 只是,舌尖好痛啊! 第196章 告状 权势当道,正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时代。 这几日,杨芸儿仔细探究了朝堂的动向,尽管景泰帝隐匿于幕后,可只要用心留意,仔细分析,仍能察觉到帝王的心思。崔氏看似令人畏惧,实则早已被皇权盯上。 此前几番较量,杨芸儿隐隐有种感觉,景泰帝很有可能在六王府中留有眼线。 有了上辈子生活在摄像头全方位监控下的经历,杨芸儿对眼线这种事看得比较淡。 横竖自己不谋反,怕什么,倒是可以借用帝王的暗探网络,将一些信息丝滑对接。 杨芸儿的策略是,先将李公公的脾气充分吊起,再配上一幕血淋淋的苦肉计,接下来就可以全权交由李泓暄借题发挥。 毕竟朝堂风波尚未完全止息,崔后急于作妖,打压养子侧妃。往小了说是崔后不贤,往大了说,便可拓展到崔氏与杨氏的朋党之争,以及因崔氏与李泓暄政见不合,借机打击报复。 总之,只要李泓暄入宫告状,随意发挥,必定一告一个准。 虽然一开始李公公的情绪非常稳定,让杨芸儿的第一步棋迟迟未能得逞,可随着杨芸儿晕倒,六小王爷闯入,一切便由不得李公公做主了。 索贿受贿的大帽子往头上一扣,李公公便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 权贵时代,证据本身无关紧要,关键在于权贵的态度如何。 崔后是权贵,但李泓暄也是权贵。 就连杨芸儿都没有料到,六小王爷当场爆发出了惊人的演技,完全碾压李公公。 这次崔后是否会再添什么惩罚暂时还不好说,但李公公显然已翻不了身。他怎么也没想到,身为皇后身边红人,居然也能踢到铁板,先锋成了垫背。 气头上的李泓暄,不管三七二十一,竟然直接叫人现场开揍。 老耿和赵二才撸了袖子想下场,一个高大的身影直接扑了过去,将李公公拎起来就扇。 众人一看,竟然是罗子昂罗先生亲自下场。 权势是个好东西,咱也入乡随俗,豪横拿来一用。 始终装晕的杨芸儿悄悄挪了挪身子,把头往被褥里缩了一缩,外头实在太吵了! 守在边上的莺儿见状,直接俯身上前,只当是替侧妃掖被子,精准的捕捉到了杨芸儿手上的暗号动作。 该下一场了。 消息传出去,碧螺在李泓暄耳边悄悄说了一句。李泓暄大喝一声:“停,先留了他狗命。” 李公公只觉得浑身骨头都断了,这男人什么身份,居然下手如此之狠。 可才要喘一口气,就听得李泓暄道:“把人捆了,本王这就入宫面圣。” 李公公当即昏死过去。 * 于吵架一道,李泓暄其实是有一点先天优势在身上的,只是以往在琉璃姑姑的反复提点下,天赋被人为压制。 如今,几番较量,李泓暄身上的封印被杨芸儿给破了个干净,六小王爷吵架血脉觉醒。 当他跪在御书房内滔滔不绝哭诉时,景泰帝恍惚看到当年那人。 风光霁月的云家大郎曾经吵遍朝堂无敌手。整个御史台加起来都敌不过他。 如此锋芒毕露之人,又文武双全,与新帝情谊颇深。 难怪崔家当年要下死手,灭了云家,送给新帝一个下马威。 铁打的世家,流水的帝王,到底谁才是朝堂的基石。 尘封的旧事,涌上景泰帝的心头。 当少年帝王熬成权势老手,往事便成了帝王的耻辱。 被逼斩断自己的臂膀,放弃了白月光,甚至为了护住云妃之子,不得不与崔氏那贱人表演帝后情深,甚至纵容对方在后宫作威作福。 即便是帝王,也需修忍功! 傀儡装了那么多年,景泰帝终于熬死了崔老相国,是时候反击了! 景泰帝望着眼前已经长大的儿子,想到过往不得不对其故意表现出的冷淡,心中百感交集,忍不住收起帝王威仪,露出了老父亲慈祥的笑脸。 朝堂上,崔氏的势力已经瓦解了一半,但这还不够。且杨氏虽是其一手扶持,但也不能任由他做大。 景泰帝想了想,当即从御桌上取了两本奏折,甩了了下来,对李泓暄道:“这两人你琢磨下是否堪用?” 李泓暄一愣,嗯,这话题转换的太快了吧? 他定睛一看,是工部的两本折子。 这是突然谈运河疏通的案子?父皇要考自己? 李泓暄庆幸这阵子功课做的足,前个晚上还和都水监几位小郎君在讨论。 虽然方案还未最终成型,眼下倒也可以在父皇面前先铺垫一下。 想到这里,李泓暄深吸一口气,立马调转话头,开启新一个话题的长篇大论。 景泰帝听得头皮发麻,当即喝停! 李泓暄被突然打断,愣在了当场。 景泰帝看了看愣头鹅一样的儿子,心里叹息一声,比当年云大郎还是差了许多。到底这些年被崔氏养傻了。 想到这里,景泰帝心生怜悯,难得有了耐心,决定亲自调教补救。 “你既要做大事,便不能只和几个郎君搅和在一起。那些小家伙,能成什么事。”景泰帝盯着李泓暄的眼睛,语重心长。 “工部尚书是只不堪用的老狐狸,不过眼下时机未到,朕且让他多混两年,但你既然想动河工,不能没有人,小的不算,这几个是中坚力量。”景泰帝眼神里闪着高位者特有的复杂与倨傲。 “工部其实目前都靠这些人撑着,上头那几只老狐狸才能混下去,他们还当朕不知道! “父皇圣明,样样都看得透!”李泓暄适时帝跟了一句。 小芸告诉他这叫放彩虹屁,与位高年长者沟通,管用! 果然,景泰帝见儿子开窍,心中十分受用,便也不再打哑谜,直接挑破了道: “这些人可以留给你。他们若帮了你,你便记得他们的功劳。找个由头,由你举荐,挑一个出来,或许时机到了可以替了那没用的尚书。” 李泓暄明白,这是父亲为自己铺路,暂时压着能人,为自己将来可以有空间施恩,收服人心。 想到这里,李泓暄心下一暖,他到底还是藏不住事儿的年纪,当即红着眼眶郑重对景泰帝行个大礼。 “孩儿谨记父皇教诲,定不叫父皇失望!必当悉心专研河工,疏通运河,为百姓及后代谋大利。让京城冬日不再为柴薪短缺所困。” 景泰帝看着这个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子,自己教其权术用人,对方却惦记着修河,这是该夸还是该骂! 来日方长,景泰帝挥了挥手,决定让其先退下,和年轻人耗实在太费神,景泰帝有些累了。 李泓暄虽然十分感动,却还记得今日面圣的缘由。 他上前一步,舔着脸问道:“那血经的事情父皇如何处置。” 景泰帝皱眉道:“朕自有道理,暄儿且去吧。” 看着儿子欢蹦乱跳离开的场景,景泰帝独自感慨半晌。 年纪大了,容易怀旧。 景泰帝感慨自己应该生不出更优秀的儿子了,毕竟天下只有一个云氏。 此前说要选秀,不过是个烟幕弹,试试人心。果然,宫内宫外都是不安分的。 景泰帝摩挲着胡子,暗自琢磨,这个儿子未来是否接的住,是否要加码调教。 想着想着,突然意识到,那小子今日来告崔后的状,由头竟是为了杨氏那个女子? 帝王家的深情可不是好事! 第197章 杀意 夕阳滑过宫墙上的角楼,坠入云层深处。天光顿时黯淡起来,诺大的皇城中灯火点点,暗影幽幽。 大殿内,洪都知指挥着小太监们将宫灯点亮,可摇曳的烛火依旧驱不散殿内阴郁的氛围。 洪都知预感到气氛不对,早早赶了小太监们离去,只自己守在殿内。 高高的龙座投下一道阴影,飞鸟卫新任统领李无心立于阴影之中。 自他接手六王府暗线之后,着实费了一番功夫,每天所有信息,事无巨细,他都亲自过一遍,才筛选出最核心的要点,按照景泰帝的需求与偏好,一一上报。 以往探知侧妃出格言行,李无心揣度着都是女子气话,并非要点,且那位实在是口无遮拦,故而都压着,以免多事。 今日见皇帝盘问起来,一时没守住,说漏了一句,结果直接捅了马蜂窝。 景泰帝越问越细,李无心只得一股脑如实汇报。 八狐狸捅破旧事,这事飞鸟卫第一时间便汇报了。 景泰帝虽生气,但却在意料之中。 这件事迟早要翻案,而暄儿需要磨炼心性,李泓晔正好是块上佳的磨刀石。 事后,暄儿的表现也令景泰帝颇为满意,那小子果然就像打了鸡血一样,斗志昂扬,前阵子朝堂之上死死咬着崔氏出血赈灾,表现之猛,让人钦佩。 可今天听闻飞鸟卫探听来得细节,才知道杨氏竟如此大胆,为了劝慰李泓暄,竟然指认堂堂帝皇为幕后黑手。 这是触碰帝王逆鳞之言! 景泰帝摸着胡须的手头颤抖了, 殿中静得压抑。 “这些大逆不道的话,真是那贱妇所说?” “属下不敢杜撰。” 帝王的声音淬了冰,饶是一贯镇定的李无心也捏了一把冷汗。 一旁的洪都知于黑暗中悄悄抬眸,只见龙椅上的人目光冷冽。 洪都知赶紧将头埋下,陛下这样的目光很少见,但只要见到了,便让人印象深刻。 这,是动了杀意了? “都说完了?” “回禀陛下,微臣已汇报完毕。” “飞鸟卫既然知道杨氏悖逆,居然瞒下不报。” “属下知罪!” 威压之下,李无心直接下跪叩首,丝毫不敢为自己不敢辩驳。 阴影中,另一个声音响起:“陛下,那杨氏虽言论不羁,但倒是真心为了六殿下。” 李泓暄与杨氏联姻这半年,改变之大,如脱胎换骨一般,这确实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景泰帝捻着胡须,转眼看向阴影中的人:“这事你怎么看?” 那人沉吟半晌,方答道:“想来当时六殿下突然得知真相,一时迷茫,杨氏另辟蹊径,不过是下了一剂猛药。” “好一个另辟蹊径,找死!”景泰帝猛地一拍桌子。 洪都知的心原地抖了三抖,李无心只敢趴在地上装死,大气不敢出。 可那人声音却依旧沉稳: “陛下,当年大师曾预言六殿下当有客星相助。若那杨氏真是六殿下命中贵人,不如先留着。” “嗯?就容她在暄儿身旁,如此大放厥词?藐视皇权?若带坏了暄儿,又将如何收场。” 由于愤怒,景泰帝说话时都喘着粗气。 那人不紧不慢地补了一句:“大师预言,助六殿下的乃是客星,既为客,便不会长久,陛下不如静观其变。” “暄儿能驾驭得了她?” \"陛下稍安勿躁,六殿下心性纯良,即便养在崔后跟前,这么多年,底色未变。” 景泰帝用手虚指前方,手指用力点了点,想说什么,却最终并未说出口。 那人有道:“陛下尽管放心,六殿下是有福之人,将来或另有机缘。” 见皇帝放下手,眸色阴晴不定,那人又补充了一句: “当年六殿下养在皇后名下,不过是权宜之计,那些年也放纵了些,如今既然要挑大梁,性子需要磨练磨练。修炼心性,助其闯过某些关卡,确实需要用些猛药,不如等六殿下之事尘埃落定。陛下再做打算。” 景泰帝静坐片刻,转头看向洪都知。 洪都知立即应和:“那杨氏不过一介侧妃。还不任由陛下随时处置?” ”眼下不如再看看?”洪都知见景泰帝并未急急出声反对,便躬身试探着又补了一句。 景泰帝习惯性的再次撸起胡须,手上力道一时没控制好,不小心扯下几根胡须,景泰帝抽了抽眼皮,道:“只怕轩儿……” 见皇帝说了半句,便停了下来。 洪都知会意,有些主意主子心中早已打定,只是最后一丝犹疑,需要借旁人之口来消除。 洪都知很明白自己的定位,上前一步,为景泰帝续上一盏新茶,自然地接话道:“无妨,殿下聪慧,想来会明白陛下心意的。” 景泰帝点了点头,一盏热茶下肚,眸中的狠戾渐渐退去。 通向权力巅峰之路,自己放弃了什么?只有自己清楚。 暄儿,想来也是需要历练一下吧。 只有经历过剜心之痛,才能冷漠傲视天下,彻底将人心把玩于股掌之内。 看来,除了老八那个一肚子心眼的家伙,这杨氏也将是一块磨刀石。 当帝王心绪平静下来,抬眼正好瞅见面前跪着的人,顿时又暴怒起来! “滚出去,自己领罚!” * 太医院好几位太医都被李泓暄拉到府上,且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遭。 那日落水,杨芸儿多少受了点寒,身上确实带了点病气。 号脉这档子事,本是门玄学。有许多操作余地。 旁人渲染地多厉害,有本事的太医们自然知晓如何接招安排。 就这样真真假假,将戏做足。 杨芸儿于病榻上整整躺了三日。 期间汤汤水水进补了不少,将出的那点血加倍地补了回来,却依旧控制着自己康复的速度。三天两头继续宣太医。 没过几日,宫里头传出了崔后旧病复发的消息。太医们又,忙不迭的去宫中轮番伺疾。 崔后这回病的有些重,不得不由贤妃和丽妃一起协理后宫。 得了这消息,六小王爷精神为之一振。 杨芸儿却皱了皱眉头,依着龙椅上那位的调性,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就结束了。 但她不是内耗的性子,每日罗子昂整理的朝堂要闻一条不落仔细研究。 与此同时,六小王爷要庆功,她便抖擞着精神开始张罗一顿拨霞供,府内小规模开心一场。当然,对外依旧得低调。 按照杨芸儿的小心思,将来总要开一家火锅店,不然实在对不起自己穿越女的身份。眼下抓住机会可以在王府先试试菜。 何况得了自己的许诺,张嬷嬷那边早已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 王府小宴,气氛祥和。 锅肉片上下翻滚,汤汁咕咕作响。 肉食上好的鹿肉,是左十三郎打猎亲自猎得,送到王府的。 好肉,配上张嬷嬷的刀工,值得期待。 再过一息,肉片就到了最美妙的时刻。 可还没等杨芸儿下筷将肉捞起,外头文砚急冲冲跑了进来。 “王爷,娘娘,宫里头又来天使了,请侧妃娘娘接旨。” “什么旨?” “是圣旨。” 杨芸儿筷子一顿,就这么一迟疑,锅里的肉就错过了最佳时机,老了。 “小芸别怕,有我在,父皇不会为难你。或许是要嘉奖你当日勇敢呢!” 崔婉儿忍住内心不安也向杨芸儿点了点头。“别担心,有我们呢。” 杨芸儿咽了咽口水,勉强笑了笑。这两位还是把皇帝想简单了。 李泓暄如今高歌猛进这么厉害,帮着打压崔氏毫不留情,连自己都拉不住。景泰帝若不是想捧杀这个儿子,一定会变着法子挫一下六小王爷的锐气。 而自己早已处在风口浪尖,多半会成为景泰帝敲打李泓暄的借口。 只是不知啊到皇帝的花样较之崔后,会有什么不同? 第198章 出差去 吃着火锅唱着歌的杨芸儿收到了景泰帝的敲打圣旨。 这道圣旨刨去那些皇家套路文言,干货总结起来就一句话:国母抱恙,杨芸儿作为晚辈须尽孝,尽孝要求是 ,去城外慈恩寺祈福一月。 听到这个要求,杨芸儿长舒一口气。 去城外祈福不用出血,就当外派出差吧。自己这几天在王府装病,实在补得有点猛,去山里边清修,适当减减肥,也算不得吃苦。 可李泓暄不这么看,在寺庙里清修一个月,吃斋念佛,太苦了。 “皇上可曾提及要嘉奖杨侧妃当日勇救张婕妤的事?”李泓暄不甘心地追问道。 “殿下,皇上并不曾提及嘉奖一事。且如今张婕妤已是张更衣了。” “什么?”杨芸儿瞪大眼睛,张了张嘴,但看着眼前内侍波澜不惊的表情,生生将话吞回了嘴里。 被打发去庙里清修,并没有什么大不了,但张倩倩在宫中失子被贬,这几乎意味已断了前途,甚至生机。 可杨芸儿明白,向宫里不熟识的内侍打听消息,非但问不出什么,还可能落下把柄。 杨芸儿将头深深埋下,掩饰住自己一脸的悲愤。 待传旨太监走后,杨芸儿还在兀自忧伤。 李泓暄见杨芸儿神色悲戚,也跟着拧成一张苦瓜脸,上前扶起杨芸儿,关切地问道:“小芸你放心,我这就入宫去问问父皇,为什么要罚你去寺中清修。” 显然,李泓暄并没有共情到杨芸儿情绪低落的真正原因。 杨芸儿眸色复杂的看了一眼李泓暄,轻轻将对方扶住自己的手拂开,道:“雷霆雨露都是君恩,不必去问了,不过一个月,我去城外修养一下也无妨。” “那边怎么能说是修养呢,谁都知道佛门清苦。需要日日诵经吃斋,小芸你不是最讨厌乏味的事情么?” 杨芸儿揉了揉眉心,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表情六小王爷太熟悉不过了。 李泓暄察觉出对方要爆发,赶在杨芸儿开口之前,立马转了话题道:“小芸别急,拨霞供里的肉此刻应该好了,我记得你说过天塌下来也要吃饱喝好,东西让下人收拾,你出发前多吃点肉。” 说完,六小王爷拉起杨芸儿便往内宅走去。 杨芸儿被这个甩不掉的大男孩扯着,无奈地摇了摇头。 眼下只得将对张倩倩的悲悯压在心头,跟着李泓暄回了内宅。 肉总是要吃的,何况是火锅呢。 锅里新一批的肉完成了淬炼,被筷子挑起时,味道恰到好处。 可围着锅子的人,却失了方才的欢愉。 崔婉儿为了让杨芸儿多吃些,借口怕积食,提前带着檀云回了院子,转身张罗杨芸儿去寺里的行李。 杨芸儿则涮着肉,化悲愤为食欲,一顿猛炫,反正减肥可以从明天开始。 李泓暄陪在一边,小心地替她布菜。 见她吃得如此猛,担心的说道:“小芸,你别急,本王会替你去劝父皇的,一定早些将你接回来。” 杨芸儿咽下嘴里的肉,抬头摆出一个微笑道:“为长辈祈福本是晚辈该做的,妾身不觉得苦。” “小芸,你竟如此大度。”见杨芸儿笑得客套,李泓暄莫名觉得有些不踏实,忐忑地接了一句。 杨芸儿终于饱了,放下筷子,看了眼对面的大男孩。 吃饱喝足,正宜教育人。 她擦了擦嘴,由碧螺服侍着漱完口,对李泓暄正色道:“你不必冲动,你父皇是端水大师,目前你羽翼未丰,让我去祈福不过是平衡一下,你不必反应过激。” “可是,父皇不也是想尽快解决世家把持朝堂的积弊么?” 杨芸儿叹了口气道:“你父皇从一个被操纵的傀儡新皇,到如今掌握主动,可以操控大部分朝臣,花了多少年时间?如今崔氏虽元气大伤,到底还有百年底蕴,另外左氏,刘氏等大族也是虎视眈眈,随时准备蚕食崔氏空出的位置。杨氏那一党也并非善类。你父皇指望你挑起大梁,但不能操之过急。” 李泓暄原本该是崔氏阵营的皇后养子。这阵子冲得太过猛烈,政见已明显与皇后一族离心。 旁人只知李泓暄的变化始自与杨氏联姻之后,那么景泰帝对自己这个杨氏侧妃小惩大诫,也在情理之中。 “若此刻以崔氏为首的世家溃败,朝堂势必动荡,以你目前的势力,接得住么?” 大老板往往都是玩的一手平衡术。只要没到最后的决战时刻,都是打一打,收一收,撸一撸,再和一把稀泥,挑一些事端。 “王爷,这事并没有什么好生气的?你在朝堂之上一路春风得意。你那个狡猾的父亲,总要平衡一二。也是在提醒你。不要冲得太快,事不要做满。可以缓一缓,蓄一蓄力。” 杨芸儿用自己的职场心得分析帝王心术,不厌其烦的给李泓暄补课。 侧妃的分析总是很独特,底下服侍李泓暄的一位近侍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杨芸儿没有意识到她随口而言的话语,在这个时代属于大不敬,她已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 李泓暄听完课,放下酒杯,真诚道:“小芸多亏你的分析,你放心,我不会莽撞。这次你去城外,多带一些人,千万别苦了自己。一个月,唉,本王还是会想想办法。” 杨芸儿瞪了对方一眼,不屑道:“一个月不长,在王府我日日真盯着你,其实我也挺累的,这次全当放假,去城外散散心吧。即便你去求了你那父皇,我也不想提前回来。王爷你自个儿保重哈。” 李泓暄顿时被噎在当场。 * 第二日,杨芸儿在内宅依依不舍辞别了崔婉儿,又对一路跟着的李泓暄耳提面命一番,出了二门。 马车在这里候着。 罗先生着一袭月白锦袍,外披一件藏青色的出毛披风,牵着一匹黑骏马,候在马车边。 因着李泓暄今日需去太傅那里,由罗子昂负责护送侧妃到城外。 杨芸儿定睛一看,除了自己的马车,后面还有三辆车装着各种行李。 杨芸儿回头看了看李泓暄,六小王爷挤挤眉,表示自己只负责给银票给保镖,其余东东西西都是婉儿吩咐人添加的。 杨芸儿知晓这份心意,她也不矫情,在这个山里没有外卖和快递的时代,东西多带些也好。横竖不用自己扛。 于是,杨芸儿抱着罗子昂整理的世家谱系以及搜集来得历史邸报,带着以碧螺为首的侍女团进入了马车。 以老耿为首的护卫团两侧跟着,后面便是李泓暄和崔婉儿硬塞给她的各种人手物件,浩浩荡荡,如搬家一样从六王府出发了。 看着杨芸儿登上马车那欢快的背影,李泓暄突然产生了一种悲观的错觉:小芸将离他而去,不屑归来。 想到这里,李泓暄紧了紧拳头,朝着马车离去的方向,扯着嗓子喊道:“就一个月!小芸,本王等你归来!” 第199章 山中不清净 经历了现代社会的疯狂内卷,体验古代皇子的夺嫡凶险,杨芸儿有心放下一切算计,享受山中清修的日子。 晨起闻鸟鸣,日落沐晚风。 暮鼓与晨钟,诵经且祈福。 规律的生活,简单而美好。 然而,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佛门也未必是清净之地。 杨芸儿想放松,有人却惦记着她。 慈恩寺虽在城外,却香火极旺。只因历代主持都深得皇家器重,尤其是上一代主持,被尊称为老神仙。 京中常有贵人来寺中祈福,为了方便贵人们起居,慈恩寺于后山修了好几处清净小院落,如今,杨芸儿便住在其中一处。 虽入佛门之地,杨芸儿也知人情世故。 一入山,便豪横地撒了一大把香油钱,因此除了不能吃肉,寺中其余供给都是顶好的。 只是住持慧能禅师以闭关为由,对杨芸儿避而不见。 杨芸儿以为是高僧悟道不宜打扰,自己本身也对参禅悟道没啥兴趣,乐得清闲。 谁知这样的安静并未持久,入山第四日,慧能禅师便出关了,当天邀杨芸儿后山喝茶。 客随主便,杨芸儿随着引路的小沙尼来到茶室。 茶室不大,却布置雅致,墙上挂着几幅名家字画,一侧的窗台上摆放着几盆精致的兰花,都是名贵品种,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书架上除了经卷,还有一些别致的摆件,有玉器,瓷器,角落里还放置着一个小巧的青铜香炉。 桌上摆着成套茶具,居然是建窑黑釉酱斑碗。 慧能禅师坐在主位,对杨芸儿微微颔首,双手合十,道了一声佛号,并未起身相迎。 杨芸儿识趣地放低姿态,主动行礼。 人家是在崔后面前得脸的高僧,自己不过一个皇子侧妃,恭顺些,不吃亏。 待双方坐定,一旁伺候的僧人开始摆盏煮茶,神色恭敬,动作娴熟。 杨芸儿默默暗叹,到底是受皇家香火的寺庙,这大和尚也是有人伺候着,日子过得有些费钱啊! 不一会,服侍的僧人为杨芸儿递上第一盏茶,“施主,此茶乃住持亲手种植,于明前采摘,今日特以此招待施主。” 杨芸儿微笑道谢,端起茶盏轻轻品了一口。 茶确实是好茶,僧人点茶功夫了得,黑盏白汤,入口醇香。至于是不是住持亲手种植,这不重要。 杨芸儿礼节性的赞叹道:“茶香醇厚,回味无穷,果然是好茶,能喝到住持亲手中的茶,是我之幸。” 慧能闻言,笑容淡淡。 杨芸儿打量起对面的高僧。 到底是活了两辈子,上辈子各种砖家大师翻船的故事见多了, 她敏锐地察觉,眼前高僧,明明是佛门之人,身上却带着几许世俗的油腻,还摆出一副故作高深的姿态。 杨芸儿当即心中生了几分疏离。见对方未接话,便也故作矜持地认真品茶。 几盏茶下肚,慧能缓缓开口: “杨施主来这山中可还住得惯?” 开场客套,这套路熟悉。 杨芸儿放下茶盏,含笑应道:“一切都好。师傅们给予不少方便,正要向住持道谢。” “哦,山中清苦!施主乃富贵中人,怕是吃不得此等之苦。” 这话说的,看着茶室布置,哪里清苦了。 杨芸儿笑得眉眼弯弯:“山中景色宜人,又日日听得佛音,涤荡心灵,乃是一处绝佳的清修之地。何况我此来为本是皇后祈福,哪里会觉得苦呢?” 见杨芸儿回答得这般真诚自然,大和尚诵了一声佛号,眸色愈发深沉。 “施主倒也耐得住寂寞,可见施主与佛门有缘。” 这是要度化自己?抱歉,度假倒是可以,入门万万不敢,咱还是要吃肉的。 杨芸儿笑容愈发谦卑:“住持所言极是。佛门普度众生,众生皆与佛有缘。我不过是众生中的一员,自然也是沾了些佛缘的。” 听到这个回话,大和尚笑了笑,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杨芸儿继续喝茶。 再次开口,大师换了个话题:“观杨施主面容,似有病态,近日可有不妥。” 杨芸儿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圆润的脸颊,认真道:“大师慧眼如炬,我来此之前,确实病了一场。” “此病可大可小,贫僧观施主本是有福之人,但命中尚有波折。”大和尚一脸慈悲地看向杨芸儿。 杨芸儿并不信神佛,闻言暗忖,这大和尚卖什么关子呢,是自己的香油钱给的不够,是不是除了给寺里,还要单独给一份孝敬大佬? 想到这里,杨芸儿故作紧张道:“啊大师,需要如何破解,信女愿多多捐赠。” 慧能眼中闪现一丝轻蔑的笑,淡淡道: “无妨。贫僧送施主一段经文,只需日日于睡前诵读即可。” “多谢大师,真的不需要在佛前多点几盏长明灯吗?”杨芸儿扑闪着大眼睛,故作天真地问道。 慧能笑了笑:“点灯倒是其次的,施主只需心存善念。富贵如浮云,施主如今入得王府,满眼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若因此迷失了本性,难保镜花水月一场,施主还需记住来路。” 来路?自己是穿越的啊? 至于本性,杨芸儿自信从未迷失过。 于是,杨芸儿试探地问道:“大师是指杨府么?” “人生总有来处,富贵之时莫要相忘。” 杨芸儿恍然似有所悟,继续追问道:“每个人的来处即生母,可我的生母已经亡故了呀。我可否为生母点几盏长明灯?” 慧能眉头皱了皱,口中却依旧慈声道:“杨施主若是有心,本僧可以为你安排。” 杨芸儿看着慧能的表情变化,又跟了一句: “对了,我还有生父。可我入杨府时,教引嬷嬷说过,记上族谱,就只认杨府,与生父无关了。” 慧能皱了皱眉,这女子方才还极其聪明的样子,怎么瞬间就变笨了,可是因为贪着富贵,被虚荣蒙了双眼,导致降智了?若是如此,或许更好对付。 两人又来回了几个机锋。 慧能也是有眼力见的,总觉得眼前小女子并不像其表现地那么天真,故而话里藏着话。 杨芸儿心中开始有些不安,她不信大和尚那些故作玄虚的因果之说,可对方无缘无故点了自己的生父,杨芸儿很快读出了威胁的味道。 看来眼前这大和尚并不简单。 联想到自己第一次来这里上香遇险的事情,杨芸儿决定提高警戒。 尽管她对生父并无感情,但也要防着有人作妖,当晚便遣了赵二给王府送消息,让罗先生调派人手去原身老家探查情况。 看来身处局中,已无处觅得清闲。 * 杨芸儿于寺中小心度日,李泓暄这边也不轻松。 经历之前的上巳宴风波,朝堂表面看起来平静不少,但各方势力依旧在暗中较劲。 好在六小王爷听劝,自杨芸儿入山后,他将锋芒收敛了不少。 朝堂上由太傅看着,李泓暄老老实实压着性子不轻易出头。 下朝之后,则由罗子昂贴身盯着,不该参加的宴请一律拒绝,只日日回家用功。 饶是大家如此谨慎,李泓暄还是被麻烦找上了。 半个月后,困在宫中的崔后借着贤妃之手给他送来了一份大礼,着实出乎众人意外。 六王正妃养胎,侧妃出府祈福,身边正缺了可心的人儿,贤妃求了景泰帝的旨意,给李泓暄赐了两名宫女。 贤妃的说辞没有一点创意。景泰帝对崔后背后的运作只当不知,便将“大礼”丢给了儿子。 其实,这两名宫女其实是崔后早就挑选好的,原本是打算在上巳公宴结束后就塞给李泓暄, 只是当日的计划被张倩倩的意外所打断。 如今虽然波折,却过了景泰帝的明路,反倒从崔后所赐升级为父皇恩赏,李泓暄根本无法拒绝。 这个时代长辈房里的猫儿和狗儿都得高看一眼,看着两个活脱脱的美人站在面前,李泓暄只觉得一头包。 第200章 把王爷卖了吧 得知李泓暄因被长辈硬塞两个美人而苦恼时,杨芸儿第一反应竟然有些幸灾乐祸。 这皇帝真是有点闲,这是担心儿子寂寞,还是派人监视来了? 今日因着罗先生有事耽误,消息是文砚送来的。 随着消息送来的还有好几盒蜜饯,大概是有人怕杨芸儿无聊,从各处南北铺子搜罗不少吃食,其中有一包瓜子,深得杨芸儿欢喜。 她当即打开纸包,便听便吃了起来。 听着清脆的嗑瓜子声音,文砚只觉得心怦怦直跳。 文砚年轻,眼力见有限,看着侧妃脸上带着一种让他看不懂的笑容,有些发懵。 懵了一会,见娘娘只嗑瓜子不说话,文砚心下捉急,抓了抓衣襟,只得硬着头皮追问道:“这事王爷问娘娘该怎么应对?” 杨芸儿斜靠在铺了软垫的竹塌上,优雅地丢下两瓣瓜子壳,嗤笑道:“你家王爷得了两个宝贝疙瘩,想宠着就宠着,想晾着就晾着,都这么大人了,这种事情还需要问我么?” 新来的这两位未来是否会成为王府的“宝贝”不好说,但目前在李泓暄心中,明显只是两块疙瘩。 至于怎么化解这两块疙瘩,横竖考验的是李泓暄。杨芸儿觉得此事与己无关,只需看戏便可。 这个时代的男人既然要享受一对多的服务,就得驾驭住多对一带来的各种负担。 她如今手头有钱有人,慢慢布局外头的产业,只要将来把产业做起来,那可以不稀罕李泓暄后宅那点子月银。 记得有一次书房对话,李泓暄被自己刺激狠了,皱着眉头,狠狠地抱怨“最毒妇人心!” 杨芸儿当然听不惯这种贬损女性的话,当场直接回怼:“看来爱娶三妻四妾的男儿都是些以身试毒的勇士么?” 就李泓暄目前的修为,距离百毒不侵还差得很远,估计还得越过无数的坎。 杨芸儿狠狠吐了一口瓜子皮,将来自己可不替他收拾烂摊子。 只是不知道婉儿姐姐知道此事后心情如何。 想到孕妇,杨芸儿支起下巴,冷着脸补了一句:“有一点得事先说明,王爷怎么玩是他的事,可不能让婉儿姐姐受委屈,我话先撂在这里,若惹婉儿姐姐不开心,你家王爷定没好果子吃!” 文砚尴尬地笑笑,他年纪还小,王爷的后宅又一向风平浪静,所以他只听说过后宅的种种传闻,并未亲见。 侧妃在他心目中是很厉害的存在,但他依旧吃不准,若侧妃这样看起来很不屑争宠的女子,若真的出手,会是怎么一种情形? 他记得曾听茶房的嬷嬷说,侧妃一拳头能卸了男子的下巴。 想到这里,文砚不由抓了抓衣襟,默默替王爷担心了一息,然后讨好着说道: “娘娘别说笑了,您知道王爷志不在此,可这两位是圣上赏的,重不得,轻不得,据说原本还都是在皇后娘娘宫里服侍的。” 杨芸儿原来本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淡定地嗑着瓜子。可听到文砚最后一句话,终于察觉到有些不对劲,立马从竹塌上一跃而起,盯着文砚问道: “你说什么?皇上赏赐皇后的婢女?是皇上故意挑选的,还是皇后暗中安排的?这两个女子入宫几年了?姓什么?什么家世背景!” “原来,原来只道是圣上赏赐,可午后崔二夫人来了,说是皇后娘娘早就为王爷选好的。王爷知道后更着急了,等不及罗先生,让我立马将消息送过来,问问您怎么对付。原本王爷下午让我去茶汤巷,那边新出了一道茶果子,是素的,据说特别好,王爷想让我买来给您尝尝鲜,我因为要过来传话……” “停,别打岔!”杨芸儿一头问号,盯着文砚的眼睛,急声问到:“你说崔二夫人,哪里的崔二夫人?” 侧妃突然暴起,一连串的问题,将文砚吓得一哆嗦。他本就嘴皮子不利索,被杨芸儿这么一追问,直接将事情说的更加支离破碎,前言不搭后语。 杨芸儿叹了口气,看着眼前的小孩,心中不由记起羽墨。 那是一个极聪慧的孩子,虽然一开始也是嘴碎,但经过自己几次点拨,汇报事情很能抓住重点,沟通非常顺畅。 杨芸儿知晓,早年宫中伺候李泓暄的人,但凡冒出点头,就折在崔后手下,羽墨能跟着李泓暄开府出宫,想来当年琉璃姑姑也是费了点心思才将这么好的苗子辗转留到最后。 可最终,人还是没了。 想到这里,杨芸儿眼中酸涩,对文砚又多了几分耐心,不能吓坏了孩子。 杨芸儿抓了一把斋点,请文砚坐下慢慢说。 文砚哪里敢坐,接了斋点,听话地吃了一大口,结果被噎住,又废了半盏茶功夫才慢慢缓过来。 算了,还是打发这孩子去买茶果子吧,这事才适合他这个年龄。 第二天罗先生亲自过来了一趟,这回终于将前因后果讲清楚了。 崔婉儿还请罗先生传了一封信,细细讲述了崔二夫人其人,这些内宅的事,崔婉儿自然比罗子昂更清楚。 显然,如今的崔婉儿已不是不谙世事的后宅女子,也敏锐的察觉到这次御赐美人背后恐怕不简单。 杨芸儿心中一叹,自己身在局中,看来王府的事终究偷不了懒! 根据罗子昂整理出来的信息,给李泓暄塞人的事,是崔二夫人入宫给崔后出的主意。 两位美人原都是崔后宫中的,其中一名宫女与崔二一支尚有些亲缘。 按照原定计划,上巳节崔二夫人就该借崔后之势张罗此事,只是当时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便被张倩倩的事故意外打断。 以李泓暄目前的情报网当然不可能这么快就能打听到涉及宫闱的细节,不过这崔二夫人是个妙人,竟然主动跑到王府“爆料”,并以王妃有孕体弱,侧妃离府,王府后宅无主事者为由,口口声声要以舅母的身份替李泓暄张罗纳妾事宜。 根据崔婉儿信中介绍,这崔二夫人从左氏的名门闺秀到崔氏的高门贵妇,一路被宠着,捧着,直接影响了脑容量的发育。外加并非当家宗妇,钱多、势大、操心事少,处这样的地位,太容易膨胀了。故而崔二夫人做事张扬,且很容易被人带着跑。 杨芸儿看着崔婉儿的信,默默想起上巳宴那日,数次给自己使绊子的圆脸夫人,头戴牡丹花,贴了一脸珍珠,不太聪明的样子。 她嘴角浮起一丝嘲讽的笑。 自己当日总觉得对方有后手没有试出来,原来竟是如此。 看来这崔二夫人当日没有拉成媒,应该很是不爽。好不容易熬到今天,自然是要上门张牙舞爪一番。 杨芸儿想了想,问道:“崔二夫人入宫游说崔后给李泓暄纳妾,是这二夫人自己的意思,还是她也是被人撺掇了当抢使?” 罗子昂答道:“某也有这个疑惑,但目前还没有探出确切的消息。” 杨芸儿笑道:“看来我们又想到一块去了。” 罗子昂闻言,脸微微一红,只得以喝茶掩饰。 杨芸儿想着心事,并未在意,见罗子昂动作,当即让碧螺添茶:“这住持人不靠谱,但茶还算靠谱,他既然送来了,咱就多喝点,不亏。” 罗子昂强压住心头奇怪的感觉,又举着空杯喝了几口,才放下茶杯,稳住心神。 莺儿作为杨芸儿的代理,此刻被留在王府辅助崔婉儿。碧螺跟着杨芸儿日子浅,只道两人谈重要的事情,不便多听,因此给两人续了茶,便规规矩矩退到门口守着去了。因寺庙小院,终究不比王府内宅来得放心,碧螺还贴心的将门带上。 屋内就剩下罗子昂和杨芸儿两人。 罗子昂隐隐有些局促起来,在他的认知里,瓜田李下,君子避嫌,可事情还没有商量完毕,他不能走。 杨芸儿此刻站起身来,在房中来回踱步,做思考状,罗子昂只得静静地看着。 “美,真美,啊,自己在想啥!” 当杨芸儿再次拿起崔婉儿信,仔细看时,罗子昂终于忍不住,试探着提议道:“娘娘,这屋低矮,不如王府敞亮,娘娘看信,当心费眼。” 言下之意,要不我们把门窗打开,敞亮敞亮透透气? 然而,杨芸儿此刻心神都在信上,随口回道:“无妨。” 工作状态,全神贯注,不受环境干扰。 罗子昂正纠结是换个方式去暗示,还是自己直接去开窗,哪个更符合君子行为规范时,杨芸儿已经有了想法,她走到罗先生面前,压低声音道: “那崔二夫人没几两脑子,却有极强的执行力,这样的人十分适合被推出来当炮手,但这样的人往往好大喜功,喜欢自吹自擂。咱可以利用她这个特点,让王爷套套话。” 罗先生退后一步道:“如何套话?” “当然是先接受对方好意呗,让婉儿姐姐装病在后宅安胎,万事不管。那个崔二要上门给王爷办个席,就办呗,一场席面出不了多大的乱子,王爷陪着演戏就是。乖顺一些,多哄哄,套套话,说不定就能问出些东西,摸一摸那两名美人的底。” “若只是崔氏的意思,倒也好办。就怕背后还有什么人搅局。” 谈及工作,罗子昂终于收回心神,认真起来。“莺儿姑娘已给我传了消息,若那王嬷嬷要出府,我会派人跟着。关于她孩子之事,我也在着人调查。” “即便背后还有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不怕!” 见着眼前娇小的人儿自信满满的样子,罗子昂又是满心满眼的欣赏。 “确实如此,还有一点,便是陛下此刻的意思耐人寻味。之前王府大清理的时候,陛下曾出手帮着王爷拦着崔后塞人,此刻却又放任不管。” “也许陛下觉得是时候让王爷自己来面对这些污糟事了。” 罗子昂点了点头,似是想到什么,继续道:“可是王爷并不想与那两个女子同房,他曾暗自发誓,王妃娘娘生产之前,不动旁的心思。” “嘿嘿,王爷倒是有心,罗先生你怎么看?” “啊?”冷不丁被问及这个话题,罗子昂一愣,随即站起来,下意识向杨芸儿行了一礼,道:“罗某以为,一夫一妻足矣!” 杨芸儿笑着往一侧避了一避,“罗先生你不必动不动就行礼呀。” 罗子昂尴尬地笑了笑,转回话题:“娘娘,若王爷不愿,该将如何?” “有什么不愿的,罗先生压着他配合就行。”杨芸儿掩嘴而笑:“相信罗先生无论以何种身份,都能压着王爷配合。” 无论是王府先生,还是表哥,罗子昂都管得住李泓暄。 两人相向站立,见罗子昂脸上的尴尬并未化去,杨芸儿调皮地笑道:“你看,过往都是你们男人将我们女子当做棋子丢出去,比如我生父和养父,为啥你们男子就不能牺牲一下,配合一下演个戏呢!” 罗子昂文砚整个人都不太好了,咳嗽了一声道:“王爷毕竟是王爷,这样不好吧。” “我们为王爷演了各种戏,为啥他自己不行?不就是吃一顿席面么!” “吃席倒也罢了,只怕后头王爷不愿意。”罗子昂不由自主已退让了一步。 “不愿意他就找个理由闹新房呗,横竖他又不是没干过!”杨芸儿笑得眉眼弯弯。 罗子昂知晓杨芸儿指的是当初她入府时王爷闹洞房的时,唇角也不自觉跟着翘起。 这个表弟确实有前科! 面对杨芸儿炯炯的眼神,罗子昂深深为李泓暄觉得汗颜,可转念一想,得亏李泓暄当初砸了新房,才导致至今与侧妃并未有夫妻之实。 李泓暄这个表弟,着实淘气地可爱。 想到这里,罗子昂忍住想要行礼的冲动:“放心,罗某必定照搬,压着王爷去套话。” 这就对了嘛。杨芸儿突然想到什么,抬头看着高大的罗子昂,心中比划了一下罗子昂的坐高,招了招手道:“先生你别站着了,我仰着头脖子酸,你先坐下。” 罗子昂脸微微一红,从善如流。 杨芸儿很自然地走到罗子昂边上,见高度刚刚好,便凑着罗子昂的耳朵小声道:“我想到一个法子,悄悄同你说。” 当那气息凑近的一瞬,罗子昂整个人仿佛被闪电击中,一下子坠入虚空。 第201章 以身为饵 李泓暄端坐在桌前,脸庞红得恰似身后点燃的红烛。 他目光虽在两位美人身上来回游移,却始终没有聚焦。 两位美人面容娇美,身姿绰约,皆是一等一的人才。 然而,在李泓暄发虚的瞳孔中,只映出一坨粉红与一坨水红,再加上一些金的银的,在烛火下闪着刺眼的光,让六小王爷觉得非常不适。 两坨红边上,还有一坨葱绿,那是代表王府后宅出征的王美人。 三美齐聚一堂,李泓暄只觉得脑袋发胀。 按照小芸的建议,魔法就要用魔法来打败。 若不想亲自出手,就让麻烦们彼此内耗。 可李泓暄觉得,麻烦就是麻烦,光看着麻烦们内耗就已经很麻烦了。 此刻他才意识道,小芸所说的一夫一妻,看似离经叛道,其实很有道理。 不对,一妻太少,齐人之福刚刚好,多了就是累赘。 六小王爷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两天他过得日子有点难熬。 被迫一气纳两个美人,李泓暄根本不想操办。本就嫌烦,还要费什么劲? 可罗先生自慈恩寺回来后,像打了鸡血一样,整个人胀得发着红光,逮着李泓暄就是一通耳提面命,根本不容六小王爷拒绝。 “学会配合演戏乃成年人之修养,王爷你可得长点心!” “小不忍则乱大谋,稳住那二舅母,只不过是为了钓出大鱼,王爷你有什么好抱怨的!” “既然陛下要敲打你,咱表面同崔氏讲和,索性将那些纨绔都请来王府吃酒,显得王爷大度成熟!” “我都能忍着崔氏一门来吃酒,王爷你去陪那个庸碌蠢妇与两个庸俗脂粉,有什么不能忍的?” …… 别看罗先生在侧妃面前话少,但真正训起人来,真如滔滔江水般不绝于耳。 去年杨芸儿入王府,罗子昂仅是幕僚身份,面对脑袋不开窍的小表弟,至少态度十分克制,是耐着性子好言规劝。 如今罗子昂已默认是如假包换的大表哥,训小弟完全不带保留,直接把六小王爷骂得耳朵嗡嗡作响,毫无招架之力。 看着一副便秘状的六小王爷,崔婉儿到底有些心疼,于是给了一波终极助攻: “王爷,要不还是妾去对付那崔二夫人吧!” “你在闺中时,不是有些怕她么?” “左不过就是伏低做小,说些软话,受些闲气,如今妾扛得住,一定帮王爷套出话来!” “打住!”李泓暄被激起了气性。 婉儿保胎是当下最最要紧的,若有个好歹,山寺里清修的那个还不得回来把自己王府杀个片甲不留? 何况,怎能让婉儿受闲气! 自己堂堂王爷,云老将军的后人!护不住妻子,脸往哪里搁啊! 为了将来的大计,为了婉儿、小芸以及所有未曾谋面的亲人,李泓暄决定豁出去! 六小王爷咬了咬牙,恭敬地请崔二夫人入府做主。 可怜六小王爷刚经历了罗子昂的一番训斥,又立马对上崔二夫人喋喋不休的洗脑,且前后内容完全不兼容。 李泓暄只能假装暂时性耳聋,以一副呆傻笑容,不变应万变。 好在除了耳朵里多几层茧子,其余还算顺遂。 甚至因为六小王爷耐住性子,初通世故, 表现良好,景泰帝还格外赏了三日休沐,方便其办喜事。 到了好日子,在崔二舅母的操持下,王府着实喜庆了一把,此前一度断了往来的崔氏子侄统统到场。 罗子昂牢记杨芸儿的规劝,压住心头灭族之仇,生生挤出了几许笑容。 但看着满屋子纨绔皮囊,颐指气使,总忍不住心头业火升腾。 每到此刻,罗子昂便忆起那日耳畔软语香风,顿时胆边恶意消,心头暖风融,又抖擞着精神,提着李泓暄迎来送往,扮演好一个谦卑和煦的幕僚。 宴席来宾比预想的还多,管事忙不迭的增开席面。 一年半前,六小王爷还只是个隐形皇子,社交仅限纨绔公子圈。 如今的李泓暄是朝堂炙手可热的新星,有了一日纳双姝的好事,不少朝臣不请自来。 推杯换盏间,充满了成年人特有的融洽氛围。 崔国舅亲临王府,李泓暄乖巧聆训,自认年轻莽撞,双方握手言和。 杨相国那边得了杨芸儿的招呼,到场占位,以示对女婿的亲热,面上倒也与崔氏一党相安无事。 几巡酒下来,位高权重的长辈点到为止,纷纷告辞,泛泛之交也开始退场,现场气氛开始转变。 崔氏子与六小王爷再叙少年兄弟情谊,左十三郎等权贵子弟一起帮着起哄,少年浮夸气息占据了主导。 最终兄弟情彻底压过闺房趣,李泓暄喝得酩酊大醉,直接搂着崔氏几个纨绔,不省人事,连洞房都没有入。 这第一晚上算是糊弄过去了,且看起来四角周全,礼数人情均无疏漏。 只可惜了小崔氏独守空房,顶着厚重妆造,枯坐到天明。 崔二舅母明确要求第一日由小崔氏先侍寝,却不料最终与李泓暄相拥而眠的竟然是自己的宝贝傻儿子,小崔公子。横竖都是小崔。 因此,崔二舅母虽然对李泓暄吃酒宿醉相当不满,可崔氏那帮子侄纵着新郎饮酒胡闹,她也说不得什么。 毕竟她那亲儿子被那左十三郎一撺掇,闹得最厉害。 李泓暄舒舒服服睡到日上三竿才缓缓醒来,对上热心上门充当长辈的二舅母毫无愧疚之意。 于是,长辈训话,李泓暄全程装傻,崔婉儿装病躲后院保胎。两位新美人各怀心思。 只有崔二舅母一人挑大梁,喋喋不休一个时辰,摆足了长辈的款,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御赐美人,名头虽好,但到底是妾,没有连着办席的道理,崔二夫人没有继续赖在王府的道理。 望着舅母离去的身影,李泓暄长吁一口气。 这几日与二舅母周旋,实在是耗费了李泓暄太多精力,连身体都觉得亏空起来。 可送走了老的,李泓暄这个小郎君终究还是要面对两位美娇娘。 小芸提议挑动美人们内耗,竞争侍寝的机会。 拿自己作饵,这让六小王爷颇为不适,但一切为了谋大事,稳局面,争时间,他得忍。 用小芸引用某高人的话来说就是:“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然而,远在山寺修行的小芸只给了思路和方向,具体落实得策略,还得由李泓暄这个鱼饵自己决定。 六小王爷皱眉想了许久,大手一挥,那就让她们拼酒吧! 酒品即人品,既然小芸和罗大哥要摸这两个美女的底细,没有比灌酒更高效的了。 对于这个提议,罗子昂觉得尚可,崔婉儿闭嘴,杨芸儿直接指派王美人为代表,辅助李泓暄。 此刻,面对一桌子佳肴,三美齐聚屋内。 六只眼睛含羞带臊,齐刷刷盯着李泓暄这块肥肉。 李泓暄揉了揉晕乎乎的脑袋,强迫自己振作精神,然后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昨日舅母做主将小崔氏排在前头,今日本是,呃,那个……” “妾身于氏,小字如花。”一个娇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坨水红色的人影在眼前凹了个造型。 李泓暄用拳头挡住嘴,又咳嗽了一下:“你们两人都是父皇赐下,本是一样的,故而不能偏宠,本王想了一个法子,最是公正,让你二人拼酒,胜者今日留下。” 说着,李泓暄指了指一旁的王美人道:“还是你来说规则吧。” 王美人身着一袭簇新的葱绿色衣裙,虽不是新娘,却打扮的娇俏可人,对对面两坨红色不相伯仲。 只见她先向两位新“同僚”盈盈一礼。 只见她自丫鬟手中接过一套精致的酒筹,轻轻置于桌上,嗓音清脆悦耳:“二位妹妹初来乍到,今日我便拿大些,充作裁判,为妹妹们记筹。每轮一盏酒,三轮之后,若无胜负之分,则换为中杯,依此类推,中杯继而换大杯。” 说完她转身招了招手,有三位等候的丫鬟上了三套酒具,依着大小,一字排开。 随后又有一个丫鬟端着一个托盘过来,竟是十个竹根套杯。 套杯挨次大小在桌上摆开后,小的有普通瓷杯两个大,那大的足似个小盆子,每个杯子雕镂奇绝,一色山水树木人物,并有草字以及图印。 王美人笑道:“若前面九巡还分不出胜负,便来喝这个套杯。能坚持至最后者,即为胜。” ’两女对视一眼,着粉丝衣裙的小崔氏抢先娇滴滴开口:“王爷,妾觉得只饮酒,少了许多乐趣,不如行个酒令吧,王爷同我们一起喝,我为王爷唱个小曲助兴。” 于氏迅速借口道:“崔妹妹说得对,单喝酒无趣了些,我可以为王爷舞蹈助兴。” 李泓暄不耐烦的摆摆手,道:“随你们,王氏,你来主持吧。” 王美人盈盈一拜,准备斟酒。小崔氏挤到前头,道:“怎好有劳妹妹,还是我来吧。” 王美人并未争抢,身体略往后一步,斜对着李泓暄,露出发髻上一只红宝石蜘蛛簪。 李泓暄见到那红宝石蜘蛛簪,心头一愣。 这块宝石他认得,如此大颗的原石不易得。也是机缘巧合,他得了这块宝石,因察觉小芸不喜大套头面,更喜欢小巧的饰品,特意命工匠打造了这只蜘蛛簪子,并配了一匣子发簪步摇送给了小芸。 李泓暄的目光顺着这个簪子,定睛细看王美人今日装扮。竟发现除了这只蜘蛛,发髻上还带着螃蟹,兰花蝈蝈,镶宝蜻蜓,整个一动物世界,这些不都是自己送给小芸的么? 六小王爷愣了愣神。 王美人早就被小芸收拾的服服帖帖。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小芸是在提醒自己,见到发簪,如见本人,务必好好表现。 想到这里,李泓暄清了清嗓子,狠狠瞪了一眼不安分的小崔氏,正色道:“怎么,母后教你的规矩就是这样的?” 第202章 三美对抗 在派遣王美人 “上工” 之前,莺儿奉杨芸儿之命,先为王美人进行了一番岗前培训。 杨芸儿本着让人干活得给肉吃的原则,在画大饼的同时需要预支一些甜品。故而在信中关照莺儿去自己库房挑一套头面先给王美人送去。 选什么莺儿有自主权。 莺儿对财物向来看得紧,看着匣子中金灿灿的簇新头面,有些舍不得。虽然娘娘大度,但莺儿还记得王美人最初的嚣张样子,并不想太便宜了对方。 可整套头面,拆开了单送也不妥,左挑右选便相中了李泓暄送的那一匣子“虫子”。(160章) 从一套头面降格为几支发簪,莺儿不能再继续降格了。于是,她选了匣子里最亮眼的红宝石发簪,也就是那支蜘蛛簪。 说实话,这蜘蛛宝石虽好,但娘娘自看到它的第一眼起,就十分嫌弃,还说:“妖精才戴这些虫子。” 莺儿拿了簪子掂了掂分量,又将匣子里的螃蟹,蝈蝈等不受侧妃待见的动物拿了几样,一股脑给王美人送去,也算很有诚意了。 王美人一眼就被红宝石所吸引,根本嫌弃是不是妖精的发饰,当下喜滋滋全收了。 经历了此前的波折,她想明白了,要审时度势,跟着风向走。男人靠不住,亲娘也抓不牢,而正妃和侧妃才是王府真正的风向,跟着她们有肉吃,并且只要表现好,就能得到可持续的稳定 的“肉票”。 知晓自己的定位后,王美人避开了新人所用的红色系,穿了一身葱绿“战袍”,将侧妃赠的发簪一股脑戴上,除了表示忠心,她也知晓这些发簪价值不菲,都是上等的工艺。 收拾的一身袅娜,王美人光鲜亮丽的复出“上班”。 此刻,见李泓暄力挺自己,王美人心头得意,但她十分理智的将这份得意压在心头,只用饱含委屈的美眸躲闪着李泓暄的目光,欲说还休。 六小王爷倒并未注意王美人眼眸中的戏,只是看着王美人发髻上的红宝石蜘蛛映着烛火在跳动,深深吸了口气。 酝酿完情绪,李泓暄将面皮绷紧,宛若冰霜,对小崔氏冷冷道:“她比你先入府,自然担得你唤一声姐姐。” 小崔氏方才铆足的魅惑劲一松,窈窕地身姿原地微微一颤,然后悻悻地行礼后退。 但崔后相中的人,自然不是简单的。小崔氏很快调整好状态,脸上恰到好处地浮起两朵羞赧的红晕,娇声赔礼道: “姐姐,切莫与我计较。王爷说的对。姐姐到底是先来的。妹妹们虽是陛下赐下的,宫中又是由皇后娘娘亲自调教过得,但初来乍到,对王爷的脾气尚不了解,只怕伺候不好,惹了王爷生气,还需要姐姐多加提点。” 经历过朝堂舌战的洗礼,六小王爷如今并不糊涂。含沙射影的底层逻辑是相同的。后宅斗嘴和朝堂激辩,只是话题不同而已。 听出了小崔氏话中机锋,李泓暄当然不能惯着,冷哼一声道:“你是觉得本王的话不管用?还是觉得父皇母后会到王府亲自来给你撑腰?” “妾身不敢。” 钉子碰到这个地步,不管后头靠山是谁,眼下也不得不服软。小崔氏当即扑通一声跪下请罪,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虽是服软,却又增了几分楚楚动人。 李泓暄直接把脸扭到一边,并不看她。 于氏心头暗惊,早上聆听崔二夫人训话时,这位爷乖得像只鹌鹑,眼下却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冷心冷面,看起来并不如传闻那么好对付。 于氏美眸转动,起身福了一礼,温声道:“王爷,崔姐姐平日最得皇后娘娘倚重,难免娇惯些。请王爷别与她计较。妾身替崔姐姐赔个不是,日后由王姐姐教我们规矩,定然是最好的。” 王美人微微抽了抽唇角,这个明着求情,暗着挖坑告状的,显然不是个善茬。她牢记使命,默默将双姝各自的表现牢记于心,回头好说于莺儿姐姐听。 此刻,王美人见李泓暄别过头去,一副压根不打算搭理的样子,知晓该是自己上场的时候了。 她脸上浮起盈盈笑意,先绕着桌子走到于氏身旁,虚浮了一下。又绕回来伸手扶起地上的小崔氏,打圆场道:“妹妹们莫怕,只要咱和和气气,不生事,王爷和娘娘是最和气不过的。” 说完,王美人转过身娇嗔着对李泓暄道:“王爷呀,好了嘛。两位妹妹初来乍到,王爷就原谅她们暂时不懂规矩。今日春宵苦短,后头有的是时间调教。” 李泓暄只觉得这声音甜得发腻,他皱起眉头,本不想接话,可王美人头上的红宝石在烛火的映照下熠熠生辉,光彩直达李泓暄眼底。 六小王爷眯了眯眼,既然是小芸的代表发话,那就这么办吧! “倒酒吧!” 随着李泓暄淡漠的一声令下,三美各具心思,比拼开始。 第一壶酒是青梅所酿果酒,相对温和,口味淡雅清新。 因着李泓暄尚冷着脸,没人敢在枪口还没收起时作妖,安安静静三巡喝完,面上一切太平。 王美人执壶,两新人接盏。 烛火摇曳下,尽管没有嬉闹调笑,却各有一段风流姿态。 室内梅子香气逸开,带着林间清风的味道。 换上中杯,这回用的是桃花酿,清冽甘醇,香气更甚于青梅,带着春日的美好。 李泓暄抽了抽鼻子,他的眼眸中没有映出红红绿绿的袅娜身段,却聚焦于杯中那清透的一汪浅红。 第一盏下去,小崔氏脸上浮起一片桃红,她精准的捕捉到男人喉结的微微滚动,刚刚被压制的胆气又浮了上来。 “王爷,就我们两个干喝,实在无趣,王爷也陪一杯吧。” 说着,不等王美人动手,小崔氏就拿了自己的杯子,满满斟了一杯,递到李泓暄唇边。 酒香扑鼻而来,李泓暄没绷住,顺手接了一饮而尽。 小崔氏低头娇羞一笑,作羞赧状,伸手去接那杯子,芊芊玉指拂过李泓暄手背,另一只手扶额似有微醺醉意。 李泓暄一个激灵,迅速抽回手。 两人之间那个碍事的杯子只能自爆于地,哐嘡,碎了。 小崔氏往后一退,似乎受到了惊吓,大眼睛瞬时蓄起了盈盈泪光。 眼看着事情要砸,王美人立马挺身圆场,赶在小崔氏和于氏开口前,抢先笑道:“碎碎平安,这杯子碎的好,大吉大利。砸得声音越响,意头越好!” 王美人起了头,另两位也迎合着发出银铃般的响声,闹得李泓暄顿时觉得桃花酿都不香了。 好在身后有眼力见的丫鬟立即上来收拾,趁着这个当口,王美人又取来两个杯子,劝道:“王爷您再饮一杯。” “为何本王要饮?” “王爷失手砸了杯子,自然是要罚的。”王美人似在撒娇,头上宝石闪闪发亮。 李泓暄脸上浮现今晚的第一抹笑意,接过杯子一饮而尽,然后稳稳放于桌前,对小崔氏道:“你可是醉了,是否要认输?” 小崔氏见着李泓暄与王美人眉来眼去,亲密互动,本就妒火中烧,哪里肯依? 当即也跟着撒娇起来:“姐姐也说了,分明是王爷没拿稳,怎的怪起妾来,妾还能陪王爷喝。” 说着就去拿酒,一杯下肚,脸色更艳,媚眼如丝。 王美人心中念着自己背负的任务,摸底考才开始,怎能收卷?当即也帮着说道:“王爷说笑了,我看小崔妹妹确实还能喝。我们继续!” 见李泓暄不再阻拦,王美人起哄道:“两位妹妹来自宫中,必然有些本事,方才你们也说了单单喝酒无趣,不如来点助兴的,不知两位妹妹擅长什么?” “妾身愿为王爷舞上一曲。” “妾也愿意!” 王美人揣度着李泓暄不会拒绝,便大胆作主,命人奏乐。家伙都是现成备下的,很快丝竹身起,二姝翩翩起舞。 王美人仔细观察,小崔氏舞姿柔媚,如春风拂柳;于氏身姿舒展,柔中带刚,两人各有千秋。 舞完一曲,见李泓暄只品酒,不置可否,三美很默契的又换一曲继续。 这次是于氏点的曲,更为激烈,且带着胡地风韵。 王美人盯着两人身姿变化,发现于氏似乎更适合这个舞风,舞动起来力量感更足。 而小崔氏似乎不善胡璇,但技术不够,媚眼来凑,临场应变丝毫不落下风。 酒到半酣,美人斗舞,极尽婀娜。 但两位美人注定徒劳。 此刻的六小王爷一杯接一杯,品着桃花酿,醉翁之意只在酒。 终于曲终舞停,美人薄汗,娇喘微微,六小王爷咂摸着口中桃花余味,一拍桌子道:“还不够味儿!” 两位美人面面相觑,正想着如何接话,只听六小王爷吵着门口嘟囔道:“这桃花酿虽香,但酒味不足,去换成桃花酒!就拿昨儿个十三郎送的那几坛。” 新一轮拼酒开始。 桃花酒不同于桃花酿,两者虽然均以桃花为主要原料,但是桃花酒在制作的时候加入了米酒,而桃花酿没有,因此桃花酒后劲更足。 很快三大杯下肚,小崔氏扛不住了。王美人还没有来得及给出更多考题,一个考生就被放倒了。 于氏则愈战愈勇,与李泓暄喝到高兴,两人一起挑战竹雕套杯。 王美人因为需要记录今日所有细节,只浅浅陪了两杯果酒。此刻她惊讶的发现,六小王爷拼酒的法子竟然拼出一个千杯不醉的,这下糟了。 提议拼酒的人,居然自己先醉了,眼看着就要直接发起酒疯来! 第203章 树上蹊跷 李泓暄醉眼迷离,眼前事物开始晃动,他挣扎着瞪大眼睛,于天旋地转间一下子瞅准了红宝石的耀眼光芒,当即扑了过去。 “小芸,你不要拒绝本王,好不好!” 王美人还在纠结如何收场,却见王爷朝着自己直扑了过来,那一声“小芸”清晰可辨,入耳钻心,令其心绪一下子复杂起来。 可正当王美人迟疑以何种姿态迎接王爷的怀抱时,一个身影从斜刺里扑了出来,一把接住脚步踉跄的李泓暄,然后向旁边一偏,拥着李泓暄坐到一旁绣墩上。 王美人只觉得面门扑来一阵带着脂粉味的酒气,下意识往后一缩,然后眼睁睁看着于氏像猎狗扑住猎物一般干净利落的把六小王爷揽入怀中。 那于氏身材颀长,原来只觉得她舞蹈动作很有张力,没想到抱男人力气竟也十分大,此刻揽住王爷坐于绣墩之上,画风十分奇特,那看着王爷的眼神,就像猎狗盯着一块肥肉。 王美人立马被激起了斗志,毕竟她不单单是一个情报收集者,她本是局中人,眼前的肥肉也是她的夫君。不管李泓暄脑子里认谁,但明明扑向自己的夫君被人截胡,身为有追求的妾室,哪有相让之礼。 王美人咬了咬牙,起身准备夺回肥肉,可不等她出招,肥肉自己动了。 失去了红宝石的光芒指引,李泓暄只觉得头晕目眩,哇的一口,随手扯过一幅水红色的布,不管不顾地大吐起来。 一股酸爽滋味弥散开来,搅乱了一室旖旎风情。 李泓暄原先被于氏揽在怀中,扭头呕吐,竟然是扯住了于氏的抹胸,直接往其雪脯上吐了起来。 于氏整个人都炸毛了,她虽然身手灵巧,此刻却根本躲不开,生生被吐了一胸。 她咬咬牙,只要今晚赢了这块肥肉,毁一套衣服算不得什么,将来还不是要啥有啥。 正当他忍着恶心,想要扶起王爷时,王美人抓住机会,大呼大叫起来:“不好啦,王爷吐啦,快传府医,快告知娘娘。” “还有,王嬷嬷那边也快去通知,也告诉一下罗先生,若要请太医,请他立即拿了爷的帖子去办。” 见对手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于氏冷笑一声,也顾不得身上狼狈,单手扶住王爷的脑袋,仗着酒气,嗤笑道:“不过就是吐酒,不必这么大惊小怪的,交给我便是,保证把王爷服侍地妥妥帖帖。” 