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一个高危职业》 第1页 《师尊,一个高危职业》作者:惊麓【cp完结+番外】 文案: 美人师尊受 前期小白兔后期疯狂黑化攻 君临微,扶风的首席长老,众生眼里可望不可及的存在 世人也知晓,明月般的君长老,唯独对捡来的徒弟上心 曾有人提醒过君临微,此子不详,将来恐生大祸。但是他从来没有放在心上 在看不见的角落里,扭曲的爱意疯狂滋长 - 后来,宋宴的妖族身份被揭穿 他被禁锢在镇妖塔下无法动弹,而他的好师尊,则正义凛然地拿剑刺进他的心脏 剑身没入胸膛的那刻,宋宴久违感到了疼 「人又如何,妖又如何,只有善恶之分。」那人的话语仍在耳边迴响 可笑 那天,宋宴废了半身修为,才离开这个虚伪的地方 临走前,他拖着血肉翻飞的妖躯,死死盯着曾经仰慕的师尊,声音嘶哑,字字泣血 「而今别去,不復相见。」 - 妖有软肋,有逆鳞 失了逆鳞的宋宴却一路摸爬滚打,踏碎深渊,加冕为妖族唯一的王 三界人人自危 谈论到妖族新王,话题总是以道心受损的君临微结尾 笑他枉费心机,怨他养狼为患 不久,仙洲派人围剿君临微,参与围剿的修士义正辞严 他必须自戕谢罪 君临微依言照做,跳下白骨渊,身死魂消 下属将消息复述给新上任的妖王听,贺他又死了一个仇敌 不曾想,本该举杯欢庆的妖王却脸色煞白,生生呕了一地鲜血 一句话简介:死遁被发现后,徒弟要对我强制爱。 标籤:师徒,从不虐主角感情,其他不能保证了,微群像,古风,玄幻,, 第一卷 徒弟养成中 第1章 我穿书了 「临微,临微。」 有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临微,你该回去了。」 是谁? 谁要回去? …… 君竹的意识一片混沌。 「临微,临微。」 声音越发急促,越发响亮,连唤了好几声。 如同,发声之人从千里外来到君竹的面前,贴在他的耳畔切切唿唤道。 「君临微!」声音作势要刺穿君竹的耳朵。 ! 勐地一睁眼。 君竹的眼前起初是一片虚无的白,过于强烈的光线覆盖住他的眼睛。 过了好一会儿,像是有人撤去眼前的白色纱布,君竹视野内的事物这才逐渐清晰。 首先印入眼帘的是白色的纱幔与紧挨床边的桌椅,无一不雕刻着华丽的纹饰。 方寸之外,还站着身着奇装异服的人。 陌生的服饰,陌生的景物,与,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君竹难免愣了半晌。 此地的环境让君竹感到茫然。 好在他并未感受到恶意,因此,君竹没有特别害怕。 谨慎让君竹决定暂且按兵不动,果不其然,沉默中有人开了口。 「君临微,你真是,差点把我吓死。」 站在最前方的,是个红衣贵公子扮相,手执玉扇,耳坠翡翠,斐然气质将他与身后一群人分隔开。 这红衣人看向君竹的眼睛透露出的却是真真切切的关心。 「叫你捣腾什么南柯一梦,听环儿几个人说,你在屋里睡了近一个月。如今醒来,还不知有没有什么副作用。」 唔,看样子,我应当与他熟知。 眼下,虽许多事尚不清楚,姑且,行一步看一步吧。 君竹思忖道。 「害你担心了。」 君竹语气透露着歉意。 无人知晓他平静的外表下心里有多么紧张。 还不知道原身的性格如何,万一露馅了…… 想到这里,君竹脑海中浮现出一副景象: 自己被绑在刑架上,一堆人围着他,一边跳大神,一边嘴里念念有词。俨然把他当作附身的妖魔。 「哎,你总是关心别人,却不把自己当回事儿。」 红衣人说话时,语气中包含万般纵容。仿佛这种情景已经上演过很多次。 赌对了。 君竹心下一喜,好在原身不是那种性格刁钻古怪的人。 不然的话,就难办了。 得先将眼前人支走,好好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办。 君竹心里这样想着,脸上露出虚弱无力的样子,「我还有些头晕,想先休息一会儿。」 红衣人起初站在床沿边,身子都快要凑到君竹身上,一听到这话,瞬间退三丈远,仿佛自己多靠近一厘就会让君竹头痛欲裂。 红衣人语气中带有十足的歉意。 「瞧我这不灵光的脑袋,你刚醒来,难免会元神不稳,快躺下休息。 我先去和掌门说一声,免得到时候乌泱泱一群人吵到你。」 红衣人这边刚温声细语地说完,转头又是另一副面容。 「还杵在这里做甚,都散了吧。」 君竹虚弱一笑,「如此甚好。」心里则暗喜达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好,那我便不打扰你了。」 红衣人说罢便朝门口走去。 看着红衣男子背对着越走越远,君竹紧绷着的弦逐渐松下。 第2页 不曾想,红衣人推开门,突然反过头来,「临微,你今日似乎有些不对劲。」语气里透着几分游离。 君竹心里已经落地的大石头再度提到嗓子眼。 难不成猜错了? 原身其实是个诡谲多变的人? 还是在什么地方露了馅? 「哪有?」 君竹虽尽力用如常语气答道,不满红衣人发出的质疑声。 这回说话却不如之前的自信,语气中多了心虚。 同时,君竹的大脑飞快地转着。 哪里出了问题? 难不成,方才是红衣人一直在试探我? 被他拆穿身份我会有什么下场? …… 一时间脑海里闪过无数猜测。 紧张占据了君竹的大脑。 「开玩笑啦,你也真是,这种玩笑话都能当真。难怪掌门他们,一点重话都不捨得对你说。」 红衣人轻笑了一下,这回是直接走出去,头也不回地离开。 等确定红衣人真的已经走了,并且不会再返回来后,君竹心里大松一口气。 吓死我了。 与此同时,君竹在心里默默吐槽,怎么世界上有人以捉弄别人为趣啊。 内心平復下来后,君竹开始思考自己当下的处境。 这里是什么地方? 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君竹,一名小镇做题家,靠自己的努力考上名牌大学,在奋斗半生过后,成功成为21世纪一个平平无奇的天选打工人。 上班和老闆周旋,下班和并不熟识的邻里亲戚嘘寒问暖,机械地维持着人际关系。 二十年来如一日地过着早九晚五,过六休一的社畜生活。 君竹还记得很清楚,今天早上九点,他去茶水间沖了一杯咖啡,然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再然后呢? 再然后,君竹的记忆变得模煳,他变得特别疲惫。 好想睡一觉啊。 这个念想在君竹的脑海里萌生发芽,变得越来越渴切。 最后,君竹实在熬不住困意,趴在桌子上休息。 闭眼后,周遭一切重归于黑暗。就连嘈杂声也消失了。似乎安静过了头。 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只记得,有个声音一直在唿唤着。 等他意识再度清醒时,人已经到了这里。 等一下。 回忆时,君竹品味到了一丝不对劲。 他记起来了,那个声音一直在说,君临微,这三个字。 而方才的那个红衣男子,说的好像也是这三字。 所以—— 君竹看了看自身。 两者说的是我,或者说,这具身体的原身,他的名字叫做君临微。 君临微,君临微,君竹口中不禁念叨着这三个字。 好熟悉的名字,似乎在哪里见到过。 突然间,像是触发了恢復记忆的咒语,一下子全想起来了。 君临微,这个名字在曾经一度风靡全网的龙傲天玄幻小说《仙途》里出现过。 相传,整个元央大陆被切割成三个部分: 烟火红尘的凡间,妖鬼横行的妖域,与神秘莫测的仙洲。 故事的主人公,西宫黎,仙洲四大世家的西宫家嫡子,从小天赋异禀,受尽宠爱。 无奈天不遂人愿,西宫黎七岁那年,西宫一族惨遭仇家屠门。 一夜之间,举族上下唯一的活口只剩下玩捉迷藏藏在废井里的西宫黎。 为了查清真相,为了,西宫黎隐姓埋名遁入凡间,韬光养晦,最终一路逆袭,登上仙道巅峰。 除了男主西宫黎,还有一个人的名字贯穿了全书,那就是大反派,妖王宴回。 人妖自古殊途。 非我族类 ,其心必异,其行必诛。 百年间,人妖纷争不断,战火不息。 直到,仙洲上的诸位长老以血祭阵,封印住凡间与妖域的通路,妖族才渐渐消失在人们视野中。 即使这样,妖族兇残暴戾的形象仍然寄居在人们心中,成为挥之不去的阴影。 说到妖域,自两百年前,妖王龙阎失踪后,妖域中几位大妖占据一方,各自为营,彼此间水火不容,纷争不断。 宴回就是在这种情形下,突然在妖域中展露头角的。 先是以绝对碾压的武力镇压怀有异心的妖族,接着,宴回还取出信物,证明自己是妖王龙阎唯一的子嗣。 毫无悬念地,宴回成为新任妖王。 他不是好人,一登基,就以铁血手腕清洗妖域,迅速统一被权势弄的支离破碎的妖族。 短短五年,向来眼高于顶的妖族全部臣服于他们的新王。 抛开其他不谈,宴回在位期间,抑制了妖族持强凌弱,崇尚血腥的风气。 弱者不再是强者的附庸品,强者也不是权利的牺牲品。 要是没有西宫黎,宴回至少能博得一个功垂千秋,名震古今的称赞。 只可惜,《仙途》的主角是西宫黎。 这就已经註定,宴回再强大,最终也只能沦为主角闯关升级必须打败的boss,人人唾弃的大反派。 西宫黎被接回仙洲后,很快就查清了来龙去脉,西宫灭门,罪魁祸首竟然是妖族。 果然,只有残暴的妖族才会干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 得知真相后,西宫黎跪在昔日西宫家石碑前,发心誓要屠尽天下妖族,还世间一个太平。 第3页 字字泣血,听者无一不感伤落泪。 宴回与西宫黎,生来就是不死不休的关系。 从来不存在什么强者惺惺相惜的剧情。 蓬莱仙山上,西宫黎率仙洲百家决战妖域之主,妖王宴回。 那一战,持续了三个月,山崩地裂,就连天边,都裂开了一条缝隙。 最后,宴回不敌西宫黎,被一剑击碎了妖心,魂魄四分五裂。 《仙途》刚上架时好评如潮。 恰到好处的爽点,精彩纷呈的打脸情节,无一不让读者欢唿叫好,后续却高开低走,评论区里一片骂声。 原因是,作者写到关键情节,坑了。 倘若人妖大战是故事的终点,结束后主角功成名退,在江湖上留下一个任说书人畅谈的形象,如此倒也罢了。可作者偏偏有自己的野心。 人妖大战后,天边留下一条缝隙,域外邪魔通过这条缝隙入侵元央大陆,所及之处一片浩劫。 写到这里,作者坑了,还是明确的弃坑跑路。 他甚至还很嚣张地在评论区留言: 「玄幻不适合我,转战文,兄弟们等我开新坑。」 ! 鬼等你啊! 可以说,作者辜负了读者的期待,网上骂声不断。 作者被骂怂了,不敢再推销他的校园文。 但是,据说他写了一百万字的校园文后,居然找不回当初写玄幻的感觉了。 于是,《仙途》就真正被鸽了,永远等不到属于它的结局。 说回君临微,书中并未用过多的笔墨塑造他,只有「世外谪仙人,何处觅芳踪。」寥寥几句来描述他。 君临微,仙洲君家子嗣,犯错被贬入凡间。 意外重伤后,君临微被凡间第一门派——扶风的掌门所救下,从此留在扶风中。 伤养好后,君临微恢復修为,被奉为扶风派的首席长老。 原书中,君临微与主角唯一交集就是发生在扶风里。 西宫黎拜入扶风后曾得君临微惊鸿一瞥。 君临微出于惜才之情,想将西宫黎收入自己座下,亲身教导。 厌衫婷 可惜命运弄人。 没过多久,西宫黎外出除妖,还未返回扶风,就被接回了仙洲,自然错过沐首以待西宫黎拜师礼的君临微。 尽管出场次数不多,君临微在前期依然是一个十分受欢迎的角色。 白衣胜雪,惊为天人。 君临微就是天下所有修士梦寐以求成为的榜样。 在门派中,君临微待人亲切,上至掌门长老,下至外山学徒,洒扫小厮,无人不对他交口称赞。 在外面惩恶扬善,君临微执一剑沧澜,行走江湖除尽不义事。 倘若说妖王宴回是让小儿夜啼的噩梦,那么扶风的琅玕仙君——君临微,就是每个孩童都景仰成为的存在。 为什么说君临微只在原书前期十分受欢迎呢? 因为人妖大战一触即发之际,君临微勾结妖族,遭受仙门百家追杀,被人毁了仙根,剔除仙骨,废了一身修为,任人折辱。 所以,出生二十一世纪,连只鸡都不敢杀的社会好青年,君竹,意外穿成书中人物—— 到最后人人喊打的叛徒君临微。 得知这件事后,君竹的第一反应是,我穿书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坑咯 第2章 那就摆烂 不知为何,君竹越是回想《仙途》书中的内容,这些记忆在他的脑海中就越发清晰。 天纵之才,傲视群雄,众叛亲离,诸多细节过于详实,让君竹不禁产生怀疑,仿佛自己也经歷过了君临微的一生。 如潮水般的片段在君竹的脑海中流动,没过多久,君竹的面色变得苍白,头痛欲裂。 这下是不得不休息了,君竹苦笑道。 君竹沿着靠背的垫子缓缓躺下,过程中难免压倒头髮。 看着眼前黑如墨的长髮,君竹总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平生忽如梦,百事皆成昔。 君竹躺在软绵绵的床上,脑袋放空。 这绝对是君竹平生见过最大最软的床,从床头到床尾,君竹可以滚好几圈。 想到书中内容「君临微体弱,每次出门都会病上大半月。 掌门及门派众长老心疼他,恨不得将世间最贵最好最珍稀的东西,通通搜罗来,放进君临微的府邸里。 巴掌大的夜明珠,三尺高的血珊瑚,不过是君临微住所最常见的装饰品。 彩树转灯珠错落,绣檀回枕玉雕锼。 银烛窗前长似昼,露桃花里不知秋。 …… 但这些都不算什么。 元央大陆上,灵气瀰漫,倘若藉助这些灵气修炼,便可以藉助天地万物的力量。 人和妖,都可以利用灵气。 凡间的灵气稀薄,大部分人可能一辈子都无法接触到神通鬼怪,但仍有少部分人可以通过引灵气入体,不断锤鍊全身经脉从而获得力量。 仙洲,远古神祇居住的地方,灵气富裕。仙洲的人自称是神祇的后代,凡仙洲子弟,自出生起就是灵体,修炼速度远非凡人能比。 当远古遭遇大浩劫时,妖族与远古神祇缔结契约,共同守护元央大陆。 浩劫过后,遗留下来的妖族后代自然也获得了机缘,可以通过血脉之力和传承里的上古神通修炼。 第4页 凡修成仙家大能者,皆可以腾云驾雾,甚至改变四时晨昏,随手一挥,轻松削平一个山头。 虽说凡间与妖域的通路百年前就断了,但仍有不少妖物隐匿凡间,抓住一点机会就出来为非作歹。 更别提障,咒,毒等阴私邪法,若无保命器物,出门在外,碰上一两样上述所提及的东西,很可能就一命呜唿了。 因此,任何带有灵气的器具,拿到市面上卖,轻易可获得百金。 除此之外,各大门派还要定期派遣弟子长老下山除妖卫道。 掌门亲手画的符咒,丹药峰紫君长老炼制的上品丹药,归霞峰落霞仙子亲手制作的常服,碧云峰峰主逢年过节送上门的法器,拿到外面,无一不是千金难求。 获得这些旁人趋之若鹜的珍宝,对于君临微来说,就和喝水一样简单。 君临微每天需要考虑的,无非是吃什么佳肴,穿什么出门,今日要去哪些地方见哪些人而已。」 君竹随手往床头一掏,抓到了一沓符咒,粗粗看了几眼,什么引雷阵,天火阵,光从名字来看就知道杀伤力不俗。 君竹心下一惊讶,激动时手肘不小心磕到柜子。「噹啷」几声,君竹转头来看,一个瓷瓶被摔到地上,一瓶的丹药咕咚咚全滚到床底下。 这对扶风派的首席长老君临微来说,价值就和白纸差不多。 但他君竹可不一样,除了君临微房间里的这些东西之外,君竹如今可以说,是一贫如洗。 不过,光是这一屋子的东西,普通人就是忙活三辈子,也无法获得一二。 有这么多好东西,还要奋斗什么,直接摆烂到老就行了。 这是君竹脑子里第一时间冒出来的想法。 身为天选打工人的君竹,深谙社畜的痛苦,朝九晚五,做六休一已经够痛苦了,倘若穿书后还要一年三百六十五日辟谷修炼,追求什么武道巅峰,这难道不是人生最痛苦的事情? 对此,君竹表示,原身在凡间已经是一个名气响噹噹的人物,而自己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指不定哪天会露馅,不如就此隐退,或四海遨游遍歷美景,或于风景名胜之处寻一座院落待到天荒地老,岂不美哉? 凭君临微的武力值,除了妖域和仙洲,元央大陆,还没有君临微去不得的地方。 虽说君竹对原身的功法兵器等并不熟悉,但原身这大乘期的修为摆在这里,天下难逢敌手。 只要自己不作死专门往危险地方钻,君竹可不信,有什么能为难住他,更别说这满满一屋子的保命法宝,灵丹妙药,功效可不是靠吹牛出来的。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君竹的眼神一黯,他可不没有忘记,在原书中,为天下大义奔波劳碌一生的君临微,落得十分惨烈的下场。 「近些日子,局势越发紧张了,人们大多惶惶不安,生怕妖物蛰伏在自己身边。 听说早上又在人群里抓住五只妖族,一併处死,血淋淋的头搁在城门上,是一种震慑,也是一种无声的恐吓。 午后,处刑台又迎来一阵喧嚣,只见那血迹还未完全干涸的铁柱上,绑着一位白衣飘飘的仙人。 那是天下第一大门派扶风派当今掌门的师父,君临微,更是现在狗憎人嫌,与妖族勾结的叛徒。 想当初,这位可是被称为一剑沧澜踏九州的琅玕仙君,想不到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终究被从天上来的神仙识破,露出马脚。 关于如何处置君临微,斩妖联盟内争论不休。两个时辰,终于吵出了结果。 行刑人手起刀落,只听几声惨叫,君临微便被废了一身修为,毁了仙根,剔了仙骨,成为连废人都不如的存在。 杀了岂不是便宜了他。 有人狰狞地笑着,不如将他扔到妖族的领地去,让那些噁心的妖去收留他。 短短几句话,决定了君临微未来生不如死的结局。」 留在此地,难逃一死,不,生不如死的结局,不如破局而出,寻求一丝生机。 君竹越想越觉得自己的这个主意很好,下定决心找准时机付诸行动。 【作者有话要说】 背景介绍中…… 第3章 不要吓我 「仙尊,您醒了吗?」 君竹,不,如今该称为君临微,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门外小童的叫喊唤回他逐渐拉远的思绪。 君临微温声答道,「何事找我?」 小童没有进屋,只在外面一板一眼地说道,「神算子今日过来,听闻仙尊您恰好醒来,想见您一面,不过掌门说了,若是您不想去,直接拒绝就行。」 神算子? 君临微脑袋一转。每一本书中都会有一个角色,独居尘世之外,逍遥若仙人,但每逢大劫难时,便会来到主角面前,帮助主角渡过难关。 在《仙途》中,神算子便充当了这个角色。 神算子是天机阁的第三十三任掌门人。 以天机为名,声称遵循天道指令的天机阁,在外界看来无疑是最神秘莫测的组织,一向避世,常人难以探得寻踪。只有当大事件即将发生时,天机阁才会介入干涉,以维持世界稳定。 有传言,天机阁就是天道在凡间的代表,每一次行动,都是顺天而为。 即使是自命不凡的仙洲子弟,面对天机阁也不得不千般恭敬,万分小心,不敢得罪一点。 第5页 在这样一个神秘的组织里担任掌门的神算子,自然更加神鬼莫测。 没人知道神算子的真名,当江湖上出现关于他的传言时,人们只知道,他是天机阁的第三十三任掌门人。 神算子唯一一次出手,便是两百年前,凡间出现瘟疫时,代表着天机阁的神算子突然出现,一挥手便免去了凡间面临着的大劫难。 面对神算子,君临微自然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 原书中关于神算子的描述并不多,这个人物在前期属于「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存在,空占了武力排行榜上一个前头的名额。 当人妖大战一触即发之际,某天,神算子出现在西宫黎的面前,曾劝过西宫黎不可滥杀无辜。 「妖生而残暴,啖人肉,饮人血,此等孽畜,何须怜惜?」西宫黎拒绝了神算子的建议。 之后,有人说神算子不满西宫黎,离开西宫黎组建的斩妖联盟,隐匿踪迹。 但当西宫黎和宋宴决战时,神算子从天而降,帮助重伤的西宫黎一举逆转劣势,打破人们关于他们两人关系不合的谣言。 原书中并没有写神算子来到扶风的剧情,或许这只不过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不值得用笔墨去赘述。 但君临微内心还是有一丝不安。毕竟,他是个占据了壳子的灵魂,想到天机阁,神算子,这些和什么天道,命运扯上关系的人物,君临微就感到莫名的害怕。 不去是不可以的。 虽然身为扶风最受欢迎的长老拥有着拒绝一切的特权,君临微可没忘记原身性格温润的人设。 试想,君临微一个连洒扫门童的要求都不会拒绝,这样一个人,会任性拒绝前去接见响噹噹的大人物吗?怎么看都怎么不可能。 于是,君临微扬声对门外小童说,「那你先去和掌门说一声,我随后就来。」 传闻琅玕仙尊淡雅如兰,常常一身秋月白出现在人前。君临微特意选了一件玉白色长衫。 换好后,君临微站在等身镜面前。不得不说,白色与君临微的适配度最高。 一袭玉白色长衫,及腰的长髮被一支玉簪松松地挽着,眉间一点硃砂,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君临微在心里暗嘆一口气,不愧是无数修行人心目中的白月光。 原身,光从样貌上来看,无愧琅玕仙尊的称号,至于书中说他「品行高洁,待人谦和。倘若能得到仙尊躬身教导,对于一个修士来说,可谓是三生有幸了。」 也不知,什么时候会被人识破我这只占了鹊巢的鸠,他定了定心神,缓步向外走。 虽然还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既然接替了这具身体,就必须在这条不归路上一直走下去。 君临微深吸一口气,推开紫霄殿的大门。 「临微来了。」一道中气的男声从殿内传出来,余音浑厚,绕樑不止。 君临微抬头望去,正殿首座端坐中年男子,俨然是扶风的掌门,莫问情。 「这不巧了,我才提到临微,他就来了,这算心有灵犀吗?」这是一道娇俏的女声。 紧跟着是一道中年女性的声音,温柔中透露着庄严,「落霞,你就不要打趣临微了,又不是不知道,临微这孩子,脸皮子薄得很。」 君临微依据书中关于扶风众人的描写,猜测着,年轻些的应该是一根虎鞭令无数英雄闻风丧胆的落霞仙子,年长的则是碧云峰峰主,郸千秋。 对于这两位女性,君临微同样不敢轻视。 归霞峰峰主,赵清圜,江湖人称落霞仙子,招数狠辣,一手鞭法更是出神入化。 五十年前,大妖赫融在东南作恶,民不聊生,生灵涂炭。 傍晚时分,赫融想如往常一般活剖生人时,落霞仙子从天而降,只见手起鞭落,地上便只剩下满地的鲜血映着晚霞。落霞仙子的名号便由此而来。 碧云峰峰主,郸千秋,同样是个不容小觑的人物。可以说,郸千秋是目前已知的唯一一个凭藉禅心境达到大乘期的人。 禅心境,以心入境,境中,万物同宗,变幻莫测。 外人一旦入境,便要小心了,因为接下来发生的所有事情,看到的所有景象,都可能是幻觉。耽搁的时间一长,即使离开幻境,在一段时间内也难以区分现实与幻觉,难免会道心不稳。 因此,面对修炼禅心境的人,若非有着绝对的境界压制,一般都是三十六策,走为上策。 但凡事有福必有祸。 禅心境对修炼者的要求极高,若非是在较短时间内经歷过大喜大悲,还能保持心境稳定的人,其余者皆不能修炼。而且禅心境的修炼及其耗费心神,稍有不慎,便是落入无底深渊,根基全毁。 修炼禅心境的人,走火入魔者有之,半途而废者有之,道心不稳者有之,仇人暗杀者有之。 这门浸满了鲜血,被常人视为禁功的心法,两百年间,修炼至大乘期的人,唯郸千秋一人尔。 君临微规规矩矩地向掌门和几位峰主行礼。 「好了,就你在乎这些虚礼,再说,你好歹也是我们的首席长老。」 掌门莫问情笑呵呵地说道。 「快上来坐。」 君临微这才发现,在莫问情的左边,预留了一个位置。 君临微心下一暖,向座位走去。 坐到座位上,君临微发现,与自己相对的人,有些特别。 第6页 那人穿着一身黑衣,衣服正中间画着一个大大的八卦阵,一条白绫蒙住眼睛,显得他整个人冷酷无情。 这就是天机阁的神算子? 君临微一边小心打量着神算子,一边在心里提高了警惕性。 就当君临微观察神算子时,神算子似有所感,头转向君临微。 隔着一条厚厚的白绫,君临微都能感受到,神算子在看他,又或者,在观察他。 君临微立刻把头低下去,佯装看向桌子。 「怎么不看了?」 调侃,又或者只是单纯的疑惑,神算子出了声。 「看完了。」君临微没有狡辩,大大方方地承认。 「你不是心心念念要见临微吗,如今见到了,有什么感想?」莫问情游刃有余地转换话题。 神算子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转而回答莫问情的问题。「见到了,挺讨人喜欢的小子。」 君临微先是向掌门投递了一个感激的眼神,莫问情接收到,诙谐地眨了眨眼。 之后,君临微便听到了神算子评价他的这句话。讨人喜欢,的小子? 前半句姑且认可,君临微还没穿书前,经常被左邻右舍称赞说讨人喜欢。 至于后半句,虽然不知道神算子年岁几何,但看到样貌上与自己相差无几的人喊自己小子,心里还是怪怪的,外加不服气。 神算子似乎知晓君临微心中所想,嘴角勾起一丝弧度,「怎么,不喜欢我喊你小子?」 君临微没想到神算子会如此直白,愣了一下,倒惹得莫问情哈哈大笑。 「临微是真性情,按辈分,神算子叫你一句小子你也不吃亏。 不过,你还不知道,这老匹夫鬼得很,你心中想什么他都能算出来,难怪叫神算子。」 这么神奇,君临微心里紧张了,万一不小心瞎想到些什么。 「莫掌门高誉了,我虽然看不见,但有另外一双眼睛可以洞察世事,至于什么读心术,在下惭愧,可是一窍不通。」 闻言,君临微长舒一口气,但还没等他这口气缓下来,神算子接下来的一句话,又让这口气立刻提到了嗓子眼。 「我观君长老,身上的秘密可不少。」 这老鬼天生克我,君临微暗想到。 脾气再好的人,这样三番戏弄,难免会勾出火气来,不过君临微想到神算子手中很有可能拿捏着他最大的秘密,心里还是免不了一阵忐忑。 「我说若水,差不多就得了,别整日为老不尊,欺负我家临微。」 莫问情还是一脸笑呵呵的样子,眼睛里暗含不满与威胁。 神算子不禁失笑,「我还没开始刁难,你就护上了,不愧是天下最护短的门派。」 君临微这才发现自家掌门和神算子之间的语气过分熟捻,他用怀疑的目光在神算子与掌门之间梭巡。 君临微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敢情,方才是掌门联合神算子,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合起来捉弄我呢。 他无奈地看着莫问情和神算子,果不其然,两人对视一眼,相笑尽在无言之中。 可能是已经知晓了神算子是在故弄玄虚,君临微现在再看神算子,活像个江湖骗子,哪里还有初见时仙气飘飘的样子。 「咳咳。」 莫问情假意咳嗽了几声,开始介绍起好友神算子。 「来,临微,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周若水,花名神算子,别看他整个花里胡哨的衣服。也就只能吓唬吓唬人。」 介绍的同时总要损自己好友几句。 周若水也不甘示弱,「你个没品的老傢伙,这身衣服才能穿出我天机阁掌门的气质。」 「周若水,我原以为你修为不如我,没想到这么多年不见,你的衣品也下降了。」 「哼,莫问情,二十年没见,你的九方符龙心法怎么还停留在第六层。」 「你个八卦阵都没研究明白的毛孩。」 …… 君临微看着面前的两人,哪一个的名头说出去,都是响噹噹的大人物,现在却如同两个老顽童一样,打嘴仗,不亦乐乎。 同坐的落霞仙子与郸千秋同样看乐子看得津津有味,只不过一个发出吃吃的娇笑,一个端着,嘴角略有弧度。 想到原书中对两人的描写,「天下第一门派扶风的掌门人,莫问情,生性豪爽,嫉恶如仇,一把杀人刀,天下无敌手。 天机阁阁主神算子,向来形影无踪,无人知晓他真正的实力。」 君临微嘴角一抽,我穿的真不是盗版书么。 僵持在莫笑推门进来的那一刻被迫中止。 第4章 金乌刀 莫笑,莫大掌门唯一的儿子。 莫问情好结交侠士,但歷经半生,枕边却无一红颜知己。 有急性情的长老,张罗着为莫问情相看女修,每次都被莫问情四两拨千斤略过去。 所有人都以为,莫问情这辈子都没有桃花运,直到——莫问情四十岁那年,妖鬼窟异动。 当时还只是扶风派首席大弟子的莫问情受命前去。 临近妖鬼窟,一行人遇到幻境,各自分散。 一月后,幻境解除。 当人们出了幻境后,才发现,妖鬼窟的入口已经关闭了。而莫问情,则捧着一个婴儿,连夜回扶风。 这个婴儿,就是莫笑。 面对长老的盘问,莫问情只说,莫笑是自己唯一的子嗣,对于生母,却三缄其口。 第7页 有人说,莫笑是莫问情在幻境中与别的女人的露水情缘,女修早已婚配,自然不敢认回血亲。 有人说,莫笑的母亲在幻境中殒命,莫问情悲恸至极,不忍提及姓名。 也有人说,莫笑是莫问情与妖物结合的产物,莫问情根本不敢暴露这个秘密。 莫问情提着他那把杀人如麻的金乌刀,指着造谣者的命门,一脸狞笑,「你再说一遍试试。」 金乌浸人血,小儿夜幽啼。 自此,再无人敢拿莫笑的身世做文章。 等到莫问情成为扶风的掌门后,莫笑的身份自然水涨船高。 天下,尤其是扶风门派中人,都知道,莫笑,就是继莫问情百年之后的下一任掌门。 比起四海之内人人交口称赞的金乌刀,鬼见愁的莫问情,莫笑差的可不只是一星半点。 整个门派的人都知道,莫问情中年得子,对这个来之不易的儿子,关心可以说达到了溺宠的地步。 莫笑从小知道老爹的用处,打着掌门唯一子嗣的名号,上房揭瓦,无所不作。就算被执事长老抓住。看在掌门的情面上,也没有人敢真正罚他,往往都是雷声大雨点小。 这样顺风顺水长到十八岁成年的莫笑,修为不如同龄的门中弟子自不必说,加上门派众人有意无意的放纵,活脱脱的混世魔王,在天下四大纨绔中占有一席之位。 莫问情望子成龙心切,却又每每狠不下心来责罚,权衡之下,便把这个烂摊子丢给了君临微。 还真别说,莫笑混小子一个,门派里谁见谁头疼,却只服君临微一个人,用紫君长老的话说,莫笑对君临微,比见他老子还恭敬。 这次,莫笑不知从哪里听的小道消息,神算子在刁难他素来敬重的琅玕仙君,这怎么了得,当下火急火燎地赶来大殿,想为君临微解围。 「莫问情,自家长老被欺负了你不作声是不是?」 只听一声怒喝,一袭耀眼的红衣出现在众人眼前。 君临微定睛一看,正是自己刚睁眼时看到的那名红衣男子。 莫问情见自己克星来了,转脸不想看莫笑,但莫笑依旧不依不饶,「莫问情,你说话,凭什么让君长老受欺负,你个掌门是当摆设吗?」 可不是吗,不光不管还加入欺负我的行列,君临微在心里默默吐槽,嘴上故作严厉,「莫笑,不可对掌门无理。」 莫笑撇了撇嘴,态度收敛一点,但还是表达了不满,「临微你就是太好说话了,才整日被压榨欺负。」 「我要是不好说话,哪能容你直唿我名讳?」君临微赏了莫笑一颗爆栗,莫笑还在傻乎乎地笑着。 没有人注意到,此时神算子周若水的神情格外复杂。 见打闹差不多了,莫问情咳嗽几声,换了一幅神情,冷面威严,这时倒有几分掌门的气质。 「莫笑,你闹够了没有,让人家阁主尽看笑话,传出去,置门派颜面于何地?」 莫笑一脸不在乎,仿佛整个门派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倒是周若水急于澄清,「莫兄可不要平白污衊人,周某可不是喜欢搬弄是非的人。」 「哼,你方才欺负我师父的时候,嘴皮子伶俐地很。」 莫笑才不管天机阁阁主身份在外界看来有多么神秘厉害,欺负他师父的人,别想莫笑能给他好脸色。 周若水不以为意,反而,看向莫笑的神色中,之前对待君临微的戏嚯完全消失不见,还多了几分温柔。 「不过是同君长老说了几句玩笑罢了,不然,你问君长老。」 君临微嘴角一抽。假装没有看见周若水快要溢出眼帘的威胁,「是这样没错,不言,下次不要听风就是雨。」 莫笑,莫不言。 莫问情对莫笑可谓是宠爱到毫无底线的地步。只有莫笑十六岁那年,私自改名字莫不言,并明令僕从从今往后不许再称唿他原先名字,这一件小事将莫问情气个够呛。 在儿子面前一向慈眉善目的莫大掌门,那天破天荒拿了把戒尺,满院子追着莫笑跑,打得千娇百宠的莫小公子哭着喊娘。 没娘的孩子是根草。 不过当莫不言一声声情真意切的叫唤娘后,莫问情却愣在原地许久,过后也没再追究此事。 通过这件事也可以看出,在莫问情心中,与他素未谋面的娘比起来,莫笑连根草都不如。 说回当下,苏莫笑听了君临微说话后,也不再纠缠着周若水不依不饶了,转而看向自家老爹,提起另外一件事,「老头,我如今已结金丹,也是时候下山除妖卫道了,你快选个黄道吉日,点个鞭炮欢送我离开。」 前头忘了说,虽然妖域与凡间的通路早已封印,但仍有漏网之鱼滞留凡间,为非作歹。 为护四海安宁,所有门派都需要定期派遣弟子长老下山剷除占据一方暴戾横行的妖物。 身为天下第一的扶风,自然要起到表率作用。门中规定,凡弟子金丹期以上,每年都必须抽出一个月以上时间,下山除妖。 扶风作为天底下修炼子弟心中证道的起点,每年一到开放考核的时期,前来的修士如同过江之鲫,源源不绝。 就连扶风刚入门的外山弟子,其中佼佼者修炼上几个月,突破金丹指日可待,更不用说内山弟子,金丹初期是下限。 当然,这个标准放在莫笑身上是无效的,毕竟别人起早贪黑用来修炼的大把时光,莫笑全用来做上房揭瓦的勾当了。 第8页 即使让大名鼎鼎的琅玕仙尊来教导他,依旧一副不成器的样子。 不过,在君临微昏迷的这段时间里,莫笑像是突然开了窍似的,一下子就结出金丹。 莫笑生来便是个闲不住的主儿,难得机会自然要好生去凡间游玩一番。时时不忘给莫问情上眼药,话里话外都是试探之意。 莫问情不放心儿子一个人出去,推诿了几次,起初莫笑这个傻小子还会信,次数多了便知道老爹在给他画饼,在心中憋了一股气。 这次,心血来潮,莫笑脑子一转,当众人的面直接挑明。 哼,老头,让你整天转移话题,这回大庭广众之下,你总不能再转移话题吧。自己当掌门立的规矩,几双眼睛看着,这回你还不得乖乖让我下山。 诚如莫笑所想,在他刚说完话时,莫问情露出了一副头疼的表情,虽然很轻微,但还是被君临微捕捉到。 落霞仙子和郸峰主一脸兴致盎然地看着莫问情难得吃瘪的样子,君临微不好干涉,这时便充当一个沉默的看客。 场面一度陷入尴尬。 谁都没想到率先出声打破僵局的是周若水,「我说莫兄,孩子大了,出去歷练一番也是好的,你为何又要将他箍在这方寸之地呢?」 为什么君临微会从这随意的声音中听到一丝颤抖呢? 莫问情收起了打浑的心思,定定地看着周若水,良久,嘆了一口气,却是对莫笑说话。 「罢了,你执意要下山我还能拦着你不成。 恰好,最近宋城附近的村子出现了大量障雾,东海楼的几名弟子进去,到现在还没有出来,莫笑,你便跟着临微一同前去。」 莫笑最先听说有人陪同,还是一副不太高兴的样子,在他心中,斩妖除魔是自己一个人的事,突然多了一个人,凭什么? 但一想到陪同前去的是自己最敬爱的师父,好像也没什么不可以? 于是,消失的笑容又重新回到莫笑的脸上。 莫笑是高兴了,莫问情不用担心莫笑的安危,也高兴了。 真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但是,谁问过他君临微的建议了。 昏迷了一个月刚醒过来的人还没有休息到一天就被你们派出去执行任务。 君临微很想问问扶风的众人,你们门派是人少到只有君临微一个人能出去执行任务吗?这么压榨一个还没完全恢復的病患,你们还有心吗? 更别提,如今君临微身体下,装的还是一个煳里煳涂穿进来的冒牌货。 君临微脑子里只剩下,愤怒,扭曲,阴暗爬行,……脸上却挂着盈盈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莫笑的身世,埋个小伏笔( ̄? ̄) 第5章 宋城 最终,君临微还是选择妥协,即莫问情让他带着莫笑一同前去宋城,调查东海阁弟子失踪事件。 君临微之所以没有利用首席长老的权利进行一番据理力争,主要是临行前,他被莫问情叫去,说了几句话。 当掌门的不愧是人精,即使当时君临微一句话都没有说,依旧察觉到他平静外表下的一丝不情愿。 莫问情嘆了一口气,「临微啊,我知道你最近在丹药上劳神费力,耗尽心思。 你平日又喜欢自个呆在山上修炼。」莫问情边说,脸上边露出一副「我懂,我都懂。」的表情。 君临微有一种想掩面的冲动,不,你根本不懂。此刻,他的心里已经唱了一出易水送别。 请不要擅自给新手增加难度。 君临微心里一片冰凉,大乘期的是原身,尽管他一个刚穿过来的异世灵魂继承了原身一切,但什么心法,什么招式,他可是一点都不懂啊。 好一点是在人前露馅,被当成妖物什么的囚禁或者当场击杀,如果君临微再悲观一点,可能人在去的路上就噶了,还白白赔上掌门儿子一条命。 君临微正忐忑地想着自己的出路时,莫问情的下一句话又使他活了下来。 「临微呀,这次下山,于你,实在是小题大做,但在宋城失踪的,不是普通弟子。 东海阁那边传了话,只要人全须全尾地回来,要求随便提。你之前不是说,你配制的南柯一梦,还欠缺一味药引吗?没准东海阁有。」 两天后,莫笑和君临微收拾好行李,准备下山。 神算子昨日便离开扶风,掌门不知为何闭门不出,来送别的,只剩下爱凑热闹的落霞仙子。 落霞仙子偷偷塞给莫笑一个鼓囊囊的钱袋子,附在他耳边说悄悄话,「这可是我攒了好久的钱,去凡间吃住都不要委屈自己。」 原话一字不漏十分清晰地传到君临微这个大乘期修为的人耳朵里。 落霞仙子朝君临微嗔了一眼,埋怨君临微不解风情。「君长老,应该不用我嘱咐吧。」 君临微稍稍颔首,示意莫笑该上路了。 两人向落霞仙子告别,进而往山下走。 走了一段时间,君临微似有所感,回头遥遥看了一眼。 山峰高耸入云,整个门派隐匿在云雾之中,看不真切。 只有当仰视的时候,看见的才是世人眼中的第一门派扶风。 百年前,逍遥子登上扶风山,创立门派扶风。短短百年间,扶风中人才济济,时至今日,扶风已然成为世人公认的天下第一。 从山脚通往山顶有石阶三千,每一块石阶都设下重重禁制,凡是修士,一旦登上石阶,灵力便会被压制到与凡人无二,倘若有妖物踏上,更是会感受到烈火焚心的灼烧感。 第9页 这既是对心怀不轨者的威慑,也是对欲图登顶求道者的考验。 好在一路走下去,君临微两人都还是一副精神的样子。 君临微是凭藉他一身大乘期的修为轻轻松松突破禁制,至于莫笑,纯粹是每天上蹿下跳,身体好。 临近扶风的弟子招新大会,山路上人满为患。有年近七十的老妪,气喘吁吁仍不肯放弃挣扎。有如朝圣者般,一步一磕头,神情近乎虔诚。但这条山路上,数量最多的还是一众朝气蓬勃的年轻男女,不管是身着绫罗的富家子弟,还是一袭麻衣的白身,脸上洋溢着意气风发,并充满了自信。 在这群上山的洪流中,君临微两人就是逆流的两尾鱼,孤独而特别。 众人向他们二人投来艷羡的目光,不乏私语声传入君临微的耳中,「看到没,这就是扶风山上的仙君,气度果然不凡。」 语气中透露的全是赞美与惊嘆。 做着大侠梦的莫笑对这样的目光很受用,颇有些飘飘自得。 君临微则多一分德不配位的愧疚,毕竟,人们敬仰的,是一剑沧澜的琅玕仙尊,扶风首席长老君临微,并非鸠占鹊巢的异世灵魂君竹。同时,一想到书中君临微堪称惨烈的结局,又多了几分唏嘘。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当君临微被指认为勾结妖族的叛徒时,一夕之间,曾经赞颂他,敬仰他的凡人,全站在他的对立面,指责他,辱骂他,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就连路过的狗,听到君临微的恶名都要狂吠几声。 九州之内,除了扶风中仍有人坚信事情另有原委,再找不到一个,敢为君临微抱不平的人。 君临微再度感慨了一声造化弄人,便催促莫笑加快速度下山。 君临微之前是靠原书中关于莫笑的描写,对他有了一个粗步的认识,但,直到来到山脚下,君临微才知道,书中说前期的莫笑「一个纨绔子弟,连最基本的生活常识都没有。」并无夸大之言。 莫笑摸摸脑袋,转而问君临微,「临微,你知道去宋城怎么走吗?」 就知道不能指望这小子,还好我有先见之明,君临微从衣袖里取出一张地图,找到宋城的位置。 呃,君临微想到莫问情对他说的话,「宋城位置有一点偏僻,我怕你们两个人找错了方向。」 可真是有「一点」偏僻啊,刚好与扶风处于对角线的位置。 莫笑还在傻乎乎地发问,「临微,我们一路走过去,岂不是没个一年半载回不来?那东海阁的弟子不早就黄花菜都凉了。」 还好没指望他,君临微忍住扶额的冲动,再次佩服自己有先见之明。 只见君临微手指结印,一座仙舟出现在莫笑眼前。 面对莫笑膜拜的目光,君临微长舒一口气,还好没出错。 仙舟是他提前找紫君长老借的。 出发前,为了最大程度避免出岔子,君临微到藏书阁中借了许多关于大陆上基本资料的书。 在众多纷乱芜杂的知识中,君临微发现,元央大陆上有一种载具,名仙舟,可以日行千里。 于是,君临微脑子一转,跑到丹药峰上询问紫君长老关于仙舟的事项。 「你说仙舟啊,我这前段时间做了一个,你拿去吧。」白鬍子老头摸了摸头,笑呵呵地将外人看来十分稀有的法器交给君临微。 仙舟,形如其名,上面可载数人,靠灵力驱动,即可腾云驾雾,一日行千里。 君临微携着莫笑,登上仙舟。 仙舟内部与普通船只相差无二,只有一个简陋的船舱供二人栖身。所幸二人同为修士,辟谷多年,每日打坐清修,并不是什么难事。 就这样,两人乘着仙舟一路往宋城去。 约莫十日,一座位置偏僻,但异常繁华的城池出现在君临微眼前。古老的牌匾上书写着「宋城」两个大字。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攻出场? ???? 第6章 东海阁 君临微找了一处丝毫不起眼的角落,悄悄地把仙舟收起来。接着,他带着莫笑,一同扮作普通旅客入城。 「为什么不去城主府,直接告知来意呢?」莫笑对两人需要这般遮遮掩掩入城的行为表示不懂。 君临微轻轻一笑,「防人之心不可无。」同时在心里嘆了一口气,掌门真是故意为难我。 起初,掌门只说失踪的东海阁弟子身份十分重要,却不愿意透露更多。 情报不清晰,君临微怎么愿意去执行任务,软磨硬泡了许久,莫问情才开口说出实情。 失踪的确实不是普通弟子,是如今东海阁主的儿子,说的准确一些,是私,奚若明。 珊瑚宫,东海龙,天下奇珍收阁中。 相传,在东海阁中收纳了天底下所有的奇珍异宝。只有你想不到的东西,不存在东海阁没有的东西。 当然,东海阁没有传说中吹捧得那么传奇,但它是元央大陆上最大的交易场所,这一点毋庸置疑。 不光如此,凡世间拍卖行,至少三分之二全在东海阁名下。 只要你毕生还有所求之物,就不可得罪东海阁。 东海阁主,兰濯池,是天底下最精明的商人。 甭管你是人是鬼,和他谈生意,至少得从身上扒下一块皮来。偏偏最后,你甚至还会对他感恩戴德,好似他如你再生父母一般。 第10页 人人都说兰濯池没有心,是天生的商人,阎罗殿里的金算盘。 却鲜有人知道,兰濯池还有个私生子。 天下固然有人敬他爱他感恩他,但更多人,恨不得把兰濯池从东海阁主的位置上拖下来,占他财物,啖他血肉。 因此,兰濯池将他那如珠似宝的儿子藏起来,藏了十七年。 为了避免被人发现,他甚至不让自己儿子和自己一个姓,而改姓为奚。 奚若明,奚家的嫡幼子,从小拜入清溪宗宗主门下,是清溪宗天赋异禀的二弟子。 前段时间,奚若明受人之託前往宋城,之后音讯全无。 君临微还记得自家掌门重重嘆了一口气,「若是妖物倒也罢了,就怕是寻仇啊。」 原来,五十年前,扶风欠了东海阁一个人情,一直没还上,如今东海阁求助,扶风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让君临微感到欣慰的是,莫问情并没有要求他一定将奚若明完好无损地带回来。 「若是妖物作怪,自然要全力以赴将其斩除,但若是人。」 莫问情停顿一下,「临微,凭心而行。」 同时,莫问情告诫君临微,万万不可将这件事告知他人。至于莫笑,姑且让他以为,自己做了一回英雄罢了。 为此,君临微来到宋城前,就做了决定,不暴露身份。毕竟,奚若明是受人之託来此地,谁也说不准,宋城里面,有没有想害他的人。 没想到,刚进城门,就听到一阵喧嚣。 声音隐隐约约传进君临微的耳朵里。 「快,就是这个妖物,打死他,打死他。」 一听到「妖物」这两个字,君临微眼神一凛,转瞬间就来到喧嚣发生地。 第7章 宋宴 他瘫倒在泥水里,任人打骂折辱。 不知道几天没吃饭了,他连动一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 浑身上下,哪哪都疼,浸了盐水的鞭子每每挥下,都伴随着血肉撕扯的声音。 胳膊上,肚子上,腿上,青青紫紫看不出原来完整的皮肤,棍棒依旧如雨点般砸到身上,砸在还未癒合的伤口上。 他猜测,右腿,应该断了,错位的骨头绞着肉,抽疼传回他的心脏。 木棍,鞭子,扬起的泥水混着血水,溅到他眼睛里,又激起一阵刺痛。上眼皮与下眼皮的皮肉粘连在一起,使他的眼睛不能完全睁开。眼角堆积着小山似的的眼翳,隔着一层厚厚的白障,他看什么都是模模煳煳的,看不真切。 他的喉咙中间似乎卡了一个石块,扼住他的声音,使他无法为自己辩驳。 一切都源于他身上的妖气。 人们说,他是妖,便剥夺了他生活的权利,要他匍匐在地上,任他们折打。 一个时辰前,他还一门心思想着为自己辩解,但一张嘴,只能发出「呃,啊」的声音。 自然换来变本加厉的屈辱,「还敢反抗,看我不打死你。」 无数次想爬起来,刚站起来就立刻被挥过来的鞭子打回地上。 人们留他一条命苟延残喘,只为取乐。 他眼睛里的光渐渐熄灭了。 后来,他放弃了挣扎,躺在地上,任人折磨,像一具尸体一样。 世间并无烛火照亮我,为何让我生于此世间? 他想长眠于此地,再也醒不来,再也,不用醒来。 就当他的意识完全消失前,好像听到了一声「住手。」 如果这是真的,那该是多么动听的天籁啊。 可是,他困了,陷入混沌中。 一切归于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耳边出现了声音,叽叽喳喳,很吵,但很温暖。 「临微,他已经昏迷两天了。怎么还没醒过来?」 「我方才探过他的脉息,虽然身体亏损严重,但性命无虞,再等等。」 …… 不是谩骂,不是构陷,不是将他贬到尘埃里的轻蔑。 他听到了关心。 一阵暖流流经他的全身,最后归于他的心脏。 原来,我还没有被世间抛弃吗? 他这样想着,奋力挣扎,想睁开眼睛,看看他的救命恩人。 终于,他成功了,当他睁开眼,首先印入眼帘的,是一袭白衣,这身白衣,一直镌刻在他的灵魂中,成为生生世世永不磨灭的印记。 听到动静,君临微连忙放下手中的事物,朝他走来,半蹲在床前,目光与他相平,「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如同受伤了依旧执拗的小兽,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不是妖。」 君临微心下一疼,温声说道,「嗯,你不是妖,不会再有人说你是妖了。」 他似乎仍然不放心,一双眼睛睁的大大的,一直盯着君临微。 君临微为了转移话题,于是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犹豫了一下,他才答道,「宋宴。」 君临微打量床上的小小一团,虽然丹药重塑了宋宴的筋骨,祛除了他身上的所有伤痕。 不会再有人会将宋宴和前几天躺在水沟里,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那个人联繫在一起,但君临微永远无法忘记,初见时,宋宴的遭遇有多么悲惨。 当君临微赶到时,看到一群人,围在一起,手中无一不拿着木棍,鞭子,刀等之类的,他们一边挥舞着手中的兇器,一边不停止口中的谩骂。 第11页 君临微拨开人群,走向他们口中的「妖物」。 第一次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一个人,当君临微的目光看向他时,他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了。 他的长髮一半披散在脸上,一半浸入在泥水中,衣衫褴褛,露出的皮肤没有一块是完好的,密密麻麻布满了伤痕。 导致他人不人鬼不鬼的始作俑者一脸义正严辞,「他是妖,他该死。」 君临微一眼就看出,妖气的源头,卡在他的喉腔中,令他说不出话,不能反驳。 苍生不该被辜负。 君临微衣袖一掀,将周围的人振到十米外,小心翼翼地捧起地上的人,瞬移来到客栈,精心照料了两天。 宋宴咳嗽了几声,对自己突然又能够说话表示出适当的诧异。 此外,他清楚地感知到,喉咙中的异物感消失了。宋宴紧紧攥住君临微的衣袖,他知道,肯定是面前人做的。 君临微看出了宋宴的疑惑,施用法术将桌上一个木盒转移到宋宴面前,将木盒打开。 一块锦缎包裹着一块黑乎乎的石块,上面还残留着血迹。 「这是?」宋宴似乎猜到了什么。 「就是这个让你说不出话,被人当作妖物。」 宋宴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它,声音干涉,「这,是什么?」 君临微看出了宋宴故作冷静外表下的惴惴不安,伸出手握住宋宴。 「这是一块凝结的妖血,具体什么妖我还看不出来,但从上面残留的妖气来看,这只妖,不简单。」 何止不简单,君临微粗略判断,这至少是一只有着百年修为的大妖。 宋城,奚若明,东海阁,君临微眼神一暗,莫问情可找了一个大麻烦给我。 【作者有话要说】 嗯,还找了个老攻 第8章 雨山村 「临微,我全部搞定了,快夸我,快夸我。」 门外传来莫笑咋咋唿唿的声音。 莫笑刚推开门,就看到君临微坐在床边,和那个被救下来的小鬼挨得很近。 神经大条的莫笑难得观察如此细微,君临微嘴角勾起了一丝很淡很淡的微笑。 莫名有些不爽,莫笑径直走到床前,「扑通」一声直接坐在床上,同时口里还不停,「往里面躺一点,给我腾腾地儿。」 宋宴眼角露出委屈的神色,但还是依言沉默地往里面挪了挪。 可以嘛,小兄弟够上道。可还没等莫笑嘴角翘上天,整个人就被君临微用术法扔到旁边一把椅子上,「宋宴还没完全恢復,你少欺负人。」 哪里欺负人了,莫笑委屈地摸了摸脑袋。 扶风紫君长老炼制的归元丹,据说有活死人肉白骨的功效,哪怕只剩一口气都能将人从鬼门关拉回来的神丹妙药,君临微眼睛不眨一下就给这小子服用了两颗。别说完全恢復,就这两天,连疤都看不见了。 更何况,这小子皮糙肉厚,内里根本没受重伤。 莫笑想到两天前的宋宴,满身血污,身上没一处好肉,当时莫笑差点以为这人活不了。 可将他带回客栈,莫笑才发现,这小子可以啊,看着骇人,受的全是皮外伤,内脏完好无损,否则,早就去见阎王爷了。 君临微注意到莫笑的心情变换,想到这两日莫笑忙里忙外也不容易,起身走到莫笑旁边,摸了摸他的头。「不言这次很不错。」 见到宋宴疑惑的神色,君临微向他解释道。「宋宴,关于你被污衊成妖的事情,莫笑已经查清原委,并向执法队的人说明,以后,不会有人说你是妖。」 宋宴乖巧地点点头,「谢谢君长老。」之后看向莫笑,「还有莫长老。」 看着男孩如此听话的样子,君临微没忍住在心中嘆了口气。 缘自人心的恶,往往毫无理由。 在宋宴昏迷的这两天,君临微和莫笑在附近的街坊处打听,拼出完整的事件。 他们说,这个小乞丐,一月前突然出现在宋城的。小乞丐,甚至,君临微是第一个知道他名字的人。 半大的孩子没大人带,一个人在城门附近转悠,偶尔碰到心地善良的会施捨点银两。 晚上,小乞丐就倚在城墙边上睡觉。说起来也是奇蹟,这般艰苦的环境,小乞丐居然被饿死,像墙缝里的野草,夹缝生存。 转折发生在一周前。 附近有几个和宋宴年龄相仿的孩子,渐渐地,遇上宋宴会开口和他说几句话。 小孩子好奇心盛,一次突然问道,「喂,你是从哪里来的?」 宋宴说不出话,只「啊啊」几声,然后拿着树枝,在泥土上写了几个字。 「雨,山,村?」脆生生的童声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宋宴点了点头,以为这是一场友谊的开端,不曾想,会变成噩梦的起点。 小孩回家后兴高采烈地告诉父母,「城门的小乞丐是从雨山村来的。」 「雨山村」三个字,像触发了魔咒,男孩的父亲脸色一变,抄起棍子,气势汹汹地向外走去。 彼时宋宴还做着「明天会更好」的梦,就被魔怔的男人拖起来一顿暴揍,「雨山村的,妖,我打死你这个妖。」 男人死死盯着手中用来检测妖气的问灵石,「从雨山村出来的,都是妖!」 有人热闹看够了,问男人,「这乞丐惹你了,为什么揍他?」 「妖,这是妖!」男人喃喃说道。 第12页 问话者也找了个趁手的武器,加入男人一起。 人越来越多。 后面来的人压根什么都不知道,也加入打人的行列。单方面的殴打到最后,性质改变,人们只是想要一种发泄戾气的方式。 提到那群人,莫笑脸上浮现出怒气,「真是一群连畜生都不如的东西。 我从一个拾荒老人口中打听到,最开始打人的叫王德胜,就是从雨山村出来的,但我问他们邻居,没人知道王德胜的过去,他的过去,就像刻意被人抹去了一样。」 君临微思忖片刻,暗想道,这雨山村有古怪,必定要去一趟。 「只是,」莫笑挠了挠头,「我在周围问了一圈,没人知道雨山村确切位置。真是奇怪。」 君临微眉心微蹙,没有人知道位置吗?他转头看了一眼窗外,天色已暗,城中处处挂上灯笼,一片灯火盛明的景象。只是不知,这繁华的背后,又隐藏了多少阴谋。 「君长老,你们打算去雨山村吗?」糯糯的声音在君临微背后响起。 宋宴眼睛睁得大大的,满心依赖地看着君临微。 小小一只,但好乖。君临微没忍住,伸手狠狠地在宋宴头上乱揉了一把。 「大人处理的事情,小孩子不要插手。」 平心而论,宋宴再怎么懂事,也只不过是一个受了欺负的孩子。君临微轻轻拍了拍宋宴的背部,带了几分宽慰的意味。 「欺负你的人已经被执法队抓住,牢狱之灾註定在等着他们。」 说完君临微便观察宋宴的表情。注意到宋宴的脸上并没有露出恨意时,君临微半是欣慰,半是感嘆宋宴过于善良。 莫笑也凑上来说话,「不错,而且,我还拿个麻袋套住他们一顿暴揍,也让他们尝尝这滋味。」 君临微没好气地说道,「就你会这些歪门邪道。」 莫笑讪讪一笑,不再说话。 君临微正思考下一步该怎么走,发觉自己的衣角被人扯着,力道很轻,只消君临微轻轻一动,就可以挣脱开。 宋宴的眼眶渐渐红了,像小兔子一样,生怕被主人丢下。 「我想帮忙,我知道雨山村在哪,我可以带你们去。」 最终,君临微还是争不过执意要帮忙的宋宴,一行人由宋宴带路,出发去雨山村。 第9章 雨山前 上路 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 天空中轻云漂浮,闪烁的星星时隐时现。 自出城门后,天上就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周遭一片寂静,别说人,连一声蛙鸣都听不见。 走了许久,依然看不见人烟。 莫笑有些不放心,时不时问道,「小鬼,是这条路吗?你确定你没有记错。」 刚开始宋宴还会气鼓鼓地说,「没有记错。」次数多了就撇过头,装作没听到。 「不要老叫小鬼,人家有名字,叫宋宴。」 君临微纠正莫笑的叫法。 考虑到宋宴年纪小,走久了吃不消,君临微便蹲下来,让宋宴爬到他的背部,在背上发号施令。 君临微看着身形略显消瘦,力气可一点都不小。 宋宴在君临微背上,就和站在平地上一样,丝毫不摇晃。宋宴感到满满的安心。 神经松弛下来,这时的宋宴才显现出这个年龄应有的孩子气。时而摇头晃脑,时而和莫笑说笑,几句话挑衅莫笑气急跳脚。 更多时候,宋宴会安静地看着君临微,偶有风轻拂起君临微的墨发,黏在宋宴的脸上,痒痒的,但这是宋宴喜欢的触感。 很突然,君临微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阿宴,你还记得,这块妖血是怎么回事吗?」 宋宴前一秒钟还因为君临微开口唤他「阿宴」而暖滋滋的,后一秒就僵住了。 过了几秒钟,后背才传来宋宴闷闷的声音,「不记得了。」 君临微没有怀疑其他,转而谈起其他话题,彷佛方才只是随口一问而已。 宋宴暗松一口气,心情仍有些郁闷。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雨非但没停,反而下得更大了。 宋宴说的这条路十分崎岖,一路上难得看到几块裸露一角的石头。 被雨水浸透,路面变得泥泞不堪。污水将泥土,野草,枯叶,和虫子的尸体搅合在一起,散发出腐朽的味道。 君临微的鞋面没过多久就变得脏污不堪,垂下的衣角,亦免不了沾染上泥水。 宋宴看着心疼。 要是我也会法术就好了。 临微长老就不用跟着我一步一步走过去,他的身上就不会沾上泥土尘埃。甚至,我还可以背着临微长老去雨山村。 我想修炼。 念头一旦种下,就在宋宴的心里逐渐蔓延开来。 宋宴暗暗攥紧拳头。 我想要变强大,强大到,可以保护临微长老就好了。 不知走了多久,君临微脸色一变。 到了。 莫笑顿时打起精神,宋宴本来迷迷煳煳的,此时也摆出一副严正以待的模样。 大概百米外,一片浓浓的雾气遮掩住君临微一行人的前路。 若仔细看,便能发现,雾气隐隐透出黑色,显得十分不详。 君临微面色凝重,低声道,「是障雾。」 书中记载,障雾,往往生于怨气重的地方,怨气越重,形成的障雾也就越大。 第13页 在障雾中,修士往往会受到一些限制,倘若不服用清心丹,运转灵气就时时感到滞碍,无论是使用法器还是灵气布阵,都会感到吃力。时间久了,障气入体还会影响根基。 远处的障雾几乎包住一整个山头,还有更远处,看不真切。 君临微从储物戒中拿出整整三瓶上品清心丹,分给宋宴和莫笑,不忘细细叮嘱两人:「每隔两个时辰服用一颗。切记。」 说罢君临微自己也服用了一颗清心丹,他深吸一口气,大步向障雾中走去。 第10章 雨山前 汇合 进入障雾内,君临微才发现,貌似,障雾并没有书中描写的那般可怖。 除了视线受阻以外,君临微并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他甚至产生了不需要清心丹的错觉。 不过,保险起见,君临微还是让莫笑和宋宴不要掉以轻心,尤其是还只是一个凡人的宋宴。 君临微修为最高,走在前头探路,手上紧紧攥住宋宴,生怕将他弄丢,莫笑则走在最后面,警惕突发情况。 没过多久,君临微似乎听到了微弱的唿救声。 「有人吗?救我,救我出去啊。」 是人,还是扮作人的妖? 犹豫了片刻,君临微决定向唿救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况且,就算是妖,凭藉自己大乘期的修为从它手下逃脱应该不算难事。 靠近了才发现,唿救声是从一个山洞中传来的。 洞口被阵法封住,饶是君临微,也废了一番功夫解开这个阵法。 向内看去一片漆黑,无法从外界窥见洞内景象,君临微让莫笑看着宋宴,两个人站在洞外等他出来。 当君临微半只脚迈进洞穴,即将消失在黑暗中时,突然感到自己的衣角被紧紧拉住,不挣脱就无法前进半步。 君临微无奈地回头,对上宋宴担忧到快哭出来的目光。 虽然忍住没有说话,宋宴的肢体无一不在用特有的方式表达不放心。 君临微收回迈出去的步伐,折回来摸了摸宋宴的头髮丝,「阿宴,乖乖跟着莫笑,我等下就出来。」 再担心也不能阻止君临微,意识到这一点后,宋宴用手紧紧捂住自己嘴巴,似乎通过这种方式就可以阻止自己再说出任何拒绝挽留的话语。 君临微义无反顾地步入洞穴。黑暗一步步将他吞噬,宋宴目送着君临微的衣角消失在穴口,就好像,世间最后一抹光亮熄灭。 进入山洞后,君临微发现,非但没有任何妖的踪迹,反倒是,另有收穫。 山洞深处,坐着一个人,躺着一个人。 靠着墙壁瘫坐在地上的便是唿救的发声者,看到君临微进来,本来半死不活的样子转瞬恢復,顷刻间重新变得生龙活虎,「快救我们出去,只要你带我们出去,想要什么都行。不对,你先看看他,他怎么样?」 亏进来的是君临微,但凡换个心思不正的,听到这话,恐怕会生出谋财害命的打算。 君临微顺着那人的目光看向地上躺着的人。 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君临微忍下拍手叫好的冲动。 躺在地上陷入昏迷的,分明是君临微此行的目标,东海阁主的私生子,奚若明。 奚若明受了重伤,脉象不稳,灵力在他身体中四处游走。这时候,稍有不慎,奚若明便会面临爆体而亡的风险。 君临微连忙帮奚若明护法,压制住暴走的灵力。 之前,君临微只听说奚若明天姿卓绝,十岁结金丹。 直到如今,当奚若明的灵池如漩涡般将君临微输入体内的灵力来之不拒全部吸收时,君临微才意识到,天纵奇才这个词,放在奚若明身上,完全没有夸大之意。观他骨相,不过三十,但奚若明如今已是洞虚期。 待奚若明的脉象稳定下来后,君临微分出心神,打量着咋咋唿唿凑过来的男子。 之前说莫笑纨绔败家,但莫笑与君临微面前人相比,小巫见大巫。 头上插的簪子,戴的耳坠,颈上挂的金锁,手上的玉环,随便拿下一个都是上品法器。 就连男子身上穿的都是天山神蚕吐丝织作的神锦,市面上千金难求。 察觉到君临微打量的眼神,男子露出了疑惑的目光,似乎在无声地询问,为什么看我? 君临微笑了一声,「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不过,就这一身装扮,凡间能对得上他身份的,不超过十人。 「哦。」男人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我叫兰成奚。这下你知道了。」 兰成奚说完之后便专心盯着仍处于昏迷中的奚若明,不管君临微反应如何。 这边君临微却因他短短一句话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兰成奚,兰濯池的养子。兰濯池没有子嗣亲属,众人默认他唯一养子兰成奚自然是东海阁下一任阁主。 如果君临微不知道兰濯池有奚若明这个亲生儿子的话,也会这样认为。 君临微脸色复杂,望着这两人。 天下有四大门派,四大高手,自然,也有好事者编排了四大纨绔。如果说莫笑是为了凑数硬添到末尾,兰成奚便是名副其实的纨绔之首。 十年来东海阁中不是没有人有怨言。常常有人说,但凡兰濯池多一个儿子,这兰成奚早就该收拾包袱走人了。 如今,虽说目前只有少数人知晓奚若明的真实身份,可纸包不住火,加上兰濯池或多或少打着用兰成奚作靶子,将奚若明在暗中保护起来的主意,待奚若明修为大乘时,定会公开他的身份。 第14页 君临微不想以恶意揣测他人,但届时,兰成奚一定会成为一个极其尴尬的存在。 兰成奚,奚若明。 君临微在心中暗想,也不知奚若明是否知道自己的身份,再者,奚若明和兰成奚,两人关系如何,奚若明如今为何又是一副昏迷不醒的样子。 种种谜团杂糅在一起。 一切,唯有等奚若明清醒后才能知晓答案了。 第11章 雨山前 奚若明 「你就是个杂种。」 「哈哈哈,他抛弃了你,你只不过是一个弃子。」 「人家如珠似宝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孩子,你怎么和他比。」 魔音环绕在奚若明耳畔,吵得他不得安宁。 可,这又怎样呢? 从小到大,他奚若明经受的嘲讽还算少吗? 奚若明自诩一个庸才。既不像书中记载的仙人一样天生灵脉,也不如君临微等站在顶峰的强者。 他只不过是比同行人更努力一点,更勤奋一点,罢了,配不上什么天赋异禀的过分的夸耀。 奚若明靠着异于常人的勤奋修炼,从一个凡人,一个被人谈及时,「哦,他啊,没印象。」寥寥几句概括一生的庸人,成为如今清溪宗掌门的嫡传弟子,人人称赞的二师兄。 苦了这么多年,奚若明早已习惯。 他认清了自己:我就是没天赋,没背景的普通人一个,只有靠自己,只能靠自己,一个个走到如今的地位。 除妖卫道,是使命,兼济天下,是众人挂在嘴边的要求。 奚若明一一照做。能做的事都做了,每一件任务都力求完美。能救的人也救了,救不下来的他也没办法。 这般平庸的生活,奚若明想,他应当是习惯了,喜欢的,不然也不会持续三十年。 可某一天,突然有人说,奚若明,你不是普通人。 想到某个信誓旦旦要带他离开清溪宗的混蛋,奚若明恨得牙痒痒的。 「我是兰濯池,同时也是,你的父亲。」 一个月前,当他来到东海阁寻觅趁手的武器时,被素有「铁算盘」之称的副阁主请到东海阁的顶楼,见到富甲天下的阁主兰濯池。 东海阁的顶楼,是阁主兰濯池办公的地方,当然,偶尔也会用来接待尊贵的客人,值得兰濯池接见的客人。 兰濯池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在奚若明眼中,东海阁就是个多宝阁,只要有钱,就能买到任何想要的东西。 至于东海阁的阁主,奚若明没有见过,从世人口中「天下最精明的商人」「阎罗殿里的金算盘」中推测,兰濯池会是一个镶金戴玉,大腹便便的富态商人。 衣带渐宽终不悔。 谁曾想,商人会是一副消瘦书生的扮相。 不过,想到兰濯池三个字,样子倒配得上这个好名字。 等铁算盘恭恭敬敬退下去顺带关好门后,奚若明正给自己倒了一杯市面上值千金的云雾青顶茶,听到兰濯池的下一句话,差点把整杯茶都泼出来。 「我是兰濯池,不过,如果你喜欢,也可以叫我父亲。」 这一定是天下最低级的冷笑话。奚若明想,堂堂东海阁主讲笑话的水平怎么会这么差。 直到兰濯池将自己的贴身配剑扔给他时,奚若明才难得脑子灵光一下,不会吧,来真的? 这可是名剑榜上排行第三的「兰」,几乎等同于东海阁主的身份证明,就,这么轻轻松松送人了? 兰濯池似乎早就料到了奚若明的反应,依旧一副淡然的样子。 至于奚若明想像中什么滴血认亲,拜见各大长老的剧情,统统不存在。 「东海阁能说得上话的,除了我,就剩下刚刚的铁算盘。其他人你没必要见。」兰濯池一副恹恹的样子,不愿意过多解释。 看着兰濯池阖上眼睛休息时,奚若明感到有点尴尬,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以至于现在他都不知道该和他的父亲说些什么。 抱着如此昂贵的剑,奚若明想了想,准备出去。 「对了,你去宋城抓个人回来。回来后,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抓什么人? 奚若明被这云里雾里的话绕得摸不清头脑。 「有问题去找铁算盘。我困了。」 这回兰濯池似乎真的睡着了。 奚若明悄悄退出来,从铁算盘那里知道了该去宋城抓的人是谁。 兰成奚,兰濯池捧在手心千娇百宠的养子,自幼泡在蜜罐里长大的纨绔公子。自然,有着与奚若明截然不同的人生。 不用每天起早贪黑修练,不用一个月省吃俭用买武器,只要兰濯池一天是东海阁主,兰成奚哪怕躺在床上,都会有人心甘情愿把饭菜餵到他嘴里,把想要送到他手里。 从前,像兰成奚这种人,註定与奚若明永远不会打交道,可现在,他们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得知消息的第一反应,奚若明脑子里想的是,大混蛋带着小混蛋来讨债了。 于是,奚若明拿着刚到手还没摸熟的剑,来到宋城。 果真是,两个混蛋啊。 奚若明想道。 当奚若明找到兰成奚时,这位出生东海阁的贵公子正在宋城最大的茶楼里听姑娘唱曲儿。任凭奚若明使出浑身解数,兰成奚一副「不听不听我就不听」的态度,还拉着奚若明一同享乐。 「春宵苦短,若明兄可不要白白浪费这大好时光。」 第15页 兰成奚衣衫半解,一个玉麒麟吊坠松松躺在白如玉的胸膛上,露出无限风情,一双狐狸眼水淋淋,看得奚若明心神一晃。 「五花马,千金裘,唿儿将出换美酒。」 后来兰成奚还是选择妥协,不过,他提了一个要求,奚若明得陪他玩闹三天。 乱花渐欲迷人眼。 三天里,奚若明跟着兰成奚,见识了花花世界。 直到不知在何处沾上的脂粉味熏得奚若明头疼,三天才捱到头。 奚若明现在可谓是,归心似箭。 不过,有时候,让你走你不走,等你再想走时,就难了。 三日期限已到,兰成奚喝得酩酊大醉不成人样。奚若明忍不住扶额头,不过,想到终于可以回去交差,脸色又好一点。 彻夜通宵的销金窟给奚若明留下的噩梦太过深重,以至于他恨不得马不停蹄地赶回东海阁,连等到天明的耐心都没有。 一念之差,境遇千差万别。 夜半三更,奚若明扛着昏睡的兰成奚准备出城。 刚走到城门,风突然大起来,招唿着往奚若明脸上拍打,他低头看了看,兰成奚稳如泰山,还发出似有似无的鼾声。 啧,这身板,别风一吹就病倒了,到时候遭殃的还是我。奚若明想着于是把自己的外衣解下来披在兰成奚身上。 风越来越大,无孔不入。从石缝中闯过,发出唿啸声,如百鬼泣,森然可怖。 妖物的气息夹杂在咆哮的风里。 奚若明面色凝重,将兰成奚扔在原地,布下一个防护阵。 名剑出鞘,天地变色。 不愧是名剑,奚若明忍不住在心里感嘆道,待他凝神静气时,远处,月光照不到的地方,出现了一头巨兽,灯笼大的红眸在一片黑暗中发出渗人的血光。 这妖息,奚若明的眉头全拧在一块,至少有五百年修为。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妖固然寿命长,天灾人祸,世事无常。便是妖物,又能有几个百年可度过呢。 五百年的妖,纵使是只兔子修炼成精,也是修士大能十分忌惮的对象。 地面颤了颤。巨兽走到光前,八条遮天的尾巴高高扬起,十分狰狞。 这是一只狐妖。至少五百年修为的狐妖。 谈到狐妖,世人往往会用上厌恶又鄙夷的神色,加以各种贬低污衊的词彙赘述「狐媚子」「狐狸精」。仿佛狐妖就是为依附男人而生。 也是直到如今,奚若明才知道,人们对于狐妖的低谷究竟有多离谱。 瞬息之间,奚若明已经与狐妖过了二十招。锋利的指甲划破了奚若明的皮肤,掌风震的他虎口发麻。 很棘手。 正当奚若明思考如何破局时,「小心背后!」一声厉喝传来,奚若明条件反射性转身,迎上狐妖奋力一击。 这一击蕴含着十分强大的妖力,奚若明随即吐出一大口鲜血。 兰成奚不知什么时候醒来的,此刻一脸惊恐状怔怔地看着体格巨大的妖。 狐妖嗅到场上还有其他人的气息,也不专心攻击奚若明,反而对着兰成奚虎视眈眈起来。 糟了。奚若明在心里暗骂一声。 别看兰成奚有着金丹期的修为,实际上,就是个绣花枕头。 不是奚若明故意夸大事实,但兰大公子长这么大以来真的连剑都没拿过,修为也全是靠无数天材地宝堆砌上来,平日来兴致就拿瓶提升修为的丹药,当零嘴一样吃。 趁着狐妖专心致志地攻击奚若明施下的阵法,奚若明狠下心来施用了一个禁法重创狐妖,便连忙拽着兰成奚慌不择路地朝城外跑去。 不知跑了多久,狐妖没了踪迹。 奚若明正想辨析两人此刻所处的位置,浓雾四起,遮拦住他的视线,手里的灵盘也失去了效力。 这下是真的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四周荒无人烟。 偏偏祸不单行。 头上传来一阵阵眩晕感。 奚若明心里清楚,他当时为了救兰成奚,不得已使用禁法「拨雪寻春」才得重创那狐妖。 可现在,奚若明被禁法反噬,整个人都呈现出油尽灯枯之相,应了那句「现世报」。 趁着自己尚存一丝清醒,奚若明寻了处隐秘的山洞,在周围布下重重阵法。 昏迷的前一刻,奚若明想,也不知道自己那便宜爹会不会派人过来寻他的养子,不然,小纨绔连这个山洞都走不出去。 确实如奚若明所料,一个月来,兰成奚蜷缩在这个山洞里。 一是他害怕先前骇人的妖,二是,即便他手上有诸多法宝,平日只是做个饰品显摆好看,哪个有什么功效,绣花枕头的兰大公子还真不知道。 所幸兰成奚并没有慌张到失了分寸,毕竟东海阁主手眼通天,总有办法能寻到这里。 在看待东海阁主兰濯池的事上,养子和亲儿子倒达成一致。 唯一让奚若明感到欣慰的是,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向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兰成奚居然学会了如何照料人。 兰成奚拿着他那价值千金的帕子,细细将奚若明脸上的血污擦去,又撕下他那华贵的锦缎替奚若明包扎伤口。 后来,奚若明察觉到有人破了他的阵法,然后地主家的傻儿子兰成奚就倒豆子似的将所有事都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 啧,你是半点心眼都没有,万一人家谋财害命呢。 第16页 不过奚若明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做一个沉默的看客。 身体暖洋洋的,断裂的经脉也在慢慢恢復,看来过来的修士是个好人。 这时,一些杂音传到奚若明的耳朵里,仍旧不肯放过他。 「阁主只说了将人带回来,可没说一定要活的。如果,兰公子半途殒命,奚少侠在东海阁中的地位,可就是无人能撼动的了。 不过,在下只是提出一个小小的选择,具体要怎么做,决定权掌握在奚少侠的手中。」 铁算盘阴测测的声音在奚若明的脑海中迴响。 呵,奚若明低嘲一声,也不知你们是低估了我心中的道义,还是高估了东海阁在我心中的地位呢。 囚笼不攻自破,芜杂消失得无影无踪。 奚若明终于睁开了双眼,印入眼帘的就是兰成奚那双湿漉漉的狐狸眼,像未断奶的幼兽,娇气,要捧在手心里,却又如此不堪折。 第12章 雨山前 入局 「君长老,我哥他醒了。」兰成奚语气中透露着雀跃。 「谁是你哥?」 奚若明虽然虚弱但反对意味强烈的声音响起。 兰成奚依旧嬉皮笑脸,「我们一起喝过酒,当拜把子兄弟怎么了?没有大哥你,小弟我早就命丧黄泉了。」 切,要不是奚若明意识清醒地观看了一个月以来兰成奚抱着昏睡的他哭的稀里哗啦,指不定现在就被骗过去了。 想到东海阁中其他人对兰成奚的评价「兰公子固然纨绔不堪,却有一颗玲珑心。」奚若明的眼睛里又多了几分怜惜,「你爱叫就叫吧。」傻孩子,也不知等你回到东海阁知道真相后,这声「哥」还喊不喊得出来。 「既然醒了,那我们先出去吧,不然我怕我徒弟和那小孩等急了。」 时间有限,君临微不得不插入两人的拌嘴中,毕竟自己咋咋唿唿的徒弟和过分关心的小孩,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来,君临微可不放心两个人待在外面的时间过长。 一行人接连从山洞中出来。 在山洞里待的时间过长,猝然光线变亮,君临微的眼角被刺激出几滴泪水。 一双手凑上来,遮挡住君临微大半个眼眶。 「君长老先不要睁眼。」 是宋宴的声音。 其实君临微只是刚开始一下不适应,但想到宋宴一片好心,他便依着宋宴乖乖闭上眼。 过了好几分钟,直到覆在君临微脸上的那双手恋恋不捨地挪开,君临微才重新睁开眼睛,看到宋宴脸上扬起的大大的笑容。 只不过,君临微转而问向莫笑,「宋宴怎么了?」两只眼睛都红通通的,活脱脱一只受了委屈的小白兔。 宋宴低着头,故意避开君临微的目光不说话,尽管这举动照样无事于补。 莫笑对君临微百求必应,自然将君临微走后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全部交代。 「自你走后这小崽子就开始偷偷抹眼睛,时不时往洞口里面张望,就差跟着你进去了。」 出乎宋宴意料,君临微既没有笑话宋宴小哭包,也没有对宋宴的依赖感到厌烦,摸了摸宋宴打着捲儿的发旋。「好了,我们抓紧时间想办法出去。」 君临微牵着宋宴,旁边是兰成奚搀扶着奚若明,莫笑站在最旁边,手里抱着剑,一行人休整好后便踏上征途。 「这雾有蹊跷。」 半个时辰后回到原地,君临微一脸面色凝重。 他明明记得来时的方向,但往回走,不管怎么走,兜兜转转还是回到原点。 君临微取出一张帕子替宋宴擦了擦脸上的汗。 「君长老,我一点都不累。」 看着宋宴脸色有些发白,依旧强撑着说不累,君临微心里又泛过几分怜惜,同时下定决心要找到出这片障雾的方法。 「就连君长老也无法破解这处迷阵吗?」奚若明被强认的弟弟兰成奚不由分说塞了几枚丹药,如今的气色好了许多。 他本身境界在元神期,迫不得已使用禁术,强行将自己修为提升到洞虚期。 一朝反噬,修为不稳还跌了两个境界,如今回到金丹期,和莫笑不相上下。 这样一来,就只能指望在场唯一一个大乘期大能,扶风的首席长老,君临微。 呃,兄台,君长老会不会破解不清楚,但我一定不会破解。 君临微有些汗颜,书到用时方恨少。 对不起我只看到障雾,可没察觉还有个迷阵。 他一个刚穿过来人不生地不熟的异界灵魂,来宋城前临时抱佛脚,看完几本基本常识的书已经是他的极限了。若不是奚若明开口这一问,君临微可能连这个迷阵都无法发觉。 也亏身边的是两纨绔和一凡人,不然,君临微堂堂一个大乘期修为,解奚若明布置在山洞外的阵法却要费尽心神,早该被人怀疑夺舍了。 君临微清了清嗓子,「那依奚道友看,当下该如何是好?」顺理成章地将问题抛给奚若明。 既然你看出来这是迷阵,想必一定有应对的方法。 「当前虽然没有危险,但毕竟有障雾在,久滞只害无益。」 奚若明斟酌着语气,犹豫再三还是说道,「眼下,只有向前一条路没有走过。」 没有往前走,因为前方迷雾中充满未知。 但是,君临微最后看了一眼后方,明显有人故意设下迷阵阻碍他们离开。与其枯坐在这平白消耗光阴,不如依照背后谋划者的安排进入局中。 第17页 欲破局,先入局。 入局后,是生是死,听由天命。 第13章 雨山前 柳如眉 少年郎,容易别,一去音书断绝。 诗中有道: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 农家村人往往待人坦诚,不像外面的世界,勾心斗角,利益至上。 雨山村虽然地理位置偏僻,雨山村人的好客热情却是一点不减。 村口挂起来六七挂鞭炮,噼里啪啦响个不停,喧嚣声显得十分喜庆。 村长家门前的广场上支起了一大张圆桌,鸡鸭鱼肉,果木时蔬,足足二十道菜接连从厨房中端出来,依次摆在实木圆桌上。 清蒸鳜鱼,红烧狮子头,粉蒸排骨,老鸭汤,白切鸡……每一道菜摆在白瓷盘里,看起来分量很足,还冒着恰到好处的热气,令人食慾大增。 桌上还摆放着各式各样的鲜花做点缀。 几个孩童用竹篮盛满了糖果,挤到君临微一行人身前,「仙人哥哥吃糖果。」 白净如藕节的手从篮子里抓出一大把糖果,想全部塞进君临微的手中。脆生生的童声透露出无限天真烂漫。 值得注意的是,他们献殷勤的对象只有君临微一个人,奚若明等人偶尔能得到一个糖果,宋宴什么都没有得到。非但如此,孩童们有意无意把宋宴往外面挤,好更靠近君临微一点。 年近花甲的村长王安德一边拄着拐杖,一边颤颤巍巍地拿起酒杯,盛满美酒想要递给君临微。 「仙人,来一杯,再来一杯。」 旁边站着数名不断附和的村民。 「是啊,仙人就喝一杯。」 「仙人快尝尝我们自家酿的美酒。」 君临微右手护着宋宴,不让他被其他孩童推挤到后边去,左手拿着一个粗制的木杯,一边委婉地拒绝,一边还要留意替其他人挡酒。 「不用了,真的喝不下了。」君临微无奈地说道。 村长仿佛没听到似的,还吆喝着后边的青壮年多拿来几个杯子,「其他几位仙人也喝一杯吧,就一杯,不会醉的。」 奚若明一脸警惕地盯着眼前过分热情的村民,似乎眼前的是什么洪水勐兽。 兰成奚起初拒绝地干净利落,但一直劝酒,便有些心动,刚开口,「那我便……」被奚若明胳膊肘勐地撞了一下。看着奚若明面如寒霜,讪讪收回先前的话。 「村长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门派宗规森严,实在不能饮酒,还望见谅。」君临微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拒绝的话术。 村长仍旧不肯死心,故意沉着脸,「哪里会有不让喝酒的规矩?道长莫不是嫌弃我们村里人?」 听到这句话,围在周围的其他人开始蠢蠢欲动,似乎在无声地逼迫君临微一行人非要给个说法不可。 隐隐有声音传入君临微的耳朵里,「是啊,人家天上的仙人肯定嫌弃我们村里太粗鄙了。」 「也就是欺负村长好说话,我们都把陈年美酿拿出来,他们还在推脱。」 正当君临微处于两难境地,一道婉转的嗓音突然出现,拯救君临微于水火之中。 「君长老,我腾了两间屋子出来供你们居住。」 村民自发分成两排,从中间娉婷走出一位妙龄女子。 「她怎么过来了。」 「嘁,丧门星。」 诡异的是,君临微明明听到村民们小声地说着女子的坏话,却避开女子远远地,仿佛触碰到一点衣角都会导致家门不幸一般。 「好了好了,大伙儿都散了。」 不知谁在人群中抛下这句话,村民们纷纷大梦初醒,三五成群回自个家中,不一会儿,热闹的广场上就只剩下君临微一行人和方才替他们解围的女子。 君临微向女子躬身,「多谢晓莺姑娘解围。」 就连从方才脸色就一直不虞的奚若明在晓莺出面后脸色也缓和了不少。 一切还要从君临微等人选择走进雨山村说起。 当初君临微被迷阵所困,始终找不到出路,无奈之下只得往深处行进。 「柳如眉,云似发,鲛绡雰觳笼香雪。 …… 少年郎,容易别,一去音书断绝。」 走了没多久,断断续续的歌声飘渺。似乎迷雾深处的山鬼用勾魂的歌声诱导误入的人,继续向前走,向前走。 君临微的心沉了沉,同行的其他人都各自提高警惕。 越往里走,歌声越清晰,余音裊裊,哀转久绝。杜鹃在枝头啼血,泣下无限愁思。 又过了一段时间,君临微停止了脚步。 浓雾仍未散去。但远处,有一团黑色的阴影聚集在一起,描绘出一座村庄的轮廓。 与此同时,君临微这次听清楚了歌中内容。 「柳如眉,云似发,鲛绡雰觳笼香雪。 梦魂惊,钟漏歇,窗外晓莺残月。 几多情,无处说,落花飞絮清明节。 少年郎,容易别,一去音书断绝。」 君临微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苦涩,像是沉进了江底,无法挣扎。 恍然之中,君临微看见了树下挥别的沉默,残灯下焚烧的书信,冬至坟前洒下的热酒。 诸多片段从君临微的脑海中一闪而过,等他想抓住记忆的尾巴时,却又全都消失不见。 冷不防衣袖被紧紧地扯了一下,君临微这才脱离自己的思绪。 第18页 宋宴微仰着头看着他,「君长老,方才唤了几声你都没应。」怯生生地,生怕惹的君临微不快。 这次君临微没有如往常一般温声宽慰宋宴,只是怔怔地盯着虚空,不知是在回答谁的问题还是在自说自话。 「我好像看见了雪,一片惨白,很冷,但 雪中间又藏了一抹红。」 说完后,君临微身形摇晃,差点站不稳,身体略微向宋宴倾斜。 「君长老。」 「君长老没事吧。」 一声声真切的叫唤下,君临微这才回过神来,看着面前三个脸上写满了担忧的脑袋,君临微心里感到歉意。 「对不住大家,我可能这两天没休息好,头有点疼。」 此刻君临微却怎么也回忆不起来方才一闪而过的画面。只是,再看到宋宴红如玛瑙的眼睛时,君临微莫名心下一悸。 莫笑长舒了一口气,「临微,你可不能仗着自己修为高就折腾自己。你还不如小鬼头会照顾自己呢。」 这回宋宴没有如先前几次跟莫笑顶嘴,将自己半个身子埋进君临微的怀抱里,闷闷不说话。 君临微感到好笑,轻拍宋宴的背部,「怎么,你也要教训我?」 「宋宴不敢。」嗡嗡的声音从君临微的胸膛前传来。 死鸭子嘴硬。 君临微无奈地说道,「好了,下次我一定好好照顾自己,不让你们担心,行了吧。」没注意到怀中的宋宴悄悄抬起头和莫笑互相对了一个默契的眼神。 几人小心翼翼地继续向前走。每踏一步,村庄的样貌更加清楚。 奇怪的是,除了诡异的歌声,他们一路走来并没有遇到任何危险,直到君临微走到村口。村庄的全貌如画卷般铺陈在他的眼前。 一片荒草中显露出一块石碑,上面有一团涂涂写写的痕迹,不过君临微看不懂写下的内容究竟是什么。 石碑后面伫着两根巨大的石柱,像是给这个村庄划下界限。每根石柱都需要一个成年人伸展双臂才能虚虚抱住。 君临微注意到,其中一根柱子的顶端挂着一个灯笼,有些年头了,被风霜浸染成灰白色,木架子上的布裂了一半在风中发出将死不死的呻吟。 再往远看,半臂宽的石板路蜿蜒向上,数十座茅草屋如棋子般零星分布在小路两端,一直往上,像是神仙无意挂在山上的腰带。 宋宴犹豫而怀疑的声音响起,「这里,好像是雨山村。」 君临微心下一震,这就是王德胜口中的雨山村。 「你怎么确定这里是雨山村的?可不要看见几个屋子就说是雨山村。」莫笑有些质疑,这村子确实有点古怪,但他却没有察觉到一丝妖气。 替宋宴证实的人是奚若明,「若我没有看错的话。」 顺着他的目光,众人将视线投向之前的那块石碑。 