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温》 第1页 《常温》作者:空梦【完结】 ps:今年的国庆贺文有点闹心,就是出轨的前男友回来,回来成功了的一个小故事。 当然,稍微出彩一点的是,吃回头草的男人心理状态稳如老狗。 本文是个小短篇,章数在十章左右,感兴趣的可以瞄一眼。 再次,祝大家国庆假期愉快,好好享受你们美好的假期吧! 爱你们! 2024国庆短篇《常温》 第一章 沈晨昨晚睡得有点晚,到9点才起来去书房拿手机,手机一打开,就看到他妈妈给他发了大概二三十条微信。 都是文字信息。 沈晨手机从不入卧室,并且看信息从不听语音,他妈想跟他交流,只能文字,她敢发语音,沈晨就能当她放了几个屁,多瞧一眼的想法都没有。 晨哥这人自小到大说一不二,他妈也得听他的,但妈就是妈,为了说服儿子跟他前男友复合,在微信里循循善诱,甚至连装都不装了,直接跟沈晨讲,秦屿父亲答应她和沈晨爸爸,只要两个人复合了,秦屿现在住的别墅就转到沈晨名下,秦屿父亲在两个公司的股份,当即转一半到沈晨名下。 别墅是秦父的,股份也是秦父的,这是秦父替儿子追前男友啊,沈晨看着他妈的微信感嘆,直接打了电话过去。 他喜欢别人给他发文字,但并不表示他就喜欢给人发文字了,他直接打电话。 他妈在那边秒接。 老太太秒接后,第一句话就非常紧张道:「行吗?人家够有诚意了吧?」 「这是秦伯伯在追我?他跟周阿姨离婚了?」 老太太在那边听得直拍胸口,大骂道:「你什么时候说话有点轻重!什么叫做你秦伯伯追你!」 「那他给我钱干什么?」 「那是他替他儿子给的,这是诚意!诚意你懂不懂!」 沈晨掏掏耳朵,问他妈:「我要是没记错,秦傻逼比他爸有钱多了吧?」 「沈晨!」老太太忍不住了,在那边河东狮嚎:「给你脸你就接住!人家愿意回头,还是家长出的面,你还想怎么样?你这些年找的男人哪个比秦屿强?他们给秦屿打工,秦屿都不要!」 沈晨又掏了掏耳朵,干脆把手机放桌子上,放了免提。 老太太太大声啦。 他妈就这样,说自己不爱慕虚荣,其实比谁都爱慕虚荣。 但沈晨也不把这当回事,他从来没听过他妈的话,从来都是他是他,他妈是他妈,他爸是他爸。 他们都尽情做自己就行,沈晨也不双标,不是那种允许自己跟全世界对着干,就不允许全世界跟他对着干的人。 「妈,他们给秦屿打工秦屿要不要是他们的事,我要不要秦屿,那是我的事,对了,我想说的是,你再这样搞,我就要拉黑你了。」 是的,沈晨打这通电话的用意,就是告知他妈,她再过分一丁点,他要拉黑她啦。 「沈晨,」老太太一听,怕了,她儿子真干得出这种事,她已经被拉黑过很多次了,体验与经验告诉她,她儿子说的都是真的,她口气立马好了很多,甚至还有些讨好:「我知道当年秦屿出轨让你很伤心,可当年你们不是年轻嘛?他身边勾引他的人太多了,哪个男人受得了那种诱惑,现在他浪子回头,还不是证明他还是最喜欢你?你何必非要赌那口气呢?再一个,现实点说,秦屿这样有钱有貌,自己有能力,家里还有底子还喜欢男人的人,你现在在外面根本找不到第二个了,你说妈妈说的是不是实话?」 不算实话,秦屿这样外在条件的人还是有的,不过少而已,沈晨认识的那两个,都有伴侣了,而且是互为伴侣。 夭寿哦,这些英年早婚的男人,根本不给后来者机会! 这两个人要是拆开来,沈晨哪个都想要,可惜了,人家早就达成了这辈子搭伙不散伙协议,他没有空子可以钻。 至于秦屿的内在条件,例如爱出轨此类的精神喜好,像他的人海了去了,走大街上随便找一个都是,烂大街的货。 「你年纪也不小了。」沈晨还在想东想西,老太太又在那边苦口婆心地劝,「他愿意回头,咱就过吧,你后来不也是交了两个男朋友?你也不是没交过嘛。」 沈晨听了笑了。 他虽然从小不是个听话的孩子吧,也知道自己母亲这别扭的性格有她自己的原因,而且她是他妈,沈晨从来都是护着她的。 秦屿以前就看不上沈晨的妈妈,觉得他妈俗,明明是个狗眼看人低见碟小菜的,非要装出一副高雅大方的样子,虚伪噁心得很。 秦屿对沈晨那不太爱说话,听他妈指挥的爸爸倒是还有好感一些。 秦屿看不上的老太太,反而是从头到尾都帮着秦屿说话的那个人,就因为他有钱有背景,老太太爱死他了,不惜时时刻刻贬低沈晨,抬举这傻逼。 沈晨笑嘆了口气,跟那边老太太道:「行了,你的心意我已经接收到了,下面就不要打电话给我了,要不,拉黑哦。」 他说完就挂了,那边老太太气得直跺脚,沖沈晨爸爸吼:「你们一个两个都不听我的话!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沈晨爸爸戴着老花镜老神在在刷手机,跟没听到一样。 这边,沈晨放下手机,回了卧室沖澡。 今天国庆节,他中午要去朋友家吃饭——对,就是去那对人品好得沈晨想钻空子而不得的狗男男家里。 第2页 沈晨洗好出来,又去了储藏室挑了两瓶酒当上门礼,这才回书房拿手机,这一次,手机上冒出了几个未接电话,有一个沈晨还挺眼熟的,眼熟到这个号码,沈晨一度背它比背自己的身份证号码还熟。 秦前男友的电话来了。 沈晨顿了顿,在桌子上敲了敲,两秒之间就做好了决定,回打过去。 他不是对秦父的钱动心了,当然也不是对秦屿还有幻想,更不是老太太那些傻逼话打动了他,而是之前老太太去医院做手术,好死不死被也来同一家医院的秦母看到了,接下来,他母亲看的医生,做的手术,都是秦家那边打了招唿的。 他妈住院那段时间,秦母去看他妈比沈晨看他妈看得还勤。 这也是他妈对秦家死心塌地的原因,秦屿是个傻逼花心大萝蔔,但秦屿爸妈这对当父母的,做人没得话说,这两口子为人处世让人舒服的程度,简直就是沈晨妈妈想要的梦中完美亲家。 沈晨没接过秦父的电话,秦父是直接跟他父母接洽的,但秦屿的这个电话来,就有点秦父打过来的意思——多少是有点交情在里面的,老太太这刚出院一个多月,秦家的人情还没到冷却的时间呢。 沈晨必须要回打过去。 沈晨很有个性,做人规矩很多,从不惯着别人,其中包括他父母,但他妈妈骨子里爱他爱得要死,哪怕他是同性恋她瘫在地上哭过闹过之后也会坐起来,打起精神去想家里的朋友同事家里的孩子,有哪个是喜欢男孩子的…… 原因就是不管任何时候,不管她是什么样的妈妈,她的儿子永远护着她,出事了他永远顶在她前面。 而有人帮了他母亲,人情沈晨是绝对会还的,他打过去,听那边响了几声他也没挂电话,耐心地等着对方接。 对方还是没接,就在沈晨在考虑要不要再打一个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他按了免提,听到秦屿那熟悉又有点陌生的声音在那边道:「抱歉,刚才在和人说话。」 「……。」 他们有好多年没联繫了,沈晨是跟人在高中好的,大学分过两年,后来又好上了,再后来,又分了,不算上中间分手的时间,他们具体在一起的时间都有九年,从16岁好到27岁,秦屿这个人一度长在了沈晨的身体里,成为了沈晨身份的一部分,成为了沈晨潜意识里的下意识,所以秦屿出轨,还让他出轨的那个男孩挑衅嘲讽到了沈晨面前,沈晨当时泪流满面,不是因为秦屿不爱他了,而是自己爱的这个人,居然会帮着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羞辱他,那种苦,那种痛,在往后的很多年里,时时刻刻每一分每一秒都缠绕着沈晨,让沈晨活得就像一个机器人,因为只有隔离屏蔽掉这些痛苦,做一个机器人,他才能不被痛苦淹埋,继续活下去。 再听这个声音,在无数个痛苦的夜过去之后,在沈晨接受了他爱的人是坨屎,并且不爱他之后,沈晨并没有那么无动于衷,他还是感觉到了一股淡淡的痛苦,还有,一股他觉得好笑的释怀。 分手就是分手,在经歷这么多之后,他其实也不爱秦屿了。 「没事,」沈晨笑笑,平静道:「你找我有事吗?」 「……」秦屿在那边沉默,很快,他在那边道:「这几天你应该也放假了吧?晚上有时间吗?」 「什么事?你直接说。」 「一起吃个饭。」 「为什么?」 「……我爸不是找到你家去了吗?」 「复合的事吗?」 「……是。」 「为什么?」沈晨不懂,他是真不懂,「你现在想找什么样的找不着?」 哪怕想找个懂事的不败家自己还有本事的伴侣,按秦屿的条件,其实也够够的了。 老太太认为的其实也没错,秦屿在沈晨眼里再渣,但在世俗层面上,想争着抢着跟秦屿好的人多了去了。 哪怕是给秦屿当个工具人,一边照顾他,一边看着他在外面乱搞,也多的是长得好看的男孩子对他前扑后继。 但明显沈晨不是这种人。 沈晨挺专制的。 秦屿甩了他,报復他,沈晨也明白,这跟自己一度对秦屿的控制有关,那个时候他太傻逼,爱得太深,抓得太紧,毫无智慧,让秦屿觉得窒息,不惜把沈晨伤得遍体鳞伤也要看到沈晨流眼泪…… 两个人分得太惨烈,沈晨不想再看到秦屿,也认为秦屿不想再看到他。 所以,他无法明白秦屿的这次回头。 「咳,」那边,秦屿轻轻咳嗽,他刚才在他的渔场跟前来装货的老闆交流,沈晨的电话来的时候他拿着手机的手都是抖的,控制了几下才神色如常和对面老闆告了个抱歉,这下走到一边和沈晨说话,就几句,他就觉得自己的眼睛疼得厉害,他伸手捏了捏发疼的眉眼,忍着想哭的泪意,尽力冷静和沈晨道:「抱歉,就是想简单和你吃个饭。」 「你爸逼你的?嗯,还是说,周阿姨逼你的?」那边很平静,在猜。 很奇怪,秦屿与沈晨在一起的那么多年,秦家最最喜欢沈晨的反而是秦屿的妈妈周阿姨,沈晨猜可能是周阿姨觉得儿子年纪大了,事业也大了,应该找一个稳定的伴侣,所以想到了做事还相对靠谱的沈晨,逼着儿子回来找他。 「……不是,」听着沈晨的话,秦屿心如刀割,他曾经很恨沈晨,因为沈晨能控制他的喜怒哀乐,他憎恨这个把他当玩具一样玩弄于掌心的初恋,但分手后,他每一次听到沈晨为了他喝得酩酊大醉,甚至有两次被路过的车子撞到了医院,有一次在医院还躺了半年的消息,秦屿都觉得自己罪大恶极,他开始悔恨自己不该用沈晨这个高傲的人最不可能接受的方式去和沈晨分手,可他也知道,他就算去看沈晨,沈晨也只会让他滚,所以他强忍着再见沈晨的冲动,后来碰到一个和沈晨长得很像连性格也很像的人,他以为这次他就可以真的平静了,但是,还是不行啊,沈晨是沈晨,王铭轩是王铭轩,没有人能像沈晨,就像此刻,没有人能像沈晨,仅仅几句简单平静的话,就能让他想哭,「可以吗?」 第3页 可以吗? 沈晨在这边,无声地敲了两下桌子,抬头向窗外看去。 第二章 其实没必要见。 但见一见又何妨。 算是验证下自己的释怀吧。 顺道还一下秦家的情吧,老欠着也不是回事。 「行啊,」沈晨也没犹豫多久,就在这边如常道:「哪见?」 「我来接你?」秦屿试探地道。 「你知道我家住哪啊?」沈晨挑了下眉。 秦屿瞬间沉默。 沈晨的狡诈与淡定就在这里,别人对着秦屿手足无措,沈晨对着秦屿总是不慌不忙,从容不迫。 有时候秦屿都以为沈晨为他醉的酒,发的疯的消息都是假的,如果不是他足够知道沈晨对他的在意,他都不想相信。 比如此刻,面对询问自己是否知道自己家地址的沈晨,秦屿沉默了。 他不喜欢这个在他面前总是游刃有余的沈晨,但他也爱死了这个在他面前永远有刃有余的沈晨。 「说地址吧。」他不说话,沈晨在那边说话了。 秦屿还是没说话,在他还在感受着被沈晨掌控的冲击的时候,那边电话挂了,秦屿听到电话断了的声音,想都没有另作他想,就又打了过去。 他真贱啊,他以前就受不了自己的这种贱,他也想当那个冷眼看着别人在他面前哭啊闹啊作啊的男人…… 然后,他如愿以偿,他也品尝到了把沈晨伤得像个失败者的痛快滋味,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掌管着他喜怒哀乐的男人,像个没有尊严的人一样彻底崩溃。 那是秦屿与沈晨交往以来,一生当中最痛快的时候,也是他心里最痛的时候,他一边享受着,一边抑制着自己想冲上去跟沈晨说对不起的冲动。 但他没有,那时候他对沈晨的恨,狠狠压制住了他对沈晨的爱。 那边又接了,秦屿这次没有废话,和沈晨说了一个农庄餐厅的地址,他的声音在这边有些迟顿,冷漠,还有一些颤抖,但沈晨在那边还是很从容不迫,甚至还很温和,就像对待老朋友一样亲切自然,「好,那是七点碰还是八点碰?」 「八……七点。」想早点见的秦屿改了时间。 「今天国庆,人多,你提前定桌子了吧?」 「等下定,我和餐厅老闆是朋友。」 「哈哈,行,那先这样?」 沈晨平静从容得不可思议,他挂了电话,秦屿站在这边久久无法动弹,直到客户过来找他,他才回过神。 沈晨这边揣着手机,提了放在客厅桌子上的两瓶酒,开车去朋友家。 秦屿突如其来的这个电话,并没有打乱他的心情。 这个人没来这个电话之前,他们分手之后,这中间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对秦屿的影响,比地狱里那个八百八十八层出来的魔鬼的影响还大。 他拖着秦屿一直生活在地狱的深渊里,让沈晨不该流的泪流了,不应该得的病得了,该睡的安稳觉一个也没睡成,沈晨还因为经常想到他们分手那天的场景,一个月瘦了四十多斤,瘦得全身就剩一张皮包着骨头,沈晨还不能见到跟秦屿有一点点像的男的,只要有一点像,他就瑟瑟发抖,好像那个伤害他的恶魔,就站到了自己的身边,对他挥舞着镰刀要毁掉他。 这个人,一度击碎了沈晨的生命,让沈晨活着比死还难受,等过了这段时期,全面崩溃再重新重振生活的沈晨,还是要面对和秦屿的这段分手,他不跨过去,他站不起来,于是,这个人还是成为了沈晨的主角,沈晨对他日思夜想,想着和这个人的点点滴滴,再把这点点滴滴从自己的身体里,血液里,灵魂里剥走,剔除,直到今日。 他是与秦屿分手差不多七年了,27岁到34岁,秦屿还是他生命当中的常客,他是一个曾经几乎占据了沈晨所有痛苦与恐惧的顽疾,他让沈晨的这七年,过得有七十年那样精彩,漫长。 沈晨在这七年里,就像在地狱生活了七十年那样,前期绝望,悲戚,痛苦,后期挣扎,心如止水,反覆发病,再心如止水,再反覆反覆,到今天的释怀,全盘接受,这一切让沈晨对秦屿这个人还是熟悉无比。 这个人是他生命的一部分。 是不太好,但让沈晨成长到了今天的一部分。 该见就见。 他和沈晨公司里打扫卫生的阿姨没什么区别,都是认识的人,有面见面,有事说事,有仇说仇,有恨说恨。 这对沈晨来说都不是事。 沈晨开车来到了戴逸乐和张宁的家里,这对人生搭子一个和沈晨差不多同样的年龄,一个四十多。 沈晨先是认识的和他一个年龄的戴逸乐,两人合作了几个项目,老熟了,后来可能觉得沈晨这人信得过吧,戴逸乐就带着沈晨进入了他的私人生活,沈晨当年第一次来他家吃饭,被戴逸乐送出门,还问了戴逸乐一句:「你怎么敢的?」 「别人我不敢,你我还是相信的。」当时戴逸乐回了他一句。 张宁身份特殊,位高权重,身份不能见光,戴逸乐还是带他见了,更离谱的是,戴逸乐那个位高权重,城府重得能压垮一座城的伴侣也让戴逸乐把朋友带来了,沈晨还以为那次见面过后,等着他的是走路上被撞死灭口,结果,人家还真是个正直的人,就是想认识一下戴逸乐信得过的朋友,并且不在乎被沈晨知道他的身份。 第4页 这两个人,真是过日子的,一个天天工作繁忙处理公务,一个守着个挣得不多不少的小公司也天天忙着,两人在外的身份都是未婚,生命当中除了工作就是两个人的家,沈晨听说,两个人在一起,不仅双方家长知道,戴逸乐还见过张宁的老上级,张宁上面的几个人都知道张宁的性向,并且接受了这种情况,只是这事不能拿到檯面上说,大家默而不谈,但默认了张宁是有伴侣的情况。 就我国这种环境,都有人在过这种坚决的日子,沈晨对这两个人的存在大为震撼,有时候狗胆上来,也想据为己有——但也只是想想,沈晨谈过一段要命的感情,这也让他对人间的情看得有那么重,也没那么重,他希望别人都快乐,但想想自己本人去拥有,他还是觉得他不够力气了。 说白了,他生命里的爱情指标用得差不多了,他不想爱了。 经歷过极端痛苦过程的人,大概都是这样,不想爱不想恨,不想流眼泪,不想看着自己天天发癫,只想淡淡的,平静地过完这一生就挺好的。 沈晨到了两人的家,张宁在做饭,戴逸乐本来在帮忙,沈晨一来,就撂挑子过来陪沈晨说话了。 「你们国庆这几天都在家,不回老家陪父母?」沈晨问他们,他知道这两个人和老家父母的关系其实都挺好的,有时候家里的老人还会过来陪他们住一阵。 「不回,我爸妈被我小妹接去旅游了,他爸妈国庆要赶三个结婚的酒席。」戴逸乐和他道:「他说可以和他老闆一家一起去玩,我的天,他老闆七十多岁了,心里兜的事是七十年份的,我天天对着他这块四十年年份的砖头都喘不过气了,我好不容易休个长假,我要对着两块,我是上辈子缺德缺到杀过小孩吗?」 沈晨憋不住想笑。 戴总在外面一声不吭的,也是块砖头,但在家里吐槽起他另一半来,那鲜活的劲太要命了。 「那你们这几天呆在家里了?」沈晨笑问道。 