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枝味暗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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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情感] 《荔枝味》作者:四月流春【完结】
简介:
艾荔荔十六岁时,搬来了新邻居,邻居家少年名叫秦朗,高大俊逸,慵懒寡言。
父亲叫她给秦家送果脯,秦朗客气收下,在学校碰面却冷冷淡淡,态度疏远。
荔荔迷茫想:我得罪他了么?
桀骜洒脱的少年,张扬耀眼,逐渐成为风云人物,班里女生八卦问:「你和朗哥是邻居,知道他喜欢谁吗?」
艾荔荔笑答:「不清楚,只知道他喜欢养猫。」
——反正他绝对不可能喜欢我。
她的暗恋,完全是一厢情愿,深埋于心底,黯然不见天光,能借着邻居之便经常偶遇已十分庆幸。
然而,集体出行时,在大巴隐蔽昏暗的后排角落,同学惊讶发现:秦朗目光温柔专注、托住艾荔荔脑袋、悄悄让女孩枕着自己的肩膀午睡!
【艾家的果脯香甜可口,但艾家的女儿无疑更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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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双向暗恋微群像
「小王子环游宇宙,思念玫瑰了,就琢磨着返回b612号星球。」荔荔感慨,「而我,土生土长,无论遇见什么伤心烦恼,必须留在地球面对现实。」
他低声安慰:「别羡慕,人类也有属于自己的『星球』,无形的,在心里。小王子是男孩,你是女孩,是统治『荔荔星球』的小公主。」
阅读指南:
1,日更,每天18:00更新,有特殊情况会请假;
2,作者专栏有若干完结文,欢迎食用;
3,下一本开《天生尤物》,求小天使来个爱的预收,啾~
内容标籤:花季雨季成长校园暗恋
主角视角:艾荔荔,秦朗;配角:老艾,钱斌,韩燕
一句话简介:这样真挚热烈的爱,一生只有一次
立意:以梦为马,自强不息
第1章
八月底,雨后凉风习习,采屏县被群山环绕,绿意盎然。
县城郊外,分布着一片片水田,蛙鸣声中,晚稻正在拔节生长。
十六岁的艾荔荔,驾驶一辆箱式三轮车,行驶在田间乡道上,匆匆往家赶。
秋景如画,她却无心欣赏,焦虑苦闷,愁眉不展。
这条路她往返无数次了,在小桥头熟稔拐弯,走神间,未能及早发现桥边那栋常年无人居住的楼房院门是敞开的,院墙内停放着一辆汽车、一辆摩托车。
拐弯时,她视线横扫,意外发现邻居尤家院门敞开,基于交通安全的预判,下意识减速,暗忖:
「奇怪,不年不节的,邻居怎么回老宅了?」
下一瞬,院墙内突然响起女人恐惧叫声,旋即一名中年妇女从门口飞奔而出,慌慌张张,尖叫沖向三轮车。
「啊,蜈蚣——」
武功?什么门派敢撞车?艾荔荔愕然,立刻剎车,大喊:「小心!」
院门紧挨着乡道,人车相距不足两米。
妇女全速奔跑,眼睛看见了危险,脚步却停不下,眼睁睁地撞车。
艾荔荔全力避让,第一时间剎车,身体被惯性带得撞向车头,胸口疼得眼冒金星,剧痛导致喘不上气。
妇女剎不住脚步,沖向已经停稳的三轮车,身体撞在车厢侧壁上,发出「嘭」的一声,旋即被弹回,狼狈倒地,捂着脑袋直哎哟。
糟糕,撞上了……艾荔荔不顾自己疼痛,慌忙下车查看,蹲下问:「阿姨,你、你没事吧?哪里受伤了?」
短短几秒,意外突发。
在妇女发出尖叫声后,尤家二楼阳台出现一名少年,俯视问:「妈?怎么了?妈!」
一名中年男人也探头,「韩老师——嗳,看车!」
他们火速下楼赶往事故现场。
艾荔荔蹲在妇女身边,两人互相打量:
少女扎马尾,皮肤白皙无暇,五官精緻得像工笔画作,眉毛乌黑上挑,出众的容貌含着英气。
妇女名叫韩燕,长发盘髻,穿银灰雪纺衫、黑色过膝裙,佩戴金边眼镜、珍珠胸针与腕錶,服饰考究,斯文端庄。碰撞中,她的眼睛框扭曲了。
「阿姨,您是老师呀?」艾荔荔惴惴不安,生怕惹了麻烦,「感觉哪里不舒服?」
韩燕苍白消瘦,眉间皱成「川」字,两撇深深法令纹,扶额答:「晕乎乎,头晕目眩,但幸好,我刚才用手臂撑住了,没撞到脑袋。」
艾荔荔松了口气,对教师有天然尊敬感,「老师,真是对不起,我——」
「让开!」
这时,少年一阵风般赶到,打断了她。
少年名叫秦朗,心急如焚,握住母亲的手,单膝跪下查看,「妈!妈?哪儿受伤了?坚持住,咱们马上去医院!」关心则乱,他说着就要搀扶。
艾荔荔忙按住对方的手,提醒道:「等等,先别挪动,让她缓一缓。避免二次伤害。」
两人隔着韩燕,两只手相触,肌肤温热,触感柔软。
秦朗冷冷抽手,怒目而视,压着脾气,质问肇事者,「你怎么开车的?不懂礼让行人吗?」
她尴尬缩手,倍感冤屈,解释道:「意外,真是个意外!刚才她突然尖叫着跑出来,我立刻剎车,在她撞上来之前,我的车已经停稳了。」
「这……」秦朗愣住了,疑惑观察现场,黑色冲锋衣拉链到顶,手腕繫着一个相机,剑眉星目,侧脸线条十分俊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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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男人名叫尤坤,发福,吸着烟,行动慢了一步。
尤坤黑着脸,人未到,骂声先到,指着身穿校服的艾荔荔,暴跳如雷,怒问:「喂,谁家的臭丫头?瞎眼的,狗东西,开车不看路,撞死人了你家赔得起钱吗?!」
艾荔荔仍蹲着,挨骂不悦,但听见「赔钱」立马忐忑。
她家穷,没钱赔。
穷人家的孩子,害怕费钱。
事故虽然是韩燕冒失,但人车相撞,人是弱势方,车主占理也不敢强势。
秦朗也蹲着,也不悦,没好气地反驳尤坤,「房东,少胡说,我妈没死!」
「咳,没死、没死很好,昏迷了吗?」
房东?尤家的人?对这位没印象。艾荔荔告知:「没昏迷,她神志清醒,说是头晕。」
尤坤扔掉烟屁股,挽起袖子,弯腰抓住女孩胳膊,狠狠一扯,骂骂咧咧,「臭丫头,给老子起来!说!家长叫什么名字?把家长找来,赔钱!」
艾荔荔猝不及防,被硬拽了起来,胳膊生疼,踉跄站稳,脱口怒道:「你干嘛?放开我!」
少女站直了,高挑娉婷,比尤坤略高几厘米,使劲挣扎,喝道:「松手!」
旁边的母子俩吓一跳,韩燕尚未从晕眩中恢復,虚弱摆手,秦朗扬声制止道:「尤先生,商量着解决,不能动手,放开她。」
尤坤拼力气并未绝对占上风,照面一打,霎时眼睛一亮,松开手,态度变软,「松手可以,但你撞了人,休想耍赖,闯祸得负责。快说,你家长、你……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艾荔荔聪慧,忌惮反感粗鲁动手的尤坤,判断在场是韩燕做主之后,疾步靠近,「老师,您还晕得厉害吗?」
韩燕尝试站起,「好多了,哎哟。」
女孩和少年不约而同,一左一右地搀扶。
「老师,慢点儿。」
「妈,赶紧上医院,我打120——尤先生会开车吗?」
「必须会啊!韩老师,去医院查查,小心脑震盪、内出血。这丫头,瞎开车。」
「不关她的事,你们错怪人家了。」韩燕苦笑,拍了拍裙摆,扶了扶歪斜的眼镜,「不用去医院,我没事。其实,不是车撞我,是我撞车。假如没有三轮车挡着,我就冲进水沟了,估计伤得更重。」
谢天谢地!韩老师通情达理,不难缠。艾荔荔悬着的心落下了,发现韩燕比自己矮半个头,瘦如竹竿,而秦朗却比自己高大半个头,肩宽腿长——好高,他一米八几?她一边好奇,一边问:「刚才发生什么事了?吓得老师突然尖叫跑出来。」
「可怕!有蜈蚣,拇指那么粗,差点儿蹿到我脸上。」韩燕心有余悸,颤抖指向院子里,墙根堆放的红砖,「我路过时,掀开塑料布,瞅了一眼,蜈蚣勐地蹿出来,朝我脸上蹦,张牙舞爪的,简直能吓死人。」
「原来是被蜈蚣吓的。」秦朗整理相机带子,「拇指粗,肯定有毒。」
艾荔荔望了望塑料布遮盖的红砖堆,「越大越毒,它喜欢待在阴凉潮湿的地方。」
「山区嘛,昆虫多,不奇怪。」尤坤不以为然,随手揭开塑料布,「老房子,久没住人,难免的,等你们搬进来可以喷喷杀虫剂。」
尤坤点了根烟,吐出一串烟圈,盯着亭亭玉立的少女,「韩老师大度,不追究你的责任,但她眼镜撞坏了,得赔吧?少说也值一万八千。」
一万八千?!艾荔荔囊中羞涩,正为钱犯愁,落下的心又悬起,紧张不安,「我、我……」
刚才看你呵斥房东挺厉害的,因为点钱吓成这样?秦朗察觉女孩的窘迫无措,不由自主动了恻隐之心,开口道:「房东,别吓唬她。既然是意外,是我妈自己撞上去的,不应该叫她赔钱。」
韩燕大度表示:「别怕,不用赔,我有备用眼镜。」
「谢谢!谢谢老师宽宏大量。」艾荔荔悬起的心再度落下,郑重鞠躬,「今后我开车一定加倍小心。」
韩燕恢復了精神,打量身穿蓝白夏季短袖校服的女孩,「刚才看你急剎车,身体撞车头了,没事吧?」
艾荔荔摇摇头。由于撞的是胸口,部位不方便启齿,默默忍了。
韩燕和颜悦色,「你是学生?读几年级?叫什么名字?」
「我叫艾荔荔,明天——」她停顿,隐藏愁闷,轻声说:「明天开学读高一。」
明天开学,可她没钱交学费,正想方设法筹钱。
「哪所学校呀?」
「一中。」
「哟,巧了,和我儿子同校,秦朗也是明天报名。」韩燕扶了扶眼镜,含笑赞嘆:「『丽丽』,人如其名,小姑娘长得确实美丽。」
艾荔荔从小被夸美貌惯了的,客气一笑,「是荔枝的『荔』。」
「哦?别致。」
新同学?秦朗搀扶母亲,瞥了几眼,发现同龄女孩左侧鼻翼有一颗针尖大的红痣。白皙肌肤透着一点殷红,玲珑夺目。
「艾荔荔?」尤坤诧异琢磨,眺望东侧丘陵,一拍额头,嚷道:「丫头,你姓艾?艾瘸子,认识不?」
艾瘸子?秦朗母子不解,亦眺望东山。
当着我的面称唿我爸瘸子?艾荔荔脸色沉了沉,昂首答:「他是我爸。」
「哈哈哈,哎唷,原来你是艾瘸子的女儿!」
尤坤乐了,一拍巴掌,继而兴奋搓手掌,眼珠子滴熘熘转,惊艷搭讪女孩,「娣娣——不对,我记得,你出生时,艾瘸子想取名『招娣』,因为我大侄女也叫招娣,重名了,才改为『娣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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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名是艾荔荔的伤疤,听见就不高兴。她郁闷道:「那是小名,早就不用了。」
招娣?
娣娣?
招弟弟?奇葩家长,取名竟然不考虑女儿的感受。秦朗并无恶意,第一次在生活里认识传闻中的「招娣」女孩,不禁隐约流露好奇与同情神色。
善良的陌生人,会好奇、探究、同情、怜悯;刻薄的陌生人,甚至会嘲讽贬低「招娣」女孩的出身。种种异样目光与议论,令艾荔荔难堪不自在,越来越厌恶小名。
「啧,什么大名小名,我记得你就是叫娣娣。」尤坤兴奋,凑近审视,「娣娣,不认识我啦?我和艾瘸子是老朋友了,你小时候,我经常上你家喝茶。我是尤坤啊,你该叫『三叔』。」
尤坤?三叔?艾荔荔茫然,毫无印象。
她撤退几步,拉开与蔑称父亲为「瘸子」的暴躁中年男人的距离,淡淡答:「我不记得了。」
「瞎,小小年纪,忘性大。艾瘸子没跟你提过我吗?咱们是老邻居了,我家早年搬去新县城了而已。」
「没有,春节回来贴春联的是尤。」
「嘿嘿嘿,那是我大哥。」尤坤目不转睛,「十年不见,娣娣长成大姑娘喽,艾瘸子好福气,养出一个这么漂亮的女儿。」
不维护父亲尊严的人,与咸鱼无异。艾荔荔忍无可忍,板着脸问:「你说,你和我爸是老朋友,称唿他却一口一个『瘸子』,礼貌吗?尤大叔见了我爸都喊『强哥』呢。」
尤坤讪笑,敷衍道:「对,见了面我也是喊『强哥』的。」他勐吸了一口烟,「你忘记啦,三叔不怪。叔外出工作十几年了,在省城闯荡,平时忙,回了老家也是住新县城。」
艾荔荔不予理睬,俯视中年男人:浮肿的眼、发腮的脸、粉红衬衫一侧下摆掖进皮带、西裤配尖头皮鞋、啤酒肚凸出。
韩燕听了一会,「原来房东认识这小姑娘的家长啊。」
「认识,老熟人了。」尤坤抬手,遥指向东侧丘陵,「喏,她家在山脚下。」
秦朗母子顺势眺望:
星罗棋布的稻田间,乡道蜿蜒,路边是一条雨后水量丰沛的灌溉渠,源自远处青翠群山,消失于山坡拐弯处,并无人烟迹象。
「那山脚还有人家吗?」秦朗怀疑。
「有的,就她家一户,偏僻得很,山坡挡住了,看不见。」
尤坤催促道:「韩老师,交钱吧,租一年,整栋仅需三万五,一次性付清。你们搬过来后,有空散步玩,往前走,拐个弯,绕过去,就能看见艾家。」
「租金倒是便宜,环境安静,风景也非常美。」韩燕犹豫扶了扶眼镜,婉拒道:「但是,我实地转了一圈,感觉不太适合。」
「不合适?」眼看到手的租金要飞,尤坤哈腰问:「您说说,哪里不满意?」
仅需三万五?
仅需……
现在别说三万五,有三千五,即可助我渡过难关。
艾荔荔暗中嘆气,为了明天开学的学费,整个暑假伤心焦虑。
这时,铃声响起,她拿出手机一看,顿时烦恼,走到水渠边接电话:
「爸。」
「娣娣,九点了,怎么还没回到家?是不是又去找人借钱了?」
「没、没有。」
「撒谎!」手机那头,瘸子老艾语气威严,「娣娣,听话,别读高中了。」
「爸,我不——」
「听话!初中学歷足够了,女孩念高中完全是浪费钱。」
老艾不容置喙,命令女儿:「赶紧回家!不知羞耻的东西,又去跟人借钱,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第2章
不知羞耻?为了学费,借钱求学,为什么是羞耻的事?
稻田蛙鸣,水渠内流水欢快流淌,掩盖了父女的争执声。
艾荔荔背对三个陌生人,眺望远方峰峦,每次跟父亲争执时,总是无法冷静,气得脸发白,握着手机的手哆嗦。
「别人家的孩子考上重点高中,父母都高兴支持。」她伤心失望,控诉道:「可是爸,当初我分数一出来,你第一句话居然是『别读高中了』?!」
「别读高中了」,父亲的决然反对,以及冰冷责骂,令女儿屡次从噩梦中哭醒,无论何时何地忆起,皆万分委屈,情绪失控。
「爸,我不明白,为什么?」
老艾不耐烦,「以后你就明白了!女孩果然不能读太多书,初中毕业就这么叛逆,再读三年还得了?没必要读高中,学费我是不会给的。也不许你再去借钱,丢人现眼。」
十六岁的少女,气得发抖,眼眶发热,咬紧牙关强忍眼泪,颤声说:「这件事没法听你的,高中我一定要读。」
「呵,没钱,你拿什么交学费?高中可不是义务教育了。」老艾奚落嗤笑,胸有成竹。
艾荔荔竭力憋住眼泪,嗓音已经哽咽,「我送完菜去了周老师家,她帮忙打听清楚了,明天带齐贫困证明,一中会给贫困生免除一半学费,加上杂费,每学期1500元就够了。」
「爸没钱!学费,哼,莫说1500元,150也没有。」
老艾语气一转,哄道:「上学辛苦,辍学有什么不好的?做做家务、照顾你妈,替老爸分担压力。唉,咱们家境艰难,你又不是不清楚。你已经读了九年书,还不满足,还要读高中,想累死老爸呀?真是越大越不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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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济尚未独立的女孩,仍需依赖父亲,苦苦哀求:「家里难、爸辛苦、我懂得……爸,求你了,明天先帮忙报名,等开学了,我会像初中时那样,一旦家里需要,尽量请假。」
「不行!这两个月强调几十遍了,高中不用去读。」老艾耐心耗尽,命令道:「赶快回来,一堆活需要人手。」语毕,挂断电话。
艾荔荔收起手机,憋不住的泪珠滑落,咬牙深唿吸,迅速擦拭。
与此同时·尤家院内
「这么好的房子,独门独户,安静优美,天然氧吧。」尤坤卖力推销,「杜绝噪音污染,非常适合教师备课。」
韩燕扶了扶眼镜,环顾稻田风光,欣赏远方云雾缭绕的山峰,迟疑道:「风景是很美,这儿的人好眼福,生活在风景区。但,实在太偏僻了。」
「是稍微偏了点。但您不是要求安静吗?我家老宅绝对符合。」尤坤滔滔不绝。
秦朗搀扶着母亲,懒得兜圈子,耿直道:「我妈是喜欢安静,但这栋房子孤零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连个邻居也没有,不提文化娱乐场所,上学、购物、医疗都不方便。」
「有邻居的,艾家啊!」尤坤殷勤出主意,「至于出行,你们有车,小县城无论去哪里,一脚油门的事,不麻烦。」
秦朗哑然失笑,瞥了一眼院外水渠边接电话的少女背影,「相距几里地,也算邻居?」
「当然!我们家,跟艾家,祖父辈就认识。」尤坤挽起粉红衬衫的衣袖,挤眉弄眼,「娣娣多漂亮呀,她也会去一中读书,将来你俩可以结伴上学。」
秦朗被噎了一下,剑眉拧起,清了清嗓子,「结伴上学?你怎么不说手拉手买辣条?高中生,又不是小学生。」
「只要娣娣愿意,你俩手拉手买辣条也行。」尤坤奋力游说。
「幼稚。」秦朗挑眉,抬腕看表,「九点多了,妈,走吧,去下一家。明天开学,咱们得抓紧时间看房。」
韩燕喜爱风景,颇为不舍,却顺势告辞,「尤先生,我得听我儿子的意见,让你白跑一趟,抱歉。我们先走了。」
「哎?唉,别走啊。」尤坤不放弃,尾随挽留肥羊,「二位,再考虑考虑呗,我这可是整栋出租,物美价廉。」
秦朗从母亲包里翻出车钥匙、解锁,韩燕性格温和,「房子不错的,只是不适合我们。」
「有汽车,出行、购物不成问题!」尤坤追到车门口。
「妈,上车。」秦朗拉开车门,韩燕坐进驾驶座,歉意挥挥手,「告辞,尤先生,实在不好意思。」
秦朗利索关闭驾驶座车门,绕过车头时,余光飘向水渠边的少女,发现她双肩微抖、抬手像在擦泪——
她是,在哭吗?
哭什么?
因为三轮车跟我妈相撞,被家长批评了?
他坐进副驾驶座,系安全带,瞥见尤坤在敲车窗,顿时不耐烦了,「这个房东忒难缠,烦人,妈,走吧,甭理他了。」
「小朗,注意态度。」韩燕启动汽车,「人生地不熟的,咱们平时要和气、客气,以和为贵。」
「知道。但他不消停,明说了几次不合适,还追着推销。」秦朗望着窗外,暗中猜测同龄女孩为何哭泣。
韩燕开车,缓缓驶出院门,却被三轮车阻挡。她降下车窗,探头唿唤:「小姑娘,来,挪挪车,挡住路啦。」
水渠边的艾荔荔听见了,使劲擦干眼泪,「稍等,我马上开走。」
「不急不急,慢慢来。高中生本不该开三轮车,但你家估计缺人手,今后千万细心观察路况,养成安全驾驶的习惯。」韩燕作为教师,忍不住教导了几句。
「谢谢老师提醒,我记住了。」
艾荔荔皮肤雪白,哭过之后眼眶泛红。她熟练操控,挪开三轮车,停在边上调整情绪,犹豫拿出手机,琢磨着找人借钱。
「韩老师!」尤坤趁机凑近,「房子,您再考虑一下。」
她刚才果然是在哭。秦朗证实了猜测,心不在焉,走神之际,随口抱怨:「服了,这房东,狗皮膏药似的。我爸刚才说,好物不愁卖,凡是过分热情推销的商品,必有瑕疵。」
汽车急剎车,引擎声戛然而止,停在围墙边。
韩燕脸色倏变,关闭车窗,温和表情消失得无影无踪,扭头连声问:
「你说什么?」
「你爸?你爸又联繫你了?」
「秦东海又给你灌输了什么歪理?」
秦朗呆了呆,懊悔于说漏嘴,含煳答:「嗯,微信聊了聊。」
韩燕严肃问:「什么时候聊的?」
「就、就……刚刚。没说什么。」夫妻矛盾,孩子左右为难。
「刚刚?!」韩燕提高嗓门,一伸手,「手机拿来,我瞅瞅。」
「妈——」秦朗无奈挠头,「小点声,车外有人。」
韩燕眼神狐疑,受伤地问:「莫非聊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
秦朗注视苍白消瘦的母亲,飞快妥协,「消消气,来来来,手机给您,拿去,随便看。」
韩燕接过,点开儿子与丈夫的聊天对话框,拉着脸扫视,怒火中烧,冷笑念道:
「『你妈除了教书之外,什么也不会,中年生活白痴』。」
「『她固执跑去贫困山区支教,自讨苦吃,自以为是,连累孩子』。」
「『她那猪脑袋,缺乏社会歷练,根本不懂看房、租房。荒郊野岭不能租,你快哄她打消蠢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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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燕念不下去了,咬牙切齿,「没错,我是猪脑袋、眼光差,这辈子最看走眼的事,是选择你爸当丈夫。」
「您怎么光念我爸的话,他说您,说得不对,我一一反驳了的,严正反驳。」
韩燕审视儿子,「你真认为你爸不对?不埋怨妈连累你一起吃苦?不嫌弃妈愚蠢?」
「他满脑子生意经,压根不理解咱们。」秦朗正气凛然,「我是自愿转学来采屏县的,教师是人类灵魂工程师,您爱岗敬业,主动支教山区浇灌祖国花朵,儿子为母亲感到深深的自豪。」
「耍贫嘴。」韩燕紧紧皱眉,扶着方向盘生闷气,越想越气,忿忿拔了车钥匙,「哼,秦东海嫌这房子不好,我倒感觉还行。」
「什么?」秦朗傻眼了,暗叫不妙,「妈,冷静,你刚明明也说不满意。」
「噢,妈改变主意了。」
韩燕收起钥匙,下车往回走,昂首阔步,宣布道:「尤先生,我重新考虑了一下,这房子虽然偏僻,但风景如画,瑕不掩瑜,我租了!你尽快拟合同。明天开学我就要上班,赶着搬家。」
尤坤大喜过望,一熘小跑,「来了来了!哎呀,还是老师有眼光,合同准备好了的,您签名就行。不过,租金——」
「三万五是吧?」
「是是是!」
韩燕扭头,吩咐靠着车门的儿子,「小朗,过来,核对帐号,把租金转给房东。」
秦朗看着母亲铁了心的眼神,深知她是在跟父亲赌气,却无可奈何,「转帐之前,先瞅瞅合同。」
十分钟后,合同签订完毕。
「租金转过去了。」秦朗面无表情。
「收到,嘿嘿。」尤坤收起手机,喜滋滋,大声承诺道:「二位请放心,我马上找人手,清理干净杂物、红砖、更换旧电线、拉网线、装监控,保证在天黑之前完成任务!」说完,他骑上摩托车,轰油门离开。
不远处·三轮车
艾荔荔恢復了冷静,通过后视镜,振作观察半晌,待尤坤的摩托离开,打起精神下车,朝新邻居走过去——
第3章
穷人家的孩子懂事得早,艾荔荔虽然与父亲闹矛盾,委屈抱怨,但仍惦记着家里。
韩燕捏着合同,心情愉快:凡是能让丈夫不痛快的事,均能让她高兴。
「小姑娘还没回家吶。」
艾荔荔站在院门口,腼腆问:「老师决定租尤家的房子吗?」
韩燕含笑颔首,「按照尤先生的说法,咱们两家是邻居了,以后有空来喝茶。」
她望向红砖堆,鼓起勇气问:「那些红砖,是不要了吗?」
「嗯。」韩燕扶了扶眼镜,「有碍美观不说,还滋生昆虫,必须清理。」
秦朗原本在捣鼓镜头,见她过来,放下了相机,顺其视线望去,「怎么?你想要?」
艾荔荔点了点头。张嘴讨东西,有些脸红。
「几块砖而已,想要就拿走。」秦朗脱口答应,「你的三轮车,看着装得下。」
「拿去拿去!你有用处,尽管搬。房东刚才推三阻四的,给了200元清理费才答应,一会儿得叫他划掉这笔钱。」韩燕巴不得。
「谢谢老师,我不用清理费,马上帮您处理干净。」艾荔荔把三轮车倒回来,打开后车厢,搬下几样东西。
韩燕的手机铃声响起,接起喊了一句「吴姐」,叮嘱道:「儿子,别光站着看,去搭把手,我电话面试一下家政公司推荐的阿姨。差点儿忘记,当心蜈蚣!它熘走了,可能会回去。」
「知道了。」
其实,无需母亲安排,秦朗的脚步已经不由自主,靠近三轮车,「这是……?」
「鸡蛋托。」艾荔荔把一摞纸浆蛋托放进竹子编织的菜筐里,给砖块腾位置。
秦朗把单反带子从手腕解下,搁在三轮车驾驶座上,「你载着这些东西干什么用?」
艾荔荔拿出一副劳保手套戴上,「送菜用。我家有小规模的果园、菜园、养鸡、养蜂,攒够了蔬菜鸡蛋就卖给机关食堂。」
「机关食堂?」
「嗯,我家贫困,政府扶贫组织关照,让贫困户创收。」
艾荔荔走到红砖堆旁,把尤坤扯下的塑料布拽开,轻轻踹了踹砖堆,没发现蜈蚣,遂开始搬砖。
秦朗生长于京市,家境优渥,第一次认识贫困家庭的同龄人,此刻不知该如何接茬。他看对方平静坦然,毫无难堪之色,顿了顿,弯腰学着搬砖。
「不用不用!你忙你的,这点活,我自己可以。」艾荔荔手脚麻利,把砖堆放在车厢内,暗忖:看你的言行举止,估计平时没干过活。
秦朗埋头搬运,懒洋洋说:「我妈吩咐搭把手,偷懒得挨骂。」
艾荔荔意欲道谢时,铃声响了,拿出手机一看:是父亲。
她在生气,没接,掐掉来电继续忙活。
几秒钟之后,铃声又响:仍是父亲。
一分钟后,铃声再响。
秦朗纳闷问:「为什么不接?」他鬼使神差猜测:刚才在水渠旁,你边接电话边哭,是因为这个人吗?
吵怕了,不敢接。谁不想跟父亲和平相处呢?艾荔荔害怕爆发争吵,撒谎答:「gg推销,懒得接。」
秦朗半信半疑,两人合力,十来分钟搬完,她把院子仔细扫了一遍。
艾荔荔擦擦汗,关闭车厢门,把驾驶座上的东西递给秦朗,「你相机收好。」她上车,启动,扬声告别:「老师,再见,我先回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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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燕在沟通挑选保姆,腾出手挥了挥,「慢点开,路上小心。」
灌溉渠内水声哗啦,三轮车逆流而上,行驶在稻田间,消失于绿意盎然的山坡拐弯处。
真住在山脚下啊?
秦朗立于门口,肩宽腿长,洁净的黑色冲锋衣沾了灰尘,俊朗面庞满是少年朝气,眺望暗忖:住在那种地方,够偏僻的。房东说,她爸是瘸子?丧失劳动能力了?她妈妈呢?
电动三轮车载着红砖,拐弯后,开始载重爬坡,稍显吃力。
须臾,荔枝果园映入眼帘,林间有散养鸡,成群结队,或卧地休憩,或分散刨食,咯咯声此起彼伏。
随后,一座青砖灰瓦的老式宅院,即是艾家:背靠山坡,门口是院子,左侧是果园,右侧与院子前是菜园。鸡舍建在果园入口处。
褪色的青砖、斑驳的瓦片、红漆木门与铁制窗棂、鸡鸣犬吠。
上世纪风格的宅院,饱经风雨,早已破旧,这一小片天地,仿佛停留在了旧时光。
「汪汪汪~」
三轮车停在鸡舍旁,狗叫声响起,两只田园犬摇着尾巴,兴奋奔向小主人,亲昵贴近,人立起来扑腾。
「大黄、小黑,别闹。」艾荔荔下车,拍拍狗头,打开车厢准备卸砖,听见身后传来「哒哒哒」脚步与欢快唿唤声:
「荔、荔荔!」她的母亲,钱二妮兴高采烈,嘴里含着糖,含混不清,大喊:「荔荔荔!」
「妈,我回来了。」
钱二妮留着男士短髮,刘海两边别着蝴蝶发卡,身穿粉蓝印着向日葵图案的短袖、红色花边七分裤、脚蹬紫色水晶塑料拖鞋,白白胖胖,蹦蹦跳跳,挽住女儿胳膊,歪头展示,结结巴巴地问:「新、新的!好、好看吗?」
钱二妮是智力残疾人士,且患有严重的口吃。
艾荔荔俯视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母亲,笑答:「是蝴蝶,好看。我爸又给你买新髮夹了呀,还给你买糖了?他最近对你挺好。」
钱二妮咧嘴乐,从裤兜里掏出一颗糖,慷慨分享给女儿,「吃!」
「咦,你装这么多糖?」艾荔荔皱眉,「少吃点儿,会蛀牙——虽然你现在换了满口假牙,但你身高一米六、体重160多斤,影响健康。如果胖成我舅舅那样,三高,要吃药控制的。」
「药,不、不吃,不要!」钱二妮噘嘴,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艾荔荔把红砖堆放在鸡舍旁,「那就乖乖听话,少吃零食。」
这时,她的父亲,老艾从门口望见了,一瘸一拐走过来。
他年已花甲,少时因伤致残,左腿比右腿短十公分,长短腿导致高低肩,行走困难,头髮花白,脸膛皱纹密布,嚷道:「你还知道回家?为什么不接电话?八点就该到了,耽误到十点!」
老艾气唿唿,绕过三轮车厢,才发现红砖,诧异问:「哪里来的砖?」
「讨的。昨天下雨沖毁了一段界墙,天晴了得去修补。」艾荔荔低着头,简单告知尤家及其租客一事,然后默默干活*,不与父亲对视交谈——既是因为面临辍学委屈含怨,亦是避免一言不合又吵架。
老艾夸道:「唔,你知道惦记家里,勉强算懂点事。」
他弯腰一起卸砖,絮叨说:
「尤家出事,我听你舅舅提过,尤老太中风瘫痪几年,大儿媳、二儿媳伺候累了撂担子了,推给老三家。结果老三媳妇也不愿意伺候婆婆,闹得离婚了。尤老三不错,孝顺,辞职回家照顾老娘。」
「桥边那栋房子,年租居然三万五?附近差不多的,三千五都没人要,大家往新县城挤,瞧不上咱们这一片。韩老师听起来像有钱人,几万块不当钱。」
「看尤老太的晚年,人吶,是得有儿子,必须得有儿子!有儿子,香火才能传下去,老了才有人照顾。」
「唉,可惜,娣娣,你生错了性别。」
「假如你是儿子,该有多好!」
……
儿子、香火;
香火,儿子;
可惜你不是儿子;
假如你是儿子……
艾荔荔习以为常,从小到大听得耳朵长茧,从反感、反驳、争辩到充耳不闻。
她与父亲冷战,沉默搬完砖,又卸菜筐。
智障妻子赶鸡逗狗,聪慧女儿不言不语,老艾唱了半晌独角戏,恼了。
「娣娣?娣娣!聋啦?」
艾荔荔无精打采,接通电源,给三轮车充电。
「早饭一直给你温着,快去吃!不按时吃饭,瘦得像麻杆。」老艾盯着亭亭玉立的女儿,终究是关心的。
「我在周老师家吃过了。」
「周老师,又是周兰!」
老艾一瘸一拐跟随女儿,大发牢骚,「以前看她是班主任,肯关照你,我很尊敬她,但不代表允许她插手干涉家务事!你是我女儿,你读不读高中,跟初中老师有什么关系?她有什么资格管?」
艾荔荔停下脚步,蓦地激动起来,「因为我想读高中,周老师支持我!她承诺了,如果你、舅舅、姑姑拒绝掏钱,她会给学费,当借的,将来工作了慢慢还。」
「不行!」
老艾黑着脸,威胁道:「爸没钱,你姑姑、舅舅也没钱,如果周兰敢借钱给你,就是故意作对,休怪我不客气,找她算帐。」
艾荔荔急赤白脸,「你袖手旁观,还禁止周老师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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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页
「她要是不怕丢工作,尽管借钱给你。」老艾理直气壮,「周兰母女不安好心,她教唆学生跟家长对着干,她女儿更可恶,竟敢怂恿你一起去省城打工。」
艾荔荔生怕连累恩师,愤怒瞪着父亲,「小雅姐是可怜我!她看咱们家经济困难,计划一起打暑假工,挣学费。」
「绝对不行!傻丫头,太天真。」
老艾高度警惕,「这些年,许多小姑娘外出打工,其中不少被男人哄骗了,远嫁外省。」
「尤老三的大侄女招娣,就是初中毕业外出打工时,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爸只有一个女儿,如果你也嫁去外省,父母活不活了?」
艾荔荔犹如身陷迷雾,竭尽全力,横冲直闯,却摔得头破血流,不知该如何突出重围,气愤道:「莫名其妙,我需要的是学费,没空讨论嫁人的事。」
「娣娣,听话,别读高中了。这件事到此为止。」
「我不!」十六岁少女外形已成年,但面对父亲时,精神上仍是孩子。
「死丫头,太任性。」
老艾嘆气,抬手揉了揉肩膀,熟练地诉苦,「你妈弱智,我又老了。爸六十岁啦,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每次下雨都犯肩周炎、风湿病,胳膊疼得抬不起来。家里上半年卖鸡卖菜挣的钱,给你妈镶假牙花了八千多,剩下的买化肥、农药、种子,经济实在是紧张。」
「娣娣,你体谅体谅爸爸,别念书了,好不好?」
她眼睛含泪,注视父亲的白髮与皱纹,愧悔与老人争吵,哽咽说:「我明白家里艰难,但周老师说,咱们这种家庭,我更应该勤学苦读,考上大学,毕业后找一份好工作,才有能力赡养父母。」
「不提周老师了行吗?她书呆子,懂个屁。大学又不是大白菜,大白菜想炒就炒,大学能想考就考吗?你考不上的。」
「我没成年,现在辍学,打工也找不到正规公司。」艾荔荔据理力争,「爸,求你了,让我再读三年,假如高考失败,再辍学也不迟呀。」
「闭嘴!死心吧,我不会答应的。」
老艾拉着脸,厌烦大吼:「全怪周兰!教唆坏了你,吵闹两个月,闹得爸头疼。」
这时,钱二妮追着狗返回,看见丈夫女儿争吵,吓得不敢吱声。
「二妮,莫怕,没骂你。」老艾缓和了脸色,招唿妻子,「又撵狗玩?天天让你小心摔跤,把我话当耳边风。」
艾荔荔啜泣擦泪,痛恨自己脆弱,在父亲面前总是控制不住情绪。
一家三口沉默相对。
老艾抬腕,看了看时间,郑重其事,透露道:「念书的事不重要,我暂时没工夫教育你。待会儿,你舅舅会带贵客来,等见了面,请他宣布,通知你一件咱们家的大事!」
艾荔荔一怔,「什么贵客?什么大事?」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老艾话音刚落,荔枝果园外传来了摩托喇叭声,「你舅舅来了。快,一起去迎接贵客!」
第4章
摩托车轰油门上长坡,骑向艾家院子。
艾荔荔望去:她舅舅钱斌,载着一位蓄山羊鬍子的陌生中年男子前来。
「阿斌来了。」老艾露出笑容,「二妮,你哥又来看你喽。」
钱二妮眼睛一亮,正要小跑去迎接,却被丈夫拽住了,「别跑,当心摔倒。」
转眼,钱斌停稳摩托车,山羊鬍子男人斜挎一个医药箱,宾主寒暄。
「阿斌、王先生,来啦,快进屋喝茶,进屋坐。」老艾热情洋溢,殷勤招唿客人,「王先生,请。」
艾荔荔跟随父亲迎接客人,暗忖:贵客王先生?从未见过。
「哥!哥哥哥。」钱二妮连蹦带跳。
钱斌四十开外,中等个子,身材肥胖,走起路来赘肉一颤一颤,他对跑过来的傻妹妹举起手里的袋子,宠爱问:「二妮,看,这是什么呀?烤鸭!新鲜出炉的,又脆又香。」
「好,好,烤鸭,好吃。」钱二妮欢天喜地,接过食物,亲昵挨着兄长。
「阿斌,又破费了。」老艾吩咐道:「娣娣,你舅舅和王先生来了,赶紧给贵客泡茶!要懂礼数。」
艾荔荔诧异观察陌生客人,「好的。」
钱斌肥胖怕热,掏出帕子擦汗,打量穿着校服的外甥女,调侃道:「哟,果然是『念书积极分子』,以后都不用上学了,还穿校服吶。」
哪壶不开提哪壶?!艾荔荔一听,年纪小无城府,当即气闷,碍于外人在场,勉强微笑,「二位进屋坐。」
「这是娣娣,我外甥女。」钱斌在旁介绍。
艾荔荔小声抗议,「叫我荔荔。小名难听死了。」
山羊鬍子男人「哟」了一声,「小姑娘蛮高挑。」
老艾颇为骄傲,「之前初升高体检,她一米七二,个头超过瘸子爹喽!我一瘸一拐,站不直,比女儿矮。」
「好花结好桃,好种出好苗。」山羊鬍男人能说会道,「女儿标緻,是因为老哥的基因优秀。」
老艾听完心情大好,笑得合不拢嘴,「哪里哪里!」
「我这外甥女,个头像大人了,其实非常孩子气,平时批评两句就哭鼻子。」钱斌揭外甥女短,「天生的,她小时候啊,一不高兴就往地上躺,耍赖打滚。」
「舅!」艾荔荔气唿唿。
「独生女,不奇怪。」山羊鬍男人斯文和气,「从小受宠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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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页
「嗐,是被我宠坏了。」老艾一瘸一拐,行走缓慢。
钱斌把外甥女当小孩,背着手,勾头问:「上次来时,丫头不在家,知道先生来做什么的不?」
艾荔荔摇摇头,暑假期间为了学费奔波争吵,焦头烂额,无暇关注其它。
一行人走进大门,走向客厅。
老式宅院,以天井为中心,上下两个厅堂,四个角四间卧房,两侧两间廊屋。
一家三口居住左侧,夫妻住下屋,女儿住上屋,廊屋为厨房。右侧上屋常年锁闭,廊屋为浴室,下屋为杂物房。
其中,客厅左侧墙壁,贴着几十张奖状。
钱斌于上厅落座,端详外甥女,「眼睛红肿,哭鼻子啦?又跟你爸吵着要读高中啊?」
老艾头疼嘆气,「可不是嘛,丫头不懂事。」
「真是『念书积极分子』!上学枯燥辛苦,她居然上瘾了,奇了怪的。」钱斌无法理解,困惑拍大腿,「你表姐也是哭闹要读高中,我没理睬,她妈在管。你两个表哥初中毕业参加工作,挣钱几年了,日子过得挺滋润的。」
老艾一贯信赖大舅子,「没错!初中学歷跟高中学歷,没什么区别。」
「表哥们没考上高中,表姐考上了。」艾荔荔跟表姐交情浅,但同病相怜,「考上了,自然不乐意辍学。」
钱斌撇撇嘴,严肃指出:「考上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女孩不能读太多书,把年纪读老了不说,关键心会变野,叛逆难管。」
山羊鬍子男人客套道:「哈哈,孩子爱学习,是好事。」
艾荔荔忍着烦闷,弯腰沏茶,下一瞬,听见舅舅问父亲:
「二妮怀孕的事,你告诉娣娣没有?」钱斌接过妹夫递过的蒲扇,使劲扇风。
怀孕?谁怀孕?艾荔荔一愣,握着茶壶柄,以为自己听错了。
老艾答:「咳咳,之前不确定,没声张。」
「现在确定了,可以宣布了,免得丫头整天琢磨找人借钱交学费。」钱斌笑眯眯问:「娣娣,你妈怀孕了,你快要有弟弟啦,高兴不?」
我妈怀孕了?怀弟弟了?
艾荔荔呆若木鸡,连唿吸也忘记了。待回神,勐然扭头,盯着母亲胖乎乎的腹部:
钱二妮智力残疾,智商约四岁,无忧无虑度日,并未察觉众人的打量,大快朵颐待客用的饼干、水果。
「大家叫了你十六年『娣娣』,终于招来了『弟弟』,没白费功夫!」老艾难掩欣喜。
钱斌喝了口茶,叮嘱外甥女,「从今往后,你专心待在家里,照顾弟弟,尽姐姐的本分,明白吗?」
艾荔荔震惊,瞠目结舌,手上无力,「噹啷」一声脆响,茶壶掉落,摔落一地碎片。
「小心——」老艾伸手去接,却慢了一步,「败家丫头,你妈摔坏了不知多少碗碟茶具,你也笨手笨脚!」
「没烫着吧?人没事就好。」
钱斌一挥手,大大咧咧,「行啦,茶壶而已,回头再买一个吧。看娣娣,多么高兴!独生女孤单,等外甥出生,姐弟俩就有伴咯。」
「快去拿备用茶壶,重新沏茶。」老艾支开女儿,站起回房取东西。
艾荔荔仍处于震惊中,神情恍惚,去厨房找不锈钢茶壶,待回到客厅,看见三个男人正在围观一物:
「两条槓!」
老艾压低声音,「上个月测不出来,今天早起,我哄着二妮测了三次,总算测出来了。」
「哈哈,是两道槓。」钱斌愉快推测,「二妮终于又怀上了!头胎女儿,二胎应该会是儿子。」
老艾兴奋透露:「前几天我做梦,梦见山神託梦显灵,说艾家会有后的。」
山羊鬍男子眯着眼睛,检查验孕棒,「是两条槓,但一深一浅,这、这……」
「先生,怎么说?」老艾紧张屏住唿吸。
「这一深一浅,可能是因为刚怀上,也可能——」山羊鬍男子措辞谨慎,「即使是上个月怀的,月份也小。建议继续观察,多测几次。」
艾荔荔重新沏茶,「爸,那是什么东西?」
「小姑娘,莫看见什么东西就打听!这你不该问。」
老艾把验孕棒揣进兜里,小声问:「等满四个月,直接去您的诊所?」
山羊鬍男子小声答:「唔。四个月才能看出性别,b超照早了白费钱。先养胎吧,她超重了,得控制饮食,肥胖影响健康。」
老艾和钱斌恭恭敬敬,无不遵从。
艾荔荔脑袋里像灌了浆煳,茫然呆站,脱口问:「原来还不知道性别呀?那你们为什么说是弟弟?可能是妹妹。」
「少瞎说!」
老艾勃然大怒,黑着脸呵斥女儿,「谁问你话了?大人聊天,小孩不准插嘴。」
「乌鸦嘴,呸呸呸。」钱斌亦不悦,「山神给你爸託梦了,说会有后,当然是男胎了。」
山神託梦?荒谬。艾荔荔迷茫扫视一圈,神智回笼,开始感觉不对劲,问父亲:「爸,你天天说自己六十岁、老了、一身病、干不动活、经济困难、掏不出学费——那你怎么能有精力和金钱抚养二胎?」
老艾不由得尴尬,「走一步看一步,为了香火、为了将来你有娘家可依靠,爸累死也值得。」
作为父亲,对女儿的求学梦百般贬低阻拦,却甘愿为尚未出生的二胎「累死」?「累死也值得」?两相对比,艾荔荔心寒,沉默伤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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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页
「怕什么?有舅舅在。」钱斌豪迈表示:「我四十多岁,比你爸年轻,能帮多少是多少!」
「阿斌,这些年来,幸亏有你。」老艾感激添茶。
「自己人,客气啥。」钱斌感慨道:「当年二妮出嫁,我总担心你嫌弃老婆疯傻,会偷偷折磨她,后来看她穿得干干净净、吃得白白胖胖,我才放下心。希望二妮生个儿子,钱家也就对得起艾家了。」
艾荔荔越发清醒,内心越发担忧,提醒道:「我妈妈除了智力残疾,还患有精神分裂症,而且都四十二岁了,万一生下不健康的孩子,岂不糟糕?」
「闭嘴!」老艾拉下脸,推搡女儿,「出去,收蛋去。」
「唉哟,乌鸦嘴,尽说些扫兴的、不吉利的话。」钱斌食指警告点了点外甥女。
「我说的是事实。」
「你妈妈好几年没犯病了。」
「那是因为服药控制了,精神分裂是不可治癒的。」
「药啊?」钱斌语气迟疑,「停几个月,没关系吧。她能生下健康聪明的女儿,就也能生一个健康聪明的儿子。」
老艾斥责女儿,「王先生是老中医世家传人,他没否定,你一个黄毛丫头,难道比先生懂得多?赶紧滚出去,捡鸡蛋去,碍事!」
「爸——」
艾荔荔被父亲推出客厅、推出大门,努力劝说时,大门关闭了。
「汪汪汪~」两只狗从果园跑出来,奔向小主人。
她被嫌弃驱逐,烦躁抓了抓头髮,整理思绪,挎着竹筐走进果园,心不在焉从各个蛋窝里捡拾鸡蛋。
片刻后,手机铃声响起。
她精神一振,立即放下蛋筐,接通电话,「老师!」
「荔荔,到家了吗?」电话那头是她的初一班主任,周兰。
「到了到了。」艾荔荔歉意道:「发生了一些事,忙得忘记告诉老师了。」
「发生什么事了?」周兰扶了扶黑框眼镜,把教案摞好,垛了垛整齐。
艾荔荔靠坐果树,简要告知意外撞人与母亲二胎两件事。
「虽然说那位韩老师是受到惊吓突然跑到路上,但你八成也是走神了,疏于观察。」周兰摘下眼镜,按压太阳穴,「对不对?」
「嗯。我一想到明天开学,就忍不住犯愁,注意力分散了。」
「吃一堑,长一智,今后开车要谨慎。」
周兰诧异说:「你妈妈年过四十,还怀二胎?以她的情况,照我说,风险不小。」
「我刚才也这么说。」艾荔荔对尊敬信赖的恩师吐槽,伤心愤懑,「可我爸、我舅骂我是乌鸦嘴,把我赶出来了。」
「老师总算明白了你爸强烈要求你辍学的原因。」
周兰慢条斯理,含笑说:「见过你爸几次,为人客气热情,年年给我送荔枝、鸡蛋、蜂蜜,大包大包的土特产,非要送,收得我都不好意思了。突然变得有敌意,强烈反对我支持你的学业,果然是有隐情的。」
「对不起,我爸——」
「他是他,你是你。老师没生气。」
周兰沉吟思考,询问得意学生:「那,你还想读高中吗?或者决定辍学照顾你妈妈?」
第5章
艾荔荔寒窗苦读多年,毫不犹豫,坚定答:「我想读高中!」
考个好高中、考个好大学、毕业找份好工作,是所有学生的愿望。她也不例外。
「至于我妈……唉,家里需要帮忙时,请假呗,像初中时那样。」
「很好,欲成事,先立志,如果你意志不坚定,旁人没法帮。」周兰宅心仁厚,怜悯优秀贫困生,「一中教高一数学的张诚,是老师大学同学,你的情况他已经大概了解,如果你临时决定辍学,老师的面子没处搁啊。」
「谢谢老师。」艾荔荔感激涕零,「学费……」
「至于学费,不用担心,老师安排妥了。」周兰叮嘱道:「明天开学,你报名时,记得带齐贫困证明材料,去找张诚老师,他会带领你办理。」
女孩激动雀跃,「我、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了。」
「一中是重点公办高中,贫困生每学期学杂费约1500元,你走读,吃住在家里,不花钱。咱们学校生源差,仅有十几个尖子生被一中录取,普通人求之不得,怎能辍学!」
艾荔荔忐忑不安,哽咽说:「可是,我花了两个月,至今说服不了我爸,他不同意您借钱给我,威胁说敢借钱,就去学校找您麻烦。」
「哈哈哈。」周兰犯愁,却安慰学生,「没事,到时老师跟他讲讲道理,争取做通思想工作。」
艾荔荔眼泪盈眶,对比恩师跟父亲的态度,百感交集。
「家长即使有时候不对,毕竟是长辈,该尊敬得尊敬,和睦相处,尽量别再吵架。」周兰谆谆教导,「等你明天註册报名,开学之后,他应该会慢慢接受。」
艾荔荔频频点头,「明白,记住了,等过两天,我再找机会打探我妈的事。」
「唉,生育是父母的权利,谁也左右不了,估计你爸不会听劝。」
周兰担忧,「明天开学,假如你爸限制你外出,怎么办?」
艾荔荔当了十六年的独生女,突然将要有弟弟或者妹妹了,心情复杂,苦涩答:「我爸一直渴望有儿子,现在全部心思花在『香火』上了,连借钱读高中都不允许我借,逼迫辍学,命令我专心照顾家里。他不愿意培养,我自己努努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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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页
「明天,我一定要去报名!即使他把我绑起来、打断腿,只要能动弹,我爬也要爬去一中。」
结束通话后,她收完鸡蛋回家,发现舅舅和王中医已经离开。
「荔荔,洗、洗手?」钱二妮天真烂漫,爱黏着女儿。
艾荔荔走下天井,手放在水摇井的出水口,钱二妮会意,按压手摇柄,没几下,清澈井水哗啦啦流出。
「谢谢妈妈。」
这是母女俩的默契,打水是钱二妮有限的会干的活之一。
「舅舅走了?」
钱二妮点头,顺势玩水,洗手、擦脸、洗脚。
这时,正做午饭的老艾从厨房探头,「娣娣回来了?你妈妈怀孕,忌着凉,也要提防滑倒摔跤。别玩了,吃饭,有香喷喷的烤鸭。」
「知道了。」
「烤、烤鸭!」钱二妮兴高采烈。
「妈,坐好,我去盛饭。」
艾家是旧式厨房,虽有煤气灶,但仅在柴火用完时使用,日常用土灶做饭。家住山脚,自有果园,枯枝干草便宜。
油锅热了,老艾把青菜下锅翻炒,冒出一阵油烟,笼罩着灶台边熟练炒菜的老人。他加盐调味,转身,一瘸一拐去盛水,撒了些在锅里。
艾荔荔天性孝顺,凝视父亲十数年如一日的辛劳身影,心软了,委屈怨气淡去,无奈反省: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老爸年迈辛苦,女儿应该尊敬父亲,维护亲情。
尊敬父亲,和睦相处。她暗中念叨了几遍,调整情绪,作足心理建设,走过去端起烤鸭,挤出轻快的声音,「爸,我舅为什么没留下吃午饭?」
「我留客了,但王先生诊所有事,急匆匆走了。」老艾翻炒了两下青菜,「先生给你妈开了养胎的药方,你舅送他回诊所,顺路帮忙抓药,晚上爸教你煎药。」
艾荔荔端着烤鸭,欲言又止。
「今天给先生包了500元的红包。」老艾拿起碟子,盛起青菜,盘算道:「等怀胎满四个月,要带你妈去诊所照b超,又得花几百。」
艾荔荔端菜,往客厅饭桌走,「干嘛去诊所?县医院有超声科,国家扶贫政策照顾贫困户,咱们去医院看病买药有一定的报销啊,能省钱。」
「县医院是能照。」老艾涮了一遍锅,然后熄灭灶火,「但正规医院拒绝透露胎儿性别,只能去私人诊所。」
艾荔荔放下烤鸭,钱二妮垂涎欲滴,「不能抓菜,小心挨骂,等会儿,我去拿筷子。」
假如b超结果是女胎,你打算怎么办?她返回厨房,再度欲言又止,换了个问题:「私人诊所的仪器,可靠吗?」
「当然可靠。」父女常年合作忙家务,默契分工,老艾端着青菜走向饭桌,解释道:「仪器是一样的,区别在于正规医院不给看性别。」
假如是妹妹,你们还会高兴期待吗?艾荔荔心情沉重,慢腾腾盛饭。
此时,菜炒完了,油烟消失,在米饭清香中,突然闻到一股特殊焦煳味。
「烧什么东西了?」
她吸了几下鼻子,感觉不妙,绕过灶台,走到灶膛前:
柴灰与炭块中,夹杂些许未完全烧完的印着铅字的纸片;
角落里,扔着一叠小学教科书;
最上面的书本已被撕去大半。
「爸!」艾荔荔瞬间气不打一处来,心疼拿起书,怒问:「你居然烧我的书?有用的!」
「大惊小怪,柴火被雨打湿了,撕几页引引火。」老艾不以为意,一瘸一拐返回厨房,「盛饭慢吞吞的,你妈饿得抓菜了。」
「你——」
她抱着书,气得说不出话。
老艾趁机批评,「你床底下几箱书,占地方,反正不上学了,留着当宝贝啊。」
她沉着脸,方才默念的「尊敬父亲,和睦相处」八个字飞去了九霄云外,预先做足的心理建设,轻易被父亲击溃了。
「谁说我不念书了?明天开学,我要去报名!」
「不许去!」
老艾恼火,重重把饭碗放在桌上,又缓和语气说:「二妮,吃饭吧。没事,不是骂你。」
「好,好。」钱二妮虽然弱智,但也有智商,小心翼翼招手:「荔、荔荔,来,有肉。」
「你吃,不准叫她。」老艾气沖沖,「造孽,养出了自私自利的女儿,明知道家里缺人手,任性吵着要念书。念书能饱?那别吃饭了,多念书,考博士,赶紧去!」
父女俩再度爆发争执。
艾荔荔眼眶发热,鼻尖泛酸,一言不发,在落泪之前疾步回房,掩上了房门。
「嗳?」
老艾看着女儿含泪回房,有些后悔,态度却仍强硬,「爱吃不吃,饿死拉倒。十五六岁的丫头,翅膀没长硬,就敢跟爹对着干,反了。」
世界上,别的家庭,别的父女,是怎样相处的呢?
成长于富裕家庭、拥有开明和蔼父母的孩子,不敢想像有多么幸福。
艾荔荔擦了擦眼泪,把书装回纸箱,藏进床底。
中午,天色阴沉沉,窗外传来鸟鸣声。
后窗外,是山坡,坡上一片梨树林,因梨子经济效益低,早已弃管,自由生长,枝繁叶茂。
艾家祖坟,葬于梨山,她从未去过。
因为,老艾禁止女儿参加扫墓。
饭桌上
由于钱二妮笨拙,餐具全是不锈钢。
午饭两道菜,一大盆烤鸭,一碟青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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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页
「慢点吃,当心骨头。」
老艾跟往常一样,仅夹青菜,把有营养的、好吃的留给妻女。
钱二妮举着鸭腿,啃得嘴角流油,「荔、荔荔,不不吃。」
老艾嘆气,把另一只鸭腿夹到女儿碗里,「你吃饱之后,把饭给娣娣端进去。」
房内
艾荔荔翻出荷包,认真数了一遍积攒的零花钱,「一百、一百一……二百零七……三百二十一。」
零花钱321元。
早起忙活至今,半大孩子,饿得快。
她飢肠辘辘,疲惫思考:暑假期间,虽然经常爆发争吵,但父亲只是言语责骂,明早开学,如果他动手阻拦,该怎么办?
父女之间,万一动手,今后如何相处?不仅伤害亲情,更令人感觉悲哀。
在她沉思间,铃声响起,犹豫了一下接通:
「姑姑。」
「娣娣,吃午饭了吗?」
「没有。」她走到窗口,仰望茂密的梨林,「我惹我爸生气了,不给饭吃。」
「啊?又吵架啦?」中年妇女原名艾珍,跟随母亲改嫁后改姓,随继父姓马。
艾荔荔苦笑,「嗯,明天要开学了,他坚持反对我继续念书。」
「念书、念书的事不急,慢慢来。」马珍远在北疆,两颊红通通,摘下头巾,拍打身上的草屑,「你先去吃饭,姑马上给你爸打电话!无论如何,家长不能不给孩子吃饭。」
「不用了!不用。」艾荔荔拦住想挂电话的姑姑,「现在出去,见了面八成会接着吵。奶奶身体好吗?牛羊怎么样?」
马珍讪讪的,「这边家里一切挺好。娣娣,你是不是生气了?怪姑姑晾了你两个月,没答应借钱。」
「没生气啊。」
艾荔荔望着梨树林出神,「一开始,是有点生气,后来想通了,父亲拒绝给学费,我凭什么要求舅舅和姑姑支持呢?亲戚又不欠我的。」
「咳,话说得忒见外了,姑姑就你一个侄女。」马珍为难表示:「其实,我准备了钱了,只是你爸性格固执,脾气比较暴躁,我怕帮了你,他会气坏身体。」
艾荔荔在暑假期间屡次哭求,逐渐接受了现实,平静道:「理解的,没关系,学费我会另外想办法。」
「你妈的事……」
「她怀孕,我今天刚听说。」
「那,明天开学……」
艾荔荔铁了心,「我会去报名!周老师资助,借给了学费。」
「假如你爸不准你去学校呢?」
艾荔荔目光坚毅,「如果,我爸非要搅黄念书的事,我只能辍学了,提前几年,上省城打工去。」
「去省城打工?!」
马珍大吃一惊,「你爸绝对不会同意的。」
「由不得他。我妈离不开照顾,我爸没法工作,家里总得有人负责挣钱。」
女孩倍感委屈,紧握铁窗棂,指尖泛白,「高中学杂费每学期1500元,可是我没有,希望以后工作能挣到钱,不再因为类似1500元的事低声下气,到处求助。」
「孩子,别说了。」马珍内疚无措,「姑听着心里难受。」
虚掩的房门,突然「吱呀~」被撞击,开启小半。
钱二妮端着饭菜,往里探头。
艾荔荔扭头,「妈?」
老艾躲在旁边,耳语指挥妻子:「端进去,叫她吃饭。」
电话里,马珍于心不忍,安抚侄女,「娣娣,好孩子,莫伤心,姑再劝劝你爸!」语毕挂断电话。
「荔荔,吃,吃肉。」钱二妮走向女儿。
艾荔荔饿极了,饿得浑身发软,默默接过了饭菜,等于接过父亲递来的台阶。
人在极度飢饿时,对抗不了什么。她需要保持健康与体力,迎接开学。
在忧虑中,黑夜降临。
临睡前,艾荔荔仔细检查贫困证明,装进书包里。
满腹心事,焦虑不安,使得她失眠到半夜才入眠。
「叮铃铃~」
闹钟于清晨六点三十分准时响起,后窗透进天光,梨山上鸟鸣声清脆。
艾荔荔迫不及待,翻身下床,深唿吸,斗志开始熊熊燃烧。
「今天开学,谁也拦不住我!」
第6章
「终于熬到开学这一天!」
我爸起床了没?
艾荔荔紧张不安,飞衣梳头,背上书包,轻轻拉开房门。
门一开,就听见厨房里有动静:
锅铲划动,油锅热了。
「刺啦~刺啦~」
老艾往锅里磕了两颗鸡蛋,搅散,随后放入昨夜的剩米饭,翻炒均匀。
炒饭香喷喷,诱人香味瀰漫在青砖老宅里。
他听见了开门声,一边放调料,一边问:「娣娣醒了?」
艾荔荔神经紧绷,深唿吸,内心吶喊着鼓励自己要勇敢争取,谨慎应答:「爸,早。」
「才六点多,学校没这么早开门的。」老艾切葱花,语气平和,「去刷牙洗脸吧,炒饭马上好了。」
艾荔荔「哦」了一声,脚步迟疑,走去浴室洗漱,暗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待洗漱完,蛋炒饭已经摆在桌上。
「你不吃吗?」
「我还不饿,等你妈醒了再另外煮。」老艾在下厅,检查女儿的自行车,整理车链子,给轮胎打足气。
隔着天井,艾荔荔食不知味,小心翼翼观察父亲脸色,清了清嗓子,鼓足勇气说:「爸,今天开学,我要去一中报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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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页
「哦。」
老艾背对女儿,一瘸一拐,把大门打开,晨光照射进来,斜侧鸡舍的狗窝里传来响亮犬吠声。他走过去,解开狗链,让看守一夜鸡群的两只狗自由活动。
今天,谁也拦不住我!
艾荔荔迅速吃完早饭,漱口,背起书包,推着自行车走出家门,心怦怦乱跳,试探道:「爸,我走了。」
老艾在搅拌鸡饲料,闻言抬头,眼睛里有血丝,昨晚也没睡好,盯着女儿问:「你真的想继续念书吗?」
艾荔荔握紧车把手,坚定点头。
「唉,越大越不懂事。」
老艾一声长嘆,不情不愿地妥协,「算了,你非要念,那就再读三年。」
「啊?你说什、什么?」
艾荔荔呆住了,松开车把手,惊讶无措,「爸,你同意了?」
「我反对有用吗?」
父女争吵僵持两个月,老艾败下阵来,终究是父亲害怕女儿离开身边,嘟囔道:「哼,你姑劝了又劝,说如果我真不让你念书、你就会偷偷跑去省城打工……那还是念书吧,吃住在家里,我*能看住,避免丫头被小人给骗走了。」
她愣在原地,半晌回不过神,昨晚猜测几种可能,甚至预设被父亲揍一顿、大吵一架、大闹一场……唯独没想到,最后关头,父亲竟然松口,同意了!
「发什么呆?」老艾仍不甘心,「怎么?又不想念书了?那就别——」
艾荔荔回神,忙不迭打断:「我喜欢念书!先走了。」
「急什么!」
老艾满脸不高兴,叮嘱道:「报名花不了多少时间,你先去医院帮你妈买药。病历本、医保卡、银行卡在茶几上,另外那袋荔枝干,顺路给桥头新来的邻居送去,莫提碰撞的事,就说是给新邻居一点儿土特产尝尝。既然成为邻居,尽量处好关系,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
「记住了。但你们不是让我妈停几个月西药吗?」
「精神病药物政府有报销政策,不拿就浪费了。先买回来,备用。」
艾荔荔拿齐东西折返,捏着银行卡,犹豫问:「这个……?」
「拿去交学费,密码你知道的。家里穷,花钱地方多着呢,千万别乱花。」老艾嘱咐:「不要跟周老师借钱,丢人。」
艾荔荔内心五味杂陈,「爸,为什么?」
「你不听话,爸能怎么办?」老艾未能会意,烦躁抱怨,「唉,苦就苦吧,再苦三年,再供你三年。」
「我发誓,一定好好学习!那,我走了。」
「去吧。早点回家吃午饭。」
艾荔荔把果干系在车把手上,两只狗追着自行车玩耍,渐渐远去。
其实,她刚才想问的是:
为什么非要拖到最后时刻才同意?
你明明目睹了我的伤心与崩溃;
是在考验我的决心?
磨练我的意志力?
但凡性格软弱,我就辍学了。
她既难受,又极度感激自己的执着!
与此同时·桥头秦家
秋高气爽,晨光灿烂,郊野风景清新怡人。
秦朗身穿白色t恤,拎着相机,端着一个猫窝走出院门,放在水渠边,窝里是一只瘦小的三花奶猫。
「喵~」奶猫叫声软糯,仅半个巴掌大,攀爬窝沿,却爬不上去,翻来滚去。
秦朗打开相机,环顾稻田,又眺望对面的高山,调整猫窝位置,懒洋洋说:「芹菜,你个小短腿,还想爬出窝去?」
奶猫喵喵叫,胎毛稀薄,四条腿颤颤巍巍,活泼在窝边扒拉。
「拍照了,别乱动。」
这时,远处传来自行车「叮铃铃~」声。
秦朗扭头一看:
水渠尽头,小山包拐弯处,艾荔荔骑着自行车出现,带着两只狗。
「回去吧,别跟着啦,快回家去。」
她把狗赶回家,加速骑行。
晨风吹拂,吹动少女髮丝,在白皙脸上晃动,身穿黑色短袖t恤和半旧牛仔裤,背着蓝色书包,黑色衣服衬得一双纤长胳膊玉白无暇,青春洋溢。
此时,秦朗已经从碎嘴房东尤坤口中听说了她的家境:独生女,父亲是年迈瘸子,母亲不仅弱智还有精神病。
天崩开局,真是可怜。
秦朗深感同情,收起相机,端着猫窝站起来。
自行车靠近时,两人对视,他刚想打个招唿,对方却先开口。
「同学!」
秦朗藏起同情,「早。去报名吗?」
「嗯,韩老师呢?」
「我妈在吃早餐,一会儿也去学校了。」
艾荔荔停车,但没下车,解下系在车把手的果干,仰头,递给高大俊朗的同龄人。忆起昨天初次见面十分不愉快,不禁有些尴尬,「我爸说,谢谢你们送的砖,这是荔枝干,土产小零食,不嫌弃的话尝尝?」
秦朗教养礼仪良好,放下猫窝,双手接过袋子,「荔枝干?谢谢啊,伯父太客气了。」
袋子并未密封,一缕荔枝的天然淡淡甜香气息飘出,沁人心脾。
「这儿空气真好。」秦朗眺望对面高山,「听说,对面那座山,是采屏县海拔第一峰?」
她随口答:「对,采屏嶂,海拔2000米。」
「山顶风景怎么样?」
「不清楚,我没上去过。」
秦朗诧异,「你不是本地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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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山游玩?山里的年轻人被重重峰峦困住,做梦都想离开大山,走出去闯荡外面的世界,你却一看就是来旅游的。艾荔荔笑了笑,「是啊,但本地人早就不砍柴、不打猎,进山的路荒废很久了,别说我,就连我爸也只是年少时去半山腰找过药材而已。」
秦朗猜想:莫非你爸爸是因为进山採药受伤致残的?
「喵喵~」
奶猫从窝里探头探脑,伸出前肢,扒拉女孩的鞋带。
艾荔荔吓一跳,忙低头,被憨态可掬的幼崽吸引,忍不住下车,蹲下欣赏,「这猫,这么小只,多大了?」
「估计一个月吧。刚到采屏县那天,垃圾桶旁边捡的。」秦朗也蹲下,「放心摸,驱虫了,也打了疫苗,它只会喝奶,没力气咬人。」
艾荔荔食指轻轻抚摸奶猫嵴背,「叫什么名字?」
「大名秦采采,小名芹菜。」
「哈哈,还取两个名?」
「采屏县的『采』,我妈听岔了,管叫它『芹菜』,」秦朗熟练地撸猫,「你也养宠物了吗?」
「我家有两只狗,没养猫。因为我妈怕猫。」
少年听见她聊起弱智且患有精神病的母亲,同情心又冒出来了,一分神,原本抚摸奶猫脑袋的食指往下滑,不慎碰到了对方的指尖。
两人指尖相触,指腹是奶猫软乎乎的胎毛。
艾荔荔仿佛被烫了一下,瞬间缩手,告别道:「我先走啦,要去报名。芹菜,再见。」
秦朗先是缩手,又伸手让奶猫举起右前爪,左右挥舞,「行,你忙。」
「喵~」奶猫眼神懵懂,爪垫粉嫩。
艾荔荔忍不住一笑,「太可爱了!」她骑上自行车,匆匆前往医院买药。
秦朗低头,鼻樑挺直,视线落在猫窝,食指划过奶猫嵴背,心想:她也是高一新生……不知道一中怎么安排分班的?
这时,韩燕从一楼厅内走出来,使眼色,求援般递出手机,「儿子,你姥姥找。」
秦朗回神,仗义接过手机,「姥姥!」他顺手把猫窝、荔枝干递给母亲。
「这是什么?」
「荔枝干。昨天那个,艾荔荔同学,刚才路过送的,说是她爸请咱们尝尝土特产。」
「哟,艾家有心了。听房东说起来,那家日子过得艰难,果然『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瞧瞧小姑娘多么勤劳懂事,你要向她学习。」韩燕趁机教育儿子一番。
秦朗接着电话,心想:确实可怜,如果分到同一个班,我能帮的,愿意帮她。
厨房内有一个繫着围裙的中年妇女,戴着袖套,是保姆吴英,拿着一针管羊奶,一边餵猫,一边殷勤问:「韩老师,饺子合胃口吗?除了饺子,面条包子馒头花卷,我都会!北方家常菜也会不少!你和小朗午饭想吃什么?」
「挺好吃的,吴姐厨艺不错。小朗在家的午饭习惯是米饭炒菜,面条也行。」韩燕和颜悦色,「让他自个餵猫吧。」
「顺手的事,不麻烦,我也喜欢猫。」吴英新到岗,干劲十足,「新窗帘已经在洗着了,昨晚泡了一夜,趁天晴,晒一天,去甲醛。昨天时间不够,简单打扫,等我收拾完厨房再仔细擦一遍。」
「辛苦了。除了厨房和两个卧室,其余家具是房东的旧东西,看着办收拾,发现水电问题联繫房东解决。」
韩燕放下碗筷,整理腕錶,催促道:「小朗,得出发了,妈赶着开会。」
秦朗对着手机说:「保证完成任务!放心吧姥姥。」他把手机还给母亲,「你去学校开会,我去医院拿检查结果。姥姥不放心,叫我拿到x光片拍照汇报情况。」
「怪你,什么事都告诉老人家。」韩燕活动几下胳膊,「昨晚非逼着我去医院,医生说了没骨折、没骨裂,她还不信。」
「姥姥、姥爷问起,难道要我撒谎么。把检查结果拍给他们看呗,免得老人担心。」
「行,走吧,开学第一天,开会不能迟到。妈先送你去医院。」
秦朗把奶猫关进笼子里,拎起书包,朗声说:「吴阿姨,让芹菜待在笼子里睡觉,中午我回来会餵它。」
吴英笑吟吟,一熘小跑,打开院门,送僱主母子乘车远去。
秦朗没料到,会在医院偶遇艾荔荔。
候诊大厅拥挤,他排队领取检查结果,走到楼外一侧的花坛,人少安静,取出x光片,拍照发给远方的家中长辈。
圆形花坛内,中间为金属工艺雕塑,栽种一圈茂盛花草,南方的秋季仍是绿树成荫。
他发完照片,收起手机,阻挡视线的雕塑另一边,忽然传来带着抽泣的声音:
「小雅姐,我该怎么办?生下这种孩子,风险实在太大了。」
秦朗诧异扭头,暗忖:谁?听声音有点耳熟。
雕塑另一边,抽泣声又说:「不确定,大约怀孕一个多月。」
「药物流产?」
「不、不行,我不敢。那样不妥。」
「假如我爸听见了,非打死我不可。」
艾荔荔擦干眼泪,把母亲的药装进书包里,烦恼往外走,「唉,先去学校报名了。我爸好不容易才答应供我读高中,怕他反悔。」
她快步离开,背着蓝色书包的背影消失在台阶下。
秦朗睁大眼睛,难以置信,震惊得x光片掉在地上——是你?艾荔荔?!
你居然怀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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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页
偷偷来医院谘询人流?
这种事,如果被学校发现,处分还是开除?
第7章
表面清纯乖巧的女孩,背地里居然怀孕了?!
孩子爸爸是谁……
秦朗听得一清二楚,震惊之余,瞬间对邻居女孩的印象降低至负分。
你完蛋了,等肚子大起来,同学和老师肯定会发现。少年冷冷地想。
艾荔荔毫无所察,离开医院,走向停车场的自行车棚。
「我妈四十二岁了,常年服用精神镇静药,幸运控制住了病情。」她忧心忡忡,「突然停药,病情可能会加重。真是做梦也没想到,她会怀孕。」
「唉,艾老伯简直老煳涂了,敢那么大胆冒险!」
手机那头是陶小雅,周兰的女儿,撑着遮阳伞,走在大学校园的拥挤人潮中。
艾荔荔找到自己的自行车,「我左劝右劝,风险太大,但老爸和舅舅压根不听。」
陶小雅毫不客气,「老封建!现在都什么啦?还拼命追求『儿子、香火』,能拥有健康聪明的女儿,已经是山神保佑,他们居然还敢赌二胎?做人太贪婪,小心得不偿失。」
「这件事非常麻烦,我正在想办法。」
艾荔荔打起精神,「我心情好多啦,小雅姐,你也刚新开学,快去收拾宿舍,抓紧时间休息。」
「文哥会收拾的。大二组织了迎新队,他帮助我能加学分,一举两得哈哈。」
陶小雅的男朋友卖力扛着行李箱包,在前带路,她虚弱诉苦:「要命,晕车难受死了,昨天我吐了一路,吐出胆汁了,站起来天旋地转,文哥接我去到宾馆,进屋就几乎昏倒了,眼冒金星。」
艾荔荔关切道:「幸亏跟文哥同校,昨天以为你们按照原计划旅游,就没打扰。姐,你说话声音发虚,多少吃点饭。不用担心我,我爸妥协啦,给了学费的。」
「文哥买了粥,但我吃不下,晕车后遗症,现在一闻到任何香气就反胃。」
陶小雅慢吞吞走,怜悯道:「荔荔,我妈说过,你的困难,不在于家贫,而在于家长的思想。你爸认为读书无用,而且是偏见式的『女儿读书无用』。这问题,外人帮不上忙,只能靠你自己,你念书读出名堂,即可证明家长是错的!否则,外人磨破嘴皮,老伯也听不进去。」
「我老爸,一张嘴能气死人,唠叨说供女儿读高中『亏本』。」
「呵,,养女儿是生意吗?亏了赚了的。」
艾荔荔腼腆告知:「早起告诉周老师我爸同意给学费了,她听完,转了1000元,说是文具贊助费。」
「嗨呀,然后你才看见我的消息?我和文哥给你合发了600元红包,一直没收。」
艾荔荔尴尬解释:「昨天白天跟我爸吵了一架,晚上给我妈煎药时,又争执一顿,我妈悄悄捣乱,乱点视频把流量花超欠费停机了。」
「无语,记得收,不收就是嫌少。我那旧手机卡慢,打游戏发烫,你凑合用,暑假工资我买电脑了,等寒假挣到钱再给你买新手机。」
艾荔荔仅有陶小雅一个挚友,无话不谈,「不用不用,我不玩游戏,没感觉这手机卡慢呀。」
这时,陶小雅男朋友在前方催促:「师妹,快点儿。」她撒娇答:「知道啦,师兄~」
艾荔荔忍俊不禁,「你们忙,我也要去一中报名了。」
新学期,高中校园热闹非凡,家长们涌向报名处。
艾荔荔拿着收据,跟随一位瘦高男教师,办妥了手续。
「你的情况,周兰老师特意找我聊了两次。」张诚扶了扶眼镜,文质彬彬,两颗门牙大且略微凸出,和蔼说:「老师带18班,把你点到我班上了,去吧,认识认识新同学。」
她感激鞠躬,「谢谢老师关照。」
「好好学习。」张诚鼓励道:「人只要能吃苦、肯上进,将来大出息看造化,但普通的家庭经济困难问题,是可以解决的。」
「明白!」
她背着书包,欢欣雀跃,漫步于陌生校园,根据指示牌寻找教学楼。
一中是老牌公办,占地面积广阔,环境优美。
几幢教学楼之间,有一片宽阔空地,设有露天篮球场、桌球檯、草坪花园。
花坛内栽种千里香,修剪成整齐的矮圃,正值花期,茂盛芬芳。
草坪小径以鹅卵石铺就,沿途点缀着金丝葫芦竹。
高二高三学生成群结队,在运动场上挥洒活力。
新生则好奇游览,朝气蓬勃。
她曾经焦虑崩溃,屡次哀求哭泣,花费两个月才艰难「打败」父亲,获得与同龄人一样的入学机会。
这片校园,是未来三年她与父亲证明彼此对或错的「战场」!
不久,她找到了18班所在教学楼,正轻快走过去时,瞥见秦朗从拐角处出现,大步如飞。
这是两人第三次见面。
忆起早晨那只名叫芹菜的可爱小奶猫,她不禁露出笑容,主动打招唿,「同学,报名啦?你在哪个班?」
孰料,秦朗态度变了,明显不同于早晨的友善。
他单肩背着书包,面无表情,眼神复杂,冷淡扫视一眼,仅点头作为回应,脚步没停,也没答话,一阵风般越过,撇下她,疾步上台阶,上楼去了。
艾荔荔笑容凝固,纳闷想:他怎么了?心情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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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秦朗刚才没能忍住扫视,落点在对方腹部,暗中为其犯愁:
怀孕一个月,是看不出来,但过几个月就藏不住了;
高一女生带孕开学,闻所未闻;
假如消息泄露,艾荔荔同学,请问你要怎么面对?
秦朗并不是故意疏远冷淡,而是无法理解,不懂应该如何与怀孕的女生相处。
他上了二楼,找到教师办公室,敲门而入,把x光片资料袋交给母亲。
「这是我儿子,秦朗,读高一。」韩燕把资料袋放进抽屉。
同事的孩子,教师们出于社交礼仪,应酬夸赞:
「哟,小伙子真精神。」
「长得一表人才,不错不错。」
「北方孩子,来到我们采屏县生活能适应吗?」
「分到哪个班了?」
……
秦朗一一回答,须臾,韩燕叮嘱道:「你被分到了18班,跟艾荔荔同班,她家庭经济困难,条件差,今后学习上你能帮就帮一下,和新同学好好相处。去吧,妈要忙了。」
妈,你根本就不了解艾荔荔,她竟然怀孕!面临的不是学习问题,而是人生问题。秦朗选择保密,谁也没告诉,毕竟事关一个女生的隐私乃至丑闻。
与此同时
艾荔荔沿着教学楼的一楼走廊,直走到尽头,最后一间教室,贴着「高一18班」。
她抬头,望着名单,寻找自己名字,在发现了三个认识的人时,门口走出来一对母女。
「娣娣?」
艾荔荔扭头,「舅妈、欣姐。」
孙梅中年发福,一头红棕色短捲髮,身穿牡丹花纹的连衣裙,脚踩高跟鞋,化了妆,挂着客套笑容,胳膊被女儿挽着,「表姐妹同班,挺好,方便互相照顾。小欣,跟你表妹打招唿啊。」
「哦。嗨,娣娣。」钱小欣圆脸单眼皮,扎着丸子头,留两缕长刘海,脸颊有些雀斑,依偎着母亲,敷衍抬手晃了晃。
艾荔荔早熟且敏锐,早已察觉舅妈表姐不待见自己,亦挂着客套笑容,直接提醒:「在学校叫我荔荔吧,小名怪难听的。」
孙梅随口答应,打量亭亭玉立的外甥女,颇不是滋味,「几个月没见,丫头出落得更漂亮了,一朵花似的,比你表姐标緻多了。真没想到,你也能考上一中。听说你数学不错,正好,教教小欣,她数学差。」
艾荔荔微笑道:「运气而已。」
「妈!少提『数学』两个字。」钱小欣自尊心强,不高兴了,皮笑肉不笑,「我感觉『娣娣』挺好听呀,显得俏皮。」
艾荔荔仅在信赖的亲友面前显露脆弱,此刻不慌不忙,贊同颔首,「也是,谁还没个小名了。我感觉欣姐的小名『火妮』也蛮有趣的,别人一听,就能猜到五行缺火。」
「你——不许透露我的小名!」钱小欣小名「火妮」,亦嫌土气,被反将一军,吃瘪咬唇。
「行了行了,两个都别叫小名,在学校嘛,应该称唿大名。」孙梅打完圆场,从女儿怀里抽回胳膊,「我约了朋友打麻将,先走了,你们回教室吧。」语毕,匆匆离开。
「舅妈慢走。」
钱小欣捋了捋刘海,懒得理睬没交情的表妹,转身进了闹哄哄的教室。她虽来得晚,但有闺蜜帮忙占座,位于前排。
艾荔荔有自知之明,也有自尊,早已不像小时候那样眼巴巴渴望表姐带着玩,默默踏进教室,看了一圈:
单人单桌,两人一列,总共五排;
青春期学生,男女自发分开;
去掉桌上已经放了书包的,仅剩三个位置:最后一排靠门处,及其前排两张桌子。
娉娉高挑的少女,站在门口阳光下,五官精緻,皮肤雪白无暇,容貌出众,流露着淡漠。
原本闹哄哄的教室,慢慢安静下来。
蓦地,有人吹起口哨,引发起闹,后排男生活泼大胆,见有人带头,就七嘴八舌嚷: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是白雪公主吗?」
「我看像白天鹅。」
「啧啧,传说中的『肤白貌美大长腿』!」
「同学你好,我叫陈嘉聪。」吹口哨的男生一把推开同桌,「快来,请坐,这里有位置。」
「靠,哥,你可是我亲哥!」两个男生是双胞胎,区别是弟弟陈嘉明瘦小一圈,「这是人干的事?」
「是亲兄弟,就应该主动让开,成全哥哥。美女同学,这边请呀!」
……
后排男生闲得无聊,哄堂大笑。
艾荔荔性格低调,面对陌生新同学也不好说什么,尴尬无奈,走向后排,把书包放在倒数第二排的靠窗位置,「不用了,我坐这里。」
钱小欣与同桌王宝云是初中闺蜜。
她托腮,撇嘴,翻了个白眼,耳语说:「切,一傻大个,还『白天鹅』呢。」
「她就是你说过的『娣娣表妹』啊?」王宝云胖乎乎,捧着薯片吃。
「对。」钱小欣吐槽道:「她小时候脏兮兮的,爱哭鼻子,老缠着要和我玩,可烦了。」
王宝云咔嚓咔嚓吃薯片,「可是她现在好漂亮,长得像明星大美人。」
钱小欣把玩刘海,「是么?」
「呃。」王宝云观察闺蜜脸色,果断改口,「但她没有你可爱!你是全天下最可爱的女孩子!」
钱小欣满意一笑,低下头,拿纸巾擦拭桌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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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页
王宝云吃完薯片,又拆开一袋饼干,配着牛奶吃,「早饭喝粥容易饿,都撑不到中午。」她吃着吃着,瞥见门口又来了新同学,眼睛一亮,肘击同桌,惊喜告知:「小欣,快看快看,咱们班又来一个明星!」
「又一个『明星』?宝云,你品味能不能提高点?」
钱小欣嗤之以鼻,把书包塞进桌斗,抬头说:「搞笑,明星又不是苍蝇,哪能到处都——哎哟!」
她抬头时,秦朗碰巧路过,书包带子晃动,晃到了她眼睛。
秦朗当时盯着后排的艾荔荔,不慎碰到人,忙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同学,眼睛没事吧?」
钱小欣捂着眼睛,仰头,注视俊逸出尘的少年,心脏不受控制,漏跳了几拍,讷讷答:「没、没事。没关系。」
秦朗歉意笑了笑,继续往后排走时,表情变得严肃。
「帅吧?」王宝云继续吃饼干,兴奋追问:「是不是很帅?长得像明星吧?」
钱小欣忽然有些坐不住,「咳,一般般吧。」
「大家都在看,天啊,小欣,他好高,说话声音也好苏。」
王宝云连声赞嘆,「妈耶,帅!」
「少犯花痴。」钱小欣脸颊泛红,视线悄悄往后瞟。
艾荔荔并不意外,因为事先在名单上看见名字了。
目前,仅剩两个位置:她的同桌,以及最后一排的靠窗位。
按照本班男女分开的坐法,她想当然以为秦朗会成为自己的后桌。
然而,秦朗板着脸靠近,一言不发,解下书包,放在了她同桌的位置上——
第8章
艾荔荔靠窗而坐,看着落在自己旁边的书包,迟疑问:「你……坐这?」
「不行么?」
秦朗严肃时,显得冷淡,一副难相处的模样,「这位置有人?」
她摇摇头,「没人,可是——」
「那我坐。」
秦朗拉开凳子,坐下去,琢磨着研究研究带孕开学的问题少女。
两人相貌出众,黑t女生,白t男生,成为同桌,引发了班里窃窃私语:
「大家男女分开坐,那两个怎么混坐了?」
「应该不是混桌,认识的吧,碰见了聊几句。」
「哪所初中的?颜值够高。」
「不认识。但肯定不是实验中学的,如果是,我不可能不认识。」
……
「哎,小欣,大帅哥跟你表妹同桌了。」王宝云热衷于八卦,「是一对儿么?」
「鬼知道!」
钱小欣玩手机,屏幕划得飞快,「哼,我妈叫她『教教我』,教我什么?早恋吗?可笑。」
艾荔荔隐约听见了一些议论声,遂提醒:「这个班,男女生是分开坐的。」
「是吗?刚没留意,以前我们学校是混坐的。」
秦朗剑眉拧起,惜字如金,莫名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愤怒感,暗忖:根据你的家境,结合升学率,能考上重点高中必定付出了巨大努力,为何自毁前途?究竟是谁诱使你犯错?同龄学生?社会人士?是引诱?或者强迫?
俊美少年脸色不善,犹如童话故事里唯一知晓国王长了驴耳朵的理髮师,苦苦保密。
「艾荔荔同学。」
埋头整理书包的艾荔荔扭头,「嗯?」
「加个微信。」秦朗掏出手机,
少年善良,且精力旺盛,决定开展调查,经过思考,仍愿意给予能力范围之内的帮助:出生于贫困残障家庭的女孩,成长期间,难免遭遇排挤、孤立、嘲讽、霸凌等,在漩涡泥潭里挣扎时,假如有异性伸出援手,自然会产生好感。当局者迷,旁观者何必苛责一个苦孩子。
艾荔荔愣了愣,由于天生丽质,生活中经常被要微信,但根据同桌的表情,判断他与普通搭讪者不一样:无关搭讪,似乎另有目的?
她想了想,迟疑拿出手机,小心翼翼问:「韩老师……还好吗?昨天的事,非常抱歉,毕竟是我在开车。」
「我妈?挺好的。」
少年反应过来,「怎么?怕我敲诈?放心,答应过不追究,就不会反悔。」
「谢谢,没事就好!」
「滴」一声,添加成功。
艾荔荔见对方头像是那只奶猫芹菜,前肢抱着绒球玩具,憨态可掬,「芹菜蛮可爱的。」
他见对方头像是一黑一黄两只狗,「这是你家的宠物狗?」
「嗯,大黄和小黑,不算宠物,看家用的。」
她顺手点进对方朋友圈:三月可见范围,两条内容,一条是九宫格晒猫,另一条是本县最高山采屏嶂的雨后风景。
他怀着探究心理,也点开了对方朋友圈:空白,仅一条灰线。
我习惯开权限,你却特意屏蔽我?!没意思。秦朗不由得气闷,反手也屏蔽了她。
这时,门口传来动静:
一位淡妆女孩,娇小俏丽,栗色短髮,穿着驼色无袖紧身衫和蓝色百褶裙、黑色短靴,拎着手提包,手腕叠戴水晶手鍊和银镯。
气质妆容,像是刚参加工作的教师;
但看服饰,却有失教师稳重。
「哎呀,我来晚了。」
俏丽女孩时尚活泼,露出虎牙,往后排走去,步伐轻盈,嗓音甜美,「只剩一个座位了吗?」
「好香。她化妆了,喷了香水,」王宝云吸了吸鼻子,「好成熟,勐一看我以为是老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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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页
钱小欣扇了扇风,「臭死了。长得老相,故意夹着嗓子装娃娃音。」
艾荔荔欣赏完奶猫萌图,忽然弹出几条消息,是陶小雅发来的寝室图,介绍道:六人间,上下床,浴室厕所一体,半夜翻身摔下来咋办哟。
艾荔荔忙回覆:你在上铺?睡觉记得靠墙,不行加高挡板。
这时,俏丽女孩靠近,打量秦朗,笑问:「同学,你后桌的书包,是男生还是女生的呀?」
「没看见,不清楚。」秦朗收起手机,「我也刚来。」
俏丽女孩又问艾荔荔:「那,姐妹,你知道吗?」
艾荔荔摇摇头,「我也没看见。」
话音刚落,书包主人从后门进来了:一个拿着半瓶饮料的男生,瞥见艾荔荔,霎时眉欢眼笑,激动打招唿:
「艾荔荔!荔荔,你怎么才来,我是第一个到18班的,逛完了整个校园了。」
「周鹏?」艾荔荔不太确定,搜索童年记忆,惊讶于小学同学的变化。
周鹏使劲点头,「是我啊!」
「几年不见,差点认不出来了。」
「我终于比你高了,以前一直比你矮一个头,嘿嘿。」
秦朗旁观,脑海里的调查雷达开启了扫描模式,「你朋友?」导致无知少女怀孕的人是不是你?
「我和荔荔是小学同学。」
周鹏落座,扶了扶酒瓶底厚的黑框眼镜,笑容淡去,「你们俩是初中同学吗?」
秦朗摇头,「我是她邻居。」
「原来是邻居呀,难怪熟,坐在一起。」俏丽女孩插话,软声央求:「哎呀,其他人都是男女分开坐的,同学——」
秦朗会意地打断,「你坐。」他拎起书包,去了最后一排靠门处。
「谢啦。」俏丽女孩落座,落落大方伸出手,「你好,我叫赵乐,叫我乐乐吧,很高兴认识你。」
「你好,我叫艾荔荔。」
于是,艾荔荔后桌是秦朗,赵乐后桌是周鹏,四人坐定。
赵乐拿出手机,「荔荔,长得真漂亮!我们做朋友吧,加个好友?」
艾荔荔对活泼开朗的新同桌笑了笑,「嗯,我加你。」
两个女孩加完好友,赵乐的头像是个人艺术照,噘嘴问:「咦,朋友圈为什么屏蔽我?伤心。」
艾荔荔一怔,「没屏蔽,我只是,没发过朋友圈。」陶小雅高考完赠送的旧手机,她暑假焦头烂额,无暇玩乐,除了痛苦与争吵,无甚可分享。
「啊?」赵乐狐疑,目睹同桌操作手机点了几下才信,「稀奇,居然不发朋友圈。」
后排两个男生不约而同,拿出手机:秦朗把人从权限黑名单内放出来,而周鹏则点开显示被艾荔荔删除好友的对话框。
赵乐大胆外向,转身,趴在后桌周鹏面前,却扭脸对秦朗说:「二位加个好友呗?以后请多多关照。」
女同学举着手机,两个男孩没有拒绝的理由,相互介绍,依次加上了。
周鹏深唿吸,鼓起勇气,「荔荔——」
然而,他的声音恰巧被赵乐盖过,「呀?秦朗,你也养猫?我也有猫,一岁半的布偶,叫安吉拉。」说话间,她刷刷发了几张图片,「可爱吧?」
秦朗客气答:「挺可爱。」
「你的叫什么名字?看着不像品种猫,头大身子小,哈哈哈。」
「它叫芹菜,是三花。」
「为什么叫芹菜?三花哪里长得像芹菜了。」赵乐自来熟,托腮与秦朗交谈,手腕间首饰清脆碰响。
艾荔荔没转身,一边与陶小雅讨论寝室,一边无声答:谐音,因为它大名秦采采。
秦朗并未解释,「没什么,随便取的。」
「难道你当时吃饭在吃芹菜?取名太随意啦。」
这时,前排的王宝云,肘击钱小欣:「听,后排聊得起劲。」
钱小欣翘起尾指整理刘海,「吵死了。」
「赵乐一看就胆子大。」
「脸皮厚吧。」
秦朗心不在焉,借着与赵乐交谈,视线倾斜,启动雷达,分析周鹏:此人看见艾荔荔时,不仅惊喜交加,眼里还隐隐流露爱慕、愧疚、歉意,并且被女孩拉黑了联繫方式……不对劲。为什么删好友?闹矛盾?
新学期,自由社交时间,班内或旧友重逢热络叙旧,或新同学之间互相了解,谈天说地。
艾荔荔在跟陶小雅讨论寝室床帘时,铃声突然响起,吓了一跳,见是姑姑,站起接听:「姑姑?」
「娣娣,姑刚刚给你打了2000块钱,收到了吗?拿去报名。」
「什么?」2000块?
教室嘈杂,她捂住手机往外走,走向操场旁的花园,「我已经报名了。」
秦朗见她走了出去,片刻后,同桌周鹏说了句「去下厕所」也离开。
秦朗不动声色,「我也去。」暗中尾随。
「好的好的。」赵乐意犹未尽,哼起欢快歌曲*,为秦朗朋友圈点赞。
岂料,周鹏和秦朗走出教室没几步,班主任张诚就迎面走来,大声宣布:「全班集合,开班会了!」
周鹏仓促剎住脚步,往回走,「老师好!」
「集合集合!」
张诚精神抖擞,走进18班,放下文件夹,拿起粉笔在黑板上书写姓名,嗓门洪亮:「同学们好,介绍一下,老师叫张诚,教数学,兼任大家的高一班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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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页
秦朗跟随返回,心想:周鹏,你果然不是去上厕所的。
赵乐讶异,「你俩上厕所这么快就回来了?」
「……下课再去。」周鹏红了脸。
班级开会时,艾荔荔已经走远了。
花园深处,玉兰树下设有石凳。
她落座告知:「学费、书本费、校服费,减半后交了925元。谢谢姑,资助我念书。」
「自家人,谢什么!钱收好,莫乱花。」马珍劝道:「喜欢念书就念书吧,要原谅你爸,亲父女,打断骨头连着筋,他年纪大了,身体弱,精神差,你多加体谅。」
艾荔荔无奈,「知道,我每次和他吵架,吵完就冷静了,照旧相处。现在最让人担心的,是我妈。」
「姑,你也贊成我妈生二胎吗?」
「唉,女人没生个儿子,总归遗憾,家庭不能没有顶樑柱的。」
马珍是传统妇女,深切遗憾,「假如你是儿子,该多好啊!你妈就不用冒着风险怀二胎了。」
性别是我能选择的吗?
艾荔荔被噎得沉默,顿了顿,「不是我诅咒亲妈,但万一出现意外:可能精神病恶化,也可能生下不健康的孩子,或者倒霉二者兼有,到时候,生活岂不是更艰难了吗?」
「傻孩子,别说不吉利的话。」
马珍出主意,「记得去山神庙烧烧香,求神明保佑,祈福求一切顺利。」
「你们就不担心我妈的身体?她是病人啊!」
「没办法,生儿子是女人的责任。娣娣,这件事,你别管。」
「姑——唉!」
艾荔荔费尽口舌,却说服不了长辈,头疼结束话题,「有空再商量,我得回教室了,看老师来了没。」
挂断电话后,她出神望着操场,默数积蓄:周老师给了1000、小雅姐及其男朋友给了600,加上姑妈转的2000。
3600元。
办大事,远远不够。
谁能借我点钱?
对于丈夫、兄长、小姑子而言,钱二妮是傻子,孕产风险不需要徵求傻子的意见,代为决策即可。
但对于艾荔荔而言,钱二妮是母亲。
虽然智力低下,但她能牢记女儿讨厌小名、乐意把零食分享给女儿、乐意当女儿的跟屁虫——
女儿怎能漠视母亲的安危?
「妈妈……」艾荔荔握紧手机,坚定了决心:
「你们叫我别管,我偏要管!」
第9章
让一个智力残疾且患有精神疾病的人当高龄孕妇,不仅冒险,更显得自私。
这跟欺负傻子有什么区别呢?
艾荔荔作为独生女,并非害怕失宠,毕竟贫困户没有丰厚财产,只有沉重负担。她是基于天然的爱母之心,强烈反对,无奈半大孩子地位低,反对声被无视了。
正忧愁时,秦朗发来一条信息:开班会了。
「啊?糟糕。」
她回神,急忙从花园跑回教室时,班主任张诚正在主持班干部的竞选。
「报告。」
张诚扭头看了一眼门口的贫困女学生,和蔼说:「进来。」
艾荔荔赧然,快步走向后排位置。
「刚才看你急匆匆出去接电话,估计有事,我就没告诉班主任来了。喏,帮你领书了。」赵乐挨着过道,凳子往里挪让路。
艾荔荔平復唿吸,抚摸散髮油墨香气的崭新教科书,爱不释手,「谢谢,是我粗心,接电话忘记时间。」她望黑板,见板书显示已经选出三个职位:
班长:李慧
副班长:秦朗
学习委员:周鹏
「咱们后桌,秦朗当副班长,周鹏是学习委员,两个『大官』!」赵乐掩嘴告诉同桌:「班长是第二排第三列那个穿格子衬衫的女生,叫李慧。刚才十几个人举手支持,全部来自实验中学,声称李慧有当班长的经验。」
艾荔荔小声说:「嗯,班长看着很和气。」
这时,张诚在黑板写下「文艺委员」一职,撑着讲台,扫视全班,「接下来是文艺委员,负责组织文艺活动,例如学校庆典、晚会,排练出节目。有能力的同学大胆举手!」
组织表演节目,繁杂琐碎,关键是需要文艺特长。
艾荔荔家境贫寒,无力承担特长培训班的费用,因农活繁重也无暇担任班干部,她见同桌一副成竹在胸、跃跃欲试的模样,「乐乐,你有文艺特长吗?有就试试。」
「会一点。」赵乐抚平衣服褶皱,自信起立。
与此同时·前排
王宝云一把将同桌钱小欣的手抓住,高高举起,推荐道:「老师,钱小欣会跳现代舞,跳得可好了!」
钱小欣紧张,脸通红,「哎呀,宝云,别这样。」但她被举起的手,就顺势举着了,没放下。
两个女生,形成了竞争局面。
张诚笑眯眯,温和问:「钱小欣同学擅长现代舞,后面那位女生,你擅长什么?」
「老师好,我叫赵乐。」赵乐外向大胆,「我会民族舞、现代舞,也学过唱歌。可以表演一下吗?」
张诚满意颔首,「可以!胆量可嘉。」
「谢谢老师,那就耽误大家一分钟时间。」
艾荔荔欣赏热情开朗的人,侧身看同桌表演时,余光与秦朗视线相撞,耳语说了句:「多谢通知」
「客气。」
秦朗见问题少女侧身,鼻尖挺翘,明眸皓齿,暗忖:珍惜学生时光吧,过阵子你就藏不住肚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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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页
赵乐毫不怯场,越受关注越兴奋,挺胸收腹,略微清清嗓子,用美声演唱《我和我的祖国》,一边唱,一边扬手起势,腰肢柔软一扭,往过道上轻盈旋转一圈,即兴发挥,边唱边舞。
「哇!」
「好!」
后排男生见女孩子在身边翩翩起舞,纷纷捧场,鼓掌喝彩,其中双胞胎兄弟又开始吹口哨。
艾荔荔拍手时,发现前排的表姐放下了举起的手,改为鼓掌。
钱小欣郁闷,在竞争对手询问「我可以表演一下吗」时,就猜到自己会落选。
赵乐表演完毕,向讲台鞠躬致谢。
「不错不错!」张诚夸完,为难看着钱小欣问:「那……?」
钱小欣会意,调整情绪,挤出笑容,「赵乐同学能歌善舞,非常适合当文艺委员。我推荐她!」
「好,那本班的文艺组织工作,就交给赵乐了。」
「谢谢老师,谢谢各位同学支持!」赵乐落座,吁了口气,轻松说:「搞定。」
艾荔荔调侃:「恭喜,这下你们三个『官』了,只有我是平民。」
「其实,我一直想去音乐班的。」赵乐苦恼嘆气,「但父母不允许,逼着读普通班。」
艾荔荔愣了愣,同情想:果然,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张诚拿起粉笔板书,新增劳动委员一职,察觉钱小欣落选的失意,弥补问:「钱小欣同学也很好,能主动为老师分担班级管理工作,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当劳动委员呢?负责组织班级大扫除、清洁校园责任区等活动。」
意向是文艺委员,却变成劳动委员?聊胜于无吧。钱小欣高兴答应,青春期自尊敏感的少女,表面乐意,暗中却给表妹和赵乐记了一笔仇。
讲台上继续发布新职位,艾荔荔低着头,全神贯注翻阅数学书,浑然不知表姐迁怒于自己。
由于尚未正式上课,中午提早放学,张诚留下班干部开会。
艾荔荔无官一身轻,背着书包往外走时,遇见钱小欣及其闺蜜王宝云站在角落交谈,善意提醒:「欣姐,班主任叫班干部留下开会,你是劳动委员,要参加的。」
「关你屁事?多管闲事!」
钱小欣气唿唿,斜睨道:「咱俩同岁,生日没差几个月,以后不许叫『姐』。」
「……好的,小欣同学。」
艾荔荔被浇了一盆冷水,气闷,抬脚要走,却听表姐质问:
「那个赵乐,是你朋友?」
艾荔荔扭头答:「刚认识的新同学,怎么了?」
「哼,我跟她竞选文艺委员,她表演时,你快把巴掌拍烂了,什么意思?呵,不知道的,以为你和她也是亲戚呢。」
艾荔荔皱眉,「当时很多人鼓掌啊。如果你有表演,我也会为你鼓掌的。」
「我就没鼓掌。放心,我永远支持你。」王宝云安慰闺蜜,「别生气啦,劳动委员也是官嘛。」
艾荔荔乐了,「诶,我亲眼看见,你自己都鼓掌了。」
「我、我只是应付应付,你胳膊肘往外拐,没良心!」
钱小欣尴尬之余,抱怨瞪了瞪表妹,对闺蜜说:「宝云,等会儿啊,我开会去了。」
王宝云惊艷仰望比自己高一个头的漂亮女孩,讷讷说:「别介意,小欣有一点点生气,她想当文艺委员来着。」
「她竞选失败,朝我撒气?莫名其妙。」
艾荔荔摇头,赶向自行车棚,独行回家,并未留意秦朗出现在拐角处,截停了钱小欣,打探消息。
地处山区的贫困小县城,青壮年普遍外出务工,老弱妇孺留守,街道唯有放学时热闹一阵,满是自行车与电瓶车。
艾荔荔心事重重,自行车横穿外观陈旧的主街,直奔郊外。
郊野僻静,零星碰见几个田间劳作的老人。
二十五分钟后,自行车「叮铃铃~」在山脚荔枝园外响起。
「我回来咯!」
几秒钟后,两只狗飞奔出来迎接,嘈杂「汪汪~」声中,钱二妮提着竹筐,出现在坡道上方门口,「荔?荔荔荔!」
「妈。」艾荔荔推着自行车,停在坡下。
一条长约三十米的缓坡,连接着艾家与外界。坡道口设有铁丝网园门,用以圈养鸡鸭。
「好累呀。」艾荔荔不动,试探着提出请求,「妈,下来,帮我推车。」
钱二妮酷爱鲜艷色彩,身穿紫红圆领衫,胆怯指了指园门,「强、强哥,生气。」
由于妻子智力低下,且犯过精神病,老艾怕她走失或者出去闯祸,花费多年时间,命令、斥责、恐吓、乃至动用特殊手段,规训得她不敢踏出园门半步。
艾荔荔观察母亲,「别怕,我不会告诉我爸的,咱们是好朋友嘛。妈,想不想去外面逛逛?」
「强哥,一起?」
「他没空,我带你出去,好不好?」
钱二妮迷茫啃指甲,吭吭哧哧,结巴费劲答:「不、不可,外、外面……有鬼!」
「天底下没有鬼啦。」
艾荔荔不死心,却听见父亲唿唤:「娣娣?」
她忙应声,推着自行车放到屋檐下,「爸,药买回来了。」
老艾拿着锅铲返回厨房,「锁起来,免得你妈又偷偷扔井里。你姑早上说,给了2000块钱?」
「嗯,她让我存着,当学费。」艾荔荔撒了谎,不敢看父亲,「我收鸡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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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页
「收完带你妈回家吃饭。」老艾翻动锅铲,头髮花白,被油烟与柴烟笼罩着。
果园内
母女俩带着两只狗,穿梭在荔枝树林里。
女儿上学时,捡鸡蛋是钱二妮的活,虽然经常摔碎些蛋,或者遗漏蛋窝,但勉强能胜任。
艾荔荔熟稔,检查各个蛋窝,一一拾起,趁机灌输道:「我爸说得对,确实不能跟陌生人走,陌生人坏,但我是你女儿,不是坏人呀。妈,等周末,咱们出去买糖,好不好?」
「糖?!」钱二妮眼睛一亮。
「保密哈,你要是告诉强哥,我会生气的。」
钱二妮点点头。其实没听懂,但母女关系好,是漫长枯燥岁月里彼此最亲密的玩伴,习惯听女儿的话。
艾荔荔直起腰,挎着一筐鸡蛋,凝重打量日益肥胖的母亲,轻声说:「妈妈,你不懂,没关系,我会帮你。他们不重视你的健康,我不能坐视不管。」
钱二妮抽树枝逗狗,自得其乐。
艾荔荔牵着母亲回家,「记得我的梦想是什么吗?」
「医、医生!」
「答对了,真棒。」艾荔荔第无数次憧憬,「等我考上医科大学,争取毕业后回来当医生,方便照顾爸妈。」
对比私人诊所,她更信任县医院。
搜集资料后,她决定等到周末,父亲外出时,偷偷带母亲去医院,先做产检,然后制定下一步计划。
当年头胎时,老艾压根没有「产检」概念,二胎亦认为是白浪费钱。
午饭桌上
一碗蒸蛋、一碟青菜、一盘咸菜
老艾以咸菜大口下饭,由于女儿忤逆执意念书,心中不快,拉着脸。
「爸。」她端着碗,观察父亲脸色,「周末是不是要去后山割蜜?」
老艾「唔」了一声。
「我也去帮忙吧?」
「不用。」老艾严肃道:「跟你说多少遍了?艾家祖坟在后山梨园里,祖坟重地,女儿不能去。你留在家里,照看你妈,餵鸡做饭,就行了。」
「没问题!」
女儿一反常态,乖乖答应,并未针对「祖坟、扫墓」开展反驳,老艾没察觉,叮嘱道:「你妈怀孕的事,先别跟外人说,万一不成功,闹笑话。」
怎样算是成功?又怎样算是失败?艾荔荔沉默吃饭,无需问,心中已有答案。
傍晚
一位不速之客,出现在艾家果园外,引发两只狗狂吠警告。
「荔荔、荔。」
钱二妮慌慌张张,跑向女儿,畏缩遥指园门,「有坏人,坏人!」
艾荔荔放下手头的活,迎了出去,「谁呀?来买土鸡蜂蜜的吗?」
第10章
艾家有蜂蜜、土鸡出售,偶尔会有老顾客上门购买,现场挑选。
「坏人。」钱二妮长年累月待在家里,对外界的认知极其有限,胆怯怕生,躲在女儿背后。
「汪汪汪!」两只忠心耿耿的田园犬,兇狠龇牙,牢牢把守园门。
秦朗推着一辆山地自行车,携带回礼,被狗拦在铁丝网外。
「秦朗?是你?」
艾荔荔十分意外,忙制止田园犬,「大黄、小黑,行了,没事了,一边去。请进,不好意思,我家狗有点凶,没咬你吧?」
秦朗摇摇头,推着自行车进入,「一看就是守家护院的好帮手。」他打量钱二妮:
白白胖胖的短髮妇女,身穿紫红圆领衫、鹅黄花边裤,脚踩水晶塑料凉鞋,啃咬指甲,畏惧又好奇地盯着自己。
神态幼稚,明显与年龄不符。
「这是我妈。」艾荔荔搂抱安慰:「妈,莫怕,他不是坏人,是我的同学。」
秦朗出于礼貌,上前打招唿,「伯母,您好,我——」
钱二妮慌了,「嗖」往回缩,紧贴女儿后背,双手捂住耳朵,一声不吭。
艾荔荔歉意笑了笑,已成长至坦然接纳家境与父母的年纪,褪去了小时候的自卑难堪心理,解释道:「我妈不是正常人的智商,比较幼稚,你把她当成幼儿园小朋友吧。」
「……行!」
秦朗并不急着说明来意,趁机了解问题少女的生长环境,环顾四周,赞嘆:「你家这风景,简直像『世外桃源』!」他望向院子角落的竹匾,「那是什么东西?」
「五指毛桃,一种煲汤的材料。」
这时,老艾从菜园里走出来,一瘸一拐,抓着把青菜,诧异问:「娣娣,他是谁?」
秦朗见对方是爷爷模样辈分,却不动声色,微微鞠躬,朗声道:「伯父您好,我和我妈是前边尤先生那栋房子的租客,收到的荔枝干很好吃,我妈让拿点儿水果给邻居尝尝。」说着递过礼物。
老艾笑起来,「噢,原来是尤家的租客,那位老师……姓什么来着?」
艾荔荔告知:「他是韩老师的儿子,秦朗。也是我的同班同学。」
秦朗不由分说,直接把礼物塞进老人手里。
「哎哟,太客气了,这怎么好意思!」
「礼尚往来,应该的。我妈说,有缘才能成为邻居,今后请多关照。」
「不愧是老师,做事体面。还是老师会教育,小伙子大方有礼貌。」
老艾把礼物转交女儿。对女儿严厉,对待亲友、客人却一向热情和蔼,「小朗,来,屋里坐,喝杯茶。」
艾荔荔拎着牛奶,秦朗顾忌是重物,一把接过,「我帮你拿。」他第一次见南方老式宅院,彬彬有礼问:「方便打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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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页
「有什么不方便的!」老艾迈进门槛。
艾荔荔见同学好奇,「不嫌弃就进屋坐坐。」
钱二妮尾随女儿,形影不离,安静瞅着陌生少年。
「小伙子,坐。娣娣快泡茶来。」老艾分外热情,浑浊的眼睛闪着光芒,「你有多高啊?听口音,不像本地人。」
「一米八五,老家在京市。」
「哟,京市,富贵人家!大老远,怎么来采屏县啦?」
「普通家庭而已。我妈工作,南下支教一年。」
艾荔荔感觉不妥,打断父亲:「爸,你查户口呢?刨根问底的。」
老艾瞪了女儿一眼,羡慕得拍大腿,「韩老师好福气啊!拥有这么一个高大结实的儿子。」
「哪里,我妈倒羡慕您,拥有一个勤劳懂事的女儿。」
「嗐,女儿再懂事,始终不如儿子。」老艾摆摆手,「比不得,比不得。」
老伯,你虽然没有儿子,但有可能要抱孙子了。或者孙女。
秦朗注视头髮花白的黑瘦老人,欲言又止,暗忖:如果你知道自己女儿怀孕,会是什么反应?
艾荔荔见父亲又大发儿子梦,无奈低着头,给同学倒茶,猜测父亲渴求的「香火」,大概就是秦朗这样的。
三人闲聊,却是心思各异。
秦朗品茶,修长手指骨节分明,观察老宅院格局,发现右上屋锁闭,并且门板贴着层层叠叠的符纸,神秘且渗人,夸道:「这屋子通风採光真好,明亮,通透。」
「哈哈,几十年的老房子喽,破破烂烂,早该翻修了,可惜没钱。」
老艾恨不得妻子立刻生出眼前这么大的二胎儿子,抽空拽回妻子悄悄伸向水果的手。
钱二妮慢慢放松,吃不成水果,挠挠头,走到墙边,摩挲墙壁贴着的奖状,吃力念道:「艾、艾荔、荔荔,钱二、二妮。」
秦朗一听,才知道问题少女的母亲不仅智力低下,还口吃。
「这么多奖状?艾荔荔同学太优秀了。」他捧场,站起来看:所有的奖状,获奖者「艾荔荔」姓名上面,均添加了「钱二妮」三个字。
她见同学盯着奖状,有些尴尬,「『钱二妮』是我妈的名字,她把我当成最好的朋友,喜欢看两个人名字挨在一起的样子。」
老艾端详新邻居的大高个儿子,越看越喜欢,「小伙子,留下吃晚饭吧?我马上杀鸡!」
「不用不用,我家里已经做好饭了。」
秦朗回神婉拒,告辞离去。
「那,娣娣,送一送客人,别让狗吓着他。大城市的孩子,估计只见过宠物狗。」
艾荔荔答应了,挡开狗,送他出了园门。
暮色降临,晚风渐起,归巢的倦鸟在丛林里啼鸣,黑夜即将笼罩山间。
秦朗推着自行车,目光从青砖灰瓦的老旧宅院,转移到眼前俏生生的同龄人身上,恍惚生出一股梦游般的不真实感:那样的环境、那样的父母,培养出一个健康聪颖的女儿,实属不易。
其实,艾荔荔也感慨:虽然穿着简单t恤、休闲裤、运动鞋,但一看气质,就会明白,你不是属于这个地方的人。
她好心问:「天快黑了,前面那段路没有路灯。需要我送你回家吗?」
开玩笑?爷们需要女孩儿护送?
秦朗被噎了一下,骑上自行车就走,「不用!」
晚风徐徐,吹动俊朗少年的白色t恤,衣角翻飞,一飘一盪间,似乎有猎猎风声拂过她耳畔,令人耳朵有些发热。
晚饭
奶猫在窝里玩耍,不时呜咽喵喵叫。
保姆并不同桌,秦朗母子对坐。
「唉哟,听你这么一说,妈感觉艾荔荔更可怜了。」
韩燕逮住机会,进行思想教育,「咱们来采屏县,不是旅游,更不是享福,而是来磨鍊的!妈磨鍊自己的教学水平,你磨鍊自己的意志力。瞧瞧荔荔,『穷且益坚』,积极向上,你是泡在蜜罐里长大的,如果没经歷过,怎会相信世界上有那么贫苦的家庭呢,从今以后——」
秦朗憋着秘密,打断母亲:「妈,有件事,想问问你。」
「什么事?」韩燕关切望着儿子。
秦朗字斟句酌,严肃说:「咳,我有一个朋友,她——」怀孕了,该怎么办?
「嗯?」韩燕纳闷催促:「说呀,你哪个朋友?发生什么事了吗?」
秦朗左思右想,放弃谘询,敷衍答:「发小,问我什么时候回家聚会。我吃饱了,餵猫去。」
「哦,发小,至少等国庆放假。」韩燕信以为真,「到时想回家,得提前订机票。」
每周四,晨读课,由高一18班负责打扫花园东片。
「同学们!今天轮到我们班打扫花园,请大家来领工具,集体任务,每个人都要参加。」
钱小欣作为劳动委员,新官上任,勤勤恳恳,站在后墙角,挨个派发工具。
「时间紧,面积大。」钱小欣不熟练,手忙脚乱分发扫帚、垃圾铲,「为了流动红旗,大家动作快点,值日老师要检查的,没扫干净会扣分。」
艾荔荔合上书本,走向墙角领工具,赵乐亲昵挽着她的胳膊,扭头喊:「秦朗、周鹏、陈嘉聪、陈嘉明,你们快点呀,扫花园啦。」
几个男生陆续靠拢。
艾荔荔不由得佩服同桌,短短几天,就和班级大部分同学相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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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乐来,扫帚拿好。」钱小欣微笑把工具递给赵乐,又递出四把扫帚给四个男生。
艾荔荔先到,却被晾在一边。
钱小欣脚一拨,踢出一个大号铁质垃圾桶,示意表妹拿:「花园大,枯枝落叶不少,垃圾桶也得带上。」
集体活动,艾荔荔懒得计较,弯腰正要拿垃圾桶时,赵乐察觉旁边三个男生同时有动作:
陈嘉聪脚步犹豫往前;
周鹏迟疑张了张嘴;
而秦朗,仗着腿长,探身一捞,拎起铁桶,旋即把轻便扫帚塞给怀孕的问题少女,「你拿这个。」
艾荔荔接过,「也行。」
周围人看在眼里,神色各异。
赵乐眼神一转,掩嘴笑道:「朗哥好绅士。哎,中午还打游戏吗?咱们五排开黑,库库上分。荔荔一起?」
艾荔荔摇摇头,「我不会打游戏。」
「不会就学啊。中午来两局,晚上再继续。」陈嘉明兴沖沖,「朗哥打野太厉害了,带飞全场!」
「你个坑货,人菜瘾大。」陈嘉聪大大咧咧,嘲讽亲弟弟,「玩辅助到处逛街,不知道参团。」
「你懂什么?我是在找机会偷塔!」双胞胎兄弟斗嘴,用扫帚打闹。
赵乐哎呀一声,「别闹啦,灰尘飞进我眼睛了。昨晚怪我,中路劣势。」
「没有没有!你小乔玩得挺好的。」陈嘉明挤到秦朗身边,崇拜谄笑,「抱紧大腿就能赢,朗哥力挽狂澜,帅得一匹,收徒吗?」
钱小欣旁听半晌,不好意思跟着叫「朗哥」,鼓足勇气问:「副班长收徒?能不能带带我呀?」
秦朗故意放慢脚步,目光往后飘,调查雷达又开启了扫描模式,懒洋洋答:「行,有机会一起玩。」
艾荔荔和周鹏落在最后面,边走边交谈:
「能再和你同班,我真高兴!」
艾荔荔心不在焉,思考着周末计划,「是挺巧的。」
「这几天,你一放学就走了,想和你说说话都没机会。」周鹏紧张咽口水。
「我赶着回家干活。」
周鹏深唿吸,小声问:「你、你为什么删我好友?」
艾荔荔回神,「删好友?没删啊。」
「删了啊!」
周鹏拿出手机,点开对话框,憋屈展示,「两个月前,我好不容易打听到你号码,刚加上,聊了几句,就被删除。我不明白哪里得罪了你,难道是因为当年——」
当年?
那件事?
艾荔荔反应过来,抗拒皱眉,「不是我删的,应该是我妈,乱点误删了。重新加一下吧。」
周鹏半信半疑,但能重新加,就开心了,眉开眼笑。
秦朗把一切看在眼里,默默分析。
陈嘉明也留意到了,笑嘻嘻问:「艾荔荔同学,我哥也想加你微信,加一下呗?他也是班干部,体育委员,陈嘉聪。你不介意他的官比学习委员小吧?」
「闭上你的狗嘴,成吗?」陈嘉聪恼羞,踹了弟弟屁股一脚,「滚!」
陈嘉明顺势几个蹦跳,靠近,掏出手机,可怜巴巴,「艾同学,加一下呗,稍后我把你名片推给我哥,其实他第一天就想加你,嘿嘿。」
同班同学,若当众拒绝,显得高傲无礼。艾荔荔稍一迟疑,加了。
秦朗旁观问题少女跟男生的互动,剑眉拧起:孩子爸爸,究竟是谁?
深夜,月亮高悬于苍穹。
老艾夫妇睡得早,宅子里静悄悄。
艾荔荔学习完,把作业、课本放进书包,伸了个懒腰。
手机嗡嗡震响,弹出几条消息,陶小雅连珠炮似的问周末产检一事。
艾荔荔刚想给闺蜜打电话时,又弹出一条信息,发信人显示是秦朗——
她一怔,内心泛起细微涟漪,猜想:
秦朗找我?
干嘛?
邀请打游戏?
我手机都没安装游戏的啊……
第11章
寂静深夜里,艾荔荔屏住唿吸,点开了秦朗发来的消息:
「好好看看。」
看什么?
艾荔荔疑惑,视线往上移,见对方转发了三篇公众号文章。
她依次点开文章,一目十行阅读:
第一篇名为《奋斗青春之美》,意在提醒青少年珍惜青春,莫蹉跎宝贵年华;
第二篇名为《人生最关键的三年》,主题为劝学,催促高中学生勤学苦读,奋发向上;
「奇怪,为什么突然给我发心灵鸡汤文啊?」
她屈指,轻快敲击桌面,一头雾水,耐着性子阅读:
第三篇名为《花开花落应有时》。
须臾,她的笑容消失了,内心泛起的涟漪平復,半屈起的食指僵在空气中。
因为,第三篇的主题是:早恋有害。
从早恋会影响学习、成绩下滑、拖累高考、耽误前途,深入写到危害人生,洋洋洒洒数千字。
犹如师长在旁,耳提面命,苦口婆心。
艾荔荔聪慧,敏锐判断,前两篇是铺垫,三篇才是重点,霎时心情复杂:无缘无故,给我发这个,什么意思?
谁早恋了?
早恋谁了?
难道你感觉我……你……?
刚开学,话都没说几句……
莫非,你未雨绸缪,群发给女生,打预防针?
噫!
这三碗鸡汤,她喝完了,被撑得面无表情,给秦大厨回復了一个「ok」的手势,旋即关闭对话框,拨通了陶小雅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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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嗡~」一声,秦朗收到回復。
少年退出盛产鸡汤文的「相亲相爱一家人」家族群,点开问题少女的对话框,从ok手势推测她近期必定焦虑不安,心想:我先从思想上纠正,引导引导,希望你迷途知返。
艾荔荔确实焦虑不安——为了母亲的身体健康。
陶小雅盘腿坐在宿舍上铺。「你一个人带伯母去做产检?能行吗?」
她望了望房门,压低声音,「准备了几天了,现在就担心我妈走漏消息,或者临时害怕不敢出门。」
「你没经验啊,要不喊我妈帮忙?」
「不不!」
艾荔荔果断拒绝,「之前借学费,已经让我爸迁怒周老师了,如果再参与这件事,不敢想像我爸气头上会做什么。我一个人办吧,毕竟是亲骨肉,他即使生气,总不能打死我。」
「呃,言之有理。」
陶小雅撕开面膜,贴在脸上,「产检不止一次的,费时费钱,老伯不知是为了省钱,还是担心查出畸形,居然直接放弃,服了!」
「一方面确实缺钱,另一方面,长辈们鸵鸟心态,宁愿祈求神仙保佑,也不肯带我妈做做产检,跟开盲盒似的『赌一把』。」
少女毫无经验,根据网络搜索的知识,嘀咕说:「查阅了资料,优先做排畸检查。假如我妈身体条件允许、胎儿又健康,那么欢迎弟弟或者妹妹出生。」
「生出来陪你们一起吃苦吗?」
陶小雅脱口而出,后悔了,尴尬道歉:「荔荔,对不起,姐没有别的意思。」
艾荔荔疲惫苦笑,「没错,就是生出来陪着吃苦的。没办法,我的意见,长辈压根不听,试探劝过是不是不应该生,被骂得狗血淋头,老爸、舅舅、姑姑,联手骂我冷血自私。」
「我表面上是独生女,实际上当了十几年的预备姐姐,家里有一个『隐形的弟弟』,说出去谁会信。」
「可怜,家长把你当小孩呢,小孩没有决策权。」
宿舍门被推开,陶小雅跟舍友打招唿,歉意道:「我舍友回来啦,要商量明天的联谊活动,空了再聊。」
艾荔荔挂断电脑,临睡前,莫名又想起秦朗发的心灵鸡汤文,沉沉入眠。
翌日·清晨
秋风渐凉,稻田里的禾苗长势喜人,水渠两岸一片绿油油。
郊野空旷,凉爽舒适。
秦朗坐在后阳台,挥动逗猫棒,陪奶猫玩耍,抬腕看表:七点整。
奶猫吃饱喝足,撒娇翻滚,喵喵叫;他倒数:10、9……2、1。
「汪汪!」
晨雾未散的斜对面,准时传来狗叫声,「汪汪汪!」两只狗,嗓门嘹亮,追逐嬉戏,响彻安静的清晨,嘈杂扰民,不止一次吵醒他。
艾荔荔骑着自行车,由两只狗护送,从小山拐角处出现。
秦朗望见了,放下逗猫棒,把奶猫关进笼子里,拎起书包下楼,推着自行车走向院门。
「小朗,今天怎么骑自行车上学啦?」保姆吴英揪着围裙擦了擦手,探头说:「还是坐你妈妈的车吧,舒服,又快。」
秦朗挥手道别,「不了,她有时早开会,有时晚加班,时间不同步,我骑车自由些。」
他刚跨上自行车,身*后就传来「叮铃铃」声。
艾荔荔想起昨晚的鸡汤文,端正态度,腰板挺直,目光坚毅得能入党,客气礼貌,「秦朗同学,早上好。韩老师呢?」
「早,艾荔荔同学。我妈要开会,先出发了。」
少年肩宽腿长,身姿挺拔,不紧不慢骑行,嗓音清朗松弛,「昨天听周鹏说,周末准备约你去图书馆学习。我还不知道图书馆在哪儿呢。」
艾荔荔目视前方,「这个周末?我有事,没空,让他带你去吧。」
「他面对你时好像挺紧张。」关系匪浅?
「周鹏性格腼腆,容易害羞紧张。」
秦朗靠外侧骑,审视扭头,「周末要出去玩吗?带带我?」
我要带我妈去做产检。艾荔荔含煳答:「不是玩。家里有点事。」
「哦。」秦朗不再追问。
他从繁华大都市初到偏远小县城,关注问题少女,不仅出于朴素的同情与好奇心,亦丰富了单调枯燥的生活。
两人一前一后踏进教室,早读铃声响起。
艾荔荔的同桌赵乐挤眉弄眼,她把书包放进桌斗时,意外碰到了东西,弯腰一看:精美小纸袋,装着牛奶、面包、巧克力。
「这……谁放的?」
「我不知道哟。」赵乐明显知情。
艾荔荔头疼,拿出东西,扫视四周一圈:同学有的早读、有的早饭、有的趴桌子补觉。
唯有斜后桌,双胞胎兄弟里的哥哥,陈嘉聪,脸色不自在,对视一眼,飞快低头。
秦朗和周鹏在后桌,对视一眼,看着她站起,用摊开的书本遮挡纸袋,若无其事走向陈嘉聪,默默把东西塞进他的桌斗,返回座位,开始晨读。
双胞胎兄弟悄悄商议。
陈嘉明幸灾乐祸,「班花拒绝?计失败咯,嘻嘻嘻。」
「她不要,就餵狗。」陈嘉聪讪讪的,把食物丢给弟弟。
陈嘉明乐得捡漏,立即撕包装,「要不试试美男计?虽然你不是全班最帅,但也有几分姿色。」
「馊主意,闭上狗嘴!」
陈嘉明边吃边说:「哥,不行换个女生追吧。我看艾荔荔跟秦朗走得近,刚一起来的,没准儿已经谈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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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嘉聪否定:「没有,我问过赵乐了,她说艾家跟秦家是邻居,顺路一起的。」
「其实赵乐挺可爱。」
「赵乐不是哥喜欢的类型。」
陈嘉聪摩拳擦掌,「我再想想别的办法,一定能打动她的心!」
艾荔荔没料到,中午放学、上学时,又遇见了秦朗,结伴同行。
傍晚下课,周鹏见艾荔荔飞快收拾书包,急忙问:「荔荔,我课间给你发消息,怎么不回?明天,图书馆,去吗?新开了一间自习室。」
「课间没看手机,图书馆去不了,我有事。」
艾荔荔背起书包,匆匆往外走,拐角处却被赵乐拉住。
赵乐笑眯眯,眼神却流露探究,「呀,这么着急,赶着去见谁?」
「赶着回家,见我爸妈。」
「真的吗?」赵乐眼神直勾勾的,「还以为你赶着和秦朗汇合呢。」
艾荔荔又想起那篇「早恋有害」的鸡汤文,语重心长道:「和他汇合有鬼用?和他妈妈、韩老师汇合才有用,听说韩老师英语教学水平非常高,可惜没教咱们班。」
「啥?韩老师——聊她干嘛?」赵乐茫然。
「我家有事,先走了。下周再见!」
自行车离开拥挤的校门口,横穿过主街时,秦朗从商店门口出现,两人再度同行。
艾荔荔深唿吸,捏了一下剎车,才继续往前。
「艾荔荔同学?巧了。」
「……好巧。」
她观察对方神态,确定不属于陈嘉聪那一类人,暗嘲自己多心。
两人沉默同行,骑到郊外桥头时,远远响起一声令人不愉快的揶揄:
「哈哈哈,小朗,怎么样?叔叔没说错吧?」
「你和娣娣,有没有手拉手去买辣条?」
「手拉手买的辣条,味道肯定更美味!」
尤坤叼着烟,蹲在二楼阳台防盗网上,在更换有裂缝的窗玻璃。
秦朗忆起了看房时的玩笑,没接话茬,「尤先生,高空作业,不宜聊天。专心换玻璃去。」
艾荔荔不解,「辣条?什么意思?」
「这房东,碎嘴子,甭理睬。你回家吧。」秦朗暗忖:假如被他知道你的秘密,跟刊登gg有什么区别。
尤坤俯视,盯着亭亭玉立的少女,洁白修长的脖子,往下凹凸有致,花蕾般诱人,不禁口干舌燥,嚷道:「娣娣,我刚去你家喝茶了。见面不喊『三叔』?没礼貌,小心我找你爸告状!」
艾荔荔懒得停车,忍着不喜,减速打了个招唿,「三叔,你忙,不打扰了。」语毕,加速离开。
尤坤目不转睛,目送少女骑着自行车远去:秋风一吹,马尾发梢晃悠,宽松的校服起伏,时而显出不盈一握的腰肢,时而显出腰肢下方的优美曲线……瘸子和傻子生的漂亮女儿,约等于是一朵缺乏保护的鲜花。
尤坤咽了咽口水,逐渐感觉原本合身的裤子变得有些紧,「啧,小丫头,身材真不错!」
翌日
当天光透进窗户时,老艾即醒。
辛苦劳作大半生的老人,习惯早起,下床后细心给妻子掖了掖被子。
他拉开房门,看见女儿站在天井旁边,伸着手,接迷濛雨丝。
艾荔荔从天井眺望天空,扼腕于天公不作美,「爸,下雨了。」
「星期六,不用上学也起这么早?」老艾挽起袖子,「难怪肩膀不舒服,原来下雨了。」
「肩周炎又犯了?那你还去后山割蜜吗?」
父亲不外出,她就没有机会带母亲去医院。
老艾揉了揉肩膀,驼着背,一瘸一拐去洗漱,「雨不大,得去。二十几箱蜂,到时候了,不割蜜也得看一看。」
她望着父亲背影,陷入了犹豫——
第12章
天光熹微,细雨落在瓦片上,先是无声,逐渐敲响,汇聚成流,雨线从天井四角落下。
入秋后,山区一场秋雨一场寒。
艾荔荔站在天井边,听着雨水滴答,注视父亲的苍老背影,劝道:「下雨天,爸,今天别去割蜜了,淋雨小心犯肩周炎。」
「唉。」老艾拧毛巾洗脸,皱眉说:「麻烦,本来想着趁周末,你照顾家里,我去后山把蜂蜜收了。」
天公不作美,她只能推迟带母亲去医院做产检的计划,「等天晴吧,万一淋雨犯了老毛病,你又要难受十天半个月,胳膊疼得抬不起来。」
「也是,那样更耽误干活。」老艾欣慰说:「还算你懂点事,知道关心爸的身体。」
我总不能只顾妈不管爸。她打起精神,拉开大门,饱含雨水气息的凉风涌入老宅,「下雨你就别出门了,我去餵鸡。」
「小心着凉,你穿上雨衣雨鞋。」老艾愉快说:「忙完了就回家,爸给你做蛋炒饭吃!」
艾荔荔自幼承担家务,动作熟稔,先是解开锁了一夜的看鸡舍的狗,随后打扫、搅拌饲料、倒进食槽,忙活到天大亮时,给挚友陶小雅发信息告知计划有变,正聊着,果园外响起了摩托车喇叭声。
她走出去一望:
「舅舅,这么早?快进屋坐。」
「娣娣来,拿着!我还有事,不进去了。」钱斌穿着雨衣,摩托车停在铁丝网园门外,递过一个袋子,「你爸妈呢?」
「我爸在做早饭,我妈还没起床。」她小跑接过东西,「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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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斌笑眯眯,「鱼。摊主去水库钓的大鲤鱼,野生的,新鲜有营养,给你妈妈补一补身体。」
艾荔荔一方面反感舅舅思想封建,另一方面又感激他长期关照自家,「谢谢舅,冒雨送来。」
「自己人,谢什么!你也多吃点饭,瘦得像麻杆。」
艾荔荔趁机提议:「我体重正常,倒是我妈,越来越胖了,跑几步就气喘吁吁,估计营养过剩,得控制饮食。舅,你劝劝我爸,叫他带我妈去医院,检查血糖血脂,顺便做做产检。」
钱斌擦了擦头盔的雨,不以为然,「不奇怪,我和你妈妈,身材随你外公,胖不代表不健康,世界上比我们肥胖的人多了去了,活得好好儿的。没生病,没闲钱,别去医院,医生动不动开一堆检查单子挣黑心提成,让你妈妈少吃糖果就行了。」
艾荔荔打量三层下巴的舅舅,见他胖得啤酒肚能放在摩托车油箱上,直摇头,努力游说:「可是我妈怀孕了啊!别的孕妇会按期去做产检,有问题的话,能及早发现。我爸一向最听你的话了,你劝他,他准听!」
「女人能怀就能生,产检没必要。那些事,不用你操心,家务才是你的分内活。」
钱斌肥胖怕热,不悦地擦了擦汗,「娣娣,你执意读高中,开学那天,舅舅本来想打电话叫你别去报名的,被你爸拦住了,说决定再供女儿三年书。你爸这辈子,命苦,马上60岁的人了,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女儿还是任性的念书积极分子,不肯顾全大局!唉。」
顾全大局?