「上面写的应当是雨山两个字。」 奚若明向众人解释道,「在下有幸在一个孤本中看过这种字体,这是一种很古老的汉字,相传是从妖族的文字中演变而成。」 到后面,奚若明靠近石碑,用手指勾出一块区域,「这个是雨。」之后又画了另一个区域,「这个是山。」 至于剩余的更加鬼画符的涂抹,奚若明无奈地说道,「只知道这么多了,其他的我也不知道。」 莫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兰成奚则一脸崇拜地看向奚若明,不停吹嘘着「哥你好厉害。」 君临微沉吟一下,还是说道,「我没有察觉到危险,那先进去看看吧。」 几个人相继往雨山村内走,反观一向喜欢粘着君临微不放的宋宴,这次却远远地缀在了后头。 莫笑,兰成奚,奚若明三个人兴致勃勃地讨论起字体的起源,君临微脑海里的恍惚感还没有完全消失。 宋宴若有若无的喃语并没有被人听到,就消散在风中,不见踪迹。 「雨山村好像和之前有点不一样。」不一会儿,迟疑的声音再度响起,「应该是我记错了,还是不要打扰君长老为好。」 第14章 雨山前 晓莺 当身体越过两根石柱后,雾气消失得无影无踪,光线也变亮了许多,隐匿于雾中的细节此时纷纷呈现出来。 君临微这才发现,之前看到的茅草屋位于半山腰,其实距离村口还有一定距离,倘若想走上去,还得颇费一番功夫。 在君临微约莫五十米开外的一棵大柳树下,倚靠着一名女子。正是歌声的发出者。 像是有屏障包裹着村庄一样,当君临微未踏进石柱中间时,并没有察觉到这名女子的存在,一旦踏入石柱的范围内,柳树下的这名女子的存在感就被无限放大。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丹唇列素齿,翠彩发蛾眉。 这是君临微对晓莺的第一印象,就连世间最艷丽的牡丹在这名女子面前,也会显得黯然失色。 这么美的人,生来就该高坐宫寰,僕婢环绕地伺候着,而非独自一人出现在偏远的山村里。 但走进后,细细看她的神态,君临微却怎么都躲不过眉眼间暗藏的思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任谁见了,都会生出莫名的怜惜。 不管是君临微燕山停还是向来警惕心高的奚若明,他们全都没有对这名女子产生丝毫怀疑。因为,她身上的「人气」太重了。 第19页 妖有妖气,人身上自然也有「人气」。 血脉越高贵,修为越高深的妖,身上的妖气就越重,震慑方圆几十里无妖敢靠近。自然,常年混迹于市井的人,往往早就被一身的「人气」给腌入味儿了。 寻常人,尤其是没有修为傍身的普通百姓,一般无法察觉这其中细微的差距,但他们与生俱来的直觉能令他们做出趋近正确的判断。 昔年妖者「千面」曾扮作河间王私访人间,不料被一众泼皮无赖群起讦之,无奈之下仓皇出逃。 「千面」久不得其解,转向河间王问其缘故。王拊掌大笑,答道,盖吾不曾独舞于人前。 一只妖,哪怕装的再像人,也会因身上缺少的那股烟火气而被人疏远。 不过,正如妖气常常被拿来判断妖的种族,年龄等相关信息;「人气」在某些时候也能作为一些评判的依据,此时,不管是倚靠修为经验的君临微奚若明,还是傻乎乎但在运气上与众不同的兰成奚莫笑,他们不但没有生出对晓莺的怀疑,反而有一种在雾里踽踽独行觅得同伴的欣喜。 不等君临微开口,女子见来人便收起随处可见的伤愁,「在下晓莺,雨山村人,几位远道而来,不如先进屋喝杯热茶。」 君临微思酌再三,躬身答谢,「那便麻烦晓莺姑娘了。」 进屋前,谁都没想到,晓莺一个看着瘦弱的姑娘,居住的场所却,至少在雨山村中,可以称得上豪华。 「东边的是书房,不过小地方简陋,弄笔墨功夫的时间少,基本上都用来堆放杂物。北边的房间现在是我在住,南边还有一间空屋子,如若你们不嫌弃,今晚收拾出来就可以住了。」 晓莺这会儿的神色好看了点,打起兴致来给几个人边走边介绍。 君临微不动声色地抛出几个自己感兴趣的问题。 「这么多屋子,晓莺姑娘一个人怎么打扫得过来。」 旁边的莫笑在帮腔,「是啊是啊,让我一个人清扫这一二三四五六个房间,准要累趴在地上。」 晓莺被莫笑夸张的神态逗笑,捂着嘴回答道,「平日里都是我和官人两个人住,这些杂事都被官人全揽了去,不过,官人几个月前就出远门了,到现在也没个消息。」 晓莺起初谈到官人时眼里流露数不尽的爱恋,当谈到官人远行,了无音讯时,眉上又沾染上两片相思。 君临微忍不住宽慰两句,「晓莺姑娘不必过分担忧。」心里却是一阵疑惑,宋城是雨山村附近最繁华的地方,可打探了整整两天,除了本身就有蹊跷的王德胜,询问的所有人中竟没有一人知晓雨山村的信息。 要么,宋城全城都心照不宣地向外人隐瞒了雨山村的存在,要么,这所谓的雨山村,就是一座「妖村」。 不管哪种情况,形势都不容乐观,眼下,又从晓莺姑娘处听得消息:晓莺的丈夫曾在数月前离开雨山村,至今未回。 想到这里,君临微不免多问了几句,「不知晓莺……夫人的丈夫姓名。我等正好从宋城过来,没准可能知道点什么。」 当叫到「夫人」的时候,君临微还是停顿了几秒。 修炼之人寿命本就比其他人漫长太多,不然不过百岁的君临微达到大乘期也不会被誉为少年英才,而现在他却对着一名年方二八,豆蔻年华的妙龄女子喊夫人,君临微仿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听到可能有自家官人消息的晓莺眼神亮了一瞬,,语气有些激动,「果真是宋城来的,难怪我初见你们就起了亲切之情,不,你们先好生坐着,我去沏壶茶来。」 说罢晓莺便急匆匆地走开,生来怠慢一点就会失去官人的消息。 等晓莺的影子都瞧不见后,兰成奚摸了摸后脑,声音有些沉闷,望向君临微,「你们知道他丈夫的信息吗?」 任是在宋城玩乐了一个月,大街小巷都快逛遍了的人,在来之前也不知道宋城旁边有个叫雨山村的地方,只能把希望寄託于晚一个月到,或许会发现什么的君临微身上。 君临微嘆了口气,「很遗憾,我们打听了很久,除了阿宴,来自雨山村的只有王德胜,距离他离开雨山村已经过去十年了。」 之后,君临微示意宋宴坐到自己身边,放低放轻声音,「阿宴知道,除了你,还有谁离开雨山村吗?」 宋宴沮丧地撇撇嘴,「阿宴不知道,醒来后脑袋就麻麻的,只记得雨山村三个字,其他都记不清了。」 「没事。」君临微趁着宋宴耷拉着脸,狠狠地揉了一把宋宴柔软而细碎的头髮。 莫笑还在咕囔,「怎么关键的事情就忘记了呢?」 看到宋宴一副马上就要哭出来的表情,君临微忍无可忍给莫笑施了个禁言咒,省的他一开口恶语伤人六月寒。 就在几个人闲话的间隙,晓莺端着一盘茶具和一壶热腾腾,散发着阵阵香气的茶过来。 晓莺不给几人开口的机会,迫不及待地说道,「突然想起来,屋子里还有刚做好的点心,等我拿过来。」 等莫笑一句「不必这么麻烦。」还没说完,晓莺就急切切地跑出去拿点心。 总算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了,当晓莺手中捧着各式各样的糕点糖果一一放在几个人面前,几个人心里同时冒出这句话。 明明莫笑摸不着头脑,悄悄用意识和君临微交谈,「临微,我搞不懂。」 第20页 搞不懂明明站在村口惦念丈夫的是她,如今有人说可能有她丈夫消息时,寻找各种藉口拖延时间的也是她。 「因为这才是人间。」 不是终日云雾环绕的扶风,起早贪黑练功,信仰着武道巅峰。 浮世百态,凡人挣扎其中,各有各的苦。每天为碎银几两拌嘴,操心着柴米油盐,被各种琐事缠身,这就是普通人的一生,复杂矛盾,可悲,但又伟大。 莫笑还想再问什么,另一边的宋宴已经察觉到君长老似乎背着他在和莫笑说悄悄话,不满地拉了拉君临微的手。 「以后你就会知道了。」 君临微说完这句话后就切断和莫笑的意识,往宋宴的嘴里塞了一块糖果。 旁边是奚若明和晓莺说话,企图从话语中寻找有用的信息,只剩下无事可做的兰成奚和莫笑两人,大眼瞪小眼。 在众人的目光下,晓莺开始诉说往事,「我家官人名昼华,十年前搬到雨山村,他还有个姐姐,后来嫁到了宋城主家。」 没人注意到,当听到「宋城主」三个字时,宋宴的眼睛中出现了一丝惊恐,但随着君临微不停地摩挲宋宴的手指,他脸上的神色渐渐恢復正常。 回忆往昔的晓莺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神色,「昼华住我对门,他姐姐做了桂花糕,就央使昼华送给我,平日里的农活,昼华也会帮衬一二。」 在晓莺的描述中,君临微似乎看到了两人相识相知的画面。 一人日下锄禾,一人对月织布,心里同时想到对方的模样。 「一回生二回熟,我和昼华渐渐熟识起来。」 也许某一天,昼华再次叩响晓莺家的大门。 晓莺像往常一样以为昼华做活累了想过来歇脚,正准备去倒盆热水,不防被昼华拉住衣角。 无意冒犯到心上人,昼华的脸上被熏出一大片红色,说话变得结巴起来,「晓莺,你听我说。」 当晓莺停下来翘首以待时,平日能哄的心上人笑开花的嘴此时却过分木讷。 眼看着晓莺即将露出失望的神情,昼华心下一急,退开身子好让晓莺看清楚自己身后的聘礼。 一匹匹布整整齐齐叠好,綑扎在一起,偏偏昼华自己身上的衣服还打满了补丁。 害羞的胆小鬼用尽毕生勇气开口,说出这辈子只会说一次的话,「晓莺,我心悦于你,我想娶你!」 …… 「几个月前,昼华收到一封信,就火急火燎地出去,我问他去干什么他也不说,只告诉我事情处理完就回来。之后我就一直在村口柳树下等他回来。 一直等,一直没有消息,也不知这日子什么才是个头。」 晓莺无奈地嘆了口气。 君临微还想问点什么,门外却传来一阵喧嚣。 第15章 雨山前 蹊跷 君临微率先走了出去,只见不远处的一块大空地上聚集了不少人,张灯结彩,锣鼓震天。 莫笑一脸茫然,「临微,他们在干什么?」 扶风一向从慕淡泊外物。即使是重大的节日,顶多就每个长老和自个的徒弟坐一桌吃饺子,莫笑哪见过这般阵仗。 「不清楚。」君临微摇了摇头,准备过去一探究竟。 宋宴自然像块牛皮糖一样牢牢粘着君临微,兰成奚想看热闹,非要跟着去不可,奚若明则是一幅兰成奚往哪走自己就往哪走的态度。 倒是晓莺一脸抗拒,「那我就不跟着你们一起出去了。」 奚若明心下一动,想套出什么信息来,晓莺却不肯再开口,含含煳煳地回答,「记得早些回来。」 最后,几个人凑做一团离开晓莺家。 还没走过去,君临微就被人群围了一圈,簇拥着往前走。 看他们的衣饰,和晓莺身上的穿着差不多,加上不时有人在房屋中进进出出,不难猜出这些人应该都是雨山村中的村民。 最前方两个唇红齿白的孩童拍着手,嘴里哼着歌谣。 「客人来,客人坐,端上热茶迎客人。米饭香,瓜果甜,阿嬷做菜请客尝。」 一旁的年轻小伙个个都捧着一张笑开花的脸,看着君临微一行人。 两个青壮年压着君临微的肩膀,强行将他按住在主位的椅子上,奚若明有些按耐不住,收到君临微的眼神示意,还是将剑收入鞘中,选择静观其变。 村民们似乎没有看出奚若明浑身上下透露出的杀气,脸上除了笑容没有其他的神色,用最大的热情迎接着外乡人的到来。 君临微一边拉着宋宴,一边脑子飞快的转着。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且不提与晓莺相比,雨山村人身上的人的气息淡薄到可怕。若将晓莺身上的烟火气看作是一碗浓稠的白粥,其他人身上就只有寡淡到极致的清水。 君临微刚进村时,只看到寂静的村庄和站在柳树下的晓莺,就像是,除了晓莺这个特殊存在,整片村庄都陷入沉睡之中,直到君临微一行人误打误撞进来,唤醒了雨山村。 更加奇怪的是,君临微没有从村民身上感受到任何妖气。种种迹象都在说,站在君临微身边的,真的只是普通人,毫无还手之力的平民。但他们又是如此诡异。 与雨山村人相比,萦绕在晓莺和她丈夫身上的谜团显得小巫见大巫。 不一会儿,君临微注意到,围在他们身边的村民,不像方才一样用最饱满的状态对着他们说着讨喜的话。 第21页 村民们仍在附和,在欢唿,精力却不如方才那么集中,而且,所有人,他们的眼神,似乎都在往同一个方向瞟,带着隐隐的敬畏。 很快君临微就知道了答案。 一位年迈的老者,拄着拐杖,慢腾腾地向君临微的所在地走来。 老人满头白髮,脸上沟壑丛生,两边耳上都缀着玉牌,手上的红木拐杖上更是嵌满了翡翠玛瑙。拐杖顶端镶着一颗足足有拳头般大小的红宝石,熠熠生辉。 看到村长这身打扮,君临微条件反射地开始打量起其他村民。之前只注意到他们与晓莺身上的服饰相似,这下君临微终于看出之前一直被忽视的矛盾之处。 笑嘻嘻的孩童手上戴着的金锞子,颈脖间若隐若现的玉制的观音像。 再仔细一看,男人身上的衣衫破旧宽大,衣袖间却有金色一闪而过。不少妇女耳朵上,或金或玉的耳环格外精緻。 看来,雨山村还是一座富村啊。 君临微心里疑窦重重,就是附近最繁华的宋城,也不是人人都可以做到镶金戴玉,雨山村,究竟藏了什么财富,才能让村民如此富庶?而身上戴着如此贵重的饰品,村民们又为何宁愿穿着破旧到开缝的赫衣呢? 还有暗藏其中不见身影的妖,君临微一路行至这里,妖的气息却仿佛人间蒸发一般,雨山村处处透露着诡异,却将妖的身影摘个干净。 「我是雨山村的村长,王安德,代表所有村民,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 王安德振臂一唿,围绕在君临微周围的村民,如同沸腾了一般,鼓掌欢唿,鞭炮声响个不停。 君临微下意识地捂住宋宴的耳朵,免得喧嚣声吵得他耳膜疼。 宋宴小声说,「我不怕吵。」可惜淹没在吵闹声中。 王安德还在高谈阔论,「仙人,我们准备用最丰盛的菜餚来欢迎诸位到来。」 奚若明还想试探一二,挤到王安德面前,「村长为何摆出如此大的阵仗……」 王安德摸了摸自己的山羊须,一副笑呵呵的模样,「自然是为了彰显雨山村的待客之道。」 之后,君临微一行人深陷村民过分的热情中,直到晓莺再度出现,将他们解救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未完待续…… 第16章 雨山前 往事 村民渐渐散去,君临微一行人跟着晓莺回到家中。 想到方才村民对晓莺避如蛇蝎的态度,君临微几度想开口,又怕戳中晓莺的伤心事。 晓莺似乎猜到君临微的心事,主动解释道,「村民们,比较讨厌我和我家官人。他们平日里见到我都是绕道走的。」脸上是掩不住的苍白。 鼓起勇气,晓莺决定把话说开,她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君临微,「你们是为了雨山村中的秘密前来。」 陈述句,偏向笃定的猜测,君临微停顿了一下,没有选择说谎,「是。」 「你们之前一直在试探我。想从我身上得到有用的消息。」这回晓莺转向看着奚若明,毕竟后者这段时间没少拐着弯套晓莺的话。 奚若明也不狡辩,大大方方地承认错误,「确实如此,我们初入此地,人生地不熟,只得从姑娘身上下手,没想到晓莺姑娘慧眼如炬,识破了一切。」 晓莺没再刁难他们,「可惜你们找错了人。」 晓莺的目光透露出无限悲愁,「我只不过是一个囹于此地的罪人。帮不了你们什么忙。」 君临微心下一惊,原以为晓莺会是破局的关键,不然的话,不知道要像无头苍蝇一样,在这座诡异的村庄里待上多久。 「不过。」晓莺的声音再度幽幽响起。「我可以将我所知道的全部告诉你们,但是有个条件。」 君临微与奚若明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随即说道,「请说。」 晓莺的目光放空,「你们要将雨山村的所有秘密大白于天下,让所有骯脏的过往重建天日。这是我的唯一要求。」 「可以。」君临微坚定的声音响起。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晓莺将真相娓娓道来。 故事的开头还是一样的,少年郎喜欢上邻家姑娘,两人不顾世俗的眼光,大胆走到一起。 没有心上人的晓莺,是雨山村最美丽的一枝花,无数年轻小伙子的梦中情人。 但当他们发现晓莺的目光开始全心全意地为一个人停留时,他们变了。 高贵无暇的白莲,既然他们得不到,不如,将它撕毁,揉碎,碾压在污泥里。 他们将最不堪的谣言安在曾经心动的姑娘上,「那晓莺就是个丧门星,她的父母都是被她剋死的,这种只会让家门不幸的女人,谁娶谁倒霉,也就只有愚蠢的外乡人将她当宝看,呸。」 起初,晓莺害怕昼华听见这些谣言后与她生出不隙,惶惶不安度日,好在昼华对她的爱意不减半分。 后来,当谈到后来时。晓莺的脸上露出似哭似笑的癫狂神情。 「村民,他们都是魔鬼,全都是魔鬼!」 雨山村,其实是一座杀人村。宋城里当然没什么人知道,因为,知道的人,尸骸全埋在村庄后头的山上。 每当有路过的旅客,被过分热情的村民哄骗进来,一碗饭,人一倒,顷刻间就没了气。为了避人耳目,村民们不敢将抢来的财物拿到镇上去卖,能用的都搬回家里,不能用的都随着尸骸一起下了黄土。 第22页 有时碰上的冤大头,非富即贵,金项鍊,玉镯子之类的太多了,亮闪闪的村民不捨得扔,就一家分几个戴在身上好看。 起初大部分村民只是被蒙在鼓里,在他们眼中,每次有路过的旅客,村长就会摆上一大桌酒席宴请外来者,旅客在村长家留宿一晚,翌日一早便悄悄离开。 晓莺和昼华,一个是勾搭男人的狐媚子,一个是阴险狡诈的外来者,自然是重点防范对象,若不是村长当着全村人的面主动揭露罪行,或许晓莺一辈子都会被蒙在鼓里。 莫笑一脸防备,怒气沖沖地打断晓莺的话,「你既然知道他们不安好心,为何不提前告知我们?」 君临微低喝一声,「莫笑,不得无礼。」 晓莺摇了摇头,表示不介意,接着解释道,「这是当初的雨山村,后来的雨山村,不是这样的。」 后来,一切都变了,变得更加可怖。那是晓莺一辈子的噩梦。 一年前。雨山村来了位贵客,晓莺清晰的记得,就连村长,在那贵客面前,也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态度。 客人在村长家留宿了一晚,第二天却并没有像之前的人一样「消失」。 没过多久,贵客就离开了雨山村。 贵客走后,村长王安德一反常态,不但没有将之前干的罪行遮遮掩掩,反而告诉全部的村民,包括如何设计让旅者进村,在饭菜中下迷药,等客人酒酣耳热之时拖入柴房里,各种细节,交代得一清二楚。 村民中,当然有良善之辈,此刻便义愤填膺地斥责王安德丧尽天良。 「哼,丧尽天良。每月送到家家户户的酱醋茶,逢年过节挨家挨户送的丝绸锦缎,包括你们快饿死时分发下来的那一袋袋米,都当是从天下掉下来的吗?」王安德鬍子一抖,拿着拐杖,颤颤巍巍地指着反对者的鼻子说道。「要不是这群人将我们的血汗钱都搜刮上去,我会干这种事吗?」 「雨山村穷啊。」晓莺嘆了一口气,「穷时会死人的。」 即使其他村民再不待见晓莺一家,快过不下去时,晓莺都能在自家门口发现一些凭空出现的生活用品。身为雨山村的一份子,晓莺不想为自己脱罪,也不想站在对立面批判共同生活了二十年的村民。她将这件事,连同不堪的过往一起埋葬在心底,腐烂变质,直到君临微的到来,负罪的晓莺,仿佛找到了解脱出来的方法。 被村长王安德点到的几个村民,很快地将头低下,不敢抬起来。 长期帮王安德做事的几个人,大肆地笑着,「说起来,你们才是真正的杀人兇手。王二铁,你家穷的没米下锅了吧。上个月若不是村长送了一床棉被,你那七十岁的老母睡在漏风漏雨的屋子里,能活到现在?命都快没了,装什么大善人呢。」 听到这里,兰成奚的肩膀无意地颤抖了一下。向来惯会插科打诨的兰成奚,嘴巴像被缝上了似的,静悄悄地听晓莺讲雨山村的往事,始终未有一言。 君临微心下也十分复杂。先是怀疑村民被妖物所惑,却一直没有发现妖的影子。后来,提防村民过分的热情,憎恨他们心肠歹毒,晓莺又道出雨山村贫穷到出现人食人的情况。 最后,君临微只能嘆一声,「天地不仁。」 宋宴趴在君临微的怀里,软乎乎地发问,「君长老,宋城徵税繁重,将雨山村的人弄的吃不上饭,雨山村人就把从宋城过来的人杀了,抢他们的财物。那么,在这件事中,到底是谁做错了呢?」 君临微沉默了良久,声音充满了苦涩,「我不知道,更没有资格来评判这件事。」 见到君临微一直沉默,晓莺停住,不知道该不该往下说。 君临微抬头看了一眼,晓莺僵在原地,似乎在后悔自己说错话。 「晓莺姑娘,将后来的事一併说完吧。」初见时晓莺的眉间常常笼罩着一阵烟雨般的惆怅,君临微一直以为是晓莺思君心切,现在看来,或许还夹杂着一份愧疚。 晓莺咽下一口唾沫,接着往下讲。 「王安德不知打什么鬼主意,开始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忏悔,诉说自己的罪恶。」 在众人吃惊的目光中,王安德扔开拐杖,缓缓在所有村民前下跪,「如今我幡然醒悟,自觉罪孽深重,明日,我将上山,跪在佛像面前面前日日祈祷。」 村民们连忙将王安德搀扶起来,心软的已经开口劝说,「哎呦,您这又何必呢?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家,该忏悔,也该是雨山村的所有人忏悔啊。」 有的村民拿衣袖抹泪,「是啊,村长,罪该万死的是我们啊。」 晓莺的眼睛里涌现出无限的惊恐,磕磕绊绊地继续往下说道,「不知道王安德给他那几个跟班灌下什么迷魂汤,一个个争着为他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最后,王安德决定带着追随他的人上山拜佛。剩下半信半疑的,也决定明日跟着王安德一同上山,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晓莺的脸色变得苍白,声音中带着颓然,「若能提前知晓结果,我一定会劝他们,千万别上山。可是,我当时太懦弱了,只敢偷偷躲在家里不出去。」 所有人兴高采烈地讨论着,明日要穿什么衣服,带哪些贡品好上贡神佛。脸色涨红,声音高亢,旁人根本无法插足村民们的讨论。 晓莺捂着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她生于此地长于此地,山上一片荒芜,哪来的什么寺庙神龛。 第23页 一切古怪就是从村民们从山上回来开始的,所有人都变成了没有思想的傀儡,浓雾渐渐笼罩了整个村庄,而晓莺,也为自己的罪恶付出代价。神明最终降下了惩罚。 第17章 雨山前 罪恶 君临微想到站在雨山村的村口,远眺看见的山,和寻常的荒山一样,显现着灰败的苍赫色,看不见任何生机。 这座山和世间寻常的荒山并无不同之处。他甚至还能看到几棵枯树延伸出的光秃秃的枝干。 谁能想到其中埋藏了如此多的罪恶呢? 宋宴害怕地攥紧拳头,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还是被残酷的事实吓到。君临微察觉到他此时的心绪不宁,手直接覆在宋宴的拳头上,宽大的手掌包裹着宋宴的拳头。 在雨天,雀鸟衔落下的归叶给了蜗牛一个家。 宋宴的心里暖烘烘的。 晓莺的眼泪不值钱似的,一串接着一串,流个不停。 兰成奚恢復成之前浪荡子的模样,用着见人说鬼话的本事宽慰晓莺,奚若明挨着他,敛着的眉头一直未得舒展。 君临微则一直低头思考。 就在不久前,晓莺将她所知晓的一切倾囊相告。 自山上莫名出现了诡异的神龛后,村民们完全放弃了之前见不得人的勾当,转而要向山神献贡。 王安德声称,雨山村现在是山神护佑着的福泽之地,只要为山神献上合适的贡品,山神就会宽恕他们之前犯下的罪。 此后,山神虽然不见踪影,却频频介入村民们的生活中。 「山神」两个字一出现,村民的脸上就会出现狂热的神色,宛如疯子一般。 与此同时,村民们的家中出现了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他们亲吻着,热切地唿唤着,叫嚣这是山神赐下的宝物,恨不得裱起来挂起来供起来。 「哪来的山神啊。」晓莺声音中开始出现了哭腔。 她曾经质疑过,但每当她表现出有一丝对于山神的不信任,村民们便会避她如洪水勐兽。 整个村庄被迷雾覆盖,没有王安德的许可,任何人企图走出村庄,都会如鬼打墙一般在雾里打转,最后不得已返回雨山村。 晓莺尝试过,根本无法逃离雨山村,被诅咒的村。 晓莺,被整个雨山村孤立,如一座孤岛,无人交谈,无人沟通,一人吃,一人住,一人睡。这样的日子,过了整整一年。即使在广场中央彻夜疯癫地大喊大叫,依旧无人理会,她像是被遗忘。 最初还会时不时发疯,一年下来,晓莺变成一个完全沉默的人,唯一的盼头,就是日日靠在村口的柳树前,等待着一个,能从迷雾中走出的人,一个,能让尘埃落定的人。 她等到了君临微。 君临微绕过晓莺悲怮痛苦的绝望,紧紧抓住她话中的「贡品」一词。「什么是贡品?」 当谈到贡品时,晓莺的眼神有一阵闪躲,带着深深的惧怕。 于是,君临微又重复了一遍,「贡品是什么?」语气温和,如沐春风。 可晓莺却承受不住他的目光,开口断断续续地说着,「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什么都可能被当成贡品。王安德一个人说的算。」 说到后面,晓莺的神态完全癫狂,如同真的被山神诅咒了一样。 君临微颇费一番心神,才从晓莺支离破碎的言语中提炼出了有效信息。 献给山神的贡品有很多种,奇怪,噁心,有时候是一整袋腥臭粘连着血水的生肉,有时候是一块半臂大的鹿角。 全都是村民从各处搜罗来的,他们拎着这些令人作呕的玩意从迷雾中返回,不管是什么怪东西,都要一一拿到王安德给他看。 如果王安德说可以,翌日就带着所有村民上山参拜山神。 如果王安德说不行,村民会毫无犹豫地丢掉手中的一切东西。 最初,晓莺只是感到古怪,但见村民们没有害人的心思,还暗自庆幸了一阵,或许山神真的会护佑雨山村呢。 直到,一天,丧心病狂的村民不知抽了哪门子风,问王安德,晓莺的丈夫,昼华,可以充当贡品吗? 魔鬼吞噬了人心,天地间只剩疯狂。 晓莺如同被沉入池塘的不贞者,冷水灌进她的喉腔,令她无法清醒地说出话,冰块从手足逐渐往心脏蔓延,寒冷阵阵刺入灵魂。 王安德嘴角上扬到一个夸张的弧度,缓慢地,清晰地,如同锯齿在晓莺心上切割一般,说出了晓莺最不想听到的答案。 「当然可以。」 进宋城看望姐姐,什么都不清楚的昼华,满心满意爱着晓莺的昼华,从村口的柳树,经过他与晓莺共同的家,一直到山上,被雨山村人献给了山神,再也没回来。 晓莺想,她背叛了她的爱人,于是,神判她有罪,她只能和一村的疯子生活在一起,不见天日。她在苦海中等待,等待着唯一的机会。 昼华的消失就是一个引子,打开了某个禁咒。 后来,经常有村民在路上走着好好的,就拽着同伴的衣服拉到王安德面前,「他可以做贡品吗?」 王安德依旧一副笑脸,「可以,我想山神会高兴的。」 又是一场血腥的「上贡」。 雨山村完全陷入魔怔中,白天大家都相安无事,但每隔一两个月,村里就会少一两个人,他们生活的痕迹会被抹得一干二净。 第24页 晓莺已经记不清,当初的雨山村有多少人,现在还剩多少人。 君临微还未说话,显然沉浸在思考中没有完全脱身,宋宴的声音先在房间中响起,「那为什么你没有被选为贡品呢?」 宋宴仿佛是真的为此感到疑惑,晓莺一个离开了丈夫,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是如何活到今朝的呢? 「我不知道为什么,村民一直讨厌我欺负我,但从来没有人说过要拿我当贡品,王安德平日看都不看我一眼。」晓莺摇着头,「不知道了,我知道的全说了。」 看得出来,说出这些沉重的罪恶对她来说,不是一件容易事。长期的精神紧绷,各种压力叠加在一起,于今天全盘崩溃。 晓莺满脸泪痕,埋藏在心中的秘密终于宣之于口,久违的,赎罪的感觉漫上心头。 「我全部都告诉你们了。你们是仙人,这么厉害的仙人,一定可以做到,让雨山村不再存在。真相,大白于众,」 几个人皆是一脸严肃,君临微沉吟半晌,「好。」轻的不能再轻。 见到君临微点了点头后,晓莺大松了一口气,了却了牵挂后,她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多岁,满面沧桑,却轻轻地哼着歌。 「柳如眉,云似发,鲛绡雰觳笼香雪。 梦魂惊,钟漏歇,窗外晓莺残月。 几多情,无处说,落花飞絮清明节。 少年郎,容易别,一去音书断绝。」 …… 少年郎,容易别,一去音书断绝。 【作者有话要说】 不存在十恶不赦的反派,也不存在有十全十美的主角。 一心向善者因失足坠入深渊。罪人于地狱窥见光明却误以为自己获得了救赎…… 后续的剧情是反转再反转。 第18章 雨山前 上山 深夜的雨山村寂静得像一潭水,连狗的吠叫都不曾听见。 黑色笼罩了一切房屋,朦朦胧胧,看不清月光。 基本上家家户户都熄了灯火,坠入黑甜的梦乡,只有某处角落的屋子例外。 一盏小小的,如豆般大小的灯光,摇摇晃晃,仿佛下一秒就被风吹灭。 在这盏灯光边,围着四个脑袋。 君临微转头看了看床上睡得正香的宋宴,小声说了最后一句,「我们明天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跟着王安德一同上山。」 其余几人重重地点了点头,彰显出无限的信心与勇气。 根据晓莺所说,她之前曾偷摸上山,目之所及处一片荒芜,兜兜转转不得已返回家中。君临微猜测,雨山上,估计也布下了迷阵,没有王安德这个特定的引路人带领,只会在崎岖的山路中迷失方向。 君临微嘆了口气,想不到小小雨山村,麻烦却一点不小。 如果原身在这里,解决一切是不是不费吹灰之力呢? 书中说原身乃天道眷顾之人,不仅年纪轻轻修为就达到了大乘期,丹毒阵术,皆有涉猎。 可谁让继承原身无上修为的只是一个啥都不知道的异世灵魂。 一个迷阵难倒门外汉吶。 从晓莺口中得知,在君临微来到雨山村的同时,猎户王大明已经准备好了贡品。明日,很大机率,王安德会带人上山。 一行人打算明日用尽方法跟着王安德,看看背后捣鬼的究竟是何方妖魔。 奚若明提出过质疑,「山上是对方的老巢,我们如此贸然行动会不会……」 话未说完就被莫笑打断,「我说你们整天考虑这考虑那的累不累啊,别忘了,临微可是大乘期修为啊,整片大陆上不超过十个的大乘期。」 奚若明松一口气,「行,那就这么决定了。」 紧接着,他又问道,「那明天把宋宴和莫笑留在这里,不会出事吧。」 「明天我会留下法器和符咒护两人周全。」 君临微淡淡说道,言语中的坚定却不容人质疑。 奚若明瞟一眼兰成奚,对方连忙摆手说道,「我好歹有金丹期修为,还是能帮上忙的。」 前者没好气地说着,「要不是我们谈话被你听到了,你就得和宋宴一样乖乖待在这里。」 兰成奚加入并不在几人的计划之内。君临微和奚若明要上山一探究竟,宋宴作为唯一一个凡人,自然以安全为重呆在村庄里。 本来君临微想将兰成奚和莫笑和宋宴一同留在此地,毕竟两个纨绔的大名如雷贯耳,实力,实在不敢恭维。 可惜他和奚若明商量时被兰成奚偷听到,兰大公子顿时不乐意了,虽然修为低可耐不住他身上自保的法器多,说什么也要像连体婴一样缠着奚若明不放。 最后商讨出来的结果,莫笑和宋宴两人留在村庄,其余人则上山,争取解决背后最大的麻烦。 等奚若明等人悄无声息地离开房间,君临微这才撤去禁音罩,望向宋宴的眼睛,面庞变得柔和起来。 也不知道宋宴明日醒来会不会伤心。这小子,一向爱黏着君临微。只是此次行动,君临微估计自己无暇顾及到宋宴。 凡人的身躯如此娇弱,如草木一般,轻轻攀折,顷刻间一个鲜活的生命就会消散于天地。别说什么妖魔了,但凡君临微赶到的时间再晚点,宋宴可能就被人活活打死。 君临微替宋宴掖好被角,吹熄了幽暗的灯火,盘腿悬在空中打坐。 一夜时间如水流逝。 第25页 天一亮,君临微再度睁开了双眼。宋宴还在熟睡中,君临微轻轻关好门,走到屋外。 就连平时总是没个正形的莫笑,此刻都是一脸凝重。他重重地拍在君临微肩上,「临微,我还等着你教我剑法。」 君临微没有答话,将自己下山前从扶风搜刮的一众法宝中,分了大半交到莫笑手上,同时不忘细细叮嘱,「记得看好阿宴。」 兰成奚也将自己随身携带的一个锦囊交给莫笑,「里面有件极品灵器,我可磨了我爹好久才拿到手的,就是面对大乘期的强敌,也有一战之力,可别丢了。」 听到这话,奚若明看了一眼兰成奚,后者被看得有些心虚。「我手里还有一件极品灵器。」 不知道奚若明有没有信,他只是对君临微说了一句,「那我们走吧。」并没有搭理兰成奚的话。 雨山,看上去并无特殊之处,入此山中,方觉一路坎坷崎岖,稍有不慎,便会失足坠落。倘若君临微几人不是仗着有修为傍身,攀登过程不可不谓步步惊心。 这么陡而险的山路,一大把年纪的王安德却如履平地。其余村民虽不似王安德般脚下生风,整个过程对于他们来说,也不过是喝茶饮水般简单。 反倒是君临微几人,不得不消耗灵气,才能步步紧跟着村民们的脚步。 约莫半个时辰前,君临微叩响了村长家的大门。出乎意料,院子里除了村长王安德,还站着十来个村民,凑作一块,偌大的院子显得十分拥挤。 王安德见到君临微,依旧是一副乐呵的模样,丝毫没有被打扰的不快。「仙人今日起的早啊。」 君临微一边走进,一边答王安德的话,「修炼之人,一向如此。不知村长你们是在……」 距离足够近后,君临微终于看清被村民围在中间的东西,他瞳孔勐的一缩。 最中间,用一块布静心地垫着的,是某种不知名的草药,鲜红的色泽显得十分诡异,叶上还残留着清晨的露珠。但君临微的注意几乎全部被一旁的东西吸引。 黑乎乎,硬邦邦,如石块一样,上面却蕴含着恐怖的妖息,与从宋宴喉中取出的异物一模一样的,妖血。 奚若明也注意到了那块妖血,附在君临微耳边悄声说道,「正是我之前遇见的那只五百年修为的狐妖。」 终于,隐藏在雨山村中的妖露出了马脚,可君临微非但提不起一点高兴,反而心情更加沉重。 只见王安德将注意力重新投向那块妖血。君临微根本来不及制止,就见王安德将那块拳头般大小的妖血砸个粉碎。之后,村民们蜂拥而上,直接用手抓着碎成粉末状的妖血塞入口中,动作十分迅速,也不嫌弃地上脏,几秒钟就将所有的妖血碎块席捲瓜分干净。君临微还注意到,村民们的脸上浮现出不寻常的酣红。 直到结束后,村民们脸上的红色才渐渐消去,露出意犹未尽的神色。 君临微克制着自己,不露出任何惊讶的神色。 整个过程中,王安德都一脸冷漠地看着陷入癫态的村民,如同注视着,一群蝼蚁。 接着,王安德小心翼翼地用布将草药包裹好,生怕磕着碰着损坏了。 之后,王安德像是才注意到君临微几人似的,目光投向他们,脸上挂着古怪的笑容。 「不知几位仙长大清早过来是为何事呢?」 声调不急不缓,就像在问早饭吃什么一样,君临微分明看到王安德目光中暗藏着的审视。 君临微斟酌着措辞,小心翼翼地答道,「听说雨山村被山神庇佑,我们几个人也想拜拜山神,祛祛最近的霉运。」 果真如晓莺所说,一提到「山神」两字,村民们就会露出狂热的笑容,方才还一脸缄默的村民,此刻一个个开口说着。 「拜山神好啊,拜山神能心想事成。」 「是啊,拜山神才是正路。」 出乎意料地,王安德听见君临微要拜山神后,居然也卸去了防备,「那正好,我们今日正要去给山神上贡,仙长可以跟着我们一块去。」 君临微本以为王安德会寻各种法子推脱,此番不过是来试试水,甚至君临微的袖里还藏着几颗隐身珠,准备悄悄跟着王安德上山。不料王安德居然一口答应下来。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越是见不得人的勾当,越会害怕被人知晓其中的秘密。 出现这种情况,只能说明,幕后之人根本没将君临微一行人放在心上,更坏的情况,君临微等人此番跟上去,很可能就回不来了。 即便如此,君临微攥紧了拳头,不上也得上啊。 困在雨山村中,一样是死路一条,日久天长,说不定也会变得和村民一样。 没让莫笑和宋宴一同来涉险的想法是正确的,君临微此刻居然庆幸把莫笑留在村中照料被他故意下了昏睡咒的宋宴了。 凡扶风子弟,均在七星塔中供有一座长明灯。人死则灯灭。 如若君临微不幸横死山中,掌门与门中长老能第一时间察觉,赶来支援。 希望留给莫笑的符咒和法宝能撑到支援来的时候。不然,君临微苦涩地笑了笑,那我也没别的办法了。 危险当前,君临微脑子里想着的是宋宴和莫笑两人的安危,他朝身旁看去,奚若明也正盯着兰成奚,眉头紧锁。 一群人跟在王安德后面,七拐八拐,沿着险峻非常的路,一直朝山顶走去。 第26页 一个不留神,兰成奚一脚踏空,眼看着他即将摔下山崖,奚若明疾步飞上前抱住兰成奚,缓缓降落至原地。 没有人出声,就连一身娇贵的兰成奚,此刻也没有吐槽路面不平,到处都是坑之类。 不远处,坐落着一座小小的寺庙,在荒山野岭上,显得十分突兀。 第19章 雨山前 罪魁祸首 越是接近那座庙,村民们的形态越发诡异。 他们眼神炙热,如同一群抢掠宝物的盗贼。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快,逐渐走形,逐渐抽象。由走转换到跑,光靠双脚还不够快,那就四肢并用,拿出拼尽全力甚至不要命的态度,奔向寺庙。 在这群村民身上,已经看不到属于人的特性了。就连王安德,亦无法避免身体上的变化,他的背佝偻着,脖子弯曲到一个诡异的角度,速度不断加快,姿势开始走形。只不过,王安德手上紧握着的那根拐杖,顶端的红宝石煜煜生辉,似乎有压抑住他的内心某种欲望的天性,因此,王安德还能够勉强保持着人形,蹒跚向前移动。 君临微盯着村民,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就在方才,当村民们放开四肢,手脚并用时,君临微似乎看到,村民们身上的粗布麻衣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布满整个背部的黑色毛髮,长而密,十分怖然。同时,君临微还注意到,村民们的身上,瀰漫出淡淡的妖息,只不过,比起面前妖气冲天的寺庙,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这分明是一座妖庙。 君临微和奚若明对视一眼,快步往山上赶去。后者拎着兰成奚,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可即使君临微用出十成力气,依然无法超过其他村民。 当与寺庙的距离足够近时,掉漆的朱红大门「砰」的一声大开,为首村民的身影直接窜进门内,一熘的影子鱼贯而入。最后一个村民消失在门后时,大门又「砰」的一声迅速合上。 瞬息间君临微已经抵达了寺门前,只不过还是慢了一秒,待他稳定身形时,已经无法窥见门内情景。面前的寺庙大门紧闭,门上的一对狐兽呲牙咧嘴,似在恐吓擅闯者。 「接下来怎么办?」奚若明绷着一张脸,却无人知晓,他已经被这强大的熟悉的妖息激起了应激反应,他身上的所有细胞都在叫嚣着一个词,快逃。见此情形,兰成奚不知是被吓破了胆还是什么,死抱着奚若明的腰不肯撒手。 君临微沉吟半晌,仍旧说道,「你们在外面警戒,我先进去看看,若半个时辰后我仍未出来。」 总不能让这两个人白白陪我一同下黄泉吧。君临微暗想到。 「若是情况不对,你们即刻下山,和莫笑汇合。」 此刻的君临微难得显露出几分威严来。 君临微深吸一口气,准备强行沖入寺庙。 出乎意料的,门上并没有设下任何禁制,轻轻一推就开了,只剩那两个狐首虚张声势。 在奚若明和兰成奚担忧的目光中,君临微小心翼翼地向里走去。 大门在君临微的身后缓缓合上,如同缓慢地切断了生机。 寺庙内十分破败。环顾四周,围墙半塌,野生的藤蔓沿着破旧的门楣和窗棂盘缠而上,旮旯角里瓦铄遍布。蛛网上沾满了灰尘,联结着横樑与半塌不塌的牌匾,内墙上还残留着斑驳的雨痕。 不管是王安德还是其他雨山村民,都不见踪影。 不过,君临微此时也分不出心神去管其他人的死活,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正殿中央,供桌上盛放着的黑狐雕像所吸引。 黑狐雕像高达三米,体形巨大,但雕刻家却没有放过任何细节。八条蓬松硕大的尾巴在空中张舞,就连狐面上每根细须,都被雕刻得栩栩如生。 君临微想起了来之前看过的一本书,书上说,狐妖歷经九世情劫方可化仙,但每世都是九死一生,渡过了一世便能生出一根狐尾。 八尾狐,堪比半仙。 眼前的黑狐雕像,散发出诡异而恐怖的气息。 这就是一切的罪魁祸首。随着君临微心中响起这句话,他连忙向后退,可惜还是慢了一步。 一道黑气直直朝君临微击来,君临微条件反射地拂袖遮挡自己,黑气消散在空中。 咦,君临微七分意外,三分庆幸。看不起并不厉害嘛,难不成是一只纸狐狸? 想到这里,君临微心中轻松了不少。 但对方的内心就不好过了。从黑狐雕像中传来一道,柔美,却尖利的男声,他似乎感到难以置信,「大乘期,为什么会有大乘期。」 不等君临微有所表示,男声开始喃喃自语,「不可能,大乘期怎么会解不开迷阵,一定是假的,全都是假的!」 君临微内心十分尴尬,突然想到莫笑说元央大陆上的达到大乘期修为的人不超过十个。之前只是通过书中描写得知原主很厉害,如今看来,原主还要比想像中更加了不起。 可我只是一个连迷阵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异世小白呀。君临微表示自己十分无辜。 声音越来越刺耳,几乎要刺穿君临微的耳膜。 好吵。君临微这样想,意念一动,像是有一条无形的鞭子打在雕像上,顷刻间黑狐面部就多了一条从左眼延伸到嘴边的裂痕。 声音气急败坏,「我的脸,你居然敢毁我的脸,我要将你千刀万剐!」 君临微可不管他再如何跳脚,就在方才,他似乎抓到了一丝尾巴,关于如何运用好这一身大乘期的修为。 第27页 合上眼,将感知力放到最大,君临微能感觉到,他与天地,在某个层面上达到了微弱的共鸣。草木的摇曳,花苞炸开的脆响,更远处,升起的裊裊炊烟,街上小贩的叫卖声……那种感觉,就好像是与整个世界都架构起联繫。 我需要力量。君临微在心里小心恳求道。 真如他所想,等君临微重新睁开眼后,他感觉自己整个身体都得到了一定的强化。 现在,君临微有信心,只要他抡抡拳头,足以将整座寺庙砸穿。 事实上,君临微确实这么做了,「哐哐」一顿操作,本来就破落的寺庙在他手上直接变成了一堆废墟。 正当君临微腾出手来准备收拾眼前的黑狐雕像时,男声气急反笑,「你不会以为这就结束了吧。你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虚张声势,君临微一拳头直击雕像上,整个雕像瞬间化为一堆烟粉。 变故就是在这时产生的。 雕像碎后,一团黑雾暴露在空气中,逐渐上升,扩大。 君临微仔细瞧,空气中,一根根细微到几乎看不见的黑线一端连着这团黑雾,向四周分散开,范围覆盖整座山和依山而建的雨山村。 君临微顺着其中一股黑线来到寺庙中的偏殿,地上躺着几个人昏迷不醒,正是之前莫名消失的村民。黑线一直延伸,直到没入村民的心脏。 君临微试着扯了一下空中的黑线,没感觉,什么都抓不到。 所以,君临微只能眼睁睁地盯着,随着时间变换,村民们的身体逐渐变透明,直到,完全看不见为止。 这是…… 变乱发生之时,奚若明和兰成奚实在不放心,直接闯进来,看到的就是这幅情景。 「怪不得之前的村民如此诡异。」 这次站出来解释的是兰成奚,他对于这种情形似乎十分熟悉。「这些都是怨气。」 难得有一次表现机会,兰大公子自然想在某人面前好好表现一番,于是将自己知晓的托盘而出。 「我们看到的,村民,其实他们早就死了。」一语道破梦中人。 怪不得村民们身上的气息那么淡,之前君临微就略有怀疑,只不过没有在这上面深想。 看见君临微和奚若明两人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兰成奚有些洋洋自得,摇头晃脑地往下讲。 「我们所见的村民,都是由怨气化形而成。怨气只能根据村民们的生前记忆重复他们的日常动作,所以我们之前在村子里,会看到有时候村民的动作很僵硬。」 兰成奚加重了语气,以强调后文的重要性。 「既然是怨气,生前必然有恨而不得的东西,所以,他们就会对某样事物,或者某个意像,格外执念。」 「山神。」君临微和奚若明的脑海里同时浮现了这个词。 当提到「山神」时,所有村民都做出了超乎寻常的举动。 「至于君长老遇见的障雾,也与雨山村的怨气有关。」兰成奚还想继续他滔滔不绝的解说。 但很快就被奚若明打断,此时他正拧着眉,盯着天空中的那团黑雾。 「我觉得那黑雾不对劲。」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黑雾吸收了由各处黑线供给的养分,逐渐变大膨胀,当到达某一个临界点时,「嘭」的一声。 整团黑雾在空中炸开,在爆炸形成的巨大气流吹击下,兰成奚紧紧抓住奚若明的衣服,才不至于被直接吹走。 一个巨大的黑色幕场将三人困在中央。 一时间恶鬼咆哮,诅咒,辱骂,各种带着负面情绪的杂音传入三人的耳朵里。 奚若明和兰成奚似乎已经陷入影响中,动作逐渐变缓,几乎站不稳脚步。兰成奚受到的影响最重,面部浮现痛苦的神情,嵴背像被重物压住一样,往下弯,整个身子都在微微颤抖。 君临微站在一片漆黑中,摊开手掌,又挥了挥手臂,安然无恙。 第20章 柳烟归 幻境 黑雾笼罩了整片区域,透不进一丝光亮。 也不知道莫笑和宋宴那边可还好?君临微面露担忧之色,没想到黑雾覆盖的范围竟有如此之大。 目前场上清醒着的就只剩君临微一人,连奚若明都不慎中招。留在村中的一个是刚结金丹的纨绔子弟,另一个是手无寸铁的凡人,千万不要出事啊。 且不说黑狐雕像之后还有什么后手,光是兰成奚一副快撑不住即将倒下的样子,君临微也不能抛下如今毫无还手之力的两人跑下山去守着莫笑他们。 也怪自己,但凡来前多看几本关于这方面的书籍,此刻也不至于什么都做不了。 君临微想着,心里多了几分自责。即使自己毫髮无损,可又有什么用呢? 与此同时,雨山村,一切却不像君临微想像得那般糟糕。 莫笑正对着床上唿唿大睡的宋宴干瞪着眼。 还是你小子睡得香,丝毫不知道君临微下了昏睡咒的莫笑双手拖着腮帮,脚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地面。 顷刻间,滚滚黑雾从山上袭来,包围了整个村庄,蹊跷的是,雨山村还是一片寂静,仿佛所有人都沉湎睡梦中。 莫笑手中的剑刚出鞘,「你就牢牢地看着宋宴,不要乱走。」 君临微的声音就在他的脑海中迴响。 「临微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莫笑想着,好不容易出鞘的剑又被按捺回去。 第28页 突然间,莫笑揉揉眼睛,死死盯着宋宴的胸口。 方才,好像有什么东西钻进宋宴的胸口,等莫笑再次定睛一看,什么都没有。 「真是的,昨晚没睡好,看什么都眼花。」 莫笑鼓囔了一句,继续百无聊赖地看着宋宴。 几句喃喃消逝在空中,「这小孩的头髮有这么长吗?还有这指甲,等醒来,得好好给他修一修。」 在距离莫笑只有一墙之隔的屋外,黑雾张牙舞爪地伸展着,扭曲着,企图包裹这一处小小的房间,却像是在忌惮着什么,始终不敢往前侵入一厘。 莫笑这边安然无恙,另一边的事情也出现了转机。 起初看着奚若明和兰成奚两个人像是陷入幻境一样,君临微十分担心,可他对于什么幻境迷阵一点都不了解,又怕贸然行动会弄巧成拙。他只是尝试着往两人体内输送一点灵力。 君临微给奚若明输送灵气时,对方毫无反应。他嘆了一口气,不抱希望,但还是试探性地给兰成奚输入灵力。 变故就是在这时发生的。兰成奚胸口的玉麒麟吊坠突然迸发出一阵白光,柔和地包裹住兰成奚的整具身体,待光芒散尽后,兰成奚已经清醒过来。 此时的兰成奚完全没有之前吊儿郎当的模样,一脸严肃地告诉君临微,「听好了,这片黑雾凝聚了雨山村所有人,包括一只五百年修为狐妖的怨气。 一般人接触到黑雾中,都会立即陷入幻境中,反覆经歷这些冤魂所经歷的一切痛苦,最终完全沉陷幻境中,无法甦醒。」 说到这里,兰成奚停顿了一下,「你的修为太高,所以不受影响。但我有办法让你进入幻境中,一定要注意,保持清醒,找到那个关键人,破解幻境,我们才能得救。」 丝毫没有意识到,一个金丹期的人以命令的态度对一位大乘期的大能说话,在外人看来会有多么离谱。 不给君临微细问的机会,兰成奚掏出了一面镜子,划破自己的指尖,鲜红的血滴在镜子中央,泛起丝丝涟漪。 君临微盯着兰成奚的所有动作,当他的目光转向那面镜子,感到一阵眩晕。 待自己再度醒来时,兰成奚和奚若明失去了踪迹,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君临微知晓,他应当是已经进入幻境了。 面前的还是那座村庄和那座山。 村口的石碑有些年头了,反射着光泽,看出来被人保养得很好。两根石柱上挂满了红彤彤的灯笼,显得十分喜庆。 放眼望去,新做的房屋,顶上的茅草被压得严严实实的。村民们穿着落后但鲜艷的衣服,来往于各家各户中,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一切都是崭新的。灾难还没有降临。 君临微拾级而上,但一路上没有人和他打招唿,甚至没有人会在他身上留下一个眼神。 被忽略了太多次,君临微的心里有了一个猜测,这里的所有人,似乎都看不见我? 为了验证自己心中的想法,君临微故意走到一个正在择菜的大婶面前,故意从她的篮筐里抓出了一大把青菜,可大婶依然毫无反应。 这时,君临微突然听见了兰成奚的声音,「他们无法感知你的存在,只有那个最特殊的人能看见你,你要找到他,他才是破局的关键。」 兰成奚这番话解答了君临微心中不少疑惑。 君临微当即不再耽误时间,凭藉记忆,向村长王安德走去。 桌上摆好了丰盛的菜餚,周围被精心装饰过,君临微还看到了记忆中那几个跟在王安德屁股后面的青年。 只见最后一锅热腾腾的老鸭汤端出来,伴着一声中气十足的吆喝,「开饭咯!」 「哐当」一声,王安德房间的大门敞开,最先走出来的是王安德,看上去比君临微记忆中要年轻几岁。 跟在王安德后面走出的,是一个戴着黑面具的斗篷男,看不清他的真面容。但是,走在最后面的小孩,那张面容,君临微可谓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了。 一模一样的红眸,分明就是宋宴。 所以幻境选择的节点,也有宋宴的参与? 那么,宋宴,会是兰成奚口中的关键人物吗? 就当君临微这么想时,宋宴刚好转过头看了一眼,方向正好是君临微所处的位置。 宋宴身上同样穿着黑斗篷,帽子被摘下,露出了他那一头乱蓬蓬的黑髮。 不知为什么,君临微总感觉,这个时候的宋宴,显得十分冷漠,甚至,眼中还带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狠戾。 怎么可能呢?君临微在心里失笑一声,想到幻境外软萌可爱的小男孩,心底多了一片柔软。 旁人只看到最后出来的男孩像是看见了什么,突然停下脚步,偏头看向空气中的某处。 所有村民,包括王安德都小心翼翼地屏住唿吸,生怕打扰到什么存在一般。 宋宴身前的黑衣人察觉到气氛不对,转过头来,问了一声,「怎么了?」 宋宴摇了摇头,「没什么。」之后便不再看君临微这边。 君临微仍旧不死心,甚至朝宋宴挥了挥手。如果宋宴能看见,不应该置之不理。 很可惜,宋宴并没有再向他施捨一眼。 方才,应该只是巧合。但君临微心里还是有点低落。不过很快又打起精神,准备继续找破局的关键。 君临微第二个怀疑目标是晓莺。 第29页 或许是直觉在作祟,君临微一直觉得,晓莺给他的感觉,与雨山村内的其他人不同。 还没靠近晓莺所在的居所,君临微就听到树荫底下浣洗归来的妇女们在嚼舌根。 「每次从她家门前经过,我都觉得晦气。」 「是啊,剋死父母还好意思出去勾搭男人,真不知道她哪来的脸。」 「就是就是,把我们村中的颜面全都丢尽了,以后谁家女人议亲,还不知道因为她会落多少面子。」 说道后面,免不了议论晓莺的丈夫,昼华。 「其实昼华看上去挺俊俏一小伙子,怎么就看上这个不检点的晓莺呢?」 「呵,你还别说,像昼华这种人啊,我心里比门儿还清楚。一连出门几个月,说是,去看姐姐,还不知道在外面干什么呢。要我说,嫁人还是得嫁个老实的后生。」 「说到昼华,他应该快回来了吧。不过他每次回来,都会给我们送上些没见过的好东西。」 等村里的女人们说着说着全都走远了后,君临微往晓莺家走去。 站在门前,君临微小声说了句,「得罪了。」之后才悄悄越过门,向里面走去。 「…… 少年郎,容易别,一去音书断绝。」 晓莺依靠在窗前,眉间是断不了的愁思。 君临微想到刚刚听到的谈话,不是说昼华这段时间就会回来吗?为什么晓莺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 君临微往前走了几步,还故意弄出一些声响,很可惜,晓莺如同耳聋一般,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歌声中。 这才难办了。 君临微皱起眉头,在这雨山村中能见到的人都见了,怀疑对象一个个都排除,所以,那个关键人物,究竟是谁?他现在又在哪? 【作者有话要说】 气温骤降,宝子们记得防寒保暖,不然就不能享受奶茶烧烤炸鸡的快乐了。 ?_? 第21章 柳烟归 一念 夜晚,雨山村的灯火一盏接着一盏熄灭,一片漆黑中,只有蝉鸣声伴着雾中泄露出来的几点月光。 君临微找了处平时无人注意的草堂歇息。 顶上开了一个豁大的口子,「呜呜」刮来永不停息的风,无愧于「草堂」之名。 不过君临微向来不挑剔环境,此时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之前兰成奚所说的话上。 白日里费了大功夫,却始终不见想要找的那个人的身影,君临微不禁有几分颓败。 翻来覆去,还是无法安心冥想,既然如此,君临微索性披衣起身,打算在夜色中逛一圈雨山村,寻找被自己遗漏的线索。 只是,君临微一路兜来转去,最后出现在眼前的是,村长王安德的屋子。 君临微清楚地记得,宋宴和那个斗篷男就住在村长家。 想再看他一眼,就一眼。 从心底喷涌而出的一股强烈的欲望驱使着君临微在门前停住脚步。神使鬼差地,君临微往前踏了一步,身体靠近漆成朱红色的大门。 月光倾洒,影子从台阶蔓延而上,离门越来越近,最后直接附在门上,延伸,再拉长。 后来,每当君临微回忆起这段经歷时,都会无比庆幸,在这个夜晚自己做出的选择。 自己无意为之停留的一瞬,让他瞥见了宋宴灰暗的过去。 当然,过度的怜惜与愧疚偶尔也会成为宋宴「欺负」他的藉口。 看得出来王安德打心里敬重畏怕来客,把自己的正房让给斗篷男住,自己则缩身在并不宽敞的偏房中。 此时此刻,偏房内一片寂静,还燃上了某种能令人昏睡但不致命的迷香。正房内的动静却不小。 即使只是透过窗上的影子,君临微也能看出屋内发生了争执,不,准确来说,是一场单方面的欺凌与施虐。 白天看着与宋宴关系还不错的斗篷男正一手扼住宋宴的咽喉,将他整个人禁锢在墙上,另一只手则抓着什么东西,并企图将之塞进宋宴的喉咙里。 「小兔崽子,胆敢破坏老子的计划,看我怎么收拾你。」 斗篷男一边按着宋宴,力气大到令宋宴窒息的地步,一边恶狠狠地说着。 「别忘了现在可是大少爷当家作主,你的命在大少爷眼中就和路边草一样贱。」 「刚好,最近燕山停才搞到手的小玩意儿,先在你身上试试效果。」 斗篷男想到这里,眼里露出炙热的光芒。 宋宴死咬着牙关,脸涨得通红,手抓着斗篷男的腕部,青筋毕露,双脚无力在空中乱蹬着。 君临微冲进屋内,着急地施展法术,毫无动静。紧接着,君临微扣住斗篷男的手,妄图延缓斗篷男的动作。 可是,不管君临微做什么,都无法改变结局,不管是宋宴还是斗篷男,都对君临微的动作视而不见,丝毫不停顿地将动作继续下去。 半晌,君临微颓然地放开了手,他只是一个半途被拉进剧场的观众,再心急也无法制止舞台上发生的一切。 冰冻在湖心的白鸟发出了最后一声的哀鸣。 宋宴大张着嘴,想要揭露某个真相,可惜除了毫无意义的音节外,他像是在表演一场默剧。 之后,像是丢垃圾一样,宋宴被随意地摔倒地上,斗篷男甩了甩手,一脸鄙夷。 「你就和那个狐狸精一样,不知好歹的东西。」 斗篷男走到屋外,似乎还说了句,「果然是个废物,什么效果都没有。明日还得浪费我一瓶药。不过,能药成个傻子也不错。」 第30页 宋宴趴在地上,不停地咳嗽,一句话都说不出,他的手死死扣住地面,指甲上全是血迹。可惜,在他的眼中,无人关心他的死活。 他听不见君临微一声声情深意切的唿唤,看不见有个人跪在他旁边,一遍又一遍,想要将他身上的血污擦拭干净。 【作者有话要说】 宋宴惨兮兮 不过遇见了君临微就成为世上最幸运的小孩。 第22章 柳烟归 骗局 三个月前,匍匐在地上的宋宴,满手泥泞,攀爬出房门,嘴里只能发出「呵呵」的声音,如同嘶哑的破旧风箱,无法向任何人求救。 没有人在意他,没有人关心他,没有人能与他感同身受。 宋宴就这样,保持着遍体鳞伤,磕磕绊绊,一瘸一拐,离开了雨山村。以天为被,以地为席,风餐露宿地走到宋城,受尽欺凌,直到机缘巧合之下再次遇见君临微。 三个月后,处于幻境中的君临微,以旁观者的角度经歷过一遍宋宴当初的痛苦。可任凭他嗓音嘶哑,双膝跪地磨破了皮,可却救不了他想要救的人。 天亮了。君临微跪坐在泥土中,双眼无神,呆呆地看着天空。 白色划破了长夜,进而席捲整片天幕,自此天光大亮。 阳光下有炊烟裊裊,远处有鸟语花香。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在黎明到来前得到救赎。 温热的液体从眼眶划过,描绘了半张脸,再从下颚滴落,溅到君临微的手臂上。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 明明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孩子,为什么,为什么会伤心呢? 托这一身的修为,他的感观无限放大,这片区域内任何风吹草动君临微一清二楚。 他可以听见昨夜摔门而去的斗篷男趾高气扬的声音,看见以王安德为首的一众村民摆出谄媚之态。 当然,触目惊心的是宋宴离去时那一路的血痕,石块刺入骨头时的粗重唿吸声。 声音渐弱,几近于无。 君临微知道,宋宴此时应该离开了幻境的范围,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与他无关。 宋宴就像是舞台剧上的炮灰配角,受了一身伤黯然离场,甚至还遭受着谩骂。 无法改变的过去,君临微除了心疼,无能为力。 很快,风中再次给君临微带来了消息,是斗篷男在发号司令。 「他回来了,你们都准备好了吗?我可不希望出现什么纰漏。」 与生俱来的直觉告诉君临微后面一定会发生什么事。他收拾好心情,跟在村民们后面。 一路上,村民们一直在窃窃私语。 「喂,这件事就我们几个人知道吗?」 有人悄声问道,却得到同伴的一个白眼。 「不然呢,这种勾当不捂严实点,万一暴露了村长拿你是问。」 这时,旁人另一人插嘴说了一句,「不是说他那婆娘也参与了吗?」 消息灵通的会心一笑,「当然了,不然怎么将他骗的团团转。要我说,最毒妇人心啊。前几天我还看到那女人去找村长,一定讨到了不少好处,才肯松口答应我们。」 几个人脸上露出羡慕而嫉恨鄙夷的目光。 君临微的心脏砰砰跳,他好像,快要接近真相了。 预感告诉君临微,只要看到村民口中的他,就能釐清其中各种关系。于是,君临微加快脚步,跟上前面的村民。 在村民开口寒暄的第一句,君临微脸色一变,原来是他,他才是真正的关键人物! 「昼华,你终于回来了。」 你终于回来了。说这句话时,村民们一脸关切,嘴角却因狂喜而止不住上扬,显得十分诡异。 出现在君临微眼中的是一个丰神俊朗的年轻人,粗布麻衣也掩不住他那一身不属于雨山村的气质。 但昼华身上却又十分矛盾。 一方面,他身材高大,看上去就是那种能为身边的妻子遮风挡雨的好丈夫。 另一方面,他的眼中却保留着没有经歷过风霜雨雪的单纯。以至于君临微十分怀疑,为什么世界上会有如此特别的人。 昼华可不像君临微,一眼就看出村民们此刻的蹊跷。他的全身心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旁的晓莺身上,就连和村民说话时,都是双眼柔情地望着晓莺。 「是啊,晓莺还特意在村口大柳树下等我。」 晓莺挽着昼华的臂弯,一脸信任依赖的样子,丝毫瞧不见之前整日以泪洗面的伤痛欲绝。 村民们对望相互示意,有人向前一步,离昼华更近了一点,笑容满面。 「我们为你接风洗尘,今夜不醉不归。」 昼华起先沉默,直到晓莺开口绵柔地劝诱道。「昼华,你和他们一起去,我在家等你。」 昼华像是没有听出来话中不自然的滞涩,一脸笑意地搂过其中一个村民的肩膀,「好。那我们今晚就喝个尽兴。」 早在看见晓莺身影的那一瞬间,君临微心头一震,晓莺欺骗了他!晓莺骗过了所有人。 无辜的受害者,才是真正的加害人。 昼华果然能看见君临微。 在察觉到君临微意图上前时,昼华,趁着其他人不注意,悄悄对君临微做了个口型,「静观其变。」 他在劝君临微不要轻举妄动,像是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命运一样。 有那么一瞬,君临微怀疑自己听见的昼华的心声:往下看,你会得到想要的答案。 第31页 或许是昼华故意对君临微说的。 在昼华跟着村民们去村长家时,晓莺就借着身体不舒服回到屋中闭门不出,像是逃避现实,又像是妄图减轻自己心中的罪恶感。 君临微见证了一桩惨剧。 人生癫狂百态,分明不是滋味。 昼华喝下混着迷药的酒,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村长王安德带着村民,用斗篷男给的散发诡异气息的玄黑铁链紧紧捆绑住昼华的四肢。 一把锋利的匕首,在阳光下散发着刺眼的寒芒。 有时候,人偏偏虚伪得可怕。 只见王安德恭恭敬敬地端出一座神像,烧了一柱高香拜了三拜,嘴里念念有词,「事出有因,小人迫不得已剷除村中邪祟,非有意杀生……」 斗篷男见此不以为然,「哼,装腔作势,唬鬼的把戏。」 削铁如泥的刀锋轻松划开皮肉,斗篷男伸手向下抓,很快就扯出来一颗,血淋淋,鲜活的,还在跳动的,心脏。 斗篷男眼中露出狂热的神色。 昼华因疼痛难忍,露出了属于妖的象徵,头上毛茸茸的耳朵,背后蓬松的尾巴。但很快,如砧板上垂死挣扎的鱼,那条洁白如雪大如扫帚的尾巴,微微甩动了一下,就完全失去了活性。 村民们见此异状,吓的停住手中的动作,斗篷男发出了不满意的催促。 「别光愣着,趁着他还没死透,快把血放干净。」 君临微只能看着眼前堪称炼狱的一幕。 鲜活的生命在利刃下,被拆分得支离破碎。身体的不同部位被分别盛放在不同的容器中,桌前的村民们还有说有笑。 很久以后,整个幻境似乎都颤抖了一瞬,从很远方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吼声,「不——!」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有重要人物出场。 第23章 柳烟归 月卿(一) 月卿颠沛流离地来到人间,修不得太上忘情道,却失去了至亲。 他生来就是高贵的九天玄狐。 轻轻松松破开敌人胸膛的利齿,一掌可震裂地面的强大力量,没有人会将他与「弱小」这个词联繫在一起。 在妖域,一身乌黑髮亮的皮毛,便是他身为狐族强者的最有力的证明。 至于他的身份,他的母亲,是玄狐一族的护法长老,将星;而他的父亲则是青狐一族的小公子,洛离水。 倘若他早出生几百年,怎么说也能在妖域混成一个名气响噹噹的大妖。 可惜,他出生的时机实在算不上好。 四百年前,他向来耿直的母亲触怒妖王,血洒阎罗殿。 狐族势力惨遭洗牌,一夕之间,他从众妖争相巴结的对象沦落为颠沛流离的落水犬。 父亲带着年幼的他四处流浪。 确切来说,跟着一同流浪的,还有他的弟弟,不过,他弟弟的情况有些特殊。 当初,他的母亲将星被一剑斩杀于殿前,父亲洛离水前去敛尸骨时,发现将星腹中已经成形的胎儿。 很难形容一生儒雅风流的父亲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从母亲的腹中生生剖出来接近于死胎的弟弟。 自此往后,他的父亲,翩翩浊世佳公子,脸上再也看不见笑容。 多亏了青狐一族的秘宝七夜琉璃花,这才吊着弟弟的一条命。 两百年前,妖王龙阎在人间失踪,人妖之间爆发了激烈的冲突。他趁乱逃入人间。只是,父亲于一个雪夜出走,再未回来。他清楚记得,那一天,是他母亲的忌日。 再后来,动乱频发,他在人间歷劫途中,弄丢了弟弟。 民间关于九尾狐仙的传说有很多。不可否认的是,狐族上下,确实以修炼九尾为毕生目标。 狐生来只有一尾,上面凝聚了狐妖的毕生修为。每多一百年修为,便可以多一条尾巴。但不是每一只狐妖都有耐心,或者说,自信能活得如此长寿。 狐族内部,有一个玄乎其神的说法。 相传,自古以来,狐就是与人牵扯过多的一个种族。 曾经有狐族救助过落难的仙人。仙人离去时,向狐族许了一个恩泽,只要狐妖去凡间渡劫,成功后就能直接多出一尾。 妖族大多孤傲,狐妖也不例外。即使这个传说在狐族流传甚广,只身前往凡间的狐妖依然少之又少。 若不是我流离人间,他在心里想着,我要获得力量,我要变强,然后,找回唯一的弟弟。血脉至亲间若有若无的感应无时不刻不在提醒着他,你的弟弟还活着,但他现在很微弱。 他应该算是,有史以来,第一个靠在人间歷劫,积攒八百年修为的狐妖。 总体还算顺利,五百年来,他从当初任人欺凌的废物蜕变成一方唿风唤雨的大妖。 九尾狐仙,九尾,可成为狐仙。 成仙后,上穷碧落下黄泉,他都一定要找到他唯一的亲人。 如今,他已经修炼出了八尾,成仙,近在咫尺的目标。 歷劫,说难不难,说易却也不易,讲究的就一「缘」字。 他也是经歷过第一世情劫后才悟出的。只要让一个人,心甘情愿地爱上你,愿意为你付出生命,这一世,便可算作圆满。 唯一困难的,是渡劫时丧失的法力。渡劫时的狐妖,失去了所有法力,身体也与普通人无异,天灾,人祸,若是不幸,再强大的妖都会如寻常百姓,如灰尘,如青萍,消散地无影无踪。所以,若非本就九死一生,寻常的狐妖才不会铤而走险,来凡间渡劫。 第32页 短短两百年,他在凡间歷了八世情劫。 总体来说,十分顺利,顺利到令他难以置信。只是,他在人间歷劫的第八世,缠上了一个小麻烦,必须要解决。 第一世,他是佞臣唯一的子嗣。 当满门抄斩的圣旨来到他家里,一位书生以死进谏,免去了他被乱刀斩首的下场。 那个书生是什么模样,他早已记不清了。 第二世,他投胎成为王府中的小公子,从小泡在蜜罐里长大。 及冠时,他不顾家人反对,执意要登上山顶去看冬日里第一场大雪。 当他失足跌落山崖,形影不离的侍卫以命换命,将他救了上来。 那是他记忆里,看过的最盛大的一场雪。 第二世,他是流落民间的亡国皇子,发誓一定要復仇。 捱不过他情深意切的恳求,影卫潜入皇宫,与新皇同归于尽,一把大火将整座宫殿烧个干净。 他忘不了影卫离去时看向他的最后一眼,「小殿下,不要再纠结过去了,往后余生,要快乐呀。」 第四世,他是庙里修行的僧人。 皇帝微服私访,因为他坚持在庙里只提供素斋,皇帝一怒要砍他的头。 一同修行的师兄在夜里一根白绫吊死在樑上,翌日皇帝悻悻离去。 师兄常常挂在嘴边,「你们还小,还小着,什么都不懂。」可惜,他再也听不到。 第五世,他出生商贾世家。 路上遇到匪帮,他的兄长一把推开他,死在乱刀下。 兄长对他很好很好,他久违地,想起了失踪的弟弟。 等找到弟弟,我要好好待他,做个好兄长。 第六世,他成为难民,临时被抓去充军。 军营里的日子很苦,他已经很久没有过上这么苦的日子了。 军营里有个老大哥,对他很好,常常省下多有的烧饼给他吃,他才不至于饿死。 后来,战争打响了,老大哥一早就走的毫无声息,他却被送回家乡。 听同行的人说,老大哥是个大将军,临走前还特意交代,希望他远离战争,能考取功名。 第七世,他是眼盲的江湖郎中。 上山採药时不慎被毒蛇咬伤,收留他的医馆馆主看见他腿上的伤痕一片青紫,二话不说吮吸出毒血。 一月后,医馆上下挂满了白幡。这一世,他看不见,只能靠药香识人。 麻烦就出在第八世。 他歷劫失败了。 不然,他会成为最年轻的狐仙,带着弟弟,永远不会受委屈。 第24章 柳烟归 月卿(二) 第八世出了点岔子,不知为何,这回,他的身份有些「特别」。 月卿看着自己身上的霓裳羽衣,神情怔愣。 「月卿你还愣着干什么,待会儿就上台了。」 老鸨推搡一下走神的月卿,随手指使了一个丫鬟,「就你了,快点过来帮她把裙子系好。」 面对着铜镜中过分妖艷的自己,月卿心中还是免不了一阵恍惚。 这一世的他,原是个女儿身,自幼丧失双亲,被叔父卖入青楼。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老鸨对他的样貌很满意,「以后,你就叫做月卿吧。」 月卿有些烦躁,渡劫这么多次,他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 况且,老鸨替他取的这个名字,无端地令他,想起了一位故人。 第一世,他从山野来到烟火深处的人间,什么都是初次体验,难免有些无所适从。 最初,见到一众拿着些从未见过的器具想要进来服侍的侍人后,他心里涌起了一阵害怕,不管不顾地想要翻墙逃出。 可能是他还不习惯人类脆弱的身躯,一个趔趄,他整个身子扑空。 眼看着即将摔在坚硬的地面上来个四脚朝天,不料宽敞的双臂稳稳地接住他。 有人细细用帕子将他脸上的脏污一一擦净。 恍然间,他似乎听见了一声笑声。 「这么天真,看着可不像佞臣之后。」 后来,他才知道,那人是宋将军的嫡孙,京城的混世魔王,宋问。 比起向来对着佞臣一家吹鬍子瞪眼的宋老将军,浑不吝的宋问对他有几分好颜色。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宋问看着他,不禁念出了这句诗,如惊嘆世间最美的风花雪月。 「以后,我唤你月卿,如何?」 慌乱中,月卿迷迷煳煳点头,不知是在应谁的话。 京城所有的纨绔子弟近来发现一件事,他们中向来玩得最欢的宋老大,宋问,居然关起门来读书了,叫他出来玩都不愿出来。 「好端端的,念牢甚子书,不趁这大好春光放歌纵酒,实在可惜。」 某位因玩物丧志而遭人诟病的纨绔发出一声感概,声音中是无限惋惜。 有平日里和宋问交好的子弟此刻便摇头晃脑,恨不得赋诗一首。 「这你们就不懂了,宋兄这是,书中自有颜如玉啊。」 其余人切切盼着后续,话只说了一半的人这时便不再开口,卖足了关子,「尔等不必过问。」 自此,世代从武的宋家门内常常传来诗书诵读之声。 风和日暖,杨柳依依。 圣上钦点一众进士。 新科进士,一群人浩浩荡荡,御赐游街。 第33页 城内大道,欢声雷动,人山人海,只为观摩文曲星眷顾者的容颜。 为首之人,骑着高头大马,身穿大红蟒袍,正是三年前只知斗鸡饮酒的宋家嫡孙,宋问。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任凭外边的锣鼓声喧天,月卿的院内,此刻可谓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他的父亲借着皇权更迭的动乱取得无上的尊荣富贵。 如今,新帝羽翼渐丰,周遭皆是有为之士,是时候清算曾经的一切了。 短短一个月,月卿父亲门下的弟子,三三两两全部都下了诏狱。就连他父亲,也从一个月前,因一桩小事而触怒圣上,赋闲在家。 门外早已被禁军层层包围,连一只苍蝇都别想飞出去。 月卿所处的府邸,无异于波涛中的一座孤岛,摇摇欲坠。 月卿自然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何事。 我是狐,是妖怪,人间的事与我何干呢? 抱着这样的想法,月卿不管不顾,沉浸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 与他那时刻担忧自己的项上人头何时落地的父亲不同,此刻的月卿正倚在窗边,拆开了一封信,一封来自正在策马游街的状元郎的信。 天知道宋问究竟有多大的神通,这封信竟能从禁军的眼皮子底下送进来。 月卿挑了挑眉,对于这封于紧要关头呈现在案头的信表现出几分兴趣。 出乎意料的是,精美的信纸上并未如月卿所想一般,银钩小字铺陈得满满当当。 「月卿,若你是女儿身就好了。」 月卿第一时间将信纸揉作一团在火星上焚烧干净。 笑话,真是笑话。 他月卿再不济,也是男儿郎,让他作那对镜贴花黄的女儿身,做下辈子的梦去吧。 一个名叫宋问的书生为了进谏,不惜触柱而亡。 金銮殿上鲜血流了一地。 …… 月卿没想到会有这么傻的人,用死亡来换他的生。 可他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小公子,他可是与人族不共戴天的妖啊。 可惜了一条活生生的生命,第一世渡劫,真当有人愿意为了他心甘情愿付出生命时,月卿唏嘘了许久。 …… 第25章 柳烟归 月卿(三) 第八世情劫。月卿却不曾想,自己真成了个女儿身。 往事回忆从海底浮现出水面,激起心脏一阵绞疼。 比起第一世的锦衣玉食,这一世的月卿,苦的不是一星半点。 并不是衣食住行上的苛刻,恰恰相反,月卿凭藉自己的皮相,即使在春风楼中,依旧混的风生水起。 令月卿感到不适的,是时时刻刻,从四面八方传来的窥视的目光。 身份差异带给月卿的,不止是心理上的无所适从,还有旁人对待他的态度。 之前,即使在最艰苦的军营里,旁人看他的眼神都是克制加上小心翼翼,哪有现在这么,露骨。 如狼似虎的目光,像是要剥去他的衣裳,将他吞吃入腹一般。 老鸨再三强调,月卿是春风楼里的招牌,将来要卖给了不起的人物,依然拦不住四下无人时,总会有人惦记着想要占月卿的便宜。 某日,伴着老鸨一阵阵吆喝,侍女鱼贯而入,各种胭脂,没见过的面饰全往月卿的脸上招唿,这是从未见过的阵仗。 老鸨说,月卿要在春风楼跳一曲舞,然后,择一良人归家。 「听说是崔家的公子包下了整座春风楼,要办什么豪杰宴呢。」 老鸨一走,为月卿细细上妆的侍女嘴里就开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月卿冷冷地在心里暗啐了一口老鸨。 老谋深算的狐狸,巴不得我攀个高枝卖好价钱。 月卿可不是第一世什么都不懂的他了。 烟火红尘中待了两百年,什么事情或多或少都知道点。只是,他现在还是无法接受自己,作为一名女子的身份。 …… 「我本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为何腰盘黄绦,身穿直缀?」 柔和的声音在高台上响起,台上人眼波流转,妆容娇媚,一张脸和天仙似的。 明明是从山上偷跑下来的小尼姑,却身披羽衣霓裳,娇眉轻蹙,丹唇微启。 埋了藏经,弃了木鱼,丢了铙钹,为自己学不的得罗剎女去降魔,南海水月观音座而感到烦恼。 宋问刚进到包间,从楼上眺望,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美景。 好似在哪里见过…… 宋问直直盯着台上婀娜多姿的身影。 崔家子虽然喜爱美人,眼下显然对冷面无情的宋问居然会动情而感到诧异,轻扣手中的玉杯。 见宋问投来疑惑的目光,崔家子挑了挑眉,「黄金千两,这美人今晚就送到你屋子里。」 迎来宋问的一顿暴打。 月上柳梢头。 月卿被人送到春风楼的一间客房里。 陌生的环境,还点着陌生的焚香。 不知是谁别有心思,月卿身上还穿着跳舞时的那一身羽衣。 比起登台时的光彩耀眼,裳上浸染着香汗,底下的肌肤若隐若现。裙角不知何时被勾起了线,莫名狼狈。 倒真像个从哪家偷跑出来的姑娘。 老鸨临走前千交代万嘱咐,生怕月卿不知轻重,将客人伺候得不尽心。 月卿轻晃着双脚,偶尔敷衍一两句话。 第34页 要是,进来的是个登徒子。 登徒子这个词还是月卿听别人说的,专用于形容行为放荡没规没矩的男人。 哼,那我便一脚废了他的子孙根。 「咿—呀—。」 宋问推开门,就看到之前台上的「天仙」正一脸怒意恶狠狠地盯着他。 甚至直到推门进来的那一刻,宋问都没有搞清楚,他怎么就一时昏了头,轻易应了崔家公子的荒唐要求。 那可是一千两黄金啊。 宋家可不比富可敌国的崔家,黄金千两虽不至于让宋问倾家荡产,但也要伤筋动骨好些时日。 况且,他宋问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如此肤浅,垂涎美色的浪荡子弟。 想到归家时将要面对父母无休止的盘问,宋问就一阵头疼。 可心里有个声音在不断提醒他,名唤月卿的女子,于他而言,是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如果他不这么做,将来,一定会后悔莫及。 看着月卿防备的神情,宋问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同时又有点失望。 一夜无眠。 …… 当京城的所有人都在传,铁面无情的大理寺卿宋问,为了一个风尘女子而疯魔时,宋问正跪在双亲面前,一脸郑重,「我想娶月卿姑娘为妻。」 宋父将拐杖重重敲在地上,声音颤颤巍巍,「我看你是疯了。」 宋问依然跪得笔直,如冰雪下不折的松。 最终,宋府大红灯笼高挂,长街十里红妆,宋问娶到了他心仪的姑娘。 洞房花烛夜,宋问还要应酬宾客,房中只余月卿一人,心不在焉地拨着灯花。 前不久,一个无法忽视的存在感在他心中越来越清晰。 是他那向来羸弱的弟弟。 月卿还得知,他的弟弟有了一个名字,昼华。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月卿和昼华,是血脉相连的亲人,有着血浓于水的紧密联繫。 如果可以,月卿想,他愿意为了昼华付出自己的生命。 等我修得仙途,就来寻你。月卿在心中如是想到。 可惜天不遂人愿。 月卿怎么也想不到,看上去对他死心塌地的宋问,居然成为了最难搞定的存在。 为什么,为什么宋问不愿为此付出生命呢? 月卿总是想不通。 前面几世,月卿只要站在原地,就会有无数人前仆后继为他而赴汤蹈火,不管是以他性命为重的影卫,还是身份尊贵的世家子弟。 当不管月卿如何旁敲侧击,宋问关于两人最后的归宿,总是轻描淡写,避而不谈。 一次,月卿问的过火,惹得宋问大怒。 「你死后,我定不会为你守丧。我要娶续弦让你在地底下看我儿孙满堂。」 宋问的眼睛里盛满了悲伤,一支寒箭直勾勾地刺进月卿的心脏。 月卿也曾怀疑过宋问是口是心非,甚至不惜自残来要挟宋问验明自己的真心。 可宋问始终对她冷眼旁观,更多时候,直接摔门而去。回家,于宋问,变成了一种负担。 宋问搬出了宋府,独留月卿一人,空对满院的缺月梧桐。 所有人都说,当年羡煞旁人的姻缘在时间的流逝下渐渐消怠。恩爱夫妻活成了一对怨偶。 几十年的纠缠,最终以丧失妖力的月卿,因年华老去而不得不离开人世告终。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爱上一个没有心的人,我后悔了。」 弥留之际,月卿似乎听见了一句话。 但人间的这一切都与他再无关联。 按照某个久驻人间的狐妖所说,月卿第八世歷劫失败,因果未完。 月卿的下一世情劫,註定了还要与那个叫「宋问」的男人纠缠至死。 不过,眼下,月卿可管不了这么多。 歷经千难,他寻回了他的弟弟,唯一在世的亲人。 谁也没料到,当月卿动身前往宋城,准备解决上一世未了的情缘时,在宋城附近的一个小小村庄边,发现了昼华。 不知这两百年来,昼华遇到了什么机缘。 当初维繫着性命的七夜琉璃花结出了琉璃果。 而昼华,尽管身体虚弱到与人类相差无异,但他不再浑身上下散发沉沉死气,仿佛一不注意就会夭折。 看到能说会笑的昼华,月卿只觉得,一生圆满莫过于此。 至于什么前世的缘分今生还,月卿只想冷笑。 这一世的宋问可谓是混的风生水起,大名鼎鼎的宋城主,妻妾成群,子孙承膝。 什么斩不断缘分,对于月卿来说,比不上亲弟弟昼华的一根头髮丝儿。 【作者有话要说】 所有人都是惨兮兮的。 这大概是一个全员恶人(除了恋爱脑昼华)的故事。 第26章 柳烟归 月卿(完) 世间安得两全法。可惜,月卿知晓的太晚了。 最初,月卿寻到昼华时,对方还只是个小鬼头,身上妖力淡薄几近于无,甚至比起体格健全的凡人,还要加上多病缠身的苦恼。 好在昼华在田野间没有滞留多久,就被月卿捡回来。 月卿处于歷劫中,无法施展任何法术。 但他有着几百年的阅歷傍身,加上恨不得所有事都亲力亲为的切切关心之情,身处山野之间,却将昼华养得如同京城中的富家子弟一般。 第35页 月卿在凡间逗留了数百年,皇宫相府哪处富贵地没去过,积累的宝贝全拿出来能堆积满几座仓库,如今统统用在昼华身上,不见半点心疼。 以至于后来,月卿总在想,要是当初,自己贪恋的少一些,是否,后面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呢? 在凡间歷劫的月卿没有妖力傍身,为了掩人耳目,避免多生事端,他便带着昼华来到雨山村定居。 最开始,月卿确实是心无旁骛尽心照料着昼华,小心翼翼捧在手心,生怕摔坏了,如同对待玻璃娃娃一般。 只是,一晃十年过去,小鬼头变成了玉树临风的翩翩佳公子。一出门,便引得满楼红袖招。 月卿又觉得有些可惜,如果,妖族没有出事,昼华如今也是个家僕环绕的小公子,而非在烈日下劳作的农夫。 十年来,昼华身上没有发生任何意外或者祸端,月卿便逐渐放松警惕。 就算琉璃果救了昼华的命,他也只能活到百岁,和凡人一样短暂的寿命,一眨眼就过去了。 古语有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倘若月卿能成为狐仙,就可以重新为昼华塑造一个健康的身体。 如果,我能飞升成仙,就能和昼华相伴,直到永恆,世上再无任何事情能将我们分开。 欲望在月卿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等他回过神来,心底已经被腐烂的根系扎得千疮百孔。 …… 宋城主的夫人去世了,那天,昼华看见月卿屋子里的灯亮了一晚上。 翌日,月卿将东西收拾妥当,再将昼华叫到跟前,细细叮嘱了几句。 「我要去宋城了。」月卿不舍地向昼华宣告了这个事实。 昼华却反应平淡,仔细看,还有几分心不在焉。 不给月卿产生疑惑的时间,昼华紧接着问了一句「那,你要多久回来?」 似乎在昼华的心里,根本没有月卿不回来这个选项。 尽管,对于昼华来说,月卿只是一个莫名其妙找上门来,不声不响照顾了他十年的人。 关于月卿的身份,昼华心底隐隐有了猜测,只是不敢确认。 月卿的嘴角勾起一丝苦涩的笑容,「十年,二十年,或者三十年。若你想我,随时可以来宋城。」 月卿还是放心不下,只是比起昼华的陪伴,此时,歷劫成仙,于他而言更为重要。 短暂的分别是为了下一次的美好的相见,可惜时光从不等人。 在漫长的妖生中,短短几年只是一梦黄粱,但对于普通人来说,月卿口中的几年可能就是半生,只是他不知道。 比起常常在田中遇见的昼华,月卿因久坐房中不出门而不为村民所知,加上,月卿离开的那一日,浓妆艷抹,身着华服,雨山村甚至不知道月卿真正的性别,还傻傻以为那是昼华的姐姐。 …… 据说宋城主对一名女子倾心,直接将人迎回府中,不顾世人非议,铺了十里红妆。 宋城中大红灯笼高挂,城主府门口的流水宴摆了整整一个月。 一时间,闲言碎语甚嚣尘上。 有说月卿出身乡野,配不上城主夫人之位;有说月卿为续弦,风光大嫁于礼不和。 任众人如何说,都抵不过城主宋问一意孤行。 后来,人们都在传,宋城主第二任的夫人是狐狸精转世。不然,怎么把一个男人迷得死死的。 说回昼华这边,自月卿嫁到宋城后,日子依旧过得平平淡淡,只不过,昼华对门的那个小姑娘晓莺,和昼华看对眼了。两人同出同进,花前对酒,月下相依。 雨山村暗潮涌动,可昼华只想与心爱的姑娘长相守。 …… 月卿感到疲惫。 宋问还是和上一世一样,口口声声说爱,却不愿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对昼华的担心再度涌上心头,月卿没忍住,写了一封信给昼华,希望弟弟能来宋城相聚。 