「对啊,今天叫你来,就当庆祝了,单位里给他发了好多新鲜的菜,早上才送过来的,还带着泥土,你上次来我看你吃得可以,今天就叫你过来,趁着新鲜吃一点,剩下的我们就要做处理,洗好放冰箱了,不一定有今天的好吃。」 上次沈晨来,米饭啊,馒头啊,菜啊,吃了很多,戴逸乐和沈晨吃过不少工作餐,知道沈晨胃口没那么好,心里知道沈晨喜欢吃那些菜,这次知道他伴侣单位里发的菜和上次的差不多,他就叫沈晨过来了。 他又道:「今天送了很多,等下你带一点回家去做,我知道你不做饭,但这些菜白水煮一煮也不错,你试试。」 沈晨确实不做饭,他以前给人做,后来为了避免想到这个人,就不做了,不做有不做的好处,他现在都习惯不做的清闲了。 做饭其实挺麻烦的,锅碗洗起来挺占时间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之前,他会那么心甘情愿,想那么照顾别人。 但戴总说的话很有诱惑力,他家的菜确实挺好,洗一洗白水煮一煮就能吃,也不占什么时间,沈晨点头:「行,那给我一点。」 「对了,我种的绣球长得挺好的,你跟我去看一看,你喝茶还是喝咖啡啊?要不要喝点酒?算了,不喝了,等下吃螃蟹,我们喝热黄酒,还是喝茶吧,老张带回来的绿茶很不错,清甜清甜的,他在他老闆那里顺的。」 戴总在外面一言不发,在家里唠唠叨叨,他是真的很喜欢沈晨,一旦接受了沈晨,就把沈晨当最好的朋友对待,基本上对沈晨已经不设防了。 他是有些单纯的。 沈晨和张宁谈过这个事,张宁就跟沈晨说了一句:「他这样挺好的。」 然后又道:「你能来跟我说这个事,就说明他的眼光很好。」 沈晨其实没那么好,但为了对得起戴总的信任,他在外面是非常注意戴总的隐私的,也从不对外谈起他和戴逸乐的友谊,他们两个人周遭的人,两个公司经常见面的同事,都不知道他们感情其实好到了彼此已是对方人生挚友的地步。 沈晨人过三旬,居然交到了一个好朋友,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天对他的弥补,但不管怎么说,沈晨挺珍惜这段友谊的,也因为过往的苦,他只想要长久的关系,哪怕淡一点也没关系,够用心就好…… 所以他就笑嘻嘻地和戴逸乐去花园看了绣球,泡了茶,又帮着戴逸乐清理了下花园,等张宁来喊他们吃饭,因为之前活动过,再喝黄酒就螃蟹,他热得出了一身汗,但胃口大开,吃到最后,肚子明显地隆起。 「要不,你晚上也在这吃了,等下我们打一下游戏,你吃完晚饭,叫个代驾,回家洗洗澡就能睡个好觉了。」戴逸乐知道朋友睡眠不是太好,就想叫朋友在他这里足够放松好,吃饱喝足回去就能睡个好觉了。 「不了,晚上还有个局,」沈晨说到晚上的约,顿了顿,这事他跟别人是懒得提的,但戴总是好朋友,好到可以说私人的事,于是他顿了顿之后笑了起来,和戴总道:「和前男友的。」 「哦?」戴总迷惑地眨了眨眼,沈晨的前男友,他见过一个,但沈晨的口气,好像不是那一个小青年。 沈总的口气太意味深长了,他这个看着小青年前男友泡小帅哥都毫不动色也不动气的朋友,是不可能对那个看得很淡的前男友有这种意味深长的笑容的。 第5页 「是秦门渔业的老闆秦屿,那个前男友。」沈晨给戴总指出他今晚要见的那个前男友的身份。 戴逸乐呆了,咬着勺子的嘴都顿住了,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于是把求救的眼光投向了他伴侣。 他没见过活的秦屿,但在一些社交渠道上见过,还在沈晨的嘴里见过。 他刚认识沈晨不久,沈晨有次替在外面不喝酒的他挡酒,喝得昏睡了过去,戴逸乐把他搬到了酒店醒酒,怕他呕吐出事,一直守着,就睡在旁边床上,结果睡到半晚,这哥们突然说话,说了一句:「秦屿,要不我还是去死吧。」 这话把戴逸乐吓得浑身僵硬,等到沈晨很久没动静了,他都不敢睡,小心猫到门外跟他老伴打电话嘀咕沈老闆的不对劲。 不过碍于教养,他没问沈晨秦屿是谁,后来两个人来往多了,他就知道了秦屿是谁了,也对沈晨这个复杂的人,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戴逸乐有时候看沈晨,就跟看一座已经死过一次了的山一样沉重,他不知道沈晨身上的那种死寂过后的静谧感从何而来,但在有那么两三次他看到过沈晨痛苦的冰山一角后,他就懂得了沈晨身上那种不动如山的淡定从何而来。 一个人如果忍耐过极致的痛苦,人间一般的事情,已经撼动不了他了。 戴逸乐虽然八卦听得不少,但是他是从没跟沈晨谈论过这个人的,这也是沈晨第一次跟他主动谈起,他不知所措,他伴侣倒是很淡定,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男人,张宁收到伴侣求救的眼光后,朝沈晨淡淡道:「怎么约上了?」 「好像是他家里人想要他跟我复合吧。」沈晨说了下他的见解。 「他自己不想?」张宁反问。 「哈哈,」也对,一个30多岁的人,一身反骨,怎么可能他爹妈说什么他就做什么,秦傻逼可不是这种人,他是那种谁爱他他就要弄死谁的超级蠢货,沈晨点头,跟好朋友老伴诚实道:「主要是他想吧,他父母向来热爱成全他。」 就因为沈晨曾经疯狠地爱过他,所以时到如今,这个人的母亲到现在还喜欢着那个拿出一切爱着她儿子的人。 她以为,他还是能像当初一样,为她的儿子奉献吧。 「那你想吗?」张宁又道。 「不想。」 「那么?」 张局说话就是喜欢直接见真章,沈晨擦了把脸上的汗,道:「我妈前两个月不是住院了吗?他们家看见了,病房是他们家帮弄的,医生是他们家帮找的,我听我家老太太说,这两个月家里的海鲜天天不断,多到要送人了,她现在是她们广场舞舞团的第一枝花,最不喜欢她的那个老太都要奉承她几句。」 「海鲜挺好吃的。」戴逸乐听了,说了一句,见沈晨朝他看过来,挑了下眉,帅得一塌煳涂,戴总不好意思笑了,道:「他是在追你?你打算怎么办?」 「哈,还没想呢。」沈晨拿纸巾擦擦汗,随意道:「见见再说吧。」 「那你等下就要回家了?」 「回家干嘛?」 戴总眨了眨他清澈的眼睛。 「不回,游戏还没打呢,约的七点,我玩到六点,叫个车就过去了,我车先放你这,国庆后你把车开我公司,我懒得过来拿了。」 「行。」 沈晨在戴总家玩到六点,临走前,戴总和他道:「我们身材差不多,我还有几件新衣服没穿,你要不换一身新的过去?」 沈晨穿的t恤休闲裤来的,戴总要打扮他去见前男友,挺逗的,快四十岁的人,有着二十岁的小伙子都没有的清澈,沈晨看张宁不在,趁机流氓一样揉了把戴总的头髮,道:「不用,臭死他得了。」 沈晨中午吃饭出了一身汗,身上是有点汗味,戴逸乐见他真的有不修边幅要臭死前男友的心,不自觉地嘆了口气,道:「我见过他照片,挺帅的,要是搭个伙过日子也成的,但你要是不喜欢,不见就不见,欠的人情,用另一种形式还就行,咱们又不是还不起的人。」 「是啊,」沈晨点头,「我主要是想去看看,那个差点害死我的人,现在长什么样子。」 他沖戴逸乐笑,笑得戴逸乐鼻子发酸,听他讲道:「我已经不是那么在乎过去了,但我还是想去看看,那个把我的尊严,扔到别人脚底下践踏的死男人,他现在是什么样子,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鬼,才没被车撞死,活到了今天。」 「是恨意,过去的我残留在我心口的恨意,让我决定见一见他。」沈晨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心,和好朋友戴总坦陈:「我可不是什么好人,我从来没原谅过他,我想见一见他痛苦的样子,在我的眼皮子底下。」 戴逸乐一听,紧张了,道:「那是不是更应该穿得好一点,你今天没戴表?算了,我借你一块,我有块好几百万的。」 沈晨笑了,他快笑死了,正想再撸戴总的头髮一把,好死不死,张宁出现了,他赶紧收回了手,改撸为挥手,道:「得了,车子在外面等着了,我先走。」 第三章 秦屿订的餐厅在靠近海边的一个农场里,离市区有点远,打车过去差不多五十分钟,沈晨还提前了十分钟到。 他一进去就打电话找人,这次响了一下对方就接了,沈晨开口:「我在门口,你在哪?」 「我过来找你。」 「行。」 沈晨也没客气,他对秦屿熟得很。 第6页 不过等秦屿小跑着过来,他还是稍微小吓了一跳——秦老闆两鬓边有点白头髮了。 岁月挺有意思的,沈晨这些年吃不下睡不着,头髮上一根白头髮都没有,头髮多到两个月就得理一次头髮剪少点,尤其沈晨这一两年睡眠恢復得比较不错之后,眼睛底下的黑眼圈没了,他那样子,跟二十几岁的时候也没什么区别。 秦老闆却肉眼可见的沧桑了。 身上那股嫩气没了。 可能当大老闆的都这样,财富到了,人就自然成熟稳重,沈晨想了一下就把这个念头放下了,和跑到他跟前定住的前男友秦老闆点下了头,还笑了一下。 人长得和他之前见过的不一样,但他跟秦老闆真老熟了,熟到沈晨跟他产生不了什么太远的距离。 他点完头,秦屿还不动。 沈晨现在跟这一位也没有太大芥蒂,虽然他总是盼望着秦屿被车撞死吧,但他觉得那是秦屿恶有恶报,想想不犯法,见面了不动手就行,所以这方面他想得通,自洽得很,动作也一如既往,和他平常跟人相处一样,见人不动就採取主动道:「怎么走?」 秦屿咬了下嘴,点点头,转身带路。 还真别说,前男友老了一点,但这股别扭的劲,跟他二十多岁的时候差不多。 但沈晨已经没有哄着的心,也没有爱他爱得要死的那颗心了…… 以前他会凑过去,脸贴着对方的脸,鼻息交换,爱意悠长…… 多棒的以前。 多棒的拥有。 所以被另一个男主角把这份感情踩到脚底下践踏的时候,沈晨曾经怎么想都无法释怀。 现在算是想通了,所以沈晨离这祸害远了点。 他好不容易在地狱里爬了出来,还是要离晦气源头远一点。 他走在离秦屿的一米远的隔壁,与秦屿并排走着,四处打量,观望这农庄的风景。 农庄风景还挺好的,自然精巧,下次可以带客户来。 他打量了一轮,瞧到秦老闆那边,不巧跟秦老闆对视上了,秦老闆朝他这边走了过来,又走到了与他肩并肩的距离。 「最近身体好吗?」秦老闆开口了。 「还行,嗯,谢谢你爸妈之前照顾我妈,回头有空,我送点水果上门感谢一下,你叫秦伯伯和周阿姨到时候签收一下。」沈晨算盘打得非常好,今天给前男友面儿吃饭,再送点水果,他觉得这情就还得差不多了,「我不知道是你的意思,还是家里二老的意思,就别往我家里送海鲜了,我妈你也知道的,老太只要有捧她的人,她能飞天上去,你给我算算这段时间送的东西的价值,回头我把钱给你打过去。」 秦屿没说话,只觉得心如刀割。 沈晨从来没有和他算得这么清过,他家比沈晨要富裕一些,但至始至终,在钱方面,沈晨从来不算,并且他花得从来要比秦屿多。 他们有哥们说过,沈晨是用倾家荡产在爱秦屿,秦屿那时候听了一点高兴的感觉都没有,还觉得有一点厌烦,因为他觉得沈晨就是用这种付出控制了他。 他觉得憋屈,所以等怒火积攒到一定程度了,他就爆发了,无法控制地宣洩着他的怒火,甚至在那一阵子,他恨不得沈晨去死,他在等着沈晨自杀,他们共同的朋友来告诉他沈晨的痛不欲生,他甚至朝人大吼:「那他去死啊!我又没拦着他!」 失控,失控,彻底的失控,他把所有的恨,给了这个最爱他的人。 等到恨意消失,理智回笼,他才慢慢的明白,他对这个倾家荡产来爱他的人做了什么事。 沈晨自如地说自己的妈妈,跟他算钱,秦屿眼眶刺疼,忍下已经冲到鼻头的哽咽,淡淡道:「不是我爸妈的意思,是我送的,阿姨向来喜欢吃海鲜,我不是做这个的嘛?就送点,一点小心意,不用算钱,阿姨和叔叔最近身体好吗?」 操,果然不愧是当大老闆的,没几句话,就问了沈晨家一家三口人的身体好不好了,男人果然有事业就成熟,礼貌得很,会做人了,像个人了,沈晨差点朝人露出欣慰的笑容,还是刚好意识到他就控制住了,但他还是挺高兴地和这个能正常沟通的前男友道:「挺好的,不过别送了,老吃他们身体也不好。」 秦屿点点头。 他们订的餐位到了,环境很好,是一座位于水面上的阁楼,沈晨到处看着,又听身边的男人道:「你想吃什么?我点了一点菜,你要是有想吃的,你再点几个。」 沈晨也不是来吃饭的,他就想看看秦屿。 如果这男的还跳得欢,他想收拾下,但秦屿表现得还像行,跟他如今的事业有成的形象挺匹配,不幼稚,不生事,不会谁哪疼就往人家那最疼的地方玩命地踩,沈晨也就情绪平静,没有想捏死人的心。 他其实知道怎么处理秦屿的,他爱过秦屿,知道秦屿的软肋在哪,只是当时爱得太傻了,被秦屿致命一击,都忘了去报復。 沈晨也承认,那时候哪怕他被伤得痛彻,他也没有回击的心,回击的心是在分手后,一次次生不如死的挣扎后才生起的。 恨意是在他想不通他为什么那么痛苦为什么那么想死后,才在心底升起来的。 很可悲,他曾经是爱的懦夫,他不敢去伤害秦屿,因为那时候他的潜意识觉得哪怕他去死,也好过去伤害秦屿。 那座他爱秦屿胜过爱自己的牢笼,他沖了一次又一次,也就是到这两年,他哭着喊着拼命爬着,从这座牢笼里爬了出来,恨意才渐渐平息,才有了如今这份面对秦屿也能平静如常的心境。 第7页 他的平静,是他经千刀万颳得来的,沈晨没有了想跟秦屿大喜大悲的心情,秦屿表现过得去,他也过得去,回秦屿道:「你点了几个菜?」 「9个。」 「够了。」 沈晨坐下,又听站他对面的秦屿看着他道:「我点了几个你喜欢吃的,不知道你现在还喜不喜欢。」 「还行。」沈晨都想不起自己曾经喜欢吃什么了,有些记忆在痛苦中被淡化了被遗忘了,不过有一点他很确定,他现在的喜欢的,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以前他爱吃肉,爱吃海鲜,现在他吃素吃得多,盐也吃得很少,调料基本不吃,不过他也不挑,他自己不做饭,在外面什么都吃。 人到了一定年纪了,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自己知道就好,与别人无关。 这就和自己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情绪是什么样子的,自己知道自己处理就好,与谁都无关,没有必要去跟人说明。 「那就好。」 秦屿看着自出现就淡淡但老练从容的沈晨,在沈晨对面坐下。 沈晨其实跟过去没有什么区别,唯一不同的是,他的眼睛,比过去的凉,凉得就像寒冰化成的水,就算笑,也透着一股冷意。 秦屿在这一刻在,感觉到了隔在他和沈晨之间的千重万山——这个曾经身上对他的爱意粘稠得就像被高温熔化了的铁水一样的人,在把他当成一个熟悉的陌生人在处理。 他不爱我了。 第四章 没一会儿,菜上来了两个,两个人这之间沉默了几分钟,沈晨也没觉得尴尬,摸出手机玩了几分钟,顺便处理了点事。 菜上来,秦老闆给沈晨夹了点菜,夹菜之前还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看着沈晨把菜夹到了沈晨的碗里。 沈晨看了他一眼,秦屿又犹豫了一下,把沈晨的碗拿过来,把自己的空碗给了沈晨。 这把沈晨弄笑了,沈晨笑道:「有事就先说,要不我吃完就走了。」 说着,他拿起了筷子,赶紧吃菜,要不得吃秦老闆夹的了,那多倒胃口。 「我听我妈说,你和人刚分手不久。」 秦老闆开口了,一开口,就直接说沈晨的私人生活,真的是,一点边界感也没有。 「怎么?」沈晨一时搞不清他这位第一任前男友是想嘲笑他刚分手的前男友也噼腿背叛了他,还是有别的意图,他朝秦屿挑了眉。 基于秦前男友打样打得好,所以沈晨的第三任噼了沈晨的腿,还管沈晨借了钱养了别的小朋友,沈晨都老神在在的,最后分手都没让人还钱,还嘱咐前男友以后玩的时候记得戴套,注意安全。 人嘛,只要被足够伤透一次,一经修復,后面的事都不是事。 「有没有考虑重新找一个?和我重新在一起?」秦屿看着沈晨夹菜的手停了,眼睛定定地看着他。 沈晨又笑了,问他:「我记得今天太阳打东边升起的,怎么回事?你不是说就是我死了你也不会来看我一眼的吗?怎么要在一起了?」 沈晨的笑,沈晨的话,笑起来笑出来都让秦屿感觉到太痛了,痛苦让秦屿面无表情,秦屿道:「我后悔了。」 「后悔了?」 「嗯。」 「你猜我后不后悔?」 「不知道。」 「我不后悔,」沈晨真被他弄笑了,搁了筷子,实在没心情吃饭了,道:「过去就过去了,你也别吃回头草,新草新鲜着呢。」 秦屿点头,他知道新草新鲜,可他欠沈晨的,那种欠债的程度,大概到了他想把自己一生赔给沈晨吧。 只是沈晨现在不想要他了而已。 他知道沈晨是什么样的人,沈晨外面表现得很随和,但内心很狠的,爱你的时候什么都能包容你,不爱你的时候,就像现在,看着你就像看着一个笑话。 「阿姨可能没有跟你说,」秦屿想回头已经有快两年了,他和很像沈晨的前男友在一起了半年,他在人身上在沈晨的影子,王铭轩疯了,他也一併跟着疯了,因为这个人真的不像沈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模一样的人,从来没有第二个沈晨会出现在他的生命里跟他重新爱一次,那个时候他内心的绝望,就像这辈子他都找不到第二个沈晨了一样,所以,他想回头,拼了命地想回头,哪怕不敢面对真正的沈晨,他也想回头,「叔叔前一个月陪床的时候做了体验吧?」 