然而,千杯不醉的于氏还是轻敌了。 俗话说得好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王美人虽被打压过,但只要正妃侧妃不现身,这里就是她的主场。 随着王美人的呼和,大群丫鬟仆妇涌了进来。 很快,猎狗被围猎了。 于氏脑子里还残存一丝清醒,如果不想过度暴露的武功底子,此刻当着王府众人,只能服软。 明明是这场斗酒赛的胜者,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身上的肥肉被扯走,还沾染了一身酒臭。 莺儿领着府医进来时,只见于氏被一群壮硕的婆子压着跪在地上,低头看不清神色,一圈丫鬟围在四周,成威压之势。 另一群丫鬟护着人事不知的李泓暄。 场面极其热闹。 王美人在指挥一个丫鬟替李泓暄擦洗,另一个丫鬟扶住李泓暄的头,在这样忙碌的间隙,她还能抽出空来对着新人叉腰训话:“酒醉之人不可大意,得防止呕吐物反流窒息,窒息懂不懂,这是要出人命的啊!” 王美人说话间手中的嫩黄帕子都快摔到新人脸上了。 于氏将脸转开,面无表情。 至于另一个新人小崔氏,此刻则横在外围的一张榻上,四仰八叉,不省人事,屋里人来人往,也没人顾得上她呕吐不呕吐,窒息不窒息。 杨芸儿读着莺儿的信,想象着当时的场景,不觉笑出了声:“那王美人伺候酒醉之人已经是经验老道了,咱可不要小瞧了她,只要肯带,还是勤奋好学的。” 罗子昂也跟着笑了起来:“那桃花酒是左家十三公子送的,后劲确实有些大,王爷原本只想借点酒意装醉,没想到真喝高了!直睡到第二日中午。醒来就把于氏骂了一顿,问她是不是要学前朝那千杯不醉的妖妃!” “王爷自己喝不过人家,咋还耍赖呢!”杨芸儿捂着帕子,咯咯发笑。 这笑声让罗子昂不由又晃了神。 恰好碧螺在一边插嘴打趣道:“王爷只有三日假期,醉了两日,这不白费了皇上一片好意么。” 罗子昂收回心神,也跟着笑道:“是啊,第三日晚上因为要准备上朝事宜,王爷就名正言顺的留在外书房,并未进内宅。听说那两位美人如今有王嬷嬷亲自在教规矩呢。” 又说笑了几句,罗子昂想了想,突然压低声音正色到:“那于氏身上……” 碧螺突然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罗子昂察觉异样立马站起身来,屏息聆听了一瞬,门外院子里的树上突然传来轻微的动静,不同于风声,罗子昂当即一个箭步护在杨芸儿身前,摆开防护架势。 杨芸儿轻轻摆了摆手,继续笑道:“我见莺儿信中说王嬷嬷身子完全好了,婉儿姐姐身子不好,府中要得仰仗王嬷嬷多看顾些,我虽看不惯她的一些作风,但她毕竟是王爷的乳母。如今我不在府中,新人尚且不顶事,王美人到底年轻,还得请她娘出来镇着后宅,才不会出大错,不是?” 罗子昂听出杨芸儿话里有话,知晓屋内谈笑声暂时不能断。因此防备姿势未变,目光扫视四周,努力听着四周动静,同时口中含糊应道:“王妃养胎是最要紧的,娘娘的意思我会带回给王爷。” 杨芸儿见他太过紧张,站起身,轻轻拍了拍他肩头,示意他放松,然后笑道:“对了,最近几日晚上总听着淅淅索索的声音,仿佛在闹老鼠,不过山中有老鼠也很正常,闹不出什么大事,下回你给我带点老鼠药来,这边寺庙虽要了些,但效果不好。” 罗子昂被杨芸儿一拍,浑身一个激灵,机械的收回防备姿势,但整个人都僵硬了。 杨芸儿见着罗子昂发懵,径直走到窗边推开窗户道:“如先生所言,这山中的房屋低矮,一过午后就显得阴暗,还是开着窗透透光比较好。” 一阵风吹入屋内,罗子昂清醒过来,他也走到窗边,四处张望,见无异常,才退回屋内,压低声音道:“娘娘不可大意,回头我从王府再调派些人手过来。” 杨芸儿笑着接受其好意,两人又说了一会闲话。罗子昂起身告辞。 杨芸儿让碧螺相送,罗子昂知道碧螺相当于杨芸儿近身护卫,哪里敢让碧螺离开,当即回道:“不劳烦碧螺姑娘,我先去看看老耿和赵二他们,然后自己下山。” 杨芸儿笑着吩咐碧螺:“去隔壁屋把碧桃唤来,让碧桃带罗先生去找赵二他们,你们王府原本常在一处,也有半月不见,趁着天色还早,可以去半山腰那边吃几盏农家酒。那些虽是农人私酿,却也醇厚,只是因不是官酒坊,得熟人带去。” 罗子昂接下话中暗示,哪里需要碧螺出屋,直接到院中叫了一嗓子,惊得碧桃当即丢了绣架跑出来领路。 下山路上,老耿和赵二乐呵呵地引着罗先生说着山中趣事,可罗子昂全然没有心思。 慈恩寺香火旺盛,往来山路还有不少行人及担夫。 直到了一处僻静无人之处,罗子昂才悄悄问询起来。 赵二憨憨回道:“先生放心,娘娘的安全抱在我们兄弟身上。”说完,他大咧咧的拍了拍胸脯。 老耿一把推开赵二,道:“别听他的,自碧桃姑娘答应了他,这人整天傻乐。” 赵二还想争辩,却被老耿一个眼神压制:“一边守着去,确保周边没人,我同先生说几句话。” 赵二服管,听话的走开几步,没入树丛。 见人一走,罗子昂迫不及待看着老耿问:“怎么回事?” 老耿道:“大概五六日前,碧螺姑娘就发现入夜似乎总有动静,但她不敢离开娘娘,让我们兄弟暗中守了几夜,发现确实有人在暗中监视娘娘。” “可有拿下?” “娘娘不让我们出手?” 罗子昂狠狠瞪了一眼,虚空批了一下手刀,愤愤道:“娘娘心善,你们怎么可以大意,为啥不及时报知于我。” 老耿赶忙压住罗先生的手臂,解释道:“娘娘说,前几日王府忙着纳美人,让我们不必去添乱,让你们专心应付府中事宜。这边兄弟们人手也够。” “娘娘也同碧螺观察了几日,还故意漏了几个破绽和机会,但对方并无动作,娘娘觉得对方不是冲着要命来的,或许只是单纯的监视,让我们不要打草惊蛇,她自有打算。” 罗子昂一把抓住老耿的手臂,紧张道:“娘娘以身犯险了?” “没,没,也算不得犯危,我们都在暗中盯着,都有接应。”老耿被捏得有些痛,一时挣不脱,口吃起来。“兄,兄弟们都知晓厉害。” 罗子昂心道,你们知晓什么,侧妃胆子大起来可以把天捅个窟窿。 “我今晚回王府就调派人手,明日派进山。” “罗先生,那院子太小,恐怕住不了。”老耿挠了挠头说道。 “蠢货,我自有妙招。”罗子昂狠狠甩了甩手。 心中想起杨芸儿曾经的建议,将人化整为零,乔装成百姓和商旅,是为便衣,他已经按照这个提议训练了一批便衣人手。是时候用上了。 第204章 来自打工人的问候 罗先生走后,杨芸儿饶有兴致地拖着碧螺在院子里看晚霞。 小院建在半山腰一块空地上,可远眺山间落日,听归鸟入林。 听着林间的嘈杂声,碧螺始终保持戒备状态。 杨芸儿却相当松弛,笃定地坐在石板凳上,悠闲地嗑瓜子。 一碟瓜子嗑完,杨芸儿意犹未尽地擦了擦手,吩咐碧螺道:“你去香积厨讨要一些素点心来吧!” 碧螺正警惕地环视四周密林,听了杨芸儿的要求,哭笑不得道: “娘娘,您已经吃了不少了。何况罗先生方才送了不少城里的点心,娘娘您要不将就一下?” “城里是城里的,太腻味了!他们男人选的东西,就只看表面热闹!”杨芸儿做出一个嫌弃的表情。 “您不还说罗先生选的店比王爷选的强吗?” “我有说过么?”杨芸儿瞪着无辜地大眼睛,毫不犹豫的耍赖,然后嘟着嘴撒娇道:“这边寺里的素点心味道不同,沾了佛缘,别有滋味,去要一些来嘛,咱可以留着当宵夜!” “好娘娘,略等会儿吧,等碧桃回来,我便取去。”见主子撒起娇来,碧螺苦笑着扶额道。 杨芸儿知晓碧螺过度担心自己的安危,有心打趣她,仗着自己年轻的皮囊,不依不饶地拍着碧螺的手道:“不必担心,佛门清净之地,自有佛祖保佑,我一个人不会有事,何况碧桃和赵二就在附近,不会太远。” 提及碧桃,碧螺默默翻了个白眼,谁知道这对小鸳鸯躲哪里开心去了。 她实在憋不住,抱怨道:“娘娘你好心给她定了亲事,她咋就这么没心没肺,不是躲在房里刺绣,就是跑外头去找那个赵二,说是商讨未来开绣坊的事,谁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也不害羞,我真替她担心,若有人嚼舌头…” “有人敢嚼舌头,姐姐就替我去打一顿,做我的丫头,不需要动不动就害臊的!” 碧螺十分无语,护着一个娘娘就很不容易了,这还得做打手么? 她跳起来,躲开杨芸儿的拉扯,拉长了脸道:“娘娘!别的不说,今日屋中,都劳烦娘娘您亲自动手收拾了。” 杨芸儿见对方有些恼,收了手,坐下笑着道:“不打紧,我也是闲着无聊,出了王府,没有那么大规矩。老话说得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碧螺叹了口气,真没听过这什么劳什子老话啊。 虽说奴仆不能议论主子的事情,可一来碧螺实在有些忍不住,二来这段时间与杨芸儿相处熟了,多少也受了些影响!既然已经开了头,她索性大着胆子,继续抱怨: “娘娘,你让莺儿带着浅草留在王府帮王妃也就罢了,可我们院子里人本来就少。张嬷嬷一来,便带着长菁山上山下村子里的转,说什么市场调研,日日不见人,飞燕留在寺里,也是整天的乱跑乱窜,说是打听消息,她们不伺候娘娘也就罢了,娘娘还分出视为人手,让人暗中跟着保护。” 实在是憋久了,碧螺索性开启碎碎念模式。 “原本碧桃还留着搭把手,可自从娘娘同意了她的婚事,唉,这一个个的,就奴婢一个人守着娘娘,不是奴婢偷懒,只是担心实在忙不过来,委屈了娘娘。” 杨芸儿坐在石凳上,微笑着看碧螺发泄,也不着恼。 她知晓碧螺从小经过琉璃姑姑精心培养,忠心没得说,但思维有些被固化,比起草长莺飞这几个丫鬟,需要更多时间来慢慢磨合。 在杨芸儿看来,碧螺今日开启连环抱怨,反倒是一种进步。 她收起小儿女撒娇的样子,耐心地听碧螺碎碎念盘完,温和开导道:“你不必担心,我同你一样有手有脚,何况真正的粗活都有婆子们打理,就穿衣洗漱,收拾屋子这点子事,我同你一起干,也能活动活动筋骨。” “可娘娘您身子金贵,怎能同我们必,若事事劳您动手,让奴婢们如何自处。” 从穿越伊始,杨芸儿就不希望自己成为双手一伸,全靠着人服侍的蛀虫。即便成了人上人,她也记得上辈子所接受的教育,有所妥协有所坚持,决不能让自己彻底被腐蚀,忘了初心,迷了心智。 可她这样的心思碧螺理解不了,但碧螺有自己的担心,她能被琉璃姑姑留到最后,自然不是笨的,凡事相对警醒。 她隐隐觉得,娘娘与王府表面看似很紧密,事事为王府着想,却又保留着一种疏离,这令碧螺十分担心。她当然希望娘娘和王爷长长久久在一起。 如今出了王府,娘娘需不要人贴身服侍。出于女子的直觉,碧螺总觉得杨芸儿有一种自立门户的架势,为此她十分担忧。 可碧螺的担忧,杨芸儿当然也看不透。 此刻,她见碧螺眉头紧皱,一副发急的模样,只以为对方还在钻牛角尖,便起身拍了拍她肩头道:“我知道姐姐是关心我,可我在成为王妃之前不过乡间殷实人家的平凡女子,这些活都能干,即便成了侧妃,我也不能忘本,连衣服都忘了怎么穿吧。” “可是……纵使娘娘不计较,可也不能把人都散开,若她们心野了怎么办?” “我知道姐姐担心什么,宫里头培养人必然不让你们有自己的心思,这不难理解,宫里头生存太过险恶,心思多了反受其害,不易掌控。可如今我们并不在宫中,我也不是要掌控你们,我只希望真心跟着我的人都能活得自在,将来有好归宿。而能找到好归宿的前提便是有为自己打算的能力。所以我找机会让你们去看,去尝试。” 杨芸儿盯着碧螺的眼睛,认真道:“这个世道,女子不易,一旦嫁了,基本就绑在一起。我这次带碧桃和赵二出来,也是想让他们互相接触一下,虽然之前考察过赵二人品,但日子还得自己磨合才知道是否合适。” 见碧螺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杨芸儿听着林中的风声,皱了皱眉头,顿时觉得还是启动撒娇模式更高效,于是又上前拉着碧螺的手臂,晃着道: “好姐姐,你不必忧心,我自有分寸。大家真心换真心。何况我要的不是忠心的木头,而是有能力的团队,不然整个团队只有我一个人动脑,你们只低头执行,我多累呀。若大家一起想法子,那就可以可以将蛋糕做大。” “蛋糕?” “额,就是一种好吃的。咱换个比喻,一个人和面发馒头,就只能做那么多,我们一起和面,一起发面,就可以做一个超级大的馒头。” 杨芸儿用手比划完,又拉回碧螺的手臂,甩了甩,嘟嘴求道:“好姐姐,我真的惦记着寺里的素点,去玩了就没了。这庙里素斋虽然好,但开饭太早,又不抗饿,姐姐再去要点嘛,我就坐在树下等着你,不乱跑。” “你若不去,我便自己去了。” 娇已经撒到这个份上,碧螺实在拒绝不了,只得妥协道:“娘娘,你略等等,奴婢去去就回。” 说完提起一口气,碧螺快速往香积厨方向跑去,一路上还留意周边林子,能不能抓个人丢回去守着娘娘。 看着碧螺匆忙离去的方向,杨芸儿叹了一口气,回到石凳上坐好。 此时,夕阳无限好,春日晚风微寒,吹得人格外清醒。 而飞鸟归林,扑腾作响,山谷中正是最闹腾的时候。 这热闹中蕴藏着自然的蓬勃生机。 杨芸儿欣赏了片刻,默默感受着大自然的喧嚣与宁静,以及这一切之下隐藏的玄机。 她不是练武之人,没有过人的耳力,但经过多日的观察分析,也有一些直觉在身上。 她对着密林,看了会,然后似自言自语道:“鸟儿都回家团聚了,这么晚了,还有人在加班吗?” 林间仅有鸟儿嘈杂,并无特别回响。 “都说鸟鸣山更幽,这意境虽好,但整天和鸟一起挤在树上 ,应该很累吧?” 杨芸儿望着前方山谷中一片郁郁葱葱,目光放空,幽幽说道: “我其实对暗卫的工作很好奇,你们需要整天都挂在树上吗?如果一直绷着的话,那得多累呀。” “藏身密林,虫子多吗?会被咬吗?” “也不知道你们是否能正常用膳。若晚上还要加班,那得多累呀。” 杨芸儿一人对着山谷密林自言自语,一个接一个问题抛了出来,问得十分真诚, 林间鸟声依旧,喧闹中透着一股异样的静谧。 “人有三急。若恰好遇到内急,该怎么办呀?” 咔嚓,一声轻微的树枝折断声清脆入耳,但很快又淹没在一片叽叽喳喳的鸟叫声中。 杨芸儿原地未动,浑似毫未察觉,只继续着她自言自语的碎碎念。 “我不知道黑暗中藏了几位,世上有那么多生机,选择一条常年躲在暗处的工作,真的好辛苦。” “我究竟有何德何能这样劳烦你们这么辛苦加班加点的盯着?我知道你们没有恶意,但我确实想不明白。” “我觉得自己的命也不是那么值钱的,所以我觉得你应该不是为了索命而来。若真是为钱索命,我倒愿意出双倍价钱。” 又是咔嚓一声,这次更加明显,似有断枝掉落。 “我只是开个玩笑罢了。你们到这里来盯着我,必然是有任务在身的。能出这种任务的当然都是尽忠职守的好汉。金钱是亵渎了。我只是想不明白,我有啥让人不放心?我不过想让更多人活得恣意一点,让王爷快点成长起来,未来不管怎么样,他都要要立起来的呀。他若能独挑大梁,我也就能享受人间清闲了。” “你看,这山中夕阳无限好,若只是赏景,你们不用做任务,我也不用提心吊胆防着你们,那该多惬意啊。” “因为对我不放心,劳烦你们每天加班加点。实在太辛苦了。你们这么辛苦,搞得我的丫鬟侍卫们也很辛苦,最终大家都睡不好觉,都要加班,唉。” 杨芸儿对着树林长叹一声,又静静听了一会鸟鸣,用人畜无害的声音继续道: “要不这样吧,横竖在外干活,多少有点自由。我们互相行个方便,你早上晚点来,晚上早点走,大家多休息,睡好觉了才有精力干活不是?再不济,我可以承诺,每日傍晚和侍女在这里聊一聊当天的事情,权当向你汇报,不让你错过什么信息。互相通融,你能交差,大家都能活的轻松些。” “今儿个晚上我会让侍女在外头留一点点心,你若饿了,不用客气,随便自取。我会同他们说给山里的猫儿吃了,不会起疑。我只是真心觉得加班太辛苦,尤其是夜班。把身体搞坏了,非长久之计。” 第205章 山中叙话 碧螺依照杨芸儿的吩咐,每晚都在树林里距离小院不太远的地方选一棵树,在树枝上挂一篮子点心。 第二天篮子里总是一片狼藉,也不知是被什么动物抢食了。 不过,这几日夜里倒是再未听到异常动静。 见自家娘娘睡得安稳,碧螺也渐渐放下心来,对娘娘为啥突发奇想,突然吩咐给林间小动物留食这件事,未曾往深处细想。 罗子昂效率很高,很快送来一批人手。不过因杨芸儿暂居的小院地方有限,大部分人直接混入山下村民之中,如有需要可以迅速接应。 此外,还送来两名贴身伺候的侍女。 罗子昂带着人到跟前,引着新人给侧妃见礼。 杨芸儿仔细端详,见两人面容姣美,低眉顺眼。 从表面来看,和所有经过精心调教的大家婢女一般,进退礼仪规矩丝毫不差。且长相和身段俱佳,有成为一等丫鬟或者通房的潜质。 在这个时代,人命虽不值钱,但有本事的人却并不多,尤其是那些身怀武艺又熟稔世家礼仪规矩的婢女。若再加上几分姿色,那就是稀缺品了,还是比较金贵的。 杨芸儿笑道:“这是什么时候开始训练的?” “有一段时间了,本来还想再调教调教,把规矩学扎实些,只怕娘娘这边等不及。” “规矩倒是其次的,若时间不够,速成的武术,功底可不容易打扎实哦。” “娘娘放心,都是有童子功在身上的。” 听了这回答,杨芸儿扑闪着大眼,笑意盈盈的看着罗子昂。 方才回答地十分自信的罗子昂只觉得心头一紧,脸色微微泛红。 敏锐聪慧如侧妃,果然什么都瞒不住她。 好的侍卫苗子都需要从小培养并彻底洗脑,武婢更难得。 罗子昂知道,若按照自己入王府的时间推算,不可能在短短几年培养出一批又一批人手送入王府。 家里有皇位继承的李泓暄到底不怎么接地气,以为只要账房里拨了银子,立马便能从外头领到可以直接上手使唤的人,从未有所疑心,且用的心安理得。 但侧妃心细,说不定此前借着花园闯入外男事件,重洗王府人手之时,便已察觉出端倪。 罗子昂按住起伏的心绪,面上只惴惴地看着杨芸儿,等着对方开口问话。 如今他的身份虽已不再是秘密,但当年逃生的许多细节,以及云家准备的后手尚未一一向李泓暄摊牌。他总担心这个小表弟若知道的太多,会沉不住气。 不过,若侧妃此刻问起来,未尝不能告知,侧妃可比那个表弟稳重多了。 几息之间,罗子昂脑海中已天人交战了好几个轮回。 杨芸儿看着罗子昂变了几变的眼神,等了一会,才笑着追问:“这是单为我培养的,还是当初为王爷准备的?” “自然……王爷如今不需要了。” 罗子昂深吸一口气,看了看屋内,见碧螺还在侧妃身后煮茶,边上还杵着两个新人。略略皱了皱眉,第一次觉得与杨芸儿说话,嫌弃旁人在侧碍事,心下琢磨如何遣了丫鬟出去,单独与侧妃谈谈,也不是不可以将底牌坦诚告知。 显然,罗子昂已经全然不记得以往他为了避嫌,总是避免单独和侧妃居于室内谈话。 也许罗子昂自己都没有发觉,随着和杨芸儿交往的深入,尤其这半个月来,他多次来山间禅院,他的许多习惯已在潜移默化中悄悄改变。 侧妃有一种奇特的吸引力,让他逐渐放松,以至于不再拘泥于避嫌。在山间这样放松的环境,他不再动不动就以行礼掩饰自己的尴尬,反而希望抓住机会与杨芸儿多聊聊天。 仅仅是聊天,而不是以往总迫使自己将心神聚焦王府和王爷当下要办的急切事务上。 当然,罗子昂一定不会承认自己的改变,他此刻只是想说秘密嘛,就该单独聊。至于李泓暄,有些事情不需要告诉小孩子。 可等了一会,杨芸儿并没有追问,反而转了话题,随口问起王府后宅的八卦。 仿佛她对一切已了然于胸,并不屑于迫你提前说出心中的秘密和底牌。 点到即止,这是聪明人的交往方式。 罗子昂按下心里一丝丝失落,打起精神来陪杨芸儿聊天。 他对后宅之事虽都知晓,但如他一般的男子,自然缺了喋喋不休讲故事的八卦技巧,尽管他很想多聊一会,但三四句,言简意赅地把天聊死了。 屋里静了一会,杨芸儿嗑着瓜子,若有所思。 等了一会,罗子昂只得补了一句:“娘娘,王爷托罗某问一句,可有什么法子快刀斩乱麻,解决了那两位?” 杨芸儿看过莺儿的信,知晓王美人以一敌二,战斗正酣,且战火都在后宅,李泓暄日日躲在外书房,理论上火压根烧不到他。 她方才之所以询问罗子昂,是想借由罗子昂的视角更好的了解事件的全貌。 “后宅之事王爷又不曾参与,怎的沉不住气?可是婉儿姐姐有什么不妥?” “王妃由檀云姑娘护着,那些事闹不到王妃面前,只是王爷觉得家宅不宁,容易心烦意乱,拖累他朝堂之事。” 杨芸儿冷哼一声,道:“他急啥,不就两位美女么,如今就嫌吵了,将来怎么办呀!无论上朝,还是归家,他这个男主子都得立起来。他若在前朝不顺,不要把理由按在后宅不宁上。宁不宁的,也该由他自己搞定!” 罗子昂皱了皱眉,这话让他有点难接。 大家的目标都是把李泓暄推上皇位,一旦成为皇帝,广纳后宫是常规动作。 杨芸儿老早就给这两个男人打过预防针,稳定后宫\/后宅不光是皇后\/主母的职责,也是皇帝\/家主的必修课,后宅安宁与否,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男主人的人品。 别什么事都推给女子! 见罗子昂沉思不语,杨芸儿拈了一块糕点,淡定道:“又不是什么要死要活的大事,就让王爷在温柔乡里磨练磨练呗。” 狠狠咬了一口糕点,杨芸儿不忘补充一句:“罗先生带话给莺儿,让她帮檀云一起盯着,只要不影响婉儿姐姐安胎,随便他们怎么闹去。” 听了这话,罗子昂神色复杂,侧妃娘娘这可是一点醋都不吃啊。 以往在李泓暄外书房,罗子昂曾亲耳听到杨芸儿教育李泓暄“真情不易,务必珍惜,”对待正妃需一心一意,不可滥情。 可见侧妃在感情上绝不是大度的女子。看她时时刻刻护着崔婉儿便知晓了。 如此说来,真相只有一个。 罗子昂的手默默在身后握成了拳头。 侧妃对王爷只有同袍之谊,并未动男女之情。 想到这里,罗子昂眼角浮上一丝笑意,犹豫了一会,将手伸入怀中,慢慢抽出一本书。 这是罗子昂知晓杨芸儿有心学习算术时,精挑细选后,找到的两本《算经十书详解》。 他几乎将各大书肆中能找到的明算科书籍都对比了一番,精心挑选。 当下明算科,国子监算学馆用《算经十书》作为教材,而这本《十书详解》便是最热门的配套教材,每次赠印都是一抢而空,罗子昂打听到后,也是费了点功夫才抢到两册,亲自看过确认妥当。 这套书分上下两册,上册入门,通俗易懂,下册难度加深,涉猎较广。两本书拉开学习层次。 他知晓侧妃好学,这套书由浅入深,十分合适。 选书寻书费了不少功夫,没想到送书则更费事。 守礼的罗先生磨蹭了许久,始终觉得这不妥,那不妥。 一开始纠结于避嫌,后知晓侧妃与表弟并无夫妻之实,心头狂喜,反而更送不出了。 今天已经不是第一次将书带在身上了,前几次纠结来,纠结去,总拿不出来。 就在方才那一刻,罗子昂突然下定了决心,这本与自己胸膛贴了好几轮的书,终于带着前主人的体温,见到了新主人。 “这两本书是罗某偶然得到,给孙博士看过,觉得正适合娘娘学习,这次一并拿来,娘娘若山中无聊,不妨读一读,练一练。” 罗子昂将书递给杨芸儿,动作看似随意,如果仔细观察,此刻罗先生的手微微有些发颤。 好在新来的两个婢女眼观鼻,鼻观口,立在两旁,极其安静。 碧螺忙着煮茶分盏,十分专注,无暇顾及其他。 杨芸儿将手中糕点全部塞入口中,很自然地接过书,翻了翻,心中暗喜。 较之孙博士的点到即止,这套书内容更为广泛,尤其下册还有不少对《周髀算经》的详解,这其中不单单是数学,还包括了历法和天文。 杨芸儿虽没有打算将古代数学钻研得多深,但她对古代的各项科学知识都保有浓厚的兴趣。 明算科不但包括数学,也涉及历法等知识,可孙博士虽教杨芸儿算数,但心底里还是觉得女子学习算筹,止于算清账目,不必涉及太多其他。 “多谢你,伯玉。我一定会好好研读的。”杨芸儿鼓着腮帮子,笑道。 因口中带着点心,她的发音略微含混。 伯玉是罗子昂的字,称呼对方的字,依旧是敬称的一种,但比“先生”二字,听着有许多不同。 罗子昂听得她对自己改了称呼,只觉得浑身一酥,仿佛化身为她口中的甜点,直接要融入她的笑容中。 杨芸儿低头看书,一时认真,竟钻了进去,便不再说话,点心也顾不得吃了。 罗子昂静静看着,山中清风随着打开的窗户,吹入室内,带着山中春日的气息。 出逃半生,原来岁月可以如此静好! 罗子昂慢慢回过神来,轻声说道:“若是日后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我。” 杨芸儿点点头,两人相视一笑。 第206章 烦躁的小王爷 李泓暄有了一个疑惑,为什么罗先生每次从慈恩寺回来就像打了鸡血一般斗志昂扬。 难道小芸私授了什么秘诀? 他很想去城外慈恩寺探望小芸,可出城一来一回得大半天,六小王爷实在抽不出空来。 年初雪灾论战之际,李泓暄受杨芸儿启发,曾有心做两件事,一是通过推广糊名制,进行殿试,解决科举积弊,从而打通寒门晋升之路,为国广选人才。 甚至为了测试糊名的实操做法,杨芸儿亲自在府内推广识字,进行文化考试。 然而,在殿试策论的较量上,八殿下李泓晔却出其不意,一举反超。 如今八殿下正奉旨协助礼部督办今春第一场殿试,忙得不亦乐乎。 而李泓暄只是旁听朝政,尚未领到实职。 第一件事开局不利,而 这第二件事便是治水,发展漕运,同时兴修水利。 治水利农,而扩展水运,可以从根本上缓解京城冬季的能源不足问题。不然即便将李泓晔偷偷经营的北地石炭矿脉全部收归朝廷,也很难大量将石炭运入京城。 前一局失利后,治水一事上李泓暄很认真。 景泰帝也看出了这个儿子的心志,隔三差五地敲打他,明里暗里要将工部的一摊子事交给他,当然前提是他需要先做出一些成绩来。 如今正值春汛,各地都水监官员忙得不亦乐乎。 在景泰帝的暗示下,李泓暄如今与工部侍郎李大人打得火热。 由李大人牵头,工部好几位在治水老把式都在认真研究李泓暄此前与几位水部小郎君共同制定的治水与拓展航运的方案,如果方案最终能够真的落地施行,绝对是一件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好事。 眼见着父皇将一块肉吊在他眼前,李泓暄当然更不敢放松了。 压力之下,六小王爷更迫切地希望尽快将后宅的聒噪解决了。 可他并没有等到所期待的解决方案,反而被罗表哥劈头盖脸训斥了一通。 “自己的后院自己管!” “一屋不管何以管天下!” “几房姬妾都治不好,何以治天下水文!” 于是,一通教训之后,李泓暄连躲在外书房偷懒的资格都没有了,直接被罗子昂轰入内宅。 当然,一起带进内宅的,还有一叠太傅布置的作业,以及新结交的工部侍郎赠送的山河水文图纸。 内宅要管,工作也不能落下。 针对家里有潜在皇位要继承的人,必须得按最高标准,最严要求来整。 这一点上,罗表哥和小芸达成了共识。 与此同时,王爷进后宅了,这个消息迅速在后宅传播开去。 很快空气里便弥漫着别样的味道。 李泓暄不过在自己的内书房内坐了一盏茶的功夫,耳畔便传来了一阵琴音,随后有歌唱之声响起。 琴声并不高亢,歌声断断续续,恰似儿女低语在小窗中。 六小王爷心头烦闷,他比不得小芸,有随时随地静心学习的本事。 在专注力方面欠了点火候的李泓暄很易受外界干扰,不然当年不会得了上书房学渣的名头。 而这种似有若无的干扰,尺度拿捏的恰到好处,让李泓暄浑身都不得劲。 每次刚想发作,声音转而低不可闻,可等他好不容易把心神拉回,声音又缥缈着响起。 这种挠痒痒似的骚扰,让李泓暄憋了一肚子火,几次三番挑逗之下,李泓暄忍不住狠狠将书砸在案头,顺带打翻了一盏茶水。 文砚赶紧上来替李泓暄收拾。 他知晓主子烦躁,上前劝道:“爷若不耐烦听这些,不如去王妃那儿坐坐吧。” “我去婉儿那边,这群苍蝇就会跟着去,若扰了婉儿休息怎么办?”李泓暄狠狠瞪了文砚一眼。 “那,不如去瓦舍散散心,王爷已有一年多不曾放松了,不如索性松快松快?”文砚讨好着说道。 与各种娱乐项目隔绝了大半年的李泓暄,听得文砚的劝解,心头不禁有些痒痒,可他抬头看到案上还没写完的策论,搓了搓手,到底还是犹豫了。 罗子昂和小芸都不在身边,李泓暄深吸一口气,努力稳住心神。 文砚正是贪玩的年纪,也心疼自家王爷这一年来一直被管束着。偶尔他也会念起,往年与王爷一起没心没肺过的日子。 此刻他瞧着主子眼中满是挣扎,收拾完茶盏,他便大着胆子上前将书案上未写完的册子归拢到一边,笑嘻嘻地劝道: “爷,横竖这会儿看不进书,不如索性去散散心,等晚了,那些姑娘们的心思也歇了,再回来忙这些,岂不两便?” 李泓暄到底还有几分贪玩心性在身上。 他连着几日被罗表哥高压教训,多少被激起了些许逆反之心。 此刻经不住文砚的反复劝说,绷紧的心弦出现了松动。 耳边的琴声断断续续飘入房内,李泓暄终于放弃对抗内心的烦躁,挥了挥袖子,在脚底抹了一把油。 后花园内,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正沿着假山后的小道,快速前进。 于花径下走了一段,终于摆脱了那似有若无的歌声。但李泓暄并没有觉得松快多少,策论没写完,他多少有些心虚。 为了不惊动旁人,他只带着文砚,穿过花园,打算走后门出府。 穿过月亮门,绕过假山,再拐一个弯儿,就要到角门了。 眼见着要出府,李泓暄的心中反而多了几分慌张,自己这样做到底好不好? 明天太傅会不会发脾气,罗表哥是不是又要骂人,还有小芸和婉儿…… 他正犹豫着,突然从假山旁边,窜出来一个粉色的身影。 没等六小王爷看清来人,对方往青苔上一滑,身姿凹出一个妖娆的弧度,然后哎呀娇俏一声,不偏不倚撞将过来。 李泓暄下意识用手一接,然后听得脆生生一声“王爷!” 待他低头一看,自己怀里居然多了一个美人,不是那于氏又是哪个? 避开一个躲在暗处唱歌的,又遇到个明着撞上来的。 李泓暄一肚子火蹭得涌上头来,没等怀中人儿一句完整的话出口,便一甩手,直接将人往地上丢去。 口中还嫌弃的骂道:“什么做派,宫中学得礼仪都被狗吃了!” 于氏正铆足劲对着李泓暄抛媚眼,下一刻就被毫无铺垫的推了出去。 眼瞅着就要磕上一旁的太湖石,可她竟堪堪稳住了身姿。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舞技出众,被李泓暄丢出时还带着几分狼狈,落地姿势却已调整到一个十分优雅的状态。 她没料到王爷一点不怜香惜玉,脸上显出十分的懊恼和委屈。 或许觉得今日是入府后难得的机会,她竟一扭身,手便攀上了王爷的下裳,但听得娇滴滴的声音道: “王爷说的是,妾方才失仪了,当罚酒三杯,妾今日央人寻了京城里头最好的桃花酿,今日天朗气清,月色必佳,不如今晚再与王爷畅饮如何?” 第207章 叛逆的小王爷 此时此刻,李泓暄心头只有一句话:“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因为气结,六小王爷涨红了面皮,龇牙咧嘴了一番,却说不出一句话。 而于氏则如尺蠖一般,攀着李泓暄的身体,爬了上来:“王爷,妾扭了脚,站不稳,王爷可否扶妾一把。” 李泓暄刚想二次把这条美人虫甩出去,却被娇怯怯的一声祈求止住了动作。他到底动了几分恻隐之心。 可当娇俏暧昧的气息喷到李泓暄脖颈时,六小王爷觉得忍无可忍。他瞥了眼在一旁装死的文砚,没有丝毫犹豫地将身上的负担甩了过去。 文砚年纪还小,遇到这样的事情,低着头使劲降低存在感,此刻冷不丁身上一沉。 可怜的小文砚,根本承载不了如此重量,脚底踉跄几步,不小心踩在了青苔之上,当即栽了一个狗啃泥。 而压在他身上的那个,虽然也跟着倒下,却巧妙地在空中扭了个身,落地时不但与文砚这个小男人拉开了一个避嫌的距离,还躲开了石子路边的青苔与污泥。 经历了三次不同姿势的高难度摔倒,于氏依旧保持着衣衫整洁,姿势优雅,连头发丝儿都没有乱一根。 如果此时的于氏继续向前攀上李泓暄,估计六小王爷会忍不住动脚。可于氏不蠢,迅速换了策略。 她在距离李泓暄不远不近的地方,扶着石头艰难站起,却又似是快体力不支,跌落在地。 最终哀哀戚戚地跪坐在地上,抬头怯怯地看了眼李泓暄,迅速低头做出十分惧怕的样子,完全没有了方才的主动姿态,身体向后缩了缩,只捂住嘴,低声哭泣起来。 很快,于氏的眼眶和鼻头都泛起了微微的粉红,一颗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有序地涌出,眼妆不花却越发显得楚楚动人,配着微微耸动的香肩和发颤的肢体,仿佛一只受尽委屈又不敢诉苦的娇弱小兽,正在向身边的英雄哀哀求救。 这教科书般的哭功,杨芸儿见了,一定会喝彩。 而六小王爷这般功力修为,显然是扛不住的,他只能把头扭向一边,到嘴的斥责一句也骂不出来。 压抑着的哭声,脆生生地冲击着耳膜,李泓暄深吸一口气,别着头吩咐:“文砚,去问下崔氏是否受伤。” “王爷,妾是于氏。呜呜呜。”于氏小声纠正李泓暄的低级错误,呜咽之声再也止不住,满满的委屈气息向李泓暄扑面而来。 “好了,别哭了,文砚去找府医给她瞧瞧。”李泓暄梗着脖子,将脸转向文砚。 此刻的文砚才是实惨,不但蹭了一身的泥,还磕掉了一颗牙齿,痛的裂了一嘴血。他是真的不敢叫痛,只对着王爷露出了一副哭相。 李泓暄着实吓了一跳。 “文砚,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了。” “王爷,我我我。”文砚含着一口血,说不清话。 入春后雨水多,这条路在花园假山背阴处,本就偏僻,青苔格外湿滑。 文砚刚想爬起来,可他实实在在崴伤了脚,用力不稳再次滑道,整个人滚成了泥猴子,这才是在青苔上摔倒后的真实样子。 李泓暄扶了扶额头,感到整个脑袋都在发胀,一个两个都趴在地上算怎么回事。他叹息一声道:“让府医替你们两个好好瞧瞧吧。” “王爷,妾站不起来。” 文砚是囧的真不敢回话,于氏是怯怯地补了一句回话。 李泓暄咬了咬牙,心底里暗骂文砚不中用,犹豫了看了下四周,见无人可唤,只得亲自忍着不适,准备屈尊去扶一下于氏。 正在六小王爷伸手的档口,假山后面突然转出了一行人,莺儿带着几个健壮的仆妇出现在李泓暄的视野内。 李泓暄见到莺儿,眼睛立马放光,伸到一半的手迅速收回,让于氏扶了一个寂寞。 莺儿目不斜视,不徐不疾,带着身后团队,上前给王爷行了一礼,然后才转向于氏,不卑不亢行礼后,道: “于美人,王府上所有物件采购都需备案,奴婢得到消息,美人私自采购了一批桃花酿,未经报备,王嬷嬷特命奴婢来找您问询一下,奴婢带人四处找不到您,原来您在这里。” 于氏恼怒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大丫鬟碍着自己的好事,可她也知晓对方在后宅颇得重用,不能轻易得罪,故而忍住一腔不甘,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向王爷求助:“王爷,这位姐姐说的我不明白……” 可于氏话才说了一半,便被李泓暄毫不客气地打断:“本王记得,你方才有同本王说过你买了不少桃花酿,王府有王府的规矩,你还是同嬷嬷们多学学规矩,若有什么不懂的的地方,可以问王美人。” 自莺儿出现,李泓暄迅速找回了场子,此刻板着脸,十分正经,对着莺儿身后的几个仆妇,指了指身后道:“她腿摔伤了,你们扶着她回屋,传府医看看,同时传王美人,让她好好同这个新来的崔氏说说规矩!” “王爷,妾身于氏!”于氏咬着唇,带着哭腔委屈地纠正道。 “没学好规矩前,本王不耐烦记得你们的姓氏!”李泓暄狠狠地甩了甩衣袖,继续往角门走去,走了几步,见后头没人跟上,回头瞪了一眼满嘴血迹的文砚,见对方没有起身的意思,六小王爷又使劲眨了眨眼。 文砚一脸委屈,瘸着一条腿,废了好大劲才从泥地上堪堪站起。 莺儿见状,忍住笑回头对婆子们吩咐道:“你们两个去扶着于美人,小心又摔着。你去扶一下文砚小哥。” 两个婆子迅速上前,抬手就要架起于氏。 此刻的于氏已掩饰不住眼里的狠厉。她的腿并未受伤,可李泓暄还在一旁站着,她必须把戏演下去。 因此两个婆子的手才沾了她身体,她立马提高了声量叫起痛来,并哀哀戚戚地哭了起来。 莺儿冷笑道:“看来于美人是碰不得,那请美人稍候,奴婢这就着人安排滑杆。” 见一旁文砚缩着一条腿,站在一边,垂头丧气的样子,莺儿又补了一句:“看来文砚小哥摔得是真的很重,多叫一顶滑杆,直接抬去找府医吧。” 说完莺儿向前一步,关心地对文砚道:“且忍一忍吧,回头我让张婆婆多做两包肉干给你,新调出的口味,连侧妃娘娘都没尝过的,吃了包你忘了痛。” 文砚的眼睛立马亮了起来。李泓暄也绷不住跟着发问:“又出新口味了?怎的本王不知道。” 莺儿笑道:“还没有送到山里给娘娘认证过,不过回头奴婢先送些给王爷尝尝鲜,请王爷提提意见。” 于氏见几人有来有往地聊天,完全无视自己,心中愈发气闷,咬着唇又哼哼唧唧起来,做出梨花带雨的样子。 听到动静,李泓暄皱了皱眉,并未回头,只拿眼睛盯着莺儿。 莺儿笑而不语,朝着花园小径努了努嘴。 很快小径那头,王美人迈着欢快的小碎步,扶着小丫鬟婵儿往这边匆匆赶来,后面还跟着一群雄赳赳,气昂昂的教引嬷嬷。 显然,王美人已经接单啦~ 很快,场面发生了转变,王美人不负众望唱起了主角,众婆子起哄助威,于氏一对多,现场迅速聒噪起来,连文砚都忘了痛,只顾看热闹。 李泓暄则不欲多留,快速抽身。 莺儿护着李泓暄,一路出了花园角门。 到了外宅,李泓暄咳嗽几声清了清嗓子,对着莺儿道:“小芸不在,你帮着婉儿和王嬷嬷管理内宅,辛苦了,本王记着你的功劳。” 莺儿笑道:“都是奴婢应该做的。” 她看了眼神色略带尴尬的六小王爷,直接道:“王爷这是要出门散心?文砚小哥受伤了,我替王爷另叫两名小厮来服侍吧。” 李泓暄咳嗽了几声,心虚道:“咳咳,本王并没有出门的意思,不过,也不是不可以出去体察一下民情。” 莺儿波澜不惊道:“娘娘给我的信中关照了,若您偶尔想出门散散心,让奴婢们帮着点儿。” 李泓暄瞪大了眼睛,惊讶道:“小芸这都算到了。” “娘娘说,有罗先生盯着王爷,样样都好,可王爷这年纪容易有逆反情绪。先生是直性子,可能照顾不到,因此,必要时,让奴婢们替您通融一下。还让您不要生罗先生的气,先生也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性子刚直一些,请王爷多海涵。” “我的年纪怎么了,小芸她也才多大。”李泓暄脸涨得通红,心里其实暖暖的,可当着丫鬟的面,嘴上是不可能服气的。 在杨芸儿几个丫鬟中,莺儿是情绪最稳定的那个。看着李泓暄大起大落的神色变化,她保持得体的微笑,传达完娘娘的意思,便无更多言语,只平静地问询:“王爷可要奴婢安排?” “不用了!”李泓暄面子还是要的! “那奴婢告退。”莺儿干净利落的福了一礼。 李泓暄咬着牙,外书房罗子昂不让去,内宅他不想回,好吧,面子这个东西,有时候也不是很重要。 “你去安排一下,爷要骑马出去散散心!”李泓暄背着手沉声吩咐道。 第208章 两文钱的人生囧境 李泓暄漫无目地地打马走在大街上,周遭的喧嚣不同于朝堂的吵闹,也有别于后宅的聒噪。 春日的燕京,街道湿漉漉的,到处都是为了生计而忙碌的人影。 小贩的叫卖声,车夫的吆喝声,邻里的招呼声,林林总总汇在一起,成了人间真实的烟火气息。 春日的薄阳,透过潮湿的云层洒向人间,寡淡的光线透出无数烟尘,卑微中蕴着求生的倔强,苦涩中夹杂着砂砾般粗糙却又真实的甜。 曾经的李泓暄是红尘中不染一点尘灰的浪子,打马扬鞭,直奔最好的酒楼瓦舍,纵情饮酒,挥洒青春,是那不识愁的少年,锦衣玉食间,未曾留意过路旁那些卑微而坚韧的生命。 如今的他,心中已然装了百姓,再上骏马,马蹄却已轻快不起来。 不知不觉中,他并未将马趋向往年常去的声色犬马之地,而是踏入了红尘深处。 沿着运河,马蹄哒哒,这里曾汇集了天下繁华,人烟稠密,粮船云集,往来商贾客旅,络绎不绝。 而如今,李泓暄立于马头,放眼望去,春意已上枝头,人间却萧索依旧。 年初的雪灾给各地河道带来了灾难性破坏,灾后不少地区漕运拥塞。入春一个月来,各地抢修尚未完工,春汛已接踵而至,各地受灾,漕运再次受到了很大的冲击。 李泓暄驻马观望,沿河的商铺只有六七成恢复了营业,店家在卖力吆喝,客人却寥寥无几。 两岸百姓行色匆匆,脸上都笼罩着或多或少的愁苦。 六小王爷的心也跟着沉重起来。他今日生出的玩闹之意早已消散, 此刻开始仔细琢磨起小芸曾同他说过的所谓国计民生。 若百姓困苦,权贵又能安享几何? 李泓暄皱眉骑在马上,缓缓而行。突然前方一负重老者踉跄几步,倒在路边。 李泓暄赶紧催马上前几步,翻身下马去查看情况。 莺儿为李泓暄安排了两名随从跟着。这两人本是杨芸儿亲自选出,留在府中供其调配的人手,相当有眼力见。 见状,其中一人赶紧上前扶起老者,另一人取出水囊,给老者喂了两口水。 老人缓缓醒来。 李泓暄见老者面有菜色,衣衫褴褛,瘦骨嶙峋,不堪入目,不禁皱眉问道:“老人家可是身体不适,这般年纪,怎好出来干体力活?家中子侄呢?” 六小王爷只道儿孙不孝,连累老人,故而愤愤地连环发问。 老者并未回答,只是于原地瑟缩,两行浊泪从干枯的眼眶中缓缓流出,一脸悲苦。 一名同样瘦弱黝黑的路人见状,心有不忍,上前解释道:“官爷莫要动怒。李老头本有三个儿子,最是孝顺不过,可惜老天不公,先后都殁了。” “怎么回事?”李泓暄沉声问道。 “当年李老头交不出税,老大被拖去服徭役,从此杳无音讯;好在老二本是能干的,可在雪灾中,他家和邻居的房舍都被压塌了,老二堪堪将李老头夫妇背出,还抢出了侄儿,却失了自己的妻儿,还压坏了一条腿,没有医药,很快就没了;那幺儿本来体弱,往常也是药石不断,为了将哥哥抢出来的衣物吃食都留给父母,竟……竟自我了断。”路人唏嘘道。 “不要说了,我的儿啊!” 提及伤心事,那老头再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老人拖长了声调,那哭声犹如从破败风箱中传出,撕扯着众人的心。 很快眼泪鼻涕便挂满了老人的脸,每一条皱纹都颤抖着诉说老人的悲苦。 此时此刻的李泓暄,却被这哭声定住了。 较之前一刻花园中的美人垂泪,眼前毫无美感可言的老人,却用切切实实的悲怆,触动了六小王爷的心。 一番顿足捶胸之后,老者体力不支,向后倒去。 众人赶紧上前救助,叫唤的叫唤,掐人中的掐人中。 老人嘴里发出几声古怪的呻吟,人悠悠醒转,但目光空洞。 李泓暄只觉得眼睛发涩,他见老人身上穿着破烂,解下自己的披风递了过去,并吩咐随从将他护送去医馆。 老人听到这话,似是被惊到,向前爬了一步,连着磕了几个头,颤声道:““官爷,你是大好人,不要费那个银钱了,老头子不用看病。老头子只是饿了,若官爷大发慈悲,能赏口吃的就好。家里还有老婆子躺在床上起不了身、还有大孙儿也饿着,那是李家最后一根苗了。” 旁边有人附和道:“如今米价甚贵,老百姓快吃不起饭了。” 李泓暄惊讶道:“不是户部已开常平仓,平抑米价了吗?说只比往年贵了两文钱。” 李老头哭诉道:“官爷呀,两文钱在您眼里不算什么,可对我们而言,两文钱也能堵着了我们的生路啊!” 边上那黝黑的男子跟着叹道:“只贵了两文的米,都是官府限量供应着呢,那是我们这些平头百姓能轻易买到的,我们只能吃糠!” 李泓暄震惊了。 如果说此前的雪灾是他第一次直面了人间的苦难,那么此时此刻,他又看到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因着漕运受阻,粮食入不了京城,导致京中灾后米价大涨。这些朝堂上有过讨论,但很快就被一片歌功颂德所取代。 开常平仓,米价平抑,百姓感恩,皇恩浩荡。司农寺,户部,凡是和这沾了边的官,都像立了功似的,喜气洋洋。 早有文官学子就此写成辞赋,邸报上也一度大书特书。 他们未必不知道米价并未完全平抑,但在他们看来只是略涨了几文钱,不是什么大事。 那些动笔杆子的学子,大约两文钱掉在眼前,都会嫌弃铜臭,不屑捡起这阿堵俗物。 他们更不会关心平价米有多难买,横竖这些人都不需要亲自跑市集买米。 然而,今日的李泓暄看到了,几文钱可能是压垮百姓的最后一根稻草。 李泓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他几乎将身上所有值钱的,可以取下的衣物配饰都舍了出去。 当他知道,这样并没有什么用,顶多救得了几个人的一时之急罢了! 按照小芸说的,要繁荣昌盛,必须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而不是依靠几个人的施舍。 李泓暄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决心,他决心寻找一条让百姓安乐,国家昌盛之路! 第209章 小王爷的怒气 文砚候在角门探着脑袋,见李泓暄独自策马归来,立马瘸着一条腿迎了上去。当他定睛看清了主子模样,不由吓了一大跳。 “爷,您,您这是怎么了,啊,您的玉佩呢,啊,您的玉簪子呢!您的披风去哪里了?” 文砚缺了门牙,一着急,说话就开始漏风。他探了探身子,却发现李泓暄背后竟然并没有人跟着。不由惊叫起来:“跟着爷的人都去了哪里了!不是说莺儿姑娘让妥帖的人跟着爷出去的么?” “闭嘴!聒噪!”李泓暄纵身下马,把缰绳甩给文砚,黑着脸迈开大长腿,径直往里去了。 文砚见状,当下不敢追问,赶紧一瘸一拐地将马安顿好,回头再看时,早已不见了六小王爷的影子。 主子难得发那么大脾气,文砚缩着头,一时摸不清状况,只能原地跺了跺脚,寻思着如何找人打听。 就在此刻见到有两人气喘吁吁地从外头跑了进来。 这不就是陪李泓暄出门的那两位么。 文砚睁大了眼睛,见打头那位此刻只穿了中衣,跑得大汗淋漓,浑身湿透。后面那个略慢了一步,进门便扶着墙大喘气儿。 文砚一拍大腿,惊呼道:“这是被打劫了么,怎的是跑回来的?你们的马呢,咱们爷在外头遇到了什么事?” 穿中衣的那位一屁股坐在石墩子上,只管喘气,一时说不出话来。 另一位扶着墙,涨红了脸,用袖子擦着额头的汗,努力平复气息道:“你,你小子别浑说,咱们王爷是发善心,救济穷人。” “用马救济?” “可不是么,咱王爷见着有老人一大把年纪做苦力讨生活,实在辛苦,就想把马给人家。” 穿中衣的那个喘着气说道:“可王爷的马那是宝驹,怎好舍了去给人做苦力,我们哥俩赶紧拦住,将自己的坐骑送给老人家。” “所以你们是一路跑回来的?”文砚张着漏风的嘴,指着两人,一时说不出话来。 两人俱是点头,文砚愣了半刻,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又补了一句道:“所以,你们的衣服也舍了?” “不然呢?” “要不是王爷衣服贵重,所绣的纹饰那些人不敢用,不然我们还真拦不住王爷!” 另一个补充着叹息道:“我们王爷真是宅心仁厚啊。” 文砚摸了摸身上半旧的衣裳,张着嘴竟无言以对。 今日他原穿了府里做的新春衣, 才上身便在泥地里滚脏了,懊恼了许久。 此刻一想,还好还好,脏了的洗洗,还能用。 且不说文砚等人在门房那边耽误。 李泓暄独自一人一路迈着大步,很快进了二门。 见主子归来,青黛,紫玉几个大丫鬟赶忙迎了上去,尚隔着好几步路便感到了自家主子的不快。 自碧螺跟了侧妃,青黛主理着李泓暄院里的大小事务。 她也是同碧螺一起从宫里跟出来的,对自家主子算是知根知底。此刻见主子如此,便知晓一定是外头遇到了什么解决不了或者不顺心的事。 往常若遇到这样,只需被侧妃骂一顿就消停了。可如今侧妃不在府内,正妃则是轻易不能惊动,这小爷少不得要折腾一番。 青黛忍着一肚子问号,同屋内几个交换了眼神。大家都十分识趣,谁也没有多言,均低头小心服侍李泓暄更衣,动作十二万分轻柔,就怕触了主子的霉头。 里头的小心翼翼才收拾完毕,外头的又呜呜咽咽干了起来,这次换了竹笛,声音穿透力更强。 六小王爷心中怒火蹭地一声就窜上来了,愤愤拍了一下桌子,扬手就要砸东西。 青黛终于忍不住,上前急声劝到:“爷您消消气,您可是同杨娘娘发过誓的,若再砸东西使性子,可是要挨罚的!” 六小王爷扬起的拳头最终还是停在了空中! 耳畔响起了清脆的声音:“小孩子才乱砸东西,以前是纵着你的性子,如今好歹过年长了一岁了,再砸东西就是小狗!” 李泓暄额头青筋暴起,脸却涨成了猪肝色,停了一息,扬起的拳头换了个方向,最终碰的一声,重重砸在黄花梨桌面的空处。 “啊呀,我的爷,仔细着你的手啊!”青黛惊呼一声,赶紧上前查看,口中忍不住抱怨道:“王爷您有气,尽管对外头那个撒去,何苦在屋里为难自己。” 青黛这随口一语竟点醒了李泓暄,手上的痛让他冷静下来。 李泓暄想起小芸和罗表哥反复告诫自己的话,事情总得自己去面对,躲不是个办法。 他搓揉着双手,沉吟半晌,终于想到一个法子,抬起头对着青黛咬牙吩咐道:“通知王嬷嬷同莺儿姑娘过来一趟,再叫王美人领着那两个也过来。” 青黛应了声,回头将目光扫向候在外头的小丫鬟,立即有人出门传达去了。 很快,王嬷嬷与莺儿前后脚到,在里头和六小王爷聊了许久。三个袅娜的身影才在院子外头汇合。 小崔氏粉粉嫩嫩,一身桃红,打扮得跟春日里的花朵似的。 于氏则换了相对素净的穿着,配合着腿脚受伤的人设,低眉含胸,由丫鬟扶着,一步三扭,将楚楚可怜的姿态作足。 可她本属于身材高挑的类型,此刻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腔调,倒输在了刻意之上。 王美人则昂首阔步,打扮的精精神神,鬓上依旧由那只红宝蜘蛛簪压阵,早候在花荫之下。 王美人见人终于齐了,便起身迎了上去。 小崔氏看不惯于氏的造作样儿,也不服王美人因着先来后到处处压她们一头,故而只草草点了点头,算是彼此见了礼。 倒是于氏颇为乖觉地挪到了王美人面前,示好地叫了声姐姐。 王美人配合地回道:“妹妹腿还伤着,还劳烦赶过来,其实王爷有什么事,回头我给妹妹您带个信也成。” “已经用了府医的药膏,不打紧,劳烦姐姐惦记。王爷召见我们,妾自是不敢不来的。” 小崔氏暗自翻了一个白眼,冷冷说道:“都到门口了,就别扭扭捏捏的蚊子似的,可别让王爷久等了。” 说着,微微提了提裙摆,抬脚跨过院子门槛,自顾自往前头屋里去。 可她才抬脚走了几步,屋里门帘一掀,出来一个穿紫红彩绣花卉交领长马甲的大丫鬟,先客客气气对三位美人行了礼,然后不客气地道:“王爷正和王嬷嬷商议后院中的事情,请三位美人在院中稍后,待会再传三位进去。” 王美人率先点头领命,十分规矩地站在院中。 于氏抿了抿唇,扶着丫鬟站在王美人身后。 崔氏本想争辩两句,可见另两个的样子,心中此刻不宜出头,故压下心中不满,也低头站在一旁。 过了足足两盏茶功夫,那大丫鬟才打了帘子出来,请三位美人入内。 第210章 六小王爷的算盘 王美人唇角浮起一丝笑意,朝着另两位冤大头谦逊地点头示意。 小崔氏毫不客气地走在第一个,同是皇帝赏赐的美人,但她同皇后一个母家,身份自该更矜贵一些。 于氏本想争一下,才抬腿便被边上丫鬟扶住了。 扶着丫鬟的手臂,于氏立马稳住心神,脸上虚虚浮起一层笑意,也不管那小崔氏,对着王美人做出了几分谦让的姿态。 王美人配合着客气道:“妹妹腿脚不便,慢些来吧。”说着做了一个相让的姿势。 两人来回谦让了几下,最终王美人让了半个身位。 两人如同好姐妹般,一同入了屋子。一进屋便看到小崔氏在厅堂正中拘着礼,还不曾起身。 李泓暄铁青着脸,坐在上首,慢慢品着一盏茶。青黛带着另几个小丫鬟伺立在侧。 王嬷嬷在一张杌子上坐着,此刻也是躬身摒气,不同于往日对丫鬟婆子们说教时的样子。 侧妃的大丫鬟莺儿在窗下的桌子旁打着算盘,记着什么账目。 除了算盘噼啪,屋内再无别的声响。 于氏见这架势,知晓情况不好,扶着丫鬟的手,悄悄退后一步,将王美人拱到了前面。 王美人只当没发觉于氏的小心思,扶了扶鬓上的红宝蜘蛛簪,整了整衣衫,然后盈盈朝着上首行了一礼。 于氏被丫鬟扶着,也跟着缓缓行礼。 王美人扶簪时,六小王爷不经意间抬了下眼皮。待两人行礼完毕,李泓暄轻咳了一下,随手放下杯盏,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都起来罢。” 前头小崔氏如释重负,缓缓直起已有些僵硬的身子,规规矩矩退到一旁站着去了。 一个消停了,另一个却还心存侥幸。 同别人行完礼自己起身不一样,只见于氏娇滴滴伸出一只手,候在一旁的丫鬟立刻上前扶着。 于氏慢慢直起身子,起到一半,似乎被扎到一般,身子麻花似的一扭,娇呼一声:“哎呀呀!” 于氏竟堪堪倒在丫鬟身上,双眸含着似有若无的水雾,垂下长长的眼睑,低低仰望着面前高大的男人。这眸光中带着三分求助,三分娇羞,其余皆是胆怯。 这样的眼神最易激发男人的保护欲。 然而于氏这堪称一流的演技却撞上了十分不解风情的观众。 李泓暄直接扭过头去,用手指敲了敲桌子,青黛赶紧上前续茶。 屋内其他人眼观鼻鼻观心,对于氏的表演置若罔闻。 于氏美眸使劲放了几回电,都得不到男人的回应,心有不甘,又扭头望向王美人,换了一个全是委屈的小眼神。 可此刻的王美人目视前方,两眼直接放空,全不似方才在院外那般配合。 于氏见得不到外援,咬了咬唇,扶着丫鬟的手微微用力,那丫鬟倒是有几分机灵劲,得到信号,立马配合道:“美人,您才扭伤了腿,本该静养的呀!” 啪,李泓暄将手中茶盏重重拍在桌上,并未说话,只用眼尾扫了一下坐在下首的乳母。 在王府内蛰伏许久的王嬷嬷收到信号,知道机会来了,当下开启抖威风模式,毫不客气地出言教训道:“美人可知王府的规矩,主子面前,哪有丫鬟下人随意插话的份!” “嬷嬷赎罪,实在是妾伤了腿脚……” 不待于氏一句话讲完,王嬷嬷直接强势打断:“美人虽身份贵重,但实在不该当着王爷的面打断老奴的话。” 世家规矩,年长得脸的仆人有几分体面,甚至压过年轻的新主子。 于氏知晓对方不但是王爷的乳母,且身份特殊,当下咬了咬唇,扶着丫鬟的手臂,缓缓站稳,收起一身娇媚姿态,换了一副低眉顺目的样子。 王嬷嬷乘机觑了眼李泓暄的神色,心中定了定,扯起几分虎皮道:“若美人听老奴的规劝,这丫鬟不懂规矩,便送到老奴这边,让老奴替你调教几日,再送还给美人,您觉着可好?” “自是听从妈妈教诲的,若得妈妈教诲,那是她的福气。”于氏回头吩咐那丫鬟:“快去给嬷嬷行礼。” 那名丫鬟得了吩咐,只得上前对王嬷嬷磕了个头。 王嬷嬷顺利抖完威风,换回慈祥神态,转头对李泓暄道:“于美人也是可怜见的,既然伤了腿,就让她坐着说吧。这个丫鬟不行,老奴回头另指一个丫鬟去服侍。” 李泓暄点了点头,又看了看一旁的王美人,道:“都坐下吧。” 王美人感受到李泓暄的目光,觉得对方虽看着自己,却又不像在看自己,下意识扶了扶鬓边的簪子。 她原以为自家母亲与那个于氏之间必有一场口舌之争,她也好学学母亲如何斗法,没想到那个于氏在母亲面前竟如此乖觉,这令王美人颇为吃惊。 一旁暗中观察的莺儿也察觉出一丝异样来。一般撤换贴身丫鬟,都带有一定的羞辱意味,但于氏似乎无半点不爽,对比于美人此前豪放喝酒的做派,此事或有蹊跷。 莺儿当下留了个心眼。 不提场中心细的女子暗中计较,单说咱大大咧咧的六小王爷。 见王嬷嬷已经敲打了于氏,李泓暄心下满意,直接对王嬷嬷吩咐道:“王妈妈,你来说吧!本王不耐烦同她们啰嗦。” 得了吩咐,王嬷嬷站起来,对着李泓暄欠了欠身子,转头对着底下三位美人正色道:“那老奴托大,就替王爷张罗这事。” 王嬷嬷简单将李泓暄的意思说了一遍。王爷心善,发觉如今虽到了春耕,但百姓生计依旧艰难,王府要继续筹款筹物,帮助百姓渡过难关,恢复生产。 李泓暄自伤愈复出以来,一头扎在书房用功,勤勉不辍,于书本上的治国之策确实精进不少。且日日旁听朝政,外加景泰帝的有意引导,工部事务近来颇有心得,本来正踌躇满志。 可此番外出见到真正的民情,才知往日所学不过纸上谈兵,朝堂所议,亦多空中楼阁。 雪灾过后,虽然表面上朝廷已经赈灾减税,与民休息,但实际上民众生活依旧有着许多困苦。尤其春汛到来,更是雪上加霜。 而朝臣只顾着争权争功,将一场天灾生生捧做各自的劳苦功高,孰料锦绣繁华之下,藏着许多不堪。李泓暄心中那份自得瞬间化为乌有,取而代之的是自责与急迫。 他急切的想做些事,却一时理不出许多章法。 恰好之前被青黛一激,决定先从眼前做起,效法当初小芸宫廷募捐之举,在内宅发起募捐,同时也可以敲打一下这两位美人。 他心知募捐虽是杯水车薪,但以自己王爷至尊,也能起个表率作用,说不定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对,小芸当初就是这么说的,也不知道自己理解的对不对。 【今日爸爸带着二宝去赶海,男人的少年心重,居然要去看看台风后的海滩,嗯,他们赶海,我赶稿,陪着大宝上补习班,心特别静,今日双更!】 第211章 别墨迹,给钱吧! 李泓暄听着王嬷嬷絮絮叨叨转述自己的意思,觉得十分不够,忍不住抢过话头道: “本王此番所见,实在痛心。民心之所系,乃国运之所依。吾辈当以民为本,不可空谈误国。” 六小王爷越说越起劲,不知不觉竟站了起来,进而手舞足蹈,颇有几分朝堂论战的架势。 “所谓‘以人为本’,便是要真真实实深入百姓,以百姓的需求为第一,痛其所痛,急其所急。