收到月卿写的信后,昼华偏头看了一眼洗手羹汤的晓莺,心下微暖,暗暗作出决定:遇见晓莺之前,月卿是唯一一个会牵挂昼华的人,有必要让月卿知晓两人情义相通。 昼华甚至开始幻想,当晓莺换上嫁衣,和自己一同拜高堂,给月卿敬茶的情形。 带着一份期望,昼华离开了雨山村。 昼华来到城主府,小厮客客气气将他迎进大堂,昼华见到了外界所谓的「姐夫」,风流倜傥的城主,宋问。 宋问亲自捧热茶端给昼华,非但没有因昼华来自偏僻的雨山村而流露不满鄙夷之色, 恰恰相反,宋问对待昼华的态度特别亲切,像是把昼华当作自己的亲弟弟一般。 每当谈到月卿时,眉目间是掩不住的温柔。 昼华看见独坐深闺中的月卿。与满脸幸福的宋问相反,月卿眼睛中装满了疲惫,脸上尽是恹恹之色。 直觉告诉昼华,这对貌合神离的夫妻之间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秘密,但他不好开口问。 一连三天昼华一直尽力尽力陪伴月卿。他挑了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试探月卿的口风。 昼华没想到月卿会勃然大怒。 毕竟,在昼华面前,月卿一直是极尽温柔的模样。 月卿着一身朱红色的宫装裙,手指上涂着蔻丹。可那双洁白如玉看上去就干不了任何重活的手,却拿着价值千金的茶杯掷在地上,袖子在昼华的耳边扇起一阵怒气沖沖的风。 第36页 「你根本不懂什么叫做爱!」 第一次看见月卿这样的神态,如此狰狞,如此声嘶力竭,像精神失常的泼妇一般。 昼华没有反驳,但也没有退步,如同一块沉默的顽石,不知风刀苦,霜雪催。 从那天开始,月卿变得无理取闹起来,诸如饭菜不合胃口,茶水太烫了,动辄一点小事就大发脾气,一定要昼华低头服软。 宋问纵容着月卿的一切无理取闹,态度耐人寻味。 可昼华只觉得可悲,在这场三个人出演的戏剧中。 他可以对月卿低头,可以为月卿赔不是,但昼华不可能一直陪伴在月卿身边。 昼华一直清楚这一点,月卿也知道,甚至,他觉得宋问也清楚。但谁都没有打破僵局。 可笑的闹剧持续了月余,终于收尾。 昼华逃出了城主府。 晓莺,自己爱的人,未来的妻,昼华怀揣着即将相聚的美好,返回雨山村。可他不知道摆在前方的不是美梦,而是一条惨痛的不归路。 昼华,月卿,两人尽力隐藏着昼华妖族的身份,瞒了十年,还是被雨山村的村民识破。 鲜血浸润着昼华的尸体,染红了村民,一群妄想长生富贵的凡人的眼睛。 而月卿,自昼华离开后,脸上尽露悔恨之色,他想了许久,才在两难中做出了抉择。 是的,月卿相通了,既然昼华选择平平淡淡度过这一生,他可以尊重昼华的决定。 若是昼华放弃妖族的长寿,选择过好凡人的普通一生,月卿可以守着他直至白头,之后再独身一人回妖族。 至始至终,困扰月卿的,从不是什么情劫,而是昼华是否能获得幸福。 只是,当月卿准备离开城主府时,宋问并未挽留,甚至还说,「不必再回来了。」 说完话,宋问的瞳孔中闪着的光辰被搅碎成混沌,眼底泛起丝丝涟漪。 看着宋问一脸「早该如此」的表情,月卿脸上不显,心脏一阵颤动。 可当月卿回到雨山村,看到的不是一对新婚燕尔的夫妇在乡野间漫步,而是是尸陈遍野,满目苍夷。 多么荒唐,那可是手无寸铁的村民,竟能把唿风唤雨的妖开膛破肚,五马分尸。 而月卿所珍爱的昼华,他唯一血肉相连的至亲,被最爱的女人背叛而失去性命,甚至每一块血肉都被恬不知耻的村民利用。 数不尽的尸骸,凝聚了枉死的妖族未能瞑目的所有怨气,生成的障雾包裹了整个村庄。 凡人啊,在触手可及的好处面前,一脸痴相,宛如入魔。早在拿起屠刀的那一瞬间,他们杀红了眼。 月卿突然有了心魔,他不惜废掉八世歷劫所积攒的修为,永世无法超生,也要让雨山村的所有人下地狱。 障雾更加浓厚了。 所有人,必须为昼华偿命。 为昼华报仇成为了月卿留在世上唯一的执念。 情劫未渡,月卿被拘禁在一具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身体里为此,为此,他不惜肉身湮灭也要让兇手付出代价。 被障雾吞噬的村民,灵魂一遍又一遍重温临死前的折磨,永远无法解脱。 而月卿自己,只剩下一道执念留在世间,待这道执念消散,天地间将再无他的任何痕迹。但他不悔。 只是,当障雾企图包围晓莺时,却怎么也近不了晓莺的身。 本来月卿的残魂寄身在山顶的一座黑狐雕像中。他打算收集被抹去记忆,无法轮迴的怨灵的信仰之力,来维持自己千疮百孔的残魂不陨,发现蹊跷后才下山一探究竟。 原来,月卿怎么都找不到的琉璃果,被装进一块玉坠中,被晓莺日日夜夜佩戴。 七夜琉璃花难得,七百年才得一株,被青狐族奉为至宝。而花落成果,更是需要天大的机缘。 七夜琉璃果是世间至臻,可以驱散怨气。 月卿被怨念缠魂,一旦靠近晓莺,魂魄就会有疼痛难忍的灼烧感。村民所化的怨灵也不能接近晓莺。 真可笑啊,昼华赖以续命的宝贝,让他在娘胎里吊着一口气的七夜琉璃果,被昼华亲手送给了晓莺。 但这并不意味着月卿就没有办法折磨晓莺,这个帮凶。 怨气笼罩着整座山头,在障雾中不管往哪个方向走,走多久,最后都会回到起点。 晓莺无法向外界求救。 怨灵具化形成的村民,一直重复着昼华死前一周的动作,无限循环。 月卿想把晓莺逼疯。 昼华惨死的情形重复了太多次,击溃了晓莺的心理,也让月卿变得疯魔。长此以往,怨气逐渐占据主导位,吞噬了月卿仅有的理智。 直到君临微一行人来到雨山村,让这里所有的骯脏重见天日。 …… 「事情就是这样,很可悲,不是吗?」 当障雾将整个雨山村全部包围住,君临微视野内的所有景物变得模煳起来,白光逐渐凝成了一具人体,是昼华,或者说,昼华的怨气。 「月卿总是把我想得太好了,可我并不是什么圣人。」 昼华脸上的神情很复杂,似哭似笑,最后归结于厌倦。 被自己心爱的女人背叛,临死前千刀万剐的痛苦,昼华怎么可能不会怨恨。 月卿并不知道。他将怨气用来加固障雾,想方设法地折磨所有人。 直到君临微打破月卿寄身的黑狐雕像,昼华这才寻到机会出来。 第37页 君临微面对着昼华,并没有卸下防备,反而问道,「让我看这段回忆,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只想寻一个解脱。」 昼华轻声嘆道。 困在回忆中的时间太难捱了,更何况,还是生前最痛苦,最不想面对的一段记忆。 在这样日復一日的折磨中,恨,反而显得没有那么重要。 君临微先前光是旁观那段回忆,心下十分不忍,如今看昼华哀戚的神情,更加不忍。 「好,我答应你。」 昼华释怀一笑,衣袖翻飞。 周围的再次变得模煳,一切重回黑暗。 君临微只记得,昼华消失前,晦暗的眼睛中似乎多了一点别样的神采。 【作者有话要说】 肥来码字啦 第27章 柳烟归 甦醒 在幻境中,君临微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纵观雨山村罪恶的始终。 明明只是影像,只是过去的画面,为什么,为什么心底时常会冒出愤怒呢? 君临微不解,可他找不到完全正确的答案。 观看完月卿的经歷后,他突然有种预感,自己该回去了。 …… 「临微,临微,君长老……」 君临微店意识浮沉在一片混沌海里,熟悉的声音一直在他的耳边响个不停,焦急,哀伤。 原本的声音不是这样的。君临微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就好像,声音的发出者,是一个他熟悉的人。 …… 像很久很久之前看到的,冬夜雪原中燎燎燃起的大火。 别哭了。 君临微突然产生安慰人的冲动。 倏然间,君临微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突破了某种禁锢,从而成功地从混沌中挣脱出来。 君临微甫一睁眼,就看到宋宴那张快要哭出来的脸。 就在君临微甦醒的那一刻,宋宴像是再也忍不住似的,如同刚出生的幼鹿对母体的依赖,用小脸蹭着君临微的颈项,仿佛能从中汲取温暖。 宋宴强忍着如潮水一般拼命向外涌出的眼泪。声音很轻很轻,像是一下子就会被风吹走的羽毛,「别抛下我。」 卑微的信徒企图献祭自己的生命换取神明的怜悯。 如玉的手掌轻抚宋宴的背部,「怎么哭了?」 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不急不缓。 他的神明并没有抛弃他。 安抚好宋宴的情绪后,君临微这才将眼神投向其他人。 除了兰成奚昏迷不醒外,奚若明,莫笑均一脸关切地凝视着刚甦醒过来的君临微。 趁着莫笑还是一副愣头愣脑的模样,奚若明挑重点向君临微简述。 不料第一句话就重磅砸下来,让君临微瞬间变得十分清醒。 「晓莺死了。」 不同于其他人的疑惑,特别是奚若明正在怀疑这背后是否有阴谋,清楚来龙去脉的君临微此时生出了一种莫名的预感。 此事无关他人,正如昼华想在日復一日的痛苦中寻一个解脱,或许是愧疚杀死了晓莺。 被害者尚且无法忍受永无止境的循环,心存悔意的帮凶怎么可能毫无愧疚地苟活于世呢? 看见君临微露出瞭然的神情,奚若明也没觉得意外,继续说下去,「莫笑说他当时在房间里待的好好的,晓莺突然找过来,让他把一条玉坠转交给你。」 奚若明说完便用眼神示意莫笑。 莫笑慌乱地应了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了那条玉坠展现给君临微看。 和君临微在昼华的记忆中所看见的玉坠一模一样。一个憨态可掬的玉狐狸,胸口有一处是镂空的。如果没猜错,中间盛装着七夜琉璃果。 君临微将玉坠握在手中轻轻摩挲,很快就发现上面的阵法。和布在雨山村口的迷阵一样精妙,君临微似有所感,抚了抚玉狐狸的额头。 「啪嗒」一声,阵法就失去了功效,君临微甚至还能听到空中传来昼华的声音,「就当作是拜託你的谢礼了。」 随着阵法的解开,属于天地至宝的强大气息在空中迅速瀰漫,玉坠顷刻间就被震盪粉碎,只余一颗小巧玲珑的碧果漂浮在空中。 「这是」奚若明露出震惊的神色。 只存在于传说中从来没有现世过的七夜琉璃果。哪怕是七夜琉璃花,几百年也只有青狐一族供奉过。 可想而知,这一颗小小的碧绿果子是多么珍贵的至宝。 古书中记载,七夜琉璃果能够化解怨气,是邪魔的克星。不仅如此,据说,服用过七夜琉璃果的人,能够逢凶化吉。 故此至宝,一般不会轻易出现,一旦面世,註定会引起血雨腥风。 任谁都想不到七夜琉璃果会在这么个极其偏僻的山村中出现。 能够使至宝面世,自古以来,只有集大气运者才能做到这一点,这可不仅仅是修为高就可以做到的。 奚若明紧紧盯着君临微,武道巅峰,初次下山就获得至宝,脸上既羡慕又感慨。 不过这既不是属于自己的气运,再羡慕也得不到,倘若念念不忘,起了夺他人气运的歪心思,难免落到悲惨的下场。这一点奚若明看得很开,与其眼巴巴地盯着人家看,不如将这件事抛之脑后。 奚若明清了清嗓子,继续交代君临微昏迷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 「宋宴醒过来后,嚷嚷着要找你,加上之前晓莺的举动很突然,莫笑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对劲。」 第38页 「就是说啊,好端端的硬往我怀里塞东西,等我之后再去找晓莺时,人已经没气了,差点吓死我。」莫笑配合着做出一个惊吓过度的表情,不曾想被君临微狠狠地弹了脑门。 「想不到你的表情这么丰富,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啊,莫不言。」 莫笑尴尬地挠挠头,不再调皮了。 不知怎么,奚若明留意到宋宴躲在君临微背后,对着莫笑露出了类似吃醋的样子,顿时感到好笑,但仍然故作镇定地说道。 「等我醒来后,兰成奚还没醒,我背着他先和莫笑会和,然后一起来找你。当时,你的情况有些诡异。」 奚若明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四人会和后找到君临微的景象。 在一团黑暗中,君临微的周身浮着点点微光。他整个人飘在空中,阖眼沉睡。 与从不摆架子,会开玩笑的君临微不同,沉睡中的他褪去了一层温柔的面纱,增添了一分冷峻。 长发无序地散在空气中,在黑暗中反而折射出雪白的光芒。没有哪个时刻比现在更能凸显距离感, 不要打扰沉眠于此地的神祇。 当靠近君临微的时候,几个人脑中不约而同地出现了这句话。 当然,四个人不可能放任君临微昏睡不管,一直到君临微醒来为止,他们尝试了很多唤醒的方法。 尤其是宋宴,他的反应最激烈,眼瞧着诸般无果后,趴在君临微身上嗓子都快叫哑了,那叫一个情真意切。 不过好在,君临微最后甦醒过来,不然几个人还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所以,我们接下来是?」讲完前因后果的奚若明直接当起甩手掌柜,把棘手的问题抛给君临微做决断。 君临微眼中已是七分清明。 是时候该让一切尘埃落定了。 第28章 柳烟归 尾声 宋城,顾名思义,是由一位宋姓富商创建的城池。 相传,很久以前,还没有宋城这座城池。 天下大荒,而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更是格外飢苦。 寸草不生,饿殍遍野。当真应了那句「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便是将初生婴儿溺死或是用活生生的血亲去换取一斛米,人们早已见怪不怪。 恶劣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一位商人的到来。 来歷神秘的商人不仅慷慨地将粮食分给饱受飢饿的民众,他还拿出了一种富有灵力的种子。 一把种子撒下去,不出足月,就变出了一片长势喜人的庄稼。 说来奇怪,这种庄稼不惧酷热,不畏虫灾。从种下到收成只需一个月,谷粒颗颗饱满,基本上瞧不见瘪谷。 浩劫中倖存下来的人们感恩商人的馈赠,听从他的指令,在荒芜的土地上建立起一座城池。 商人自此在这片土地上扎根,繁衍,血脉融入浸满汗水的泥土,再也不分离。 久远的记忆残缺不全,人们只知道,这位商人姓宋,除此之外,就再没有任何关于这位商人的记载。 商人救了所有人的命,所以这座城名为宋城,每一任城主都出自宋家,也就是商人的后代。 在宋城的北面,还建了一座寺庙,供奉着这位拯救一城人性命的宋姓商人的神像。 说回宋城。宋城四面环山,可以说是与世隔绝,因此,虽然宋城的特产种类繁多到令人眼花撩乱的程度,普通人基本上不会往这里跑。 除了固定来往的商队,难得有外人跑到宋城来,除了突发奇想的兰大公子和被他牵连的一熘人。 别看宋城在元央大陆上位处旮旯角里,方圆百里,除了零星几点的村庄,只有这一处城池繁华不像样,周边的村子全依靠宋城而生。 每日在宋城与村庄间往返的人不占少数。 甫一天亮,进城的队伍就排了几十米长。 推着一车新择的瓜果蔬菜的,拎着装满箩筐的鸡鸭的,无一不是附近村庄的农户,大清早进城,指望着一天忙碌下来,能将自己带来的商品全部兜售,两手空空赶在天黑前回家。 这时,混在一众满脸沧桑,混身上下都写满了生活苦涩的农户中,君临微和宋宴两人就显得很突兀了。 队伍中不是没有大人带着小孩。 农家的孩子早当家。即是七八岁的小孩,都格外的懂事,当家里缺人手时便会随着同乡的大人一起进城买卖。 但干农活起厚茧的粗糙的双手和宋宴那细嫩洁白如玉的手不一样,更别提两人身上的气质,可不像是天塌下来都只忧心能不能吃饱的庄稼汉。 用莫笑的话说,「我师父君临微全身都写满「普度众生」这四个大字。」 遇见优秀的人,人们会趋之若鹜,希望能与他并肩;但遇见完全不是一个层次的人时,反而不敢靠近对方,生怕自己玷污神明。 尽管队伍很长人很多,但周围人有意无意地与君临微隔开距离。如此一来,君临微身边割裂出一块空旷的真空带。 而君临微,此时此刻可分不出心神来管旁人作何感想,正板着一张脸教训宋宴。 「下次还敢不敢说谎,嗯?」 别看君临微平日里对谁都一副和和气气的样子,等他生起气来,就是千万顷寒霜雪直逼眼前,十分骇人。 当然,君临微这下并没有多么生气,但还是要装装样子,面得某人不把他的话放心上,下次明知故犯。 第39页 宋宴此刻和缩着头的鹌鹑无异,乖巧低头听训,摆出一副面壁思过的良好态度。 这其中缘由还要从之前的事情说起。 君临微先是取得七夜琉璃果,之后又借着昼华的帮助解除了萦绕在雨山村上方的阵法。 之后,君临微凝眉盯着面前一二三四,四颗脑袋,一时间有些为难。 按理说,这趟下山,自己的任务只是保证东海阁的金疙瘩——兰成奚能够安然无恙离开宋城,仅此而已。 如今兰成奚已经从雨山村中救出来,可是,倘若就这样回去,君临微心里总是有几分不踏实。 固然雨山村之前干的是杀人越货的勾当,可凡人再怎么歹毒也不敢把主意打到妖族身上,这事不解决,如鲠在喉,夜不能寐。 我不属于这里。 来到元央大陆的第一天,君临微就有着清醒的认知。 他只是一个孤零零的过客,来到此方天地,被迫见证一段被预言的歷史正在发生。按理说,他不该介入其中,影响早已註定的结局。 君临微无时不刻不在心中暗自提醒自己:自己不过是一个占据躯壳的鬼魂罢了,最初的心愿,不过是偏居一隅,以免落得原身的悲惨下场。 但元央大陆的一切对于君临微来说,是崭新的,闻所未闻的。 会对新奇的生活产生跃跃欲试的冲动很正常。当莫问情要他下山时,君临微这样说服自己。 脱离了十年如一日的枯燥社畜生活后,君临微并不想主动锁在山中到老。所以掌门让他带莫笑下山,他半推半就,最后还是答应了。 一路前来,别看只有莫笑一个人对着不同于扶风中的生活连连惊嘆。君临微冷着一张脸,把羡慕全掩藏在心底。 说出去可真是笑话,谁会相信,镇守一方的大乘期大能,居然不想着追求武道巅峰,反而嚮往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间。 原书中全程围绕着主角的一点一滴描写,并没有对宋城加以赘述。 至于奚若明,兰成奚,两人的后来怎么样,书中也没有提到,只对兰濯池的结尾写下了寥寥几笔: 「东海阁主乃一代枭雄,身陨后东海阁青黄不接,逐渐衰败。」 这还不如莫问情告诉他的消息多。 宋宴的嘘寒问暖,莫笑的大惊小叫,兰成奚和奚若明时不时的斗嘴,这都是出现在君临微眼前的活生生的血肉,而不是书上的一两行文字。 明明,只是一本书发生的故事,可君临微一想脱身,心中就会生出无限不舍。 待君临微回过神来,羁绊早已产生,放不下,无法割捨。 君临微甚至产生了一种他天生就属于此地的错觉。 果然人越活越傻了么,君临微心中自嘲一句,没放在心上。 就当作是,日行一善吧。 君临微长舒一口气,毕竟掌门发了话,让他凭心而行。 那我索性把这边的麻烦事全部解决了。 君临微暗想道。 至于后续会产生什么麻烦,大不了一併丢给莫问情处理便是。 雨山村的阵法解了,但一村的怨灵并没有消散,只不过君临微凭藉自身的修为,画下一个牢笼将所有怨灵拘禁在一处。 用蛮力打打杀杀可以,但超度怨灵嘛,对于君临微来说还是太高深了。 君临微派遣莫笑随奚若明,兰成奚一同离开,护送二者回东海阁后,改道金鸣寺,请高僧来为雨山村的怨灵超度。 毕竟,术业有专攻。 而君临微自己,则带着宋宴回到宋城,一探城中蹊跷。 他可没忘幻境中的神秘斗篷男。若不是斗篷男在背后作祟,月卿和昼华的悲剧也就不会发生。 至于为什么打发莫笑离开,却让手无缚鸡之力的宋宴留下,君临微心中也是做了一番考量。 一是怕莫笑一向粗心看不住人;二是嫌疑人毕竟是和宋宴相处过的宋戒,比起两眼一抓黑的君临微,宋宴至少熟悉宋城。 当然,和宋宴跟个小黏皮糖似的缠着君临微不放,也脱不了关系。 事情一一安排妥当,之后,就是秋后算帐了。 在莫笑一行人走后,君临微转头看向宋宴。 「我记得你之前说过,自己丢失了记忆,对这一切都没有印象,是真的吗?」 宋宴低着头,嗫嚅说道,「对不起,君长老,我怕你们怀疑我和坏人是一伙的,把我丢掉。」也不想看见你失望的眼睛。 君临微没好气地说道,「在你心中,我是那种人?」 「当然不是!」宋宴回答很快,想要极力证明什么,之后声音又逐渐低落下去,「我只是害怕。」 君临微嘆了一口气,没有责骂宋宴。 紧接着,宋宴一五一十地向他坦白了一切。 宋宴是宋城主宋问的二儿子。 城主宋问,一共有两任妻子,第一任妻子是打小父母定的婚契。 两人相敬如宾过了三年,诞下了长子宋戒。 之后,宋问不知从哪里抱来一个婴儿,取名宋宴,对外说是自己的二儿子。 再后来,就是宋问不顾所有人反对执意迎娶月卿,风光大办婚宴。 可惜好景不长,月卿失踪,宋问郁结于心,缠绵病榻,不久就撒手离去。 这些都是君临微能够收集到的信息。 可富贵人家阴私多,院门一关,其中各种艰苦便不为人知晓。 第40页 如宋宴,当宋问逝后,他的兄长一登上城主之位,就向所有人揭示了宋宴只是老城主捡来的野种。 旁人只从宋问的长子——新任城主宋戒口中得知,宋宴来歷不明,当初看他可怜,老城主心善才收留他。 宋戒宣称,老城主养了这么多年,宋宴双手健全,该自己出去讨生活了。 可除去宋戒和他的心腹,又有谁知道,宋宴被当作试验品,无法为自己发声,丢在人心险恶的村庄中任人欺凌,好不容易爬出来,面临着是人们的惧怕,憎恶与永无止境的打骂。 若不是运气好遇上君临微,宋宴这一条命早就不知在哪个臭水沟里腐烂发臭。 与初次满心满眼全是掌门交代不同,此番重游宋城,君临微心中感概诸多。 第29章 一个小插曲 正当君临微还想说些什么,前方传来一阵动静,紧接着,静止的队伍开始向前方挪动。 两人对视一眼,进城的时间到了。 趁着队伍还没排到,君临微塞给宋宴一颗幻颜丹,示意对方服用。 宋宴借着君临微宽大的衣袖遮住面容。 待君临微察觉到衣袖传来一阵晃动,这才稍微放松心神,掐了个法诀,解除两人身上的幻阵。凡人看不见无形的灵力,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先前,光顾着和宋宴说话,差点就把幻颜丹给抛到九霄云外去。 毕竟这里是宋城,虽然依宋宴所说,他一直深居简出,很少有人见到他的面容。 凡事还是要留个心眼,他们此番是来查清宋家和妖族之间的联繫。万一有人识破宋宴的身份报告给宋戒,令对方提高警惕可就不好了。 这颗幻颜丹还是离开扶风前紫君长老给的,老头随手抛个锦囊给君临微,既没说有什么功效,也没说有什么副作用。 君临微才疏学浅,实在不会什么能够改变人外貌的法术,连蒙带猜地得出幻颜丹的作用后,就拿给宋宴了。 应该不会出岔子。君临微思忖着,等宋宴再抬起头来,呃,怎么说,内心还是有一点点小小的震撼。 幻颜丹确实让宋宴换了一幅面容,只是,这张脸,看着有点不太对劲。 有个词怎么说,叫做雌雄莫辨,用来形容此时的宋宴,再贴切不过。 骨相倒没变,还有宋宴之前的影子。 五官略微调整,生出别样的风味。皮肤平整光滑,像是刚剥好的鸡蛋一样,似乎能掐出水来。唇色鲜艷红润,看上去像涂了丹蔻一样。脸上的疤,痘痘,全部消失得一干二净。 君临微恍惚想起,自己似乎在某本书中看到过,幻颜丹能改变容颜,让人年轻十岁,颇受女修士的青睐。 宋宴本就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郎,再被幻颜丹一折腾,看着比那些往脸上涂抹脂粉的女娇娥还要鲜丽。 「君长老,我现在是不是很丑。」 见君临微一直盯着自己的脸瞧个不停,宋宴心下也十分忐忑,惴惴不安地问道,没想到一出声自己先吓了一跳。 幻颜丹改变的不仅是容貌,还改变了宋宴的声音,听上去,莫名有些娇柔。 君临微忍住抚额的冲动,从袖中取出一个面纱给宋宴戴上。 宋宴见君临微一直不说话,真的以为自己的脸毁了,执意要拿铜镜照着看,慌慌张张,几乎要哭出来。 「幻颜丹持续一周的功效,等时间过了,你还能恢復原来的样子。」 见宋宴委屈到不行的表情,君临微的心里也十分过意不去,轻声向宋宴解释。 「你先戴着面纱,别人看不见你的脸。」 为了安抚宋宴,君临微取出一颗糖果,塞进宋宴的手心,这还是来时路上莫笑买来当零嘴吃的。 宋宴接过君临微给的糖果,眼眶还是红红的,但不再掉小珍珠了。 君临微长松一口气,哄孩子不易,下次不清楚的玩意还是不要尝试为好。 第30章 宋府 不比上次和莫笑两人低调进城,什么都没有声张。第二次来宋城,君临微高调了许多。 不等城门驻守的士兵盘查身份,君临微直接拿出莫问情的亲笔信,直言有要事处理,要求见宋城主一面。 起初,盘问的统领半信半疑,等君临微施展法术让他漂浮到空中时,语气才郑重了许多。 没过多久,就拉来一辆马车,上面明晃晃地刻了一个「宋」字,说是城主请二位到府上一叙。 马车从城门到宋府,就这一下时间,几乎全城人都知道,宋城来了个大人物,直接被请到宋府。 一听到「宋府」两个字,即便隔了一层面纱,君临微都能感觉到宋宴的脸绷得紧紧的,可见宋戒给他留下了多深的影响。 君临微在心里嘆了一口气,握紧宋宴的手,似无声的鼓励。宋宴的心情才慢慢放松下来。 马车转过一个弯,很快就停下来,车外传来一声吆喝,「宋府到了。」 君临微拍了拍宋宴的肩膀,示意他不要紧张,随即扶着宋宴下马车。 门口两座石狮子威风凛凛,可君临微不知怎么,心里总感觉不舒服。 管家笑呵呵地将君临微二人迎进大堂,一路上还不忘旁敲侧听君临微此番前来所谓何事。 君临微不痛不痒地避开话题,管家依旧一脸笑意,似乎没放在心上。 「还请贵客稍等,城主片刻就来。」 第41页 管家吩咐侍女上茶,接着藉故离开。 君临微注意到,整个过程中,为他倒茶的侍女一直低着眼不敢看人,脚步也比常人快上几分。 不仅如此,在等待的过程中,周遭一片寂静,根本听不见人声。君临微便知道宋宴之前所处的环境有多压抑。 「贵客前来,有失远迎。」 伴着一道阴沉的声音,管家跟在一个男人后面进来。 君临微站起身来,「我和我的弟子叨唠宋城主几日,还望城主海谅。」 最开始听见声音时,宋宴的身体就发出轻微的颤抖。好在君临微在这里,他还是撑着站起来对宋戒行礼。 「想必这位就是扶风的君长老,果然仪表堂堂,气质不凡。」 宋戒恭维了君临微一句,可语气中,好像藏了一丝不情愿? 在宋戒打量君临微的同时,君临微也在观察宋戒。 照宋宴说,宋戒不过是比他大了十岁,应该是而立之年的青壮才对,如今阴着脸,背也佝偻着,头上还隐约可见白髮,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声音又哑又低,像是别人欠了他一箱黄金似的。 宋戒打量完君临微,又将目光放在宋宴身上,见宋宴还戴着面纱,眉头一紧,「这位是?」 宋宴没出声,君临微替他回答道,「这是我座下小童,面貌不宜示人。」 宋戒也不能硬让君临微把宋宴的面纱摘下来,只得摆摆手让两人离开。 「我方上任,事务繁多,无法招待二位,稍后管家会安排好宿处,我先失陪了。」 若说第一句是虚假的试探,这第二句可就是十成十的不耐烦了,也不等君临微再客套两句,直冲沖地向外走。 管家倒是没给君临微甩脸色,好言好语请两人到偏院休息。 确实是偏院,位置可不是一般的偏,从大堂走过来,至少花了近半个时辰。 院子里的布置能看出花了心思在上面,家具一併用紫檀木打造,墙上还挂了几幅山水画,玉麒麟,血珊瑚,就连摆设都尽是值钱的玩意。只是将金玉和书画等堆叠在一起,显得几分不伦不类。 「二位可在此处稍作歇息,有什么需要的,直接吩咐便是。」 管家还想留几个侍从伺候,不过君临微喜静便直接婉拒了。 管家没说什么,让下人打扫干净院子后就退下去。 只剩君临微和宋宴两个人,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 宋宴见没人后紧紧攥着君临微的手臂死死不松开,看得出来他的心里很惧怕宋戒。 君临微摸摸宋宴的头髮,从袖里拿出一张宣纸,折了只纸鹤。 宋宴立马被转移了注意力,眼珠子盯着纸鹤骨碌碌转。 君临微可不是折这个东西给宋宴玩的,他别有用处。 只见君临微咬破自己的指尖,滴了一滴血在鹤的额头上。 「君长老好厉害。」 只听宋宴一声惊唿,血落在纸鹤上的一瞬间,纸鹤就像是有了生命力一般,「扑领扑领」扇动起翅膀来。 君临微感受到纸鹤和他之间的一丝联繫,心里大松了一口气,这下就方便多了。 君临微所用的,正是一种名为「点灵」的法术,可将灵力附在物品上,发挥奇效。 修士一般使用的是用某种灵石磨成的丹砂点灵,君临微这种直接用血倒是头一次。 可别看君临微滴几滴血就轻轻松松给纸鹤点灵,寻常人点灵,需要极高的悟性。更没有人像君临微这样用普通宣纸和血就能成功。 还得靠大乘期修为,血中含有丰沛的灵力。 点灵这种小戏法,修为高的人不屑于做,能用强大的法器也不稀罕这点小东西。修为低的做不到君临微这种程度,故而,点灵也被人称为中看不中用的把戏。 谁能想到,这个只能哄小孩子的戏法在君临微手中能得到妙用。 君临微也是灵光一闪,才想到尝试一下的。 这可比书中描述的厉害多了。君临微能感受到,纸鹤和他之间微妙的联繫。 换句话说,他完全可以让纸鹤飞到宋戒身边。宋戒的一言一行,都会清楚传给君临微。如此一来,甚至省去了亲自去查看的功夫。 事实上,君临微确实这么做的。 第31章 宋从德 带有灵力的纸鹤飘飘乎乎离开了偏院。 起初,君临微操作还有些不熟练,纸鹤在空中晃晃悠悠,时上时下,仿佛一个不留神就会直接坠落地面。 但没过多久,君临微就已经能熟练地操纵纸鹤避开侍从的耳目。 为了避免被发现从而引起一堆不必要的麻烦,君临微操纵着纸鹤东躲西藏,却不料误打误撞地来到宋戒的书房中。 阴沉的声音,从书房中传出来,透过纸鹤,传进君临微的耳朵里,正是不久前还和君临微交谈过的宋戒。 「将那两个人安排妥当了?」声音一如既往阴沉,像是淬了毒的利箭。 第二道声音君临微也十分熟悉,是之前的管事,比起宋戒,暗藏了隐隐的担忧。 「安排好了,不过,扶风毕竟是天下第一的门派,要是他们追究,我们会不会有麻烦?」 知道两人在谈论自己,君临微心下一紧,凝神继续往下面听。 「哼,这些自诩为仙门百家的,从上到下,废物一窝。」宋戒的态度,倒是有趣。 第42页 一提到仙门,修士,宋戒似乎有很大的怨气,很快,君临微就知道了原因。 「之前的两个人,一个据说是下任东海阁主,另一个是数一数二的年轻翘楚。结果呢,一进府就嚷嚷着要住最好的院子,嫌弃这挑剔那,平日不是逛楚馆喝花酒,就是去赌金。哼,不过是一群酒囊饭袋罢了。只有一群愚民愿意捧臭脚。还仙人,呸,只不过投胎比我好而已。」 君临微大概知道为何一见面宋戒就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态度了,凡人就算不信仰修士,平常也不会刻意冷落,更别提让他们住到最偏僻的偏院里,显而易见的怠慢,甚至不怕得罪君临微背后的扶风。 仙人,听起来多么高高在上的美好词彙。 君临微想到下山时男女老少露出的羡慕目光,在仙舟上俯瞰地面时传入耳中的赞嘆。寻常人供起来都来不及,只有宋城,看不见任何修士的影子,也只有宋戒,不敬仙师。 到现在,其实君临微心中是感激兰成奚的,要不是他将纨绔作风在宋城展现得淋漓尽致,宋戒也不至于轻视他们成这样。 宋戒越是瞧不起他们,越会放松警惕。君临微就有了接近真相的机会。 正当君临微思索之际,院门突然传来一阵动静。 「宋宴,你先去屋里。」 君临微一边让宋宴躲进屋内,一边飞速思考:宋戒明明已经放下警惕,难不成,他在怀疑我,故意布下障眼法,还是,宋城中还有别的势力? 一瞬间,各种猜想涌上君临微的心头,灵力在他身上各处游走。 可君临微打开门,站在他眼前的,只有一个书生样貌的男子,着藏青长衫,身形略显瘦削,手里提着一个简易的点心木盒。 君临微更加在意的是他的脸,与宋戒有四分相似,但对比死气沉沉的宋戒,这个人身上的气质更加干净。 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不採而佩,于兰何伤。 趁着君临微观察的功夫,男子先介绍自己,并说明了来意。 「在下宋从德,听闻仙人来访,前来拜会。」 君临微还未做决定,宋宴先从屋子里探出个脑袋来,「君长老,是有人来了吗?」 「小调皮鬼。」 君临微看了一眼宋宴,没再说什么,侧过身子让宋从德进入院内。 宋宴趁着宋从德往院内石桌走去的功夫,悄悄对君临微吐了吐舌头。 突然间,君临微像是注意到什么,目光向宋从德投去,看了一眼又很快地收回。 宋从德似乎没有注意到,专心致志地将木盒中的糕点一一取出来,随后,温润的声音再度想起,「这是,从外面买来的糕点,仙人若是不嫌弃,可……」 话还没说完,宋宴撒开脚步朝宋从德跑去,拈起一块绿豆糕就往嘴里塞。 嘴里的东西都还没吞咽下去,宋宴就嚷嚷着「好吃,好吃。」 君临微只好无奈地说道,「小心噎到。」顺带也拿起一块绿豆糕品尝。 宋从德看见宋宴一脸津津有味的样子,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他不忘拿帕子细细擦拭宋宴嘴角的碎屑,「慢点吃。不着急。」 没想到如此偏僻的院子还会有人来打搅,宋宴早就将碍事的面纱取下,露出惊艷的面容。 宋从德盯着宋宴的脸看了半晌,没有说话。 君临微不动声色地问道,「阿宴脸上可是有何不妥?」 宋从德察觉到自己的冒犯,开口时语气中多了三分歉意,「抱歉,我观这位……仙童,神情与一位故人相似。」 两人知情地不再说话,耐心看着宋宴狼吞虎咽。 等一盒点心全进了宋宴的肚子中,宋从德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起身将桌面收拾妥当。 「那我便不打扰二位了。」 待到那抹藏青色完全消失在视野中,君临微才转头看向宋宴。 「怎么哭了?」君临微眉间轻皱,「莫不是糕点不好吃?」 自宋从德离开后,宋宴的眼眶就变得红彤彤的,那神情,像极了红眼睛的小兔子。 宋宴的声音中出现了哽咽,「没有,从德……兄长做的糕点很好吃,我只是太久没尝,十分想念。」 君临微感受到衣袖间传来一股阻力。 「宋从德是好人,他和宋府其他人不一样。」 君临微最见不得宋宴那副泪眼汪汪的样子,连忙保证,「我知道,宋从德是绝世大好人,我一定不会对他怎么样。这下行了吧。」 宋宴的脸上由雨转晴。 君临微做保证可是有条件的,显然,宋宴深谙这一点。不等君临微慢悠悠地开口,他率先倒豆子似的把自己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包括宋从德先天跛脚,他是宋戒的大儿子,却没有继承父亲的野心,反而因醉心厨艺而被整个宋府视为耻辱。 若说自老城主宋问逝世后宋宴成为宋府中最可怜的存在,那么宋从德则是排在第二的可怜人。 「从德哥哥对我可好了,经常偷偷拿糕点给我吃。」 君临微早就注意到,自从进入宋府后,宋宴一直小心翼翼,精神紧绷,生怕哪里出错。但宋从德一进院子,他却主动跑出来迎接。正是宋宴的表现,让君临微放下了对宋从德的戒备。 从宋宴的言语中,君临微了解关于宋从德的事情。 宋从德,一个被抱有极大期望出生的人,这也是他一生可悲的来源。 第43页 宋戒的长子,还在腹中便被医生断定为男胎,不曾想,生下来时两只脚大小却不一样。 「可惜了,天生的瘸子。」 所有诊断过的医生都是摸着山羊须摇头嘆气,宣布了宋从德的腿永远不可能被治好,这个残酷的事实。 「废物。」 当时还是温润佳公子的宋戒,第一次对宋从德的母亲王氏露出失望的神情,这成为那个贤良淑德的女人后半生癫狂的导火索。 爹不疼,娘不爱,下人惯会看菜下碟。集中权势的府邸变成拘禁宋从德一生的囚笼。 明明是府中金枝玉叶的小公子,活得连僕人都不如。 倘若这样也就算了。 宋问忙着和新娶的夫人谈情说爱,王氏不堪折辱跳湖自尽,而宋戒,与更多貌美女子发生关系,子嗣越来越多。 宋从德,被有意地遗忘在宋府的角落里,人们都希望他于此地悄无声息地腐烂发臭。 可这株命不好的草却在夹缝里顽强求生,飘摇度过十多年风雨。 月卿生辰,宋问大喜过望,放出话来要办一场宋城有史以来最盛大的生辰宴。 生辰宴前夕,宋从德却被一个小厮拖拽到宋问跟前,「禀报城主,大公子偷吃厨房内的点心。」 话还没说完,宋戒就变了脸色。 全府上下都知道月卿在宋问心中的地位,更别提生辰宴背后费了多少心思。 见宋问脸上露出不悦的神色,宋戒慌忙站起来解释,「从德这孩子,打小就贪吃。」 印象里,宋从德第一次拂逆自己的父亲。「是五弟说太饿了,而且,吃的也不是准备生辰宴的糕点,那些都是我自己做的。」 「啪」的一声,宋从德的脸上就出现了一道鲜红的巴掌印。 「逆子。」 这是宋戒第二次对宋从德失望,这次没有一个失败的母亲为孩子承接宋戒的怒火。 都说君子远庖厨。堂堂的宋府少爷,不思进取,居然还喜欢上「做糕点」这种下等事。 宋从德成为宋府的笑柄,也是整个宋城的笑柄。 宋从德不知道,亲手做最爱的糕点献给月卿有什么错,况且,若不是年幼的五弟嚷嚷着喊饿,他也不会择返回去,被小厮抓到。 宋从德太干净了,还没学会宅府后院的弯弯绕绕,就被全宋城最富丽堂皇的地方抛弃。 只有宋宴,误打误撞遇见宋从德后没有嘲笑他。因此,当宋宴落到和当初的宋从德一样的境遇时,身边还有人陪。 「从德哥收留我,他经常给我做好吃的。」提到宋从德时,宋宴脸上露出雀跃的神情,那是他在宋府感受过的唯一温暖。 「当时我就和从德哥约定好了,没人看见,我就喊他哥,他也一直拿我当唯一的弟弟。」 听到这里,君临微有些好奇,「宋从德的其他兄弟呢?难道就没有一个人会正眼看待他吗?」 提到其他人,宋宴脸上的生气掩不住,「从德哥才没有在背后谋害的弟弟,况且,他们老是笑从德兄长的腿。」 可惜造化弄人,铁石心肠的人永远不会因两只幼兽相互舔犊而心生怜悯。 宋戒心情不好,责令宋从德必须和宋宴分开。 宋从德害怕本就不喜宋宴的父亲再度迁怒宋宴,便自作主张地抛弃宋宴。 未曾想,宋戒不只想要将宋宴的尊严踩进泥土里,他还想要宋宴的命。 可惜妖血只是让宋宴失了声,却没能将他变成神智不清的傻子。 一个彻底的失败品,没有任何利用价值。宋戒便吩咐下属将宋宴带走处理掉。不料宋宴居然大胆到想要揭发宋戒的阴谋,于是在临死前又多加了一遍虐打。 雨夜中还在和面的宋从德,根本不知道宋宴悲惨的境遇,在他的内心里,宋宴早就离开了宋城,成为一名游歷四方的大侠。 「可我从来没有怪过从德兄长,即使他不将我赶出门,宋城主也会想其他办法的。只不过,我没有想到他还会回宋府,这个吃人的地方。」 宋宴的声音有些沉闷,之前的遭遇在他心中留下难以磨灭的阴影。 「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听完宋宴的讲述,君临微更加心疼宋宴,同时在心里暗骂宋戒不做人。 与此同时,宋府的另一边却是谩骂不绝。 「真是个废物!」 宋戒随手拿起一个玉摆件,直接往宋从德脸上砸去。 摆件锋利的边缘在宋从德的脸上留下了一条血痕。 「我让你回来不是让你去和废物结交的。」宋戒就差指着宋从德的鼻子将他骂得狗血淋头。 「我与两位仙长一见如故,况且,仙长并不是,父亲口中的废物。」宋从德的声音越来越小,到「父亲」二字,低到几乎听不见。 宋戒满脸失望,本就阴沉的脸更加狰狞。 「来人,把宋从德关到柴房里,他什么时候认错,什么时候再放他出来。」 很快就来了两个侍从架着宋从德离开。 管事看了看被带走的宋从德,又看了一眼宋戒,斟酌再三,大着胆子开口,「大少爷 毕竟是老爷您唯一的血脉,若是出了什么好歹,恐怕……」骇于宋戒的威严,管事不敢将「后继无人」四个字说出来。 「哼,若他一直这样死不悔改,宋府的家业迟早被败光。」 宋戒没好气地说道,还是吩咐人让宋从德吃个教训后再将他放出来。 第44页 …… 君临微一口气折了十只纸鹤,一一点灵,让纸鹤们分散在宋府各处探听线索。 两天过去,君临微又收集到了有用的信息。 宋戒似乎在寻找一种能将妖力转移到凡人身上的方法。 一批黑斗篷光明正大地进入宋府,向宋戒汇报进展。 纸鹤传回来的影像中的黑斗篷,和君临微在幻境中看到的一模一样。 君临微揉揉宋宴毛茸茸的头髮,想到黑斗篷对宋宴施行的虐待,眼神一冷,这些渣滓一个都不会放过。 黑斗篷还在尽职尽责地向宋戒汇报。 「最新的药已经提纯过了,还是不能让人保持神志。不过。」斗篷男卖了一个关子。 见宋戒果然燃起了兴趣,黑斗篷下的嘴角一勾,「我们在外面抓到了一个修士,经过改造后,面对半仙都有一战之力。」 半仙,不得不说,听到这两个字后,君临微恨不得拿出十二分的态度慎重对待。 半仙究竟有多强,只有全盛时期的月卿能够为君临微解答疑惑。 别看君临微轻松摧毁黑狐雕像,那只不过是月卿留下的一抹怨气。 倘若对上的是月卿的真身,还不知道结果如何。 君临微脑中已经将能够发挥威力的丹药,法器,符咒排好序,算算究竟能发挥多少作用。此外,君临微已经传信扶风,让莫问情派人前来相助。 从扶风到宋城有一段距离,多拖一天,就多一个人惨遭毒手生死不知。 听到实验出现新进展后,宋戒狂热若癫疯的样子还歷歷在目。他大笑着,发出怒吼,「我要将仙门百家踩在脚下,让天下所有人仰仗我的鼻息而存活。」 君临微猜测,宋戒的神情有些不太对,不过他的首要任务是找到关键性的证据,揭发宋戒的罪行,解救宋戒拘禁的所有人。只要能拦住宋戒口中「可与上仙一战」的药人,等扶风长老前来,届时,宋戒再怎么蹦跶也只是跳樑小丑。 君临微确信,在宋城的某处,隐藏着宋戒用活人做实验的据点。甚至很有可能,这处据点就隐藏在宋府周围。 君临微这般猜测是有依据的。宋戒是一个十分矛盾的人物。一方面,他极度傲慢自大,不将凡人修士放在眼里。另一方面,他又整天疑神疑鬼,就连心腹管事都没有得到宋戒完全信任,他甚至要将一件事拆成两部分,让两个毫不相干的人分别去完成。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可任凭君临微想破脑袋,也没想出来到底宋戒把人都藏在哪里。 莫问情已经传来回信,再等一天,他和另一位长老就可以抵达宋城。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这天夜里。纸鹤传回的影像中,宋府突然出现一阵喧嚣,惊动了许多侍从,不知是出了什么大事。 没过多久,君临微就看见了宋戒的身影,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看样子,被气得不轻。 侍从集中在院内,纸鹤离得远,听不清宋戒的声音,只见他的嘴唇动了动,所有人都露出惶恐不安的表情。 宋戒可不管底下人心情如何,他做了一个手势,众多斗篷男从天而降,一时间院子里挤满了人。 很快,斗篷男押解着人离开,君临微注意到,颇受宋戒信赖的管事也在人群之列。向来稳重的管事此刻情绪激动,即使整个人被禁锢住,仍然想要挥动四肢,口型一直变幻,几乎没停过。 一个大胆的猜测浮现在君临微的脑海里。 宋戒因某件事而发怒,牵连到整个府中。若宋戒不想留他们,早就在院中大开杀戒。但宋戒却唤来平日里负责实验的斗篷人,这说明什么,宋戒不急着处理,或许是想留着姓名进行实验。那么,斗篷男一定会将这批人带到他们平日的据点里。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费尽心机猜不透的地点居然被宋戒自己暴露出来。 君临微连忙唤醒宋宴,趁着对方还一脸睡眼惺忪,君临微塞了几张隐身符,传送符给他,同时不忘交待道。 「我要出去一趟,你一定要注意安全,这里有几张符咒,如果情况不对,你捏爆符咒及时离开,不必等我。掌门和其他长老明日就可以赶到宋城,到时候自会有人护你周全。」 话刚说完,君临微整个人就消失在空中,不见踪影。 君临微赶过去时,还有一部分斗篷男没有离开。现场可谓是泣涕涟涟,不过宋戒却早已失去踪迹。 君临微跟在一名斗篷男后面,来到后花园。 后花园里有一座大型假山,各种怪石嶙峋。 斗篷男扣着一名侍从穿梭在假山中间,七拐八转,最终在一块大石头面前停下,之后,斗篷男又在石头上扣敲了四声,三长一短。 机关被触动,只听一声闷响,本该是石头的地方赫然出现了一条通向地底的暗道。 斗篷男先将一直哭泣的侍从丢下深不见底的暗道,紧接着自己也纵身而下。 没过多久,暗道被关闭,原先暗道的地方被一块石头代替,若不是君临微亲眼所见,压根看不出这地底还有一条暗道。 这处暗道确实设计的巧妙,位于假山中间,寻常人哪怕进入假山,兜兜转转也会在中间迷失,根本找不到正确地点,就算碰巧来到这里,没有开启机关,也无济于事。 君临微想到,自己之前在这后花园中放置了几只纸鹤,甚至在假山的最顶端都停留着一只,可平日里经过此地的都是三三俩俩的侍女小厮,不见任何斗篷男的踪影,故而君临微也没有怀疑过假山中有玄机。 第45页 宋戒虽说不将他放在眼里,可也没有让斗篷男光明正大地来到假山,反而让他们乔装前来,也不知道该不该夸他一句谨慎。 君临微耐心地等待了一刻钟,见后面没有人再来到这里,脚尖轻轻一点,来到斗篷男曾站过的地方,学着斗篷男的方法在石头上敲了四下。 机关被触动,一条黑暗看不见底的通道出现在君临微脚下,他深吸了一口气,再度睁眼时,眼前只剩一片清明。不管前方多么兇险,这条道他也要闯一闯。 一袭白衣没入黑暗中,暗道上方的门很快关上。失去了视野,君临微的耳边只剩下阵阵风声。 第32章 囚笼之人 待君临微脚尖点地,出现在面前的是一条狭长的甬道。 两边的烛火已经被人点亮,光线依旧昏暗,看不真切。 君临微放轻脚步,往前走的同时不忘注意周遭的环境。 走了约莫五十米后,两边逐渐出现一些牢笼。 铁门焊死了通向自由的唯一通道。 不过,对于里面的囚犯来说,即使没有这道铁门,他们也无法出去。 每一扇铁门后面都关了近十人,无一不蜷缩在角落里苟延残喘。 他们死死扼住自己的喉咙,却只能发出「呵呵」的声音,难听至极的呻吟。 渗透血迹的外衣,裸露出的青紫斑驳痕迹。甚至不需要细心留意,就能轻易从这群可怜人的身上发现虐待的印记。 但最令君临微震惊的是他们的眼睛。 目光呆滞麻木,眼神放空,盯着虚空中的某处,一动不动,仿佛世间已经没有任何事物能勾起他们的兴趣。 那必定是在深渊中沉溺了很久很久的人才拥有的眼神,完全找不到一丝光亮。 对于他们来说,比起奢侈的自由,死亡带来的解脱更容易一些。 或许是这些人身上留着宋宴之前的影子,君临微的心脏一阵揪紧。 还不是时候。 君临微咬紧牙关,理性叫嚣着驱使他去解决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但感性却又使他生生停下脚步。 君临微还是被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病残绊住脚步。 「咔哒」一声,栓在铁门上的锁链掉落,君临微悄声步入阴暗潮湿的牢笼。 许是关久了的缘故,即使听到铁门打开的动静,这群人也不会朝动静来源处施捨一个眼神。 君临微往袖中一掏,还好,紫君长老给的疗伤丹药还剩一点存货。 紫君长老炼制的丹药在外界一向是有价无市。 就拿君临微手中的养灵丹来说,这可是顶级修士才能拥有的抢手货。 小小一颗,价值千金,哪怕是灵魂受损,服用一颗后都能恢復得完好如初。 但君临微不知道养灵丹能否修补这些人的灵魂。他甚至觉得,眼前只剩下一具具空壳。 君临微一打开药瓶,灵气在空气中四溢。 普通人被如此丰沛的灵气包裹在其中,如同置身明媚的阳光下,暖融融的触感在全身游走,十分舒适。 可他面前的这群人,除了无动于衷还是无动于衷。偶尔有一个会转动几下眼珠子,或者动动手指。 君临微甚至要攥住他们下颚,掰开嘴唇,才能将养灵丹塞进他们的口中。 若不是这丹药有着入口即化的好处,估计他们也只是将养灵丹含在口中,永远不会吞咽。 君临微替他们感到悲哀,惨无人道的虐待在他们的灵魂中烙下深刻的阴影。 这样一群人,就算救出去,他们能获得自由吗?或者说,脱离旁人的帮助,他们能独自生活吗? 君临微不知道,但他做不到见死不救。明知是徒劳无功,他依然在重复无效的努力。 就当君临微将养灵丹塞进最后一人的口中时,他突然感到一阵眩晕。 白雾四起,遮蔽住君临微的视线。他只能支起耳朵,捕捉空中的声音。 「芸芸众生,一个人,能救得过来吗?」 声音中暗含着隐忍的怒火,又像是质问。 「苍生有难,我如何能置之不顾。」 莫名熟悉的声线,透露出发声者毫不在乎,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你之前为他们做了那么多,遭受诬陷时可曾有一个人心中会念着你的好? 你眼中只有天下苍生,却看不到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 「这世间没有人值得你去拯救。」 苦口婆心的劝说逐渐变成歇斯底里的冷漠。 …… 良久的沉默。 …… 最后,一人轻轻开口,去意已决。 「苍生何辜。」 …… 突如其来的一段模煳记忆引得君临微的脑海一阵刺痛。 仿佛脆弱不堪的灵魂被强行从身体中拖拽出来,介于现实与幻像的边缘,往前是幽幽鬼火,往后是万丈深渊。 好在传来的人声让君临微的脑子清醒了片刻。 「哦,看看,我们的秘密基地里进了只小老鼠。」 君临微察觉到阴冷的视线肆无忌惮地打在他的身上,十分露骨。 「是啊,小老鼠似乎对我们的失败品产生了同情心呢。 哦,养灵丹,餵给一群废物可是暴敛天物。真是个不知节约的小公子,哪里知道我们做实验的辛苦。」 阴阳怪气的嘲讽,看得出来,君临微出手阔绰,拿出的养灵丹数量之多令说话者都十分眼红。 第46页 在君临微沉浸在记忆中的片刻时间,他的面前多出来了两个斗篷男。 估计是君临微使用了灵力的缘故,引来了斗篷男的注意力。 很显然,对方根本没将他放在眼里,只当他还是个不知世事侠义心肠的贵公子。 君临微甚至没有抬腿,只是略微动了动手指,只听「哐当」几声,一眨眼功夫,两个斗篷男就被揍到了地面上。 这都不知道是第几次了,君临微不知道自己应该感慨还是疑惑。 他缓步走到斗篷男面前,蹲下身子,让自己的视线与其中一人的眼睛齐平。 「我想知道,兰成奚究竟做了什么事,为什么你们总觉得修士就一定是废物呢?」 上至城主宋戒,下至侍从,没有人真正将君临微放在眼里。 面前的这两个斗篷男,都只有金丹期的修为,却对自己的实力迷之自信,真是奇怪极了。 直到此刻,斗篷男的眼中依旧没有出现惊慌失措的神色。 仿佛不是君临微打倒了他们,而是他们将君临微打趴在地上。眼神怨毒,像是冰冷的毒蛇在凝视。 也不知宋戒为什么能对他们洗脑进行得如此成功。 不管君临微如何旁敲侧击,始终未能问出些有用的信息。 君临微没期待能从这两个虾兵蟹将的口中问出什么,只是打晕两人,并用捆仙锁将二人捆在一起。 算算时间,掌门应该快到宋城了,横竖天塌下来有掌门顶着。 囚笼中人依旧是一副呆滞,对周围提不起精神的模样。 君临微自认为将镣铐解开,并餵他们吃下养灵丹,已经是把能做的事情都做了。 也罢,还是等掌门来再商讨这些人的去处。 君临微暗嘆了一口气,准备向前方走去,他知晓,还有一场硬仗正等着他。 君临微一抬腿,衣摆就受到一股及其轻微的阻力,他侧目望去,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人不知何时匍匐到他的脚边。 看得出来,中年人身体情况比其他白髮苍苍,瘦骨嶙峋的人要好一些,但仅限于此。 眼神依旧空洞,嘴唇一张一翕,似喃喃自语。 君临微不得不蹲下身子附耳倾听,才从胡言中捕到三两语。 「前方……很……很……危险。小……心。」 君临微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把自己的手虚虚搭在他的肩上。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第33章 对峙 待君临微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后,这片区域重回寂静,就好像,方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镜花水月。 如梦如幻。 仿佛并没有谁要来拯救谁一般。 空虚的寂静后,一群人的到来又让这处获得片刻喧嚣。 只听刀刃的锋鸣声,一道金光划过,什么东西被重重地砸到地面上,还伴和着几道求饶呻吟。 几道掌心焰腾空出现,照得整片区域亮堂堂的,当然,也印照出竖在地上的一把刀。 金乌浸人血,小儿夜幽啼。 来者正是扶风的当代掌门,人称金乌刀鬼见愁的莫问情。 此时的莫问情脸上的血痕还未干透,鲜红色顺着他的脸一路流淌到下巴,聚成血滴,许久才溅到地上,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响声。 「你们知道我的首席长老如今在哪里吗?」 莫问情就着他那把赖以成名的名刀,大刀阔斧地站在中央,面前除了三个不知道有没有死透的斗篷男外,还躺着宋戒。 如今的宋戒远没有初见时的从容不迫。脸色除了惨白外还多了几分灰败,痛苦使他的一双眉全拧在一块,比落水狗还要悽惨。 除此之外,他的全身经脉已经被莫问情废掉,就算苟活下去,也只是一个手不能举的废人。 一时间竟分不清谁才是真正的反派。 宋戒没有回答,之前的变故让他迅速染上死志,一门心思都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 不然的话,依他的警惕性,不可能会让君临微如此轻易地发现这处据点。 那个人死了,他居然这么轻易地死了。 宋戒哀哀地想着,有些后悔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 可人不能復生,任凭他如何哀悼都无济于事。 为什么本就该死的人活得好好的,而他却轻而易举就离开了呢? 宋戒的目光紧紧盯着莫问情后面,被落霞仙子紧紧握住的宋宴,吐出的字句如淬了毒的利箭。 「为什么你还活着,小杂种!」 早在宋宴被莫问情发现后,落霞仙子就看出了他的窘状。 赵清圜半是好笑半是好气地说道,「临微一定是记混了幻颜丹的功效,怎么将你弄成这幅鬼样子。」 只见落霞仙子牵着宋宴的手,餵他一颗不知名的药丸,眨眼间,宋宴就恢復了之前的样貌。 宋戒自然不可能隔了几月就将这个名义上的弟弟忘的一干二净。 宋戒粗粗地喘了一口气,说话声断断续续地,「当初就该直接一刀下去,而不是任你自生自灭。」 落霞仙子怕这声音污了宋宴的耳朵,想双手捂住宋宴的耳朵,宋宴却轻轻摇头拒绝了。 「我没事。」 落霞仙子还是气不过,一道鞭子将宋戒甩了个趔趄。 宋戒不顾身上的疼痛,依旧不依不饶,「像你这样的狗杂种,只配烂在泥里,被野犬撕咬。」 第47页 落霞还想再补几鞭子,却被莫问情拦住,对方注意到周遭的牢笼,皱了皱眉。 「好了,和死人计较有什么劲,落霞,你先将这里的人全部带出去。我去找临微。」 宋戒在莫问情眼中,俨然是一具尸体。 落霞应了声,当真不管宋戒是死是活。 宋宴想跟在莫问情后面一起去找君临微,想了想,如今自己不过是一个累赘,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开口,转身去帮落霞仙子。 莫问情看见被君临微放倒的两个斗篷男,于是一脚将宋戒踢到斗篷男一处,阔步朝前方走去。 看见宋戒刻毒的眼神,宋宴想了想,还是走到宋戒旁边,仔细看,宋宴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哀伤。 童声稚嫩,此时却是一把正好插进宋戒胸口的刀。 「从德兄长是被你害死的,宋城主,你才是兇手。」 见宋戒脸上的难以置信逐渐转变为更深的痛苦后,宋宴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帮忙将关押在此处的凡人转移到外面,不管身后的宋戒如何声嘶力竭。 …… 再说回君临微这边,此刻他的脸上沁出了汗珠,灵力被耗尽后身体虚空得厉害。 双脚产生轻微的颤抖,君临微不得不扶着墙壁以至于自己不会摔在地上脸着地。 与他的狼狈相比的,是君临微面前东倒西歪的药人。 此刻,场上除了君临微,已经没有人能站立了。 换个不知情的人来,谁也不会想到看着柔弱的男人居然打倒了二十多个壮汉。当然,其中还包含了那名据说和半仙都有一战之力的药人。 时间回到一个时辰前。 君临微往前探索时不小心被斗篷男发现。 只听一声哨响,地下的所有斗篷男全都聚集在君临微的面前,为首的斗篷人正一脸嚣张地看着君临微。 「想不到你居然误打误撞下来了。」 显然又是一个看不起君临微的人,不过,他倒没有自信到自己去击败君临微,而是放出了一名药人。 「今天,我就要看看你能撑多久。」 首领话一说完,药人就朝君临微扑过来,君临微慌忙以臂挡了一下,一下没留意袖子就被药人抓破了。 首领对此还洋洋得意,转身正招唿着其他人各回各位继续干活。 只听一声巨响。 药人直接砸到首领的眼前。 他这才意识到不对,声音中出现了难得的慌乱,「快,其他药人呢?全都放出来,全部!」 属下犹豫了一下,「那个也要?」 只换来首领的一声暴喝,「全部都放出来,先解决这个修士再说。」 属下听见吩咐后迅速去办事。 而首领,面对着突然间灵气暴涨的君临微。 他不对劲,首领意识到这个问题。 地下明明没有风,他君临微的长髮却在空中张牙舞爪,发尾还泛着白光。而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白剑。 那不是普通的剑。首领虽然傲慢,但还不至于没有眼力见。 这把剑是由灵气凝成的。 灵气化剑,至少需要洞虚境。这也说明站在首领面前的这个人实力之恐怖。 方才一脸温和的修士,如今散发着森森的杀气,仿佛化成了一具人形杀器,正切豆腐似的解决一路的药人,向首领的方向袭来。 一时不知道是成群的药人更诡异,还是此刻的君临微更加诡异。 第34章 收尾 正当首领走投无路,眼看着君临微一剑就要落下来时,一个身影闪现在首领前方,替首领抗下了君临微的攻势。 之前的药人,君临微对付他们就如同砍瓜切菜一般,轻而易举。 尽管此刻意识尚未清醒,君临微还是察觉到面前的药人与之前的完全不是同一个级别。 见状,君临微抛开了首领,准备先解决这个不寻常的傢伙。 劫后余生的首领大喜过望,慌慌张张从地上爬起来,想趁着君临微没功夫顾及他,偷熘离开。 只不过,远离战斗后,还不等首领松一口气,就落到莫问情的手中,一刀下去,人头落地。当然,这是后话。 君临微和药人从空中打到地上,两人势均力敌,一时无法区分胜负。 君临微用灵气化剑,身法十分灵活。而药人淬体后如铜墙铁壁一般,灵气打在他的身上连个印记都不会留下。 不愧是面对半仙有一战之力的药人。 君临微在空中抓住一个空档,将药人狠狠地向下砸去。 「轰咚」一声,地面震了几震,向下沉落了几厘米,溅起不少沙土。 两人对打了几百回合。倏然间,剑与躯体碰撞的声音中夹杂了一声脆响。 两人再次迎面而击,双方均使出了毕生的力气。血与汗,交织书写酣畅淋漓的史诗。 待硝烟散尽后,君临微的脖子上满是汗珠,握着剑的手微微地颤抖。 而君临微的对面,药人一条腿跪在地上,麻木的脸上难得露出痛楚的神情。他几度想站直身体,但不管怎么尝试都无法成功。 方才是药人骨裂的声音,他的这条腿废了。 君临微不给药人继续挣扎的时间,寒光闪过,药人无声地倒在地上,仔细看,他的脸上还残留着解脱的表情。 而君临微,在战斗中耗尽了力气。 剑身消散在空中,他这才恢復了意识。饶是如此,君临微也不得不攀着墙壁,才堪堪稳住身形。 第48页 体内的灵气早已干涸,别看君临微只是脸上一点汗,他已经无法动弹半步。 哪怕一个普通人经过此处,都可以轻易掌握君临微的生死。 好在莫问情到来之前,此处静悄悄的,没有其他人。 莫问情一来,入眼的就是君临微这幅悽惨模样。他连忙将金乌刀收回刀鞘,低头屈身背起君临微。 「你来了。」 歇息了片刻后,君临微稍稍缓过来一点,攒了些力气说话。 莫问情背着君临微,一步一步往外走去。 怕君临微在背上颠簸不舒服,莫问情的步子迈得很稳。 闲暇之际,两人你来我往地闲聊起来。 「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莫问情有些担忧君临微的身体。只消看一眼,他就得出君临微灵力耗尽的结论。 君临微阖了阖眼,拼命想要回忆起方才的情形,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只记得,看见药人的第一眼,无端产生的悲伤将他整个人都裹溺。 那种感觉,很深刻,仿佛早已在灵魂中留下烙印。 好像很久之前他也曾这般悲伤过。于是,他将身体交给本能,自己却失去了意识。 之后呢,君临微好像少了一段记忆。再度清醒时,只剩下这具手无缚鸡之力的身体,和极端的疲惫。 君临微拖着残破不堪的身躯捱到莫问情的到来。 莫问情没有过多探究,只是如老友般宽慰君临微,「已经没事了。你好好休息就行。」 莫问情的话就像一句安定人心的保证。君临微这才阖上眼,放纵自己沉睡。 等君临微再次醒来,时间已经来到三天后。 事情远比想像中更麻烦,牵扯到一些问题还尚未明朗,这让莫问情放弃直接带君临微回扶风的打算。 这三天,不只是莫问情,扶风派来的长老弟子全都东奔西走,忙到脚不沾地。 算下来,只有宋宴仍是清闲身,三天中哪也没有去,就趴在君临微床头,掰着手指头算君长老哪天会醒。 终于,第三天清晨,宋宴睁眼时,面对的不再是以往恬静的睡容。 双目相对,宋宴不知为何,突然就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君临微刚睡醒,嗓音透着一股沙哑。他看见宋晏的笑容,一时间感到疑惑。 宋宴脸上的笑意止不住,但他却说,「没有笑什么。」 宋宴给君临微倒了一杯水,趁着君临微抿唇喝水的功夫,宋宴将君临微昏迷时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 宋从德在柴房中自尽了。 当宋晏怀着沉重的心情说出这句话时,君临微的脸色有些怔松。 前几天才送来点心的如兰君子突然离世,君临微一下子还反应不过来。 说到这件事,宋宴的眼眶泛红,看得出来,颇为照顾的大哥哥般的存在的消失,这对宋宴的打击也很大。 谁都没想到,事情会发生得如此突然。 据下人说,宋从德打回宋府后,经常因触怒宋戒而被关禁闭。动辄三四天,有时更久,长达一周。 所以这次禁闭,把宋从德一个人丢在柴房里后,下人们都没当回事。 况且,这次宋戒还下令,只关一天后,就将宋从德提前放出来。 打开柴房的门后,呈现眼前的只剩下一具已经凉透的尸体。 没人真正清楚,究竟是什么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君临微想到晚上宋戒的失态,就连信赖的管事都未能避免宋戒的怒火。 宋从德的死因,君临微猜到了些什么,他把自己的猜测埋进肚子里,在心里默默替死去的灵魂祈祷。这株空谷幽兰生错了地方,下辈子,希望他能平安喜乐,所愿成真。 第二件大事,惨遭实验催折的凡人,被带上地面后,不知为何,突然发狂,不分敌我地攻击所有人。 等修士们好不容易制服后,一群人全部咽了气,无一倖存。 莫问情探查过他们的身体,被强行注入妖族血脉,普通人的身体完全无法承受强塞进来的力量。 搓磨多日,他们早已油尽灯枯,即使大罗神仙都无力回天。结果一出,旁人只嘆君临微白白浪费了一瓶上好的丹药。 莫问情禁止再议论此事,并下令将带上来的所有人全部厚葬。 第35章 风波 茶馆里,说书人正手持纸扇,侃侃而谈。唾沫星子飞天入地。 「东海龙,天下奇珍收阁中。世人都知道,金算盘上串着的每一颗都是实打实的金算珠。 可谁不知商均德薄,都子为丹朱不肖。任东海阁主本事通天,也造不出第二把金算盘来。 这可不,东海阁的小公子竟然跑到宋城去。 这宋城是什么地方,穷山恶水的旮旯角,也不知兰小公子是怎么想的。」 谈及宋城,不光说书人,就连磕着瓜子喝茶的听众都纷纷露出嫌弃的神情。 说书人惯会活跃气氛,眼瞧着听众露出扫兴的神色,声音忽而一转。 「东海阁乃天下最大的交易场所,知道的事情比我喝过的水还多。 没准儿宋城里还真藏了什么宝贝秘境,谁也不知道。 兰公子的一腔热血在进宋城前就消磨得一干二净,你可知他到宋城第一件事是做什么?」 说到这,纸扇一展,卖起关子来。 第49页 做什么?听众翘首以待。 达到内心想要的效果,说书人缓缓将结果揭晓。 「依兰小公子的脾性,天下顶要紧的大事自然是喝花酒。 他刚进城门,就一头扎进宋城最大的酒楼里,一边听姑娘唱小曲儿,一边细品美酒,人生好不惬意。」 说到这里,说书人脸上不免露出一丝羡慕来。 投胎是门好学问,倘若他投生钟鸣鼎食之家,生来坐拥千金,还用得着在茶馆里费口水,去挣这碎银二两啊。 说书人清了清嗓子,继续将故事讲完。 「可嘆这兰小公子,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富家子,不谙世事,怀璧而不自知,哪里知晓自身早就被恶徒盯上。」 一时间,看客脸色纷异: 有人愤世嫉俗,口中骂着「活该,自己不长心。」 有人用帕子掩着面,眼中泪光点点,「可怜兰公子第一次出远门……」 也有人嗤之以鼻,「哼,依我看,兰公子最后定是安然无恙,不然东海阁现在还能是风平浪静,岁月静好?」 说书人纸扇一合,「诶」了一声,看向最后一说话的看客。 「这位客官猜的不错。 兰小公子虽实力不济,可浑身上下堆叠满了奇珍异宝,一时间贼人也耐他无何。 东海阁不好贸然出手,转而向天下第一门派扶风求助。」 这时说书人便开始摇头晃脑。 「这兰小公子可真是命好。东海阁居然请动了扶风的首席君长老下山救助。 有这一剑霜寒十四州的琅玕仙君出手,救出兰公子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只见君长老衣袖一振,利剑出鞘,贼人通通倒地伏诛。 这下可不得了,所有人的脸上均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羽扇往木桌上一磕。看客凝神屏息等待结局。 「你猜怎么着。 君长老一发功,制服贼人自然不在话下。 只是君长老随手掀起的气浪无意击落了贼首的面罩。 好一出强龙击败地头蛇。原来这贼首竟是宋城新上任的城主。果真是川泽纳污,山薮藏疾。」 「咦——」顿时一片唏嘘声。 故事最后在「兰公子欢天喜地回到东海阁,君长老也收了剑,在一众人的目送下登上仙舟。」中落下帷幕。 …… 听到了喜闻乐见的大团圆结局,看客们纷纷喝彩,一时间掌声不断。 似乎没有人注意到,某个角落,一群人短暂停留后又离去。 缀在队伍末尾的年轻修士显然是第一次下山,正怀着激动的心情和同伴交谈。 「不愧是君长老,据说在当时,贼人中还藏了一个具有半仙实力的药人,君长老脸上依然毫无惧色。」 「这你就不懂了吧。君长老之前就是大乘期修为,又不知缘由昏迷了一个月。 长老们议论说,君长老定是碰上了大机遇。有人在猜,君长老已经摸到那道门槛了。」 说话者的音量放得极低,自以为其他人听不到。殊不知他们的一言一语,早就被走在最前面的人收入耳中,清清楚楚。 莫问情欺负门派弟子不懂,偷偷用灵力传音给君临微,这下是真的除了他们两个以外,其他人全部听不见。 「临微,你一下山就出名了。」 一道声音带着君临微的无奈好笑传进莫问情的耳朵里,「我就迷迷煳煳睡了一个月,你还不清楚?」 初醒时面对扶风众人的小心翼翼,在这些日子的相处中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调侃与掫揄。 君临微的左手还牵着宋宴,此时正看着君长老和掌门挤眉弄眼,一脸摸不着头脑。 与说书人口中的「登上仙舟,扶摇而去」不同,考虑这次带出来的弟子均是初次出远门,莫问情放缓了回程的脚步。 看着君临微回到客栈中,正准备上楼,莫问情故意落后脚步,望着君临微离去的背影,长嘆一口气。他这般用心,何尝不是为了开解临微。 自离开宋城,一路上,莫问情明显感到,君临微变沉闷了。 沉闷与沉默有着本质区别。 在扶风,君临微喜静,平日无人造访时,一人闲敲棋子落灯花,也颇得闲趣。 那时候的君临微,如同一湖幽深的潭水,深不可测,但好在没有变数,湖面上泛不起波澜。 见识到不一样的风景后,湖水会发生变化,莫问情毫无意外,甚至可以说,这是他故意为之。 天下沉疴已久,必须自救,也必当有人能挑起天下重任的大梁。 当神算子眼神凝重地告诉莫问情真相时,浮现在莫问情脑海中的第一人选是君临微。 「他是特殊的。」 莫问情听到自己的声音这样告诉神算子周若水。 对方紧盯着罗盘演算出的结果,没有施捨给莫问情半点目光。 「他不是那个人。」 周若水声音轻淡,他不想和莫问情争执一件没有意义的事。 「卦象不过是指出一种可能。 难道卦象显示的事情就一定会发生吗?当初卦象还说你我註定不死不休……」 莫问情不依不饶地追问。 …… 周若水不明白,莫问情何时将一个人看得这么重,但他依旧耐着性子,好言好语地解释着。 「就算如此,退一万步来说,让一个从来没有离开扶风半步的人担此重任,你觉得可能吗?」 第50页 「那就让他入世。」 「什么?」周若水怀疑耳朵出现了问题。 「我说,既然你觉得他囹圄方寸,不识人间疾苦,就让他下山,让他入世,届时再做定夺。」 莫问情的声音里透露着说不出的信心。 周若水再看时,莫问情的眼里重燃火光,一如初次相遇时的炽烈。那时的莫问情也是这般叛逆而坚定,改写了两人的结局。 周若水突然笑了,转身离去。 「你去哪里?」 莫问情急忙问道,准备为自己的一意孤行赔不是。 周若水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去看看你的心仪人选长什么样。」 …… 回忆到此结束。 莫问情想到君临微现在一副不在状态的模样,忧心重重。也不知道自己的抉择究竟是对还是错。 如莫问情构想一般,湖面已经出现变化。 只是这湖水深不见底,暗流之下布满了礁石藻荇。或许某一天,狂风席捲,湖水肆虐,人们被困于水中漩涡,无法脱身。 莫问情只能寄希望于灾患永不发生。 第36章 收徒 客栈二楼,最里间。 君临微坐在木床上,一双腿微微蜷缩着,像是一遇到危险就缩居壳中的蜗牛。 两只手拘束在膝盖上,攥紧此处的褶子,头埋在臂弯里,衣袖遮盖住整张脸,使人看不清他的面容。看不清,他正在颤抖。 无人知晓此刻艷小山的君临微心中是如何惊涛骇浪的景象。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似在忏悔,又似在道歉。 人,死了。 鲜活的生命,却在黎明到来后,失去了声息。 君临微忘不了那一张张饱受折磨的脸。他亲手从白瓷瓶中取出一颗颗泛着玉泽光芒的丹药,餵到他们的口中。 甚至还清楚记得,即将离开时,一个衣衫褴褛的人如何匍匐到他的脚下,告知他要小心。 君临微看见自己面对着那个中年人,嘴唇一张一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当时的他,当真以为能救无数人于水火之中。 怎么就忘了,自己终究只是个拙劣的仿制品。 就连目前的这副身体,原本并不属于他。 早该明白的,你不是君临微,不是那个高高在上,弹指能移山平海的世间大能。 这样的你,凭什么傲慢地认为,自己能够拯救他人?而非将其他人推入,更深的深渊? 君临微无数次质问自己。 早该明白这一切的。 一切并没有如想像中那般好起来。 查清楚真兇,可被加害的无辜者并不会因此復活。 自以为是将囚笼之人带离苦海,但这不过是加速了他们的死亡进程。 「关在地下的人全部是宋戒实验的失败品。妖血没能将他们身体改造得刀枪不入,反而与他们的自身血脉相斥,令他们无时不刻经受着痛苦。 之前那个有半仙力量的药人活着倒还好,他的威压能震慑其他人体内的妖息,为他们减少痛苦。 药人一死,这些人体内的妖血会立刻暴动,凡人身体无法支撑这么强横的力量。 他们註定活不成。」 残酷的话语在君临微的耳边一遍又一遍迴响,令他痛苦不堪。 君临微不知道自己是救助者还是加害者。 而旁观者,却在为他耗费的无用功惋惜,他们歌颂着君临微所做的一切。 「不愧是首席长老,一出手就是价格高昂的养灵丹,普通修士连稳固元神都不会轻易使用,他却二话不说给了一群死人。」 「君长老如今可是大乘期修为,遇神杀神,遇魔斩魔。」 人们常说,站在高处,才能看见不一样的风景,却忘记了,高处不胜寒。 包裹着绝望的种子悄然埋下。若它等到发芽的契机,长出参天大树,一定会给本就矛盾重重的元央大陆带来更多灾难。 「扣扣。」 门外的敲门声拉回君临微溺于悲伤的思绪。 君临微整理好心情,恢復往常平稳的样子,朝门外说道,「进来吧。」 「吱呀——」木门拉开一条缝,探进来一颗脑袋,是宋宴。 解决完宋城的事端后,君临微本意是寻找一处良善人家收留宋宴。 一是宋城这整座城给宋宴留下的阴影太深。 二是宋宴缠着君临微,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仿佛被主人抛弃的小狗。 「临微,不如就带着他一同回扶风得了。扶风那么大,也不缺这小鬼一口饭。」 落霞仙子一向豪爽,如此提议道。 君临微最见不得宋宴卖惨,考虑了一会儿就同意了。 君临微亲口答应了带宋宴回去,自然也不能随意将宋宴抛到哪位长老名下,自己却当个甩手掌柜不管事。 「临微,回去之后,收弟子的事情可要好好考虑。 我看找个像宋宴这般活泼的陪在你身边就挺好。你一个人太过冷清了。」 就连莫问情都想不到,自己开玩笑的话会被君临微当真。 也许是之前询问宋宴是否愿意拜入扶风门下修行时,君临微的神情太过认真,宋宴反倒对自己不自信起来。 他便趁着其他人不注意,找上君临微问清楚究竟怎么一回事。 「君长老。」宋宴的声音脆生生的,却又带了一丝忐忑不安。 第51页 「你之前说收我为徒的事……」 不等宋宴说完,君临微就接上下一句。 「自然是真的。」 君临微自然有自己的考量。 既然莫问情明确提出要收徒,与其回扶风收个不知底细的徒弟,还不如选择相处十来天,已经产生感情的宋宴。 况且,他可没忘记原书中的重要节点之一,就是琅玕仙尊君临微收徒。 书中写过,原身曾想将天选男主西宫黎收入门下。 可西宫黎毕竟是男主,就算是在凡间排行第一的门派,也比不过有千年积蕴的仙洲,根本不配作为男主开启打脸模式第一步的出发点。 结果呢,西宫黎进入仙洲一步登天,重回凡间,不仅丝毫不念旧情,反而当众说君临微勾结妖物,残害同族。 正是西宫黎轻飘飘的一句话,他的追随者一拥而上,将修为被废的原身折磨至死。 人妖大战,是是非非分不清楚。 就连斩妖联盟中也有选择站在妖族一方的仙人,但只有原身的下场最为悽惨。或许是有人嫉妒君临微与当时如日中天的西宫黎有过缘分吧。 总而言之,君临微现在不想与西宫黎扯上一毛钱关系,一点都不想。 与其收个日后为自己带来杀身之祸的徒弟,还不如选择乖巧伶俐的宋宴。 回去正好赶上弟子招新大会结束,到时候,就当众宣布自己已经收徒,顺道堵住其他人的嘴巴,君临微想得很好。 至于原书男主西宫黎,不好意思,一边待着去。 君临微唯一需要担心的只有一点。 扶风作为天下第一的门派,门下弟子都是顶尖的人中豪杰。 自己如若公布宋宴将成为他的弟子,无异于是将宋宴推上风口浪尖。 所以,君临微希望宋宴是真心实愿地拜他为师。 至于宋宴日后能否与其他弟子作比,他相信,宋宴不会令他失望的。 君临微将好处与接下来面对的麻烦列举给宋宴。 「接下来,就看你自己的选择。」 「我想要拜君长老为师!」 没有丝毫犹豫停顿。 宋宴后退一步,正准备对君临微行大礼。 额头刚低下去就被一双手温柔地托起,「等回到扶风后,再行拜师礼。」 至于扶风,弟子招新大会刚结束。 作为榜首的西宫黎更是如今热议的话题中心,不管走到哪里,都能听到一阵阵褒奖声。 西宫黎正与其他几名同样是热议中心的天之骄子在一起。 「不愧是扶风,连一个扫地的修为都比我高,小小一座山头可真是藏龙卧虎。」 同行者之一的白遇南发出如上感慨。 西宫黎藏了心思,笑而不语。这群人如果知道,在扶风之上,还有仙洲,仙洲中人生来就有金丹修为,还不知道会怎么咂舌。 白遇南没有看见西宫黎笑意下的冷淡隔阂,嘴巴依旧说个不停。 「再过几天,就到长老收徒的日子了,也不知道会有哪个长老看上我。」 话匣子一下子就打开,谈到未来的师父,几个人都露出心神嚮往的脸色。 「对了,西宫黎,你位居榜首,肯定是第一个选师父的,你想选哪一个?」 「这还用说,肯定是掌门。」 「这可不一定,我打听到了,这一次,那位也动了收徒的心思,消息保真。」 「大乘期的那一位?」 「正是。」 正当众人为选掌门好还是选君长老好而争论不休时,西宫黎却开了口。 「掌门一心世俗,境界滞留在洞虚境多年,未曾提升。 传言君长老多年前已经达到大乘期修为,却一直闭门不出,具体实力还要打个问号。 不过如果从二位中选一个,我觉得选择君长老的益处胜过掌门。」 其余人先是被西宫黎这番狂言妄语惊住。但西宫黎毕竟是百年一遇的修炼天下,有一些少年傲气倒也正常。 接着,他们就掌门好还是君长老好继续讨论出一二三四五六点。 此时的西宫黎意气风发,对于君临微早已将他和麻烦划上等号一事毫不知情。 说回君临微这边,宋宴得知自己即将成为君长老的亲传弟子后欣喜若狂,但没高兴多久就沉寂下来。 无意一瞥中,宋宴看见了君临微犹如死水的眼波。 宋宴轻轻扯了扯君临微的袖子,当他发现情况不对时,一贯这么做。 君临微以为宋宴对于方才的事情还有疑问,正准备开口。 「师父,不要难过了。」 君临微的动作停了下来。 「我没有难过。」声音带着未褪尽的苦涩。 宋宴不说话,清澄的目光看向君临微,眼睛突然间就有了泪意。 「我只是……有些意难平。」 君临微的声音中带上了哽咽。不知不觉,他将身体的重心倚靠在宋宴的身上。 「一切都是坏人的错,况且,在当时,君长老已经尽力了。」 明明只是个比自己不知道小了多少岁的孩子,听到他的声音,君临微却觉得莫名的安心。 宋宴察觉到君临微的情绪崩溃,声音再度放缓。 「我知道君长老很厉害,可是再厉害的人也不能将责任都揽到自己头上。 哪怕是神仙,也不能保证自己事事都能做到完美无暇,一点错都没有。」 第52页 宋宴停顿了一下。 「况且,还有更多人,因为君长老的到来获救,比如我,如果没有君长老,我早就死了…… 师父,不要折磨自己了。」 最后,宋宴说道。 沉默,一阵良久的沉默,久到宋宴开始怀疑自己的说法是否正确。 「你说的对,是我钻牛角尖了。」 宋宴听到君临微再度响起的声音,提到嗓子眼的大石头这才落回去。 倏然间,宋宴像是想起来什么急事般,火急火燎地离开,声音远远地跟在后头。 「君长老,师父,我突然想起还有事,我先走了。」 等回到自己的房间,换完衣服后,宋宴才捨得喘一口气。 看着刚换下来的衣服,宋宴有些出神。 宋宴离开后,君临微没忍住,很突然地笑了一声,用手掩盖着自己的眼睛。 君临微的手背上是一抹化不开的湿意。 在徒弟面前哭,出息。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会有一段甜甜的养徒弟日常。 第37章 扶风 百年前,逍遥子偶然登上扶风山,只见峭仞耸巍巍,晴岚染近畿。 远处白云霭霭,俯瞰树谷森森。 泠泠泉水从悬崖狭缝间飞溅而出,声如战鼓擂擂,铁甲厮杀,刀枪齐鸣。 逍遥子有感而发,仰天长吟: 「只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 举头红日近,回首白云低。」 …… 「后来呢?」 宋宴单手撑着脸,专注地盯着君临微看。 君临微合上手中《天下门派杂谈》,答道。 「后来,逍遥子厌倦世间尔虞我诈,在扶风山上隐居避世,直到外人再也寻不到他的行踪。 追随者来到扶风——逍遥子最后现世的地方,他们在扶风上落地生根。」 追随者的后人在扶风山上繁衍生息,一代代传承下去。 于是后来,就有了门派——扶风。 宗门上下都尊逍遥子为开宗明义的始祖,为他修阁楼立神像。甚至扶风的门前都塑了一块「天地任逍遥」的石像。 百年来,扶风一直独立于尘世之外,不搅和朝堂政事,不参与江湖纷争。 这块沉默的镇山石,世外的观察者,静看岁月变迁。 曾有门派自诩天下第一,瞧不起扶风「假清高」,派百余名弟子,外加三位长老,跃跃欲试,想闯上扶风山,与之一较高下。 可惜整个门派竟没有一个人能走到扶风的宗派大门前。 百名弟子更是被困在上山的一段台阶上,苦不堪言,折磨了足足月余。 最后还是那一代的扶风掌门看不下去,撤了台阶上的禁制和门派外的阵法,同意了比武。 结果令人大跌眼镜。 派来的三位长老没有一人能在扶风的一名弟子手上撑过十燕山停个回合。 最终,来挑事的人全都夹起尾巴灰熘熘地逃走,一月后还派人到扶风赔礼道歉。 从此以后,扶风的「天下第一门派」的名头响彻整个元央大陆。 追求武道巅峰,这个信念几乎自扶风弟子踏入凌霄殿,就刻在他们的心中。 踏上扶风这座山时,凡间的一切琐碎杂事都如同过往云烟,消散空中,除了每月例行的除妖卫道,很少有弟子私自下山活动。 扶风的长老们也是个个都在自己的峰头闭关修炼,不问世事。 可以说,扶风的首席长老君临微的这趟下山,是掌门莫问情首开先例。 在君临微返回扶风的途中,隐隐有传言流入市井:遵循避世原则的扶风准备入世了。 有人妄自揣测,将来会有影响天下动盪的大事发生。 不过,这一切都不该是宋宴所考虑的。 君临微摸了摸宋宴毛茸茸的脑袋,「阿宴不用担心,门派里的人都很好相处,像莫掌门和晓霞仙子一样。你看他们这几天是不是很照顾你。 还有莫笑,他是莫掌门唯一的儿子,实在不行你就去抱莫笑的大腿。」 说道后面,君临微自己都忍俊不禁,笑出了声。 正当君临微想纠正说自己开玩笑,勉励宋宴,在扶风唯一被承认的是勤奋与努力时,门外传来「扣扣」的敲门声。 君临微扬声问道,「有什么事吗?」 门外传来弟子恭谨的回答,「君长老,前面就是扶风山了,禁制没有撤,仙舟飞不上去。」 不知从哪一代开始,扶风山上砌出三千石阶,从山脚一直通向山顶。 为了威慑心怀不轨者,更为了考验一心问道者,每一块石阶上都设下了重重禁制。 凡是修士,只要登上石阶,灵力就会被压制到与凡人无二。 至于妖魔鬼怪,一旦踏上石阶,便会感受到烈火焚心的无限痛苦。 君临微早就用灵力淬体,身体强度远超常人,登石阶对他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 只是,他忧心地看了一眼宋宴。 第一次登石阶的人还会承受比旁人多一倍的压力,这也是扶风对求道者的考验之一。 宋宴被他养了这么多天,早已不復当初骨瘦嶙峋,受尽折磨的惨样。 可尚有而立之年身强体壮的人不堪重负,半途而废。看着一副小身板的宋宴,能不能顺利登顶扶风,还是个未知数。 掌门派人来通知,无疑是变相告诉君临微,就算他同意将宋宴收入门派,宋宴也必须展示自己的能力给众人看,他有这个资格加入扶风。 第53页 当然,整个过程中,君临微不能插手。 思及,君临微一把拉过宋宴,细细叮嘱。 「上山的石阶设了禁制,你第一次走这个石阶,会承受更多的压力。切记不要慌张,一步步稳扎稳打就行。」 如果宋宴失败的话,君临微想了想,周围的村庄无一不尊崇扶风,他会寻一处供宋宴安居,能够平稳度过一生。 宋宴不失败当然最好不过。 君临微的侥倖心理在宋宴迈上第一块石阶时,已经被击个粉碎。 方才还一同说笑的宋宴,脚尖刚点地,身体就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再看宋宴,脸绷得紧紧的,牙关紧闭,头上已经冒出阵阵白汗。 这才是第一个台阶,如此吃力,后面的台阶一眼望不到尽头。 君临微露出担忧的目光,条件反射想搀扶宋宴起来,耳畔就传来莫问情轻飘飘的话,「临微,我们先上去吧,不要让其他长老等急了。」 君临微听出了莫问情的言外之意,只好跟着莫问情等人一同离去,徒留宋宴一人在原地,自我挣扎。 宋宴看着君临微渐行渐远,心里的灼烧感愈演愈烈。可他甚至连与君长老同行的资格都没有。身处重重烈火中,无力感却包裹着他,想让他在这场火海里焚烧殆尽。 黄豆般大的汗珠顺着宋宴的侧脸滴落在石阶上,一路蜿蜒向上。 