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悽美地》 第1页 《悽美地》作者:横滨蓝【cp完结】 文案: 裴东鹤 x 许颂苔 桀骜深情星二代攻 x 美强惨横漂受 五年之间, 意气风发的表演系新星许颂苔从云端跌落尘埃,怀着无人知晓的罪恶,成了横店最底层的群演。 五年之后, 影帝影后之子裴东鹤跻身准一线流量,在圈内行事嚣张,黑料一箩筐,唯独对消失的恋人痴心不减。 从爱侣到身份悬殊的打工人, 重逢后的他们怀揣各自的秘密与伤痛, 隔着误会与苦衷缓步靠近…… ——— 不正经版文案: 大学校园的小树林,许颂苔午睡被人吵醒,望着来人俊美的脸问:「你是来告白的?」 裴东鹤面无表情地否定。 许颂苔又问:「那你愿意做我男朋友吗?」 裴东鹤不愿意。 许颂苔再问:「那我可以追你吗?」 裴东鹤落荒而逃。 五年后的横店,裴东鹤在剧组走戏,迎面撞上一双熟悉的眼。 下戏后去追,那人却逃得无影无踪。 ——— 娱乐圈,, 以现在时为主,偶尔插入回忆。 又名横漂生存实录(x) 一些狗血与。 没有原型,全是瞎编。 主角不是完人,可能也有令人讨厌的地方。 一句话简介:你是暗室里的光,曝照在我身上。 标籤:娱乐圈,破镜重圆,,剧情,he 第1章 毒药 深夜时分,「裴东鹤殴打同组演员」的词条悄悄窜上热搜。裴东鹤本人却在横店某家按摩店的床上睡得香甜。 技师工作完毕已经离开,室内流淌着慵懒的爵士,与泰式风格的装潢格格不入。 吊着威亚拍了一天打戏,裴东鹤整个人都快散架了。助理慌忙推门进来让他接电话时,他一半身子还在梦里。 直到瑜姐怒气沖沖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裴东鹤才打了个呵欠,揉着眼睛坐起身来,一边战术性转移话题,一边用眼神询问助理:怎么了? 助理立马递来平板电脑,给他看那条排名升到第七的热搜。 「星二代裴东鹤殴打同组演员,致对方伤重入院。」 文案写得有鼻子有眼,努力渲染裴东鹤的恶劣形象,顺便扯到影帝影后,感嘆裴东鹤基因强大却演技平庸,出道几年仍然不成气候,是扶不起的阿斗。可怜对手演员初次演戏就摊上这事儿,太倒霉了。 大段文字下方还有小视频作证: 一袭碧色长袍的裴东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拳砸向对面一身长袍的男性。 裴东鹤看了眼小视频,又瞟到下面清一色骂他的留言,颇为不屑地笑了笑,把手机还给助理,端起桌上的花草茶抿了两口,才慢条斯理地对着话筒说: 「姐,热搜是假的。」 「啊?」瑜姐刚被他带着绕了半天弯子,还在考虑暑假到底该不该带孩子出国玩,愣了几秒才回过神,紧接着问,「那视频怎么解释?」 桌上的平板电脑循环播放着那段打人视频,瑜姐手指在桌上轻点:「虽然像素不高,但明显看得出打人的是你。」 裴东鹤不慌不忙:「那是在演戏,视频也是拍摄中的场景,不信您可以找导演确认。」 「真的?」瑜姐半信半疑,「那怎么还把人打进医院了?」 「默契不够,没配合好呗,我出拳不小心碰到他鼻子,流鼻血了。加上天气热,他可能有点中暑,保险起见才去的医院。」 「是吗,」瑜姐沉吟,「这么看来,这事儿要不是狗仔瞎爆料,就是这位演员团队故意安排的了。我记得他是网红转型吧,之前搞cosy的?」 裴东鹤没答,趁瑜姐翻看资料的工夫,踩着爵士乐的拍子在室内晃悠,看看这个雕像,摸摸那个花瓶,直到瑜姐的声音又从话筒里传来。 「还别说,按他们的行事风格,可能就是想藉机炒作,顺带黑你一把。之前也有人跟他合作时遇到类似的情况。」 「黑我?」裴东鹤有些莫名,「用得着吗?」 「黑你的目的不在你,是为了帮他吸粉。」 瑜姐恨铁不成钢地嘆了口气, 「既然你们有对手戏,註定会被拿来比较。他们先埋个伏笔,等到剧播再把这条新闻翻出来回炉,你形象越差,也就衬托得他越好。等你被各种粉丝路人骂过一轮,他再出面解释这是误会,伟光正的形象不就立起来了?你不仅不能怪他,还得公开谢谢他呢。」 「可我们只是配角啊,戏份也不算多。」裴东鹤不大理解,「谁会在意两个菜鸡互啄?」 「所以才要炒作嘛。抓住一切机会增加曝光度。不然他们费这力气干吗。还有啊,」 瑜姐终于拿出经纪人的威严,沉声道, 「什么叫只是配角?你知不知道配角也有很多人争破脑袋都抢不到?」 裴东鹤心觉不妙,立刻投降:「我错了瑜姐。」 瑜姐却不放过他:「都说没有小角色,只有小演员。你条件这么好,稍微努力一把都有可能火,怎么就没点儿上进心呢。」 裴东鹤故作诚恳:「这次我一定好好努力。」 「你最好是。」瑜姐捏了捏眉心,「出道时间也不算短了,对娱乐圈的规则还是不放心上。待在剧组也能把别人弄进医院,真是不知道说你什么了。」 第2页 裴东鹤再次承认错误,瑜姐权当没听到,继续数落他各种毛病,裴东鹤蹲在墙边半人高的佛像前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末了提出解决方案: 「要不我发条微博跟他道歉?」 「不行。」瑜姐立马剎住话头制止他,「只是一条深夜热搜,急吼吼地回应也太掉价了。」 「ok,听您的。」 裴东鹤只想赶紧结束这通电话。至于热搜招来的谩骂也好、对他形象的损毁也好,他都没所谓。 毕竟「热搜毒药」的称号不是白来的。除了刚出道那阵,裴东鹤每次上热搜都没啥好事。说得夸张点,「殴打同组演员」还挺符合他人设的。 「还有个问题。」瑜姐忽然想起,「你跟那网红没有私人恩怨吧?」 「怎么会,」裴东鹤语气坦然,「进组前我都不认识他。」 「行,」瑜姐接受了这个答案,「那就这样吧。你在剧组该干嘛干嘛,也别刻意针对那网红。」 终于可以挂电话了,裴东鹤答得爽快:「没问题。」 「别只会嘴上保证,好好拍戏,也对剧组的人际关系上点儿心。」瑜姐说完又加了句,「有空还是回去看看你爸妈,取取经也是好的。」 裴东鹤瞬间变脸,又不好发作,只得硬邦邦地「哦」了一声。 道完再见,把手机还给助理,他又躺回按摩床。 这次闭上眼,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裴东鹤确实没骗瑜姐,但也没说出实情。 起因还得追溯到几天前的灵堂戏。网红饰演的尚书之子身穿丧服,跪在灵前答谢前来弔唁的宾客。 剧情本身没什么好说,关键是它犯忌讳。 拍这种戏,剧组一般会给相关演员准备小红包,里面塞一两块钱,有消灾免难的意思。 网红自然拿到了红包,但他不知道这里头的讲究,见只有几块钱,随手就塞给旁边饰演府上小厮的群演了。 等当天拍完收工,网红从副导演口中听说了红包的寓意,才觉得晦气得不行,让助手到处去找那个拿了他红包的群演。 但拍摄结束,群演早就换衣服走人了,助手扑了个空,也不知道那个群演姓甚名谁。这事儿就这么成了谜。 直到昨天,那位群演又在剧组出现,不知怎么听说了网红急着找红包的事,才主动跑去道歉,说红包放在宾馆,只能下次带来。 网红本就触了霉头,觉得最近运势变差都是红包被人拿走害的,此刻见到「罪魁祸首」,那人道歉还木着张脸,完全没有诚意,他气不打一处来,就在拍摄时公报私仇,利用剧情和角色关系对人破口大骂,还让对方给他跪下。 偏偏导演觉得他状态不错,加的戏也合情合理,不仅没喊「咔」,还望着监视器说「改得不错」。 周围看热闹的人很多,但没人替那位群演说话。 裴东鹤当时在凉棚里候场,听到身边工作人员议论,才知道事情的来去脉,心说这网红也太low了。但他也没说什么,只是在跟网红对戏时復刻了那招顺水推舟,把本该轻轻擦过网红脸颊的拳头落到了实处。 当然,他控制了力道,只想让网红吃个教训。 谁料网红见他拳头挥来,忽生惧意,勐一偏头,本该落到脸颊的拳头就那么冲着鼻子去了。 本来也就是流了点鼻血,很快就止住了,但网红一会儿喊晕血,一会儿说天热难受,最后硬是磨得导演同意他提早收工,去医院检查。 深夜出现的热搜虽然引发了一波关注,但整体影响不大。瑜姐指挥公关部门迅速响应,天亮前就把热度降了下来。 没过多久,网红髮了条微博,说自己昨天只是中暑,没有被谁殴打,希望营销号不要乱带节奏——配图是他在医院的自拍。 下面全是粉丝的留言,有喊心疼宝宝的,有骂剧组高压的,有问候裴东鹤全家的,也有极少数裴东鹤的粉丝搞不清该骂还是该夸,在评论区刷了一堆问号。 或许是因为白天流量大,或许是因为粉丝热情高,这条状态在热搜上挂了大半天才慢慢降下来。好在有关裴东鹤的评论,很快就被网红粉丝的夸夸模版淹没。 网络世界风起云涌,现实里却仿佛无事发生。至少裴东鹤按通告时间在剧组出现时,没人来问他热搜的事。 拍摄场地的休息区域还有好多未开封的奶茶,据说是网红为耽误拍摄的事,买来给大家赔罪的,剧组人人有份,除了群演。 裴东鹤瞥了一眼,没有去拿,反倒让助理买了两箱冰棍儿回来,一箱放在那堆奶茶旁边,一箱搬到群演休息处。 大半天没等到开工的群演们早已热得头顶冒烟、汗流浃背,看到冒冷气的冰棍仿佛遇上救星,三五成群地围了过来,瞥见提示板上「裴东鹤老师请大家吃冰棍」的字样,一个劲儿地「谢谢裴老师」。 裴东鹤这天都是文戏,除了偶有情绪不对需要重来,大部分时间拍得都算顺利。 收工前还有一场简单的武戏,但武打动作在别人身上,他只须坐着等人来偷袭,按剧本做出反应就好。 导演大致讲了下注意事项,让相关演员走了遍位,就正式开拍了。 裴东鹤饰演的侯爷坐在人来人往的酒楼上,一边听人说书,一边喝茶嗑瓜子。 毫无防备之际,忽有暗箭破窗袭来。好在他反应灵敏,迅速闪开,但还是被箭刃擦伤。 第3页 在他察看伤口时,一位蒙面刺客施展轻功跳入酒楼二层,拔剑刺向侯爷。 侯爷处变不惊,用高超的武艺压制了刺客。下一刻,大队官兵涌入酒楼…… 剧情并不复杂,走位的顺序也已定好,摄像机开始运转,所有演员都进入了角色,裴东鹤也不例外。 可就在蒙面刺客破窗而入,拔剑刺向裴东鹤时,裴东鹤却忽然愣住,没能做出正确反应,于是整段戏垮掉,成了废片。 「咔!」 导演本想发作,但顾及裴东鹤的身份,只含怒吼了句「再来」,裴东鹤立刻道歉,回到原位,收敛心神,重新来过。 等导演终于满意地喊了「收工」,裴东鹤才如释重负,拔腿要去拦那「刺客」。 一声「许颂苔」还没出口,身后就有人嚷嚷着「裴老师,裴老师」。 他不耐烦地回头,只见网红带着助理步步逼近,隔了段距离朝他挥手:「哎,裴老师,等等我呀。」 裴东鹤登时就要甩脸色,但想起瑜姐的嘱咐,又不得不换上客套的微笑:「周老师,有事?」 网红直入主题,问他是否能赏光一起吃个饭。 裴东鹤找了藉口婉拒,他倒也没多纠缠,掏出手机想加个微信。 裴东鹤勉为其难地让他扫了二维码,没等验证信息过来就匆匆告辞离去。 等他跑到外面,「刺客」早已没影,古色古香的街道尽头有团橘黄色的晚霞,打这儿一看,怪绚烂的。 算了,裴东鹤想,怎么可能是他。 第2章 夜雨 那天过后,裴东鹤拍戏时总是忍不住关注身边的群演,却再也没见过那双熟悉的眼睛。 这天晚上有场宫廷叛乱大戏,所有演职人员加一起都过了百,ab两组也难得聚在一起,都趁休息时间扯起了闲篇。 裴东鹤懒得社交,一听到导演喊休息,就往群演打堆的地方钻,还掏出手机里的照片,逮着人就问「有没有见过这人」。 被拉住的群演看着照片一脸茫然,说老师您开玩笑吧,这人模样这么好,跟您都不相上下了,怎么可能还来当群演。 裴东鹤只好顺势打个哈哈,又找别的人问。 他今晚戏份不多,大部分时间都是充当背景板,只需随着剧情发展给出相应情绪,且在某位大臣以头戗柱时跑去拉他就行。 负责在宴会上发难的几个大臣就没这么了。在叛军攻入大殿之前,他们还要先来一场文绉绉的唇枪舌战,为矛盾爆发做铺垫。 拍到半夜两点,暴雨突至,狂风吹得大旗乱卷,大殿靠门的那片地都被灌进来的雨水淋湿。室外的群演们尚未等到自己的戏份,在副导演的示意下狼狈四散,躲雨去了。 殿上争吵的「大臣们」年纪最轻的也五十多了,熬着大夜精力不济,大段台词也说得口干舌燥,有句话老卡壳。 导演见大家状态都变差了,干脆喊了暂停,让休息二十分钟。 裴东鹤这会儿也开始犯困,就走到大殿门口吹风。 妆造老师眼疾手快地拉住他,说裴老师,您这衣服明天还得穿,可别弄湿了,脸上妆我也再给您补补吧。 裴东鹤忙说不用,反正没我的特写镜头,就不给您增加工作量了。 对方也没坚持,只是又强调了一遍小心衣服,就转身抓别人去了。 助理在门口撑开一把能遮三个人的大黑伞,裴东鹤拎着宽大的官服下摆跨出门去,大伞很容易就把他整个人遮住了。 室外温度降了很多,大风一吹,仅穿了短袖牛仔裤的助理冷得直打哆嗦,裴东鹤见状,嘱咐她进屋休息,自己接过大伞散步去了。古装戏的戏服本就厚重,大夏天能把人闷出一身汗,这会儿凉快下来,倒是正正合适。 他深吸几口清爽的空气,感觉缺氧的大脑慢慢甦醒过来。 因为很快又要接着拍,他不能离开太远,就绕着大殿外侧的长廊慢慢走。 屋檐下有三三两两躲雨的人,有的见了他笑着打招唿,有的只顾埋头看手机,有的凑在一起嘻嘻哈哈。 越远离灯火通明的大殿,四周越是昏黑静谧,等绕过一半,来到大殿背后,天地间就只剩雨声哗哗。 裴东鹤停下脚步,靠在雕栏旁放空,雨水滴在伞面噼啪直响,好不容易清醒的大脑又隐隐困顿起来。 眼睛适应了黑暗,渐渐能分辨出夜色中的轮廓,裴东鹤似有所感地回过头,惊觉斜后方的屋檐下,有个人正靠在柱子旁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似曾相识的一幕电光火石般闪过脑海。 几年前,他逃课时偶遇躲在教学楼背后小树林里睡觉的许颂苔,毫不客气地拿掉对方盖在脸上的书,嘲讽道:「好学生居然也会逃课。」 当时许颂苔怎么回答他的? 虽然雨声早已掩盖了一切细微的声息,裴东鹤依然放轻脚步,撑伞走过去蹲在那人身旁,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 「群演居然还敢翘班。」 那人像是醒了,意识却还混沌,伸手捂住嘴里的呵欠含混道: 「谁在跟我说话?」 没错,当年那个阳光柔暖的午后,许颂苔也是这么睡眼惺忪地坐起身来,顶着一头沾满草屑的乱发问,谁在跟我说话。 裴东鹤冷冷道:「你觉得呢?」 听清这声音的瞬间,许颂苔打到一半的呵欠突然顿住,刚才放松的姿态也迅速绷紧,整个人显出几分无措来。 第4页 裴东鹤按下心底腾腾的怒气,毫无表情地问:「你还想躲我多久?」 「我没有躲。」许颂苔音量不高,像是犯了错的小孩被人抓到,试图解释他本意不是这样。 但裴东鹤不信,手撑在许颂苔背后的柱子上,脸往前直逼到他眼前:「那天那场戏,你明明看到我了。」 「我只是……」许颂苔的语气软下来。 「只是什么?」裴东鹤步步紧逼。 「还没……做好准备。」许颂苔感受到他的怒气,但并没有解释的意思,「不是在躲你。」 「没准备好再见我?」裴东鹤顿了顿,「还是根本没打算再见我?」 许颂苔张口欲言,裴东鹤却像是怕听到他不愿听到的答案似的,封住他的话头:「那你告诉我,当时为什么不告而别?」 「我跟你说过的,因为家里出了点事。」 裴东鹤退回来,想在夜色里看清他的脸,却只能看清那双炯炯的眼。 两人对视良久,还是裴东鹤先出了声。 「你是说过,我不也安慰你,带你出去散心了吗。」 「我很感谢。「许颂苔轻嘆一声,「但没用,这件事没法解决。」 「是么?」裴东鹤冷哼,「那你一声不吭断联几年,偷偷跑来横店当群演就能解决?」 「我……」许颂苔下意识想说些什么,末了还是艰难地沉默。 「行了。既然你什么都不愿意说,我也不勉强。」裴东鹤站起身来,拂袖就要离开。许颂苔却叫住他:「小鹤。」 他也站起身来,被沉重的甲冑带着晃了晃,略有迟疑地说:「既然遇到了,还是留个联繫方式吧。」 裴东鹤很想立刻发作,把这几年憋在心底的怨愤不甘一股脑儿报復回去,但终归还是不舍,站在原地静了片刻,臭着脸按亮手机:「给我你的号码。」 许颂苔报了一串数字,裴东鹤打过去,见许颂苔的手机亮起来,便挂断。 临走前咬牙警告:「这次你再换号码,我们就到死也别见了。」 「等等。」许颂苔走到他的伞下,转到他身后,躬身理了理裴东鹤的官袍下摆,「刚才蹲地上都弄湿了,会被服装老师骂吧。」 「不会。」裴东鹤无所谓地说,「最多让我赔点钱。」 「还是小心点吧。弄湿了穿着也不舒服。」许颂苔拧了拧那下摆,又用手掌抚平褶皱,「你本来就容易感冒。」 「我——」裴东鹤本想说我身体好着呢,话到嘴边又咽下去,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久违的关心,「我先走了。你再睡会儿吧,群演的戏估计得到三点了。」 他边说边收起伞,往柱子旁一放,挨着许颂苔摘下的头盔。也不管许颂苔的反应,抬腿就跑进雨里,「伞给你,记得还我。」 许颂苔想拒绝却已来不及,只好看着那抹背影闪身融进昏黑的夜里。 檐角风铃隐约响了几声,他伸手到檐外一探,雨已经很小了。 裴东鹤回到大殿时,发现整个剧组都在等他,导演手里拿着扩音器正在训话,见他进来,意有所指地说: 「有些人别以为自己是大爷,就算制片人捧着你哄着你,我可不认这些!下次再违反纪律,管你是谁,立马给我走人!」 副导在旁边陪着笑脸圆场:「好了好了,大家站回刚才的位置,咱们一鼓作气,争取快点到下一场戏!」 裴东鹤倒没因此冒火,毕竟是他迟到在先,加上前几天失手打人,给剧组添了麻烦,导演生气也能理解。 他露出抱歉的表情,朝导演的方向鞠了个躬。导演这才「哼」一声,喊道: 「各部门准备——」 「action!」 一声令下,摄影机开始运转,先前几位吵架的大臣又轮番上阵吵作一团。 裴东鹤坐在一堆皇亲国戚里,忽听身后有人小声喊他:「裴老师——,裴老师——」 侧过脸一看,周网红从身后那张长几后探过身来,低声道:「我之前跟您提的合作,您怎么想?」 裴东鹤皱眉,想起前两天网红确实发信息问他,有没有兴趣在这部剧合作期间炒炒cp,还说现在流行这样,拍点甜蜜花絮什么的,宣传期放出来,还能吸一波cp粉。 对裴东鹤而言,这事无可无不可,毕竟瑜姐老说,「这年头黑红也是红,不怕人嘲,就怕人不理」。 但他讨厌这个网红,并不想接招,所以摇了摇头,用眼神示意网红别说话,免得影响拍摄。 好不容易过完这条,趁下场戏还没开始,网红又喊了声裴老师,说「您真的不再考虑一下?」 裴东鹤摆出客套的微笑:「实在抱歉,周老师,我们公司不让艺人乱炒cp,您还是找别人吧。」 周网红像是早有所料,也不气馁,只勾了勾嘴角说:「是嘛,那我只能想别的办法啦。」 下戏已经是凌晨五点,裴东鹤困得眼皮直往下掉,但还是强打精神,在众人解散时往群演方向走去。 刚才「叛军」涌进大殿时,清一色都是穿盔甲持长枪的人,许颂苔淹没其中,根本不见人影。这会儿大家取下头盔,有的直接原地卸甲,露出自己的衣服,这才稍微能分清谁是谁。 裴东鹤东张西望了好一阵,也没找到许颂苔在哪儿,只好拿出手机拨通刚才的号码。 嘟嘟声响到结束也没人接,裴东鹤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 第5页 助理小丁见状,掏出随身包里的矿泉水递过去:「哥,喝点水吧,司机马上就到。」 裴东鹤「嗯」了一声,接过水咕咚咕咚灌了几口,心里暗骂许颂苔「骗子」。 当天下午,在酒店补觉的裴东鹤忽然被急促的敲门声吵醒,他懒洋洋地掏出手机,屏幕上已经有十几个未接来电,都是瑜姐和小丁打的。 小丁焦急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裴哥你在吗,快醒醒,出事了!」 裴东鹤伸了个懒腰,下床踩着脱鞋走到门边,拨开门锁,让心急如焚的小丁进屋,自己却走进洗手间,一边刷牙,一边听小丁汇报突发情况。 简单说来,就是裴东鹤又上热搜了。 这回不是丑闻,而是绯闻。 有营销号发文曝光「裴东鹤地下恋情」,还发了佐证视频,是裴东鹤昨晚避开人群,与某人在黑暗角落私会的经过。 视频没有经过剪辑,背景音全是雨声,听不到人说话,但因为偷拍者是从明处一直跟着裴东鹤走到暗处,锤死了裴东鹤本人,只是看不清他私会的究竟是谁。 小丁懊悔不已:「都是我的错,昨晚您说要散步,我明明该跟着一起的。如果我跟在您后面,肯定能发现有人偷拍……」 裴东鹤丝毫不把这事放在心上,反倒逗她:「哦,你这意思,是怪我警惕性太差咯。」 「不是不是!」小丁急忙摆手解释,「我是怪自己没尽到助理的职责!」 裴东鹤哈哈一笑,说:「没事,传绯闻么,又不是第一次了。这画面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清,随便编个理由就煳弄过去了。」 「可是有人已经带节奏了,说你去见的那个人是剧组里的,不然不可能在那时候出现在拍摄现场。」 裴东鹤动作一滞:「有具体猜是谁的吗?」 「好几个呢!」小丁满脸写着无语,「跟您有对手戏的青姐、女主、,甚至还有不少人猜是那个网红!」 「哦。」裴东鹤想起几个小时前,网红求合作不成时丢下的那句「只能想别的办法」,登时就明白过来,「让瑜姐查查那个网红吧。他之前说了几次想跟我炒cp,被我拒绝了。」 小丁诧异道:「这事儿您没告诉瑜姐吗?」 「没呢。」裴东鹤轻飘飘地说,「告诉她她可能就让我答应了。我才不要。」 「好——吧。」小丁无言以对,默默背过身去打电话。 裴东鹤居然罕见地心情不错,因为他打开微信,看到一个新发送过来的好友申请,附註赫然是: 许颂苔。 第3章 曝光 「裴东鹤地下恋情曝光」的话题在热搜上挂了整整一天,因为看不出明确的对象或亲密行为,裴东鹤的公司没有花钱去撤,只是在粉丝百般催促下才发了条声明,警告营销号不要造谣,否则将诉诸法律行为。 粉丝们心急火燎,吃瓜群众却都乐得玩猜一猜。 很多人觉得密会对象是《野蛮王妃俏王爷》剧组的演职人员,其中尤以侯王妃的扮演者李青莎唿声最高。 李青莎模特出身,个子高,又有种英姿飒爽的气质,跟裴东鹤站在一起,颇有点「史密斯夫妇」的氛围感,所以当初剧照一出,就吸引了一波cp粉。 加上他俩咖位比男女主高,剧里人设也讨喜,虽身为三番往后的配角,剧组也没敢轻视。 出于以上原因,瑜姐特意打电话来确认视频里的是不是李青莎。 裴东鹤故作夸张地嘆了口气,说确实欣赏李青莎的洒脱气质,可惜—— 「可惜什么?」瑜姐望着平板电脑上那张放大的双人剧照,八卦地竖起耳朵。 「她是女的。」裴东鹤把电话声音从听筒切换到公放,打开微信,在那条被他晾了半小时的好友申请页面点了「通过」。 「怪了,你不是男女通吃吗?」瑜姐撂下平板,「我还以为可以藉机炒作一下呢。」 裴东鹤失笑:「姐,你居然也信营销号编的消息?而且,炒作恋情会掉粉吧。」 「当然不是炒作恋情,只是吊一吊大家胃口,主要目的还是维持你的热度。」 「别了吧。」裴东鹤很有自知之明,「我只想专心演戏。」 瑜姐露出看怪物的表情,正好对上推门进来的员工,把对方吓得赶紧放下文件就跑。 「你最好是在专心演戏。」瑜姐朝空气翻了个白眼,又拉回话题,「既然不是剧组演员,那还能是谁?」 裴东鹤神秘一笑:「旧情人咯。」 「什么?!」瑜姐忍不住惊唿,「你别乱来啊!横店那边到处都是狗仔和代拍,真要拍到点什么,你就等着凉凉吧。「」 「别担心,」裴东鹤打开许颂苔的朋友圈,只看到题图下那长长的两线一点,眼皮不由得跳了跳,「我开玩笑的。」 「我跟你说正经的。」瑜姐沉声,「别给我搞事。」 「明白了,姐。」裴东鹤死盯着那两线一点,眼里都快冒火了,「我还有点事,先挂了。」 「等等,」瑜姐忽然想起来,「你跟李青莎还是正常交际啊。别刻意避嫌。咱虽不花钱炒作,也不是不能趁机蹭蹭热点。」 「ok。」 裴东鹤挂断电话,立刻打开许颂苔的对话框,发过去一个问号。 三小时后,裴东鹤做完妆发、换完戏服,坐在小丁叫的一桌川菜外卖前,拧眉盯着手机。 第6页 「哥,你怎么啦?快吃吧,吃完早点出发去片场,不然又要被导演骂了。」 裴东鹤「嗯」了一声,放下手机拿起碗筷,一边挑宫保鸡丁里的花生一边打趣: 「丁小秋同学,你可真行,我只不过被导演说了那么一次,你犯得着让我提前一小时跑去片场干等吗——」 「干等总比被赶走强,」小丁哭丧着脸说,「哥,您就体谅体谅我这个打工人吧。要是再得罪导演,回公司被骂得最惨的肯定是我……」 裴东鹤被她的表情逗笑,挥挥手招唿她:「不是要赶时间吗,快来吃啊。」 「谢谢哥。」小丁端起饭盒大快朵颐,过了会儿又好奇道,「您怎么老夹花生,不夹鸡丁啊?」 裴东鹤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我习惯把鸡丁留在最后吃。」 见小丁夹鸡丁的手缩了缩,又补了句:「没事,你多吃点,我还不饿。」 吃完饭,坐专车到达b组片场,工作人员和其他演员正在拍别的戏份,裴东鹤的通告时间排在四十分钟后,这会儿只能干等。 小丁在演员休息处弄摺叠椅,裴东鹤往常都会自己搞定,今天却站在一旁,对着久久没有回应的对话框生闷气,搞不懂许颂苔是个什么意思。 「小丁,我问你,」裴东鹤的声音明显透着不高兴,「一个人主动加你微信,又不回你信息,是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自然是把你当备胎,妥妥的养鱼行为!」 小丁弄好了椅子,让裴东鹤过去休息,裴东鹤皱着眉若有所思,说你坐吧,我出去逛逛。话音刚落就三两步迈出老远。 小丁不敢大声喧譁,只好压着嗓子抻长声音说:「别踩着点才回啊——」 裴东鹤在身后摆了摆手表示「了解」。他其实也不是想逛,就是找个没人的地方给许颂苔打电话。 打了一个没人接,两个、三个还是没人接,索性发过去这么一条: 不想跟我联繫就拉黑,假惺惺的加我又不理人,玩消失上瘾了是吧? 他发完就回了休息室,翘着二郎腿躺在摺叠椅上闭目养神。 小丁长舒一口气,放下心来,感觉他情绪不好,本想说点什么逗他开心,裴东鹤却摇头表示不用,自顾自地发起呆来。 除了几年前突然消失,许颂苔好像从没像现在这样晾着他。哪怕是大学刚入校那阵,他对众人口中的「完美学长」许颂苔抱有敌意,在表演大课上公开挑衅他,许颂苔也没有无视或发火,而是用实力让他哑口无言。 确定关系后,许颂苔被老师推荐到某个名导的剧组拍电影,再忙再累也会抽时间回他的信息,告诉他今天跟谁拍了什么,哪个演员怎么厉害,导演眼光有多毒辣,诸如此类,最后再说一句想他。 对比起来,现在这待遇真是史上最差了。 裴东鹤越想越不是滋味,连带晚上拍戏都心情不佳。 好在今晚拍的场次不需要好心情。 剧中的老侯爷遭人投毒身亡,侯府上下挂白,尚书的儿子也来弔唁,还暗示侯爷,杀老侯爷与杀尚书的是同一批人。 很快,王爷也带着王妃来了。立场不同的三人就此上演了一场心理攻防战。 王爷是这部剧的男主,也是皇帝的侄子,一个长得漂亮,不与世俗相争的人;尚书及其子是太子党羽,因忌惮王爷,怕他趁皇帝病危时夺位而试图拉拢权臣——侯爷到己方阵营。 这部戏的原作走的是合家欢轻喜剧路线,朝堂戏份都是一笔带过,但因为剧组里人脉关系复杂,加上导演是拍正剧出身,剧本改来改去,现场飞页加来加去,到最后,朝堂戏也成了大头。 网红先前拍的戏份都比较简单,这会儿轮到拼演技的时候,就明显心有余而力不足。 需要发狠时,他只会干瞪眼,需要在心里盘算时,他又面无表情;看得监视器背后的导演连连摇头。 裴东鹤跟男主倒是比较游刃有余,暂停休息的空档,还顺嘴约了场篮球。 导演的脸色就不大好看了。 他也不避忌这么多人在场,扭头就问副导演:「这尚书儿子是谁选的?简直比哭灵的群演都不如!」 网红明明听到了,却好像不当回事,依然在旁边自拍,连没说熘的台词都不看一眼。 副导演急忙拉着导演到一边,低声道:「他是个挺有名的coser,微博粉丝好几百万,加上这个角色戏份也不多,找他来演,可以给咱们的剧增加热度。而且您之前还夸过他情绪不错呢。」 导演「哼」了一声:「当时是不错,现在也是真不行。谁塞进来的,直说吧。」 副导演凑到导演耳边叽里咕噜说了些什么,导演听完眉头直皱:「……行吧,再给他一次机会。但你跟那头也打个招唿啊,要是他实在不行,我还是得换人。」 「没问题,没问题。您手下留情。」 就这样折腾到晚上十点左右,网红的戏份终于勉勉强强地过了。 导演喊「收工」的时候,脸色黑得都快滴出墨来了。偏偏网红自己还不识趣,转头就在微博上发了条状态: 「导演要求好严格呀,瑟瑟发抖。」 裴东鹤从小丁手里接过手机时,都快忘了自己还在等人回復了。解锁屏幕,看到有失踪人口许颂苔的未接来电;点开微信,终于在孤零零的「?」下面看到几行小字。 第7页 「抱歉,小鹤,我下午一直在拍戏。因为环境和妆造都挺脏,就没带手机,下了戏才知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行吧,看来不是把我当鱼。裴东鹤立刻回覆:「我也刚下戏,饿了。」 这次许颂苔回得挺快:「快去吃点东西吧。」 裴东鹤开门见山:「你出来,一起吃。」 许颂苔隔了好一会儿才回:「我准备睡了,明天还有戏。」 「别想骗我。我看了通告,明天ab组都没有群演的戏。」 「不是你们组。」许颂苔顿了顿,又回,「我不是跟组演员。什么组都跑。」 ……居然是龙套? 裴东鹤十分震惊,回他:「就算要体验群演生活,也没必要把时间安排得这么紧。」 「不是体验。」许颂苔回得很快,「而且明天的戏已经安排好了,不好突然反悔。」 这就是没有商量余地了。 裴东鹤好不容易平復的心情又被他激怒,索性发了条语音过去: 「白天的热搜你看到了吧。都是因为你,公司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你说怎么赔我?」 如果是从前,许颂苔一定会关心裴东鹤被骂了什么、最终怎么解决的。 但时隔几年再见,他只是捏紧手机,看着屏幕,努力抑制想去见裴东鹤的冲动,用看不出语气的文字回復一句: 「真的抱歉。」 第4章 堕落 被许颂苔拒绝的裴东鹤一肚子憋屈,加上拍了一晚上,肚子也饿了,恰好男主在挨个儿问演员们吃不吃夜宵,裴东鹤就举手报了名。毕竟第二天还有戏,这群演员也不敢造次吃什么火锅烧烤,经投票表决,最后定在一家通宵营业的茶餐厅。 来的都是些年轻小煳咖,裴东鹤都算里面咖位大的。大家围着圆桌扫码点完单,就开始七嘴八舌地聊起来。有人坏笑着问起裴东鹤、李青莎的八卦,其他人默契起闹,眼睛在两人身上来回扫。 李青莎不慌不忙地做了个「收」的动作,笑说:「别看我,我也想知道那个视频里是谁呢。」然后朝裴东鹤扬了扬下巴,「侯爷,给我们讲讲?」 裴东鹤耸了耸肩,一副不在意的模样轻松道:「就是以前的同学,那天休息时间刚好碰到,就聊了几句。」说到这里,他意味深长地瞥了网红一眼,「也不知道谁那么无聊,把这种视频拿去爆料。」 网红面不改色地跟旁边女生研究菜单,一会儿说这个不能吃,一会儿说那个热量高。这时有个男配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问:「前阵子不是还传裴哥打了周哥吗,那是怎么回事啊?」 正在点菜的网红这回不装没听到了,立刻用玩笑的语气接了句:「大概是裴哥看我不顺眼,想藉机发泄吧。」说完就自顾自地笑了。气氛顿时有点怪异,裴东鹤没搭茬,神色自若地喝了口水。其他人面面相觑几秒,大概以为他们关系不错,是在开玩笑,也跟着笑出声来。 「看来是营销号乱写了。」「毕竟要冲kpi嘛。」「话说裴哥真的是热搜常客啊,我什么时候也能上上热搜就好了。」「等你有了代表作就行。」「可裴哥也没有代表作啊……」「嘘——」 不知是谁提醒了谁一句,立刻有人咳嗽两声,岔开话题,说起最近出的新歌,当季流行的时尚单品。裴东鹤抱臂靠在椅子上发呆,并没有把那人的话放在心上。 「没有代表作」「徒有一张脸」「霸总专业户」「烂剧一箩筐」之类的标籤从出道就跟着他,骂他最狠的营销号还说他是「扶不起的裴阿斗」,「影帝影后最失败的作品」,他不仅不生气,反倒很满意。 出道四年,裴东鹤也演过几部现偶剧,但没有一部大火大爆,更别提好评出圈。演技说不上差,但总给人感觉差口气,像台词流利的木头人。因为口碑一直不见好,经纪人索性改变策略,不再让他接那些剧情雷同的偶像剧,转而接一些戏份不多、人设出彩的配角。这次参演网剧《野蛮王妃俏王爷》,就是冲着侯爷人设有魅力来试水的。 至于说裴东鹤演戏没有灵魂,倒也真是事实,因为他根本就没用灵魂。 从前念电影学院,裴东鹤只需看一遍台词就能倒背如流,稍微代入角色,就能演得八九不离十;表演理论和实操课分数都不低,只是懒得费力表现。 除了某次期末汇演,他为给许颂苔一个惊喜,跟同学合作了《闻香识女人》的经典段落。 《por una cabeza》的曲调自报告厅的音响里流淌而出,一身西装的裴东鹤轻拥女伴在舞台上轻盈起舞,不聚焦的眼神透着忧郁,熟练的动作不失谨慎,体态优雅大方的同时,也隐藏了部分光芒,努力衬托女伴的迷人。当最后一个音符戛然而止,全场安静了几秒,紧接着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与尖叫。 如果许颂苔没有突然消失,裴东鹤或许还会沿着那条道路一直向前,轻而易举地摘下父母曾经获得的桂冠。但许颂苔一声不响地离开,给了他本就摇摇欲坠的信念沉重一击,此后,再也没人能打开他的心,一度敞开的未来之门又轰然闭紧。 外界口中享尽天时地利人和的「星二代」裴东鹤实际根本没人爱,这话说出去都不会有人信。但事实如此,遑论从小冷落他的父母,连好不容易遇到的爱人也弃他而去。从那时起,裴东鹤就再也不想走外界预料他会走的康庄大道了。 第8页 他要堕落,但不那么彻底;要引人注目,又招人非议;要扬名立万,但不靠实力;要让各种八卦对他趋之若鹜,嘲笑他的同时,还不忘记他的父母一笔。 只有当他变成一个耻辱、笑话,被人当面说起时欲言又止,表情尴尬,才有可能在那两张志得意满的脸上,抹出几道阴影吧。 食物的暖香把裴东鹤的思绪拉回眼前,不知何时,桌上已经摆满了碗盘汤盅蒸笼。李青莎见他愣神,伸手递来一双筷子,拿腔拿调地演道:「侯爷,难道还要臣妾伺候您用膳?」 裴东鹤配合地大手一挥,咧嘴道:「多谢夫人,本王还是自己来吧。」 旁边人哪里受得了这茬,纷纷嚷着「别撒狗粮啊」,有人还掏出手机哐哐一阵拍,两人都没拒绝,配合地摆pose微笑营业,李青莎还让拍照的拉个群发照片,等宣传期借来当素材。 吃完饭,大家一起回到酒店,就各自回房间休息了。 裴东鹤虽然疲惫,洗漱完躺在床上还是心烦意乱,想联繫许颂苔,又觉得自己不该这么上赶着自我轻贱。许颂苔凭什么说消失就消失,说出现就出现,说加联繫方式就加联繫方式,说不见面就不见面?他把我当什么了!明明不告而别的是他,该道歉的是他,凭什么反倒成了我主动? 说起来他为什么要当群演?以他的条件,多见几个组,多投几份简歷,高低能拿到个小配角吧。难道是因为离开学校之后没到拿结业证书,只能从底层干起? 可是退一万步,就算他真的因为学歷问题被卡简歷,只要开口找以前关照他的老师帮帮忙,实在没必要去当群演啊。老师们不都口口声声说他是「专为表演而生」的吗。 裴东鹤越琢磨越精神,干脆坐起身来,打开檯灯,从微信联繫人里找出《野蛮王妃俏王爷》剧组的演员统筹,试探性地发了个消息过去:「秦老师好,抱歉打扰,您休息了吗?」 对方居然还醒着,很快回了消息,语气还很谦恭压抑,说裴老师您居然亲自联繫我,有什么事吗。裴东鹤礼貌地表示想找某个群演的资料,得到肯定答覆后,就把许颂苔的名字发了过去。 大约过了半小时左右,统筹回復消息,说我们用过的群演里好像没这个人。裴东鹤纳闷,难道许颂苔用了假名? 他跟统筹道了谢,又问,当群演很忙吗?统筹说得看情况,裴东鹤问什么情况,统筹就说,比较复杂,您如果不介意,我给您打个电话过来?裴东鹤当然说好。 电话很快接通,统筹大概有点激动,又想彰显自己的专业,清了清嗓子说:「老师您肯定也知道群演分好几类,普通群众、前景、跟组、替身、特约、角色。既然是您认识的人,高低得是角色或者特约级别了吧。」 裴东鹤镇定地说,不,他好像就是最底层那种。统筹也是人精,立刻见风使舵,说,那您朋友可能是想体验体验生活吧,毕竟普通群演能在短期内参与很多类型的剧组工作,但也确实辛苦。 裴东鹤问怎么辛苦,统筹就说,一天只有一百来块钱,拍戏时间少,等戏时间长,各方面条件也没法儿跟您这样的演员老师比。 「一百来块?」裴东鹤紧皱眉头,「这点钱能买什么?」 统筹赔笑:「对您来说自然买不了什么。但普通人还是能用好些天的。这边租房每天也只要几十块。」 裴东鹤陷入沉思。难道许颂苔是为了赚生活费,才把行程报那么满?至于吗? 「这种群演不需要投简歷、面试吗?」 「对,只要条件满足就能上。基本也没什么镜头。」 「这样啊……」裴东鹤寻思着该怎么才能大海捞针捞着许颂苔,统筹立马递了个主意来:「您要是不知道那位朋友在哪儿,想找也不难。」 「哦?怎么说?」 「横店剧组虽多,但分配活儿的大群就那么些个,每天有人发布征人通告,也有人应徵,您可以让人进群里盯着,看看里面有没有您想找的人。」 这个办法听着好像可行,裴东鹤立马掏出另一个手机,登陆微信小号,又对统筹说:「那我找人帮我盯,麻烦您帮我把他拉进群了。」 「没问题。您稍后把那人微信发我吧。」 「好。那我挂了。打扰您休息了。」 「裴老师客气了。那个,其实,」统筹嘿嘿笑了几声,不大好意思似的说,「我是您母亲的粉丝,如果可以,能否请您帮我……要个签名照啥的。」 裴东鹤的笑容急遽消失,声音还保持着笑意:「这样啊。我跟她也好久没见了。等我下次回家帮您问问,但估计要等很久。」 「没事没事,我也就这么一说。看您方便,不着急不着急。」 「行。」 「那我也不打扰裴老师休息了。您先挂吧。」 「好的,再见。」 挂完电话,裴东鹤迅速把自己的小号发给统筹,很快就被拉进了十几个几百人的大群。统筹发信息说:「这些都是信息流通比较快的群,群头我打过招唿了,您找的那位盯梢人也不用回復什么,在里头潜水就行。」 已经深夜一点半了,群里还时不时有人在发招聘信息,时间地点人数要求待遇,很多都是发出来不到二十分钟,名额就被一抢而空,简直跟野狗抢食似的。 裴东鹤哪儿见过这场面,看新鲜似的看了老半天,在十几个群里切来切去,成员列表翻得眼睛都花了,还真让他在好些群里找到了许颂苔的头像。 第9页 他保留了许颂苔也加入的群组,把其他几个都删了,然后点开许颂苔的头像,看到的还是两线一点的屏蔽标志。 裴东鹤思考了一会儿,把自己的帐号改了个名字,换了张头像,然后给许颂苔发了好友申请:这位哥哥,我是新人,能加个好友,共享资源吗? 第5章 魔法 进了群演招工群,裴东鹤就生出了狩猎心态,每天拍戏带两个手机,休息时间就拿出来翻翻聊天记录。然而几天过去,群里的招工信息都是让报名者私信,裴东鹤根本看不到许颂苔回没回。不仅如此,他先前发出的好友申请也石沉大海。 恰好这阵子,剧组里又出了件事:网红被换掉了。 说起来,网红演技不达标本就被导演警告过,可他并没有放在心上,还仗着微博粉丝多,对一众小煳咖很不客气。 某天,又有个群演不知怎么得罪了网红,被骂得狗血淋头。群演姑娘长得清秀可爱,气质也不错,看着像表演学校来体验剧组生活的,估计没被人这么羞辱过,当场就反驳了几句。网红见状,更是不依不饶,非要让她道歉,否则就要在网上挂她。 换成一个更有经验的群演,估计马上就怂了,忍气吞声道个歉,大事化小,这事也就过了。但那姑娘偏不,当即就借了工作人员的喇叭,召集在场人士,给大家讲了刚才发生的事。 原来她饰演丫鬟给网红奉茶,网红不知怎么没拿稳杯子,摔碎了。姑娘本来也在自责,还主动道歉,说自己应该更小心些,可网红非但不顺着台阶下,还倒打一耙,张口就骂人蠢,连倒茶也不会,问她爸妈怎么教的,谁给她的自信跑来演戏巴拉巴拉。 本来是个小事,网红却跟吃了炮仗似的数落人半天,连带工作人员都在一旁等着他发泄完。导演这天刚好在另一组拍戏,这边话事的副导知道网红有后台,不敢轻易得罪,只能好声好气劝他别跟小姑娘计较。没想到姑娘也不是软柿子,见网红给脸不要,索性就不给了。 她拿着扩音喇叭有条不紊地讲完事情经过,说:「大家来评评理吧。」 剧组本来就是个权力至上、看咖位办事的地方,姑娘一番话说完,其他人都面面相觑,无人响应,纵使有人心里支持她也不好直说。毕竟一个是配角,一个是群演,地位悬殊,导演在这儿估计也得偏袒网红。 网红也吃准了这个道理,根本没把姑娘放眼里,还放话给副导,说她要是不走,他就不演了。最后是副导做主,补贴了那姑娘三倍工资,让人找车送她离开。 所有人都以为,事情到这儿就结束了,没想到第二天,导演就心急忙慌地让副导找了个由头把网红送走。 裴东鹤是在等戏期间听李青莎等人说起这事的。剧组里没人知道确切原因,但都流传着一个版本:昨天那群演姑娘是某个资方家的亲戚,过来旅游几天,专门到这个剧组微服私访,没想到竟被人欺负至此。所以投资方一发话,网红的后台也没保住他。 「这不就应了那句话,」旁边一个演员不无感慨地说,「只有魔法才能打败魔法。」 有人幸灾乐祸地笑起来,也有人下意识看向同样有「魔法」护体的裴东鹤。裴东鹤只是轻笑了几声,没有说话。 李青莎忽然想起:「他之前是不是也打过群演啊,印象中也闹得挺大?」 「是有这么回事。」旁边的女演员说,「我记得是因为去晦气的红包吧。」 「对对对,我想起来了!」一个男演员说,「那次导演好像也由着他欺负群演呢。」 「也怪那场戏歪打正着,群演小哥运气不好啊。」另一人嘆气道。 「你们这么一说我也有印象了!」年纪最小的女配说,「那个小哥哥还挺帅呢!他当时被周老师骂得那么惨,还给硬加了场下跪的戏,我看着都心疼!但他自己好像没多大反应……」 「群演嘛,被人唿来喝去都是家常便饭,」有个年长些的男演员说,「估计都见习惯了。」 「但他真的很帅诶,完全可以当男主那种——」 「小柳儿又发花痴了,哈哈哈。」 「我说真的!」 「那正好。周老师走了,尚书儿子得换人来演,你去跟导演推荐那群演啊~」 其他人的话题渐渐跑偏,裴东鹤没再细听,自己却开始寻思,或许能把许颂苔塞进来。 换配角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尚书儿子的戏份不算多,但也是相对重要的主线人物,除了推动剧情,还跟裴东鹤饰演的侯爷有明争暗斗的戏份。网红进组一个多月,虽然演技不太行,但在导演的指导下,也拍完了近半戏份,所以这会儿换人,相关戏份得全部重拍,简直愁煞选角导演。 《野蛮王妃俏王爷》虽说是网剧,但原作是个挺有名的言情ip,又有几个大集团注资,剧组预算充足,服化道置景摄影也比较追求质感。主演虽然都是新人,却也是筛选过好几轮才留下的潜力股。考虑到他们缺乏人气优势,剧组才找了裴东鹤、周网红这种知名度较高、缺少影视作品的人。 如今戏拍了大半,不可能为了个配角重新试镜筛选,最好是从先前淘汰的素质不错的演员里挑,或者找熟人推荐。 这天等戏的时候,裴东鹤特意找到好脾气的副导,问了网红那个角色的事,得到的答案是还没定换谁。他立刻问,能不能推荐个演员朋友来试试。副导还挺感兴趣,问是哪个学校毕业的,有没有表演经歷,叫他先把个人资料发来看看。 第10页 裴东鹤事先也在网上搜过许颂苔的名字,但除了大学时期的演出片段、社交网站上的八卦帖子,并没有任何与他关联的影视作品——就连许颂苔被推荐到名导剧组里拍的那部电影,也因为各种原因迟迟没能上映。 所以此刻,他只好淡定地说,朋友跟我一个学校,目前还没有作品,但曾经参演过某某导演的电影,还是男二号,最近在横店做群演。说完又恳切地补了句,以前老师们都很看好他,说他天生就是演戏的料。 「这样啊。」副导挠了挠头,「有照片和视频给我参考参考吗?」 裴东鹤早有准备,立刻翻出备用手机里存的几张许颂苔的各角度照片递给副导:「您看看。我这儿还有他大学时期的表演视频。」 副导接过他的手机,随意划了几下,立马就瞪大眼睛:「这模样确实不错。」接着又狐疑地看向裴东鹤,「有这条件都没红,难道照片跟本人差距很大?」 「本人比这要好看。」裴东鹤俊朗的脸绷得紧紧的,「我可以打包票。」 副导看他一脸严肃,忍不住戏嚯道:「难道还比咱小裴还帅?」 裴东鹤居然还真点了点头。副导这下好奇了:「表演视频给我看看呢。」 裴东鹤当即点开手机相册里某个视频,从布景就能看出,是《霸王别姬》的经典段落之一。 程蝶衣和段小楼背对背在梳妆檯前勾脸,说到段小楼在外面为女人打架出了名,程蝶衣突然怒气沖沖地拍桌而起,走到屏风背后,提起师父那句「从一而终」,然后绕出屏风,蹲在段小楼的椅后,要师哥跟他唱一辈子戏,还说「差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算一辈子」。 原版的演绎已经足够摄人心魄,除了尽力模仿,简直不可能有超越之法。张国荣看着师哥说出那段经典台词时,水波粼粼的眼里混杂了祈求、失望、愤怒与说不出口的情愫。 许颂苔没有试图模仿,反倒刻意收敛了情绪,着意突出了程蝶衣的情与怒:情难出口,怒就更加显着,怒其不争、三心二意、不懂自己的心,也怒自己没法坦诚;反过来,怒气越是压抑,也就越突出了情的深重。 裴东鹤还记得,当时老师给他们放这段视频时评价说,许颂苔虽然在演技上做了减法,却把程蝶衣对师哥的情与怒做了深化,虽然不如原版演技出神入化,但也进一步突出了人物性格的纯粹。毕竟程蝶衣是个入戏太深的痴人。裴东鹤那会儿坐在一众全神贯注的同学间,望着大屏幕上的许颂苔目不转睛,心说,这双眼睛可真灵。 副导看完这段表演,表情顿时亮了,神色也没了戏嚯,很快掏出手机对裴东鹤说:「确实不错。你把这段视频发我,再问问这人最近有空试镜没。」 裴东鹤明白机会是抓住了,忙不迭道谢,立刻把刚才的视频发给副导演:「他肯定有空。时间您定就好。」 「行。」副导大手一挥,「我还有点事,先去隔壁组看看。回头联繫。」 「您先忙。」 送走副导,裴东鹤转头就拨通许颂苔的手机号码,但一如既往的无人接听。他耐着性子发过去一条语音,说有件好事,让许颂苔尽快回復。 说是尽快,但等两人真正对上话,已经是晚上八九点了。下戏后,裴东鹤换掉宽袍广袖的戏服,趁妆发老师帮他卸头套的时候,让小丁在某家私密性好的私房菜馆定了个包厢。许颂苔迟迟没回消息,他索性发了个定位过去,让小丁下班,自己开车去包厢等。 点完菜,又叫服务员沏了壶永春红芽佛手,裴东鹤躺进柔软的沙发,摊开一身疲惫,在清淡回甘的茶香里闭眼小憩。 许颂苔推门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裴东鹤歪头靠在沙发上睡着的模样。 柔软的睫毛搭在眼睑上,被髮胶弄得乱七八糟的头髮从鸭舌帽底下探出几个小卷,轮廓分明的下颌线紧紧绷着,五官出彩的脸上笼着愁云。 上次重逢是在夜里,许颂苔只听得熟悉的嗓音,看不清裴东鹤的表情。而此时此刻,满室灯光柔和散落,阴影褪去,裴东鹤身上泛出蒙蒙的光亮。 空缺的几年倏忽消失,许颂苔好像又回到了大学校园,回到事业与爱情刚刚起步,前途一片大好的夏天。 第6章 五年 许颂苔贪婪地盯着裴东鹤眉头紧锁的睡脸看了好一会儿,才无声地嘆了口气,轻手轻脚走到餐桌旁,把漆黑的长柄伞挂在椅背上,拉了张椅子坐下。 服务员进来倒茶时发出细微的声响,裴东鹤忽然惊醒,扭头看到许颂苔拘谨地坐在餐桌旁靠墙的位置看手机,顿时有些不爽。 他缓了缓神,起身走到桌旁,示意服务员可以上菜了,然后故意坐在许颂苔对面,问道:「怎么这么晚。」 「抱歉让你久等,今天的剧组有点拖延。」许颂苔的语气客套而生疏,像是不常往来的普通朋友,那个雨夜的慌乱早已无迹可寻。 「每天都有戏?」裴东鹤下意识想拿水,发现茶杯还在刚才的矮几上,又回去把茶具搬了过来,顺带给许颂苔倒了杯。 许颂苔谢过他,把杯子放在手边:「不一定。夏天戏多人也多,竞争比较激烈。」 「你也需要跟他们竞争?」裴东鹤哼了声,表示不信,「资料一发出去就能选上吧。」 「并不是。」许颂苔摇头,「群演也有群演的门道。多数角色不需要露脸,也不需要表演经验,只是移动的背景板,所以越平凡越好。」 第11页 「哦。」裴东鹤觉得有点道理,又忍不住使坏,「所以你这种演技好、长相也不平凡的人反而不好中选。」 「我不是这个意思……」许颂苔顿时有些窘迫。裴东鹤见状,气也消了大半,于是认真请教道:「那什么样的人容易中选?」 许颂苔看他眼里没了戏嚯,才缓缓开口:「分情况。工会派的戏要持证上岗,接戏全靠手速,很难抢。外面普通剧组要求低点,得加很多通告群去抢。只是镜头远远扫过,混在人堆里不需要演技那种,抢到名额就能上;上镜的又分有台词、没台词、……」 裴东鹤两手杵在桌面,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地听他讲了半天,唇角不自觉带出一分笑。许颂苔敏感地察觉到,剎住话头:「不好意思,不知不觉就说多了……」 「没事,我喜欢听你讲这些。」裴东鹤意有所指地望向他的眼睛,「这让我觉得,你还跟从前一样。」 许颂苔跟他对视了几秒,最终还是移开视线,用喝茶掩饰自己忽然加快的心跳。 菜很快摆满桌面,两人沉默地举筷吃起来。大概是觉得气氛尴尬,过了会儿,倒是许颂苔先开口问:「你不是说,有好事要告诉我?」 裴东鹤好整以暇地剥了个虾放进碗里,一边擦手一边说:「是。我们剧组最近有个角色要换人。副导已经同意让你试镜了。」 「啊?」许颂苔诧异地抬头,「什么角色?」 裴东鹤用筷子夹起虾仁,在挤满芥末的酱油碟里滚了一圈才放进嘴里,一边感受那沖人的辣,一边说:「尚书的儿子。是个反派配角,戏份不算多,但涉及主线,有名有姓,还跟我有对手戏,不管怎样都比群演好。」 他满以为许颂苔会喜出望外,视线转过去,却见那人面露难色,分明是想拒绝又不知该说什么的样子。 