他这话让沈晨觉得很不对,坐直了身体,歪头看着他,脸上冷冰冰的。 「叔叔得了直肠癌,他不想治,他说等一等就过去了,不想给家里人添麻烦,他说你这些年不容易,不想你刚好一点就要去照顾他。」 「你放屁。」父亲出事了,沈晨不承认,下巴一抬,冷冷说了一句,拿起手机就给是他父亲打电话。 他父亲是个拿着手机不放的人,他这电话一过去,老沈先生秒接,在那边「餵」了一声,沈晨直接问:「老先生,我在跟秦屿吃饭,他说你得直肠癌不想治,想等死, 是不是真的?」 老先生在那边不吭声。 沈晨的父亲是个很好的父亲,在别人家的父亲三头两天不着家不养家的时候,老沈先生在他工作的工厂食堂里吃到好吃的红烧肉,都要打包一盒回来沈晨吃。 别人家的父亲对孩子非打即骂,想怎么发泄就怎么发泄,老沈先生却是讨好型父亲,儿子越趾高气昂,他越觉得高兴,沈晨小时候,他这个在他母亲眼里懦弱无能的父亲对沈晨最常说的话就是:不要像爸爸。 第8页 沈晨完全不像他。 不像得连性向都不同。 可老先生也还是没有生气,每次沈晨回家,他总是乐呵呵的,问沈晨,晨晨吃饭了没有,爸爸去给你做。 沈晨的母亲不是完美的人,父亲也不是,可妈妈也好,爸爸也好,都给了沈晨足够的关心与爱。 沈晨和秦屿分手,最终没去死,就是因为二老还在,沈晨不允许自己为了一个男人放弃这对养育他成长的父母,于是再难,地狱再深,他也逼着自己爬了出来。 他活着就是要给二老的后半生一个依靠的。 现在父亲为了他好过一点,一点,不想治病,沈晨只觉得自己的脸被一双无形的手狠抽了无数巴掌,疼得他心里难受,他深吸了口气,平復了一下情绪,口气还是照常,「不想说啊,行,不过我得确认一下,孙子说的是不是真的,你现在回復我,是还是不是,不想回答是,就嗯一声。」 沈晨家是老太太当家作主,沈晨一出现,那沈晨就是这个家里的主,两老都是被他镇压的被统治者,儿子这话一出,被安排了的老先生「嗯」了一声。 老爹这是出息了。 还知道瞒他了。 沈晨站起来,看都懒得看秦屿一眼,走到秦屿没坐的那一边,穿过吃饭的地方,往外面走去。 「你在家?」他问父亲道。 身边这时响起了椅子跟地板的激烈摩擦声,紧接着,有人两步迈作一步,跟在了他身边,沈晨举着手机朝人冷冷地看了一眼,又收回了眼,把漠不在乎表现得淋漓尽致。 他懒得装了。 「嗯。」老先生在那边又嗯上了。 「在家哪也别去了,我现在回家路上。」沈晨挂了电话,收好手机,先停了下来,和身边跟着他的秦老闆直接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我父亲的病,我会找人去治,不用你们帮忙,我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照顾病人很辛苦。」秦屿急了,瘦削的脸上还是一片冷峻,但脸蛋红了。 「我会请人。」 「我爸妈说,他们会亲手照顾,吃的用的,还有阿姨的心理健康,他们都会帮助,阿姨可能也没跟你说,她现在是重度抑郁焦虑。」秦屿急得眼睛里都有泪,「你生病的那几年,她也病了,病得也很厉害,但怕你担心,她也一直忍着没跟你说,是上次住院我妈妈天天去,才知道的,她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现在吃安眠药都不管用了。」 沈晨站在那里听着,静静地看着他。 「我爸妈说,家里的钱也可以归你管,只要我们好好过日子,我们就是一家人,你爸妈的事就是他们的事,而且阿姨觉得我们复合对你是件好事,你觉得……觉得……」秦屿的声音在他冰凉的眼神下慢慢低了,「可行吗?」 「不可行,」秦屿成熟了,但他那双急起来的眼睛,还是有一种他少年时候的光,这种光曾经照亮了沈晨的青少年,如今依旧让偶尔回到这个梦中时光的沈晨还是会在梦里笑出来,沈晨是真的爱过这个男人的,他看着此时眼前急得身上完全没有了对他的恨意的秦屿,沈晨的心绞痛无比,也平静无比,他道:「我不愿意,我不喜欢你了。」 「我知道,」秦屿立马点头,想把这句话赶紧点过去,不想让它发散在他的心里变成炸弹,把他的心炸成重伤,他匆匆点头,又赶紧道:「可阿姨认为,她和叔叔要是走了,你一个人太孤单了,她觉得我爸爸妈妈会对你好,这一点你不用和我说什么,我的意思是,她和叔叔不用担心你,你又过得好,他们好好治病吃药,又有我父母陪着,你说他们会不会比你一个人照顾他们要好得快一些?他们是真的很喜欢我爸爸妈妈,尤其叔叔,一见到我爸爸,话都多了,他可能想要一个朋友,你不是说他性格内向,一辈子都没有交过几个朋友吗?」 秦屿的这段话,真的刺痛了沈晨,沈晨很不解,问他:「你既然都知道,早干嘛去了?」 「秦屿,你早干嘛去了?」沈晨再问他。 秦屿躲避着他的眼神,不敢看他,沈晨忍住想扇他一巴掌的冲动,转身直冲沖地往前走去。 他走得很快,跟着他的人也很快。 他往前跑去,秦屿也跟着他跑。 沈晨在风中飞跑着,这一刻,他的心疼得就要爆炸了。 你既然知道,早干嘛去了。 糟蹋他,折磨他,恨他,很爽吗? 第五章 「我送你。」路上,秦屿拉上了慢下来了的沈晨。 沈晨甩开他的手,对着他,面目狰狞,「滚!」 餐厅门口,沈晨叫了车,秦屿去而復返,把车开到他身边,下来受气小媳妇一样地低头看着地上,「我送你。」 沈晨离他远了点。 妈的,晦气东西。 很快,他叫的车到了,沈晨这时候也冷静下来了,打电话给他妈,老太太光速接了,在那边道:「你不是和你爸说在和秦屿吃饭吗?好好吃饭,这么快回来干什么?你爸有我。」 老太太挺强的,受点气就会大嚎大叫的人,重抑郁焦虑都不和他说,现在还有力气管儿子的死活,太厉害了。 沈晨不想和她废话,道:「你把我爸的身份证,医保卡病歷这些证件找好了,还有你的,等下我带你们去医院。」 「去医院干什么?」 「去……」沈晨忍着脾气,没跟老太太嚎出去医院看看他血压的话,冷静道:「给我爸看病,也给你看病,省得你们百年之后,认识我的人都戳我嵴梁骨,说你们是被我气死的,你们有病我也不给你们看。」 第9页 「这什么话……」老太太心虚了。 「赶紧的,挂了。」沈晨挂断电话,手盖着眼睛不断地深唿吸,忍下了心里天翻地覆涌上来的痛苦。 他因为分手痛不欲生折腾自己的那个时候,其实他父母也跟着受罪了,只是怕他受不了,他们忍下来了。 老太一生最爱面子,儿子是个同性恋,被人分手天天寻死觅活,那个时候她的天都塌了,她不抑郁焦虑才怪了。 悔不当初,如今,只有这四个字,能形容他的心情。 他后悔了,他想从一开始,就没爱过秦屿。 车子到了沈晨父母所住的小区,沈晨下车后,看到了后面一辆之前见过的车,就是秦屿不久之前开到他面前要送他的那辆。 心中一路的翻江倒海,费尽了沈晨身上的力气,他是真想抄起小区旁边的垃圾筒砸到车上,但他还是控制住了这股怒火,走到车前,还没等他敲车窗,驾驶座的车窗摇下来了。 驾驶座的男人不看他,看着前方,躲避的样子,真他妈的像个三岁巨婴小男孩。 「等下我带我爸妈出来,不想看到你,你要是跟着我,让我父母看到了你,我弄死你。」沈晨忍住抓着他头髮往方向盘砸的暴力冲动,道。 说完他转身就走,听那该死的男的在后面道:「有没有可能,看到我,他们更愿意配合一些?尤其是阿姨。」 沈晨扭头看他,眯着眼。 秦屿鼓起勇气看着他,但只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睛就跟被火烧了一样害怕,他迅速扭过脸,看着沈晨边上的一点,很非常快的语速飞一般道:「我听说阿姨最近心情好了很多,她认为我们有可能在一起。」 「我送你们,如果你们要去医院的话。」他又飞快扭回头,看着车前面。 他太怂了,他太害怕沈晨了。 他以前不知道为什么他那么怕沈晨,现在知道了。 以前他拒绝接受沈晨能镇压他,他现在接受了,他对沈晨确实又怂又孬又离不开。 他愿意承认,也愿意鼓起勇气接受。 「滚,」沈晨这时候语气更简单了,他指了指前面,简洁道:「现在,立马。等下我看到你,我让你下来当着路人给我跪下。」 这次说完他走了,回到家里,他一进去,老太和老先生都是站着的,像两个小学生一样地看着他,沈晨叉着腰吐了一口长气,道:「东西收拾好了吗?把身份证和医保卡给我看一下。」 老太太抓着她的包,倔强道:「我不用进医院,你带你爸去看看就行了,我跟着去照顾他,我才出的医院,我才不用住院。」 「拿来。」沈晨坐到沙发上,朝她伸手。 「你怎么还是这霸王脾气,当初你们分手,我就知道就是你脾气的原因!」不能得偿所愿的老太太瞬间口不择言,脑袋一热,伤害自家儿子就说出来了。 说完,她下意识就捂住了她的嘴。 她这张嘴一辈子都没怎么管过,之前儿子分手,伤得太重了,她还管住了,现在儿子一好,她心下一松,故态復萌。 「拿来。」老太的话,对沈晨一点杀伤力都没有。 他曾经遭受的,不是老太这种不带脑子的话能比拟的。 「给你,你自己翻!」沈母也恼火了,把包甩给了他。 老先生看包差点砸到他,急了,道:「不要这样对孩子,他不容易。」 「他不容易,我容易了?」沈母一说,哭了,哭着跟老公喊:「我们为他操的心少了?现在秦屿愿意跟他重新在一起,他装什么装?现在这样的男的去哪里找?尤其是老秦哥和周嫂子,那样的好人,愿意接受他,房子车子股票都给他,他有什么不满的?你就想看着我们死了,他连个亲人都没有?我们死了还有他抬我们去火葬场,他死了他靠谁?我们难道不是为他打算吗?」 「你不要这样说,不要吼孩子。」老先生见她说得太难听了,也急了。 沈晨才不管他们,他妈一辈子就这嘴,就这性格,他早习惯了,他拉开他妈的包,见两个人的身份证医保卡都在,他满意地把这四张卡揣到了自己兜里。 他说的话他们听就行,至于老太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影响他处理他的事。 「好了,走了,先打车去我家,我开车送你们去医院,衣服呢?是你们自己准备还是等下你们住院了我回来帮你们拿。」他上前,揽住两个老人的肩。 老太打开他的手:「用不到你!」 说着就沖她的卧室气沖沖走去。 老爹在旁边解释:「她早就准备好了,牙线都准备好了。」 「嗯。」沈晨在家里从来说一不二,知道二老会听他的,他不意外,他抱着瘦削的老先生的肩膀,低头看着矮他一头的老先生,道:「身上疼吗?」 「还好,还好,不太疼。」老先生有张老好人的脸,跟儿子说着话还带着笑,只是他眼睛里的泪光,出卖了他此时的心情。 「就原谅你这一次,以后有什么事,身上舒不舒服都得跟我讲,你养我大半辈子,我养你最后一段路,算起来还是我挣了,不要觉得给我添什么麻烦了,能养你们,能为你们操劳,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幸福,前两年要不是你们还在,我早撑不下了,对我来说,你们就是我的心灵佛和衣食佛,你们在,我的心灵就有依靠,我的生活就有支撑,你们不在了,我才是真的成了没人要没人管没人爱的了。」沈晨抱着家里老先生的肩膀看着他的脸道。 第10页 老先生都哭出来了,他扭过头去挣开儿子的手,蹒跚着脚假装着去找东西,「哎呀,对对对,我的老花镜呢?」 这时候,老太拎着包出来,她站在客厅里不说话,沈晨过去拿她手里的包,看着她哭着骂他:「你怎么就那么倔?你听我们一次行不行!你真成孤儿了怎么办?」 「现在不是,我只管眼前的事,快去擦擦脸,妈,你脸上没擦粉吧?这不是浆吧?」沈晨看了看他颳了老太的脸皮一下就变白了的手指。 老太气得扭头就走。 沈晨在背后道:「妈洗干净点,别擦口红了。」 老太哭得稀里哗啦,冲进洗手间,不搭理他了。 沈晨带着父母出了门,还是在小区门口见到了秦屿,他们一出现,秦屿就过来拉他手里的包,并且沖二老飞快喊:「叔叔,阿姨。」 阿姨卸完妆有些腊黄的脸上顿时起了喜事,脸蛋绯红,她惊喜地看着秦屿,又看了看儿子,沖秦屿笑得露出了两排大牙,「是你送我们过去?」 「对。」秦屿拉着沈晨不给他的包不放,然后低着头,朝沈母低声下气道:「我想送你们过去,包我拿吧。」 「沈晨!」沈母开始瞪儿子。 沈晨没松,他拉着包往边上走了点,就看见秦屿低着头,弯着腰,眼看腿也马上要往地上弯了…… 他吓得下意识就松开了包,气急败坏道:「老子没让你跪 !」 秦屿一个膝盖这时候已经到地上了,他撑着地站了起来,牢牢地抓着包,也不敢看沈晨,钻到了沈母的背后。 高大的男人,在矮小的沈母背后,背驼得就像一个犯了重罪不敢见人的犯人。 这时候,看过他小媳妇一样的样子,沈父沈母齐齐看向他们的儿子,二老两双眼睛里,冒出了「我儿子果然是霸王」的神彩。 第六章 沈晨在尽量控制脾气,为了让场面看起来不疯疯癫癫的,他逼着自己和颜悦色和秦屿讲:「你把包给我,先回家吧,我先送我爸妈去医院,明天我会打电话给你的,到时候我们好好聊一聊。」 秦屿抬头飞快看了他一眼,又马上低下了头,没动。 沈晨这话在骗鬼。 他不会明天打电话给自己。 秦屿以前蠢,总觉得自己是被控制的那个人,所以总是事情刚发生,他情绪就起来了,用情绪去对抗沈晨的脑子,结果就是他激烈得一塌煳涂,沈晨也被他伤得无言。 在秦屿眼里,这个时候的沈晨就总是会用一种看蠢货的眼神看着他,于是,他反抗得更厉害,沈晨更无语,在有一天,他彻底爆发,把所有的压抑反抗全部发泄到了沈晨身上。 他不想再犯这种错了,他会用他的方式,呆在在别人眼里强大自信又狡猾的沈晨身边。 「秦屿,」以前,秦屿这时候脾气就上来了,扔下包就走,哪怕第二天沈晨不打电话过去,秦屿也不会问为什么,沈晨这时候有些怀念起过去那个他只要说一两句话就暴跳如雷的秦蠢货了,他刻意放缓了口气,非常温和道:「你看,这么久了,我们今天才第一次见面,你给点时间让我平復一下心情,让我喘口气,好好想一想今天的事,我们明天再联繫,你看怎么样?」 不怎么样,沈晨最大的弱点在他的母亲身上,于是,秦屿让自己的腰驼得更厉害了,奋力把自己藏在矮胖的沈母身后。 两次了,沈晨两次发功,秦傻逼跟死了一样没有反应,他冷冷地看着那一大坨头,又看向他妈妈,跟他妈淡淡道;「妈,你叫他回去,不行的话,你打个电话给秦伯伯说一下,叫他把他儿子领回去,不要参与别人家的事情。」 儿子变脸变得太快了,沈母上一刻都相信了儿子的和颜悦气,下一刻见儿子凶煞得就跟个阎王一样,而她一点也没觉得这有什么奇怪的。 她儿子就是这样,主意正得很。 她不敢惹儿子,又不想让秦屿走,她就扭过脸,看着路上的车水马,假装没听到儿子的话。 沈老先生见势不妙,已经摘下他的老花镜,假装忙碌擦起了镜片,沈晨看向他的时候,老先生手上的动作还加快了。 沈晨一时觉得自己快有点控制不住脾气,好在,这时候的他手机响了起来,他接起,是他叫的车司机到了。 沈晨接完电话扭头就走。 沈老先生立马巴巴跟上。 沈母也要跟上,走了几步,她听秦屿小声和她说:「阿姨,你上我的车吧,等下去哪,你和我说,你可以和沈晨打个电话,就说你上我的车了。」 沈母有点怕,问他:「晨晨这样,你还要跟他好啊?他脾气没比之前好多少,他看着是通情达理,但你现在也看到了。」 「嗯,看到了,你上我的车吧。」 「你真跟他好啊?他可不是一般人。」 「我知道,你上我的车吧。」 沈母控制不住地跟着他走,一堆的丑话先说在前头,「你上次甩他,他没做准备,尤其还年轻,可他现在比以前厉害多了,我和他爸爸现在都怕他,不敢不听他的话,他可知道怎么吓我们了。」 「我知道。」 「你不知道。」 儿子带着爸爸上车了,车走了,沈母慌了,去抢秦屿手里的包,道:「你不知道的,你赶紧把包给我吧,要不晨晨要说我了。」 沈妈妈慌了,秦屿心里跟针扎了一样,他的心不是为被丢下的沈母的恐慌而疼痛,而是为这个样子的沈晨疼痛,为被这样的沈晨扔下的自己疼痛、痛苦。 第11页 「阿姨,没事,你上我车,我知道沈晨是什么样的人,我愿意的,要不我也不会让我爸妈过来找你和叔叔当和事佬,我其实愿意给的更多,我把公司给晨晨也行的,只要他要,我什么都听的话,什么都给他。」 沈母傻了,跟着他上了车,说了地址,让他先去儿子家,等开了一段路,老太太想到了很多不好的事情,她看着秦屿道:「我家晨晨也没这么大魅力吧?你看上他什么了?你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她看着秦屿,脑子里一堆不好的揣测,「你没生病吧?你不是要我家晨晨身上的什么肝啊肾啊心脏之类的吧?」 沈母的疑病又开始了,但沈晨不在,秦屿很轻松。 他的世界最奇怪的是,他所有的行为动作,心理状态一碰到沈晨就变形,沈晨不在,他也会不急不躁不慌不忙,所有的事情他都能想到应对解决的办法,他听到沈母这么说,还笑了笑,让气氛瞬间变得轻松,「我没有生病,您要是不放心,等下我当着您的面去做个体检,由您亲眼看着,您看行不行?」 