每当向前,都会遭受更多的痛苦,腿一直抖个不停,给人一种他下一秒就会摔得脸面着地,可宋宴无暇顾及这些折磨,脑海里,只剩下一个身影,似乎停在远处等他。 一路走来,自虐般的痛苦刀剐着他的身体。脚,抬起,放下,喘一口气,再抬起另一只脚,落在前面的石阶,放下。如此周而復返,全身都变得麻木。 放弃吧。不要做无谓的挣扎。 似乎有道声音一直在宋宴的耳边喋喋不休,蛊惑着他坠入更深的深渊。 你和他们不一样。看看你,这一身骯脏的血脉。 註定生活在阴影中的人怎配嚮往那山之巅的日出。 宋宴不听,一心一意地向上走。走到尽头就可以看到君长老了。他在心里暗想到。 那道声音仍不肯放弃,见宋宴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中,语气变得怨毒刻薄,势要让宋宴的心脏变得鲜血淋漓。 凡人虚伪又自私,哪一点值得你在此留恋,不惜全身伤痕累累? 宋宴仍是不理,自顾脚下的路。 哦,我知道了,你喜欢那个白衣服的人,叫什么,君临微,如天上明月的扶风长老,你很在乎他,不是吗? 电光火石间,那道声音突然恍然大悟。 宋宴的脸色有些松动。 声音好不容易发现宋宴的弱点,之后的每一句话,都像银针直直地往宋宴的心里扎。 白衣服知道你心思不存吗? 你猜,要是他知道了你的骯脏想法,他还会对你这么好吗? 够了! 被戳中心事,宋宴忍不住怒吼出声,语气心虚而又强硬。 可宋宴的出声不过震得林中几只麻雀振翅而飞。四周空荡荡的,哪见一个人影? 宋宴顿时就知道,这是他的心魔,源于他内心深处,最渴切的欲望,如同恶靥缠绵,揭露他骯脏阴暗的一面。 反而那道声音不如最开始那般急切,甚至还时不时嘲讽宋宴几句。 哈哈哈,你这种卑劣的血脉,竟然会知道喜欢,还喜欢上了一个凡人,真是笑死我了。 似有人看着宋宴的狼狈相,不禁拊掌大笑。 收一个心怀不轨的徒弟,我都有点同情那位君长老,怎么碰到你这个孽种。 说到这句,声音还不时啧啧出声,生怕宋宴没有受到刺激。 如果,你的真实身份被别人发现,会不会连累你的师父?到时候,他一定很后悔收了你这个孽徒吧。 宋宴正在和台阶做斗争,几乎快站不稳了,听到这句话,一时间复杂的情感全部涌上脑海。 师父,君长老,他会后悔遇见我吗?宋宴竟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却没有留意脚下。 一个踉跄,宋宴整个人如同冬瓜一样骨碌碌往山下滚。好不容易取得的成果全化为泡影。 更致命的是,某段台阶的边缘出现一大块豁口,突出的尖角十分锋利,看上去很骇人。 宋宴滚下去时,后脑勺直接砸在那块豁口上,鲜血如溪水汩汩往外冒,而宋宴头朝下,倒在石阶上,不醒人事。 …… 扶风,凌霄殿。三千弟子位列殿前,仔细看,每个人都一脸激动跃跃欲试。 莫问情难得穿一袭盛装,坐在最上首,板着脸,显得无比威严。以他为中心,旁边摆满了椅子,所有长老按次序入座,没有一人缺席。 哪怕是长年龟缩在炼丹房的紫君长老,如今都换下熏得发黑的道袍,收拾整齐出来见人。平日里看着温柔可亲的落霞仙子也褪下罗裙,换上长老服装,平添了几分威仪。 君临微身为首席长老,自然紧挨着莫问情入座。为了不落人口舌,君临微回到扶风的第一件事就是沐浴更衣,换了一件月白色的衣袍,素净洁雅的同时又让人不敢靠近。 他坐在莫问情旁边,一个名震山河,一个如世外谪仙,两人并坐如同日月相辉映。 君临微如今危襟正坐,面上不显山露水,没有知道他此刻心里正无比焦急。 第54页 白雾缭绕,殿内的香烛慢慢变短, 滴下的烛花不知是谁落下的眼泪。 当第二支香烛燃尽时,殿口会敲响三声铜锣,宣告着长老们可以着手挑选心仪的弟子。 君临微耳力超常人几倍,能够清楚听见下面弟子的嘀咕声。 「不愧是首席长老,一身朗月清风,着实令人羡慕。」 「要是能被君长老收入门下,可以说是此生无憾。」 来凌霄殿之前,莫问情就找过君临微。 「临微,你这次可不能像往年一样推脱。就连紫君长老都准备收个弟子帮他看着炼丹炉,你的院子里常年冷冷清清的可不行。 况且,这一次,不少年轻才俊都是冲着你的名头来的。这回你要是再不收徒可说不过去。」 莫问情语重心长地劝道。 见莫问情一脸「你要是不答应我就继续烦你」的表情,君临微连忙答应下来,这才慌不择路地离开。避免了被莫问情灌输「xx宗门的xxx很有潜质」这类对他无用的信息。 「散修西宫黎,见过君长老。」 声音铿锵有力,带着独属于少年的意气风发。可以推测,这是个在修炼上顺风顺水,对自己极度自信的人。 君临微被声音吸引,终于捨得将目光投向下方的弟子们。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殿内一片寂静,这道声音就显得十分突兀。 殿中央空出一大块空地,跪着的身影,可不是西宫黎? 不知是谁的惊嘆声在空气中炸开。整个凌霄殿沸腾了。 「他就是那个天才榜首?」 「听说他从筑基到金丹只用了半年时间。还是自己修炼上去的。」 「我差人打探过,西宫黎的背景就是一张白纸,没有藉助任何外力修炼到洞虚境,这可让我们这些人怎么活啊?」 莫问情听完旁边的长老谈论西宫黎的情况,看着君临微,暗示意味十足。 「小小年纪就到了洞虚境,假以时日,此子前途无量啊。临微,这可是个好苗子。」莫问情一脸语重心长,声音里却带了点笑意,看上去对西宫黎的初印象很好。 西宫黎跪在殿中央,周遭的溢美之词尽收入耳中,听着旁人对他赞不绝口,不免生出几分得意来。 即使,他内心十分清楚,入扶风,拜入所谓的首席长老门下,只不过是出于无奈的下策而已。 哼,只不过一个大乘期就让你们羡慕成这样,在仙洲,达到这个境界的人多如牛毛。 西宫黎不屑于看到同龄人的一脸花痴样。他甚至开始幻想,自己进入仙洲,为家族洗刷冤屈,成为全大陆第一的强者,将曾经瞧不起自己的人通通踩在脚下。 君临微算什么,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大乘期,也配当我师父? 想着想着,西宫黎的内心就露出几分嫌弃之色。 回到仙洲后,要是那群自命不凡的人知道我拜一个凡人为师,指不定怎么嘲笑我。 想到这里,西宫黎已然将君临微视为未来的污点。 最好他活不到我回仙洲的时候,免得我亲自动手。眼睛里容不下一粒沙子的西宫?大幻想家?脑补天才?已经开始构思衣锦还乡的剧情了。 西宫黎正想得好,却听上面传来轻飘飘一句。 「我不适合。」 第38章 仙洲 君临微轻飘飘的一句「我不适合」,却是世上最锐利的剑,将西宫黎出生以来积攒的自信,自傲,自得,击个粉碎。 什么? 西宫黎怀疑自己听错了,一脸诧异地抬起头,只等来风光霁月的君长老再次重复之前的话。 「我是说,我不适合当他师父。」 别说西宫黎了,其他长老也是一脸震惊,莫问情几番嚅动嘴唇想开口,不知想到什么,最后不曾言语。 围在西宫黎旁边的弟子们就更加惊讶,显然没有一个人料到事情会是这个走向。 七嘴八舌的说话声很杂,其中不凡有一部分异样的声音, 「这……君长老连榜首都看不上,也太……」 「君长老知道的肯定比我们多,或许背后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内幕也不一定。」 不过其余人再怎么猜测,私语明显比之前小声很多,表面上看似乎怕被当事人听见。 一群垃圾,竟然敢看我笑话。 位于话题中心的西宫黎,脸都扭曲了几度。 都是故意的,通通都是故意的,装作小声,其实巴不得被我听到吧。去死,去死,全都给我去死! 西宫黎恨不得将议论他的人全杀了。 落霞仙子还在打趣君临微,似乎还以为君临微只是假意推辞。 「这么好的苗子,君长老真捨得拱手相让?」 「临微应当有自己的打算,说不定,他早就确定好弟子人选了。」 郸千秋老神在在地开口,看了一眼西宫黎,意有所指地说道。 「凡是讲究一个缘字,收徒弟也要合眼缘才行。」 听着台上长老说笑谈论,而自己却像一件没人要的商品一样被推来推去。西宫黎的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怨恨。 其余弟子的眼神从最开始的震惊变得同情,各种窥探的目光在他身上流连。西宫黎如置身寒潭中,身体逐渐变得冰冷。 若问西宫黎,这一刻他的心中最怨恨的人是谁,他一定会直勾勾地盯着最上方穿得一身仙气的君临微看。 第55页 难堪,怨恨,如苦海,很快就席捲了西宫黎的全身。 一个大乘期修为的人在这里清高什么,做你徒弟都是看得起你。 西宫黎充满恶意地想着,心里恨不得将君临微千刀万剐。 众目睽睽之下,西宫黎缓缓站了起来,目光再没有之前的志得意满,可他到底保存了几分清醒,不敢将心中所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 「想必,君长老心中一定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吧,不知是哪一位呀,方不方便我日后讨教。」 声音气的直抖嗦,西宫黎仍一脸不认输的样子,执拗地想要从君临微口中问出一个答案。 莫问情之前还对西宫黎青眼想看,见西宫黎如此作态,微不可微地摇了摇头。 年轻人有傲气是好事,但过了头可不好。人生可不是儿戏,宁死不折腰的性格以后是要吃大亏的。 君临微也站起身子,与西宫黎相对。 两人一个身处高位,受尽敬仰,一个位于低位,质疑非议声不绝于耳。 殿中当然有看不惯西宫黎的弟子,期待君临微亲自下场给他个教训,省得西宫黎整天目中无人。也有人期待西宫黎能来一手打脸好戏,毕竟能看堂堂首席长老笑话的机会可不多。 一时间众人心思纷异。 出乎意料的是,上述两种情况都没有发生。 君临微只是走下来,一步步走到西宫黎的面前。 「我确实不适合做你的师父,因为,你将来的成就远不止元央大陆。」 可不是嘛,毕竟你后来会一脚踢了我直接去仙洲开启打脸人生。真要让你做我徒弟,指不定你后面怎么记恨着要搞死我。 君临微在心里腹诽道。 君临微这一出声,引得全场譁然。 莫问情若有所思,西宫黎的瞳孔紧缩,甚至顾不上和君临微争执。 当然,大部分人露出难以置信的目光,不过,君临微毕竟是莫问情亲封的首席长老,掌门没阻止君临微继续说下去,说不定,真有什么隐情。想清楚后,众人接受速度非常快。 大喜过望的莫过于混在一群弟子中,实则是各大势力派遣来的暗探,一个念头不约而同地冒出来,光是君临微的这句话,来扶风这趟,一个字,值! 「你都知道些什么?」再度开口时,西宫黎的声音带着轻轻的颤抖。其实西宫黎的内心已经有了猜测,只是他不愿去相信。 没人顾得上去指责西宫黎出言不逊,大家倾耳以待,准备听君临微说出个什么惊世骇俗的消息来。 君临微缓缓踱步,将原书中所写的内容半真半假地说出来。 「我们所看到的元央大陆,从不是世界的全部。而大乘期,也并不是境界的上限。」 不给其他人质疑的时间,君临微紧接着一五一十地解释给众人听。 「元央大陆一共被划分为三个区域,我们所处的地界只不过是其中的三分之一,凡间。除了我们所在的这片土地之外,还有妖域和仙洲。」 君临微注意到,听见「妖域」一词时,在场有不少人露出或惧怕或鄙夷的神色。 成见如山,仅凭一朝一夕很难改变刻在骨子里对妖族的厌恶之情。 君临微在心中暗嘆一口气,要是能扭转人们对于妖族的偏见,也不至于到后来引发人妖大战,生灵涂炭,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不过,眼前的专注点不是妖域,而是另一个,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听说过的名词,仙洲。 一个与凡间完全不同,美好到让人怀疑这个地方是否存在的仙境,在君临微的娓娓道来中,徐徐展现在每个人的眼前。 凡间灵气稀薄,只有少数具有天赋的人能够引灵气入体,进而修炼。这类人,被称为修士。 别看这凌霄殿内三千修士序列整齐,就能理所当然地认为,凡间的修士多如鹅毛,数也数不尽。 要知道,各大宗门几乎聚集了凡间十之八九的修士,门派之间的关系如根系盘结,错综复杂。 可出了这所谓的仙门百家,凡间剩下的修士,可以说是寥寥无几。 况且,修士与修士之间也隔了如同天堑的鸿沟。 据百闻书院的划分,从灵气入体到如今凡间已知的最高境界——大乘期,中间要经歷十一个境界。淬体,练筋,破骨,辟谷,开脉,筑基,金丹,凝婴,洞虚,冥玄,空寂,最后才是大乘。 越是修炼到后面,想要往前跨一个境界就越难。 都说筑基和金丹是判断修士在这条路上究竟能走多远的一个重要衡量标准。 从刚入门的淬体往后,一直到金丹期,处于这部分的修士至少占了总数的三分之二。天资卓绝者只需要几年就可以达到金丹期。如果等耄耋之年仍然无法进入金丹期,这个人穷其一生也无法更进一步。 至于金丹往上,每提升一个境界,看似只踏出了一小步,实则耗费的心神却是好几个,甚至几百个,几千个,从淬体修炼到金丹的精力时间叠加在一起。 达到洞虚境界的修士,已经是极少数的存在,在一些小门派甚至奉为座上宾。后面的冥玄,空寂,也就只剩下各大门派的一把手和已经退隐的老不死。 直到,十年前,大乘期修为的君临微横空出世,那段时间,扶风山的君长老可是人人热议的存在。 如今,唯一一个大乘期的人却告诉所有人,大乘期不是极限,上面还有渡劫,窥天,羽化这三个大境界。 第56页 元央大陆中还有一处叫做「仙洲」的地方,与那里相比,凡间可以用「灵气匮乏」这四个字来形容。 仙洲的人,是神祇的后代,他们出生就是金丹期修为。 冥玄,空寂,大乘,在凡人看来已经很了不起的境界,对仙洲的人来说,就像凡间的修士从淬体升到筑基一样轻松。 仙洲甚至还坐守着羽化期的大能,唿风唤雨,移山变海,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情。 但仙洲和凡间之间隔了一道屏障,以至于这么多年,凡间人都不知道世上还有仙洲这种存在于幻想中的地方。 听君临微说完,凌霄殿的众人心里都是五味纷呈。 一个疑问横亘在所有人的心上,仙洲为什么要对凡间设立屏障呢? 几百年来,从来没有人发现这道屏障的存在,各类史书中也没有任何关于仙洲的描写,要说里面没有猫腻,在场的能混到如今地位,个个都是人精,这种鬼话谁都不会信。 见大家脸上都露出思索的神色,君临微悄然松了一口气。 提出仙洲,当然不是君临微为了将西宫黎这个烫手山芋抛出去而随便说的。 人妖自古矛盾不断,这一点毋庸置疑,可谁能说,背后没有仙洲之人在暗中推波助澜呢? 仙洲,仙洲,都自诩仙人的后代,当然处处高人一等,怎么可能将凡间的修士当作同胞?凡间在他们的眼中不过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地方罢了。 宴回问鼎妖王后,不出五年,全妖域统一。妖族发展一度繁荣昌盛。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凡间突然多出来很多妖族虐杀凡人的事例,如雨后春笋,生生不息。 但凡是有血性的修士,无一不被妖族的做为激怒,一时间唿吁将所有妖族赶尽杀绝的唿声空前绝后。 不少在凡间定居的妖族被揪出来,屠杀殆尽。 可这还没完。修士们还没来得及感嘆一声「大功告成,准备收工」,妖族大军就气势汹汹地赶过来,将修士打得措手不及。 直到这时,人们才发现,妖域和凡间之间的通路封印,居然完全失效了。一时间,整片天空上密密麻麻的全是妖族。 再说妖族这边,他们跋山涉水来到凡间。可他们看见了什么? 无数同胞的头颅被高高悬挂在城墙上,旁边张贴着大字报,诉说着生而为妖的十宗罪,最噁心的当属站在妖族尸体上,志得意满,欢声笑语庆祝的人。 妖族能忍这口气?妖王宴回能忍下这种折辱? 一声令下,妖族四散,逢人便杀,管你是手无寸铁的普通人,还是有一战之力的修士。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是妖族奉行的铁则。 妖族本就皮糙肉厚,修行方式不同于人,他们靠的是自身血脉。血脉越纯,修炼越快。从妖域赶来的妖族,血脉远比滞留凡间的妖族浓郁,加上不少大妖拥有传承记忆,用的招数寻常修士甚至没见过。 修士最终不敌,很快就落入下风。 当战局呈现一边倒的碾压之势时,西宫黎带着仙洲来的人出现了,他们愿意帮助凡间,渡过难关。 当时凡间正处于水深火热中,各大门派都忙得焦头烂额,能有帮手就不错了,没功夫细究仙洲背后的目的。 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人妖矛盾还没有进一步激化,凡间一片祥和,这时候,突然冒出个从来没出现过的仙洲,疑虑就出现了。 设立屏障的原因是什么?是不是因为仙洲和凡间的差异太大,好阻止仙洲的人来到凡间呢?如果这样的话,仙洲和凡间,能和平共处吗? 一个庞然大物横空出现,很多人会下意识地将它当成威胁,而非益友。 君临微相信,在场的暗探将这个消息带回各大门派后,关于仙洲的看法,各大门派的掌门人会有自己的判断的。 这样也避免了未来凡间被仙洲当成对付妖域的利器。 说句实在话,君临微其实挺希望仙洲一直保持高高在上的态度,等到那时候,他们再想取得凡间的信任,才叫痴人说梦。 当然,一定会有人对君临微的说法提出质疑,这不,刚等君临微说完,有人就迫不及待地站了出来。 大殿末尾走出来一名男子,身穿弟子服,但已经将身份摆在明面上。 「在下洛摇,敢问君长老,关于仙洲的存在,您是否有依据?」 洛摇,洛家年轻一代的天才,早早被钦定为家主候选人,怎么可能会千里迢迢跑到扶风来当普通弟子。不过是来探探扶风年轻一代的实力罢了。 眼下,比起扶风,还有更为重要的信息,此时身份的暴露,已经不重要了。 心里清楚是一回事,这可不代表扶风对洛家派探子一事轻易姑息。 只见莫问情的身体微微向前倾了几厘,好似这样能将下面的洛摇看得更清楚。 「洛摇,洛摇,这不是洛家的大少爷吗,怎么跑到我扶风来了?」语气讶然,如同真的对此感到疑惑一样。 不等洛摇接话,莫问情就自顾自地往下说。 「难不成洛家式微,穷到连大少爷都养不起?我看也不像这么一回事啊。那么,洛家事先没派人来知会扶风,就让弟子堂而皇之闯入扶风,如无人之地一般,难不成洛家当扶风是随时能歇脚的后院?天水洛家,莫真欺负扶风无人不是!」 说到最后,莫问情的语气骤然一转,变得咄咄逼人。金乌刀发出阵阵嗡鸣声,仿佛下一秒就会出鞘,横在洛摇的颈脖前。 第57页 身为洛家最有实力的候选人,洛摇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饶是这样,刀未出鞘,无形的压力已经让洛摇的脖子出汗了。 莫问情说完的那一刻,洛摇真的产生了今天可能会交代在这里的错觉。 来之前,洛摇就被告知过,扶风可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胆敢将主意打到扶风上面,就要做好被扒一层皮的准备。如果身份暴露,说不定最后还要洛家派人送赎金,才能将洛摇赎回去。 洛摇本来只想看看扶风新招的弟子资质如何,扶风的整体实力是不是又更上一层楼,于是接了个弟子身份偷摸潜伏进来。 没想到,扶风的首席长老,元央大陆数一数二的强者,君临微,能说出如同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洛家派探子的事实被莫问情当众点出,对于自身极有可能会受到来自扶风的责难一事,洛摇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他仍然要站出来,因为,洛摇本身就代表了洛家。 这是天下四大家族之一,天水洛家,询问扶风首席长老君临微所言一事,是否属实。 既然洛摇不惜自爆身份也想讨要个说法,身为扶风当代掌门,莫问情,自然要对此事作出回应。 莫问情的手指轻扣椅面。「那其他人呢?你们也想向莫某要个说法,嗯?」 最后一字落下,莫问情气场全开,空寂境的威压沉沉压在每个人身上,不少人腿脚发软,只剩下上位的扶风长老还一个个坐在原地,一脸看戏。 人群中出现骚动,君临微发现,大殿的角落,有人相互对视一眼,之后一同走出来,向莫问情请罪。 细算一下,走出来的有十余人。掺在千名弟子中当然不算多,但这代表的可是十多个不同的势力。闻名一方的宗派世家都派了人来。扶风在自家山上招弟子,却遭其他门派的窥探,难怪莫问情会当众发难。 而且,这十余名人走出来,可不代表凌霄殿里没有其他探子了。 莫问情给台阶下,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承认,最多从宗门里刮点油水赔罪,各大势力不至于连这点资源都没有。 但如果执迷不悟,还抱有侥倖心理以为自己不会被发现……呵呵,等老鼠全都揪出来后。可以想像,等事情结束,莫问情腾出手来清算,将会是不少门派的噩梦开端。 主动暴露身份的探子走到洛摇身边,自动站成一排。 莫问情依次看过去,一边报出探子的身份,「桃源乌家,云霄楼,东海阁,霹雳堂……居然来了这么多人,扶风好久不曾如此热闹了。」 东海阁的探子最会说话,加上关系和扶风还算不错,主动分担压力。 「掌门说笑了,天下谁不知道扶风人才辈出,五年一次的招新大会,我等也想见见世面。」 见东海阁开了个头,其余势力现在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平日再不合也不敢在关键时期作妖,纷纷附和。 「是啊,我们想瞻仰扶风的风光。」 莫问情皮笑肉不笑,「来都来了,看也看了。好歹付个参观费什么的,不算过分吧。」 「当然不过分,请莫掌门列份清单出来,东海阁定当双手奉上。」 还不等其余势力商讨出什么结果,东海阁的探子直接高声说道。 眼见东海阁已经做好表率,其余人也不好意思推三阻四,纷纷表示,回到门派后就会让人送上赔礼。 君临微灵光一动,这是莫问情和东海阁,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红脸,想从其他门派中捞一笔。 等其他人发现后,已经为时已晚,之前答应的事情没有反悔的余地。 紫君长老已经列好赔礼清单,交给莫问情过目。 歉也道了,罪也赔了,接下来,该谈正事了。 第39章 师父 此时,大殿上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莫问情和君临微两人,生怕错过什么。 君临微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开口,话头却被莫问情截了过去。 「我以扶风掌门身份作为担保,临微所说一事,是真的。」 待莫问情说完话后,凌霄殿又是一阵喧嚣,比之前君临微拒绝西宫黎时更为嘈杂, 「君长老说的竟然是真的。我之前完全不知道有仙洲这个地方。」 「 掌门都发话了,自然错不了。」 几个探子对视一眼,现状让他们趋于相信这个事实,但为了保险起见,有人大胆发问。 「敢问掌门,您如此确定,可有什么依据?」声音都在颤抖,看得出来,之前莫问情那一通恐吓,给这个探子留下多深的心理阴影。 别说在场的各位,君临微心中也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 他可是有原书这个作弊神器,才知道仙洲这个地方,莫问情怎么也…… 至于西宫黎,可顾不上怨恨了,他恨不得从凌霄殿消失。且不提大乘期修为的君临微,怎么莫问情,一个门派掌门都知道仙洲的存在。其他门派呢?是不是也有人清楚? 那么,问题来了。当年西宫家的灭门之祸,凡间有没有势力知晓,更甚之,参与其中?如果被他们发现,我是西宫黎最后的血脉,会不会赶尽杀绝? 别说西宫黎如今只是洞虚境,哪怕他有冥玄境,空寂境,大乘境,这些凡人只要向仙洲通风报信,西宫黎就无处遁逃。 届时,不只是西宫黎的仇家,觊觎西宫一族秘宝的其他世家,也不会放过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第58页 之前的西宫黎有多想在这凌霄殿中大出风头,享受众人膜拜的目光,这一刻,西宫黎就希望自己的存在感有多低,最好不要有一个人注意到他身上。 这可就冤枉莫掌门了,君临微知道原着剧情,西宫黎又是原着《仙途》的男主角,他遇见的一件小事都必须用最多笔墨去刻画,君临微自然对西宫黎的底细一清二楚。 可莫问情嘛,他还真不知道仙洲世家之间复杂无比的关系,而且,他发现凡间与仙洲之间的那道屏障,也是偶然所致。 二十年前,妖鬼窟异动。当时还只是扶风大弟子的莫问情受命前去。 临近妖鬼窟时,所有人都被困在幻境中。 可莫问情修炼的是充满杀戮的金乌刀法,为了压制住内心的恶念,莫问情不得不再修炼一门心法,用来巩固道心。 莫问情选的是九方符龙心法,在定心作用上,堪比郸千秋修炼的禅心境。 莫问情成为唯一从幻境中走出来的人。 可当他一出幻境,顿时傻了眼。 眼前哪里有什么妖鬼窟。白茫茫一片。 明明什么东西都没有,但莫问情就是感觉到一股杀意。他立刻提高警惕,拔出了金乌刀。 莫问情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里看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一个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天机阁第三十三任掌门,大名鼎鼎的神算子,周若水。 同时,神算子能够出现在这里,变相说明了事情的严重性,神算子上一次出手,还是百年前的瘟疫一事。 莫问情连忙上前去。「我能做什么帮你。」 莫问情发现,当他靠近神算子时,如影随形的杀意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神算子周若水的眼睛被一条白绫蒙住,可莫问情能感受到,有一道看不见的目光正静静地注视着他。 弹指之间,目光移开,接着,周若水终于开口,「你什么都做不了。」 当时的莫问情少年意气,这话可不爱听,不等他开口反驳,周若水像是猜到莫问情的心思。 「你跟我来。」 莫问情就乖乖跟在周若水身后走。 走着走着,眼前就出现了一棵树。 周若水在那棵树下站定。 树,哪里都有,树根,树枝,树叶,随处可见的存在。 甚至长相似树的灵植,莫问情见得不少。 没有哪棵树能像眼前的这棵树,带给莫问情一种很震撼的感觉。 面对这棵树,莫问情真正感受到,沧海蜉蝣的差异。 就在莫问情思考,眼前的这棵树究竟是什么来歷时,周若水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 「这是界灵,就是它封住了仙洲与凡间的通路。 不等莫问情整明白什么是界灵,仙洲,又一个不知道的名词从周若水的嘴里蹦出来。 周若水没有过多解释,只说了一句。 「如果界灵不存,凡间的一切便会彻底暴露在仙洲那群人的眼下。」 听到关乎凡间的安危,莫问情当即就问道,「哪一群人?他们知道凡间的存在后会干什么?」 周若水走近一步,手轻拂在树的躯干上,上面布满了斑驳的痕迹。 「什么人,自然是仙人啊。」说是仙人,莫问情却从周若水的语气中听出嘲讽的意味。 看来不是一群好东西,年轻的莫问情暗暗想到,对神算子却充满盲目的自信。 周若水绕开关于「仙人」的话题,转而说起界灵的事。 「界灵支撑起这道隔绝仙洲和凡间的屏障,才避免了凡间遭受过多的窥探,只有达到大乘期修为,才能感受到这道屏障的存在。 当凡间出现渡劫期的人物,他们会被这道屏障吸引,自发来到这里,通过屏障,进入仙洲。」 莫问情还想问点什么,却遭到周若水毫不留情的拒绝。 「其他的不关你的事,你只要把嘴巴闭上,忘记今天发生的事情就行。」 再后来,机缘巧合之下,莫笑就出生了。 莫问情将莫笑出生的事情隐去,只说自己接近屏障后就被一道看不见的力量击中,昏迷不醒。 等莫问情再度醒来,自己已经躺在妖鬼窟的入口。 神算子交代他,日后,除非有人提出,不然不可以将屏障的存在告知任何人。莫问情一旦说出来,将会改变天下局势。 莫问情毫不客气地将好友拎出来挡刀。 在那之后,莫问情还偷偷摸摸去了几次遇见周若水的地方,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神算子出手,自然不会再有纰漏。加上继承掌门之位和带孩子分去了莫问情大部分精力。渐渐地,莫问情便不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直到今日,从君临微的口中,莫问情再次听到熟悉的名词。 别说在场的,凡间也只有君临微这一个大乘期修为的人,其余人再怎么蹦跶,都接触不到这道屏障,除非再有第二个人修炼至大乘期,或者像莫问情一样无意撞见,不然还真不好验证屏障一事的真假。 可话又说回来,指明屏障存在的,一个武功天下第一,另一个也是响噹噹的门派掌门,大费周章编故事骗人,闲的吃饱了没事做? 既无法验证事情真假,也找不到莫问情欺骗他们的理由,这一刻,所有探子不约而同地想到,扶风可真是出个难题给他们。 而莫问情则一副「有本事你们就去找神算子验明真伪啊,反正他知道的肯定比我多。」的表情,无所谓地笑着。 第59页 谁不知神算子来无影去无踪,他不主动现身,谁能寻到他?别说找神算子了,全天下知道天机阁具体方位的都没几个。 这时就有人转过弯来,君临微之所以提到仙洲,是觉得自己不适合当西宫黎的师父。 西宫黎是谁?从筑基修炼到金丹只用短短半年的天才人物,放眼天下,他都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纵奇才。 君临微是不是已经意识到,西宫黎未来能修炼到大乘期,不,不仅于此,他至少能达到渡劫期,通过屏障去仙洲。 所以,君临微的意思是,真正能做西宫黎师父的人在仙洲。 终于有人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君临微见此大喜,多好,都不需再费口舌去解释什么,其他人已经将事情圆回来了。 知道从莫问情这里问不出其他信息,开始有人将注意力放在西宫黎身上。 这可是被大乘期修为的君长老寄予高度期望的人物,很有可能会是世上第二个大乘期,趁他羽翼未丰,拉拢还是除去。 想必多人的眼中浮过一抹暗色。不管如何,这个人绝对不能落入其他门派中。 只是,当他们看向原先西宫黎的位置,只剩下空空如也。 西宫黎人呢? 此时的西宫黎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所有势力的目标。他早趁着凌霄殿一片混乱,悄然离开扶风。 西宫黎满心满眼担忧自己身份暴露,早期担惊受怕的回忆一直在他的脑海里轮流播放,整个人都战战兢兢,哪还有天之骄子的影子? 好在西宫黎手中的信物消沉了十多年,这时有了动静。 空中突然撕开一条裂缝,两个身影从缝隙中钻出来,和西宫黎说了几句话。 之后,西宫黎脸上的忧虑消失了大半,他跟在那两个身影后面,进了裂缝。 「之后呢?」 兰濯池提起硃笔,在面前的摺子上批了个「阅」字,不等墨迹干涸,就将摺子丢回已经批改完的那一叠。 兰濯池的面前跪着一个下属,穿一身潜行衣,身上还挂满了隐匿气息的法宝。 下属犹豫了一下,才说道。 「裂缝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属下隔得远,赶不上。等属下过去时,灵力使用痕迹已经消失了。」没有获得重要信息,下属看上去颇为自责。 「赶上也没用,平添一条人命,还少了这一段消息。」兰濯池倒看得开,没有过多责难下属,吩咐了几句就让下属回去休息。 「看来是去仙洲了,不对,西宫黎应该是仙洲中人才对。不然不会这么早就找上门来。 还好有尘隐铃,能够瞒过渡劫期修士眼睛的法宝可不多。」 兰濯池思索片刻,「唰唰」批完了一打摺子,他搁下笔,召来另一个属下。 「阁主,您找我?」突然接到阁主召唤,属下一时半会儿还摸不清头脑。 「西宫黎去仙洲了。我要你在一月之内,将这条消息散播出去。」兰濯池不知想到什么,轻笑了一声。 「一个月,这不是太简单……」长期做刀尖舔血的活,属下觉得这次任务,过分简单了。 兰濯池睨了一眼下属。 「东海阁可没有免费的午餐,你把这条消息拿出去拍卖,一个字一千金,而且,要让所有人相信,这条消息是真的。」 想到东海阁又能够日进斗金,兰濯池难得心情不错,只是,他想到如今待在东海阁,陪兰成奚一同吃喝玩乐的莫笑,一阵头痛。 「好不容易挣到钱,又给他们花出去,得找个时间把糟心玩意送回扶风,最好买一送一,呸,一送二,把另外两个小糟心一同送到扶风,免得耽误我挣钱。」 兰濯池喃喃自语,对着扶风方向,露出看好戏的神色。 至于扶风这边,风声快的早就追着西宫黎的踪迹离开扶风,只是,仍然有一部分,不肯放过君临微,想看看君长老心中的心仪徒弟,究竟是何方神圣,比如,洛家洛摇。 混进来的探子追着西宫黎离开扶风,莫问情觉得凌霄殿里的空气都清爽许多,正返回坐椅上,宣布弟子招新继续,转身时余光扫到一边,好不容易舒展开的断山眉再度皱起来。 「热闹看了,消息全知道了,你怎么还不走。」莫问情的目光已经很不善,没好气地催促道。 洛摇只是微微一笑,「莫掌门所说的屏障一事自然重要,不过,在下也很好奇,君长老的徒弟究竟是谁?」 莫问情早在解释仙洲与凡间之间的屏障一事中耗尽了耐心,甩给君临微一个「你自己解决」的眼色,重新坐回自己的座椅上,闭着眼睛不再开口,摆明不会再帮君临微收拾烂摊子。 经过方才一番闹腾,殿内的烛火早已燃到尽头,君临微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 前半段的心思放在宋宴身上,后半段的注意力全用来提防西宫黎,至于其他弟子的介绍,他完全没听。 怎么办? 直接推脱拒绝还是在殿里随便点一个人? 两种选择,不管选择哪一个,君临微有预感,将来他一定会后悔。 虽然已经不抱希望,但此时,君临微不得不承认,他唯一认可的最优人选还是宋宴。 说来奇怪,他在元央大陆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是莫笑,整个元央大陆中,他印象最深的,除了还没有出场的妖王,就当属西宫黎。 第60页 从离开扶风到返回扶风,一路上遇到了很多对君临微很照顾的人,落霞仙子,莫问情,周若水,兰成奚,奚若明…… 阴差阳错的悲剧,困在雨山村的月卿,昼华,晓莺,还有生错时间地点的宋从德…… 甚至是作恶多端,自食其果的宋城主…… 每个人都在君临微的心里留下深刻的印象,可不知为什么,若问所有人里面,君临微最在乎谁,以上都不是,君临微真正的人选是处于计划之外,偶然遇见的宋宴。 明明只相处了十几天,和宋宴相处的点点滴滴却还歷歷在目。 君临微甚至摸清了宋宴的一些习惯。一紧张就会扯衣角,害怕的时候恨不得整个人都钻进君临微的怀里……他对这些如数家珍。 每天睁眼闭眼,想的是宋宴喜欢吃桂花糕,宋宴喜欢看话本,宋宴还喜欢在睡觉前听故事…… 君临微觉得让他做一张名为宋宴喜好大全的考卷,他都能拿满分。 从来没有一个人能让君临微这么上心。 从来没有一段记忆能够像这些天的经歷一样刻骨铭心。 没救了。君临微悲哀地想着,他突然发现,除了宋宴,他拒绝任何人的亲近示好,更别说一段师徒关系。 见君临微光站着出神,底下已然一片窃窃私语。 洛摇更是直接出声,「难不成,整个凌霄殿内都没有君长老看上眼的人选?」 「不错。」君临微直接出声,他想结束这场闹剧了,既然选不了适合的,不如一个不选。 君临微请示高座的莫问情,正想用「身体不适」作为藉口,提前离场时,殿外却传来异动。 「师父。」 只有两个字,却在无数人心中溅起惊涛骇浪。 尽管这道声音很微弱,尽管,发声者甚至站不稳,必须死死抓住殿门上的龙首,才不至于摔倒。 但这短短两个字,从殿门外,途经三千名弟子,传到两百米之外的君临微耳中。 宋宴的脸上冷汗涔涔,汗水浸湿了头髮,满脸脏污,衣服上到处都是污垢,豁口,膝盖部分更是一片红色,就连扶着门的那双手,被君临微养得白嫩如玉的手臂,一大片被磨破了皮,血中还混着泥渍。 君临微迅速转身,看见的就是这幅情景。 宋宴的双腿止不住地颤抖,可他看向君临微的眼睛却亮晶晶的,像是世间最璀璨的宝石一般夺目。 他靠近殿门后,怕君临微没听到,还重新喊了一声,「师父。」 声音依旧虚弱,但比第一遍大声了许多。 在宋宴说完第二遍后,君临微身形直接移动到宋宴面前。 君临微连伸手时都小心翼翼地,害怕碰到宋宴的伤口,给他增加痛苦。 可是需要避开的面积太大,一时间,君临微甚至找不到一处完整的皮肤,他只好双手托着宋宴的头。 没有人看见,君临微的手正在颤抖。 方才喊的两声「师父」似乎耗尽了宋宴的全部力气,当他的眼中倒映出君临微身影时,宋宴再也支持不住,昏在君临微的怀中,不醒人事。 第40章 繁花镇 在凡间,修士可是稀罕人物。 都说帝王一怒,伏尸百万。可即使是当朝的皇帝,接见金丹期的修士,都得客客气气,恭恭敬敬的,丝毫不敢造次。 而网罗天下修士的名门宗派,在凡间的地位自不必说。这些宗门百家,还能拥有各自所掌管的辖区。 身为天下门派的代表,扶风自然也不例外。 不比想方设法地占有更多土地的其他门派,扶风仅仅只有三个辖区,不归海,东灵谷,繁花镇。 不归海一眼望不见边,传言海之尽头有仙山,但至今也没有一艘船能穿过这片海。 东灵谷内妖兽纵横,加上扶风常年派人据守此处,寻常人根本无法靠近。 前两者可谓是荒无人烟,但扶风的第三处辖区,繁花镇,可就不一样。 繁花镇,只是一座普通的城镇,硬要选出一个特点来,那便是这里有一处盛景——十里繁花道。 在繁花镇的北面,通向外界的出口,有一条铺了十里的花路。 春夏秋冬,不分寒暑,无论四季,这条道上永远是百花盛开,又因有心人测量过,花开的区域足足有近十里,故而称,十里繁花道。 繁花镇因这十里繁花道而得名。 至于这十里繁花道道由来,还颇有一段令人称道的典故。 相传,古时有一位贤明的君王,南下巡游时途经繁花镇。 适逢暴雨,路面泥泞不堪,君王不忍下属冒大雨赶路,便在繁花镇中歇脚,准备等雨停后再离开。 没人想到,等雨停后,却再也没有继续南下。包括那位君王,他自己也没有想到,小小的一处镇子,竟会有如此美得不可方物的女子,美到他心甘情愿为她驻留。 此间有佳人,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君王顿时将南巡之事抛之脑后,只想带这名貌美如花的女子回宫。 可女子不愿成为深宫里的金丝雀,她只想做山野间自在的云雀。 女子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君王,劝诫他放弃。 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 见不到女子的容颜,君王茶不思饭不想,短短一个月,身形就消瘦许多。 属下见不得他们敬仰的君王就此消沉,进言五花八门的计策,望讨美人一欢。 第61页 尝试过各种方法后,君王终于发现,女子对金银珠宝提不起任何兴趣,却独独对花草。 找对方法后的君王大喜过望,下令将世间最名贵的花全都运送到这个小小的镇子里。 皇天不负有心人。 女子被君王的锲而不捨所感动,最后提了一个条件:如果君王能在她家与繁花镇的城门之间铺出一条花路,她愿意跟随君王回宫。 君王说到做到。 一条花路铺了足足十里。君王如愿以偿抱得美人归。 神奇的是,繁花镇的人们发现,自女子离开后,十里繁花道中的鲜花,再也没有凋谢过。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 天灾,战争,妖祸,十里繁花道却一如始终,从未变过。 除了十里繁花道勉强算一处景观外,繁花镇就只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镇子。 人们思来想去,也想不出,扶风为什么会将繁花镇纳入辖区,毕竟,比起凶名在外的另外两处地方,繁花镇唯一的特点只剩下普通。 有人另闢蹊径,提出一种说法。 扶风,整个宗门上下,全是武痴,选辖区才不像其他宗门一样,尽挑些矿脉,药谷,秘境凶地。 至于三处辖区,可能当今扶风的几位掌握话语权的人物有关。 传言掌门莫不情从不归海上渡海归来,碧云峰长老郸千秋出自东灵谷。 至于这繁花镇嘛,五十年前,落霞仙子赵清圜曾于此地击杀大妖赫融,一举成名。 繁花镇曾因这十里繁花道闻名天下,可凡人毕竟是趋利避害的物种,天生对妖有着恐惧的心理。 自五十年前赫融大闹繁花镇后,此地就渐渐萧条起来。 上月,繁花镇发生了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奇事。 一对师徒来到繁花镇。 为什么说是奇事,因为有本事的年轻人全部走出繁花镇,去往外界谋生。却难得见有人来繁花镇定居。 可以说,这对师徒是五十年来搬进繁花镇的唯二人。 他们不但在繁花镇购置了房产,自称师父的还将年纪小的送到镇上唯一的书塾里念书,大有一副打定主意在繁花镇安居的决心。 镇里好不容易来了新鲜人,这对师徒自然成为镇民议论的对象。 隐隐有流言传出: 「什么师徒哦,我看就是一对偷跑出来的父子,没去处才打我们这小地方的主意?」 大妈搬来一把板凳,坐在大树下和来往的镇民说自己的猜测,自以为有理有据。 「两个人我远远望过一次,都俊俏得很,指不定是哪家的赘婿带着私生子跑出来了」 流言传进君临微店耳朵中,他都被这荒唐的想像力无语住了,忍不住抚额苦笑。 等宋宴放学后,还把这件事分享给宋宴听。 「人在无聊时想像力能丰富到这种程度。」 君临微最后得出这个结论,没想到却看到宋宴的黑脸。 「一群人竟敢如此诋毁师父,简直罪不可恕!」 宋宴怒气沖沖想跑出门,给说闲话的人一个教训,没想到被君临微一手拦下来。 「说两句身上又不会少块肉。」 君临微觉得小徒弟在某些方面,尤其牵扯到与他有关的事情时,往往过于较真。 改时间一定要好好和宋宴谈谈,这小子,自从跟我离开扶风后,莫名偏执了许多。 君临微在心中暗想到,同时百思不得其解:宋宴之前明明乖乖巧巧,怎么成为他的徒弟后性情反而转变了呢? 师徒二人放着好好的扶风不待,偏要来繁花镇,这一切还要从宋宴在凌霄殿上喊出那句惊天地泣鬼神的「师父」说起。 【作者有话要说】 开启新地图! 第41章 质疑 说回一个月前,扶风的首席长老君临微,先在凌霄殿上拒绝少年英才西宫黎,接着又道出仙洲的存在,加上掌门莫问情担保其真实性。一时间,引发热议。 不过,考虑到广泛传播会导致局势动盪,这件事只是在上层修士之间引发一波小范围讨论,就在各大势力心照不宣的制止中沉没下去。 在各方势力或有意或无意的引导下,人们很快便将注意力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君临微新收的徒弟,宋宴。 无父无母,孑然一身,没有势力扶持,甚至没有任何修为,无论从什么方面来说,宋宴都干净如同一张白纸。 在濒危之际遇见君临微,大概是宋宴积攒八辈子福份,这才有机会进入扶风,拜入君临微座下。 轻而易举获得宋宴的身份信息后,一个疑问浮上所有人的心头:这小子凭什么被君临微青眼相看? 严格来说,君临微收宋宴为徒弟,并没有违反扶风中的任何条例。 扶风的规定是,必须独自走完上山的三千级台阶,才有拜师的资格,而这个,宋宴做到了。 扶风从来没有过强制要求长老一定要依据资质,修为,按照这些排名来挑选规定,主打一个自主自由。 长老一般也是凭藉自身喜好来挑弟子,心法和自己相近的,性格合得来的,吃苦耐劳的…… 往常不是没有厉害的落选,反而看上去平庸没有任何特点的修士能得偿所愿。 可就算这样,谁不是过五关斩六将,闯过重重险阻,才能进入扶风,才有机会入长老的眼? 第62页 今年,实在是,过于离谱了。 首先是首席长老第一次收徒,其次,这个徒弟人选,本身没有任何修为,也没有任何背景,令人咂舌。 关于宋宴是如何入了君临微的眼,各种猜测浮上水面。 有人暗暗将宋宴的八字和君临微的合上。 有人将打探到的所谓宋宴喜好和君临微的喜好单独列出来,圈出重合之处。 还有人说,也许只是君临微单纯看宋宴比较顺眼。 这些并不妨碍其他人嫉妒宋宴的好运。 在巨大的诱惑之前,不少人想效仿宋宴的境遇。 这段时间,君临微的生活可谓是波澜起伏。 甫一开门,映入眼帘的是各种乞怜卖惨。 甚至有一次,门口好几个看着缺胳膊少腿的修士看彼此不顺眼,打了起来。 走在路上,放眼望去,不少人穿着颜色和宋宴衣服相似,髮型也向宋宴靠齐。 君临微一次没忍住,向一旁的莫问情吐槽道,「这群人莫不是魔怔了,如此疯狂。」 莫问情开玩笑般说道,「这下,你和你徒弟,成扶风的大红人了。」 君临微连忙告饶,「饶了我吧,就连掌门你也看我笑话。」 倘若只是这些还就算了。 还有人舞到君临微面前,不讲理地要求君临微收徒,言之凿凿。 「宋宴一介凡人都能入您门下,我可不比凡人差。」 无理的人一个接一个,如同过江之鲫。 逼着几十年来都没有过其他徒弟的君长老,还当着扶风众人的面说,此生只有宋宴唯一一个徒弟,这群人才肯罢休。 这下君临微的麻烦算是解决了,可对于宋宴,更多人看他不顺眼。 连伴随君临微多年的掌门独子莫笑,他都没有被君临微亲口承认为徒弟。 一个傻小子,甚至连修士的门都没入,在君临微心中的地位,居然能超过扶风公认的掌中宝——莫笑? 一时间,很多人都难以接受这个荒谬的结果。 尤其以那些家底雄厚,资质远超寻常人,与宋宴年纪无二的其他修士为甚。 什么酸熘的话都冒了出来。 更有极端者,还妄图潜入扶风,刺杀宋宴。 一次,君临微被莫问情叫去商讨事物,宋宴想到上回没看完的《天下奇事杂谈》,就一个人前往藏书阁。 就这一个没看顾,路上冒出来一批人袭击宋宴,招招往致命处打,一副置宋宴于死地的架势。 好在君临微赠予的法宝救了宋宴一命,拖到执法堂长老来临。 按道理,扶风上禁制重重,外人无法轻易闯入才对,怎么在青天白日之下冒出来一群刺客? 刺客全被带回审问。 没想到,这一审,还真发现了不少猫腻。 这几名刺客。居然是借着扶风的弟子玉牌,光明正大走正门进来的。 这一下可不得了。之前说到,在扶风,长老一般凭藉自身喜好挑弟子,那么,就会出现一个问题。 如果一个弟子,没有任何长老看上他,将如何? 每次弟子招新,出现上述情况的弟子不在少数。 这类弟子统一被称为外门弟子。扶风会分配专门的教习长老统一为他们授课心法。 至于修炼,则完全靠自身,当然,如果有疑惑也可以找教习长老答疑。 外门弟子与长老弟子,说白了,一个放养式,修行靠个人; 一个则沿着长老计划的道路修行。二者并无地位高低一说。 有长老带的弟子拜入长老门下后不思进取,修炼时颓废摆烂,一事无成。 也有外门弟子在藏书阁中找到合适的功法,对修为大有增益。 不存在说长老弟子在修行道路上走得比外门弟子更顺更轻松。 不知打哪的风气,到后来,往往长老弟子还没说什么,外门弟子就自觉低人一等。 以至于竟产生了这样的说法:外门弟子都是没有要的垃圾,进了扶风也只是干除扫杂役的活儿。 在这样的环境下,进入扶风的,一旦被宣判为外门弟子,他们往往双眼一黑,不是在修炼上想法设法偷懒摸鱼,就是早早打算另寻出路。 外门弟子极力想摆脱扶风,而外人则想打破围在扶风外的铜墙铁壁。 在双方各有需求的条件下,往往就会达成一种交换。 外门弟子将属于自己的弟子玉牌交予想进入扶风的人,以谋求某种利益或者好处。 往年这种交易都是偷摸进行,偷渡进扶风的最多刺探情报,不敢太过火,万一惹出岔子来,谁都不好收场。 直到宋宴的风头过旺,导致有人非要置他于死地,一连买了几名外门弟子的玉牌,换人进扶风,不惜一切代价除去宋宴。 这次的动静闹的太大,加上君临微对宋宴的在意程度,就连掌门莫问情都知晓了这件事。 整个门派上下又是一阵大清洗,凡是和外界人士做过交易的外门弟子,全都被逐出师门,也遂了他们不愿待在扶风的愿。 宋宴伤养好的第二天,君临微就找上了莫问情。 「我想带宋宴离开扶风。」这番话是君临微经过深思熟虑后才说的。 当时紫君长老也在,吓得一口茶差点儿喷到莫问情衣服上。 「下人怠慢你了? 还是哪家势力出天材地宝把你挖过去了? 第63页 扶风对你没有生恩也有养恩,你现在打个招唿就准备和别的野男人跑了? 你下山我还送了你那么多丹药法宝……」 紫君长老边说脸上边露出「你要是敢走我就哭给你看」的表情。 君临微被紫君长老的语出惊人吓到,想解释,不小心又呛了一口茶。 莫问情倒是知道君临微的打算,慢悠悠地开解紫君长老。 「最近扶风不太平,老鼠也没清干净。你的徒弟确实不适合现在还待在扶风。 再说,紫君啊,若是临微想离开,你真的会用这些交情将他一辈子捆在扶风不成?」 紫君长老连连摆手,「临微想走我自然一万个愿意,只要他心里有我这老头子一个位置就行。」 君临微一口气终于缓过来,连忙解释道,「树大招风,我想带宋宴去外面避避风头,等这阵子风波过了后就回来。 天地可鑑,我对扶风绝无二心。」 语末,君临微恨不得发誓证明自己真没被挖墙脚。 「临微吶,现在说这些都为时过早。天地很大,还有很多未知等着你。」 莫问情一脸语重心长地说。 「你要记住,世上没有任何事物能够桎梏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君临微总觉得,莫问情话里有话。 等紫君长老走后,莫问情装作无意地问起。 「你想好离开扶风后去哪里吗?」 「未曾。」 君临微如实答道。 于是,莫问情给了君临微一个小小的建议。 「不如去繁花镇看看。我觉得那里适合你带着宋宴生活。」 「繁花镇?」 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地方。不等莫问情开口,君临微灵光一闪,这不是扶风掌管的辖区之一吗? 君临微这才从犄角旮旯里提取出一段有关繁花镇的记忆。 印象最深的就是,繁花镇的花很多很美。 并且,这是落霞仙子一战成名的地方。 「繁花镇有什么特别之处吗?」君临微将自己的疑惑问出口。 莫问情却避开了回答,只是一脸笃信,「相信你们回来后,会有收穫。」 之后,不给君临微刨根问底的机会,一连几天,君临微都没看见莫问情的影子。 君临微知道,莫问情不会再回答他了,便通知宋宴,让他准备,去繁花镇一趟。 宋宴一听是和君临微一同去,自然不会反对,并且希望能在外面多待一会儿。 在扶风,虽然君临微大多数时间都用来陪宋宴,但他毕竟占了一个长老之位,常常被莫问情叫去商讨事宜。 和师尊一同前去繁花镇,宋宴就只听了前面的「和师尊」三个字。 等到临出门前,宋宴才突然反应过来,愣愣地问繁花镇在哪里? 「苍茫海无尽。空谷清音起。十里繁花盛。 不归海,东灵谷,繁花镇,皆是处于扶风管辖下的区域,而我们要去的,就是这十里繁花盛。」 君临微解释完,便意识到宋宴对这方面知识的匮乏,督促宋宴恶补元央大陆的歷史知识。 毕竟,就连自己刚穿过来的时候,都在藏书阁狠狠熬了几个通宵。 君临微看见歷史在自己的徒弟身上重演,莫名有种出了一口气的感觉。 宋宴没想到,刚拜师,自己就给师父留下一个知识匮乏的印象。这也为师徒一行来到繁花镇后,君临微执意让宋宴去书塾听课而埋下伏笔。 繁花镇离扶风不远,君临微带着宋宴御剑飞行,早晨下山,傍晚就到了繁花镇。 因北门出了十里繁花道,镇民在繁花镇的南边开了一道出城的口子。 不过,君临微在空中时,特意带宋宴往北面绕了一圈,见见这胜景的真容。 在天空上远远就看见一条绚丽缤纷的花带从繁花镇中延伸出来,就像是,在灰白的破败中增添了一抹明亮的色彩。 果真名不虚传。 君临微御剑在繁花镇的入口前缓缓停下。 南面的入口和北面的花道是两个极端。 一个美如仙境,一个却,透露全然的衰败之色。 在凡人天性中,惧怕妖物这一条应当能位列前三。 昔者赫融于此地大开杀戒,自那以后,繁花镇再不復之前的繁华。 宋城偏远,可还有个城主府,进出城门时还要接受盘查。 而这镇口,居然连一个镇守的士兵都没有。 君临微带着宋宴,进入繁花镇,如入无人之境。 至于此地的管理者,来之前莫问情提了一嘴。 最开始是由繁花镇的大姓,赵家选人管理此处。 五十年前赫融作恶,赵家一夜之间被屠门。 倖存下来的镇民也纷纷往外边逃。剩下实在没本事的懒汉,和一堆老弱病残,面对着满目苍夷的繁花镇。 「本来人手就不够,派出去的弟子大多镇守在不归海和东灵谷。 我令人在繁花镇周围设了禁制,如果出现什么状况,从扶风赶过去半天足够。」 莫问情对繁花镇不会遭遇危险这一点很放心。 似乎怕君临微嫌弃繁花镇过于荒凉,末了,莫问情又补充了一句。 「繁花镇人口稀少,平日里不会有人上门打搅,何况,那处环境优美,你去正好散散心。」 进入繁花镇后,君临微的心情非但没有放松,反而更加沉重。 第64页 荒凉不错,除去这个,隐隐有一种绝望的氛围感包裹着繁花镇。 家家户户房门紧闭,窗棂全都用纸煳上,使人无法窥探里面。 整个镇子,君临微就没见到一处炊烟,要不是事先了解过情况,君临微都要怀疑这是不是一座死镇。 至于在镇上闲聊下棋的大爷大妈们,更是连影子都见不到。 宋宴不由抓紧君临微的手。 第42章 药浴 君临微一直往镇子里面走,走了十来分钟,才看到三个小童蹲在一处。走近看,原来埋在草丛里拔那狗尾巴草玩。 到底是年纪小,还不具备警惕心,见陌生人来,其中一个小童抬起头朝君临微方向看了一眼,见只有一个大的带着一个小的,又重新把头低回去。 君临微的手往衣袖中探了探,还剩几颗宋宴上回没吃完的饴糖,便递给小童。 起先都没人敢伸手要。 直到他们看见宋宴从君临微的掌心中拿了一颗塞进嘴里,这才毫不客气地将君临微手中的饴糖一把抓尽,几个人瓜分完。 其中一个小童正准备从同伴手中拿糖时,目光无意间瞥见宋宴的表情,脸部略微扭曲,带有三分羡慕三分嫉恨。 小童吓得一个哆嗦,再去看时,却见宋宴一脸天真无邪,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正当这个小童思考自己方才是不是眼花时,他的小伙伴们已经一五一十地回答君临微不经意提出的问题。 从小童赵桩的口中,君临微了解到,繁花镇有且仅有一处书塾,是由五十年前的动乱中折了一条腿,而被主家辞掉的刘秀才担任夫子。 「夫子腿伤又发作了,要我们回家休息几日,我闲的没事干,就拉铁蛋,麻秆儿出来玩。」 铁蛋和麻秆儿就是他身边的两个同伴。 此外,君临微还了解到,繁花镇的一些规矩,正是有这些奇奇怪怪的规矩在,外人眼里才会认为繁花镇处处透露着古怪。 赫融原形为虎,因此,在繁花镇的各处,都不能出现虎状的刻画。 赫融擅火,五十年前作孽东南时,狰狞大口一吐,整个村庄就完全被大火所包围。当年的繁花镇也未逃过这一劫。 如今,虽然赫融早已不復存在,曾经的阴影笼罩在倖存者的心上,久久不能消散。 直到现在,一看见火光,镇民们都会被吓得趔趄。 平日里镇民们大多猫在家中,除了意外事件,基本不会出门,更别提互相串门。 听到这里,君临微不禁感嘆,这种环境下耳濡目染,三名小童还出来玩,在其他镇民眼中,可以算上胆大妄为了。 不过很快,君临微就知道了原因。 「我爹娘早死了,他们两个也一样。」 赵桩毫不在意地说着。说后半句时,他的眼睛往两个同伴的方向看。 君临微怕触及对方伤疤,终止了这个话题。 「你们镇上,有哪处空地比较大吗?」 君临微思忖着,他们在繁花镇停留的时间不算短,有个居所更好。」 「空地?」赵桩一脸疑问,思考半刻,才开口说道。 「跟我来。」 「你们先回去吧,我带他们两人去,晚点回家。」 赵桩朝他的小伙伴说道,领着君临微钻进一旁的胡同巷子。 越走越荒凉,不一会儿,房屋的影子就被远远抛到后面。 赵桩停下脚步,转头问君临微。 「你看这里怎么样?」 君临微打量起周围,确实是一块大空地,除了中央摘了一棵大枣树,附近连草丛都瞧不见,只有零星的碎瓦。 君临微满意地点了点头。 「那我先走了。」 赵桩转头准备走,突然间想起了什么,折回来说道。 「糖很好吃,明天还有吗?」 君临微失笑,「当然有。」 直到看不见赵桩的影子后,他才松开按住宋宴的手。 宋宴的嘴角抿平,看得出他很在意有人夺走了他的特权。 君临微松开手后,宋宴还在小声嘀咕。 「我的糖,是我的糖……」 君临微没多想,只觉得宋宴平日里就十分嗜甜,怕分给赵桩几个人后宋宴自己不够吃。 于是,他想了想,说道,「我晚上多做一些,你平日的糖不会少。」 见君临微都这么说了,宋宴就没有继续纠结下去。 天色将晚,周围看不见人烟,宋宴没有丝毫慌张,打心底相信师尊不会让他风餐露宿。 风餐露宿也不要紧,只要有师尊陪着就行。 君临微没有辜负宋宴的信任,只见他从袖里干坤中拿出一块木块,嘴里喃喃地念着咒语。 宋宴凑近看,哪里是普通的木块,分明是君临微前几日用木头刻的一个房屋模型。 当时宋宴的腿部伤口还没好,只能躺在床上,哪里都不能去。 君临微怕他无聊,随手取了一块木头,用刻刀一笔一划,将他们居住的院子雕出来,接着又雕了一只小兔子,摆在院子里。 随着时间的流逝,木头像被施了法术一样,徐徐绽开,变成君临微期许中的样子。 宋宴偷偷藏了一个百宝箱,里面盛放着君临微给他的小物件。就连吃完糖剩下的糖纸他都不捨得丢,舒展开规整叠好,放进小百宝箱里。 当君临微讲完睡前故事,回到隔壁房间后,宋宴便悄悄地拿出百宝箱,打开仔细检查每一个物件。 第65页 自君临微将木雕赠予他后,木雕立马成为宋宴的新宠,什么小夜灯,手串,全都往后排。 他还特意在百宝箱的中央腾来一块地儿用来放置这一整组木雕。每天都要拿出来玩,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 来繁花镇之前,宋宴舍不下百宝箱,悄悄收进储物戒中。 临行前,宋宴将木雕组摆在书桌上,打算等睡前再放回储物戒中。 当时收拾行李忙昏了头,等宋宴回过头来想起木雕的事时,核心的房屋木雕已经不见了。 宋宴持续了半天心情低落,直到君临微给他做了一盒饴糖,心情才好转。 如今见到木雕出现在君临微的手中,宋宴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地方。君临微雕的这个木雕时一定早就想到了今天,只不过当时和宋宴的一堆玩具混在一块儿。 在君临微温润的念咒声中,木雕模型在空中旋转,越变越大,最终和寻常房屋一般大小。 君临微手指着面前的大空地,喝一声,「落。」 房屋就缓缓地落在地面上。 君临微展了展他的衣袖,在宋宴的翘首以待中,木椅,书桌,木床,书柜,全从君临微的衣袖中抖落出来,慢慢变大,又被君临微悬空放进房屋中。 此时再看,眼前的房屋,除了围在外面的一道木篱笆,看上去和繁花镇上屋子相差无二,还不比那些房屋破败。 君临微见自己施法成功,悄悄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完成上述步骤的关键一步,大小咒,他也是前几天熬夜学的。今天第一次施展,要是在徒弟面前出岔子,他还真不知道怎么收场。 晚上不用在野外吹冷风,君临微店脸上多出一抹笑意,对宋宴说道,「进去看看。」 君临微跟在宋宴后面进了屋,细节自然比不上凡人一块砖一块瓦搭起来的真屋子,但对于住宿,日常起居,绰绰有余。 宋宴粗看了一眼,就迫不及待地拿崇拜的目光盯着君临微。 「师尊好厉害。」 君临微摸了摸宋宴的脑袋,「简单的咒语而已,等你淬体后,我便教你。」 「好。」 宋宴脆生生地答道,看得出来,他对修炼一事心嚮往之。 君临微又变出一个木桶。木桶口要两人合抱才能围成一圈,里面躺个宋宴完全不成问题。 君临微依照紫君长老给的清单,往桶内扔药材。 完毕,君临微嫌还不够,再倒了几枚补灵丹进去。 一时间,浓郁的药香充溢着整个房间。 倘若别的修士看到这一幕,定要嘆一声不愧是财大气粗的君长老,就连淬体的药浴,都要用上数量可观的天材地宝。 这也是君临微的目的之一,他打算带着宋宴在繁花镇修炼。 等宋宴辟谷后,风波差不多平息,两人再回扶风。 金麟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君临微之前就注意到,宋宴的恢復速度比常人快很多。紫君长老也给宋宴看过根骨。 「修炼的好苗子。」 紫君长老摸了摸他的山羊须,如是说道。 他的徒弟只是比别人晚入门而已,等宋宴能够引灵气入体,君临微坚信,在不久后,宋宴不会比所谓的天之骄子差。 君临微往木桶中注入滚烫的热水,热气蒸腾,整间屋子瀰漫着水汽。只见他打一个响指,整个房间中的所有窗户应声关上。 宋宴站在君临微旁边,脸颊被热气熏得染上绯红色。 宋宴好像猜出来君临微的用意了。 他的双手紧紧揪住衣角,松开又抓紧。看样子,脸上的红意可不只是被热气熏的。 「师……师尊,这是要干什么?」 宋宴明知故问,因为害羞,声音如蚊吶。他低着头,眼神不敢和君临微碰撞。 君临微一心记挂着让他的好徒儿用这精心调配的药浴淬体,哪里注意到宋宴的异样,还在催促宋宴。 「你快把衣服脱了,进桶里泡上一晚上,等你体内的杂质排干净,就能修炼了。」 想到宋宴可以如其他修士一般正常修炼,君临微的脸上还露出笑意。 「你引气入体的时间比别人晚上了几年,不把体内杂质排出,修炼会受到阻难。 况且,多泡泡药浴,还能增强体质。」 在君临微无声的督促下,宋宴艰难地解开扣子,手轻轻一拨,整件衣袍就褪到脚踝处。 只剩下贴身衣物,宋宴再不敢继续下一步动作了,双腿也在轻轻颤抖。 君临微终于注意到宋宴的异样,他倒没说什么,暗忍着笑意出门,不忘把门阖上。 徒弟长大了。 君临微在心里感慨道,虽然他觉得,同性之间,看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穿书之前,君临微还是个在公司被无良老闆压榨的社畜时,同组的男同事就经常邀请去泡澡。 君临微听去过的同事说,几个大老爷们泡在浴桶中,侃天侃地,还爱开黄色玩笑。 再看宋宴,纯情地像只小白兔,还没逗他就把头埋进土里。 房间内,宋宴确定君临微已经离开,才伸腿进入浴桶。 想到自己的身体可能被君临微的目光一寸一寸扫过。 不行,宋宴摇了摇脑袋,将混乱的思绪全部抛弃。 那是你最敬重的师尊,你要一辈子爱戴他,尊敬他。 第66页 怎可……生出如此……不堪的旖思。 宋宴在心里告诫自己,可没过一会儿,他又忍不住胡思乱想,任思绪飘飞。 不过,没过多久,宋宴就分不出其他心思了。 好痛! 全身上下,都痛。 宋宴抑制不住,发出了呻吟声。 痛入骨髓,就像有人拿刀子,在他的骨头上剔刮。 这绝对是宋宴此生经歷的最大痛苦之一,比当初被人殴打时还要痛上一万倍。 宋宴的头上全是冷汗,牙关死死咬住嘴唇,皮都被咬破了,沁出了鲜血。 整个过程太过难捱,宋宴的手扶不住木桶,几次差点滑进水中。 「阿宴,你体内的杂质过多,洗筋伐髓需承受更多痛苦,挺过去就没事了。」 门外传来君临微的温声细语,显然对方在外面都注意到宋宴搞出的动静。 徒弟如此痛苦,可君临微也无可奈何。 寻常修士早早就开始修炼。宋宴本就比常人晚,如果省去了这一步的痛苦,将来修炼时,遭受的痛苦比现在还多,甚至会影响到道心。 君临微无力减轻宋宴的痛苦,唯有一边鼓励宋宴,一边在心里祈祷徒弟能少遭点罪。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内的动静停止了。 同时,君临微也能感应到,房间内充沛的灵气已经被宋宴吸收得差不多了。 但君临微并没有轻举妄动,只是站在原地静静等待。 又过了一阵子,房间内突然爆发出一阵灵气,君临微脸上露出喜色,这才推门进去。 宋宴累到靠在木桶上睡着了。更值得注意的是,他身上溢发出的灵气,这是先前不曾有过的情形。 君临微感受到,宋宴已经达到了辟谷的境界。不过,这是受了药浴的影响,等宋宴醒来后,境界可能还会往回跌,但一连跨四个境界,这足够让君临微惊喜了。 第43章 繁花道 日常 时间一晃而过,白驹过隙之间,君临微和宋宴,已经在这繁花镇中定居足月有余。 没有流言蜚语漫天,没有诸多俗事绊身,两人过得极为舒适。 起初,君临微比宋宴醒的早,趁徒弟还处于熟睡中,就做好早饭,只等徒弟起来后享用。 没过多久,宋宴怎么都不肯师父操心他修行之余还要考虑这些琐事。 君临微不比那些将弟子记在名下就万事不管,惹出事还要徒弟来背锅的无良师父,加之他想着宋宴年纪尚小,又是刚入修行之路,想着宋宴不能在杂事上分了心,自然衣食住行各个方面将宋宴照顾得仔仔细细。 万事都只听师父话的乖乖徒宋宴,在这件小事上执拗个不行。 君临微早起,宋宴就比君临微起的更早,天未破晓时就穿戴好在院子里练剑。等君临微醒来,宋宴已经练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宋宴这副刻苦的模样,落在君临微眼里,又是一处心疼。 最后还是脾气温润的君临微先妥协,让宋宴承包了两人早饭这件对宋宴来说的大事。 徒弟懂事做师父的自然高兴,可君临微宁愿宋宴不懂事。 处于这个年纪的少年郎,正哪个不是胆大包天不怕惹事的性子,就说君临微自己,读书时,上房揭瓦,翘课游戏,也做过一两件。 可宋宴,在宋城寄人篱下时看人眼色生活都不被容下,如今跟了君临微,再没有人苛待他,哪怕淘气偷懒一二,对君临微来说无伤大雅。 要早起,宋宴说到做到。等君临微睁眼后,桌上早已摆好热气蒸腾的早饭。 青菜,肉丝,稀饭馒头,面条,宋宴还能做到一周菜式不重复,净挑君临微喜欢的做。 当君临微梳洗时,宋宴束起发在院内温习君临微教他的功法,等君临微开始下筷吃早饭时,宋宴就背着包去书塾了。一日都不曾懈怠。 去听课,宋宴可以说是整个书塾中最勤奋刻苦的人。 君临微的本意是,宋宴在宋城时就被各种有意无意地忽略,到了年龄不见有哪个好心人送他去学堂。 若宋宴一直待在宋城还好,可他出了宋城,又步入修士之列,将来出师,定然要四方游走。 如果连基本的常识都不知道,闹笑话倒不怕,君临微怕他年轻不知数,冲撞了不该惹的人,闯入了不该去的地方。 修士,往往自诩高凡人一等,世间有几个修士看得起凡人寒窗苦读去挣那所谓功名。 君临微没想到宋宴会在书塾布置的功课上下苦功夫。 他只是让宋宴去听听课,对天下大势了解个七八,没想到宋宴竟用心钻研水利农耕,这些就连为官者都不愿花多少心思在上面的学问。 至于修行,宋宴白日一直待在书塾,日出去,日落回,有时还要完成夫子布置的功课。 君临微只能等吃完晚饭后,宋宴真正空下来时,才会教他功法。 修士,大多是沿袭家族传承,在修行上往往有家族长辈引导。或者是权势滔天之人,花大价钱请人来帮忙入门。 这两类人,从小熟谙修炼要点,各类功法心法窍门熟记于心,宋宴自然比不过。 可君临微敢打包票,宋宴比起这些有优势的人,更快,更好地掌握灵气化为己用。 君临微传授宋晏的功法,只消演示一遍招式,宋宴就能记个大概,完全不需要君临微再示范第二遍。 第67页 不出一月,宋宴的修为就往上涨了一小截,无需多日,就能回到辟谷境界。 这一个月来,君临微有时看到宋宴在院子里练剑,往往在心里嘆一口气,他宁愿宋宴像莫笑一样,做个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煳涂蛋,也不要这副少年老成的样子。 这日,君临微将馒头掰开来,蘸辣椒酱吃,宋宴本该走在路上,突然折返回来。 君临微心里藏了事,突然听到开门声,一时间还反应不过来,手里捏着一小块没吃完的馒头,迟迟没有放下。 宋宴没有提醒君临微,只笑了一下,「我邀了赵桩几个人晚上来吃饭,出门时忘了和师父说,现在才想起来。」 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君临微轻颔首,表示自己知晓了。宋宴非但没走,还凑到君临微的面前来。 带有温度的触感与君临微的肌肤相融,却又在瞬息间分离,仿佛一阵微风拂过。 君临微眼睛睁大,看向宋宴时满是疑惑,好像眼睛发出了无声的询问。 宋宴将自己的手指伸到君临微的面前,示意他看指尖那一点红色。 「沾到辣酱了。」 等君临微彻底清醒,羞得脸都染上红晕时,宋宴早就离开了。 君临微只得暗自生自己的气。 再说另一边,宋宴走在路上,心不在焉地想着方才的事。 他的手指干干净净,上面什么都没有,可宋宴就是不住地摩挲,一触之间贴合的柔软,还歷歷在目。 想到师父睁大眼,像只警惕的猫儿一样盯着他不放,宋宴如同舔了蜜一般,甜滋滋,暗自欣喜。 师父真是,莫名可爱啊。 「宋宴,宋宴……这边!」 唿声拉回了宋宴如风筝般渐渐飘远的遐思。 宋宴的头抬起来一点,就看见赵桩站在不远处朝他招手。宋宴的眼神暗了暗,加快脚步朝赵桩走去。 赵桩一把搂过宋宴的肩膀,「你平时不是要第一个到书塾吗?今日来得这么晚。」 宋宴的肩膀轻微地动了动,还是没有挣脱赵桩的手。 「今日睡过头了。」 宋宴笑了笑,隐去自己半途折回去的真相。 「哈哈,你小子,也会有今天。」 赵桩的笑意中带了一丝幸灾乐祸。他自己当然是每日踩着点到教室,刘夫子连骂他都嫌烦。也不知道刘夫子见他挂在嘴边赞不绝口的可造之材迟到,脸上会露出什么表情来。 宋宴装作没听到赵桩语气中的幸灾乐祸,转而提起另一件事。 「我已经和师父说了你们今晚来吃饭。你们可不要失约。」 要是害师父辛苦做好的一桌菜全部浪费,哼,看我怎么收拾你们。宋宴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好好好,宋大少爷说的小人岂敢不从。」 赵桩笑嘻嘻地应着,不知有没有放在心上。 一个月前,君临微从赵桩口中得知,繁花镇有且仅有一处书塾时,便动了把宋宴送来书塾学习的心思。 君临微由赵桩引见,拜访了在书塾教书的刘夫子。 刘夫子没有为难君临微,在收了君临微一罐蜂蜜后,就让宋宴跟着他读书。 因宋宴此前没有受过教育,在一众学生中年龄最大。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加上处于这个年纪的人往往肆无忌惮而又随心所欲,根本不知道,自己随性所谓会给别人带来麻烦。 宋宴被只有几面之缘的同窗默契地隔绝在圈子外。 除了最早相识的赵桩三人,书塾里的其他人都不和宋宴来往。 极个别人还在宋宴背后暗戳戳地说着坏话,无忌的言语如同具有传染性的瘟疫一般,沉在阴影中发烂发臭。 「看那个叫宋宴的,估计年纪比我大一圈了,还和我们一同上课,真是不害臊。 「就是,就是,我娘说他还是从别处搬到这里来,肯定没本事。」 …… 比口舌之争更难以忍受的打击宋宴早在宋城经歷过,因此,他并没有一蹶不振或者斤斤计较,一门心思全扑在功课上,才不管旁人如何讨论他。 都说锲而不捨,金石可镂。 下了功夫自然能够获得回报。后来,宋宴每回交的作业都作为范本张贴在墙上。 学生从小就羡慕那些获得夫子赞扬的人。宋宴受表扬次数多了,便逐渐有人想与之结交。又眼巴巴地看宋宴关系好的赵桩,铁蛋,麻秆儿,三个人时不时就能从宋宴那里得到些没见过的零嘴儿。 孩童们忘性大,之前关于宋宴的种种成见谣言早就被忘到九霄云外,宋宴很快就成为书塾里最受欢迎的人。 宋宴谨记着君临微叮嘱他在书塾中多和同龄人交友。即使他想不明白一群比自己年纪小,心性不成熟的小鬼头,和他们能有什么共同话题,但君临微交代的事他一贯会做到。 宋宴努力保持着笑脸以待书塾里每个人。 见时机差不多了,宋宴想,带赵桩他们几个一起回家吃饭,省的师父老操心我在书塾里交不到朋友。看见新面孔到家里,师父应该可以放心了。 但宋宴和君临微的居所毕竟有限,所有人一窝蜂来挤不下,他便只邀请了几个关系好,不惹事的同学。 …… 刘夫子睡眠浅,每日太阳还没升起来就早早来到书塾。 等宋宴和赵桩两人说笑来到书塾时,里面传来朗朗书声,门口站着面沉如水的刘夫子。 第68页 宋宴不用看都知道,这回一定迟到了。 「还不快进去。」 刘夫子狠狠瞪了赵桩一眼。 赵桩毫不在意,毕竟这不是他第一次这么晚到,嬉皮笑脸地进了门,还想看刘夫子会如何处置第一次迟到的宋宴。 果不其然,刘夫子剜了宋宴一眼,眉毛拧在一块,面色不虞。 宋宴低眉顺眼地站在原地,一副认真接受教诲的样子。 见宋宴认错态度良好,刘夫子脸色这才缓和不少。 「宋宴,你为何迟到?」 宋宴依旧是应对赵桩的答覆,「回夫子,我今日睡迟了。」 宋宴一点都不想外人知道任何与师父有关事情。 「才进步一点尾巴就翘上天了,回到位置上上去,放学后将昨日讲的内容抄写十遍。」 刘夫子恨铁不成钢地说道,看样子,得意弟子在学习上松懈一事令他十分不满。 回到自己的位上,宋宴的脸上除了平静看不出任何多余的表情,照常翻开书页做笔记,仿佛夫子的责备没有给他带来影响。 说来奇怪,今日不知怎么回事,刘夫子只敲了敲手中的戒尺,令他们好好温习功课,自己却不一会儿就没了踪影。 夫子走后,宋宴周围几人互相对视几眼,最终由平素和宋宴关系最好的赵桩开口。 「宋宴,刘夫子没罚你吧。」虽然进来赵桩还带着看热闹的心情,但见宋宴真被刘夫子留在外面训斥时,赵桩心里也不是滋味。 「没有。」 宋宴头都没离开书本,答了一句后,马上翻到下一页,也不加入其他人的嘻哈吵闹中。 「刘夫子今日像吃了枪药一样,见到门口的狗都要骂上两句。」 铁蛋一向不服刘夫子满口「之乎者也」的管教,此时见刘夫子不在,难得胆子大了说上两句。 话一说完,引得哄堂大笑。 赵桩环顾四周,突然来了一句纳闷的话,「怎么不见麻秆儿?」 大伙都不当一回事儿,只有一旁的二花笑嘻嘻地接过嘴。 「指不定躲在哪里玩儿。」 听到这里,宋宴忽然抬起头来,「麻秆儿没来上课吗?」 倒不是他好奇心重,只因晚上的邀请,麻秆儿作为最先和他搭话的三人之一,赫然在宋宴的邀请之列。 不仅如此,君临微识得麻秆儿,要是问起「为什么麻秆儿没来」,宋宴不好解释。 宋宴一开口,小声讨论的几人都吓了一大跳,毕竟这位主向来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二花连忙向他解释道,「这就是你平日里不关心的事情了。书塾里可是有好几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皮猴儿。 上回我在路边看见鸟蛋,兴起拿下来烤着吃,捣鼓到中午才来书塾。 麻秆儿今日不在,也许明日就从什么地方蹦出来了也说不定。」 「麻秆儿不可能无故缺席,他什么性情我最清楚。」 赵桩,铁蛋和麻秆儿,可是众人皆知的「铁三角」。铁蛋行事莽撞,但麻秆儿平日安分守己,从来不节外生枝,更不可能做出翘课贪玩这种行为。 宋宴在脑海中回忆起关于麻秆儿的事情,却只有模煳一层印象。 不过宋宴总记得,麻秆儿从来不敢挑事儿,夫子手中的戒尺都能将他吓个半死。 「我也觉得麻秆儿不会逃出去玩。」宋宴听见自己的声音如此说道。 见众人如此笃定,二花摸了摸脑袋,讪讪笑道,「没准儿麻秆儿今日也睡过头,等中午就回来了。」 一时间想不到别的什么理由,一群人便只当麻秆儿这回睡到日晒三竿起,还说等他来书塾要好好笑他一番。 这个话题就此揭过。 正是天马行空的年纪,想一出是一出,众人马上又有个新主意讨论起来。 宋宴注意到,赵桩脸上的担忧之色一直没有散去。 他难得心思细腻了一回,宽慰赵桩道,「等下午麻秆儿就来了,或者,他睡迟了不敢来书塾受刘夫子的骂。」 说来奇怪,自夫子留下一句「温习功课」,此后一整天都没有人看见刘夫子的踪迹。 书塾里的学生们巴不得刘夫子不要回来,此时恨不得鼓掌相庆,哪里会有人想刘夫子究竟去了哪里。 直至夕阳迟暮,众学子收拾好自己的物件,三两结伴地离开书塾,宋宴则领着事先约定好的一行人回家不提。 第44章 繁花道 失踪 一行人吵吵闹闹来到宋宴家时,君临微刚好做完了一桌菜。 宋宴喜甜,为了照顾他的口味,君临微特意做了排骨年糕和桂花酒酿汤圆。 都是宋宴喜欢的菜,君临微欣慰地露出笑容,他净了净手,才打开门,屈身一侧,让这群欢快的少年郎进屋。 几个人难得见到一大桌丰盛的菜餚,发出不小的惊唿声。 宋宴缀在最后面进来。君临微注意到,宋宴脸上的神情不太对。 趁众人专注那一桌菜,没人看向这边,君临微将宋宴拉到一边,悄悄问道,「今天心情不好吗?」 宋宴欲言又止,低着头,用余光偷偷打量着君临微。想说,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的喉咙,使之不能一吐为快。 君临微既没有生气,也不让宋宴轻易煳弄过去,他只站在原地不动。 没过多久,宋宴自己先败下阵来。 第69页 「也不是什么大事。」 宋宴满是不在乎地说着,君临微却看见了他被揉皱的衣角。 宋宴吞了吞口水,「麻秆儿今天一天都没有来上课。」怕他出事,后面半句话宋宴还是没能说出口,他总觉得这话不吉利。 麻秆儿,君临微有印象,那个白白瘦瘦的,赵桩的小跟班。 往日不是和赵桩几人形影不离吗? 如果只是不想来上课的话,宋宴不会是这副表情,看样子,事情或许有点严重。 君临微想着,试探地将宋宴的猜测说出来。 「所以,你认为麻秆儿失踪了,是这样吗?」 宋宴的脸色苍白了一度,颇有些自暴自弃地回答。 「我不知道,其他人嘲笑我和赵桩小题大做,杞人忧天。书塾里不少人会逃出去玩几天再回来上课,赵夫子都不管他们。」 宋宴没有抬头看君临微脸上的表情,鼓起勇气将话说完。 「可是,我觉得麻秆儿不是那种淘气性格,他们都不信。 就这么麻雀大的地方,哪座屋前面有哪棵树都一清二楚,镇里不来外人,彼此知根知底的,怎么可能会有人出事。」 说到后面,宋宴的声音虚弱,显然在书塾里被质疑了太多次,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判断。 不料,君临微很严肃地扶着宋宴的身子,纠正道。「你做的很好。」 什么?宋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现了问题,真的是很好,而不是没事找事瞎操心? 宋宴终于抬起头,看到君临微眼神中流露出的赞许之色。 「哪怕你的猜想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是正确的,宋宴,永远不要去赌万分之一不会发生。」 君临微语重心长地说道。在悲剧没有发生之前,不要放下警惕。 宋宴不知道,君临微这回想到的是他穿书前的一位前领导。 雷厉风行的人,年纪轻轻就干出一番大事业,一年到头上班从来不会迟到,却在某月突然一连缺席了三天。 同事们苦于该领导的压迫久矣,加上奉行「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家瓦上霜」,三天来,没有一个人主动询问女领导的下落如何。 直到三天后,邻居发觉不对,这才报了警,可惜早已为时过晚。 后来,君临微从同事的八卦中了解到事件的大致过程。 在监控中显示,女领导在家中熬了一个通宵,突然倒在客厅里不省人事。 女领导因理念不合,父母离异,已经有五年没有和家里联繫了。但凡公司中有一个人记挂着她,早早发现异样,年轻的生命都不会如此轻易地撒手人间。 总有人觉得一件顺手能做的小事很麻烦,无用功,从而选择性忽视,他们不知道,这会毙命。 这件事只在君临微的心中掀起过一阵波澜,可当宋宴担忧麻秆儿的安危时,记忆又重新浮出来,君临微惊讶于自己的记忆力,竟能记住其中的种种细节。 一个人不会平白无故地违反自己的习惯。看似会带来麻烦的一件顺手事,有时候会产生比预想更加重要的作用。 君临微不希望他的徒弟,宋宴,以后成为一个漠不关心的人。 有些看着蠢的事才是正确的。君临微希望能教会宋宴这个道理。 跟着宋宴过来的几人,二花,铁蛋,大牛,几个正在饕餮大吃,而赵桩坐在位置上,和宋宴如出一辙的心神不宁。 君临微先是表达自己临时有事,恐怕无法尽心招待的歉意,之后细细叮嘱几人回家时注意安全,便随手披了件外衣出门。 还没走多久,宋宴就从后面追上来,说什么都要和君临微一起。 「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要在家里好好招待你的同窗们吗?」君临微几分纳闷地说道。 宋宴小声地吐了吐舌头,「他们光顾着吃师父做的菜,哪有空管我,再说,陪他们吃饭哪有麻秆儿的事重要。」 当然,和师父一起,更重要,宋宴悄悄在心里补充一句。 繁花镇依旧是万籁俱寂,甚至听不见一声狗吠。明明天色已晚,光线昏暗,除开君临微这处点了灯,镇上并没有另外的灯火。 一路走来,君临微边走边用灵气慢慢覆盖走过的街道。 没有发现任何异样。也没有任何唿救声。 他只好询问宋宴今日发生的种种细节,企图寻找之前被忽略的细节。 不经意间,宋宴小声嘀咕了一句,「下午没有见刘夫子的身影,平日里他恨不得一整日待在书塾里才好。」 君临微停下了脚步。「刘夫子」三个字在他的齿间绕了一圈。 「刘夫子今日是不是披着一件灰黑色长衫,走路时腿脚不方便?」君临微问道,声音里却带有一丝笃定。 他果然听到了宋宴斩钉截铁的回答,「刘夫子今日确实是这副打扮,师尊,你是怎么知道的?」 在宋宴的印象中,除了第一次送他进书塾时,师父曾和刘夫子说过一回话,师父应该没见过刘夫子才对。况且,时间还间隔了这么久。 不对,师尊不会平白无故提刘夫子,想到这里,宋宴的脸上带了一抹笑意。 「师尊,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宋宴期盼君临微能给他一个肯定的答覆。 君临微点了点头,宋宴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 君临微示意宋宴稍安勿躁,自己则将下午看到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讲给宋宴听。 第70页 原来,自宋宴提了一句晚上要招待客人后,君临微难得出门准备需要的食材,其中,首要当然是猪肉。 繁花镇不通货币,所有人都是以物易物。 因这繁花镇人烟稀少,整个镇子只有一个姓朱的屠户卖肉。镇民们想到了吃肉才会跑到朱屠户家里来,递上朱屠户缺的东西来换猪肉。 君临微这次的运气好,来时朱屠户刚支起案板,上面码好新鲜的猪肉,只有少数几个镇民在排队。 不用担心只能买挑剩下的肉了,君临微想到。 君临微的修为使他在多年前已经辟谷,可穿进来的灵魂仍然保留着凡人的习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日三餐,餐餐不落。加上还有个一顿吃两碗饭的孩子要养,君临微在餐食上从来不马虎。 排在君临微前面的几个镇民,手里都提着一个小篮子,估计是用来装肉的,他们彼此间站的很开,也从来不和对方说话。仿佛有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将镇民们分隔开。 朱屠户今天心情不好,君临微离的远,都能听见前头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 「拿着你的东西,快滚。」 不知是谁又是哪句话触怒到朱屠户,他将镇民放在案桌上的篮子一把扔到地上,指着最前面镇民的鼻子,呵斥他离开。 镇民没有做声,如一团逆来顺受的面团一样,一言不发地捡起篮子往回走,脸上也没有露出沮丧的表情,好像对这类事情发生习以为常。 君临微本以为是那名镇民不小心惹得朱屠户大怒,没想到,后面一连几个镇民,或驱赶,或责骂,全被朱屠户赶走。 君临微方才离那张案桌还有一段距离,前面的人全走光了,君临微就站在朱屠户的面前,直面着他。 朱屠户心情不好,要不,我还是不要触他霉头为好。君临微思索着,也想转身离开。 令人感到诧异的是,看见君临微时,朱屠户狰狞的面色收敛了不少,语气变得客气起来,完全没有之前叱责他人的样子。 「您想要哪块肉?要多少?我来切。」 朱屠户还想在脸上挤出笑容,殊不知故作和善的表情出现在他的脸上,只会显得人更加滑稽。 想到方才耀武扬威欺凌其他镇民的情形,君临微才不想给这个两幅面孔的人好脸色看。 他没有理会朱屠户的殷勤,冷漠地示意自己想要的部分,全程没有与朱屠户发生任何交流。 朱屠户知道君临微不喜他,便开始专注切肉,不再刻意找话题。 等眼前的人安静下来后,君临微开始打量起他的外貌,同时,疑问萦绕在他的心头,久久无法散去。 