看看你们一个个穿金戴银,锦衣玉食,也需要想想百姓如今的困苦,你们随手拿出一些,对你们来说不痛不痒,但对穷苦百姓而言,确是一家子的身家性命!!” 厅中两位新来的美人听得目瞪口呆,她们往日在宫中得崔后调教,贱民死活向来入不得她们之眼。今日见王爷如此滔滔不绝,慷慨激昂,竟一时拿不准这位小爷是虚情试探,还是真心为民。 王美人是经历过雪灾的,当然明白李泓暄的心意。 她本在民间长大的,虽曾迷失于富贵之中,但在雪灾期间跟着正妃侧妃亲自操持了许多赈灾事情,也被激起了几分向善之心。 她听得李泓暄此刻说的许多词句都是当初侧妃娘娘同大家说过的,心下更是多了几分计较。看来侧妃在王爷心中果然不一般,自己得跟对人。 她下意识扶了扶头上的簪子,目光悄悄投向在一旁算账的莺儿姑娘。 对方察觉到王美人问询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作为回应。 王美人心中了然。只安静地坐着,等六小王爷激情演讲发挥完毕。 “民之所忧,我之所思;民之所盼,我之所向,你们既然入得王府,便要跟上本王的节奏,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为民服务……” 过了好一会,李泓暄终于觉得说够了,但心中依旧激荡着几分澎湃。 此刻,青黛十分及时的递上一盏新茶。六小王爷吨吨吨灌完水,抬起头目光扫视屋内。 屋内只有王美人目光灼灼,另两个瞪着眼睛,显然没有同频。 六小王爷顿时觉得无趣得紧,当下眉头皱起,沉声质问道:“怎么本王说了那么久,你们都没有什么表示么?” 王美人默默打量着另两人,她虽知晓王爷心思,但也打算观察一下对手,可等了一会,那两个都低着头,一点动静都没有,显然都不想当出头鸟。 王美人又看了眼莺儿,见对方于账簿下,伸出一只手,食指拇指相交,另三个手指升直,向自己晃了晃。 这个手势王美人见过,侧妃喜欢与她的丫鬟用这个手势。 王美人尚进不了侧妃的嫡系圈子,虽见过,但并不十分确定手势的意思,也不敢随便多嘴问询,但既然有三根手指伸直,理解为数字“三”应该没错。 三多少,能在此刻表现好,也能替王爷镇住场子呢? 王美人略略思索了会,她下意识摸了摸头上的簪子,联想到侧妃赏赐的好多首饰,心下便有了计较。 横竖只要跟紧侧妃,对方在银钱上不会让自己吃亏,不过就是起个头,先出些血也无妨。 王美人咬了咬牙,站起身,先朝上福了一礼,然后正色道:“王爷说得是,既然我们都是王爷的人,自然要替王爷分忧解难的,妾身愿意捐款三百两!” 说着王美人举起一右手,也做出了同莺儿一样的手势。 王美人大义凛然的一番话,着实将另外两个美人吓了一跳。就连王嬷嬷也暗自心惊,女儿什么时候大方成这样了? 王府美人不过是妾室,一般不会有私产,在后宅领着每月二两的月银,要积攒出百两银子的私房,谈何容易。 要么被主君宠上天,要么特别有本事。 看来这个王美人不简单! 小崔氏绞着帕子,咬着唇,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于氏脸色也白了几分。 两人僵持了一会,最终还是于氏打破沉默道:“王姐姐果然是王爷心尖上的人,为王爷排忧解难,一出手便十分大方,我们倒是有这个心,但入府日子太浅,恐怕拿不出多少银子。” 小崔氏见于氏挑头,这回倒十分有默契地跟着诉苦:“就是,就是。我们原本也想倾囊相助,可听了姐姐的话,突然觉得囊中实在羞涩,拿出来倒不怕王爷笑话,就怕觉着我们姐妹心意不纯。可我们从宫里头来,哪有这许多钱财。” 说完两位美人如姐妹般对视一眼,都十分默契的垂起泪来。 “都是我们无用,无法替王爷分忧。” “方才王爷提到内宅可以做些针线,我们愿意连夜赶制,为百姓缝制衣物,聊表寸心。” 王美人自然知道这两个看起来哭哭啼啼,不过是演戏。 侧妃曾提前布置过应对策略,要求自己配合莺儿,务必探出这两人的底细。而探明两人的体己钱以及是否有后续进项,也在必须做的功课之内。 毕竟,初来乍到,在后宅想要干点啥,必须要银钱开路。 想到这里,王美人笑着走到那两人跟前,安慰道:“两位妹妹多虑了,女子需要银钱傍身不假,可如今妹妹们在王府内,还怕受委屈么?这里吃穿用度从来是顶好的,日常并不需要什么开销。” 她扶着鬓发,优雅地拔下头上的红宝蜘蛛金簪,在两位面前秀了一圈,道: “我一个美人,哪有那么多银钱,不过是拜王爷赏赐,你们看这个红宝蜘蛛金簪上的红宝石,色泽纯真,十分难得,至少就有一百两了。这次就捐出来,同其他赏赐一起。明面上这三百两是我王美人的捐赠,实则都是王爷的东西,我只是借了王爷的福气做些善事罢了。” “妹妹们虽然来王府日子短,可是在宫里头自然也是得了不少赏赐的,不如也拿些出来,权当是替主子们积福。”王美人笑着将红宝蜘蛛簪送到莺儿桌前,莺儿笑着双手接了。 王美人则绕到那两个脸色发白的美人身后,亲昵地继续俯身劝道: “妹妹们放心,王爷绝不会亏待大家的。你们的福气在后头呢!” 见莺儿与王美人互动,李泓暄立即明白了其中的关卡。 按照他最初的想法,慈善本该干干净净,不能沾染其他目的,但如今经历过是是非非,他也明白了许多事情不必太过耿直。 在做慈善的同时,顺带也可干些别的事情,而慈善是最好的借口与遮羞布。 既然小芸有意榨一榨那两人的私库,那自己就再帮一把。 此前王美人用了小芸的手势,就让李泓暄颇受鼓舞,如今见王美人拿出了小芸的簪子,李泓暄立马决定亲自下场助威。 两位美人还欲争辩,李泓暄毫不客气的出言打断道:“既然王美人已经做出了表率,你们两个也该有所表示,莺儿回头就派两个嬷嬷去她们院里盘一盘,有多少算多少!” 宅斗之间,男主人一句耿直的话语,胜过后宅女子来来回回数论机锋。 六小王爷此话一出,两个美人脸都白了,就连莺儿都深吸一口气,怪不得娘娘常说王爷是直男,这也太直接了,传出去还以为王爷要压榨妾室钱财。 莺儿忍下心中慨叹,笑着圆场道:“奴婢知晓了,想来两位美人都是自愿捐赠,也不需要嬷嬷们多跑一趟吧。” “怕甚么麻烦,总要算清楚的好,回头你看看能买多少粮食,同外院孙先生一起盘下总账,本王等着你们回话,动作要快!早一日买好粮食,开了粥棚,百姓们便能少挨一天饿。” 李泓暄十分不耐地吩咐道,一下子绝了莺儿好意打圆场的念头。 耿直的六小王爷竟是半点不曾体恤美人们的心意。 这下子,两位美人再好的涵养也兜不住,脸都绿了。 两人眼眶中原本修为绝佳的泪珠此刻不再按序流出,一人两只眼睛断了流,干瞪着发怔。另一人双眸中的眼泪则争先恐后的涌了出来,脸上妆容花了都顾不得了。 她们哪能聊到,高高兴兴奉召前来,不过来抛个媚眼,争个宠,连肉汤都没有喝到,就要被搜刮去全部身家。 于氏尚稳得住,呆呆的不知道在想啥。 小崔氏则有些绷不住,崔后并非良善之辈,宫里那些东西尚不够她乱砸出气的,哪会想到打赏下人。自己这些年不挨打就很不容易了,哪能得什么赏赐。而娘家不过崔氏旁支,此番自己入了王府,都指着找自己打秋风。 小崔氏心中发凉。自己来这王府,到底图个啥? 王嬷嬷则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上头那个不是亲生的!下头这个是与自己离了心的! 其实,不但两位美人心寒,王美人此刻也十分尴尬。 作为后宅有些资历的宅斗者,斗不光要个结果,也需要享受来回拉扯与碾压的过程。 王美人原本计划哄逼两人自愿出钱,铆足了劲要慢慢撕扯上几个回合。 可如今来了个助攻,一下子便寸草不生,还拉扯什么? 王美人看着哭丧着脸的两位美人,以及一脸严肃的男主子,努力挤出几声干笑,略带尴尬地劝到:“妹妹们为王府着想,王爷都会记在心里的,王爷和王妃心善,绝不会亏待了两位妹妹。今后什么头面首饰,只要王爷高兴,自然会赏给妹妹们。” “百姓困苦,你们竟还惦记着首饰?” 终于,六小王爷一句话彻底把天聊死了! 第212章 露锋芒,咱也是有牙的 将后宅安排好之后,接下来几天,李泓暄十分勤奋,几乎忙得脚不沾地。 他直接去了水部询问,竟然发觉各地春汛的告急文书居然已被压了好几日。 水部郎中胡友是个擅长忽悠的“老好人”,上头压着不让报,他便乖乖原地躺下了,一点都不给上峰添乱。 当然,胡大人也希望自己的下属不添乱,可天不遂他愿。 李泓暄来时,胡大人正板着脸,扯着花白的胡须,忙着教训水部那几个小郎君,讲述为官之道的真谛——下面的都不叫事儿,不给上头添麻烦才是第一要义。 他手下那几位年轻郎君,正处于血气方刚的年纪,一脸的不服。 胡友大人整张老脸都皱到了一块,满脸都是痛惜,这帮年轻人怎么这么不懂事呢,出了雪灾的晦气,开春就得喜气洋洋,听说圣上的采选纳妃即将开启,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去触霉头呢! 这帮年轻人私底下胡闹也就罢了,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竟与六小王爷混在了一起,最近还时不时地提出一些新方案、新想法。 要知道提一个新的工程,能不能弄好且不论,将来的功劳归谁也不好说,单就眼前,必然无端多出许多事情。 这多出来的事务,谁来承担责任?谁去筹措钱款?谁负责协调落地? 水部每年各地的修修补补都需耗费大量银子,原本就是个花钱的部门,这些年轻人还要折腾些更花钱的事儿,着实不让人省心。 别以为结交了六小王爷就有用,那王爷有钱吗?有人吗? 工部几位老大人早就认定六小王爷是个银样镴枪头,能担什么责任呢!年初赈灾,听闻一开始势头很猛,可后来呢,最终不但受了伤,还让自家侧妃出来抛头露面的筹款,可见有多不中用。 胡友大人拉长一张苦哈哈的老脸,吹着胡子,苦口婆心道:“上头不让,你们找我,我能有什么办法呢!” 被那几个小郎君逼急了,胡友大人眉头一皱,直接来一句:“横竖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顶着,你们几个乳臭味干的小子,这么着急,怎么不去找与你们交好的六王爷想办法?” “本王来了!” 李泓暄不等通传,直接闯了进来,惊得胡友大人胡子都差点飞起来了:“啊呀呀,贵客呀,王爷亲临,下官惶恐。” “来人哪,快给王爷好茶好水伺候着!” 胡友大人忙着整理衣冠,正欲扯起官场的那副迎来送往的油腻强调上前周旋,可那几个不省心的小郎君更快一拍,直接上前告了自己状,将各地春汛的事情挑破了。 李泓暄当场发作,等不及上茶,便质问起来。 好在胡大人活了一大把年纪,还能稳得住。李泓暄虽尊贵但并无实职,要插手水部事务,中间还隔着好几层呢,且包括工部尚书在内,几位老大人都不看好这位爷。 若皇上真看中李泓暄,太子之位早无悬念。如今皇上又要纳妃,未来还不好说。 因此,面对六小王爷着急上火的质问,胡大人依旧是皱着老脸,慢条斯理道: “王爷,你道下官不想为民请命么,但是上头不让呀,上头不让,下官有什么办法呀,我只有干着急呀,但是我一个半截入土的老头子,着急能有什么用呢!” “王爷,您屈尊来这里找下官,不如先去问问工部几位老大人,听听尚书大人的意思。” 胡大人反反复复,絮絮叨叨,车轱辘话绕了好几圈,眼见着李泓暄脸都绿了,胡老头转身拍了拍围着六小王爷的几个郎君,瞪着眼睛,拿出长辈的姿态,斥道: “你们几个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看你们把王爷唬得,多大点事儿,年年都有春汛,百姓们都习惯了。种地的,看天吃饭,哪有旱涝保收这种好事。何况春汛若真的很严重,上头能不知道么!到时候自然会有命令下达。你们照章办事即可。” “胡大人,你都把各地的消息压住了,上头知道啥呀!”一位郎君嘟囔道。 “胡说,你小兔崽子知道个啥,别当我不知道你们撺掇着王爷干什么事,上头什么都知道,要不是我替你们兜着!年轻人!” “够了!”李泓暄这回彻底怒了,原本他敬着胡大人年长,留了几分颜面,但见对方给点颜色就开染坊,甚至指桑骂槐起来,当即不再惯着,直接用手指着胡大人朗声斥责道: “你不是说由个子高的人顶着么,那你看看本王个子够不够高!” 说完指挥几个小郎君将各地的报告抢出来,直接带走,不在此地同无用之人啰嗦。 胡大人官位不高,并不是每次朝会都有资格参与,没能亲眼见证李泓暄的蜕变,对其认知尚停留在之前工部几位大人传言的纨绔闲散王爷上。 此刻,忽悠了大半辈子都游刃有余的胡大人惊觉六小王爷竟然一点都不好糊弄。 可当他反应过来时,为时已晚,他扑过去试图阻拦,可哪里拦得住,几个年轻人手脚麻利的将文书都抢了去。 李泓暄更是不耐烦搭理他,带着人转头就走。 胡大人扑了一个趔趄,拍着大腿坐在门槛上大叫道:“你们这是做什么,王爷你不能越级办事啊!” “你们这群年轻人呐!迟早要出事!” * 李泓暄大义凛然闹水部的事情,杨芸儿在山中,并不知晓。这段时间连罗先生都忙得没空到城外去。 虽隔日便有书信往来报平安,但寥寥数语,总少了些亲历者口述那种跌宕起伏的现场感。 杨芸儿知道他们在忙着大事,因此并不着急,男人总要历练的,不必太操心。 她淡定的在山中放飞。 听鸟鸣,品清茗,抄佛经,逛山林。 除了修养身心,抽空也会研读古籍,体察民情,晚间再准备一篮子吃食喂不知名的夜行动物,且日日换着花样儿,倒也做成了一桩趣事。 日子过得自律而松弛,悠闲而充实,活出了打工人的高境界。 眼瞅着山中假期即将结束,这日杨芸儿立于山腰赏景,远远看到山路上一行人骑马匆匆赶来。仔细一看,竟然是忙里偷闲的六小王爷亲自来了。 杨芸儿迎出山门,李泓暄翻身下马,喜滋滋的上前。 “小芸,你在山中苦修,瘦了吧?”李泓暄仔细打量着许久不曾见面的小侧妃,热切的目光粘在杨芸儿身上,最终却得出一个结论: “咦,你怎么反倒比在王府时更胖了些?不过有些黑了!看来还是在山里吃苦了。回头寻些上好的润肤脂粉给你。” “呵呵,寺里的素斋甚好,王爷送来的点心也好吃。” 心宽体胖懂不懂,山里不用操心啊! 至于黑了,嗯,姐姐日日爬山锻炼,自然要黑一些。 杨芸儿唯恐李泓暄又乱买东西,翻了个白眼道: “至于脂粉,我的铺子已经开张了,有的是上好的香粉,只是我在寺中,涂脂抹粉不合适。” 解释完,不等李泓暄这个直男开口,杨芸儿迅速转换了话题,如果聊天不想被直男气死,那就需时时掌握话题主动权,先发提问: “王爷,你今儿个怎么得空过来,罗先生说你不是忙着准备治水以及拓宽运河的策论么,还有你说要研读本朝所有的河防令,都看完了?” “小芸你不知道,本王要做一件大事!且是得了父皇恩准了的。” 杨芸儿瞅着李泓暄一副孔雀开屏的样子,便知是“小朋友”做出成绩,求表扬来了,于是十分配合地端端正正做出一洗耳恭听的样子。 亲历者立马要在山路上开讲,身后的罗子昂赶紧上前一步,机警的看了看四周,道:“王爷,外头风大,娘娘身子弱,我们到后山娘娘住的厢房再说吧!” 第213章 求夸夸 杨芸儿引着王爷与罗先生在厢房坐定,两位新来的侍女在碧螺和碧桃的带领下点茶分盏,配合的十分熟练,很快又端上几碟素果。随后碧螺使了一个眼色,那两人便规规矩矩退出屋内,自去院子里守着。 院子外围还有老耿带着赵二等侍卫守着,树上也留了两个人,确保从上到下,没有人能打扰王爷侧妃闲聊。 屋内,李泓暄端起茶盏,一口清甜入喉,便觉通体舒畅,神清气爽。 可小王爷神情才放松一息,捏着茶盏的手指来回搓揉了几下,眉头又皱了起来: “慈恩寺的禅茶果然名不虚传,但茶虽好,就是这盏次了一些。兔毫盏,盏色贵青黑,玉毫条达者为上,这釉色实在不堪入眼。” 王爷自然是精贵的,时刻不忘吹毛求疵。 杨芸儿看了看手中用着已经十分顺手的茶盏,幽幽叹了口气,不愧是家里有皇位要继承的,是真讲究啊。 她没由来联想起上辈子小时候电视中皇帝出行,逛个御花园拢共没多远距离,连恭桶(官房)都有专人扛着。 看着眼前还算亲和的大男孩,杨芸儿很难想象来日他成九五之尊时的模样。 见杨芸儿不语,六小王爷心中微微有些不安,于是用带着怜惜的目光看着杨芸儿,柔声讨好道:“你是我的侧妃,身份尊贵,怎好用这样的东西,回头让人把府里的兔毫盏给你送一套来。” 杨芸儿扯了扯嘴角,收回思绪,红旗下长大的公民,是真不计较这些,也懒得为此费神。 为了避免李泓暄过度发挥,杨芸儿保持得体的微笑,快速转换了话题: “王爷切莫打岔,这茶不过是给您润个嗓子,我可是等着听您讲故事呢。” 提及正事,六小王爷来了精神,当即放下茶盏,开始绘声绘色演说起来。 不得不承认,经历了此前种种,六小王爷还是有些长进的。 那日出了水部衙门,李泓暄先是在市井街道策马扬鞭跑了一阵,但被冷风一激,他到底还是冷静下来。 若就这样冒冒失失入宫找父皇告水部的状,未必能落下好果子吃,甚至会把事情搞砸。 哪怕真心为民请命,也得兼顾父皇的心情和体面。 那胡大人虽然混账,但对上峰的情绪解读还是十分精准的。 当下,景泰帝正忙着两件事。一件是采选纳妃,另一件则是帝国的首次殿试。 选妃选才,两件都是喜事。 李泓暄知道,雪灾之后,父皇急切的想办些喜庆的事冲冲晦气。 故而工部主事的那几个老油条没人愿意拿民间的灾情去触皇家的霉头。 世家出身的他们,本就远离民间疾苦。在他们看来,春汛年年有,按部就班,循着旧例处置便可。 何况年初出了灾情,户部拨的银子较之去年多了不少,够不够赈灾不重要,底下官员若懂事些,凑合着办差就是了。 若下头实在不好交差,等皇帝两件喜事都办完了,趁着天家心情舒畅,挑拣些重点要点奏报,再要些银两各处抹平,必然是四平八稳,国泰民安的。 反正百姓年年死,横竖死不完。 若触了天家霉头,非但事情办不成,前头已批下的银子使起来可能都不会顺畅。 冷静下来的李泓暄想清楚了这些关节,一时间无限惆怅,在御街前勒马驻足,徘徊不前。 这半年来,年少心热的他因为冲动在景泰帝那边已吃过好几次排头。 皇帝是不允许臣子手伸太长,亲儿子也不例外。 尽管景泰帝有意让李泓暄熟悉工部事务,但熟悉并不等于可以强势插手。上头还没有松口,便越级办事,容易触到逆鳞。 哪怕天家父子,相处尺度拿捏十分重要。是君臣,还是父子,转变只在帝王情绪的起伏之间。 就在李泓暄犹疑时,恰好工部员外郎小杜大人得了消息赶来规劝。 小杜大人出身不高,但极为聪慧,虽然年轻,却是实干派,且遇事思路清晰,比水部那几个小郎君稳重许多,在雪灾期间被李泓暄相中,相见恨晚。 知晓始末后,小杜大人当即建议转道拜访工部侍郎李厚朴。 破局还需局内人。 李厚朴是景泰帝预留给李泓暄的人,属于务实型人才,如今被世家出身的工部尚书左大人各种打压,但既然景泰帝有意为亲儿子培养嫡系,未来时机成熟了,不是不可以借由李泓暄之手将其挑出来顶事。 李厚朴于官场浸淫多年,是难得既务实,又懂门道的人才。一番劝说,与这群年轻人达成共识。 那几个小郎君快速将各地的灾情报告文书誊抄好,然后由小杜大人带着原件和人回水部衙门“认错”。 在各方铺垫没有准备好之前,得先稳住局面,以免冲动失了先机。 小杜大人也是有几分演技在身上的,推说几人“一时任性,多有毛糙,误导了王爷,愿意回来领罚”。 一通软话,在配着那几个年轻人清澈愚蠢的懊恼神色,直接用忽悠稳住了胡友大人。 另一头李厚朴则拿着六小王爷的帖子登门拜访太傅大人,暗暗请太傅寻门生故旧帮忙造势起头。 众人各就各位,李泓暄粉墨登场。 恰逢春雨绵绵,六小王爷带着一脸喜气,寻着由头入了宫。 与老父亲聊一聊人生困惑,伺候老父亲用茶点,又陪着下了几手棋,输得恰到好处。 如此一来,景泰帝被哄得满心欢喜。 趁着父子和乐、画面温馨之时,听着屋外淅淅沥沥的春雨声,乖儿子李泓暄突然一声慨叹,成功勾起了皇帝父亲的好奇。 李泓暄紧皱双眉,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懵懂感,半是惆怅半是撒娇道:“父皇器重儿臣,可儿臣却毫无建树。眼见着八弟将殿试事宜打理得井井有条,儿子也想找点事情历练历练,也好为父皇分忧。” 这恰到好处的醋味熏得景泰帝颇为舒畅。 贯会玩弄人心的老皇帝就爱看底下人互相不服,既是鞭策,也是掣肘。 景泰帝用手支起坠感十足的下颌,慈祥的问道:“暄儿想做些什么?” 李泓暄心中一动,小芸说过,若是引得老板主动提出问题,那便相当于成功了一半。 他当即起身行礼,压着心中澎湃的思绪,稳住心态,神色郑重的说道:“儿臣近来研习工部水务事宜,听着外头雨声淅沥,儿臣联想到各地正值春汛,想借此机会跟着学习治水,为将来积累些经验。” 这段话是太傅亲自提点过的,谦逊,务实,以学习的名义领活,毫无给上峰添麻烦之意。当然,若真有麻烦找来,也可顺理成章地挺身而出挡麻烦。 如此表现怎能不让景泰帝舒心?在春雨的见证下,当即开了御口,准李泓暄协理工部水务事宜,必要时可作为钦差巡查各地。 六小王爷当即行大礼叩拜,激动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原本这些官场的弯弯绕绕,六小王爷并不屑于了解,可如今的他被命运从云端推落,不得不学会面对现实,扛起责任。 小芸曾教导他,不同流合污不代表处处硬刚,遇到看不惯的事情不能避而不见。一个成熟的人,可以了解那些弯弯绕绕,因势利导,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 干的好的人,一定不是因为头特别铁,而是有技巧。 景泰帝只当儿子转了性子,变得勤奋好学起来。 杨丽妃知晓此事后,自然是吹起一番香风,言道六小王爷有如此进步,全仰仗景泰帝谆谆善诱引导得好。还乘机慨叹了一句:“多好的苗子,之前是被皇后养废了。” 这话真是说到了景泰帝心坎里。 然而,景泰帝的沾沾自得不过维持了一晚。第二天便有御史上书,有地方官员雪灾后河道疏通不利,导致春汛淹了良田,当地乡民申冤,反被地方官员打杀。 一听此事涉及河工水务,李泓暄急不可耐的挺身出列,做出一副“放着我来”的架势。 景泰帝捻着胡须,眼神在愣头青儿子和御史之间来回逡巡片刻,便想清楚了其中关节。皇帝只是看起来慵懒,但其实这些御史背后的派别,景泰帝门清。 看来这小子出息了,联合这太傅一起给自己挖坑。 既然初生的牛犊不怕虎,那么就成全了亲儿子自寻麻烦的愿望。 景泰帝当即下旨,春汛水务大小事宜由六王爷受理。 李泓暄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如开屏的孔雀一般,高高兴兴接了差事。 皇帝不耐烦看到麻烦事,主要是嫌弃出了事臣子之间互相扯皮推诿,乱了心情,扰了喜气洋洋的氛围。但若麻烦一出来,便有头铁的人站出来,大包大揽,不影响喜事氛围,那皇帝的心情自然也不会受到影响。 景泰帝便这样轻轻松松散了朝会,丢了麻烦。可万万没想到,隔日亲儿子就送了大麻烦回来。 李泓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便呈上了一份各地水务春汛的调研报告,景泰帝这才知晓事态的严重性,底下人竟然欺瞒至此。 当即龙颜大怒,狠狠骂了好几位大臣。 工部尚书左大人首当其冲,承受了大部分怒火。连带着左氏几位不相干的子侄也挨了训斥。其中一位只因不服辩解了几句,当即就被贬了官。 工部侍郎李厚朴乘机出列,提供早已准备好的解决方案,并开口要银子。 帝王发怒的档口,户部也不敢推诿。司农寺卿毛大人更是低头一言不发。 几番铺垫下来,一切水到渠成,让天子想躲都躲不了。 毕竟灾情只要摆上明面,若不想当昏君,就得出手为百姓做主。 景泰帝洞悉了儿子的心思,但想着这也是一个打击世家旧臣的机会,目标可以一致,于是索性大做文章,亲自为百姓祈福。 司天监忙着择良辰吉日,礼部官员们紧急筹备,这些务虚的都干得热火朝天,务实的部门自然也不能闲着。 一时间,李泓暄要人有人,要钱有钱,常平仓再次放粮贷种。 六王爷风头无两,盖过了八王爷李泓晔。 “小芸,你看本王这次办的如何!” 李泓暄故事讲完,对着小芸两眼放光。 杨芸儿接到求夸夸的信号,当然是不吝言辞。 除了罗先生毒舌,不轻易开口外,碧螺碧桃也是努力跟着烘托氛围,一时间屋内都是彩虹泡泡,只把六小王爷夸成了一只傻笑的哈士奇。 突然,杨芸儿想到了什么,出言问道:“王爷成了钦差,离开京城,这是要留婉儿姐姐一人在府中?” 第214章 府中隐患 杨芸儿默然注视着李泓暄,见他精神抖擞,意气风发,似乎恨不能插上翅膀,飞上空中,一朝之内尽揽天下水路于胸。 她心绪纷杂,半为欣慰,半为忧虑。 喜的是李泓暄终得开窍,实乃孺子可教。忧的是王府之中暗流涌动,隐患重重。综合王美人和莺儿反馈的种种细节,那个于氏恐怕不简单。城府之深倒不像浅薄跋扈的崔后调教出来之人。 现代人对婚姻的评价体系已走向多元。男子为了事业急于出差表现,致怀孕妻子于不顾,很可能会被指寡情自私。 可如今身在古代,李泓暄一门心思急于忙事业,则是天经地义。何况王爷成为水务钦差,于王府而言,绝对是一大喜事。 杨芸儿自知不可凭现代婚姻之观念苛求李泓暄,遂沉吟片刻,试探性地问道:“王爷此番出行,不知何时启程?” “自是越快越好!” “如此一来,岂非要留婉儿姐姐孤身一人在府中?” 李泓暄闻言,愣怔片刻,他尚且沉浸在初获成功的喜悦中。他以为婉儿必以他为荣,赞同他尽早担纲重任。 见杨芸儿如此发问,六小王爷眉头微蹙,疑惑道:“本王已同婉儿说过,她自然无不赞同的。她虽一向对外称病,但实则在府内养的极好。小芸,你可是有何顾虑?” 杨芸儿眨了眨眼,回想起前世同事怀孕时,因老公升职要出差,可哀怨了,弄得他老公像犯了大罪似的。 孕妇,尤其是初次怀孕的新孕妇,哪个不期盼丈夫能多多陪伴在侧? 但杨芸儿知晓,婉儿是照着古代闺训严格培养起来的,必然不愿拖李泓暄后腿。 一个主观不愿,一个完全想不到,那杨芸儿这个旁观者真是没有立场劝说。 但想到王府如今养着的那两人,杨芸儿终究是不踏实,她低头思索一番,决定放弃讲夫妻情理,直接说出自己的担忧: “王爷巡查水务,自是善举。然则,王府之中尚有两位美人,尤其是那于氏。据府内报来的消息,那于氏酒量好,身姿也妙,甚至我怀疑……” 说到这里,杨芸儿走到窗边,瞥了一眼院中守卫的两名武婢,回眸道:“王爷可曾留意过,那于氏是不是会点武功?” 李泓暄一愣,仔细回想,脑海中却只留下一个模糊的身影,根本没有详细的记忆。 当然,于氏酒量十分好,这一点曾给李泓暄留下很深刻的印象。但因着对方酒量太好了,好过自己,于是六小王爷又刻意忘记了。 杨芸儿见李泓暄一脸懵懂,便知其在观察人方面,还欠了不少火候,便提点他道: “那日文砚来送糕点,我见其腿脚似有不便,便详详细细问了一遍。当日你的琉璃姑姑在为你培养亲信方面是用了不少心思的。你这两个书童,除了伺候笔墨,也略通武艺。只是资质上,文砚比去了的雨墨要差了许多。想来姑姑蛰伏于后宫,选人也颇为受限,我听闻王爷身边曾有好几个机灵的,都折损在崔后手中吧。” 提及旧事,李泓暄神色黯然 ,右手紧紧握住了拳头。 连一旁的罗子昂也面露愤慨之色。 杨芸儿见状,不再发散,赶紧切回主题道:“那文砚虽武艺不精,但也看得出一些门道,那日花园中你们相逢,于氏摔得那两跤不简单,像是有点功夫在身上的。” 李泓暄闻言,大为震惊,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旁边的罗子昂。“不可能吧,崔后身边还有这样的宫女?” 大盛朝女子以贞静娴淑为上,一般女子不练舞,除非有特殊目的。如果崔后真的派了一个会武的女子到李泓暄身边,这目的就很难说了。 罗子昂亦是未曾料到还有这等隐患,脸上浮现一层愧色,自责道:“是罗某失职了。后宅存有这般隐患,竟未察觉。娘娘虽不在府中,却心细如发,罗某实在自愧弗如。” 说着,罗子昂欲起身行礼。 杨芸儿实在见不得罗子昂动不动就行礼的习惯,赶忙上前几步,阻止道:“罗先生谦虚了。王爷忙于调查水务,还有开设粥铺等一系列外务,这些不全靠罗先生打理?后宅内的琐碎事务,看顾不到也是正常。谁又能有三头六臂呢!” 杨芸儿一边笑着招呼碧螺为罗先生续茶,一边继续道: “原本我与罗先生一内一外辅佐王爷,后宅之事本是我分内之责。我人虽在外,也不能懈怠。留莺儿姑娘在府内替我看着,每日都给我递送报告。那两人入府时,我便关照莺儿同王美人拟出章程去结交试探,需将所见所闻一应细节全部记下用以分析。府内来了生人,总得摸清底细,才能寻得有效的应对之法。” 前世如遇出差,手头所有项目都不能耽误,此乃打工人应有的自觉,杨芸儿并不觉得自己做了多超乎常规的事情。她这番话入情入理,极为诚恳。 甚至她觉得没有及时将分析出的疑惑反馈给罗先生是自己失职,故而还特意解释了一句:“这事本该早日知会罗先生,但尚无实证,又兹事体大,想着不便写在信上,总需等罗先生来山中时当面问一问,只是没想到罗先生最近一直不得空,故而耽误了。” 罗子昂听了,却愈发羞愧。侧妃人在寺中受苦,依旧不忘操持王府之事,替王爷排除身边潜在隐患。且侧妃那套观察分析总结之道,如今看来自己尚未学精,还需更加勤勉。 罗子昂发自内心地敬佩杨芸儿,双手保持行礼之姿,便要弯身下去。 杨芸儿正同碧螺一道为王爷和罗子昂换盏续茶,赶忙走到跟前,一把托住罗子昂的双手。 “先生老是给我行礼,我真受不住呀。” 罗子昂只觉得一阵清新之气扑面而来,浑身跟着紧绷起来,脸上肉眼可见的泛起红晕,更加不敢抬头了。 此刻,李泓暄在一旁兀自发愣,未察觉身旁的异样。他独自思索了一会儿,冷不丁出声道:“不可能吧,她就一个跟在崔后身旁的宫女。” 见小老板警觉性如此之差,杨芸儿当即放开罗子昂的手,转向李泓暄解释道:“就怕她不只是跟在崔后身旁的宫女,或许身份另有来头。” 李泓暄尚未反应过来,罗子昂倒是心头一惊。 这背后充满了阴谋的味道,罗子昂方才涌起的燥热立马化作冷汗,他赶紧收敛心神,迅速跟紧杨芸儿的思路琢磨起来。 只听得侧妃继续说道:“王美人还曾反馈过一个细节。那日,你们三人一同拼酒。王美人只陪着略饮几杯,便故作醉态,实则一直在暗中观察那两人。” 为了鼓励小老板勤于深度思考,杨芸儿故意加了一句夸赞:“王爷这主意确实好,酒品即人品,酒后吐真言,王爷用此法去试探,倒是省了不少事。” 李泓暄当初不过一时意气,想要快速打发那两人,今日竟然能得小芸夸赞,竟是意外之喜。 见着六小王爷脸上浮起的喜色,杨芸儿继续转回正题道: “小崔氏早早便被放倒,无甚异常,而于氏却撑到最后,把王爷都喝倒了。据王美人观察,于氏虽未全醉,但也有了几分兴奋,话也有些多起来,便故意捧她道:‘只道王爷酒量好,原来妹妹更厉害。’ 那于氏竟不屑地回了一句:‘这算什么,中原男子原就比不得草原男儿豪放’。王美人当时觉得此话突兀,记在了心里。而那于氏似有几分警觉,后续王美人如何试探,再未露出类似言论。不过有时一句话也够了。” 罗子昂搓着手指沉吟道:“侧妃的意思,这于氏可能与外族有关?这里头风险就大了。这几年边关太平,外族之人真有如此大本事,能将人埋入皇宫?” 说到这里,罗子昂猛地一个停顿,然后与杨芸儿异口同声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李泓暄赶紧摇头道:“八弟?不至于吧?” “八王爷封地在北边,与草原接壤,很难说与那边没有什么瓜葛。此前我们查出他私挖矿藏,与那边也是有暗中交易的。” 罗子昂沉声接话道,“这么一来,王爷确实得要当心了。八王爷可是暗中数次对王爷不利。若王爷离府,难保不打正妃的主意,毕竟娘娘府中怀着您的子嗣。” 面对罗先生与小芸双双盯向自己的锐利目光,李泓暄不由低下头,狠狠朝着桌子捶了一拳。 即便再怎么不愿面对,也不得不接受现实,他与八弟早已不是纯粹的亲兄弟了。 这事着实有点棘手,李泓暄在屋中烦躁地来回踱步,一头是即将建立的功业,另一头是府内的隐患与孕中的爱妻。 杨芸儿看出他的犹疑,便将早已准备好的想法说了出来:“王爷今日来寺中,可是在京郊附近巡查水务?” 李泓暄见问,立马自豪地点了点头:“本王已将京郊周边都看了一圈。” 第215章 似是无情却有情 \"既然王爷都考察过一圈了,那容我来考考王爷。\"杨芸儿微笑着说道。 李泓暄心中一凛,每当这小妮子露出这般笑容,自己多半会要吃瘪,心下不由警铃大作。 “王爷,你可知晓通过燕京主要的水系是哪些?其中涉及漕运的又有哪些?这些水系在京郊的走向分别如何?” 李泓暄暗自松了口气。近来自己勤勉不辍,这些问题于他而言,解答起来自是游刃有余。 “燕京城内,除却大运河,另有金水河、广济渠与惠民河,此统称‘四水贯都’。城内各坊皆配有沟渠,相互连通,聚成完备体系。” “四水中,金水河乃是唯一一脉引活水入皇城之河流,此水亦为京中官府及百姓生活取水之重要来源。而大运河纵贯南北,乃大瑞漕运之主要通路,岁运江、淮米粮百万斛,其余广济渠与惠民河仅为补充之流。……” 李泓暄侃侃而谈,言罢,面上不禁流露出一丝得意。 杨芸儿笑着点了点头,“看来王爷近来确实做了不少功课。” 听到夸赞,李泓暄仿佛一条摇着尾巴的哈士奇,满眼期待地看着杨芸儿,再来几句吧。 可杨芸儿笑靥如花,并未继续夸赞,而是抛出第二个问题:“慈恩寺坐落于京郊西侧,那京郊西边的村子,王爷都跑遍了吧?” “那当然。今日没有朝会,我一早便同水部的几位郎君,还有小杜大人一起跑了个遍。此前工部侍郎李大人也给了不少资料,孤连夜通读了。” 呵呵,杨芸儿暗自思忖,一天跑那么多地方,这种走马观花的视察,就李泓暄这资历,能了解多少。 若带着这样的工作态度去各地巡查,估摸着被下头的狐狸们卖了,还傻笑着帮忙数钱吧。 “这几个村庄按照过去十年的数据来看,平均汛期大概有几天?历史极值发生在哪一年?今年遭遇雪灾后的汛期情况与以往有什么不同?” “十年?要了解这么久吗?”李泓暄瞪大了眼睛,同时求助似的看向罗子昂。 罗子昂转过脸去品了一口茶,露出一副看戏的表情。 李泓暄无法,只得给自己找补道:“本王虽未细究至此,但如今各村河道已大致完成整治,理应无大碍。” “每年春汛河道最易决堤的地方有那几处,今年是否都有加固?是否出现新的险情。另外每年清淤疏通是什么时候完成,今年因为雪灾,清淤工作有什么难点?” 李泓暄有些结巴:“……应该都没问题的吧。” “什么叫应该!”杨芸儿收起笑容,正色道: “户部拨了多少银子?分到这村里有多少?从水部一线官员到负责工程的工头手里又剩下多少?而参与河防的民工能拿到多少?雪灾后灾民参与重建的拿到多少?这一层层下来,每一层的道道,王爷可有数?” “……”这回六小王爷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但杨芸儿的提问还没有停止,“治河筑堤所需材料耗费几何?村里实际开销多少,上报水部时又报了多少?” 一连串问题下来,李泓暄早已哑口无言, 最后,杨芸儿灵魂发问:“王爷,您去视察河工,是骑在马上视察的,还是真正挽起裤腿,走到河堤上视察的?” 罗子昂默默咽下一块糕点,他已明白了侧妃的用意。 当务之急,李泓暄应该先在京城先扎扎实实学一阵,不必忙于道下到各地视察,不然业务不熟很容易着了道。六小王爷生性纯良,大概还不知道底下官员可都不是善茬。 这样的观点,罗子昂深以为然,但之前李泓暄在兴头上,他一时劝不住。此刻见六小王爷已被问得偃旗息鼓,罗子昂便乘胜追击道:“王爷,娘娘问的有道理,治水是实务,王爷得细细了解,万不可心急,不然对不起钦差的名号。” “你的意思是本王会办不好差?”被两人同时质问,李泓暄脸上挂不住,有些发急了。 “罗先生不是这个意思,”眼见两个直男要对上,杨芸儿赶紧上来打圆场。 “罗先生和我担心的一样。尽管王爷已做了不少功课了,大面上的策略都没有问题,但是水务设计许多实操,不如在京郊这边再细细多学几日。京中有李大人,小杜大人还有几位小郎君,可以手把手教王爷。” “可本王已经同他们学过了啊,本王是总督水务,需要了解那么细吗?”李泓暄满脸不服。 罗子昂很想出言训斥,却被杨芸儿飞来一个眼神制止,他喉结微动,转身坐下品茶,侧妃打主场,自己择机全力配合。 杨芸儿温和道:“王爷说得对,照理说您只需要了解一个总览,督查各地水务官员执行便可,但这是基于官员们各司其职的前提。可如今,之所以要王爷出马,正是因为水部乃至工部官员存在很大问题,上下欺瞒,这才需要王爷出马,拨乱反正。” “王爷如今拳拳之心,大有用武之地,可底下官员不见得配合,所以若王爷不了解细节,地头蛇们若联合起来欺瞒,王爷看不出各所以然来,被他们糊弄过去,岂不白白浪费了这次机会?” 杨芸儿看着李泓暄的眼睛,又补了一句:“若真这样,也对不住圣上对王爷的信赖啊。” 尽管杨芸儿很不屑提那个不作为的景泰帝,但随乡入俗,用一用皇帝的名号,鼓舞人心,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见李泓暄低头不语,罗先生赶紧跟着扇风:“王爷,娘娘说得对。何况王府里还有一个奸细,不如王爷在京城缓两日,待某将那于氏的背景查清楚,一切都准备好了,王爷再出发?” “可孤怕百姓们等不得啊!” “赈灾的旨意同工部治水的方案都已经下达,这次皇帝摆出的态度很鲜明,底下人总不能明着怠工。何况王爷你巡查是去验收成果的,他们并不是等着你到了,才开工啊。” “不过王爷尽管将巡查的消息放下去,给他们一点压力。实际晚些时日出发并不打紧。虚虚实实,吊一吊下面那群狐狸的胃口,也是一种策略。” “倒是在下巡之前,先练就一双火眼金睛,到时候找准一个地方杀鸡儆猴,可以事半功倍。” 杨芸儿和罗子昂一唱一和,互相补充,十分默契,李泓暄不再挣扎,乖乖听着。 杨芸儿乘机道:“当初圣旨要求我抄经一月,大概还有五六日就到了。这几天王爷多用用功。多请教水部的老法师们。只要王爷放下姿态,他们肯定会倾囊传授。过了五六日,我回到府里看着那于氏,小崔氏,王爷再出发巡查各地,也可以没有后顾之忧。” 李泓暄其实早在被杨芸儿提问时,便已开始反思,但他嘴硬,争辩几句不过是为了找回一些面子。他意识到自己确实在巡查过程中存在诸多疏漏,浮于表面。 如今,杨芸儿给了他台阶,他自是求之不得,当下满口答应。且诚恳地说道: “小芸所言极是,本王确实工作不到位。此次回去,定当重新仔细勘察,将这些问题一一弄清楚,做好河工巡查之事。” 杨芸儿见李泓暄有了反思之意,露出俏皮的微笑,点头道:“河工之事关乎百姓安危,切不可掉以轻心哦。” 杨芸儿的笑映在罗子昂的眼中,落入罗先生的心里,他默默想着,同样的事,侧妃几句话便将王爷说动,果然厉害。 三人终于达成共识,室内又是一派和谐。 碧螺下去召唤两位武婢进来收茶盏点心,另换些新鲜果子进来。 杨芸儿心中一动,对着罗子昂道:“先生送来的这两人很是不错,可还有别的人手?” 罗子昂想了想,为难道:“身手好,样貌好,又懂规矩的丫鬟比较难调教,目前就培养出这两个,还有几个要么天赋不够,要么年纪还小。” 李泓暄闻言发问道:“什么人手?本王怎么不知道。” 杨芸儿见李泓暄一脸不知情的样子,也是吃惊的看着罗子昂。 罗子昂脸色一红,对着王爷解释道:“某替王府训练人手,想着内宅之内,侍卫出入不便,便留意培养一些武婢。但根骨好颜色佳的女孩子比较难找,才培养出两个,想着王爷未必需要,而侧妃娘娘在山中,诸事不便,便先给娘娘送来了。” 李泓暄听后浑然不觉有什么不妥,反而对罗子昂大加赞赏。“嗯嗯,小芸辛苦,有好的人手先紧着她用。” 杨芸儿看着罗子昂的神色变化,心中微微一动,似乎察觉到些许异样,可她此刻一心想着后宅那个“妖孽”如何处置,生生撇开杂念,正色道: “这世道要做一个出色的女子确实不易,难为罗先生费心培养。我这边最近比较太平,若人手不够,不如先挑一人回去,可以帮帮王美人。” “王美人?不用那么费事,她哪需要这样的人伺候。还是你的安危比较重要。”李泓暄当场拒绝。 “我这边不妨事,王爷已将碧螺给了我,如今我带着碧桃她们几个每日也跟着碧螺学一些简单的防身招式。” 杨芸儿皱眉道:“如今王美人要去试探于氏,我们也得护着她的安全,以防万一。” 但凡有涉险的任务,身为靠谱的管理者,杨芸儿觉得事先为员工做好安防工作很有必要。 她认真得看着李泓暄,突然问道:“王爷,你对王美人没有情谊吗?” “当然没有!”被突然点名,李泓暄下意识跳起来回答道。 “真的没有吗?她好歹跟了你几年啊!” 李泓暄想坚决否认,但看着杨芸儿灼灼的目光,心中有些发虚,怕被小芸认为自己无情,便试探着道:“那总还是有一些的吧。” 说完,李泓暄又做贼似得补了一句:“小芸,我对王美人目前只有怜惜,如今本王心中只有婉儿同你!” “啥?” \"小芸你别不信,不然你问罗先生!\" “王爷不必问某,王爷要享齐人之福,是王爷的事,罗某未来只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罗子昂脱口而出,但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屋内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他,在王府内一贯号称男儿事业不成,绝不议亲的罗先生居然主动谈到了一心人! 第216章 且过且珍惜 李泓暄受到触动,目光灼灼地看着罗子昂。 杨芸儿隐隐察觉到了现场隐藏的微妙情愫,心下不由起了些许波澜。 恰在此时,屋外传来禅院的钟声,悠远厚重,不急不缓,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悯与庄严,让人不由自主地放下对红尘的贪恋,生出几分敬畏之心。 杨芸儿起身行至窗边,轻轻推开木窗。 天光渐暗,山风徐来,携着山中特有的清新之气,伴着悠悠钟声,悄然冲淡了屋内隐隐凝结的旖旎情思。 茶已凉,天已晚,分别的时刻到了。 因第二日有朝会,李泓暄需连夜赶回城内,三人就此匆匆道别。 李泓暄重重握了握小芸的手。 杨芸儿吃痛,尬笑着抽出手。 李泓暄只得目含不舍的翻身上马。 罗子昂紧随其后,他立于古树阴影之下,让人辨不清他的神色。 杨芸儿站在山间小道,目送少年与他的兄长策马扬鞭,疾驰而去。 待那两道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杨芸儿才收回视线,回到院中大树下,如往常一般,招呼几个丫鬟一日一聊。 今日飞燕,长菁跟着张婆婆去了山下未归。由碧桃碧螺两个先陪着她闲话家常。 两个丫鬟叽叽喳喳说这一日的琐事,往日杨芸儿都会听得津津有味,可今日她心中隐隐有些躁动。 她说不清这种情绪因何而起,是因为担心小老板莽撞?亦或是操心婉儿姐姐?又或者察觉到了一种潜藏的情愫,导致心绪不再宁静。 上辈子,自初恋亡于毕业后,她一头扎进工作中,再无心谈情说爱。但这并不代表她没心没肺,只是牛马的日子,分秒必争,岁月易老,心动太难。 而到了如今这个时代,重回青春,心还能再次萌动吗?自己能跨越千年的代沟与这个时代的男子交心吗? 碧螺瞧出主子心不在焉,轻声劝慰道:“娘娘可是有些倦了?奴婢扶您进去歇息片刻吧。” “娘娘,寺里马上要发晚食了,一会张嬷嬷回来,必定会带些有趣的小点,要不娘娘还是再等一等吧?” 碧桃一听这个点要进屋伺候娘娘休息,立马嘟囔起来。 碧螺看着这个已经微微发福的姑娘,哭笑不得道:“你着什么急呀,我看是你自己肚子饿了吧?” 说完,碧螺嫌弃地抱怨道:“你看看你,娘娘在寺里有操不完的心,你倒好,赵大哥日日给你送点心,娘娘也赏你点心,还有张嬷嬷的,你就吃吃吃!” 碧螺不但抱怨,还伸手去拧碧桃的脸。“看你把脸都吃圆了。回头做新嫁娘要不好看了!” 碧桃被说得脸红得像个桃子,躲着绕到杨芸儿身后,嚷嚷道:“赵大哥的点心,每次也少不了你的!飞燕也有,你们都吃了,怎的只说我!” 杨芸儿笑呵呵地看着两个丫鬟在一起打闹,心中的抑郁之气瞬间消散。 对啊,穿越来这个时代,本是多活一世,怎么看都是赚的。何必对未来过度思虑,未来是大老板操心的,身为员工,享受眼前就很好啊。 至于自己能为这个时代做些什么,尽力即可,哪怕将来败了,也曾轰轰烈烈一场。 想到这里,杨芸儿释然了,起身与两个碧打闹到了一起。 山谷间,充满了欢乐的笑声。 * 不提杨芸儿在寺中顿悟。单表六小王爷匆匆回到王府,第一时间便去了婉儿院中。 此刻婉儿还以为李泓暄过两日便要出发去各地巡水,正张罗着替夫君收拾行李。 正妃院内两云两香四个大丫鬟指挥着一众小丫鬟和婆子们,跟着忙里忙外。 李泓暄见状连忙阻止道:“婉儿你身子重,怎好忙这些。先放着吧,京中还有诸多事宜,我并不着急这两天走。等小芸回来再收拾东西也不迟。” “王爷不是说尽快动身么,何况芸儿妹妹还在寺里清修,妾怕来不及。” “孤今日去城外看小芸,她同罗先生一起劝我先将京郊的水务摸透了再走不迟。孤寻思着也有道理,就想等小芸回来后再动身。” 李泓暄赶忙将自己最新打算告知了婉儿。 身为王爷他习惯周边围着一群人伺候,因此此刻婉儿屋内丫鬟婆子们进进出出,李泓暄并未在意。 不过,因怕婉儿过度担心,李泓暄并未将话说透,只提醒婉儿要留意新来的两个美人。 “王爷,您这话反反复复关照妾好多次了,如今我只在自己院子里养着,顶多每日去后花园里散散步,每次都有檀云几个陪着,不会有什么事。何况两位妹妹也是可怜见的,入了王府……”婉儿温和的笑着说道。 “好了婉儿,你便是心软。你放心,他们由王嬷嬷看顾,王府短不了他们的嚼用。” 李泓暄打断婉儿,伸了个懒腰,靠在软榻上,关照了屋内丫鬟们几句,遣散了众人,便与婉儿小意温存起来。 次日,王府内宅之中便有小道消息悄然传出。 原本雄心勃勃,恨不能立马出发巡查全国水务的王爷,竟因侧妃几句温婉之劝,便心生不舍,连刚得来的钦差任命也顾不得了,说是居然要等到侧妃回府,方去各地巡查水务。 届时,这六小王爷是去认真巡查水务,还是带着美人游山玩水,便有些说不清楚了。 当然,这般上不得台面的消息,李泓暄自然是听不到的。 六小王爷此刻正挽起他尊贵的裤腿,踩在泥地里,认认真真听老河工学讲水务关窍呢。 搞事业,六小王爷是认真的。 而谣言则在暗处悄悄滋长。 这一日,在慈恩寺收拾东西准备打道回府的杨芸儿竟接到了宫里的旨意。 皇后凤体仍未好转,着其在庙内继续清修,潜心抄经为皇后祈福,归期未定。 杨芸儿虽不反感寺里的清静,可得了这样的旨意,心下还是有些疑惑,显然上头之人对她有所顾忌。 她不明白自己究竟何处得罪了宫里之人,难道是夜里那些动物没投喂好?照例她已经很小心在筛选消息,但凡私密的内容,都确保避人耳目。而每日在院子里的畅谈,都是自己精选过的消息,照例是没有风险的。 正暗自琢磨间,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她抬头看到罗子昂匆匆骑马赶来。 杨芸儿一边吩咐人去院子里清场,一边亲自将罗先生迎入小院。 见罗先生额头满是汗珠,她顿了一顿,没有亲自上手,而是转而吩咐碧螺拿来热水巾帕,请罗先生先行梳洗。 只是她此刻身份尊贵,便是假以丫鬟之手,对方也只记着是她的好。 罗先生狠狠擦了几把脸,还要了些冷水再擦了擦,好不容易平静下来。 等待之时,杨芸儿自顾自将莺儿的信细细读了几遍。 “这么说,是崔家二夫人搞的鬼?但这消息是如何传过去的呢?” 杨芸儿皱着眉发问。 罗子昂放下帕子,解释道:“是我们的人截获了小崔氏给崔府送的消息,里边提及王爷将带娘娘一同巡查水务。想必这是那崔二夫人见小崔氏迟迟没有获得王爷宠信,自作主张入宫游说崔后,想将您困在寺中。” “确定?” “因那崔二夫人动作频繁,我们在她府门口留了人手。一日前,她递了帖子,入过宫。” “这个关节我能想明白,我的意思是,小崔氏是如何得知这样的消息的?咱王爷可是躲着她们都来不及呢!” 这话把罗子昂给问住了,李泓暄在后宅内的活动实不在他掌握范围之内。 “看来留在府里那几个火候还欠了些。”杨芸儿托着腮自言自语道。 罗子昂见杨芸儿皱眉思考,满是自责,他此前并不想太多干预李泓暄内宅之事,如今看来,是自己浅薄了。 “某再多训练些人手,送入后院。”他想了想,躬身道。 “罗先生不必自责,团队需要在实战中成长,我这就给莺儿和浅草各写一封书信,关照她们再细致的盘一盘来龙去脉。” “是了,莺儿姑娘同步给我的信息中提及一点,娘娘您院里的浅草姑娘曾听到有几个婆子在墙根底下嚼舌头。婆子都是干粗活的,话传到她们那里,显然是有人在煽风点火。” 见罗子昂认真思索的样子,杨芸儿唇角微翘:“浅草在打探消息方面还是有些天赋,就是年纪小些,还需历练。我们都不能太着急,不易苛责团队。” 听了这话,罗子昂默默低下头,侧妃的话总是像春日的暖阳那般,熨帖着脏腑暖暖的。 杨芸儿笑笑,别人穿越后,配着系统,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消息,通讯之迅捷不亚于网络时代。可自己没有这个运气,只能慢慢培养着呗。 第217章 罗先生的小小誓言 罗子昂带着杨芸儿的亲笔信回府,等不及在外学水利的小王爷归来,便直接将莺儿与浅草两位姑娘请到外宅海棠春坞,商量内院后续的应对事宜。 此刻,王府第一谋士完全摒弃了那些对内宅丫鬟的偏见,客客气气与两位姑娘一起商讨对策。 不但毫无架子,也真心实意听取对方的意见。甚至还特意嘱咐原本在外书房伺候的司棋与侍琴帮忙准备了些茶点。 午后开会必备茶点,名曰下午茶,这是侧妃娘娘的习惯。 莺儿多次陪侧妃来海棠春坞,与司棋和侍琴也彼此相熟,故而不以为意,大大方方说了自己的见解看法。 同时,也毫不避讳的承认,后院传出诋毁侧妃媚主的谣言,她作为替侧妃盯住内宅的主理人,确实有失责之处,确实该反省并思考改进之策。 罗子昂见其坦荡,心中暗暗赞叹,不愧是侧妃相中的人才,不容小觑。言谈间,神色愈发谦逊。 浅草年纪小,不常到外头来,一开始被这阵仗唬住,有些束手束脚,可她见莺儿姐姐同罗先生有商有量,有来有往,一点也不怯场,该认错认错,该提解决方案提解决方案。 而罗先生也甚是平易近人,资源人手,只要莺儿姐姐提出来,必然支持。 浅草渐渐放松下来。她想起侧妃平日里对大家的鼓励,不需因着身份地位而自轻自贱,努力勤奋,继而卓越。 想到这里,浅草也大着胆子,奋力跟上节奏。 其实,在罗先生眼中,她们已是侧妃亲自认证过的团队,需被视作同僚一般平等尊重。 杨芸儿的许多理念已在潜移默化中,刻入了罗子昂的心神。 聊了约摸半个时辰,三人大致有了应对方案。 莺儿按照杨芸儿习惯,当场记下要点,并列出后续行动章程,请罗先生一通确认后,方带着浅草回内院布置去了。 待人都走后,罗子昂独自一人留在屋内,静静坐了许久。 这里有太多关于那人的记忆。 此刻申时未到,阳光尚盛,南墙白壁反射着日光,映着院中两树海棠愈发粉嫩娇艳。而从花间漏下的阳光,在院子花砖上投下调皮的影子,勾勒出春梦一般的花影,让整个小院显得生机盎然。 这也应该是她喜欢的样子吧! 海棠春坞原本是王府外书房用于春日小宴的地方,李泓暄闭门谢客,收心苦读后,这地方便闲置起来。 杨芸儿入王府不久,多次求李泓暄,要求学习各种知识技能。 一开始李泓暄只当其是玩笑,结果杨芸儿反复求了好几次,李泓暄颇为不耐,直接点了罗子昂在此为侧妃教授书法。 彼时王爷和罗子昂对杨芸儿尚有防范之意。与其说是为侧妃授课,不如说是王府第一谋士借授课之机试探杨氏女的性情底细。 回忆这些细节,罗子昂用手掌扶着书桌,唇角微微翘起。 还记得当时正值秋末萧瑟之际,随后便下了几场大雪,整个小院只有南天竺且留着几枝红果。而那时的侧妃便像这冬日中的南天竺,带着蓬勃的生机,印着周围的白雪也生了色,同时也撬开了罗子昂与李泓暄的心门。 罗子昂捏了捏手中的信纸,这次他找了个理由,将侧妃原本写给莺儿的信留了下来。 看着纸上的字,回忆初次在这里教侧妃书法的时光,罗子昂恍若隔世。 谁能料到,原本被自己轻视甚至敌视的女子,竟如此不同寻常,聪慧,好学,且待人热心真诚。 半年多时间,从最初落笔只有花架子到如今,写了一手漂亮行书,且不同于一般女子所练的簪花小楷,力透纸背,颇有大开大合之势。 连同她带的丫鬟,都练出了一手好字。 罗子昂的手指摩挲着信纸。这只是寺中普通的黄色毛边纸,与那些贵女用的花笺不同,但即便这样素极的普通纸,配上她的字,也是极不一样的。 一开始自己教习书法,不屑与其师徒相称,如今是不敢以老师自居,侧妃总有着无穷的法子,能够快速学习,同时也能迅速找到解决各种问题的方法。 六小王爷心大,仿佛一睁眼间,侧妃便从令人厌弃的杨氏女变身为光彩夺目的女谋士。进而彻底走进了他的心里。 而罗子昂则是陪着侧妃练字,回答过杨芸儿的许多问题,看到过这个聪慧的女子有超乎常人的毅力,付出了十分的努力,惊叹于她不断的进步,直到到达让人仰望的地步。 刚开始,自己故意刁难,侧妃竟真的每日练满一百页大字,雷打不动。随后又找自己借阅各种书籍,一开始一些复杂的字都认不全,自己提点了几次,很快便能把整本书吃透。 这过程,罗先生都陪着,从惊讶,惊艳到敬佩。 一开始罗先生也奇怪,为啥侧妃学那么快,仿佛曾有过很好的底子,可她开始确确实实认字不全,并不像作假。到后来,罗子昂不再疑惑,说服自己侧妃原非一般人可比。 这怎能不叫人由衷钦佩赞赏,进而珍惜这段缘分呢! 罗子昂深吸一口气,望向窗外,如今已是春风和煦,院中两树海棠吐蕊正盛,可惜此刻佳人不在。 想来山中也是春色刚好吧,何时才能不被世俗琐事所牵绊,与佳人共赏春华? 这个念头一出,罗子昂便着实吓了一跳。他按了按眉心,当即拿起桌上一盏冷茶,顿顿顿的灌了下去。 他收起书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下务必以表弟的事业为重,切莫分心,何况对方天人之姿…… 罗子昂默默叹了口气,暗自立了个誓,将来无论侧妃怎么选择,是离开王府,还是留在表弟身边,他都会支持并默默守护。 * 且说莺儿带着浅草回到内宅,两人又彼此商量了一番,便各自离去。 莺儿继续管着内宅的账务,冷眼旁观王嬷嬷打理后宅琐事,见其竟对谣言之事置若罔闻。 莺儿默默记下,也跟着按兵不动。 浅草说来是替侧妃看院子的,如今侧妃不在府中,每日有许多空余时间。她照旧四处闲逛,仗着人美嘴甜年纪小,兜里还有张嬷嬷捎回来的各种吃食,四处八卦,旁人见她年纪小,也并不设防。 一来二去,浅草渐渐把谣言演变过程摸了个七七八八。 与此同时,因着无人管束,后宅的谣言越传越盛。 不过好在正妃跟前,由檀云严防死守,并未有胆大的人去乱嚼舌头,倒也安稳。 李泓暄终于将京郊几处村庄的河道都亲自摸排了一遍。这日,又带着几个下属到各县水务衙门将过往三年的账簿都抱了回来,准备让孙先生带人仔细核一核,看看这里头是否存在小芸暗示的那些猫腻。 因不用去田间地头勘察,他回府比前几日要早许多。 在外书房换了衣衫,李泓暄稍作休息,准备唤了孙先生安排人手开工。 这时,外头一个婆子跑来,与文砚悄悄说了几句话,便退了出去。 文砚转身进来,一脸讨好地走到李泓暄跟前,撺掇着道:“爷,今儿个回府时辰尚早,您要不先到后头看一看王妃?” 李泓暄一脸疑惑,问道:“可是婉儿遣了人来找本王?” “王爷去了便知。” 文砚神秘兮兮地回答。 李泓暄心中本也惦记着婉儿,想了想,着人将账簿送去给孙先生先瞧,自己便跟着文砚往内宅走去。 他心中惦记着事,并未仔细看路,因此并没有发现文砚没有选惯常走的路,反而挑了一条小道。 六小王爷走着走着,猛抬头才发现自己竟然已转到花园里。 正疑惑时,却见文砚悄悄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并神色复杂地用手指了指前头。 李泓暄皱眉往前走了几步,听得前头太湖石后面有人正在小声议论。 “王爷就是被那杨娘娘迷惑了。”是一个婆子的声音。 “你这是胡说呢,侧妃娘娘最是和气了!待我们都好。”另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 “娘娘是好人,但王爷是男人!”这是第三个声音,略带沙哑。 “王爷这几天回府都这么晚,说是去勘察水务,王爷金贵,真能下河堤看么,说不定就是去与杨娘娘相会呢!”第一个声音再次响起。 听到这里,李泓暄忍不住当场炸毛,大喝一声踏步上前。 文砚见状,率先窜到前头,守住路口,防止有人逃跑。 李泓暄大步绕过太湖石一看,原来是几个收拾院子的婆子正躲在阴凉处,嚼舌头聊八卦。 文砚拿腔拿调盘问了几句,那几个婆子都吓坏了,只跪地求饶,有两人话都说不利索了,另一个一哆嗦,倒豆子似的将前几日的谣言一并都说了出来。 这下,李泓暄勃然大怒,当即吼来侍卫将人捆了,全部带到正厅详细审问。 