也不知道会不会弄虚作假,沈母心里嘀咕着,没吭声,又听他道:「您要是还不信,我叫我爸爸妈妈来,或者去公证处把您担心疑虑的事情都做个公证,您不相信我,还不相信国家吗?」 这个倒是有点严谨了,沈母也觉得这事情应该不会发生,再说了,她儿子也不是傻的,于是,她点头:「阿姨是相信你的。」 秦屿很有说服人的能力,也能跟沈母相处好,他一路和沈母说了等下去医院给叔叔办住院的安排等事,还当着沈母的面,给他父亲打了电话,叫他父母等下就过来一起安排这件事。 秦父秦母在电话里跟沈母亲切问好,通话的时候,两人就已经准备着往医院来的事了。 这隆重得沈母受宠若惊,等车子进入儿子小区的停车场时,她还出面和保安亭的保安说了她儿子住哪楼哪户,让人家放行。 于是,在沈晨带着他爸到了自己家里拿他自己的证件以防万一要用到时,他家的电子门铃响了,他拿着证件刚出书房,就见门口站着三个人,他爸还回头一脸无辜地和他说:「我一打开门就看见你妈了。」 沈晨气得扒了一下头髮,连着吐了好几口气,才没让自己失控,保持住了理智。 在他尽量控制情绪的这时,他妈开口了,她道:「晨晨,这房子你这几年新买的,小屿是第一次来吧?要不要请他进来喝口水啊?」 沈晨被气笑了,老太把人带到他家门口内就算了,还叫人喝他家的水? 他想请秦屿喝核污染水。 沈晨原本想去衣帽间拿件外套留着夜里降温穿,这时候也不想拿了,就怕他一转身,这厮就进了他家的客厅,喝起了他家的水,他朝门口三人走去,手张开,道:「出门吧,要去医院了。」 他把人赶了出来,关上了门。 门外三人,面面相觑,谁也没说话的时候,拿了车钥匙和外套的沈晨又把门打开了,门一关,他朝老太道:「你上我的车,还是上这个曾经再三诅咒你儿子不得好死的人的车? 他这话一出,秦屿的脸色变了,沈母的脸色也变了。 沈母眼睛里仅一下子就泛起了泪水。 她从来不让自己去想这些事,但儿子一说起,她的心就像被刀扎了一样。 是啊,这个人再三诅咒她儿子不得好死,还到处跟人说,沈晨要是死了,他要连放一个月的烟花,把全市的烟花都放空。 他是仇人啊。 沈母抹着眼泪,走到了丈夫身边。 沈晨一看,就知道老太脑子正常了,然后他看向秦屿,看着秦屿木讷的脸,他脸微微一冷,嘴角淡淡一笑,冷静兇残得就像一只得道千年吃人无数的老鬼:「怎么样,你觉得我还会不会不得好死?」 秦屿僵在了原地,他眼神空空地看着沈晨,脑袋一片空白。 他知道回头很难很难,但真的亲身经歷了,他才体会到,原来,有这么难啊…… 原来,他的心能疼成这个样子的啊,他以前都不知道呢。 第七章 「包呢?」秦屿呆得像个傻子,沈晨熟视无睹,扭头问他两手空空的妈。 「在他车上。」老太太按着鼻子,快要哭出来了。 「他车停哪了?」 「地下车库。」 老太太乖极了,沈晨问什么答什么,沈晨指着电梯那边道:「你们先下去车库,到我的车边等我。」 沈晨中午喝了酒,不能开车,但车子开过去明早能用到,方便他奔波,于是趁老太太领着老先生往电梯走时,他打开手机,叫了个代驾。 叫完代驾,他打算要走,见秦屿不走,沈晨朝他一笑,问:「怎么?要我请啊?」 「走吧。」说完,他还指了指电梯,又给秦老闆安排上了。 沈晨就是这么个人,接人待物,主动权全掌握在他身上,于是这种行为很容易给人造成他强势霸道的印象…… 但沈晨也不是逢人就这样,他只是在涉及到他自己的事情上是这个样子,他从来不是多管闲事的人,他清晰果断,总觉得事情在他手里,他总有解决的办法。 而现实给了他狠狠一击。 事情并不是总有解决的办法,在涉及到另外一个人的身上,不管沈晨有多想当然,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按他的心意走,没有人会因为他很爱这个人,而这个人不会伤害他。 第12页 但沈晨性格没有变,关系当中,他还是那个掌握主动权的人,不同的是,他完全不期待别人会反馈他的感情,他也没什么情意,自己都没有的东西,不求别人给,至于处理事情,那他还是那个原则,他付出了什么,他就需要得到什么,秉持公平交易原则。 老太太包在秦屿车上,带走老太太的秦屿就得把包还给他,沈晨看着秦屿跟个木头人一样听他安排往电梯走了,满意地笑了一下,双手插兜,踱步跟在秦屿身后。 沈晨现在很冷静,他等下要去医院办理他父母生病的事,他需要的是理智在线,不带任何感情地去处理好这些事情。 他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任凭情绪在心里翻滚,消耗他的体力和心力。 他就是这么修復好自己的。 等情绪把他折磨得他想着不如去死的时候,他就放空自己,让自己休息一下,让自己有力气去工作,去看望二老,去继续活着。 人活久了,都有自己生存的方法,有自己解决痛苦,先苛且活着的办法,尤其频频濒死又不能死的,总会找到一种隔离身体与心灵痛苦的办法。 而沈晨就是其中的一个老手。 秦屿痛苦,他看到了,他不痛苦,他带着秦屿到了电梯,要帮人按电梯楼层,还亲切随和问人家:「停负一还是负二?」 秦屿木然,就像整个人的魂已经没有了,只剩了个空壳在一样。 沈晨干脆负一和负二都按了。 等电梯到了负一,他朝人挑眉,「走?」 秦屿木讷地走了出去,带着人去了他临时停车的地方,沈晨叫他开车门他就开车门。 沈晨在后座拿到了他妈的包,满意了,头也不回走了,他还转着半身,看着沈晨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 直到他妈妈的电话过来,秦屿对着接通的电话半晌没有说话,直到他妈妈在那边带着哭音说:「小屿,你怎么了?又不开心了?」 秦屿也去确诊过去了,医生说他有点抑郁状态,他无所谓医生说什么,照常上班下班,也没什么情绪,直到有一天,他爸爸说,你要不要去找沈晨聊一聊,秦屿才跟被人按下了情绪开关一样,知道痛苦,知道悲伤。 也知道了,伤害沈晨的这些年,无论他逃到哪里,哪怕逃到一个像沈晨的人的怀抱,他也摆脱不了他潜意识里,他无比害怕沈晨恨他的事实。 身体是最诚实,最不会欺骗人的。 如今,这种害怕演变成了现实在他眼前上演,秦屿木木地回了他快要哭了的妈妈:「妈妈,沈晨是真的恨我,他好像想让我去死,妈妈,我怕。」 秦母在那边忍不住嚎啕大哭。 这边,沈晨拿回了自己家的包,到了他的车旁。 代驾离他还有三公里,还要等十几分钟,沈晨先带着父母上了车等人,开始趁着这个时间盘算等下怎么安排父母就医的事情。 找医生的事,他想来想去,还是找了戴逸乐。 两个人的关系,他评估了又评估,认为已经足够到了私下麻烦对方的程度。 只是之前戴逸乐没怎么麻烦过他,但可以由他来开这个头。 朋友嘛,就是这样,特殊时候,互帮互助,互相麻烦。 他打了电话过去,简单说了句:「小乐,得你帮个忙,我爸直肠癌,之前检查出来的,我刚知道,想找个医生,你这边能帮我什么吗?」 戴逸乐沉默了两秒,然后道:「等我两分钟,我打给你。」 「好。」 两分钟过去了,戴逸乐电话没过来,又过了几分钟,他的电话来了,他跟沈晨道:「有个专门治这个病的老专家,之前给张宁领导做过手术的,在二医院,姓佟,叫佟建国,是二院的副院长,他下班了,但我们刚才联繫上了,等下我过去接他去医院,你先去二医院,我们在门口碰,我带着你去走个后门。」 「谢了。」 「没有的事。」 戴逸乐说完就挂了电话,沈晨扭头,跟母亲道:「先带我爸看病,等下我再找你的医生。」 老太太捏着微信响个不停的手机,不敢接对方发过来的视频聊天,躲避着儿子的眼神,脸上干笑不已。 沈晨看了她手里的手机一眼,问:「谁啊?怎么不接?」 老太太不敢说话,老先生摸摸头髮,也闪躲了下儿子的眼神,但一躲完,又觉得对儿子不住,回头跟儿子讨好笑道:「是秦屿妈妈,你周阿姨,我们不好接,不接了。」 「把手机关了吧。」他怕儿子不开心,示意老伴。 「对对对,关了关了。」老太太一听到主意,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双手启动,慌忙按钮关手机。 人家前刻还要陪他们一起去看病,下一刻他们连人家电话都不接,她有些不好意思,干脆当手机没电算了。 手机一关,车里顿时安静了。 没安静半分钟,沈晨的手机响了,沈晨一看,是一个既陌生又眼熟的电话。 沈晨关于以前的记忆不是很清楚,但这个电话经他在脑子里搜罗了一遍,加上判断,他知道了这应该是秦屿妈妈的电话。 不算是陌生电话,是刚才找他妈没找到找到了他头上的周阿姨。 她之前在医院对他妈是真的不错,老太太住院那几天,难得开心又轻松。 一码归一码,他跟她儿子的事是一码,跟这个做人没得话说的阿姨又是另一码,沈晨一判断完就接起了电话,一听电话的「餵」声确实很熟悉,是他判断的那个人,他先开了口:「周阿姨,你好。」 第13页 秦母在那边很关心地问:「小晨,打扰你了,我刚才给你妈妈打电话她没接,我有些担心,她和你爸爸去医院了吗?你们去哪个医院啊?刚才我们和她商量,说是去市人民医院,那里有你秦叔叔的老同学在当主任,你们是去那边吗?我和你叔叔已经在路上了,我们先帮你们挂号,检查的事可能临时来不及了,检验科那边医生跟我说做胃肠道内镜检查这些需要你爸爸空腹8到10个小时才行,你还记得你爸爸是几点吃的饭吗?你爸爸现在身体怎么样?他现在身体疼吗?」 秦母的话,让沈晨一时说不出话来了。 他听出了她话里的关心,哪怕这只是她会做人,可她问出他爸爸身上疼不疼的话,这让沈晨无法简单把她当秦傻逼的家里人看。 「不好意思,阿姨,我和我爸妈现在在我车上,我们不去人民医院了,我另外找了医院,正要带我父母过去。」沈晨充满歉意道:「你们先回去吧,打扰你们了,让你们费心了,到时候我会登门拜访,跟您和秦伯伯道谢的。」 「不去人民医院?那去哪?你找了医院好啊,去哪个医院?你一个人带着两个人不方便,你跟阿姨说一下,我和你伯伯过去帮你看着点,你一个人跑两个人的事会忙晕头的。」 「谢谢你阿姨,我已经找了朋友帮忙了。」 秦母在那边沉默,过了几秒,她在那边听起来像是有点伤心道:「小晨,秦屿对不起你,是我们的错,我们没教好孩子,孩子没有道德,认不出好坏,是我和伯伯小时候没教好他,你就让阿姨和你伯伯做一点事吧,要不我们心里过不去,难过得很。」 沈晨听了,也有一点难过,他控制住了自己这种情绪,尽量让自己保持住情绪不波动,他跟那边淡淡道:「阿姨,你们尽力了,他好坏是他自己的事,不是你们的错,他是成年人了,让他自己去承担他的人生吧。」 「可他是真的很喜欢你啊,他后悔了,他想弥补,你给他一点机会好不好?你看看他表现,至少给他个机会,让他表现一下,成吗?」 「阿姨,不成,我这里不成,我不需要他,他也不需要我,他应该去找一个更适合的人,他应该翻篇了。」 「他找了,小晨,没有用,他一直活在对不起你的痛苦里,他知道错了。」 「那多找几个,阿姨,我和他都30多岁了,带着创伤生活,本来就是我们生命的一部分,哪个人都是这样的,您说呢?」 秦母在那边,终于懂了儿子的绝望,她不停擦着脸边的泪,为儿子再三哀求:「可也有不少的事啊?也有人知道自己错了,哪怕用一生去弥补也愿意。」 「何必呢,阿姨?他现在连我几句话都承受不了,需要您来替他拉下脸,到时候我要是怀着恶意多折磨他两次,他要怎么去活?阿姨,我不是坏人,可我也不是个好人,我就算给了他机会,这个机会也不是给他的,而是给自己一个报復他的机会,到时候,他会比现在活得更不像个人,您能接受吗?」 「小晨。」电话那边,秦母为儿子疼得哭了出来。 第八章 「阿姨,我尊重你,喜欢你,我不会向我喜欢的人说假话,我不可能原谅他,原谅他意味着我对自己的背叛,我已经为他背叛过我自己一次了,你已经看到我的下场了。」沈晨很平和,「阿姨,再见。」 他挂了电话,这时候,代驾的电话进来了,在小区门口问路,沈晨告诉人怎么下来之后没两分钟,他就带了父母去了二院。 路上戴总来电,问他到了没有,沈晨正好只差几分钟到,说了时间,戴逸乐那边稍微要晚一点到。 不过说是这么说,沈晨带着父母在医院大门口就等了不到十分钟,戴总就带着人过来了。 副院长很热情,一点也没有下班被打扰到的不耐烦,亲自叫了人过来带着沈晨去挂号,等沈晨办完手续回来,他父亲已经和医生们在检查室里面了。 戴逸乐在外面陪着他母亲,戴总之前给他妈看了他养的花,沈晨过来和沈晨打完招唿后,老太太还要接着看,沈晨哭笑不得,问戴总:「你们怎么聊上的?」 「我跟阿姨说,要不要看看我养的花。」戴总无辜地看着他。 他第一次见沈晨妈妈,心想养花的事能跟老太太说得上话,所以他一开口就问了。 「对,小乐的花养得太漂亮,太好看了。」老太太乐得合不拢嘴,这个小帅哥,她很喜欢! 沈晨见他妈神色美得有点过分,他挑了下眉,摸了下老太的头,道:「他是我好朋友,家里已经有一个陪了他十几年没变过的伴。」 梦想破灭,快得就像迅雷不及掩耳,老太神色肉眼可见地呆滞。 戴逸乐见了好笑,扭过头去偷偷地笑。 老太太表情太丰富了。 「你先回去,免得你家里那位担心,我爸一检查好,我跟你来个电话。」沈晨怕戴总这样的人物在老太面前呆久了,老太会情不自禁继续相入非非,就叫人走。 「行。」戴逸乐提醒他,「医院有陪诊,护工,你问一下佟院长。」 「好,我不送你了,你到家微信上跟我说一声。」 戴总走了,沈晨搂着老太太的肩膀陪老太太坐着,过了几分钟,沉默的老太太伤心开口道:「那个人要是老实一点,你们在一起,也要有十多年了。」 第14页 「人生有几个十几年?」老太太想着想着就想哭,「他现在后悔了有什么用?你掉过的泪就能回来,你受过的伤就能好吗?我们一大家子,就能回到以前吗?你爸跟我那时候都攒好了给你们买房子的钱,我们家缺他们家那点钱吗?」 想来沈晨刚才的话戳到了老太太的痛处,老太太说起了这种话来,听妈妈哭着,沈晨的心一边疼着一边想笑。 他也不知道这几年他怎么过来的。 好在也算过来了,沈晨擦着她脸边的泪,道:「妈妈,不想这些了,你和爸爸还有我,永远都有我。」 老太太哭出声来,伤心欲绝:「这有什么用?我们走了,你靠谁去?谁陪你啊,晨晨啊,算了吧,你不原谅他就不原谅他,他愿意过就一起过吧,妈妈不想看到你孤苦伶仃一个人,那比妈妈死了还难受。」 「妈,」沈晨无视等候区里一堆看着他的目光,他抱着母亲痛哭的脑袋,在他妈妈耳边问他妈妈:「如果我和他在一起,我也跟死了一样难受,你也要我和他在一起吗?」 「要,要,要。」老太太紧紧抓着他的手臂,不停死死点头。 沈晨没有问为什么,他嘆了口气,紧紧抱着母亲越哭越凶的脸。 他大概能懂母亲为什么要这么说,因为在她的观念里,没有伴就是绝境,她宁肯他痛苦,也不愿意他呆在她认为的绝境里。 他理解她,但不认同她。 可现在这种不认同,不再像以前那样,她说她的,他做他的那么坚持了…… 他的妈妈陷在她以为的绝境里,替儿子担忧着,他无法让她不为他担心,那么,他也就只能进入到她的世界里,用她想要的方式去安抚她。 她还能有几年啊? 她为他吃的苦头够多的了。 沈晨这时只是想着可能他还是得选择妥协迂迴的办法去解决他的问题,等佟院长找了他单独谈话,说到他爸爸的病情后,他的妥协迂迴落地生根,再也没有迴旋的余地。 佟医生根据他父亲之前做的诊断和刚才检查完后进行的判断,说他父亲是晚期直肠癌,总的生存期为5个月到40个月左右,并且之前医院的检查医生跟佟院长通电话时,说了他父亲不再具备手术治疗的机会,只能进行内科治疗调整。 沈晨听完,坐在佟副院长的对面呆了很久,直到佟院长开口安慰他说,明天再进行具体检查,可能情况要比今天说的要好一些,沈晨才回过神来,朝院长笑了一下,道:「那我等明天的好消息,那我等下先带我父亲住院?」 「好,你出去找张医生就好,她会帮你安排的。」 「谢谢。」 沈晨起来的时候往前倒了一下,头差点栽到了副院长的办公桌上,还好他及时用手扶住了桌子,撑住了身体。 「不好意思。」 他朝人道歉,副院长嘆了口气。 沈晨出去后,他爸爸妈妈一看到他,齐齐站起来紧张地看着他,就跟见到了首长视察的哨兵一样,训练有素得很,沈晨不禁笑了。 他走到父母面前,和老先生说:「老先生,你是不是很喜欢秦伯伯那样的男性啊?」 「我不喜欢男的!」老先生一听,连忙和儿子摆手。 沈晨笑得更厉害了,他揉了下笑得有点疼的下巴,再问:「我是说,如果你和他做朋友,当好哥们,是不是很开心啊?」 「你秦伯伯是个聪明人,」老先生犹豫着,见儿子看起来不像很不高兴,就敞开了点心扉和儿子道:「他也是喜欢你的,他给你面子,就对我很客气,他爱好也很多的,钓鱼,下棋,踢球,我们说得上话。」 他不爱踢球,但他爱看别人踢球,而钓鱼下棋他是很精通的。 「我都没陪你钓过鱼。」 「你忙嘛,你来接过我很多次。」 「你儿子不心疼你。」 「你忙嘛, 」老先生回他,「你还年轻,还要忙事业,爸爸没给你留什么钱,你只能自己去挣,已经很辛苦了,不用陪我。」 