按理说,作为镇子里唯一卖猪肉的人,朱屠户应该很富裕才对,至少,他的日子要过得比普通镇民更好。 可朱屠户穿的一身破破烂烂的,光是补丁就有十多处,还有几块补丁连在一起,鬼知道这件衣服他到底穿了多少年。不认识的人,哪里知道这是屠户,只会往乞丐方面想。 君临微还注意到,朱屠户的左眼上有一条横穿眉骨的长疤,这道疤的由来想必已久,只剩下一圈新肉与周围的皮肤颜色格格不入,为他本就长满横肉的脸增添了几分恐怖狰狞。可以想像,最初留疤时,朱屠户经歷了什么刻骨铭心的痛苦。 朱屠户用来拿刀的右手上缠满了绷带,泛黄泛黑的绷带将整个手掌重重包裹,使人看不见他的手指本来的样子。 疤痕,绷带,褴褛的衣衫,往往会让人联想到不好的元素,这些全都集中在朱屠户的身上。而此时的朱屠户,他正提着那把斩骨刀,狠狠地在砧板上落下重击,仿佛他切的不是肉,而是什么令他憎恨的人或物。 难怪其他镇民不敢反抗他,虽然不能以貌取人,可朱屠户这一身装扮,若非是知根知底的朋友,很难亲近如此凶神恶煞之人。 君临微在心中想到。整个繁花镇,会有人与朱屠户处好关系吗? 就凭朱屠户方才驱赶镇民的态度,他并没有看出来,朱屠户有想与人结交之意。 正当君临微胡思乱想之际,只听「哐当」一声,方才还在切猪肉的刀直接摔在砧板上,铁柄落下时还盪起一圈圈回音。 朱屠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下手上动作,恶狠狠地盯着某处,看样子,恨不得将目光所及之人千刀万剐。 君临微顺着朱屠户的目光看过去。 角落里站着一个中年人,灰黑色长衫,几乎和破旧的墙面融为一体。 见朱屠户注意到他,男人从角落中慢慢走出来。 这人的腿脚似乎有问题,君临微一眼就看出他的走路姿势不对劲。 男人看都没有看君临微一眼,直接和朱屠户对话,他的神情与方才惧怕的镇民们如出一辙,语气却十分坚定,像是非要从朱屠户这里得到一个回答不可。 「麻秆在你这里吗?」 朱屠户见惯了其余人胆小怕事的神色,哪里能容忍有人用这种态度说话,当即撸起袖子,想给这个出言不逊的人来个教训。 可君临微还站在旁边,岂能纵容朱屠户放开手打人,他轻拂衣袖,朱屠户脚下的地面就出现了一道不算浅的裂痕。 朱屠户忍了又忍,最终没有选择动手,但他也没有好心到回答男人的问题。 当时君临微以为是朱屠户偷男人的东西,见朱屠户没有动手打人后就将这件事抛之脑后。 第71页 没有想到白天遇见的那个人就是刘夫子,更想不到此麻秆非彼麻秆,是他会错了意。 刘夫子就站在朱屠户的对面,明明一个瘦弱矮小,一阵风就能吹倒的病弱书生样,比起之前在朱屠户面前唯唯诺诺的村民,不惧朱屠户那可以吞人的眼神。 朱屠户却不以为然。 刘夫子这种人,这辈子见得多了。 他的脸上露出不屑的笑容,丝毫不知道在外人看来,笑容只是在他的脸上平添了诡异之色。 同时朱屠户在心底愈发鄙夷刘夫子。 满嘴都是什么道义啊,善良啊,大难临头还不是各奔东西,为了苟活不惜拿同伴的命铺路。 姓刘的老不死也就在口上说说,真让他付出生命……呵。 这种胆小鬼,怎么敢跑到我面前来。朱屠户感觉心中燃着一团火,越烧越旺。远远看着,好像整张脸都在抽搐。 何况,这是他们欠我的,繁花镇所有人都欠我,明明是他们咎由自取。 突然间,朱屠户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脸部重新恢復平静。只听他缓缓开口,对于刘夫子来说,却像是宣判死刑。 「你不是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吗?既然如此到处都找不到,说不定,就丢在那边了。」 朱屠户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剔除了所有感情。刘夫子的脸却在这瞬间变得惨白,有什么破土而出,勾起他内心深处最恐怖的回忆,嘴唇都在打颤。 终于,他像是再也承受不住一般,逃也似的离开现场,一瘸一拐,看着十分滑稽。 朱屠户咧着嘴,重新拾起刀,将君临微要的肉切成块,用纸包好,双手递给君临微。 他仍然气不过,朝刘夫子离开的方向唾了一口沫。 「老不死的,瘸了腿还到处乱晃。」 君临微欲言又止,但他初来乍到,在不清楚事实的情况下还是不要过多参与本地人的纷争为好,于是,君临微没有做任何举动,任由刘夫子慌张离开。 等刘夫子消失后,朱屠户深深地看了君临微一眼。 君临微怀疑自己看错了,没有戾气,没有暴虐,那一眼中,仅仅只有一汪暗藏其中的悲伤。 「现在你同情他们,到时候,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古怪地笑了笑,吐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说完这几句话后,朱屠户的脸上恢復正常神色。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君临微臆想出来的一样。 白天,君临微还以为朱屠户告诫他别想替镇民出头,并没有往别处想。现在看来,当时分明是暗藏深意。而普普通通的小镇子完全不像表面上那般平静。 也对,不然的话,繁花镇作为一处没有任何出彩地方的普通小镇,怎么能够成为扶风的辖区呢? 君临微抬头望天,乌云笼罩着繁花镇,今晚看不见月亮。 他在心里嘆道,掌门,这便是你让我来这里的深意吗? 可君临微和宋晏还是既没有看见麻杆儿,也没瞧见刘夫子,线索中断了。 君临微甚至悄悄接近朱屠户的家,隔着大老远就听见如雷的鼾声,朱屠户的家中一片正常。 两人并没有证据说明刘夫子和麻秆儿的失踪与朱屠户有关,将人绑出来严刑逼供这条路也行不通。 两人怔在原地,无从下手,不过,唯一可以确认的是,宋晏的预感没有出错,以及,繁花镇远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究竟藏了什么秘密呢?君临微百思不得其解,宋宴也绷着脸,无能为力。 就在此时,一道声音响彻在君临微的耳边,如同天降救星一般。 「是不是麻杆儿出事了?」 赵桩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看得出来,他一路都气喘吁吁跑来,说话时声音不稳。 君临微恨不得拍手相庆,他知道自己卡在哪里了,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 他和宋宴吃亏就吃亏在初来乍到上,除了书中关于繁花镇的寥寥几笔描写,他们并不知道这座镇子的歷史,这里发生过什么。 但赵桩不一样,他可是货真价实的繁花镇本地人,君临微和宋宴不清楚繁花镇的往事,没准,赵桩知道些什么,而这,应该就是拼图的最后一块。 于是,君临微将自己的所见所闻与一些猜测告知赵桩。 「所以,麻秆儿失踪的地方,和赵夫子有关?」 赵桩摸了摸脑袋,不确定地说道。 宴山亭 君临微点了点头,「不错。」 从上午朱屠户和赵夫子的对话来看,那是个令赵夫子很惧怕的地方。而且,当时朱屠户的表情,笃定麻秆儿一定会在那里,或者说,那里,一定存在着线索。 君临微不知为什么,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 此时,赵桩的脑子也在飞速运转,夫子惧怕的地方,夫子讳莫如深的地方,有危险的地方…… 有了!赵桩灵光一闪,知道是哪里了,但是…… 紧接着,赵桩又变得不自信起来,那里,怎么看都不像会危险…… 犹豫只在赵桩心里打了一个转就被驱逐出境,赵桩将自己的猜测分享给两人。 什么? 听到赵桩说出的答案,难以置信同时在第一时间浮上两人心头。 十里繁花道。 …… 明明是繁花镇最有名的盛景,为什么刘夫子会视之为大凶不祥之地? 第72页 第45章 繁花道 回来 「五十年前,有妖怪来繁花镇作乱。虽说后来有位大侠赶到收服妖怪,但还是很多人惨遭妖怪的毒手。 刘夫子也在其中之列。据说,刘夫子整条腿鲜血淋漓,可吓人了。 值得注意的一点是,镇民发现刘夫子的地方,正是十里繁花道。」 赵桩将脑海中的有关回忆搜刮一遍,不确定地说道。 「不过,本地的基本不会往那边走,尤其是老一辈的人,繁花道几个字提都不能提。 我小时候在赵老头儿面前提过一嘴儿,被他追了半条街。」说完又补充一句。 看来十里繁花道这一趟是非去不可了。 君临微拍板做下决定,当即一手提着一个,运行灵力带两人向十里繁花道的方向飞去。 路上,赵桩闻见耳边阵阵风声,露出惊嘆的目光。 「原来是修士啊,难怪,这一身装扮看着就不寻常。」 君临微不禁失笑,「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不然,我怎么凭空变出一个院子来。」 赵桩讪讪地笑着,「我还以为,你们得到了仙女的帮助。」 「世上哪有什么仙人仙女,求人不如求己。」 宋宴插了一嘴,唯师父论的资深信仰者才不相信仙人的存在。 君临微不想参与两人的拌嘴,至多埋汰宋宴一句,「你少说两句。」 赵桩似乎被宋宴的这番话打击到了,后面听不进去其他,只闷闷地喃喃几句,「有仙女的,有仙女……」 突然间,君临微眼神一凛,十里繁花道,就在眼前。 之前君临微只带着宋宴御剑从上空投下匆匆一瞥,映入眼帘的是缤纷绚丽的色彩,令人咂舌。 此时月出山谷,云海苍茫。 周遭的一切被蒙上黑暗的幕布时,月光却毫不吝惜地划下一条璀璨的银河在地面上,银河中有千万朵鲜花摇曳绽放。 所有的花瓣披上一层银纱,晶莹,剔透,又像有星子在花蕊中闪烁。 草与叶随风而动,这条银白色的飘带顺风飘向没有尽头的远方。 不同的时间,不同的美景。 夜晚的十里繁花道,非但没有被黑暗剥夺美感,反而增添了飘渺出尘的清逸。 一时间师徒二人眼里均流露出惊艷之色。 再看赵桩,此时也是满脸动容,不禁感嘆道,「真美啊。」道出君临微二人的心声。 不似凡境。 四个字同时涌上三人心头。 但再美的景色,君临微只看了两三秒就移开目光,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到刘夫子和麻秆儿才对。 君临微轻念几句口诀,一股用灵力凝成的绳子系住三人的手腕。 这是君临微新学的法术,能够使灵气化形,用在此处只是为了防止三个人走散。 君临微示意宋宴扯动手腕处的「绳子」,果然,轻微的拉扯感传到君临微店腕部,他这才往繁花深处走去。 灵气化成的绳子可无限延长,同时,为了效率最大化,君临微独自走一边,宋宴和赵桩则往另一边寻找。 君临微又往宋宴怀里塞了好几张自保的捲轴,并且,如果宋宴那边有突发状况,还可以拉扯系在手腕的绳子,君临微察觉到也能立刻赶过去。 在外面看感嘆此境只因天上有,等真正进来时,君临微才发现,花花草草十分茂盛,几乎能遮挡住君临微的身形,至于宋宴和赵桩,完全隐藏在花草中,看不见踪影。 君临微有些不放心,但他并没有察觉到有妖气,加上周围的花草树木遮挡视线,现在又是晚上,视野范围有限,为了快速探寻,还是决定分头行动。 君临微目送宋宴消失在花丛后面,才转身往另一方向探寻。 一掠身,如蜻蜓点水般在花丛上飘过,君临微还注意不让衣摆沾上一片花叶。 就算摧残这些花花草草,又会有什么关系呢? 明明可以不用在意这些细节,可是,心里有一股冲动制止住他,像是有人轻柔柔地按住他的手,在他耳边细声唤道,「别糟蹋了这边的花。」 草木亦有心。随风舞动的花草,好像拥有了生命一般,君临微似乎听到了它们的唿吸声,还有低低的啜泣声。 他终是不忍这一片的花草遭受破坏。 且不说修士的目力是普通人的数倍不止,一路行来,君临微手中的灵力如江水滔滔流出,可一去三四里,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灵气浸没泥土,滋润了这一片花海,一眨眼,君临微生出了错觉,他总感觉花开得更盛更艷了。 行程已过半,君临微心中的希望不断下沉,他几乎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这时,腕上传来一阵动静。君临微眼神一变,消失在原地。 下一秒,如在空中大变活人一般,君临微径直出现在宋宴眼前。 「发生什么事?」君临微身形未稳却率先发问。 赵桩和宋宴左右看了看,最终由赵桩走上前来,将手中之物捧给君临微看。 小小的,,毛茸茸的,微微一团蜷缩在赵桩的掌心,不是刘夫子,更不可能是麻秆儿。 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君临微的心头,他说不出来是庆幸更甚,还是失望更甚。 赵桩的掌中团着一只兔子,长长的耳朵垂在脑袋上,遮住面部。 这只兔子一看就不是富贵人家养的,没有油光发亮的皮毛,也不像家养的宠物一样膘肥体壮。 第73页 长长的灰色毛髮疏于打理,又沾上泥土,草叶,全部纠在一块儿,腿上,背上,全是泥点子,活像在湿地里打滚。 值得注意的是,兔子的右腿上有一大块伤疤,几乎贯穿整条腿。 虽然伤口早已癒合,受伤的痕迹却碍眼地留在原地,一大圈光熘熘的,融不进周围柔软的绒毛,显得十分丑陋。 宋宴只静静地站在一旁,没有表明任何态度,赵桩却一脸疼惜,目光带着祈求。 「仙长,他受伤了,我们带他回去治疗,好不好?」 君临微用灵力覆盖灰兔的腿部,发现并无大碍,这才收回灵力。 「天色已晚,我们先回去。」 赵桩的注意力全在手中物上,并没有发现,与之前相比,君临微的脸上少了几分焦急。 几人回到住所,天色慾明。 君临微在找人时消耗了一番灵力,加上夜晚在繁花道时,将灵力散入自然,回来时思有所感,索性打坐修炼。 一晚上,君临微小有所获,但他仍然没有突破的迹象。他停滞在大乘期,已经有一段时日。 等君临微从入定状态中恢復时,天色大白,宋宴将煮好的红豆粥热了又热。 「你自己吃饱就行,不用管我。」看见宋宴任劳任怨地去重新热粥,君临微的脸上浮现出愧疚之色。 试问天下有哪个当师父的整日被徒弟操心。 君临微和宋宴同食五谷杂粮,以至于两个人时常忘记君临微早已辟谷多年,所谓的一日三餐只不过异世保留下来的习惯。 宋宴没有应声,用手心碰了碰盛粥的陶罐,等感到温度差不多时,用木勺舀出一碗,端到桌上。 君临微嘆了一口气,这徒弟修行做事哪哪都省心,只是遇到君临微有关的事,就死板得很,任你说多少次他只做自己认为正确的。 君临微还能怎么办,只好从宋宴手中接过,在宋宴的凝视下乖乖地将一整碗粥全部喝完。 宋宴精心把控着温度,等碗递到君临微的手中,温度刚刚好,既没有冷地像冰一样,又没有在大火的熏烧下热得过头,君临微三下五除二端起碗一仰而尽。 见到君临微喝完后,宋宴又抢着接过碗拿去洗干净,把水晾干。 等到诸事完毕后,宋宴才搬来一张矮凳,坐在君临微的面前,汇报他入定时发生的事情。 「早上赵桩跑来说,人已经找到了,让师父您不必过多操心。」 君临微长舒一口气,继而说道。 「不如我们去刘夫子家,他毕竟腿脚不方便,要是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还能帮衬一二。」 宋宴自然没有任何异议。两人简单收拾一下,栓好门,就向刘夫子家走去。 第46章 繁花镇 往昔 刘夫子的家就在书塾旁边,昨日他突然失踪,来不及通知学生,今日还是有不少人早早抵达书塾。 听闻刘夫子昨日受惊,卧床不起时,部分人收拾文具直接回家玩乐,但也有不少人留在书塾里看书。 少了刘夫子往常的训斥声,一时间,书塾中显得静悄悄的。 赵桩一早就看见了师徒两,搁下书出来。 「你们来找刘夫子?」或许赵桩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脸色一片苍白,这种情况下还要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十分无力。 君临微摇了摇头,「不,我是来找你的。」 赵桩的脸又白了一度,偏偏又极力让自己看上去镇静。 「君……不,仙长找我有何事?真是的,麻烦您跑一趟,让宋宴传个话就行。」 君临微只淡淡说了一句话,如同晴天霹雳砸在赵桩的心头。 「麻秆儿在哪里。」 赵桩突然摆出一副不耐烦的神情,「他昨天翻到人家码好的稻草堆里睡着了,现在还没醒。」 不知君临微话中哪个字触到赵桩的神经,他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哪有之前恭敬的态度。 宋宴面前哪里能容别人如此轻慢师尊,当下变了脸色,上前想给赵桩一个教训,好不容易才被君临微拦下安抚住。 君临微一手攥着宋宴不让他向前走,一边转向看着赵桩,只发出了疑问。 「真的吗?」 赵桩却再也撑不住似的,蹲下掩面,膝盖上传来阵阵泣声。 见赵桩突然间崩溃,君临微心下有点过意不去,检讨自己是不是太过咄咄逼人,前方传来刘夫子的声音。 「赵桩,既然他们已经知道原委,就不要硬瞒着他们了。」 只见刘夫子撑着一根拐杖,显然是听到外面起争执,匆忙赶过来的。 君临微一脸歉意,「贸然打扰,十分过意不去,若是夫子有任何难处,在下定当全力以赴。」 「不过是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不过,你们若是想听,就随我前来。」 君临微绕过赵桩时,对方像蘑菇埋进地里,不愿探出头来,君临微还想说些什么,前方刘夫子的声音就传过来,「他昨天憋了一整天,姑且让他发泄一下,免得郁结于心。」 君临微就不做声了,跟在刘夫子后头进了他家的院子。 刘夫子将烧好的热茶倒了两杯出来,分别递给君临微和宋宴。 刘夫子递给宋宴时,对方乖巧坐在椅子上,想到这是书塾里最勤奋而有天赋的得意门生,刘夫子想摸摸宋宴的头,却被他不留痕迹地偏过头躲掉。 第74页 刘夫子不禁失笑,「只有你师尊摸得,我便摸不得。」 可宋宴说什么都不让刘夫子摸他头髮,刘夫子也没有过多纠结,直接提了正事。 「你们应当猜到了我的真身。」说是你们,但刘夫子只盯着君临微一人看。 见君临微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刘夫子心里也松了一口气,他没有百分之一百确定君临微的态度,换言之,若君临微与他想像中的性格不同,这时又是一番血雨腥风。 好在君临微的脸上没有出现任何异色。 他与其他一见到妖族的修士不同,刘夫子在心中想到,终于卸下心防,打算将所有事情和盘而出,不过,在此之前,刘夫子先抛出来一个问题。 「你们知道繁花镇与别处最大的不同在哪里吗?」 不同? 关于繁花镇的种种细节浮上心头,他一一看过去。在此地待了足月有余,君临微当然知道这里与寻常的镇子不同。 夜晚不点灯,遇见不相谈……细心看,就能发现繁花镇有许多旁人觉得诡异的地方。 可是,君临微并不认为,里面有任何一点值得刘夫子提出来单独说。 君临微还在思考自己是否遗漏了什么地方,宋宴却开了口。 「妖族。」 君临微闻言抬头看了一眼宋宴。 妖族,他当然知道繁花镇有妖族藏匿于此,而且藏得极其隐蔽,如果不是自露马脚,君临微都没有察觉。甚至,面前的这个提问题的,也是妖而非人。 宋宴又补充了一句,「所有人,身上都沾染了妖族的气息。」 君临微把着茶杯的手顿时停在空中,这事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了,再看刘夫子,脸上流露出赞许的神色。 对方不禁感慨道。 「不愧是仙君的弟子,果然洞察过人。」 宋宴沉默着没有说话,君临微在心里擦了一把汗,这事与我无关,没有想到的是,宋宴对于妖族的敏感度。 不过,眼下,还是将注意力转移到刘夫子将要讲的这一番话中。 刘夫子端着紫木制成的茶杯,轻啜一口。 白气氤氲,使人看不真切他的眉眼。 君临微恍然发觉,褪去教书时的满身疲惫苦劳,刘夫子一袭青衫下,裹着铮铮的风流骨,如同看淡红尘的世外客。 现如今,他将不堪往事从歷史长河中重新捞起,讲与后来者听。 「繁花镇,自古以来,就是人妖和谐共处的桃花源,乌有乡。不管是人还是妖,在这里扎根了百年千年,偏见争执,在这片土地的见证消失得干净。如果,没有后来的一切发生……」 在刘夫子绘声绘色的讲述中,一副美好到与这个世俗格格不入的水墨丹青图徐徐展开。 身影跨越到所有事情尚未发生的亘古,君临微仿佛置身于一个宁静祥和,没有争吵冲突,没有尔虞我诈的古老村落中。 那时的繁花镇还没有十里繁花道这处景观。 溪流从山中倾泻而下,鲜花开遍山野,有妇女在浆洗衣服,旁边蹲了只抱着胡萝蔔啃的兔子精,远方,白虎妖在和青壮年相扑,树上站满了麻雀精喝彩。 名与利,权与势,还没靠近山野就消失得彻底。 后来,熊妖帮人们搬来石块,木头,搭建起繁花镇的雏形。远道而来的旅者在此地安居,撒下可使人温饱的种子。 肉眼可见,这片土地上的生活正在越变越好。 当一块石匾安在村口,上面有最手巧的匠人刻下的文字「繁花镇」,所有人都开始欢唿。快乐融入他们的血肉,也浸润了这片土地。 没有谁知道,这片祥和到最后为什么会变质。 恃强凌弱,欺善怕恶,商队带来了更为便利的工具同时,也让曾经消失的恶重新回到繁花镇。但尖锐的矛盾尤以人妖之间的冲突为甚。 人想要更多的耕地,更多的房屋,更多可以为他们带来利益好处的一切。为了从商队中得到繁花镇所没有的东西,有时,他们不惜牺牲一些看起来不那么重要的东西。 耕地挤兑了妖族栖身的居所,房屋侵占妖族睡眠的森林,妖也会纳闷儿,明明和之前一样,在林野间嬉戏玩耍,现在为什么两脚兽要站出来阻扰他们呢? 某天,繁花镇又来了外人,矛盾爆发了。 语毕,刘夫子悠悠问到,「你们知道繁花道的由来吗?」 君临微和宋宴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外界传说的一见钟情,痴男怨女,本该是一件令人乐道的风月事。 只是,听刘夫子方才的话,事情并不像传闻中那么简单。加上麻秆儿失踪成谜,事情未完待续,君临微心下有些着急。 只是这番话似乎耗尽了刘夫子所有的力气,他的面容有些倦怠,阖上眼,连唿吸都变得很轻,如同行将就木的老人。 半晌,刘夫子像是突然被惊醒一般睁开眼睛,看向君临微时眼神中还带着些许茫然,良久才回过神来。 像是做了一个很长很不想回首的噩梦,刘夫子声音中透着虚弱,面容苍白,隐隐看,眼中还带着惧意,眼眶微红。 「不小心多讲了一些,有些累了。我身上被设下禁制,剩下的没办法说出口。」 君临微不好过多打扰刘夫子的休息,连忙起身说道。 「夫子好好休息,我先带宋宴走。」 刘夫子也不避讳房间里还有人,直接变化作一只硕大的灰兔,跳上床头,把整个身子裹进被子里。兔腿上凸出一块异色的皮肤,可不就是昨晚赵桩捡到的那只。 第75页 等君临微左脚迈出门槛时,听到床上传来闷闷的声音,「江老太,她是整个镇子中最清楚的人。」 等君临微从刘夫子的家中出来,之前在门口蹲着的赵桩早就不见踪影。 君临微自然不认识刘夫子口中的江老太,宋宴更不可能知道,于是,两人打算在书塾中找知情者询问。 正巧碰见了准备偷熘出去玩的二花,对方听到问题后,疑惑之色浮上脸。 「怎么,你们也去找江老太?赵桩刚刚碰见江老太,两个不知道聊了些什么就走了。」 听到这里,君临微连忙追问道。 「你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吗?」 「我哪里晓得这么多。」二花撇了撇嘴,「顶多知道江老太住在哪里。」 君临微听了,也没有强求,拿着从二花那里得到江老太的地址,离开了书塾。 等顺着二花给的地址找过去,看到朱屠户从窗口泼下一桶洗菜水时,君临微这才发现,江老太的房屋几乎挨着朱屠户住,和刘夫子那边,却相隔了大半个镇子,君临微若有所思。 江老太的矮小破木屋和隔壁窗明几净的大院子并排,对比十分明显。 从二花那里听说,江家可是繁花镇中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天有不测风云,江老太中年遭遇变故,家人离散,富贵往事如云烟,一散而空。 宋宴上前敲了敲门,居然听到回应,看样子,他们运气很好,江老太在家。 不一会儿,屋内有人向门口走来,「吱呀」一声,古老陈旧的木门有了动静。 万万没有想到,开门的人会是赵桩,他的眼眶还是红通通的,像极了红眼的兔子,气色却比之前见好了许多。 看到这,君临微也轻松不少,赵桩这幅神态,麻秆儿应该没出事。 果然,江老太的第一句话便将这个结果告诉他们。 「你们放心,麻秆儿现在很安全,过几天就能回来。」 江老太年近古稀,脸上布满了褶皱,像是一件被浆洗了很多次,布料不再光滑的马面裙。 君临微透过她,好像看见了一块死木在岁月蹉跎下逐渐磨损腐烂。可她衣裳破旧却齐整,举止端庄有仪。 不难看出,年轻时的江老太,定是一位家境良好的大家闺秀。 任谁来,都要嘆上一句,造化弄人。 不知道江老太究竟遭遇了什么,而今年老体衰,却孤身一人,无儿孙环膝。 江老太对自己的处境泰然处之,沉入地底的一坛陈酿,放的时间久了,苦涩早就消散殆尽,只余阵阵清香。 此时老奶奶还一脸笑呵呵地说道,「放宽心好了。」 这番话似有魔力一般,轻易就抚平君临微心中的不安,不止是不安,萦绕多日的焦意也沉入了湖底。 江老太这时看了一眼赵桩,「是刘夫子没有和赵桩解释清楚,这小子刚才哭的稀里哗啦的,老太婆看不下去就多嘴了几句。」 赵桩的脸颊上浮出淡淡的红晕,人前哭成了男子汉心里跨不过去的一道坎。 君临微很快从赵桩身上收回目光,谨慎而小心地发出自己的疑问。 「先前刘夫子问我们是否感受到此地的不寻常,他还说,您是镇里最清楚来龙去脉的人。」 江老太拍了拍自己的膝头,笑骂一声。 「这灰兔子,净把麻烦甩给我。」 脸色却变得严肃,不复方才的放松。 江老太重重地咳嗽几声,缓缓的话语在君临微的耳边响起。 在悠长沧桑的嗓音中,君临微看完了之前戛然而止的画面。 岁月变迁,人妖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愈发凸显出来。终于,当君王心血来潮抵达繁花镇时,冲突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第47章 繁花镇 花与虎(一) 她只是一只小妖怪,想圈一块空地,种上最喜欢的花。 东山谷的月见草,一百年来,一直吸收日月精华,今天,终于能化形了。 不出意外的话,这株月见草会是这片区域中,百年唯一的草妖,不,是月见草生出灵智修炼成精。 山谷中的妖怪高兴极了,纷纷结伴往东边赶,想要见证月见草化形的整个过程。 收到消息时,小老虎把刚收的稻谷铺在地上。 烈日炎炎,一番劳作后,小老虎又累又热,尾巴不受控制地从衣服下钻出来,在空中不住地摇摆,扇来阵阵清风。 一整箩筐稻谷都倒在地上,整整齐齐地铺了一张金色的地毯。 小老虎擦了擦额头的汗,撩起衣袖往谷场外面走。 「小老虎,这么快就完事了?」胖乎乎的江大财主笑眯眯地问道,活像一尊行走中的弥勒佛。 「嗯,今天不会下雨,明天我再来把稻谷装进仓库,记得结工钱。」 小老虎不懂得人间的客套话,冷言冷语说完话就打算离开谷场。 江大财主仍然一副笑脸,和善如他,不管旁人如何,他都从来不会对其他人急红眼。他没有告诫小老虎不能这般态度对僱主说话,只将一串铜钱放在小老虎的手掌心。 「念儿做了豆糕,你待会儿拿份回去。」 小老虎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话还没说完,人影子已经跑到三丈外的地方, 「我是老虎,不吃素。」 江财主笑呵呵地望着小老虎逐渐远去的身影。他本就体胖,才在太阳下站了一小会儿,汗就浸湿了背部的衣料,不禁嘴里嘟囔一句,「天气真热。」 第76页 江财主一心想回家放两盆冰纳凉,连下人跑到面前说了什么都没听真切。 小老虎可听不见僱主的抱怨声,他刚跑出人类的视野范围,就化成原形,撒开四肢奔跑,没过多久,就来到东山谷。 山谷中有茂盛的树木遮挡住部分日光,空气也没有谷场那么热,小老虎渐渐放慢速度。圆熘熘的大眼睛四处梭巡着,却连自己的脚垫上沾了很多泥土都不知道。 丛林中,琥珀色的眼睛亮了一瞬,小老虎停下脚步,他抖了抖身体,将一路跑来沾上的脏东西全部甩到地上,这才小心翼翼地从灌木丛中走出来。 面前被野草圈出一块空地,最中间,有一小块半径约半米左右的圆形真空地带,长着一株月见草,仔细看,这株月见草的周身还散发出莹莹白光。 正是东山谷的当红明星,即将化形的月见草。 还需要再等上几个时辰,待到月上柳梢,月见草妖力最旺盛的时间,就可以看见月见草的头顶用妖力凝聚而成的人形。 关于月见草的人形,山洞的狗熊妖和村头的喜鹊精各执一词。 「一定是个女娃,你看这草叶子,这么娇这么软。」 「不,肯定是个魁梧大汉,叶子边的裂口这么多,你见哪个女娃娃这么打理头髮。」 明明原形也很好看,小老虎在心里想道,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月见草。 自从发现这株不日化形的月见草,小老虎每天下工第一件事,就是摘片芭蕉叶去西山头取最清澈的泉水,来给月见草浇水。月见草的叶子被小老虎养得嫩嫩的,才不像其他饱受烈日摧残,叶片干瘪的野草。 小老虎想到这里,尾巴摇得更欢了,哼,明明月见草是他发现的,才不要那群粗鲁毛糙的老妖怪来看小草化形。 于是,他使了个心眼,对外宣传月见草的化形时间,晚了整整三天。 等其他妖族眼巴巴跑来,月见草早就化形完跟他离开这里了。 误以为月见草还没有化形,山谷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人打扰。 小老虎毕竟年轻,白天确实出了不少力干活,看了一会儿,眼皮子不争气地打架,他沉入梦乡。 明月慢慢爬上树头,偏爱地将月光撒在小老虎的身上,小老虎做了一个香甜的美梦。 梦中,月见草在月光的照耀下,通身雪白,山谷中的灵气源源不断地往月见草所在处汇聚。 灵气越来越多,最后将整株月见草包裹在其中。 透过由灵气构成的那层白膜,小老虎似乎看见了一个红裳的妙龄小姑娘。 小老虎感受到头顶传来一阵奇怪的触感,像是春风温柔抚摸,风还嫌不够,轻轻将老虎头上的落叶拂去。 这阵风怎么这么长,小老虎在梦中不满地想着,还有完没完啦。 突然间,头皮一阵刺痛。 嘶── 大胆,谁敢在老虎头上拔毛。小老虎气势汹汹地挣脱出梦境。 情况,好像有点不太对?小老虎的眼神还有点懵。 梦见的小姑娘出现在小老虎的面前,红衣裳,还扎个一个花苞头,此时一手停留在小老虎的脑袋上不知道干什么,另一只手,从空中落下,摸了摸老虎鼻子。 小老虎感到鼻子有点痒,粗粗唿出几口气,均匀喷洒在与鼻尖相触的手指上。 勐然,小老虎意识到什么,一蹦离红衣姑娘三尺远,紧接着他像是意识到什么,挪动双脚靠近一点,试探性的问道。 「你是月见草。」 银铃般的笑声从对面发出。小姑娘蹲在地上,歪着头望着小老虎。「是的呀。」 小老虎突然笑了,还露出两边尖尖的虎牙,他站直身子,顺带把小姑娘也从地上拉起来,两个人向镇子走去。 小老虎哼着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歌谣,摇头晃脑,看得出他的心情十分不错。 再见咯,被蒙在鼓里的老妖怪们。 一路上,小姑娘打开了话匣子,叽叽喳喳和小老虎说个不停。 「哇喔,你看这朵白花,好漂亮。」 「……」 「你说我是月见草化形的妖怪,那你是什么妖怪。」 「是老虎。」 「啊!那你不要吃我,好不好。」 「……我不吃素。」 大部分时间都是小姑娘在自言自语,小老虎很少回应一句,可笑容一直挂在小老虎的嘴边,没有消失。 在小姑娘满脸「你好高冷哦」的目光下,小老虎不由自主地翘起尾巴,他才不要告诉这株草,当不知道答案时,他就会保持沉默。 小老虎带着月见草来到繁花镇上唯一的书塾里。 书塾里的教书先生是只兔子精,看见小老虎时,竖起的两只耳朵抖了又抖,最终克服恐惧靠近小老虎。 小老虎松开牵着月见草的手,示意她依葫芦画瓢跟着他做动作。 两个人朝兔子精作揖,老老实实叫了一声「夫子好。」 小老虎还拿出用谷场挣的铜板买的一袋胡萝蔔,呈交给兔子精,当作是拜师礼。 兔子精晃了晃自己的长耳朵,战战兢兢收下森林勐兽赠送的礼物。 虎尾巴又从衣摆下钻出来,在空中摇来晃去。虎脑袋上露出计划得逞的笑容。 小老虎已经长大了,到了去书塾的年纪。可他是勐兽,麻雀精,兔子精……其他妖怪对他有着天然的惧意,他往那儿一站,周围的飞禽走兽就消散得一干二净。 第77页 小老虎从小是山大王,别的妖怪不和他玩,好在遇见了一株月见草。 进入书塾前,兔子精拉住了月见草。见小老虎投来疑惑的目光,兔子精的耳朵不争气地颤抖,想到自己将来要担任小老虎的老师,他将脑海中的血腥画面全部剔除,超小声地说了一句,「你们要先取个名字。」 小老虎进入书塾的第一课,给自己取名字。 一定要个威武霸气的名字,最好能威震山河。小老虎没有思考多久,提笔在纸上写下「赫融」两个大字。墨色在宣纸上泅开,如同张牙舞爪的老虎。 小老虎,不,应该叫赫融了,赫融的虎牙再度冒出尖尖,他十分满意自己的取名水平,开始洋洋自得起来,衣角却被人轻轻地拉了一下。 是月见草,俏生生地仰着头看向赫融,眼睛里还带了一丝难为情。 赫融蹲下,凑近听才听清楚小姑娘在嚷嚷什么。 「我不会取名字,赫,融,赫融,帮我想一个,求你了。」 最后三个字,像条小尾巴勾着赫融的心尖尖不捨得放手离开。 赫融听到这话受用极了,当即承诺会为月见草挑个好名字。 只是,什么名字才配得上眼前这株月见草呢?赫融翻着辞典,电光火石间,有了。 「什么?」小姑娘耷拉着脸,无法接受赫融如此敷衍的回答,「怎么能就叫月见呢?你一点都不用心。」说完还气不过地跺了跺脚。 赫融耐着性子哄道,「月见很好听啊。」不敢说重一点。 最后月见还是被赫融哄开心了,两个人在书塾里念书。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年岁变化在妖族看来,只是世间最寻常不过的事,哪里会像凡人一样悲春伤秋。 赫融从来不会去注意外界发生的变化,他投入在月见身上的目光越来越多。 在赫融全然不知情的情况下,人与妖的立场悄然变化。可繁花镇中的生活太过安逸,竟没有一只妖生出提防之心。 某天,赫融走路时不牵着月见的手了。问他就支支吾吾地回答道。 「男女授受不亲。」 月见一开始还企图用可怜巴巴的神情让赫融心软,后来,月见在书塾里交到了新朋友,也渐渐和赫融疏远了。 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楚在赫融的心里蔓延,可他始终没拉下面子主动去找月见。 岁月变迁,日子照常过着,书塾里发生了几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比如说,藏好耳朵的兔子精夫子第一次领进来一个人类女孩,向所有妖族介绍道。 「这是江财主的独女,今后和大家一样在书塾里读书。」 比如说,夫子老来得子,抱着襁褓中皱巴巴还没长毛的小兔子,笑得合不拢嘴。 比如说,月见和那位财主家的江小姐一见如故,两人很快结拜金兰,有了新朋友的月见更分不出心神照顾赫融的情绪了。 赫融的心里堵堵的,他突然觉得,书塾里的生活待不下去了。 夜晚,赫融把月见叫到院子里,装作无意地告诉对方,「我明天就离开繁花镇了。」满脸不在乎,手却攥得紧紧的。 月见不以为然,赫融整日将闯荡江湖挂在嘴边上,类似的话,她没听过一万,也听过一千遍了。 赫融保持沉默,他不想多说什么,当夜离开从小长大的地方,那一晚的月亮,真是又大又圆。 之后,任凭月见发了疯似的寻找,遍地都找不见赫融的踪迹。 第48章 繁花镇 花与虎(二) 有时候,赫融都读不懂自己的想法,为什么要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他撇撇嘴,还没有好好和繁花镇的大家告别呢。 说是大家,可最先出现在他脑海中还是某个古灵精怪的小妖。 小没良心,估计才不在乎我离开与否。 赫融在脑海中重重嘆了一口气,嘆的是不争气的自己。怎么就做不到月见那般没心没肺呢? 以后好长一段时间无法再见了。 才刚离开,不舍之情就如同涓涓细流从不同方向汇聚赫融所在的中心。 他最终溺在这片海中,心脏一阵揪疼。午夜梦回之时,每想一分,后悔就多一分。 最初的最初,明明只是,想要月见的目光能够在他身上多驻留片刻。 片刻就行,仅此而已啊。 可惜那时的赫融年少冲动,还是一只莽莽撞撞的虎妖。 非但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心究竟在为谁而跳动,反而因那可笑至极的骄傲选择离开。却不曾想,这一别,即是永远。 …… 随着月见的年龄增长,她出落得越发婷婷婷婷玉立,自然,受到的关注越来越多。 毕竟,在一群整日不上房揭瓦就闲得慌的皮猴儿的衬托下,乖乖巧巧的小姑娘显得可爱多了。 至少很长一段时间内,月见成为整个繁花镇里最受欢迎的人物。 小姑娘只要拿个空竹篮从村头走到村尾,往往在还没有到达村尾时,整个篮子已经盛得满满当当的了。 院门外闲聊的大娘们打老远看见月见过来,就拿出一把新采的韭菜,或者是赶集时买来还捨不得吃的糕点,不要钱似的直接放在月见的小篮子里。 「女娃子越长越水灵了。」 每当数不胜数的溢美之词如金豆子砸在月见身上,小姑娘往往抿着嘴不语,有时羞了就捂着面不做声。 第78页 半路上遇到叔伯大爷,一个个都露出笑呵呵的表情,仿佛月见的到来能拂去一切阴霾。 就连一向倚重赫融的江大财主,也将赫融抛在一边,以往留给赫融的糕点甜品,通通进了月见的嘴里。 这段时间,经常从江财主口中听到以下的话语。 「月见,晚上有空来我家吃饭。」 「月见,念儿说想你了,什么时候来府中玩玩?」 「月见,府上有新鲜的水果,要是不嫌弃的话带一些回去吃。」 这个时候,赫融只有干瞪眼等份儿。 更别说月见的妖族领居了,月见没化形前,繁花镇年纪最小的妖怪是赫融。 可老虎的鬍鬚摸不得,赫融打小就呲着牙,不让别的妖怪近身,树妖,狼妖,熊妖,就没有一个在赫融手上讨得好处。 好不容易等到了月见,几百岁的爷爷奶奶辈终于见到了一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妖族小宝宝,瞧瞧这乖巧可爱的模样,才不比某只不给梳毛的小老虎。 一时间新奇怜爱,复杂的感情涌上心头,恨不得将月见当成最重要的宝物宠着爱着。 一有什么好东西,大家心里想的往往是,「也许月见需要这个。」 即使是镇上最淘气不堪的街熘子,遇见月见时都不由自主地屏住唿吸,生怕惊扰对方。 只要月见微微一笑,他们的脸上就慢慢染上了红晕,目光围着月见打转儿,赫融也不例外。 虎乃山大王,生来霸道,即使赫融只是一只年轻且普通的虎妖,也不想属于自己的宝物终日被他人觊觎。 赫融死死盯着一个个将月见围得水泄不通的身影,一个个忙不迭送殷勤,尖尖的虎牙刺入皮肤里,渗出血珠。 可赫融的表现月见都看不见,她将精力平等分给了每一个关心她,照顾她的人。 今天陪闺中密友江念跳花绳,明天帮王二娘染布。 就连,就连书塾授课的兔子精,手里捧的那只弱不经风的兔崽子,都能立刻分走月见的注意力。 赫融恨得牙痒痒的,到手的铜钱也不好看了,可他偏偏无可奈何。 月见化形之始,确实是与赫融的关系最密切。 是赫融带着她离开深林,来到繁花镇,是赫融教会她为人处事,融入繁花镇中。 可以说,是赫融亲手将月见送到一群爱她护她宠她的人的手中,自己却躲在阴影中,默默看着月见的笑颜。 赫融突然有点后悔,早知道这株月见草没有心,在她化形时,就应该将她藏在深林的最深处,让所有人无法窥探她。 月见的笑靥,只能我一个人看。 可这样的想法在赫融的心里停留不超过一秒就被抛弃到九霄云外去。 赫融不捨得这样做,月见草的世界里不只有月亮,她的生活就该多姿多彩。 可至少,要让我当最特殊的那一个啊喂。 但月见没有,自从在书塾里见到江大财主的女儿,江念,月见就与她一见如故。 两个年龄相仿的女孩之间,可有太多话题能聊了。 两个小姑娘甚至晚上要睡在一处秉烛夜聊,彻夜不休。而赫融则形单影只地回到自己栖身的山洞里。 起初,月见会下意识地照顾赫融的情绪,和别人玩耍时间一长,就念起赫融的可怜样来。 可赫融,糙糙唿唿的毛小子,长大了还是一样的不解风情,有时,月见有意挑起的一个话题,往往在赫融的下一句话中终结。 最后,往往以月见被气恼到无可奈何为句号。 「你走开!」 月见瞪了眼赫融,可对方非但没有意识到冒犯之处,反而傻乎乎地以为月见在开玩笑,还能再添上几句寒心话。 「死呆子!」 月见脸皮薄,跺跺脚,再也受不住直接跑开,余赫融一人停留原地,愣愣不知该做些什么。 争执吵架如家常便饭发生在月见与赫融之间,在没有人看见的地方,一道透明的屏障悄然竖起。 一次,赫融甚至记不清事情的起因究竟是什么,只记得他们争吵太过激烈,赫融突然就生出了一种厌烦之情,于某个夜晚离开繁花镇。 只是,刚离开,就想回去了。 堂堂虎妖,这般灰熘熘返回,岂不是丢了所有老虎的脸?赫融拉不下脸面。 赫融站在远比繁花镇喧嚣的环境中,周围净是繁花镇见不到的新奇事物。他就干站在路中央,听着说书人抑扬顿挫地咏嘆道。 「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谁知之者。」 衣锦方还乡。 既然这样,我便在外头闯荡出一个响亮的名声来,届时再返回繁花镇也不迟。 赫融下定决心,攥紧拳头朝前走去。 明天,又是个艷阳天。 第49章 繁花镇 花与虎(三) 虎妖赫融凭一身蛮力,很快就闯出了一番名声。 后来,每当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时,凡人会用仰慕的目光看向他。 「赫融大侠……」没见识的凡人就和麻雀一样烦人个不行。 当赫融轻而易举地击败拦路打劫的匪首时,他难以置信地握了握拳,又将手掌舒展开来,好像,事情没有想像中那么难? 这是赫融第一次认识到,他与凡人之间的差距,犹如一道不可跨越的天堑。 凡人,渺小的凡人,短暂的寿命,瘦小的身躯,更别逞成日缭绕身侧的疾病痛苦。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击。 第79页 只消轻轻一击,赫融完全可以抹去,一个凡人在尘世间的所有痕迹。 思及这里,赫融的心里有些飘飘然,他想到故事中万人跪拜,名垂千古的主人公。 这不就是我吗?赫融暗自欣喜,开始畅想自己仗义江湖名扬四海的美梦。 赫融还记得自己是个爱憎分明嫉恶如仇的一方大侠,时刻谨记劫富济贫的使命。 一次偶然,赫融救下一个妄图跳湖的诗人,对方抑郁不得志,是别人口中「酒后胡言的疯子。」 可赫融偏偏就对这个疯子产生了一种近乎尊敬的感情。 虽然诗人总是用看傻子般的眼神看他,还总是告诉他一些似是而非的道理。 赫融总不忘给诗人捎回来一壶酒。 某次,诗人当着赫融的面喝的醉眼惺忪,他盯着赫融看了半晌,突然开口说道。 「人妖有别。 赫融,不管你做的再多再好,在我心中永远是一只妖。 你要记住,人是不会把你当成同类的。」 赫融却一脸满不在乎,「我本来就是虎妖,当然和你们不是同类啊。」 诗人没说话,伸出手,想要摸摸赫融的头髮,可伸到半空中就无力垂下。 在空中,赫融似乎听到有人笑骂他一声「傻子」,可当他转过头来,除了正酣睡的诗人,再也看不见其他。 …… 威望日积月累,赫融的事迹远近闻名。 不管是人还是妖,受过赫融帮助的,被赫融击败在脚下的,不少都拜倒在他身下,任由驱使吩咐。 在某些城镇,虎妖赫融的盛名如雷贯耳,声势甚至超过了当时的帝王。 按理说,这时的赫融,已经达到最初锦衣还乡的目标了。 可他没有选择返回繁花镇,反而避之不及,好像在繁花镇,藏了一只比他更兇恶的勐虎一样。 每次,当赫融路过繁花镇时,他总是刻意不去打听繁花镇的消息。他不想知道旧友的近况如何,更不想去回忆有关繁花镇的一切。 月见。 他的好朋友,他的心上人,本该在他的生命中留下最浓墨重彩一笔的人物,随着时间的流逝,有关月见的痕迹越来越淡,可未说出口的执念到最后也没有完全消失。 赫融的双手微微颤抖。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生病了吧。 直到后来,一个诗人告诉他,这叫做,近乡情更怯。 后来,赫融确实生病了。他一遇到坏人就想降服,一碰见难者就想救助。靠着一身血脉支撑,可这也耐不住赫融把浑身妖力当作不要钱似得使。 妖力肆无忌惮地挥洒了一段日子后,每当赫融想使出妖力时,疲惫感就会围绕着他,隐隐一种有力使不出的感觉。 但每到这时,凡人却往往毫无察觉,还嚷嚷着,赫融,再帮我们一次,再帮一次,最后一次。 没有一个人看出赫融苍白的脸色。他紧了紧拳,他想过就此离开撒手不管,可凡人实在太脆弱了,事情一离了他就什么都做不好。 让这些人离开赫融大侠,无异于让他们送死。 赫融一边想着,一边往自己脸上贴金。他努力将异常压下,不让人看出端倪。 助人为乐是一项累死人的活儿,可赫融想到一脸笑眯眯的江大财主,繁花镇的所有邻居们,还有后来那些得到帮助后发自内心感谢赫融的陌生人。 许多面容一同从水中浮出来。 无数道声音在赫融的耳边唿唤。 「赫融,救救我。」 「赫融,求求你。」 ……… 最初,凡人只是试探性地让赫融帮帮忙,做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事。 除非是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很少有人寻到赫融面前。 可在赫融一声声爽快的应答下,渐渐地,有些欲望就开始膨胀。 一开始是弱者求到赫融面前,哀嘆道其他人是如何如何恃强凌弱。 渐渐地,类似的请求逐渐沾染上了金钱,权势。 更有甚者,居然对王城中的九五至尊之位起了些不知名的心思。 每当赫融想要拒绝,话语刚到喉咙,又在看到在一张张急得快要哭出来的脸后又沉默地咽下去。 赫融记得,之前在繁花镇时,江大财主总喜欢用一串串铜钱吊着赫融帮他做事。 那时的赫融自在多了,想帮就帮,不想做就毫不客气地拒绝,然后跑到深林山涧玩。 现在,赫融一有想拒绝的苗头,一定有人会露出惨兮兮的表情让赫融无法说出拒绝的话语。 不过赫融最多就发一阵子牢骚:每次帮你们做这么多,都没有得到一个铜板。 虽然后来赫融想要什么他的追随者都会双手奉上。 赫融主动步入这些声音精心为他打造的牢笼中,还给笼子上了道锁。即使牢笼狭小压抑到几乎令他喘不过气来。 赫融看见自己困在笼中,却一脸自信坚定,不经意间就承诺了无数个不算难却也十分麻烦的约定。 这个时候,他才会偶尔回忆起月见来。 也就小姑娘才会整日和一群凡人挤在一处玩,好端端的不修炼,玩物丧志。 哼,妖怎么能自甘堕落和凡人比肩,妖永远比凡人更加强大,註定是保护他们的存在啊。 又一次,赫融击败为非作歹的坏人后,他的妖力消耗过多,终于无法维持原形,化成本体。 第80页 刚解决了麻烦的人们喜形于色,欢歌载舞,谁料,下一秒,平地上出现一只身长八尺的勐虎,呲牙咧嘴,好不骇人。 赫融的脑海中又浮现了那位教他「近乡情更怯」的诗人的话语:「人妖自古殊途,怎么能够让自命不凡的人去理解一个充满威胁性的存在呢?」 即使赫融无条件地帮助了凡人很多事,当他化为原形时,一声虎啸,过后只剩下四散的人和满堂的尖叫。 那一瞬间,在赫融的心中,有什么东西,轻轻地碎了,再也无法粘起来。 旁人只看见一只虎妖化为原形后长啸一声,就跑进了山林深处。 此后,再不见虎妖的踪影。 有幸在虎妖消失前见过他最后一面的人回到村庄,一边庆幸自己好不容易「虎口逃生」,一边用最夸张的语言编排这只虎妖多么凶神恶煞。 平日里赫融帮他们做的事也成了早有预谋,居心叵测。 加上赫融的形象被有心人加以利用,妄想威胁高处之人的地位,自赫融消失后,各类谣言甚嚣尘上。 …… 后来发生的事情赫融不知道,他在深林中跑啊跑,一直跑到没有人的地方才停下。 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但是心里涩涩的,比一口气吃十个黄连还要难受。 再也不会帮凡人做事了。 赫融在心里恨恨得想,却下意识地用手遮住脸。 天边突然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一滴滴玉珠溅落下草丛。雨势越来越大,像黏腻蛛丝,织成一张巨大的苍灰色的巨网,网住赫融所在的这方世界。 平日积压在心底的疲惫感一下子全部涌出来,如同倾泻的潮水一般裹住赫融的整颗心脏,他放任自己流失在这片混沌海中,不管外面的四季轮迴。 妖的一生都无比漫长,几十年,对凡人来说可能是半生寿民,但在妖的眼中,不过是打个瞌睡那么简单。 赫融没想到,自己太累了睡一觉,就睡了近五十年。 五十年,天下局势动盪变化,凡间已是沧海桑田。 等赫融从山林返回红尘中时,突然就明白了「物是人非」的含义。 曾经把酒言欢的三五好友已经化为一抷黄土。 但令他感到意外的是,不知打哪里出来的「大妖赫融」的恶名,居然传播甚远,就连朝廷中都有人进言要发布「除妖令」,请求仙门百家众修士除去恶妖赫融。 当问及姓名时,赫融毫不在意地告诉周围人自己就是他们口中谈虎色变的那只虎妖。 数不清的污言秽语砸向赫融。但凡听到大妖赫融的消息,人人奔相逃命。 不过,赫融已经不在乎了。 黄粱一梦,过眼皆空。 一觉醒来,好像曾经的鸿鹄梦也不过如此。 他现在明白了,当初诗人说的那句「人妖有别」。 赫融突然想念起久违的故乡。只有在繁花镇里,没有谁会在乎你是人是妖。 回去看看吧,赫融在心中暗想道。一觉醒来,他好像醒悟了很多。 从前幻想当一个游歷四方的侠客,可现在,梦醒后发现,还是故乡好。 赫融毫不留恋地踏上归去的旅途。 月见,月见。这个名字在赫融的舌尖轻轻缭绕,他终于擦去,蒙在上面的所有灰尘。 …… 赫融似乎忘了,繁花镇也属于尘世的一部分,五十年,旧友老去,流言四起。 赫融还坚信着繁花镇依旧是他心里的那个美好城镇。 第50章 繁花镇 江念 君临微借着灵力之便向十里繁花道飞去,手上还拎着宋宴。 仔细看,两个人脸上还流露出焦急之色。 按理说,之前找到江老太,对方还乐呵着让他们放宽心,为何不过一盏茶功夫,君临微突然神色大变呢? 这一切还要从江老太的那句话说起。 君临微和宋宴从刘夫子那里得到提示,顺藤摸瓜找上江老太,再从江老太和刘夫子的话中,拼凑出繁花镇如今落败的原因。 正如刘夫子所说,最初的繁花镇,是一个人与妖共生的镇子,在君临微看来,如同梦中桃源一般美好得不现实。 但就是这样美好到难以想像的一座镇子,最后也没有逃过命运的磨难,经过时间的沉淀,人与妖之间的关系悄然发生变质。 江老太慢悠悠呷了一口茶,上年纪后有一点好处就是,很多人很多事早已看淡,即使是在她年轻时羞于提及的往事,如今的江老太也能安然自得地讲给外人听。 原来,自从虎妖赫融离开后,繁花镇并非维持着原样不变,恰恰相反,从赫融离开,到他在山林中陷入沉睡,繁花镇可谓是发生了一件大事。 事情的起因还要从越来越多的商人旅队来到繁花镇,将关于繁花镇的消息散播到大陆各处说起。 柴米油盐酱醋茶,这些寻常可见的事物没什么人关心。 人们津津乐道的是什么呢?自然是才子佳人,风花雪月。 繁花镇没有才子,可佳人,这不巧了,跟随商队途经繁花镇的文人墨客,在来到繁花镇的那一刻,眼底不约而同地浮起惊艷之色。 「倾国倾城,非花非雾,春风十里独步。」 「红蕖裊裊秋烟里。」 「白日姮娥旱地莲。」 诗人见状诗兴大发,丹青手也恨不得描绘出世间绝妙的画。 第81页 事情被传得神乎其神,后来,直上天听。 就连凡间尊贵的君王都知道,在一个叫做「繁花镇」的偏远地方,藏着世间绝无仅有的美人。 她的美貌无人能及,她还拥有着世间最可贵的品德,她是上天赠予的礼物,只有世间最尊贵的人才配得上她。 「世间最尊贵?」 君王将这五个字反覆咀嚼。 坐拥天下至宝的君王也不得不承认,因最后这几个词,他难得对一个听都没有听说过的地方产生了一丝兴趣。 君王召来下属,饶有兴趣地说道,「今年好像还没有南巡?」 属下当然听出君王语气中并不是询问之意,连忙回答还没有。 「那么,今年就换条道南巡。」君王随意指了一条会经过繁花镇的路线。 属下连忙应完下去准备。 不出一个时辰,宫里就传出君王即将南巡的消息。 稍微灵通一点的达官贵族,已经得到一条无法辨别真假的传言——据说,君王这次南巡,是为了得到一位女人。 凤鸾殿外,宫女们战战兢兢地跪成一排,屏息听着殿内瓷器破碎的声音。 良久,动静方停,殿内传出一道的女声。 「野狐狸精也配妄想这九重宫阙?我看,有人是被花叶煳了眼!」 声音不失威仪,还带着几分不屑。 待宫女们进殿将碎裂的瓷片清扫干净退下后,殿内某处留了一句,「攀富贵,也要看有没有这个命。」 比起之前的声音多了一分阴狠,似乎还包含了某种决心。 王城的暗潮汹涌,处于繁花镇的月见丝毫不知情。 自从赫融离开后,月见的生活肉眼可见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她还是如往常一样和好友赏花游玩,一样朝每个携带善意看她的人打招唿。 可在人后,月见总感觉空落落的,好像,心上无端缺了一块,做什么事情都有点提不起兴致。 赫融没走前,月见总嚷嚷着喜欢花,想种花。 「我要画一处空地来,种上喜欢的花。」月见时常将这句话挂在嘴边。 那时,赫融就会笑话她,「你的真身明明是一株月见草,怎么这么喜欢花?要我看,给你种上满满一院子月见草,这才符合你的身份。」 现在,没有人会帮她种一院子的月见草,月见每天都有数不完的事情要做,种花种草的计划就此耽搁。 深夜,月见对着黄豆般的灯光缝补衣服,不知为何想到了做事风风火火赫融,一直粗心大意的赫融。 这个呆子,在外面行走,也不知道衣服破了会不会换。外面可不比繁花镇,人家穿的都是绫罗绸缎,要是整日穿个破衣裳,岂不是平白无故惹人笑话。 一不留神,缝衣针就刺破了手指,斑斑血点滴落在刚补好的衣服上,洁白无瑕的布上顿时多了几块红点,显得刺眼。 皮肤素来娇贵,稍微磕着碰着,那处多了一块青紫脸上就要掉金豆豆的月见,这次却没有在意指尖上的豁口。 也许,会有人提醒赫融,会帮他缝补衣服,夜里留一盏灯等他,也说不定,替他操心那么多干什么,反正他向来皮糙肉厚。 苦涩漫延了整个嘴巴。 月见突然就没有继续下去的心思了,很快便熄了灯,在床上辗转反侧不得眠。 繁花镇的其他人当然不知道月见的这些心思,镇民们看着月见出落得一天比一天标緻,不少人起了说媒的心思。 这段时间内,明里暗里,来了几波人向江大财主打听月见的事情有没有什么着落。 江大财主无可奈何,也不想欠别人人情,找个日子直接向月见挑明了这件事,询问月见她自己是什么想法。 自赫融离开后,再没有人照顾月见,山上那几个老妖怪,指望他们能好好带着月见,还不如祈祷野猪能飞上天。 左右月见和自己的女儿玩的好,府里也不缺一间空房,一次,江大财主路过月见的居所,看上去随时倾倒的危墙,缺砖少瓦,不用看就知道一定会漏水的房顶……江大财主的眉头全拧在一块儿,将月见带回了江府。 一个月后,江财主拜託镇上有声望的老人主持仪式,他准备将月见认做义女。 月见有些心不在焉,不过江财主为人和善,加上她确实和江念关系好,与她而言,不过是换到一个距离江念更近的地方居住。 在哪里住都无所谓,所以,当江财主问及月见时,她没想太多便直接答应下来。 江财主认为,既然将月见认做义女,自己自然要尽到作为义父的责任,但月见毕竟不是他的血脉至亲,江财主不好做月见的主,遇到什么事都是和先月见一同商量。 「月见,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江财主还是一如既往温和。 听到这句,月见才捨得抬起头来打量眼前的江财主,打那天晚上想了一晚,月见就一直是这幅游离世外,神思不属的样子。 直到江财主连唤了几声,「月见,月见,你在听吗?」 这才将月见从自己的世界中拽出来。 岁月催人老。看着江财主两鬓新生的白髮,月见的心里冒出来这句话。 曾几何时,那个总是一脸笑眯眯,信奉和气生财的江大财主,脸上悄然爬上了皱纹,甚至在他的脸上,还出现了几块老年斑,这些都是衰老的标志,表明了江财主不再年轻。 第82页 镇民总是说月见有多么温柔多么善解人意,可他们忘了,月见是妖,他们也忘了,淡漠,是刻进妖的骨子里的。 但看见这位在她生命中扮演了类似父亲的角色,月见心里还是多了几分动容。 江财主,方才,好像 ,想要为我说亲? 月见回忆方财主说过的话,目光中带着几分迟疑。 她怀疑是不是之前听错了,可江财主的表情分明是在告诉她,没有听错。 可我是妖啊,月见无法理解江财主的想法,还自然而然将心里的疑惑问出来。 江财主的脸上又露出那种无可奈何的神色,这个表情,前几天,月见就在江财主的脸上看过,一模一样的。 不过一瞬,江财主的表情又恢復到原样。 「是啊,你和我们不一样。」 等月见想看得更仔细时,江财主却摆了摆手准备离开。 「也罢,你自己心里有主意就行。」 没过一会儿,月见又恢復到之前神游天外的状态,似乎江财主的这一席话没有在她的心上划过任何涟漪。 这天夜里,当月见准备如往常一般熄灯睡觉时,江念却提着灯敲开了她的房门。 月见觉得江念的神情很奇怪,她的眼角藏着几缕愁丝,可脸颊上分明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真奇怪。 月见在心里想着,但她没有开口。 她还记得,小时候,她和江念两个人,总有说不完的稀奇话题,天马行空的瑰丽想像。 让她们两个人聊上整个晚上都说不完。 但随着江念年龄增长,再好的朋友之间也生了一层隔阂,两个人终是走到了岔路口,关系一天比一天疏远。 自十二岁以后,她们就再也没有秉烛夜谈的经歷了。 即使在外人看来,二人本该是亲密无间的姐妹花。 至于这段时间,虽然月见不怎么关注江念在干什么,但她总感觉,江念的心里像是藏了事,不能告人的那种。 江念在目光与月见相撞的一瞬,脸上就收了笑意,仿佛她来时就一直是这样漠然的样子。 月见没感到任何意外,她甚至对这一天的到来,冥冥之中早有预感。 「这么多年,你还是一点没变。」 江念率先开口,她的眼神格外复杂。 月见看不懂江念眼底藏的心思,但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这话听着刺耳。 似乎察觉到月见的不喜,江念很快就换了一个话题,「听说,我父亲找过你了。」 月见点了点头,她猜到江财主估计回去就和江念说起这件事。 而且,月见突然有了猜测,江念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次夜里找来,多半是江财主想让江念再来劝劝。 可她就是不想,再和任何人聊这个话题,哪怕是曾经关系好的江念,也不行。 月见草再弱小也是妖,妖是不能轻易和人类缔结契约的,还是一生一世的这种。 「江财主说的事,我不可能答应的。」 月见第一次发觉自己的声音是如此冷硬,如同石头外还裹了一层冰渣子。 江念倒是一脸无所谓,听到月见的拒绝之意,脸上反而出现了笑容。 「我猜你也会这样回答,可父亲偏要让我来劝。」 言下之意,江念此番前来,似乎另有要事。 她说月见一点没变,那江念自己呢? 月见觉得,现在站在她面前的江念,有些陌生。 「所以你还有什么事吗?」 月见蹙着眉问道,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这段时期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往常她再没有耐心也不会这样对别人说话。 江念将提灯放在月见的木桌上,挑着火芯想点燃屋里的灯,却被月见抢先一步,只需要耗费微弱的妖力,就能燃起火焰,一整晚放着都不会熄灭。 她只好将沾上火星的木条掐灭,目光怔怔地盯着月见手里的火光。 江念抱歉地看向月见。 「对不住,方才走神了。」 月见没搭话,只用表情示意着,有什么事就快点说清楚。 今晚的江念格外没脾气,她用一种温和的目光认真打量着月见,她名义上的姐姐。 月见听见江念发问时的声音。 「月见,你有喜欢的人吗?」 什么叫做,喜欢的人? 见月见脸上不解,江念耐着性子道出自己的想法,她的脸上又露出那种看不懂的神情。 「如果某一天,你喜欢上一个人,对方的一言一行都会牵动着你内心的变化。你会毫不吝啬微笑,也会为他而哭……」 月见不想听江念说这些废话。 「我是月见草,草是不会为凡人又哭又笑的。」 她听见自己如是说道,言语中不含任何感情。 她觉得喜欢别人的江念很可怜,从前,她一直很羡慕江念,有很多人围绕着她,将一颗颗真心奉上。 小时候的月见,身边的朋友太少了,除了不着调的赫融,没有人陪伴她。 月见想成为江念那种人,在她那个年纪为所欲为,不用付出任何代价。 她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成为繁花镇中最受欢迎的妖怪,甚至为此与赫融发生过争吵。 赫融不理解月见为什么要在无关人身上花心思。 不理解的人离开后,月见如愿以偿,只要她出现的地方,所有人都会为她而笑。 第83页 …… 现在,当初羡慕无比的江念,却要为一个喜欢的人,与全世界作对。 月见听见江念讲诉自己的苦恼,说她是如何义无反顾地爱上了隔壁镇子的一个跛脚书生。 对方家徒四壁,还是一个无父无母无兄长的,甚至靠拿江念首饰换的钱才能去参加乡试。 月见站在旁观者的位置上,只觉得江念被一个身无分文的男人耍得团团转,实在是可怜。 她如同置身高处,俯视着神色激动的江念,如同腰缠万贯的富商在看路边的乞丐。 见月见不为所动,江念突然拽住她的衣袖,「月见,你当真不曾动心过吗?」 「没有,我说了不知道。」 月见一把挣脱开江念的手,眼框微红,流露出,属于妖的狠厉。 江念被月见这番神情吓住,起身准备离开。临走前,江念仍是回头说道,「不管怎么说,我都不希望你来阻扰我。」 …… 才不会去阻扰。 江念自甘堕落坠入爱河,这难道是什么值得去争取的事情吗? 月见很不屑,江念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谁能想到总角之年的江念多么可爱富有活力。 现在的江念,犹如一株依附那书生所生的菟丝草,搞得好像离了那个书生就无法生活一样。 直到后来,月见才明白,那一晚,出现在江念的脸上的,她看不懂的神情叫做幸福。 而月见之所以对待江念不如往常一样温和,是因为她产生了一种嫉妒的心情。 月见嫉妒江念的幸福。 一句句否认脱口而出,月见不知道,自己是在否认江念,还是在否认自己? 江念最后走前留了一句话。 「月见,你不懂,像你这种……妖怪……你无法理解人类的感情的。」 「妖怪」两字,念得格外轻格外慢,可还是传进月见的耳朵里。 原来,江念一直知道我是妖怪啊。 月见突然就不想面对繁花镇的其他人类了。 可事情哪能让她如愿。 没过几天,江念就低调离开了繁花镇,没有告诉任何人,但月见能猜到她去了哪里。 江念离开后,江财主再次找上月见,几天不见,江财主脸上的皱纹更多更深。 月见看见,笼罩在江财主眉心的乌云不见了,好像在这几天突然就解开了心结似的。 但江财主这次找月见,却是有要事相求。 原来,江家在繁花镇算得上是大户人家,江念私奔,对方还是一个出身微末上不得台面的落榜书生,这事要是被人知道,无异于将江家的颜面狠狠踩在地上,这时江财主就想,如果月见能答应假扮江念,那就是再好不过了。 「就几年时间,等到念儿在外面安顿好,我会对外宣布你病逝的消息,那时,你就自由了。」 江财主说到后面,眼中露出恳求之色,「反正两三年对你来说,就是弹指一挥间。」 「好。」毕竟,就像江财主所说,一年两年,对于她这种妖来说,就在唿吸之间。 自这天后,江府大门紧闭,「江念」因病不出。而月见,繁花镇中再也没有人看见过她的身影。 某天,镇民们突然发现,已经好久没有看见月见了,不过,他们并不担心,妖生漫长,加上他们又是随心所欲的主,时不时就在深林中睡个五年十年,等镇民们已经记不清他们时,又重新返回繁花镇,镇民们觉得,指不定月见也在某处睡大觉呢。 一月两月,时间转瞬即逝。 当月见正在江念的房间里,百无聊赖地摆弄一株月见草时,江财主兴沖沖地推门进来。 「念儿生了一个大胖小子。」 月见闻声转过头来,看见那张和江念一模一样,不,比现在的江念还要年轻的脸,江财主突然就沉默了。 月见好像没有看见江财主突如其来的沉默一般,只想着自己可以提前离开了。她饶有兴致地开口,「既然这样,那我是不是可以离开了。」 江财主重重嘆了一口气,「再等几天。」 他离开时完全没有来时的喜悦。 只是在推开门前,江财主突然来了一句,「这段时间,幸苦你了。」 月见没搭话。数着日子还有多久能彻底离开江府。 只是,临到期限,月见却无法离开。 王城筹备几个月的南巡准备,终于进入尾声。年轻的君王登上镶满金玉的龙舟,只听号角声响,巍峨壮观的队伍开始南下,辗转几周,君王的仪仗队来到繁花镇。 驻守繁花镇的官员忙不迭出来迎接。 看了只剩下惊嘆声阵阵,从来没见过有这么多人,穿着没见过的华服,手里执着些闪人眼睛的器具,浩浩荡荡来到镇口,每走一步都震起一片尘埃飞扬。 为首一人趾高气扬地开口说道。 「听闻繁花镇盛产美人,天家听闻后也想见识见识。」 官员们听了冷汗涔涔,天知道如此荒唐的谣言怎会进了九五至尊的耳中,一时间全都恨上那些嘴上没把门的商队,一点小事就能吹个天花乱坠。即使对方的到来为繁花镇带来了繁荣。 况且,听闻如今天家对妖族颇有微词,繁花镇的官员们还要将镇中存在妖族的事情全部瞒下去,生怕有人治他们一个大不敬的罪名。 有人心生一计,撺掇一旁的官员说道,「镇上江财主的女儿,可不是最符合上头那些人的标准?」 第84页 有人目中迟疑,「江财主把女儿看成命根子,怎么会忍心骨肉分离?」 其他人一听,顿时面露不屑之色,「岂能被儿女情长蒙蔽双眼?况且,他一个土财主,能让女儿进入贵不可言的王城,这是上天赏赐的福分。」 于是,一行人就求到了准备收拾包袱去看望女儿的江财主面前。 第51章 繁花镇 祸源 那是她第一次怨恨,自己只是一株小小的月见草,法力低微,只有被人欺负的份。 江财主还没离开多久,就派人请月见去大堂,说有要事相商。 台子上的那株月见草叶片一阵摇晃,过了好一会儿才恢復平静。 月见终于开了口,「江财主可真有意思,要我留下来,我做到了,答应好放我走,难不成想反悔?他也就想到女儿时才需要我。」 语气还是一如既往清淡,但没人猜出月见此刻的心情究竟如何。 来传话的只是一介小厮,哪里敢回月见的话,只一脸冷汗望天,暗骂分给他苦差事的恶人。 月见不想为难小厮,自顾自说了一句后就收拾整齐向大堂走去。 如果月见能够预见未来,她哪怕负上背弃信誉的骂名,也要做一只自在逍遥的妖。 还没进大堂,月见就瞥见路边站了一些穿着花花绿绿的僕从。 江财主向来不喜铺张,今日为何摆出如此阵仗? 倘若月见往日多留心一些,就不难发现,站在外面的这些僕从,气度仪态,远非江府的普通小厮可比。 月见虽然心里一阵疑惑,但她把疑惑按在心底,脸上没说什么。 带路的将月见引到门外,就藉口下去了。仿佛再往里走会蹦出什么洪水勐兽出来一般。 一扇木门,两方天地。 外面是晴空朗朗,艷阳万里,月见推开门的那一瞬,好似有阴冷的风往她衣袖里灌。 这江府真是神奇,在这处停留片刻,居然连冷暖都能尝出来。 月见暗暗纳罕,此刻仍是不知在前方等着的究竟是什么刀山火海,阿鼻地狱。 江财主背对着她站着,月见看不见江财主的表情。只是他站的样子很卑微,腰像是要弯到地里。 这个向来游刃有余的富商,如同被人折了嵴梁骨。 月见突然生了兴趣,想看看江财主对面的是何方神圣。 她确实这么做了,举目的那一刻,印入眼帘的是一抹明黄,意外亮眼。 还不等月见看清楚,只听旁边传来一声怒喝,「大胆!」 江财主佝偻着挡住月见的身形,一边还忙不迭地赔罪道,「小女愚钝,望大人海涵。」 额头都快要磕在地上了,那个一身明黄的人才开了尊口,「快些起来罢。」 江财主仍然佝着背,身体轻轻地颤抖。 月见不解,不知道这是要闹哪一出,也没有好心人来为她解答。 之后,明黄色站起来缓缓朝月见的方向走来,江财主颤抖得越来越厉害。 直到后来,月见才知道,不知谁编造的谣言传进君王的耳朵,引得这位九五至尊亲自南下来寻美人。 繁花镇的官员当然没胆子告诉君王此事完全是乱传谣言,于是推出镇上最有声望,而且符合条件的江财主。 江财主不慕繁华富贵,女儿好不容易获得幸福,怎么捨得让她再跳进深宫这个火坑。 他完全瞒下在外面生活的夫妻小两口存在,想让月见代替江念入宫。 在这个过程中,月见当真如一株毫无反击之力的月见草,任人摆布。而江财主的亲亲女儿江念,在整件事中完全隐去。 身居高位的人,压根用不着询问月见的意见,三言两语,就决定了她的后半生。 对她关爱有加的人,也在感情上做取捨,把月见当个商品送了出去。 月见生气了,她想指责江财主不遵守约定,她想诅咒江念不顾旧情。 可月见草什么都做不了。 出了事后,江财主不知是害怕还是有愧,始终不敢来见月见一面,而江念,听说早就和她的好情郎跑路了。 为了防止月见逃走,江财主还请来一位修行的道士,封住了月见的所有妖力,她只能是江财主唯一的女儿,甚至不能变成原身的月见草。 江府一片静悄悄,禁锢月见的这个小小院子,没有任何声音。 月见不知道外界究竟是什么个情况。 除了每日吃食,只留了一句话:她必须是传言中的那个美得不可方物的人,进宫伴君王左右。 自由? 来者轻蔑地笑了一声,「反正你是妖,十年百年都死不掉,百年过后,能否重获自由,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月见很气愤,做事十分坚决,关起门来谁也不理会。 起初当然没人管她怎么折腾,大家绞尽脑汁,想哄着君王带走月见这个烫手山芋。 可君王在繁花镇转了一日,发现这个偏僻镇子没有传闻中那般山川优美。 高峰入云,清流见底,这些统统都没有。 他突然就倦了,想起了京城的雕栏玉砌,章台秦楼。 君王行事向来随心所欲,玉袍一挥,传令结束南巡准备回京。 不过,君王想在回京之前,再见月见一面。 这时候忙里忙外的其他人才想起了把自己关起来闹脾气的月见,火急火燎赶到小院子里,好言劝尽。 第85页 什么以大局为重,什么不要儿女情长。好话都让他们说尽了。 月见当然没这么好说话,无论如何都不肯答应,可镇民们开始用她妖族同胞的姓名相危了。 都是月见熟悉的面容,往常见面都要夸上月见几句的大爷大妈,一看到月见就脸红心跳的健壮小伙。 从来没有见过镇民们如此团结一心的场面。 同日相处的镇民们一夜之间戴上一副魔鬼獠牙的面具。 有人威逼,有人利诱,也有人骂月见是不知好歹,接不住泼天富贵。其中没见江财主的身影。 说来说去,话里话外无非是,君王向来厌恶妖族,要是被君王得知,小小繁花镇上下竟然有一半是妖族。 「月见,你这么聪慧,你认为你和其他的妖类,最后会有什么下场呢?」 月见自己是无所谓的,月见草这种可有可无的东西,即使世上少了她这一株,也没有任何影响。 可月见不愿连累其他的妖族邻居们遭受无妄之灾。 她又想到赫融了,要是他还在,现在早已火冒三丈了吧。 关了很久的门终于从里面打开。 王城美人如云,温婉可人的,大家闺秀的……君王什么样的没见过,可月见打开门出来的那一霎那,他还是有片刻愣神。 月见不是一张祸国妖民的脸。 她本体是月见草,化形后也没少山野之间的精怪之气,她当初应江财主之求,五官往与江念相似的地方变动,而江念本身也是镇里难得一见的温婉美人。 这样一来,现在的月见,说不上倾国倾城的绝世之姿,但到底与京城贵女完全不同。 凭藉不一样的风格让君王留下了至少一个月不会被忘记的新鲜感。 当月见难得提出一个要求时,君王岂有不应的理,况且,在君王看来,不过是一句话的问题。 君王的金口玉言,其他人该享乐的还是享乐,只是苦了繁花镇的镇民们。 月见说,她喜欢花,君王就下令要将世间最美的花送到月见手中。 月见说,她希望离去的路,能有一路繁花盛开,花团锦簇,君王也允了。 跟随君王南下的官员一个比一个金贵,哪怕是小小一个御前侍卫,也绝不会干搬弄花草这等粗重的农活。 没人愿意但要完成任务,只能赶着镇民们来干活。 烈日当空,镇民们一个个晒得黝黑,动作慢一点就要吃督查浸了盐水的鞭子。 可别指望京城来的人大方慷慨付几倍的工钱,完成后,除了几顿鞭子,什么好处都捞不着。 又想马儿跑,又不给马吃草,说的就是这种事。 临行的日子越来越近,所有人脸上都露出笑容。 君王思念京城的富贵乡,随行官员们也不愿待在这等穷山恶水的地方,镇民们则日日盼着这些瘟神赶紧离开。几方人的想法全凑到一块儿去了。 月见离开的那天,阳光格外好,万里无云。金子般的碎光撒在月见身上,像是为她送行。 名贵的花花草草不要钱般随意栽种在地上,仿佛与路边杂草并无区别,君王为了搏美人一笑,也是下了功夫。 听说这一条繁花似锦的路,足足铺了十里,从月见的脚下一直铺到镇口。 周围的城镇村庄为了达到君王的要求,几乎薅完了所有地皮,至于更加娇贵的花朵,天知道运送过来枯了萎了多少。 不过奇怪的是,素来难养活的花朵,怎么一进了繁花镇,却像是饮了杨枝甘露般长得格外好。 这一天,月见应君王要求,盛装打扮,还涂了口脂,对着铜镜,美似天仙,只是不像月见原来的模样了。 君王像极了耐心等待猎物落网的猎人,站在门外,看着一身宫装的月见婀娜走来,一步一生莲。 两人一同上了步辇,在所有镇民的跪拜中,步辇起步,缓缓离开,如同一车珍宝入了海兽口。 步辇还没有走出一里,就被人拦下。 君王手上青筋暴起,掀起帘子想看是谁如此大胆,月见勾了勾唇,老神在在等待好戏开场。 拦路的是个道士,看着有些面熟,等他一把跪在地上鼻涕泗流时,月见才知道熟悉感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开口将剑锋直指步辇中的月见「草民实属不忍君上受妖孽遮蔽。」 君王一脸凝重,嘴上骂着「一派胡言。」到底默默往旁边移了移,衣裳与月见完全分开。 月见却拨弄手上新涂的蔻丹,仿佛道士骂的不是她。 月见平素认不全人,但有几个经常针对她,心里却记得牢牢的。 这道士便是其中之一。 江财主请道士来府上,本意是封住月见微弱的妖力防止她逃跑,可这道士却吃了熊心豹子胆,明知月见是不容的妖物,居然还起了旖旎心思。 四下无人时,这道士如被蛊惑心神一般,想攀着月见的衣袖,口中污言秽语。 月见当然不惯着他,一盏热气腾腾的茶直浇在道士头上,对方慌不择路逃走。 后来,江财主似乎知晓了此事,道士没有再出现在月见眼前。 想不到今天又见到了这道士,只是现在,道士满身灰尘,显得十分狼狈,可他的眼里却一阵精光。 见君王犹疑,道士眼里闪过一道狠厉,此举不成功便成仁。 想到此处,他发了发狠,咬牙大唿道。 第86页 「这妖孽千方百计接近君上,定是藏了危害国祚的毒计,君上万万不可受其蛊惑啊!」 言语之恳切,君王连忙唤人停下步辇,慌乱下来,连头冠什么时候歪了都不知道。 两列甲卫从阻拦道士的一方赶去团团围住步辇。 别看这些甲卫肉体凡胎,他们可是专门为护卫君王安全而训练的,肉身强度丝毫不输金丹修士。 这些甲卫给了君王无上底气,他慢条斯理地说道,「道士,平白无故诬陷嫔妃,你可知罪?」 道士当然知道他今日莽举的下场,只是,想到那位的手段,他咽了咽口水,再看月见时,眼神如同看仇人。 只听喃喃几声念咒,月见身上的符咒突然显形,从她的身上脱落下来。 久违的妖力重新回到身上,月见一头长髮从花簪中挣脱出来,在空中无风而动,一时间,竟真有汹汹气势。 道士此举当然遭到呵斥,如此莽撞的举动,要是危及君王安全怎么办? 但事急从权,君王可没有听他把前因后果讲明白的耐心,解开月见身上的封印,无疑是最快最直接的方法。 况且,月见的真身只是一株法力低微的杂草,就算有了妖力,照样翻不起风浪。 道士已经瞥见了月见的悲惨下场,他在心里嘆道,要怪,就怪没背景的你挡了别人的道! 本来君王南巡的消息走漏,当时就有传言说君王南巡是为了去看美人。 在繁花镇一连待了多少天,还下令收集天下名花讨美人欢心,在繁花镇就如此兴风作浪,真等她被带回京城还得了? 万一君王真被灌下迷魂汤,野狐狸岂不是还想染指后位。 趁着君王流连繁花镇,宫中有一支暗队奉命偷偷离开皇城,目的地自然是君王所在的繁花镇。 本来皇后是想将君王被妖物蒙蔽的消息散播出去,趁乱直接了结月见,但他们却没想到居然撞了个正巧,月见真的是妖。 皇后的人还找到曾经封印月见妖力的道士。 道士没占到月见便宜耿耿于怀,眼下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友情提醒,后面几章虐。 第52章 繁花镇 赵府 君临微和宋宴抵达了江老太告诉他们的地址。 昔日如日中天的江府,如今只剩下满地的野草瓦砾,无比衰败。 据江老太所言,她本是江财主旁支的后代,打娘胎里就註定要与江府一荣俱荣。 当江府承受妖族的怒火时,她也跟着一同遭了殃,好不容易才保下一条命来。 五十年前的江府,繁花镇上最富贵的人家,吃穿用度,样样都能遭旁人艷羡的目光。 五十年后,江府早就不復存在,江家的后人,只剩下一个风烛残年的江老太。 君临微问江老太,你可曾在心里怨过造成这一切的妖? 当时宋宴就紧张兮兮地抓紧君临微的衣服,既期待又害怕江老太的回答。 江老太本人看得很开。 江府,妖族,是非恩怨缠在一团,现如今谁还分得清哪个欠的更多? 繁花镇的人与妖同样如此,与其将祖上的旧帐翻来覆去地算清楚,不如就这样把日子煳里煳涂过下去。 江老太年幼见证过江府的富丽繁华,享福享受了半辈子。人过中年,老天将富贵收走了,她也不想抱怨什么。 想到这里,江老太重重地嘆了一口气,「只是对不起那个女孩子,她们一家受了这无妄之灾。」 尤记当初,月见在十里繁华道上自刎。 那一天,上午明明还是艷阳高照,顷刻间阴云蔽日,远处雷声轰鸣。 仿佛老天都看不惯君王如此行径。 月见的身体还未倒地,就被迅速生长的藤蔓层层包裹,藤蔓密集,很快就看不见月见的身影。 紧接着,藤蔓也没有放过心生歹意的道士,直接将对方拖入深林。 只听两三声惨叫后,很快便没了动静,最外圈的草叶溅上血珠。 只余下惊魂未定,怔在原地的君王。 出了这茬事,君王当然不可能会放过繁花镇的所有人。 所有参与事件的都遭受清算,一个也逃不掉。 这时候,君王才发现,整件事情有多么触目惊心。 其实君王没有像传闻中那般憎恶妖族。顶多是几个月前,有人借着妖族作乱的名头想造反。 造反的人还没有开始动作就被全部扣押。 当时,君王当着所有朝臣的面,来了一句。 「此等妖物,着实可憎。」 说的也不是妖族,而是妄图造反的头子。 没过多久,就传出「久受妖族侵扰,君王下令剿除妖族。」的风声来。 当然没有哪个官员敢大着胆子寻妖族的不痛快。但妖族的风声在凡间却被完全抹黑了。加上有部分恶妖草菅人命,这就显得传闻更真了,传得有鼻子有眼的。 繁花镇上,三分之二是凡人,剩下的三分之一,则是妖族,或者,半妖。 驻守繁花镇的官员不知道从哪里听到,君王最憎恶妖。 所以,当收到君王南巡会经过繁花镇时,有人慌了,怕君王责罚,更怕丢了乌纱帽。 这一年不知道怎么回事,镇上的妖族一个个都很沉寂。不是跑进深山老林睡觉的,就是窝在家中不出来,看上去病怏怏的。 第87页 这就方便了官员们后来的行事。 他们找到一个刚下山的道士,请求对方诛杀繁花镇上所有妖族。 道士应了,除妖卫道是他的职责所在。 镇上的妖族平日里是那么信任他们的邻居,这些柔弱短命的凡人。 他们更不相信这种信任在某一天会危及到他们的性命。 道士甚至没有出什么力,一瓶毒药就搞定了被官员们邀请到家中的所有妖族。 当这些化形后与凡人相差无几的妖躺在地上抽搐着吐白沫时,一个个都变成了原形。 官员们看着一地的熊掌,鸡冠,马脚……心里一阵后怕,好在将这些妖族除掉了。 此事不宜张扬,知情的官员悄悄把地上的尸体拉走,埋在荒无人烟的地方。 他们希望,永远不要有人发现真相。 但官员们没想到,镇上最小的妖,一株月见草,此时却堂而皇之地待在江府。 若不是江财主怕月见中途反悔,请道士来封印月见的妖力,没有人知道江府的大小姐早就私奔了,留下来一只妖混淆人目。 无独有偶。 江财主请的这位道士,和官员找到的道士,是同一人。 道士起先义正严辞地要求江财主交出府上藏匿的妖。 江财主拒绝了,拿出一袋黄金。 道士不为所动。 江财主拿出两袋黄金。 道士依然拒绝,但这次他犹豫了。 江财主再拿出黄金。 …… 当江财主拿出第五袋黄金时,道士匍匐在他的脚下,感激涕零地表示衷心,愿为江财主所驱使,一直到他被赶出江府。 月见是什么时候知道真相,谁也不知道。 当她自刎后,移植到繁花镇上的鲜花仿佛活过来一样,尤其以十里繁花道最为盛。 繁花镇终于成了一座真正繁花盛满地的镇子。 可除了繁花道下安葬的妖族,其他人谁也笑不出来。 想出这种歹计的官员有一个算一个,全部得到应有的惩罚。 但关于江府的处置,君王的想法,却有些匪夷所思。 君王将真正的江念带回王城,却没有对江家做出任何处置。 当然,在王城等待着江念的,除了富贵荣华,还有一直视她为眼中钉的皇后。 繁花镇发生的这一切,赫融还不知道,此时的他还在沉睡。 江家到底在这一场浩劫中受到影响,不復之前的富贵。 没过多久,江家人搬出了江府,这座富贵非常的府邸,被另外一位富商买下,这户人家姓赵。 等从沉睡中清醒的赫融返回繁花镇时,他发现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月见,他最关心的月见,早已香消玉殒。 赫融后悔自己当初的所作所为。 如果赫融留在繁花镇,是不是,就可以避免后面发生的这一切? 赫融的怒火波及到整座城镇。 一把熊熊烈火,整个繁花镇,除了那一条十里繁华道,所有东西都在燃烧。 但赫融犹不罢休,他发誓,一定要让兇手血债血还。 就在这时,赫融知道了月见和江府之间的纠葛。 那天夜晚,等大火焚烧殆尽,江府只剩下一地鲜血。 整个过程中,赫融化只做错了一件事—— 他心火过盛,太过冲动,以至于忽略了江家早已搬走的可能性。 刚搬进来的赵家人,一夜葬身火海之中,只有一位后人出远门歷练,侥倖逃过一劫。 不错,据江老太的猜测,将麻秆儿带走的,就是那名赵府后人。 但江老太老神在在地说道,「你们且放宽心,这位姓赵的后人,虽然与妖族隔着血海深仇,但不至于拿无辜稚子开刀,此间应当存在些误会。」 话音未落,君临微却突然变了脸色。 无辜稚子,可倘若麻秆儿是妖非人呢? 他心下一沉,若真如此,恐怕麻秆儿现在,凶多吉少。 或许普通凡人无法察觉,但君临微心中可是一清二楚。 虽然麻秆儿表现与同阶段的孩童并无差异,但只要熟悉妖族习性的修士仔细观察,就能发现萦绕在麻秆儿身上的微弱妖气。 很淡很淡,几乎淡到无法发现的地步。 但这股妖气,是从麻秆儿体内散发出来的,这说明不可能是麻秆儿接触到妖族有关的物件。 初来繁花镇,君临微只觉得怪异。 但当宋宴长期与麻秆儿赵桩等人一同去书塾时,君临微一下就发现了端倪。 经过他的观察,麻秆儿三人都是小孩心性,不存在害人的心思。 思及宋宴难得碰到同年龄段的人一同交朋友,君临微就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确切地来说,铁蛋,麻秆儿,赵桩,三个人身上都缠绕着妖气。 可赵桩又与前两者的情况不一样。 他身上的妖气,带着死亡的气息。不过想到事情发生在本来就诡异的繁花镇,好像也就没那么奇怪了。 突然得知一个与妖族不共戴天的人抢走了一只妖,她究竟想要做什么,答案不言而喻。 君临微当下就拎着宋宴离开。 根据江老太所说,赵家后人,此时多半就在十里繁华道的起点,昔日的江府旧址。 此外,江老太告诉君临微,距离赵家满门被屠,刚好间隔了整整五十年,今天,就是赵家所有人的忌日。 第88页 快一点,再快一点。 君临微心下有些焦急,恨不得变出翅膀来飞,他要到江府那边,仍然需要时间。 一定要赶到才行,君临微在心中默默祈祷。 况且,在他心中,这名赵府后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他的心里已经有了人选。 第53章 繁花镇 赵清圜 放眼望去,一片荒草地。 说来可笑,人人称道十里繁花道,偏生在故事的起点处,满目荒芜。 