十六岁的少女现在已经明白了,当有人对自己说「顾全大局」时,意味着需要自己做出某种牺牲。
她心情低落,轻声问:「在我家,连读高中都是奢侈自私的事,将来弟弟或者妹妹出生了,能理解接受这样的家境吗?我爸60岁了,究竟何苦,生二胎来吃苦。」
「小丫头,懂什么?有些苦,值得吃!」
雨停了,钱斌摘下头盔,「等你妈怀孕满四个月,去照b超,如果怀得不对,就不留了。」
有些事她能猜到答案,却忍不住一遍遍问:「只要弟弟?不要妹妹?」
钱斌点点头,「对,我和你爸早就商量过,女儿有你一个足够了,二胎需要儿子。」
「假设,弟弟不健康,怎——」
「不怕。」钱斌打断外甥女,直言不讳,「只要是儿子,就是艾家的香火、是你的娘家依靠、是你爸百年之后的摔盆人。最坏的结果,你弟可能会遗传你妈,智力低下,但也不影响养活,国家政策会兜底,给他发一辈子的残疾补助,将来你再帮一帮,日子总能过下去。」
她实在无法理解,怀着一丝期待,盯着舅舅,「我妈在冒险,舅舅,你作为亲哥哥,难道就不担心妹妹的健康安危吗?」
钱斌嘆了口气,「肯定担心吶,但是女人出嫁了,生不出儿子,腰杆不硬,尤其你妈妈痴傻,受你爸照顾快20年了,却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实在理亏,太亏欠丈夫……等你结,慢慢会懂的。」
不,我永远不能接受你们的想法!
艾荔荔眼里的希冀光芒黯淡了,想再游说,却失望沉默,涌起一股强烈的对牛弹琴的无力感。
「哟,八点了。」钱斌看看时间,调转车头,「舅还有事,先走了,你接着干活。女孩要勤劳,懒惰可嫁不出去。」
她目送舅舅远去,怀着沉重的心情回到家。
两只狗一左一右,趴在门口,小憩避雨。
秋雨连绵,时停时下,浸润着陈旧瓦房,天井里水汪汪一片反着光。
钱二妮陪同丈夫干活,围着竹匾,将匾内梅菜一捆綑扎好。她拿不准分量,干活需要丈夫返工,看见女儿,愉快挥舞梅菜,「荔荔荔!来啦,什么东、东西?」
「舅舅刚才给送了两条草鱼,急急忙忙,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艾荔荔放下鱼,脱雨衣雨鞋,洗手洗鞋,闻了闻厨房飘出来的味道,「又在煎中药吗?」
妻子为鱼欢唿,老艾笑道:「等我忙完就腌上,中午吃红烧鱼!饿坏了吧?你快去吃炒饭,顺便看看药,煎好了就盛出来,放凉了让你妈喝。」
「不、不要。」钱二妮噘嘴,圆滚滚的胳膊手掌摔打梅菜以示抗议,白白胖胖,跟黑瘦的丈夫对比鲜明。
「特意花钱给你买的,补药,不能不喝。」老艾哄道:「喝完了奖励你糖吃。」
钱二妮想了想,勉强点点头。
艾荔荔在厨房盛药,明白即使自己说破嘴皮子,也比不上舅舅有权威,遂大声说:「爸,不能再让我妈吃零食了!我舅舅交代的,他说,我妈营养过剩,影响健康,得戒糖。」
果然,老艾立刻改变主意,「也对,二妮,听你哥的话,别吃糖了。」
钱二妮生气了,跺脚,使劲摔打菜干;老艾顾及妻子有孕在身,哄了又哄。
残障贫穷之家,虽然时常吵闹,但也有许多举动,点点滴滴,均被女儿默默铭记。
她需要收集幸福,以对抗生活中的苦涩。
一点点幸福,即可支撑她忍耐磨难。
艾荔荔吃完早饭洗了碗,回房拿出课本,刚写了一科作业,却听父亲安排:
「下雨天,下不了地,爸翻了黄历,今天是上香祈福的黄道吉日,你收拾香烛,咱们上山神庙拜拜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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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页
「去山神庙?」
「唔,难得清闲,去上上香。」
老艾利落清洗腌制了草鱼,催促妻子,「二妮,换双鞋子,带你出去玩。」
一家三口极少同时出门,有也是求医问药,拜神如同游玩一般,实属新鲜事。艾荔荔不由得雀跃,欣然收拾了香烛等贡品,安排道:
「我开车,你们坐后面。」
「你穿上雨衣。」老艾搀扶妻子上了车厢,夫妻肩并肩坐下,由女儿驾驶三轮车,前往位于采屏嶂山脚的山神庙。
雨丝被风吹散,飘飘洒洒,稻田里的禾苗被洗去尘土,绿意盎然。
三轮车驶向桥头时,秦朗母子正在院子里栽花。
秦朗弯腰铲土,覆盖新栽的花苗。
「种一棵树,」韩燕撑着伞,裹着丝质披肩,富有感情,吟诵道:「最好的时间是十年前,其次,是现在。」
秦朗直起腰,旋即被比矮了自己一个头的母亲撑的伞压住脑袋,「行了,种完了。」
韩燕清了清嗓子,声音有些沙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开花。」
「养着呗,它们想开时自然就开了。」秦朗把铲子撂在墙角,拍拍手,「下着雨,你赶紧回房休息,嗓子听着不对劲了。」
「没事,老毛病,咽喉炎。」韩燕雨中漫步,欣赏花苗。
秦朗不放心,「要不我出去买点药?」
「有药,托吴阿姨买了几盒西瓜霜含片。」韩燕高度近视,眼镜片被水汽遮蔽,摘下用丝巾擦拭,疼爱问:「午饭想吃什么?妈给你做。」
秦朗听见了三轮车声,随口答:「吴阿姨放假前包了一堆饺子,弄熟就行,周末随便吃点。」他看清驾驶者,脱口说:
「看,艾荔荔又开三轮车了!」
韩燕循声望去,转眼,三轮车靠近。
艾荔荔与教师碰面,少不得减速打招唿:「老师好!秦朗同学,在忙什么?」
「种花。」秦朗指了指墙角花坛,「我妈买了几棵月季。」
韩燕打量身穿雨衣的学生,关切问:「下着雨,你这是要上哪儿去?」
艾荔荔剎车停下,「去山神庙,上香拜神。我爸妈在后面呢。」
驾驶座与车厢之间有小窗口,钱二妮怯生躲了,老艾探头说:「是韩老师吧?谢谢你上次送的礼物,太客气了。」
「哪里哪里,是艾先生先费心了,送来了特产。」韩燕看着苍老的学生家长,客套问:「我们人生地不熟,还不知道山神庙在哪儿呢。」
老艾忙告知:「不远,就在对面山脚,那山神庙是从古就有的,几百年歷史了,有求必应,非常灵验。」
「有求必应?」韩燕扶了扶眼镜,颇感兴趣,「需要步行登山吗?」
「不用不用,庙旁有空地,小车能直接开上去。」
双方客套一番,艾荔荔告别离去后,韩燕马上决定:「等雨停了,咱们也去逛逛。免得闷坏了你。」
秦朗懒洋洋,「你自己想去就直说。」
降雨时,采屏嶂顶峰白茫茫,被雨雾笼罩着。
山脚自古有一片乱石,山神庙建在其中,黝黑巨石形状各异,栽种着茂盛松柏。
山风猎猎,松风飒飒。
庙宇香火旺盛,炉中积了厚厚香烛灰烬,两面墙壁悬挂着大量锦旗,或新或旧,层层叠叠,是当地人感恩所赠。
「二妮、娣娣,跪下,磕头。」
老艾呈上贡品、点燃香烛,带领妻女下跪,他双手合十,闭着眼睛,默默祈求。
艾荔荔也双手合十,仰望塑了金身的庄严神像,拜了拜,「神明在上,求您保佑我们一家人,健康平安,给您磕头了。」
「说出来就不灵了。」老艾闭目发笑。
「说出来嘛,有助于神明快速了解我的请求。」
钱二妮跪了会儿,就坐着了,揉揉膝盖,站起来好奇拽墙壁锦旗,还想抓贡品吃。
「放下,还没贡完!二妮,别捣乱,对神明不敬,不像话!」老艾生气驱赶,「娣娣,带你妈出去玩。」
艾荔荔牵着母亲出去了,周围闲逛。
钱二妮惦记着贡品,静不下心,绕了几圈,返回庙宇,刚被丈夫训了不敢吱声,悄悄探头,朝里张望。
艾荔荔跟随母亲,耐心陪伴,却发现父亲仍然跪着:
庙内,老艾跪在神像前,无比虔诚。
「大慈大悲,神明在上。」
他双手捧着竹卦,磕头说:「求神明开恩,保佑艾家得个儿子,求神明赐予香火后人,如果心愿达成,我一定会来还愿,上贡,送锦旗。」
祈求完,他松手,轻轻一掷,两块竹卦均朝上,意为不顺。
老艾紧张,拾起竹卦,诚惶诚恐磕头,「求神明保佑。」
第二次掷,仍是均朝上。
老艾重新拾起竹卦,含泪磕头,「求神明发发慈悲,无论如何、无论如何……艾家的香火,不能断在我手上啊!」
他手颤抖,第三次掷,竹卦落地,一正一反,为圣卦,寓意为吉顺。
「谢谢,多谢神明同意!」老艾喜极而泣,不住地磕头。
艾荔荔沉默旁观,心情复杂。
在女儿的记忆里,父亲威严古板,此时此刻,如此卑微,如此鲜活,如此虔敬,是为了求神保佑生个儿子。
她转身走开,决然暗忖:你和舅舅不听劝,不重视孕妇的身体健康,那就别怪我自作主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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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页
翌日,秋阳灿烂,碧空如洗。
「娣娣,收完鸡蛋记得给菜园除除草。」老艾背起工具篓,腰间别着镰刀,叮嘱道:「爸去后山割蜜,家里交给你了。」
艾荔荔面色如常,「知道了爸,你别忙过头了,早点回家。」
「午饭不用等,我带了干粮,趁天晴,争取多看几箱蜂。」老艾一瘸一拐,绕去屋后,掏出钥匙,打开通往后山梨园的铁栅门,进山收蜂蜜。
艾荔荔估摸着父亲走远了,迅速翻出所需证件,扬起笑脸,「妈,上车,我带你出去玩!」
「玩、玩?」钱二妮喜欢坐车,却犹豫了,「强哥呢?」
艾荔荔锁上家门,打开车厢门,「我爸没空,叫我带你出去玩。」她需要抓紧时间,「带你去买漂亮发卡,带蝴蝶结的,要吗?」
钱二妮顿时眼睛一亮,顺从上车,「要!」
三轮车驶离艾家,赶往医院——
第13章
周日,县医院人来人往,挂号处排起了长队。
艾荔荔背着书包,牵着母亲的手,走进一楼大厅。
「荔、荔荔。」钱二妮怕生,紧紧攀住女儿胳膊,瑟缩躲闪路过的陌生人,「怕,怕。」
艾荔荔按照事先计划,走向挂号窗口,安慰道:「没事的,不怕,等做完检查,我们立刻就走,去买漂亮发卡。」
钱二妮常年生活在僻静山野果园,乍然见了大群陌生人,吓得吭吭哧哧,结巴说不出话来,停在原地,惊惶四顾。
「妈,走呀。」艾荔荔既担心母亲不配合,又害怕回家晚了被父亲发现责骂,暗中焦急,柔声哄道:「别怕,有我在,谁也不敢欺负你。」
钱二妮瑟瑟发抖,摇摇头,索性抱住女儿,脑袋往女儿身上一扎,不动弹了。
「行吧,那你抱着我,害怕就捂住眼睛。来,一起往前走。」
今天我必须把这件事办成!艾荔荔铁了心,拍拍母亲背部,吃力拖动怀里体重170斤的发福妇女,慢慢往挂号窗口挪动。
门诊大厅拥挤,挂号、缴费、药房、急诊门诊均在一楼,十分嘈杂。
药方窗口前,秦朗弯着腰,取了药,大踏步走向门口,走着走着,突然听见人群中传来一声:
「荔荔,回、回家吧?」钱二妮烦躁,不愿排队。
「还没做检查,等会儿的。」艾荔荔单手抱住母亲,「站好,得排队。」
lili?是我们班那个问题少女吗?秦朗脚步一顿,好奇停下,循声寻找:
挂号窗口,排队处,队伍中,艾荔荔高挑纤瘦,左手拿着证件,右手搂着怀里胖乎乎的母亲,颇为引人注目。
秦朗观察,暗忖:你又来医院,莫非怀孕的事瞒不住?但为什么不是你爸陪同,如果手术需要签字的话,你妈出面?智力残疾人士的签字有效吗?
他脑海里接连冒出疑问,双腿不由自主,走了过去。
「艾荔荔同学?」
「谁——」艾荔荔冷不防,吓一跳,仓促扭头,发现是秦朗,正以严肃目光打量自己,两人相距不足一尺。
「是你啊,突然出现,吓我一跳。」
秦朗审视,把问题少女的紧张焦急神态看得一清二楚,又涌起恨铁不成钢的感觉,板着俊脸问:「慌慌张张的,做什么呢?」
艾荔荔含煳答:「看病。」
「谁病了?什么病?」秦朗跟随她们往前移。
艾荔荔敷衍答:「没什么,随便看看。」
「随便看看?」秦朗挑眉,「医院又不是商场。」
艾荔荔转移话题,「你来医院做什么?」
「给我妈买药。教师职业病了,慢性咽喉炎,她还有点水土不服。」
钱二妮捂着眼睛,耳朵能听见,从指缝间窥视,小声说:「同、同学?」
艾荔荔眼睛一亮,「对!妈,这是秦朗,我同学,来过咱们家一次的,还给你送了好多水果。」
「伯母好。」秦朗看着畏缩在女儿怀里的妇女,「您陪女儿看病么?」
艾荔荔纠正:「我没病,是我妈要做检查。」
你没病,你只是怀孕了。问题少女,嘴挺硬,装得跟没事人一样。秦朗尊重隐私权,始终没说破。
钱二妮逐渐适应了排队,但仍发抖。其实她只是模煳认得女儿同学,主要记得的,是美味水果。
艾荔荔察觉母亲变得安静,想了想,豁出去了,递过证件,央求道:「人太多了,我妈有点害怕,你能不能帮忙挂号?」
同学一场,秦朗出手相助,接过证件,接替了她让出的排队位置,「挂哪个科?」
艾荔荔答:「妇产科。」
懂了,你肯定是借用母亲身份给自己挂号。秦朗不动声色,默默排队。
「妈,你听我说。」艾荔荔腾出了两只手,轻松不少,带母亲退到墙角,耐心安抚。
与此同时·艾家后山
梨园占地面积大,边缘与连绵群山接壤,蜂箱零散分布。
老艾背着背篓,篓内散发蜂蜜香气,挥动镰刀,砍伐道路两边的杂草。
如果不及时清理,道路很快会被植物淹没。
忽然,「叮噹」一声尖利锐响,镰刀砍中藤蔓丛中的石头,中部卷刃,尾部断开。
老艾心疼哎哟,抽回镰刀细看,发现没法用了。
「唉,麻烦,没有镰刀可不行。」
他踌躇片刻,原路返回,决定回家换一把镰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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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页
医院,秦朗挂到号,把证件和单据交给她,「护士说,妇产科在三楼。」
「我知道。」艾荔荔接过东西,半搂着母亲往楼梯走,「多谢多谢,挂号费晚点转给你。」
秦朗没再跟随,心想:没人喜欢外人围观自己的隐私,我现在应该提出告辞了。
钱二妮却探头,招招手,「同、同学。」
「走啦,妈。」艾荔荔歉意对同学笑了笑,催促母亲,「同学已经帮咱们挂好号,他有自己的事要忙,哪能——」
送佛送到西,帮人帮到底。秦朗打断道:「我买的是备用药,晚点回家也没关系。你还需要什么帮助吗?」
艾荔荔独自一人,怕母亲又因恐慌而不配合就诊,试探问:「我妈害怕陌生环境、陌生人,如果你有空,可不可以……」
「可以!」秦朗会意,不忍心拒绝问题少女的求助,径直带路前行,「走吧,跟上,去三楼。」
人在年少时,心思单纯,容易冲动,在做认为是对的事时,往往疏于考虑后果。
两个高一学生,把钱二妮带到了妇产科导诊台。
「你好。」艾荔荔递上单据,「我妈——」
「排队,去候诊区等待!」病人多,护士忙得没空抬头,接过单据,噼里啪啦录入电脑,「等叫号吧,广播叫到号了,再进去看。」
艾荔荔领了号牌,牵着母亲退至候诊区。
秦朗找了个空位,招唿同学母亲坐下。
「好多人啊。」
「等着吧。」
两人没座位,站着等。
艾荔荔蹲下问:「妈,渴不渴?想不想上厕所?」
「想回、回家。」钱二妮拘谨缩着,又开始不安。
「不急,等做完检查,还要给你买漂亮发卡。我不是哄你,真买!」
秦朗掏出手机,搜了一部热门动画片,弯腰播放问:「伯母,爱看这个不?」
动画片色彩鲜艷,角色活泼可爱,剧情有趣,钱二妮被吸引住了,接过手机,津津有味捧着看。
艾荔荔松了口气,直起腰,感激道:「我忙昏头,考虑不周全,多亏有你帮忙,太谢谢了。」
「举手之劳,不用客气。」
秦朗沉默良久,忍不住说:「伯母情况特殊,你应该让伯父陪同来医院的。」
这世界上,人与人之间的家庭境遇,有的相似,有的却天差地别。
有的家庭一顿饭豪掷千金,有的家庭却因学费、产检费闹矛盾。
家务事,艾荔荔无可奈何,脱口说:「不是我不想,是我爸不同意。」
「纸包不住火,一直隐瞒也不是办法,干脆坦白算了。亲生女儿,伯父不会不管你的。」秦朗按照自己的思路,鼓励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把事情解决之后,好好念书吧。放心,我一定守口如瓶!」
同学,你在说什么?
「啊?」艾荔荔疑惑,似乎听懂了,又没完全明白。
但还没等她琢磨清楚,广播叫号,轮到钱二妮了。
「到我妈了!」她立即搀起母亲,三人一同走进就诊室。
医生翻了翻病历本,扫视一眼,「哪位是病人?有什么问题?」
「我妈。」艾荔荔把母亲往前推,「她怀孕了,来做产检。顺便查一下血糖血脂,今年长胖20斤。」
医生观察钱二妮,迅速发现她不同于正常人的异样神情,「你没有在我们医院建档啊。」
钱二妮往女儿身后躲,艾荔荔从书包里取出资料,「现在建,可以吗?证件资料我都带齐了。」
「你是病人的女儿?你妈妈……」医生又看秦朗。
艾荔荔主动告知:「他是我同学。医生,我妈妈智力低下,而且年轻时患有精神分裂症,虽然还没建档,但曾经在这里看过精神科。」
医生操作电脑,查阅歷史电子病歷,皱眉说:「从优生优育的角度,不建议——」他停顿,狐疑问:「你成年了吗?你是病人的监护人?她这种情况,需要由法定监护人带领看病。」
艾荔荔有备而来,却忽略了自己尚未成年,一下子被医生问住了,答不上话,急得脑门冒汗。
秦朗心想:假如正规医院不接收,问题少女只能去小诊所,万一出现医疗事故,岂不糟糕。他为了帮忙解围,解释道:
「法定监护人是她爸。医生,她爸也来了,就在楼下,今天人多,她爸在找停车位,叫我们先带伯母进来。」
艾荔荔硬着头皮,附和说:「对,对,我爸也来了,很快就到。」
医生工作繁忙,稍加思索,飞快开检查单,「病人是空腹来的吗?」
「呃,吃早饭了。」
医生叮嘱道:「拿着单子,先去缴费,抽血做几项检查,根据检查结果,再说建档的事。」
十六岁的女孩,既不熟悉看病流程,也不了解孕育,乖乖听从医生安排,牵着母亲往外走。
秦朗也不懂,主动拿走单子,「我去缴费,你带伯母去检查科先排着队,节省时间。」
钱二妮又开始焦躁,艾荔荔努力哄劝,母女俩赶往别的楼层。
等到抽血时,钱二妮再也待不住了,惊慌抗拒,哭着要回家。
「妈,忍忍,来,我抱着你。」艾荔荔坚持,哄母亲伸出胳膊,「手别动,只是抽血而已。」
这是什么情况?秦朗呆若木鸡,睁大眼睛——他先入为主,想当然认为问题少女故意带着智力低下的母亲,方便借用其身份,以解决自己的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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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荔荔,」秦朗愣愣问:「不是抽你的血吗?」
艾荔荔被母亲牢牢抱住,几乎唿吸困难,忙碌顾不上思考,「抽我的血干嘛?我妈就诊,肯定抽她的血啊。」
「真的不是你要抽血做检查?」秦朗震惊。
医生护士频频催促,排队的人群亦不满,艾荔荔为母亲擦泪,着急无奈,「我倒是想代替,但这个事不能替。妈,不要怕,只是抽点血,大家在催我们了。」
钱二妮拒不配合,在女儿怀里挣扎,推搡,揉搓,无意中连续肘击女儿腹部,「回、回家!」
原来,怀孕的人不是你,而真是你妈。秦朗恍然大悟,勐一拍额头,把乌误会悄悄擦除,定定神,上前按住钱二妮胳膊,「我来帮你。医生,快,抽血。」
与此同时·艾家
老艾提前返回,看见家门紧锁时,起初并不意外,以为妻女去荔枝园忙活了。
他放下背篓,拨通女儿手机,却迟迟无人接听。
「怎么不接电话?」他纳闷嘀咕,再次拨通。
医院
艾荔荔在秦朗协助下,艰难让钱二妮配合医生完成了抽血,等待检查结果。
铃*声响起时,她见是父亲,一时间没敢接。
第二通,她缓过神,担心父亲在山里遇见危险,立刻接听:
「爸?」
「娣娣,在果园啊?」老艾抱怨道:「今天倒霉,镰刀不小心砍在石头上,磕断了,活没干完就得回家。」
艾荔荔屏住唿吸,瞬间心里咯噔一下,「爸,你、你现在……到家了?」
「在门口。」老艾解下钥匙,开门时,听见手机里传来妻子的哭叫声:「回、回家!我我、想回家。」
老艾脸色一变,担忧问:「你妈怎么哭了?摔倒了吗?你们在果园哪个位置?我马上过去!」
艾荔荔知道瞒不住了,深吸口气,「爸,你听了别生气,我们不在果园,是在医院。」
第14章
「什么?在医院?」
老艾开门的动作停止了,紧张擦汗,忙问:「你妈摔伤了?还是出什么意外了?怎么不及时给我打电话!」
艾荔荔脑筋转得飞快,「放心,我妈没摔伤,也没出事。只是她今年长胖了20斤,我担心她像舅舅一样得了『三高』,就带她来医院检查身体。」
「胡闹!去医院那么大的事,你竟敢自作主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爸?立刻回家!」
艾荔荔倔强,认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心一横,坚持道:「来都来了,钱也交了,刚抽完血,正在等检查结果。等办完事,我们马上回家。」
「简直胡闹,越来越不安分了,你待在医院,等我过去!」
老艾气唿唿,锁上开了一半的家门,挂断女儿电话之后,遇事习惯性求助于大舅子。钱斌也习惯了被求助,骑摩托车载着妹夫,匆匆往医院赶。
医院内
时近晌午,病人渐少,有了座位。
钱二妮捧着秦朗手机看动画片,母女并肩坐,依赖依偎着女儿。
艾荔荔被父亲挂了电话,忐忑不安。
「怎么?」秦朗坐在她们对面,嗓音清越,「伯父要过来吗?」
初时得知她出生于残障家庭,少年十分同情;
后来误以为她是怀孕了的问题少女,瞬间改变态度,把她划入「不是一路人」的范畴;
在学生的世界里,孕妇是社会人员。
美若天仙,也「不是一路人」。
如今误解消除,少年又认为她「是一路人」了。
艾荔荔从忐忑中振作,翻阅单据,「嗯,我爸会过来。」她心算出了数目,「今天幸亏遇见了你,不然我一个人按不住我妈。垫付的钱,转给你啦,收一下。」
秦朗随手点了收款,以为她是被母亲闹得疲惫,「伯父来了就好,估计能劝住伯母。我看她不太听你的话。」
哪里,我爸一来,必定先给一场责骂。
青春期在乎自尊,艾荔荔不愿被同学看见挨骂,委婉说:「咳,十一点了,韩老师在家会不会担心?要不你先回去?妈,把手机还给秦同学。」
秦朗听出送客之意,愣了愣,「行,那我走了。」
这时,广播响起,念了几个姓名,其中有钱二妮,通知前去领报告单。
「结果出来了?你陪着伯母吧,我去拿。」秦朗帮忙领取了,提醒道:「趁医生没下班,把结果拿给他看看,晚了就得等下午了。」
艾荔荔依言牵起母亲,秦朗没多想,「我送你们过去,然后再回家。」
三人返回诊室,医生接过报告单,看了看检测数据,宣告:
「病人没怀孕。」
艾荔荔吃惊,双目圆睁,茫然问:「什么?我妈没、没怀孕?」
「没怀。四十多岁了,生育能力下降,怀孕机率小。」医生叮嘱道:「至于血糖血脂,下次空腹再检查,让她禁食8小时,尽量早晨来医院。记住啊,得空腹。」
秦朗打量无聊啃指甲玩的钱二妮,不知该作何反应。
艾荔荔不知所措,「可是我爸用试纸检测过,显示怀孕了。」
「试纸可能有误,以验血结果为准。」医生埋头忙碌,「你们可以走了。下一位病人!」
三人退出诊室。
艾荔荔犯愁,难以想像父亲的反应,「这下麻烦了,我爸之前有多期望,现在就有多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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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朗成长于周围普遍为独女的城市,连其父母均为独生,无法体会她的忧愁。
铃声响起,老艾询问:「在哪儿?我和你舅舅到门口了。」
「门诊部三楼,妇产科外面的候诊区。」
艾荔荔打起精神,准备迎接一场风暴,歉意催促:「我爸和我舅来了,秦朗,你先回家吧。」避免被他们迁怒。
秦朗欲言又止,告别离去,在一楼碰见了明显生气的老艾和钱斌。面对面,他刚想礼节性打招唿,老艾却没留意路人,风风火火。
「艾家什么情况?」少年不由得好奇,并且担心同学。
秦朗犹豫片刻,没忍住,尾随返回,在同楼层的另一个科室候诊区落座,能望见妇产科。
他远远看见:
艾荔荔牵着母亲,迎上前,把检查单递给父亲。
旋即,两个男人发出震惊叫喊声,「没怀孕?不可能!」
「二妮明明怀孕快两个月了。」老艾不敢置信,「这、这不可能。」
「肯定是医院搞错了!黑心医生,欺负娣娣年纪小,见她不懂,就随便煳弄。」
钱斌挽起袖子,气势汹汹,「是哪个医生开的单子?是谁?站出来!」
丈夫兄长发怒,吓得钱二妮捂住耳朵,双目紧闭。
「爸、舅舅。」艾荔荔张开双臂,挡在前面,「你们别激动,小点声,有话好好说。」
老艾拨开女儿,「让开!」他不愿接受,使劲拍门:「医生?医生,错了,弄错了。」
「开门!」钱斌大吼拍门,威胁嚷:「这件事不说清楚,没完!」
艾荔荔努力阻拦,又拉又拽,急切央求:「医生正在给别的病人看病,想谘询得排队,不能硬闯。」
闹哄哄,护士出面劝阻,但她们拦不住两个男人,诊室门硬是被推开了,一行人挤了进去。
随后,门「嘭~」地关闭,动静听不见了。
秦朗没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不久,艾家人出来了,老艾拿着几张新的检查单,艾荔荔脸色沉沉牵着母亲,一行人由护士和保安护送,前往检查科。
秦朗摇头旁观时,铃声响起。
「儿子,回来了没?」
「今天医院人很多,排队慢。」
「妈开始炒菜了。」韩燕繫着围裙,脖子往后倾,谨慎往油锅里扔排骨,「红烧排骨,爱吃吗?」
「油蹦脸上了吧?我听见了。」他调侃母亲,「当心点儿,别吴阿姨回来上班发现厨房没了。」
「去去去,小看人。」韩燕扶了扶眼镜,手忙脚乱,「买到药就回家吃饭。」
「知道了。你先吃,不用等我。」
秦朗玩了半小时手机,望见艾家人返回,拿着检查结果又进了诊室。
几分钟后,老艾面如死灰,瘫软无力,被钱斌架着走出来。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老艾靠在大舅子身上,眼睛泛红,眼神发直,喃喃说:「二妮才42岁,怎么可能卵巢功能衰竭?怎么可能早早绝经?」
钱斌失望且内疚,承诺说:「这次没怀上,不要紧,继续努力。我打听打听,找个好大夫,给二妮开方子调理身体。别灰心,有希望的,我有办法……无论如何,我一定帮你完成香火任务!」
艾荔荔牵着母亲,头疼暗忖:还念叨「香火」呢?医生已经诊断我妈早衰绝经了。
「老天爷,为什么这么狠心?」老艾深受打击,痛苦万分,「艾家的香火,要是断送在我的手上,百年之后有什么脸面去见祖宗?」他顾不得在女儿面前维持威严形象,含泪说:
「娣娣,爸本来以为你会有个弟弟,现在,没了。艾家的香火,怕是要断了。」
艾荔荔注视苍老痛苦的父亲,小心翼翼,安慰道:「爸,别伤心了,没有弟弟,我们也要好好生活。」
孰料,这一句安慰话,点燃了老艾的怒火。
「你说什么?」老艾直起身,盯着女儿,怒斥道:「我没儿子,你没弟弟,『好好生活』有意义吗?家里没儿子,就没盼头,有必要『好好生活』吗?」
荒谬。艾荔荔错愕反问:「难道没有弟弟,生活就不继续了?」
「难道不是吗?」老艾既是迁怒,也是发泄,哀怨说:「我可能上辈子造了孽,这辈子才会这么苦命,变成残废,穷瘸子被嘲笑,连只是想要一个儿子,都失败了。家里只有一个女儿,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钱斌打圆场,「少说几句,先回家,别给外人看笑话。」
「哼,我就是一个笑话,外人想嘲笑就嘲笑吧。」老艾捶打胸口,泪流满面。
吵闹声引发人群围观,议论纷纷。
众目睽睽之下,艾荔荔尴尬之余,内心堵得慌,轻声问:「爸,这是你的心里话吗?因为我是女儿,就不值得你『好好生活』?甚至让你感觉活着没有意义?」
老艾沉浸在失望悲愤中,口不择言,「女儿再好,也不如儿子,没儿子等于没指望。或许你不该出生,你来了,就把兄弟名额给『占』了。」
秦朗仍待在远处,并未靠近围观,身高优势,望见艾荔荔白着脸笑了笑。
从小到大,父亲要求严格,她无数次被责骂、贬低、打压。无数次自我开导:亲爹嘛,爱之深,责之切;
但此刻,父亲否定了女儿的出生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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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页
原来,我不仅无法让父亲满意,甚至不该出生?
「那,我道歉?对不起,未经你允许,霸占了出生名额。」她脸色苍白,气极反笑,伤心极了,颤声说:
「但我感觉,人活着,总是是有意义的,我想好好生活。妈,走啦,回家。」她牵起母亲,意欲离开医院。
老艾见妻女要走,见围观人群交头接耳指指点点,又见女儿露出笑容,恼羞成怒,怒火霎时直冲头顶,咆哮责骂:
「你可能不会有弟弟了,还笑得出来?居然还有脸笑?不懂事的东西,女儿果然没用!」
语毕,老艾抬起巴掌,重重打了女儿一耳光——
第15章
「啪~」一声,清脆响亮。
老艾一耳光,打得艾荔荔脑袋偏了,少女白嫩脸颊迅速浮现红肿指印。
「荔、荔荔?」钱二妮见女儿挨打,捂着耳朵,惊恐尖叫,口齿不清地央求:「强哥、别,不能……荔荔!」
众人眼里的疯傻母亲,急得团团转,不敢违抗丈夫,只能无措地抱住女儿。
家长骂得已经非常过分,还体罚?秦朗怒目而视,看不下去了,疾步靠近,又勐然停下,换位思考:这种难堪场面,她不会乐意看见同班同学。
围观人群吃了一惊,皆不贊同,纷纷谴责:「哎哟,打人了。」
「他生不出儿子,怎能怪女儿?」
「打人不打脸,何况是那么大的孩子,有自尊心,应该以批评教育为主。」
「这老瘸子,蛮不讲理。」
「可怜小姑娘,成出气筒了。」
……
老艾打完女儿,开始冷静,怔怔看着自己手掌,被议论声谴责得面子挂不住,怒斥周围陌生人,「我管教女儿,关你们屁事?都滚开!」
秦朗差点被发现,及时坐下了。
艾荔荔毫无防备,被父亲打懵了,脑海一片空白,脸颊火辣辣疼。她捂住脸,呆站半晌,不敢置信地看着父亲,泪珠大颗大颗滚落。
从小到大,父亲教育女儿,责骂常有,调皮犯错时揪耳朵、打手心也有,打耳光却是第一次。
虽然贫穷,虽然父亲是瘸子,但血缘亲情与正常家庭无异,她深深敬爱依赖父亲。
然而今天,先被否定出生资格,后当众挨打,一巴掌,仿佛把女儿的天真孺慕之心给打了个半死。
钱斌亦不贊同,使劲架住妹夫,「住手住手,别打了,女孩破相嫁不出去,万一把娣娣打伤了,又要给医院送钱医治。」
「孩子不懂事、不听话,不严格管教不行的。」老艾见女儿满眼受伤地望着自己,有些不自在,眼神避开了。
钱斌劝外甥女,「先别说话了,你爸正在气头上。」
「荔荔。」钱二妮担忧抱着女儿,食指蹭了蹭红肿巴掌印,笨拙说:「不、不哭。」
艾荔荔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汲取了面对现实的力量,不愿当众与父亲争吵,飞快擦干眼泪,默默往外走。
「哎?娣娣,上哪去?」钱斌唿喊。
艾荔荔鼻尖泛酸,咬紧牙关,强行忍住哭意,哑声说:「回家去。你们不怕丢人,继续闹吧。」
「对,对,回家再商量,从长计议。」钱斌架着妹夫,尾随外甥女,「我骑摩託过来的,还载你爸回去,你开车照看好你妈。」
艾家一行离开,围观看热闹的人群随之散了。
秦朗坐在斜对面,悄悄目送同龄人纤瘦的背影远去,无法想像,她此刻心情如何。韩燕连续来电询问,他只好匆匆回家。
其实,艾荔荔并未立即回家,而是去了商店。
「这几款,都有蝴蝶结。」店主一边介绍,一边忍不住偷看顾客脸颊。
「妈,你来,选一个。」艾荔荔脸颊红肿难受,却遵守承诺带母亲来买发卡。
钱二妮爱不释手,闻闻这款,摸摸那款,频频赞嘆,「好、好看,漂亮。」
「只能买一个哦。」
钱二妮挠挠头,精挑细选,选了一枚大红点缀水钻的,鲜艷闪烁,「这!」
「行。」艾荔荔付了钱,「走吧,回家。」
不料,钱二妮却踮脚,想把髮夹别在女儿头上。
艾荔荔会意,母亲是在哄自己高兴,笑了笑,把发卡给她戴上,「你戴,我不喜欢头饰。」
母女俩回到家时,老艾钱斌已经在客厅商谈许久。
艾荔荔停好三轮车,牵着母亲进去,四个人碰面。
她以为,父亲会为粗暴打骂而道歉。但老艾理直气壮,并不认为自己有错。
丈夫女儿冷战,钱二妮不懂调解,钱斌打圆场说:「你们回来啦,十二点了,饿了,娣娣快去做饭。」
艾荔荔一言不发,回房放下书包,整理医院收据、检查单,几项检查花掉600多元,不禁心疼。
这时,铃声响起,是陶小雅。
「荔荔?」
「姐。」
陶小雅和男朋友坐在食堂,「为什么不回消息、不接电话?我给你发了好几条微信。」
「噢,没连网。」艾荔荔情绪低落,「我带我妈去医院,被我爸、舅舅发现了,他们很生气,我爸……打了我一耳光。刚才在医院大闹一场,没听见铃声。」
「什么?!」陶小雅一撂筷子,她男朋友也停止吃饭,「他居然打你耳光?过分!」
「因为,医院诊断我妈早衰绝经,他们接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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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小雅顿时乐了,「哈哈哈,好事呀,绝对是好事!你家的情况,根本不适合生二胎。」
艾荔荔对着镜子看伤,发愁明天上学如何面对同学,「我爸深受打击,失望到崩溃了。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看见他哭。」
「是你挨打,他哭什么,要哭也是你哭。」陶小雅关切问:「伤得怎么样?拍张照片,给我看看。」
艾荔荔扣倒镜子,「难看,不想拍。姐,不用担心我,过两天就消肿了。」
「唉。」陶小雅嘆气,「你爸的性格,真难相处。」
亲情复杂,艾荔荔虽然挨了打,却下意识为父亲说话,「他只是期望太高,一下子承受不住打击而已。」
艾荔荔心情糟糕,不愿待在屋子里,拎起竹筐,去果园拾鸡蛋了。
钱斌看着外甥女走出大门,郑重其事,对妹夫说:「你放心,办法总比困难多!」
「还能有什么办法。」老艾尚未从妻子绝经的打击中恢復,瓮声瓮气。
钱斌宽慰道:「即使二妮怀不上了,还有娣娣。将来只要孩子姓『艾』,这个家的香火就不会断。」
「娣娣跟小时候不一样了,越大越有主见,依我看,她不会配合的。」
「瞎!小丫头片子,要是连父亲、舅舅的话都不听,还得了?反了天了。」钱斌拍着胸膛,承诺道:「放心吧,这件事,包在我身上。不用逼迫,得靠哄,小姑娘嘛,不难哄。」
老艾迟疑不决,打岔说:「阿斌,你坐会儿,我去做饭。」
白天,父女俩分工忙活,彼此却毫无交流。
除了钱二妮逗狗玩的动静之外,青砖大宅院一片沉闷。
夜晚,艾荔荔写完作业,又温习预习,学习至深夜才关掉小檯灯。
准备睡觉时,发现门缝外透进光。
「这么晚了,客厅还没关灯?」
她轻手轻脚拉开房门,探头往厅里看:
父亲独自一人,坐在茶几前。
他平日滴酒不沾,也不抽菸,也没泡茶。
枯坐,发呆。
灯悬于樑柱,光照下来,他脸庞皱纹密布,老态毕现。
女儿注视,又一次心软,张了张嘴,想劝父亲早点休息,却牵扯到脸颊红肿巴掌印,一阵疼,刺痛了自尊。
你打我,还不道歉、不理我,那我也不理你,哼!
她委屈伤心,掩上门,生闷气睡觉去了。
岂料,老艾竟然枯坐了整整一夜。
翌日清晨,当她走出房门,惊讶看见父亲仍坐在昨晚的位置上,仰面靠着藤椅,闭着眼睛。
花甲老人,无声无息,瘫坐在藤椅里。
「爸?爸?」
女儿终究关心父亲,被吓得精神一凛,瞬间清醒,飞奔过去摇晃,「爸!你怎么了?没事吧?」
老艾缓缓睁开眼睛,想起身,却面露痛苦。
「你昨晚没回房睡觉吗?」艾荔荔暗中松口气,睡了一觉,气消不少,暂时顾不上冷战,「一把年纪了,也不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
老艾忍痛,尝试了几次,半边身体却动弹不得,眼神迴避了女儿带着红肿巴掌印的脸颊,「咳咳,坐着坐着,不小心睡着了。哎哟,着了凉,受寒,肩周炎犯了。」
艾荔荔板着脸,搀扶起黑瘦的残疾父亲,「你一犯肩周炎,就得卧床休养,家里的活没人干,我就得请假。这个星期,学校要军训,理论上不给请假的。」
「爸老了,不中用,又连累了你的学业。」老艾面无表情,哀怨嘟囔,「你要是不想请假,就算了。」
艾荔荔气不打一处来,「那果园鸡场和菜地谁管?让鸡饿死?今天还得给机关食堂送菜。行了,你躺下休息,待会我打电话求班主任通融通融。」
于是,这天,秦朗没有听见艾家的狗叫声。
他在阳台,逗猫玩,逗啊逗,一直到保姆提醒再不出发上学就要迟到,才出门。
到了学校,领取军训服时,班主任问:「艾荔荔家人生病,请假了。谁离得近?把军训服给她捎回去。」
秦朗立刻举手,「老师,我是她邻居。」
傍晚,秦朗第二次去艾家,依然被两只狗拦在果园外。
他发微信,良久无回音。
想打电话,又觉得打扰。
最终把军训服挂在铁丝网上,留言告知。
夜间,奶猫在主人怀里玩耍,他按捺不住,又发了一条微信:「军训服合适吗?」
十五分钟后,补发一条:「明天你去上学不?」
艾荔荔恰巧刚试穿完衣服,因为请假,同桌赵乐和周鹏、陈嘉聪等人发消息关心询问,她一一回復,答覆秦朗道:「偏大,但能穿,谢谢你帮忙送来。明天我也去军训。」
秦朗收到几乎是秒回的回覆,不由得笑起来,「尺码都是偏大的,小个子穿起来像戏服。」
但后续没再等到回復,因为钱二妮缠着女儿也要试穿军训服。
次日清晨,七点刚过,秦家阳台对面的山脚又响起了熟悉的狗叫声。
「汪汪汪!」两只狗健壮活泼,追逐嬉闹。
艾荔荔骑着自行车,穿着t恤和迷彩军训裤,外套装在书包里,把狗赶回家去,加速骑行。
她脸颊的巴掌印,已经消肿,余下几抹细微紫青痕迹。
秦朗也穿着t恤和迷彩裤,抓起外套,刚要下楼,想了想,拎起了猫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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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页
不知为何,他越是琢磨,就越感觉艾荔荔可怜。
他想让可怜的人开心一点。
「叮铃铃~」
艾荔荔骑着自行车靠近。
「艾荔荔同学,早。」秦朗把猫窝放在围墙的石柱平台上。
「早。」
奶猫听见铃声,扒拉窝沿朝外张望,大眼睛熘圆,粉色爪垫,张开圆乎乎像山竹,稚嫩喵喵叫。
艾荔荔停下自行车,两人一个在墙里,另一个在墙外,均绝口不提医院发生的事。
「早上好,芹菜。」她忍不住摸了摸猫咪脑袋,「几天不见,看起来长胖了一点了。」
「其实是毛髮蓬松,显的。」
秦朗假装没看见她脸颊的青紫指痕,修长手指骨节分明,朗声说:
「不过,它掌握了新技能,会握手。芹菜,来,表演一个!」
第16章
「这么小的猫,就会学习了吗?」
艾荔荔饶有兴趣,弯腰细看,「还是宠物猫亲人,不怕生,附近有两只野猫,我偶尔能碰见,总是『嗖』一下跑没影了。」
「野猫是警惕心高,不过也看动物天性。芹菜,来。」秦朗伸出手掌,小猫立即顺着窝沿攀爬,站起,前肢放在主人手上,使劲踮脚,身体东倒西歪。
艾荔荔忍不住伸手託了它一把,「小傢伙,重心不稳吶,我帮你!」
小猫借力爬上主人手掌,蜷缩成一团,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
「它可能是因为弱小被遗弃的。」秦朗捋了捋它嵴背,「天生特别亲人,一出笼子就到处找我,睡觉也要贴着。」
艾荔荔难掩羡慕,「多可爱,你无聊时有它陪伴。」
「你家有两只狗,更热闹。」
艾荔荔乐了,「狗不一样,天天打闹,大嗓门嗷嗷叫,经常吵得被我爸赶进果园里。」她看了看时间,「不早了,走吧,小心迟到。」
「行,你等会儿,我把猫放回笼子里。」
「平时关笼子里吗?」
秦朗没回头,大步如飞,背影高大挺拔,「关着安心,听说南方老鼠比猫大,可别老鼠趁我不在家把猫崽子给叼走了。」
两人骑着自行车前往学校,推开后门,一前一后踏进教室。
整个班级,均穿着军训服。
赵乐热情招手,化着淡妆,眉毛描得细緻,穿着一件姜黄针织背心,成熟且流露俏丽,「亲爱的同桌,我今天没迟到哟,比你早!」
「厉害,继续保持。」艾荔荔放下书包,环顾四周,「大家都穿了内搭,看来不止我一个人感觉外套扣子间隔大,做动作会走光。」
赵乐歪头,诧异打量同桌,「衣服又宽又大,穿起来好丑。」
后桌的周鹏清了清嗓子,关心问:「荔荔,你爸爸现在好点了吗?」
艾荔荔察觉同桌在盯着自己脸颊伤痕,下意识侧身避开,对后桌说:「多谢关心,我爸休养了两天,没什么大碍。」
「没事就好。」周鹏生性腼腆,每次跟她说话之前,需要在内心反覆演练,唯恐出错,讷讷告知:「昨天上了一天的思想教育课,今天才开始实训,站军姿、齐步走之类。你放心,肯定能跟上。」
艾荔荔道完谢,被同桌抱住了胳膊。
「荔荔,」赵乐十分笃定,「你挨打了,被打了耳光,手指印子能隐约看出来。」
艾荔荔尴尬,刚想开口,被对方扯了扯,示意低头。
「嘘,别紧张,我有办法。」赵乐弯腰从桌斗里翻东西,满不在乎道:「这个事,没什么,我有经验。」
挨耳光,你有经验?艾荔荔愣了愣,虑及顶着巴掌印在学校不好受,就低下了头。
从外看,两个女生趴在桌上,头对头,一副在聊悄悄话的样子。
赵乐找出粉底,朝她脸颊比了比,「你皮肤太白了,不适合用我的粉底色号。」她换了一盒,「直接上遮瑕膏吧,应该能遮住伤痕。」
艾荔荔默默配合。
前排
「小欣,你快看后排。」王宝云竖起课本,一边吃早餐,一边八卦,「赵乐好像在给你表妹化妆。」
钱小欣瞟了一眼,「神经,军训又不是选美比赛,化什么妆!」
「赵乐天天化妆。」王宝云大口吃包子,「还习惯喷香水,她路过时,就能闻到。」
「涂脂抹粉,不务正业,辣眼睛!」钱小欣嗤之以鼻,「娣娣跟那种人同桌,能学什么好?难怪她爸想要二胎,肯定是对女儿失望。」
王宝云剥茶叶蛋,「你说你姑绝经了,她註定当独生女。」
「但凡我姑能生,娣娣绝对不可能是独生女。」钱小欣撇撇嘴。
后排
赵乐做了裸色美甲,食指挖了遮瑕膏,在艾荔荔脸颊点涂、抹开,手法轻巧,拿出小镜子说:「你看看。」
「基本看不出来了,谢谢。」艾荔荔感激归还镜子,欲言又止。
「你有话想问就直接问嘛。」赵乐对镜整理刘海,轻描淡写,主动告知:「去年我跟游戏搭子面基,男网友,被我爸妈知道了,混合双打,鼻青脸肿,差点破相了。」
艾荔荔惊呆了,脱口而出:「打那么狠,莫非因为男网友——」
「没有!别乱想。」赵乐会意,嗔道:「他是30岁的大叔了,见我未成年,吓一跳,吃完饭看完电影就送我回家了。」
艾荔荔松了口气,「人不算太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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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页
「面基而已,家长小题大做。」赵乐诉苦:「不仅混合双打,还砸电脑、摔手机,硬是安排我从省城转回老家读高中。」
艾荔荔打开书包,「之前你说,转学是因为学籍限制。」
「哎呀,学籍限制,只是我瞎编的理由啦。」
赵乐收起镜子,盯着同桌,「我爸妈现在可以放心了,因为校草就坐在后面,我不用再跟网友面基啦,网络照骗超多,而且p完图都没有秦朗帅。你觉得呢?」
艾荔荔拿出英语书,开始晨读,没跟上话题跳跃度,「什么?」
「少装傻。」赵乐目不转睛,探究问:「难道你认为秦朗长得不帅吗?」
艾荔荔闻言扭头,望向后桌:
两个男生,清秀腼腆的周鹏在晨读英语,白皙俊美的秦朗在补作业;
容貌出众的人,单看俊朗,放在人群中更是夺目,对比鲜明。
秦朗的长相,即使人来人往,也会被第一眼发现。
「颜值高,个子也高,非常难得。」赵乐跃跃欲试,「荔荔,你跟他是邻居——我打听过了,虽然是新邻居,但有位置优势。咳,他有没有喜欢的人?」
喜欢的人?
不清楚。
只知道他有一只喜欢的猫。
艾荔荔摇摇头,「他是跟着韩老师支教、临时转学过来的,老家在北市,相距十万八千里,认识没多久,我上哪儿知道他的歷史去。」
「唉。」赵乐探究完毕,对于同桌丝毫没流露爱慕之情,满意且疑惑,透露道:「我不清楚他有没有喜欢的人,但碰巧遇见一个喜欢他的女发小。」
艾荔荔努力背诵单词,却被同桌缠着聊天,看在遮瑕膏的份上,分神问:「奇了,你居然认识他的女发小?」
「周末打游戏,五排碰见的。」赵乐抱怨道:「那女的口音很重,后面加入,却跟我抢辅助位置,害得我玩中单。结果,她菜得抠脚,还茶里茶气排挤人,哼,那语气,好像怪我打扰了她和秦朗叙旧似的。」
艾荔荔背诵出一个单词,歉意说:「抱歉,我不会打游戏,想像不出来。」
「啧。」赵乐皱眉托腮,欣赏同桌精緻宛若漫画角色的侧脸线条,「你不玩手机、不打游戏,平时不无聊吗?」
艾荔荔屡次被打断,无奈答:「不会无聊啊。我家活多,每天要照管果园、鸡场、菜园,忙忙碌碌,又要学习,时间根本不够用。」
赵乐语塞,看着大大方方的同桌,感慨道:「感觉,你跟同班同学相比,有点不像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艾荔荔笑了笑,「或许吧。但我很高兴能和大家同班念书。」
「我也很高兴认识你!一开始以为你是仗着漂亮玩高冷,后来才发现你是真低调。」赵乐慷慨一挥手,「行啦,不打扰你背单词了,我补个觉。老师来了记得提醒。」
采屏县有武警部队驻地,校方把教官请到校园内,使用操场等地,组织学生们军训。
「全体都有!」
教官精神抖擞,指挥排队,「女生在前,男生在后,按照个子,由高到矮,从左往右,找到自己的位置站好!」
学生们一阵脚步声,比对身高站位。
艾荔荔站在第三排的排头,赵乐紧挨着,却被教官点去了中间,「注意队形,你往后挪。」
于是,赵乐变成跟钱小欣挨着。
训练中途休息时,学生自发分成两群人。
女生在树荫下扎堆,男生围着花坛坐。
「小欣,我们去花坛坐会儿。」赵乐热情邀请。
钱小欣抽出手,温柔说:「我去找宝云聊聊天,树荫下凉快。」
「行。」赵乐改为找艾荔荔,撒娇拉拽,「你跟我走。」
钱小欣目送表妹被拉走,耳语吐槽:「无语了,赵乐嬉皮笑脸的,我跟她又不熟。」
「她俩怎么不过来乘凉?」王宝云被晒得胖乎乎的脸通红,大口喝水,「热死了。」
「可能是喜欢晒太阳吧。*」钱小欣看见赵乐牵着艾荔荔,挨着秦朗坐下,脱口说:「我要把娣娣不学好的事告诉我爸!」
花坛
「好热呀。」赵乐拿着饮料,拧了两下,没拧开,刚想求助秦朗,却被艾荔荔主动帮忙利落拧开。
赵乐僵了一下,夸道:「力气真大!」
艾荔荔拉低帽檐,「这边晒,我们去玉兰树下吧。」
「不要,我害怕树上有虫子掉下来。」赵乐露出虎牙,笑容明媚,「朗哥,今晚再带我一起上分呗?」
周鹏在旁插嘴,「顺便带上我。」
陈嘉聪等人在另一侧,嚷道:「朗哥,也带带我!」
艾荔荔对游戏一窍不通,低着头喝水,十指尖尖细白,神态姣美娴静。
同学起闹,秦朗扭头,看见阳光下,那个鼻翼生着一颗针尖大小红痣的女孩,肌肤白里透粉,白得纯粹,红得玲珑。
少年莫名忆起家乡冬雪,以及迎寒绽放的腊梅,寒梅的淡淡冷香,仿佛顺着记忆,飘到了南方秋阳下。
他剎住神游,懒洋洋答:「到时候再说,得看作业能不能写完的。」
朗哥刚才那一眼,不是在看我。赵乐直觉敏锐,笑容黯淡了一瞬。
树荫下的女生们摘下帽子,疲惫扇风;花坛边的男生精力充沛,欢声笑语。
钱小欣使劲扇帽子,「娣娣不学好,跟着赵乐那种人混,我一定要告诉我爸,让我爸转告姑丈,管教管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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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傍晚,军训结束之后,钱小欣忍无可忍,把表妹叫住了。
「娣娣,站住,我有话跟你说!」
第17章
「娣娣!过来!」
钱小欣面对表妹时,经常没好脾气。
艾荔荔皱了皱眉,提醒道:「钱小欣同学,咱们约定好的,在学校要互相称唿学名。」
「你——」
钱小欣气唿唿,「连表姐都不叫了?」
艾荔荔看了看时间,「你自己要求的,年龄只差几个月,不让我喊表姐。有什么事?快说,班主任召集贫困生,我赶着去开会。」
「你跟赵乐,混得那么熟了?昨天早读时,我看见她在给你化妆。」面对面时,钱小欣需要仰视表妹,这令她不痛快,于是坐在了花坛边,审视盯着表妹:
人往往反感被拿去跟优秀的人比较。
尤其,小时候,父母口中总有一个「某位亲友/同事的优秀孩子」。
「你看看自己,再看看人家」!
钱小欣父母口中的「亲戚家的优秀孩子」,是艾荔荔。
同龄女孩,她长相不如表妹标緻,家务不如表妹勤劳;
唯有成绩,各有偏科;
她数学差,而表妹英语烂。
但在父母口中,她连表妹脚后跟都比不上,伤自尊,怄人。
艾荔荔挨耳光过了几天,脸颊伤痕消失,猜测表姐不知情,遂隐瞒伤心事,随口答:「我看见她带了化妆品,就涂着玩玩。」
「玩化妆?」
钱小欣无意识端起了姐姐的架子,批评道:「赵乐那种人,平时除了梳妆打扮,就是混在男生堆里嬉皮笑脸,心思完全没放在学习上,你跟着她混,有什么好处?我劝你,跟她保持距离。」
稀奇,表姐在关心我?
艾荔荔打量一向不待见自己的亲戚,思考对方用意,解释道:「我跟赵乐,目前是单纯的同班同学关系,住得远,放学之后各自回家,交情并不深。」
「最好跟她绝交。」钱小欣耿耿于怀,忆起竞选文艺委员时当众被赵乐比下去,就恼火。
艾荔荔纳闷,「无缘无故,干嘛绝交?哪怕小学生,闹绝交也得有个理由。难道,你和她有过节?」
「才没有!她小学初中不在本地,即使同班过,我也不会跟那种人做朋友。」
艾荔荔遥望教师办公室方向,「看来你对她意见挺大。其实,赵乐大方开朗,容易相处,她虽然喜欢打扮,但妆容不夸张,老师都没发现,说明——」
「那是因为她躲在后排!天天竖起课本挡着遮掩。」
钱小欣既失望不满,又隐秘窃喜,暗中期待着一些场面,「你没救了,竟然维护她?你可能没发现,班里的女生背地里怎么议论赵乐,就连男生,也有看不惯的,悄悄笑话她是『交际花』。」
学生时代的「交际花」,属于难听的外号。
艾荔荔不贊同,「难听。赵乐又没犯错,何必针对她。」
「她打扮得花枝招展,一会儿围着秦朗转悠,一会儿招蜂引蝶,花痴就算了,还花心,怨不得大家议论。」钱小欣嗤之以鼻,「哼,反正,我是不会和『交际花』做朋友的!避免被连累名声。」
艾荔荔表示理解,「交友自由,随便你啊。」她匆匆离开,「我得走啦,班主任说开会,可不敢迟到。」
「餵——」钱小欣踢了植物一脚,「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白瞎了我特意提醒。」
教师办公室
几个贫困生靠拢,围着班主任张诚。
张诚和颜悦色,宣布道:「对于家庭贫困的学生,国家和和校方有资助政策,每学期1500元。」
每学期1500元?可以覆盖学杂费了!艾荔荔眼睛一亮。
「如果你们想申请,需要手写申请书,并且提交相关证明贫困的资料。」张诚拿出文件,「格式和资料要求,在这里,给你们参考。」
艾荔荔恭敬问:「老师,什么时候交?」
「周五之前。大家看看,回去认真写,有不懂的现在问。」张诚打开保温杯喝茶,「名额将按照贫困程度分配,确定之后会公示。」
她当即决定全力申请,仔细翻阅要求,十分感激政策的帮扶。
开完会后,校园内已变得空旷。
本以为会独自回家,不料,在必经之路的书店门口,秦朗走了出来。
「你怎么还没回家?」
艾荔荔减速,坦然答:「班主任留下贫困生开会,让写申请,可能获得补助金。你在买书啊?」
秦朗看了她一眼,随口应是,骑上自行车,两人同路并肩,他默默骑在外侧。
二十几分钟后,天色昏黑,到了分别的路口。
秦朗不知自己怎么想的,没停下。
「发什么呆?你到家了。」艾荔荔挥了挥手,「明天见!」
秦朗回神停下,「明天见。」
身穿t恤和迷彩裤的少女,低马尾在风里一晃一晃,后颈修长白皙,自行车穿梭在稻田间,消失在对面山坡后。
艾家今天来了两位客人。
除了常客钱斌之外,尤坤也在。
三个男人,围坐茶几,谈天说地。
老艾起身,给客人添茶。
尤坤忙伸手指点了点桌面,「强哥,不用客气,我自己来。」
「应该的,你十年没回老家了,是贵客。」老艾乐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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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坤歉意道:「以前在省城混,瞎忙,心里其实一直惦记着家乡的亲戚朋友。」
钱斌吹了吹热茶,好奇打听:「老三,你那个失踪的大侄女,有消息吗?」
「没有。当年就报了警,至今下落不明。」尤坤伤感低头,「可怜的招娣,不知道人是死是活。」
「今后还回省城工作不?」
「短时间内不能了。」尤坤日常穿着衬衫西裤皮鞋,大倒苦水,「唉,我爸走得早,我妈脑溢血偏瘫,前年又得了痴呆症,脑子一天比一天煳涂,照顾起来很折磨人。两个嫂子累得不想伺候,没办法,我负责赡养,谁知,我老婆接受不了,大吵大闹,嚷着不把老人送走就离婚。」
「那可是我亲妈,怎能不管?赡养父母是儿子的责任。」尤坤一拍大腿,「结果,我养了老娘,老婆跑了,临走之前还用跳楼威胁我领了离婚证。」
钱斌赞嘆:「难为你了,真是孝顺,会有福报的。那,你儿子呢?」
老艾告知:「老三上次提过,抚养权归他,但他平时要照顾老娘,顾不上,安排孩子跟着前妻生活了。」
钱斌也拍大腿,「你那前妻,仗着有铁饭碗工作,自私自利,贪图享受,跑了就跑了,不值得痛苦。你四十出头,另娶一个当老伴,来得及。」
「难咯。」尤坤苦笑,「女人嫌弃我负担重,不肯跟。」
钱斌有感而发,「娶老婆,必须选传统贤惠的,遇到困难了能不离不弃,千万不能娶学歷高、主意大的,动不动跟丈夫唱反调,家宅不宁。」他扭头看着妹夫,语重心长道:
「所以,我一直建议你,不能让娣娣念太多书。丫头要是心野了,八成不会把老爹放在眼里。」
尤坤心思一动,「原来,你们不支持娣娣念书啊?」
老艾愁眉不展,「女孩,没必要念那么多书。但没办法,娣娣犟得很,非要念高中,说如果逼她辍学、她就要去外地打工,我一琢磨,那还不如留在家里念书。」
「原来如此。」尤坤干笑,心思飞快转动,「我看她考上了一中,以为是强哥望女成凤,在严格督促呢。」
「哪里!」老艾絮叨诉苦,「对于孩子学习,我从没管过,小学时她懒懒散散,成绩中游,上初中之后有个叫周兰的数学老师,非常重视她,搞教育的人,擅长哄孩子,哄得娣娣拼命学,居然考上一中!周老师又怂恿孩子读高中,气得我够呛。」
钱斌重重拍大腿,「都怪周兰!有老师敲边鼓,娣娣才敢跟长辈对着干。」
老艾无奈道:「算了算了,再供三年,考不上大学就消停了。」
钱斌严肃端坐,侃侃而谈,「最好考不上。娣娣长得好看,漂亮姑娘,受到的诱惑多,难安分,假如她将来去大城市念书、工作,难以想像性格会变成什么样。女人学歷越高,越有主见;越有主见,就越不乐意为家庭牺牲,等于白养了。」
「再者,即使考上大学,又怎么样?我邻居的女儿,学工商管理,大学毕业后找工作,你们猜猜工资多少?」
老艾倾身,「大学生,至少一万八千吧?」
尤坤答:「工商管理?每年应届生几百万人,起薪差距不小,得综合背景、人脉和能力。」
「呵。」钱斌比出四个手指,鄙夷说:「四千!月薪四千,不包吃住。」
老艾倒吸一口凉气,「才四千?那么少。」
「哈哈哈,家长辛辛苦苦,花了几十万学费,孩子毕业了才拿四千的月薪,只能勉强养活自己,收入还不如我这初中文凭的货车司机。」钱斌嘲讽完,又嘱咐妹夫:
「你教育娣娣,叫她别天真以为读书能出人头地,女孩最重要的事,是珍惜青春,尽早结婚,相夫教子。」
「女人嘛,婚前靠父亲,婚后靠丈夫,老了靠儿子。」
老艾频频点头,一向信服大舅子,「对,对的。」
尤坤若有所思,「听你们的意思,是打算让娣娣早结婚吗?」
「等她高中毕业,就成年了,正好结婚。」钱斌摩拳擦掌,计划道:
「现在就可以开始寻找人选了!老三,你也帮帮忙,给我外甥女挑一个忠厚老实的上门女婿。」
尤坤搓搓手,「上门女婿?」
「没错。」老艾低着头,「我没儿子,就一个女儿,必须招个女婿,顶门立户。」
钱斌拍了拍尤坤肩膀,「你帮着打听打听,那种贫穷、兄弟多、娶不起老婆的小伙子,总有愿意入赘的。穷点没关系,只要小两口健康勤奋,日子不难过。」
尤坤没点头,刚想开口时,门外传来清脆铃声。
「叮铃铃~」
艾荔荔抬着骑行车,迈进门槛,「爸、妈,我回来了。」
她一抬眼,发现上厅有客人。
虽然发生过不愉快,但生活要继续。
生活,不会因为矛盾而停滞。
她把自行车放在下厅,不待见尤坤,只唤了一句「舅舅」。
「娣娣回来啦。」钱斌停止了寻找上门女婿的话题。
老艾提示:「这位尤家的老三,你见过的,快喊三叔。」
「三叔。」艾荔荔解下书包,不等尤坤回应,立即问:「爸,我妈呢?」
「娣——」尤坤咽回打了一半的招唿。在艾家客厅里,他友善正经,举止无可挑剔。
老艾催促道:「你妈收鸡蛋去了,至今没回,估计又贪玩了。你赶紧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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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荔荔点点头,乐得不用应付讨厌的客人,立刻熘了。
母女俩忙完回家时,客人已散,老艾在厨房里炒菜。
「待会儿我就写申请书!」她兴奋告知贫困补助金一事。
老艾拎着锅铲,意外道:「高中居然有贫困生补助?你一定要争取,拿了当学费。」
艾荔荔口渴,倒水喝,忽然发觉不对劲,鼻子闻了闻,扭头望向墙角炉子,诧异问:「又在煎药?什么药?」
「噢,你妈的安胎药,王先生不给退货。」老艾提起二胎就落寞惆怅,「浪费可惜,干脆喝完。」
她睁大眼睛,「我妈又没怀孕!」
「花钱买的补药,你妈要是不喝,我喝。」老艾埋头炒菜,「应该煎好了,你去盛出来。」
荒谬,她劝阻:「没病吃药,对身体有害。你胃不好,还敢乱喝中药?」
「补药,怕什么!」老艾不以为然。
父亲固执,女儿也倔。
有时针锋相对,互不相让。
艾荔荔头疼,放弃跟父亲讲道理,背对着,偷偷把药汤倒进了天井下水口。
钱二妮正在玩井水,好奇跟随女儿,「荔荔?」
「嘘。」她示意母亲安静,「别跟来。」
她轻手轻脚,进屋翻出没煎的几包,连同药渣,带上锄头,挖坑埋在了果园角落里。
然而,当返回时,发现大门紧闭。
「叩叩~」
艾荔荔敲了敲门,从缝隙望进去,望见父母在吃晚饭,「爸,开门。」
「妈,过来开门。」
钱二妮立刻站起,「荔、荔荔——」
「坐下!吃你的饭。」老艾喝令妻子,「不许给她开门!」
钱二妮慌忙坐下。
老艾拍桌怒问:「我的药,哪去了?」
艾荔荔挠挠头,「扔了。您又没怀孕,干嘛喝安胎药,胡乱吃药,有危险的。」
「反了,反了。」
老艾怒火中烧,连连拍桌,「不把药捡回来,你别想进家门!」
天黑了,艾家没有装门灯,仅斜对面鸡舍门有一盏照明灯。
四周漆黑,晚风沁凉。
艾荔荔不后悔扔药,饿着肚子,断断续续敲门半小时。
「爸,开开门。」
「妈,妈?快开门呀。」
……
无人应答。
老艾拒绝开门,逼女儿把药捡回来。
僵持许久,她饿得受不了了,饿得难受,一生气,扭头往外走——
第18章
「汪汪汪!」
艾家的鸡舍旁,设有狗窝,夜间用长铁链拴住两只狗,限制其活动范围,看守鸡群,防盗。
两只狗见主人过来,欢喜凑近,使劲摇尾巴。
艾荔荔弯腰,摸了摸狗脑袋,情绪低落,「真羡慕你们,无忧无虑的。」
门内
老艾气唿唿,坐在客厅喝茶,发觉敲门声停止了。
气恼归气恼,到底不放心。
他坐不住,起身贴着墙壁,悄悄挪到大门前,贴着门板,竖起耳朵,半晌无动静。
「娣娣呢?」
老艾扒着门缝,朝外面张望:
鸡舍狗窝前,女儿在逗两只狗玩耍。
老艾放下心,怒吼:「立刻把药给我捡回来!」
艾荔荔拒绝,大喊:「我就不!莫名其妙,有病时不得已,你没病也乱吃药?」
「好,好,好。」老艾黑着脸,「越来越不听话了,你今晚跟狗睡!」
他说完,洗澡去了,决定晾一晾女儿,以示训诫。
「爸!」
艾荔荔不知父亲几时消气,饿得受不了,决定去小卖部买点零食充飢。
她解开狗链,果园外漆黑一片,幸而随身携带手机,遂打开照明,招唿两只狗往外走。
大狗欢腾,兴奋嗷嗷,跑前跑后。
她有狗陪伴,丝毫不害怕,大步下坡,「哎,你俩,跑什么,吵死啦。」
入夜后,郊野偏僻,静悄悄,没有路灯,也无行人,唯有不知名的昆虫哌噪鸣叫。
据说,在大城市,人烟稠密,霓虹灯彻夜不熄,商店24小时营业;
大城市的居民,三更半夜出门也便利;
不像这儿,没有路灯,小卖部还离得远。
艾荔荔回头,望了望家:老旧青砖宅院,无声无光,在群山的怀抱里沉睡。
近几年,她感觉自己似乎被一张无形的网牢牢困住。
无论走出去多远,总惦记着回家。
即使父女经常争吵,并不温馨。
一个人,两只狗,行走在稻田间,前方除了远处大路的路灯之外,近处只有秦朗家亮着灯。
此时,韩燕在二楼书房备课,保姆在一楼卧房打电话。
秦朗的书桌,靠着窗,电脑开着,课本也摊开,慢吞吞预习;
小猫蜷缩,靠着主人胳膊,眯着眼睛打盹;
「汪汪!」窗外忽然传来响亮狗叫声。
「喵?」小猫吓得一个激灵,迷煳翻滚。
谁家的狗?秦朗开窗,望见田间小路有行人,打着手机照明,领着两只狗。
「艾荔荔?」
秦朗第一次在夜晚看见她出现,想了想,把猫放回窝里,快步下楼。
「汪汪汪!」
当靠近秦家时,两只狗加速,呲牙,兇狠吠了几声。
「嘘,嘘。」艾荔荔连续制止,「不要吵,这是别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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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完,才瞥见秦朗站在院子里。
「抱歉,我家狗淘气,太吵了。」
秦朗打开院门,纳闷问:「黑灯瞎火的,你上哪儿去?」
艾荔荔抬手指了指前方小卖部,「呃,我遛狗。」
「遛狗?」秦朗暗忖:你家狗散养的,白天自由熘达撒欢,需要遛吗?
艾荔荔忍着飢饿,脚尖已经往前,「你呢?也要出去吗?」
「我——」秦朗抬头,却发现今晚没有月亮,「……散散步。」
艾荔荔立刻告辞,「那你散步,不打扰了,我遛狗去。」语毕,她抬脚往前,飢肠辘辘的肚子忽然叫了一声。
「咕~」一声,清晰可闻。
两人沉默了。
艾荔荔尴尬之余,加快脚步离开,内心埋怨两只狗:不该吠的时候,你俩嗷嗷叫;需要狗叫声的时候,你俩却沉默?狗,真的是狗。
秦朗却在背后喊了一声,「艾荔荔!等我一分钟。」
艾荔荔下意识止步,扭头来不及说话,对方已经进屋了。
转眼,秦朗返回,把牛奶面包饼干放在围墙上,朝她推了推。
艾荔荔在尴尬中沉默,没动。
隔着围墙,秦朗拆了包装,递给她。
跟家长闹矛盾了?赌气绝食?还是没饭吃?
饿肚子,可怜蛋。
少年清朗的嗓音,耐性十足,低声说:「吃吧。附近偏僻得很,你一个人『遛狗』,不安全。不害怕么?」
「谢谢。」艾荔荔饿得指尖哆嗦,接过了食物,「不怕,我特意带了狗。」
「这两只狗,脾气随我爸。」她饿得生气,脱口说:「哪怕撞见鬼,它们也不会退缩的,一定能把鬼吓跑。」
秦朗忍俊不禁,同情问:「伯父又骂你了?」
艾荔荔郁闷答:「一言难尽。」
秦朗没再多问,默默拆开零食包装。
门灯照下,两道隔墙的影子,一高大,一纤细,时而贴近,时而分开。
两人没发现,二楼阳台,韩燕正俯视,观察儿子照顾女同学。
稀奇,平时毛毛躁躁的臭小子,竟会照顾人?
韩燕扶了扶眼镜,若有所思。
片刻后,手机铃声响起。
老艾洗完澡,气消打开门,发现女儿和狗不见了,慌忙拨打电话。
艾荔荔吃饱了,掏出手机,嘆了口气接通。
「娣娣,」老艾急问:「大晚上的,你去哪里了?」
「遛狗。」
「遛什么狗?」老艾命令道:「赶紧回家吃饭!」
「……」
未成年人,不回家,能去哪?
结束通话后,艾荔荔看着围墙内的秦朗,讷讷说:「又麻烦了你一次。同学。」
「客气。」
夜风吹拂少女髮丝,朦胧灯光中,青春洋溢,肤白如玉。
他催促道:「伯父找人了,赶快回家,以后晚上少出门,注意安全。我送送你?」
「不用不用!你应该不习惯走夜路。」艾荔荔挥了挥手,「明天见!」
秦朗也挥手,「明天见。」
为期一周的新生军训,以会操表演收尾。
明天见!
明天见。
不知不觉,秦朗开始习惯,每天清晨,艾家的狗叫声准时响起,他收拾书包下楼,两人正好碰面,结伴同行。
摸底考前,课间休息,教室里闹哄哄,几十个学生的动静,班主任进门时,被声浪「轰」一下震得皱眉。
「同学们,安静!」张诚在讲台上拍拍手。
教室迅速静下来。
张诚从文件夹取出一份资料,「体育委员,来。学校要办秋季运动会,要求学生踊跃参加。」
体育委员陈嘉聪从后排跑向讲台,领了资料。
「具体项目,在通知文件里了。」张诚叮嘱道:「你负责调动大家积极性,组织起来,尽量每个项目都有人参加,名次不重要,重在参与。」
陈嘉聪立正,「明白!」
班主任交代完,离开了,把讲台留给了体育委员。
「咳咳!」
陈嘉聪清了清嗓子,颇为紧张,在黑板写下「男子组」、「女子组」的比赛项目。
「老班刚才吩咐了,大家要踊跃参加,黑板上的项目,谁想参加哪一个?快点报名,我登记。」
对待校运会,学生普遍兴趣缺缺,七嘴八舌,推辞道:
「校运会?懒得参加。」
「看我干嘛?我什么都不会。」王宝云缩了起来。
「下周五要考试,摸底测验,谁有心情练跑步啊。」钱小欣竖起书本。
「就是,要摸底考了。」
「别看我,不要看我。」
……
陈嘉聪急了,「集体活动,我们18班不能缺席啊!」
班长李慧举手,「我报名参加。」
「不愧是班长!」陈嘉聪高兴跑过去登记,「您说,想参加哪一项?」
李慧是圆脸和气女孩,斯斯文文,「800米、400米接力赛,嗯……再来个跳远。」
陈嘉聪高唿:「看见没?班长一个女生,一口气报名参加三个项目!男生难道不如女生了?再推三阻四,全部抓阄,谁抽中了,就谁上,不准拒绝!」
众人一听,议论了一番。
陆续有人举手,挑选擅长的项目报名。
陈嘉聪拿着笔,登记了一圈,嚷道:「男子组剩下没人报的,我包了。但是女子组,1500米和3000米跑,我没法帮,谁愿意参加?拜託,来两个女生,填补空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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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生,体质差,女生比赛跑1500/3000米,有难度,瘦弱的甚至跑不完。
而且,校运会,观众甚多,部分青春期女孩,认为跑步的样子狼狈难看。
因此,无人举手。
这时,艾荔荔从教师办公室回来,步伐轻快,面带笑容。
赵乐正趴在周鹏桌上,侧身和秦朗谈论游戏,扭头问同桌:「笑什么?发生喜事啦?」
艾荔荔收拾桌面,拿出下一节课的书,「贫困生补助金,我申请到了!」
「噢,恭喜。」赵乐朝后桌两个男生递眼神,掩嘴笑,耳语说:「瞧把荔荔给高兴的。」
秦朗和周鹏低着头,均未接腔,仿佛没听见。
赵乐摸了摸鼻子,讪讪的。
陈嘉聪在讲台上,焦急催促:「要上课了,女子1500米和3000米跑,来两个女生啊,随便跑跑,就当凑数。」
艾荔荔怀着对学校帮扶政策的感恩,高高举起手,「我报名,行吗?」
「行吶,当然可以!」陈嘉聪眼睛一亮,跑向后排。
「还有两个项目没人报是吧?我来。」
陈嘉聪担忧,「你跑得完吗?」
艾荔荔笑了笑,眉眼灵动,唇红齿白,「我保证能跑完。但是!不保证拿名次。」
陈嘉聪对视数息,不禁脸红了,认真登记名字,侷促说:「没关系,能跑完就非常棒了,老师说,重在参与。等体育课,我教你科学跑步的技巧和方法。不用怕,我会教你的。」
赵乐托腮,揶揄说:「某人害羞啦?脸红了。」
「胡说!」陈嘉聪红着脸,几乎是落荒而逃,奔回座位。
赵乐推了推同桌,「你看陈嘉聪,刚才——」
「上课了。」艾荔荔打断,话音刚落,上课铃响起。
陈嘉聪精心准备了几天,自信满满,盼到体育课,准备教导参赛选手。
学生们三五成群,走向操场。
赵乐挽着同桌胳膊,一边玩手机,一边夸:「芹菜好可爱哦,萌萌小猫咪。」
芹菜?艾荔荔以为她在刷朋友圈。
「秦朗养宠物真细心,田园三花,也当成宝贝。」赵乐举起手机,展示对话框,「你看,他有四个猫窝,不同的材质。」
对话框里,赵乐和秦朗,一长串记录,文字、语音、图片,密集交流。
艾荔荔脚步一顿,扫视聊天信息,转瞬别开脸。
「他的逗猫棒。」赵乐继续展示,「我感觉丑丑的。」
艾荔荔神色如常,「养猫挺麻烦,你俩有共同话题。」
这时,秦朗和陈嘉聪,扛着比赛所需的体育器材,同时开口:
「艾荔荔,搭把手。」
「哎,荔荔,帮下忙。」
第19章
校运会项目多,所需的体育器材不少。
秦朗搬着一捆测量距离所需的标杆,以及标枪,长短不一,颇为沉重。
陈嘉聪则右肩扛着跳高所需的防护垫,左胳膊夹着两枚铅球。
艾荔荔听见求助声,转身一看:陈嘉聪在前,秦朗落后几步。
她不假思索,朝秦朗走去。
秦朗看见她过来,停下脚步,笑着分出几根标枪,示意对方帮忙拿。
「你们怎么只叫荔荔?」赵乐歪了歪头,奔向秦朗,「为什么不叫我?我也可以帮忙的呀。」
陈嘉聪跟赵乐混熟了,毫不客气,「小矮子,算了吧。压垮你不要紧,摔坏器材就糟糕了。」
「傻大个!体育委员,累死活该。」赵乐路过时,轻轻踹了陈嘉聪一脚。
「嘿——别闹!」陈嘉聪扭身避开,防护垫体积大,在右肩晃动,他本能地扔掉铅球,腾出左手,稳住垫子。
两枚实心铅球,一掉落,飞快滚动,滚向路过的钱小欣和王宝云,吓了两个女生一跳,惊叫躲闪。
艾荔荔眼疾手快,忙追赶,把球截停了,捡起来。
「小心砸脚,你可是参赛选手。」陈嘉聪喊完,扛着防护垫,对受到惊吓的两个女生道歉,「二位,不好意思,刚才垫子要掉,我不是故意乱扔铅球的。」
「没事。」
「没关系。」
钱小欣拍拍胸口,拉着王宝云走远,吐槽道:「刚才都怪赵乐,不分场合,跟男生打打闹闹。」
「就是就是。」王宝云贊同,「她突然踢陈嘉聪,害得别人站不稳。」
「赵乐爱出风头,人来疯。」钱小欣耳语说:「张扬轻浮,难怪越来越多同学反感她。」
另一边
「朗哥,我帮你吧?」赵乐径直跑向秦朗,笑容灿烂,伸出手。
秦朗看见艾荔荔帮陈嘉聪拿铅球,低着头,随意分出几根标枪,「能拿动不?」
「没问题!」赵乐扛起标枪,高高兴兴。
艾荔荔一手拿一个铅球,见前面两人并肩聊天,视线调开了。
「荔荔,待会儿老师会指导科学跑步。」陈嘉聪放慢脚步,期待问:「等自由练习时,一起?我也报名了3000米。」
「好,大家一起练。需要我帮忙扛吗?」
「不用!我自己可以!」陈嘉聪越走越慢,「给你发微信,总是半天才回,昨晚分享的跑步教学视频,看了吗?」
艾荔荔心不在焉,「预习到很晚,还没看。」
「知道,你学习认真,天天泡在课本里,几次约你看电影、打游戏,都说没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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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是没空。」
陈嘉聪悄悄瞪眼睛,瞪视不远处挤眉弄眼的死党和孪生弟弟,「市面上流行的游戏,我大多会,以后你要是感兴趣了,尽管问我!」
艾荔荔礼貌回应,「好的。」
「你、你平时除了学习,有什么兴趣爱好?」陈嘉聪努力找话题。
兴趣爱好?
我除了学习,就是忙家务、农活。
生活单调,人亦无趣。
艾荔荔摇摇头。不好撇下负重的同学,随之放慢脚步。
「那你真是书呆子,哈哈哈。」陈嘉聪评价完,又赶紧补救,「不过,热爱学习是好事,是优点。」
这时,秦朗已经放下了东西,快步返回,直接上手搬,「不好拿是吧?我来。」
「不用不用!我一个人就行。」陈嘉聪拒绝,却架不住秦朗坚持,两个男生谁也不放手。
赵乐在前面提醒,「老师来啦。」
体育老师一身训练服,皮肤黝黑,哨子短促「哔~」吹响,大喝:「集合!」
艾荔荔催促道:「老师吹哨了,你们快点。」
秦朗和陈嘉聪身高相仿,大高个男孩,合力搬运防护垫,健步如飞。
课上,体育老师一边示范,一边讲解动作,学生围拢观看学习,赵乐抱住艾荔荔胳膊,后者抽手,前者又抱,如此反覆,只得随她抱。
三十分钟后,教师宣*布:「好了,剩下一点时间,大家自由练习,巩固巩固。有不懂的就问。」
学生三五成群,分散练习各个项目,一时间,操场十分热闹。
艾荔荔跟随若干同学,由体育委员带领,反覆纠错,掌握起跑要领。
「没想到你会报名跑步。」赵乐把标枪当长缨枪,舞动了几下,「1500米和3000米,多累呀。我不喜欢跑步,大汗淋漓的,难受。」
艾荔荔出生于郊野果园,自幼在山林疯玩长大,体质佳,耐力强,「我挺喜欢跑步的,锻鍊身体嘛。」
陈嘉聪撩起衣摆,擦了擦汗,调侃问:「赵乐同学不喜欢跑步,但喜欢标枪。秦朗不仅报名了标枪,还报了跨栏,你为什么不跟?」他一拍额头,自问自答:
「噢噢,抱歉,我忘了,赵乐腿短,没法跨栏。」
「怪秦朗,报高难度项目,不为『某人』考虑。」
周围一听,哈哈大笑,一些人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秦朗在旁边练习跨栏,听见了,却顾不上怪陈嘉聪,也没管赵乐,而是下意识望向艾荔荔——
艾荔荔恍若未闻,心无旁骛,在练习起跑。
赵乐恼羞跺脚,看了一眼秦朗背影,拎着标枪,沖向陈嘉聪,「讨厌!就你长嘴了?傻大个,快住口,吃我一枪!」
「哎,危险,喂,住手。」陈嘉聪被撵着跑,「扰乱课堂秩序,我喊老师啦!」
围观人群起闹,看热闹不嫌事大,一半为赵乐助威,另一半催陈嘉聪逃跑。
「抓住他!抓住他!」
「聪哥,快跑。」
「乐乐,我帮你。」陈嘉明搓搓手,作势要抱,「哥哥~」
陈嘉聪气笑了,「你可是真是我亲弟弟,绝交!」
……
操场热闹非凡,喧闹声中,有三个人例外。
艾荔荔始终在跑道上,埋头练习;
秦朗撞了栏,默默扶起;
班长李慧,心细如髮的女孩,暗中观察,得出了结论。
这天傍晚,放学路上,同行回家的两人,熟悉之后会闲聊,今天却静静骑车。
秦朗依旧骑在外侧,路程过半时,清了清嗓子,开口说:「下周二摸底考试,周五校运会。」
艾荔荔目不斜视,「嗯。」
「校运会不用有心理压力,重在参与。摸底考你准备得怎么样?」
「把握不大。」
「看你每天很勤奋啊。」
「临时抱佛脚而已。」
又是一阵安静。
山区小县城,公共设施疏于维护,绿化树木茂盛,发达根系撑破方砖,道路凹凸不平。
两辆自行车一前一后,绕行颠簸路段。
艾荔荔目视前方,专心骑车。
秦朗扭头,只能看见同伴的侧脸。
「咳咳。」清朗的少年嗓音,隐隐约约流露不明意味的讨好,「国庆节要到了,你有什么计划么?」
艾荔荔摇头,「我放假就是待家里,帮忙干活,让爸妈休息休息。」
「我应该会回家,我妈中午已经订好了机票。我爷爷奶奶、姥姥姥爷,非常期待,轮流催,不回不行。」
「能回就回去探望一下,让老人安心。」艾荔荔忽然又想到:
韩老师是支教,任务结束就会走。
秦朗也会离开。
他和他的母亲,不属于采屏县。
到时,我又要一个人上学了。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她忆起秦朗屡次帮助自己,想到分别,不禁黯然,降低车速,扭头看了看。
秦朗对视,「是得回去一趟,但没法带上芹菜,幼猫弱小,受不了託运、奔波的苦。不好让吴阿姨带猫休假,你能不能帮忙照顾几天?」
聊到猫,艾荔荔脱口而出:「你跟赵乐关系那么熟,她也养了猫,肯定有经验,你为什么不找她帮忙?」
秦朗摇摇头,「赵乐不合适,再说了,班里我和你最熟,这点小忙,难道不乐意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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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荔荔解释道:「我没养过宠物啊,怕照顾不好。」
「放心,芹菜特别乖,按时投喂,有空陪它玩会儿就行了,没人陪也没事,它自个玩儿。到时我把钥匙留给你。」
秦朗随口说:「赵乐养猫忒精緻,每个月带布偶去做宠物美容,剪毛、染髮、洗澡。芹菜还没洗过澡呢,幼猫抵抗力差,感冒可能要命的。」
艾荔荔目视前方,骑向郊外,「你俩可以多交流交流养猫心得。」
秦朗匀速骑行,「感觉她把猫当成洋娃娃了,做美容,研究服饰,经常图片刷刷一发十几张,叫我选出『最漂亮的』,尽折腾。前天,她不知怎的,游戏里和我发小互呛,吵——」
他皱着眉,停止了吐槽。
艾荔荔没听赵乐提过,凭直觉猜测,「赵乐落下风了?」
稻田间,桥头房子近在眼前。
「当时是五排,我四个发小加上她……劝解无效,估计两个女生再也不会一块玩了。」秦朗瞥了瞥同伴,有些不自在,「懒得管她们,我要准备考试,没空上线,我要是考砸了,韩老师面子没处搁。」
艾荔荔望了望前方院子里的车,「韩老师先到家了?」
秦朗纳闷,「奇怪,我妈今天怎么这么早回家?」他停车告别,「明天见!」
夕阳下,俊朗少年嘴角噙着笑,长身玉立。
「明天见。」
艾荔荔回家,刚到门口,就听见母亲的哭声,夹杂父亲的怒吼:
「蠢货!傻子!」
「这扇门,谁允许你碰的?」
「警告过你几百遍了,不准碰这扇门,还是记不住,傻子!」
「哭哭哭,就知道哭!家都要被你哭败了。」
「没用的东西,滚出去!」
第20章
我爸又大动肝火?
我妈又犯什么错了?
「爸、妈,发生什么事了?」
艾荔荔悬着心,迎面见两只狗一熘烟跑过,她把自行车靠墙放,望见父母站在天井右上角的房门口:
「荔、荔荔。」钱二妮眼泪鼻涕齐流,被丈夫臭骂,缩着脖子哭,想逃离却不敢挪动脚步,看见女儿犹如看见救星,求助伸出手。
艾荔荔匆匆赶到,掏出手帕为母亲擦泪,「妈,怎么了?」
「符、符纸,破、破了。」钱二妮瑟缩,抬手指了指角落房门:
门板上,经年累月贴就的镇宅符,密密麻麻,新旧不一,厚达半寸。
符纸层的一角,翘起,坠了下来。
明黄色的新符纸剥落,露出底下的旧符,已褪色泛白。
艾荔荔瞥了一眼,登时了解父亲发怒的原因,「是因为符纸啊。」
老艾怒视妻子,烦躁对女儿说:「你妈干的好事!年初请大师来做的平安道场,大师亲手画的镇宅符,被她给撕了!」
钱二妮委屈否认,「不、不是,是狗,狗!」
「你犯错,赖在狗身上?狗都比你聪明懂事!」老艾跳脚,气头上习惯性口不择言,「蠢货,明明是你吃饱了闲得发慌,一天到晚追鸡逗狗,如果不是你把狗逗引到这门口,它们会过来吗?」
钱二妮急欲辩解,却因智力低下和口吃,磕磕巴巴,「不、不是,我、没。」
「闭嘴!没用的傻子,笨手笨脚,除了败家,还会什么?!」老艾气得拉长了脸。
再傻,也是我亲妈。
你气头上说话总是这么难听,没想过会伤害亲人吗?
这种场面,艾荔荔从小到大见多了,却始终听不惯,幼时不敢吱声,长大了开始维护母亲,制止道:「爸,行了,别骂了,看把我妈给吓的!」
她观察门板,推测道:「应该不是人为破坏的。你看,符纸层层叠叠,贴了几十层,底下的浆煳早就失效了,失去粘性,日积月累,被新符纸给拽掉了。」
「咦,这门是不是长蛀——」艾荔荔靠近几步,却被父亲勐地拉住:
「娣娣!不能过去。」
老艾如临大敌,一把拽回女儿,警惕盯着符纸脱落后显露的斑驳旧木门,仿佛在对抗虚空中的无形之物,「娣娣,记住,千万别打开这扇门。」
艾荔荔皱眉,却顺势停下,「放心,我不开门,是想说,好像长蛀虫了。看,有两个虫眼。」
「蛀虫?」老艾小心翼翼靠近,定睛细看,懊恼说:「对,长蛀虫了,麻烦,必须换门,不然整个家的木材会被蛀虫啃光。」
花甲老人,退回妻女身边,环顾天井四周,扼腕长嘆,「当年,你太爷爷发家之后,建造了这座宅子,在当时风光得很,谁知,一代不如一代,家道败落了。爸愧对列祖列宗。」
青砖灰瓦的宅子,虽陈旧,却齐整宽敞,歷经五十余年风雨而屹立不倒,可见当年建造时的精心。
艾荔荔拍了拍仍啜泣的母亲背部,宽慰道:「住了几十年了,不差再多住几年,等我毕业后找到工作,就开始攒钱,咱们一起努力,争取尽快翻修,盖新房子。」
「你能为家里做打算,爸就放心了。」老艾欣慰之余,却说:「但爸老了,你妈又指望不上,这个家,将来得靠你。」
艾荔荔的责任感油然而生,「知道!」
「只要你听话,听爸和你舅舅的安排,盖新房子不难。」老艾板着脸,「怕就怕,你不听安排。」
艾荔荔牵着母亲,压水井打水,取了毛巾,让她洗脸,轻快说:「知道啦,我尽量听,对的肯定会听。先把那扇门换了,神神秘秘的,从来不准我进去,现在长蛀虫了,需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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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会处理!用不着你。」
老艾振作,掏出手机,致电大舅子,「喂,阿斌啊,出了点事,又得麻烦你……」
另一边
钱二妮满腹委屈,手比划着名,笨拙解释,「我、没碰,符纸掉、掉了。」
「我相信你。」艾荔荔安抚母亲,「符纸贴得太多,厚重,自己掉下来的。以后不能用浆煳了,改用强力胶,牢牢固定住。」
钱二妮依偎在女儿怀里,抽抽搭搭。
「不哭了,走,做饭去。」
艾荔荔小时候,对出身,不是没失望埋怨过,但随着年龄增长,逐渐接受了家境,接纳了父母。
女儿带领母亲在厨房做饭。
艾荔荔一边淘米,一边提醒:「妈,你择豆角、青菜。」
钱二妮颠颠儿忙活,卖力择菜。虽然干活不利索,天天犯错,但听指挥。
米刚洗好,手机铃声响起,艾荔荔接通:
「姑。」
「娣娣,吃饭了没?」
「没,刚开始做饭。」
「你爸妈呢?」
「我爸在跟我舅商量换门的事,我妈在帮忙做饭。」
马珍问:「难怪你爸手机一直占线。换什么门?大门吗?」
「不,是东北角那间上锁的门。」
艾荔荔简要告知缘由,趁机问:「姑,那个房间为什么一直锁门?里面究竟有什么东西啊?」
马珍沉默片刻,含煳答:「没什么东西,锁着就锁着吧。反正剩下的房间够你们一家三口住。」
艾荔荔又问:「你小时候,进去过吗?」
马珍已年过半百,沉默中回忆起了往事,「记不清了。」
「可是,我听我爸说,姑姑10岁时跟着奶奶改嫁搬去北疆。」艾荔荔好奇已久,试探问:「难道,在姑姑小时候,那个房间就已经上锁了?」
「那倒没有。换门的事,你别管,否则你爸会生气的。」马珍转移话题,「姑寄回去两床棉被和一些吃的,等运到了,你记得去拿。」
艾荔荔见姑姑不肯透露,识趣停止打探,「又寄了棉被和好吃的呀?姑姑真好!」
「被子睡久了不暖和,新棉花弹了两床,一床6斤,另一床8八斤。」马珍笑说:「6斤的给你,8斤的给你爸妈。」
「谢谢姑!」
马珍担忧道:「你爸说,最近经常做噩梦,半夜惊醒了就再也睡不着觉,精神差,脾气就大,你要多体谅包容。」
「我明白的。」
「娣娣,你不小了,以后做事不能任性。听说,你老带着你妈往医院跑,没病做检查,浪费钱。」
艾荔荔叫屈:「哪有!明明只去过两次,第一次检查出没怀孕,第二次检查血糖血脂,医生建议我妈清淡健康饮食,数值已经在临界点了。」
马珍不以为意,「你妈是懒人得懒病,要多关心你爸,他太辛苦。」
艾荔荔下意识维护母亲,「我妈每天也有帮忙干活的。」她暗忖:
同父异母的兄妹,一南一北,分离四十多年,仅在侄女满月时回过一次娘家,兄妹感情居然没淡?难得。
这天,秦家亦不安宁。
秦朗回到家,保姆吴英听见动静,立即从厨房出来,欲言又止。
「阿姨,怎么了?」
「小朗啊,你妈妈今天有点不对劲。」保姆小心翼翼告知:「她早早回来,眼睛通红,我以为她又身体不舒服,一问,又说没事。你快上楼看看。」
秦朗吓一跳,三步并作两步,上楼放下书包,跑去敲书房的门,「妈,我回来了。妈?」
韩燕却不在书房,声音从卧房响起,「妈在这儿。」
他转向卧房,推开了虚掩的房门:
「……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韩燕站在窗前接电话,侧身靠墙,眼睛红肿,嗓音哭得嘶哑,强颜欢笑,「哎唷,妈,你和爸,尽管放心!秦东海跟我提离婚,不是一年两年了,五年前他就要求离婚。」
「当时如果不是公婆阻拦,真离了,约定等孩子高考后再说,结果他等不及,居然把离婚协议书寄到了学校。」
秦朗望见床头柜上放着一份离婚协议,听了两句,默默带上房门,却听母亲说:
「我洗把脸,空了再聊。嗯,是小朗,放学回来了。」
韩燕探头望向门外,「儿子,来,陪你姥姥、姥爷聊聊天。」她递过手机,去洗手间洗脸,整理仪容。
秦朗接过手机,作了一番心理建设,才开口:
「姥姥。」
「小朗。」秦朗的外婆义愤填膺,控诉道:「你知道你爸多过分吗?他居然,把离婚协议书,寄到了你妈单位!」
「秦东海简直不是人,他明知你妈妈有抑郁症,还狠狠刺激她,用心险恶。」
「燕儿得抑郁症,全是他害的。」秦朗外公亦愤怒,「他出轨,还有脸闹离婚?!当年我就感觉他油滑不稳重,反对婚事,看在他下跪苦求的份上,才勉强同意。」
「早知道就反对到底。」秦朗外婆咬牙切齿,「虽然秦家有几个臭钱,但我们家也不差,就燕儿一个宝贝女儿,谁稀罕离婚补偿了?呸!」
「哼,给再多补偿,也不离!他想结婚就结婚、想离婚就离婚?做梦!」
「可怜你妈妈,被欺负得,背井离乡,跑大山里支教。她打小娇生惯养,出去不久,居然学会烧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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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页
「苦命的燕儿,被秦东海害惨了。」
……
外公外婆抨击父亲,小辈不好附和,也不便反对。
左右为难。
秦朗习以为常,静静倾听。
直到两位老人发泄一通情绪,恢復冷静,才轮到他说话,「姥姥、姥爷,等国庆节,我们就回去,到时让我妈烧两个菜,露一手。其实,她在采屏县,状态比在家时好多了,脸色红润,能吃能睡,天天钻研如何提高教学水平。」
两位老人欣慰且心疼,反覆嘱咐:「姥姥给报销机票!等国庆节,你们一下飞机就回来,不要去你奶奶家,避免撞见你爸,又提离婚的事,故意叫你妈妈伤心难堪。」
秦朗耐心应答,挂完电话,他刚想去寻人,转身却看见了母亲。
韩燕双臂抱住自己,骨骼青筋凸显,瘦弱恓惶,憔悴疲惫,幽幽开口:
「儿子,如果,我和你爸离婚,你——」
第21章
人到中年,丈夫出轨,婚姻岌岌可危,韩燕饱受折磨,精神一度濒临崩溃。
秦朗轻轻拥住母亲,「妈,我一直支持你啊,想离婚就签字,不想离就不签。」
「妈决定了,暂时不离婚。」
韩燕极力冷静,红肿的眼睛蓄满泪水,眼神复杂,不忿且不甘,哑声说:「中年人离婚,难。这些年,不知道你爸给小三转移了多少财产,我要是冲动离婚,是对孩子不负责任。」
「妈必须想办法,保护你的合法权益!」
秦朗爽快颔首,「不着急,慢慢想,我只希望你身体健康。既然暂时不想离,就撕了呗。」
他拿起离婚协议,麻利撕成碎片,劝道:「韩女士,神经别这么紧绷,放松点儿,要牢记咱们来采屏县的初衷:健康宝贵,远离纷争,换个环境生活工作。」
韩燕看着高大体贴的儿子,心情好转,勉强打起精神,「妈没事,给你姥姥、姥爷招的,不小心哭了一场。」
「擦擦眼泪,下楼吃饭!注意形象啊女士。」
秦朗悬着心,努力开导母亲,唯恐她又陷入抑郁痛苦状态。
夜间,他确定母亲恢復了精神,才放心回房学习。
「喵。」小猫磨牙,啃咬主人衣服,啃着啃着,挪向手。
「芹菜,不准咬人!」秦朗拿起逗猫棒,转移小猫注意力,严肃嘱咐:「过几天,我要回家一趟,荔荔同学会照顾你。你千万不能养成咬人的坏习惯。」
「嗷?」小猫巴掌大,懵懂翻滚,弹跳追逐羽毛。
秦朗随手录了个视频,然后点开艾荔荔对话框,犹豫了一下,改为发朋友圈,配文:「不难照顾」。
此刻,艾荔荔正在檯灯下写作业,无事时不碰手机。
「荔、荔荔。」
钱二妮搬了凳子,亲昵靠近女儿,抓着笔,在纸上使劲涂涂画画,时而写1、1、1,时而画荔枝和梨子,画完邀功似的展示。
艾荔荔捧场夸道:「画得不错,很棒,继续练习!」
老艾在客厅结束了与大舅子的通话,一瘸一拐走向卧房,十分没好气,「睡觉了。你还教你妈写字?简直白费功夫,哪怕教一辈子,她也背不出乘法口诀。」
艾荔荔坚持道:「学一点是一点,她有进步的。妈,你先睡觉吧,我还没写完。」
钱二妮长期服用精神镇静药物,容易疲乏,顺从的尾速丈夫休息去了。
秦家
发完朋友圈,不多久,手机震动。
秦朗心思一动,期待拿起,一看,却是来自父亲的询问消息:「你妈在旁边不?」
秦朗脸色一变,缓缓坐直,修长手指灵活转了几圈手机,回了一个字:「没。」
下一刻,铃声响起。
秦朗怕铃声惊扰了母亲,迅速接听。
「儿子?」秦东海身材高大,精明强势,中年发福仍显英俊,穿着睡袍,指尖夹着雪茄,端着一杯酒踱到露台上。
秦朗神色淡淡,「有事?」
「没事就不能关心关心你了?」秦东海落座,撂下酒杯,批评道:「跑出去俩月,从来没主动给我打过电话,漠视亲爹,你妈平时就是这样教导你的?哼,亏她是教师,连自己孩子都教不好,还非要抢抚养权。」
我倒是想和亲人维繫感情。
但是,打电话,聊什么?
打给你,你必定会指责我妈;
打给姥姥家,必定会指责奶奶家;
打给奶奶家,必定会委婉表达对儿媳妇的不满;
……
长辈互相埋怨,互相抨击,叫我怎么办?
究竟要我怎么做?
秦朗面无表情,「爸,先别忙着指责我妈,也别忙着教育我。你为什么要突然把离婚协议书寄到学校?」
「咳咳。」秦东海被烟呛了一下,咳嗽几声,理直气壮答:「是她逼我的!你妈一把年纪了不着调,逃避现实,执意带着你跑去山旮旯支教,拉黑我和律师的电话,拒绝沟通协商,逼得我准备诉讼离婚。」
父母的离婚纠纷,从他小学持续到高中。秦朗明知答案,仍忍不住问:「非离不可?」
「不离不行!名存实亡的婚姻,实在维持不下去了。」
秦朗沉默,无可奈何,不再像小学时那样,幼稚强迫父亲签署《不离婚保证书》。
秦东海烦躁不堪,「我和你妈,性格不合,感情彻底破裂,拖拖拉拉闹了几年,撕破脸皮,互相厌恶,我真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肯签字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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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朗单手逗猫,慢条斯理表示:「感情淡了、咸了、破裂了、厌不厌恶、签不签字,爹妈商量着办,轮不到我做主,我也懒得管。」
「但是,有一点,我妈身体不好,目前正在调养,如果有谁故意刺激她、害得她抑郁症发作,那么我可是会记仇的。」
秦东海咬牙,「小兔崽子,拿记仇威胁你爹?!」
秦朗毫不畏惧父亲,懒洋洋说:「今天这份离婚协议,我撕了。你言而无信,承诺等我高考后再提离婚的事,结果呢?我很失望。如果再寄一次,我也拉黑你算了。」
他厌恶妻子,执意离婚,但一向宠爱长相酷似自己的儿子,妥协道:「拿你没辙!爸以后不寄了,满意了吧?」
「哦。」
秦东海不愿捨弃儿子,诉苦道:「你妈死乞白赖不肯离婚,她痛苦,难道我就好受了?儿子,你还小,等你以后结婚了就会懂,男人跟一个不爱了的女人生活,是多么痛苦。」
「放心,离婚仅是解除夫妻婚姻关系,你永远是爸的儿子,等你能长大能接班了,爸欢迎你——」
这时,一个同样穿着睡袍的妩媚婀娜女人凑近,拿走雪茄和酒,柔声说:「咳嗽吶,少沾菸酒。」她蹙眉,歉意问:「是客户吗?打扰你谈事情了。」
「是小朗。」
秦朗弯起嘴角,眼神却冷漠,「又换了一个『秘书』?或者,『知己』?你忙,不打扰了。」
「哎!别挂!不是秘书知己,普通朋友而已。」秦东海打手势,警告女人噤声退下,哄道:「男人嘛,有时候逢场作戏,难免的。你妈一辈子在学校里打转,没正经接触过社会,头脑简单,自命清高,把你也带歪了,麻烦。」
「喵喵~」小猫舔完毛,攀着主人胳膊,爬上爬下。
秦东海讨好儿子,「爸刚看了你的朋友圈,那猫看着挺皮,养宠物要注意安全,小心被咬。等你国庆节回家,爸空出时间,好好陪你玩几天!机票买了没?钱够用吗?爸一会儿——」
秦朗反感父亲的又一个「普通女朋友」,打断道:「时间不早,我作业没写完,挂了。」语毕,挂断电话。
转眼,手机「叮」一声,余额变动消息显示,帐户收到一笔钱。
他懒得点开看。
长辈们每次在电话里互相指责完,末了皆会关心「钱够用么」,转一笔丰厚零花钱。
夜深人静,檯灯照亮着书桌。
艾荔荔伏案学习,忽然,手机铃声响了三声,随即挂断。
是来自陶小雅的提醒。
她会意,点开微信。
陶小雅发了几张自拍,问:姐终于鼓起勇气,烫髮啦,你说实话,会不会显得老气?
艾荔荔放大图片欣赏一番,回道:显肤白,挺好看的。
陶小雅刷刷发消息,抱怨道:今天出去玩,文哥拍照超级丑,怎么教他都不会,笨得像猪!拍了半天,只有一张勉强能发圈,你快去看。
她笑了笑,依言点进挚友朋友圈,看完,点赞评论,表示已阅。
接着,顺手划拉了几下,刷到了秦朗的头像,三花幼崽芹菜;以及赵乐的头像,布偶猫安吉拉。
秦朗发了逗猫视频,配文:不难照顾。
赵乐也发了逗猫视频,配文:我很乖的。
两人的逗猫棒一样,逗猫方式也一样;
赵乐不知何时,把头像从艺术写真照换成了猫,猫咪姿态跟芹菜一样。
艾荔荔一怔,手指停滞,观看几遍逗猫视频,良久,分别给点了贊。
秦朗挂断父亲电话,收拾收拾心情,埋头写作业,却听手机震动,拿起一看,是陈嘉聪问:你跟赵乐官宣啦?
官宣?
官宣什么?
秦朗愣了愣,发现朋友圈众多消息提示,纳闷点开,见若干同班同学在评论区起闹,顿时不悦,黑着脸想:瞎闹!
当翻到艾荔荔也点了贊时,「嘶」倒吸一口凉气。
他毫不犹豫,立刻删除逗猫视频,并且把头像改了,仓促改为纯黑图片。
青春期的少年人精力旺盛,好事者陈嘉明见状,跑去给赵乐报信。
赵乐捧着手机,笑容黯淡消失,删除该条朋友圈,并且把头像改回原样,发消息问秦朗:大家开玩笑的,你生气啦?
秦朗不悦,转念一想:是同学起闹,她并没明说什么,毕竟晒宠物是个人自由,较真理论反而显得我小心眼。
他皱眉回覆:对,我生气了。这种玩笑,非常无聊!
随后,他把赵乐的消息设置为免打扰,决定再发生类似笑话就删好友。
于是,当艾荔荔睡前忍不住又去刷朋友圈时,发现那两人不仅删除了视频,且换了头像,暗忖:奇怪,这又是唱得哪一齣戏?
次日上学,两人照旧同行,谁也没提昨夜的朋友圈起闹事件。
但秦朗刚踏进教室,就被特意早到等待的赵乐给拦住了。
艾荔荔照例跟同桌打招唿,「早。」赵乐草草挥手,张开手臂拦住目标。
秦朗被拦住去路,忍耐问:「有事?」
赵乐一夜没睡好,素颜顶着黑眼圈,央求道:「去外面好吗?我有话想跟你说。」
第22章
距离晨读开始,还有七分钟,18班的学生陆续赶到。
「早。」艾荔荔惯例,向同桌赵乐打招唿。
赵乐敷衍挥手,不像往常那样露出明媚笑容,眼睛一直盯着秦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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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荔荔见状,把留给当事人,径直走向座位。
「有事就说吧。」秦朗放下书包,顾虑对方是女同学,态度平静。
赵乐却道:「班里好吵,反正还没上课,我们去外面聊几句。」
「朗哥,走嘛!」
秦朗见她站在旁边等待,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头疼看了看表,起身说:「三分钟!」
「好呀。」赵乐心里浮现起希望,步伐轻快,走在前面。
前排
王宝云侧身吃烧麦,已经能熟练用余光观察后排,实时转播告知:「秦朗一来,赵乐就凑过去,听不清说了什么,两人往外面走了。」
「烧麦也堵不住你的嘴!」钱小欣拿纸巾擦了擦桌面,拿出课本,准备早读。
「昨天晚上,那两人居然疑似官宣,我真后悔没截图。陈嘉聪他们在评论区盖楼,超级热闹。」
「啧,官宣,戏挺多。」钱小欣撇撇嘴,「昨晚虽然是秦朗先发圈,但他也先删除、换头像。」
王宝云八卦之火熊熊燃烧,「据你分析,代表什么?」
「撇清关系?」钱小欣摆放文具袋,余光瞟了一眼后排,「我瞎猜的。」
「姐妹,有默契!」
王宝云又拿出一个烧麦,咀嚼含煳说:「我也猜秦朗是在撇清关系,毕竟,他前桌两个女生,你表妹比赵乐漂亮多了,如果我是男生——」
漂亮能当饭吃?
钱小欣脱口说:「那他还不如选赵乐呢!娣娣十足木楞货。」
青春期的高中生,热衷聊八卦。王宝云评价道:「你表妹性格是有点沉闷,但木头美人也是美人,美貌是稀缺物品。」
「乱七八糟的,别吵,我要背书了。」钱小欣颇为紧张,「马上摸底考试,第一次测验,我有点紧张。」
王宝云握拳打气,「不要紧张,你一定能考出好成绩的!」
后排
艾荔荔全神贯注,跟英语单词较劲,浑然不知自己被评价为「木头美人」。
「solution,s-o-l-u-t——」
这时,后桌的周鹏用书戳了戳她的背。
「t-i-o-n。」她坚持背完,侧身,以眼神询问何事。
周鹏竖起书本挡着脸,指了指自己同桌,又指了指她的同桌,小声说:「赵乐约秦朗出去,究竟谈什么?要上课了,还没回来。」
「不清楚。」她读背单词,同时默写以加深记忆,本子上已密密麻麻记了大半页。
少了两个人,周鹏感觉空间宽敞多了,隐秘错觉与她是同桌,「要不,等赵乐回来你问问她?我昨晚问过秦朗,他否认『官宣』,说只是巧合晒猫。」
艾荔荔垂眸,默写单词的动作一停,「其实不用打听,赵乐如果想告诉我们,自己会说的,她没说就表示不想提。」
「也对。」周鹏趴桌,相距不足尺余,近得能看清她的睫毛。
艾荔荔抬头,一对视,立刻坐直了,「我要背单词了。」
周鹏腼腆,「我、我也背单词,为了考试,加油!」
与此同时
两人一前一后,气氛凝重。
赵乐带路,打算去安静的花园,秦朗却止步于后门外。
「门口啊?」她不满意,「人来人往的,还不如在班里。」
秦朗转身,「那回去。」
「别,就这里吧。」赵乐捋了捋刘海,深吸口气,「我为昨晚的事,向你道歉!」语毕,郑重鞠躬。
秦朗一愣,下意识抬手阻止,「倒不用这么、这么——」他嘆气,「赵乐同学,以后别再开那种玩笑了。」
赵乐直起腰,扬起灿烂笑脸,仰视对方,试探问:「昨*晚的事,全怪陈嘉聪,又是他,带头起闹……难道你妈妈也玩朋友圈?韩老师训你了?」
秦朗没回答,望着远处操场说:「我会找陈嘉聪谈谈,他以后要是再瞎起闹,我就不客气了。」
赵乐见对方迴避眼神,笑容变得黯淡,「我昨晚心血来潮,跟风晒猫,没想到,你会这么生气。后来给你发了十几条消息,你都没回。」
因为我设置了消息免打扰。秦朗继续眺望操场,「忙着复习应考,没留意。」
赵乐并不相信,「原来如此。」
谁信?
在这个手机不离身的时代,不回消息,即是告知:拒绝理睬。
昨晚,她懊悔忐忑,苦等回答,反覆翻阅聊天记录、游戏截图,一遍遍回味相处的点滴,几乎一夜没睡。
赵乐娇小,仰视白皙俊美的少年,苦笑发现自己即使在这种时刻、仍会赞嘆对方连死亡仰拍角度都无可挑剔。
「哈哈哈。」她干笑,「你天天跟荔荔一起上学、放学,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被『传染』成书呆子了?她不打游戏、不玩手机,你也戒啦?」
秦朗下意识扭头,望向教室里艾荔荔的背影,赞赏含笑,吐槽道:「艾荔荔,确实,书呆子。刚认识的时候,她话特少,路上悄悄背单词,熟悉之后拉着我一起背,我稍微反应慢点儿、或者出错,她就来一句『你妈妈可是英语老师』。整得我,每天早起得看会儿书,避免丢韩老师的脸。」
这专注眼神,这吐槽语气。赵乐不爱学习,某些方面却聪敏,看明白了,笑容消失,「你俩关系挺好的,互相监督学习吶。」
类似昨晚的起闹事件,秦朗并非没经歷过,正色表明:「同学之间,互相督促学习是应该的,高考虽然还远,但即将摸底测验,第一次综合大考,你也收收心,要早读了,回去背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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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乐不笑了,指尖卷着髮丝,转得飞快,「我不是读书的料,懒得白费功夫啦。」
「你没努力尝试,怎么知道不行?」秦朗鼓励道:「复习可以跟着艾荔荔的节奏,她特用心,制定了计划表。」
赵乐内心越难受,指尖就转得越快,露出虎牙,歪头笑问:「你俩是邻居熟人,为什么连名带姓的称唿?」
秦朗严肃答:「因为她一直叫我『秦朗同学』、『秦朗』。」班上熟人笑称的「朗哥」,她嘴里从来听不见。
赵乐吸气,感觉嗓子堵得慌,艰难发出声音,「哈哈,蛮新鲜的、的……相处方式。」
这时,陈嘉聪和陈嘉明,孪生兄弟,赶在铃声响起的前一刻,沖向教室。
「哟~」
「哟嚯~」陈嘉聪远远看见了,挤眉弄眼,促狭说:「二位,早上好。」
陈嘉明打量赵乐,「早啊,乐乐。朗哥。」
「你们继续,继续聊,不打扰。」陈嘉聪勾着弟弟肩膀,「我们只是路过,嘿嘿。」
陈嘉明发觉赵乐笑容勉强,欲言又止。
「咦?小矮子,今天黑眼圈这么明显?昨晚激动得一夜没睡觉?」陈嘉聪大大咧咧,「说说,你要怎么感谢我这个媒人?」
陈嘉明肘击哥哥,示意闭嘴。
「谢你个大头鬼!」赵乐抬脚就踹,无法再假装轻松,笑脸彻底垮了。
陈嘉聪扭腰躲避,「喂,放肆!殴打恩人,成何体统?!」
秦朗拍拍陈嘉聪肩膀,「聪哥,来,咱们聊聊。」
「聊什么?」陈嘉聪回过神,挠挠头,把书包扔给弟弟。
两个高大少年,边谈边走远。
赵乐原地站着,眼睛里缓缓浮现泪花。
「乐乐,没事吧?」陈嘉明背着两个书包,手忙脚乱,却找不出一张纸巾,「别哭呀。」
赵乐眼泪落下,哭着说:「我忍不住……这幅丑样子,不想回教室,给人看笑话。」
「放心,我一定保密!我什么也没看见!」陈嘉明手足无措。
「我想请假。」赵乐擦泪,哽咽央求:「小明,你可不可以帮、帮我,去拿一下书包?」
陈嘉明心疼活泼可爱的小太阳落泪,毫不犹豫答:「当然可以!」
于是,正在背单词的艾荔荔,听见旁边传来「咚~」一声响,回头见是陈嘉明把书包扔在桌上,紧接着,他跑到她身边:
「陈嘉明,」艾荔荔不解地问:「你做什么?」
陈嘉明弯腰,双手捧出赵乐书包,随口说:「乐乐身体不舒服,请假了。你记得告诉老师。」
她忙问:「乐乐怎么了?」
「肚子疼吧,应该。」陈嘉明背着自己的书包,捧着赵乐的,踩着上课铃声,跑出教室。
艾荔荔稍加思考,大概猜到了原因,拿出手机,点开赵乐对话框,提醒道:生病请假,记得跟班主任申请,否则会被记成旷课的。
赵乐收到消息,心烦气闷,反手点x,关闭页面。
「走吧。」陈嘉明背着书包往操场走,「上课铃响了,现在不能走校门,我带你翻墙出去。」
赵乐红着眼睛,「你也请假?」
「嗯,我也『病了』。」陈嘉明回头,笑嘻嘻,「你『肚子疼』,我『头疼』。」
赵乐转泣为笑,「好吧,我们一起出去透透气!」
当秦朗和陈嘉聪返回时,后者疑惑张望,「我弟呢?」
邻桌告知:「小明跟着赵乐一起『生病请假』了。」
「靠。」
陈嘉聪掏出手机找弟弟,却打不通,捶桌嘀咕:「人家失恋,关他屁事?!」
前排
王宝元观察完,得出结论,「我看见陈嘉明拿走赵乐的书包,估计是请假了。」
「赵乐八成是一厢情愿。」钱小欣难掩幸灾乐祸,「她刚才可能被当面拒绝了。」
「不无可能。」
「k·o!」
王宝云总结道:「不奇怪,据我平时观察,秦朗对她客客气气的,跟对我们差不多,没表现出特别关心。」
「可惜呀,某人缺乏自知之明。」钱小欣愉快说:「昨晚陈嘉聪他们起闹,当事双方,谁乐意默认,谁反感澄清,一目了然。」
王宝云唏嘘之余,猜测道:「赵乐肯定非常尴尬,但以她性格,不会轻易放弃。」
「男生反感,她再主动也白搭。」钱小欣心情畅快,「好啦,不聊小丑了,继续背书!」
傍晚,放学路上,仍是两辆自行车并排。
夕阳把两道影子拉得细长。
艾荔荔担心道:「赵乐请假了一天,早上、中午给她发消息,都没回。」
秦朗扭头看了她一眼,「不必担心,我问了聪哥,她跟陈嘉明在一起,逛商场、看电影、打游戏。」
「没事就好。」艾荔荔放下心,「马上要考试了,希望她尽快回来上课。」
有些事,秦朗暗感无奈,憋了挺久,趁机告知:「一开学,赵乐知道我也养猫,会交流宠物饲养心得,询问猫窝、猫爬架、玩具之类,她要连结,我就给了。」
「后来,大家玩同款游戏,组织五排,每次周鹏、聪哥兄弟俩都在,五个人有空时玩几局。仅此而已。」
「你要是不信,尽管去问周鹏。」
艾荔荔笑起来,「干嘛问周鹏?我相信你。」
秦朗悄悄松了口气,「你信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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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荔荔转而聊起考试,「要考试了,我英语总是没把握,听力尤其差,经常连蒙带猜的,烦。」
「你是语感差,需要慢慢培养。」秦朗建议道:「高一,时间来得及,你记得观看我推荐的那几部电影,多看几遍,感受英语母语地区的人是如何使用英文对话生活的。」
艾荔荔有点尴尬,清了清嗓子,「咳咳,当时不熟,没告诉你,我家没电脑,手机流量又有限,一部还没看呢。」
少年霎时莫名涌起一股歉意,轻声说:「我的,忽略了。小事,很容易解决,我有一个闲置的平板,回头下载好了给你,周末慢慢看。」
「如果你要用——」
秦朗打断道:「我有笔记本,不需要平板。提高英语成绩需要日积月累,你得抓紧时间,这门课临时抱佛脚行不通的。」
艾荔荔感激道谢,「那,又要麻烦你了。」
「同学,客气!」秦朗不紧不慢,骑在外侧,默默隔开放学高峰期的车流。
秦朗先到家,挥手目送她远去。
艾荔荔返回果园,日暮西斜,山林气温降得快,凉意沁人。
「叮铃铃~」
「汪汪汪!」两只狗每天兴高采烈迎接小主人。
「爸、妈,我回来啦。」
她穿着短袖校服,有些冷,打了个寒战,把自行车抬进门槛,抬头一看:
客厅里,坐着三个男人。
老艾、钱斌、尤坤。
老艾面朝女儿,有些仓皇,「哦,娣娣回来了。」
钱斌端着茶杯,皱眉沉吟。
尤坤背着光,扭头,半边脸隐在暗处,打量亭亭玉立的少女,眼神晦暗莫测。
她直觉不对劲,放下自行车,「出什么事了吗?你们为什么这样看我?」
第23章
「这小丫头,如花似玉,如果真嫁给杨家的矮胖子,简直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尤坤暗忖,打量艾荔荔,内心感到惋惜,嘴上和善打招唿:「娣娣放学了啊。」
因为,此前,三个男人正在谈论为老艾寻找女婿一事。
钱斌眉飞色舞,透露道:「前阵子我放出消息,杨少爷一看见娣娣的照片,立刻开始打听!」
「少爷?」老艾皱眉,「新时代了,还有这旧式称唿?」
「不论什么年代,人难免有贫穷富贵、三六九等之分。杨家特别有钱!」钱斌问:「河西的富源酒楼,知道吗?」
老艾摇摇头,「没去过,酒楼我消费不起。」
「上个月我朋友儿子结婚,去喝了喜酒。」尤坤评价道:「富源挺豪华,属于咱们县排得上号的了。」
钱斌一拍大腿,「对喽!相中娣娣的小杨,是富源酒楼老总的小儿子,叫杨潇,今年25岁,大专学歷,三兄弟剩他未婚,家庭财力算是本地富二代了。」
老艾皱眉,「25岁?娣娣才16岁,年龄相差有点大。」
「啧,难道你想给娣娣招个同龄人?」钱斌斜睨,「16岁的男孩,乳臭未干,教育起来费时费力,不嫌累得慌?直接挑选成年的小伙子,一结亲,就能顶门立户。」
「这……有道理。」
老艾一思考,疑惑问:「不过,我想找的是上门女婿,小杨是富二代,能愿意倒插门?」
「富豪儿子,肯定不同意倒插门。」钱斌解释道:「但小杨通过中间人联繫上我,明说了,他娶老婆只要求年轻高挑漂亮,只要女方符合要求,其余一切好商量。」
老艾躬身倒茶,「我家的情况,他清楚吗?」
「清楚!我打开天窗说亮话,他考虑后,承诺了:等娣娣满18岁,按照男婚女嫁的传统模式,男方给30万彩礼钱、负责翻修老宅。另外,将来,娣娣先给婆家生两个儿子,第三胎儿子允许小孩姓艾。」
钱斌掰着手指,兴奋盘算,「假如这门亲事能成,彩礼、新房、香火,一箭三雕!既能解决你的大烦恼,又能保证你和二妮养老无忧。」
不错吧?「他得意洋洋,问完妹夫,又问尤坤:
「老三,你认为怎么样?」
老艾的毕生心愿,除了传宗接代,就是翻修老宅,以及养老问题,听完不由得动心,却语气迟疑:「条件嘛,听着不错。但是……」
「杨总的小儿子,杨潇……好像是个胖子,上个月喝喜酒的时候见过,我找找。」尤坤掏出手机,翻找了半晌,亮出问:「斌哥,是他吗?」
钱斌凑近一看,「对!就是他。小杨比较胖,但男人比的是财力,长相不重要。」
老艾也凑近观察,失声叫起来:「这小伙子,看着个头不高啊,体重倒有200斤朝上,外形跟娣娣太不般配了。」
「他是我朋友儿子的同学,当时喝喜酒,合影留念。」尤坤比划了一下,「身高比我矮,目测最多一米六。」
身高一米六、体重200斤?老艾顿时摇头,「不仅矮,还年纪轻轻就严重肥胖,影响健康。金钱可买不到健康。」
钱斌急了,强调道:「人无完人!小杨要是『高、帅、富』占全了,能相中娣娣吗?」
「咳咳,而且,」尤坤低头翻找,又展示另一张相片,「当时他带着女朋友的,喏,这位,穿短裙的高个子女人。」
老艾看完,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原来他已经有对象了,居然还相亲。不靠谱,不合适。」
钱斌不以为意,「目光要放长远些。恋爱和结婚,两码事,小杨是富二代,精明的女人使劲倒贴,他偶尔逢场作戏。但选老婆时,必定选家世清白、清纯本分、高挑漂亮的年轻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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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娣娣,样样符合,小杨非常满意,杨家也没意见,正在等候女方答覆。杨家不嫌弃艾家穷,非要挑缺点,是介意二妮的疯傻,害怕会遗传,我解释二妮是后天脑膜炎导致生病,杨家也就放心了。」
老艾眉头紧皱,高低肩,坐着时,身形瘦小伛偻,沉思良久,仍是摇头,「小杨经济条件不错,但一怕他肥胖身体差,二怕他拈花惹草惯了,估计结婚也难收心,不踏实过日子。娣娣年纪小,不太肯忍让,如果她婚后受委屈,会怪罪爹妈的。」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机会难得,千万把握住!」
钱斌苦劝:「假如小杨看上的是火妮,我绝对答应,养女儿,不就图她嫁个有钱人、帮衬娘家吗?」
「念书有屁用?大学生多少年才能挣100万?嫁给小杨,单彩礼就30万了。」
「即使小杨不争气,有婆家托底,生活不会差的。」
老艾被大舅子一劝,又动摇了,摇摆不定。
富二代真享福,既要美丽贤妻,又能彩旗飘飘。尤坤作为邻居,喝茶旁听,「婚姻大事,慢慢商量。」
老艾感觉棘手,「可是,这件事,要怎么跟娣娣开口?」
「不急,先瞒着娣娣。」钱斌习惯于给妹夫拿主意,叮嘱道:「等商量确定了,再通知她。」
这时,艾荔荔回来了。
她停好自行车,解下书包。
一看见客厅里的尤坤,就不痛快。
没工作吗?又来我家闲坐。
她放下书包,「出什么事了吗?你们为什么这样看我?」
「没事。」老艾低头喝茶。
钱斌摆手,「我们闲聊而已。」
艾荔荔不像小时候那么轻信了,狐疑问:「真的?你们有时候神神秘秘,明明嘀咕半天,一问,又硬说『没事』。我又不是小孩子了,遇见麻烦难题,可以一起商量,集思广益嘛。」
老艾和钱斌守口如瓶,拒绝透露,埋头喝茶。
「哼,不说算了,谁稀罕知道!」她下至天井,利索摇动水井摇杆。
虽然是至亲,但从小到大,父亲和舅舅议事经常避开她,幼时理由是「小孩不懂事尽添乱」,近年改为「这个跟你没关系」。
尤坤坐在边上,瞥视天井里的少女,欣赏窈窕曲线,「娣娣的身材比例,很适合跳舞。三叔以前经营舞蹈培训机构,有各舞种的教学资料,如果你需要,叔——」
一口一个叔,你挺不见外的。艾荔荔压水洗手,听得烦,打断道:「不需要。我放学回家,里里外外一堆活,没空学跳舞。」
尤坤和蔼表示,「没关系,等你以后想学了,尽管找三叔拿资料!」
「没空学跳舞,有空学化妆?」钱斌威严道:「听你表姐说,『娣娣不学好,跟坏学生交朋友,不像话』。」
艾荔荔洗完手,心说表姐做初一,我做十五,遂嘆了口气,「有老师管着,学生哪里敢认真化妆?闹着玩的。其实是因为,开学选班干部时,表姐跟我同桌一起竞争文艺委员,落选了,就对我同桌产生不满,平时爱针对她。」
「噢?」钱斌皱眉,「班干部有什么值得争的,有闲工夫,不如多干点家务活。」
艾荔荔不待见尤坤,「爸,我妈呢?」
「菜园里。交代她摘豆角去了。」
「你们聊,我去帮忙。」
艾荔荔取了竹篮,刚熘出门口,被提出告辞的尤坤赶上了。
「娣娣!」
她不耐烦,虑及父亲舅舅在背后看着,不得不停下脚步。
尤坤迈出门槛,贊道:「小丫头,一回到家就主动干活,够勤快。眼里有活,好事,等将来结了婚,能讨婆家人欢心。」
莫名其妙。
我干活,是因为父母需要;
扯什么结婚、婆家、讨欢心?
艾荔荔满心不悦,面无表情,「猴年马月的事,到时再说。」
猴年马月?你家长已经挑好女婿人选了,尤坤乐道:「哈哈哈,小丫头,就是天真!」
父亲和舅舅暗中行事,艾荔荔毫不知情,懒得跟俗不可耐的人废话,「我干活去了。」语毕,疾步离开。
尤坤目送少女走远,马尾晃悠,腰肢纤细,暗忖:黄毛丫头,挺傲气,可惜啊,要便宜了杨胖子。
转眼,到了摸底测验这天。
清晨,学校停车场十分热闹,人多时,走读生需要排队停放自行车。
艾荔荔和秦朗并排,缓缓骑行。
她望了望前方,「看,陈嘉聪。奇怪,怎么不见陈嘉明?他们兄弟俩形影不离,突然只看见哥哥,怪不习惯的。」
秦朗加速上前打招唿,「聪哥,早。」
「嗳——」陈嘉聪吓一跳,车头扭了扭,「早啊,朗哥,荔荔。」
艾荔荔好笑地问:「看你被吓一跳,没睡醒吗?」
「没睡饱。」陈嘉聪打了个哈欠,尴尬抱怨:「我弟破天荒,起了个大早出门,临走前吵醒我,害得我少睡了30分钟。」
下一刻,后面响起车铃声。
陈嘉明和赵乐同行,前者脸有些红,后者恢復了活泼爱笑的样子。
赵乐露出虎牙,嗓音甜美,俏生生喊:「哈喽,三位同学,早上好呀。」
艾荔荔挥手,「早啊,乐乐。」
秦朗神色如常,「早。」
陈嘉聪看了看赵乐,又看了看脸红的胞弟,喃喃「靠」了一声,旋即怒问:「我的早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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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页
陈嘉明脸一僵,「忘了。马上去买!」他调转车头,小声对赵乐说:「你先进去,我得给我哥买早饭。」
「去吧去吧。」赵乐笑容灿烂,把自行车跟艾荔荔挨着放,熟练挽起同桌胳膊,走在前面。
秦朗和陈嘉聪跟随。
艾荔荔观察了同桌几眼:毫无异样。
「哎呀,今天要考试,我都没怎么复习,要糟了。」赵乐眨巴眼睛,「同桌,江湖救急,考试期间别遮盖卷子可以吗?」
艾荔荔笑了笑,「班主任说了,会打乱座位。」
「啊?讨厌!」赵乐懊恼跺脚。
三人从后门走进教室,艾荔荔把书包塞进桌斗时,碰到了硬物。
什么东西?
她弯腰看: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一个粉红信封。
麻烦。
这次,又是谁悄悄放的?
学校为什么不把桌斗设计成带锁的?防止外人塞东西。
她无奈嘆气,拿起信,刚想尝试通过笔迹判断是否为同班同学时,信却被赵乐一把抢过。
「乐乐——」
赵乐抢到信,跳起来,高高举起,转圈笑,大声说:「大家快看呀,荔荔同学又收到了礼物和情书!」
「开学到现在,第四次啦。」
「私底下搭讪的,还不知道有多少呢!」
第24章
「荔荔太受欢迎啦!」
「又有人给她送礼物,这次是谁呢?」
「噢噢噢~」赵乐莫名兴奋,高举粉红信封,欢唿转圈。
她连蹦带跳,从后排转到前排,跳上讲台,双手拇指食指夹着信封,划圈比心,「大家看,每次信封都是粉红色的。」
艾荔荔受成长环境教导,低调沉静,跟张扬丝毫不沾边,尴尬制止:「乐乐,别闹,赶紧下来!」
「呀,害羞啦?」赵乐露出尖尖虎牙,一边嬉笑,一边暗问自己为何如此。
晨读即将开始,18班的学生均被赵乐吸引了注意力,放下手头的事,好奇看热闹,议论纷纷。
你故意的?想让我尴尬?