「晚期没事的,我和你妈妈已经商量好了,墓地都买好了,我们买了两个,打了七折,没给你买,怕不吉利。」知道自己情况的老先生见他说到这,他儿子已经盖着眼睛哭了,老先生也眼红了,他道:「晨晨,不要和好,爸爸想让你开心,晨晨开心,爸爸就开心,你不要做你不高兴的事,那样的话,我再开心也不开心,没有人能和你比的,爸爸最爱你。」 第九章 「好,咱们去住院。」沈晨一抹脸,把眼泪忍下,抱着二老,去了住院区。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戴逸乐出面,二院给沈晨父亲安排了一个比较好的小房间,地方虽然小,但就只住一个病人,这对沈晨一家人来说方便多了。 沈晨问母亲想不想回家去睡,跟过来就是要照顾老伴的老太太勐摇头,道:「我衣服牙刷都带来了。」 这时候沈晨见老先生动作迟缓了很多,他问了老先生一句:「身上是不是不舒服了?」 「没有没有。」老先生下意识把腰板挺直了,不敢往床边继续走了。 老太太这时候一脸的想说又把话忍住了的神色,沈晨喊了她一句:「妈?」 「你爸身上止疼药的劲可能过了。」老太太咳了一声,有点不自在。 「我去叫医生过来看下。」 第15页 沈晨一出门,一时没憋住,反身额头抵住墙壁就哭。 他是一个观察力很强的人,而且每个星期,他至少有两个晚上是去二老住的家里去吃饭的,但他就是没有发现他们的不对。 他父母是真的想瞒着他去死的。 他受不了这个事情。 可这时候也不是哭的时候啊,沈晨允许自己把泪掉完,转过身找了洗间手洗了把脸,去找了医生过来。 医生过来问了他父亲情况,给他父亲开了药,老先生吃了药,等护士过来给他打上点滴,眼睛就眯了起来,看样子是要睡了,老太太看见,在一边惊喜地说:「还是这医院管用,你爸一下就睡了,要不止疼药吃个三四粒都不管用。」 沈晨的心脏都疼木了。 父亲睡了过去,脸色很好,他看着老太太漱洗,和老太太说着明天给他父亲做检查的事,还问他们明天想吃什么饭,说完老太太问他是在医院睡还是回家睡,沈晨和她说:「我等下和你挤一个床,不过我三四点要起床回家拿点东西,顺便给你们带早饭过来。」 「你爸早上不是不吃?」 「你要吃啊。」 「我吃什么吃?楼下买点包子豆浆得了。」 「我给带,你别管。」 「你真跟妈睡啊?你两岁刚学会走路说话,就说妈妈臭不和妈妈睡了。」 「你当时是不是很伤心啊?」沈晨撸了把老太太那白了半头的头髮。 「屁,才不伤心,我才不跟你睡,就是你爸担心你一个人睡出事,晚上要起好几次夜,比我还操心。」 沈晨笑了笑。 他是他父亲的宝贝,他从小就知道,所以就算出柜,他也有恃无恐,因为他知道,他父亲对他的爱,足够扛住世俗压在他们家身上的偏见。 老先生只是外表温吞,实际上,他内心刚强得能替儿子去扛下一片天。 就像他现在病了一样,死亡在他面前,都不如他儿子的过得好重要。 他这辈子,得到的很多了,足够了。 「这样也好,」儿子在身边,老太太有着说不出的满足,她洗完了脸,往脸上擦着水乳霜,这些都是她儿子替她买的,「不管治不治得了,老头最后一段时间有你陪着,这就是幸福的事。」 「哈,日子长着呢。」沈晨哭过,也不慌了,接下来全是事,他心里平静无比。 这晚,他和妈妈睡在同一个床上,老父亲睡着了,老母亲也睡着了,他闭着眼睛听着他们的唿吸声,头脑无比清晰。 他想起了他的童年,想着他童年里的父母为他所做的那些事情,想着接下来他要怎么和父母一起生活,他也想起了秦屿,考虑了他和秦屿要谈的话。 他躺到四点钟,拿着外套小心往外走,刚出了门把门带上,他就看见门从他背后被人拉开,老太太探出她的爆炸头来,小声问他:「回去吗?」 「对。」 「几点过来?」 「六七点。」 「开车小心。」 沈晨点头,刚说完,就要按平常和父母相处的习惯说完就要走,但他停了一下,回过身,过去在老太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和老太道:「妈妈拜拜,等下见。」 「哎呀,你亲什么亲?」老太吓到了,摸着额头捶了他一下。 沈晨这次笑着走了,老太在他走后看着他的背影,眼泪模煳了她的双眼。 她不懂,她家宝宝一直都是个好孩子,又聪明又大方又慷慨,为什么他最爱的那个男孩子就是要辜负他。 秦屿出了医院的门,到了他的车上,就给昨天白天给他打过的手机号码打了过去。 凌晨四点十五分,手机对面的人秒接,沈晨听到对方叫的「沈晨」的声音,很淡定地问了一句:「没睡?」 「嗯。」 「你家在哪?给我发个地址,我等下过来和你谈点事。」 「你在哪?」 「把地址发过来吧。」沈晨有点累,不想跟他就谁去见谁的小事扯皮,说完就挂了电话,等对面的简讯一过来,他在手机的导航里输入了地址,开着车去了秦屿住的地方。 秦屿发的地址详细到了具体哪一户,但沈晨的车刚开到他小区门口,就看见了秦屿那个高大个,站在了他们小区的门口。 沈晨干脆找了个临时车位停了车,下车和过来在车门边等着的秦老闆道:「我们聊聊,行你就说行,不行你就说不行。」 秦屿抿着嘴点头,点完头,又跟惊到了一样,肩膀一抖,嘴巴一张,道:「行。」 沈晨看着他,心里什么感觉都没有。 他以前的感情很丰富的,尤其看着秦屿,秦屿的一举一动在他眼里都有着强大的吸引力,让他想笑,让他心里充满了甜蜜。 现在这些都没有了。 秦屿的惊在他眼里,也惊不起他心里的浪花。 「你说复合的事,还算不算数?」 「……算数,行。」秦屿笔直站在沈晨面前,脸孔冷峻无比,只是他握得两只紧紧的拳头,把他此刻的紧绷展露得一览无余。 「你爸妈最近不忙吧?」 「不忙,行。」 「嗯,来,加个微信。」沈晨打开手机微信,把加好友的二维码打开。 「……行。」 沈晨不想说话,轻唿了一口气,等加上人,他边输入文字边道:「我把我爸住院的医院和病房发给你,你爸妈要是晚上有空,可以去看看他们,我今天会跟他们说我们重新在了一起的事。」 第16页 「行……」秦屿紧张得手都在哆嗦,他不敢看沈晨,死死盯着沈晨加他好友的页面道:「我爸中医和西医的专家都替叔叔找好了,他第一时间得知叔叔的病,就想通知你,就是叔叔阿姨不想告诉你,他顾忌叔叔阿姨的感情,怕冒犯到他们,就叫我一定找时机及时告诉你。」 「费心了,替我谢谢叔叔。」沈晨说完,把手机放口袋了,打算走人了,他道:「那先这样,有事电话联繫?」 秦屿看着页面的脸抬了起来,他看着沈晨没说话,看着沈晨上了车,等车调头走了,他在心里喃喃地说了一个字,「行。」 行的,沈晨说什么都行。 他对不起这个人。 他还是在爱着这个人。 愧疚和悔恨,还有爱意,天天在折磨着他。 第十章 沈晨也懒得去管秦屿在想什么了——人好像活到这个份上,身上的那点力气,只够去维持正常的生活。 好像在过去那些年轻的时光里,年轻的自己太用力,太用心了。 真实的世界,真爱无法握有,个人力量有局限性,再拼命的追逐,再年轻的年轻人,也会被时光消解成为一个疲惫的中年人。 他现在就很疲惫。 一个疲惫的,但在另一种意义上就算再疲惫也强大到打不倒的中年人。 他已经没有了认为自己能影响别人的谜之自信,只拥有对自己自我的强大掌控能力,他知道自己能要什么,能做到什么。 沈晨想让他父亲多活一点时间,想让他母亲过得好一点,至于自己,可以忽略不计了。 父母现在的幸福就是他的幸福。 他做自己已经做了三十多年了,痛痛快快的三十多年,到他可以不去想他那点个人的私有的狗屁倒灶的破事的时候了。 人的一生,在庞大又丰盛的生命当中,有那么几个人,因生命的缘分组成了一个小家庭,他们相互照见,相互照顾,相互相爱,相互相依为命。 沈晨从来都是很爱他的父母的。 他能为他们做到他能极力去做到的事情。 见过秦屿后,沈晨开车去了早市,买了些他父亲能吃到的水果和蔬菜,水果是他准备带去医院的,菜是他准备晚上准备带回家给他父母做的。 这个点,只有提前开的早市有瓜果蔬菜买,菜市场四处还亮着灯,他进去的时候,各个摊子后忙碌布置摊位的摊主还多看了这个与早市格格不入的男人一眼。 沈晨买完菜,还给戴总发了消息,叫戴总把给他的菜留着,他下午要过去拿。 他觉得戴总家里的菜好一点。 可能也没好多少吧,沈晨是个智商正常的人,他知道自己此刻的心理,就像求救无门就会去求神拜佛的病人家属一样,只要有生的机会,什么可能性都会去想,什么办法都会去试一试。 他其实慌了。 但不能慌。 沈晨开着车,又去了电子市场,找他卖电动轮椅的朋友去买了一个能当代步车用的电动轮椅。 同在一个生意场上的朋友接到他这个点就要买轮椅的电话,问他怎么要买这个了,沈晨说给他父亲用,人家没多问,跟沈晨说过去他家店铺就行,他马上出门开车过去给沈晨开门。 轮椅买好,时间正好到六点半,沈晨去提供自助早餐的酒店买了早餐,挑的都是老太太和他都爱吃的。 老太太爱吃海鲜,沈晨给她买的海鲜粥里,大鲍鱼三只,还有半只大龙虾肉在里头,沈晨给她买了酒店里最贵的那份海鲜粥。 酒店离医院不远,半个小时就到了,沈晨提着大包小包去进了病房,病房里已经有人了,秦父秦母都在小小的病房里。 秦父是个很高大的男人,长相也很英气,气势也很英武可靠,秦屿长得就像他,不过秦屿大概是被惯坏了,他的性格里,缺了他父亲的理性与担当,两父子有相似的外表,里面的灵魂却截然相反。 沈晨年轻的时候不会识人,应该说,他就没识人过,他太早和秦屿认识了,太早不带评估和评价去喜欢一个人了,以至于,要在成年后,为自己的遇人不淑,付出该有的代价。 秦父可靠,而秦屿的母亲,是沈晨见过的最温暖最知道分寸和边界感的女性了。 不像他家老太太,因为他父亲老实退让的性格和经济比较普通的家境,她必须变得泼辣以及时时刻刻为自己家里的利益战斗,她精于算计,又爱惦量别人的身份价值,由此显得市侩又庸俗,她用自己的这种斤斤计较爱慕虚荣的「不体面,」给沈晨带来了一个物质富足的生活,沈晨在心里也从来不觉得他家的老太太不体面,他用自己的方式包容着她爱着她,从来没有去要求她改变过。 沈晨从来没有喜欢过秦屿这个完美的母亲胜过他的母亲,他只爱他自己的妈妈,秦屿这个看起来很完美的妈妈对他来说从来不重要,所以他和秦屿分手,他也删除拉黑了这位母亲的联繫方式,把她为她儿子道的歉挡在了门外。 这是时隔七年后,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沈晨一见面第一眼见的就是她,见她眼睛红红朝他看来,沈晨便微微一笑,朝她道:「阿姨,早。」 乍见他的笑颜,秦母愣了一下,随即紧张地站了起来,马上道:「你回来了?你妈妈说你差不多就要回来了,说的真准。」 沈晨朝她一笑,问道:「你和伯伯昨晚没睡好吧?抱歉,让你们操心,还需要你们的帮忙,对不起。」 第17页 他说得秦母想流泪,她看着眼前比她儿子出色耀眼得多的沈晨,是真不明白,她儿子为什么会选择一个连跟沈晨放到同一个相比的人去伤害沈晨。 他是怎么下得去手的? 「伯伯,麻烦了。」沈晨说话间把东西放下,又和秦父握手,「您和阿姨吃早饭了没有?」 「没有,等下家里做饭的阿姨会送过来,我和你阿姨接到电话就过来了。」秦父本来是站着的,他紧紧握了下孩子的手,放下和孩子解释道:「秦屿说你请我们晚上有空的时候过来,但我们听了实在太担心了,你阿姨说要过来帮忙,让我送她过来,我也想过来问问情况,不过等下公司里还有工作要处理,我等下要早点走。」 「我带了早饭来,一家人一起吃点吧。」沈晨笑道。 他这话一出,秦父愣了,和沈母同坐在床上的秦母当下转过身去,握着沈母的手,眼睛里含着泪道:「对不起妹子,是我们家那畜生对不起晨晨,你放心,他以后不会再犯了,他要是敢,以后秦家所有的一切我们都给晨晨,绝不给他。」 「哈哈,」老太太干巴巴地笑了笑,抿着嘴道:「你们家是比我们家强点,可我们家的钱也够用了,你看到晨晨了,他不缺钱用。」 「是,晨晨能干,我们都知道!」 「人好就行,这世上也没几个不犯错的人,」老太太嘆了口气,不敢看儿子,和秦母说道:「他们也不年轻了,到这岁数能不折腾就别折腾了,和好了就好好过,相互有个伴,老了身边有个人,比什么都强。」 「是啊,是的,你说得很对。」 两位母亲聊上了,沈晨去拿了他父亲的外套,和一脸懵的老先生道:「这里地方小,我们去外面吃,你等下要做检查,不能吃饭,但也跟着我们出去逛一逛吧,我给你带了张椅子过来,正好你试试。」 戴着老花镜的老先生懵懵的,看看儿子,再看看老秦家站在小病房里像堵墙的老秦哥,等儿子坐下来给他穿外套的时候,他跟儿子悄咪咪道:「不是说好了不合好吗?」 「和啊,他们家的钱太香了。」沈晨把袖子给父亲套进去,道。 「不要开玩笑。」老先生做贼一样地跟儿子低声道。 他儿子说话声音太大了,太勇敢了,他不敢。 「没事的爸爸,我不占便宜。」 「不是!」老先生急了,停了手,不愿意穿衣服了。 「你说我啊,」老先生不动了,沈晨干脆用闲下的手替父亲梳了梳他的头髮,道:「我也没事,我有跟任何人过的能力,他是好是坏都没什么大的差别,我有解决问题和困难的能力,我有过好自己的能力,爸爸,我早就是一个大人了,我能照顾好和你和妈妈,也能照顾我自己,你要相信我。」 也不知道老先生有没有听进去,但老先生听完话后,低下头,又愿意穿另一只袖子了。 他们在外面找了个地方一起吃沈晨带来的早饭,刚吃上没多久,秦屿母亲的手机响了,她听了几句,站起来躲到一边又说了两句,随即又过来讪讪地看着沈晨道:「家里阿姨把饭做好了,小屿问我要不要把饭送过来。」 沈晨挑眉,略沉思了一下,朝她道:「行啊。」 秦母红着脸,又到一边接儿子的电话去了,一到安全距离,她就痛骂那边的儿子:「你想过来就过来,别老问我!你是30多岁了,不是3岁!你自己不会做判断吗?你那股想反杀别人的聪明劲呢?哪去了!!你到底有没有长脑子?」 秦屿在那边沉默地捏紧了下手中的手机,然后把通话挂断了,拿起保温盒就往外走。 他妈又开始骂他,对他没有好脸色了。 不过不要紧,不管他们有没有吃上,他说了过去就要过去。 这边,听儿子一声不吭就挂了电话,秦母气得脸都红了。 她怎么生了这么个儿子! 造孽! 第十一章 他们谈恋爱的时候,秦母时不时要见沈晨一次,她太知道她儿子有多喜欢沈晨了,所以当听到她儿子噼腿,还是用相当羞辱人的方式,在第三者嘲笑沈晨过后,拉着第三者的手离开的方式跟沈晨分的手,她当时真的就跟大晴天被雷噼了一样震惊、恐惧。 她当时的第一个想法相当自私,那一个瞬间她就希望她儿子一辈子都能保持这种愚蠢,千万不要有醒悟过来,知道他有多爱沈晨,有多对不起沈晨的一天。 事实是,秦屿没蠢到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事,也没丧尽天良到伤害完一个爱他的人,他还能高枕无忧,假装若无其事的地步。 于是,他成为了今天这个样子,那份对不起,在他醒悟过来的那天,一直跟随着他,而且随着日月的增加,愈发浓厚与痛苦。 痛苦到他病了。 秦母是真的拿他没办法了。 她也要脸,可她和她丈夫,就生了这么一个儿子,而且秦屿从小就跟他爸爸亲,他爸爸太爱他了,不可能不管他,她当妈妈的也无可奈何,只能跟上。 沈晨太聪明,太清醒,秦母回去吃饭,见到他还有点臊得慌,但沈晨给她指了指纸盒里剩下的一个包子,和她道:「阿姨,这个包子给你留了一个。」 她慌忙去夹了,夹回来就赶紧咬了一口,味都没尝出来就想说好吃,但一看向沈晨,就见沈晨看着她在笑,那笑容很真,很迷人,秦母的话顿时就说不出来了。 第18页 最终,她咀嚼着嘴里温热咸香的肉包子,转过了脸去。 许久没见,沈晨更成熟了。 成熟到就算与比他多活几十年的上一辈交手也游刃有余的地步了。 她儿子不会是他的对手。 从今往后,她儿子的喜怒哀乐,就又全部挂在这个人的身上了,秦屿受得了吗?他会答应吗?他对沈晨的爆发还会重来一次吗? 她得跟孩子谈谈。 吃完饭,秦父本来要走,非等到他儿子亲自到场,跟沈家父母和沈晨见过面后,见他们之间的相处没有什么问题,他才提出要走。 秦母说要送他,跟了上去,想路上跟她老公商量下跟儿子要谈的事,于是,秦屿提着早饭刚进病房不久,就和沈晨父母和沈晨呆在了一个空间里,这时候他就显得沉稳多了,一开口问沈晨:「叔叔今天要做检查吗?」 见沈晨点头,他道:「几点开始?从哪一个先做起?」 「先做一个肠镜,两个ct,还有一个彩超……九点开始,挂好号了,我们准备过去排队了。」 「我先来推叔叔。」 「行。」 秦屿以前是过于自信自恋还孩子气了一些,但多少还是受了家里面的一点影响,他处理事情的能力还是有的,有他帮忙,沈晨轻松了很多。 昨晚上沈晨顾忌到的一些事情,在老先生一趟接一趟检查的时候还是发生了,老太太情绪很不稳定,开始骂起了老先生,开始抱怨起他们生活的几十年间老先生做的那些让她不满意的事情…… 沈晨猜,老太太之前陪着老先生做检查,就是这样被骂了一路。 生病是个很麻烦的事啊,不想被人骂不想被责怪的老先生所以就算去死,也不想治了。 