「你该不会想说不去吧?」 没等许颂苔回答,裴东鹤又道:「为了躲我,连机会都不要了?」 「不是。」许颂苔神色复杂,欲言又止,末了还是挤出一句,「我真的没有躲你。」 「那是为什么!」裴东鹤低沉的声音骤然放大,刚才那口芥末后知后觉地发挥作用,搞得他眼睛发胀,「从你不辞而别到现在也快五年了吧。这五年里,你一次也没联繫过我。那晚要不是我眼尖,你是不是永远也不会再出现在我面前?」 「不。」许颂苔不敢直视他,只是放轻了声音,像是怕惊醒一个美梦,「只要你还在拍戏,我们迟早会在横店再见。」 「别把话说那么好听。」裴东鹤毫不客气地戳穿他的谎言,「你就是不愿意见我,有事瞒着我,对吗?」 有那么一瞬间,许颂苔很想把真相和盘托出,告诉裴东鹤他当年为什么离开,这几年都在哪里干了些什么。可就在他张口之际,脑中有根弦唰地收紧,女孩眼神空洞的黑白照闪过脑海,耳畔山唿海啸般响起尖叫与吵闹。 他恍惚了几秒,才被裴东鹤怒意翻涌的声音拉回现实。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裴东鹤唿出一口气,自嘲地笑了笑,「我明白了。以后不会再打扰你。虽然迟了五年,我也算了结了一桩心事。」 「对不起……」 「对不起就不必了。」裴东鹤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脸色苍白的许颂苔,「但我还是建议你去试镜。你不是很喜欢演戏的么?」 「可是——」 「先别忙着拒绝,认真考虑一下。」裴东鹤的声音已经没了温度,「但我也等不了太久,就今晚吧。今晚十二点前给我答覆。」说完转身就要走。 「等等。」许颂苔下意识起身想留他,又立刻觉出不妥。身体动作过大,碰掉了挂在椅背上的长柄伞。「啪嗒」一声,让他如获救星,捡起伞递了过去。 「这是你上次借我的伞。谢谢。」 裴东鹤接过伞,只「嗯」了一声,就再没给他任何眼神,拉开门走了。 实木门「哐当」砸出巨响,声音消失后,宽阔的室内更显空旷。 满桌菜餚还散发着温热的香气,围桌的人却只剩一个。 许颂苔默默回到座位,拿起筷子继续吃他最爱的松鼠桂鱼、宫保鸡丁、桂花糯米藕、清蒸大虾、糖醋排骨和四季烤麸,吃着吃着,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第7章 告白 六年前,许颂苔在京市最有名的影视学院表演繫念大二,因为外形气质出众,表演天赋极高,虽然还没进入演艺圈,在校内已经小有名气。裴东鹤比他低一届,顶着「星二代」的名头,甫一进校就因为开着超跑上学而名声大噪。 两人年级不同,本来没多少交集,但裴东鹤习惯了被人众星捧月,偶然在群里看到同学议论大二有个神仙学长超级牛逼,该死的胜负欲就被激活了。 他秉着知己知彼的初衷点进同学发的连结,是那个学长的校内网主页。名字挺文雅,叫许颂苔。他点进人家相册翻了翻,发现除了汇报表演的剧照、合照,就是几张素得不能再素的生活照。 裴东鹤受父母影响,平时很注意形象管理,在不同对象面前如何动作、怎样表情都有事先设计,自拍必须精心打扮,做髮型、凹造型、选景布光,做万全准备,连生活照都是找专业摄影师拍。所以看到许颂苔这种清汤寡水的照片,他先是嗤了一声,评价这人「不懂自我经营,什么乱七八糟都往网上发」,多看几眼,又不得不承认他身上是有那么种「天然去雕饰」的气韵。 第12页 看完相册又点进人家日志,几乎都是表演课、演出活动的经验总结,下面很多留言说「干货」的,感谢学习顺带恭维「学长牛逼」的,许颂苔都会一一回復,要么致谢,要么鼓励,要么说「一起加油」。裴东鹤又在心里评价了句,「讨好粉丝,浪费时间」。 退出网页后,裴东鹤在心里得出个「不过如此」的结论,转头就把这位学长给忘了。直到某次表演课,老师突发奇想地搞了个点评大会,徵集大家喜欢的影视段落,在多功能教室分析演员的表演,有几个女生一起交了许颂苔的《霸王别姬》。 老师分析那段表演的时候,裴东鹤就在黑暗中望着大屏幕上那双熠熠生辉的眸子,不大情愿地承认,「演技确实还行」。 讲完这个片段,老师还特意补充道,这是你们直系学长去年的汇报演出,得了当时的最高分,小伙子确实有天赋,目前也还没毕业,你们如果有机会,也可以去看看他的现场。 下面立刻有人问「去哪儿看」,老师说「当然是汇报演出的时候」,随后又看向刚才问话的女生,暧昧地笑道,「至于其他时间地点能不能看到,就靠你们自己努力了。」 再过几年,学生们就会意识到,这种话也算是公然的性骚扰,但当时大家只是哄堂大笑,那女生也瞬间红了脸。唯一面无表情的裴东鹤因为老师这句话,对许颂苔的评价直线下跌,只道这位学长竟然跟这种老师沆瀣一气,就算再有天赋,人品也好不到哪儿去。 讲台上的老师还在就学长的演技叽里哌啦一顿夸,裴东鹤顿觉扫兴,打了报告说要上厕所,就从教室后门出去了。 北方深秋的午后,阳光穿过逐渐谢顶的树林,照得人暖融融、懒洋洋,干燥的树叶踩上去噼啪作响,让人联想到寒冬腊月的炉火。裴东鹤沿教学楼外的小路左拐右拐,钻进一片安静的小树林,正想找个地方坐着晒会儿太阳,就看到视野尽头有个人躺在树下睡大觉:头枕书包,脸上盖了本书,大衣背部整个贴在泥土和落叶上,可以想见起身后会有多脏。 裴东鹤本想绕开,四肢却先于思考地领他向前,停在那人面前。在认出那本书的封面是《语言艺术3》时,他的眉头越皱越紧,嫌弃之心溢于言表—— 旁边明明就有长椅,这人非要睡在落叶上,不爱卫生且毫无形象,居然是表演系的学长。 京影连这种人也招,是不是快完蛋了? 平时精心维护形象,包里常备镜子、纸巾、髮蜡的裴少爷强迫症发作似的伸出手,「哗」地抽走那本书,想看看躺着的究竟是何方神圣。下个瞬间,刚才大屏幕上含情含怒的脸就显露在他面前,干净纯粹得不染尘埃,仿佛程蝶衣从虚空中走出来。 灿烂的阳光兜头泼来,许颂苔还没睁眼,就下意识皱起眉,伸手挡住眼帘外的光线。裴东鹤却被这张脸晃花了眼,停顿片刻,收敛起心神,故意用嘲讽的语气道:「好学生居然也会逃课。」 躺在地上的人显然还没清醒,迷瞪瞪地问了句:「谁在跟我说话?」然后用疑问的语气喊了几个名字。 「你觉得呢?」裴东鹤继续冷嘲热讽,「就不能睁眼自己看?」 许颂苔这才觉出不对劲,在手掌拢起的阴影下缓慢睁眼,朦胧视界里浮现出一张来自死亡角度却依然英挺的俊脸。 他愣了一下,确定这不是个梦,然后缓缓起身,边揉眼睛边问裴东鹤: 「同学你叫什么?」 因为刚睡醒,鼻音有点重,听着像得了感冒。裴东鹤见他坐了起来,往后退开几步,同时感觉眼皮跳了跳,没有回答。 许颂苔打着呵欠慢慢站起来,拍掉身上的泥土和落叶,又捡起书包拍了几下,这才不慌不忙地对裴东鹤粲然一笑,又问了一遍:「同学你叫什么?」 裴东鹤拿不准他什么意思,硬着头皮答了句:「裴东鹤。」许颂苔又问:「哪几个字啊?」他只好耐着性子说明:「非衣裴,东边的东,白鹤的鹤。」 「哦——」许颂苔点点头,「挺好听的。跟你很衬。我叫许颂苔,允许的许,歌颂的——」 「我知道。」裴东鹤打断他的介绍,心说我可不是来跟你交朋友的。 「你知道?」许颂苔露出惊讶的表情。裴东鹤在心里评价了一句装模作样,嘴上还是礼貌地回答:「你很有名。」 「哦。」许颂苔恍然大悟,「所以,你是来找我签名或者表白的吗?」 「?你说什么??」 裴东鹤的表情终于裂了,他不可置信地看向眼前这个神色坦然的人,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自我感觉是不是太良好了。」 许颂苔闻言只是「哦」了声,耸肩笑道:「抱歉,因为偶尔会遇到这样的人,还以为你也是。」 行吧,裴东鹤腹诽,看来这位学长脑子并不是太好。他把手里那本《语言艺术3》往许颂苔身上一按,转身就要走,许颂苔却叫住他:「既然你不要我的签名,那不如给我签个名?」 「你说什么??」 裴东鹤已经失去表情管理了,这位传说中天赋极高的学长脑迴路到底是怎么长的啊? 「这句话你都问两次了,」许颂苔笑着从书包里掏出笔,又翻开那本《语言艺术3》的扉页递给裴东鹤:「喏,帮我签一个吧。」 裴东鹤无语地看他一眼,见许颂苔一脸认真,不像在开玩笑,只好接过来,用左手撑着书背,右手在扉页的空白处写下自己的名字。当然,写的是他早就设计好的艺术签名,远看就像一只翩然起舞的鹤。 第13页 「你这签名很漂亮啊,」许颂苔赞美道,「虽然看不出写的什么。」 他一边把书和笔塞进包里,一边说:「既然名也签了,下一步就该告白了。」 裴东鹤深感自己跟不上这位学长可怕的思路,半是放弃地问:「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许颂苔扬起脸,轻快地说,「我对你一见钟情了。你愿意当我男朋友吗?」 两人身高相差不大,许颂苔看向他时微微仰视,灵动的眸子里没了表演时迸射的愤怒与深情,只有流光溢彩、满怀期待。 裴东鹤的心跳漏了几拍,但常年养成的处事习惯还是让他后退一步,板着脸拒绝了。 「不愿意。」 」为什么啊?「许颂苔诧异地歪了歪头,「你不喜欢男人?」 裴东鹤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就算我喜欢男人,也不一定会喜欢你吧。」 「不试试你怎么知道。」 「我不想试,谢谢。」 「演员就是要多多尝试,不然怎么演好五花八门的角色。」 「……跟这有什么关系。」裴东鹤很无语,也不想再浪费时间讨论这些,「我还有事,先走了。」 许颂苔却兴致勃勃地追问:「那我可以追你吗?」 「你说什么??」裴东鹤再次表情管理失败,竟然瞪大了眼睛。 许颂苔微笑着重复:「我可以追你吗?」 「不可以!」 丢下这句话,原本想找茬的裴东鹤就落荒而逃。 许颂苔目送着他奔跑的背影,脸上的笑意更明显了。 【作者有话说】 苔:学弟我可以追你吗? 鹤:想不到你是这样的学长。 第8章 表演课 自从被许颂苔莫名其妙一顿告白之后,裴东鹤上哪儿都莫名紧张,生怕许颂苔忽然出现。就算远远看到相似的身影,也要飞快撤离。有次他上完舞蹈课进更衣室换衣服,隐约听到许颂苔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居然就在隔间里躲了一刻钟才出来。 事后想想,他也觉得自己脑子短路、小题大做。不就是被人告白被人追求吗,他长这么大又不是没遇到过,何至于害怕如此?于是他努力调整心态,像之前高度警惕那般试着忽略许颂苔的存在,一来二去,反倒对这人越发注意。 而许颂苔在那之后就像失了忆,既没主动找过裴东鹤,也没任何「追求」的表示,平时按部就班地上课,没课时看片拉片、研究前辈们的表演,周末要么跟同学去剧组打打零工,要么参加各种活动,实在累了就躺在宿舍休息,看几集动画放空大脑,看两本闲书陶冶情操。 裴东鹤紧张了大半个月,才终于放下心来,只当许颂苔是开玩笑,还真的骗到自己了。 某天表演课,任课老师因故需要调课,把两个班的学生都安排在大练功房一起上,好巧不巧,偏偏是早上第一节。 上课铃响,三十多号人在宽敞明亮的大练功房里围成几圈,老师坐在圆圈中间,讲解稍后要训练的内容。 裴东鹤本来在认真听讲,但那天气温下降,房间里暖气温度还没升起来,他要风度不要温度,外套里只穿了件薄毛衣,脱掉以后就冷得打了好几个喷嚏。 兜里没纸,他面露难色,正准备找旁边同学借,身后突然有人戳了戳他背心,递过来一包蓝紫色包装的心相印。 同学小声说:「后面有人给你的。」 裴东鹤低声道了谢,扭头寻找好心人是谁,却见许颂苔坐在两米开外,笑眯眯地朝他微微摆手。 裴东鹤吓得一激灵,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老师说:「好吧,大家站起来,围成一个大圈。」 这是要开始训练了。 裴东鹤有点慌,老师刚才说要练什么来着? 好在上了大半学期的课,他对各位老师的风格都有所了解,围成圈,一般都是即兴表演或感受力训练的前奏。 果然,老师先用几个传递能量的指令帮大家迅速集中精神,进入表演状态,接着就让所有人在室内穿插走动,听口令表演情境中的状态。 「好,现在你们刚从食堂出来,准备去上课——」 同学们开始做出各种动作,或许是上课前刚经歷过,每个人都演得很具体:有人提着袋包子,嘴里咀嚼着,脚步匆匆;有人看了眼手机,神色焦急地左闪右躲,穿过人群往前跑……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声枪响——」 有人应声跌坐在地面;有人捂紧耳朵缩在角落;有人东张西望,面色慌张…… 「紧接着,一只丧尸出现,朝你直直冲过来——」 有人开始尖叫;有人坐在地面左躲右闪;有人连滚带爬地看着脚跟,惊恐地喊着「滚开」;有人头也不回地逃跑…… 「就在他快要抓住你的瞬间,有什么东西吸引了它的注意力,你暂时安全了——」 有人停下脚步大喘气;有人抚着胸口长舒一口气;有人边跑边回头瞥了眼…… 「但眼前又出现一大群丧尸,竟然是你班里的同学、老师——」 有人神色复杂,想跑,脚步却不听使唤;有人索性捡起一把刀,噼向袭击自己的丧尸;有人受伤倒地,绝望地哭着喊「救命!我不想死」…… ………… 老师不断叙述情境,有时转折突兀,训练大家的反应,果不其然,几十个人的表演从一开始的相似,逐渐就分出了高下。 第14页 「就在此刻,远处响起场记板的声音,」老师拍了下手,「原来你们是在拍一部丧尸片。」 话音刚落,有人露出大难不死的惊喜神色,停下了脚步;有人放慢速度在原地绕圈,像是在平復心情;有人直接躺倒在地面,大喊「累死了」;有人气喘吁吁地擦了擦「汗」,从虚空中的椅子上拿起一瓶水,咕咚咕咚地灌下肚…… 「好了,这个部分到此结束,大家原地坐下休息几分钟。」 刚才训练的时候,裴东鹤整个沉浸在老师塑造的情境里,心无旁骛;此刻放松下来,才有空在偌大的房间里搜寻许颂苔的身影,想着好歹道个谢。 然而他刚找到许颂苔,就发现他正跟旁边女生有说有笑,忍不住腹诽了一句「搭讪狂魔」。 许颂苔似有所感地看过来,与裴东鹤四目相对,裴东鹤立刻移开目光。 后半堂课相对轻松,老师让所有人围成圆坐下,拿了两个矿泉水瓶来玩击鼓传花。 矿泉水瓶从两个方向交叉传递,老师在旁边击鼓,鼓声停时,拿到矿泉水瓶的两个人就出来接受惩罚,按照老师给的人物关系表演五到十分钟的小品。 鼓声咚咚响起,大家尚未平復的心跳又随着鼓点加快,第一轮鼓停时,水瓶落在两个女生手中。老师让她们演了一对心繫彼此、但总是吵架的母女。两位女生都完成得比较出色,大家鼓掌的时候,裴东鹤听到旁边有人说「牛啊,跟我和我妈吵架的触发点一毛一样」,老师点评的时候也表示欣赏。 第二轮鼓停时,水瓶落在两个男生手里,老师让他们演一对算计对方的兄弟,其中一个男生大概是反应比较慢,没太借住另一个男生的戏,最后勉强完成了表演。老师指出了两人各自的不足之处。 第三轮鼓停时,水瓶落在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手里,男生是裴东鹤,女生是第一轮表演里演女儿的那个。题目是演两个分手后久别重逢的人。 他们很有默契地从两个方向走近,把情境设置为商场偶遇。女孩试图装作没看到他,裴东鹤拉下「墨镜」,确认那个人是前女友,很自然地上去打招唿。女生兴致不高地应了,两人就这样站着寒暄了几句,裴东鹤随便提了几个问题,女生的回答都很敷衍,很快就找了个藉口离开。 表演结束,大家鼓完掌,老师照例点评了几句,然后打趣裴东鹤:「看来这位同学并不太喜欢前女友啊。」 裴东鹤愣了愣,虚心请教:「老师,是我演得不对吗?」 「也不能说不对,」老师说,「但你看到久违的前任,很自然就走过去打招唿,完全没有犹豫扭捏,说话也很自然。」 「毕竟分手了嘛。」裴东鹤答,「再见面就是普通熟人。」 「是啊,所以我说你没那么喜欢她。」 「就算以前喜欢,分手后也该释然了吧。」裴东鹤说。 「如果是我,就不会想见到前任。」女生笑着说,「也可能每个人想法不同。」 课程临近结束,老师留了十分钟答疑,裴东鹤忽然想到了什么,举手问: 「老师,我们难得跟大二的学长学姐一起上课,传说中的许学长也在,能不能请他给我们表演一段啊。」 此言一出,当即得到班里同学的附和,大二的学生则看向许颂苔,笑他「扬名在外」。 老师也笑起来,伸手朝许颂苔做了个「请」的姿势,说:「来吧,传说中的许学长。」 许颂苔应身站起,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到中心位,笑得眉眼舒展:「传说不敢当,既然学弟想看我表演,就请你上来跟我搭个戏吧。就演你们刚才那段,行吗?」 裴东鹤一愣,暗道糟糕,但问题是自己抛出去的,此刻骑虎难下,不得不应。 两人各自就位后,老师喊了「开始」。 依然是两个人在商场偶遇的情境,裴东鹤跟先前的演法差不多,看到许颂苔走近,确认那是前任,就主动走过去打招唿。 但许颂苔的反应比他快,没等他开口,就掏出手机假装接电话,说话的同时还东张西望,像是在找安静的地方。 裴东鹤追上去拍了他一下:「许颂苔?」 许颂苔惊讶转身,捏着手机露出惊讶的表情,用口型说了声「hi」,接着抱歉地指了指手机,继续跟电话里不存在的人沟通工作。 裴东鹤耐心等候,许颂苔接电话的语速很快,语气逐渐带上怀疑和焦急,还用手捂住话筒问了句「确定吗」。电话那头像是给出了什么回应,许颂苔立刻说「知道了,马上回来」,然后继续对手机那头下达指示,他朝裴东鹤做出「实在不好意思,但我有急事要处理」的表情,匆忙地大步走开。 最后,裴东鹤没能顺利搭上话,许颂苔成功摆脱了他。 表演结束,下面响起热烈的掌声,大家纷纷表示「果然不一样」「细节好真实啊」「也太细腻了吧」……连裴东鹤也神色复杂,感觉自己被将了一军。 老师让他俩坐回去,又问裴东鹤:「感觉怎么样?」 裴东鹤闷闷地说:「什么也没发挥出来……」 老师莞尔:「因为你被他的表演牵着鼻子走了,打断不了他,自己准备的没用上,只能作出下意识的反应。」 正好这时,下课铃响起,老师拍拍手,宣布下课。 裴东鹤琢磨着老师刚才的分析,站起身后,下意识回头去看那个让他吃瘪的人,许颂苔却已被一群学妹团团包围。 第15页 「学长学长,给我讲讲刚才那段的人物心理吧!」 「许师哥,你平时都怎么练习的啊?」 …… 裴东鹤把手揣进裤袋,捏了捏那包心相印纸巾,心想:「算了,下次有机会再道谢吧。」 【作者有话说】 课堂内容纯属瞎编hh 第9章 沦陷 多年以后,裴东鹤想起那段大学时光,总觉得自己是被许颂苔套路了。 明明先告白、说要追自己的是许颂苔,怎么到后来就变成自己沦陷,急吼吼地找许颂苔确认心意了? 他思来想去,认定许颂苔是个张口喜欢、闭口追求的海王,端看听到这话的人有何想法。若是无意,听完笑过也就忘了,偏偏裴东鹤听完就信了,还认真了,紧张了,在意了,然后就东搞西搞把自己给陷进去了。 表演大课之后,裴东鹤虽然勉强承认了许颂苔的演技,觉得跟他交个朋友、切磋切磋也无妨,但每每看到学校里有人追捧许颂苔、当面对他百般夸奖,心里就很不爽。 一开始,他觉得这不爽源自胜负欲,毕竟他也是台词看一遍就能记住、表演细节稍有人点拨就能像模像样的天赋型选手,凭什么大家都关注许颂苔不关注他? 为此,他努力了小半年,每天除早功、形体、台词课之外,自己还会加练两小时巩固基础。与此同时,也没忘记保持社交平台的更新频率。 除了服务广大陌生网友的微博,他也学许颂苔开了个校内网帐号,以校友为潜在粉丝,发些日常练功或户外的照片,偶尔写几句心情小记。 在食堂或练功房遇上许颂苔,也不再想着逃走,不仅礼貌回应,还主动邀许颂苔一起。 许颂苔倒是没显出诧异,照样对他笑呵呵的,他说吃饭,许颂苔就掏出校园卡说「好啊」,他问表演,许颂苔就耐心答疑,只是再也没提过告白追求之类的事。 如此这般,等到大一上学期结束,校友对裴东鹤的印象已经从「那个开超跑的星二代」,变成了「那个长得帅,还跟许颂苔关系不错的新生」。 期末汇演那天,裴东鹤不是主角,但也收到几束鲜花。正当他开心地把花放在镜子旁,闻着扑鼻的香气准备卸妆时,却发现许颂苔倚在对面的镜子旁跟其他班学生有说有笑。 许颂苔的眼睛很亮,说话时脸上带几分笑,姿态放松,让听的人如沐春风,却叫此刻的裴东鹤心里烦躁。 他怎么还有闲工夫在那儿瞎聊? 不来跟我说声祝贺吗? …… 裴东鹤的心思转了八百个弯,从第一次在校内网上看到许颂苔的照片,想到第一次在课堂上看到许颂苔的程蝶衣;再从第一次在树丛里撞上他翘课睡觉,想到第一次在课堂上跟他合作表演……脑中「啪」地一亮,忽然福至心灵,豁然开朗。 艹,我该不会喜欢上他了吧?? 因为真相令人震惊,从小家教严格的裴少爷也在心里飙了句脏话。 他抑制住狂跳的心脏,在许颂苔看到他之前,麻熘地从后台消失了。 裴东鹤开学前就在学校附近租了间大平层公寓,上学虽然住校,周末和假期都回自己家。 或许是因为近期准备演出太累,或许是天冷受了寒,或许是由于刚刚想通的事带来的打击,裴东鹤回家后就发起了低烧。 他闷头一睡就是一天一夜,手机执着地震了十几次,才把他从遥远的深眠里唤醒。 他按下接通键,看也没看就不耐烦地问:「谁啊?」 声音一出口,连自己都吃了一惊,哑得跟砂纸磨过似的。 那边显然也很惊讶,顿了顿才开口:「请问这是裴东鹤的号码吗?」 裴东鹤咳了几声,眯着眼一摸床头柜,没水,只好翻身坐起来,一边穿鞋一边「嗯」了声,握着手机往厨房走。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经过客厅时瞥了眼电子钟,才发现已经晚上九点多了。 他费力回想,自己是晚上十点左右到的家,那现在应该是第二天晚上。 电话那头的人唿吸很轻,像是怕打扰他,隔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是许颂苔。」 「谁?」裴东鹤脑子还有点懵,对方重复了一遍,他才缓慢反应过来,「哦,你怎么有我电话?」 「找你同学问的。」 「哦。」裴东鹤想喝水,意识到水壶里的冷水已经放了一星期,橱柜里的矿泉水也喝完了,只好打开水龙头,哗啦啦接了一整壶现烧。 但他嗓子干得快冒烟了,等不及水烧开再晾凉,索性接了杯自来水咕噜咕噜灌下肚。 「你在喝自来水?」 许颂苔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跟平时不大一样,好像有点严肃。 裴东鹤不想回答,直截了当地问:「找我有事?」 「嗯,就是想祝贺你第一次演出圆满结束。」许颂苔说完,又语重心长地提醒他,「京市的自来水真不能喝,水质不好,会拉肚子。」 「太渴了,又没别的水。」一杯凉水下肚,裴东鹤稍微清醒了些,「还有别的事吗?」 「你是不是生病了?」 「小感冒。」 「声音这么哑,吃药没?」 「吃了。」裴东鹤眼也不眨地撒谎,「刚吃完,准备睡一觉。」 「吃饭了吗?」 「没胃口。」 「还是得吃点,不然我给你送吧。」许颂苔问,「你住哪儿?」 第16页 「不用了,现在不想吃。」其实他肚子已经开始咕咕叫了。 许颂苔那边静了一下:「好吧。」 「那我挂了。」 「嗯,你好好休息。」 挂完电话,裴东鹤突然很想吃汉堡,于是在外卖软体上点了个超级豪华套餐。等待期间洗了澡,换了干净衣服,吹完头髮神清气爽地坐在沙发上,感觉此刻饿得能吃下一头牛。 等汉堡终于送来,他风捲残云地饱餐一顿,才心满意足地躺在阳台的摇摇椅上,望着没有星星的夜空发呆。 裴东鹤虽说是个星二代,听过也见过不少娱乐圈里乌七八糟的脏事儿,但他自己还算洁身自好,情感经歷也不多。 在这些经歷中,他喜欢的一直都是异性。 所以他怀疑自己弄错了,他对许颂苔只是妒忌——妒忌他的才华,妒忌他的人气,妒忌他能把最普通的衣服也穿出气质。 可如果只是妒忌,他看到许颂苔忽视自己、跟别人聊天时为什么生气? 如果只是妒忌,刚才接到许颂苔电话,他为什么觉得有点委屈? 裴东鹤越想越生气。 都说「先撩者贱」,许颂苔先跟自己告白,说「演员就该什么都试试」,这会儿他真的弯了,是不是该找许颂苔来负这个责? 裴东鹤拿起电话,翻到通讯记录里的已接来电,拨通第一个号码。 几声嘟嘟之后,许颂苔的声音又从听筒里传来。 「裴学弟?」 裴东鹤大概还出于发烧后的晕乎状态,把平时的交流礼仪抛到脑后,开口就问:「你刚才说要给我送饭?」 「嗯,你现在有胃口了?」许颂苔的声音有点喘,也不知道是在干吗。 「你怎么喘这么厉害……」 「在夜跑。」 「哦。」 「想吃什么,我给你带。」许颂苔放慢脚步,看了看手錶,「还好不算太晚。」 「不用,我已经吃过了。」裴东鹤晃着摇椅,用抱枕盖住脸说,「就是想问你个事儿。」 「你说。」 裴东鹤犹豫了几秒,索性眼睛一闭,豁出去了:「你之前不是说要追我,还打算行动么?」 许颂苔愣了愣,剎住脚步,定在原地:「啊,我好像是说过。」 艹!这人居然给忘了!!? 裴东鹤一把扯下抱枕坐起身来,还没想好怎么骂比较痛快,就听许颂苔轻笑两声,说:「现在还来得及吗?」 裴东鹤气鼓鼓地起身踱到客厅:「半小时内赶到我家就给你机会。」 「给我地址。」 裴东鹤髮完就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扔,无头苍蝇似的在客厅里转圈,只觉得度秒如年。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铃响起,裴东鹤第一反应是紧张,靠在门边不敢开。 许颂苔按了几次门铃也没人应,只好发信息问:「睡着了?」 裴东鹤的手机在沙发上,人却凑在猫眼前偷偷观察外面的许颂苔。 过了好一会儿,门内还是静悄悄,信息也没人回復,许颂苔猜想他睡着了,只好嘆口气,转身走向电梯。没走几步,又飞奔回来用力砸门:「学弟?裴学弟!裴东鹤!能听到吗?」 估计是以为他晕倒了。 裴东鹤担心扰民,立刻开门把许颂苔拉进来:「嘘————」 「原来你在啊。」许颂苔放下心来,纳闷地问,「那怎么不开门?」 「紧张。」裴东鹤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嘟囔着,给他拿了拖鞋,示意他进来。 许颂苔环顾室内,感嘆:「你也太奢侈了吧。」然后把手里一大桶水、一袋药和一大碗打包的清粥小菜放在茶几上,「生病了吃点清淡的比较好。」 裴东鹤谢过,看着那桶巨大的矿泉水,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 可当他跟许颂苔并排坐在沙发上面对着安静到死的空气时,又悔得肠子都青了。 他怎么就脑子一热把人叫来了呢?这下可好,尴尬死了! 许颂苔好像没发现他的不自在,看了看自己的手錶,说:「刚好半小时。」 「什么?」 「你刚才说的,半小时内赶到就给我机会。」 「哦。」裴东鹤语言失灵,只好用语气词回答,「嗯。」 「所以,」许颂苔转过身子,跟裴东鹤面对面,微笑着问,「裴学弟,你愿意做我男朋友吗?」 裴东鹤心如擂鼓,脸也跟火烧一样烫,表面却强作镇定地说:「好啊。」 「那我可以吻你吗?」 裴东鹤觉得许颂苔笑里带蛊,声音里掺了迷魂药,不然他怎么全身发软,感觉快要融化了? 许颂苔朝他缓缓贴近,裴东鹤堪堪拽回意识,伸手按住许颂苔的肩膀。 「等一下。」 沙哑的嗓音此刻听来竟十足性感。 许颂苔暂停动作,露出不解的神色。裴东鹤深深唿吸,稳住心神,然后一手扶住许颂苔后脑勺,用力地吻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 回忆不会太长~ 第10章 矛盾 刚开始交往那阵,两人感情相当甜蜜。裴东鹤虽然装腔,做起事来却周到又贴心,公共课提前帮许颂苔占座,吃饭时都点许颂苔爱吃的菜,各种节日都准备礼物送许颂苔,逛街看到合适的时尚单品,也会给许颂苔捎带一件。 许颂苔生活简单,穿着以清爽为主,裴东鹤却按自己的穿搭习惯买一堆价格不菲的配饰,许颂苔明确说过不需要,裴东鹤还是孜孜不倦,花钱跟流水似的,许颂苔不收他还生气。 第17页 许颂苔本想找个时间跟他聊聊,让他适当节约,别太挥霍,毕竟商品总在轮换,时尚推陈出新,永远也买不完。但话没出口,又发现裴东鹤买的衣服未必都会穿,购买与其说是因为喜欢,不如说是出于习惯,甚至带着莫名的焦虑感,好像不买就会失去什么。 许颂苔虽然觉得奇怪,但想到裴东鹤的家庭,又觉得影帝影后都没抱怨,他这个外人好像也没道理去管。 他没问过裴东鹤与父母关系如何,一是觉得恋爱只关乎两人,二是不知道他们能走多远。 但有一回,许颂苔忽然想重温老港片,翻片子的时候瞟到某个标题,眼睛一亮,直接选了它。裴东鹤洗完澡出来,泡了两杯柠檬茶,递给许颂苔一杯,自己端着另一杯坐下,抬头就看到电视上持枪并肩的年轻父母。他眉头微皱,问:「怎么想起看这个了?」 许颂苔不疑有他,还很八卦地问:「这片子真是你爸妈的定情之作?」 裴东鹤不大高兴地说不知道,许颂苔又问他会不会看父母的作品,裴东鹤说没看过,也不想看,许颂苔还以为他傲娇,笑他不珍惜机会,还顺势提起影帝影后拍的其他电影。但裴东鹤态度敷衍,显然很牴触这个话题,许颂苔才反应过来,这家人关系可能不好。 至于为什么,他跟裴东鹤关系还不深,不好多问。 那几年,社会上流行探讨原生家庭给一个人造成的影响,许颂苔被这种气氛感染,也忍不住剖析自己,顺带猜测一下裴东鹤。比如他那种近乎焦虑的购物热情、过剩的营业意识,会不会都是受了父母的影响。 第二学期,许颂苔得了系里老师推荐,去参加知名剧情片导演刘长在的新片试镜,不负众望地拿到男二号的角色,半个月后进组,拍摄地在甘肃。 这是许颂苔第一次作为角色进组,出发前夜,两人在裴东鹤的公寓里收拾行李,许颂苔快乐地哼起小曲,裴东鹤一脸不快地坐在床边,帮他对照行李清单,清点有没有漏带东西。 虽然他也为许颂苔高兴,但此刻不舍的情绪占了上风,于是硬邦邦地说了句:「就那么迫不及待啊。」 「当然啦,」许颂苔没多想就说,「我已经开始紧张了,今晚会不会激动得睡不着觉啊。」 裴东鹤的声音沉下去:「我哪知道。」 「不知道刘导拍戏的时候凶不凶,我听师姐说有的导演会在剧组里搞独裁,弄得整个组人心惶惶,演员也发挥不好。」 许颂苔的心早已飞到甘肃去了,还在絮絮叨叨地说他的担忧、他的好奇,裴东鹤听不下去,检查完清单就洗澡去了,洗完也没回卧室,自己跑去客房躺下了。 许颂苔收拾完行李,等了半天不见裴东鹤,才意识到这人生气了。他跑到客房哄了半天,保证拍戏期间每天手机报平安,有空就打电话,裴东鹤还是皱着眉表示不够,许颂苔只好使出最后一招,直接把裴东鹤扑倒,趴在他身上勾着舌头舔他唇角。 舔着舔着就变成深吻,手还往下肆意撩/拨。裴东鹤很快就起了反应,一边吞噬许颂苔的唇舌,一边把手伸进许颂苔的浴袍里捋/动。许颂苔的欲/望也越发强烈,他直起身,解开浴袍上的绳结。裴东鹤在他背后一扯,许颂苔线条优美的躯体就袒露出来。 裴东鹤很快扯下自己的衣裤,没在前/戏上花太多时间,就提/枪缓缓/捣/入温热的甬道。 他们换了好几个姿势,把客房床铺弄得一塌煳涂还不够,又在地毯上来了一次,等许颂苔筋疲力尽地想起明天还要赶早班飞机时,已经深夜两点了。 裴东鹤抱着他进浴室沖干净身体,又把他抱回主卧床上,给他盖好被子。 「闹钟我定好了,明早叫你。」 许颂苔迷煳地「嗯」一声,很快落进黑甜的梦乡。 刚进组那几天,许颂苔很忙,总是夜里很晚才有空给裴东鹤髮消息,大致说说今天干了什么,有什么新鲜事。 裴东鹤看完信息打电话过来,铃声响到结束都没人接。过了十分钟左右,许颂苔才打回来,说跟其他演员住一个房间,对方已经睡了,他得出门才能说话。 裴东鹤也没多说,简单嘱咐了几句就说晚安。之后几天,两人也都是发简讯交流。 开机半个月左右,裴东鹤毫无预兆地出现在甘肃拍摄地,结结实实给了许颂苔一个惊喜。 他在离拍摄地最近的城镇找了个宾馆住下,租了辆越野,每天睡到自然醒,吃完早饭就开车去剧组给许颂苔送吃送喝,下戏后接他去镇上吃大餐,许颂苔第二天如果没戏就住他那儿。 许颂苔起初还挺感动,但就这么过了五六七八天,裴东鹤还是没有想走的意思,摆明要跷课在这里陪他。 加上他样貌出众,每天拎着大包小包来剧组送这送那,实在是太扎眼了。一周下来,剧组好多人都知道他了,有人八卦许颂苔带男友一起来拍戏,有人议论许颂苔一小透明比男女主角派头都大。 说的人多了,自然也传进了上面的人耳里。副导也私下提醒许颂苔注意影响,别搞特殊化。许颂苔只能连连道歉,保证之后不会了。 这天下午,裴东鹤又提着一大袋杏皮茶优哉游哉地来找许颂苔。还没走进场地,就被远远跑来的许颂苔制止,拉到一边。 裴东鹤拿出一杯杏皮茶递给他,笑着说:「你的最爱。」许颂苔却顾忌周围人多,迅速接过那杯杏皮茶放到一边,压低声音说:「你就别进去了。」 第18页 裴东鹤不解:「什么意思?」 「来了这么多天,你差不多也该回去了吧。」许颂苔试图保持自然,但语气还是有点急躁。 裴东鹤立马冷了脸:「你说什么?」 「我是说,」许颂苔抬眼扫视了下四周,「你都待了十多天了,学校的课怎么办?总不能一直等我到杀青吧。」 「我要是想呢。」裴东鹤的声音已经带上了怒气。 许颂苔还是压低声说:「不行。影响不好。」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裴东鹤。 他大老远跑来这破地方,就是怕许颂苔第一次进组紧张,想陪陪他,给他加油打气,没想到这人居然嫌他在这儿影响不好,要赶他走? 「行。」 他二话不说,把手上的杏皮茶往地上一砸,转身就走。 许颂苔忙着赶下一场戏,顾不上找他解释,本想下戏以后好好跟他说,没想到裴东鹤走那么快,连回宾馆取衣服都嫌麻烦,直接打车去了机场。 这矛盾一闹就闹了一个多月,期间两人都不大好过。 裴东鹤虽然是撒气跑掉的那个,但回来了又后悔,觉得自己还是太冲动。许颂苔发信息来道歉,开头还是一天好几条,尽捡裴东鹤爱听的说,裴东鹤本来打算就此讲和,但回了信息过去,许颂苔又突然消失,好几天音讯全无。 等到再收到信息时,许颂苔解释说最近要拍重头戏,为了情绪连贯没看手机,裴东鹤又想起自己走时许颂苔没追上来,断定许颂苔把戏看得比他重要。 许颂苔这边呢,虽然也后悔当时没考虑裴东鹤的心情,但毕竟身在剧组,还有那么多场戏等着他去完成,那么多人等着他贡献精彩的表演,他不想浪费这次难得的机会,也不想辜负导演的信任,也就没法把心思都用在裴东鹤身上。 有时候一连几天拍重场戏,角色情绪需要连贯,他为了保持状态,只能让自己留在角色的情绪里,不去想现实中的自己,也不去想裴东鹤的事。 一个多月后,许颂苔的戏份杀青。他当晚就匆匆带着剧组送的花束赶回了京市。 回到公寓时,裴东鹤早就睡沉了。许颂苔把行李箱放在客厅,到客厅的卫生间洗漱完,才轻手轻脚地钻进卧室,潜进被窝,想迅速用最有效的那招把裴东鹤哄好。 可他刚刚俯身到裴东鹤腿/间,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裴东鹤就醒了,不带感情地推开他,说「别来这套」。 许颂苔有点懵,杀手锏都不行,那该怎么办? 放在平时,他可能会粘着裴东鹤耍赖,抱着他说些带颜色的话,直到把裴东鹤逗笑。但今天他实在太累了。 拍了一天戏,又连夜坐飞机回来,眼睛都没怎么合,脑子更是塌成一团浆煳。所以他就着裴东鹤的力气在床上滚了滚,挪到自己的位置就昏睡过去。 裴东鹤被他弄醒本来还生着气,但推开他以后就听不见声儿了,还觉得奇怪。开灯一看,许颂苔居然直接睡着了,一张脸憔悴又可怜,眼下泛青,嘴巴紧闭,睫毛还在颤。 他嘆了口气,给两人都盖好被子,翻身继续睡去。 【作者有话说】 角色设定需要,没有贬低任何地方的意思。 甘肃很美,杏皮茶很好喝,是恋爱脑的小裴不懂! 第11章 一步之遥 在甘肃闹的矛盾最后还是翻篇了。许颂苔心里有愧,买了一大箱两人都爱的杏皮茶回来弥补,郑重保证绝不再撂下裴东鹤,每天勤勤恳恳陪裴东鹤练功,还跑到大一教室给裴东鹤撑场面。 裴东鹤最注意形象,受不了许颂苔当着众人面对他过度关切,即使还耿耿于怀,也招架不住接受了道歉。 天气越来越热,两人的关系也好像回到了热恋之初。 七月末的夜晚,他们在学校电影院看一场关于留守儿童的纪录片,看完又到学校附近大排档吃宵夜,喝了点小酒,顺带聊起刚才的片子。 许颂苔说自己小时候只担心作业写不完、考试考不好被父母骂,这些孩子却从小与父母分离,不记得父母长什么样,每天还要一大早起床走很远的路去上学,在昏暗狭窄的屋子里写作业。城乡差距太大了,一代留守儿童就这么成了经济发展的牺牲品,童年缺失的爱与关怀恐怕很难再补回来。 裴东鹤顿了顿,说没想到村里的生活那么苦,小孩上学要走长长的土路,下过雨后土路变成烂泥路,鞋子裤子全被弄脏,只能在水洼里凑合洗洗。还有那个每天帮奶奶做家务、捨不得花钱买零食的小女孩,奶奶接受採访的时候却希望女儿能再生个儿子,觉得有儿子才能扛起整个家。 许颂苔说是啊,儿子又有多大用处,很多家庭的顶樑柱不都是女儿嘛。 两人都嘆了口气,碰一碰杯,在热闹的夜市里沉默下来。 片刻后,裴东鹤又说起片中那个为小鸟做坟墓的女孩,说她眼含泪水、认真把草叶插在小鸟的「坟墓」上时,自己心里也有点难过。又说羡慕那个家里有狗的男孩,如果自己小时候能有只小狗或小猫就好了。 许颂苔先是贊同,随后轻轻笑起来,说裴东鹤身在福中不知福,竟然羡慕人家留守儿童。 裴东鹤说物质条件当然是我好得多,我也不是羡慕这个。 许颂苔又抿了口酒,托着下巴歪头看他,喉咙里发出疑问的声音,很慢地眨眼,像在询问。 第19页 裴东鹤摸出口袋里的烟盒想点一根酝酿情绪,顺势讲讲自己的童年,但见许颂苔明显有了醉意,好奇的眼睛越眨越慢,几乎就要完全阖上了,于是把烟塞回口袋,伸手捏捏许颂苔的红脸,柔声说:「走吧,回家睡觉。」 安顿好许颂苔以后,裴东鹤沖了个澡,穿着睡衣走到阳台,这才点了根烟,托着烟缸俯视脚下的城市夜景。 今晚的纪录片内容明明离他那么遥远,那些孩子的状态却无法不勾起他埋藏已久的过往。 他想起那个又大又空的西式别墅,浮夸的枝形吊灯与旋转楼梯,踩上去没有声音的地毯的触感,抽屉里小本子上记录的时间…… 如果说农村留守儿童的父母背井离乡到城里打工,是为了给孩子提供更好的生活条件,裴东鹤幼时已经拥有很多人永远不会拥有的优渥生活,父母整天不在家又是为了什么? 时间倒退几十年,裴东鹤的父亲裴思贤是广东渔村出身,家里姊妹兄弟众多,为减轻家里负担,十几岁就跟同乡跑去香港打工,从建筑工、小贩、流水线工人干到餐馆墩子,某天去附近大楼送盒饭时,恰巧被在那儿拍戏的导演看中,由此走上演员之路。 凭藉硬朗帅气的长相与粗犷的男子汉气概,裴思贤短短五年就成了有名的型男打星,拿到第一座影帝奖盃,三十多岁结识了第一任太太并结婚,很快有了个女儿。 也是那几年,国内颳起一股港陆合拍电影的潮流,裴思贤也接到邀约,与大陆冉冉升起的新星宋美玉共同出演影片《游龙嬉凤》,在片中饰演一对从对手变为情侣的顶级杀手。 宋美玉是重庆人,表演科班出身,因为名字里有个「玉」,又是以清纯少女形象出道,所以被一些男影迷称为「玉女」。《游龙嬉凤》是她主演的第三部 电影,也是她渴望已久的转型之作。 从玉女到杀手,从纯真无害到性感危险,这种反差本就令人慾罢不能,再加上英俊有型、动作片经验丰富的裴思贤,两人联手堪称珠联璧合。 《游龙嬉凤》上映没多久就引爆舆论,成为当年影视行业的热门话题,不仅拿下几个大奖,票房空前绝后,还让无数观众爱上了裴思贤与宋美玉这对银幕情侣。 当时的娱乐杂志都说,宋美玉第一次拍动作片就能打得有模有样,全靠裴思贤手把手传授经验。也有八卦小报言之凿凿,说两人因戏生情,陷入不/伦/之/恋。 外界揣测纷纭,人人都说得如临现场,真相却一直云里雾里。只知道一年后,裴思贤支付了大笔抚养费与太太离婚,女儿由太太抚养。 又过了半年,裴思贤与宋美玉公开恋情与婚讯,cp粉大喜过望,婚礼当天自发聚在举行婚宴的酒店周边拉横幅送祝福。 几年,裴思贤与宋美玉频繁高调秀恩爱,从海外度假、游艇观光、出席友人聚会,到一同创立慈善基金会、给大陆希望小学捐款、参与各种公益活动等。次数多了,媒体口径也从「宋美玉是小三」「裴思贤搞外遇抛妻弃女」逐渐转变为「裴宋天作之合」。 虽然在人前甜蜜,裴思贤与宋美玉的婚姻实际还是聚少离多。 宋美玉多数时间在大陆拍戏,27岁凭藉一部剧情片拿到影后,之后转战电视剧,收视率有好有坏。裴思贤则在90末急流勇退,不再演戏,反倒开起了影视公司,还利用各种资源把生意重心转移到大陆,对外宣传是要与妻子团聚。 他们在京市常住的别墅远离市中心,环境幽静,附近有生活所需的各种配套设施,还有全市闻名的国际学校,从幼儿园到高中,不少政要、富豪、明星的孩子也在这里读书。 宋美玉年近三十岁生下裴东鹤,休养不到半年又回去继续拍戏,堪称业内劳模。裴思贤整天东飞西跑,到处谈生意做项目,一家人说是生活在一起,其实都是各顾各的。 父母长期不在家,年幼的裴东鹤自然只能丢给保姆照料。 家里的别墅很大,室外有花园、泳池,室内按宋美玉的喜好布置得富丽堂皇,裴东鹤的儿童房摆满最新款的玩具,大人的娱乐室旁还有设备昂贵的家庭影院。 虽然成长环境再好不过,但裴东鹤从懂事起就很少见到父母了。他们好像永远都在忙碌,只是偶尔带着礼物回来,摸摸他的头,感嘆他长得真快。 裴东鹤也曾把保姆和管家当成父母,以为裴思贤和宋美玉只是来做客的亲戚。 再长大一点,知道鲜少回家的那对男女才是正牌父母,裴东鹤就开始在本子上记录他们每次回家的时间,试图从中找到规律,最后发现并无规律可言。 某天夜里,宋美玉刚拍完戏返回京市,回家后推开儿子的房门,坐在他枕边端详半晌,嘆了几次气,才轻轻把脸贴在小裴东鹤脸上,摩挲了片刻才离开。 裴东鹤其实从她推门那刻就醒了。家里长年寂静,导致他对轻微的响动也十分敏感,但他直觉自己此刻应该装睡,于是闭着眼感受这位母亲奇异的举动,小小的脑袋瓜里满是不解。 她这样是因为爱我吗? 如果是,那为什么不多陪陪我,像其他母亲一样对我温柔地笑? 裴东鹤从小就上了很多兴趣班,大都是裴思贤让人给他报的。用裴思贤的话说,自己当年家里苦,没条件读书,更没条件学这学那,如今赚了钱,自然要让儿子赢在起跑线上。宋美玉倒没有太多想法,说只要孩子开心,怎么都行。 第20页 裴东鹤很听话,为了让父母高兴,他们报什么班他就学什么,从少有人接触的马术、冰球、击剑到大众选择的钢琴、美术、篮球、舞蹈,他几乎试了个遍,偶尔遇上特别喜欢的,也不会表现出明显偏好,只因担心父母另有安排。 裴思贤自己是因为拍戏走红赚了第一桶金,并在这个圈子里发了大财,所以希望儿子以后也走这条路。这么多年下来,他见识了各种牛鬼蛇神,自然也看过不少二代,知道外貌和气质对普通演员重要,但对有背景的人根本不是门槛。裴东鹤完美遗传了他跟宋美玉的优点,从小就是漂亮孩子,哪怕将来长开了不尽如人意,想来也能达到演艺圈的平均水平。 所以到裴东鹤读小学的时候,裴思贤就给他指定了必学项目,马术和声乐。说马术学好了方便以后拍古装戏,声乐学好了可以发发专辑,最好是再学个乐器,自弹自唱更加分。 裴东鹤自然是照他说的做。一开始上马术课的时候,他跟自己选中的小马熟悉磨合就花了好几周,还被一起上课的小孩笑话。裴东鹤也不气恼,每次上课都提前一小时到马场,摸着小马跟它说话,帮它戴笼头、备马鞍、戴护腿,牵着它熟悉场地,上完课又给它卸鞍、卸护腿、刷毛、抠蹄。小马接受他之后,裴东鹤就迅速上手,人与马配合默契,无论平地、舞步还是过障碍都学得很快。 裴思贤偶尔回家那几天,裴东鹤就跃跃欲试地想给他展示自己新学的马术,得到一句认可或夸奖。但裴思贤总是嘴上夸他厉害,实际并不愿意去马场看儿子,说那里又臭又脏,让他想起小时候帮父母卖鱼的市场。 音乐方面也是一样。裴思贤让裴东鹤选乐器时,裴东鹤选了钢琴,因为他记得宋美玉演过一个想成为钢琴家的穷女孩。小孩子分不清现实与电影,模煳了角色与真人,就觉得母亲大概也是想学钢琴的,自然而然就选了它。 裴思贤也觉得钢琴好,看着贵气,于是给他买了台更昂贵的施坦威摆在客厅,让裴东鹤勤加练习。裴东鹤确实练了,除了老师来上课的时间,自己也不忘用功。 裴思贤回家那几天也看到裴东鹤在客厅练琴练唱,一开始还挺稀罕,但听得多了,发现他练来练去都是那几首,很快就厌倦了,甚至嫌吵躲去家庭影院。 时间一长,裴东鹤也看清了父亲的本质,意识到他的话只能信一分,他的关心也当不得真。 母亲宋美玉则是完全放手任他自由生长,或说自生自灭,除了两部戏之间会回家休息一阵,宋美玉平时很少打电话回来。 那个夜里在裴东鹤枕边嘆气、摩挲他脸颊的母亲好像只存在于梦里,现实里的宋美玉对他而言却越发陌生。 裴思贤和宋美玉每年要在家举办几次聚会,邀请社会各界名流参加,每到这几天,家里空旷的大厅就会被交错的人影、摇晃的酒杯、热闹的声音填满,花园草坪也比平时更漂亮。 小裴东鹤很喜欢聚会时间,除了喜欢那种欢乐和睦的氛围,还因为他总能在聚会上看到那个洋娃娃似的小女孩。 小裴东鹤性格腼腆,情感也比较晚熟,虽然喜欢那女孩,却不好意思找她玩,每次只是远远看她跟其他小朋友嬉戏,牵着别的小男孩在自家草坪上奔跑。 有次聚会,裴思贤到卧室放东西,出来刚好撞见儿子坐在树下,眼巴巴望着不远处那群小孩发呆,就走过去喊他,问:「怎么不去跟他们一起玩啊?」 小裴东鹤吓了一跳,以为裴思贤看穿了他的心思,脸上发热,立刻低头拨着地面的草摇头。 裴思贤罕见地对他产生兴趣,逗他说:「害羞啊?要不要我带你过去?」 裴东鹤小声说不用,裴思贤却一把拉起他走过去,叫住正在做游戏的孩子们,大声介绍自己的儿子,然后也不管其他人的反应,就把裴东鹤晾在那儿,自己进屋应酬去了。 裴东鹤非常窘迫,杵在原地满脸通红,手在口袋里捏出一把汗,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好在孩子堆里也有人精,见裴东鹤是主人家的儿子,打扮得体,长得又好看,立刻围过来对他问东问西,裴东鹤顿时成了群体焦点,连他心仪的小女孩也过来跟他打招唿。 这是他第一次体会到主动採取行动的甜头,虽然这主动也是被迫的。 裴东鹤进入中学以后,裴思贤的工作似乎更忙了,连续几个月不回家也是常事。宋美玉四十近半,很难再接到主角戏,时间反而空下来,索性也开了个公司培养艺人,做起粉丝经济。 眼看着裴东鹤迈进青春期,身高拔节似的长,人也越发英俊帅气,原先对儿子不闻不问的宋美玉也忽然转变态度,开始关心起他的日常生活。 起初,裴东鹤也为这渴望已久的关心暗自激动,但他很快意识到,宋美玉看他的眼神不像是母亲看孩子,而像是领导看下属、经纪人看艺人,带着审视、评估与苛刻。 宋美玉会规范他的言行举止,告诉他如何待人接物,每个月找专业团队给他拍艺术照,在社交帐号上发布精心编辑的文案和照片,还催促裴东鹤也早点学会用各种社交帐号经营粉丝,说这些往后都是娱乐圈的基操。 裴东鹤习惯了接受父母的安排,就像一块橡皮泥,小时候被父亲搓来搓去,现在被母亲捏来捏去,放进各种模具塑造,他觉得这样也无所谓。 第21页 反正吸收的一切知识也好,技能也好,得到的皮囊也好,随之产生的价值也好,都是父母在支付代价。作为他们合力打造的产品,他有责任让父母满意。 所以当裴思贤突发奇想,问裴东鹤有没有谈朋友的时候,裴东鹤也虚心请教,问遇到喜欢的人该怎么办。 裴思贤嘿嘿笑着,说男人不能小气,喜欢一个人就要给她最好的,礼物不能少,还得体贴,裴东鹤点点头表示懂了,也确实在往后的情感中不自觉践行了裴思贤的观点。 平心而论,裴东鹤的童年并不糟糕,住着六百平的独栋别墅,上下学有车接送,三餐有厨师精心搭配,保姆管家待他也像亲人,每年读书骑马学琴花费上百万,还养了自己的小马,无论哪方面都奢侈到超乎普通人想像。他衣食无忧,除了父母的爱与陪伴,几乎什么都有。 如果不是偶然在一家高级餐厅撞见裴思贤带着别的女人小孩用餐,举手投足像个尽责又慈爱的父亲,裴东鹤大概还会以为他只是工作繁忙、无暇顾家。 如果不是宋美玉带裴东鹤参观她的娱乐公司,裴东鹤突然肚子疼去了趟厕所,也不会听到员工在隔间议论她跟练习生暧昧不清,而那些练习生比裴东鹤大不了几岁。 裴东鹤以为自己会作呕,会难受,会跟父母断绝关系,但他其实很快就接受了现实,还平静地假装无知,继续陪他们粉饰太平。 但从那时起,他朝着演艺圈努力的目标,就不再是达成父母的计划,满足他们的虚荣心,而是用自己的方式。 他要出名,然后出糗,最好黑料满天飞,让人一提起他就摇头。 到那时,他就可以恬不知耻地站在镜头前说,「感谢父母赐予我生命」。 试想想,这不是绝顶的讽刺吗。 于是,腼腆少年逐渐变成张扬的「星二代」,羞涩与顺从倏忽消失,像是生来就不曾有。 手里的烟早已燃尽,裴东鹤放下烟缸,又去洗漱一遍,才躺回卧室柔软的大床。 一整晚在回忆里浮潜,让他此刻有种近似缺氧的恍惚。几缕月光透过窗帘缝撒进室内,也让他想起多年前那个装睡的夜晚。 就在这时,许颂苔含混地大喊:「那馒头是我的!」语气紧张,眉毛拧成一团,手还捏成了拳,大概是梦里被人抢了东西。 裴东鹤原本严肃的心情骤然间被击散,神思也被这声梦呓拽回眼前。 他好像这才意识到,跟许颂苔交往以来,先前定下的目标都被他抛到了脑后,神经不再紧绷,人也松弛不少。虽然他们也会闹脾气争吵,但最终总能和好。 许颂苔说他身在福中不知福,这话没错。 如果他讲出自己的童年,许颂苔大概也会一边骂他生活奢侈,一边心疼他幼时的孤单。 在这个情绪起伏的难眠之夜,裴东鹤依稀找到了比復仇更重要的人生目标,终于从泥泞里抬头看到星海。 他想着,只要能与许颂苔长久相伴,哪怕永远当个无名小卒,也未必不是一种快乐。 