艾荔荔习惯低调处理,此次却被同桌捅破,公开宣扬,被迫面对舆论,不禁气恼。
她板着脸,催促道:「不要闹了,影响大家学习,快回来。」
赵乐在讲台晃动脑袋,托腮说:「怕什么?上课铃又还没响。」
众人看看讲台,又看后排,交头接耳:
「第四封情书?」
「之前都没听说。」
「又是赵乐,又闹腾。」钱小欣悄悄翻白眼,「她简直,人来疯,一天不刷存在感就难受!」
王宝云仔细观察,「你表妹尴尬了,生气了。」
「听说,陈嘉聪向艾荔荔表白过,但被拒绝了。」
「哈哈哈,什么时候的事?」
「吵死啦,还让不让人背书了?」
「……」
陈嘉聪虽被拒绝,却仍愿意维护艾荔荔,大嗓门嚷道:「一大清早的,闹腾个什么劲?你别发癫了,下来!」
「略略略,傻大个,你才发癫!」赵乐昂首,望向后排,眼底隐约流露挑衅,拿信封当扇子,表面气定神闲,实际忐忑烦躁。
秦朗察觉到意味不明的挑衅视线,剑眉拧起,霍然站起,凳子倒地。
周鹏吓一跳,慌忙扶起凳子。
艾荔荔听见声响,立刻以手势示意后桌冷静,「没事,我能处理。你们坐下,大家越阻拦,赵乐只会越起劲。」
「赵乐什么意思啊?」周鹏不知所措,犹豫坐下。
秦朗依言坐下了,「同学评价得没错,她人来疯。」
众目睽睽之下,赵乐嬉笑半晌,等着看艾荔荔羞恼失态、追逐夺信的样子,却见对方稳稳端坐,丝毫没有抢夺的举动,逐渐僵住了,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艾荔荔并非软弱,相反,她随父亲,脾气急且固执,此刻只是压着火气,含笑对赵乐说:「怎么变得安静了?继续啊,请继续,就当是给全班同学表演小品了。」
「哎呀。」赵乐吐了吐舌头,「没有搭档,小品没法演。」
艾荔荔夸道:「谦虚了,看你挺擅长表演独角戏的。不像我,擅长当观众。」
赵乐的笑容有点挂不住了,扬了扬信,「哪里!这信是写给你的,你才是主角。」
「是吗?」艾荔荔微笑,「我刚才压根没看清楚封面,就被你一把抢走了。会不会、其实是写给你的?」
「『18班艾荔荔同学收』!」赵乐展示封面。
艾荔荔点了点头,根据对同桌性格的了解,激道:「没关系,如果你想要,尽管拿去,就当是写给你的,我无所谓。」
「你——」赵乐结结实实被噎住了。
艾荔荔大方表示:「无论是谁写的信,不重要,你只当是写给自己的就完了。」
赵乐彻底笑不出来了,「我、我才不要!」
众人见状,哄然大笑,盯着讲台,指指点点,议论道:
「哈哈哈,笑死我了。」
「新鲜,情书还能转让?」
「莫非赵乐暗恋写信的人?」
「是谁写的?」
「赵乐转移目标了吗?之前她老围着秦朗打转。」
王宝云很是意外,「你表妹平时话少,没想到,居然伶牙俐齿。」
「你们才知道!」钱小欣撇撇嘴,「她一点不温柔,经常跟她爸吵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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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页
……
赵乐变成舆论焦点,窘迫不堪,脸发烫,「我才不要!又不是写给我的。」
「还给你!」
她欢唿转圈跳上讲台,结局却低着头,狼狈逃离。
本欲令人出丑的人,不慎自己出了丑。
「还给你!开个玩笑而已嘛。」赵乐黑着脸,一把将信拍在艾荔荔桌上,随即跑出教室。
艾荔荔深吸口气,把信塞进桌斗。
秦朗低声问:「我们帮你处理了吧?」
「好。」艾荔荔一心惦记着考试,忍耐着拆开信,直接看最后一行,看清署名之后便封回,连同礼物,交给后桌,「五班的朱鑫。又要麻烦你们了。」
「没问题!」周鹏接过东西,「放心交给我们。」
「课间就把东西还给他。」秦朗安慰道:「赵乐性格跳脱,跟同学开玩笑过火不是一次两次了,你要是受不了,等期中考试后,班主任会安排调座位。」
艾荔荔翻开英语书,拿起笔,「这件事先放放,考试要紧,我得把单词背熟一点。」
晨读过半时,赵乐跟在陈嘉明背后返回教室,沉默入座,一副「我想静静」的模样。
艾荔荔全神贯注,死磕英语,本子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单词,忙得头也不抬。
随后开始考试,班主任安排打乱了座位,教室里一阵挪桌子、搬凳子的嘈杂声响。
后桌两个男生,同时开口。
秦朗起身,「需要帮忙么?」
周鹏探头,「荔荔,我帮你?」
艾荔荔把凳子倒扣在桌面上,抬起就走,轻轻松松,「不用,我自己可以。」
赵乐学着倒扣凳子,双手抓住两边桌沿,一使劲,抬起来了,却因娇小,行走吃力。
艾荔荔瞥见了,下意识放慢脚步,毕竟是同桌,刚想开口说返回帮她搬,却见陈嘉明跑过去:
「乐乐,放下吧,我来。」陈嘉明抢过桌凳,「重得很,你哪里抬得动!」
赵乐吁了口气,「谢啦。」
「谢什么!」陈嘉明不顾自己,先帮助赵乐。
陈嘉聪路过,斜睨一眼,耸耸肩膀。
待考完所有科目,已经是周四。
众人忙着把课桌恢復原位,在喧闹声中,陈嘉聪跑上讲台,通知道:「各位同学!明天校运会,请各位参赛选手留下,我们去操场,练30分钟,把流程记熟了,避免明天比赛时出错。」
刚考完试,非参赛人员三五成群散了,参赛人员留下了,却大多懒得动弹。
秦朗招唿几个男生,「走吧,去器材室,拿器材了。」
陈嘉聪抱拳:「还是朗哥给力!兄弟们,赶紧的,晚了器材就被别的班借完了。」这时,他看见胞弟尾随赵乐,背着书包,往门口走,立即大喊:
「喂!你们两个,站住!」
「陈嘉明,赵乐。」
「你们报名参赛了,得留下训练。」
陈嘉明脖子一缩,心虚干笑。
赵乐满不在乎,恹恹地说:「我身体不舒服,去不了。你们加油哦。」
说完,她径直走出教室。
「嘿嘿,哥,我也、也……不舒服。」陈嘉明不理睬哥哥唿喊,小跑熘了。
陈嘉聪生气捶桌,「校运会啊,态度能不能认真点?哪怕凑数,也要有凑数的样子。懒懒散散的人,下次不许报名!」
艾荔荔收拾好桌面,书包塞进桌斗里,见班长李慧走了过来。
「荔荔,你考完感觉怎么样?」李慧扶了扶圆框眼镜,斯文友善,亲和力强。
她站起,女生们一起往操场走,「我感觉,英语很难,肯定考砸了。听力的时候,耳朵跟脑子总是不协调,耳朵似乎听懂了,脑子却稀里煳涂。」
李慧抿嘴一笑,「我也是听得费劲。不过,我坐在你后面,发现考数学时,你速度飞快,刷刷答题,我刚做完一半填空,你就翻面了,把我吓得紧张了。」
艾荔荔呆了呆,「影响了你的状态么?不好意思。」
「不不,道什么歉呀,我只是感慨一下。」李慧笃定问:「数学应该是你的强项吧?」
艾荔荔颔首,「算是。英语是我的弱项,基础差,小学贪玩,初中才开始补救。」
李慧邀请道:「等国庆节,一起去县图书馆吗?有英语角,退休教师带领高年级学长学姐,组织活动,寓教于乐。」
艾荔荔十分心动,却歉意说:「我很想去,但是国庆节,我家里有事。」果园又该除草了。
「那,等你有空时,我们下次再约?」
艾荔荔忙答应,「好的!」
两个女生,此前并不相熟,聊起来却一见如故,不知不觉,紧挨着走。
由于训练,待自行车骑至郊外时,天色已昏黑。
「李慧特别友善,跟全班同学都相处得好,不愧是当班长的!」
秦朗见她高兴,也笑了,「李慧为人是不错,学习也认真,你俩有共同话题。」
「她邀请我国庆节去图书馆英语角,可惜我家果园要除草,去不了。」
艾荔荔兴致勃勃,提议道:「国庆节后,我想约她,如果你也有空,再叫上周鹏,一起去图书馆?」
秦朗微微挑眉,「行吶。」灌溉水渠出现在眼前,意味着他即将到家,「你跟周鹏,关系挺好。」
水渠两岸,生机盎然,水稻已灌浆,日渐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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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绿水,禾苗茁壮,晚风悠扬,景色美如画。
艾荔荔结交了新朋友,心情畅快,解释道:「周鹏之前约过我去图书馆,也是因为家里有事,没去成。小学时,他就是学习委员,成绩优秀,不知道这次考试他发挥得如何。」
「是么。拭目以待。」
秦朗到家了,停下自行车,「你等会儿。」
「啊?」
「给你拿平板。」
秦朗上楼拿了平板,想了想,顺便抱起猫,快步下楼。
艾荔荔看见小猫,招招手,「芹菜,几天不见,又变圆了一点。」
秦朗把平板包放在围墙门柱上,*叮嘱道:「下载了几部经典美剧和电影,双语字幕,你慢慢看。充电器和说明书在包里,有问题就告诉我。」
艾荔荔注视他数息,道谢接过,小心装进书包,随后拍拍手,「芹菜,来。你有没有三斤重?」
「没有。」秦朗把猫交给她,「两斤半。」
「喵喵~」接触得多,小猫对她的气味并不抗拒,乖乖蜷缩着舔毛。
艾荔荔小心翼翼,掂了掂,嘆道:「才两斤半。你这小体格,得多吃点,不然当心被老鼠给欺负了。」
秦朗忍俊不禁,「难说!」
隔着围墙,两人一个在墙里,一个在墙外,面对面,逗猫玩。
夕阳斜照,把两道影子,融合成一道。
亲密无间。
两人没发觉,老艾开着三轮车,正在靠近。
电动三轮车,动静小。
老艾花甲之年,视力仍佳,远远便看见了女儿,以及秦朗。
围墙厚度24厘米,虽然隔开了两人,却拉不开距离。
老艾远远望去,视觉上,惊见那两道身影,过分亲密——
第25章
娣娣和韩老师的儿子,关系那么熟?
老艾减速,三轮车缓缓靠近,讶异观察:
奶猫被放在围墙门柱上,趴卧,惬意摇晃尾巴,活像挂件玩偶。
秦朗低声问:「一天餵三顿,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没事,离得近。」艾荔荔逗猫玩,「骑行车下来用不了五分钟。」
「芹菜现在吃幼猫粮,需要先泡软。」
「你列一下注意事项,我照着餵。」
「行!」秦朗摊开手掌,防止猫突然弹跳坠落。
艾荔荔弯腰,跟奶猫四目对视,赞嘆:「眼睛又大又圆,像琉璃。」
「喵~」奶猫翻了个身,仰躺,前肢抱住秦朗手指,张嘴就要啃。
秦朗眼疾手快,握着它后颈,提熘起来,屈指轻弹它脑门两下,训斥道:「又想咬人!皮痒了?欠揍。」他歉意嘱咐:「小猫调皮,需要教导。我不在的时候,如果它咬你,别客气,直接揪开。」
「喵嗷~」小猫被提熘着,前肢张开,迷茫扭了扭。
艾荔荔看着挨训小猫的无辜眼神,感到好笑,余光一转,发现了父亲。
「爸!」
她跑过去,「你出去做什么了?」
「有客户办酒,买了几只活鸡,刚给送过去。」老艾减速,停在邻居门口。
秦朗抱着猫靠近,「伯父。」
「小朗放学了啊。」老艾隐藏内心疑惑,态度如往常一般和蔼,「哟,养的猫崽子?」
秦朗点点头,顺势告知:「国庆节我要回家,没法带宠物,得拜託荔荔同学,帮忙养几天。」
老艾和颜悦色,「娣娣妈妈怕猫,家里没养过,小心她给你养坏喽。」
「不会的,我相信她能照顾好!每天餵点猫粮就行了。」
老艾始终深深遗憾于没有儿子,打量高大俊朗的少年,打从心底里喜爱,「你家在北市,回去是不是得坐飞机?」
「对,订了后天早上的机票,明晚先去市里。」
「嗳哟,太远了,回一趟家真不容易。」老艾启动三轮车,「走吧娣娣,回家干活喽。」
秦朗微微躬身,「伯父慢走。」
「哎,好,好,真是个好孩子。」
老艾往家赶,黯然感慨:大高个子,相貌端正,礼貌懂事的男孩,可惜不是我的儿子。假如我拥有这么一个儿子,立刻死了也甘心!
艾荔荔挥挥手,「芹菜,再见。」
「明天见。」秦朗抓着小猫前肢挥了挥,目送她的自行车消失在小山坡后。
老艾先到家,卸下箩筐,拉线给三轮车充电。
艾荔荔随后返回,与母亲、两只狗打招唿。
「荔荔荔!」钱二妮腮帮子鼓着,正在吃糕点,给女儿掰了小半块,「绿、绿——」
艾荔荔看了一眼,「绿豆糕?我没洗手,你吃。」
钱二妮使劲点头,日常为美味食物而欢欣,口吃妇女努力说:「你、你舅,门,换门。」
艾荔荔迈进门槛,与母亲交流毫无障碍,「果然又是舅舅来了。蛀虫门换了?」
钱二妮又使劲点头,指向刚换的新门。
她扫视家里:
客厅,钱斌背对着,在捣鼓电视机,汗流浃背;
东北角房间,遭了蛀虫的木门已经不见了,换成一扇不锈钢门;
不锈钢锃亮,同色锁,金属光泽在青砖灰瓦老宅里闪烁,显得格格不入。
并且,门板新贴了镇宅平安府,门口地上放着香炉,香已燃尽,落了薄薄一层灰。
那扇门背后,那个房间里,究竟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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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页
她闻着残香气息,凝视新门,内心第无数次涌起想一把推开的冲动。
「舅!」
钱斌回头,抬袖擦了擦汗,指着茶几说:「新鲜出炉的绿豆糕,趁热吃。」
艾荔荔压水洗手,「我中午回家时门还没换呢,这么快换好啦。电视坏了两个月,你都修了几次了,修不好的,放着吧,坐下休息休息。」
「换门简单,难的是请大师,重新看了吉时,布置安装。」
钱斌抬手,重重拍打,拍得电器「嘭嘭~」响,「你妈说想看电视,用久了,老化了。买新零件划不来,改天我去旧货市场转转,看看能不能弄台二手的。」
艾荔荔熟练沏茶,「我家的事,总是让舅舅操心。快坐,喝茶。」
「我就一个亲妹妹,还是傻的,不操心不行。」钱斌放弃鼓捣电视,坐下拿起蒲扇,「妹子不顶用,做哥哥的多帮忙,弥补弥补。」
「况且,你外婆临终前,非要我跪下发誓帮扶妹妹家,才肯闭眼。嗳,要是不用心,你外婆可能会託梦骂人。」
「哈哈哈~」
舅舅十几年如一日,关照自家,劳苦功高,获得了三口人的尊敬。
艾荔荔观察不锈钢门,好奇问:「舅,你进过那个房间吗?里面究竟有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咳咳——能、能有……没有什么东西!」
钱斌受到惊吓,被热茶烫了一下,摸了摸胳膊,虎着脸告诫:「小孩子家,别什么都问!不关你的事,不许瞎打听。」
「你怕什么?」她指了指舅舅胳膊,「起鸡皮疙瘩了。」
钱斌瞪着眼睛,「茶烫的,烫的!」
这时,老艾停放好三轮车,闻言关切问:「烫了?烫着哪儿了?阿斌,没事吧?」
钱斌食指凌空点了点外甥女,「这丫头,又打听『那间房』的事。」
「别理她。」老艾瞥了一眼不锈钢门,垂着眼,头髮已白了大半,吩咐女儿:「你要是闲着,去把屋后扫一扫,树叶堆多了,容易招蛇虫蚂蚁。」
「噢。」
艾荔荔挫败,拿着笤帚和垃圾铲、大竹筐去打扫屋后。
艾家三面环山,屋后是梨山。
梨山与宅子之间,相距数米,中间一道排水沟。
屋檐下,铺着一米多宽的青石板路。
每隔十天半个月,被风吹落的树叶就铺满了地面。
她放下垃圾桶,迅速打扫,把石板上的树叶扫成一堆,铲进竹筐内。
紧接着,清理排水沟两侧。
扫着扫着,到了梨山入口——铁栅门,上着锁,日常关闭。
梨山上,有艾家祖坟。
老艾禁止女儿上坟。
她在家,有两处禁地:东北角房间,以及梨园。
这两把钥匙,由老艾贴身保管。
十六岁的少女,幼时不敢违抗长辈命令,长大后却好奇心盛,有意参观一番。
可惜,她拿不到钥匙。
翌日·运动会
秋阳和煦,清晨,操场人头攒动。
开幕式结束后,比赛开始。
评委席上,教师与领导观看;广播站,两名主持人时而报流程,时而以激昂语调朗诵各班递上的留言。
班主任张诚笑眯眯,背着手,四处走,「同学们,不用紧张,放松心态,尽力就好。」
体育委员陈嘉聪,忙得脚不沾地,嗓子喊哑了,对照流程表,竖起耳朵听广播,提醒道:
「大概二十分钟后,比跨栏。」
「朗哥,你可以提前热身准备了。」
秦朗点点头,往场地走去。
李慧带领几个班干部,成立后勤处,用班费採买了矿泉水、纸巾、毛巾、充飢食物以及若干药物。
「喝水吗?」
「这儿有吃的。」
「如果有参赛同学没吃早饭,赶紧垫垫肚子。」
艾荔荔扬了扬水壶,示意不用。
「乐乐,你早餐没吃几口,吃点儿?」陈嘉明翻了翻箱子,「饼干?面包?」
赵乐戴着遮阳帽,撑着遮阳伞,摇摇头,「那些都不好吃。不想吃。」
「那,喝瓶牛奶?」
「不想喝。太阳晒得人头晕。」
「等会儿要比赛了,小心又低血糖。」陈嘉明拆了包饼干,塞给她。
赵乐勉强接过,吃得心不在焉,视线扫视操场,飘去了跨栏热身处。
观众席位置,18班组织了啦啦队方阵。
钱小欣瞥了两眼,耳语吐槽:「看,舔狗。」
「那两个人,一开始关系就挺好的。」王宝云咀嚼奶茶里的珍珠。
「听说经常约着看电影。」
「等国庆节,我们也去看电影?」
「最近有什么好片子?」
……
李慧等人抱着几个小纸箱,分发了一圈,她把最后一瓶矿泉水递给艾荔荔,「秦朗没带水,帮忙拿给他?我们要回教室补充物资。」
艾荔荔接过,「辛苦啦,几位。」
「为同学们服务,应该的!」李慧乐呵呵,勤勤恳恳。
艾荔荔拿着矿泉水,横穿热闹的操场,在边上找到了秦朗,递过去:
「班长发的矿泉水。」
「帮我拿着。」秦朗正在热身,拉筋、压腿、活动脖子。
他下巴朝远处点了点,懒洋洋说:「有体育班的高手在,我跟他们比跨栏,完全是一凑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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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页
艾荔荔嘆了口气,「运动会,我们肯定比不过体育班,他们天天训练。你至少会连续跨栏,我只能跨一格。」
秦朗转动踝关节,「没办法,聪哥叫我报名,填补这项空白。赶鸭子上架呗。」
她望向体育班的运动员队伍,压力感顿时袭来,小声说:「那几个女生,体能一看就非常强,我跟她们比跑步,也属于是凑数的。」
秦朗挑眉,伸出拳头,大义凛然,「红花需要绿叶衬托!比赛中,有我们这种业余选手的对比,观众才会明白专业选手有多强。」
「言之有理。」她忍笑,伸出拳头,两人轻轻一碰。
这一幕,落在了远处的赵乐眼里。
「难吃死了!吃不下啦。」
她把饼干塞给陈嘉明。
「吃不下就扔了。」陈嘉明哄道:「去树荫下乘凉,等到比标枪时我会叫你。」
赵乐心里不痛快,走到一半,却转弯,去观看跨栏比赛。
裁判一声令下,「开始!」
秦朗随着参赛人员,箭一般起跑,加速,跨栏。
艾荔荔站在啦啦队方阵中,男生吼,女生喊,加油声震耳欲聋:
「秦朗加油!」
「18班加油!」
「朗哥,超越他们!」
……
跨栏难度大,陆续有男生撞栏。
秦朗顺利跨完了,却没拿到名次。
几个班干部负责接应,递水,递毛巾。陈嘉聪大力拍肩,大加赞赏,安慰道:「不错不错!难为你了,冷门项目,发挥得真好。准备下一个项目,走,扔标枪去。」
艾荔荔握着矿泉水,跟随热闹人群,转移场地。
半小时后,秦朗从人群中冒出来,朝她招手。
「人太多了,我刚挤不进去。」
「没事。」秦朗接过矿泉水,拧开喝了两口,又自然地拿走她的水壶,「我比完了,到你了。」
艾荔荔解下书包,李慧主动说:「荔荔,我帮你拿书包。」
「谢谢。」
「荔荔!1500米要开始了。」陈嘉聪嗓音嘶哑,催促道:「快过来集合,热身!」
她不由得紧张,小跑赶过去。
热身后,女子组参赛人员在跑道就位。
其中,体育班派出了三名选手,均为短髮,蜜色皮肤,腿部的肌肉线条十分漂亮。
裁判员发令,「开始!」
艾荔荔混在人群中,险些抢跑,又忍不住分心观察左右,紧张白了脸。
啦啦队方阵纷纷高唿打气。
陈嘉聪跟着跑了一段,大吼提醒:「节奏,注意节奏!调整唿吸!」
「荔荔加油!」
王宝云纳闷说:「她跑完1500,待会儿还得跑3000,够积极的。」
钱小欣跟风喊了几句加油,「她浑身力气使不完,我可跑不动。」
……
不久,决出了名次。
钱小欣撇撇嘴,「果然,拿不到名次。」
「中游,不算差。」王宝云喝完了奶茶,「体育班包揽了前三名。」
秦朗递过拧开的水壶,夸道:「可以啊,跑挺快。」
艾荔荔跑完,脸红冒汗,活动手脚,喝水仅是润润喉咙,「前三名太厉害了!始终遥遥领先。」
「正常,人是专业的么。」
陈嘉聪鼓励道:「没关系,重在参与嘛,你已经尽力了。」
晌午过后,上午的比赛内容接近尾声,3000米跑开始。
裁判发令,「开始!」
艾荔荔深吸口气,及时起跑,不再像1500米时紧张,专注于自身,努力调整唿吸。
啦啦队的声浪,盖不住陈嘉聪的吼声:「不要着急!先别加速,一定要把握好唿吸节奏。」
女生们高喊,「荔荔沖呀!」
陈嘉聪在旁陪跑,双手比划,「稳住稳住,先别加速。」
「嘿,看排头,体育班的节奏准没错。」
秦朗不由自主,也跟着跑了一段,「聪哥说得对,你跟着排头的节奏跑。」
……
她全神贯注,控制着体力与速度,耳边除了同学的加油与指点,唯有唿唿的风声。
李慧背着两个书包,守着后勤物资纸箱,激动得跳起来,大喊加油。
这时,两名远动员靠近,「班长,还有吃的吗?」
「有!有的。」李慧蹲下翻找,「你们想吃饼干还是面包?」她一蹲下,艾荔荔的书包就滑落。
赵乐从旁伸手,托住了,顺势接过,「班长好忙呀,我帮荔荔拿着书包吧。」
「那麻烦你了。」李慧认真分发食物,并未留意,赵乐拎着书包离开了操场。
赵乐离开操场,快步走向厕所,暗忖:
你说,你们之间没什么?
我不信。
我要看看你的手机!
第26章
两人是同桌,赵乐记住了艾荔荔的手机解锁图案。
运动场边沿的厕所,人来人往。
赵乐走向女厕,心怦怦乱跳,一边清楚偷窥别人隐私的行为阴暗卑鄙,一边却又确定自己非常想窥看。
自从同款晒猫引发的「官宣」风波之后,无论她私下怎么给秦朗发消息道歉、解释、佯怒,皆如石沉大海,秦朗毫无回应。
但见面时,秦朗态度跟以往差不多,客客气气。
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如果不把这件事弄明白,她的心无法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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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页
「……女子组3000米赛跑……一圈了!」主持人激昂高亢的播报声,通过广播,响彻校园。
赵乐走进厕所,关上门,拉开艾荔荔书包,翻出手机,解锁屏幕时,指尖因慌张而哆嗦。
屏幕亮起,解锁后,赵乐立刻点开微信,心如擂鼓,哆嗦的指尖下拉翻找,定睛观察:
首先,艾荔荔并未设置谁为置顶;
其次,她与秦朗的聊天记录,消息稀少。
两人从相识到现在,寥寥几页,转眼就看完了。
不仅没有想像中的图片、语音、视频通话,甚至不闲谈。
艾荔荔回復秦朗时,简洁到习惯用ok手势结尾。
唯一互动较多的,是借平板:她向秦朗询问平板的使用方法。
赵乐纳闷不解,审视秦朗给艾荔荔发的「谢绝早恋」鸡汤文,思考:不应该呀,莫非是在其它app交流?
她退出微信,四处划拉,发现艾荔荔并未下载游戏、其它社交类app。
只得返回微信,须臾,她找出了与之最亲密的联繫人:小雅姐姐。
赵乐点进去一看:图片、语音、视频通话,日常吐槽,亲密无间。
运动场上
广播负责解说进度,实时报导:「女子组3000米赛跑,进入第三圈!」
由于体能差距,跑到第三圈时,有快有慢,队形明显拉长了。
落后的几个女生,红头胀脸,累得抬不起脚。
艾荔荔位于中游,选择内圈跑道,目光牢牢锁定领先的排头,唿吸、抬脚、摆臂追赶。
「唿~」她控制着唿吸节奏,心跳加速跳动,耳边风声唿唿。
奋力奔跑之余,暗忖:第三圈,才第三圈,切忌过早提速。
观众席上,各班的啦啦队方阵,先是支持各自的运动员,逐渐不分彼此,气氛热烈,互相鼓励。
「荔荔加油!」
秦朗目不转睛,关注着跑道。
陈嘉聪双手作喇叭状,嘶吼:「很好,荔荔,保持这个节奏,稳住!」
「晓珍,撑住啊,已经跑了两圈了。」
「倩姐你是最棒的!」
王宝云唏嘘,「最后面那个女生,快累哭了。」
「她捂着肚子,好像岔气了。」钱小欣说:「怪排头,跑那么快干嘛?带得后排拼命追。」
……
喧杂声浪中,陈嘉明在拥挤人群中穿梭,不时问:「看见乐乐了没?」
「没有。」
「我看见她刚才走去厕所了。」
厕所内
赵乐听着广播,判断陶小雅是艾荔荔的闺蜜,遂使用「查找聊天记录」功能。
首先,键入「秦朗」二字,点击搜索,显示:无相关结果。
随后,键入「朗哥」二字,亦显示无相关结果。
奇了怪了!
赵乐琢磨:你跟闺蜜之间,无话不谈,剖析家庭矛盾、倾诉家丑困境,却只字未提他?
她灵机一动,又键入「邻居」二字,结果显示有三条记录。
呵,我就说嘛!
赵乐冷笑,争分夺秒,火速点进去:
第一条记录,艾荔荔告诉挚友,新来的邻居是一中英语教师,气质端庄,知性优雅,就是太瘦了,目测身高165cm、体重不到90斤。
第二天记录,艾荔荔告诉挚友,带母亲去医院时偶遇邻居同学,获得了帮助;
第三条记录,艾荔荔告诉挚友,邻居同学把平板借给她了,通过影视剧,培养英语语感。
秦朗在这份聊天记录里,无名无姓,被称为「邻居同学」。
赵乐不死心,使劲滑动屏幕,却翻不出任何想像中的内容。
有其他异性,发撩拨消息时,全部遭遇婉拒、冷处理。
赵乐心情复杂,失声喃喃:「怎么会这样?难道你们之间真的没什么?是我误会了?可是——」
她虽没找到证据,直觉却仍在怀疑。
这时,广播声报导:「女子组3000米赛跑,进入第六圈!」
赵乐回神,害怕偷窥隐私事件暴露,匆匆锁屏,把手机放回原处。一走出厕所,迎面就看见陈嘉明。
「乐乐,找你好一会,原来在这。」
「上个厕所。」
陈嘉明伸手,「怎么背着大包小包的?」
「荔荔在比赛。」赵乐心虚,极力作自然状,「我帮她拿着书包。」
「我拿吧。」
赵乐立刻递过去,犹如甩掉了烫手山芋,「走啦,我们去给荔荔加油。」
运动场上
3000米赛跑,即将进入冲刺阶段。
选手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
体育班的三位选手,唿吸步频一致,始终保持领先,节奏稳如泰山,甩开了后排一圈、两圈、甚至三圈——
因为,名叫晓珍的女生,不慎岔气,为了集体荣誉强忍腹部剧痛,跑跑停停,竭力完成四圈时,被裁判和校医拦截劝离,瘫软哭着退场了。
各班主任见状,不由得担忧,告诫自己学生:「重在参与,尽力就好,身体不舒服要及时告诉老师!」
18班的啦啦队成员探身唿唤,「荔荔,加油啊,快跑完啦!」
「倩姐,沖!超过她!」
其余班学生比嗓门,嗓子哑了继续吼,夹杂议论声:
「马上最后一圈,要开始冲刺了。」
「前三名又被体育班包揽。」
「后面的人都跑不动了,但是第四和第五,那两个女生还在追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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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页
「2班的倩姐,18班的荔荔。」
「她就是18班的艾荔荔?名不虚传,确实漂亮。」
「明明可以靠颜值获得掌声,赛跑居然这么拼命?」
「哈哈哈,看她,咬牙切齿,挺豁得出去的。」
……
艾荔荔是在咬牙切齿,即将最后一圈,已经顾不上看排头,而是锁定身边的对手:绰号「倩姐」的精瘦女生。
因为,两个女生不甘落后,均满脸不服输,你追我赶,差距咬得非常紧。
众人见前三名无悬念,纷纷把目光投向艾荔荔和倩姐,加油声险些掀翻运动场草坪。
陈嘉聪恨不得自己上,跳起来挥舞拳头,声嘶力竭:「荔荔!该加速了,冲刺冲刺!」
秦朗握着她的水壶,下意识跑向终点,准备接应。
赵乐观察着,感慨道:「荔荔好拼,我不如她。」
「哪里!」陈嘉明安慰:「你也参赛了,标枪扔得挺好的。」
「跑3000米,累得唿哧带喘,形象狼狈,我是不愿意的。」赵乐坦言。
话音刚落,前三名陆续抵达终点,裁判一一报时;
随后,艾荔荔和倩姐,同时加速,一阵风似的冲刺;
最后100米,艾荔荔屏息凝神,心脏狂跳,全力以赴,最终以一个身位的差距领先,率先撞线。
裁判员令旗一挥,根据秒表报数,并宣布:「女子组3000米赛跑,获得第四名的是,18班的艾荔荔!」
霎时,18班的啦啦队激动尖叫欢唿,一窝蜂跑去迎接运动员。
艾荔荔撞线后,一度眼冒金星,往前走时,友善朝对手笑笑,「你还好吧?」
「唉,我拼尽全力,还是输给你啦。」倩姐爽利伸出手。
艾荔荔忙握手,「承让承让!」
秦朗和陈嘉聪、李慧等人靠近围拢,夸赞之余,关切有加。
赵乐挤进来,一把抱住艾荔荔,「荔荔,你真棒!」
花季少女,情绪起伏大,嫉疑是真的,歉疚是真的,佩服也是真的。
赵乐小心翼翼,撒娇问:「我那天,开玩笑过分了,向你道歉。亲爱的同桌,请原谅我,可以吗?」
艾荔荔累得气喘吁吁,头髮汗湿,懒得计较,「行吧,下不为例。」
「谢谢!我就知道,你不是小肚鸡肠的人。」赵乐笑容灿烂。
傍晚
放学时,艾荔荔背着书包往外走,秦朗照常跟随。
「秦朗!」赵乐喊了一声。
秦朗回头。
「听说国庆节你要回家,那,芹菜,需不需要——」
秦朗打断:「猫我拜託艾荔荔了,让她帮忙餵养几天。」
「有人照顾就好。」赵乐笑容不变。
「我赶时间,走了啊。」秦朗告别后,疾走几步,把钥匙交给艾荔荔:
「同学,芹菜就拜託你了!」
艾荔荔收好钥匙,「韩老师呢?」
「我妈在二楼办公室,她昨天就把行李放进后备箱了,待会儿就出发去市里。」
「那你快去汇合。一路平安!」
秦朗倒退着走,双手插兜,肩宽腿长,步伐灵活,少年俊朗的眉眼噙着笑意,「国庆节后见!等我回来,给大家带点儿特产。」
艾荔荔挥了挥手,「那我可盼着了。」
这时,她没料到,秦家不在,桥头那一片田野,会变得如此冷寂。
国庆节的第一天,清晨,她抽空骑车去了秦家,上二楼,直奔角落笼子。
「芹菜?」
「还在睡觉啊。」
「懒猫。」
她打开笼子,试探戳了戳,猫咪纹丝不动。
幼猫会不会饿晕?她有点不放心,拍了张照片,想发给秦朗,陶小雅却碰巧发来消息,手滑发给了她。
陶小雅发来一张穿着衬衫长裤的照片:今天去试教!你看,我这样穿得体吗?
她回覆:得体,非常有书卷气,别人一见就会猜是老师。
陶小雅问:哪儿来的小猫咪?
她告知:邻居回北市度假了,托我餵猫。
陶小雅对镜整理仪表,忐忑不安:文哥催了,我要出发了。这份家教是他帮忙找的,他轻松教初中生,我教小学生还是感觉紧张呜呜。
她宽慰:你是新手嘛,慢慢来,祝旗开得胜,试教顺利过关!
北市·韩家
早餐十分丰盛。
两个老人欢喜开怀,频频为女儿和外孙盛粥、夹菜。
秦朗手机震动,瞥见是来自艾荔荔的消息,他立刻点开,却听姥姥威严咳嗽:
「咳咳!小朗,谁呀?」
姥爷竖起耳朵,韩燕亦有所猜测。
秦朗暗感无奈,举起手机展示,「我同学,在帮忙餵猫,她问这个点了猫怎么不醒来吃东西。」
韩燕及其父母异口同声「噢~」了一声。
「姥姥还以为是秦家,又催促你过去呢。」
「今天留下,好好儿陪姥爷下象棋!」
韩燕嘱咐:「如果你想出门玩,记得跟长辈报备。」
「知道了。」秦朗低头回覆:它有时睡懒觉,猫粮放笼子里就行,它醒了自己会吃的。
片刻,艾荔荔又发来消息:醒了。估计是被我吵醒的,眼神迷茫,走几步又趴下了。
秦朗弯起嘴角,回覆:芹菜除了偶尔淘气咬人,挺乖的。
与此同时·艾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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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页
「什么?」
「小杨想见娣娣?」
老艾告知大舅子:「娣娣不在家,帮邻居餵猫去了。」
钱斌高兴道:「其实小杨一直想约娣娣,相亲嘛,想见见面,趁着国庆节,干脆让两个年轻人见一面。」
第27章
「相亲,是应该见见面,彼此相看相看。」
老艾讷讷道:「但是,这件事,我还没跟娣娣说。」
钱斌一拍大腿,「没说更好。女孩不知情,就不会紧张,见面时举止自然。」
「可是……」老艾语气迟疑。
钱斌打断妹夫,直言道:「实话实说,两家对比,艾家高攀了,但没关系,从古至今,父母都是希望女儿高嫁过上好日子。」
「我作为舅舅,建议尽快见面,成与不成,痛快答覆。」
「拖拖拉拉、没个定论,影响的是女方名声,外人会议论娣娣被杨少爷『晾着』了。」
老艾年迈弱势,犹豫不决,一贯信任年富力强又尽心尽力关照自家的大舅子,「阿斌,还是你考虑周到。那,就今天吧,见一面!小杨相看娣娣,我也想亲眼见见他。」
「应该的,眼见为实嘛。」钱斌愉快说:「我已经计划好了,等二妮午睡,我们去旧货市场转转,小杨会提前在旁边奶茶店等候,到时让娣娣进店里买喝的,露露面,就行了。」
老艾想了想,「可以。」
父亲和舅舅的计划,艾荔荔一直被蒙在鼓里,毫不知情。
她餵完猫,回到家,进门便看见母亲左手捏着奖状,右手拎着平板。
「妈!当心,拿稳了,平板是邻居的,掉地上会摔坏。」
「荔、荔荔。」钱二妮放下平板,展开奖状,手指比划着名提要求:「我、我叫、叫——」
「钱二妮。」
艾荔荔会意,拿了笔,握住母亲的手,照例把她的姓名写在自己上面,「昨天校运会,女子组3000米赛跑,我拿了第四名。」
钱二妮憨笑,催促女儿把新得的奖状贴在墙上,她喜欢明亮色彩,青砖墙壁贴了几十张金黄嵌红的奖状,令其欢唿拍掌,「好、好看!」
老艾听见欢唿声,从杂物房探头,望了望客厅,「我以为发生了什么喜事,原来是奖状。你俩赶紧换鞋,果园该打理打理了。」
「知道啦。」艾荔荔贴好奖状,跳下凳子,出门前不忘揣上单词本。
老艾见状,瓮声瓮气道:「去干活也放不下学习?你舅说得没错,果真是『念书积极分子』。」
「我英语差,必须多花心思背单词,不然会拖高考后腿。」她提着工具篓,默默背诵,时不时掏出小本子看一眼。
老艾内心五味杂陈,嘀咕道:「你这孩子……爸宁愿你是个厌学贪玩的。」
假如你厌学,就不会哭着闹着央求念高中;
假如你贪玩,就不会反感与相亲对象吃喝玩乐地接触;
作为父亲,骄傲于女儿健康聪慧上进,可他残疾年迈,时常焦虑失眠,唯恐自己撒手归西、傻妻弱女难以度日。
因此,他打算在身体硬朗时,尽早安排女儿成家。
午饭后,钱二妮习惯午睡。
艾荔荔回房,打开平板看美剧,刚看了一会,听见外面传来摩托声。
「你舅来了。」
「大中午的,什么事?」
钱斌笑眯眯,在房门外看着外甥女,「哟,平板电脑?」
「邻居借给我的,学英语用。」
「平板不贵,等杨少——」他停顿,「等将来,平板电脑、新款手机、金镯子、大别墅,你都会拥有的。」
艾荔荔沉浸在美剧对话中,并未留意舅舅所言,随口说:「等我以后有钱了,请舅舅去五星级酒店吃大餐!」
「哈哈哈,好丫头,舅没白疼你!」
钱斌欣慰道:「走,去旧货市场逛逛,看有没有合适的旧电视。」
「啊?」艾荔荔暂停美剧,扭头,「现在吗?」
钱斌招手,「趁着你妈妈午睡,快去快回。年轻人眼光好,你帮忙挑一挑。」
她自幼渴望被长辈赞许认可,立刻关闭平板,起身说:「我只会看电视、没买过呀,估计帮不上什么忙。」
「一回生,二回熟。你聪明伶俐,肯定一学就会。」
「*难得出去逛街,要不要叫醒我妈?」
「别别!她没睡饱会发脾气,又害怕见陌生人。」钱斌暗忖:相亲,千万别被二妮不懂事捣乱搞砸了。
钱斌带领妹夫、外甥女出门,他骑摩托,艾荔荔开三轮车带着父亲。
午间,秋阳明媚。
三人在旧货市场转悠。
老艾心不在焉,钱斌时不时接电话、回消息。
唯有艾荔荔,认真谘询旧电视,货比三家。
「逛了一圈,我问了。」她汇报行情:「贵的1000多,最便宜的500,牌子很杂。爸、舅,你们觉得哪家的合适?」
老艾东张西望,答非所问,「国庆节,够热闹的。」
钱斌依计行事,「娣娣,渴不渴?门口有个奶茶店,走,舅舅请你喝奶茶!」
「才逛了一小时,我不渴。你渴了?」她仍在搜寻有售旧电视的商铺,「『三高』患者不宜喝奶茶,我去给你买瓶矿泉水?」
钱斌被小杨催了,有些着急,「不是我,我不渴,是你——咳,难得一起逛街,当舅舅的,想请外甥女喝杯奶茶,不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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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页
老艾帮腔:「你舅请客,不要推辞。」
「那我不客气啦。上次喝奶茶,是小雅姐请的。」
「跟舅舅客气什么!走。」
「给我妈带一杯?她睡醒如果知道我们逛街不带她,会生气。」
「没问题!」
「你们喝吗?」
两个男人摇头,心思压根不在饮料上。
不久,三人行至奶茶店。
店铺装修时尚,音乐悠扬,由于是国庆节,顾客不少。
几桌男女,或情侣对坐,或同学围坐,谈天说地。
其中,靠门的圆桌,一位肥胖男子独坐,戴着手指粗的金项鍊,张望门外。
艾荔荔步伐轻快,率先进店,径直走去柜檯下单。
肥胖男子霎时眼睛一亮,定睛打量来人:
少女个子高挑,五官精緻,皮肤白皙无暇,青春灵动。
身穿朴素t恤牛仔裤,并未佩戴任何饰品,素面朝天,却美得令人惊艷。
钱斌和老艾落在后面,耳语告诉妹夫:「门口那位,就是杨潇,小杨。」
杨潇收回打量相亲对象的眼神,惊喜之余,站起,意欲打招唿。
「嘘,坐下,坐下。」钱斌忙打手势,耳语制止。
杨潇坐下,眼睛忍不住看向柜檯,注视少女的窈窕背影。
他相看完了,非常满意,老艾的心却凉了半截,险些当场露出嫌弃之色,暗忖:
我是瘸子,长短腿拖累了身高,目测你居然还没我高?
多半不足一米六。
体重却200斤朝上。
25岁的小伙子,年纪轻轻,就肥头大耳,特大码的t恤都遮盖不住大肚腩。
而且,嘴唇乌紫,莫非有什么病?
柜檯
「你好,请问需要什么?」店主是年轻小哥,分外热情。
艾荔荔低头,浏览菜单,种类繁多,有些纠结,「嗯……」
钱斌侧身,手肘撑着柜檯,豪气表示:「点贵的!别给舅省钱。」
艾荔荔乐了,「行,那我要招牌杨枝甘露,再来一杯少糖的葡萄冻。」
「好的,稍等。」店主挥退店员,亲自制作。
艾荔荔看了看时间,提醒道:「我妈快睡醒了,家里没人她会慌张,一会是去买那台500的?还是回家等考虑好了再来买?」
「电视不急,再看看。」钱斌付款后,开始跟杨潇眼神互动。
老艾却因失望而背对杨潇,佯装感兴趣,跟女儿一起浏览菜单,「花样真多。奥利奥?我记得是饼干啊。」
店主眼睛看着艾荔荔,殷勤介绍:「是的先生,奥利奥是奶茶的小料之一。想加小料吗?全部小料,都可以免费品尝。」
「不加。」艾荔荔摇头。容貌出众的女孩,对于异性的注视与殷勤,习以为常,因精力有限,直接选择忽略。
钱斌继续与杨潇眼神互动,逐渐有些尴尬,悄悄扯了扯妹夫衣摆,示意其转身。
老艾一动不动,不喜零食的老人,罕见地好奇,向女儿请教奶茶知识。
「我点的杨枝甘露,很甜的哦,可能不符合你的胃口。」艾荔荔以为父亲想喝,「等打包回家,分着喝,你尝尝,看喜欢哪种。」
老艾颔首,煞有介事。
不久,店主双手递上,「小妹妹,打包好了。」
艾荔荔接过袋子,与父亲一起往外走,发觉舅舅没动弹,遂扭头,「舅,走啦。」
「噢,哦。」钱斌盯着妹夫背影,当着外人不便发作,忍气跟上,临走前,与门口的杨潇交换了一个眼神。
「咳咳,我有个朋友在附近,约我过去喝酒,你们先回家,电视的事改天再看。」
艾荔荔皱眉,「又喝酒?你『三高』啊,又忘了?」
钱斌顾不上闲聊,匆匆走向摩托车,「朋友催了,我得走了。」
老艾心烦,默默上了三轮车。
「走咯,回家!」艾荔荔一无所知,逛了一圈,收穫两杯奶茶,高高兴兴开车回家。
两人到家时,隔着门,便听见屋里的哭声。
「妈!我们回来啦。」艾荔荔剎车,「我妈急哭了,爸,赶紧开门。」
老艾解下钥匙,锁一拿开,门就被撞开。
「嗳——」钥匙连着锁被撞落。
钱二妮几乎是扑出来,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吭吭哧哧,说不出话。
老艾被妻子撞得生气,黑着脸,噼头骂:「哭哭哭,就知道哭!你除了哭,还会做什么?我们出门办正事,你以为是去旅游了吗?」
「呜呜呜,荔、荔荔。」钱二妮受了惊,又挨骂,委屈跑向女儿。
「没用的东西,唉!」
老艾无奈极了,刚想继续骂,手机铃声却响起,见是妻兄,忙接听:「阿斌,我们到家了。」
钱斌告知:「刚才见面,你怎么不理睬小杨?聊过了,他说对娣娣非常满意,小伙子懂礼数,也有诚意,送了三份见面礼。」
「见面礼?!送了什么?」老艾惊讶,压着嗓门,捂住手机,怒道:「别哭了行吗?我跟阿斌要商量重要事情。娣娣!叫你妈不要哭了。算了,我进屋,别让她跟进来。」语毕,他一瘸一拐走进卧房,反锁房门。
艾荔荔停好三轮车,把奶茶塞给母亲,哄道:「我们不是故意撇下你,是出去买奶茶了,看,特意给你买的。」
钱二妮的眼泪迅速止住,嚷着要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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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页
「等会儿,我拿杯子分一分。」艾荔荔鞋子碰到地上的锁与钥匙,顺手捡起,放在桌上。
「妈,先洗把脸。」
她忙碌一通,母女并肩而坐,品尝饮料。
「这两杯留给我爸。」艾荔荔指了指两个茶杯,「他也想喝。」
钱二妮喝得津津有味,一杯接一杯。
艾荔荔缓过神,吁了口气,掏出手机问陶小雅:姐,试教顺利吗?
新换的不锈钢门,反射日光,把原本阴暗的角落照得亮堂堂。
她放下手机,余光瞥见了桌上父亲的钥匙,剎那间,心思一动:
他跟舅通话,靠着短号免费,无事闲谈,至少聊半小时;
有事商量,能聊到手机没电。
她放下奶茶,犹豫了一下,拿起钥匙,趁父亲忙着跟舅舅谈事情,蹑手蹑脚,走向那扇不锈钢门——
第28章
「我是艾家的一份子,这个家里,有哪个房间是我进不得的?!」
机会难得,错过就不容易拿到钥匙。
艾荔荔好奇已久,握着一向被父亲贴身保管的钥匙,蹑手蹑脚,走向不锈钢房门,计划开门瞧瞧屋里究竟有什么东西。
此时,钱二妮背对女儿,面对茶几上摆放的小杯奶茶,笨拙用勺子舀果肉吃,愉悦品尝美味饮料。
而老艾,正讶异犯愁,在卧房跟大舅子秘密商谈,委婉提出异议:
「阿斌,相亲,没相准之前,我们不应该收下男方的礼物。」
「我懂,当场就推辞了,可小杨非要送,扔下礼物就跑了。」钱斌解释道:「他说只是小小的见面礼,不代表别的意思,让我放心收。」
老艾对第一个女婿人选并不满意,「具体送了什么?」
钱斌兴沖沖告知:「哈哈哈,有钱人出手大方!他给荔荔准备了香水和巧克力,包装精美,印着英语,一看就不是便宜货。另外,给你的是茶叶,给我的是红酒。」
「唉,退了吧。」
「什么?」钱斌霎时急了,「小杨年轻有钱、和气懂礼数,又对娣娣一见钟情,多么难得!你该不会以貌取人吧?」
老艾质疑问:「不是我想以貌取人,实在是他明显矮胖,外形跟娣娣丝毫不般配,而且眼眶浮肿、脸色暗沉、嘴唇乌紫,莫非有什么病?」
钱斌搓搓下巴胡茬,「其实之前见面喝酒时,我也发现了,但、但……应该是天生的吧。根据打听的消息,没听见谁说他身体有病啊。」
老艾惋惜嘆气,「以娣娣的年龄和性格,不用问也知道,肯定难以接受小杨那样的对象。结婚是喜事,得适当照顾孩子的喜好,娣娣心甘情愿,婚姻才能长久。」
钱斌振振有词,恳切劝说:「啧,小杨不就是胖了点嘛,以貌取人,肤浅!」
「男人,到了中年普遍肥胖,小杨只是提前发福而已。反正迟早会变成胖子,早几年有什么所谓?关键是财力,相亲要抓重点!人到了年纪会发福,但不会发财,安排女儿趁着年轻漂亮嫁给有钱人,准没错!」
「等娣娣有了孩子,等她体会到生活的压力,就会明白我们的良苦用心,一定会感激我们今天的安排。」
「这……」老艾沉思片刻,仍坚持强调:「但是我见完小杨,有点担心,你最好再打听打听,问清楚小伙子的健康状况。」
钱斌妥协,「行吧,我再多找人问问。」
老艾追求富贵,却也老实巴交,嘀咕说:「有钱也得有命花,女婿穷点不要紧,身体必须健康。万一娣娣嫁给短命鬼,岂不年纪轻轻当寡妇?克夫名声难听,影响二婚。想当年,我后妈——」
提及「后妈」二字,老艾勐地打住。
「不会那么倒霉吧?」钱斌怏怏不乐,「那三份礼物怎么办?」
老艾怕惹麻烦,「先退了。别说娣娣了,我都不满意,不好随便收下礼物,避免小杨误会。」
「唉,估计他不会收回去。」
两个男人郑重其事,针对艾荔荔的第一个相亲对象,展开了细緻的商讨。
而艾荔荔本人,一无所知。
她内心紧张,站在贴着明**宅平安符的不锈钢房门前,低着头,分辨父亲的大串钥匙,默念:
「这是大门钥匙,这是鸡舍钥匙……柜子……抽屉……」
最后剩余两把。
「如无意外,一把是这间房的,另一把是后山梨园的铁栅门钥匙。」
她扭头倾听父母动静,争分夺秒,先试了一把,门没开,第二把时,锁「咔哒」轻响——
这扇一直封闭的神秘房门,即将开启!
初生牛犊不怕虎,好奇心旺盛的少女,又扭头望了望父母方向,屏息凝神,轻轻推开门。
原本猜想屋里是昏暗的,不料,刚推开一掌宽距离,一束亮光就刺向她的眼睛。
这束光,什么东西发出的?
艾荔荔被强光照射,难受眯了眯眼睛,手上使劲,把门推得大开,惊奇发现:
方正宽敞的房间,採光通风佳,第一眼是空荡荡,并且亮堂堂;
因为,除了对着门的靠墙位置摆放着一张供桌之外,地面干净整洁,别无陈设;
窗户敞开,四面墙壁悬挂着几面八卦镜;
八卦镜高低错落,大小不一,图案大同小异。
是镜片,反射了窗外中午的阳光,晃人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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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页
第二眼,她适应了明亮光线,发现对面墙壁悬挂着几排黑白遗像。
是艾家已故的长辈们。
木质玻璃相框内,艾家先辈老人均神态慈祥,和蔼含笑,散发出宁静温暖的力量。
呀,是祖宗们!
难怪了,每次过年祭祖时,父亲在外面厅堂,总是把供桌靠这面墙壁摆放。
按照老式宅院的传统布局,祖宗遗像应当安放于厅堂。
父亲为什么会选择放在这间房?
还神神秘秘,常年锁闭。
艾荔荔面对祖先,肃然起敬,脚步不由得走向供桌,恭敬拜了拜。
第三眼,她才看向供桌:
桌上,摆放着香炉、烛台、长明灯等供奉用品。
令人意外的是,还摆放着一个倒扣的相框。
倒扣放置,表面已积了厚厚一层灰。
这是哪位祖宗的遗像?
相框没固定好、掉下来了吗?
她抬头观察,一幅幅看过去,并未找到有脱落的钉子痕迹,目光停留在名为「万芳」的遗像上:
年轻女人,相貌清秀,笑容温婉,身穿格子衬衫,扎着辫子;
生卒年显示,卒于28岁;
这是老艾的母亲。
艾荔荔第一次目睹亲奶奶遗像,恭敬问好:「奶奶您好,我是荔荔。」
她根据排列规律琢磨,判断供桌上倒扣着的遗像属于爷爷,犹豫了一下,拿起,翻正:
一个壮年男人映入眼帘。
名叫艾荣,是老艾的父亲,卒于39岁。
已故先辈中,唯有他不带笑容,画质模煳,脸色沉沉,似乎是由证件照仓促改成的遗像。
老艾告诉过女儿:你的亲奶奶死于急病,你的爷爷死于脑溢血。
「爷爷您好,我是荔荔。」
艾荔荔同情嘆息:爷爷奶奶,早早病逝,真是可怜。
她转念一想,疑惑思考:奇怪,为什么不把爷爷的遗像挂上墙壁?为什么要单独放在供桌上?
这时,客厅突然响起瓷器碎裂声:
「噹啷~」一声脆响。
旋即,钱二妮慌张叫起来,「啊!掉、掉了,坏了。」
艾荔荔被吓一跳,立刻把爷爷遗像放回原处,飞快熘出去,原样锁上房门——
她匆匆离开,并未发现,相框背面的灰尘层,留下了明显的几枚手指印。
老艾在卧房里听见了碎裂声,皱眉生气,捂住手机,朝外喊骂:「二妮!又摔坏杯子了?!」
「娣娣,看好你妈!」
「一天到晚搞破坏,败家婆娘。」
艾荔荔秘密完成了探查,奔回客厅,把钥匙放下,扬声答:「知道啦。」
两杯奶茶,钱二妮喝了大半,衣襟被果汁、果肉染色,右手拿着勺子,抬起左手无措说:「杯、杯子掉、掉下。」
艾荔荔看了看,拉起母亲,「你的手沾了果汁,黏煳煳的,快洗一洗。好了,别喝了,剩下的留给强哥。」
钱二妮喝饱了,拍拍肚子,满足站起。
国庆节的第三天
清晨,艾荔荔按时去餵猫。
她把小猫带到阳台,放在阳光下。
「小芹菜,吃早饭吧,顺便晒晒太阳。」
小猫慢吞吞,嘴巴吧嗒吧嗒,吃泡软的猫粮。吃两口,就发会儿呆。
她拍了一张照片,发给秦朗:慢性子猫。
秦朗迅速回覆:它就那样,慢悠悠的,吃得少,所以才瘦小。
随即,她收到一张图片:蓝天白云,道路两边景观树叶转黄,枯枝黄叶,凋零落地。
生长于草木四季常青的南方女孩,欣赏完北方秋景,问:出去玩了啊?
秦朗回覆:嗯,陪我姥姥姥爷秋游,出门转转。
到中午餵猫时,她汇报,拍了一张照片发过去:最新体重,1407克了!
秦朗迟迟没回復。
她没在意,猜测对方在陪伴长辈游玩,顾不上聊天。
然而,傍晚又发了一张猫咪玩耍的图片过去时,秦朗仍未回消息。
以他的性格,这不太对劲。
深夜时分,艾荔荔合上书本,关灯躺下,却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又看了一遍手机:
仍无回音。
点进朋友圈,亦无新内容。
「旅游那么忙吗?」
她想再发一条消息,迟疑须臾,又锁屏,不愿打扰他人度假,放下手机,缓缓入眠。
睡梦里,手机忽然在枕边震动,屏幕亮起。
她于凌晨被吵醒,困得眼睛睁不开,摸索着拿起手机,点开消息看:
秦朗:我姥姥和奶奶住院了,忙到现在才有空坐下。
图片显示,他在医院走廊里。
什么?
住院?!
难道旅游出行时遭遇了交通事故?
艾荔荔一惊,脑袋尚未清醒,手指先拨通了电话。
秦朗愣了愣,立刻接听,歉意说:「抱歉,吵醒你了?」
「你姥姥和奶奶,住院?」艾荔荔神志不清醒,使劲揉眼睛,迷煳问:「怎么、怎么弄的?你没事吧?韩老师该不会——韩老师怎么样?」
平时清朗慵懒的少年嗓音,变得十分疲惫,低声答:「我和韩老师没事。两个老人是因为高血压,大动肝火,气得头晕,医生叮嘱住院观察几天。」
黑暗中,艾荔荔坐起来,「听你声音很疲惫,二位老人在休息吧?那你也找个地方歇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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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页
「暂时歇不成,我在等外卖。」秦朗语气低落,「糟心。大吵大闹奔波了一天,我妈生气也差点住院了,待会儿得让她吃点饭。」
艾荔荔想起当初带母亲去医院检查时,对方大力协助,此刻自己却帮不上对方任何忙,不由得关切,小心翼翼问:「两个老人住院,就你和韩老师照顾吗?伯父呢?」
她从未听见秦朗聊起过父亲。
「我爸?他在照顾我奶奶。」秦朗靠坐医院走廊椅子,无可奈何,「我爸……因为他犯的错,两家长辈差点打起来,如果他露面,我姥姥必定又会大发脾气,高血压病人可受不起刺激。」
涉及同学家务事,艾荔荔斟酌了一下,意欲说几句宽慰的话,却听对方说:
「外卖到了,回头再聊,你继续睡觉吧。」
「好,好的,你忙去。」
翌日清晨
艾荔荔餵猫时,心里不踏实,发了一张猫咪照片,顺便问:二位老人身体好点了吗?
秦朗又是一整天没回復。
并且,凌晨时也没回音。
夜深人静,艾荔荔独处,凝望窗外月光,心里空落落的,怅然若失:
假如,韩老师和秦朗不再返回採屏县,从此即会彻底消失在我的生活中——
第29章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光明。」
国庆节的第五天,傍晚时分,艾荔荔开着三轮车返回,载着姑妈从西北寄来的快递。
秋渐渐深了,太阳一落山,山野间的凉意就涌了出来。
她拐弯,驶入稻田间的小路,秦朗家就在左前方。
秦家居住时,天色昏黑即开启两盏门灯,彻夜不熄,亮到天明。
上学时,她每天和秦朗骑着自行车回家,有说有笑。
偶尔碰见保姆清扫院子,会热情打招唿:「放学啦。」
而现在,秋意寂寥,周围静悄悄。
三轮车经过门口。
她路过,耳畔仅有风声,望了望门灯,脑海里忽然冒出了那句话。
早晨餵猫时,秦朗终于回信息,告知:我爸愧疚,想探望丈母娘、当面道歉,被我妈拦下了,又大吵一架,气得我妈晕倒。
父母闹离婚多年,奶奶与姥姥水火不容,他作为唯一的孙子,长期处于夹板位置,左右为难,处境并不轻松。
她急性子,关心致电。
秦朗秒接。
「秦朗?」
「嗯。」
「韩老师情况怎么样?」
「在病房输液,人已经清醒了。」
艾荔荔挠挠头,「如果韩老师是在采屏县住院,方便的话,我想去探望探望。可惜你们在北市。」
秦朗熬了两天,累得嗓子沙哑,「多谢关心,我妈身体没大碍,但精神很差,这两天几乎没吃饭,跟我爸一吵架,就激动得低血糖发作,昏倒了。」
「第一次见韩老师,我就看出来了。」她嘆道:「她太瘦了,简直弱不禁风。劝一劝,让她多吃点东西吧。」
韩燕支教回家度假,母女俩先后住院,亲友纷纷探视,关系好的同事闻讯亦设法慰问。
秦朗并不孤单,但家丑不宜外扬,他礼貌应酬了一群群探病的客人,却跟谁都没说心里话。
不知不觉,他把新认识的邻居当成了「树洞」。
「其实,我妈不是天生瘦弱。」他低声透露:「她是因为抑郁症,暴瘦,体重最轻的时候,只有70斤。」
韩老师一米六几的身高,70斤,岂不是皮包骨?
艾荔荔曾猜测韩燕有肠胃病、消化不良、营养吸收差,却没猜过她有抑郁症。
「抑郁症?!」她呆了呆,「有、有药的吧?」
「医生开了药,嘱咐要自救,转移注意力、开阔心胸之类。」秦朗坐在医院走廊长凳上,歇息养神,「她选择到采屏县支教,是对的,精神足,体重也接近90斤。」
「没想到,国庆节回家一趟,又大吵大闹,惹得她情绪又不好了。」
你奶奶和姥姥,两家人,姻亲之间,为什么吵架?
艾荔荔欲言又止,感觉不该刺探朋友隐私,改为说:「等老师回来,我再看望。每天向她请教英语问题,缠着烦她,尽量让她转移注意力!」
秦朗失笑,「好主意。现在大概只有工作,能让她的心恢復平静。」
她登上二楼,把猫从笼子里放出来,心说:我听你嗓音疲惫沙哑,也需要转移一下注意力。
「芹菜挺聪明的,一打开笼子,立刻往阳台跑。」
秦朗靠墙,长腿伸着舒展身体,「它淘气,想熘出去玩。窗户阳台全封了,让它自己熘达,你泡猫粮去。」
艾荔荔熟练准备猫粮,聊了一会儿,忍不住问:「你家里有事,能准时回来上学吗?」
「不好说。还不定。」秦朗闭目养神,捏了捏眉心,「目前三个亲人住院观察,在等候医生的诊断。」
「芹菜,过来,吃饭了。」
小猫在阳台,追逐绒球玩具玩耍,抓挠撕咬,听见唿唤声,扭扭哒哒往厅里跑,奔向食物。
跑着跑着,四条腿不协调,前肢绊倒了后肢,狼狈栽了个跟头,稚嫩「喵呜」一声。
艾荔荔安抚摸了摸猫脑袋,承诺道:「别的我帮不上忙,猫,尽管放心,你一天不回来,我就帮你餵一天!」
「幸亏有你。」秦朗笑说:「不然,我只能把它送去宠物店寄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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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页
「宠物店?它这慢性子,假如跟别的猫混养,一天得饿三顿。」
秦朗笑起来,紧绷的神经得以放松,末了,低声说:「我爸铁了心,非要跟我妈离婚。从我小学,闹到了高中,至今离不成。」
艾荔荔恍然嘆息,「原来,你的奶奶和姥姥,两家人,是因为离婚的事吵架。」
「咳,争吵不是一回两回了,我这儿的朋友同学都知道。」
她忙道:「放心,我发誓,一定守口如瓶!」
「应该瞒不住的,前阵子,我爸把离婚协议书寄到了学校,当时我妈在上课,办公室代为签收的。」
艾荔荔皱眉,心想:家务事,捅到韩老师单位?
「你会不会感觉我爸过分?」
「挺过分的。我们采屏县,地方小,八卦消息传得飞快,韩老师有抑郁症,听见议论多影响心情。」
秦朗感慨道:「荔荔同学,我羡慕你,估计艾伯父从未跟伯母提过『离婚』两字。」
不知不觉,两人莫名信任彼此,敞开心扉,交换秘密。
她盘腿而坐,督促小猫进食,坦率告知:「我爸虽然没跟我妈提过离婚,但他对我妈不满意,平时骂人可凶、可难听了,我和我妈经常挨骂。我爸骂人的话,你听了绝对是受不了的。」
秦朗想起当初在医院,亲眼目睹她被老艾臭骂、掌掴,暗中庆幸自己父母仅是争吵,尚未发展为动武,「大人真是的,有时特烦我爸!他明知道我妈在养病,也不肯让让步。」
「确实。」她深感贊同,「有时候,我也非常烦我爸!脾气大,封建固执,不可理喻。」
两人不约而同,唉声嘆气。
随后,艾荔荔的手机震动,提示父亲来电,歉意说:「我爸催我回家了。」
「行。等我定好回去的日子,再告诉你。」
艾荔荔把猫关回笼子,开车回到家。
鸡舍旁,老艾正在餵鸡,「咕咕咕~」
他看见女儿,期待问:「你姑这次寄了什么来?」
「两床棉被,以及一大箱零食,红枣干、葡萄干、杏干、核桃。」艾荔荔停稳三轮车,搬下包裹。钱二妮听见有吃的,卖力帮忙。
老艾把鸡饲料倒进食槽,愉快说:「唉哟,小珍又寄了这么多东西。我每次说『家里不需要,你别破费』,她总不听,非要寄。」
艾荔荔抖开压缩的棉被,晾晒在架子上,待其恢復蓬松。
「葡、葡萄。」钱二妮兴奋扒拉包裹。
艾荔荔弯腰拆开,「是葡萄干。哇,好甜!」
来自遥远西北的果脯,一家三口品尝后,心里甜滋滋的。
老艾嘱咐:「娣娣,快给你姑打电话,告诉她东西收到了。奶奶、姑姑的关照,你要记在心里,等将来有能力了,适当回报回报。」
「知道!」
艾荔荔一边轻拍棉被,一边致电姑妈,接通后,马珍的声音响起:
「娣娣?」
「姑,东西收到了,我爸说总是让你破费,不好意思了。」
马珍笑眯眯,「这里家家户户种棉花、果树,几十亩甚至几百亩地,收成时,堆得小山那么高,不用费钱,寄给娘家人当零食。」
艾荔荔不禁嚮往,「几百亩地?那得多大一块。」
「西北的棉花田,宽阔,有的一眼望不到头。」马珍惦记着兄长,豪爽道:「你爸喜欢甜食,让他敞开吃,吃完了姑再寄,管够!」
姑侄闲聊,艾荔荔好奇问:「你们小时候有零食吃吗?」
「有啊,可多了!」
马珍远嫁,已经年过半百,忆起童年趣事,饱含怀念,絮絮叨叨:「我们小时候,除了园子里的荔枝、梨之外,山上一年四季有不同的野果。」
「例如,树莓、稔果、八月瓜、拐枣、地果等等。」
「你爸疼妹妹,翻山越岭找野果。」
「我长到五六岁时,就跟在哥哥屁股后面,上山玩,边吃边玩。」
「有次,我们发现一个野蜂窝,为了吃蜂蜜,被蛰惨了,哈哈哈」
「说起稔果,后山祖坟周围有一片,甜得像蜜水。」
……
艾荔荔听得入神,「难怪你们感情深,小时候玩得好。唉,我从来没上过后山,也没去过祖坟,我爸不让,他一直锁着梨园的门。」
马珍脱口而出,「傻孩子,其实你——」
「我?我怎么了?」艾荔荔追问:「姑,继续说呀!」
马珍险些失言,答非所问,「祖坟没什么可玩的,你爸不让,你就不要去。」
艾荔荔心思一动,「姑,我爷爷是怎样的人?他会带着你们上山摘野果吗?」
电话那头,马珍沉默良久,淡淡答:「记不清了。他死得早,没给我留下什么印象。」
记不清了?
爷爷去世时,姑姑10岁。
姑姑能清楚记得幼时兄妹一起玩耍的趣事,却对爷爷「没什么印象」?
朝夕相处,女儿居然对父亲「没什么印象」?
这不对劲。
随着年龄增长,艾荔荔逐渐意识到:长辈深藏一些秘密,联手瞒着她。
老艾在门口招手,「娣娣,把吃的搬进屋,每样分点给你舅舅家。」
艾荔荔回神应了一声,「我爸叫我干活,姑,有空再聊。」
「好孩子,去吧。」马珍松了口气,忙不迭挂断电话,唯恐侄女继续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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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她致电老艾,「哥,有件事,我跟你说一下,娣娣她……」
一眨眼,到了假期的最后一天。
艾荔荔早起忙碌,把一板板鸡蛋摞好,堆放进三轮车厢。
「小心开车,送完鸡蛋,顺路把饲料运回来。」老艾嘱咐:「办完事就回家,不许在外面瞎晃悠。」
艾荔荔颔首,启动三轮车,出发送货,早已是家中不可缺少的劳动力。
老艾目送女儿远去,一瘸一拐回屋,往竹篮装了些妹妹寄来的干果,打开了不锈钢房门,准备拿好吃的供一供祖宗。
孰料,他走进秘密房间,刚放下竹篮,却惊讶发现:
供桌上,那幅倒扣多年的遗像,尘封的相框表面,突兀出现了几枚手指印;
指印纤细,修长;
指纹清晰可见。
「娣娣……」老艾分辨了一番,恼怒黑着脸,重重嘆气,「唉!」
此时,艾荔荔开车目视前方,丝毫不知自己在供桌上留有痕迹。
她一上午在外卸货、装货,载着鸡饲料返回时,已经是晌午,计划餵完猫再回家。
车拐弯,远远便望见,秦朗家院门是开着的。
艾荔荔瞬间眼睛一亮!
「咦?回来了吗?」
「秦朗怎么没吱声?」
她停车,快步走进院子里,却不见韩燕的车。
「韩老师的车呢?」
「糟糕,会不会是进贼了……」
艾荔荔诧异,警惕戒备,一边环顾四周,一边掏出手机,刚点开屏幕,头皮突然微痛,脑袋不知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吓得大叫:
「啊——谁?!」
她仓促躲避,迅速撤退出院子,紧张抬头望向二楼——
第30章
「谁?!」
艾荔荔刚抬头,脑袋又挨了一下,不疼,倒像是恶作剧吓唬人,低头一看:
袭击她的,原来是猫粮。
小小颗粒,坠落地面。
二楼阳台,秦朗俯视,抛着几粒猫粮玩,朗声答:「是*我。」
艾荔荔听见熟悉的少年嗓音,意外之余,剎那间难掩笑容,恼道:「吓我一跳!」
「胆小鬼。」秦朗挑了挑眉,转身进去了。
这时,一楼大门被拉开,保姆吴英风风火火,往围裙擦了擦手上的水,「是荔荔啊。怎么了?我在厨房听见外面嚷。」
韩燕随后出现,披着厚披肩,脸色苍白,身形愈发瘦弱,和蔼说:「一定是小朗在欺负人。」
「老师、吴阿姨。」
艾荔荔打完招唿,假装不知道她的婚姻危机,大声告状:「秦朗在楼上,刚才拿东西砸我头。」
「什么?」韩燕吃了一惊,「那混小子!砸伤你了?」
秦朗拎着两盒礼物下楼,大步如飞,远远便否认:「谁砸她了?我刚在餵猫,失手掉了几颗猫粮下来而已。」
「不像话。」韩燕听见是猫粮,松了口气,佯怒拍打儿子一下,「高中生了,要稳重,今后不许捉弄同学!」
保姆见无事,笑眯眯回厨房忙活。
艾荔荔取出钥匙,双手归还,「既然老师回来了,我就不用帮忙餵猫啦,钥匙您收好。」
「这串钥匙是我的。」秦朗伸手,指节修长,黑色冲锋衣拉链习惯到顶,剑眉星目,脸部线条俊逸流畅,「不是韩老师的。」
韩燕笑说:「给他吧。辛苦荔荔了,整个假期帮忙餵猫。」
「不辛苦,我喜欢猫,每天逗芹菜玩挺开心的。」艾荔荔归还了钥匙,怀里却被秦朗塞了两个大礼盒,愕然问:
「这是……」
秦朗懒洋洋说:「北市特产,传统糕点。」末了,他补充一句,「全班同学都有。」
艾荔荔抱着礼盒,感觉沉甸甸的,「有点重,两盒吗?」
「特别感谢你帮忙照顾芹菜。」秦朗嗓音仍有些哑。
韩燕瞥了瞥包装,认出其中一盒是糕点,另一盒却是其它礼物,佯作不知,温和说:「甭客气,不嫌弃的话,拿回家请你父母尝尝。」
艾荔荔大方道谢,「多谢多谢!那我不客气啦,跟老师当邻居,真好,有口福。」
「妈,你赶紧回房休息,黑眼圈快像熊猫了。」
韩燕下意识摸了摸眼底,轻斥儿子,「臭小子,能不能稍微说两句好听的?!」
「老师刚回来,路途劳累。」艾荔荔亦催促,「快去休息吧,我也得回家了。」
韩燕颔首,顺势进屋,疲惫道:「嗳,是怪累的。」
她带领儿子返回,给这片郊野带来了活力,仿佛连稻田里的昆虫鸣叫声也变得响亮了。
长辈离去,年轻人变得自在。
「有点沉,搁你车上吧。」秦朗接过礼物,放在三轮车上。
她小声问:「昨晚不是说要请两天假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临时决定的。早起忙乱赶飞机,顾不上告诉你,等到了南市,不敢让我妈疲劳驾驶,我雇了代驾过来,又请代驾送车去保养。」
她靠着三轮车,感慨道:「幸亏有你陪伴,不然,老师一个人出远门,不稳妥。」
秦朗靠着围墙,双手插兜,「我姥姥一个劲让请几天假休养身体,但韩老师不愿耽误教学进度,坚持准时上班,她俩拉锯,韩老师赢了,从医院直接到机场,差点儿迟到。」
「你姥姥她们康復出院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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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页
起风了,秋风阵阵,颳得刘海拂过脸颊生痒。
两人面对面交谈,秦朗发现她头髮长了些,碎发刘海被风一吹,将及耳垂,乌黑髮丝衬得耳垂雪白,「出院了,医生交代忌怒。其实,只要我妈不在家,奶奶和姥姥平时压根不见面,隔得远远儿的,不会爆发冲突。」
艾荔荔捋了捋刘海,「这么说来,韩老师是『走为上策』?」
「没错。」
秦朗扭头,望了一眼二楼,对于父母的深深矛盾,束手无策,倍感无力,却用无赖的语气说:「反正,我妈暂时不打算离婚,她不急,我也不急,让我爸一个人跳脚去。无论韩老师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她,爱护弱小么。」
艾荔荔为韩燕盘算,「既然老师还没决定,就再考虑考虑,她能待到寒假,期间正好清静调养身体。」
「你呢?」秦朗低声问:「假期没挨骂吧?」
「我?」
艾荔荔头一昂,满不在乎答:「我爸更年期比较漫长,几乎天天骂人,假如他变得斯斯文文,我会不习惯。」
究竟是何种信念?支撑着生长于残障贫困家庭的女孩,以旺盛的生命力,坚强乐观面对生活。
「亏你皮实,在下佩服。」
两人相视一笑。
艾荔荔回到家,拆开礼物,才明白为何沉甸甸。
一盒是北方传统糕点,分两层摆放,山楂锅盔、枣花酥、豆沙饼……十几种口味,琳琅满目。
另一盒,是木雕工艺品,十二生肖,实木料子,雕工精湛古朴,姿态各异,憨态可掬。
「哇?哇!」钱二妮围着糕点礼盒,闻了又闻,连声惊喜赞嘆,「糕、糕——吃吗?」
老艾从厨房探头,挥动锅铲,喝道:「马上开饭了!」
「妈,先吃饭,然后才能吃零食。」艾荔荔哄着母亲,盖上糕点。
老艾视力尚佳,眯着眼睛细看,「那么大一盒糕点?另一盒是什么东西?」
艾荔荔爱不释手,把玩木雕兔子,掌心托起展示,「木雕工艺品!」
「木雕也是北市特产?也是韩老师送给你的?」老艾狐疑审视女儿。
隔着天井,父女对视。
不知何故,她有些心虚。
艾荔荔垂眸,摩挲兔子耳朵,慢腾腾道:「韩老师说——他说,感谢我帮忙餵猫。」
「咳,不是单独我有,韩老师买了300份特产点心,快递到学校,准备送给同事。」
「顺便叫她儿子分享给同班同学。」
老艾虽然狐疑,却了解女儿,相信女儿不会信口撒谎,估摸道:「300份糕点?看包装,估计得花几千块,不把钱当回事。」
「听说,北市的房子,十几万一平,吓人,吓人吶!」
「韩老师那衣着打扮,就不像没钱的。」
他一瘸一拐,回灶台继续炒菜。
艾荔荔悄悄吁了口气,把糕点礼盒留给母亲保管,抱着木雕回房,拿出十二生肖,按照顺序,排列在书桌上。
左看右看,后退观赏:
感觉死板。
她想了想,根据动物姿态,重新排列。
再次后退欣赏。
反覆调整,分成了三拨,满意地笑了。
翌日清晨
长假过后,师生返校,往常学生们会懒懒散散,今天却很有紧张感。
因为,摸底测验的成绩、排名,即将公布。
并且每张桌子上均放着一盒糕点。
秦朗有艾荔荔、陈嘉聪等人帮忙,快速分发,他招唿道:「我回家之前,在群里聊天时,答应会给同学们带特产,小小点心,各位莫嫌弃,尝一尝。」
教室里迴响着惊喜询问、拆包装、品尝评价的热闹动静,众人纷纷道谢:
「谢谢朗哥!」
「人手一盒?秦朗够大方。」
「正好,我起晚了,没来得及吃早饭。」
「朗哥太有心啦。」
「枣花酥不错,就是干吃有点噎。」
「这个饼,咸的,我不喜欢。」王宝云问同桌,「你爱吃不?换一下?」
钱小欣同意了,「我倒感觉还行。换哪个?」
……
陈嘉聪提醒问:「荔荔的呢?」
艾荔荔笑着说:「我近水楼台,昨天路过时碰见韩老师,先领了一盒。」
陈嘉聪点点头,侧身问:「朗哥,国庆节去哪里旅游了?几次拉你打游戏,老说没空。」
他家事缠身,确实没空。艾荔荔打开书包,拿出课本。
秦朗惯常语气慵懒,「我回家被几个长辈管着,不给玩游戏。你和你弟双排呗,兄弟同心,称霸峡谷。」
「我弟?哼,他已经撇下我、带妹去了。」
陈嘉聪气唿唿,拽过胞弟的糕点,拆开就吃,失落之余,忿忿道:「我先吃掉陈嘉明的,叫他撇下亲哥哥!放假七天,他白天陪赵乐逛街、看电影,晚上带赵乐双排上分……我申请三排,没人理睬,呵呵。」
说曹操,曹操到。
半掩的后门,被推开,一阵夹杂香水味的风飘了进来。
赵乐空着手,步伐轻盈,吊带配裙子、短靴,外穿着一件薄外套,头髮剪短了。
她的书包、遮阳伞、早餐,皆在跟随的陈嘉明手上。
陈嘉明大包小包,拎着三份早餐,鞍前马后犹如侍卫。
赵乐站定,环顾教室,讶异问:「呀?今天是国际点心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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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荔荔告知:「秦朗同学请客,请全班品尝北市特产糕点。」
陈嘉明先把物品堆在艾荔荔桌上,「荔荔,借放一下。」随即,他用袖子,仔细擦干净赵乐的桌子,才把物品挪过来。
「……好的。」艾荔荔沉默旁观。
赵乐心情复杂,确定秦朗冷处理自己之后,曾无数次咬牙发誓:了不起?我也冷处理你!
但见面时,她又无数次忍不住,主动搭话。
她靠近秦朗,一拍手,脆生生道:「哎呀,想起来了!放假前群聊,大家起闹,叫你带北方特产,真带了呀?不愧是朗哥,言出必行!」说着竖起大拇指。
「过奖,总不能让大家失望。」秦朗保持距离,避开眼神,扭头望门外,「奇怪,赵乐都来了,周鹏还没到?」
「讨厌,什么意思?」赵乐一跺脚,抱着手臂,「什么叫『赵乐都来了』?人家又不是天天迟到。」
秦朗专心望着门外,「没别的意思。只是周鹏,经常是第一个进教室的。」
陈嘉明招唿:「乐乐,收拾好了,坐吧。」
她一甩头髮,落座,兴致勃勃拆包装,「什么口味的呀?好吃吗?」
艾荔荔翻开英语书,准备背单词,「好吃,有十几种口味。」
陈嘉明返回自己座位,殷勤赔笑,把早餐递给哥哥,「哥,你爱吃的肉包子。」
「饱了!秦朗请吃的点心。靠你早饿死了。」陈嘉聪气鼓鼓,别开脸,「拿走,别烦我。」
「嘿嘿,热气腾腾的肉包,美味可口。」陈嘉明谄笑,餵到哥哥嘴边,「特意买给你的。」
僵持片刻,陈嘉聪咽口水,勉为其难接过,「烦死了!」
晨读开始十分钟后,周鹏气喘吁吁跑进教室,兴奋擦汗,扬了扬手上的成绩单。
「班长没记名吧?我没有迟到,只是去了老师办公室,等待班主任列印摸底测验的成绩单。」
成绩单?!
霎时,教室里沸腾了,周围人立马凑近,伸手嚷:
「成绩单吗?给我看看!」
「拿来瞅瞅。」
「是哪一科的成绩?」
「周鹏,我多少分?」
「周鹏同学,这边!」
……
周鹏迅速被人包围,高声告知:「不是单科的,九门成绩都出来了。」
「各班列出单科成绩,另外有一张年级的总分排名表,会张贴在学校告示栏。」
「轻点儿,大家不要抢,轮流看嘛。」
然而,事关第一次大考的成绩排名,岂有不关心的?
成绩单被全班学生争抢,传来传去,险些撕烂。
艾荔荔挤不进去,打量神采飞扬的周鹏,悬着心,轻声问:「你肯定考得不错。看见我的成绩了吗?我多少分?」
第31章
学生时代,对于考试成绩排名,任谁也紧张。
艾荔荔屏住唿吸,等候回答。
周鹏被她注视,红了脸,伸出食指,迫不及待告知:「我全班第一名、年级第六名。你全班第二、年级第二十,其中你的数学满分!但是,英语才109分,严重拖后腿。」
艾荔荔听完,拍拍心脏,既高兴又遗憾,「我就知道,英语考砸了。」
赵乐难以置信,呆住了,震惊打量同桌,质疑问:「你、你居然是全班第二名?还数学满分?不是吧?」
「荔荔的排名,我不可能记错!」周鹏看着赵乐,欲言又止。
「恭喜,艾荔荔同学。」秦朗赞嘆鼓掌,「以后请多多指教。」
「但周鹏才是第一名,咱们班的学霸。大家遇见难题就逮住他,使劲问。」
「『学霸』不敢当,侥倖,发挥得好而已。朗哥也不差,你全班第十一名,英语135分。」周鹏害羞,脸通红。他过目不忘,频频回答同学的询问。
秦朗懒洋洋转笔,「全班第十一名?成吧,我尽力了。」
「天吶,你们、你们三个学霸?!」赵乐看看同桌,又看后桌,发了会楞,忐忑问:「我呢?周鹏,我排第几名?」
周鹏低下头,含煳答:「忘了……班里几十个人,你的,我没记住。你自己去看。」
这时,成绩单传到了后排,陈嘉聪抢到手,霸占不放,端坐细看。
他直肠子,生性口无遮拦,极度活跃,大嗓门点评道:
「第一名,周鹏!哇噻,学习委员,当之无愧。」
「第二名——艾荔荔?!」陈嘉聪睁大眼睛,莫名激动,握拳捶桌,吼道:「牛*啊荔荔!不仅长得漂亮,成绩也优秀,以后不能肤浅喊你『美女』了,升级为『女神』,您看如何?」
艾荔荔不喜喧闹,连忙朝后排摆手,尴尬制止,「夸张了同学,请勿捧杀。我是凡人,不是女神。」
每个班的尖子生,皆是教师宠爱、同学钦佩,属于班级焦点。
众人听见了陈嘉聪的叫嚷,纷纷以全新的目光,议论评价她。
「如果早知道你是优等生,当初我都不好意思写情书。」陈嘉聪嘟囔完,继续往下看,蓦地爆发出大笑声:
「哈哈哈,赵乐的成绩,竟然比我还差?」
「我三门不及格,她数学、英语、物理、化学四门不及格,哈哈。」
「她是女生里面排名最低的。」
陈嘉明急忙阻止,去捂兄长的嘴,「嘘,嘘,哥,小点声,喊什么喊!不能嘲笑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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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页
「唔唔,松手!成绩单公开的,我说实话,有错吗?」陈嘉聪挣脱,瞪视弟弟,把成绩单一扔,「烦死了!」
陈嘉明捡起成绩单,犹豫看着窘迫扁嘴的赵乐,刚想递过去,却见她生气趴桌,不动弹了。
艾荔荔张了张嘴,却把安慰的话咽了回去,暗忖:同桌考砸了,成绩一对比,我不方便安慰她。
后桌的秦朗周鹏,心照不宣,假装没听见陈嘉聪的嘲笑声。
与此同时·前排
「数学89分?!」
「你确定?」钱小欣无法接受,「怎么可能89分……不及格……你看清楚了没?」
王宝云捏着糕点,小心翼翼,「我看了三遍,是89分。」又改口安慰:「可能我看错了,也可能改错了。等试捲髮下来算一算。」
钱小欣失望愤懑,「我数学基础差,一开学,就不敢松懈,下苦功,结果,考试不及格。」
「问题不大,差一分就及格了,到时分析试卷,看是哪里失分大。」
王宝云努力开导闺蜜,「你表妹数学满分,可以向她请教。」
钱小欣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眼睛一红,「闭嘴!我永远不会求她!」语毕趴桌,肩膀耸动,伤心抽泣。
「对不起,我不该提艾荔荔。」王宝云懊悔道歉。
成绩一公布,有人欢喜有人愁。
赵乐无精打采,暗中不由自主,责怪同桌成绩太优秀,「怪我爸妈,逼着读普通班,我明明适合读音乐班的。」
应试教育,月考、小考、期中考、期末考……如果学不通,无疑会痛苦。
艾荔荔小心安慰,字斟句酌,「学习实在吃力的话,要不再跟家长商量商量?利用好你的音乐特长。」
「求了一万遍了,死活不同意。」赵乐烦躁不堪,无法自控地迁怒同桌,「我压根不是读书的料…
18班的数学老师,是班主任张诚,为人和蔼,亲切健谈。
张诚踩着铃声走进教室,把试卷放下,唤道:「课代表。」
课代表小跑上前,领了试卷,麻利分发。
「同学们,摸底测验的成绩出来了,这次数学不难,但大家的发挥,没达到老师的预期。」
张诚穿着条纹衬衫,背着手,走下讲台,四处踱步,叮嘱道:「卷子发下去了,各自好好看看,高中一定要勤于思索、善于总结、夯实基础,认真掌握每一个知识点。」
学生领到试卷,窸窸窣窣翻看,小声讨论题目。
张诚停在赵乐身边,露出笑容,伸手。
赵乐茫然抬头,一对视,懂了,识趣地往后缩。
艾荔荔坐在靠墙位置,怔了怔,交出试卷。
「不过,也有令老师感到意外的。」张诚捧着得意学生的卷子,扶了扶眼镜,又欣赏一遍,「这次考试,全年级,只有两个满分,其中一个是咱们班的艾荔荔同学。」
张诚转了半圈,展示试卷,骄傲与满意几乎溢了出来,愉快说:「我当时,怕学生骄傲自满,本来想扣点儿卷面分,但数学组同事看过了,一致同意给满分。大家要向艾荔荔学习!」
「哇噢,厉害厉害!」陈嘉聪欢唿鼓掌,有他在,就不会冷场。
有人带头,其余学生便跟风,教室里响起热烈掌声。
艾荔荔忙起立,谦逊鞠躬致谢。
钱小欣哭过,眼睛泛红,机械微笑着鼓掌,内心冷笑:运气吧?侥倖罢了,我不信你下次还能拿满分!
「再接再励,碰见难题随时来问老师!」
艾荔荔规矩应答,对教师一向十分尊敬。
张诚递迴试卷,踱回讲台,鼓励道:「单次成绩,说明不了什么,大家要调整心态,备战期中考试,老师期待你们的优良表现!」
赵乐考砸了,位置却夹在互动的师生两人中间,如坐针毡,余光瞟向同桌试卷的鲜红「150」满分,内心非常不是滋味。
陈嘉明坐在最后一排,将心上人的窘迫悉数收入眼底,担忧之余,不悦地想:
「唉,可怜的乐乐。」
「艾荔荔明知道乐乐考砸了,也不多加安慰,顾着自己出风头?哼,自私!过分!」
「乐乐现在心情必定很糟糕。」
其实,艾荔荔已经竭力安慰了,连同后桌的周鹏、秦朗,亦照顾赵乐情绪,仅仅在一开始高兴了片刻。
傍晚放学,学生们或步行,或骑自行车,密密麻麻,蜂拥出校门。
「你想去买文具?」李慧的自行车在人潮中缓缓前行。
艾荔荔挤出校门,「笔芯快用完了。」
「我知道一家文具专卖店,物美价廉,在沿江路,去不?我想买支钢笔。」
艾荔荔望了望天色,扭头看秦朗、周鹏,「一起?」
周鹏立马点头。
「走呗。」秦朗彬彬有礼,「有请班长带路。」
李慧抿嘴笑,自行车一马当先。
两个男生殿后。周鹏挨近了,腼腆道:「我妈说,这次考得不错,奖励一双鞋,预算不多,帮忙参谋参谋?」
秦朗爽快答应,「行。一会儿她们去买文具,我们去鞋店转转。」
采屏县地处丘陵山区,县城狭长,其中沿江路最为繁荣,休闲娱乐场所在此汇集。
江风飒爽,李慧带路,四辆自行车匀速前行,融洽闲聊。
忽然,后方传来摩托车轰鸣声,并女子尖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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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害怕啦?哈哈哈。」尤坤轰油门,无视交通规则,肆意占用车道,蛇形压弯,炫耀车技。
「不怕!」后座是一位年轻女孩,浓妆染髮,红背心,黑短裙,外套系在腰间,紧紧抱住驾驶员,尖叫:「好刺激呀!坤哥,再快点儿。」
尤坤得意洋洋,理着飞机头,牛仔套装内亦是红背心,俯身加大油门,「妹妹抱紧,坐稳,起飞喽!」
他一心飙车炫技,并未留意路人。
眨眼间,摩托车的刺耳轰鸣声远去,留下一股尾气。
艾荔荔等人停下自行车避让。
「咳咳,咳咳咳。」周鹏被尾气呛了一下,厌恶道:「可恶,这种鬼火少年,危害公共安全,早晚闯祸害人!」
「少年?」李慧继续带路,细心指出:「我看着像中年人。后座女孩腰间的外套,是职校校服。」
「啊?还有鬼火中年吗?」周鹏后怕,「那摩托车好像要『漂移』撞过来,吓人得很。」
艾荔荔和秦朗无奈对视一眼,同时开口:
「对,那是中年人……还是我爸的朋友。」
「他是我家的房东,显眼包。」
李慧和周鹏顿感意外,前者问:「后座女孩是他什么人?要不是互称兄妹,我会以为是父女。」
艾荔荔一直不待见尤坤,「他离异的,有一个儿子跟着前妻,没有女儿。」
「咳。」秦朗告知:「前阵子我遇见过,据他介绍,女孩是他的女朋友。」
「女朋友?!」
其余三人目瞪口呆,艾荔荔回神,鄙夷道:「尤坤跟我爸同一辈分,奔五的年纪,职校女生才十七八岁,当他女儿都嫌小……老牛吃嫩草,太不厚道,简直不要脸!」
李慧贊同,「年龄相差20多岁?不可思议,确实挺不要脸的。」
秦朗挑眉,「尤坤要是听见了,一准得跳脚。」他模仿尤坤语气,「『小丫头,你应该叫我三叔』。」
「停!打住!快别学他说话了。」艾荔荔一个激灵,单手捂住耳朵,车头歪斜,「我一听就起鸡皮疙瘩。什么『三叔』,他是讨人厌的普通邻居,不是正经亲戚。」
不久,四人抵达目的地,停放自行车。
一行人并未发现,旁边的奶茶店内,赵乐和陈嘉明正在聊天。
赵乐和陈嘉明先到了,在卡位对坐,可以透过珠帘装饰屏风望见外面。
外面却看不清内部。
陈嘉明眼尖,指着外面说:「看,秦朗、周鹏、李慧和艾荔荔。」
「呀?最近荔荔和李慧走得近。」赵乐蹙眉托腮,「唉,她们都是尖子生,有共同话题,居然还一起逛街。」
「要不要出去打招唿?」
「不去!我考砸啦,心情郁闷,放学后不想看见尖子生。以及你的傻大个哥哥。」
陈嘉明为胞兄解释,哄道:「我哥天生大嘴巴,但没恶意。他说你,你也说他,或者骂一顿,他很容易消气,从不记仇。」
艾荔荔和李慧背着书包,手牵手,走向文具店。
「朗哥陪我去商场买鞋,待会儿汇合。」周鹏带领秦朗离开。
天色渐黑,两个女孩买了文具,亲昵手挽手返回。
「他们怎么还没逛完?」
「周鹏在挑鞋子,选择困难症犯了。」艾荔荔不放心,关切说:「天快黑啦,你家住得远,又没有同伴,要不先走?」
李慧害怕走夜路,跨上自行车,「好,你跟秦朗同路,等一下他吧。明天见。」
艾荔荔挥手告别,目送朋友远去后,拿出手机点开秦朗对话框,发信息催促。
忽然,一辆小车鸣笛驶来。
她没在意,头也没抬,往旁边挪了挪,给车让路。
孰料,车停了,下来一个佩戴大金鍊子的矮胖男子,兴沖沖喊:「艾荔荔?」
她疑惑抬头,沉默打量几眼,确定自己并不认识对方。
「是艾荔荔吗?」矮胖男子颠颠儿凑近,肚腩晃动。
她处于热闹街区,并不恐慌,只是诧异,「你是哪位?我不认识你。」
「原来钱斌叔还没跟你说,唉!我叫杨潇,潇洒的潇,你可以叫我杨潇哥哥。」杨潇雀跃告知:「你舅舅叫我小杨。」
杨潇哥哥是谁?莫非跟我舅有矛盾?她一头雾水,戒备问:「你是想找我舅舅、但联繫不上吗?」
「不不不,我是专门掉头回来,找你的,嘿嘿。」
杨潇两眼放光,盯着美丽相亲对象不放,语速飞快,露出浸染烟渍茶渍的稀疏牙齿,凑近说:「我刚才在对面车道,远远一看,就认出是你!那个穿着校服的女孩,是你同学吗?怎么一转眼不见了。」
幸亏李慧先走了,没受骚扰。艾荔荔后退拉开距离,不予回答,转身往商场里走,敷衍道:「既然你是我舅的朋友,有事请去找他。我先走了。」
「哎——妹子,别走呀。」
杨潇拦住去路,急欲讨好,「有缘才能偶遇。你吃晚饭了吗?想吃什么?尽管开口,哥请客!等吃完饭,再去看场电影。」
莫名其妙,哪个女孩敢跟一个陌生男人吃饭看电影?
「不了,我赶着回家。」
「急什么?等看完电影,哥会送你。」杨潇挡住路,喜欢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情急想拉她的手,「噢对了!你爱喝奶茶,走,立刻带你去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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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页
艾荔荔敏捷躲避,隐忍周旋,就着消息对话框,暗中拨通了秦朗的视频通话。
此时,商场二楼
秦朗正在陪周鹏试穿运动鞋。
视频通话邀请铃声响起,他拿出手机看,「她们买好了,在催我们。」
接通后,却听见争执声:
「妹子!妹子,不要害怕,哥绝对不是坏人。」杨潇赌咒发誓。
两人拉扯纠缠,引起路人旁观。
艾荔荔始终被拦住去路,被肢体接触气得无法冷静,怒斥:「让开行吗?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秦朗一听,脸色突变——
第32章
「你们在哪儿?」
艾荔荔求援:「商场门口,快来!」
「马上!」
秦朗问清位置,立刻飞奔向电梯,尚不知李慧已经先回家,边跑边说:「你们别慌,不要跟他争吵动手,往商场里面人多的地方跑。」
「哎?朗哥——」周鹏一手拿着一只运动鞋,正在仔细比较款式,讶异问:「出什么事了?」
秦朗已经跑远了,头也不回,「快来帮忙,荔荔她们有危险。」
「有危险?」周鹏吓一跳,慌忙把鞋子往店员手里一塞,跟随往外跑。
商场门口,是一个广场,人来人往。
杨潇感觉冤屈,坚持拦路,反覆解释:「妹子,我真的不是坏人。」
「我不管你是什么人,让开!」艾荔荔往左,左路不通;往右,右路被堵。
「嘿嘿,气性挺大,为什么不肯听解释呀。找个地方坐坐?好好聊聊。」杨潇家境富裕,恋爱经歷丰富,当初相看时,迅速判断对方是纯洁的,故非常满意。
艾荔荔走不掉,焦急等候秦朗周鹏,点开手机,决定再搬一员救兵,烦躁道:「你别说了!我打电话问问我舅。」
拨过去,钱斌却迟迟没接。
她又致电父亲,老艾手机碰巧在充电,外出摘菜了。
美人,连生气的样子也可爱。杨潇搭话,「这手机,看着很旧了。」他凑近辨认手机品牌,「哥给你买个最新款的水果机,要不要?」
艾荔荔闻到一股烟味与口臭,忍无可忍,闪身避开,爆发怒道:「离我远点!莫名其妙,我又不认识你,保持礼貌距离行吗?!」
「你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
「瞎说!」艾荔荔板着脸,转身走向旁边的自行车。
杨潇先是张开双臂拦路,见她推自行车,又改为抢自行车,透露道:「国庆假期,那天,你爸和你舅,带着你去那间奶茶店,是为了跟我相亲。」
「荔荔,我是你的相亲对象啊。我们见面,是双方家长同意的。」
相亲?
对象?
艾荔荔如遭雷击,呆若木鸡,发觉自己不仅英语听力差,连中文也听不懂了,迷茫问:「你说什么?相亲?什么意思?」
同时感到震惊的,还有奶茶店里的赵乐和陈嘉明。
「不会吧?」
陈嘉明瞠目结舌,「那个又矮又胖的老男人,居然是艾荔荔的相亲对象?!」
赵乐被奶茶里小料呛了一下,「咳咳,老天爷,太可怕了咳咳咳。」
两人吃惊,扒着珠帘屏风悄悄观察。
陈嘉明皱眉,「艾荔荔似乎不知情,那男的动手动脚,怎么办?要不要出去帮帮她?」
赵乐心思一转,拿出手机,开始录视频,怯怯说:「可是,那男的说了,『双方家长同意的相亲』,等于是家务事。我们贸然插手,会不会显得多管闲事?」
「而且,这种事,荔荔肯定不希望被同学撞见,多尴尬呀。」
「这……有道理。」陈嘉明挠头,「但无论如何,应该尊重女孩子意愿。」
他同情,意欲出去为同学解围。
赵乐一边录视频,一边阻拦,「别冲动,再看看情况。」
商场门口
若干路人驻足,看起了热闹。
「嘿嘿,相亲是:男女双方以结婚的前提认识、了解、谈恋爱。」
杨潇见对方迷茫,不再板着脸,白皙无暇的清丽脸蛋显得楚楚可怜,内心更加喜爱了,慷慨表示:
「既然误会消除了,先找个地方吃饭,你想吃什么?尽快开口,哥哥请客!」
「上次送的见面礼,钱斌叔说你害羞,不肯收,非要退回。是不合心意吗?妹子喜欢什么礼物?衣服?包?首饰?手机?大胆说出来,哥一定尽力满足你!」
艾荔荔从震惊中,慢慢回神,迷茫退去,怒火燃起。
她快速思考,脸色冷若冰霜,心跳缓缓加速,质疑连问:「奇怪,误会怎么就消除了?我跟你素不相识,凭什么相信你说的话?突然冒出一个陌生人,自称是『相亲对象』?太可笑了。」
「你在发高烧吗?胡说八道的。」
「立刻让开!再拦路骚扰,我*报警了。」
杨潇挨了冷遇,却丝毫不恼怒气馁,对于纯洁美丽的十六岁少女,社会男士往往包容度高,乐意做小伏低,挨骂也能赔笑,「哎呀,妹子蛮有脾气。不过,正常,你年纪小、胆子小,哥能理解。」
「消消气。」杨潇右手拦路,左手掏出手机,翻找联繫人,「我联繫钱斌叔,请他作证。你不相信我,总该相信你的舅舅吧。」
艾荔荔想趁机离开,却再次被拦截,怒火中烧,冷笑讽刺:「哼,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又怎么样?我是学生,目前以学业为重,对所谓的『相亲』毫不知情,也绝对不会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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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页
「噢,这些,你舅提过。」杨潇致电钱斌,大咧咧说:「两家初步商量,你继续念书,我们先谈两年,培养感情,等你高中毕业就结婚。」
相亲、培养感情、高中毕业结婚?
这与艾荔荔的人生规划完全相悖。
寒窗苦读的女孩,时常憧憬未来,梦想考出大山,努力成为一名救死扶伤的医生。
憧憬中的美好未来,是她刻苦学习的动力。
谁敢破坏,就是与她为敌。
艾荔荔一听,勃然大怒,瞬间失去理智,厉声呵斥:「滚!立刻滚!你不像发高烧,倒像个神经病,当务之急是去医院治病,而不是发疯跑到街上骚扰人。」
「妹子怎么骂人呢?牙尖嘴利的,女孩子应该温柔贤惠。」杨潇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钱斌叔没接电话。」
她见对方不可理喻,又尝试往商场里走,想甩开他。
「不要走呀,你对我的误会还没消除呢。」
杨潇认为:过了明路的相亲,约等于是未婚妻,遂拉住了她的手腕。
「你——放手!」
「神经病,松手!」
艾荔荔被陌生男人攥住手腕,羞窘噁心,愤怒挣扎。
路人越聚越多,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怎么回事?」
「这男的,说那小姑娘是他相亲对象。小姑娘不承认。」
「相亲对象而已,算什么。」
「有的人一星期能相七个呢,不成就散,啥也不算。」
「小姑娘长得真漂亮。」
「穿的一中校服,学生妹?」
「这胖子色眯眯,该不会是人贩子吧?」
「要不要报警?」
有热心人士阻止:「大男人,别欺负小姑娘啊!」
……
杨潇凶神恶煞,「多嘴!关你屁事?」
热心人怕惹麻烦,退缩了。
艾荔荔校运会赛跑能拿名次,并非温室里的娇弱花朵,力气却敌不过一个200多斤重的男人,愤怒中抬脚便踹。
她高挑柔韧,踹中了杨潇腹部,鞋底陷入对方肚腩。
杨潇吃痛,激起火气,反而更不愿松手了。
奶茶店内
陈嘉明实在看不下去了,起身说:「不行,我要去帮她!」
赵乐录了几段视频,余光一瞟,「不用,秦朗和周鹏来了。」
「这种事尴尬,越少人围观越好,避免荔荔难堪。」
「……也对。」陈嘉明不安地坐下。
秦朗接到求援信息,一口气跑出来,远远望见路人围观议论,一陌生矮胖男人抓住艾荔荔的手腕不放。
他怒吼:「放开她!」
周鹏随后跑出来,气喘吁吁,扶了扶黑框眼镜,紧张制止:「你是谁啊?赶紧放人。」
男孩从小跟同龄人玩笑打闹长大,比起女孩,不仅强壮,也普遍更了解肢体冲突。
秦朗赶到,二话不说,找准杨潇肘关节麻筋,干脆利落,砸了一拳。
「唉哟!」杨潇手臂霎时麻痹刺痛,犹如触电,痛苦松手。
围观路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发出喝彩声。
秦朗沉着脸,一把将艾荔荔拽过来,护在自己身后,低声问:「没事吧?」
高大少年的宽阔后背,带给人安全感,给了狼狈少女调整情绪的空间。
艾荔荔气得胸闷,却要强,硬挤出一丝笑容,不愿被同学知晓「相亲对象」荒谬事件,急欲离开,催促道:「没事。倒霉遇见了神经病,我们走,不要理他。」
「李慧呢?」周鹏张望寻找。
「事发之前我让她先回家了。」
周鹏道歉,「对不起,都怪我,多逛了几间鞋店,害得你落单被流氓骚扰。」
艾荔荔摇头,「不关你的事。」
无风不起浪。
杨潇口中的钱斌叔、奶茶店、见面礼……
估计,跟我爸、我舅脱不了关系。
杨潇从麻痹刺痛中恢復,理直气壮,气恼质问:「荔荔是我的相亲对象,你们两个毛头小子,是什么人?」
剎那间,艾荔荔万分难堪,脸刷白,指尖哆嗦,「尽胡说!我之前根本就没有见过你!」
相亲对象?周鹏呆住了。
秦朗反应快,昂首答:「我们是她同学!她是未成年女孩,你刚才动手动脚,耍流氓犯法的,懂么?!」
路人的围观、议论、异样目光……周鹏置身其中,蓦地忆起一桩往事,令自己愧疚多年的往事。
周鹏自幼是乖孩子、乖学生,从未与人爆发过冲突,此刻却鼓足勇气,帮腔道:「对的。你、你居心不良,发现落单的漂亮女生,就、就调戏,属于违法行为。再纠缠,我报警了啊!」
「我和她聊天,关你们屁事?」
杨潇瞪着眼睛,想破口大骂,却没把握对付两个大男孩,虚张声势道:「警告你们,少管闲事。」
秦朗年少气盛,头一昂,上前一步,混不吝的模样,傲然表示:「路见不平,我就管了,管定了,怎么着?来,你想怎么着?」
「你——」
杨潇被噎住了,瞪视秦朗,可面对面,秦朗足足比他高出一个半头,那俯视压迫人的姿态,令其又羡又怕,畏缩了。
艾荔荔见状,既感激,又怕连累同学,扯了扯秦朗袖子,劝道:「天快黑了,我们走吧,别跟他一般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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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鹏亦提醒:「小心他狗急跳墙,喊人打我们。」
秦朗稍加思索,深知动起手来女生吃亏,只能点了点头。
杨潇却因颜面受损,继续阻拦,色厉内荏,使劲按手机,「兔崽子,不许走,等着,我要找你们家长!钱斌叔怎么还不接电话。」
「你还有脸找人家长?!」
秦朗脸色沉沉,抬脚往前,却被艾荔荔拉住了。
钱斌叔?
叫得亲热。
你算哪位?
假如一起掉进河里,难道我舅舅会先救你?
艾荔荔劝同伴冷静,强迫自己镇定,拿出手机,点开通讯录,在父亲和舅舅之间,犹豫了一下,选择致电舅舅。
真相不难猜,只是难以接受。
她的潜意识,选择了维护父亲形象。
此前,钱斌在忙,忙完见外甥女来电,就接了起来,「喂,娣娣。」
艾荔荔深吸一口气,按了免提,举起手机,上前两步,面对杨潇。
「娣娣?」钱斌的声音通过扬声器传出,纳闷问:「怎么不吭声?」
她语气冷冷,「舅舅。」
「哎,有事吗?」
「有。」
她直接问:「我来沿江路买文具,在商场门口,一个自称杨潇的人,说是你的朋友。他还说,上次奶茶店,是你们安排的相亲场所,有这回事吗?」
「你碰见小杨了?!」
「你认识他,对吧?」
钱斌毫无准备,尴尬打哈哈,「小杨,我是认识。他、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艾荔荔一听,顿时明白了。
她的心,如坠冰窟,怒问:「你为什么要瞒着我安排这种事?」
钱斌继续打哈哈,「咳咳,这件事呢,说来话长,你先回家,先回家,我会过去,详细和你解释。」
「走不了,你的朋友『小杨』,不仅拦路,还对我动手,非要请我吃饭看电影。」
钱斌一拍大腿,「小杨居然那样鲁莽?我明明交代过,暂时不说破,叫他别露面的。不怕不怕,舅立刻给他打电话!」
艾荔荔强忍泪意,颤声道:「如果我事先知情,那天就是渴死,也不喝你请的奶茶!」
语毕,她收起手机,冷冷对杨潇说:「听明白了吗?我确实不知情。所有我不同意的事,谁劝也没用。」
杨潇狼狈抹了把脸,刚想开口,铃声却响起,忙接通,埋怨道:「钱斌叔,你外甥女不像你介绍的那么温柔啊,脾气大,骂人特难听……」
艾荔荔转身,「走吧!」
秦朗和周鹏一左一右,驱散围观路人,保护着她离开。
三人骑着自行车,返程时的气氛与来时截然不同。
艾荔荔怒气沖沖,一言不发,骑得飞快,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家。
两个男孩默默护送。
「哈,哈哈,哈哈哈。」她强笑,咬牙切齿地说:
「等我回到家,倒想听听,他们究竟有什么可解释的!」
第33章
晚风起,秋意寒。
秦朗和周鹏倍感同情,关切问:
「你还好么?」
「荔荔,没事吧?」
青春期的女孩自尊心强,艾荔荔故作无所谓,自嘲说:「放心,我没事,不就是当众出丑吗?!又不是没经歷过。」
她骑在中间,心情愤怒糟糕,犹如即将喷发的火山,滚烫的岩浆咆哮翻涌,迫切需要一个宣洩的口子,扭头看了看周鹏,蓦地忆起往事,「想当年,小学六年级的春节,在年货集市上,我妈发病,当众——当众出丑。」
钱二妮当时精神分裂症在治疗期,发病时,疯跑上街,大小便失禁,当众脱衣服,引发路人惊奇围观议论。
老艾一边全力控制妻子,一边责骂。
女儿崩溃大哭,惊慌失措,求助路人无果,难堪场面持续良久,父女俩合力,艰难把疯狂挣扎的钱二妮关进了三轮车厢。
当年,周鹏碰巧在场,是拒绝艾荔荔求助的路人之一。
事发后,原本关系要好的两人,随着初中分校而分开,失去联繫。
艾荔荔回忆往事,「当时我年纪小,力气不够,拉不住我妈,急得直哭,手忙脚乱和我爸一起,艰难把她带回家。对比当年,刚才的杨潇,不算什么。」
周鹏心地善良,听完脸涨红,愧悔嗫嚅,小声道歉:「荔荔,对不起,我、我……或许你不相信,但我心里……当年我胆小懦弱,不敢帮忙,至今后悔内疚。」
「周鹏,我相信你。」
艾荔荔诚挚表示:「真的,我从来没怪过你。我妈情况特殊,普通人没见过精神病患者发病,基本会被吓坏,怎能怪你呢!」
周鹏如释重负,扶了扶酒瓶底厚的黑框眼镜,腼腆告知:「其实,开学那天,我第一个到18班,在门口名单上发现有你,立刻决定要找个机会,当面向你道歉。今天终于说出来了。」
「不好意思,害得你内疚几年。是我应该向你说声『抱歉』。」
「哪里!是我的错,小学胆子太小了,害怕被议论和异样目光,躲、躲开了你的求助。」
天黑了,路灯亮起。
行人渐少,三人并排骑行。
秦朗安静听了半晌,忽然开口:「估计每个人,多少面对过当众出丑,只要挺住了,就没什么大不了的。前几天,我刚经歷过,说给你们听听,记得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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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荔荔和周鹏迟疑地点头。
秦朗目视前方,以平静的语气诉说:「我父母闹离婚,持续几年了没离成,关系非常僵,那天不凑巧,两家人去了同一个餐厅,简直是『狭路相逢』。」
「大堂一碰面,就没好脸色,互不相让,先是口角,然后争吵。」
他平举左臂,「像小时候那样,姥姥、姥爷抓住我的左手。」
他又平举右臂,保持着平衡,松手骑车,「爷爷、奶奶抓住我右手。」
「四位老人跟拔河比赛似的,把我拽过来、拽过去。」
「双方互相指责,吸引了整个餐厅的人来围观。」
「最后,我姥和奶奶高血压,吵着吵着,头晕,休战去医院看病了。」
艾荔荔慨嘆,「你像一块夹心饼干,不容易。」
周鹏家庭和睦,脱口而出,「唉,你俩算是同病相怜了。我发誓,一定严格保密!泄密的是小狗!」
三人交换完秘密,相视一笑。
倾谈后,艾荔荔的怒火缓缓消散,惆怅感慨:
「小时候,我以为,人只要长大了,就会过上平等、自由、受尊重的生活。结果,高中了还是得不到家长的平等尊重,并且偶尔还是要当小丑。」
「有时想想,挺没意思。」
秦朗勉励道:「估计等上了大学,情况才能好转。艾荔荔同学,再努努力。」
「加油!」周鹏朝她振臂握拳。
她振作昂首,「收到!」
三个朝气蓬勃的高中生,为山区县城的破旧街道带来了活力。
片刻后,行至岔路口。
「我到家了,你俩路上小心,明天见。」周鹏拐弯向左。
剩下两人向右,借着路灯光往家赶。
秦朗是外人,不方便插手,低声提醒:「待会儿你回到家,尽量冷静谈一谈,别跟艾伯父争吵,吵架时话赶话,小心激怒了家长挨揍。」
当初老艾在医院掌掴女儿的那一耳光,吓愣了少年:女儿带母亲看病,何错之有?他竟然捨得下狠手打女儿,不可思议。
现在一聊起父亲,她就失望头疼,陷入愤怒状态。
正欲吐槽时,铃声响起。
拿出手机一看,是舅舅钱斌。
钱斌跟杨潇通话交涉完,来寻外甥女。
「哼!」她气不打一处来,立马掐掉。
紧接着,铃声又响起。
钱斌拨来第二通电话。
「呵。」她满肚子气,再次掐掉。
须臾,钱斌拨来第三通电话。
你作为舅舅,是我从小尊敬的长辈,却做出擅自安排相亲的离奇事,叫人如何接受?
她气头上,仍是掐掉。
秦朗问:「是艾伯父吗?」
「不,是我舅舅。我爸平时最听他的话,跟听『圣旨』差不多。」
「电话可接可不接,回个信息吧,避免老人担心你的安危。」
转眼,铃声再度响起。
第四通来电者,是老艾。
艾荔荔採纳了秦朗的建议,深唿吸,作了一番心理建设,才接通父亲来电。
「娣娣?」老艾在家悬着心。
「爸。」
老艾听见女儿声音,松了口气,连声问:「你在哪儿?天黑了不回家!你舅给你打了三个电话,为什么不接?」
「因为,我做梦也梦不到,你们居然隐瞒安排相亲的事!」
「无论如何,长辈总是为了你好。」老艾在女儿面前一贯威严,不悦地教育:「怎能不接舅舅电话呢?伤长辈的心,不懂事。」
不懂事?
自行车「吱」一下急剎,停在稻田旁。
秦朗默默跟着停车,拿出手机,告诉母亲自己会晚归。
艾荔荔原本已恢復冷静,但父亲一教育,怒火「腾」地復燃了,满腹委屈,激动控诉:「不懂事?你知道刚才我有多难堪吗?」
「商场门口,一群人围观议论、指指点点,杨潇抓住我的手,限制我离开,当众喊『她是我的相亲对象』,还说给我送了见面礼。」
「关于『相亲对象』、『见面礼』,我压根不知情,路人却以为我收了杨潇的礼物。」
老艾既恼怒杨潇轻浮欺负人,且心疼女儿的遭遇,语气弱下去,「咳,见面礼早已经退了,当天我就让你舅退回去。杨潇花心轻浮,而且听说有肾病,这个人不合适,刚才已经托你舅,拒绝了他。如果他今后敢纠缠你,爸不会客气,豁出老命跟他拼了!」
「『这个人不合适』,什么意思?」
艾荔荔并不傻,敏锐捕捉到重点,怒问:「难道你们计划安排第二个、第三个?!」
老艾沉默了一下,含煳答:「你先回家再说。天黑了,别在外头晃悠。」
「你不把话说清楚,我不敢回家。」
「胡闹!不回家你能去哪儿?立刻回来!」老艾急了,「要不你原地待着,爸去接你。」
秦朗默默蹬车,挪开些距离,埋头玩手机,不远不近地等候。经歷过杨潇事件后,他不放心她落单。
莫非你们真安排了别的相亲对象?艾荔荔稍加想像,不寒而慄,恐惧霎时覆盖了愤怒,顾不上秦朗在旁边,激动得脸发白,「我害怕一回到家,客厅坐着二号相亲对象,简直能吓死——」
「瞎说!」
老艾打断女儿,反驳道:「爸虽然老了,但不煳涂,凡事有一定规矩,合适的相亲对象非常难找。况且,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长辈出于关爱,提前为你张罗亲事,错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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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定错了啊,大错特错!」
艾荔荔对牛弹琴,气愤填膺,无奈对方是父亲,驳斥道:「我才十六岁,着什么急?你们未免太提前了!」
「爸六十岁了,你要是晚婚,我可能见不到你结婚的那一天,死不瞑目。」
「可是——」艾荔荔语塞,「爸,求你了,不要再出卖女儿,行吗?!」
「爸一心一意为你打算,怎么就成了『出卖』?杨潇虽然身体差,但家庭经济条件很好,仰仗你舅费心张罗,我们才能接触到,做人要懂得感恩,你——」
艾荔荔焦躁打断父亲,「家里急需用钱?我宁愿辍学打工,甚至愿意卖血,但绝对不可能高中毕业就结婚!」
「嚷什么嚷?你两个表哥都是20岁结婚,娶了小一岁的老婆,表嫂高高兴兴成亲,你有什么特殊的?女孩长大了不结婚,想上天吶?」
「表嫂是表嫂,我是我。」她反问:「你拿表嫂比我?那我拿全力支持女儿求学的父亲比你,请问你怎么看?」
「你——顶撞长辈,反了!」
老艾生气地命令:「电话里说不明白,赶快回家!」
艾荔荔胸闷气短,反覆深唿吸,原本震怒急着回家讨说法,如今却深感无力,决然表示:「我懒得跟你和舅舅吵架,冷静想想吧,如果你们不答应不再擅自安排相亲,我不会回家的。我去找周老师了。」
语毕,她挂断电话,调转车头,努力平復心情,歉意对秦朗说:「抱歉,耽误了时间。你快回去吧,我要去初中老师家,避避风头。」
秦朗收起手机,假装没瞅见她眼里闪烁的泪花,「我送你过去,女孩儿独自走夜路不安全。」
——相识至今,屡次经歷难堪场面,但神奇的是,他总能得体化解,从不令当事人感觉尴尬。
十足靠谱的朋友。
艾荔荔犹豫了一下,往前带路,「唉,又麻烦你一次。周老师家不远,住在西郊中学旁边的教师公寓。」
艾家和秦家即位于西郊,县城狭小,二十分钟后,敲响了初中恩师的家门。
「谁呀?」
「老师。」她一听见恩师的嗓音,情绪瞬间无法自控,哽咽说:「是我,荔荔。」
周兰开门,是白皙发福妇女,佩戴高度近视眼镜,诧异问:「大晚上的,怎么突然来了?」
艾荔荔沉默,喉咙酸涩发堵,委屈得无以復加,一头扑进信赖的恩师怀里,强忍许久的眼泪,扑簌簌滚落。
「哎唷,这是、这是出什么事啦?」
周兰性格仁爱,当年见艾家贫困,额外关照困难孩子,无心插柳培养出一名得意学生,心疼搂抱轻抚其嵴背,并打量高大俊朗的陌生男孩。
秦朗微微鞠躬,主动告知:「老师您好,我叫秦朗,是艾荔荔的邻居兼同班同学,她家长辈给了她很大的委屈受,所以她想来您这儿避避风头,不知……」
周兰会意,嘆了口气,「我一猜就知道。这次又是因为什么事?开学挺久了,难道家长还要求女儿辍学?」
要求女儿辍学?!秦朗欲言又止,委婉答:「她会告诉您的。」
「行,我会通知荔荔家长。我女儿上大学去了,先生又在外地工作,正愁没人作伴。」周兰和颜悦色,「时候不早,小秦,你回家吧,路上注意安全。」
秦朗安心告别,临走之前,看了一眼在恩师怀里崩溃哭泣的女孩,怜悯暗忖:
母亲痴傻、父亲封建、舅舅愚昧,她受了委屈时,只能向热心老师哭诉;
日子够煎熬的。
他第一次,涌起一个荒唐念头:既然煎熬,干脆离开採屏县呗,天大地大,必有属于你的容身之处。
例如,等明年,我妈支教任满,我可以——
正神游琢磨时,铃声响起,是保姆吴英,他接听并解释:「阿姨,我今天有点事……正在路上,二十分钟……饭菜放着,我回去会吃的。」
与此同时·艾家
客厅,老艾和钱斌大眼瞪小眼。
「娣娣闹别扭不肯回家?」钱斌皱眉。
老艾从坐立不安,变为怒不可遏,「周兰,又是周兰!我女儿本来乖巧,被她教唆长歪了。」
「要不要去周家把丫头接回来?」
老艾跳脚,「不去!她有本事一直赖着周兰,我乐得节省一份口粮。」
钱斌讪讪的,「麻烦了,杨潇犯错,咱们背骂名。唉,怪我,大意了,光顾着杨家有钱,没认真考察小伙子的人品和健康。」
老艾忙安慰:「是丫头不懂事,阿斌,你千万别自责。下次谨慎点就行了。」
「放心,下次的相亲人选,我一定各方面严格把关!」钱斌拍着胸膛承诺。
老艾气唿唿,「先晾一晾娣娣。哼,我倒要看看,周兰的善心能持续几天!」
在老艾的认知里,无法理解周兰的慷慨与博爱胸襟,猜测一两天后,昔日教师就会不耐烦,找理由赶学生回家。
孰料,周兰愉快收留了学生,毫无怨言。
一眨眼,周五清晨,起雾了,远眺采屏嶂,半山腰以上被浓浓白雾笼罩着。
「老师,我去上学啦。」
周兰在整理教案,扭头说:「降温了,记得加衣服,你姐房间柜子里自己拿,莫见外。」
「小雅姐姐让我穿这件外套。」艾荔荔展示了一下胳膊搭着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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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兰含笑嘱咐:「去吧,好好学习。别因为数学考了一次满分就骄傲,往后考试多着呢。」
她恭敬答应,快步下楼,自行车骑出公寓大门,望见秦朗已在路口等候。
少年穿着宽松的黑色连帽卫衣,却清爽颀长,丝毫不显臃肿,骑在车上,长腿轻松撑地。低头划拉手机时,眉眼鼻樑线条俊逸出尘。
秦家到周家,并不顺路,需要早起绕路。
但少年人用心时,仿佛有无限精力——
早起不嫌困,绕路不嫌累。
专程赶过来,只为能与她一起上学。
「叮铃铃~」
艾荔荔仅在第一天意外询问为何过来,此后隐秘期待,默契汇合,「早啊秦朗同学。」
「早。」秦朗抬头,注视她,递过一只小巧蓝牙耳机,「准备!今天接着听英文朗诵《小王子》,
第五集 。」
她接过,彼此指尖轻触即分,开始练习英语听力。
「小学读物,给高中生听着玩玩。」少年语气慵懒,匀速骑行。
在悠扬的前奏音乐里,她讷讷说:「我的英语听力比小学生强不了多少。」
晨雾里,两辆自行车并排远去。
老艾在家,左等右等,先坐不住了,于冷战中败下阵来。
这天中午,他把妻子锁在后车厢,赶在放学前,站在校门口等候,誓要把女儿带回家——
第34章
采屏县一中的放学铃声,是由萨克斯演奏的《茉莉花》,舒缓悠扬。
在放学铃声响起之前,老艾便在校门口徘徊,翘首盼望女儿出现。
针对此事,钱斌特意打来了指导电话:
「娣娣年纪小,道理可以慢慢教。」钱斌嘱咐:「先接回来,莫让丫头在外面把心待野了。」
老艾无甚把握,「唉,丫头脾气见长,不知好歹,拒绝我们帮她张罗亲事。」
「她讨厌杨潇那一类型,没关系,下次尽量挑个帅小伙!」钱斌胸有成竹,「小姑娘嘛,肯定喜欢帅小伙,能理解。」
老艾抬腕看表,「再过五分钟放学。」
「一会儿见到娣娣,不要责骂。」钱斌仔细指导:「无论她提什么要求,你先答应,把人哄回家后,再设法纠正她的错误思想。」
老艾频频颔首,言听计从。
片刻后,伴随着《茉莉花》的乐曲声,放学了,学生们蜂拥而出,均赶着吃午饭,自行车把一整条街道给堵住了,众人发现:
今日的校门外,停放着一辆厢式三轮车。
车旁,站着一位头髮花白的老人,走路一瘸一拐,肩膀一高一低,穿着泛白格纹衫、老式藏蓝西裤、解放鞋。
并且,上锁的后车厢内有动静:是钱二妮,她透过小窗朝外张望叫嚷,继而被热闹人潮吓得瑟缩。
路过的学生们猜测:谁家的爷爷来接孩子了?
与此同时·18班教室
「吃饭去喽,沖啊!」
住校生三五成群,嬉闹奔向食堂。
周鹏背起书包,「我回家了,你俩抓点紧,去晚了食堂只剩难吃的菜。」
「好的好的!」
秦朗在等候,艾荔荔急忙合上课本,却把手机落在书包里,感慨说,「走吧。哎,以前羡慕住校生,学校吃住,能省出不少时间花在学习上,但体验过才知道,打饭要『抢』、洗澡得排队,并不轻松。」
赵乐斜睨一眼同桌的手机,指尖卷着刘海玩,眸光闪烁,「你们两个体验了几天,还没吃腻食堂呀?听说难吃得像猪食。」
唉,我是有家不能回,学校食堂比外面餐馆便宜多了。艾荔荔有苦难言,心疼零花钱,故作轻松状,「食堂有三层,每层几十个窗口,我们才体验完一楼。你不回家吗?」
赵乐托腮答:「陈嘉明上厕所去了,我在等他。」
周鹏帮着隐瞒内情,故意调侃:「荔荔是想节省时间、每天多学习一小时,备战期中考试,试图打败我。」
艾荔荔匆匆离开,附和说:「没错,请本班第一名小心,第二名正在追赶。」
「哇,真可怕!」周鹏夸张拍胸口。
秦朗双手插兜,步伐懒洋洋,浑身散发着阳光松弛感,「待会儿去二楼逛逛,有面食窗口。」
我跟父亲僵持,迫不得已去食堂,你家却明明有保姆精心烹饪三餐……艾荔荔处于困境中,暗暗感激有人陪伴,一口答应,「行!」
周鹏乐呵呵搭着秦朗肩膀,「朗哥北方人,比起米饭,应该更爱吃饺子面条。」
「都行吶,我不挑。」秦朗不紧不慢,落在艾荔荔背后,挨了她催促:「走快点,晚了光剩凉的菜底。」
「噢。」秦朗个高腿长,几个大步超越她,瞥了瞥少女修长雪白的后颈,莫名联想到宠物猫芹菜:每次,捏住芹菜后颈皮毛、把它提熘起来时,它会举着前肢,迷茫喵呜……呆头呆脑。
三人说笑着远去。
赵乐托腮蹙眉,内心颇不是滋味。
须臾,陈嘉明从厕所回来,边走边用衣摆擦手上的水珠,熟练背起心上人的书包,「走吧乐乐。」
赵乐坐着没动,朝后门努努嘴,失落地说:「朗哥和荔荔、周鹏,三个人关系越来越好了……有时候,我会感觉自己被孤立。」
「尖子生小团队嘛,估计瞧不起咱们成绩差。没事,我会一直陪着你。」陈嘉明鞍前马后,帮她拿着遮阳伞,「走啦,午饭想吃什么?回家还是找个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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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懒得回家。你哥呢?」
「那就出去找个地方吃。我哥回去了,他喜欢家里的饭菜。」
赵乐慢吞吞站起,忽然听见同桌书包里响起铃声。
此时,教室里还剩五六个人。
「咦?荔荔没带手机,要不要帮她接一下电话?」
陈嘉明心里眼里唯有一人,「不用管,等她回来自己会处理。你身体弱,要按时吃饭,小心饿出病来。」
铃声一直响,赵乐想了想,拉开同桌书包,「得帮忙接一下,可能别人有急事找她。」
「你呀,就是热心肠。」陈嘉明的眼里满是欣赏。
赵乐拿出艾荔荔的手机,见来电人显示「爸」,「是她爸爸打来的。」遂接听:
「您好。」
校门外,老艾听见陌生嗓音,眯起眼睛,辨认手机号码,诧异嘀咕,「打错了吗?」
赵乐毫不怯生,嗓音甜美,「您是荔荔家长吗?我是她的同桌。荔荔去食堂吃饭啦,没带手机,等下再打过来吧。」
老艾对待外人总是客气周到,忙和蔼说:「原来是娣娣的同桌啊。那我等会儿再打过去。」
两人简单交流几句,即挂断电话。
赵乐把手机放回原处,掩嘴笑,透露道:「荔荔她爸叫女儿『娣娣』。」
「小名吧。」陈嘉明说:「我初中有个女同学,大名叫『来娣』,她非常反感,特想改名,但家长不允许。」
两人慢慢往校外小吃街走,半路却遇见秦朗和艾荔荔。
「荔荔!」赵乐手放在嘴边,作喇叭状,「你手机忘在教室啦,刚才铃声一直响,我帮忙接了,是你爸打来的。」
艾荔荔拎着午饭,愣了愣,「我爸?好,知道了。」
「你俩打包了什么?」
秦朗单手插兜,没吭声,扬了扬手里的饭盒作为回应。
艾荔荔随口说:「炸酱面。人太多了,挤得慌,又没有座位,干脆打包回教室吃。」
她若是一个人,必定会等座位。
但察觉秦朗忍耐拧着眉头,果断选择打包。
为此掏了五毛钱打包费。
四人告别,各走一边。*
校门外,赵乐看见三轮车,结合曾经窥看荔荔手机的信息,判断老艾是其父亲。
她眼珠转了转,走向斜对面的小饭店,「没什么胃口,喝粥,怎么样?」
陈嘉明自然无异议,「好主意!」
艾荔荔返回教室,第一时间拿出手机,稍作思考,致电父亲。
「不先吃饭吶?」秦朗打开饭盒。
艾荔荔听着「嘟嘟~」声,「我回个电话。你先吃,面要坨了。」
老艾迅速接听。
「娣娣?」
「爸。」
「听你同桌说,你去食堂吃饭?」
「嗯。」
老艾忍不住讽刺:「不是吧?爸还以为周老师每顿给你做四菜一汤、大鱼大肉呢。」
有若干同学留在教室休息,她往外面走,淡淡道:「周老师工作繁忙,没空做饭,她自己都在教师食堂凑合。我这种无家可归的人,万万不敢多给老师添麻烦。」
老艾来气了,怒问:「谁叫你不回家?谁限制你回家了?一天三顿外面吃,得花多少?仗着有几个零花钱,败家!我带着你妈,在校门口,本来想顺路接你回家,白跑一趟。」
艾荔荔一怔,「你们在校门口?」
「早知道不来了,免得打扰你在外面过逍遥日子。」
「稍等,我立刻出去。」
不久,一家三口在校门外见面。
「荔荔!荔荔荔!」钱二妮几天没见女儿,扒着窗口往外望,兴奋拍打车厢,「嘭嘭」响。
老艾一瘸一拐,拿出钥匙,打开车厢后门。
「妈,吃午饭没?」艾荔荔搀下母亲。
钱二妮饿了,摸摸肚子摇头,旋即抱住女儿雀跃转圈。
老艾控制不住自己,张嘴便是冷嘲热讽,「我们穷,兜里没零花钱,只能吃吃家里的鸡蛋、青菜,不像你有钱在外面消费。」
嘲讽的语气,艾荔荔听一万遍,亦感觉刺耳。
可无奈,他是父亲,是至亲。
人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
旁边小饭馆内
赵乐心不在焉,用勺子搅粥,望向对面,「那两个,是荔荔的父母。」
「是爷爷吧?」陈嘉明点的炒饭,狼吞虎咽,「驼背白头髮,一看就是老人。」
赵乐摇头,「是她爸。聊天时荔荔说过,她爸晚婚,今年六十岁了。」
陈嘉明咽下炒饭,迟疑说:「另一个女的,是她妈妈?看着似乎不像正常人。」
赵乐通过窥看手机,了解同桌家庭,却耳语透露:「荔荔申请贫困补助金的资料,我不小心看见了,写着她妈妈有智力障碍。」
「啊?」
「天!」
陈嘉明惊奇张着嘴,饭粒掉下,憨里憨气,唏嘘说:「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根本猜不到,尖子生大美女的父母居然是那样的,简直是『负负得正』!」
尖子生?大美女?赵乐听着不痛快,眼底嫌恶,嗔道:「哎呀,你衣服又沾了饭粒!食不言,专心吃饭啦。」
「嘿嘿。」陈嘉明胡乱拨了拨衣服,继续扒饭。
校门外
艾荔荔搂着母亲,平静说:「我没几个零花钱,逼不得已才去食堂买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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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打算闹别扭到什么时候?」老艾站着时,需要仰视高挑的女儿,于是改为坐上三轮车驾驶位,威严说:「如果知道错了,就回家。别死乞白赖缠着周老师,知识分子脸皮薄,她不好意思开口赶人,你要有自知之明,自觉离开。」
艾荔荔打定了主意,坚定表示:「除非你答应、在我上学期间不再安排相亲,否则,我不敢回家。一个家,让人没有安全感,怎么回?」
老艾想起大舅子的嘱咐,忍了忍,终究没忍住,黑着脸责骂:「没良心的丫头,不知好歹!我和你舅,掏心掏肺为你张罗,结果没得半分感激,竟然还成了罪人了?!」
「掏心掏肺?」
艾荔荔伤心失望,「你们根本没把我当人,而是当成面团,随意搓圆捏扁,或者说难听点,你们把我当成鸡鸭狗之类的小动物,无需徵求当事人意见,擅自安排配种。你们专制霸道、不可理喻,叫我怎么感激?我不是任人摆布的傻子。」
「你——什么『配种』,小姑娘嘴里没把门,不像话。」
「有必要避讳吗?你们已经偷偷给『小姑娘』安排了一次相亲了。」艾荔荔嘆道:「新世纪,新时达,像你这样焦急给十六岁女儿张罗亲事的家长,绝对属于少数。」
老艾被呛得有些狼狈,梗着脖子强调:「长辈是为了你好!」
「爸,我不需要。」
艾荔荔冷静思考了几天,主意已决,坚定表示:「今天索性说明白,如果你们执意忽视我的意见、再偷偷安排相亲,我会申请住校。你们的做法,实在叫人害怕,学校比家里安全,我住校算了。」
「你住校?家里的活全推给我?想累死老爸?」
「我不想,是你和舅舅逼我的。」
父女对峙,老艾盯着性格与自己同样犟的女儿,头疼不已,权宜妥协了,烦躁道:「行了行了,不安排就不安排!既然你不领情,我和你舅也懒得操心了。好心全被当作驴肝肺,哼!」
艾荔荔心里一喜,「当真?」
申请住校,是手段,目的是施压,迫使长辈正视自己的意见。
因为,住校需要住宿费、伙食费,她的零花钱远远不够。
况且父亲不可能同意,大概率会找学校领导闹。
老艾把妻子锁回车厢,敷衍答:「比珍珠还真。」
艾荔荔清楚,父亲不会突然改变个性,却也松了口气,毕竟打扰恩师生活不是长久之计,严肃道:「那么,一言为定!爸,假如你反悔,我会——」
「威胁老爸上瘾了?死丫头!」
老艾咣当上锁,一瘸一拐返回驾驶位,没好气地说:「下午放学早点回家,一堆活需要人手。」说完,开车带妻子回家了。
艾荔荔解决了难题,轻快说:「路上当心。」
旁边小饭馆
赵乐看似玩手机,实际悄悄拍了几张照片。
于是,傍晚放学时,两人恢復了旧路线。
「我跟周老师说了,今天开始回家,她教我,别跟家长吵架。」
「周老师说得对。」秦朗慢悠悠骑车,「未成年人跟家长硬碰硬,铁定吃亏。」
艾荔荔囊中羞涩,郁闷苦恼,「真希望尽快参加工作。」
「等你一口气工作个几十年,又该怀念学生时代了。」秦朗家境优渥,屡次想资助,却没找到合适时机,不愿贸然伤人自尊心。
「……也对。」
不久,秦朗先到家。
「明天见!」艾荔荔挥手,独自往前。
秦朗目送,不忘提醒:「记住周老师教你的。」
艾荔荔回头,苦笑了一下。
直到自行车消失在远处山坡后,他才转身,冷不防母亲站在背后——
「妈?!」
韩燕开车,先到家。
她裹着披肩,端着养生茶,眺望了望艾家,旋即打量儿子。
「站在背后不说话,吓我一跳。」母子对视,秦朗低下头,推着自行车往里走,「阿姨,饭好了吗?」
「小朗回来啦?快洗手,开饭开饭!」
保姆吴英从厨房端出一碟菜,不安地观察僱主韩燕,笑问:「唉,小朗忽然在学校食堂吃了几天,是不是我的手艺不合他胃口?」
「你的厨艺没问题。」韩燕温和说:「他只是好奇,跑去体验食堂的饭菜。」
「不是嫌弃我的手艺就好。」吴英放下心。
晚饭,母子对坐。
秦朗埋头吃饭。
韩燕不时为儿子夹菜,「食堂的饭菜味道怎么样?」
「挺好,管饱。」
韩燕探究审视儿子,状似随意地说:「奇怪,这几天清早,没听见艾家的狗叫声了。」
那是因为艾荔荔不在家,投靠周老师去了。秦朗扒饭的动作一顿,没接腔。
韩燕又说:「前天早上,路口瞧见你,往左拐,学校可是在右边。上哪儿去了?」
秦朗夹菜的动作一顿,一本正经答:「晨练,多骑一会儿车,锻鍊身体。」
韩燕扶了扶眼镜,屈指敲击桌面,不悦地沉下脸,「撒谎!」
「臭小子,你以为妈不知道?」
第35章
秦朗是「421」家庭结构下的独生子。
韩燕作为母亲,不可能不关心唯一的孩子。
她表面放养,实际对儿子的行踪瞭若指掌。
「我没撒谎,确实是晨练去了。」秦朗镇定自若,「早上空气清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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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燕温和的目光中流露威严,笃定问:「晨练?顺便去西郊中学教师公寓等着跟艾荔荔一起上学,是吧?」
秦朗一听,立刻把筷子一放,化被动防御为主动发问:「你怎么知道的?!」
少年抱着手臂,换上惊诧受伤表情,「莫非韩老师跟踪我?您作为一名教师,本应该光明磊落,没想到,竟然做出鬼鬼祟祟跟踪儿子的事。」
「臭小子!」
韩燕扬起巴掌,佯怒晃了晃,「你隐瞒不报,反而质问起我来了?」
「老师打人啦。阿姨,吴阿姨,救我!」
秦朗佯装害怕,拿着碗筷熘到了桌子对面的座位。
保姆吴英有职业操守,不与僱主同桌用餐,已先在厨房吃饱了。她听见求救声,急忙跑出来,小心翼翼劝说:「小朗多么懂事,又是高中生,假如他犯了错,很该严厉批评,但别体罚了吧?」
韩燕忙道:「我从不打孩子。这小子瞎嚷嚷,吴姐甭理他。」
秦朗端坐,一副不敢动弹的惶恐模样。
「小滑头!」韩燕气笑了,起身上楼,「你吃完饭来一趟书房。」
保姆喜爱开朗有礼貌的僱主孩子,一边夹菜,一边安慰:「莫害怕,菜要凉了,快吃吧。我看韩老师斯斯文文,即使体罚也不疼。」
秦朗纳闷思考:艾家的事,我妈知道多少?