君临微用灵力清扫出一片空地来,将宋宴放下,同时口里说道,「你也找找线索,看看有没有暗道之类的。」 如果,真的是那个人的话,情况就比较棘手了。 按理说,把宋宴留在江老太那里,是最稳妥的做法。 可宋宴执意不肯。加上,在繁花镇,宋宴总有一种误打误撞的好运,能接触到正确答案。 君临微希望这回同样如此。 君临微任由灵力在这一片区域铺展开来,渗透进每一个角落。 忽而,他凝着眉,发现了一些东西。 君临微能够感知到,在这一片地底,似乎另有一番干坤。 空间不算大,但容纳三十个人绰绰有余,君临微还想探得更仔细点,一层薄薄的膜隔挡在地下空间的外面,制止君临微的进一步窥探。 君临微不是没想到用暴力破解,可直觉告诉他,如果这么做,将会产生无法挽回的后果。 看来,只能找到下去的入口了。 想到这里,君临微看向半蹲在地上到处摸的宋宴,脸不知什么时候沾上野草茎叶,像只狸花猫。 像宋宴这样找,真的能找到入口吗? 君临微有几分怀疑,可他一时半会想不出别的方法。 就在这时,宋宴手中摸到一块突出的石头,激动地站直身子来喊道,「师尊,找到了。」 君临微闻声过去。 宋宴的手被半人高的草丛遮挡住,君临微看不清他的手,只好也蹲下身子,手顺着宋宴的胳膊,一路往下,直到覆上宋宴的手掌。 手背和手心相互贴合,宋宴只觉得重合的部分像在发汗,还感觉有点热。 君临微很快就离开了宋宴的手,之前的温暖触感一瞬即逝。 一同离开的还有宋宴所有不该的胡思乱想。 师尊只是师尊。 君临微满心满眼都放在地上那块凸起的石头上,并没有注意到此时宋宴神态有异。 君临微试着将这块石头朝不同方向移动,当他刚使上力,就发觉石块的中心向下沉了一小半,身下的土地一阵摇晃。 一道白光闪过,君临微很确信,整个过程中,有那么两到三秒,他整个大脑都处于很茫然的状态,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 这种感觉,就像他最开始穿越过来一样。 等君临微的灵魂归位,周围的环境已经大变样。 昏暗而潮湿的密闭空间,看不见来路。 脚下是青苔,黑暗的岩壁上布满了水痕,仔细闻,还能闻到从前方传来的烛香味,熏人,诡异。 宋宴也慢悠悠地转醒,察觉环境变化后,一下子抓紧君临微,脸上尽露警惕色。 君临微只能由着手上增添的压力持续下去,他偏过头,示意宋宴:往前走。 继续往前,两边的墙壁上挂上了红烛,微弱的火光在这片黑色区域内聊胜于无。 君临微在无形中加快了脚步,没过多久,狭小的过道豁然开朗。 然而,面前的情况却更加诡异。 五十具棺椁横列在君临微的面前,再往前,一张长贡桌上摆着近百枚命牌,檀香安静地燃烧着。 贡桌面前摆着一张蒲垫,跪着一个身影,全身漆黑,脚边还放置了一把长剑,远处,则躺着昏迷不醒的麻秆儿。 见到麻秆儿昏迷,宋宴脸一绷紧,用自以为很小心的声音说道,「师尊,是麻秆儿,我觉得他还有气。」 君临微感到有点尴尬,前面的黑衣人一定听见了宋宴小声的说话。 君临微在脑海里想了一会儿,就大大方方地走上前去,朝黑衣人打了个招唿。 「好久不见,落霞仙子。」 对方转过头来,脸上用面纱遮着,但她朝君临微颔了颔首,算是肯定了君临微的猜测。 后面宋宴却满脸震惊,这是,落霞仙子? 与之前印象中,截然不同。 说好的红裙艷天下,说好的一手鞭法震惊四座? 落霞仙子赵清圜,这趟来繁花镇,不仅把整个身形包得严严实实的,甚至携带的武器都换了一把长剑掩人耳目。 落霞仙子身份被识破后,再装也就没意思了,索性摊开牌和君临微讲话。 君临微根据原身的记忆,明明之前在扶风,原身和落霞仙子之间没有什么交集。此时,两个人之间却有一种老朋友谈心的气氛。 落霞仙子嘆了口气,「掌门让你来这里,我就猜到了他的目的。 本来没打算和你碰面的,没想到你来的这么快。 不愧是首席长老啊,临微。」 君临微温声说道,「看来掌门猜测有误,不是吗?不然的话,今天,我们也不会坐在一起聊天了。」 「莫问情没有猜错,五十年前的繁花镇,那一夜,确实是我的心魔。但心魔也有消失的一天啊。」 赵清圜先是感慨,说到最后一句时,脸上出现了释然。 第89页 这一点君临微有所猜测。 在他看到麻秆儿只是昏迷,而没有陷入危险后,他就已经知道,赵清圜的心境发生了变化。 对于妖族,赵清圜的情感很复杂。 五十年前,她还是家境富庶,在江湖上闯荡的小姑娘。 她爹性格古板,但面对女儿时态度总会在不知不觉中软化,就像当初赵清圜想学武时,赵家主找来修士教导她。 五十年前,还是赵清圜一身叛逆,逃离名叫「家」的地方,想要外出闯荡一番,赫融放一把火,家没了。 赵府上下数百条人命,一夜之间化为灰烬。 赵清圜扒在废墟里找了很久,才找出五十具残缺不全的尸骨。 若问那个时候的赵清圜,她恨吗? 赵清圜想,她一定会咬牙切齿地答道,恨,恨之入骨。 所以当她学成武艺,第一件事就是手刃昔日的仇人,大妖赫融。 厌衫婷 其实当时的她根本打不赢赫融,明明是抱着赴死的心思前去的。 所以,当赫融满脸释然地倒下后,赵清圜被仇恨染红的双眼只剩下茫然,谁能告诉她,接下来该怎么做。 赵清圜并没有立即返回扶风,她在繁花镇待了一段时间。 这段时间,每每想起,她都十分窒息,午夜梦回时,赵清圜总在思考,自己是不是错了。 赫融死后,繁花镇剩下的妖族只有那些老弱病残。 每每看到朱屠户对教书的兔子精恶语相向,又或者麻秆儿,铁蛋,几只毛没长全的小妖,还混着一丝人族血脉,下雨天只能躲在野外互相舔舐。 妖折磨人,人折磨妖,成为一个闭环的诅咒。 当赵清圜找到赵家最后的血脉,赵桩,本该死在这一场大火中的孩童,却发现有妖生生剖出一颗妖丹放进他体内。 赵清圜感受着熟悉的妖息,泣不成声。 就让人妖的恩怨,就此终结在我手中吧。 赵清圜下定了决心。 她为所有的妖下了禁制,他们无法开口说出关于五十年前那一场大火。她还抹去了大部分凡人的记忆。 记忆没有被抹去的,要么是执念太深,要么是江老太这种,已经上了年纪,抹去记忆会损伤身体。 出于私心,赵清圜顺带把她在繁花镇上留下的痕迹一併抹去。 就当赵家的后人全部死在大火中好了。 至于「绑架」麻秆儿。 这事还真是一桩误会。 接近赵家上下所有人的忌日,赵清圜只有这个时候会返回繁花镇。 她知道君临微带着宋宴在繁花镇散心,故意避着不和二人相见。 没想到撞见了触发暴动的麻秆儿。 麻秆儿体内的妖族血脉来自狼族。 比起温良的其他种族,狼族血脉因子中蕴含着冲动,嗜杀,他又是半妖,随着年龄增长,血脉开始暴动。 发生暴动前,麻秆儿大抵保留了一丝理性,知道接下来的他可能会伤害到自己的朋友,便跌跌撞撞地跑来十里繁花道。这里一向被视为繁花镇的禁忌之地。 好在他遇上了归来祭祖的赵清圜,不然,这次暴动可不好压制。 赵清圜没想到,麻秆儿这次小小的失踪,会惊动君临微师徒二人,两个人还一路顺藤摸瓜查到繁花镇的往事。 想到这里,赵清圜半是无奈半是惊讶地感嘆道,「临微,没想到几天下来你能查到这么多事。」 君临微一笑带过,「你又没有刻意隐瞒,有心自然能知道。」 两个人又是一阵无言。 半晌,赵清圜笑骂道,「你说莫问情,好好当他的掌门,一天天操心这个操心那个,也不嫌累啊。」 燕山停身为掌门,他总要多顾忌一些。」 赵清圜此时却想赶两个人离开了,「好了,你们带上麻秆儿出去吧,让我一个人清净。」 【作者有话要说】 繁花镇的故事到这里基本结束了。 有过一瞬,我想写赵清圜是反派。 君临微发现真相,和赵清圜大战三百回合,最后正义战胜了邪恶。 当开始码字时,我突然又改变主意了。 整个繁花镇就是一个人妖冲突下形成的悲剧。赵清圜也是受害者,为什么要让她当反派,接受审判。 于是写下了这个很平淡的结局。这样也挺好。 赵清圜心中真的不介意妖吗?未必,但她选择让繁花镇的悲剧终结在自己手中。确实,除妖能让她享受大仇得报的快感,可这样做,和当初做错的赫融又有什么区别。 繁花镇的未来,正如赵桩,麻杆儿,铁蛋之间的友谊,这座城镇,最终会走出过往的创伤。 或许这不是读者最期望的结局,但我想这样写。 第54章 归途 时值立秋,汀洲上已经染上一层霜月白。 远望去,千顷寒霜雪。 此情此景,使人不禁吟道: 「荻花秋,潇湘夜,佳景如屏画。 碧烟中,明月下,小艇垂纶初罢。」 只见水波荡漾,大雪深处,撑出一支小船,晃晃悠悠,伴着隐隐约约传来的几声渔歌。 撑篙人身披蓑衣,背后是满满一箩筐的收穫,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仿佛他是世上最快乐的人。 周围的荻花随风摇曳,没过多久,似乎,摇曳得更卖力了。 第90页 而撑篙人仍然沉浸在喜悦之中,完全没有意识到周遭可能存在的危险。 光影之间,一道影子从荻花丛中奔出,向水中这条小船袭来。撑篙人这时想要再防范,为时已晚。 眼看着庞然大物就要扑倒撑篙人,眼看着血盆大口笼罩在他的头顶上空,撑篙人目露惊恐之色,身形不住颤抖。 清风拂过。似远处漂来一朵白莲,在水中央缓缓绽开; 又似骁勇的白鹰,从水面上一掠而过。 剑影一晃而过,巨物扑入水中,溅起几朵硕大的水花。 撑篙人安然无恙,待到回过神来,岸边站着一个白色身影,寒影铮铮的剑方归鞘。 撑篙人举首叩谢,岸边那人却已经匿去了身影。 没过多久,渔歌继续响起,传入荻花丛深处,小船逐渐远去…… 确定遇险的凡人已经离开后,「窸窣」几声过后,白衣人的身旁多了几道身影。 只听其中一人开口说道。 「听闻宋兄已经突破金丹后期,今日一观,果然不同凡响。」 站在中间的白衣少年郎,唇红齿白。尽管面容看着有些稚嫩,身姿独立,像遗落世外的雪松。 若你看得再仔细些,那般深邃的眉眼,可不就是宋宴? 曾经羸弱的少年,如今变得也能够独当一面。 宋宴没有应他人的恭维,一个振袖,有一条金线从袖中钻出来,往水底冲去。 等金线再从水下出来时,缠绕着一只不断挣扎的鹈鹕。 随着金线在空中摇晃,被束缚住的鹈鹕也被迫乱晃。 晃到最后,这只鹈鹕终于受不住,将嘴里的鱼吐出来。 一条两条三条,扑通往水中倒。 见此,宋宴直接将金线收回,任由鹈鹕摔到水中,扑扇着翅膀离去。 这一举动无疑令身旁人感到不解,于是有人发问:「宋兄这是为何?」 宋宴开始不想搭理他们,但想了一下,还是说道。 「这只鹈鹕只是想偷几条鱼吃,罪不至死。 况且,方才一记散神鞭已经打散了它的杀念。」 一番解释下来,其他几个人顿时讷讷不做声了。 一行人继续向前方走去。 往前走,芦苇肉眼可见变少,少了视野遮挡,远处的高山逐渐显现出真容。 高峰入云,烟云环绕,仙气缥缈。 行列中有人率先停下了脚步。 「再往前走,就是扶风的地界了。一路多谢宋兄照顾,不如就此别过。」 宋宴见此也停下了脚步,面露疑惑。 这话说的,他们想干什么? 宋宴在这群人面前并没有顾及太多,萍水相逢而已。 「你们之前不是说想要报名扶风的弟子招新大会吗?」 他选择直接将心中的疑惑道出来。 一群人全是宋宴半路遇到的。 当时对方一群人意气风发,听闻宋宴是扶风下山歷练的弟子,便表示要去扶风闯一番名堂。 眼见着过了荻花洲,不出半天日程就能抵达扶风山脚,他们却闹这一出。 宋宴作为一个旁观者,只觉得好笑。 发话的人嘆了一口气,再望向宋宴时,眼中满是复杂之色。 「我们只是从早修炼到晚,才取得一丁点成就的散修,连像样的法器都拿不出手。 这样的我们,就算到了扶风,只有丢人现眼的份,还不如就此打道回府。」 语气中带着一股看透世事的悲凉,其余几人则是迎合点头。 宋宴毫不在意。 不如说,要不是为这群人引路,他还能加快脚程 他当即足尖轻点,如一点孤鸿飞远去。 眼见宋宴头也不回地离开,有人朝地上啐了一口。 「他有什么好神气的,要是我有他那身份,停留在金丹期才叫人笑话。」 也有人犹豫不决,迟疑开口问道。 「听说扶风这次的盛典办得声势浩大,我们真的不去看看吗?」 这话惹的身旁一人哼笑。 「看看这位宋公子,人家可是扶风下来歷练的弟子。 他从出生到现在所浪费的资源,数都数不过来。 我们这种没背景又没势力的,去了也是被人看笑话。 不如把宋宴方才放走的那只鹈鹕找回来,剖了它的妖丹,还能换点钱。」 几人都觉得这话说的有道理,拨开一丛丛的芦苇,去往深处寻找鹈鹕妖的踪影。 说到鹈鹕妖,它才从宋宴手下捡回一条命。 这一趟非但把所得的鱼吐得一干二净不说,还被一鞭子抽掉了几年修为,可谓是丢了芝麻也没捡到西瓜。 此时,鹈鹕妖正面对如镜的水面独自垂泪。 倏然间,扔歪了的符箓砸向鹈鹕妖所处的水面,发出巨大声响。 紧接着,风,火,雷,电,五花八门的符箓,功法,同一时间朝鹈鹕妖袭来。 鹈鹕妖躲闪不及,一半的翅膀被血浸红,血流向水中,蔓延开来。 一时半会儿没有成功,几个人心急气躁。 他们还想继续追击,一把剑从空中直落,插在为首人脚前方一寸的地上。 芦苇丛中传来动静,比人还高的芦苇自动往两边倒伏,中间走出来宋宴,手里还拎着那根金色的散神鞭。 同样的鞭子,这回朝向的对象却不同。 第91页 「小妖馋嘴,只是想偷几条鱼吃,若是因此要它性命,是不是有些过了?」 宋宴的言语中带着嘲讽。 之后,他不再给这几人说话狡辩的机会。 只听风声猎猎,一群人如一根藤上的葫芦串似的,全被抽落到水中。 等他们挣扎着从水中爬出来时,一个个腰酸背痛,咧牙呲嘴得不停哈气。 有人恨恨地瞪了宋宴一眼,又不敢和他对着干,只小声嘀咕了一句。 「你想要什么都有,当然不缺这一颗妖丹。」 宋宴冷笑更甚。 「不过是一只初开灵智的鹈鹕,连妖丹都没有形成,亏你们看得上眼。 为了防止再被人起歹心思,宋宴收了剑和鞭,双手捧着翅膀受伤的鹈鹕离开了荻花洲。 与扶风的距离越来越小,终于,宋宴能看见近在咫尺,通向山顶云阙的台阶。 可宋宴的目光完全没有放在那条台阶上,他在看人。 不远处,同样是一袭白衣,朗朗明月,眉眼间含着笑,正关切地看着宋宴。 一时间,仿佛天地静止。 宋宴奔向他的明月。 第55章 青云会 君临微携着宋宴的手,两人并排拾级向上走。 堪堪过去一年,却好像发生了太多事。 君临微这时再看宋宴,变化大到令他感到陌生。 自繁花镇的往事解决完,不出一月,扶风就传来落霞仙子外出游歷的消息。 有人譁然,但没有掀起太大的波澜。毕竟以落霞仙子的心性,确实会做出这种事。 莫问情来了信,问君临微带着宋宴在繁花镇的生活是否习惯。 末了,莫问情像是猜到了君临微爱操劳的心思,在结尾添了一句。 大意是:赵清圜在扶风的地位,大概相当于个武力值max的吉祥物。离了她,扶风还不至于运转不了。 由着她去吧,离开扶风,更要随心所欲些才好。 读到这里,君临微似乎看见了莫问情无所谓的面容。 掌门向来瞧不上那些沽名钓誉,将门派尊严看得比生命还重的人。赵清圜能放下心结,莫问情自然乐见其成。 赵清圜做事一点不拖泥带水。 那天在秘境里将该交代的交代完后,甚至都没多和君临微说一句话,只把散神鞭赠予宋宴。 散神鞭可是落霞仙子赵清圜的成名武器,少说也陪伴了她几十年。 拿着如此贵重的礼物,宋宴惴惴不安地看向君临微,想要从他眼里找一个答案。 「既然是赠予你的,就好生收着吧。」 君临微摸了摸宋宴头顶的发旋。 这小子,在宋城遭受太多苦难,初见时才会是那一副瘦弱的样态。 现如今,宋宴的身高快要追上君临微了。 相信,在不久的将来,君临微就只有仰头看宋宴的份。 散神鞭不是凡品。 当年赵清圜除了一条渡劫的恶蛟,抽了它快要形成的龙筋,托扶风最擅锻器的紫君长老制作的。 一记鞭子抽下去,任是什么妖魔鬼怪,也要脱一层皮下来。 只是,良器挑人。 在落霞仙子手中,散神鞭可直接将妖的化形击得溃散。 可在只有金丹期的宋宴手上,只有一条细线大小,散发着金光,却软趴趴地焉在宋宴手中,只能捆住鹈鹕妖这种小妖。 于是,君临微又赠了宋宴一把剑。 比不上名剑榜上鼎鼎有名的奇剑,伴随着血雨腥风的故事,但这把剑却是宋宴收到最好的礼物。 当时,君临微说,给这把剑取个名字,如此以来,算给它一处归属。 宋宴想了想,轻声说道。 「就叫见微吧。」 这倒是个不寻常的名字。 「为什么?」 君临微在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自然而然将心中的疑问脱口而出。 这时宋宴却笑了,笑得张扬。 「取自『见微知着』这个成语,这样可以提醒弟子,不可错过任何细微的线索,以免酿成大错。」 君临微有些欣慰,想不到宋宴小小年纪,心思就如此成熟细腻。 宋宴自得了君临微赠剑后,恨不得整日将佩剑随身携带,夜里都要贴着胸口才能安睡。 至于散神鞭,堂堂一代神器,在宋宴手中没有发挥应有的作用,还被用来作绳索捆绑。 要是它生了灵识,知道自己跟的是这样一位好主人,不知会作何感想。 自宋宴登顶扶风,拜入君临微座下,仅仅一年时光,他已然成为一名金丹期修士。 前段时间,宋宴刚突破境界。 君临微想着,繁花镇附近已经没有威胁,加上,临近扶风弟子大会,便索性让宋宴去几个妖物作乱的地方歷练一番,届时再直接返回扶风。 当然,宋宴歷练的时候,君临微就没有跟着去,明面上。 暗地里君临微还是偷偷尾随其后。毕竟徒弟安危也很重要。 该说不说,宋宴在与妖族对战上,天赋真的比寻常人高上一大截。 寻常弟子,哪怕在扶风里排的上号,天姿卓绝的人,第一次面对狰狞可怖,现出原形的妖族,难免会束手无策。 小山似的体型,张着血盆大口,背上布满鳞甲,一跺脚就是地动山摇,谁见了不生慽。 可宋宴全程冷着一张脸,抽出剑飞身迎上去。 第92页 哪怕溅出来的血花布满了宋宴的脸,血丝从发梢滴下,宋宴的眼睛都不眨一下。 不仅如此,宋宴似乎有一种生来具备的能力,他能让每一次攻击都精准落在妖族的弱点上。 一次两次可以说是巧合,但宋宴做到了百发百中。 还有一点,令君临微感到担忧的是,宋宴将剑从逐渐冰冷的妖身中抽出时,君临微无意瞥见过一眼。 那时候,宋宴的眼睛,冰冷得可怕。 单看那一双眼睛,君临微会觉得,那根本就不是一个正常人会拥有的眼神。 倒不如说,比起人,更像是,某些嗜血残杀的妖。 可那是宋宴啊,他甚至是妖族迫害的牺牲品。 他摇摇头,将这个等同于天方夜谭的猜想埋进心底。 君临微宁愿相信自己眼花。 可终归生了一根刺,扎在他的心底,拔不出,就像在暗处窥探的毒蛇。 后来,过了很久很久,久到足以让宋宴站在君临微的对立面。 君临微会想到那天无意看见的眼神。 是不是很多事情,早在当初,已经预示到结局? 莫问情找过君临微,问宋宴修炼进度如何,君临微便将这件事说给莫问情听。 对方长舒一口气,良久,对君临微说道,「你找的徒弟,以后一定能够扬名立万。」 君临微不强求宋宴将来要做出一番成就,他只希望宋宴这辈子平平安安。 繁花镇上的生活太过安逸,以至于君临微几乎遗忘了后面会发生的事情。 妖族捲土重来,仙洲虎视眈眈。 凡间各方势力割据一方,战火纷飞。 这么重要的事情,却如正在褪色的图片一样,从君临微的脑海中逐渐剥离。 君临微现在再回想,仿佛有一层透明的薄膜将他隔绝开,诸多细节,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只有仙洲,妖域,西宫黎,宴回……几个特殊名词还在脑中驻留。 人与妖,生为异类,註定无法相融。 距离矛盾爆发,已经时日无多。 莫问情是不是已经猜到了什么? 君临微不愿往下想。 私心而论,其实,他并不希望宋宴站在风口,成为那个关键人物,为战争,为那些冠冕堂皇的藉口献身。 不过,他会尊重宋宴的选择。 真到那时,君临微希望宋宴走的是自己喜欢,并下定决心要走的道路。 思绪飘太远了。 君临微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朝宋宴看去,没想到的是,对方也在看自己。 双目相对,气氛有些暧昧。 宋宴若无其事地问道,「师尊,有什么事吗?」 「看着你,近来,好像又长高了些。」 又是一阵无言,两个人继续向上走去。 期间,君临微为了化解尴尬,主动提起了这次扶风弟子大会的事情。 看得出来,近些年,莫问情对扶风内的事情上心了不少。 扶风在以前,对于招收弟子一事向来不积极。 秉行「有就有,没有算了」的消极态度,扶风五年举行一次选拔。 名字也叫得简单粗暴,直接就是一条横幅写着「本次扶风弟子招新大会」。 除了被要求出席的掌门和几位长老,其他人该干嘛还是干嘛。 不知道莫问情为何这次突然就在上面费了心思。 先是将五年一次改为一年一次,后是允许其他门派的人一同参加比武切磋。 连名字都换了个,叫做「青云会」,还设置了奖品。什么丹药捲轴啊,数不胜数。 摘得头名的人,甚至还能再向凌霄殿中的一名长老提要求,只要不损害扶风利益即可。 利益,名誉的驱动下,近些日子,赶往扶风的人如同过江之鲫。 因着宋宴在歷练时耽误了一些时间,可以说,他和君临微,几乎是最晚赶到的两人。 此次青云会与往常不同,会有其他门派的天骄一同参加。将金丹期的宋宴放在一众风云人物之间,还真不够看。 比武场上,刀剑无眼。 君临微再三提醒,「此次前去,千万要注意安全。实力不够及时投降,千万不要死扛。」 宋宴答应得很认真。 可君临微莫名就是不相信。 方才,宋宴一听到榜首可以额外提一个要求时,眼睛一瞬间变得亮晶晶的,如同黑暗中的死水剎那间喷涌出岩浆。 意气风发,这大概是少年最可贵的特质吧。 君临微将某些想法抛之脑后。 参加的青年才俊不凡一些洞虚境的强者,宋宴与他们足足差了两个大境界。 蜉蝣撼树,宋宴怎么可能击败如云高手,摘取桂冠呢? 大抵是第一次参加比试,少年心性如此。 至于最终结果如何,君临微并没有抱太高期望。 两人来到比武现场,青云会还要等到翌日举行,可四遭已经布置好了。 各位长老的观战席,参加弟子的候场座位,一切显得井井有条。 现场一共分了四个擂台,从筑基到洞虚四个境界,彼此用屏障隔开。 因第二天才是正式比武,此时比武场上的人不多,三两分布四周,相互切磋,气氛还算和谐。 等两身白衣一同踏入后,就有不和谐的声音出现了。 「嘿,这个就是君长老收的弟子?」 第93页 「听说这一年君长老都带着他在外面歷练。」 「才金丹期啊……」 各种讨论传进君临微的耳中,碍于君长老在场,没有出现太难听的话语。 可话里话外,无非是羡慕宋宴的好运,还夹杂着淡淡的不甘。 君临微拍了拍宋宴的肩膀,同时直接传音给他,「外人怎么看待你是他们的事,只管做好自己便可。」 反而是宋宴舒展开眉目,「我才不会被这些影响。」 两人大致转了一圈后准备回去休息,没想到,离开时,却发生了一点小插曲。 「在下不才,想向宋兄弟请教两招。」 有名弟子朝君临微这边走过来,看服饰,是云霄楼的人,礼是朝宋宴行的,眼神止不住往君临微身上看。 宋宴皱着眉,打心底厌恶他的冒犯。 这名云霄楼的弟子同样是金丹期。 不过他是金丹后期,比宋宴高一个小境界。 只要基础扎实,挑合适的功法,金丹期的小境界之间并没有无法跨越的门槛。 宋宴先用眼神徵询君临微的意见,得到肯定后才转向云霄楼弟子,「这位师兄,请。」 空气中偶尔传来一两声意义不明的嗤笑。 站在比武台上,云霄楼弟子也没有介绍自己的身份,就一个招式直接朝宋宴袭来。 宋宴面色凝重,还来不及展开防御,被迫向后退了十多步。脚后跟离比武台的边缘只有几厘。 按照规则,离开比武台上就算落输。 宋宴的站位,可以说已经站在危险的边缘。 君临微看到这,暗暗为宋宴捏了一把汗。 云霄楼弟子犹嫌不够,他想一击将宋宴击下比武台。 这样,天下所有人知道,首席长老的弟子是如何被他打败的。 比起云霄楼弟子这边志得意满不同,另一侧的宋宴面容要凝重许多。 方才趁着没有防备,那一击打得宋宴措手不及。 眼下青云会还未开始,要是传出去首席长老的亲传弟子远不如云霄楼普通弟子…… 不行!不能让师尊名誉受损。 宋宴下定决心,这场比试,他必须赢。 可惜对方却不想给宋宴这个机会,只见云霄楼弟子眼中暗芒一闪,排山倒海的攻势就向宋宴袭卷而来。 无形中,场上威压扩大,宋宴只觉得双腿如灌了铅一般沉重。 看到场上情形,君临微双拳攥紧。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云霄楼弟子那一击,已经超越了金丹期的水准。 可是他不能出手,一出手,往后,宋宴只有被万人嘲的待遇。 君临微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沉重的一击落在宋宴身上。 第56章 月光 一瞬间,能发生很多事。 比如,君临微太过专注盯着场上情况而忘记唿吸; 再比如,比武台外不少看笑话的观众,此时也专心致志等着尘埃落定。 所有人都将目光聚焦在场中两人身上。 当然,瞧不上宋宴的占多数,大部分人认为宋宴会被这磅礴一击打飞。他们期望故事走向与预想中一致。 当云霄楼弟子已经近在咫尺,凌厉的掌风将宋宴的髮丝掀起时,就连宋宴自己都觉得要输。 赢不了。 但不甘心。 不甘心遭人耻笑。 不甘心这么多天的努力付之一炬。 更不甘心,天下所有人都认为,这个叫宋宴的人配不上他明月清风的师尊。 如果我倒在这里,甚至还不算正式的比武,会不会让师尊名誉受损。 一想到明月朗朗的师尊,从此因我而沾上污点…… 或许以后,天下会多出这些言论: 「君长老居然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君长老什么都好,就是挑徒弟的眼光嘛,不太行。」 不行!师尊那么好的人,怎么可以因为我而遭指指点点。 一霎那,没有人看见宋宴眼底一闪而过的猩红。 冥冥之中,长年累月束缚着宋宴的锁链被挣断了。 宋宴感觉到,身体更加轻盈,手上能使出更大的劲,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力量。 虽然境界依然停留在金丹期,但是,宋宴敢以性命起誓,别的不说,至少如今的身体强度,远远超过同期的其他修士。 他突然就有底气了,面对来势汹汹的攻击,宋宴选择直接向前迎去。 旁人瞪大舌目。 这宋宴,是真看不出双方差距,还是真想不开,不先思考能否避开攻击,居然还直接往人家手上送人头。 虽说普通比武一般不会伤及性命,但刀剑无眼。 比武场上磕磕绊绊少不了,伤到要害,少说也要躺榻上修整几个月。 更别提,万一伤到经脉,断手断脚什么的,要是影响日后修炼,这可就不得了啊。 众人不解宋宴的想法,君临微更是面沉到能滴出水来,这个宋宴,把刚说的话全当耳边风是不是。 一秒前,云霄楼弟子自信满满,还有闲情在心里计划着如何让宋宴落败得更加狼狈。 一秒后,他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怎么可能。 宋宴以拳迎掌,双方灵力对沖,如山海相撞。 非但没有如云霄楼弟子预想中那般轻松赢下,恰恰相反,随着时间推移,他能感受到自己的灵力飞速流失,但宋宴却没有丝毫变化。 第94页 于某个关键节点,宋宴运转周身灵力,使其全部汇聚于手臂,朝前方一推。 「哐当」一声,重物狠狠地砸在地上。 待硝烟散尽,看台上所有人皆露出目瞪口呆的神情。 怎么可能? 只见躺在地上的,并不是期望中的宋宴,而是他们认为不可能会输的那名云霄楼弟子。 且不说云霄楼弟子比宋宴高了一个小境界,云霄楼弟子之前那一招,那排山倒海的气势,换哪个在修行上有一定基础的修士来看,铁定认为赢的人不可能是宋宴。 不可能的事情发生了。 倒在地上的云霄楼弟子吐了一口鲜血,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子,朝宋宴骂道。 「你作弊,绝对是作弊,你不可能战胜我。区区一个金丹期……」 等他意识到自己失言时,有人已经朝他露出嫌恶的目光。 「够了。」 君临微沉声道,飞到场中,搀扶起宋宴。 人们这才发现,宋宴已经失去了全身力气,再晚一秒,他也会像云霄楼弟子那样倒在地上,甚至还起不来。 云霄楼弟子脸色惨白,方才,君临微下来的同时,还用一阵暗劲弹进他的衣袖。 现如今,被视为禁咒的符纸已经跌落在地上。 金霖咒,可以在短时间内强行提高自身境界,向来是比武时禁止使用的符咒。 本来是遇到危险不得已使用的手段,他也说不清楚,在和宋宴打得难捨难分的时候,为什么自己一定要将这张符咒用掉。 「是我技不如人,宋宴,我输了,霄再鸣输给了你。」 霄再鸣这时候想起来报自己的名字,他想承认错误,向宋宴道歉,可君临微早就拎着宋宴离开了。 一边,君临微将宋宴带回自己的院子。 宋宴躺在君临微的床上,幽兰香气扑鼻,就连枕上,都能闻到一股冷香,莫名让人心安。 他自刚才使完所以力气后,浑身上下动弹不得,施力的那双手更是疼痛无比,仿佛骨头散架一样。 可是想到战胜对手,维护师尊的尊严,心底软乎乎的,足以使宋宴忽略身体上的痛苦。 「敢情我说的话你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君临微硬邦邦地说着,手上却不停往宋宴的身体里输入灵气,温养已经干涸的灵脉。 其实不这样做也行,只是宋宴后续几天都要维持浑身酸痛使不上劲的状态。 君临微的灵力不要钱似的往宋宴体内输送。 糟了,宋宴偷偷瞄了一眼君临微此刻的神情,眉毛快拧成一个「川」字,向来噙着笑的嘴角此刻半点笑意全无。 不笑的君临微有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气场,犹如只可远观的冰雕,透露着神圣不可侵犯的气质。 若说从前的君临微是谦谦君子满面春水,此刻就是水凝成寒冰再加上万里飘雪。 印象里,君临微从来没有对宋宴露出过这副神情。 宋宴心里一个「咯噔」,情况不太妙。 往常当宋宴惹得君临微不快时,往往会夹着嗓子,用软绵绵地语调扮可怜,藉此博得君临微消气。 简单一招宋宴屡试不爽。 「师尊,对不起,是我错了嘛。」 这一次宋宴故技重施,君临微却不吃这一招了。 脸色丝毫没有舒缓,,君临微只沉默着,仿佛是宋宴一个人自导自演了一出独角戏。 拙劣的伎俩,只有当别人心甘情愿跳入陷阱时才会生效。 宋宴一开始还会撒娇,看着君临微的脸色,说话声量越来越小…… 两人沉默,像守望的两棵树。 …… 君临微一天都没有再和宋宴说话,走在外面,谁见了都要吃一惊:是谁将如沐春风的君长老气成这样? 宋宴好几次欲言又止,话都到了嗓子眼,他却临时退缩,像是忘记了要说什么。 深夜,宋宴一个人躺在君临微的床上,屋子的主人却不见踪影。 窗外枯树寒影疏疏,当真应了那一句「谁见幽人独往来,飘缈孤鸿影。」 此时宋宴心里也是寂寞沙洲冷。 他知道君临微气他不听话,气他罔顾安危。 可再给宋宴一次选择机会,他还是会这样做。 自己被人耻笑是小事,可是不能连累师尊吶…… 起初宋宴还觉得没有什么,只有这一回没有听师尊话而已,一件小事,或许师尊很快就消气了。 可夜里君临微没有回来,宋宴对着头顶的横樑,一直睁着眼,可院子里一片静悄悄,听不见任何动静。 在打斗中耗尽精力,到了后半夜,宋宴总算撑不住,阖上眼一头昏睡过去。 院子里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当月亮从层层乌云遮蔽中挣脱出来,月光通过窗棂投下一地白沙。 如云般的月光也打在宋宴熟睡的脸庞上。 宋宴脸上的月光突然被一片阴影挡住。 他依然无知无觉地睡着,整个人陷在黑甜的梦乡中,丝毫没有察觉到外界环境变化。 夜晚的君临微,表情比白日里更加柔和,此时正蹙着眉,死死盯着宋宴露在外面的胳膊。 他嘆了一口气,帮宋宴掖好被角。 小没良心的,也不知道要照顾好自己。 一树月光,对影成望。 第57章 和好 翌日,当宋宴醒来时,暖融融的日光将他全身包裹住。 第95页 昨晚一夜好眠。 糟了。 看这日头,青云会已经开始了。 宋宴大唿不妙,挣扎着从床上爬出来,向门外赶去。 听见宋宴在屋子里制造的动静,有人推开门进来。 师尊—— 宋宴在心里无声地吶喊着,经过一整晚的思考,他已经想好道歉的措辞了。 进来的只是一名普通弟子。 一潭水,从平静,沸腾冒出泡泡,再重新转为更加寂静的死水。 宋宴的眼神十分骇人,盯着进门的那名弟子,如同被侵犯领地的野兽。 被宋宴用怖人目光死盯着的普通弟子,下意识打个寒颤,他想起君长老的吩咐,开口说道。 「宋,宋师弟,君长老说你的比武安排在下午。君长老让你上午好好休息。」 看这天气,日光融融,为什么有一种快要冻僵的感觉。 派来传话的弟子搓着手,瑟瑟发抖,一边腹诽道。 一听闻是君临微派来传话的,宋宴又变得和颜悦色起来。 只是这种和颜悦色,看上去总令人感觉不太正常。 传话弟子一分钟都不想多待在这里,传完话后飞速离开,走前还不忘将门带上。 等院子里再度恢復安静后,宋宴刚扬起的嘴角立刻拉平,甚至还往下坠。 师尊宁愿派人来传话,都不愿再跟我说话吗? 宋宴宁愿自己上刀山火海,受千刀万剐。 他一点都不想要现在的故意冷落。 像是用钝刀子一刀一刀割在宋宴的心上,豁口不断淌着血,心脏却没有立刻停止跳动。 仅仅只是一天,宋宴却感觉是度日如年,他快要坚持不住了。 宋宴收拾整齐后,离开了君临微的院子。 合上木门前,宋宴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院子。 从前最喜欢的地方,当心里的那个人不在后,从前的温暖尽数变成利刃扎进心里。 宋宴向比武台走去。 青云会现场的比武正在如火如荼地举行着。 一声声惊唿响彻全场,一声声喝彩穿透云霄。 宋宴毫无所动,目光梭巡着,却没有发现自己想找的那个人的身影。 不在这里。 宋宴失望地想要离开,临走前被人叫住。 「宋师弟,宋宴。」 对方声音洪亮,听着熟悉。 宋宴回头看,可不是昨日的手下败将,云霄楼弟子霄再鸣。 这回霄再鸣没有再看轻宋宴,站定在他面前,一脸愧疚地道歉。 「宋师弟,昨日我目中无人,且在比武过程中施用禁术,是我之过。」 宋宴默不作声,也不知道有没有把话听进去。 霄再鸣却以为宋宴不原谅他,脸上的愧疚之色又重了几分,他想了想,拿出一个储物戒。 「宋宴,这枚储物戒中的丹药功法权作赔礼,是我之过。」 当霄再鸣想将储物戒递给宋宴时,对方转身就走。 没有承托的戒指直接摔在地上,发出叮噹响的声音。 世间向来不乏喜欢到处煽风点火的看客,此时又围作一团,但嘲讽的对象换成了霄再鸣。 「啧啧啧,这不是云霄楼的天才弟子啊,这么喜欢热脸贴冷屁股。」 「技不如人哦,靠禁术还输了。」 「我要是他,这辈子都没脸活下来去了。」 话越来越难听,霄再鸣脸色铁青,但自己确实做错了事,想到这里,他攥紧拳头,保持不做声的样子。 霄再鸣越是不做声,不堪入耳的话语越是如同泥点一般砸下来,砸在霄再鸣的身上,又重又多。 他的嘴唇不停颤动着,可他无法为自己辩解什么。 一把剑插入地缝,所有人只感觉一阵风直逼他们的面门。 之前叫嚣得最欢的那个人,被一把金线缠绕着,倒挂在旁边的树上,样子好不狼狈, 只看见宋宴不知什么时候折返回来,一脸不耐烦地看着拱火的众人。 「整天盯着别人不放,还有完没完啊。」 见是宋宴回来帮霄再鸣出气,众人讪讪一笑,便散作鸟兽离开。 霄再鸣抬起头来,眼眶红通通的,吸一口气说道,「宋宴,谢谢你。」 宋宴没有接话,他这回是真的离开了。 见宋宴转身想走,霄再鸣连忙跟上去,当宋宴后面甩都甩不掉的尾巴。 「宋宴,你真好。」 「宋宴,你打算去哪里。」 霄再鸣一路上喋喋不休,像一只没完没了的黄鹂鸟。 终于,宋宴受不了,停下脚步,恶狠狠地朝霄再鸣说道。 「闭嘴,不要再吵了。」 霄再鸣连忙闭上嘴巴,并用双手捂着嘴。似乎这样做后他就会再开口了。 可是霄再鸣註定是一个耐不住安静的人,没过多久,霄再鸣就再度开口。 「宋宴,你们扶风好大啊,里面还藏了好多洞天福地。」 「宋宴你为什么不说话。」 宋宴在心里喊了一句,聒噪。但他没有再开口。 两人(以霄再鸣视角)无所事事地闲逛一圈后走廊尽头一个拐角,只听霄再鸣「哎呦」一声,他似乎撞到了谁。 宋宴跟在霄再鸣后面,在他经过拐角时,目光所及之处出现了某个人的影子,宋宴顿时一动不动了。 「师尊。」宋宴吶吶地唤了一声。 第96页 从拐角处走出来的是好久不见的莫笑,后面缀着一整天都不见踪影的君临微。 莫笑将被撞倒的霄再鸣扶起来,还一边对君临微说道,「临微,这不是你徒弟吗,听说找了你一上午。」 君临微脸色淡淡地,朝宋宴示意一眼,对方就乖乖跟上他脚步走。 宋宴被君临微带到一处偏殿,宋宴垂首乖乖站在一旁,不敢做声。 君临微先沏了一壶茶,倒出一杯递给宋宴。 宋宴愣了半晌,犹豫着从君临微手中接过杯子。 在君临微的目视下,宋宴一骨碌将一整杯茶饮尽。 烫。 宋宴不由得吐出一小段舌头,舌尖鲜红,像一小团玫瑰花苞。 「慢点喝。」 君临微温声说道,声音里已经没有了寒冷,好像昨天生气的样子是宋宴臆想出来的一样。 喝完后宋宴发现自己的身体暖乎乎的,灵力也有所增长。 一双小鹿似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君临微不放。 「午后第一场就是你的比赛,好好休息。」 君临微照例摸了摸宋宴的头顶,却迴避与宋宴对视,一眨眼的功夫人就走出殿外。 宋宴连君临微的一片衣角都没有捞到。 等君临微离开后,宋宴再回味,嘴中原本甘美无比的味道转化为苦涩。 他想把刚喝完的全都吐掉。 殿外大门悄悄出现一条缝。 缝隙越来越大,大到最后,探出来两颗脑袋。 莫笑小声说道,「临微不在。」之后,他便径直朝宋宴走去。 后面走着霄再鸣。 莫笑一把揽住宋宴,对方皱了皱眉,终究没有将莫笑推开。 「宋宴,你小子可算出名了,青云会还没开打,就震慑一群宵小。」 后面的霄再鸣听到后,脸偷偷红了,不好意思地低下脑袋。 莫笑才反应过来语句不当,笑着捶了一下霄再鸣的胳膊以表亲近,顺带补充一句。 「不是说你,你可是我和宋宴的好兄弟。」 霄再鸣再三鼓气,才走到宋宴面前解释道。 「真的对不住,宋宴,是我做错了事。我最开始瞧不上你,还使用禁术……」 话未说完,霄再鸣就吃了莫笑一记梆子。 莫笑郑重地对宋宴说道。 「宴子,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再鸣这一回也是被人算计,他都将自己的储物戒赔给你了。」 莫笑说完,霄再鸣真的将手上的储物戒取下,动作却被宋宴制止住。 「不需要。」 硬邦邦三个字,如同宋宴在外人面前的表现一样,到底眼睛里透出关切的神色。 霄再鸣只好将储物戒再戴回去。 莫笑看两个人没打起来,吞了吞口水后说起事件原委。 霄再鸣本来是云霄楼这一辈的天之骄子,天赋远超其他弟子一大截。就连云霄楼的掌门都对他称赞有加。 霄再鸣为人仗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只有一点,遇到事情总是用最直白的方式说出来,半点不转弯。 在某些人看来,这就是目中无人,唯我独尊。 扶风举办青云会,鼓励天下所有修士踊跃参加。 设置的奖品要多丰厚有多丰厚,更别说头名还能向扶风一位长老提要求。 赢到了,这就是泼天富贵。 霄再鸣在众人眼中自然也是能拿奖的热门选手。 人一多,心思就乱了。有想向上争的,自然也有想拖别人下水的。 特别是当有人得知霄再鸣偶然获得金霖咒后。 幕后之人明显打着令他们两败俱伤的想法。 霄再鸣赢了,别说宋宴,便是君临微的声誉都要受到影响。 若是霄再鸣输了,少了一个竞争对手,当然是再好不过。 当即有人在霄再鸣耳边一直灌输宋宴不是个好人的言论,霄再鸣手中的那张金霖咒,自然也被动了手脚。 宋宴直接被塑造成贪慕富贵,好吃懒做,拖累君临微,靠丹药将修为提上去的阴险小人。 霄再鸣一听这话,他能忍?刚好宋宴一回来就往比武场去,这可不就撞枪口上了。 「宋兄弟,十分对不住。」 莫笑说完,霄再鸣满脸通红,不知是羞的还是愧疚造成的。 还不等两人之间瀰漫尴尬的氛围,莫笑一张嘴又开始叭叭说个不停。 「哇,宋宴,你这一杯可真是好茶。」 也不知道莫笑鼻子为什么这么灵,这都能闻到味道。 「临微对你可是掏心掏肺,一大早就去无奇峰上摘果子给你泡茶喝。」 有那么一瞬,宋宴的心狠狠触动了。 无奇峰他知道,与扶风隔了几百里,顶峰生长的无奇果有着滋补身体增益灵力的效果,但採摘的条件及其苛刻,还需要採摘者心诚则灵。 师尊。 宋宴有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遇到师尊,一定要好好道歉。他在心里想到。 还没等遇见师尊,宋宴就被叫住去参加青云会第一天的比试。 对手的修士长何模样宋宴已经记不清了,他迅速结束这场比试,就立刻往外走。 宋宴的步子越来越缓,最后,他直接站住,停下脚步。 出口处,站着一袭白衣,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周围的谄媚。 宋宴走上前去,非但没有胜利的喜悦,反而垂着脑袋,如同落水小狗一般。 第97页 君临微抛出一瓶丹药,稳稳噹噹落在宋宴的手里。 不须君临微出言,宋宴就乖乖地服用丹药,身上的伤势肉眼可见好转,失去的灵力也重新回到体内。 辞别其他人后,君临微带着宋宴回到自己的院子里。 其实到现在,君临微的气已经消了,但宋宴还是小心翼翼的样子,迫不及待地解释道。 「师尊,我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不顾安危。」 君临微看着宋宴的眼睛,温声说道,「阿宴,每个人都只有一条生命,我希望你能给予它珍重。」 第58章 仙洲君家 和师尊在一起的日子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来到了青云会比武的最后一天。 宋宴满脑子都是师尊长,师尊短的。 至于其他的人和事,只在他心里留下一层薄薄的印象,风一吹,就散作轻烟无痕。 要是问宋宴,哪个对手给他留下深刻印象,可能宋宴一个人名都答不上来。 最后一天,已经决出了好几位佼佼者,等待着决定最终胜者。 因为没有限制修为,对于修为低的修士,尤其是筑基金丹期的人来说,获胜可以说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宋宴在一众金丹期修士的对战中取得头名已经是非常不错的成绩。 即使如此,他在洞虚境修士的手中依然走不过两招。 这回宋宴铭记君临微的忠告,打不过立刻认输。 好在对方修士性格温润,一击将宋宴打倒后也没有使用什么下三滥的手法折磨宋宴。 至此往后,青云会便是与宋宴毫无关系了。 作为金丹期的第一名,宋宴能拿到的奖品不少,可他还是感到一阵惋惜,为自己没能要到君临微一个承诺。 看着宋宴怏怏不乐的状态,君临微感到好笑。 「一个长老的承诺对你来说就看得比命还重要?」 当然重要。 宋宴不可能说真话回答,胡乱几句搪塞对付。 君临微没细究,反而为了褒奖宋宴这回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上了心,他感到很欣慰,决定额外答应宋宴一个承诺。 小兔子顿时喜笑颜开,恨不得一蹦三尺高。 「阿宴想要什么?」 君临微耐心地问道,心里想着,宋宴的性格,应该不会提出太过刁钻的要求,吧。 宋宴这次回答却十分狡猾,「先欠着,我还没想好。」 像极了计谋得逞的小狐狸。 君临微在心里想到。 虽然宋宴不再参与后续比武环节,但观战,还是要去看的。 今日来观战的人特别多,不凡一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好几位门派代表人,各大家族话语权掌握者,莫问情甚至还请动了多年避世的老怪物出山。 当然,东海阁也派了代表来,天机阁则是由神算子亲自出马。 这般隆重的场面,别说宋宴,君临微都必须卖个面子去。 不就是办一个比武大会,搞得如此兴师动众。 场下不少人嘀咕着,但没有人知道莫问情葫芦里卖什么药。 青云会上,宋宴可谓是出尽风头,连师尊君临微,都被人称赞是慧眼识珠,千里伯乐。 两人走过的地方,那叫个一片称赞声。 这次进入现场,再也没有人敢瞧不起宋宴,这下谁都知道君长老的弟子未来可期。 君临微自然被安排在莫问情的旁边。 至于宋宴,他本来是要回到弟子那一列的观战席上,恰好被莫问情看见了,莫问情便招手将宋宴叫回来。 「宋宴,坐这边。」 莫问情笑呵呵唤宋宴过来,吩咐侍从带宋宴去莫笑旁边。 莫笑的位置离君临微只隔了几个座位,坐在莫笑旁边,离师尊很近。 至于莫笑,正对着宋宴一阵挤眉弄眼。 宋宴向来是无视莫笑这些动作,趁人不注意,偷偷将注意力放在君临微身上。 君临微此时正在和莫问情说话,两个人谈笑风生,完全没有将目光放在莫笑这边。 宋宴一方面有些失落,另一方面,则窃喜自己偷看君临微时不会被抓包。 「宋宴,你觉得这次谁能获胜,宋宴?宋宴!」 莫笑一连唿喊几声,才将宋宴喊回神。 「奚若明吧。」 宋宴含煳回应一句,台上的人他就只认识一个奚若明, 没想到这一回答却将一旁的兰成奚吸引过来。 在莫笑看来,兰成奚就是个应声虫,「嗯嗯没错,我也觉得奚若明是魁首,他刚突破一个小境界。」 好吧,也可能是奚若明的迷弟。 只听一声巨响,场上对战的人都出现了力竭之色。 显然,不出一炷香时间,就能够分出胜负。 观众席中的喝彩声越来越响亮。 不少人都等着自己的师兄师姐为门派增光。 一炷香过后,获胜的果然是奚若明,他的衣上浸满了汗水,一双眼睛却清凌凌的。 清溪宗算不上什么大门派,但这个清溪宗的二师兄经此一战,却大可以名震一时。 只是,现在没有人有功夫去关注胜者是谁。 因为刚才的巨响,并不是场上任何一名选手造成的。 始作俑者正悬在空中,一脸轻蔑地看着莫问情。 不,他平等蔑视在场的所有人。 只见来者十分年轻,单单看外表,可能比宋宴大不了几岁,全身上下用各种珠宝装点,打扮得像一只光彩夺目的孔雀。 第98页 眼神细的去看,很快就能发现端倪。 那些看上去很像装饰品的华丽珠宝,实则每一件都是不凡的法器。 就连东海阁小公子兰成奚身上的法器都没有这个人身上的多。 没有一个人敢轻视这等人物。 所有人,包括莫问情,都是一脸凝重。 之前还在喝茶聊天说笑的大能,一个个握紧手中武器,站起身子,目光死死盯着天上这道身影,仿佛下一秒手中武器就会出鞘,可他们却不敢轻举妄动。 就在双方僵持之际,陌生来着率先开口,只是这语气,好似没有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君临微是哪个人?」 听他的言语,好像叫的人不是名满天下的首席君长老,而是路边什么小鱼小虾。 随着话音降下,沉重的威压铺天盖地席捲而来,在场不少弟子脸上都露出痛苦神情。 下方的混乱场面落在不善来者眼里,他看上去高兴极了。 宋宴心下一惊,转而一脸紧张地看向君临微。 彼时他的师尊正在和莫问情交谈,内容,不用想也知道,和天上那个人有关。 顿时,宋宴看他不顺眼。 下一秒,君临微站起身子。 满堂的大能,随便一个拎出来都是一阵风云的大人物,没有一个人有信心对上空中那个人。 只能由君临微,他那风光霁月师尊出手。 宋宴的心一下子沉入谷底。 他没有什么时候比此时更加痛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变得更强大一点,为什么不能更强。 宋宴在心中无声嘶吼着,一刻之间仿佛生了心魔。 不等天上来客再多得瑟一秒,君临微衣袖一拂,顿时减轻了场上不少人的压力。 紧接着,大乘期的威压朝天空袭卷而去,两者强强相撞,一时间不分伯仲,震盪激起的气流掀飞了不少人。 到了君临危这个境界,交手靠的不再是普通修士那样你来我往的碰撞,此时已经完全是灵力上的比拼,心法,功法,靠外物造成的影响微乎其微。 双方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暗自较量。 旁人眼中只能看到君临微和天上来的陌生人突然就停止所有动作。 两人各占了半边天,相对着。 只是相对,没有再动作。 一炷香,两柱香,还是没有动作。 几个空寂期的大能看出些门道,用灵力传音交谈着,好奇君临微能否获胜,又或者探究来者究竟何人,这些话题。 莫问情忍不住唉声嘆气,神算子周若水却一脸老神在在,还不忘宽慰好友「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都这个时候,你就不要说风凉话。」莫问情没忍住,瞪了周若水一眼。 周若水毫不客气地呛声,「你不是做足准备吗,有用吗?」 「我也没想到来的人会是大乘期的啊。」 莫问情这次声量小了些,弱弱为自己辩解。 不错,青云会只是一个幌子,莫问情的真正目标,至始至终都是天上的这个人,不,或者说,仙洲,君家人。 于是,莫问情打着青云会的名号,将天下有名有姓能联繫上的大能,一一坑蒙拐骗地邀请到扶风,为的就是今天,对上仙洲来人。 但是显然,他失策了。 没有预想中的大军压境,仙洲只派了一个人来,一个大乘期的修士,在场只有君临微拥有一战之力,其他人来再多也没有用。 临微,我已经尽力了,剩下的只能靠你自己了。 回想起与君临微相遇后的一点一滴,莫问情面露苦涩,这下他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君临微获胜。 在场没有多少人知道,君临微出身仙洲五大家之一的君家。 当年,君临微于一日突然出现在扶风山脚下,被莫问情的师父,扶风上一任掌门捡到。 莫问情还记得第一眼见到的君临微,那状况,叫一个惨烈。 昏迷不醒,衣上浸满血污,全身经脉几乎全废。 莫问情的师父花了整整一个月才将他治好。 治疗途中,君临微醒来过一次,目光呆滞空洞。 师父问一句,他才答一句,除此之外,他一句话都不说。 在与君临微交谈的过程中,师父得到了一些信息: 君临微来自仙洲五大家之一的君家,但他只是一个血脉并不纯正的旁支,因触怒君家当家家主被逐出仙洲。同时,君临微的父母,大概率已经不在世上了。 莫问情记得,老头子嘆气嘆了一个晚上,就差没搂抱着君临微哭天抢地喊「可怜的娃儿。」 没过多久,君临微再次陷入昏迷。 等君临微再次醒来时,他却忘记了曾经的一切,留下来的只有一个名字。 这时老掌门又嘆了一口气,「忘了也好,以后就留在扶风吧。」 君临微当真就一直留在扶风。 期间不是没有势力开出令人眼红的丰厚条件,要求甚至只是让君临微挂名一个长老。 但君临微没有接受任何条件,正如当初他答应老掌门的一样。 那时莫问情还只是一个年轻气盛,对任何事都充满好奇心的少年郎。 见师父捡回来一个陌生人,莫问情自然缠着师父问东问西。 一次,师父实在被问烦了,才告诉莫问情,「他来自一个你接触不到的地方。」 第99页 同时,师父告诫莫问情,不能将这个秘密告诉任何人,谁都不能。 当时的师父一脸语重心长,「说出去,会导致灾祸。」 起初,莫问情一直钻研君临微究竟来自哪里,不为别的,就是因为他的修炼速度太快了。 君临微昏迷时经脉尽废,相当于半个废人。 可当他被治好后,忘尽前尘重新踏入修炼之道后,仅仅一年,君临微就从淬体踏入空寂,没过多久,直接提升到大乘期。 可是当今唯一一位大乘期。 这件事当然也被老掌门和莫问情紧紧瞒着,要是说出去,可不是一阵血雨腥风。 莫问情还是没想通君临微的来处是哪里,还怀疑师父是在诓他。 没准儿君临微就不是人,是个妖孽。妖孽也是扶风的人。 莫问情想着。 扶风的人就是家人,君临微也是家人。 …… 随着时间流逝,莫问情渐渐忘了老掌门的话语。 在他心中,君临微只是个在修炼路上特别有天赋的天才而已。 直到他偶然遇见神算子,亲眼目睹了那道屏障。莫问情想起了这段被他遗忘的经歷。 莫问情知道了君临微的来处。 仙洲,仙人居住的地方。 君临微拥有仙人的血脉。 这件事自师父云游消失后,就一直埋藏在莫问情心里。 莫问情没有告诉任何人,甚至没跟失忆后的君临微说。 他想着,君家抛弃他,仙洲没人要君临微,我扶风要,扶风待他为座上宾,视他若珍宝。 可话本中不是写着,天上的仙人来凡间歷劫,渡完劫终归还是要回到天上的。 前几日,周若水就找上门来,说自己算了一卦,天下局势动盪。 天下什么时候太平过,再说,天下不太平关我扶风何事。 可还不等他埋汰周若水,对方下面一句话如同晴天霹雳,砸在莫问情的头上。 「关键点在君临微身上。」 是他的错觉吗? 为什么听到了君临微的名字? 莫问情晕晕乎乎地,甚至想拽着周若水的衣袖,质问他,「你在说什么啊。」 君临微能有什么,他孤身一人,担任了扶风首席长老一职,他甚至今年才第一回 下山,去的地方也是扶风的辖区。 君临微能让天下动盪? 可笑至极。 可莫问情转念一想,仙洲的影子就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不是君临微本身的原因,那就是与仙洲有关了。 可莫问情低估了仙洲来人的实力。 早该想到的,仙洲,还是五大家之一的君家。 就连君临微一个君家旁支血脉,在经脉废掉重新修炼的情况下还能达到大乘期,怎么指望来的人会是大乘期以下修为呢? 莫问情在心里感嘆着。 临微,难道真的留不住你吗? 第59章 启程仙洲 就当莫问情百感交集之际,天上已经分出胜负。 先是君临微和君家使者两个人的身影同时从空中消失。 接着,像是有人将笼罩空中战场的隔音罩突然拿开,地上的每一个人都听到了两三声巨响。 这可比君家人初登场闹出的动静大得多。 如果让君临微来解释的话,他会告诉你,这一瞬间就是炸弹爆炸,声音大到能让你的耳朵失聪,耳膜都在刺痛。 对于普通修士来说,这声音就是地崩山摧,天塌海啸的架势。 不知从哪里掀起一阵气浪,直接将十几个人全卷到天上。 修士的身份好像失去了作用。 会场上所有人都站不稳脚,不少人都发现,他们的灵力像被堵在了身体里,无法施展。 有人不服气地用灵力冲击自身的经脉,涨红脸都没有用。 就问哪个修士不将灵力看得比命根子还要重要。 一个个都绞尽脑汁想要突破眼前的困境,还有人惴惴不安地想着:要是灵力一直使不出来怎么办?就不该来淌这趟浑水…… 这时自然就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宋宴的异状。 他微微低着头,没有人看见他的眼睛散发着诡异的红光,唇色发紫,印堂一片黑色。 宋宴的身上倒是有灵力流转。只是灵力在暴走,像沸汤像烈火,灼烧全身。分明是入魔的迹象。 要是君临微在侧,帮他护法抑制心魔,这当然再好不过。 不过,要是君临微还在这里,宋宴也不会平白无故生出心魔来。 旁人自顾不暇,哪还有时间来关照他。宋宴只能靠自己摆脱心魔的纠缠。 越早摆脱越好。 时间一长,好不容易涨上去的修为怕是全废了。 混乱中,自然没有人注意到宋宴所站立的地方,地面上出现一大团张牙舞爪的黑影。 随着宋宴陷入苦痛中,黑影还在向外延伸,将宋宴隔绝成一座孤岛,与其他人分隔开。 好在一切陷入恐慌之前,一阵金光淡淡地覆盖在场上每个人身上。 金光融入身体后,不一会儿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之前还在担忧灵力的修士突然发现,他们又能重新使用灵力了。 宋宴身上的金光最多最盛,全部进入他的经脉,伴随暴乱的灵力游走。 宋宴的意识陷入昏迷,身体本能地排斥这股「不请自来」的外力。 第100页 可这股力量却十分巧妙,见缝插针地分散在各处,令人拿它们没有办法。 就在这时,来自心魔的禁锢突然出现松动,宋宴的意识趁机挣脱出来,然后便感受到身体里被注入一股灵力。 灵力源源不断地涌入他的身体,修补因心魔而断裂的经脉。 而这股灵力的来源,宋宴十分熟悉…… 是师尊…… 瞬间,宋宴睁开双眼,额头上的黑印消失得了无踪影。 场面还在混乱,为了测试自身的灵力是否无碍,不少人直接拿自己的亲朋好友做实验,一记灵力就直接炮轰过去…… 场上是五颜六色的灵力招式飞舞。 直到——正中央一块空地出现一个身影后,闹腾声才完全消失。 衣袖翻飞,如同被风吹到地上的梨花瓣。 这片花瓣吸引住宋宴所有的目光。 君临微站在那里,哪怕一句话都没有说,其他人纷纷安静下来。 直到所有修士亲眼所见,往那里一站就将他们压得死死的仙人,而君临微却能跟他打得有来有回。 这一刻,他们才意识到,扶风的首席长老,可不只是一个虚名。 经此一战,君临微的声望必将更上一层楼,连带着扶风也要沾他的光。 只是,没有哪个修士不嚮往更高的山峰,君临微还愿意留在这里吗? 两三息后,君临微身旁多出来一个人,正是方才大放阙词的君家使者。此时他的左手被折断,鲜血洇红一大半衣袖。 耀武扬威的花孔雀经此战败,整个人恹恹的,失了傲气。 他现在才抱拳鞠躬,向君临微行礼,「君家君离,见过前辈。」 君临微面无表情,「有何贵干?」 当君临微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话时,还真有几分首席长老该有的威严。 君离知晓,这次是自己托大,来之前不将任何人放眼里。 此行已经惹了君临微不快,加上君临微确实将他打得心服口服,君离的声音就更加谦卑。 「君离恭请前辈回君家。」 「为何?」 君临微状作疑惑地开口说道。 事实上,他也确实疑惑。 明明原书中并没有这一段。 在原书里,君临微一直留在扶风中。直到西宫黎构陷他与妖族有染,他才离开扶风,并一直遭受追杀,直至生命尽头。 君临微明明记得,在原书中,他是君家旁支血脉,因为得罪君家的家主才被迫来到凡间。 可如今,君家人找上门来,还要他回去? 若君临微的记忆没出错的话,君家现任家主君清酒,可不是一个大度的人。 书中有过一段关于君清酒的描写: 曾经有一个旁系弟子不小心将水洒到君清酒的身上。 这名旁系弟子虽然不是嫡系血脉,但资质算上乘,本来可以留在主家修炼,君清酒却以荒地缺人驻守,将这名弟子派去灵力稀薄的荒地。 那可是犯了重罪的人发配去的地方,而这名旁系弟子只不过不小心将水洒在了君清酒的袖子上。 这样小肚鸡肠的人,居然会原谅君临微? 当初,君清酒可是抱着除去君临微的想法,甚至派出长老来追杀君临微。 原身重伤之下不得已遁入凡间,这才摆脱无止境的追杀。 难不成家主换人了? 谁会记得五十年前一个旁系弟子? 一时间,君临微的脑海里冒出无数想法,没有出现过的剧情,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对待。 来之前,君离对于自己被发配到荒凉之地,与一群未开化的愚民打交道,整个过程颇有微词。 可他一是打不过君临微,二是君临微居然还不想回去。 君离此时郁闷极了。 君临微不松口,就意味着君离无法完成任务。 想到君家主惩罚下人的手段,君离在心里打了一个寒颤。 为了不被发配到荒地,君离闭着眼睛将君临微夸成百年一遇受尽磨难的天才,还整一出「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君临微,君长老,仙洲人都知道你很厉害,当初放你下来是为了磨练心性,现在仙洲需要你,快点回来…… 至于这话,君离自己都不信。 君临微沉吟不语。 事实上,他现在正在纠结。 喜的是打出原书不存在的剧情,这意味着后续也能摆脱原主的死亡结局。 苦的是答应了就要去一个全是陌生人的新地方。仙洲的人,大概比起君离是有过之而不及吧。 就当君临微举棋不定的时候,莫问情站出来打圆场,他一个差了两个境界的人站在大乘期前脸不红心不跳。 「来者是客,不如先进去喝一杯茶。」 君离蹙着眉,下意识想要反驳,撇见君临微暗含警告的眼神,顿时就偃旗息鼓。 等现场的几位大能进凌霄殿内后,其余人才突然醒悟过来,解除了呆站在原地的状态。 紫君长老和神算子留在原地指挥大局。 凌霄殿内,莫问情和君临微坐一处,君离则坐在另一头,往往他说一句话,莫问情又会抛出三四个问题来。 在一问一答的对话中,君临微逐渐明白了来龙去脉。 其实这整件事还真和君家主没有关系,甚至,对方根本没想到君临微居然还活着。 第101页 一切的一切还要从几个月前,仙洲突然多出来的那个人说起。 某天,仙洲五大家全都得到消息:有势力从下界带上来一个人。 当天,五大家的势力就将这个刚刚离开下界的倒霉蛋团团包围住,审问他的目的。 这个倒霉蛋就是西宫黎。 本来,按照原着剧情,他要再等上一个月,才会被西宫家的下属从凡间接回来。 那时,西宫家残余的从属已经为唯一的少主铺垫好所有后路,只等他重塑西宫家昔日的荣光。 可这次君临微拒绝了西宫黎。 心高气傲的少年郎还没受过这般折辱,当即站出来与君临微叫板。 其实,只要西宫黎稍稍低头,另择一位长老拜入门下,后续发展与书中剧情也不会偏离太多。 小不忍则乱大谋。 西宫黎将顶撞君长老一事闹得人尽皆知,还让莫问情在大殿之内捅出仙洲的存在。 几个西宫家的旧部,见西宫黎如此不成器,心中十分失望。 西宫家的希望就託付在这样一个毛还没有长齐的人身上? 可经此一事,西宫黎彻底在凡间混不下去,西宫旧部只能将他接回仙洲。 一回仙洲就遇见虎视眈眈的五大家,而西宫黎还没有与仙洲的旧部联繫,就被五大家共同控制起来。 鼎盛时期的西宫家尚不能与其他几大世家公然叫板,更何况只剩下一个羽翼未丰的西宫黎。 此后,西宫黎将一直处于五大家的监视之下,他的残存势力,西宫家的禁术珍宝,则被如狼似虎的一群人瓜分殆尽。 他永远没有任何机会,成为人妖交战时期的关键人物。 在监视下碌碌无为过完一生,将是西宫黎最好的归宿…… 西宫黎是个没骨气的,一威吓要废掉他的修为,让他在仙洲永远抬不起头来,他就把凡间的一切事一五一十地,倒豆子般全部吐出来。 这下子,仙洲世家的大人物就坐不住了,在凡间,居然有大乘期的修士。 近年来,不知为何,仙洲的灵力越发稀薄,尤其是青年才俊,资质上乘的修士,肉眼可见减少了很多。 往上虽然还有几个渡劫期的老妖怪坐镇,但人终有一死。 就算修士的寿命比普通人更长,可他们不是真正的神仙,不可能达到长生不老,永生不死的状态。 老妖怪最后还是会离开此间。而往下,青年一代,青黄不接。 大乘期修为以上的,全部超过了百岁。 此时突然得到一个消息,凡间出现了大乘期修士,自视清高的仙洲人怎么会不吃惊。 当仙洲人得知,凡间这名大乘期,还是君家血脉,一时间,所有人看向君家主的目光都变了。 责备,忌惮,幸灾乐祸,但有一点是共通的,君家居然错失了这个好苗子。 在几乎没有灵气的凡间尚能自行修炼到大乘期,要是在仙洲…… 君清酒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在大庭广众下派人去接君临微回来。 听完整个缘由后,君临微哭笑不得,没想到当初为了避免祸事拒绝了西宫黎,现在迴旋镖还是扎到自己身上。 君临微藉口将君离支开,这片空间内就只剩下他与莫问情两人。 莫问情面色纠结,反覆踱步,口中只冒出一句,「临微……」 君临微当然知道莫问情在顾虑什么。 只是,他此时心中已经作出决定,他将自己心中所想告诉莫问情。 良久,莫问情才开口,「自己注意安全,这里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 宋宴蹲守在凌霄殿外,看着师尊跟着莫掌门还有那个君什么离进了那扇门。 大门在他的缓缓面前闭合。 从日薄西山等到月上柳梢,宋宴的站姿一直没有变,可他的师尊,却始终没出来。 翌日,负责凌霄殿尘除的外门弟子见到几乎没个人样的宋宴,被吓个大跳。 「宋师兄,你站在外面做甚?」 宋宴的声音很轻很轻,像是怕惊扰到一个幻梦。 「我在等我师尊。」 外门弟子露出疑惑的目光,「可是君长老昨日就已经走了啊……」 接着,外门弟子像是想起什么,恍然大悟地说着。 「哦,我知道了。君长老留了一封信给宋师兄,想必师兄还未来得及看吧。」 外门弟子自顾自地说着,因此没有注意到,当他说出「君长老已经走了」这个事实后,宋宴在原地打个踉跄。 第60章 二十年后 二十年后,扶风山。 晌午还未到,一群修士就已经站在凌霄殿外翘首以待。 因着没有长老看管,这群修士三三五五围在一块儿,和交好的朋友小声聊天。 「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拿到钥匙。」有人嘆了一口气,心事重重地说道。 他的好友直接给他翻个白眼。「得了吧,就你这点三脚猫功夫。我们就是来做陪衬的。便是最前方几个人,也不一定全部能夺得钥匙。」 这一群修士,无一不是人中龙凤的存在。 他们今日站在这里,等待着扶风掌门莫问情开启秘境。 只有在秘境中夺得进入仙洲的钥匙,才能通往九天之上,更为广阔的地方。 这群修士的最前方,面对着凌霄殿大门的那块空地上,约莫站了十个人。 第102页 这些人并没有如其他人一般小声交谈,反而彼此之间留有空隙。 看到他们,如同看见不同领地上的孤狼。 你会发现,后面有人将视线投向这群人身上时,他们的目光中往往会流露出憧憬羡慕,或是嫉妒。漫到几乎快从眼眶里溢出来。 这几人便是当今年轻修士一代的佼佼者。 修为在冥玄境初期以上自是不说。出身,地位,在元央大陆上也是响噹噹的。 哪怕是沾有他们其中一人灵力的树叶,放在市面上售卖都会有人买回家中珍藏。 而在这些人之中,有一人身着扶风道袍,腰上还挂着一块扶风的玉牌。 他穿的中庭恰照梨花雪,眼里却是千峰万岭雪崔嵬。 千山暮雪,旁人无法近他身旁。其他修士看向他时,眼里只剩下忌惮。 风一吹,衣袖翩飞,显出此人瘦削的身形,可谁也不敢因身形而轻视他。 忽而,这风吹得愈发勐烈。 其他人不想被大风煳一脸头髮,悄悄地施用灵力,风便无法近身。 这人却纹丝不动,任由凛冽寒风直往脸上去,他默站着,如一座山。 一不小心,风就将他腰上的玉牌给翻了个面,锒铛作响。 刻了名字的那一面就显现在众人眼前。 只见古雅蕴籍的玉牌上萧散不群地写着两个字:「宋宴」。 扶风的弟子都知道,自某天过后,他们的宋师兄(师弟)就跟变了个人似的,用莫笑的话来说,一脸死人样。 可其他人当然没有莫笑胆子这么大,只暗地里偷偷讨论,说宋宴因为师尊去了仙洲整天黯然销魂。 说是说聚散多有时,修士嘛,一生很长,机遇很多。云游三万里,拜师五六回,这种在修士中都是很常见的情况。 可一晃二十年过去,纨绔如莫笑都已经沉下心来好好修炼,宋宴却还没有从那天走出来。 可说他受到影响终日消沉,宋宴的修为却以远超旁人的速度往上涨。 如今的宋宴,可以说是掌门莫问情以下第一人,只用二十年就一跃达到冥玄初期的修为。 现在宋宴站在凌霄殿前,他的眼里,只有往上的九重天阕。 至于其他的修士,虽然名声不及前面几人显耀,但个个也都达到洞虚境界。 随便一个人在江湖上都能叫的上名来。 这群人此番来扶风,正是为了参与秘境,夺得通往仙洲的钥匙。 事情原委还要从二十年前君临微被君家使者带走一事说起。 很显然,君家人为他们的傲慢付出了代价。 依君清酒的性子,在君临微来仙洲的初期,怎么可能不给他来个下马威,再好生搓磨一番。 可君清酒万万没有想到,君临微竟然绕过他,直接找上其他世家寻求帮助。 等到君清酒反应过来,木已成舟。 不仅如此,君临微还用利益说动仙洲其他势力,独独将君家排除在外。 得到消息后,君清酒差点气歪嘴。 可他再气也没有用,如今的君临微已经处于其他世家的庇护下,君清酒根本找不到机会接触到君临微。 君临微和世家提的其中一个要求就是:打开仙洲与凡间之间的通道,允许下界洞虚境以上的修士来到仙洲。 这对于仙洲来说,自然是好事一桩。 凡间来修士毫无根基,想要往上走,获得更多资源,就必定要加入势力,为仙洲势力效力。 这些世家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吸收新鲜血液。 这段时间,除了君家,各方势力掌权人一个个笑的合不拢嘴。 从下界上来的修士,没有仙洲弟子目中无人的坏习惯,每个人都十分谦卑。 用长老们的话来说,非但不会惹事,反而省心极了。 仙洲大部分长老恨不得多从凡间招收新弟子。 当然,仙洲的弟子一觉醒来发现自家长老对他们爱理不睬,还多了不少竞争对手,自然也是卯足劲儿修炼,想将「低人一等」的下界修士比下去。 一时间,沉寂了近百年的仙洲呈现出「千帆竞发,百舸争流」的欣欣局面。 再说下界,也不知道是不是频繁开启通道的缘故,导致仙洲的灵气溢入凡间;还是因为听到仙洲消息后修士们更加努力了,往日十年才出一个洞虚期,这二十年间却冒出不少冥玄期的修士。 这些冥玄期的修士也个个不过百岁,在修士中可以说是相当年轻的存在。 突破洞虚境的修士,可以进入由神算子与仙洲势力合力施法做成的秘境。 秘境中盛放着的「钥匙」,可以短暂打开界灵的封印,去往仙洲。 尽管如此,能去仙洲的不过寥寥数人。可这样仍拦不住修士对仙洲的嚮往之心。 说回君临微自身,他来到仙洲后不久,便发现境界有所松动。 时值多事之秋,他也不想掺和进糟心事,加上身上的状况拖不得,君临微便直接寻了一处深山老林闭关修炼,从此再不问凡尘事。 仙洲关于君临微的消息便渐渐消弭。 即使有人问到,知情的人也只能回答你: 来自凡间的君长老如今还在闭关,二十年都还没有出来。 悠远的钟声从扶风山顶响起,一直传向大陆各处。 凌霄殿前的修士眼神一变,到时间了。 第103页 朱红色的大门在他们眼中缓缓朝两边打开。 第61章 参商 通往仙洲的试炼已经开始。 待莫问情开启秘境后,一群修士,没有一人犹豫,争先恐后地进入通道入口。 当宋宴即将越过莫问情时,他停住脚步,朝莫问情点头示意。莫问情也朝宋宴颔了颔首,之后宋宴才进入秘境。因这下耽误些许时间,故而,宋宴成了最后进入秘境的一人。 在宋宴越过秘境入口的边界后,秘境的大门在莫问情的眼前缓缓合上。 短短几年时间,宋宴就从不知灵力为何物的凡人一跃成为修士中的佼佼者。 要是扶风的弟子全部向宋宴靠拢就好了。君临微可真挑了个好苗子。 莫问情半是羡慕半是感嘆道。 这个秘境是神算子周若水的手笔,秘境内与秘境外的时间流逝速度完全不同。 别看这群修士在秘境里厮杀了十天半个月,对于外面的人来说,可能只过去了几分钟而已。 对于修士来说,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接下来,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莫问情想着,转身离开了凌霄殿。 待到莫问情回到自己的住所时,他忽然察觉到通往仙洲的封印出现一丝松动。 不等他飞身前去查看异动原因,两只纸鹤一前一后透过窗棂朝莫问情飞来。 在即将触碰到莫问情的衣袖时,只见空气中一阵灵力涌动,纸鹤顿时化身为两张展开的信纸呈现在莫问情的眼前。 在看第一张信纸时,莫问情面露笑意。 君临微曾给他来信说过闭关一事,莫问情早就做好了百年不再见面的准备。没想到,仅仅过了二十年,就传来君临微有望出关的消息。 临微在问道上一向颇有造诣,不知这次闭关后,能精进几分呢? 只是,好心情只维持了一瞬,等到莫问情偏头看向第二张信纸时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比起第一张短短「君临微不日将出关」几个大字,第二张的内容显得较为琐碎: 一是说君清酒对君临微之前的作为仍然耿耿于怀,君家将有大动作。 另一事则是关于宋宴的。 近些年来,太多人将目光聚焦到君临微唯一的徒弟——仅用二十年从无修为升到冥玄期的天才修士身上,不少人对宋宴的身世感到好奇。 没想到,在宋宴的身世上深挖下去,还真给人发现了端倪。 看到这里,莫问情不禁露出凝重的神情。要是真如信上所说,可就麻烦了…… 紧接着,莫问情看向最后一行,只见上面写着:君家已经注意到宋宴的存在。 果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啊。 莫问情抬头看向虚空。 临微,天下局势瞬息万变,而我唯一能做的,只有护扶风这一隅地周全罢了。 …… 七日后,秘境重新打开,出来的修士皆是衣衫褴褛,好不狼狈。一个个的哪还有之前意气风发的样子。 大部分人的脸上尽是惋惜遗憾之色,但也有少数几人或是波澜不惊,或是欣喜若狂。 不用猜也知道,他们便是在此次试炼中取得钥匙,得以进入仙洲的修士。 没过多久,莫问情在众人面前现身。 见到不是全军覆没在秘境中,莫问情的脸上露出了欣慰之色。雏凤清于老凤声,元央大陆的未来便在这些人的手中。 在与宋宴目光相对,莫问情难得停留了许久。 自宋宴加入扶风后,他的偏执,他的冥顽不灵,君临微会被一叶障目,看不见宋宴的举动异常之处,莫问情反倒看得更明白。 事情如果是真的,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宋宴都会沦为人人喊打的存在,便是宋宴的师尊君临微,庇护他的门派扶风,全都要受到牵连。 但宋宴又是君临微唯一的弟子。 君临微早就说了,此生不会再有第二个徒弟。最终,莫问情长舒一口气,还是要将选择交给君临微自己做决定。 这样想着,莫问情走到宋宴的身旁,「你决定好了?」 「嗯,决定了。」轻飘飘的一句回答,却包含着某种决心。 两人交换一个眼神,心照不宣的话就烂在肚子里。 在旁人看来,这一幕却是掌门关心门中弟子。他们无不羡慕只有在扶风上才能看到的师徒情。 …… 进入仙洲的过程并不复杂,拿出钥匙,打开界灵的封印,一阵轻微的眩晕过后,他们就已经站在一片从未涉足的土地上。 可宋宴却因着那一点「近乡情更怯」的遐思,短短的时间分外难捱。 师尊,临微。不知他现在情况如何。 一时间宋宴在心里做了无数猜测。 自君临微前往仙洲后,除了偶尔传信给莫问情,其余时间,几乎完全与凡间断了联繫。 哪怕是从前与他关系最为密切的宋宴,也只能从人云亦云中听到一点传闻。 只有进入仙洲,才能接触师尊。 于是,二十年,修炼成为宋宴的唯一做的事情。而今,他终于如愿以偿。 二十年,说长不长,眼睛一闭一开就过去了。 可是整整二十年啊,宋宴与君临微从相遇到相知,也不过经歷半年时光。 就在宋宴胡思乱想之际,脚下的触感由虚空变为更加真实的土地。 第104页 宋宴睁开眼,便看见不远处静候等待的接待者。 「几位修士请随我来。」 普普通通的一个下人,修为竟也达到了冥玄期,并不比宋宴他们差,却也没有轻慢这群从凡间来的乡巴佬。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说起来,宋宴还要感谢几年前来仙洲的师兄师姐们。当初的他们顶着所有人的白眼刻苦修炼,超越不少仙洲弟子,才换来了如今宋宴一行人应得的尊重。 不只是宋宴,同行的修士也都想到一块儿去了,脸上无一不露出敬佩的目光,还不忘在心里暗自激励,争取早日在仙洲扬名立万。 但这样的心思放在宋宴身上就如同投入湖中的石子,听个响就不见了。 宋宴没有忘记自己的真正目的。 说到底,夜以继日不眠不休的修炼,只是为了来仙洲看一眼君临微而已。 等众人在仙洲的住所安顿好后,宋宴却寻了一个时机熘出来,向来往的侍从打听君临微的下落。 「你是说,君临微长老?」 侍从沉吟片刻,随后迟疑地答道。 「可是君临微长老从二十年前就一直闭关,至今为止没有听到别的消息。」 宋宴脸上刚出现的笑容不过片刻已然消弭得一干二净。 同为修士,他不可能不知道,到了君临微这个境界,闭关要耗费多长时间。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作者有话要说】 才发现长佩更新了,新版的页面很难看也很不方便,好像只能在章节里评论,我还没搞懂怎么将评论置顶…… 不喜欢真的不喜欢。看着眼睛疼…… 刷到很多帖子看读者要自己下回旧版,甚至还要付费下回旧版,真的很讽刺。 。 还有某些言论。。。 好像还冒出来私货榜单,乱糟糟的感觉。。 我再研究研究这个新版本(;′??Д??`) 第62章 重逢 侍从的一番话并没有让宋宴轻易放弃。 告别侍从后,宋宴起身往君临微闭关的场所飞身而去。 …… 回云谷环境清幽,古树参天,浓翠蔽日。 山谷间不时可看到白鹿鸣泉,锦鲤洄游。 君临微正是看重此地静谧安宁,才选择回云谷作为自己的闭关场所。 宋宴在丛丛树影中穿梭,就在远处,他已经能窥见一扇石门,门后就是朝思暮想的君临微。 当然,不用猜也知道,这扇石门上定布下了重重封印结界。凭宋宴如今的修为,怕是无法推动分毫。哪怕在整个仙洲,能有实力打开这扇门的不过是隐世多年的老妖怪,个位数而已。 宋宴能做的唯有等待,等到契机的果实彻底成熟,门里的人甦醒过来后主动解开封印。 不过没关系。 他可以守在结界外面,不分昼夜,无论四季,只求君临微一出关第一眼看见的是自己。宋宴在心里想着。 天底下再也没有比师尊更好的人,就连旁人对他的好,也是因师尊而来。哪怕守到地崩山摧海枯石烂,他甘之若饴。 只是宋宴从未想过这等好时机竟会来得如此快。 他向来怨苍天将自己的命格批得太惨,若是没有君临微,宋宴恐怕要将自己的一辈子全在悲惨中霍霍完。可此刻宋宴只想感谢命运的馈赠来的正当时。 回云谷位置偏僻,资源匮乏,除了搏得一个环境好的美名之外,可以说一无是处。 若君临微能够进入各大世家的专供族内弟子闭关修炼的场所,他也不会想到来这处。 按理说如此偏僻的地方,平日了无人烟才对。 为君临微来的宋宴也就罢了,想不到的是,今日的回云谷可不止宋宴一位访客。 宋宴向来敏锐,在暗中人发动第一道偷袭时就已经察觉到,只是招式狠厉,攻击朝着致命处袭去,即使宋宴有所防备,依然没有完全躲开。 待宋宴回过神来,面前已然站出数十位冥玄期的修士,他们投向宋宴的目光,就像是在看死人一样。 风刃在宋宴的左脸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如同在秀丽、山峰中噼出一处断崖。 血珠溅到草叶上,异响在静谧的回云谷中显得刺耳。 白云出岫,宋宴用神念唤出佩剑——见微。 脸上的伤疤非但没有损伤他的样貌,反而使宋宴整个人的气势更加冷峻。 二十年,宋宴不分昼夜修炼,定期下山除妖卫道,将君临微之前走的路独自走了一遍。 他的双手在这二十年间,也曾浸满过鲜血。 没人会再将此时的宋宴和二十年前那个在宋城受尽欺凌的小可怜联繫在一起。 此时的宋宴独自一人面对数十人的包围圈,非但没有一丝胆怯退意,反而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露出喋血的信号。 宋宴记得很清楚,二十年前,作为下山的考验,他曾接到一则讯息,上面说清汖城附近有一只无恶不作的熊妖。 他当即赶往清汖城,看见熊妖草菅人命的一幕,无需多想,见微剑已经被召出来。 经过一番激烈的酣斗,见微的剑尖不断滴着血,等宋宴再度恢復清醒时,地上躺着熊妖死不瞑目尸首。 熊妖十恶不赦,于情于理,击杀都无可厚非。 但当时的具体情形却瞒下来。无他,只因场面太过血腥。 第105页 碎块溅了一地,妖丹也被震碎,哪怕是手里已经沾上人命或者妖命的修士,看到此番情形,也要敛目在心中默念几句清心咒。 宋宴也被莫问情押到悔过崖上思过一周。 当时的情形,宋宴了无印象,他只记得,印入眼帘的是红到发黑的血。 那血仿佛有生命力一般,在宋宴的眼里流动。 血水涌动着,如同一条奔腾的河流,越聚越多,最终以宋宴为圆心,将他整个人都包裹起来。 从那天起,关在宋宴心底的勐兽,禁锢在它脖颈上的锁链就不知觉地被解开了。 二十年来,宋宴由偶尔会失控逐渐转为和这头勐兽共生,再也没有发生过和二十年前类似的事情。 可见过血光的勐兽,又岂会乖乖就擒,无动于衷呢? 它只不过静静蛰伏,等待着破境而出的契机。 此时,宋宴的眼睛里流露出汹汹的战意。 显然,来者不善的傢伙激发出他好不容易压抑的某种天性,野兽的天性。 好在心里潜意识仍然提醒着他:不能打扰到师尊闭关,更不能将师尊所在的地方弄脏。 宋宴这才忍住将面前这群人通通撕碎的冲动。 敌人才不管宋宴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在他们看来,宋宴的一昧退让就是在露怯,刚从凡间升上来的下人不敢对上他们,于是招式愈发凌厉,刀刀奔着夺宋宴的命去。 即使宋宴神经高度紧绷,已经是万分小心,依然被灵力伤到,身上出现了不少伤口。 宋宴则与肆无忌惮攻击的敌人完全不同。 他一面防备着对方攻击,避免自己要害受伤,一面还要留意着这一方的灵力波动,要是弄出太大动静,极有可能会惊动正在闭关的君临微,还有机率会导致君临微闭关失败,乃至走火入魔。 这是宋宴绝不容许出现的状况。 于是,宋宴假意不敌,悄悄引着人往远处走。 战场离君临微闭关的场所越来越远。 当宋宴的余光再也看不见那一扇石门时,他在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决定转守为攻。 为此,宋宴特意撤去了用于防护的灵力,全身上下能调动的灵力全汇于剑上,朝敌人狠狠刺去。 宋宴开始不管不顾地攻击,连剑刺破他的身躯都感觉不到疼痛似的。 几招之后,身上就出现密密麻麻的伤口,就像布满裂纹的瓷碗一样,可宋宴却对这些伤口无动于衷。 面对宋宴突然暴涨的灵力与不要命的打法,对面的敌人一时间手忙脚乱,无法应付。 宋宴借着他们处于混乱的功夫,顿时除掉了两三人。 与此同时,宋宴的状态也变得不对劲起来。 他的攻击招式,既不像剑法,也不像刀法,看起来更像野兽凭藉直觉在进行攻击。 以前宋宴用剑时十分灵活。 见微在他的手中,与其说是一把武器,不如说剑与人相合,几乎做到了人剑合一的程度。 而现在来看,见微在宋宴的手中,就只是一件帮助他杀死对方的工具,宋宴的眼中,哪里有之前极其爱惜见微的样子。 虽然宋宴忽如其来的变化将对面的敌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但对方显然不是等闲之辈,几息之间就已经调整过来,没有再出现自乱阵脚的样子。 宋宴没有听见的地方,对面的几个人正在用灵力传音: 「消息果然没错,他如今的这个样子,哪里有半点人样。」 接下来的一道声音更加狠厉:「家主发了话,即使不能除之后快,也要让他们身败名裂。」 「可他如今的状态太诡异了,这样下去,我们甚至有可能落败。」 很快有人被宋宴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吓到,语气中满是迟疑。 「你以为我们现在还有别的选择吗?要是完不成家主交代的任务,那可是连死都不如。」 看着手下人出现分歧,为首人沉声说了一句,「不要吵了。」 叽叽喳喳的几个人顿时闭上嘴巴。 这次任务确实是一趟吃力不讨好的活,不然也不会沦到几个在族中没有任何势力靠山的弟子来接。 话虽如此,长老堂还是下发了几件法器,倒不是说怜惜弟子姓名,上头只不过是不想平白无故折损人命还打草惊蛇。 想到来之前家主的交代:切莫空手而归。几个人就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见自己逐渐落入下风,为首之人不再犹豫,直接祭出法器。 这件法器名镇妖塔,名字取得风光霁月,实则却是一件兇器。 镇妖塔上附有数百年前某位大能的神通,辗转到君家人手中,几代锻造师加以改造修復,哪怕对上大乘期,都能压制住对方一炷香的时间。 当然,这件法器最大的妙用就在于,无愧于它的名称。 对上妖族时,镇妖塔有绝对的压制作用。 它能勾起妖族最深沉的痛苦,从而使它们陷入幻境,最终,被囚在镇妖塔中。 世人皆知的一个道理就是,越是强大的法器,施用者所需付出的代价就越大。 别看拿着镇妖塔的人一脸风轻云淡,实则内心一直在叫苦不迭。 以他的实力,就只能维持几息时间,过后,他的这一身修为怕是全要废掉,修炼的根基也会受到损伤。 这便是首领最开始没有拿出法器的原因。 第106页 他本想着自己这方人多势众,修为上与宋宴不相上下,便天真以为不需废力气便可擒住宋宴。 甚至,这镇妖塔其实上是为君临微准备的。 要是对方被外面打斗灵力惊动,迫不得已提前出关,便靠这法器来压制君临微的修为,届时,师徒两人一个都跑不掉。 只是没想到,宋宴这小子的实力,却出人意料。 不过,再折腾也只能止步今日了。 首领的脸上露出一丝阴毒。 一想到自己被法器反噬,遭受难以忍受的痛苦,首领就恨不得将宋宴碎尸万段。 灵力源源不断地注入镇妖塔中,不过小小巴掌大的小塔在空中流转,越变越大,直到变成能装下宋宴的大小。 塔身中流光溢彩,看上去十分悦目。 可落在宋宴眼里的却是阿鼻地狱。不,是比地狱更恐怖的景象。 宋宴明白自己陷入幻境中,一切都是罩在头顶的那座法器在搞鬼。 他尝试攻击上方那座诡异的塔,塔却纹丝不动,反而散发出的威压让宋宴几乎动弹不得。 「还愣着干什么,快将他拿下!」 首领见几个手下直愣愣地看着镇妖塔走不动路,不禁喝道,同时心里惊出一身冷汗。 他太熟悉那些眼神了,贪婪成性。 想到这里,首领露出苦笑之色,他未尝不知旁边几个人想等到他灵力耗尽,沦为废人时,趁机夺得镇妖塔。 