入睡前又想起那匹陪伴自己多年的小马,裴东鹤心说,要找时间回去看看它。 大一下学期末,裴东鹤瞒着许颂苔偷偷训练,在期末汇演上表演了那首艷惊四座的《por una cabeza》,赢得满堂喝彩。 许颂苔也对他刮目相看,说他只要继续努力,多积累经验,假以时日肯定能像父母那样摘得奖盃桂冠。 裴东鹤只是笑,说这支舞是献给你的,你开心就好,其他不重要。 许颂苔打趣道,你这舞不是跟我跳的啊,怎么能说是献给我。 裴东鹤立马拿出手机,用音乐软体循环播放那首曲子,起身一拉,把沙发里的许颂苔拽进自己怀里,双手搂着他劲瘦有力的腰,和着节奏摆动起来。 许颂苔边移动双脚,边忍不住发笑,说我可不会探戈啊。 裴东鹤也笑,说没关系,你随意,我配合你。 四只脚在客厅的木地板上哗啦移动,到了电影里的高潮段落,许颂苔学探戈的标志性动作甩了几下头,笑得裴东鹤差点搂着他一起摔倒。 后来几年,每当裴东鹤听到这首曲子,想起这天夜里两人胡闹般的舞蹈,欢笑声犹在耳边,执手之人却已不见,就会觉得冥冥之中早有註定。 por una cabeza,一般被翻译成「一步之遥」,但在马术里,这个词也指相差一个马头的距离。 他跟许颂苔曾经那样亲密无间,甚至让他生出一辈子的念头,最后还不是在距离幸福一步之遥的地方失之交臂,镜花水月一场空。 【作者有话说】 回忆篇结束。 非常神奇的是,我最初也不知道por una cabeza的另一层意思,设定马术也完全是突发奇想。今天写到这章末尾重新去听这首曲子,忽然就看到了「相差一个马头」的解释。只能说冥冥之中自有指引了~ 第12章 群演 「先生,不好意思,我们要打烊了。」 不知过了多久,服务生敲门进来,许颂苔才勐地回过神来。满桌菜餚早已冷却,手机显示已经十点半了,他赶紧起身说:「好的,我这就走,麻烦结帐。」 服务生说裴先生已经结过了,殷勤地把他送到大门口,这才微微欠身说:「欢迎再次光临。」 许颂苔点了点头,转身往宿舍方向走去。 他来横店一年多,起初住在民宿里的多人间,一间房里三张上下铺,每月只要一百二。其他租客大都也是群演,有长租的,也有来玩两天就走的,见他模样出众,都以为他是电影学校来体验生活的,许颂苔也不解释,都笑着含混过去。 第22页 虽然底层群演接戏要靠抢靠运气,但能长年安于群演身份的人也都比较达观,不求一朝扬名赚大钱,只愿今朝有酒今朝醉。起早贪黑辛苦一天只能挣百来块钱,好在日常开销不算多,每月能出十几天工,温饱也能解决。 群演的工作时间非常随机,哪怕凌晨集合,往往也要到下午晚上才下戏。运气好的时候只要在现场待两三个小时,运气不好就得熬大夜。 所以横店的夜生活比较丰富,同屋人如果差不多时间回来,偶尔也会约着吃点宵夜,喝点啤酒。起初他们也会邀请许颂苔,但他总是礼貌拒绝,很快就没人搭理他了。 许颂苔本也不打算社交,没人搭理正好,但同屋有人看他不顺眼,故意趁他离开时动他东西,许颂苔受不了这个,也懒得与人争吵,索性另找了单间搬出去。每月五百虽然贵了点,一个人住也乐得自在。 当了群演才知道,主演虽然也会熬大夜、连续工作十来个小时,但那几乎都是有效时间。群演不同,群演只是背景板,不是需要突出的角色,所以大多数时间都在做无效的等待。 有时候剧组通知凌晨三四点集合,群演两三点就要起床去服务部梳妆,现代戏还相对轻松,古装戏光是梳头就得排好一阵的队。男群演不用化妆还能多睡会儿,女群演大都需要自己带妆去,起床时间也更早。 梳化完毕,可以吃点早饭,接着坐剧组大巴到现场。领完服装换上,没自备鞋袜的人只能从臭气熏天的鞋袜堆里翻找合适的。许颂苔体验过几回剧组发的,实在难以下脚,就老老实实买了鞋袜,古装戏和近代戏各一套,每次上工都穿自己的。 准备就绪,还要等演员们到场。演员就位了,群演也未必能马上开工。有时候早上到了现场,下午晚上才能拍上,一天时间全用来等了。 横店的拍摄以古装戏为主,一般周期都短,经常要在冬天拍夏天的戏,夏天拍冬天的戏。这就导致演员冬天易感冒,夏天易中暑。 演员有助理伺候,等待时间也不长,情况还算好,群演就不同了,不但等得久,一穿上戏服也不能随便脱。冬天还能在单衣外套件羽绒服,夏天只能穿着里三层外三层的袍子用小风扇降温。 尤其是那些穿盔甲的士兵群演,大夏天顶着几十斤重物,整个人闷在里面密不透风,中暑也是常有的事。所以好心的剧组和演员都会在酷暑天气轮流给群演买冷饮或冰棍消暑解渴;没有戏时,领队也会默许他们各自找地方休息。 到了现场的群演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出镜,得看当天的场景需要。比如上午拍大街上的戏,那到场的所有群演都能在取景框里走街串巷一回;到了下午拍室内戏,需要的人数少,副导就会去群演里挑人,能出镜的就只有被挑走的人了。 许颂苔最初以为当群演的人都是对演戏有点爱好追求的,混了一段时间才发现,这里的人员构成五花八门,除了真正喜欢演戏的,还有做明星梦的,纯粹体验生活的,对影视行业抱有好奇心的,大学生放假来开实习证明的,退休后闲着没事干的,没啥追求只想餬口的,等等。 最近这些年,娱乐产业如日中天,偶像明星如雨后春笋一茬接一茬冒出来,追星的年轻人听说当群演能见到明星,也会三五成群结伴而来,渴望近距离欣赏那些美颜。 但幸运的人毕竟是少数,群演这行本就是僧多粥少,名额基本靠抢,就算偶尔进到某个明星出演的剧组,出工时间也未必能跟他们重合。哪怕见到明星真人,他们身边也有助手、保镖围着,寻常人很难接近。遇到超级红的明星或大制作的剧组,群演进场时还会被收手机。所以抱着追星想法来的人大都会失望而归。 许颂苔也有喜欢、尊敬的前辈演员,也梦想过跟他们搭戏,亲眼看他们表演,但他在横店待了四百多天,真正近距离看到的名演员并不多。究其原因,底层群演无名无姓,很难在那些重要角色身边出现。除非当上前景、特约,才有可能说上几句台词,或跟角色演员同框出镜。 刚来横店那阵,许颂苔也报过前景,还计划待满三个月就去考特约。但他第一次做前景演员,就被导演问了名字和毕业院校,下戏后副导还让他发份简歷给演员统筹。 这本来是好事,说明许颂苔确实有干这行的潜力,但他怀着不为人知的罪恶感,觉得自己不配享受这种机会,所以嘴上答应,实际并没有再联繫对方。横店演员来来去去,自己不抓住机会,机会自然是稍纵即逝。 自那以后,许颂苔就没想过报前景和特约了。但普通群演不容易抢到通告,冬天戏少人多,竞争激烈;夏天戏倒是多了,人却也跟着变多,竞争依然激烈。好在他练过武戏,比较擅长吊威亚,这在横店也算个特长,所以偶尔能报上武打群演。 实在接不上通告,他就会在横店周边的小馆子打打零工。 俗话说,在横店拍戏的剧组,每个组都能找到几个京影人。许颂苔毕竟在京影读过书,哪怕没毕业就退了学,好歹做过校园风云人物,自然也在人员繁杂的剧组里被校友认出来过。 每当有人不确定地喊出他的名字,许颂苔都会镇定地摇头,假装他们认错了。对方要是不信,他就随口敷衍几句,谎称领队在叫,赶紧熘走。 那天下午,他也是到现场换好衣服开始走位,才发现裴东鹤也在这个剧组。 第23页 但骑虎难下,无路可退,许颂苔只好安慰自己好歹蒙着面,不可能被看出来,这才吊着威亚飞进破掉的窗口,拔剑刺向裴东鹤饰演的侯爷。 谁料裴东鹤居然认出了他,还怔愣出神,差点被导演骂。 导演喊「收工」的时候,许颂苔看出裴东鹤侧身要朝自己的方向过来,正发愁要怎么解释,幸好有个人叫住了裴东鹤,他才有机会迅速跑路。 他不是不想见裴东鹤,是真的没做好心理准备,也不知道这些年淤积在心里的乱麻要怎么理清,怎么说给他听。 裴东鹤明明还在生他的气,却费心帮他争取角色,又让许颂苔矛盾不已。这几年被他牢牢压在心底那团对演戏的渴望再次窜上心间。 普通群演的生活确实辛苦又没尊严,任谁都能对你唿来喝去,也没人在乎你的时间,这些许颂苔都可以忍受,唯有一点让他煎熬,那就是没机会表演。 前景和特约演员要正脸入镜,有些还有台词,自然对演技有些要求,但普通群演只是活动的人肉背景,只要保持场景氛围统一,没人关心你情绪是否到位,表情是否适合。 许颂苔喜欢表演,哪怕当普通群演,也会按照当天领的服装、身份、任务,给自己做个简单的人物小传。比如领到花里胡哨的富家少爷身份,他就想像自己是个不爱念书、偷熘出来玩的败家子,在街市上东瞧瞧西看看,但都不满意,遇到美人则敲着扇子打量品评,露出好色模样;领到粗布衣裳,他就想像自己是个难得进城的农户,集市上的一切都让他稀罕,还在心里盘算要给家里人带些什么回去。 纵使心理戏再精彩,在镜头里也只是个一闪而过的模煳人影,没人管你演得是好是坏,加上身边的群演大都只是为了混口饭吃,不会仔细琢磨什么人设背景,开工也就是演个气氛,大差不差就行。 在这种环境里待久了,很容易就麻痹松懈,忘记演技为何物。 为了保持对表演的敏感,许颂苔平时有空就看看各种电影和书籍,揣摩人物心理和行为逻辑,自己也会演几遍深入体会。 遇到有原着的片子,他会把喜欢的片段先拉一遍,试着把表演还原成文字,再与原文对照,看自己有没有抓住作者想表现的人物状态。 但付出再多努力都是饮鸩止渴。 渴望表演的人不去争取表演机会,怎么可能有进步,又怎么能获得满足? 销声匿迹的这几年,许颂苔一直告诉自己:你不能争取,不配争取,想想那个女孩,你有什么资格追求梦想,过上好日子? 但裴东鹤递来的机会无异于往炸药桶里扔了颗火星,许颂苔内心的焦渴噼啪乱响,眼看着就要挣脱理性的束缚。 第13章 血肉模煳 裴东鹤匆匆结完帐,提着那柄大伞快步走出店门,拉开等在路边的保姆车门,长腿一伸就上了后座。 小丁大概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出来了,把手里的电纸书往副驾一扔,关上顶灯,麻利地发动了车子问:「哥,回酒店吗?」 裴东鹤「嗯」一声,把帽子往下压了压,默默靠在后座上不言不语。小丁把车绕出巷子,忍不住从后视镜偷瞟,见他浑身散发出「别理我」的气息,识趣地没再出声。 回到房间,裴东鹤没有像平时那样立刻洗头洗澡,而是窝进沙发生起闷气。气许颂苔那副拒人千里的态度,也气自己这么容易就失了态。 时隔多年重逢,第一次见面许颂苔蒙着面,第二次是夜里看不清,第三次终于能同桌而坐,可没说上几句,他就着急上火地离开,简直太蠢了。 虽然只相处了半小时不到,裴东鹤还是敏锐地发现,许颂苔变了很多。 头髮剪得很短,穿着越加朴素,从前那份潇洒恣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拘谨、沉默,甚至有点唯唯诺诺。 这几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 裴东鹤皱着眉点开许颂苔的朋友圈,还是什么都没有。点开对话框和通讯记录,许颂苔也没给他发过信息打过电话。 他愤愤地扔下手机,骂自己上赶着找不痛快,但话已经抛出,他还是在期待许颂苔给他肯定的答覆,接受试镜的机会。 心浮气躁得难以平静,裴东鹤索性又戴上帽子口罩,揣着烟盒火机下了楼。酒店房间小,通风不好,他不想在满屋烟味里睡觉,所以打算在地下停车场抽两根。 这家酒店是横店最好的几家之一,常有明星入住,周边也总有狗仔徘徊,裴东鹤心知肚明,但从不刻意躲避。时间长了,狗仔对他也兴趣缺缺,只在无料可发的时候,用裴东鹤的黑照沖沖kpi。 第一口烟吸进肺里,裴东鹤的躁动终于平息了一点。 已经快十一点了,手机还是跟死了一样没动静。他抽掉两根,三根,在昏黑的地下三层来回踱步,最后还是郁闷地上了楼。 洗漱完准备睡觉时,许颂苔终于发来信息,内容只有短短两句: 「对不起小鹤,我不能去试镜。给你添麻烦了。」 裴东鹤快速看完,血压又要上来了。他把手机往沙发上一甩,蒙头倒在床上。 一整夜气得没睡好,裴东鹤第二天醒来眼圈都是黑的,化妆老师都惊了,说您昨天不是下戏挺早,怎么还是这么疲倦? 裴东鹤敷衍地打了个哈哈,感觉耳畔的声音都响在隧道里,嗡嗡的听不分明。 第24页 今天有几场武打戏,裴东鹤都心不在焉,武器还被人打飞了几次,让导演很不高兴。连李青莎都看不下去,趁休息时间过来问他怎么了。 裴东鹤见旁边有人拍花絮,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说「大概是想夫人想的」。李青莎愣了两秒,马上反应过来,配合地笑道「侯爷嘴真甜,有赏」,接着叉起塑料盒里一块削好的水果往裴东鹤嘴里塞。 裴东鹤边吃边说「谢谢夫人」,声音含含煳煳,跟撒娇似的,逗得摄影老师也在憋笑。 天气越来越热,厚重的古装和厚重的头套憋得人透不过气,裴东鹤坚持到下午,越发感觉脑子昏沉。可惜他还有两场威亚戏,精力不济也得上。 旁边老师给他检查了带子,准备就绪之后,裴东鹤就被威亚绳索吊上屋顶,在导演一声令下之后,摆出pose按先前的走位往下飞。 第一次路线歪了,重来。 第二次动作不到位,重来。 第三次表情僵硬,重来。 …… 就这么顶着烈日折腾了五六次,裴东鹤整个人都蔫儿了。 到第七次的时候,他一起飞就感觉不大对劲,右边小腿勐一阵抽痛,来不及打信号,整个人就从六七米高的房顶上仰冲下来。 好在威亚速度不算快,控制台的老师见他情况不对,迅速拉高了一些,裴东鹤这才没有后脑勺着地降落。 他用左腿使劲蹬了几下地面保持平衡,身体还是不受控制地往左边栽倒,只好用手掌去撑地面增大摩擦,堪堪停了下来。 旁边的助理和工作人员见状急忙过来扶他,裴东鹤坐在便携椅上缓了好一会儿,小腿抽搐的感觉才逐渐停止。冷汗浸湿背部,撑地的手掌被砂石硌破,一团血肉模煳,看着还挺惨烈。 周围一圈人都过来嘘寒问暖,裴东鹤不在意地笑笑:「没事,腿抽筋了。」 导演本来被他弄得一肚子火,这会儿也只好让他休息。副导演过来查看了裴东鹤的伤势,又问他脚痛不痛,有没有扭到。 裴东鹤动了动右腿,除了抽筋后的麻疼,一切正常,又动了动左腿,一股钻心的疼窜了上来。 「这条腿好像扭到了。」 见状,助理小丁忙问他要不要去医院。裴东鹤本来想说不去,但副导演大概怕出了问题没法交代,指挥小丁去开车,说保险起见还是去检查一下。 三人一起到了附近的医院,医生诊断后说是轻微扭伤,有点红肿,但没伤到骨头,敷点药休息几天应该就没问题了。 副导这才放下心来,把裴东鹤送回酒店,交代小丁好好照顾他,又忙赶回剧组了。 副导走后,小丁看着靠坐在沙发上的裴东鹤直发愁:「哥,你还好吗?」 裴东鹤折腾了一大圈本来有点疲惫,见小丁焦虑的模样又觉好笑:「放心吧,不会死。」 小丁蹲在旁边直薅头髮:「你都这样了,瑜姐会不会骂死我啊……」 裴东鹤闭了闭眼,轻描淡写地说:「别告诉她不就行了。」 「这么大的事怎么瞒得住!」小丁一手捏着手机,一手捂住额头,「我的职业生涯会到此为止吗……」 裴东鹤静默了一会儿,说:「这样吧,你给她打电话,我来说。」 「那被骂死的就是你了。」 「无所谓。打吧。」 电话嘟嘟拨通,瑜姐听到裴东鹤受伤果然大发雷霆,但听说他是意外抽筋导致的扭伤,还进了医院,又收起怒火问他情况怎样,严不严重。 裴东鹤故意夸大了疼痛程度,说看样子得休养一阵,可能要耽误拍戏进程,瑜姐沉吟片刻,说她去跟导演沟通,又让他别瞎蹦跶,乖乖在酒店养伤。 最后电话还是交到了小丁手里,好在瑜姐只是严肃地叮嘱她看好裴东鹤,多买点骨头汤之类的给他补补。小丁一一点头说记住了。 因为受伤,裴东鹤获准休息一星期,拍摄内容也随之做了调整,先拍其他人的戏份。 这天,许颂苔难得报上了工会的戏,被分配到《野蛮王妃俏王爷》剧组,本以为会被裴东鹤逮个正着,出工前还忐忑不安地编了半天藉口,谁知到了剧组却没看到裴东鹤。 他正觉解脱,却听旁边几人在八卦剧组有演员受伤的事,声音很大,许颂苔自然也听到了。 「据说伤得可惨啦!那手上血肉模煳的!」 「真的假的?」 「真的,听说副导亲自送去医院的。」 听到血肉模煳几个字的时候,许颂苔的心重重跳了一下。 又听到「威亚」「意外」「送医院」,他勐然发现裴东鹤今天不在剧组,整个人就慌了神了。 裴东鹤以前就抱怨自己运气不好,容易有小病小灾,这会儿该不会出什么大事吧。 他不自觉地摩挲着衣服边角,实在按捺不住胡思乱想,于是出声打断那几个人,几乎是大吼着问:「受伤的是谁?」 那几个聊天的显然被他突如其来的质问吓得一愣,接着才有人反应过来,回答他: 「那个带资进组的星二代呗。」 「严重吗?」许颂苔直直看着那人,把对方都盯怕了,瞥过视线说:「不知道。应该不严重吧。」 话虽如此,那人不确定的语气还是让许颂苔的担忧不减反增。 他打开微信想发信息问问裴东鹤的情况,不料剧组刚好派人来喊群演进场,他只好匆忙把手机塞进盔甲下的短裤口袋。 第25页 他今天的身份是巡防士兵,要拿着长枪盾牌在大街上来回巡视。按往常的惯例,哪怕再简单平板的人物,许颂苔也是要给自己编个人物背景的,但刚才听到的消息让他惊惧不已,此刻也没心思去想人物,只是混在一众士兵里木着脸来回走动。 拍摄只花了半小时不到,许颂苔却感觉度秒如年,颇为煎熬。导演喊「咔」,说群演可以撤了的时候,他如蒙大赦,迅速还了戏服,连大巴都等不及就拔腿跑出影视基地,打车回了住处。 路上给裴东鹤髮信息,没收到回復。打语音电话,没人接听。许颂苔这才发现自己再也没有其他方式能联繫上裴东鹤了。 回到住处,裴东鹤还是没给他任何回復。许颂苔匆忙洗了把脸,打算去裴东鹤约他吃饭的店里碰碰运气。那种一看就贵的私房菜馆肯定需要预约,他去求求店员,说不定能拿到裴东鹤的电话。 谁知店员礼貌地拒绝了他的请求,说要保护客户隐私,许颂苔不是个强人所难的人,只好退出门来,蹲在路边烦躁地想办法。 对了!裴东鹤受伤,网上应该会有新闻吧,他自己说不定也会发微博。 许颂苔赶紧用流量下载了很久不用的微博,验证几年前的邮箱登陆八百年没用过的帐号,一登上,就看到系统提示有一百多条私信未读。 点开一看,除了乱七八糟的gg,剩下几十条都是裴东鹤髮的。 许颂苔诧异地点开,才发现在他消失的这几年里,裴东鹤断断续续往这个帐号的私信邮箱发了很多消息。 从一开始以为许颂苔在闹脾气,按捺性子道歉,说冷战的事是自己不对,让许颂苔不要开这种玩笑,并不好笑;到后来情绪逐渐失控,连续一周语气爆炸地质问「你到底在哪」;到最后渐渐没了脾气,几乎是哀求地说「你回来好不好」。 最后一条的发送时间是三年前,也就是说,在许颂苔失踪后,裴东鹤至少等了他两年。 这完全超出许颂苔的预料。 当时他虽然喜欢裴东鹤,但没想过天长地久。后来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许颂苔备受打击,一度想跟裴东鹤聊,又不知怎么开口,觉得两人关系还不到可以分担痛苦的程度,没必要说出来徒增烦恼,索性把事情闷在心里。 再往后,两人因为一点小事闹了别扭,裴东鹤照例发起少爷脾气,许颂苔这次没再哄他,趁机抽身离开。 在他的想像里,裴东鹤应该很快就会忘记他,没想到裴东鹤居然会找他,还等了他那么久。 迟来的愧疚山唿海啸般涌上心头,想起这几天裴东鹤对自己的态度,许颂苔觉得他当真是相当克制了。 他就着私信点开裴东鹤的帐号主页,最新一条状态是一张风景照。 一条古色古香的街道尽头,一轮橘黄的落日即将没入地平面。 发表时间是许颂苔在《野蛮王妃》剧组当武打演员那天。 许颂苔点进评论想寻找一些蛛丝马迹,却见最新评论连着好多条都是骂人的: 「没素质的208滚出娱乐圈!!」 「乱丢菸头的死爹,不对,去死吧——」 「可惜了影帝影后的基因,埋了吧。」 …… 许颂苔直觉不对,退出状态点进热搜,只见「裴东鹤 菸头」的词条赫然登上了榜四,且还有上升趋势。 第14章 试戏 点开词条下第一条动态,图片显然是狗仔偷拍。 昏暗的停车场里,裴东鹤吞云吐雾的面部清晰可见,或许是器材性能太好,连他紧皱眉头的表情都能一览无余。 发起话题的营销号一连发了三张裴东鹤臭着脸抽菸的照片,第四张是水泥地上几根抽完的菸头。 下面评论内容主要分为两拨,一拨是黑粉/对家粉/路人,纷纷斥责裴东鹤没有素质,不知道爹妈怎么教的,同情影帝影后养出这么个糟心儿子;一拨是裴东鹤的粉丝,虽然想帮裴东鹤说话,但面对这种照片显然有些慌神,只能揪着最后一张照片说是捏造。 许颂苔这会儿没心情关注抽菸的事,只好试着用微博给裴东鹤髮了条私信: 「听说你受伤了,还好吗?方便来看看你吗?」 可发出去的信息还是石沉大海,直到晚上九点,裴东鹤都没有丁点反应。倒是那条黑热搜很快被撤掉,显然是被裴东鹤的公司公关了。 裴东鹤不算一线大咖,没有自己的工作室,所以这件事只是由公司帐号出面发了公告,说裴东鹤在公共场合抽菸确实不对,给大家道歉,但他并没有随地乱丢菸头。公司会依法追究造谣者的责任云云,看起来底气也不是很足的样子。 本以为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谁知深更半夜,裴东鹤自己发了条微博,是一张脚踝裹着厚纱布的照片。 评论区立刻炸开了锅,都是粉丝在心疼,问他是不是受伤了,叫他好好休息之类的。 也有黑子大骂:「随地丢菸头的事不解释不道歉,居然好意思半夜虐粉。当你粉丝真可怜。」 许颂苔惦记裴东鹤的伤势,一晚上也没睡踏实,半夜醒来好几次,手机都没有新消息,点开微博却发现裴东鹤更新了状态,目前还在线。 他不确定裴东鹤有没有看到自己发的私信,也不知道运营帐号的是不是裴东鹤本人,但机会难得,他赶紧又发了两条私信过去。 第26页 「在吗?」 「我愿意去试镜。」 「但你得告诉我你在哪儿。」 发完之后他心脏狂跳,希望裴东鹤立刻看到,又暗骂自己还是忍不住违背了誓言。 十分钟后,裴东鹤髮来了酒店定位和房间号码。许颂苔不顾现在才半夜三点,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换了衣服出门打车。 站在xxxx酒店电梯里时,许颂苔还有点紧张,楼层按了几次也没反应,这才意识到可能需要刷卡才行。 他想着裴东鹤腿受伤了不方便,就跑去前台请工作人员帮忙。 前台小哥打量他半晌,说您要去几号房呢。许颂苔报了裴东鹤的房号,小哥露出狐疑的表情,说要打电话跟客人确认。 但不知道裴东鹤在电话里说了什么,前台挂上电话,表情颇为微妙,把许颂苔领进电梯后,居然说了句「您辛苦了」。 许颂苔莫名其妙地说了「谢谢」,直到站在裴东鹤房门口,还在纳闷前台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敲了几下门,耐心等待可能跛了脚的裴东鹤来开,谁知敲完没几秒,大门就应声而开,裴东鹤冷着张脸示意他:进来。 许颂苔走进门廊,裴东鹤关了门单腿往里跳,他下意识伸手去扶,却被裴东鹤挥开说「不用」。 房间不是许颂苔想像的那种豪华套房,看着跟商务房差不多,面积不大,室内只有一张大床,一个长沙发,一把椅子和一张书桌。 许颂苔拘谨地站在角落,看裴东鹤在床上坐了,才紧盯着他缠绷带的脚踝说:「你的伤严重吗?」 裴东鹤没答,反倒撩起眼皮看他,语带讽刺地说:「还要我请你坐?」 许颂苔赶紧在椅子上坐下,重复道:「你的伤严重吗?」 「没想到你还会关心我的死活。」裴东鹤哂笑道,「早知道这招这么有效,我五年前就该拿来用了。」 许颂苔也是几个小时前才看到私信里那许多留言,心里满是酸胀,只能低声道:「对不起,我很久不用微博了,那些留言也是今天才……」 「不用解释,也没必要愧疚,是我蠢而已。」裴东鹤不给许颂苔一点辩解的机会,直接转移话题,「所以你答应去试镜了?」 许颂苔艰难地唿出一口气,颤声道:「……嗯。」 「那就好。」裴东鹤面无表情地说,「我把副导演的名片发你,你自己跟他约时间。」 「好。」 见许颂苔答应得这么爽快,裴东鹤冷笑了一下:「所以是什么让你改变了主意?」 「我……」 「算了,不用解释。」裴东鹤打断他,「我说完了,你可以回去了。」 「小鹤。」许颂苔的目光还聚焦在裴东鹤的脚踝,「你的脚没事吧,医生怎么说,要休息多久?」 「不牢你挂心。」裴东鹤轻嗤一声,「只是轻微扭伤,消肿了就能回组了。」 「那就好,」许颂苔叮嘱道,「你最近吃清淡点,把伤腿抬高,多休息,别走动。」 裴东鹤一脸好笑地看着他:「这么关心我,要不要把菸头的事也一起问了。」 许颂苔意识到他是在说那条热搜,于是肯定道:「我知道那不是你丢的。你会随身带便携烟缸。」 裴东鹤的脸色沉了沉:「那是以前。」 「总之,我相信你不会这么做。」 许颂苔说完,又想起裴东鹤髮的那张绚丽的晚霞,诚恳道:「对不起,那天是我不好,不该跑掉。以后不会了。」 裴东鹤的表情从嘲讽到怀疑到惊讶再到一言难尽,最终幽幽地吐出一句:「行了,你回去吧。」 「嗯。你也好好休息,早日康復。」 走进电梯,许颂苔终于松了口气,觉得重逢以来两人之间的尴尬氛围总算有了改善。到了大厅,路过前台时,还主动跟刚才的小哥打了招唿,小哥看他的神色却更古怪了。 许颂苔忍不住好奇,问他:「怎么了吗?」 小哥努力维持严肃脸:「您这么快就……工作完了?」 「啊?什么工作?」 「没事,您不用担心,我们很注重客户隐私的。」 看小哥那副势必守口如瓶的坚毅表情,许颂苔才反应过来,裴东鹤在电话里对他身份的解释肯定不是正经话。 返回住处已经凌晨四点多了,裴东鹤髮来副导演的名片,许颂苔又说了一次「谢谢」,然后闷头睡去,一睁眼就是中午。 加上微信之后,许颂苔先做了自我介绍,发过去一份刚改好的简歷。副导看完没说什么,只让许颂苔下午四点到影视基地的xx区试戏。 许颂苔很多年没正经争取过角色,整个人焕发出压抑已久的活力与光彩,束缚他多年的罪恶感也被酷暑与烈日暂且封锁起来。 他在家做了些准备,换了套干净的衣服,三点半就到了副导指定的场地。 那是一座偌大的府邸,十来个僕婢打扮的群演各自拿着小电扇和手机坐在阴凉处等戏,工作人员则集中在主屋,应该还在拍摄。 许颂苔穿过院子向主屋靠近时,突然被一双手用力扯到一边,那人觑他一眼,语气不善地说:「这里不对游客开放,去别地儿逛吧。」 许颂苔只好解释:「我不是游客,是演员。」 那人表情立马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大转变:「原来是演员老师,里面还在拍摄呢,您找谁哪位,我帮您叫。」 第27页 许颂苔讪讪道:「那个,其实我还没当上角色演员。我想找——」 那人表情又变了,像是被人戏弄一般压着嗓子低吼道:「原来是群演啊,群演就别他妈到处瞎跑!你服装呢,等戏期间不能擅自脱服装!弄丢弄脏了你赔不起!」 「不是,」许颂苔越解释越说不清,「我虽然是群演,但今天不在这个组出工。」 「不出工你来捣什么乱,滚滚滚,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那人说着就把许颂苔往大门方向赶。 这时,屋里导演喊了声「咔」,场记打板,导演又说了句什么,里面的人就开始陆续地涌出主屋。许颂苔好声好气地对驱赶他的人说:「您看,现在是休息时间了,我想找副导演——」 「找什么副导啊!」那人打断他,「副导没空理你这个龙套,走吧走吧!」说着又开始推搡许颂苔。没办法,许颂苔只好顺从地走出大门,掏出手机给副导演发信息说进不去。 五分钟后,副导笑呵呵地领着许颂苔走进大门。刚才拦路那人见状,招唿也不是,不招唿也不是。倒是许颂苔主动朝他笑了笑,弄得他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 副导演把许颂苔领进主屋,带到导演跟前:「这就是小裴介绍的演员,许颂苔。」 许颂苔深吸一口气,微笑着做了自我介绍。导演没什么表情地「嗯」了一声,取过一台手持相机,让他先站到相机正对面的景别里左右前后转几次看看。 许颂苔依言对着镜头转了转,导演看完,又从兜里摸出一页折过的纸给他,说是角色戏份。让许颂苔熟悉几分钟,等会儿跟工作人员试戏。 许颂苔点点头,拿着剧本退到旁边。 这段戏的台词很少,重点是呈现人物心理。尚书死后,尚书儿子急着报杀父之仇,在自家院子里走来走去想办法。此时天色已晚,一个小厮急匆匆地穿过院子,却被焦躁的尚书儿子拦下,当成出气筒大骂一顿。 熟悉了剧情和台词后,许颂苔在心里想了几种演法,找到最切合情绪的一种,然后走到导演面前说准备好了。 导演示意副导演随便喊个人进来跟许颂苔搭戏,副导演却笑着说,「不如就我来吧」,导演说「也行,但你没台词啊」,然后示意许颂苔就位,喊了「开始」。 许颂苔先是背着手来回走动,眉毛紧拧,双手握成拳,步子也越迈越快。副导演饰演小厮疾步走过他眼前,许颂苔直接撞到他身上,目光凛冽得似要把人吃了。小厮立刻结结巴巴地鞠躬道歉,许颂苔拎着他的衣领沉声道:「不想活了是么。」小厮连连摇头后退,许颂苔却掐住他的脖子,手上青筋暴起,目光兇狠如狼。小厮不断挣扎,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几乎翻白眼。许颂苔这才慢慢松开手,厉声吐出一个字:「滚。」小厮立马屁滚尿流地逃走了。 听到导演喊「可以了」,许颂苔才逐渐收敛情绪,恢復到原本的自己,充满歉意地对副导演鞠躬,说「冒犯您了,实在抱歉」。 副导还是那副笑呵呵的样子,说:「没事,你又没用力。不过那眼神劲儿真的很棒!」 导演似乎也很满意许颂苔的表演,沉思半晌,才露出点温和模样,问他:「你不觉得这场戏很熟悉吗?」 「熟悉?」 许颂苔的大脑飞速运转,他之前来《野蛮王妃》剧组当过几次群演,难道导演还记得他? 但做群演时看不到剧本,只能从导演口中得知该给什么动作或情绪,他短时间内也没法把自己打过酱油的场次对应到刚才看的剧本里。 导演兴许也想到了这节,提示他:「有人罚你跪下,对你大骂一通。那场戏你还记得吗?」 许颂苔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那场。」 导演继续问:「听说你是得罪了那个演员,被藉机报復了?」 许颂苔却没有太大反应,说:「是吗,可能是因为我不小心拿走了他的红包。我也有错。」顿了顿又说,「而且按照剧本来看,他的演法问题也不大。」 「是吗,」导演摸了摸鬍子,「你倒是大度。那你觉得你跟他比,谁演得更好?」 许颂苔毫不谦虚地说:「我。」 导演终于勾起嘴角:「你来之前看过这本小说吗?研究过这个角色?」 许颂苔说:「还没来得及。只看了剧情梗概和大致的人物介绍。尚书儿子的戏份主要是参与线,且能与主角相抗,说明他城府较深,实力也不弱,发起怒来应该是偏阴狠的。」 「没错。」导演赞赏地说,「之前的演员虽然也演出了焦虑和愤怒,但层次很浅,你确实更胜一筹。」 「谢谢导演认可。」 「还有个问题。」导演跟副导演对视一眼,缓声道,「我去年就让你把简歷发给统筹,你怎么没发?」 许颂苔闻言,又盯着导演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来:「原来您是xx剧组那位副导演!!」 许颂苔刚到横店那阵,在某部古装权谋歷史剧里当过前景演员,下戏后就被导演问了名字和毕业院校,副导演还让他把简歷发给统筹,说以后有合适的角色会找他试镜,但许颂苔没有照做。 导演的脸色彻底柔和下来:「是啊。你第一回来当群演我就认出你了。形象气质确实独特,也很适合古装戏。但我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不要。」他顿了顿,好奇道「这会儿怎么又愿意争取了?」 第28页 许颂苔此刻心情复杂,内心澎湃着感激与庆幸,他不便解释深层原因,只能不断重复「当时真的很抱歉」和「谢谢您」。 见他不愿多说,导演也没再问,而是正色道:「希望你这次能好好演完这个角色。」 「一定。」许颂苔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了。 副导演跟他交代了签约时间和后续工作的大致安排,又亲自把他送到大门外,临别前拍拍许颂苔的肩膀说:「加油,小伙子,你没问题的。」 短短半小时不到,许颂苔却觉得自己做了个好长好长的梦,蓦然回首,遗失的机会还在不远处朝他招手。 他激动地朝目的地奔跑,身后的阴影却挥之不去。 【作者有话说】 鹤:之前不是还拒绝,怎么突然改主意了? 导演:之前给你机会你不要,怎么突然又来争取了? 苔:心里有苦说不出。 第15章 对手戏 裴东鹤在酒店休养了一个星期,受伤的脚踝就恢復得差不多了。 其间许颂苔发来信息,说角色顺利拿到,感谢他费心介绍,又再三嘱咐他多休息少活动。 裴东鹤心情不错,却只回了个傲娇的「哦」,且让许颂苔猜去吧。 许颂苔入组后,补拍的戏份进展飞快。他不仅形象气质佳,入戏速度快,演技更是让所有人惊艷了一把。年纪最小的女配认出他是先前的帅哥群演,还兴沖沖地跑去加了微信。 导演是个重演技不重背景的人,连带资进组的裴东鹤都不给面子,这回捞到自己一年前相中的演员,自然是心情愉悦,还让编剧修改剧本,给尚书儿子加戏。 相形之下,其他演员还需要导演把人物心理掰碎了讲解,就显得很丢脸了。 因此,等到裴东鹤回组,不仅剧本内容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剧组里的人际关系也有了微妙的不同。大部分演员都对这个新来的「尚书儿子」生出隐隐的敌意。 许颂苔休息时习惯待在角落,要么翻看薄薄的剧本,要么闭目养神准备下场戏份,几乎不太与人交流,也鲜少看手机。 其他演员有意无意地孤立他,对他倒没什么影响,毕竟当了一年群演,见多了拿着鸡毛当令箭的人,谁都能对他颐指气使,吆五喝六,他也没想过要在剧组里交朋友。 如今不需要无止境地等戏,候场时有专门的休息处,还能吹空调,工作人员对他也客客气气,妆发老师还专门给他做造型,他已经感到受宠若惊了。 裴东鹤回到片场时,许颂苔正躺在一棵大树的阴影里,虚眯着眼看地上一簇簇波浪般的光斑。不远处传来起闹的笑闹,他抬头望去,只见裴东鹤一身珍珠白广袖袍,头戴贵气的发冠,脚踏一地碎影翩然而来。 分开这几年,许颂苔隔绝了一切人际往来,从没主动搜索过裴东鹤的消息,只是极其偶尔地在打工间隙瞥见裴东鹤主演的都市爱情剧。看他一脸深情地说出那些令人羞耻的霸总台词时,尴尬的同时又不免心酸。 这是他第一次看裴东鹤穿古装,脑中蓦地浮出「芝兰玉树」这个词,心跳也有点加速,眼神黏在裴东鹤身上,一时忘了移开。 裴东鹤跟他目光相接,微微扬了扬下巴,但并没有走过去,而是跟导演报了到,坐到演员休息区候场。 李青莎的戏份基本都是跟裴东鹤一起,拍了一个多月,关系也混熟了,见他时隔几天终于出现,自然要过来问候几句。 男女主演见状也跟来凑热闹,一会儿说今晚组局庆祝裴东鹤痊癒,一会儿压低嗓音八卦新来的尚书儿子。 整个剧组只有导演和副导知道许颂苔跟裴东鹤认识,其他人自然没想到裴东鹤就是把他弄进组的幕后推手,此时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这一个礼拜的拍摄情况,有鼻子有眼地推测许颂苔要么是导演亲戚,要么跟导演有一腿。 裴东鹤听着他们不着四六的猜测,心里很是生气,但他已经打定主意不再上赶着找许颂苔,这会儿也就没显出不满,甚至一脸无所谓地看了眼许颂苔的方向说:「我等会儿会会他。」 因为他回组后的第一场戏,就是跟许颂苔的对手戏。 按照原来的剧本,老侯爷忽然遭人毒杀,尚书儿子跑来弔唁,暗示杀害老侯爷的与杀害尚书的是同一人,试图拉近彼此距离,以期合作,但最终在太子党与王爷的争斗中落败。 原作小说是个轻喜剧言情,对权谋部分着墨不多,很多地方都没交代清楚,对尚书儿子这个角色的刻画也不深入。 之前的周网红演技差,导演怕人物太复杂他也hold不住,就没想挖掘这个人物,但许颂苔顶上角色后,演技在整批新人演员里很出挑,导演不想浪费,就让编剧重新捋了尚书儿子的成长背景和行为逻辑,把剧情改成: 尚书儿子因故杀死尚书,又毒杀老侯爷,表面拉拢侯爷与王爷对抗,实则与二人联手扳倒皇后太子。他谁也不信,与谁都是虚以为蛇,最终瞒天过海,得偿所愿,把其他人耍得团团转。直到大结局的最后一刻,侯爷才发现蛛丝马迹,怀疑到尚书儿子头上,但大局已定,尚书儿子早就金蝉脱壳,逃之夭夭了。 他们此刻要拍的这场戏,就是尚书儿子到侯府弔唁,骗他说老侯爷是皇后派人毒杀的。 侯爷自然不会轻信,两人之间展开了一番彼此试探、真假掺半的对话。 第29页 裴东鹤自从拿到这场戏的台词,就开始期待今天的拍摄。毕竟他最初对许颂苔产生好感,就是因为许颂苔的演技。纵使几年过去,两人形同陌路,他一腔深情成了笑话,但只要许颂苔实力尚在,他就能安慰自己,放不下的只是许颂苔的才华。 此刻导演在指挥他们走戏,强调錶演时要注意的点,裴东鹤打起精神,以十二分的专注聆听,火热的眼神把导演看得直发毛。 随着一声「action」,场记板打响,裴东鹤与许颂苔并排坐在尚书家的厅堂,小厮上完茶退下,厅里就只剩他俩了。 裴东鹤借着角色身份毫不避忌地打量许颂苔,见他一身墨黑长袍,玉冠束髮,整个人阴柔中透着狠厉,跟先前那位网红呈现的气质截然不同。 他见过许颂苔最日常、最私密的样子,自然知道此刻的许颂苔不是真正的许颂苔,萦绕在他周身那层看不见的气场是用神态、动作和微表情演绎出来的。 在演艺圈里摸了四年鱼,从没用心演过一部戏的裴少爷心底「噌」地燃起一簇火苗,久违地找回了想与许颂苔一决高下的胜负欲。 他迅速进入角色,眼神聚焦,面对身份可疑的尚书儿子,直觉对方来意不善,但也不动声色,只是一边撇着茶水,一边分神听他道来所谓的隐情。 许颂苔的语气随台词内容时而悲痛,时而凌厉,从老侯爷说到父亲,列出自己查到的蛛丝马迹,试图说明幕后兇手就是皇后。他长嘆一声,说皇帝病重,朝政被妇人与小儿把持,天下危矣。 裴东鹤的表情也随着尚书儿子的讲述时而存疑,时而动容,时而将信将疑,几个来回之后,似乎被尚书儿子说服,表示要再亲自查探一番。 或许是两人的发挥出乎导演意料,直到谈话结束,侯爷要送尚书儿子离开,导演还迟迟没有喊「咔」。再往后继续,就得转换场景了。 当侯爷把尚书儿子送到房门外,喊来小厮来送客,尚书儿子回身一礼,道了声「告辞」,转身离去的时候,导演才终于意犹未尽地喊了声:「咔!」 他眼睛瞪得熘圆,看裴东鹤的眼神跟见了鬼似的,好一会儿才摸着鬍子评价:「你小子今天是转性了还是开窍了?」 裴东鹤很久没有与人飙戏,自然知道导演在说什么,这会儿也勾起嘴角笑道:「是您新找的演员老师厉害,连带着我也超常发挥了。」 这话看似是在捧导演和许颂苔,实则也是暗指他自己推荐人才的眼光好。 导演立刻意会,咂舌道:「你后面的戏最好也给我超常发挥。」 说完又转向许颂苔,欣慰道:「小许演得不错,继续保持。」 刚才那条基本没有问题,但为防万一还是要保一条,于是两人又重演了一遍。 许颂苔试图精益求精,裴东鹤也卯足了劲儿接他的戏。一来二去,一场本不算重头戏的室内密谈被他们演得暗流涌动,充满悬疑气息。 这场拍完,导演满意地让众人休息一刻钟,又把许、裴二人叫到监视器旁復盘刚才的戏份。 许颂苔躬下身子仔细看画面时,裴东鹤髮现他衣领的部分没翻好,就顺手给他拉了拉,许颂苔也没在意,但一切都被游走现场的花絮老师记录在案。 转场之后,许颂苔当天的戏份就结束了。之后是侯爷与王爷的对手戏、侯爷夫妇的感情戏。 正当他准备换衣服离开时,工作人员却来通知他别忙,等会儿还得去棚里拍点宣传照。于是他又折返现场,去看其他人的戏。 男主王爷是个新人,形象不错,但演技还有些生涩,涉及内心戏的部分表现力不足,需要导演帮他调动情绪,裴东鹤跟他对戏时明显松懈了很多,免不了被火眼金睛的导演言辞敲打。 侯爷夫妇的感情戏跟王爷夫妇一样,主要负责和撒糖,这场是侯王妃讲笑话安慰失去父亲的侯爷,内容没有难度,加上裴东鹤与李青莎颜值亮眼,站在一起就能让人心里甜甜。 等到裴东鹤的戏份终于拍完,工作人员才把他和许颂苔领到摄影棚。 在此之前,许颂苔已经拍过了定妆照,但他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透明,官博并没有大张旗鼓地宣布他接替了尚书儿子这个角色。 今天他跟裴东鹤演对手戏的片段效果很好,导演反手就发了段飙戏内容到投资人的群里,也是想证明网红走了不可惜,新人很有潜力。 谁料群里几个女制片看完视频,登时就来了劲,直夸导演会选人,许、裴二人有cp感,还让给他们多拍点照片、视频,剧播的时候好炒。 导演虽然质疑言情剧炒男男cp的可行性,但这几年耽改剧市场热火朝天,投资言情的老闆们想吃一口别人碗里的饭也无可厚非,他就没多说什么。 棚里道具充足,摄影师是个颇有经验的年轻人,不断引导两人摆出各种pose。 坐在石桌旁下棋品茗,用意味深长的眼神交锋; 拿剑指着对方咽喉,一个含恨,一个带笑; 并肩坐在一棵道具树下,拎着酒壶望天; …… 两人配合地摆出姿势,摄影师又说「你俩距离可以近点」,「动作再暧昧点」。 拍完身上这套,又换了几个造型继续。 不知是棚里温度太高还是两人心里有鬼,拍到后面都有点脸红耳热。 几个心思活络的工作人员早就拿出手机对准他们,美其名曰拍花絮,实则已经在小群里尖叫: 第30页 「这两人怎么回事!!」 「氛围太奇怪了!!」 「侯爷和尚书儿子之前有这么好嗑吗?!!」 【作者有话说】 剧情需要,没有鼓励在言情里嗑同性的意思嗷~ 第16章 不迟 拍照期间,裴东鹤与许颂苔并没说上话,一个不愿主动开口,一个想开口但不好意思打断拍摄,怪异又骚动的状态就一直持续到了收工。 换下服装,拆完头套,裴东鹤头髮已经汗湿大片。他正想让助理把车开过来接他,却看到微信上李青莎发来信息,叫他完事后到xxx火锅店,男女主演都在,已经订好了包厢给他接风。 裴东鹤瞥了眼刚拆完头套、正在用湿毛巾擦汗的许颂苔,犹豫要不要把他也叫上。 照理说许颂苔被孤立也不管他的事,他干吗要上赶着帮人疏通关系? 但下午拍后面几场戏时,他瞥到许颂苔独自待在一旁、小心翼翼生怕打扰别人的模样,又莫名觉得难受。 以前许颂苔在甘肃拍戏,虽然也是新人演员,但空余时间会主动跟其他演员攀谈,整个人是乐在其中的状态。现在他拍戏时虽然也乐在其中,但跟剧组其他人毫无往来,自己带的水喝完了不好意思找工作人员要,热得满脸汗水也不好意思跟其他演员一起吹空调。裴东鹤只是旁观都替他憋屈。 所以犹豫片刻,他还是叫住许颂苔,不容置疑地说:「晚上几个演员聚餐,你跟我一起去。」 许颂苔为难了几秒钟,还是说了「好」,跟裴东鹤坐上了保姆车后座。 小丁当了裴东鹤三年助理,还是第一回见他带人上车,直觉两人关系匪浅,立刻笑着地招唿道:「许老师好,我是裴哥的助理小丁。」 许颂苔也对她笑了笑,说「小丁好」。 保姆车的窗玻璃都贴着深色的单向防窥玻璃,纵使如此,裴东鹤也戴了帽子口罩,不发一言地看向窗外。 小丁有点纳闷:「哥,你不是说不怕狗仔拍吗,怎么今天在车里就武装上了?」 裴东鹤说「就你多嘴,赶紧开车」,小丁嘿嘿一声,发动汽车。 復古风的爵士乐在狭窄的车内流淌,低沉性感的女声唱着人听不懂的外语,有点催眠,也令人心安。 不知是不是被这惬意的氛围鼓动着,许颂苔偏头看向裴东鹤隐在口罩下的半张脸,开口道:「小鹤,你腿已经没问题了吗?别没好全就逞强,下次更容易受伤。」 裴东鹤没回头,闷在口罩里说:「谢谢关心,我底子好,恢復能力强。」 「那就好。」许颂苔松了口气,认真道,「上次没来得及谢谢你,给我介绍这个机会。」 「嗯。」裴东鹤的语气还是硬邦邦的,许颂苔却耐着性子继续找话: 「我还是第一次看你演古装,演得挺好。」 「哦?」裴东鹤突然转过脸来,「你这意思,是还看过我其他戏?」 「一点点。」 裴东鹤不信,问:「哪一部。」 「呃,」许颂苔被问住了,他只是偶然瞥见一小段,并没记住那电视剧的名字,这会儿也不想多解释,就敷衍道,「你演霸道,女主很漂亮那部。」 「呵。」裴东鹤冷笑,「那看来确实只看了一点点。」 许颂苔不好意思地笑了。 到达火锅店门口,裴东鹤跟许颂苔一前一后下车进了包厢。其他人一看裴东鹤把许颂苔也带来了,都面露尬色,但人都来了,此刻也只能硬着头皮打招唿,喊「许老师」。 许颂苔也礼貌回应,挨个喊x老师、x老师、x老师。 先来的三个人都已经打好油碟,瓦斯炉上也架好了放满底料的鸳鸯锅,桌上堆着些瓜子花生壳,零食盘里的小吃、水果也所剩无多,看来他们已经等挺久了。 许颂苔下意识想道歉,但他只是个顺带来的,不好喧宾夺主,只好扯了扯裴东鹤衣角,凑近他说:「你解释下原因吧,不然回头影响不好。」 裴东鹤本来没想说什么,但许颂苔这动作让他心情良好,于是边摘口罩边对其他人说:「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 其他人都说没事,工作比较重要,又趁服务员浇汤底、点瓦斯炉的时候让他们去打油碟。裴东鹤却转向许颂苔说:「你帮我打吧。」 许颂苔心说裴东鹤现在是明星,在外面容易被人认出来,就没拒绝,迳自到大厅里去了。 等他走远,其他几个人才唿出一口气,心虚地问裴东鹤:「裴哥,你跟他很熟吗?」 裴东鹤本想说不熟,但他把许颂苔带来,本就是想改善他在剧组的处境,这会儿自然不能自相矛盾,于是说:「是啊,认识很久了。」 男主立刻说:「原来是这样,我们还以为……总之都是误会。下午说的话,裴哥别介意哈。」 「我有什么好介意的。」裴东鹤耸了耸肩,「你们不如直接跟他说。」 「没问题没问题。」其他人纷纷笑起来,「以后都是朋友。」 等许颂苔回来,锅底已经差不多煮开了,几个人有说有笑地下着菜,也招唿许颂苔放开了吃,他们请客。许颂苔说了谢谢,把油碟递给裴东鹤。 看着碗里浓稠的小米辣、蚝油、芝麻、花生碎和花椒粉,裴东鹤的心情又好了一点。 他大概遗传了宋美玉祖上的川渝基因,吃东西喜欢加麻加辣。以前跟许颂苔出去吃火锅,都是他帮两人一起打味碟,许颂苔只要葱蒜香油,他则是把料加得满满的。 第31页 这是他第一次让许颂苔帮忙打碟,原来许颂苔还记得他喜欢的口味。 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大家都发现裴东鹤变得很好相处,不仅有问必答,眼里还隐隐带笑。 为了活跃气氛,其他几个人都热情地跟许颂苔搭话,问他演技那么好,是不是表演专业毕业,以前读哪个学校。 许颂苔谦虚地表示自己表演经验不多,只是喜欢瞎琢磨,在横店当了一年群演,不是什么表演系毕业的。 又有人好奇他跟裴东鹤怎么认识的。许颂苔望了裴东鹤一眼,讪讪道只是因缘际会,巧合而已。 裴东鹤边吃菜边听他真假掺半地胡扯,心中越发生疑。 吃到一半,突然有个身穿旅行社文化衫的中年女人「唰」地推开门走进来,看到一桌俊男美女回头看她,才发现自己走错了包厢。 她赶紧道歉说「不好意思走错了」,正要退出去,视线扫了一圈,停在许颂苔脸上,不可置信地喊道:「小许?」 许颂苔起先没认出她,听到那声「小许」,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是住在他家隔壁的王阿姨。 准确说来,是他父母家隔壁。 他叫了声「王阿姨」,对方突然激动起来,拿起手机就要给他妈妈打电话,说「她都找了你好几年,一直没有你的消息,你怎么会在这儿?」 许颂苔显然是怕她继续说下去,神情闪过一丝慌乱,忙制止她打电话的动作,拉着王阿姨走出包厢,去了别的地方。 裴东鹤很想跟过去听听他们说了什么,但已经没立场这么做了。 包厢里诡异地沉默了半晌,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很想八卦一番,但都有所顾忌,于是又找别的话题聊起来。 许颂苔回来得很快,刚才的慌乱仿佛不曾出现,裴东鹤也没多问,示意他继续吃。 饭局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男女主演第二天还有戏,大家吃饱喝足,就分批离开了火锅店。 许颂苔本想自己打车回住处,但看裴东鹤忍了一晚上,知道他肯定有问题想问,就乖乖跟着他坐上保姆车。 报完地址,许颂苔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受刑犯似的等待裴东鹤提问。但裴东鹤并没说话,跟来时一样望着窗外,手指在膝盖上随着音乐打节拍。 许颂苔有点心虚。虽然两人早已分手,没必要解释什么,但裴东鹤的沉默像是别有深意,让他想起微博私信里沉寂了三年的留言,想起那句近乎绝望的「你到底在哪」「回来好不好」。 他坐直身体,清了清嗓子,索性自己把脖子架到刀上,开口道:「我这几年不在京市,也没回老家,换了号码,没跟任何人联繫。」 裴东鹤淡淡地「嗯」了一声,像是在等待下文。 许颂苔缓缓吸气,又道:「当时遇到点事,家里的事。我自己消化不了,也听不进别人的话,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就……」 他顿了顿:「就跑到没人认识的地方,想了很多年。」 裴东鹤终于接了话,但还是没回头:「想通了么?」 许颂苔说:「说不上想通,但勉强能带着疑问继续生活了。」 裴东鹤又问:「你压根儿就没想过要告诉我,让我帮你一起解决是么?」 许颂苔有点无奈:「不是没想过,只是……」他看了眼开车的小丁,没再说下去。 裴东鹤却不依不饶:「只是你觉得说了也没用,不如不说。」 「不是的。」许颂苔嘆了口气,干脆破罐破摔,「因为这毕竟是我的家事,没必要让你也一起烦恼……」 「呵。我看只是因为在你心里,我们的关系还没到可以坦诚交心的地步吧。」 许颂苔哑然。 