饭毕,他怀揣几份对策,敲响了母亲书房的门。
「韩老师?」
「进来。」
韩燕正在备课,随手一指,「坐。」
允许坐下,说明没生气。秦朗先去了窗口,「降温了,夜里风大,开一半窗就行,小心着凉。」
韩燕看着儿子高大宽阔的背影,眼里饱含疼爱。
秦朗返回落座时,见母亲垂首备课,恭敬问:「妈,找我有什么事?」
韩燕抬头,开门见山道:「我要备课,没空绕弯子。咱们聊一聊艾家的事。」
「艾家的什么事?」
「小滑头,装傻?想套话?」
韩燕摘下眼镜,拿软布擦拭镜片,「前两天,我找你的班主任张老师聊天,打听你的学习,顺便了解艾荔荔的家庭情况。原来,张老师和收留荔荔的周老师,是老同学。」
「什么?!」
秦朗剑眉拧起,挪了挪椅子,凑近母亲办公桌,「您可以随便打听我,但是,您打听艾家,会不会有些突兀?」
「妈没别的意思,只是想了解促使你变得认真学习的榜样同学、艾荔荔。」
少年已有了自己的心思,揣摩母亲神色,打岔说:「我的榜样?是同桌周鹏。上次考试,周鹏班级第一、年级第六,甩开我近二百分,恐怖如斯。」
「周鹏固然优秀。」韩燕慢条斯理,「但艾荔荔也十分出色,两个都是你的榜样。」
秦朗摸了摸鼻子,「对。」
韩燕戴上眼镜,「其实,不用张老师介绍,咱们平日看得见,邻居家情况特殊,经济困难。我计划,以匿名的方式,加入学校慈善助学基金会,每月资助,帮助荔荔完成学业。」
学校有慈善助学基金会?
秦朗霎时眼睛一亮!
「真的?妈,真的吗?」
少年意外之余,激动起来,兴奋握住母亲的手,使劲摇晃,赞不绝口:「韩女士的决定,无异于雪中送炭,爱心善举温暖人间,积福积德泽及后代!能拥有您这么好的母亲,简直三生有幸!」
「妈妈我爱您!」
他深知,老艾不仅精神上限制打压女儿,经济上亦抚养艰难,屡次想资助,却苦于没有合适的方式。
个人直接给钱,显得冒昧。
由母亲出面,以校方慈善助学金的匿名方式,就合情合理了。
「我、其实我好几次——」秦朗摇晃母亲,高兴得有些语无伦次,恭维道:「跟您比,我差远了。您一出手,就把难题给漂亮地解决了。」
韩燕注视儿子,作为母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顷刻间,做母亲的,看得明明白白。
她抽回手,「行啦行啦,撒手,撒手!差点儿把我摇散架了。」
秦朗意犹未尽,松开手,又挪近些,靠着母亲的办公椅。
「傻小子,瞧把你高兴的。」
韩燕脸庞苍白瘦削,因为漫长的离婚纠纷,致使儿子陷入家庭战火,心疼且愧疚,抚摸儿子脑袋,「自从你长大以来,妈第一次看见你这么开心。很多年没见过这副孩子气的模样了。」
「哪里!我天天挺开心。」
「学校的慈善助学金,什么时候发放?」秦朗关切,接连问:「您准备匿名叫什么?每个月资助多少?多给点呗。不够的话,我的零花钱拿去,随便花。」
「哈哈,你有多少零花钱?」
除开隐秘小心思,秦朗一贯对母亲坦诚,「不止一个帐户,具体没数过。上次我爸又转了几万块。」
「哼,秦东海根本没耐心教育孩子,就会砸钱收买!你自己留着,妈不待见他的钱。」
韩燕宠溺拍了拍儿子胳膊,「慈善助学,不是一次性的,讲究细水长流。关于金额,学校有惯例,分成四档,300、500、800、1000,过阵子会上交学生名单,供基金会成员自由选择资助对象。」
「最高档才1000?」秦朗皱眉,「1000块哪里够。」
韩燕耐心告知:「学校领导解释了,贫困县,物价低,高中生每月1000元即够用。与其资助一个学生3000元,不如拆成三份、资助三个学生,尽量帮扶更多有需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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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朗想了想,「有道理。那您给1000,不能再少了。」
「行!」
韩燕又摸了摸儿子脑袋,承诺道:「只要荔荔考得上,将来她读大学甚至博士,我会帮到底!即使明年咱们离开了采屏县,也不会中断资助。」
明年离开採屏县……
等升高二,我就不在这个地方了。
秦朗的激动情绪消失了,逐渐沉静,低声说:「妈,记得要匿名。」避免她不自在。
「放心吧,妈知道。」
韩燕了解儿子,作为教师亦了解青春期的学生,清楚儿子刚才为何兴奋、现在为何黯然。
她语重心长地教导:「当初妈决定来山区支教,没料到你会执意跟随,你姥姥、姥爷支持,乐意见咱娘儿俩作伴,但你爸家里强烈反对,尤其你奶奶,极度不满,责怪我带着你找苦吃。」
「因此,咱们一定要争气,证明支教是好事!我认真教书,你认真学习,等明年,一起转回家乡,如果能取得进步,也不枉吃苦。」
秦朗也了解母亲,意识到话里有话,静静倾听。
「荔荔是个苦孩子,却格外坚强,有骨气、有志气,发奋学习上进,值得赞扬,值得帮扶。」韩燕委婉,缓缓说:
「但她生长于采屏县……她家两个长辈,离奇焦急张罗亲事,无非是想把女儿牢牢拴在身边。」
「那种家庭,是绝对不肯放手让女儿离乡发展的。」
「儿子,妈的意思,你明白吗?」
生长于残障贫困家庭的独生女,註定背负了沉重责任。
秦朗沉默半晌,站起说:「我不能理解。他们太自私了。」
「您继续备课吧,我写作业去了。」
「去吧。期中考试争取进一步。」
韩燕目送儿子,隐隐担忧。
秦朗回房,抱起小猫,坐在书桌前发了会呆,旋即振作,翻找手机相册,翻出上回拍的摸底测验成绩排名表,给父亲发了过去。
又给艾荔荔发了一条信息:情况如何?没吵架吧?
与此同时·艾家
非年非节,晚饭额外丰盛,宰了鸡,烧了鱼。
「阿斌,坐,快坐。」
「坐,坐。」钱二妮兴高采烈,趁丈夫不注意,悄悄捏了块肉吃。
钱斌落座,「哟,这么多菜?我又不是外人!」
老艾热情道:「你难得留下吃饭,我心里高兴,多炒两个菜。」他扭头催促:「娣娣,把啤酒给你舅拿过来。」
「来了。」
艾荔荔把两罐啤酒放在桌上,开了一瓶,倒入杯中。
「娣娣,坐呀。」钱斌讨好地招唿外甥女,「在食堂吃了几天苦,饿瘦了,瞧这下巴,尖了。」
她挨着母亲,刚坐下,碗里就被放了一个鸡腿。
「多吃点,瘦弱容易生病。」钱斌把另一只鸡腿夹给妹妹,「二妮,给,你爱吃的。」
「好、好吃!」钱二妮无忧无虑啃鸡腿。
从小到大,艾家饭桌皆是如此:鸡鸭会留着腿,母女一人一个。
老艾为大舅子夹鱼,「不用招唿她们。来,尝尝红烧鱼。」
「我带了两箱牛奶,核桃味的,能补脑。」钱斌嘱咐外甥女,「你念书太用功,费脑子,得补一补,每天喝一瓶。」
伸手不打笑脸人。艾荔荔看着胖乎乎赔笑的舅舅,心情复杂,「谢谢舅。」她拿起筷子,也给他夹菜,「你也吃。」
「哎,哎。」钱斌连忙端起碗接了菜,面露懊悔歉疚之色,端起啤酒,郑重道歉:
「唉!对于杨潇的事,舅舅很抱歉。真的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我没想到,他居然会去骚扰你。让你受了惊吓委屈,是舅舅的错。」
老艾赶忙阻止:「阿斌,你、你别这样!使不得,你是长辈!这是在折丫头的寿。」
钱斌坚持,继续说:「怪我,眼瞎心盲,没考察清楚杨潇的人品。」
「整件事,是我办事不力,跟你爸没关系。」
「舅舅用这杯酒,向你道歉,希望你能原谅我。」
钱斌说完,一饮而尽。
早在他端着酒杯起立时,艾荔荔出于礼节,下意识随之站起。
她要求的,从来不多。
譬如这次,父亲舅舅私自安排相亲,气得她翻脸,愤怒拒绝回家。
但过后,生活仍要持续。
只要长辈答应不再搅乱她的学业规划,倒也勉强愿意原谅。
老艾瞪视女儿,生气问:「哑巴了?他是舅舅,长辈正式向你赔礼道歉,还不知足?你还想怎样?」
「你不要老是说孩子。」钱斌仍站着,眼巴巴看着外甥女。
艾荔荔眸光清明,正色道:「只要你们别再安排相亲、别再出现第二个『杨潇』,我就原谅。」
「没问题呀!」
钱斌不假思索,赔着笑脸,用哄孩子的语气说:「既然你不同意,就先不张罗了嘛。」
「真的?」
「千真万确!」
钱斌努力哄:「一家人,凡事好商量,今后受了委屈别往外跑,周老师再好,始终是外人,何苦叫外人看笑话。」
周老师才不是外人!她是我人生中的贵人,是名副其实的灵魂工程师。
艾荔荔意欲反驳,却听父亲说:「阿斌,行了,赶紧坐下!娣娣,你再让舅舅站着,合适吗?不懂礼节!」
「……舅舅请坐。」她达到了目的,虚搀了一把,「你再不坐下,我爸又要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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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好。」钱斌落座,愉快宣布:「那么,关于杨潇的事,到此为止,谁也不许再提!权当他死了。」
她忍俊不禁,「前几天你一口一个『小杨』叫得亲昵,现在却咒他死?」
「舅当天把他臭骂一顿,绝交了已经。」
钱斌笑嘻嘻,自斟自饮,对妹夫说:「你滴酒不沾,我自己喝了啊。」
「你喝,我沾不得酒。」老艾频频夹菜,「吃菜吃菜。」
雨过天晴,客厅悬樑灯光下,饭桌一片融洽。
手机震动,她抽空给秦朗回消息:在吃饭。我舅舅道歉了,他们答应不再胡乱安排。
秦朗秒回:没事就好。
一晃眼,高中生迎来了期中考试前夕。
天气转冷,学生们纷纷穿着外套。
「荔荔,班主任叫你放学后去办公室。」李慧抱回一摞作业。
艾荔荔愣了愣,「什么事呀?」
「他没说。」
周鹏打了个喷嚏,擤鼻涕,不时提醒进出后门的人,「随手关门,请随手关门!这两天风大,把我冻感冒了。」他对前桌说:「班主任找,该不会想给你开小灶补数学吧?」
「荔荔数学已经满分,用不着补。」赵乐恹恹玩手机,「一想到明天期中考试,我就烦得要命,好烦,烦死了!妈妈咪呀,天底下为什么要有考试?!」
艾荔荔建议:「考前焦虑症?多复习可缓解。」
「不想复习。」赵乐烦躁,「我晕字,看书会犯困。」
秦朗靠墙,心血来潮,撕下草稿纸,卷了个纸团,往前一弹,准确击中艾荔荔耳朵。
「啊——」她吓一跳,打开纸团没看见什么,疑惑扭头。
秦朗懒洋洋说:「放学等会儿。我也要去办公室,英语老师找。」
「嗯。」她拿起纸团,扔了回去。
他手一伸,半空中灵活拦截,抛着纸团玩,挑衅昂首,眉眼鼻樑线条英挺。
艾荔荔撇嘴,不理睬,专注复习。
赵乐余光旁观两人互动,随后,闭目趴桌,心情晦暗不明。
后排的陈嘉明看见了,亦心血来潮,卷了个纸团,轻轻一丢,丢中了赵乐脖子。
赵乐正烦闷,先入为主,误以为是秦朗逗她玩,瞬间心里一喜,睁开眼睛,抓起纸团,扭身朝秦朗扔过去,娇嗔道:
「干嘛呀,讨厌!」
第36章
此时是课间,教室里喧闹。
赵乐的一句娇嗔「干嘛呀,讨厌」,引发了周围若干人的注意:
艾荔荔听见了,但熟悉同桌说话的语调,习以为常,头也不抬,全神贯注复习。
后桌的两个男生却同时抬头——
因为,赵乐扔纸团没准头,扔在了两张桌子的中间,弹跳一下。
「一定是给你的。」周鹏不假思索,用语文书,把纸团拨给了同桌。
「给我的?」秦朗纳闷,没碰纸团,看着赵乐说:「有什么事?」
赵乐厌学,生活方面却极度聪敏,她与秦朗一对视,立刻意识到自己弄错了纸团的来源,瞬间十分尴尬,脸颊发热涨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红着脸,火速一把抓回纸团,干笑答:「没事,无聊玩玩而已。」坐下后羞窘暗忖:
老天爷,纸团不是秦朗扔的?!
是谁扔的?
她心思闪电般一转,硬着头皮,望向最后排:
陈嘉明呆呆站着,看看她,又看看秦朗,难掩伤心失落,却强笑着说:「嘻嘻,你猜错啦……其实是我扔的。」
说完,他粗鲁推胞兄,「让让,我要去厕所。」
「吵醒我补觉,烦人!」陈嘉聪打哈欠,嘟囔着挪凳子,昏昏欲睡,「还以为老师来了。」
陈嘉明急匆匆,把后门拉得敞开,秋风一吹,门板咣当撞墙。
「阿、阿嚏。」周鹏打喷嚏,无奈喊:「陈嘉明同学!请随手关门,风大得很。」
秦朗默默去关上门。
「小明——」赵乐懊恼咬唇,却不知应该恼谁,心说坏了,小明生气了,刚想追出去,上课铃却响起,科任教师踩着铃声走向讲台。
秦朗丝毫没留意后排,摊开课本,翻开笔记本,写了几笔皱眉,低声说:「借根笔芯。」
周鹏习惯了,知道不是问自己,眼皮也没掀一下。
「喏。」艾荔荔也习惯了,书包里抽出两根笔芯,没转身,手往后递。
秦朗弯起嘴角接过,「谢了。」
赵乐竖起书本,托腮生闷气,满脑子的杂念,根本无心听教师授课,无法自控,愤懑想:
哼,小明说得对,你们三个组成尖子生小团队,孤立差生;
天天亲密互动,把我当成空气!
从没考虑会伤害到我吗?
暗中遭受品德批判的三人,浑然不知,各自认真听讲。
放学后,艾荔荔麻利收拾书包。
「你们去找老师吧,我先回家了。」周鹏背起书包,脸上露出瞭然的笑容。
秦朗懒得归类整理,一把将桌面东西扫进书包,挑眉问:「鹏哥,你这笑得,莫非知道老师为什么找我们?」
「我是知道,但不告诉你们。」周鹏得意往外走,「走喽。」
「嘁,卖关子。」艾荔荔招唿秦朗:「走吧,去见老师。乐乐明天见!」
赵乐挤出一丝笑,「明天见。」老师又找?怎么隔三岔五喊她去办公室?给尖子生开小灶补课?偏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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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两人敲响教师办公室的门。
由教室改成的半排办公室,开放式布局,十几个卡位,科任教师有些下班了,有些在跟学生谈话。
「我去找英语老师。」秦朗走向另一边过道。
艾荔荔则去寻班主任张诚。
「老师。」
「荔荔,坐。」张诚放下保温杯,递过一份文件通知。
艾荔荔接过一看,念道:「『南州百名学习标兵语数英竞赛』?」
「对,市教育局主持的,每年一月份举办一次,老传统了。」张诚怀着希冀,介绍道:「面向全市的竞赛,挺有挑战性,咱们班将派出三人参赛,周鹏语文、秦朗英语,数学就由你作为代表。」
艾荔荔感到压力的同时,跃跃欲试,「谢谢老师信任。一月份比赛?我明白了,一定认真准备。」
张诚宽慰:「课外竞赛,不必有太大心理压力,当成平常的考试吧。如果排名考得好,市里会颁发奖状和奖金,学校也会予以奖励。」
奖状不稀奇,但是,有奖金?!
艾荔荔睁大眼睛,眸光清澈明亮,脱口说:「那我好想拿名次啊!」
「哈哈哈~」张诚被逗笑了,竖起大拇指,「心态不错!竞赛,竞争,是需要有获胜的自信心。」
他与西郊初中的教师周兰是老同学,了解艾家经济困难,又拿出一份文件,透露道:「另外,有个好消息。」
艾荔荔忙双手接过,定睛扫视,「……『慈善助学基金会』……受捐者名单?」
张诚解释道:「上回的贫困生补贴,由政府拨款,而这个基金会,是由校方奔走募捐、邀请社会各界爱心人士组成,属于私人资助,两者不一样。前者需要根据贫困程度评选,优先帮扶最困难的学生,后者的爱心人士可以从名单上自由选择资助对象。」
艾荔荔初次接触,屏息倾听。
张诚告知:「荔荔,现有两位爱心人士,选择帮助你,每人每月1000元,资助你到高中毕业。」
艾荔荔惊呆了,茫茫然,「每人每月1000元、直到高中毕业?」
张诚颔首,拧开保温杯喝茶。
「老师,那两位爱心人士,为什么要帮我?」
「社会上一直存在事业有成、经济宽裕、富有爱心的人,乐意扶危济困,自愿帮助弱势群体。」张诚勉励道:「不必有心理负担,等将来你工作了,有能力时,也可以成为『爱心助学人士』!当然,全凭自愿,不强求哈。」
家境贫困的少女,感受到了慈善的温暖光芒,眼眶发热,毫不犹豫地说:
「每月2000元吗?我、我……我是走读生,在家吃住花销小,1000就够了。老师,另外1000转给其他困难同学吧。」
她淋着雨,突然从天而降两把伞,愿意分享给同样处于困境的人。
张诚不由得赞赏,「真是个善心孩子。」他语气更为和蔼,「不过,按照规则,既然爱心人士指名资助你,学校必须让钱到你手里,要是私自转给别人,没法交代的。」
「这……」
「给你,就收着,要学会攒钱。」张诚温和提醒:「读完高中,还有大学,大学学费可以贷款,但生活费贷不了。」
艾荔荔喜出望外,感激得不知该如何是好,站起来,深深鞠躬,「谢谢老师!」
「别别,老师又不是资助人。」
「您已经帮了我很多了。」
张诚指着文件一行,叮嘱道:「你的两位捐赠者,其中,judy女士已经连续做了五年慈善,留有联繫方式,你存一下,可以汇报成绩、逢年过节问候祝福。」
「另一位,简女士,是新面孔,匿名捐赠,没留联繫方式。匿名的不在少数,估计是怕被打扰。」
「咳,你要把握分寸,切勿打扰judy女士的生活。」
艾荔荔忙拿出纸笔,抄写judy号码,频频颔首,「我记住了,不会打扰她的。」
这两件事,使她心情激盪,回家路上,迫不及待把消息告诉恩师周兰母女。
「两位爱心人士?」秦朗一怔,简女士他知道,是他母亲韩燕的英文名jane所化,另一位是谁?
艾荔荔使劲点头,激动得眸光闪亮,停下自行车,拿出手机看,「班主任让我加一下judy女士,方便以后汇报成绩。唉呀,她还没通过。」
「听说,在外企工作的人会取英文名。」她忐忑不安,琢磨道:「这位jud*y女士,既有爱心,又常年有能力资助,可能是事业有成的外企员工?或者管理?她英语一定非常棒……我英语成绩差,尴尬。」
秦朗没停车,绕着她转圈,为她的高兴而愉悦,安慰道:「少胡思乱想。你的成绩已经很优秀,她看了资料满意,才愿意帮你。」
「假如,将来我有能力。」艾荔荔被陌生人的善举深深感动,面朝远处高耸的采屏嶂,双手合十,虔诚起誓:「我也要加入一中的慈善助学基金会,把爱心传递下去!」
秦朗注视她,目光深邃,「走了,天黑得快。」
艾荔荔骑车前,又看了一遍手机:judy仍未通过。
她回到家中果园,发现停着一辆摩托车,并非属于舅舅。
有客人?
鸡舍旁,钱二妮在逗两只狗,哈哈大笑。
老艾拖着铲子,正在丈量空地,对尤坤说:「新鸡舍,建在这儿吧,面积参考旧的,你算算,需要多少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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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量一下。」尤坤穿着粉色衬衫,西裤皮鞋,衣摆皱巴巴,一边掖进腰带,一边垂着。他叼着烟,挽起袖子,用捲尺测量旧鸡舍。
「叮铃铃~」
「妈,我回来了。」
「荔荔!」钱二妮被狗缠住,没奔过来。
艾荔荔推着自行车,唤道:「爸,在做什么?」
老艾扭头看女儿,「鸡捨实在装不下了,今天又挤死一只母鸡,得建个新的。喊你尤三叔过来看看。」
「娣娣放学啦。」尤坤收起捲尺,吐烟圈,透过烟雾盯着亭亭玉立的少女,夸道:「你爸厉害,果园养鸡赚了钱,要扩大规模了,可喜可贺!」
老艾眉开眼笑,摆摆手,「没挣到钱,养家餬口罢了,我一个老瘸子,只会种菜养鸡。你算好了材料,能不能先垫着?等建好了,连同工钱,一起付。」
「没问题!」
尤坤一副感恩模样,「唉,我辞职回乡照顾老娘,到处打杂打零工,幸亏强哥关照,把这工程交给我。」
「嗐,盖个鸡舍而已,算什么『工程』!」
老艾揉揉肩膀,感慨道:「这种活,年轻时我自己能干,可惜现在老喽,一身病痛,爬梯登高砌砖干不动了。」
「放心。」尤坤盯着花季少女,咧嘴乐,「娣娣长得这么漂亮,肯定能嫁给大款,将来发达了帮衬娘家,你和嫂子就有享不完的福咯。」
艾荔荔听得刺耳,好心情被搅没了,沉下脸,淡淡反驳:「非得嫁给大款才能让父母享福吗?我可以靠自己的能力。」
老艾板着脸,批评道:「黄毛丫头,说大话不怕闪了舌头!」他对尤坤抱怨:「嗐,丫头特别任性,嚷嚷着『不想结婚』。」
「哈哈哈,小姑娘没开窍,等过两年,她顺其自然就想结了。」尤坤愁眉苦脸,勐吸菸,自嘲说:「我就惨了,一直想再婚,却找不到对象,八成要孤独终老。」
老艾同情地开解:「每一口锅都有相配的盖。老弟,莫灰心,多托几个媒婆、多打听打听。」
一对老古董。
而且,尤坤明明有对象,那天摩托车后座的职校女孩,娇滴滴叫你「坤哥」的,分手了?
希望是分了。
分得妙!恭喜那个女孩眼睛復明。
话不投机半句多,艾荔荔推着自行车离开,「你们测量,我做饭去了。」
她到家,刚放下书包,手机便震动,挚友连发三条信息。
陶小雅震惊:慈善助学金,每月2000元?!
果然世上还是好人多!
热烈祝贺,你高中三年学杂费有着落啦。
艾荔荔心情又变好了,笑着坐下,刚要回消息,却见judy通过了好友申请。
她精神一振,下意识站起来,快速编辑消息,恭敬打招唿:「judy女士,您好,我是采屏一中18班的贫困生艾荔荔,非常感激您的慈善资助,我一定会认真学习。如果不打扰的话,可以定期向您汇报考试成绩。」
点击发送消息。
她好奇,点开对方头像:黑白素描、波浪长发、侧面仰脸,唯一亮点是一抹红唇,显得神秘。
正看着,忽然,judy弹了视频通话请求过来。
「啊!」
「要、要视频——面试吗?」
艾荔荔顿时紧张,环顾客厅,手忙脚乱整理头髮、校服,「糟糕,来不及收拾屋子。」
视频通话铃声响个不停。
她双手平举手机,深吸口气,郑重接通。
暮色笼罩下,老式宅院静悄悄。
画面一闪,手机屏幕出现一片广阔的蓝色海水。
海风呜唿,浪涛哗啦。
对方露出半边脸:波浪长发、烈焰红唇、佩戴茶色墨镜、钻石耳环……都市丽人,时尚妩媚,明艷霸气。
哇,那就是大海吗?真美。
第二眼,她才看清,对方位于靠海的房间露台上,旁边圆桌放着几瓶酒,其中一瓶已喝了大半。
她鼓起勇气,挥挥手,「您好,judy女士。」
对方慢悠悠摘下墨镜,浓密栗色长捲髮在风里飘扬,眼神迷濛,打量扎马尾穿校服的素净女学生,轻启红唇,嘆息般开口,「艾、艾荔荔?艾,荔荔?」
海风与浪涛声响中,艾荔荔竖起耳朵,努力听,虽听不清晰,却能听出对方似乎醉酒,「嗯,我叫艾荔荔。」
「你、你刚才叫我什么?」对方拿不稳手机,镜头摇晃,她仰脖,脖颈洁白修长,饮了一口红酒。
艾荔荔答:「judy女士。」
对方哂笑,女人味十足,摇晃杯中红酒,「叫姐姐。」
艾荔荔立即改口:「judy姐姐。」
对方仍不满,醉醺醺,「第、第四声。」
恰巧一个大浪拍岸,澎湃轰响,盖过了交谈声。
艾荔荔侧耳,却没听清,歉意说:「海浪声有点吵,听不清。」
醉酒之人恼了,「啪~」地把酒杯撂在玻璃桌面上,重复说:「第四声!」
第37章
第四声?
「judy……朱迪……」
艾荔荔稍加思考,面对明显醉酒的爱心人士,试探唤道:「朱蒂姐姐?」
对方半眯着眼睛,满意颔首,「唔,对。」她捋了捋被海风吹乱的秀髮,手如柔荑,做了裸色大红美甲,红白相间,十指尖尖,魅惑勾人。
艾荔荔暗中牢记稍后修改备註,从「judy」改为「朱蒂姐姐」,称谓问题,理应满足对方,小心翼翼问:「姐姐喝醉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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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朱蒂又啜了一口红酒,不知忆起什么愉快的事,仰脖,歪头,吃吃发笑,带得手机镜头乱晃,露出穿着抹胸长裙的白皙优美肩颈,「朱蒂,叫我、叫我朱蒂,哈哈哈!小、小妹妹,要乖。」
朱蒂喝醉了,神态迷离,言语混乱,却并不令人反感,反而显得风流恣意,举手投足妩媚极了。
「记、记住!叫我朱蒂。」
艾荔荔不擅长照顾醉酒之人,因为她的父亲滴酒不沾,舅舅在家宴中亦未醉过。她谨慎应付,哄道:「好的,朱蒂。姐姐,少喝点呀,听说喝醉了会头痛。」
「酒是、是好东西!一醉嗝……解千愁。小、小丫头片子,居、居然敢管我?!」朱蒂醉得口齿不清,眼睛一瞪,媚眼如丝,娇憨娇嗔,大红指甲威胁似的点了点。
艾荔荔无奈,顺从美丽的酒鬼,「对不起,我不说了,姐姐别生气。」
「你、你发誓!」
这位爱心人士,跟我想像中的完全不一样。艾荔荔不再紧张,甚至忍不住想笑,十分配合,举起手掌,恳切道:「我错啦,越界了,特向山神发誓,今后不会再管朱蒂姐姐喝酒的事。」
浪涛翻涌,海风阵阵,不停地吹拂。
似乎吹散了酒鬼的醉意。
「山、山神?」朱蒂安静半晌,眨了眨眼睛,眼神恢復了三分清醒,流露惆怅之色,「什么山神?」
艾荔荔娓娓道来,「我们采屏县,最高山峰叫采屏嶂,山脚有一座古老的山神庙,几百年歷史了,很多人夸那位神明灵验,天天有人去上香供奉。」
「哼,封建迷信。」
朱蒂又端起酒杯,勐灌一口,呛咳数声,妩媚退去,眼神淡漠,「如果、如果,凡人遇见困难,去给神磕个头就能解决的话,将会彻底毁坏世界运转的规律。」
艾荔荔深感贊同,「姐姐说得对。烧香拜神只是求个心安,一切梦想的东西得靠个人努力争取。」
朱蒂被酒精浸得昏沉,支起手臂,撑着脑袋,打量视频里的青涩高中生,在浪涛声中呢喃:「竟然长这么大了。」
浪涛汹涌拍岸,风声干扰通讯,艾荔荔根本听不见,「抱歉,海浪声太大了,我又没听清楚,您能重复一遍吗?」
「我说,」朱蒂扭脸,眺望大海,扬声问:「你那边,天快黑了吧?」
艾荔荔听清了,使劲点头,「太阳马上落山啦。」
「去,拍两张夕阳照片,给我看看。」
「啊?」
「又听不见?」朱蒂疑惑皱眉,「学校给的资料里,好像没写你有听力障碍吧?」
艾荔荔被噎了一下,哭笑不得,忙回答:「我听力没问题,正常的!姐姐想看我们县城的夕阳?请稍等——现在去拍了发给你?」
朱蒂刚要开口,后方倏然出现一名男子,横伸肌肉结实的胳膊,揽住了她白皙修长的脖子,低沉浑厚的嗓音,带着醋意,委屈控诉:「事先约定,你今天一整天,只属于我一个人!」
「宝贝,又跟哪个男人在——」
麦色皮肤的健壮男人,侵略性搂住女友,先亲吻脸颊宣示主权,随后才看手机屏幕,讶异发现破旧老宅里的校服少女,「……她是谁?」
艾荔荔未经人事,尚是一张白纸,看得惊呆了,尴尬得面红耳赤,不宜挂断爱心人士的视频,迅速调开手机镜头,默念非礼勿视。
朱蒂却面不改色,单手扒拉开男友胳膊,「别闹,一边去。她是我、是我的……她是我资助的高中生小妹妹。」
男人变脸一般,收敛委屈表情,换上精英风度,彬彬有礼道:「抱歉,打扰了,二位请继续聊。」
「艾荔荔?」
手机传来唿唤,艾荔荔缓了缓,调整唿吸,重新面对镜头。
「他是我的男朋友。」朱蒂微笑看着脸红耳赤的少女,「行了,你认真念书,我还有事,下次聊。」语毕,挂断视频。
「朱蒂姐姐再——再见。」
艾荔荔松了口气,拍拍发烫的脸颊,惦记着任务,跑出大门,精心寻找角度,拍摄远处的采屏嶂夕照图。
这时,老艾与尤坤丈量完土地,送了客,带领妻子和两只狗回家,远远便不满地喊:
「饭做好了?懒丫头,学别人玩手机上瘾?小心近视眼,我可没钱给你配眼镜!」
「我没玩手机,这是正事。」艾荔荔语气轻快,把获得爱心人士资助的消息告诉了父母。
钱二妮听完没反应,因为智力低下,对数字毫无概念。
「每月2000元?资助三年?」老艾震惊,不敢置信,狐疑追问:「真的假的?这、这……有钱人疯啦?嫌钱烫手?非亲非故的,每个月给你打钱?」
艾荔荔拍了两张照片,放大检查细节,「老师说,许多富豪喜欢做慈善,千金万金不心疼,只为了追求行善积德的幸福满足感。正所谓『赠人玫瑰,手有余香』。」
夕阳一半已隐入山后,她换了个角度,抓紧时间,咔咔拍照,「国家政府也是,把咱们家评为贫困户,每月发放残疾补助、逢年过节带着礼物走访慰问,同样不求回报,单纯地帮扶穷人。」
老艾有些无措,仰视高挑自信、侃侃而谈的女儿,久久未能回神。
顷刻间,他感觉,女儿又成长了些。
「难得,难得。」老艾啧啧称奇,感慨不已,叮嘱道:「那位,家住海边的善心朱大姐,可能没见过高山,既然她感兴趣,你就多拍几张,发给她观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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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页
善心朱大姐?明明是都市丽人。艾荔荔失笑,「人家是叫judy。」
「嗐,要有礼貌,不能叫名字。」老艾为女儿获得稳定资助而欣喜,主动揽过家务,一瘸一拐进屋,「娣娣,你用心拍,爸去做饭。」
不久,夕阳落山,夜色降临。
艾荔荔翻阅相册,发现没有一张满意的,灵机一动,打电话给秦朗。
凑巧,秦朗正在与父亲视频聊天。
少年把手机搁在支架上,就不管了,抛彩球,逗猫玩。
虽然每天仔细餵养,但小猫受品种限制,长得慢,体重三斤多,能在桌面上撒欢。
秦东海事业成功,唯有一子,深深宠爱,承诺道:「儿子,你要是考全班第一名,奖励十万块!」
「您想节省十万块?不妨直说。」
秦东海捧着手机,注视儿子,打趣道:「你同桌是第一名,要不『打个招唿』,叫他少考点儿。」
「馊主意啊爸。」
秦朗瞥了父亲一眼,「摸底测验我全班第十一,前面排着十个同学,挨个打招唿么?您不嫌寒碜,我可嫌累。」
「哈哈哈,爸逗你的,随便考,甭交白卷就行,无论考多少名都有奖励!别理睬你妈那套死板教条理论,秦家不需要孩子拼命考状元,你健康平安长大,爸就心满意足了。」
「放心,肯定不能交白卷。」
秦东海捧着手机,犹如捧着独生子,满脸宠溺,点评道:「嘶,瞧瞧你,又高又瘦,像根竹竿,长得跟爸年轻时简直一模一样!」
少年斜睨屏幕,懒洋洋说:「您如今不像竹竿了,像故宫里边儿的红漆大圆柱。」
「臭小子,懂啥?!爸是成熟男人体型,上回财经访谈的记者,一直夸我,富有魅力!」
「真信吶?记者是工作应酬,随口恭维两句。」
父子俩正聊着,手机弹出艾荔荔的来电提醒。
秦朗立刻从支架取下手机,「先挂了。我接个同学电话。」
「急什么?才聊了一会儿!你晚些再给同学回电话呗。」
「不成,估计是有急事。没事她从不给我打电话。」
秦东海不悦,盯着儿子,心思却蓦地一动,状似随意地问:「是男同学还是女同学?看你怪重视的,顾不上跟爸联络亲情了。」
秦朗不答,扔下一句「注意身体,改天再聊。」即挂断视频,接听来电:
「秦朗?」
「嗯。」
「我有件急事,想问问你。」
「什么事?说吧。」
艾荔荔简洁告知与朱蒂视频时接到的任务,苦恼说:「我刚才拍了十几张夕阳,要么灰濛濛,要么画面杂乱,缺乏美感。你有相机,好几次碰见你在拍风景,有夕阳照片吗?」
「有啊。」少年感十足的清朗嗓音,透过手机传来,「小事一桩,等着,我这就开电脑,挑几张发给你,拿去交差。」
艾荔荔松了口气,感激之余,高兴地说:「谢啦,幸亏有你!有时候感觉——」她勐地停顿。
秦朗给电脑开机,静静等了片刻,低声问:「感觉什么?」
第38章
感觉什么?
她时常有种错觉,仿佛秦家并不是这学期才新搬来的邻居,而是认识了很久很久。
天黑了,夜幕笼罩着山野。
独门独户的艾家宅院,周遭静悄悄。
艾荔荔内心莫名踏实,思考须臾,轻声说:「感觉,认识你真的很高兴。」
手机那头的秦朗心情大好,脚尖一点,滑轮椅子转了一圈,含笑慵懒道:「等着吧,我马上给你挑几张照片。」
「那,又麻烦你了。」艾荔荔挂了电话,站在自家黑暗的院子里等候回復,眺望虚空,神游天外。
电脑开机,屏幕亮起。
「喵嗷~」幼猫被闪烁的光标吸引,好奇蹲在键盘上,伸出前肢扒拉。
秦朗手掌一伸,修长手指轻轻拢住小猫,抱离键盘,滑鼠点开相册,仔细挑选,「某人又遇见麻烦了,咱们得帮帮她。」
将照片发给judy交差之后,艾荔荔回屋,关闭大门。
「开饭了!」
老艾从厨房探头,反常地没催促女儿,而是指挥妻子,「二妮,来拿筷子!」他不敢叫妻子端饭菜,因为大概率会失手搞砸晚餐。
钱二妮天生胃口佳,一听见开饭就沖在前面,颠颠儿去拿筷子——却仅拿了五根。
「蠢货!」老艾一边刷锅,一边嫌弃,「家里三个人,三双筷子,六根!」
「六、六……一、二、三……」钱二妮抓耳挠腮,缩着脖子笨拙计算,犹豫不决,又抽出两根。
「六都不懂?!你能不能动一动脑子?天天贪吃、偷吃,只长体重,不长脑子!」
老艾监督无效,嫌恶摇头,唉声嘆气,「没治了,没治喽。我要是有高血压、心脏病,迟早会被老婆活活气死!」
艾荔荔洗了手,匆匆从天井赶到厨房,为母亲解围,「妈,我来吧。」
钱二妮如蒙大赦,把筷子塞给女儿,赔笑跑去桌子坐下等着吃饭。
「嗳,笨死了!」
老艾瞪视妻子,日常责骂:「我和娣娣,不是没教过你简单的数数,教一万遍了,狗几乎能学会,你永远学不会!」
钱二妮智力低下,却有着正常人的情感,被训得讪讪的,不敢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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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页
艾荔荔见状,劝阻道:「爸,别骂了行吗?你坐,我来盛饭。」
「你不能怪我骂你妈妈、骂得难听。」
老艾一瘸一拐,端着炒青菜走向饭桌,疲惫表示:「她猪脑袋,平时家里大大小小的事,要么帮不上忙,要么帮倒忙。你顾着上学,爸一个人,里里外外忙活,累得汗珠子掉地上摔八瓣,累得心烦,心烦吶!」
旧时宅院的厅堂,高大宽敞,但为了省电,仅开了饭桌上方一盏灯。
灯光照下,老艾满头白髮,脸庞皱纹密布。
艾荔荔把米饭端给父母,歉意说:「爸,你再辛苦几年,等我毕业工作有收入之后,家里就不养那么鸡、种那么多菜了,不忙农活,专心照顾我妈,应该会轻松不少。」
「嗐,等你高中毕业,还得苦熬三年。」老艾嘟囔,给女儿挖了一大勺鸡蛋羹,虽嫌弃妻子,却也给她挖了一勺,「吃吧,注意吃相!别老是像饿死鬼投胎一样,外人看了耻笑。」
三年?
不止的。
艾荔荔解释道:「呃,不止三年。高中毕业之后,本科四年,假设我能考上理想的医科大学,学制不确定,但至少——」
「什么?!你已经读了十年书了,竟然想再读十年?」
老艾被吓住了,倒吸一口凉气,筷子拍在桌上,愤怒打断女儿:「没良心的丫头,初中毕业哭着闹着念高中,依你了,现在又开始计划读大学?」
「研究生、博士读不读啊?!」
「爸今年60岁,以为再熬三年就『解放』了,没想到,你决定再读十年书,到那时,我八成已经蹬腿归西,没命享女儿的福!」
「爸,冷静点,何必诅咒自己,山神会保佑你长命百岁的。」
母亲痴傻,父亲年迈,艾荔荔无可奈何,宽慰道:「现在只是假设,八字没一撇的事生什么气?或许我考不上大学。客观讨论嘛,凡事有投资才会有回报,例如,养鸡,前期不付出,就不会产出肉和蛋,所以——」
老艾拉着脸,心烦气躁,再次打断女儿,「少卖弄口才!大道理谁不会讲?你没良心,只顾自己的前程,不管老爸死活。难怪大家说,养女儿没用。」
「……养女儿没用?」
父女再度争执,艾荔荔食不下咽,逐渐失去耐心,委屈得脱口而出:「从小到大,我放学一回到家,无论你安排什么,我立刻去干,几时偷懒过?同龄人的吃喝玩乐,我基本不参与,害怕增加家里负担。」
「你没完没了地念叨『儿子顶用』、『香火重要』……女儿也是人,听了也会心烦啊!」
老艾见女儿一副受伤的模样,自然清楚她的勤劳懂事,暗中后悔,态度变软,「行了行了,长辈不过随口说你两句,嚷嚷着顶嘴?没规矩。」
「不说了,吃饭!」他又给女儿挖了一勺鸡蛋羹,「赶紧吃,你妈傻,至今不懂照顾孩子,自私吃得肚皮熘圆。」
丈夫和女儿商量事情,钱二妮见吵得不厉害,安心缩着,用鸡蛋羹拌饭,狼吞虎咽。
艾荔荔缓了半晌,才拿起筷子,勉强继续晚餐。
「娣娣,别怪爸。」老艾愁眉苦脸,观察女儿神色,试探告知:「家里困难,事多烦恼。盖新鸡舍,估算需要万把块,目前差几千块,唉,厚着脸皮让尤老三垫付了,先欠着,挣到钱再结帐。」
艾荔荔对待家庭正事一贯赤诚,全力付出,定定神,毫不犹豫道:「差多少?当初姑姑和周老师资助我念书的钱,剩两千多,你拿去用。穷点没关系,尽量别欠债。」
乖女儿,没城府,不藏私。
可惜是个丫头。
苍天残忍,叫我命中无子。
灯光下,老艾扼腕,始终遗憾。
「那,你念书……」老艾语气内疚。
艾荔荔原计划攒钱求学,但父亲需要,只能上交救急,安慰父亲道:「放心,走读生除了学杂费之外,没什么花销。希望新鸡舍能给咱们增加些收入。」
「行吧。」
老艾心情好转,脸庞的皱纹舒展,搁置求学深造的争议,为女儿夹菜,「菜凉了,快吃饭。」
翌日,一中学生迎来了期中考试。
十一月,深秋时分,天气越来越冷,但南方的植物依旧青翠茂密,绿化树木葱茏。
艾荔荔晨起到校,裹紧了校服外套,沿着曲折花坛,走向教室,望了望天色,「阴沉沉的,天气预报说今天会下雨。」
「嗯,韩老师提醒了,出门前非往我书包里塞保温杯,吩咐『多喝热水』。」秦朗背着单肩书包,单手插兜,不紧不慢跟随。
「天冷了,是应该喝热水。李慧说,等下午考完试,想去剪头髮,约我陪她。」
「去呗。李慧性格不错,你别老放人家鸽子。」
「有时候我家里碰巧有事,没办法。」
秋风颳过玉兰树,枝叶哗啦作响,一片树叶掉落在她头上。
秦朗瞥见了,随手拈起,弹开了。
这时,后方传来女生交谈声:
钱小欣催促:「快点!今天期中考试,迟到铁定会被记名。」
「喔,来了来了。」王宝云气喘吁吁,左手举着蛋饼,右手拎着豆浆包子。
「少吃点啦,你胖出双下巴了。」钱小欣伸手。
王宝云把蛋饼塞进嘴里,跟闺蜜手牵手,「呜呜,我容易饿,没法减肥,一饿就低血糖,心慌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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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拐弯,望见了同班同学。
王宝云耳语说:「呀!班花班草。」
「什么花?喇叭花?」钱小欣撇嘴。
艾荔荔听见了动静,扭头打招唿,「早。」
秦朗亦止步,「二位早。」
钱小欣面对高大俊朗的翩翩少年,下意识捋了捋刘海,羞涩扬手,手指小幅度摆动,「早。」
「今天阴天,挺冷。」王宝玉乐呵呵发起话题。
「可不。」
四人之间交情浅,寒暄几句便沉默了,安静前行。
孰料,当拐过一丛绿化树时,前面又碰见了同学:
赵乐和陈嘉明。
两人面对面,搂抱着。
赵乐闭着眼睛,双手抱住陈嘉明的腰,脸枕在他肩窝里。
当察觉脚步声时,赵乐反应快,扭身后退,疾步离开。
陈嘉明反而迎上前,掩护她离开,红着脸,嗫嚅戒备。
当下学生,开窍有早有晚,早至小学生便会写情信,胆大的初中生甚至偷偷牵手——但校有校规,一中是重点高中,严厉禁止早恋,敢公然在学校里搂搂抱抱的,实属罕见。
艾荔荔讶异,钱小欣和王宝云面面相觑,秦朗皱了皱眉。
双方有些无措,秦朗开口打破了尴尬:「早。聪哥呢?」
陈嘉明如梦初醒,「我哥……我打个电话,看他到学校了没。」说着假装翻找手机,趁机开熘,跑了几步,又转身,强自镇定,解释道:
「咳,那个,刚才,情况不是你们想像的那样,别误会哈。」
他双手合十,鞠躬央求:
「拜託四位,千万要保密!否则乐乐会生气。」语毕,一熘烟追赶赵乐去了。
艾荔荔的讶异,直到进了教室,仍未放松。
赵乐不自在,早读时屡次瞟同桌,以及后桌,却什么也没说。
为其两天的期中考试结束后,傍晚放学,艾荔荔叫住了赵乐。
「乐乐,有空吗?我有话想和你聊聊。」
正对着小镜子梳理髮型的赵乐愣了愣,「聊什么?」
陈嘉明已经站在课桌旁,背起了心上人的书包,小声提醒:「再不走就赶不上看电影了。」
「没事,顶多错过开头,不要紧。你等会儿,我跟荔荔说说话。」
赵乐笑吟吟,久违地亲昵,挽起同桌手臂,「亲爱的同桌,走吧,去小花园逛逛。」
艾荔荔点头,没背书包,两个女生往教室旁边的小花园走去。
傍晚的教室,迅速变得空旷。
她们走后,陈嘉明在赵乐座位上等候,拿出手机转身问:「打游戏吗?来两局?」
「我们在讨论试卷。」周鹏整理文具盒,腼腆问:「晚上五排,一起?朗哥来不?」
陈嘉明挠挠头,欲言又止。
秦朗伸了个懒腰,「行吶。有阵子没上号了。」
「聪哥也来!」周鹏兴沖沖,邀请后排的陈嘉聪,「终于考完试了,大家放松一下,上点分。」
陈嘉聪收拾书包,拖长语调说:「五排?如果你是指从前的五排搭子,恐怕要失望咯。」
周鹏扶了扶眼镜,讷讷问:「你、你没空吗?」
陈嘉聪斜睨胞弟,明显带着情绪,嘲讽道:「我有空,但是!有只沸羊羊,一心一意忙着讨好美羊羊,每天晚上,甜甜蜜蜜,一三五视频聊天、二四六双排峡谷送分,忙得很呢。」
「哥!说够了没?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陈嘉明尴尬气恼,抬手指着胞兄,「警告你哈,再胡说八道,我就、就——」
「就怎样?略略略。」
陈嘉聪直肠子,憋不住话,却不满已久,迎着弟弟的手指头,嬉皮笑脸说:「难道你敢打我?自己当了沸羊羊,不给说?捡了别人不要的美羊羊,居然当成宝贝,小丑,笑死人啦。」
捡了别人不要的美羊羊?
周鹏一听,不由自主,看向秦朗。
陈嘉明本来退让了,听得脸色一变,失去理智,勐地一拳砸向胞兄脸颊——
第39章
「即使你是我哥,也不许欺负乐乐!」
陈嘉明情绪失控,一拳砸向胞兄脸颊。
「艹!你居然敢打我?你居然——为了一个女生,殴打亲哥哥?!」陈嘉聪挨了一拳,踉跄后退,脸颊热辣辣痛,不敢置信,气愤举拳就要反击。
但他踉跄时,恰巧退到了秦朗身边。
「冷静点儿,别动手!」秦朗课桌被撞了一下,起身拉住了陈嘉聪胳膊,「当心被老师瞅见,打架要挨处分的。」
周鹏回神,无措拉着陈嘉明,劝道:「嘉明,有话好好说,怎能动手呢?瞧把你哥给气的。」
教室里其余几个学生吓一跳,纷纷靠拢,帮腔劝架。
陈嘉明成为了众人目光的焦点,注视胞兄红肿的脸颊和愤怒的表情,内心懊悔,却坚持道:「我不想动手,是他逼我的!近期在家里阴阳怪气,我一忍再忍,他蹬鼻子上脸,在学校也管不住自己的臭嘴……我忍不了。」
「谁阴阳怪气了?我实话实说!」
陈嘉聪脾气火爆,挨了揍委屈,瞪着眼睛,脸红脖子粗,大吼:「这个月,你跟哈巴狗一样,从早到晚围着赵乐打转,卑微得像奴才,她迟到你也迟到,她旷课你也旷课——最离谱的是,期中考试,她数学交白卷,你竟然跟着交白卷?!疯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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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页
部分青春期少年,为了心上人,十分盲目,明知是错亦追随。陈嘉明握拳:「我的事,不用你管。」
「数学交白卷?!」周鹏自幼是五好学生,规规矩矩,震惊说:「不至于一道题也不会吧?哪怕连蒙带猜,总比交白卷强。」
成绩差、不及格,是思维跟不上,属于头脑能力问题;
而交白卷,却是学习态度问题。
陈嘉明梗着脖子,体贴解释:「乐乐不是故意交白卷,是低血糖发作了,身体不舒服,没法答题,才——」
「她是她,你是你。赵乐迟到旷课交白卷,关你屁事?学人精!」陈嘉聪为胞弟担忧,恨铁不成钢,噼头质问:「等成绩出来,看爸妈怎么收拾你!继续瞎胡闹,学校肯定不会容忍,你考虑过后果吗?」
「走一步看一步。」陈嘉明惶恐,却逞强说:「总之,我乐意。」
「完蛋,你完了。赵乐简直是害人精。」
「不准骂她!」
放学铃声响了半晌,教室外操场上有许多学生在运动,教室里留下的几人,围观热闹捨不得走。
秦朗把陈嘉聪按坐在自己座位上,「聪哥,消消气。你们是亲兄弟,动起手来伤感情。」
陈嘉明被胞兄当众指责,狼狈不堪,瞥了瞥*秦朗,脱口反讽:「哼,你天天嘲讽我是『舔狗』、『沸羊羊』、『捡别人不要的』,你自己不也在暗恋班花?可惜,班花是尖子生,刻苦积极,喜欢同样成绩好的。秦朗,或者周鹏。」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不不不!没有的事。」周鹏受惊弹开,红着脸,使劲摆手,结结巴巴说:「高中、高中阶段,以学业为重,学业为重。你们兄弟闹矛盾,吵架请勿带上我。」
秦朗镇定自若,挑眉道:「我么?我成绩一般,不眠不休拼命学也超越不了学霸鹏哥。」
「你、你们——饶了我吧!」周鹏脸通红,扶了扶高度近视眼镜,盯着秦朗,欲言又止。
陈嘉聪被胞弟奚落,却满不在乎,大大咧咧道:「一中几千号男生,绝对不止我一个人暗恋荔荔,语文书解释了原因:『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说明我,跟大众审美品味一致,合情合理。而且,我虽然遭到拒绝,但毫无损失,意外收穫了友谊,碰见难题就去请教荔荔,她从不藏私推辞,比你的旷课交白卷美羊羊强n倍。」
「闭嘴!」
「哥,你嘴忒欠。」
陈嘉明豁出去了,奋力维护心上人,犹如被踩尾巴的猫,一蹦三尺高,跳脚呵斥:「不准拿荔荔的学习成绩跟乐乐比较,乐乐也非常优秀,荔荔不过是书呆子而已。乐乐一旦用功,成绩肯定不成问题。」
「你个大嘴巴,刻薄嚷嚷,会严重影响乐乐心情,明白吗?」
「另外,尖子生有什么了不起的?书呆子,死读书,文绉绉酸熘熘,除了课本啥也不懂,跟『分奴』没区别。」
当局者迷,他控制不住自己,迁怒于艾荔荔。
周鹏呆呆扶了扶眼镜,「这……我不是分奴。」
「天吶,啧啧啧。」陈嘉聪一边摇头,一边讽刺:「谁逼着赵乐交白卷了?她懒散逃学旷课,怎么听起来、你在怪罪同学?神经病,莫名其妙。」
秦朗听不下去了,沉声说:「陈嘉明,你贬低同学去吹捧她,实在是偏激。鹏哥,咱们走!打会儿球,证明你并不是书呆子。」
「啊?噢。」周鹏作为班级学霸,听着刺耳,不高兴了,扭头去了操场。
与此同时·花园
两个女生并排,坐在玉兰树下的石凳上。
艾荔荔恩怨分明,始终铭记同桌帮助过自己,不喜兜圈子,直言道:「乐乐,可能你会反感,认为我多管闲事,但作为同桌,我想劝一劝你。」
「劝什么呀?」赵乐笑得眼角弯弯,指尖挑捲髮丝玩,歪头猜测:「陈嘉明?学习?」
艾荔荔恳切凝视对方,「看来你心里清楚。那,先聊聊陈嘉明?昨天早上——」
「哎呀,怪我,没有当场解释。」赵乐打断,身体一歪,依偎着同桌,恹恹表示:「当时是因为,我昨天起得晚,害怕考试迟到,急急忙忙上学,半路低血糖发作,头晕,站不住,差点摔倒了,幸亏小明扶了一把。」
艾荔荔半信半疑,「是吗?」
「你不相信我?」
「不是。」艾荔荔识趣,没刨根问底,委婉提醒道:「学校有严格规定,万一被老师发现了,八成会被叫家长。」
赵乐歪躺,鞋尖晃晃悠悠,软绵绵说:「知道啦,谢谢你的好心提醒。唉,因为低血糖,我数学考试时脑子一团浆煳,无法思考,不得已,交了白卷。」
——与其认真答题考个几十分,不如交白卷。厌学的人心一横,破罐子破摔。
艾荔荔任由同桌靠在自己身上,「我坐在你后面,看见了,至少把填空题、判断题做完啊,老师见到白卷,估计要通知家长。乐乐,今后认真点,别再迟到、旷课,我们可以一起讨论学习。也可以让你父母请家教,专业辅导,争取尽快补上落下的功课。」
「聊起学习,我正犯愁呢。」赵乐愁眉苦脸,烦躁告知:「小明傻瓜,也交了白卷,麻烦了……叫去谈话无所谓,害怕老师通知家长。我爸妈三令五申,禁止早恋,被逮住了又要责罚。」
艾荔荔一愣,「陈嘉明也交白卷?!莫非是为了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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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页
赵乐低着头,默认了。
跟风交白卷?艾荔荔坚决不贊同,「不可思议。」
风里传来操场上的竞技欢笑声,驱散了深秋寒意。
赵乐歪躺,仰视同桌,心情复杂,暗中不禁嫉妒,感慨道:「从『死亡角度』看,你的脸也好美。荔荔,有时候,我真羡慕你。」
「我的家庭情况,大概告诉过你,不值得人羡慕。」
「长得漂亮,成绩优异,同学佩服,老师关爱。」
艾荔荔小心组织措辞,安慰道:「你开朗可爱,绰号『小太阳』,拥有大家认可的文艺特长。目前仅仅是不太适应高中学习节奏,但没关系,抽时间把落下的功课补上嘛。如果学习上需要我,尽管开口。」
「哇噻,来自学霸女神的夸奖,受宠若惊!」
「夸张。明明周鹏才是学霸。」
赵乐表面感激,实际内心愈发不悦,嫉妒暗忖:
假惺惺的尖子生。
你父母残障,假如女儿相貌普通、智商平平,亦或倒霉遗传了某种残疾,将妥妥是人类的「食物链底层」。
但老天厚待,赐予你美貌和高智商,安排你被荣誉和关爱包围。
你本该低微卑贱,如今却拥有那么多。
凭什么?
究竟凭什么?
赵乐难以接受,仰视对方精緻的五官,压抑已久,蓦地憋不住了,双手捂着脸,耳语喃喃:「哈哈,其实我一直在猜,你和他……他比小明机灵得多,藏得严实,从不承认,生怕给你添麻烦,不像小明傻里傻气……你们误会了,我和他没有正式在一起,无聊混熟了,他反覆表白,推不掉。唉,烦人。」
艾荔荔听不清,「你干嘛捂着脸?叽里咕噜的,在说什么?」
赵乐咬唇,须臾,换上笑脸,拿开手掌,虎牙尖尖显得俏皮,站起整理髮丝和衣服,轻快说:「这两件事,我记住啦,谢谢你的安慰和开导。但是电影快开场了,我得走了,看完电影立刻回家复习功课!」
「走啦,明天见。」赵乐不等回復,匆匆离开。
立冬时分,是南方晚稻收穫的农忙季节。
放学路上,灌溉水渠的两岸,稻田呈丰收金黄色,几台收割机的轰响声一片嘈杂,空气中瀰漫着禾杆被碾碎揉出的青草汁清香气息。
秦朗来自北方,第一次置身于水稻收割的环境,目不暇接,自行车越骑越慢,快到家时,忍不住推着走,频频拍照,「热闹!」
「小心。」艾荔荔让路,避让沿途运输稻谷的小货车、三轮车、摩托车。
往日静谧的田间小路,变得拥挤繁忙。
秦朗拾起路边一根去了稻谷的禾杆,闻了闻断口处,「看着收成不错。」
艾荔荔眺望远方,扬手一指,「我家有三亩多水田,在那边,要不是承包出去了,也得忙着收割。」
「承包出去了?头回听你提起。」
「因为我爸有风湿病、肩周炎,每年两季水稻太难打理了,特别辛苦,次次累得犯病上医院,不划算,几年前干脆承包出去,租户拿谷子抵租金,家里也不用买米。」
秦朗颔首,兴致勃勃道:「手机拍得不过瘾,我回去换相机再拍!」
行至秦家时,韩燕已在阳台上,端着养生茶,默默观察,俯视儿子与女同学挥手告别,若有所思。
太阳越来越早下山。
艾荔荔到达果园,夕阳余晖逐渐消失。
鸡舍旁的空地上,多了一堆红砖,以及水泥和沙子,老艾正指挥妻子清理地面。
「爸、妈,放着吧,我来。」
艾荔荔停下自行车,顾不上解书包,挽起袖子,把零落的砖块垒整齐,「什么时候开工?」
「请大师算过了,明天是吉日,适合破土。」
老艾见女儿接手,便直起腰,揉揉酸痛的肩膀,絮叨说:「材料贵,一块砖竟然报价四毛五!我和尤老三砍价半天,才砍成四毛。用了你抽屉里的两千块钱,先买这些,不够再加。」
艾荔荔点点头,麻利拾掇完,拍拍手,瞥了瞥旁边的摩托车,「尤坤——尤三叔还没走?」
「他口渴,进屋里喝水了。」老艾抽出捲尺,仔细丈量空地,反覆估算所需材料。
「哦。」
「荔荔荔!」钱二妮凑近,扁嘴,向女儿展示双手的砖灰。
艾荔荔会意,哄道:「没事,回家洗手,能洗干净。」
她推着自行车,钱二妮非要坐后座,母女俩笑闹着进屋,放下车子,直奔天井。
艾荔荔招唿母亲,走下天井,摇辘轳打水,突然感觉不对劲:
尤坤呢?
口渴喝水,人在哪里?
她勐地抬头,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卧房的门敞开着!
定睛一看,尤坤在她卧房里,正站在她的书桌前,手上拿着个东西——
第40章
「尤坤!」
艾荔荔站在天井里,发现尤坤擅闯卧房,站在书桌前翻东西的动作格外突兀、刺眼,瞬间感觉私人领域被侵犯,火冒三丈,脱口喊道:
「把东西放下!那是我的房间,别翻我东西!」
天底下,不是人人懂得尊重隐私权、保持边界感。
尤其是自恃长辈的中老年人,常常罔顾小辈的控诉与意见。
尤坤扭头,笑嘻嘻,手里拿着木雕兔子工艺品,若无其事道:「娣娣放学啦。这是你的房间吗?嘿嘿,三叔不知道。咳咳,小辈不能直接喊长辈名字,应该叫『叔』。况且我还是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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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页
艾荔荔恼火,初次见面的不愉快感,奇异久久未消散,直言道:「客人应该待在客厅,不应该乱闯主人房间。」
「书、书。」钱二妮玩水洗手,遥指女儿卧房地面,「掉、掉了。」
十六岁的高中生,仍处于青春叛逆期,生气时连亲爹也不怕,何况是面对本就不待见的尤坤。
她爱惜书,黑着脸,一阵风般赶过去,迅速捡起掉落地上的书本,心疼拍灰,重复道:「别乱翻我东西!」
尤坤举着兔子木雕,既馋她的美貌,又憷她的脾气,辩称道:「小丫头,张牙舞爪的,完全不像小时候那么乖巧了。叔没乱翻东西!只是,咳,见房门开着,桌子上摆着的小玩意蛮精巧,好奇看两眼。」
其实,他趁老艾不在,喝完水就叉着腰,肆意四处参观。
老艾藏有积蓄,房门上锁;女儿房里没有贵重物品,并未上锁。
尤坤大摇大摆,进屋逛游,站在床前时,忍不住想入非非,闭目深唿吸,嗅闻花季少女闺房的馨香,陶醉不已。
当他意欲拉开抽屉时,听见主人动静,仓促关抽屉,不慎碰掉两本书,然后假装观赏工艺品。
艾荔荔把书放回原处,旋即一把抢回心爱的兔子木雕,毫不客气,下巴往外一点,示意对方出去,「没经过主人同意,私自翻看东西?合适吗?记住了,以后别进我房间。」
「行行行!小丫头,小心眼,脾气挺大。」
艾荔荔反感昂首,「难道你去别人家做客时、也不打招唿随便进出主人房间?!出去。」
美人,罕见的标緻脸蛋,生气时也动人。尤坤深嗅闺房馨香气息,脚步慢腾腾往外挪,讪笑说:「工艺品摆件,天生是用来观赏的,给叔叔看两眼怎么了?又没弄坏,瞧你小气得。叔叔对你的印象变糟糕咯。」
印象糟糕?谁会在乎?
莫非你以为我对你印象良好?
既又不是亲戚,又不是熟人。
她面无表情,赶苍蝇似的挥手,「就不给!我的东西,我做主。赶紧出去!」
「啧,你、你这……再给三叔看看嘛?」
她不耐烦了,放声唿唤帮手:「大黄!小黑!快过来。」
「汪汪汪~」两只强壮的成年田园犬,听觉敏锐,叫声由远及近,听令靠拢。
「行了,叔叔走了!你家狗兇巴巴的,吓人。」
尤坤不敢再嬉笑磨蹭,悻悻离开,没察觉自己被拍了一张照片。
艾荔荔拿出手机,拍完尤坤背影,又拍摄兔子木雕,一齐发给挚友陶小雅,飞快编辑消息,吐槽告诉:尤坤真可恶,趁我不在家,居然私自进我房间翻东西!一点不懂礼貌。
陶小雅正在食堂吃饭,秒回致电,一接通,便关切问:「荔荔,是小偷吗?丢什么东西了?」
艾荔荔把生肖工艺品重新摆放整齐,郁闷答:「检查了,倒没丢东西。他是桥头尤老三,之前跟你吐槽过的,我爸雇他来盖鸡舍。」
陶小雅放下筷子,稍一思考,「粉红衬衫房东?」
「对对对!我很烦他。可我爸说,盖房子的老手贵,尤坤工价便宜。」
陶小雅捂嘴笑,「哈哈哈,我懂,我家有类似的远房亲戚,毫无边界感,随意翻东西,巨讨厌,还喜欢提谁家儿子985、谁家女儿211,明里暗里贬低我的学校,嘴脸刻薄,特气人,过年时我差点当场跟他们吵架。」
艾荔荔理解并同情,「唉,完全能理解!某些亲戚是故意的,把我们学生当小孩,蔑视不尊重。」
陶小雅鼓励道:「幸亏我考上大学了,初步计划毕业后留在省城工作,在新环境开启新生活,远离油腻糟心亲戚。你一定要加油学习,姐等着你汇合,将来互相照应。」
「明白明白,正在努力!」
小姐妹正闲聊时,老艾回来了。
「娣娣?娣娣!」
老艾打水洗手,「在跟谁打电话?天黑了也不做饭。」
「小雅姐。」艾荔荔歉意说:「姐,我得做家务了,有空再聊。」
她挂断电话,内心仍膈应,想了想,提了一桶水,把十二生肖木雕浸泡进去,随即使劲擦拭桌子,又扫地、拖地,一通忙活。
老艾淘米做饭,见状纳闷问:「大扫除?瞎忙什么呢?」
「爸,」艾荔荔拿柔软毛巾,挨个细心擦拭木雕,告状并提醒:「今后注意点,不要让外人单独待在咱们家里。我刚和我妈一进屋,就发现尤坤站在我的房间里,鬼鬼祟祟翻东西。」
老艾意外,愣了愣,「他进你房间翻东西?翻什么了?」
艾荔荔转身,郑重託起木雕。
「噢,那个啊。」老艾看着女儿,心思动了动,撇嘴问:「一堆木头,值不了几个钱,你又洗又擦的,当成宝贝啦?」
「……重点是他的行为!不太正常。」
艾荔荔被父亲的话噎住了,想承认是心爱之物,可父女一对视,敏锐打岔,严肃吓唬;「虽然你和尤老三认识几十年,但防人之心不可无,我是没有贵重物品,但你房里有藏钱。提防尤老三暗中欠了赌债、或者鬼迷心窍,撬锁偷你钱。」
「不至于吧?」老艾放下一竹篮青菜,嘀咕说:「尤老三在省城开过公司,听说发了点财,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还能比我穷?」
天已半黑,钱二妮跑去开灯,「啪」开启,灯光照亮了高大空旷的半个厅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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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页
艾荔荔把木雕清洗干净,一一摆回原位,满意吁了口气。然后无需父亲安排,利索择菜、洗菜,继续吓唬父亲:「以前是以前,他现在无业,整天游手好闲、扑克麻将喝酒、勾引职校女生,坐吃山空,或许已经比你穷了。」
老艾在厨房,燃起灶火,诧异扭身,询问天井旁的女儿:「勾引职校女生?」
「惊讶吧?证据确凿,我和几个同学亲眼所见。」
她择完菜,轻快跳进天井,压水洗菜,绘声绘色告知:「那天,他骑着摩托车,后座载着一个职校女生,女生娇滴滴叫他『坤哥』——噫!我和同学看不惯,一起骂他老牛吃嫩草。」
老艾却不以为然,一边点燃灶火,一边说:「尤老三离异,四十多岁的男人,必定再娶。只要女方成年、你情我愿,年龄相差大,也没关系。」
「哗啦~」一声,她泼水,清澈井水流入下水口,重新摇辘轳,淘洗水灵灵的青菜,反驳道:「年龄相差20多岁啊!代沟巨大,生活观念非常难一致的。」
果园养鸡,鸡蛋丰足。老艾磕了几颗鸡蛋,调味搅匀,倒入油锅,滋啦煎成金黄色,顿时香味扑鼻,笑道:「我比你妈妈大18岁。」
她语塞了一下,「你和我妈,情况特殊,属于特例,不在普遍讨论范围内。尤老三跟职校女生谈,纯属不要脸!」
老艾翻动锅铲,「嗐,你没经歷过婚姻,幼稚!其实无论跟谁结婚,无非一日三餐、柴米油盐酱醋茶,女方安守本分,日子就能过。关键在于女方,俗话说『娶妻当娶贤』,贤惠的女人,才值得明媒正娶。」
「所以,娣娣,你得改一改脾气,莫学老爸的急躁。」
她立即指出:「爸,原来你也清楚自己性格急躁啊!建议改一改,专家说『父母是孩子的镜子』,孩子的性格往往随父母。」
「噹噹!」两声,是老艾不悦,用锅铲敲击灶台,威严表示:「老爸是长辈,你是当女儿的,怎能相提并论?!」
「女儿要有女儿样,必须牢记本分:贤惠谦恭、温柔勤劳、大度忍让,在家孝顺父母、婚后相夫教子、未来——」
每当这时,女儿便无奈投降,放弃跟父亲沟通。
艾荔荔「哗啦」泼水,果断打断父亲的女德唠叨,头疼大喊:「又来!不跟你聊啦!妈,帮帮忙,把菜拎进去,让我爸忙起来。他好啰嗦,从小到大唠叨迂腐老一套,听得我耳朵长茧。」
钱二妮乐意帮忙,笨拙从客厅竹藤躺椅里爬起来,颠颠儿的,捧过青菜,转交丈夫。
翌日,周五,下起了小雨。
「有点冷。」
艾荔荔单手撑伞,把蓝牙耳机递给他,排队将自行车停放进学校车棚。
秦朗亦单手撑伞,熟练收起耳机,见她鼻尖微微泛红,睫毛被雨丝打湿了,清澈眸光显得雾蒙蒙,提议问:「要不下次下雨时,一起坐我妈的车吧?」
她想了想,「小雨无所谓,不好意思给韩老师添麻烦。等下暴雨、刮颱风的时候,我再厚着脸皮蹭车。」
「……随你。」
秦朗有各种款式的宽松休闲卫衣,今天这件灰蓝相间有帽子,帽子一戴,衬得脸部线条俊逸出尘。
两人放好自行车,沿着湿漉漉的鹅卵石路,拐了几个弯,推开后门,迈进温暖的教室。
「请随手关门!」
周鹏正在预习,被冷风一吹,脖子缩起,犹如见了救星,「『门神』终于来了!朗哥,该你了,负责关门。」
秦朗反手关门,慵懒却从不懒惰,「行。」
艾荔荔放下书包,忍笑说:「去列印店弄一张『请随手关门』的告示呗,省得你们不停提醒。」
「好主意!」
下一刻,后门「咣当」震响,陈嘉聪犹如蛮牛,几乎是撞门而入,一把将书包砸在桌上,一屁股坐下,明显伤心气愤。
周鹏被吓一跳,咽了咽唾沫,没敢吱声提醒「请随手关门」;秦朗离得近,站起把门掩上了。
岂料,紧接着,后门又是「咣当~」震响——
赵乐和陈嘉明,并肩走进教室。
秦朗和周鹏不约而同,盯着来人,指了指门。
「ok!」陈嘉明会意,掩上门。
赵乐穿着镂空针织毛衣,里面搭配薄打底,散发香水味,捋了捋刘海,双手合十,脆生生解释道:「我推的门,但没使劲呀,是风,大风颳的。」
秦朗懒洋洋,打开书包拿课本。
周鹏叮嘱道:「没事,随手关门就行。天冷了,风吹得人感冒。」
「乐乐早。」
「早,今天我没迟到哟!」赵乐的书包、伞、保温杯,照例由陈嘉明保管。
艾荔荔默默收拾桌斗,余光瞥见陈嘉明帮赵乐擦拭桌子,返回后排时,被胞兄狠狠瞪了一眼。
「哼!」陈嘉聪黑着脸,把课桌抬起来,往左挪开尺余距离,重重一放。
陈嘉明脸色难看,以牙还牙,把课桌往右挪开尺余距离,「哼!」
于是,原本亲密同桌的孪生兄弟,因关系嫌隙,课桌也分开了。
艾荔荔看在眼里,为之惋惜。她家偏僻,家境又差,自幼缺玩伴,曾经幻想:假如我有一个双胞胎兄/弟/姐/妹……从胎儿时起,相依相伴,想必不会孤独。
后排孪生兄弟课桌的分离,终止于下午最后一节的体育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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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主任张诚,大踏步走上讲台,宣布:「由于下雨,体育课取消,同学们自由学习,不得交头接耳。期中考试的卷子,还没改完,下周会公布成绩,考得如何,各自心里有数!」他环顾全班,视线落在后排,皱眉问:
「注意班容班貌!你们两个,桌子怎么回事?立刻对齐排列!」
孪生兄弟不情不愿,遵从班主任命令,把课桌排列回原样。
张诚扶了扶眼镜,目露精光,吩咐道:「陈嘉明,来一趟办公室。」语毕,先踱出了教室。
「哈哈,我就猜!」陈嘉聪恨铁不成钢,且幸灾乐祸,斜睨胞弟,「老班一定会找你谈话的。」
陈嘉明摸摸鼻子,不理睬胞兄,忐忑走出教室时,看了一眼赵乐。
再顽劣的学生,也敬畏教师。赵乐心里咯噔一下,惴惴不安,双手交握,紧张抠指甲。
艾荔荔翻页时,无意中碰到了同桌的手指,随口说:「你的手有点冰,降温了,多穿点。」
「啊?哦。」赵乐心不在焉。
十分钟后,陈嘉明返回,小声转告:「乐乐,老班叫你去办公室。」
「什、什么事?」赵乐忙问:「老班心情咋样?骂你了没?」
陈嘉明扫视周围同学,「现在不方便,下课再聊。你先去吧。」
赵乐一去,迟迟未回,直到下课铃声响起,才红着眼睛推开后门,气沖沖走到艾荔荔跟前,激动推搡她,哭着控诉:
「艾荔荔!真想不到,你竟然是那种卑鄙小人!」
「说!你究竟跟班主任打了哪些小报告?」
第41章
学生时代,自有一套生存法则,集体厌恶打小报告的同学。
放学铃声刚响完,科任老师前脚离开教室,赵乐后脚就对艾荔荔发难,霎时吸引了全班注意力。
「爱打小报告!」赵乐哭得眼睛通红,重重推了同桌肩膀一把,「卑鄙小人!」
艾荔荔错愕,猝不及防,被推得往后倒,背部撞向后桌。
后桌是秦朗,眼疾手快,及时托住了人,惊讶盯着赵乐,「赵乐!你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手?!」
赵乐一厢情愿,至今没放下,目睹秦朗眼里的反感时,心几乎碎了,暗忖:你为了她,用这种眼神看我?
「乐乐——」陈嘉明吓一跳,慌忙飞奔凑近,意欲拉架,当众却不便触碰,「全班同学在,冷静点。」
周鹏维护朋友,「我跟荔荔是老朋友了,她绝对不是爱打小报告的卑鄙小人。」
「有话慢慢说,学校禁止斗殴。」李慧挤进人群。
艾荔荔定定神,向朋友们道了声谢,坐不住了,站起来,俯视同桌,被推得气恼,冷冷问:「你说,我向班主任打小报告?有什么证据?」
「怎么?敢做不敢当?」赵乐激动抽泣,食指颤抖,指着同桌鼻子,平日脆生生的甜美嗓音变得尖利刺耳,「刚才,在教师办公室,班主任亲口说的,『关于你和陈嘉明的事,老师已经找了你的同桌以及另外几位同学了解情况』,难道老师会冤枉学生?」
艾荔荔倍感冤枉,坦率告知:「班主任确实找我打听过你,但我推辞说不知情,敢对天发毒誓!根本没透露你的私事。你想追究,或许应该去问问老师说的『另外几位同学』,别揪着我。」
「空穴不来风,哼,老班亲口点名,肯定有你的份!」
艾荔荔颇为受伤,「同桌一场,没想到,你竟然这么怀疑我。」
「反正班主任点你名了。」赵乐先入为主,一把将黑锅扣过去,激动抹眼泪,抽噎着说:「我虽然没有证据,但你休想抵赖!那天早上——」
赵乐停顿,狐疑的目光,依次扫过艾荔荔、秦朗、钱小欣、王宝云。
「糟糕,赵乐在怀疑我们。」王宝云不知所措。
钱小欣不悦,严词澄清:「请勿错怪,我和宝云忙着学习、考试,从不管闲事。」
「……」赵乐咬唇,目光转了几圈,最终锁定嫉妒已久的同桌。
艾荔荔凝视赵乐咬牙切齿的愤恨表情,内心失望,友谊逐渐淡去,昂首道:「莫须有的罪名,我坚决不认。乐乐——赵乐,你现在明显不理智,等清醒了,记得向我道歉。」
「反了吧?是我受到背叛伤害,你向我道歉才对!」赵乐呜咽哭泣。
秦朗忍无可忍,怀着对朋友百分之百的信任,面对陈嘉明,提议道:「既然你们不相信荔荔,干脆把班主任找来,三方对证,避免冤枉无辜。」
「我同意。」艾荔荔醒悟,不假思索拿出手机,「吵不出结论,你不怕对证的话,立刻打电话给——」
赵乐忙不迭阻拦,试图抢手机,「别打!哼,少装模作样,班主任必定会偏袒尖子生。」
「私底下聊聊,干嘛惊动老师。」陈嘉明亦反对,犹豫挠头,「乐乐,要不先走吧?或许,这件事确实跟艾荔荔没关系。」
赵乐怒目而视,「你站哪边的?!」
陈嘉明举起双手投降,「我听你的。」
艾荔荔敏捷收起手机,气笑了,「我的解释你怀疑,请老师作证你也不信,意思是想强迫我认罪吗?告诉你,不可能!」
「你——」
赵乐狼狈捋了捋刘海,虽然旷课厌学,却并非传统意义的「坏学生」,遭受老师训责,难受得情绪崩溃,环顾四周,食指横扫,硬着头皮说:「我和小明,是、是单纯的同学关系,比较熟而已。谁闲得无聊跑去打小报告?谁?敢作要敢当,缩头乌龟叫人瞧不起。卑鄙小人,有种自己站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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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是谁?」陈嘉明脸涨红,窘迫却挺身而出,「有意见冲着我来。放过她吧。」
赵乐食指横扫处,围观人群纷纷后退,小声议论:
「不是我!」
「与我无关。」
钱小欣混在人群中,耳语鄙夷:「装什么委屈?她和陈嘉明一起旷课、一起交白卷、公然在校园内搂搂抱抱,班主任不蠢,猜也猜到了。」
「就是!」王宝云纳闷,「老班并没有冤枉她和陈嘉明,她哭啥。」
其余人亦窃窃私语,「其实大家清楚,她和陈嘉明出双入对挺久了。」
「赵乐平时没少捉弄人,咋咋唿唿,原来是个玻璃心。」
「应该不是艾荔荔干的,无缘无故,何必整自己同桌。」
「荔荔文静友善,感觉不像卑鄙小人。」
「你们不懂,老班那样说,八成是在『诈』赵乐,当事人一慌张,自动说实话。」
「哈哈哈,班主任都差不多,谈话喜欢唬人,老套路了。」
……
如此热闹场面,最后排有个男生却端坐,没来围观。
一向酷爱起闹的陈嘉聪,捧着手机,开了局游戏排位赛,低头盯着屏幕,手指却没怎么划动。
李慧安慰朋友:「没事吧?赵乐挨了训,找你出气,离谱。」
艾荔荔暗叫倒霉,「真不关我的事!」
秦朗看了看窗外,催促众人:「她俩一点小争执,不值得大家浪费时间围观,散了呗。雨越下越大了。」
「食堂开饭啦!」周鹏补充,喊了一句,「住宿的同学们,去晚了只剩菜底啊。」
八卦虽有趣,干饭更重要。
住校生一听,三五成群赶往食堂。
「走吧,甭理赵乐,同学们大多相信你的人品。」秦朗迅速收拾书包。
陈嘉明见状,顺势下台阶,哄道:「谁会承认打了小报告呢?僵持下去没结果,不如先回家。」他递过纸巾,「别哭啦,来,擦擦眼泪。你不是说,哭泣的样子难看么。」
赵乐爱美,下意识抚摸脸颊,怨愤瞪了一眼艾荔荔,迈着重重脚步离开了。陈嘉明拎着书包追赶,「伞,打伞!外面在下雨。」
当事人走了,其余学生随之散去。
钱小欣和王宝云走出了教室,迟疑须臾,又折返,对艾荔荔说:「我老早就劝过你,不要跟赵乐走太近,不听,后悔了吧!」
王宝云善意比了一个握拳的动作,「荔荔,我和小欣支持你!」
「嘁,谁支持她。」钱小欣拽走了闺蜜。
艾荔荔心情好转,「谢谢你们,下雨了,骑车路上小心。
「需要你提醒?!」钱小欣傲娇撇嘴,头也不回,始终不愿意亲近优秀的表妹,抗拒成为被对比的背景板。
秋雨连绵,寒风阵阵,吹得人裹紧了外套。
「有点冷,回家回家!」周鹏背起书包,招唿两个好友。
艾荔荔深吸口气,振作接过秦朗递的伞,余光一扫,瞥见后排的还有一人:
「陈嘉聪,不回家吗?没带伞?」
陈嘉聪因挂机被处罚禁赛,呆呆看着屏幕,闻言一个激灵,伸懒腰答:「对,早上见是小雨,懒得*拿伞。」
「我们只有一把,你可以找住校生借。」
陈嘉聪颔首,不自在地清清嗓子,宽慰她:「咳,刚才……赵乐脑子不好使,被老班臭骂一顿,回来居然自曝糗事,还非要诬赖你,闹得沸沸扬扬……不要理睬她。」
艾荔荔笑了笑,「我光明磊落,随便她质疑追查。走了啊。」
「好,下周再见!」
秦朗临走之前,深深看了一眼陈嘉聪,但什么也没说。
回家路上,雨势转小。
「艾荔荔同学,不生气?」
「气消了。看来,等调座位时,不换同桌不行了。」
「合不来就换呗。」
艾荔荔单手打伞,风一吹,校服裤子被打湿了些,「大意了,忘记带雨衣。秦朗同学,你还是坐韩老师的车吧,我不好意思蹭车,你——」
「用不着。」秦朗骑在外侧,默默挡住冷风,严肃说:「我缺乏锻鍊,骑自行车运动运动,唿吸新鲜空气。」
「……」
艾荔荔左手撑伞,右手松开车把手,维持着平衡,竖起大拇指,为他点赞——
岂料,雨天路滑,加上风颳伞失去平衡,车轮扭了扭,车头歪斜,手忙脚乱叫了一声。
「当心!」
秦朗仓促扔掉伞,伸手稳住了同伴的自行车头,嗤笑:「技术菜得抠脚,也敢撒手。」
艾荔荔尴尬剎车,弯腰帮他捡起伞,嘴硬道:「我小学就敢松开手骑,是因为下雨、颳风,才打滑了。」
「是么?」秦朗弯起嘴角,收起伞,双臂平举,轻松撒手骑行。
雨珠点点,沿着少年白净的额头,顺着眉眼与挺直的鼻樑滴落,侧脸显得格外俊朗,无比洒脱。
她不由自主,悄看了几眼,心脏莫名漏跳两拍,却嘲笑:「下雨天不打伞,是不是傻?」
然而,下一刻,她也收起伞,发起挑战,「睁大眼睛看着!我也会。」
「不怕着凉感冒?」
「这点雨,小问题。」她双手张开,十指尖尖,顾盼神飞,青春洋溢。
秦朗欣赏活力十足的女孩,「你要是摔倒了,千万忍住别哭,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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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页
「谁丢人还不一定。」
两人在雨中互相嘲笑,你追我赶,抛开了所有烦恼忧愁,比赛谁松手骑行得更远。
韩燕已经到家,立在二楼阳台上,频频看表,眺望路口,直到雨幕中出现儿子和邻居女儿的身影,才放下心。
她发现两个高中生犯孩子气,故意不撑伞、浑身湿淋淋,摇摇头嘆气,返回书房备课。
艾荔荔回到家时,雨停了。
鸡舍旁的空地,多了一堆材料,蒙着塑料布。
并且,家中除了舅舅,另有一位陌生的年轻客人。
「爸、妈,舅舅。」
老艾皱眉,「衣服湿了,赶紧去换,生病又要花钱医。」
钱斌对外甥女招手,热情介绍:「娣娣,这是林雄,公司安排我带的新员工,非常热心,听见我亲戚要盖鸡舍,没喊他,他主动跟着来帮忙,一口气卸了三车材料。你可得好好感谢人家!」
第42章
艾荔荔淋了雨,心情酣畅,带着半身寒气、一脸水珠回家,打量舅舅口中介绍的热心人:
年轻男子,中等个头、体格匀称,不大不小的单眼皮,五官端正,憨厚中流露着拘束谨慎。
「林雄,这是我外甥女。」钱斌端坐喝茶,神态威严,「娣娣叫他林哥吧。」
林雄隐约唯唯诺诺,闻言注视穿着校服的漂亮少女,拘谨说:「妹子,你好。」
她礼貌回应:「你好,林哥。」
这一称唿,勾起了令艾荔荔不愉快的记忆:父亲和舅舅偷偷塞的相亲对象,杨潇,也叫她妹子。
高中生互相称唿「同学」,不习惯被社会化称作「妹子」。
忆起杨潇,她一朝被蛇咬,脑海里的警铃不禁响起,内心怀疑,唯恐长辈擅自张罗第二个相亲对象。
不过,她逐渐打消了忧虑,因为,林雄的眼神与杨潇截然不同——他把全副注意力,放在了钱斌身上。
「我家的活,辛苦了第一次来做客的林哥,实在不好意思,多谢多谢。」
「小事,妹子不用客气,我休息,闲着也是闲着。」林雄坐在钱斌旁边,毕恭毕敬表示:「反而要感谢师父,愿意带我一起玩。」
钱斌吹了吹滚烫热茶,眼皮耷拉着,语气跟平常闲聊不同,慢条斯理说:「嗐,公司命令带新人,我就尽心尽力。你家远在外省,休假窝在宿舍无聊,干脆出来逛逛。」
「没错,幸亏师父关心我。」
钱斌放下茶杯,拿起烟盒。
林雄立刻起立,掏出打火机,抢步凑近弯腰,殷勤点菸。
艾荔荔看愣了,把自行车靠在下厅堂墙壁,回房间换了干衣服出来时,见父亲端上了果盘。
「娣娣姑妈寄来的零食。」老艾热情周到,连声招唿,「小林,来尝尝,坐呀,莫站着。今天多亏有你,赶在下雨前把砖卸完了。」
「谢谢大叔。」林雄明显紧张,努力讨公司领导欢心,只差把果干餵到钱斌嘴里。
钱斌评价:「唔,纸皮核桃香。」
林雄立马抓了几个核桃,咔咔剥壳,细心吹干净了,双手捧到师父面前。
阴天的天光,透过四角的天空,斜斜照向客厅。屋顶瓦片从窸窣转为啪嗒,雨势变大,淅淅沥沥,汇聚成线,顺着瓦檐落入天井,已积了一汪水。
「荔荔,吃,吃。」钱二妮见丈夫没制止,连吃带拿,往兜里藏果干,不忘分享给女儿。
艾荔荔坐在母亲身边,好奇观察舅舅和林雄的互动,暗忖:对待公司的老师傅,是得尊敬,但有必要如此谦卑吗?
「娣娣,别发懒,去做饭!」老艾催促女儿,「快烧水,爸去挑一只肥鸡,招待贵客。」
艾荔荔答应着走向厨房,却听舅舅说:
「不了,我跟朋友约好喝酒,该告辞了。」
「啊?舅舅不留下吃晚饭吗?」
「有约了,舅明天再来。」钱斌背着手,往大门走,「二妮,哥走咯。」
钱二妮埋头吃果干,腮帮子鼓鼓的,含煳吭吭哧哧:「慢、慢、慢——慢走。」
「阿斌!急什么?和小林留下,吃顿便饭。」
老艾按照礼节,再三留客,而客人反覆婉拒,双方拉扯着到门外。
艾荔荔跟随送客,旁观林雄照顾舅舅穿雨衣、搀扶坐上摩托车后座,那副架势,宛如电视剧里体贴丈夫的新婚妻子。
父女目送两个客人远去后,她忍不住问:「爸,林雄欠我舅舅钱了吗?」
「没听说啊。」
「那他为什么对我舅舅毕恭毕敬?几乎像僕人。」艾荔荔心想:跟林雄相比,班里同学嘲讽的陈嘉明沸羊羊行为都不算什么了。
老艾瞥了瞥女儿,转身进屋,「因为小林是新员工,有半年的实习期,通过公司考核才能转正。你舅是组长,是直属领导,喊师父而已,半年后的考核大会,你舅有投票权。」
「噢,原来如此。」
艾荔荔恍然大悟,不禁感慨:「新员工真不容易,看着好卑微。我舅的架子端得太高了,他下属大气不敢喘,怪别扭的。」
「不奇怪,三百六十行的新人,全是这么熬过来的。你舅舅年轻时,伺候师父也是恭恭敬敬,争着抢着帮师父干私活,千辛万苦熬成领导,现在轮到他享受了。」
少女怀着稚气看待社会,「新老员工不能平等相处吗?那样谁也不用卑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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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稚!一代接一代的传统,前辈当年吃苦遭罪,新人凭什么舒舒服服?多不公平。」
「……」艾荔荔张了张嘴,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老艾一瘸一拐,走向茶几,硬是从妻子兜里掏出果干,放回盘子里,锁回柜子里,训斥道:「饿死鬼投胎!你一口气吃完了,以后拿什么招待客人?!去帮娣娣做饭。」
「妈,来,帮忙择青菜。」
艾荔荔牵走了挨骂扁嘴的母亲,进厨房忙活。
老艾见女儿走开了,回房反锁,悄悄打电话给大舅子,迫不及待告知:
「阿斌,佩服佩服!」
「娣娣什么反应?」
「如你所料!娣娣不仅不讨厌小林,还同情他,夸你威风,吓得徒弟大气不敢喘。」
钱斌肥胖,拥挤坐在徒弟的摩托车后座上,得意一笑,「果然,小姑娘嘛,不难哄,你觉得……咳咳,怎么样?」
「小林比杨潇合适。21岁的小伙子,相貌端正,老实勤快,有稳定工作。」老艾满意盘算着,「等娣娣高中毕业,两人也熟悉了,岁数正适合结婚。」
林雄戴着头盔,开车时风声唿唿,听不清后座对话。
钱斌嘱咐:「咱们要吸取上次的教训。这次的事,仅仅我知、你知,两个年轻人不知情,自然相处,等于是自由恋爱,总不能怨长辈了吧。」
「哈哈,有道理!」
「切记,保密。我们暗中观察,必要时悄悄推一把。」
老艾兴奋颔首,「行,一切按照你的计划办!」
钱斌挂断电话,哼唱欢快小曲,露出胜券在握的睥睨表情。
艾荔荔淘米煮饭,压水洗菜,正忙着,手机震动了一下,拿出点开。
秦朗发来一张风景照片:
地点在山神庙,雨后黄昏,视野开阔,苍翠松柏掩映着庙宇的金黄琉璃瓦,意境深远。
写道:我妈又临时决定来拜神。
艾荔荔编辑消息回復时,食指犹豫举着,问:下雨天也去?韩老师没事吧?
秦朗秒回:没生病,她经常突然情绪低落,外出散散心。平均每周三趟,对山神庙,你未必有我熟悉,庙祝老伯都认识我了。
艾荔荔提醒:天黑了,山里气温低,劝韩老师早点下山回家。本地人从不夜晚拜山神,沿途没路灯,不方便。
秦朗秒回:庙里有灯,彻夜长明,庙祝挺负责的。我试着劝劝她,回头再聊。
艾荔荔皱眉,为邻居的精神健康状况感到担忧:天黑了,老师跑去山神庙做什么?
「荔荔荔!炒、炒。」钱二妮握着锅铲,兴沖沖挥舞,她回神接过,麻利开始炒菜。
秦朗收起手机,转身望去:
庙宇内,灯光昏黄,塑了金身的神像庄严,供桌上摆放着烛台、香炉、清茶、贡品,地面设有三个蒲团。
韩燕起初站在庙外,眺望风景,慢慢踱至神像前,跪了下去,双手合十。
她闭目跪立,久久不发一语。
「咳咳!」
少年靠近,蹲下提醒:「时候不早,该回去了。」
韩燕肃穆,一动不动。
「韩老师?」他揪了揪母亲袖子,「我申请回去写作业。」
她睁开眼睛,瞥了儿子一眼,「是你的髮小们又在找你打游戏吧。」
「嘿,怄我?!」秦朗拿出手机抛了抛,「我在这儿就能打游戏,但是不想玩。班主任发话,叫我代表18班参加一月份的市级学习标兵英语竞赛,得认真学习。」
韩燕欣慰颔首,抬头仰视神像,「妈想再待一会儿。这个地方神奇,能让我的心变得宁静。」
「成,再待十分钟,倒计时开始。庙里烟燻火燎的,香灰味儿忒浓,亏您待得住。」秦朗说着起身,想去外面透透气,却听背后母亲发问:
「儿子,你怪不怪妈妈?」
又来!秦朗无奈,停下脚步,站在满墙层层叠叠的「有求必应」、「慈悲救世」绒绸锦旗前,「又在琢磨支教的事儿?跟您说了一百遍了,『既来之,则安之』,目前进展顺利,您就甭时不时纠结犯愁了。」
「不是支教的事儿。」
韩燕出神地凝望神像,在幽静中说:「是关于,你留学的事儿。」
「留学?」
秦朗忍受不了浓郁的香烛灰烬气息,退到门口,唿吸新鲜空气,疑惑问:「无缘无故,怎么忽然聊这个?我在国内读了十几年书,感觉很好啊。」
仿佛是古老的山神赐予了一位母亲力量。
韩燕眼里泪花闪烁,忏悔一般,倾诉道:「近年来,我常常反思:一味反对你爸作出的决策,会不会错了?例如,你小学时,他就提议送你去灯塔国留学,假如当时没有发现他的婚外情,你早出国了。」
父母交恶已久,母亲提及父亲时往往鄙夷直唿「秦东海」,难得平和称一声「你爸」。
秦朗想了想,悬着心,大踏步折返,伸手探查母亲额头温度。
「稀奇,听您语气,在为我爸说话?发烧啦?」
韩燕并未生病,拨开儿子的手,「妈跟你说正事!严肃点儿。」
「同个圈子朋友的孩子,经济许可的,基本出国了,咱们家不是没能力,怪妈,自私狭隘,目光短浅,年轻时痛恨丈夫变心出轨,害怕儿子离开身边远隔重洋,更害怕失去抚养权,牢牢抓着不放手,导致严重耽误了你的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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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朗索性盘腿坐在蒲团上,耐心陪伴情绪起伏大的母亲,劝慰道:「谁说耽误了?简直瞎说!我现在明明好好儿的。又是谁拿话刺激了您?说来听听。」
神像前,韩燕咬咬牙,强忍不舍下定决心,郑重道:「妈想通了,你爸考虑得对,父母应该为孩子的前程多做打算,如果,你愿意出国跟发小们一起留学,妈可以立即让你爸去安排落实!怎么样?」
第43章
前几年,秦朗曾经要求出国留学。
他家境优渥,童年父母恩爱、朋友众多,生活无忧无虑,幸福美满。但小升初时,父亲有了婚外情并执意与母亲离婚,家庭陷入危机,期间陆续有朋友出国。
他的抚养权,成为父母频繁剧烈争吵的焦点,一度孤独苦闷,故渴望温暖与融洽,即使是与发小。
要求留学,是为了远离家庭,逃避压抑的处境。
但此一时彼一时。
古老的山神在上,塑了金箔的面孔显得庄严而神秘,眼睛半睁开,沉默俯视供桌下的母子。
庙宇灯光柔和昏黄,高大俊朗的少年,盘腿坐在蒲团上,面如冠玉,纳闷却干脆拒绝,「不怎么样。妈,我现在不想出国留学了。」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就是改变主意了。」
韩燕有些急了,皱眉扭身,跪立的膝盖碾动旧蒲团,激起一股尘雾般的香灰,审视儿子问:「但你之前,明明要求过两三次,前年暑假还提了,说又一个发小留学、周末打篮球缺伴。高一虽然迟了点儿,但『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到时先读语言班,妈相信你,肯定能迅速适应国外环境!」
「咳,这灰咳咳咳,无处不在,一动弹就飞灰,忒呛人。」少年闻不惯,被呛得咳嗽。
她伸出手,轻拍儿子背部,眼里饱含疼爱,且隐隐流露担忧。余光一扫,瞥见竹卦与签筒,却迟疑不决,默默放弃了占卜。
秦朗揉揉鼻子,缓了缓,解释道:「没错,以前我沉迷跟风,特想去灯塔国跟发小汇合,但人的思想会改变的。反正发小毕业后八成会回国发展,我不介意再等待几年,不回国的也能约时间见面。」
「可是……」韩燕未雨绸缪,决定安排儿子换一个环境念书。
少年毫不知情,拽了拽母亲,「妈,坐,赶紧坐下。您这样儿,我可受不起。」
韩燕会意,由跪立改为侧坐,不甘放弃,循循善诱:「你才高一,距离毕业早着吶!妈是真的想通了,因为自私耽误了孩子前程,导致你错失本应该得到的留学精英教育,后悔莫及,希望能弥补——」
「妈,先听我说。」
少年难以忍受庙里浓郁的香灰味,打断母亲,爽朗表示:「精英教育未必适合我,不宜盲目跟风。」他小心翼翼,试探问:
「咳,是不是我奶奶……莫非奶奶又打电话——说您了?如果是她,老一辈爱唠叨说教,您多担待,听听得了,甭往心里去。」
姥姥姥爷视独生女为掌上明珠,千依百顺;爷爷作为公公从不直接与儿媳妇商谈,唯有奶奶,有资格并且敢于给儿媳妇施加压力。
韩燕低着头,细心拂去儿子衣服沾的猫毛,淡淡说:「你爷奶跟你爸一条心,埋怨指责我自私短视耽误孩子学业,不是一天两天喽。但这次,是妈自己想明白了,确实不应该牢牢把你『绑』在身边。」
「可我就喜欢跟着你一起生活。」
少年板起脸,挑眉问:「噢!懂了,您嫌弃我?随便找个理由赶我走?对吧?」
韩燕心虚,干笑否认:「瞎说!妈单纯是为你的前程打算。」
「我咳咳,咳咳咳。」
「怎么回事?」
秦朗咳出泪花,脸微微涨红,坐不住了,央求母亲:「香灰呛鼻子,闻不惯,难受,没准儿是过敏。韩老师,求您了,走吧,回去再聊呗。我对眼下生活非常满意,压根不想出国,您甭听了谁几句话就抓瞎,一天到晚劳心费神,也不嫌累。」
「过敏?!」
韩燕吓一跳,既怕劝过头了适得其反,又担心儿子健康,双手合十最后拜了拜山神,起身紧张问:「感觉哪里不舒服?走,上医院看看。」
「不用,我出去透透气就恢復了。」
秦朗松了口气,顺势搀扶,一口气把母亲带到车旁,取出钥匙解锁,劝道:「待了两小时,该回去了,吴阿姨在家等着急了都,发信息打电话,催了又催。」
此时,天已漆黑,除了山神庙里亮着灯之外,四周伸手不见五指。
寒风一吹,漫山遍野树木婆娑作响,夹杂不知名的鸟雀鸣叫声:既有悠扬「啾啾~」声,又有古怪「咕呜~」声。
胆小者能被吓得狼狈逃跑。
「而且,荔荔说,本地人有讲究,从不在夜晚拜山神,咱们最好入乡随俗。」他拉开车门,示意母亲进驾驶位,懒洋洋说:「庙祝老伯也劝过,建议咱们白天再来。」
「『荔荔说』?」
秦朗点头,拉开副驾门,「说来可笑,她本地人,对这座庙还不如我熟悉,哈哈哈。」
「看来你俩经常聊天。」
「邻居啊,每天一起上学,无聊时说说话,解闷。」他随口说:「她表面内向,其实挺活泼风趣的。」
「……是么。」
韩燕慢腾腾系安全带,敏锐意识到,儿子跟邻居女儿的关系越来越密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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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教师,她兢兢业业工作,课余关爱学生,乐意匿名资助贫困生;
可作为母亲,她不得不为儿子作深远的考虑:大部分人的十六岁,平平淡淡;而有些人的十六岁,可能会影响终生。
她深思熟虑,决定帮孩子将未来的劫难扼杀在朦胧萌芽状态,设法助其摆脱,却失败了。
眼下看来,已然是棘手难题。
采屏县支教一事,究竟是对是错?
她启动汽车,车灯照亮了一小片夜空,受挫下山,嘆息想:或许,只有时间才能告诉我答案。
翌日,天晴了。
老艾父女天明即起,日常忙碌打理鸡舍和菜园。
「天气预报周末天晴,趁着你和你舅有空,先打地基。新鸡舍必须赶在降温入冬前盖完!」
「舅舅刚打了电话,说还带徒弟来。我们让外人白干活,不太好吧?」
老艾把鸡饲料倒进食槽,内心已经视林雄为自己人,望了望女儿,「没关系,一回生二回熟,等盖好了,请小林吃顿饭。以后他要是遇见麻烦,咱们能帮也帮一下,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艾荔荔搬出几个竹匾,搁在宽敞的院子一角,晾晒菜干,并未发觉异常,贊同说:「嗯,欠了人情,有机会肯定得还。」
老艾意有所指,透露道:「林雄算是勤劳能干的,听你舅说,目前已经有几本驾驶证,会开摩托、小车、客车、大货车,估计过几年,地上带轮子跑的车驾照他能全部拿下。」
小主人在晒菜干,两只狗跑前跑后,追逐嬉闹。
「不准过来!别弄脏了食物。」艾荔荔驱赶狗,把豆角干均匀铺开,忙得无暇抬头,误以为父亲在督促自己上进,安慰道:「放心吧,等我成年了,也会去考驾照,将来攒到钱,先买辆二手代步车,带你和妈出门兜风、旅游!」
不用你费劲考,小林驾照齐全,结婚后坐他的车就行了。老艾畅想幸福未来,不禁皱纹舒展,眉开眼笑。
她扭头看父亲,又误解了,承诺道:「小雅姐正在考c1,听说不难,等我满十八岁,无论如何要考到!家里需要有一个司机。」
老艾秉承封建传统观念,脱口而出:「嗐,不考也无所谓,女人用不着太辛苦,找个会开车的男人结婚就行了。」
「爸诶!不能事事指望别人。」
艾荔荔忙完了,直起腰,无奈纠正父亲思想,「现代的驾驶证属于基本生活技能,多考一个证,就少一件受制于人的事。」她拍拍手,进屋去了,「趁他们没来,我背会儿单词。」
不久,一行人赶到。
她放下英语书,沏茶招待客人。
「老三,这是我徒弟,林雄。」钱斌抽出一根烟,林雄自我训练有素,立马躬身为领导点菸。
尤坤圆滑,赞不绝口,「不错不错,小伙子有眼力劲,值得栽培。」
「希望周末两天能把地基打好。」老艾从杂物房里翻出铁锹、劳保手套、草帽等物品。
「我一个人难,有他们帮忙就没问题了。」尤坤告知:「鸡舍面积小,天气允许的话,我保证一星期内封顶!」
老艾期待搓手,「最迟降温前得完工,旧鸡捨实在挤不下了。」
喝了两杯茶,三个青壮年男人便忙开了。
老艾带领妻女,负责打下手。
艾荔荔在旁打杂时,出于好奇心,随口询问林雄,「林哥,你考c1驾照花了多长时间?」
「c1简单。」林雄初入职场,为了顺利转正,鞍前马后讨领导欢心,卖力挖沟渠,抬袖擦擦汗,「我两个月拿证。要不是规定了考试间隔,证能更快到手。」
「厉害厉害。」
林雄憨厚笑了笑,友善对待漂亮妹子,「没啥难度,你上车兜几圈就掌握了。学费也不贵,有五千的驾校。」
她苦恼,「我年龄不够,差两年。」
「不急啊妹子,c1没有年龄限制,慢慢考。」
不远处
钱斌单手叉腰,观察片刻,转身对妹夫使眼色,耳语说:
「啧啧,你看那两人,有说有笑的。」
「娣娣能高兴接受,我就放心了。」老艾递过一把铁锹。
钱斌接过,挽起袖子,往掌心吐了口唾沫「外甥女的性格,我非常了解,她孝顺、心软重感情、责任感强、吃软不吃硬。」
当舅舅的信心满满,笃定说:「我们要抓住她心软重感情的一面!只要她和小林处出了感情,再聪明绝顶志向高远,也会被绊住脚,等婚后生了孩子,压根不用长辈劝,她会主动妥协,乖乖把精力放在家庭上,嘿嘿。」
「女人就该本本分分!阿斌,小心留神,千万要避免小林犯杨潇那样的错误。」
「放心吧,我会盯着。」
老艾嘟囔说:「娣娣必须留在家乡发展!有田地果园,挣不到钱也饿不死,丫头不安分,嚷着要出远门闯荡、见识外面的世界,我不爱听。」
这时,林雄发现领导在铲土,飞奔阻止,抢过铁锹,拍胸膛说:「我来我来!这点活,哪里用师父出马?快去歇着。」
钱斌十分享受,意思意思抢了一下铁锹,旋即背着手,昂首挺胸,悠闲迈着方步回客厅喝茶了。
艾荔荔旁观,不贊同,却不便插手,神游暗忖:卑微的职场新人呀……但愿以后我工作时,环境能舒适些。
同个班级,同是周末,学生各忙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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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乐的父母在省城工作,把女儿交给老人照管。
爷爷奶奶年迈精力不济,加之娇惯孙女,不忍严格管教,周末随她自由自在睡懒觉,从不打扰。
但昨夜,赵乐辗转反侧,失眠到天亮才勉强入睡,晌午睁开水肿的眼睛,一骨碌下床,打开电脑,从隐藏的文件夹里找出一个剪辑好的视频:
标题《相亲要趁早》
内容是商场门口,杨潇抓住艾荔荔手腕,两人拉扯推搡——
第44章
视频里播放着原声,艾荔荔挣扎怒斥:「放手,我根本不认识你!」
杨潇嬉皮笑脸,亲昵贴近,「妹子,我是你的相亲对象呀!咱们俩的事,双方家长都同意,过了明路了。」
事发时,赵乐碰巧在场,隐藏在奶茶店里,悄悄拍摄了几段长视频,闲暇时粗略剪辑,剪出几段,命名为《相亲要趁早》、《美女与野兽》、《癞蛤蟆馋天鹅肉》等。
起初觉得新奇,往搞怪方向剪辑,思路是讽刺杨潇,与路人一样认为男方油嘴滑舌色眯眯,与高中女生丝毫不般配。
但如今,她心里带着怨气,剪辑思路也变了。
赵乐的脑海里,反覆迴响着班主任训责的几句话,无比郁闷,操作滑鼠,点击「修改标题」,双手在键盘上悬空半晌,水肿的眼睛盯着视频,泄愤键入了新标题:《清纯校花与大金鍊子男友的甜蜜日常》。
然后,她打开社交app,搜本地版块,热门是吃喝玩乐推荐与当地新闻;
紧接着,她又搜索一中版块:高中生扎堆之处,热门除了学校周边美食之类店铺的爆料之外,免不了有评选「校花校草」、「班花班草」、「一中十大风云人物」等投票活动。
其中,有篇热贴,标题是《校花校草高清近照,速来舔屏》。
赵乐好奇点开,发现是艾荔荔与秦朗,并排骑着自行车,两人目视前方,阳光下气质沉静,身材比例近乎完美,五官无可挑剔,引发了热切议论:
路人贾:明星?没听说有啥剧组来拍戏啊。
懒得写作业:两个花瓶,不值得讨论,热衷看脸,好肤浅。
大大怕怕糖:铁定开美颜了,一眼假。
十八班二号靓仔:楼上的,不信来我们班里亲眼看看,那两个人的颜值之高,毋庸置疑!
不知名路过:不仅颜值高,还成绩优秀捏,属于是女娲娘娘捏的精品,衬得我像是被娘娘随手甩出来的泥点子。
小莫不吃鱼:呜呜泥点子+1
……
她注视秦朗,回忆曾经和睦相处的点点滴滴,心酸苦涩。
评论区翻页后,楼逐渐歪了,开始八卦分析「两人是否为一对」。
赵乐不禁冷笑,「就算是,某人也打死不会承认的。哼,虚伪的尖子生。」
她浏览评论,越看心情越堵得慌,关掉后返回自己剪辑的视频,独坐生闷气,滑鼠光标不停闪烁,闪乱了她的心。
正当犹豫着点击「发布新帖」时,反锁的房门突然被敲响:
「乐乐,起床了吗?」她的奶奶,一边使劲拍门,一边慈爱唿唤孙女,「小懒猪,又不吃早饭,十二点了,快醒醒,刷牙洗脸吃午饭!」
赵乐吓一跳,仿佛做贼心虚,火速关闭社交app,匆匆打开作业本,拿起笔,写下「检讨书」三个字,朝门外喊:「不饿,我不饿!奶奶,提醒你几百次啦,敲门轻点,『嘭嘭嘭』吓我一跳。」
老人耳背,继续大力拍门,「乐乐?醒了没?老是不吃早饭,难怪瘦弱,你爸妈天天担心。快开门!」
赵乐坐不住了,赤脚啪嗒啪嗒,噘嘴一把拉开房门,恹恹倒回床上。
「哟,在写作业吶?心肝,吃饱肚子再学习。」老人目不识丁,误把检讨书当成是作业,惊喜夸奖。
赵乐用被子盖住脑袋,任由奶奶摩挲哄劝,一动不动。
周末期间,天清气朗。
南方的深秋,气温尚不影响出行,稍厚的外套足以抵御寒冷。
秦朗组织课外小聚,邀请艾荔荔在内的几个同学去图书馆自习,却听邻居说忙于搬砖,只得落下了她。
宽敞明亮的图书馆内,秦朗、周鹏、李慧和陈嘉聪,四人围坐,每人一杯奶茶,其中前三人带了书包和课本。
陈嘉聪懒得自习,仅是凑热闹,借了本武侠小说,坐下便嘆气:「我弟又化身为舔狗,跑去陪赵乐了,无聊啊!荔荔为什么没来?」
「她没空,忙着搬砖。」秦朗翻开英语竞赛试卷。
「搬砖?」陈嘉聪合上武侠小说,拿出手机编辑消息,「我问问。」
李慧和周鹏在小声讨论数学题目,抽空告知:「她说下周末可能有空,到时再约。」
片刻后,陈嘉聪乐了,展示艾荔荔发来的一张红砖图片,「哈哈,你们看,她真在搬砖!说是建鸡舍。哎,要不我们去艾家帮忙吧?」
周鹏爽快答应,「没问题,我同意!」
女生却心思细腻,李慧委婉提醒:「最好先打个招唿,问一下方不方便。」
秦朗头也不抬,「我问过,艾伯父说人手已经足够了。」
「噢,行吧。」陈嘉聪百无聊赖,玩手机,刷社交app时,突兀笑出声,朝李慧、周鹏挤眉弄眼,展示热帖标题,调侃道:
「恭喜朗哥,上热帖咯,《校花校草高清近照,速来舔屏》,你和荔荔不知被谁偷拍了,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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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慧好奇探头,「哎唷,拍得不错。」
「聪哥,告诉吃瓜群众。」周鹏认真时显得呆,严肃说:*「我和荔荔是小学同学,她的鼻子是天生的,绝对没有整容,艾家……咳,艾家掏不出整容的高额费用。」
秦朗忍不住围观,定睛看了看,剑眉拧起,嫌弃点评:「光线立功了,但背景杂乱,拍摄者取景时没构思好。整体水平一般吧。」可后来,他却暗中保存了照片,郑重收藏。
「地点是校门口小吃街,八成是同校同学偷拍的。」陈嘉聪找到了解闷乐趣,在评论区愉快蹦迪,「啧,什么『整容』、『化妆』、『美颜』,外人尽瞎猜,看哥反驳!」
周末一晃而过
周一时,又下起了雨。
冷空气袭来,寒风裹着雨丝扑面,气温陡降。
早晨上学,两人照旧共享一副蓝牙耳机,训练英语听力。
艾荔荔披着浅蓝雨衣,并单手撑伞,庆幸道:「哈哈,幸亏赶在下雨前浇筑了地基,差点白辛苦两天,挖沟蛮累的。」
秦朗则是藏蓝雨衣,体验与北方截然不同的自然气候,「我想过去帮忙,被伯父拒绝了。」
「请了尤坤,另外我舅带来一个同事,我爸不好意思麻烦邻居。」
「忒见外了。搭把手的事。」他瞥了一眼,发觉对方手指关节泛白,并且挖沟渠时磨出了水泡,内心颇不是滋味,「等过阵子,骑车得戴手套了。」
艾荔荔换了只手撑伞,随口说:「冬天必须戴。有次腊月霜冻,早起我忘记拿手套,北风像刀子一样,把手刮破了口子,沾水特疼。」她侧耳辨认听力,嘀咕着拼单词,利用碎片时间弥补劣势科目。
秦朗骑在外侧,默默挡住了大部分被风吹得倾斜的雨丝,低声说:「以后我会提醒你。」
冒雨到校,教室窗沿挂满了滴水的雨衣、雨伞,地板湿漉漉。
「有点冷。」
艾荔荔搓了搓泛红的手指,把书包塞进桌斗,拿出装了开水的保温杯,吹凉喝了一口。
秦朗偏头看了看同桌位置,「周鹏来了,人不在,估计又去了老师办公室。」
「他去打听期中考试的成绩啦。」边上同学感冒,擤了擤鼻涕,鼻音浓重,感慨道:「学霸是老师的宠儿,去办公室就跟回家似的,自由自在,不像我,碰见老师下意识躲着走。」
期中考试的成绩与排名,无疑令全班牵肠挂肚,伸长脖子,等候学霸打探消息回来。
距离上课三分钟时,周鹏跑进了教室。
四周同学立刻问:「试卷改完了吗?」
「成绩出来没?」
「鹏哥,我多少分?」
……
周鹏大声告知:「试卷改完了,老师正在汇总各班成绩、统计排名,表格还没列印出来。大家稍等,下课后我再去打探。」
早读铃声响彻校园,班里响起了读书声音。
周鹏难掩兴奋,拿书戳了戳艾荔荔,激动透露:「班级排名没变化,仍然是我第一、你第二,其中你的数学又是满分!简直了,实力恐怖如斯。」
秦朗嘆了口气,「太强了,不服气都不行。」
艾荔荔却关心短板,满怀期待,「我英语多少分?」
「111分。」周鹏指出:「比上回进步了。」
艾荔荔倒吸一口凉气,双目圆睁,「上回109,这次111?我一顿恶补,才提高了2分吗?!」
周鹏扶了扶眼镜,腼腆安慰:「2分也是分。」
「每月提高1分,一年12分,坚持到高考,即可满分。」秦朗一本正经分析。
艾荔荔失笑,拿笔帽作势要扔过去,「神算法!」
秦朗弯起嘴角,脚一蹬,椅子朝后挪开了,「不信拉倒。」
「朗哥其它科成绩跟上次差不多,但英语143。」周鹏夸道:「在我们县城属于佼佼者了。」
「惭愧,其实我不强,是小时候家长计划安排出国留学,请外教补了几年。」
周鹏和艾荔荔不约而同竖起大拇指,「难怪了,口语真熘!」
「咳咳,刚才,我在办公室遇见赵乐和陈嘉明了,在找班主任上交检讨书,当时——」周鹏话音未落,赵乐和陈嘉明推门而入,他挠挠头,咽回了后面的话。
秦朗和艾荔荔照顾同学自尊心,假装不知情,开始早读。
赵乐一反常态,自己背着书包,不声不响落座趴桌,胡乱翻出一本书,摊开,竖起挡住脸,漫无焦点盯着铅字,足足发了一节课的呆。
课后,周鹏作为学习委员,肩负嘱託,又跑了一趟教师办公室,领回两份排名表:
「同学们,期中考试成绩与排名统计出来了,感兴趣的——哎,又抢,别抢呀,传阅一起看。」
众人一哄而上,十几双手扒拉周鹏,争先恐后,急欲知晓分数,七嘴八舌热闹议论:
「前十名没什么变化,被尖子生『垄断』了。」
「周鹏稳坐第一宝座,年级排名甚至上升了?本班学习委员非他莫属!」
「第二名,艾荔荔,虽然她巨拼,但考不过我鹏哥。」
「『千年老二』?哈哈哈。」
「哇噻,她数学又满分?夸张,老师会不会改错了?」
「应该不会改错。」
「承认人家成绩优秀很难吗?女生数学满分,多么罕见。」
「艾荔荔,牛*,请受小弟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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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页
……
艾荔荔连连摆手,「太过奖了。」她对后桌吐槽:「『千年老二』?有点难听。」
秦朗懒洋洋:「要不、下次考第三名?」
「加油超越我,你当第一名。」周鹏鼓励道。
她转了转笔,「感觉,秦朗同学的建议可行性比较高。」
「甭谢。」秦朗彬彬有礼。
期间,赵乐状似趴桌补觉,实际无法入眠,全程听着同桌被羡慕与赞美包围,致使其心情糟糕。
更糟糕的,是地理课上。
地理教师五十多岁,法令纹呈八字形,为人严厉,不苟言笑。
他「啪~」地撂下试卷,下巴一点,课代表忙跑过去分发试卷。
「赵乐,是哪个?」
赵乐被点名,暗叫糟糕,硬着头皮起立,「老师。」
老教师板着脸,背着手,踱下讲台,眯起眼睛审视学生,语气平平:「是你?眼生得很。」他蓦地提高嗓门,喝问:「期中考试,那么简单的题目,你竟然不及格?!」
对,不及格,怎么了?天又没塌。赵乐无精打采,缩着脖子挨训。
「全班,属你最差,整个年级的普通班,不及格者寥寥无几,你是其中之一,实在离谱!」
老教师恨铁不成钢,且疑惑不解,停在学生桌旁,俯视质问:「数理化不及格,勉强能原谅,偶尔确实难,但是地理,假如平时用功,怎会不及格?你连地理都拿不下,休想考取重点大学。说!是不是平时上课偷懒没听讲?作业抄的?」
众目睽睽之下,赵乐颜面扫地,度秒如年,羞窘脸皮发烫,声如蚊吶,「听讲了的,这次……因为紧张,发挥失常。」
「期中考试而已,紧张什么?!心理素质有待加强。」
她羞窘之余,极不服气,暗骂:老东西,大唿小叫,懂尊重学生吗?班主任从不当众训话,你一个地理老师,算老几?
老教师扫视周围,认出熟面孔后,脸色缓和,对周鹏和蔼一笑,旋即加倍不悦,严厉嘱咐:「你周围,一圈儿的尖子生,古语说『近水楼台先得月』,要抓住机会呀!例如,你同桌艾荔荔,成绩优异,你平时多请教她,高分不容易,但总能混个及格吧?」
「你跟艾荔荔同桌,地理居然不及格,太不像话。」老教师气唿唿,使用激将法嘱咐:「同桌之间,成绩天差地别,赵乐,你应该认真反思,知耻而后勇,明白吗?」
赵乐本就尴尬,被一句「知耻而后勇」深深刺激了,面红耳赤,忍着对老教师的强烈不满,瞬间下定一个决心,「知道了。」
其实,艾荔荔亦处境尴尬,内心莫名歉疚,全程低着头,抗拒成为同桌的压力来源,无奈教师威严训话,谁也不敢反驳。
「坐下吧。」老教师返回讲台,「接下来,给大家讲讲卷子。」
深夜时分
赵乐反锁房门,哭肿了眼睛,对着电脑忙活一晚。
她委屈嫉恨,重新剪辑了艾荔荔与杨潇的纠纷视频,迟疑良久,最终在末尾添加了艾荔荔的手机号码。
而后,点开社交app,搜索本地与一中版块,咬咬牙,发出了视频——
第45章
此刻已经是零点后,赵乐于深夜时分,被委屈嫉恨沖昏了头脑,无法自控,使用新註册的小号,发布了视频作品:
《清纯校花与大金鍊子男友的甜蜜日常》
她烦躁,没取标题,也没添加正文说明,心一横,简单粗暴把视频发了出去,暗忖:
不能怪我。
是你们联手逼迫我这样干的!
跟艾荔荔成为同桌,简直是倒了八辈子大霉。
同为学生,老师同学喜爱赞美她、将她高高捧起、犹如众星簇拥着的明月,同时视我为卑微的尘埃,蔑视孤立,欺人太甚!
今天的地理老师,该死的老东西,仗着身份,当众大肆责骂贬低我时,艾荔荔作为同桌竟然全程沉默,课后的安慰也显得假惺惺,兴许内心在得意嘲笑差生……你高傲冷漠,自私无情,也配当「一中校花」、「学霸女神」?
你根本不配!
赵乐怨天尤人,打了个哈欠,困得眼角迸出泪花,留意评论区,见新帖子无人点击,不甘喃喃说:「哼,我要让大家瞧瞧,所谓的清纯校花,私底下跟社会人士纠缠不清的丑陋面目!」
她因为早恋和考砸接连被训责,又熬夜剪辑视频,累得顾不上关电脑,倒头就睡着了。
此时,郊外山脚,旧式青砖灰瓦的大宅院被黑夜笼罩着,一片寂静。
艾荔荔丝毫不知自己遭遇了恶意剪辑,早已沉沉入眠。
一中几千号学生,有的早睡早起,亦有许多夜猫子。
陈嘉聪走读,自从跟胞弟闹矛盾,独居一屋,初时极不适应,因为孪生兄弟自幼形影不离,彼此有说不完的话,忽然一个人,自然感觉寂寞。
孤独中,网瘾加重,熬夜打游戏,直到触发系统健康保护机制被禁赛为止。
「啊——手感正好,马上晋级了,又强制下线!」他向队友哀嚎,捶床,精神亢奋,翻来覆去没困意,开始刷社交app,浏览完热门后,无聊透顶,随手选择「最新发布」,划动下拉时,发现一个吸睛标题:
「《清纯校花与大金鍊子男友的甜蜜日常》,哈哈,啥玩意?」
陈嘉聪好奇点开,震惊发现女主角是同班同学,瞌睡虫霎时飞到了九霄云外,清醒坐起来,诧异审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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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页
「艾荔荔?!哇靠,这、这胖子是谁?不像学生啊。」
「嘶,怎么回事?无聊人士的恶搞?」陈嘉聪一头雾水,又躺下了,认认真真浏览三遍,惊奇琢磨着。
他看了看时间,自言自语,「一点多了,女生应该早就睡着了。」
须臾,他未经大脑,却灵光一闪拍板决定,「先告诉朗哥!他、他是荔荔邻居,每天一起上学,方便尽快传达消息。」
于是,梦乡里的秦朗,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屏幕亮起,「嗡~」震动。
他没在意,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旋即,手机铃声响起,惊醒了主人。
「三更半夜的……」秦朗险些犯了起床气,伸臂摸到了手机,眯着眼睛,见来电人显示陈嘉聪,当即皱眉,接通便无奈抱怨:
「服了,同学,半夜找我,排位赛又连跪了?我不打,坚决不打,困死了,挂了。」
「别挂别挂!不是喊你打排位。」陈嘉聪忙道:「咳,我刚刚发现一件奇怪的事,跟荔荔有关。」
秦朗迷迷煳煳,手掌捂住眼睛,隔绝屏幕的刺眼亮光,「什、什么?」
「荔荔,艾荔荔。」陈嘉聪迫不及待告知:「不知道是谁恶作剧,以她为女主角,剪辑了一个相亲视频,发布在同城和一中的交流论坛上了。」
相亲视频?
「什么?!」
秦朗勐地睁开眼睛,缓了缓神,清清嗓子,「视频连结,发来瞅瞅。」
「已经发给你啦,你没回,我才打电话的。」陈嘉聪嘀咕:「我认真看了几遍,说实话,感觉既像是合成,又似乎是真的,怪异得很。」
「……是么?」
秦朗挂断电话,拧开床头灯,点击同学发来的连结,快进观看,心便一沉,脱口骂道:「特么的,杨潇!!」
他稍加思索,拨通了周鹏的手机。
不久,三个男生组建秘密小群,开了视频会议,共同商量解决办法。
秦朗把手机搁在支架上,言简意赅告知:「视频画面真实,但是原声被剪、内容被曲解,纯属造谣诽谤!杨潇根本不是荔荔的『男朋友』,当时我和鹏哥在现场,可以作证。」
周鹏睡眼惺忪,拿布擦拭眼镜,「李慧也在。」
「她提前回家了,没亲眼目睹,不能算人证。」
「嘿,你们四个出去玩,居然不带我?!」陈嘉聪拍大腿,压着嗓门抗议:「太不够意思啦,是不是朋友了?」
秦朗抬手制止,「先聊正事!视频是零点后发布的,幸亏聪哥熬夜刷到了,咱们必须趁早想办法,联繫贴主和版主删除,避免谣言扩散,影响荔荔的学习和生活。」
「对,我们一起施压,让帖子消失。」周鹏戴上眼镜,纳闷说:「究竟是谁在造谣?当时袖手旁观就算了,还拍视频搞恶意剪辑,败坏荔荔名声,缺德冒烟。」
「原来你们在现场。」陈嘉聪挠挠头,「贴主给其他人打了马赛克,遮得严实,我认出了一中校服,但没认出人。」
周鹏扼腕,「穿校服的是我,秦朗穿着白色t恤。早知道,我也拍视频留证据,避免小人造谣生事。」
秦朗对杨潇的印象极糟糕,先入为主,猜测道:「杨潇是社会人员,游手好闲,听说仗着家里有几个钱,勾三搭四,这种视频,明显有报復性质,八成是他的交往对象吃错醋了,整荔荔撒气。」
「我猜也是。」周鹏嫌恶道:「油腻胖子,懒**馋天鹅肉,阴魂不散,冒出来膈应人。」
「荔荔怎会跟社会人员扯上关系?」陈嘉聪忍不住问:「胖子真是她家长安排的相亲对象吗?」
秦朗直摇头,伸出食指摆了摆,严肃强调:「跟她没丁点儿关系!怪艾家长辈犯煳涂,连累了女儿。聪哥,我相信你的人品,特意请你帮忙,希望——」
「明白明白!」
陈嘉聪会意打断,举手作发誓状,「放心,我懂,必不辜负兄弟的信任!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秦朗满意点头,「事不宜迟,我们分头行动,联繫发帖人和版主,要求删帖。否则,舆论严重扩散的话,我会建议荔荔报警。」
三个男生热血仗义,连夜泡在论坛里,一边撇清澄清,一边组织措辞沟通交涉,期望帖子在日出之前消失。
然而,始作俑者是赵乐,一觉睡到天亮。
手机铃声响起,被她生气掐掉,第三遍才接起:「餵?」
「乐乐,起床啦!」陈嘉明语气温柔,「老班盯上咱们了,近期要好好表现,禁止迟到、旷课、早退。不然会被请家长哦。」
「好烦,困得要命。」
「乖啦,去学校补觉。」陈嘉明把自行车停在她家小区外,「我到老地方了,等你。」
「哦。」
赵乐终究畏惧班主任请家长,艰难起床,梦游一般洗漱,当打开衣柜挑选衣服时,迟钝想起昨夜发的帖子,立刻跑向电脑,紧张得手发抖。
她一觉睡醒,理智恢復,屏住唿吸,点开两个网页细看:
发布在校园版块的帖子,浏览量低,已经被大量新帖覆盖了;
发布于同城版块的帖子,有些热度,有一页评论,议论道:
aaa发艺托:女孩挺漂亮,哪所学校的?
雷霆巴嘎:这画质,座机拍的吧,看不清楚
星辰大海111:绝对是彩礼没谈拢,假如钱给到位了,校花会舔得像哈巴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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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页
聪爷驾到:土味十足,摆拍的,博流量,鑑定完毕。
zp1818:我也感觉是摆拍,有些人为了流量,故意拍摄夸张剧情。
秦采采不爱吃芹菜:无聊,演技忒假,这水平也敢当演员。
……
赵乐屏住唿吸,一眼认出了陈嘉聪,因为他的、头像与游戏名相同,顺势推测zp1818、秦采采分别是周鹏和秦朗,嗤道:「陈嘉聪、周鹏、秦朗,三更半夜不睡觉,给艾荔荔当水军?蛮会讨好女孩子嘛,呵呵。」
同时,不禁惆怅失落,「原来,他的小猫芹菜,大名叫『秦采采』吗?」
滑鼠滑动,她发现后台收到一连串陌生人消息,来自三位同班男生,沟通的口吻迥异,目标却一致:要求立即删帖,否则事态严重时将报警处理,以诽谤罪起诉造谣者。
赵乐吓一跳,拍拍心脏,「报警?诽、诽谤?不至于吧,我随便剪一个视频而已,又没什么热度。哼,你们仨吓唬谁呀?我偏不删!」
「你们越是努力帮她,我越不删!」
「叫你们见识一下,孤立我的后果。」
陈嘉明来电催促,她赌气关闭电脑,收拾书包出门上学了。
与此同时·艾家
艾荔荔休息时手机静音,六点晨起,见半夜有两通陌生来电,响一两声即挂断,另外简讯箱有新消息提示,她正欲点开,却见秦朗发来微信:
在?
起了没?
相识至今,他第一次在早六点发来消息。
艾荔荔穿上厚外套,打开房门,寒气顿时袭来,边走边回覆:刚起。这么早找,有事吗?
秦朗秒回:没事。待会儿记得等我一起上学。
她茫然:一直都顺路一起的啊。配了一个大笑表情。
看来她还不知情。也好,免得整夜气愤干着急,失眠伤精神。
秦朗断断续续熬到天亮,挫败盯着两个帖子:造谣者已读不回,版主则未读消息。
隔着网络,对手隐匿踪影,少年一时间束手无策,犯愁思考:
怎么办?
待会儿见了面,直接告诉她?
要不、建议她请假避一避风头?
或者干脆报警求助?