第218章 后院查案 内宅事宜照例归王嬷嬷管理,如今这烂舌头都嚼到王爷耳朵里边了,王嬷嬷显然是管理失责。 罗子昂得到消息,全然放下以往的顾忌,大模大样进了内宅,直奔李泓暄的正厅。 此刻王嬷嬷正在李泓暄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陈述自己如何年老体力不支,竟然被下头几个黑心的管事欺瞒,实在不该。 罗子昂眉心一动,这老婆子前阵有投诚之意,可因着她那儿子至今没有找到,这阵子又磨叽起来,听着口气,难道想重新在后院安插人手么? 罗子昂自然不能惯着她,当即开口道:“既然王嬷嬷身体欠安,不如去庄子先养着,某虽不才,得王爷信赖,嬷嬷养病期间,府中事宜就交给某来打理。” “这怎么成,后宅都是女眷。”王嬷嬷一听要去庄子,当即发起急来。 “嬷嬷放心,罗先生是自己人,嬷嬷若不愿去庄子,便在府里养着吧。”李泓暄揉了揉眉心,不耐烦道。 “王爷!”王嬷嬷的哭腔又真诚了几分: “您是知道老奴的,自走失了儿子,老奴的心思便全扑在王府上,只是最近精神头短了些,顾此失彼,可老奴眼里依旧容不得沙子。如今府里出了乱嚼舌根之歹人,尽说那些戳心窝子的话,即便王爷宽宥,老奴也忍不了,必定亲自将她们揪出来。” 说着王嬷嬷磕了个头,道:“请王爷容老奴亲自处理此事。” 李泓暄皱了皱眉,他只是念着旧情,但并不蠢笨,今日被文砚带去花园小径,看似不经意,但前后关联,只怕不简单。 可他到底对奶娘还留着几分怜惜,因此心下主意不定,抬眼看向罗子昂,面露问询。 罗先生正色道:“王府里出了这样的人,直接挑拨正妃与侧妃之间的关系,可见心思歹毒。这样的案子,若放到外头,也是十分紧要的,关乎名节与秩序,不容丝毫轻忽。不如某与嬷嬷配合效仿三司会审之法,以示慎重。” “这个法子好,”李泓暄当即一拍大腿,附和道:“请王嬷嬷担纲初查之责,细致搜寻线索;罗先生则在一旁辅助,担当复核之任,确保查无遗漏,有些刁钻的人,直接提到外头,交给罗先生审问。” 罗子昂抢先一步躬身行礼,表示赞同并会全力配合。 王嬷嬷闻言,咬了咬唇,忍住一瞬的不虞,转而眼眶微红,做出感激涕零的姿态,磕了个头道:“多谢王爷体恤,只要老奴活着,这把老骨头定当竭尽所能,不负王爷所托。” 说完,王嬷嬷又膝行向前一步,面带忧色道:“只是那些有心欺瞒的人,实在应该赶出府去。” 王嬷嬷本意是想借此赶走一些不顺手的人,借着从外头买人的当口,好好运作一番,但她看了眼罗子昂的眼色,知道此事不宜操之过急,当下便提,恐怕会被怼回去,反而失了先手。 熟料罗子昂已经洞察了她的心思,接口道:“嬷嬷所言极是,罗某在庄子上一直替王爷训练人手,以备不时之需。待此番查证完毕,查证犯错的就赶出去,缺了人,直接从庄子上调派得力人手便是,以保王府安宁。” 王嬷嬷脸上隐隐显出忿忿之色,口中却仍强辩道:“罗先生忙着外头那么多事情,后宅的人手就不需要先生费心了吧?选人是个细致的活,万一挑上的人不合适,在主子面前造次了怎么办?” 罗子昂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淡笑,语气淡淡却胸有成竹:“如有不妥,自是罗某一人承担。嬷嬷近来身体欠佳,这等精细活计,怎可让嬷嬷费心费神。” 言罢,他又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罗某自会小心行事。” 李泓暄见状,摆摆手插话道:“让罗叔去办吧,本王信得过他。嬷嬷,你不必太过费神,年纪大了,别动不动跪着了\"说着李泓暄对王嬷嬷虚扶了一把。 见王嬷嬷听话起身,又补了一句。“还有你那事,本王也一直托罗叔给你上心寻着呢。” 此言李泓暄当着众人没有言明,但王嬷嬷知晓王爷所说之事,便是指替自己寻儿子的事情。 提及此事,王嬷嬷心中愈发愤恨。当时那杨氏侧妃便是以此乱了她的心神,导致她一时行差踏错,违背了那人。 不料却被那人察觉。前阵子,外头直接送进来一个小包裹,打开一看,竟是一截孩童的小手指。 王嬷嬷心中无限悲苦,那包裹仿佛有千钧重,压得她几近窒息。可偏偏如今的她已被侧妃的人紧紧盯着,虽恢复了掌权嬷嬷的身份,身边却实则一个贴心又得力的人都没有。 她不敢声张,不敢将悲苦表现出来,只得狠狠地掐着自己的肉,直至掐得生疼。她深知自己已然陷入一个难以挣脱的困境,可儿子的安危又让她不得不继续在这旋涡中苦苦挣扎。 她不敢再次冒险,那个杨氏女曾让她尝试走双面间谍之路,她试过,却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 眼下王嬷嬷察觉到罗子昂已对她的不满,而她的奶儿子六小王爷,也不似从前那般亲热。她知晓若再争辩,未必能讨得便宜,还有可能引来更多怀疑。 于是,她只得强忍住心头无限悲愤,违心地对罗子昂讨好道:“那就有劳先生了。那几个婆子,让老奴先审讯起来。如有问到什么,再移交先生复核。” 见乳母如此配合,李泓暄心中甚是欣慰,挥手示意众人退下。 随后,他便自去寻找他的正妃。 李泓暄深知罗表哥和小芸都期望自己能在这后宅管理上发挥作用,因而今日罗表哥主动承揽后宅之事,他立马跟进表态,一旦罗表哥提出建议,他便全力支持。 这般作为,在六小王爷看来,也算是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六小王爷对自己的这一进步,颇为满意,心中不禁涌起一丝自得。 小芸不在,那就去找婉儿吧,婉儿一定会夸自己的,说不定还有奖励。 * 王府内外开始严查,很快谣言始末便水落石出。 只因小崔氏迟迟无法侍寝,心生怨怼,听到李泓暄接受侧妃规劝,推迟外地巡查,便擅自揣测,且同身边丫鬟抱怨。丫鬟嘴快,将此事说了出去。 人皆有八卦之心,消息渐渐在后宅传开,且逐渐离谱。 小崔氏哭哭啼啼,抱怨都是丫鬟们乱传,她是冤枉的。 李泓暄哪容得了她。本来她身边的丫鬟是崔府送的,看着就膈应,这下好了,全部发卖了出去。 王爷亲自下令将小崔氏禁足于院内,近身并无人服侍,只派了两个婆子看着,送一下每日基本吃食。 莺儿早已发觉王嬷嬷与于氏有些瓜葛。此事是由王嬷嬷牵头查出来的,全归结到小崔氏身上倒也合理。 其实王嬷嬷查到的内容与浅草打探到的基本吻合,何况罗子昂在外头也有自己的渠道查证过小崔氏同娘家的信件往来。 杨芸儿被困寺中,这小崔氏功不可没。被推出来背锅,一点不冤。 当然出于对浅草的保护,罗子昂自然不会将她推到前台做证,只是象征性的走流程将内容过了一遍,那么复核内容便与浅草无关。 种种迹象表明,王嬷嬷所查为真,只是并非全部真相。 后院消息愈传愈盛,不是源自仆妇八卦之心的自然发散,而是有人在推波助澜,只是做得相对隐秘。还有关键一环,就如那日杨芸儿所问,最初的消息是怎么传到小崔氏耳中的呢? 在这其中,于氏和王嬷嬷又做了什么? 正当莺儿同罗子昂努力往于氏这条线上挖掘时,于氏哭哭啼啼地跑来自首了。 “妾那日去针线房取针线,听闻王爷会推迟出发,心头一喜,回去同崔姐姐一道做针线时便提及了此事。” “哪知崔姐姐听闻王爷是被侧妃娘娘劝住的,便有些吃味。” “我原是劝她,王爷能在京中多留几日,对大家都是好事,我们姐妹只需遵王爷的意思,为穷人们多做些针线,为王府积善积德。” “可是崔姐姐非但没听进去,还想左了。都是我不好,这么说来,我倒是这事情的由头了。” 至于那针线房中遇到的是哪个房里的丫鬟,于氏只推说来得日子浅,尚不认识。 于氏一边说,一边哭得梨花带雨,口口声声自揽责任,却句句避重就轻,还处处彰显自己同小崔氏同在崔后宫中的情谊,姐妹有难,不能见死不救。 这唱念做打,较之将责任统统推到丫鬟身上的小崔氏,高出不止一个段位。 且她关于针线房的说法,还真与檀云那边的消息吻合。 根据李泓暄自己的回忆,听小芸规劝延迟出京的消息只在婉儿院中说过。但李泓暄并没有当这话是秘密,婉儿这边有人往外说也正常。 不过,檀云还是在正妃院里细细筛查了一轮,确实有个小丫鬟去针线房是说过一嘴,但那丫鬟只承认说了事实,“王爷暂留府中,是侧妃娘娘留住的。我们上下都感激侧妃娘娘呢!” 据檀云的说法,看着那个小丫鬟被吓坏的样子,确实不像是有预谋的。 小丫鬟被审问的消息并没有刻意隐瞒,顺藤摸瓜,眼瞅着于氏即将被揪出。于氏竟然哭哭啼啼跑来唱了一出姐妹情深,揽责自罚的苦情戏。 所有供词都能对上,于氏这招釜底抽薪,主动招供便能免去嫌疑吗? 虽然没有她在后院煽风点火的实证,她表演的也十分到位,但偏偏这后院的主人是直男思维的李泓暄。 六小王爷本就看着这两人不耐烦,那一个被抓住了把柄关了起来,这个既然要装好人,那么成全你们姐姐妹妹吧,六小王爷当即大手一挥,将于氏也丢到小崔氏院中,一起关了禁闭。 两个麻烦虽然打包关了起来,可要如何进一步处理却颇为棘手,毕竟这两位是景泰帝御赐的,轻易打发不得。 于是,头铁的六小王爷准备亲自进宫告状。 第219章 父子交锋 景泰帝看着站在眼前的傻儿子,气不打一处来。 其实,一开始听闻这小子主动进宫求见,景泰帝尚觉十分欣慰。 自李泓暄接手督查各地春汛事宜,景泰帝表面虽不曾过问,暗中却十分上心。 截至目前,各路人马汇报上来的消息,都让景泰帝非常满意。 这个小子果然转了性子,发奋起来十分用功,时不时与工部几位得力的大人请教,同下头水部衙门的年轻人更是打成一片。尤其几桩春汛案子处理甚佳。 连工部尚书那只滑不溜丢的老狐狸都感受到了压力,屡次上表恳请面圣聆训。 景泰帝则故意摆了脸子,没有理睬,以这种方式给儿子撑腰。 更让景泰帝惊讶的是,暗中跟着李泓暄的飞鸟卫带回消息,六小王爷与水部几个年轻人,从京城四水开始,到京郊各个村庄,亲自到田头地埂视察各路水系实况,好几次同带路的老河工一起,挽了裤腿,跳下堤坝,全然不顾王爷之尊,直弄了一身的泥,也未曾停歇。 难为这孩子居然能吃这般苦。 照理这些都不该是皇子干的事,景泰帝捋着胡须,心中同时糅杂着嫌弃与欣慰。 如此勤奋的样子倒是让他想起了当年的那位故友,这孩子若得那人一半才华就够了。 当然也不需要更多,才华太盛,容易脱缰。 故而,当李泓暄带着一脸委屈,走进御书房时,景泰帝眼中满是老父亲的怜爱,甚至还隐隐带着几分怀念故人所触动的伤感。 朝中诸部大都被世家旧族和杨氏新党的势力所瓜分。若愣头青儿子能从工部这个吃土的部门入手,培养出嫡系势力,那便不枉费自己的一番苦心引导,也可圆了当年与故友共同立下尽夺世家之权的誓言。 景泰帝脸上挂着老父亲慈爱的笑,对儿子表现得难得大度,热情招呼内侍给李泓暄看座奉茶。 孩子在工作中遇到问题,来找长辈诉苦,是应该的嘛! 可当李泓暄一开口,景泰帝便渐渐觉出不对味儿了。 这小子哪里是来向老父亲诉苦的,分明是来添堵的。 只见六小王爷坐在下首,絮絮叨叨讲了一大通工部现状之不足,水部各级账务核对不上,单看今年春汛的京郊河防,便发现了诸多隐患。 “村里的老河工同儿子说,这河防年年敷衍,银子不够,修修补补,只求面子看得过去,但里子已是败絮,堤坝迟早要垮。” 听着儿子的碎碎念,景泰帝脸上的笑意一点点凝固,心中满是抱怨:这都什么玩意儿,堂堂帝王九五之尊,怎会去看一村一县的账目?又怎去听一个卑贱的河工说长倒短? 景泰帝耐着性子又听了一会,却觉得这儿子越发讨嫌起来。 这小子在朝堂之上自拍胸脯,不是说要自己把麻烦承担起来吗?怎的又把麻烦甩了回来? 何况当着皇帝老爹的面,直陈历史之积弊,当下之乱局,这不等于打皇帝老爹的脸面么! 景泰帝皱着眉头,从鼻腔深处冲出一股股浊气。 比不得当年的太子懂事啊,太子向来小心,从不会把这些麻烦事啰嗦到父皇跟前来。 这小子原有那人的血脉,底子应该比太子好许多啊!怎的就被崔后养傻了呢,这耿直的劲头倒是同他外祖父一般,唉! 想到这里,景泰帝的神色愈发复杂起来。 随着慈父之色褪去,他脸上显出帝王特有的冷漠疏离。 其实,向帝王这种级别的大boss诉苦,只需务虚。毕竟人上人在云端待久了,早已不接地气。 与其说是诉苦,不如说是让大boss享受下被下属依赖,崇拜的感觉,进而激发老板指点江山,为下属点名出路的拯救欲望。 求老板办事,必先给老板提供情绪价值,让老板舒坦了,顺手再递上精心筛选过的一二核心需求,请老板恩赐资源,这才是高效正途。 整个过程,都需将上位者捧在一个被仰视的氛围中。 最最忌讳的便是将大麻烦,小麻烦种种细碎一股脑的砸向大老板。 这也太不懂事了,大老板是用来指明方向的,不是给下属解决各种实际麻烦的。 景泰帝带着闷气心下疑惑,明明前阵子这孩子已经聪明起来了,怎么一下子又退回原地了?看来自己还得再费点心思,点拨一下这傻儿子。 他不知道的是,李泓暄这次来的太急,没有事先请教太傅,也没有与李侍郎通过气,年轻心热,原生态的表现,一下子犯了忌讳。 “父皇,百姓苦啊!”浑然不觉已惹恼帝王的六小王爷说到激动处,突然提高了音量! 景泰帝正在发散的思绪凛然一收。脸色顿时阴沉起来,这钻牛角尖的憨劲,竟然同那人一样。 刚极易折!可不能让儿子重复当年云家的悲剧。 “胡闹!朕的臣子难道都是些尸位素餐之辈么!”景泰帝重重拍了一下桌子。 正在慷慨陈述的李泓暄吓了一跳,赶紧从位置上站起来聆训。 一旁陪侍的洪都知早听不下去了,赶紧逮了空上前劝解:“陛下,息怒,仔细伤了身子。” 劝完景泰帝,洪都知又转过脸替李泓暄打圆场:“我说王爷,您虽是好心,为民请命,可也不能操之过急呀!皇上如今看重殿下,可殿下也要多为陛下着想,怎可过度劳烦陛下?” 洪都知见李泓暄涨红了脸不言语,又道:“王爷这才接水务,正在兴头上,您可知道陛下日理万机,要处理的事可不止春汛一项,若各部官员都像王爷您这么事无巨细,一点问题都捅到陛下面前,那还了得!” 洪都知言下之意,李泓暄接住了。 其实,关于这一项的技巧,之前李侍郎也提醒过他,可他一开口就有些控制不住。此刻也颇为懊恼,只低下头,虚心聆训。 点完两句,洪都知转身默默为景泰帝奉上一碗参汤。 殿内安静了一会,景泰帝神情略略缓了几分,收起了几分帝皇的凌厉之气,抬头看向李泓暄。 六小王爷立马乖巧地认错:“方才是儿臣莽撞了,请父皇恕罪。” 说罢,李泓暄规规矩矩叩首行礼。 还算有点出息,较之刚接手政务那会儿,梗着脖子,不知错处,还是有了一些长进。 景泰帝脸上浮现几许慈父的神采,耐心点拨道:“你知道便好,你别以为身在帝王家便可为所欲为,朝堂之上哪有简单之人,有些事要徐徐图之。” 见父皇亲自教诲,李泓暄十分配合地点头称是。 景泰帝又教训了几句,都是帝王之道,经验之谈。 李泓暄点头如捣蒜,一脸崇敬。 殿内气氛慢慢缓和起来,又开始呈现出父慈子孝的味道。 这状态才对嘛,洪都知略略松了一口气。 熟料,洪都知一颗操劳的心才放回肚子里,六小王爷又开始作妖了。 今日李泓暄觐见有两个目的,一个是汇报进来督查水务的心得进展,另一个便是替小芸求情,同时恳请父皇同意自己处置后院那两个麻烦。 前一个虽然完成的不太完美,但至少也得到了父皇的亲自指点。 见父皇说话似有收尾之意,李泓暄准备抓紧机会,趁着父皇心情看起来尚可,开启第二场。 “父皇,儿臣想处置了那两个美人。” “你小子说什么?”景泰帝正沉浸在向亲儿子传授帝王之道的自得中,突然听到儿子转换话题谈起女子来,心中怒火蹭的一下窜了起来。 六小王爷尚未觉察出场内氛围变化,兀自絮絮叨叨将后院两个美人种种不安分加重了几分,倒豆子似的都说了出来,临结束还求了一句: “父皇,小芸已在寺中为母后祈福一月有余,儿臣恳请将小芸接回府中。” 胆战心惊的洪都知估摸着陛下要砸东西了,他觑着御桌上那碗没来得及撤下的参汤,犹豫着有没有机会抢救一下。 可已经来不及了!就听哐嘡一声,漂亮的金镶玉碗华丽丽地砸到了李泓暄跟前。 “胡闹,你堂堂一个王爷,竟然管不好后院,将来如何…” 景泰帝一个急刹车,猛地把话头卡住,眼珠子差点从眼眶里弹出。 那个位置,虽然已有心给这小子,可眼下时机尚不成熟。慢说这小子还需历练,老八那磨刀石也尚未用尽。 这帝王家的游戏还没玩尽兴呢!儿子们的胃口需要吊足了,才能将承诺给出去! 景泰帝抚了抚胸口,缓了口气,转换话头道:“你那王妃若立不起来,不如换了!” “啊,父王,婉儿怀着儿臣的孩子啊。” “女人怀里孩子就不能理家?你要的是一个贤内助!不是病秧子!” “可那是,那是儿臣的骨血!” “沾着崔氏血脉的骨血,不要也罢!”景泰帝气极,咬牙切齿道! 李泓暄整个人都颤抖了! 第220章 君臣尺度 李泓暄万万没料到事态会演变至此,整个人僵坐在原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他的好父皇。 眼前人是父亲,也是堂堂帝皇, 是父亲,虽不容忤逆,却尚可亲情打动。 是帝王,则深不可测,难以亲近。 从礼法上讲,君臣父子,容不得六小王爷胡来。 这位莽撞的六小王爷终于意识到事态的严峻,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连忙俯首贴地。 耳畔想起了太傅往常的劝说之词, “祸从口出,殿下说话得过脑子,殿下的父亲不是一般人的父亲,是天下之父君,是帝王!”说这话时,太傅总是带着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色。 而李侍郎则说得相对含蓄一些:“天家父子,不比寻常,王爷您年少心热,但有些事确实急不得。” 李泓暄不得不承认,太傅与李侍郎的忠告字字珠玑,自己确实从未真正洞悉过这位帝王父亲的心思。 此刻,帝王威压之下,李泓暄趴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前18年他在景泰帝这边基本没吃过什么苦头,当年他虽与父皇接触不多,但说话从没有这么费神过。印象中的父亲威严疏离,但不失和蔼,赏赐还大方。 可今时不同往日! “彼时,陛下刻意视您为闲散皇子,将您藏于人后,陛下与您更多的是父子情分。可如今太子已薨逝,您显于人前,和陛下的关系已发生微妙的改变,君臣之礼将压过父子亲情,殿下需得简言慎行,不可再莽撞。” 太傅私下曾多次提点他,他心中虽有所明悟,但在情感上,却仍未能适应这一转变。 然而此时此刻,他心中非常懊恼,今日确实是自己莽撞了, 本以为近来多得了父皇几分宠爱,只需自己求一求,不费什么事儿,想来便能获得父皇的支持,谁知这宠爱消散的如此之快。 他跪伏于地,任参汤的污渍在其下裳上一点点往内渗透,他不敢挪动半分。 事关婉儿和小芸,他必须全力以赴,大颗大颗的汗珠从脑门渗出。 凭借多年在崔后底下讨生活的经验,听训斥时的规矩,李泓暄自认一向是不差的。 他保持着卑微之姿,脑子却在飞快思索求破解之法……突然,他心头有了主意。 “父皇教训的是,以往母后都不曾教儿臣这些道理,儿臣确实疏忽了,这回得了父皇指点,一定会好好反思。” 李泓暄对景泰帝认错的同时,言语中隐隐带着对崔后的抱怨。他虽莽撞,但其实天资不差,情急之下,尺度居然拿捏对了。 果然,景泰帝对他的火气略消了几分,转而对崔后的怨恨又增了一层。 “你当真知错?”景泰帝并未立即收起帝皇之色,依旧沉着声问道。 李泓暄不敢抬头,谨慎斟酌着词句,小心回道: “儿臣不该将后宅琐事闹到父皇跟前来,家务事处理不当,实乃儿臣之过。细想起来,儿臣平日对婉儿太过纵容,她既然成为王妃,便需担责,儿臣回去这就训斥她。” 这样的场景,李泓暄知晓若直接为婉儿和小芸求情,其结果必然适得其反。 他少年时,伴他长大的贴身内侍无意间得罪了崔后,原是要赶出宫去的,他苦苦哀求,崔后却愈发恼怒,最后竟直接将人乱棒打死。那一次后,李泓暄大病一场,心气也矮了一截。 此刻,与其直接求情,不如反其道而行之,顺着父皇的意思认下所有错误,主动表示要惩罚婉儿,言下之意,只求父皇息怒,其余一切,放着他来。 当然,若景泰帝火气消了,惩罚尺度,便完全掌握在李泓暄自己手中。 当然,如果此法不行,拼一把,赌上性命,护住婉儿母子与小芸,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不到万不得已,帝王面前不能用强,这是太傅千叮万嘱过的。 就这样,砸不躲避,打不还手,低头受训,一脸自责,满口认错,顺杆就爬。 如此乖巧的挨训模样,景泰帝骂着骂着,没多久就哑火了。 洪都知瞅准时机,招呼小内侍前来收拾了碎碗。又亲自奉了一盏清火的茶,轻轻放在御桌上。 景泰帝挪了挪臃肿的身子,随手拿起茶盏,呷了一口,渐渐冷静下来。 近来身体发福,常觉乏力,尽管对外放消息说要纳新人入宫,但景泰帝知晓自己已力有不逮,故而对眼前这颗苗子,他还是颇有几分怜惜的。 “暄儿,上前来。”景泰帝放软了声音。 李泓暄抖抖霍霍的膝行上前几步,可怜巴巴地望着父亲。 “为君之道,需得学会御下,前朝与后宫有相同之处。那两人是你母后备下的不假,可单凭区区两个女子,不该也不能掀起什么风浪,若这点破事你都管不来,你还管什么天下水务!” 听着老父亲如此掏心窝子的话,六小王爷的眼眶都红了:“父皇一切都是为了儿臣,是儿臣不懂事了!” 泓暄索性用袖子擦了擦眼睛。 见儿子一副要哭的模样,景泰帝的心又软了几分,索性挑破了提点道: “单你方才寻的那些理由就立不住,拈酸吃醋,嚼舌头根子不过都是妇道人家的惯常作风,民间小门小户的人家,会把善妒作为把柄休妻卖妾,但世家大族往往不会如此造次,你生在帝王家,更不可轻率,你若要处置那两人,必得拿捏到致命的错误,不然你就不能动!” 景泰帝捻着胡须,意味深长的补充了一句:“记住,那两人是你母后挑的!你母后打什么主意,打量着朕不知道么!” 言下之意,小子你若要动,脏水请泼准方向! “上位者无法确保下头的人都是一心。但这不要紧,制衡之术的奥妙便在于此,你后宅的人太少了,需要添些,也当是给你练练手。” 李泓暄吸了吸鼻子,愣了会神, “你可听懂了?” 李泓暄似猛地醒悟过来,立马磕了个头,虔诚道:“儿臣明白了,儿臣谨记。” 看着儿子有点憨憨的样子,景泰帝也不知道其听明白了没有,但老父亲今日份的耐心已经用完。 “至于城外那个,既然由崔氏起的,你就自己想办法让崔氏去解决吧。这点小事,不用同我讲!”说完,景泰帝揉了揉眉心,嫌弃地对着李泓暄挥了挥手。 李泓暄僵在下头,犹豫着要不要再替小芸求一求。 守在一旁的洪都知赶紧上前掐断了六小王爷的话头:“六殿下,陛下乏了,您要不先告退吧。” 李泓暄无法,只得恭顺退出。 帝王面前,切勿造次。 出得宫门,李泓暄长吁一口气,却只觉得胸口烦闷,犹豫了一会,翻身上马,策马扬鞭而去。 候在宫门外的罗子昂赶紧牵马上前,见李泓暄脸色不好,便知其必然又莽撞了,只是宫门口不好多问,匆匆上马跟上去。 他本欲跟着六小王爷回府,以便详细盘问。岂料李泓暄一路策马扬鞭,竟是直奔着城外而去。 这是要出城? 罗子昂抬头望了望天色,这个时辰出城,要赶在关城门之前回来,可是有些难度。 罗子昂赶忙催马上前,对着李泓暄问道:“可是城外水务有不妥?现下时候不早了,王爷不如先回府,咱们从长计议。” “不是。去城外慈恩寺。” 李泓暄喘着气,声音被风扯碎。 “慈恩寺?”罗子昂见他神色不对,心也跟着紧了起来:“王爷,可是侧妃出了什么事?” 李泓暄不答,只是一路飞奔。罗子昂一咬牙,紧紧跟随其后。 文砚也骑马在后头跟着,忍不住大叫道:“王爷,城内不宜纵马。” 六小王爷闻言略略放缓了些速度,却被罗子昂反超,两人索性并肩扬鞭前行,一路朝着城门奔去。 急得文砚在后头对着街上行人大喊:“都让一让,避一避啦,出城啦~” 第221章 戏精对戏 夕阳无限好 。 杨芸儿坐在院中竹榻之上,照例与丫鬟们闲聊着。 忽然听得马蹄声由远及近,她站起身,透过树丛望去,见山间小道上,三匹马疾驰而来。 杨芸儿皱了皱眉,午间的时候她收到莺儿的信件,知晓府中一应布局已于昨日收线,虽然没能一举找出那于氏背后之人,不过得益于六小王爷的强势配合,两个麻烦都被撤了身边侍女,关了禁闭。 这本是件好事,但莺儿在信中写了,六小王爷今日散衙后便入了宫,打算求景泰帝恩准,彻底处置了那两个麻烦。 果然是个心急的娃子。 杨芸儿闻询后,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妥,毕竟没有抓到于氏等人的实锤,不过是嚼几句舌头,便要彻底废了御赐的美人,景泰帝会允许儿子这么打脸么? 马蹄声已至院门口,李泓暄翻身下马,哭丧着脸朝内走来。 杨芸儿看到李泓暄那欠揍的神色,立即知晓这一定是挨了亲爹好大一顿训斥。 小老板竟然跑了这么远的路,来找自己求安慰。杨芸儿一时间又好笑,又好气。 看着满头是汗的大男孩,杨芸儿起了恻隐之心,可黄昏是个敏感时光,正是“动物”出没的时间。 只是这事只同罗子昂说过,当时为防节外生枝,并未告知李泓暄,此刻要怎样才能给这个憨憨示警呢? 杨芸儿抬头看见同样大汗淋漓的罗子昂,顿时心中一定。有罗先生在,李泓暄这二哈出不了大乱子。 想到这里,杨芸儿一改往日的松散之姿,迈着小碎步,恭顺的迎了过去。 在距离李泓暄三步远的地方,收住脚步,以最标准的礼仪向男主人行了一礼。 “妾身杨氏,恭迎六殿下!” 见小芸过来,李泓暄憋了一肚子委屈正要吐出来,却被对面人儿完全反常的温柔拜礼吓了一跳,一肚子话顿时噎在嗓子口。因方才策马太急,这下子气没顺上来,直接呛得咳嗽起来。 见李泓暄如此狼狈,杨芸儿却依旧保持恭顺之姿,三步之外,只略带慌张的礼貌问候一声:“王爷怎么了,是不是山中晚风凉?寺中有懂医术的医僧,要不要寻来?” “我…咳咳…我没事……小芸…咳…你怎…咳咳…怎么了?” 李泓暄脸咳成了猪肝色,心中发虚,难道自己入宫替小芸求情失败的事情已经被小芸知道了?小芸这是生气了? “碧螺,快扶王爷到边上去歇一歇。”只见杨芸儿保持端正仪态,转身吩咐丫鬟们上前伺候。 碧螺,碧桃两个丫鬟一左一右将李泓暄架到椅子上坐定。 飞燕捧着热水,杨芸儿亲自绞了帕子,弯腰双手举至齐眉位置,毕恭毕敬递给李泓暄。 六小王爷机械地接过帕子胡乱的擦了一把。 见小芸疏离恭顺的样子,李泓暄心越来越慌,自己已经跑得够快了,是谁嘴那么快先传了消息来,惹了小芸生气! 唉,若生气了只管来骂,可眼下这架势,让人心慌啊! 这时,长菁已奉上茶来。杨芸儿捧了一盏茶,递给李泓暄。 六小王爷不知小芸葫芦里卖什么药,一时不敢造次多嘴,乖顺地接过茶,呷了一口,然后扭头求助地望向罗子昂。 此刻罗表哥黑着脸,正警惕的环视四周,根本没有注意小表弟求助的眼神。 杨芸儿又捧了一杯茶,上前一步亲自递给罗子昂,道:“罗先生陪着王爷鞍前马后,辛苦了。山中清茶,不成敬意,先生请用。” 说完轻声道:“天晚了,山中动物出动。先生同王爷要留心。” 罗子昂接过茶杯的手一颤,顿了顿,问道:“侧妃,前儿个送来的人手可得用,山中若缺什么,只管同某说。” 杨芸儿退后一步,微微摇了摇头,对罗先生眨眨眼道:“先生不必忧心,我自会当心。倒是天色晚了,夜间行路,多有不便,一会王爷还是早些离开的好。” 李泓暄在一旁看小芸不理自己,却同罗先生有来有往,说着自己听不懂的话,心中没由来生出一股不安,嘟囔道:‘小芸,本王匆匆赶来看你!” 不待李泓暄话讲完,杨芸儿便行至距离李泓暄三步远的地方,行礼道:“王爷,天色已晚,佛门清净,妾本在寺中清修,不敢挽留王爷。” 李泓暄一噎:“小芸,你别生气,虽然父皇没有同意让你回去,但本王必当……” 李泓暄话说到一半,就被杨芸儿脆生生的嗓音强势打断:“呀,王爷,可是陛下斥责王爷了?” “小芸……”李泓暄正想解释,这回打断他说话的是罗子昂:“陛下责成王爷肃清后宅,故而王爷特赶来告知娘娘,请娘娘安心为皇后祈福,这也是为王府积德。”罗子昂说得很大声。 “啊!是妾错了!妾不该求着王爷,连累王爷受了斥责。”杨芸儿声音更大,尖尖细细,甚至带上了哭腔。 扑通一声,杨芸儿跪倒在地,膝行向前几步,伸手上前抓住李泓暄的手。 李泓暄一时间愣住了神,脑子瞬间卡壳。 在李泓暄大脑重启期间,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手是怎么被小芸拽着往桌上一推,然后只听得哐当一声,几天前被六小王爷嫌弃过的那个茶盏当场碎裂,杨芸儿则娇娇弱弱的跌倒在地。 “王爷,妾知道错了,妾再也不敢了!求王爷饶恕妾!”杨芸儿大哭起来。 “小芸,你别……” 眼见着杨芸儿越哭越厉害,李泓暄整个脑袋都要炸了,他上前一步想要扶住小芸,对方却灵巧地往后缩去。 “王爷,妾真的知道错了,求您放过妾!” 李泓暄心中发急,不管不顾俯身向前一把抓过杨芸儿的手,想要问询。 但听得“嗷~”一声惨叫,惊起林间无数飞鸟,扑棱着翅膀暂时离开这是非之地。 原来,李泓暄刚抓住小芸的手,胳膊就被小芸另一只手狠狠拧了一把。 与此同时,罗子昂为了阻止憨憨表弟,不明情况乱说话,也上前扶了王爷一把,同时与小芸极其有默契的掐了李泓暄另一只胳膊。 女子手小,虽力道不足,掐细肉依旧痛感十足。 至于罗表哥,那本是练武之人。 以至于李泓暄一个没有防备,直接痛呼出声。 “王爷,求您不要抛弃妾,要打要罚,妾认!” “娘娘!王爷这是奉了皇上的旨意,前来斥责,请娘娘务必谨言慎行,不可造次。” “妾明白,妾一定潜心诵经,为陛下,为皇后娘娘,为王爷以及王妃祈福。”杨芸儿连忙不住叩头。 “你,你们!”李泓暄指着眼前两人,又惊又急,连带着几分气恼,倒真说不出话来了。 罗子昂见李泓暄已经失语,连忙顺势接话道:“既然杨娘娘已经知错,王爷不如就到此为止吧,想来娘娘是甘心修行的。” 罗子昂一边说一边朝着李泓暄使劲挤眼睛。 这回六小王爷的脑子终于收到信号,放弃挣扎,眼睛在两个人面前来回巡视,又皱眉环视四周。 此刻碧螺碧桃长菁燕飞都跪在四周,如雕塑一般一动不动。 李泓暄深吸口气,自觉说出了今天第一句台词:“你们都要气死本王么!”说着一甩袖子,一屁股坐在竹榻上,仿佛真生了很大的气。 杨芸儿见李泓暄终于入了戏,心中稍稍安定。 演戏也是体力活,尤其是这种唱念做打全套要做足的,就方才那个连续磕头的动作,便十分费腰。 毕竟她可不想真磕坏了脑袋,每每接近地面时,她都悄悄来了个急刹车,这对腰部核心力量要求太高了。这动作下次得慎用。 场面安静了片刻,杨芸儿道:“王爷,这几日妾替王妃抄了几份经,并在佛前求了平安符,若王爷不嫌弃,念妾心诚,一会劳烦王爷带回去吧。” 李泓暄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罗子昂知晓这是杨芸儿催他们回城的意思,忙道:“那就有劳侧妃快些,王爷还要赶回城去。” 李泓暄瞪了罗子昂一眼,心道谁说本王要赶回城去的?本王今晚就想歇在寺中。 可他抬眼看到罗子昂警告的眼神,六小王爷当下闭了嘴。 回头又看了看杨芸儿,见对方身姿虽依旧恭顺,脸上却摆出了熟悉的吃人表情,李泓暄顿时觉得整个心安定不少。小芸要演戏,必然有她的道理,且看她一会拿什么东西出来,总之小芸有需要,本王都配合。 仅一盏茶功夫,杨芸儿便托着几本手抄经过来了。 李泓暄眼巴巴的看着,却见小芸将东西交给了罗表哥,他此前心中莫名涌起的感觉又强烈了起来。可不待委屈的六小王爷有所表示,杨芸儿便带着众丫鬟一起恭送自己离开。 罗表哥更是直接给自己牵来了马,眼神不容拒绝。李泓暄忍无可忍,一把抓住罗子昂的手,小声问道:“你给本王解释清楚。” 罗子昂眨了眨眼,轻声道:“这里有人,回府说!” “王爷,眼看着太阳便要落山,王爷路上切莫停留,注意安全!”身后杨芸儿的声音脆生生的响起。 李泓暄深吸一口气,自我安慰道,小芸还是关心本王的,她一定有什么苦衷。说着他深深再看了对方一眼,然后翻身上马。 就这样满腹委屈赶到山上的六小王爷,带着更多的委屈被迫下山了。 同样委屈的还有文砚,一路饿着肚子跟着王爷和罗先生快跑,就惦记着侧妃娘娘这边总有好吃的,结果一口茶都没有喝上,又要跟着王爷赶夜路回程。 偏王爷带着罗先生策马扬鞭,又是跑得飞快,文砚只好收起心思,紧随而去。 * \"什么?那小子当日就去了城外斥责了那杨氏女?” 一日后,文德殿内,烛火通明,景泰帝听着飞鸟卫新统领李无心的汇报,颇为惊讶。 “他果真舍得,你们不会听差了吧!” “属下反复问询过,确实是斥责了杨氏女,殿下还当场砸了一个杯盏,杨氏女惊恐而泣!”李无心一如既往的站在殿内阴影中,面无表情的回复。 “那女子也有吓哭的时候?”景泰帝捋着胡须,脑海中回忆起当日六王二妃大闹朝堂的场景。 这句话,李无心不敢接,倒是洪都知上前劝道:“再怎么能干,不过是女子,被自家夫君斥责,自然是怕的。” 景泰帝眯了眯眼,对洪都知问道:“你说暄儿会不会是故意做戏?” “这,老奴不敢枉言。不过老奴也是看着六殿下长大的,殿下性子向来有些急。” “嗯,这句话说对了,来去匆匆,毛毛躁躁,倒确实是像暄儿的作风。”景泰帝放下介怀,若那小子真的留恋杨氏,必然会留宿寺中,不会星夜赶回城内。 景泰帝挥了挥手。 李无心恭顺告退,出殿之后,微微小松一口气,然后步履匆匆消失在宫城的夜色中。 殿内,景泰帝神色颇为放松,看着方才李无心整理出来的一沓资料,面含嘲讽:“看来这些世家贼心不死,盯着后宫呢。” 他抬头,随手将资料甩给洪都知:“将这些世家女的背景理一下,先挑拣一番,既然他们要送给朕,那朕就收着。过一阵子给皇后放出风去,若她病再不好,选新人的事就交给丽妃吧。” “老奴明白。” “事情办利索些,若皇后病好了,也算是朕帮了暄儿一把。只是不必太急,且拖一阵子吧。” “陛下是疼六殿下的。”洪都知笑得十分和煦,心里暗暗思量这个拖一阵子需要多久。 第222章 忍耐,勿念,淡定,顺势 听闻小芸在寺中,竟然被疑似飞鸟卫的人盯着,六小王爷当场就炸了。 不过此刻他人在王府书房,也炸不出什么花来。 经过与李泓暄的几番交锋,杨芸儿亲自下场,为书房当值的小厮们总结了套应急宝典,并进行了多轮培训。 今晚王爷与罗子昂两人大汗淋漓的归来,不待梳洗直奔书房说话,小厮们便知情况不妙,立刻清场,并瞬间清空了书房内值钱又易碎的物品,默默替换上好几个抱枕靠垫。 此刻,屋内就李泓暄和罗子昂两人。 文砚伺候主子用了一盏茶,连茶盏带人,跑得远远的。 经过一路奔波,李泓暄嗓子冒烟,原地炸不了3秒,就哑火了。 “怎么会这样!父皇是什么意思?”李泓暄无措的扯着头发,沙哑着嗓子,懊丧着嘟囔道。“父皇是不是还在府中派人监视过孤?” 碎碎念了一会,李泓暄突然一把抓住罗子昂的手臂,惊呼道:“那我们这么莽撞的赶过去,岂不是差点害了小芸?” 罗子昂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居高临下地瞅着眼前刚刚恍然大悟的皇家小表弟。 然后长叹一口气,忍住揍人的冲动,语重心长地劝道: “王爷,您不是小孩子了,凡事需要三思而后行!此番入宫前,我便劝王爷不用着急,那两人且关着便是,王爷非不听劝,一定要把人赶出府去,这下好了,如今皇帝发话,关着也不是,放出来也不是!” 罗子昂抽回手臂,从一旁抓过个靠枕,丢给李泓暄。 李泓暄面皮发红,心知理亏,抱过靠枕,弱弱道:“本王知道错了!本王向来听您的劝啊。” 罗子昂两手一摊,道:“王爷尊贵,已经好几次都听不进某的劝谏。” 六小王爷吸了吸鼻子,心虚的叫了一声:“表哥~” 听得这一句表哥,罗子昂终究是心软了下来,抽出一张毛边纸,递给六小王爷。 纸上龙飞凤舞几个字:“忍耐,勿念,淡定,顺势”! “这是?”李泓暄惊讶地抬起头。 “侧妃娘娘夹在经文中的,应是进屋那会儿,匆匆写下的。虽然寥寥八个字,都是精华,王爷可以好好悟一悟。” 李泓暄忽然觉得眼眶一热,小芸果然体贴自己,放在在山上,暗中被人盯着,小芸不曾让自己提及一句受委屈的事情,但从纸上这四个词看来,小芸完全懂他的处境,了解他的心情,最后两个字还给了他寻找突破的方向。 “本王对不住小芸。”李泓暄只觉得眼睛鼻头发酸,整个人软软趴在书桌上,完全没有了下午策马扬鞭的精神头。 大概是来回奔波出了汗,又被山上凉风吹着,此刻,心绪复杂的李泓暄越发觉得头痛,忍不住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然后一时控制不住,便涕泗横流起来。 此刻身旁没有其他伺候的人,六小王爷有正头痛着,一个不留神,黏糊糊的液体滴下,直接粘在毛边纸上,将原本潇洒且有风骨的笔画化开了去。 罗子昂倒吸一口冷气,只觉得头皮发麻,赶忙胡乱从袖子里掏出帕子,匆匆递给眼前的皇家小表弟。 罗子昂也是费了好大劲才忍住从李泓暄手中抢救那页纸的冲动,但心中却愤愤不平,娘娘的手书怎容如此糟蹋? 偏李泓暄一手拿着帕子擦脸,另一只手紧紧捏着纸,就是不松开。 “表哥,你说孤是不是很蠢,配不上小芸对孤的好。”完全没有察觉到表哥即将冒火的六小王爷,吸着鼻子,嘟囔道。 “你确实很蠢!”罗子昂咬牙回复,顺势抽走了李泓暄手中的纸。 六小王爷一愣,抬头一看,惊觉表哥眼中正在喷火。 往日他泄气的时候,罗子昂都会不厌其烦的宽慰他,鼓励他,怎么今天不一样了。 尤其从到了山上开始,便觉得罗表哥有些怪怪的? 难道是因为自己连着好几次都没听他的建议? 前几日太傅也骂过六小王爷,“稍稍有些成就,就轻飘飘的,看来是要吃亏。” 李泓暄讪讪地用手捂住涨红的面皮,开始认真反思。 当务之急,在权势裹挟之下,必须要重新认清父子亲情的尺度。 伴君如伴虎,这句话不仅对普通臣子有用,原来,对皇子也是一样的。 李泓暄明白必需忍耐,但做不到对小芸和婉儿勿念,那便只有淡定寻找顺势破局之法,方对得起小芸与婉儿,还有罗表哥的期待。 且不说李泓暄与罗表哥彻夜长叹,重盘时局。 杨芸儿躺在山间小院的竹榻上,望着黝黑天空上缀着的漫天星斗,思绪百转千回。 上辈子她最大的梦想便是看一看书上描写的银河真貌。她的家乡小镇,因为污染,天空早已不再明净,而大都市的夜,灯火璀璨,天上的星斗早被衬得黯然失色,无影无踪。 来到这个世界,她终于满足了上辈子一睹星空银河的夙愿,那么在这个世界,她还可以体验过往没有过的什么经历呢? 比如,是否可以寻到真爱? 这个念头一起,杨芸儿嚯得一声从榻上坐起。 边上碧螺一惊,忙问道:“娘娘这是怎么了?可要进屋歇着了?” 自家娘娘什么都好,就是有些奇怪的癖好,比如一大早起来,要去树林里跑步,而到了晚上,便要观星。 “不,我要找点事情做做,我大概是太闲了。”杨芸儿撅着嘴,认真回答道,就像一个自己与自己赌气的小女孩。 是的,闲到无聊,居然惦记起爱情来了,这日子真是过得太空了。 她本就是个闲不住的人,山中的岁月固然清闲,却也单调无趣,所谓好山好水好寂寞,古今相通。 既然她一时半会无法回到夺嫡的主战场,那就不能放任自己在山中过分清闲下去。 长久躺平,简直就是浪费青春啊! 杨芸儿站起身,在山间小院内来回踱步。 碧螺跟着走了几圈,劝道:“娘娘,您每日都看莺儿姑娘的信,罗先生两三日也会有信来,娘娘您收到信每次必回,每日还要抄经,怎的说没事可做呢!” “不!不够!”杨芸儿不能对碧螺明说上辈子她每天至少回个十七八封邮件,微信群,钉钉群更是来回叮个不停,这一天才回一两封信算什么! 对,就到山脚那些村庄去看一看,李泓暄那小老板做的水路考察究竟靠不靠谱?不如亲自去瞧瞧。 是时候找个由头拓展一下生活半径了,说不定在城外,走动起来比王府还方便呢? 杨芸儿突然又找到了生活的动力。 她一直想经商,不但拓展收入来源,为将来多条退路。 城中之前筛选出的那些铺子酒楼,暂时无法去实地走访。 但也不是不可以先在富庶的乡野之地,选个往来交通便利之处,先开一家小店。 慈恩寺香火旺盛,山脚下有数个村庄,道路四通八达,是个拓展下沉市场的好位置。 恰好前不久张嬷嬷和长菁母女探寻到一家脚店,因店主人家中变故需要盘出,原本杨芸儿便有些心动。 那家小店看似不起眼,位置却绝佳,生意不愁。四邻八乡的村民如要来四恩寺烧香,必然经过那处,她同罗先生有意建一个专事打探消息的网络。 城外有这样一家店,也可以成为一个消息据点。 你看,别的穿越者消息信手拈来,杨芸儿还得自己去搜集情报,自建网络。 要不,明天就去? 说干就干,杨芸儿迅速跑回房内,开始找东西。 碧螺赶紧将蜡烛点上,却看到她的侧妃娘娘,打开钱箱,首饰匣子,开始盘点,忙得不亦乐乎。 反正,数钱而已,又不违法。 就这样,碧螺陪着主子数了半个晚上的钱,还对各类没用的首饰进行分类。 她不明白,傍晚小王爷跑来闹了那么一出,主子本该是担忧的,但哪来的这么大精神头数钱?这是要发生大事了么? 王府与山寺,一个在反思,一个在数钱,都是不眠之夜。 第二天,王府传出消息,六小王爷偶感风寒,在家养病,三个美人轮番伺疾,怀孕的王妃重新开始打理后宅。 据说新来的两个美人为了给王爷祈福,盼王爷早日康复,都发愿茹素,捐了头面首饰,其中一个带头开始抄血经,另一个也立马跟上。十分虔诚。 而在山寺中的侧妃,一早则跪在佛前发愿,要效法先贤,行好善乐施之道,打头先准备一百个馒头,分批亲自送到山下,分发给需要的村民,为皇后与王爷积善祈福。 为此,侧妃还特意去了一身绫罗锦缎,换上布衣荆钗,带着帷帽,挎着篮子,亲自到村道上布施,身边仅带了两个丫鬟跟着。 第223章 山中故事 昏暗的禅房内,首座慧明盯着住持,等了半响,不见动静,便试探着开口道:“师兄,那边可有什么吩咐?” 住持慧能禅师没有直接回话,只淡淡的将信纸放在桌上,便双手合十,闭目念起经文来。 慧明看了师兄一眼,知其并不避讳自己,伸手拿起桌上信纸,看了起来。 看完后,慧明心头一喜,转身将信纸于烛台上燃尽,并急切地问道:“师兄可要小弟去安排?” “不必,届时那边人来了,若女施主有惑,为兄自会为其解惑开导。你且去歇着吧。” 慧明一愣,僵在原地等了一会,见师兄确实无意吩咐,虽心有不甘,却只得讪讪转身告退。 可走至禅房门口,他忍不住停住脚步,转身对师兄进言道: “那杨氏近来常下山布施,随身只带了一两个丫头,既然贵人有意让杨氏吃点苦头,不如?” “不可造次!”住持慧能闻言猛地睁开眼,斥道:“当年师傅收你入门,要你去掉一身戾气,这么多年了,怎还是如此毛躁。” 在师兄的逼视之下,慧明不由躬身低头聆训。 “你可看清楚了,她真的只带了两个丫鬟。” “王府远远跟着几个侍卫,但那些人不足为惧。” 住持抬眼望着他,目光中带着失望,王府的人不足为惧,那其余呢? 住持知晓这师弟的性子,虽忠心不二,但慧根有限,故而也不点破,只微微摇了摇头。 “你在她手里吃过苦头,还不收心么?” 慧明自知失言,赶忙认错赔罪,末了不甘心的跟了一句:“洒家自是性子急了些,可既然当年师傅留下偈语, 这女子可能阻了贵人好事,师兄怎不早日处置了?” 慧能禅师望着烛火后隐藏的一片晦暗,缓缓道:“师父之言,深不可测,不可妄加揣度。你我已是方外之人,戒躁戒怒,不可过度染指红尘事。万事万物,皆有缘法,你可记住了!” 慧明不敢再强辩,行了佛礼,默默退出禅房。 随着禅房门关上,一阵夜风卷入,烛火摇曳,化不开夜的浓黑。 慧能禅师再次闭眼诵经,于暗影中悄悄一声叹息。 师父当年之意,他也有些猜不透。 慈恩寺经历数代而不衰,人间的香火并不全赖西方佛祖的保佑。 佛寺年年要修缮,佛门之人并非吸风饮露的神仙,也需五谷杂粮供养。 有人气的地方,就会滋养欲望。 那人开了不错的条件,故而随手为其行些方便,但也止步于此,这度的拿捏堪比参禅。 慧能禅师强迫自己静下心来,诵经声渐渐融入夜色之中。 * 忙着四处溜达的杨芸儿正享受着春日的暖阳,对寺中这些阴暗细碎并不在意。 她并非傻白甜,仅入寺之初一面之缘,便觉察到那个住持不简单,故而面上一直保持敬而远之的态度。 不听其唠叨,便不受其蛊惑。 寺中僧人在默默盯着她,她其实早已知晓,故而也遣了自己的团队在寺院中乱窜。 礼而不往,非君子也。何况,团队也需要历练不是? 浅草和飞燕两个是当初杨芸儿初建团队时就相中的。如今浅草留在府中盯梢,飞燕便在寺中打探。 那飞燕也不辱使命,很快便与寺里所有小和尚都混熟了。 她本性子活泼,在寺中整日带着那批孩子摸鱼抓虾,爬树爬墙,惹得老和尚们为各自小徒弟们多操了不少心。 可那毕竟是王府来的丫鬟,老和尚们大多敢怒不敢言。 当然,也有个别头铁的,仗着寺中本有几分体面,直接去杨芸儿跟前告状。而身为首座,慧明曾师兄弟们之托,也亲自去寻过杨芸儿。 每次遇到告状,杨芸儿都是客客气气接待,先是一番自责自谦,然后满口承诺好好教训自家丫鬟。 不过很快,话风一转,侧妃便开始抱怨起来,厢房附近哪个大师傅不当心吓着了自己的嬷嬷,哪个小和尚招惹了自己的丫鬟。 总之,寺里这边飞燕惹了多少事,侧妃那头便回敬多少抱怨,且都是有鼻子有眼的。 惹事的小丫鬟只得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责罚。慧明也看出来了,人家根本没有遣送回王府的意思,而寺里这边反倒赔了不少不是。 几轮谈判下来,六王侧妃已完全掌握了主动,既然双方都觉得王府女眷直接住在寺庙厢房有诸多不便,那便换个偏一些的地方住着吧。 这半山腰的小院,是人家飞燕早就相看好的,属于寺院闲置的产业,距离不近不远,刚刚好。自带小佛堂,非常适合清修。 就这样,杨芸儿从住持眼皮子底下的厢房搬到半山腰这处独立小院。每日闻花香,听鸟鸣,不受俗事干扰,相当自在。 原本慧明这边确实得了指令,要在吃食供给上要弄些不大不小的事情,让入寺清修的杨氏侧妃吃点苦头。 可那小侧妃看似柔柔弱弱,却真的一点亏都吃不得。但凡有什么不如意,必然诉苦,且总能找到令寺里无法回绝的理由客客气气提出需求。 今日的馒头冷热些,前日的炭火烟大了些。看来是王府的人给寺里添了麻烦,寺里安排不过来,那就王府自理吧。 彼此都是要脸的,因此若是明着提了要求,还都得客客气气应付着。 几个回合下来,寺里这边也知晓了这小侧妃是玫瑰花儿扎手不好惹。 偏王府那边的人手物品源源不断的送来,最终杨芸儿一应嚼用,都同寺里分开。 慧明那边根本插不上手,心里对杨芸儿恨得牙痒痒,苦于找不到回击机会。 当慧明这边快守不住禅心的时候,他的主持师兄比可他看得更清楚,盯着这杨氏侧妃的,还有飞鸟卫,这意味着人在寺庙范围之内,不可出事。 能于天子脚下保持香火旺盛,慈恩寺每一届住持都是有智慧的,需得与皇家各派都保持非常微妙的关系。 如今正值权力交替不明朗之时,龙椅上的正主尚未表态,万不可操之过急,一旦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最终杨芸儿得以舒舒服服安顿在这半山的小院,偷得红尘几分闲。 当然,这些事情都是杨芸儿自己带着团队处理完毕的,罗子昂外围派人派物的各种支持。 六小王爷那边则根本不知晓她的小侧妃安稳的清修日子底下,藏着多少跌宕起伏的较量。 好在杨芸儿心中坦荡,多活一世。每一天都是赚的,本着更多尝试,丰富生命的初衷,她要做更多有意义的事情。 自以布施名义下山之后,杨芸儿对这个时代也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冬日雪灾,她看到了这个时代的灾难,如今春回大地,她感受到了民间坚韧的生机。 没有哪个伟大的文明是一蹴而就的,都是源自一代又一代智慧与辛劳的点滴积累。看着田头地间,辛苦劳作的人们,杨芸儿灵魂深处那努力拼搏的劲头又开始滋生起来。 第224章 山下众生 这日,杨芸儿下山,远远看到岔路口围着一群村民,耳中似乎听到有人正在咆哮咒骂,隐约夹杂着一两个“崔”字。 杨芸儿眼睛一亮,提着裙子就要向前,碧桃紧紧跟着,露出一脸的兴奋。 这几日飞燕继续留在寺中溜达,这周边的八卦打听就由碧桃出马。 眼见着主仆两人就要往人群里钻,一旁的碧螺心悬了起来。 她是宫里出来的,警惕性早已刻入骨髓,完全不知松弛感为何物。 主子居然要亲自往人群中打听八卦?不可以! 在外凡事不可莽撞,碧螺赶忙伸手一把拽住做冲刺状的碧桃。然后赶前两步,挡在杨芸儿身前,小声劝阻道:“大娘子,且慢些,小心被人冲撞。” 杨芸儿外出布施,不过是找个合适的借口出寺,并不图什么乐善好施的名声。 因此她带团队行走乡间,只做寻常妇人打扮,且隐姓埋名,从不提及与六王府的关联。 杨芸儿见碧螺一脸严肃,当下听劝地收住了脚,毕竟她在这山路上也着过道(31章 意外)。 她看了看前方人群,压着内心的八卦冲动,皱着眉朝着碧螺点了点头。 碧螺见状,放开碧桃,对其使了个眼色,一边挽住杨芸儿的手臂,紧紧护在主子身侧。 碧桃接到信号,却并未向前,只略略转过身,然后向前偏了偏头。 距离她们两三步远的赵二立马欢快地接单啦~ 这种打头阵的体力活,舍他其谁? 赵二当即两三个箭步冲到人群外围,提高八度音量,对周边乡民连续呵斥道:“让一让!”一边叫,一边用力扒拉开人群往里面挤了进去。 后面的老耿见状,怕赵二莽撞惹事,赶忙用眼神指示不远处另一侍卫跟进接应,自己则移动到杨芸儿等人身后,随时准备接新单。 这几人都是有编制的王府侍卫,平日吃穿不愁,肉也管够。 尽管此刻他们都身着低调的普通村民衣服,但那高大的身材,红润的面色,相较于周边日日靠野菜、稀粥和萝卜干勉强糊口的乡民,依旧十分扎眼。 杨芸儿将一切看在眼里,轻轻摇了摇头。 盛世之下的群众演员都带着时代的润泽,圆润的脸蛋上随便抹一把黑灰,便算作吃苦大众。 而眼前真正的乡民,黑黄干瘦,从骨子里透着悲苦气息。 很快,赵二他们便以绝对优势撞出一条路来。 随着人群波动,外围一位背柴的干瘦小孩,被前面人背上大包袱撞到,一个趔趄向后倒去。 杨芸儿见状,立马挣开碧螺,向前几步,伸手扶住。 碧螺无奈,紧紧跟着,护在杨芸儿身后。 碧桃则对着赵二的背影狠狠剜了数眼,默默在心中记下一笔小账账。 那赵二没由来觉得背脊一凉,不过他满心想着要在娘娘和桃儿面前好好表现,并未仔细思量,只是一味加大马力向前扑去。 周边好几人都被冲得东倒西歪,不过好在里层没有小孩,庄家人虽瘦,但都有几分力气,堪堪站稳,没有人跌倒。 这边,杨芸儿扶住了小孩。恰好被边上一位婆婆扭头看到。 同时看到的还有一脸戒备的碧螺,正绷紧了身子站在一旁,一副随时都要撸袖子揍人的架势。 那婆婆一时误以为是小孩撞了人,赶紧凑过来,堆起笑脸,替小孩赔不是。 “啊呀,你个小鬼头,可是冲撞了人家大娘子?啊呀,大娘子啊,莫同这小鬼头计较,老身先给您赔不是。” “没事没事,婆婆您别误会,是孩子差点跌倒,我随手扶了一把,并不是他撞了我。” 杨芸儿笑道:“婆婆,这是您家孩子?” 孩子小小的个子,背着大大一捆柴,杨芸儿有些心疼地问道。 “乡里乡亲的,都是一个村的。这娃儿孝顺,可怜见的,他娘常年病着,他爹这个月都在上河工,他年纪虽小,却是家里的老大,爹爹不在,家里都是他在照看,替他爹做田里的活,还抽空到这山里捡些柴,菌子之类,补贴一下。” 杨芸儿心思一转,随口问道:“河工的工钱可够?” “娘子说笑了,这上河工属徭役,哪有钱拿!往年都是冬日农闲时出工,但今年冬天,唉……”老婆婆叹了口气。 徭役之事对杨芸儿而言,原只属于书本中的苦难传说,是诗人留下的时代控诉,是背诵并写出中心思想。 然而,如今徭役这种横亘千年的制度,正活生生展现在她面前,告诉她这个时代王府权贵生活之外还有更深远广阔的人间真实。 自知失言的她,竟一时不知如何接口。 那婆婆见杨芸儿神色有异,又见其虽衣着普通,却气度不凡,怕有些来历,心下开始不安。 权贵当道的时代,就怕祸从口出。 婆婆忐忑地搓了搓手,扯出笑脸,找补道:“如今边境太平,不用服军役,只需在本乡出力役,大伙儿都是愿意的,谁不念着当今是太平盛世呢!” 此言一出,周边乡民纷纷侧目而视,但只闻叹息声,却无人接口。 如此违心之言,杨芸儿哪里听不出。 盛世与盛世也是不同的。 徭役无钱,家有病人,杨芸儿咬了咬唇,看了眼碧桃。 碧桃立即收起愤愤追踪前方那人的目光,从兜里拿出几块碎银,说道:“小哥辛苦了,这些钱拿去给你娘买药吧。” 不料,那小孩向后退了几步,拼命摇着手道:“我爹说了,咱虽穷,但要有志气,靠自己力气吃饭。” 碧桃劝了几次,可对方死活不要钱,而周边不少人都在盯着,心下不由有些发急。 她看了眼呆呆的侧妃,见没有回应,当即跺了跺脚,索性收回银子,从篮子里另取出几个包子,一包肉干道: “弟弟你有志气,姐姐我佩服。姐姐见方才那个大个子乱挤,导致你差点摔跤,姐姐看不过去,这些吃的你留着,算姐姐替那个大个儿赔不是。” “姐姐你认得那个大个子?”小孩眨巴着大眼睛问道。 “我才不认识呢!”碧桃咬牙切齿道。 杨芸儿此刻回过神来,蹲下身,和颜悦色地对小孩劝道: “咱不提那不相干的人,小哥这包子你且收着,姐姐家里有人生病,因此带着包子出来布施,你若接了这包子和肉干,姐姐便可积累功德 ,家里人病能好得快些,所以小哥你千万别拒绝。” “原来,原来娘子便是慈恩寺里那位大善人,乔哥儿,赶紧谢谢这位大娘子。” 婆婆闻言似乎想到了什么,指着戴着锥帽的杨芸儿恍然大悟道。 周围人的神色也跟着和善起来。进来有一位带着锥帽的娘子,在乡道上布施,许多人都有所耳闻。 碧桃见状,立即将篮子里剩余的包子分发给众人。碧螺依旧紧贴着杨芸儿站着,不过脸上神色松了不少。 众人收了包子,纷纷道谢。 杨芸儿本意不欲张扬,可在不知不觉间,她的名声早在乡间传播开来。 想低调,但实力不允许啊! 那个名唤乔哥儿的小孩热情地上前道:“大娘子你想进去看热闹?我给你开道。” 说着便将身上的柴解下来,放在一棵大树边,像一只小猴子一般,往人群里面挤去,尚未完全变声的童子音清脆响起:“让一让啦,都给这位大娘子让一让啦。” 周边众人得了包子肉干,心存感激,很自觉的给杨芸儿等人让出一条小道来。 众人皆苦,但依旧拥有野草般顽强的生命力,这并不是一个麻木的时代。 杨芸儿受到感染,一头扎入“野草”丛中。 碧螺和碧桃一人贴着一边,也紧紧跟了进去。 此刻临近正午,道上往来的人较多。 “野草”刚分开一个口子,又迅速合拢。 老耿等人利索地分层跟进。 片刻后,被分开的人群很快完成补位,而后头更远处,几个慢了数拍的人则被彻底隔绝在外。 第225章 在网红打卡点找死 杨芸儿生得小巧,并未挤到最前方,只缩在两个高个子身后,得了一个缝儿,算是个隐蔽又适宜观察的好位置。 乔哥儿本还想往前突破,被杨芸儿拉住。也索性发挥个子小的优势,找了个缝儿往外看。 人群之中,有一名男子红着眼睛一边大哭一边咒骂,旁边有人拉着那男子劝解。男子声嘶力竭,连骂带喘,让人一时摸不清情况。 乔哥儿见到熟人,立即拉着让人解说前情。 原来,那男子新近死了爱妻,欲在此寻死,却被往来路人救下。 一通闹腾,人越聚越多。 此处恰是几条村道交汇点,有一汪碧潭,配着几块顽石,往来香客与村民都喜欢在此歇脚。 顽石上有前代诗人的题字。 不远处原本还有一个草亭,可惜在冬天雪灾之时,被雪压塌,至今尚未修葺。 若在现代,此处完全算得上是一个网红打卡景点。 选在人流密集的网红景点公开寻死,恐怕不是真的找死。 杨芸儿悄悄撩起锥帽纱幕,仔细观察,只见那男子形容落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还挂着淤血,似乎才被人暴打过。尽管如此,那人身上穿着一件澜衫,虽破旧,却是标准的读书人打扮。 照理读书人都要矜持一些,是什么把一名文弱书生逼得在大庭广众下咆哮寻死? 此刻,乔哥儿已不耐继续打听故事,见近处有棵大树,便顺着树干爬到高处看热闹。 杨芸儿很想跟上去,穿越的同时,她也重回青春,童心再起,爬树不在话下。 可她还未挪脚,便感受到碧螺扶着自己手臂默默传来了力道,杨芸儿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今日没让飞燕哄一个小和尚一起跟着出来,失策了。 杨芸儿规矩的站在原地,拉过碧桃的手,轻轻捏了捏,碧桃收到信号,忙向边上的老爹打听。 那老爹心热,方才讲了一半故事,听故事的小猴儿爬走了,此刻见又有听众补位,还是个粉粉嫩嫩的小姑娘,连忙继续眉飞色舞替碧桃解惑。 “那人本是一位举子,原本是要参加今年的恩科,熟料娘子去慈恩寺上香,求相公高中,遇到了那崔家二郎,直接遭了殃。” “那崔家二郎可是崔皇后的侄子,名唤崔启正的?” 杨芸儿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忍不住插嘴问了一句,可她一提及崔启正的名字,那热衷于讲故事的老爹立即摇起手来,仿佛触及了不能说名字的恐怖人物。 “啊呀,这位娘子慎言,慎言!” 边上看热闹的一位老婆婆见状也赶紧劝到:“听这位娘子口音是外乡人吧,这里虽是乡野,但也算得是京城地界,一定要谨言慎行,不然得罪了贵人,咱老百姓有几条命可以去抵啊。” 老婆婆说着用手指了指正在哭天抢地的男子,摇了摇头叹息道:“那位还是有功名在身的,可还不是……作孽呀!” 