人就是这样,只当遇到共同威胁时才会拧作一股麻绳,一旦威胁解除后,最该防备的其实是身边人。 几个人如梦初醒般,开始攻击宋宴。 本是一瞬就能完成的任务,却一直拖时间,直到首领汇聚灵力的双手开始不稳颤抖时,宋宴还站在原地未曾倒下。 看样子,他们是一定要等到首领灵力耗尽的那一刻再击杀宋宴,同时抢夺法器了。 另一侧,宋宴陷入幻境后两鬓间全是冷汗。 明知是幻境,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摆脱,他本来已经做好葬身此地的准备,可接下来的几道攻击,宋宴完全没有察觉到威胁感。 当即,宋宴立刻猜到对面几人的利益冲突,暗自用灵力将全身加固。 场上几人各怀鬼胎,等待着镇妖塔停止运转的那一刻。 无人注意的角落,石门悄悄地开了一条缝,空气往里面送。自然,也将外界的某些动静传到双目紧闭的某个人耳中。 只见石室中盘腿而坐的某人,手指动了动。 两柱香过去,首领再也没有灵力来维持镇妖塔的运转。 眼看着镇妖塔即将失去光泽,缩回原来大小,宋宴的双眼即将恢復清明时,对面的人马分为两批,一方以致命的攻势朝宋宴袭来,另一方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身跃起,想要接住落下的镇妖塔。 而本该精疲力尽的首领身上却迸发出一阵灵力。 只见清风拂过,宋宴的身上感受到久违的温暖,几声重物落地后,世界仿佛失去了声音。 宋宴依然看不见任何事物。良久,他才感觉到自己落入一个怀抱中,有人在他耳边轻轻嘆了一口气。 「小可怜,怎么将自己弄成这样。」 久违的声音。宋宴突然就有一种落泪的冲动。 第63章 叫师尊 「怎么,连师尊都不会叫了?」 就当宋宴以为自己性命就要交在今天时,只察觉一阵异常熟悉的灵力涌动。 一层层灵力将宋宴包裹得严严实实,几乎包成了一颗严实的粽子,任何人都无法接近他。 宋宴还感觉到,灵力钻进他的皮肤,与他全身血肉相融。 源源不断的灵力正在治疗破损的经脉,修復宋宴身上的伤口。 甚至连镇妖塔对宋宴的诡异压制作用,都被这股灵力化解。 再后来,就是从天而降的君临微出现。只见他随手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方才还叫嚣着放狠话的人已经在地上躺倒了一片。 望着前方熟悉的身影,不知怎的,宋宴的眼眶里突然涌出一股泪意,师尊好像一点都没有变。 这是第二次,君临微又救了他。 正当宋宴心下一阵感动时,又听到君临微说了一句。 「怎么,连师尊都不会叫了?」 宋宴连忙扼住涌上喉口的哭腔,竭尽全力才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平静。 良久,他才从口中挤出「师尊」两个字。但是只要仔细听,还是能发现声线下的颤抖。 此时此刻,君临微望着已经「男大十八变」的徒弟,心中也是百感交集。 谁料想,眼睛一睁一闭,二十年就这样过去了。 他分明记得初见时,宋宴还是个少年模样,又因被人刻意苛待,长得瘦瘦弱弱,格外令人怜惜。 当时宋宴还没有踏上修行之路,因未能辟谷,君临微总要想方设法寻找食材,按照记忆中的步骤,做出一桌菜餚。 衣食住行,四季冷暖,君临微免不了会多过问几句,就怕一个不小心将宋宴给折腾病了。 将儿子扔给君临微教的莫问情实在看不下去,有时会打趣几声,说君临微不是在养徒弟。哪怕亲如父子的关系,莫问情也不会如此精细地看顾莫笑(但莫问情会砸钱)。 许是初见时的悽惨印象过于铭心,在一段时间内,君临微一直担心着凡人与修士之间犹如天堑的差别。 第107页 肩不能挑担,手不能提篮的宋宴不能受一点风雨。 所以,君临微总是忍不住,在宋宴身上投入的目光多一些。生怕哪天没看住,宋宴就会像花一样枯萎,凋谢。 可他不想好不容易才救回来的宋宴轻易地湮没在灰尘中。 君临微本想在扶风山下找一处好人家收养宋宴,毕竟修行之人一旦有所参悟,往后就是没日没夜地修炼,自己总有顾及不到宋宴的时候。 一是宋宴不肯走,二是,君临微自己也不想放手。 后来又想,让别人教授宋宴,他的心里总放不下心。 自幼与灵力打交道的修士,看半路出家的宋宴,或多或少会带着轻视。 君临微总能找到一些放不下心的点,这样不行那样不行,于是他就起了收宋宴为徒的心思。 时间久了,这种心思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在君临微的心里扎了根。 与宋宴的朝夕相处,听着他师尊长师尊短得叫着,君临微对宋宴就更上心。 直到这里,君临微才恍然惊觉:再度回忆往事时,关于西宫黎,关于所谓的原着结局,他的心里竟然泛不起一丝波澜。 时间流沙,宋宴的影子从占据君临微心里的一个小角,逐渐向外延伸。 宋宴与其他君临微所关心的人,这些人构成的记忆,情感,在君临微的心脏上开疆扩土,其他事情则一而再三地退缩。 至于异世的记忆,仿佛已经是上一辈的事情了。 初来此方,君临微只记得自己是扶风的首席长老,前期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是凡间仅存的大乘期修士。 他不断在心里暗诵,给自己灌输这些概念,与此同时,却又为不久的将来担惊受怕。 大乘期。 就这只有这三个字,君临微只记得一个身份,大乘期究竟是个什么概念,又有着怎样的能力,这些通通一概不知。 就连碰上低了好几个境界的对手,君临微也无法使出全力。 那时的他就像一个身怀秘宝的普通人,却不知道如何打开宝箱。 此次闭关,君临微却有了一些新的认知。 他与这个世界的联繫正变得紧密。想到这里,君临微又看了一眼宋宴。 要问君临微,他心里最在乎的人选是谁。排在第一位的就是宋宴,第二是亦师亦友的莫问情,其他人则往后排。 同样,君临微的直觉告诉他,在宋宴心里,最关心的人也一定是他。 即便如此,当初离开扶风时,君临微给莫问情留了信,却没有好好地同宋宴说一声再见。 君临微不知道当时出于什么心理,或是行事匆忙来不及告别; 或是他怕再见一眼就无法割捨扶风山上的一切; 或是当时他笃定自己能够在短时间内处理好仙洲的事情; 又或是其他复杂的感情正在滋生。 总而言之,在种种因素的影响下,君临微选择直接离开,将宋宴留在扶风。 对于自己当初的不告而别,君临微的心里或多或少带着愧疚。 换成二十年后,处理事情更加成熟的君临微,一定不会走得如此匆忙,再怎么也要安排好宋宴的后续才能离开。 想到这里,君临微有些后悔当初的所为。 诚然比起凡人,修士拥有更长的寿命,能见识的天地也更为广阔。 但没有一种能力的获得不会伴随着更高的代价。 比起余生安稳的凡人生活,修士遇到的危险则会多得多。 身居高位者向来是万中挑一的极少数存在,在一位成功者的相反面,往往是无数具中途失败的骸骨。 所幸宋宴足够幸运也足够争气,短短二十年就拥有能力来到仙洲。师徒二人这才能够再次相遇。 此时此刻,看着宋宴已经成熟的面容,君临微在心中长舒一口气,只要自己还在,就一定会护宋宴无恙。 …… 宋宴跟着君临微,两人一路来到君临微居住的院落。 放从前,宋宴总要落后一步,踩着君临微的影子,仿佛这样才能增加安全感。 宋宴一边走着,一边还要盯着君临微的背影看,这样子,速度自然而然就地慢下去。 往往走到中途,君临微就会停下步子,等着后面已经落了几个身位的宋宴小跑跟上来。 这一次,君临微依照记忆中相处的场景,走到差不多时停下来,正准备回头看宋宴被落在哪里时,转身的瞬间肩膀就擦着宋宴的衣服,一时间两个人都停下来。 宋宴的脸上还露着疑惑,似乎在无声地询问: 发生什么了? 君临微感到好笑,人都是会随着时间变的,自己却停留在老记忆里。 「没事,继续走吧。」 两个人肩并着肩,缄默走完全程。没有一个人提起,明明是可以日行万里的修士,本来不用走这一段路的。 说起来,其实这是君临微第一次来到自己在仙洲的居所。 当初君家不待见他,可君临微确确实实为仙洲谋到了一些好处,便有人做主在回云谷附近划了一块地给他。 上次来还是侍从领着君临微来看新建的院子。 虽说修士向来不注重身外之物,可好歹表面功夫要做全。 粗看,整个院落幽雅清静。东边有一座近三米高的假山,除此之外还引了一口活泉进来,在灵力支撑的机关精巧作用下,只见流觞曲水,满院诗情画意。 第108页 当然,院子给了君临微后,仙洲众人便认为已经了解此事。 自然也没有人会去了解,自君临微闭关后,整整二十年,从未有人再踏足这个院子。 维持院落的灵力逐渐消散,精巧的机关自然就次荒废,只剩下攒了二十年的灰埃。 君临微的手刚碰上朱门上的石环,便摸了满手的灰尘。只是他心里藏了事,一时半会儿还没有反应过来。 还是宋宴心细,先施用了一个清水咒将君临微掌心的脏污沖刷干净。 等君临微回过神来,宋宴已经抓着他的手,用手绢细细擦拭手心残留的水滴。 「怎么还带了手绢。」 不知为什么,君临微心里突然冒出来这个问题。还不等他大脑思考,嘴巴已经迫不及待地将问题抛出来。 宋宴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他低敛着目,只淡淡回了一声。 「用习惯了,便随身带着。」 君临微也轻笑了一声,就将此事揭过去。 宋宴却在心里想,师尊可能忘了,当初在繁花镇,一日三餐都是君临微做的。 每一次进厨房,君临微总会弄得灰头土脸地出来,可他自己却看不到身上的脏污,或者看到了也不在意,非要宋宴点出来才会草草往脸上施用一个情节咒。 当时宋宴的灵力还不能熟练掌握,便在身上备了一块手绢,有事没事就拿出来,给君临微擦脸。 有时候,君临微手头上正忙着,腾不出多余的手出来,便任由拿着手绢的宋宴在自己脸上「胡作非为」。 第64章 闲思 难得几天太平日子,君临微一时犯了懒意,闲闲地蜷在这方小小的院落里,说什么都不肯出去。 这天,外面晴方好,君临微独自坐在书房里,却望着天开始发呆。 窗棂外是宋宴忙碌的身影。 君临微有时候不得不佩服他这个徒弟的勤快劲儿。 这几天,宋宴一直忙里忙外,将每一个屋子内外都打扫得干干净净。 「施一个术法的功夫,何苦劳累呢?」 君临微从来不知道宋宴还喜欢干这些杂事,看见了宋宴的脸上淌着汗水,便开口问了一句。 「闲着也是闲着,再不找点事情做一把骨头都要懒散了。」 宋宴笑着说道,手上的功夫却没有停。 说起来,他们师徒俩性子相像,宋宴会介意君临微的衣袍上沾染灰尘,却从来不在意自己脸上的汗水。 君临微也不是日日督促徒弟修炼的严厉师父,见宋宴喜欢便也没再多嘴,不管宋宴折腾出什么名堂来都无所谓。 只是宋宴将两间空房间打扫干净后,竟然还不止满足于此。 这不,宋宴昨日将屋子里打扫完后,今天又跑到院子里折腾去。 他竟然觉得这个小院子里光有流觞曲水还不够,恨不得把整座院子都用花鸟鱼池,亭台楼阁来填满,还要将门前的石环油上黑漆才显得好看。 君临微人坐在书房里,突然察觉到有一股强烈的目光正在注视着他。 他往窗外望去,果不其然,宋宴不知什么时候停住手头动作,正看向他。 那一眼包含的情感太丰富,带有这个年龄应该有的浓烈,如烈阳般能将一切事物灼伤。 只听「啪」得一声,卷着帘幕的绳子无风自断。 帘幕「唰」的一下从上空直直垂下来,直到完全隔绝宋宴的目光。 而暗暗使用灵力的君临微则将注意力转移到手中的书籍上,只是,君临微註定会在这件事情上失败。 隔着帘幕,君临微都能猜到宋宴现在脸上的神情如何。 可是,他还不知道该拿怎样的态度来对待宋宴。 之前,君临微就被莫问情警告过。 「临微,你没有觉得,你对你那宝贝徒弟,有点太过上心了吗?」 莫问情的话里话外,都流露出不贊成之色,君临微对他的徒弟也太操心了。 哪有弟子下山歷练,师父放心不下的。 可君临微生怕徒弟在外面伤着一点,倒不是说君临微将人间生死看得太重,只是长久以往,终是不利于宋宴的修行。 只是,当时的君临微完全没放在心上。 他想,修士都是粗枝大叶的,才不会操心这些琐事。而自己来自完全不同的世界,受到的教育体系也不同,自然与在这里土生土长的修士不同。 可现在,君临微却觉得有几分不对味。 是什么时候开始察觉到自己心思发生变化呢? 可能是他看见宋宴如抽条般一天天长大,到现在,已经比君临微还高了。 假以时日,凭藉宋宴的天赋,他的修为完全可以越过君临微。 或者是昨日擦肩的瞬间带来莫名的悸动,跟着身后的小尾巴已经成年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泡浸着君临微的内心。 还是因为宋宴无微不至的关心,让他开始贪图这份温暖呢? …… 君临微突然觉得,自己不再如从前一般,不求回报地对宋宴好。 他逐渐变得贪婪,希望宋宴能一直对他好,不要离开,也不要将他身上的温暖收回去,再放进别人心里。 这一刻,君临微觉得自己卑劣极了。 身位师长,理应要以身作则,引领宋宴走上正确道路才对。 按理说,宋宴长大后离开越远,站得更高,他应该感到欣慰才对,怎么能存如此不堪心思…… 第109页 心境发生变化,随之而来的,还有全身上下每一处的无所适从。 君临微不知道现在该怎么样对待宋宴才好,他也不敢去猜,宋宴此时会怎么想。 他既怕宋宴会觉得他噁心而因此远离,又觉得自己没有尽到身为师者的职责。 但是,君临微胆战心惊地想着,自己没有察觉到有异,难道宋宴也没有察觉到吗? 还是说,他这个徒弟,可能也生了别的心思? 某些时候,宋宴频频越界的举动,当君临微恍觉不对劲时,这才发现,自己在日常中竟然忽略了诸多细节。 君临微不敢深想下去,他怕得到一个恐怖的答案。 但无论如何,千错万错都是他这个师尊生了妄念,恶果理应由自己一人承担。 繁冗的思绪这些天一直困扰在君临微的心头,故而,他有意疏远了宋宴。 宋宴大概猜到了君临微的用意。 最开始,他见君临微一直不出房门,还会时不时劝几句,想让君临微出去走走散散心。 可宋宴每次开口,等来的只有门里面传来闷闷的声音。 「好,我知道了。」 整个过程,宋宴都看不见君临微的人影。 就连宋宴端着热腾腾的饭菜去敲君临微的房门,也得不到回应。 自宋宴辟谷后,君临微还是没有改掉进厨房的习惯,经常做出一桌饭菜,和宋宴两个人吃。 在饭桌上,君临微不会刻意去遵循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反而会借着吃饭的功夫和宋宴聊天谈心。 只是到后来,君临微突然发现,自己徒弟烧的饭菜色香味俱全,还义正词严地说「哪有师父为徒弟做饭的道理」。 于是,后来烧菜的人换成了宋宴,一段时间过后,宋宴就摸清了君临微的口味喜好。 宋宴兴致勃勃地做了一桌君临微喜欢的菜:玉米排骨汤,红烧鲤鱼……却换来冷冰冰的三个字「没胃口」。 就连这招也没用了。宋宴一时间有些沮丧。 人心总是会变的。 宋宴将君临微的态度转化看得明白,哪里会不知道这是君临微刻意作为。 往常照顾他的师尊如今对他却避而远之,说什么宋宴的心里都不会好受。 好在没有看到师尊对其他人上心,宋宴的心里稍微好受了一点。 要是君临微再收一个徒弟,对新徒弟千般百般好,这对宋宴的打击才是最致命的。 想到这里,宋宴甚至能苦中作乐。来之前不就已经猜到这种结果吗?至少师尊的心还没有被另一个人填满,这已经足够了。 话虽如此,宋宴的影子却开始膨胀变形,在地上张牙舞爪。 师尊,师尊…… 宋宴能听见自己疯狂的喃语。 君临微,眼前人,心上月…… 不管如何,他一定不会放手的,就算君临微厌他恶他,也不能远离他…… 第65章 南柯引 好不容易将心中的妄念驱散,君临微这才将注意力重新放在手中的书籍上。 封面用硕大的黑字书写着「古今丹药大全」六个字。 如题字所言,这本书中收录了元央大陆上几乎所有的丹药信息。 至于君临微为何起意,特意寻这本书,原因其实和他这段时间频频做梦有关。 来到仙洲之前,君临微对于自己非此方之人一事坚信不疑。 他记得自己原先的名字叫做君竹,来自一个没有灵力但科技发达的地方。那里有元央大陆上见不到的车水马龙,深夜霓虹。 那里的人不会御剑飞行,但制造出可以上天入海的庞大机器。 那里的人寿命短暂,但发明了许多药品,还能给断手断脚的人续上肢体。 那里和平宁静,可生活压力同样让人苦不堪言。 那里没有凡人与修士之分,但看不见的阶层依然存在。 君临微记得,某天,自己突然看见了一本名叫《仙途》的书。 在看见封面第一眼时,他就被这本书深深吸引住,几乎是废寝忘食地读完全本。书中的人物情节,君临微记得十分清楚。 后面发生的事情君临微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自己睡了一觉,再度睁眼时,人已经来到元央大陆,并得到了一个新身份:扶风首席长老,君临微。 记忆太多太详尽,细节也真实到可怕的程度。故而,君临微从来没有产生过怀疑,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记忆出现差错,从没。 他只当自己比那些中了头等奖彩票的人还要幸运,有机会来到一个崭新世界,有幸遇到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 至少,闭关之前,君临微一直这样想的。 他没有去思考为什么「君临微」的这具身体没有排斥他这个异世灵魂,也没想过自己进入这具身体后,身体的原主人又去了哪里。 至于时不时闪现脑海的片段: 漫天白雪,以及雪中异常刺眼的一颗红珠…… 君临微只当自己过度疲累,眼前才出现幻觉。 可闭关时,他却觉得,事情并不是这样。 偏偏这时,一段记忆突然清晰起来。 好像有人发生了争执,地点看着熟悉,看环境应该就是回云谷附近。 两个人争执了一段时间后,只见其中一男子突然出手,重伤了与他起争执的女人。 看着女人口吐鲜血的瞬间,一个名字浮现在君临微的脑海里: 第110页 虞安禾。 于是,君临微将这三个字写到宣纸上,写字时毫无阻滞感,写完后,还顿觉一股亲切。 君临微再三确认过自己的记忆,原书中并没有关于这个名字的任何描述。 这段凭空出现的记忆让君临微的心中警铃大响,他再度闭眼,企图回忆起更多细节。 这一次,脑海中出现了新的画面。 出手的男子转过身来,眼睛正对着君临微,满眼的戾气,似乎下一秒就会扑上来,将君临微撕个粉碎。 可令君临微心下一惊的却是: 那张脸,分明就是他之前见过一面的,君家家主,君清酒。 为什么会梦到他。 君临微百般纳闷,他没有忘记,初开时君家就对他诸多刁难。 还是靠他另闢蹊径找上与君家不对付的势力合作,请对方出手,君临微才摆脱了君清酒的纠缠。 他没有忘记,见到君清酒的第一面,他就对这个锱铢必较的男人厌恶至极。 具体到什么程度呢,君临微只要想起君清酒的那张脸,就会犯噁心。 当然,也有可能是原主的记忆在作祟。但不管如何,君临微现在必须弄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于是,君临微幻化出一个分身,准备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去查询真相。 只是,距离事情查清楚还需要时间。 当然,这种事情自然也要瞒着宋宴悄悄进行。 在此之前,君临微把重心放在另一件事上。 他记得,最开始,当自己醒来时,身边只有莫笑一人。而他当时提到了一个词—— 南柯一梦。 从字面上不难猜到这个词语的意思。但事实仅此而已吗? 君临微有预感,这会与他如今的状况有联繫。 可惜在君临微来到仙洲之后,莫笑也有所感悟,选择闭关,至今没有音讯。 君临微只能退而其次,企图从知子莫如父的莫问情的身上问到一些线索。 他当然没有挑开来和莫问情明说: 我之前以为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现在却发现可能是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 没办法,他只能旁敲侧击问了些关于「南柯一梦」的事。 莫问情的来信很快就到了君临微的手中。 说起来,莫问情还有些疑惑。他在信中写到,有一段时间,君临微沉迷丹药,整天缠着紫君长老教授炼丹秘诀,连丹炉都被炸了好几个。 紫君长老提出可以帮君临微炼丹,这样也不耽误君临微的时间。 同时,他也生出了好奇心,什么丹药能将一向冷清的君临微迷成这样。 紫君长老几次打听丹方,君临微每每打马虎眼煳弄过去,只说自己得到了一张古老丹方。 问的次数再多,君临微也只会答一句。 「名字叫做南柯一梦,能够让人忘记世上最深的烦恼。」更多信息却说什么都不肯透露了。 莫问情还提到,那时君临微的状态很奇怪,整日除了炼丹外,万事不管,莫笑被他冷落了几回,都急得快要哭了。 当时,扶风上下的人都以为君临微是受到什么刺激,已经魔怔了。 某一天,君临微却手舞足蹈地告诉莫问情,丹药炼成了。 莫问情正想告诫君临微,他这是在修行上入了魔障。 可那天莫问情刚好却被事情缠身,接到君临微传来的消息没有第一时间前往。 他怎么也想不到一向稳重的君临微居然如此冲动,在莫问情赶来前就已经服用那颗南柯一梦,陷入昏迷。 期间,莫问情将紫君长老叫来,几个人围在君临微的床前想尽方法。 可当时的情形太诡异了,几个人不管用什么方法都无法唤醒君临微的意识。 莫问情当时愁得,头髮都多白了一根。 焦急的情形因神算子周若水的到来才有所缓解。 周若水闭着眼掐指一算,对莫问情说道。 「这是君临微的机遇,旁人无需插手,静待即可。」 周若水与莫问情是多年相交的好友,莫问情依言撤去了其他为君临微护法的人,只留下说什么都不肯离开的莫笑照看。 接着就是一连昏睡几天,等君临微再度醒来时,却像个没事人一样。修为没受损,身体没有出任何差池,情绪也恢復到和往常无二,只是好像失去这段时间的记忆。 后来,莫问情就没有在意这件事。 甚至他怕君临微再想起那张诡异丹方,还特意吩咐其他人把这件事忘掉,千万不能在君临微的面前重提。 看到君临微给的询问信后,莫问情才想起来这茬事,当即生了警惕心,怕君临微又对丹方感兴趣,不然怎么过了几十年突然提起旧事,担忧的心情都快要从纸上溢出来了。 君临微一时间哭笑不得,心里的猜测又被证实了一分。 他重新写了一封信,恨不得向莫问情发誓,绝对不会出现之前的情况,说明自己只是意识到记忆缺失了一块,想要询问当时的具体细节。 第二封回信也到了君临微的手中。 看得出来,莫问情没有完全相信,说了一万句让君临微千万不要重蹈覆辙。 有君临微的前车之鑑在,莫问情先入为主,对「南柯一梦」没有什么好印象,关于丹方,他只说了一句:丹方中有一味已经绝世的药引,十分珍贵。 第111页 莫问情怀疑君临微是如何获取那味药引的。就差直说,君临微根本没有找到药引,或者拿到的是错误的药引,才导致当时的情况。 君临微看到这段文字时,对莫问情提及的绝世药引感兴趣。究竟是要多稀有的天才地宝,在整个大陆上都寻不到。 很快,君临微就知道了答案。 在翻到信纸的第二页时,君临微的目光滞住了。 因为上面写着,制作药引需要用到龙的心头血。 先不说自百年前妖王失踪后,世上便没有龙了。 哪怕妖域还有龙族血裔,君临微仅凭自身也无法打破封印进入妖域。 更不要说,药引还是龙族的心头血,对于龙族来说无比重要的心头血,身在扶风几乎足不出户的君临微哪里来的本事找到药引。 无怪乎莫问情会说,这味药引已经绝世。 这只是绝世的药引,其他药材虽然不像药引这般夸张,却也是极难获得的存在:什么生在极地的寒雾花,只在火山口发现踪迹的烈阳花,还有几百年才结一颗的扶桑果,无一不是放拍卖会上拍出天价的药材。 看到这份清单,别说莫问情了,君临微自己都产生怀疑: 这真的是能炼成的丹药吗? 君临微再往后翻了一页,莫问情只写了几个字。 关于这枚丹药究竟有何作用,莫问情其实并不知道,当初君临微只告诉他能使人忘却烦恼,其他的则是只字未提。 莫问情还特意去藏书阁里跑了一遭,将这本《古今丹药大全》一同用灵鸽寄给他。 君临微满心满眼钻到研究「南柯一梦」中,自然忽略了来信的末尾提了一句「注意君家,万事小心。」 不过照君临微来看,他与君家早就是不死不休的关系,在各大势力相互制衡之下,即便尊贵如君家,也不能在无任何缘由的情况下再为难君临微。 君临微将莫问情给他的书翻了一遍,好在这本《古今丹药大全》上收录了南柯一梦。 只不过,编者在扉页也说到,古老的丹方已经迭失在歷史长河中,只能靠从人们口口相传的故事中获取信息,至于其真实性,早已经无从考据。 书上将南柯一梦的功效列了出来,只有寥寥几笔。 上古丹方传到今世,少说也经歷了百年千年,君临微能够获得保存完整的药材清单已是幸事。 关于功效,纸上只剩模煳之语,与莫问情所说的相差无几,无非是使人陷入美梦忘记烦恼之类的。 其中,有一行小字引起君临微的注意: 有时候,服用南柯一梦的人会进入现实与虚幻的夹缝。醒来后有人受到幻觉影响,会出现分不清现实与虚幻的情况,甚至会遗失记忆。 代入君临微的身上,情形何其相似,若不是无法证实其真实性,这本书就是君临微混淆记忆的最好佐证。 虽然心里还藏了一丝怀疑,但君临微几乎已经相信,自己从来就是在元央大陆生长的人。 合上书,君临微的心里思绪万千。 他从未想过如此魔幻的事情会出现在他的身上。 这真的是一枚丹药的功效吗? 使人遗失记忆,构造出截然不同的世界,还能让自身产生错觉。难怪名字叫做南柯一梦。 只是君临微仍有事情不解。 他在脑海里构造了一本书,将元央大陆的所有事情融入书籍中。 只是,他如何得知后续发展的? 按理说,君临微服用南柯一梦时,还未见到过西宫黎才对,怎么会编造出自己将来被西宫黎所害,搓磨致死的情节? 还有关于龙族心头血的事,他究竟如何得到的? 为何现在却一点遗留痕迹都看不见? 只是这些问题,君临微註定无法在今天得到答案。 一阵敲门声将君临微从沉思中拽出来。 君临微没有起身,一道灵力弹出去,门就打开了。 宋宴在门外身子站得笔直,双手拘谨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看着宋宴这幅小心翼翼的模样,君临微忍不住想要心软,只是内心仍发出告诫: 注意距离,你的纵容将来只会害了他。 于是,君临微故作冷淡地问道,「有什么事吗?」 言外之意是如果没事就不要来打扰了。 可以很清楚地看见宋宴的身形一晃。 显然,他来敲门之前没有想到君临微的语气如此伤人。至少在今天之前,君临微从来没有这样和他说过话。 「有人来传话,请师尊参加两日后的仙法论道会。」 宋宴像一个尽职尽责的传话机器一样,克制住自己没有发出多余的声音。 君临微的脸上刚露出心疼的表情,手指甲就在掌心狠狠一掐,陷进皮肉里。 疼痛让君临微想起来自己的目的。 来之前宋宴期望君临微能多说几句,或者邀请他留在屋内。 很可惜,他的愿望註定落空。 他等了半天才等到一句,「知道了。」 君临微似乎不愿多说一个字。 风一吹,带动着门在宋宴的眼前合上。 至始至终,君临微都没有起身,更没有看宋宴一眼。 过了一段时间,君临微以为宋宴已经走了,没想到突然听到宋宴的声音。 「来的使者说希望我也参加仙法论道会,会有长老传授修炼心得,听了能长长见识。 第112页 师尊,我可以去吗?」 其实来人没有说这么多话,只留下一句「望两位准时出席。」 宋宴自作主张多添了几句,希望君临微不要将他的这点权利一併剥夺掉。 果然,屋内人沉吟片刻,就应了一声。「可以。」 「多谢师尊准许。」 君临微听到宋宴说这句话时明显心情好上许多,他能想像到宋宴此刻上扬的嘴角。 多大点事,就高兴成这样。 君临微的心情十分复杂。 他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宋宴只有靠零星一点君临微施捨的关心才能存活。 他希望宋宴拥有健全的人格,而不是如菟丝草一样依附着君临微的生活而活。 想到从前那些打着为宋宴着想名义实则断绝宋宴离开他的行为,真是自作孽啊。 君临微在心里埋怨自己。 好在他还拥有时间,能够将宋宴的性格掰正,哪怕从此以后师徒二人相见陌路,日后宋宴谈及他这个师尊时会露出怨恨的神情,他仍然不会后悔。 操心完宋宴,君临微才腾出心思来操心接下来的仙法论道会,如果他的记忆没有出错的话,这种大会一般由五世家轮流举行,今年的话,算算时间,正好轮到君家主办了。 可以预见,后面两天的不太平日子。 好不容易才享受了几天清净生活。君临微的眉目间沾染上烦躁之色。 既然一定要去,就顺带将与君家的所有恩怨一併解决吧。君临微在心中暗想到。 虞安禾,脑海里突然浮现的名字,那个被君清酒重伤的女子,不知她的下落究竟如何,还有,君临微想到在记忆中一片空白的父母。 但他知道,这一切都与君家,与君家当家作主的那个人脱不了关系。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君家的报应,不会太久的。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将一章的伏笔给圆回来了 第66章 事端 自出关后,君临微操劳各种事情。 他先是写信给莫问情,关心一下扶风现在的状况,顺带旁敲侧击问出陈年旧事。 然后他思前想后,自己的来歷,父母,企图在丛丛迷雾中破解困局。 事情好不容易有了一点眉目,君临微却发现:貌似,二十年不见,自己的宝贝徒弟长歪了。 这可不行,要掰正过来。 于是,君临微又要操心徒弟的事情。 好不容易有一个徒弟,可不能直接养废了。 这样计算下来,君临微还真没过上几天安心日子。 不等他喘一口气,君家派人通知仙法论道会的事项,还没到日子就时不时来催君临微动身,想君家不是故意的都难。 虽然还没有恢復之前的记忆,但君临微设想,如果自己每日都过着如此操劳的生活,也无怪乎饮下南柯一梦后,还能梦到自己在异世当社畜。 君临微特意打听过,因仙洲的修士自出生便拥有仙骨,修炼起步就是金丹期,所以他们普遍修为高,寿命长,计量时间自然也与凡间不同。 在凡间,某个类似的活动顶多三两日说破天,在不吃不喝的情况下,身体差的甚至无法熬完全程。 但仙洲则不是这样。 就拿这个仙法论道大会来说。依往届的情况,少说也要耗费三个月时间。 要是能请来某位避世大能,口诵真言,能令在座的修士皆能有所感悟,众人一同打坐参悟,时间可就从一年半载往上数。 这个仙法论道会并不是所有人都要参加的。 一是考虑到期间可能有修士身上还有尚未完成的任务活动。 二是尊重修士个人选择,到了这个境界,早就不是师父领进门的地步,从他人的经歷中有所参悟更好,还是靠自己闭关冥想更好,每个人的想法都不同。 参加仙法论道会的,修为中下的居多,即冥玄期往下的修士,他们可能还没有找到自己的道,这时能从过来人身上汲取经验,可谓是听得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但是嘛,和君临微修为差不多的人,一般就很少参加这个活动了。 不单单说收穫有限,还浪费时间。况且,在他们的前五十年,基本上将仙洲里能请出山的大佬都听了个遍,听多了就没剩下多少花样。 当然,以上只是其中一项内容——讲仙法。 除此之外,仙法论道大会,自然少不了要论道。 在这个环节,修为低的修士自知能力有限,便不会自讨没趣上台丢脸,往往参与论道的,都是已经有一定建树的修士。 虽然在大能眼中,可能你说得再口干舌燥也只不过两小儿辩日,但单单这份勇气就足够他人高看一分。 要是真的能讲出些震惊四座的道理,那可就是一夜成名天下知。 如今虽然什么消息都还没确定下来,君临微却知道,等到了论道这一环节时,他无论如何都要上台的。 至于为什么非要君临微参加,这其中还涉及到多方博弈。 看不惯君临微的想藉此机会敲打一番: 看好了,你大乘期在凡间能当个土霸王,但这点修为在仙洲还是不够看。 为君临微着想的,则希望他能通过这次仙法大会打响名声。 毕竟君临微刚来仙洲没多久就闭关。一晃二十年,至于现在仙洲还有很多人都不知道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第113页 其中不凡有人在搅浑水,企图拿君临微做筏子达到自己所图。 至于君临微,他想藉此和君家做个清算,弄清楚当年真相。 这么一来,这趟远门是不得不出了。 君临微要在脑海中构建各方势力的关系网,细细盘算接下来该怎么做,而宋宴想的就没那么多了。 在君临微的有意遮掩下,宋宴认为只不过是寻常的活动而已。 就如同之前在扶风一样,君临微也会拨冗为扶风弟子上早课,传道授业解惑。 届时,宋宴作为君临微门下唯一被他承认的弟子,自然要牢牢跟在自己师尊后面。 因此,宋宴很高兴争取到这个和君临微相处的机会,而非在死气沉沉的院子里,干什么都得不到回应。 此时此刻,君临微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宋宴却腾出目光专注地盯着身边人。 倏然间,宋宴向前一步,直接拽住君临微的衣袖,强行让他停留在原地,无法移动分毫。 而宋宴自身则往前迈一步,将君临微完全遮挡住。 被宋宴这么一打岔,君临微才脱离自己的思绪。 此时他看向宋宴的目光还带着一丝疑惑。 但宋宴没有在第一时间看向君临微,而是甩手朝前方打出一道灵力。 面前之路看着一片宽敞,不见遮挡物,可分明能听见重物落地的声音。 君临微听到声响便马上反应过来,他出手比宋宴更加利落,直接解开偷袭者身上的隐匿术。 只见大路中央躺着一尾斑斓毒蛇,腹部受伤,淌着血,正伸出舌尖嘶嘶作响。 只不过,比起它虚张声势的外表,这条毒蛇大势已去。 宋宴那一击下去便是断了所有活路。待它流尽血后,就会失去声息。 虽然解决了隐患,君临微的面色却丝毫不减松懈。 一条修为相当凝婴期的蛇,在仙洲确实不足为奇。 巧就巧在,君临微前些天翻开丹药典籍时偶然发现,这种蛇名为千金裘,色泽鲜丽,内胆更是千金难求。 只因它的口腔内附有毒囊,分泌出的毒液甚至能腐蚀大乘期修士的皮肤。 寻常人对这类毒蛇敬而远之,只有殊死一搏的人才会打蛇的主意。 若非如此,君临微可能真的以为这只是个意外而已。 宋宴冷笑一声,说出君临微心中所想。 「一条蛇居然会隐匿的术法,又恰巧出现在这处必经之路,真不知道是人还是鬼干的。」 若非有宋宴在场,君临微想事情走神的功夫,恐怕待察觉到早已中招。 好在宋宴素来敏锐,这才让君临微免去一劫。不然的话,君临微不敢往下深想。 君临微偏手拉了一下宋宴,示意他心不要再轻易提及此事。 虽然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是谁心肠歹毒,但没有证据的事,还是不要开口为妙,免得成为他人口诛笔伐的利器。 没想到的是,君临微只是略微动了一下,宋宴整个人像是遭受重击一样,身体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傻徒弟。 君临微若无其事地向前走。 往前走,接近此次仙法论道大会的活动现场,明显看到周围的人越来越多。 当然,君临微也能感受到周围不怀好意的目光。 还有人怀着好奇心看向位于他身后的宋宴。 其中有些人早就久仰君临微的大名。 只是,目前各方势力鱼龙混杂的,即使有意想与君临微交好,也没有胆子处在这个节骨眼上主动搭话,生怕有人暗戳戳记着,日后找麻烦。 因此,当君临微想进入现场时,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朝两边分散开,为君临微一行让出路,却始终没有人上前一步搭话。 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默,君临微却不介意,自顾自笑了一声就朝前走去,也没有表达出任何不满。 宋宴看着四周怀着恶意的目光,暗自将他们的面目记在心中。 君临微向来不计较这些,可他却是锱铢必较的性子。 待到日后,等他拥有足够权力,有一个是一个,谁也跑不了。 在君临微的目光注意不到的角落,有人悄悄地退出人群,疾步往内场走去,方向正好是君家所在的席位。 前一秒,君清酒还在同老友谈笑风生,后一秒,就有人走上前来,附在君清酒的耳边说了一句话。 不难看到,君清酒脸上的笑容止了一瞬,但转眼恢復正常。 「族中还有些事,今天便先聊到这里。」 君清酒面露难色,仿佛自己摊上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时间也差不多到了,那我便先走了。」 彼此相处这么多年,老友岂会不知道这些是君清酒的託辞。 接下来是君清酒处理内事的时间,他自然也不好待下去,随便寻个藉口离开。 等人走干净了,君清酒立马撤下和善的笑容,面露怒意,一袖子打翻桌子上的杯盏,碎片落下一地。 「一群废物,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君家留着你们有什么用!」 君清酒怒极,本来一个儒雅书生样,现在的样子却显得极其狰狞恐怖。 下人们见君清酒心情不好,此时也不会自讨苦吃,一个个跪在地上,沉默不语。 反应之迅速,似乎早已对此类情形司空见惯。 见所有人屈服于他,摆出任凭处置的样子,君清酒的脸色才好看了一点,心情缓缓平復下来。 第114页 「事情是谁办砸的,去祖祠里守着吧。」 君清酒留下轻飘飘的一句话,便拂袖离开了现场。 被处置的人一脸庆幸。还好君清酒今日心情不错,他们才得以保全一条命。 虽然守祖祠意味着他们的晋升之路就此断绝,但相比于其他被发配到荒地的人,至少能少受点折磨。 其他下人则恢復正常,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 整个君家就像是一个严格执行君清酒的规定的机器,看不见一丁点人情味。 而另一边,君清酒气恼下属办事不力,让君临微没有中毒。 倒是可惜了那条千金裘,用毒药养了大半年,毒性比书上记载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不过,他想到自己前不久得知的消息,脸上浮现出冷笑。 君临微,再威风又如何,往后的好日子也到头。今后,你又如何在仙洲立足呢。 君临微随便找个地方站着,不出一会儿就有侍从主动走上前来,请君临微前往位席。 说起来微妙,宋宴的位置,居然紧挨着君临微而坐。 在仙洲这群老古董看来,实力至上,尊卑有别,宋宴那冥玄期的修为在这里完全不够看。 他又不依附在场任何一方势力,能在犄角旮旯里找到一个位置就不错。 君临微也不过是因为,近些年突破大乘期的修士越来越少,加上他提出的建议有益于仙洲吸收新鲜血液,才值得被人高看一分。 这师徒二人倒好,没有根基还能和五大世家一同坐在台上。 不管旁人怎么想师徒二人,君临微还是被安排在君家下面一位。而他的身边另添了一把小椅子,那是宋宴的位置。 看台下方中央摆了一块蒲团,那是君家大长老的位置。 今年作为主办方的君家,选择将自家长老请来讲道,希望藉此提升君家在仙洲的影响力。 普通弟子围着那一块小小蒲团干站着,向外辐射发散,坐在台上是只有仙洲说得出名字的势力享有的特权。 君临微刚坐下不久,位于上座的君家就浩浩荡荡来了不少人。 其他人皆是屏息凝神,只有最前面的君清酒一脸轻松,看见君临微的目光,还朝他挑衅一笑。双目对视,几乎擦出电光火石。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没有了。 发烧头疼,明天还要早起,实在坚持不住。等后面好一点再更新。 然后好像七夕有一个活动,到时候会更一章甜甜番外。 我先休息了。 第67章 身世 且不提君清酒故意将君临微安排在君家下位,藉此压他一头。 更让宋宴气愤的是,君家人刻意将谈话声控制在音量小到宋宴恰好能听见的范围内,话里话外都不忘贬低君临微:说他是君家弃子,被贬下去的罪人,身份低微,汲汲于营也无法获得仙洲的认可。 宋宴的脸顿时像十二月的寒霜一样冰冷。 很明显,君家这边刻意为之。明知又如何,数不尽的冲动几乎让心底被禁锢的勐兽咆哮跃出。 只是,当他握紧拳头,戾气大到几乎要将手指嵌进血肉中,却被身边人及时制止住。 白袍下探出的那双手覆在因愤怒而暴出的青筋上,宋宴的神志顿时清醒了三分,胸膛燃烧的怒火逐渐式微。 说来奇怪,突如其来的愤怒就像是喷涌岩浆的火山,一发牵动全身,还无法遏制。 宋宴自诩不算冷静人,但他从小寄人篱下,又有过一段糟糕的记忆,再怎么也不至于被挑拨到几乎要动手的程度。 想清楚前因后果后,宋宴羞愧地微微低下头,嘴唇嚅动着,发出微不可闻的声音。 「对不起,师尊,怪我一时冲动。」 差点又给师尊添麻烦了。 此时,宋宴心里无法遏制的冲动完全转化为后悔,与可能酿成大错的后怕。 想到这里,宋宴悄悄往君临微身上看了一眼。对方的脸上是一贯的云淡风轻,波澜不惊。 明明君临微才是被恶言中伤的主角,可谁都无法从他脸上的表情窥探出君临微此刻的心情一二。 另一边,君清酒旁边有人原先一直阖着双眼,现在却突然睁开,眉目间尽显疲态。 「他没中招。」 从声音不难听出,这人就是导致宋宴差点失控的罪魁祸首,看得出来,为了牵引宋宴的心神暴动,他颇费了一番灵力。 只是可惜了。 这人往君临微的方向看了一眼。 其实他挺好奇君临微是如何破解他的心法的。他倒没有太多的怨恨,只悔自己技不如人,才会功亏一篑。 想到当时的场景明明就快要成功,眼看着宋宴将出现灵力暴动的现象,君临微莫名其妙地触碰了一下宋宴。 下一秒,心法发动失败的讯息传回来,数倍灵力尽数反噬在自己身上。 君清酒还没有作声谴责,先有后面一人发出小声惊唿。 「怎么可能,二师叔修炼的心法可是专门克制妖族。」 语意未尽先被君清酒瞪了一眼,被这名弟子称作二师叔的人看见君清酒此时脸色不好,连忙喝住他。 「谁教你用这种语气和家主大人说话的。」 即使这样仍旧遭受君清酒一记冷哼,「自己下去领罚。」 眼前的弟子顿时失了声,如同蔫了的庄稼一样退下去。 第115页 同时,君清酒还不忘敲打自己的同宗师弟,「君望远,管好你的弟子,整日大唿小叫,未免太没有规矩。」 「谨记家主教诲。」 君望远,也就是被弟子称作二师叔的人,他朝君清酒长揖一礼,见君清酒没有其他吩咐后,才转身离开。 临走前,君望远还能听见君清酒忿忿的声音。 「秋后的蚂蚱,让他们再蹦跶一会儿。」 直到离开这处,四下无人时,君望远才沉沉地嘆了一口气。 这一天天的,成何体统。 君家家主打压从下界上来的小辈,要是传出去,教君家后人在仙洲如何立足。 想到用分身和他见过面的君临微,君望远的心中流过一阵可惜。 凭私心来说,他还是希望君临微能够低个头认错,不要将场面闹得太过难看,同是君家的血脉,为何一定要相争呢? 说起来,看着这名从下界上来的后起之秀,君望远心中有过一阵欣慰。 几十年来,君家一代代青黄不接,除了几个老不死的还顶着,小辈们难出如君临微这般优秀的人物。 更别提他还是从下界——以灵力匮乏着称的凡间修炼上来的。 没有动用任何仙洲的资源,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大乘期修为,这样一来更是可贵。 所以,当君临微在查自己身世一事被君望远察觉到时,他将君临微的分身约出来见面。 …… 「这就是事情的全部。」 君望远沉声说道,「我知道的已经全部告诉你了。」 看着君临微低头不语的样子,即使心里清楚这是君临微和家主两人之间的事,但君望远还是忍不住劝道: 「临微,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但当时的情况…… 或许你恨家主对你所做的处罚过重,但只要你肯回归君家,我可以保证,你能得到嫡系弟子同等待遇。」 见君临微仍旧不为所动,君望远进一步说道。 「回归君家,你将获得过往从没有的修炼资源,和数不尽的天材地宝。 我听闻,二十年前你就已经是大乘期修为。」 君望远探了探君临微如今的修为,发现他闭关出来后境界并没有往上涨很多,心里更踏实了一点。 「越是高的境界,越难突破,世家内保存了很多先辈们修炼心得体悟,或许对你突破一事大有裨益。 临微,你还是太年轻,修士不该和自己的修为过不去的。日后待你的成就超越清酒,哪怕是家主之位,自然也是不在话下。」 想到坐上家主之位的君清酒日益骄纵,君望远眼神一闪。这可不是一个合格的家主应该做的事。 他想,都说到这个份上,君临微应该听懂了自己的言下之意。 君临微还是没有松动,哪怕身为长辈的君望远的态度到了这个地步。 事实并不全是君望远所说的那样。 这些天来,自君临微窥破南柯一梦后,从前淡忘的记忆又逐渐清晰起来。 他在脑海里将已知的信息整合一遍,大概拼凑出当年的真相。 风光了百年的虞家,因妖族大肆侵入仙洲,几乎折了九成族人,近年来更是族内人才凋零。 等到虞安禾那一代,有实力的长辈早已仙去,余下人资质平平,只剩下虞安禾一人挑大樑。 这时侯的虞家,虽有世家之名,但只剩下一个外表好看的空壳子。 没有足以震慑四方的族人镇守,便开始有心怀鬼胎之人惦记着虞家继承人手中的「传承秘法」。 一时间,虞安禾面临着的各种追杀层出不穷。 仙洲世家则放任虞安禾遭人追杀,纷纷作壁上观,冷眼看待。 当然,暗地里谁也不知道有哪些世家在其中插手过。 某天,外出歷练的君家的旁支弟子君牧川遇见了正被人追杀的虞安禾。 心怀正道大义的君牧川选择出手救下虞安禾。 …… 藉助君牧川的庇护,虞安禾过了一段安生日子。 在她数不尽的颠沛流离生涯中,这点宁静太过珍贵,而当时的君牧川,年轻有为,玉树俊朗。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两人在天地的见证下结契,成为彼此不可分割的存在。 没过多久,君临微出生了。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 每当君牧川外出做任务时,闲着无事的虞安禾便寻来纸笔,教君临微识字。 记忆中年轻时期的母亲喜欢在君临微一笔一画写完一个大字后,揉揉他的头髮。 「临微,要做一个善良的人。」 也许是在虞安禾的口中出现了太多次,只有这句话君临微印象最深。 只是好景不长,终于一次,有人尾随君牧川,在他的家中发现虞安禾和君临微两人。 想到这里,君临微眼前浮现出那人的狰狞面目。 君牧川费尽心力遮掩一家人生活的痕迹,虞安禾也将他护得很好,以至于,那是第一次,小时候的君临微直面他人的恶意。 事情当然不可能将就过去,不可避免地,闹大了。 长老堂派出代表来到君牧川居住的场所。 他们和君牧川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小时候的君临微被母亲紧紧捂着耳朵,听不见任何砸到身上的恶语。 等陌生人全部离开后,他才从父母密切焦急的交谈声中得出信息: 第116页 长老们给了君牧川两个选择: 一是由君家出面,替虞安禾摆平所有争端,要付出的代价在场人心知肚明。 二则是,君家容不下有异心还会带来麻烦的弟子。 只是,那时的他还不知道,选择后者的君牧川又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 后来,君牧川无缘失踪,君临微则被迫跟着母亲离开原先安稳的小家。 新的住所在回云谷附近,真正意义上的荒无人烟之地,每日相伴的只有门前的溪流与远处连绵的高山。 他年少不知事,有时会缠着日愈沉默的母亲,眼巴巴地问着父亲的下落。 现在想来,童言无忌,最是伤人心。 虞安禾总要独自愣上一段时间,良久,才开口说道。 「你父亲一直陪在我们身边。」 相对安全地过完一年,虞安禾拿木尺为长了一岁的他量身高,准备裁件新衣服。 书上说,仙洲出生的人,身来具有仙骨,起步就是金丹期,可以用灵力化幻衣,不食五谷。 可虞安禾把他当成最羸弱的凡人养。 小时候的君临微悔在心里默默吐槽这一点。 当然,君临微从来不会将这些说出来。因为,只有做这些事情时,虞安禾紧绷着的脸才会放松。 可为何这样,老天还是不愿意放过已经支离破碎的一家三口。 一日,向来宁静的回云谷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记忆里母亲第一次露出歇斯底里的面容。 虞安禾的一双美目中布满红丝,而站在虞安禾对面的君清酒则与之相反。他表现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细看,君清酒的眼底下还流露出一丝垂涎的神色。 两人交手,五光十色的灵力波动在回云谷内蔓延。 记忆的余烬中,虞安禾躺在地上,口吐鲜血,气息垂危。 不知怎地,君临微神使鬼差地伸出手,对准掉以轻心正洋洋得意的君清酒,灵力在稚嫩的手掌心内聚集。 每当意图想起后面的场景,君临微都忍不住针刺般的头痛。 他心里清楚,这是身体先天的保护机制,迫使他打消回想糟糕往事的念头。 君临微只能忍着疼痛继续深想。 可是他不记得后面发生了什么。 只有周围被白光覆盖住,双眼遭受刺激流下两行血泪,整个人像是被摔裂的瓷娃娃一样,千疮百孔,仿佛整具身体都不属于他一样。 哪怕君临微用尽全力,也无法取得身体的支配权。 唯一还有印象的,是留在耳边,虞安禾一遍又一遍的叫喊声。 「临微,临微。」 声音又大又尖,作势要刺穿他的耳膜。 为什么,他会觉得这个声音像针,扎在心上会滴血。 「临微,临微!」 ……是谁在叫他来着。 …… 意识沉湎在一片混沌海中。 等君临微再次清醒过来,是一个黑衣小小少年,正趴在床前,好奇地盯着他的脸看。 「我叫莫问情,是我师父救了你,那么,你叫什么名字?」 黑衣少年歪着头,双眼清澈地看向君临微。 …… 【作者有话要说】 智齿发炎正逢生理期,真是撞了大运 w(?Д?)w 靠狂炫消炎药止住牙痛。 / 接下来恢復更新 第69章 论道 「师尊,什么才配叫做道?」 …… 另一边,宋宴旁边的君临微本体心下一动,双目间隐隐有灵力流转,这段时间分身经歷的所有事情记忆就传回他的脑海里。 如果不是他的出生让沉浸喜悦的父母放松警惕,也许就不会有人发现端倪。 如果不是这段不该存在的孽缘,两个人或许能保得两全。 君临微感觉自己仿佛走进死胡同。 他无法克制不去想,强行将自己的诞生与父母的悲剧联繫在一起。 他不想变得如此魔怔。 可一想到记忆里只见了寥寥几面的君牧川。 还有记忆最后,回云谷里,虞安禾撕心裂肺的吶喊。 心被人为扯得七零八碎。 他总是忍不住去想当初。 无端地,君临微羡慕起寻常百姓家来。合家圆满,没有生死相隔,骨血分离。 「师尊。」 宋宴的声音让君临微沉浸的思绪飞回。 君临微闭着眼缓了缓,再度睁眼时,又是外人眼中的清冷似雪的君长老。 但他看向宋宴时总会捎带些不显于人前的温柔,两人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宋宴的兴致不高,他回想君临微方才的神情。 他第一次从君临微的眼里看到了一丝破碎。 作为唯一的徒弟,宋宴见过不同神态的君临微。 发呆的,笑着的,怒骂的…… 这是第一次,宋宴只看一眼,就心慌慌的,下意识地,他就喊出声来。 刚出声人就有点后悔。 又在擅自越界。 好在君临微没有嫌他聒噪,宋宴在心里松一口气。 同样,君临微也没有如从前那般用眼神询问他。 此时看君临微双目清明,神志清醒,但宋宴总觉得,君临微还陷在自己的情绪里,并没有完全脱离出来。 接收到徒弟的关切目光,君临微心下一暖,暂时放下心中执念。 第117页 如今,他已经有将关心的人庇护在羽翼下的能力。 当初的事情,不会再发生第二遍了。 虽说君临微有意与宋宴拉开距离,但对方毕竟是自己徒弟,不闻不问,似乎太过冷漠? 「咳咳。」 君临微假意咳嗽几声,立马就吸引住宋宴的全部注意力。 「你听了半宿,可有感悟。」装出一副过问徒弟课业的严师样。 「修炼时,要静心屏息……」 宋宴一板一眼地回答道,囫囵说上半柱香。 看着宋宴条理清晰,意志坚定,君临微点了点头,眼里流露出一抹赞许之色。 但可不能让徒弟的尾巴翘上天去。 「悟性不错,但万不可松懈,要戒骄戒躁,脚踏实地。」 宋宴的尾巴并没有翘上天,相反,几乎埋进泥地里。 师尊以前都会唤我阿宴的。他失落地想着。 宋宴真从区区半天时光里就悟出这么多道义来? 实际上,并没有。 台上白髮苍苍的老头讲的内容,宋宴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恰恰相反,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借着余光偷偷打量君临微。 宋宴看见君临微靠在椅背上,阖着双眼,眉间像是笼上一层阴云。 他不知道师尊想到了什么伤心事,身为被日渐疏远的徒弟,显然,他也无权过问这些。 只是,趁着君临微心思没放在这里的每一秒,宋宴都如饥似渴地,用目光描摹他的脸廓。 在君临微看不见的地方,宋宴仿佛变得格外放肆。 可他只需要一个眼神,宋宴的所有心思都会偃旗息鼓,消散无影无踪。 没有人教过宋宴,关于感情的一切,亲情,友情,师生情,或者是,爱情。 他也毫不在意这些,不会花心思将自己心上一丁点情意分门别类。 宋宴只知道,君临微于他,是世上唯一特殊的存在。 这样就够了。 哪怕是把命给师尊,他都愿意的。 只要君临微永远不抛下他。 至于对君临微的问题,宋宴也并非胡乱作答。 开玩笑,师尊提问,宋宴他哪次不是思前想后,恨不得将脑子里的所有东西都掏出来,力求得到最完美的答案。 自从来到仙洲后,许是此处灵气充沛的缘故,宋宴感觉自己像打通任督二脉一般,修为「噔噔」往上涨。 不仅如此,之前,宋宴只是一股劲闷着头,不分昼夜地修炼。但是现在,仿佛尘封的记忆大门就此打开。 当宋宴盘起腿打坐冥想,突如其来的神秘直觉会告诉他,怎么样做能更快入定。 又或者修习某一门功法时,宋宴能察觉其中的欠缺,会下意识地去完善不妥之处。 回答君临微时也一样,他想过好好答,没想到一口气讲了一大堆,仔细想想,之前的修炼之路却如雾里看花一般,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一层。 缺席了二十年光阴,君临微只从莫问情的来信中了解到宋宴的近况。 莫问情称赞宋宴根骨奇佳,难得一见的好苗子,话语中尽显溢美之词。 可君临微对徒弟的印象还停留在,手把手引进门的那段时间里。 而今,他才恍然惊觉,在修炼一事上,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给宋宴的。 想想有些落寞,可以预见的是,过不了多久,宋宴就能出师了。 凭他的天赋,想必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但剩下更多的是欣慰,他不求桃李天下,只希望宋宴能够一展宏图。 这样一来,君临微顿时忘记了之前给自己的教诲: 远离徒弟,拨乱反正。 他离宋宴的距离缩短了一点。 正当君临微想要和宋宴交流修炼时需要注意的一些事项,不合时宜的声音插了进来。 「君长老,请。」 是君清酒皮笑肉不笑地说着。 台上的那位君家长老已经没了踪影,下方一片寂静。 到君临微上场了。 君家主的这句话让君临微成为全场唯一的焦点。 或好奇,或不屑,或仰慕,不同的目光交织在君临微的身上。 君临微却没有丝毫怯意,他朝君清酒一颔首,拂了拂衣袖,下一刻,人已经站在台上。 甫一开口,温润的声音在每个人耳畔想起。 莲香缭绕,听者如痴如醉。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 天地生灵物。 人,妖,草木等生灵之物,又各有其道。 灵道亦不全,生灵物亦不全。 万灵修己身,以补身之不足。 万物修己道。以补己道之不足。 万物以身补天地之缺……」 整个过程,宋宴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的师尊看。 周围的人如褪色般消失,声音也全部消失,只有台上的君临微,一尊活神仙,留在宋宴的眼眶中。 等君临微已经回到自己座位上,场上修士才如同乍然醒悟一般缓过神来。 四顾无言,好像听懂了什么,但说不清楚道不明白。 中有人开悟,脸上露出欣喜之色,旁人再观时,他的修为瓶颈已经有所松动。 悟道者仰头朝君临微长揖一礼,便离开此地,眼下,唯一需要的是时间,闭关修炼。 似懂非懂者急得抓耳挠腮,想从成功人的口中撬出答案,却只得到一句「需自己悟。」 第118页 场上的百般情景自然被上位的各大势力收入眼中。 看到有人摸不着头脑,只左顾右盼,却不知道周围的人为何将喜怒哀乐显于脸上,有惜才的长老会露出痛惜的神色。 他们自然比下面的年轻修士懂得多。 修炼一事,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尤其是,越到后期,外力帮助的影响就会越小。 方才,君临微所言,以这些长老们的阅歷,当然清楚其中关系。 但知道是一回事,能不能讲清楚又是另一回事。 当即就有不少人侧目看向君临微——下界初来,并没有得到他们认可的年轻长老。 直到现在,同修为的人才真正将君临微放进眼里。 君清酒面色铁青,他想看的是君临微当众出丑,而不是其他人的交口称赞。 经此一番,绝大多数人都已经认可君临微的实力。 但总会有不适合的声音存在。譬如现在。 「君长老,在下有一个问题,想请教君长老。」 只见一位年轻修士跳了出来,直直地看着君临微。 他这下跳出来,台下就被炸开锅。 不少人怀着好奇心,小声与周围好友交谈着,猜测他能提出什么问题来。 年轻修士,大多处于气血方刚的年纪,既仰慕君临微这等已有成就的高位者,同时又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理,期待有人去挑战权威。 君临微没有立刻开口,手指在椅面上轻敲着。 他耳力尚好,在这名修士出声后,没有错过下面有人小声惊唿了一句「君家。」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 君临微偏头看,先前青着脸的人不见了,君清酒甚至假兮兮地和君家其他人交谈,仿佛这边的动静没有吸引他的注意力一样。 「君长老,您这是何意?」年轻修士见君临微一直不说话,语气就染上急切。 「你说,什么问题?」 君临微仿佛才注意到这个修士似的,终于开口说道。 年轻修士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随即开口说道。 「君长老,之前您说过,天地灵物,分为,人,妖,草木。」 君临微心下一动,他已经知道这个君家弟子要拿什么来作文章。 但他没有拂袖而去,或是制止这名弟子继续往下讲,反而摆出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 其他人也好奇这个年轻发问者能讲出什么花样来。 下一秒年轻修士的话语如同在人群中投了个晴天霹雳。 「君长老说,万物皆有道,而万物的道才能构成天地的道则,但我并不是这样认为的。」 随后,这名弟子抬起头来,声音比之前更加洪亮。 「当年妖族为了私慾,大肆侵占仙洲。 数不尽的修士皆葬身火海之中。 五大世家更是派出数百高手以人命祭阵,才将妖族封印在妖域中。 即使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依然有妖族藏匿于市井之中,像阴沟里的毒蛇一般,不放过任何造成生灵涂炭的契机。 时至今日,潜伏在暗处的妖,哪一个手里没有沾染上百人命,君长老从凡间来,理应比我们更清楚才对。」 君临微注意到,自「妖族」二字一出,在场不少人纷纷露出嫌恶之色,仿佛自己沾上什么脏东西般。 他只在心里嘆道,即使妖域与仙洲之间的通路被封印了百年,修士对妖族的成见可是一点也不少。 正是因为这样,隔阂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深,后来的战火连绵,才会导致数万人丧失生命。 年轻修士越说语气越激动。 若说之前是君家主的指使让他构陷君临微,说到后面,更多的则是他对妖的痛恨。 「如此一来,妖,怎配提道! 若依我说,凡遇上妖,就应该将他们剥皮抽经,连魂魄都要一併碾碎才对。」 有修士露出贊同的神色,他们中多数人其实并没有见过真正的妖族,究竟是何模样。 焦点聚集在君临微和那个将自己说得面红耳赤的修士身上,没有人注意此时宋宴的神色。 宋宴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只是,听到有人侃侃而谈,说妖嗜血暴戾,说要对妖族赶尽杀绝,他的心里就无端地升起一股戾气,有一种,想要将这个满口谎言的虚伪人撕碎的冲动。 潜意识地,宋宴竭力克制住这股奇怪的冲动,至少不能被师尊看出来。 宋宴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 他无法想像,如果君临微知道自己的骯脏想法后会如何想。 却没想到,君临微竟然当着众人面,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是人又如何,是妖又如何,在我心中,只有善恶之分。」 全然不顾这番话会引起多少人的怒火,君临微闭着眼,回忆起自己一路行来遇见的事。 雨山村分尸妖族的村民, 繁花镇迫嫁月见的镇民, 荻花洲上对妖丹起心思的修士…… 这一桩桩一件件,若真要清算下来,祸源,真的全是妖吗? 人分好坏,妖也分善恶。 利益薰心,草菅人命的人,与懵懂无知一心向善的妖,当真前者就比后者更加高贵吗? 至于百年前人妖之战,想到这里,君临微面色凝重。 现在看来,当初的事情十分蹊跷。 第119页 仙洲所有人都宣称是妖族进犯,屠戮数万生灵。 但事实,果真如此吗? 君临微记得,他服下南柯一梦后看到的幻想: 那本「预言」了未来的书,上面白纸黑字写着妖王龙阎在仙洲失踪。 可这段时间,君临微有意收集资料,却找不到任何关于这位妖王的记载。 所有收录仙洲歷史的书籍,无一不写着妖族为了私慾大举进犯,叱妖族残杀嗜血,所掠之地生灵涂炭。 用辞犀利,但缺少证据,当年妖族进犯过哪些地方,仙洲陨落了多少名修士,却连个数据都没有。 这些年来,仙洲修士谈妖色变,年轻修士连妖族究竟生何模样都不知道,但一旦提及妖族这个话题,却是切肤之恨。 疑点重重,很难不教人怀疑,巧的是,从来没有人产生过质疑。 君临微一开口,举座譁然,有人想要叱责他,却碍于地位修为,只敢用眼神表示愤怒。 有人面露沉思,似乎被君临微的这番话打动,但生在骨子里的恨却让他无法相信这一切。 值得注意的是,君临微观察过五世家的权利掌握者,出乎意料的是,除了水火不容的君清酒外,其他几位的神情可谓是耐人寻味。 这更加让君临微坚定自己的猜测,当年的事定有隐情。 第70章 黑化倒计时(一) 没过多久,整个仙洲都沸腾了。 倘若修士没有在修炼,那定是在议论前几天的那位大名鼎鼎的君长老。 他的一番言论可谓是振聋发聩,令人咂舌。 「万物有道」「众生平等」「妖命与人命孰轻孰重」…… 自那天过后,这些词彙频繁出现在仙洲修士的口中。 哪怕是戒律森严的大世家,早早命令下面人缄口不言。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讨论声依旧如雨后春笋般冒出头来。 何谓之妖? 岁月变迁,妖的形象在仙洲修士的心中逐渐模煳。 毕竟,妖在人们的视野里消失了太长时间。 哪怕是参与当年战争的老古董,歷经百年时光,鲜有人记得妖族的具体样貌。 凡间还有妖族隐匿的痕迹,每个修士歷练的第一步都是下山,除妖卫道。 但在仙洲,人们连妖的影子都摸不着。 妖族,妖域,这些是只存在想像中一个模煳的概念。 特别是在仙洲土生土长的人,妖族只存在于书籍里。 因此,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更多的还是当天,君临微与君家主之间的暗流涌动。 说起当时情景,亲歷者讲得那叫一个绘声绘色。 没有参加此次仙法论道大会的人则后悔万分,以往的大同小异,味如嚼蜡,谁知道今回如此精彩。 说回当时的君临微和位于君家主位上的君清酒。 事实上,自君临微进来坐下后,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就十分诡异。 在场的哪个不是人精。 试想,君临微姓君,保不准,真就是五世家之一的君家的那个君。 再一想,君临微是从下界来到仙洲的。 嘶,这里面的文章可就多了。 不少人脑补了一出大戏。 但令人感到失望的是,两个人没有在现场直接打起来。虽然看上去火候就差直接动手这一步了。 君清酒在君临微离开前,还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 「君长老如此煞费苦心帮妖族正名,说不定私下里经常和妖族联繫,没准儿,身边就藏了一只妖。」 引人遐想。 但没多少人当真。 笑话,这里可是仙洲,怎么可能混进来妖族的人。 不过,众人猜测,以君家主睚眦必报的性子,指不定在肚子里藏了什么坏水。 自然有人看不惯君临微,大放阙词,说他性格软弱,只会和妖族勾结。 在这种言论出现之前,大家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关心的是君临微和君清酒对上,究竟谁更胜一筹。 别的不说,两个境界相当,单碰上,还不知道鹿死谁手。 况且,假如,猜想成真的话,君临微被证实是君家遗落在外的血脉,有实力能压制君临微的长老,未必就一定站在君清酒那一边。 但自从暗中流言开始贬低君临微,话里话外不忘暗示说他勾结妖族,想要对仙洲不利,或将重蹈昔日覆辙时,有人就坐不住了。 特别是听了君临微一番话后,修为有所长进的那一批人。 他们恨不得跳起来,指着这些制造谣言的暗中推手的鼻子骂。 笑话,君长老怎么可能是那种为了一己私慾,干出损人不利己的事情的人。 若君长老真如谣言那般自私自利,还会当众传授修炼的方法? 对于没有根基,或是在族中不受重视的修士们来说,比起藏着掖着,只顾嫡传弟子的世家长老们,君长老才是真真切切的正道之光。 于是,越有人诋毁,支持君临微的人也就越多。 一时间,支持的和反对的双方都看彼此不爽,你来我往地打起嘴仗来,十分激烈。 到后来,君临微的支持者越来越多,逐渐形成一股小势力,甚至能与盘桓数年的其他势力相互抗衡。 当然,这些是后话。 而在回云谷躲清净的君临微,却不管外界如何说,一直没有出来正面回应过。 第120页 这是因为,此时,君临微压根无暇顾及风言风语。 宋宴的境界又有所松动了。 君临微有预感,不出一月,宋宴就能成功突破。 这本当是一件好事。 可君临微的脸上面色凝重,仿佛面临着两难抉择,无法割捨一般。 …… 说回三日前。在君家主放完狠话后,君临微就带着宋宴折返回云谷的居所。 当时,君临微已经恢復冷静,重新与宋宴拉开距离。 徒弟虽然存着不可告人的心思,好在足够听话。 只要表露出不愿亲近的苗头出来,宋宴自然会对他退避三舍。君临微原以为是这样。 为了避开与宋宴相处,君临微一直在炼丹房里炼制丹药。 直到成功炼完一整炉回灵丹后,元神耗费过多,君临微这才准备回房里睡上半宿。 紧绷了数日神经,是时间好好休息一回。 君临微没想太多,推开寝室的门径直迈进去,忽略了一些细节。 直到,黑灯瞎火的,君临微发现不属于自己的木床上的场景,鼓鼓囊囊的一团被子。 掀开一看,宋宴在里面睡得正香。 君临微脑子里的第一反应是,自己是不是走错了房间? 折返回去看房间位置,再三确认后,君临微忍不住扶额,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也不知道宋宴怎么想的,竟然睡在这里。 虽说情形有点诡异,但君临微这时还并没有深想,只当宋宴疲累,走错了房间。 当即,君临微想走出去,在外面将就一晚。 修习之人,比这更艰苦的条件多了去,哪怕睡在树上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左脚还没迈开一步,君临微就感觉到了异样,有什么东西缠住自己的腰身。 冷冷硬硬的,似乎还会微微抖动。 圈住的力道维持一个合理的范围。没有将君临微缠死,但他也别想轻易绕开。 君临微没办法,随手施了一个术法,桌案边的烛台自动点亮,将屋子内的所有东西照得亮堂堂的。 君临微这才开始打量缠在腰身上的不速之客。 黑色的鳞甲张牙舞爪,边缘锋利,反射出冷光,十分可怖。 这是一条,尾巴? 仿佛听到了君临微的心声,尾巴尖尖略微抖动了一下,上面的三块鳞片翕张开来。 见状,君临微又多瞄了几眼。 察觉到目光后,鳞片又是一阵翕动,似乎变得更加兴奋,恨不得奏一曲乐章,还想要靠近君临微。 君临微不为所动,循着目光看去,想要找出它的归属者。 很好找,因为,尾巴还剩下一大截,藏在被子里。 君临微想要叫醒宋宴,但他一时间动作幅度过大,手臂难免碰到尾巴尖。 尾巴尖瑟缩了一下,方才还耀武扬威的鳞片瞬间合拢。 只听「嗖」的一声,整条尾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君临微之前看见的只是空中幻影一般。 君临微感到好笑。 就在这时,床上传出了动静。 被子形状变换了几次,一阵动静后,宋宴就醒过来,他揉了揉眼睛,突然就看见站在床边的君临微。 睡眼惺忪的猫猫瞬时瞪大了眼睛。 「师尊。」 宋宴下意识地坐直身体,但整个人还是迷迷煳煳地。 忽略了君临微此刻面沉如水,在亮堂堂的灯光下,宋宴径直扑进君临微的怀中,如倦鸟投林,脑袋还向上蹭了蹭。 君临微被忽如其来的距离缩短惊了一瞬,想要撇开宋宴的纠缠,却怎么也没办法将这颗脑袋从自己的怀中拔开。 一时气极,君临微冷喝了一声。「宋宴!」 换成平时,要是君临微用这种语气说话,宋宴会被吓得魂都飞出来。 可惜的是,此刻的宋宴泡在浑浑噩噩中,根本没有完全清醒过来。 因此,宋宴的耳朵自动过滤了那一声冷喝,反而还黏黏煳煳地缠上来,如同之前不见了的尾巴一样,没有杆子照样爬。 一时间,君临微拿宋宴没有任何办法。 一颗毛茸脑袋埋在君临微的脖颈上,黏腻的热气均匀撒在那一块。 「临微……」 宋宴什么时候用过这种语气说话。 此时,君临微的心中是万马奔腾,分明是一条死缠不放的小狗,还他平日里的正经徒弟来。 摸着宋宴毛茸茸的脑袋,手里像被塞了一块烫手山芋似的,拿也不是,丢也不是。 直到宋宴的脑袋直接贴在君临微的下巴上,他才感受到热意,岩浆似的,不寻常。 也顾不得宋宴异常的举动,君临微用手贴住宋宴的脑门,掌心里一片滚烫。 宋宴不知道君临微心中所想,还在一股脑儿甜腻地唤着君临微的名字。 君临微不知为何,突然一阵烦躁,他心下讥讽地想,若宋宴清醒后知晓自己的这番举动,怕不是羞愧难当,拿头撞树上撞死。 君临微用手指拨开宋宴的眼睑,只见瞳孔根本没有聚焦。 这说明,一切反常都是宋宴下意识的举动,至于他本人有没有残留的意识还要另当别说。 将宋宴放回床上后,君临微想要离开,手腕却被宋宴死死抓住。 这回知道真的要离开了,君临微的手腕被紧紧禁锢住力道之大,他甚至久违地感到了疼痛。 第121页 天知道宋宴究竟有多大力气。 宋宴的口中还是不停,发出腻死人的声音。 「临微,临微……」 说来奇怪,他人虽然没有意识,身体却知道君临微的方位,不断地向他这边靠过来。 当君临微将最后一根手指从宋宴的怀中拨出时,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总算摆脱了粘人精。 粘人精可就不乐意了,双手向上挥舞,想要抓住什么东西似的,就如同,之前喜欢缠人的尾巴一样。 君临微恶狠狠地想到。 再三确认抓不着君临微后,宋宴的口中咕哝了好几句,不时发出如泣如诉的哀声,仿佛自己是被负心汉欺骗感情的良家妇女。 有时候,君临微真的很想泼一盆冷水到宋宴脸上,让他清醒过来看看,自己究竟干了什么异常举动。 回想宋宴方才的举止,君临微羞愧到耳垂都染上红色。 尊师重道是餵到狗肚子里去的。 君临微没有真的取一盆冷水来。 他其实心里清楚,凭宋宴目前的诡异状态,哪怕拿十盆冰水也泼不醒他。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神智不清的宋宴会是这个鬼样子。 摆脱纠缠后,君临微回炼丹房,不出片刻,就捧了一怀的丹药瓶回来。 一阵挑挑拣拣,君临微坐在床头,目光复杂地看着床上那位。 说实在的,君临微并不知道是什么导致了宋宴现在的状况。 他探过宋宴的经脉,除了灵力亏空外,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将几颗补充灵力的丹药塞进嘴里,宋宴才消停下来,手渐渐垂落到床上,口中也不会发出声响。 除了面色不正常的潮红,还有滚烫的体温外,远望过去,宋宴与正常酣睡的人诧异无二。 「不要担心,他这是到了蜕皮期。」 一道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响起。 第71章 黑化倒计时(二) 自声音响起后,君临微生起十二分警惕。 他将整个房间全部打量一遍后,君临微的注意力放在宋宴随身佩戴的那块玉佩上。 这块玉佩自宋宴选择离开宋城后,就一直戴在身上。 离开宋城的前夕,玉佩还在君临微的手中转过一圈,因为宋宴是宋老城主收养的孤儿,当时君临微打过主意,想要找到宋宴的父母,也算了却宋宴的心愿。 可他端详过玉佩,却发现上面并无特殊之处,就连雕上去的纹样,也是玉器铺里最常见的款式,仅凭这个,根本无法得出有效信息。 君临微便只当这是一块再普通不过的玉佩,对于宋宴的父母,往后只字未提。 没想到这块被定性为再普通不过的玉佩,此时正泛着微光。 君临微暗恨自己能力不足,没有注意到它的蹊跷处。 就君临微打量的功夫,一道白光从玉佩里冒出来,紧接着,在君临微的面前,半空中平白出现了一道人影。 中年男,身材魁梧,络腮鬍,脖子上挂着一串白骨项鍊,穿着一身黑。 这是一道影像,或者说,是玉佩前主人封印在玉佩中的一道意念。想来这个人和宋宴的身世有关。 未等君临微开口询问,中年男先低下头,看了一眼熟睡的宋宴,撇了撇嘴。 「怎么到这个时候才蜕皮。」 蜕皮,还有之前消失的黑尾巴,君临微一下子就将几个关键信息联繫在一起。 之后,他看向宋宴时,目光里透着复杂的情绪,这么说来,宋宴的身份…… 下一秒,中年男的话印证了君临微的猜测。 「嘶,小子,你一个人类,怎么会和我儿子混在一起。」 这回中年男看的是君临微。 这么说来,这道残留的意识是宋宴的父亲留下的。 君临微再看残影时,眼里的警惕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悲伤。 …… 龙阎没想到,自己留在玉佩中的残念,解开封印的时间,居然比预算中晚了近五十年。 两百年沧海桑田,就连本尊死在哪个角落里也不知道。 封印解开后,他第一眼看见的,居然是接近成年体的儿子,还和一个修士混在一起,哦,儿子还多了一个难听的名字,宋宴,既不随他姓,名字里也没有随一个字给那个女人…… 想起往事,龙阎的眼神又黯淡了一分。 往事不可追。不愧是当过妖王的人,龙阎很快就整理好思绪,再说话,语气正经了许多。 「修士,如今的局势如何?」 君临微知道他想问什么,正是因为清楚,回答时,声音才会变得干涩。 「两百年前,妖族进犯仙洲,仙洲长老耗费法力封印了两界之间的通路,至今不曾往来。」 这已经是美化过的结果,剩下的尸山血海,数代的深仇旧怨,君临微咽下肚子,没有说出来。 即使君临微有心隐瞒,龙阎依旧猜到了当时局势。 「这样啊…… 是我混帐了。」 一幅心情低落的样子,很显然,他知道过去发生的事,可听他的语气,想必是一段伤心往事。 君临微不想揭人伤疤,至于真相,他可以自己去查。 龙阎打起精神,目前来说,最重要的是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宋宴,他要如何渡过蜕皮期。想到这里,他又看了一眼床头站着的年轻修士。 第122页 对方虽然年轻,但修为上还算可以。 自己在天地间只留下这一道残影,除了把已知的信息告诉修士,让他去寻找蜕皮要用的药材,其他的事情,光凭一道残影也做不了什么。 毕竟,龙阎已经陨落很久了。他们的时代风云,在歷史上只留下一个影子。 龙阎把君临微拘在屋子里谈了很久。 之后,有人看到,君临微在回云谷布下层层封印,之后便去了人人闻之色变的荒地。 七日后,有人看见君临微风尘僕僕地回到回云谷。 有人难免会好奇,君临微,一个大乘期修为的人,为何要跑到一个发配犯大罪弟子的地方去。 难不成,荒地灵气匮乏的缘故与其中埋藏的天地秘宝有关? 有好事者闲的发慌,顺着痕迹前往荒地深处。 那里风沙很大,如针扎似的刮在脸上阵阵生疼,对修士的压制影响犹为严重,就连用灵气护住身体都做不到,只能靠体力走进去。 闻风而前去的人实在受不了,只得停止脚步准备折返,某一刻,在阵阵风沙的缝隙中,他看见了—— 前方五百米处有一个大裂口,下面是深不见底的黑渊。 但令他惊讶的是,裂缝边缘的岩石上,挂着一片血衣,上面凝固的血已经发黑。 修士知道这块布料的主人是谁。只是没想到,更没想明白,他为何要自讨苦吃。 好奇的修士返回家族,查阅无数资料,他终于在一本书上找到了关于那个地方的描述。 白骨渊。 相传,荒地原本是仙洲的一部分,与其他地方无二。荒地之所以会变成荒地,据说,在数百年前,荒地爆发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战争,黄沙埋葬了数不尽的怨魂。 从此以后,荒地就变成现在的样子,发配罪人的流放所。 而荒地最深处的白骨渊,则是数百年前埋葬白骨的地方,被诅咒的不详之地,裂缝下面就是堆积成山的白骨,终日不见光,只有不甘离开此间的怨魂,他们一直在白骨渊下徘徊,若是有不小心掉落的倒霉鬼,顷刻间就会被无数怨魂撕成碎片。 看到记载,如此令人望之生怖的地方,修士顿时失了前去一探究竟的胆子,但他还是再三确认了,白骨渊下面没有埋葬宝物,虽然他并不清楚君临微为什么好端端地去那种地方。 也许对方一时兴起,想找个险恶的地方歷练一番呢。修士如此想到,没有宝物,修士便对白骨渊失去了兴趣。 记载白骨渊的那本书,被重新搁置在阁楼最角落的地方,下次被人寻到,还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 …… 君临微在龙阎的指导下,将准备好的药材依次放入丹炉中,升起灵火,炼制宋宴所需要的丹药。 运转灵力时,手臂上的伤口不可避免地再度裂开,鲜血汩汩流出,炼丹房里很快就瀰漫着淡淡的血腥味,但君临微却毫不在意。 伤口是他下白骨渊时,与万千怨魂对战时,不小心留下的。 说起来,若不是龙阎主动提及,恐怕没有人会知道,白骨渊下面还有如此秘辛。 那天,宋宴昏迷不醒,君临微尝试了很多方法,都无法唤醒宋宴,也没有办法解决他的一身高烧。 直到龙阎出现。 「接近成年,这本该是他的第二次蜕皮期,不知道期间发生了何事,他自出生到成年以来,竟然没有经歷过一次蜕皮。」 龙阎嘆了一口气,眼中还有对自己无法陪伴在唯一子嗣身边的后悔 他告诉君临微,仙洲灵气充沛,本就不适合妖族生存。而宋宴长这么大以来,一直按照修士的方法,用灵气进行修炼,还不得了地修炼到了一个高境界。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往坏处说,甚至损坏了宋宴原本的妖体。 若说之前之前君临微对宋宴在修炼上颇有天赋而感到欣慰,现在,君临微只恨自己将宋宴拉进修炼之门。 若不是自己执意让宋宴留在扶风,哪怕将他送养给山下的寻常人家,也不会到如今地步。 君临微只剩下后悔,满满的后悔。 第73章 黑化倒计时(三) 跳下白骨渊的那一刻,君临微在心中做了一个决定。 「这颗丹药只能让他甦醒过来,更多的,却做不到了。」 龙阎的嘆息声迴响在君临微的耳畔。 他伸出手,帮宋宴掖好被角。 宋宴双目紧闭,睡颜恬然,眉骨间的稚嫩感还没有完全褪去。远远望去,真就一个睡得正好的少年郎。 可没有人比君临微更清楚,面前的皮肉下是四处流窜的灵力。灵力与宋宴日趋完整的身体相斥,撕扯着他全身上下的经脉。 度过的每一秒,对宋宴来说,都是折磨。 睡着的人有口也说不出任何苦楚。 「他会一直陷在困境中,直到灵力将整具身体弄垮。」 龙阎宣布了宋宴的死期。 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君临微却感受到痛苦,像有人揪紧了他的心脏,拿钝刀子在心尖上面一刀一刀地切割。 「我想救他。」没有声嘶力竭,君临微却像用尽了全身力气,连说话声都显得很无力。 龙阎没有在第一时间选择回答,他偏过头,这一刻,才真正开始审视起君临微来。 「为什么要救他呢?」 语气淡淡的,仿佛要死掉的是什么阿猫阿狗,而不是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亲儿子。 第123页 为什么呢。 君临微被问到了,他的嘴角勾起自嘲的笑容。 这一刻,他不想欺骗本心,什么师徒情义,什么博爱众生,不过是一些自欺欺人的藉口罢了。 你爱他,不是吗? 「你爱他。」 心底最不堪的欲望和龙阎的声音同时响起。 君临微知道,这一刻,他已经被拖入万劫不復的深渊。 出人意料,龙阎依旧是一幅神色不惊的样子。他讲了一些事,关于妖族。 「…… 在妖族,其实没有多少人看重生死事。 光是厮杀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妖族。死去的妖是一文不值的。 我曾经登上顶峰,俯视芸芸众生,然后明白了命如草芥。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才是妖族一向奉行的准则。 宋宴如果没能熬过这个坎,只说明他命中注定如此……」 仿佛先前的慈父面貌都是龙阎的伪装,而今说出这番话的人物,才是那个生性凉薄的妖王龙阎。 听完这番话,君临微意识到,何为人妖殊途。 …… 后来,君临微问过龙阎,既然说妖都是冷血无情的动物,为何他最后还是松口。若非他指了一条明路,宋宴可能真的救不回来。 曾经名震一时的妖王沉默了良久,最后只留下一句。 「大概是因为,宋宴与我不同。」 那时的君临微还不知道其中的深意。 一个月发生的事情只能在君临微的心上留下一层薄薄的痕迹,为后面的刻骨铭心让道。 关于龙阎告诉他,在荒地深处的白骨渊里埋藏着一副龙族骸骨; 关于君临微九死一生灵力竭尽,才从白骨渊下面爬上来…… 诸如此类在旁人看来惊世骇俗的事情,皆被君临微轻淡地揭过去。 就连宋宴都不知道,当初的君临微究竟付出了什么代价,才使得宋宴宛如新生般活过来。 君临微本想等到宋宴醒来,再亲口与他说其中原委,只是天不遂人愿。 这导致了后来的隔阂,等君临微重新审视两人的关系时,他们之间早已经误会重重。 摇摇欲坠的纸鹤带来恶讯。 「扶风有难,速回。」 笔迹潦草,昭示着扶风此刻不妙的处境。 君临微思吟片刻,还是选择动身前往扶风。 临走前,君临微看向龙阎,郑重地拜託他。 「宋宴的安全,就拜託您。」 沉默是彼此心照不宣的契约。 君临微何尝没有想到,如此巧合的事情是某人特意设下的一局,可他没有其他选项。 …… 说回扶风,这一个月来不可不谓是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借着君临微飞升仙洲一事占着凡间与仙洲唯一通道,扶风已经成为不少门派眼红的对象。 平时揪不到小辫子忍气吞声也就罢了,有人将把柄送上门来,其他门派又怎会按下不发。 「扶风的首席长老的亲传弟子是妖族。」 一时间,消息传遍了大江南北。 各宗门便扯着除妖卫道的大旗,齐聚扶风山下,叫嚣着要讨回一个说法。 说是要一个说法,莫问情又岂会不知他们的狼子野心,无非是要扶风交出权柄,割让资源罢了。 哪怕他宣布与宋宴割席,甚至将君临微逐出扶风,其他门派也不会就此罢休。 群狼环伺,没从肥肉上咬一口下来,怎能止住贪婪。 大大小小的门派齐聚扶风山下,领头人颇有耐心地等待了数日。 