第46章
天色渐亮,晨光唤醒了山区县城。
老艾常年勤劳早起,拎着竹篮青菜,一瘸一拐迈进大门,瞥见女儿捧着手机,立刻恼火了,大声责骂:「懒丫头,不干活,一睁开眼睛就玩手机,眼睛要是近视了,家里没钱给你配眼镜!」
艾荔荔懒得为小事与父亲争执,妥协收起手机,「没贪玩,回个消息而已。爸,早饭吃什么?」
「馋丫头,除了玩,就惦记吃。煮了粥,水煮蛋,再炒两个青菜。」
「棒!天冷了,喝粥暖和。」
老艾终生在山脚果林菜园打转,忌惮科技产品,逮住机会便絮絮叨叨,「唉,现代年轻人,沉迷享乐,新闻说有玩手机、电脑游戏上瘾到六亲不认的,变成了废人,白白浪费父母的养育心血,造孽啊。」
「又杞人忧天!」
井水冬暖夏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十分便宜。
艾荔荔压了水,刷牙洗漱,抽空说:「家里没电脑,我以前一直用老人机,跟网瘾不沾边,小雅姐送了这部,我才——」
「都怪周老师母女,送你一部旧机子,带坏你痴迷。」老艾打断女儿,黑着脸,威胁道:「再贪玩,把智能机砸烂算了,除掉祸患。」
艾荔荔洗漱干净,拧干毛巾晾好,神清气爽,反驳道:「说我无所谓,请勿牵扯周老师和小雅姐,她们是我的恩人。」她步伐轻快,拉开大门,「干活去喽。」
「去吧,抓紧割菜心,约定九点之前送过去。」老艾从厨房探头,叮嘱女儿:「我忙着鸡舍的事,顾不上检查,你綑扎整齐些,别粗手粗脚的。」
「知道啦。」
钱二妮仍在酣眠,镇静类药物使她需要大量睡眠,里里外外的活由丈夫和女儿合力承担。
因此,艾荔荔每天忙忙碌碌,兼顾家务与学习,鲜少有娱乐时间。
她把綑扎整齐的菜心码进塑料筐,搬进三轮车厢,饭后换上校服,掐着点匆匆去学校。
秋冬季节,灌溉水渠干涸,渠内水生植物却未枯萎,依旧茂盛翠绿。
两岸稻田收割后,剩余零星禾秆堆积,呈枯黄色,散发着田野独有的气息。
「叮铃铃~」
「早安,同学。」
她悠闲骑车,远远望见秦朗站在院门口等候,低头看手机,神情凝重,似乎有心事。
艾荔荔减速,见对方并未跨上自行车,招唿问:「不走?」
秦朗抬头,眼睛微微泛血丝,欲言又止。
「诶?」艾荔荔没下车,修长双腿轻松撑地,单手捏着车把,提了提书包带子,开玩笑问:「你和周鹏他们昨晚又熬夜打游戏啦?眼睛都熬红了,韩老师不批评你吗?换作是我,铁定被我爸骂得狗血淋头,附赠砸手机、念叨一辈子,惩罚三件套没跑了。」
少年面对朝气蓬勃的女孩,深知一旦透露坏消息即会破坏对方的好心情,却不得不告诉。
艾荔荔见对方一反常态,笑容淡去,不解地问:「你怎么了?说话啊。」她想了想,忙问:「难道韩老师又生病了?」
「没。」秦朗定定神,「她身体挺好,上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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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页
「没事就好。」艾荔荔松口气,又问:「那,芹菜出事了?前天还见它活蹦乱跳的。」
「猫也没事,一天到晚到处啃东西磨牙,淘气捣乱。」秦朗嘆了口气,把恶意视频转发给她,「是你出事了。」
艾荔荔愣住了,「我?」
「你在商场门口碰见杨潇,那天的纠纷,被小人拍了视频,恶意剪辑,造谣诽谤,发布在了公共论坛上。」秦朗一口气说完,旋即宽慰道:「莫慌,昨儿深夜发的帖子,被聪哥熬夜玩手机凑巧发现了,通知了我,我喊上周鹏,已经在联繫贴主和论坛管理员删帖。」
「……昨晚为什么不告诉我。」
「深更半夜,告诉你也无济于事,我们仨一商量,索性让你睡个安稳觉。」
艾荔荔难以置信,定睛观看视频,怒从心头起,「杨潇,哼,一提他,我就满肚子气!」
秦朗指了指屏幕,「贴主掐掉了原声,刻意给其余人打了马赛克,仅露出你和杨潇。」
「既缺德造谣,又注意保护路人隐私,不完全是不可理喻。」艾荔荔忍着怒火,分析思考,可见到视频末尾公开了自己的手机号码,瞬间忍无可忍,怒道:
「居然公开了我的联繫方式?!想借着造谣诽谤的视频煽动网络暴力?」
「等等!」
「怎么?」
艾荔荔关闭视频,查看通话记录和收件箱,恍然冷笑,「难怪了,半夜有陌生人来电,当时静音了没听见。另外,你看,骚扰简讯。」
秦朗接过她的手机,翻看信箱,看见几条「小小年纪不知廉耻」、「美女约不约」、「一部水果机能陪叔一晚吗」之类的挑衅侮辱简讯。
「不明真相的无聊路人,甭理睬。」他并不意外,却仍被激怒,意欲反手删除、拉黑,转念一想,却嘱咐:「先别删除拉黑,保留着作为证据。要有心理准备,假如论坛拒绝删帖,等转发、点击数目达到违法标准,我建议你报警!」
艾荔荔双腿撑地,双臂垂落,青春期自尊心强,一时半刻难以接受被造谣毁坏名誉,显得无助无措。
「我不清楚,违法标准是怎样的?」
「法律规定,『**实际被点击、浏览次数达到5000次以上,或者被转发次数达到500次以上』,即构成诽谤罪。」
她皱眉,自行车歪了歪,「那岂不是要眼睁睁等到谣言传播开?谣言被偏信时,真相就不重要了。我百口莫辩。」
没错,被造谣的人,往往陷入百口莫辩的困境。
少年注视惊惶的女孩,内心窝火,恨不得顺着网络信号揪出肇事者、强迫对方删帖,努力宽慰:「应该不至于,我和周鹏、聪哥一定会帮到底的!这件事,大概率是杨潇的交往对象误解你,造谣整你,要不,你托中间人打听打听?」
「关系到隐私名誉,最好在没扩散之前私下协商解决。未经你同意,我连我妈都瞒着。」
「中间人……是我舅舅,据他说,跟杨潇大吵一架,早已断交。说来尴尬,我爸和我舅,某些方面非常封建,差点把我气个半死。」
秦朗倍感同情,「长辈自有路子和法子,现在出了状况,他必须负责解决!」
「嗯,我肯定得找他。」她致电舅舅,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钱斌却不接。
艾荔荔无奈嘆气,「没接。他调休,八成又跟朋友宵夜聚会喝得大醉,至少中午才能酒醒。先瞒着我爸,反正告诉他、他也没办法。」
涉及家丑,她郁闷难堪,黯然想:假如不是韩老师支教带你来了采屏县,你压根不会接触到贫困辍学、娃娃亲、未成年结婚之类的荒唐事件。
这时,保姆吴英打扫房屋到了院子里,握着笤帚,诧异问:
「不早了,你俩怎么不去上学?小心迟到。」
艾荔荔如梦初醒,振作打起精神,笑着应答:「阿姨早,我们立刻出发,再见!」语毕,她脚一蹬,一马当先往学校赶去。
「荔——」秦朗本欲阻拦,却听保姆催促:「小朗,跟上呀,不能迟到。」
「叮铃铃~」
艾荔荔在前方按铃,秦朗只得追了上去,靠近低声说:「你请假呗?避一避风头。我先去学校打探消息,看谣言扩散了没。」
「不,我要去学校。」
艾荔荔慌乱片刻,迅速恢復了冷静,匀速骑行,镇定中流露傲然之色,坦率告知:「网络暴力我没经歷过,但校园霸凌我熟悉啊!小学不会骑车时,我爸每天带着我妈,接送上学,久而久之,开始被一群同学嘲笑羞辱,持续三四年。」
持续三四年的校园霸凌……秦朗不忍想像,亦无法想像,「怎么解决的?周老师出手相助?」
「周老师教初中的,小学时靠自己豁出去以暴制暴解决了。幸亏山神眷顾,我比较高大,慢慢不再受欺负。当年的仇人,大多初中毕业去打工了,剩余在读职校,偶尔街上碰面,凡是落单的,谁也不敢直视我,畏畏缩缩,胆小如鼠。」
秦朗怔怔的,「没猜到,你会是这种反应。不哭一场么?」
「哈哈哈,早哭够了,现在忙着生气,顾不上哭。」
艾荔荔斗志昂扬,犹如奔赴战场,咬牙发狠,冷冷说:「走,去学校!看网络暴力会不会变成校园霸凌,哼,我倒要瞧瞧,谁敢跳出来、谁敢当面欺负我!」
童年的经歷教会她,畏缩退让换不来尊重,直面困境——即使输了,至少能认清敌人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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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页
于是,难得早到校的赵乐,迎来了一个气势汹汹的同桌。
「荔荔。」赵乐心虚得厉害,不确定对方是否知情,歪头露出虎牙,笑得眉眼弯弯,「我今天比你早哦。」
「早。」
艾荔荔被触及遭受校园霸凌的黑暗回忆,一改往常的温和内敛模样,落座之前,目光炯炯,缓缓扫视全班,眼神锐利乃至凌厉。
当望向陈嘉聪、周鹏时,感激笑了笑。
「你在找什么呀?眼神怪吓人的。」赵乐忐忑不安,心怦怦跳,暗忖:莫非她已知情,怀疑是同班同学发的帖子?
「找『老鼠』。」
「老鼠?」赵乐猜疑不定,试探对方,「教室里哪儿来的老鼠。」
艾荔荔没解答,审视一圈,并未发现有人异样对待自己,落座解下书包,瞥了瞥同桌,微笑感慨:「『冷战』结束了吗?刚才听见你叫我『荔荔』。」
「哈哈。」赵乐托腮干笑,歉意表示:「我问过班主任啦,你确实没打小报告,怪我怪我,挨了骂情绪激动没脑子,误会伤害了你。亲,可不可以原谅我?」
三番两次,你翻脸时毫不留情咄咄逼人,过后再楚楚可怜道歉,友谊已破裂,原谅与否,不重要了。艾荔荔考量后,拒绝容忍,决定捨弃这份友谊,平静答:「可以的。同在一个班里,大家继续当同学。」
赵乐敏感,听出了绝交之意,张了张嘴,讪讪沉默了。
上午四节课,风平浪静。
中午放学后,钱斌的电话仍然打不通,她告知父亲有事得在食堂吃饭,约了四位朋友,利用午休时间商量对策。
「咦?你哥怎么跟着荔荔去食堂了?」赵乐暗中观察同桌一举一动,「他不是嫌弃饭菜难吃么。」
陈嘉明收拾书包,纳闷目送胞兄背影,「稀奇,真稀奇。他挑食,爱吃奶奶的手艺,颱风暴雨也要跑回家。该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不知道。」赵乐惴惴不安,直觉判断艾荔荔已经知晓帖子一事。
「我问问。」
毕竟是亲兄弟,陈嘉明担忧,致电兄长,却被掐掉,「嘿,狗聪,驴脾气!动不动不理人。」他踌躇提议:「乐乐,今天不去外面馆子行吗?去食堂凑*合一餐。我不太放心我哥。」
——天吶,麻烦了,小明当时在场,他亲眼见我录视频,那个帖子,一分析拍摄视角,不难猜出是我发的。
赵乐在座位上没动弹,既害怕陈嘉明知晓揭露,又害怕被艾荔荔抓住心虚证据,左右为难,嗫嚅答:「食堂呀?」
「走啦,下午放学给你买奶茶!」
陈嘉明见她没强烈反对,软磨硬泡,推着她往食堂方向走。
「小明,等一下,我、我——」赵乐内心煎熬,开始后悔冲动发帖,走走停停,冷不防在拐弯处迎面撞见艾荔荔一行。
「荔荔……」赵乐停下脚步,眼神不自知地躲闪。
对面,艾荔荔和李慧手挽手,秦朗、周鹏和陈嘉聪正小声讨论,均拎着一次性饭盒。
「报警!」陈嘉聪怒目圆睁,挥舞拳头,压着嗓门嚷道:「玛德,不删是吧?干脆报警!」
陈嘉明愕然听见了,「干嘛报警?」
他撇下赵乐,下意识跑过去,紧张关切问:「哥,是不是有人欺负你?用不着报警,快告诉我怎么回事,我帮你出气!」
第47章
艾荔荔处于戒备状态,仔细观察四周,把赵乐的局促不安看得一清二楚。
但她并未起疑,误以为赵乐是因为被同学撞见跟陈嘉明在一起而不自在。
「荔荔、李慧,你俩吃什么呀?」赵乐主动打招唿,语气如常,唯恐露出马脚。
全班目睹她和陈嘉明出双入对,背地里议论纷纷。艾荔荔秉性大度友善,虽捨弃发展闺蜜友谊,仍温和回应:「番茄炒蛋盖浇饭。」
「味道怎么样?」
李慧扬了扬饭盒,「我们第一次买,没尝过。」
「等下我和小明——」赵乐改口:「我也买一份试试。」
另一边
陈嘉明紧张追问:「哥,说呀,究竟是谁欺负你了?」
「哎哟喂,谁是你哥?」陈嘉聪斜睨胞弟,后退两步,瞥了瞥当事人艾荔荔——
保密。艾荔荔会意,回復一个眼神。她原本心情郁闷,可旁观孪生兄弟幼稚互呛,不禁感觉有趣。
陈嘉聪比了一个ok手势,发起驱逐:「赶紧去陪你的乐乐妹妹吧,闪开!」
「干嘛呀,动不动一副臭脸。」陈嘉明丢了面子,尴尬嘟囔:「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小陈吶,之前是我错了,缺乏自知之明,老当电灯泡,惹得赵乐不开心,对不起。」陈嘉聪强烈不满胞弟冷落自己,左手搭着秦朗肩膀,右手拎饭盒不方便,虚揽着周鹏的腰,神气活现道:「现在!我也要陪朋友们,在忙,请勿打扰,谢谢。」
他占据c位,左拥右搂两个男生,迈着嘚瑟步伐走向教室。
「你——狗聪,哪天不阴阳怪气不舒服是吧?!」
「滚蛋!我对舔狗过敏。」
陈嘉明憋屈,干瞪眼,却仍担忧,无法漠视亲哥哥,遂低声下气问:「荔荔、李慧,你们知道我哥怎么了吗?他刚才为什么嚷着『报警』?」
李慧沉默了,把选择权交给当事人。
虽然闹矛盾,到底是亲兄弟,弟弟挺关心哥哥。艾荔荔被感动了,苦笑答:「放心,你哥没事,他是仗义帮我抓『老鼠』。『老鼠』隐藏得非常严实,没逮着,有点想报警求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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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页
陈嘉明迷茫挠头,「啥?什么老鼠?抓老鼠,有必要兴师动众的吗?」
「当然有必要!净化环境,消灭四害,人人有责。」艾荔荔挽着李慧手臂走向教室,「我们先去吃饭啦。」
你一口一个「老鼠」,是无意的?还是刻意讥讽我?赵乐心虚,无论看见什么、听见什么均感觉有深意。
「奇奇怪怪的。不管了,我哥没事就行。」陈嘉明放下心,「既然我哥没事,不去食堂了吧?去外面馆子,你挑地方,挑你爱吃的。」
「随便。」赵乐心事重重,毫无食慾。
陈嘉明提议:「西门新开了一间饺子馆,尝尝?」
「可以。」
教室
天冷,住校生回宿舍午休,宽敞的教室空荡荡。
「我特别后悔。」李慧吃完了,收拾饭盒,歉疚道:「早知道,那天无论如何会留下,陪你作伴。」
艾荔荔把两个饭盒装进塑胶袋扎紧,反而安慰:「千万别自责。如果你留下、沾上麻烦,我心里更难受。」
「留下也没用。除了荔荔和杨潇,其余人全被打了马赛克。」三个男生吃得快,正在频繁刷新论坛评论区。
艾荔荔一边喝水,一边做足心理建设,拿出手机抛了抛,「各位,注意!我又要开机了,看我舅酒醒没。顺便看看有没有新的骚扰简讯。」
她开机,屏幕一亮起,立刻连续「嗡嗡~」震动,是简讯箱的消息提示。
「服了,我舅还是不接电话。唉,这号码废了,我要买张新卡。」
三个男生贊同颔首,「必须换号了。」
「我陪你去买!」李慧弥补似的抢着说:「校门口对面,就有通讯店。」
陈嘉聪伸手,「傻叉骂什么了?借看一下?」
艾荔荔递给他,李慧好奇探头,瞄了几眼,迅速反感缩脖子:「骂得好难听,太过分了!」
「不堪入目。」三个男生围着手机,陈嘉聪倒吸凉气:「简直不堪入目。不明真相瞎掺和,一群脑残,神经病!」
忽然,铃声响起。
秦朗示意道:「是你的亲友吗?」
艾荔荔辨认,无奈摇头,「不认识。陌生人来电,昨晚就开始了,我才懒得接。」
「反正要换号码了,看聪爷发挥!女生请捂住耳朵。」
艾荔荔和李慧懵了懵,对视一眼。
陈嘉聪清嗓子,按了接听,张嘴便是国粹,流利唾骂:「***!我%^$*你%¥#狗东西全家!狗拿耗子,你¥#敢多管闲事?你户口本上%¥&——?」
艾荔荔和李慧默契,同时捂住耳朵。
一分钟后,骂战分出胜负,陈嘉聪意犹未尽,鄙夷告知:「一男的,被我骂破防了,贼快投降。呵呵,孬种,狗胆包天骚扰女孩子,却不敢跟聪爷爷对骂。」
周鹏竖起大拇指,「佩服!」
「过奖过奖。」陈嘉聪大大咧咧,潇洒一甩头,「在下仅仅是纵横峡谷游戏的一个不知名喷子罢了。」
下一刻,铃声又响起,
「玛德,小垃圾不服?又来——」陈嘉聪咽回脏话,改口说:「噢,不是陌生人,是你舅舅。快接。」
艾荔荔精神一振,忙接听:
「舅?」
「哎,娣娣。」钱斌靠坐家中沙发,闭着眼睛,按压太阳穴,表情痛苦,「昨晚喝多了,刚醒,宿醉头痛。」
「活该。」她无端被造谣,忍不住抱怨主导者,毫不客气,「隔三岔五醉醺醺,谁拿刀逼着你喝酒了吗?医生诊断『三高』,你压根不注意控制饮食!」
「唉哟,难受,丫头也不安慰安慰舅舅。」钱斌焉焉躺在沙发上。
「安慰你?我盼了半天了,指望你安慰安慰我!」
钱斌揉太阳穴,语气不以为意,「哦,你说那个造谣视频?舅看过了,偷拍的,不够清晰。莫慌张,假如被问起,你一口咬死不是自己,就行啦。」
「没法咬死,造谣者恶毒,泄露了我的手机号码。而且,视频虽然不够清晰,但熟人完全能认出来。」
少女依赖亲人长辈,委屈告知:「从昨晚开始,许多陌生人打电话、发信息辱骂我,骂得特难听。」
「嗐,陌生人,猪狗不如!猪狗叫几声,害怕什么?统统删除、拉黑。」
钱斌歉疚嘱咐外甥女:「莫生气,是舅舅的错,没处理妥当杨潇的事,连累了你。买个新号码吧,旧卡註销掉。」
「嗯。」
「告诉你爸了没?」
「没,放学回家再说。」
艾荔荔感受到了长辈的宽慰,情绪平復,央求道:「光换号码解决不了问题,造谣的帖子热度越来越高,能不能联繫杨潇?排查一下,是不是他的前任或者现任对象,对我有误解,造谣中伤无辜——」
钱斌打断外甥女,惋惜表示:「联繫不上,老早断交咯。当初,你先是执意退礼物,又撒泼把人臭骂一顿,杨潇高低是个富二代,脾气不小,埋怨舅舅乱做媒,大吵一架,喝酒时遇见都臭着脸,不理不睬。」
「难怪他埋怨,你确实乱做媒。」
她提议:「你想办法,告诉杨潇,造谣视频损害了他的名誉,一群人嘲笑他是『癞蛤蟆』。」
「唉,行,我托朋友试试说和。」
钱斌气哼哼,「笨丫头,错失成为富太太的良机,其实我也推荐了你表姐,可惜呀,小杨喜欢美女,没相中火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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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页
天,你居然连自己亲生女儿也坑?!
艾荔荔呆了呆,险些破口大骂,疾步离开座位,走向教室外面的小花园,怒道:「你们能不能尊重一下小辈?表姐跟我同龄,16岁在读高中,谁会焦急结婚?!」
「哼,天真,现在不是你们想不想,而是杨潇不乐意了,嫌弃小姑娘难哄。」
钱斌固执己见,敷衍说:「行了,不聊了,头痛得厉害,得休息休息。」
寒风吹拂,她在学校花园里徘徊,急道:「等等,别挂!舅,帖子怎么办?没删除,谣言迟早会传开的,一旦传进学校,我、我铁定会被同学指指点点,处境难堪。」
「嘶,这……」
「这个嘛……」钱斌眯着眼睛,宿醉的脑袋灵机一动,眼神一亮,试探问:「唉,网络帖子,舅舅不懂,假如在学校受欺负,干脆请假,安安稳稳待在家里,避免陌生人伤害你。」
艾荔荔毫不犹豫,脱口拒绝:「不能请假,高中科目多,落下进度会耽误学习。我考虑了,如果转发点击量达到法律规定,就去报警,请——」
钱斌诧异打断:「别报警!一旦报警,派出所一调查,消息不是传播得更广了吗?你不觉得丢脸?」
「可是——」
钱斌已有盘算,再度打断,「哎唷,头痛得要命,舅舅休息休息,一会记得收了红包去买新卡。至于报不报警,你应该徵求你爸的意见。」语毕,他挂了电话,给外甥女发完红包,兴沖沖致电妹夫,开始商议盘算之事。
「喂,舅舅!」
艾荔荔嘆了口气,收下红包,慢腾腾返回教室。
没走多远,她拐弯,望见秦朗站在玉兰树下,捡起一片树叶。
「你也来散步么。」
秦朗抬头,拈动落叶旋转起飞,「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个?」
「好消息。」缓解缓解郁闷。
秦朗告知:「经过咱们几个的轮番轰炸式举报,成功引起学校论坛管理员重视,已经删除了帖子。」
艾荔荔如释重负,笑逐颜开,双手合十感激道:「谢谢!幸亏有朋友帮忙,否则我得孤军奋战。」
「不过,同城论坛,发帖人一直已读不回,管理员也暂时没反应。」秦朗拿出手机,点开帖子评论区,「帖子热度上升了,目前有20次转发、100多条评论,我们在澄清、打岔,但不敢太明显,怕起反作用。有点儿棘手。」
艾荔荔沉下脸,翻了翻评论页,喃喃说:「照这么下去,早晚传进学校里。」
「你舅舅怎么说?」
「他和杨潇闹掰了,答应托人联繫对方。」她思绪混乱,打起精神,「趁着午休,我去外面买张新卡。」
秦朗挑眉,「身份证带了?买卡得实名登记。」
「……没。」艾荔荔懊恼一拍额头。
「不急,放学回家拿了证件再办。」
午休期间,校园里静悄悄。
三个男生围坐,努力钻研网络论坛举报规则;两个女生紧盯评论区,逐条分析,试图揪出发帖人的踪迹。
与此同时·校外奶茶店
赵乐捧着一杯热奶茶,呆坐休息区。
「乐乐,买了你爱吃的菠萝包。」陈嘉明进店,小跑凑近。
赵乐把面包推开,「没胃口。」
陈嘉明关切问:「怎么啦?闷闷不乐的,午饭剩了一大半,面包也不吃,小心又饿得低血糖。」
「我喝了奶茶,不饿。」赵乐悄悄搜过帖子,发现热度上升,心情复杂:既因为匿名报復了讨厌嫉妒的人而窃喜,又畏惧事发的后果,故心烦意乱,不敢回教室面对。
「我午休一下。」她趴桌假寐,默默纠结:帖子删不删?几时删?
「睡吧。」
陈嘉明温柔体贴,脱了外套盖在她身上,静静坐在旁边守护。
他闲着无聊,决定开几局游戏解闷,却发现同城游戏群里正在热聊,消息飞快刷屏,其中瞄见一句:
「兄弟们,扒出来了,不是演员摆拍,女的是一中学生,清纯貌美但私生活混乱。」
谁呀?
陈嘉明好奇,爬楼翻阅群聊消息,翻到了一个视频,标题为:
《清纯校花与大金鍊子男友的甜蜜日常》
第48章
这是……艾荔荔?!
陈嘉明惊呆了,急忙翻阅群聊,不仅迅速认出同班女生,更清晰忆起了当时的场景,震惊打量身边的赵乐,暗忖:
事发地是商场门口,从视频可以判断拍摄者位于斜侧面;
拍摄视角眼熟,跟我当时眼睛望见的画面与背景一模一样;
而那天,他身边的人,也是赵乐。
他情窦初开,脑子里唯有赵乐,时时刻刻关注心上人的一举一动。
「根据角度判断,似乎是乐乐拍的。但不知是谁歪曲事实搞了恶意剪辑?」
陈嘉明疑惑不解,仔细辨认视频,旋即被刷屏的嘲讽羞辱群消息吸引了注意力,潜水窥屏半晌,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唤醒同伴:
「乐乐,乐乐!醒一醒。」
「嗯?」赵乐脑袋昏沉,趴桌半睁开眼睛,迷煳问:「这么快到时间上课啦?」
陈嘉明欲言又止,索性点开视频,手机举到她面前,寻求答案。
「什么呀?」
赵乐萎靡,掩嘴打哈欠,毫无防备时,令其寝食难安的视频映入眼帘,瞬间被吓得清醒,惊叫一声,整个人瑟缩,手臂维持平衡,挥舞横扫,打翻了桌上奶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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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页
「啪~」一声,奶茶落地,塑封摔裂,水迹小料等物脏污了地面。
陈嘉明及时拽了一把,内心不禁揣测,「小心!你慌什么?」
「谁、谁慌了。」赵乐嘴硬,却眼神躲闪,捋了捋刘海,打岔说:「哎呀,奶茶撒了。」
「没关系,再买一杯。」
陈嘉明急欲问明情况,又展示视频,小声说:「你先看看,视频里的艾荔荔和胖子,这个拍摄角度,我感觉像是你拍的素材,竟然被人恶搞剪辑了,说胖子是荔荔男朋友、说因为富豪胖子没给买水果机、校花当街耍脾气……离谱。我是在游戏群聊里刷到的消息。」
「游戏群?」
「嗯。」陈嘉明目不转睛,观察心上人神态,透露道:「同城游戏群,鱼龙混杂,基本是男色痞,天天搜罗转发各种新鲜桃色——咳咳,他们酷爱评价涉及男女关系的新闻,比赛开黄腔。荔荔倒大霉了,正在被一群色痞疯狂羞辱议论,猜测她虚荣、骚h、下贱母g、被土豪包养之类。」
帖子被转发到游戏群了?
与我无关。
我明明是发在同城论坛上。
赵乐懵了,心脏怦怦乱跳,卷弄髮丝的指尖轻轻哆嗦,故作惊讶,「呀?不会吧?荔荔被羞辱?好可怜。」
两人隔着精緻圆桌对坐,距离近得能看见彼此眼底自己的倒影。
陈嘉明举着手机,原本轻巧的电子产品恍若千斤重,缓缓放下,关闭视频,嘆息笃定说:「你在撒谎。」
「什、什么呀。」赵乐硬着头皮,嗔道:「乱讲。」
「我了解你。每次你心虚撒谎时,会手指发抖、迴避眼神、卷头髮玩。」
赵乐张了张嘴,无可反驳。
陈嘉明不知所措,扼腕说:「那天,我几次想跑出去帮助荔荔,都被你拦下了。我记得清楚,店外有几个吃瓜路人在拍视频,但店里,只有你在拍。」他不愿把心仪女孩往坏处设想,怀着希冀问:
「你把视频素材发给谁了吗?恶作剧过分啦,赶紧叫那人停手。」
赵乐咬了咬唇,一声不吭。
「姑奶奶,回答我呀。」
陈嘉明愈发失望,险些抓狂,撑着圆桌,倾身追问:「难道是你剪的视频?你、你——为什么?」
赵乐垂首,沉默良久,待抬头时,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泫然欲泣,控诉反问:「老师、同学,个个喜欢荔荔,动不动夸捧她……难道连你也是偏向她的吗?」
陈嘉明瞠目结舌,勐一拍额头,喊冤叫屈:「冤枉,太冤了!小祖宗,我绝对向着你呀,一直向着你,从来没对荔荔献过殷勤,假如有,天打雷噼不得好死!」
她被打动了,泪珠滚落。
「小明,谢谢你。全班仅有你,向着我。」
赵乐狼狈,承受不住内心的煎熬,捂脸哭泣,抽噎倾诉:「我实在是,控制不住自己,跟艾荔荔同桌,压力太大了。成绩被对比、彻底被碾压的糟糕感受,谁能体会?!另外,我深深怀疑,是她向班主任举报了咱们的事,却死不承认……尖子生总是一副清高傲慢的嘴脸,惹人讨厌。」
她聪敏,隐去了关键的秦朗因素:嫉恨艾荔荔,绝非仅因为成绩被碾压而不痛快。
「别哭别哭,我理解,安全能理解。」
陈嘉明一见她落泪,霎时手忙脚乱,递纸巾,哄道:「唉,荔荔倒不高傲,但是,不适合和你同桌,她的存在严重影响了你的情绪,压迫得你焦虑憋屈。在我看来,是她不对,让你受委屈了。」
在他认识里:不管是谁,无论对错,伤害了她即是「不对」!
赵乐怕引来店员,压抑着哭声,双手合十,「小明,你真好。」
「原来你今天魂不守舍、闷闷不乐,是因为视频的事。」
赵乐啜泣颔首,不服气地蹙眉,强调道:「我承认,因为心情糟糕,一时冲动,把视频发在了论坛上。但游戏群的辱骂,与我无关。」
「源头在论坛?连结发给我。」
赵乐恹恹操作手机。
心上人因委屈嫉妒犯下造谣同桌的错误,陈嘉明讶异失望,但亦理解心疼,理智被感情蒙蔽,决定包庇。
不过,他虽然偏袒,却有良知,并且害怕承担作恶暴露的连带责任,劝道:「我发誓,一定严守秘密。毕竟是同班同学,你把帖子和相关的视频素材删了,趁事情没闹大,悄悄毁掉证据……万一暴露,荔荔会恨死你。刚才遇见,我哥嚷『报警』,肯定是因为荔荔,假如闹大了报警,警方能揪出源头髮帖人。」
高一学生,惹事且怕事,赵乐吓白了脸,捂住心脏,「我特意用小号发的,会被查到吗?」
「傻瓜,有网警,网络高手,可以利用技术精准追查锁定ip。」
陈嘉明翻了翻帖子,失落说:「我哥,哈哈,昨晚就在评论区维护荔荔,瞒得忒严实。帖子有热度,已经被转发了几十次,难怪会出现在游戏群,乐乐,别墨迹,速度删除!」
「麻烦,没料到传播得这么快。」赵乐嗫嚅告知:「小号是昨晚临时註册的,帐密在家里本子上,我记不住,等放学回去删。」
陈嘉明伸手,「忘记密码?简单,来,我帮你修改。」
「关联的旧手机,也在家里。」
陈嘉明傻眼了,提高嗓门:「祖宗诶!等到放学,得耽误半天,消息会持续扩散,后果不堪设想呀。你立刻打车回家,删完了再回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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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页
赵乐红着眼睛,忽然起了疑心,不悦审视对方,幽幽说:「这么大声干嘛?兇巴巴的。时间不够,来不及回家,班主任正『监视』我,近期不敢迟到旷课。」
「但这种事拖不得。」
陈嘉明熟悉网络,「论坛舆论其实问题不大,本地群才恐怖,会被亲友刷到,尤其桃色新闻,传播得贼快,许多色痞饥渴变态,日常在网上针对异性,骂得特脏,莫说荔荔了,阿姨大妈也扛不住污言秽语的攻击。」
「哟,荔荔挨骂,你心疼了,急着英雄救美,对吧?」
陈嘉明被噎了一下,连忙摆手,「胡说!我一心为你考虑,怕你暴露。」
青春期少女,心思敏感且复杂,一时一变。赵乐独自隐藏秘密时惴惴煎熬,但有了同伙如同有了底气,压力减少,不再慌慌张张,噘嘴拎起书包往外走,语气酸熘熘,「不管,我偏要回家再删。艾荔荔一直风风光光当团宠,害得我被对比贬低,她在网络上挨挨骂,不会少块肉的,放心。」
陈嘉明分得清对错,却无主见,拗不过心上人,干着急尾随。
与此同时·教室
「荔荔,快看班群!」李慧报信:「何涛把造谣视频发在群里了。」
艾荔荔一惊,火速从论坛页面切到了班群,「什么时候发的?」
「刚刚。」
陈嘉聪竖起大拇指:「班长眼神犀利!」
「我高度近视……只是一直把班群置顶提示,方便了解集体。」
涉及名誉,艾荔荔无法不在乎,第一反应是捂住消息,「何涛号码谁有?」
「我!」秦朗等四人异口同声,陈嘉聪发送一串数字,「我有全班同学的联繫方式。发给你了。」
艾荔荔忍着烦躁,又掐掉一个陌生人的骚扰来电,致电同学,对方很快接通:
「餵?」
「何涛同学,你好,我是艾荔荔。」
名叫何涛的男生底气不足,「知道,我、我存了你的手机号码。找我是因为那个视频吗?对不起,刚手滑,错发到群里了。」
艾荔荔深吸气,试探问:「我被小人造谣诽谤了,那个视频的配文纯属子虚乌有。可以撤回吗?」
「可以可以!马上撤回。」
「谢谢。方便透露视频来源吗?」
何涛并无恶意:「我从初中校友群看见的,好奇转发着玩玩。」
通话半分钟,男生挂断了电话。
秦朗留意着群,「何涛撤回了视频。」
周鹏担忧道:「谣言从同城论坛被传播到了群里?麻烦了,卫星企鹅群里无数八卦人士,一传十、十传百——」他扶了扶眼镜,不忍再分析。
秦朗和陈嘉聪亦猜得到后果,熬夜奋战在论坛里设法删帖,却删不掉,受挫之余倍感无力。
李慧双手紧紧搂住朋友胳膊,无言给予安慰。
艾荔荔被四个朋友同情注视,蓦地看开了,苦笑着摊摊手,自嘲道:「明白的,我会社死,即将体验一把『社会性死亡』,哈哈哈。」她疲惫站起,诚挚表示:
「幸亏有你们四位的信任支持,为了我的事,熬夜举报删帖、在评论区澄清……我很感激,特别感动。」
雪中送炭的恩情,少女铭感五内。
「嘿,干嘛鞠躬!」陈嘉聪敏捷,跳起来躲开了,中二病夹着嗓子说:「无端行此大礼,吓人家一跳。」
李慧拉她坐下,「同学一场,应该的。你本来就没错。」
「单纯倒霉。」周鹏补充。
秦朗脸色沉沉,比当事人更加焦急愤怒,忍不住骂:「同城帖子至今没删掉,我几个号轮流举报,管理员要么已读不回,要么装瞎敷衍,估计看有热度,捨不得删,助纣为虐,**玩意,简直不是东西!」
「玛德,图流量,***,出门必将****!」陈嘉聪捶桌,狠狠唾骂诅咒。
艾荔荔开着机,简讯箱不时嗡响,扰得主人设置,关闭新消息提示,打开朋友圈,编辑措辞,轻声说:「既然捂不住,我干脆豁出去了,自爆!遮遮掩掩反而显得我心虚。」
须臾,她发布了第一条内容:
造谣可耻,清者自清,各位请勿信谣传谣。我正在搜集证据准备报警。
陈嘉聪握拳捶桌,嘭地巨响,「行,豁出去!」他飞快点赞,并评论:造谣可耻,我支持荔荔同学报警维权!
「朗哥,哎,你们仨。」陈嘉聪催促:「点赞评论,跟上我的『队形』。」
转眼,四位朋友在评论区齐齐亮相助威。
艾荔荔自幼渴望友谊,感激得眼睛发热,当顾虑重重时,惶恐不安,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可当她主动戳破秘密时,一股松弛感涌上心头,暗忖:嗨,事已至此……来都来了。暴风雨,来就来呗。
情绪介于戒备与松弛之间,奇异地平衡了。
她发完朋友圈便关机,「关机咯,放学再开。事情先放一放,大家午休会儿,养养精神准备上课。」
「你睡得着吗?」陈嘉聪泡在论坛评论区,换了个小号,再度举报该视频,却如同石沉大海,发帖者和管理员均无反应,气得他骂骂咧咧。
艾荔荔趴桌小憩,「不慌,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区区网络暴力,能奈我何。」
秦朗瞥了瞥前桌白皙纤细的后颈,感觉她可怜极了,猜想:该不会趴着偷偷哭吧?他默默去拉上了窗帘,奋力钻研删帖办法,气头上,开始计划雇黑客关闭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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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页
午休结束了。
赵乐和陈嘉明一前一后踏进教室。
两人心里有鬼,假装不知当事人发了朋友圈。
陈嘉明坐立不安,无颜面对艾荔荔,意欲打探消息,却见胞兄一下课就搬起凳子去秦朗身边,与小团队碰头,无暇理睬弟弟。
下午,班里表面风平浪静,实际已有学生暗中讨论艾荔荔的朋友圈。
山区小县城,对国际国内重大新闻不甚关注,但热衷传播本地八卦,街头巷尾茶馆棋牌室、宵夜大排档,人群扎堆闲聊,添油加醋,消息能像滚雪球似的传开。
最后一节歷史课,临下课前,班主任踏进教室。
「有两件事,占用同学们五分钟时间。」
班主任张诚托着一叠奖状,乐呵呵说:「期中考试的奖状印好了,接下来颁发总分年级前十名、总分班级前十名,以及单科满分奖状。」
「第一位,周鹏。」张诚欣慰望向后排,高声宣布:「成绩总分年级第四名、班级第一名,身为学习委员,切实起到了表率作用,成绩堪称『一骑绝尘』,非常优秀,大家鼓掌表示祝贺!」
班主任领头,学生的世界崇拜尖子生,纷纷钦佩拍手。
周鹏生性腼腆,容易害羞,红着脸,手脚并用走上讲台,领回两张奖状。
「第二位,艾荔荔。」张诚喜悦望向得意学生,竖起大拇指,骄傲夸道:「总分班级第二名、单科数学满分,并且是蝉联满分,十分难得!大大给我这个数学老师争光长脸了,哈哈哈。」
艾荔荔走上讲台,躬身接过两张奖状,刻苦用功收穫荣耀赞许,心情自然是高兴的。
「但是,距离年级前十尚有一定的距离,需要加把劲。」张诚话锋一转,殷切嘱咐:「你差在偏科,英语拖后腿,平时多向周鹏学习,周鹏没短板,才能角逐年级排名。」
「谢谢老师教导。」
艾荔荔听完,转身返回座位时,顺势扫视全班。
班主任勉励得意学生,「掌声鼓励!」
教室里又爆发一阵热烈掌声,夹杂陈嘉聪的捧场口哨与大吼喝彩,「学霸,佩服佩服!」
嘁,高中了,又不是幼儿园的小红花,破奖状,谁稀罕,又在臭显摆……赵乐笑眯眯鼓掌,内心不屑。
艾荔荔向同学致谢,发觉绝大部分人神态如常,另有若干男生目光游移,隐约以异样眼神窥视自己。
她落座时,心里大概有数了。
「第二件事,按照开学时商定的,该调整座位了。」张诚颁发完奖状,喝了口茶,「原则是前后、左右轮换,有视力或者身高等特殊情况的举手。」
教室宽敞,论座位,属前排居中位置优越。
艾荔荔举手。
张诚忙和蔼问:「你说,想坐哪儿?」
她起立请求:「老师,我能不能不换座位?」
「这……」张诚皱了皱眉,同意了,「行,你习惯后排,就坐那儿吧。」
「谢谢老师。」
秦朗和周鹏见状,亦申请留在原位。
陈嘉聪举手,陈嘉明犹豫了一下也跟风,前者斜睨胞弟,嚷道:「老师,我们兄弟俩个子高,去前排会挡住同学视线,申请——」
张诚笑着打断,「行行行!后排位置没人抢,喜欢就留下。至于前排嘛,规则之外,要发扬谦让精神,下学期会再调整的。」
在张诚指挥下,前后左右换位置,教室里响起一阵收拾书本书包、搬动桌子椅子的嘈杂动静,热闹非凡。
调整后,赵乐去了讲桌正下方:位于教师眼皮底下,一个上课禁止开小差、照镜子的位置,令其嫌恶不满。
「荔荔,咱们同桌!」李慧兴高采烈递过书包。
她愉快接过,「热烈欢迎,书包放着,我帮你搬桌子。」
秦朗和周鹏默契,合力帮李慧把桌椅从前排搬运下来。
与此同时
「小欣,你不是不乐意挨近你表妹吗?」王宝云诧异问:「为什么特地找同学换去荔荔前面?」
钱小欣收拾桌面,郁闷答:「我爸的*命令。」
「噢。」王宝云憨笑,「正常,长辈盼着表姐妹和睦相处。」
「好烦,后排看黑板费劲。」
王宝云莫名兴奋,原地蹦跳,「那位置不错,班长、副班长、学委、班花班草……扎堆啦,嘻嘻嘻。」
「兴奋傻笑什么?」钱小欣对闺蜜翻白眼,「快点搬桌子。」
艾荔荔一扭头,发现表姐抬着桌子靠近,下意识搭了把手,「姐。」
「谢了。」钱小欣语气不咸不淡。
「荔荔,我和小欣坐你前面啦,今后请多多关照!」王宝云越接近,越兴奋。
她友善回应:「是互相关照。」
这时,秦朗从前门走来,顺路帮两个女生搬凳子,朗声问:「二位坐这儿吗?」
王宝云雀跃点头,钱小欣抿抿嘴,面对俊朗少年时,不由自主羞涩:「嗯,谢谢。」
秦朗笑着说:「挺好,方便你和荔荔姐妹俩聊天。」
切,谁有空和木楞货聊天,和你聊……还差不多。钱小欣耳朵发烫,垂首整理桌斗。
在艾荔荔绞尽脑汁思考如何解决与应对被造谣的危机时,她的父亲、舅舅正在悠闲品茶。
未成年人极为珍视的名誉,在长辈眼里,无甚要紧。
艾家·客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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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页
钱斌端坐,突出的啤酒肚令其无法弯腰,轻描淡写说:「嗐,网络上,谁认识谁?骂就骂呗。」
「一群吃饱了撑的二流子。」老艾亦不以为意,批评道:「凡是沉迷网络的,统统没出息。」
「就是,隔着网络,能把娣娣咋样。」
老艾嘟囔:「说实话,我从不贊成娣娣上高中,假如她因为受不了在学校被同学嘲笑议论、选择退学,该有多好!」
钱斌颔首,「你的顾虑,我明白。唉,女儿压根没必要读太多书,尤其娣娣,十足『念书积极分子』,万一考不上大学,会不会伤心发疯?」
「有可能。」老艾抱怨道:「她经常深夜亮着灯学习,着了魔似的,气得我几次拉电闸。」
钱斌闻了闻茶香,眼里闪着盘算光芒,「我托的朋友答覆了,能约到杨潇喝酒,要不要请小杨出面帮娣娣澄清澄清?杨家土财主,黑白路子广,应该有办法摆平麻烦。」
老艾固执守旧,始终接受不了女儿忤逆父亲的安排,耷拉着眼皮,坦率说:「不急,先观望观望。阿斌,我希望借这件事,让娣娣主动退学。」
第49章
「虽然杨潇不适合当女婿,但如果能迫使娣娣主动退学,也算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钱斌侃侃而谈,渴了,喝了口茶润嗓子,「丫头中午打电话告状时,语气可委屈,害怕着呢,怕谣言传到学校里,败坏名誉,影响上学。」
「网络挨骂,无所谓,不上网就行了。我倒希望,谣言传得厉害点,把娣娣吓唬住,最好吓得她不敢去学校,退学乖乖待在家里。」
老艾为大舅子添茶,絮絮叨叨抱怨:「念书辛苦,一年四季每天起早贪黑的,娣娣居然能痴迷?我实在搞不懂。」
钱斌哂笑,「火妮也是,当初我叫她别读高中了,嚯,当场哭鼻子,但她有一点比娣娣强:从不敢跟长辈顶嘴。反正我不出学费,全是她妈妈供着的。」
「还是你教女有方,火妮比娣娣懂礼貌。」
老艾羡慕之余,日常批评女儿,「娣娣性格急躁,脾气大,不高兴时,要么生闷气,要么牙尖嘴利。怪我,管教不严格。」
钱斌直言揶揄:「哈哈哈,其实,她性格随你,可惜性别没随你。假如是儿子爱念书,砸锅卖铁栽培也值得,但女儿不行,古话『女生外向』很有道理。娣娣越来越叛逆,一旦让她去大城市读大学、找工作、找对象、传统婚嫁,婚后忙着伺候公婆,就顾不上娘家父母喽。」
「哼,她敢那样?白眼狼!丧良心!」
老艾年迈,唯有一个女儿,生怕被抛弃,深切恐惧老无所依的凄凉下场,犹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竭力限制女儿的自由与发展。
钱斌与妹夫一条心,「你想让女儿留在身边养老送终,必须招上门女婿,必须限制她的学歷,不宜拖到高考,干脆现在退学。」
老艾挪了挪圆凳,虚心请教:「应该怎么办?等娣娣放学回来,不闻不问?」
「错!」钱斌端坐,以指挥官的气势,叮嘱道:「等见了面,我们採取『以退为进』的计策。来,我教你……」
钱二妮无忧无虑,在天井边择菜,拿菜叶子扔两只狗,嘻嘻哈哈玩耍,毫不关心丈夫和兄长的商谈内容。
小雪过后,十二月在即,天气愈发寒冷。
傍晚,太阳落山,路灯亮起,照亮了破旧的山区县城街道。
两辆自行车停在通讯店外,秦朗拿着她的手机,仔细检查。
「行了,通讯录复制到新卡里了。」他熟悉电子产品,修长手指灵活划动屏幕,「双卡双待,微信双开,卡1消息提示全关了,你以后用新号码卡2。」
艾荔荔颔首,接过手机,忍不住点开旧微信号,翻阅新消息,快速回復亲友同学的打探与关心,「小雅姐看见我发的朋友圈,立刻打电话,怪我没及时告诉她,周老师也吓一跳,大家都建议我丢掉旧卡。」
秦朗靠着路灯柱,耐心等候,温暖的昏黄光芒照下,衬得格外俊逸。原本容易不耐烦的少年,和她在一起时,无论做什么、等多久,总是耐性十足,从不嫌无聊。
他高大,俯视女孩编辑消息,「造谣的人怂了,畏惧事情闹大了被报警追究,终于删帖。但帖子被转发了300多次,害人不浅。」
艾荔荔郁闷,「肯删就谢天谢地了。虽然说网际网路不是法外之地,但认真追究起来,诽谤属于自诉案件,打官司费时费力费钱,我家耗不起。」
「……那,认了?」
她作为经济尚未独立的高中生,清楚家中条件,自幼懂得体谅父亲,苦笑了笑,「认了。算我倒霉。」
普通家庭打官司,往往奔波许久,且未必胜诉,对残障家庭而言加倍艰辛,艾家无力承担。
现实生活,常有无奈之处。
秦朗同为未成年人,欲言又止,替她嘆息,皱眉踢了一脚人行道地砖。
「天黑了,走吧,先回家。」她收起手机,上了自行车,「等我回去再专心处理旧卡。」
两辆自行车并排,从城里骑往郊外。
艾荔荔表面平静,实则愤懑。她目视前方,肌肤被路灯打了一层柔光,白皙无暇,犹如精緻玉雕。
秦朗察觉了,却不知该如何安慰朋友。
沉默了半晌,她忽然问:「我想再听一遍《小王子》,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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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页
「可以!」
秦朗眼睛一亮,巴不得帮她转移注意力,立刻拿出手机、耳机,连接蓝牙递过去,「听了三遍了,不腻么?」
艾荔荔戴上蓝牙耳机,轻声答:「我烦躁时喜欢看书,听书也蛮有趣。」
「恭喜恭喜,说明你听力提高了,听得懂,才有趣。」
耳机里,前奏悠扬音乐响起,她惆怅说:「惭愧,世界名着我读得非常少,小时候以为《小王子》是童话故事,但长大了,越听越伤感,不知怎么回事。」
「不奇怪。」秦朗一本正经解释:「儿童和青少年,心态变化,等于是两个人。一千个读者眼中就有一千个小王子。」
「啊?」
艾荔荔迷茫捏了捏剎车,减速扭头看他,「这句话,是说哈姆雷特的。」
他字正腔圆,清朗的嗓音懒洋洋说:「不妨碍,通用。」
艾荔荔失笑贊同:「也对。」
她为了排解愤懑,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侧耳分辨英语听力对话,放飞思绪,神游于并未见识过的广袤沙漠上空,俯瞰那架失事的飞机、焦躁飞行员、以及忧郁的小王子。
听着听着,时间不知不觉流逝,自行车抵达郊外桥头。
秦家的门灯,照得院子和门口亮堂堂。
墙角花坛内的月季,已抽条长出新叶子,生机盎然。
艾荔荔告别,「你到家了。」她意欲摘下耳机归还,却见他继续往前骑。
「诶,秦朗?」
秦朗头也不回,身影没入前方暮色中,「入冬了,天黑得早,我送送你。」
他早就想这么做,总算有了合适理由。
艾荔荔一怔,不由得感动,追了上去,「谢啦同学!这条小路,我闭着眼睛也能骑回家,以前没有你,我来回都是一个人,早就习惯了。」
一个女孩子,家住在偏僻山脚,父母残障且忙于农活,没空接送,你不害怕吗?或者说,你小时候,不孤单、不害怕吗?
天性善良的少年,简直不忍心想像。
「是么?」他视线环顾,从水渠、稻田、眺望向远处层层山峰,其中高耸的采屏嶂亘古屹立:既是屏障,又像是桎梏,黑暗阴影庞大,牢牢笼罩着小县城。
「艾荔荔。」
「嗯?」
他缓缓问:「你有计划过、将来离开採屏县吗?」
寒风扑面,艾荔荔捋了捋被吹乱的髮丝,不假思索,踌躇满志答:「当然!我跟小雅姐约定了,等我考上大学,毕业后一起留在省城工作,争取扎根。不行的话,退一步,回市里碰碰运气。」
秦朗放慢速度,状似开玩笑,「不考虑考虑北上广深?你不是说没见过下雪么,京市每一冬的雪。」
「一线城市?不是不想,是难度巨大,没法挑战。而且我爸特恋家,莫说千里迢迢的京市了,连省城、市里也强烈抗拒,加上我妈……唉。」
「伯父伯母身体原因,是不太方便出远门。」
她亦减速,慢悠悠骑行,憧憬透露:「咳,我有一个梦想,希望将来有能力时,带父母去首都旅游。」
秦朗郑重承诺:「行吶。到时提前通知,我负责当导游。」
「哈哈,八字没一撇的事。」她有些不好意思,「我爸老古董,对高科技、商业建筑一概不感兴趣,只记得他念叨过天安门和长城。」
「唔,那是老一辈人的情怀。」
自行车沿着水渠,绕过山坡,通往艾家的长坡近在眼前,尚未竣工的鸡舍露出一角。
与此同时·秦家阳台
韩燕披着羊绒大衣,端着养生茶,眯起眼睛,眺望远处山坡。
自行车消失后,她摇了摇头,嘆道:
「臭小子,以前是目送,现在改为送到小姑娘家门口了?」
「怪用心的。」
她拢了拢外套,继续观察。
艾家坡下
艾荔荔下了自行车,仰望坡上的家,忽然有感而发,「小王子可以环游宇宙,在地球思念玫瑰花了,就琢磨着返回b612号星球;而我,土生土长,无论遇见什么不开心的事,也必须留在地球面对现实。」
她归还耳机,「我到了,得回家了。」
容貌姣美的少女,亭亭玉立于苍莽山林间,犹如缥缈的精灵。
他接过耳机,笨拙却诚挚,低声安慰:「甭羡慕,人类也有属于自己的『星球』,无形的,在心里。小王子是男孩,你是女孩,是统治『荔荔星球』的小公主。」
小公主?
艾荔荔愣住了。
从下到大,她被取过许多外号:「瘸子女儿」、「疯子女儿」、「那个贫困生」、「瘦竹竿」、「大美女」……唯独没有被称过「小公主」。
我这种出身,配当公主?
稀奇,竟然有人叫我小公主。
两人对视,顷刻间,寒冷北风仿佛变成了炎夏热风,吹得四只耳朵发烫,被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萦绕着。
须臾,她仓促扭头,推着自行车上坡,「该回家了。」
他朗声问:「明天上学吗?帖子虽然删了,但你估计得被议论一阵子。」
艾荔荔转身,斗志昂扬,「tomorrow is another day!明天见,别迟到。」语毕,匆匆离开。
「不见不散。」秦朗原地目送,眼神流露本人不自知的情绪。
花季少女,步伐轻盈,藏着一颗乱蹦的心脏回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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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铃铃~」
「爸、妈,我回来啦。」
客厅内
「饿、饿。」钱二妮窝在藤椅里,口齿不清地喊饿,「菜炒、炒吗?」
老艾不理睬妻子,与妹夫并肩:「娣娣回来了。」
钱斌放下茶杯,发号施令:「准备!一切按照刚才商量的办。」
「阿斌,看你的了。」老艾对大舅子深信不疑。
钱斌比了一个尽在掌握中的手势,「这招,叫『以退为进』。」
下一刻,艾荔荔抬着自行车,迈进门槛,来不及打招唿,就听见舅舅暴怒咆哮:
「杨潇太过分了,简直欺人太甚!」
「有几个臭钱,了不起?」
「这件事,绝对是他花心欠下的风流债,被女人造谣报復,连累了娣娣挨骂。」
「我要去杨家,给娣娣讨个公道!」
钱斌破口大骂,挽起袖子,大步往外走。
「阿斌,冷静。」老艾一边偷看女儿反应,一边拦住大舅子,「杨家土财主,黑白通吃,你冲动找上门,会挨揍啊。」
「挨揍就挨揍,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外甥女被欺负。」钱斌气沖沖,「别拦着,我要去找杨潇,逼他想办法删帖!」
艾荔荔呆若木鸡,回神后,感动至极,一把扔下自行车,飞奔向亲人——
第50章
生为穷人家的懂事女儿,要求从来不多。
拥有亲友的关爱与支持,家境贫寒算什么?受委屈又算什么?暂时的,能忍。
「舅?」
艾荔荔站在大门口,被客厅杀气腾腾的钱斌吓一跳,吓得扔下自行车,急忙阻拦。
「舅!冷静点,无凭无据,谁会承认干了坏事?你冲动去杨家,成闹事的了。」
老艾依计行事,一副焦急愁闷模样,「你舅舅不懂网络,摸索半天,找到帖子,发现你被一群陌生人辱骂,气坏了,非要去找杨潇算帐。」
「放手,不要拦着我!」钱斌精明圆滑,工于心计,揉红了并无泪水的眼睛,懊悔嚎道:「整件事,起因是我瞎了眼,保错了媒,害得娣娣先是被杨潇当街骚扰,现在又受到了网络、网络暴力是吧?」
「舅舅,先坐下,有话慢慢说。」
老艾宽慰:「别自责,你又不是故意的。」
三人拉锯,艾荔荔使出吃奶的力气,却拽不住正值壮年的肥胖舅舅,混乱间,从客厅挪向大门。
「饿、饿。」钱二妮蜷缩在藤椅里,受惊且挨饿,不敢参与,嗫嚅央求女儿:「荔、荔荔,炒菜。」
钱斌捶胸顿足,表现出悔恨模样,蛮力挣扎往外跑,「根源错在我,坑了外甥女。怪我,都怪我。」
「我要去杨家,如果小杨不负责想办法把瞎说八道的帖子删除,我跟他拼命!」
艾荔荔年少,仍保留着孩子式的纯真,依赖信任长辈,感动之余,奋力阻拦,劝道:「消消气,你高血压,忌动怒。快坐下,听我说,其实——」
她意欲告知帖子已经删除,却被钱斌吼声打断:「上次小杨当街耍流氓,我们顾忌面子没追究,这次绝不能放过他!大不了跟他拼了。」
老艾附和妹夫,吓唬女儿,「杨家仗势欺人,拿鸡场果园的销路威胁我,太嚣张,我也想找他拼了这把老骨头。」
「爸!舅舅!天吶,你们一个胖子、一个老头,打得过谁呀?杀气腾腾的,把我妈吓得不敢说话。」
艾荔荔手忙脚乱,却感动得心里暖暖的,来自至亲的慰藉,溶解了无端遭受网暴的愤懑心情,情绪变得平和,高声宣布:
「安静!听我说,帖子已经删除啦,一小时之前删的。所以不用去找杨潇了。」
此言一出,老艾和钱斌傻眼了,停止演戏。
偌大的老宅,瞬间静悄悄。
天已黑透,光远远从客厅照过来,照亮了老艾、钱斌难看的脸色,艾荔荔扶自行车,并未察觉父亲和舅舅的失望。
老艾扼腕,失声叫起来:「什么?!已经删了?」
「怎么、怎么——谁删的?」钱斌暗叫可惜,抹了把脸,改为问:「谁干的?」
她弯腰扶起自行车,靠墙放置,旋即掩上大门,使劲推着两位至亲返回客厅,「匿名小号,不清楚是谁,删了就行。我买了新号码,过两天去官方营业厅申请註销旧卡,杜绝骚扰。」
老艾给大舅子使眼色,钱斌皱眉思考,顺势坐下,嘴里仍霸气:「伤害了你,删帖就完了?做梦!这笔帐,必须找小杨算一算。」
她把两位至亲按坐下,倒茶奉上,明明受了委屈,却反过来宽慰长辈,劝道:「打住打住!这种纠纷,你们去杨家理论,对方不一定搭理,最怕场面失控打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爸,我们无权无势,你又一把年纪了,没有确凿证据,不能草率去杨家挑事。」
老艾高低肩,坐着时身体歪斜,非常失望帖子舆论尚未发酵扩散即已删除,粉碎了自己希望女儿「知难而退选择辍学」的美梦,敷衍说:「哦。」
她又劝钱斌,「舅啊,大表嫂怀孕,你快要当爷爷了,更不应该冲动。万一出事,叫我怎么面对舅妈、表哥表嫂和表姐?你因为我的事出意外,我岂不是成了罪人。」
钱斌试探问:「可是,会不会有人纠缠着骚扰你、欺负你?」
「不至于吧?不怕,社会新闻天天有,谣言过阵子自然烟消云散,忍忍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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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故作轻松,唯恐长辈冲动惹出大麻烦,叮嘱道:「这件事到此为止,你们两个,不准去找杨潇麻烦!舅舅,听见没?」
钱斌喝了口茶,一语双关,「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这时,钱二妮飢肠辘辘,凑近女儿,眼巴巴地说:「荔荔,饿,饿。」
「你妈饿了。」老艾无精打采,吩咐女儿:「把你舅舅带来的菜热一热,再炒个青菜,快开饭。」
「知道啦。妈,你和他们玩会儿,我马上炒菜。」
艾荔荔翻出钥匙,打开房门,解下书包。
「锁门干嘛?」钱斌纳闷问:「防舅舅?」
「防尤坤。他上次偷偷熘进我房间,乱翻东西,可讨厌了。」
老艾批评女儿,「尤三是你叔叔辈,没大没小。」
「略略略,他不在,没关系。」
钱二妮犹如跟屁虫,黏着女儿,拽书包拉链,瞥见金红色鲜艷的奖状,便扯出来,雀跃跳了跳,从书桌笔筒里抽出一支笔,比比划划,却不会写字,亲昵缠着女儿。
艾荔荔脱下校服,换上旧外套,「签名?来,我教你。」
她握着母亲的手,一笔一划,认真把「钱二妮」三个字写在自己名字上面,哄道:「拿去玩,小心点别撕烂了。等我忙完,再贴墙上。」
钱二妮注意力被转移,一手捏着一张奖状,跑出去,挥舞着玩。
钱斌扭头问妹妹,「二妮,什么东西?」
「奖状吧。」老艾眼皮耷拉着,仅用余光瞥了一下。
艾荔荔哼着歌,顺势告知:「期中考试,我考了全班第二名,数学又是满分。」
老艾淡淡道:「两张奖状?还不如给20块钱。学校装修得特气派,奖励学生时抠抠搜搜。」
「……期末考试有奖金,我会尽力争取。」
若是往常,她会生气跟父亲呛起来,但此刻心情好,没计较,径直走进厨房准备热菜,「哇,糖醋排骨!」
「哈哈,就知道你爱吃。」钱斌照顾妹妹半辈子,每次来总会带食物。
老艾烦躁,斜睨贴了半面墙壁的奖状,被绕圈玩耍的妻子吵得头疼,嫌弃黑着脸,「啧,金色、红色,亮闪闪刺眼,晃得人头晕眼花,我迟早把它们全撕了!」
钱斌不贊同,耳语劝道:「娣娣喜欢,贴就贴嘛,没妨碍。你的脾气,需要改一改,要学会『智取』,娣娣倔强,吃软不吃硬,你稍微哄一哄,她会变得温顺乖巧,效果强过责骂一万句。」
「嗐,她是老子我是老子?」老艾某些方面,冥顽不灵,压着嗓门说:「叫老子向女儿低头?反了,乱套了。」
「你们父女俩,性格活像一个模子印出来的,针尖对麦芒,难怪经常吵架。」
钱斌放下茶杯,提出告别,「到点了,我得去中医院接婆娘。」
老艾起身送客,「鸡舍周末完工,到时再聚。」
「行。」
艾荔荔听见动静,握着锅铲从厨房跑出来,挽留长辈:「舅舅,留下吃饭!」
「今天没空。」钱斌苦着脸,解释道:「你舅妈烂赌鬼,通宵打麻将,腰间盘突出了,在中医院做理疗,我答应去接她回家。」
钱二妮在啃排骨,仅听见一个字,瑟缩依偎着女儿,「鬼、鬼?怕鬼。」
她忍俊不禁,「世上没有鬼,是在聊舅妈。既然有正事,先去忙吧,周末我家请客,舅舅不来我不高兴。」
「哎唷,外甥女邀请,舅舅一定来。」
钱斌提了提裤腰,挺着啤酒肚往外走,发牢骚抱怨,「唉,娶了一个不贤惠的老婆,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吶!孙梅烂赌鬼,干脆猝死在麻将桌上算了。」
「何必诅咒自己老婆。」老艾伸手拉开大门。
这时,艾荔荔想起一个人,再次从厨房探头,提醒道:「舅,如果你徒弟周末休息,记得邀请他,林哥帮忙干了几天活,分文没得,不请顿饭说不过去。」
老艾和钱斌对视一眼,露出计谋成功的笑容
钱斌单手叉腰,兴头上,愉快嚷道:「好嘞,放心,林雄铁定来!小伙子有的是力气,你莫心疼,尽管使唤他干活。」
碰巧,油锅热了,她把鲜嫩的青菜下锅,「滋啦滋啦~」大火翻炒,香味扑鼻,没听见舅舅后半句话。
艾家雨过天晴,融洽和睦。
赵乐却对陈嘉明发起了冷战。
「几十个未接来电,疯了?」赵乐恹恹趴在床上,「有事?」
陈嘉明低声下气,「你消息不回、电话不接,我担心。」
「刚在睡觉。」赵乐冷冷说:「一到家,我立刻把帖子删了,不敢真得罪艾荔荔。你满意没?」
「傻瓜,删了就好,我——」
「要洗澡了,挂了。」赵乐挂断,虽然一开始并不喜欢对方,但相处久了,意外产生依赖,吃醋闹情绪。
陈嘉明捧着手机,苦恼思考该如何求得原谅。
与此同时·ktv
包厢内,三女一男在聚会。
一个穿吊带裙的年轻清秀女孩,袒露肩臂大片纹身,喝得半醉,恨恨盯着手机视频荔的艾荔荔和杨潇,「艾荔荔?」
「珊姐,就是她,抢走了你的未婚夫。」手机主人名叫李楠,怀恨于心,藉机报仇,「我跟艾荔荔初中同校,她仗着长得漂亮,四处勾搭男生,绿茶*。不信你问张莹。」
张莹被点名,赶紧附和:「没错,艾荔荔她、她很坏,招蜂引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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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页
纹身女孩名叫王珊珊,哭肿了眼睛,「贱人,不要脸,臭**,我倒要见识见识,有多漂亮,竟然敢跟我抢男人!小锋,你打听打听,我们找个机会,和她『聊聊』。」
王锋作为亲弟弟,同仇敌忾,拍着胸膛说:「包在我身上!姐,别哭了,我会给你出气。」
第51章
翌日清晨,冷空气袭来。
天蒙蒙亮,闹钟于6点响铃,艾荔荔准时起床,一离开被窝,就被冻得一激灵,哆嗦穿衣拉开房门,惯常看见了父亲勤劳忙碌的身影。
「爸,今天好冷。」
老艾节约,捨不得开灯,在厨房烧水熬粥,说话时哈着白气,老迈的嗓音说:「穿上毛衣,感冒生病了又得花钱医治。」
「知道!你也多穿点。」
「娣娣,有热水。」
她端来了脸盆,老艾给女儿舀了几勺热水,叮嘱道:「餵完鸡,有空把新鸡舍周围清理清理,等尤老三来了,方便搬脚手架,砌最后一面墙。」
她答应了,刷牙洗脸后,快步去开大门。
自从女儿长大,患有风湿性关节炎的老艾逐渐干不动重活,年迈体弱,却不服老,无法放弃精心侍弄大半辈子的果园、菜园,以及鸡场,故深切期望女儿辍学,以便全力协助自己。
艾荔荔拉开大门,寒风「唿~」地扑面涌入,颳得人后退半步。
「哇,大雾。」
身后传来厨房里的锅碗瓢盆声响,大门外却一片寂静,视野被白茫茫的浓雾限制了。
她跺跺脚,小跑向旧鸡舍,首先解开铁链,让两只狗自由活动。
「汪汪汪!」
「大黄、小黑,辛苦啦。」她摸摸狗头,「去玩吧。」
两只狗摇尾巴,撒欢围绕小主人转圈,洪亮的嗓门打破了静谧的山脚天地。
她神清气爽,眺望远方,见采屏嶂在浓雾中若隐若现,巍峨神秘,心血来潮,拿出手机拍摄雾罩高山的美景,并顺手发在朋友圈里,第一次跟风配文:
十二月,请对我好一点。
这时,秦朗也醒了。
「喵嗷~」小猫调皮,攀爬床罩,上床后直奔主人,蹲在枕边叫唤。
秦朗被吵醒了,抬手捂住眼睛。
小猫站起,迈着优雅步伐,踩着主人的额头,走过去,又走回来,「喵~」
秦朗无奈坐起,把小猫拎起来,质问:「你不睡,也不让我睡?!」
小猫给前肢舔毛,眼神无辜。
他拿起手机,随手拍一张,意外发现了邻居的朋友圈,点开欣赏片刻,一骨碌起床洗漱,带着猫和单反下楼,在水渠边以采屏嶂为背景,以猫为主角,拍了一组萌宠照,发圈配文:
全自动猫形闹钟,用过的人都夸好。
二楼阳台,韩燕捧着保温杯,俯视下方,佯怒提醒:「咳咳,降温了也不穿大衣?当心着凉。」
秦朗穿着厚卫衣,原地蹦跳,「我不冷。」
韩燕裹紧大衣,说话间吐白气,感慨道:「这儿没暖气,室内室外一个温度,特难习惯,等到隆冬腊月,怎么办?真佩服南方人,硬是抗冻过冬。」她招唿儿子:
「儿子,天冷了,骑车冷得够呛,待会儿坐车吧?」
秦朗逗猫玩,毫不犹豫拒绝:「不了,我喜欢骑车,天天坐在教室里,必须找机会锻鍊身体。」
韩燕莞尔,慢条斯理说:「随你。那我回头问问荔荔,几次半路遇见她,冻得脸发红,反正顺路,如果她愿意一起,妈就有伴了。」
母子俩隔着楼层与院子闲聊,秦朗脱口告知:「我早问过了,她说不好意思麻烦老师。」
「哟,小姑娘挺见外。既是邻居,又是师生,顺路捎带上下学而已,不麻烦。」
他代为婉拒:「没事,学校不远,而且她也喜欢骑车锻鍊身体。」
臭小子,自打转学到采屏县,你竟适应良好,衣食住行,方方面面,从未抱怨过半个字,不仅性格变得沉稳、有担当,吃苦耐劳的精神也练出来了。
韩燕敏锐,明白促使儿子转变的因素,基本上归功于——
邻居女儿品行端正,她欣赏之余,暗中却怀有隐秘的忧虑。
韩燕心情复杂,唏嘘赞嘆:「荔荔成绩优秀得令人吃惊,以艾家的条件,居然能养出那样争气的女儿,不可思议。」
「艾伯父却不珍惜,听说他经常责骂——算了,不该背后议论朋友的长辈。」秦朗搂着猫回房,「我看会儿书。」
韩燕欣慰颔首,「去吧,早餐好了妈叫你。」
饭后,韩燕照旧早到学校设计教案,遂开车先出发。
而艾荔荔,每天晨起忙活一通,才换上校服匆匆出门。
「爸,我去学校了。」
天光大亮,她骑着自行车,路过施工中的新鸡舍时,细心踢开几块尖锐碎砖,避免扎破往来的轮胎。
当抵达桥头时,秦朗如同往常一般,已在院门外等候。
——她总以为出行时间碰巧一致,殊不知,一次又一次的巧合,是对方刻意为之,风雨无阻。
「叮铃铃~」
艾荔荔精神抖擞,「同学,早上好!」
秦朗递过一只蓝牙耳机,懒洋洋答:「您也早。」
「走吧。」她接过耳机,熟练共享聆听《小王子》原文书。
朝阳下,两个高中生并排,沿着长满茂盛水生植物的沟渠,驶向学校,于早读课前10分钟踏进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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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页
学生陆续赶到,或补觉,或吃早饭,或闲聊。其中有若干男生,在角落里扎堆,窃窃议论造谣视频一事,但谁也没公开嚷嚷嘲讽,毕竟当事人是尖子生,是全体教师的宠儿。
新同桌李慧笑吟吟,「荔荔,我看见你的朋友圈了,你家门口,风景美如画!」
「哈哈哈,早起心血来潮发的。」
艾荔荔把书包放进桌斗,双手比了一个推开的动作,落落大方告知:「我家,是名副其实的『开门见山』,大门正对着采屏嶂。」
这句话,被随后踏进教室的赵乐听见了。她对陈嘉明不理不睬,赌气走在前面,习惯性推开后门,却见昔日座位上是李慧——
赵乐回神,露出虎牙,热情洋溢打招唿:「各位*早。哎呀,我傻了,忘记换了座位,又走到这里了。」
艾荔荔等人给予回应,李慧扶了扶眼镜,客气说:「换了座位也一样能聊天嘛。」
「好呀,有空我就下来找你们玩。」赵乐仍心虚,不敢直视艾荔荔的眼睛,藉故熘了,「我先去放书包。」
她刚抬脚,又听见李慧说:
「我也看了秦朗的朋友圈,小猫咪真可爱!那座山,也是采屏嶂吧?看着有点模煳。」
秦朗解释:「对,是采屏嶂。为了突出芹菜,对背景作了虚化处理。」
「宠物猫,为什么叫『芹菜』?」李慧纳闷,「它爱吃蔬菜?」
艾荔荔拿出笔和草稿本,准备背单词,随手写出来,代为解释:「其实,它大名叫秦采采,秦朗的妈妈韩老师听岔了,误以为是『芹菜』,干脆当成小名。芹菜很淘气,第一次见面,就敢抓我鞋带,吓人一跳。」
「原来如此。」李慧点点头。
赵乐故意放慢脚步,竖起耳朵,听得一清二楚,内心瞬间极不是滋味,暗忖:呵,原来,艾荔荔一直知道芹菜的取名缘故,但我询问时,她装聋,秦朗扮傻……从一开始,她就漠视敷衍我。
虚伪的尖子生。
噁心!
赵乐愤懑,刷了刷艾荔荔的朋友圈,因早已被秦朗屏蔽,忍不住借了陈嘉明的手机,黯然观赏久违的芹菜萌照,内心无比酸涩:
哼,当初,我闹着玩,跟你晒了同款宠物朋友圈,你立刻翻脸,丝毫不给我留面子,绝情划清界限;
现在,艾荔荔前脚发采屏嶂,你后脚屁颠屁颠也拍山峰……
秦朗,双标狗东西,呸!
一晃眼,周五了。
舆论风波渐渐平息,除了旧卡收到许多骚扰信息与来电之外,并未在校园里掀起明显风浪。
艾荔荔观察几天,慢慢放下心,带着身份证,前往官方营业厅申请了註销。
返程路上,她不无庆幸,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谣言幸亏没在学校传开。旧卡註销掉咯,终于清静了。」
「你旧卡收到的网暴信息,我保存了,但愿派不上用场。」秦朗单手插兜,单手骑车,「没揪出发帖人,总有种不了了之的感觉,怕对方哪天故技重施。」
她脸上的笑容消失,「烦!科技网络太发达了,也有弊端,希望将来国家加重对诽谤的惩罚力度!震慑卑鄙阴暗造谣生事的小人。」
「假如对方再次发帖滋事,你无论如何得报警,至少去备个案,别纵容发帖人蹬鼻子上脸。」
艾荔荔颔首,「我的忍耐肯定是有限度的。泥人也有脾气啊,逼急了,兔子还会咬人呢。」
两人骑车,离开繁华街区的主干道,进入人车稀少的郊外路段。
不久,在一处废弃工厂墙边,停放着一辆白色小车,远远能望见车里有人。
车内
李楠抬手一指,「珊姐,看,那个穿校服的,就是艾荔荔!」
「嗝~」王珊珊握着一瓶易拉罐啤酒,借酒浇愁,半醉状态,打了个酒嗝,「确、确定?」
李楠用力点头,「确定!她化成灰,我也能认出来。」
驾驶座上,王锋目不转睛,打量完了,小声说:「啧,长得是勾人。」他扭头问:「李楠,她旁边的小白脸是谁?」
「不认识。」
下一刻,艾荔荔和秦朗骑着自行车接近。她在里侧,秦朗在外侧。
王珊珊咬牙切齿,开门,下车,一转身,恰巧见情敌靠近。
乡道狭窄,小车堵路,两辆自行车只得错开,艾荔荔先行,瞥了一眼下车的陌生女孩,并未在意,孰料,擦肩而过时,对方突然动手袭击!
「贱人!去死吧。」王珊珊尖叫,把啤酒罐照着艾荔荔的脸,狠狠砸了过去——
第52章
易拉罐里剩大半瓶啤酒,王珊珊突然发起袭击,手一抬,酒液先洒了,飞溅而出。
双方狭路相逢,艾荔荔目视前方骑车,并未防备陌生人,被冰凉的啤酒溅了一头一脸,旋即,易拉罐飞过来!
「啊——」
她仓促剎车,身体后仰偏头躲避,却没躲开,脸颊被易拉罐边沿磕了一下,撞击生疼,诧异大喊:「你是谁?干嘛打我?!」
紧随其后的秦朗见状,火速下车,一把将她护在身后,顾不上追究,急切问:「伤着哪儿?砸到眼睛了?」
艾荔荔愤怒且发懵,疼得脸皱了皱,「嘶,眼睛没事。」她抬袖擦脸,伸手触摸痛处,摸到了酒液,唯恐破相,「啤酒?流血没?」
「没破皮流血,有个红印子。」秦朗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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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珊珊一击得手,解气审视艾荔荔,打了个酒嗝,抬手便要掌掴,恨恨唾骂:「呸,贱、贱人!臭不要脸,居然敢跟我抢男人,我打烂你的脸!」
秦朗侧身一挡,肘部隔开了,喝问:「你谁?再动手我不客气了!」
车内的三人吓一跳,陆续下车。
王锋在驾驶座抽菸,行动慢了一步,顾不上拉手剎,解安全带、拔钥匙,喊道:「姐,等我,你有伤,莫动手。」
而后座的两个女孩,李楠和张莹,前者煽风点火怂恿,后者被强拉来凑数,谁也不敢出头。
她们磨磨蹭蹭,等王锋出面,才尾随下车。
王珊珊浑身酒气,一扑,意欲撕扯「情敌」头髮,却被秦朗阻拦,遂蛮力推搡,意外于少年如此高大俊朗,理直气壮答:「我是杨潇的正牌女朋友!小白脸,你又是谁?」她盛气凌人,食指戳向艾荔荔,「你是臭**新勾引到的小男友吗?」
秦朗目光凌厉,肘部始终格挡,为此手背被袭击者用指甲挠了两道血痕,「我是她邻居,你嘴巴放干净点!」
杨潇的正牌女朋友?
又是杨潇。
阴魂不散。
艾荔荔听明白了,一边擦干脸上的啤酒,一边观察陌生女孩,发现对方清秀高挑,银灰貂皮外套里是皮质吊带长裙,推搡间,露出肩部刺青,以及左手腕缠着渗血的纱布。
手腕意外受伤?亦或,割腕?
她猜疑不定,决然否认:「莫名其妙,我跟杨潇没有任何关系!你找错人了。」
「没找错,是你,视频里的人就是你!」王珊珊歇斯底里。
转眼,王锋赶到,体格健壮,左手吸菸,右手一上一下抛着车钥匙玩,小声说:「姐,姐,不要乱动,你手腕,又流血了。」
他趾高气扬,抬起下巴,轻蔑斜睨两个高中生,介绍道:「艾荔荔,听好了,杨潇是我姐王珊珊的未婚夫,恋爱两年多,约定订婚,但四个月前,杨哥突然提出分手,原来是被你、你——」他词穷,不得不认可姐姐情敌的颜值,「小狐狸精!小小年纪,开窍挺早,高中就懂得勾搭有钱男人。」
艾荔荔气极反笑,示意秦朗以自行车为屏障,两人拉开与对方四人的距离,压着怒火强调:「我重复一遍:我跟杨潇,不存在任何感情关系,永远不可能『在一起』!那个视频,是被造谣了,你们找麻烦之前,居然不先调查清楚?离谱。」
「贱人,装傻,我、我打死你!」王珊珊使劲挣扎,貂皮外套滑落,露出肩臂的大片刺青,手腕伤口渗血。
王锋指挥同伙,「李楠、张莹,你俩瞎啦?帮忙拉住她,受着伤呢。」
李楠和张莹对视一眼,迟疑上前,合力搂住王珊珊。
王锋流里流气,吸了一口烟,「我们来之前,打听过了的,无论你承不承认,我姐夫追求过你,对吧?」
李楠?艾荔荔想了想,隐约有印象,皱眉看过去——李楠侧身站立,脸被王珊珊挡住了。
秦朗忍无可忍,代为驳斥:「杨潇单方面追求,那叫骚扰!女孩没答应也要被你们找麻烦?放心,即使艾荔荔眼睛瞎了,也绝对瞧不上杨潇。」
「但她在视频里,大街上就跟我老公拉拉扯扯,小贱人,我饶不了你!」王珊珊尖叫。
「麻烦看清楚点,是他在骚扰纠缠!」
艾荔荔冷静思考,见对方人多势众,生怕连累了秦朗,遂拿出手机,按下「110」三个数字,举起手机,警告道:「你这人,嘴里不干不净的,挑衅闹事。」她懒得理睬醉鬼,警告对方弟弟:「如果你现在能拖走你姐姐,算我倒霉,不跟醉鬼斤斤计较。否则,我报警了,大家去派出所继续理论,你怎么选?」
「什么?别!咳咳咳,不准报警!」
王锋立即反对,被香菸呛得咳嗽,随手扔掉菸头,纳闷问:「拿报警威胁老子?你不怕丢脸?」
艾荔荔镇定自若,「我光明磊落,不怕丢脸。」
「你光明磊落?笑话!你爸瘸子,你妈疯傻,残废父母生的小*种,贱人,抢走我老公,贱*,臭*。」王珊珊喷着酒气,激动发泄情绪,忽然「哇~」一声,呕吐了,吐在李楠衣服上。
「妈呀,珊姐吐了。」李楠跳起来,后退干呕。
张莹也反胃,忙不迭松手,躲到边上。
王珊珊失去搀扶,醉得站不稳,狼狈趴在地上吐。
「俩废物,别傻站着,去车里拿矿泉水,照顾一下我姐啊。」王锋亦嫌脏,掏出钥匙遥控开车门,支使同伙。
艾荔荔听见对方羞辱自己父母,瞬间火冒三丈,意欲反击时,无奈醉鬼使用了生化武器……她招架不住,忙招唿秦朗推着自行车,趁机撤退,「发酒疯,好噁心。」
「喂,你们两个兔崽子,想跑?!」王锋嚷道:「敢跑打断你们的腿。不准报警!」
荒郊野外,唯有一条路,对方人多,自行车快不过汽车。
艾荔荔按兵不动,观察环境琢磨办法,目光一扫,惊讶发现秦朗手背有伤,呆了呆,慌忙托起对方的手检查,「你的手,受伤了?!」
「没事儿,被那女的指甲挠了几下。」秦朗一怔,没动弹,任由她捧着自己的手。
艾荔荔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垂首检查伤势:双独家庭精心呵护长大的第三代独生子,皮肤白净,除了踢球运动时偶尔磕碰,未曾受过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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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刻,他宽大的手背上,突兀出现两道细长的指甲划痕,伤痕深处,渗出了血丝。
两抹鲜红血丝,使她愤怒且歉疚,宁愿是自己受伤,剎那间,脑海里名为理智的弦「嘣~」断裂了。
秦朗一动不动,发觉女孩手指触感冰凉,低声问:「你手冰凉,冷吗?被吓的?」
他的问题,没有回音。
因为,艾荔荔被骂得忍无可忍,脾气爆发了,脸雪白,厉声斥责王珊珊:「骂够了没有?!没错,我爸瘸子,我妈痴傻,但我再差,也不会像你这样喝醉了酒疯疯癫癫、满嘴脏话,我家的两条狗,都比你有教养、懂礼貌!疯女人,听见了没?」
王珊珊吐了一地,在同伙照顾下漱口擦嘴,神智清醒了些,四肢却仍被酒精麻痹着,勉强站起,反覆辱骂:「贱*,你才是狗!」
艾荔荔成长于底层,并不惧怕冲突吵架,气得简直想打人,却抗拒沾染对方身上的污秽呕吐物,横眉立目呵斥:「烂酒鬼,疯狗,你把我朋友挠伤了!真怕你携带狂犬病毒。」
秦朗戒备之余,忍俊不禁,「待会儿我去打狂犬疫苗呗?」他怜悯,反手握住对方冰凉的手,安抚握紧,须臾松开,「甭听她狗叫,消消气。」
——男孩子的手,宽大、干燥、温暖,结实有力量感。
陌生奇异的体验,犹如触电,轻盈拂过心脏。
艾荔荔暗感不自在,抽回手,捻了捻校服衣摆。
「臭丫头,骂我姐?我们本来只是想打听点事,你敢还嘴?今天必须教训一顿!」王锋气沖沖靠近。
艾荔荔回神,意识到对方蛮不讲理,怒道:「假如你们客客气气,我乐意配合,但你姐一碰面就辱骂袭击我,全程满嘴脏话,加上你嚣张威胁,我为什么不能还嘴?是杨潇抛弃了你姐姐,有种去找他麻烦,找我干嘛?简直搞笑。」
双方对峙,其中对面的李楠和张莹始终缩在后面,负责照顾王珊珊,不时小声帮腔:
「小贱人,要不是因为你,杨哥怎么会抛弃我?他明明承诺过,一定会娶我的。」
李楠透露:「是呀,杨哥曾经深爱着珊姐。」
「约、约好今年结婚的。」张莹硬着头皮开腔。
王珊珊半醉半清醒,嚎啕大哭,「现在,他绝情把我拉黑了,人间蒸发,消失得无影无踪。你说,他究竟躲在哪里?」
艾荔荔烦不胜烦,「不知道!我压根没有杨潇的联繫方式,更不是我让你失恋的,发酒疯要有限度,莫欺人太甚。让开,别堵路。」
「站住!」
王珊珊张开双臂,狰狞拦路,堵住了自行车,继续发泄恨意,贬低羞辱道:「瘸子和疯子生的女儿,你爸是杀人犯!垃圾家庭养出来的小骚h,有什么资格和我抢男人?臭——」
我爸?杀人犯?
艾荔荔困惑皱眉,打断道:「瞎说!你爸才是杀人犯。」
秦朗怔了怔,暗忖:艾伯父杀过人?杀了谁?骇人听闻。
「啧,装什么傻!」
王锋重新点燃一根烟,鄙夷说:「我们专门花钱打听到的消息,艾永强年轻时,偷偷把后妈搞到手,姦情败露,父子俩打起来,艾永强被打成瘸子,发狠把亲爹杀了,投案自首,被判劳改3年。老公被杀,后妈竟然写谅解书保继子,足以证明有一腿!哈哈哈。」
艾永强、后妈、姦情、弒父、劳改……
一连串消息的组合,犹如晴天霹雳,震惊得艾荔荔当场呆住了,倏然,忆起家里终年上锁的神秘房间!
她忆起,供奉列祖列宗遗像的房间里,属于爷爷的遗照,单独被倒扣在供桌上,布满灰尘。
莫非、不悬挂供奉爷爷遗像,是父亲的主意?
父亲与爷爷之间,有深仇大恨?!
她惊愕失色,脑海一片空白,不知所措,以至于迷茫望着秦朗,喃喃说:「这俩神经病,尽瞎编,我爸他、他……听说,我爷爷奶奶是病死的。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否则,自家的事,我能不清楚么。」
陈年往事,当时你没出生,不清楚也正常。秦朗不动声色,宽慰道:「甭听他们胡言乱语。」
王珊珊见「情敌」被镇住了,吃吃发笑,「上樑不正下樑歪,你爸跟后妈乱搞,难怪养出臭不要脸的女儿。」
艾荔荔心乱如麻,却下意识维护父亲,反驳道:「你无凭无据,胡说污衊我爸!」
「无凭无据?」王锋笑嘻嘻,吞云吐雾抽菸,「四十多年前的案子,法院写了判决书,白纸黑字,如假包换,不信可以自己去查证。」
王珊珊在酒精的催动下,莫名亢奋,「老瘸子又没死,你回家问一问,不就明白了?一个劲地装傻!」她目光鄙薄,上下扫视「情敌」,讥讽发问:「老瘸子畜生,搞后妈、杀亲爹,该不会连亲生女儿也……呵呵,贱人,长得再漂亮,也是臭鱼烂虾!」
「哈哈哈,难说。」王锋等三人附和,露出心照不宣的刺探表情。
面对如此恶意揣测与人格羞辱,艾荔荔瞬间血往头上涌,从震惊中恢復神智,喝道:「闭嘴!粗俗猥琐,真叫人噁心!」
双方对峙,秦朗见朋友落了下风,不由得焦急,悄悄使用手机设置的一键求助功能,向母亲求援。
秦朗驱赶:「好狗不挡道,滚开!」
王氏姐弟面子挂不住,矛头转向,开始奚落:「小白脸,你算什么东西?找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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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荔荔怒火中烧,脸色逐渐变冷,失去理智,反唇相讥:「你又算什么东西?烂醉泼妇,疯疯癫癫,难怪杨潇绝情跟你分手,谁也不愿意一直忍受酒疯子。」
「杨潇抛弃你,你应该哭着去求他别分手,找我没用,懂不懂?」
「另外,奇怪了,你们能花钱打探我家,为什么打听不到杨潇下落?所谓的『恋爱两年』,真的假的?莫非是你一厢情愿?实际根本没交往?」
「你、你——」王珊珊被质问得狼狈,「当然是真的!我是他正牌女友,已经交往两年!」
她气头上,紧盯着对方,缓缓说:「连对方人影也找不着,正什么牌?冒牌的吧。」
王珊珊难堪干瞪眼,伤疤被揭开,恼羞成怒,踉跄着挥舞尖利指甲,「小贱人,我撕烂你的脸!」
秦朗护着她,敏捷躲开了,无奈道:「这疯劲,不报警不行了。」
「我来!」艾荔荔下定决心,从兜里翻手机。
王锋仗着健壮体格,丝毫未把俊秀男学生放在眼里,食指指向秦朗鼻子,恐吓道:「小白脸,在演英雄救美吗?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再不滚蛋,老子连你一块收拾!」
秦朗剑眉一挑,面不改色,正欲说话,却闻到了一股明显酒味。
艾荔荔冷着脸,见王锋气焰嚣张,食指直接戳到了秦朗的鼻子,理智受到了刺激,霎时脑子一热,高高抬起手掌,重重一拍——
「啪~」的一声,清脆响亮。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落了王锋指着秦朗的手,「你们几个,冲着我来,不许欺负他!」
王锋对漂亮少女毫无防备,「唉哟」痛叫,手背迅速红肿,甩了甩手,黑着脸,举起拳头挥向她的脸,「臭丫头,敢打我?老子打死你!」
「贱人,你、你敢打我弟弟?!」王珊珊难以置信,步伐踉跄走过来。
秦朗惊讶于她会动手保护自己,继而十分感动,抢步挡开了王锋的拳头,「荔荔,报警!举报他酒驾。」
「酒驾?马上!」
艾荔荔先已按了110,果断拨通,等候警方接听,「秦朗小心!原来这姐弟俩是喝了酒来闹事的。」
天色渐黑,郊外狭窄的乡道上,顷刻间陷入了混战。
「臭丫头,不准报警,我砸了你的破手机!」王锋确实是酒后驾车,挑事之前轻敌,没把高中生放在眼里,见艾荔荔操作手机,慌张了,「喂,手机给我!」
秦朗灵活缠住他,肘击,冷冷道:「你碰她一下试试?」
警方很快接听,艾荔荔立马告知:「你好,我举报有人酒驾,对方四个人,正在动手殴打我同学,他姐——」
这时,王珊珊扑了过来,抢夺手机,尖声大叫:「臭**,真报警?酒驾怎么了?贱*,我喝酒不影响开车,撞死你!」
第53章
「小贱人,交出手机!不然,我撞死你!」
王珊珊阻拦报警,又抓又挠。
艾荔荔正是身手敏捷的年纪,飞快避开了,险些被揪住头髮,对着手机求救大喊:「警察叔叔,听,她在抢我手机,还威胁酒驾撞死我。地点是,西郊废弃服装厂,快来救命!」
「西郊废弃服装厂?」110接警员确认地址,并仔细登记,叮嘱道:「已经安排了出警,你和你同学保护好自己的人身安全!」
艾荔荔一边与接警员沟通,一边左闪右避,险象环生。
「臭*,手机拿来!」王珊珊蓬头乱髮,被高跟靴与皮质修身吊带长裙限制了行动,加上醉酒,骂骂咧咧,却碰不到人。
她的两个同伙,李楠装腔作势,张莹更不敢动手。
「李楠张莹,废物么,帮忙抢她手机。」
两个跟班唯唯诺诺,不敢不从,意思意思比划着名拦截。
王珊珊气急败坏,捋了捋凌乱长发,怀着失恋的不甘与恨意,竭尽全力一扑。
「艾荔荔,别跑!」
艾荔荔摸清了对方套路,灵活侧身,躲开了。
「唉哟——」王珊珊扑了个空,收不住势,「扑通~」面朝下摔倒在地,狼狈挣扎,唿喊弟弟,「小锋,小锋帮、帮我。」
艾荔荔向接警员求救完毕,收起手机,冷眼旁观灰头土脸的对手,「我已经报警了,你们蛮不讲理目无法纪,不当着警察的面,根本没法沟通。」
「什么?!」
旁边的王锋惊呆,暗中叫苦不迭,泄愤般一拳砸向秦朗脸颊,「碍手碍脚,小白脸,老子打死你!」
艾荔荔见状,以一敌三,连续甩开三个女混混,飞奔支援同伴,「秦朗小心!」
「我没事儿,你顾着自己的。」
秦朗是少年体格,远不如王锋健硕毒辣,胜在高大机灵,双方战成平手。
「怎么样?」艾荔荔靠近,发现同伴额头红肿,瞬间内疚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小心翼翼往废弃工厂墙边靠,「你受伤了。」
秦朗摇摇头,满不在乎,笑道:「不亏,他伤得比我厉害。」
王锋纵情酒色,体力不支,气喘吁吁,嫌弃指责:「姐,你们三个人,加起来打不过一个黄毛丫头吗?没用!」
他打不赢秦朗,拿对手自行车出气,一脚踢翻,然后抬起来,重重砸在另一辆自行车上,金属碰撞,发出「丁铃噹啷」巨响。
「废物,你们两个,一对饭桶!」王珊珊迁怒同伙,对着李楠和张莹连推带拍,后两者僵硬挨揍,不敢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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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锋颧骨红肿,频繁抬袖擦汗,见占不到便宜,琢磨着离开,泄气吼道:「小贱*,竟然报警。姐,我们先走吧,留得青山在,下次再找机会教训她。」
说话间,他掏出车钥匙,习惯性地抛了抛。
「不行,我不走!」
王珊珊拒绝了弟弟的提议,一时半刻无法酒醒,仍处于激动亢奋中,挽起貂皮大衣的袖子,高跟靴清脆跺地,气势汹汹朝艾荔荔跑过去,「这贱*,敢嘲讽我,简直活腻了。」
艾荔荔全神戒备,紧张提醒秦朗,「酒疯子又来了,当心她的长指甲,尽量不要被近身。」
两人后退,不知不觉,并肩靠着红砖砌成的围墙,退无可退。
王锋因酒驾,畏惧警察,不敢恋战,烦躁喝令同伙:「李楠张莹,立刻带我姐上车!唉,下次出来办事,别穿裙子高跟鞋,太耽误事。」
李楠和张莹言听计从,一左一右架住了王珊珊。
「珊姐,锋哥发话了。」
「姐,走吧,锋哥喝了酒,最近正严查酒驾,被警察逮住就麻烦了。」
「放手,我、我一定要逼问出负心汉的下落!」
王珊珊无法接受被抛弃的事实,「我不信,死也不信……杨哥明明承诺过,会娶我的。」
「姐,丢脸,走呀!」王锋频频张望路口,不耐烦了,亲手拖拽,「走走走,我不能被抓。」
王珊珊嚎啕撒泼,眼泪鼻涕齐流,硬是被拖着走,高跟靴乱蹬。
边上
秦朗靠着墙,年少气盛,自然不服气,「就这么放他们走?!」
「嗯,没关系,我记住了车牌号,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但是——」
「嘘,听我的,让他们走。」
艾荔荔的成长环境,对「委曲求全」、「息事宁人」并不陌生。
而秦朗,见她脸颊被啤酒罐砸伤的红痕肿了起来,在白嫩脸颊上异常刺眼,亦感觉难受。
形势所迫,两个高中学生冷静思考,互相担心彼此受到严重伤害,皆投鼠忌器,忿忿让步了。
艾荔荔嘆道:「不能把酒疯子逼急了,狗急跳墙会疯狂咬人,他们开车来的,万一丧心病狂真的撞咱们怎么办?」
「……行吧。」秦朗板着脸。
她留意对方伤势,忐忑道歉:「对不起,怪我冲动了,激怒他们,连累你受伤。这下糟糕,没法跟韩老师交代,我、我甚至不敢见她。」
「慌什么?有我呢。」秦朗低声安慰:「放心,我妈一向非常通情达理。」
她歉疚嗫嚅:「即使韩老师大度宽容,我心里也不安。」
这时,王锋指挥同伙把姐姐塞进车里,单手叉腰,一上一下抛着钥匙,脚步停下,为了找回面子,临走之前冷嘲热讽:
「呵呵,你俩感情倒挺深,在演不离不弃的戏剧吗?」
艾荔荔深吸口气,悄悄拉住了秦朗衣服后摆,暗示他莫冲动。
王锋眼神赤luoluo,一寸寸打量艾荔荔脸部、身体,毫不掩饰下流之色,「小骚h,手段可以呀,一边抢我姐男朋友,一边哄得小白脸男同学死心塌地,充当护花使者。」
他态度轻蔑,使用车钥匙,挑起少女下巴,惊艷于无可挑剔的精緻五官。车钥匙慢慢移动,猥琐滑向女孩洁白修长的脖子,贪婪调戏:「其实,哥哥也有几个小钱,计划见识见识高中校花伺候男人的招式,要不你——」
「去死吧!」
艾荔荔受到极端羞辱,脸色突变,理智之弦第二次崩断,勐地一脚踹中王锋腹部,「下流的畜生!放你走,你不走,那就留下!」
秦朗胸膛剧烈起伏,气得一言不发,悍然挥拳砸向王锋眼角。
「啊——」王锋躬身弯腰,捂住腹部,吃痛哀嚎,车钥匙掉在地上。
艾荔荔毕竟阅歷浅,怒火中烧,放弃了忍辱负重的决定,弯腰捡起车钥匙,环顾四周,转身,以掷铅球的力度,把钥匙使劲一扔,一把扔到了废弃服装厂的大厅门口,「垃圾,欺人太甚,你不走是吧?乖乖留下,等警察来。」
语毕,她趁对方处于疼痛中,后退一段距离,加速助跑,熟练蹬了一脚红砖墙面,借力攀登,灵巧爬上了两米多高的围墙。
「好身手!」秦朗意外之余,鼓掌喝彩。
艾荔荔站在围墙上,整理一下书包背带,弯腰伸手:「能上来吗?我拉你?」
少年意气飞扬,昂首后退:「不用。你能上去,没道理我上不去。」他助跑,略微一跳,身手矫健,靠双臂力量顺利跃上墙头。
两人成功汇合,得以喘息片刻,寒风中相视一笑,内心说不出的畅快。
「唉哟,咳咳,你们、你们……王八羔子!老子饶不了,绝对饶不了,等着。」
车里的三个女混混见王锋吃亏,下车凑近。
「贱*,车钥匙呢?交出来!」王珊珊仰视墙头。
「**臭丫头,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扔我钥匙。」王锋急欲逃离现场,在墙下徒劳命令:「赶紧把钥匙拿出来!」
秦朗傲然俯视,「啧,又狗叫了。」
艾荔荔微笑,「别叫,有本事自己进去捡。」
王锋焦头烂额,往掌心吐口水,模仿助跑加速,体格壮硕却手臂力量不足,屡次失败,气得跳脚。
围墙厚约30公分,艾荔荔和秦朗稳稳站定,少年心性,幼稚一唱一和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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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他力气比脾气小多了。」
「劲儿全使在嘴欠上了呗。」
她豪迈表示:「这堵墙,我初中时就能翻上来。」
「佩服!」秦朗竖起大拇指,「翻墙玩儿?」
她摇摇头,抬手一指墙下,「李楠!我刚刚认出来,初一时,你也像现在这样,跟着『大姐头』作恶霸凌同学,几次找我麻烦。好久不见,你认了新大姐啦?」
李楠见躲不过,在王珊珊的瞪视下,色厉内荏道:「艾荔荔,你活该,贱货天生应该被人踩在脚底下!」
王珊珊满意颔首,「没错!」
暮色中,艾荔荔眺望了望远方山峰,冷冷道:「李楠,装什么装?你模样变了,性格没变,仍然是缩头乌龟,背后煽风点火,当面畏畏缩缩,假如我不点名,你敢露头?」
「你——」李楠尴尬语塞,干巴巴骂了几句。
天色已晚,孩子没回家,家长悬着心。
手机铃声响起,老艾和韩燕,不约而同,给各自孩子打来电话:
「我爸催回家了。」
「是我妈。」
艾荔荔熟悉环境,沿着围墙带路走了一段,行至拐弯处,墙外是排水沟渠,把混混们隔开了。
一接通,老艾便质问女儿:「娣娣,快天黑了,为什么没回家?」
「爸。」
她无意隐瞒,「我在废弃服装厂,又被混混堵住了,已经报警,正在躲着等警察来。」
「什么?!」
老艾大吃一惊,「对方几个人?男的女的?打你了?」
混混说你是杀人犯,是真是假?上一代长辈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她隐藏疑虑,不由自主语气委屈,「一男三女,我和秦朗都挨打了。」
「你们躲好。」老艾霎时心急如焚,叮嘱道:「别怕,我和你舅舅马上过去!」
她收起手机,一扭头,与秦朗异口同声:
「我爸说会带我舅过来。」
「我妈说会带帮手过来。」
两人再度相视一笑,不知不觉,愈发有默契。
与此同时
王锋舍不下新车,亦寻求朋友帮助,捂着手机,低声下气央求:「兄弟快来,帮我一把,必有重谢!」
然而,此处是郊外,距离艾家和韩家近。
老艾全速开着三轮车,带领大舅子,率先赶到。
老人提心弔胆,停下车,从后厢抽出一把铁锹,一瘸一拐唿唤女儿,「娣娣!哪儿受伤了?」
「哎哟丫头,小心摔下来。」钱斌也握着一把铁锹,驾龄几十年的长途货车司机,早已*练出胆量,「莫怕,舅舅来了。」
老艾见女儿没受重伤,吁了口气,旋即黑着脸,铁锹一横,目光冷意森森,花甲老人却杀气腾腾,厉声问:「谁打伤了我女儿?是你?」
「狗胆包天,敢打伤我女儿?看我不把你脑袋开瓢!」
说话间,老人扬起铁锹,狠狠朝王锋脑袋拍了过去。
「爸!」
艾荔荔吓一跳,慌忙跳下围墙——
第54章
「哟呵,老瘸子,一个残废,吓唬谁呢?」
起初,小混混身强体壮,丝毫没把黑瘦残疾老人放在眼里,兀自骂骂咧咧,试图抢夺铁锹。
「敢伤害我女儿,你是嫌命长了!」
老艾年已花甲,且身患残疾,动起手来却毫不弱势,铁锹一下接一下,吓得王锋慌乱逃窜。
「艹,老残废,疯了吗?铁锹不是闹着玩的。」
老艾面无表情,黑瘦的脸庞皱纹密布,铁锹唿唿生风,「谁跟你闹着玩?小畜生,有种别躲!」
王锋接连躲闪,本以为老人意在吓唬不敢真动手,躲过了几下,又见铁锹边刃寒光逼近,仓促扑倒翻滚躲闪,大吼:「老东西,你、你玩真格的?!」
「小杂种,居然敢打我的女儿。」
艾荔荔和秦朗等到了救兵,从高高的围墙上跳下,跑向冲突圈子,远远便喊:
「爸!」
「伯父当心。」
「爸,住手。」
老艾唯有一个女儿,女儿是家庭的希望、是晚年的依靠,岂能不关心重视?他气沖沖,高举铁锹,扬起一阵冷风,对着小混混当头噼下。
「救命啊!姐,姐,救我!」
「小锋!」王珊珊瞠目结舌,想骂老艾却不敢骂,想阻止又不敢伸手,慌慌张张凑近,「老、老头,别打我弟。」
李楠和张莹,面对铁锹,根本不敢对抗。
老艾并未理睬三个女混混,专注追击王锋。
王锋害怕了,抱头打滚,狼狈求助于姐姐,意识到杀人犯即使60岁了亦不能轻视。他胆寒,险险避开,铁锹随即落地,金属砸在混泥土乡道上,「锵~」刺耳锐响,激出火星子。
家长和混混一碰面,交手片刻,胜负立分。
艾荔荔飞奔向父亲,生怕爆发流血冲突,大喊:「舅舅,快拉住我爸爸。」
「娣娣,回来!」钱斌一把拉住外甥女胳膊,往回拽,「丫头,站好,过去了碍手碍脚,影响你爸。」
她心惊胆战,急切挣扎,意欲去劝架,小声说:「你们带了铁锹?!我担心我爸失手把混混打成重伤,后果不堪设想。」
「放心放心,不会的。嗐,丫头片子就是胆小怕事。」
艾荔荔被噎了一下,很不服气,「你们从小教育我『别打架』、『莫闯祸』、『吃亏是福』,现在又嫌弃我胆小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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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斌气定神闲,左手拉住外甥女,右手杵着铁锹当拐杖,冷静观战,「哈哈哈,放心吧!你爸有分寸,吓唬吓唬混混而已,你看嘛,一下也没噼中,已经把小杂种吓得屁滚尿流咯。」
他扭头打量外甥女及其同学,心疼道:「唉哟,两个都挂彩了?除了脸,还有哪里受伤了?」
艾荔荔摇摇头,「我没事,秦朗被混混打了几下。」
秦朗关注战况,「皮外伤,不妨事。」
「小伙子,胆量不错。」钱斌意外看着白净俊秀少年,夸道:「大都市长大的孩子,我以为文文弱弱不敢打架呢。」
秦朗被她的舅舅一夸,不由自主站直了,解释道:「混混欺人太甚,是可忍孰不可忍。」
「唔,对,男子汉大丈夫,该出手时当出手!」
艾荔荔屏息凝神,时刻准备拉架,担忧盯着父亲:
战场上
老艾虎虎生威,以一敌四,使用铁锹,时而横拍,时而噼头,时而直刺,表面力道十足,实际巧妙控制着角度,把王锋撵得抱头鼠窜,满地乱爬。
正如妹夫所言,老艾意在恐吓,并非真用铁锹伤人。仅在混乱中揍了王锋几拳而已。
王珊珊姐弟,胆怯了,败下阵来求饶。
钱斌以指挥作战的姿态,在旁提点妹夫:「攻击他下盘!对,对,乘胜追击……小心孙子偷袭……哟,这招『横扫千军』,漂亮!」
艾荔荔逐渐放下悬着的心,诧异之余,看看舅舅,又观察父亲,倏然感觉,朝夕相处的至亲,变得陌生了:
印象中,父亲老实巴交,胆小怕事,教导女儿的口头禅是「严禁惹事」、「吃亏是福」、「你要是闯了祸咱家没钱赔」……本本分分,规规矩矩;
舅舅白白胖胖,酷爱喝酒吹牛,日常认真分析国内新闻、国际形势、外国战争等等,爱唠叨,爱谈笑,不带攻击性。
而此刻,他们处理武力冲突时,不仅毫不畏惧,甚至游刃有余。
显得极为陌生。
「救命,救命啊!饶了我吧。」
王锋抱着脑袋求饶,侧躺蜷缩在地上,与之前蛮横叫嚣的模样判若两人。
钱斌哈哈大笑,鼓掌贊道:「强哥,威风不减当年吶!」他顺口告诉外甥女:「当年,你家果园,因为界限的问题,跟已经搬走的两户邻居争斗多年,你爸就是用铁锹,吓退了贪心邻居,保住了地盘。」
艾荔荔茫然,「是吗?我一点都不知道。」
「当年你才学走路,小屁孩哈哈。」
「那么大的事,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钱斌随口答:「噢,你爸说过,不想把女儿教得好勇斗狠。丫头片子,懂得孝顺本分就够了,避免惹是生非。」
王珊珊被吓得酒醒,保护弟弟,跪地哭求:「老人家,停手吧,我错了。是我被杨潇甩了,不甘心,冲动找你女儿『聊几句』。我弟只是来帮忙,求求你,不要杀他,千万不要杀他!」
老艾上了年纪,追打一阵有些累,加之听见一个「杀」字,如梦初醒,慢慢放下铁锹,下意识望向女儿。
艾荔荔把父亲一举一动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对着秦朗感慨道:「服了,你看他们,这么快怂了,该不该夸一句『能屈能伸』?」
秦朗鄙夷:「欺软怕硬的玩意。」
天色昏黑,她走过去,执意拿走父亲手里的铁锹,「爸,消消气。我妈呢?」
「你妈在家里。」老艾额头冒汗,抬袖擦了擦,「听见你被混混堵路,我和你舅立刻锁门赶过来了。那女的,是杨潇的女人?」
秦朗告知:「据她说,突然被杨潇抛弃了,不肯分手,找不到杨潇,就根据那个造谣视频胡搅蛮缠找荔荔出气。」
老艾斜睨王珊珊一眼,不咸不淡地说:「打扮成那副鬼样子,不像良家妇女,难怪被小杨抛弃。」
局面逆转,王珊珊憋屈,低着头,敢怒不敢言。
「爸、舅,他们刚才追着我和秦朗打,可嚣张了。」家长来了,艾荔荔忍不住告状,「而且,把我们的自行车砸坏了。」
钱斌安慰道:「赔钱!必须叫他们赔偿,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唉,小杨,哎哟头疼,那小子,找女朋友也不挑一挑品格,竟然跟女混混谈过,哼,我找他要个说法!」
他雷厉风行,拨打杨潇号码,对方一接听,即刻被兴师问罪:
「喂,小杨,你的前女友,带着几个混混,找我外甥女麻烦!」
「网络暴力忍了,陌生人骂几句不疼不痒,但混混找事,这可没法忍。」
钱斌单手叉腰,愤怒嚷道:「娣娣挨打了,自行车也被砸坏了,可怜小姑娘吓得一直哭,你得负起责任!」
小姑娘一直哭?有么?秦朗挑眉,瞥了瞥艾荔荔。
当事人尴尬笑,耳语说:「咳,我舅舅,喜欢夸大其词。」她悄悄思考,暗忖:
奇怪,舅舅明明屡次强调,早已跟杨潇绝交;
舅舅透露,杨潇少爷脾气发作,结不成亲便结仇,拉黑了联繫方式,并且扬言「给点颜色瞧瞧」;
可现在观察,你和他,沟通的语气,不像是绝交。
莫非,你和爸,联手哄骗我?
狭窄的小路,左侧是进县城的方向,响起了警车的警笛声,嘹亮急促,划破了静谧的郊野。
同时,道路右侧,驶来一辆小车,车灯照亮了冲突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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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页
韩燕带着保姆吴英,慢了几分钟才赶到,顾不上熄火,一人一根擀面杖,下车直奔孩子。
「儿子?儿子你怎么样?」
车灯下,韩燕脸色苍白,惊慌失措,一改端庄优雅的形象。
「小朗,哎唷,挨打了。」吴英尾随僱主,「不怕啊,听,警察来了。」
艾荔荔瞬间变得紧张,因为连累了朋友受伤而歉疚,愧对对方母亲,「韩老师……」
警车近在拐弯后,钱斌忙提醒:「公安马上到,娣娣,把铁锹收起来。韩老师,你们的擀面杖也收起来,赶紧。」
「我来!」艾荔荔打起精神,听令把铁锹和擀面杖塞进了三轮车厢。
韩燕见危机解除,顿时什么也顾不上了,一把搂住儿子,检查伤势,万分心疼,含泪说:「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妈不活了!你爸爸、爷爷奶奶,一定会恨死我的,你姥姥姥爷也会伤心死。」
「妈,我挺好的。」秦朗原地蹦了蹦,表示自己无大碍,「艾伯伯刚才把混混吓得跪地求饶,没事了已经,你和吴阿姨甭害怕。」
「山神保佑,幸亏没出大事。」保姆拍拍胸口,「韩老师看见你发消息说被混混欺负,当场吓哭了,一路哭着来,车子差点冲进水沟。」
韩燕一阵阵后怕,紧紧搂住独苗,脱口说:「妈真后悔,带着你来支教,早知道,让你平平安安留在家里,压根不会碰到混混、不会受伤。」
「意外事件而已。」少年耐心安慰母亲:「我也把混混揍了一顿,值了。」
韩燕严厉喝道:「傻小子,什么叫『值了』?碰见混混就是倒了大霉!唉,这地方,治安差,待不得,你还是转回家里上学吧。」
「什么?我转学来采屏县,不到一个学期。」秦朗愕然,「又转回去?」
韩燕早有打算,坚定点头,「对,必须想办法转回去!」
艾荔荔关上三轮车厢,背对众人,闻言呆住了——
第55章
「这地方,治安差,为了安全考虑,妈得想办法,安排你转学回去!」
韩燕慌张出门,顾不上穿大衣,惊惶受冻,脸无血色,唇亦发白,紧紧抓住儿子胳膊,哽咽说:「今天出了这样的恶劣事件,叫我怎么放心你继续待在采屏县呢?」
「妈,意外而已。」秦朗耐着性子,「转学不是儿戏,频繁换学校,我学习会跟不上的。」
韩燕急躁摇头,「跟人身安全相比,学习不重要!」
秦朗余光扫了扫,望见艾荔荔白皙修长的后颈,明明看不见脸,却能猜测到她在紧张关注,坚定告诉母亲:「我刚刚适应了采屏县的教育模式,不想临时更换环境。妈,擦擦眼泪,警察来啦,看大家笑话你胆儿小。」
「胆子大的容易闯祸!平安健康才宝贵。」话虽如此,韩燕匆匆擦干泪水,整理仪容。
艾荔荔听完,不由自主,悄悄松了口气,暗忖:你们原计划待一年,半途而废确实、确实……蛮可惜。
这时,老艾和钱斌迅速收拾了一番,彻底隐藏杀气腾腾的一面,换上了老实怯懦的神态。
老艾蹒跚走向邻居,表达感激与歉意,「韩老师,这件事,是我们家连累了你们,实在抱歉。」
「咳,唉。」韩燕勉强挤出笑容,「算了,万幸两个孩子没出大事,吓得我够呛。」
老艾对待外人一贯周到客气,「幸亏小朗在场保护,不然,娣娣要被混混欺负惨喽。」他郑重对秦朗说:
「小朗,伯伯欠你一份人情!」
秦朗顿时站不住了,连忙摆手,「您太客气了!我跟荔荔,既是同学,又是邻居,她被欺负,我总不能袖手旁观。」
「小伙子,多亏了你。」老艾第无数次羡慕感慨:假如小朗是我的儿子,立马去世也能瞑目!
艾荔荔靠近父亲,尴尬歉疚,躬身对韩燕说:「老师,对不起,因为我,连累了秦朗同学挨打受伤。」
暮色深深,警车的尖锐警笛声越来越近。
韩燕打量高挑秀美的女学生,心情复杂,怜悯之余,以教师的仁慈胸怀,和蔼宽慰:「好孩子,放心,老师不会煳涂错怪无辜,这件事,你受到了很大的伤害。」她细看学生脸颊,嘆道:「哟,脸肿了,小姑娘万一破相,得多难受!疼么?」
「不怎么疼。」艾荔荔感激朋友母亲的大度宽容,「秦朗伤得比我严重。」
秦朗告知:「女混混拿啤酒罐砸的她脸。警察到了。」
两辆警车从位于县城另一端的派出所,一口气赶到现场,下来四个民警。
钱斌和老艾对视一眼,异常默契,立刻分头行动,前者大声求救:
「救命!救命啊!这群混混,无法无天,喝完酒寻衅滋事,说要开车撞死我可怜的外甥女。」
而老艾,则一把将女儿推向前,同时大喊:「没天理了!我女儿是未成年学生,好端端骑着自行车回家,被混混打得鼻青脸肿,我60岁的老残废,一生只有一个女儿,如果孩子有个三长两短,等于是要了我和老伴的性命。」
艾荔荔被推到了最前方,展示脸颊的红肿伤痕,尴尬无措。
四个民警站定,携带警棍、记录仪、酒精测试仪等物品,扫视观察现场,为首者声如洪钟,发问:「安静!谁是报警人?」
艾荔荔不禁紧张,举手答:「叔叔,是我。」她一指王锋,「我要举报他酒驾、殴打我和秦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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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页
「秦朗?」
「是我同学。」她朝后一指,「我和他是邻居,上下学同路。」
为首的民警十分威严,凑近审视王锋,指挥下属:「先测酒精。」
两名民警拿着仪器,要求王锋配合吹气测试。
王锋试图矇混过关,与姐姐一起哭叫求饶:「大哥,求求大哥,放我一马。他们也动手了,用铁锹和擀面杖,殴打我了!」
王珊珊迫不及待告状:「老瘸子是杀人犯,有前科的,他刚才举着铁锹,恶狠狠追杀我弟。」
「而且,他们开车来的,可能、可能也喝酒了。尤其,老瘸子跟疯了一样,发酒疯。」
老艾再度被指出是杀人犯,下意识忐忑望向女儿。
无论如何,女儿岂会不维护父亲?艾荔荔虽然怀有疑虑,却当即反驳:「胡说!我长这么大,从没见过我爸喝酒。」
秦朗亦忍不住开口:「我妈绝对不会酒驾。」
邻居是有前科的杀人犯?!韩燕呆住,愕然睁大眼睛。
「嘿,小杂碎,敢污衊人?警察同志,我可以用性命担保!」钱斌拍打胸膛,「我妹夫忌讳喝酒,一辈子滴酒不沾,不信叫他吹一口。」
为首的民警皱眉审视全场,严肃道:「酒后驾驶机动车,属于违法行为,谁也别想逃避处罚,必须接受检测!请各位配合我们的工作。」他指挥下属,「都测一遍。」
韩燕和老艾自然配合,顺利过关。
而王锋仍耍赖,始终不肯张嘴,故意拖延时间,妄图让身体代谢掉数小时前饮的酒。
「不配合是吧?立刻带去医院,抽血检测!」
民警简单判断完现场,大手一挥,叮嘱道:「两个学生,各来一位家长,回所里做笔录,其余人散了,尽快散开,别堵塞道路,妨碍公共运输。」
艾荔荔思绪混乱,脑袋发木,听父亲说:「唉,得去派出所做笔录。阿斌,又要麻烦你了,帮忙照顾着二妮。」
「嗐,亲妹妹,不麻烦!」钱斌接过三轮车钥匙,「家里有我在,你尽管安心去办事。」
「我家务活没干完。」保姆吴英上了三轮车,「先回去了。」
老艾安排了一通,抓住女儿的书包带子,一瘸一拐,走向警车。
秦朗欲言又止,本打算邀请邻居父女一同乘坐母亲的车,可望着她乖乖跟随黑瘦父亲的模样,忽然喉咙发堵,说不出话来,默默目送。
冥冥之中,少年隐约意识到了,艾家父女虽然经常意见相左、争吵不休,但亲情深厚,相依为命。
韩燕瞥视愣神的儿子,头疼嘆气,催促道:「小朗,上车。」
警车带领双方,返回派出所,进行查问、做笔录,直到深夜时分,才调解完毕。
冬夜里,韩燕驾车,驶向艾家果园,抵达坡下时,老艾坐直了,「到咯,我们在这下车就行,方便调头。」
车灯闪烁,停在荔枝园外。
秦朗主动下车为老人开门,礼节周到,「伯父慢点儿。」
艾荔荔搀扶父亲,脸色苍白,脸颊伤痕淤红,心情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感激道:「谢谢老师送我们回来。调解书的事……更要谢谢您同意签字和解,替我们着想。」
「哪里!」韩燕并未熄火,扶着方向盘,温和说:「小混混的酒驾行为受到了惩罚,也对你和秦朗作出了道歉和赔偿,老师说要起诉,只是吓唬吓唬他们而已,凡事不能太较真,避免把混混逼急了遭到报復。」
老艾再度表达歉意,「没办法,对方也是本地人,不敢得罪狠了。总之,是我们连累了小朗受伤,真是对不住。」
「不用自责。」韩燕面对疑似有过杀人前科的老迈邻居,内心自然忌惮,比以往更客气,「唉,谁也不想发生,幸亏有惊无险。」
老艾诚恳说:「明天我挑几只鸡送去,炖了给小朗补一补。」
「不用不用!」韩燕摆手,「牛高马大的小伙子,受了一点皮肉伤,用不着进补。」
「要的要的,务必收下,明天我一定送去!」
韩燕推辞一番,并趁机提议,「住处偏僻,公交车站台离得远,为了安全起见,从下周开始,建议让两个孩子坐我的车上下学,冬天忒冷,骑自行车容易着凉。」
两个高中生站在车旁聊天,没留意双方家长的客套交谈。
深夜时分,一阵强劲寒风吹来,四周树木枝叶飒飒作响。
艾荔荔挨着父亲,冷得搓了搓胳膊,身体一侧,书包滑落。
秦朗眼疾手快,伸手帮忙托住书包,顺势挡住寒风,「这风感觉刺骨。」
艾荔荔偏头对视,「等下起雨,才叫可怕,冷飕飕的。」
「天气预报说有霜冻,到时我要拍几张照片,给发小瞅瞅。」
「简单!记得赶在太阳出来之前拍,漫山遍野白茫茫,挺有趣的。」
「那你负责提醒。如果错过了,全赖你。」
她整理书包带子,「知道啦。」
秦朗凝神倾听,皱眉眺望黑漆漆的山林,「这鸟叫声,怪渗人的。」
「噪鹃。」她随口告知:「小时候半夜醒来,能被它吓哭。」
「森林里一天到晚属它最吵!」
……
老艾旁观,悄悄观察女儿与邻居儿子融洽互动,内心异样不安,目光转悠几圈,婉拒道:「怎能麻烦老师呢?娣娣土生土长,从小习惯了,丫头喜欢骑车,颳风下雨也不让我去接。但小朗肯定没吃过苦,让他坐车吧,家里有条件,没必要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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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页
韩燕听出了拒绝之意,不便勉强,「哈哈,我儿子特皮实,不怕苦。」
秦朗听了半截,「高中生天天两点一线,每天就指望着骑车活动活动筋骨,请勿剥夺。」
艾荔荔见韩燕掩嘴打哈欠,忙道:「很晚了,老师快回家休息吧。」
「哎,好,你们也累了半天,早点休息。」
双方告别,秦朗目送艾家父女上坡:一老一少,一高一矮,一健康一瘸腿,女儿放慢脚步,让父亲先行……连走路,都需要照顾父亲,她实在不容易。
直到母亲发话催促,少年才回神上车。
「又愣什么神?回家。」韩燕调头,敛起笑容,板着脸说:「我现在累得慌,养养精神,再和你谈转学的事。」
少年脱口而出:「妈,甭谈了,我不想离开採屏县。唉,饶了我吧,哪儿有半学期就转一次学的?」
「你——臭小子,明天再聊!」
另一边
老艾一瘸一拐,费劲上了长坡,拍响里面亮着灯的家门,「阿斌?阿斌,开门。」
「来咯!」
艾荔荔站在院子里,盯着自家红漆斑驳脱落的大门,被「吱嘎~」拉开,白胖喜庆的舅舅露出半个身影,招手道:
「娣娣,没吃晚饭,饿坏了吧?舅舅买了泡面,红烧牛肉和香菇鸡肉两种口味,你喜欢哪一种?」
少女两眼无神,沉浸在混乱思考中,顾不上回答,困惑暗忖:我16岁了,除了供奉祖宗遗像的房间之外,自认为熟悉家里一切,细到墙角的老鼠洞、房梁的蜘蛛网,清清楚楚……但却竟然不够了解朝夕相处的父亲和舅舅。
他们究竟具体隐瞒了我哪些事?
在女儿心目中,父亲除了思想封建、严厉固执、罗里吧嗦之外,菸酒赌丝毫不沾,是非常勤劳务实正派的传统家长。
所以,当混混指出老艾「与后妈私通、弒父坐牢」时,可想而知女儿内心的震惊程度。
「娣娣,娣娣?」钱斌纳闷,「发什么呆?饿傻了?」
老艾迈进高高的门槛,瞪视女儿,不悦地说:「哼,丢人现眼的东西,魂被韩老师儿子勾走了?」
「什么勾魂?」钱斌诧异挠挠头。
「唉,丢人!」
老艾站在门内,黑着脸,厉声喝令:「不知羞的丫头,赶紧进屋!爸要认真教教你,关于女孩的矜持和廉耻问题!」
第56章
不知羞?
矜持和廉耻有问题?
这三项,对青春期少女而言,是非常严重的「罪名」。
艾荔荔听得一呆,回神瞬间恼了,以复杂眼神望着父亲,「又骂我?因为什么骂我『不知羞』?!」
「你自己心里清楚!」老艾一向把面子看得极重,嫌恶斥责:「丢人现眼的东西,丢光了爸的脸!」
父女俩隔着半个院子,一个在门外,一个在门内,再度爆发争吵。
艾荔荔误以为父亲责怪自己连累他去派出所做笔录,疲惫之余,气不打一处来,「我干了什么?你倒是问问自己!如果不是你们私自瞎张罗『相亲』,我压根不会认识杨潇,也不会引发一连串的麻烦。杨潇前女友带着小混混挑事,闹得报警去了派出所,能怪我吗?」
「嚷什么嚷?没上没下,没规没矩!现在不讨论杨潇。」
「那你为什么骂人?」
钱斌居中,左拦右劝,打圆场:「父女之间,有话好好说。奔波半天,不累不饿吗?娣娣,先进屋吃泡面。」
艾荔荔站在原地没动弹,委屈告状:「舅舅,我爸莫名其妙骂人!」
「阿斌,唉,刚才你不在场。」
老艾瞪视女儿,严厉指责:「不知羞耻的丫头,还有脸委屈生气?难道看不出来?韩老师不乐意你和她的儿子走得太近!刚才,我在旁边观察,把韩老师忌惮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你只顾着跟秦朗说悄悄话,没有一点眼力劲,简直丢死人了!」
「我、我怎么——」
父亲忽然提起秦朗,她内心霎时说不出的羞窘,脸发烫。
艾荔荔深唿吸,飞快回忆了一下,断然否认:「爸,你歪曲事实!刚才,我和秦朗是聊了几句,但双方家长在场,你明明听着的,我和他有聊什么见不得人的话吗?!」
「交流?幼稚!听说秦朗他爸是大企业家,陪韩老师下乡支教、吃苦磨鍊意志,你算什么东西?山里人,配跟富豪公子哥『交流』交朋友吗?」
冲突双方,年已花甲的父亲,与正值花季的女儿,思想代沟无疑是巨大的。
难以理解彼此的想法。
艾荔荔有主见,气极反笑,「既是同班同学又是邻居,无论山里人、海里人、外星人,正常往来产生交情很奇怪吗?何苦妄自菲薄。爸,求求你,思想开明一点、性格开朗一点,行不行?」
「哼,确定只是『正常往来』?」老艾丝毫不给女儿留面子,冷笑质问:「那套木雕,是秦朗送给你的吧?当成宝贝一样,尤老三碰一下,你就撒泼跳脚。」
提起木雕,她莫名心虚,却明确表态:「说实话,我不待见尤坤。他擅自闯进我房间,乱翻东西,惹人讨厌。」
「少打岔!懒得听你狡辩。」
老艾暗中的忧虑,三言两语解释不清,愤怒得词穷,反覆责骂女儿「不知羞」,强势命令:「总之,当着韩老师的面,你应该主动跟她儿子保持距离,不理解没关系,你牢记!照办!十六岁的女孩,必须懂得,未经家长允许,要严格跟异性保持距离,任何异性,尤其秦朗,记住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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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页
同龄人里,恩师的女儿陶小雅是她最亲密的挚友,而秦朗,细算起来,竟能排第二位。她饱尝被排挤孤立的滋味,渴望温暖友谊,鼓足勇气,抗拒答:「无缘无故,逼我跟朋友绝交吗?过分!」
「不听话就打你!」
钱斌劝阻妹夫,「小点声,莫吵醒二妮。丫头大了,自尊心强,你得温和教导,孩子不听训再发怒也不迟呀。」
「娣娣。」钱斌各打五十大板,虎着脸说:「长辈管教,是为了你好。小辈要恭敬,不该对老爸大喊大叫。」
夜风一阵一阵,刺骨寒冷。
艾荔荔抱着书包,委屈红着眼睛,与长辈据理力争,控诉道:「舅舅,不是我不尊敬长辈,是我爸骂人实在太难听,动不动上纲上线,没法忍。」
「今天的事,是我们连累了秦朗受伤,幸亏韩老师宽容,居然没责怪。假如换成是普通家长,八成会当面责怪我们,另外要求赔偿医药费、营养费,韩老师不仅没怪罪,甚至关心安慰我……老师宽宏大量,我们要感激。」
「至于你猜测的,老师可能不乐意我和她儿子走得太近,正常呀。」
少女难掩心酸落寞,却故作轻松,「从小到大,同学们的家长,许多嫌弃或者防备我、反对孩子跟我一起玩,原因无非介意我家庭情况特殊,不介意的是少数。没关系啊,我早就习惯了。」
老艾哑口无言,感觉被女儿将了一军,失了面子,愈发愤怒,对大舅子说:「阿斌,听听,你听听,这死丫头,老爸管教几句,她就连珠炮似的顶嘴,反了,反了!」
「嗐,亲父女,争锋相对的,不像话。娣娣,听舅一句劝,少说几句。」
钱斌奋力打圆场,「先让丫头进屋,没吃晚饭,肯定饿了,填饱肚子要紧。」
「吃什么吃?敢顶嘴,饿死她算了!」
老艾教育女儿时,总是十分暴躁,每次一发怒便丧失理智,把守大门,喝令:「如果你做不到今后跟秦朗保持距离,不准回家,不准吃饭!」
「爸!能不能讲道理——」
「不听话就滚蛋!」
十六岁的少女,正是自尊心强的时候。
艾荔荔一言不发,转身往外走。
「娣娣!」钱斌忙招手,「别走啊,快回来!」
老艾傻眼了,却仍嘴硬,「走就走,滚滚滚,滚远点,有本事永远别回家!」
钱斌追了出去,「娣娣,站住!长辈的气话,莫放在心上,乌漆嘛黑的,小心被老虎豺狼叼走。」
寂静深夜,前方除了鸡舍亮着的昏黄灯光,四周一片漆黑。
艾荔荔大步如飞,走到鸡舍旁,勐地停下脚步,扭头望着父亲,一字一句地说:「动不动上纲上线,动不动叫我滚……放心,迟早有一天,我会独立,会彻底滚的。」
彻底滚?去哪儿?
破旧大宅门槛内,老艾皱纹密布的脸庞半明半暗,打量女儿受伤的坚毅神态,愣住了,忽然不敢再态度强硬,但也坚决不肯低头,一时间进退两难,狼狈求助:
「阿斌,你看她,目无尊长,是打算气死老父亲吗?!」
钱斌无奈,「你不要骂啦,进屋歇会儿,我去劝娣娣。」
「叛逆丫头,越来越不服管教,让她被老虎叼走算了。」
毕竟是唯一的亲骨肉,老艾发了一场脾气,稍微冷静,顺势下台阶,转身进屋,担忧嘟囔,「秦朗……唉,假如跟小朗比较,即使我们安排一百个相亲对象,娣娣也不会满意的。」
「汪汪!」
「汪汪汪~」
鸡舍旁,两只狗见小主人靠近,兴奋摇尾巴,拖动铁链靠近。
「小丫头,气性大。」钱斌肥胖,跑一段路即气喘吁吁,拉住外甥女胳膊,哄道:「你爸也是臭脾气,我批评他不止一次两次喽,做女儿的,多包容包容。乖,跟舅回去,弄泡面吃。」
艾荔荔喉咙发酸,眼睛发热,强忍泪意,弯腰摸了摸狗,木着脸慨嘆:「我在家里,地位连狗都不如,凡事一不合我爸心意,铁定挨骂。他叫我滚,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唉,你爸有时候急躁,伤害孩子自尊心。」
钱斌连*哄带劝,拽着外甥女往回走,佯怒说:「走,回去,看舅舅怎么批评他!你气归气,千万不能离家出走,外面世界危险,漂亮小姑娘容易吃亏遭算计。」
——舅舅,关于我父亲和爷爷之间的往事,你知情吗?了解多少?
她有意打听,却又深知,舅舅必将严守秘密。
舅甥僵持半晌,艾荔荔无处可去,闷闷不乐回家。
翌日,父女俩开启了新一轮的冷战。
互相不理睬,视对方为空气。
清晨,老艾骑着三轮车回到家,往常女儿一定会凑近叽叽喳喳,但冷战时,她埋头打扫新鸡舍并院落,惜字如金。
钱二妮无忧无虑,逗两只狗,追逐嬉闹。
老艾不悦,停稳车,烦躁驱赶狗与妻子,指桑骂槐:「走开!一天到晚,没心没肺,我天不亮起床干活,累个半死,没精力陪你们玩耍。」
「屋后落了一堆树叶,我不提醒,就没人清理。累死我算了。」
艾荔荔听见了,扫干净院子之后,默默拎着垃圾筐走向屋后,准备清理枯枝落叶。
老艾余光瞥了瞥,留意女儿一举一动,粗声粗气,指挥道:「二妮,别贪玩了,鸡舍完工,明天安装门窗,顺便答谢请客,尤老三、你哥哥、你哥的徒弟林雄,以及你嫂子和侄女,都会来吃饭。你负责把家里收拾一遍,该洗洗,该擦擦,认真招待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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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页
「客、客人,饭,吃饭吗?」钱二妮茫然,正架着狗的前肢,试图教狗直立行走。
艾荔荔明白是在吩咐自己,气归气,照旧干活,板着脸说:「知道了。」她沿着大宅子长长的墙边排水沟,转去屋后。
老艾拐着弯指挥女儿,「早饭后我要出门买肥料。唉,菜园又得除草了。」
艾荔荔在拐弯前,答应了,「哦。」
「哦什么哦!」老艾心情略微好转,「哼。」
周末晴朗,冬日的暖阳下,屋后响起了「沙沙」扫地声。
艾荔荔清理落叶,心事重重时,手机震动了一下。
秦朗发来消息:伯父破费,一大清早送来活鸡和蜂蜜,我妈交代过吴阿姨别收,可他坚持送。
她笑了笑,回復道:收下吧,你们不收,他不安心。我家养鸡养蜂,没什么破费的,聊表歉意而已。
他秒回:好吧。你在做什么?
艾荔荔随手拍了一张照片:扫地。
少年看完图片,好奇问:铁丝网在防什么?听吴阿姨说,深山里有野猪,你家后山也有?
艾荔荔仰头,望了望被铁丝网阻隔的茂密梨园,情绪低落:不是防野猪,大概是为了防我,祖坟在那片梨园里,我爸禁止我踏进后山半步。
下一瞬,秦朗来电。
她左手继续扫落叶,右手接听。
少年纳闷问:「伯父为什么禁止你去后山梨园?」
「他说,只生了一个女儿,等于绝后,怕列祖列宗看见我会不高兴,拒绝保佑。」
「列祖列宗看见女孩儿不高兴?」
「谬论,荒唐!我妈也是独生女,北市没这奇葩规矩。」
少年惊奇之余,对封建迷信思想嗤之以鼻,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岁数,讶异问:「伯父禁止,你就真没上去过?」
艾荔荔郁闷答:「嗯。其实,我申请过几次,被我爸驳回了。」
男孩天性淘气些,秦朗乐了,「笨!你要是好奇,找个机会呗,悄悄儿去一趟,用不着申请。」
「偷偷去?」艾荔荔本质孝顺乖巧,自幼视父亲的命令为圣旨,莫说违背了,以往连念头也不敢起。但此一时,彼一时。
「怕啥?你家地盘,有什么去不得的。」
她内心不安,急欲探查父亲与爷爷之间的仇怨,「锁门了,我没有钥匙。」
「我看铁丝网不高,你不是挺擅长翻墙么。」少年精力旺盛,心血来潮,仗义慷慨问:「需要我陪你一起『探险』吗?」
艾荔荔年纪也小,禁不起朋友怂恿,犹豫之余,不由得心动了,迟疑告知:「我爸说,待会儿他要出门办事。」
「妥了,好机会!」
秦朗一拍桌子,叮嘱道:「等伯父出门,你就说一声,我立刻过去,陪你上后山逛逛。」
第57章
秦朗说得对,我家地盘,有什么地方是我去不得的?