杨芸儿皱眉,崔家二少崔启正绝对是令她印象深刻的人。她成为侧妃后第一次出府来慈恩寺上香遇劫,背后之人便是这个崔启正。 崔二对杨芸儿动手的由头,不过是崔二看不惯李泓暄给崔氏敌对阵营的杨氏女买大凤钗。(19章,31章) 当时为了这件事,杨芸儿第一次与李泓暄在书房大吵了一架。(38章) 换言之,杨芸儿在这个时代遭遇的第一个大跟头,正是拜这位崔二爷所赐。 待杨芸儿逐步建立自己人脉后,她曾仔细打听过崔家底细。 崔氏为百年世家,积累了无数财富与资源,含着金钥匙出身的崔家人借着权贵阶级的制度优势,纷纷躺平,进而放纵,到了这一代基本全是纨绔。 而李泓暄这位二表哥则是纨绔中的纨绔,尤其好色,只要路上遇到看顺眼的,往往不管不顾就要弄到手。 横竖崔氏背后积累了一大堆烂摊子,上头有皇后镇着,完全不怕拉仇恨。 时代之下,蝼蚁之众根本成不了气候。崔家并不怕他们冒头。 但凡有人敢梗着脖子赶伸冤,要么用钱砸晕,要么直接拧断脖子。 至今没有一人申冤成功。 一想崔二那目中无人的样子,杨芸儿心中一紧。 恰好边上一位大妈也有所触动,擦起了眼泪。“是啊,他家娘子我之前还见过,多好的人,就……” 杨芸儿忍住心中翻涌的情绪,袖中手握成了拳头,心中默默起了个念头。 不过,不管后续如何操作,当务之急,先得了解清楚个中细节,乡民一两句话并不代表全貌,大事上杨芸儿向来谨慎。她也需试一试场中苦主的秉性。 想到这里,杨芸儿伸手轻轻推了一下前面的大个子。碧桃见状,毫不客气的向前补了一脚。 赵二正全神贯注看着前方动静,突然觉得有人在背后推搡,甚是不满,想扭头瞪一眼示个威。 不料,才一侧头便吓了一哆嗦。瞪大的眼睛立即眯成弯弯两条线。 屁股上感受到第二脚踹来,赵二赶紧往前,脚下却被一块石头绊住,一个趔趄,如一座塔一样扑到场中,与那正在咒天咒地的举子堪堪撞到一块。 正在赵二担心自己当众出丑时,那举子突然两眼一翻,口吐白沫,就厥了下去。 “不好了,苏举子晕过去啦!” 几个人跑了上来,掐人中,拍脸,但那举子脸色发青,没有半点反应。 这下,赵二囧了。 这人,也太不禁撞了吧! “这是怎么回事,这大兄弟不过被石头绊了下,撞一下没用什么力呀。”同伴见赵二发呆,立即替他找理由道。 “是啊,是啊,我只是不当心!” “哎呀,你没看出来吗?这苏举子去崔家别院找娘子时,本就挨了一顿打,被这位汉子一撞,该不会是新伤旧伤叠加,不好了吧!” 赵二正绞尽脑汁想补救之法时,突然眼前闪过一个娇小的身影,心下立马更慌了,下意识开口叫道:“桃儿……” “闭嘴,什么逃?你赶逃?你若敢逃走,哼,虽然我不认得你,可周围乡里乡亲都认得,你赶逃哪里去!”碧桃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两手叉着腰,气势如虹。 “不是,桃儿,我不是要逃。”准媳妇居然翻脸不认人,赵二脸涨成猪肝色,缩着脑袋,有点语无伦次。 “逃什么逃,还要逃么?我们都看见了,人是被你撞坏的!”碧桃伸手指着赵二的鼻子,毫不客气的骂道。 隔了两圈的老耿,伸长脖子望着。 他一直盯着侧妃这边,侧妃与碧桃给赵二暗示这点老耿都看在眼里,知晓侧妃对这位举子有意。但这赵二的发挥实在不到位。 眼看着赵二被自家,额,准媳妇揪住狠泼脏水,老耿不由替他捏了把汗! 老耿望了望远处,灵机一动,装作起哄的样子,叫道:“那汉子别走,路口有家脚店,不若将人先带那里安顿,然后央人赶紧去请大夫,我们大伙都盯着,想来你也逃脱不了。” 老耿人高,嗓门亮,一语点醒场内众人。 大伙觉得这主意十分有理。 一位老者率先跟进:“那汉子,先将人安顿到店里,我们看着你。你可不能耍赖不管!” 事实上,那脚店便是杨芸儿前不久盘下的据点。 老耿故意引导众人,将那昏迷的举子送过去,相当于把人放在侧妃眼皮子底下看起来。 赵二情急之下,终于找回了脑子,立马顺着老耿的杆儿往上爬。 他对着周围人群抱拳道: “乡亲们放心,我惹下事儿,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这就把人背过去,还烦请哪位帮忙请一下郎中,所有的费用都由我来出,保管将人医好。” 说着,赵二便蹲下身去捞人,边上相劝的人赶忙上去搭把手。碧桃全程叉着手,在一旁瞪眼监工。 见那举子耷拉着脑袋,像一个麻袋似的,被赵二扛上肩。 碧桃立马嫌弃地骂道:“人家受伤了,你当扛什么呢!” 赵二一囧,赶紧抖抖霍霍将人扶下来,可换了几个姿势都别别扭扭。 那举子虽然瘦,个子却高。赵二来回调整姿势,那举子一双大长腿十分碍事,赵二差点重心不稳跌倒,好在有人眼疾手快的扶住。 最后在大家指指点点中,赵二将人换成公主抱,才小心翼翼的离去。 众人也呼啦啦跟了过去。 杨芸儿目送人群围着赵二往脚店而去,索性避嫌地闪到路边。 “大娘子,我们可跟去看看?”碧桃跑回来扶着杨芸儿道。 杨芸儿摇了摇头,隔着锥帽笑眯眯看着碧桃。连碧螺也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碧桃感受到奇妙的气氛,将身子一扭,索性也躲到一旁去了。 杨芸儿算是看明白了,赵二原不算蠢,干活也带劲。可一但遇到恋爱脑上头,只要碧桃在,容易降智,甚至“感统失调”。 横竖那店已被盘下,今日长菁同张婆婆都在店里,她们知道怎么做。 第226章 夜幕之下 杨芸儿回到小院,灌了三盏茶,然后亲自研墨,让心静下后,便在厢房内抄写佛经。 外出布施体验生活,归来抄经刻苦修行,主业副业两不误。 经历过现代快节奏生活,“牛马”的灵魂深处都被烙上了高效的印记,杨芸儿当然不例外。 纵使她穿越千年,有资格享受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权贵”之福,但灵魂深处那枚自带的“马达”,依旧驱使她日夜不停地“卷”——只争朝夕,不负韶华。 这种不知疲倦的风格,令周遭之人都不得不叹一句:侧妃娘娘实乃世间罕见之奇女子也。 遇到这样勤勉的主子,一旁伺候笔墨的碧桃碧螺两个更是不敢懒怠半分。 这几日天天来回赶山路,碧螺有习武功底,尚可忍受,却苦了碧桃。 近来因着贪嘴,碧桃肉眼可见的发胖,赶路有些气喘,但自己主子健步如飞,她这个跟班可不能像娇小姐那般娇喘微微,不得不努力跟上。 熬了几天,碧桃有些扛不住,只觉得浑身酸痛。 此刻,看着正娴静抄经的侧妃,碧桃忍不住拧眉问道:“娘娘,您不累吗?” 杨芸儿抬头,眼前的小胖丫鬟正皱着小圆脸,使劲揉着小腿。杨芸儿心中一叹,这孩子小小年纪需要减肥了,同时也要注意补钙呀。 “我没事,倒是你,这几日糖糕少吃些!再胖下去对身体不好!” 碧桃一惊。这是自己想偷懒的小心思被娘娘察觉了,要惩罚自己么? “等回了王府,每天去问大厨房要些新鲜牛乳喝,要自己记得!”杨芸儿补了一句,说完继续低头抄经。 碧桃瞪大了眼睛,有些不知所措! 这个时代牛乳珍贵,但身为王府掌权侧妃身边的一等丫鬟,碧桃很有口福。 杨芸儿第一次用牛乳做奶茶分给大家,碧桃十分豪放地干了整整一大碗,结果泻到怀疑人生。 从此碧桃认定,命贱之人是不配喝牛乳的。 碧桃心情有些复杂,可自己上回喝牛乳闹肚子,明明是瞒着娘娘的呀? 她咬了咬唇,红着脸轻轻说道:“牛乳珍贵,奴婢不配。” 杨芸儿抬眼看了眼微胖的小姑娘,温和道:“你马上要做新嫁娘了,喝了牛奶皮肤好。” 碧桃顿时觉得脸上发烫,忙用手捂着脸,转身跑去角落里做针线去了。 碧螺见状,摇了摇头,劝道:“娘娘,您一早下山,走这么多路,是该歇歇了。这经回头我们几个帮您抄吧。” 杨芸儿闻言皱了皱眉,她上辈子的学霸记忆中,只有把作业给别人抄的,哪有让别人替自己写作业的? “现在日头尚好,抄写不费眼睛,还是抓紧时间写完的好。”杨芸儿摇了摇头,拒绝道。 这个时代的照明不给力,白天光线好的时间不能浪费。 这阵子,杨芸儿带着丫鬟们破晓便早早起床,迎着晨露收拾下山,然后又赶在未时之前归来。趁着日光好,抄一两个时辰的经文。 待金乌西斜,杨芸儿收了笔墨,与大家闲聊打趣,顺便复盘白天各种见闻。 上辈子高度近视,吃了不少苦头,这辈子要保护视力。 故而到了夜间,烛火之下,她尽量减少用眼。或于院中观星,或整理物品,或冥想,做一下未来规划,然后早早睡去。 这种追着太阳走的朴素作息,不用熬夜,早睡早起,杨芸儿整个人都充满了奋发向上的干劲。 可在丫鬟们眼里,自家主子实在是太辛苦了。 碧螺也是憋了好几天,见碧桃挑开话题,跟进道:“来回山路要走一个多时辰,娘娘这几日都瘦了,回头王爷若知道了,会埋怨奴婢们没有照顾好您。” “他敢!”杨芸儿头都没有抬,脱口便是斥责:“我这个月没有督促他,尚且不知他有没有偷懒,他敢管我发奋图强?” 碧螺一噎,赶紧补充道:“王爷知道娘娘您勤勉,想来也不会懈怠。那些乡民不是都夸赞王爷勤勉么?那么尊贵的身份,竟真的挽了裤腿上堤坝,还说要给王爷立生祠呢!” 瞧着杨芸儿脸色放缓,碧螺凑上前小声建议道:“其实在府里时您日日带着奴婢们练字,奴婢们的字如今也可以看了,不如让奴婢们仿了娘娘的字迹。这样皇后娘娘那边可以交差,山路难行,您也不用来回这么赶!” 杨芸儿手一滞,仿字体,这可不是一个好习惯,在现代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她搁下笔,抬头看到碧螺十分认真的样子,又觉得自己不该那么敏感,辜负团队的一片真心,何况如今也不需要自己签署什么重要文件。 杨芸儿继续将笔拿起,于砚台中,添饱了墨汁,望着桌上尚未抄完的经文,最后那句山路难行触动了她的心弦,心下不由计较,用两条腿走路,效率确实太低。 这个时代最高效的出行方式是骑马。 对!骑马。 学会骑马,追赶太阳的效能还可以提一提。 杨芸儿眼睛一亮,抬头对碧螺吩咐道:“步行确实费事儿,看来我们要学学骑马了。等回了王府,帮忙安排一下。” “娘娘,您要骑马?”碧螺愣住。 坐在窗边的碧桃则哭丧了脸。一旦娘娘要学新的东西,她们做贴身丫鬟的也得跟进。 于是,这胖姑娘开始想象自己被颠得七零八落的场景。 不行,得找赵二先给自己开小灶,不然又要被那几个笑话自己又学得慢了! * 夜幕降临,小院中早早点起了灯笼,在山间晕染出一圈柔光,与空中明月遥相呼应。 淡淡的月色下,树木在晚风中摇曳,发出了沙沙的响声,掩盖了黑暗中夜行动物的气息。 杨芸儿坐在竹榻上,边上小几上摆着好几样点心,碧螺站在杨芸儿身后,碧桃坐在飞燕边上,眼睛瞅着糕点。 这时,飞燕开始讲故事: “话说那位举子本是鹅城人,耕读人家,可惜人丁单薄,家里没有别人了,这次恩科赶考,想着留下年轻的娘子一人在家不放心,夫妻两个变卖了一些家产,凑足盘缠,一同进京。” 经过不断历练,飞燕如今的“八卦”水平堪称一流,不过半天功夫,已经下山将事情打听的清清楚楚,还拐来寺里两个小和尚,一同讲故事。 原来那对夫妻抵达京城时,离着开考还有大半个月时间。而京城客栈因恩科,房租水涨船高。他们两个想省些盘缠,便在城外祝家庄租了两间房,也方便举子考前冲刺用功。 “听山下祝大叔家三婶的二丫头说,租的就是他们家隔壁的院子,举人娘子人可好了,手还巧,二丫头还曾向她学过打梅花络。” 一位小和尚抢着附和道。“他们一起来寺里上香,我见过他们。那位姐姐可漂亮了。” “你个小和尚浑认什么姐姐啊!”碧桃不客气地敲了下小和尚的脑袋,她白天刚被娘娘提点,此刻吃不到糕点,便拿小和尚出气。 “真是老天不长眼啊!那举人娘子原本想到佛祖面前为其相公祈求功名,谁料却遭遇了夺命阎罗!唉!” 飞燕是有一点说书天赋在身上的,方才将夫妻二人本该有的美好前景烘托足,此刻双手猛地一拍,犹如惊堂木般,跟着话风一转,开始痛心疾首的陈述夫妻二人的遭遇。 小和尚本来被碧桃敲了脑袋有些生气,被飞燕这么一带,便将怒气都撒向崔二,当下和另一名小和尚一起一唱一和控诉起崔二的恶行。 他们二人当日在寺中,亲眼目睹了崔二强抢举人娘子的全过程。 他们二人本就气愤难平,又正值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本欲上前相帮。可寺里的师父们知道崔家二爷得罪不起,不但一个个躲避,还不许这两个小和尚插手。 “我原本是想把那天我们捉到的蛇丢过去吓吓那些泼皮。” “对,他丢蛇,我去引那娘子逃走,我知道一条小路!肯定能甩开那些人。” 两个小和尚说得义愤填膺,跟着飞燕一起将崔氏骂了个狗血淋头,还把此前道听途说的崔氏各种恶行像倒豆子一样数了个遍,完全忘记了师父的教导 —— 出家人要积口德,仿佛他们是两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客。 杨芸儿面无表情的听着,眼睛瞟向远处的树丛。 接到留在寺中继续抄经的旨意后,她也曾复盘自己入王府崭露头角后的种种表现。如果景泰帝的飞鸟卫一直盯着王府,那么自己过往口无遮拦,多次冒犯君威的事情,或许早已传到帝王耳中。 身处古代夺嫡旋涡,必须谨言慎行,杨芸儿每晚都会给自己上警钟。但有些事情她依旧想表达,想控诉。 她怕管不住自己的嘴,好在她有团队。 有些话领导不方便说,那么借团队之口表达。而小朋友说话大胆些,并不会引来苛责。 这两位小和尚虽然骂的痛快,但身为土生土长的古人,再怎么发挥,皇权底线天然不敢触碰,且说得大多是事实。 杨芸儿手指扣着竹塌上翘起的青皮,心中暗想,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人,是否会把这个故事上呈天听? 不够!让皇帝知道是一回事,但要推动皇帝有所动作又是一回事。 杨芸儿皱起了眉头,想到了一个人。 第227章 劳防用品 午后阳光和煦,山路边的小店生意极好。 从山下村庄到慈恩寺,这里是必经之路。 天灾之后,庙里的香火更旺了,连带着小店的人气也跟着旺了起来。 连店前的大柳树下也支起了桌子。 小店是前店后院布局。后头有两间土房,其中一间是灶房,院子里养着一群鸡。 对比前头的热闹,后面屋内要安静许多。 杨芸儿坐在土炕之上,一边悠闲地品着茶,一边看着今日份简报。屋内的简陋丝毫影响不了她。 在屋子另一头,一早马不停蹄赶来的罗子昂,正用热帕子擦着额头的汗,目光却悄悄落在美人身上。 屋外阳光下的喧闹与屋内的静谧交织,融合成人间的烟火气息。若岁月能一直如眼下这般静好,也算不枉来人间一趟。 “先生,下回您不必这么着急,现在天气渐渐热了,看您这满头的大汗,若过了风,千万别得了风寒。” 碧桃欲上前撤下水盆巾帕,可见罗先生拿着帕子反复的擦,没有放下的意思,等不及便开口劝道。 “不妨事,不妨事。”罗先生收回心神,赶紧将帕子放回水盆。 碧桃上前收拾,见罗先生脸色格外绯红,吓了一跳,问道:“先生,您没事吧?” “不妨事、不妨事。” “罗先生替王爷四处周旋,太辛苦了。” “不妨事,不妨事。” 那边杨芸儿听到动静抬起头来,见着罗子昂红头胀脸的样子,以为他赶路太热,关切地问道: “伯玉,可是下午着急要回府?”杨芸儿放下手中简报,从土炕上站起,对外头喂鸡(站岗)的碧螺叫到:“去灶上取碗温水来吧。” 说完她向前一步说道: “我虽传信说有事相商,但并不是急事。您莫要着急。” 听着亲切的称呼,看着靠近的人儿,罗子昂心头发烫,嘴上忙应承道:“不妨事的。” 杨芸儿嘴角含笑,温和道:“之前王爷因来回赶路,出汗着凉。我这几日请碧桃姑娘帮忙做了些隔汗巾,如今天气虽热起来,但昼夜温差大,你与王爷在外骑马赶路时,可以用它垫着吸汗。” 无论在什么时代,健康都是首要的。 杨芸儿简配版穿越,没有空间和系统来提供跨越时代的抗生素,她只能想着尽量避免生病。 这个时代没有吸湿排汗面料这类黑科技,不过天然织物也可物尽其用,用棉、麻等透气布料做几块隔汗巾也是效果不错的。这几日杨芸儿下午抄经,碧桃便忙着按照杨芸儿的比划做隔汗巾。 碧桃热心地去篮子里取了两个小布包递过来,欢快地说道:“这一包是给王爷的,另一包是给先生您的。” 罗子昂犹豫着伸手接过,胸腔内一颗心开始狂跳,他不得不紧紧绷住面皮,才堪堪压下想要飞起的嘴角。 碧桃见罗先生面无表情的捧着包裹不动,赶紧上前一步打开其中一个包裹。 她作为娘娘吸汗巾项目的执行者,是有必要帮着娘娘解释一下的,决不能让人小看了这些东西,面上看似不起眼,里头却有着娘娘的巧思呢! “先生您看,娘娘让奴婢做的这隔汗巾同外头那些花里胡哨的帕子不同,料子选了最能透气吸汗的,尺寸也裁剪的刚刚好,长方形,可垫在后背吸汗,并及时更换,以防汗水浸湿衣服着凉。” 罗子昂的嘴角隐隐有抽搐之势。 碧桃却满心满眼在为手中产品喋喋不休做推荐,这可是娘娘的好点子呢!何况,娘娘关照许诺过,将来她要做绣庄的女老板,得学会推销产品。 “先生您别看这帕子素素的,但贵在实用。外头那些长长系在腰间,绣了花的,都华而不实。” 罗子昂伸手取了一块帕子,忍不住用力捏了一下。 因着他心中紧张,力度有些大。碧桃看在眼里,夸在口中:“先生您看,这料子软吧,可透气着呢!吸水性也好。我比较了好几种料子,才挑出来的。” 这时碧螺进来,看到罗先生脸已经红得像煮熟了的虾子,而碧桃还浑然不觉在喋喋不休。 碧螺到底年长几岁,多少通透些。当下咳嗽了一声,先将温水递上:“先生赶路辛苦,喝碗温水缓缓吧。” 罗子昂赶紧收回手,接过碧螺手中的碗,仰头一饮而尽。动作太猛,唇角留了水渍,罗子昂慌乱中,直接用袖子擦了擦唇角。 罗先生在王府中一向是礼仪楷模,难得见其如此豪迈的举措。碧桃瞪大了眼睛,脱口而出:“先生,您要不直接试试这吸汗巾?用在脸上也顶顶柔软的。” 但罗子昂哪里舍得用,新帕子雪白素净,却美得耀眼。 场面一时僵住。 碧螺见状立马将一旁还在推销状态的碧桃拱走,收了碗笑着打岔道:“先生不要见怪,这巾帕虽是贴身之物,但确实比较实用。这回王爷病了一场,娘娘一直揪心着,想到你们若真的出巡,外头衣物浆洗更换或许没那么妥帖,天也会越来越热,才想到用这个小物件。” “是呀是呀,娘娘说了,常换贴身衣物,胜过熏香百倍!”碧桃忍不住又凑过来插了句嘴。 碧螺撇撇嘴,心道这小妮子咋这么口无遮拦,也不看看人家先生尴不尴尬,赶紧赔笑着道:“让先生见笑了。娘娘体恤大家辛苦,因此这巾帕不但给王爷做了,还准备给大家都做些。娘娘说了,这叫劳防用品,将来可以分季节做,比如冬季做手套,夏季做些去蚊虫的香包等。” 赠送汗巾这类贴身之物,在这个时代多少有些敏感。 不过,碧螺知晓自家娘娘与众不同,不大在意某些世俗眼光,且娘娘也确实是真心为大伙儿着想。这次知晓王爷生病,不但为王爷操心,还请寺中药僧给大家都开了预防的汤药,这汗巾子也给大家都做了。 碧桃那小妮子给赵二准备了一打,足够日日替换。 不过,罗线上到底是外男,碧螺担忧其多心,尤其怕误解娘娘之举不通世俗,故而想着要多解释几句。 她见罗先生始终没有接口,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先生,东西虽小,于大家而言,都是娘娘的一片心意呀。” 这句话不说还好,说完罗子昂整个心都要飞出来了。 知晓自己的状态实在不稳,罗子昂飞快的瞥了一眼两个丫鬟身后的杨芸儿,低着头道: “不妨事,我去外头透透气,姑娘们先忙,某缓一缓再来。”说完,拱了拱手,扯了一块吸汗巾迈开大长腿,逃也似的出了屋子。 “先生这是怎么了?”碧桃一脸莫名的看向碧螺。 “罗先生许是赶路太急了吧。”杨芸儿挥了挥手,示意丫鬟们各忙各的。她拿起简报册子,可心竟一时静不下来。 难道这个时代送块帕子,真能让人反应这么大?自己是不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第228章 共识 上辈子遇到犹豫不决的烦心事时,杨芸儿只要一头扎进工作里,便什么毛病都没了。 忙碌的牛马是没有功夫伤春悲秋的。 此刻,一如上辈子,杨芸儿收敛心神,努力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手头的册子上。 然而,不知不觉,她的思绪依旧在发散。 古人是不是真对帕子等直接接触皮肤的东西“过度敏感”? 伯玉身负家族仇恨,想来应不是那种会被一块帕子就乱了心智的吧。 这时代换洗是件麻烦事。出门在外,王爷自己都未必周全,伯玉这些随从身边更没个照顾的,很需要这种实用的小物件…… 从实用角度出发,自己不算唐突嘛。 杨芸儿使劲拉回思绪,目光用力盯着手中册子,仿佛要将纸穿透。 王爷退了烧,又急着要去巡查水务,可家中还有两个不省心的,此事的确需要好好谋划一番。 她蹙眉揉着眉心,终于从对后勤琐事的纠结绕回对正事的思考。 阳光悄然爬上窗棂,轻轻地洒落在她身上,仿佛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边。 美而不自知的杨芸儿正沉浸谋划之中,并未留意到这春日的美好,也未曾察觉悄然溜走的时光。 当她再次抬起头,猛地发现,身后有一个高大的身影。似乎在守护,也似乎在等待。 “伯玉,你啥时候进来的,我竟没有发现。”杨芸儿拍了拍胸脯,张口问道。 罗子昂喉结轻轻滚动,稳了一下气息,沉声道:“某见娘娘正在思考,怕惊扰娘娘,故而未曾出声。” 杨芸儿笑着起身,请罗子昂入座。 在寺中待了一个多月,有机会逃离高门大户的拘禁,杨芸儿在休假放飞的日子里,渐渐忘了自己身为侧妃该有的尊贵。 “伯玉,坐吧,我让碧桃去弄些小吃来。” 简陋的农家小院,杨芸儿十分放松,指着身边的位置,仿佛在随意招呼一位家人。 杨芸儿与时代违和的松弛感,反倒让罗子昂愈发拘谨起来。 导致他一紧张就要行礼的老毛病又犯了。 罗先生行礼的规格与其紧张程度是成正比的。 眼见着上一秒还很正常的罗先生突然要给自己行大礼,杨芸儿大吃一惊:“先生这是怎么了?” 杨芸儿慌忙间,不觉将对罗子昂的称呼又改回敬语。 罗子昂一滞,立马察觉出不妥,好在他心脏虽不听使唤的乱蹦乱跳,但大脑并未宕机,反应也算迅捷。当下稳住行礼姿势,口中恭敬道: “王爷此番巡视全国,并非易事,娘娘心系王爷,精心谋划,实乃贤德之举。娘娘还体察我等随从之日常,赐下劳防用品。某先替王爷感谢娘娘的殚精竭虑与高瞻远瞩,也替同僚感恩娘娘之体恤。娘娘聪慧仁德,实令吾等钦佩不已。” 这话从王府幕僚口中说出,十分得体,且寻不出错处。 只是如此礼仪周全之语,与周遭简陋朴素的环境实在有些违和。杨芸儿休假的感觉被打破,仿佛又回到了王府书房。 杨芸儿微微怔忡,但随即释然。罗先生不愧是这个时代的礼仪楷模,虽略显刻板,可若朝堂上那群人有罗子昂一半的感恩之心,百姓的日子便能好过许多。 想到这里,杨芸儿调整了一下心态,端其职业标准微笑,柔声道:“先生不必如此多礼,不过是些力所能及之事罢了。” 既然对方恪守礼节,杨芸儿也从善如流地回到主位,煞有介事地示意罗子昂起身。 碧桃搬来一张小杌子,罗子昂轻轻拂了拂衣襟下摆,端正就坐。 一时间上下有序,礼仪有度,气氛在这一瞬间变得有些微妙,仿佛时间都慢了下来。 阳光照射入屋内,尘埃无所遁形,跳跃出时光的律动。 碧螺进来添茶换盏,杨芸儿接过茶盏,轻抿一口,正式开启工作模式。 “王爷三天后就要出发?他烧彻底退了?” 罗子昂腰杆挺得笔直,努力稳住心态。既然已进入正题,他要保证自己最好的发挥,只有自己勤勉且有担当,才能不让眼前佳人过于费心劳神。 “回娘娘,王爷整整烧了七天,前天方好些了,又歇了两日。王爷心系水患,想早点动身,王妃苦劝不住。” “婉儿姐姐,可有发烧?” “不曾,一切按照娘娘信中吩咐,自王爷染了风寒,便搬到外书房养病。” 杨芸儿松了一口气。孕妇可千万不能生病。这是她在信中对莺儿和檀云千叮万嘱的。 “王爷如今可还有咳嗽,或者胸闷气急的症状?” “这倒没有。” “那不妨事,他要是着急出去,便随他吧。年轻的皇子,总要出去历练历练的。” 罗子昂一愣,看方才杨芸儿对王妃的关切,他以为侧妃好歹会再劝一劝,毕竟府里所有人都劝不住王爷,还指望着侧妃能让王爷回心转意。 没想到杨芸儿只是随口一问,便赞同了。 侧妃对王妃的关切,罗子昂是看在眼里的,但对自家表弟的态度则让罗子昂五味杂陈。 表弟李泓暄自小缺乏严格教导,落下不少皇子本该有的功课。 侧妃对李泓暄格外严苛,甚至有长姐或严师风范,不可谓之不用心,且完全挑不出一丝错处。但若是以夫妻之道看,对夫君,这也太严格了吧! 罗子昂内心悲喜交加,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回应。 杨芸儿并没有察觉出罗子昂复杂的心绪,在她看来,上辈子带病工作都是常态,何况李泓暄这么大一个小伙子,烧都退了,当然可以出来干活了。 不过考虑到当下的医疗条件,杨芸儿觉得还是要多关照几句。 “路上注意些。尤其留意王爷是否有持续的咳嗽。这个得当心。”杨芸儿皱眉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先生,要不你留着寻些医士随行吧。” “娘娘觉得府医可否?” “府医得留在京中随时照顾婉儿姐姐,需再寻一个靠谱的。路上也可以打听着,有名医可以先拜访,如发现有潜力又希望来京发展的,那就一并带上,不拘于什么科的。医生也是资源,多多益善,不如趁此机会多挖掘一番。总有用处。” 那些开挂的穿越女,大多带着医疗buff。 杨芸儿穿越简配,一穷二白,不过,身为资深牛马,开拓资源基本属于本能。既然正好有这个机会,当然得开口提需求。 罗子昂当即应下,但心中感叹,侧妃真是事事都将王妃排在第一位…… 两人来来回回,进入高效工作模式,先前种种尴尬与旖旎瞬间被工作氛围所冲散。就这样,六小王爷第一次外勤的种种细节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很快,两人就谈到了后宅的那两个美人。 “先生可曾察觉这两人出什么不妥?” 罗子昂脸色一红,虽然他有心盯紧后宅,但对于女子之事,洞察力还是差了几分,此刻见闻,不得不恭敬道:“请娘娘指教。” 杨芸儿也不客气,直接分析道:“根据莺儿和浅草反馈的信息,王爷狠狠将两位美人的家底搜罗一空。那小崔氏肉眼可见地着急,而那于氏除却开头紧张,后续却十分淡定。” “确实如此,如今府内都夸于氏识大体,配合王爷的募捐,倾囊资助。” “这不对,女子居后宅不易,银钱傍身是必须的。那两人如今都无宠,且都受过罚,要不是碍于御赐身份,早就轰出去了。她们如今虽能留在府上,却正是最没有安全感的时候,小崔氏的反应才是人之常情。我不信于氏能如此淡泊。” 杨芸儿盯着罗子昂的眼睛,煞有介事的认真说道:“真相永远只有一个!” 闻言,罗子昂的身体不由自主向前靠近了几分,看着杨芸儿的眼神中带着几分虔诚,一副洗耳恭听,等待解密的样子。 但杨芸儿调皮地转了调调:“我便等着罗先生找出真相哦!” 罗子昂一愣,旋即嘴角上扬起来,她总是如此多变,出其不意。如若抛开这些大事,日常相处,她该是一个多有趣的人儿。 杨芸儿见罗子昂没有接话,反而低下了头,脸色微红,误以为自己给对方压力太大,赶紧劝慰道:“先生不必着急,只要做过的事,总能找到蛛丝马迹。” 见罗子昂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握紧了拳,隐隐露出了青筋,杨芸儿有些后悔刚才的玩笑。 罗先生做事一向认真,往日只要自己提需求,必然保质保量按时完成,如今王爷出发在即,正是千头万绪之时,一个已经锁定的目标重要性不必往前提。 “就算没有证据,我们大概也能推断,于氏淡定背后,一定是有金主支撑的,金主的人选也不过就那么几个,人在府里,我们盯着,无论怎样,都能应对。因此先生不必着急。”她继续安慰道。 “某省得。”再次抬头,罗子昂神色已恢复如常。 杨芸儿又想了想,说道: “此番您同王爷出巡,我有一个法子,解决后顾之忧。” 罗子昂的身体再次前倾。 “你们可将小崔氏带上,王爷是个万事不会自理的,放个人在身边,多少能照顾起居,小崔氏需要在王府立足,谅她也该尽心尽力。二则王爷出巡,各地官员总有些不务正业,有专想旁门左道的。财帛之类的,想必先生能帮着周全,如果来的是桃花,倒是可以用小崔氏挡上一二。” “娘娘竟连这些细节都想到了,某着实佩服。但是将于氏留在府中,也需要万全之策,某在寻些得力的人手,安插在王妃周边,确保无虞。” “先生思虑周全。”杨芸儿微微一笑,罗先生与自己确实很有默契,知晓自己心系婉儿姐姐。 “我还有一个想法,我如今被留在寺中,也是拜小崔氏所赐。不如就用随行这个甜头吊一吊她,只说若她有法子助我离开,便让她随着王爷出巡。她急于出头,只她一人随伺,在她看来绝对是个好机会,想必有这个吊着,她总该尽尽力。” “妙也,太妙了。”罗子昂两眼放光,忍不住抚掌称赞。 “由我在府里盯着,保证婉儿姐姐万无一失,这样王爷出巡也好无后顾之忧。” 第229章 李泓暄的任务 罗子昂从山中归来,王府众人并没有等到期待中侧妃阻拦王爷出巡的消息,反而见到罗先生如打鸡血般开始着手准备王爷出巡各种事宜。 正妃那边接到了侧妃的亲笔信,竟也不再派人一波波到外书房劝说,反而是认命般开始为六小王爷打包行李。 至此,六小王爷出巡,督查天下水务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 当然,要确保老板能够风光出任务,必然需要一群全力以赴的马牛将所有琐事都打理妥当。 出发的日子就定在五日后,时间非常赶,因此整个王府都为之沸腾了。 且不说内宅一团慌乱,单看外书房,领任务的人进进出出,忙乱程度堪比过年。 众人神色严肃,步履匆匆。 毕竟是王爷第一次以钦差身份出巡。罗先生一遍遍耳提面命,不得有一丝一毫的差错。 而外头那些灵通的,则早早把消息送出京城。于是乎,各地大大小小的狐狸们都开始着手准备。 六小王爷人尚未出发,种种算计却已在暗中酝酿。 当然,众人忙得鸡飞蛋打之际,钦差本尊则相当悠闲自得。 身为王府中心人物,出巡的种种琐事不需要他亲自操心,故而李泓暄丝毫没有被周围紧张的氛围所感染 。 外头人只知道李泓暄是因为在京郊巡查水务才累病的。因此养病期间,种种夸赞之语未曾断绝。 除了水部已经积累起来的好口碑,不管有没有太傅授意,御史台那边居然接连有人上表夸赞六小王爷仁德。 一场病下来,李泓暄烧退了,人却有些飘飘然起来。 毕竟能撸起裤腿下河堤的王爷,古往今来,大概也就他了吧。 眼瞅着出发在即,李泓暄愈发踌躇满志起来。看着罗表哥绷着脸吩咐下人,六小王爷反倒有一种得偿所愿的小得意,在书房的一团忙轮中竟直接做起了白日梦。 梦中的自己立于黄河岸边巨石之上,指点水务,激扬文字,颇有大家风范。 不过,在这波澜壮阔的心情中,六小王爷总觉得有一丝丝捉摸不透的不和谐,让他心底有一种说不透的小别扭。 “先生,属下摸排下来,京中这几位郎中口碑颇佳,是否前去接洽,请先生示下。” 见罗子昂接过一份名单,皱眉思索。 身旁正闲得发梦的李泓暄无聊地凑了过去,好奇问道:“找郎中做什么?府医当差不是好好的?” “侧妃娘娘心细,府医需照顾王妃,托某另寻医士方便路上照顾王爷。” “府中医士是王太医推荐的,岂是外头那些郎中能比的?”六小王爷对杨芸儿的安排有所不满。 “王妃娘娘有孕,自是以王妃为先。”罗子昂面色不变,直接搬出杀手锏。 李泓暄撇撇嘴,没有发话。 电光石火间,他于隐约捕捉到了自己心底小别扭的来源,猛地抬头盯着罗子昂的眼睛发问道:“小芸真的没有拦本王出巡的意思?” “王爷,娘娘说您年轻,小病小痛不该娇惯的。” 罗子昂淡定地抬眼,捕捉到李泓暄古怪的脸色,想了想还是凑近压低声音补了一句:“娘娘说您将来是要能扛住大风大浪的!” 这话说得很在理,但李泓暄却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大对味。 此前一波波的人劝自己多多将养身体,不要冒进,他听不懂进去。 婉儿那几日隔三差五派人到外书房来劝,尤其那个叫沉香的,让李泓暄看着就烦,连带着对婉儿也有了几分不耐。 可小芸竟一句不劝,爽快赞同,且连府医都舍不得派给自己用,李泓暄内心却又总觉得有些空落落的。 原本忙着大包大揽的罗子昂,看着李泓暄有些欠揍的样子,心中念起了侧妃的叮嘱。 “王爷金贵,养病期间府中必然事事以他为先,不敢督促其功课。以王爷的根基,闲了这些天,又听了不少夸赞之语,骨头估计都变轻了几两,势必要重新修理一番。先生拿捏着尺度直接上,别心疼他。” 下山前,杨芸儿十分有先见之明的关照过罗子昂,人若伤春悲秋,或者嫌这嫌那,必是太闲所致,只要用差事填满,必然没空折腾那些有的没的。 还是娘娘高明,听娘娘的准没错。罗子昂索性收起对这小表弟的怜惜之心,不打算给李泓暄留下纠结的时间,劈头盖脸地将一个接一个任务丢了过来。 其中一个,小芸亲点任务——美男计,拿下小崔氏! 李泓暄刚刚康复的脑袋,立马又开始胀痛起来。 “杨娘娘说了,您下去要面对各色各样的人,一条心的,不是一条心的,王爷都得能用起来。这个小崔氏权当是给您练手的,看王爷能不能用好,将娘娘从寺里解救出来。” 罗子昂不管李泓暄脸色有多么不情愿,将要求提得清清楚楚的。 “非要这样么?本王直接让她干不就得了?” “娘娘说了,迫切想干好一件事,与不情不愿敷衍着做一件事,效果是不一样的,王爷要会用人!” “本王还得带着她?” “杨娘娘说了,府里两个麻烦,王爷您得自己带一个,她回来,再帮您处理另一个。” “小芸就不能两个一起办了?”李泓暄不死心。 “不能,王爷得自己来。杨娘娘留给您的是简单的那个。王爷您若嫌用小崔氏练手太简单,也可以换一下。” 罗子昂寸步不让,挺直了腰杆,毫不客气的又补了一刀:“陛下也吩咐过,您的后院您得自己管。” 李泓暄咬着牙,觉得一旦罗先生与小芸联手,竟然比朝堂上那群老狐狸还难对付。 他摁着脑袋仔细想了一下,不得不承认,小芸这个要求与景泰帝此前敲打自己的观点确实不谋而合。 既然是父皇和小芸同时指派的任务,身边又有罗子昂虎视眈眈地盯着,这回六小王爷再不愿意,也得硬着头皮上。 * 可怜的小崔氏打了几个喷嚏,她还在口信筹谋如何翻身,完全不知道自己竟是个被贵人们用来操磨李泓暄的工具人。 没多久,有婆子来报,通知她被王爷钦点伺候晚膳的任务。 终于能出院子见到王爷本尊了。 小崔氏一阵欣喜,口中念了好几声佛。 可当她着急慌忙地坐到梳妆台前,准备好好打扮一番,打开妆盒,小崔氏顿时整个人都要碎了。 盒子里只剩下些拆散的绒花、绢花。但凡带点石头和珠子的,早都被薅走了。 连她那几套心爱舞裙上缀着的珠子,也都被王府里的丫鬟婆子一颗颗的拆走。 俗话说的好,人靠衣装,佛靠金装。珠宝首饰是后宅女子争宠的武器,而私藏小金库则是在后宅一方独立天地内打通人脉,收买人心的利器。 如今,被人卸了装备,还扫荡到一穷二白。 小崔对着铜镜,心中充满了愤懑,一定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孽,才要遭这样的罪。 娘家那边是指望不上的。 同样姓崔,但她不过是崔氏庞大家族中的一支小崔。 投靠了皇后,又被安插入六王府。崔二夫人明面上帮着她,但前提是她得有用,毕竟二夫人手里调教的人儿有一大把在水灵灵的排队,时刻都能弃了自己。 而娘家那边的人还指着她受宠后来打秋风。谁知她不过是一只被薅光了毛的羔羊。 谁能想到堂堂六王府,竟如此行事。 当然,小崔氏并不知道这是杨芸儿布置下来的极限施压之法,要得就是秋风扫落叶,薅得干干净净,再观其反应! 小崔氏身边的丫鬟,在上一轮清洗中,已被王嬷嬷调走,如今只得一个婆子,还并一个没长开的小丫头伺候在侧。 那丫头年纪虽小,却十分不服管教。眼见小崔氏坐在妆台前一副泫然若泣的样子,噘着嘴埋怨道:“我劝崔娘子您抓紧些吧,王爷本看不上这花儿朵儿的妆扮,您在这有的没的上花费时间不值当,还不如早点收拾干净了,去王爷那儿服侍。也省得我们跟着您挨骂。” 小崔氏抿了抿唇,将牙关咬紧。在这后宅如果没有王爷的宠爱,又没有银子,她寸步难行。 她虽得以留在王府,却处处招人白眼,如今手头连打赏人的银钱都无。 她垂首死死拽着帕子,咬着唇,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深吸一口气,抬头时已然换了一副笑脸,对丫鬟道: “好姐姐再等一等,到王爷跟前,总要装扮一下才成体统,我想着,想着我若能翻身,必然带着你们一起。”小崔氏深吸一口气,堆着笑脸,艰难地继续道:“我记得你有一支珠花,可否借我用一用,来日得了王爷青眼,必然加倍赏赐于你。” 第230章 职业工具人的忍功 小崔氏忍着一肚子委屈低头走进王府的正院,眼睛的余光扫过正院的丫鬟们,心中顿时又添了许多不忿之气,捏着帕子的手因过分用力而微微发颤。 正院的丫鬟们穿红着绿,打扮的比一般人家的小姐还要贵气。 而小崔氏空有美人位份,居然不得不低声下气,好话说尽,才从自己丫鬟处求得一支珠花,到王爷跟前方不至于过分寒酸。 不过小崔氏到底也是在宫里熬过资历的,什么王爷为民募捐,都是托词,自己如今被针对才是事实。她咬了咬唇,用力调整心态,将一腔愤懑转换为动力。 小丫鬟挑起门帘,小崔氏停住脚步,伸手抚了抚垂下的一缕鬓发,再迈开碎步时,已然是面若桃花状,扭着一副袅娜多姿的身段摇曳着进了屋。 今日在门口打帘子的事红拂,将小崔氏入内前后的神色变化都看在眼里,忍不住鼻子轻哼一声,心底鄙夷:“这浪样儿,得意啥,看一会青黛姐姐怎么收拾。” 小崔氏也听到了丫鬟打的响鼻,不过这几日白眼见多了,她多多少少有些免疫。此刻人已到了战场,必须斗志昂扬,情绪值拉满,决计不能为了小事而分心。 然而当小崔氏扭着胯踏入堂屋,第一眼看到的并不是她心心念念的男人,而是气定神闲的正妃。 大丫鬟檀云带着团队侍奉在后,面上是一副虎视眈眈的表情。 小崔氏堪堪刹住一身袅娜,倒吸一口冷气,转而规规矩矩俯身行礼。 崔婉儿坐在上头,微微抬手。 小崔氏也是有几分眼力见,见与自己同宗的正妃态度和蔼,立即改换套路,由妩媚转为乖顺,并开始攀亲戚,套近乎:“给堂姐请安,妾一直惦记着堂姐,又不敢貌美来打扰。” “崔美人,既已入府,便需依着王府位份,切莫乱了礼数,让人耻笑了去。” 没等小崔氏将拉家常的氛围营造起来,檀云已经干净利落地替自家主子挡了回去。 自那日王爷宫中被斥,正妃不得不结束养胎休假,逐渐开始打理后宅,檀云的神经便绷紧了,她必须率先替崔婉儿挡住各路麻烦。 崔婉儿明白自己需得立起来,故而领了檀云的情。 此刻崔婉儿虽依旧保持着一贯的温婉气质,只浅浅一笑,却丝毫没有站小崔氏的意思: “王爷在后头更衣,一会就来,你且去帮忙吧。” 正妃发话了,这是客客气气给了指令,与檀云一个红脸一个白脸,与小崔氏划清了界限。 小崔氏也是伺候过人的,此刻哪能看不清自己的处境? 对着干是不可能的,不过既然来了,就得发挥些作用。在握着自己生杀大权的主母面前,一定要乖觉。 小崔氏见青黛正指挥着婆子丫鬟们安设桌椅,立即陪着笑脸上去帮忙放箸捧饭。 很快,几色菜羹摆完。另有婆子从外头提进来两大捧盒,里面又取出数碟精致菜肴,并汤盅炖品。 小崔氏揣度着这是为正妃配的孕妇餐,堆着笑脸便要上去帮忙,却被一个水蛇腰,削肩膀的娇俏婢子瞪了回去。 “你且放着,这些事不需要你这个外人做。” 小崔氏认得那是正妃身边的沉香,最是刁钻难相处,只得讪讪退后几步。 青黛见状,示意一旁小丫鬟将漱盂递给小崔氏,让其待在一旁候着。 这下,小崔氏明面上虽有着美人位份,却一下子跌落到了二等丫鬟的岗位,连餐桌边上的核心伺候位置都沾不到了。 然而,为了能在王爷面前露脸,她咬牙接受这个差事,甚至要对青黛讨好地道了谢。 她卯着劲要把差事办好,如要避免最终落个 “被裁员” 扫地出门的下场,必须得争取一切机会在领导面前好好表现,甚至连领导身边的红人也得哄好。 不多会儿,李泓暄被人簇拥着从屏风后头绕了进来,身上是家常打扮,穿着绯红织金花卉纹样镶边朱红箭袖圆领,满满的富贵气息。 方才低眉顺眼端着物件的小崔氏立即将身姿拗成 s 状,满心期盼,可她很快便失望地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挤入王爷的视线范围之内。 李泓暄一出现,王爷房中青黛等大丫鬟便立即迎了上去,殷勤伺候李泓暄入席。 而檀云则率领着另一队丫鬟,服侍正妃入座。 男女主子都带着核心团队。 各自身边的大丫鬟已将餐桌外围第一圈黄金伺候位占满,根本没有小崔氏这个美人的位置。 小崔氏端着漱盂刚想寻着什么由头,闹出些动静求关注,就被同样不在核心圈的红拂狠狠瞪了下去。 小崔氏也算看出来了,丫鬟们当然都是跟着主子行事,同之前搜刮她的钱财一样,主子们这是有意磋磨她呢。 好在她也是个有志气的,只在心中暗自鼓劲,面上愈发恭顺。 想当年她在那般动不动打杀人的崔后身边熬出头,并不仅仅因为她姓崔。 横竖只要能进王爷的屋子,总能熬出头。 食不言,寝不语。 往常杨芸儿在时,六小王爷和崔婉儿已不那么恪守规矩,不过今日夫妻两个心知肚明,为了将杨芸儿接回家,得配合演戏,因此吃得格外肃穆。 主子安静,仆妇们更规矩。 屋内伺候的,连同屋外候场的,仆妇们人虽多,却连一声咳嗽都不闻。 这顿饭吃得格外长,小崔氏打心底里觉得碧螺给的漱盂尤其重。 若不是在宫里磨练过性子,恐怕就撑不住。 好不容易熬到男女主子寂然饭毕,几个二等丫鬟捧着东西鱼贯而入,其中就包括主子们饭后漱口用的热茶。 小崔氏抿着唇,一顿饭,就等着主子漱口的机会,可是给她等来了。 可小崔氏抬腿刚要迈步,候在她身侧的红拂眼明手快一把夺过她手中的漱盂,几步进入核心圈,伺候王爷去了。 整套动作十分丝滑,仿佛早有准备。 原来,这本是红拂的差事,方才不过借着小崔氏的手,搁一下东西,顺带把小崔氏定在外围。 小崔氏是封建时代土生土长的官家女子出身,又入宫接受过全套礼仪规训,对主子们存在着天生的敬畏。 因此同那些个传说中的穿越女不同,小崔氏无法当着男女主子的面和一个二等小丫鬟抢漱盂,更不会弄出什么摔碗跌盘、滑倒、犯晕之类的骚操作。 她在皇后宫中,亲眼见到过那些安分的,不安分的,不管有意或无心,只要没采准主子的脾性,或被赶走,或被杖毙,被溺杀,总有一款悲惨结局等着你。 因此,眼前场景,她下意识觉得自己能做得,便是忍,让自己规矩地像只鹌鹑。 直觉告诉她,既然被点名来伺候,总有些缘由,眼下全看自己是否耐得住。 果然,规规矩矩的小崔氏等来了机会。 “崔美人,你怎么在那边伺候,怎不近前来?” 果然,主子们吃饱了,心情也好,终于想起屋内这个工具人来。 见正妃发问,小崔氏一改往日造作之态,规规矩矩上前行礼道:“伺候王爷和娘娘用膳,是妾的本份。妾只是见着屋内姐姐们伺候着十分熟练,怕自己手笨,不敢十分上前打扰。” 这话回的十分规矩,甚至有几分胆怯。与她初来王府时的样子判若两人。 不管是否出于真心,显然是经过沉痛反思了的。 崔婉儿面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她更愿意从善意角度揣度别人,甚至她还有几分同情小崔氏。 好在她牢记杨芸儿的叮嘱,必须与皇后赏赐的两位美人保持距离,故而她并没有直接接话,而是转向李泓暄,叹息道: “王爷即将出远门,王爷身边需要个知冷知热的人贴身服侍。可如今妾身子不便,只怕要委屈王爷了。” 听了这话,小崔氏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今日唤自己过来服侍,十有八九是正妃要选人跟着王爷出巡! 这可是大好的机会啊。 到底一笔写不出两个崔字,正妃有孕,到底要仰仗自己。而不是那个口是心非的于氏。 这下小崔氏十分笃定方才明着暗着种种刁难是正妃在试探自己。 幸好自己足够能忍,足够乖觉。 小崔氏两只手使劲捏着帕子,控制住脸上的表情,努力忍住主动请缨的冲动。 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要稳住心态,绝对不能让主母看出你的急切。 小崔氏将头压低,整个身姿都透露出卑微。 第231章 各司其职 大概是方才用饭时太过安静,此刻李泓暄和崔婉儿彻底打开了话匣子。 他俩虽是夫妻,但王府主打一个院子多,地方大,规矩繁琐。 前阵子王爷养病在外书房,孕妇被要求与王爷隔离。 那日罗子昂带回侧妃的口信,支持王爷出巡的同时还附带一个建议:王爷康复后不要立即回内宅,观察个三日再说。 由不得六小王爷内心嘀咕,这建议传到内宅,檀云率领丫鬟自然是严格执行,防王爷就像防贼一般。 这么一来,李泓暄和崔婉儿两人虽同住一个府邸,有了内外院之隔,与异地恋也差不了多少。 好不容易又熬了三日,王爷出发在即,又肉眼可见的恢复了活蹦乱跳的状态,才被放回内宅。 今日,恩爱夫妻相见,你来我往,说着说着,彼此情义越发浓郁起来。 两人都是从小被仆妇们围着伺候长大,因此周边环伺的人并不影响他们此时此刻的发挥。 小崔氏如同一个小透明一样,在底下垂手侍立,看着上头主子们情意绵绵,心中愈发煎熬。 明明方才老板娘的话题已提到选人了,奈何老板一不小心转了话题。 老板好不容易看了自己一眼,谁知老板娘又岔开了话题。 小崔氏抿着唇,感受着心脏在胸腔内的跌宕起伏。 这是考验她忍功的时候,她不能在熬过了前面九十九步之后,于最后一步功亏一篑。 小崔氏压抑着情绪,盯着脚上绣鞋,默数着自己的呼吸声,这是在皇后宫中磨练出的本事。 终于,转机再度降临。 崔婉儿又一次提及了选人陪侍之事。 “王爷,妾身不能陪在您身边,要不王爷选个人带在身边吧,替妾照顾王爷起居,也好让人放心一些。” “别人哪有婉儿妥帖。”李泓暄拉过婉儿的手,眼神拉丝,情意绵绵。 小崔氏默默咬牙,心中暗暗祝祷,请王爷看过来呀,看这里呀。 又等了好几个来回,小崔氏才终于被点了名。 依旧是崔婉儿开的口: “王爷,你看方才崔美人服侍的妥帖,人也颇为贞静娴雅,不如带上她吧。” 感受到王爷打量的目光,小崔氏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见王爷没有立即发话,小崔氏心知终于等来了表忠心的时刻。 想到这里,她深吸一口气,当即拜倒,只对着正妃,言辞恳切道:“妾愿为娘娘分忧,全凭娘娘做主。” 说完她匍匐于地,将卑微感做足,且全程没有与李泓暄任何眼神交流。 这与她初来之时,心高气傲,急于求宠的样子判若两人。 李泓暄眯了眯眼,惊讶于小崔氏变化之大,对其原本的厌恶敌视之心不由减弱了几分。 从深宫走出来的小崔氏,这回走对了路数。 习惯于直来直去的六小王爷哪里知道,在求生欲的趋势下,野心可以被完美隐藏。 她与一通入府的于氏在王府内被不断打压。御赐的身份虽能保住两人不被赶出王府,却无法带来恩宠,甚至连温饱都快保不住了。 小崔氏不傻,自然知晓是有人有意在针对她们。 可惜她没有全知视野,猜不透自己工具人的身份。不过深宫的历练,还是给予她一些眼力见儿。 目前王爷心中只有王妃,自己尚未入得王爷的眼,那么讨好王妃,让王妃安心,暂时比取悦王爷更重要。府中王美人的处世之道,便是一个很好的借鉴。 见一个两个都掉头以崔婉儿为中心,忽略自己这个正主,六小王爷心中突然泛起了酸味儿。 他拧了拧眉头,盯着小崔氏看了会,见对方真的没有讨好自己的意思,忍不住搭起架子讥讽道:“出巡辛苦,可没有府中的锦衣玉食,你可愿跟着本王到外头吃苦?” “王爷一心为民,妾怎能安享富贵,能一路照顾王爷,替王妃分忧,是妾的福分。”小崔氏略略侧身,但只对着李泓暄恭敬行礼,低眉顺目,回答的滴水不漏。 李泓暄哼了一声,道:“看不出,倒是个有志气的。” “王爷过誉了,都是王妃娘娘调教的好。” 小崔氏早已发觉,李泓暄对崔后有些排斥,此前只要搬出皇后做挡箭牌,必然更糟。 今天她学乖了,正妃面前不但收起全套媚态,但凡涉及夸赞之词,也全数往崔婉儿身上套。 一时间,屋内气氛相当融洽,三人又互相客套了一轮。 站在正妃身后的檀云心下有些发急,王爷加戏,这话题有歪楼的倾向啊。 檀云又等了一轮,实在忍不住,不得不插嘴,将原本李泓暄的台词说了出来:“只是王爷不在府上,娘娘您不免寂寞,这崔美人不在,倒是缺了个人儿陪娘娘解闷。” 李泓暄身后的青黛见好姐妹檀云下场,立马会意,紧跟着帮忙把话题往目标上拉回:“倒是这个理儿,过往侧妃娘娘在府上的时候,最能陪着娘娘解闷了,只是不知侧妃娘娘什么时候能够归府。” 小崔氏听到这话,心中警铃大作,若侧妃归来,陪着王爷出巡的好事,哪轮得到自己? “侧妃娘娘在寺庙祈福,实在辛苦。娘娘若是觉得寂寞,于美人善于歌舞,也知晓一些药理药膳,来日也可以在府内侍奉娘娘。” “那个好饮酒的?不提也罢!没得冲撞了婉儿。”李泓暄还记得当日拼酒输掉的耻辱,当即打断小崔氏的话,“我不在王府,让她呆在自己院子里,不许出来。没得又桃花酿,梨花白的,瞎闹!” 可怜于氏人在院中打了一个喷嚏,好姐妹一句话,连带她好端端又要被禁足。 崔婉儿见话题好不容易回到正轨,立马入戏,看似惆怅地说道:“我也惦记着芸儿妹妹。前几日听崔家二婶婶说,皇后娘娘的凤体已康复不少,想来芸儿妹妹也快回府了吧。” 小崔氏赶紧顺着崔婉儿的话,跟着念了一句佛,仿佛很诚心的样子,末了又加了一句。“还请老天保佑,皇后凤体早日康复,王爷出巡一切顺利。” “浑说什么呢?我母后早就康福乐,正要张罗后宫采选之事呢!”李泓暄不耐烦道。 小崔氏暗道不好,她只顾着暗示皇后娘娘的病还没有完全好,不料提及皇后,王爷反应有些大。 她赶紧陪笑着道:“是妾的疏忽了,妾只是后宅妇人,不知晓外头的事,浑说犯了忌讳,求王爷恕罪。” 说完小崔氏俯身拜倒,虽然行止规矩,但声音清脆,还带着些许诚惶诚恐的颤抖。 小崔氏觉得只要自己能忍住,争取到在王爷跟前伺候,总会有机会。毕竟王爷血气方刚,如何耐住十月寂寞。 但她又失算了,王爷的寂寞与她无关。 李泓暄对这来来回回的试探已经失去了耐心,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他习惯的直道上。 只见他一拍桌子,突然提高声量呵斥道: “你后知后觉?在本王面前装什么装?上回小芸被崔后下旨留在慈恩寺,是你使的坏吧!” 小崔氏浑身一颤,立马匍匐于地,叩首求饶道:“王爷,妾一直安守后宅,妾身边伺候的丫鬟都被调换了好几轮,怎么可能左右皇后娘娘的决定啊!” 说罢,她又泪眼汪汪的爬到崔婉儿脚下,哭诉道:“娘娘明鉴,妾冤枉呀。” 见小崔氏的手攀上婉儿,李泓暄立即联想到当日花园中遇到牛皮糖一般黏糊的于氏,果然都是崔后宫里调教出来的,这粘人的姿态一模一样。 厌恶之感再次涌上心头,六小王爷想都不想,起身抬腿一脚将小崔氏踹到一旁,毫不客气的吩咐道: “废话少说,本王就给你一次机会,五日内,不管你用什么法子,让小芸归府,本王就带你出巡,不然你这辈子都不要走出你的屋子!” 说完一甩袖子,直接进了后堂。青黛等丫鬟赶紧跟着入内伺候。 崔婉儿和檀云相视一眼,颇为无语。 看来爷又撂挑子了,这场子还得收拾一下。 崔婉儿示意丫鬟将地上的小崔氏扶起,温声劝道:“我知你委屈,但那日确实有人见你与崔家传过消息。偏就那时候皇后娘娘下了懿旨。或许只是巧合,但在王爷看来,你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小崔氏闻言,明白自己的行踪都被人盯着,心下不由一惊,额头渗出些许冷汗。 她自觉百口莫辩,索性不辩,只抽抽搭搭做出惧怕之状,以期博得同情。 崔婉儿一贯心软,看着小崔氏还算乖觉,向檀云递了一个眼色。 檀云见状,从袖中取了一个钱袋递给小崔氏。 小崔氏犹自发抖,不敢接。 婉儿温和道:“这些钱你先拿着,我知晓你前阵子为了王爷募捐事宜,破费了不少。” 见小崔氏面露疑惑,整个人还绷紧着。婉儿索性又将话挑明了几分:“你我都是本家,王爷说的那事,你寻个由头去求一求二婶子,她常常出入宫中,或许有法子帮你。” 小崔氏瑟缩地接过钱袋,叩首谢恩,匍匐之际,悄悄用手捏了捏钱袋,分量不轻,起身后,她故作为难,含泪道:“娘娘的意思,妾省的,必当全力以赴。但妾人微言轻,二婶子金贵,怎能随便请的东。” “你不必担心,尽人事,听天命罢。左不过是我怕寂寞,实在想芸儿的紧。我虽有心留你在身边,但你也知道王爷出巡需要人照顾。同你一起来的于氏不得王爷之心。且你毕竟也是崔氏出身,让你去我总归放心些。只是王爷有些心结需要解开。” 话讲到这个地步,小崔氏哪有不明白的,当即道:‘娘娘放心,有娘娘开口,妾必当全力以赴。”这一句回应,比前一句真诚了许多。 崔婉儿眉眼弯弯道:“你且去吧,若手头紧了,缺什么,短什么,尽管来找我。” 让人办事,钱总要给足。 果然,一旁的檀云看到了小崔氏的眼睛隐隐发出了光。 第232章 小崔氏的kpi 不得不说,小崔氏除了弹琴跳舞,也是干活的一把好手。 当一颗鲜红的胡萝卜吊在面前的时候,小崔氏展现出了极高的办事效率。 手中有钱好办事,小崔氏很快重新盘活资源,还争取到正妃的恩准,风光回了一趟娘家,且是荣归故里的那种规格。 于是,一颗胡萝卜带来的运气得到了叠加。 不得不说,世道就是这么奇妙,势利古今相同。 在小崔氏被打压到谷底之际,崔家的人便当她是一盆泼出去的水,不但崔二夫人开始着手物色替补,连她的亲娘都不再理睬。 然而,小崔氏一旦支棱了起来,带着礼物与可以预见的大好前途风光归宁,情况就不一样了。 不但自家父母亲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她同亲娘两人还荣幸地受到了崔二夫人的花厅接见。 上一回有这待遇,还是小崔氏被相中入宫的前一日。 此刻,小崔氏穿着一身簇新的绣花裙袄,伸手微微扶了一下鬓间新得的赤金镶珠宝钗,笑得乖巧且不失妩媚。 “贱妾幸得夫人青眼,送入宫中,有幸得皇后娘娘调教,如今在王府中又有堂姐看顾,夫人当日提携之情,妾时时刻刻铭记肺腑,不敢忘怀。” 小崔氏对着崔二夫人盈盈一拜,美目流转,声线乖巧。 短短一句话,将需要奉承的一二三号老板都排了进去,且将眼前关键老板崔二夫人的举荐排在了最重要的位置。 她今日是带着任务来得。 前头侧妃杨芸儿被滞留寺中,本是自己求来的,如今出尔反尔,又要求人,难度系数颇高。 好在崔二夫人眼高于顶,不甚精明,小崔氏对自己能否完成任务还是有些信心。 于谈判技巧而言,切忌将把背负的kpi底牌直接掏出来,先得给对方营造一种志在必得,彼此共荣的假象,只有情绪价值提供足了,氛围烘托到位后,才能稍带上个把转折。 小崔氏的一番唱念做打,果然让崔二夫人心中颇为满意,面上也露出几分笑意,但她自持身份矜贵,只点了点头,并未开口。 小崔氏受到鼓励,再接再厉道: “此番王爷出巡,堂姐有意让妾陪侍,故而特来向夫人辞别。也好叫夫人放心。妾必不负皇后娘娘与二夫人的嘱托。” 说完,她规矩下拜,给上头的人磕了一个头,以示感恩及忠心。 果然,这席话比着先头务虚的讨好更为有效,崔二夫人终于开了金口: “我的儿向来懂事乖巧。由你陪着王爷去,我和娘娘自是放心的。” “那还得仰仗二夫人提携之功,不然这丫头跟着我不过就是小门小户过日子,哪能见如许多世面。”崔家母亲也是有眼力见的,见女儿的话得了肯定,有利可图,立马跟上扇风。 “你的丫头生得好,自是不能埋没了。来,到我跟前,让我仔细瞧瞧。” 小崔氏乖顺的走到崔二夫人跟前,由着对方上下打量,脸上浮上一层符合晚辈身份的羞赧之色。 这羞涩中带着美艳,美艳中又留着恭顺,眸子里有对上位者的艳羡,也有不曾掩饰的野心,但不多,刚刚好。 杨芸儿若此刻在侧,必然会对小崔氏这番功力赞不绝口。 不但礼仪周全,话说得动听,关键能把妩媚的尺度把握的如此恰到好处,既能让女性老板放心且不嫌弃,又能彰显出其对男性目标的吸引力。 作为在深宫暴躁皇后身边熬出来的人,果然不简单。 也难怪崔后会把她挑出来送给李泓暄。 这样的功夫,很值得后世名媛班当做教学案例来分析,说不定也能成就一门显学。 “还是瘦了些,伺候男人要丰腴些的好,像杨氏那种小身板,后头有她苦的。” 崔二夫人上下打量了小崔氏,又拉过小崔氏的手,捏了捏皮肉,下了结论。 小崔氏低头羞而不语。 崔二夫人便以长辈之尊,颇为贴心的关照了几句。 小崔氏母女一唱一和,俱是感恩戴德,配合地十分丝滑。 崔二夫人被哄得熨帖,不由暗自感叹一句,都是崔氏族人,这小崔氏家的就比崔婉儿那对天聋地哑的夫妇懂事的多。 崔二夫人是刻意忘了,当初太子在世,李泓暄不得宠,崔后挑选六王妃时,还是她替皇后出的主意。在族中专选没野心又无甚作为的安分人家。只要家底殷实,景泰帝那边好交代即可。 