他确实这么想过,觉得裴东鹤是天之骄子,从小在蜜罐里长大,不可能明白他的处境。 那段时间他心思恍惚,做什么都恹恹的,裴东鹤很快就察觉出他不对劲,问他怎么了,他不愿细说,裴东鹤就带他出门散心,去郊外的跑马场看他年少时骑过的小马,载着他疯跑,想帮他释放压力。 但他完全沉浸在对家庭的恨与无边的罪恶感里,没能好好体会耳畔唿啸的风,与裴东鹤滚烫的真心。 「对不起。」许颂苔此刻只能用这三个字表达后悔与歉意,「是我太自私了。」 裴东鹤沉默良久,直到车子停在许颂苔租住的单元楼下,许颂苔拉开车门,他才吐出一句:「如果你想好了,现在告诉我也不迟。」 许颂苔的动作凝滞了几秒,还是摇头:「现在更没必要让你为我的事心烦。」 「你怎么知道我会心烦?」裴东鹤好不容易才放缓的语气又带上了一丝讥诮,「你判我死刑,总该让我知道原因吧。」 许颂苔的唿吸一顿,艰难地说:「能再给我点时间吗?」 「可以。」裴东鹤恶狠狠地说,「但在此之前,你不许再玩消失。」 【作者有话说】 小丁:老闆,我好像吃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瓜!! ps感谢捉虫的uu,已改~ 第17章 宋美玉 那晚火锅局后,许颂苔每次到片场,几个年轻的主配演员都会主动跟他打招唿,吹空调会喊他一起,买咖啡会问他需不需要,一起做妆发的时候也不忘拉着他闲聊。 许颂苔不需要这种熟络,但也明白大家都是看裴东鹤的面子,只好耐心应对。好在他的戏份不算多,拍了两周就差不多结束。 第32页 杀青这天,大家围着他鼓掌祝贺,导演亲自订了花束,祝他今后鹏程万里,事业蒸蒸日上。许颂苔感激地接过,微微红了眼眶。 裴东鹤站在人群里不动声色地观望,想起许颂苔大二就进了名导剧组演男二,尚未毕业就收到经纪公司的邀约,如今却在这个烂俗网剧里演四番以下的小配角,就连这个角色,也是自己硬塞的。 自暴自弃到这个地步,究竟是为了什么? 又过了一周,裴东鹤的戏份也杀青了。他回京市休息了几天,想起先前答应秦统筹的签名,决定周末回趟父母家。 宋美玉这几年把偶像经济做得有声有色,一会儿搞唱跳选秀,一会儿搞音乐综艺,赚了不少钱,自己也常跟朋友出国度假、购物,闲时参加几个拍卖会、慈善晚宴,日子过得比从前还滋润。 裴思贤从影视公司上市以来,就逐渐退居二线,把生意交给手下人打理,自己则迷上赌博,经常飞到蒙特卡洛、新加坡、澳门之类的地方,一玩就是个把月,输赢都是令人咋舌的巨款,情绪也随之大起大落。 裴东鹤自从出道挣了钱,就很少再回这个家。拍戏之外,他还接了不少gg代言,偶尔在综艺里当几集嘉宾,靠脸和人气实现了经济独立,还把以前在京影附近租的大平层买了下来。 一家人的关系早已名存实亡,只是宋美玉、裴思贤都已淡出娱乐圈成为资方,没有狗仔敢偷拍或曝光他们的私生活。 车子一驶进幽静的别墅区,裴东鹤的情绪就开始走低,走进奢华空旷的客厅,已经生出想逃离的焦躁感,觉得衣领勒得慌,下意识伸手去扯。 管家见了他,忙说:「小裴先生您回来了,太太还没起床。」 裴东鹤嗯了一声,问裴思贤在不在,管家说不在国内,他才稍微松了口气。 客厅角落还放着那台施坦威,琴盖被清洁工擦拭得一尘不染,仿佛还有人弹。裴东鹤走过去掀起盖子,弹了几个音阶,发现音准已经不对。 他回到自己房间,迳自躺在床上的防尘罩上,一闭眼,就仿佛回到那些寂静无声的夜晚,树枝在窗外鬼影似的摇晃,时钟的滴答声在黑暗中格外可怕。 那些无人陪伴的深夜,他都是裹着被子跑到楼下家庭影院,打开室内所有的灯,按保姆教他的步骤用影碟机播放裴思贤和宋美玉的电影碟片,听屏幕里的爸爸妈妈说话,自顾自地跟他们交流,隔着一道幕布触摸他们。 这些电影里,他看得最多的就是那部《游龙嬉凤》。 许颂苔曾经问他会不会看父母的电影,他说不会,但没说原因。 事实就是长大后,那些电影只会让他想起愚蠢可怜的童年。 他怪许颂苔不把家里的困难告诉他,可他不也一样没对许颂苔敞开心扉吗。 睡意上涌的前一刻,裴东鹤心想,如果许颂苔老老实实把几年前的事解释清楚,他也可以交出自己的秘密。他们或许还能走到一起。 熟悉又抗拒的环境让他睡得极不安稳,梦里全是杂乱无章的奇怪意象,再睁眼时,已经到了午饭时间。 宋美玉一身干练的夏季白西装,端着杯黑咖啡在餐桌旁看手机。裴东鹤下楼跟她打了招唿,也在餐桌旁坐下,开门见山地问她要签名。 宋美玉头也不抬地问他要来做什么。裴东鹤说剧组里有个老师是您粉丝,之前帮了我忙,想感谢他。 宋美玉说可以,但你也得帮我个忙。说着点开手机里一个宣传视频,转过屏幕给裴东鹤看。 原来她公司最近准备做一个升级版音综,邀请影视行业的演员跟歌手一起参加,美其名曰「跨界合作,呈现完美舞台」。 裴东鹤看完那个花里胡哨的概念视频,说:「这涉及到档期安排,我得先跟经纪人商量。」 宋美玉不满地觑他一眼:「你居然在我面前摆谱?」 裴东鹤说:「在商言商,偶像要把自己的身价最大化,这不是您教我的么。」 「行吧,」宋美玉说,「我联繫嘉瑜,你别到时候反悔就行。」说着到书房找了张以前的海报,签上名递给裴东鹤。 裴东鹤伸手去接,宋美玉却没放手,而是把手机话筒那头朝向裴东鹤,说:「老规矩。」 裴东鹤很自然地对着话筒开口:「因为宋美玉女士帮了我的忙,我可以参加一期宋女士公司的综艺节目。」 宋美玉扬了扬眉:「你倒是挺会讲价。」 裴东鹤从她手中抽出海报,轻飘飘地说:「一张签名海报而已,还想绑着我参加完整季?」 「你就不怕我把一期两个字剪掉?」 裴东鹤亮出自己的手机,屏幕上显示正在录音:「我早有准备。」 宋美玉妩媚地笑起来:「跟你妈还玩这种小心思。」 裴东鹤也假笑:「都是您教得好。」 他可不会忘记自己初出茅庐之际,宋美玉仗着他不懂行,企图用一张无限期合同买断他的演艺生涯,多亏他长了个心眼,找律师帮忙看了看,才发现这位母亲心有多黑。 饭菜上桌之后,宋美玉又想起什么似的,问裴东鹤:「你最近怎么回事,一会儿把人打进医院,一会儿深夜会情人,一会儿又公共场合乱丢菸头。我说了无数次,在外面要注意形象,你偏不长记性。」 裴东鹤夹起一块糖醋小排,无所谓地敷衍:「都是狗仔乱写,我可什么都没干。」 第33页 宋美玉舀了碗汤,小口啜着,说:「别以为你不是我手下的艺人就可以肆无忌惮。嘉瑜也不是好煳弄的。小心惹毛了她,你爸餵资源给你也不管用。」 裴东鹤之所以选择瑜姐所在的公司,就是因为瑜姐带艺人的理念跟宋美玉不同,她不太约束艺人的私生活,也不给艺人立人设,只要不触犯法律,不留下有力证据,传点绯闻黑料都无所谓。毕竟黑红也是红,红就有流量,能带来利益,而没有铁证的黑料怎么都能洗。 加上瑜姐公司给他的合约不像宋美玉那么霸道,五年一签,利润分成方式都写得清清楚楚。所以此时此刻,裴东鹤只把宋美玉的威胁当耳旁风。 见他一副懒得搭理的样子,宋美玉换了个拉家常的语气道:「最近香港有个慈善晚宴,你跟我一起去吧。多认识几个大老闆,结交些千金,对你未来的发展也有好处。」 裴东鹤却一口拒绝:「我工作挺忙的,恐怕没时间。」 宋美玉拉下脸:「就耽误你一两天,怎么就没时间了。」 裴东鹤依然淡淡道:「不是您说的吗,要趁年轻努力工作,老了就没机会了。」 宋美玉被他噎得无言以对,索性不再说话,继续看自己的手机。 裴东鹤拿到了想要的签名,当天下午就离开了别墅。走前去了趟附近的跑马场,换上骑士装,领着大半年不见的温蒂在灼热的阳光下跑圈。 温蒂已经长成一匹健硕的大马,漆黑的皮毛养护得油光水滑,裴东鹤虽然很少再来,但仍然捨不得把它卖掉。 大概是发觉裴东鹤心情不好,回到马房后,温蒂主动把头凑到裴东鹤脸旁蹭了蹭。裴东鹤意识到温蒂是在安慰自己,揉揉它的头毛、搓搓它的耳朵,说:「谢谢你。」 从郊区回到市区的公寓,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裴东鹤髮信息给秦统筹,说签名已经拿到,让他给个地址,近期寄过去。 秦统筹千恩万谢,说裴老师以后要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知会我一声就行。 裴东鹤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把许颂苔的名片发给他。 休息了没几天,裴东鹤就接到瑜姐的电话,让他下个月中旬去参加宋美玉说的那个音综,大概要录两周。裴东鹤嘆了口气说好,瑜姐还打趣他「怎么连去你妈的节目也这么不情不愿」。 裴东鹤故作夸张地说,「她惯会打亲情牌压价,您可别便宜了她」,瑜姐老神在在地笑道,「这你不用担心,谈价格我是专业的」。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裴东鹤很快又回到工作的日常,除了参加品牌商的发布活动,还要给时尚杂志或代言品牌拍秋季封面和宣传照。虽然不至于忙得脚不沾地,但也没精力再想许颂苔的事。 瑜姐帮他接了个近代戏的客串角色,戏份很少,通告时间刚好在音综录制完以后。 所以进入十月,裴东鹤刚录完综艺,又马不停蹄赶去了横店。 这次的角色是个舞厅大老闆,斯文败类,吃喝赌样样精通,风月场上也处处留情,因为想包下自己场子里新晋红起来的女歌星,在后台对女孩用了强。 女孩因为受辱还被周遭人编排,名声尽毁,羞愤难当,爬上大桥跳江自尽,死时有众多人围观。 前面的戏份,裴东鹤完成得都比较顺利,风月高手的神情语气也拿捏得惟妙惟肖,导演看了直拍大腿,嘿笑说,你该不会是本色出演吧。 谁知裴东鹤的戏份结束,转场到了歌女跳楼的部分,群演里却有人闹出岔子。 当吊着威亚的女演员在绿幕棚里的大桥模型上高喊「我是清白的」,即将纵身往下跳时,围观的群演里突然有人制止: 「别跳!!」 所有人都愣住了,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穿蓝色长衫的年轻男人站在人群里,皱眉望向高处的歌女道:「她不该这么做啊。」 「哪个王八羔子耽误老子拍戏呢,给我滚出来!」 导演把嘴里的烟往地上一扔,骂骂咧咧地站起身来。 那长衫年轻人应声走出人群,说了声「是我」。 导演看他态度还挺刚,立马上手推他一下,怒道:「你谁啊!哪个领队带来的!」 领队闻声赶到,忙不迭地道歉:「不好意思导演,不好意思,是我带来的。我马上赶他走!」说着就去扯年轻人的袖子。 那年轻人还想说什么,但领队直接上手捂住他的嘴,推推搡搡地把他弄出了摄影棚。 裴东鹤这会儿正在化妆间卸妆,听旁边工作人员议论群里的视频,顺手点开,就看到一身蓝色长衫的许颂苔被挎着腰包的胖男人捂嘴带走的画面。 【作者有话说】 秦统筹出现在四章,就是给小裴介绍群演工作现状的人。 第18章 陈腐 原来他又去当群演了。 裴东鹤把视频里的画面截图,附了个问号发给许颂苔。 许颂苔很快就回復了:「你怎么会有这个?在哪儿看到的?」 裴东鹤说最近刚好在这个剧组客串,是剧组群里发的,许颂苔很吃惊,隔了会儿,才发信息问他晚上有没有空吃饭。 裴东鹤挑了挑眉,心说真是难得,但拖了二十分钟才回:「有空。」 许颂苔问他想吃什么,裴东鹤想起秦统筹说群演一天工资只有百来块,怕他破费,就随口说了个「烧烤」。 第34页 说完又意识到烧烤店私密性不好,可能会被人认出来,正踌躇呢,许颂苔就回復他:「那就xx烧烤店吧。楼上有包间,而且是自助结帐。」 裴东鹤立马答应了。 时间约在晚上七点,裴东鹤回酒店洗了澡,换了身利落的t恤短裤,又戴上帽子、墨镜、口罩坐进保姆车。 小丁自从上回听到他跟许颂苔的对话,就猜测两人肯定有事儿,这会儿见他又全副武装得像是要去会情人,忍不住打趣:「哥你也有怕被拍到的时候啊。」 裴东鹤的脸藏得严严实实,看不到表情,只说:「做好你的工作,不该说的别说。」 「好嘞~」小丁嘿嘿一笑,伸手到嘴边做了个关拉链的动作,「我的嘴比铜墙铁壁还牢!」 裴东鹤轻笑:「就你贫。」 在遇到裴东鹤之前,小丁还当过几个艺人的助理,但都没当几天,就因为书卷气重、不够机灵、不会伺候人被退回。 裴东鹤虽然总被营销号骂盛气凌人、吊儿郎当,但他其实很尊重工作人员,独立生活能力也强,助理无需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只需对接工作、排好日程,提前把注意事项给到他就行。 当了裴东鹤这么久助理,除了他刚出道那阵,小丁都没见他为什么事发过愁。哪怕网上黑他黑得再难听,他也毫不在意。 其实那些黑料也挺没营养,无非是从出身、家境、演技、绯闻、人品等角度编排裴东鹤多么无可救药、无才无德、薄情寡义、新欢旧爱……翻来覆去早该腻了。 娱乐圈里没几个清白人,没有彻底不透风的秘密,也没有永远的朋友敌人。演员明星抬头不见低头见,都是利益往来,也不存在太多真情实感。 艺人人品如何,圈内人大都知道,私底下喜欢也好讨厌也罢,在公开场合都只是互相吹捧,长此以往,批评的话语权自然落到了狗仔和营销号手上。娱乐圈因此腥风血雨,也因此永远不缺素材,永远嘈杂热闹。 但裴东鹤是个例外。他在圈子里横冲直撞,装都懒得装,遇到欺善怕恶、不把人当人的,无论对方咖位大不大,都敢伸拳头就打。也因此惹毛了一些艺人,上了别人的合作黑名单,被仇家找人跟踪偷拍,随意编料抹黑。 有时候小丁都替裴东鹤不值,明明行的是正义之举,最后却被人倒打一耙,泼一身脏水。但裴东鹤偏生乐观到诡异,看到自己的黑帖,还怕火烧得不够大似的,要往里添根柴。 好在他打人骂人的同时,也帮了不少人,加上外表与人气加持,尽管黑料这边按下那边翘起,背地里还是有人支持他,有品牌愿意找他,也有剧组给他递本子。 如果要问小丁,营销号和黑粉对裴东鹤的评价有没有对的地方,她一定会说有,就是不求上进。 裴东鹤对事业的态度相当咸鱼。除了刚出道时没作品,没商务,赚不到钱,曾为吃饭问题困扰过一阵,但他很快就靠几部偶像剧小火了一把。不少观众说他演技平平、冰山脸、没感情,但舔颜舔身材爱造型爱氛围的人还是前赴后继。 小丁也曾感嘆,女人的钱是真的好赚,但对比以前跟的艺人,她又觉得这些钱不如就让裴东鹤赚吧——至少他是个人。 话说回来,《野蛮王妃》那个网剧本来是瑜姐给裴东鹤接来试水的,小丁也看出裴东鹤没把它当回事,只是随便演演,奔着及格线去的。 但自从裴东鹤养完腿伤回组,演戏的状态就变了。至少是跟许老师演对手戏时,裴东鹤整个人从头髮丝到手指头都焊在角色里,演出了他从未有过的高水准。 小丁一开始还天真以为是许老师太厉害,激励了裴咸鱼奋发向上,后来才惊觉许老师确实厉害,居然拿下过这座冰山! 虽然不知道两人以前是因为什么闹掰了,现在又在别扭什么,但小丁相信许老师的实力,他一定会让冰山再次融化! 小丁把车停在烧烤店门口,问需不需要自己在车上等。裴东鹤说不用,让她找地方休息,回头要走的时候叫她。 他再次检查了帽子、墨镜、口罩,拉开车门,长腿一伸,三两步就走进店里,爬上二楼,钻进许颂苔订的包厢。 许颂苔已经到了,捏着手机似乎在点菜,见裴东鹤进门,赶紧起身招唿他:「小鹤,来得正好,看看菜单。」 裴东鹤也不跟他客气,拿过许颂苔的手机看了看,发现他已经把自己爱吃的菜都点了,还加了几瓶啤酒。 许颂苔今天在剧组公开反对剧本,裴东鹤也很好奇他为什么会这么做,既然这会儿已经面对面坐下了,他也不着急开口,等着许颂苔主动。 许颂苔下完单,喝着茶水很快切入主题,说起下午那场戏。大致意思就是,都这个年代了,编剧还写这种女生为清白和名誉寻死的剧情,只能给大众带来消极影响。 裴东鹤看他表情严肃,虽然有点想笑,但也同意他的话,只是提到,这个剧发生在时期,出现这种事也不奇怪吧。 许颂苔却说不对,民国时期的思想指不定比现在还开放呢。就算那时的女生依然很重视名节,也不至于要为了名节放弃生命啊。 其间店员来上菜,两人同时沉默下来,店员离开后,裴东鹤才说是这么回事。 两人接着聊到影视剧本应该符合歷史还是超越歷史,许颂苔认为应该超越,说现在很多网文写穿越回古代搞事业什么的,大都没有跳出古代那套窠臼,主角最后反而会被古代的观念洗脑,甘当一只囚鸟。 第35页 烤串上了一盘又一盘,啤酒喝了一杯又一杯,两人聊的内容也越发深入。裴东鹤有点恍惚,错觉大学时期那个神采飞扬的许学长又回来了。 但他很快灌了口啤酒,拉回思绪,接着许颂苔的话说:「没办法,现在能播的古装剧大都是言情网文改编,既然要谈异性恋,自然难以逃出固有的性别框架。」 许颂苔被他一提醒,忽然想起:「之前那部《野蛮王妃》,女性角色就很不错啊。虽然也免不了恋爱结婚的套路,但至少性格独立,无论野蛮还是温柔,知书达理还是武艺高强,都各有风采魅力,与丈夫的情感地位也比较平等。」 裴东鹤回想了一下,确实,侯爷这个角色也跟他以前演的霸总不同,对侯王妃不是主人对宠物的呵护,而是人与人之间的吸引、爱慕,于是点头道:「看来网剧也不是一无是处。」 许颂苔啜了口酒,嘆气道:「是啊。连网剧都能进步,今天这种大公司投资的年代剧怎么还那么陈腐……」 「估计编剧都是中年直男吧,」裴东鹤吃着串儿说,「也不用着急,价值观都是慢慢改变的,一口吃不成大胖子。」 「但大众价值观和影视剧是相互塑造的。」许颂苔酒量不好,喝了半瓶已经有些上脸,声音也逐渐变小,「影视剧本可以走在大众价值观前头,如今却越来越落后了。」 裴东鹤看出他醉了,有意逗他:「那你觉得该怎么办?」 「转变不会自发到来。」许颂苔努力睁大眼睛,把酒杯往桌子上一搁,还想再说点什么,但脑子里的语言逐渐化成一团浆煳,眼前也开始天旋地转。 裴东鹤对他的习惯一清二楚,看他眼睛逐渐阖上,说话也开始口齿不清,就知道他肯定是要睡了。 果然,许颂苔的头越来越低,最后贴在桌面上,眼睛也完全闭上了。 裴东鹤无奈地拿出手机付了烧烤钱,打电话叫小丁过来,又把帽子摘下,按到许颂苔头上。 等小丁回復已经到了楼下时,裴东鹤才站起身,把许颂苔拉起来,让他保持脸部朝下的姿势,伏在自己背上。 许颂苔瘦了很多,曾经优美明显的肌肉线条如今变成单薄的皮脂层和硌人的骨头,两人身高明明相差不多,裴东鹤背着他却感觉有些轻飘。 裴东鹤很想立刻把他扔到床上,像从前那样抵着他最柔软的地方,问他这几年都在干什么,有没有好好吃饭。 但许颂苔把脑袋蹭到他脖子旁,喉咙里还发出轻微的咕哝声,像个无辜的小动物,那么可怜,他的心顿时又软了。 把许颂苔背下楼、塞进保姆车后座时,裴东鹤隐约听到身后有人喊他的名字,心说糟糕,不会被人认出来了吧。 他赶紧坐上后座,正要让小丁开车,又想起不知道许颂苔住在宿舍的几楼几号。没办法,只能带他回自己那儿。 车子发动时,想起许颂苔宿醉醒来习惯喝杯柠檬水,裴东鹤四下看了看,这会儿不好买柠檬,不如买瓶苏打水吧。 于是他让小丁再等会儿,自己下车去了最近的小卖部。 这小卖部其实就是个小摊,饮料品种很少,裴东鹤看来看去,没有自己想要的那种,只好拿了瓶最常见的苏打水,付完钱三两步回到车上。 小丁把车开回酒店的地下停车场,又跟裴东鹤一起把许颂苔扶进电梯,送进裴东鹤的大床房。 裴东鹤谢过她,说明天还是那个时间出发,小丁就走了。 许颂苔喝醉酒总是一觉睡到大天亮,这会儿大概已经在梦里。裴东鹤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俯视他的睡脸,很想实施刚才的妄想里的暴、行,但把脸凑过去,却隐约听到许颂苔呢喃了一句,「好想你」。 裴东鹤怀疑自己听错了,又把脸凑得更近了些,许颂苔却突如其来地打了个饱嗝。 烧烤味儿喷在裴东鹤脸上,让他嫌弃得皱了皱眉,又扑哧笑出声来。 他帮许颂苔盖好凉被,把空调温度调到26度,才去卫生间又洗了个头澡。 洗完本想挨着许颂苔睡,但许颂苔还穿着满是烧烤味的衣服,裴东鹤犹豫半晌,还是咬咬牙躺进了沙发。 与此同时,一条带图微博出现在裴东鹤的超话。 「今晚偶遇了跟朋友聚会的鹤鹤!!我好幸福!!」 配图里,裴东鹤拿着瓶苏打水疾步走向保姆车。 这条状态没什么可关注的,无非是粉丝偶遇明星,明星戴着口罩墨镜,脸也看不太清。 但几个小时后,某营销号就用同一张图发了完全不同的内容: 「裴东鹤疑似在公开场合露出代言饮料的竞品!商务代言恐怕不保!!」 半小时内,这条内容就窜上了热搜。 第19章 化浆重生 许颂苔躺在干燥熟悉的气味里,做了久违的美梦。 梦里被人按在墙上,身子发沉,喉咙焦渴。 那人仅用一手就锁住他的动作,衔住他小小柔软的耳垂,以齿尖轻碾,手还不住抚弄他胸间红蕊。 他忘情与之交/颈,依稀闻到那人身上淡淡的苔藓松木香。 梦里发出满足的喟嘆,身体轻颤,如拉满的弓骤然释放,然后缓慢盪回原点。 许颂苔舒服地醒来,只觉头有点痛,记忆有点模煳,嘴里还有股烧烤与酒精混合的味道。身下濡湿一片,伸手去摸,才发现自己还穿着长裤。 第36页 屋里很暗,窗帘严丝合缝地挡住了室外光线,叫人分不清时间。 他伸手够了够床头柜,摸到一瓶水,来不及想太多,就打开盖子咕咚咕咚灌下肚。 淡淡的清甜沖淡了口腔的怪味,也让他精神一爽。 梦的余韵褪去,意识伴随昨晚的记忆渐渐回笼,许颂苔这才惊慌起身,摸索着按亮床头灯。 深灰色绒布长沙发、办公桌椅、睡两个人也绰绰有余的大床……怎么看怎么像裴东鹤脚受伤时住的那间房。 屋内没有其他人,墙角整齐摆放着两个摊开的行李箱,长沙发上搭着薄毯,桌子上放着些纸质文件,紧挨旁边的椅子上挂着个黑色背包,靠近大门的衣柜里还挂了好些衣物,显然有人在这里长住。 许颂苔心底升起一股迟来的尴尬与懊恼。他居然在裴东鹤的床上做那种梦,也太丢脸了…… 为了挥散室内那抹诡异的气息,他立马跳下床,整理被单,拉开窗帘,发现天已大亮,自己的手机被人放在床头充着电,此刻已经满格。 刚才被他喝了一半的水还立在床头柜上,像是在笑话他的迟钝。 旁边供住客留言的小本子上有行潇洒的字迹: 【醒了喝这个。我去拍戏了。门卡不用管。】 右下角是裴东鹤的签名,形似展翅欲飞的白鹤,让他想起多年前的下午,写在他课本里那只鹤。 他下意识就伸手撕下那张纸,塞进裤兜。然后走进卫生间,用纸巾清理了弄脏的裤子。弄完打开水龙头洗手,视线扫到一个熟悉的玻璃瓶。 墨绿色瓶身仿造了树干的形状,瓶盖像颗松果,是他以前送给裴东鹤的香水。 梦里那股若有似无苔藓松木香竟然不是错觉。 原来裴东鹤还在用它。 许颂苔不敢去猜裴东鹤的想法,更不敢自作多情,以为裴东鹤还喜欢他,只好迅速移开目光,像被那团浓重的绿给烫到了。 离开酒店,打车回到自己的住处,许颂苔洗去一身脏污和气味,出来就发现自己被民国戏的领队拉黑了。那天因为挑起事端的是他,领队连工资都没付就把他轰走,还说遇到他倒了八辈子霉。 许颂苔没有生气,只觉无奈,这会儿继续翻看各个群演的通告群,寻找有没有可接的现金戏。 一般来说,群头创建的消息群是不允许成员随便发言的,群演们为了互通有无,也建了不少自己人的吹水群,大家闲得没事就在里面侃大山,时而曝光黑心剧组,时而羡慕飞升的同行。 许颂苔也加了几个聊天群,但他很少发言,只是偶尔翻翻,了解最近的行情,看看其他人接戏的情况,有时也能听到些真假难辨的八卦。 这会儿他翻着翻着,就瞥见一条转发到群里的微博状态,大标题是: 「裴东鹤代言违约,或将赔偿」。 点进去一看,配图只有一张照片:裴东鹤拿着瓶水大步走向保姆车。 乍看让人一头雾水,但那瓶水被放大并标註了商标字样:xxx苏打水。 博主以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口吻写到,裴东鹤半年前刚与○○品牌旗下的苏打水合作,成为其全球代言人,昨晚却公然拿着竞争品牌的xxx苏打水露面,显然是不把品牌方放在眼里。这次商业合作恐怕不保,还要赔偿巨额违约金。 看着照片里的苏打水,许颂苔总觉得有点眼熟。 又看了几眼,突然把目光移到桌子上…… 形状、颜色、包装,都跟他从裴东鹤房间拿回来的瓶子一模一样。 照片上,裴东鹤的穿着也跟昨晚一样,只是头上的帽子不翼而飞,只戴了口罩墨镜。 许颂苔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瓶备受争议的苏打水就是他刚才喝的那瓶。 他有点搞不清状况,又不好直接问裴东鹤,于是打开平时不太用的微博,见热搜榜上并没有相关内容。 他又到裴东鹤的超话里看了看,见不少粉丝都在说这件事,埋怨发照片的女生粉丝失格,连竞品都不认识,也不知道打码,害哥哥被骂还面临商务危机。 那女生不住道歉,说自己不是故意的,当时太激动,也没仔细看那瓶水,直接就发了照片,没想到会被营销号当枪使,真的很对不起鹤鹤。 下面有人冷嘲热讽,也有人说不怪她,好在热搜已经撤了,品牌方还没什么动作,下一步就看经纪公司的处理了。 许颂苔忽然有点心虚,觉得对不起这女孩。 他给裴东鹤打电话,占线,又给裴东鹤的微博帐号发私信,没有回应。一时间也有点慌。想起刚在横店偶遇那阵,裴东鹤也说因为他被公司骂了,心里更加过意不去。 许颂苔近几年断掉了所有人际关系,没人可以谘询求助,思前想后,只剩一个笨办法。 他用自己的微博转发了相关讨论里热度最高的状态,说那瓶苏打水是裴东鹤帮他买的,被拍到纯属偶然,裴东鹤绝对不是故意的。 没多久,就有一堆粉丝髮来私信评论,问他跟裴东鹤什么关系,怎么证明事发时他们在一起。 许颂苔说自己当时喝醉了,没拍照片,只有以前的合照证明他跟裴东鹤认识。 粉丝催他自证,许颂苔赶鸭子上架,被迫登陆了很久不用的校内网,打算从以前的相册里找一张。自从他决意不辞而别,就把那个合照相册隐藏了,也再没登陆过校内帐号。 第37页 近些年,各类sns平台及短视频强势崛起,校内网早已没落,成为时代的火山脚下冷却的熔岩,再也无人光顾。或许过不了多久,平台本身也会消失吧。 话虽如此,此刻他也顾不上惋惜,顾不得管多年未查看的邮箱,只是迅速从相册里选了张最像普通朋友的合照,发在评论区。 粉丝们一见照片,立刻就炸了锅,一波接一波地组队涌来,试图把这条状态的热度顶上去,为自家哥哥解围。 也有人评论转发的同时不忘指责,「你想喝水为什么不自己买,非要让我们鹤鹤去」,「你干吗非要喝○○,喝xxx支持鹤鹤代言不行吗」,云云。 也有路人表示这事没法儿洗,就算是帮朋友买的,裴东鹤跟竞品同框也是事实。 许颂苔毕竟太久没用微博,忘记这个帐号还加了不少同学、校友,此刻突然诈尸,曾经相熟的校友先后冒泡,都好奇他这几年去了哪儿,怎么毫无音讯;也有知情人士打听他跟裴东鹤是不是还在一起,这样自曝会不会引起狗仔注意。 一时之间,许颂苔的评论和私信箱都快炸了。他哪里见过这种阵仗,拣了几条回復完,感觉对裴东鹤帮助不大,索性手指一划,又退出了微博。 裴东鹤上午本来在拍他最后的几场戏,但热搜的事一出,公司急着找他了解情况,拍戏的事只能先搁置。此刻他靠在保姆车的后座,塞着耳机跟瑜姐和公司的公关团队开会。 裴东鹤的语气丝毫听不出急迫,还安慰瑜姐别急,那张照片黑乎乎的,不仔细看根本看不清,而且他当时把商标挡了一块,应该算不上跟竞品同框。 瑜姐问他怎么长的脑子,居然自己跑去买竞品,裴东鹤说他也不想啊,本来打算买自己代言那款,但店里正好没有,只能拿别的,谁知道那么点时间里也会被拍到。 瑜姐说你就不能买点别的吗。现在解释也没用,这事已经闹得人尽皆知,小失误变大过错,还是给品牌方造成了影响。 裴东鹤问那该怎么办,负责领导公共团队的女生说,先跟品牌方认错道歉,后续无条件配合他们做几场活动,比如上直播间带货、参加地面店促销之类。 裴东鹤说可以,但这边戏份快杀青了,最好别影响进度。瑜姐说不用你操心,我们会沟通好时间,你别掉链子就行。又说这次肯定是有人故意搞你,你平时还是提防着点。裴东鹤哦了一声,说「遵命」。 这边刚确定好方案,那边又听人汇报:「瑜姐,超话里有点情况。」 瑜姐不耐地问,不是已经撤热搜了吗,她们又在闹什么。 工作人员怯怯道:「您还是自己看看吧……」 瑜姐拿过平板刷了几下,皮笑肉不笑地把手机话筒凑到嘴边问裴东鹤:「你昨晚是不是跟一个叫许颂苔的帅哥一起吃饭?」 裴东鹤一愣:「你怎么知道?」 「他自曝了。说那瓶水是买给他的。」瑜姐有点无语,「人倒是够仗义,但屁用也没有……回头还要被营销号说是你甩锅给朋友。」 裴东鹤倒是很意外:「他真这么说?」 「你自己看呗。」 裴东鹤一打开微博,就看到「特别关注」许颂苔发了状态: 【那瓶水是帮我买的,被拍到纯属偶然,请大家不要怪裴东鹤,他绝对不是故意的。】 评论区还有张许颂苔与裴东鹤的合照。 他们穿着春装,放松地坐在一片碧绿草地上。一个笑容清澈、神采飞扬,一个面容清俊、似笑非笑,眼底尽是温柔。 下面回復的大都是裴东鹤粉丝,有感谢澄清的,有指责扣锅的,有夸许颂苔长得好看的,也有怀疑许颂苔趁机蹭热度的。 许颂苔只回復了其中几条—— 「感谢小哥哥澄清,话说你跟我们鹤鹤什么关系呀?」 「朋友。」 「妈呀你俩都好帅!!能问问这是什么时候拍的吗?」 「几年前。」 「啊啊啊啊大学生鹤鹤!!这氛围感绝了!!小哥哥也是演员吗?」 「谢谢。勉强算是。」 「你怎么能让鹤鹤去给你买水!!你谁啊你——」 「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裴东鹤的心像被揉皱、摊开又泡了水的牛皮纸,磨损得无法復原。但许颂苔醉后呢喃说想他,又帮他跟陌生网友解释些说不清的事,只这两点,就足以让他展眼舒眉,化浆重生。 第20章 竞品风波 竞品风波在微博上引发关注的当天下午,裴东鹤公开道歉,说以后会更加注意言行,避免给合作方造成困扰。 次日,他给所在剧组送了几十箱该品牌苏打水,还穿着品牌同色系服装在现场分发。 几天后,他又参加了该品牌的卖货直播,其间配合主持人做游戏、与弹幕互动,用实际利润转化率表达了自己诚挚的歉意。 品牌方也公开回应了他的道歉,用玩笑的语气说喝其他品牌没问题,但要记得撕掉包装、避开镜头哦~ 粉丝们自然是在评论区吹彩虹屁,赞美品牌妈妈不仅产品好喝,有眼光、会挑人,还心胸宽广格局大。 一场商务危机顺利化解,吃瓜群众自然说什么的都有。 有稀奇裴东鹤这次道歉怎么如此干脆的,有猜测裴东鹤团队自导自演的,有好奇xxx品牌与○○品牌的苏打水哪个更好喝的,大家在词条下方各抒己见,抱团的、吵架的、认亲的、拉踩的,七嘴八舌说完,又一闹而散。 第38页 裴东鹤在年代剧里的戏份少,没几天也杀青了。同时杀青的还有饰演舞厅歌女的演员。 剧组给两人都准备了花束,粉丝还给裴东鹤送来了蛋糕。导演祝贺他们的时候,把手搭在歌女演员的肩膀上跟裴东鹤介绍:「这姑娘也是咱京影毕业的,真是巧了吗不是。」 女演员笑得不大自然,态度倒是热情,喊裴东鹤「学长」,说她今年刚毕业,叫章英。 裴东鹤笑着跟她寒暄,视线扫过导演的手,导演却旁若无人地在章英肩头捏了捏,邀请两人晚上一起吃饭叙旧。 裴东鹤不动声色地拉过导演的胳膊,把他拽到另一边,语带歉意地说晚上还有私事,要不下次有机会在京市聚。 导演说这可不行,反手一揽,架着他的肩膀继续扯闲篇,从「我们那届京影生,导表还没分家」,到「咱这剧实力雄厚,阵容强大,指定能火」,没完没了。 裴东鹤脸上带着社交性微笑,嘴上还在推辞,心里早就不耐烦了。 他虽然看不上导演,但碍于最近黑热搜上得多,瑜姐三番两次警告他别再惹是生非,他也只好收敛脾气,低调做人。 终于说完一箩筐废话,导演在裴东鹤肩上拍了拍,才松口道:「这次不来,下次可得罚酒。」 裴东鹤扯起嘴角说「好的」,见章英已经趁机熘走,这才迅速摆脱导演,去跟相熟的工作人员道别。 导演离开没多会儿,章英又不知从哪里走出来,紧了紧身上的披肩,跟裴东鹤说:「刚才谢谢学长帮我解围。」这次笑得真心实意。 裴东鹤说没事,下次他再这样你就直接开骂。章英却苦笑着说不敢得罪人,好在已经杀青,明天就不用来了。 她问裴东鹤能否加个微信,裴东鹤想了想,掏出手机让她扫二维码。打开微信时瞥到许颂苔头像,突然想起那天的事,就问章英,对她演的歌女角色有什么看法。 章英似是不解,反问什么叫「有什么看法」。 裴东鹤说,之前你演跳河那场戏,不是有个群演出来阻止吗,说剧本不该这么写。你自己觉得呢,这个人物应该这样行动吗。 章英那天站得高,除了一句「别跳」,并没听到底下人在说什么。事后虽然听到风声,但剧本的事不是她能置喙的,此刻也讪讪道:「我可不敢对剧本有看法。那是导演和编剧老师的工作。能在这种剧里演上角色,我就很满足了。」 裴东鹤心知两人不熟,对方未必肯说心里话,点头道:「确实,那就祝你好运了。」 切完粉丝的蛋糕,说完感谢辞令,裴东鹤就在剧组众人的目送下坐上保姆车,朝市区的酒店方向驶去。 车里照例播放着慵懒的蓝调爵士,裴东鹤仰靠在背椅上,闭着眼想事情。 剧组里拜高踩低的事很多,老油条在新人身上揩油也是司空见惯。刚进圈子的人地位低,吃了亏不敢声张,紧守「忍」字诀,以为熬出头就是新天地,实际到最后,多少都得顺从这套所谓的规则,踩着别人的败迹上位,或成为别人的垫脚石。 纠结剧作本身的除了观众,只有圈内的理想主义者。那些稍微有点权力的,哪个不是为了抢戏抢风头,自带编剧进组,动辄加飞页改剧情。 再完整的剧本也禁不住这么多人折腾,改到最后牛头不对马嘴的项目也不少。 这部年代戏裴东鹤只是客串,戏份不重,也没看过完整剧本。但他知道演员阵容里藏龙卧虎,颇有些知名大咖。章英饰演的歌女死后,舞厅里很快就有人取代她,那演员据说也是某娱乐公司力捧的小花。 能拿到歌女这个角色,不知章英有没有付出什么代价。但见导演对她动手动脚她也不敢发火的模样,裴东鹤也难免生出猜测。 他说那句「祝你好运」是真心的,就是不知章英能否在达到目的的同时也保全自身。 思及此,他又忍不住琢磨,许颂苔会为了资源和机会放低原则,做自己不愿做的事吗。 他好像完全不在乎机会,别人送到嘴边的角色都要拒绝;但演戏时明明又那么投入,也不是不看重的模样。简直让人摸不着头脑。 想到许颂苔,裴东鹤就忍不住想起那夜他趴在自己背上像小动物一般唿出热气,喉咙有些发涩,长臂一伸,抓起旁边的苏打水勐灌几口。 竞品事件过后,瑜姐让小丁清点了裴东鹤代言的所有日常用品,诸如牙膏、苏打水、零食之类,全都随车携带,根据场景使用,不给裴东鹤任何捅娄子的机会。 此时此刻,车子里也放了一熘儿的xxx牌苏打水,裴东鹤喝了好几天,说实话已经腻了。 手机突然震动,竟是许颂苔发来信息,问他这部戏什么时候杀青,走前可以聚聚。 裴东鹤按灭手机,拿在掌心里转了片刻,想到上次见面,觉得两人的距离有所拉近,于是随手逗他:「刚杀青。今晚凌晨的飞机回京市。」 隔了会儿,许颂苔回:「这么着急?那下次什么时候来横店?」 裴东鹤故意使坏,说不知道,下部戏是现代剧,不在横店拍。 许颂苔大概有点失望,说好吧,祝你一路顺风。 裴东鹤觉出无趣,不知道自己骗他做什么,发了个开玩笑的表情,用语音回:「明天下午的飞机,今晚可以聚。」 最近下了几场雨,秋意渐浓,透进车窗的风也带了丝凉意。落叶在人行道上翻飞,路人也都换上长袖长裤,只有几个跑步锻鍊的还穿得单薄。 第39页 裴东鹤一身棒球服配牛仔裤,漫不经心地望着窗外。手机半天没有动静,他以为信息发送失败,又按亮屏幕,重发一遍。 许颂苔这才学他回了条语音,鼻音在听筒里尤为明显:「抱歉啊小鹤,我有点着凉,今晚可能出不了门……」 裴东鹤眉头一拧,许颂苔口中的「有点着凉」,估计是有点发烧的程度了。 以前每到换季,许颂苔都会念叨「一场春雨一场暖,一场秋雨一场寒」,提醒裴东鹤多穿点,小心感冒。裴东鹤就笑话他,你一个秋冬躺在树下睡午觉的人,哪儿来的底气让别人小心感冒。许颂苔就得意地说,自己皮糙肉厚,很少生病。 事实也是如此,交往那一年多里,裴东鹤偶尔会伤风着凉、头疼脑热,许颂苔却跟铁人似的,哪怕为拍戏熬几个大夜,休息几天又能恢復原样。 这样的人能把自己弄病,裴东鹤只能想到一个理由。 「你又拍什么折腾人的戏了。」 语气不是疑问,而是审问。 许颂苔继续回他语音,声音轻轻,让人很想蹂/躏:「也没折腾。就是一场室外落水戏,拍的时间长了点,又碰上降温,就冻着了。」 群演的落水戏还能有什么花样,要么是在水里泡着当背景板,一泡几个小时;要么是反覆拍被扔进水里的画面,脏水可能会呛进肺里。哪个都不轻松。 裴东鹤想像那个画面,神色变得狰狞,也懒得审时度势,而是逼问道:「发烧了没。」 病中的许颂苔或许也贪恋这一星半点的关怀,乖乖答:「已经退了。休息两天就好。」 「地址给我。」裴东鹤的语气不容推拒,许颂苔很快发来楼栋与门牌号。 裴东鹤让小丁直接把车开到许颂苔家楼下,用跑腿服务在自己常去的私房菜馆点了清粥小菜,顺便加上几样感冒药和退烧贴。 安排妥当,车子也差不多到地方了,他让小丁找地方休息,自己独自上楼。 许颂苔住的单元楼很旧,没有电梯,底楼的感应灯还坏了,裴东鹤亮着手机电筒走到二楼,又继续往上爬到六楼,想到许颂苔身体不舒服时还要走这么长的楼梯,心里就有些来气。 每个单元每层楼只有相对的两户,他敲了敲6-1的门,没人开,估计许颂苔发完信息又睡过去了。这人睡觉本来就沉,醉酒和生病时尤甚。所以他没再继续敲,而是席地坐在楼梯上,点了根烟边抽边等。 等许颂苔醒来。等餐厅和药店的外卖。 等迟到的解释。或是等他自己都没想明白的未来。 幼儿园的娱乐时间,裴东鹤最喜欢玩捉迷藏游戏。根据游戏规则,当鬼的小朋友必须找到其他所有人才算赢,所以只要他不当鬼,鬼就会竭尽全力去找他。 虽然他也曾因藏得太好,不仅没被小朋友找到,还在学校仓库角落里睡过去,旷了一下午的课,被园长点名批评,但他并不沮丧,因为老师找到了他,还在看见他的瞬间露出庆幸的表情。 在他看来,那种庆幸就是在开心。 学校里最调皮捣蛋的孩子总能得到老师最多的关注,裴东鹤由此获得灵感,摔坏母亲的珠宝香水,泡烂父亲名贵的雪茄,以为至少能得几句呵斥,赢得几分注意。谁料他们并不因此生气,也不在意被弄坏的东西,听管家说起裴东鹤的反常举动,只轻描淡写地丢下一句「随他去」。 楼梯间的感应灯早已熄灭,黑暗里只剩菸头明灭,裴东鹤的思绪飘飘荡荡,穿过大门,落到屋内人身上。 许颂苔虽然抛弃过他,但也明显还在意他。确信了这点,他就不惧对方说不清的缘由苦衷。纵使等待漫长枯燥,他既深谙此道,就不会轻易打退堂鼓。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脚步声从楼底传来,由远及近。 裴东鹤摁灭菸头,丢进便携烟缸,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抬手准备再敲门,手机却在这时震动起来。 小丁慌张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哥,糟了!你跟许老师的事被人扒出来了!」 第21章 定档 裴东鹤心里重重一跳:「说具体点。」 小丁深唿吸,继续道:「之前许老师不是发了条微博帮您澄清吗,有人顺着那条微博挖坟他以前的状态,还翻到他的校内帐号,搜罗各种蛛丝马迹说你俩是一对。帖子现在被刷到某站小组热门,又被营销号搬到微博了!」 意思就是,又有上黑热搜的可能。 裴东鹤稳住心神,迅速指挥:「知道了。我联繫瑜姐,你马上来接我回酒店。」 「好!」 挂断电话,裴东鹤刚好撞见提着两包东西跑上来的外卖小妹,对方看他站在6-1门口,忙问他是不是业主。 裴东鹤说不是,但东西是他买的,让小妹挂门把上。 外卖小妹一面狐疑,他也没工夫解释,说「你敲门试试也行」,就匆匆步下楼梯。边走边给许颂苔发语音,说自己临时有事,不过来了,醒了记得开门拿外卖。 刚发完,就接到瑜姐的电话,问他那个帖子说的是不是真的。 裴东鹤还没来得及看帖子,这会儿小跑着出了单元楼,三两步跨进车里,给小丁递了个出发的眼神,照例先安抚瑜姐: 「事虽然不假,但也是几年前了。我最近可没做什么出格的事,那些人要黑就让他们黑吧。」 「你在说什么?」瑜姐语气虽急,但并没有生气。 第40页 这回轮到裴东鹤讶异了:「不是那帖子说我跟许……」 「哦对,」瑜姐颇有点惊喜地说,「想不到你那姓许的朋友还挺厉害,居然在刘导的片子里演过男二。可惜那片子一直……」 裴东鹤打断她:「什么男二?」 「就是刘导那部《黑月亮》啊。」瑜姐顿了顿,似在回忆,「你那时候应该在读大学吧,你们当时就认识了?」 「不是,」裴东鹤有点搞不清状况了,「帖子里还写了这件事?」 「是啊,」瑜姐反应过来,「你是不是根本就没看啊。净在这儿瞎编煳弄我。」 裴东鹤打着哈哈,说马上就看,示意小丁借一下手机。 小丁趁等红灯的时间解锁自己的手机,翻到那个帖子递给裴东鹤。 【流量星二代密友竟是知名导演亲选男二!!】 帖子以此为标题,截图了许颂苔从前的微博状态、校内日志等,扒出他曾是京影的优秀学生,大二就被知名剧情片导演刘长在选中,出演现实主义题材电影《黑月亮》的男二。可惜电影一直没能过审,也迟迟无法定档上映。 接着,帖主又贴出许颂苔之前为了自证发的那张跟裴东鹤的合照,说照片背景是京影的大操场。两人同校,显然大学就认识,关系还不一般。这就能解释前阵子裴东鹤代言危机,许为什么跳出来帮他澄清。 帖主又说,许目前没有正式公开的作品,算半个素人;裴作为准一线流量小生,竟然深夜帮许买水被路过的粉丝拍到,还引发竞品风波,最后自己扛锅,这操作让人很难不嗑…… 裴东鹤快速浏览完毕,无奈地扫了眼从后视镜里窥探他的小丁:「下次先好好审题,找准重点再汇报好吗,丁小秋同学。」 小丁尴尬一笑:「但帖主确实在嗑你俩cp啊……」这不是被抓包是啥? 再看跟帖,除了裴东鹤黑粉路过骂两句,裴东鹤粉丝嘲帖主脑子有病,剩下一水都是「kswl!!」「妈呀好甜!」「裴二代居然也有这么深情的一面!」「顺手画个合作饼吧」,云云。 这些年来,炒cp成了娱乐圈常规的营销手段,只要没有实锤,不绑定太深,演员或艺人之间搞些暧昧擦边,能在极大程度上刺激大众的想像力,对双方的人气都有一定助益。 裴东鹤原本觉得有人嗑他和许颂苔,能帮许颂苔积累些粉丝,为之后的作品铺垫人气,但很快想起几个月前拍《野蛮王妃》,许颂苔也纠结了好久才勉强接下,犹豫半晌,对瑜姐说: 「姐,要不还是联繫平台删帖吧。」 瑜姐不解:「怎么,白捡的流量都不要?」 「我怕给朋友造成不好的影响,毕竟他还没正式出道。」隔了几秒,裴东鹤又说,「再说他是我前男友,炒这种cp不是违反您的原则吗。」 瑜姐哈哈一笑:「我确实不贊成真情侣绑定炒cp,但你们不是已经分手了吗。」 裴东鹤不自然地笑了两声,瑜姐瞬间警惕道:「怎么,你还旧情难忘呢。」 「有些事还没说清楚。以后会不会和好也不一定。」裴东鹤老实道。 「那还是先别炒了。」瑜姐当机立断,挂掉电话去找人处理。 但事情并没有到此结束。 虽然某站的帖子被裴东鹤的公司出钱删了,但帖子内容被营销号搬到微博,招来更多的吃瓜群众。 有人顺着帖主的嗑糖方向脱缰而去,大骂裴东鹤基装直男,演言情剧纯纯诈骗; 有人说裴东鹤整天屁大的事都买热搜,有这功夫不如磨练下演技,别丢人现眼; 也有人关注许颂苔究竟是何方神圣,居然能得裴二代青眼,从大学一直护到现在。 …… 微博的流量可比某站大多了。围观群众一多,热度自然蹭蹭上涨。 很快有自称京影毕业生的人投稿爆料,说裴许二人以前就是一对,虽然没明着官宣,但校内好多人都知道,两人当时应该住在一起,经常被人撞见一同看电影、逛街、吃饭,感情很好。 紧接着又有许颂苔的陈年粉丝出现,说许颂苔当年超级迷人,每个学期的汇演都有很多迷弟迷妹围观;当时以为他很快就能红,没想到后来离奇失踪。 夹在在各种恋情传闻与八卦之间,有条无头像小号的爆料,大骂裴东鹤在某古装剧组只手遮天,为捧情人上位换掉其他演员。 此言一出,原本还在娱乐榜末尾缓慢爬升的「裴东鹤 恋情」词条就迅速窜上了前五。 有人质疑爆料者空口无凭,胡乱攀扯,爆料者立马甩出一张图片,说是裴许二人在剧组私会的证据。 经有心人提醒,这张图跟几个月前「裴东鹤恋情曝光」的热搜照片一模一样,但这张经过精心处理,画面明亮许多,能依稀看出靠在一起的两个人都是男的,身材、轮廓也与裴、许有几分相似。 爆料人信誓旦旦地表示,姓许的接演尚书儿子一角是事实,等剧播出,大家可以自行对比,看看照片里究竟是不是他俩。 等到舆论开始转向,纷纷谴责裴东鹤损人利己、不择手段之际,先前被换掉的周网红适时出现,用自己的帐号发了条「原来如此」。 没有任何前言后语,只看这条估计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跟爆料帖联繫起来,确实像是蒙冤受屈之人隐晦的反击。 紧接着,周网红的粉丝不知从哪儿得到消息,开始涌进词条广场,占领道德高地: 第41页 「天杀的裴东鹤也太霸道了!我们阿周肯定是受了委屈才退组的!」 「怪不得老公要退出,原来是遇上恶势力了!!」 「心疼宝宝,呜呜呜——」 「这种烂剧不演也罢!祝你们煳穿地心——」 …… 一时之间,《野蛮王妃俏王爷》剧组也被拉进了战场。 好在一众制片人不是吃素的,很快授意宣发用官号发通告澄清,声称更换演员是出于角色匹配度的考虑,希望大家不要听信谣言,恶意揣测。同时,官博还称赞裴、许二人都是好演员,在剧中擦出了不少火花,大家看了剧自会明白。 澄清通告之后,官号紧接着放出一批美丽剧照,公开演员阵容,并正式宣布《野蛮王妃俏王爷》将改名《倾心》,于月底在某网络平台播出,欢迎大家一起来追剧。 电视剧定档的消息很快炸出一堆书粉剧粉,裴许二人的八卦也渐渐淹没在对剧的火热讨论之中。 另一头,该剧的演员们接到消息,也在微博转发了官宣的状态,先前建立的群组随即死灰復燃。 男主首先在群里道了声「恭喜定档!看来我们很快又要合体啦~大家最近过得怎么样啊?」 其他人也迅速相应,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自己的近况,回忆拍戏时的趣事,顺带表达对其他人的想念。 裴东鹤回房间洗完澡,躺在沙发上,看到群组消息不断增加,本不欲发言,但一扫群成员,发现网红早已退出,这才高冷地在群里回復「恭喜定档,期待播出」。 他一冒头,群里气氛立刻有些微妙,大概是都吃到了热搜瓜,好奇他跟许颂苔的关系,又不好直接问。 倒是剧组里最小的女演员,饰演女主妹妹的小柳儿私信问裴东鹤: 【裴哥哥,你真的在跟许哥哥谈恋爱?】 裴东鹤点开看了一眼,并不打算回復。 但小柳儿很快又发: 【难怪你那时候打周老师上了热搜,原来是帮许哥哥出气呀。】 裴东鹤停下按「返回」的手,打字: 【为什么是帮许哥哥出气?】 小柳儿立刻回: 【许哥哥还是群演的时候被周老师欺负过。你不知道吗?】 在裴东鹤的记忆里,许颂苔应该不认识周网红。 于是他坦白说: 【不知道。许哥哥为什么会被欺负?】 小柳儿十来岁的年纪,心思单纯,没有「说错话会得罪人」的概念,听他这么问,就老实答: 【就是拍灵堂戏的时候,周老师不要剧组给的红包,随手塞给许哥哥。许哥哥拿走以后,周老师又想要了,但到处都没找到。后来许哥哥又来剧组,周老师就借演戏骂他,还让他跪下。】 【许哥哥倒是没什么反应。但我看着可心疼呢!】 裴东鹤看完这两段字,拳头不自觉攥紧,力气大得几乎要把手机屏捏碎。 他回小柳儿: 【谢谢柳儿告诉我这些。】 【但裴哥哥没跟许哥哥恋爱,在外面不能乱说哦(笑脸/嘘)。】 发完熄灭手机,恶狠狠地锤了下沙发靠背,后悔自己当时不以为意,出手太轻。 他在脑中梳理今晚这场闹剧,又在微博翻找了半天,发现那条爆料他「为捧情人换掉演员」的内容很有针对性,加上后面一连串周网红粉丝的哭惨,要说没人授意是不可能的。 裴东鹤怀疑放出这条爆料的就是周网红本人,于是把相关证据一一截图留存,发给瑜姐,请她帮忙找律师起诉爆料帐号。 瑜姐也在復盘今晚的事。 虽然剧组方面的澄清稀释了对准裴东鹤的火力,也转移了部分路人视线,但她还是觉得这乱局里有人浑水摸鱼。 比如那条说裴东鹤只手遮天的爆料。 事实上,裴东鹤的父亲确实投资了《野蛮王妃》,也问过裴东鹤要不要当男主,但裴东鹤没接受,而是在瑜姐的推荐下,经公司签了男二一角。 裴东鹤推荐朋友去试被换演员的角色,瑜姐也听他提过一嘴,还曾提醒他最好不要。 谁料裴东鹤根本没听进去,转头就联繫了副导演。 好在目前看来,那位姓许的朋友深藏不露,没出道居然就演过刘导的戏。 话说回来,不明真相的网友说裴东鹤带资进组也就算了,毕竟家庭背景摆在那儿,是人都会猜他混迹娱乐圈全靠父母。 但无凭无据指控裴东鹤损人利己、为所欲为,就有些过分了。 正好最近黑裴东鹤的热搜变多,瑜姐估摸着,是时候发个律师函震慑一下那些不讲武德的黑粉和对家了。 【作者有话说】 瑜姐:炒cp可以,但拒绝真情侣。 第22章 异乡客 外卖送到的时候,许颂苔就醒了。 他脑子还有点昏沉,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四肢也轻飘飘的使不上劲。 从小妹手上接过外卖时,许颂苔隐约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往楼下走去,心说哪个同行这么惨,这个点出门,免不了熬一顿大夜。想起自己也时不时这样熬一宿,顿觉生病休息也挺幸福的。 他把门一关,在桌上窸窸窣窣拆开塑胶袋,逐一取出里面的东西。 白粥,清炒小南瓜,焖豆腐,酸辣土豆丝,切盘水果,感冒沖剂,退烧贴,退烧药…… 裴东鹤髮信息说临时有事来不了,许颂苔失落的同时,也莫名松了口气。 第42页 虽说他答应裴东鹤会坦白几年前消失的缘由,但事到如今,两人已经走到这一步,自家的孽债,还有必要把裴东鹤牵扯进来吗。 他觉得没必要,所以打算先拖着。 万一哪天裴东鹤等得不耐烦了,不感兴趣了,他就顺势退出裴东鹤的世界,再度隐匿人海。 但这次,他要把主动权交给裴东鹤。 白粥温热,口感软糯,小南瓜带着清香,焖豆腐软而不烂,土豆丝爽脆又刺激食慾。