一察觉到老太太情绪不对,他把老先生扔给了秦屿和秦母,带着老太太出去走了一圈,和老太太说了很多老太太听得进去的话,又把人带回去,叫秦母带他妈妈去他已约好的地方做个放松的推拿。 等再接手老先生,他蹲在老先生面前,和老先生道:「你看,一切有我,妈妈也好,你也好,我都能照顾好,所以你们都要听我的话,我会安排好我们的生活的。」 「不会有争吵的爸爸,可能会有一点,但我会让它消失的。」 他朝父亲笑,老先生鼻子红红的,一遍又一遍地看着他的脸,等他们再去下一个检查的地方,老先生的动作明显积极了很多。 等所有的检查做完,这一天的时间已经过去了,时间也不如沈晨之前打算的那些充裕,他没时间回去做饭,他又跟酒店订了外卖,不过陪着的秦屿也用了心,沈晨的外卖到了不久,他家的阿姨到医院来送饭来了。 那边秦母也把他母亲送回来了,老太太脸色明显好了很多,跟沈晨说话的时候开开心心的,这边沈晨谢完秦屿母亲之后,也叫她赶紧和秦屿回去休息,当了一天跑腿的秦屿本来不想走,但刚想说话,被他妈紧紧拉着手臂,他收到暗示,就跟了他妈妈出去。 他们一走,老太太的脸色就阴了下来,她跟沈晨道:「你不应该管我们的,你现在有两个拖累,你现在就让他和他全家帮着你帮我们看病,他会不要你的。」 情况是如果是父母没生病,沈晨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秦屿一眼,秦老闆应该感谢他父母…… 如果不是个人力量太有局限性了,他需要帮手,他又何必,用自己的一部分去兑换这些帮助呢。 可老太太就是个配得感低的老太太,她的自尊心,前半辈子没有得到过满足,后半辈子,就这样了,难以痊癒。 她看不起自己,也看不起儿子。 儿子却是懂她,爱她,他过去亲了她的脸一下,「不要不开心,要不我白天的钱白花了,两千多块呢。」 老太太一听,心口漏跳了一拍,伸手就去打他,怒道:「你怎么这么乱花钱?这钱大风颳来的也不能这么花啊!你要气死我了!」 沈晨笑,道:「饭菜也挺贵的,吃吧,至少吃回来一点。」 老太太气得想哭,但手很诚实,去拿筷子了。 老先生在旁边看着,笑嘆了口气。 也就他儿子这种谁都能制得住的性格,能在他们家活了。 这边,秦母带着儿子出了住院楼,母子俩没有上车离开,因为秦屿不走,不断催促她有话就说,秦母刚刚做完spa回来,本来不想跟他生气,可见他这个死心塌地的样子,她气不打一处来,气得叉腰跟他道:「好,我就问你一个事,如果沈晨以后跟你的问题,还是跟以前一样,他随时随地就能拿捏你,一年你对他的愧疚管点用,那两年呢,三年呢,五年呢,十年呢?你对他的对不起能用几年?你是个男人,而且脾气不好,自尊心又高,从小被我们捧在手心里长大,别人给你一点气你都不会忍,你等把对他的弥补心理用完了,你是不是又要跟他再来之前的那一出,认为他伤害了你的自尊,恨他只能他掌控你,而你不能掌控他,甚至今天你帮他的忙,对他弯过的腰,都会增加你对他的憎恨……」 「妈,我快35了。」 「35怎么了,35也掩饰不了你是个蠢货的事实!」秦妈妈朝儿子发出了愤怒的河东狮吼的咆哮。 「你的问题我都想过了,而且,沈晨更霸道了,你没看到他今天处理事情的样子……」 「你以为我没看到吗?我没长眼睛啊?你以为我扯你下来我是要跟你讲什么啊?你心里到底有没有一点逼数?」 第19页 妈妈疯了,秦屿看着母亲,高大的男人本来背挺得直直的,挺拔高大的身板很有气势,但在矮他一个头的母亲的愤怒注视下,他垮下了肩膀,揉了把脸,收敛起男人的尊严,和母亲承认道:「妈妈,我当跟班可以的,我想当跟班。」 第十二章 「那行,要是再有一次,我们可管不了了,还有,」秦母强忍着气,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他的鼻子压低了声音道:「管好你的旧情债,别让那什么什么的人,又跑到了沈晨跟前去跟他耀武扬威。」 最后一句话,秦母简直就是咬牙切齿说的。 秦屿一时无言。 因为他前男友,那个像沈晨的人,就是一个性格很强烈的人,他就是因为对方这点才觉得这个人像沈晨的,可像沈晨同时代表,这个人在某一方面的那点像,确实是有着很强大的执行力和破坏力。 沈晨跟他分手,分得倒是一败涂地,惨不忍睹,狼狈至极,他们身边的同学朋友,包括秦屿自己,都没想到沈晨倒得那么彻底,别说回头与秦屿纠缠,就连一丝报復的意思都没有,就好像秦屿那一击,把他彻底击溃在地。 他们的同学当中,甚至因此嘲笑沈晨是纸老虎,中看不中用,以前是他们高看沈晨了。 秦屿起初还因此得意到忘乎所以飘飘然,但等明白过来的那一天,如山倒海啸的痛苦朝他袭击而来,他才知道沈晨有多爱他。 一个内心强硬到绝不忍受一点不公的人,在他爱的那个人带着别人踩在他头上践踏过他的尊严之后,他居然选择了不报復——爱不是伤害,是包容,真正的爱里,没有任何的攻击,这一点,沈晨完全做到了。 他带着秦屿给他的伤,彻底离开了秦屿。 而无法面对他的秦屿,去找了一个和他相似的人。 承担更多的人在舔着伤口活着,制造伤口的人无法面对现实,掩耳盗铃,懦弱地去找了一个相似品。 但没有一个人是另一个人的复制品,王铭轩不像沈晨,他只是长得略微像沈晨,而王铭轩的强势性格,是内心匮乏的他向外强占取强索取表现出来的性格特徵。 王铭轩的霸道,是我想要的东西你就得给我的蛮横无理,而沈晨的霸道,是那种你需要承担属于你的那部分责任,跟着我一起去征服世界解决问题的坚决强势,王铭轩和沈晨强势的区别,一个是只要你认识了我你就欠了我,就得随时为我的生活我的情绪负责;一个是我的生活我的情绪我负责,因为我爱你,如果你的生活你的情绪需要我,那么我就张开双手把你和你的问题接到我怀里。 两者的区别,有云泥之别,秦屿只跟人交往了两个月,就狼狈逃走,还花了一百多万的分手费,但就算如此,王铭轩至今还是在纠缠他。 他不断找到秦屿的公司去,还时不时堵到秦屿父母的跟前。 要是让他知道秦屿找回了伴侣,他不可能放过沈晨。 母亲的提醒是对的,秦屿这段时间心里想的都是怎么面对沈晨的事,根本没想起这个人。 其实也是和王铭轩那一段的不堪,才让秦屿最终有了面对沈晨的勇气,他不想再在外面找那些不如沈晨的人了,无论是当初让他离开的沈晨的那个人,还是前年交往的王铭轩,都让他明白,他如果不诚实面对自己,那么他只能让这些不如沈晨的人,掏空他心里最后一点感情,从此变成一个新的不敢面对过去的自己的秦屿,新的懦夫一样的秦屿,时时都觉得自己心里是空的,滥交残暴,阴晴不定,永远无法在现有的生活里得到满足,他会在空虚崩溃的生活里泥足深陷,直到彻底崩溃的那一天。 所以,即便再难,他爸爸也抹开了面子,去向沈晨的爸爸妈妈示好,他的妈妈再是不好意思,一粘上沈家就追着不放了。 他们家里有两个亲戚朋友家的孩子,就是像他这样一步一步往后退,不敢承担自己的责任,最终在庇护中崩溃,退到了精神病院,让满头白髮生命走到了最后的父母还在为他们担忧痛苦。 他父母不想让他成为那样的人,秦屿也不想,他长长地吐了口气,朝母亲道:「放心,我会主动处理好。」 「你知道主动就好,」秦母也不是杞人忧天,现在的这个沈晨,比过去的那个沈晨还让她担忧,一个不带情绪处理问题的成年人,是现实的,也是冷酷的,他的血液随意都可以冷却,她忧心忡忡地对儿子道:「你不处理好这个问题,沈晨就会处理你,你不要认为他会像过去一样,你伤害了他他就忍着,不可能的了,你现在伤害他的利益,尤其要是让他现在生病的父母还为他担心,你放心好了,你会被他当废品一样地处理掉,你不要认为他爸妈现在还愿意接受你就没问题了,到时候他让他父母看到你还是一样的垃圾不可靠,他就可以在他父母的层面上彻底把你甩掉了,你以为他这样的人是弱者?不,秦屿,你没他会癫,他没你,会成为一个更高级的人,他现在事业有成!这才几年?我们听到他酗酒酗疯了,被车撞了,可你看看他现在公司的规模?一个在崩溃中还不忘站着活的人,你到底知不知道他的潜力在哪里?我看你现在是真癫了,他也不带一点可惜的!」 秦屿听出来了,听出来他妈妈对沈晨的喜欢了,他看着恨不得沈晨是她亲儿子的母亲,揉了揉越听越堵的胸口,道:「我知道了,你不要再说了。」 第20页 「你以为我愿意!滚回去吧!」秦母累了,她明早一大早还要过来,不想再跟她儿子多说一句,跟他伸手道:「你的车钥匙呢?」 秦屿乖乖把他的车钥匙给了妈妈,母亲临走时,又恨铁不成钢地踢了他一脚,秦屿忍了。 他确实不如父母优秀,也不如父母会看人,可能也是叛逆,碰到跟他父母气息吻合的沈晨,他一边迷恋,一边忍不住就想跟着沈晨对着干。 然后,他彻底干砸了。 秦屿回去,沈晨看到他回来,还笑了一下,完全不觉得奇怪地招唿他:「去洗把手,吃点饭吧。」 秦屿看着他,焦躁痛苦的心,一下子就变得非常的平静平和。 明明眼前的人是他伤害过的人,明明他们之间有着非常多的痛苦的过往没有解决,明明他其实非常害怕面对这个人,可在真正面对这个人的时候,他心里有着一种被得到了的安宁和幸福。 这种对方明明恨自己,但自己在他身边还是能安静幸福的感受,是爱吧。 他想留下去。 他也平静地朝沈晨点点头,然后看向沈晨父母,跟他们道:「叔叔阿姨继续吃,我洗好手就过来了。」 第十三章 老先生的检查结果出来和上一次的结果没有太多区别,还是一样,目前不具备手术机会。 不过戴总找的这个佟医生给了沈晨一个希望,他说先看看老先生的内科治疗结果,而且如果家人给予了很好的支持治疗,生活质量得到提高后,病人自己的情绪和求生意志有进一步的改善后,存活期会比科学判断的要高一点,并且这在治疗史上例证很多。 沈晨要的就是这个答案,他天天查资料,理智告诉他,他有的就是这个机会了,去化不可能为可能。 因为病情,老先生腰痛,排尿困难,这些都是沈晨以前不知道的事情,到这时候他才想起,父亲很久没有去钓过鱼了,而忙于工作和自身情绪的沈晨,根本没有注意这些事情。 老人活着还爱你的时候,你把这视为平常,等到这份爱可能要消失不在了的时候,那种怆惶难过自责,能把人的心都粉碎。 沈晨这时候有点感谢起秦屿与他的那次分手了,如果不是经歷过与秦屿分手那种程度的身心折磨,他不一定能挺得住这次的痛苦——也根本不会具备这种晚上痛苦到无法自拔,第二天睁开眼就若无其事处理事情的心理承受能力。 可能每个人到了一定年纪,就会活成这种活法,不管心理层面上接不接受现况,第二天太阳一升,就得去承担问题,解决问题,扛着问题往前走。 发现父母的生病,对沈晨来说,是天空中突然朝他的肩膀压来两块巨石,石头没有压垮他,反而把他的身体压实了,脚也压实了,他的双脚充分地踩在大地上,用来扛住这两份突如其来的变化。 老先生有医生帮他调理身体上的痛苦,而母亲心理上的痛苦不比顽疾给老先生所带来的生理上的痛苦要少一分,沈晨带她去看过的医生直接告诉他,老太太个人不具备改变认知思维的意愿,她也不具备这个能力,她只能按照她以前的惯性继续生活。 也就是说,她着急了还是会情绪失控,时时都有陷入惊恐发作的可能,她不适合照顾谁,她才是那个需要人照顾她的人。 沈晨不能把她单独放在老先生身边,因为只要两人呆在一起,母亲就会不受控制地朝老先生发泄她的负面情绪,她管不了老先生是不是没几天活了,她只知道此刻她如果不把她的愤怒和恐惧发泄给她的丈夫,她就要活不下去了。 而承载她负面情绪的老先生因此只想更快地去死,而不是拼命活着。 沈晨要扭转这种局面,就得安排比较精确的时间,来让两个人各自都得到疏解与疗愈,而他在当中,是脱不开身的。 没一个星期,沈晨再三审视完自己的现况后,就开始找戴总卖公司。 戴逸乐在电话里听完他的情况和分析,给了沈晨一个建议:「要不你卖60%的股份给我,我带着人经营,你先拿40%的分红,等过些年,你那边时间要是多了一点,你过来主持公司,到时候我再卖你20%,你看可以不?」 戴总这是在当菩萨啊,沈晨摸着酸得发疼的鼻子,还没整理好他要说的话,就听戴总在对面说:「我不缺钱花,我有的这些够我和我老伴花到死的了,但朋友难得,尤其是合得来的朋友,一辈子也找不见两个,这个花钱也买不来,我现在有个花钱能买来的机会,我想入手,你给我这个机会吧,这两天你抽空我们去律师那里把合同签了,你公司那边我也好找人进场。」 沈晨在这边就笑了,道:「好,就这两天吧。」 戴逸乐给了沈晨时间和金钱去陪伴父母,这是大恩,大恩不言谢,沈晨没跟戴逸乐说多的,约好时间就去签了合同。 签完合同出来,他想请戴逸乐吃个饭,戴总摇头,「不急在这一时,你这几天忙着,先忙完,回头我去你家探望叔叔阿姨,到时候我试试你的厨艺。」 「我这边有菜就给你送过来,」戴逸乐是个不单纯又单纯的人,不单纯是他家是做生意的,他从小跟着家里人见多了牛鬼蛇神,对方是什么人,他只要几眼就能判断出个大概,单纯是只要是他认定的朋友,他就对朋友一心一意,一心只图付出从不盼收穫,「你要是找医生,找人,找不到的,你问一下我,我能帮上我就帮,钱的话,我觉得你不缺,要是缺,你也跟我讲。」 第21页 沈晨再次升起了想把人夺到自己怀里的冲动,这么好的人,他年轻的时候怎么碰不上呢?他也是个长情的人吶,要是有人和他这样过,他会一辈子把人捧在手心,过一辈子都不会腻。 可惜他没这个福气,他找的那一位,现在还在病房里跟他爸大眼瞪小眼,沈晨要出来办点工作上的事,他跟着沈晨走到了电梯门口前,那欲言又止的样子,像个小媳妇,又像个废物…… 两老一大,沈晨要给三个人提供情绪价值,父母是他应该的,是他心甘情愿,可伤害过他的人,还站在他的面前,从内心发出渴望着得到他抚慰的需求,沈晨累极了的时候也觉得很可笑。 秦屿没变,但他变了。 第十四章 对沈晨来说,爱是需要一点无私才能称之为爱的。 可他现在全身心想的都是自己怎么好过一点,心里自有天秤把情绪称出分量,把生活维持下去。 他对秦屿哪有什么爱,有的都是利用和交换。 可就是这样的计算,不用太多的情绪,秦屿比以前老实多了——沈晨也觉得他可能还有蹦哒的一天,但至少秦屿现在是憋着的。 他也不去管秦屿觉得幸不幸福,他现阶段就只能给出他现在所能给出的,秦屿觉得值得,秦屿就留下,不值得,人走就行,他不强求。 沈晨心态放得很平常,平常心平常心,说来好听,但懂这三个字的意思到真正做到平常心,做到真正的知行合一,人是要吃很多苦的,要从不捨得到懂到,再到放下,其实跟普通人成为神佛的难度差不多。 他对秦屿如常,就跟他对待身边所有人的态度一样,温和,体贴,如常一样的温度,秦屿要他的注意力,他也给,他也给得起,这在秦屿看来,他对再一次接受了他还满足他情感需求的的沈晨,充满了感激,其中还有他对沈晨那比他们第一次恋爱时还更疯狂的迷恋。 说一千道一万,秦屿还是打骨子里地深深地爱慕着真正的强者。 他天天跟沈晨在医院东奔西走,秦父帮着他打理了他的公司将近一个月,吃不消了,这天来医院看望沈父母,听到沈父可以回家休养了,他大松一口气,临走前让儿子送他,等出了住院楼,走去停车场的路上人少了,秦父跟儿子商量道:「你这一个月都没上班,也不管事,你叔叔出了院,你是不是该把你的事捡起来了?」 秦屿沉默。 秦父催他:「说话啊。」 「沈晨都把公司卖了。」他儿子终于说话了。 秦父听了不住揉头,按着突突跳个不停的太阳穴道:「那你的公司更不能卖了,后续治疗要是真的有起色,你们更需要大把的钱,很多药都是自费药,每天几万几万的,一个月几十上百万的,那命都是要钱撑起来的。」 秦屿迟疑,在心里算了算,跟他爸爸道:「我再看看,我再跟一个月,要是后面要钱,我会回公司的。」 秦父心脏都不好了,他儿子也就小时候这么对他无私过,现在儿子孝顺到别人家的老父亲头上了,他就算了解他儿子的愚蠢和疯狂,也觉得这样的儿子,生出来真是讨他的债的。 他道:「那你这样天天跟着也不行啊,沈晨有时候也挺烦你的吧?」 「嗯。」 儿子承认了,秦父惊了,停下脚步看他,「你还知道啊?」 秦屿搭着他老爸的肩往前走,「我又不傻,我只是喜欢他而已。」 秦父哑口无言,走了两步,问蠢儿子:「他知道王铭轩不?」 「应该听说过吧,有些人爱向他打我的小报告。」 「你也知道啊?」秦爸爸感嘆。 「爸,我不傻。」秦屿重申。 「王铭轩最近没出现了,你干什么了?」秦父又问。 「没干什么。」 「说。」 「立安没跟你说?」 陈立安是儿子的合伙人,也是儿子的跟班,他比秦屿还要大两岁,现在秦屿不在渔业公司,秦父有时候过去,也就有大单要老闆跟进的时候才过去,公司的工作主要还是陈立安在干。 陈立安是秦屿找来的人,是秦屿的手下,不是秦父的,秦父也有自己忠实可靠的老下属,他儿子也有两三个自己能用的,陈立安就是其中的一个。 陈立安是个真正见过大风大浪的狠角色,这人背景不太好,其父亲有犯罪记录,本人也进过少管所,他儿子之前用这个人,也是顶了他施加的压力,向他反抗才把人留下的。 他儿子对他的反抗,在用人方面,70%反抗对了,就是在沈晨这一块,一败涂地。 