换言之,除了姓崔,有钱,别无长处。 前阵子,崔二夫人几番入六王府,想要插手六王府后宅事宜,崔婉儿总是不咸不淡,甚至躲着不见。 这对崔二夫人这类于情绪价值有高需求的贵人而言,那算是犯大忌讳了。 此刻,崔二夫人看着眼前善解人意且十分乖巧的小美人,对比那个不听话也不懂事的木头美人崔婉儿,心下有了计较。 她皱眉道:“你那主母倒舍得放你出去,我原以为她不过是外头有着贤名,实则是个善妒的。” 小崔氏入王府蹦跶了没几天,就被软禁,并不知晓崔婉儿在李泓暄撑腰之下,与眼前这位多事的二夫人有过数轮不甚愉快的交锋。 她开头特意称正妃为堂姐,本是为了拉近距离。 此刻听出二夫人话中不满,心思玲珑如她,立即回过味来。当下避开送命的方向,改口附和道: “正妃娘娘是主母,妾不敢置喙。不过娘娘有孕,自是需要帮衬的,其他几个都是外姓,面上虽处的好,我看彼此未必交心。” “正是这个理,男人哪有不偷腥的,仗着怀孕,能霸着夫君到几时。我这好心为暄儿张罗,一个两个的矫情什么!” 这话小崔氏不好正面接口,但她用脸上适时泛起的红晕回应了二夫人的话。 这姿态让二夫人更为满意。 “你是个好的,我看六王妃福薄,都说妇人分娩,九死一生,以她的底子,这胎怀得如此辛苦,动不动就保胎不管事不见人,后头还难说,倒是你,入宫前我寻人替你算过,有宜男之相。也该早早准备起来,同样是崔氏的血脉,只要有了孩子,福气还在后头呢!” 听了这话,小崔氏浑身一颤,心中不由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但惊恐之余,她心中隐藏的野心受了刺激般,迅速膨胀起来。 她离宫前,崔后可是叮嘱过,与杨氏争宠,不能伤了崔婉儿腹中的孩子。 可崔二夫人的话点醒了她。 她家虽是势微旁支,较之崔婉儿矮了一头。但大家都姓崔,同宗同脉,只要怀了孩子,都是带着崔氏血脉的,皇后会不认么? 在野心的刺激下,小崔氏于电光石火间得了一个主意,看来今天的kpi有着落了。 她压住心中惊涛骇浪,面上露出受宠若惊,颇为惶恐的样子,与崔二夫人战战兢兢拉扯了两个来回,然后看似不经意间提了一嘴: “只是王爷那边还惦记着城外修行的杨氏侧妃,他总将这笔账记在我和于氏妹妹头上,心中颇为怨怼,妾不知如何是好。怕王爷远着妾。” “你担心什么,你颜色好,性子又好。这回出去了,天天在跟前伺候着,王爷又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还不是由着你哄软了心肠。” 闻言,小崔氏的脸顿时羞成桃花状。惹得崔二夫人将其好生打趣了一番。小崔氏亲娘也在一旁凑趣。 母女俩又一番做作,十分配合地将崔二夫人的毛哄得十分顺滑。 火候到了,小崔氏又一脸无辜的铺垫了一句: “不是妾背后嚼舌头,王爷气性真的好大,对王妃也是看顾得紧,妾打心眼里是羡慕王妃的。” “胡说,哪有正室同她那般!按说磋磨妾室的也有,但不让妾室近身侍寝的,可属实十分善妒了!” “可王爷护得紧,王妃提出让妾随行时,王爷还抱怨过,他离开京城,若把妾也带走,侧妃又不在,没人陪着王妃解闷。为了这事儿还闹过脾气呢!” 小崔氏言谈间的尽是家中小儿女遇到了困难,向长辈求助的姿态。 她说得句句属实,但引导的方向却与事实渐渐拉开了差距。 见女儿这个样子,当娘的自然听得出几分内涵。 小崔氏母亲陪笑着补充道:“世人都说六王正妃和侧妃交好,既然王爷担心离京后正妃无人看顾,不如想个法子将那杨氏侧妃从城外接回不就得了么?横竖王爷出巡了,让妇人们在后宅相伴,两厢便宜。” 小崔氏暗自给自己亲娘竖起大拇指,看来只要金钱许诺到位,自家娘亲还是智商在线的。 求人的最高段位,便是引得对方自然而然想到解决方案,且让对方认为那方案是对其有利的。 崔二夫人冷哼一声,眸色中闪出凌厉之色,点了点头,道:“我看着那崔婉儿并没有外头说得那么大度,那杨氏又是个狐媚子做派。不过孕中之人么,让杨氏那狐媚子去照顾,哼哼。” 崔二夫人虽没有将话说透,但目光中的冷意已经透露了不可说的信息。 小崔氏要维护自己乖巧得用的人设,不宜表现太过机灵,适时的低下了头。 而她那亲娘则用后宅妇人特有的眼神十分配合地回应了这种不可说。 小崔氏原本那不可能完成的kpi就在这种不可说的默契中完成了一半。 当然,也合该小崔氏运气好。 另一半进展也十分顺利。 宫内,后妃新一轮采选在即,崔后正抖擞着精神全力应对杨丽妃一派的虎视眈眈,根本没空病病歪歪的与景泰帝较劲。 崔二夫人这阵子入宫十分勤快,她充当了崔后在宫外的耳目,需要隔三差五地将各家贵女的动向告知崔后。 较之采选大事,杨芸儿这种小虾米根本不值得一提。 崔二夫人不过顺势一句话,便完成了小崔氏的kpi。 然而,崔后到底是崔后,虾米再小,也是一只姓杨的虾米。 故而送出城外的“恩典”多多少少带着皇后的气性,临了还要再恶心杨芸儿一把。 城外慈恩寺,杨芸儿带着一众团队,规规矩矩跪于寺院青砖之上,听到了贵人如下的旨意: 皇后康复,杨氏祈福有功。这是面上的肯定。 为嘉奖杨氏功劳,皇后给的奖赏方案十分独特,请杨氏恭敬再抄写9遍《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供于佛前来彰显功德。 一本六七千字的经文,若用蝇头小楷认真抄写,且只在日光好的时候抄,可不得又花好几天功夫留在山中么? 显然,崔后和崔二夫人并不希望在六小王爷出发前,让杨芸儿与王爷有依依惜别的机会。 杨芸儿颇为坦然地接受了这个结果。抄写这种事与她而言,不是难事。且她于山间还有未完成的事情。 只要王爷走前将于氏圈禁,给婉儿留足护卫人手,略晚两天归府,问题不大。 杨芸儿本人淡定接受,但李泓暄则不然。 知道消息后,李泓暄颇为不忿,痛骂小崔氏无用。 好在崔婉儿心善,也记着杨芸儿信中的嘱托,替小崔氏说了许多好话。 外头又有罗先生反复强调,带小崔氏上路,是侧妃特别关照下来的任务。 李泓暄扛不住内外夹击,只得从命,将任务带着上路。 就这样小崔氏又领了不少赏赐,欢欢喜喜收拾行囊,准备随行,大干一场。 尽管崔后一方并不希望李泓暄出发前与杨芸儿有依依惜别的场景。但拦不住六小王爷惦记小侧妃的心思。 出发前一天,李泓暄早早骑着马,低调出了城。 山间春色正好,李泓暄和罗子昂各有各的心事,打马上山,误了一路烂漫山花。 赵二远远听到马蹄之声,带着其他人迎了出来。 李泓暄伸长脖子,没见到心心念念之人。 赵二十分熟悉这个表情,上前一步,讨好地回道:“回王爷,人在屋内抄经。” 老耿狠狠捅了他一肘子,自定了亲,这憨憨愈发嘴上没个轻重了,连个敬词也不晓得用。 所幸李泓暄同罗子昂并不计较这个,两人先后下马,将马交给侍卫,大步往前。 进得屋内,发现杨芸儿,碧螺,碧桃三人分别坐在书桌两侧,正齐刷刷地奋笔疾书。 第233章 依依惜别(上) 李泓暄看着屋内忙碌的人儿,想当然地以为他的小侧妃正带着贴身丫鬟苦哈哈地赶写那九遍经文。不由心中发堵,一个大踏步走上前,口中道:“小芸,让你受苦了。” 两个丫鬟见王爷进来,立即放下笔,刷得一下起身行礼。 杨芸儿却稳坐不动,继续奋笔疾书,口中不耐道:“再等一会,这份材料马上收尾!” “小芸!你不是在抄经?” “别吵,快了!”坐在案头的人头也不抬。 杨芸儿这声音不大,惊得碧螺和碧桃两人双双心头颤动。 好在碧螺跟着杨芸儿这些时日,也了解了这位娘娘的秉性,眼见着六小王爷一脸阴郁,赶紧稳住心神,上前陪笑着引着王爷到屋内坐下。 碧桃如今跟着碧螺打下手,想要上前帮忙煮茶,不料却被杨芸儿叫住。 “碧桃,你赶去长菁处,把我让她盘点的单子取来。” 碧桃愣了一会儿,才应了一声,低下头飞快地跑出了屋子,可没一会就折返了回来,跑到杨芸儿跟前,小心翼翼地说道: “娘娘,赵二腿脚快,他去长菁姐姐那边要东西,不耽误娘娘的事。这边王爷来了,我,我还是在屋内伺候着吧。” 说完抱歉地看了眼还在一旁发愣的王爷,低头跑去帮碧螺烧水打下手。 王爷来得太早了,她们一早被娘娘催着赶资料,茶水什么的,都还没有准备好呢! 杨芸儿已经很习惯碧桃随手将任务转包给赵二的做法,只点了点头,笔下不停。 罗子昂见着杨芸儿一副忙到飞起的样子,抽了抽唇角,转头看了眼呆呆的表弟,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上前一步,抱拳行礼道:“娘娘可要帮忙?” 杨芸儿停下手中笔,微微抬头蹙眉道:“没想到你们来的那么早,比我预料的整整早了一个时辰。” 被晾在一旁的六小王爷找到话头立即抢答道: “小芸,今日本王天不亮就出府了,恰好赶着开城门,就想着……” 大男孩挠了挠头,突然要说情话,脸上涌起一丝羞涩,声音也低了几分:“本王想早些见到你。” “你着急什么,出发日子这么急,说好要准备的材料还差点功夫,你来得这么早,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我原本估摸着你们还要一个时辰后才到。” 被惦记着的美人,丝毫不为所动,反而连珠炮似的抢过话头,堵住了六小王爷一腔情意绵绵。 李泓暄…… “先生同王爷先饮会茶,略等一等就好。” 一旁的碧桃默默咬了咬唇,水还没烧好,喝什么茶呢!她心下虽腹诽,但手上煽火的动作却未曾停歇。 这边茶炉子火烧得正旺,而被杨芸儿一通怼的六小王爷却哑火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好在罗子昂依旧镇定,一抱拳,诚恳道:“不妨事的,娘娘一心为了王爷谋算,劳心费力,我等自愧不如,娘娘如需要帮忙,某为娘娘打下手。” 罗先生身为幕僚,礼节上的客套话是说惯了的,何况此刻的话语是发自内心,带着十分的诚意。 杨芸儿听着,心头有些发虚。 其实,她赶着整理东西也不全为了李泓暄。 自知晓李泓暄真的要出巡后,她的心思也跟着活络了起来。 上辈子她曾经是满天飞的精英打工人,虽然做牛做马,但好歹眼界开阔。 而如今以她目前的身份处境,暂时困在一亩三分地内,能出王府便已不容易,出京城更是 难上加难。她心中的不甘因着王爷的出巡而有些蠢蠢欲动。 她起了念头,想借着李泓暄出巡,请罗子昂帮忙将各地特产与风土人情都摸一摸,有什么名头想的商号,带些产品回京,方便她足不出户,更好地了解这个时代。 万一将来她也能如其他开了金手指的穿越人士一般成就一段商业传奇呢? 梦总要做一做的,不然同咸鱼有啥差别? 只是这些话,不好同人讲明。 杨芸儿放下了笔,摸了摸鼻子,掩饰住自己被夸赞后的心虚,顺手拿起桌上一本册子,说道: “这是根据先生送来的简报,整理出的要点。先生且同王爷看看,权当参考。” 说着,她又拿起另一本做了不同标记的册子道:“先生之前送来的人名资料,我也简单看了看,这几个人直觉可能不好对付,先生请留意。” 早前李泓暄第一次闹着要出巡时,杨芸儿便请罗子昂着手搜集各地水务官员的资料。这几天她又集中研究了一番。 罗子昂接过册子,看着上面的批注,佩服道:“娘娘同某想到一块去了,这几个地方的官员或许是难啃的骨头。” “正是,所以我想了几条路线,虚虚实实,先找个好对付的敲打一下。” “妙哉,这法子好,某也有此意,但娘娘的安排更妥帖!” “咳咳!” 见着表哥同小侧妃,有来有往说着出巡事宜,完全没有自己什么事儿,李泓暄这个正头钦差加王爷,浑身都觉得不得劲起来。 “你们商量这些事,都不通过本王的么?难道不是本王出巡么?” 讨论得热火朝天的两人猛然意识到,好像忽略了屋里最尊贵的那个。 场面一度尴尬。 好歹茶水刚刚煮好,碧螺匆匆点了一盏茶,碧桃帮着奉上。 本想借着上茶缓解一下气氛,不料可怜的碧桃撞到六小王爷的枪口上。 “怎么这么烫!” “这茶怎么点的?咋这个色!退下重来。” 碧桃涨红了脸,讪讪退下。 一旁的碧螺还没来得及给一个安慰的眼神,门外听得有人叫唤:“娘娘,您的东西送到了!” 随后,一个高大的身影生生撞了进来,扑的一下撞在了枪口上。 “滚出去,本王面前都是这般放肆的么!” 可怜赵二憨憨的大个子,生生缩小了一圈,但他手里还拿着桃儿嘱咐他去要的东西,尚未交接。 他看着王爷的脸色,进不敢进,退的话,没法完成任务,人当即僵在那里。 杨芸儿知晓李泓暄性子上来了,赶忙上前打圆场道:“王爷莫生气,我想着不在府里,便让他们松快些,不讲那些规矩。” “你是本王的侧妃,他们是伺候你的人,怎能如此不知礼数!”李泓暄瞪着眼睛。 “王爷,娘娘本在寺中受苦,待下人宽厚些也在情理之中,王爷便不要苛责了吧。” 罗子昂上前一步,替杨芸儿取过赵二手中的册子,恭敬放在杨芸儿桌前。赵二则趁机在某些人眼神示意下,溜出门外。 罗子昂的话十分在理,提到杨芸儿这一个月来的清苦,六小王爷又哑火了,但他此刻浑身不爽,却又不知道如何发泄。 瞧着李泓暄气鼓鼓的模样,杨芸儿微微一笑,从桌上取来一本本子,递予李泓暄,放柔了声音,好言劝道: “记得幼时曾听长辈提及官场险恶,人心难测。此翻王爷首次出巡,总担心你在外吃亏,我便整理了一些掌故。我年纪尚轻,亲身经历有限,皆是道听途说而来的故事,私下觉得颇有趣味,便整理出来供王爷解闷。王爷在路途之中若觉无聊,可翻看一二,说不定能从中获得些许启发。” 这本册子确确实实是专为六小王爷准备的。 这两日,杨芸儿闷在屋内,竭力回忆前世记忆中那些反贪反腐、微服私访、探案查案的各类剧本,精心思索出好几则典型事例,而后逐一以故事的形式为李泓暄默写出来,还增添了些许幽默元素,最终整理出一本案例集。 这也算是杨芸儿为李泓暄钦差首秀准备的一份心意。接受过现代教育的她,总有些为国为民的大义在心中,对李泓暄这个潜在的未来储君,杨芸儿确实想好好帮扶。毕竟利国利民也是利己嘛。 这番出巡,虽不能在身边看顾提点,准备好的教材,再有罗子昂在一旁看顾,总有些作用。 六小王爷快速翻看了几页,看着一笔一划漂亮的字迹,顿时觉得这是一份沉甸甸的心意。 尤其是刚才那句“担心自己吃亏”特别令其舒适。六小王爷心中方才涌起的郁结迅速一扫而空。 “小芸,这都是你为本王准备的?小芸你辛苦了。” 第234章 依依惜别(下) 崔后和崔二夫人想着法子避免李泓暄离京前,杨芸儿有机会与小王爷依依惜别,进而情意绵绵,拉扯出变数。 然而,从某些角度而言,她们其实是多虑了。 纵使李泓暄起了个大早,一路策马扬鞭赶到山间,等着他的也只是一场严肃认真的工作会议——关于老板出差之准备。 屋外鸟鸣声声,山间晨光旖旎,屋内氛围却肃穆认真,白白辜负了一片烂漫山花。 不过,崔后和崔二夫人的担心部分还是落到了实处。 大约半个多时辰,六小王爷就接了新任务,新要求和新目标,这趟出巡确确实实添了不少潜在变数。 来回几番拉扯,杨芸儿与罗子昂联手,李泓暄只觉得自己从嘴巴到大脑,都被控制住了。 原本脑子里的那点子情思被生生压制,不得不跟上节奏干事业。 终于,三人谈完了正事,进入了道别环节。 这本该是李泓暄最期待的环节,但此刻满脑袋装着大大小小的事情,他伸了个懒腰,环顾屋内。 罗子昂在一旁整理着各种书册,碧螺碧桃两个丫鬟,一个伺候茶水,一个还在赶会议纪要。 这般氛围之下,六小王爷心中那满腔情愁竟不知从何处说起。 他举起杯盏,盏中是依他要求击打成乳白色的完美茶汤,他仰头一饮而尽,而后将杯盏重重置于桌上,闷声道:“小芸,本王要走了。” 正在收拾文档的杨芸儿停住手中的活,张了张嘴唇,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事情要交代。 李泓暄双眼闪烁着期待的光,凑上前问道:“小芸,你可是有话同我说?” 杨芸儿犹豫了片刻,问道:“王爷此刻下山赶回城时间尚早,傍晚可还有时间?” 李泓暄见问,心头顿觉一暖,来了,正题要来了。小芸心中有他。 他整个人仿佛阳光下盛开之花,当即点头笑道:“时间自然是有的,若小芸愿意,本王今日留在山上亦可。” 杨芸儿躲开李泓暄灼灼的目光,撇嘴提醒道:“别胡闹,婉儿姐姐那边今晚肯定在等你。” 这是一道送命题,李泓暄刚刚开出的花瞬间枯萎。 他结巴着回答道:“本是婉儿催本王今日早些来看你,说你一定有许多话同本王说,想来回去晚了,她也能理解吧。” 李泓暄心中腹诽,看来齐人之福并不是那么好享的。 只是他不明白,别家女子争宠,皆期望留住自家夫君,而他的姐妹花却皆心系对方。尤其是小芸,呵护婉儿之心可比对自己这个亲夫君强烈得多。 偏此刻罗子昂还在一旁补刀:“王爷,侧妃娘娘怕是有别的事要拜托王爷,担心出发前时间太紧。王爷可别想差了。” 又是任务,李泓暄握紧拳头,仰面向后靠在椅背上,一脸的不情不愿。 “我听闻那崔二夫人时常登门,以长辈身份试图对婉儿姐姐指手画脚,甚至干预王爷后宅事宜。王爷母家不是没有长辈。”杨芸儿抬眼望了望罗子昂,继续道:“咱容不得她那样人多管闲事。” 提及崔二夫人这个糟心舅母,李泓暄也是忿忿不平。若不是这个二舅母,不然他与小芸也不会分开这么久。 “她那么喜欢管人后宅之事,不若给她后宅填点事。”杨芸儿看着李泓暄皱起的眉头,提议道。 李泓暄瞪大眼睛,向前探了探身子,支起下巴问到:“你有好法子?” 杨芸儿脸上带出一个坏坏的笑容,指着罗子昂道:“这法子有点缺德,不过是你们男人惯常使的,还是罗先生说罢。” 被点名的罗子昂,很自然的接过话头,转向李泓暄道:“娘娘有意觅一个色艺俱佳的女子送给崔家二老爷。” 后头的话罗子昂不便细说,等着李泓暄自己领会。 杨芸儿却不耐男人们这么含蓄,直接挑明道: “你们男子见互相赠送姬妾不是常有么?送去的人若能占住你二舅舅的心,你那二舅母估摸着就没那么多时间管别人家的事情了。毕竟是你这个皇子送去的女人,你二舅母明面上是不能将人直接打杀的,后头便各看本事了!” 杨芸儿收回笑意,正色道: “原本这事我想缓一缓再同你商量。但这次小崔氏行事如此利落,我们虽然受益,却也看出二夫人的能量不小。我担心你不在京城时,她会以长辈身份压制婉儿姐姐。如今明面上婉儿姐姐还不好得罪崔家,这样一来多少会被掣肘。” 说到这里,杨芸儿皱着眉头瞪了一眼李泓暄,嗔道:“本来让婉儿姐姐借着养胎之名,躲过这些糟心事,偏偏王爷你多事,在事情还没有把握之前,为着处置两个美人闹到皇帝跟前,这下好了,不但您挨了斥责,连带着婉儿姐姐也必须撑起主母的职责,不能再躲着了。” 李泓暄搓了搓手,自知理亏,不敢辩解,只讪讪问道:“那人选你可有了?” “柳芊那丫头你还记得么?” 李泓暄依稀想起杨芸儿最初陪嫁的四个丫鬟中有那么个人,好像还是个不安分的,后头犯了事被关起来了。 他很实诚的点了点头。 “王爷真还记得,那丫头原本还惦记着王爷呢!” 杨芸儿随口打趣一句,李泓暄浑身一激灵,举起手道:“小芸别胡说,那些妖冶贱货本王从来不屑一顾的。” “什么妖冶贱货,不过是苦命的女子罢了。”杨芸儿叹了一口气道。 她并非圣母,但后世的教育,让她看这些女子时自觉代入受压迫,受剥削的语境中。 上辈子的职场历练下,她为人处世有自己的度量和心得。法治社会下,不可能随便干掉谁,但如何因势利导,用同一个目标,激发出不同心思人的长处,是她以往作为team leader的必修课。 桃红柳绿四个陪嫁,嫣红早亡,碧桃正在奔向幸福生活的康庄大道上。绿柔及时掉头,认命嫁人出府,去过平凡的小日子,而柳芊,当初最为妖娆的那个,虽说已经失势,但还执意留在府中,宁可被关着,也不愿出去嫁人。 杨芸儿能看出柳芊内心深处对富贵的执着,以及对平凡生活的不认同。 也对,这个时代犯过错的丫鬟,所谓出府后的平凡生活,大多等于挣扎在温饱线上的穷苦日子。 哪怕杨芸儿本着人道主义,许诺柳芊,会找个靠谱的人家,但人柳芊也不会信。 这个时代普世的观念中,没有人道主义一说。 既然这丫鬟还念着后宅的富贵,不如就让她去后宅发挥作用。 其实早在崔二夫人频繁到王府动作时,杨芸儿便有了这个想法,只是她一早被发派到城外,没顾得上与李泓暄商量。 不过,她同罗子昂通过气,只是王府没有类似杨府梅香园这类小妾培训基地,一时难以寻找人手。若找好人家女儿又怕耽误人,杨芸儿便自然而然的想到了杨府送给她的陪嫁柳芊。 得到杨芸儿指令,莺儿很高效的去去找了柳芊,并做了初步评估。顺带将人领出来重新将养调理。 几个来回,杨芸儿确认柳芊尚且勘用。 当然,她知晓人的本性不会变,柳芊如今的乖巧未必出自真心,但这是唯一的翻身机会,柳芊必然会抓住。 给于柳芊的这条路,与最初杨府梅香园培养美人的思路一致,需要做的也正是柳芊从小被教导驯化的事情。 在府中将养了一段日子后,莺儿将人直接送到了杨芸儿跟前调教,请侧妃做最后的考核确认。 结论是,在有限的范围内,可用。 以一个正当的理由,送与人做妾,只让柳芊凭着本性去争宠,并不接触其他事宜,整体风险可控。 这法子其实源自上辈子看的爽文,在道德上有些促狭。 故而临门一脚时,杨芸儿也有所挣扎,不过最终决定随乡入俗,说不定这对柳芊这样从小被男权洗脑的女子而言,是最合适的安排。 “你出发前拜访一下二舅舅,做出感激舅舅,舅母帮忙的样子,既然你二舅母帮你张罗纳了两位美人,你送你二舅舅一位美人,也是十分的孝心,谁也寻不得你的错处。” 李泓暄想了想,点了点头,承诺道:“小芸放心,此事我必然办妥。” “只是……”杨芸儿看着李泓暄的眼睛,咬了咬唇。 “小芸,你在担心什么?”李泓暄温声问道。 “只是耽误了你今晚与婉儿姐姐话别的时辰,所以你在舅舅那边,别留太晚,孕妇容易多思,明天你晚些出发,多宽慰宽慰婉儿姐姐!” 李泓暄…… 一旁的罗子昂不由感叹,侧妃对正妃是真爱啊! 终于,彻底到了分别的时刻。 山道口,六小王爷立于马侧,默然望着自己的小侧妃,欲言又止。 文砚递过缰绳,李泓暄麻木地抬手接过,却并不上马,就这般牵着马,立于山间春色之中。 杨芸儿觉得该说的话已然说完,明里暗里地催促着自家老板赶紧出发。 明日启程,今日还有好多事情要做。 但山道开阔,人多眼杂,与自己清场后的小院不同,杨芸儿不便逾矩,得收敛几分。 她只能忍着对面大男孩就这么含情脉脉地望着自己,纹丝不动。 杨芸儿急了,向罗子昂投去求助的眼光,可平日里事事配合的罗子昂,此刻却似乎也不在状态,任由着小王爷这般磨磨唧唧。 身后的两个丫鬟更是期望主子与王爷能多相处一会儿,仿若避嫌一般,都悄然退后了好几步。 只有来往道路上看似不相干的人,站在侍卫外围,有意无意,看着这边的热闹。 然而,热闹本身却很尴尬。互相凝视,却都没有说话。 终于,六小王爷率先打破了沉默。 “小芸,你还有什么话要同本王说吗?” 杨芸儿心想,真的没了。 可看着李泓暄那副不想走的模样,杨芸儿绞尽脑汁,搜寻着适合这个场面,且符合自己身份的得体辞藻。 在这尴尬的氛围下,不知怎的,她脑子里突然闪现了上辈子将军归来总要带个白莲花的梗。 于是,她脱口而出:“王爷,您出去后请照顾好自己,妾同婉儿姐姐等着你回来。到了外头您别一不小心,撞了桃花,白莲花,小野花的,回头带个大肚子娇滴滴的孕妇回来哈。若实在管不住了,合情合理的,请在外头把麻烦解决了,别带回来添乱。” 此话一出,不但李泓暄怔住了,连杨芸儿自己都愣住了,十分懊恼上辈子爽文看多了,这会儿大脑宕机,居然浑说起胡话来。 偏因着在外头,她方才刻意压着声线,维持温温柔柔的侧妃形象,那虎狼之词配着她甜美的小儿女声音,不敢想,她忍不住浑身一哆嗦,掉了一地鸡皮疙瘩。 李泓暄则从最初的震惊转而感动起来,这才是与夫君道别的话嘛,原来小芸也会为本王吃醋! 看着小侧妃那红彤彤的脸蛋,一副小儿女的娇羞状态,李泓暄不由得意地咧开了嘴:“小芸放心,本王岂是那种人?本王此番出行,必然建功立业,岂会干那等污糟之事?” 杨芸儿一头黑线。小老板不会想歪了吧。 她赶紧扯来挡箭牌,正色道:“请王爷时时记得您的妻子,婉儿姐姐正在孕中,不要做对不起婉儿姐姐的事情。” 为婉儿姐姐提点王爷,师出有名。 李泓暄似笑非笑,点头道:“小芸放心,你们的心意我都懂。” 杨芸儿深吸一口气,忍住种种心绪,开始赶人:“王爷快些回去吧。天色不早了。” 站在后头的碧桃和赵二忍不住看了看天,这辰光似乎还蛮早啊! 六小王爷也同样觉得其实天色还早的。刚刚找到一点感觉的他,肉眼可见的激动起来,其表现之一便是开始话多:“小芸,你之前所说的话本王都记在心里。婉儿为本王怀孕辛苦,你也为本王尽心尽力,本王岂能负了你们。” (此处省略文言废话200字,相当于现代白话**字……) 看着李泓暄信誓旦旦的样子,杨芸儿干笑两声,再也掩饰不住满眼的嫌弃,催促道:“王爷,山道不比王府,往来行人多,王爷还是赶紧下山吧。” 李泓暄以为是小侧妃害羞,正想宽慰几句,却见人家直接绕过他,向罗子昂行了一礼,道:“王爷出巡就劳烦先生了,那几件事还拜托罗先生。” 客客气气拜谢完,杨芸儿摆起侧妃的款儿,对着站在后面的随从吩咐道:“明日就要出发,今日时间有限,还是赶紧伺候王爷动身吧。” 说完对着李泓暄同罗子昂福了一礼,“我还要回去抄写经文,便不送王爷了。” 然后干脆利落的转身,直接回寺中去了。 李泓暄尚在情意绵绵之间,被突然的变化搞懵了,他求助似的看向罗子昂,却发现罗表哥正用嫌弃且带着些许不满的眼神瞪着自己。 第235章 偷得浮生半日闲 送走了李泓暄,杨芸儿浑身松了一口气。 但她并未即刻折返小院,而是特意绕至山腰的一处隐秘观景点。 在葱郁树木的遮掩下,她遥遥注视着李泓暄与罗子昂策马离去。 弯弯的山路,马蹄扬起尘埃,这是时代之沙,也泛着希望之光。 杨芸儿叉腰站在山间,目送少年和他的表哥扬鞭奔向远方。 摒除其他感情杂念,专注事业,自家老板将要开启的是一个大项目。 上辈子,从学生时代的高考誓师,到工作后的项目动员大会,经历过太多潜移默化的pua,有些情绪早已深入灵魂。 作为一名习惯奋发图强的牛马,面对挑战,肾上腺激素都会不自觉地加满,然后踌躇满志的摩拳擦掌。 此时此刻,杨芸儿便处在这样一种跃跃欲试的状态。 夺嫡本是封建王朝最凶险的游戏。然而,在杨芸儿心中,不过是一项高风险高回报的“大项目”。 迎着山风,畅享未来,她信心十足。 李泓暄这小伙子虽有些幼稚,但胜在心善底子好,能听得了劝。综合评估,瑕不掩瑜,是个潜力股,妥妥的优质皇二代。 此番出巡全国,对李泓暄而言,或许是一次脱胎换骨的历练机会。老板若发达了,自己这个核心团队必然也能获益。 杨芸儿在心底细细复盘了方才与罗子昂一起敲定的出行路线,心跳莫名加速。 她抚了抚胸口,自己拜托罗子昂沿途做市场调研。基于罗子昂的稳重可靠,此行必将满载而归。 杨芸儿将胸中的激荡之气,归结为未来自己的政治投资与商业布局极大可能将双获丰收,从而直接忽略了内心隐隐波动的另一抹情愫。 阳光在树叶上闪烁着金色的光芒,点点洒落在杨芸儿身上,带着春日的暖意。经历了冬日的萧瑟,此刻山间到处都是生机勃勃的样子。 受到周遭环境的感染,杨芸儿心情明媚,斗志昂扬。 年轻的身体,自带青春的悸动。只可惜由灵魂带来的强大事业执念,将这份小悸动暂时给压制了。 回到小院,长菁搬出茶点,都是今早她与张婆婆一起新做的。 “娘娘尝尝,这是根据村里搜集来的方子,改良而成的酥饼。” 杨芸儿此刻神清气爽,不觉胃口大开。 当然,她也不忘带着团队一起大快朵颐。 碧螺倒是不贪,碧桃却正中下怀,今日一早起来赶活儿,本来早膳就没吃够。 胖姑娘嘴里吃着一块,眼睛还盯着盘子里的。 “你别看了,赶紧包几块带给你赵大哥尝尝去。”长菁忍不住打趣道。 “你别胡说,我只是惋惜,王爷走得急,没赶上尝鲜。”碧桃红着脸反驳。 碧螺见状,笑着打圆场:“碧桃妹子别急,长菁每次做东西,都给外头侍卫们留着了。少不了你赵大哥的一份!王爷不缺这些吃食,按照咱们娘娘的说法,王爷先得去办大事。” 杨芸儿看着长菁,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山下那举子还在咱们店里养伤吗?可好些了?” “请郎中看过,几处内伤要慢慢将养着,但苏公子急着准备殿试,不大肯静卧,总是急着看书。”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杨芸儿眯了眯眼,她放任自己情感处于混沌状态,却敏锐地捕捉到了长菁脸上浅浅浮起的红晕。 “这几日都是你去山下照顾他吗?” “回娘娘,确实是婢子在看顾。婢子知道娘娘看中此人身份,故而一直小心照顾着。” 本是回复一件寻常差事,长菁的声音中却带了几分掩饰,临了还刻意补充一句:“赵大哥隔日也会去看顾,郎中那边也都是赵大哥去请的。” “本是他撞坏的人,自然要他看着。”碧桃身在福中不知福,未曾察觉姐妹的心思,撅起小嘴,只顾埋汰她家赵二。 “怪不得赵大哥,苏公子原是受了很重的伤。”长菁忙回道,可提及那举子的伤情,一时没忍住,咒骂道:“那群天杀的,也真下得去手。” 看着长菁脸上的愤愤之色。杨芸儿心下叹息。 长菁是外头挑进府的,言语比府内家生的丫鬟大胆些,原本人也老成,但再怎么样,也不过二八年华的小姑娘,少了些许城府。 不过,杨芸儿并没有替长菁过分担忧,她压制自己的情愫,但并不阻止身边的姑娘寻找幸福。 她正琢磨着怎么好好利用苏举子的身份为扳倒崔氏造势,故而对长菁的心思看破不说破。只吩咐长菁忙完院内的事情,继续下山照看。 待人散去后,杨芸儿仰面躺于竹榻之上,在春日的暖阳中伸一个懒腰,然后悠闲的闭上了眼。 昨晚为了赶时间,难得点了蜡烛,带团队一起熬夜奋战,此刻需要补眠。 闭上了眼,欢快的白日梦撞入脑海。 对照刚穿越来时的窘迫与卑微,杨芸儿对自己此刻的成绩还算满意。 在没有系统和金手指的穿越高配套餐加持下,凭借努力与真诚,她有了团队,有了信得过的伙伴,还有一个颇有潜力的老板。 手头有钱,身边有人,背后有靠山,有了这三条,前途可期。 一个没忍住,半睡半醒之间,杨芸儿笑出了声。 守在一旁的碧螺和碧桃面面相觑。自家娘娘此时不该为王爷的离去而忧伤吗? 可瞧着杨芸儿面带笑容、双目紧闭的模样,碧桃小声对碧螺嘀咕道:“娘娘在梦中,莫不是与王爷一同出巡了?” 碧螺摇了摇头。她听着林间树叶簌簌作响,担心娘娘着凉,赶忙去屋内取来一条薄毯,蹑手蹑脚地盖在了杨芸儿身上。 杨芸儿正渐渐从白日梦步入虚幻之境,隐约觉得肚上一暖,似有人在为其盖被。迷迷糊糊间,恍然回到了学生时代,读书太晚,妈妈来为其盖被子的场景。 来自内心深处的暖意呼应了身上的暖,杨芸儿的笑容更是多了几分甜美。她积攒了许多心事想同妈妈诉说。 是的,她想家了。“妈妈,我想吃肯德基。” 不知身在何处的杨芸儿顺口说出了孩提时求表扬的常用语。 碧螺一惊。她虽不明白娘娘在嘀咕什么,然而直觉告诉她,娘娘笑的如此开心,这梦应该与王爷无关吧? 但身为训练有素的丫鬟,碧螺十分自觉地收回心思,告诫自己不能胡乱揣测主子。只专注院子中是否有飞虫等杂物干扰娘娘休息。 美好的午后,时光短暂。 杨芸儿于梦中畅想着未来,回味着过去,麻烦却已悄然而来。 她被一阵聒噪吵醒,睁眼望去,发现是碧桃在训斥她的跟班。 赵二比碧桃高了不止一个头,然而在圆润的碧桃面前,却乖巧得像只小奶狗。 “你没看见娘娘在休息吗?吵什么吵?天塌下来,也得等娘娘醒来再说。一边待着去。” 赵二像做错了事的大金毛一般,委屈地瞪着眼睛,不敢辩驳。 杨芸儿掀起薄毯,支起身子,笑着道:“没事,我醒了,过来说吧。” 赵二应了一声,刚要抬脚,却挨了碧桃狠狠一个白眼。那眼神仿佛在说,肯定是被你吵醒的。 赵二在原地又瑟缩了两下,最终在杨芸儿鼓励的眼神下向前走了几步,拱手道:“娘娘,寺庙中有人在吵闹,说是娘娘的娘家人,要寻娘娘。” 杨芸儿一愣,脱口而出,“哪个娘家?” “说是您亲生父亲出事了。” 第236章 团队开练 “终于来了?”杨芸儿一脸嫌弃地挑了挑眉。 尽管有所准备,但她内心深处依旧非常嫌弃这类阴谋做派。相比之下,她更倾向于通过直接明了的阳谋轰轰烈烈比试一番。 见娘娘面露不愉,赵二一时不知如何接口。 守在一旁的碧桃瞪了赵二一眼,嗔道:“这会儿成哑巴了?你把刚才要说的话仔仔细细汇报给娘娘啊!” 得了碧桃指令,赵二回过神,赶紧回话: “回娘娘,山门外今日来了一对仆妇,到了山门口就开始干嚎,一路叫着娘娘,娘娘的闺名。” 尽管只是陈述事实,但赵二说到这里,像自己做错事似的声音低了下去。 他抬眼悄悄望了一眼娘娘,和娘娘身后的姑娘。 见杨芸儿并无反应,碧桃也没有瞪眼,才大胆往下汇报: “今日为防止有人干扰王爷与娘娘话别,兄弟们重点都在这院子周围护卫,连方圆一里的大树上,我们都放了人。” “我说呢,一个个都像猴子似的挂在树上。”碧桃乘势打趣,笑着转向杨芸儿,脸上的表情写满了祈求——快夸夸他们呀,他们做得多周全呀。 不过赵二并没有体会出碧桃的小心思,没等杨芸儿开口,便自顾自一口气往下汇报, “可恨得到消息赶到前头去时,那对仆妇周围已经围满了人,那两人嘴里叫嚷着许多不干净的话,实在可恨。” 说着,赵二手中握拳,脸上露出愤愤之色,大有想冲上去教训人的架势。 “旁的不要多管,捡要紧的说。” 赵二在娘娘跟前回话,碧桃总有些不放心,就怕这傻大个出了什么岔子,让娘娘不满意。 而她作为娘娘的贴身大丫鬟,日日跟着娘娘学习,自然也有教导旁人之责。 碧桃知晓自家娘娘谈正事时只喜欢听干货,特别讲究效率,不需要夹杂各种情绪铺垫。故而见赵二话头似有分叉之意,赶忙出声打断。 得了碧桃提点,赵二下意识挺了挺脊背,在娘娘面前一定要表现的好些,桃儿盯着呢。 “弟兄们生气,但我们都记得娘娘的吩咐。人多的地方要低调,不可强出头,所以弟兄们都忍着。”也许是真忍得很不容易,配合着这句话,赵二做了一个夸张的表情。 瞧着赵二认真的样子,杨芸儿忍不住笑出了声:“那你们做了什么呢?” 碧桃默默翻了一个白眼。 “回娘娘,有人在前头看着,想办法分散人群,小的腿长,赶紧跑来求娘娘示下。” 杨芸儿笑着点了点头。 吃不准如何行事,盯紧事态发展的同时,第一时间向上汇报,是最不容易出错的做法,也是打工人的入门级应对法则。 不过,这法子看似简单,但要将突发事情汇报的全面清晰,且抓住重点,便是进阶级的水平了。 杨芸儿看着赵二,坐起身试着引导他回忆:“寺里的僧众可有作为?” “那群秃驴,哦,不,寺里的师傅们不但不疏散人群,有两个与那对仆妇一问一答,更热闹嘞。” 赵二得了提醒,很快回忆起现场不愉快的画面,脸上的愤愤之色愈发掩饰不住,感觉下一刻就要开骂了。 “这庙里,一点不清净,还是那些小和尚们看得顺眼。几个大师傅看着都贼精。”碧桃立马出声,顺势抱怨了一句,并堵住了赵二的话头,然后用一个眼刀彻底将赵二有歪楼趋势的嘴封住。 站在一旁的碧螺赶紧上前补充:“赵大哥来时,娘娘还在休息,奴婢见事情紧急,让飞燕赶紧到前头招呼几个平日与她玩得好的小师傅,看看能不能帮个忙。” 显然,碧螺的段位在赵二和碧桃之上。能在等候主子下决断之前,先布置周旋之计。 见着眼前团队,虽水平参差,但都十分努力。 杨芸儿忍不住翘起了唇角,因外头阴谋所引发的阴郁心情很快散去。 她吸了口气,对着团队,鼓劲道: “横竖已经闹开了,咱就不着急了。咱不惹事,但也不怕事!” 杨芸儿自信在讲故事的能力上,应有领先优势!毕竟她见识过信息爆炸时代的传播案例,从小作文到大作文,总有一个套路适合眼前事。 其实,早在住持慧能禅师那次于她面前有意无意提及需“记得来路”,并暗示报答生父之际,杨芸儿便留了心眼,请罗子昂派人去原身家乡调查。 果然,原身的大好爹被人盯上了。 因不知背后之人是何目的,杨芸儿同罗子昂商量后,选择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娘娘,您之前曾猜测寺里的和尚或许与他们通过气,是一伙的,若是这样的话,他们很可能会将人引过来,我们不能不防。” 见杨芸儿没有出声吩咐,碧螺自觉开始分析起来。罗先生陪着王爷出巡,她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替娘娘出谋划策。 杨芸儿认同碧螺的观点,肯定道:“你说的有道理。按照他们的路数,多半是想引着我那个不成器的父亲做出丑事,然后借势让御史们给王爷添堵。” 这时,一个小和尚飞快的跑进院子,碧桃认得他,赶紧迎了过去。 小和尚跑地上气不接下气道:“姐姐,姐姐不好了。” “怎么了?别急,慢慢说。” “首座亲自引着人往这边过来了。飞燕姐姐怕娘娘吃亏,遣了我从小路跑回来报个信。” “该死的秃驴,我找人去拦住他们!”赵二蹭一下挺直了胸,提脚就要出去。 “别硬来,我去会会他们!”杨芸儿起身。碧桃则立即冲上去一把拦住赵二。 碧螺拧着眉头,走到杨芸儿跟前,行礼道: “娘娘,如今王爷前脚刚走,他们就来闹事,显然来着不善。如今宫里虽然准许娘娘抄完经文可回府,但就怕出个变数又被他们拿捏了。不如让奴婢先去挡一挡,就说娘娘正在午休。毕竟男女有别,即便是寺里的首座,晾他也不敢硬闯。” 杨芸儿盯着碧螺认真的脸,心中涌起几分感动。自己一个人强算不了什么,团队强了才是真的强。 她上前扶住碧螺的手,赞赏地道:“好,不过不用十分逞强,万一有什么,传信进来,我替你兜底撑腰。” “娘娘放心,跟着娘娘这些日子,奴婢学到不少,这点子事奴婢应付得来。” 杨芸儿微笑着握了握碧螺的手,然后对着赵二吩咐道:“通知之前罗先生留下的那些便衣,在外围盯着。我想在起哄的群众里头必然有他们的人,发现不对的就跟紧。对这些人我们虽有疑惑,但毕竟没有实证。如今两边正面对上,总能抓住把柄。” 尽管杨芸儿身边没有那种来无影去无踪的穿越高配版暗卫,但她还是在力所能及范围内,请罗子昂帮忙训练人手,并将护卫分成明面上的侍卫,和暗地里的便衣两类。 看来,将团队们拉出来练练的时候到了! 第237章 流言与馒头 在山道上,两拨人马不期而遇。 这一头,首座慧明禅师亲自领着那一路哭嚎的男女走在前头,一群吃瓜乡民在后头跟着。 哭嚎之声在山间拖出悠长的调子,跟随的人群中时不时传出几声应和。 “我说,那女儿早去享受荣华富贵了吧,哪还会管生父死活呢!” 闻言,抹着眼泪的婆娘,开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陈述小姐当初在家中所受到的娇宠,活脱脱将杨芸儿勾勒成一个忘恩负义之人。 “胡说什么,过继之女,需是与生父断亲的,杨娘娘要奉养的双亲如今在城中相国府内,你们浑说什么呢?莫不是来骗亲的吧!”一个高个精瘦男子出声驳斥道。 哭诉的婆娘声音一颤,这题似乎有些超纲,她下意识的望向带路的和尚。 慧明禅师微微皱起眉头,高声诵了一句佛号,道:“阿弥陀佛,世间万物皆有缘法,血浓于水,亲情难断。此事虽在法理之外,但佛家以慈悲为怀,那杨施主若能以孝心化解生父之困厄,亦是一场善缘功德。” 和尚话刚结束,便有人接口道:“是了是了,听说六王爷极宠侧妃,这事若求到六王爷跟前,给下面打个招呼,必然能免了杨氏生父的牢狱之灾。” 这群人你一言我一语,边争论边从山门往半山腰小院走去。 今日恰是十五,慈恩寺香火旺盛,不知不觉中,人越走越多。 看着身后浩浩荡荡的队伍,首座慧明眼中闪着光。 带头的那对仆妇,到底来自乡野,世面见得有限,一下子被那么多人跟着,心里头有点儿发慌。 原只说要将事情闹大,那杨氏女好性子必然求王爷相助,便可功成身退拿钱走人。 寺中有和尚接应,不算难事,可此时两人心里总是有些打鼓。 婆娘时不时将眼睛瞟着男的,那男的则缩着脑袋觑着慧明。 胖头和尚一脸严肃,不怒自威,两人只得硬着头皮,壮着胆子继续吆喝前行。 行不多远,便看到前方一群人正在路口候着。 打头一名年轻女子,身材修长,身着一袭绛红衣裙,外搭雪花比甲,手捧一个花篮,篮中皆是素果鲜花,恍若年画上的仙侍。 这女子正是笑意盈盈候在路边的碧螺。 碧螺身后,是王府的婆子与小厮,手中皆捧着馒头、糕点等物。再往后是一群王府侍卫,紧紧守在山间岔路口。 苦大仇深之人遇到美食美女,一下子愣住了。 带头男子方干嚎了一声:“苦命的老爷,”眼睛便开始发直。 身边的婆娘见自家男人熄了火,再往前一瞧,顿时明白了几分,眼中隐隐开始冒火。 两位带头的苦主各怀心事之际,碧螺已笑盈盈地向前几步,直接对乡亲们招呼开来: “我家娘子近日身子不适,无法下山。但娘子发愿日日行善不得停。今日,便由我代主人向各位布施,出来的迟了些,众位请随便取用,权当积个善缘。” 碧螺声音清脆干净,且是正经宫里出来,受过训练,官话发音纯正,与前头两位带着口音,哭嚎到沙哑的感觉形成鲜明对比。 众人只觉得耳朵舒适,十分亲切。 人群中有人反应过来,指着碧桃惊讶道:“这不是日日随着那位好心娘子布施的丫鬟么?” “怎么有这么多王府侍卫?” “难道那位好心的娘子便是……” “听说六王侧妃一直在山内修行,为皇后、为王爷祈福。” “莫不是……” 面对乡亲恍然大悟的样子,碧螺微笑着点了点头。 下来前,杨芸儿特意关照她,“咱不贪图名声,但如果名声能拿来挡一挡麻烦,那就大大方方用起来。毕竟这名声也是咱一笼笼馒头,一步步山路,实打实做出来的!” 但是,名声不能自己第一个叫出来,得被人瞧出来,捧出来。 此刻,碧螺见火候到了,笑着高声说道:“我家娘娘从来不为名,只结善缘,所以此前布施都是隐姓埋名,请众位乡亲勿要见怪。” 见碧螺承认,众人的神色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一位大嗓门自带混音的大妈率先抚掌大呼:“原来侧妃娘娘便是我们的大善人。啊呀呀,真是大善人呀!” 这一声惊呼仿佛唤醒了众人。 方才还义愤填膺,似乎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人群,顿时一个个眉目和善起来。 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 前一阵,杨芸儿日日带着碧螺碧桃等辛勤下山,这周围不少乡亲都是吃过她布施的馒头。杨芸儿戴着锥帽,未让人得见真容,但丫鬟们大家还是认得的。 众人一遍口中夸赞杨娘娘是观音现世,一边喜滋滋的从婆子们手里接过馒头。 还有热心的阿婆围着碧螺问娘娘的身体如何,碧螺一一笑着应了。 王府的侍卫们十分自然的插入人群维持秩序。并恰到好处的将那对仆妇与慧明和尚隔开。 那对仆妇几次想插嘴,都被身边大嗓门的人叫唤声给压了下去。 那两人只后悔之前吆喝得太过卖力,这会子嗓子有些哑,关键时刻居然使不上力来。 慧明高声诵佛,想要引导局面,可抵不过人群争抢馒头糕饼的热情。 他不由心中火起。 慈恩寺受皇家供养,他本不耐这些出不了几个香火钱的乡民。 只是师兄反复关照,外人面前不可造次,露出马脚,出家人必须有出家人的样子。 慧明往四周一看,原本跟着的几个和尚早被人群冲散,不知所踪。 倒是有几个小和尚被飞燕带着,在人群中窜来窜去,十分活跃。 慧明心中更加窝火,今日师兄本不让他亲自出马,但他憋着一口气想来看杨芸儿的笑话,不料偏遇到这群短视贱民,为了几个馒头,居然乱成一团。 还有那几个小和尚来日都要狠狠教训一番。 混乱中,两名长相姣好的丫鬟悄悄挤到那名男仆身边。其中一人在那男子耳边悄声说道: “听闻大哥是娘娘家乡来的?奴婢带您前去休息,自有好吃好喝招待,且不要在这人群中厮混了。” 那两位婢子,便是罗先生送上来的武婢,脸上娇娇俏俏,身段袅袅娜娜,耳畔娇语吐气如兰,但手上钳住那男子的力道却一点不小。那男子本来酥了半边身子,如今被上手了,根本挣扎不得,直直被提走了。 根据之前打探到的消息,来闹事的是一对夫妻,是杨芸儿过继后,杨父拿了钱,新买的一房仆妇。 如今用美婢先将男子给钳走,那婆娘自然也乱了阵脚。 正要叫唤自家男人之际,有两青壮侍卫同样上前“客客气气”将婆娘请去,那婆娘见自家男人被拖走,又气又急,本没了主意,此刻竟也稀里糊涂跟着去了。 首座眼睁睁看着人被带走,但他被裹挟于人流之中,竟唤不回来,只能心中暗骂一声蠢货。 第238章 碧螺的改变 自跟了杨芸儿,碧螺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压力。一桩桩,一件件,无不冲击着她固有的认知。 她本是琉璃姑姑留给李泓暄仅剩不多的心血之一。在李泓暄身边时,是一等一的大丫鬟,管理着李泓暄院内大小事务。 当初嫣红撞死在金銮殿上,李泓暄为了开解杨芸儿,急着替她重新寻一名会功夫的贴身婢女护卫。 心大如他,随手便大方的将自己身边第一得用的碧螺给送了过去。 那时的碧螺多少有些不甘心,甚至有屈才之感。 她可不仅仅是个只会些拳脚的“暗卫”呀。 然而,到了杨芸儿身边,她才知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以往自持大丫鬟身份,受过宫廷礼仪教化的碧螺一贯稳重妥贴。可如今在侧妃这边,往日的优点在反倒成了她的束缚。 用杨芸儿的话来说,就是“太放不开”了!每走一步每说一句话,都像被尺丈量过,看着就让人觉得累。 碧螺惊呆了,当年她花费了多少功夫,从一众小女奴中脱颖而出,成了如今进退有度的端方模样。 可她放眼周围,论口才和泼辣,自己比不得在乡野长大的长菁,论算账和筹划又没有莺儿脑子快,在打探消息方面,更比不上飞燕和浅草两个小丫头,连卖萌撒娇提供情绪价值这一点,都比不上碧桃。 这让碧螺深感挫败。 刚开始的那段时间,她也十分困惑。 按照宫里的规矩,诸如长菁的泼辣、碧桃的娇憨,飞燕和浅草的话多,都算不得优点,甚至会惹祸,会挨训。 但偏偏侧妃同宫里的主子们不同,她有一种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 同宫里姑姑们调教人的方式完全相反。 在侧妃身边,每个人不必强迫自己往固定的模子上套,也不必压制各自的天性。 侧妃告知她们,她并不希望所有人都活成一模一样。 侧妃希望把每一个人身上的特色发展为长处,更让碧螺动容的是,与宫中犯错动辄打骂不同,侧妃能容忍每个人的失误和错处,鼓励大家不断挑战自我,完成成长。 碧螺看到了一个充满活力的团队,分开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合在一处,又能互为补充,形成合力。 每每遇到棘手的事情,长菁一马当先,于前方开路谈判;浅草和飞燕搜集情报,进行外围支援,莺儿则统筹谋划,记账盘钱。 哪怕团队情绪低落,憨憨的碧桃总能够成为团队开心果。 当然,碧螺并没有吃过名为“开心”的果子,但她硬生生靠想象猜出了样子。 既然娘娘说过,那一定很好吃,应该就如碧桃那般,甜甜的、软软糯糯的吧?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与相处,碧螺小心收起了宫廷时那份傲气与矜持,开始尝试改变自己。 好在娘娘并没有嫌弃她,反而时不时鼓励她。 知晓她练过武,还虚心向她请教,问她愿不愿意带着姐妹一起练一些防身的功夫。 碧螺哪担当得起如此信重,诚惶诚恐间,越发急于证明自己。 今日恰逢长菁下山照顾伤病的举子。有麻烦寻到娘娘眼前,碧螺看了眼憨憨傻愣着的胖碧桃,瞬间觉得热血高涨,出头为娘娘挡麻烦,舍她其谁? 当然,只有她自己知道,人群来临之前,她的手还是微微有些发抖。 她习武,为了娘娘打架冲锋她不怕,但不动武全靠嘴皮子扭转局面,于她而言还是第一次。 好在一切进展得非常顺利。 往日那些贵人眼中,乡民不过蝼蚁,甚至觉得与他们对话,是自贬身价。 如今的碧螺已经彻底摒弃了这种成见。 乡亲们虽爱看热闹,容易被鼓动跟着起哄,但大多数人还是有着朴素的善心。 碧螺耐心地陪着他们,解答他们关于娘娘的问题,感受到乡民们对娘娘以及对自己这个婢女的真心祝福与问候。 此前布施的些许恩惠,在关键时刻居然能发挥如此巨大的作用! 朴素的乡民本都是知恩图报的良善之人。他们感谢娘娘,连着对自己也感激上了。 将心比心,碧螺愈发感动起来。 一开始应答之间,碧螺还有些放不开,到后来,话匣子就打开了。 以往一贯谨言慎行的她在这一天说了比她在宫中大半月还多的话。 唯一的遗憾是,针对那个讨厌的首座和尚,提前准备好的内容竟然没有发挥作用。 因为有着乡民的簇拥,以及护卫的有意分流,那和尚脸黑得跟锅炭似的,却根本近身不得。 首座慧明实惨。 他看不惯杨芸儿已不是一天两天了。 此前几番交锋,都被这个小女子以各种小手段挫败,偏他如今的和尚身份,由不得他随意耍横,不得不压着性子,静待时机。 好在得了那人指令,外围有人给杨氏女及六王爷设套,需要寺中配合一二。 慧明心中按耐不住,决定要狠狠磋磨一下杨氏女。 因此,心急的慧明顾不得住持师兄的劝阻,亲自带人出马,谁知遇到一群乌合之众和两个顶不起事的蠢货。 他顾不得佛门禁忌,心中将各种恶语骂了个遍。 然而,很快他的口业便带来报应。主持师兄将他唤到禅房,狠狠教训了一通,并罚其跪在佛前思过。 他不明白,住持师兄明明应了对方,但却只讲求顺其自然。自己不过在自然而然之上,顺水推了一把舟,怎么就把事情搞砸了呢? 慧明当然不会明白,此杨芸儿非彼杨芸儿,眼前的杨氏女对杨老爹的死活根本不关心。 那一头千方百计,设计贪财好色的杨老爹犯了人命官司,而这边保留着一定法治思维的杨芸儿恰好来一个大义灭亲。 至于什么恳求六王爷包庇之类,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当然,既然对方做了戏,杨芸儿这边也得配合,这不,一大早的好戏就开场了。 住持慧能大师晾了自家师弟一晚,并不着急谋划如何扭转局面。 不料他尚在厢房中品着精致的素斋早膳,就有小和尚跌跌撞撞地从外头跑了进来。 “不…… 不好了,那…… 那…… 那杨氏娘娘…… 到山门前去了。” 看着舌头打结的小和尚,慧能喝上皱了皱眉。昨天动静那么大,他料定按照杨氏女的风格,今天必然会有所动作。只是这女子出手向来出其不意,因此他打算以静制动,先看清对手动作。 不过,那女子的动静似乎有点大。 他抬眸看了眼急到结巴的小和尚,伸手用帕子擦了擦嘴边沾着的浓稠米汤,然后淡定诵了一声 “阿弥陀佛”。 屋内伺候的僧仆赶紧拉过小和尚出去问话。 僧仆问了几遍才搞清楚,原来杨氏侧妃竟一早跪于山门之前,麻衣素服,脱簪请罪,发愿超度无辜亡灵,于佛前为其父赎罪。据说金簪子、金步摆了一地。 老和尚眉头拧起,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女子果然不好对付。当初就不该沾惹这麻烦事,可如今已经迟了,有些事应了便不能回头。 慧能和尚抓起佛珠,起身往外走去,可刚到门口又停住了脚。 这个时候不能造次,若他轻易露面,反倒是露了怯。 他抬眼看了一下身边伺候的那中年和尚,和尚会意,点了点头,跟着小和尚出了门。 山门前,杨芸儿正在进行她的 “行为艺术”。 古人脱簪跪席,算是很严重的请罪模式。 可她不是古人,平时就不耐烦戴那些东西,不过就穿得素一点嘛,怕什么。 至于披头散发嘛,那不是自己那个时代古装剧的审美么? 她丝毫没有心理负担的把自己捯饬成楚楚可怜的小白花模样。 然后在麻布裙子底下,戴了两副厚厚的护膝。拖过一张草席,开始了她的表演。 第239章 行为艺术 杨芸儿的行为艺术效果极佳,这自然得益于她与团队的充分筹备。 首先在节奏的把控上很有讲究。 与昨日那对仆妇一开始就卖力干嚎的情形不同,今日众人最初看到的画面是安静而唯美的。 一位戴着帷帽的美人,静静地跪于山门之外,双手合十,虔诚祷告。 晨曦为美人镀上一层金边,即使身着麻衣素服,也难以遮掩其玲珑身姿。 美人身后跟着两个美貌婢女,婢女的上等样貌,更是让人对主母帷帽下的容颜充满无限遐想。 偏这帷帽是近日杨芸儿乡间布施的标配,大家都很眼熟,于是众人欣赏这幅美艳图景之时,又添了几分庄重与敬仰。 杨芸儿知道,大众对美女的怜惜是贯穿历史。 上辈子那些煞有介事的名媛们热衷于摆拍,且屡试不爽,故而她今日也打算效仿一二。 杨芸儿将架子做足,嘴里煞有介事念着让人听不清的经文。 当然,美人摆拍,还需要一点神秘感。 一圈王府侍卫,站在杨芸儿主仆三人身后,将往来香客与小贩,隔在了安全距离之外。 美人当前,只可远观。 大家不便近前问询,反倒添了几分神秘之感。 尽管听不清杨芸儿口中所诵,有些早起进香的婆子也跟着念起了经。 大善之人必然念的是向善之言,跟着念念,或许还能沾一点善缘。 这样的开场氛围,杨芸儿相当满意,帷帽之下,她微微勾起了唇角。 待山门往来小贩和香客聚集的足够多后,杨芸儿团队表演开始了第二步。 只见杨芸儿略略侧身,后头的碧螺立即将一个包裹递了过去。 杨芸儿接过包裹,亲自于身前展开,竟是金灿灿一大包首饰。 斗升小民,见识有限,只看到一地铺开都是耀眼的金色,却并不知晓,这些不过是李泓暄所赠成套头面的边角配饰。那正经能压脑袋的大金凤,杨芸儿可是舍不得拿出来的。 金花钿,金步摇,一一排开,看着热闹,若熔了的分量,不过尔尔。何况其中好些都是银鎏金的。 可乡民们看不出,杨芸儿这边认认真真,一支一支排着,后头看热闹的人口水与心情一起跟着涌动。若不是老耿和赵二黑着脸拦着,恐怕有人就要扑上来了。 金子可是比美人更实惠的存在呀。 感受到身后人潮汹涌的情绪,以及耳畔不断传来的嘶嘶声。碧螺和碧桃轻声敲着边鼓: “娘娘这支发簪是某年某月王爷所赠,实在珍贵。您真的要捐出来吗?” “娘娘,上次雪灾您已捐了不少东西,这回可真是什么都没有了啊。” 杨芸儿并不回应,只优雅的翘着兰花指,迎着太阳光,仔细摆弄着发簪与步摇,务必要找一个好的角度,让金子闪得更耀眼些,直接亮瞎吃瓜群众的眼。 金光一闪,胜过嚎啕半天。昨日那两公婆完败。 就在众人惊叹的目光下,杨芸儿对着山门,郑重一拜,朗声道: “小女子杨氏,自知生父犯下罪孽,心中愧疚难安。今日在此发愿,将身边所有首饰捐出,恳请大师们为枉死之人超度,为家父赎罪。” 说完又俯身下去,郑重拜了三拜。然后开始低声啜泣起来。 身后碧螺碧桃赶紧膝行几步上前劝阻。 杨芸儿颤抖着身体,似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勉强说出完整的句子: “生养之恩无以为报,可国家法度,绝不可废,小女怎敢为了报生恩,而奢求法外开恩,只愿折去自身寿数,换得生父伏法之后,或能早日超生,来生多行善事,报答上天好生之德。” “娘娘万万不可伤了自身呀。”碧螺,碧桃也是带着哭腔在一旁帮衬着。 话讲一半,留一半,恰好勾起众人心中无限好奇。 阳光洒在那些黄金首饰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人们心中遐思的种子开始猛烈增长。 这时候第二梯队就开始上了,人心中的种子有了,接下来需要催化一下。 长菁带着今日份布施馒头开始穿梭于人群之中,顺便回答乡民的问题。 注意,是回答问题,不是主动传播哦! 在一问一答之间,杨老爹的故事开始具象化。 可版本与昨天两公婆干嚎的不孝女发达后,不管生父死活的形象完全不同,这回杨老爹的形象真正被人踩到了脚底。 什么当年宠妾灭妻,生生将嫡妻气死,将亲生女儿卖给杨府,拿了钱不知惜福积德,只在乡间作威作福。又看上了更年轻貌美的,最终弄出人命官司,又想起了早先被自己送走的女儿来。 本来自乡野的长菁与这些乡民沟通毫无障碍,没几句话就开始骂杨老爹的无德,直说得唾沫飞溅,义愤填膺。 长菁到底还是王府的人,要让故事更有公信力,必须有第三方出场。 飞燕连夜调教的几个小和尚,此刻开始在人群里呼应着开骂。 这几个小和尚已经得了飞燕的承诺,若寺庙里混不下去,可以投奔王府。 今早出发前又另得了几个饼子,积攒了足够的力气,此时此刻骂得分外起劲,完全没有心里负担,一点都不担心出家人的口业。 人群中有见过昨日闹事的,两相对照,心中的天平早早偏向了侧妃这边。 你看看,昨日那对仆妇骂得十分不堪,但今日的正主杨芸儿主仆只在侍卫隔开的圈子内哭得呜呜咽咽。 且与身后人高马大的老耿赵二对比,愈发显得身形瘦弱,楚楚可怜。 人都会不自觉同情弱者,何况这弱者往日还是大善人。 杨芸儿断断续续地哭泣着,碧桃跪在前头安慰,碧螺略在后一个身位,看似护着主子,但目光时不时瞟向山门内。 侍卫身后的知客僧往这边探头探脑已经好多次了,还焦急的向里望去,像是在等什么指令似的。 不急,再演一会。 敌不动,我继续,比的就是耐心。 此时此刻,山门边的知客僧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昨日住持发话,若这位杨娘娘今日有所动作,不必过多理会,只静观其变。 毕竟事涉生父,杨氏女不可能沉得住气,只等着她主动求见。 但杨芸儿确实如他们所料沉不住气,但这气并没有往既定轨道撒。 那边杨老爹人还在牢里关着,这边已经忙起超度后事来了,真是一点找王爷托关系求情的意思都没有。 