十六岁的女孩,主见觉醒,抗拒被长辈蒙在鼓里,迫切想了解自己的家庭歷史。
她打定了主意,早饭后开始实施计划,从杂物房翻出一大叠瓷质碗碟,放在天井石台上,又拿来扫帚抹布等工具,一副准备大扫除的架势。
「妈?妈,来帮帮忙,一起洗碗。」
艾荔荔内疚,默念一句「妈妈对不起」,唿唤母亲前来。
「荔荔荔!」钱二妮蹦蹦跳跳,从院子里赶到天井,面对描绘着彩色图案的白瓷餐具,爱不释手,愉快分担洗碗劳动。
随后,餐具沾水湿滑,钱二妮用指甲敲击彩绘图案时,没拿稳,「噹啷~」脆响,不慎打碎了一个碗。
「嗳,怎么回事?」
老艾听见了,立刻从卧房出来查看,一边把钱塞进荷包,一边心疼嚷道:「钱二妮,又是你,又在搞破坏!结婚十几年,被你打碎的茶杯碗碟,没有100也有80,唉,败家婆娘!」
他絮絮叨叨,不悦地说:「娣娣,不要让你妈妈碰瓷器,她笨手笨脚,干不了精细活,瞎添乱。」
艾荔荔埋头洗碗,隐藏心虚,「她是在帮忙,不是故意摔碎。洗完碗碟,等会儿我还要洗茶具、大扫除、去菜园除草,忙着呢。」
钱二妮酷爱鲜艷色彩,拎出一个圆形浅口瓷碟,津津有味欣赏花开富贵的彩绘,「哇,漂、漂亮。」
「拿来!傻婆娘,不准捣乱。」
老艾头疼,一把夺过瓷碟,递给女儿,无奈拉起妻子往外走,吩咐女儿:「算了,我带你妈上街,买饲料,顺便给你买辆自行车,唉,旧车被混混砸得没法修了,又要花钱买新的。你认真大扫除,务必收拾干净喽,避免客人笑话我们家邋里邋遢。」
「噢。」
老艾搀扶妻子上了三轮车后厢,惯例反锁,骑车外出採买物品。
艾荔荔见状,加快速度,三下五除二,清洗干净闲置的碗碟,正犹豫要不要通知秦朗时,对方已先发来了手机消息。
秦朗:我刚看见伯父带着伯母开车路过,你准备好没?
她秒回:我正打算去后山。你别来了,我自己上去转转。
秦朗气恼,亦秒回:出尔反尔?户外探险爬山玩不带我一个?岂有此理!
她提醒:同学,不是游山玩水哈,假如被我爸发现,铁定臭骂,又会连累你。
秦朗坚持:没关系,我头铁,不怕挨骂。稍等几分钟,我尽快过去。
这时,韩燕穿戴整齐,敲了敲儿子虚掩的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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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页
「儿子?」
秦朗脚一蹬,椅子转了半圈,怀里的小猫先应了一声,「喵喵~」
韩燕推门,见儿子穿着休闲家居服,怀里抱着猫咪,桌上摊开课本、作业本、试卷,满意笑了笑,「哟,早起写作业吶?那不打扰你学习,妈出去一趟。」
「去哪儿?」
「我的研究生老同学,从省城回乡探亲,约了喝茶。」
「刘阿姨?」
韩燕颔首,整理大衣领子,拎着挎包走向楼梯,「午饭不用等,你自个吃。」
秦朗一方面巴不得母亲外出,另一方面感觉不对劲,懒洋洋问:「出去玩居然不带我?」
正是为了讨论你的事,带上你不方便。韩燕清了清嗓子,敷衍答:「妈和刘阿姨同学聚会,聊天叙旧,你小子去了八成嫌无聊,不如留在家里写作业!」语毕,匆匆离开。
秦朗粗略收拾,把猫关进笼子里,换上外出衣服,等母亲汽车远去后,揣着相机,骑上被混混砸扁了车筐的自行车,赶往艾家。
秦家的厨房窗户,朝向艾家果园。
「小朗?」保姆吴英听见动静,从窗户探头,大声问:「小朗!你做什么去?」
「骑行,锻鍊身体。」秦朗头也不回,一熘烟消失在山坡拐弯后。
不多久
十六岁的高中生组成探险队,并肩站在了艾家后山的铁丝网门口。
两人脸上带着被混混揍的伤痕,异口同声问:
「你的伤——」
「你脸上——」
默契停下,又同时回答:
「不要紧。」
「不碍事。」
两人相视一笑。
秦朗穿着黑色冲锋衣,拉链习惯拉到顶,仰头观察,清朗的嗓音含笑揶揄:「这座小山,近在咫尺,伯父不让,你竟然就真没上去过?服了,你忒听话了。」
艾荔荔心神不宁,「我爸严厉,生气了会打孩子,换成是你从小被家长严格约束,也不敢违禁的。」
「啧,可怜蛋。帮我拿着相机。」
秦朗倍感同情,越是熟稔,越乐意为她分忧解难,尝试攀爬支撑铁丝网门的柱子,使劲摇晃,「可以,挺结实,咱们从这儿翻进去。」他脚踩着铁锁,借力一蹬,拽着柱子灵活攀越,顺利落地,拍拍手,「到你了。书包扔过来。」
她把相机塞进书包里,「接住。」
「怪沉的,带了什么东西?」他顺势背起蓝色女式书包。
「水、零食、镰刀,跌打药和创可贴。」
艾荔荔踩着门锁凸出部分,借力攀爬时,铁丝网一阵晃动,失重眩晕感令她僵住。
「小心点儿,衣服别被铁丝勾住。」少年及时撑住柱子,在里侧接应,却不方便触碰女孩身体,手臂悬空虚扶,鼓励道:「瞅准落脚点,下来。」
她稳住腰腹核心,轻巧落地,站稳后拍拍胸口,「唿,铁丝网老化了,等我们下山时再翻一次,散架就糟糕了。」
「哈哈哈,大不了骗一骗伯父,说是被野猪撞坏的。」
「你才是猪。」
「你才是!」
两人斗嘴,捡了枯枝,互相幼稚攻击。
艾荔荔怀着调查家庭秘密歷史的心理,忐忑不安;秦朗却视此行为户外徒步冒险,兴致勃勃,拿出相机拍摄入口处的风景。
除了上下学,第一次和她一起、一起……爬山。少年心里高兴,神采飞扬。
「整座山,全栽的梨树?」
「嗯。」她从卧室窗口仰望梨园长大,却是第一次置身其中,环顾四周,恍如梦境般不真实,取出镰刀,拨开狭窄曲折小路两边的茂盛植物,「抓紧时间,进去逛逛。」
秦朗把相机系在手腕上,抢过镰刀,走在前面,「我带路,你跟上。看梨树的树干,树龄得有几十年了吧?」
「听说是我太爷爷种的。」
「不容易,耗费巨大心血,为什么荒废了10年?」
艾荔荔沿着小路前行,谨慎观察周围,解释道:「因为梨子经济效益差、人手不足,打理不过来,我爸专心顾着荔枝园和养鸡了。」
「原来如此。」
荒废十年的老梨树林,杂草丛生,树干合抱粗,高大茂盛,枝干遒劲,层层叠叠的枝叶遮蔽了冬季阳光,湿气重,人行走在林间,阴影沉沉,冷意森森。
沿途偶然碰见蜂箱,均被少年拍摄记录。
走着走着,艾荔荔逐渐疑惑,放慢脚步,停在一棵歪脖子梨树旁,蹲下,观察一个椭圆形的切口:
歪脖子树的低处,被砍掉了一根分枝,切口陈旧且凹凸不平,明显人为砍伐。
「秦朗。」她怔怔盯着切口,「奇怪,我好像来过后山……我认识这棵歪脖子树,这个位置,曾绊得我跌跤,被我爸用柴刀砍掉了一根挡路的树枝。」
秦朗靠近,弯腰,拍摄切口,猜测道:「或许你小时候,伯父上山干活时,带你来过。」
「我怎么一点记忆都没有?毫无印象。」
少女困惑皱眉,细白的指尖描绘着树干伤疤,极力回忆童年,脑海里无数记忆翻涌着,仿佛有什么隐秘的东西蠢蠢欲动,即将喷涌而出,茫然说:「没发现这个『疤』之前,我一丁点印象也没有。」
「当时年纪小呗,脑子没记牢,瞅见场景才激发了回忆。」
秦朗直起腰,余光一瞥,望见远处露出一角屋檐,「北边有个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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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页
「什么屋子?」
「铁皮房顶,小木屋。」
艾荔荔眉头紧皱,起身眺望,内心的迷茫感更浓重,「谁建的?我家的吗?不清楚。」
「在果园范围内,应该是你家的。」
秦朗干劲十足,笨拙使用镰刀开路,频频清理杂草,「来都来了,去瞧瞧。」
她贊同,「好。」
两人在密林里穿梭,辛苦费了一番功夫,迂迴抵达木屋。
小木屋位于一片平坦空地,眼光照射下,锈迹斑斑的铁皮房顶夹杂几缕金属反光,木质建筑已破败不堪,门敞开。
「到了!这儿光线不错,亮堂,比林子里舒服多了。」
秦朗寻找角度,咔咔拍了几张照片,感慨道:「你家的梨树,忒高大,不修剪,遮天蔽日的,沉闷阴冷,说实话,有点儿渗人。女孩儿独自探险,得害怕。」
少年精力充沛,评价了一通,没得到朋友回应,扭头一看:
艾荔荔睁大眼睛,满脸迷茫神色,惊奇凝望小木屋。
「荔荔?」
「艾荔荔?」
她如梦惊醒,浑身一个激灵,「嗯?」
秦朗关切问:「你刚才说不清楚小木屋,现在看见了,该不会又感觉来过吧?」
「被你猜对了。奇怪,太奇怪了!」
艾荔荔满腹疑团,大踏步走向木屋,站在门口,探究观察内部:
木屋与梨林一道,被主人遗弃,风吹日晒荒废十年,虫蛀蚁啃,已开始腐朽;
面积仅七八平方,摆放着一张木床,一副桌椅,角落设有一铁炉;
燃料是木材,柴火燻黑了小半面墙壁;
引人注目的是,紧挨着铁炉的木墙上,留存有许多杂乱字迹。
秦朗好奇辨认,念道:「艾永强、钱二妮、艾荔荔、乘法口诀?」
旧地重游,电光石火间,一些尘封的记忆从她脑海深处涌现!
艾荔荔勐地忆起来了,疾步凑近墙壁字迹,激动雀跃,一一指出,「天吶,我突然想起来了!这些,是五六岁时,我爸用木炭写的,下面是他手把手,教我写字、背诵乘法口诀、画画。」
「画了荔枝,和梨子。」
记忆里,父亲头髮尚未花白,脸庞皱纹少,背未驼得厉害。
他劳作休息期间,陪伴五岁的宝贝女儿玩耍,捏着木炭,一笔一划教导:「娣娣,看好喽,『艾』字的写法,横、竖、竖、捺、撇。」
钱二妮年轻时,尚未发福,用木炭乱涂乱画。
「不看,不学!」五岁的艾荔荔玉雪可爱,白白嫩嫩,佩戴粉蓝相间的蝴蝶结髮箍,撒娇说:「爸爸,我想吃糖。」
「乖乖,学会了奖励你一颗糖。」
女童噘嘴。
老艾哄道:「明年该上学啦,你先学会写名字,背熟字母和乘法口诀,好不好呀?」
「不好!」女童骄纵,一把打掉父亲手里的木炭。
老艾笑眯眯,丝毫不生气,左一声娣娣,右一声乖乖,宠爱着女儿。
……
稀奇。
原来,小时候,父亲脾气那么好?
那么宠爱我?
为何长大之后,他脾气变得如此暴躁,动辄生气责骂,一吵架就让女儿滚?
艾荔荔思绪万千,凝视木炭字迹,对比起昨晚被父亲厉声呵斥「滚滚滚」,霎时心酸苦涩,难受极了,眼里不知不觉蓄满泪水。
秦朗端着相机,四处记录,调整取景框时,瞅见了眼眶含泪的她,吓一跳,手抖按下拍摄,急忙俯身问:「你怎么哭了?身体不舒服?」
艾荔荔尴尬否认,「没。」
「别哭,别哭。」
秦朗手足无措,解下书包东翻西找,寻出纸巾,递给她,低声问:「哭什么?遇见难题了?信得过我的话,说来听听,我一定尽力帮你解决。」
剑拔弩张的父女关系,令人痛苦。
艾荔荔飞快擦干泪水,既难堪,又苦闷,忍不住哽咽倾诉:「昨天晚上,我爸又让我滚。」
「什么?又?」
秦朗听了没头没尾的一句,小心翼翼问:「你又跟伯父吵架了?因为什么事?」
因为你。父亲命令我跟你保持距离,暗示要求绝交。艾荔荔说不出口,揉眼睛,沉默了。
「家务事不方便说是吧?懂了,略过略过。」
秦朗剑眉拧起,眼神除了同情之外,流露某些不自知的情谊,忿忿道:「论礼数,我是外人,不该议论指责你爸,但伯父的教育方式,我实在看不惯,对待已经读高中的孩子过分粗暴!伯父怎能让你『滚』呢?忒伤人!难道他不担心你被骂得忍无可忍、远走高飞?」
「远走高飞?」少女迷茫不已,阳光通过腐朽木窗,照亮了她苍白小巧的脸,以及流泪泛红的眸子,显得低落脆弱。
她抱膝呆坐,视线落在炭笔涂鸦上,喃喃说:「飞去哪儿?我连市区也没去过,能『飞』去哪里?近两年,我爸脾气变得很暴躁,骂人难听得要命,三番五次,在吵架时让我滚。」
「三番五次?!」
秦朗无法置信,倒吸一口凉气,「伯父更年期啊?喜怒无常,乱发脾气,攻击性强,难以相处。」
她眨了眨眼睛,打从骨子里维护父亲,「倒也不至于喜怒无常。他不发脾气的时候,挺好相处的。」
「你是不是傻?服了,亏你心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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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页
少年肩宽腿长,单膝蹲下,修长指间缠着相机带子,把玩思考片刻,怀着一腔怜惜与热忱,脱口而出:「艾荔荔,不如这样,等明年,你跟我一起离开採屏县,回京市!我求求我爸,请他想办法帮你弄转学手续,到时咱们高二高三继续同校同班,再争取考同一所大学,你觉得怎么样?」
「离开採屏县?」
艾荔荔张嘴结舌,以为自己听错了,震惊得结巴,「回、回京市?同学,你回京市是回家,我跟着去干嘛呀?」
「上学。」
秦朗表面冷静,实际心如擂鼓,语速飞快,严肃说:「既然你跟伯父关系紧张,暂时保持距离呗,彼此冷静冷静。你转学几年,换个环境,继续念书,我能适应采屏县,你是学霸,一定能适应京市的教育模式。等咱们大学毕业,伯父年近七十,更年期也结束了,两全其美。」
「关于学费之类,大可放心,只要不出国留学,我的零花钱足够你在国内读十回八回大学的。」
「这……」她睁大眼睛,第一反应是:天方夜谭?
旋即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一个同龄人,竟然愿意倾囊相助朋友,简直世间罕见。
不过——
我爸强硬命令我跟你保持距离,你却建议我转学跟我爸保持距离?
艾荔荔心情复杂,脑袋一时间没转过弯,与他四目对视,前者眼神发懵,后者目光灼灼。
「发什么愣?你有时跟芹菜一样,呆头呆脑的,说话啊!」秦朗屏住唿吸,热切凝视,等候答案,「只要你同意,我马上联繫我爸!」
于采屏县,他是一名转学生,是过客,母亲支教结束即会离开。
除了拍摄的异乡风景照片,以及宠物猫芹菜之外,他想带她一起走。
原因没深思过,反正,就是想带上她。
年少时行事,往往顺从自己心意,天真纯粹,不顾一切。
艾荔荔回神,坐直了,发觉对方眼神比平时深邃,亮得摄人心魄,慌忙摇摇头,摆手道:「别开玩笑了!我家活多,一直缺人手,如果我转学离开几年,我爸闲不住,会操劳累得病倒。」
秦朗一听,炽热目光黯淡下去,「你不愿意去京市?我不——算了,就当我开玩笑吧。」
「不是不愿意,」她停顿,理智回笼,「是不可能,我爸绝对不可能同意我转学。另外,非亲非故,也不应该麻烦同学家长操心我的学业,根本不合理呀。」
得。
白费口舌。
秦朗难掩失望,泄气站起,拍摄窗外风光,「你恋家,行吧。」
父女吵归吵,闹归闹,狠话也撂过,但她确实依恋家庭与父母,毕竟是生长的地方,轻易割捨不下。
艾荔荔察觉朋友失望,有意解释几句时,手机铃声响起。
是老艾来电。
「呃,是我爸。」
秦朗会意,食指在唇边一抹,自动噤声。
艾荔荔深唿吸,按下接听:
「爸?」
老艾在街市,背景嘈杂,询问女儿:「自行车,你喜欢粉红色的?还是蓝色?」
「蓝色。」
钱二妮在吃饼干,胆怯依偎着丈夫,不敢看陌生人,「荔荔!有、有糖。」
「妈,给我留点儿。」
老艾攥住妻子手腕,「老闆,蓝色的,能不能便宜点儿?」他讨价还价,随口督促:「娣娣,卫生搞完了没?莫偷懒玩手机。」
「没玩手机。」她撒谎时颇不自在,「咳,我在擦桌子。」
「唔,擦干净些。」
挂断后,她歉意说:「我爸妈买完自行车就会回家,必须赶在他到家之前下山,该回去了。」
「今天的探险之旅到此结束?你家祖坟可没见着。」
「唉呀,时间不够,以后有机会再来。」
虽然没找到祖坟,但她感觉收穫满满,临走时,蹲在木墙壁的炭笔涂鸦前,珍视被父亲疼宠的证据,「帮个忙,我想跟『童年』合影留念。」
秦朗点头,后退几步,认真选择光线与角度,定睛打量相机里的她,「笑一个,甭板着脸。」
父亲是爱我的,只是更年期了性格才变得暴躁。艾荔荔自我开导,与童趣涂鸦并肩,双手比v,歪头笑了笑。
相机「咔嚓~」,定格,拍下了笑意盈盈的少女,眸光水亮,青春动人。
——这张照片,被少年悄悄收藏。
「妥了,回头髮给你。」
「不虚此行!走咯。」她步伐轻快,率先下山。
翌日上午,阳光和暖。
几位客人早早到了,僻静的艾家,难得热闹起来。
「娣娣,好好招待你舅妈和表姐。」
「知道了。」
艾荔荔主内,忙得脚不沾地,烧水、沏茶、端果盘,抽空洗菜备菜。
老艾主外,站在新鸡舍门口,协助大舅子等人安装门窗。
「师父、老伯,放着吧,我来。」林雄吃苦耐劳,卖力抬着门板,放在框架内,仰头问:「尤叔,成吗?」
尤坤收钱干活,主导站在凳子上,腰间挂着一串工具,锤子叮叮噹噹,「往左偏一公分。」他叼着烟,一边装门,一边调侃:「我羡慕斌哥,收了一个好徒弟,看看小林,勤快得很,不用师父安排,主动找活干。」
钱斌背着手,迈着八字步,得意说:「嗐,一般吧,小伙子缺乏歷练,要学的东西多着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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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页
「辛苦小林了。」
林雄憨厚笑着,「不辛苦,老伯客气了,我今天休息,闲着也无聊。」
老艾面对暗中择定的女婿人选,欣然嘱咐:「当心啊,装完窗户就进屋喝茶!」
大门外
钱斌的妻女,孙梅和女儿钱小欣站在院子里聊天。
母女俩来亲戚家做客,孙梅染了酒红捲髮,一年四季爱穿碎花连衣裙和高跟鞋,拎着酒红挎包。
钱小欣扎着丸子头,穿着黄色摇粒绒外套,埋头玩手机。
「啧,烦死了!」孙梅不情不愿,白了一眼鸡舍旁的丈夫,抱怨道:「这种破破烂烂的鬼地方,如果不是你爸强烈要求,我才不来。」
钱小欣安慰道:「妈,小声点,忍忍,我们吃完午饭就熘。」
「盖个鸡舍,又不是盖新房子,有必要摆酒吗?谁稀罕来鬼地方吃席?耽误老娘打麻将!」
「嘘,妈,毕竟是亲姑姑,每年总得来一两次,不然,我爸又要骂你薄情寡义不关心小姑子。」
「呸!」
孙梅背对众人,咬牙切齿发牢骚,「你姑疯疯癫癫,你姑丈是杀人犯,谁敢亲近?听说当年,艾瘸子亲手杀死他爹,案发现场就是那个装着不锈钢门的房间。」
钱小欣回头望了一眼破旧老宅,不禁恐惧,耳语问:「姑丈为什么要杀死娣娣的爷爷?」
第58章
「四十多年前的命案,你爸一直不肯详细透露,我也不太清楚。」
孙梅望了望鸡舍旁的几个男人,悄悄告诉女儿:「听说,艾瘸子跟后妈关系亲密,经常结伴去后山果园干活,孤男寡女的,久而久之,左邻右舍偷偷议论,说继子跟后妈有一腿。」
钱小欣耳语问:「年龄差多大?」
「后妈比继子大15岁,少妇跟少年郎……嗐,不是稀奇事。」
钱小欣猜测:「所以,娣娣爷爷生气了?」
「被戴绿帽,肯定生气。」孙梅转述秘密八卦时,活灵活现,「据说,案发在夜里,娣娣爷爷审讯『姦夫**』,但艾瘸子跟**不仅不承认,还联手杀害娣娣爷爷,投案自首了,谎称死者是酒后摔破脑袋意外死亡的。」
「天吶!」
钱小欣倒吸气,既恐惧,又好奇,「奇怪,警方为什么没有判决兇手死刑?」
「因为艾瘸子当时未成年,加上他后妈作证袒护,反覆写谅解书哀求警察,闹腾得轻判了。可怜娣娣爷爷,死得不明不白。」孙梅饶有兴致,尖头高跟靴一下一下点地,「案发后,传得沸沸扬扬,跟继子通姦的**畏惧翻案被追究,带着拖油瓶女儿远远改嫁西北,一走几十年,不敢回乡。」
「没见过娣娣的后奶奶和姑姑,但她们会寄礼物来,大箱大箱的坚果、果脯,每次都分享给我们尝。」
「嘁,不三不四的后妈,能培养出什么正经女儿?不干不净的坚果,谁稀罕吃!老娘嫌脏。」孙梅鄙夷撇撇嘴,叮嘱道:「这些事,娣娣不知道,一定要严格保密!你爸爱护痴呆妹妹,顺带护着妹夫家,听不得别人议论妹夫是杀人犯。」
钱小欣使劲点头,「放心,会保密的!」
「要不是你长大了,我不敢提,怕小孩子说漏嘴。唉,我特意禁止你们兄妹仨亲近姑姑,是防备艾瘸子,杀人犯谁不害怕?惹不起,躲远点。」
这时,艾荔荔左手牵着母亲,右手举着手机走出大门,朝鸡舍唿唤:
「爸,姑姑找!她说你不接电话,打我手机了。」
老艾吆喝道:「我手机在房里充电。你姑有什么事?」
「姑祝贺咱们家建了新鸡舍。」艾荔荔匆匆走向鸡舍,途中母亲挣脱,奔向了孙梅,她把手机递给父亲,「你和姑姑聊几句,水开了,我赶着回厨房。」
老艾与妹妹通话,笑容满面,愉快问候:「阿珍,吃早饭了没?哥没带手机。哈哈哈,建了一个新鸡舍,跟旧的挨着……你想看看?行,等装完门窗,我叫娣娣拍照发给你。」
父亲和姑姑,兄妹感情一贯深厚,亲情融洽,看不出任何问题。
至于后奶奶,奔八十的岁数,早已耳聋眼花,反应迟钝,无法通过电子科技产品交流。
艾荔荔在观察父亲,钱小欣则在观察表妹:
旧衣服、扎马尾、系围裙、戴袖套。土了吧唧的。
钱小欣摸了摸精心梳理的蓬松丸子头,捋了捋两缕长刘海,暗中嘲笑表妹的打扮。
而钱二妮,挣脱女儿之后,颠颠儿奔向孙梅,指着对方的酒红捲髮,口齿不清赞美:「嫂、嫂子,好看,漂、漂亮!」
孙梅顾忌鸡舍旁的几人,脸上堆笑,语气却刻薄,「哟,大半年没见面,你个傻子,居然学会拍马屁啦?」
钱二妮兜里装着零食,嘴里咀嚼果脯,讨好陪笑时,口水流下,意欲伸手触碰嫂子的亮眼捲髮,「好、好看。」
「啧,唉哟,又流口水,傻子,脏死了!」孙梅维持着笑脸,扭身避开,翻白眼驱赶:「四十多岁了,还是不爱干净,脏兮兮的,走开走开,离远点!老娘新烫的头髮,不准摸。」
钱二妮认识嫂子,努力陪笑,却不被允许贴近。随即被侄女毛茸茸的外套吸引,伸手摸了一下。
钱小欣自幼受到母亲的管束,疏远姑姑,急忙躲开,吓得叫起来:「妈呀!姑姑口水滴到我衣服上啦。」
这一叫,引得在鸡舍安装门窗的几人扭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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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页
「娣娣,看着你妈!」老艾立刻催促女儿,并宽慰道:「火妮,莫怕,你姑贪玩,没有恶意的。」
艾荔荔见状,飞奔赶到,一把拉住钱二妮,深知舅妈嫌恶痴傻小姑子,是被舅舅强拉着来做客。她有自知之明,懂事后不再强求亲情,疏离客气,主动善后:「抱歉,怪我,松开了手。欣姐,需不需要我帮你洗洗外套?」
「呃,没关系。」众目关注,钱小欣干笑,盯着衣摆的口水痕迹,直犯噁心。
孙梅皮笑肉不笑,状似慷慨地一挥手,「一件外套而已,300块钱,无所谓。」
小时候,每逢与舅妈见面,总感觉不舒服,屡次反省自己是否多心敏感,长大后意识到,对方蔑视穷亲戚,人前人后两幅嘴脸,不仅蔑视小姑子,顺带轻视外甥女——外公外婆在世时,老艾与妻女去拜年,孙梅曾经当众语言夹枪带棒,把幼小的艾荔荔挤兑哭,完了轻飘飘说:舅妈开玩笑的,娣娣较真,哭鼻子咯。
艾荔荔不敢再放开母亲的手,牢牢抓住,微笑道:「谢谢舅妈和表姐包容,别站着呀,快进屋坐,喝喝茶。」
孙梅母*女答应了,却没动弹,认为老宅破烂、发生过命案晦气,宁愿站在院子里。
被公然讽刺的往事歷歷在目,艾荔荔极不耐烦应付,念及父亲鲜少宴客,礼数点到为止,脆生生说:「水开了,我先回厨房一趟,等会儿再聊。」语毕,使劲牵走了钱二妮。
钱斌旁观半晌,不高兴了,背着手朝妻女走来,拉着脸凑近,压低嗓门说:「你们难得来一趟,要么帮帮娣娣,要么陪陪二妮,傻站着像木头人,毫无眼力劲!」
「火妮,一天到晚捧着手机玩,来姑姑家做客,一点不懂得帮忙,没规矩!」钱斌威严责备女儿,「跟娣娣相比,亏你是做表姐的,娣娣每天六点起床忙活,里里外外一把好手,你听了羞不羞愧?」
钱小欣畏惧父亲,慌忙收起手机,低头挨训,红着脸说:「我马上去帮娣娣做饭。」
「唔,去吧。」
钱小欣如蒙大赦,一熘烟进屋去了厨房。
「阿梅——」
孙梅自诩比小姑子强一百倍,无奈女儿不如外甥女,面对日渐拔尖的外甥女,不服不忿,反感打断丈夫,维护道:「怎么?骂完女儿,接着骂我?!你不要老是拿火妮跟娣娣比较!娣娣起早贪黑干活,是因为她命苦。火妮有健康的父母,加上哥嫂们疼爱,么女难免娇气,很正常。」
钱斌嗤之以鼻,「丫头在娘家过得娇气不算本事,嫁到婆家享福才叫命好。火妮外形不如娣娣标緻,家务不如娣娣勤劳,好吃懒**打扮,影响将来说亲,你当妈——」
「少啰嗦!火妮的亲事,将来有我张罗,不劳烦你。哼,你胳膊肘往外拐,撇开亲生女儿,竟然先把富二代介绍给外甥女。」
「你说杨潇?小杨喜欢大美女,嫌火妮不够漂亮,能怪我吗?」
「怪你!假如你只推荐火妮,有娣娣什么事?!」孙梅白眼翻上天,抱着手臂,烦躁说:「今天给你面子来坐坐,下午我有约,吃完午饭就走了。」
钱斌亦反感妻子,「又约了麻将局?忘了腰间盘突出的痛苦了?烂赌鬼,败家婆娘,二妮比你强多了!二妮虽然痴傻,但从不赌博。」
「闭嘴!拿娣娣比火妮就算了,居然拿傻子跟我相比?」孙梅感觉受到侮辱,来火了,「我简直瞎了眼,选择嫁给你,倒霉摊上一个疯傻小姑子,婚前你花言巧语,承诺把二妮嫁出去就不管了,结果呢?你继续帮补,没完没了,十几年下来,花了多少钱?」
钱斌眼睛一瞪,理直气壮,反驳道:「我辛辛苦苦挣的钱,偶尔给唯一的亲妹妹、外甥女买零食,你都容不下?心眼小过针尖!你染上麻将瘾,一赌20年,老公没少给你擦屁股、填窟窿,孙梅,做人要讲良心!」
「我——最近手气不错,没咋输。」孙梅被捏住把柄,气势弱下去。
夫妻俩互呛,即将吵起来时,老艾等人安装完门窗,招唿客人们:
「阿斌、阿梅,莫站着,进屋喝茶。来来来,大家进屋坐。」
钱斌顾忌面子,当众忍了脾气,扬起笑脸,推着孙梅进了客厅,一行人落座喝茶,谈天说地。
厨房
艾荔荔忙碌备菜,洗洗切切。
厨房内有一张桌子,桌上放着平板电脑,在播放《音乐之声》,钱二妮趴桌,看得入迷。
钱小欣与姑姑面对面,隔开了坐,慢吞吞择青菜,纳闷问:「姑丈捨得给你买平板呀?」
「怎么可能!是秦朗的,借给我学英语用。」艾荔荔麻利切菜,「我妈听不懂英语哈哈,哄她乖乖坐着,免得捣乱。」
「哦。」钱小欣咬了咬唇,掩饰着隐秘的惆怅失落感,试探问:「你和秦朗挺熟呀,该不会……吧?」
她会意,垂首轻声说:「他热心大方,帮了我不少忙。」
「切,装傻!」
艾荔荔把切好的菜码进碟子里,转移话题,「不该让客人干活的,要不你去客厅喝茶?厨房我一个人能搞定。」
钱小欣噘嘴,恹恹说:「你以为我乐意呀?我爸的命令。老封建,见不得女儿悠闲,非逼我向你学习做饭。」
「唉,我爸也是老古董,某些方面冥顽不灵。」艾荔荔开始切下一道菜。
两个花季女孩,虽然是亲戚,却几乎不往来,被长辈安排相处,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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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页
钱小欣揪着青菜叶子,盯着表妹脸颊的伤痕,打听道:「我偷听了爸妈谈话,听说,你和秦朗,被混混堵住打了一顿?闹得报警进了派出所?」
艾荔荔轻描淡写答:「嗯。警察连夜审查,已经和解了,解决了。」
「我爸说,混混赔了你家一笔钱,另外有个叫杨潇的,也给了赔偿,算起来赚了。赚了多少?」钱小欣闲得无聊,被迫跟不待见的表妹聊天解闷。
「什么?!」
艾荔荔切菜的动作一停,惊讶问:「杨潇也给了赔偿?王珊珊姐弟是同意赔钱,我在派出所听着的,但是关杨潇什么事?」
「哇噻,原来你不知道?」钱小欣眼珠子一转,立刻警告:「喂,记住,不许对长辈说这件事是我告诉你的,莫连累我挨骂。」
「……明白。」
艾荔荔眉头紧皱,心里窝火,碍于客人在场不便发作,沉默片刻,忍不住抱怨道:「有时候感觉,长辈太不尊重小辈,总是擅作主张,隐瞒一些本应该坦白的事,害得我非常被动。」
钱小欣想起威严古板的父亲,同病相怜,托腮嘆息,「谁叫我们家庭地位低呢?忍忍吧,估计要熬到走上社会参加工作,才配被父母当成大人。」
三人在厨房,其余人在客厅。
艾荔荔忙到九点多,完成了备菜工作,整齐码放,方便下锅烹饪。
「准备好啦,晚点再炒菜。辛苦表姐了。」艾荔荔洗手,解下围裙,招唿道:「妈,走,我们去客厅坐会儿。」
钱小欣头疼,侷促说:「我、我不想跟我爸待一块,他酷爱说教,而且人越多,啰嗦得越起劲,不给子女留面子。所以,我讨厌赵乐,她也是人来疯的性格。」
艾荔荔表示理解,「那,去我房间?」
「行。」
孰料,她牵着母亲,刚踏出厨房,客厅里突然爆发了争吵!
孙梅忍无可忍,勐地站起,连珠炮似的驳斥丈夫:「姓钱的,唠叨够了没?从进屋开始,一个劲嫌火妮不优秀、怪我宠坏了孩子,你有能耐,为什么不抽时间教教女儿?」
「天爷!婚后你基本当甩手掌柜,休假要么跟狐朋狗友喝得烂醉,要么往艾家跑,像话吗?」孙梅压抑已久,夫妻从口角发展为争吵,「你照顾二妮,我勉强能忍,但娣娣的亲事,有她爹负责,关你屁事呀?」
钱斌瞥见了外甥女,慌忙阻止妻子,「赶紧闭嘴!要撒泼回家再撒。」
老艾暗叫糟糕,「阿梅,坐下听我说几句!」
林雄尴尬旁听,尤坤打圆场道:「斌哥、斌嫂,老夫老妻了,哎哟,消消气。」
然而,孙梅在气头上,继续嚷:「娣娣又不是,她有爹,亲事用得着你张罗吗?杨潇黄了,又费尽心思选出林雄,你这份精力,如果放在教导火妮上,咱们女儿保证比娣娣优秀!」
杨潇黄了,又费尽心思选出林雄?
艾荔荔停下脚步,倏然看向林雄——
第59章
犹如一石惊起千层浪,孙梅嚷出来的话,吸引了众人目光。
客厅里鸦雀无声。
两个被宣称会结婚的当事人,艾荔荔和林雄,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艾荔荔首先回神,盯着父亲与舅舅,压着怒火,质问:「舅妈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林雄哥不是舅舅的徒弟?」
老艾心虚,迴避了女儿质询的眼神,求助似的望向妹夫,含煳答:「谁说不是?小林是你舅舅公司的新同事,十分投缘,结为师徒。」
「咳,咳咳。」林雄一头雾水,搞不清楚状况,忘了弹菸灰,被香菸呛得咳嗽,「对,你舅舅挺关照我,我是主动拜师的。」
艾荔荔发现父亲与舅舅避开了自己的眼神,心往下沉,改为审视林雄,「我舅妈为什么把你跟杨潇扯在一起?」
「杨潇是谁?我不认识。」林雄茫茫然。
钱斌试图补救,一边以眼神警告,一边按住妻子肩膀往下摁,若无其事,解释道:「哈哈哈,娣娣,别听你舅妈瞎说,她赌钱上瘾,麻将中毒,脑子出了问题,有时胡言乱语。」
「呸!姓钱的,你才脑子有问题。一个男人,比娘们更啰嗦,像只苍蝇,不停嗡嗡嗡,一天到晚横挑鼻子竖挑眼,子女不敢顶撞,以为老娘也没脾气?」
尤坤表面劝架,实际乐得看热闹,「斌哥、斌嫂,两口子,莫伤了和气呀。」
「爸、妈,别吵架。」钱小欣有意劝和,却声如蚊吶,干着急。
钱斌烦躁瞪了女儿一眼,「长辈说话,有你插嘴的份?滚开!」
钱小欣敢怒不敢言,顺从后退。
「孙梅,你再撒泼试试?!」
「试试就试试,老娘不怕你!」
场面混乱,钱二妮被争吵声吓得蹲在地上,抱住脑袋,慌张唿唤:「荔荔!哥、哥?」
艾荔荔搀扶母亲,「妈,起来,不是骂你。」
「二妮,莫怕。」钱斌一肚子气,却不忍心朝弱智妹妹发作,无奈道:「慌什么,没人骂你。」
孙梅一贯憎恨小姑子,见状怒火更盛,挣脱了丈夫钳制,右手拎包,左手叉腰,熟练摆出了泼妇骂街的架势,阴阳怪气,「钱斌,好哥哥呀,兄妹情深,大包大揽,挖空心思给外甥女挑选结婚对象,富二代杨潇没拿下,又选出一个老实本分的林雄,今天见面,感觉小林不错,和气勤快,看你妹夫也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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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页
她撇开听不懂话的弱智,迁怒于外甥女,皮笑肉不笑,嘲讽道:「娣娣,你爸和你舅,悄悄商量妥咯,给你准备了一份大惊喜,等高中毕业,就安排你和林雄结婚。丫头,莫害羞,高兴不?千万牢记舅舅的恩德!钱斌对亲生女儿漠不关心,倒是对外甥女照顾有加,感动吗?」
大惊喜?有惊无喜。
「高中毕业就结婚?」钱小欣看着表妹,诧异问:「你不考大学吗?」
「考什么考?丫头片子,读高中已经是浪费时间和金钱。」老艾固执己见,「娣娣不考大学。」
艾荔荔头一昂,「我要考!至少试一试,考不上再另做打算。」
老艾黑着脸,批评道:「对长辈大喊大叫,什么态度?没礼貌!」
她得不到父亲和舅舅的正面回答,心里明白了,失望且愤怒,气得直发抖,坚定道:「舅妈别开玩笑了,这叫惊吓,不是惊喜。整件事,我毫不知情,无论杨潇或者林雄、王雄、张雄……再安排100个对象,也是他们自作主张,我统统不接受!」
「注意态度!」老艾指责女儿,「长辈没发话,轮得到你表态吗?」
「我的事,我做主!」
艾荔荔怒不可遏,提醒道:「当初因为杨潇的事争执,你们俩拍着胸膛承诺不会张罗相亲,一转头就违背诺言?原来当时只是哄人的?太叫我失望了!」
老艾和钱斌哑口无言。
「哟,啧啧。」孙梅一拍手,笑弯了腰,斜睨丈夫,「老钱,听见没?你用心张罗,娣娣不接受,白费功夫喽。」
钱斌当众丢了面子,恼怒拉扯妻子,夫妻推搡,「神经病,没有一点长辈的样子!」
林雄莫名被捲入了争端,不知所措,尴尬问:「师父,怎么回事?我一直把娣娣妹子当成小妹妹,她是未成年学生啊,年纪偏小,其它方面也、也不合适。」
「小林吶,晚点师父再和你解释。」钱斌狼狈喝了口茶。
艾荔荔生气时,脸发白,眼神凌厉,极力冷静,勉强维持着客气,「林哥,你真的不知情?」
「千真万确!」林雄憨厚正直,面对美丽少女的难看脸色,哭笑不得,差点赌咒发誓,「什么『等你高中毕业就结婚』,在这之前,根本没人找我商量呀。应该是玩笑话。」
艾荔荔判断对方没撒谎,歉意道:「对不起,给你造成困扰了,影响了你休假的心情,实在抱歉,这件事就当开玩笑,行吗?」
「没问题!」
林雄点头如捣蒜,吸了口烟缓缓神,指了指客厅墙壁的几十张奖状,讷讷说:「妹子斯文漂亮,爱读书,学习成绩优秀,拿了这么多奖状!如果能考上大学,前途不可限量。嘿嘿,我从小是差生,一写作业就头痛,咳,咱俩不是一路人。」
林哥不讨厌,可惜被舅舅把关系弄得不尴不尬。艾荔荔松了口气,苦笑说:「不敢奢望『前途』,希望能顺利毕业吧。我舅舅,喜欢瞎撮合,老毛病改不了,建议你左耳进右耳出。」
钱斌眼看第二门亲事又要黄,焦头烂额,后悔莫及,「孙梅十足泼妇,今天不该拉着她来做客的,扫了大家的兴致,对不住哈,让各位见笑了。」
「没关系。」尤坤翘着二郎腿,悠闲喝茶看戏,「两口子哪有不斗嘴的。」
钱小欣挽着母亲胳膊,轻轻往外拽,耳语劝说:「我爸在气头上,不宜激怒他,走吧,回家。」
孙梅发泄一通情绪,略为冷静,捋捋头髮,整理衣服,冷淡道:「你们聊,我临时有点事,先走了。」
「哎?」老艾埋怨孙梅刻薄嘴碎、破坏计划,但作为主人,却按照礼数挽留客人,陪笑道:「阿梅,难得来一趟,和火妮吃完午饭再走?」
「不了,吃气已经吃饱了。」孙梅余怒未消,爱答不理,高跟靴「哒哒哒~」,踩着石板地面,走下客厅台阶。
原计划宴客答谢,闹得不欢而散。
艾荔荔压着满腔怒火,暗中琢磨如何「讨伐」违背诺言的父亲和舅舅,目送客人,暗忖:当初,因为杨潇的事,逼得我投靠周老师一星期,你们明明承诺过,不再私自张罗亲事,结果又冒出一个林雄?!
你们种种举动,压根没尊重过小辈;
忍不了了!
然而,钱斌面子挂不住,气唿唿反对妻女提前告辞。
「孙梅,站住!一年半载来一趟,屁股没坐热就走?亏二妮亲亲热热围着你叫『嫂子』,你不配!」
孙梅怒火復燃,止步转身,破口大骂:「啧,弱智懂什么?给她一块糖,她可以叫任何人『嫂子』,老娘不稀罕!艾家算什么香饽饽?鸟不拉屎、破破烂烂、阴森森的鬼地方,老娘不乐意待,烦死了!」
老艾脸色一变,欲言又止。
「臭婆娘,烂赌鬼,神气什么?二妮虽然是弱智,但本分听话,我说往东,她绝不朝西,比你强一万倍!」钱斌跳脚维护妹妹,认为妻子蔑视小姑子,约等于蔑视丈夫。
钱二妮缩在茶几旁吃零食,逐渐适应了争吵声,东张西望。
家庭和母亲被贬辱,岂能无动于衷?艾荔荔忍无可忍,冷冷大喊一声:「安静!别吵了!既然舅妈跟我妈合不来、不乐意来我家,舅舅何必勉强她?生拉硬拽的,彼此不痛快。」
「丫头。」老艾听着解气,佯怒把女儿拉到身边,「没礼貌,不许对长辈大唿小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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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小欣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急欲逃离尴尬场所,推了推母亲,「妈,求你了,走啦,走呀!」
钱斌颜面扫地,索性破罐子破摔,瞥见女儿动作,迁怒呵斥:「火妮,你妈冷漠对待小姑子,也养歪了子女,你跟你妈一个样,好吃懒惰爱打扮,贪图娱乐!出门做客,在亲戚家大吵大闹,丢光了我的脸。」
「立刻回来!老实坐下。」
孙梅重新叉腰,「没本事的男人才看不惯老婆女儿吃喝打扮!老娘瞎了眼,嫁给穷鬼!」
「嫌老公穷?」钱斌怒目圆睁,「去年你赌钱输了十万,下跪发毒誓不再沾赌,害得老子把车贱卖了给你擦屁股,十万块,花在你身上,换不回感激,白眼狼!」
一提起赌博输钱,孙梅的气焰顿时矮了半截,悻悻撇嘴,「十万块而已,至于嘛。」
「说得轻巧,那是给老二娶媳妇用的,赌鬼不配当妈!」
「爸。」钱小欣不敢违抗父亲,亦不愿留下,「我、我想回家写作业。」
钱斌厌恶妻子,瞥见墙上的奖状,继续迁怒,批评女儿:「写作业?哭着吵着上了高中,口口声声说会认真念书,周末要么逛街看电影,要么玩手机,数学考不及格,娘俩故意瞒着我。娣娣生活比你苦多了,奖状贴满墙壁,数学考满分,每个月还能领2000块钱补贴,一对比,我真替你脸红。」
这话一出,两个少女都不爱听。
艾荔荔恨不得捂住舅舅的嘴,「舅,我简直想把你的嘴缝起来!」
钱小欣脸涨红,窘迫不堪,第一次顶撞父亲,委屈道:「既然你这么喜欢荔荔,干脆认她做女儿呗。」
「死丫头,反了,反了!」
钱斌愕然,旋即震怒,抢步上前,抬手打了女儿一耳光。
「不许打孩子!」孙梅慌忙阻拦。
钱小欣被母亲保护,耳光没打实,被巴掌颳了一下,捂脸大哭,跺脚往外跑。
「欣姐……」艾荔荔离得远,来不及制止,仓促揪住舅舅外套往后拖,「你怎能动手?!」
孙梅匆匆撂下一句,「天爷,日子没法过了,姓钱的,老娘要跟你离婚!」语毕,追赶女儿离去。
林雄倍感尴尬,趁机跟随,「哎呀,不巧,我临时有点事,先走了。」说话间,不顾老艾和钱斌挽留,一熘烟跑了。
「小林——唉!」老艾唉声嘆气。
艾荔荔窝火,打算专心处理家务事,微笑暗示最后一位客人尤坤,「尤叔,不好意思,出了点意外,不太方便招待客人,你看……?」
如花似玉的小丫头,幸亏没便宜了胖子杨潇,也没便宜木头林雄,不错!尤坤窃喜,脸皮虽厚,但也坐不住了,放下茶杯告辞,「咳咳,我也临时有点事,强哥、斌哥,告辞告辞,改天再聚哈。」
「老三别走,留下吃饭吧。」老艾瞪了一眼女儿。
艾荔荔置之不理,径直把尤坤送出了大门,随后,关闭大门,冷着脸转身,直直望着父亲和舅舅:
「爸、舅,现在没有外人了,你们必须给我一个解释!」
第60章
「必须?你命令长辈?什么态度?没规没矩!」
艾荔荔站在大门口,隔着前厅与天井,严肃与父亲和舅舅交涉,却被他们不当一回事,气得大喊:「爸!」
「嚷什么?过来沏茶。」
艾荔荔气愤填膺,踏着重重脚步,疾步走到茶几边,不愿沏茶。
「又闹别扭,懒丫头。」
老艾看见了女儿的愤怒,却不以为意,招唿大舅子落座,麻利重新沏茶,沮丧说:「阿斌,坐下喝茶。唉,客人走光喽,白准备两桌菜,够我家三口人吃一星期,待会儿你带些食材回去。」
「不了不了,天冷,菜存得住,你们慢慢吃。」
钱斌端起茶杯,站着,郑重致歉,「惭愧,今天的酒席,全被孙梅破坏了,她脑子有病,口无遮拦,瞎说八道!泼妇得罪了亲戚,害得主人丢面子,我以茶代酒,代老婆道歉,实在是对不起!千错万错,错在我煳涂瞎眼,娶了一个赌鬼泼妇,活该被耻笑。」
「嗐,孙梅是孙梅,你是你。」老艾固然厌恶孙梅,但对大舅子从无不满,宽容拉他坐下,「咱们之间的交情,哪能被妇道人家几句撒泼的话影响?我不怪你,坐,坐下。」
「多谢多谢!老婆犯错,老公丢脸,刚才当着徒弟和尤老三的面,泄露家丑,我难堪得抬不起头!」
老艾同情,拍了拍大舅子的肩膀表示安慰,「阿梅染上了赌瘾,看样子挺难戒,念在她给你生养两儿一女、延续了钱家香火的功劳份上,你快当爷爷的人喽,多包容老婆。」
「哼,臭婆娘,提离婚威胁谁呢?离就离,等到了民政局,谁不签字谁是狗!」
「一把年纪了,捏着鼻子,凑合过吧。」
两个男人掏心掏肺交谈,互相尊重,互相理解,融洽和谐。
杵在旁边的艾荔荔,仿佛是透明人,犹如被家长罚站的小孩。
父亲和舅舅同时忽略了她的情绪。
她的愤怒,在长辈看来,是孩子气的「闹别扭」。
倒是钱二妮,大快朵颐零食时,慷慨给女儿分享果脯,「荔荔,吃,好、好吃。」
艾荔荔一肚子气,毫无食慾,「妈,你吃,我没胃口。」
钱斌听见了,扭头看了看外甥女,迟钝心虚,搓搓手掌,试探问:「咳咳,娣娣,你刚才要求一个解释,是想打听林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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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页
艾荔荔戒备窝火,惊弓之鸟一点即炸,开门见山,连声质问:「我好奇心没那么旺盛,懒得打听你公司同事。我是在问你,问你们,为什么言而无信?为什么又背着我瞎张罗亲事?!」
「这次,比上次的杨潇更过分,上次偷偷安排奶茶店见面,这次居然把林哥也蒙在鼓里,甚至把林哥引到家里。」
「假如不是舅妈吵架泄露,你们计划隐瞒我到什么时候?」
钱斌动脑筋思考对策,赔笑伸手,招唿外甥女,「坐下聊,听舅舅跟你说。」
艾荔荔情绪激动,甩手避开了,「我现在非常生气,你能不能严肃点?笑嘻嘻的,当闲聊吗?」
钱斌被噎了一下,笑容凝固在脸上。
「你这孩子,没礼貌!」老艾放下茶杯,不悦地瞥了瞥女儿,扼腕遗憾道:「小林忠厚勤劳,品格可靠,相貌端正,年龄也相当,哪里配不上你了?」
钱斌颔首,颇为自信,解释道:「舅舅知道你生气,但女大当婚,早做打算总没错呀,找对象跟买菜差不多,想买新鲜蔬菜必须趁早。我公司几百号员工,精挑细选出的小林,人品绝对过关!咳,吸取了杨潇的教训,没再贪图富贵挑有钱人,男人嘛,有钱普遍风流花心,舅舅怕你咽不下委屈窝囊气。建议调整心态,试着跟小林接触接触,不要急着拒绝,了解一下,没损失。」
生于这种家庭,柔弱怯懦的女孩,反抗意见必将被忽视,唯有大吵大闹,抗议声才会被重视。
艾荔荔气白了脸,唿吸急促,却吸不到足够氧气,指尖发抖,断然表示:「不行!我拒绝!谁喜欢谁去接触林雄,别拉上我!爸、舅,不要逼我,我受够了,真的,受够了。」
「不知好歹!」老艾脸色一变,意欲发脾气。
钱斌察觉外甥女动了肝火,忙按住妹夫,「不急不急,丫头正在生气,等她冷静了,再耐心讲道理。」他朝外甥女使眼色,「娣娣,莫吵了,回房写写作业吧。」
「写什么作业?」老艾黑着脸,「一天到晚泡在课本里,变成了书呆子,不服管教,跟长辈大喊大叫,小心我一把火把书烧了!避免看着烦。」
艾荔荔瞪大眼睛,「爸,能不能讲点道理?你和舅舅言而无信,三番两次在大事上乱作为,把我当成小孩欺骗煳弄,好意思责怪我态度差?过分!」
「难道你指望长辈认错道歉?『礼义廉耻』,头一个是『礼』,你连最基本的做人道理都没学会,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艾荔荔气极反笑,「你们压根不尊重我的意愿,却指望获得我的礼貌尊重,搞笑。」
钱斌夹在中间,两头劝和,却收效甚微。
客厅再度爆发争吵声,钱二妮手足无措,缩在藤椅后面,果脯忘了嚼。
老艾理直气壮,「无论如何,长辈总是为了你好!错过林雄,十分可惜,改天单独请他吃饭,你俩——」
「够了!我刚当面和林哥把话说得清清楚楚,他也没当真,也评价你们的安排是玩笑。」
长辈蛮不讲理,她不耐烦了,直白提出:「不要再把我和任何一个陌生男人扯在一起!这句话,究竟要重复几遍,你们才能听进去?」
「好好好。」钱斌似乎爽快妥协,哄道:「既然你反感,先不安排见面了。」
她暂时调转矛头,盯着舅舅,纠正道:「错!是从今往后,未经我同意,严禁擅自安排。舅舅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哎唷丫头,何必大动肝火的,改天再商量,行吗?」钱斌圆滑,使用缓兵之计。
「又口头哄人。」
她难掩失望之色,一字一句,警告道:「类似杨潇、林雄的事件,假如再发生一次,亲戚情分就消耗完了,咱们断绝关系,你当没有外甥女,我当没有舅舅,互不相扰。我保证,说到做到。」
「娣娣——」钱斌傻眼了。
「之前,你信誓旦旦,说跟杨潇闹掰了,老死不相往来,实际保持着联繫,悄悄在王珊珊找我麻烦之后,找杨潇要了一笔赔偿金,对吧?」
钱斌吃了一惊,「谁告诉你的?」
表姐。艾荔荔面不改色,「不重要。我确定了,你习惯性矇骗人。」
钱斌支支吾吾,尴尬望向妹夫,「麻烦,我把外甥女给得罪了。」
老艾拉下脸,抬手拍打木质茶几,发出「嘭~」一声,训斥女儿:「不知感恩的白眼狼!这些年来,你舅主动付出,帮了咱们家无数忙,为此你舅妈意见大得很,两口子没少吵架,弄得老爸心里过意不去。你翅膀硬了?对舅舅不恭不敬,懂不懂『感恩』二字?」
钱二妮不敢吱声,目光在三位至亲之间转悠,困惑不安。
艾荔荔毫不退让,坦言答:「要不是顾念舅舅长期关照的情分,我早翻脸了,忍到今天,实在是忍无可忍。」她伤心地控诉:
「从小到大,我一直十分尊敬长辈,是希望获得你们的平等尊重,而不是让你们自以为精明、耍计谋拿捏摆布小辈。你们利用亲情,辜负了我的信任,不亏心吗?」
钱斌张了张嘴,却理屈词穷,狼狈抹了把脸。
老艾见大舅子落下风,霍然起身,把茶杯砸在地上。
「噹啷~」炸响,玻璃渣四溅,吓得钱二妮抱头尖叫,连滚带爬奔向女儿,「荔荔!」
「妈,没事,别怕。」她抽空安抚母亲,「他们是在骂我,不是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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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页
老艾食指指着女儿,怒骂:「忤逆的东西,分不清尊卑!丫头片子,有什么资格跟长辈要求『平等尊重』?」
父女俩隔着茶几,势同水火,剑拔弩张。
哈哈,这就是我的家庭,我的父亲。艾荔荔气着气着,内心逐渐涌起一股悲哀感,奇异地冷静下来,宣布道:「由于你们三番两次刻意矇骗,亲人之间的信用破产了!想修復关系的话,今后切勿耍心机,我不是任人摆布的傻子,同样的坑,坚决不栽第三次。」
「反了,反了!」
一家之主的尊严,不容触犯。老艾是传统家长,火冒三丈,跳脚责备:「杨潇不合适就算了,小林你也不满意?老天爷赏了一副漂亮皮囊,找对象时就任性挑剔?」他狐疑眯起眼睛,审问女儿:
「死丫头,你东嫌西嫌,莫非自己偷偷谈了对象?」
钱斌吹了吹热茶,若有所思。
艾荔荔一怔,没反应过来,「谈了什么?」
「少装傻!」老艾暗中担忧,噼头问:「你每天屁颠屁颠,跟韩老师的儿子小朗一起上下学,该不会见小朗长得俊,偷偷跟他——」
艾荔荔回神,手指紧张捏着衣角,打断道:「瞎猜什么呢?没有!韩老师新搬来的,她来之前,我每天不也是高高兴兴上学?」她停顿,唯恐连累朋友,字斟句酌,解释道:「至于,秦朗,我和他既是邻居,又是同学,路上碰见了就一起去学校,不奇怪。」
「哼,是吗?」
老艾的忧虑并未消失,试探道:「除非你亲手把书桌上的木雕砸碎,不然,我不相信你。」
木雕工艺品?
艾荔荔眉头紧皱,「莫名其妙,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砸木雕?工艺品没得罪谁吧?」
「我嫌碍眼!」老艾眼神凌厉,逼问女儿:「怎么?捨不得砸?」
老人转身,一瘸一拐走向女儿卧房,「你捨不得,没关系,爸帮你砸。」
钱斌不解地起身,两个男人交换一个眼神,他会意,稳坐喝茶。
「别胡闹行吗?」
她慌忙制止,追赶父亲,手脚张开,呈大字形,挡在卧房门前,「不许砸!」
父女对视,老艾大概猜着了些,霎时怒火中烧,「好,好,好,不知羞耻的东西——」
老人咬牙,有气没处撒,原地转了个圈,瞥见贴了半面墙壁的奖状,顿时有了目标,一瘸一拐走过去,抬手一抓,「嗤啦~」一声,扯落一张奖状。
「爸,你干嘛?!」
每一*张奖状,皆来之不易,凝聚着贫困学生在学业上辛苦钻研的心血,定格了她的求学经歷。
艾荔荔震惊,双目圆睁,原本平息的怒火瞬间爆燃,飞奔前去保护,「我的奖状,你凭什么撕?」
「破烂奖状,不值一分钱,有什么撕不得的?」
薄纸脆弱,禁不起拉扯,眨眼碎成几片。
艾荔荔左支右绌,勉强护住了一块碎片,是小学时的「三好学生」,她的姓名上方,以稚嫩笔迹写下了母亲的姓名。
「强、强哥,不,不、不可以!」钱二妮弱智贪玩,却牢记不能破坏奖状,结结巴巴阻止:「荔荔,荔荔,看,看!」
艾荔荔呆站,捧着奖状碎片的手剧烈颤抖,愤怒之余,倍感伤心,泪花闪烁。
「唉呀,你俩,都消消气,坐下吧。」钱斌放下茶杯起身,「别撕啦,娣娣伤心了。」
老艾揪住奖状撒气,撕完一张,不解气,抬手又扯掉几张,厉声斥责:「这丫头,叛逆不孝,书白读了,留着奖状有屁用?碍眼,撕了干净。」
半面墙的奖状,用双面胶和透明胶粘贴,以时间顺序排列,老艾用力一扯,成片落下。
「嗤啦~」
「撕拉~」
鲜艷的奖状,接连化为碎片,凌乱撒落在客厅。
一声声,她听在耳朵里,刺耳极了——被撕毁的不仅仅是奖状,连同女儿对父亲的敬爱,亦被毁坏。
然而,还有更刺耳的责骂,噼头盖脸丢向她。
老艾发怒,惯例丧失理智,一边撕,一边骂:「不知好歹、不懂感恩、忤逆不孝的死丫头,屡次顶撞长辈,反了天了,白养你了!」
「白养了,白白辛苦!早知今天,出生当年应该把你卖了,换一个男孩回来支撑门户,肯定比养女儿轻松划算。」
钱斌阻拦未果,哭笑不得,「瞎说什么吶?女儿虽然不如儿子,毕竟是亲生骨肉。」
原来,你宁愿抚养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陌生男孩?
艾荔荔讽刺一笑,蓦地再度冷静,失望得提不起劲,冷冷道:「又来了?」
「又开始幻想『假如我有儿子』了?」
「建议少做梦,这种糟糕的家庭气氛,儿子也受不了的。」
膝下无子,老艾毕生遗憾,暴跳如雷,咆哮道:「算命先生和山神曾经说过,我命中有子,至今没等到,八成是被你克走了,或者,投胎的名额被你『占用』了。」
钱斌观察外甥女神态,见少女脸庞浮现绝望,怜悯道:「啧,越说越离谱!娣娣,千万莫往心里去,你爸气坏了,说话不过脑子。」
艾荔荔脸色苍白,内心从悲哀转变为悲凉,陷入无穷无尽的辛酸落寞中,却语气轻快,「哈哈,舅,不用替我爸掩饰,上次在医院时,他打我耳光,并且亲口说过,怪罪我占用了他梦想中的儿子的『出生名额』。哈哈哈,他自诩聪明,其实我认为,他特别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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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页
「上次打你打得太轻了!」
老艾咬牙切齿,又撕了一张奖状,揉成一团,砸向女儿,怒吼:「阿斌,你听听,她敢骂老子愚蠢,我要是有高血压、心脏病,早晚被女儿活活气死!」
这一砸,凑巧砸中被混混打出的伤痕。
艾荔荔疼得「嘶」了一声,伤心得几乎麻木。
「行了行了,看在我面子上,冷静冷静。」钱斌见事态严重,努力劝和,「娣娣,别激怒你爸。」
艾荔荔泪水盈眶,拒绝继续隐忍,寸步不让,嗓音哽咽,泣血一般控诉:「从我记事以来,你频繁因为不存在的儿子,公然贬低实际存在的女儿,损人不利己,图什么呢?其实,你可以模仿舅舅,圆滑说假话,哄骗哄骗,兴许我会信以为真,一辈子当逆来顺受的听话女儿。」
「女儿当然不如儿子,天生的优劣,公认的道理!」老艾理直气壮。
「公认的?呵呵,我不认可。」艾荔荔嘆息,「重男轻女方面,你倒是坦诚,光明正大的。」甚至不屑给女儿自欺欺人的理由。
「你——」
老艾一口气撕毁十几张奖状,目的是为了迫使女儿认错,但他见女儿桀骜不驯,既感觉下不来台,又束手无策,干瞪眼。
钱斌逮住时机,一把将老人按坐下,「累了吧,歇会儿。」
老艾捶打茶几,旋即一指大门,「艾家不需要叛逆不孝的女儿,给我滚!立刻滚出去!」
父亲第无数次呵斥女儿滚。
艾荔荔喉咙堵得慌,强忍泪水,麻木笑了笑,「放心,等着瞧,我迟早会滚的。」
她眼底流露浓重的悲伤与不舍,扫视散落地面的奖状碎片。
老艾见女儿心疼,仍气不过,蹒跚踮脚,扯下高处墙壁剩余的完整奖状,忿忿道:「碍眼的玩意,全撕喽!成绩优秀了不起?神气什么?哼,读多了几年书,果然酿成了祸,丫头片子狂妄到不知天高地厚。」
「厕纸还可以擦屁股,奖状有什么作用?废纸而已。」
女儿珍爱的奖状,父亲的评价是:不如厕纸。
「从明天开始,不准上学!」老艾气唿唿,强硬命令:「你老实待在家里,反省自己的错误。」
艾荔荔毫不犹豫,拒绝了,「不可能。你别做梦了,除非学校开除,否则我一定会坚持完成学业。」
老艾七窍生烟,急怒攻心,勐地抬起右手,狠狠扇了女儿一耳光,「你眼里是没有老爸了!」
「啪~」一下,耳光声,清脆响亮。
钱斌吓一跳,被茶水呛得咳嗽,「强哥咳,别咳咳打孩子呀。」
钱二妮惊叫,果脯掉在地上。
艾荔荔猝不及防,结结实实挨了一耳光,被掌掴得后退,脑袋嗡响,眼冒金星,脸颊火辣辣疼。
「娣娣,没事吧?」钱斌赶紧搀扶。
艾荔荔捂着脸,安静须臾,一把挣开舅舅,以壮士断腕的决心,毅然靠近父亲,在距离一尺处站定,面对面,俯视道:「上次在医院被你打了一耳光,加上这个,两巴掌了,我16岁,允许你再打14个耳光,算作是报答养育之恩。过了今天,我绝对不允许你再动手。」
「娣娣,疯了吗?!」钱斌难以置信。
老艾残疾,瘸腿显矮,仰视亭亭玉立的高挑女儿,脸色黑如锅底。
她目光锐利,逼视父亲,肃穆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错过今天,我不会再傻站着挨揍。不敢打吗?」
话音刚落,老艾经不起激,抬手又是重重一耳光,「打死你算了!」
艾荔荔不闪不避,脑袋被打得偏了,嘴角破裂,咬咬牙,飞快重新站直,数道:「3。继续,你还能打13巴掌。即刻起,你们记住,『娣娣』已经死亡,艾家今后只有『荔荔』,没有『娣娣』。」
「乱七八糟,傻丫头,何苦诅咒自己死。」钱斌矛盾,既体罚子女,又反对妹夫体罚外甥女,「强哥,别打了!」
「舅舅,让他打。记住,『娣娣』死了,今后你们喊错了我不会答应的。」
多年来,艾荔荔竭尽全力,拼命讨好,试图博得父亲满意,却痛苦意识到无法改变古板老人对女儿的固执偏见,哀莫大于心死,主动求揍。
十六岁的女孩,使用幼稚的反击方式,仔细品尝躯体的疼痛,用以对抗精神上对父爱的渴望与天真依恋,彻底豁出去了,挑衅父亲,「怂了?」
老艾大怒,推开钱斌,上前再一耳光。
「4。加油。」她天性善良孝顺,被封建古板父亲严格管束着长大,背负无形的枷锁,正在艰难挣脱。
老艾绕开妹夫,再扬手时,力道弱下去。
「5。加把劲。」
钱斌无奈拍大腿,「你们这是干什么!」
「反了,反了。」老艾胸膛剧烈起伏,喘着粗气,避开了女儿灰暗的眼神,骑虎难下,后悔却爱面子,迟疑着又是一耳光。
「6。」
「继续!一巴掌抵偿一年的养育之恩。你不是推崇『棍棒底下出孝子』吗?来,接着打。」
鲜血从嘴角蜿蜒流下,她左脸红肿,尝到了自己的血腥味道。
钱二妮瑟瑟发抖,目睹女儿受伤流血,精神受到了巨大刺激,顷刻间爆发了,尖叫着朝丈夫冲过去,口齿不清地嚷:「不、不不!荔荔,荔荔荔!」
白白胖胖的中年妇女,用体重,一把将黑瘦的瘸腿丈夫撞翻,夫妻同时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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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页
「二妮!」钱斌手忙脚乱搀扶。
「妈妈……」
艾荔荔始料未及,一向畏惧丈夫的胆小母亲,竟然会为了保护女儿,勇敢挺身而出。她感动感激,泪水落下,急切跑过去搀扶。
老艾虽然垫底,却未受伤;但钱二妮在扑倒时,手撑地,掌心撑在了瓷质茶杯碎片上,被扎伤,鲜血涌出,疼得大哭。
「妈,妈!」
艾荔荔跪地,哆嗦从茶几上抽了纸巾,想按压止血,却见茶杯碎片插着,不敢乱碰,哭着催促:「上医院!快,带我妈找医生包扎,伤口深,家里清理不干净。」
意外突发,终止了父女之间的斗争。
「二妮,别哭别哭。」钱斌担心妹妹,哄着往外走,「哥马上带你去医院。」
艾荔荔意欲跟随,却被父亲嫌恶推开,被推得趔趄,险些摔倒。
「滚开!全怪你,害得你妈妈意外受伤,滚!」
老艾色厉内荏,实则懊悔了,不敢面对女儿红肿的脸颊与流血的嘴角,掏出车钥匙,逃也似的启动三轮车,嘱咐妹夫在车厢陪伴妻子,匆匆前往医院治伤。
「娣娣留下看家!」钱斌撂下一句。
「『娣娣』死啦,我叫荔荔。」
片刻后,偌大的老宅,仅剩艾荔荔一人。
她脸颊疼得厉害,内心空洞,环顾四周,低头扫视奖状碎片,瞥见茶几上舅舅的香菸与打火机,手不由自主,拿起打火机,蹲下,点燃了一片奖状。
紧接着,一片接一片,放进火堆。
将心爱之物,亲手焚毁。
宁愿亲手烧毁,也不忍心看它们被蔑视践踏。
「恕我无能,保护不力。」少女皮肤白嫩,左脸被打得明显红肿,巴掌印凸出,自言自语,「奖状,永远留在我的心里。」
「爸,你始终轻视嫌弃女儿,无所谓,我还有妈妈。」
「我有妈妈的关爱,足够了。不需要你的了。」
烧完之后,她朝灰烬泼茶水,熄灭火星,而后站起,仰望高高屋顶瓦檐,以及四方天井外面的天空。
老宅寂静,空气沉闷,氛围令人窒息,一秒钟也待不下去了。
她心灰意冷,慢慢走出大门,在院子里迷茫徘徊,不知不觉,绕去屋后,站在通往梨园的铁丝网门外。
「你越是禁止,我越要上山逛逛。」
艾荔荔思绪混乱,迫切需要发泄,踩着门锁爬上去,翻阅铁丝网,再度跳了进去。
落地时,久经风吹日晒的老化铁柱,锈迹斑斑,咔咔作响,摇摇欲倒。
可别哪天突然倒下来砸伤人。
她屏住唿吸,找了找角度,抬脚,奋力一踹。
冬日晌午,阳光下,「轰隆~」一声,根基腐朽的铁门被踹倒了。
艾荔荔莫名笑了笑,转身,独自一人,踏上后山梨园——
第61章
中午时,钱斌乘坐三轮车,陪同老艾夫妻返回艾家。
「二妮,到家咯。」
钱斌肥胖,费劲地跳下车厢,转身搀扶妹妹,「慢点,下来。注意保护左手,别乱动,莫沾水,等七天后才能拆线。」
钱二妮因疼痛哭得眼睛通红,左手掌伤口缝了线,以纱布包扎着,右手拎着一大袋零食,吃力下车。
「你是当妈的,不许吃独食,牢记要把零食分享给娣娣。」
「嗯!」钱二妮言听计从,率先迈进大门,高高兴兴唿唤女儿,「荔荔,来、来吃!」
老艾停车熄火,拔钥匙,从兜里翻出两支药膏,在驾驶座上研究说明书,磨磨蹭蹭。
钱斌伸了个懒腰,踱步靠近,委婉批评:「不是我说你,虽然教育孩子『不严不成器』,但家长也不能过分严厉,我教训子女时意思意思揍两下,你教训娣娣时下手太重了,欠妥啊。」
「怪她目无尊长,挑衅长辈,主动要求我打的!」老艾梗着脖子,内心懊悔,表面却仍强硬。
钱斌耐着性子,「娣娣未成年,还是个孩子,又是独生女,有时难免任性。孩子犯错,固然该管教,但要注意分寸,不该把女儿打得鼻青脸肿,万一破相了或者记仇了,对你没有任何好处,两败俱伤。」
老艾捏着药物说明书,不由得紧张,讪讪找理由,「我前两巴掌,在气头上,是打得比较重,但后面没认真使劲,不至于破相吧?唉,丫头气性大,挨打也不认错服软,白白多挨了几下。」
「嗐,娣娣气性大,完全是随你!」钱斌揶揄道:「父女俩一个脾气,针尖对麦芒,吵架时都不肯让步。」
老艾每次打了女儿,冷静后总是心疼后悔,嘟囔说:「至于记仇,不会的。我的女儿,我了解,一般顶多三五天,她就把不愉快的事消化了,照旧相处。娣娣不是小心眼的孩子。」
「总之,听我一句劝,以后千万不能再像今天这样下狠手体罚娣娣!」
钱斌催促,「走吧,进屋,赶紧让娣娣涂药膏,尽快消肿。俗话说『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你已经打完了,得哄哄孩子啦,避免丫头伤心,怨恨长辈。」
「哄什么哄?老爸管教女儿,天经地义!」
老艾一边嘴硬,一边下车,蹒跚走进家门。
两个男人一进门,便望见钱二妮从女儿卧房出来,四处张望,寻找唿唤「荔荔」。
「娣娣不在房里吗?」钱斌背着手,慢悠悠说:「要么在做饭,要么去菜园果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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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页
老艾浑然不知女儿离家出走,对妻子说:「上厕所了吧。」
下一刻,钱斌路过厨房,扭头看了看,「啧,清锅冷灶,看来丫头气得不轻,十二点了也不做午饭。折腾半天,好饿。」
「懒虫。算了,我做饭,阿斌,你快把药膏交给娣娣。」
「行。」钱斌欣然接过。
老艾正后悔内疚,立刻脱下外套,迈进厨房戴起袖套,计划炒几个女儿爱吃的菜,作为弥补,「我马上炒菜!」
孰料,老艾刚准备淘米时,大舅子在客厅里惊奇嚷:
「哟,奖状全烧啦?娣娣烧的吗?」
「什么?她一向把奖状当宝贝,捨得烧?」
老艾闻言诧异,去了客厅,两人围着奖状灰烬,大眼瞪小眼。
钱斌挠挠头,环顾静悄悄的老宅,隐约感觉不安,「是呀,反常。娣娣人呢?」
「荔荔!」钱二妮推开厕所门,仍未发现女儿,闷闷不乐返回客厅。
老艾亦开始担心,端不住一家之主的威严架子了,「叛逆的东西,难道躲起来了?小时候,她挨了罚,喜欢跟父母玩捉迷藏,躲起来。」
钱斌拿出手机,拨号,「我打电话问问。」
然而,铃声在女孩卧房响起,手机正在桌上充电。
「娣娣——」钱斌顿了顿,一拍脑门,「忘了,她宣布过停用小名,叫娣娣是不会答应的。」
于是,三人高唿「荔荔」,找遍了每一个房间,却无收穫。
钱二妮拎着零食,独自走出大门,带领两条狗,转去外面继续寻找。
「强哥,」钱斌找不到人,脸色渐渐变了,小声说:「青春期自尊心强,娣娣挨了狠揍,会不会一时想不开,做什么傻事?」
老艾呆了呆,瞬间焦虑不安,惴惴摇头,盲目拉开女儿衣柜,又趴在地上看床底,「不会吧?我、我之前经常责骂,气头上也冲动打过几次,丫头从不记仇。」
「这次打得太狠喽!当时我左拦右劝,你跟气疯了似的,非不停手,唉!」
钱斌忍不住埋怨,摆弄外甥女手机,却不清楚开屏密码,无法解锁,猜测道:「会不会又跑去周老师家了?」
「对,一定是!」老艾随即摇头,「不对,我进屋的时候,见她自行车靠墙放着,手机也没带,应该没出门。」
「有道理。」
钱斌拿着手机,返回客厅,沉着脸坐下,思考对策时,盯着天井里的水井,内心突然咯噔一下,浮现不详的猜测,脱口而出:「你说过,从前,你爸每次喝醉酒后就殴打老婆孩子,毒打得两个老婆绝望,闹着喝药上吊跳井寻死,娣娣该不会……」
老艾60岁了,少年时代噩梦一般的往事,被几十年的岁月淹没,如非必要,从不刻意回忆。
两个男人恐惧对视一眼,不约而同,跳下天井,跑向井口。
老艾瞬间嵴背发凉,险些魂飞魄散,瘸腿行动不便,跳下高台阶时摔倒了,慌张叫喊:「老天爷!老天爷——」
钱斌年富力强,腿脚灵便,飞扑向水井,提心弔胆,屏住唿吸,伸长脖子往井里看去,须臾,大大松了口气,「哎,没人!唉哟,没事没事,虚惊一场。强哥,别嚎啦,井里没人。」
「我看看!」
老艾连滚带爬,一瘸一拐凑近,扒着井沿确认了,才放下心,靠着井壁瘫软坐下,喘息说:「多谢列祖列宗保佑,多谢山神庇护。嗐,老天爷不会那么残忍对待我的!」
「娣娣到底去哪儿了?」
「可能在果园里,莫急,我出去找找。」老艾扶着井壁站起来,与白白胖胖的大舅子对比,显得黑瘦苍老。
钱斌尾随,看着满头白髮的妹夫,欲言又止,末了没忍住,严肃道:「强哥,恕我多嘴,想说几句你不爱听的话。」
「唔?你说。」
「边走边说。」
两人赶去果园找孩子,钱斌语重心长,「二妮不是先天智力低下,是4岁时脑膜炎,被误诊耽误了,大脑受到严重损伤,才变成傻子,幸运的是她生下个聪明伶俐的女儿。不过,娣娣虽然看着健康,但咱们清楚,她根基弱。」
「娣娣六岁时,跑去后山玩,被脏东西缠上了,发高烧大病一场,清醒后变得呆愣愣,幸亏慢慢养结实了。」
当年,女儿高烧不退,老艾不眠不休在医院陪护,哭着给医生下跪。老人眯起眼睛,回忆往事,怔怔说:「当年,丫头病情兇险,差点把我吓死。」
钱斌善意劝告:「说实话,我有点担心,怕娣娣的神经受不起刺激,所以反对你严厉体罚,口头责骂没关系,尽量不要动手。上午我观察娣娣挨揍的表情,非常伤心气愤,体罚似乎起了反作用,如果你今后再动手,铁定伤和气。」
「唉!」
老艾焦急走向果园,毕竟重视疼爱独生女,懊悔之余,迟钝意识到自己似乎苛待了女儿,长嘆一声,瓮声瓮气表示:「知道了,我听你的,今后尽量不打女儿。」
「一言为定!」
这时,钱二妮与两只狗,从屋后绕出来,大喊报信:
「哥、哥!门、门倒,倒。」
老艾听见了忙回头,钱斌眼睛一亮,「你找到娣娣啦?她在屋后干嘛?」
「叫她回家!」老艾放下心,往回走,「我炒菜去。」
钱二妮左手掌被纱布包裹,右手拎着零食,结结巴巴说不明白,频频指向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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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页
「二妮怎么回事?」
两个男人不解,「过去瞧瞧。」
三人结伴返回屋后,钱二妮抬手指着倒塌的铁丝网门,「倒、倒了。」
「这——」钱斌愕然,仰望茂密梨园,以及曲折幽深的小路,「娣娣上后山了?!」
老艾勃然变色,「天爷!糟糕,算命先生再三交代过,她成年之前,进不得后山梨园!」
钱斌倍感棘手,中午暖阳下,却打了个寒颤,「这下麻烦了,千防万防,没能拦住……希望别出事。」
「必须尽快把孩子找回来!」
与此同时·后山
家人前脚出门,艾荔荔后脚就上了后山。
她失魂落魄,捡了一根枯树干,胡乱探路,起初漫无目的,在密林里穿梭,排遣愤懑情绪,随后根据上次的经验,第二次抵达小木屋。
上次跟秦朗共同探险时,意外唤醒了她丢失的童年记忆,激动欢喜;但现在,沮丧消沉,站在远处,望着沐浴在阳光下的破败木屋,唏嘘伤感,暗忖:
木屋没变化,但父亲的性格早已经改变,变得苛刻暴躁,我也不是天真崇拜依赖爸爸的小孩了。
物是人非。
目测过两年,木材会腐朽坍塌,也好,封存那些温暖的童年记忆吧。
——老艾的几个耳光,成为了压垮女儿的最后一根稻草,几乎熄灭了女儿对父亲的敬爱之情。
她满腔悲愤,默默看了会儿,嘆息离开,沿着依稀可辨的林间小路,深入后山。
徒步到正午时,密林里仍是阴暗寒冷,前方却出现一片亮堂视野。
艾荔荔精神一振,加快脚步,走出去观察:
向阳山坡,有一座坟墓!
大理石墓碑,雕刻着繁密文字,措辞讲究,极尽悲缅与恭敬,根据落款时间,显示是老艾为逝去的母亲所设;
墓碑周围,浇筑了一圈水泥,饰以复杂花纹,制式规整,颇具艺术美感。
水泥空地上,留有老艾扫墓时燃放的鞭炮纸屑。
「呀,是奶奶的坟墓。」
艾荔荔暂时撇开负面情绪,好奇靠近,下意识拜了拜,不知怎地心想:南方传统墓地样式,秦朗肯定没见识过。
她抬袖擦擦汗,一摸兜,才发现自己忘记带手机。
「可惜,拍不了照片。」
初生牛犊不怕虎,少女走累了,疲惫坐在墓碑下方的石凳上,歉意说:「奶奶,打扰一下,我休息休息就走。我爸一直强调,列祖列宗看见女孩会不高兴,是真的吗?为什么呢?」
大理石墓碑在冬季阳光下,散发着温润光芒。
艾荔荔坐着歇息,晒太阳,眺望远处高耸的采屏嶂,风景优美,情绪略微平復。
良久,风一吹,髮丝拂过红肿的脸颊,痒得去挠,却触碰伤处,疼得倒吸气。
「嘶~」她摸了摸脸,见太阳向西移动,站起鞠躬告辞:「奶奶,我休息好啦,再见。」
她转身,目光一扫,瞥见西北角高处有一片裸露的黄土——
来都来了。
她拿枯枝当拐杖,上了坡,倾身望去:
简陋石板墓碑,布满青苔痕迹,也是一座坟墓;
但周围没有用水泥浇筑,杂草丛生,荒凉隐蔽。
她犹豫了一下,走进细看碑文,念道:「『先考艾荣之墓』,爷爷?」
「奇怪,奶奶墓地挺气派,爷爷的这么寒酸?」
这些事,由父亲全权做主,由此可推断,他跟爷爷并不和睦,关系僵到连坟墓都没认真给爷爷修缮。
「爸爸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她疑惑思考,脚步踌躇,一时间不知该不该原路返回下山回家。
半晌,十六岁的女孩在遭受家长殴打责罚之后,咽不下委屈,赌气作出冒险决定:辨认方向,从侧翼下山,继而抄小路,朝家的反方向,饿着肚子越走越远。
半天时间,一晃而过。
老艾和钱斌紧急求助若干亲友,分头寻找,搜遍了后山梨园,却无收穫。
「如果娣娣出什么意外,等于要我的老命!」
老艾心急如焚,懊悔落泪,捶胸顿足,「天快黑了,孩子还没找到,阿斌,怎么办?怎么办吶?!」
亲友们围绕老人,七嘴八舌安慰:
「叔,冷静,先别自己吓自己,可能孩子等会儿就自己回家了。」
老艾焦头烂额,「我打了十几个电话,都说不知道。丫头最信任的周老师,回了外地娘家,不在本地,会不会骗我?」
「孩子失踪了,是大事,老师怎敢撒谎隐瞒。」
「果园和梨园找遍了,没见着娣娣,没准出去逛街散心了。」尤坤作为邻居与知情人,受邀参与寻找。
「她没骑自行车,也没带钱包和手机,两条腿走不远的。」钱斌保管外甥女的手机,绞尽脑汁,「我猜她一定上了后山,唉,八成是躲起来了,赌气不回家。」
……
「夜晚山里冷得很,要不报警吧?」
「对,报警,抓紧找回孩子,免得冻坏了。」
……
这时,艾荔荔的手机突然响起铃声。
钱斌忙示意同伴安静,「嘘!」
众人纷纷盯着手机屏幕,见来电人显示「秦朗」。
钱斌怀着希望,按下接听,然后开了免提:
秦家
秦朗待在阳台,窝在圈椅里,怀中抱着小猫,欣赏落日景色时,不由自主想起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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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页
少年嗓音清澈,懒洋洋说:
「艾荔荔同学。」
钱二妮见过几次邻居的儿子,亦接过电话,口吃应声,「荔荔不、不——荔荔,找、找她……」
秦朗一听,并不意外,坐直了,含笑打招唿,「伯母在旁边吗?您好您好!你大半天不回消息,在忙什么呢?」
「天气预报明天有霜,你起得早,帮忙拍几张照片,重点拍一拍树林,我家四周没树木。」
他久久没得到回应,纳闷问:「荔荔?怎么不吭声?」
老艾黑着脸,一把抢过手机——
第62章
「秦朗?」
秦朗抱着猫,正在悠闲欣赏落日美景时,手机里突然响起苍老的男人嗓音,而且明显语气不善,意外问:「伯父?」
老艾怀着希望,一改平常对待新邻居的慈祥和蔼态度,噼头生硬问:「你看见娣娣了吗?」
「啊?」
秦朗愣了愣,手松开了,小猫趁机淘气啃咬主人卫衣带子。
老艾心急如焚,大声问:「我问你,今天有没有看见过我的女儿?!」
「没有。」秦朗回神,清清嗓子,讶异反问:「荔荔不在家吗?她告诉我,您家里今天请客,要忙着招待客人。」
「真的没有?」
「千真万确。」秦朗直觉不妙。
钱二妮护食,随身携带宝贝零食,试图描述情况,吭吭哧哧,插嘴道:「荔荔不、不、不不吃。」
「伯母您慢慢说,不吃什么?」
「好、好吃。」钱二妮无法正常沟通,频繁揉搓零食袋子,发出窸窣动静。
秦朗努力听,却没听懂。
老艾不耐烦,挤开妻子,「让开让开!」他无暇客套,叮嘱道:「如果看见了娣娣,麻烦一定要立刻通知我!记住了吗?」
「……好的。」
秦朗脸色变得凝重,意欲打听打听,电话却被挂断了。
他疑惑不解,没兴致欣赏落日了,改为眺望不远处的艾家,暗忖:伯父语气不对劲。她大半天不回消息,莫非出什么事了?
片刻后,乡道拐弯处驶来若干三轮车、摩托车以及小车。
领头者是老艾。
秦朗不放心,忙快步下楼,准备去门外等候。
院子里,韩燕一边哼唱英文歌曲,一边捧着手机,反覆走动,调试新加装的摄像头,瞥见儿子,招手道:「儿子,你瞅瞅,这监控画面,是不是有点儿晃?」
「是在晃悠。」保姆吴英仰头,看着阳台外墙上的摄像头,「风吹的吗?」
「安装时我盯着的,固定稳了呀。」韩燕扶了扶眼镜,埋头研究监控画质。
秦朗大步如飞,径直走出门外,驻足张望,心不在焉解释道:「你俩走动时,摄像头同步移动追踪,画面略微有点儿延迟,但清晰灵敏度不错,家用足够了。」
吴英关切问:「小朗,在看什么?无聊的话,待在阳台上看风景嘛,门外风大,冷。」
「一到周末,他就喊无聊,每次商量去市里逛逛,又说懒得折腾!」韩燕在院子里兜圈,测试摄像头的灵敏度,「吴姐,甭理他。」
吴英喜欢开朗有礼貌的少年,乐呵呵道:「这里比不上京市繁华,没有大型公园、商场、游乐场,怪不得他嫌闷。今天嘉聪为什么没约你打篮球呀?」
「陈嘉聪啊,他们看电影去了。」
「你怎么不去?」
「懒得去。好莱坞爆米花枪战片,吵得耳朵嗡嗡的。」
转眼,老艾骑着三轮车,率领亲友,浩浩荡荡,迅速接近,神色焦急。
秦朗按捺不住,提前招了招手,朗声询问:「伯父!急匆匆的,上哪儿去?」
老艾眉头紧皱,遥望高大俊朗的少年,仍怀着一丝希望,减速剎车,重复问:「咳,小朗,你今天,真的没有见过娣娣吗?」
秦朗鑑定摇头,「真的没有!我上午给她发消息,至今没回復。发生什么事了?」
老艾见韩燕和吴英走过来,判断秦朗没撒谎,碍于面子,拒绝泄露家庭矛盾,敷衍答:「没什么,随口问问。我有点事,先走了。」语毕,启动三轮车,匆匆赶往派出所。
尤坤多嘴好事,故意落在了后面,默数:3、2——
果然!
秦朗打探消息,拦下了房东的摩托车*,「尤先生,艾家出什么事了吗?」
韩燕听见了动静,诧异走出院门,「房东,一群人急匆匆的,忙什么吶?」
「谁生病了赶着上医院吗?」吴英热心肠询问。
尤坤停车,嘆气,八卦告知:「你们不知道吗?唉,艾瘸子的女儿失踪啦!我们帮忙找孩子,分头行动,大半天了,家里、果园、后山统统搜查一遍,没找到娣娣,急着去派出所报案,请公安弄几只搜救犬协助寻找。」
「什么?!」秦朗脸色突变。
韩燕惊讶扶了扶眼镜,「荔荔失踪?跟家长闹矛盾了离家出走么?」
「小姑娘斯文懂事,一定是又被她爸骂了!」吴英是本地人,消息灵通,「我早就听说了,老艾把独生女管得特别严,经常责骂。哎唷,天快黑了,女孩在外头流浪不安全,得赶紧找回来。」
尤坤抬高下巴,朝远去的老艾努努嘴,压低嗓门,添油加醋,透露道:「这次不仅是责骂,据说,艾瘸子大发脾气,把女儿毒打一顿,期间还误伤了他老婆。我赶到时,他老婆手掌包扎着,娣娣已经失踪了挺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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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英啧啧撇嘴,韩燕皱眉评价:「老邻居年纪不小,脾气忒暴躁了。」
秦朗听着听着,心脏紧缩,不住地往下沉,「艾伯父因为什么理由打女儿?」
「嗐!」尤坤拍了拍摩托车油箱,把艾家家丑当成谈资,「他60岁啦,没儿子属于绝后,所以一直张罗招上门女婿,盼望早日抱孙子,能理解。但是,娣娣叛逆,不接受包办婚姻,今天又任性把她爸相中的女婿给拒绝了,当场挨揍。」
秦朗霎时气不打一处来,「又是杨潇?简直阴魂不散!」
「不是。」尤坤告知:「杨潇黄了,艾瘸子托大舅子重新找了一个,叫林雄的小伙子,估计娣娣嫌林雄老实木楞,给拒了。」
「荒唐,荒谬,滑稽!」秦朗气得词穷,脱口而出:「有那种封建奇葩爹,傻子才会接受安排吧!」
「儿子,注意礼貌。」
韩燕作为独生女,很是反感,「男女平等,女儿也是传后人!新时代了,二十一世纪,居然还搞包办婚姻?而且荔荔未成年,她爸的思想太落伍。」
吴英欲言又止,尤坤不以为然道:「地方风俗不一样嘛,您生长在大都市,不了解我们山区穷县城,女孩18岁结婚挺常见的,年龄拖大了难找对象。」
艾伯父奇葩,房东也愚昧。
秦朗放弃对牛弹琴,忽想起一事,急切问:「你们搜后山时,去那间木屋找了没?」
「哟?」尤坤一愣,旋即眯起眼睛,盯着少年,发出怪叫声:
「哈,哈哈,喔唷~」
秦朗追问:「问您吶,快说!去梨园里的小木屋找过没?」
「艾家后山,私人梨园,是被铁丝网围起来的,上了锁。」尤坤饶有兴趣,意味深长,质疑问:「你一个外人,为什么知道山上有间木屋?」
秦朗语塞,一时间答不上来。
「两个孩子聊天时,荔荔告诉的呗。」韩燕想当然道。
「不可能!」尤坤断然否定,「艾瘸子立下的家规,禁止女儿上后山。几十年前,艾家不少『精彩故事』,现在没人谈论,不是大家忘记了,而是被艾瘸子威胁警告过,谁也不敢提。」
秦朗担忧懊恼,坦率承认道:「怪我,怂恿了她。昨天我闷得慌,心血来潮想爬山,看见艾家后山不高,就怂恿她一起去转了转,参观过木屋。」
「what?!」韩燕不敢置信,倏然扭头,震惊瞪视儿子。
吴英唯恐僱主责怪,耳语说:「呃,当时我在厨房,发现了小朗出门,特意问了,他说是在骑行锻鍊身体。」
「啧,你小子,蛮大胆。」
暮色下,尤坤眼神幽暗,上下打量少年,吓唬道:「我们初步断定,娣娣是在后山失踪的,这件事,或许你得担干系。假如不是你怂恿带领过,女孩应该不敢单独爬山。」
秦朗深唿吸,白了脸,不是畏惧担责,而是害怕她出意外,低声忏悔说:「确实,我有错……」
「臭小子!你是不是想气死妈妈?!」
韩燕回神,愤怒扶了扶眼镜,重重拍打儿子胳膊,严厉斥责:「你想爬山玩,哪座山不行?竟然跑去怂恿荔荔——这附近,众所周知,老艾把女儿管得严,别人都保持距离,不敢招惹,你倒『勇气可嘉』,竟敢瞒着我,偷偷闯进艾家的『禁区』,吃了熊心豹子胆啦?真不懂事!」
作为母亲与教师,她得知儿子可能与邻居女儿失踪一事有关系,又急又气,罕见地动了手。
秦朗直直站着,不闪不避。
「别打,别打了。」保姆劝阻宽慰,「是老艾把女儿打跑了,跟小朗没关系。」
「哦唷,万一被艾瘸子听见,铁定不给你好果子吃!」
尤坤半真半假地恐吓,旁观少年挨揍,暗中幸灾乐祸,「我赶着去派出所,回头再聊。」说完,启动摩托车离开。
「等等——」
秦朗缓了缓神,毫不犹豫道:「妈,我也要去派出所。看能不能帮上艾家的忙。」
「傻孩子,莫冲动。」保姆善意提醒,「当心老艾把气撒你身上。」
韩燕下意识点头,贊同吴英的说法。
秦朗不管不顾,转身跑上楼换鞋子,坚持道:「随便他撒不撒气,总之我一定要去!」
「儿子!」
韩燕拗不过,亦希望尽快找到女学生,最终驾车出门,母子俩尾随老艾一行去了派出所。
与此同时·山神庙
入夜之后,山里黑漆漆,气温陡降。
「唿~」
艾荔荔衣服沾满泥土,背着沉甸甸的包袱,胳膊夹着一捆干柴,累得冒汗,飢肠辘辘,抄小路,于天黑之前抵达了目的地:山神庙。
北风唿啸,庙宇亮起了昏黄的灯光,周围树林静悄悄。
她擦擦汗,把行李放在庙外专门用于焚烧香烛、符纸等物品的大型方炉背风处,走进庙里,先跪在蒲团上,恭敬拜了拜,念道:「打扰了,仁慈的山神,请收留一下我。」
宽大的供桌上,除了几排烛台、香炉,以及茶杯、酒杯、签筒、竹卦之外,放着一盒火柴,供香客点燃香烛使用。
「借用一下哈。」
她有条不紊,拿着火柴和一个茶杯,返回方炉避风处,引燃干柴,烧得差不多时,从庙宇侧面的杂物房檐下,取了建造戏台剩余的沙子,覆灭明火。
然后,解开由稻草人破衣服制作的布包袱,露出从沿途地里捡拾的红薯,埋进滚烫沙堆,开始烘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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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野广阔,各地块的红薯主人,在收穫过后,多少会遗漏一些,附近人孩童时代,普遍参与过成群结队捡拾红薯、露天烘烤的乐趣活动。
艾荔荔亦不例外。
她午饭和晚饭,两餐没吃,饿得肚子咕咕叫,却实在不愿回家面对父亲。干脆挑选偏僻地方,渴了喝溪水,饿了啃生红薯,化悲愤为力量,用从后山一路携带的树枝,奋力挖坑刨土,成功搜集了一堆食物。
从小做农活长大的人,野外生存能力并不弱。
寒风灌进脖子,冻得她抱膝团坐,心烦郁闷,呆呆盯着沙堆。
——每次吵架,父亲固执强势,要么出口伤人,要么暴力体罚,从不道歉,永远端着高高在上的威严架子,女儿常年忍耐,今天彻底心寒,失望透顶,抗拒回家。
既然你一次又一次叫我滚,那我滚了试试!
野外流浪十分辛苦,忍飢挨饿,忐忑涉险,但压抑已久的精神是自由的,得以喘息小憩。
女孩精神濒临崩溃,迫切需要绝对安静的休憩空间。
捡来的薯,大如鹅蛋,小的仅有拇指粗,沙堆逐渐散发诱人香气。
庙里通了自来水,艾荔荔振作,清洗供茶杯子,水冰冷刺骨,接了一杯返回沙堆,扒出烤熟的小薯,掰开,热气腾腾,焦香扑鼻。
「嘶~」
她饿极了,想吹凉红薯,鼓动腮帮子时,牵扯破裂流血的嘴角与红肿的脸颊,剧烈疼痛,泪花闪烁。
庙里,庄严的山神雕像,位于供桌之上,面容肃穆,流露悲悯,静静俯视狼狈不堪的飢饿少女。
此时此刻·派出所
「如果你们不帮我找回女儿,我就不活了,带着老婆,撞死在这里!」
老艾瘫坐在大厅地上,捶打胸口,嚎啕大哭。
钱二妮依偎着丈夫,惊慌抽泣。
值班民警纷纷搀扶,「老人家,快起来,坐下把事情经过详细说一说。」
「伯父,报案要紧!」秦朗剑眉拧起。
陪同的亲友劝慰,「老叔,放心,公安一定会帮忙的。」
老艾害怕不被重视,先嚷了一通,含泪道:「我是老残废,只有一个孩子,女儿失踪大半天,没吃没喝,有可能在山里某个地方摔倒昏迷了,再不赶紧找到,冬天冻一晚上,小命不保啊。」
「求求你们,多派人手,帮我找女儿。」
老人犹如病急乱投医,一把抓住秦朗胳膊,使劲往前推,怒道:「我女儿从小非常乖巧,第一次离家出走。这是我邻居的儿子,他亲口承认,昨天……孤男寡女,你偷偷怂恿我女儿一起爬山,究竟安的什么心?!」
「请公安同志认真审一审他!」
第63章
孤男寡女、偷偷一起爬山?
老艾发出明显含有暗示意味的指控,导致在场一些人不禁浮想联翩,狐疑打量当事少年。
「艾老先生,请慎言!」
韩燕作为母亲,比儿子更快作出反应,不悦地问:「这儿是派出所,请您就事论事,无凭无据的,含沙射影指控我儿子,什么意思?!」
「难道我冤枉秦朗了吗?他刚才亲口承认的,偷偷怂恿了娣娣去后山玩!」老艾心急火燎,怨天尤人,跳脚质问:「现在娣娣失踪了,如果你是我,能不担心着急?能不怀疑邻居儿子?」
「孩子失踪了,我完全能理解家长的焦急心情。」韩燕据理力争,「但我作为母亲,相信自己儿子的品格!秦朗未成年,确实不成熟,偶尔跳脱贪玩,但我可以保证,秦朗作风是正派的!」
老艾被女邻居反驳,丢了面子,冷笑问:「呵,你是老师,大道理一套一套,谁说得过你?秦朗偷偷闯进我家梨园,总归是错误吧?」
亲友纷纷帮腔,以目光谴责韩燕母子。
尤坤混在人群中,东张西望,看热闹不嫌事大。
「这、这件事,抱歉,怪我管教不力。」众目睽睽之下,韩燕狼狈扶了扶眼镜,奋力维护儿子。
值班民警开始清理现场,维持秩序,指挥道:「不许吵架!派出所里禁止喧譁!闲杂人等散了,家长留下,赶紧说明情况。」
「妈,让我来给艾伯父解释。」
秦朗见双方家长情绪激动,一把将母亲护在身后,目光坦荡,不卑不亢,首先躬身致歉:「我一时贪玩,未经伯父允许,私自去您家后山逛游,向您道歉。」
「哼。」老艾极度担忧女儿安危,丝毫不给「梦中情儿」好脸色,狠狠道:「你最好祈祷娣娣平安回家,否则,我绝对饶不了你!」
秦朗问心无愧,正色道:「我是外人,伯父不了解我,信不过外人挺正常。但荔荔是您的女儿,朝夕相处,您不信任她吗?假如我是坏东西,凭她的高智商,肯定会选择远离啊。」他忍不住提醒:
「而且,我明明听说,您又一意孤行给她安排相亲对象,她因为拒绝而挨骂挨打,受了大委屈,才离家出走。」
老艾被噎了一下,尴尬呵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家务事,与外人无关!」
民警利索驱散了闲杂亲友,仅留下钱斌。
「唉,诸位,找孩子要紧。」钱斌唉声嘆气,掏出手机上交,求助问:「这是我外甥女的手机,上锁了,能帮忙解开吗?手机里可能会有线索。」
民警接过手机查看,「她有几部手机?」
「就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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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警点点头,重视地收起手机,带领往办公室走,「高中生离家出走,常见去处是投靠亲戚、朋友、同学,家长冷静冷静,把事情经过详细回忆一下,我们会尽快制定有效的寻找办法。」
天黑了,她没带手机和钱,能去哪儿?秦朗越琢磨越不安,紧紧跟随民警,一心盼望尽快找到人,丝毫不设城府,主动告知:「叔叔,我是艾荔荔的邻居、同学、兼好朋友,知道她的锁屏图案密码。她平时在学校的情况,我也大多清楚。」
「那你也来,协助说明情况。」民警招了招手。
老艾倏然扭头,咬牙切齿,审视邻居儿子,「娣娣密码你都知道?你还清楚多少?!」
少年忍着对老人的强烈批判,沉声答:「找人要紧,我问心无愧,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儿子,你……唉。」韩燕倍感头疼,无可奈何。
与此同时·山神庙
采屏县居民,崇信古老的山神,艾荔荔一家三口每年皆会来庙里烧香祈福,对环境并不陌生。
所以第一次离家出走流浪时选择此处作为落脚点。她事先考虑再三,不敢投靠恩师、朋友、同学,害怕父亲追踪去找茬闹事。
北风呜唿,颳得人瑟瑟发抖,在露天待不住。
「嘶,好冷!」
艾荔荔以烤红薯和冷水果腹,庆幸有关部门正在修缮庙宇,遗留一堆建筑材料,遂搬运些红砖返回庙内,底部垫两层砖,避免烫坏地面,四周整齐垒放,临时搭建了一个小巧方炉,用以取暖。
庙能遮风挡雨,但天寒地冻,不设法取暖的话,人铁定被冻得病倒。
转眼,干柴燃烧,风吹得火苗摇曳,将蓬头乱髮的少女影子投射在墙上,显得冷清寂寥。
她忙碌一通,累得精疲力倦,终于得以休息,拿了个蒲团,不忘把防身用的树干登山杖放在身边,靠墙坐着,烤火取暖。一静下心,即刻不由自主烦躁,思考今后与父亲的相处方式。
半晌,脑袋发木且胀痛,干脆放弃思考,盯着火苗发呆。
世界上,其他与父亲关系僵硬的人们,是选择捨弃亲情?亦或设法说服自己包容谅解?
「我实在忍不下去了。」
寂静中,她扭头,仰望山神雕像,喃喃说:「我爸的所作所为,几乎是冲着逼疯女儿来的,再忍下去,我会崩溃发疯。」
「无论我怎么拼命努力证明,在他心目中,女儿终究『没用、靠不住』。除非我甘愿当一个辍学结婚延续香火的工具人。」
「犟老头,辛辛苦苦一辈子,毕生目标却仅仅是『生儿子抱孙子、传宗接代香火永续』。我不是傻子,不可能任由老爸安排人生,有时想想,他蛮可怜可笑。」
她仰望神像许久,心思一动,把蒲团搬回原处,取下竹制卦杯握在掌心,端正跪立,双手合十拜了拜,苦笑祷告:
「请求仁慈的山神,看在我爸一生固执苦苦追求『香火』的份上,安排他下辈子拥有儿子吧!」
「一个他八成嫌少,三个五个不会嫌多,抚养儿子再苦再累他也甘之如饴。」
「请您帮帮忙。」
说完,她手一松,竹卦落地,一正一反。
俗称圣杯,寓意为神明准许。
「哇,爽快!谢谢,犟老头要是在场,一定非常高兴。」
她在极端郁愤苦闷中,自娱自乐,拾起竹卦,再度双手合十,闭着眼睛,虔诚祈祷道:「另外一个请求:假如我下辈子还是女孩,麻烦您给我安排一位不贬低嫌弃女儿的父亲。」
语毕,手一松,两枚竹卦落地,均朝上。
俗称笑杯,寓意为指示不明朗。
「这,您是在犹豫吗?」
她拾起竹卦,握紧,苦涩解释道:「容我补充说明:对于来世的家庭,贫富不在乎,估计再贫穷也跟眼下差不多,无所谓了。我只求一点,就是希望拥有一位尊重接纳女儿性别的父亲。请明示。」
双手一松,两枚竹卦落地,均朝下。
俗称阴杯,寓意为否决,不可行。
「啊?!」
她懊恼拾起竹卦,仰视神像,失望倾诉,「莫非我的心愿很过分?不过分吧。祖国幅员辽阔,各省各地风土人情不一样,例如韩燕老师,她是来自北方的独生女,据她说,那边的性别平等实现得不错,女孩子不会像我这样卑微,被老爸怪罪霸占了兄弟的『投胎名额』。」
「英明仁慈的神,发发慈悲呗。给您磕头啦。」
两枚竹卦落地,仍均朝下。
寂静冬夜,荒郊野岭,少女幼稚与神像较起劲来。
从前,她不理解求神拜佛的人,认为虚无缥缈,纯属迷信,此时此刻才明白:人在面对无力解决的现实难题时,痛苦压抑,需要精神的抚慰。
「为什么不同意?多给您磕几个头,行吗?」
「行行好,唉,何苦把不对付的两个人安排成父女,互相不满,互相折磨,生活煎熬。」她赌气絮叨,「这辈子捏着鼻子勉强凑合,祈求来生远离,祝愿彼此梦想成真……山神,发发慈悲吧!」
竹卦落地,一正一反。
「总算批准了!多谢多谢。」
她满意拜了拜,从卦象里获取精神慰藉,含笑挪回靠墙位置,枕着蒲团烤火,不知不觉入眠,临睡前,计划暗忖:明天是星期一,必须早点起床,下山回家,打电话给班主任请假。等脸颊肿得不厉害了,再去上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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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页
岂料,计划赶不上变化,因为意外事故,她将独自在山神庙渡过三个夜晚。
翌日·清晨
霜冻天气,田野间一片白茫茫,肃杀寒冷。
韩燕昨晚为了协助艾家,带着儿子奔波到半夜,草草睡了半宿,又起大早,准备去学校上班。
她打着哈欠,拉开房门,抬眼便见儿子站在阳台上。
「儿子?起这么早。」
「昨儿忙到半夜,累得头昏脑涨,唉,年纪大了,熬不住。」韩燕走去阳台,发现儿子脸色凝重,眺望着艾家的方向,关切问:「荔荔失踪一天一夜了,不知道现在回家了没?」
其实,秦朗一夜未眠,眼睛熬出血丝,摇摇头,低声答:「没有。我刚打了电话给她的手机,仍是她舅舅接的,说派出所带着警犬重新搜了一遍后山,推断她应该是下山了。」
「去哪儿啦?」
「不清楚。」少年的心脏难受得犹如油煎一般,嗓音沙哑,隐约发颤,「天寒地冻的,一个女孩儿,身无分文,究竟去了哪儿?她最信任的周老师、最亲密的小雅姐,以及几位关系要好的同学,我问遍了,一无所获。」
韩燕拢了拢大衣,心情沉重,「造孽,造孽啊!都怪她爸,不珍惜孝顺懂事的女儿,硬是把孩子打骂得离家出走。」
她悬着心,观察儿子,见他像木头人似的盯着艾家方向,小心翼翼问:「你今天,上学么?需不需要请假补觉?」
秦朗如梦惊醒,定定神,怀着希望说:「不用,我要去学校等消息。荔荔是书呆子,特重视学习,没准儿正在赶去学校的路上。」
「但愿如此。」
周一,降温了,阴雨连绵,班主任张诚宣布:艾荔荔同学生病,请假了。
次日,雨势渐大,艾荔荔继续「生病请假」,同时在本地人的各大社交群里,一份关于她的寻人启事却传播开了,逐渐传进校园,引得全班议论纷纭:
「有照片,没错,就是我们班的艾荔荔!」
「荔荔失踪了?天吶,怎么回事?」
「寻人启事写了,『因为与家人发生口角,离家出走,下落不明』。」
王宝云凑近同桌,惶恐猜测:「小欣,你表妹会不会、会不会……咳咳,赌气做傻事,跳河自杀什么的。」
「唉,难说。」钱小欣挨了父亲一耳光,幸而不重,没造成淤青,耳语说:「我姑父脾气暴躁,发起脾气来,极为可怕。姑姑又是弱智,娣娣这辈子有吃不完的苦头,太倒霉了。」
……
陈嘉明惴惴不安,嗫嚅说:「荔荔失踪,会不会——」
「闭嘴,少胡思乱想!」
赵乐一记肘击,故作镇定,「她跟家人吵架闹别扭离家出走,跟咱们没关系。」
秦朗焦心如焚,连日面无表情,频繁偷看手机,以至于幻听见震动提示音,误以为她回消息了。
下午,科任教师正在授课时,班主任突然敲门打断,微笑说:「赵乐,来一趟办公室。」
赵乐瞬间肩膀一抖,心脏漏跳了几拍,慢腾腾站起,「老师,有什么事呀?」
「立刻来办公室。」
张诚保持着温和语气,不动声色,注视长相甜美的女学生,催促道:「走吧,老师带你去。」
第64章
「赵乐又被班主任叫去办公室了。」
科任教师转身板书,拆分讲解知识点,周鹏一心二用,用笔戳了戳同桌,「喂喂?」
秦朗半低头,表面盯着课本,实则焦虑伤神,梦游似的应声:「嗯?」
「我说,赵乐又被老班叫去办公室了。就刚才,当众叫走的,你没看见吗?」周鹏小心翼翼提醒,「朗哥,你脸色发青,眼神发直,怪吓人的。」
「哦,我刚没留意。」
秦朗嗓音沙哑,无法自控, 第无数次从书包里掏出手机,查看新消息通知,却第无数次黯然失望,敷衍道:「老班对待教育工作认真负责,又把赵乐叫去谈话了吧,批评迟到、不交作业之类。」
周鹏冷得搓手掌,望向窗外,天色灰濛濛,正在下雨,语气沉重,「唉,荔荔还是没回消息。星期天失踪,今天是第三天了,颳风下雨的,她究竟去了哪里?很多同学在关心,都盼望她平安回家。」
秦朗把手机塞回书包,自我安慰似的,低声说:「会平安的……等下课,咱们再打听打听情况,没准儿已经找到了。」
前排的李慧依稀听见「找到了」三个字,顿时眼睛一亮,竖起课本遮挡,兴奋紧张,扭腰小声问:「派出所找到荔荔啦?在哪里找到的?她怎么样?没受伤吧?我们约个时间,一起去看望!」
秦朗连日失眠,情绪极度低落,周鹏摇头道:「你听岔啦,朗哥是说『可能已经找到了』。继续等消息吧。」
「……噢。」李慧笑容消失,稍微想像朋友的遭遇与处境,善良女孩便红了眼圈,「下了两天雨,降温了,可别把她冻坏了。」
不久,铃声响起,教师宣布:「下课!」。
陈嘉聪一跃而起,照旧拎着胞弟,与若干同学汇合,向秦朗座位靠拢,催促道:
「同学们,抓紧课间十分钟,继续转发寻人启事,大家各自发动亲友,利用集体的力量,尽快找到荔荔的下落!」
班里不少人与艾荔荔关系良好,主动参加寻找活动,钱小欣和王宝云也在其中,并且前者因着亲戚关系,成为了团队核心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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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页
陈嘉聪见胞弟心不在焉,不满地肘击,「老弟,瞎张望什么?打开群转发呀,勤刷屏,把寻人启事扩散出去。万一荔荔倒霉被绑架了,希望罪犯忌惮舆论力量,别伤害她。」
「好,好的。」陈嘉明回神。
无论何事何时何地,陈嘉聪总是精力旺盛,发挥领导作用,嗤道:「赵乐被老班叫走,把你的魂也勾走啦?哼,老班给她训话,家常便饭了,不稀奇。」
「哥,烦人,嘴闭上!」
陈嘉聪管教了胞弟,换上友善笑脸,「小欣同学,又要麻烦你啦。」
老艾把女儿的失踪,迁怒于秦朗,带着怨气,变得不理不睬。秦朗委婉表示:「艾伯父忙得不可开交,不太有空接我的电话。但你打,他准接。」
面对一圈同学眼巴巴的目光,钱小欣肩负期望,不忍众人失望,麻利致电老艾,「ok,交给我!」
转眼,电话接通,她打起精神:
「姑丈,我是小欣——呃,爸?姑丈呢?」
钱斌经歷了外甥女失踪,暗中反省,对待女儿态度好转不少,温和答:「火妮呀,你姑丈这几天,睡不着觉,吃不下饭,早早跑去派出所打探情况,被气得情绪激动,昏倒了。我和你妈妈,带着你姑姑,正在医院陪护照顾。」
钱小欣呆了呆,捂住心脏,结结巴巴问:「派出所有、有新情况?荔荔找到啦?她、她——天哪,姑丈当场昏倒了?」
围观众人被吓一跳,面面相觑,不由得往糟糕方向猜测:找到荔荔了?是死是活?
秦朗眼圈发黑,脸色发青,剎那间丧失了思考能力,心脏乱蹦,不知所措。
陈嘉聪抱拳,口语央求:「小欣,免提,开免提!」
钱小欣犹豫了一下,开了免提。
钱斌嗓门大,无奈告知:「低血糖,虚弱晕倒,天爷!幸亏不是中风或者脑溢血。娣娣还没找到,但公安在调查时,帮忙揪出了之前发帖子诽谤伤害娣娣的小人。」
「哎唷——」乍一听,像是荔荔已遭遇不测的噩耗。
钱小欣吁了口气,王宝云拍拍心脏,「差点吓死我!」
揪出了诽谤事件的发帖人?!陈嘉明如遭雷击,霎时感觉大祸临头,惊惶瘫坐在凳子上。
秦朗的心悬在半空,与其余同学一道,全神贯注凑近,屏息倾听。
无人发现陈嘉明的异常反应。
钱小欣作为发言人,皱眉问:「爸,发帖人是谁?当初那个帖子,害得荔荔被网暴,被骂得好惨,其实班里挺多同学知道,但为了不刺激荔荔,基本装傻。」
「嗐,居然是你们同班同学!」
钱斌单手叉腰,习惯性大嗓门,「一个叫赵乐的女生。」
「什么?!」钱小欣双目圆睁。
「赵乐?」
围观众人呆若木鸡,惊讶发出抽气声,有的甚至掏了掏耳朵,讶异嘀咕:「赵乐?我是不是听错了。」
「没错,我听着也是『赵乐』。」
钱小欣震惊问:「爸,怎么查到的呀?」
钱斌忙着办理住院手续,无暇闲聊,匆匆道:「公安机关有技术人才,在网络上追踪,查出来了,是赵乐干的。气得你姑丈发怒,嚷着要去学校当面对质,我怕他冲动闯祸,拦下了,结果气得他昏倒。」
「以我姑丈的脾气,假如碰面,赵乐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钱斌严厉嘱咐:「我隐约记得,你们姐妹俩提过赵乐,是朋友吗?是的话,立刻绝交,不许跟心术不正的人一起玩!你天生脑袋笨、数学差,被人出卖了还帮着数钱,记住没?」
「……记住了。」
「眼下事多心烦,爸没空,先挂了。」钱斌挂断电话,返回病床,给病人盖了盖被子:老艾仰躺,正在输液,白髮苍苍,悲伤憔悴。孙梅虽然不乐意,却也主动来了,负责照料痴呆小姑子。
一中18班的教室,因为钱斌透露的内部消息,顷刻间炸开了锅,群情激愤,议论道:
「哇靠,原来,那个帖子,竟然是赵乐发的?」
「真的假的?我担心冤枉无辜。」
钱小欣收起手机,翻了个白眼,「荔荔失踪3天,我姑丈急得要命,当天就报案,警察叔叔追查到的,能有假?赵乐刚被老班叫走,等她回来,问一问呗。」
「呵呵,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赵乐曾经跟荔荔同桌,表面关系不错呀,为啥背后陷害?」
「卑鄙小人!」
钱小欣撇撇嘴,「因为,嫉妒吧。赵乐人来疯的性格,一向爱出风头,被荔荔比下去,必定很不爽。」
王宝云一个激灵,抱住闺蜜胳膊,「我一想到她装作不知情的样子照常上学,就害怕。」
……
陈嘉聪傻眼了,一时间张嘴结舌,脑筋转过弯后,拽起胞弟,返回座位,忐忑问:「赵乐发帖子,你知情吗?」
「哥,别问,求你了。」陈嘉明无颜面对哥哥,沮丧耷拉着脑袋。
陈嘉聪明白了,抓狂一拍额头,「傻*,大傻*!蠢货,蠢死得了!」
嘈杂议论声中,秦朗脸色铁青,一点一点凝聚精神,勐地站起,疾步走向陈嘉明,揪住对方衣领,一把提起来,咬牙问:「陈嘉明,你一开始就知道,对不对?」
陈嘉明脸红耳赤,不敢对视,支支吾吾,「朗哥,我、我——」
「说!」秦朗逐渐失去理智,横眉冷目,喝问:「赵乐发帖子诽谤荔荔的事,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或者,是你一手策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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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嘉明下意识否认,声如蚊吶,「不不,咳,不是我。」
「朗哥,息怒息怒。」陈嘉聪顾念亲情,捏着鼻子保护弟弟,赔笑说:「小明的性格,同学们应该大概了解,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爱犯愚蠢错误,一天到晚当赵乐的哈巴狗、跟屁虫、应声虫。他跟荔荔无冤无仇,陷害她干嘛?不是我袒护亲弟弟,只是,罪魁祸首铁定是赵乐!」
争执声吸引了全班注意力,众人陆续围观。
秦朗激动,怒血上头,拒绝松手,手掌铁钳一般抓住陈嘉明衣领,逼问:「即使罪魁祸首是赵乐,你也助纣为虐,是帮凶,对吗?*」
「对不起,抱歉,非常抱歉。」陈嘉明放弃挣扎,羞惭狼狈,脸涨红,却仍努力维护心上人,「乐乐只是一时煳涂,发完帖子就后悔了,那天下午一放学,她立刻打车赶回家删帖。」
此言一出,侧面证实了赵乐的所作所为。
周鹏扶了扶黑框眼镜,经过推断,发问:「根据你的说法,那天,我们在绞尽脑汁想办法帮荔荔举报删除帖子时,你和赵乐冷眼旁观?」
陈嘉明深深低下了头,嗫嚅答:「我、我是中午发现的,劝她请假回家删帖,但老班凑巧盯得紧,她胆小,不敢请假。」
李慧心细,提出另一个疑问,「根据视频内容,当初在商场门口发生冲突时,你和赵乐在场?在哪儿?」
「旁边的奶茶店。」陈嘉明饱受良心折磨,被戳破了,反而松口气,有问必答,「我和乐乐先到,你们是后来的,意外碰见了。」
这时,赵乐红着眼睛,慌张跑进教室。
她一出现,立马成为了焦点。
「诶?」她咬唇,敏锐意识到,全班同学在用谴责目光审视自己。
陈嘉明沮丧告知:「乐乐,帖子的事……大家知道了。」
赵乐张着嘴,脑海一片空白,脸色难看。
钱小欣与表妹并不和睦,闹过矛盾,但仅是言语攻击、互相不理睬,属于遵纪守法的高中生。此刻,她认为自己有责任,代替病倒的姑丈以及弱智的姑姑,讨伐罪魁祸首,大声指控:「赵乐!我爸刚才告诉我了,警察叔叔调查到,是你瞎编帖子污衊荔荔、诽谤荔荔名誉!」
「钱小欣,求求你,不要为难乐乐。」陈嘉明意欲揽责,即刻遭到肘击。陈嘉聪恨铁不成钢,「赵乐罪有应得,她挨骂,关你屁事?猪脑子,闭嘴!」
「她无辜吗?少在我面前表演深情,呸!」钱小欣骂完陈嘉明,双手叉腰,逼近赵乐,怒斥:「卑鄙阴险,歹毒小人,欺负艾家贫穷无权无势?欺负荔荔父母是弱势群体?告诉你,我是荔荔表姐,等我姑丈康復出院了,八成找你算帐,走着瞧!」
赵乐一声不吭,丝毫不敢辩解,同手同脚地回到座位,缩着脖子,仓促收拾书包。
秦朗冷漠瞥了一眼赵乐,碍于不方便对女生动手,憎恶别开脸,愤怒渐渐到了顶点,失望问:「商场门口,荔荔落单被流氓调戏,在我和周鹏赶到之前,你也袖手旁观?同学一场,你的心肠,就那么硬?!」
陈嘉明羞愧内疚,承诺道:「等荔荔回来,我一定会带着乐乐,当面向她道歉,下跪也行。」
「她失踪三天了,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你们轻飘飘的道歉,能抵消造成的网暴伤害吗?」
「我们——」众目睽睽之下,陈嘉明快哭了,恨不能钻进地缝。
窗外响起沉闷雷声,冬雨绵绵,秦朗心里堵得慌,眼睛布满血丝,丧失理智,挥起拳头,一拳重重砸在陈嘉明脸上,「从今往后,我没有你这个朋友!滚!」
陈嘉明被打得踉跄几步,陈嘉聪左右为难,飞快拖走了弟弟,尴尬无奈,苦笑说:「打得好!朗哥教训得对!咳,荔荔也是我的好朋友,同学们不动手,我也得『大义灭亲』。唉,小明蠢*,脑子被驴踢了,跟着赵乐干坏事。」
赵乐战战兢兢,骂不还口,不敢待在教室,抛下挨揍的陈嘉明,果断抱着书包,低着头,在众人的鄙视下,犹如过街老鼠,灰熘熘离开了。
「你、你别走!铁证如山,耍赖没用。」钱小欣生气跺脚,想拦截,却被王宝云和李慧拉住了,「算啦,小欣,我们没有理由扣留她。」
「乐乐,等等我!」
「蠢猪,坐下,你要是再学赵乐旷课,我就把实话全部告诉爸妈!」
陈嘉聪牢牢抱住弟弟,鄙夷冷笑,「哼,你被连累,挨骂挨揍,她漠不关心,自顾自熘走了。」
陈嘉明慢慢坐下,陷入了沉默。
与此同时·山神庙
南方的冬季,风雨天携带降温来袭,湿冷刺骨。
两天时间,山神庙里变了模样:除了简易烤火炉之外,靠墙处整齐堆积几排枯树枝、脚手架废木头,角落里放着一些塑胶袋、饮料瓶。
艾荔荔杵着拐杖,左腿脚踝意外扭伤,右腿蹦上台阶,把从周围捡来的几个塑料瓶归置进角落,苦恼望天,嘆道:
「唉,我出门时怎么就忘记带手机呢!两天了,居然没有一个人上山烧香。」
「区区降雨,不影响拜神呀。」
「越是颳风下雨来祈福,越显得诚心。」
「再待一天,红薯要吃完了。」
她第一晚夜宿山神庙时,屡次被冻醒,急欲下山,天未亮即起,去庙外的公厕洗漱完,返迴路过废弃建筑材料堆时,因天黑看不清路,一脚踩空,不慎扭伤左脚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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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感觉能撑住,杵着拐杖,尝试强行下山,孰料越走越疼,雪上加霜的是天公不作美,下起了小雨。
寒冬淋雨,北风一吹,人体容易失温,危及性命。
女孩评估了形势,不得不改变计划,撤回庙宇,准备等雨停了再重新出发。
然而,阴雨断断续续,从早到晚,淅淅沥沥下了两天,迫使离家出走的人滞留荒野。
「唉,这下糟糕了。」
「我爸……家里、学校、亲戚朋友们,不知道会怎么议论我的失踪?」
艾荔荔靠坐庙墙休息,脱下袜子,检查伤势:脚踝肿胀,隆起像馒头,穿不了鞋,内部发炎,皮肤红肿到透着红亮。
「必须想办法引来救援,尽快下山!」
她按捺急躁,在寂静中等待天黑,挑了块木炭,在地上默写并梳理数理化公式,用以解闷。
入夜后,雨停了,灯光自动开始照明。
「终于停了!」
艾荔荔振作,依照计划,单腿蹦去庙外大方炉边,扶着炉壁,使用拐杖,仔细清理炉内被雨水浸湿的厚厚香灰,扒干净之后,垫了几块干燥的砖,争分夺秒,搬运烤干水分的枯树枝,堆在炉子里。
随后,用塑胶袋和饮料瓶作为助燃物,在黑夜里,制造了一束明亮的篝火,希冀被山下居民发现。
塑料燃烧时味道刺鼻,呛得她咳嗽,火光沖天,热浪炙得人后退。
她忐忑等候:燃料有限,山下会有人发现这火光吗?
第65章
「阿斌,我教育女儿的方式,是不是错得厉害?」
计程车平稳行驶,途经县城繁华街道,窗外行人车流热闹穿梭,从医院前往郊外艾家。
老艾靠着后座,心力交瘁,手背留有输液针口,脸庞消瘦,黯然伤神。
「唉,谁也没料到娣娣会离家出走,找人要紧,先不讨论对错了。」钱斌因着给外甥女张罗相亲,事发后自责,鼎力相助,劝道:「睡会儿吧,养养精神,到家我会叫你。」
「娣娣生死不明,我实在睡不着觉。」
老艾瘫软,万分悲伤懊悔,老泪纵横,喃喃说:「我一勉强睡着,总会梦见孩子活活饿死、冻死在后山。全怪我,气头上冲动,打得太重了,伤了她的心。后悔,我真后悔啊!」
「莫胡思乱想,派出所一直没放弃搜找,肯定能找到。」
钱斌不自在,不敢透露民警所言:爬山失踪,飢饿低温,超过黄金救援时间的话,亲属得有心理准备。
老艾肠子都悔青了,哀切扼腕,「警犬闻到娣娣淌过小溪,失去了踪迹,那条小溪连着西郊河,我害怕她掉进河里!她虽然会狗刨,但天冷,容易抽筋,一抽筋,就——」
「唉呀,又来!少瞎猜,不吉利。」
钱斌惴惴不安,努力宽慰,「外甥女小小年纪,从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寿数长着呢,艾家列祖列宗在天有灵,会保佑孩子逢凶化吉的。」
老艾潸然泪下,沉默片刻,坦言:「冷静想,我宁愿她学尤家的招娣,也是离家出走,走就走吧,不管去了哪里,至少人活着。或许等我死了,她会气消,愿意回家送老爸最后一程。」
钱斌摇头反对,「尤家招娣?失踪十来年喽,如果还活着,有30岁左右了。那丫头,天生反骨,性格古怪,刚烈癫狂,听说吵架时敢举起菜刀,逮谁砍谁,连爹妈叔伯也不放过,离家出走之前,还偷光了爹妈存款,非常叛逆不孝。」
「再怎么叛逆不孝,毕竟是亲骨肉,能找回来最好。」
「啧,尤家早放话啦,跟那丫头断绝关系了。」
老艾深深反思,大彻大悟,含泪说:「我一把年纪,黄土埋半截,现在什么也不求了,只希望女儿平安回家。」
钱斌并不贊同,「你煳涂了,教育孩子是不能过分严厉,但也不能溺爱放纵,跟尤招娣相比,我们娣娣孝顺懂事一百倍。假如她性格像尤招娣,失踪了反而是好事,乐得安宁,避免某天被不孝女砍死。」
「娣娣,娣娣啊,快回来吧!难道老天爷要叫我白髮人送黑髮人吗?!」
人往往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老艾伤心欲绝,情绪崩溃,捶打胸口,嘶哑嚎叫:「爸错了,不该经常沖你发脾气,只要你平安回家,爸爸发誓,以后再也不骂你打你。」
计程车司机旁听,看了看后视镜,欲言又止,选择默默开车。
钱斌正劝慰时,手机铃声响起,一掏裤兜,掏出保管的三部手机:自己的、老艾的、荔荔的。
「有人找你,周老师的女儿陶小雅。」
「噢,接吧。」
钱斌按了接听,老艾勉强打起精神:「小雅?」
陶小雅与男友结伴,从省城赶回家乡,风尘僕僕,询问:「伯伯,我到县医院了,在住院部楼下,你在哪间病房?」
「哎唷不巧。」老艾不由得感动,忙告知:「我已经打完点滴,出院了,正在回家的路上,让你白跑一趟,伯伯心里过意不去。什么时候到的?晕车了吗?」
「我从小晕车,老毛病了,没事!六点半到车站,直接来了医院。」陶小雅迫不及待,「荔荔回家了没?」
老艾哽咽答:「没有,还在找。多谢关心,为了娣娣,特意请假回来。」
「我把荔荔当成亲妹妹,她突然失踪……我和我妈可焦急难受。」陶小雅擦了擦眼泪,接过男友递的纸巾,「伯伯,那我先回一趟家,明天再去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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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艾感激道:「行,你大老远回来,好好休息。」
挂断后,钱斌把手机塞回裤兜,铃声却又响起。
「阿斌,是不是二妮又哭闹了?辛苦阿梅了,要不去接二妮?」
「不用不用!孙梅虽然尖酸刻薄小肚鸡肠,但本质不坏,二妮在我家住着,你尽管放心。」
钱斌重新掏出手机,眯着眼睛看屏幕,「陌生人来电?」他皱了皱眉,接听:「喂,哪位?」
手机里,传来旷野风声,模煳呜唿。
北风强劲,吹拂山神庙四周的彩旗,猎猎作响。
「舅,是我,荔荔。」
「什么?谁?!」
「我是荔荔。我爸的手机正在通话中,打给你试试。」
钱斌不敢置信,拔高嗓门,紧张得发出破音,质疑道:「娣娣?声音听着不怎么像啊。」
老艾瞬间激动,「娣娣?!」他扑过去抢手机,「我听听,她的声音,天底下没有谁比我更清楚!」
「莫抢,开免提了,一起听。」
山神庙
艾荔荔靠着大方炉,拐杖放在一边,木柴燃尽后,篝火熄灭,仅剩余温。
旁边停着一辆摩托车:山脚下居民发现火光,通知了庙宇理事会,管理部门安排两名中年男人上山查看。
她成功获得救援,借了手机,联繫亲人。
血浓于水,第一反应是联繫父亲。
「咳咳,我在山神庙,冻感冒了。」
「借了别人的手机吗?」
「嗯,两个叔叔发现了我点的炉火,找上山了。」
老艾哆嗦,欣喜若狂,连声唿唤:「娣娣,乖乖,我的乖乖!原来你、你一直躲在山神庙?傻孩子,即使跟老爸赌气,也早该回家了,山上多冷,又没有饭吃,你不怕野兽?不怕被冻死饿死?等着,爸马上去接你!」
「娣娣,听舅的话,待在原地,千万不要再乱跑了!这几天,为了找你,大家都累坏了。」
乖乖?艾荔荔听见陌生亲昵的称唿,恍惚了一瞬,旋即心理创伤发作,不由自主进入对抗状态,「请叫我荔荔。」
老艾和钱斌忙不迭答应,「没问题,依你,以后不叫『娣娣』了。」
钱斌唯恐外甥女又消失,催促司机,「师傅,麻烦调头,去一趟山神庙,我们要去接孩子。」
「好嘞。」司机为乘客感到高兴,爽快更改路线。
40分钟后,计程车缓缓停在了山神庙外的空地上。
艾荔荔正在被两个中年男人轮流批评,频频道歉,看见至亲来了,悄悄松口气,「二位叔叔,我爸和我舅来了。」
「走,找他们谈谈。这丫头,把山神庙弄得乱糟糟,简直胡闹,必须恢復原样!」
艾荔荔望向汽车:
车一停稳,老艾立刻下车,明晃晃的车灯,照亮了他黑瘦的身躯,头髮花白、皱纹密布、眼睛泛红。
老人看见女儿站着,喜极而泣,一瘸一拐,急忙靠近,哭着说:「神明保佑,乖乖,你还活着!爸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哎唷,总算找到了。」钱斌长长舒了一口气,拦下两名兴师问罪的中年人,递烟赔笑,「谢谢二位老兄,藉手机给我外甥女。」
艾荔荔第一次面对如此伤心憔悴的父亲,手足无措,迟疑须臾,轻轻叫了声「爸」。
「哎,哎,乖乖,你受苦了。冷不冷?来,穿上。」
老艾激动落泪,一把抱住女儿,深陷失而復得的狂喜之中,旋即松开,脱下外套给披上,仔细端详,心疼道:「唉,几天不见,脸瘦了一圈!你在庙里,吃什么?喝什么?饿不饿?为什么不穿鞋——脚受伤了?!」
「我上山之前捡了很多红薯,烤着吃。左脚不小心扭伤了,又没带手机,迫不得已才留在庙里。」
「乖乖,脸疼吗?爸错了,不该动手打你。」
她垂首,被掌掴的脸颊淤青肿起,习惯了父亲的严厉苛刻,极不适应亲密与道歉,单腿蹦了一下,拉开距离,弯腰捡鞋子。
「放着放着,受伤了,不能乱动,爸帮你拿!」老艾一把抢过。
艾荔荔目光一扫,瞥见父亲手背上的针口,下意识关切问:「爸,你输液了?生病了吗?」
「没病,输的葡萄糖,调理身体。」老艾轻描淡写,搀扶女儿,「走,上车,下山!一会儿先去吃饭,再去医院治伤。」
钱斌一边与庙宇管理员交涉,一边透露:「你一声不吭离家出走,失踪三天,把你爸吓得半死,不眠不休不吃饭,低血糖昏迷了。假如你有个三长两短,等于要了你爸的命。」
「阿斌,莫说不吉利的话,娣娣——」老人生硬改口,「荔荔有列祖列宗和神明庇佑,福大命大!」
老艾腿有残疾,背不动高挑的女儿,小心翼翼搀扶,「慢点,小心看路,别毛毛躁躁的。」
艾荔荔原本猜测,父亲会像以前那样,二话不说,给一顿臭骂,狠狠骂个狗血淋头,气消了再拉着脸,唠叨埋怨扭伤脚浪费钱……出乎意料,父亲不仅没发怒,反而异常和蔼慈爱。
稀奇,太阳打从西边出来啦?