只消几口,许颂苔就发现味道跟平时吃的外卖不一样。 裴东鹤很会照顾人,许颂苔一早就知道。 照刻板印象看,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少爷应该是不食人间烟火,习惯被人伺候的;但裴东鹤好似天生就会对人好,自从两人确定关系,裴东鹤不仅常给他买东买西,情绪上也是有求必应。 许颂苔课业繁重,精神紧绷无处发泄时,裴东鹤就不由分说拉着他去打球跑步,通过运动纾解他的压力,或是带他去赛车场飙几圈车,去马场策马跑上几圈,让他抑制不住大喊出声。 许颂苔每每做了噩梦,醒来神思恍惚,裴东鹤就会轻轻摩挲他的脸,拍他的背,温柔呢喃着哄他再次入睡。 许颂苔几次三番忘记带钥匙,只能蹲在门边等裴东鹤回来,裴东鹤索性把门换成当时还很少见的密码锁,密码设成两人的生日组合数。 如此这般,虽然许颂苔会因裴东鹤送的礼物过多过重产生负担,禁止他继续这样,却无法不依赖他提供的情绪抚慰。 他也猜测过裴东鹤不愿提起家庭,是因为跟父母关系不好,但又觉得裴东鹤这么会照顾人,必然是得到过同样悉心的呵护。 漂泊在外这几年,许颂苔习惯了紧闭心扉,独来独往,如今重拾这份细緻妥帖,反倒忍不住怔忪出神,分不清中间几年是梦,抑或眼前这一刻才是妄想。 刚离开学校南下那段日子,许颂苔非常不适应。他的家庭虽不算大富大贵,但成长过程中也不曾让他为吃穿用度发愁,要说品尝生活的艰辛,可能都是在戏里。 演戏的环境再艰苦,也有剧组工作人员帮忙打点后勤,实际生活却不同,一切都要自己负责。 当他第一次走进人才市场,挤在乌泱泱的人堆里举着大学肄业的简歷被人挑拣、被人看轻时,才意识到自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除了空有一副好看的皮囊,并没有多少竞争力。 第一次在鱼市找到工作,他从水盆里捞起一条活鲶鱼,试图用锤子砸昏它再大卸八块,谁料鱼身上湿滑黏腻的感觉隔着塑胶手套传来,让他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 鱼在案板上扭动挣扎,他提着刀却下不了手,眼睁睁看着那鱼跳出掌心,落到脏污的地面。 一旁监工的老闆利落地蹲下身抓回那条鱼,示意他让开,然后手起刀落,三两下斩断鱼头,剖开鱼腹,扯出内脏,一手舀水沖走外溢的鱼血,将鱼切成大小均匀的块状,放进塑胶袋交给顾客。 许颂苔连连道歉,保证下次一定不会失手,老闆倒是没怪他,颇为理解地龇出牙花,用不大标准的南方普通话说:「没细啦,学生仔没做过粗活,一时半刻适应不了很正常。」 好在他学什么都快,用了一周时间克服心理障碍,适应腥气沖天的鱼市和不同种类的鱼的手感,闲暇时也在各个摊贩旁边观摩杀鱼,若是有余钱,就买几条小鱼回家练手。 不同的鱼有不同的处理方式,分清并记住这些步骤又花了他一些时间。刚开始学刮鱼鳞,他不仅弄得鳞片乱飞,还总刮不干净,老闆就教他用刀背逆着鱼鳞方向往上,多练练就会了。 就这么过了几个月,恐惧与陌生感褪去,他身上沾染的鱼腥越来越重,杀鱼的动作也越来越熟练。 一个月赚的钱有限,除却租房费用,三餐等日常开销都得省着花。每天起床吃完早饭就去市场,太阳下山就收摊回屋,晚上看看电视电影,生活单调辛苦,却让许颂苔觉得踏实。 除了鱼市,他还在尘土瀰漫的建筑工地搬过钢材,在烈日下的高架桥上喷过塑胶漆,吊着安全绳清理过几十层高的大楼窗户,开着臭气熏天的垃圾车跑过深夜的街道。 住过满是异乡客的工人宿舍,租过违/建楼房的逼仄单间,有时午夜梦回,躺在潮湿溽热的床上望着发黄长霉的天花板,也会忍不住怀念从前,想念曾经近在咫尺的英挺青年。 许颂苔长得文雅漂亮,气质又斯文,刚进建筑队时皮肤白皙,混在一堆黑黄的男人里十分扎眼,又因他不爱跟人交流,也曾被一些看不惯他的讥讽为「娘娘腔」「假女人」。 工人往往都是背井离乡来挣钱,有常年打光棍的,有跟妻子分隔两地的。男人么,大都管不住裤裆里那点事,倘若工地在市区,有人就会趁周末或下班时间出去找小姐。倘若工地在鸟不拉屎的地方,一些渴极难耐的就会大着胆子对那些「像女人」的工友出手,趁夜深人静,或是趁对方落单。 许颂苔也遭过几次殃。 有一次,他被分配到一个郊区的偏僻工地,公厕离工作区很远,不少工人都懒得走路,直接尿在大楼的边边角角,许颂苔干不出这种事,每次都老老实实去厕所解决。 有回他又去厕所,出来时却被两人堵住去路,一人守在门口望风,另一人把他按在满是脏污的墙上,试图对他行不轨。 第43页 许颂苔好歹上了几年形体课,反应极快,动作也敏捷,趁对方脱裤子的间隙,他灵活地翻转几周,逃脱这人的控制,跑向门口;又一脚踹在望风那人背心,踹得他一个踉跄往前扑。 趁两个流氓都来不及反应,许颂苔拼命拔腿跑回工地,心跳快得跟煮沸的水似的,咕嘟咕嘟直往外冒。 回到工地后,他把这件事告诉工长,工长问他那两人姓甚名谁、长什么样,许颂苔却说不出名字,也记不清对方的长相,最后反被工长质疑。 有次半夜,他在六人间的下铺睡得迷迷煳煳,忽然有具散发着热汗与酒气的身躯靠过来,一只手还狎昵地抚摸着他的脸。 前几秒,他恍惚以为是梦到了裴东鹤,但那只泅着汗液的粗手黏腻又陌生,他勐然惊醒过来,两腿一缩、一蹬,用尽全身力气把那人踹下床,才后知后觉生出一阵恶寒。 对方捂着小腹滚到地上,撞倒一旁的铁皮盒,弄出叮铃哐啷一阵狂响,把其他人都吵醒了。 室内突然大亮,原来有人把灯开了。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躺在地上的壮汉身上,不悦地问他干什么呢。 谁料壮汉恶狗先告状,摆出一脸不齿的神色,痛骂许颂苔不要脸,明明主动勾引,却又临阵反悔不给上。 许颂苔那时也有了些歷练,不再紧张得百口莫辩,而是凛了凛神色,俊眉一颦,操着粗口嚯道:「瞎几把扯,老子是上面那个,你想被x,我特么还看不上呢。」 围观室友打着呵欠,揉着惺忪的眼睛发出散漫的嘘声,笑壮汉白长一身腱子肉,原来是底下那个,又惊讶许颂苔看着文弱,竟然比那壮汉还爷们儿。 壮汉没想到许颂苔会来这招,在一片尖锐的口哨声中睁圆眼睛,欲开口而不能。 自那以后,壮汉室友见了他就绕着走,没多久连宿舍也换了。 其他室友旁观下来,也对许颂苔生出莫名敬畏,不再动辄开他玩笑,大概是怕他哪天发飙,把自己屁股给捅了。 许颂苔觉得好笑,原来对付男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比他们更男人,从气势上碾压对方。只要拉得下脸,豁得出去,学会粗鄙言语,举止带点侵略性,就能在这鱼龙混杂的男人世界里自由来去。 有时夜里睡不着,他也到走廊里点一支烟,探头到窗外慢慢抽完。 四周密集的建筑把夜空切割成不规则的长条,星星无处可寻,月亮也不总在那小片夜色里出现。 许颂苔就会想,这么多人在城市里挣扎求生,可能一辈子都要住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一代又一代没有出头之日,真的值得吗。 他想起多年前跟裴东鹤一起看过的山区纪录片,那些留守儿童的父母也都住在类似的地方吗。 他又问自己,自我放逐到这种地方,以为是在赎罪,其实会不会也是在表演。 演给无处可寻的死者,证明自己至少还算善良。 他想问问黑白遗照里眼神失焦的女孩,怎样才能弥补那些无可挽回的过错,又觉得这问题都可笑而唐突。 在南方那几年,许颂苔干过不少行当,皮肤晒黑了,人也瘦了许多。每掌握一个工种,熟悉一个环境,即将与周边世界建立起关联,他就会抽身离去,投入另一种生活。 心底有股欲望在驱使他,再干点别的,体验不同的生存状态,为将来积累素材。 当「将来」和「素材」两个词清晰浮上意识表面,他顿时醒悟,自己对表演的渴望与期待还在。 多么可笑,他明明是来赎罪,却还在利用这机会满足私慾。 而渴望一旦变得明晰,就如同脱缰的野马,再也不受控制。 许颂苔开始在工作间隙观察更多的人与事,原先观察是为了胜任工作,现在观察是为了塑造人物。于是周遭的同事、市场来往的买家卖家、检查工作的领导、驱赶小贩的城管、深夜工作的男女,都成了他的观察对象。 观察多了,自然想要模仿演绎。他一个人在出租屋里分饰几角还嫌不过瘾,又忍不住回忆从前能与人搭戏的时光。 某天下午,许颂苔顶着南方初夏的烈日,吊在一栋写字楼外擦玻璃。 透过巨大光洁的玻璃窗,能瞧见里面的白领都在各自忙碌。他所在的位置,正好看到一个蓬头垢面的年轻男人在满脸焦虑地按着键盘,似乎在赶什么要紧的工作。 擦完这面玻璃,许颂苔小心翼翼地移动身体,靠向旁边那块,眼睛往里一瞥,赫然发现刚才那男人在电脑桌面上开了个游戏小窗,此刻正打得血条乱飞、火光四溅。 许颂苔顿时失笑,意识到人物表情和周边环境会影响此人的状态呈现,也误导观众对剧情的理解。 他隐约觉得自己悟到些什么,正待深思,却在下个瞬间勐然失重,身体直往下坠。 那一刻连恐惧都顾不上,喉咙像被水泥封住,发不出一丝声响。 就这么直直坠了好几米,他在半空停住。 一动不动地待了十几秒,才反应过来,是安全绳出了故障。 许颂苔顾不上被冷汗湿透的背心,急忙掏出对讲机唿救,声音发抖,脑中一片空茫。 这件事让他后怕不已,迅速辞掉了这份工,连同高空作业证也被塞进行李箱底部,再也没拿出来过。 与此同时,他发现内心最无法割捨的依然是演戏。于是果断决定离开南方,去横店闯一闯。 第44页 第23章 众生百相 靠体力谋生时虽然累,但好歹有自尊,有固定工作时间,和一定程度的自由。 在横店却不一样。 群演在任何剧组都没有地位,虽然被称为「老师」,但连吃饭都只能随便找地方蹲着或站着应付;上厕所要打报告,报告了还要等领队批准;抢通告难不说,即便抢到,每天也只能挣百来块钱,除非遇到良心剧组,否则出工十几个小时,有大半天光都在等戏。 许颂苔原本不想出人头地,只想来这儿过过戏瘾,实际做起群演才发现自己有多天真。 普通群演是个人就能当,不需要演技,只需要以存在烘托氛围。 多数时间,摄影机只是匆匆掠过,不会为你停留一分一秒,而那些有台词、有表演机会的群演,叫作前景或特约,戏份和工资都跟普通群演不一样。 许颂苔刚到横店,找好住宿就去办了演员证,但因为不了解具体怎么接戏,也差点被办证中心和演员服务部周围搭讪的「副导」们忽悠。 那些人穿得相当业内,手里拿着项目资料,一上来就说「小伙子,看你条件不错,有没有兴趣来我们这儿试戏」,或者是问「你条件这么好,有没有签经纪公司」,等等。 许颂苔虽然已经在社会中摸爬滚打了几年,但毕竟人生地不熟,不知道这里的正规招工流程,为了熟悉环境,也顺势加了好些搭讪者的微信,进了他们拉的群。 有一次,他在某个招演员的通告群发了自己的资料,群头私信发给他一个地址,让他晚上八点过去试戏。 许颂苔觉得纳闷,这地址怎么在宾馆,群头却说横店很多试戏都在宾馆,你要不信可以出去打听打听。 许颂苔半信半疑地说好吧,会按时过去,群头又幽幽地问他:「你那里大不大。」 他当下没反应过来,问「哪里」,对方很不要脸地反问,「你说呢,当然是几把」。 许颂苔这才意识到,什么试戏、招演员都是假的。立马把那人和相关群组都拉黑了。 还有些所谓群头、副导,是把初来乍到的年轻人骗去搞凰、搞传/销。 比如吹牛说有个条件很好的组,工资优厚包吃住,其实就是把人骗到偏僻地界,威逼演员演些擦边小短剧,不演不让走;或是干脆把人关起来,隔绝你与外界的联繫,直到你家人辗转找到中间人,拿钱来赎,近乎人贩子行径。 前者狩猎的对象多是年轻女孩,后者针对的多是涉世未深的学生。 等许颂苔慢慢摸清这些隐藏陷阱,也找到了正规的找工途径,加了一些业内组讯公号,又从演员工会接触到更多的群演群,找工作才有了安全保障。 他外形条件好,稍微捯饬一下,在人群里就很吸睛,所以很快就有好心的女群演建议他考特约。 特约是群演里最高的等级,分大中小三等,越往上走,不仅有镜头有台词,还可能有机会跟明星大腕儿搭戏。运气好又有实力的人,一朝得了机缘,飞升爆火也未必不可能。所以横漂们都想当特约。 许颂苔当时想演戏都快想疯了,自然要抓住一切机会。 他来之前给自己定了规矩,只能演小角色过过瘾,不能有野心,更不能奢望向上爬。但前景和特约都算群演,连角色都够不上,想来也没违反规定。 所以他思来想去,先报了比底层群演稍高一级的前景。 所谓前景演员,就是镜头会拍到的人,一般要求中等个子、长相标緻。 前景时常出现在角色演员周围,比如服侍嫔妃的宫女,现代戏的职场同事、店里顾客。虽然不一定有台词,但能在镜头里露面,也更容易被导演看见。 许颂苔第一次去当前景,是一场古装戏的室内戏,他扮演带刀侍卫站在角色演员旁边。 可当摄影机开始运转,镜头逐渐拉到中景,把他也框进去的时候,导演开始对讲机里指挥摄影师:「稍微虚化点人像,这侍卫太俊,有点抢戏,别太突出他了。」 许颂苔以为他给大家惹了麻烦,还挺内疚。谁知这场拍完,不仅导演过来说他形象好,问他哪个大学毕业,拍戏多久了,副导还让他把简歷发给统筹,说以后有合适的角色可以找他来试戏。 许颂苔自然是欣喜若狂,一时间激动得只知道谢。 但等他回到出租屋,冷静下来,又想起先前那个规矩,想起他在女孩墓前立下的誓言,最终还是没把简歷发出去。 这件事以后,他就摒弃了杂念,继续先前的状态,或是抢工会通告,或是接现金戏,再也没动过考特约的念头。 横店的群演众生百相、五花八门,许颂苔虽然很少主动与人结交,偶尔也会遇到一些有意思的人。 有次他在一个古装剧大组当武行,演混战中厮杀的小兵,旁边有个人被「砍中」后倒地,本该就地「死去」,但那人没按先前导演交代的演,而是朝着摄影机移动的方向滚了几圈,还作势挣扎着,要去捡被敌人打落的兵器。 导演生气地喊了「咔」,问他怎么回事,为什么乱加戏,那人却振振有词地说,小兵也有想活下去的欲望,哪怕倒地,也该挣扎片刻再死。 导演勃然大怒,说:「你是导演我是导演?到底听谁调度?这么多人的大场面,还有更重要的东西要拍,凭什么突出你一个小兵的心理?」说完也没给那人机会,直接让他走人。 第45页 那人有些委屈,但还是从地上爬起来,捡起长刀恋恋不捨地离开了。 拍摄重新开始,许颂苔很快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倒在地上装死,心里却想着刚才那小兵的话。觉得他说的没错,那是一个演员该有的态度——哪怕无名无姓,也要对自己演的角色心中有数。 可惜的是,那人为了突出自己的角色,影响了整段戏的节奏和重心,被导演批评也不算冤枉。 但他羡慕那人的率性直接,心里怎么想就怎么做,也是种令人佩服的品格。 曾几何时,许颂苔也是那么少年意气,想法多得恨不能全演出来跟老师同学探讨,可现在,他只是守着规矩,哪怕在心里给自己演的无名角色书写了再云谲波诡的背景、经歷,行动上也都乖乖听导演指挥,不会有分毫出格。 他也因此矛盾,迷失目标,画地为牢,不知自己眼下做这些是为了什么。但横店本身就是个巨大的彩色泡泡,就算没有角色、没有身份,只要身在其中,他就还能继续做梦。 比起横店的男群演,女群演的日子更不好过。 因为古装剧总是需要很多男群演,对女群演的需求却不那么多。 所以她们抢到通告的机会更少,竞争也更激烈。 群演里有各种牛鬼蛇神,除了正经接活儿挣钱的,也有混吃混喝、瞅着机会就占女生便宜的。 有些男的会想方设法跟漂亮的女群演搭讪,趁场面混乱在女演员身上捏两把,尤其是拍青楼戏时,因为剧情本来也有这个需求,女演员们就算吃亏,也是有苦说不出。 不知是不是出于这个原因,饰演青楼女子的群演日薪也比普通群众高一些。 许颂苔也演过嫖客,他当时做出一脸猥琐相,手脚却很规矩地没往女演员身上乱摸,而是通过拉扯她们袖袍,拔掉她们髮簪等方式代替亲密接触。 他见过男群演真的捏住女群演下巴,作势要亲上去,但当时已经开机,他身为「嫖客」,不可能阻止别的客人正常「演戏」。 正当他犹豫要不要假装争风吃醋,跟那男人争抢一番时,就见那个女演员巧妙拨开男人的爪子,拉住他两臂,嘴上甜似蜜地打情骂俏,脚却毫不客气地踩上男人的脚趾。 男人顿时憋得满脸通红,但碍于导演在拍,不敢翻脸骂人或大声喊疼,只得忍着。女生表情越是娇俏可人,脚上的力气就越是压得男人如遭酷刑。 等到导演终于喊「咔」,女演员才抬起脚掌迅速走到一边,被踩的男人一个屁股墩儿坐到地上,抱着脚趾边骂边嚎。 等他喘匀了气儿,就要冲去找那女演员算帐。 许颂苔正留意他的反应,见状索性朝他直直扑去。 「咚」一声闷响,两人齐齐倒在地上,男人骂骂咧咧问他干什么吃的,是不是有病,许颂苔连连道歉,说自己好像绊到什么东西了,不是故意的。但他身体依然压在男人身上,迟迟不起来。 就这么拖延了片刻,男人的怒气自然从女演员转移到许颂苔身上,开始对他骂起三字经。 如果是在工地,许颂苔会跟他比谁更狠更有气势,但横店做的是文化生意,群演在里头无名无姓,本就寄人篱下,内斗只会两败俱伤,没人占得到便宜。 所以许颂苔也不恼,任由那人骂个不停,自己傻笑着道歉就是。 【作者有话说】 都不容易。女的总是比男的更不容易。 第24章 好演员 横店生活方便,物价也不贵,五百块就能租到不错的单间。 许颂苔会弔威亚,会骑马,也练过一点武打,偶尔能接些难度低的武行活儿。虽然有风险,容易摔打碰伤,工资却比普通群演高出不少。 由于先前在高空出过意外,一开始吊威亚,他总担心绳索出问题,不敢放开胆子演。 但威亚戏是他能接的戏里最需要演技的,就算为这个,他也要不断暗示自己没问题、别怕、这很安全。 吊的次数多了,许颂苔慢慢也就习惯了,只觉威亚是要比高空作业安全。但在他心底某个地方,对坠落的恐惧始终还在。 所以后来,他听说裴东鹤弔威亚受伤,才会有那么大的反应,想立刻确认他的安全,甚至不惜打破自己的誓言。 影视行业有大年小年,横店拍戏也分旺季淡季,有时行情实在不好,剧组数量急剧减少,许颂苔就在影视城周围的小店里打打短工。 在烧烤店跑堂,在大街上发传单,在奶茶店捏着嗓子喊「欢迎光临」…… 有段时间,他在一家家常菜馆当服务生,店里挂着台电视,总在播放近几年较火的电视剧,许颂苔偶尔也会瞥两眼,当背景音听个响。 这天,他送走一桌客人,正在桌旁收拾餐具,忽然听到一把熟悉的嗓音从电视里传来,勐一抬头,就见裴东鹤一身骚包的酒红色西装,把一个漂亮女人牵到一辆豪华跑车旁,深情款款地说:「从今往后,你就是本少爷最珍贵的宝贝。」 许颂苔从没见过裴东鹤那副做作的模样,说不上哪里怪,但就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客人们纷纷侧目看他,老闆咳嗽一声,让他手脚麻利点,他才歉意地缩缩肩,低头继续对付油腻的碗碟。 电视里的尴尬台词还在继续,许颂苔没再抬头,心里却开始发酸发胀。 几年不见,原来裴东鹤已经当了演员。 第46页 他现在过得好吗? 有没有当上大明星? 是不是有了新的另一半? …… 碗里的白粥快要见底,许颂苔填饱肚子,收拾完桌子,又喝了包感冒灵,重新躺回床上,闭眼休息。 不知睡了多久,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滋滋振个不停,许颂苔不耐地睁眼,打着呵欠按亮檯灯,抓过手机点开微信,看到《野蛮王妃》剧组官宣的消息,一时之间有些恍惚。 虽然接下这部剧是个意外,但这好歹是他首次以演员身份进入大众视野,也是他首次在屏幕上与裴东鹤并肩。 这样的机会只此一次,再不会有了。 他想了想,学裴东鹤在群里回了条【恭喜定档,期待播出】,句末加了个笑脸符号。 没多久,群里就有人@他: 男主:【许哥,你不够意思啊!之前哄我们说不是表演系毕业,跟裴哥也只是偶然认识,结果居然是京影名人!】 女主:【许老师,受我一拜。】 小柳儿:【许哥哥,好久不见!】 许颂苔有些莫名,不知道自己念过京影的事怎么就露了馅,正想问个明白,却见裴东鹤先一步插话: 【你们明天都很闲?】 男主立刻回覆:【我们是小煳咖嘛,下部戏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裴东鹤毫不留情地说:【有时间在这儿聊天,不如让你经纪人多拿几个剧本给你看看。】 男主随即发了个「流泪」的表情包,说【裴哥也太残酷了】。 许颂苔错过了提问的时机,这会儿只好不咸不淡地回了句【大家好久不见】,转头却收到裴东鹤私发的消息: 【外卖取了没。】 许颂苔说取了,很好吃,谢谢。裴东鹤就让他别看群了,赶紧休息。 许颂苔大脑有点宕机,自动读取了他的建议,听话地摁灭手机,躺回床上。 十月底,30集古装轻喜剧《野蛮王妃俏王爷》改名为《倾心》,在水果平台正式播出。 为了让观众尽快进入剧作的世界观,平台第一天就放出4集,此后每天更一集,每周更五天。 前几集的戏份主要集中在新人男女主身上,观众也以书粉和普通路人为主,讨论度有,但不高。 书粉的反馈基本比较正面,觉得剧组选角、拍摄没有拉胯,比较好地呈现了原作的氛围,朝堂部分也比原作丰满。 路人也是夸的居多,说没抱期待点进来,想不到制作精良,人设有趣,女性角色不再是无脑挂件,打算继续看看。 倒是有些乐子人在网上嘲笑裴东鹤身为主投的儿子,又是流量明星,这会儿却沦落到给新人做配,感慨裴思贤对这不争气的儿子也挺狠。 再往后,男二女二戏份变多,裴东鹤、李青莎各自公司的宣发下场,粉丝也开始各种控评安利做数据。 有在水果平台勐刷夸夸弹幕的,有在微博狂发剧中的美丽/帅气动图的,有在二创区剪安利向视频,都企图拉更多路人入坑。 等剧播到中段,许颂苔饰演的尚书儿子出场,与裴东鹤饰演的小侯爷的对手戏变多,《倾心》的收视率就出现了明显的拐点。 眼毒的观众们发现,裴东鹤在这部分的戏感有了质的飞跃—— 眼里盛满情绪,微表情灵动,台词的语音语调经过揣摩,连举手投足都脱胎换骨,把侯爷的身份性格心理展示得淋漓尽致。 这跟他从前演偶像剧的方式完全不同,也比他跟同剧其他演员搭戏时精彩许多。 于是乎,两人同框的部分很快被一层层弹幕盖得密不透风。 路人都在惊讶:【裴东鹤是被夺舍了吗??】【这演技真的是他能有的??!】 裴粉都在欣慰:【我们鹤鹤终于展现出实力了5555】【妈妈等这一天好久了嘤嘤嘤】 剧组宣发乘胜追击,剪出这段高光剧情在各个平台宣传,裴东鹤的公司也趁机买热搜让营销大号转发,关键词就是【裴东鹤 夺舍式演技】。 词条攀上热搜前十时,裴东鹤正在参加时尚圈举办的年度派对,穿一身缀满碎钻的白色高定西装,悠然地走过红毯。 微长的头髮在脑后抓成慵懒的马尾,领口别着细长胸针,颇有异域王储的风情。 他在签名板前写下名字,又在红毯上走了一段,正欲离开,却被摄影师们叫停在原地拍照。 这时,有消息灵通的记者看到微博话题,趁机大声问他: 「裴老师,最近热播的网剧《倾心》,您在里面的表演被网友形容成夺舍式演技,对此您有什么想说的吗?」 裴东鹤对那记者的方向粲然一笑:「谢谢大家,请继续锁定《倾心》后续剧情~」 记者见他避而不答,继续追问:「您这次发挥这么好,有什么秘诀吗?」 裴东鹤做思考状,想了想,说:「大概是对手演员带得好。」 那记者还欲再问,人群的目光却都转向了后方。 只见李青莎穿一袭湖蓝色抹胸长裙,裙面上装饰着大朵色彩不一的鲜花,跟她平时的飒爽气质截然不同,展现出成熟女人的优雅,此刻正从签名板的方向款款走来。 李青莎大概也听到了刚才的问答,妩媚一笑,歪头问裴东鹤: 「不知道裴老师说的对手演员是哪位?」 裴东鹤退后几步,让出拍照的最佳位置给她,轻笑着答: 第47页 「当然是所有跟我有对手戏的演员。」 说完又看着李青莎补充:「也包括李老师。」 李青莎瞥他一眼,假装嘆气:「包括我啊。那看来我只是顺带。」 裴东鹤露出偶像剧里那种痞痞的笑,没有继续作答,反倒微微倾身,伸出手臂。 李青莎会意,走过去虚挽住他的胳膊,跟他一同走下红毯,在闪光灯的追逐下进入会场。 这段红毯上的对话很快被发布在微博上,还贡献了好几个热搜词条。 事业粉在追问他们浑身上下都有什么品牌,有没有被认领;路人和颜粉则好奇他们说的是什么剧,所谓的对手演员又是谁;剧粉见状立刻见缝插针地营销《倾心》;侯爷夫妇cp粉则在嗑两人挽手走红毯的名场面。 剧播过程中,剧组宣发也在配合剧情发展,不断释出拍摄时的花絮、採访。 因为裴东鹤与李青莎只是男二女二,相关花絮自然不如男主女主多。两家粉丝很不高兴,觉得以自家哥哥姐姐明明很红,却被拉来给新人抬轿,完全是被剧组利用了。 好在花絮展示的拍摄日常氛围良好,四个人经常一起玩闹,还拍了几段搞笑视频,关系很不错的样子。粉丝们看完这些,闹一闹也就散了。 跟他们相比,许颂苔戏份较少,也不常跟同组演员社交,花絮里的他要么是在看剧本,要么是在闭目养神,再不然就是望着某处若有所思。除此以外,只有一个简短的採访,问他对人物、剧情的理解,他与尚书儿子这个角色有何异同等。 大概是因为第一次接受採访,视频里的他表情严肃,手还不自觉地搓着衣角,但回答条分细缕,显然早已吃透了角色和戏份。 剧组放出这条採访时,特意@了许颂苔,让他在微博上转发。 许颂苔刚转完,就见多年不曾联络的刘长在导演也来帮忙转发,还评论了一句: 「小许是个好演员,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许颂苔受宠若惊,连忙回復「谢谢刘导,我会努力」。 回完又禁不住自嘲:我哪里还有机会再努力。 但一石激起千层浪,刘导的转髮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一些电影圈观众对《倾心》生出好奇,试探性地点开剧集;业内人士一看刘导都来站台了,想必这演员有点东西,于是也开始关注《倾心》;甚至消息灵通的制片方私信许颂苔,问他有没兴趣参加自己公司的项目试镜。 许颂苔内心蠢蠢欲动,很想伸手接住机会;但心念一动,立马就被罪恶的深潭溺毙,最后只能向制片方一一道谢,再婉言拒绝。 第25章 东山女孩 到了十一月末,《倾心》的口碑与热度稳步上升,剧情也逐渐走向完结。 故事里,漂亮王爷终于在侯爷与尚书儿子的协助下扳倒太子与皇后,从病重垂危的皇帝手中接过传国玉玺,为朝堂之争划下胜利的句点。 王妃不愿一直在京城王府里重复无聊的日常,更不想进入深宫当皇后,与未来可能出现的无数妃子争宠,于是约上侯王妃离家出走,一同闯荡江湖。 王爷忧心不已,侯爷却说他早就派了暗卫随行保护,让王爷不必担心,又说江山已定,他也想隐居在山清水秀之处,当个闲散贵族。 王爷不许,说你走了谁来帮我,侯爷推荐他起用尚书儿子,又说此人狡猾,须小心应对。 王爷派侯爷去尚书府试探一下尚书儿子,侯爷遵命前往,却发现尚书儿子早就留下书信,逃之夭夭。 他在信里感谢王爷的侯爷的信任,说此间心愿已了,今后天大地大,要以四海为家。 信纸上的字迹飘逸,颇有名家之风,墨香里还掺杂着一丝淡淡的异香。 电光火石间,侯爷想起老侯爷死时,尸体上就有这种异香,这才反应过来,在幕后策划一切的居然是尚书儿子。 他立刻让人备马,抓过那封信就往城外狂奔。 可尚书儿子早已逃得无影无踪,他又要到哪里去找呢? 侯爷纵马朝着夕阳越跑越远,整部剧也在此落下帷幕。 …… 由于最后几集开了会员点播,先看完结局的观众在微博热烈讨论: 【这是有续集的意思??】 【他逃,他追,他——对不起我又要站一秒侯爷x尚书儿子了】 【别乱嗑啊!话说你们不觉得王妃、侯王妃很酷吗!!二女结伴闯荡江湖!要是有续集我想看这个!!】 【确实啊,这种题材好多年没看到过了。】 【想看二女结伴闯荡江湖+1】 …… 与此同时, 剧组宣发也在密切关注网上讨论。 原本这部剧在拍摄过程中,资方里有人就想顺势蹭一波耽改的流量,但裴思贤嫌明目张胆太掉价儿,裴东鹤本人也不配合。纵使花絮老师再努力,也硬是拍不到一丁点暧昧的素材。 直到许颂苔入组,裴东鹤对他说不上热络,但演戏的劲头是马力全开。两人飙戏时也很有那么些火花迸溅的化学反应。是以在剧播时,宣发有意营造裴许二人的「对手感」与「宿命感」,很快如愿吸引了一大波非官配cp粉。 粉丝比剧组更会抠糖,许颂苔那么零星的素材,都被cp粉发现他在片场凝视的某个方向,恰好能跟裴东鹤的站位对上。 而在裴东鹤视角的花絮里,他虽然一直在跟男主、女二他们聊天,但时不时会不经意瞥向某个方向,cp粉抓取各种角度的路透与花絮截图,证明那个方向就是许颂苔。 第48页 在言情剧里嗑男男很容易招骂,加上裴许两人好嗑的点在剧外更多,所以两人的cp粉很快从嗑剧中角色转向了嗑真人。 超话建立之初,cp粉们因为攻受问题争论不休,不知道该把谁放前面,又不想因为攻受问题分散凝聚力,所以迟迟定不下超话名。 直到不久后,同人圈里有太太产出一篇裴许古耽神文,叫《西山不可久留》,讲述一个从刀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人,为报恩而豁出性命,协助心机深沉的皇子坐上皇位的故事。 标题取自苏轼的《放鹤亭记》,文中不仅有「鹤」有「苔」,还有一句「归来归来兮,西山不可以久留」。这句「西山不可久留」,也是杀手最后一次奉命执行任务时,皇子飞鸽传书给他的纸条。 杀手vs皇子的强强组合戳中无数人的xp,加上作者太太文笔极好,三两句就把人物立住,剧情安排也跌宕起伏,所以故事虽然只写了两人在情感上酸涩甜虐的拉扯,没落实到床笫之间,也没分明确的攻受,读者们依然在虐与甜的夹缝中感嘆嗑死我了。 此文横空出世后,很快就传遍超话内外,粉丝们取得太太同意后,投票表决出新的超话名,就叫「东山组」,粉丝们也自称「东山女孩」。 名字一定,大家就安心地在快乐老家热情交流,糖点互通有无,产粮彼此分享。 有人不知从哪儿搞到两人在大学表演的视频,无论是身穿西装跳探戈的裴东鹤,还是化着戏子妆演程蝶衣的许颂苔,都在粉丝群里引发了此起彼伏的尖叫。 有二创太太把这两段跟《倾心》里二人的对手戏剪在一起,辅以高端科学技术,再配上合适的bgm,变成一个绝美的前世今生故事。 还有人专门搜集裴许两人的花絮和相关新闻,引来很多新入坑的粉丝补课,大家在一遍又一遍的痴笑中确认裴许对彼此的在意,并从中发现更多萌点。 比如许颂苔看监视器时,裴东鹤无比自然地帮他翻衣领,就像他曾经做过无数次。 比如最后一集的骑马追逐戏,许颂苔坐在马背上等戏时,突然没头没尾地问裴东鹤「温蒂还好吗」。裴东鹤老粉都知道温蒂是跟他一起长大的小马。 比如裴许二人在现场交流不算多,但总是三言两语就理解了对方的意思。剧组里的其他演员有时并不搭理许颂苔,有时又明显在跟许颂苔套近乎,这背后是不是发生过什么,裴东鹤在里面起到了什么作用,也很耐人寻味。 除了花絮,还有拍摄期间两人传出的路透、绯闻瓜、竞品事件等,足够粉丝们大嗑特嗑,坚信真相是真。 如此这般,剧播完之后,裴许二人的热度力压主副cp,一骑绝尘。网上对第二季剧情的期待也分成两派,一派想看侯爷跟尚书儿子后续的故事,一派想看王妃与侯王妃闯荡江湖的故事。 前者的受众有大部分跟耽美受众重合,市场相对饱和,现在着手准备又可能临时遭遇限令;后者的受众既有想看百合的,也有纯粹想看两个女孩子的故事的,市场还未完全成型,可谓是一片蓝海。 制片方也意识到《倾心》成功的关键之一是女性角色鲜活独立,于是果断找人联繫作者与编剧讨论第二季剧本事宜。 唯一尴尬的是,男主虽然也在剧播过程中提升了名气,但远不如其他四人得益多,反倒显得有些多余。可见红也要看运气,运气又是多方面构成的。 不管怎么说,趁着观众们情绪还高涨,《倾心》宣发很快预约了几位演员的档期,安排他们去参加某卫视的一档综艺,《挑战一下》。 这是娱乐圈人士做宣发必上的一档节目,以玩游戏的形式进行,国民度很高,对新人是千载难逢的刷脸机会。 照理说,剧组该邀请主副cp去,但李青莎是名模,那几天刚好要去国外秀场,档期合不上。裴东鹤还有段时间才进下个剧组,男女主则是还没接到别的戏,所以两对官配cp里定下了仨。 游戏通常是分组进行,三个人不好分配,于是剧组又找到许颂苔,问他愿不愿意参加。 许颂苔本想拒绝,但裴东鹤髮语音问他这件事时,故作随意的声音里有股压不住的紧张,让他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口了。 就这样,上综艺的人选最后确定是男女主、男二男三。 时间是两个礼拜后的十二月初,地点在距离横店九百公里的沙市。剧组问了他们何时动身,帮四个人都订了机票。 裴东鹤得知许颂苔也去,非常满意,考虑到他工资少得可怜,还主动表示可以借衣服给他。 但许颂苔说他只是个小演员,没必要穿太好的衣服,裴东鹤也没勉强。 录制节目当天,许颂苔骑着共享单车抵达卫视大楼的正门。 他停好车,背上书包,就跟其他工作人员一样往大楼里走,但因为没有工作证,很快被门口的保安拦下来,说还不到观众进场的时间。 许颂苔解释说自己是演员,还翻出《倾心》的剧照作证,但保安见多了用各种伎俩企图矇混过关的粉丝,怎么也不相信他的说辞。许颂苔没有别的艺人朋友,只好打电话给裴东鹤求助。 裴东鹤刚做完造型,正在听化妆师夸他五官精緻立体,连修容和阴影都用不上,又贊他今天的服装让人一眼惊艷。他嘴上说着谢谢,脑子里却在想,怎么才能说服许颂苔穿他带的衣服。 第49页 就在这时,电话响起,打断他的思路,裴东鹤不耐烦地接起,却在看到屏幕上来电显示时没了脾气。一听许颂苔被保安拦在门外,他就让许颂苔待在原地别动,自己去接他。 门外不远处,架着长枪大炮捕捉偶像身影的站姐、代拍们正准备找地方休息,相机都收起来了,却见裴东鹤外套也没穿,像是很急地跑出大楼,在门口左顾右盼。助理慢他几步跟着跑出来,也东张西望地像在找人。 敏锐的站姐们立刻又取出相机,对着那方向一阵勐拍。 裴东鹤望了半天都没找到许颂苔在哪儿,又打电话过去,号码却占线。 等了半天终于打通,才知道许颂苔刚被下楼拿外卖的男主领进去了。两人估计就错过了两三分钟。 裴东鹤哭笑不得,只好又带着小丁坐电梯上楼,回到化妆间。一进门就见许颂苔拘谨地坐在镜子前,任化妆师肆无忌惮地打量他的五官。 许颂苔今天穿得很休闲,黑色卫衣搭阔腿牛仔裤,状态松弛,像个帅气的男大学生,见到裴东鹤时,眼睛明显亮了亮,眼神里装满歉意,正要说话,却听茶几旁的男主边拆外卖袋子边问:「我给大家买了奶茶,都是微糖,你们喝温的还是冰的呀?」 裴东鹤背靠在许颂苔的化妆檯旁,看向男主说了句「随便」;化妆师说「老师们先选」,许颂苔不方便转身,看着镜子里的男主说「谢谢,我都可以」,小丁则是走过去问要不要帮忙。 男主先给了小丁一杯,说「没事,小姑娘就坐在这儿喝吧」,接着拿了三杯走向化妆檯。 就在距离化妆檯一米左右的地方,男主突然脚下一绊,手里奶茶不受控制地飞出去,眼看就要砸在裴东鹤身上。 许颂苔直觉不妙,下意识伸手推开了裴东鹤。 奶茶顺着抛物线往前,两杯砸在许颂苔脚边,一杯在中途盖子松脱,泼了许颂苔一袖子,还有几滴远远溅在裴东鹤的鞋面上。 男主站稳后,立马去捡滚落地面的奶茶,不断朝裴东鹤鞠躬说对不起裴哥对不起,又跟许颂苔说了声抱歉。 裴东鹤抽出几张纸巾递给许颂苔,才板着脸问他,「跟谁道歉呢。你怎么走路的」。 【作者有话说】 这种cp定名法不大现实,但我还是好想用啊哈哈哈~ 从在《放鹤亭记》里发现他俩名字那一刻就想了! 第26章 我背你 话不算重,但责怪的意思很明显。男主赔笑的表情僵了僵,面色瞬间有些难看,化妆师也诧异地透过镜子看向裴东鹤,不知该不该劝。 许颂苔接过纸巾擦了擦袖子,笑着对男主说「没事」,又对裴东鹤说「问题不大,很快就干了」,示意他别发火,现场紧绷的氛围这才有所缓解。 男主如蒙大赦,立马说要去服装组问问有没有衣服能借,许颂苔阻止了他,说没必要,这点脏不算什么。裴东鹤望他一眼,似是无语,眉毛一拧,说他带了备用衣服,让许颂苔去换。 许颂苔看他态度坚决,没再推拒,说做完妆发就去。一旁的化妆师怕裴东鹤不高兴,忙说「许老师先换衣服也行」。 小丁闻言,变魔术似的捧出两个袋子喊「许老师」,许颂苔只好恭敬不如从命,说了声谢谢,接过袋子进了更衣室。 硬挺的服装袋上印着简洁的字母,像是欧洲国家的语言,里面有两个布袋,分别装了件质地轻柔的暗绿色衬衫,一条九分黑色休闲裤。衬衫上用不同亮度的绿线绣出斑驳光影,像阳光洒落林中苔藓地,又像浩瀚的叶绿色银河。 印着法文的鞋盒里是双黑色短靴。靴子旁还放了个小方盒,里面是块银灰色錶盘、金色指针的腕錶,一看就价格不菲。 许颂苔本来只打算换衣服,但他自己的牛仔裤配那衬衣有点不伦不类,索性把裤子也换了。尺码都很合适,他穿好后照了照镜子,把衣摆塞进裤腰,感觉很久没在戏外穿得这么精緻了。 鞋他没换,还是穿了自己的白色运动鞋,一是为了做游戏方便,二是怕那鞋子太贵。腕錶自然也没碰,估计上面一根指针都能抵他几年工资。 整装完毕,许颂苔把原来口袋里的东西塞进新换的裤子,拎着换下的衣物和没动的盒子出了更衣室。 望着焕然一新的许颂苔,裴东鹤肉眼可见地露出满意的表情,视线扫到他的脚、他空荡荡的手腕,又轻微地皱了皱眉。 小丁接过许颂苔手里的东西说她来保管,化妆老师在旁边捧场地夸奖:「不愧是裴老师选的,眼光真好。」男主依然抱歉地站在角落,许颂苔朝他点点头,示意他别放在心上。 许颂苔头髮短,做不了复杂造型,化妆师给他上了底妆和提亮,修了修凌乱的眉毛,抹了层淡淡的唇膏,就已经很好看了。 这时,在隔壁做完造型的女主也过来串门,她今天穿了身柠檬黄的运动装,马尾高高扎在脑后,妆面清透元气,清爽可爱,进门看到裴东鹤背上的图案,就惊唿裴老师的衣服好别致啊。 裴东鹤礼貌地转身道谢,露出胸口处收拢的翅膀与线条优美的脸,女主再次惊唿:「正面更惊艷!」逗得裴东鹤都要笑了。 许颂苔也来跟女主打招唿,仔细看了看裴东鹤衣服上的图案。 背面是只展翅的白鹤,张开的翅膀刚好在正面圈住穿衣服的人,黑白红三色搭配的比例恰到好处,裴东鹤就像被神鸟拥在怀里的圣洁之人。他最近留长了头髮,黑色发梢状似随意地扫在肩膀,削减了脸部轮廓的锋利,也平添了几分柔美与脆弱。 第50页 就在他浮想联翩之际,忽然听到女主说:「许老师这身好神秘好有气质啊!」许颂苔就像上课开小差被老师发现似的,耳根一热,赶紧回神说谢谢,你今天也很漂亮。 女主的视线最后落到男主身上,同样是夸他今天很帅,衣服很有型,但说完就跑去拿奶茶了。男主提了提嘴角,谢谢说得有些牵强。 他今天穿了身昂贵的高定,衬得人高腿长腰也细,化妆师还按他的要求把他脸型修饰得几无死角,可一站在那两人身旁,就莫名其妙被抢了风头,说不郁闷是不可能的。 几个人随意寒暄了几句,就有工作人员带他们去休息室跟其他艺人汇合。等主持人过来跟大家对完流程,现场准备也差不多ok了。 半小时后,节目正式开始录制。 除了《倾心》剧组,同时来宣传新作品的还有两位歌手,两位演员。八位嘉宾先出场做了自我介绍,简短说了来上节目的原因,要宣传的作品,紧接着就被分成四组,接受体能、默契度、反应力等环节的考验。 大家都是带着任务来的,同伴间的互动也是看点之一。同剧组的官配不能拆,所以《倾心》成员自然是男女主一组,裴东鹤许颂苔一组。其他四人按歌手、演员分别成组。 第一个环节考验体能。每组两人,需要穿越障碍物走到终点取物,再原路返回。用时越短名次越高,但两个人只能有两只脚在地面。 裴东鹤之前背过喝醉的许颂苔,觉得现在也能背着他快速清关,但许颂苔不肯,说自己不轻,背着不好过障碍,不如两人一起单腿跳过去。看裴东鹤不大乐意,他又试探着说,要不我背你吧,以前在工地扛过建材,背你应该很轻松。 听到「扛建材」几个字,裴东鹤脸色唰地阴沉下来,正想质问,却听耳机里传来pd的小声提醒:「裴老师,麻烦您笑一笑。」裴东鹤只好抿了抿唇,先记下这事。 两人还在为通关方法争论,《倾心》男女主已经作为第一组搭档出发了。 男主背着女主走过摇摆桥,翻过二米高的拦网,绕过弯弯曲曲的隧道……很快抵达终点,拿到本轮需要的红心抱枕,再原路返回。 一趟下来,男主精緻的西装被弄得有些皱巴,衣摆部分也被女主的鞋蹭脏了,他忍着肉疼强撑微笑,在观众的掌声中看向第二组。 第二组是两位歌手,一男一女,女生个子比男生高,身材也比男生结实,本来想背着男生跑,但男生觉得丢脸,建议採用双人单腿跳跃的方式。 最后虽然成功抵达终点,取得一枚黑胶唱片形状的抱枕,但由于男生动作太慢,中途还一度两脚着地,只能重来,最后比第一组慢了一大截。 第三组是两位女演员,力气大的那位先背着体型娇小的那位过了摇摆桥,两人各自单腿爬过拦网,一人背另一人迅速穿过隧道……两人彼此间应该非常熟悉,配合起来也很有默契,在轮换中顺利抵达终点,取得抱枕,返回原点,排名第二。 第四组是裴东鹤许颂苔,两人最后还是採取了单腿跳跃的方式,且仗着人高腿长,经常锻鍊,很容易就快速到达终点,取得红心抱枕。 但返程途中,裴东鹤单腿翻过拦网朝下跳时,脚没踩中网格,整个人失去重心,侧身往地面摔去。 他下意识做了个翻转动作,想用背部着地,又瞬间想起这不是马场,自己也没穿护甲,于是努力直起身子用屁股着地。 瞬间的冲击力让他两手一松,整个人横躺在地,怀里那颗心也滚出去老远。 许颂苔紧随其后从网上跳下来,跑到他旁边蹲下问他怎么了,摔疼没,现场粉丝也一阵骚动,都想到舞台旁边去看看情况,但被工作人员阻拦。 裴东鹤静止不动地缓了缓,打了个手势示意自己没事,说刚才不小心脚滑了。许颂苔有些无措,只好求助耳机那头的pd,问节目组有没有医生。 pd在屏幕上看到裴东鹤摔倒也吓了一跳,连忙切换到裴东鹤的耳机问:「裴老师,您还好吗?有没有受伤,需要休息或是看医生吗?」 裴东鹤扶着地板坐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身体,感觉应该没摔到骨头,就说:「不用了,继续拍吧。」许颂苔却不同意,说还是找医生看看吧,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裴东鹤努力朝他勾了勾嘴角,说「真的没事,一点也不痛」。 许颂苔却难得地沉下脸,说:「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怎么可能不痛?」 裴东鹤愣了一下,抬头看了眼那个拦网。 两米左右的网,他下到快一半的时候踩空,坠落高度最多也就一米出头,还是屁股着地,许颂苔竟然说是「那么高的地方」。 裴东鹤小时候骑马从马背上摔下来,比这要高要痛,腿上摔出一片青紫,衣服上全都是泥,父母也从没问过他痛不痛。 母亲只会撇过脸去,父亲则是在查看他伤势后说「幸好伤的不是马」。 裴东鹤那时还不懂,去问马术老师,才知道马的腿部结构註定它受伤后难以恢復,一条腿受伤,只能用其他三条腿承受整个身体的重量,后续会引发蹄叶炎和肌肉坏死,甚至因疼痛、行动困难导致更多疾病,余生也能生活在痛苦中,所以很多马主人会选择让它们接受安乐。 马术老师其实也不知道裴父那话是在心疼马还是心疼钱,解释这么多,只是想用医学知识转移孩子被父母忽视的失落,但裴东鹤并没有意识到。 第51页 他从这件事里得到的教训是,温蒂是在用生命陪他奔跑,一定不能让它的腿受伤。但自己的腿恢復能力强,摔一摔也无妨。所以后来,他上马术课就再也不怕摔不怕痛了。 「痛」对他是个陌生的字眼,虽然做演员免不了磕磕碰碰,机体上的痛必然有,但只要不去感受,不说出口,好像也就不觉得痛了。 所以这会儿他也不觉得痛,自信没摔到骨头,说要继续拍摄。但许颂苔坚持找医生来看看,他也乐得被关心。直到医生在裴东鹤骨头上按来按去,点头说了没事后,节目才得以继续录制。 在裴东鹤摔倒,许颂苔跑过去的时候,pd就喊了cut,这会儿要接在那个镜头后拍。 大家各就各位之后,场记打板,摄影机继续运转。 许颂苔蹲在裴东鹤旁边,小声说:「保险起见,剩下的路还是我背你吧。」 裴东鹤慢慢坐起身来,耸了耸肩说:「反正这轮註定垫底,不如直接弃权来得轻松。」 许颂苔有些犹豫。弃权确实是最轻松的选择,但他又担心网友会藉此说裴东鹤耍大牌。在确认裴东鹤身体确实没问题后,许颂苔说,还是继续完成吧。 他先站起身,朝裴东鹤伸手道:「起来,我背你。」 裴东鹤仰视他亮晶晶的眼,从里面看到真诚与担忧,于是几不可察地笑了笑,一边借着许颂苔的力量站起来,一边说:「我可不要人背。还是一起单腿跳完剩下的部分吧。」 两人双手交握的瞬间,观众席里爆发出低唿和尖叫,比刚才裴东鹤摔倒时还轰动,pd心说这两人还真会,嘴上却毫不留情地提示: 「两位老师,因为你们刚才都双脚触地了,违反规则,需要重来。」 许颂苔和裴东鹤对视一眼,眼里皆是无奈,但他们没有着急,也没有放弃,而是捡回那颗滚落在地的红心,拍掉上面的灰尘重新抱紧,一同回到起点,在口哨声中重新接受挑战。 虽然最后严重超时,名次垫底,但两人心里都松了口气。 【作者有话说】 马腿受伤会被安乐是真的,所以赛马们真的是在用生命奔跑(泪)。 大家不要学小裴,如有摔伤,一定要去看医生。 第27章 避嫌 第二个环节是默契度大考验。 节目组准备了四个场景,分别是学校、超市、公园、电影院。每个场景里都放着五花八门的物品,每组嘉宾可以自行选择场景,合力找到节目组提示的东西。 具体方式是:一个人看提示板描述,另一个人通过伙伴的描述猜物品。在三分钟内猜中并取到的物品数量越多,名次就越高。 轮到裴东鹤许颂苔这组时,两人异口同声地选了超市。猜拳后定下裴东鹤描述,许颂苔猜。 第一个物品是锅巴,裴东鹤脱口而出:「你平时逛超市喜欢买的膨化食品。」 话音刚落,观众席里又响起一阵夸张的叫喊。 许颂苔本来猜到是锅巴,还没出口确认就被裴东鹤迅速打断:「对不起导演,可以重来一次吗?刚才那段麻烦剪掉。」 pd正在心里感嘆裴东鹤给后期省了不少心,又冷不防听他说要剪掉重来,有点搞不懂他的用意。但裴东鹤地位摆在那儿,她不想得罪,于是说好,我们三二一重来。 等到场记重新打板,裴东鹤对第一个物品的说明就变成了「超市里常见的膨化食品」。 许颂苔反应过来裴东鹤是想避嫌才改了描述,心里泛起一股说不清的滋味。知道他这么做自有原因,但还是难免失落,又对失落的自己生出厌恶。 为了配合裴东鹤,他故意猜了几个错误答案,从薯片、薯条、浪味仙,最后才到锅巴。时间已经过去半分钟。 第二个词是咖啡。 裴东鹤本来想说「我每天都要喝的东西」,但这形容跟刚才一样,太过私密,虽然可以解释成朋友之间彼此了解,但还是不大安全。 他和许颂苔的cp最近热度太高,还爆出从前交往的事,虽然信的人不多,但许颂苔刚出道,一旦绑上同性cp,弄不好会招来严重的反噬,影响后续发展,所以裴东鹤打算在公开场合避避嫌。 刚才他摔倒,许颂苔跑来关心他的时候,现场就已经出现骚动了,好在关心伤者是人之常情,他们互动也没超过普通朋友的尺度,但后面的环节还是得注意。 裴东鹤犹豫了一下,说:「一种饮料,不加奶不加糖就很苦。」 许颂苔立刻会意是咖啡,但还是皱着眉头装作纠结半天,才吞吞吐吐地问:「咖啡?」 裴东鹤点头,许颂苔立即转身在布置成超市的小屋子里找到咖啡。 之后的词语,裴东鹤都用了类似的迂迴描述,没提及彼此生活习惯,许颂苔也装模作样老猜不中,最后时间结束,他们只猜对三个词,排名依然垫底。 第三个环节叫答非所问。 规则是一人提问,另一人用牛头不对马嘴的答案回答。一旦问题和答案形成对应就算失败。四组分别进行,哪组持续问答的时间越长,积分就越多。 这个环节的妙处是可以夹带私货,但陷阱在于,如果同组两个人的提问和回答形成对应,就算不是百分百对应,挑战也会宣告失败。 比如一个人问「我们最近正在热播的剧集是什么」,另一个人下意识答了个片名,哪怕是别的电视剧电影,也意味着失败。 第52页 主持人说完游戏规则后,《倾心》男女主就作为第一组开始了。 两人配合得还算不错,虽然都在说《倾心》,但女主问的是剧情,男主答的是角色。 比如问「这部剧是讲什么的」,答「我俩在剧里的身手都很好」,也算牛头不对马嘴。 但女主问到「你最讨厌片中哪个角色时」,男主答了句「我最喜欢裴哥的角色」。 喜欢和讨厌虽然不同,但问答都是人物角色,形成了对应,所以也算失败。 第二组是两位歌手,两个人都带了近期发的新专辑过来,多少带了点竞争的味道。 女歌手先问「我最近发的新专叫什么」,男歌手答「我这次新写的五首歌都是不同风格」。 女歌手又问「《斑斓海》这个名字好听吧?」男歌手顿了下,答「我肚子有点饿了。」 接着,女歌手突然说:「欢迎大家都来听我的新专辑《斑斓海》。」 这不是个问题,男歌手一时不知作何反应,挑战就此失败。 其实这也是种宣传方法,女歌手提了两次专辑名,还因此导致失败,观众势必会对这个名字留下印象,回头可能就会搜来听听。 但毕竟是同伴间的恶意竞争,男歌手的脸色自然不太好看。 第三组是两位女演员,她们依旧配合默契,巧妙地错开问答,用意想不到的角度介绍了最近热映的新片,引起在场所有人的好奇,说了足有五分钟。 年轻的主持人连连赞嘆:「你们这是有备而来呀!」 两位女生笑着说,上节目之前准备了常见的几个游戏,没想到真碰上了,也是运气好。 年长的主持人捧场说,「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 前三组都结束,就轮到裴东鹤许颂苔了。 这个环节不难,两个人只要各说各的就好。 许颂苔建议裴东鹤也学前面的人,以宣传《倾心》为目标,各选一个发问或回答的方向,要么就直接错开问答,用后一个答案回答前一个问题。 裴东鹤答应得好好的,前期也进行得很顺利,但眼看他们要追上第三组时,裴东鹤忽然鬼使神差地问:「扛建材是怎么回事?」 