眼见着人越来越多,知客僧想前去劝一劝,可人高马大的侍卫拦着,说不能影响娘娘佛前发愿。 知客僧暗中嘀咕,您要发愿,到大殿去呀,看着您尊贵的身份,给您清场,让殿内供奉的佛祖单独听您叨念都行,干啥非要在人来人往的庙门口呢。这边还有好多小商小贩,多不体面啊! 昨日来的那两人也是,非要在门口嚎啕。 送到里面去多好,有更高级别的师兄接待,何必在大门口为难他? 知客僧早遣了小和尚进去求援,但迟迟不见应答。此刻走也不是,留也别扭。 好不容易远远看到一众僧人从内而来,知客僧认出打头的中年和尚是住持身边心腹,赶紧快步迎了上去。 那中年和尚走到人群外,高声唱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佛门乃清净之地,请娘娘移步往大殿。” 说着,和尚对着跟来的僧众吩咐道:“今日寺中有贵客,闲杂人等不便入内。” 慈恩寺乃皇家供奉香火之地,接待贵客有一套成熟的流程,周遭百姓也都明白,但凡贵客来访,平头百姓是没有资格入内的。 杨芸儿收起哭声,心知这是要控场了。 隔着帷帽她抬眼望向来人,不是首座慧明,也不是住持,可见和尚们也很沉得住气。 那就再来把大的吧。 杨芸儿敛襟起身,向那中年和尚道一声万福,糯糯道:“是妾身叨扰了,为表虔诚,妾愿一路三跪九叩直至大殿。” 中年和尚闻言双眉一挑,赶紧道:“娘娘不可。” 但杨芸儿已经开始行跪拜大礼。 围观众人不由啧啧称赞。 杨芸儿行到第三个叩拜大礼时,身子突然一歪,伴随着碧螺碧桃的惊呼,直接晕倒在地,留给众人一个凄凉的背影。然后在一众护卫的簇拥下,舒舒服服歪在轿子上,被抬入了山门,直奔后院厢房休息去了。 六王侧妃心忧生父,却不愿徇私枉法,宁可发愿以自己阳寿为生父超度,最终体力不支,晕倒在慈恩寺门口。 就在慈恩寺住持准备静观其变的时候,一则忠孝礼义廉耻面面俱到的贞烈故事已开始传播。甚至街头巷尾的说书先生们都连夜开始编排新的故事。 第240章 佛门交锋 住持最终还是在厢房内见了杨芸儿。 在此之前,寺中的医僧在几个丫鬟的围观见证下,有模有样地给“昏迷”中的六王侧妃把了脉。 人是病恹恹,软绵绵的,但脉象却是突突突,相当有力的。 毕竟,杨芸儿到底不是科班演员出身,闭着眼装病,多少有点紧张在身上。 老医僧细细品味着指尖传来快节奏的脉搏跳动,低头沉吟良久,抬头觑见几个美艳丫鬟正虎视眈眈盯着自己,当即松开了手。 就在老医僧松手的片刻,榻上之人的眼皮肉眼可见地微微抖动了几下。 好在干这行的,多少有点眼力见,老医僧直接忽略榻上人的破绽,起身坐到桌前,煞有介事地提笔开方。 写毕还配合着煽风点火的丫鬟们,说几句模棱两可的话,最后留下一张去燥下火的药方,体面地带着药箱离去。 医僧的问诊开方,并不影响杨芸儿的病情发展。 她十分敬业地躺到全身发麻,却始终不肯醒来。那现熬的药自然也灌不进去。 因她临时歇在大殿偏院的厢房,丫鬟婆子们轮流进进出出,要汤要水,场面十分热闹。 即便和尚们想回避,可丫鬟婆子们此起彼伏亮起清脆的嗓音,想听不见都难。 最终,住持大人被“惊动”——慧能禅师决定亲自探望六王侧妃。 这下,既不是杨芸儿主动拜见,也不能算住持下帖邀访。 双方都没有迈出第一步,但却是顺理成章的互相见面。 毕竟,人是众目睽睽下,在山门口倒下的,作为寺庙的最高负责人出面慰问,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 或许是感召到佛法的力量,在慧能大师即将屈尊亲临厢房探病消息通报给王府侍卫后不久,六王侧妃竟然悠悠醒转。 不多会儿,双方正式见面。 慧能大师进屋,只见榻上歪着一个美人,娇喘微微,泪光点点。 然而,大师行动,都是缓慢有度的,并没有因美人的病弱,而改变一贯气定神闲的节奏。 相比之下,屋内人的反应则相对夸张。 其实在听到外头有人通报前,杨芸儿正还魂忙着松一下全身发麻的筋骨,听到通报,立即蔫到榻上,瞬间入戏。 见老和尚进来,杨芸儿挣扎着下地给老和尚行大礼,而两边两个丫鬟则在苦苦相劝。主仆表演都十分卖力。 “恳求大师,咳咳,给大师行礼~咳咳。” “娘娘,您才醒来,小心些呀,缓一缓再起身。” “娘娘,您站稳了,啊,娘娘,您是不是又头晕了!” 慧能禅师静静看着床榻周围主仆几人的表演。 他游走于权贵之间,早修得一双慧眼,来之前也得了医僧的汇报,哪能看不透对方的小把戏。 但自持身份的得道高僧,向来是不能着急的。 他控制着节奏,缓缓向前,给里面的主仆留足拉扯的表演空间。 当哭的劝的都轮番来了一轮后,老和尚才堪堪走近,双手合十,无喜无悲道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正在尬演的杨芸儿已经把头脑中所看过的无脑短剧都过了一遍,就快演不下去时,好不容易等到老和尚的回应,仿佛听到导演喊“停”一般,立即安静了下来。 在外间候着的婆子十分有眼力见的进来给高僧上茶。 在喘息的间隙,杨芸儿努力平息了一下过于饱满的情绪,原来持续尬演得十分豁得出去,是件非常耗费体力的事情。 屋内沉默了一会,最终还是杨芸儿第一个开了口:“恳请大师为我生父诵经超度,助其早登极乐。” 老和尚心下冷笑,倒霉的杨老爹还在大牢里等着亲女儿去营救,这边却已经开始哭丧求超度,这显然是要断了谋划者的念想。 然而,到底是得了承诺,收过些许黄白之物,面上还要努力推一把。 但住持要维持其超然世俗外的人设,具体的话需由旁人代劳。 于是,老和尚只是面无表情诵了一句佛,再带一句颇为玄幻的佛法道义。 跟在老和尚身后随侍的一名僧人收到师父信号,往前踏出一步,对杨芸儿施了一礼,和颜悦色道:“娘娘勿要烦恼,切勿在佛祖面前轻言生死。” 杨芸儿微微抬眸,意外发现这和尚居然长了一副好皮相,一双细长勾人的丹凤眼,嵌在温润光洁的脸庞上,唇角带着几分慈悲的微笑,配上一身簇新袈裟,端的是一个貌美的和尚。 斜靠在榻上的杨芸儿脑海中立即闪现出童年电视剧中的画面,嘴角下意识勾起一抹不太正经的笑。 貌美的丹凤眼抿了抿唇,愈发显出慈眉善目,温良如玉,他又向前一步,用富有磁力的声音劝道:“娘娘可是搞差了,小僧前日听闻娘娘的父亲尚在县衙狱中,官司尚无定论。娘娘且想想法子,或可周旋一二。” 再美的皮相,也掩饰不了言语间的阴暗动机。 杨芸儿的晃神不过一瞬,很快便收回心神,她用帕子拭了一下嘴角,顺势压住唇畔的冷笑,却并未掩饰声音中的冷意: “原是我性急了,想着出了人命官司,必然是要偿命的,哪有什么周旋不周旋之说。” 说完,杨芸儿支起身子,向前探出几分,盯着对面的丹凤眼,唇角勾起几许浅笑,反问道:“是妾说笑了,小师傅当然不可能劝我罔顾法律。必然是清楚这事件其中原委。我昨日才听说,确实失于匆忙,可否请小师傅将事情来龙去脉,一一说于我听?” 丹凤眼原也知晓这杨氏侧妃有些手段,首座师叔昨日才吃过苦头。但他自持见惯了来寺中求佛的孤寂贵妇,当与那鲁莽师叔不同,故而今日信心满满,自请与师傅打配合。 然而此刻眼前人态度转变之快,让他颇有些意外。就在丹凤眼疑惑间,他师父已经听出杨芸儿言语间暗藏的机锋。 这是已经怀疑寺院与此事背后势力有关了?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妄议俗家事!”慧能和尚拨弄手中佛珠,出声诵佛。 丹凤眼听出这是师父在提点自己,神色讪讪,转身恭敬向慧能禅师行礼道:“师傅教训的是,弟子谨记。” 说完,他转向杨芸儿,又行了个佛礼道:“昨日山门口两外乡人议论,动静闹得颇大,小僧只听了两耳朵,并不知晓事情始末。娘娘不若先去问询那两人,便能知晓个中详情。” 见和尚有意将事情推给昨日那两公婆,杨芸儿心下冷笑。果然如此! 她今日来寺中做戏,一则要将自己的态度公开摆出去,表明绝不会动用王府关系,不会替生父求情,免得后头御史给李泓暄泼脏水。 二则她也想会会寺中牛鬼神蛇,借机敲打一下对方——你们敢玩阴的,我就回以阳谋。 如今对方提及那对仆妇,杨芸儿也不打算隐瞒,坦然回复道:“我既然已记在父亲名下,上了族谱,凡事都要听父亲大人的。遇到昨日这样的大事,不敢自专,故而直接遣人将那两仆妇送到父亲大人府上,一切皆有父亲大人做主。” 这么快就将人送走了?且送到了杨府? 丹凤眼心下暗惊,下意识地抬眸望向师父。只见师父面色依旧波澜不惊,他不得不低下头,口诵一句阿弥陀佛,感念上苍好生之德,然后默默退到师父身后。 老和尚稳稳坐在桌旁,虽然面色不显,但内心却暗自惊讶。 这个女人果然不简单! 其实今日开场第一轮交锋,老和尚便知晓。那人所托之事,所谋之事,多半是不成了,御史们要白准备笔墨了。。 但流程还是要走一走。何况他对杨芸儿这个入了前辈高僧预言的女子有几分好奇。 人入山中清修,但除了最初见了一面后,对方一直躲在山间小院,有意回避正面接触。 此番慧能有意再探一探对方深浅。 果然,与外头那些只知后宅争宠的庸俗脂粉不同,眼前小女子是有点格局在身上的。 居然一开场就谈超度,相当于认定了其生父必死的结论。根本不谈求王爷为其生父开脱之词。且对利用民心民意十分娴熟,山门口那一段唱念做打,牢牢立住了自己的形象,更断了后续御史们借机发挥的余地。 好一招釜底抽薪。 更令老和尚佩服的是,杨芸儿居然直接将那边派过来的两人丢到杨府去,这一招果断干脆,拖杨相国入局,将水搅浑。 老和尚当然不知道,眼前小女子上辈子于职场上,早总结出一套甩锅心得,自己条线搞不定的事,一定要顺手再拖几条业务线进来。 一起搅,才是真得搅。 不过,纵然心中波涛汹涌,老和尚面上的客套自然是要维持住的,见一旁漂亮弟子难得再女客面前吃瘪,老和尚亲自开口道: “阿弥陀佛,施主有心了。超度之事,心诚则灵,不可妄求。” 杨芸儿抬起头,眸光尽是乖顺,“多谢大师指点,我定当尽心尽力,发愿茹素一月,日日诵经。” 见对方配合,老和尚也顺势送上几句提点:“上苍有好生之德,何况血亲难断。杨施主虽有过继之实,于法理虽无责,但生恩难报,因果循环,还望施主莫忘根本,以尽人伦孝道。” 杨芸儿闻言点头如捣蒜,然后向一旁丫鬟使了个眼色,碧螺立即捧上一盘子金银首饰 。 “大师,这些皆是妾平日积攒的体己首饰,算不得贵重,只是妾一番心意,还望大师莫要嫌弃,不知可否于佛前点上一盏长明灯呢?” 杨芸儿言辞恳切,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虔诚。 然而,不同于山门外没见过世面的斗升小民,常年初入宫廷的慧能禅师各种赏赐见怪不怪。 眼见着盘中稀稀拉拉的金饰,老和尚眸光复杂,无喜无悲的面色也染上了一层寒霜,语气淡淡地说道: “出家人慈悲为怀,不过一盏油灯,举手之劳。” 言毕,老和尚抬头看了一眼丹凤眼。 对方会意,立即对杨芸儿笑道:“不必劳烦娘娘破费,小僧自替娘娘安排。” “来日我生父也需要一盏。” “小僧记下了。” “那便多谢小师傅了。只是小师傅,我还有一事相求,可否替我安排一场法事?先超度那枉死的可怜之人,也可替我生父赎罪一二。” 丹凤眼点头接单。刚想说几句客套话,顺便谈一下法事所需的成本,杨芸儿却又可怜兮兮继续提需求: “待我生父伏法之后,还请再安排一场法事,替我生父超度一番,也好让他能早日解脱罪孽,往生善道。” 慧能禅师听闻此言,脸上那阴沉之色几乎快要压制不住了。 方才还觉得此女行事做派颇有与众不同之处,可眼下这番言语举动,怎的还讨价还价起来,透着这般浓重的市井气? 第241章 脚踏多船 慧能禅师活了一大把年纪,没有想到自己不过屈尊探个病,居然会被拉扯到一场庸俗的讨价还价之中。 好在他面上很沉得住气,只把自己当做一个超脱于世俗之外的旁观者。 然而,但凡有大老板高冷坐镇的讲价场面,下头负责办事的都很为难。要么急于表现,不管不顾往死里杀价,要么瞻前顾后,束手束脚只敢微do。 丹凤眼属于后者。 原本他在贵女面前都会刻意表现得十分超然,此时此刻,他更是担心杀价太猛,落了师父与慈恩寺慈悲为怀的面子。 杨芸儿吃准老和尚要面子,小和尚亏里子,毫不客气地带领团队一路猛敲猛打,以极低的代价,要足了场子,长明灯要点,法事要做,且是大做,还要在庙里大搞布施,请慈恩寺出人,出场地,出素斋以及一应物料…… 一来二去,漂亮的丹凤眼有些维持不住了,光洁的额头上,开始泛起一层薄汗,闪着油腻的光泽。 后头是不动如山的师父大人,前头是步步紧逼的美艳客户。 最终,丹凤眼一咬牙,哆嗦着将寺院的各种利益卖了个干净,换回杨芸儿主仆感恩戴德,对着师父忙不迭的含泪叩谢,口诵恩德。 师父面含慈悲,一声“阿弥陀佛”受了侧妃大礼。 丹凤眼暗暗舒了一口气,自己好歹守住了慈恩寺大慈大悲的名声。 这场谈判的最终结果,除了隆重的法事和布施,慈恩寺还将山腰那处的院子直接折价给了六王侧妃。 寺庙产业众多,丹凤眼揣度着师父并不十分看中这处荒废许久的院落,顺水做了人情,换回对方的真金白银,填补法事布施的各项成本开支。 他并不知道那院子本是杨芸儿今日谈判的主要目标之一。 来自新时代的灵魂,对房产有着天生的执念。 尤其是风景秀丽处的房产,不收白不收,说不定能开发个农家乐,民宿之类,再不济,留给自己养老也不错。 慧能禅师踏步离开禅房时,脸上满是黑气。 真真从未见如此厚颜之女子! 在权贵圈中,慧能禅师见惯了各种阴谋阳谋与虚与委蛇,却从未见如此直截了当的彪悍杀价。 大家都是要几分薄面的,这女子却能毫无顾忌。 走开几步,老和尚吩咐手下,尽快暗示对方搬出禅房,回她的小院去,休要扰了佛门清净。 不过老和尚的心胸到底与其他徒子徒孙不同。 气头不过只在片刻间。当老和尚迎着山风,踱步至自家禅房时,他的气已渐渐顺了下来。 服侍的小和尚送来一盏新茶,待氤氲的茶香于唇齿间弥漫开,慧能禅师又恢复了高僧特有的淡定安详。 如此市侩嘴脸的小女子,不值得过分关注。且慈恩寺受皇家香火供养,产业丰厚,亦不必为这区区几场法事,以及一座破败院落而扰了佛心。 慧能禅师放下茶盏,微微摇了摇头。 精于算计之人,必然自带软肋,六皇子身边有这样一个女子,自是祸福相倚。 他甚至怀疑自己看错了,先师预言中六王身边的客星怎能如此市侩计较,一副商人嘴脸。或许预言另有其人? 但不管是与不是,随着太子薨逝,朝中局势已然暗潮汹涌。 两位成年皇子必有一斗。 老和尚的高明在于,他周旋于多股势力之间,却依旧能自持方外之人,从不直接站台。 横竖他的庙场子足够,他只负责搭台,但唱戏就看各方自己的本事,他顶多说几句模棱两可的偈语,在关键节点稍稍推波助澜一下而已。 上回出手,是他已算准崔后已失了圣心,且崔家作恶太多,未来难逃劫数,不过进宫劝慰引导几句,而其余的人手甚至药物,都与他无关。(64章) 这回受人之托,将闹事之人引到众人面前,但闹事做戏的本事不如对方,这怪不了戏台。 黄白之物是替佛祖收下的,具体怎么保佑,得看西天佛祖,如有不满,自去灵山寻佛祖。 老和尚很懂得明哲保身,且将一手玄学练到炉火纯青。 他见丹凤眼一脸忐忑的上前奉茶,并不责怪,只淡淡吩咐道:“将这两日的消息送回去,告知那人,不可操之过急,一切皆有定数。” 禅房内,傅山炉上飘起袅袅青烟。 木鱼声声,老和尚诵经声响起,丹凤眼带着小和尚识趣的退出,并悄悄带上门。 禅音之下,老和尚慈悲的面容上浮起一丝诡谲。 佛门之人,只需隔山观虎斗,反正无论哪一方,都得求佛祖保佑不是? * 和老和尚的淡定不同,杨府内,杨相国的肝火有些旺。 昨日王爷刚走,那便宜女儿便赶着关城门的时间送来了一对仆妇,说是做不了主,需请相国定夺。 如仅仅是族里的些许琐事,对于手眼通天的杨相国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 但卡在当下,这送上门来的麻烦,让杨相国不得不认真思量一番。 都是属狐狸的,哪看不出其中关窍? 所以,杨相国并没有着急替女儿女婿料理麻烦,只吩咐将人圈着,给吃给喝,他要冷眼旁观一会儿。 果然,第二天便收到干女儿在慈恩寺门口哭诉唱大戏的消息。 杨相国愤愤拍了一下桌子,这明显是冲着王爷的算计,好女儿在众人面前演一出大义凛然,却连夜将麻烦丢到自己跟前? 无论是看着同宗的面子去打点捞人,还是直接拒了同宗之人的求援,杨相国都免不了要当回恶人。 这干女儿真是好算计! 不过,都是成年人,生气归生气,脑子不能丢。 明面上杨相国和女婿李泓暄是一条船上的,因此他很快迫使自己冷静下来,认真思考整件事的脉络。 这背后运作之人并不难猜测。 成年的皇子左不过就那两人。 虽然皇帝采选在即,自己也在物色新的美人,但那属于未来的变数,总不见得姑娘还没有送进去,肚子还没有大起来,就有人急不可耐的对成年皇子动刀子吧。 那真是蠢到家了。 杨相国于书房来回踱步之际,外头有仆从来报,说大小姐和三姨娘又闹了起来,真姨娘没法子,请相国入内主事。 杨相国烦躁地摆了摆手。 老爷肉眼可见的不悦,仆人不敢多嘴,只得退出书房。 但没有搬到救兵,仆人无法向姨娘交代,故而不敢轻易离去。只在书房门外瑟缩着,静候时机。 杨相国背过身去,揉了揉眉心。 给杨芸儿下毒事发后,他接受提议,将本就有些碍事的原配季夫人顶罪送去佛堂。(151章) 没了管束,杨相国倒是享受了一番莺莺燕燕的滋润日子,只是女人多了,麻烦事也多。尤其是他那嫡亲女儿杨兰依,三天两头的大哭大闹,不是与哪个新获宠的小妾闹矛盾,便是哭着要见生母。 此前季氏夫人善妒,杨相国只有这么一个嫡亲女儿。 倒不是杨相国有多宠女儿。女儿是联姻的工具。自家原产的工具太有限,故而珍贵。 杨相国原先在亲妹妹丽妃的皇儿夭折后,押宝李泓暄。原本的计划是,借杨芸儿联姻,将人手带入六王府。等到时机成熟,六王崔氏正妃香消玉殒,李泓暄自身能修得正果,再送自家嫡亲女儿入主东宫。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 选出来的冒牌女儿竟是个不受控制的,随手选一个占坑棋子,竟给自己找了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 送入六王府的陪嫁人手不是被策反,就是被团灭。 而就在杨相国胸闷之际,变数再现。 原本在崔后打压之下,毫无存在感的八皇子重返帝都。甫一亮相,便在年初的雪灾中打出漂亮的组合拳,如今又得了差事主持殿试,未来可期。 这李泓晔不但排序老八,人也八面玲珑。 前不久悄悄托人来说,称其无意间在路上遇到了出门上香的杨兰依小姐,顿有怦然心动之感,愿留出正妃之位,待兰儿及笄,即可上门提亲。 杨相国当然不会轻信一位皇子的深情。八皇子迟迟未娶正妃,多少是崔后有意拖延为难的缘故。 但这份结交之意,杨相国默默记下了。 李泓暄毕竟是崔后养子,与崔氏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而李泓晔生母刘氏,养母刘昭仪都死于崔后之手。削弱崔氏势力是杨相国与景泰帝的默契。 换言之,至少在这一点上,杨相国与李泓晔有着共同的敌人。且李泓晔背后的刘氏家族在清流与言官中颇有威望。这也是令杨相国心动的原因。 皇子正妃的许诺不足以打动他,但未来的东宫之主则不一样。 如果送入宫的美女没能再孕育新的皇子,杨氏暂时出不了太后,那谋一个太子正妃,乃至皇后则是必须的。 书房外头的仆人,瞅着房门,还在想法子,如何能再进屋劝一劝老爷。 只见府里的幕僚匆匆赶来求见老爷。 幕僚手头拿着一份新近向八王爷投诚的士子名单,这批士子都是即将参加殿试的。谁都想在殿试中笼络人手。 相较之下,后宅那点子吵闹并不重要。 书房的门怦然关闭,这是老爷要谈重要事情了,仆人不敢逗留,万一无意间听到一两句机要的,小命就要交代了。 那仆人只得失望离去,今日份赏钱落空了。 小人物忙于寻求眼前的赏钱,而那些尊贵的大人物们,则在局势未定前,谋划如何多踏几条船。 至于牢里等待救援的杨老爹,那只能是一枚被遗忘的弃子了。 第242章 咱也有房了! 在沟通基本靠吼的年代,朝堂与方外,各路狐狸形形色色的心思,杨芸儿暂且感知不到。 此时此刻的她,返回山间小院,抛却一身病气,精神抖擞地绕着院内古木开始跑圈。 碧桃和长菁早已见怪不怪,各自忙着收拾手头事宜。 碧螺到底是宫里调教出来的,实在忍不住,上前劝谏道:“娘娘,您慢着点儿!” “娘娘,您先把这身麻布衣服换了吧。” 长菁见状,一把拉回碎碎念的碧螺,道:“姐姐别多管,娘娘若一个人跑步,要么特别开心,要么特别生气,别去打扰就对了!” 碧螺还想说什么,长菁拽着她进屋道:“我有事麻烦姐姐呢,娘娘说要买院子,一会跑完了就该盘帐了。但这个时刻,山下那人等着我煎药,这里便劳烦姐姐先准备一下吧。” 在窗边整理衣服的碧桃翻了个白眼道:“什么金贵举子呀,别人煎的药不喝,偏就喝姐姐的。” 长菁放开碧螺,瞪眼骂道:“你个小蹄子,浑说什么!我这是替娘娘盯着那人呢!”说着,作势就要上来拧碧桃的脸。 碧桃虽胖,但跟着杨芸儿各种锻炼,动作也是极灵活的,一个侧身躲过,还顺手带走了她的针线簸箩,口中笑道:“姐姐们先忙,我还得去弄娘娘的针线活。” 谁让她们往日老是打趣自己和赵大哥,这会儿可找到机会反击了。 见碧桃笑嘻嘻跑去外屋,长菁跺了跺脚,扭身直接下山去了。 碧螺望着眼前一摊账簿,又望了眼屋外跑步跑得正起劲的主子,叹了口气。先吩咐外头候着的婆子准备热水,又为杨芸儿收拾出一套替换衣服,以备娘娘一会跑热了要擦汗更衣。 自家娘娘吃穿用度许多都不计较,但替换衣物十分勤快。 准备妥当后,她才坐到桌前开始盘账。账目本是昨日做好了方案,但今天娘娘着实厉害,实际拿下的价格比他们预期的低许多,所以账目需要重新对一对。 外头杨芸儿发泄够了,将自己狠狠摔到竹榻上,发出重重的咯吱声。吓得屋内的碧螺眼皮一跳,连忙跑出来查看情况。 且不管多思多虑的碧螺心中如何惆怅,杨芸儿此刻只觉得身心无比畅快。连山间的景色都明媚了几分,天格外蓝,春风带着林间花香,连树上的鸟鸣也愈发动听。 一会傍晚如有动物到访,篮子里得加餐!今天是个好日子。 她,有房产了,还是带院子的景观房! 上辈子出生小镇的她,在大城市做牛做马,白加黑,五加二的拼死拼活,好不容易升职加薪,在外环买了一套小户型,拿到钥匙的那天晚上加班猝死在办公室。 灵魂穿越,买房的执念跟随而来。 李泓暄后宅小院虽好,但灵魂深处的声音告诉她,那是夫君的婚前财产,和她本人木有关系。 找机会买房,是横跨两世的梦想。 此番出府,她在山腰处觅到这处小院,颇有回到儿时乡下外婆家的亲切感。 所以,很早之前,她就在打这个小院的主意了。 “娘娘,看您出汗了,奴婢伺候您更衣吧?” “好!”杨芸儿从竹塌上一骨碌爬起来,十分利索地跟着碧螺进屋,一边走,一边用眼睛四处扫射的院子,嘴巴里开始不断下指令。 “回头这里可以建一个浴房,烧地龙的那种。那里一片地收拾出来,可以种点小青菜。” 等寺里去官府那边办手续,这院子便成了自己的房产,想怎么动就怎么动,想想就畅快! 碧螺无法理解杨芸儿这种兴奋劲,她此刻只担心娘娘跑步出汗,吹了山风着凉,一边把杨芸儿往屋里引,一边应答道:“奴婢都记下了,回头报给府里管事,一并将这些事情办妥。” 不料杨芸儿突然停住脚步,认真道:“不必麻烦府里,王府是王府的,这院子我自己买的,咱们几个把事情办了,不要麻烦王爷那边!” 碧螺一愣,娘娘和王爷不是一体的么?就在她愣神的功夫,杨芸儿已经快步进了屋,自己动手开始宽衣。 碧螺咬一下唇,快步进屋伺候。 怎能让主子自己换洗?碧螺迅速抛开杂念,认真尽一个贴身丫鬟的本份。 换上干爽衣服,杨芸儿神清气爽。 看着自己的房产,心情与往日截然不同,杨芸儿兴致颇高,决定在院子四周好好逛一逛。 她也发现碧螺暂时无法与自己共情,带着她在耳边碎碎念实在影响心情,便只让老耿等人在后头跟着护卫。男人总归话少些。 碧螺当然不放心,但杨芸儿给她布置了一个无法拒绝的任务。 给皇后娘娘的佛经不能误了日期,几个丫鬟当众,碧螺的字迹仿得最像,趁着太阳没有下山,留碧螺在屋内好好抄经。 就这样,杨芸儿轻轻松松去后山晃悠。 走着走着来到一片竹林。 杨芸儿抬头望向满目青翠,隐隐有一种熟悉之感。细想间,想起她第一次入慈云寺也曾走到后山竹林,还邂逅了一位高僧,记得当时还隐隐提及开春后山可赏梅。(第30章) 杨芸儿心头叹息,原来穿越一场,竟也是劳碌命,错过了春梅盛开。 她正想着,耳畔似有感应一般传来一阵木鱼之声。杨芸儿循声望去,在竹林深处,隐隐看到一位老僧坐于大石之上,似在参禅。 杨芸儿示意身后老耿,留在原地,勿要出声惊扰。她也放轻脚步,打算悄然离去,以免打搅了这份宁静。 不等杨芸儿走开几步,老僧突然停下木鱼,出声问询:“那边的施主,别来无恙?” 杨芸儿心下一惊,不过既然已被发现,对方开口,她哪有不应之理,便大大方方上前几步,施礼道:“妾偶然至此,叨扰大师清修,还往大师见谅。” 老僧微微一笑,受了杨芸儿一礼,随后道:“相逢即是缘法。” 杨芸儿抬起头,眼前老僧与记忆中模糊的形象似有重合,心中有惑,开口便问,她笑道:“年前,妾第一次来四恩寺上香,曾在后山中见过一位高僧,可是大师?” 老僧对她微微点了头:“正是老衲。” 杨芸儿仔细端详,这位老和尚慈眉善目,超然世外,与上午见得寺中众僧气质截然不同。 但她如今对慈恩寺有了偏见,对眼前老僧不敢轻下结论,说不定年纪越大,算计掩饰越好呢? 故而面对老和尚释放的善意,杨芸儿依旧保持了克制的警惕,没有继续攀谈的意思:“妾不敢打扰大师清修,这就告退。” “半年不见,施主是有心事?”老僧无视杨芸儿离去的意图,不徐不疾地追问道。 杨芸儿眨了眨眼,收起面上的惊讶,客气道:“半年前,妾初来乍到,不懂规矩,好奇懵懂了些。如今妾已知晓深浅,自然不敢造次。” 说罢她有意无意回头望了一眼身后不远处的老耿,面上收起笑容,暗示对方,我背后也是有人护卫的。 半年前慈恩寺遇险,杨芸儿记忆犹新,如今她即便是存着单飞的心,也不忘带上护卫,如果嫌贴身的啰嗦,可以选择话少的,总之,这个时代对女性不够友好,她的安全感有限。 老僧并不觉得被冒犯,只是微微一笑,道: “佛门虽非尘外境,心有莲台自清明。莫道人间无净土,心怀慈悲即修行。” 杨芸儿闻此偈语,心中不禁微动,原本紧绷的弦似乎稍稍松弛了些。 她再次望向老僧,眸中多了几分柔和,身姿却仍保持着应有的距离与尊重,笑道:“大师所言极是,大概是妾身多虑了。” 说罢,她望向山谷,叹息道:“妾身忙于俗务俗事,错过了今春山中的梅花。” 老僧闻言,手中木鱼轻敲,声音悠远而宁静:“错过今春梅花,无需惋惜。山间梅林,四季轮回,自有其时。香雪庵亦静候有缘人,施主随心而行,随时而往,皆是修行。” 再次听到香雪庵的名字,杨芸儿心中一动,正欲发问,却见老僧又开始闭目敲木鱼,似有言尽送客之意。 杨芸儿识趣,再行一礼,准备离去。 就在杨芸儿转身欲走之际,老僧的声音再次响起:“施主本非局中人,入局只因缘法,只要施主勿失本心,自可寻得来时路。” 闻言,杨芸儿心中大惊,正欲转身问询,只见老僧于青石上站起,拂一把僧袍,翩然离去,林间只留下几句似有若无的偈语吟唱:“芸芸众生皆过客,唯心向善得安宁。莫道心中烦恼多,且听风吟心自明……” 杨芸儿目送老僧背影离去,于竹林中静静站了许久,深吸一口气,回头对老耿吩咐道:“去寻一寻那香雪庵!” 第243章 梨儿是谁 穿梭于后山竹林之间,杨芸儿有片刻恍惚,仿佛回到了上辈子童年时期,在外婆家后山中嬉戏。 想着想着,她重拾童心,提起裙摆开始在林中奔跑起来。 跟在后面的老耿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但他身为侍卫,职业素养极好,不催不劝不问,控制着脚下速度,只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既保证不打扰主子兴致,又足以应付突发。 突然,林子内传来一阵幼童的哭泣声,杨芸儿停下脚步循声找去。 没走几步,见山间一股清泉,有一个豆丁大的小孩,大概是被石子绊了一跤,浑身是泥,坐在泉水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杨芸儿上辈子抱过堂姐的小侄子,此刻心底的柔软处被触动,未及多想,脚下赶了几步,上前抱起孩子,也顾不得小豆丁身上的脏污,直接哄了起来。 摇一摇,晃一晃,拍一拍,柔声唱几句,那小豆丁缩在杨芸儿怀中,渐渐安静下来。不过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紧紧盯着杨芸儿,依旧带着明显的警惕。 看着软萌的幼童,杨芸儿心化成了水,柔声问道:“宝贝,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豆丁眨了眨眼睛,并没有讲话,接着又盯着杨芸儿看了一会,便开始在她怀里鲶鱼似地拱了起来。 杨芸儿知晓这个年龄段的小孩有几种把戏,并未十分用力箍紧对方。 小豆丁很快就挣脱了束缚,滑到了地上。然后蹬蹬蹬,晃着身子往边上的石头上爬。 “小心点儿,我不追你,不用爬那么快。” 她从小豆丁的身量以及大动作发育程度推断,对方大概十几个月,最多不超过两岁。 基于带小侄子的经验,这个年龄的小孩正处在人生的第一个叛逆期,得顺着点儿。 因此,杨芸儿与小豆丁保持一个安全距离,并不十分靠近,只暗暗警惕地张开双臂拦在靠水的一边,缓缓跟着小豆丁的身形移动身子,口中嗲声嗲气地问道:“你爬那么高,想要什么呀。” 小豆丁咬着唇,并不说话。也不知道是怕生,还是语言发育略微迟缓了一些。好在杨芸儿此刻十分有耐心,一遍遍嗲声问询。 “告诉姐姐,你在做什么呀~” 后头老耿看着水边一大一小两人心惊肉跳。 母胎单身的他第一次见识杨芸儿的娃娃音,竟被激出一地鸡皮疙瘩,可他不敢抱怨,也不敢太靠前。只得从旁绕一个更大的圈,小心护卫。 “小宝贝,你爬的真厉害,你在找什么呀?”杨芸儿还在继续。 “发!” 终于,小豆丁发出了一个字,伸出小手去够前头石头缝中的一簇小花。 摘花这样简单的动作,对于两岁奶娃娃而言,已经属于高难度的精细动作了。 小豆丁好不容易用他不够灵活的手指捏住了第一朵花,可下一刻,他就不小心将花捏碎了,还把自己吓了一跳。 杨芸儿趁着小孩子注意力在花上,悄悄来到了孩子身边,而老耿则猫到了石头后边。 眼看着第二朵花又扯坏了,小豆丁委屈地抽了抽鼻子,却又十分倔强的试图忍住眼泪。 杨芸儿顺势挤上前去,柔声商量道:“让我帮你摘发发,好不好?” 小豆丁吸了吸鼻子,点点头。 眼看着委委屈屈的孩子就要放弃对杨芸儿的戒备,但听得林中传来一声洪钟似的嘶吼:“梨儿,小心。” 原本趴在溪边石头上的小孩被吓得浑身一激灵,脚下不稳,往一边滚去,好在杨芸儿就在近旁,电光石火间,伸手接住了孩子。 感受到手臂上传来得闷痛,杨芸儿吐出一口浊气,刚稳住怀里孩子,便觉得眼角有一条阴影窜来。她回头看时,又觉得身后一阵劲风,一个身影窜了出去。 砰的一声,老耿手中的朴刀,撞上了大嗓门男子手中的砍柴刀。 杨芸儿感受到了空气中的振动,她虽练过几招防身术,但那都是胳膊对大腿,最多卸个下巴,拧个手,这两刀相遇,如此明晃晃的硬架,可不多见。 胆大如她,此刻也倒吸一口冷气。 她双手箍紧怀里扭动的孩子,脑海中飞快地盘算着逃命之法。 不料眼前两个男人恶狠狠过了一招之后,竟快速弹开了。 杨芸儿敏锐地捕捉到了老耿脸上肉眼可见地露出了惊喜的笑容。 果然,愣了一会后,老耿大叫一声:“发哥!是你!” 不过,那个被称为发哥的圆脸汉子却并没有露出同等惊喜的表情,反而倒退几步,闪道一边,皱着眉头似在沉思,目光躲闪,也似乎有意避开老耿的热情。 杨芸儿见状,默默评估了下处境,稳住身形,轻轻拍着怀里的孩子,哄道:“那位叔叔,你可认得?” 小孩谨慎地点了点头。 那汉子闻言,索性不管老耿,转头对着小孩大声道:“梨儿,快过来。” 杨芸儿怀中的小孩抖了抖嘴唇,一脸委屈,但身体并没有动。 杨芸儿瞪了一眼那汉子,那汉子下意识看了眼老耿,见对方正浑身散发着好兄弟久别重逢的兴奋劲头,被称为发哥的汉子眉头皱得更紧了些,默默绕过老耿,向小孩靠近了几分。 好在老耿似乎意识到对方的谨慎,职业素养阻止他继续问话。 但耿直的男人是掩饰不住眼神中欣喜的,判断出娘娘当是没有危险,老耿便索性一个人站在那里傻乐。 杨芸儿环视两人表情,心中默默将当前的风险等级略微下调几分,继续开口问孩子: “若那叔叔是坏人?姐姐我护着你走,绝不让他伤着你,如果他是好人,那姐姐带你过去,石头上小心些,别摔着。” 这么长的话,显然不是说给小孩听的。杨芸儿是想传达自己善意,让那汉子先放下戒备。 果然,小孩对这么冗长的话没什么反应,只像一只树袋熊一样,牢牢挂在杨芸儿身上。倒是那汉子的神色略松了几分。 杨芸儿继续哄孩子:“你想去找那个大嗓门的叔叔就点点头,不想的话就摇摇头。” 小孩终于有了反应,先是点了点头。可目光一对上了那圆脸汉子瞪大的眼睛,又迅速摇了摇头。甚至往杨芸儿怀里又缩了缩。 这回,那汉子明显着急起来,向前迈了一步,伸出一双大手,口中唤着梨儿。 他不叫尚可,他开口大嗓门一亮,小孩立刻扭头缩到了杨芸儿怀里哼哼唧唧起来。 杨芸儿无奈地抱着小孩往后挪了挪,瞪着那汉子道:“你嗓门太大,吓着孩子了,能不能温柔一点。你这样子在孩子眼里像个坏人。” 那汉子闻言,脸上满是说不出的纠结。 杨芸儿笑了笑,直接问老耿道:“你认得他?他是好人还是坏人?” 见主子发问,老耿终于等来了开口的机会,向前一步,兴奋地道:“回娘娘,发……” 老耿话没说完,那汉子抢上一步,拱手道:“我只是这山中的一名樵夫,不认得娘娘这样的贵人。” 这下,怀中的孩子直接被吓哭了。 “发,发发。” “哦哦哦,宝宝只是出来采发发,不让叔叔凶你。”杨芸儿无奈,只能晃着孩子先哄起来。 那汉子见一时半会要不回孩子,神色复杂的看着老耿。 老耿愣了半晌,此刻终于回过味来,顿了顿,对“发哥”说道:“好叫这位樵夫大哥知晓,这位是六王府的侧妃,是顶顶好的大善人。” 说完,他转过身,对杨芸儿拱手道:“这樵夫大哥看着面善,想来不是坏人。” 杨芸儿手里拍了拍孩子,心中对天翻了个白眼,眼前膀圆体厚的汉子。这一身腱子肉必然得靠营养养出来,与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樵夫农夫可有着明显的区别。 对方都不想认你,你却这么快的将自家主子的身份卖了干净。这工作得扣分! 当然,也怪不了老耿这个木头,毕竟平时都是远远跟着,没有近身调教过。 老耿咧嘴嘴,等着自家主子吩咐,他哪里知道,因着他今日的表现,杨芸儿心中默默盘算着需要给贴身侍卫增加一些应急处理与危机管理课程了。 第244章 相见不相识 三个大人,一个小孩正僵持间,从树林里又跑来一名女子。 那女子一手提着裙子,另一只手朝着这边挥舞,口中喊着梨儿的名字。 先前那汉子一见女子朝这边跑来,赶忙迎上几步,亮起嗓子,迎风大喝一声:“婶子莫急,梨儿没事,我看着哩。” 杨芸儿明显感受到怀中孩子身子狠狠颤了几下,她忍住将耳朵捂住的冲动,用手轻抚孩子的脑袋,眼睛则盯住林中女子。 只见那女子闻言脚下一顿,随后继续上前,但脚步明显比刚才稳了许多。 待来到距杨芸儿三四步远处,女子止住了脚步,扶着腰略略喘了几口气,同时用目光快速扫了眼在场所有人。 最后女子目光定格在杨芸儿脸上,眸色中瞬间闪过一抹凌厉,但很快被后来涌上一片温和所替代。 待那女子气息肉眼可见的平缓些,她整了整衣襟,上前施施然对杨芸儿行了一礼,笑道:“感谢这位娘子帮忙寻着孩儿,孩儿怕生,请娘子将孩儿还我吧。” 说完她向梨儿伸出双臂,道:“梨儿,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快到姨姨这边来。” 杨芸儿打量着来人,见对方虽穿着粗布衣衫,形容憔悴,还带着些许狼狈,但见其稳住身形后,通体的气度绝非乡野村妇可比。 说话间,女子的唇角带着歉意,浑身上下都是谦卑,没有一点攻击性。但这种谦卑与普通村妇的怯懦不同,带着点大户人家仆妇训练有素的味道。 杨芸儿心中暗暗盘算,猜测着对方身份。此刻她感觉到怀里孩子的扭动,似有挣脱之意,当即轻轻将孩子放在地上。 不过杨芸儿并未立刻松手,而是蹲下身子,扶住小孩的双肩,目光平视对方的眼睛,柔声问道:“宝宝,你可认识那位阿姨呀?” 小孩极为郑重地点了点头,说道:“姨姨!” 得到孩子的确认,杨芸儿笑着松开手,轻轻拍了拍小豆丁圆溜溜的脑袋,说道:“去吧,小心别摔跤哦。” 小孩明显放松了下来,一下子从石头上爬起来,往前跑去。 可刚走了几步,瞧见地上被自己揉碎的花儿,孩子顿了一顿,不知想到了什么,小脸皱成了一团,当即哭着了起来,嘴里还喊着:“发发……” 那女子见孩子脱离了杨芸儿的怀抱,立马赶上几步,将小孩揉进怀中,面上如释重负。 然而孩子进入“亲人”怀中却并没有停止哭泣,反而哭得更厉害了,口中不甚清晰的叫着:“发发。” 那女子无视孩子的扭动,只不停地劝着:“梨儿不怕,跟姨姨家去。” 说着抱着孩子转身就要走,可孩子哭得更大声了。 杨芸儿皱眉瞧着,无意间发现女子鬓边插着几朵快枯萎的野花,心下一动,口中唤道:“那位娘子,略等一等。” 说着她蹲下身子,将石缝间残存的几朵野花摘了下来,上前几步,伸手递给小豆丁。 女子见杨芸儿向前,极为警惕的偏了一下,用身体挡住孩子,道:“孩子小,爱哭闹,惊扰了娘子,勿要见怪。” 杨芸儿有意忽略女子的敌意,偏了偏身子,正对着那小豆丁轻声说道:“你刚才可是要为你家漂亮阿姨摘花呀?喏,这个你拿去。” 小豆丁瞬间止住了哭声,极为认真地看了一眼杨芸儿手中的花,用力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接过,含糊地说了一声:“谢……”然后伸出小手把花放在女子头上比划:“姨姨,发发。” 女子一愣,脸上的焦虑有些隐藏不住,甚至浮上些许薄怒,但当着陌生人的面她不便发作,只冷声对杨芸儿敷衍道:“谢谢这位娘子关心,梨儿,我们家去。” 这样的表情,杨芸儿上辈子再熟悉不过,她本有心留一留对方,探探身份,便笑道:“娘子客气了,您是关心则乱,只道小孩子不懂事乱跑,惹大人操心。其实这孩子聪明得狠。他是有自己想法的,他给你摘花是想送你礼物呢,只是他现在说不清楚话,无法表达对你的关心。” 听了这话,女子似有触动,脸上软和了几分,道:“让娘子见笑了,这孩子到现在都说不了话,让人着急?” “这孩子快两岁了吧?看着很灵活的。”杨芸儿顺势跟着发问。 那女子见问,脸上又浮起警惕之色,随口打岔道:“山里的孩子从小野惯了,我回去得好好教训他。” 说完,那女子将孩子的脸按在胸口,避开杨芸儿的目光。与此同时,女子眼角快速瞟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发哥。 “发哥”当下会意,向前一步插到两人之间,用身体挡住杨芸儿的视线,直接对那女子道:“婶子快回去吧,莫让家人着急。” “哎!”那女子抱着孩子略屈了下腿,快速转身离去。 这时树林里又跑出一个汉子,见到女子一愣,退了几步,转头看向发哥,同时眼神警惕地扫了眼老耿和杨芸儿。 老耿正要上前,被“发哥”一个狠厉的眼神堵了回去,同时发哥对林中的汉子摇了摇头。那汉子没有继续向前,而是跟着女子离去,似有护卫之意。 目送人离开,“发哥”又换上一个憨厚的笑容,回头对着杨芸儿抱拳道:“打扰贵人了,小的这就去了。” 杨芸儿同步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歪着头问道:“大哥,我刚才看到林中似乎有人,样子好凶,那个是坏人吗?” 发哥一愣,随即嘿嘿一笑,故做自然地回道:“都是山中一起砍柴的,大家都是粗人,入不得贵人的眼,见笑了。” 粗人说话如此有礼有节,杨芸儿是不信的,她继续笑着问道:“听闻这边有片梅林,其中有处香雪庵景色不错,我想去看看,不知怎么走?” 发哥眉头拧起,回到:“那处香雪庵十分破败,恐污了贵人的眼。” “哦,是吗?慈恩寺中高僧当日推荐我去赏梅,年前同王爷一起帮着打理募捐赈灾事宜,这一耽误梅花都谢了。今日又遇到那高僧,再次提起,故而才想寻去看看,说不定还能摘些梅子回去。” 发哥眉头拧得更紧了,搓了搓握拳的双手道:“贵人莫要信他们,那寺里的和尚惯会拿乔哄人。山里的梅子苦涩,吃不得。” 杨芸儿闻言八卦之心愈发浓烈,故而追问道:“我看那住持确实很不顺眼,大哥也这么觉得?看来我们眼光一样呢!不过,推荐我来香雪庵的是在后山竹林中清修的一位老和尚,与前山的和尚们看着有些不同。” 杨芸儿毫无心理负担地将竹林中的高僧卖了出来。 听闻此言,发哥的眼睛肉眼可见的瞪大了几分,但很快收起脸上惊讶的表情,他这回没有接话。反而转头对着老耿指了指天色道:“今日天色不早,这林中有野兽出没,大哥您伺候贵人,应当谨慎,不如早归吧。” 老耿此刻脸上的笑意还未收回,乐呵呵道:“不妨事的,有我在呢!即便是大虫来了也不怕。” 杨芸儿瞅着老耿脸上的笑意,简直怀疑他下一句就要脱口而出:“晚上和兄弟喝酒去!” 好在这一年,杨芸儿经历了是是非非,已收起非穿越之初的冒失。此刻察觉到发哥隐忍的怒气,在其爆发之前,杨芸儿笑着收场道:“这位大哥说得对,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好奇害死猫,出门在外,不必急于一时一刻。 说完,她恶作剧似的朝着发哥行了个礼道别,眼角堪堪捕捉到对方慌乱侧身避开的动作。 呵呵,这么守礼的樵夫,谁信! 随后,杨芸儿潇洒转身,一脸不甘的老耿不得不紧随而去。 【这阵子忙项目,下周要出差可能顾不上及时更新,亲们见谅。,今日先多赶些,还有一章,晚一些发。】 第245章 六小王爷的秘密 回到山间小院,杨芸儿并未急于追问老耿,她还有许多事情要忙。 自家男人外出历练,在通讯滞后的年代,杨芸儿不必如此前那般每日跟紧动态,为男人操心各种应对事宜。 等李泓暄赶到第一站,怎么也得有个两三天路程,等他或理出章法回来报喜,或遇到困难来信问询,至少是六七天后的事情了。 王府中,于美人被禁足,崔婉儿处于最稳定的孕中期。因此崔后要求的最后一批经文,杨芸儿并不着急抄完。 毕竟,王爷离京,侧妃困于山中抄经,怎么看都是可怜兮兮的处境。连平日里盯着的人也跟着松懈了。 真正的休假,必须是与老板同步的休假。 可闲不住的杨芸儿,不会放任自己躺平,她乐得趁机好好梳理一番自己的事业。 除了要盯着寺院将小院房产手续办妥,她准备再接再厉,布局一些产业。 在王府时,她便已放出人手看铺子,除了赠给杨丽妃干股的胭脂铺子外,她还相中了好几处铺子准备徐徐图之。结果这一徐徐,便耽搁至今。如今她寻思着,不必犹犹豫豫,是时候出手了。 她看似在这山中悠闲度假,实则也是在借机历练自己的团队。 在外不比王府中等级森严,府内除了院中贴身服侍的丫鬟,其他人要叫到跟前来,还得守着王府的诸多规矩。 这次她带出来的王府仆妇,名义上李泓暄赏的,实则是罗子昂精心筛选过的人手。 她又在这批人中仔细挑选,果然,寻出几个有些商业潜质在身上,正好打发出去办事。 当然,她并未忘记香雪庵一事。 她曾央了罗子昂为他仔细准备了关于王爷及朝堂的历史资料。 罗先生办事向来妥帖。这几天杨芸儿抽空盘了一盘,已大致圈定了怀疑的方向。 这一日,老耿前来汇报工作,一切都很丝滑顺畅,看着老耿憨憨的笑容,杨芸儿觉得是时候来诈一诈了。 “这阵子辛苦了,明后天给你放两天假吧。”杨芸儿拿出一些碎银子,放在桌上,笑眯眯地说道:“我估摸着再过几日,给皇后娘娘的最后一批经文抄完,咱就能回王府了。回去前拿去和兄弟们吃点酒,松快松快,回了王府可就要受拘束了。” 老耿受宠若惊,不过身为侧妃护卫头领的他,在金钱面前,首先惦记的还是自己的职责:“娘娘,这不好吧,若大伙儿都去吃酒,娘娘院子里的防护怎么办呀。要不还是让弟兄们松快去,我守在这里。” 老耿没有立即接过赏钱,倒是让杨芸儿略有意外,听了他的话,杨芸儿心中叹息,古代的牛马实诚起来是真实诚,就是有些不知变通。 “你和兄弟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没道理他们喝酒,你干活呀!” 杨芸儿用帕子捂住嘴轻笑道:“你们可以分批吃酒,不必都拢到一起。横竖平日这院子的护卫也是轮班的。赵二那几个如今也都长进了,可以担些责。做头领的,若把活都拦在自己身上,可不得把自己累死么。” “娘娘说得是,娘娘说得是。属下替兄弟们谢娘娘体恤。”老耿红着脸取过了银子。 侧妃的话说得熨帖,老耿真心受教,不自觉咧嘴露出一口白牙,忙不迭给杨芸儿行礼道谢。 “只要不喝酒误事,不闯祸就行,我相信你能把住底线。” 杨芸儿受了礼,笑得像只和蔼的狐狸:“大家的辛苦我都看在眼里呢,努力干活就该得到嘉奖。” 一句敲打搭配一句吹捧,然后分别点评了好几个侍卫的特点,顺带给了几句带团队的良心建议。 直说的老耿点头如捣蒜。 见氛围铺垫好了,眼前这个已是心悦诚服的受教中,杨芸儿冷不丁出招:“你吃酒记得叫上那天在后山遇到的发哥,他在山里当值,这些年也辛苦了。” “娘娘说得是,属下明日便去。”老耿顺口就答上了。 “他和你分开有一年了吧?他原本待你不薄吧。” “是啊,一年多了,以前在王府就是发哥带着我们的。”老耿搓了搓手掌,面带感慨。 一年多这个时间节点配上孩子的目测年龄,基本上就可以对上了。 李泓暄如今对她开诚布公,但往前推算,身为皇家子多少总有点秘密在身上的。如今两人的关系也并没有到历史秘密都要相互坦白的地步。 当然,杨芸儿也可以不闻不问,等着有朝一日李泓暄或许会主动告知。可她身上的现代八卦基因,有些按耐不住,她能等好几天后才来套话,已经很不容易了。 何况如今她身边人,除了草长莺飞几个核心丫鬟是她提拔起来的,大部分还是李泓暄那边送来的。她这个半路穿越的,并没有自带的班底,因此团队重要成员心中新主子,旧主子,到底谁是第一 忠心对象,她还是要计较一番。 此时此刻,杨芸儿眉眼弯弯,对着老耿温和发问:“前几天你去找过他?” 老耿浑身一个激灵,他下山办事,私下去找发哥的事情,娘娘怎会知晓? 杨芸儿当然是猜的,她给老耿留足外出办差的时间,这中间便给了老耿行事的机会。她知道老耿不善撒谎。 果然,面对侧妃笑意盈盈的脸,老耿一脸便秘状,竟不知如何作答。 他耳畔响起发哥洪钟一般的警示:“千万不可说漏嘴!”炸得他头脑嗡嗡的。 尽管他几次三番和对方强调自家娘娘是好人,如今深得王爷信赖,奈何对方依旧一脸冰霜,并将自己狠狠地训斥了一番。“王爷的秘密,怎可轻易告知一个杨府出来的女子?” 一边是一路看顾自己的大哥,一边是自己的主子,老耿觉得左右为难。 “娘…娘娘,其…其实那日遇到的不是发哥 ,只是长得太像了,属下,属下后来确实找他问过,实在,实在是两个人。” 老耿结结巴巴的撒了个谎。抬眼对上杨芸儿上挑的眉毛,刚刚做好的心理建设又破防了。 他清楚地记得,刚才还答应了娘娘要去请对方喝酒,这实在是太难了。 老耿涨红了脸,一时竟失了王府侍卫该有的仪态,两只手都不知如何安放,下意识挠了挠头道:“是,是属下实在惦记着发哥,想混了!方才也是浑说的。请娘娘恕罪。” 看着老耿窘迫的样子,杨芸儿收起笑容,正色道:“所以在主子和你兄弟之间,你选了你兄弟?” 女生出的选择题,一般都是送命题,何况在这个时代,老耿作为下属,这题是真的可以要了他的性命。 老耿吓得当即扑通一声跪下,叩首道:“属下罪该万死,实在是属下看差了!” 杨芸儿扯了扯唇角,和她预判的大差不差。 她并不怀疑老耿对自己的忠心,但那个发哥用王爷压老耿,老耿显然没扛住。换言之,老耿内心深处,王爷还是第一位的。 老耿是她的护卫头领,尽管有不少闪光点,但若没有把自己放在实打实的第一位,将来万一有什么事,自己的行踪可瞒不住李泓暄。 如今她和李泓暄相处丝滑,但身为有现代灵魂之人,不可能把全部身家都系在男人身上,何况还是家里有皇位的男人。若将来她不愿被困深宫,还是得早做打算。 想到这里,杨芸儿的目光又冷了几分,把上辈子做公司领导的气场拿了出来,道:“你并不擅长撒谎,就不要白费力气了。” 老耿若言可见的发颤起来,高大的个子匍匐在地,显得十分卑微:“属下错了,请娘娘责罚。” 见着眼前人只顾求饶,杨芸儿一身气场显得有些无趣,她依旧有些不习惯古代压死人的尊卑,故而索性换了一种讲道理的沟通方式。 “王爷一年前有所安排,那人出府护卫,这一年来躲于深山隐姓埋名,不通世事,可以理解。但你是在我身边当差的,你每天看到的,听到的,你难道没有分辨力吗?” 老耿不敢抬头,一想到发哥认死理的样子,他其实也有些懊恼。 “你有空被你那兄弟哄着瞒我,不如提醒一下你那兄弟,那孩子明显快两岁了,大动作虽利索,却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别拿什么贵人语迟这种没有依据的话来自欺欺人,明显是平日里见得人太少,输入少了,自然没有输出!” “这,这怎么办呢?”前面训话时老耿低头跪着,大气不敢出。此刻提及那孩子,老耿却忍不住抬头发问。 “看来你还是很关心那个孩子的嘛,说明你知道那孩子的身世!”杨芸儿毫不客气的顺势逼问。 老耿这下直接五体投地,趴在了地上,颤抖道:“属下真的不知啊,属下是得了娘娘您的恩典,才提拔上来的。往日在府中不过是低等侍卫,也就是发哥心善,看顾我几分,但这等机要大事属下有几颗脑袋敢乱打听。” 说着砰砰砰开始磕头。 “停,你别砸地了,你不怕脑壳痛,这咚咚咚的声音,我听着心脏受不了,我见不得自残,你若要自罚,一会绕后山跑十圈去。”杨芸儿没好气道。 “娘娘,您这是?”老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尽管十圈这两个字杨芸儿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可这样的处罚,在这个时代对一个侍卫而言,实在是太轻了。 杨芸儿叹息了一声道:“所以你是真心怜悯那个孩子?你猜那个孩子是什么身份?” “属下不敢!” “我让你猜你就猜,你再磨叽,小心我……”杨芸儿知晓自己说不出符合这个时代的残酷重罚,故而索性住了嘴,顾不得手痛,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来了招虚张声势。 虚招果然镇住了耿直的老耿,看来方才那个跑十圈不过是一句讽刺,真正的惩罚娘娘还没有说出口,毕竟这位主子连登闻鼓都敢打,还徒手卸过花园刺客的下巴。 他趴在地上结巴道:“属下,属下虽猜不出具体身份,但,但肯定是对王爷极其重要的人,或许是对王爷有恩之人的后代。原本发哥是王爷身边一等一的亲信,派他护卫的人,必然不简单。但那只是个孩子,困在深山中,着实可怜。娘娘您点子多,可不可以想想办法。” 杨芸儿冷笑一声,这回想到你家娘娘了? 她也不卖关子,直接道:“孩子若平时见不到外人,那只能让身边的人多和他说说话。比如看见花花草草,就编各种故事讲一讲,总之不停给孩子说话,启发孩子开口。” “属下记下了。” “你找你那兄弟的时候说话带些技巧,回头给我详细汇报。” “遵命!”此刻老耿不敢再强辩,老老实实领命。 远方的不好说,但眼前的事他实实在在的主子,是他的恩人加衣食父母,主子逼他做选择, 他必须做。 杨芸儿见他驯服,又补了一句:“提醒一下你那兄弟,竹林中的老和尚究竟什么来历,为什么提醒我们往那里去!有机会可以查一查!” 老耿应下,唯唯诺诺的了一阵,犹豫着抬头问了一句:“娘娘,这事要不要问一下王爷?” 其实,杨芸儿已经暗自决定去信给李泓暄和罗子昂,这事遇到了就挑明了问一问吧,她总觉得这里头有些不大妥当。 不过,眼下她要考验自己护卫队长得忠心,故而当即扯起虎皮呵斥道:“这是你该问的话吗?后山跑步去,跑不满十圈不要回来!” 第246章 唤醒恋爱脑 山中清修的日子终究要迎来尾声。 而外头的日子早已忙得沸沸扬扬。 第一批采选名单已送入宫中,崔皇后和杨丽妃各自忙得分身乏术。 而朝堂之上首轮殿试日子也已尘埃落定,就在十日后。 前朝后宫都在忙着选人,从世家贵女,到寒门才子都为各自前程,忙得不可开交。 拉拢与收买,背后都离不开财力的支持。 不管什么渠道,钱财联通着机会,这一点古今相同。 故而当杨芸儿手头宽裕起来后,便想着开拓财源。 第一个落地项目是胭脂铺子,虽然规模不大,但胜在财务流水极好,毕竟有宫里配方的背书,面向贵妇人的生意收的都是现银,没有赊账的。 打头的生意,要紧的是铺路。 杨芸儿人虽被圈在山里,却不耽误铺子有了进账,第一时间送去宫中。 金额虽不大,胜在态度积极,把诚意拉满,自有积少成多的时候。 果然,随着春意渐浓,日光渐暖,昭华宫传来消息,杨丽妃惦记着侄女,过些时日的春日宴,有意让杨芸儿入宫。 这意味着在各方努力下,杨芸儿的抄写作业终于在崔后那边过关了,她可以回王府了。 美好的假期就此结束。 经过山中一个多月的历练,杨芸儿斗志满满,看着团队收拾行李,心中默默复盘此番山中所有事情。 有些事情可以暂时搁置,有些事情得优先处理。比如眼前,杨芸儿几番抬眸,都对上长菁躲闪的目光。 敏锐地捕捉到对方欲言又止的纠结,杨芸儿不由心中一声叹息。 此番入山历练,团队各有成长。尤其是几个王府旧人,经历一番敲打,基本认准了谁才是他们的第一老板。 可凡事总有缺憾,她亲自提拔上来的长菁,居然犯了恋爱脑。 这让杨芸儿颇为懊恼。 长菁是从庄子上调入王府的,原也经历过世间苦难,较之同龄的小丫鬟,相对成熟,在草长莺飞四个里头年岁最长。王府里那些下巴上没毛的小厮都得尊称一声长菁姐,根本撩拨不动。 也正是这个缘故,杨芸儿才放心让她去探一探苏举子的虚实(225章)。 谁知这一探竟探出了情愫。 那日苏举子在网红打卡点闹着寻死,杨芸儿瞧着他有几分胆色,又是崔氏命案的苦主,才授意赵二将人救下。又安排长菁在客栈照顾,本是有意将苏举子拉拢作为扳倒崔氏的导火索。谁料想这导火索在发挥该有的作用之前,居然点燃了长菁的爱情,将其心智烧得迷迷瞪瞪的。 这是杨芸儿万万没有想到的。 若说这个时代的女子,男人见得太少,可长菁本不是闺阁女子,也不是从小调教的大宅丫鬟,自乡野长大,也该有几分眼力见,怎么败在这种美强惨大叔手里? 那举子才死了老婆,演了一出情深似海,究竟是何德何能竟迷住了长菁的心智? 杨芸儿顶着一张明媚的少女脸,带着满腹老阿姨的心思,寻了个由头将长菁叫到屋外,让其陪其下山散心。 有些坑年轻女孩只有自己踩过以后,才会心悦诚服。身为好心的“老阿姨”,明知无用,也是必须干涉一二的。 一路步行下山,杨芸儿戴着锥帽,看似在十分悠闲的赏景,实则等长菁主动吐露心声。 不料,长菁一反往日泼辣爽利的风格, 一路低头跟随,就是没有开口。 若长菁的智商发挥正常,必然能猜出娘娘特意带她出来的意图。然而恋爱使人犯傻,况且这个时代的女子,羞耻感被刻入骨髓,身为往日团队骂战先锋的长菁,此刻也羞答答的装傻。 杨芸儿的耐心渐渐耗尽,决定主动敲打一番:“再过两日咱们可就要回王府啦,你便随我一同回去吧,这山里虽说景色宜人,但也不必过分留恋,往后我们还可以看更多。” 长菁咬了咬唇,道:“娘娘,您之前说过,考虑让奴婢留在山里,打理路边那家脚店,那店位置好。另外山里这处庄园要翻修,也需要人盯着。” 见杨芸儿没有接话,长菁似乎找回了勇气,继续道: “山间那铺子才入手,我学了妈妈的手艺,定能替娘娘打理好。何况娘娘交代的事情奴婢还没有办妥。” 杨芸儿微微一笑,意味深长的说道::“我本意是想让你在山中多留些时日,但现在我改了主意。你得了王婆婆的真传,应该有更高的起点,我已在城内相中了一座酒楼,等契书谈好后,会逐渐交给你和你妈妈打理。” 这是杨芸儿早前许诺过的,当时王嬷嬷母子感恩戴德,长菁更是干劲十足。 可如今,长菁扑闪扑闪着大眼睛,犹疑道:“奴婢本是山野乡民,城里的酒店恐怕担当不起,不如还是在这里看一家小店吧,这样奴心里也踏实些。娘娘也说,这脚店虽小,但位置好,交换个消息也方便。” 杨芸儿一手撩起锥帽的帷幕,眯着眼睛看着长菁,那眼神与杨芸儿如今青春年少的脸放在一起,相当违和。 长菁只觉得浑身发颤,红着脸唤了一声:“娘娘。” 两人的样子,妥妥像教导主任训斥一个青春期的倔强少女。 “娘娘您虽说女子应当自强自立,可奴婢想着,女子总要嫁人的。若是能在这山间守着一家小店,平平安安地过日子,同时还不耽误继续为娘娘效力,奴婢这辈子也就心满意足啦。” 呵呵,这辈子也就心满意足了? 杨芸儿的心沉甸甸往下坠,这姑娘动了情,事业心全丢啊! 