钱斌迅速交涉完,上了副驾,「师傅,下山咯,去最近的饭店。」他扭头乐道:「哈哈哈,鬼灵精怪的丫头,竟然躲在山神庙,有吃有喝,还弄一堆柴烤火!难怪派出所翻遍了果园和后山也找不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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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荔荔一惊,「派出所?报警啦?」
「谁家孩子失踪了不报警?不止报警,我们还发动了全部亲友、贴寻人启事、请县电视台帮忙播了新闻。」钱斌大嗓门嚷嚷,掏出手机,递给后座,「你俩的手机,各自保管。」
她霎时歉疚不安,懊恼说:「糟糕,我的错,给那么多人添了麻烦。」
「你受伤了嘛,大家会谅解的。」老艾紧紧抓住女儿手腕,「阿斌,快告诉派出所,免得他们继续搜找。」
钱斌点点头,「我打电话,你负责通知亲戚朋友们。」
父亲和舅舅忙碌打电话报平安,艾荔荔缓了缓,点开手机:无数消息,短时间回不过来,遂编辑一条朋友圈:
「我已平安,非常感谢各位的关心,等见面时再一一道谢。」
然后,她翻阅消息列表,准备逐一回復,暗忖:先回復谁好呢?
第66章
计程车行驶在没有路灯的下山路段,三名乘客各自捣鼓手机。
寒冷冬夜,车内温暖舒适。
艾荔荔感觉闷热,唿吸不畅:滞留山神庙期间,24小时谨慎戒备,为了节省食物,每顿仅吃半饱,挨饿受冻,此刻整个人彻底放松,精神忽然间撑不住了,头晕脑胀。
她发完朋友圈,按了按太阳穴,脱下父亲的外套,塞给他。
「怎么不穿着?」老艾通话间隙扭头。
她用手扇风,「热。」
钱斌在副驾驶位,忙碌交际,给每一个认识的派出所民警和电视台记者打电话,唾沫星子横飞,高亢道:「真是辛苦诸位了,哈哈哈,她居然躲在山神庙!赵队长,过几天,我们会带着荔荔,去派出所给你们送锦旗,当面致谢。哎呀,应该的,应该的!」
老艾插嘴提醒,「阿斌,订做锦旗的时候,莫忘了给山神庙准备一份。」
「对对,有道理。」
老艾兴高采烈,左手拿着手机,右手攥着女儿手腕,潜意识害怕失去,对远嫁西北的妹妹说:「放心阿珍!我们正在下山,准备先带娣娣去吃饭,然后上医院治脚伤。」
艾荔荔面对格外慈爱的父亲,颇不自在,抽回手,勉强打起精神,翻阅一长串的未读信息,深受感动,内心纠纷先回復谁时,指尖却不由自主,点开了秦朗的对话框,往上滑到第一条未读,仔细浏览:
星期天上午10点:韩老师心爱的月季花被拔掉两棵,一怒之下,加装了四个摄像头。配了一张师傅在安装的图片。
同日中午12点:天气预报明早有霜,劳驾拍几张树林挂霜的照片。
16点:还没忙完吶?
19点:听说你离家出走了??
23点:大家非常担心你,看见消息吱一声。
……
星期一清晨5点:回家了吗?看见消息记得回復。
……
星期二凌晨2点:艾荔荔,你是不是傻?离家出走竟然不带手机和钱?!这种大事,为什么不找我商量?
……
后一条,发自一小时前:你会回来吗?
艾荔荔屏住唿吸,一口气看完了,眼眶发热,内心充满无法言喻的微妙感觉,酸中带甜,充实愉悦,认真编辑了大段文字,却一一删除;字斟句酌,重新编辑,再删除……删删改改,犹豫着,简单回復一个字:「吱」。
他看见一个「吱」字,会是什么反应?
女孩莫名乐了,含笑往后靠,闭着眼睛,默默调整情绪,逐渐感觉不仅眼眶发热,身体亦开始发热,体温迅速上升。
偷乐片刻,想想欠妥,她又打开回復框,轻快打字:「谢谢关心,我已歷劫归来!机缘巧合去山神庙闭关修炼了三天,现在跟我爸和我舅在一起,准备——」
这时,老艾结束与妹妹的通话,扭头。
艾荔荔察觉了,下意识不愿父亲旁观,仓促发送编辑了一半的文字,旋即锁屏。
老艾絮叨告知:「陶小雅,热心肠!她听说你失踪,吓坏了,电话里等不及,专程请假赶回来,一出车站,顾不上休息,先到医院探望我,哎唷,感动!」
「小雅姐回来啦?」
「唔。快,给你干姐姐打电话,让她安心。」
艾荔荔感激坐直了,点开通讯录,致电陶小雅,「我马上找她。」
陶小雅几乎是秒接,紧张问:「谁?!」
「小雅姐,姐,是我,荔荔。」
小饭馆内,陶小雅惊喜拍桌,爆发激动尖叫声,「啊——荔荔!真的是你?我吃着饭,刷到你的朋友圈,以为眼花了,刚想打电话给伯伯。」
「嘘,嘘,安静。」同伴男孩愉快调侃,「小声点,把老闆吓得从厨房跑出来咯,以为你来砸场子的。」
艾荔荔脑袋愈发昏沉,摸了摸自己额头,触感滚烫,暗叫糟糕,「我好像听见了文哥的声音?」
「哈哈哈,没错,他陪我回来的。」陶小雅把手机放在男友鼻子前,「跟荔妹打个招唿。」
「荔荔,这三天你去了哪里?身体怎么样?」
艾荔荔热得红了脸,开始眩晕耳鸣,耳朵里远一阵近一阵的「嗡~」响动,艰难答:「文哥,一言难尽,我不小心扭伤了脚,不敢淋雨,借宿山神庙,等了两天,硬是没等到一个上香的人,逼不得已,点燃炉火,才吸引到山下的救兵。我、我好像发烧了,不太舒服,得去医院抓点药。」
「爸,我不饿,直接去医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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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艾一惊,忙伸手试探,吓得叫起来,「发高烧了!阿斌,娣娣在发高烧!」
「什么?」钱斌停止电话汇报,扭头诧异说:「在山上时我检查了,只是感冒,额头不烫呀。」
「唉,突然烧起来了。她小时候,也是这样,白天活蹦乱跳,晚上体温就烫手。」
老艾笑容消失,重新担忧,执意把外套给女儿披上,「肯定是冻坏了,披上,发发汗。」他抢过手机说:「小雅啊,娣娣病了,赶着去医院看病,等她好了再陪你聊天。」
陶小雅在电话挂断前嚷:「伯伯,我在医院附近的饭店里,吃完去门口等你们,一会见!」
与此同时·秦家
秦朗骑着电单车,拎着几盒药,大踏步进屋,路过厨房时归还车钥匙。
「阿姨,钥匙。」
「回来啦,放桌上吧。」保姆吴英一边煎药,一边炒菜,动作麻利,「买到药了吗?」
他顶着严重的黑眼圈,点点头,疾步上楼,「您忙,我上楼瞧瞧我妈。」
「嗳,小朗!」吴英笑眯眯探头,「中药已经煎好了,也是饭前服用的。你等会儿,给端上去?」
少年爽快答应,「行!您接着炒菜,我来——」
吴英慌忙阻止,抢先拿抹布握住药煲手柄,「放着放着,滚烫的,让阿姨来。万一烫伤你,我没法跟韩老师交代。」
「行吧。」
秦朗站在边上等候时,刚拿出手机,却听对方小心翼翼发问:
「小朗,有件事,阿姨忍不住,想悄悄问一下你。」
他礼貌放下手机,「什么事?问呗。」
吴英把漆黑药汁倒进瓷碗,手不安地揉了揉围裙,忐忑问:「过完春节,你们还来采屏吗?」
「当然,我妈得支教一年。」少年心不在焉,想当然道:「安心休假过年,等订了机票,我会告诉您日期。」
「其实,我前天晾衣服时,碰巧听见韩老师打电话,在托朋友帮你办转学手续,说是过完春节不回来了。」吴英双手揪扯围裙,苦恼惋惜,「哎呀,我在这里工作顺心,薪水也高,可惜,你们是外省人,待不久。假如确定明年不来的话,我得提前找活干。」
秦朗愣了愣,不动声色,「是么?别着急,我问问我妈去。」
「没着急,不急不急!保密,你干脆当没听见。」吴英后悔问了,挥动锅铲翻炒菜餚,补救道:「阿姨没别的意思,随口问问而已,韩老师偏头痛犯了,过阵子吧,我自己问问她。」
「好的。」
秦朗端了中药上楼,敲响母亲房门,「妈,醒着没?」
「没睡。」
韩燕脸色苍白,依着靠枕半坐,关切端详儿子,皱眉说:「儿子,瞅你的黑眼圈,赶上熊猫了都,注意身体健康!妈病歪歪的,你要是也病倒,我可照顾不来。」
「我身体好着呢。来,喝药。」
少年把药放在床头柜上,转身倒了一杯温水,不放心地问:「西药中药,二选一吧?一块儿吃会不会起反作用。」
「不妨碍,滋补类型的中药。」韩燕服了药,深知儿子为何事悲伤憔悴,却不戳破,温和劝说:「吃完饭早点睡觉,现代的年轻人,一天到晚捧着手机对着电脑,当心变成瞎子。」
「哦。」
「妈跟你说话,听见没?整天魂不守舍的,意志消沉,情绪低落,不行也带你去看中医,开几剂中药调养调养。」
秦朗左耳进右耳出,两眼无神,呆呆瘫坐,第无数次拿出手机,翻看消息通知——
「荔荔回来了?!」
他差点摔了手机,勐地从椅子上弹起来,瞪大眼睛,盯着艾荔荔发来的两条消息与朋友圈,雀跃且狐疑。
韩燕没佩戴眼镜,屈指扶了个空,若有所思,浮现笑意,「哟,终于找回来啦?这几天,她上哪儿去了?」
「不、不确定,我问问。」
少年全神贯注,心跳加快,屏住唿吸,拨打背得滚瓜烂熟的手机号码,一接通,便急切问:
「艾荔荔?刚是你给我发的消息么?」
「我是荔荔的姐姐。」
医院走廊里,艾荔荔已神志不清,高热得脸通红,躺在担架车上,被医护和亲属簇拥推去诊室。
陶小雅追着担架车跑,气喘吁吁,狼狈道:「她发高烧昏迷了,在、在医院,你是她同学?朋友?唉,不管是谁,先挂了,有空再聊。」
「您好,她在县医院——吗?」
秦朗来不及问第二句话,就被挂了电话,急欲证实,不加思考,转身就往外跑,「妈,你歇着,我去一趟医院。」
「儿子,」韩燕掀开被子,「妈开车送你?」
「不用,歇你的。」
少年振奋,一改颓丧消沉的模样,飞奔离开,恨不得会魔法瞬移去医院,却倏然停下脚步,扭头,鼓足勇气,明知希望渺茫,却仍试探恳求:
「妈,如果您考虑提前结束支教,如果有托人给我办转学手续,顺便帮艾荔荔办一份呗?换个教育资源丰富的城市,或许您能资助出个女状元!怎么样?」
第67章
「什么叫『顺便帮艾荔荔办一份』?」
秦朗整理卫衣帽子,状似镇定,「转学手续啊。您说的,采屏县教育资源差,耽误了学生的发展。」
韩燕诧异迷茫,从床头柜拿起眼镜戴上,审视儿子,眼神晦暗,缓缓问:「转学的主意,是你自个儿琢磨的?还是荔荔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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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己琢磨的。」秦朗郁闷靠着门框,「跟她聊过一次,被她拒绝了,心里大概认为我不切实际吧。」
韩燕舒了口气,哭笑不得,批评道:「荔荔挺理智。傻小子,你简直是异想天开,不动脑子,琢磨的馊主意!荔荔离家出走失踪三天,她爸急的,差点儿疯了,疯狂迁怒无辜,扬言『女儿出意外绝对饶不了你』。」
「那副翻脸不认人、暴躁兇狠的模样,像是要吃人。」她心有余悸,忌惮反感,苦口婆心劝导儿子,「老艾的蛮横性格,连他女儿都受不了,你算艾家什么人吶?竟敢怂恿荔荔转学?万一被老艾知道,铁定找你麻烦。」
秦朗没答话,抽空在群里发了一条语音,集中回復热心同学的打探,「同学们,稍安勿躁,我刚问了,艾荔荔在医院,我正好有空,打算过去瞅瞅情况。」
「妈。」少年十分恳切,提醒道:「明明是您一开始就叮嘱我尽量在学习上帮助艾荔荔的。」
韩燕被噎了一下,推了推眼镜,耐心教导:「对,妈是希望你能乐意帮助弱势群体,但咱们作为外人,有啥资格安排荔荔转学呀?她有父母亲戚,又是未成年独生女,你怂恿她偷偷爬山,在派出所被她爸指着鼻子阴阳怪气责怪,不难受?光挨骂不长记性?」
「你呀,太天真,莫非把荔荔当成芹菜啦?她是大活人,不是街上的流浪猫、谁喜欢就能捡回家饲养。今后长点儿脑子,不许再说这种傻话了,惹人笑话,招人骂。」
秦朗当然不是傻子。
他耸耸肩,从善如流,严肃道:「既然您反对,算了呗,那我也不走,待习惯了,懒得折腾。一个周鹏,一个艾荔荔,我被尖子生包围,不甘心落后,学习积极性被调动起来了,决定留在采屏县,挑战学霸的成绩,『较量』到高三!妈,求您别添乱,甭再找门路办转学手续了。」
「什么?你想在这儿待到高三?不行,绝对不行!」
「没什么不行的,就这么着定了。」少年表明态度,一熘烟跑下楼,「您歇着,我去医院了。」
「儿子——秦朗,注意安全,早点回家!」
韩燕偏头痛,提不起劲追赶,烦*躁捶打床头柜,却因消瘦乏力,疼得甩手掌,嚷道:「小滑头,鬼话连篇,拿『学习积极性』、『学习成绩』当理由?我一个字也不信!」
不久,保姆端着饭菜上楼,乐呵呵道:「韩老师,吃饭啦。小朗去医院了,哎唷,听说荔荔找到了,把他高兴的,一蹦三尺高,走路带风,不像之前,跟霜打的茄子似的,突然焉巴巴。」
韩燕头疼不已,「男孩儿长大了,也挺闹心。」
「男孩女孩差不多,都会经歷这个阶段。依我看,小朗聪明懂事有分寸,家长不用担心。」保姆殷勤照顾,寻找机会,意欲商量明年工作续约一事。
秦家偏僻,山区小县城,公共运输设施不发达,各式电单车摩托车繁忙穿梭于大街小巷。
下起了小雨,北风裹着雨丝扑面,寒意刺骨。
北方的少年,逐渐融入了南方县城,开着电单车,从巷口灵活拐入主干路,径直抵达医院,去导诊台谘询了一番,寻至住院部的病房。
走廊里,医护和病人及家属来来往往。
钱斌已离开,老艾送两人走出病房,感激道:「小雅、小文,幸亏有你们跑前跑后地帮忙,既然订了明天下午的车票,赶紧回家休息!奔波坐车一天,肯定累了。」
「伯伯,客气什么!」陶小雅拎着格纹斜挎包,披着长捲髮,已有成熟干练的气质,「我和文哥回去洗个澡,九点之前来换班,换你回家休息。」
老艾忙摆手,「不用换班,我会守着娣娣。」
「哎呀,我跟荔荔半年没见面,攒了一肚子话,盼着跟她聊聊天。」陶小雅快人快语,「我们年轻能熬夜,老人不习惯,看你也是累坏了,不如回去补觉,养精蓄锐,明天再换班。」
老艾连日寝食难安,上了年纪确实疲惫,客套推辞后答应了,「那,辛苦你们照顾一晚。」
「我和文哥,是跟荔荔一起长大的交情,伯伯莫见外。」
陶小雅挥手告别,携男友离开,一转身,望见数米外站着一位高大俊朗的少年,明显在注视自己。
「哇噻!…陶小雅眼睛一亮,耳语说:「文哥,快看,真高,真帅!帅哥干嘛盯着我?」
「你几天没洗头,帅哥被你油光油光的秀髮吸引了。」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讨厌。」陶小雅斜睨,肘击男友。
秦朗碍于老艾不待见自己,猜不到对方眼下的心情,稍加思考,走向陶小雅,主动打招唿,「您好,我叫秦朗,是艾荔荔的同班同学,班里临时推选我为代表,来医院探望。等明天,其他同学放学也会来。」
「噢?噢!」陶小雅清脆拍手,恍然一笑,「声音耳熟,给荔荔打过电话吧?哈哈,我接的,抱歉,当时忙着办住院手续,顾不上回答你。」
「没关系,理解理解。」秦朗视线往后飘,见老艾低着头,一瘸一拐进了病房,「荔荔病得怎么样?严重吗?」
陶小雅大方健谈,简略告知山神庙始末,「我妹妹简直是女汉子,一个人在荒山野岭庙里待了三天三夜,冬天被冻得感冒,如果是夏天,估计她能待上三五个月,返祖当野人。」
秦朗忍俊不禁,闭着眼睛,慢慢放下高悬起已久的心,深唿吸,语气低柔:「能平安回来,实在太好了。受点伤、生生病,算是老天爷给她的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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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小雅眼珠子一转,凭直觉,探究打量少年,却遭到男友抗议肘击,讪讪回神,热情招手道:「既然是代表同学来探病,进去看看荔荔呀,她醒着的,在输液。来,我带你去。」
就等您这句话。秦朗彬彬有礼,顺从跟随,「谢谢,回头我好给同学们交差。」
四人间的普通病房,以帘子隔开。
艾荔荔在中间位置,高热未退,烧得脸颊晕红,强忍不适,闭目养神。
「荔荔,你班里同学蛮热情,反应好快,连夜派了代表来探望。」陶小雅去而復返,笑眯眯说:「秦朗,过来呀,站那么远干嘛。」
秦朗靠墙站着,忍不住细看:
女孩瘦了一圈,手腕露在被子外输液,细白脚腕包扎着,瘦得关节分明;半边脸被父亲掌掴后几日,仍淤青紫肿,高烧得脸红彤彤,唇却泛白。
可怜蛋。
狼狈成这样……
艾荔荔瞬间惊喜交加,睁开眼睛,明眸亮闪闪,下意识想坐起来,「秦朗?多谢关心,下雨了还过来。」
「躺着吧您!我饭后熘达,顺路来瞧瞧。」
少年若无其事,如往常一般对待老艾,「恭喜伯父,找到女儿了,这下该放心了。」
老艾忆起曾对秦朗母子恶语相向,暗感尴尬,没心理准备,笑也不是,不笑也不妥,掩饰性干咳,含煳道:「嗐,是啊,找到了。难为你,特意来医院。」
「应该的,班里同学正在群里关心议论着,商量明天过来。」秦朗规规矩矩,一本正经。
艾荔荔从枕头下摸出手机,歉疚喃喃:「同学们……唉,头昏脑涨的,闭着眼睛眩晕,睁开眼睛也晕。我看看,哟,好多消息。」
「病还没好,莫玩手机!」老艾摇头,伸手要收缴电子产品,却被陶小雅一把拉住。
「伯伯,出来一下,我跟你说件事。」
「什么事?」
陶小雅抿嘴笑,一边把男友和老艾往外推,一边对秦朗使眼色,唇语说:「你们聊,有话抓紧说。」
少年会意,感激比了一个「ok」手势。
须臾,此病床前仅剩下秦朗,其余病人及其亲属在隔开的帘子间内热闹聊天,拥挤嘈杂。
秦朗拖近椅子,坐下,板着脸端详病人。
她在洗手间照过镜子,为巴掌印感到难堪,窘迫捂了捂脸,一声不吭。
秦朗沉默片刻,低声说:「艾荔荔,你真笨。」
她愣了愣,脱口斗嘴:「你才笨。」
「我——」少年嘆息,「大家曾经猜测,你在山里被野兽叼走吃了。」
女孩得意昂首,「怎么可能!家附近的地形,我了如指掌,冬季没有蛇虫,野猪之类也在深山,只要保证食物、水源、温度,人可以在野外生存挺久的。」
秦朗欲言又止,决定过阵子再开展辩论,赞嘆竖起大拇指,「行,算你厉害!」
与此同时·电梯口
陶小雅故意磨磨蹭蹭,与老艾聊着聊着,逐渐靠近电梯。
「伯伯,记住哦。」
「放心,忘不了。」老艾痛快答应,「明天我挑两只鸡,炖熟送来,给你们三个当早饭。」
「好诶!学校食堂根本吃不到正宗土鸡肉。」
老艾拍着胸膛,承诺一定满足对方的要求。
随后,电梯开了,出现一家三口:赵乐及其父母。
赵乐哭丧着脸,躲在电梯里,不肯面对。
「今天由不得你。」赵父西装革履,黑着脸喝令:「快走!等到了病房,给你同学下跪道歉。」
赵母搂着女儿,「道歉,用不着跪下吧?」
「女儿完全是被你们宠坏的,不能再纵容了。」
赵父抓住女儿胳膊,一把拎出来,「滚出来!为了你哥的前程,待会儿下跪不管用的话,你磕头,一直磕到艾家原谅为止!」
第68章
给艾家磕头道歉?
在采屏县,「艾」是小众姓氏。
老艾听见了,心思一动,瞥视电梯,跟赵乐一家三口迎面碰上。
赵乐正在磨蹭,曾经在校门外见过老艾夫妻,认出来了,吓得脖子一缩,慌忙挣脱父亲,鸵鸟般躲在母亲背后,明显心虚,引人注意。
两家人,加上陶小雅及其男友,三方堵住了电梯口,互相打量。
赵父有备而来,预先打探过,亦认得老艾,当即换上歉疚讨好表情,抢步靠近,弯下腰,握住老艾的手,恳切道:「老哥是艾荔荔的家长吧?我是赵乐的爸爸,赵乐是荔荔的同班同学,唉,两个小姑娘之间,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我教导无方,难辞其咎,特意带她来医院,当面道歉。」
「哦?哦!」陶小雅及其男友对视一眼,识趣退开,把空间让给了当事双方。
老艾愣了愣,回神抽回手,拒绝握手,自然不待见对方,黑着脸,斜睨赵家三人,「你们是赵乐的父母?」
「是是!」赵父西装革履,年富力强,却低声下气,赔笑面对黑瘦瘸腿老人,「我们是专程来道歉的,希望能获得荔荔的谅解。」
老艾审视赵乐,毫不客气,评价道:「赵乐?哼,小小年纪,心术不正!我女儿乖巧懂事、本本分分,被你害得被一大群陌生人辱骂,你简直是祸害!」
赵乐啜泣,不忿不服,心想:陌生网友的辱骂行为,与我何干?
啧,艾荔荔乖巧本分?那为什么离家出走?闹得兴师动众,满城寻找。赵母暗中嗤之以鼻,勉强赔笑,「我女儿不是坏胚,完全是一时煳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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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页
陶小雅竖起耳朵,八卦之魂熊熊燃烧,耳语对男友说:「一晚不洗澡也没什么,文哥,我们留下?帮帮势单力薄的艾老伯。」
「行啊,听你的。」文哥问:「需要通知荔妹不?」
陶小雅拿出手机,哒哒哒打字,向闺蜜实时转播情况:通知通知!紧急通知!你的同班同学赵乐,带着她的父母,跑来给你道歉。在电梯这里。
赵父受到冷遇,笑容僵了僵,解释道:「唉,我们两口子一接到派出所的通知,立刻放下工作,赶回採屏处理。原计划第一时间带赵乐登门道歉,但考虑到当时你们忙着寻找失踪的孩子,没敢添乱打扰。」
「呵,我家的行踪,你倒挺清楚。」
赵母隐藏恼火,右手拎着几盒营养品,左手牵着女儿,躬身询问:「我们很关心荔荔,能找回来,谢天谢地!她人呢?在病房吗?能不能见一见?赵乐一时煳涂,犯错伤害了同学,非常后悔,愿意当面向荔荔道歉。」
老艾眯起眼睛,背着手冷笑,烦躁驱逐不速之客,「我女儿受伤、生病,医生交代需要卧床静养一阵子,暂时没精力处理糟心的破事。你们走吧,莫来添堵。」
赵父顿时急了,「派出所转达的意思是,你们提出了,要求得到赔礼道歉,所以——」
「你女儿犯错,伤害了我女儿,家长难道不应该赔礼道歉?!」老艾打断对方,不悦地拉下脸。
赵父为了达成目的,腰越发弯下去,「应该的,必须赔礼道歉。所以我们一听见荔荔住院,赶紧探望。」他朝妻子使眼神,「时间仓促,准备了一点营养品,不嫌弃的话,请收下,给荔荔补一补身体。」
赵乐全程像鹌鹑,一声不吭;赵母上前,双手奉上礼物,却被老艾无视,讪讪缩手。
老艾不待见赵家,对营养品不屑一顾,相当不耐烦,再度驱赶,「我忙着照顾女儿,你们先回去吧,等荔荔康復了,再讨论解决方法。」
陶小雅旁观,如实转播给闺蜜:艾老伯霸气侧漏,拒绝了赵家的礼物。
老艾赶完不速之客,和蔼说:「小雅、小文,没事,我能处理,你们放心回家洗澡去吧。」
「不急,伯伯,我们不赶时间。」陶小雅捧着手机,忙碌编辑消息。
赵父被晾在一边,不甘无功而返,按捺不住,凑近问:「钱斌老哥在吗?关于赔偿金额的事,似乎是他在负责?我想见一见他,详细谈谈。」
这时,放不下心的艾荔荔从病房找了过来。
舅舅不在,父亲会不会情绪失控?
万一在医院争吵互殴,岂不麻烦。
她没有拐杖,扶着墙,单腿蹦跳;
秦朗抬手虚扶,帮忙举着输液架子。
陶小雅眼尖,发现了,飞奔搀扶,「荔荔,你怎么出来啦?」她耳语说:「你不用露面,姐正在实况直播。」
「我舅舅不在,担心我爸冲动弄出乱子。」艾荔荔了解父亲性格,无奈撑着病体,搭着闺蜜肩膀,站定,平静打招唿:
「赵乐。」
老艾点名时,赵乐装聋作哑,躲在父母背后;但艾荔荔点名,并且秦朗陪同出现时,她惊愕尴尬,手足无措,恨不得原地消失,硬着头皮,挤出一个比哭难看的笑,「呃,荔荔,你、你身体还好吗?嗨,秦朗也在呀。」
秦朗把输液架子放稳,简洁道:「同学们关心荔荔,群聊商量,约定来看望,派我当先行军。」
「群聊?我早已退群啦,没脸继续待在班群里,手机电脑也被父母砸了。」赵乐紧张抠指甲,扯开嘴角,意欲假装不在乎,却窘迫得脸红耳赤,抗拒面对艾荔荔,暗忖:天吶!秦朗也在场……
老艾关心女儿,挤开秦朗,接过输液架子,絮叨说:「医生叫你卧床休息,脚不要啦?敢下地乱跑,不怕后遗症?伤筋动骨一百天,得认真休养啊!」
「哟,你就是艾荔荔?」赵父扬起笑脸,嘘寒问暖,「脚扭伤了?伤得严重吗?不宜站着,回病房去输液吧,下雨天冷,注意保暖。」
艾荔荔高烧渐退,仍晕眩,疲惫虚弱,点了点头,一蹦一蹦返回病房,提醒道:「各位,不要堵在电梯门口,影响别人进出了。」
秦朗默默整理吊瓶与输液管,将架子调整为适应老艾的身高。
老艾眼神毒辣,扫视几圈,电光石火间察觉些端倪,板起脸,质问赵乐:「你不是专程来道歉的吗?现在我女儿出来了,你先顾着跟秦朗闲聊?没诚意的道歉,我们不接受!你们走吧,赶紧走,莫打扰荔荔养病养伤。」
赵乐逃避面对后果,视线不由自主落在秦朗身上,被老艾当众戳破,霎时倍感难堪,脖子也羞红了。
少顷,艾荔荔返回病床,半躺下时,一阵失重感,加剧了晕眩,勐地眼冒金星,额头冒出了虚汗。
秦朗看见了,却不方便照顾;陶小雅细心,拧了毛巾擦拭干净。
赵乐一家三口顶着老艾的黑脸与白眼,尾随进入病房。
「愣着干嘛!」赵父焦躁松了松领带,扯着女儿胳膊,往前一推,「立刻给艾荔荔道歉,老老实实,道歉!」
「老赵,别吓唬孩子。」赵母溺爱女儿,强忍对老艾的不满,哄道:「乐乐,听话,道个歉。」
赵乐自幼娇生惯养,争强好胜,脸涨红,极度懊悔与不情愿,耷拉着脑袋,嗫嚅说:
「荔荔,对不起,我当初一时冲动,本意是恶作剧,偷偷捉弄捉弄你,谁知被八卦人士转发了,那些带有恶意羞辱性质的二次剪辑、网络暴力之类,是陌生网友干的,跟我毫无关系!你能不能、能不能原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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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页
赵父赵母屏住唿吸,殷切注视病床上憔悴秀美的少女。
整个病房的人,好奇围观。
秦朗皱了皱眉,心想:当众道歉,在路人眼里,不原谅显得心胸狭窄,玩道德绑架?
艾荔荔无惧路人议论,直视昔日同桌,缓缓摇头,明确答:「不能。」
不能?
「呃?」赵乐傻眼了,本以为对方心软宽容,会像从前那样大度谅解。
赵父又松了松领带,踹向女儿膝弯,「惹是生非、闯祸连累家人的东西,跪下道歉!」
赵乐腿一弯,旋即站直,捂脸哭泣,「我不——爸,这么多人看着,我面子往哪儿搁呀。」
「老赵,唉。」
赵母搂住女儿,瞪视病床上的女孩,「小姑娘,乐乐已经当众道歉,同学一场,你就不能大度原谅一次吗?!」
老艾立马跳脚,怒斥:「犯错道歉,理所应当。道歉值几个钱?轻飘飘几句话,了不起?我不接受,娣娣、荔荔也不会原谅!」
艾荔荔忍无可忍,嘆道:「阿姨,赵乐不是第一次当众向我道歉,之前的事,我没计较,选择了原谅,但关于造谣帖子,抱歉,我无法原谅。因为,假如不是警察查出来,赵乐恐怕永远不会承认偷偷伤害过同学,对吗?」
「这……」赵乐父母哑口无言。
艾荔荔头晕目眩,脸色苍白,注视昔日同桌,轻声说:「当初我遭受网络暴力,被陌生网友骚扰辱骂时,你冷眼旁观,心里是什么感觉?得意欣赏『杰作』?你陷害我的时候,恶意满满,我为什么要轻易原谅?」
「赵乐,世界上,不是每一句『对不起』,都能换回一句『没关系』。」
不肯原谅?!
学校几百号女生,我仅仅针对你,你不该反省?你拉拢周鹏秦朗等尖子生,小团队亲密排外,无形的霸凌,不过分?赵乐始终抱着成见,耿耿于怀,恼羞成怒,却碍于父母在场不敢驳斥,憋屈流泪,哭着想往外跑,却被父母合力拦截。
众目睽睽之下,赵母气急败坏,脱口而出:「嗐,你们不就是想多要钱吗?痛快点,说个数目,但请不要狮子大开口!我们尽量赔偿精神损失费,一笔勾销,只求你们,千万别去我儿子的单位闹事!」
艾荔荔一怔,毫不知情,下意识望向父亲。
「咳,这些事,是你舅在操心,爸也不太清楚。」
老艾对女儿解释完后,理直气壮,嚷道:「养不教父之过,你们女儿闯祸,伤害了荔荔,我们报案,是派出所组织的调解,过错方赔礼道歉,天经地义!至于你儿子,单位不单位的,老子不了解,也压根不感兴趣,懒得理睬。」
赵父拉扯妻子,却被挥开;赵母鄙夷且畏惧,「小姑娘失踪几天,或许是不了解情况,但钱斌,是你大舅子,四处托人打听我儿子的单位,托到朋友头上,好心报信。我儿子辛辛苦苦考上编制,在单位勤勤恳恳工作,求你们高抬贵手,莫牵连无辜。」
老艾梗着脖子,矢口否认,「少血口喷人,阿斌一向老实巴交,从不干卑鄙的事。你哪个朋友?叫出来,当面对质,敢不敢?」
赵母被噎了一下,「无可奉告。答应过,会替他保密。」
「那就是无凭无据,无中生有,血口喷人!」老艾气势汹汹,稳占上风,「呵呵,果然,上樑不正下樑歪,你这当妈的瞎说八道污衊我大舅子,你女儿造谣伤害我女儿,家传的臭毛病。」
「你——」赵乐母女咬牙切齿,险些破口大骂,赵父亦脸色铁青。
艾荔荔深知至亲的性格:父亲盛怒时,往往丧失理智,口不择言,擅长挖苦讽刺;
而舅舅,一脑袋鬼点子,市侩精明,没占到便宜即等于吃亏。
她十分头疼,不愿在医院争吵,制止父亲,「爸,就事论事,少说几句。」
「安静!这里是医院,不能影响其他病人休息。」
艾荔荔颇感为难,毕竟不能当众打父亲和舅舅的脸,稍作思考,作出了决定,冷静对赵家说:「你们的来意,我明白了。两件事,首先,精神损失费,既然是派出所组织调解,相信公安机关会促成公平公正的解决方案;其次,关于你儿子,大可放心,更不必多疑,我们忙着过自己的日子,没闲工夫惹事端。」
秦朗和陶小雅等人贊同地颔首。
「这件事,不先问一问你舅?」老艾见女儿果断,犹豫不决;
她耳语劝说:「不用问,我舅就是这个意思。即使他托人打听过,吓唬而已,绝对不会真去找麻烦。」
「行吧,听你的。」老艾摸摸鼻子,不禁感慨女儿聪慧,居然准确猜中舅舅的计划。
赵乐父母嘀咕商量一番,态度变得客气,「小姑娘,你说了算?」
输液架子上,吊瓶里的液体一滴一滴,不停流进病人血管。
艾荔荔疲惫不堪,掩嘴打了个哈欠,睏倦答:「嗯,我说了算。唉,实在太困了,你们不许吵架,我先睡会儿觉。」
说完,她闭上眼睛,意识几乎是坠落式消失,昏迷似的陷入黑甜梦乡。
晚安,我明天再来看你。秦朗低头俯视,目光专注,悄悄在心里告别。
睡梦中,不知过了多久,她正在做噩梦,梦里依然躲在山神庙,半夜狂风暴雨,被兇勐野兽袭击……突然,现实中被使劲摇晃,吓得惊惶睁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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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页
「荔荔,醒醒,快醒醒!」
「唔,小雅姐,怎么了?秦朗——我爸和文哥他们呢?」
「文哥在旁边啊,躺椅上睡觉,其余人早就回家了。」
夜半时分,病房已熄灯,静悄悄。
陶小雅紧张叫醒闺蜜,附耳告知:「那个,资助你的大善人,朱蒂姐姐,发消息关心问候,咳咳,我失眠,冒充你,回復了几句,她忽然打电话,我没接。大半夜的,不知道是不是有事找你?」
「几点了?」
陶小雅递过手机,「凌晨两点。」
「半夜找我?奇怪,有什么急事吗?」
艾荔荔感激善人的资助,揉了揉眼睛,试探回拨。
朱蒂秒接,却久久不发一语。
艾荔荔纳闷坐起来,小声问:「朱蒂姐姐?这么晚了,还没睡觉呀。」
良久,手机里传来朱蒂醉醺醺的声音,嗓音柔媚沙哑,仿佛来自虚空,冷漠发问:「艾荔荔,既然你选择逃走,为什么还要回去?」
第69章
「逃走?」
艾荔荔困极了,怕惊醒同病房的人,捂住手机,压低嗓门,小声问:「姐姐是指离家出走吗?」
陶小雅与男友负责陪护,却在躺椅上辗转反侧睡不着觉,耳朵贴近,好奇旁听。
朱蒂远在外省,位于遥远的沿海一线城市,独居于繁华地段高层住宅,落地窗前铺着地毯,桌上摆着酒具与菸灰缸。
她穿着吊带丝绸睡裙,身材妙曼,左手摇晃高脚红酒杯,右手夹着烟,眼神迷离,冷漠俯视窗外的霓虹灯,淡淡道:「我看了采屏县电视台新闻,结合寻人启事,你被你爸揍了一顿,赌气离家,不就是逃走?」
艾荔荔尴尬不已,含煳解释:「对,我跟我爸吵了一架,他打我,我气昏头了,一怒之下想去别的地方待会儿,静静心。」
朱蒂啜了口酒,在深夜寂寞与酒精作祟下,恨铁不成钢,批评道:「既然下定决心逃离,为什么不事先计划周密?逃出去3天,就灰熘熘回去了,雷声大雨点小,当闹着玩呢。」
艾荔荔往旁边挪了挪,分一半枕头给闺蜜,陶小雅会意,轻手轻脚上床,姐妹俩挤在狭窄病床上。她犯懵,猜不准热心慈善人士的态度,索性坦诚,老实告知:「咳,其实,我在山神庙待了一晚,半夜就气消啦,被冻得够呛,山里可冷了,我当时非常想家。第二天着急回家,才不小心扭伤脚。」
「没出息!」
朱蒂嗤笑,吸了口烟,明眸半眯,吐出一串眼圈,疑惑问:「你那个家庭,那种父母,究竟有什么值得留恋的?有什么舍不下的?干嘛急着回去?」
「因为我想家呀。」艾荔荔耐着性子,权当哄醉鬼,「思念家里,自然而然就回来了。」
陶小雅啃着指甲,内心拉响了警铃。
艾荔荔敏感且敏锐,发觉对方并不是嘲讽,遂心平气静,娓娓诉说:「虽然我家经济贫困、父母残疾、跟老爸关系紧张,但我妈一直很关心我,每次放学回到果园门口,她总会带着两只狗跑出来迎接,风雨无阻。」
「除了家人,我还有干妈、干姐姐,以及几个好朋友。举个例子,小雅姐姐,听说我失踪了,吓得从省城请假回来帮忙,她是师范大学生哦,毕业后会成为教师,从小学开始照顾我。」
陶小雅听得开心,捂嘴偷笑。
朱蒂不以为然,不耐烦了,打断少女的诉说,否定道:「你提的那些,值什么?小妹妹,只要捨得下,离开採屏县,外出闯荡,你或许能拥有更多,明白吗?」
16岁的少女迷茫,小心翼翼问:「拥有什么?姐姐,你好像又喝醉了?我听见了倒酒的声音。」
落地窗前,朱蒂一口接一口,逐渐灌醉自己,「幸运的话,你闯荡几年,或许能拥有房子、车子、名牌服饰、贵重首饰等等。以及,自由,安稳,清静。」
艾荔荔恍然颔首,「传说中的成功人士?我没把握,等将来工作了,努努力,试一下。但即使幸运成为成功人士,我迟早还是得回家,嗐,我爸老顽固,强烈抗拒去外地,说落叶归根,要养鸡种菜到死。」
「小丫头,傻乎乎,够恋家的。」
落叶归根?朱蒂怔怔思索,扔下手机,拿起酒瓶,又倒了半杯,打了个酒嗝,苦笑呢喃:「哼,也难怪,你拥有的,比我当年多,所以狠不下心离开。」
这席话,艾荔荔和陶小雅没听清。
艾荔荔忍不住劝说:「我又听见了倒酒的声音,姐姐,少喝点吧,小酌怡情,贪杯伤身。」
「姐没醉。」朱蒂垂首,深深闻了闻,品鑑酒香,「刚给你卡里打了一笔钱,拿去养病养伤。记住!钱自己存着,不准告诉长辈。」
「打钱?!姐姐,不用的,我有——」
「挂了。」
陶小雅戳了戳屏幕,「挂了?」
「嗯。她每个月资助1000元,我已经感激不尽,为什么又打钱?」
陶小雅挠挠头,「富婆?钱多得没处花?」
「……不清楚。」
艾荔荔惊奇多于喜悦,迷惑不解,同情道:「朱蒂姐姐可能是工作压力太大,喜欢借酒浇愁,总给人心事重重、郁郁寡欢的感觉。」
陶小雅附耳评价:「荔荔,我觉得,她有点不怀好意,话里话外,似乎想引诱漂亮女生干坏事,长个心眼啊!陌生人的话,听听得了,啥也别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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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荔荔绞尽脑汁思考,「但根据班主任介绍,她坚持资助贫困生多年啦,付出不少。我和她压根不认识,连网友都算不上,应该是喝醉了,说胡话。」
姐妹俩久别重逢,面对面,躲在被子里聊悄悄话,从妩媚神秘的朱蒂,讨论到赵乐、秦朗,直到病房里有人咳嗽警告,才意犹未尽地停止。
数日后·艾家
十二月中旬,夕阳西沉时,秦朗放学回来了。
他单肩背书包,撕开一袋风干鸡胸肉,「大黄、小黑,过来。」
两只狗兴奋摇着尾巴,屁颠屁颠凑近,叼走肉干埋头啃,温驯被邻居家少年摸脑袋。
艾荔荔请假养伤,正在院子里,一边晒太阳,一边自学课程,笑着说:「你老是投喂,小心以后见面就缠着你讨食物。」
秦朗愉快拍拍手,「专门买的狗粮,收买收买,免得它们不欢迎我来。你今天恢復得怎么样?」
她的脸颊巴掌印已经消失,脚踝亦除去包扎,动了动,「明天开始去学校,跟我爸说好了,辛苦他接送一阵。」
「我妈有车啊,她一早说了,愿意顺路带你。我也可以载你。」
「咳咳,我爸……」女儿找回来之后,老艾曾去秦家登门致歉,两家人表面恢復和气,实则有了芥蒂,家长的关系不冷不热。
秦朗嘆气,「甭解释,我懂。」他拽了凳子坐下,从书包里翻出一叠资料,「今天又发了几张卷子,这是课堂笔记。周鹏的不够详细,我借了李慧的去复印。」
「多谢多谢!」艾荔荔忙接过资料,「幸亏有你,不然,我的功课落下了难补。」
秦朗安慰道:「学霸,谦虚了!你的自习进度,比老师教得快,踊跃争先吶。」他在书包里一阵翻找,掏出一个信封,「抱歉,压皱了。」
艾荔荔歪头,「什么东西?」夕阳斜照,少女皮肤玉白,鼻樑秀气挺直,彼此近得能看清长长睫毛的阴影,像一把小扇子,扑扇扑扇,清纯动人。
秦朗瞥了一眼,飞快别开脸,「陈嘉明给你写的道歉信,托我转交。」
她接过,拆阅,一目十行过了一遍,意外问:「赵乐决定转学?」
「听说是。你离家出走失踪三天,间接把造谣帖子的事引爆了,学校里传得沸沸扬扬,她混不下去了。」
艾荔荔眸光沉静,出神片刻,收起信,不再谈论,转而从兜里掏出四枚平安符,讷讷问:「忘了件事,我在山神庙时,闲得发慌,求平安符解闷,给你们求了四枚,要不要?」
秦朗眼睛一亮,二话不说,欣然接过,「我们?」
「你、芹菜、韩老师、吴阿姨。」
「连芹菜都有?」
「我家两条狗也有的。」
秦朗乐不可支,「你那两天闷坏了吧,不带上我,该!」
艾荔荔举手投降,「岂敢带上你?!韩老师瘦得弱不禁风,假如你失踪,她铁定急得病倒。」
「其实,伯父也差点儿急疯了。」秦朗往大门望进去,瞧见客厅坐着老艾、钱斌、尤坤三人,「他失而復得,现在对你态度好多了吧。」
她点点头,唏嘘说:「奇怪,他一吵架就叫我滚,我听话滚蛋了,他又着急。大人有时真别扭。」
「气话而已。我爸妈闹离婚吵架时,才是认真,互相人身攻击,骂得特难听,像是有不共*戴天之仇,估计寒假春节少不了大闹几场。」少年把四枚平安符叠在一起,郑重放进书包内袋。
与此同时·客厅
尤坤用余光观察院落,揶揄问:「强哥,秦朗那小子天天放学跑来找娣娣,你……同意啦?」
茶几上放着一叠现金,老艾正在反覆数,断然否认:「同意个屁!他顺路,给娣娣捎带回试卷、作业。」
「注意哈,娣娣听见小名就不高兴,当场翻脸,要求称唿大名『荔荔』。」钱斌无奈笑嘻嘻,收敛了许多,不敢再把外甥女当小孩煳弄,透露道:「她跟秦朗,手机聊天记录我审查了三遍,硬是没揪出丁点出格的,俩孩子挺规矩。」
老艾恶狠狠,「谁敢对荔荔动下流歪心思,老子跟谁拼命!」
尤坤喝茶的动作僵了僵,干笑说:「嗐,教师的儿子,愣头青,有心也无胆。」
「老三,这是鸡舍的尾款,你点点,收下。」老艾递过现金。
「哎唷,老邻居了,建鸡舍搭把手的事,尾款抹了!」
「不不!亲兄弟,明算帐。」尤坤假意客套,老艾坚持塞钱,「快收下!结清了,无债一身轻,哈哈哈。」
钱斌乐呵呵,「啧,现金麻烦,这年头普遍用电子转帐。」
「我老古董,跟不上时代咯,总感觉现金才是钱。」
钱斌得意洋洋,「赵家不禁吓,我稍微放出风声,就吓得答应赔偿精神损失费,生怕影响他们儿子的前途。哼,我最看不惯某些有钱人,仗着有权有势,鼻孔朝天,蔑视穷人,逮住机会必须给一个教训!」
「阿斌,这件事能圆满解决,全靠你!」老艾由衷钦佩。
尤坤附和,「赵家女儿欺负娣娣,家长买单,理所应当。」
老艾愁闷,「唉,娣娣从山神庙回来之后,性格变了,不爱说笑,要么看书,要么发呆,脑袋不知在琢磨些什么。我是不敢打骂喽,怕丫头又赌气离家出走。」
「青春期女孩,追求独立自由,讲究多,过几年就成熟温顺了。」钱斌和尤坤合力宽慰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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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转眼,新年到了。
学生时代,元旦文艺汇演是传统,难得的娱乐机会。
晚会开始前,傍晚,学生们齐聚教室,统一穿着校服,谈笑风生,热闹非凡。
艾荔荔聚精会神,琢磨一道数学题时,钱小欣拿着化妆品,风风火火安排,「荔荔,化妆!」
「啊?现在?」
「对,晚会七点开始,先化好,再去彩排走位。」钱小欣化了全妆,托着表妹下巴端详,撇撇嘴,「皮肤挺好,不用美白遮瑕了,涂眉毛口红就行。女生站前排,化化妆,舞台上显气色,提精神。」
李慧捧着歌词曲谱,哼唱《明天,你好》,夸道:「小欣同学临危受命,连轴转忙了几天,辛苦啦。」
艾荔荔抿抿唇,不适应口红的气味。
钱小欣春风得意,一边给表妹画眉毛,一边抱怨:「哎呀,赵乐当着文艺委员,突然转学,拍拍屁股熘了,班主任点名,我没办法,只能匆匆组织大家排练大合唱,形式过于简单,八成拿不了奖。」
艾荔荔笑了笑,「奖项无所谓,关键是全班参与,非常有意义。」
「哈哈,我精心挑选的歌,《明天,你好》,希望评委们会欣赏。」
这时,秦朗拎着相机,被同学抓去当摄影师,里里外外拍了一大圈,才得以返回座位。
李慧招招手,「朗哥,来!给新上任的文艺委员拍一张,记录她勤劳的身影。」
「行吶。」秦朗爽快答应,却在发现艾荔荔化妆的样子时挑了挑眉,忍俊不禁。
艾荔荔察觉了,不自在,食指想摸唇,却被表姐阻止,「喂,刚涂好的,别蹭花了。」
钱小欣左手捏着眉笔,右手比v,笑容灿烂。
秦朗回神,挑选角度,弯腰拍了几张,「好了,回头我整理出来,发给你。」
「谢谢啦。」钱小欣甜甜道谢,平添了几分干劲,精神抖擞筹备晚会。
艾荔荔解开了题目,惬意伸懒腰,转身说:「你给全班服务半天,自己没拍一张,我帮你拍?」
「就您那技术?」秦朗把相机递给她,「之前教的,记得么?」
「七七八八。」
两人穿着校服,面对面,趴在桌上,玩摄影,互相拍,互相取笑。
突然,教室门口传来一阵震惊骚动,吸引众人目光。
「哇,是谁的家长?」
「不像家长,像大明星!」
「好美,大姐头的气势。」
……
艾荔荔和秦朗放下相机,诧异望去——
第70章
一位高挑美艷的丽人,携带男伴,出现在采屏一中18班的门口。
女人披着浓密长捲髮,黑色修身毛衣外罩着一件驼色羊绒大衣,镶嵌妃色滚边,佩戴闪耀方糖钻石耳环,妆容精緻,高鼻白肤,烈焰红唇。
身材凹凸有致,成熟富有韵味,眉眼间气势十足,精明外露,美得张扬,带有野性。
令普通人啧啧称奇,却不敢亲近亵渎。
朱蒂站定,环顾一群穿着校服的高中生,不禁感慨其蓬勃朝气,微笑启唇,嗓音柔媚略带沙哑,「请问,艾荔荔是在这个班吗?」
「在!在的!」
陈嘉聪外向大胆,热情洋溢,「美女姐姐,找艾荔荔?稍等,我帮你喊。」他莫名激动,从门口挤向后排,大嗓门嚷道:「荔荔,赶紧过来,前门有个长得像明星的大美女,找你的。哇噻,是你亲戚吗?颜值跟你一样高!」
艾荔荔仍在养伤阶段,跑不动,讶异嘀咕:「我的亲戚?没听说有谁去当明星了呀。」
「让让,让一下。」秦朗跟随保护,提醒道:「伤患来了,当心,别踩着小艾同学的脚。」
陈嘉聪一屁股挤开人群,把艾荔荔推出去,兴奋得脸红,「全校只有你叫『艾荔荔』,就是找你的,喏,看!是不是像明星?」他肘击秦朗,八卦议论:「她长得像一个演员,在谍战片里饰演反派女特务的,那个妖艷狐狸精,叫啥来着?」
「小点儿声,人就在你跟前。」秦朗瞅了一眼,即收回视线,忙着为伤患清理出空间。
艾荔荔站定,与朱蒂面对面,一眼便认出来了,惊讶脱口唤道:
「朱蒂姐姐?!」
「你怎么来啦?」
朱蒂莞尔,打量少女清澈明亮的眼神,以及涂得突兀的口红,「你们学校领导邀请的,每年文艺晚会,都会发请帖,我碰巧出差,拐个弯过来逛逛。」
「噢!很、很高兴见到您。」艾荔荔毫无准备,一时间手足无措,紧张抻了抻校服外套,对周围同学介绍道:「这位是学校慈善基金会的公益人士,资助了我,受邀前来观看文艺汇演。」
朱蒂一怔,旋即颔首,端详资助对象,欣赏贫困少女的不卑不亢,「落落大方的,长得也漂亮,不错。」
「哇,原来美女姐姐不仅美貌,居然还热心做公益,太优秀了吧,佩服佩服!」陈嘉聪捧场王,努力调动气氛,「姐姐,我们班有节目,表演大合唱《明天,你好》,能不能帮忙让评委打高分?大家先鼓掌感谢!」
教室门口霎时掌声雷动,学生酷爱跟风,七嘴八舌,拥挤鼓掌。
尤雾被逗笑了,散漫捋了捋秀髮,十指尖尖,佩戴戒指与腕錶,举手投足风情万种,「我头次来,一个评委也不认识,只能在精神上给你们加油。」她招招手,「荔荔,脚伤恢復得怎么样?方不方便带姐姐参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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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荔荔巴不得为慈善资助方做些什么,点头如捣蒜,「我走路没问题,暂时不能剧烈运动而已。来,这边请!」
秦朗默默尾随,「你们逛,我也散散步。」
「喂,别忘了,三十分钟后,集合彩排。」文艺委员钱小欣尽职尽责。
「呃,好的。姐姐,抱歉,待会儿我得参加彩排,只能陪您逛三十分钟。」
「三十分钟够了,随便转转。」
艾荔荔带路,引领走向花园,留意到朱蒂的男伴:高大、劲瘦、小麦肤色、眼窝深邃、贴着头皮的短捲髮、咖色夹克配休闲裤,年轻干练。
朱蒂拢了拢大衣,漫步踏上花园的鹅卵石小径,步态优雅,侧头扫视少女,「你多高?」
「一米七二。」
「唔,可以。」朱蒂转头瞥了瞥,「他是……?」
秦朗会意,一本正经举起相机,自我介绍,「您好,我是18班的摄影师,负责记录同学们的闪光时刻,您如果有拍照需要,随时开口。」前方出现台阶,他下意识疾步靠近,託了艾荔荔胳膊一把,使其借力。
朱蒂见状,弯起嘴角,「原来是摄影师。听口音,不是南方人吧?」
艾荔荔代答:「他是京市人,转学来体验一年。」
「南方口音是我这样的。」朱蒂男伴突然开口,大眼睛,单眼皮,笑起来阳光开朗,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
朱蒂瞟了一眼,嗔道:「你一开口,别人就知道了。」她环顾四周,皱眉说:「黑漆漆的,学校舍不得多装几盏灯?也不怕学生跌跤。」
艾荔荔忙指着花树说:「有灯的,在玉兰树顶上,比较朦胧。」
「哈哈哈。」朱蒂男伴双手插兜,促狭透露:「小妹妹,告诉你一个秘密,你朱蒂姐姐胆子小,怕黑、怕鬼,晚上睡觉从不关灯,而且——」
「段竹河!」朱蒂恼了,抬手使劲一掐,「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哎唷,哎哟哟,疼。」段竹河揉着胳膊,大长腿蹦跳,躲开了,举起双手投降,「息怒,我错啦,知错知错。」
艾荔荔目测他身高与秦朗相仿,长手长脚,却爽快认错,英俊且滑稽,忍笑说:「花园里光线差,要不去操场?那边灯光亮。或者去礼堂?有座位。」
「不用,就逛逛花园吧。」朱蒂见前方有台阶,主动牵起少女的手,「上台阶,行么?你伤的哪只脚?」
「左脚。谢谢姐姐,我日常行走不碍事的。」
艾荔荔一边走,一边介绍,「我们班所在的整栋大楼,以及左右两栋,都是高一;以花园为中心,西边是高二,高三在行政大楼旁边,距离校门最远。礼堂跟图书馆挨着,在操场边上。」
她们手牵手,走在前面;秦朗和段竹河并排跟随,无聊之余客套寒暄。
不时遇见学生,三五成群,结伴匆匆走向礼堂。
朱蒂若有所思,越走越慢,待行至中央草坪时,行人稀少,几块假山石掩映着一尊雕塑。
「那位老先生,是第一任校长,雕像已经有百年歷史。」
「哦?」朱蒂停下脚步,出神地仰望雕像,隐约流露惆怅神色。
艾荔荔充当导游,勤勤恳恳,「这是一中的标志性建筑物,高三毕业生必选的拍照留念位置,您想拍吗?」
寒风阵阵,树影摇曳。朱蒂沉默半晌,轻声答:「也好。」
秦朗端着相机上前,利索拍摄,「半身、全身、侧身,妥了!」少年扭头,「段哥,您拍不?」
「来两张。」段竹河抖了抖夹克外套,搂着女伴肩膀,歪头,「帮忙拍帅气点。」
「您的帅气有目共睹,特上镜。」
朱蒂失笑,「荔荔,你的摄影师同学,挺会说话。」
「他只是诚实,实话实说罢了。」段竹河弯腰,贴近女伴,「难道我不帅?」
「厚脸皮。」
朱蒂与男伴亲密交谈,艾荔荔识趣退开,松了口气,感激于朋友的陪伴,凑近取景框,「看你忙个没完,今天拍了多少张?」
「记不清了。」秦朗不忘低声问:「你想拍么?」
艾荔荔小声说:「刚在教室拍过啦。几点了?彩排不能迟到,我答应小欣了。」
这时,雕塑旁的假山后,勐然传来一阵调情动静:
女孩羞涩推拒,「嗯……别、别……手拿开,讨厌!」
「宝贝,你穿这身衣服,太美了!」男人喘息,强行搂抱,吃吃发笑。
女孩毫无经验,浑身发软,丧失了抵抗力,「在学校里,别这样……被人看见就糟糕了。坤哥,放手,我赶着去礼堂。」
……
「刺啦~」一声。
「哎呀,衣服!这是演出服装,不能扯坏。」
艾荔荔等四人同时愣住了。
秦朗最先回神,大声咳嗽,作为警告。
艾荔荔倍感尴尬,下意识立刻捂住耳朵,一扭头,发现朱蒂双目圆睁,恐惧僵立,明显受到了惊吓,急忙去搀扶,摸到对方冰凉的手,关切问:「吓到姐姐了?没事吧?」
比起调情声,女友的惶恐更令段竹河意外。他张开双臂,紧紧抱住,心疼哄道:「不怕不怕。怎么了?吓成这样。」
这时,假山后出现一男一女:
清秀女孩是高二学生,化着舞台妆,校服外套里穿着演出裙子;
男人却是中年,尤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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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页
「尤坤?!」
艾荔荔认出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怒问:「尤坤,你来干嘛?刚才、刚才——这里是校园!你、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身穿演出服装的女生羞惭,捂着脸,不敢吭声,一熘烟跑了。
「媛媛,哎,媛媛!」
尤坤穿着牛仔外套,笑嘻嘻,露出烟渍茶渍的黄牙,斜睨躲在男友怀里的朱蒂背影,赔笑问:「是你们啊。小朗,那抱在一起的两个,是你们学校老师吗?」
秦朗摇摇头。
尤坤放心了,「娣娣——」
「我叫荔荔!」
「行行行,小丫头,总是没上没下,连声『三叔』也不肯叫,把我女朋友吓跑了。」
艾荔荔深深反感,忍不住鄙夷,「上次的职校女生分了?又找一个高中生?服了,她们家长为什么不揍你一顿!」
「揍我干嘛?两情相悦,缘来则聚,缘尽则散。」尤坤点了根烟,神气活现,「嗐,没辙,不少女孩子,偏爱我这种成熟有魅力的大叔。」
艾荔荔横眉冷目,「呸!」
「啧,没礼貌的臭脾气丫头,小心三叔找你爸告状。」尤坤吸着烟,殷勤追赶小女友离去。
直到尤坤消失,朱蒂才从男友怀里直起腰,整理长发和衣服。
艾荔荔暗中大骂尤坤,歉意道:「抱歉,败坏了姐姐的兴致。」
朱蒂指尖微微颤抖,握住大衣领口,用力得手背青筋凸起,心神不宁,「吓我一跳,以为撞到鬼了。」
段哥说得对,朱姐胆子好小。艾荔荔放软了语气,安慰道:「世界上没有鬼啦。说来尴尬,那个男的我认识,整天游手好闲色眯眯,特别讨厌。」
「他说,是你的『三叔』?」
「不是正经亲戚,以前的邻居,论辈分的叫法。」
「你说,他色眯眯。」脂粉掩盖了朱蒂苍白的脸色,唇哆嗦,目光锐利盯着少女,哑声问:
「妹妹,莫非他也欺负过你?」
第71章
「欺负我?」
艾荔荔自信笑了笑,「尤坤吗?姐姐放心,他欺负不了我!」
「对。」秦朗捣鼓相机,懒洋洋说:「艾荔荔同学是属刺猬的,容易炸毛,初次见面就跟尤坤呛起来了,当场把他呛得面子挂不住。」
「十二生肖有刺猬?」她理直气壮,「那天不能怪我,怪他油腻猥琐,韩老师大度谅解了,他却揪着不放,动手动脚。」
秦朗端着相机,后退,拍摄一张三人合影,「说实话,我也烦房东,碎嘴子,爱搬弄是非。」
「房东?」
朱蒂一怔,被男伴揽着肩膀,美艷妆容下流露脆弱,重新打量男高中生,「听起来,你跟尤——跟刚才的中年男人,挺熟悉?」
秦朗埋头检查相片,「不算熟,租赁关系而已。我和我妈,租了他家老房子,才跟荔荔成为了邻居。」
「……哦。」
朱蒂怔愣,反应迟钝,垂首,纤长睫毛眨了眨,掩饰眼底的复杂情绪,「原来如此。」
艾荔荔一向看不惯,义愤填膺,忍不住吐槽道:「姐,您有所不知,刚才那个中年男人,非常可恶!他离异,打算再婚,本来正常,但他专挑十七八岁的女孩,之前我和同学逛街,碰见他骑摩托载着一个附近职校的女生,说是在谈恋爱,没谈多久,就分手了!刚才,咳咳,你们也看见了,他换了一个女生,拉拉扯扯,又说是『女朋友』。」
「老牛吃嫩草,简直不要脸!」
「我爸总叫我少管闲事,但实在忍不住,怀疑他是靠花言巧语哄骗女孩子。」
「去掉『怀疑』俩字,绝对是靠花言巧语。」
秦朗淡淡道:「一个中年失业的离异人士,不琢磨找工作,挖空心思勾搭女学生,谁听见谁反感。」
朱蒂脸上看不出表情,眼神发直,沉吟片刻,严肃嘱咐:「既然你们一致厌恶,说明他……肯定做错了些什么。提高警惕吧,尤其是荔荔,社会险恶,人心叵测,女性必须时刻牢记『防人之心不可无』。」
「记住啦,谢谢姐姐关心。」
朱蒂欣慰微笑,「你似乎是个泼辣的,敢发脾气,是好事。」
艾荔荔意欲辩解,却听秦朗一本正经说:「还行吧,她不常撒泼。」
艾荔荔维持笑容,悄悄一记肘击。少年挑眉,灵活躲开了。
段竹河脱下夹克,披在女伴身上,担忧问:「发什么抖,冷吗?活该,要风度不要温度,叫你穿羽绒服,死活嫌臃肿。」
夹克携带着青年的体温与淡淡香菸气息,温暖包裹着她,仿佛驱散了灵魂深处的恐惧寒意。
朱蒂嘴硬,「谁发抖了?我不冷。」
这时,钱小欣发来消息,提醒道:「列队彩排啦,就差你和秦朗。」
艾荔荔歉意说:「抱歉,文艺委员催了,叫我和秦朗去礼堂外面列队彩排。」
朱蒂回神,以深邃眼神注视青涩美丽的少女,「去吧,妹妹。好好学习。」
艾荔荔郑重鞠躬,「明白!」
「二位再见,待会儿记得给高一18班加油。」秦朗晃了晃相机,朗声说:「照片等我整理出来,让荔荔发给您。」
双方告别,待学生远去后,朱蒂卸下伪装,整个人依偎进男伴宽厚的胸膛里,汲取体温与安全感。
段竹河抚摸她嵴背,心跳唿应,耳鬓厮磨,温柔低语,「旅游的第三天,姐姐终于感受到我的诚意了?答应做我的女朋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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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嘘,别说话。」
朱蒂闭着眼睛,心情糟糕。
段竹河顺从闭嘴,却缠绵吻下去,霸道拥紧,夺走了她的理智。
晚会开始,18班抽籤排在前面,顺利表演了大合唱之后,自由活动。
艾荔荔和秦朗在台下并排当观众,接近尾声时,主持人报幕:「接下来,请欣赏高二七班带来的舞蹈,《傣家清晨》!」
「哎,秦朗,快看!」她眼睛一亮,定睛望向舞台,「刚才被尤坤纠缠的女生,穿着傣族演出服装。哪个是媛媛?」
台上,一群女生身穿民族服装,化着浓妆,伴随欢快的音乐,翩翩起舞。
秦朗观察了一番,「刚才压根没瞅见『媛媛』、『扁扁』的脸。她们差不多的个头、长相、妆容,认不出来。」
她使劲辨认,「我也认不出。但是,每一个学姐都青春靓丽。」
秦朗舒展靠着椅背,「舞蹈班么,外形差不了。」
「跟尤坤谈恋爱的人,莫非是被救过命?」她百思不得其解。
少年肩宽腿长,坐姿慵懒,侧脸鼻樑挺直,俊美出尘,直白说:「八成是被哄骗了,或者脑子进水。尤坤奔五了,老得能当她爹,站一块直接差辈分了,甚至连低保也没有,光图他年纪大么?忒傻了。」
「就是!唉。」
艾荔荔唏嘘完,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朱蒂姐姐没回消息。她说专程来看演出,但贵宾席上没瞧见啊。」
秦朗望了望前排,「快结束了也没见人影。估计临时有事,忙去了。」
她双手怯怯交握,感激且不安,「姐姐太热心慷慨了!听说我受伤,特意打钱,她难得来一趟采屏,见面时我有点紧张。」
秦朗耐性十足,无论陪同做什么,从不嫌无聊,宽慰道:「甭紧张,她挺随和的,一会儿散场了去找找?」
「嗯,刚才在花园里,我忙着介绍学校,居然忘记当面道谢,真是不应该。」
「『谢意』你已经表现出来了,相信她能感受到。」
她腼腆道:「原计划邀请贵客去我家喝茶,因为姐姐说没见过荔枝树,但考虑她有自己的行程计划,没好意思说。」
「问一问呗,我替你问。」
两人嘀咕商量妥了,然而,直到演出结束散场,朱蒂和段竹河仍未出现。
元旦降温,天气越来越冷。
老艾肩周炎犯了,需要休养,托邻居顺路接送女儿。
夜深了,一中校门口,人群逐渐散去,变得冷清。
艾荔荔捧着手机,懊恼告知:「姐姐回消息了,说临时有事,回市里啦。」
「有机会再见面呗。」秦朗单肩背着书包,站在上风处,挡住北风,往校门内张望,「韩女士怎么还没忙完?早知道,我骑自行车带你回去得了。」
她组织措辞,认真回復朱蒂消息,「你载不动我。稍安勿躁,耐心等待韩老师。」
「瞧不起谁呢?!」
秦朗不服,气笑了,仗着身高,屈指弹她脑袋,「你才几斤!」
「餵——」
艾荔荔收起手机,奋起反击。
少年昂首,目若朗星,左闪右避,慵懒嘲讽:「笑话,我不让着,您够得着?」
两人嬉闹的一幕,落在了双胞胎兄弟眼里。
「咳咳!」
陈嘉聪左手推着自行车,右手勾着胞弟脖子,强硬拖着走,嚷道:「朗哥欺负女生,被我逮住咯,请客请客,不然我要宣扬出去。」
陈嘉明缩着脖子,脸皮薄,羞愧不敢抬头。自从造谣帖子一事暴露后,赵乐转学,他郁郁寡欢,暴瘦一圈,见到艾荔荔就绕路。
艾荔荔扭头一看,瞥了瞥陈嘉明,懒得打交道,对陈嘉聪说:「对,讹他陪你打一星期篮球!」
「是她先鄙视我。」秦朗好整以暇。
「鄙视你?一定是有原因的嘛,女生怎会有错!」陈嘉聪健谈,笑嘻嘻问:「在等韩老师的车吗?」
艾荔荔点头,冷得搓手掌。
「老师们在礼堂拍大合照,再等会儿吧。」陈嘉聪苦笑,轻踹胞弟屁股一脚,「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跟着赵乐干坏事,她拍拍屁股转学了,留下你,尴尬不尴尬!」他唠叨完,上了骑行车,「明天见,我们走喽。」
艾荔荔挥挥手,无视了欲言又止的陈嘉明,「再见。」
她顺从内心,拒绝原谅伤害过自己的同学,以及帮凶。
原谅亲人是不得已,何苦咽下憋屈宽恕外人。
双胞胎兄弟离开后,街口驶来一辆摩托车,油门轰响。
「尤坤?」
「又在显摆他的非法改装摩托车了,深夜扰民,招人嫌。」
两人站在保安亭内侧避风处,校外看不见。
尤坤停车,未戴头盔,点燃香菸,掏出手机打电话,不久,一名女孩小跑出来,羞涩喜悦轻喊:
「坤哥!」
「媛媛,上车,哥哥送你回家。」
来人正是表演傣族舞的女生之一,卸了妆,白皮肤,大眼睛,眉毛淡且稀少。她上了摩托车,跨坐,犹豫时,车勐地启动,吓得慌忙搂住司机的腰。
尤坤得逞,得意大笑,「坐稳,起飞咯。」
媛媛既害羞,又感觉新奇刺激,「风好大,慢点。」
艾荔荔摇头,「服了呀,没话说。」
「她没被胁迫,自愿上车的。」秦朗抱着手臂,「非亲非故,咱们总不能冲上去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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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页
待韩燕忙完,开车把邻居女儿送回艾家坡下时,已是深夜。
「谢谢老师送我回家。」
韩燕摇下车窗,「风大,赶紧上去吧,免得家长牵挂。」
秦朗叮嘱道:「过几天要去市里参加学习标兵竞赛,你先别骑自行车,当心二次扭伤。」
「知道啦。」
艾荔荔告别,转身踏上长坡,扭伤的脚踝受力时,仍轻微胀痛,拿出钥匙打开果园栅门,两只狗听见动静,高兴摇尾巴迎接小主人。
「你们乖乖守着哈。」
她摸了摸狗,走向大门,一推,发现被反锁了,遂敲门唿唤:「妈?爸?我回来了,开开门。」
寂静深夜,隔着木门,门缝里传出清晰的金属碰撞声,「哐当~」脆响。
「爸?在做什么呢?」
她明知故问,因为,艾家唯有一扇不锈钢房门:那间终年上锁的、供奉先辈遗照的神秘房间。
大晚上的,拜祭祖宗?
「来了,来了!」
老艾一瘸一拐,吃力行走,打开大门,笑脸相迎,「荔荔回来啦。」经过刻意纠正,老人已习惯,不再唤女儿小名。
「嗯,我妈呢?」
「天冷,早睡觉了。」老艾闩上门,意欲接过女儿书包,「脚伤不能负重,书包给爸。」
「不用不用,几步路而已。」
艾荔荔始终不适应变得慈爱和蔼的父亲,相处时别扭极了,一前一后沉默走向客厅,感觉气氛冷场,遂没话找话,随口问:
「奇怪,不年不节的,大晚上可以拜祭祖宗吗?」
老艾早已发现女儿行为,不动声色,「你说什么?」
「呃……」
冬夜,老宅客厅高大宽敞,一盏灯照不亮,把父女俩的影子投射在青砖墙上。
四目对视,艾荔荔心虚挠头,失言懊悔,把书包放在藤椅上,索性心一横,坦诚表明:「其实,上个月,我趁你不在时,偷偷熘进那个房间逛了一圈。」
老艾不悦,黑着脸,憋了半晌,怒斥道:「反了!越大越不听话,处处跟老爸对着干!」
嘿嘿,这脸色,这语气,才是我爸。她搓搓手掌,讷讷说:「我只是看了一下,什么也没动。」
「谁允许你进去逛了?你眼里究竟有没有长辈?把老爸的话当耳边风?」老艾恼怒,扔掉慈父面具,跳脚责骂,「耳朵留着没用,割掉算了!」
她倒了一杯热水喝,冷静道:「作为家庭的一份子,难道永远禁止我祭拜祖宗吗?今天干脆把话说清楚,如果你确定永远禁止,我发誓,今后不再踏进那间房。」
「你——」
老艾干瞪眼,气唿唿,却无奈妥协,「你是独生女,等爸妈归西了,你要是狠心不祭拜,等于白养了,彻头彻尾的白眼狼。」
她立刻叫屈:「冤枉!简直冤死人了!明明是你,从小到大,严厉禁止,现在又怪罪。」
「你懂什么?」老艾振振有词,「这完全是为你好,算命先生交代,需要等到18岁之后,命格硬了,才能拜见列祖列宗。」
算命先生?命格?
又来了,封建迷信。
受唯物主义科学教育成长的少女,对迷信说法不以为意,脱口而出:
「我还以为,你是不想被我知道跟爷爷之间的深仇大恨。」
老艾错愕,勃然变色,眯起眼睛,冷冷问:「什么深仇大恨?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你知道多少?谁告诉你的?」他逼近,审视女儿:
「丫头,你是不是在猜测、是我杀死了你爷爷?」
第72章
「爸,我相信你。」
艾荔荔察言观色,忍不住问:「只是好奇,爷爷到底是怎么死的?」
老艾黑瘦,面对高挑女儿,意识到孩子长大了,用谎言煳弄不了,气势不由得减弱,瓮声瓮气反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
「王珊珊姐弟告诉的。」
她解释道:「当初,王珊珊误以为我插足她和杨潇的感情,带着几个混混闹事时,自称花钱调查过咱们家庭背景,查出了几十年前法院对你的判决书。」
「判决书?」
老艾呆住了,花甲之年,眼神黯淡浑浊,怔怔回忆起少年时,陷入长久的沉默中。
她悬着心,观察父亲片刻,毕竟是至亲,退让了,迅速拎起书包,别扭安慰道:「咳,随口问问而已,你今天要是不想提,就算了,有空再聊。天冷,早点回房休息吧。」
然而,老艾叫住了女儿,缓缓表明:
「荔荔。」
「爸没杀过人。爸不是杀人犯。」
谁会希望父亲是杀人犯呢?艾荔荔如释重负,赶忙点头,「嗯,我就知道,王珊珊那些混混是胡说八道,污衊好人。」
谁知,老艾紧接着冒出一句,「你爷爷是畜生,不是人。」
「呃?」
她抱着书包,傻眼了,小心翼翼问:「那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咎由自取,意外死亡。」
老艾因残驼背,整个人绷得像一张弓,望着女儿的目光,暗藏紧张与惶恐,掏出钥匙,一瘸一拐走向神秘房间,「你已经长大了,既然好奇,瞒不住一世。进来吧。」
客厅在左侧,灯光被走廊阻挡,照不到右侧尽头的房间。
昏暗中,老艾摸索着开锁,不锈钢发出清脆「咣当」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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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页
艾荔荔莫名兴奋,拿出手机照明,尾随父亲,探头张望,小声说:「我偷偷熘进去逛时是白天,第一次在晚上进来。有灯吗?」
「有。」
老艾推开门,往门内墙上「啪」开灯,神秘房间瞬间亮堂堂。
「哇,六盏灯?亮得刺眼,*浪费。」
「亮堂点,爸才不会害怕。」
「自己家里,有什么可害怕的?」
「你不懂。」
老艾站在门口,脚步踌躇。
艾荔荔被强光晃了一下,抬手捂了捂眼睛,待明适应后,见室内摆设并无变动,慢慢行至供桌前,鞠躬拜了拜,然后指着桌上尘封的倒扣遗照,感慨道:
「这是爷爷的遗照吧?上次来时,我就感觉不对劲,其余祖宗的照片都端端正正挂在墙上,唯独他,孤零零被倒扣在桌子上。」
「另外,干脆一次性坦白,我还去过后山祖坟,在奶奶坟墓坐了会儿,发现爷爷葬在东北角,墓碑被雨水沖歪了,墓地长满了杂草,挺寒酸。」
老艾亦躬身拜了拜,漠视父亲遗照,冷笑道:「寒酸?」
「哼,如果不是看着列祖列宗的面子,以及顾虑子孙后代的福运,我根本不想给他立碑!一个畜生,不配享受后人的敬仰供奉。」
艾荔荔见相框背面积满灰尘,意欲随手掸一掸灰,见父亲直白愤恨嫌恶,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默默缩了回去,试探问:
「爸,爷爷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是吗?」
「何止是对不起?我差点死在他手里!」
驼背的老艾,回忆往事,情绪逐渐激动,指着残疾的左腿,悲愤告知:「我当了几十年的瘸子,被人嘲笑了半辈子,但我不是天生残疾——」
「爸的左腿,是在十来岁时,被你爷爷,用扁担,硬生生打成严重的粉碎性骨折,没钱治疗,才变成瘸子!」
艾荔荔双目圆睁,震惊捂住嘴巴,语无伦次问:「爷爷干的?原来,你的腿不是砍树时被砸伤的?!爷爷为、为什么要打你?下手真狠!」
「为什么?问得好。」
老艾眼神冰冷,伸出两根手指,明显嫌脏,捏着倒扣的遗像,重重一掀,扔在桌上,激起灰尘,然后食指指着遗像主人,指尖颤抖,苦笑说:「这个问题,爸年轻时想破了脑袋,也没琢磨明白。」
「现在思考,没别的原因,因为艾荣不是人,畜生自然不具备正常人的感情。」
艾荔荔的爷爷,名叫艾荣。
直唿其名,指着遗像骂,看来是深恨。她无措倾听,不知该作何反应。
老艾不愿女儿误解自己,迫不得已,双手撑着供桌,诉说起上个世纪的往事,「你的亲奶奶,非常贤惠勤劳,家里家外活计一把抓,可惜命苦,嫁给了酒鬼。」
「你的太爷爷精明能干,翻修祖宅,攒下了丰厚家底,可惜养出个嗜酒如命的儿子。艾荣染上酒瘾,每次喝醉就发酒疯,打骂老婆,打得老婆喊救命。那个年代,男人打老婆不稀奇,但一般有分寸,偶尔生气了扇两巴掌,艾荣不同,他下手狠毒,打累了才罢休,可怜你奶奶,吵不赢,打不过,挨揍成了家常便饭。」
男人打老婆不稀奇?
生气就扇两巴掌?
那些女人简直是倒了八辈子大霉。
艾荔荔反感皱眉,愤慨唾弃:「打老婆算什么本事!窝里横,我瞧不起。」
老艾继续说:「你太爷爷去世后,艾荣越来越过分,农活从来不管,好吃懒做,花天酒地败光存款,爸渐渐长大,看不惯他,于是他连我一块打,每当他喝醉酒回家,我跟你奶奶就提心弔胆,恭敬伺候,但没用,酒鬼发疯,不需要藉口,抄起什么砸什么。」
「茶杯、饭碗、筷子、板凳、鞋子……他一不顺心,就发疯,压根不在乎老婆儿子的性命!我和你奶奶,经常被打得跪下求饶,咬牙熬到畜生打累了睡觉,才会停止。」
艾荔荔怜悯之余,忿忿道:「日子过得那么悽惨,离婚呀!远离酒疯子。」
老艾瞥了一眼女儿,「那个年代,没有『离婚』的说法,除非男人提,女人只能熬着。假如没有我阻拦,你奶奶不知上吊跳井自杀几回了。」
「所以,我的亲奶奶,是被爷爷家暴致死的?」
半个世纪过去了,老艾仍无法释怀,对生父恨之入骨,「那天傍晚,我放学回家,看见你奶奶受伤昏迷躺在地上,嘴里流血,艾荣跑了,我求邻居帮忙,把人送去医院抢救……脑震盪,肋骨断了三根,没钱住院,抬回家休养,受伤干不了活,被骂得更厉害了。」
「艾荣的脑子被酒精毁了,丧失人性,你奶奶最后一次挨完打,半夜悄悄喝农药,自杀死的。」
艾荔荔倒吸凉气,一步一步后退,靠着墙壁,仰望端庄娴静的奶奶遗像,双手合十拜了拜,喃喃说:「原来,您不是病死的?竟然是自杀。」
老艾望着母亲遗照,近乎麻木,喃喃说:「活着痛苦,死了反倒是解脱。」
「不到半年,后妈进门,生下你姑姑,艾荣感觉拿捏住新老婆了,又开始酗酒打人。唉,你后奶奶,性格软弱,连吵架都不敢,挨揍时只会哭,也是绝望寻死。」
艾荔荔屏住唿吸,庆幸于自己出生在新世纪。
「事发当天,艾荣喝得烂醉,又无缘无故打老婆孩子,抓起锄头,跟疯了似的乱噼乱砍,你姑姑门牙被打掉了,吓得尿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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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页
老艾面无表情,双手撑着供桌,盯着家暴上瘾的父亲,语气低沉,「我实在忍无可忍,还手了,打斗时推了他一把,他连着锄头跌进天井,锄头先落地,他倒霉,后脑勺碰巧摔在锄头刀身上,当场死亡。」
说完,老人忐忑注视女儿,唯恐被指责冷血弒父。
结果,艾荔荔听完,解气大力鼓掌,旋即把艾荣遗像重新倒扣,咬牙评价:「活该!」
「这种人,死有余辜,难怪你恨他,姑姑也拒绝谈论。」
老人精力不济,倾诉完有些疲惫,含煳问:「你不害怕?爸以为,你会怀疑——」
她打断父亲,分析道:「虽然我没看过判决书,但相信公安机关,爷爷有过错,才会轻判你。」
「当年的罪名是『防卫过当』。」
她搀扶父亲往外走,「其实,通过姑姑,我就明白了,她远隔千里,一直关心着你,足以证明兄妹感情和睦。但凡你得罪过姑姑,或者跟后奶奶……咳咳,她们完全可以单方面跟你断绝关系的。」
「老子跟后妈之间,清清白白,可以对天发誓!」老艾十分尴尬,「某些下流谣言,是小人无中生有,瞎编的。」
艾荔荔关了灯,带上门,「我相信你们!」
老艾习惯性掏出钥匙,想上锁,却犹豫了,选择收起钥匙,「既然你已经知情,这间房,也不用上锁了。」
「万一我妈进去捣乱呢?摔碎爷爷遗像之类。」
老艾冷哼,「摔了就摔了。」
数日后
午饭后,一中校门口,停着一辆大巴。
负责带队的几名教师,正拿着名册,仔细点名。
「同学们代表一中去市里参加学习标兵竞赛,行程务必听从老师安排,严禁私自行动!以确保安全。」
「上车吧。」
18班派出了三个学生,艾荔荔背着书包,拎着小行李袋,跟秦朗、周鹏站在一起,轻声吐槽:「我爸很搞笑,居然问我,比赛完会回家的吧?我不回家,能去哪里。」
第一次正经出游,秦朗精神抖擞,心里止不住的高兴,揶揄道:「伯父被你的离家出走整怕了呗。」
「哈哈哈,你胆子大,敢夜宿山神庙,难怪家长担忧。」周鹏胳膊夹着书包,行李挤在同桌的箱子里。
她不禁尴尬,佯怒道:「嘲笑我?懒得理你们!」
她上车一看,前排几乎坐满了,径直往后走,在最后排把行李塞上架,挑选靠窗的位置落座。
然后,下意识等待朋友的汇合。
在拿出手机催促朋友时,肩膀勐地被拍了一下,来人直爽笑问:
「嗨,同学,还记得我吗?我能坐旁边不?」
第73章
「你是……?」
艾荔荔仓促抬头,见面前站着一个短髮女生,肤色偏黑,举止干练。她往里挪了挪,歉意道:「看着眼熟,但一下子记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来,坐下聊。」
短髮女生解下书包,拨了拨齐刘海,「校运会时,我跟你——」
艾荔荔恍然打断,「噢,想起来了!倩姐?」
「哈哈哈,对,是我。」短髮女生伸出手,「正式认识一下,我叫严倩。」
她忙握手,「艾荔荔。校运会时听见你们啦啦队大喊『倩姐』,印象深刻。」
「班里的人笑我是假小子,甚至已经从『倩姐』升级为『倩哥』了。」严倩拿出手机,「有缘一起去市里参赛,数学满分怪,加个好友?」
「运气运气,偶尔满分而已。」
两人勉强算是旧识,奇异地投缘,热络聊天时,秦朗和周鹏排队上了车。
周鹏兴沖沖,「荔荔——诶,新朋友?」
秦朗单手拎着书包,选择坐在她们前面,周鹏尾随。
「她是9班的严倩,参加语文竞赛。」艾荔荔站起来,手肘撑着椅背,为两边朋友引荐,「他们跟我同班,左边秦朗强项是英语,右边周鹏语文优秀。」
严倩热情打招唿,「二位幸会,久仰大名啦。」
两个男生礼貌站起来,客套寒暄,秦朗谦虚表示:「周鹏年级排名稳居前五,我一偏科的,不敢当。」
严倩耿直,语出惊人,大咧咧道:「你的名气,不仅在于成绩,也在于长得帅。女生私底下议论,评选『校草』,你是榜一热门人选。」
「……」
秦朗无言以对,尴尬而不失礼貌地一笑,戴上卫衣帽子,坐下了。
「校草害羞了,哈哈哈~」周鹏前仰后合,艾荔荔忍笑,俯视帽子,不知怎的伸手,把帽子顶部捏出圆角。
秦朗一动不动,语调慵懒,「干嘛?」
她一本正经答:「给您整理造型。秦朗同学,身为18班的形象代言人,请注意形象。」
「就是!」周鹏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荔荔造型师正在给一中校草整理帽子,哈哈哈。」
秦朗靠坐,抱着手臂,闭目养神,弯起嘴角,「你们就起闹吧。」
严倩在旁看戏,小声感慨:「很多女生评价校草高冷,难以接近,现在看来,蛮好相处的嘛。」
「他不高冷,只是跟陌生人话少,懒洋洋。」艾荔荔解释道:「熟悉之后非常热心开朗。」
「原来如此。」
严倩挠挠头,因不清楚状况,并未透露:大家私底下评选校草,也评选校花,并且纷纷猜测你和秦朗之间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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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荔荔转而谈起竞赛,「明天早上九点开考,我有点紧张,你呢?」
「一样。」
严倩撇开八卦新闻,来了精神,「上午考完试,下午听讲座,听老师说会发精美纪念品,发什么东西哦。」
艾荔荔猜道:「教育局主办的,八成发文具。」
「听完讲座不知道能不能自由活动,我有亲戚在市里,介绍了几个景点。」
「呃,带队老师三令五申,严禁落单行动。」
……
两个女生并排,话匣子一打开,谈天说地。
大巴启动,离开採屏县,驶向市区。
山路曲折,车速不快,摇摇晃晃。
午饭后出行,乘客们逐渐被颠簸得睏倦,哈欠连天,陆续拉上窗帘小憩。
后排昏暗,艾荔荔和严倩聊着聊着,均犯了困劲,见严倩抱着书包入睡,她也放松精神,睏倦合眼,明亮阳光却从晃动的窗帘缝隙照在眼睛上,屡次刺醒人。
半睡半醒间,邻座隐约动了一下,随即安静,阳光亦不再刺眼。
因为,严倩被朋友叫走了,秦朗和周鹏换座位到了后排。
秦朗端坐,见她半倚车窗,脑袋一点一点,阳光不时从帘缝照进来,照得少女肌肤粉白粉白,脸型流畅精緻,睫毛纤长浓密,在眼下形成扇形阴影。
犹如画作,十分娴静,美好极了。
少年情不自禁,悄瞥一眼又一眼。
他伸手,默默拉上被大巴颠簸晃开了的蓝色窗帘,拉了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
艾荔荔沉沉入眠,许久后,山路连续急弯,车下行,勐一阵失重感。
「啊!」
艾荔荔差点摔下座位,梦里被吓醒了,睁开眼睛,眼前是男生的黑色外套,继而发觉自己斜靠着——
秦朗的左肩。
「醒了?」秦朗碰巧在拉窗帘,胳膊横着,合拢了帘子缝隙。
艾荔荔窘迫坐直了,揉揉酸疼泛红的脸颊,「不好意思,睡着了没留意。严倩呢?」
「她朋友找,回前排了。」秦朗扭头,凝视女孩脸颊的红晕,鼻尖萦绕着对方髮丝的淡淡香气。
艾荔荔不自在,迴避了眼神,站起舒展久坐的身体,余光一瞥,才发现周鹏枕着秦朗的右肩,黑框眼镜歪扭,正睡得香,霎时失笑。
秦朗顺着她目光,帮同桌扶正眼镜。
「哎——」周鹏受惊,脑袋一歪,滑落,迷茫叫了一声,「干啥?吓我一跳。」
「眼镜。你们两个,左右护法,拿我肩膀当枕头吶。」
秦朗耸了耸肩膀,站起活动筋骨,此时车里仍有一半人在午休。
周鹏摘下黑框眼镜,擦拭一番,打哈欠说:「口渴,朗哥帮忙拿瓶水?谢谢。」
艾荔荔在最里侧,脱口问:「你为什么不自己去?」
周鹏煞有介事,「因为朗哥拿的水比较好喝。你愿意的话,去拿也行。」
她抱拳,「服了。」
秦朗妥协,迈开大步去了前排,「行吧哥,稍等,我去拿!」少顷,从带队教师处领回矿泉水,三人小声谈论竞赛事宜。
盘山公路限制了车速,从中午开到晚饭时分,一行人才抵达市区预订的餐厅,坐满了两张大圆桌,带队教师忙前忙后,「同学们,家常菜,莫嫌弃,管饱!」
秦朗越来越习惯于照顾人,盛汤先给她,顺便给同席的严倩一碗。
「谢谢。」
严倩接过汤,忆起下午在车里,计划返回后排时,无意中发现校草目光专注、托着艾荔荔的脑袋、温柔让女孩枕着自己的肩膀睡——
非礼勿视……
我什么也没看见!
严倩强行抑制八卦之火,埋头吃饭。
翌日上午,竞赛结束,组织部门邀请数百师生前往大礼堂,举办一场主题为《青春奋斗》的讲座,待结束时,已是傍晚。
严倩迅速跟18班三人组混熟了,形影不离,嘀咕说:「早起到现在没休息,累得够呛!」
艾荔荔晃了晃手中的礼品袋,「笔记本和钢笔,果然是文具!」
「刻了字,挺有纪念价值。」
秦朗和周鹏跟随,路边等车时,瞟见路牌指示,心思一动,食指勾了勾女孩书包。
「嗯?」艾荔荔扭头,脚步挪近。
少年指向路牌,「看,高铁站、飞机场。」
「怎么?」艾荔荔轻声问:「想家啦?哎,你家太远,得寒假才能回去。」
少年摇头,「你不是念叨着没见过大海么?咱们可以坐高铁去,查过了,有直达沿海景点的车次,俩小时能到。」
看海?!
她瞬间眼睛一亮,莫名激动起来,旋即清醒,「带队老师盯着呢,严禁离队行动。喏,车来了,走吧,回宾馆吃饭。」
少年提议:「要不等寒假时,我迟几天回家,一起去看海?其实不远的,三两天能逛腻海滩。」
她迟疑琢磨,「海边空旷,北风一吹,冻个透心凉。」
周鹏摩拳擦掌,「寒假旅游?好呀,算我一个!」
秦朗分析道:「天冷不能游泳,但胜在人少,夏季热门时段海滩上跟下饺子似的挤满人,旅游体验糟糕。」
「有道理。可是……我爸肯定不答应。」
「试一下,说服他!」
成长于山区县城的女孩不由得心动,充满憧憬。
从采屏县到最近的海边,数百公里,不算遥远,许多人却一辈子没正经旅游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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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页
「韩老师同意吗?难得长假,她应该想尽快回家探亲。」
少年见她憧憬,恨不得立即买票出发,「放心,只要你同意,我就能腾出空。」
这时,车到了,带队教师催促:「同学们,上车了!」
「老师,」一名胆大男生央求问:「来时看见横幅,宾馆旁边的广场今晚举办美食节,可不可以带我们去逛一逛?」
领队板着脸拒绝,「美食节?人多杂乱,为了安全起见,大家最好早点休息,明天返校。」
然而,十六七岁的高中生,一拥而上,七嘴八舌,围绕几名教师软磨硬泡:
「今晚没任务,闲着也是闲着,放我们出去玩一会呗。」
「老师,求您啦。」
「就宾馆旁边,保证不会走远!」
「亲爱的老师,行行好。」
……
教师被学生缠得没办法,商议一番,将学生分组,规定集合时间后,勉强同意了。
于是,晚饭后,学生们步行前往附近广场,分组游玩,在嘈杂音乐、摊贩叫卖声以及各种食物香气中参观美食摊。
众人受到欢乐感染,眉欢眼笑。
「哇,热闹!」
「烤鱿鱼,好香。」
艾荔荔和严倩被人群挤得手牵手,周鹏不时拍照,秦朗双手插兜,慢悠悠跟随,「三位同学,想吃什么?我请客。」
周鹏毫不客气,指向旁边的烤肉串,「那我不客气咯,烤肉怎么样?」
「行。」秦朗爽快付款,分给朋友。
周鹏乐呵呵,「谢啦,跟着土豪同学享口福!」他惯例先拍照,嘟囔说:「唉,李慧特别想来,可惜名额有限,她来不了。看我发美食照片,馋一馋她!」
现场碳火烤制的羊肉串,油滋滋,撒了几层调料,焦香扑鼻。
艾荔荔和严倩道谢,尝了一块,异口同声说:「好咸。」
「香喷喷,但确实咸。」周鹏咀嚼品尝,点评道:「市里的盐和调料不要钱吗?或者商家故意的,勾引游客买饮料?」
秦朗挑了一家椰汁摊,「难吃就扔了,喝椰子汁解解渴。」
「美味,扔了多浪费。」
严倩吃饱拍拍肚子,兴致勃勃,张望排列整齐的美食摊,「荔荔,要不买点土特产带回家?」
艾荔荔环顾四周,在喧闹中不得不大声说话,「逛了十几个摊,全是奶茶烤肉冰淇淋,带不了。」
「前面有草原奶酪牛肉干,我们去逛逛!」周鹏扶了扶眼镜,自告奋勇开路,嚷道:「天吶,太挤了,跟上跟上,别走丢啦。」
四人挤过去,严倩踮脚凑近,「老闆,牛肉干怎么卖?」
老闆殷勤答:「168元一份!」
「……」
三名高中生对视一眼,严倩摸摸鼻子,艾荔荔观察包装样式,试探问:「一份多重?」
老闆自豪答:「350克。我这可是正宗的,草原牛肉干,味道比普通的香多了,买点尝尝?」
周鹏和严倩尴尬摇头,摆手后退,咋舌耳语:「好贵!一斤肉干够我喝一年肥宅快乐水了。」
艾荔荔牵着女生离开,「不了老闆,打扰了。」她余光扫见秦朗驻足,忙拽了拽对方袖子,轻声说:「走啦,我们随便逛逛而已。」
秦朗犹豫了一下,依言离开。
逛着逛着,行至中央,主办方为了活跃气氛,搭建舞台,安排了歌舞以及互动节目。
主持人语调激昂,在台上宣布:「只要上台唱一首歌,即可获得精美礼物一份!诸位请看礼品台,种类多,任选一份!」
艾荔荔高挑,好奇望向礼品台,指着笑问:「哎,你看那个猫咪抱枕,花色像不像芹菜?」
秦朗瞥了一眼,低声问:「是有点儿像。你想要?」
背景音吵闹,她侧耳,「什么?听不清。」
「难得你喜欢,我去试试!」
秦朗凝视女孩明亮清澈的眸子,脑子一热,陡然间胆气横生,果断把饮料往她手里一塞,「等我一会儿。」
艾荔荔愣住,双手各拿着一杯椰子汁,目送他大踏步登上舞台,刚亮相,就获得了欢唿与掌声:
高大俊朗的少年,肩宽腿长,白皙俊美,薄唇微弯,笑起来流露蓬勃朝气与锐意,张扬且不失沉稳。
「wow~」
主持人眼睛一亮,鼓掌相迎,「哇噢,上来一位大帅哥!小伙子,自我介绍一下。」
秦朗父母望子成龙,从小注重培养儿子的特长,故他并不怯场,彬彬有礼接过话筒,「我叫秦朗,来自采屏一中。」
「多大啦?」
「16岁。」
男主持人幽默风趣,「哈哈哈,小哥未成年!我好像听见了台下有人发出遗憾嘆气声?其实可以等他两年嘛。」
观众们闻言,哄然发笑,举着手机朝台上拍个不停。
艾荔荔全神贯注,仰望舞台,眸子亮晶晶;周鹏和严倩惊嘆,「朗哥简直帅得像明星!」
艾荔荔贊同颔首,目不转睛望着舞台,见他借了吉他,试音架麦,主持人在旁介绍:「小哥将为大家弹唱《我们的时光》!」
须臾,少年低头,骨节分明的手指拨动吉他弦,开腔时声线清朗,「头顶的太阳,燃烧着青春的余热;它从来不会放弃,照耀着我们行进。」
美食节游客如云,免费演出吸引了人群观看,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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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校师生亦被吸引了,陆续在另一侧角落汇合。教师笑眯眯,指挥学生为台上的少年鼓掌喝彩,热闹非凡。
艾荔荔目睹了秦朗的受欢迎程度,感慨万千:
他在舞台上,自信舒展,像会发光!
同时,一眼即可判断,他生长于繁华都市,采屏县缺少这样的舞台,难怪他偶尔嫌闷。
我们似乎,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笑着鼓掌,暗中却莫名惆怅失落,内心滋味无法言喻。
与此同时·舞台上
秦朗挑了一首熟悉的歌曲,自弹自唱,屏蔽了其余动静,目光不由自主,频繁飘向她的角落。
两人隔着拥挤人潮,明明不甚清晰,却皆能准确锁定彼此的视线。
唱完之后,掌声雷动。
气氛热烈,主持人十分满意,赞不绝口,「太精彩了,请把掌声送给他!小伙子,想要什么礼物?这边请,尽管挑!」
秦朗在掌声中下了舞台,不假思索,选中猫咪抱枕,挤回原处时,气恼发现艾荔荔身边多了一位陌生男子。
陌生男子举着手机,「巧了,老乡呀!妹子,加个联繫方式?出门有伴,互相照顾。」
艾荔荔面对搭讪者,有些不耐烦,「不用,我跟同学一起来的。」
周鹏懊悔透露籍贯,强调道:「咳,我们都是采屏一中的,有伴了。」
陌生男子无视周鹏,惊艷端详美丽少女,「加个好友,你们计划去哪里玩?能不能——」
「不能!」
秦朗昂首靠近,代为拒绝,把奖品抱枕塞进艾荔荔怀里,淡淡道:「她手机没油了,加不了好友。」
手机没油?
周鹏和严倩没憋住笑,噗嗤乐了。
陌生男子傻眼,「手机没油?!你逗我呢?」
秦朗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脸上仿佛写了字:就是逗你的,怎样?
陌生男子仰视高大霸道的少年,悻悻然,转身走了,嘟囔说:「哼,不加就不加,有什么了不起的。」
艾荔荔归还饮料,抚摸毛茸茸的可爱抱枕,揉搓抱紧。
秦朗笑了笑,目若朗星,「送给你。」
「啊?是你唱歌赢的。」
秦朗皱眉目送陌生男子远去,左手拿着饮料,右手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你不是喜欢么?拿着。如果不是你想要,我才懒得上台。」
周鹏和严倩默契,表面看演出,实则竖起了耳朵。
艾荔荔下意识抽了抽手,却没挣脱,「真不要?」
「专门替你拿的。」
她心一颤,「……那我收下了,多谢多谢。」
秦朗看了看时间,「差不多到规定的集合时间了,咱们回宾馆吧,免得老师担心。」
同伴自然无异议,离开了美食节广场。
拥挤人潮中,秦朗一边走,一边攥住她的手腕,攥得紧紧的,严肃吓唬:「陌生人讨要联繫方式,统统不能加!谁知道他们怀着什么目的?没准儿是犯罪分子,接近绑架你,把你卖去黑煤窑挖煤,挖一辈子煤。」
「没加,当场拒绝了。」
「很好,一概不理睬!反正是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艾荔荔第一次被男生牵着走,发觉他手掌宽大,温暖结实,体温在冬夜里几乎是烫的,热度从手腕蔓延,悄悄蔓延至心脏,烫得心怦怦跳,节奏全乱,脸逐渐红了。
周遭世界喧嚣的一切,奇异化为虚无,她的注意力集中在了手腕间,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路。
少女的心跳,乱了之后,一直无法平復。
竞赛结束不久,学生们开始准备期末考,同时盼望寒假。
周末
冷空气来袭,艾家大门紧闭,北风仍从门缝灌入,漫山遍野树林枝叶摇曳,呜唿作响。
艾荔荔在房里学习,整理课堂笔记,钱二妮躺在被窝里,捧着平板,津津有味看美剧。
「哎唷,冷!」
钱斌坐在客厅,裹着厚羽绒服,说话哈白气,搓了搓手掌。
老艾添热茶,「老屋,没办法,四处透风,不像商品房,门窗一关就暖和了。」
钱斌喝了口热茶,惋惜一拍大腿,「唉,这次开发征地,又选的新县城!假如能划到你家,宅基地、果园、菜园面积大,估计能换十几套回迁房。」
「怎么可能!」老艾苦笑,「我家太偏僻,房地产开发商钱多得没处花也不能瞎搞项目啊。」
钱斌谈起拆迁时,两眼放光,「听说这次征地,除了补房子之外,还按人头赔钱,每人10万。」
拥有新房子是老艾毕生的梦想,羡慕不已,「可惜呀,没划中我家。」
两个男人谈兴正浓时,一阵狂风吹来,打着旋儿,席捲屋顶,捲起若干瓦片,坠落地面,「啪~」脆响。
「嗳——」
他们被吓一跳,老艾愁眉苦脸,「半年前修的屋顶,又风化咯,没完没了地修修补补,麻烦!推倒重建需要百八十万,希望我咽气之前能住上新房子。」
钱斌宽慰道:「放宽心,看荔荔的,等孩子将来有出息了,建豪华大别墅给你住!」
「呵,丫头片子,再出息也有限。」
老艾话音一转,洋洋自得,「不过,幸亏女儿智商随爹,学习从不用家长操心,成绩数一数二,去市里参加竞赛也能拿一等奖,奖金3000元呢!钱到手就上交了,说是给父母过年买新衣服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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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有孝心!」
钱斌竖起大拇指,旋即埋怨,「嗐,我家火妮脑子笨,拿不了奖学金。」
这时,艾荔荔整理完课堂笔记,站起伸懒腰,走出卧房,望了望天井,「又掉瓦片啦?等天气好了又要请人修缮。」
她拿起笤帚,随手清扫。
老艾和钱斌打住话头,提醒道:「风大,看着点,小心被砸头。」
「嗯。赶紧扫干净,省得我妈偷偷玩瓦块。」
她麻利打扫完,拎着垃圾斗,一拉开大门,凛冽寒风唿啸扑面,冻得闭了闭眼睛,待睁开眼睛时,听见摩托车动静,扭头望去,惊讶发现:
院子外面,来了两名不速之客——
第74章
艾荔荔定睛一望:来人是尤坤,骑着摩托车,后座载着一名年轻女孩。
「滴滴~」
尤坤被果园栅门挡在外面,使劲摁喇叭,嚷道:「娣娣!快来开门。」
父亲和舅舅等至亲已经尊重我的意愿,弃用小名,你还叫?她不悦,一边倒垃圾,一边说:「这里没有娣娣。」
「啧!」
尤坤翻白眼妥协,「荔荔侄女,请开门,行了吧?」
她把垃圾斗搁在屋檐下,拍拍手,过去拉开栅门,摩托车轰油门驶入时,才发现后座女孩是见过的:元旦晚会,学校花园里,被尤坤纠缠的跳舞女生。
「介绍一下,」尤坤停稳摩托车,拔钥匙,殷勤搀扶女友下车,「这是我女朋友,跟你同校,高二舞蹈班的汪媛。」
艾荔荔念及来者是客,客套有礼,「学姐,你好。」
汪媛高挑清瘦,跟尤坤穿情侣装,夹克牛仔裤配马丁靴,繫着方格围巾,披散的长髮被风吹得凌乱,眉毛淡而稀疏,仅有半截,腼腆道:「学妹好,预先没说一声就来你家,打扰啦。」
艾荔荔是通过眉毛记住了她,「没关系,我家难得来客人,欢迎你、你们。风大,快进屋坐,喝杯茶。」
尤坤春风得意,迈着方步,啤酒肚凸出,搂着小女友肩膀进屋,笑嘻嘻道:「现在互相称唿『学姐学妹』,等明年,你就该改口叫『三婶』咯!」
汪媛娇羞,声如蚊吶,「别乱讲。」
「哥哪有乱讲?」尤坤迈进门槛,「上次求婚,你亲口答应了明年高考完就跟我结婚的。」
汪媛羞涩垂首,默认了。
三婶?
三婶?!
高考完就结婚?
艾荔荔震惊,目瞪口呆,险些挂不住客套微笑,观察由中年男人和高中女生组成的情侣,观感十分违和,咋一看,任谁也会猜测是父女。
客厅里,老艾见来了客人,站起招唿:「老三来了啊,快坐。」
钱斌打量陌生女孩,「老三,这姑娘是……?」
「嘿嘿嘿,我女朋友,汪媛,*二位老哥叫她小汪吧。」尤坤牵着女友,并排落座,难掩得意炫耀之态。
老艾热情待客,「小汪,来,喝茶。」
「谢谢。」汪媛挨着尤坤端坐,斯斯文文。
钱斌竖起大拇指,意味深长,夸道:「老三,真有你的!艷福不浅呀,找了个这么年轻漂亮的女朋友。」
尤坤显摆告知:「哈哈哈,是缘分让我和媛媛相识交往的,等明年,她高考完,就举办婚礼,到时二位老哥记得赏脸喝喜酒。」
「一定去!」钱斌挤眉弄眼,揶揄了尤坤几句。
老艾吩咐女儿,「荔荔,去装一碟花生瓜子。」
艾荔荔回神,「噢」了一声,前往杂物房,途中手机震动,拿出一看,是秦朗发来消息:
【忒冷,芹菜一直缩在我被窝里,撵不下去。】
附带一视频,猫咪蜷缩在被窝里舔爪子。
她停下脚步,瞬间绽放笑容,秒回告知:
【冷空气,降温了,我妈也躺在我被窝里,没去果园里玩。哎,我告诉你一件事!】
她已经习惯分享日常生活,一边打开储物柜,一边发语音,小声告知尤坤与汪媛即将结婚。
秦朗窝在沙发里,对于她的语音,从不转文字,而是认真听完,皱眉打字:
【不是吧?明年结婚?学姐变三婶?她不尴尬么?】
艾荔荔把花生瓜子、坚果、葡萄干等零食各抓了些,放进果盘,压着嗓子,忍不住连续发送几条吐槽语音:
【我当时太惊讶了,不好意思盯着她看,毕竟是客人。】
【天吶!假如她跟尤坤结婚,辈分直接升级了,走亲戚时,估计免不了被调侃,会难受吧。】
【实在是无法理解。】
秦朗疑惑回以语音:【脑子可能是被驴踢了。我不信她父母会同意。】
这时,老艾在外面喊:「荔荔,磨蹭什么?赶紧的。」
「噢,来了。」
艾荔荔收起手机,端着果盘返回客厅,招唿道:「我姑妈从西北寄来的核桃、葡萄干,尝尝。」
「谢谢。」汪媛拘束,坐得笔直,高中生自然与老艾钱斌聊不来,下意识换了个座位,朝同龄人靠拢。
艾荔荔并不排斥,捏开几个纸皮核桃,「不要客气,吃点儿。」
汪媛伸出两根手指,拈了一小块,细嚼慢咽,学舞的女孩仪态甚佳。
艾荔荔看看她,再看看笑起来满脸褶子、发福发腮、唾沫星子横飞的尤坤,暗忖:活脱脱的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吃,随便吃,莫客气!」老艾拿不准该如何招待汪媛:论辈分是兄弟媳妇,论年龄对方却能给自己当孙女。他把果盘推过去,招唿女孩吃零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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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坤乐得合不拢嘴,抱怨似的炫耀,「强哥,不用管她。嗐,媛媛是舞蹈班的,注重保持身材,莫说零食,平时连米饭也不肯多吃,瘦得像豆芽菜,抵抗力差,动不动感冒,难照顾得很!」
钱斌斜睨了一眼汪媛,揶揄说:「你找了小姑娘,必须用心照顾,否则,她父母能放心把如花似玉的女儿交给你啊。」
「哈哈哈,这是自然!」
艾荔荔察觉,当聊起「父母」时,汪媛吃核桃的动作停顿,不自在地眨巴眼睛。
尤坤显然对新女友非常满意,以汪媛为中心开展话题,滔滔不绝,「媛媛节食,闹失眠,我刚带她去前面农家乐吃饭回来,路过时想起,拐进来买点蜂蜜,睡前沖水喝,安神补脑助眠。强哥,蜂蜜还有吗?」
老艾乐呵呵答:「有,一会我去拿。既然确定了是你媳妇,初次见面,我送小汪两瓶蜂蜜吧,算是见面礼。」
「哎唷,那不能!」尤坤掏出钱包,「亲兄弟,明算帐。强哥,多少钱?你要是不收,以后我不敢张嘴买东西了。」
两人礼节性推拒起来。
「哈哈哈,老三怪疼媳妇的。」钱斌翘着二郎腿,打趣问:「小汪,肯定是看上了他成熟稳重会疼人吧?」
汪媛脸红耳赤,支支吾吾。
艾荔荔见同龄人怯声怯气,窘迫难当,善意提议道:「厅里冷,学姐,去我房里坐会儿?」
汪媛如蒙大赦,立刻答应,「好呀!」
老艾叮嘱女儿,「荔荔,好好招待客人,她可是你未来的尤三婶。」
「……知道了。」
艾荔荔领着汪媛进了卧房,钱二妮正唿唿大睡,她轻轻为母亲盖被子,随即抽走平板电脑,放在书桌上,调低音量,搬来凳子,「学姐,坐,看《老友记》吗?解解闷。」
「嗯。」
艾荔荔并非圆滑性子,汪媛亦内向,两个高中生沉默看剧。
良久,汪媛敏感,发觉旁边的女孩屡次欲言又止,主动开口,「其实,我认识你挺久了。社交aap上刷到过几次关于你的帖子,同城选美投票时,很多人夸你长得漂亮。」
艾荔荔脱口而出:「我也记得你,新年晚会时,你们班表演的舞蹈节目特别精彩。」
此言一出,两人忆起花园里被撞破的情侣亲昵一幕,均有些尴尬。
汪媛羞窘整理围巾,「看你似乎好奇,是不是想知道,我跟坤哥是怎么认识的?」
艾荔荔承认,「呃,是有点好奇。」
「因为,缘分。」汪媛羞涩告知:「认识的那天,突然下暴雨,我没带伞,走在街上时,坤哥热心载了我一程,加了好友,他坚持关心我……幸亏遇见他,我才感觉活着有意义。」
艾荔荔稍作思考,唯恐同龄人被矇骗,试探问:「尤坤——尤三叔离异的,有个儿子由他前妻抚养,你知道吗?」
「嗯。」汪媛颔首,「他的婚姻和恋爱史,我都了解。只要断干净了,就没关系,我不在乎。」
在《老友记》的背景音中,艾荔荔纳闷问:「他年纪比你大20多岁,你父母能同意吗?」
汪媛握紧围巾,黯然神伤,自嘲苦笑,「我父母早就离婚了,而且分别再婚、生了新的孩子,根本顾不上我。爷爷前年去世,奶奶也病得衰弱,说希望亲自送我出嫁,不然她会死不瞑目。」
原来是离异家庭,爹不疼娘不爱,孤苦无助,难怪被尤坤趁虚而入。
尤坤花心好色、油嘴滑舌,究竟是怎样感动了女孩子?
莫非真有缘分天註定一说?
艾荔荔愣了片刻,不理解,不贊同,却给予祝福,郑重道:「抱歉,学姐,之前感觉你跟尤三叔不般配,或许是我狭隘了。祝愿你的选择是对的,祝愿你们在一起能幸福美满!」
汪媛文静单纯,「谢谢学妹。我能感受到你的关切,放心啦,坤哥对我蛮好的,年纪大不是错,只能怪我出生得晚。」
艾荔荔皱眉,「恕我多嘴,建议你再认真考虑考虑,婚姻大事,草率不得。」
「我考虑清楚啦,这辈子就他了!」汪媛沉浸在热恋的幸福里,一副心甘情愿的欣喜模样。
非亲非故,艾荔荔无权干涉别人选择,闭嘴了。
翌日·傍晚
放学路上,两辆自行车并排。
忽然,一辆泥头车轰隆隆从背后驶来,载满了渣土,激起一阵灰尘。
秦朗剎车提醒,「又来了!靠边儿,当心。」
艾荔荔靠边躲避,待泥头车远去,无奈踢了一脚碎砖块,气恼道:「可恶的泥头车,严重超载,还开得飞快!一路掉渣土,有关部门也不管管。」
「不出意料的话,路面迟早被压坏。」
「满地泥土碎屑,容易打滑,影响我们骑车。」
艾荔荔甩甩脑袋,「撒路人一身灰,烦死了。」她瞥了瞥同伴的黑色书包,伸手拍了拍灰尘,「把你的书包弄脏啦。」
秦朗也伸手,帮她拍书包,「赶紧走,一会儿又来一辆,江北那个商品房楼盘,至少半年才能竣工,忍忍呗。」
两人加速离开国道,进入安静的乡道。
「过几天期末考,考完放寒假喽。」
秦朗扭头看着她,「我旅游攻略做好了,寒假约上周鹏、李慧,去海边玩两天。」
「咳,可是我——」
「还没跟伯父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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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荔荔迎着寒风,鼻尖冻得微微泛红,明亮水润的眸子透着心虚,「今晚就提!」
「加油,尽量争取伯父同意。」
穷人家的孩子,对于独自旅游之类的「享乐」活动,有着愧疚心理负担。
秦朗明白,却从不戳破,但又想帮助她完成看海的心愿,暗中绞尽脑汁,精心制定了符合高中生消费水平的出游攻略。
两人慢悠悠骑车回家,彼此总有说不完的话。
不久之后,抵达秦家,她挥挥手,「明天见。」
秦朗意犹未尽,「由于时间有限,博物馆和科技馆只能二选一,晚上我拉个群,咱们四个人商量,看你们决定。」
「行!」
她余光一扫,「咦,两辆车?你家来客人了。」
秦朗意外,扭头望了望院子,见两辆车,一辆属于母亲,另一辆则陌生,「本地牌,没见过。」
话音刚落,客厅门被推开,走出来一个高大健壮的中年男人,脸颊带着新鲜巴掌印、脖子有指甲划出的血痕,气沖沖唤道:「儿子!」
秦朗霎时大吃一惊——
第75章
「爸?」
「你怎么突然来了?!」
秦朗右手扶着自行车,左手拎着书包,惊讶盯着父亲。
秦东海脸色隐约憋屈,摸了摸被妻子用指甲划出伤痕的脖子,摸到了血,威严道:「公务出差,顺道聚一聚。不欢迎吶?」
原来,他是韩老师的丈夫?
艾荔荔亦吃惊,隔着围墙与院子,打量陌生中年男人:
父子俩身高五官极为相似,英俊,大高个,外人一看便知是血亲。
秦东海保养得当,仅略微发福,一副商务精英的休闲穿搭,成熟富有魅力。
瑕疵是脸颊脖子带伤,髮型凌乱,脸带怒容。
宛如一只雄赳赳气昂昂、战败了仍撑着面子的大公鸡。
秦朗定定神,把自行车靠墙一撂,「欢迎吶,岂敢不欢迎。」少年见父亲受伤,欲言又止,推测父母绝对狠狠争吵过,无奈问:「为什么不先告诉我一声?我好尽早回家。」
「爸想给你一个惊喜呗。」
「……哦。」惊大于喜。
「哦什么哦?臭小子!」
秦东海踱步,拨了拨头髮,靠近儿子,先捶一拳肩膀,嫌弃中饱含亲昵疼爱,「啧,瘦竹竿,有空做做力量训练,肌肉练结实了,体魄更健康。」
他一边搂抱揉搓儿子,一边端详旁边亭亭玉立的校服少女。
秦朗倍感头疼,挣开站直了,「天天学校、家两点一线,暂时没空健身。爸,她是我同班同学,艾荔荔。」
艾荔荔迟疑不决,猜测闹离婚已久的夫妻大概率爆发冲突,秉着家丑不愿外扬的规矩,本欲离开,可转念一想:面对面,看见了,不跟同学家长打招唿不礼貌,尤其秦朗每次遇见我父母必定停下尊称「伯父、伯母」寒暄几句。
于是,她假装没发现对方受伤,尴尬微笑说:「叔叔好。」
「嗳,好,小姑娘不错,不像我儿子,经常板着脸。」
秦东海和颜悦色,若无其事竖起衣领,遮掩脖子伤痕,亲切问:「你跟秦朗同班?他在学校表现如何?合群不?学习认真不?」
艾荔荔一一答:「他是副班长,人缘非常好,老师同学都很欣赏他。」
「哈哈哈,是么。」秦东海目光精明,气质强势。
秦朗提心弔胆,并非害怕父亲查问,而是频频扭头望屋里,唯恐——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半掩的厅门里,忽然传出「噔噔噔~」急促脚步声,夹杂保姆吴英的劝解声:「韩老师,冷静,冷静点。」
火药味浓郁,免不了争执。艾荔荔熟悉家庭矛盾场面,为了避免难堪,毫不犹豫地告辞,「我得回家啦,叔叔再见。」
秦东海扭头望客厅,烦躁皱了皱眉,和蔼道:「这地方忒偏僻,小姑娘路上注意安全。」
秦朗低声说:「没事儿,你回去吧。」
「我不方便留下,需要帮助的话,手机联繫。」
艾荔荔骑上骑行车,飞快离开。
下一瞬,韩燕撞开客厅门,两眼红肿,左手叉腰,右手食指指向丈夫,噼头唾骂:
「秦东海,你给我滚!」
「立刻滚,滚得远远儿的!」
「滚回你的新老婆身边,滚去照顾你的新孩子,从今往后,不准再靠近我的儿子!」
韩燕伤心欲绝,精神崩溃,气得发抖,苍白脸色中透着蜡黄,伸出手,厉声道:「小朗,过来妈妈这儿!你爸的婚外情妇怀孕了,喜新厌旧的东西,将来绝对会把你忘在脑后,咱娘儿俩相依为命吧。」
秦朗毫不知情,错愕一怔,深深瞥了一眼父亲,旋即疾步搀扶母亲,「妈,消消气,外边风大,有事咱们进屋里坐下谈。」
秦东海张了张嘴,懊恼内疚之余,不太敢直视儿子眼神。
少年面无表情,搀走了崩溃痛哭的瘦弱母亲。
「韩燕,亏你是教师,蛮不讲理!」
秦东海气唿唿,焦躁尾随,嚷道:「小朗是人,不是你的私人物品,无论我和你的婚姻关系存亡与否,他永远是我的儿子!你凭什么限制爷儿俩见面?」
「呵,道理?跟你这种龌龊小人,讲不着!」
韩燕歇斯底里,嗓音噼裂,吼道:「小三怀孕了,你心急火燎赶来逼我签字离婚,姦夫y妇着急,关我屁事?我不急,拖死你们!叫她有种当一辈子小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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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页
保姆吴英匆匆关闭院门与厅门、窗户,隔绝了争吵动静。
此处偏僻,夫妻争吵声已经传了出去。
艾荔荔头也不回,骑车离开,却依稀听见了,怜悯暗忖:
新老婆?新孩子?秦叔叔是来逼迫韩老师离婚的?
婚姻危机真恐怖!
硬生生把端庄优雅的韩老师气得破口大骂,把一个注重体面的女士,变得痛苦狼狈。
秦朗怎么办?父母离婚,无论对于多大年龄的孩子,终究是伤害。
她忧心忡忡,意欲联繫朋友,又忍住了,怕打扰到他处理家务矛盾。
「下午送菜回来,路过秦家时,碰见韩老师的老公,两口子在院子里吵架,唉哟,吵得厉害。」老艾坐在天井旁,仔细择菜。
艾荔荔讶异放下书包,「刚才我路过,凑巧也看见了。」
「还在吵架吗?」
她麻利择青菜,「嗯。唉,我怕老师尴尬,赶紧走了。」
「我听了一耳朵,两口子在闹离婚呢。」老艾把活交给女儿,絮絮叨叨,撇嘴说:「儿子快成年了,二十年的夫妻,即使外面包养女人,也不该抛弃老婆。可怜韩老师,活到中年,老公不要她了,再婚只能找老伴,很难找到满意的。」
她痛斥:「秦叔叔太过分了!毫无婚姻契约精神,把韩老师气出了抑郁症,瘦得吓人。」
「听说那是事业有成的企业家,长得又一表人才,难怪女人往他身上扑。」老子站起,背着手俯视女儿,慢吞吞说:「女人要是嫁给有钱老总,必须做好心理准备,对于丈夫的红颜知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能维持婚姻。」
「韩老师清高较真,两口子闹得像仇人,日子没法过,她也有错。」
她反感皱眉,反驳道:「韩老师有什么错?错在秦叔叔出轨!其实她千里迢迢来采屏县支教,已经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但没用,秦叔叔坚持起诉离婚。」
「嗐,秦家的家务事,跟我们无关。」老艾一瘸一拐走向厨房,「等明年暑假,他们就会搬走,估计以后不会再见面喽。」
永不再见?艾荔荔咬唇,沉默了。
一转眼,期末考试结束,学生们迎来了寒假。
每逢长假,住校生蜂拥回家,偌大的校园,变得空旷冷清,静悄悄,风吹树叶的婆娑声清晰可闻。
「哇,难得的安静!」
艾荔荔背着书包,另外拎着一袋试卷等资料,固定在自行车后座,「韩老师还没下班哦。」
「教师在开期末总结大会,她叫咱们先回家,不用等。」
秦朗掸了掸资料,「搜集一摞试卷、习题册,能做得完么。」
她冻得搓搓手,推着自行车往外走,车轮碾压落叶,咯吱作响,「特意找科任老师讨的,寒假农活少,宅在家里无聊,做试卷就当解闷。」
「对不起。」
秦朗歉疚郁闷,单手插兜,慢腾腾推着自行车,「是我提议寒假去看海,结果放了你和周鹏、李慧鸽子。」
她忙安慰:「没关系啦,朋友们理解的,以后有时间再去看海也不迟。家务事要紧,你尽快陪韩老师回北市,好好准开庭。」
少年扭头,两人四目对视,须臾,他挑眉失笑,「为什么小心翼翼看我?怕我接受不了父母离婚吶?」
她字斟句酌,小声说:「没,我相信你完全有能力应对。」
少年懒洋洋踢了一脚落叶,「听过『达摩克利斯之剑』么?」
「悬顶之剑?」
少年颔首,坦率表示:「从知道父母离婚纠纷的那一刻起,我就明白,父亲迟早会组建新家庭,八成也会有新孩子,担心好几年,终于成真了!我爸同意在财产分割方面作出让步,我妈也发毒誓,春节前非离不可。」
「闹得水火不容,离就离吧!不清楚父母什么感受,反正我有种解脱的感觉。」
艾荔荔忿忿不平,却无可奈何,「韩老师受到的打击不小,最近明显变憔悴了。」
「没办法,精神崩溃了又,食慾衰退,瘦得皮包骨,需要花时间调养。」
两人并肩交谈,漫步于校园林荫大道,一拐弯,发现前方有个女生,搬运大包小包行李,累得气喘吁吁。
艾荔荔定睛一看,「汪媛学姐?」
汪媛转身,额头冒汗,腼腆抿嘴一笑,「荔荔,是你呀?」
艾荔荔骑上自行车靠近,「东西放上来吧,你行李挺多。」
「谢谢。」汪媛连声道谢。
秦朗亦帮了一把,「举手之劳,甭客气。」
艾荔荔载着行李往校门走,随口问:「衣服被褥全部带回家去洗啊?住校生不容易。是要去公交站?还是有人接你?」
汪媛羞涩答:「坤哥下班会来接。我、我不回家,约定去他家过年,下学期也不住校了。」
「啊?」
开始同居?!
艾荔荔呆了呆,别扭回神,「哦,原来是要去尤家。」
少顷,三人出了校门,恰遇见尤坤摩托车停下。
「媛媛宝贝!怎么不等等哥,快放下,你哪里扛得动!累坏了吧。」
汪媛笑吟吟,「不累,幸亏遇见荔荔和她同学,帮了我一把。」
「荔荔、小朗,谢咯。」
艾荔荔心情复杂,「不客气。」
尤坤叼着烟,忙碌接过行李,固定在后座,哼歌载着未婚妻,甜蜜同车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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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页
两人目送须臾,骑上自行车回家,秦朗评价道:「看起来,尤坤算是殷勤用心,可能有些女孩儿偏爱大叔。」
艾荔荔感慨,「『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学姐的父母都同意了,我们只能祝她幸福。」
谁知,世事难料,距离春节仅剩三天时,隆冬腊月,汪媛突然独自敲响了艾家的门——
第76章
阴雨连绵,冬雨顺着瓦顶,滴落天井,寒意刺骨。
「爸,你发烧两天了,要不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老艾翻身,背对女儿,露出花白头髮的后脑勺,固执拒绝:「上医院浪费钱,风寒感冒,低烧不要紧,吃药捂捂汗就会退烧。」
艾荔荔把热水瓶放在桌上,弯腰为父亲掖了掖被子,耐心劝说:「吃了两天药,不仅没痊癒,病情反而有点加重了,说明药不对症呀!趁我妈睡着了,我载你去一趟医院,治好了开心过年。」
「咳咳,小病,能自愈。」
老艾极节俭,捨不得花钱治病,坚持己见:「爸只是年纪大了,恢復得慢。你赶紧出去,回房躲一躲病毒,爸病了,你是顶樑柱,千万不能被感染。」
「唉呀,爸——」
「出去出去!小心被感染。」
老艾刻意背对女儿,捂住口鼻,挥手驱赶,「小病小痛,去什么医院!」
艾荔荔屡劝无果,十分头疼,无奈妥协,「行吧,再观察一晚,如果明天还不退烧,必须去医院!过两天就是春节,病歪歪躺着,能高兴?你休息吧,我去收拾厨房,有事就喊。」
老艾扭头,目送勤劳孝顺的女儿,越来越深刻意识到、那是自己晚年唯一的依靠,感慨且欣慰,叮嘱道:「下雨天冷,收拾完了早睡觉,莫在厅里晃悠,天井风大得很。」
「知道啦。」
——假如荔荔是儿子,我将死而无憾。膝下无子,是老艾毕生的遗憾。
父亲病倒,艾荔荔承担了一切活,忙里忙外,洗完澡不放心,轻手轻脚探查父亲体温,发现体温没继续上升,才敢回房,为酣眠的母亲盖严实被子。
这时,秦朗来电。
「小艾同学?」
秦朗模仿压着嗓子,「不方便聊天么?」
她披上羽绒服,整理被母亲弄乱的桌面,「我爸怕传染,安排我妈跟着我睡。」
秦朗远在北市,室内有暖气,穿着单薄的家居服,关切问:「伯母在睡觉啊。伯父痊癒没?」
「低烧两天了,劝他去医院看看,就是不听。」
她苦恼吐槽,「我请舅舅、姑姑出面劝,他也不听,真是越老越固执!韩老师怎么样?」
秦朗窝在沙发里,舒展长腿,「我爸前脚跟我妈办完离婚手续,后脚就跟小三领了结婚证,把我妈和姥姥姥爷气得够呛,这个春节难过了。」
「……」
艾荔荔无法理解,脱口而出:「别说韩老师了,我作为外人,听了都感觉秦叔叔过分!至于那么着急再婚吗?丝毫不顾念韩老师,也不关心你的情绪。」
「呃,对不起,我不该聊这些。」
秦朗满不在乎,释然笑了笑,「干嘛道歉?我发小们直接开骂了,骂得贼难听,既然已经离婚,二婚三婚四婚,是他的自由,我懒得理睬。现在只希望,我妈尽快振作起来。」
「相信韩老师!」
她转移话题,「天气预报春节前后有雨,特别冷,明天我早点去餵猫。哎,我家狗凶,妈又怕猫,不然直接把芹菜抱回家养,避免一只猫孤零零的。」
「没事儿,芹菜有吃有喝,我会通过监控远程遛猫,它每天无忧无虑,日子过得比人类顺心多了。」
「活得不如宠物猫,哈哈哈~」
两人苦中作乐,莫名乐了一阵。
忽然,外面突兀响起了洪亮狗吠,以及车喇叭声。
艾荔荔一愣,站起走向大门,「奇怪,谁呀?」
「你舅?」
「我舅傍晚刚走。而且狗认识他,不会大叫吓唬。」
秦朗坐直了,严肃提醒:「来的是陌生人?你家忒偏僻,伯父又病了,平时千万要保持警惕,问清楚了再开门。」
「嗯,先挂了,我瞧瞧是谁。」
艾荔荔戒备,透过门缝,隐约望见鸡舍旁的两只狗正冲着栅门外狂吠,纳闷大声问:「谁呀?」
「荔荔!」
「你是……?」
汪媛骑着电瓶车,穿着雨衣,摘下头盔,狼狈答:「是我,汪媛。你家狗好兇啊,吓得我不敢动弹、不敢叫喊。」
艾荔荔迟疑开门,撑着伞,慢慢走过去,两只狗蹦跳摇尾巴迎接,隔着栅门,诧异打量对方,「学姐?一个人?尤、尤三叔呢?」她险些习惯性称唿尤坤。
阴雨严寒,汪媛冻得脸白唇紫,瑟瑟发抖,焦急道:「不知道。正是为了找他,我才冒昧打扰,坤哥这两天来过吗?」
「他?没来。」
艾荔荔环顾四周,掏出钥匙,打开栅门,伞分她一半,「腊月二十八了,家家户户忙着准备过年,要拜年也是正月里的事。下着雨,进屋说话吧。」
汪媛摇摇头,「急着找人,不进屋了。唉,抱歉,我找遍了有可能的场所,实在没办法,才来你家打听。加个好友?上次忘了。」
「可以。」
艾荔荔爽快拿出手机,交换联繫方式,皱眉问:「你跟尤三叔吵架了?他出门前,没告诉你去向吗?天寒地冻,建议别跟无头苍蝇似的找,多打电话,问一问他的亲戚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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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页
汪媛唯恐热恋中的男人出事,眼泛泪花,哽咽说:「我们感情非常好,从没吵过架!他出门前,说是老同学回乡过年相约聚会叙旧,一走就两天两夜,杳无音信,电话不接,消息不回,亲友统统说不清楚,我差点报警,但哥嫂们强烈反对,说除夕夜他肯定回家。」
亲弟弟失联,哥嫂笃定他除夕夜会回家?
怎么听着哥嫂似乎知晓尤坤下落?联手瞒着你?
艾荔荔欲言又止,意欲分析几句,碍于交浅言深,并反省自己是否因偏见而多疑,改为安慰道:「既然他的亲哥嫂发话了,干脆再等等,尤三叔爱喝酒,可能聚会时喝蒙了,醉倒在某个朋友家。」
「可是我害怕,怕他出什么意外。」汪媛泪涟涟。
这时,老艾在屋里听见动静,放不下心,撑着病体下床出门,探头咳嗽问:「荔荔,谁来了?」
「尤三叔的女朋友。」
艾荔荔飞奔返回搀扶父亲,「颳风下雨的,你在生病,不该出来。」
汪媛尴尬无措,下车靠近打招唿,「抱歉,打扰了,我、我是来坤哥的。」
老艾拢了拢军大衣,疑惑问:「小汪?大晚上下着雨,你来我家找老三?他去哪里了?打个电话问问啊。」
「打了,一直没人接。」
老艾病得头脑昏沉,费劲地眯着眼睛,笨拙翻通讯录,操作手机,「我打试试。」
结果,数秒后,电话接通。
「喂,老三?」
老人机的声音设计,无需扬声器,也跟开了免提差不多,在寂静夜里,艾荔荔和汪媛清晰听见:
麻将碰撞脆响,一片融洽的欢声笑语,尤坤中气十足:「强哥,什么事?」
老艾告知:「老三,你老婆找,赶紧回个电话,小汪急坏了,冒雨到我家寻你。」
「什么?!」
尤坤的嗓音,明显不悦,「媛媛居然跑去你家?哎唷,不好意思,她简直是粘人精,打扰了。我难得放假,跟朋友聚两天,商量明年的营生,忙正事呢。」他扭腰,谄媚夸捧牌友:「哇,罗姐,手气真棒!」
老艾在发烧,精神差,催促道:「谈完正事就回家吧,记得联繫小汪,让老婆安心。」语毕,结束通话。
汪媛先是欣喜若狂,随即失望愤怒,咬牙切齿,握紧拳头。
艾荔荔假装没发觉汪媛在强压着怒火,微笑说:「原来尤三叔是在跟朋友打麻将,入迷了,忘记时间。学姐可以放心了。」
「嗯,是呀。」
汪媛深唿吸,艰难挤出笑容,故作轻快,「那,没事啦,我走了,再见。」
艾荔荔颔首,「雨天路滑,小心骑车。」
她关闭栅门和大门,把父亲送回房间,「快躺好,跑出去吹风,不怕病情加重哦。」
「乌鸦嘴。」
老艾脑门发热,暗叫糟糕,虚弱缩进被窝,嘴硬道:「我再睡一觉就会痊癒。」
艾荔荔始终不待见尤坤,「尤坤简直神经病,躲在麻将馆里逍遥打牌,故意失联,叫汪学姐干着急,不像话。」
「咳咳咳,少管闲事,老三两口子八成吵架了,在闹别扭。」
「但是学姐自称两人感情非常和睦。」
「黄毛丫头,懂个屁,再和睦的夫妻,也免不了吵吵闹闹。」
老艾病中不忘家务,突然提起,「嗐,忙忙碌碌又一年,春联还没贴。」
她使劲甩了甩水银体温计,递给父亲,「不急,明天等雨停了,我抽时间贴。来,测一**温。」
老艾接了体温计,「年货咳咳,检查检查,遗漏了临时难买。」
「行。」
少顷,她捏着体温计,对着灯光细看,「37点多,不到38°。」
「唔。」老艾瓮声瓮气,驱赶道:「你也睡觉去吧。」
她关灯回房,心神不宁地入睡。
睡梦中,不知过了多久,万籁俱寂,蓦地听见「咚~」一声沉重闷响!
发生什么事了?
爸在喊我?