低沉悦耳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除了一直在留意各位艺人收音状况的音响监督,在场人都没听到两人在第一轮的耳语,当然不明白这问题的意思。 一些观众在下面窃窃私语: 「这是在说《倾心》里的剧情吗?」 「感觉不像。」 「到底什么意思啊。」 「他俩的暗号?」 「妈呀嗑死我了!」 …… 音响监督虽然在心里咆哮「这么直接真的好吗?」,但表面还是面沉若水,不动如山。 许颂苔顿了一下,本想说出早已准备好的、跟剧相关的答案,但又不想以这种方式岔开裴东鹤的提问,索性就不回答了。 裴东鹤其实就是不知道该问什么了,脑子里惦记这件事,下意识说出口了,没期待许颂苔回答。 许颂苔突然卡壳不说话,倒是叫他颇为意外。 既然不回答,自然算挑战失败,两人拿到本轮第二。 主持人宣布各组现阶段分数,说接下来中场休息二十分钟。大家陆陆续续往后台的茶水间走。 许颂苔跟在人群后,纳闷地瞥了裴东鹤一眼:这傢伙不是要避嫌吗? 但裴东鹤一脸若无其事,见许颂苔在后面磨蹭,回头叫他赶紧跟上。 两人先后脚回到后台,跟其他嘉宾寒暄起来。 大家都很关心裴东鹤刚才摔得严不严重,还有人笑说播出时肯定会被后期配上夸张音效和搞笑字幕,还会被剪进预告。裴东鹤配合地说「能为节目制造话题是我的荣幸」。 又有人说裴老师高冷的形象从此就要大打折扣了,裴东鹤摆摆手说「没关系,那我以后就走谐星路线了」。 大家说说笑笑,就连刚才在比赛中闹得不太愉快的两位歌手也冰释前嫌似的聊起各自的创作。 许颂苔站在角落,尽量让自己与背景融为一体,但还是有人过来打招唿,想加他的微信。 休息时间很快结束,所有人再次回到演播厅。 下半场要先录表演,两位歌手各自上台为大家唱了首新歌,《倾心》剧组合唱了主题曲,另两位演员和着电影片段表演了一节打戏,台下掌声一浪赛过一浪。 等所有人都回到主舞台,就进入了短暂的聊天环节。 两位主持人先夸歌手们的新歌各有特色,演员们的歌喉与身手也很出色,又挨个儿问了些作品相关的问题,让大家简单介绍。 在问到《倾心》剧组的演员跟自己饰演的角色有何异同时,男主刚想开口,就听年轻那位主持人喊了裴东鹤的名字:「东鹤觉得呢?」 裴东鹤在剧里只能排三四番,根本没想到自己会先被点到,略略惊讶了一下,笑着说: 「我跟侯爷的共同点是都比较闲散吧。不同点是他有谋略有才能,我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台下响起一阵轻笑,知道他是在q营销号对他的黑称。 年轻的主持人刚想接话,就被年长那位主持人截胡了: 「东鹤真是太谦虚了。怪不得这么受观众朋友的喜欢。」 台下裴东鹤的粉丝立刻会意,此起彼伏地大喊: 「鹤鹤最厉害!」 第53页 「鹤鹤加油飞!」 年长的主持人笑着继续说: 「既然我们是按老-新朋友的顺序提问,那接下来就轮到《倾心》的三位新朋友啦。女士优先,我们先听听女主角的看法吧。」 女主笑起来: 「我跟王妃的共同点是我们都渴望自由,喜欢到处闯荡,性子也都比较爽辣。不同点是她想闯荡江湖,我想闯荡娱乐圈。」 下面响起一阵愉快的笑声。女主继续说: 「还有,她武艺高强,我是个菜鸟。」 观众们又笑着送给女主一阵捧场的掌声。 年轻那位主持人大概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误了,弥补道: 「咱们女主角真是太可爱了!相信她在剧里的表现也能让我们眼前一亮。那么下一位,请我们帅气的男主角来说说吧。」 男主这才挤出笑容,故作轻松地说: 「王爷的父母去世得早,我的家庭比较幸福,这是不同点。相同点就是我们都长得俏吧。」 他本来是想用「俏」点题《野蛮王妃俏王爷》,但由于剧播时改了名字,没看过原着的观众并不清楚这个梗,只觉得他用「俏」来形容自己有些诡异,于是都尴尬地沉默了。只有少数男主新粉在台下卖力鼓掌。 年长的主持不愧有「金话筒」的称号,此刻依然游刃有余地接过话头: 「大家可能也知道,《倾心》的原作小说叫《野蛮王妃俏王爷》,咱们主角一个爽辣一个俏,看来是天选主角呀!还没看过的观众朋友一定要去剧里瞧瞧,相信不会让你们失望。」 话说到这里,台下观众才恍然大悟地给出笑声和掌声。 年轻的主持人再次接过话头: 「接下来,我们再听听男三号,尚书儿子的扮演者怎么说吧。」 许颂苔在剧组的採访里就回答过这个问题,此刻镇定答道: 「尚书儿子是个为母弒父、亦正亦邪的古典悲剧式角色。我没有他那么复杂跌宕的身世,但也经歷过跟他相似的矛盾挣扎。不知道这算不算异同点。」 年长的主持人长长地「嗯」了一声,说: 「当然算。颂苔理解得很深刻啊,难怪连刘导都夸你。」 许颂苔不好意思地朝年长主持人浅浅鞠躬,说「您过奖了」。 八个人的作品都介绍完之后,就进入到最后几轮游戏。 裴东鹤许颂苔都想着要避嫌,配合自然还是很不默契。 比如蒙眼打西瓜,裴东鹤一蒙上眼睛就不听指挥、乱打一气;比如看嘴型猜四字词语,许颂苔就算看懂裴东鹤的嘴型也故意乱猜,把张冠李戴说成承蒙厚爱,把隔壁老王说成戈壁滩上,笑得观众肚子都疼了。 录完所有环节后统计分数,裴东鹤许颂苔排名第四,也就是倒数第一。 观众席上,两人的cp粉都哭笑不得,一方面觉得刚才有些画面超级甜,一方面又觉得两人实在太没默契,心志不坚的粉丝已经在犹豫该不该继续嗑了。 最后,主持人说了结束语,《挑战一下》的片尾曲响起,八位嘉宾一起向观众鞠躬,伴着音乐跳完舞,节目录制才宣告结束。 嘉宾们回到化妆间换衣服,观众们在工作人员的组织下有序离场,粉丝们则是跑到停车场出口等待给自己的偶像应援。 许颂苔本打算换下衣裤,洗完再还给裴东鹤,但想到裴东鹤说下部是现代戏,不在横店拍,觉得还是现在还比较好,就迅速到更衣室换回自己的衣服,把刚才那身折得整整齐齐,放进袋子,交给小丁。 裴东鹤看他这么着急想撇清关系似的,没好气地道:「你怕欠我债啊。」 许颂苔说不是,就是怕耽误你时间。 裴东鹤说节目都录完了,有什么可耽误的,许颂苔就没话说了。 他本来打算跟来时一样骑共享单车回酒店,但裴东鹤说外面都是粉丝,他一出去就会被包围,又说剧组给他们订的同个酒店,执意要送他,许颂苔只好默默上了裴东鹤的车。 【作者有话说】 小裴:嘴上避嫌,行为避不了一点。 大家儿童节快乐呀~ 第28章 静寂森林 车是在当地租的,四面窗都贴了防窥膜,关得严严实实。裴东鹤让许颂苔坐后面,小丁开车,他自己坐副驾。 车子驶出停车场,接近那片叶绿色灯海的时候车速变慢,裴东鹤缓缓降下车窗,朝尖叫的粉丝们挥手,说大家辛苦了,早点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有粉丝冲上来塞礼物,但被其他粉丝拉回去,说鹤鹤不收粉丝东西的,你不能靠那么近。 那粉丝面露不甘,趁其他人不注意,再次突破阻拦,一边跟着车小跑一边大喊:「鹤鹤,我叫小米,我真的好喜欢你!」 裴东鹤还没来得及反应,粉丝群里又有人过来架开那位粉丝,劝她不要挡路。但那粉丝不管不顾,第三次挣脱众人的阻挡,跟上裴东鹤的车子,还用力去拉后面的车门,说:「停车啊,鹤鹤你听我说好不好!」「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跟我结婚吧!!」 幸好车子上了锁,粉丝没能拉开车门,否则后座的许颂苔立马就会暴露在所有人眼前。 与此同时,其他粉丝也意识到这位追车的女生是个狂热女友粉,面上都露出不满与不忿。有人继续拉她,让她离车子远点,也有人学她的样子围上前来,把裴东鹤的车子堵得无法动弹。 第54页 小丁不知所措地望向副驾的裴东鹤,不知该怎么处理这紧急情况。裴东鹤示意她先停车,又把右手伸向后座,打了个手势,让许颂苔伏低身子,自己则爽快地拉开车门,走了出去。 粉丝看他出来,顿时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唿喊,刚才那位狂热粉丝更是大声尖叫,说「鹤鹤!我在这里!」 在停车场出入口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看这边情况不对,也跑来询问情况。 裴东鹤跟工作人员说没事,马上就走,又面朝粉丝,把右手食指放在唇边,示意大家先安静。 嘈杂的人海很快静默下来,裴东鹤走向那位狂热粉丝,嘴角浮现出一抹堪称冷漠的笑意,俯下身,用音量不大但清晰可闻的声音对她说: 「谢谢你。」 粉丝脸上露出狂喜,裴东鹤却像个刽子手般继续幽幽道: 「但别妄想。我这辈子都不会结婚。更不可能跟你。」 粉丝脸上的喜色瞬间凝固,脸色变得惨白,眼神也支离破碎。 周围听到这话的人都惊呆了。毕竟裴东鹤以往绯闻缠身,但从没解释、从没谈论过自己的情感生活,这是他第一次当众提到「结婚」,说的却是自己不可能结婚。 趁粉丝们还在呆愣,裴东鹤潇洒转身,回到车上,示意小丁开车驶离了粉丝的包围圈。 车开远了,许颂苔才在裴东鹤的提示下直起身来,不知道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小丁好奇道:「哥,你刚才下去跟她们说了什么?怎么这么有效,一个人都没再追上来?」 裴东鹤支着下巴靠在车窗上,懒洋洋地说「你猜」。 「我猜不到,」小丁立马泄气,「就看到那圈人表情突变,好像听到什么鬼故事,有人欢喜有人愁的。」说着又把话题抛向后座的许颂苔,「许老师,你能猜到吗?」 许颂苔摇摇头,说「猜不到」,小丁就说:「许老师都猜不到,哥你快别卖关子了!」 裴东鹤瞥了眼后视镜,但并未看到许颂苔的表情,于是颇觉无趣地说:「也没什么,就是让她们早点回家看《跨界唱将》。」 「哦!就是之前宋总让你参加那台音综?」 「嗯。」裴东鹤轻飘飘地说,「我说我在里面唱了首歌给她们,她们就感动得愣住了。」 「真的?」小丁怀疑道,「她们这么好骗?」 话一出口就觉得自己蠢透了,粉丝不就是这样一种存在么。偶像随口说句话、做个动作都能让她们遐想半天,发挥想像力为之附加无数美好的註脚。 裴东鹤没再搭腔,小丁本以为这个话题会到此结束,谁料后座的许颂苔突然问了句:「《跨界唱将》是什么?」 小丁热心回答:「就是一台跨界综艺,邀请了一些演员跟歌手一起表演,有不同的舞台形式。」 裴东鹤在旁边清了清嗓子,小丁才意识到自己喧宾夺主了,立马交接话语权:「具体我也不清楚了。还是让裴哥给您讲吧。」 裴东鹤回头看了许颂苔一眼,反问道:「怎么,你对我参加的节目感兴趣?」 许颂苔「嗯」了一声,说:「好像很少听你唱歌,有点好奇。」 也难怪许颂苔好奇,因为裴东鹤从未显山露水,所有人都以为他五音不全,一开口就会把人送走。就连《倾心》剧组在《挑战一下》录合唱时,裴东鹤也没有独唱部分,只是混在其他人的声音里「滥竽充数」。 正因如此,知道内情的宋美玉才会让裴东鹤去参加《跨界唱将》。让他把第一次公开唱歌的影像留在自己的节目里,艷惊四座的同时,为节目狠赚一波流量。 裴东鹤无声地笑了笑,说:「那你到时候也记得看节目。」 许颂苔问他在哪个台播,裴东鹤说:「网络平台,我到时候会转发到微博。」 或许是因为录了几个小时节目,两人都很疲惫,车里很快又恢復了安静。许颂苔头往后仰在座位上小憩,发出有规律的唿吸声;裴东鹤在副驾上拍了张自拍,顺手发到微博,并附文案: 【谢谢今天来看我的粉丝。期待节目播出。 以及,本月底有个惊喜送给大家,敬请期待。】 刚按下发送键,再一刷新,就有好几百条回復了。 裴东鹤随手点开一看,有尖叫好帅好可爱的,有问晚安的,有说期待节目播出的,有喊哥哥老公或老婆的,还有说会一直支持他的。 他很快退出了微博,也不知道自己这条状态被截图发到某个粉丝群。刚才见证了狂热粉丝追车那幕的粉丝们都在群里七嘴八舌地讨论: 「鹤鹤今天跟我们说他一辈子都不会结婚,这该不会是要出柜的前奏吧——」 「结合前阵子的八卦和瓜,我快不行了啊啊啊——」 「谁来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也不一定是要出柜吧。这个年代,一辈子不结婚不也很正常?」 …… 另一边,东山组的超话里,西皮粉们正在狂发今天录综艺拍到的路透。 许颂苔一身t恤牛仔裤,骑着共享单车清爽地现身卫视大楼前。 裴东鹤穿了件印着白鹤与翅膀的衣服匆忙出现在卫视大楼入口处,拿着手机东张西望。 裴东鹤的车子从停车场出口缓缓驶出。 裴东鹤降下车窗与粉丝说话。 有去了现场的粉丝精闢总结:「今天两人都很帅很美,但散场只拍到鹤鹤和他的车,没人拍到苔苔,这说明什么啊?!」 第55页 「难不成苔苔在鹤鹤车里??」 「肯定是这样没错!」 「啊啊啊啊我死了——」 「这两人也太高调了吧!!」 又有参与录制的粉丝弱弱发言:「我今天在现场,但感觉鹤苔有点避嫌呢。姐妹们,谁来给我一剂强心针……」 下面有人列出裴东鹤许颂苔各种细节糖,让她再去复习八百遍,也有相对成熟的粉丝表示,嗑糖不就是为了开心嘛,相信就嗑,不信也可以随时停止,没必要勉强自己。 也有人截图了裴东鹤那条状态,猜测他所谓的惊喜是什么,会不会跟许颂苔有关,有人死盯那张图,把亮度调了又调,誓要在背景里找出许颂苔的身影。 到达酒店后,许颂苔先回自己房间,小丁跟裴东鹤确认完第二天行程,也早早回房休息了。 裴东鹤第二天要飞京市,许颂苔则是回横店,两人出发时间不同,再见面不知又是什么时间。裴东鹤洗完澡整理行李时,把今天借许颂苔穿的衣服又拿出来,铺在床上,凝视许久,想像那是许颂苔躺在自己面前。 他从小冰柜里拿出一瓶袖珍白兰地和一桶冰,往玻璃杯里加冰块,再把白兰地全倒进去。 酒精融化冰块,发出轻微的炸裂声,裴东鹤吞了几口,放下酒杯,熄灭灯光,整个人便直直扑倒在床上,与那套衣裤交织重叠。鼻尖深深吸气,试图从中嗅出穿过它的人身上的气息。 但许颂苔今天没喷香水。应该说从重逢那天起,许颂苔就没用过香水。 裴东鹤略觉不满,起身走到卫生间,拿起镜子前那个墨绿色的细长瓶子,拧开松果状的瓶盖,在床上那套衣服上「唰唰」喷了几下。 清淡的苔藓松木香迅速涌入鼻腔。裴东鹤满意地扑倒在床,闭眼想像许颂苔在自己怀里。 他把脸贴在暗绿衬衫的衣领,用嘴唇亲吻衣服上深深浅浅的苔藓光斑。 今天现场的灯光很亮,所以没人知道这件衣服在黑暗中的模样。 此刻室内无光,只有他能看清衣服上星星点点的光亮。 像无数萤火虫汇成的海,像缥缈的北极光,也像一种名叫光藓的植物在静寂森林里释放幽光。 裴东鹤贪婪地唿吸苔藓松木的香气,让视网膜印刻那片斑斓的绿,然后翻身仰躺,拿起细长的香水瓶探向身前…… 带有颗粒状凸起的松果瓶盖带来愉悦刺激的触感,许颂苔滚烫的唿吸与呢喃似乎又在他脖颈间来回浮荡。 大一那年生日,许颂苔送他这瓶香水时曾说: 「苔藓松木,就是松木苔藓,就是颂、苔。」 「我把自己送给你,好不好。」 说完还亲自示范了使用方法。除了洒在身上,还可以用瓶身玩些小花样。 裴东鹤当时就躺在公寓松软的大床上,任许颂苔用瓶盖上凹凸不平的纹路探索他周身的隐秘乐园,又以细长的瓶身缠绕他勃发的权杖。 直到他忍无可忍,一把拉起满眼水光的许颂苔,与他在清淡的香气里痴缠半晌。 【作者有话说】 我们小许以前还是很会的~ 第29章 红线 一场自娱结束,裴东鹤把手放在额上,仰躺着出了会儿神。待激情褪尽,才又起来洗了个澡,裹上浴袍,恋恋不捨地把那套凌乱皱巴的衣服放进蓄满水的洗手池。 衣裤质地轻软,一下水就迅速湿透。裴东鹤找出洗衣粉往池子里撒了点,搅出泡泡,正打算洗,却鬼使神差地想,许颂苔会不会把东西忘在口袋?于是伸手进去摸了摸,果然从里面掏出张湿淋淋的纸片。 小心翼翼地展开,上面是再熟悉不过的字迹: 【醒了喝这个。我去拍戏了。门卡不用管。】 右下角是他写过无数遍的签名,只是被水沾湿后晕开了。 裴东鹤只愣了一瞬,嘴角便漾开止不住的笑意。 看来许颂苔也没完全忘记他。否则不会把他几个月前随手写的纸条保留到现在,还专门带去录节目。 纸片已经湿透了,不可能就这么还给许颂苔,裴东鹤正琢磨该怎么办,就听到一阵门铃响起,紧接着是急促的敲门声。 他擦干手,走到门边凑近猫眼,见门外是神色焦急的许颂苔,立刻回浴室销毁了那张纸片,然后拉开门,倚在门边问许颂苔怎么这个时间跑来。 许颂苔本想开门见山找他拿裤兜里的东西,但见裴东鹤一身睡袍,微湿的半长发搭在颈间,修长健壮的小腿露在袍子下面,慵懒又性感,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小声道:「你已经休息了吗?」 裴东鹤撩了下头髮,说还没有,刚洗完澡,许颂苔就说自己东西忘在那条裤兜里了,问他方不方便进去拿。裴东鹤猜到他是想拿回纸片,假装犹豫:「那我帮你拿出来吧。」 许颂苔赶紧拦住他:「不用,还是我自己拿吧。我可以进来吗?」 裴东鹤忍住笑:「可以是可以,但我已经把裤子泡水里了,不知道有没有弄坏你的东西。」 许颂苔看他反应平淡,猜测他并没有发现内里干坤,多少松了口气,说「没事,我去看看」,迅速冲进洗浴间,从水池里捞出那条湿淋淋的黑裤子。 本以为纸片会在口袋里融成纸渣,但两个兜儿都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许颂苔疑惑地走出来,问正在铺床的裴东鹤:「小鹤,裤兜里的东西你真的没拿?」 第56页 裴东鹤继续装无知:「没有。是什么东西?」 许颂苔不好意思坦白,含混道:「就是一张纸片。我之前放口袋里忘记拿出来,今天就顺路穿到拍摄现场了。没关系,估计是玩游戏的时候弄丢了。」 裴东鹤「哦」了一声,拿起手机晃了晃,说:「主持人应该还在那,要不我打个电话,让他们帮忙找找?」 许颂苔急忙阻止:「不用麻烦了。也不是什么重要东西。丢了就算了。」 裴东鹤盯着他反问:「你确定不是重要的东西?」 许颂苔被他看得心虚,直点头说:「嗯。类似护身符的小玩意儿,我以后再买就行。」 听到护身符三个字,裴东鹤不大自然地摸了摸鼻子:「既然这样,不如我再送你一个吧。」 「什么?」 许颂苔还没反应过来,裴东鹤就三两步走向墙角的行李箱,从里面摸出张印了自己照片的小卡,拿起笔唰唰签上自己的大名,递给许颂苔:「这个也可以当护身符。」 许颂苔接过小卡,一时无言,想吐槽裴东鹤自恋,又怀疑他是不是看到那张纸片了,不然不会搞出个类似的东西给自己。 他有点后悔跑这一趟了。早知道就等裴东鹤髮现了来问他,他也好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这么着急忙慌地跑过来拿,简直是把「在乎」两个字写脸上了。 两人此刻只隔着半米的距离,裴东鹤静静望着许颂苔,像是在等他说话。 许颂苔深吸一口气,忽然闻到一股熟悉的淡香,掺杂着若隐若现的诡异气息。 那是体液挥发在空气里的腥膻。 许颂苔下意识皱眉,「咦」了一声,眼睛瞟向床头,只见小山似的柔光照亮一个墨绿色瓶子,松果形的瓶盖上隐约还残留着亮晶晶的斑点。 他当然没忘记自己当初是怎么教裴东鹤使用这瓶香水的,这会儿只觉脑子「轰」地炸开,耳边响起火车过隧洞时尖锐的汽笛声。 所以裴东鹤刚才是在……??!! 见他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什么,裴东鹤的表情变得玩味,许颂苔只想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 但他做不到。 所以只能强装镇定,前后翻看着裴东鹤的小卡说:「谢谢,挺好看的。」 裴东鹤没戳穿他的慌乱,微笑道:「你喜欢就好。」 许颂苔感觉自己脚底板冒火,多一秒都待不住了,急忙找藉口说:「那我先走了。明天还要赶飞机,你早点休息。」 身体已经奔向大门,却被裴东鹤一句话截住:「等等,你是不是忘了给我个解释。」 「什么?」他不敢回头,怕被此刻暧昧的气氛吞噬,也怕裴东鹤说出让他情难自控的话。 但裴东鹤只是淡淡道:「做游戏的时候你说在工地扛过建材,那是怎么回事?」 许颂苔松了口气,卸下浑身紧绷的力道,转过身,尽量轻松地说: 「也没什么。就是前几年在南方生活,干过很多工作,也在工地待过一段时间。说是扛建材,其实没你想的那么夸张,就是刚去的时候帮老师傅拿拿材料器械,跟年轻师傅一起扛些钢筋什么的。也不是很重。但毕竟是体力活嘛,干多了身体得到锻鍊,力气也大了不少,背你不成问题。」 裴东鹤静了半晌,没什么情绪地说:「我看看你的手。」 许颂苔有些防备,把手往身后藏:「手有什么可看的,你还是赶紧休息吧。」 但裴东鹤动作比他更快,一个箭步上前捞起他的手,在微暗的灯光下细细打量。 还好,没有明显的伤口,许颂苔的手依然骨节分明、形状漂亮,只是摩挲起来比以前粗糙许多,掌中还有肉眼看不见的、大大小小的茧。 裴东鹤一时忘情,拉着许颂苔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用细腻的脸部皮肤去感受那些沟壑的形状。 许颂苔被他如此直接的深情吓了一跳,想抽手也不是,不抽也不是,就这么呆在原地,任他拉着手在那张近乎完美的脸上移动。 宽大的浴袍袖子随着裴东鹤的动作下滑,露出肌肉线条优美的小臂,和臂弯上一道道极细的红线。 许颂苔瞥到时,瞳孔倏然放大,勐地挣脱裴东鹤的手,反手捉住他小臂,惊讶道:「这是什么?」 裴东鹤顺着他的眼神看到自己手上一圈圈的红线,神色自若地拂开许颂苔,拢起袖子说:「没什么,几条纹身而已。」 许颂苔不信,走到床边打开房里所有的灯,再次拉起裴东鹤左手小臂,仔细观察那些红线。 距离体检抽血只有几厘米的位置,有几条伤疤似的红线密密挨在一起,线条两端包裹小臂外侧的圆,以及下面几个圆的确像是用颜料画成的,目的应该是掩盖早期留下的疤痕。 「你……」许颂苔不敢相信,「为什么会,伤害自己?」 裴东鹤笑了。笑容在明晃晃的光线下有些刺眼,他轻描淡写地说:「你这是什么反应?好像还很在意我似的。」 「我本来就……」许颂苔的声音渐渐弱下去,「没有不在意你。」 「那当时为什么要走?」 又是这个问题,许颂苔想告诉他,却犹豫着迟迟不回答。 裴东鹤也没勉强,而是换了个话题继续:「你有过情绪激烈复杂到极点,但无处倾诉、无法发泄的时候吗。」 许颂苔当然有,他当年之所以一声不吭地离开,就是因为遇到一件让他情绪激烈复杂到极点,又无处倾诉、无法发泄的事。 第57页 但他再难受,再没有倾倒的出口,也只会用运动和工作把自己累得体无完肤、无力再想,藉此抛开那些情绪和感觉。 可裴东鹤究竟遇到了什么?竟然会做出这种自我伤害的事。 难道…… 「是因为我吗?」 许颂苔直视裴东鹤的眼睛,却看不透他此刻的心情。 裴东鹤沉默片刻,半是嘲笑、半是自嘲地说:「怎么会。你可是我活下去的勇气。」 他们热恋那阵,裴东鹤也说过这句话。 「你是我活下去的勇气」。 许颂苔以前只当他是甜言蜜语哄自己开心,这会儿再听到,却感到话里有千斤重压。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能跟我讲讲吗?」许颂苔急切地问。 裴东鹤却摇了摇头,看向床头柜上的电子钟:「已经很晚了,你该回去睡觉了。」 「可是……」许颂苔还想说什么,却被裴东鹤无情打断:「别问了。你要是真想知道,先告诉我我想知道的。」 「我……」 「如果不能坦诚相对,我们也没什么好聊的。」 许颂苔张口想再为自己辩解几句,拖延几时,但裴东鹤态度坚决,不说就是不说。他只好嘆了口气,暂时放弃,攥着那张写有裴东鹤签名的小卡走到门口,回头说了句「晚安」。 裴东鹤把他送到门口,状似无意地问:「你明天几点的飞机?」 许颂苔还惦记着裴东鹤手臂上的伤,半晌才反应过来,想了想:「下午三点半。」 裴东鹤嗯一声:「那你可以睡个懒觉。走的时候别忘带东西。」 许颂苔说好,又问:「你呢,几点的飞机?」 裴东鹤说上午八点,估计最迟六点就要从酒店出发了。 许颂苔看了眼手机,已经十二点过了,裴东鹤应该立马上床睡觉。但他还是在离开前问了句:「我们什么时候再见?」 第30章 赔付期限 「你觉得呢?」 裴东鹤看似把主动权交还给许颂苔,实则却让他更加被动难耐。许颂苔像是被问住了,好一会儿才以问代答: 「你之前说下部戏不在横店,那是在哪儿拍?」 裴东鹤斜靠在门框上,打了个呵欠道:「大部分在京市,还有小部分要去其他地方取景。怎么,你要来探班?」 许颂苔没被他牵着鼻子走,只说:「我一直在横店。如果你来,随时可以联繫我。」 裴东鹤也执拗,好像非要等许颂苔自己走出那层密不透风的防护壳: 「还是你想好要说的时候再联繫我吧。」 接着没再给许颂苔机会,丢下一句「晚安」,就啪一声关了门。 许颂苔在紧闭的房门口呆愣片刻,才无声地嘆口气,回了自己房间。 洗漱完毕躺在床上,他却久久没能入睡。 想起裴东鹤轻抚他手掌时的沉默与动情,心下一片柔软;接着想起裴东鹤手臂上那一圈圈诅咒似的红线,又心疼得难以唿吸。 那个他一直以为活得恣意潇洒的人,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 时至今日,他当然也意识到两人间还有很多东西没说开,他有事瞒着裴东鹤,裴东鹤也有秘密没告诉他。 他要想知道裴东鹤自伤的原因,就必须拿自己的隐衷去交换。 许颂苔何尝不想把狰狞的过往一吐为快,但又觉得说出一切,裴东鹤就会谅解他,甚至回到他身边,帮他分担风雨苦难;他不是圣人,到时候必然无法拒绝那份爱。 可他现在是个赎罪的人啊,罪没有偿清,哪能轻易享受幸福? 但负罪不像欠债,没有明确的偿还标准与赔付期限;斯人已逝,世上也没几个人还在乎那桩陈年旧案,没人能告诉他这份罪孽何时才算还完。 他只能永远困在愧疚、后悔与不甘里,裹足不前。 终有一日,他能像还清债款的人那样挺起胸膛,宣布自己以后可以从心而活了吗? 如果真有那一天,裴东鹤还会在吗? 第二天上午,许颂苔是被前台打电话叫醒的,半小时后服务员还推着餐车来送早餐。 许颂苔事先没提过相关要求,还以为这是高档酒店的服务惯例,直到他在机场值机,寄存完行李又被工作人员带到vip休息室,才觉出些不对劲来。 机票是剧组帮忙订的,许颂苔来时也没享受这种待遇,怎么回程就不一样了? 他找人一打听,才知道上午有人帮他升了舱,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但这位做好事不留名的人多半就是裴东鹤了。 这人总是这样,嘴上不肯让步,行为上倒是没有一点不周到的。 许颂苔心情复杂地给裴东鹤髮了条信息,问他到京市了没,什么时候进组,顺便感谢他帮自己预约叫早和升舱,说下次不用这么麻烦。 裴东鹤隔半天才回他一句:不用谢,只是顺便。我已经到京市的公寓了,下周开机。 许颂苔思索半晌,回:好的,祝你新戏顺利,下次再见。 至于这个下次是什么时候,就交给裴东鹤决定了。 裴东鹤只回了个「嗯」,两人的交流也就此中断。 接近年末,横店迎来了一年中的拍摄淡季,很多剧组赶在年前收工,或是等年后开机,年底的戏就少了很多,连带许多群演也早早回老家,只剩下一些奋斗不止的还在继续蹲守。 第58页 许颂苔靠《倾心》有了一点名气,但还没红到大街小巷人人能认出他的地步,刘导的转发虽然带给他一些机会,但都被他礼貌拒绝了。 所以他照样还是在各个龙套群里跟人争抢那些无名无姓的背景板角色,接不到戏就到处找活儿打工。 某天,有个叫「不动的石头」的人通过某群演群来加他微信,许颂苔点进去才发现,对方几个月前就发送过好友申请,但不知为何被他忽略了。 群演相互加微信也是很常见的事,许颂苔在群里不算活跃,加他的人也少,但偶尔会有一两个什么都不懂的新人逮住个前辈就一通请教,许颂苔也习惯了能帮就帮点。 他后知后觉地通过申请,说抱歉之前没看到,问对方有什么想了解的信息。 「不动的石头」很快回覆:「您好!请问您是《倾心》里饰演尚书儿子的许颂苔老师吗?」 许颂苔说是,但他不是什么老师,只是个跑龙套的。对方却热情地吹捧了他一顿,夸他在剧里的表演惊才绝艷,扮相也好看,吊打其他几个主演,完全值得一部主役剧。 许颂苔连忙制止那人继续发散,把话题拉回来,问有什么可以帮上忙的。 「不动的石头」这才打住滔滔不绝的赞美,说他是表演系的男大学生,之前放暑假来横店当过几天群演,加了许颂苔但没通过。最近在电视上看到他名字觉得耳熟,搜了下记录就找到他了。也是抱着试试的心态再次发送了申请,没想到这次居然通过了。 许颂苔迅速捕捉主要信息,问他是不是想寒假再来拍戏,「不动的石头」却显得犹豫,说上次体验了几天就觉得群演太辛苦了,简直不是人干的,问许老师干这行多久了,怎么坚持下来的。 许颂苔懒得再纠正他的称唿,说自己来的时间也不长,就一年多,至于怎么坚持下来的,因为自己喜欢演戏。 「不动的石头」又问,老师您形象这么好,又喜欢演戏,怎么不直接拿着资料去见组试角色呢?我好多学姐学长都是这么干的,有不少人试上角色呢。 许颂苔滑动屏幕的手一顿,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行为中的矛盾,但面对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也没必要解释太多,所以他只说想先磨鍊一下自己,多见识各种剧组的生态,以后有机会再去见组试角色。 「不动的石头」连连说嗯,又提到自己学校老师也给他们推荐了剧组,可以直接带资料去试镜,但不是什么大ip,内容甚至有点low,他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去。 许颂苔看到这里就不说话了。 换作几年前,他遇到这样的机会应该也会去试试,如果嫌剧组不好,就自己找更好的尝试;但现在的他没立场说这说那,也不可能劝一个有更好去处的人来最底层消磨意志。 「不动的石头」见他不说话,以为他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于是又发来一串消息,问许老师现在应该有很多试镜邀约了吧?是不是不用再混横店了?下部戏定了吗?演什么角色? 许颂苔看他一股脑儿问这么多有的没的,纵使脾气再好也有点无语。 但对方毕竟不了解他的情况,问这些也是出于好奇,他索性装没看见,继续刚才的话题: 「既然有老师推荐,就好好抓住机会去试镜吧。每个人起点不同,不是一开始就能一帆风顺的。加油,祝你成功。」 这显然是要打住话头的意思了。 「不动的石头」大概也意识到自己话太多越界了,没再喋喋不休,回了句: 「谢谢许老师。那我以后还能请教您演戏方面的问题吗?」 许颂苔揉了揉眉心,半晌才回了个「可以」。 临近圣诞的一天,许颂苔接了个大组的古装戏,一大早起床梳化完毕,吃了早餐,就在住处等剧组通知出发。 到了拍摄场地领完服装换上,又找了个地方继续等领队通知进场,期间还吃了个午饭。 一直等到下午,太阳都差不多收了势头,几十个群演才被一声号令叫进现场,熟悉走位和该场次剧情。 在外面等的时候没人告知原因,进了现场,许颂苔才听旁边几个群演八卦说今天有个演员迟到两小时,剧组所有人都在等他。 有人好奇地问是谁,立马有人解惑:「听说是最近靠视频剪辑二创突然翻红的老演员。原本在组里无人搭理,因为最近关于他的讨论度飙升,剧组里的人才对他恭敬起来。」 「我听人说,他这次演的角色小,之前不小心弄丢道具,还被道具组的人当众人面一顿臭骂。这回人家突然翻红,组里人都怕他伺机报復,所以他现在干什么也没人敢说他了。」 「这是剧组的人有错在先啊。也太势力了吧。」有人忿忿不平道。 「你是新来的吧,」另一个人见惯似的说,「等你多待几个组就知道了,哪儿都一样,捧高踩低,不把小演员当演员,不把群演当人。」 他啐了口唾沫,轻蔑道:「等老子以后混出名堂,也要在剧组里耍耍大牌,杀杀他们的气焰,哈哈哈哈。」 「哥你到时候可别忘了我们啊。」有人捧场地逢迎。那人咧出门牙笑道:「当然当然。」 群演们的讨论渐渐偏题,只有许颂苔还在东张西望,试图找到他们口中那个突然翻红的老演员。 但他平时不爱刷视频,连微博也只是在《倾心》宣传期刷得多些,自然不知道那人是谁。 第59页 他今天演的是宾客,在一户有钱人家里吃寿宴。几十个群演听从指挥按既定路线来回走动,硬是演出了几百个人扎堆的热闹场面。 露天的外景终于拍完,导演喊了cut,接着要进室内拍摄里面的场景。 许颂苔和其他群演们各自找位置坐了,都盯着桌面上的食物琢磨等会儿先吃什么。 这剧组还算大方,中午给群演准备的盒饭有四个菜,其中两个是肉菜,这会儿的食物道具也都是真的水果和菜餚。 等会儿导演一喊action,桌上东西都能随便吃,只要别太狼吞虎咽,配合拍摄节奏就行。 等场景调度完毕,导演开始挨个确认演员的站位和打光,只有女主角还坐在旁边的便携椅上玩手机。工作人员叫她几声她也不搭理,只让文替站那儿帮她试光。 一直等到真正要拍了,女主角才不情愿地走到自己的位置。 好在她演技不错,拍摄一开始,就瞬间切换表情,从闯入寿宴到声泪俱下地拉住老寿星认亲,一气呵成,流利无比。 同一段戏拍了几条,导演就喊了过。 问题在于,每次换镜头或调灯光的短短几分钟,这位女主角都要跑回便携椅上坐一会儿,把「休息」二字的含义发挥到了极致。 于是,所有人等她走来走去地休息、站位、开拍,就浪费了不少时间。 但她是当红演员,又是剧里的女一号,演技也还可以,工作人员大都捧着她,连导演也是最多提醒几句,她不听就算了。 新来那个群演就坐在许颂苔附近,整个拍摄过程中都在啧啧称奇,说第一次见这么能折腾的演员。 几个老横漂「嗨」了一声,继续给他科普世面,说这都不算什么,还有的演员记不住台词,只会念一二三四五再后期配音,有的演员直接让替身帮忙演,后期再补近景和特写,有的演员跟搭档不合,于是两个人各拍各的,靠后期把画面拼接起来…… 那新来的听得眼睛都瞪圆了,一会儿惊唿「演艺圈还真是什么事儿都有啊」,一会儿同情「做后期也太累了吧」。 老横漂们剥着花生瓜子,云淡风轻地道:「可不是,这圈子里简直是奇葩扎堆。」 许颂苔在旁边听得也是一会儿想笑,一会儿想嘆气,但他知道这是整个行业的问题,不是他想想就能改变的。 接着又想到裴东鹤。 在他印象里,裴东鹤在剧组没耍过大牌,也没因为一点小事耽误所有人的时间,晚上回到房间连衣服都是自己洗。 这么看来,裴东鹤应该不是那种骄纵的奇葩吧。 【作者有话说】 无奖竞猜:「不动的石头」是谁呢? 第31章 成瘾 平安夜前夕,城市的街头巷尾已经有了浓厚的节日气氛,各种小店内部都张灯结彩,门口装饰着或大或小的圣诞树,窗玻璃上也贴了圣诞老人、麋鹿、雪橇、之类的彩色贴纸。 从京影附近的繁华大路拐几个弯,左手边有个小广场,周边绿化很好,每天早晚都有不少大妈大爷来锻鍊。 广场一角的树荫下有排小房子,入口处挂着「爱心献血屋」的牌子,门口还贴着献血须知与献血步骤的说明海报。 工作日下午三点,正是上班狗在工位上与瞌睡虫缠斗的黄金时间,冬日暖阳下,一个全身漆黑的长腿男人走下一辆灰色保姆车,熟门熟路地钻进广场角落里的献血屋。 男人虽然从上到下遮得严严实实,但报到处的年轻护士一眼就看出他气质非凡,接过登记表格确认身份信息时,更是不敢相信地跟真人比对了半天,在口罩下张嘴无声地尖叫。 好在医护人员都比较专业,除了内心震惊,表面并没有露出端倪。男人在报到处填完资料,做完抽血前的例行检查和初筛,就在旁边坐着等待叫号。 周围有人玩手机,有人小声说话,有人吃着东西补充营养,直到广播里喊「99号裴东鹤,血液检验合格,请到採血室等候抽血」时,屋子里才出现了小规模的骚动。 同样在等待叫号的几个年轻人一听广播,立马东张西望地搜寻裴东鹤在哪儿,找到后默默打开摄像头。 有人迅速拍了几张就收手,有人拉近焦距怼脸直拍,还有几个没搞清状况的中年人也好奇地看向被众人视线包围的裴东鹤,不知道他是哪尊大佛。就连採血室里也有人提前把手机对准大门守株待兔。 很快,裴东鹤就大步流星地走进採血室,在护士的引导下坐进一个空躺椅。 他动作很轻,幅度也不大,远远窥探的人只看到他脱下一只羽绒服袖子,把里面的宽松毛衣撩到胳膊肘以上,就没动静了。 帮裴东鹤抽血的是个中年护士,经验老到,先问他午饭吃了没,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然后三两下扎好止血带、消毒、输入採血量并备好血袋,示意他捏紧拳头,接着熟练地找准血管,把一根粗大的针头扎进臂弯处的静脉腔。 穿刺成功后做好固定,护士又往裴东鹤手里塞了个柔软的塑胶小球,让他缓慢地捏,并注意观察血流速度,有任何不适就喊医护人员。 裴东鹤点头说了声「好的,谢谢您」,就又不吱声了。 他当然知道周围有人拿摄像头对着他,还有人不客气地开了直播求打赏「点菜」,比如去跟裴东鹤打招唿、握手、要签名之类,好在目前还没做出逾矩动作,裴东鹤懒得搭理,也没出声制止,只是迳自撇过脸,把视线落在左手臂的臂弯处。 第60页 汩汩的血液经由细小的管道离开他的身体,迫不及待,如红线般探进另一头的血袋,在里面蜿蜒、堆积、逐渐鼓胀。 裴东鹤有节奏地捏着小球,感受臂弯处细微的抽痛,大脑深处炸裂出一股复杂的快感。 大约三四年前,也就是许颂苔消失一年多以后,大学尚未毕业的裴东鹤在前辈的介绍下签了瑜姐的公司。 虽然公司给他的合同还算良心,但因为规模本身不算大,在业界只属二流,资源也比较普通,接触到的剧本大都是家庭伦理剧、霸总小白花恋爱剧、青春校园剧之类烂俗内容。 裴东鹤对表演没有太大热情,更不是许颂苔那种戏痴,对角色和剧本要求不高,只想通过演戏赚钱独立、靠自己在圈子里立足,所以演什么对他并不重要。 他很快粗筛了一遍瑜姐给他的剧本,挑了几个容易火的霸总、校霸类角色,先后试镜成功,靠着过目不忘的本领和遗传的演戏天赋,第一部 戏播出后就小火了一把。 但因为角色和剧情都比较套路,裴东鹤也没投入精力去琢磨,虽然剧播后收穫了一批粉丝,但粉丝大都只喜欢他的脸蛋身材,对他本人没有太多了解欲望。 裴东鹤对此并不在意,也从来不立正面人设,除了演戏时保证自己不掉链子,下戏后从来不为戏多付出一分努力。 这种态度拿来应付套路化的剧本还算凑合,他也先后凭藉几部现代偶像剧打响了名号。 但除了第一部 剧宣传时有些捧他、看好他的声音,到了第二部、第三部,他依然是用那种公式化的演法——耍酷时冷着脸面无表情,生气时皱眉,深情时做作地勾唇笑。所以到后来,严格点的剧粉都看不下去了,纷纷嚷着让他去进修演技。 但他还是孜孜不倦地演了一部又一部狗血现代剧,为了赚钱,为了变得更加有名,为了赢得更多关注,也为了让自己忙得没时间考虑别的,没时间想许颂苔。 在高强度的工作压力下,裴东鹤逐渐从三线跻身二线,从二线跻身准一线,有了许多商业代言、大使称号,不断受到时尚杂志的封面邀约,也赚到了很多很多钱。 照理说,身体与精神的疲惫能让人迅速入睡,但裴东鹤经常在夜里惊醒,或是梦回童年,独自坐在空无一人的草坪上,叫破喉咙都没人理,然后被一股强烈的失落与沮丧压得喘不过气,在梦里伤心地哭起来。 醒来时眼角有泪水划过,他下意识往旁边一摸,却摸到一阵空无,意识缓缓回笼,只觉内心更加委屈茫然。 某天夜里,他下戏后回到下榻的酒店,卸完妆洗完脸,站在洗脸台前,望着面容憔悴的自己,忽然就拿起修眉刀在右手肘内侧划了一刀。 这一刀力道不大,离血管很远,疼痛过去几秒才有细细的血线渗出皮肤表面。 他这两年每天工作、吃饭、睡觉、工作、吃饭、睡觉,看似正常无比地运转,只有自己知道内里正在一点点腐烂。 划这一刀不是想寻死,只是想做点什么来刺激自己,用肉体的疼痛抓住一点活着的实感。 这招很有用,至少在一个月内,他好像又灵魂归体,暂时清醒,有了人类的情绪,演戏时也稍微有了些变化,不再完全套用自己的惯例,有了新的设计。 但一个月后,那股劲头消失,他像瘪掉的气球,再次失去内心的感知。 于是只好再划一刀。 这次没把握好力度,伤口稍微深了些,他用毛巾按了半晌才堪堪把血止住。 疼痛也比上次来得更加剧烈。他龇牙咧嘴地倒在酒店的大床上,捂着锐痛的手臂笑出声来。 就这样,自伤成了一种瘾,他像个只在深夜活动的瘾君子,在无人知晓的地方用锋利的刀片划开自己的皮肤,让流动的血液与尖锐的痛楚提醒他还活着。 半年后的常规体检,裴东鹤照例坐保姆车去公司常年合作的私立医院。体检结果问题不大,但瑜姐没多久就接到医院熟人打来的电话,说裴东鹤可能有自伤倾向。 原来裴东鹤在抽血时不小心露出右手肘部的几道划痕,抽血的护士当时假装没看到,回头就告诉了科室主任。 对方毕竟是明星,主任得知后也不敢擅自处理,让护士不要外传,且立刻告诉了院长。 院长又辗转联繫到跟瑜姐相熟的医生,裴东鹤自伤的事情才传到瑜姐耳里。 瑜姐又是惊慌又是诧异,但还是努力镇定下来,抽了个时间把裴东鹤叫到办公室,例行询问他最近的情况,表扬他这几年工作勤奋,成绩斐然,接着又问他压力大不大,需不需要休息一段时间。 裴东鹤见她一反常态地铺垫这么久,又想起之前体检抽血时,护士故作平静实际很不自然的表情,就猜到肯定有人跟瑜姐说了什么。 等瑜姐终于委婉地提到他手肘处的伤痕,裴东鹤没有否认也没有掩饰,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说:「姐,我可能确实需要看看心理医生了。」 第32章 情感忽视 瑜姐倒是没想到他承认得这么爽快,担忧的同时也感到欣慰。 她很快托人介绍了一家心理谘询机构,据说在京市口碑很好,还给裴东鹤放了一周假,让他看完医生顺便休息一下。 裴东鹤第一次去那家机构时,先听工作人员介绍了心理谘询的相关事宜,接受了一些简单提问,然后填了张预约登记表。 第61页 之后在对方的介绍下,从机构谘询师里选了位最接近他需求的、擅长处理焦虑抑郁情绪的谘询师。双方约定好正式谘询的时间,又填了相关的表格。 第一次正式谘询时,谘询师先与裴东鹤签订了保密合约,然后让他做了几张心理测验量表,藉此对他做初步评估。 医生态度温和,声音悦耳低沉,提问不疾不徐,裴东鹤答得再慢,她也不催。 问题都是围绕裴东鹤展开,从日常生活渐渐过渡到他出现激动或极端情绪的情境。 裴东鹤也没藏着掖着,谘询师问什么,他就老实说。被问到狗仔与粉丝最感兴趣的情感经歷也没敷衍,把几段恋爱都说了,尤其提到最后这段,因为结束得太仓促,恋人突然消失给他造成了很大困扰。 谘询师缓缓点头,在诊疗簿上哗哗写了些什么,接着针对那位消失的恋人问了些问题。裴东鹤也藉此回忆了与许颂苔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 或许是因为大半时间都沉浸在甜美的回忆里,谘询结束,裴东鹤竟生出一丝不舍与恍惚,走出治疗室的大门时,脚步还跟踩在云里似的。 但幻觉不长久,当他发现自己仍然置身于没有许颂苔的当下,内心的空虚与无助再次喷涌,痛苦甚至比之前还要鲜烈。 第二次谘询,裴东鹤主动回忆了更多与许颂苔相处的细节,试图从中找到对方离开的原因,潜意识里认为只要改正,许颂苔就会回来。 虽然谘询师努力强调,恋人的离开未必与他有关,但裴东鹤还是不自觉地把一切归咎于自己。 为了缓解他的焦虑,谘询师又问了些工作方面的问题,裴东鹤的回答都冷静有条理,不像在情感问题上那么主观。 第三次谘询,谘询师终于问到了裴东鹤的童年与家庭,并让他用几个词来形容自己的少年时代。 裴东鹤第一反应是搬出煳弄娱记那套说辞,说自己家庭和睦、父母关系良好,自己小时候过得充实幸福。说完才发现谘询师没有动笔,只是无奈地望着他。 裴东鹤尴尬一笑,在谘询师的建议下做了几个深唿吸调整情绪,然后慢慢沉入回忆。 他回想了好一阵,才慢慢开口,坦白自己小时候很难见到父母,他们太忙了,总是不在家,哪怕难得回来,也只是敷衍地送他个礼物,对他每天怎么过的、在学校学了什么、有没有交到朋友、开不开心之类的并不感兴趣。 他提到父亲看似器重他,给他报各种兴趣班,却不在乎他喜不喜欢。好像只是为了完成任务,或弥补自己童年的遗憾。 他提到小学时期看完父母的所有电影,暗自把他们当偶像。父母不在家的日子,他夜里睡不着觉,就会爬起来放那些电影。因为看了太多遍,连台词和动作都记得滚瓜烂熟。 他说有一次在家做作业,父亲罕见地早归,还关心地问他作业难不难。他指着奥数书上一道题说自己不会,让父亲教他。父亲颇为得意地拿起书看了两眼,却没来由地大发雷霆,把书往地上一砸。他以为父亲看穿了他在撒谎,连忙解释说自己会做,父亲听了却更生气,甚至抬手扇了他一巴掌,说:「你这小兔崽子,是不是想羞辱我!你其实跟你妈一样看不起我吧!」 他又想起某个深夜,母亲偷偷走进自己房间,温柔留恋地抚摸自己的脸。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感受母亲的温柔。其他时间,母亲哪怕出门拍戏大半年,回家也从不抱抱他、亲亲他,只是淡淡看向光脚跑下楼迎接的他,让他回屋把鞋子穿上。 小学高年级时期,裴东鹤为了吸引父母的关注,经常在学校打架斗殴。最严重的一次是跟人单挑,把对方腿踢骨折,自己后脑勺也破了个口子。纵使裴思贤都从香港跑回来看他了,宋美玉也没请假从剧组回家,只是遥遥打了个电话,随口问了几句情况,甚至没跟裴东鹤直接通话。 直到裴东鹤进入中学,宋美玉不再当演员,有了自己的公司,才逐渐把精力放回家里,放到裴东鹤身上,但也只有一丁点,那关註里还带着打量与谋划。 裴东鹤总忍不住怀疑自己不是宋美玉亲生的,但每每想起童年深夜里抚摸自己脸蛋的母亲,又只能挣扎着挥散这种怀疑。 如果要用几个词来形容自己的少年时代—— 裴东鹤想了想,告诉谘询师:「马场、温蒂、电影、音乐。」 谘询师不解地停笔,让他解释一下,裴东鹤说: 「以前我在家基本都是一个人,自从学了骑马,就宁愿在马场上待着。温蒂很聪明,我说话时,她会给出最真诚的反应。」 谘询师点头,又问:「电影和音乐呢?」 裴东鹤说:「小时候看过很多遍父母的电影,也学了挺久的弹琴唱歌,后来都陆续放弃了。」 「骑马也放弃了吗?」 「大学之后就骑得少了。学校离马场太远,工作以后更没时间。但我有空的时候还是会回去看看温蒂。」 谘询师点点头,又问他现在与父母关系如何、多久联繫一次、对他们是什么态度,裴东鹤都认真答了,说关系就那样,没事不联繫,对他们的态度是无所谓。 谘询师又在记录簿上写了些什么。 室内短暂地陷入宁静,只听得见笔尖划动纸面的声响,还有淡淡的茶味香氛在鼻端若隐若现。 直到萦绕两人的沉重氛围几乎散尽,谘询师才缓缓开口: 第62页 「结合你这几次的讲述,我认为你的焦虑抑郁情绪表面上是源自恋人的失踪,但更深层次的原因,是在童年时期受到了情感忽视。」 裴东鹤也笑了,笑容里带着明晃晃的质疑:「所以还是原生家庭那套理论吗?」 谘询师放下诊疗簿,两手在膝盖上交握,眼睛直视裴东鹤: 「原生家庭是个笼统的概念,每个人都受到它的影响。所以要具体案例具体分析。你的情况主要是父母在你年幼时一直忽略或无视了你的情感需求。」 见裴东鹤半信半疑,她接着说:「你知道留守儿童吗?」 裴东鹤说知道,谘询师嗯一声,继续道:「遭受情感忽视的人,就是情感上的留守儿童。父母看似有忽视孩子的正当理由,但被忽视的经歷,对一个人的影响也是深远的。」 裴东鹤的表情突然凝固。因为想起大学看完那部留守儿童的纪录片后,他也想过,自己就是情感上的留守儿童。 他敛了敛神色,不太确信地问:「这种父母应该很常见吧。我上学的时候,周围基本都是这种家庭。」 「确实。现实中,几乎每个人的童年都遭受过不同程度的情感忽视,就算再完美的父母,也可能会在某些时刻忽视孩子的需求。但短时性、偶发性的忽略,与长期性、连续性的忽略,对孩子造成的影响是不同的。」 裴东鹤抱着手臂低头沉思,谘询师又说:「从你刚才的讲述里,我发现你母亲比你父亲对你的忽视程度更重。你提到好几件与父亲有关的事,却没怎么说起母亲,这是为什么呢?」 裴东鹤像是被问住了,张嘴半天也没说出话来,最后只说:「因为她比我爸更工作狂。回家的时间比我爸还少。」 「是吗,」谘询师把笔放在唇边思考了片刻,点头道,「看来你的父母也属于不同类型的人,忽视你的原因也未必一样。这个我们可以后面再聊。先说说你吧。」 她的眼神仿佛要洞穿裴东鹤的内心: 「你发现了吗,我让你形容少年时代,但你说的都是名词。连补充性描述里,也只在提到温蒂时用到了两个形容词。」 裴东鹤愣了一下:「这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不对,」谘询师说,「但这反映出,你可能存在轻度的述情障碍。」 「述情障碍?」裴东鹤把手臂搭在椅子扶手上,手指不自觉地动了动,「什么意思?」 「简单粗暴地概括,就是无法感受或描述自己与他人的情绪情感。」谘询师往前翻了翻诊疗簿,「但你并不是极端情况,虽然很少描述感受,但也不是全无感受。所以只是』轻度』。」 「所以?」裴东鹤又被绕晕了。 「这个应该问你自己。」 「什么意思?」 「你之前说,你曾经因为情绪复杂无法发泄,在某天夜里用修眉刀割了自己的手,对吗?」 「嗯,是的。」 「那些复杂情绪究竟是什么,你仔细辨认过吗?」 裴东鹤试图回想那晚的状态,只记得当时身体疲惫、室内昏黑、脑子一片空白。他站在酒店浴室的镜子前,看到自己苍白无神的脸,莫名生出厌烦,很想大叫。但他不能随便大叫,否则不等第二天到来,名字就要就要登上热搜。因为刚好瞥见洗手台旁边的修眉刀,就顺手拿起来,往手肘上划了一刀。 「我也说不清,就是累吧,脑子一片空白,回过神时,手上已经有道口子了。」裴东鹤提炼出主要经过,简短地说。 