他们夫妻当初越是喜欢沈晨,秦屿当初越是反应激烈。 如今想起来,应该是他们对沈晨的欣赏,激发了儿子对沈晨的嫉妒,让儿子忘了沈晨其实是他自己的爱人,而不是他在他父母面前的竞争者。 很多事情,要到事情发生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后,才能看得清楚当时的当事人为什么会做出那样不明智的行为,秦父有反省过自己,所以事到如今,加上自己年纪大了,也不想再在儿子生命的路上添太多障碍,只想给儿子扫清道路,他现在对儿子宽容多了,于是,他嘆了口气,道:「陈总是你的人,他知道你跟我不对付,他心里对我有敌意,怎么可能服我?」 秦屿跟他父亲在大部分时间里的关系,在某一段时间内和他跟沈晨的关系是一模一样的,他不愿意接受父亲的强大,为了证明自己的强大,他要在精神上弒父,为了证明他在和沈晨的关系里,他是强大的那一方,那他就要干掉沈晨。 第22页 于是,他和沈晨,就有了他带着人去杀掉沈晨的那次惨烈的分手。 他是把沈晨杀掉了,沈晨惨烈地倒在了地上,奄奄一息,可最终,他没有赢。 他一点赢的感觉没有,他只觉得他输到了地狱,而不觉得自己赢的沈晨,在芸芸之中,一直站在同一个地方,哀伤又悲悯地看着他。 「也是,」陈立安是不会对跟他在形势上视为对手的父亲忠诚的,秦屿笑了笑,抱紧父亲的肩膀,淡淡道:「我叫他去处理王铭轩了。」 秦父对此点了点头。 他儿子从来不是个懦弱的人,他老婆前段时间担心儿子情绪上情感上太软弱,但秦父并不担心这个,他一直担心的是,他们儿子能不能过沈晨这一关。 沈晨这一关才是他们儿子最难过的。 他道:「这方面你处理得对,最近最好的消息,就是你叔叔阿姨身体有好转,这能促进你和沈晨的关系,不过,你能不能不要老这样一直哈巴狗一样地跟着沈晨,儿子,你听爸爸一句,像狮子一样的男人太张狂,蠢而不自知,让人噁心,但像狗的男人太怯懦,没魅力啊!再怎么样,你们也是男男关系,要靠人格魅力,人性魅力取胜啊!你得像个男人!」 男人靠狗性求偶是长久不了的! 舔狗都没好下场。 第十五章 父亲的话,堵得秦屿难受得要死,他憋了半天,在他父亲上车之后,他扶着车门,跟他坐在了驾驶座上的父亲道:「我得先……呆着,我们后天出院,你和妈妈一起来吧,叔叔这两天腰不痛,其它方面暂时在药效控制范围之内,我打算大后天带他去渔场钓鱼,我们弄个烧烤,后天大后天这两天,你和妈妈把时间空出来吧。」 「我们真是欠了你的!」秦父长嘆一口气,知道他和夫人是儿子能再次混到沈晨身边的关键原因,要不是沈父沈母,尤其是沈母对他们带着滤镜,非常喜欢他们,认为他们夫妻俩当亲家很带得出去,能给她涨脸,他儿子光靠自己想追回对象,那是不可能的,「我会和你妈说的。」 由此可见,他儿子有多掉价了,追沈晨,得一家三口的分量全部加上,他儿子才够上和沈晨在一起的资格,老父亲语重心长和儿子道:「这次想清楚,别犯浑了,但凡有一点不情愿,不甘愿,早点撤,我倒是不再担心你会伤到沈晨了,你不够格,我就是怕你要是伤到你叔叔阿姨,沈晨不会放过你的。」 「爸!」老父亲的话太伤人了,秦屿瞪他。 「滚吧,后天早上我们带着早饭过来。」老父亲不想再看他了,让他滚蛋。 秦屿退到一边,把车门关上,看着父亲把车开走,一时之间,他想抽两口。 念头刚起,他摸到裤兜,没摸到烟,意识到他这一个月一根烟都没抽,上次在兜里的那包烟,在要见沈晨前就扔到垃圾桶里了。 这其间他偶尔累的时候想抽一口,但回头一看到沈晨,菸瘾就下去了。 沈晨比他累多了,沈晨也不抽菸,秦屿经常看到他在累极了,为难极了的时候,仅仅只是撇过头,沉默几秒,再回过头来,这个人就恢復到了平静又有力量的状态。 往往这个时候,上一刻还在对着他大骂特骂宣洩情绪的老太太,再对着他,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一下子就冷静了下来。 沈晨的控场能力就是如此强大,他能控制自己,也能控制别人,秦屿现在一看见在沈晨面前到跟老鼠一样乖的沈老太太,都生起过类似「同道中人,」「兔死狐悲」的感受,很容易就与老太太产生了共情。 另外他还有跟老太太和老先生一样共情的是,呆在沈晨身边,两个老人觉得很幸福,他也是。 他们三个人就像三只小心翼翼的吸血虫,他们小心翼翼地看着沈晨的脸色,沈晨让他们吸血,他们就欢唿,沈晨不让,他们灰头土脸,暗无天日。 三只小可怜虫。 可不过这样的日子?幸福没有,不安没有,期盼没有,渴望没有,纠结痛苦也没有,七情六慾失去大半,他就像一座被泡满了盐的重水拖着往下沉的死水湖,冷漠呆滞又沉重,感受不到生命在流动。 父母总是让他考虑了再考虑,他们是了解他,可他们了解的那个人,还是没有彻底陷在湖底之前的那个秦屿,而他现在是那个经歷过呆在湖底的秦屿,他知道,他欠沈晨的,加上他爱沈晨的,加起来让他不可能离开沈晨。 他还需要看着沈晨的喜怒哀乐,却感受他的喜怒哀乐,在某个方面,对沈晨,他比父母想的还要更无力一些——他习惯沈晨这么对他,且痛并快乐。 他算是个受虐狂吧。 受虐狂没摸到烟,回头往住院楼走去,他去而復返,沈晨这次倒是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问他:「你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回家了吧?」 秦屿在医院旁边的酒店包了一间房间休息,他的换洗衣服都放在那,还邀请过沈晨去他那换换衣服洗个脸暂时休息一下什么的,秦屿订酒店的时候订的还是最好的,打的就是沈晨也有可能来用的主意,结果他提了两次,沈晨一次也没搭理他。 沈晨不搭理,秦屿也不多提,就守着老先生哪都不去,让沈晨多点自由活动的时间。 回去不可能回去的,沈晨今天还没回去过,一大早老先生要做一个治疗,他一直守着,下午还送老太太去了心理医生那边做谘询,又带了人回来,刚把人放下,又去跟医生聊治疗方案,一天没停过,他该放松两个小时了,秦屿和他道:「我刚刚和我爸说,后天叔叔出院后,趁叔叔身体感受好一天,大后天去我渔场钓鱼,搞点烧烤散散心。」 第23页 「哎呀……」老太太在一旁,下意识要反驳,这时候,她接收到儿子瞥过来的眼神,老太太瞬间正襟危坐,不当破坏王了。 「好,」这主意好,沈晨也想带他爸爸出去转一转,看看蓝天白云,要是还能钓钓鱼,那就钓钓鱼,秦屿有一点是没有说错的,他爸这两天身体感受还不错,感受好的时候不出去多感受些好的,那什么时候去?难受到只能感觉到痛苦的时候再去吗?那就太扯淡了,他问秦屿,「那你安排?」 「我安排。」秦屿点头。 「谢谢。」 秦屿没说话,他走到亮着眼睛看他们说话的沈父身边,和沈父道:「叔叔,沈晨忙一天了,让他回家洗个澡换个衣服吧?」 他说得对,沈父连忙把亮晶晶的眼睛投向了儿子。 要出去钓鱼了,老先生心里开心得很,眼里身上全是愉悦,看着快乐无比的老先生,沈晨笑了,摇着头笑着起身牵老太太的手,道:「走了,带你兜兜风去。」 老太太起来把手给他,跟儿子出了门,见没人了,她跟儿子嘟嘟囔囔:「之前让你和好你还不好和,装得跟圣女一样,现在人家说什么你就听什么,怎么这么老实了?我告诉你,你不能太老实,你要拿捏他,不要给太多好脸色,要不他又要开始跳起来了!」 要是听老太太的活,日子就要过煳涂了,她的快乐轻松现在都要别人给,别人给她经营,她还在教给她快乐的儿子去拿捏别人,沈晨笑死了,他轻轻地捏了捏母亲的手,笑着和她道:「不会,你不要教我怎么做人,你听我的就好。」 「听你的,听你的,」老太太愤怒极了,「你爸这个身体你带出去,他要是病情加重了,你别给我哭!」 「嗯,不哭,妈妈,你要是发完脾气了,就给我说点好听的,我有点累了。」 沈晨淡淡的,老太太扭过头去,看着他疲惫削瘦的脸,眼睛一下子就湿润了。 她低下头去,擦掉了眼边的泪。 第十六章 沈晨没直接回家,而是中途下车,带老太去逛了一个小时的街,给老太太买了一件衣服,还买了一件首饰。 他是直接有目标,带着老太太去了合适她的场所,店员服务周到,嫌贵的老太太被服务员一口一个甜甜的「老夫人」捧得抹不开脸,昏昏乎乎地拿了喜欢的衣服首饰出了门,到了车上,她一边痛骂儿子乱花钱,一边脸都笑烂了。 沈晨这才回家,等他洗完澡换好衣服出来,老太太睡在沙发上,还给自己盖了一张毯子,睡颜香甜。 沈晨笑着拿着手机到一边,给秦屿发消息,说他要晚一点到,让秦屿差不多就回去休息。 同时,他也给老先生发了,不过他给老先生发的说明了情况,说妈妈睡了,他等她醒了就带她过来,让老先生身体没问题的话,就先叫秦屿回去。 老先生也着急让秦屿回去,秦屿陪他一天了,孩子不累也累了,他就跟秦屿道:「小晨妈妈在家里睡着了,不方便过来,小晨说让你先回去休息,等他妈妈睡醒了他们就过来陪我了,你赶紧回去休息吧。」 秦屿看着手机里沈晨发他的那条「我稍晚一点到,你先回去休息」的信息,然后他凑到老先生身边,道:「叔叔,我看一下。」 他跟沈晨爸爸很合得来,老先生起初和他相处还有点尴尬,但老先生是个很羞于记仇的人,明明不太想和秦屿接近,但秦屿一为他忙前忙后,他自己就不好意思,是个很不擅长拒绝别人的老好人,秦屿一直都很想不明白,就这么一个谁都能欺负的老实人,怎么养出了沈晨这么个内核霸气不容人置疑的孩子。 果然,他一说,老先生就把放在自己眼前的手机往秦屿那边挪了挪,秦屿看了一眼,嘆了口气,把自己的那条沈晨发给他的给老先生看了,道:「他不跟我解释,他还是最喜欢你,叔叔。」 你又不是个好人,而且你又不是他爸爸,但老好人的老先生对着这个为他忙前忙后的人说不出这种话,干巴巴回道:「过段时间就好了。」 「要过多久啊,叔叔?」 老先生完全不知道怎么回答了,过了一会儿,老先生挤出一句话:「你也没必要的,外面有很多也很不错的人。」 「您还是不喜欢我?」秦屿说着,为了让老先生看手机的时候腰上舒服点,他把床又往上摇了一点,把热敷枕调到45度的温度,放到老先生的背后。 最初看护老先生的那几天,他手忙脚乱,这些小事他一件也做不好,但沈晨不说他也不教他,就像在等着他自讨没趣自动离开一样,秦屿被他排斥在外,心里难受得要死,可他还是一边难受,一边紧紧跟着沈晨学着这些细节的东西,怕自己学不好,他就把这些事情就像跟他处理工作一样,一件件捋好在心里排序记下。 现在这些他都已经做得很好了。 秦屿也做得心安无比。 他跟着沈晨学了很多东西。 沈晨也不是第一天才这么踏实,他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变的是秦屿,以前他理所当然地享受着沈晨在他们生活当中营造出来的这种体贴,现在这份体贴不属于他了,他开始学习,开始模仿,开始走近沈晨。 他好像成为了沈晨的一部分。 但沈晨不这么觉得。 于是,秦屿一边享受着心安,一边体会着痛苦。 第24页 心安让他幸福,痛苦让他清醒。 好多年了,他从来没觉得自己的情绪如此鲜活过。 面对秦屿的问话,老先生沉默以对,秦屿拿过水杯,等老先生乖乖吸了一口,看着跟沈晨样子有些相似的老父亲,秦屿道:「你和阿姨经常说沈晨从小就霸气,从小学就开始了?我们高中认识,那个时候他就确实挺霸气的了,他像阿姨多一点?」 老先生默默地看了秦屿一眼,过了几秒,实在忍不了秦屿拿他儿子跟他老婆相比,老头儿道:「不像,他像他自己,他讲道理的,他从小就聪明,样样都好,成绩好,长得好,性格也很好,他有很多朋友的,他是基因突变。」 「这倒也是,他做什么都容易成功。」 这话老先生爱听,默默点了点头。 「您家里有几根钓竿啊?我渔场有四五十斤的大鱼,您的钓竿捞得起吗?」 「这么大啊?」 「还有更大的,不过也有小的,几斤的也有。」 「钓小的行吗?我可能扯不动大的,最近力气有点小。」 「可以,就钓小的,我这两天安排一下,我爸那里有上百根钓竿,他的工具房带你去过没有?」 「还没,他给我看过照片。」 「那大后天要是钓完鱼,您身体要是不累,我们就去看一看。」 「好,你爸爸那个工具房里还有工具机呢,那个工具机我以前在我们工厂里我见过大的。」 「是吧?晨晨说您曾经是你们厂子里最好的工具机操作工。」 「嗯。」老先生含蓄地笑了笑。 他确实是,并且在老厂长在的时候,每一年的先进员工都有他,只是他临退休前,老厂长先退了,新厂长来了之后,这份荣誉他就没再得过了。 但这个没关系,在他最需要荣誉抚养儿子的时候,他都是先进,他当了他儿子很多年的骄傲,他已经很满足了。 「您手还没生吧?」 「没。」 「那正好,您那天还能帮我爸磨一点配件出来,他参数总是要调很多次才能调对,每次都要浪费不少材料。」 「我看看。」 秦屿跟老先生聊着天,把老先生聊迷煳了,又餵老先生吃了药,扶着他去上了厕所,等老先生睡下,他在旁边的小沙发展开长腿长舒了一口气,正想眯一会儿的时候,门被推开了。 他扭头往门看去,看到沈晨推开门进来,朝他挑了下眉。 昏黄的光线下,沈晨眉眼如画,俊美如少年,一如他们刚刚认识的当年。 第十七章 沈晨带来老太太,老太太在车上还在睡,这时候还迷瞪着,他带着老太太在床上睡下,悄步先走了出去。 秦屿也跟了出来,门带得很轻。 「走吧,我送你回酒店。」沈晨这段时间心思都在父母身上,对秦屿的人和行为看在眼里,没怎么放在心上。 说起来,哪怕是前段时间,没发现他父母生病之前,他都坚定地认为他是恨秦屿的,他这辈子不想和秦屿再见面了,所以哪怕是为了得到助力和秦屿复合,决定也做得很艰难,但照顾父母的这段时间下来,他看着秦屿,已无恨意。 他的无恨意,不是原谅了秦屿,而是在父母的生死面前,他恨不恨谁的,一点也不重要——这世界上还有比你恨谁更无可奈何更必须要去接受的事情,去恨一个对你的生死没有关系的人,这件事,实在太小了。 小得它在真正重要的事情面前,太无足轻重。 年轻的时候以为爱情是欢乐的源泉,活到中年,才发现人其实是无法活在年轻的幻想里面的,幻想再复杂也单薄,现实再单薄也厚重,一个小小的三人之家,就得面对生老病死还有活着的次序。 如果你选择了去承担它,它带给你的也不只是沉重,更多的是密密麻麻的关于生命的感受,就好像以前再大的事情在如今的他面前已经变得小了,再小的事情再在他面前就呈现出很大的样子,就像出门去看山看水的少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中年再回来,看山又是山,看水又是水。 生命的逝去也是一种进化,沈晨这段时间累极了,人也被压得实实的,很沉很厚,厚到足够用足够的平常心去看待秦屿这段时间对他们家的帮忙。 他很感谢秦屿的付出,所以对秦屿很温和,和秦屿散着步送了秦屿到酒店门口,这才转身回去。 两人一路没有说话,秦屿安静地跟着沈晨,等沈晨在酒店门口和自己说完「再见」转身离去,秦屿久久不能动弹。 等母亲的电话过来,他接了,听她问完他在哪的话,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妈妈,你说的对,沈晨没有我也会活得很好。」 秦母在那边在脑海里搜颳了一下她所说过的话,道:「我没说过这话,我只是说他不可能像过去那样在意你了。」 「一个意思。」 「宝啊,你到底在哪?」 「可是,妈妈……」 「你说吧。」妈妈嘆气。 「他很有魅力,爸爸说的对,他有魅力,我没有,他越长越宽阔,我一直没成长,我还在耍赖。」 「你爸,」儿子居然知道反省,妈妈哭笑不得又有点想嘆息,她道:「说的可能是有点对。」 「妈妈,我跟他过吧,不跟他过的话,我会惦记他一辈子。我大概懂大鹏他们为什么住在幻想里不敢离开,他们承担不起外界的伤害,重量,我也不是很承担得起,我小时候为了对抗你们,我找了沈晨当男朋友,为了对抗沈晨,我找了胡小涯,为了对抗对沈晨的愧疚,我找了王铭轩,我从来没有想过真的单纯靠自己的力量,去掀翻你们对我的压制,我只是一次又一次借用外界的力量,让问题变得越来越大。」 第25页 秦母想说他们没有压制他,但话到嘴边,她还是咽下了这些反驳。 主观上,他们夫妻俩没有压制他的想法,但她与她老公都是强势的人,一旦秦屿做错了事情,他们总有办法证明秦屿是错的,哪怕外表再温和,他们对秦屿的否定是一直存在的,一个孩子也不可能生下来什么都懂,他们总得教育…… 秦屿一直在与他们反抗,但孩子有力量才反抗,不反抗的,不是肉体上已经死亡了,就是精神上已经死了。 秦屿口中所说的大鹏就是,那是秦屿的髮小,高中生病,目前只有躯壳还在人间。 「你有靠自己的力量啊,你自己的公司是你自己设计成立的,从开始到现在,都是你一手建立的。」妈妈挑好的说,安慰他。 「你和爸爸也有帮忙。」 「可是我们只有你一个孩子,我们爱你,让我们不帮你,怎么可能?我们的情感也控制不住,无法让我们对你袖手旁观啊,就像我们控制不住你做错事情了,忍不住心急想说你一样,我们是爸爸妈妈,有情绪有情感,不是圣人,更不是别人。」 