杨芸儿此时此刻心里特别佩服大山里的女校长张桂梅,究竟需要怎样的努力和耐心,才能在千百年积累的负面能量中, 激发起那些自暴自弃女孩子内心的驱动力? 想到这里,杨芸儿不再兜圈子,停了脚步,对长菁说道:“你看上那个姓苏的举子了?” “娘娘,您说哪里话,人家有功名在身!”长菁低下头,手指绕着帕子。 “他有功名,却刚刚丧妻。你是自由身,你入王府只是帮佣,并没有要身契。我可以送你嫁妆财产,而那个姓苏的,如今一穷二白。”杨芸儿盯着长菁微微翻红的面皮,突然想到什么,追问道:“你如今不愿去经营酒楼是怕入商户?” 长菁低下头,不敢承认,也没有否认。 “他知道你身份了?” “他,他说奴谈吐不俗,必然是出自大家,且,那日奴婢跟在娘娘身后,他也记得。奴婢当着他的面使唤过赵大哥几次,他便猜出来了。” 见话已挑破,长菁终于不再扭捏,倒豆子似的把心话统统说了出来:“苏郎君好眼力,一下子看破了赵大哥护卫的身份,他说奴能使唤动赵大哥,显然是有地位的女使,而娘娘您善名在外。他本知道六王侧妃在寺中清修,一来二去便猜到了。” 杨芸儿冷笑,看来这个举子脑子十分好使么。 第247章 破碎男的心机 既然身份已被识破,杨芸儿便不打算匿于背后,决定亲自会一会那个苏举子,把一切放到明面上。 想到这里,杨芸儿深深看了一眼长菁。 这姑娘在王府中养了近一年,皮肤依旧是原生态的小麦色,未曾改变。 不过,得益于王府充裕的营养,她原本瘦削的身材日渐丰腴,圆润的脸庞上,浓眉大眼分外醒目,脸颊间缀着几点雀斑,为其添了几分活泼,再配上天生的大手大脚,整个人精气神很足。 若是这姑娘开口,那遗传自张婆子的大嗓门更能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按照现代标准,长菁绝对是一个活力系的健美女孩;然而,在眼下这个时代,长菁的形象与世人眼中的“美女”标准还是有点距离的。 那苏举子枉死的妻子,能被混账崔二盯上,必然是个标准美人儿。 所以,丧妻后不久的苏举子真会看上大手大脚大嗓门的长菁? 杨芸儿揉了揉眉心,叹息道:“今日我便去会会那个举子,也替你把把脉吧!” 长菁脸颊绯红,鼓足勇气道:“娘娘,你莫要为难他。苏郎君是个好人。” 呵呵呵,这是好人泛滥么? “他许你什么了?”杨芸儿忍不住发问道。 长菁睫毛微颤,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杨芸儿继续发出大姐式的追问:“关乎你的终身大事,我要听实话!” 长菁到底也是爽利的性子,只略想了想,便红着脸张口坦诚道:“他只夸奴心善,会照顾人。他说,他说希望奴留下来。” 呵呵,有个免费的丫鬟,用起来很顺手。 杨芸儿不由冷笑起来,可她看到长菁眸中的水光,终究忍住了满腹话语。 * 此时日头尚早,半山腰小店中,歇脚的人并不多。 管事的婆娘远远见着数人过来,打头一个带着帷帽,立即堆着笑脸迎了出来。 杨芸儿并没有惊动店内的客人,让长菁留在前头帮忙,自己带着老耿悄悄往后院而去。 简陋的农家土屋内,苏俊峰披衣坐于窗前,认真看着手中一册书。 科举制度定于前朝,流传至今不过数十年,但已经牢牢把住了全国士子之心。 然而,因其实施时间尚短,体系并不完善,与杨芸儿前世高考所背诵文化常识中的成熟科举制度相比,当前的科举考试显得相当粗放。 后世成熟的科举体系拥有童生试、院试、乡试、会试、殿试严谨规范的五级考试,而当前的科举仅有两层,一是对应地方的考试,第二级就是全国性的省试。 虽然在完善性和公平性上仍有待提升,但较之此前诸多选官制度,初成体系的科举已有了飞跃式的进步,至少能够为众多出身贫寒的学子提供晋升的阶梯,让更多人看到希望。 比如,来自寒门,受尽崔氏欺辱的苏俊峰。 此时的他身上的伤痛尚未痊愈,但考试复习是绝对不能落下的,通过科考晋升,是他唯一的翻身机会。 他因自小聪慧,受族中恩人供养,苦读多年,终于通过“发解试”,有了举子身份。 为此他收拾了全副家当,带了“解状”进京参加省试。只因家中已无其他近亲,他放不下妻子一人,索性带着一并入京。这一路奔波,都是由妻子贴心照顾起居,苏俊峰倒也没吃什么苦头。 他在路上便听说这次省试与往日不同,将由天子主考,为有史以来第一次殿试。他们贫贱夫妻,自是生出百倍信心。 正因如此,苏娘子才满怀期望去慈恩寺上香祈福,不料寺中却撞上了鬼门关,一去不回。 苏娘子的遭遇令人痛惜。 本应隔绝外界一切干扰,全心做考前冲刺的苏俊峰当日在道旁大闹,弄得人尽皆知。 对娘子的真情必然是有的。 不过,对于一心跃龙门的考生而言,无论是挨揍受伤,还是死了老婆,都阻止不了其冲向考场的心。 经历短暂的悲恸之后,冷静下来的苏俊峰反而更加发奋。 当然,在考试之前,有一个贴心服侍的保姆,接替亡妻之责,替其解决后勤之忧,则是极好的。 很不幸,长菁便自觉代入了这个保姆角色。 穿过小院的杨芸儿刻意放缓脚步,示意后头的老耿噤声,不惊动屋内认真复习的读书人。 春日天暖,土屋门没关,杨芸儿悄无声息的站于门边,仔细端详着窗前之人。 较之初见之时的狼狈与癫狂,此时的苏俊峰身上,只有读书人的儒雅俊秀。 阳光为其勾勒出一个精致的轮廓,桃花眼,高鼻梁,薄嘴唇,白皙面皮,神情专注而安静。 认真复习的学霸总是自带光辉,何况此刻苏俊峰还自带几分病弱之气,身形单薄,配上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蓝色长衫,带出了几分破碎之美。 竟然是个美男胚子。 从古至今,颜值即利器。 若不是杨芸儿先入为主对苏俊峰哄长菁之举有成见,不然单看外表,这样带有破碎美的学霸,很容易激发女性的怜悯同情之心,从少女到老阿姨,都有风险。 杨芸儿揉了揉眉心,看来长菁沦陷,情有可原。 杨芸儿回首朝着老耿挑了挑眉,后面人得到讯息立即负责开场。 “苏郎君,我家娘娘前来探病,还不起来行礼。” 苏俊峰本是一个机敏之人,有人穿过院子时,他已有察觉,但对方未有出声,他便也乖觉低头不动,只悄悄听着动静。 他本以为是长菁,但察觉来人还跟着一男子,不似长菁所为,心中暗想难道今日贵人终于亲临? 听到老耿发声,苏俊峰心下了然,压住唇角一丝笑意,缓缓起身,恭敬行礼,不卑不亢道:“不知娘娘到来,恕苏某身上有伤,不便远迎。” 哦豁,有点个性在身上嘛。杨芸儿挑了挑眉,大大方方走入屋内,于一张竹凳上坐定。 土屋狭小,老耿没有直接跟入,很自觉的站在门口守着。 此刻苏俊峰已迅速观察了一番杨芸儿。其实,自猜出长菁身份后,苏俊峰便着手打听六王侧妃的相关消息。 或许连杨芸儿自己都不知道,如今她的名声可不小,她在打探别人底细的同时,有心人也在了解她。 苏俊峰此前有过诸多盘算,他得罪了顶级世家崔氏,如还想在京城站稳脚跟,必然得找一个靠山。 所以他一直哄着长菁,希望能通过长菁,结识到背后的贵人,能得王爷青眼,自然是最好, 若是先遇到侧妃,也可徐徐图之,最终攀上王爷这条线。 只不过,他在山村一番打听下来。杨芸儿如今的名声毁誉参半。 好的方面,侧妃那是妥妥的大善人,甚至有夸张的说法乃是菩萨下凡,毕竟雪灾时期积累下来的名声是实打实的。 不过,世间从无纯粹之音,有了善名必然带出噪音。何况杨芸儿抛头露面,替夫鸣冤敢敲登闻鼓等一系列做法,到底有些惊世骇俗,很容易被人拿来做文章。 因此,除了美名,还有所以诸如恃宠而骄,善妒惑主,有了养父忘了生父之类负面声音也不在少数。 这让苏俊峰心中颇为犹疑。女子名声最为要紧,若他投诚的第一关走错了门路,岂不是连带着他自己的名声也不香了? 可当真人出现在苏俊峰面前时,苏俊峰心中还是小小惊叹了一把。 年纪很轻,人很美,只不过脾气似乎不大好,怪不得会有那些负面名声。 苏俊峰眉头拧起,自负有才的他,即便是要投诚,也得保留士子的风骨。毕竟对方只是一个女子,而并非王爷本尊。 故而苏俊峰挺起胸膛,姿态上将寒门学子的矜贵做足,行礼道:“请侍卫大哥不必嫌弃屋内狭小,还是进屋来吧,娘娘与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有所不便。” 第248章 选定棋子 杨芸儿穿越至今,因受身份限制,所见外男其实有限,也没有机会与士子阶层有深入接触。 苏娘子的遭遇,令她痛惜。她原本请罗先生留意搜集崔家的负面,如今这个撞上来的苦主,她当然得收着。 她的本意是将苏俊峰引导成扳倒崔氏的利器,故而才遣了身边核心团队出来试探并照顾他。 长菁自不必提,包括张婆子,老耿以及赵二,几乎所有人的反馈都是正面的。 杨芸儿知晓这个时代,世人对读书人多有尊崇,看其行径常自带滤镜,因此对那些赞美之词本有所保留。 饶是有这样的心理准备,待她见到真人时,依旧忍不住皱眉,拿起帕子挡住口鼻,才堪堪挡着这扑面而来的酸腐之味。 对杨芸儿而言,上辈子通过流传下的戏曲故事,只是浅识古代书生之酸,如今亲眼见着,竟不知如此之酸。 面前之人,安静时尚可观之,一旦动起来,开了口,浑身上下每一处关节都透着令人不适的傲气与自私。 杨芸儿如何看不出对方的心思。这苏俊峰既要拿捏着长菁来向自己投诚,以求在崔氏压迫之下,另辟蹊径。但骨子里却又十分看不起女子,面对自己这位王府侧妃,偏偏还要搭足孤傲学子的架子。 这人设凹的别扭,酸而泛渣,渣中带腐,腐中溢臭! 杨芸儿努力压住内里的种种不适,瞥了眼被酸书生点名的老耿,心立马又凉了半截。 身为王府侍卫,老耿也是可以在外头横着走的,但此时此刻,面对一介书生,气场竟被生生压低了几分。 时代啊,造就了不一样的审美和三观。 老耿这七尺男儿尚且如此,怨不得长菁被对方迷得七荤八素。 杨芸儿不自觉摇了摇头,下意识觉得自己动作不对,又赶紧对老耿点了点头,示意其进屋。 屋内一时间静得尴尬。 苏俊峰守着读书人的矜贵,并不着急开口。 老耿则自知身份低微,自然不会率先开口。 杨芸儿则在默默调整心态,努力将心中的嫌弃压一压,以免一开口就飙出不合时宜的话。 毕竟身在这个时代,以一己之力改变不了什么。何况眼前这人身上背着他妻子的命案,来日扳倒崔氏,还要用一用的。 经过几个深呼吸,杨芸儿重新调整好状态,唇边露出了标准的微笑角度,适宜谈判。 当然,她如今也算是一个上位者,故而开场时依旧不客气地讽刺了对方一句: “苏郎君,我问了郎中,你恢复的很好,看来长菁将你照顾的不错。” 苏俊峰神色不变,淡淡致谢。 显然,杨芸儿算错了,苏俊峰对女子的轻贱是刻入骨髓的,有侍女伺候,坦然受之,怎会察觉出杨芸儿话语中的讥讽之意? 杨芸儿有些维持不住嘴角的标准弧度,索性讽刺地更露骨一些: “方才苏郎君提点的对,派长菁来照顾,到底也免不了孤男寡女的场面,于举子名声有碍。”说完她笑眯眯盯着对方,轻松捕捉到对方神色肉眼可见的一僵。 杨芸儿嘴角微翘,神态自然,继续道: “当日见郎君伤得有些重,又与我那鲁莽的侍卫脱不了干系,想着婢女照顾的更细致一些,才有了如此安排,如今见苏郎君大好了,长菁姑娘自然不必再来。” 杨芸儿如今顶着一副稚嫩皮囊,说这话时,神色诚恳,给人一种从善如流的错觉。且前因后果铺垫的十分妥当,让人寻不出一丝错来。 眼前人的体态也僵硬了起来,长袍下的脚不自觉往内收了收,不知道是不是被无形的砖头砸中了。 杨芸儿笑意又深了几分: “只是如今我在外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小厮,且换一个积年的婆子来伺候笔墨,待我回了王府,再做计较,定然着管事替郎君选一位合适的书童,不知苏郎君意下如何?” 听到这里,苏俊峰不断发白的脸色瞬间又回暖了几分,但依旧强撑着面子,干巴巴致谢道: “让娘娘费心了,书童之事倒也不必着急。” 杨芸儿全程欣赏着对方脸上掩藏不住的精彩,这人虽有算计,但骄傲的本性,限制了其演技的发挥。 不过,杨芸儿心中既有定论,小小敲打一番后,便懒得同他深入计较,道不同不相为谋,这只是理想状态。 调动不同成色的合作方,这才是职场老鸟的专业素养。 一旦抛却个人喜好,只谈事业,双方进展的十分顺利。 由于六王爷在殿试之前估计赶不回京城,杨芸儿顺手将苏俊峰推给自己的便宜父亲杨相国,并当场给了对方名帖,可以此为凭,入府拜见相国,同时承诺这几日便会手书一封告知杨相苏举子的遭遇。 这是足够分量的诚意了。 杨相国本出自寒门,与崔氏对立,若能拜入相门下,苏俊峰求之不得,当场顾不得矜贵身份,一下子回应了一大通之乎者也的客套话。 杨芸儿保持了礼貌而不失尴尬的微笑,统统点头收下。 倒让苏俊峰一时摸不准眼前女子的文化水平,自己吊了这么古奥生僻的书袋子,对方到底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 若说没听懂,对方点头点得十分得体,丝毫不露怯。 若说听懂,但对方只点头,却不肯接话。 苏俊峰哪里知道杨芸儿上辈子与技术专家们开会,早就总结出一套点头经验。 谈判桌上只提与项目进度相关部分,遇到听不懂一律面带赞赏式微笑应和,不插嘴,不质疑,权当给专家们附赠一些情绪价值。 何况,苏俊峰在杨芸儿眼中,压根连专家都称不上。 一场乏味却高效的谈判结束,杨芸儿成功将对方引入已方棋子道路。 既然是棋子,人品便不是第一位的。 杨芸儿当即点了一名脸干得堪比树皮的婆子跟进伺候,并再三强调,不日将为其另选一名书童,专门伺候备考事宜。 此刻的苏俊峰得了能入相府的承诺,身段早已软了几分,口中的感激之言也显出些许真诚。 他心中对长菁虽有惋惜,但手里有了相国府的入门券,他自是不愁未来红袖添香的日子。此刻,面上依了杨芸儿的喜好,用其不甚精湛的演技,做出一番对亡妻十分深情,来日必当复仇的模样。 杨芸儿自是客气的观赏了一番。 撤回长菁,附赠书童服务的承诺并不是因为她做了王府侧妃,特别慷慨,而是基于对方人品的考量,需要有自己人看着这枚棋子。 走出小院,迎着长菁期待的目光,杨芸儿扯了扯唇角,心中斗争了片刻,最终放柔了声音,含糊道:“先让他好好复习迎考,你先同我回府,一切等放榜后再说。” 长菁咬了咬唇,见娘娘目光温和,并无严厉之意,心中渐渐安定下来,脸颊飞起两坨红云,小声道:“婢子谢娘娘。” “你谢我做什么,这趟回府有好多事要做,好好做事,自然有你的福气。”杨芸儿模棱两可的回答道。 是时候给这丫头安排更多活了,杨芸儿给恋爱脑开出的药方便是——加班! 回到小院,大家都在有条不紊的收拾行囊。 碧桃抱着一包酥饼,欢快地迎了出来:“这是今日张记才出炉的饼子,娘娘您先尝尝。” 杨芸儿笑着瞥了眼一旁的长菁,长菁立马笑着接过道:“赵二也是辛苦,日日出去搜罗这些吃食。” “浑说什么,是这边村民们手艺好,不比王府里的厨子差,定然是要买了来给娘娘尝尝的。” “碧桃妹子说得对,这一回府,要吃这些可就不容易了。” “娘娘,我们能在外头再多留几日么?这几日天气暖了,山中景色愈发美,前段日子忙着抄经,都顾不上赏景呢!” 杨芸儿笑眯眯的看着身边的姑娘们打趣,没有急着搭话。 大家见主子并未否认,立即叽叽喳喳得讨论起春游事宜。 这时,外头跌跌撞撞跑来一人,正是赵二。 碧桃叉腰上前,准备扬声训斥,却见赵二抹了一把汗,先叫了起来: “娘娘,不好了,府里来了消息,王妃出红了!” 第249章 尴尬偶遇 交通工具的效率是这个时代的弱点。 杨芸儿将碧桃同赵二留在山上继续收拾。 自己由老耿护卫,带着长菁与碧螺,乘坐马车说走就走,直奔城内而去。 拥有牛马灵魂的杨芸儿本着只要赶不死,就往死里赶的精神,硬是逼着马车车夫在颠簸的山路上飙出了四驱的效果。 然而,她是一个没有金手指的穿越者,这个时代的宝马香车,和现代的宝马奥迪,完全没有可比性。 不管不顾的狂飙,乘坐体验相当可怕。 山路盘旋而言,杨芸儿整个人也跟着打转。 一开始她咬牙忍着,拒绝减速的建议,后来各种天旋地转,根本开不了口。 与她同坐一车的长菁早已经晕得灵魂出窍,连胃酸都吐了出来。 只有练过武的碧螺堪堪稳住,但也是脸色煞白。 从没见哪个主子这么不要命的催车夫赶路。 老耿一路跟着心惊肉跳,外加眼皮乱跳。但主子不发话,他们只有跟随的份儿。 终于,这场激情与速度的狂飙被路边一块小小的石子所终结。 车,翻了。 眩晕之下,碧螺保持了护主的本能反应,伸手一把揽住即将飞出去的杨芸儿,并在马车倒地的瞬间,借力顺势往外滚去。 老耿情急之下堪堪勒住马,纵身从马上跃下,根本来不及上前拉住,只得一脸惊恐地看着主仆两人抱作一团骨碌碌滚入路边野草地。 杨芸儿的穿越太实诚了,不是身边护卫武力值不够,而是牛顿运动定律束缚住了人体的发挥。突发的车祸,让每个人依照惯性砸出了不同的运动轨迹。 老耿只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跟着杨芸儿的滚动轨迹飞了出去,但他身为护卫统领,必须有所作为。强行收回吓飞的灵魂,咬牙稳住心神,顾不得马车上其余人的情况,大踏步往草丛里追去。 没跑几步,越过春日的青葱,看到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边上设有一处茶席,其中一位华服男子悠闲的抬头往这边看来。 老耿一下子梗住了。 草丛里,经历天翻地覆,地动山摇,各种眩晕之后,杨芸儿缓缓睁开眼睛,只觉得天地在晃,自己仿佛处在摇篮之中,周边绿油油的,发着耀眼的光。 缓了一会,她感觉到有人在晃她,喊她,但她只觉得耳内嗡嗡作响,一时不辨东西南北。她使劲努力稳住心神,隐隐嗅到周边春日泥土的气息。 混沌的大脑终于破开虚空,杨芸儿慢慢摸索地找到了四肢的感觉,很快五感归位,顿时一阵痛感钻心而来。 然后,她对上了满头枯枝碎草,满面惊恐的碧螺。再往后看,是老耿因过度紧张而变形的脸。 心神归位,杨芸儿长叹一息,无论什么时代,飙车都容易出事啊! 见杨芸儿睁开眼睛,嘴里还发出声响,碧螺喜极而泣,叫道:“娘娘,您没事吧,您吓死奴婢了。”随即伸手扶着杨芸儿,忍不住晃了起来。 杨芸儿觉得自己好不容易重新拼接好的心神,又要被晃碎了,赶紧救命似的大喝一声:“你家娘娘好着呢,放手,扶我起来!” 杨芸儿与碧螺一对主仆相扶着站起,两人对视,见彼此虽狼狈不堪,但身体好歹完整,并无大伤。双双松了一口气。 杨芸儿一把拂去黏在额头碎发上的草叶,心中激荡着劫后余生之感,拍了拍碧螺的肩膀道:“人没事就好,不要这样苦着脸。” 她顺势抬手想替碧螺摘下头上乱草,却发现自己今日外头罩着的三色樱花宝蓝镶边对襟褙子袖管处被树枝勾破了,再低头一看,自己身上满是尘土和碎草,膝盖处也有破损。 不等碧螺伸手帮忙整理,杨芸儿竟直接豪迈地开始脱衣服,口中道:“横竖天气热了,我本就不想穿这么多,既然破了直接脱了,省得碍事。老耿,看一下车那边的情况,我们还得赶着入城。” 未听见老耿的回应,杨芸儿心中有些奇怪,越过碧螺的肩膀,向后望去,只见老耿一脸便秘的表情,欲言又止。 碧螺也发现似有不妥,转过身去,立即认出了远方马车的制式,当即下意识的用身体挡住自家衣冠不整的娘娘。 然而,一切都来不及了。只见老耿背后闪出一个修长的人影,通体穿着属于皇子的华贵衣着,眯着一双桃花眼,笑盈盈道:“小嫂子说得好,衣服破了脏了,自然是弃了的好!” 碧螺浑身紧绷,僵硬地行了一礼,硬着头皮道:“八殿下,我家娘娘此刻不方便,恳请八殿下还是暂时回避些的好。” 第250章 冲突开始 “小嫂子怎会同本王见外?”李泓晔用手中香妃竹扇往老耿肩头轻轻一打,老耿如触电般身子一缩,下意识就要退让到一边。 但老耿到底有些职业操守在身上,仅在一瞬之后,便意识到情况不对。 在这个女子名声大于天的时代,眼瞅着自家主子衣冠不整,碧螺姑娘都已牢牢钉在地上,他堂堂一个七尺男儿怎能退缩。 关键时刻,侍卫护主第一,哪怕以下犯上。 耿直的老耿低头瞅瞅李泓晔彰显皇子尊贵身份的云纹串珠云头靴,咬了咬牙。 退是不能退的,但缩可以略略缩一缩,这段时间娘娘一直提点他,做人做事需要学会变通。 只见他身子往前一缩,扑通一声,单膝跪倒在地,口中恭敬道:“请王爷留步。” 这姿势看似十分卑微,却精准挡住了李泓晔即将迈出的左脚。 李泓晔眼中浮现出一闪而过的惊讶之色,可很快他便淡定收回左腿,眉眼弯弯,戏谑道:“呵呵,小嫂子养了一条好狗嘛!” 杨芸儿脱衣服的手在某一瞬僵了僵。不过,横竖她并不是那种被人看了眼便要寻死觅活的原生态古人,所以很快恢复镇定,自然地将外头破损的褙子褪下,随手往地上一丢。露出里头穿的淡黄色竹叶交领袄子,下身是一条淡蓝色暗花长裙,此刻也脏了,但好在没有破。 虽然少了一层外套,但照样一点不漏,有什么好怕的! 杨芸儿大大方方拍了拍裙子上的土,绕过碧螺,径直走到李泓晔跟前,标标准准行了一礼,道:“八殿下这是被春风吹眯了眼?怎么连人和狗都看糊了?前一阵我去毛老王妃那边拜访,听说有个方子叫益气聪明汤,据说是从北边胡人那里传入的,对视物不能症有奇效,殿下不妨试试?” 李泓晔撇了撇嘴,这腿终究是没有再往前迈去。倒不是杨芸儿的坦然太过意外,主要是话中点到了北边胡人。敏感如他,不得不多想一些。 他于北地蛰伏多年,秘密不少。 原本皇帝老爹收了他不少好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近来北边矿上传来的消息,发现时不时有人盯着,只是吃不准是父皇的飞鸟卫,还是自己这傻哥哥的人。 李泓晔轻轻摇了摇手中的香妃扇,压住一瞬涌起的不安,对着眼前美人上下打量了一番,脸上再次爬满笑容,道:“怪不得六哥自纳了小嫂子,再不要别的美人,这说话实在有趣的紧。” 杨芸儿冷笑两声,但到底将心中冒出的一堆问候语都压了下来。 成年人,不该贪恋口舌之快,遇到不友善之辈,冷处理第一。 她再次向李泓晔毕恭毕敬行了一礼道:“实在对不住,我有些急事,无暇陪殿下聊天,改天必然赔罪。” 说着她转向老耿,正声吩咐道:“老耿,赶紧去马车那边查看,长菁是不是还在里头。” 同时不等李泓晔反应,提了一把裙摆,大踏步往马车那边走去。 碧螺当然紧紧跟上,一边扶着杨芸儿,一边继续用身体挡住李泓晔的视线。 杨芸儿用切实行动印证了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李泓晔到底顶着八皇子的贤名,与崔家那些个纨绔不同,脸面还是要几分的。 杨芸儿也正是堵着这一点,才敢毫不客气的甩脸色走开。 可她漏算了一点,要脸的主子出来办事,自然会带些不要脸的走狗。 李泓晔目送杨芸儿离去,唇角微微勾起,背在身后的双手轻轻晃着扇子,草地那头的茶席边人影闪动。 杨芸儿那边,车夫挂了彩,但好歹不算严重。 杨芸儿同碧螺一起将晕乎乎的长菁从车里拖出,长菁额头上撞了一个包,脸上,手上还有些许擦伤,样子看着有点可怜。 这边忙着收拾车祸现场,草地那头闪出一队人影,打头一人油头肥耳,一身亮瞎人眼的宝蓝色缎袄,标准纨绔打扮,身后几个小跟班,一看就是混混标配。 老耿立马进入一级戒备,横刀拦在来人跟前。 宝蓝色大狗身后的小狗第一个跳出来,叫道:“哪里来的不长眼的狗东西,你可知道我们爷是谁么?” 没等老耿搭话,宝蓝色胖狗堆起笑容,佯装斥责边上小走狗道:“叫什么叫,吓着人家小娘子可不行。”说着转脸照着杨芸儿作揖道:“那边的小娘子可是车坏了,要不要本少爷帮忙呀。要车要马,本少爷都有!” 杨芸儿并不搭理,只同碧螺将长菁扶到一边,检查伤势。好在长菁除了额头的包与擦伤,其余地方并未受伤,马车里配置的软垫到底起了些缓冲作用。 杨芸儿略略松了口气,心中懊恼自己一味赶时间不顾道路安全,无论什么时代飙车都要不得。 长菁终于缓过气来,刚要哭,就注意到娘娘身后的一群歹人。 翻车前长菁本在车内发晕,并不知晓车外情况。 此刻刚回神,便见到不三不四之徒,想当然以为马车侧翻是因对方之故。 她本懊恼自己晕车没有帮得上娘娘,此刻还需要娘娘同碧螺救助。如今见了欠骂之人,作为侧妃团队第一嘴炮,立马战斗值爆表。 人还没有站起来,已经骂开了:“哪里来的不长眼的东西,竟敢冲撞六王府的车架,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么?” 杨芸儿万万没有想到受伤后的长菁战斗力已然强大,根本拦不住。 她哪里知道,在入六王府之前,长菁同她娘孤儿寡母难免被村里恶少欺辱,反抗几乎是本能的。何况长菁如今自诩是正经的王府大丫鬟,有人欺负到娘娘头上来了,不狠狠痛骂还留着过节么! 于氏,方才还痛得迷迷糊糊的长菁,就这样搭着碧螺的肩膀勇猛的站起,两三步冲到老耿身旁,挽起袖子开启村骂模式。 老耿到底年长些,在李泓暄少不更事的时期,也曾随着出入过某些场合,知晓这些纨绔并不好对付,且杨芸儿自始至终没有给明确指令,因此老耿方才虽拦着人,却掌握着分寸,并没有彻底撕破脸。 而对方是个大胆的,又不知晓杨芸儿身份,见杨芸儿一行人衣着料子虽好,却并不华贵,侍卫仆从也有限,凭直觉断定对方身份不过尔尔。 晔哥儿说这条道上可以遇到慈恩寺归来的落单女子。果然妙哉!玩惯了风云场上的女子,换个口味,想想就刺激。 完全不知道自己被人当枪使的宝蓝色胖狗,如今满心满眼都在琢磨着如何消受眼前猎物。这类有点身份,但不高的良家小妞,需要慢慢玩,激得人方寸大乱,求告无门才更有趣。 原本双方慢慢玩着拉锯,不料横插进来一个长菁,不但挑明已方身份,且直接破口大骂,甚至将惊扰车驾导致王府马车侧翻这样的大锅直接扣了下来。 宝蓝色胖狗起初心头一惊,路边横着那辆朴实无华却看着很结实的马车竟然是六王府的? 但他作为资深纨绔,毕竟胆大惯了。转念一想,六王爷不在京中,眼前这个顶多是个妾,乡野之路,没带几个侍卫,马车还翻了,这不是送上门来给人搭讪的么。 到时候论起来,只道是无意间在乡野碰到,自己只当不知道对方身份,顶多被家里老爹骂几句,谁让人不在王府待着,往外乱跑呢!真要有什么事,横竖有晔哥儿呢! 想到这里,宝蓝色胖狗丝毫没有惧色,反而愈发兴奋地叫到:“哪里来的疯妇,知道本大爷是谁么?” 领头胖狗发话,后头那帮小狗当然也跟着乱吠助威。眼见着场面不好收拾。 老耿这边只带了两名护卫跟着杨芸儿打头阵,其中一人还被打发到周边求援。此时两人拦着一群疯狗,且顾忌着对方身份,有所保留,显得有些吃力。 就在此时,杨芸儿冷冷发话了:“不用听他们是谁,咱不需要知道他是谁,横竖他们挑衅在前,只管打去,打杀了就算误伤,几条人命,大不了出点银子,咱六王府还是赔得起的!” 杨芸儿这话,立即免除了老耿的后顾之忧,主人叫放开了打,侍卫哪有客气的道理! 长手长脚的老耿当即抡开膀子先撩到了一只小癞皮狗立了把威。另一名侍卫则死死咬住几人不放。 宝蓝色胖狗见状,心中愈发来劲,这小妮子居然将自己的算盘给打了去,怪不得方才晔哥儿没有得手,原来这娘们是个厉害货色,果然辣得很嘛! “你这小妮子,敢对你左大爷动粗!”胖狗撸起宝蓝色袍袖,吼道:“他们人少,大伙给我上!除了那个蓝色裙子的,其他两个谁抢到算谁的!” 领头的胖狗放出豪言,重赏在前,小狗仔们纷纷亮出不算太锋利的爪牙,开始到老耿跟前找打。 杨芸儿这边,老耿与那近身侍卫架势全开,狠狠咬住狗群,不让他们靠近。 碧螺一把拽回骂得带劲的长菁,护着杨芸儿退回到马车边。那车夫也不顾身上的伤,执起马鞭,拉开防护姿势。 第251章 我是苦主 杨芸儿微微皱眉,望着眼前的乱象,眸光中透出几分冷厉。 漫长的历史长河,大部分时间对女子太不友好。 她这场穿越,虽没有什么系统金手指加持,但也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王府侧妃总好过平民女子,但外出遇到这样糟心事已是第二次。 有多少良家女子就这样被欺辱,被抹杀,成为坠入历史暗河那一粒粒无人关注的沙砾。 杨芸儿想到了惨死的苏娘子,讽刺的是,不但作恶的崔二依旧逍遥法外,连那苏举子也好端端在农家小院打着长菁的主意,做着鱼跃龙门的美梦。 杨芸儿咬牙拧眉,冷静盘算眼前的局势。 自己入王府苦心经营大半年,再次被动挨揍吃亏,是不可能的。 上次遇险时,她只有四个木头似的傻侍卫,除了落荒而逃,别无选择。 但如今不一样,她带的人虽少,却都是王府侍卫中的精英。 眼前老耿手持朴刀,身形矫健,几番挥刀砍下,气势十足。 被选为侧妃的侍卫头领,老耿是有些技术在身上的。几番下手,都巧妙的避开了对方要害之处,出不了人命,但让对方冲得最狠的两只小狗撒了些狗血,从而快速压制住了对方的攻势。 碧螺在后头,紧紧贴在杨芸儿身侧,摆出戒备的姿势,警惕地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但她很快就发现,有老耿横刀在前头,自己并不需要做什么,还甚至能腾出空闲来,帮娘娘摘去头上沾着的树叶草屑。 宝蓝色胖狗眼瞅着美色在前,却出师不利,被激起气性,不甘心就此落败,仗着自己这方人多,躲在几个狗护卫背后,扯着嗓子大骂,催手下继续上前抢人。 可狗仔们也是带了狗脑子的,见了狗血,哪敢贸然上前挨刀。 惜命是生物的本能。 迫于自家主子的压力,群狗狂吠不已,企图通过骂战,缓解肉体实战的不利。 然而狗仔们打错算盘了,杨芸儿这边团队除了在前操刀的,后头还有实力骂将。 长菁从张婆婆那遗传来的大嗓门这回很有用武之地。 之前在王府收拾小丫鬟,不得不收着点,今日完全放开,迎风回骂,来势汹汹。 对方群狗扯着公鸭嗓,无论从声音的穿透力,还是语速的压制力上,竟然全面落败。 长菁骂着骂着,不自觉联想到自己年幼时与娘在乡间的遭遇,再加上新近听闻了苏娘子的悲剧,骂得愈发动情,从怒到悲,竟骂出了这个时代女子的血泪悲怆! “你们这些男人,身披华服,口含金匙,不过是披着人皮的豺狼,仗着胯下三两臭肉,干尽丑事……” 长菁的眼中闪烁着怒火,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骂得兴起,她索性爬上路边一块石头,站在高处,痛斥纨绔无良无德。 到后来,骂得愈发不管不顾起来,各种词汇连续输出,连对方祖宗一并问候上了。 “你们祖宗若还有脸,早该从坟墓里爬出来……” 在长菁气场全开的村骂冲击波下,不但对方被这怒骂死死压住,连老耿一时间都被这丰富而朴素的词汇折服了,受过宫廷礼仪教育熏陶的碧螺则被震得目瞪口呆。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长菁以言辞为刀,一刀刀割向那些世家纨绔子弟的虚伪面具,老耿则愈发卖力的舞动手中朴刀,一步步逼退眼前死纨绔与其走狗。 碧螺则强忍住种种心绪,死死扶着杨芸儿的手臂,只当自己是个木头。 此时此刻,杨芸儿面上不显,但心中早已波涛激荡。 作为新时代的女性,她心有不平。上一次遇险,她无能为力,第一次杀去书房和李泓暄大吵一架。(38章) 但这一次,她不能如此轻轻放下,自己需有所作为。 对方为首自称姓左,不用猜便知晓是与崔氏比肩的左氏一族。这两个世家沆瀣一气,早已列入李泓暄未来要收拾的大族名单之上。罗先生那边正在忙着搜集证据以备未来之需。 既然如此,不如直接把事情闹大,自己亲自下场担当苦主。 只是眼下自己人手不足,老耿虽能压制对方,却并无把握将人活捉了扭去官府。 杨芸儿强压住满腔热血与怒火,迫使自己冷静思考,毕竟基于当下背景,她不能莽撞,身为穿越者的见识主张,离开法治的护航,很可能触礁翻船,甚至死得更快更惨。 她用目光迅速扫向四周,很快捕捉到远方树下一抹身影。 某只狐狸正在看好戏! 杨芸儿冷笑一声,计上心头。既然要看热闹,那就一起下场热闹热闹吧。 杨芸儿拍了拍碧螺道:“我找长菁说两句话,空挡的时候,你先顶一顶,压着对方狠狠骂。” 碧螺还没有消化完这个指令,就见着杨芸儿爬上长菁所站立的石头,在长菁耳边小声嘀咕起来。 这时,对方群狗见这边暂时熄火,又叫嚣起来: “怕了吧,还不乖乖过来,伺候左大爷!” “你,你们这群不要脸的……实在是……实在是不堪……”碧螺意识到自己的职责,涨红了脸,跺脚道!竟一时词穷,实在抓不住合适的词汇,要不是顾忌着必须有人贴身护卫侧妃,她恨不能冲到前方,与老耿并肩干架。她或许还是适合打架! 就在这时,长菁转了个方向,将手放到嘴边,拖着长调大叫着:“八殿下,我家娘娘说了:‘哪有小叔子看着嫂子受辱没有作为的,您是不是被那几个泼皮吓傻了呀!快来帮忙呀!’” “八殿下,俗话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您积攒贤名可不容易,别光顾着看热闹呀?” 杨芸儿与长菁所处的位置是高处的上风口。长菁原本嗓音穿透力极强,此时此刻连山间的春风都在帮忙。 远处的李泓晔听到一声又一声呼唤,有一瞬失神。 按照往日作风,他方才本该直接甩手抽身离去,后头的事情,便完全与他无干,只需坐等结果便是。 可偏偏那女子生动张扬,如同有魔力一般,谨慎如他,竟一时没能挪开脚,鬼使神差地留在了原地。 好奇不但害死猫,还拖累了狐狸。 李泓晔嘴角浮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知晓对方大胆,却不想大胆至此!倒是小瞧了这个女子。 进敢抛头露面敲登闻鼓,退能对着夫君撒娇,六哥好福气。 “八殿下,我家娘娘问你,是不是这个泼皮本就是您安排的,所以您这是看热闹看得很欢哪!” “我家娘娘可担不起您刚才那几声小嫂子啊!一会您是不是还得落井下石啊~” 在李泓晔失神之际,对面尖锐的声音又顺风传来,若前面几句还有点商量求帮忙的语气,这回直接开始扣黑锅,已带着威胁的意味了! 原着几步的幕僚卢青听得分明,连忙赶几步到李泓晔身边,小声提醒道:“王爷,还是某前去劝劝左大爷,不然今日不好收场。” “不妨事,让本王亲自前去会一会。” 听了这话,卢青觉得眼皮开始发跳。 和这个时代大多数男人一样,李泓晔和他的团队原本打心里轻视女子。 当知晓慈恩寺前主持预言中对李泓暄有助益的客星可能是杨芸儿后,身为李泓晔身边第一幕僚的卢青并没有太当回事。 然而当几次三番针对六王府的布置都折损在这名女子手里后,卢青心里才有了几分隐忧。 这个女子的存在,对主子的大业或许是个变数。 “王爷还是避嫌的好,别被泼了脏水,这事还是某前去处理吧,横竖左大爷认得某。” 卢青想再劝几句,却被李泓晔用扇子挡开。 “不过是名出身乡野的女子,野是野了点,六哥不在京里,晾她翻出什么浪来。你不必多虑,本王自有分寸。”李泓晔轻飘飘丢下这句话,收起扇子,大步流星便往那边去了。 卢青愣了愣,赶紧跟了上去。 第252章 权贵的安全感 杨芸儿目光清冷,紧紧地注视着远方那道身影,盯着他摇着扇子走出一路的风流倜傥,只觉得内心泛起一阵恶心。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亲自冲上去将对方猛揍一通。 然而,成年人的行事自不能只图眼前一时之快。甩手就是几个巴掌的爽只存在于无脑剧中,更确切的说,这种爽感正是源自现实中的想而不能。 杨芸儿眯起双眼,手掌握拳,胸口微微起伏,她必须考虑周全。 她隐隐觉得今日种种,背后或许藏着阴谋。 李泓暄上一封信曾预告即将挖出大鱼。第一次外出干事业的少年皇子,写下了满纸的自信与梦想,偏留了关子没有揭秘细节,只鲜格格的表示让芸儿和婉儿等着喜讯。 当时,杨芸儿读着信眼皮不自觉的跳了几下。果然喜讯未到,意外先至。 在通讯严重滞后的时代,真不知道那个猛憨憨在前方究竟捣鼓出了多大的动静。 此时此刻,眼见着李泓晔走近,那双桃花眼中浸着笑意,嘴角满是轻佻。杨芸儿深吸一口气,实在压制不住内心的厌恶。 她虽有一个成熟而沧桑的牛马灵魂,但如今的身体到底年轻,反而也带出了几分少年闯劲。人家都逼到眼前了,咱决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 较之阴谋,她更喜欢明面上的阳谋。 杨芸儿用胳膊肘轻轻碰了一下身侧的长菁。团队口水先锋收到信号,立即开动。 只见长菁一手叉腰,另一手甩着帕子,用力点着宝蓝色胖狗的方向,扯着嗓子叫起来:“那边的走狗,你主人来了,快睁眼看一看吧!” 原本还在叫嚣着与碧螺对骂的宝蓝色胖狗骤然回头,对上李泓晔,下意识叫了一声:“晔哥儿,你来了,看看这娘们嚣张劲头,竟然打伤了本大爷的人!” 呵呵,这狗看着嚣张,脑容量有限嘛,这就直接认了。 杨芸儿毫不客气的接了一句:“八殿下,看来这人果然是你的狗!” 李泓晔一愣,唇边的笑意来了个急刹车,他自认为应对杨芸儿这样的女子可以做到游刃有余,但实在无法忽略猪队友的愚蠢暴击。 没等李泓晔开口,猪队友已经抢话了:“这小娘子太辣了,你看看我的人都见血了!”说话的模样活脱脱像一只对着主人撒娇的二哈。 这胖二哈是左氏当家人的嫡幼子,含着金钥匙出生,上头有父兄罩着,后头有老祖母宠着,属于手中有钱,肩上无责,无法无天的纨绔本绔。 无脑无惧,适合哄了来当枪使。 但枪是好枪,只是容易走火。 李泓晔眸色中闪过一丝戾气,但很快被强扯起的惊讶所掩盖:“明松兄,怎么你在这儿了,我方才好找呀。” 说着,李泓晔举起扇子对这杨芸儿有模有样的拱了拱手道:“小嫂子,可是有什么误会,明松兄弟与我都是自家人,有什么事好商量。” 见李泓晔并未上前相帮,反而对这小娘子行礼,左明松一脸不甘,不是你小子说这道上有辣辣的小娘子可以尝尝么,自己几个护卫都见了血了。 左明松的表情写在他那张圆润的胖脸上,眼瞅着就要发作。 卢青赶紧从李泓晔身后闪出,先对尚在持刀对峙的众人道:“诸位诸位,误会误会啊!先把刀放下,一切好说。” 说完后赶上几步对着左明松行礼作揖道:“左爷,这许是场误会,切莫生气!远看只道是谁家小娘子马车遇险,谁知走进前才发现,竟是六王侧妃,都是自家亲戚,左爷看在我家王爷份上,切莫生气。” 呵呵,杨芸儿一声冷笑,这是睁眼说瞎话么! 长菁看到自家主子神色不佳,立即一马当先:“什么误会,青天白日之下,调戏我家娘娘,这是无视王法,自该送去官府。” 不料,长菁此言一出,李泓晔和左明松反倒都像听到笑话一般。 一个大言不惭讽刺道:“送官?本大爷就是官!” 另一个做出一副为你好的样子,皱眉劝道:“女子名声最最要紧,小嫂子你身边这女使也忒不懂事了!调戏二字切莫轻言,不然小嫂子的名声毁了,我怎么对得起六哥。” “就是,不如送给大爷调教调教。” “你们这群臭不要脸的!”长菁急了,骂声带出了哭腔。 杨芸儿怒目横眉,挺身站到长菁面前,还未开口,便被李泓晔摇着扇子,劝了一句:“本王劝小嫂子还是不要想得太天真。” 卢青此刻也转过身来,意味深长的插了一句,道:“娘娘莫怪某多嘴,世人大都惜命,不过一场误会,娘娘可别一时意气,去当个什么贞女烈女,不值当。”说完卢青看似无意的往后望了一眼。 杨芸儿顺着卢青的视线抬眼望去,此刻管道上并无旁人。不过越过方才自己滚落的草坡,树丛背后似有人马车仗。 是啊,皇子出行,怎能不带护卫? 卢青或许只是提醒杨芸儿不要把事情闹大,这里是官道被往来行人瞧见了不好,但杨芸儿想到了更糟的可能。 她习惯从最坏的打算来做预案,哪怕对方未必有这个胆量。 杨芸儿心中细细盘算,老耿压制目前这群狗仔尚且可以,但若再添些人,恐怕就要吃亏。 在没有摄像头以及现代刑侦技术的古代,若自己今日交代在这里,回头的故事还不由着这群渣男胡编么? 杨芸儿默默吸了一口气,看来方才还是乐观了,以为自己妥妥占理,而李泓晔如今名声不差,也该爱惜羽毛。谁知竟是低估了这个时代男人不要脸的程度。 当渣男为时代的礼法所维护,几乎是有恃无恐。 而女子的呐喊,在扭曲的道德和王法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杨芸儿真心后悔身边没有带够人手。 权贵时代,需要用实力说话。 不过,好在经历过职场磋磨的牛马灵魂,最懂得适时低头,蛰伏避险。 如今人手不够,马车损坏,府中婉儿姐姐情况未明,需得先行脱身,留得证据,来日方长。 想到这里,杨芸儿按下方才的雄心,默默将谈判的预期往下调了几档,但面上丝毫不露怯意,反而上前一步,杨声正色道:“方才我丫鬟说了,你们惊了我的马,先得赔我马车,另外我的随从受了伤,伤药钱得算!” “谁说你的马是本大爷惊的?” “既然今天是个误会,误会就要有误会的样子!马是你惊的,马车因你而毁,六王府的侍卫是被你伤的。” 左二哈望了一眼全须全尾,器宇轩昂的老耿,再看了眼自己七零八落的团队,当场就要发作:“你胡说!” 这边见杨芸儿亲自下场,长菁又找回了底气,叉腰开骂,眼见双方又要吵起来,还是卢青迅速出面,先上前一步,拦住左二哈,在其耳边小声劝道: “左爷,毕竟人家马车坏了,六王爷不在,妇道人家着急些也是有的。左爷大度,权当出手相帮算了,改日我家王爷做东,另寻了好的,请左爷尽兴消遣。” 左二哈还是给了卢青几分颜面,没有继续发作,只瞪着杨芸儿这边。 卢青则再接再厉,回过一张笑脸,对着杨芸儿行礼,试图和稀泥道:“娘娘既然说是误会,那不如某给您安排一辆马车,至于银两什么的都好说!” 倒不是卢青存了善心,身为八殿下谋士,在其位需谋其事。主子爷们若冲动,做谋士的得冷静。眼见着左二哈已经错过了调戏的最佳时机,如今彼此身份俱已挑明,王爷也被拖下水,若两败俱伤,有些不好收场。 杨芸儿鼻子冷哼一声,这是打算花钱收场喽? 钱当然要,暂时出不了气,诈一笔真金白银也是好的,毕竟这时代干啥都需要钱,李泓暄独立开府时间有限,这个钱袋子也是有底的。 其次,杨芸儿有意开一个对方一时拿不出的金额,这样如果能有个欠条字据,或者从对方身上搜刮些信物,来日也好做做文章。 不过,杨芸儿心里底气却不是太足。不讲理的时代,即便是谈判高手,也缺乏安全感。 合该杨芸儿运气好,就在这时,官道上远远传来马蹄声,一队人马由远及近。 老耿眼尖,当即认出打马扬鞭在前的正是赵二,后头是王爷留给侧妃的护卫队。之前娘娘走得实在太急,没顾得上集结队伍。 难得赵二机灵一回,竟然主动带队赶了上来。 老耿一激动扯着嗓子喊道:“赵二,娘娘在这边!” 就在众人回望之际,杨芸儿挺起腰杆,冷笑一声:“三千两,算是赔偿我马车,以及压惊的钱。” “三千两,都可以买一个直秘阁的官来当了!你这是狮子大开口!” “怎么,左大爷缺这点银子?”杨芸儿送上一个标准的商务谈判微笑。 此时此刻,望着远方的队伍,她已经找回了安全感,可以放手一搏了。 第253章 沉浸式讹钱 背后有依仗的谈判,要么不开口,开口就得来大的。 就在一众走狗对着杨芸儿突然的硬气目瞪口呆之际,长菁作为团队优秀先锋,已经开启攻势:“三千两还是便宜你们的!刚才你们不是说不差钱么,还说我家娘娘若开口,可以要啥给啥。原来都是打肿脸充胖子,区区三千两竟也拿不出啊!” “胡说!大爷我有的是钱!” 左胖狗作为横行一方的资深纨绔,出门经常忘带脑子,但面子是绝对看紧着的,因此,听了长菁的话,几乎想都没有想就脱口而出反驳。 李泓晔看着狗队友微微皱了皱眉,上前一步,眯着眼对杨芸儿道:“小嫂子开玩笑吧,你这是要给马车镶金边吧,修理可用不了如许多银两。” “八殿下,您倒是提醒我了,我这马车确实素了点,误导你们觉得我可欺辱。这样吧,再添个三百两装点些描金纹饰,要那种让人远远看着就不敢惹的。一共三千三百两,如何?” “三百两购买一辆新马车了!”人群外围某条不怕死的走狗忍不住叫出了声。方才因躲着老耿的朴刀,这条走狗缩在了后头,现在不知怎的想起在主人面前找存在感,故而扯着公鸭嗓叫了起来。“这是讹诈!” 好巧不巧,赵二扬鞭赶到,杨芸儿也不废话,直接下指令:“赵二,你右侧那人惹我不快,直接提过来让人捆了!” 公鸭嗓走狗尚未反应过来,便觉得自己双脚腾空,脖颈灌风,还没来得及叫唤开,就被狠狠就地一掼,直砸得头晕目眩,又有几个凶神恶煞的侍卫过来,就被一条臭哄哄的汗巾子塞住嘴捆成了粽子。 那左胖狗被人捧惯了,一向嚣张,此刻自己手下竟被人以如此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捆了,当即大怒,指着杨芸儿骂道:“臭婊子,给我打!” 手下群狗哗啦啦摆开攻势,纷纷撸袖子,吐口水,叫得十分凶猛,不过却没有那只不怕死的狗真往前冲。 前头那个拿朴刀的大个已经够难搞了,后头眼瞅着又围了一圈。平常最得宠的两只早挂彩躺着直哼哼,剩余狗腿子们显然带了脑子,一个个嘴里叫嚣着弄出动静,好几个都拿眼睛瞟着卢青这边。 卢青见状,当然明白舍我其谁。他家八殿下哄着左胖狗出来也不是一次两次,他与这些人多少相熟,眼下这状况当然不能让两边真打起来啊。 卢青赶紧上前一步,依旧优先选择哄左胖狗:“左爷,你大人有大量,不要伤了和气。”说着卢青有意压低声音,开始劝慰,大意便是劝着年少气盛的左胖狗不要同女子一般见识。 杨芸儿对卢青的诋毁视若未见,昂首见着自己的护卫对这边形成合围之势,嘴角浮上一丝复杂的笑容。 没有法治护航,就借权势之力。成熟的灵魂没有功夫守着圣母心,必须面对并接受现实。 不得不说,李泓暄确实大度,体恤杨芸儿山中苦修艰难,人手送的足足的,离京前又特意拨来一队侍卫相护。杨芸儿本不喜欢前呼后拥的架势,但此刻十分感激六小王爷的好意。 她挺直了背,无视卢青与左胖狗之间的来来去去,大声问道:“你们来得正好,差事办好了回王府都有赏。” “多谢娘娘,”赵二得了表扬,不忘给自己准媳妇记功:“是碧桃姑娘提醒某,娘娘虽是心急先行,但我们做护卫的也得警醒,故而让我们快马来追赶娘娘,她留在院子里带着婆子们替我们收拾物品行囊。” 杨芸儿微笑着点了点头,道:“有心了,来得正好,这群狗方才嚣张得很,需要好好教训教训。” 卢青闻言,赶紧压住又要发作的左胖狗,转身朝着杨芸儿拱手行礼道:“杨娘娘,您既身份尊贵,实在不适合行鲁莽之事,俗话说得好,打狗还要看主人。” 杨芸儿一声冷笑,这幕僚对着左胖狗好言相劝,对着自己则直接出言敲打,显然是并没有把自己这个侧妃看在眼里。既然如此杨芸儿也不客气,直接上前几步对着李泓晔问道:“你那幕僚说得好,打狗要看主人,既然大家都不做人要做狗,那我只问一句,是不是你那憨憨兄长在外头闯祸了,你便盯着我和婉儿姐姐使绊子?” 李泓晔心下暗惊,他知晓眼前女子跳脱,常常令人出其不意,然而没想到对方竟能如此单刀直入,直击要害。 李泓晔下意识甩了下折扇,仿佛要用一个耍酷的动作掩饰尴尬,然后轻咳一声道:“小嫂子说笑了,本王竟听不懂。” “我也不需要你懂,横竖今天我得着信说婉儿姐姐胎相不稳,着急赶路便遇到王爷放狗刁难,我不认为这是巧合。” “小嫂子太会说笑了,本王愈发不懂了!” “你懂不懂与我何干,我不需要你认为,而是我就是这么认为的。顺便告知你一声,我这人有苦就要诉,反正登闻鼓也敲过一遍了,若婉儿姐姐有什么不妥,再敲一遍也是使得的。” 李泓晔心中震惊,但眸色依旧淡淡,面上镇定的笑道:“你并没有真凭实据!”言罢,故意将扇子收起,颇为轻佻的对着杨芸儿虚点热几下。 杨芸儿毫不客气的将李泓晔伸到面前的扇子一掌挥开,讥讽道:“御史们骂战需要真凭实据吗?” 面对杨芸儿炯炯有神的目光,李泓晔嘴角的笑意终于有些挂不住。 他方才故意用扇子挑逗,只为扰乱杨芸儿思绪,一般女子会顾忌男女大防,要么躲要么恼,谁知对方竟然面无表情的伸手拍开,就像随意打一只苍蝇似的。 一旁跟着的卢青,可是吓了一跳,要不是八殿下反应机敏,扇子若被那个大胆的女人拍落,那脸可就是丢大了。 卢青刚想上前,却见李泓晔再次举起扇子,这是示意其稍安勿躁的意思。卢青不得不止步,专注看住左胖狗。 李泓晔眸色中闪着精光,有讶异,有谋算,隐隐之间还有些许棋逢对手的兴奋。眼前女子看似在撒泼,但句句点在要害,可见其对时事政治并非无知。六哥半年时间举止行径大为改善,看来与眼前人大有干系。 狐狸到底还是有些道行在身上,当重新定位了对手,李泓晔很快调整了状态,再次扯住一抹微笑,眯着桃花眼,满眼探究: “好好好!小嫂子果然外具花柳之姿,内秉风雷之性,看来是本王唐突了!六哥好福气。” 杨芸儿继续单刀直入追问道:“麻烦给句痛快的,婉儿姐姐今日动了胎气,是不是你干的?” “小嫂子非要这么认为,本王百口莫辩。”李泓晔再次甩了甩扇子,态度竟显出几分悠然自得。仿佛在说,耍赖,本王是专业的,你奈我何! 杨芸儿抬眸对上那双桃花眼,此刻竟再没找到一丝怒意,杨芸儿心中知晓遇到了对手,但她也不惧不退,冷哼一声:“你既然设了这个局,眼前打算怎么收场,我知晓你带着护卫,可以拉上来一起,彼此痛痛快快打一场。今日纵然拼了命去,我也要拉个垫背的!” 说着杨芸儿做出一副咬牙切齿的状态。 面对滑不溜丢的资深狐狸,只有拿出破釜沉舟的架势,才能镇住对方。 “你那个幕僚能劝得住姓左的,但劝不住我,在你们眼里我是乡野村妇,不过是运气好,一朝飞上枝头,那今日便要让你们瞧瞧村妇最朴素的手段。” 说着杨芸儿直接当着李泓晔的面撩起袖子,双手叉腰,喝到:“本姑奶奶也不是好惹的,今日必要讨还一个公道,要么给四千两银子赔偿,要么直接见血!” “小嫂子,你怎么又涨价了!”李泓晔忍不住有些破防! “怎么,姑奶奶就是爱银子,今天不高兴了,只有银子才能哄姑奶奶开心!” 李泓晔…… 卢青…… 第254章 临时结盟 杨芸儿扯着虎皮开高价,本带着一腔怒火,但她知晓此刻不能十分放纵自己的情绪。婉儿姐姐情况未明,她得尽早赶回去。 这意味着谈判需要速战速决。 可让她狂躁的是,王府马车只有一辆,侍卫都是骑马而来,而她,不会骑马! 交通工具限制了一切想象。 杨芸儿不得不仔细掂量着场中对手,心下难免烦躁。 不过,此刻对面的左胖狗也很狂躁。 今天原本期待吃顿味道不一样的,结果遇到地狱级辣度,直接见了血折损人手,不但没了面子,还伤了里子。若不是被卢青拉着,李泓晔劝着,左胖狗差点要挽起袖子,亲自下场干架。 即便被人拉着,左胖狗嘴里没停歇过。 然而,论嘴仗,他根本不是杨芸儿的对手,连长菁都骂不过。 至于他身边的小狗,先是被老耿打趴下两只,方才又被赵二捆了一只,剩下的都有些后劲不足。 最终,左胖狗竟然委屈地瞪着眼睛,巴巴的望着李泓晔。 李泓晔眸光闪烁,但也只有一瞬,对左胖狗嫌弃之色便被快速掩盖,转脸换为一副温润君子的模样。 他上前几步拍了拍左胖狗的肩膀,温言道:“明松兄,今日出门不利,事情闹大了,让令尊知晓了总是不好,有道是好男不和女斗,明日我做东,在醉仙楼设宴给您压惊,补偿今日这番遭遇。” 提及家中老子,左胖狗的气焰瞬间灭了一半,只是口中尚不服输,告状似的嘟囔道:“今日我并没有闯祸,她的马车坏了干我什么事,即便父亲来了也说不了我什么的。” 李泓晔再次宠溺地拍了拍其肩膀,道:“今日是本王的不是,出门没看黄历,让你遭了这一场,权当破钱消灾,明日本王给你补上,让你好好爽一爽。” 见左胖狗低头不语,李泓晔又加了筹码。 “本王最近得了上好的灵芝,明日也给你祖母送去,顺便给你美言几句。” 祖母是左胖狗的保护伞,兄弟贴心帮忙去攻略保护伞,左胖狗嘴角终于咧出一丝笑容。 论年纪,左胖狗其实大一岁,但这位从小被祖母含在嘴里养大的祖宗并没有长出匹配年龄的脑子,被李泓晔一番连敲带哄,竟像小弟般乖顺起来。 “明日去醉仙楼,我要他们新封的头牌出来,谁也不许跟我抢!” “这个自然,有本王在,定然给你把盼儿姑娘抢到手。” “好好好!一言为定!!” 待左胖狗注意力转移到醉仙楼头牌时,李泓晔眯着桃花眼,转上几步,走到杨芸儿跟前,笑道:“我这位兄弟,一贯如此,几句浑话,小嫂子不必同他计较。” 杨芸儿保持着礼貌而不失冷漠的微笑,死死盯着李泓晔的眼睛,试图捕捉到眸光之下隐藏的算计。 不同于李泓暄将心思全写在脸上的清澈愚蠢,李泓晔从皇族的底层角落一路向上到政坛立稳,心思要深沉许多。 见杨芸儿没有接口,李泓晔轻甩折扇,朝着后头撇了撇嘴,做出一副无奈的表情,拱手致歉道:“小嫂子大人有大量,谁出门也不会带四千两银子,本王有一辆马车,就停在坡下,不如送于小嫂子,本王亲自护送小嫂子回城,这件事权且揭过。” 显然,李泓晔也是谈判高手,筹码一出,便直击要害。 确实,较之索要赔偿,杨芸儿更需要找到快速回城之法。 若用皇子的马车,绝对比去附近村里找车以及回慈恩寺借车快。 只是方才李泓晔安抚左胖狗,又是许诺请客,又是给家长送灵芝,成本不低。杨芸儿不信李泓晔有那么好心。 此刻面上提出送马车,可配上语气表情,并不像单纯息事宁人的调调,倒是像在试探和引导。 杨芸儿决定以不变应万变,暂不接话,只看了一眼长菁。 长菁立马接上,出言讽刺道:“一辆马车就想打发我们么,我们娘娘受得气怎么算,还得有精神,精神损失费你们懂吗,受气了也是一种损失,要赔偿。” 长菁跟娘娘学了不少新词,张口就来: “喂,撞人马车的那位公子,这么大威风的公子哥儿,出门都不带钱,难道也打欠条么?别出了什么事就交给别人擦屁股。这么大人,害不害臊!” “你胡说什么呢!本大爷有的是钱。” “我不信,你把钱袋子拿出来给我们家娘娘看看,里面是否装够几百个铜板。” “你!”左胖狗一声吆喝,从近旁小厮手中扯过一个荷包,取出两张银票叫到:“本大爷有钱!” \"我看你那算什么银票,不足五两吧,敢不敢拿来给本姑奶奶瞧瞧面额?” “有什么不敢的!二狗,拿给她看!” 长菁的激将法并不算高明,但凡有脑子的,都知道这银票有去无回。但令杨芸儿吃惊的是,李泓晔并没有阻止他这忘长脑子的狗兄弟,甚至还用眼神示意卢青不必干预。 很快长菁夺过了钱包和银票,老耿站位护着杨芸儿,赵二快速补位护在长菁一侧,那二狗急得跳脚,却已于事无补。 “堂堂左家公子,钱袋里居然只有区区两张500两的银票,一把碎银,实在丢人!”长菁迎着春风,得意的扬了扬荷包。 这下左胖狗要炸了,可刚要破口大骂,就被赶上前的李泓晔按住了肩膀:“不过几张银票,权当施舍给他们吧。” “这……这!”左胖狗要发急。 卢青忙在一旁劝道:“左大爷素来大方,两三张银票不当事,就遂了她们的愿,权当行善积累功德。若盼儿姑娘知晓大爷救人急难,指不定多敬佩大爷呢!” “盼儿姑娘自然晓得本大爷的好。” 李泓晔举起扇子挡住嘴,在左胖狗耳畔说着悄悄话,虽压低了声音,但杨芸儿还是努力听到了几句。大致意思是莫要得罪六王兄…… 听到这里,杨芸儿心中顿时了然。 李泓晔看似在帮自己平息事端,主持公道,甚至不惜出钱出车出灵芝,实则暗藏了小心思。他要借一切机会给李泓暄树敌。 想来李泓暄此前在朝堂论战中,也和左胖狗的老爹与族叔争锋相对过。 如果今日左家那胖小子吃足了亏,回家告状,这桩官司必然也算在李泓暄头上。 眼下,李泓暄与崔后貌合神离,如果与左氏也起嫌隙,那么朝中大族便要失去半壁江山。 而李泓晔在左明松身上花的银子,提供的情绪价值,本就是一笔政治投资。 毫无疑问,无论从心智还是心机,李泓晔都胜过李泓暄。只可惜,李泓晔醉心权术,心智并没有用在正途,如果成功上位,未来难料。 杨芸儿默默给自己鼓了把劲,既然已经陷入最危险的权势之争,无论从哪个维度考量,只有成功,没有失败。 想到这里,杨芸儿对着李泓晔微微一笑,捕捉着对方眸色中瞬息变幻的情绪,她从长菁手中接过战利品,道:“看在八殿下的面子,以及赠送马车的面上,我便不再追究,这些银子就算今日的补偿。” 捕捉到李泓晔眸色中闪过的一丝失望,杨芸儿微微一笑。 果然如此! 既然此刻欺负左氏,是双方心照不宣的共识,杨芸儿毫不客气地给了李泓晔一个反转,“只是区区不足1000两,不足以平息我心中怒火”,她指了指地上捆的走狗道:“想来这样的狗东西,左家也容不下吧,我替你带回去教训教训。” 银钱能要多少是多少,但拖一个活人回去,不怕审不出对方的污糟事儿。 生在富贵窝里的左胖狗够本不把狗仔当人看,此刻已在畅享明日之宴,而李泓晔本性凉薄,在宫里便见多了折磨人之事,只当寻常,横竖是左氏的人,乐得杨芸儿多生事端。 杨芸儿见两人对人命还不对银子来得计较,心下默默一叹,然后朝着李泓晔伸出手来:“八殿下,我着急赶回去看婉儿姐姐,您估摸着还要与这位左大爷聊上一会,不必送我,只需给我一个信物,我现在就到坡下去找你的马车。” “小嫂子何必如此心急。”李泓晔嘴角含笑,但依旧慢悠悠摘下扇子的玉坠儿,在杨芸儿面前晃了一晃。“要不还是等一等,本王送你入城。” 杨芸儿毫不客气一把扯过玉扇坠儿,道:“不用了,你若拖延我回城照顾婉儿姐姐的时间,万一出了事,你可脱不了干系,还是让我快些走吧。” 说完,不给李泓晔反应的时间,杨芸儿直接转身就往坡下马车方向走去,只留下一个干净利落的背影。 “人都跟紧了,护送侧妃回府!”老耿扯起嗓子喊道。 王府侍卫迅速辟出一条通道,隔绝左胖狗一干人等,护卫着杨芸儿往马车方向走去。 如此干脆利落的小娘子,左胖狗突然忘了自己方才所受的委屈,直接流起了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