他们不是不知金乌刀的威名,只是宝刀也会有锈的一天。 自莫问情执掌扶风以来,没人见过大名鼎鼎的金乌刀再次出鞘。 金乌浸人血,小儿夜幽啼。这似乎成为了一句空话。 围猎者的耐心在日復一日的等待中消磨殆尽,骄傲无可避免地开始膨胀。 就好像,面前的扶风山,并没有想像中那般高耸入云。 仿佛只需一个信步,就足以登顶巅峰。 三日后,所有人都察觉到,扶风山上遍布的阵法有一瞬的异动。 视线中便出现了一个黑色人影。 还有铮铮的金乌刀。 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强大的气流横穿过人群中心,还将不少人掀到空中。 不过是落地的功夫,「噼里啪啦」一阵兵器相交的声音。 中间一个闲隙,金乌刀稳稳屹立在地面上,支撑着面沉如水的莫问情。 与之对打的人擦拭额头的汗。「莫掌门,你们扶风霸占着通天路,却不让我们跟着喝口汤。」 「想去仙洲过好日子,可以啊。」 莫问情脸上的神情未变。 听者大喜,「这好说,莫掌门早些松口,兄弟也不至于打上门来……」 话还没说完,就被莫问情下一句话击个正着。 「只要实力过关,自然谁都可以去仙洲。」 喜悦之色顿时如潮水般褪去。 被莫问情戏弄的人说话时声音都在颤抖。 「莫问情,你这是何意,就非要独占这一条道……」 偷听的人见形势不对,纷纷在空中显现身形企图压迫莫问情屈服。 于是,站在底下,来自各门各派的年轻修士,抬头就能看见宗门内恨不得供起来的长老。 不少都是曾经叱咤一时的人物,名气不比金乌刀小。 第124页 按理说,入侵者占据了人数优势才对,可莫问情挡在扶风山唯一的入口处,不露丝毫怯意,仿佛一人就能抵千军万马。 ……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叫喊声渐渐减弱。 世界便只剩下一种声音,刀剑入体,鲜血迸溅。 莫问情的外袍变成黑色,尾端拖曳在地上,行一路,黄泉路上的彼岸花次第绽放。 若说之前还有人心高气傲,来时抱着「扶风掌门也不过如此」的想法,今日的情形,则在他们的心头上重重敲下一击。 莫问情没有空暇去打理髮梢滴落的血珠。 他振袖,金乌刀发出嗡鸣声,其他人眼底便只剩下惧怕。 「还有谁上前来。」 天地间只留下这封战书。 沉默。 还是沉默。 沉默无声蔓延开,留下原地面面相觑的诸位。 有人偷摸后撤一步。 四顾无言。 心照不宣地,往后退的人渐渐变多。 不战而降。 四个字死死烙印在所有参与者的心中。 经此一役,金乌刀重现江湖,令人闻风丧胆。 而在场的各位,他们苦涩地想了想,此刻的他们无疑是最好的垫脚石,让扶风,让莫问情的威望更上一层楼。 而如今,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绞尽脑汁,想办法让亏损达到最小。 一时间,所有人的脑海中不约而同浮现出这个想法。 只是,还不等人开口求和,又有一道声音加入战场。 「还有我。」 不比之前气势强盛心怀鬼胎的众多门派,这道声音不咸不淡地插进来。 音量不大,却十分有分量。对于站在莫问情对立面的人来说,可谓是久旱大地上的一道及时雨。 莫问情的脸色就不好看了。 声音是在莫问情的身后出现的,他目光梭巡了大半圈,才迟迟转过身去。 不知何时,扶风山上又下来一人。 这人隐匿气息极好,若不是他主动出声,恐怕酣战中的莫问情也无法注意到他。 「方才我还在看是哪个人在装神弄鬼,看了大半天,原来是郸长老,果真深藏不露啊。」 莫问情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眉头却全拧在一起。 莫问情内心远不如他表现出来那般淡定。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身为扶风掌门的莫问情,他心里十分清楚,当年的郸千秋,可是大乘期修为,和君临微一样。 虽然因为一些变故,郸千秋跌落大乘期,便在扶风上挂了个长老之名,深居简出。 别看郸千秋平日里不显山露水,莫问情在心里重重嘆一口气,大乘期往下,郸千秋没有对手。 「千秋,我扪心自问待你不薄。」 莫问情面沉如水。 「掌门对千秋的恩情,千秋永世难忘。」 郸千秋含笑说道。 他的脸上既无棋逢对手的兴奋,也无面对宿敌的愤慨。 他依旧是一脸云淡风轻,如往常一样,仿佛是在聊天谈笑,而非要今日内拼杀出一个你死我活。 「千秋,你这步踏出去,就是背叛宗门,扶风便再也容不下你。」 听到「再也容不下」时,郸千秋皱了皱眉,他只觉得这句话分外刺耳。 可他仍旧说道,「并非背叛宗门,千秋只是顺势而为。 反倒是掌门你,」 郸千秋顿了顿,「掌门如今所做的一切,才是逆天而行。」 莫问情听完,拊掌长啸。 「好一个逆天而行。 千秋,从前是我眼拙,错看了你。」 郸千秋没听懂,他只说道。 「如若掌门甘心悔过,拨乱反正。今日便是无事发生。 扶风依旧是掌门手下的扶风,我保证。」 莫问情啐了一口,「是我将鱼目错看珍珠,本以为是性情中人,却没想到是行走的尸骨。」 第74章 黑化倒计时(四) 「天灵灵,地灵灵,列祖列宗保佑我扶风度过此劫。」 莫笑对着英魂殿内众仙祖的灵牌,在缭绕的烟雾中合掌拜了又拜,口中还念念有词。 旁边站着的弟子行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苦着脸说道。 「少主啊,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站在这里。」 莫笑不满被打断思绪,对着灵牌又拜了一下,这才分出眼神看向他名义上的师弟。 「难不成我有本事和郸长老对手吗?我几斤几两整个扶风都知道。」 莫笑没好气地说道。 同时,他在心里默念着,临微,你可一定要赶上啊,扶风能不能度过这个难关,就看你了。 行云挠了挠脑袋,几欲开口,最终,他还是下定决心。 「少主,要不您先逃命吧。等郸长老打上来,我们拼死也要给您杀出一条生路。」 莫笑皱眉看着行云,仿佛听见了天方夜谭一般。 「从郸长老手中逃命?你在开什么玩笑,他要是一发怒,整个扶风都不够他杀,落霞长老外出游歷,紫君长老又只会炼丹,我再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可您是莫掌门在世的唯一血脉。」 行云懦懦地说道。 其实,莫笑能理解行云此刻的心情。 听到郸千秋离开扶风的消息时,别说其他人,莫笑自己都愣了许久。 第125页 自莫笑有记忆起,郸千秋就已经是扶风的长老,他待在扶风的时间,比莫笑还多。 「紫君长老会喷火,落霞姐姐是仙女。」 作为扶风山上唯一的小孩,年幼的莫笑总遭人逗弄。 闲下来的长老们,最常干的一件事就是拦住莫笑,一定要他在心里给所有人排个远近亲疏,还要说出每个人的特点。 这时候,莫问情会一把抱起还在掰指头算数的小莫笑。 「那郸长老呢?」 莫笑的眼睛骨碌碌转一圈,好像很为难的样子。 他记得很清楚,这时候,郸千秋就站旁边,含着笑看这一幕。 莫笑想了一会儿,这才说道。 「嗯,郸长老喜欢看书,还喜欢晒太阳。」 众人就开始笑。 莫问情有时会打趣。「千秋啊,你看莫笑都知道你是书呆子。」 郸千秋也不恼,站在原地任莫问情打趣。 打小起郸长老在莫笑心里蒙上一层神秘的色彩,但他很好说话。 这是莫笑对郸千秋的初印象。 扶风上下一心,没有什么跨不过的坎。 莫笑想着。 至少,在今日之前,他一直这样想。 但莫笑等来了郸千秋离开的消息。 当时郸千秋的亲传弟子行云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拉他想要去拦住郸千秋时,莫笑整个人就像被雷噼焦了一样。 为什么会是郸千秋? 莫笑不解。 不光是莫笑,所有人都不理解。 于是,莫笑替其他人问了出来。 郸千秋还是日常神色,像之前无数次和莫笑聊天一样。 他的眼里没有任何阴云,落下的话语却有千斤重。 「不言,掌门做错了事,我要帮他纠正过来。」 「父亲没有做错,君长老是扶风的一份子,宋师兄也是扶风的一份子。他们加入扶风,扶风便不能抛弃他们。」 莫笑嘶吼地说道。 「不,他们是异端。」郸千秋淡淡摇头,之后莫笑便被定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郸千秋打开结界,离开。 他步伐很稳,但他从未回过头。 在郸千秋离开后,莫笑立刻传信给君临微。 只求君临微能赶在郸千秋大开杀戒之前回来吧。或者让莫问情多撑一会儿。 莫笑想着,不知为何,他竟然生出一种早该如此的错觉。 反倒是行云,无法接受自己的师尊选择叛逃,他几次开口,都不敢看莫笑的眼睛。 莫笑拍了一下行云肩膀。 「别老想些有的没的。人固有一死,要么早点死,要么晚点死,只是如今决定权掌握在郸千秋手里。」 行云小心翼翼的开口,「那郸……长老,他会杀光我们所有人吗?」 「他在扶风大开杀戒,也不怕遭天谴。」 莫笑耸了耸肩。 「这我哪能知道。」 …… 君临微火急火燎地赶回扶风,等他到达现场时,场上只剩下两个人。 莫问情倚在树上,几乎去了半条命,而郸千秋抱着剑站在原地,似乎已经等了一阵子。 「你终于来了。」 听到动静,郸千秋转过头来,看向君临微。 「郸长老。」 君临微一脸愕然。 郸千秋却不给他惊讶的时间,剑锋直指君临微的面门。 两人便在空中你来我往地过起招来。 旁人只见得长虹贯空,剑气纵横,从天边破开一道银河。 至于对局之激烈,便只能从漫天的刀光剑影中窥见一二。 然而此刻,君临微的心情却十分复杂。 他千里迢迢来救急,不曾想对手从素不相识的豺狼虎豹变成了「自己人」。 他对郸千秋印象不深,以前住在扶风时,偶尔有过交谈。 郸千秋为何要做此举,莫笑不知,君临微更是不知。 可现在的郸千秋,宛如变成另外一个人似的,招招下死手,杀心显现。 要不是君临微借着境界占了优势,还不知道落败的是谁。 这样下去不行。君临微暗想道。 光拖下去,浪费时间不说,过久了,那些魑魅魍魉会再度蜂拥而上,而莫问情受了重伤,其他人又没有威慑力。 君临微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他想要终结这场打斗。 可郸千秋岂能让他如意。接下来,郸千秋竟像是能预测下一步的动作似的,行云流水般化解了君临微的攻势。 一时间,君临微还真奈何不得。 两人在空中交战许久,此时,地上也行如水火。 原来不死心的门派见天上两人一时半会分不出胜负,又悄无声息地将扶风团团围住。 「君临微再强又如何,反正有人拖住他手脚,莫问情已经重伤,就不信扶风还能再出一个君临微不成。」 有人言之凿凿,果真煽动部分举棋不定的人加入。 想不到的是,领头抗住压力站出来的人是莫笑,举世皆知的纨绔一个。 以至于,莫笑现身的那一刻,蓬莱阁的阁主毫不留情地开口大笑。 「莫笑小儿,你是想为我们表演耍猴吗?」 世人有多畏惧莫问情,就有多看不起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莫笑。 在场的没有一个人将莫笑放在眼里。 莫笑倒也没恼,甚至还说了一句。 第126页 「莫笑便向各位讨教一番。」 磅礴的灵力顿时迸发出来。 老阁主面色一惊,洞虚境。 怎么可能! 莫笑不是众人皆知,靠嗑丹药才勉强达到金丹境界吗? 异色只在老阁主的眼中留存片刻。 他又犯了同样的错误,就像方才他低估莫问情一样。 「洞虚境又如何,若不是扶风独占洞天福地,怎么拿得出天材地宝来,把你这个废物拔高到洞虚境界。」 他讽刺一笑,不得不承认,这一刻,他竟然有些嫉妒莫笑的好出生。 当然,以老阁主的实力,对付区区洞虚境的莫笑还是绰绰有余,他只是抹不开面子。 等明天就传出他堂堂蓬莱阁主以大欺小的消息来。这让他的老脸搁哪里? 有同为洞虚境界的年轻弟子主动请缨,同样地,这名弟子认为莫笑不是他的对手。 但他还是稍微谦虚一番。 「莫师弟,待会儿可一定要全力以赴。」如果一招落败,未免太没有看头。他在心里补充道。 其他人都以为莫笑在这名弟子手中撑不过三招。 因此,此刻倒没有人急着去进犯扶风,而是围作一团,准备观看莫笑的狼狈样子。 倒不至于让他丧命于此,毕竟莫笑可是扶风掌门的心头肉,他们本次来的目标不是为了灭门,只是想在一些事上多掌握话语权而已。 况且,此次能如此顺利,一是郸千秋的反水帮他们解决了燃眉之急,二是扶风有大半子弟仍未归来。 要利益,和要一条命要付出两种截然不同的代价。 只是,必不可能让莫笑活得舒服。所有人暗暗想到。 在莫问情身上吃过的亏,可一定要从他儿子这里狠狠讨要回来。 莫笑虽不会让他死,但今日过后,註定要他身败名裂。 事情在莫笑与蓬莱阁弟子游刃有余的对招中变得不对劲起来。 等终于有人醒悟过来,为时已晚。 莫笑一个振臂将蓬莱阁弟子甩到另一边时,数十个身影突然出现在战场中间。 来者无一不是冥玄期人物,为首之人,修为更是达到空寂境界。 除了莫笑,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不好看。 想不到扶风居然还留有后手。 至于莫笑,在看清楚来者的面容后,展颜一笑。 「要是你们再晚来一步,我可就真的坚持不住了。」 第75章 决裂 兰成奚「哎呦」一声差点跌倒在地上,好在身后有一双手稳稳地托住他。 是奚若明。 数年不见,奚若明已经是空寂期修为。 按理说,此人天之骄子,早该去仙洲寻道才对。这事放在当年也有很多人不解。 据说,奚若明拒绝了他人的邀请,非要再等上五十年,才肯离开此地。 之后,奚若明像在江湖上彻底消失一般,任凭百般调查,全然听不见任何关于此人的消息。 没想到啊,这人与莫笑交情匪浅。 蓬莱阁主在心中感嘆一句。 不对。 他双眼一眯,显然,他已经从对方特殊的穿着判断出来者是谁。 「怎么,东海阁不是向来只认钱不认义吗?非要来掺和一脚。」 老阁主「哼」一声,质问道。 奚若明没有作声,只将剑锋横在老阁主门前,以彰显他的态度。 后面的兰成奚重新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谁说东海阁只认钱的,小爷我今日就是来为兄弟站台。」 「是少阁主吶。」 蓬莱阁的老阁主显然对兰成奚的为人略有耳闻。 「想不到,天底下两个纨绔凑一对了。」 他心里不服,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 到底不敢真的动手,光是奚若明就够他们几把老骨头喝一壶了。 眼见今日事不成,一群人再怎么不甘心也没有办法,只得离开。 直到人全部离开后,奚若明示意其他人先休整调理,自己则被兰成奚拉着要与莫笑叙旧。 「今日之事,多亏兰兄与奚兄来得及时。」 莫笑抱拳说道。 奚若明不在意地摆摆手,「小事,不必介怀。」 「兄弟一场,万死不辞。」 兰成奚一把揽过莫笑的肩膀说道。 三个人好一番叙旧说笑,当然后话。 君临微打着打着,天上的战局突然停下来。 是郸千秋先收手。 「这是作甚?」君临微一脸疑惑。 难不成郸千秋良心发现回心转意? 看着不像。君临微率先否定自己翻猜测。 郸千秋却来一句,「大势已去。」 说完,便作势要离开。 「郸长老,」 眼见郸千秋就消失在面前,君临微情难自禁地喊了一声。 郸千秋果真停住脚步。 「郸长老,为何要做出此举?」君临微将心中疑问说出口。 「我只是顺势而为。」 郸千秋如此答道。 君临微不是第一个发问的人,可他仍旧不厌其烦地解释一遍。 君临微又问,「那郸长老为何半途而废呢?以郸长老的能力,今日获胜的不一定是我。」 郸千秋神秘一笑,「因为我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这句过后,郸千秋没有给君临微再次发问的机会,凌空一步就直接消失在原地。 第127页 听到郸千秋说完最后一句话后,君临微的左眼皮一跳,不妙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顾不上和莫笑解释原委,匆忙交代几句后,便离开扶风。 直觉告诉君临微:宋宴那边可能出事了。 …… 等君临微择返回云谷时,火光漫天,君临微心喜的那一抹绿,已经化为枯萎,不復存在。 突然,背上冒出的冷汗就浸透了衣裳。 君临微隐匿气息,继续往熟悉的地方走。 他明白了郸千秋的意思,已经来不及了。 的小院子被不速之客糟蹋个干净。 数名叫得上名来的长老齐聚一堂,君临微只觉得他们的笑容如此狰狞。 当初,虞安和与君牧川,也是这样眼睁睁看着所有人闯进来,却只能沉默吗? 君临微暗自握紧拳头。情况不一样的。 宋宴与他不同。 君临微想起龙阎的嘱咐,他知道怎么做对宋宴来说是最好的结果。 于是,君临微撤去隐匿身形的术法,他拨开外层看热闹的人群,走进去。 欣慰的是,宋宴已经清醒过来。 他被二十件法器束缚着手脚,全身经脉被封,镇妖塔放大数倍,在上空运转着。 度过的每一秒,对宋宴来说,都是折磨。 君临微目力好,他能看到手臂上爆出的血管,还有额头上涔涔的冷汗。 最突出的是宋宴的侧脸。白玉无瑕的脸上生出许多细小的黑麟,从两腮蜿蜒到眼角。 每当那张脸流露出痛苦的神情时,这些黑麟还会微微颤动。 看到宋宴的脸都那一刻,几乎没有人不会联想到妖族身上。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满面春风的君清酒。 他在看见君临微身形的那一刻,嘴角是止不住的笑意。 「嗳,君长老回来了。」 这回君清酒的笑意是真心实意的,他做好将对方打入深渊的准备。 原本垂着头闭眼受难的宋宴,听到君清酒的声音后,艰难地睁开眼睛,扛着脖上重千斤的束链,往上方看去。 他看到了白衣如旧。 不知道君临微这一路经歷了什么,满身风尘僕僕的样子。 宋宴欣喜地开口,「师尊……」 话未说完,他就失了言。 宋宴想起自己如今阶下囚的身份。于是,他又将头扭向另一边,目光不往君临微的方向看。 如今的身份,还是连累师尊了。 宋宴苦涩地想着。 他无力憎恨自己的出身。 早知道这一切都是欺瞒骗过来的,不如当初就死在宋城某个角落里。 他只要想到,自己会成为君临微唯一的污点时,心就不止地淌着血。 同时,宋宴心里又产生了一种扭曲的快感。 就算是无法洗刷的污名,百年之后,世人再谈论君临微名满天下时,也许顺带想起,他唯一的徒弟于某年某日被发现妖族身份。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丝希冀,或许,师尊心里还念着我呢? 只是,君临微接下来的举动,彻底击碎了宋宴的幻想。 君临微冷着脸,如同一块怎么也不会融化的寒冰。 他没等君清酒再说些什么,起手召唤出一把灵剑,握在手中。 那把剑,宋宴很熟悉。 朝夕相处,夜枕而眠。 以往的记忆重新浮现在宋宴的脑海中。 「这是属于你的剑。取个名字吧,也算给它一处归属。」 「就叫见微吧。」 「为什么?」 「见微知着,这样可以提醒弟子,以后不可错过任何细微的线索,以免酿成大错。」 稚嫩的话语迴响在宋宴心头,其中藏着不可说的痴妄。 只是,君临微下一个举动,就将往日记忆击个粉碎。 直到剑身大半没入宋宴的胸膛,鲜血泅染整件衣裳,宋宴才感受到痛感。 他只需垂下眼,就能看到见微剑,寒芒毕露,上面沾满血,从他身体里流出来的血,还有执剑人白如玉的手指。 往上看,是世间最冷峻的面容。 但凡了解过宋宴的人,心里都清楚,宋宴全身就两把能拿出手的武器,一是落霞仙子赠予的神器散神鞭,一是他师尊赠予的见微剑。 君临微用见微剑置他于死地,这是在诛心。 事实在明晃晃地嘲讽着宋宴: 「看啊,你苦心积虑为你的好师尊着想,你师尊却巴不得撇清关系,还想要你的命。」 「师尊……」 宋宴艰难开口。 宋宴能察觉到,身体内的每一条经脉爆裂开,灵力在体内肆虐,无情撕扯着他的身躯,强大的自愈能力又让断裂处生出新的血肉。 周而復始。 宋宴痛到说不出话来。 君临微的话语还迴响在宋宴的耳畔。 「人又如何,妖又如何,世间只有善恶之分……」 宋宴想要问问他的好师尊,是不是妖族的身份就真的如此不堪,是不是,他当初亲口说出的那些话,只是冠冕堂皇的谎言。 可是他的心真的好痛,痛到说不出一句话。 宋宴只能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死死盯着君临微。 宋宴全身上下,君临微唯独喜欢他的这双眼睛。 只要宋宴用这双眼睛全心全意地看着他一人,君临微总会心软。 第128页 第一次,君临微没有在意眼睛主人发出的恳求。 哪怕骗骗我也好。 你骗骗我。 宋宴发出无声的吶喊。 他的嘴唇翕动,却说不出一个字。 骗我心甘情愿为你赴死都不愿意吗? 换来的只有更剧烈的痛感。 远处,君清酒挑眉看着这一出师徒反目的戏码。 他饶有兴致地开口,「我之前听说,君长老对他的徒弟可是爱护有加。」 原本,君清酒想借着宋宴妖族身份,给君临微扣上勾结妖族的罪名。 但是现在,君清酒改变主意了。 他要好好观看师徒决裂,不,他要看君临微亲手终结宋宴性命。 于是,君清酒缓缓开口,说出的话令宋宴如坠冰窖。 「临微长老怕不是特意演这一出苦情戏,好让我们相信你的清白。」 君临微这才将注意力施捨给君清酒,他蹙着眉。 「你欲如何?」 君清酒狂笑了几声。 「依我看,妖就是妖,哪怕学得再像,终究变不成人,这妖苦心伪装潜伏仙洲,不除之,必成大患,临微长老认为如何?」 没有人注意到,在君清酒话音刚落的时候,执剑的手颤抖了一瞬,然后恢復原状。 君临微未答。 在另一个主角看来,沉默等于贊同。 宋宴昏昏沉沉,只有来回几个字反覆锤击他的识海。 不除之,必成大患。 必成大患。 大患。 原来,所有人都是这样看待我的,君临微也不例外。 宋宴的双目猩红,心底突然就涌出一大片不甘心来。 凭什么,我要被如此对待? 他不甘心,没有做过错事,只因血脉,就要被所有人判处死刑。 宋宴目光中的仇恨太过强烈,君临微难免愣住片刻。 「还在等什么,做事要做到底。」 脑海中传来龙阎的催促。君临微闭着眼,狠了狠心,往手心注入更多灵力。 他要摧毁宋宴全身经脉,只有这样,宋宴才不会被灵力束缚住。 只是,这一回,灵力进入宋宴的体内,却没有方才来得顺畅。 宋宴的身体开始排斥君临微。 君临微没有在意,他只是默默加大力度。 这回的排斥感比上次更强。 紧接着,宋宴的额头上开始冒出黑色的犄角,他的身体变得更加庞大,几乎撑破了衣服,至于宋宴的双腿,等君临微看过去时,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条黝黑髮亮的龙尾。 只因受了重伤,鳞片间不断渗出鲜血。红与黑纵横交错,十分骇人。 捆在宋宴身上的锁链应声而断。 留在原地的只剩满地的铁甲碎片。 至于见微剑,原先是插在宋宴的胸口处。当宋宴化为龙身后,剑被几块鳞甲绞着,导致动弹不得。 宋宴嫌碍事,用已经变成利爪的双手,徒生生把剑身从胸膛拔出来。 见微剑被掷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上面牵连着几块属于宋宴的血肉,还有散落在地上的鳞片,君临微看着分外刺眼。 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袭来。 只见宋宴的修为突然暴涨,达到一个众人无法企及的高度。 君清酒察觉到情况不对,正想叫人重新束缚住宋宴,却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桎梏住,无法动弹。 怀疑中计的他转头看向君临微。 「君临微,你竟敢!」 君临微却像听不清他说话似的,直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面前的空间撕裂,宋宴只身步入通道。 临走前,宋宴像是想起什么,他拖着血肉模煳的妖躯,死死盯着曾经最仰慕的师尊,声音嘶哑,字字泣血。 「而今别去,不復相见。」 说完,宋宴抑制不住地呕出一口鲜血,接着,他为了防止自己失态,便直接进入通道。 君临微依旧停留在原地,直到通道关闭。 他说不清楚自己的想法。 龙阎走前单独给他留下一道传话,令他犹为在意。 人妖自古殊途。 君临微,你和宋宴,不要再相见了。 原来,至始至终,龙阎打的都是这个主意,他要两人决裂,不復相见。 明明可以有更好的解决方式,只是,君临微满心满眼都是宋宴的安危,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被算计了。 两人之间终究隔了一道深渊。 第二卷 徒弟黑化了 第76章 坠落 凡间,宋城。 一处茶馆,说书人正手摇纸扇,唾沫横飞。 「……只见一阵云雾缭绕,将酣战中的玉面小郎君遮了个严实。」 说到这里,他特意卖了一个关子。 「诸位猜怎么着?」 下面的听众不耐烦说书人整日故弄玄虚,直接拆台。 「云雾过后,黑龙腾空,将所有人吓一大跳……」 「够了,够了。这个故事没听上千也听了百遍,陈词滥调,不好,不好。」 说书人被人拆了台子,脸色有些不大好。 他还是勉强笑道,「正如这位兄台所说,待云雾散尽,里面包裹的小郎君早已消失不见,只留下一条骇人黑龙,仰天长啸。」 其他人却不买帐,说什么也要换一个新奇的讲。 第129页 好好的一场说书硬是变成了喧嚣吵闹的菜市场。 台上人手忙脚乱地解释着,其他人却说什么也不听,自顾自提要求。 这场闹剧显得坐在角落里的某个人成为特殊的存在。 此人将全身上下包裹在一件硕大的灰袍内,隐隐有几根雪白的髮丝露出来。 摆在他面前的,一个木杯,里面浑浊的黄水泡了几片糙叶子,最便宜的茶水。 这人端起杯子,就一饮而尽,也不怕被沙砾磨破喉咙。 舌尖发麻,整个喉腔都蔓延着一股苦味。 说不清是茶水的味道更苦涩,还是他的内心更苦涩。 距离那件事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只因刻骨铭心,君临微迟迟不肯释怀。 他的经脉半废,之前的灵力,只能使出不到十分之一。 这时,哪怕半路冒出来一只修为不过金丹期的妖兽,君临微迎战时都很吃力。 加上最后拍在他心口的那一掌,每回运转周身灵力,心口都似刀割般疼。 想到君清酒和他的势力,君临微的眼神黯了黯。 一月前,君临微亲下白骨渊,费了不少功夫才取到一副龙骨。 即使这样,也只是暂缓燃眉之急,治标不治本。 必须将宋宴送回妖域。 君临微和龙阎同时意识到这点。 两人一合计,便做出了这个决定。 「说得轻巧,他会听么。」 知子莫如父。 龙阎何尝不晓得自家儿子是个情种。 他扯了扯嘴角。「怕到时候他宁愿抽筋剥皮也要留下来陪你。」 龙阎所言自然是君临微的心病。 因此,他一时信了龙阎的话,借着君清酒发难,想在宋宴面前演出决裂,好让他心甘情愿回妖域。 只是,君临微算漏了龙阎的心思。 自古人妖殊途。 龙阎可不想儿子重蹈他昔日的覆辙。 借着这次机会带走宋宴,还能让他彻底断了回来的念想,此等一石二鸟之计,何乐而不为? 至于君临微日后遭人奚落耻笑暗算,又干他妖族何事。 按照计划,不该如此惨烈收尾,只消让世人相信即可。 无奈龙阎将所有人一齐算计进去。 直到宋宴头也不回地离开,君临微的心口上蔓延着迟来的阵痛。 明面上,君家人并没有为难君临微。 一个月来,暗中的追杀可没少过。 君临微本就在与郸千秋的对战中受了重伤,路上遇到的杀手数不胜数。 最近一次,派来的杀手实力强劲,杀招尽显,君临微应付得十分吃力。 来者将他逼进荒地,不远处,是阴风肆虐,不见天光的白骨渊。 「看来君长老对这一处地方有印象。」 显然,被勾起回忆的并不只是君临微。 对面固然对此处禁地存了一丝好奇,也想知道君临微废九牛二虎之力究竟在下面得到了什么。 不过,这不重要。 更为重要的是君临微的命。 他不能活着走出今天。 修行之人,惯会将什么苍生,什么大义放在嘴边。 如此境地下,对付重伤濒死的君临微面前的数十人,还要开口假惺惺一番。 自戕谢罪。 听着这些大义凛然的话语,君临微想发笑。 「如此甚好。」 随即他纵身一跃,整个身影被黑暗吞没。 反正也不想死在这群人手上。 君临微没能死在白骨渊。 虽说离死亡只差一步之遥。经脉断裂,灵力溃散。 伤到根基,保住性命算不错了,可以说,就算大罗神仙下凡也无能为力。 没想到的是,凶煞之地里别有洞天。 初次来,君临微满脑子只记挂着宋宴的安危,没有留意白骨渊的异常。这次,他径直落到深渊底部。 脚下是浸润鲜血的潮湿黑土,还有森森白骨。君临微在这样的环境里捱过最难熬的一段时间。 不见天光的日子太久,君临微甚至忘记了昼夜。 可命运偏偏最无常。 当他日渐消沉,以至于想要长眠此间时,却重新见到天光。 外面是一座眼熟的山,山下是繁华的城镇,谈笑鸿儒,往来白丁。 是宋城。 命运画了一个圆,融了所有经歷过的痛苦,让君临微重新站在故事开始的地点。 按理说,被黑暗压抑太久的人突然看见人世烟火,市井百态,应该生出诸多感慨才对,但君临微的眼里只能看到一滩死水。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长魂灯灭。 在其他人心中,「君临微」已经成了一个死人的身份。 这时,不管是凡人还是修士,或多或少都听闻过与君临微有关的故事。 说他识人不清,引狼入室,说他道心已毁,身死魂消。 当天,扶风掌门宣布此后避世不出。 重重封印锁住了整座扶风山。 远远望着那座昔日人人嚮往的「仙山」,上面尽数挂着白幡,说不出的悽然。 至于仙洲,有人说,君家灯火通明,一片歌舞昇平。 世间少一个人,其他人还是照常过日子,哪怕殒命的是名震一时的大能。 第130页 羁绊深一点的亲友落几滴泪,也就只能是这样了。 许是说书人的这番话勾起回忆,君临微喝完茶后并没有直接离开,反而怔愣了片刻。 某些片段又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连带着胸口的伤口阵阵作痛。 心情一激动,灵力就不受控制地溢出,带来的只有痛感。 君临微放任残破不堪的身躯遭受苦楚,直到回忆被捣烂绞碎,他方如自虐般露出苍白的笑容。 衣袖在桌面上摩挲着,君临微从袖口里取出一样物什。 一块相对完整的鳞片,黑色,而富有光泽。 君临微只记得,一剑刺进去,再被宋宴拔出来时,地上便多出满地的鳞片。 不少碎片如蝶翅般,被风一吹,即刻湮灭成灰。 唯独这一块鳞片,被见微剑压在地上,得以倖存。 待宋宴离开后,君临微才发现这块鳞片。 他清洗了很久,怎么也洗不净上面的血腥味。 都说睹物思人,可君临微却只能回想起那一天,满地的鲜血。 第77章 妖王宫 话说妖域,最近可是好生热闹。 尤其是妖都,放眼望去,一连片都是「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 男人一路走来,饶是见惯了人世繁华,此时也不免为妖域焕然一新的景象而咂舌。 都怪前人的传记误人,全瞎写着什么「妖族多暴虐,妖食人,妖食妖。」 妖域正中心的妖都,在书中也被描绘成一片「山雪河冰野萧瑟,青是烽烟白人骨」的炼狱景象。 眼前哪里有同类相食,冰野萧瑟?这分明是千户万灯,家家祥和。 众所周知,越是法力高强的妖,幻化出的人形越完整。 打进了妖域后,一路走来,男人没见着几个人模人样的。 只有几个凑到他跟前的小妖,修为尚浅,没有完全抹去妖类的特徵,诸如头顶的兔耳朵,后背立起来的蓬松尾巴与碧绿色的竖瞳。 小妖有小妖的优点,从来不像几个霸据一方的大妖怪一样,心里只存有「老子天下第一」的念头。他们见到男人到来,问询时语气总带着善意与热情。 正如此刻。 「你从哪里来的?叫什么名字?」 男人一低头,就看见巴掌大的麻雀精落在他肩膀上,歪着脑袋问道。 「君竹。」 男人听见自己的声音如是答道。 他摊开手掌,示意麻雀精跳到他手心里,以免斗篷太滑而不小心摔在地上。 小麻雀很给面子地一蹦,君竹的掌心像被羽毛挠了一下。 「我叫小羽,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从哪来的?」 稚气的声音从掌心传进耳中。君竹喜欢这股活泼劲儿。 想到自己如今「已死」的身份,君竹状作苦恼地嘆了一口气。 「我从石头中蹦出来的,一觉睡醒就出现在这里。」 「啊?从石头中蹦出来,这么大高个?」 麻雀精语气中满是不可置信,看了一眼自个小身板,忽然就自卑起来。 不过,麻雀精仍旧扬起笑容。 「有句话说得好,金鳞本非池中物。像你这种不可多得的人才,可千万不要在这穷乡僻壤浪费时间。」 君竹淡淡地笑了笑,「想不到,你懂的还挺多。」 小麻雀骄傲地抬起胸脯。 「那当然,不过我更喜欢黑鳞,妖王那种的。」 听到最后一句,君竹脸上的笑容顿时凝滞。 「那你说说,像我这种不可多得的人才,应该去哪里才不算浪费时间呢?」 「当然是妖都啊,身而为妖,一生最值得骄傲的事情就是给妖王办事。」 麻雀精不假思索就说出口。 …… 告别了麻雀精后,君竹将斗篷系好,确定没有一根头髮丝露出来,他才拿出法器。 没过一炷香时间,君竹已经出现在妖都里。 他藏在一个小巷子里,仍旧感受到外边的热闹非凡。 君竹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白瓷瓶,里面装着出发前特意炼制的妖息丹。 这种丹药能够混淆人与妖的气息,是他在妖都夹缝生存的唯一倚靠。 君竹想都没想,直接将一粒丹药送入口中。 紧接着,他又幻化出另一副样貌。 做完这些事后,他取出随身携带的铜镜,对着镜子看了半晌。 出现在镜子中的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可以让君竹湮没在普罗大众中。 他才从小巷的阴影中走出来。 今天是妖王登基的第二个月,四海平,妖域归一。 为了庆祝这个特殊的日子,街上比以往更为热闹。 君竹随手抓住一只正侃侃而谈的黄鼠狼。 对方上一秒还在对新面孔鼓吹新任妖王的光辉事迹,下一秒就出现在君竹的手中。 「何人大胆,竟然敢抓你鼠爷爷。」 黄鼠狼全身的毛都炸裂开,似在发出无声的威胁,又或只是虚张声势。 「我只是想问问妖王如今的王宫在何处。」 君竹这样说道。 听到「妖王」,黄鼠狼的眼珠子转了转,顿时偃旗息鼓。 「这样,你放我下来,我带你去。凑巧,王宫这段时间在招人,报酬不匪呢。」 说完,黄鼠狼化被动为主动,拉着君竹就往报名地点走,还顺带塞给君竹一张报名表。 第131页 「先把这个填了,待会儿直接交上去就成。」 君竹依言照做。 只是,当君竹刚把报名表交给负责的妖,对方瞥一眼最上方。 「姓君?」 「是的。厌衫婷」 得到肯定答覆后,负责的妖收起报名表。 「行,跟我来吧。」 他也不管排在后面的妖,好像自始自终,他只是专门等君竹一人。 黄鼠狼眉目一转,朗朗说道,「大侠,我便在外面等您的好消息。」说完也哼着小调离开。 虽说新王上任,百废待兴,妖域各处热闹非凡,但王宫内却乌云密布,连声气都不敢喘。 说起来,还要怪那个自称是「包打听」的妖,也不知道燕山停他带来了怎样的恶讯,惹得宫里那位大怒。 某一天过后,王宫里再也没出现过晴天,浸满怨灵的血池止不住沸腾。 紧接着,开始大兴土木。妖王隔几天就下令,要修陵墓,要建高楼,弄得偌大一个王宫,居然出现了人手不够的现象,不得不从外面招人做工。 昏君之兆啊。 不少妖如此感嘆,走了一个老的,没想到新来的也好不到哪里去。 但凡有点远识的妖都看不见妖族的未来。 新妖王未出现前,妖域内几位大妖割据一方,王不见王。 自打新妖王上任,四海八荒的大妖们都不闹腾了,纷纷折服于妖王的威严下。 向来血雨腥风的妖域变得宁静祥和起来。 这一点不得不令其他妖佩服。 所以呢,他们这些妖,特别是甘愿留在妖都,留在王宫的妖,都是打心底想要服侍妖王,期待这位能够带领妖域重返往日荣光。 至于妖王私底下的秉性如何,则显得「微不足道」了。 此次招人进王宫,是因为深夜妖王忽然下了一道命令,要建一座最高的楼阁,能高达百尺,手摘星辰的那种。 本来按照要求,负责此事的管事妖至少要招满百余名劳工才行,他之所以提前结束今天的任务…… 领事向后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君竹,暗暗在嘆了一口气,又来一个不死心的。 前些日子,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消息: 妖王偏爱名字里带有「君」字的妖,要是姓君就更好了,无论大妖小妖。 一时间,整个妖都,不,是整个妖域的带有「君」字的妖将王宫门口围个严严实实。 传闻不曾作假,这些自称君某某,君某的妖族,一个接一个受到妖王召见。 排在后头的妖暗自欢喜,不知道妖王中了什么邪,反正发财的机会来了。 直到,隶属王宫的下人抬出一具具没了唿吸的尸体,其他妖族这才意识到不对劲。 有人懦懦想打退堂鼓,可身后的大门早在不知不觉中关闭,妖王还在宣召妖进宫。 再后来,连完整的尸体都看不见了,鲜血染红王宫的玉阶。 当然,也不是所有妖都丢了性命,有个来自孔雀族的小妖当着妖王的面自荐,说自己能担任财务大臣这个职位。 妖王还当真把官位赏给孔雀族小妖。不过,这只是百千中最出挑的一份。 按理说,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见识过妖王手段的,再大的野心都应该知难而退才对。 毕竟不是所有妖都能像妖王身边的大红人——君悔,也就是孔雀族的高官一样。 管事的将君竹带到住所后,不禁在心里感嘆: 又一个不怕死的。 不过,这又干他何事呢? 他只消知道,姓君的要特殊关注,折日觐见妖王,其余的,就看这个新人有没有命接这份福气了。 第78章 青丘 天刚蒙蒙亮,君竹就被拍门声吵醒。 「君大人,君大人,醒了吗?该去觐见大王了。」拍门的黄雀妖掐着尖利的嗓音,手下的动作却一点不留情。 终于,摇摇欲坠的木门顶不住压力,「砰」的一声倒在地上,激起的灰尘有三尺高。 黄雀妖皱着眉头,以袖掩鼻,小心翼翼地避开灰尘走进来,口中不忘说着,「君大人,莫要耽误时辰。」 不知是不是在妖域水土不服的原因,君竹夜里没有休息好,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看上去憔悴极了。 他也不恼大清早扰人清梦,径直起来将自己收拾妥当,就跟着领路的妖一直走到大殿。 此前轻慢君竹的黄雀妖突然摆出恭敬的神色,躬首向驻在殿外的士兵低声说了一句。 换作全盛时期的君竹,哪怕站在百里外,也能将谈话听得清清楚楚,只是现在拖着一具残破不堪的身躯,听力有所受损。 不一会儿,黄雀妖就折返回来。 「妖王昨日未歇息好,今日迟了些,你且站此处候着。」说完便将君竹一人独自撇在这里,自个离开了。 出门时被黄雀妖不停催促,君竹只匆忙套了件外衫,何曾想过妖都的天气每一刻都在变换,此刻是料峭寒意浸入骨,白霜沿着宽松的下袍往君竹骨头里钻。 若是放在从前,君竹哪会在意这种小事,灵力在身上一周转,全身上下就会变得暖烘烘的,像抱个小太阳在怀里。 现在,君竹只能略微蜷着腰,以抵抗来势汹汹的冷风。 他刚一动作,几名士兵的目光就如同箭一般刺过来,君竹顿时站直身子,不再妄动。 第132页 不知在冷风中站了多久,终于有妖打开殿门,侧身请君竹进去。 殿内甚至比外面更冷,两侧点着幽暗烛火,只能微微照亮墙上的狰狞夜叉壁画。 寒冷让君竹的大脑变得混沌,他浑浑噩噩地跟在后面,等前面的妖停下时,君竹慢一拍地反应过来,跟着跪下行礼。 君竹低着头,只能看到眼前的宽大玉阶。 没过多久,头顶上就传来妖王的声音。「抬起头来。」 接着,君竹感到一股力量强硬作用在他的下颚上,令他不得不扳高脑袋,正对着妖王。 当他的目光在空中与妖王对视时,这股力量突然间完全消失。 只听那位妖王突然喊了一声,「把灯都点上。」 瞬间整个大殿内灯火通明,不会熄灭的妖火愈燃愈旺,驱散了君竹周身的寒冷。 君竹正珍惜着来之不易的温暖,因此错过高位者一瞬间放大的瞳孔。对于妖来说,这代表着兴奋。 这时,妖王突然发话,将君竹打了个措手不及,「让他当我的贴身侍卫。」 君竹听出来妖王口中说的正是他,刚被捂暖的身子顷刻之间坠入寒潭。 哪怕来之前做了很多准备,君竹最不想面对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这一刻,君竹不敢想像自己的下场会有多悽惨。 他没有注意到的是,自己的每一秒表情都被妖王收入眼中。对方像是一只不知节制的恶狼用目光将君竹全身上下都舔舐了一遍,此时正勾着嘴角,心情愉悦。 只是当君竹再用试探的目光看向妖王时,对方突然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挥手示意旁人将他带下去。 君竹转过身的那一刻,只听到有一道声音小心翼翼地询问妖王,「那三世镜一事……」 话未说完,就被妖王直接打断,「罢了,本尊不想去。」 妖王发现君竹放慢了脚步,似乎生出兴趣。于是,他立刻改口道,「过几天再去,我要带……」 说到后半段时,君竹正巧走到殿门外,听不清楚,只猜测其他人得知妖王倾向的人选时十分惊讶。 回到住所,君竹,也就是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已死之身」君临微,面容凝重,思虑沉沉。 他自然早就知道,妖王宫里的那位,正是他带出来的徒弟宋宴,炙手可热的新妖王。 早该想到的,妖身为龙,自始至终,妖域只有这么一位。 先前决裂时,君临微恳求着往后再见不到宋宴一面,一是为愧疚,二是他不敢想像执念深重的宋宴在经歷背叛后,会如何看待往昔的师尊。只是,这趟浑水他不得不淌。 仙洲君家布置的层层暗杀使君临微受了重伤,而他又因思虑过重,毁了道心。 君临微每回使用灵力,都会给本就残破不堪的伤躯雪上添霜。而今他已与凡人相差无几。沉疴暗伤的影响下他没剩几年可活。 君临微费尽心机来妖域可不是一时兴起,而是为了妖王宝库中一种可以救他性命的秘宝。 宝库自然被层层封印锁住,附近还驻守了重重甲士,旁人休想靠近半步。 因此,君临微才选择进入妖王宫,想先获取妖王信任,再徐徐图之。只是没想到新妖王是位老熟人。 君临微很笃定,宋宴大费周章地在全妖域搜罗「君」姓人士与他有关。 难不成宋宴已然猜到他不但未死还偷偷潜进妖域? 君临微很快否定了这个猜测。 且不说知道他未死消息的人只有寥寥二三。他选择来妖域搏命一事,哪怕最亲近的人也无法窥探一二,只当他是知晓时日不多出去远游散心。 但很显然,君竹这个身份,已经引起了宋宴的注意。 获得秘宝是次要,要是不小心被揭穿身份…… 君临微可想像不到自己的下场。 他开始考虑要不要离开妖域了。 只是,君临微刚起离开的心思,就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安然脱身。 …… 「什么?」君临微看着面前的来使,一时愕然。 来使客客气气地告知君临微:妖王不日前往青丘,而君临微很荣幸地被选中为伴行侍从。 「宋……妖王为何而去青丘?」 君临微艰难地吐出这句话。 托妖王的福,现在君临微想走都走不掉。他没忍住在心里多骂了几句宋宴。 「回大人的话,前些日子,青丘发生暴乱,狐族族长求助妖王,恰好妖王想借狐族的三世镜一用,便应下此事。」 侍从好声好气地解答了君临微的问题,比起君临微初来时的情况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三世镜,又是何物?」君临微还想套一些信息,见侍从两眼茫然,只能作罢。 妖王出行,当凤凰花车,金丝玉辇,群妖跪拜,以彰显妖王的卓然地位。 当君临微收拾好包袱走出门,看见宋宴一身轻装时,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宋宴似猜出君临微心底所想,不禁嗤笑。 「怎么,没有坐上八抬大轿,委屈你了?」 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宋宴如此伶牙俐齿的一面。 君临微表面还是恭敬的样子,「殿下高兴就行。」 「嘁,虚伪。」 说完宋宴的身影一闪,人就站在了百米之外。 见君临微还怔愣在原地,他不耐烦地说了一句,「还不快跟上,难不成要我背你过来?」 第133页 君临微想不通,凭宋宴的本事,日行千里不在话下。可对方宁愿一路慢悠悠地走到青丘。 他将心中的疑问说出口,对方的回答是,最近妖域不太平,身为妖王,应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君临微无力吐槽。 身为妖王身边一个小小侍从,他只能顺从妖王的意见。一路上连动乱的影子都没瞧见。 突然,宋宴开口说道,「前方就是青丘的地界了。」 不知从何时起,周围尽是连绵的青峰。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 君临微这才重新打起心思。 宋宴止住脚步,宽大的衣袖遮住了他的动作,见君临微的目光看过来,他解释道,「等狐族派人来接我们。」 君临微在心里笑,这下又开始讲究排场了。 没过多久,一群仙气飘飘的仙女从天而降,声音娇柔柔地说道,「见过妖王。」 妖王拂了拂不存在的灰尘,「走吧。」 君临微跟在宋宴后面,很快就见到狐族的族长祝兰台,一位书生打扮的儒雅的中年男性。 「许久不见,妖王风采依旧。」 宋宴打断祝兰台的废话,不耐烦地说道,「多棘手的事连你也解决不了。」 祝兰台苦笑道,「说起来,这也与妖王有些渊源。」 「前些日子,有使者来报,妖王欲借我族三世镜一用。」 又是三世镜。 听到这个词,君临微默默竖起耳朵,他没有注意到宋宴微微红的耳垂。 妖王轻呵一声,祝兰台知晓犯了忌讳,便揭过此事,继续往后说道。 「实在不巧,狐族刚发生暴乱,反贼闯入禁地,窃走三世镜。此事关乎我狐族存亡,还望妖王出手。」 后面是具体计划,君临微见宋宴没有注意到他这边,便找个藉口偷偷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是存稿,作者正在准备考试! 第79章 中计 「这位小兄弟请留步。」 青眠是狐族族长祝兰台身边一个平平无奇的小童,祝兰台与妖王商议要事,他便自觉退下离开,不承想,路上被人绊住手脚。 青眠一抬眼,这人他有印象,跟在妖王身后的小厮,平平无奇的一张脸,青眠总有一种错觉,他笑起来会很惊艷。 妖王身边的人,青眠自然不敢怠慢,忙问道对方所欲何事,是否有地方招待不周。 看着青眠如临大敌的模样,君临微「噗呲」一声就笑出来,他连忙说道。「别紧张,我想问问,关于三世镜的事……」 另一边,宋宴不走心地听着祝兰台的长篇废话,时不时用余光偷瞄一眼君临微的位置。 在看到对方一步步缓慢挪动到门口,下一秒人就消失不见,宋宴在心里气笑。 他随口敷衍祝兰台,结束了这场毫无意义的对话。 宋宴假借闲逛之名在青丘转了好几圈。狐女各种不小心抛掷到他身上的鲜花手帕几乎熏晕了宋宴的鼻子,可他连君临微的影子都没见着。 直到宋宴实在忍不了,在自己周围施了一个隔离咒,又用清洁咒将全身上下弄干净,他忽然在一处拐角看见熟悉的影子。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宋宴深唿一口气,直到将掌心掐出血来才让面容显得没那么狰狞。 于是,当君临微终于打探到想知道的,正拍着青眠的肩膀连声说「谢谢小兄弟」时,他感到一阵寒意遍布全身。 再看青眠,已经吓得露出三条尾巴出来,眼角也变出许多绒毛。「妖……妖王殿下。」 青眠颤颤巍巍,恨不得自己是未开智的狐狸直接跑开。 「你为什么故意吓他?」宋宴还没有开口,君临微嗔怪的声音就传过来。刺耳极了。他快要控制不住心底的暴戾。 这时,宋宴又听见君临微欣喜的声音。「这是什么花?」 宋宴抬眼望去,君临微已经倾着身子,从花丛里摘了一朵开得极艷的出来。 「送给妖王殿下了。」是君临微忍住笑的声音。头顶的轻微触感让宋宴全身最柔软的地方触动一下。 算了,自己同自己置气做什么。宋宴心中的郁结如风一般消散。 谁也没有去在意此刻的举动是否合规矩。 翌日,君临微是被宋宴从温暖被窝里捞出来的,寒风吹到面上的那一刻,君临微还是睡眼惺忪的样子。 还是身体原因,君临微最近越来越嗜睡了。没准哪一天就长睡不醒。 君临微突然醒了神,看着宋宴,如果真的到那一天,要向宋宴坦白吗…… 宋宴并不知道君临微心里所想,他难得见君临微犯迷煳的样子,内心涌动着不知名的窃喜,却又忽然生出错觉,人好像瘦了。 他突然反应过来,之前一直忽略的事情。 有一瞬心像被刀划开似的。宋宴回想起手下汇报仙洲的事,浑身散发着活人勿近的气场。 是他自找的,他活该。 心里的声音在咆哮。 别忘了当时你听到他身死消息时恨不得殉情的狼狈样,可怜虫,你根本放不下。 这是另一道冰冷的声音。 「我们去哪里,宋宴……」君临微还没有完全清醒,词的末尾念得缠绵而缱绻。 音量很小,比风声更不起眼,宋宴还是听见了。 心口的陈年旧疤隐隐泛痛,似在提醒。 第134页 他若无其事地说道,「先去狐族禁地转一圈,或许能找到一些线索。」 君临微没有看见祝兰台,一路过去,没见几个人影。他思忖着,知道宋宴今天前往禁地,特意吩咐其他人避开。 两个人来到孤影山。没有人烟,也不见活物,云雾遮住阳光,高大树木呈青黑色,营造出阴森森的气氛。 青眠的话语迴响在君临微的耳边。 「唔,三世镜啊,据说,这是狐族先祖留下来的宝贝。」 狐族先祖降世时天地异象,族中德高望重的祭司预言,他会终结混乱的战争。 先祖的前半生确实如预言所示,他带领为数不多的族人来到青丘,设下的阵法护佑了狐族百年。 后来,先祖消失在族人的视线中。 有族人说,先祖去往红尘。也有族人说,先祖爱上一名凡人,为此他抛弃狐族。 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任何人看见先祖的影子,但没有妖进犯狐族。狐族得以在青丘生存繁衍,但他们还时常怀念先祖在的日子。 某一天,先祖回来了。 据资料记载,当时的先祖已经有些神志不清,手里宝贝似的捧着一面镜子,口中不知喃喃说些什么。 先祖将自己关在阁楼里不吃不喝,也不出来。 族中长老预感到什么,强行破开门外禁制,眼前只剩一具早已凉透的身躯。 族人为先祖举行了盛大的葬礼,在整理遗物时,发现了一面镜子,有人回忆道,这就是先祖贴身携带的那块。 长老费了好些时日研读先祖留下的笔记,才明白这面镜子的来歷。 先祖用了无数天材地宝,制作出这面镜子,给它取名为「三世镜」,只要心上人的一滴血,便可以照出一个人的前世与来生。 听着很玄乎,但条件很苛刻。 首先,三世镜只能用在凡人身上,而且要心诚。 妖大多慕强,自古以来有几个会花心思与人谈情说爱。使用者心诚则灵,曾有妖来过青丘,口口声声宣称想要借三世镜去寻爱人来世,三世镜却纹丝不动。 说到这里,还有一桩邪事。据载,对三世镜动过心思的妖,无一不下场惨烈。因此,有传言说道,这是一面被诅咒的灵器,昭示着先祖爱而不得的苦恨。 于是,没多大用处且名声不好听的三世镜被搁置在禁地,若不是新妖王宋宴突然提出来,这面镜子很可能永远被滞留在布满灰尘的角落里,不见天日。 青眠露出回忆的神色,记忆过于久远而残缺,但他还记得,三世镜和那位被谱写成传说的狐族先祖,是每只小狐狸的睡前故事。 不知道为什么妖王会青睐三世镜,也许有特别的用意吧。 而君临微面色复杂,目光凝滞在宋宴身上。 知道这些后,他不可能想不到,宋宴费尽心思来青丘为的是什么。 宋宴一定以为他已经死了,所以宁愿听信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言,也想要找到他的转生。 君临微有过一刻的冲动,在他知道三世镜的作用后,汹涌的情感喷薄而出,将他整个人淹没。 告诉他,他在乎你。 心里的声音循循善诱道。 君临微鼻子一酸,委屈全部涌上来。 一路以来的东躲西藏,数不胜数的暗杀,重伤后形如废人的生活…… 他好想把这一切都倾诉给一个可以信赖的人听,至少,不用独自一人咀嚼所有的苦难。 他还想再对心慕的人说一遍喜欢。 可他不敢赌,身边已经没有筹码了,他不想再押上感情。君临微开始犹豫。 等一切结束,至少待我找到能治好的方法,总不能,将一切答案告诉宋宴后,直接撒手人寰吧。 这样无异于将希望捧到宋宴面前,让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份希望被摔个粉碎。对宋宴来说,太过残忍。 君临微按下心思,跟在宋宴后面,只是,他的心思已经飞到千里之外。 「你在干什么?」耳边很快传来宋宴不悦的声音,此时他正蹙着眉,眼神如钉子般扎在君临微身上。 换三天前,君临微可能会被宋宴的气场吓到,或是控制不住远离的冲动。 现在,君临微可完全不会被吓到。外强中干的傢伙。 他还没有决定好要不要坦白一切,就在他犹豫之际,宋宴拿着祝兰台的信物,打开了禁地。 白光笼罩在两人身上,待白光消失后,君临微发现自己身处一座小阁楼,而宋宴站在他前方不远处,依旧冷脸。 「要不」我们分头行动……君临微刚想开口,就被宋宴打断。 「跟紧我。」宋宴说道。他大迈步向前走,余光时不时还注意着君临微的位置。 阁楼一共三层,空间不大,周围的窗户被死封着,只余黑暗。 宋宴点燃烛火,照亮了面前一小片区域。 墙上的划痕,角落枯萎的花草,有不少生活痕迹,但显然,出于某种原因,阁楼里的东西基本上被搬空了。 君临微环顾一圈,将景象尽收眼底。 没剩多少东西,两人很快逛完下面两层,直接来到顶楼。 顶楼依旧空荡,只在右边最角落里堆了一小叠废弃物品。 不等君临微问,宋宴就开口说道,「没有妖力附着的痕迹。」 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一座阁楼,为什么会成为狐族的禁地呢? 第135页 君临微思忖着,他想起青眠说过的话,关于狐族先祖的描述。 「但还是有些奇怪,」君临微自顾自地说道,「这处禁地似乎与我所想的禁地不同,为什么祝兰台会让我们来这里?」 话音未落,君临微的手臂就被牢牢抓住,宋宴带着他退回角落。 两人方才在的地面,已经被不知哪里来的雷电打出一个大窟窿。 阁楼外传来祝兰台势在必得的声音,他解答了君临微的疑问。 「当然是为了请二位留在此地啊。」 宋宴身上的妖力不要命似的往外涌动,两个人脚下的阵法突然亮起,开始运转,与此同时,君临微察觉到周身的空气越来越压抑。 第80章 不恨你 看来,暴乱只是祝兰台请宋宴入瓮的一个藉口。 他根本没想过让两个人活着离开青丘。 阁楼里的阵法还在运转,失了灵力的君临微很难察觉到变化,但他看见宋宴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宋宴发出粗喘,额头上沁出冷汗,脖颈上的黑鳞不受控制地冒出来,一阵阵翕动。 外界传来祝兰台洋洋自得的声音。 「这可是专门针对龙族的阵法,妖王殿下困在里面想必不好受吧。」 阴柔而狡诈的声音,想到祝兰台儒雅风流的样子,果然,不可以貌取妖。 宋宴「吡」了一声,「不过尔尔。」 这番轻狂的样子成功激怒祝兰台,逼得对方摘下冷静的面具。 「呵,妖王总是这样,从来不会把其他妖放在眼里。」 祝兰台想到了什么,话音一转。 「之前听说,失了逆鳞的龙,短寿,修为大减。我很好奇,如今的妖王能在阵中撑几息时间。」 逆鳞。 君临微的脸白了一瞬。他猜到了什么,仍不愿相信那就是真相。 他的手颤颤巍巍地伸进袖子,攥紧手中物品,又哆哆嗦嗦地拿出来。 「宋宴……」 不知道宋宴有没有听见,或是听见了但不想搭理,君临微愣愣地盯着自己的手看——摊开的掌心中央,是一块富有光泽的黑色鳞片。 可惜的是,鳞片中央有一道裂痕。 似乎察觉到主人在附近,鳞片摇摇晃晃漂浮到空中,但很快又落回原地,裂纹从中心延展开,甚至能听见破碎的声音。 君临微想到自己狠心刺的那一剑。 「我不知道。」 君临微失魂落魄地跌落在地上,眼睛再也没有神采,「我不知道会变成这样。」 不怪宋宴会恨他。 宋宴的身子又往下压了一寸,手臂化为粗厚的龙爪,龙角顶破头顶,背后的衣衫尽碎,腰部往下显露出庞大龙尾。 祝兰台一边控诉宋宴举止暴戾,不顾其他妖族死活,一边叠加更多阵法。 「对了,有一件事没有骗你,秘境里的这座阁楼里确实是我族禁地,这是我族先祖的居所,里面布置的阵法是专门用来绞杀龙族的。」 这似乎唤起了祝兰台的回忆,他恨恨地说道。 「如果先祖没有被区区一名凡人绊住手脚,这妖域早已是我们狐族的天下,哪里轮得到你一介遗孤来当妖王。」 祝兰台转而一笑。 「更可笑的是你们。 当初的先祖,有移山填海的通天本领,屈居青丘耽于情爱;还有本可以成仙的青狐月卿,明明已经修炼出八尾,陨落在偏僻角落里。 当然,还有妖王您啊,要不是您突发奇想,我又怎能把您困在这方寸之地。」 这时,祝兰台忽然注意到君临微的存在。 「我倒忽视了你啊,叫什么名字来着?」 祝兰台状似苦恼地问道,但他没给任何回答的时间。 「不重要,你就给妖王陪葬。我会好好地,将你们两个人一同挫骨扬灰。」 之前一直没反应的宋宴听到这句话后,身形抖动了一瞬。 没想到细微的动作依然被祝兰台捕捉到,他哼笑一声,「原来您也有弱点啊。」 又一处阵法亮起,这次飞出数支冷箭朝君临微袭来。 龙尾捲住君临微的腰腹,将他甩到角落里。 「不要添乱。」 是宋宴的冷喝声。声音都在颤抖,他仍要分出心神注意君临微这边。 君临微吃痛地「嘶」了一声,面对棘手的阵法,宋宴又失去逆鳞,应对十分艰难,一下太心急,没有控制好力道。 如果宋宴败了,自己也活不过今天,算不算一种殉情呢? 君临微想着,嘴角却泛起苦涩。 另一边,听见清脆的骨折声,君临微可以看见,宋宴胸前晕染一大片红色,雷光如蛇般缠绕在他的身上。风刀一寸寸刮割着皮肤,哪怕龙甲再坚硬,也会有破碎的一刻。 君临微撑着地面,想顺势站起来,宋宴似有所感,突然开口。 「没有怨你也没有恨你,之前说的都是假话。」 伴随着杂音,君临微几度以为是临终前的臆想。 他的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一个不留神,手指被锋利的铁器划破,流出殷殷鲜血。 紧接着,一股奇怪的吸引力裹挟着君临微,他还来不及开口人就消失在一阵白光中。 失去意识前,君临微好像看见宋宴失色的脸。 「叮噹」一声,是镜子落地的声音。 第81章 前世缘 第136页 一阵恍惚,从前的,被遗忘的记忆,在君临微的脑海中清晰起来。 镜花水月,白雾隐隐散去。 周围是连绵战火,呻吟声不绝。 「爹,娘……」是稚童的哭泣声。 头昏昏沉沉的,君临微扶着额头站起来,想往发出声音的地方去。 「别哭,啊……」不等他过去,就听到有人已经安抚住小孩。 君临微无意瞟了一眼。 只一眼,就把他钉在原地。 披着残破肥厚的黑袍,领口露出来几丝白髮。 他将兜帽取下来,是君临微最熟悉也最震惊的一张脸。 君临微每日晨起洗漱,对镜自照时都会出现的面容。 无端地,他想到被搁置许久的记忆。 「人妖之战一触即发之际,君临微勾结妖族欲图不轨,遭受仙门百家追杀,被人毁了仙根,剔除仙骨,废了一身修为,任人折辱……」 原来,这是他的前世啊。 君竹(区分,前世是君临微)望着前世的自己,不知在想些什么。 形销骨立,面容苍白,披的黑袍难掩一身的死气。 自身难保的人,翻了翻衣兜,将全身上下唯一的一颗饴糖找出来,递给面前的小孩。 用小孩来描述有些不准确,君临微面前的「小孩」头顶有一对鹿角,一只眼睛半睁冒着血泪,另一只眼睛是翠绿色。 他愣愣地看着君临微。 突然,小孩像被魇住了一样,拍开君临微递过来的手,径直往外跑。 君临微一个不稳,跌倒在原地。 那块剥开糖纸的饴糖落在地上,滚了一圈,沾满灰尘。 君竹习惯性地伸出手,想改变饴糖落地的命运,却抓到一把空气。 他下意识地忘记了,这是三世镜变幻出的幻境。他只能看前世经歷,对已然发生的事情却无力改变。 君临微一脸落寞,情绪没有很大起伏,一路来见惯了这种场面。 他站起来拍拍衣袍,想离开,又犹豫了一瞬,屈蹲下身子,想把脏了的饴糖捡起来。 弯下腰的那一刻,视线里多出来一片衣角。 君临微抬起头,只看见一对狰狞弯曲的龙角,像从深渊里走出的恶魔。 手往里瑟缩了一瞬,虽然知道自己没几天活日,君临微还是不想在临死之前惹麻烦。 不曾想,龙角主人也蹲下身子,目光与君临微平视。 那是一双比红宝石还要鲜艷的眼睛。君临微看见从地狱底源源不断涌出来的岩浆。 「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声音打破了君临微的凝视。 他没有从声音中听出杀意,因此,思考片刻后,君临微决定如实相告。 「被人赶出来,没地方去。」才来妖域。 绝不是刻意卖惨,事实本就如此。君临微心里想着,他有些好奇,这妖会如何处置他呢?毕竟,现在人妖间矛盾激烈是真的。 「接下来,你打算去哪里?」 「大概找个地方等死吧」 妖很有耐心,在君临微回答完一个问题后紧接着抛出第二个。 说来奇怪,妖的脸上有一道划痕,溅出的血早已凝固,平添了几分危险。可妖没有动手,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害怕的意味。 战争没有止戈,两人却独处出一方岁月静好。 最后,妖先站起身子,然后伸手把君临微也拉起来。 神使鬼差地,君临微的口中突然冒出一句「我能跟着你吗?反正我活不长,而且只占一点点地方。」 良久没有传来回答,君临微仗着时日无多,又大着胆子抬头看了一眼。 正巧,对方也饶有兴致地盯着他。 见偷看被发现,妖嘟囔了一句,「腿长在你身上,你想去哪都可以。」 而君竹站在一边,静静地观看着事情发展,原来,这么早便相识了。 君竹的身影被迫跟着君临微的视角切换,两人相识相知相交心。 某次,妖又救君临微于水火之中,君临微很认真地说了一句谢谢。 「宋宴。」 「啊?」 君临微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妖重复了一遍,「我的名字,宋宴。」 一年光阴如走马灯般在君竹的面前流转。 他跟随君临微,看着宋宴从一众妖族中脱颖而出,看着他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剑指妖王宝座。与此同时,是君临微日復一日的衰老病重。 残灯下,君临微半倚在床头,重重咳了两声,手帕上的血如红梅般绽开。 「吱呀」一声,宋宴推门而入,衣冠齐整,却遮掩不住身上的血腥气。他默不作声的一把拽过君临微的手腕往下压,替他把脉。 没做声,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最后是君临微用手指点在宋宴紧皱的眉间,「皱巴巴,像个老头儿。」 宋宴没反驳,轻轻地抚摸着君临微的头髮。 早在两人相识前,君临微就因中毒加之灵力被废而一夜白髮。 后来,君临微发现,每场对话的末尾,都以宋宴的视线凝滞在君临微一头白髮上告终。 等两人的生活有起色后,君临微趁着宋宴不注意,自个儿将白髮又染回黑色。 宋宴没有说什么。 这时,当君临微开玩笑说宋宴像个老头儿,对方第一时间没有接话后。他突然反应过来,比起年轻气盛的宋宴,显然他这个将死之人更老。 第137页 君临微也沉默了。 宋宴的余光扫了一眼墙角,那里堆着无数令外人眼红的珍贵药材,此时却如废品一样遭受无视的待遇。 宋宴终于寻回自己的声音。 「这些药材也没有用吗?那我再去外面找。」 外人传言嗜杀喜好征伐的宋宴,大部分战争只为寻到能延长君临微寿命的方法。 只是任他有通天本事,也留不住本该消逝的生命。 宋宴刚迈出一步,衣角就传来一阵轻扯,力道比微风还轻。 「咳……你休息一下吧。」是君临微无奈的声音。 宋宴停下脚步。 征战的日子果真减少了很多。 一日,宋宴血淋淋地回来。 君临微正在浅眠,被宋宴骇人可怖的样子吓了一跳。 「怎么了?」 宋宴扯了扯嘴角,「不小心沾上的。」 他几欲看向君临微,一副明显有话要说的样子,却迟迟未开口。 君临微已是风烛残年的老人,说话时语气带着沧桑,笑起来脸上也有褶子。 「有话就说。」 回答是一块交到君临微手中的鳞片。 「这是干什么?」 询问中语气带着迟疑。君临微知晓宋宴的身份。 龙有蜕皮期。往常掉落的鳞片,宋宴从不关心,每次都是君临微在后头捡起来收拾干净。 当后来,君临微知晓龙鳞的真正含义后,才刻意不去关注宋宴的蜕皮期。 宋宴却没有一次如这般郑重交付到他手中。 不想看君临微的目光,宋宴刻意撇开头,「不小心打落了一块,你平常不是喜欢收集这些吗?喏,送给你玩。」 宋宴没看见君临微珍惜地将鳞片捧在手心,贴在胸口。 「知道了,等我死了会用它陪葬的。」 「别说这种话!」 两个人相处,一直是温和的,如水一般。宋宴第一次在君临微面前用严厉的语气说话。 君临微笑了笑,打下来的睫毛盖住眼底的悲伤。 宋宴先受不了屋子里凝滞的气氛狼狈而出。 这一刻,君竹共感了君临微的悲伤。 他知道的远比君临微的多。 那是宋宴一生仅有的逆鳞啊。 就这么,轻易地,随便交予一个垂死之人。 钻心的疼痛,像有密密麻麻的虫子啃噬着君竹的心脏。 冬雪融化,妖域似乎有了温度。 当宋宴将最后一只不愿臣服的妖斩杀于身下,君临微正披着毛毯,翻开书籍的最后一页。 灯影摇曳,烛台上的火焰撒了一地。 降服的妖甘愿俯首,小心翼翼地为宋宴规划登基后的诸事。语末,他恭敬询问,宋宴即位后的封号。 满天飞舞的火舌席捲着,吞噬着倾倒在君临微身前的书籍。似有白光在闪烁,黑鳞溶进他的胸口。 冠冕加身的年轻妖王沉默许久。 君临微阖着眼,面带微笑,他于春光明媚中同红尘告别。 当所有妖都以为宋宴不会开口,声音被风送过来。「宴回。」 可宋宴已经无家可回。 最后一丝火花伴着黑色光泽湮灭。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世,君临微喜欢把「宋宴,回家了。」挂在嘴边。每次听到君临微说话,宋宴都会觉得安心。 写到这里的时候,耳机里放着 绝别书,感觉被悲伤包裹了(′°????????w°????????`) 第82章 今生续 妖域有一条长河,战争将河水染成红色,上面漂浮着无数尸体。 尘埃落定,河水恢復了原色。 碧绿的河奔腾着,战争过后,向来不信天不惜命的妖纷纷来到河畔边。 他们在为失去生命的亲朋祈祷,祈愿所念能入往生,跟随河水流到天上,没有疾病也没有战乱的地方。 宋宴也在河里放了一盏灯。 眼尖的妖分明看见,不同于其他写满了祝愿与希望的河灯,宋宴的那一盏灯,纸上空白,无一字。 小妖们振臂直唿,妖王以身表率,祝福着在战争中丢了命的灵魂来生安康。 君临微生前的居所被永久封印,此后妖王也从未涉足此地。 后来,以西宫黎为首的仙门百家气势汹汹地打上妖域,还没从战争中缓过神来的妖被迫重拾武器,投入下一场战争。 人与妖打得天昏地暗。 没安稳多久的妖域重陷战火中。 …… 西宫黎一脸势在必得,轻蔑的目光朝向半跪在地,被他一剑穿心的宋宴。 望着昔日的妖域最强者,西宫黎并不想直接给对方一个痛快,他甚至起了一丝善心,用灵力为宋宴减缓伤势蔓延,为了对方能听完全程的废话。 「堂堂妖王,百年来第一大妖,妖域最后的龙族,只有这点能力,妖域真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地方。」 恶毒的话语,任何一只有血气的妖度忍不了。 宋宴扮作最配合的倾听者,从开头一直沉默,只在西宫黎想要结束这场对话时,说了一句。 「你可知,世间有一种能逆转时间的禁术。」 他人说的没错,斯人已逝,活在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可他不愿那人魂归西天,一碗孟婆汤下肚后枉费相识一场; 也不想用什么邪法将好端端一个人的三魂七魄拘在原地。 第138页 宋宴想了很久。 那就让时间回到相逢之前的某天。一切尚未发生,一切都还来得及。 西宫黎的表情逐渐变得惊悚。 当宋宴最后一滴血流干,天空碎了一角,一个庞大的从未见过的阵法在西宫黎的面前缓缓亮起。 …… 世间万物被席捲至阵法中央,湮灭为尘。 时间抹平了这片大陆上的所有痕迹。 …… 尽头。 幻境如水雾般在君竹,也就是君临微的眼前消失。 他整个人浑浑噩噩,整理着多出来的记忆。 君临微无端地想到,最初在扶风昏迷的一个月。昏睡前,他饮下的那碗药,南柯一梦。 药引是什么来着? 君临微想起来了,千金藤,玉骨参,灵赤果,血心芝,以及,龙鳞。 前世,他苦于寻不到最后一片龙鳞,只得将这上古药方闲置。 在宋宴启动阵法后,两世的灵魂融为一体,神志尚未清醒,前世收集了整整一罐宋宴脱落的龙鳞,他随手抓起来,直往配置好的药汤里倒。 记忆混沌纠缠在一起。君临微自己编织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将残缺的记忆安回脑海中。 然后有了后来发生的一切。 …… 君临微将所有事情梳理完一遍,得知了最后的真相。 硝烟散去,还在青丘,狐族禁地里。 宋宴化为原形,用龙身抵挡一切朝向君临微的攻击。 罡风在黑龙身上刻下无数伤痕,血水汩汩向外流出。 君临微握着拳,抵住自己的胸口,一股暖流涌向掌心。 他想到另一件事。 前世,虽然他最后修炼到大乘期,但整个过程并非一蹴而就,遭遇的艰难险阻更不必多说。 今生,事情发展得似乎太顺了一些。仿佛生来就已站在旁人难以企及的高度。 而他当着仙洲众人的面与宋宴决裂后,灵力却好似不受他驱使一般。于是才有传言说他走火入魔,道心已破。 现在,君临微知道了答案。 在宋宴难以置信的眼神下,君临微用手指划破胸口。 顺着君临微的动作,被扯出来的,是一片熠熠发光的鳞片。宋宴甚至能透过君临微的指尖缝隙,看见里面正在跳动的心脏。 宋宴知道这一定很疼,但君临微却像没有痛觉一般,还能保持正常语气同他说话。 「我记起来了,全部都想起来了。宋宴,我们和好行不行。」 这片黑鳞没有同它的兄弟一样在半空坠落,而是好端端地飞回宋宴的心口。 物归原主,宋宴身上的伤口重新癒合,妖力源源不断地涌入体内,陷入瓶颈的境界有所松动。 区区阵法再也困不住要腾飞的龙。 君临微陷入昏迷的前一刻,他清晰地听到另一位主人公的答案。 「好。」 番外 第68章 七夕番外 某次,宋宴歷练归来,路过一小镇。 「冰糖葫芦!卖冰糖葫芦!」 隔着老远就听到街边小贩的吆喝声。 寻常来讲,归心似箭的宋宴从来不会在意这些,满心想着快点回扶风,恨不得化出个筋斗云,一蹬就腾飞十万八千里。 这次,神使鬼差地,宋宴稍微停了一下,往摊贩上瞥了一眼。 老旧的黄木桌后站着个布衣小贩,一手握着个拨浪鼓左右摇晃,另一只手则支在货摊上。 他正用一双如火如炬的慧眼,企图从人群中挑出潜在客户。 但吸引住宋宴目光的,却是布衣小贩身边的东西——足有一人高的稻草靶子,上面密密麻麻地插着一串串红灯笼。 此时正逢夕阳与地平线交接,朦胧的光打在「灯笼」上,亮闪闪,像碎了化成水的金子。 「红灯笼」像是有神奇的魔力一眼,紧紧占据着宋宴的所有目光。 布衣小贩看着宋宴拨开人群,径直向他走来。 「这位公子,我这里只卖些小孩子的零嘴儿。」 布衣小贩使出他毕生察言观色的本领,小心翼翼说着。 许是宋宴站在那里,压迫感太强,布衣小贩悄悄放下手中的拨浪鼓,拿袖子揩了揩额头冒出的汗。 小贩怎么也想不通,竟会有衣着不凡的人物跑来他这个零嘴摊。 不过,下一刻,他就知道了答案。 玉雕似的手指定定地指向草靶子上的「灯笼」。 「这是何物?」 声音有点闷哑,但听着,却还是个少年。 小贩听出声音后才大着胆子抬头看宋宴,同时忍不住腹诽道: 看着年纪不大,却站成一座杀神似的,奇怪,奇怪。 按理说,糖葫芦这种走街串巷随处可见的零嘴儿,眼前的少年不会感兴趣才对,怎么却露出一副不识此物的样子? 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嘛。 小贩走南闯北见多了,什么奇事怪事没见过,就当是自己做的糖葫芦好看好吃,吸引来天上的神仙。 「此物名为糖葫芦,公子请看。」 小贩拿布巾擦了好几遍手,才接近草靶子上的糖葫芦,虚空指着,偏头和宋宴解释道。 「这外边儿是用冰糖熬的糖衣,里面裹着山楂,口感呢,酸酸甜甜,回味无穷……」 小孩子最喜欢的味道。 还有一句小贩藏着没说。 第139页 但也不需要小贩说话了,宋宴直接开口道。 「给我来一串,不,两串吧。」 小贩刚用布纸包好两串糖葫芦递给宋宴,下一秒,眼前的如玉郎君捲成一阵风没了影。 只余下两块碎金子颤颤地立着桌子上。 小贩用牙咬了一口,是真的。 …… 等回到扶风时,天色已经半黑。 说来奇怪,山上多了不属于这里的嘈杂声。 宋宴没有心思注意其他人,已经在摊贩上耽误了一阵,他这回直冲沖地往君临微的住所飞去。 等宋宴找上君临微时,后者正坐在凉亭里,阖着眼养神。 突然,宋宴觉得糖葫芦像粘在手中一样,拿不出来。 儿时被拘在城主府中,没有见过糖葫芦才觉得一时稀奇。 这种小孩子才要的东西,怎么配给师尊过目。 「带了什么好东西来?」 就在宋宴瞎想之际,君临微已经睁开眼睛,兴致勃勃地盯着宋宴的手里。 「没什么,在山下看到有人卖糖葫芦,就买了两串,给……一串给师尊。」 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乎听不见宋宴的声音。 「糖葫芦啊,我也很久没有吃过。」 一如既往的温润,还勾起了君临微的怀念之情。 即使君临微这样说,依旧没有缓解宋宴心里的紧张。 他颤抖着手,将油纸打开,捏住竹籤底部,想要将其中一串递给君临微。 在签子递给君临微的前一秒,宋宴提前松开手,君临微一个不察没有接住。 趁这个空档,糖葫芦掉在地上,滚了两圈,亮晶晶的糖衣上沾满泥土。 「脏了……」 宋宴还在怔愣。 他有些难过,好好的事情砸在自己手上,心情变得沮丧起来。 「没事,不是还有一串么。」 君临微挑眉看着剩下的那串完好无损的糖葫芦。 宋宴想的是剩下的全部给师尊,可怕方才的情形重现。 想给师尊,却怕自己再失手,一度犹豫。 不曾料到,君临微却没有「独吞」所有糖葫芦的意思,他直接就着宋宴的手,微张口,衔过最上方的山楂。 被他衔着的一块糖衣包着的山楂,从竹籤上「跐熘」滑下来。 宋宴吞了吞口水,就在刚才,透过湿润的口腔,他看见君临微红红的舌尖。 不知道为什么,宋宴突然就有点口干。 「嘎吱」一声,三下五除二的功夫,就只剩下个山楂核儿。 宋宴能想像到,那枚被冰糖层层包裹住的山楂,在君临微的嘴里碎成四分五裂的情形。 「怎么发愣,不喜欢吃吗?」 宋宴呆呆的样子引起君临微的注意。 此时,君临微已经用手帕将嘴角的糖渣擦拭干净,又恢復成原本清冷端庄的模样。好像之前囫囵吞糖葫芦的人不是他一样。但对待徒弟的态度依旧温柔。 「再不吃的话,那我就把这串糖葫芦给吃干净了。」 君临微装模作样吓唬徒弟。 想不到,宋宴将剩下的糖葫芦全递到君临微的眼前,似是不好意思,脸上染了点红晕。 「师尊想要,那……都给师尊。」 君临微失笑,在宋宴的额头上轻敲一记。 「不捉弄你了,快点吃吧。」 让我吃? 宋宴便学着君临微的样子,从竹籤子上咬了一块糖葫芦下来。 糖浆填满了整个口腔。 甜甜的。 宋宴微眯着眼,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全扶风上下可能就只有君临微清楚,宋宴有多么喜欢甜的食物。 想让甜味在嘴里逗留久一点。 宋宴这样想着,只含着,不捨得将糖葫芦咀嚼碎。 不过,这里没有镜子。 宋宴那腮帮子被塞满满的仓鼠模样只能君临微一个人欣赏,他坏心眼了一下,没有告诉宋宴要注意形象。 嘶,好酸! 宋宴的牙都快要被酸掉了。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山楂外面的糖浆已经完全被含化,山楂的酸涩味就露了馅。 君临微没忍住,笑着伸手颳了一下宋宴的鼻子。 「都说冰糖葫芦儿酸,酸里面它裹着甜。 都说冰糖葫芦儿甜,可甜里面它透着那酸。」 君临微突然想起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歌谣。 第72章 中秋番外 当师尊在中秋夜忽然长出了兔耳朵 最近,君临微总在夜里做一些莫名其妙的梦。 毛茸茸,白团团。 整个人像陷进了一大块棉花糖里面。 君临微抓着手中绵软的雪花不放,仰头向上望,这才看清楚眼前「东西」的全貌。 一只白兔,只不过,体型硕大。 灯笼似的眼睛死死盯着攀附在它身上的渺小人类。 …… 每当梦到这处,毫无意外地,一阵心悸,君临微就从被子里惊醒。 一阵窸窣过后,床头悠悠点亮了一盏烛火。照亮了枕边人惺忪的面容。 「怎么了?」许是未睡醒的缘故,宋宴的嗓音中透着一股沙哑。 可能是君临微的错觉,他总觉得,最近,宋宴忙了很多。往常起的比鸡还早的人物,现在也贪慕着一点睡眠时间。 为何他最近如此疲态? 第140页 难道宋宴背着他在密谋什么大事情? 君临微的脑海里浮现过无数猜测。 正当他胡思乱想之际,一只手盖在君临微的腰腹上,接着,攀延而上,还轻轻拍了拍背部,状作安抚。 …… 当下太平,左右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琐事缠身…… 想到这里,君临微重新陷入沉沉的梦乡。 …… 不知过了多久。 君临微是被头上忽如其来的一阵痒意给弄醒的。 他醒来时,宋宴已经不见踪影。 君临微起身去洗漱。 异样,是他正对着等身铜镜时才发现的。 镜中人穿戴的服饰与君临微日常无二。 只是, 目光向上移,额头正上方,左右摇晃着的,是毛茸茸的雪白长耳朵。 o. o? 怎么回事? 君临微不死心地安慰自己: 一觉睡懵了。 但他不自禁地用手轻轻触碰了刚长出来的兔耳朵。 好痒! 兔耳朵的触感居然是共通的。 君临微没想到兔耳朵居然如此min感,一时间,眼中就含了一汪清泉。 屋漏偏逢连夜雨。 君临微正苦恼如何处置凭空冒出来的兔耳朵时,屋外就传来了宋宴的声音。 「临微,你在里面吗?」 可能在下一秒,宋宴就会推门而入。 怎么办? 君临微看着头上的兔耳朵,徒然生出一股无力感。 他一点都不想和宋宴解释凭空出现的兔耳朵。 「吱呀」一声,宋宴破门而入,见到屋内场景,他兴致盎然地挑一挑眉。 眼下也不是数九寒天,君临微却把自己包裹得比粽子还严实。 一件盖在身上颇显肥厚的长袍,将君临微从头到脚包了个严严实实,连头髮丝都不肯放过。 看见宋宴犹疑的目光,君临微强装镇定,甚至还想先声夺人。 「怎么了?」 他听见自己若无其事地问道。 宋宴忽而淡笑,不置一词。 两人同处一室,却心思各异,空气中平添了几分尴尬。 最终还是君临微先开的口。 「阿宴……」 …… 「所以事情就是这样。」 简单说完自己醒来后变出一双兔耳朵,君临微的表情有点沮丧。 宋宴的眉眼间却含着笑意,但他还是假模假样地说道。 「既然如此,那我们对症下药就行,不过,你得让我先看看。」 恐怕后半句话才是想要讲的重点。 哼,坏傢伙。 但君临微还是拗不过宋宴的恳求,对方说几句软话,君临微就煳里煳涂地上了贼船。 玉作的手指扣在兜帽边缘,轻轻一拨,墨发就如瀑布般倾泻下来。 最吸引宋宴目光的,却是君临微头顶,一晃一晃的那对兔耳朵。 像是察觉到宋宴的目光,兔耳朵还在空中微微摇摆。 君临微恨不得用双手死死遮挡住。 只是,他刚起想法,宋宴就像未卜先知一样按住了他的手。 「很好看。」 只是宋宴在憋笑。 「就知道你会笑话我。」 像察觉到主人低落的心情一般,方才还晃得开心的兔耳朵这时微微下垂。 一眼望去,还真像一只耷拉着耳朵的失落兔兔。 不等君临微沉浸在失落中,他率先得到了一个温暖的拥抱。 「没有笑话你。」 宋宴的声音闷闷的。 一阵动静。 不知道宋宴又在他的头上折腾什么。 看得出来,宋宴还是个初学者,会不小心扯到君临微的髮根,有时候也会触碰到他的耳朵。 君临微只有实在受不了的时候哼出声来。 「是不是弄伤了。」 宋宴停下手中步骤,紧张兮兮地看着君临微。 「没有的事。」君临微一脸不在意。「这算什么伤。」 比起爱人给予的礼物,这算什么伤。 但君临微还是假意不知道宋宴在忙碌什么。他不想破坏爱人准备了许久的惊喜。 过了一会儿,宋宴松开手头的动作,转而把君临微拉到镜子面前。 依旧是没有变回来的长耳朵,但耳朵后面的头髮被高高束起来,用一根簪子牢牢固定住。 显然,宋宴忙活的就是这个东西。 不需要宋宴提示,君临微向前走一步,这样更方便看清楚簪子的模样。 只是一根普通的银簪,与镜子隔着距离,君临微并没有看得太真切。 不过,即使这样,他依然能发现手艺人不太成熟的技艺。 这样的失败品,放在集市里卖可要不了一两银子。 但凡是要面子的小伙子,都不会轻率地买回这样的簪子,来哄心上人的欢心。 廉价的东西,好像里面附加的心意也会贬价。 但试问,天下又有几人,愿意花心思来制作这样一个不值钱的小玩意呢? 君临微一下子就明白过来,这些天宋宴在忙碌什么。 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只是喉中像压了千斤石一样堵塞得慌,君临微一时失了语。 今天一定是个特殊的日子,宋宴准备的心意可不止一样。 接下来,君临微像木偶一样被宋宴牵引着,来到院外的一座小亭子里。 第141页 知道君临微不愿在外人面前露出那难为情的兔耳朵,宋宴提前以想要过二人世界为由,遣散了其他人。 此刻周遭一片寂静,只剩下宋宴的存在感异常强烈。 君临微强迫自己忽略咫尺侵略性的目光,将注意力转移到小亭内的石桌上。 桌上盛着一个大漆雕花卉纹食盒,几乎占了石桌的半壁江山。 宋宴引着君临微坐下,自己则紧紧靠着他,手一瞬也没有离开过君临微的肩膀。 「打开看看。」 声音很轻,却又带着蛊惑的意味。 温热的气息均匀洒在君临微的耳垂上,但他的心尖尖上却痒痒的。 君临微依言照做。 食盒里盛着五个月饼。细看,纹样,颜色略有差异。 双目对视,一切尽在不言中。 宋宴离君临微又近了一分。 「尝尝看,嗯?」 君临微的兔耳朵一摇一摇,本人对宋宴的这个行为并不买帐。 他故意说道,「这么多,我哪里吃的完。」 宋宴闷闷地笑了一声。 他用灵力将每个月饼都分为了八小份,接着,又变戏法似的取出一把小叉子,递给了君临微。 君临微接过来,将离自己最近的那一小份放入口中。 红豆沙馅的,但是偏甜。 他还是很给面子地吃完了自己拿的一份。 但宋宴何许人也,不可能错过君临微脸上任何微小的表情。 当君临微尝试第二块时,宋宴直接探身向前,连着君临微手中的叉子一同包入口中。 咽下去后,宋宴才看向君临微。 「太甜了,要不你尝尝别的口味。」 进而又说道。 「算了。别吃了。」 整个人瞬间变成霜打的茄子。 宋宴想道: 可能在厨艺上真的没有天赋。 即使提前练习了很多次,还是不好吃。 「谁说不好吃的?这一盒可都是我的。你不许和我抢。」 说完,君临微当真把整个食盒都挪到他那边去,还把叉子拿过来,再不让宋宴触碰。 宋宴也不和他争,只紧紧挨着君临微的脸。 「中秋快乐。」 君临微心下一暖。 「你也一样。」 宋宴笑了一声,他拥着君临微。 灵力流转,下一秒,两人出现在集市中。 因今天是中秋,集市里的人异常多。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一对对才子佳人,花前月下。描鬓画影。 街边吆喝的卖货摊贩,叫卖声此起彼伏。 笙歌鼎沸,繁弦急管,满城皆是欢歌笑语。 在清冷的扶风山上待久的人,便会格外贪恋人间的热闹。 两人逆着人流,来到一座拱桥上,站定。 桥上除了他们二人,还散落着星星点点几对玉人。 「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 有人在吟诗。 君临微站在桥头,只能看着宋宴隐在黑暗中的侧脸。 他一时兴起,唤了宋宴一声。 「抬头,送你一束月光。」 宋宴搜肠刮肚找到的赞美之词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唇就被一片温热封住。 高台上还在咿呀唱着戏词。 「莫使明月下山腰,从今后,月不暗,人不老,百年一日如今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