「是的,我以前分辨不出,但我现在懂了。」 「懂了?」 「嗯,就像叔叔再,嗯,脾气太好,阿姨太喜欢说话,他们也是沈晨的爸爸妈妈一样,沈晨从来不觉得他们有什么不对,他只是纯粹地爱着他们,照顾着他们,沈晨有力量去爱他们,他像个大人一样地去爱着他的爸爸妈妈。」 秦母听了都想流泪,她道:「是的啊,爸爸妈妈也不是完美的人,但他们只要是真的爱他们的孩子,他们就是还不错的爸爸妈妈了对不对?」 「是的妈妈,妈……」 「……」 「妈妈,我爱你,我跟你说过没有?」 秦母在那边翘着手指擦着泪,笑道:「说过了,我现在就听到了。」 「妈妈,我现在很踏实,沈晨刚才送我来酒店了,他一句话也没跟我说,但我跟他走在一起,我心里很平静,我有想过他不可能再像我们20多岁的时候那样爱着我了,但我觉得哪怕是这样,我也可以跟他走到最后,他不爱我,可我爱他。」 「他也不是不爱你……」 「对,我现在有一点用,我比护工要稍微好一点,尤其你和爸爸是他最喜欢的,他目前至少是可以接纳我的。妈妈,沈叔叔要是能活很长一段时间就好了,我多照顾几年,沈晨欠我的就会多一点,我有想过,叔叔多活十几年,沈晨再还我十几年,加起来就三十多年,到时候他就想甩我我们也是老头了,到时候我再缠几年,我们也七老八十,他不可能拿我有办法的。」 儿子也太有自知之明,并且也想得太远了,但这是他向她难得敞开心扉的一次,秦母唯有珍惜,话都只能挑好的说:「对,我觉得你算得很准。」 秦屿笑了,他笑着跟那边他越大越不敢和他说重话的妈妈道:「在一起很不容易妈妈,人是很容易就能走散的,谢谢你和爸爸愿意带我走回头路,养我不容易,这一路辛苦你们了。」 秦母没忍住,仰着头哭,养孩子是真的很难,怎么养都好像有错的地方出现,他们只能尽力,也只能去祈祷孩子能顺利构建好自己的生命地基,平平安安过完这一生…… 她没有想过孩子能有和她说这些话的一天,但真的听到这些话,周女士泪眼婆娑,捂着嘴哭得说不出话来。 第十八章 老先生暂时出院,出院是因为他需要一段长时间的静养,期待一些指标的回升,得以达到可以做手术的条件,这是医生比较委婉的说法,沈晨猜测,如果条件没有好转,他父亲大概也是回天乏术了。 他两方面都有考虑过,但目标是冲着最好的去的,戴总给他找的医生是真的很好,给了他非常详细的冶疗方案和应对措施,所以结果再坏,老先生的生命也能多维持两三年,只是沈晨考虑老先生的生活质量,所以用的药,做的调整,都是最好的,也是最花钱的。 但花钱也不是最关键的,关键的是得保证老先生成天乐呵呵的,愿意配合治疗,愿意奋力活下去。 沈晨都做得不错,所以等到出院到家才一天就出游的老先生高兴得话都多了,主动找秦父说话,问东问西,把跟他都不说的话都跟秦父说了,沈晨也笑得很开心。 他是儿子,再好也当不成父亲的朋友,他爸爸有作为父亲的尊严在身上,有些话他爸爸是绝对不可能跟他说的。 不能跟他说,不能跟他兴奋的,父亲可以跟朋友说,可以跟朋友兴奋。 老太太也一样,穿着他买的衣服首饰,拉着秦母说这是他在哪给她买的,说花了多少钱,那天她不让他买他非要买,这话她说了一遍,又再说了一遍,秦屿他妈耐心地听着,适当地给予了反应,极大地满足了老太太那匮乏的想得到补偿与回应的心理。 这都是看在秦屿的面子上。 人情就是这么个东西,人际交往就是这么回事,人类聚集在一起,就是为了相互取暖,和交换点自己所没有的东西。 人家父母已经如此卖力了,沈晨对秦屿越发心平气和,秦屿带来他公司的员工过来与见他见面,他都是笑着跟人握手打招唿,态度也很好,很积极,交换过名字之后,还问了人家的职位,和人家负责的内容,谈话内容非常深入诚恳,俨然是以秦屿的另一半的身份在对待这次见面的。 第26页 他很亲切随和,秦屿站在他身后还有点拘谨,他带来的三个助手在见过沈晨走后,回去的路上,其中一个跟秦屿最信任的那一位道:「传说中的初恋,白玫瑰,我看不白啊,那样子,说他是我们老闆的老闆我都信。」 白玫瑰应该站老闆身后,而不是老闆站他身后,跟个战战兢兢的小弟一样。 老闆最信任的那一位冷酷凶戾,听着话,冷冷翘了下嘴,跟刚才他在沈晨面前低了半个腰谦卑跟沈晨握手的样子很不一样,他翘完嘴,冷道:「你知道就好。」 他是帮着老闆处理过前男友的,他老闆是什么样子,他心知肚明,老闆都忌讳着的人,手里绝对不可能软就是。 「老闆这是定了吧?」下属想要个准话。 另一个道:「应该是吧,那个王铭轩,是自己跑过来说他是老闆娘的,老闆没带他见过我们。」 「我操。」先说话的那个一想到王前老闆娘,飙了句国粹,也看向了刚才那一位看向的冷酷男陈立安。 陈立安道:「我们是来工作的,少管老闆的闲事,老闆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说完就先走了,留下两个人对着他的背影翻白眼。 妈的,狗腿子,谁不知道姓王的过来,被保安报警处理的事是他干的。 这一天到下午,沈晨带着父母去了秦父母住的地方,他父亲要看秦父的工具房,他母亲要看秦母的衣服首饰,结果去了,他父亲对着人家百坪的工具房流口水,他妈妈看着秦母的衣帽间眼睛都红了,沈晨抱着双臂在旁边直摇头,告知他们:「这是叔叔阿姨奋斗了大半辈子才积累出来的,你们有也不是难事,等到你们活到你们儿子到五六十岁,你们也就有了。」 现在想都别想。 老先生干笑,老太太脸红,但坦然的儿子也让他们坦然多了——孩子从小和他们不一样,他面对别人的富有,从不羡慕,更无自卑,他向来坦荡,别人有的他不一定想要,别人有的而他也想要的,他就会认为,等我到你这个年纪,我也会有。 他们老两口还拿秦家的家世当作秦屿的背书,把秦家的财富量化成秦屿的资本,由此要高看秦屿好几眼,把不属于秦屿的能力叠加到秦屿身上,从而忽视秦屿的缺点。 可他们儿子从始至终都很清醒,秦屿父母拿钱来诱惑他们,他们儿子之前在医院的时候跟他们说过,秦家要给他的钱,是拿来买他身上尊严的钱,拿了不想低人一等也得低人一等,他们家不缺这个钱用,就不碰这个钱了。 如今儿子说了类似的话,老先生回头,看秦父听到他们儿子话发出了爽朗的哈哈笑,看着老秦哥脸上对他们儿子难以掩饰的欣赏,他就知道,他儿子的决定又对了。 老先生是个普通人,能坚持的想法不多,家里老婆看重钱,曾经天天拿钱跟他吵架,他受过钱的罪,也不可能不看重钱,所以在人性的博奕当中,他和他老婆一样,会在钱面前动摇,会控制不住贪婪的心。 可给钱的,说是愿意给,你真拿了,他就要看不起你了。 哪怕他们是愿意给的,可人性也会让他们控制不住地看不起从他们手里白得一大笔钱的人,连带你的尊严在他们手里从此也开始一文不值。 他们真霸气的儿子比他们想得明白,也比他们靠得住。 老先生有了主心骨,背挺得比任何时候都直,拉着老太太充分参观过秦家,表达完欣赏之情之后,就拒绝了秦父秦母的邀请他们住一晚的请求,高高兴兴地让儿子推着他,神清气爽带着也不留恋的老太太回去了。 他们家也有巨大的财富,他们家的财富就是他们儿子。 第十九章 过了一年,老先生接受了手术治疗,沈晨去交钱的时候,发现秦屿往里面又充了一大笔钱,这一次,他没像前一次发现后把钱转给了秦屿,而是默认了下来。 一年过去,秦老闆要是受不了想逃,早就逃了。 既然受得了,那就在一起吧。 在一起有在一起的过法,钱就不用分得那么清楚了。 这一年,沈晨很少想爱不爱的,也很少想以前,这倒也不是他把以前忘了,也不是说他对感情没追求——秦屿出钱出力呆在他身边,说这个人对自己没感情,那这世上就没有什么感情存在了。 他只是变成了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正常普通生活的其中的一个人,顺应生活的变化去接受生活,适应生活,而不是用自己现在的生活,去为过往的伤害买单。 成年人大概都是如此,接受现实,冷静地看待现实,不把自己的喜怒寄托在别人身上,一边投入生活当中,一边冷眼看着事态发展。 老先生再次住院后,沈晨接受了秦屿为他父亲花的钱,也接受了秦屿住进了自己家里,等到秦屿的前男友找上门来,他都没有意外,也没有生气,而是叫人去楼下大厅等他,跟人说他换个衣服就下来和人谈。 沈晨知道王铭轩是谁,这人名声太大,很多秦屿与沈晨都认识的朋友私下跟沈晨吐过槽,尤其与秦屿关系比较好的那个开酒店的朋友跟沈晨聊过两次,这一位前男友带人去他的酒店入住和餐厅吃饭花的钱,一直挂在秦屿的帐上,不让这个人挂,这人就在酒店闹,这一年已经闹过好几次了,也被出警过好几次了。 秦屿不少的朋友都被这个人大大小小的纠缠过,哪怕是秦屿那些从来没见过他本人的朋友,也被他打着秦屿男朋友的名头找上门去过,加了人微信就借钱,还跟秦屿的一个直男朋友搞暧昧,约到酒店设计仙人跳,还有性取向跟他们一样应约想白嫖他的,结果被他拿视频敲诈勒索成功了,人家被骗了钱,找到秦屿这里来要补偿,沈晨也是藉此听了点八卦。 第27页 这人找上门来,沈晨在监控里让人去了楼下,看见人走了后,就叫管家去楼下迎人,又叫管家叫了两个保安呆在大厅里站一段时间岗,然后才去洗脸换衣服。 他今天上午呆在家里休息,下午才去医院。 现在秦屿正常上下班,沈晨还是全职照顾老先生,不过沈晨找了两个护工帮着一起照顾老先生和老太太,还有秦家父母的帮忙,沈晨休息的时间要比之前的一年多了一点。 但照顾两个老人是很劳神费时间的事情,沈晨并不能每天都能睡上足够的觉,这天他本来要睡到中午的,但十点被门铃闹醒,他去用冷水洗了把脸才感觉精神好了一点。 他简单换了衣服下去,看到了一个脸上化了妆的男孩子。 曾经人有跟沈晨说,秦屿的这个前男友像沈晨,这是沈晨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个人,像他的话,沈晨是没看出来哪像了,但不像却一眼看出来了。 两个人截然不同,不知道大家嘴里所说的那点像,是像在哪里。 沈晨所住的地方楼下大厅很大,管家和他通过话,早把人安排好了,连饮料都给人上了,沈晨过去,管家过来问他喝什么,沈晨朝她摇摇头,道了声谢谢,又说了句麻烦了,人家就走了,沈晨也跟坐在对面显得很拘谨紧张的男孩子一点头,就在人家对面坐下了。 男孩子一见他坐下,嘴就抿了一下,身体往后挪了一下,显得更侷促了。 这样的人,在沈晨眼里,就是个孩子。 沈晨从小到大是个自我管理很严格的人,从小目标就很明确,他能做到什么,不能做到什么,他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从来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的这种性格让他给人带去了强势霸道的感觉,给他自己带来了强大的自我控制感,也因为这种自我控制感的失败带来了一次强烈的灭顶之灾。 没有什么事是能占绝对的好处的,也没有什么性格只让人受益不让人受一点罪,人只要活着就会受苦,也会在受过足够的苦后,对痛苦的耐受度过高,从而变得对一切游刃有余。 人家紧张,沈晨看在眼里,心里无动于衷。 一个经歷过爱情的失败,工作的竞争,家庭的压力过来的中年人,要去拆解一个连自我都不稳定的小孩,就像一个经验老道心胸冰冷的屠夫对着案板上的肉一样无动于衷。 「找我是有什么事吗?」沈晨坐下后,看过人家的动作就开了口。 沈晨口气温和,王铭轩不喜欢对面这个人冷淡的眼神平静的口气,他这时觉得尴尬至极又很愤怒,那想要撕碎沈晨的愤怒堆在他的胸口冒出了火焰,烧辣了他的喉咙,让他一下子就失控暴怒了起来,他挥舞着双手沖人喊道:「我能找你这种老男人有什么事?你心里没点逼数吗?你这个强抢别人男朋友的狗东西!」 他的生气,紧张,狂怒,肉眼可见,他失控了。 沈晨看着他,想从他身上看出一点他能被秦屿追求的点…… 看了看,沈晨发现自己不是秦屿,他看不出来,也判断不出来,于是,沈晨放弃了,他朝对方点点头道:「你打听过我没有?」 「你算个屌!我打听你干什么!」王铭轩更是想了不想地让话从他嘴里像飞箭一样射出。 「还有什么事吗?」沈晨在这一刻心里已经有了解决这个男孩子的方案,口气还是没怎么变。 「我……」王铭轩只觉得他全身上下的愤怒已经在他身体里爆炸了,他的眼前一片发黑,他伸手拿起他面前摆着的咖啡,往沈晨脸上砸去。 沈晨这时候已经起身,站在一边,看着他手里的杯子砸在地上发出破碎的声音后,这个男孩子甚至不敢睁开眼睛,他闭着眼,全身上下不停哆嗦,冲着空气大吼大叫:「姓沈的老男人,你这个屁股松得没人捅的老婊子,你去死吧!去死去死去死!」 他拼命地嚎着,眼泪从眼里掉了出来。 沈晨听完,拦住了要去拉人的保安,抬头看了看四周,和其中一个一脸不敢置信的小保安道:「监控是正常的吧?」 「正常!」 「嗯。」沈晨评估了下,「你们不好请他出去,他要是动作过大了,你们力气一大,容易成互殴,后续扯皮太麻烦,我们先出去,我报个警。」 他太淡定,两个保安太喜欢这种不给他们找麻烦的业主了,他一走,他们就快快地跟在了后面,见他们走了几步,后面那个刚才那个莫名其妙大吼大叫的人朝他们追了过来,这时回头看到了这个情况的小保安不禁失口大叫:「快跑啊,有人发癫了。」 情绪还在稳定状态的沈晨被小保安推着背,被人推着还跑了几步,哭笑不得,出了门,见里面的保安盾牌都拿上了,他嘆了口气,打了报警电话。 他本来是想着让秦屿去解决王铭轩的问题的,但报完警,沈晨又觉得这事不用说了。 欺负一个瑟瑟发抖的刚被保释出来又要进去的男孩子,叫这个男孩子喜欢景仰的那个他以为能带他脱离苦海的男性再在这个男孩子身上加以一拳,只是能让这个男孩子对这个世界更绝望一点而已,但不会让自己有多高兴。 没必要。 这也不是沈晨的仁慈。 有人在绝望中崩溃,有人在绝望中成长,人类的感受是共通的,而每个人的命运之所以不同,纯粹就看自己能不能扛得住痛苦,是否足够幸运能往前迈一步。 第28页 沈晨是幸运的,他最痛苦的时候,他身后还有哪怕他们自己本身已经支离破碎但也不想给他带来麻烦的父母作为他的支撑。 王铭轩不是,这个从小父母就已经离婚了的男孩一直都是一个人,他张牙舞爪地捍卫自己,想要爱,想要被得到拯救,他以为能从世俗当中认为是强者的男人身上能得到这些,但他不知道,能被他索取的,要么是想从他身上占便宜的和他一样的人,要么是一时没看透他真面目看透了就会迅速离开的人。 一个有能力去爱别人的人,永远不会去爱一个连爱自己的能力都没有的人。 没有人真正地会去爱一个弱者,人性也不允许人去爱一个会捲走自己生命力的黑洞。 秦屿从来不是个什么好东西,秦屿就是个普通世俗的还想从别人身上获得爱与支持的男人,他就是单纯的命好,他的父母,比这世界上绝大多数的父母要好,能替他买单,能替他不计成本地不断铺路不断让他跌倒又爬起…… 他比沈晨的命还要好,比王铭轩更要好多了。 沈晨晚上在医院看到了下班过来的秦屿,等两个人出去一起吃饭的路上,秦屿说起了王铭轩白天找他的事,沈晨听他嗑嗑巴巴说完他和王铭轩那段短暂的交往,听秦屿撇开他和王铭轩的关系,说他完全不爱王铭轩,沈晨笑了,问他:「他跪舔你的时候,你是不是得到过满足?」 秦屿沉默,他看了沈晨一眼,见沈晨黑得发亮的眼睛里带着笑,那笑烫得他飞快闪躲过了沈晨的眼神。 秦屿扭头看着前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可他还是不想沈晨误会,他有些委屈道:「可我真的没爱过他。」 「你不可能爱他的,」这一点,沈晨倒是对他有着充分的理解,淡淡道:「没人会喜欢一个物件,玩具,容器,尤其是你,你不会尊重一个你不拿感情去当人看的人,更不会为这种人倾倒,你只爱慕比你强的人。」 「嗯。」秦屿紧紧抓着他的手,承认。 「还反抗他。」 「嗯。」 「你真不是个东西。」他还承认,沈晨嘆了口气,反手微微地握住了他的手,得到了秦屿的进一步靠近后,沈晨自嘲地笑了笑,躲进秦屿带着温热的脖颈。 「我也是。」他道。 真实的世界,完美不可获得。 完美的爱情,完美的人类,从来没曾正发生过、存在过,从一生下就註定不可能完整的人们在他们的人生当中寻寻觅觅,缝缝补补地活着,他们把所有悲伤和那不多的喜悦装在岁月这个囊袋里,把悲伤喜悦挑挑捡捡,扔扔洒洒,以期自己能背得动这个囊袋,走到生命的尽头。 他们只能活在平常的温度里,因为失去平衡的那一天,就是人们沦陷的那一天。 人们无法忍耐痛苦的那一天,就是失去所有的自己的那一天。 他能忍耐,忍耐生命当中所有的苦楚,去静候那片刻的欢愉喜悦的到来,沈晨感受着秦屿那热得发烫的眼泪滴在自己脸上的感受,感受着秦屿的痛苦,后怕,还有喜悦,他淡淡地笑了。 爱过之后,他还是在爱啊。 他依旧是那个生动坚决的人。 他依旧爱着这个千疮百孔,如梦如幻的世界。 ——《常温》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