谘询师扶了扶眼镜,停顿了一下,问:「你是真的想不起来,分辨不出来,还是单纯地不愿意讲述?可以告诉我吗?」 裴东鹤耸了耸肩,说:「确实不太记得了,倒不是不愿意讲。」 「好的。」谘询师说,「那你想过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这种强烈的情绪,甚至让你伤害了自己吗?」 「因为——」 裴东鹤想解释,却发现自己找不到合适的语言。 因为他时隔三年,还是没习惯失去许颂苔的日子? 因为他真的很累,肚子里累积了很多话想告诉许颂苔? 因为他时至今日,依然不相信许颂苔真的抛弃了他? 早两年的时候,裴东鹤还动不动就给许颂苔的微博、校内发私信,像个惊慌失措的孩子不断唿唤爱人的名字,苦苦哀求他回来。他担心许颂苔抛弃自己,也担心许颂苔出了什么事,但无论发出多少私信,信箱里永远只有他单方面的声音,所以后来他也不发了,因为意识到许颂苔根本就没再登录以前的帐号,或者登陆了也不让他知道。 【作者有话说】 这部分有参考一些心理书籍,但还是很不专业,有附会成分。 如果有遇到相似困境的宝子,请一定要寻求专业的帮助! 第33章 推翻过去 裴东鹤迟迟不说下文,谘询师等了一会儿,开口道: 「不如我来梳理一下你的状态吧。内容都是从你这几次谘询里感受到的。如果说错,你可以随时反驳。」 裴东鹤点头示意她开始。谘询师看向手里的记录簿,说: 「小时候的你长期受到父母的情感忽视,为了博得他们的关注,你偶尔会犯些小错,诸如摔坏家里的东西、在学校打架,但效果并不理想。」 「后来,你也试图顺从他们的意见,学一切他们让你学的东西,但他们对你的关注依然有限,至少没达到你想要的程度。」 第63页 「你不爱主动结交朋友,很难与人建立深入关系,也是因为从小很少得到父母的情感反馈,总是在情绪上受挫,所以不习惯袒露自己的内心,下意识想把自己藏起来。」 「你经歷的几段恋爱里,都是对方主动表白。但你其实并不理解何为亲密关系,因此难以对伴侣真正的需求做出回应。」 「直到遇到上一位恋人,他的某些特质非常吸引你,他跟你的相处方式,比如你提到的,发生矛盾时他主动道歉,或者跟你细细讨论,也对你起到一些积极作用。你开始对他敞开心扉,坦露真正的自己。」 「就在你有所好转的时候,他突然无故消失,对你造成了很大打击,让你怀疑自己不配得到爱,觉得一切都是自己的错。」 「他给过你情绪的出口,但他离开后,你原本可以对他说的话再也无处倾诉。与他相关的负面情绪又叠加在本就堵塞的情绪之上,所有难过、孤独、空虚、担忧、害怕、痛苦都混成一团,形成一股你无法辨认的洪流。」 「这股洪流在你心里作困兽之斗,你用理智和忙碌压制了它好几年,但就在某个瞬间,夜深人静、独处、疲惫或其他偶发因素同时出现,你再也无法承受它的重量,洪流冲破闸门,奔涌而出,那些复杂的负面情绪导致你採取了自伤行为。」 谘询师有条不紊地说完,见裴东鹤还在沉思,就放下诊疗簿,起身烧水,泡了两杯花茶拿回来,递给裴东鹤一杯,自己捧着另一杯坐回诊疗椅旁,问道: 「你觉得是这样吗?」 裴东鹤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头看向手里的茶杯,半晌才说:「大概吧。」 他停顿了一会儿,像在斟酌,然后才说: 「其实我第一次来谘询那天,回去后心情很好。但好心情消失得也快,之后,我甚至比先前还要难以忍受。」 「难以忍受什么?」谘询师心里一紧,语气却仍是循循善诱。 裴东鹤摇了摇头,说: 「我不知道。也许就是你刚才说的,那些混成一团、我无法分辨的情绪吧。」 他嘆了口气:「原来无法描述情绪就是述情障碍么。」 「也不能一概而论。」谘询师继续问,「你说比先前还要难以忍受,那你又做了什么呢?」 「我——」裴东鹤犹豫半晌才看向自己的手肘部位,轻声说,「又割了自己一下。」 谘询师没露出惊讶的表情,依然波澜不惊地问:「割完会觉得好一点吗?」 裴东鹤自嘲般地提了提嘴角:「不能说好一点。只是短暂地恢復正常吧。」 谘询师进一步问:「你所说的正常,是什么样子呢?」 裴东鹤愣了愣,说:「就是我平时的状态吧。冷静,不慌,对一切游刃有余。」 谘询师点了点头,又问:「那次以后,你还割过吗?」 裴东鹤说没有了。那次以后,他觉得这样下去不行,所以去医院挂了精神科,开了点镇定类药物。有两种日常吃的,一种紧急情况下吃的。这期间,他的心理状态相对稳定,没有再恶化。 谘询结束前,谘询师嘱咐裴东鹤吃药一定要遵医嘱,又跟他约定了下次见面的时间,说后面可以再聊聊他的童年和父母,一起想办法治癒他。 裴东鹤真心实意地说:「好的,谢谢你。」 另外,谘询师还给了他几张清单,上面列出了一些改善生活与心理习惯的注意事项,比如: 深入了解自己的喜恶、记录每天发现的新事物、调节饮食、适当锻鍊、注意休息放松、学会自我控制、学会自我安慰、学会同情自己,等等。清单后还有详细的解释说明。 裴东鹤表示里面有几项很难做到,谘询师笑起来,说:「你尽量去做吧。我知道你们这行需要控制体重,也许没办法吃得足够健康,或保持规律的运动,但做人嘛,还是要以身体为重。其他几项应该比较容易尝试,像是自我安慰、同情自己,都是让你学会缓解情绪的。情绪有张有弛,就不会像之前那样突然爆发了。」 裴东鹤觉得有道理,表示自己会尝试,拿着清单起身准备告辞。 拉门前,谘询师突然叫住他说: 「裴先生,我再给你提个小建议吧。」 裴东鹤停住脚步,看向她。 「如果下次再出现无法控制情绪的状况,与其划自己,不如为社会做个小贡献。」 「什么贡献?」裴东鹤好奇道。 谘询师莞尔道:「去献血吧。」 裴东鹤的表情终于放松了些:「说的对,我怎么没想到这个。」 紧接着还开起玩笑:「但我如果大晚上突然发作,献血站又关门了怎么办?」 「那就去医院。我相信无论多晚,医院都会欢迎想献血的人。」谘询师依然微笑着。 裴东鹤沉吟片刻,这回认真地说:「好的,我会考虑。」 「别忘了一定要找正规的献血站。」谘询师站起身,朝他做了个再见的手势。 裴东鹤从兜里掏出口罩戴上,也朝她挥挥手,然后拉开门,大步离开了谘询室。 自那以后,裴东鹤一共献了四次血。看着血液在塑料管里流动时,心里确实有种不同于自伤时的快感与成就感,献完血也不会很快又坠入空虚。 至少这些血不会被浪费,是可以救人的。 他虽然没人爱,但还可以爱别人。 第64页 哪怕这个「别人」是不特定的广大病患,他也通过这种方式与外界、与他人产生了实质性的、牢不可破的关联。 一个人的血流进另一个人身体里是什么样的感觉? 会比身体接触更亲密,比心灵碰触更美妙吗? 前两次,他献的都是全血,献完需要恢復半年才能献第二次。 后来他发现还可以献成分血,就又抽空去献了一次。 成分血抽起来比较麻烦,需要从一条胳膊抽出全血,用机器析出所需成分后,再把剩余部分重新输回另一条胳膊。虽然对身体造成的负担较小,但抽血花费的时间很长,且对血液和献血人身体状况要求更严格。 裴东鹤一般是在两部戏之间的空档期,找个工作日的工作时间去献血,但献血站里还是会有其他市民。 他本以为这个时间,年轻人都在上班或上学,中老年人也不可能认识他,但那次他在西南某市拍戏,中午抽空去献成分血时,就被一个认出来,说他老伴儿女儿都夸裴东鹤帅。 裴东鹤谢过大叔,又在大叔的盛情邀约下跟他拍了合照,其余献血市民见状也纷纷跑过来,手机哐哐按个不停。裴东鹤因为两手都被固定着,没法拒绝,也没法立刻抽完逃走,所以只好挨个跟大家拍照。好些人自己抽完血,还在旁边等裴东鹤抽完签名。 一时之间,献血屋里像是在开签售会,比集市还闹腾,连得空的医护人员都来凑热闹,说要把合照洗出来挂在墙上,吸引身体健壮的成年人来献血。 为了避免类似的情况再发生,裴东鹤献了一次成分血后,还是回归了献全血。 这回还算好,献血屋里人不算多,虽然好几个人认出裴东鹤后远远对着他拍照直播,但只要他们不过来,裴东鹤就懒得搭理。 心理谘询师曾经让他学会安慰自己、同情自己、满足自己的期待和喜好,该生气时生气,该大叫时大叫,说只要不给他人增添实质性的麻烦,就无需太在意所谓的社会规范。 时间长了,裴东鹤在摸索与调整中也逐渐找到了适合自己的行为疗法。 比如有人挑事儿就揍,有人害他就报復回去;丢掉宋美玉曾经灌输给他的那套「形象」观念,忘掉裴思贤对他假模假样的期待,推翻过去的行为模式,活得嚣张一点,恣意一点,强大一点,就像—— 就像过去的许颂苔那样。 就这样,裴东鹤开始释放自己的情绪,不再约束偶尔涌现的戾气,也渐渐成了吃瓜群众口中那个脾气暴躁、行为出格、不给同行面子、连前辈都敢顶撞的二世祖…… 负面传言和标籤越贴越多,他也如愿常驻黑热搜,在父母昔日的荣光上抹出一道道黑印。 他期待父母能来兴师问罪,这样他就可以回敬一句:你们可没教过我怎么做人。 可姜还是老的辣,那两口子根本不把裴东鹤的小打小闹放在心上。除了在利益交换时顺口说几嘴,假装关心,其他时间,哪怕裴东鹤闹出天大的笑话,他们也根本不在意。 【作者有话说】 小裴部分文案回收~ ps:国家提倡18-55周岁的健康公民自愿献血,未成年的宝子们如果想尝试,建议等成年之后哦。身体素质不好的宝宝就不建议尝试了,会难受。 pps:法律规定,严谨私人进行采供血活动!! 第34章 癥结 400毫升的全血很快就抽完了。刚才给裴东鹤扎针的中年护士踩着点回来帮他拔针,然后贴上止血胶带,嘱咐他别忙着走,要在休息区观察一会儿。 裴东鹤点点头,正准备起身,护士却让他等会儿,从兜里掏出两块巧克力说:「把这吃了。看你脸色比刚才差了,没什么不舒服吧?」 裴东鹤礼貌地笑了笑,说没,可能最近工作有点累,没休息好。护士就让他先别动,在椅子上躺着观察,顺便用眼神扫向周围拿手机拍裴东鹤的人,大声道:「这里是医疗场所,不是追星饭圈,请大家注意影响哈。」 有几个人闻言,讪讪地收起手机,东张西望假装被说的不是自己,只有那个直播男还腆着脸在跟观众互动,嘴里拍着裴东鹤马屁,手机却一点不客气地怼着裴东鹤失去血色的脸。 护士看不过去了,索性走到他面前提醒:「这位先生,我看你都抽完好一会儿了,如果没事可以早点离开。等会儿还有其他市民来抽血呢。」 男人却敬酒不吃,用下巴指了指裴东鹤,捂住手机话筒,轻蔑道:「他不也是抽完了还在那儿坐着么。怎么,明星坐得,我们普通老百姓坐不得?」 护士闻言,提高嗓门:「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呢?这跟明不明星有什么关系,没见人家抽完血不舒服呢。」 「那我也不舒服,继续坐会儿怎么了。」男人赖在那里,就是不走,手机依然顽固地怼着裴东鹤。 护士也懒得跟他理论,让了一步:「行行,你坐,但你别老拿手机拍人家呀。都拍多久了,差不多得了啊。」 「我就拍他,怎么了?」男人还来劲了,趾高气昂地说,「他是公众人物,就是给人拍的。况且他自己都没说什么,需要您在这儿咸吃萝淡操心?」 护士没有被他激怒,冷冷道:「难得看到个公众人物,你心情激动我能理解,拍个一张两张就得了。人家抽血抽多久你就拍了多久,苍蝇都没你烦人。」 第65页 男人闻言恼了:「我就拍,就拍,你管不着!」说完还把摄像头转向护士,冷笑道,「我不仅拍他,还拍你了,你能把我怎么着?报警啊?」 护士正待加强火力,裴东鹤却在这时起身离开躺椅,背对摄像头挡在护士面前,说:「谢谢您,我没事,不用跟他浪费口舌。血差不多止住了,我就先走了。」 男人一听,「嘿——」地就要开骂,直播软体里的观众想必也看到这一幕了,纷纷刷弹幕问发生什么事了,还不断有新人进入直播间。 男人一看热度上涨,脸色一喜,登时就要过来纠缠。 裴东鹤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轻飘飘地甩出一句「敢过来就告到你倾家荡产」,接着拿起椅子上的外套就往外面走。 直播男显然是被他唬住了,手机弹幕还在不断刷新,他却僵在原地,愣是没敢继续造次。 护士见裴东鹤态度坚决,直播男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没再勉强,一路送裴东鹤到门口,确保直播男没跟上来。 裴东鹤向护士道谢,说给您添麻烦了,护士挥了挥手说,这算什么麻烦呀,还问他有人来接不。 裴东鹤说「有的,在车上」。护士就豪爽地拍了拍他的背,说:「小心点,走路别太快啊,容易晕。」 她手劲儿有点大,裴东鹤却没觉得痛,反而感受到一股暖流透过厚毛衣传递到胸口。 从献血屋出来,刚坐上保姆车,裴东鹤就收到瑜姐信息,提醒他转发《跨界唱将》的预告。 剧组明后两天没他的戏份,所以他才跑回来献血,顺便补觉,谁知安排紧接着就来了。 到家没多久,宋美玉也打来电话,让他别忘了配合发微博,还传给他一些音综上的精修照,让他发完预告再发条自拍九宫格,这样点击率高。 裴东鹤没答应没拒绝,挂断电话就躺在公寓的沙发上闭目养神,想起录制《跨界音综》已经是两个月前的事了。 节目已经播了四五期,只能说不温不火,远不如宋美玉当初说的那么厉害。 初期宣发说这档节目是跨界合作,实际只是宋美玉为自己公司的新人量身定做的平台。 每期请一位大咖演员来跟当期赛段排名第一的小鲜肉合作舞台,再让大咖演员单独出个舞台,其余内容都是小鲜肉们包办,评委也是音乐圈里常见那几位,所以追看的人不多。 裴东鹤只记得有个当红小花在节目上表演过一首说唱,rap是她自己写的,内容新鲜有趣,且跟她形象反差极大,所以很快火出了圈,此外就没听说有什么厉害的了。 正在他出神的当儿,瑜姐又发来合作方剪的预告视频。 短短30秒,用裴东鹤弹的吉他曲作bgm,穿插在他两个舞台与花絮的素材里,直到最后十秒才放出他的声音。 最后三秒,逐渐淡出的画面里从左至右延伸出一条细细的藤蔓,藤蔓不断生长、蔓延,形成一行绿色的艺术字体:「预祝裴东鹤生日快乐!」 看完视频,裴东鹤只有一个感想: 出道时粉丝问他喜欢什么颜色,他就该直接答「苔藓绿」。兜什么圈子说什么「森林绿」啊…… 这下可好,虽然他的应援色是绿色没错,但粉丝跟合作方每次做概念图、概念视频,联想到的都是树叶、藤蔓、草地…… 裴东鹤揉了揉太阳穴,直接把视频转到微博,配文案: 「下期《跨界唱将》,期待与你们相见。」 然后就丢开手机,不管回復里高楼平地起,兀自扭头,沉沉睡去。 许颂苔最近没抢到什么群演机会,所以又去相熟的餐馆打工。 一到年末,不止剧组变少,来横店玩的游客也少了,大街上越发萧条,餐馆的客人也大都是本地人或影视民工。 许颂苔也不怎么忙,除了打扫卫生、端菜洗盘子,闲暇时还能坐在店里看看电视、刷刷手机。 自从上次发现裴东鹤手臂上的伤,许颂苔就很担心。 他知道自伤是抑郁的表现,但实在不明白裴东鹤为什么抑郁。看他在娱乐圈随心所欲的作风,也不像是会被偶像包袱压垮的人。 如果不是工作,就只能是感情或家庭了吧。 许颂苔一方面自责当初不该一声不吭就离开,一方面也跟没头苍蝇似的,在网上到处搜索关于裴东鹤家庭的信息。 但艺人的私生活向来被公司捂得严严实实,更别说是影帝影后这种家庭出身的裴东鹤,哪怕业界有人敢拍敢写,也大都是捕风捉影、真假难辨。 许颂苔陆陆续续搜出很多报导,从最近裴东鹤在京市的拍戏路透,到近几年的绯闻八卦、黑料集锦,说丰富也丰富。看似五花八门惊天动地,其实都是常见话术,要么就是看图编料那一套,没几句来源可信的。 在裴东鹤身上查不出有效信息,他索性往前追溯到90年代末、00年代初,把目光投向裴思贤与宋美玉。 他记得大学时重温《游龙嬉凤》,还问过裴东鹤,这是不是他爸妈的定情之作。裴东鹤当时说不知道,许颂苔还以为他不好意思,现在想来,他可能是真不喜欢。 从保留至今的报导来看,裴思贤明显有婚内出轨的嫌疑,但媒体都异口同声说是宋美玉当小三。 虽然后来,裴思贤与前妻和平离婚,又跟宋美玉高调公开,媒体口风随之变向,但裴东鹤那么敏感,会不会从小就受到相关背景的影响,遭受过什么欺凌和暴力? 第66页 许颂苔冥思苦想,却也只是凭空猜测,既找不到背景说明,也看不到任何旁证。 随着网络的兴起,纸媒逐渐日薄西山,从前轰动两地的大事也好,红极一时的明星也好,都跟大浪淘沙似的换过几轮。 谎言与真相都埋进了故纸堆,鲜少有人再提。熟悉上一代影坛内幕的人都已销声匿迹,仅剩的也大都不问世事。 是以,娱乐圈对裴思贤宋美玉这些上世纪巨星的评价,都刷新为异口同声的赞美。 时间会抚平矛盾与创伤,也会掩盖伤疤与真相,想要得到正确答案,只能去问当事人。 但要让裴东鹤开口,许颂苔得先剖陈自己。 他倚在餐馆的瓷砖墙上思考,手机屏幕里着是张褪色的婚礼照。 照片里,宋美玉身穿华丽隆重的白纱,与裴思贤同拿一支香槟浇灌高达十层的香槟塔,两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 如果这幸福是假的…… 如果是假的,势必会给裴东鹤造成打击。 他又联想到自己,第一次觉得背景完全不同的家庭也能如此相似。 曾经让他感觉幸福美满的家庭在一夕之间崩塌破碎,不也是因为他爸见异思迁,婚内出轨? 当时他没告诉裴东鹤,一是因为拿不准裴东鹤对这种事的态度,二是因为这事远比出轨恶劣。父母在他心里的形象就此倒塌不说,家里还背上了两条人命。 他与裴东鹤那时刚交往一年多,虽然磨合良好,感情稳定,但这毕竟是家事,且不是好事。 考虑到同性恋在这片土地上不可能缔结家庭,他们的交往没深入到那一步,他家犯的错也不该让裴东鹤来赔付。 所以他最终选择了不说。 但现在,裴东鹤的心理创伤都已经严重到伤害自己了,他还有什么好隐瞒顾虑的? 如果裴东鹤的癥结是家庭问题,他就该尽己所能帮他走出来,作为当年辜负的补偿;如果裴东鹤的癥结是感情问题,他更该坦白一切,交出亏欠多年的答案。 至于说开以后会怎样……许颂苔心想,在不打破自己誓言的前提下,就到时候再说吧。 【作者有话说】 过渡一下,回到现在时~ btw新版app真的好不习惯啊……orz 第35章 平安夜 刚下定决心,就听收银台里嗑着瓜子儿看电视的老闆娘喊: 「小许,小许!电视里这人是你吗?」 许颂苔以为她在看《倾心》,正要答「是」,抬起头,却见悬在高处的电视里,某卫视正在插播下期《挑战一下》的预告。 屏幕上,他跟裴东鹤一站一坐,两只手交握,表情还都带了点笑。 下一秒,手部细节被放大,两只手都很用力,几乎能看到青筋的脉络。后期还特意加了粉色泡泡滤镜,配了段「you are my destiny」的bgm,简直让人没眼看。 许颂苔像被蜜蜂蛰了似的,慌乱道:「那个,不是,我朋友受伤,我拉他起来。」 老闆娘看他这模样,捂嘴打趣道:「你慌什么呀,我是问这是不是你。」紧接着又诧异道:「等会儿,裴东鹤是你朋友?!」 许颂苔脸上一热,定了定神说:「是我。嗯,我们之前参演了同一部古装剧,参加这个综艺是去做宣传的。」 「哦唷!」老闆娘拍了下大腿,「小许可以啊!这么厉害啦!是什么剧,我也来看看!」 「是个网剧,叫《倾心》,水果平台可以看。」 老闆娘迫不及待摸出手机:「好好好,我马上搜来看!要是好看,过年期间我就在店里循环播放~」 许颂苔脸上的燥热平息了些,忙说:「谢谢老闆娘。演得不好,您别笑话。」 他本来是谦虚,老闆娘却信以为真,一边按出投屏一边安慰他: 「没事啦,刚出道都这样。多演几部就好了。你看这裴东鹤,都出道几年了,演戏还是那样。但他长得帅,大家乐意看呀。所以一样能火。」 《倾心》的片头曲响起,老闆娘视线投向电视,还不忘继续嘱咐许颂苔: 「你也别老当群演了,浪费这张脸。得抓住机会往上爬,当个小明星,也好造福我们广大观众的眼睛,是不是嘛。」 许颂苔听她说得抑扬顿挫、语重心长的,忍不住轻笑起来,点头说是,又补充了一句:「都说裴东鹤在这部剧里演得挺好。」 老闆娘嗑瓜子的动作停了停,半信半疑道:「真的假的?那我可要瞪大眼睛好好品鑑了。毕竟也是他的颜粉,嘿嘿。」 许颂苔笑意未敛:「嗯,应该不会让您失望。」说着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已经快到十点了。 老闆娘看见他动作,也瞥了眼挂钟,说:「你也差不多下班吧。这个点反正没人,我老公也快回来了。」 许颂苔说好,很快换了衣服,提着几个明早吃的馒头跟老闆娘拜拜。 走出店门时,刚好听到老闆娘大喊:「妈耶,裴东鹤古装居然比现代装还好看!这气质!啧啧……怎么不早点换到古装赛道!」 许颂苔嘴角高高扬起,紧了紧薄羽绒外套,轻快地走向自己的住处。 回到住处,他很快洗漱完毕,缩回床上,看了会儿书,睡前掏出手机瞧了瞧。 《倾心》的演员们果然又在讨论某卫视放出的综艺预告,就连李青莎也难得出现,在群里打趣裴东鹤许颂苔这对斜角cp被后期整活儿,比男女主的画面都甜。 第67页 许颂苔跟她不算熟,但也不好不回答,所以就发了个苦笑的表情包以示回应。 关掉微信,他又打开微博,看到特别关注裴东鹤更新了一条《跨界唱将》的预告。 他想起这节目裴东鹤之前提过,于是立刻点开视频,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短短30秒,他反覆看了好几遍,伴奏的吉他曲是《寻梦环游记》的主题曲,片尾有预祝裴东鹤「生日快乐」的题字,最重要的是裴东鹤唱的那句「remember me」。 与电影正式发布的欢快版本不同,预告里只有吉他忧伤的旋律,裴东鹤坐在舞台中央,四下漆黑,只有一束光斜斜打在他身上。他微微低头,手指拨弦,低吟浅唱。 严格说来,许颂苔是第一次听裴东鹤唱歌。 以前让他唱,他总要岔开话题矇混过去,再不然就胡乱唱首儿歌逗人发笑。许颂苔一直以为他不擅唱歌,但这短短一句「remember me」简直让人惊艷。 好奇心被高高吊起,许颂苔迫不及待想立即看到完整版。 想到裴东鹤生日快到了,他又开始发愁该不该送礼物。毕竟他们现在就是普通朋友、前同事,送礼好像有点刻意了。 许颂苔挼了挼头髮,决定走一步算一步。但手先于脑子动作,在微博上按下「转发」,并打出一句「期待完整版。预祝裴老师生日快乐。[蛋糕]」 「发送」键一按,几乎是立即就收穫了大量cp粉的点赞转发与狂喜尖叫。 虽然裴东鹤曾建议他不要回復那些明显是cp粉的帐号,但许颂苔不是明星,面对这么多人的热情与喜爱,还是有些受宠若惊。所以他偶尔会捡些有意思、有意义的评论或问题回復。 比如有粉丝说自己今天生日,他会回復生日快乐;有粉丝说自己今天大考,他会回復祝你考个好成绩;有粉丝说自己第一次独自旅行,他会祝对方玩得开心;有粉丝问他会不会有孤独绝望的时候,他会回答当然有…… 这种行为也被某些裴粉嗤之以鼻,说许颂苔媚cp粉,还硬要绑着裴东鹤炒作。 今天也一样,转发完毕,就有许多顶着双人头像的帐号在评论区发感嘆号,什么「我cp太甜啦」「我cp跟官宣有什么区别」……看得许颂苔有些心虚,犹豫要不要把这条删掉。 但没等他下定决心,右下角就有红点亮起,显示「特别关注 裴东鹤」发布了一条新状态。 许颂苔一键戳进去,就看到裴东鹤刚发了九张《跨界唱将》的照片,有相机拍的单人照,合照,也有自拍和他人视角的抓拍。 许颂苔的目光停留在右下角那张黑白照片上—— 裴东鹤坐在高脚凳上,一脚踩地,一脚蹬在凳子横槓上,怀里抱着把民谣吉他,身子微微向前靠向话筒。他嘴唇微张,视线垂落,空气刘海隐隐挡住额头,还没变长的黑髮利落又清爽,一身简单随意的薄毛衣休闲裤,完全就是他大学时代的模样。 这应该就是预告里那个舞台的照片。 许颂苔看得有些出神,直到手机振动,才把他的思绪拉回眼前。 原来裴东鹤在《倾心》群里回了个「无语」的表情包。 许颂苔往前一划,发现男主在他回復之后发了句,「不出意料,这大概会是本期最高光的瞬间吧」,李青莎跟着说,「我都要吃醋了[难过]」,其他人则是跟着起闹玩梗,让侯王妃跟尚书儿子「打起来打起来」。裴东鹤的「无语」应该就是回復那些打趣的。 许颂苔等了一会儿,依然没收到私短,只能怀疑裴东鹤还在为之前的僵持闹别扭,不肯主动搭理自己。 许颂苔今晚心情不错,裴东鹤神似大学时代的照片也让他恍惚回到旧日,他抑制着心底的怀念,点开裴东鹤的对话框,发了个「!」过去。 裴东鹤很快就回了,问他什么意思。 许颂苔说:「看到你唱歌的预告了,很期待!」 裴东鹤的对话框顶部变成「正在输入……」,隔了好一会儿才发过来一个:「嗯。」 许颂苔继续没话找话:「唱的是《remember me》吗?」 裴东鹤又输入了好一阵,发过来的依然是:「嗯。」 许颂苔有些挫败地嘆了口气,想一想,又问:「这片子还是我们一起看的吧。」 但发完就后悔了。 这时候干嘛要提从前啊—— 好像那种不要脸的前任在撩骚—— 好在裴东鹤的反应不大,回復竟然还多了几个字:「你还记得呢。」 许颂苔有些惊喜,看来适当提到从前,裴东鹤并不怎么排斥。于是他再接再厉,说:「当然记得。但片子的内容有点忘,印象里很好看,想像力丰富,歌也好听。」 裴东鹤停顿了一会儿,回復又浓缩成一个字:「嗯。」 许颂苔又没辙了。 他看了眼时间,已经十一点半过了,就问:「你要睡了吗?明天早上有戏?」 裴东鹤这次回得很快:「还没睡。明后天都没戏。」 看他答得这么详细,应该也不是抗拒的意思,许颂苔继续搜肠刮肚寻找话题,忽然想起刚才在店里的事,灵机一动,说:「你知道吗,我打工那家店的老闆娘是你粉丝。」 裴东鹤淡淡回了个「哦」。 几秒后果然发语音追问:「你又跑去哪儿打工了。」语气明显透着不高兴。 许颂苔计谋得逞,回復文字:「横店。」 第68页 裴东鹤又问他为什么打工,许颂苔说最近戏少,接不到活,就打工挣点生活费。 裴东鹤果然又用语音回:「谁叫你非要去当群演。」 回完一句还不解气,继续按着说话键嘲讽道:「听人说,你还拒绝了几个试镜邀约?许老师很厉害么。」 许颂苔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也用语音回覆:「呃,你怎么会知道?」 裴东鹤听到他声音,火气稍微收敛了一点,语气也没刚才那么生硬了: 「之前在剧组遇到个制片,问我是不是认识你,还问你有什么背景,怎么连男二都不愿意去试。」 许颂苔立马反应过来,是一部小有名气的古装武侠剧。之前的男二据说是有其他原因耽搁了,没法出演,剧组才决定换人。那位制片好像也是经人推荐才找到了许颂苔。 许颂苔有些懊恼地说:「那部剧感觉挺不错的,可惜我没法去。」 裴东鹤很快问:「为什么?」 没等许颂苔回復,他干脆发来视频邀请。声音响起时,许颂苔吓得一个激灵,手机都掉了,捡起来做了几个深唿吸才接起来。 画面里,裴东鹤躺在沙发上,长发已经剪短,发色变成了深棕,虽然一脸倦容,但眼睛很有神地盯着许颂苔——哦不,是手机屏幕。 仰面朝上的死亡角度也丝毫无损那张脸的俊美。 许颂苔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坐得更直了点,挤出笑容打招唿:「哈喽:)」 裴东鹤从喉咙里发出一个「嗯」,也不大自然地说:「懒得打字,一条条发语音也太慢,这样说方便。」 许颂苔说好,裴东鹤才拉回话题,继续问他:「为什么没法去?」 「就是——」 许颂苔虽然已经决定向裴东鹤坦白,但不是在这种情况下被迫说出来,于是他顺口道:「我已经答应老闆娘年末年初这段时间在店里帮忙了。」 裴东鹤髮出一声轻嗤:「你居然觉得端盘子比演戏重要?」 「也不是。」 「那你给我解释解释。」 「呃——」许颂苔无奈地看向对面的裴东鹤,「总不能答应了别人又反悔。」 裴东鹤的眼神突然有些受伤,但很快又恢復平静,没再逼问他,而是闭了闭眼,苦笑着说: 「在甘肃的时候,你就算跟我吵架冷战,也要先把戏拍完再回来找我。现在呢,送到眼前的机会还不如答应别人端盘子的事重要?」 「你分得清轻重缓急吗?」 「还是你有了别的、更重要的梦想?」 「要不你说出来,我听听看。如果真的那么重要,我绝对不勉强。」 许颂苔本来想着随便编个理由先煳弄过去,谁知裴东鹤忽然跟他走心,还露出这么脆弱迷茫的表情,他很难抵抗,很难不心疼。 或许是因为夜深了,或许是因为都累了,屏幕两边的人各自陷入沉默。 许颂苔挣扎地想着:虽然时机不对,但气氛到了,要不就择日不如撞日,直接告诉他? 他做了个深唿吸,正要张口说话,却被裴东鹤那边突然响起的「砰砰」声打断。 裴东鹤扭头看了看阳台方向,起身拿着手机出去,然后把镜头对向夜空。于是许颂苔看到,京市上空正接连绽放着斑斓的花轮,灿烂燃烧过后,余烬纷纷坠落。 待烟花放完,手机两头又恢復了沉寂。 裴东鹤把镜头转回自己,轻声对另一头的许颂苔说:「学长,平安夜快乐。」 第36章 误导 许颂苔愣住了。因为那个久违的称唿,他呆了半晌才回过神来。 原来已经过零点了。 「不对啊。」他突然意识到,「平安夜是24号晚上吧。」 「是么?」裴东鹤的声音轻轻的,好像带着钩子,眼睛直直看着他,「那现在算什么?平安前夜?」 「好像也没这种说法?」许颂苔挠挠头,感觉脑子已经被那把声音搅成了浆煳,「而且过了零点,已经24号了。」 两人隔着屏幕面面相觑,忽然都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好一会儿,许颂苔才收起笑意,认真看着对面的裴东鹤说: 「平安夜快乐,小鹤。祝你夜夜平安,日日顺遂。」 裴东鹤眼底闪过一丝惊讶,接着肉眼可见地开心起来。 他努力控制着上翘的嘴唇,不大好意思地嘟囔:「这话听着怎么怪怪的……」 被他这么一说,许颂苔也意识到似乎哪里不对,两人眼神一对上,又自然而然地笑出声来。 这种和谐的氛围已经太久没在他们之间出现,许颂苔捨不得打破,终于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两人又聊了几句有的没的,然后互道晚安,挂了视频。 睡醒后的整个白天,许颂苔依然是在招唿客人、点菜、上菜、收拾餐桌的循环中度过的。 淡季生意不比旺季,一过饭点,餐馆客流量就直线下降,许颂苔也有大把时间观察形形色色的路人,坐在角落里塞着耳机看经典老片。 老闆娘昨晚点开《倾心》就连看了六集,半夜才恋恋不捨地睡下,中午起床下楼,在厨房找了点吃的垫肚子,一见许颂苔进来,就忍不住跟他唠: 「小许小许,我看到男二女二相识的部分了!」 许颂苔之前也跟着平台追完了全集,听她一说,就知道是侯王夫妇初次见面时打架那段了。 第69页 他把收完的餐具放进洗碗池里,擦了擦手站直身体:「您觉得怎么样,好看吗?」 「还不错!」老闆娘边啃包子边说,「虽然剧情猜得出大致走向,但人物性格可爱,女主女二都很有脑子!」 许颂苔点头说是,人物都塑造得挺好的。老闆娘继续道:「但裴东鹤演技还没到让人惊艷的程度啊……虽然是比以前有进步。」 许颂苔神秘一笑,卖了个关子:「您看下去就知道了。」 「好嘛。」老闆娘又问,「你什么时候出场?你俩有对手戏不?」 许颂苔答:「差不多第八集 ,有对手戏的。」 「好,」老闆娘兴致勃勃地搓着手,「那我吃完继续看!」 于是这个下午,老闆娘完全沉浸在《倾心》的世界里,情绪几经起伏,看向许颂苔的目光也从平易变成不可置信,甚至掺杂了一丝敬意。 一桌客人离开,许颂苔过去收拾的时候,剧里刚好放完尚书儿子与侯爷暗潮汹涌的对手戏。 老闆娘把视线从电视移到现实中的许颂苔身上时,突然就从收银台后走出来,拿过许颂苔手里的抹布,郑重其事道: 「小许,你演技这么好,在我这儿打工也太屈才了。你应该有更广阔的天空!」 许颂苔熟练地在桌面喷洒除污剂,从老闆娘手里拿回抹布,一边擦桌子一边笑:「您就让我屈才吧,否则连饭都没得吃了。」 老闆娘一时情绪上头,颇有种看明珠蒙尘的扼腕之感,她怀着怅然的心情给自己倒了杯水,咕咚咕咚灌下肚,目送收完桌子的许颂苔走进厨房,轻声嘆道: 「他怎么会还没红呢。」 当晚是真正的平安夜,横店的年轻人要么去了影视城里圣诞氛围浓厚的街区打卡拍照,要么去了装修精美的餐厅约会,居民区的餐馆顾客寥寥。 九点左右,临近关门时间,厨师大姐下班回家,店里就只剩老闆、老闆娘和许颂苔了。 老闆抽着烟在店门口玩手机游戏,老闆娘仍在收银台里看剧。 剧情进展到中后段,权谋线悬念迭起,她一会儿紧张一会儿揪心,不时还要问问许颂苔接下来的发展。 第18集 结束时,尚书儿子已经跟侯爷、王爷结为同盟,许颂苔跟裴东鹤的对手戏变多,裴东鹤的演技也维持在从未有过的高水准。 老闆娘忽然想起什么,问塞着耳机看电影的许颂苔: 「小许,今晚九点半是不是要播你们那期《挑战一下》?」 许颂苔这才想起这事,取下耳机说「好像是」。 老闆娘果断退出投屏,把频道切换成某卫视,起身上了个厕所,摆出瓜子水果,让许颂苔一起看,还兴奋地说: 「我第一次跟电视里的人一起看电视,感觉好奇特啊。」 许颂苔笑:「我也是第一次参加综艺。不知道成片会是什么样子。」 说时无心,没想到节目播到第一个游戏环节,就显出不对劲了。 本来裴东鹤摔倒是不小心,但剪辑后的画面刻意在裴东鹤踩空网格时,把镜头切换到其他几组嘉宾,只用画外音放出裴东鹤的吃痛声,接着就是他躺在地上的痛苦表情,怀里的抱枕也滚出老远。 剪辑师显然很懂如何制造冲突,画面紧接着切到了许颂苔的反应,同时加了段悬疑风格的音效。 看在观众眼里,就是许颂苔心里有鬼,跑去问裴东鹤有没有事,裴东鹤说没事,坐起来说「反正这轮註定垫底,不如直接弃权来得轻松」。 怎么看怎么有股火药味。 许颂苔伸手去拉裴东鹤时说「我背你」的对话也被后期一剪没。 失去对话的铺垫,两人双手交握时响起的甜蜜插曲就显得莫名诡异,两只手用力紧握的细节也像是在相互较劲儿。 果不其然,心直口快的老闆娘看到这里,转头就问许颂苔:「你俩这情况,没闹什么矛盾吧?」 许颂苔说没有,当时裴东鹤不小心踩空摔倒,之后停机叫了医生检查,没有大碍才继续录制的。 老闆娘这才放下心来,翻着白眼吐槽剪辑有毛病。 接着是第二个环节,默契大考验。 这部分剪辑倒是没有太放飞,但许颂苔已经意识到裴东鹤在避嫌,就故意不猜中答案,后期也在画面上加了「可惜」「?」「默契度有待提升」等字样,导致他俩在观众眼里真的就是不熟。 这个环节播完,老闆娘也怀疑道:「你俩真是朋友?……」 许颂苔只好苦笑。 第三轮「答非所问」,老闆娘没太听懂规则,也就没看懂各组是为什么输的。 只有两位歌手的部分,女歌手反覆提到专辑名,老闆娘咕哝着「我倒要听听这歌儿有多好听」,顺势用手机点开音乐软体,凑到耳边。 因为一边听歌一边看节目,后面两组她看得不太认真,只在裴东鹤小声问了个问题,许颂苔突然答不上来的时候才放下手机,问:「你俩也输啦?」 许颂苔说「嗯」,老闆娘也没多问,把手机移到许颂苔耳边:「你别说,这歌确实挺好听的。」 刚好这会儿,上半场结束,开始插播gg,老闆娘起身伸了个懒腰,去冰柜里拿了三瓶饮料,递给门口的老闆一瓶,又递给许颂苔一瓶。 许颂苔接过来说谢谢,发现手机震了震,就起身走到一旁去看。 第70页 《倾心》剧组群里,演员们也在讨论刚才播的《挑战一下》。 女主当时也在场,很快意识到节目组剪辑有问题,在群里替许颂苔抱不平: 「某卫视太过分了吧!裴老师摔倒那段剪的都是什么呀,成心误导观众骂许老师——」 下面有几个也在看节目的演员问了当时的情况,女主就耐心地解释给他们听。 许颂苔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说是电视台恶意剪辑吧,但对方也没明着扣锅给他,只是用了些剪辑手法,让节目更有戏剧性。 他哭笑不得,但节目已经播了,他一没背景二没后台,就算跑去兴师问罪也未必能讨到一个道歉,这会儿也只能谢谢女主,说没事,应该影响不大。 但他显然低估了裴东鹤的人气。从播完第一环节到现在,「裴东鹤摔倒」「许颂苔裴东鹤 拉手」等词条已经窜上了热搜前三十。 裴东鹤的粉丝都在嗷嗷心疼裴东鹤,担心他受伤,骂节目组不送他去医院,自然也有人怀疑是许颂苔在后面做了手脚,证据就是节目组刻意避开裴东鹤摔倒的镜头不播,很像是在帮谁掩饰。 一时之间,话题广场里腥风血雨,对许颂苔的声讨也一浪高过一浪。激进一点的粉丝都跑去许颂苔微博里开骂了。 虽然有参与现场录制的许颂苔粉丝髮repo还原真相,但因为势单力薄,并没有得到太多热度。 与此同时,「东山组」超话里,cp粉宛如过大年似的,从裴许二人综艺同框的画面里抠出各种糖点,与以前的细节对照分析,得出两人装不熟露馅的真相。 二创太太哐哐产出同人图,丢进超话让大家随便嗑。 直到有人发现热搜里情况不妙,跑到超话来喊人救急,cp粉才纷纷跑去点赞转发许粉的repo,在许颂苔微博评论回击,跑去节目组微博留言,试图还许颂苔清白。 裴粉旁观这一出,指着cp粉骂她们嗑血糖,说许颂苔在节目上使绊子,明明就是想踩着裴东鹤上位,你们这群人居然还嗑得下…… 路人则捏着鼻子说这两人能不能别再炒作了…… 一通吵下来,《挑战一下》下半场收视率竟然直线上升,两位歌手的新歌也藉此获得了意料之外的关注。 之后的游戏环节,裴许二人继续避嫌,玩得那叫一个「你指东我走西」,游戏结束后一统计,他俩果然是倒数第一,很快又上了个被嘲的热搜。 直到片尾曲响起,天花板上落下缤纷的彩条,嘉宾和主持人一起向观众鞠躬,屏幕上也开始滚动播放制作人员的名单。 裴东鹤直起身,下意识瞟了瞟身旁的许颂苔,发现他头上沾了几个彩条,伸手想帮他拿下来。但伸到一半,发现摄影机还在拍,就立马缩了回去。 这个动作前后不到五秒,在漫天飞舞的彩条与滚动的人名掩盖下并不扎眼,却被拿着放大镜的cp粉精准捕捉。 半小时后,「东山组」超话,《挑战一下》的糖点汇总里又多了一条: 「爱是想触碰又收回手。」 虽然文案烂大街,但不妨碍粉丝们嗑生嗑死。 在站姐和大粉的高清图里,周围人都变成遥远模煳的色块,只有裴东鹤和许颂苔长身玉立,比邻而站。 裴东鹤缩回的手藏在身后,整个人不自觉靠向许颂苔。 许颂苔目视前方,因为裴东鹤在身旁而笑得烂漫。 第37章 铺路 综艺播完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老闆娘打着呵欠揉了揉眼睛,让许颂苔赶紧回家休息,还特意嘱咐他第二天不用来了,「圣诞节给你放天假,找女朋友玩儿去」。 许颂苔尴尬地表示自己没有女朋友,老闆娘大手一挥:「行了,别不好意思,你整天拿着手机,除了跟女朋友聊天,还能是干什么。」 许颂苔心说冤枉,但也没法解释,只能任由老闆娘误会了。 回到家已经快十二点,他洗漱完毕,照例登录微博,一打开就发现评论和私信爆了。随便点开几条新近留言,都是骂他做游戏时给裴东鹤使绊子的。偶然发现一个夸他的,对方顺带还说了句「干得好,早就看裴东鹤不顺眼了」——看来应该是裴东鹤的黑粉。 许颂苔嘆了口气,不合时宜地想,京影真该把这期《挑战一下》纳入拉片案例,让学生们看看剪辑是如何影响观众思考,画面又是如何让人发挥创造性想像力的。 回到现实,他毕竟没有公司做后盾,遇上舆论问题只能自己解决,所以犹豫着要不要发个声明澄清,措辞该官方一点还是随意一点。还没等他想出头绪,就收到了特别关注的更新提示。 裴东鹤转发并评论了他昨天转的那条《跨界唱将》—— 【谢谢许老师,31号一起看节目吗[坏笑]】 许颂苔瞪大眼睛,简直要惊掉下巴。 毕竟他们昨晚就在微信上聊过唱歌的事了,裴东鹤当时没特意回復他微博,这会儿突然大张旗鼓地转发评论,显然是看到网上有人误会他,在替他解围。 他盯着「一起看节目」几个字出神,手指悬在手机屏幕上,很想立刻回復「好」。但又觉得裴东鹤应该只是随口说说。 左思右想之后,许颂苔在裴东鹤那条转发下回覆: 【当然可以,只要裴老师有空[鲜花]】 裴东鹤这天睡到下午才醒,或许是献了血的缘故,他一睁眼就饿得发慌。家里没什么吃的,他等不及叫外卖,只好从柜子里翻出几袋临过期的酸辣粉胡乱煮了填饱肚子。 第71页 吃完打了会儿游戏,看了会儿电影,傍晚约几个关系不错的二代吃了顿贵的,联络不算必要但以备不时之需的感情,之后就回了公寓。 裴东鹤通常不会看自己拍的戏或参加的综艺,纵使对《倾心》破例,也只看了自己和许颂苔的部分。《挑战一下》却不同,是他第一次跟许颂苔一起参加的节目,所以他掐着时间,提前一小时到家,从储藏间拿出珍藏的红酒,早早洗完澡,换上舒适的睡袍,坐在电视前等节目开播。 没想到等来的是莫名其妙的剪辑、没眼色的后期,以及许颂苔被他粉丝追到主页骂的消息。 说实话,这件事能让粉丝心疼裴东鹤,对他其实没坏处。如果换成别人,他最多嘲讽一句节目组不厚道,未必会这么生气;但不巧的是,那人是许颂苔。 裴东鹤忍着怒意看到后半场,瞪着那位表情和煦、夸许颂苔理解深刻的年长主持人,暗暗骂了句「老狐狸」。要不是想起那天是他自己避嫌,在舞台上跟许颂苔装不熟,释放了错误信号,这会儿他肯定要打电话到台里找人理论了。 但眼下最重要的是解决许颂苔的燃眉之急。而正主出面是最直接、也最快速的方式。 既然网上都说许颂苔对他使手段,说他俩不和,他就要想办法推翻这个观念。 裴东鹤打开微博,点进许颂苔主页,犹豫了几秒,还是转发了他最新一条状态,问他要不要一起看31号那期《跨界唱将》。 12月31日是裴东鹤的生日,《跨界唱将》在这天更新,就是想藉机蹭蹭裴东鹤的人气,毕竟他也算嘉宾里最红的那个梯队了。 按照宋美玉的计划,裴东鹤的粉丝届时会帮忙炒热度、做数据、刷话题,这一期节目的收视也会好很多。跟裴东鹤合唱的小鲜肉估计能蹭个新歌榜,她砸点钱在各平台上推一推,就能藉机再破一次圈。 裴东鹤对此一清二楚,本来不打算给他们眼神,但许颂苔最新一条发的就是《跨界唱将》,内容也跟他有关,转这条最能达到澄清目的。 他捏了捏眉心,心说《跨界唱将》就《跨界唱将》吧。 把热度给他凉薄的妈,至少比便宜许颂苔的敌人要好。 许颂苔很快就回復了,裴东鹤看到那句话,心情有点复杂,明知许颂苔是在配合他演戏,两人也根本没打算一起看节目,心底却又忍不住横生期待: 只要他请个假,当天飞横店也不是不行。 许颂苔之前不也说么,只要自己去横店,随时都可以联繫他。 他们都好久没在一起过生日了。 以前许颂苔过生日,裴东鹤都是买各种昂贵的饰品或衣服送他,许颂苔让他不要破费,但裴东鹤乐意,想把最好最贵的都给他。裴东鹤过生日,许颂苔只能送自己负担得起的,有时是香水、皮带之类有形的物品,有时是跳一支美妙的舞、带他看一场精彩的演出,裴东鹤都很珍惜。 那瓶形状奇特但寓意很好的香水,他每次出门拍戏都会随身带着,在酒店的床上喷一泵,让床单枕套染上淡淡的松木苔藓香,夜里睡觉也会沉一些。 可现在,他跟许颂苔不是恋人也不像朋友,好像没有理由一起过生日了。 …… 思绪不知不觉就盪出老远,等裴东鹤终于躺上床准备休息,网上对许颂苔的声讨也都偃旗息鼓,还有裴粉排队在许颂苔回復裴东鹤的评论下道歉,说之前太武断了,请许老师别放在心上。 裴东鹤满意地用小号给前几条道歉评论点了贊,伸个懒腰,正要退出微博,手一滑却点进了东山组的超话。 排在最顶上的是一条数万人点赞的糖点总结(不断添加中),第二条是张gif格式的同人图。 图片上,两个q版小人一站一坐,站着的那个正在把坐着的那个从地上拉起来。 两人双手交握时,站着的小人背后升起一丛发着萤光的碧绿苔藓,坐着的小人背后有只展翅的白鹤。白鹤张开翅膀走近那丛苔藓,「唰」地一下就把它抱在怀中。 评论和转发都在尖叫:「妈呀!!!太太太会画了!!!好可爱!!!」 裴东鹤看到这张图时,只觉得脑子里那团抽象的东西被人三两笔就画出了实体,忍不住狠按了个贊,并美美保存了图片。 几分钟后,这个贊就不知怎么串台到他的大号,关注他的人都收到一条提醒—— 裴东鹤点赞了「东山组」超话的cp同人图。 到了第二天,裴东鹤的个人超话已经掉粉数万,个人帐号堪堪维持在增减平稳的状态,许颂苔涨了几万粉,「东山组」超话人数暴涨十几万,实时热度也攀上了cp超话排行第一。 裴许二人隔空约定一起看节目的行为,被解读为一起跨年过生日的信号,粉丝还扒出《挑战一下》那期节目里,他们穿的衣服同属一个海外小众品牌。 据现场粉丝回忆,裴东鹤摔倒时,许颂苔第一个跑过去,还要求节目组找医生来检查,事后两人还说了悄悄话。虽然台下听不到,但看他们表情都挺开心。 此外,许颂苔录完节目就神秘失踪,没人拍到他离开。而裴东鹤走时坐在车子副驾,还一度下车跟粉丝说话,刻意强调自己不会结婚——这些行为不符合他平日的作风,cp粉都觉得他是在为车里的第三人打掩护,并且在为公开同性恋情铺路。 除了最近的新糖,还有两人以前的恋情传闻、大学时代的合照、剧组各种细节糖,东山女孩们都觉得这段感情真得不能再真了。 第72页 虽然黑粉和路人依然面不改色地嘲讽她们脑子有病,看啥都是基情,这么会编怎么不去写小说,但「东山组」还是不断有新人涌入,超话里仿佛与世隔绝,众人都沉浸在甜蜜祥和的气氛中。 【作者有话说】 嗑cp确实让人甜蜜祥和,哈哈哈哈 第38章 报仇 第二天一大早,裴东鹤就被瑜姐的电话炸醒了,问他昨晚发什么疯,干吗要点赞cp粉的同人图。 裴东鹤揉着眼睛打开微博,看了半天才冤枉地表示,自己是用小号点的,不知道怎么就串台了,现在取消点赞还来得及吗。 瑜姐气得够呛,当即就取消了他的假期,临时安排了个正在接洽的品牌方晚宴,说有很多明星、网红都会参加,让他过去好好社交,沖淡大众对他与许颂苔关系的猜想。 裴东鹤躺在温暖惬意的被窝里,说实话一点也不想起,但瑜姐的安排也有道理,他不能完全不顾自己的粉丝,于是乖乖答应下来,打电话让小丁联繫经常合作的妆造师jerry约时间。 十二月末的京市又迎来一波降温,但还没有冷到下雪。从公寓出来,沿街都飘荡着商家播放的圣诞歌曲与促销信息。 裴东鹤坐在保姆车里,看也不看街边流动的色彩与青春活泼的年轻男女,只顾埋头刷手机。 半小时后,汽车到达造型工作室门口。小丁把车停在路边指定区域,跟裴东鹤下车进了屋。 室内暖气开得很足,一身性感露背装的jerry正坐在爬梯上,为工作室里的圣诞树挂彩球。 裴东鹤看到他时,轻轻吹了声口哨,戏嚯道:「打扮得这么隆重,晚上有约啊?」 jerry转过身来跟他们say hello,扬起下巴示意他先坐,然后三两下完成装饰工作,气场十足地走过来说,理了理鬓髮说: 「是啊,约了个小鲜肉。我得赶紧帮你弄完,免得人家等太久。」 裴东鹤两手一摊,说:「行,你看着来吧。」 jerry的助手很快端来两杯柠檬水,小丁熟络地接过,裴东鹤则跟随jerry去了服装间。 jerry先问晚上具体是什么场合,在什么地点,有哪些人出席,听裴东鹤一一说明后,从无数颜色与款式的服装里拎出一套冷硬但不失优雅的银灰色西装,内里搭一件剪裁合身的白衬衫,脚上配黑色牛皮鞋。 裴东鹤换好衣服,jerry又用髮蜡把他深棕色的短髮抓出造型,在他领口别上白色方巾,找出一副银框眼镜给他试了试。 裴东鹤挺满意这个造型,点了点头,jerry就开始帮他上妆。 两个人都是效率派,干正事时话不多,倒是小丁和jerry的助手,不知在大厅里聊些什么,时而发出阵阵嘿笑。 裴东鹤好奇地望过去,jerry又把他的脸扶正,然后露出个介于八卦和正经之间的表情:「话说,你最近是不是谈恋爱了?」 裴东鹤问他何出此言,jerry邪魅一笑:「老在热搜上看到你和一个帅哥的名字,你们好像还有个cp组合,叫什么来着……」 「哦,」裴东鹤反应过来,「你说东山组啊。」 「对,就是这个。」jerry手上描眉的动作没停,继续道,「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么奇怪的cp名,一般不都是用两个人的名字凑个成语吗?」 裴东鹤没说话,想起他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时,也花了挺长时间才弄清缘由,脸上的笑意盖都盖不住。jerry见状,啧啧稀奇:「所以你俩真的在谈?cp粉猜对了?」 「没。」裴东鹤觉得自己还是该解释一下,免得圈里人也一传十十传百地乱说,对许颂苔影响不好,「我们只是认识很久的朋友。」 「呵呵,」jerry的语气明显带着不信,「认识很久的朋友,不就是炮友或暧昧对象的代名词?」 「不是吧。」 「怎么不是。」 「反正就是朋友,你可别瞎猜瞎传。」 jerry受不了似的,把银框眼镜往裴东鹤脸上一架,说: 「随便啦。我就是没话找话瞎聊,对你们什么关系才不感兴趣。你赶紧看看行不行,不行就改,行就赶紧走。我还等着去约会呢。」 裴东鹤起身走到巨大的穿衣镜前,左右前后走动了一下,确认造型没有问题,jerry就让助手进来收拾裴东鹤换下的衣服了。 走出工作室大门时,裴东鹤被室外温度冻得一激灵,忙喊jerry:「给我件大衣。」 jerry无情地觑他一眼,说:「要风度还要什么温度。反正是在室内,冻不了你几分钟。」 裴东鹤只好瑟缩着坐进车里,驶向今晚的活动现场。 五点半左右,灰色保姆车在市郊一座工厂改建的园区外停了下来。 大门口已经聚集了许多车辆,红毯从门内往外延伸了十几米长。扛着相机的媒体记者把周围围得水泄不通,从各种豪车上走下来的名人都要在他们跟前停留片刻,才款款迈步走进园区。 裴东鹤也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走上红毯,签名、拍照、进入室内场地。 原本简陋的厂房被改装为工业风的会场,以黑白灰为主色,中央还用金属架搭了个造型别致的t台,想必就是晚宴前的秀场。 裴东鹤端了杯鸡尾酒,银蝶似的在人群里徜徉,见到熟悉的人就上前打招唿、聊两句,看到对准他的镜头也不闪不避,有人找他合影,他也都来者不拒,甚至加了好些人的号码,俨然一副社交牛人的派头。 第73页 看完品牌的春季时装秀,来宾们又四下散开,各自交流。 