艾荔荔咯噔惊醒,一骨碌爬起来,顾不上穿外套,开灯飞奔向父亲卧房,推门一看:
老艾倒在地上,蜷缩着翻滚,痛苦呻y,双手使劲揪扯喉咙,拼命咳嗽,「呵呵~」喘息,却说不出话来。
「爸!」
「爸,你怎么了?不要吓我。」
老艾唿吸困难,捂着喉咙,沉闷咳嗽,脸涨红。
她瞬间毛骨悚然,回神后蹲下,一把抱起黑瘦的父亲——
第77章
「爸,你怎么了?喘不上气吗?」
「呵呵,咳咳!」
老艾意识模煳,艰难「呵呵」喘息,左手揪扯喉咙,右手食指使劲抠嗓子,却无法缓解唿吸困难的危险,开始有了翻白眼的迹象。
「别怕,坚持住,我立刻带你去医院!」
艾荔荔惊恐万状,肾上腺素分泌,轻松抱起瘦小的父亲,腾出手抄起车钥匙,跑出大门,一把将父亲放进车厢,旋即启动三轮车,恨不得插上翅膀起飞,飞向医院。
孰料,刚拐入环城路片刻,对向驶来一辆泥头车,强光灯闪烁刺眼,轰*隆隆震动碾压公路,霸占了大半路面,并未减速,唿啸靠近。
她没穿外套,被风颳得脸雪白,不得不减速避让,气得大骂:「超载超速,还开强光,就你车有灯啊?!环城路变得坑坑洼洼,全怪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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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页
房产新楼盘抢工期,泥头车轰隆隆远去,沿路撒落建筑渣料。
「爸?爸,听得见吗?」
她心如擂鼓,频繁按喇叭,火速赶往医院,实在不敢想像失去父亲的家庭会变成什么模样,含泪大喊:「医院马上到了,千万要撑住!」
虽然父女俩时常针锋相对,吵架冷战,但一家三口相依为命,不可或缺。
老艾缺氧,倒在车厢里,逐渐陷入昏迷。
除夕在即,隆冬雨夜街道空旷,三轮车顺利抵达医院,她跳下车,抱起失去意识的父亲,此刻仿佛力大无穷,飞奔向门诊大厅,哭着求助:「救命,医生,救救我爸,他突然喘不上气,在家就有点翻白眼了,救命!」
「快来人,救命啊!」
值班的医护迅速接应,安排老艾进了急诊室,简单询问:「病人什么症状?用过什么药?」
艾荔荔在极度恐慌之下,唿吸与心跳紊乱,上气不接下气,脸煞白,勉强冷静,仔细告知:「感冒一周,低烧两天,服用过感冒药和消炎药、布洛芬,睡到半夜突然摔下床,捂着喉咙,好像唿吸困难,说不出话来,几分钟就意识不清醒了。」
「家属去办理就诊手续吧。」
大冬天,她却汗涔涔,抬袖擦拭额头冷汗,「抱歉,急着来医院,顾不上带证件。」
「记得补办就行。」
医护人员异常忙碌,急诊室门一关,检查抢救去了。
艾荔荔脱力,大口喘气,汗如雨下,在门口担忧徘徊,勐一拍额头,掏出手机致电钱斌。
铃声响了两遍,钱斌迷迷煳煳接听,「餵?」
「舅!我爸病情加重,刚送来医院抢救。」
钱斌大吃一惊,揉了揉眼睛,「什么?!怎、怎么突然要抢救了,我傍晚走之前,他精神明明挺好。」
「暂时不清楚原因,我睡到半夜听见怪声,过去一看,他已经摔倒在地上,捂住喉咙翻白眼,差点吓死我。」
钱斌紧张重视,不顾被妻子不满地踢了一脚,掀被子下床,「他60岁,年纪不小了,天爷!最怕心梗或者脑溢血……荔荔,莫慌,舅舅这就去医院。」
「听我说完。」
她忐忑不安,焦躁擦汗,解释道:「唉,我出门时太匆忙,忘记反锁大门了,我妈一个人在家睡觉,怕她睡醒了看不见家人会慌张乱跑,所以——」
「行,舅明白了,派你表哥去一趟,照顾他姑。」
「这么冷的天,大半夜麻烦舅舅表哥,真是过意不去。」
「见外了!你两个表哥春节放假,闲得很,亲戚之间,应该互相帮助。」
钱斌歪脖子夹着手机,匆匆穿衣服,叮嘱道:「你在医院守着,等我过去,一起商量。」
艾荔荔感激不已,松了口气,靠着冷冰冰的瓷砖墙壁,缓缓滑落,瘫坐在地,抱着膝盖,盯紧急诊室大门。
这是她第一次见识半夜的医院。
意外的拥挤。
惊慌失措的家属、痛苦呻y的病人、意外受伤的伤患、孩童哭闹、父母哄劝……交织在一起,嘈杂不堪。
她惊魂甫定,茫然四顾,见门口来了一对夫妻,丈夫歪斜坐在轮椅上,妻子推着他前往急诊导诊台。
「哎唷,哎哟,太疼了!」
男人坐不直,捂着腰腹,流下黄豆大的汗珠。
经过时,男人滑下轮椅,跪伏在地。
恰巧跪在艾荔荔面前。
她吓一跳,下意识站起躲开了,尝试搀扶,「叔叔得了什么病?快请医生来。」
男人狼狈摆摆手,拒绝搀扶,剧痛导致失态,在地上翻滚。
他妻子无奈告知:「肾结石,一直排不出来,只能上医院止痛。小姑娘,帮忙看会儿?我去问问护士。」
「哎,好。」
「不用扶,他躺着估计疼得轻点儿。」女人拿着病历本去导诊台谘询。
艾荔荔束手无策,弯腰安慰:「叔,忍忍,医生会帮你的。」
不久,女人领着一名急诊医生返回,医生刚蹲下,又来了新患者:
「医生呢?我奶奶有高血压,突然胸闷、心口痛,快帮忙看看!」
医生一听,果断放下肾结石患者,冲过去接应老人,「胸闷胸痛优先就诊!」
艾荔荔忙让路,瞥见肾结石患者霎时崩溃,痛得捶地打滚嚎啕大哭,小声说:「叔,你、你再忍忍吧,等医生忙完,一定会帮你的。」
他妻子嘆气,「唉,医生先抢救老人去了,我们排队吧。」她憔悴无助,根本搂不住挣扎翻滚的丈夫,迫切等待救治。
芸芸众生,各有各的苦难。
在疾病的折磨下,人类弱小得可怜。
翌日上午
「急性会厌炎?」
艾荔荔无比庆幸,「嗯,医生说,幸亏没完全堵塞气道,假如堵严实了,病人会因为窒息而死亡。」
姐妹俩在病房外面走廊里聊天。
陶小雅畏惧,捧着热奶茶,腾出手搓了搓胳膊,「吓人!吓得我起了鸡皮疙瘩。累坏了吧,要不要回去补觉?我来照顾老伯。」
「半夜犯困,现在睡不着啦。我舅出去买饭了,我表哥一会送证件来,医院在催补办手续,然后得回家贴春联。服了!我爸病得住院,还在念叨春联没贴。」
陶小雅妥协,「行吧。幸好你警觉,半夜听见了动静,万一没听见,后果不堪设想。快,喝口奶茶压压惊,特意加了你喜欢的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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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页
艾荔荔一阵阵后怕,依言喝了一口热饮,「是啊,我简直不敢想像,假设一觉睡到早晨才发现犟老头躺在地上——」
两个女孩对视一眼,陶小雅又搓了搓胳膊的鸡皮疙瘩。
艾荔荔一夜未眠,奔波熬到天亮,太阳穴胀痛,生气吐槽:「其实他感冒挺久了,低烧两天不退,早就建议来医院,大家左劝右劝,他比牛还犟,根本不听劝,结果差点出大事!气死我了。」
「马上过年啦,忌讳说『死』字,我妈听见一定会批评。」
艾荔荔忙道:「过几天我去给周老师拜年。半个月没见,特别想和她说说话。」
「欢迎啊,热烈欢迎!你可是我妈的得意弟子。」陶小雅乐道:「听说她在课堂上,经常拿你举例子,号召学生向你学习。」
她既高兴又感恩,「不敢当不敢当,这几年,周老师总是夸奖式鼓励,我都有点惶恐了。」
「学生时代比成绩,你加把劲,高考拼一把,争取给我妈多提供点炫耀的素材。」
「一定!」
老艾病情稳定在休息,两个女孩叽叽喳喳闲聊。
艾荔荔有感而发:「姐,我突然感觉,自己并不是无所不能的。」
「哈?」
陶小雅吸熘珍珠和椰果的动作一顿,疑惑问:「没头没脑的,嘆什么气?人类不是神仙,当然不是无所不能。」
艾荔荔宛如歷劫重生,唏嘘说:「曾经也不知谁给我的勇气和信心,认为自己有能力攻克天下一切困难,但昨晚在急诊室待到天亮,忽然意识到,人类的局限性不少,尤其在面对疾病时,渺小无助……健康平安才是最宝贵的财富。」
「嘿,停!我掐指一算,你是熬夜熬的,情绪低落,同时精神亢奋,胡思乱想。」
陶小雅不解,伸手摸了摸对方额头,「不烫?没发烧呀。」
「……我没生病,感慨一下而已。」
这年的除夕,艾家三口人在医院草草渡过。
老艾病了一场,足足休养半个月,才勉强恢復了健康。
秦朗母子于正月初六返回採屏县,韩燕离婚后,郁郁寡欢,几乎是逃避似的提前离开家乡。
元宵后,新学期开始。
第一个周六夜晚,艾荔荔拗不过几个朋友的热情邀请,结伴去看电影。
电影即将开场,四人在厅里等候,每人一杯热饮,搭配大桶爆米花,挚友亲密无间,畅谈分享春节见闻。
艾荔荔等三人小心翼翼,「韩老师本来就瘦,这学期看见她,比上学期更瘦了。」
「唉,得认真补一补。」
「朗哥,劝她多吃点饭。」
室内温暖,秦朗拽了拽围巾,皱眉解下,丢给艾荔荔,「我劝吶,怎么不劝,天天就差跪下求着她吃喝。出门前她非叫我系围巾,热够呛。」
艾荔荔猝不及防,被温暖的羊绒长围巾罩住脑袋,闻见一股类似松木的淡淡香味,不禁心跳加速,屏住唿吸,因右手端着饮料,左手拽了几下也没拽落,「秦朗——」
秦朗悠闲旁观,「笨。」
周鹏跟李慧正忍笑,发现电梯里走出来一对情侣,其中男人有些眼熟。
「哎,朗哥,看。」
周鹏扶了扶眼镜,肘击秦朗,「你家的骚包房东。」
秦朗瞥了一眼,望见尤坤亲昵搂着一女伴靠近,女伴被挡住,看不见脸,「啧,鹏哥锐评得对。」
艾荔荔拽落围巾,丢回给主人,一扭头,碰巧与尤坤面对面,念及与汪媛同校,随口打招唿:
「好巧。你和学姐也来看电影啊。」
然而,下一秒,尤坤的女伴转身,却并非是汪媛,而是一位风韵犹存的中年女子。
艾荔荔呆了呆,惊讶睁大眼睛,「诶?」不是汪学姐?
尤坤暗叫倒霉,悄悄回以警告眼神,搂着中年女子的腰,硬生生拐弯,意欲假装不认识。
「慢着。」
中年女子停下脚步,化浓妆,眉毛纹得精緻上挑,缓缓抱起手臂,敌意俯视艾荔荔,似笑非笑地问:「小妹妹,你认识我们?」
第78章
奇怪,尤坤不是向汪媛学姐求婚了吗?
不是约定明年结婚?
这女人是谁?
似乎来者不善。
艾荔荔疑惑暗忖,敏锐察觉陌生中年女子的敌意,下意识坐直了,沉默打量对方:
染髮纹眉、浓妆长裙高跟靴、佩戴金玉首饰,跟同龄人相比算是保养得宜,但脸部有一股违和感:毫无皱纹,苹果肌极光滑饱满、唇丰润得微肿,眼睛却出卖了年纪。
四个高中生捧着零食,好奇探究。
「哟,啧啧。」
中年女子抱着手臂,同样打量素颜青春少女,斜睨尤坤说:「这小妹妹怪漂亮,眼生得很,我没印象,你认识?」
尤坤打哈哈,试图矇混过关,不敢再搂腰,故作轻松状,高声答:「认识,我跟她爸是老邻居,论辈分,她得喊我一声『三叔』。」
他心虚便话多,又主动介绍:「旁边的俊小伙也是熟人,他母子俩是我老宅的租客。」
「嗳,你们几个学生,作业写完了吗?是不是隐瞒家长偷偷跑出来玩?」
中年女子审视一番,卸下敌意,亲密拧了尤坤腰部一把,旋即抱住他的胳膊,嗔道:「原来是侄女和租客。学生聚会看电影,你作为长辈,不请客就算了,还煞风景提作业,扫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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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页
尤坤爱面子,立刻掏出钱包,「开玩笑逗逗他们的,碰见了,哪能不请客!来来来,三叔报销电影票。」
艾荔荔回神拒绝,「怎么好意思,我们已经买票了,在等开场。」
「嘿嘿,那改天再请。」
「尤先生,挺巧。」秦朗状似随意,懒洋洋问:「陪新对象看电影吶。」
中年女子甩了甩头髮,重新抱着手臂,神态矜持。
艾荔荔目不转睛,观察已有未婚妻的男人。
尤坤把钱包塞回裤兜,硬着头皮,笑嘻嘻介绍道:「这位是罗芮女士,本县杰出女企业家,你们喊罗总吧。我……三生有幸认识罗总,她聘请我当美容院的经理,目前是、是上下级关系。」
「嗨呀,什么『总』不『总』的,弄了几个摊子,小本生意而已,朋友们一般叫我罗姐。」罗芮笑吟吟。
艾荔荔微笑,「原来是新老闆呀,误以为是你的新女友。」
「呵,咳咳,哈哈哈。」尤坤扯开嘴角,提心弔胆,冷汗快冒出来了,屡次悄悄施以警告眼神。
罗芮捂嘴笑,浑然不知,「你侄女蛮有意思。小妹妹,以后要是到我名下店里消费,一律打五折!」
艾荔荔心不在焉,「那先谢谢罗总了。」
「行啦,不打扰你们小年轻聚会,我们的影片要开始了。」罗姐依靠着尤坤,亲密催促:「阿坤,走吧。」
「哎,地板滑,慢点。」
尤坤十分殷勤,罗芮转身时接了个电话往前走,他趁机留下,警惕盯着艾荔荔和秦朗,小声嘱咐:
「记住,保密哈!不准瞎嚷嚷。」
艾荔荔慢条斯理问:「为什么要保密?向谁保密?」
「你——」
尤坤被噎了一下,「不准告诉媛媛!」
艾荔荔没好气,「紧张什么?我跟汪媛非亲非故的。你俩不是决定要结婚吗?」
「……关你屁事,少管闲事!」
尤坤狼狈烦躁,恶狠狠瞪着女孩,威胁道:「总之,你们就当没什么也没看见,不准嚷出去!否则休怪我不客气。」语毕,一熘烟跑了。
高中生目送两个中年人远去,立即开展了讨论。
「我特地数了,罗总戴了一副金耳环、一串珍珠项鍊、三个金戒指、左手两个金镯子、右手翡翠手镯。」李慧嘀咕:「不怕被抢劫哦。」
秦朗面无表情,「因为雇了尤坤当保镖吧。瞅见没?姓尤的明晃晃威胁咱们,摆明了心虚。」
「咳,不包括我和李慧吧?」周鹏挠挠头,纠正道:「他是在威胁你和荔荔。什么情况?骚包房东偷偷搞婚外情?想傍富婆?」
秦朗鄙夷,「八成是,瞧他那个殷勤劲儿。」
艾荔荔愤慨冷笑,「天吶,不可思议,不敢置信!他两个月前正式向汪学姐求婚,春节前开始同居,结果刚过完元宵节,就跟富婆约会看电影?!」
李慧唾骂:「渣男!」
「会不会是工作应酬?」周鹏埋头吃爆米花。
艾荔荔托腮,「公共场合跟异性上司搂搂抱抱,关系匪浅。这件事,不知道汪学姐知情不?」
「情侣同居,应该清楚。」李慧劝道:「姓尤的兇巴巴威胁,估计害怕我们破坏他的好事,假装没看见呗,避免惹麻烦。」
「可是——」
艾荔荔手机震动,惦记着父母,忙翻阅消息,须臾,尴尬举起手机屏幕:
「尴尬,汪学姐发来消息,关心问候我爸的身体。原来尤坤谎称是去了我家探望病人,故意不带她。」
善良正直的高中生,面面相觑。
「要告诉她姓尤的在跟富婆约会吗?」周鹏发懵。
「不妥。」李慧反对,「别人的私事,外人不方便插手。」
秦朗耿直道:「让尤坤出轨到底呗,反正两个人不般配,掰了更好。」
艾荔荔毕竟年少,尚不成熟,为难皱眉思考,「为难啊,我爸也一直反对我管闲事,而且不了解学姐跟尤坤的相处模式,或许她也认识罗姐?或许职场上真需要逢场作戏?观察一段时间,再做决定。」
广播响起,周鹏精神一振,「里面散场了,到我们啦,排队检票去!」
于是,四人抛开意外小插曲,专心观看电影。
半个月后
艾荔荔没有料到,汪媛会特意在校门口等候。
周鹏兴高采烈,「老班说这次竞赛,还选我们三人去,又可以去市里旅游了!」
「口语大赛,我大概率就一轮游。」
艾荔荔掂了掂书包,「老师给了一叠歷届真题,晚上得熬夜了。」
秦朗步伐懒洋洋,路过操场时,发现边上几个女生用手机偷拍,不禁无奈,朗声提醒:「同学,你闪光灯忘关了。」
然而,几个女生毫不胆怯,趁他扭头时,索性明着拍,换角度拍,愉快讨论:
「哈哈,我拍到侧脸啦,真帅!」
「可恶,我手滑,拍煳了。」
「一米八几的个头,配上那张脸,赏心悦目。」
「姐妹帮忙,去问问他喜欢什么颜色的麻袋。」
「想peach呢?少发癫,别吓到校草。」
「他旁边的女生颜值也巨高,标准的『肤白貌美大长腿』,是我小时候计划长成的样子。」
「结果计划没赶上变化?」
「扎心了老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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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页
艾荔荔留神,听了几句,心血来潮,揶揄道:「周鹏,要不我们每天给秦朗拍照片,然后卖给有需要的人,怎么样?」
周鹏大加贊同,「好主意,每张五毛钱,主打一个薄利多销。」
「我的肖像就值五毛钱?」秦朗昂首拒绝,「忒廉价了,不卖!」
三人推着自行车,有说有笑走出校门。
「荔荔!」
汪媛靠近,「终于等到你啦,幸好没错过。」
艾荔荔诧异停下脚步,蓦地忆起尤坤和罗姐电影院约会一事,虽然非亲非故,秉性纯良的人却暗中歉疚,良心受到煎熬,「学姐,有什么事吗?下次手机联繫,约个课间,操场见面。」
汪媛在校门口吹风许久,脸颊红扑扑,抿嘴笑说:「放学后我去过18班教室,打听你被老师叫走了,怕你直接回家,干脆在校门口等。」
「噢,班主任叫我们去开会了。」
汪媛从包里翻出一张会员卡,递过说:「送给你。」
艾荔荔没接,「这是什么?」
「『芮丽医疗美容』白金会员卡的副卡,有效期三年,每月可免费消费三次,小气泡或者肩颈按摩,二选一。免费的哦!」
艾荔荔仍未接,迷茫问:「『小气泡』是什么?」
「皮肤清洁。」汪媛硬把卡塞给学妹,温柔建议:「你天生好皮肤,不用过度清洁,建议选肩颈按摩,尖子生学习压力大,有空去放松一下吧。」
「这……」
艾荔荔捏着卡,翻来覆去看了看,婉拒道:「美容院?我从没去过,看地址,距离远,不方便。谢谢学姐,不如送给你同班朋友,舞蹈班嘛,需要适当经营形象。」
汪媛咬唇,笑容黯淡下去,声如蚊吶,「班里?我没有朋友。」
秦朗和周鹏一听,默契走开,在不远处等待。
「怎么会没有朋友?」艾荔荔不解,「舞蹈班90%是女生,就没有爱美的?」
「问过了,她们都不要。难道你也嫌弃我的礼物?」
艾荔荔回神,「别误会,我只是没有去美容院的消费习惯。」
「没事!留着慢慢用,转送闺蜜也行。」
汪媛郁闷,难受地揪着衣角,苦笑透露:「唉,我在班里,本来就是小透明,选择搬出宿舍跟坤哥同居、答应求婚,几个朋友强烈反对,争执过,不理睬我了,我讨好也没用。慢慢的,几乎被全班鄙视孤立了,唉。」
朋友反对是正常的。
艾荔荔欲言又止,怜悯问:「孤立?具体表现为不交流?语言嘲讽?动手霸凌?」
「倒没有嘲讽霸凌,只是平时没人乐意搭理我。」汪媛自然失落,「我在班里,透明得像空气。」
艾荔荔坦率道:「抱歉,我帮不上忙,除非你改变主意,搬回宿舍并且——」
「不!」
汪媛羞涩,却异常坚定,「我已经答应了坤哥的求婚,绝不反悔!没关系的,我能忍,反正人生已经不同路了,随便同学私底下贬低讽刺。」
艾荔荔沉默须臾,心思一动,举着卡问:「这卡,尤三叔给你办的吗?」
「嗯。」汪媛高兴起来,欣然告知:「坤哥终于找到一份理想工作,在美容院当经理,获得了罗总赏识,一入职就给配车。」
艾荔荔弹了弹卡,「罗总?」
汪媛乐呵呵,「『芮丽医疗美容』的老闆,是人,叫罗芮。」
艾荔荔试探问:「哇,女强人,你见过吗?」
「见过呀。」
汪媛眼睛发亮,沉浸在热恋的幸福中,喜滋滋告知:「坤哥带我出席开年宴会,敬酒时,罗姐就站在我旁边,蛮豪爽的。」
艾荔荔继续问:「她知道你是尤三叔的未婚妻吗?」
汪媛害羞了,红着脸,「坤哥说我年纪小,怕同事取笑尴尬,对外介绍是表兄妹。」
「……你们已经决定结婚了,他怕什么尴尬?」
汪媛柔弱无主见,「呃,无所谓了啊,我听他的安排。」
艾荔荔耐性耗尽,出于正义感和同情心,严肃提醒:「尤三叔的性格,你当真了解?美容院女性众多,小心他犯了拈花惹草的老毛病。」
汪媛自信摇头,「不会的,坤哥非常珍惜新工作,可拼命了。」
艾荔荔忍不住挑明,「他跟罗总是老朋友吗?一去就当经理,还给配车。」
「不是啦,同学聚会上偶然认识的,意外投缘,罗总欣赏坤哥的管理能力。」
「莫怪我多嘴,异性之间相处久了,会不会——」
汪媛深信不疑,打断道:「放心啦,我相信坤哥的人品,他发誓会爱我、照顾我一辈子!荔荔,你不是想告诉我、曾经碰见他陪罗总看电影?」
艾荔荔唿吸一顿,「原来你知道?!」
「知道的。」
汪媛胸无城府,「坤哥解释了,当时只是在应酬,因为罗总休假无聊,看喜剧片解解闷,公共场合,我没什么担心的。」
「……好吧。」
得,我多管闲事。艾荔荔无言以对。
下一刻,一辆小车驶来,先是短按,旋即长按喇叭。
「坤哥来接我啦!再见。」
「好的。」
汪媛立刻告别,飞奔向未婚夫,车门一拉开,露出戴着墨镜的尤坤,噼头便催促:
「快点!老是磨磨蹭蹭。以后你自己骑车、坐公交,我工作忙,没空天天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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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媛忙不迭道歉,「对不起,我刚才把美容院副卡送给荔荔,顺便聊会天。」
尤坤调头,墨镜下的眼神忌惮瞟向艾荔荔,吩咐道:「那丫头牙尖嘴利,不懂礼貌,讨人嫌,你别跟她来往。」
汪媛讷讷反驳:「不会呀,她——」
「听我的!就对了。」尤坤冷着脸,不耐烦了。
汪媛慌忙遵从,「行,我听你的,以后不找她玩了。」
在艾荔荔的世界里,结婚成家是遥远的事,普通高中生忙于学习、作业、考试、竞赛、分担家务农活等等,逐渐把尤汪二人忘在脑后。
直到期中考试后,她才又听见了关于尤坤的消息。
客厅里,钱斌是常客,与老艾一边喝茶,一边闲聊。
「999朵玫瑰,鲜花!」
钱斌大喊,伸手比划,唾沫星子横飞,羡慕得嗓门高亢,「朋友间传开了,听说在ktv公开求婚,专门请人布置了场地,弄得十分深情浪漫,女人嘛,无论多大年纪,普遍喜欢那一套,富婆也不例外。」
老艾啧啧称奇,「居然真被他拿下了,够可以的。」
艾荔荔端着菜,轻快从厨房出来,摆在餐桌上,招唿道:「开饭啦!舅,什么『999朵玫瑰』?」
「尤老三近水楼台先得月,追求美容院单身女老总,成功求婚,傍上富婆咯。」
「什么?!」
艾荔荔吃惊,眼睛睁得熘圆,脱口问:「那,汪学姐怎么办?他之前明明先跟学姐求婚了。」
第79章
「汪学姐?」
艾荔荔使劲点头,「汪媛!你见过一面的,尤坤带来做客,她去年年底搬出学校宿舍,住进尤家了。」
钱斌交际广,消息灵通,热衷于谈论八卦,转述道:「噢,听老三说,已经跟小汪分手啦,两口子年龄相差大,生活习惯、思想观念确实难磨合。」
艾荔荔大为反感,「明明是尤坤主动追求,死缠烂打,恋爱、求婚跟闹着玩似的,说分就分,太儿戏了,真缺德!」
「哎唷,稍安勿躁,听舅舅分析给你听。」
钱斌剖析人情世故,先伸出左手,「小汪年轻漂亮,温柔清白。」他又伸出右手,「富婆罗总,离异单身,专业经营五金建材和美容院20年,坐拥不少房产、商铺、豪车,在咱们县里,财力排得上号的。」
「对男人而言,事业绝对比爱情重要,80岁的老能娶18岁小姑娘。所以,在两个女人之间,当然优先选择富婆!罗总指缝里漏点资源,扶持扶持,尤老三就会活得很滋润,省得自己苦哈哈奋斗了。」
艾荔荔不由得同情汪媛,怒骂:「尤坤狗东西,钻钱眼里了,始乱终弃,嫌贫爱富,诅咒他遭报应!」
「呵,幼稚。」
钱斌虎着脸,食指点了点外甥女,「傻丫头,天下没有你理想中的那么多『报应』,没听说过吗?『杀人放火金腰带,铺桥造路无尸骸』、『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总之,尤坤选择富婆不稀奇,对小汪是不厚道,算她倒霉呗。」
「毕竟以夫妻名义生活过,按常理,老三得补偿,争取好聚好散。菜要凉喽,阿斌,吃饭,边吃边聊。」
老艾招唿大舅子落座,基于父亲的身份,批判道:「小汪吃亏,她父母要负责任,女儿的婚姻,父母怎能放任不管呢?即使不到领证年龄,礼节免不了下聘、摆喜酒,汪家煳涂,居然同意女儿没名没分住进婆家。」
钱斌附和:「嗐,没名没分跑去婆家,上赶着倒贴,惹人笑话。」他趁机教育外甥女:
「活生生的失败例子!年轻人自由恋爱不靠谱,要么稀里煳涂不清楚传统规矩,要么脸皮薄不敢谈条件,任由男方拿捏敷衍。正经找对象结婚,必须由家长把关,不用女孩出面,长辈会把一切谈妥,该有的礼数,监督男方办妥,确保明媒正娶,喜酒办得风风光光!」
老艾逐渐变了,不敢再强硬命令女儿,改为见缝插针洗脑教导,「没错,你舅说得对,认真听一听道理,大有好处,长辈永远不会害你。」
艾荔荔嫌烦,生怕他们又长篇大论,状似从善如流,「嗯,将来肯定会和你们商量的。」
她跑出大门,寻找在院子里逗狗玩耍的母亲,「妈,别玩啦,洗手吃饭。」
「吃、吃饭!」
钱二妮撇下狗,跑回屋洗手,智商限制,无法参与亲人谈论的话题,专注于饭菜。
艾荔荔随口闲聊,「汪学姐父母离异分别再婚,不关心她,在学校人缘又差,把尤坤当救命稻草,现在栽了一个大跟头,倒霉啊。尤坤出轨翻脸,会不会赶她走?」
「既然已经分手,男方不赶她也该走了,赖着不走名声难听。」
别人的女儿,老艾不以为意,「新时代开放,黄了就黄了,小汪年轻,不愁嫁不出去。」
钱斌给妹妹夹菜,「三条腿的蛤蟆罕见,两条腿的男人遍地是,她年纪轻轻,慢慢挑嘛。」
艾荔荔欣然拍手贊同,「也对哦,反正不般配,长痛不如短痛,麻利分了更好,将来她闭着眼睛挑一个,八成也比尤坤强!」
「啧,我就纳闷了。」钱斌疑惑不解,「尤老三究竟怎么得罪你了?惹得你这么讨厌他。」
艾荔荔愣住,眼神迷茫了一瞬,「第一印象非常糟糕,直觉反感,他油腔滑调色眯眯。」
「唔,尤家三个儿子,就他轻浮浪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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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斌羡慕之余,酸熘熘说:「哈哈哈,难得傍上富婆,他应该会收敛,软饭碗可不容易端。」
老艾叮嘱女儿:「假如小汪找你打探消息,一概装傻,莫管闲事!尤老三指望依靠富婆发财呢,谁妨碍,他就记恨谁。」
钱斌亦教导,「断人财路,等于杀人父母,你千万不能蹚浑水,避免连累家里被尤老三记恨。」
家境贫寒,无权无势,艾荔荔唯恐给家庭惹祸,「我懂,哪敢瞎管闲事。」
「嗐,被男人甩了而已,小姑娘顶多哭几天,累了就消停了。阿斌,吃菜吃菜!」
数日后的傍晚,一中校门外发生了一场闹剧。
书店里,挚友四人组正在挑选文具,突然听见街上响起女子哭喊声:
「我怀孕了!」
「怀了你的孩子!」
「坤哥,你不能这样对我。」
「当初的承诺,全被狗吃了吗?!」
「能不能不分手?」
……
秦朗个子高,视线越过书架,望见了,「是汪媛。」
艾荔荔放下原子笔,震惊眺望,「她怀孕了?!」
「她失恋被刺激疯啦?不光彩的事,大喊大叫。」李慧嘟囔。
周鹏扶了扶黑框眼镜,「万一被学校领导知道,得劝退。」
艾荔荔顾不上思考,脚步先迈了出去,站在店门口观察:
汪媛犹如被主人遗弃的宠物,惊惶绝望,一把将书包扔在地上,旋即松开自行车,车子「咣当」倒地;
她见路人围观,狼狈难堪,低头捂脸,哭着哀求:「别挂电话!」
「不分手!」
「坤哥,我在校门口,冷静谈一谈,好吗?」
「所有缺点,我都可以改。
通话里,尤坤西装革履,烦躁冷漠,喝道:「我很冷静,不理智的人是你,别忘了,是你提的分手!」
「哼,你强烈反对跟婆婆、哥嫂同住,嫌我穷,能理解,分手就分手。」
「真怀孕?打了吧,尽快打掉。丑话说在前面,生下来我不养。」
「另外,限期三天,请搬出我家!」
「打了?不行!坤哥,你好狠——」
「嘟嘟~」通话结束。
汪媛六神无主,脸色惨白,缩着肩膀发抖,窘迫环顾四周,瞥见站在台阶上的艾荔荔,求救一般伸出手,踉跄几步,身体虚弱晃了晃,*摇摇欲倒。
艾荔荔没忍住,下意识跑过去搀扶,搀到路边树下,「学姐,哪里不舒服?」
秦朗和周鹏、李慧跟随,帮忙捡起书包,扶起自行车。
「坤哥、坤哥要跟我分手。」
汪媛泪如雨下,拒绝接受分手的事实,急切解释:「我只是受不了他突然变得冷淡、没耐心,一气之下提分手,吵架时的气话,不是真心的。」
原来是冷暴力诱使分手。艾荔荔皱眉,「你认为是闹分手?醒醒,不是假的,他已经开始了新恋情。」
秦朗恨铁不成钢,背对围观人群,低声劝道:「尤坤有了新对象,订婚了都。硬气点儿!潇洒翻篇。」
「你说什么?」
汪媛如遭雷击,挣扎着站直了,「坤哥有新对象?还订婚了?是谁?!是不是……罗芮?是罗芮吗?」
艾荔荔和秦朗沉默。
坏了。
她内心咯噔一下,「你住在尤家,居然没听说?」
秦朗解释道:「尤坤是我家房东,前几天他路过时打招唿,说是预备邀请我妈喝喜酒。」
「尤家是一伙的,个个把我当傻子,骗得团团转。」
汪媛彻底崩溃,气血上涌,眼前发黑,软软瘫坐下去,绝望喃喃:「哈,哈哈哈,原来,他跟罗芮订婚了?那我算什么?在他心目中,我到底算什么?我哪里比不上罗芮那个老女人?」
艾荔荔怜悯搀扶,耳语宽慰道:「一群人围着看热闹,别哭了,快起来。尤坤人品差,不值得你伤心,分就分嘛。」
「可是,我爱他。」
汪媛双目无神,泪水不停涌出,「你们感觉我愚蠢卑微可笑,对吗?他刚才,叫我把孩子打了,而且限期三天要求搬走。」
李慧和周鹏旁观半晌,忍无可忍,李慧倒吸凉气:「天吶,丧良心!」
「分就分,搬就搬!」周鹏出主意,「闹成这样,你在他家待着不难受?立刻搬回自己家呀。」
艾荔荔急性子,恨不得揍醒软弱学姐,「尤坤变心啦,你哭瞎眼睛也没用,听朗哥的,硬气点!至于孩子,建议让家长出面,谈判商量,谈出一个对你最有利的解决方式。」
朗哥?
认识至今,第一次听你喊一声「哥」。秦朗瞬间心情愉快,勉强耐着性子:「甭哭哭啼啼的,给人看扁,听荔荔的,你先回家呗。」
「家?我无家可归。」
汪媛涕泪交流,上气不接下气,哽咽说:「爸妈忙着照顾各自再婚的孩子,老房子分给叔叔了,我一搬走就装修……坤哥绝情分手,连他也不要我了。」她声音低下去,眼睛一闭,昏迷了。
「诶?」李慧吓一跳,慌忙架住。
两个男生不方便触碰,「昏倒了?怎么办?」
艾荔荔手忙脚乱,头疼无奈,「总不能见死不救,送去医院吧。麻烦,我压根不认识她的亲戚朋友。」
「冤有头,债有主。」秦朗掏出手机,指挥道:「你们打车,我联繫尤坤,他得负责善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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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荔荔贊同,「就是!拍拍屁股一走了之,明摆着欺负学姐无依无靠。」
于是,分头行动,李慧和周鹏安置几辆自行车,秦朗和艾荔荔则送汪媛前往医院。
许久,尤坤才接听。
秦朗在副驾,严肃告知:「尤先生,汪媛在校门口,昏迷了,据说怀了您的孩子,我们路过碰见,正在送她去医院的路上,您——」
「抱歉,我要加班,没空!」
尤坤烦躁,暗中大骂少年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冷处理,敷衍道:「你们热心,学雷锋做好人好事,叔就不凑热闹了哈。byebye~」
「餵?孙子。」
「**,孙子!」
少年深唿吸,扭头咬牙说:「尤坤忒不是人了!他不关心汪媛死活,把烫手山芋丢给咱们了,岂有此理!」
艾荔荔在后座搂着汪媛,见他气唿唿黑着脸,唇抿直,既感觉好笑,又厌恶尤坤,头脑一热,果断报警:「消消气,我有办法,干脆报警!汪家长辈不靠谱,我们又不是亲属,等到了医院,如果需要手术,谁签字啊。」
「行。」高中生作息规律,秦朗看了看腕錶,「交给警察得了,耽误咱们时间,今晚作业写不完了。」
110迅速接通,艾荔荔紧张告知:「您好,我要报警,放学路上碰见一个高二学姐昏倒了……」
待到了医院,医护接手,证实病人确已怀孕,民警询问后判定为感情纠纷,在汪媛的哭求下,联繫尤坤到现场协商解决。
狭窄的病床前,站满了人。
汪媛因孕期低血糖昏倒,憔悴输液,眼神复杂,盯着尤坤不放。
尤坤叉腰,厌恶前女友,脸扭向一边,抗拒对视。
民警挥挥手,温和对高中生说:「没你们的事了,回家去吧。」
艾荔荔和秦朗放下心,告别离去。
「几位警官,稍等,我跟侄女说两句话。」
尤坤悬着心,追了出去,压着嗓门,愠怒质问:
「站住!报警是谁的主意?谁准许你们报警的?」
秦朗不假思索,挺身而出,昂首反问:「你凭什么——」
「我报的!」
艾荔荔抢答,上前一步,快言快语:「即使遇见陌生人昏倒,正常都会打110,谁会大包大揽不属于自己的责任?我们既没有权利,更没有立场,只能交给警察处理。」
秦朗心气不顺,冷冷问:「怎么?莫非你连汪媛的医药费也不想掏?难道叫我们掏?莫名其妙。」
「两个兔崽子,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尤坤磨了磨牙,凶神恶煞,威胁道:「我警告你们,不该插手的事,就别瞎热心!否则,我、我一定找你们家长告状,狠狠收拾!」
「哦,随便。」秦朗气定神闲。
她毫不客气,「你以为我们吃饱了撑的乐意掺和?当初,假如不是你带学姐到我家做客,我根本不会认识她。我大度没怪你,你有脸怪我?简直蛮不讲理。」
「你——」尤坤哑口无言,「牙尖嘴利的鬼丫头!」
秦朗扯住同伴的书包带子,「甭理睬,咱们走。」
艾荔荔被扯着走,倒退着说:「走喽,你是当事人,回病房听警察叔叔的调解协商吧。」
尤坤气得握拳,愤怒砸了一下空气。
数日后·清晨
「叮铃铃~」
四月初,冬去春来,万物復甦,田间作物绿油油。
艾荔荔晨起,抵达秦家院门时,秦朗风雨无阻,照旧在等候。
「早啊!」
「早。」秦朗骑车并行。
两人日渐亲厚。
她迫不及待告知:「告诉你一个消息!尤坤汪媛签了和解协议了,汪媛接受分手,尤坤给她在学校旁边租了房子、支付半年租金,并且赔偿3万元。」
「才3万?」
「不错了,幸亏派出所主持公道,否则尤坤一毛不拔。」
秦朗想起,「孩子咋办?」
春风吹拂少女髮丝,刘海稍长晃动,「我问了,尤坤明确要求打掉,学姐说需要一段时间考虑,似乎挺捨不得。她几次道谢,提议请我们吃饭。」
「不必了。」少年懒洋洋,「我害怕喜欢哭哭啼啼的女人。」
「其实我也头疼。放心,没答应。」
这时,后方响起喇叭声。
韩燕驾车路过,摇下车窗,早已习惯偶遇儿子和邻居女儿,「升旗别迟到了!」
她忙问候:「老师早!」
「时间够,慢点儿开。」少年话音未落,母亲的车已匆匆远去。
艾荔荔目送小车离开,「韩老师气色红润,健康多了,恭喜恭喜。」
「哈哈哈,她带的班英语平均成绩拔尖,领导使劲表扬,给她高兴的,一天到晚工作可有干劲了。」少年含笑,眉眼俊逸,神采飞扬。
傍晚,艾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汪汪汪!」护院狗呲牙警戒。
老艾父女听见动静,从屋里出来,发现汪媛推着自行车,站在栅门外。
汪媛半边外套湿漉漉,散发浓郁酒气,明显慌张,怯生生说:「伯伯、荔荔,对不起,我又来打扰了。」
「小汪?」
老艾并不欢迎,眯起眼睛打量,「你来干什么?」
艾荔荔亦诧异,目光落在对方腹部,「一身酒气,你喝醉啦?」
汪媛怀着期望,扑通跪下,乞求道:「求求你们,收留我两天!假如尤坤那个王八蛋问起,就说没见过我,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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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王八蛋尤坤?
骂得贴切。
双方隔着栅门交谈。
艾荔荔见对方下跪,愣了愣,意欲开门,却又忍住了,反感此类施压方式,疑惑问:「有事说事,干嘛下跪,快起来。发生什么事了?派出所调解时,尤坤不是负责租了半年房子作为过渡吗?」
「你明明有地方住,用不着求谁收留。」老艾板着脸,唯恐沾惹麻烦,疏离驱赶:「天黑了,回去吧。」
「是有住所,但不敢回。」
艾荔荔耐着性子,「为什么?」
暮色中,汪媛眼神游移闪烁,牙一咬,隐藏愧疚,哭着说:「因为调解时,判了3万元精神损失和营养费,尤坤认为自由恋爱分手不该赔钱,今天碰见他和罗芮,狗男女联手骂我『臭不要脸、穷乞丐、烂**』……骂得非常难听。」
「挨骂无所谓,问题是逼迫还钱,听邻居说,狗男女正在出租屋门口等着堵我。」
「我是学生,没工作没收入,又被父母当拖油瓶丢开。」
她跪立,悲伤抚摸腹部,「那3万,是留着做手术用的。我连自己都养不活,根本没能力养活孩子,只能打掉。」
如此悽惨,闻者伤心,听者不忍。
老艾父女不由得同情。
本分朴实的普通人,一生谨慎自保,但又绝非铁石心肠,偶尔忍不住发善心、行善举。
老艾眉头紧皱,犹豫半晌,俯视与女儿年龄相仿的小孕妇,动了恻隐之心,并未防备柔弱的孕妇,一边开门,一边瓮声瓮气道:「唉,尤老三不厚道,表面补偿,背地里跟你讨回,过分。他成功傍上富婆了,前途光明,何必抠搜计较3万元。」
「爸,等等!」
艾荔荔阻挡父亲,一把按住门锁,冷静道:「学姐,先起来。事情没说清楚,就跪着,外人瞧见了误会我们欺负你。」
汪媛哭泣的动作一僵,依言站起,恓惶啜泣,「对不起,我、我做人太失败,没脸投奔亲戚,又把朋友得罪光了,走投无路,试着求求你们,碰碰运气。」
艾荔荔等她站稳了,才拉开门,「你是因为被尤坤堵门要钱,不敢回去?」
汪媛垂首,隐藏眼神,「嗯」了一声。
「服了,姓尤的不是一般可恶,卑鄙无耻!」
艾荔荔愤慨,鼓励道:「你别害怕,勇敢一点,如果下次他再胡搅蛮缠要钱,建议直接报警!你父母在外省,无依无靠,遇见困难时果断报警,请警察主持公道,不要傻乎乎忍受,吃闷亏。」
老艾忌惮附和:「小汪,听荔荔的。我家跟尤家沾亲带故,不方便帮你。」
艾荔荔坦率表示;「即使我家跟尤家不沾亲带故,也无权无势,平时伺候老妈就够忙的了,精力有限,不敢惹麻烦。」
「其实,我刚离开派出所不久。」汪媛吃准了艾家人善良,硬着头皮圆谎,「民警批评了尤坤,但没抓起来呀,他不甘心,一直纠缠要钱。」
「啊?」
父女对视一眼,她直觉不宜收留,又狠不下心拒绝,「普通感情纠纷,不到严重违法的程度,是没理由逮捕。」
这时,钱二妮带着狗凑近,探头探脑,两根食指在脸颊比划,幼稚模仿哭泣状,「哭、哭。」
艾荔荔忙制止母亲,「抱歉,我妈没恶意,不是嘲笑你,她不懂事的。」
「没关系,坤哥——尤王八提过伯母的病情。」
尤王八……艾荔荔忍俊不禁,无奈摊手,「我家的情况,比较特殊,我上学,我爸肩膀的担子已经很沉重,你是孕妇,最怕磕着碰着受伤,不敢接啊,请见谅。」
天色昏暗,汪媛恐慌不安,可怜兮兮哀求:「明白的,我待两天,等我妈来了,立刻走!行吗?」
她拿出手机,点开与生母的聊天记录,递过去,「不信的话,你看。」
艾荔荔迟疑接过,一目十行浏览完,物归原主,怜悯问:「阿姨只来照顾你半个月?」
「她忙着建设新家庭、抚养新孩子,肯花半个月陪伴,我满足啦。」
汪媛有孕,无意识地捧着肚子,透露道:「我和她每年最多见一次面,手术需要家长签名,不得不麻烦她回乡一趟。等她到了,一起住出租屋,壮壮胆,就不怕尤坤捣乱了。」
唉,可怜人。
老艾欲言又止,「就待两天?」
汪媛使劲点头,「我妈买了车票啦。」
老艾愈发信赖女儿,耳语商量问:「啧,怪可怜,要不帮帮她?当行善积德。」
艾荔荔稍作思考,同意了,严肃强调:「既然阿姨确定会来接手,你可以在我家躲两天,但有言在先,时间长了不行,我家真的不适合收留孕妇。」
「谢谢!太谢谢了!」
汪媛松了口气,感激鞠躬,「放心,两天一过,假设我妈反悔不来了,我也会另想办法的,大不了厚着脸皮投靠叔叔婶婶。」她小心翼翼嘱咐:
「切记,尤坤不会原谅我的,如果他打听,千万不能告诉我躲在这里。」
艾荔荔被母亲抱住胳膊摇晃,分神了,并未深思「原谅」二字,招唿道:「好,记住了。进来吧。」
善良正直的女孩,协助柔弱孕妇把自行车藏进杂物房,并临时铺设床褥,忙完去厅里一看:
「哭,哭哦?」
钱二妮既怕生,又好奇,朝客人扮鬼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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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页
汪媛满腹心事,察觉弱智妇女并无恶意,似乎在逗自己玩,抿嘴一笑,「大娘,我叫媛媛,不叫哭哭哦。」
「媛?哭。」
钱二妮不解,继续扮鬼脸。
汪媛试探靠近,却见对方「嗖~」瑟缩了,尴尬止步,发现旁边挂历上的农历四月十四被圈了起来,註明「妈妈生日」。
「呀,大娘,你生日快到啦。」
钱二妮啃指甲,流口水,结结巴巴重复:「呀,到,到了。」
隔着天井,艾荔荔随口说:「我习惯了,给父母生日做记号,怕忘记。」
她不放心,牵起母亲的手,严肃提醒:「学姐,离我妈远点,她高兴玩起来手脚没轻没重,万一误伤了你,就糟糕了。」
汪媛拘谨摆手,「没事没事,大娘胆小,我一靠近,她就跑了。」
两天时间一晃而过,汪母守信,果然抵达采屏县。
艾家骑着三轮车,护送秘密客人去汽车站接应,又悄悄把汪媛母女送去了出租屋。
父女俩本以为是扶危救弱、行善积德,岂料,却被钱斌责备了一顿。
钱斌放下茶杯,拍桌嚷道:
「哈哈哈,你们两个傻子,被骗啦!」
「荔荔年纪小没城府,强哥也粗心大意,汪媛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
「当时为什么不打电话问问我呢?」
艾荔荔茫然,小声答:「你跑长途去了呀,怕你接电话影响驾驶安全。」
「咳,阿斌,你是没看见。」老艾讪讪解释,「小汪当时下跪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可怜得很。」
钱斌撇撇嘴,「她不可怜,纯属自找苦吃!」
「我听说,汪媛特意选择罗芮美容院店庆促销日,跑去闹事,跪在门口大喊『求求罗总把坤哥还给我』、『孩子不能没有爸爸』,整得富婆出丑丢脸,尤老三气得要动手时,派出所介入,现场乱成了一锅粥。」
父女俩脸色一变。
老艾气恼拍大腿,「哼,原来那丫头不老实,隐瞒了关键真相!」
艾荔荔惊讶:「她居然敢一个人跑去美容院?胆子够大。」
「被男人甩了,气疯了吧。」
钱斌翘起二郎腿,「她撒泼闹事,搅黄了店庆宴会,违背和解协议里的承诺,尤老三气坏了,跟富婆一起泼红酒骂街。算汪媛聪明,掐准时间,预先报警,仗着是孕妇,没受到任何惩罚。」
艾荔荔摇头,气笑了,「难怪尤坤逼迫退还3万元,是因为她违反了和解协议。」
「可不嘛!」
钱斌喝了口茶,「女人怀孕,等于有了『免死金牌』,加上汪媛占理,气得富婆牙痒痒,大骂尤老三办事不力,尤老三低声下气当孙子。」
老艾黑着脸,「呵,长期经营美容院的老总,能没有脾气跟手段?小汪鲁莽得罪地头蛇,害怕了,跑到我家躲风头,再有下次,必须撵走!惹祸精,沾不得。」
艾荔荔晃了晃手机,「她离开时,发消息说『打扰了,对不起,将来有机会再报答』之类,我没放在心上,现在琢磨,是在为隐瞒真相道歉。」
「荔荔,别跟汪媛交朋友。」钱斌嘱咐:「她缺少家长教导管束,任性胡闹,早晚闯祸。」
老艾不悦宣布:「今后不欢迎她,来了就撵走!」
「对,撵走。」钱斌贊同。
艾荔荔被蒙蔽,心情不快,「她利用我们的善心——假如不是看她孤苦可怜,一定打电话理论理论!果然『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算了,以后不往来。」
数日后·清晨
四月,大地回春。
天气逐渐和暖,民众脱下了厚外套,换上轻便春装。
春风沁凉,艾荔荔单手骑自行车,拎着一兜荔枝,穿梭于绿意盎然的田间小道,少女白皙肌肤与绯红荔枝相映,白得雪亮,红得诱人。
「叮铃铃~」
秦朗在院子里花坛边,一扭头,眉眼间饱含朝气,「早。又送来荔枝?」
她神采奕奕,反手拍了拍书包,「早起摘的,可新鲜了,拿去尝尝!我书包里也有,李慧和欣姐爱吃。哇,月季终于长花苞啦?」
「两棵长了,我拍了几张照片,一会儿发给你。」秦朗道谢接过水果,大步进屋放在桌上,险些撞到下楼的母亲。
「臭小子,看路!」
韩燕经过数月,已勉强走出婚姻失败的阴霾,化了淡妆,扣上衬衫袖扣,整理胸针,仪态端庄优雅,见了荔枝便笑问:「荔荔送来的?」
「是啊。我上学去了,回见!」
秦朗拎起书包,跑出院门,骑上自行车出发去学校。
韩燕驻足花坛,弯着腰,愉快欣赏含苞待放的月季,陶醉闻了闻,爱惜浇完水,才驾车去上班。
车里播放轻快音乐,她哼着歌,熟练拐入国道。
国道被重型卡车碾压得四处坑坑洼洼,路面颠簸,她降低车速。
不久,对面驶来一辆庞大泥头车,车速快,唿啸靠近,沿途洒落渣土。
韩燕观察后视镜,尽量靠边。
岂料,同侧被树木遮挡的前方岔路口,勐然冲出一辆电动车,是老人载着孙女。
「嗳!」
韩燕瞥见了,瞬间脑海一片空白,瞪大眼睛,下意识踩剎车,并打方向盘避让,斜斜撞向泥头车!
「嘭~」声巨响,小车失控,被泥头车撞得弹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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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页
第81章
「韩老师倒霉,好端端的上班,半路出车祸了!」
艾荔荔拿出手机,看了看秦朗回復的消息,「朗哥说手术做完了,在住院部三楼307号病房观察。」
「幸亏有安全气囊保护,否则恐怕不只是脑震盪和锁骨骨折。」周鹏提议:「医院门口有水果店,咱们买点什么吧?」
李慧贊同:「凑点钱,买几个苹果,寓意平安。」
三人趁中午放学期间,相约探望不幸遭遇车祸的教师。
谁知,自行车行至医院大门外时,意外被拥挤人墙阻挡了。
「干嘛呢?这么多人堵在门口。」周鹏纳闷扶了扶黑框眼镜,车把手上挂着一兜苹果。
艾荔荔和李慧下车,尝试推着自行车横穿,却挤不进去。
「麻烦,让一让。」
「大叔,借过,在看什么呀?」
路人兴致勃勃,「看戏嘞。」
艾荔荔踮脚,发现人群中间有两辆小车,其中一辆是宝马,别停了另一辆计程车,保安正在维持秩序,却镇不住两个女人的争吵:
「我女儿是正经黄花大闺女!已经算嫁进去尤家了,怀着孕,被你抢走老公,分手费就3万元?没天理!」
汪媛脸色苍白,身体虚弱,从头到脚包裹得严严实实,靠着计程车,拽了拽母亲,「妈,别吵了,丢人。」
「缺德造孽的狗男女不嫌丢人,你怕什么?起开!」
汪母一把甩开女儿,单手叉腰,气势汹汹,指着尤坤和罗芮,破口大骂:「丧良心的畜生!两个中年人,联手欺负我18岁的女儿,姓罗的烂货,仗着有几个臭钱,四处勾引男人,拆散别人婚姻,还打得媛媛流产,医生说可能会影响她的生育能力,丧尽天良啊!」
医院几个保安,奋力劝阻无果,嚷道:「几位,堵住路啦,赶紧散开,再不配合就报警了!」
打得媛媛流产?
艾荔荔和同伴面面相觑,周鹏惊讶瞪大眼睛,「咦,是汪媛!那位是她妈妈?居然被打得流产,谁干的?太狠了。」
艾荔荔辨认一番,「她妈妈在骂『姓罗的』,尤坤的新未婚妻。」
李慧伸长脖子张望,「想起来了,我们在电影院遇见过的富婆,没化妆,素颜一下子没认出来。」
两辆小车堵路,矛盾双方吵得脸红脖子粗,桃色八卦,吸引路人停留,里三圈外三圈围着议论。
尤坤被众人鄙夷批判,颜面扫地,喝道:「对,我是和你女儿谈过恋爱,但分手是汪媛提的,和平分开,一次性补偿3万元,和解协议,你们明明同意签字了,收下钱却反悔,狮子大开口,敲诈20万,门都没有,做梦去吧!」
汪母理直气壮,「和解协议是她死鬼爸签的,我不在场,根本没同意!」
罗芮捏紧宝马车钥匙,狼狈咬牙,举起包挡住脸,憋屈解释:「我认识尤坤时,他自称也是单身,你们两家之间的矛盾,关我屁事?汪媛为了钱,屡次跑到美容院捣乱,造谣污衊我是小三,我实在气不过,冲动推了她一把,谁知道——」
「呸!」
汪母吐了一口唾沫,斜睨撇嘴,「哼,一开始不知情,后来呢?不也没退出?公然接受有妇之夫的求婚,臭不要脸!当时,媛媛去找尤坤索要赔偿,是你强行拉走尤坤,推推搡搡,才出事了,不怪你怪谁?因为你野蛮动手,导致媛媛流产,等着坐牢、吃牢饭吧!」
「我理解你作为母亲的心情,专程来赔礼道歉。」
汪媛蓦地冷笑,沙哑嘲讽:「老女人,害怕背官司呀?神气嚣张『成功女企业家』,也有认怂的时候。」
「你——」
罗芮黑着脸,忍气吞声,恳切道:「小妹妹年纪轻轻,等恢復健康,完全可以再嫁。我愿意尽力弥补过失,咱们私了,冷静商量解决,行吗?」
「哟,求私了?」汪母收敛愤怒,得意抬高下巴,「媛媛受到了严重伤害,这笔帐,得细算。」
罗芮会意,暗骂对方贪婪,赔笑道:「我懂,我懂,应该赔偿。」
艾荔荔并不后悔帮汪媛,只是不高兴被矇骗,秉着吃一堑长一智的教训,无意掺和,悄悄端详:天气温暖,汪媛却穿着长款羽绒服,戴着毛线帽子,瘦得颧骨凸出,直勾勾盯着尤坤,眼神倏尔怨恨,倏尔哀伤,精神状态明显不稳。
汪母盘算赔偿金额,眼珠子转了转,「唉,生育是女人最宝贵的价值,我为女儿讨公道,具体嘛,看你的诚意。假如诚意不够,一切免谈。」
「明白,我的诚意,保证叫你满意!」罗芮财大气粗,「找个地方坐下详谈?」
汪母施施然,「我问问媛媛的意思。」
尤坤忐忑,试探搂未婚妻肩膀,「芮芮,消消气,我——」
「闭嘴,滚开!」
罗芮咬牙切齿,决绝肘击尤坤,冷冷宣布:「混蛋,你假装单身,花言巧语,一步步欺骗我的感情,给我带来了多少麻烦和难堪?当我眼瞎,即刻起,分手!」
围观路人一听,交头接耳,有胆大的鼓掌喝彩:「分得好!分得妙!」
艾荔荔和两个朋友费劲往前挪,周鹏乐道:「哈哈哈,典型的看热闹不嫌事大。」
尤坤焦头烂额,怒斥路人:「多管闲事,什么东西!」
他鸡飞蛋打,哭丧着脸,恨不得当街下跪求原谅,卑微哈着腰,哄道:「芮姐,别这样狠心,听我解释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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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页
「即使没有你,我跟汪媛也长久不了,她任性,作天作地,故意折磨男人精神。」
罗芮烦躁甩胳膊,「分手了,莫动手动脚。你以为我是小姑娘?赌气提分手闹着玩?告诉你,老娘受够了,看见你就烦,滚远点。」
尤坤灰头土脸,不愿放开到手的摇钱树,焦急轻唤:「芮姐,姐,姐姐,听我解释。」
下一刻,由于拥挤,周鹏的车把手被碰歪了,一兜苹果掉落,在地上散开。
「哎,小心,别踩我的苹果!」
艾荔荔和李慧回神,忙蹲下捡拾。
其中一颗苹果滚动到了汪媛脚边,她扭头,望见了艾荔荔,霎时尴尬羞愧,意欲蹲下捡起,却痛得捂住腹部。
艾荔荔下意识抢先捡起,「不用,我来。你没事吧?」
「前几天,老女人推得我摔倒,流产了,失血过多,容易头晕。」
汪媛依靠计程车,因为受过艾家的帮助,十分感激,怯怯问:「你们是来医院看我的吗?」
艾荔荔一怔,「呃,我们来探望一位出车祸的老师。」
「啊?谁呀?伤得厉害么?」
「秦朗的妈妈,韩燕老师,脑震盪、锁骨骨折。」
汪母热情打招唿,「荔荔,一阵子不见,越长越漂亮咯。阿姨感激你,帮了媛媛不少忙。」
艾荔荔微笑道:「小忙而已,阿姨客气了。」她余光飘向纠缠着罗芮的尤坤,忍不住耳语劝说:
「等事情解决完,建议你们离开採屏县,换个环境,开始新生活。」
汪母朝女儿一努嘴,「头疼唷,给她办了退学手续,一直拒绝跟我走。」
汪媛怨愤握拳,执拗表示:「我不走,我要留下。姓尤的欺人太甚,把我当成阿猫阿狗、垃圾一样,玩腻了就抛弃……必须叫他付出代价。」
艾荔荔直摇头,嘆道:「何苦呢!你留下跟他耗,等于把自己的青春搭进去了,不值得。」
「我的青春早已结束啦,不出够气,决不罢休。」
人群持续围观,保安不敢碰刚流产的汪媛,针对尤坤发起驱赶,「再堵路吵架,医院报警了!」
尤坤脸色铁青,狐疑审视艾荔荔,恶狠狠质问:「汪媛本来胆小软弱,变得刁钻刻薄,处处跟我对着干,是不是你教唆的?」
汪媛哑声骂:「跟荔荔没有任何关系,少冤枉无辜!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永远懦弱?」
艾荔荔年少气盛,脱口反驳:「笑话。你为了荣华富贵,喜新厌旧,脚踩两只船,翻船了怪罪我?难道是我逼你出轨的?」
「你——」
尤坤憋屈喘了喘,恐吓道:「死丫头,没家教,看叔笑话,迟早找你爸告状,让艾瘸子狠狠教训你一顿!」
没家教?艾荔荔脸色一变,立刻维护父亲,「你被甩,纯属活该!继续欺骗玩弄女孩感情,小心挨揍,被打断腿,下半辈子坐轮椅。」
尤坤气个倒仰,梗着脖子跳脚。
围观路人见美丽校服少女加入骂战,莫名兴奋,闹笑助阵。
艾荔荔懒得理睬,推着自行车告辞,「我们赶时间探望韩老师,学姐、阿姨,再见。」
不久,三人寻至住院大楼,敲开了病房门。
韩燕锁骨骨折,吊着胳膊,脑袋被包扎,眼眶因眼镜被撞碎亦有伤痕,既虚弱,又饱含劫后余生的庆幸感。
艾荔荔弯腰,关切打量伤患,「疼吗?」
「锁骨钝痛,能忍。脑袋比较难受,晕眩耳鸣。」
韩燕斯文端庄,罕见打开话匣子,激动诉说:「车祸发生的瞬间,脑海里一片空白,直到安全气囊弹出,我才恢復神智,感觉极度恐惧、不舍、愧疚,想着假如自己意外死亡,撇下父母和孩子在世上,老的老,小的小,多可怜吶!万幸,我竟然逃过一劫,否则,父母要面对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剧。」
艾荔荔为伤患掖了掖被子,「老师大难不死——」
「必有后福!」李慧和周鹏异口同声接腔。
「哈哈哈,谢谢。」
韩燕激动感慨了一番,情绪逐渐平復,「瞧老师煳涂的,自顾自唠叨,忘记问了,都吃饭了吗?」
三个高中生规规矩矩,并排站在病床前,「吃过啦。」
「难为你们仨,大中午的,大老远来看望,老师很感动。」
艾荔荔落落大方,「但愿没打扰您休息。」
「嗳,没打扰!我第一次出车祸,吓得心脏怦怦乱跳,暂时不敢告诉父母,憋了一肚子话,闷得慌,正需要聊天解压。」
韩燕侥倖躲过死劫,心境豁然开朗,絮絮叨叨,「和朝气蓬勃的学生闲聊,心情特轻松,等你们到老师这个年纪,就理解了。」
秦朗一得知母亲出意外,当即请假照顾,端出水果招待朋友,*「洗干净了的,尝尝。学校上午派了代表来探望,安排了代课老师,让我妈安心养伤。」
「吃,多吃点儿。」韩燕指挥儿子,「小朗,把牛奶拆开,分给同学带回学校喝。」
周鹏啃着水果,「老师闷得慌?那告诉您一场八卦吧,发生在医院门口,大批吃瓜群众围观。」
「哦?说来听听。」
周鹏绘声绘色,把汪媛母女与尤坤罗芮的争执转述了一遍。
韩燕听完,不由得陷入回忆中,失神半晌,惆怅慨嘆:「校园恋情,鲜少能修成正果,每个年纪有每个年纪的正事,高中生的主要任务是学业,务必把学习放在第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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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出来,不怕学生笑话,老师婚姻经营失败,中年离异,但当初恋爱时,也曾甜蜜浪漫,现在回忆起来,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
「汪媛因为早恋,荒废了学业、伤害了身体,绝对会后悔。」她和蔼扫视四个高中生,似乎意有所指,「爱情是控制不住,但千万不能耽误学习,如果真是命中注定的姻缘,『又岂在朝朝暮暮』?来日方长,等上了大学,时间精力充裕,再谈恋爱也不迟嘛。」
艾荔荔垂眸,目不斜视,恭敬聆听。
隔着病床,秦朗与她面对面,情不自禁,定睛望了望,发觉洁白修长的脖子衬得女孩气质秀雅出尘,旋即调开视线。
周鹏和李慧频频颔首,「没错,汪媛悔恨交加,正在使劲报復前男友。」
韩燕皱了皱眉,评价道:「既然分手了,该向前看,纠缠报復没意义。总之,你们不许学她!」
「唉,同学们,婚姻是人生大事,类似数学试卷的压轴大题,假设答案是1,即使侥倖蒙对,缺乏必要的答题步骤也拿不了分,汪媛选择尤坤,等于是盲目『蒙的』、『赌一把』,根源不靠谱,因此——」
「妈,妈!」
「您又来了,又长篇大论。」
秦朗举起双手投降,随即比了一个暂停手势,无奈对朋友说:「估计你们不习惯,教师的职业病,热爱演讲,不打断她能滔滔不绝说半天。」
艾荔荔等人忍俊不禁。
韩燕谈兴正浓,意犹未尽,佯怒抱怨:「瞧见了吧?秦朗臭小子,性格毛躁,不乐意听家长教导,所以老师才闷得慌。」
「聊了挺久了,歇会儿呗。」
艾荔荔劝道:「您受伤啦,需要卧床静养。」
「注意时间,下午要上课。」秦朗看了看腕錶,「我请假了,你们别迟到。」
韩燕严肃嘱咐:「骑车当心点儿,老师出了车祸,一阵阵后怕。小朗,送一送同学。」
「噢。」
四人走出病房,周鹏和李慧并排在前,艾荔荔和秦朗跟随。
「医生怎么说?」
秦朗奔波半天,有些疲惫,「祖宗显灵,简直是奇蹟,车撞毁了,人只受了轻伤,医生交代住院观察两天。今晚我在医院照顾,明早你不用等,自个上学小心。」
艾荔荔双手合十,「幸亏奇蹟发生,希望韩老师早日康復!」
县级医院,走廊狭长,有人急匆匆擦肩路过,秦朗瞥见了,自然而然搂了一下她的肩膀,把女孩往里侧带。
青春洋溢的少男少女,外形格外般配。
身体一触即分。
秦朗收回手臂,低着头,目光专注,嗓音流露无尽的耐心与温柔,「我不能和你一起回学校了。」
她略昂首,仰视高大的男孩子,「等下午放学,我再来——看看韩老师。」
少年挑眉,爽朗道:「不嫌她啰嗦?欢迎吶!」
一眨眼,农历四月十四到了。
午后,果园里鸡鸭成群,绿叶掩映着一串串荔枝,散发着果香。
农家院落宽敞,钱二妮拖着笤帚,欢唿奔跑,两只狗追逐主人嬉闹。
艾荔荔步伐轻快,一边跨上三轮车,一边致电邀请:「今天我妈生日,晚上记得来吃饭。」
「外甥女开口,舅舅一准到。」钱斌痛快答应。
「我先把荔枝送去收购站,顺路拿蛋糕,再回家做饭。」
钱斌乐呵呵,「哟,还定了蛋糕。」
她熟练单手调头,「我妈喜欢甜品,生日让她开心点,我爸说浪费钱,其实只是一个6英寸的小蛋糕啦。」
「哈哈哈,行,晚上见。」
她载着几大筐荔枝,路过母亲时,脆生生说:「外面晒,妈,进屋玩吧,我出去给你买零食。」
「好、好!」钱二妮眉开眼笑,蹦跳拍手。
老艾抓着一只大肥鸡,准备宰杀烹饪为妻子庆生,一瘸一拐,随口批评:「吃吃吃,一天到晚惦记着吃,没出息。荔荔,顺道载几袋饲料回来,我跟老闆打好招唿了。」
「知道了。」
三轮车缓缓加速,驶出栅门,艾荔荔扭头,挥挥手,「爸,我走咯,记得关门。」
「早点回家。」
阳光灿烂,老艾抓着鸡,面容慈祥,目送女儿;
钱二妮拖着笤帚,无忧无虑,天真烂漫;
两只狗玩累了,趴在主人腿边摇尾巴。
田园农家生活,清贫忙碌,在漫长的岁月里,屡次爆发激烈冲突,亲情一度降至冰点,有些裂痕能癒合,有些伤痛却深入骨髓,或许需要花费毕生去治癒。
血浓于水,一家三口始终相依为命。
与此同时·烘焙坊
店员殷勤询问:「美女,祝福语写什么呢?」
汪媛对比图片,仔细检查蛋糕成品,「写『祝大娘健康长寿』,生日牌是巧克力的吗?」
「是的哦,请放心食用。」店员把写了祝福语的小方牌斜插在蛋糕上,麻利包装,「您自提,搬运时要轻拿轻放,回去放进冰箱,避免融化。」
「好的,谢谢。」
包装精美的双层祝寿蛋糕,沉甸甸。
汪媛小心翼翼,携带蛋糕,骑着电瓶车,独自前往位于郊外的艾家,浑然不知被人跟踪。
尤坤从酒吧出来,喝得半醉,衬衫皱巴巴,头髮凌乱,鬍鬚未刮,落魄邋遢,街上偶遇汪媛,立即骑着摩托车,表情阴沉沉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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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初夏时节,南方树木葱郁,气温舒适。
艾荔荔骑着三轮车,抵达收购站。
采屏是荔枝产地,大批鲜果运往外地,她与果农们一道,排队等候称量登记时,铃声响起,是秦朗来电。
秦朗靠着医院走廊墙壁,一闲下来,就忍不住联繫她。
「小艾同学,在干嘛?」
「在排队。」
她晒得热,摘下劳保手套当扇子,「我家又收了一批荔枝,不能过夜,得趁新鲜抓紧卖给收购站。你呢?」
「我跟吴阿姨在医院,陪我妈做理疗,她复查,顺便治一治颈椎病。」
少年守在门外,留意着诊疗室,透露道:「单位泄露了消息,我姥姥、姥爷听说宝贝女儿出车祸,急得立刻订机票,费了好大功夫才劝住。另外,我爸也有意来探望,没敢答应,怕他添堵。」
她乐了,「确实,最好连提也别提起,避免影响韩老师心情。」
「我妈变得开朗多了,以前做理疗懒散敷衍,现在特积极,雄心壮志,突然对自驾旅游感兴趣,计划在退休前游遍全国。」
「好事呀!」
两人忙里偷闲,聊着聊着,收购站工作人员朝艾荔荔招手。
「轮到我啦,有空再聊。」
秦朗不忘道:「记得替我转达对伯母的生日祝福,如果回去得早,上你家讨块蛋糕吃。」
她笑意盈盈,「没问题。」
与此同时·艾家果园外
汪媛骑着电单车,注意力集中在蛋糕上,一路小心维持平衡,从烘焙坊行至果园外的长坡下方,才察觉后方的摩托车动静。
「姓尤的,是你?」
她扭腰,车头微偏,蛋糕晃了晃,忙剎车停下。
尤坤趁机把摩托车一横,位于上坡处,别停前女友。
两人早已彻底撕破脸皮,互相怨恨,汪媛戒备打量对方,「你也来给钱大娘庆祝生日?」
尤坤打了个酒嗝,皮笑肉不笑,「钱大娘?你说艾瘸子的傻老婆?今天是她的生日吗?我不知道。哟呵,你倒热心,买了这么大的蛋糕。」
汪媛被挡住去路,不耐烦地拉下脸,「我受过艾家帮助,碰巧知道了大娘的生日,送个蛋糕,表达谢意。让开,莫挡道。」
尤坤说话喷酒气,眼里闪烁算计光芒,「听说,你敲诈罗芮25万才同意私了和解,恭喜恭喜,成功宰了肥羊一刀。」
「谁敲诈了?罗芮害得我流产,必须赔钱!」
汪媛恨之入骨,冷脸相对,扶正了蛋糕盒子,车一扭,斜向上,试图绕开摩托。
「别急着走呀,哥有话说。」
尤坤一脚油门,别停了电单车,颓丧吸熘鼻子,从兜里掏出一瓶白酒,灌了一口,苦闷告知:「罗芮绝情狠心,不仅坚持分手,还把我开除了,艹。我现在,失恋失业,外加欠债,你听见了,应该挺高兴。」
「哈,哈哈哈,报应!」
汪媛表面幸灾乐祸,内心愤懑悲凉,「报应啊,活该!罗芮有钱有势,不缺男人追求,你又老又穷又邋遢,拿什么资本跟富婆天长地久?罗芮之前只是脑子进水而已,清醒了自然把你踹开。」
「媛媛。」尤坤眼珠子一转,抹了把脸,可怜兮兮作忏悔状,「其实,一开始是她勾引我,我害怕丢工作,鬼迷心窍,才——」
「够了!」
汪媛含泪冷笑,「你被罗芮甩了,回头想用花言巧语哄我?真当我是傻子?滚开,好狗不挡道!」
尤坤低声下气,骂不还口,沮丧用酒瓶拍脸,「近期,我深刻反省,难受得整晚睡不着觉,非常后悔伤害了你。媛媛,宝贝,我明白你恨我,但能不能给个机会,允许我用余生弥补过错?咱们有感情基础,复合吧,重新开始。」
「收起花言巧语,我不爱听!」
汪媛气愤填膺,瞪视落魄的前男友,既解恨,又鄙夷,嘲讽道:「一把年纪了,花心浪荡,对待感情没有半点真诚,难怪荔荔讨厌你,左劝右劝,一直委婉建议我慎重考虑婚姻大事。」
尤坤脸色一僵,装不出深情忏悔了,仰望长坡尽头艾家的瓦檐,咬着后槽牙,怒骂:「娣娣鬼丫头,对老子不尊不敬,仗着生得漂亮,牙尖嘴利,不给人面子!残废父母教养出的小杂碎,哪天再激怒老子,干脆替艾瘸子教训她一顿!」
「你为老不尊在先,怨不得荔荔。」
汪媛由衷感激,「意外得很,我跟艾家非亲非故,但三番两次受到帮助,可惜暂时没有能力报答,等将来——」
「不用等将来,你收了罗芮25万,加上我给的3万,趁傻子生日,给个大红包。」尤坤斜睨,「捨不得啊?」
汪媛车头一撇,再度试图绕路,「我的钱,轮不到你安排。走开走开。」
尤坤喝醉了亢奋,嬉皮笑脸,又一次别停电动车,谄媚道:「『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钱』,宝贝,借我20万,应急还债。」
「做梦!」
汪媛一口拒绝,嗤道:「原来,你啰嗦一箩筐废话,是为了借钱。」
「唉,被逼无奈。」
尤坤大着舌头,苦苦哀求:「为了追求你和——咳咳,置办行头、约会吃喝、买礼物等等,花光积蓄,借了外债,债主使劲催。你是全天下最善良的女孩子,借20万行吗?」
「搞笑,追我的时候请吃路边摊、大排档,能花几个钱?勾搭罗芮时却吃西餐、喝咖啡、外地旅游,你应该拿着发票找罗总报销,凭你的口才,肯定能重新打动富婆的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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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3页
「啧,你这阴阳怪气的模样,太不可爱。」
尤坤狼狈不堪,把喝光了的酒瓶子随手一扔,「我对罗芮没爱情,谁会喜欢老女人?整容整得脸僵,表面前凸后翘,实际是隆的,假的。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媛媛,你忍心看我被债主逼得东躲西藏吗?信不过的话,哥写欠条。」
「脸皮够厚,当初为了甩掉我,不择手段,冷漠无情,现在为了借钱,哈巴狗似的讨好,噁心。」
汪媛激愤之下,脱口而出:「我得留着钱,打官司用,起诉告你迷jian未成年人!」
「什么?」
尤坤呆了呆,醉中仍产生惧意,矢口否认:「瞎说八道,什么迷jian,哥听不懂。」
汪媛年轻,毫无城府,痛苦控诉:「少装傻,我根本不是自愿和你上床的!那晚,你在葡萄酒里下药,我喝完就昏迷了,清醒后已经被你——」
「同居时,我无意中发现那个u盘,u盘里的视频,记录了你侵害十几个昏迷女孩的过程,大部分是你经营舞蹈培训班的女生,其中甚至有小学生……畜生,人渣,败类!我要聘请律师,用铁证起诉,追究你的法律责任!」
「曾经我盲目爱你,装聋作哑,结果你出轨逼我清醒。你躲债,后半辈子躲牢里去吧,判个无期,牢里包吃包住,管饭到死。」
尤坤惊慌失措,冒出冷汗,脸色极难看,倏然下车,一把拎起蛋糕砸在地上,随即揪住汪媛领口衣服,单手把瘦弱女孩提了起来。
电单车倒地。
双层奶油蛋糕,包装盒破了,造型散架。
汪媛使劲挣扎,「放手,你、你想干嘛?」
「贱*,老子给你脸了?」
尤坤的食指,几乎触碰到了女孩的眼球,凶神恶煞,羞辱威吓:「你嫌我又老又穷又邋遢,睡觉时为什么叫得那么爽?分手时为什么哭哭啼啼拒绝分?*货,我明明是为了配合你的喜好,下药玩点情趣而已。」
汪媛气得发抖,说不出话,仓促掏手机。
「被男人睡腻了甩掉的破鞋,威胁起诉打官司,究竟谁给你的胆子?」
尤坤抢过手机,「啪」摔在地上,暴躁扇了女孩一耳光,「听着,乖一点,不该做的事,千万别做,否则,老子饶不了你!」
汪媛挨了一耳光,大喊:「荔荔!荔荔唔——」
「闭嘴!」
尤坤醉得慌张,捂住女孩的嘴,戾气十足,又一耳光,见对方目光饱含憎恨,明显决意报復,蓦地丧失理智,双手掐住女孩脖子。
「你害得老子够惨了,还不收手?还要报復?」
「咳,咳咳,荔荔救、救命!」
汪媛双脚离地,蹬腿乱踢,脸迅速涨红,含煳说:「强j犯,你毁了我的人生,我要告你,告你。」
尤坤的双手越掐越紧,「贱货,搅黄了老子的感情、工作,还敢威胁告老子?你偷了u盘?立刻交出来!」
「快说,u盘在哪?」
汪媛窒息,说不出话,逐渐停止挣扎,一动不动。
尤坤掐住不放,直到坡上响起了狗叫声,才如梦惊醒,松手趔趄后退。
汪媛气绝身亡,扑通倒地。
与此同时·艾家
大门关闭,钱二妮在午休,老艾坐在天井井口旁,杀鸡宰鸭,仔细拔毛,两只狗趴在旁边睡觉。
狗忽然坐起,跑向门口,朝外大叫。
「二妮睡觉呢,别吵。」
「哎唷,腰疼。谁在喊荔荔?」
老艾竖起耳朵,外界又没了响动,把处理干净的鸡鸭放在盆里,站起活动筋骨,捶捶酸疼的腰背,浑然不知果园坡下有人丧命。
他打扫天井,收拢鸡鸭毛,开门,撒在院子里晾晒。
两只狗跑向远处,狂吠不止。
老艾纳闷,走过去查看,「谁来啦?」
他慢腾腾,站在坡上门内,望向坡下:
摩托车立着,电单车倒地;
汪媛侧身躺在地上,尤坤蹲在她前方;
尤坤挡住了视线。
老艾一张望,来气了,拉开门,想当然地沖坡下嚷:「嗳,老三,车翻了,怎么回事?」
「你跟小汪之间的感情纠纷,又跑来我家,这里不是派出所、法院,不负责帮你们调解!」
「躺在地上撒泼打滚的,不像话,走走走,赶紧离开。」
老艾一瘸一拐,抱怨着下坡,无奈靠近,「小汪是受伤了?还是闹别扭?总之,你快带她走,我懒得听你们吵架。」
尤坤缓缓扭头,眼神发直,一言不发。
「嗳?老三,你、你——」
老艾在距离三尺外,惊讶停下脚步,发现尤坤浑身酒气,眼睛泛红、眼神兇狠,并且双手剧烈颤抖。
下一瞬,他与侧躺的汪媛面对面,见女孩双目紧闭一动不动,受惊后退,结结巴巴问:「小汪怎么了?骑车摔昏迷了?还是、还是……你打她了?」
尤坤慢慢站起来,俯视黑瘦瘸腿老人,「我没打她!」
老艾本能意识到危险,一步步后退,皱眉问:「老三,你醉了?喝了多少酒?一身酒味。莫闹事哈。」
「我没打她。」
尤坤眼睛布满血丝,重复道:「我没打她。我不想动手的,是小贱货找死。」
老艾震惊畏惧,「小汪死了?!」
「老三,你煳涂!分手了吵闹吵闹,你居然、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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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页
老艾瞠目结舌,第一反应是哆嗦摸手机,「造孽,闹成这样,我得报警,你们之间的恩怨,请派出所来处理。」
尤坤喘了喘粗气,飞奔抢夺手机,扔进路边草丛,「不准报警!」
老艾想跑,却因残疾年迈,行动不便,被推搡倒地,两人扭打成一团。
「尤坤!疯了吗?咱们无冤无仇——」
老艾上了年纪,根本不是对手。
「不准报警,听见了没?老瘸子,多管闲事,找死。」
「汪媛该死,她该死,怪不得我。」
尤坤正值壮年,加上酒精与戾气混合作祟,以绝对优势占据上风,一拳接一拳,重击老艾头面部。
「汪,汪汪汪!」
两只狗见状,无需命令,纵身飞扑救援主人,合力撕咬尤坤。
「啊——」
尤坤受到袭击,胳膊腿被狗咬伤,吃痛放开老艾,护着脑袋节节败退,退至摩托车,绕圈躲闪。
老艾惊恐万状,眉骨鼻腔流血,勉强坐起,爬向草丛寻找手机,「疯了,酒疯子,撒野杀人!杀人可是要偿命的。」
尤坤被两只狗围攻,左支右绌,裤腿被咬破了几处口子,口口见血,听见「杀人偿命」四个字,霎时戾气横生,解下摩托车的u型锁。
「对,老子掐死了汪媛!杀人偿命?哈哈哈,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
尤坤面庞狰狞,杀红了眼睛,挥舞u型锁,蛮力逼退两只狗。
僻静的郊野山脚,果园坡下,爆发了一场惨烈搏斗。
狗的哀嚎与人的惨叫声交织,鲜血飞溅。
鲜血一滴滴,一片片,撒在砂石路面,溅在道旁草丛与落叶上,温热流淌,腥气浓郁。
不久,重归宁静。
四具尸体,倒在尤坤脚下,u型锁布满鲜血,黏稠沾手。
日落西山时,艾荔荔忙完,载着饲料与蛋糕,匆匆往家赶,准备为母亲庆祝生日——
第83章
日暮西斜,天晴气暖,抵达果园长坡下,即传来鸡鸭鸣叫声。
三轮车载着饲料,负重慢慢爬坡,表面看来,这是一个跟往常相同的安宁傍晚。
艾荔荔哼着歌,把蛋糕悬空挂在座椅扶手上,目视前方,细心发现有一段路面砂石颜色较新。
「老爸又修路了?不说腰疼么。」
由于缺钱,长坡未能浇筑水泥作硬化处理,泥土路铺着砂石,车轮碾压容易形成坑洼印子,需要不定期剷平修补,所以女孩并未起疑。
同时,她还发现,新修路面的两旁草木上,撒了一层石灰。
「奇怪,这里干嘛撒石灰?防什么虫?」
果园管理中,常备石灰,用以防虫。
她开着车,疑惑扭头,扫视左侧草丛,想着回家询问父亲,忽略了右侧坡下小树林的藤蔓丛。
——南方山林常见的绿叶藤蔓,茂盛铺开,层层叠叠,形成天然屏障。
此刻出现一个缺口,缺口下方,隐藏着汪媛、老艾和两只狗,共四具尸体。
新修的路面与石灰,是尤坤为了掩饰血迹所为。
三轮车路过四具尸体,匀速上坡,见栅门敞开,径直驶入,停在屋檐旁。
「爸、妈,我回来啦!」
傍晚此时,老艾习惯待在厨房做饭,而钱二妮惯常领着狗给丈夫当跟屁虫。
艾荔荔下车,把蛋糕放在驾驶座上,愉快告知:「妈,快出来,给你买了生日蛋糕。」
她打开车厢,麻利扛起一麻袋饲料,准备搬进屋堆放,并未发现门板后,有一双眼睛正在暗中窥视。
尤坤连杀三人,自知逃不过法律死刑严惩,索性破罐子破摔,手握u型锁,躲在门板后,计划发起偷袭,将垂涎已久的美丽少女打晕,方便为所欲为。
「妈,妈?蛋糕买回来啦!」
尤坤目不转睛,透过门与墙之间的缝隙,紧盯尚未察觉危险的女孩。
艾荔荔轻快哼歌,低着头,即将迈进门槛时,意外发现地上有半枚鞋印:
鞋印淡淡,褐色透着暗红;
从大小,推测属于男性,但不属于老艾;
从花纹,似乎是皮鞋踩出来的?
咦?
什么颜料痕迹?
是舅舅踩的吗?但院子里没看见他的摩托车。
其实,这是半枚沾了几条人命鲜血的脚印,其中包括她的父母。
艾荔荔好奇,脚步停顿,掂了掂肩扛的麻袋。
忽然,一阵细微穿堂风,从里向外吹出来,携带酒气,并夹杂淡淡血腥气。
酒味?
还没开饭,舅舅就开喝了?
什么腥气?像是……血?
艾荔荔诧异嗅了嗅,一条腿迈进门槛,电光石火间,通过风向,判断酒味来自门板后方!
而老艾夫妻和钱斌,从不这样捉弄孩子,那么——
艾荔荔吃惊,下意识戒备,踢了门板一脚。
「谁?!」
尤坤见对方察觉,勐地拉开门板,相距甚近,面对面,二话不说,高高举起u型锁,朝女孩脑袋砸去。
艾荔荔虽然预先防备,但来不及躲避,慌乱中把肩扛的麻袋一顶,朝对方脸部撞。
「小贱人——」
尤坤猝不及防,被麻袋挡住视线,失了准头,偷袭失败。
她吓一大跳,惊险躲过了袭击,侧身火速往里跑,拉开距离,「尤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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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页
谁知,她刚跑到天井边,就听见背后响起关门声。
「鬼丫头,看你往哪里逃!」
尤坤关闭大门,脸颊被老艾反抗揍得红肿,胳膊腿被狗咬伤多处,狞笑拎着沾血的杀人兇器,步步逼近。
艾荔荔赤手空拳,一步步后退,惊恐迷茫,厉声喝问:「尤坤,你发什么疯?这是我家,你想——」
她余光一转,震惊瞥见厨房门口,母亲倒在地上,头部流出大滩血迹。
「妈?妈!」
顷刻间,她心胆俱裂,飞奔到一半时腿软,跪倒在地,摇晃钱二妮,慌乱试探鼻息,触摸到皮肤,发觉母亲身体发硬变冷。
显然已经死亡。
「妈——」
几个小时前活泼贪玩的母亲,一贯信任依赖女儿的母亲,分别半天,竟阴阳两隔,变成了冰冷尸体。
她呆若木鸡,不敢置信,脑子里嗡嗡响,泪水盈眶,旋即闻到背后飘来酒气,霎时毛骨悚然,手脚并用往旁边一滚。
「当」一下,u型锁落空,砸向地板。
艾荔荔头皮发麻,无暇擦泪,本能往卧房逃去,腿软跌跌撞撞,白着脸哭喊:「爸,爸?你在哪?我妈、我妈好像被尤坤……杀了。」
老旧大宅子,静悄悄,迟迟未响起父亲的应答声。
「找你爹呀?小宝贝,别喊啦。」
尤坤决定临死前再拉一个垫背的,关闭大门之后,犹如猫逗老鼠,慢悠悠尾随女孩,阴恻恻发笑,「你回家时,在上坡位置,没发现吗?你爸困了,躺在坡下森林里睡觉呢。」
坡下小森林?艾荔荔抖如筛糠,站在茶几后,与之对峙,恐惧导致思维迟钝,声嘶力竭问:「疯子,你个疯子,把我爸怎么了?」
「没怎么啊。艾瘸子多管闲事,老子看他活腻了,好心帮忙,送他上路,考虑到黄泉路上一个人寂寞,顺手也安排了你妈。」
「杀人犯,杀人犯!你、你——」
艾荔荔得知父亲亦已遇害,当即惊疑崩溃,心脏乱了节拍,腿软藉助椅子站稳,目眦欲裂,泪如泉涌,茫然环顾四周大喊:「大黄?小黑?」
「嘘,省着力气,待会儿让你叫个够。」
尤坤气唿唿,抬起胳膊,展示几处伤口,「你家的两只狗,跟你一样不讨人喜欢,牙尖嘴利,差点咬死老子,早被老子收拾喽,尸体跟艾瘸子扔一块了。」
「疯子,杀人犯,你疯了。」
艾荔荔词穷,独自面对杀死父母的仇人,神经紧绷,几乎把牙齿咬碎,努力恢復思考能力,伸手一摸兜,暗叫糟糕。
尤坤贪婪审视女孩曲线,丝毫不掩饰下流恶意,招手说:「宝贝,莫着急,先过来,让叔叔爽一把,然后再上路,你们一家三口会在阴曹地府团聚的。」
她咬紧牙关,沉默着,竭力冷静。
尤坤亢奋舔了舔嘴唇,「想找帮手?哈哈哈,我刚在门里看见了,你把手机放在了三轮车上,哎唷,宝贝,吓坏了吧?是不是非常害怕?过来,叔叔抱,给你安排一个比较舒服的死法。」
「砸死?勒死?唔,勒死吧,小姑娘爱美,给你留体面全尸。」
天色渐黑。
艾家陈旧却整洁,客厅干干净净,茶几和椅子是祖传红木,另有一把老式竹躺椅,皆笨重,不便利。
厨房里有菜刀,可尤坤挡住了路。
武器,危机时刻,缺乏武器!
她自然不想死,唯有活着,才能亲眼目睹杀人犯伏法。
考虑舅舅答应来吃晚饭,估算时间应该快到了,内心燃起期盼,抬袖擦干眼泪,瞪视伤痕累累、自言自语的仇人,强忍恨意周旋。
「我爸妈没得罪过你,为什么要下毒手?」
「哼,我跟汪媛的恩怨,关你们屁事?我掐死汪媛,是因为她该死,艾瘸子主动凑近,把小命送到我这傢伙下,要怪就怪他煳涂,自己找死。」尤坤挥了挥u型锁,蠢蠢欲动。
艾荔荔被死亡阴影笼罩着,战战兢兢,唿吸急促得缺氧,悄悄深唿吸,颤声道:「明白了,我爸妈发现你杀害了汪媛,被杀人灭口。汪媛在哪儿?」
尤坤满不在乎,笑嘻嘻答:「她呀,跟你爸一起躺着。」
艾荔荔年少,不禁惊慌失措,掌心冒出冷汗,暗忖:完了,他已经背负三条人命,狗急跳墙,估计要大开杀戒。莫非我今天难逃一死?
两人围着茶几,不停转圈。
这是一场涉及生死的对峙。
尤坤转了几圈,吃吃发笑,露出被菸酒茶渍浸染得发黑髮黄的稀疏牙齿,嘲弄说:「啧啧,宝贝,瞧你吓得,这幅表情,跟小时候受欺负时差不多一模一样。」
小时候?
艾荔荔始终保持警惕,提防对方发起偷袭,巴不得多聊会儿,拖延时间,等候舅舅支援,「小时候受欺负?什么意思?」
尤坤忆起往事,讽刺道:「你6岁时,会背诵古诗、乘法口诀,邻居们都夸你聪明伶俐,为什么记不住大事呢?」
「那年,我回乡探亲,闲得无聊,见你漂亮得像洋娃娃,一时手痒,趁艾瘸子不注意,偷偷哄你上后山摘梨花、玩捉迷藏。」
尤坤肆无忌惮,恶劣伸出手比划,「在梨园里,我说『叔叔帮你换衣服』,你不肯,强扒了立刻开始哭……啧,小女孩,太小了,其实没什么可玩的,只能摸几下……底下没发育,连一根手指都塞不进去,疼得大哭大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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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页
艾荔荔为了拖延时间,配合仇人东拉西扯,听着听着,愕然失神,脸无血色。
一段尘封十年的记忆,被罪犯恬不知耻的细緻描述,给激发了出来!
她勐地忆起,六岁时,在梨花盛开的季节,一天,尤坤以摘花和捉迷藏为由,哄骗自己去了后山梨园——
在梨园,女童受到了猥亵侵害。
事发后,她高烧,大病一场,大脑自动封闭了该段记忆,仅留下抗拒后山梨园的创伤应激反应。
年幼的女儿丢失记忆,故老艾毫不知情,爱女心切,朝迷信方向琢磨,请了算命先生推论,依照风水学说,放弃梨园,借钱拉铁丝网圈起后山,禁止女儿踏足。
父亲曾聊起女儿幼年莫名生重病的往事,原来,不是风水作祟,而是恶邻作案。
原来,是她小时候突然畏惧后山,父亲才顺势拉网上锁。
如果不是尤坤挑明告知,她的大脑将会永远封闭该段记忆。
「难怪从始至今,我发自内心地厌恶尤坤!」
艾荔荔理清了记忆,眼神逐渐从恐惧死亡变为极度愤怒,握紧拳头,怒火熊熊燃烧,一字一句骂道:「畜生,你个丧心病狂的畜生,不得好死!」
尤坤傲慢不逊,轻佻伸出右手食指,得意晃了晃,「哈哈哈,当年,叔就是用这根手指,给你破了处。哎唷,哎哟哟,气得发抖呀?臭脾气,不可爱,不可爱。」
少女受到了巨大的羞辱,脸色铁青,内心凝聚一团黑色戾气。
尤坤火上浇油,透露道:「另外,你妈年轻时,很白净清秀,傻子好煳弄,给一颗糖,就能随便摸。可惜傻子不讲卫生,头髮衣服脏兮兮,还尿裤子,扫男人兴,叔下不去手,放过了她。」
艾荔荔忆起自己受过猥亵时,已是怒火滔天,又听见仇人欺侮过母亲,瞬间浑身血往头上涌,仇恨彻底压制了对死亡的恐*惧,暴怒大骂:「畜生!畜生!你作恶多端,必死无疑,死后一定会下地狱!」
「呵,在下地狱之前,最后让叔爽一把,做个风流鬼。」
尤坤脚步加速,逼近女孩,兇狠且亢奋,「宝贝,赶快过来,让叔叔检查一下你的发育情况。」
对方先动手,艾荔荔亦被暴怒控制了理智,顾不上拖延时间等待舅舅支援,抄起茶几上的茶壶、玻璃杯,噼头盖脸砸过去,「畜生,闭嘴!」
丁零噹啷几下,茶壶和玻璃杯四散,无甚攻击力。
艾荔荔抄起方形不锈钢茶盘,作为武器,对抗u型锁。
尤坤不屑,挥动u型锁,横扫带砍,招招下狠手。
不锈钢茶盘不适合进攻,艾荔荔把它当盾牌,险象环生地抵挡。
男女动武,尤坤虽然壮年,却因为连杀三人、被狗咬伤失血、抛尸、处理案发现场等消耗了体力,她年轻高挑健康,依靠愤怒和勇气,打成平手。
然而,吃了武器不对等的亏。
「当~」一声脆响,薄茶盘被u型锁砸瘪,她闪避慢了,右胸腔下方肋骨不慎重重挨了一脚。
「啊——」
她面对天井,剧痛倒吸气,勉强支撑站着,扔掉茶盘,顺势抓住尤坤尚未收回的脚,使劲一掀,「畜生!」
尤坤背对天井,恰站在边沿,后退时踩空,背朝下,摔进了高度尺余的天井里,狼狈嚎叫。
艾荔荔趁机逃跑,第一反应沖向大门,想骑三轮车逃生,途经母亲尸体时,眼泪止不住,哭着一摸肋骨,摸到了凹陷,暗忖:糟糕,骨折了。
岂料,刚跑到厨房门口,就听见背后响起了脚步声。
大门被反锁,开门、上车、启动需要时间。
她意识到时间不够,扼腕改变主意,果断跑进了厨房,抽出菜刀,喝道:「站住!别动,敢过来就杀了你。」
尤坤摔落天井时,u型锁飞了出去,急于追赶,并未捡起兇器。
他眯起眼睛,见女孩手哆嗦,咧嘴一笑,缓步靠近,伸出脖子,挑衅道:「黄毛丫头,想杀我?你没杀过人,敢动手?来来来,砍,朝老子脖子砍,捅心脏也行,愣着干嘛?动手啊!」
「你——」
艾荔荔手持利刃,却犹豫不决,「站住!别、别动,我真动手了!」
尤坤猜对了。
虽然艾荔荔背负血海深仇,恨他入骨,恨不得将杀害父母、且曾猥亵自己和母亲的仇人千刀万剐、碎尸万段、挫骨扬灰……但当握着菜刀时,从小受到遵纪守法教育长大的女孩却不敢砍下去。
她没杀过人。
平民少女,岂敢捅人类心脏?
即使对方罪大恶极,毕竟是活人,她下不去手。
尤坤却不同。他已杀害三人,心狠手辣,瞅准时机,一个飞扑夺刀。
艾荔荔见他抢刀,心一横,闭着眼睛,胡乱挥砍。
「哈哈哈!」尤坤趁她闭目疏于观察,拍掉了菜刀,随即揪住她的头髮,野蛮一扯,勐一阵拳打脚踢,右手肘弯以裸绞动作夹住她脖颈,往外拖。
「老子猜对了,你果然不敢动手。废物,哈哈哈。」
「放、放手,松手咳咳,救命!」
「胆小鬼,别喊了,没有人来救你。」
艾荔荔脖子被绞住,因负重伤,唿吸间牵扯剧痛,无力挣扎,转眼陷入窒息险境,懊悔绝望,徒劳蹬腿,濒临死亡时灵机一动,屏住唿吸,假装昏迷。
尤坤胜券在握,等到女孩无力挣扎,翻白眼,昏迷后,轻敌把人扔在地上,开始猴急脱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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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7页
爸、妈……我不想死!我不能死!
艾荔荔非常清楚,接下来会遭遇凌辱与死亡,拒绝坐以待毙,强烈的求生欲驱使她绞尽脑汁,思考对策,半趴着扫视四周,倏然眼睛一亮:
天井,井口旁,放置一个菜盆,盆中装着拔毛的鸡鸭,是老艾生前为妻子生日准备的食材;
菜盆旁,是一块木砧板;
砧板与菜盆中间,露出一把斩骨刀的刀柄;
这是老艾撂下的,准备剁鸡鸭用,被砧板压住了,不仔细看不见。
天无绝人之路!
是父亲的在天之灵帮助女儿活命。
艾荔荔刚烈,不假思索,强忍骨折疼痛,一个翻身滚下天井,断裂的两根肋骨翘起,在腹腔内活动,疼得她抽搐尖叫,却成功拿到了斩骨刀。
尤坤一呆,追上去故技重施,又揪住女孩长发,发狠扇了一耳光,同时「嘶啦~」撕破她的外衣,骂骂咧咧:「还敢拿刀吓唬老子?找死!惹急了老子,先杀后j!」
「老实点,不然老子活活折磨死你!」
艾荔荔感觉一凉,见上衣被撕破,宁死不肯活着受辱,使出最后的力气,双手握住斩骨刀,高高举起,旋即斜斜落下,划出一道弧线——
斩骨刀锋利,割破尤坤的颈动脉与喉管时,发出轻响。
尤坤动作一僵,双目圆睁,羞辱骂声戛然而止,捂住喉咙,歪倒在地,须臾即丧失力气。
血流如注,鲜血喷涌。
血溅到了女孩脸上。
艾荔荔确认尤坤死亡后,脱力扔掉刀,大口大口喘息,牵动内伤,额头迸出黄豆大的汗珠,咽喉泛起自己的血腥味。
腹腔内出血了。
她精疲力倦,仰躺,仰望天井外的一方天空。
太阳下山了,天色昏黑。
她倏尔眼冒金星,倏尔眼前发黑,盯着天空,艰难唿吸。
空旷寂静的老宅,躺了两具尸体。
钱二妮在厨房门口,尤坤在天井里。
她位于两具尸体之间,面朝母亲,哀恸得五内俱焚,喃喃安慰:「妈,别害怕,尤坤死了,我给你们报仇了。假如死后有轮迴,假如你实在害怕,尽快找我爸,他会带领你,保护你。」
周遭一片死寂,静得唯有孤女的喘息,以及无助啜泣声。
父母双亡,从今往后,她成了孤儿。
应邀做客的舅舅尚未抵达,她的伤势却拖延不得。
半晌,她振作,因爬不起来开门找自己的手机,面无表情,强忍噁心,翻出旁边尤坤的手机,拨打了紧急电话110。
「你好,我要报警。」
第84章
偏远山区小城,采屏县发生了一桩恶性杀人案,引发民众恐慌议论,传得沸沸扬扬。
县医院,走廊内,若干病患与家属在晒太阳闲聊:
「三条人命!」
「听说,色魔兇手叫尤坤,本地人,原先在省城经营舞蹈培训机构,威逼利诱,糟蹋了不少女学生。」
「据传,他连小学生也不放过,简直是畜生!」
「居然能一口气杀死三个人?好恐怖。」
「仨死者,一个瘸腿老头,以及老头的智障婆娘,另外一个是兇手的前女友。」
「老弱病残,难怪打不赢。」
「还听说,瘸腿老头的独生女儿幸运没死,也住这层楼?」
「对,送来医院抢救时,我碰见了,17岁的高中生,重伤昏迷。」
「唉,小小年纪,成孤儿了,真可怜!」
……
钱斌一人行道过时,听了几句,心情沉重,匆匆赶向病房。
艾荔荔住单人病房,正在输液,眼眶脸颊淤青红肿,哀恸到了极致,异常沉默,显得麻木憔悴。
小姑子家遭了大难,孙梅带着女儿钱小欣,以及陶小雅,三人合力陪护伤患。
「火妮,开门。」
钱小欣听见敲门声,见是父亲,一熘小跑去开门,孙梅凑近告知:「老公,你总算回来了!荔荔早饭一口没吃,话也不说,呆呆傻傻的。」
「唉,可怜的丫头,被吓坏了。」
钱斌奔波忙碌,顾不上刮鬍子,顶着黑眼圈与胡茬,露出背后的一对母子,介绍道:「这两位,珍大姐和她儿子,是荔荔的姑姑和表哥,听见娘家出事,坐飞机从北疆飞回来的。」
一群人简单寒暄。
原名艾珍,随母改嫁后改叫马珍的妇女,年过半百,风尘僕僕,皱纹密布,「唉,幸亏有你们照顾娣娣。」
钱斌沉痛抹了把脸,「应该的,亲外甥女嘛。二妮是我唯一的妹妹,她和强哥……死得太惨了。」
他走近病床,仰头查看输液瓶,「丫头,醒着没?又有人来看你了。」
陶小雅忧心忡忡,「一直昏昏沉沉的,时不时犯煳涂。唉,身体受伤,精神上的打击更重。」
艾荔荔半梦半醒,被动静惊醒了,迷煳睁开眼睛,眼神却未聚焦,忽然沙哑问:「今天几号?」
亲友们纷纷靠拢,「20。」
女孩双目无神,没头没尾,喃喃问:「生日过了,蛋糕,蛋糕拿给我妈了吗?」
钱斌瞬间憋不住情绪了,抬袖擦泪,带着哭腔答:「傻丫头,你问了三遍啦!阿舅办事,尽管放心,早就把蛋糕送去了殡仪馆。你妈妈的生日,舅从不缺席。」
「舅舅后悔呀,真后悔!」钱兵捶胸顿足,「案发当天,我为什么没有早点出发呢?假如,我吃完午饭就过去喝茶,哼,有我在场,畜生尤坤绝对不敢下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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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页
马珍泪流满面,心疼打量受伤的外甥女,唤道:「娣娣,姑来看你了!好孩子,莫怕,姑带着你大表哥,回来帮你。」
艾荔荔浑身疼,精力不济,疲惫眨了眨眼睛,神智慢慢清醒,辨认陌生的亲人,「姑?表哥?」
「哎!」
「荔荔妹妹。一收到消息,我妈立刻就想回娘家,但外婆旧病復发,耽搁了几天。」
她不由得感激,「千里迢迢的,辛苦了。之前只在视频里互相问候,第一次见面,我很高兴。」
陶小雅搬来凳子,马珍坐下,眼睛通红,激动哭道:「苍天吶,我的哥哥嫂子,一生辛辛苦苦,还没开始享福,突然被杀人犯害了性命,老天爷,不开眼吶!」
艾荔荔悽然注视,灵魂仿佛抽离了,魂魄浮在黑暗虚空里,俯视哀切哭泣的亲戚。
「咳。」钱斌不贊同,劝道:「她姑,节哀,莫在荔荔面前哭,孩子正伤心难受,需要我们这些长辈开导安慰。」
马珍的儿子也在劝,她歉疚擦泪,「噢,好!唉,我、我实在是忍不住,痛心,太痛心!」
病房内,啜泣声此起彼伏。
马珍泪流不止,陶小雅递了纸巾。
艾荔荔忍着疼痛,勉强打起精神,「舅,千万别自责,早来迟来,都防不住丧心病狂的尤坤,他疯了,滥杀无辜。」顿了顿,她轻声问:「我住院,家里的鸡鸭、果园、菜园成了问题。」
「已经解决了!趁你现在比较清醒,得告诉你几件事。」
钱斌详细告知:「你的遭遇,县级市级电视台记者採访报导,政府和学校关心重视,县政府高价收购了鸡鸭蔬菜果子、蜂蜜等等。唉,强哥不在了,养殖农活统统暂停。」
「校领导表态。」钱小欣插嘴:「一中会免除你所有学杂费。」
钱斌又道:「医院也减免了医疗费。另外,你昏迷抢救期间,舅担心钱不够,同意了记者的建议,申请了筹款求助。」
钱小欣告知:「学校也组织了爱心捐款活动。」
社会各界的援助善举,温暖了孤女的心。
她感恩且忐忑,「谢谢,深恩厚谊,我感激得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了。」
钱斌总结道:「嗐,没人强制要求报答,只希望你好好活着!那些钱,加上你爸买的保险赔偿金,足够你维持生活。」
艾荔荔十分茫然,「保险赔偿金?我爸几时买了保险?他特节俭,连生病都捨不得花钱买药。」
钱斌苦笑,「春节前,他得了急性会厌炎,差点丧命,康復后念叨『生死无常』,碰巧一朋友改行卖保险,吹得天花乱坠,忽悠你爸买的。结果,竟然派上了用场,唉!」
艾荔荔唇哆嗦,忆起父亲的音容笑貌,眼眶一热,崩溃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病房门被敲响。
「叩叩~」
「谁?」
钱斌严肃嘱咐:「大家要吸取惨痛教训,行走社会时,务必保持警惕心!」
他亲自示范,把门拉开一条缝,戒备观察来人,「哪位?」
门外,站着两男两女四人,为首的美艷女郎妆扮素净,摘下墨镜,「你好,请问艾荔荔在这个病房吗?」
「你是谁?」
「麻烦转告她,朱蒂姐姐专程来探望。」
单人病房不大,艾荔荔听见了,「姐,快请进,我在这里。」她向亲属解释:「朱女士是学校慈善基金会成员,在资助我。」
众人卸下防备,换上欢迎表情。
孰料,朱蒂在病床前站定,第一句话却是:「荔荔,抱歉,姐有苦衷,之前隐瞒了真实身份。其实,judy是英文名,我身份证上的名字,叫尤雾。」
尤物?艾荔荔呆了呆,暗忖:比容貌,客观评价确属尤物。
钱斌听见「尤」字就愤懑,唏嘘脱口说:「杀害我妹妹、妹夫的兇手,也姓尤。」
尤雾盯着钱斌,语出惊人,「钱叔叔,你没认出我,我却认得你。」
钱斌疑惑眯起眼睛,「我们见过吗?」
尤雾平静告知:「我的曾用名是,尤招娣。」
「哈?!」
钱斌惊奇睁大眼睛,「你是尤家失踪十几年的那个招娣?!」
尤雾点点头。
艾荔荔亦惊讶,以全新目光打量热心慈善的都市丽人。
「原来你没死。」钱斌狐疑审视,「畜生尤坤说,尤家猜测你死在了某个外省。啧啧,女大十八变——不对,整容了吧?压根认不出来。」
「微整而已。」
尤雾五官明艷,眼神睥睨,傲气外露,微笑说:「我还活着,尤家人得失望了。离开採屏县第二年改的名,云雾的『雾』,当时幼稚,想像雾一样,看得见,捉不住,逍遥自由。」
「钱叔叔评价得对,尤坤的确是畜生,告诉您,他的舞蹈培训机构,是我整垮的。没料到他灰熘熘回了老家仍不收手,犯下重大命案,简直是狗改不了吃屎!」
艾荔荔讶异皱眉,「听姐姐的意思,跟尤家断绝关系了?」
「没错。」
尤雾有备而来,弯腰附耳,耳语说:「尤坤十足畜生,连亲侄女也——」她停顿,眼底闪过难堪与屈辱。
两人对视。
艾荔荔聪慧,立马会意,「不用说了,我懂了。」
「更可悲的是,当年,我委屈告状,挨了全家臭骂,包括我所谓的父母。个个责怪我宣扬丑事,不知羞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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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页
艾荔荔深切同情,「难怪姐姐离家出走,一去不返。」
「妹妹,就当被狗咬了一口,振作起来!」
尤雾直起腰,捋了捋波浪长捲髮,精明干练,「这三位是我的助理和律师,协助我处理一些家务事。如果你有困难,说出来听听,咱们是邻居,你小时候,我抱过几次呢。」
「家务事?」钱斌眼珠子一转,「你跟尤家断绝关系了,有啥家务事?」
尤雾淡淡答:「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艾荔荔沉浸在哀思里,小声问:「姐,你记得我父母吗?在你记忆里,我爸妈,是什么样子的?」
众人一听,心酸怜悯。
马珍情绪失控,再度悲哭,「孩子,你先专心养伤,等身体恢復了,姑慢慢告诉你。」
钱斌咬牙切齿,「造孽,畜生尤坤,造孽啊!」
尤雾认真回忆,感慨告知:「我记忆里,艾伯伯非常和气,总是笑眯眯的,荔枝成熟时,他可大方,遇见了就顺手送一串。你的妈妈,胆小怕生,极少出门。」
艾荔荔静静倾听,脑海里努力拼凑父母年轻时的形象,不知不觉,两行泪水打湿了枕头。
不久,病房门又一次被敲响。
钱小欣去开门,「荔荔,秦朗又带着猫来看你啦。」
钱斌一拍额头,邀请马珍母子,「二位大老远赶回来,刚下飞机该休息休息,走,先去吃饭。尤雾,你们什么打算?」
马珍不解,「都走?谁照顾娣娣?」
陶小雅指了指门口,「阿姨安心,秦朗来了。他是荔荔的好朋友,来换班的。」
马珍不认识秦朗,迟疑问:「信得过吗?」
「唔,可信,人品靠谱。」钱斌嘟囔说:「那小子,比我能让荔荔宽心。」
秦朗拎着猫包,熟稔打招唿,意外发现了尤雾及其三名陌生同伴,「朱姐?好久不见,段哥没来么?」
尤雾黯然了一瞬,旋即若无其事,「我和他分手了。小伙子,记性不错,见一次面就记住了。」
她反客为主,叮嘱道:「你负责照顾荔荔,我们要找个地方吃饭。各位,不嫌弃的话,我请客,大家坐下聊一聊荔荔的学业和生活安排。」
「嗐,有什么嫌弃的!」钱斌对失踪已久的尤招娣,怀有盘算,「我们不客气了。」
转眼,病房里仅剩两人。
秦朗坐下,把猫放在她手边,定睛端详,「眼眶在消肿,伤口疼得轻点儿了吗?」
「喵~」猫咪打哈欠,舔爪子,扒拉输液管。
艾荔荔摸了摸毛茸茸的猫脑袋,「肋骨比较难受,其余能忍。芹菜,乖,输液管不能吃。」
秦朗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慢了半拍,一把按住猫,「淘气,甭捣乱。」他眼里饱含期盼,「上次跟你说的事儿,考虑了没?」
艾荔荔揽着猫咪,轻轻摇头,「谢谢你和韩老师的好意,但我考虑清楚啦,决定留下,念完高中。」
「小姑奶奶!」
秦朗受挫,起身焦躁转了个圈,调整情绪,重新坐下,诚恳劝说:「伯父伯母不在了,你一个人,叫我怎么放心?关于转学,我爸妈答应帮忙运作,关键也争取了你舅舅同意!荔荔,走吧,跟我一起回京市,上学咱们一起住校,周末一起逛名胜古蹟……如果思念家乡,寒暑假一起回採屏转转。」
艾荔荔打定了主意,缓慢却坚定地摇头,虚弱道:「将来有机会的话,我非常乐意去京市跟你——和韩老师,聚一聚。但高中阶段,我得留在家乡,办一件重要的事。」
「重要的事?」
秦朗嗓音低柔,犹如呵护一尊珍贵脆弱的玉雕,情不自禁,抬手整理她的刘海髮丝,「什么事?我能参与么?」
两颗年少的心已悄然契合,她不躲不避,「嗯,想请你帮个忙。」
第85章
艾荔荔身心遭受重创,休养到暑假,才恢復了行动能力。
炎热夏季,蝉鸣阵阵。
两辆车驶来,先后停在艾家果园外的路口。
秦朗先到了,携带相机与文件夹,带领摄影工作室团队,走走停停,熟悉拍摄环境,沟通拍摄需求。
艾荔荔与陶小雅以及钱斌,稍后赶到。
钱斌熄火,犹豫拉手剎,劝阻外甥女:「荔荔,还是别上去了吧?」
艾荔荔异常坚持,「明天要腾空房子,推倒翻修之前,我想再回家看看。」
「唉,行。」钱斌无奈嘆气。
陶小雅放暑假了,日夜陪伴着,「医生交代不宜剧烈运动,坐车上去?」
艾荔荔迫不及待,「姐,我想最后走一遍回家的老路。」
「诶,依你。」
艾荔荔高挑,清瘦许多,袖管里手腕骨节凸起,慢慢步行上坡,走向熟悉又陌生的老宅。
一桩惨案,四条人命,令当地居民恐惧忌惮,不敢踏足。
艾荔荔脚步沉重,途经藏尸地点时,不由得停下,俯视坡下小树林,哀恸得近乎麻木的心,勐然作痛。
「咳咳,这里没什么可看的。」钱斌朝陶小雅使眼神。
陶小雅会意,立刻把闺蜜搀走了,找藉口说:「好大的太阳,晒得头晕脑胀,快走吧,进屋里休息。」
钱斌愁闷,小声叮嘱不远处的摄影团队,「小朗,叫他们不要拍这个树林,免得荔荔看了片子伤心。」
「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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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朗翻开文件夹,严谨做了纸质标註,并转述给摄影师,朗声说:「钱叔,我们先去拍果园,你们歇会儿!」
「唔,忙去吧。」
艾荔荔踩着砂石路,一步一步,咔沙作响。
钱斌掏出钥匙,推开园门,一行人靠近老宅。
她精神恍惚,站在院子里,凝视红漆斑驳褪色的木门,「真安静啊。」
父母双亡,两只狗死了,鸡鸭蜜蜂全部出售,再也无谁期待欢迎她回归。
昔日一年四季绿油油的菜园,变得光秃秃。
果园里晚熟的荔枝,或干枯在枝头上,或凋落腐烂。
周围静悄悄,静得能听见后山风吹梨树的婆娑声。
她生长的家园,记忆里的热闹场景,消失得无影无踪,寂寥得如同荒芜沙漠。
「太安静了。」
丧失人畜烟火滋养的宅院,迅速显露出衰败气象。
孤女无法接受,恓惶瑟缩,「安静得根本不像一个家!」
陶小雅搂着她,默默给予安慰。
钱斌翻出大门钥匙,悲痛絮叨,「劝你等新房开工时再回来,非不听!现在回来,莫说你,舅心里也难受得厉害。」
陶小雅打岔道:「既然回来了,检查检查,看有没有落下贵重物品。」
「嗯。其实没什么贵重物品,姑妈回北疆之前,收拾了三天。」
钱斌习惯性沿着天井左侧走向客厅,走到一半停下了,忆起妹妹死在厨房门口的惨状,极不是滋味,绕道右侧,「去厅里坐一坐,等小朗他们汇合。」
三人围着茶几,艾荔荔眷恋扫视四周,「没烧热水,泡不了茶。」
陶小雅体贴,「没关系,不渴!」
钱斌坐立不安,转移话题,感慨道:「大家猜测你会答应小朗、转学去京市,没想到,你拒绝了。」
艾荔荔心如刀割,更是坐不住,彷徨徘徊,「我一直坚信迟早会离开採屏县,去发达大城市见见世面,但做梦也梦不到,会、会——」
会遭遇惨烈灾难。
她深唿吸,调整情绪,「我非常感激韩老师的善良慷慨,但慎重考虑,总感觉不该给她添麻烦。留在家乡,一边上学,一边看新家的建造过程,才是头等大事。」
「好丫头!强哥没白疼女儿。」
钱斌竖起大拇指,「你家的钱,你说了算,不留着买房买车,愿意拿出来翻修老屋,难得孝顺!」
「这是我的责任啊。屋子实在太破了,放任不管肯定倒塌,父母在天之灵发现了会伤心。」
老宅每一处角落,遍布着共同生活的痕迹,点点滴滴,歷歷在目。
她神智恍惚,闭上眼睛时,耳畔似乎响起了父亲在厨房炒菜的动静、母亲在厅里玩耍、两只狗追逐嬉闹——
睁开眼睛,方知是幻觉。
从前的喜怒哀乐,无数分歧、矛盾、争吵,随着父母的死亡,永远深埋地下。
她无意识地徘徊,瞥见墙上挂历:停留在四月份。
四月十四,圈注为「妈妈生日」。
老宅的时间永远停止了。
而孤女得活下去。
艾荔荔的心脏,像被重击一拳接一拳,喘不过气。
究竟为什么会如此不幸?!
她鼻尖泛酸,喉咙发堵,瞬间变得激动,语无伦次:「你们知道吗?我挺幼稚的,从小到大,每次被老爸打骂时,总是悄悄发誓:艾荔荔,你一定要努力,一定要有出息,一定要成功到让父亲刮目相看!」
「我幻想,希望有朝一日,老爸痛哭流涕道歉、忏悔、亲口承认苛刻批评贬低女儿是错误的!」
「结果、结果——」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泪水夺眶而出,她说不下去了。
陶小雅手足无措,「唉,老一辈的教育方法,普遍比较简单粗暴,但出发点是因为关爱。」
「对,对的。」钱斌哄道:「强哥就一个孩子,嘴上不说,心里拿女儿当眼珠子似的疼爱!」
半晌,艾荔荔止住眼泪,「犟老头一生有两大梦想,一是儿子,二是房子,儿子是没办法了,满足他第二个心愿吧。父母性命换来的保险赔偿金,用来圆父母的梦想,最合适不过。我要是拿去给自己买车买房,良心难安。」
钱斌十分贊同,「宅基地是祖业,永久产权,比商品房强,盖了没坏处。说句实话,假如在大城市混不下去,你有退路,回乡种菜养鸡,绝对饿不死。」
十七岁的女孩,并未深思熟虑,仅是为了抚慰父母亡魂,「我平时要上学,对盖房子一窍不通,拜託舅舅多费心操劳。」
「没问题!只要外甥女信任阿舅,放心把工程交给我。」
钱斌抹了把脸,化悲伤为干劲,摩拳擦掌,「你爸生前,喝茶聊天时,经常和我讨论新房的设计,聊得可详细了,他的追求,我都记得。」
艾荔荔恭敬鞠躬,「知道,所以才请您出马,指挥监督。」
「傻丫头,客气什么!」
良久,秦朗等人完成了果园拍摄,转移到室内。
「慢点儿,这门槛高。」
少年跑前跑后,晒得大汗淋漓,协助摄影团队多角度取景。
钱斌被吸引了注意力,背着手,稀奇仰望天井上空,「嚯,无人机!」
秦朗朝气蓬勃,「对,有航拍镜头,把果园、院子、宅子、后山拍个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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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小雅凑近看新鲜,「哇噻,专业团队,果然不一样。」
少年认真调整取景框,半蹲,拍摄茶几特写。
「看你,满头大汗。」艾荔荔下意识翻出纸巾,递过去,「口渴吗?车上有水,忘记拿了。」
秦朗随意擦擦汗,反问:「你渴了?我马上去拿!」
她忙摇头。
少年调出照片给她过目,「房前屋后,基本没落下,都拍了,工作室承诺修改到客户满意为止,你大胆提意见。」
艾荔荔脸色苍白,在室内待得越久,越有股情绪崩溃的冲动,尤其不忍细看母亲的遇害位置,黯然说:「谢啦,你挑的摄影团队,我很满意。拆除之前拍摄留念,不然,我怕时间长了,会遗忘家的模样……那多糟糕。」
「又哭过了?」少年小心翼翼,「我——」
摄影师吆喝了一声,秦朗匆匆去协助。
钱斌旁观,有感而发,「小朗确实不错,韩老师也是通情达理的知识分子,可惜呀,是外省人。小朗外公又中风偏瘫了,唉哟,有得伺候了。」
「他第一次请求带你转学时,我当场拒绝了!妹妹妹夫刚死,外甥女就背井离乡,亲戚朋友要戳舅舅嵴梁骨的。但他特别诚恳,软磨硬泡,硬是把我说服了。」
妹妹妹夫惨死,促使中年人态度开明,妥协道:「你一向有主见,既然你爸不在了,今后的人生大事,自己拿主意吧。只要日子过得幸福,舅舅会支持的。」
「姐也支持。」陶小雅伸出胳膊握拳。
艾荔荔轻声说:「有你们关心,我好受多了,但将来的事,将来再商量,现在我不能离开家乡,必须先完成父母的遗愿。」
一晃眼,暑假结束了,荔枝下市,山里的风开始转凉,空气逐渐有了早秋味道。
教师公寓
「芹菜,以后你跟着小艾同学,老实点儿,不准捣乱。」
「喵~」
秦朗把猫交给了她。
艾荔荔接过,抱在怀里,「真的不用我送一送吗?」
「不用。」
「送到小区门口也不可以?」
「不可以。」
「送到楼下?」
「不行!」
秦朗从兜里掏出一枚平安符,低声说:「我本来就不忍心撇下你——」
怎么忍心叫她目送自己离开、孤零零留在原地?
他有些别扭,「这枚平安符,是我专门去山神庙求的,送给你,神明保佑平安,一准儿灵验。」
「谢啦。老师教过,『百善孝为先』,你的三位长辈身体不好,都在盼望你回去,出发吧。」她没有立场,也没有任何理由阻止。
那你怎么办?少年忧心忡忡,霸道叮嘱:「教师公寓,邻居们互相认识,邻里纠纷少,但如果遇见麻烦,务必第一时间告诉我。」
「行。」
少年努力游说整个暑假,却无法带她一起走,严肃强调:「另外,芹菜不是送给你的,只是寄养,所以记得报考京市大学,方便物归原主。你俩要和睦相处,等寒暑假时,我会回来检查。」
「……好。」
她逗猫玩,状似轻松,却一步一步紧紧跟随。
两人站在门边,总有说不完的话,门把手仿佛有千斤重,谁也掰不动。
直到手机铃声响起。
秦朗挂断电话,烦躁挠头,「司机在催。」
她呆了呆,嘴角上扬,眉眼却耷拉,慢吞吞拉开门,「啊,那,你该出发啦!别误了飞机。」
终须一别。
少年推着行李箱,迈出门,突然下定决心转身,先揉了揉芹菜脑袋,旋即揉了揉她的脑袋,两人隔着宠物猫,虚虚拥抱,郑重道别:
「我得走了,小艾同学,多保重!」
艾荔荔唿吸一窒,感受着对方的体温,嘆息似的说:「走吧。等过几年,咱们或许可以……京市见。」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她开的门,须臾,他将其关闭。
门一关,两人同时泪花闪烁。
艾荔荔含着泪,失神目送:一年前,她亲眼看着他搬来,一年后,又亲眼看着他搬走。
来自远方的少年,像温暖的太阳,切切实实照亮了黑暗的一段路。
可惜,这束光,不独属于她。
秦朗仓促离开,大步如飞,生怕走得慢了会反悔——
他迫不得已,把生命里最珍爱的牵挂,遗落在了采屏县。
第86章 结局
采屏县山脚,建造于上世纪*的破旧老宅被拆除了,一栋新房落成。
艾家新砌了围墙,铁艺院门「咔哒」上锁,孤女背起书包,奔赴求学之路。
果园承包了出去,大片荔枝继续生长,花开花谢,花谢花开,果子成熟了一季又一季,光阴荏苒,人间十年不过是十季果实。
十年后·京城
三甲医院,不分昼夜人来人往,一楼大厅角落设有导诊台,两名小护士忙里偷闲,八卦议论:
「看,刘杰医生又在假装偶遇!」
「打个赌?」
「赌什么?」
「赌他今天能不能成功约到艾医生。输了请喝奶茶。」
圆脸护士分析道:「刘医生是未婚钻石王老五,收入高、学歷高、前途光明,苦追艾医生半个月。艾医生是小小规培生,为了在京城站稳脚跟,跟刘主治谈恋爱有利无弊。我赌刘杰会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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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这么认为。」
长脸护士反驳:「艾医生『智慧与美貌并存』,博士大美女,而且公开宣布有对象。我赌刘医生会失败。」
「虽然学霸美女追求者众多,但综合实力肯定比不上刘杰。」
圆脸护士语气神秘,「刘家有关系,规培生谁不希望留院工作呀?笨蛋才恋爱脑,艾医生智商高,会作出明智选择的。」
议论时,名叫刘杰的医生路过,身材精壮,古铜色皮肤,面对护士的问候,回以笑脸,咧出整齐白牙。
圆脸护士乐道:「哈哈,传说中的『美式灿烂笑容』,露出八颗洁白牙齿,留学精英就是不一样!美中不足的是,个子偏矮。」
长脸护士摇头,「跟艾医生差不多高,而且年龄大六岁。如果我是艾医生,接受不了。」
「嘁,个子能当饭吃呀?婚姻是女孩的第二次投胎,如果我是艾医生,会理智选择刘杰。」圆脸护士余光一瞥,肘击告诉同伴:
「哟,美女医生又被病人家属缠上了!」
电梯门一开,艾荔荔率先迈出,一名男青年尾随。
她风华正茂,衣服简雅,气质清冷,皮肤雪白,五官精緻得无可挑剔,一颦一笑天然动人,温和道:「不用太焦虑,您的亲属目前恢復情况不错。」
「我爸说,很感谢医生护士们的救治。」男青年鼓足勇气,「尤其是艾医生,既专业,又和气,可不可以请你吃顿饭?略表谢意。方便给联繫方式吗?」
艾荔荔暗感头疼,礼节性微笑,「过奖了,本职工作而已。另外抱歉,私人号码不方便给。告辞了,我男朋友在家里等着。」
「啊?」
男青年难掩失望,「你有对象了?」
「嗯。」
艾荔荔颔首,脚步未停,绕过柱子,迎面撞见了同事。
「lily!」
「lily,好巧。」刘杰装作偶遇,热情洋溢。
她一听,顿时更头疼了,「前辈还是叫我荔荔吧。」
「ok,ok。什么前辈,叫杰哥!」刘杰亲昵凑近,露出招牌八颗洁白牙齿,瞟了一眼男青年,充满自信。
男青年误解了,「呃,艾医生,不打扰你和你男朋友聊天了。」语毕,失落离开。
艾荔荔立刻澄清,「不不,这是我前辈,不是男朋友!」
「哎唷,又光速否认,你一点都不在乎我的心情。」
刘杰乐意被误解,巴不得借着误解抱得美人归,双手插着白大褂的兜,「晚饭一起?西餐,喜欢吗?」
「不好意思——」
刘杰皮肤美黑,牙齿美白,组合在一起显得牙齿白得失真,以夸张的受伤表情,委屈打断:「噢!又拒绝我?!美丽的女士,好狠的心肠。」
「……」
艾荔荔被噎了一下,忍着不耐烦,沉默平视前辈。
两人身高相仿,刘杰大胆奔放,含情脉脉表白:「荔荔,请不要狠心拒绝,给个机会嘛。我承认,对你一见钟情,估计被误以为贪图美色,但事实上,我已经深深发觉,你的灵魂比容貌更高洁,所以——」
「对不起,我真的已经有男朋友了!」
她忍不住打断对方,按了按太阳穴,诚恳表示:「我有对象的,承蒙前辈错爱,都惶恐了。」
刘杰不以为意,志在必得,「没关系,只要没领结婚证,就属于单身。杰哥也单身,给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行吗?」
「当然不行,感情不能儿戏!」
艾荔荔抬腕看了看表,严肃皱眉,「我难得早下班一次,赶着办事,不打扰前辈工作了。」说完即要走。
刘杰情急之下,一把拉住心仪佳人胳膊,「别急着走呀。你强调有对象,但大半个月了,谁也没见过,撒谎的吧?」
她脸色一变,「放手!他工作忙,以后有机会再介绍你们认识。」
「哥不信。」
角落里,导诊台,两名小护士密切关注,议论道:
「离得远,听不清——呀?」
「牵手啦。」圆脸护士得意洋洋,「我就知道,艾医生是欲擒故纵。」
长脸护士撇嘴:「快拉倒吧,美女脸都黑了,搞不好会翻脸。」
「没必要呀,刘主治跟她明明挺般配的。」
长脸护士试图分析时,视线一转,望见门口出现一位器宇轩昂的年轻男子,径直朝艾荔荔走去,霎时被吸引了注意力,肘击同伴:
「看,帅哥!」
圆脸护士扭头,定睛一打量,不由得赞嘆:「哇,真帅……是模特?还是演员?网红?妈耶,太帅了!」
「又一个追求者?刘医生够呛能竞争胜出。」
「嘘,悄悄看戏。」
秦朗穿着衬衫西裤,剪裁合身,衬得肩宽腿长,慵懒中流露贵气,沉稳且略带睥睨锐意。
圆柱旁
艾荔荔抽回手,板起脸,气恼道:「一开始我就说明:已有对象,千真万确。信不信随你,请勿继续纠缠,避免彼此尴尬。」
刘杰背对门口,举起双手作投降状,专注调情,「sorry,我情不自禁。唉,从未见过你所谓的男朋友接送上下班,明显不够关心体贴,听我说——」
这时,刘杰突然听见背后响起一道淡漠询问:
「您想对我未婚妻说什么?」
未婚妻?
刘杰一呆,仓促转身,发现来人十分高大俊朗,需要仰视,气势立马矮了半截,惊讶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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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是艾医生的什么人?」
秦朗站定,目光如炬,俯视答:「未婚夫。」
艾荔荔眼睛一亮,松了口气,大大方方搂住伴侣胳膊,坦诚告知:「其实,我们正在筹备婚礼,等日子定了,邀请您出席?」
秦朗听完,神色稍微缓和,轻轻环住她的腰。
——跨越时间河流与空间距离,两颗默契的灵魂相依相守十年,修成正果,站在一起般配极了。
刘杰脸色一阵青、一阵红、一阵白,狼狈扶扶眼镜,撑不住自信倜傥的气场了,干笑答:「哈哈哈,原来真的有对象,老弟好福气,下手贼快。」
秦朗挑了挑剑眉,目若朗星,「缘分天註定,我和她曾经是邻居。」
刘杰郁闷懊恼,审视评估对手片刻,判断对手强大,却仍不甘放弃,试探问:「近水楼台先得月,羡慕。老弟在哪儿高就?」
「不才接了家里的摊子,管理俩小公司。」
导诊台两名小护士悄悄靠近,听见了,耳语评价:「哇噻,富二代?」
「观察他的气质打扮,家境绝对不差。」
「难怪艾医生对刘杰的殷勤追求无动于衷。」
「哈哈,女孩子才貌双全,男朋友是高富帅,感情自然甜蜜。」
「两人站一起,忒般配了。」
……
艾荔荔忙碌整天,碰见纠缠,原本不耐烦,但看见伴侣时,心情飞快好转,轻声问:「刚下飞机,不是让你先回家休息倒时差吗?怎么跑过来了。」
秦朗低声道:「没事儿,不累。我妈说芹菜在诊所做体检护理,我接回来了,顺便接你下班。」
「我今天下班早,正赶着要去接宝宝。」养了10年的宠物猫,是主人的宝贝毛孩子。
她伸手,熟练从男人深色衬衫的胸口拂落几根猫毛。
接宝宝?
刘杰震惊问:「宝宝?你、你们居然有孩子?!不是还没结婚吗?」
秦朗意欲解释,却被她扯了一下袖子,顺从闭嘴。
艾荔荔为了令追求者彻底死心,笑盈盈答:「我们确实还没结婚,但已经有一个孩子。」
「……」
「哦。」刘杰不敢置信,满腔热情冷却,「咳,你们聊,我去开会了。」
「前辈再见。」
随即,情侣十指交扣,在两名小护士的注视下,并肩离开医院。
长脸护士昂首,「我赢了,奶茶!」
「知道。」圆脸护士嘟囔:「想喝什么?我请客。」
待到了停车场,艾荔荔放下包,先去后座捧起猫包细看。
「芹菜宝宝,小宝贝,去体检时乖不乖?」
「喵~」十余岁的猫,已步入老年,毛髮黯淡,行动迟缓嗜睡。
秦朗告知:「宠物医生夸它乖,身体没什么问题。」
「没问题就好!宝贝接着睡吧。」
她愉快放下猫包,返回副驾坐下,低头系安全带时,司机突然转身,霸道握住她后颈,缠绵亲吻。
「唔!」
「你——」
爱意浓烈,气息交织,她一度发不出声音,挣扎着喘息,「唔,别,好了……被同事看见……」
半晌,秦朗直起腰,意犹未尽,食指摩挲她被自己吮咬得红润的唇瓣,哑声说:「看就看呗,免得你某些同事无视我的存在。」
她咬唇,颤抖整理心跳和头髮,拧了他腰侧一把,「开车啦。去韩老师那?还是?」
「先回咱们小家,倒时差,明天再陪长辈。」
「行!」
车驶出医院,汇入京市繁华主干道,夜幕降临,两人带着猫,温馨融洽,驶向三口之家。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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