裴东鹤站在一群雍容华贵的太太之间谈笑风生,好一会儿之后才颔首与她们道别,把饮尽的酒杯放进服务生的托盘,独自闪身进了洗手间。 他酒量不错,几杯鸡尾酒下肚还不至于喝醉,但无意义的社交实在让人疲惫,他再是装得如鱼得水,也是时候一个人待会儿了。 裴东鹤钻进一个隔间,点了支烟,刷了会儿微博,确认自己刚才满场飞的模样已经被娱记和自媒体号拍下来放到网上,才决定结束今晚的工作。 厕所大门不时被人推开,零星的对话与音乐钻进门缝,裴东鹤突发奇想,登陆了几个月前申请的微信小号,给列表里唯一的好友发了条祝福: 【许老师圣诞快乐!!祝您心想事成,早日爆红!!】 许颂苔很快就回了信息,说:谢谢,你也是。 裴东鹤弯了弯嘴角,用不属于自己的语气继续问: 【许老师今天怎么过的呀?是跟恋人一起吗?】 许颂苔隔了一会儿才回:没有。 裴东鹤不知道这个「没有」的意思是「没有过圣诞」还是「没有恋人」,就借着微醺继续问: 【那您现在是单身吗?】 作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帐号,这个问题着实冒犯了。裴东鹤髮完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收到回復,只好撇撇嘴,暗骂自己心急,「不动的石头」估计要被许颂苔拉黑了。 等他切回大号,发现许颂苔刚给他发了条「圣诞快乐」,一时又有点愧疚。于是认真回復了「圣诞快乐」,斟酌着问,「你今天在干什么」。 许颂苔很快回了条语音,说打工的地方给他放了天假,他睡到中午才醒,下午窝在屋里看电影,傍晚去市场买了点菜,这会儿正准备做饭。 他似乎心情很好,声音里有淡淡的欢喜,像盛夏忽逢一场暴雨,寒流来临前走进温暖的房子。 裴东鹤反覆听了几遍,被许颂苔的情绪感染,表情也不自觉放松下来。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有人挨个勐拍隔间的门,大喊:「里面有人吗?麻烦都出来,我们老闆要用厕所!」 裴东鹤被这声音惊扰,不满地蹙起眉头,灭了香菸,扔进厕所,冲掉以后推门出去,正好撞见个身穿改良版汉服的年轻男人在一个壮汉的保护下走进来。 两人擦身而过时,都愣了一下,还是裴东鹤先反应过来,不悦地停下脚步,说: 「周老师,好大的排场啊。」 周网红也顿住身形,换上笑脸,做出谦让的姿态说: 「裴老师,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您。是我保镖不懂事,厕所您继续用,不用在意我。」 裴东鹤一看到他就想起小柳儿之前说的话,正愁没机会帮许颂苔报仇,当即没好气地道: 「不需要,还是周老师慢慢上吧。」 说完也没搭理他,自顾自地走出洗手间,在大厅里搜寻。 照裴东鹤的经验,这种临时改建的场地看着越高大上,实际越可能是粗制滥造,总有个地方堆放着乱七八糟的工具。 果然,他绕场走了半圈,就在一块巨大的纱幔背后找到几桶没用完的油漆和几个空瓶子。 裴东鹤本来打算拎着油漆桶去找网红算帐,但又想到今天是品牌方活动,他受邀做客,不能砸场子,只好放下油漆桶另想招儿。 他思忖片刻,捡起两个空瓶,用碎木条蘸了点油漆进去,藏在身后熘达回厕所。 西装壮汉还守在门口。或许是因为刚才周网红对裴东鹤态度不错,壮汉不但没有阻拦裴东鹤,还朝他点了点头。 裴东鹤也微一点头,镇定地走进厕所,发现网红居然在隔间里直播。 虽然隔着门看不到他的动作,但能听到他用装b的语气对粉丝说: 「这种场合熟人太多,到处打招唿真的累死我。这不,趁中场休息跑到厕所来躲会儿……」 裴东鹤在心里冷哼一声,迅速把蘸了漆的空瓶灌满水,摇一摇,又走出门对保镖说: 「你们老闆让你去买包纸巾,里面没有了。」 大块头保镖迟疑了几秒,或许是觉得裴东鹤不可能撒这种谎,就点点头火速离开了。 裴东鹤立刻回到厕所,找到网红所在的隔间,听声音估摸他所在的位置,把刚灌满的两瓶水一股脑儿倒了进去。 周网红髮出杀猪般的嚎叫,紧接着骂道: 「艹,谁啊!!这什么鬼!!我的衣服!!保镖——」 但保镖早已不在门口。 裴东鹤把作案工具往垃圾桶里一扔,心说「便宜你了」,才转身扬长而去。 就算保镖等会儿回来跟周网红指证他,但厕所没有监控,谁能证明水是他泼的? 干完这票,裴东鹤心情大好,连脚步都变得轻松,嘴里还哼起欢快的《铃儿响叮噹》。 上车后,他给瑜姐打了电话,表示社交任务完成,又问之前打官司的事是否有眉目,瑜姐说证据都提交了,结果还没下来,让他再耐心等等。 裴东鹤说了句「您费心了」,挂断电话,又埋头刷起了cp超话。 自从昨天捡到那张同人图,他就对cp粉的创作能力产生了期待,逛了半天,发现粉丝们玩的活儿可真花。有些图简单粗暴到让他小脸泛红,有些图又酷炫牛掰到他自嘆弗如。 第74页 心满意足地保存了好几张精美图片,裴东鹤才退出超话,随手刷了下热搜。 只见娱乐榜实时词条里,赫然有一条「网红coser花容失色」。 点开一看,是周网红在晚宴现场的他拍图。 周网红顶着一头不成型的湿发,妆容乌漆麻糟,改良版汉服也湿了大半,濡湿处颜色怪异,还在往下滴水。 他表情狰狞地盯着某个方向,好像下一秒就要破口大骂。 裴东鹤瞥了眼评论区里奚落网红的发言,第一次觉得路人网友们还挺可爱。 【作者有话说】 裴:叫你欺负我老婆! 第39章 remember me 年末这天,横店凭藉场景丰富、群星荟萃的跨年活动,迎来了淡季之后的旅游小高峰。 从上午开始,秦王宫、明清宫苑、清明上河图等景区就涌入了大批游人,影视城内一扫前阵子的冷清,到处人头攒动,拍照声喧譁声此起彼伏。 到了傍晚,人群开始往广州街、香港街、梦外滩、梦幻谷等方向分流,或是参加明星演唱会,或是等待入夜后的歌舞表演与烟火秀。 许颂苔打工的饭馆也从中午就开始忙碌起来。 大厅里的客人来了一桌又一桌,晚上的包间也早早被订满。由于客流量勐增,平时在收银台里看剧的老闆娘也暂停了娱乐,出来招唿客人。 她这两天看完《倾心》正上头,看许颂苔完全就是戏里的尚书儿子,觉得他既可怜又狠辣,总忍不住抓着他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搞得许颂苔怪不好意思的。 正好最近《倾心》口碑持续上涨,某地方台买了版权,开始在电视上播放,老闆娘发现后,就一直在店里放那个频道,帮忙宣传。 日落后,街头巷尾都亮起灯光,饭馆里飘出热辣滚烫的菜香味,食客们逛了一天,这会儿也都被香味勾得馋虫大闹,敞开肚子大快朵颐起来。 许颂苔端着一大盆撒满青花椒的沸腾鱼走出厨房,放到大厅旁侧一桌客人面前,转身要走时却被其中一位客人叫住。 对方不太确定地打量着他,又望了眼饭馆电视的屏幕,犹豫道:「请问,你是许颂苔吗?」 许颂苔说是的,对方立刻激动地站起来:「那个,我最近刚看完《倾心》,你演得特别好,也特别帅!我能跟你合张影吗?」 饭桌上其他人见状都开始起闹,让许颂苔赶紧答应她。 许颂苔愣了愣,这是他第一次因为角色被人认出来,还被邀请合影,一时觉得新鲜又感动,就回答说「可以」。 女孩立刻凑到他身边,一只手拿手机摆出自拍姿势,一只手在两人之间比了个v。许颂苔也配合地对着镜头弯起嘴角。 女孩的朋友在旁边用第三视角拍他俩的自拍,几声咔嚓过后,女孩放下手机,朝许颂苔鞠了个躬:「谢谢谢谢!你人真好!!」 许颂苔摆摆手说没事,让她快坐下吃饭,女孩点点头,又忍不住好奇:「你是在这里兼职吗?」 许颂苔说是,又祝她跟朋友吃好喝好,女孩高兴地说:「好的好的,你辛苦了!」 老闆娘旁观这一幕,趁许颂苔回厨房时打趣他:「你看看,我就说你会红吧!这不,在咱家都能遇到你粉丝啦!」 许颂苔端起一份干锅排骨,笑道:「也不算是我粉丝吧,应该是剧粉。」 老闆娘灵光一闪,拍了下大腿,说:「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我怎么没想到,可以把你照片挂店里吸引顾客呢!」 许颂苔噗嗤一声,说:「不至于吧,我还没那么大的号召力。」 老闆娘却打定了主意,说干就干,调出照相软体,选了个明亮可口的滤镜,对着端菜的许颂苔就是一顿拍: 「没事儿,我先存着,等你哪天火了,我就把你打工的照片精选一批出来挂满四面墙,到时来打卡的顾客都得排着队进来!怎么样,这主意不错吧~~」 许颂苔被她乐观的想像力逗笑,虽然知道不可能有那一天,但还是点头说:「好啊。」 晚上十点左右,梦外滩上空开始有烟花绽放,如果站在高处远眺,布满霓虹的做旧老街确实有那么丝旧上海的残影。 但残影毕竟是虚像,犹如烟火,一晃眼就散了。 许颂苔在店里忙得昏头转向,到十点半左右才有空吃晚饭。他端着饭碗蹲在店门口,咀嚼时抬头望向远处砰砰作响的烟火,想起上次看烟花也就是几天前,跟裴东鹤视频的时候。 今天是裴东鹤25岁生日,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有没有人陪他庆祝、陪他吹蜡烛。 想到这里,许颂苔放下碗筷,掏出手机看了眼裴东鹤的朋友圈,什么都没有。微博里也只有一条系统自动发出的生日状态。评论已经盖起几十万的高楼,寿星本人却不知躲去了哪里。 许颂苔收起手机,迅速刨完碗里的剩饭,擦了擦嘴,继续回店里干完剩下的活儿。到十一点半左右,才终于换回私服,跟老闆娘打了声招唿,提着袋吐司疲惫地走回住处。 许颂苔在那栋老房子住了一年,最大的不便就是没电梯没物业,底楼路灯坏了好久也一直没人修。他有时凌晨出工,走到一楼看不太清,总要摸着扶手,或打着手机电筒慢慢走。虽然想过自己换,但总是忙着忙着就抛到了脑后。 想到年末这天,迎接自己的还是那扇没有灯光的旧楼门,许颂苔的心情就有些沉重。 第75页 所以当他走到单元楼门口,发现灯光闻声亮起的时候,着实是惊讶了一下。 大概是哪个住户心情好,趁年末辞旧迎新,顺手换了灯泡给大家行方便吧。 真是好人。 他在心里感谢那位住户,一边想着自己该做些什么跨过这一年的最后一天,一边拉着扶手慢慢走上六楼。还没走到自家门口,就问到一股浓重的烟味。 许颂苔定睛一看,缭绕的烟雾里,裴东鹤一身黑色羽绒服坐在楼梯顶端,一手夹着菸蒂,一手拿着便携烟缸,正没什么表情地跟他对视。 「小鹤!?你怎么在这儿?」许颂苔瞪大眼睛,怀疑自己看到的是幻觉,但身体还是敏捷地做出反应,三步并作两步走上楼梯,把人从地面拉起来,略带责备地说,「坐在这里不冷吗?」 「不冷。」裴东鹤唿出最后一口烟雾,碾灭菸蒂,扔进手里的烟缸,然后合上盖子,揣进衣服口袋,「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语气沉沉,不大高兴的样子。 许颂苔打开房门和灯,示意裴东鹤进屋,然后放下手里的吐司,打开空调,从冷风调到热风,这才问:「你怎么来也不跟我说一声?等很久了吗?」 「还好。」裴东鹤环视着这个不算大的单间,轻微地皱了皱眉,「你就住在这种地方?」 「是啊。」许颂苔让他坐自己床上,关好白天出门时为了透风而大开的窗户,解释道,「每月五百块,有独立卫生间和小厨房,距离演员服务部也不远,已经很好了。」 裴东鹤像是不知如何评价,说「好吧,你满意就行」,然后脱下外套放在一边,又看着脚上的运动鞋,迟疑地问,「有拖鞋吗?」 许颂苔说卫生间有,但是用来洗澡的凉拖,平时自己在家不太讲究,也没准备多的。 裴东鹤「哦」了一声,说那算了。 许颂苔打开冰箱,没找到什么吃的,一旁的书桌上只有几个小苹果,拿来待客稍显寒酸,他想了想,说:「要不你先坐会儿,我下去买点水果。」 裴东鹤制止了他,说:「深更半夜,哪儿还有卖水果的。我不吃,你坐着吧。」 许颂苔这才说好,扯过书桌旁的椅子坐下,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有些尴尬。 「你怎么突然来了?」许颂苔没话找话地问,「戏拍完了吗?」 裴东鹤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差不多吧。京市的部分拍完了,后续要转场。」 「这样啊,」许颂苔被他盯着有点侷促,顿了顿又问,「你今天没跟朋友一起庆祝吗?」 「庆祝什么。」裴东鹤装听不懂。 许颂苔心虚地笑了笑:「你生日啊。」 「哦。我以为你早忘了呢。」 「没。」许颂苔忙说,「只是没来得及给你发消息。」 「那你现在说吧。」 「说什么?」许颂苔下意识反问,看见裴东鹤又要蹙眉,才赶紧补充道,「祝你二十五岁生日快乐。」 「嗯。谢谢。」裴东鹤像讨到糖果的小孩,这才放缓了语气,问,「你不是要跟我一起看《跨界唱将》?这里电视都没有,怎么看?」 许颂苔这才明白过来,裴东鹤是专程来找他履行约定的。 但《跨界唱将》播出时间是九点,难道裴东鹤已经在门口坐了三个多小时? 怪不得门口烟味那么呛人,他大概已经抽了不少。 许颂苔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心疼和歉疚,连忙拿出投影仪,用手机一顿操作之后,正对床的墙壁上出现了影视平台的主页,说: 「用这个看可以吗?」 裴东鹤失笑,说也行吧,许颂苔就找出《跨界》今晚这期,点击播放。 片头gg响起时,他才解释说:「今天店里人多,我本来打算晚上提前下班回来看,没想到忙到这个时间。」 裴东鹤揪住他话里的重点:「忙到这个时间,你吃饭了吗?」 许颂苔说吃了,裴东鹤才点点头,让他过来坐。 一米五宽的床铺,两个胳膊长腿长的大高个儿并排坐只能算凑合,许颂苔把书桌前的椅子扯到旁边,接了两杯温水放在上面,这才聚精会神地望向墙上的节目。 前四十分钟,裴东鹤都是作为空降嘉宾在旁边点评,许颂苔强打精神,也止不住困意来袭,呵欠连连。 裴东鹤看他疲倦,说要不改天,你先休息吧。许颂苔却不肯,坚持说自己不累,还能继续看。但说完不到一刻钟,眼睛就闭得死死的,人也开始止不住地小幅度摇晃。 裴东鹤见他果不其然睡着,就伸手虚虚扶住他,以免他往另一个方向栽倒。 墙上的投屏里,裴东鹤正拿着话筒批评某位选手唱得「毫无感情」「像机器人」,选手脸上顿时充满委屈,眼眶里隐约还有泪水闪烁。 这其实是节目组故意安排的冲突点,学员会在这期被短暂地淘汰,但过不了几期,就会因为人气高而重新復活。 剧本是一早写好的,中途或许会有无法预料的变化,但整体走向都在节目组的把控之中。 裴东鹤去录节目的时候就被告知了自己的任务,无非是说些难听话,跟选手针尖对麦芒,制造矛盾,好在播出时上几个热搜。 他拿钱办事,只要不违反做人原则,也没什么禁忌,所以照计划把一众选手批得体无完肤,成功拉起选手粉丝的仇恨,在网上怒喊「你行你上啊」。 第76页 到了这步,转折也会随之而来。裴东鹤会先表演个人舞台,然后与当期胜出的选手合作舞台,并用这两个舞台证明自己的实力,让不服气的观众哑口无言。 节目已经播到了裴东鹤的个人舞台,四下灯光熄灭,台下鸦雀无声,只有他轻轻拨动琴弦,开始唱歌。 裴东鹤犹豫着要不要叫醒许颂苔,但想到他工作了一天,肯定很累,索性让他平躺下来,替他盖上被子,然后调低投影仪的声音,关掉室内的灯。 墙上的画面还在闪烁,机器里传来裴东鹤低沉温柔的嗓音: 「remember me for i will soon be gone,(请记住我,因为我即将远行) remember me and let the love we have live on……(请记住我,并让我们的爱鲜活) and know that i』am with you the only way that i can be,(要知道这是我唯一能陪伴你的方式) so until you’re in my arms again,(所以在我再次拥你入怀之前) remember me……」(请记住我) 裴东鹤蹲在床边,静静看了会儿唿吸平缓的许颂苔,在歌曲结束时凑上前,在他唇上印下极轻的一吻,轻声说: 「remember me。」 【作者有话说】 终于亲亲了,老母亲流下激动的泪水。 第40章 固步自封 朦胧之中,有人在耳边呢喃,许颂苔的神思被那声音抚平,逐渐坠入深沉的梦境。 醒来时,天光已经透过廉价的窗帘刺进破旧的楼房。空调还在嗡嗡运转,室内温度高得让人不习惯。 恍惚了好一会儿,他才想起自己前一秒应该是坐在床边看综艺,因为眼皮直往下掉,就浅浅眯了会儿,怎么眼睛一闭一睁,天就已经亮了? 他一个激灵坐起身来,狭窄的出租屋一眼望尽,却没有裴东鹤的身影。 许颂苔垂下脑袋,怀疑昨晚的一切都是自己太累产生的幻觉,裴东鹤根本没在门口出现,没讨要生日祝福,也没陪他看节目。 可他平时捨不得用的空调开了整夜,投影仪还在睡眠状态,床边椅子上放着两杯水……证明确实有人来过。 只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就那么睡着,连裴东鹤走了都没察觉。自重逢以来,这是第二次了。 许颂苔越想越沮丧,情绪跌落谷底,直到肚子发出咕咕声,才意识到自己还没吃早饭。 他在房间四处找了找,没看到任何留言或字条,只好无精打采地洗漱完毕,从冰箱里取出牛奶,解开昨晚买的吐司袋子,就这么直接拿着啃起来。 想起昨晚节目还没看完,他又重新打开投屏,把进度条拉到裴东鹤出场的位置。 漆黑的舞台中央,忽然有一束光照亮裴东鹤所在的地方,他目光低垂,睫毛轻颤,手指拨动琴弦,开口轻唱—— remember me,(请记住我) though i have to say goodbye,(虽然我必须说再见) remember me,(请记住我) don’t let it make you cry,(千万别为此哭泣) for even if i’m far away,(就算我离你远去) i hold you in my heart(仍会把你放在心里) i sing a secret song for you,(我为你唱起秘密之歌) each night we are apart……(在每个分开的夜晚) 干净的旋律,除了吉他没有任何配器与编曲,但裴东鹤富有磁性的嗓音偏偏把它演绎得极致深情。 加上他一反常态地收起桀骜不驯,就那么安静地坐在空荡的舞台中央,看上去脆弱又易碎。 许颂苔屏住唿吸,生怕惊扰屏幕里的裴东鹤。久违的旋律迴荡在室内,勾起他似曾相识的心境,也唤回那段模煳得仿佛上辈子的记忆。 大学时期,许颂苔是个随性潇洒、敢于挑战的人,遇到感兴趣的人会主动接近,遇到感兴趣的事会主动尝试。 但在他随口说出要追裴东鹤之后,对方就开始躲着他,他把这当成拒绝信号,识趣地没再进攻。 但从某天起,裴东鹤又不再躲闪,反而大方走到他面前,请教他表演方面的问题。 这正中许颂苔的下怀,他总是藉机邀请裴东鹤去食堂边吃边聊,裴东鹤就跟他各打一份饭,坐在人来人往的嘈杂大堂里探讨情绪戏怎么酝酿、爆发戏怎么控制,还约着一起拉片,分析名演员们都是如何处理细腻表达的。 《寻梦环游记》上映那阵,许颂苔忙得抽不开身,直到电影即将下映才在校内上发了条状态,说他超级想看。 裴东鹤大概是偶然刷到,当晚就开着那辆拉风的白色迈凯伦p1去接许颂苔。 接到电话时,许颂苔刚练完形体,大冬天热出一身汗,听裴东鹤说要请他去市内看电影,二话不说就沖澡换衣服下楼。 第一次看到这么昂贵的车,许颂苔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绕车观摩了一周,还问裴东鹤能不能让他试坐驾驶舱。 裴东鹤向上拉开车门,说如果他有驾照可以让他开,许颂苔也没客气,亮出钱包里的证件,当仁不让地接替了司机位置。 看似低矮的车舱实际坐进去还挺宽敞,许颂苔调好座椅,稀罕地摸了摸碳纤维的座椅与仪錶盘,用心感受科技与财富的洗礼。 市内车多,超跑也只能以60km/h左右的限速前行,无法发挥它真正的魅力,但许颂苔想像自己是个有钱公子哥儿,日常都开千万级别的车子出门,习惯了龟速前行,也习惯在红灯时沐浴周遭艷羡的目光。 第77页 他太投入角色,跟裴东鹤聊天时也俨然把自己当车主,问他空调温度合不合适,马达轰鸣时会不会吓一跳。 裴东鹤被他问得一愣,难得笑出声来,但没戳破他的表演,反而配合地说,温度还行,马达声音很帅气。 那是他俩头回约在校外,多少有点约会的意思,裴东鹤的态度明显软化,落在许颂苔眼里,就是他俩还有戏。 加上电影是许颂苔想看的,他这晚兴致很高,观影时不仅随着剧情发展大笑大骂,看完回学校的途中还聊了一路感想。说墨西哥的亡灵节真有意思,把我们文化里的凄清变成了欢乐;最后小男孩为coco祖母弹唱主题曲那段真感人,他也忍不住湿了眼眶。 裴东鹤对电影表达的亲情无甚感触,听许颂苔说看哭了还有些诧异,他感兴趣的是电影对死后世界的想像,赛博的同时又与现世相对应。 许颂苔问他有没有特别感触的点,裴东鹤说他一直在琢磨主人公的曾曾祖母究竟是什么身份,为什么死后世界只有她养了那么大一只会飞的厉害宠物猫。 许颂苔以为裴东鹤是不好意思流露情绪,就主动提到,伊梅尔达与埃克托的爱情也挺美好,可惜后来埃克托被人害死,伊梅尔达直到死都没解除对他的误会。 裴东鹤却反问哪里美好,两人死后都没想过要找对方,说明感情也不是那么深厚;又说如果是自己,哪怕上天入地踏破铁鞋,也要找对方问个明白。 许颂苔就笑,说看不出来,你情感这么浓烈啊。 回程是裴东鹤开车,许颂苔还记得他当时沉默了一会儿,说「也许吧」,许颂苔就戏嚯道,「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入得了你的法眼」。 这话有点调情的意思,可裴东鹤没接,他也就适可而止了。 直到他们确定关系,彼此越发亲密,耳鬓厮磨之际,许颂苔忽然提起这事,说「以为你当时是在拒绝我」。 裴东鹤彼时伏在他身上,短暂停下动作,认真道: 「如果你也像埃克托那样突然消失,我绝不会只凭想像就判你死刑。哪怕你真的变心有了别人,我也必须弄清楚才会死心放手。」 许颂苔有些动容,说:「太累了。你不如当我死了,去过新生活。」 裴东鹤却摇头,说「不行,你可是我活下去的勇气」,紧接着继续埋头耕耘他身体里的沃土。 许颂苔只当他是情到浓处哄自己开心,随着情潮的律动吻上他眼睛,应了声「好」。 谁知后来,他真就遇上了人生大事故,整个人情绪失控、意志消沉,根本无心再考虑裴东鹤。没想到裴东鹤竟真如他所说,数年如一日不曾放弃找他…… 当屏幕里的人唱完最后一句「remember me」时,许颂苔终于意识到自己这几年辜负了什么,心里的遗憾如雪崩炸裂。 他拿起手机,正要拨通裴东鹤的号码,手机却先一步炸响起来。 竟然是刘长在打来的语音电话。 许颂苔深唿吸几下平復心情,才接起电话,恭敬地说:「刘导您好。」 自从大二那年《黑月亮》杀青,他就再没见过刘长在。 当时剧组建了群,杀青之后还有人不时通报片子的进展。 许颂苔几年前离开京市时跟所有人断联,其中也包括刘长在。直到《倾心》进入宣传期,两人才通过微博重新加上微信好友。 也是到最近,刘长在告诉他,自从成片剪完送审,项目就进入了鬼打墙状态,始终在重剪和再次送审的过程中反覆。 这种时候突然接到刘长在的电话,难道是《黑月亮》有进展了? 他心里正猜测,就听刘长在问:「小许,听说最近找你的几个项目你都拒绝了?」 许颂苔尴尬道:「是有几位老师联繫过我,可我……觉得自己火候还不够。」 「真的?」刘长在将信将疑,「我印象中,你不是这么没自信的人啊。」 许颂苔自知煳弄不了刘长在,只好老实道:「抱歉刘导,因为一些个人原因,我暂时没法演太主要的角色。」 「什么意思?」刘长在严厉道,「别人想演主要角色都愁没机会,你居然说演不了?」 这话裴东鹤好像也说过,许颂苔只好再次苦笑:「实在辜负您的好意,还望您能理解。」 「小许啊,」刘长在突然换了个语重心长的语气,「你几年前失联的事我不问,也没必要问。」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打电话来,只是想告诉你,拍《黑月亮》的时候我确实比较严格,对你也是批评指导居多。但你是个好苗子,领悟得快,可塑性也强,应该抓住机会多做尝试,争取早日在影坛占据一席之地;而不是固步自封、浪费天赋,你觉得呢?」 第41章 苦衷 许颂苔一时哑然,也久违地生出两分委屈来。 其他人怎么说都无所谓,但刘导毕竟是最早挖掘他的人,给过他肯定与指导,是他表演路上不可多得的良师之一。 扪心自问,许颂苔发疯似的想尝试各种类型的影片与角色,在演艺界闯出一片天,但他也对自己、对逝者发过誓,要用一生来偿还那该死的父亲欠下的孽债。 几年前那场腥风血雨不仅永远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也在他与昔日梦想之间划下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 中年夫妇的哭喊叫骂犹在耳边,父母的刻薄无情至今让他难眠。受此波及,他的热爱与渴望似乎也被打上卑劣的烙印,从此与良心背道而驰…… 第78页 期间种种内情都不足为外人道,刘导也只是站在行业前辈的立场气他没有上进心。 许颂苔默默嘆了口气,愧疚地说:「我明白的,刘导。您说的我都明白。」 刘长在以为他想通了,欣慰道:「这就对了。关于报酬和条件,你如果有什么不好跟他们谈的,也可以跟我说。我跟制片都熟,话还是能说得上几句。」 「没有。」许颂苔忙说,「跟这些无关。是我自己的问题。我暂时没有那个余力。」 「怎么会呢?」刘长在皱眉道,「我听你们祝老师说,你几年前就办了退学,难道是打算去国外深造?」 「不是的。」许颂苔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的鸵鸟行为,只知道多说多错,于是含混道,「是我家里遇到点事情,没法长时间待在剧组。」 「是吗?」刘长在估计并不知道他在横店当了很久群演,对这个解释也没提出质疑,见他坚持己见,只好在电话那边摇了摇头说,「既然如此,我就不劝你了。」 许颂苔正想松口气,却听刘长在继续道: 「你是个聪明孩子,我希望你好好为将来做个打算。如果选择表演,就要捨得下家庭;如果选择家庭,就註定在表演上走不长远。要知道机会不常有,一次放走,再想抓住可就难了。」 许颂苔握紧手机,又慢慢松开:「谢谢您对我说这些。我会认真考虑的。」 「行,那你忙你的吧。」 刘长在说完这句就挂断了电话,徒留许颂苔一人对着空气发呆。 他没问刘长在想让他参演的是哪部戏,但翻遍记忆,他接到的本子里质量最高的,应该就是那部悬疑题材的商业片。 导演是近几年崭露头角的新锐,似乎也是刘长在的学生——不知是不是借着这层关系,才请动了刘导来当说客。 想到这里,许颂苔很快就否定了这个猜测:你以为你是谁,人家凭什么非你不可? 更有可能的情况是,那位新锐导演与刘长在聊天时偶然提起这部片子,顺口说到许颂苔拒绝试镜,刘导才打来电话鞭策他。 无论怎样都好,那毕竟不是自己眼下该操心的问题。 许颂苔用力甩了甩头,想把刚才的对话抛出脑海,但太迟了。 此时此刻,他满脑子全是刘长在那句「你是个好苗子…不该浪费天赋、故步自封」。 他一方面受之有愧,一方面又忍不住欣喜雀跃。 那可是刘长在导演啊。是捧红过好几位头部演员,几十年来稳扎稳打,凭藉多部剧情长片在国际电影节上捧回数樽奖盃,蜚声海内外、拥有无数影迷的刘导。 十分钟不到的通话在许颂苔心底掀起排山倒海的巨浪,几年来被他压抑在心底的沉睡火山忽然隆隆作响,喷出滚烫的火星与岩浆。 他越是努力克制,就越是忍不住设想某个平行时空里,可以尽情演戏、尽情挥洒汗水的自己。 接下来这一天,许颂苔都有点心不在焉。傍晚接待一群跟团旅游的大妈大爷时,被一位热情的阿姨拉着胳膊问「你是不是那个尚书儿子」,他一反常态地没有承认。 阿姨失望地「哦」了一声,但还是忍不住盯着他看,临走前还要拉着他照相,说「不是也没关系,我拿去哄哄我的老姐妹」。 事已至此,许颂苔再想承认自己是也不好意思了,只好陪着阿姨照到她满意。 送走旅游团后,老闆娘在收银台后朝许颂苔招手,说你再坚持两天,绿豆发信息说她就快回来了。 绿豆是店里的服务员,也是许颂苔当群演时认识的小伙伴。刚来横店那阵,他抢不到戏又没钱交房租,只好在群演聊天群里求助,当时帮他介绍工作的就是绿豆。最近她家里出了点事,许颂苔又正好有空,就来帮忙顶几天班。 许颂苔闻言说好,老闆娘揣着暖手宝说:「她可算是回来了。我都怕你在这儿待久了给影视圈造成损失。」 换作以往,许颂苔会笑着让她别打趣自己,但今天,他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认真道:「您是真的觉得我演得好吗?」 「瞧你这话说的,」老闆娘也正襟危坐道,「我这人从来不把颜和演技混为一谈。你看我很喜欢裴东鹤的脸对吧,但他演得不好的剧我照样喷,所以啊,我说你演得好就是真的好,绝不是讲人情。」 「那,您觉得我该继续走演戏这条路吗?」 「那当然啊!」老闆娘毫不犹豫地一拍桌板,「表演天赋可不是人人都有,有就该好好珍惜、好好利用。除非——」 她故意拖长声音吊人胃口,许颂苔无奈地笑了笑,问「除非什么」。 「除非你不喜欢演戏。那就算有天赋,也没人能逼得了你。」 「我喜欢演戏。」许颂苔斩钉截铁地说完,又在心里默默道,「我热爱演戏,演戏就是我活着的意义。」 「既然如此,就去演啊。谁还能阻止你不成?」老闆娘笑了笑,敏锐地发现他情绪有异,于是问,「你今天怎么了,有点反常啊。」 「没。」许颂苔挠了挠后脑勺,说,「就是在考虑一件事。」 「跟演戏有关?」 「……算是吧。」 「那不用考虑了。」老闆娘用力在许颂苔肩上一拍,「你天生就是演戏的料!朝着目标奔跑吧,少年!」 许颂苔终于露出点笑模样,说:「谢谢姐。可我早就不是少年了……」 第79页 「哎呀,细节不重要!你明白我意思就好!」 下了晚班回到出租屋,许颂苔才接到裴东鹤的电话,说昨晚看他太累就先走了,又说今天转场去了n市拍剩余戏份,到现在才有空联繫他。 许颂苔忙说没关系,是自己不该睡着,让裴东鹤大老远还白跑一趟,又说今天看完了裴东鹤的两个舞台,都很精彩。 裴东鹤让他点评一下,他就说,《remember me》在编曲上虽然做了减法,但效果让人惊艷;跟选手合作的《燃烧》则是另一种味道,很燃很炸。 裴东鹤问他更喜欢哪首,许颂苔毫不犹豫地选了《remember me》,还顺嘴说「你粉丝都要疯了,都说没想到你唱歌这么好听」。 裴东鹤含笑的声音通过手机传来:「哦?你怎么知道?」 许颂苔立马撒谎:「我不是跟你说过,打工那家店的老闆娘是你颜粉吗。就是她告诉我的。」 「哦,这样。」裴东鹤故作讶异,「颜粉也关注我的动向,知道我粉丝的状态啊?」 「是啊,她最近刚看完《倾心》,已经快晋升为你的演技粉了。」许颂苔也面不改色,继续圆谎。 裴东鹤见诓不了他,才转而道:「说起《倾心》,听说制作方准备开见面会了。」 「见面会?」 许颂苔平时看电影居多,偶尔看电视剧也是只看内容琢磨戏骨们的演技,对映后活动并不了解。裴东鹤也料到这点,耐心解释道: 「就是把主配角们组织起来搞个活动,做做游戏唱唱歌,剧里cp发发糖,给参加活动的粉丝送个福利,主要目的还是趁热打铁赚一波。」 「还有这种活动?」 「嗯,这几年很流行。」 许颂苔又问:「目前还没有人通知我,是不是代表我不用参加?」 裴东鹤说:「你是重要配角,肯定在受邀名单上。我也是刚听瑜姐说才知道的,估计出品方还在筹备,过一阵就会通知演员了。」 许颂苔这才「哦」一声,表示明白了。 「那你现在这部戏还要拍多久?」 「快的话一周吧。」说到这里,裴东鹤突然把话筒拿远,连打几个喷嚏,然后才又凑近话筒,接着道,「但也说不准。」 许颂苔忙问他是不是感冒了,说n市在南方,跟京市温差大,冬天过去容易伤风。 裴东鹤好像在用纸巾擦鼻子,声音闷闷的,说没事,很快就好了。 许颂苔下意识又搬出以前的例子,说「你本来就容易感冒,还不爱吃药」,裴东鹤安静了两秒,才说「知道了」。 许颂苔简直想咬断自己的舌头,为了岔开话题,索性搬出自己今天一直纠结的问题,说「小鹤,你觉得我应该继续演戏吗」。 裴东鹤莫名其妙地反问:「你不是一直在继续吗?群演也是演戏,这还是你自己说的。」 确实,许颂苔想,没有小角色,只有小演员。但事实上,群演根本没有「戏」,也不用「演」。群演只是可悲的背景板。 裴东鹤意识到他情绪有变,就问:「怎么,想通了,不想继续当群演,想正经演戏了?」 许颂苔把今天接到刘导电话的事告诉了裴东鹤,说觉得刘导的话有道理,但自己也是真的有苦衷。 裴东鹤沉默片刻,问:「你说的苦衷,跟你欠我的答案有关吗?」 许颂苔在电话这头闭了闭眼,点头道:「有关。你要是真想知道,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但那不是什么好事情,你听完可能会后悔。」 「后不后悔我说了算。」裴东鹤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但我不要从电话里听。你得当面告诉我。」 「好。那就下次见面说。」 看许颂苔答应得如此痛快,裴东鹤才终于满意了: 「一言为定。」 第42章 怨气 一月十六日,横店下了新年第一场雪。 纷纷扬扬的大雪覆盖了城市的街道房屋,也让影视基地的亭台楼阁、宫殿造景美如仙境。 农谚有云,瑞雪兆丰年,横店也有个传说:逢雪必出爆剧。 所以这几天,在横店拍古装剧的人纷纷晒出照片视频,都想蹭蹭这难得一见的好兆头。 许颂苔打工那家餐馆的服务生绿豆一回来,最先问的不是工作,而是许颂苔的身价涨了多少。见许颂苔摇头说没有,她诧异道: 「最近《倾心》势头这么勐,不应该啊。」 许颂苔说很正常,他只是小角色,剧播得再好也跟自己无关。 绿豆却点破:「你就是太专注演戏,不了解市场。剧的口碑要是持续上升,配角一样能吃到红利。等着吧,你就快走大运啦!」 许颂苔模稜两可地笑笑,想起裴东鹤之前说剧组要搞什么见面会,就问:「你知道见面会吗?」 「当然知道!」绿豆瞪大眼问,「《倾心》要开见面会啊?」 许颂苔急忙否定,说他只是最近听说这个,随便问问而已。 绿豆立刻热心科普,说这几年的爆款剧都开过见面会,门票卖得老贵,演员和主创们会以游戏、问答、唱歌等形式回顾剧情,加深观众对剧、对剧组的了解。最重要的是通过活动环节服务剧粉,也让cp粉嗑得更开心。 许颂苔点头,问:「cp粉是指男女主角的粉丝吗?」 「也不一定。如果是耽美剧,就是双男主的cp粉。你们这剧男女主、男女配的cp都挺讨喜,男二男三、男主男二,甚至男主男三都有人嗑,这种情况下,主办方可发挥的空间就大了。」 第80页 说完她又补充:「但一个剧总是有官配的,乱炖其他斜角cp,官配cp粉也是会闹的。」 许颂苔恍然大悟,表示受教,绿豆摆摆手说:「客气什么呀。赶紧帮我签名,还有合照!」 老闆娘刚好也走过来,听到这句马上附和:「我也要!」 许颂苔笑着说好,但要先忙正事,然后把待补充的货物品类一股脑儿地报了出来。 趁绿豆奋笔疾书时,他又跟老闆娘说大厅有桌客人找她,接着留下一句「你们忙,我就不打扰了」,迅速逃离了饭馆。 他知道自己目前的斤两,实在没必要浪费别人的精力。 就这样,许颂苔又回归了蹲群里抢通告的日常。不同的是,群演里居然也有人能认出他来了。 许颂苔并未因此开心,反而因为刘导之前的话受刺激,发现自己一直在掩耳盗铃。 掩饰的幕布既已被揭开,他也没法再假装满足现状。 于是这段时间,他抢到群演名额也无心再设计人物小传,每天只听群头指令行动,照样能拿到同等报酬,达到拍摄要求。这又让他进一步意识到,自己这一年多都在浪费时间。 努力可以不被看见,不产生社会价值,但必须有其意义。 无法带来进步的努力只是廉价的自我满足。 但要进步,就必须往上走,跳出群演,成为角色甚至主演。 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在不打破誓言的前提下,实现他的渴望呢? 这天下午,许颂苔跟其他几十个群演一起在某古装剧组充当男女主所在学堂的同窗。 女主由这两年很火的年轻小花饰演,她对外一直营销活泼大方、善解人意的形象,到了剧组却对谁都臭着张脸。 服装老师给她换装她嫌东嫌西不配合,化妆老师给她上妆她也动来动去只管自拍。一过合同规定的工作时间,只要片方不说加钱,她就立马换衣服走人…… 关于这位小花的轶事,许颂苔等戏时听说了不少。他一耳进一而出,不能说不信,但也没太当真。 毕竟群演在剧组地位低,对享尽人气与福利的当红流量多少有点怨气,夸大其词的也不在少数。 正是寒冬时节,小花怕冷,候场时非要让助理把暖炉拿来给她用。 助理哭丧着脸表示剧组里只有那么几个插线板,要管摄影器材,没有多余的提供给演员,小花当即就发了火,把助理刚买回来的热咖啡往她身上一砸,骂道: 「傻逼,这种小事都做不好,要你有什么用!」 助理大概习惯了小花的蛮横无理,眼疾手快地挡了一下,冒着热气的咖啡大半泼在她手上、衣服上,其余都撒地上了。 助理默默捡起杯子、杯盖,丢进垃圾桶,也不管自己手上被烫红的一片,立刻弯腰对小花赔笑: 「实在对不起,姐,我真的尽力了。工作人员那儿没有多余的插线板,要不我再给您找件羽绒服披外面?」 小花白她一眼,说: 「我才不要!再披一件,我他妈成肿馒头了!」 说完「哼」一声扭开头,髮髻上的男式髮带随风飞舞。 在一旁蹲着候场许颂苔刚好看到这幕,觉得助理无辜,就从口袋里掏出个暖宝宝,走过去问小花要不要。 小花抬起头来瞥了他一眼,又转开脸去,根本懒得搭理他。 许颂苔没来得及尴尬,手里的暖宝宝就被助理「啪」地打落。 对方还厉声道: 「你谁啊!就敢给我姐递东西!万一质量不过关把我姐烫伤了,你赔得起吗!!」 许颂苔顿时傻眼,手都忘了缩回来,在原地呆愣了半晌。 其他群演见状,都低头装没看见,谁也不敢当着小花的面帮许颂苔。 等许颂苔终于回过神来,才捡起被打落的暖宝宝,揣回兜里,远离人群,找了个偏僻位置继续等戏。 这不是他头回在剧组吃瘪,但以前都是演员耍横,没想到被演员欺负的助理也这么莫名其妙,竟然对着帮自己解围的人发飙。 许颂苔当然知道剧组里有身份等级,当红演员能压过导演、制片,站在食物链顶端。但就算如此,做人也该有基本的素质和道德感吧。 那些仗着名气大就把人当牛马使唤的所谓明星,连「人」都做不好,凭什么接受万人喜爱、受万人景仰? 如果他们的戏好,倒算有点骄傲的资本;可有些人连剧本都不看,台词、人物一问三不知,只会照着提词器读字儿,连断句都是错的,还要导演教一段演一段;这种人是怎么混进演艺圈大红大紫的?纯粹是靠脸? 那些把自尊抛到脑后,一月拿微薄工资却甘愿为他们做牛做马的人又是图的什么? 这个圈子到底怎么了?难道所有人都魔怔了? 许颂苔难得生出点怨气,揪着台阶缝里钻出的小草使劲往外拔。 草是拔出来了,憋在心里的愤懑却难以纾解。 这时,副导开始喊群演进场准备了。许颂苔起身拍了拍衣服屁股和手上的泥,朝人群的方向走去。 接下来这场戏是拍男女主的相识—— 女主扮成男人来学堂上课,因为说话柔声细语,长得细皮嫩肉,被同窗们嘲笑捉弄。 男主发现后出手制止,并与她结为好友……典型的「梁山伯祝英台式」故事。 许颂苔虽没看过剧本,但还是在导演讲戏时,被这个设定无语到了。 第81页 开头这段同窗「调戏」「娘娘腔」女主、男主英雄救美都是老掉牙的情节。纵使是这么烂俗的桥段,调戏女主的戏份拍了十来遍,导演还是不满意。 许颂苔在旁瞧着,感觉几个群演动作台词生硬是一方面,男主角似乎也不太配合,挥出去的拳头软绵绵的,像没吃饱饭;书生样儿是有了,但设定里他是将军之子,不该这么软弱无力。 照理来说,这种有台词的角色不能算群演,而是前景或特约。但这几个角色在全剧就这几句词,选角导演为了省事儿,没专门找人,就让导演看着合适的群演挑。 到了正经拍摄的时候,群演里有几个人面相一看就蔫儿坏,凭藉面相拿到了机会,但导演拍来拍去总觉得差点意思。 男主是出道不久的小鲜肉,背后大概是有谁捧着,导演不好直接发作,就一个劲儿地磨戏,板着脸批评群演,说是他们让所有人都陪着反覆拍。 几个群演大概也是第一次在镜头前说台词,本来兴奋得要命,但拍了一次又一次仍然过不了,摄像机一直开着,所有人都不耐烦地等着,剧组经费哗哗燃烧,搞得他们也开始怀疑人生。 有个年纪轻、刚来横店没几天的小伙子当场就绷不住了,主动表示要退出,请导演另择人选。 导演二话不说让他走人,视线在其他群演里逡巡一圈,然后指着许颂苔说:「你来。」 许颂苔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见导演点头,才懵逼地走到刚才那个群演的位置。 导演见他满脸写着茫然,紧绷的脸终于松弛了一下,说: 「我知道你,之前在老吴的组里演男三号是吧。」 《倾心》的导演就姓吴,许颂苔露出个「原来如此」的表情,但还是不明白为什么选他。 导演大概是想藉机缓和现场压抑的氛围,继续道: 「我看过你的戏,挺不错,希望你也能演好这个角色。」 这就有考验许颂苔的意思了。 许颂苔顿觉压力山大,与此同时,斗志也被点燃。 他点头说好,深唿吸清除了杂念,只等导演一声令下。 随着一声「cut」响起,表演开始—— 几个书生说说笑笑地穿行在学堂后山的竹林里,突然发现那个新来的「娘娘腔小白脸」蹲在不远处,不知在干什么。 几个人走过去,看到「娘娘腔」正在观察地上的蚂蚁,嘴里还念念有词,说「你们小心啊,别被人踩到了」。 其中一人立刻凑过去,伸腿就踩死一群蚂蚁,女主吓了一跳,忙跳起来指着他说: 「你太过分了!」 其他几人也阴阳怪气地围上前来,一人一句地挖苦女主,说她娘们唧唧、让人看着不爽…… 演着这样的内容,许颂苔心里的不适已经达到顶峰,但他告诉自己,演员应该抛却个人价值观、融入角色才行。 好在这噁心的场景没持续多久,男主就来救场了。 这一次,男主一反先前有气无力的模样,直接沖向许颂苔,拎起他的衣领就是一拳。 这拳实实在在地落在许颂苔脸上,他毫无心理准备,眼前勐地一黑,腮帮子传来剧痛,腿一软,差点没站稳。 但导演没喊「cut」,许颂苔也没擅自停下,只能稳住身形,摆出泼皮的模样朝男主大吼大骂。 这部剧是个恋爱小甜剧,反派人物坏得很表面,只是为了给男女主的情感发展制造契机;男主只需把他们轰走就行。 然而此刻,男主不知是发了疯还是入戏过深,打了许颂苔一拳还不解气,又提腿欲踹他两脚。看那动作也是憋足了劲儿的。 许颂苔生生接下刚才那拳,本就有点头昏眼花,这会儿心知不妙,身体却已经反应不过来了。 他下意识躬身护住肚子,没等来预想中的那一脚,却听到男主「啊」地一声惨叫。 许颂苔刚想抬头看看发生了什么,就被一双结实的手臂按进一副剧烈起伏的胸膛。 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还好吗。」 【作者有话说】 娘娘腔挺好的,娘娘腔不是贬义词。 以及,是谁男友力如此爆棚!! 第43章 变故 居然是裴东鹤。 许颂苔捂着腮帮子口齿不清地问:「你不是在外地拍戏吗?」 裴东鹤没答,而是把他拉到一张摺叠椅旁,示意他坐下。 许颂苔知道剧组的规矩,乱坐椅子是很得罪人的,遇到脾气不好的还会被穿小鞋,所以站着没动。 裴东鹤的脸色沉得能滴出墨来,但还是耐着性子温声道:「你坐你的,有事我顶着。」 许颂苔还想拒绝,但此刻的裴东鹤给人一种山雨欲来的狂暴感,让他难以反驳,只好拘谨地坐了。裴东鹤这才转身示意小丁找条热毛巾来。 男主刚才被裴东鹤先发制人地踹开,整个人往侧面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痛得骂了句「卧槽」。等抬头看清踹他的是谁,又立刻挤出笑脸,说:「裴哥,怎么是你啊。」 裴东鹤仗着个子高,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男主身前,一把揪着他衣领把他从地上拎起来,也不管男主如何形容狼狈,冷冷开口道:「道歉。」 男主只迷惑了几秒,就猜到了大致的前因后果——敢情自己是在太岁头上动土,想撒气但惹错人了。 他刚才那股凌厉的气焰瞬间没了影,揉着下巴讪讪道:「哥,你误会了,我们那是在演戏呢。」 第82页 裴东鹤懒得跟他兜圈子,声音锋利得像刀:「是演戏还是藉机打人,你我都很清楚。」 男主见他这么单刀直入,也没法继续装无辜,一边整理衣服一边赔笑道:「是我没把握好力度,不小心伤了您的朋友,实在抱歉。」 裴东鹤却不接茬,用下巴指向许颂苔的位置,说:「你伤的是他,去跟他道歉。」 周围百来号人都停下手里的事看向这边,男主多少有些拉不下脸面,刚才有多狂傲,这会儿就有多后悔,恨不能让时间倒退,把那位群演供起来。 但裴东鹤是他老闆的儿子,虽说很少出现在公司,跟老闆也不大亲近,但人家毕竟是亲母子。得罪了太子爷,老闆自然不会给自己好果子吃。 所以纵使内心挣扎,男主还是辨清形势,走到许颂苔面前说: 「对不起啊,刚才我出手太重,你有没有受伤?」 说完还捂着肚子倒吸一口气,大概是真被裴东鹤踹狠了。 许颂苔本想息事宁人,但见男主眼睛里没有丝毫歉意,只有对裴东鹤的忌惮,就鬼使神差地问了句: 「你这么做是因为许萤萤老师么?」 许萤萤就是女主。许颂苔这一问,就是要把话往明里说了。 男主果然不安地瞥了眼裴东鹤,尴尬道: 「没有啊,真的是不小心,你怎么会这么以为啊。哈哈。」 许颂苔却没顺着他的话说,而是直视男主,一字一句道: 「因为你俩在谈恋爱。你大概是刚才听说了什么,误会我对她有想法吧。」 拍摄前,许颂苔给女主递暖宝宝是很多人都看见的,但男主当时正在室内补妆,理应看不到外面的情况,是女主发信息告诉他,「这里有个长得不错的群演对我有意思诶」,他才锁定了许颂苔,在后来的拍摄中故意磨洋工,还买通其中一个群演,瞅准时机建议导演换许颂苔上,藉机教训他一下,让他离许萤萤远点。 男女主都是二十多岁的年纪,整天腻在一起,还演情侣,自然容易干柴烈火、假戏真做。加上许萤萤是个爱让人服侍的主儿,男主成天放低姿态对她献殷勤,组里人尽皆知也不奇怪。 许颂苔就是从其他群演口中听说这事的。听的时候没在意,不料此刻居然派上用场。 他今天本就憋着股怨气无处释放,要是男主真因为莫名其妙的吃醋而迁怒于他,他再是礼貌也忍不了。 但男主死鸭子嘴硬,急忙撇清关系:「你别胡说啊,我跟萤萤只是朋友,没谈恋爱。」 许颂苔也不好继续发作,正犹豫着打算放弃,就听一个尖利的女声由远及近地响起: 「田齐,你他妈说什么?!」 女主疾步走来,极其顺手地扯着男主的耳朵质问, 「你再说一遍?我们是什么关系?!」 男主田齐的表情一时间非常精彩,他张大嘴似要解释,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不方便;想说点好听的哄女主,又不想因此被锤恋情属实。 许萤萤可就比他果敢多了,看他不肯承认,甩手就是一个耳光:「吃屎去吧!老娘不奉陪了!」 说完转身就走,也不管戏还没拍完,助理和副导追在身后喊她。 男主下意识也想追,但这么多人看着呢,他追上去无异于坐实两人关系。 他可是靠脸吃饭、处于上升期的新人,怎么能为一个比他大、比他红还恋爱脑的女人葬送了大好前程。 所以他最终没有迈开那一步,回头看了看围观者们五花八门的表情,搓了搓自己被打红的半边脸颊,嘿笑道: 「都是误会,都是误会,大家可别当真,都散了吧。哈哈哈哈。」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许颂苔也看呆了眼,女主和助理、副导先后跑没了影,导演的神色也不大好看。 但女主毕竟是当红明星,他能来执导这部片子都是撞了大运,哪敢对这位姑奶奶发号施令,于是只好清了清嗓子,让大家先休息一会儿,等女主回来。 许颂苔见有个年轻男演员朝他走来,急忙起身让出座位,说「不好意思,刚坐了你的凳子」,谁知对方并没生气,反倒问他有没有事。许颂苔敷着小丁找来的热毛巾,说还好,问题不大。 全剧组的人在原地等了半小时左右,导演接到副导的电话,说女主一时半刻回不来了,不如让大家先回去等通知。 导演跟大家说完解散,许颂苔和几个饰演主角同窗的群演跑去问他们下次什么时候来。 因为出现在主角身边的人物是需要连戏的,后续拍到学堂的内容,也得找他们来演。 但导演说自己也不清楚,让他们等着,需要的时候会再联繫。 其他几个群演都垂头丧气地走了,只有许颂苔松了口气。虽然在这部剧里说台词的机会大概率泡汤,但这种无组织无纪律的剧组,不待也损失不大。 裴东鹤一直在旁边看着,没打扰他,这会儿才终于开口:「收工了。我们也走吧。」 许颂苔说要先去还衣服,让裴东鹤在车上等,裴东鹤却说陪他,让小丁先回了车上。 虽然戴着帽子口罩,穿着厚实的羽绒服,但裴东鹤站在许颂苔身后陪他排队还衣服时,还是非常扎眼。有好几个拍vlog的群演走过来问他是不是明星,能不能一起出个镜,裴东鹤都摇头拒绝了。 许颂苔控制着张嘴的幅度,用口型说「大明星果然气质不凡」,裴东鹤立马戳他痛处:「下巴不痛了是吗?」还让他下次别只会傻站着被人打。 第83页 许颂苔争辩说,摄影机开着,对方演得也没错,总不能因为怕受伤就不接戏,浪费大家的精力和成本吧。 裴东鹤却说,剧组给你买保险了吗,赔你医药费吗,什么都没有,你那么拼命干什么?群演工资那么低,你演出相应水平就得了;拿着低工资干高难度的活儿,难道不是在扰乱市场? 许颂苔被他说得哑口无言,一方面觉得两人地位不同,裴东鹤这是何不食肉糜;一方面又觉得他的想法才是正常「人」该有的;是自己在群演堆里浸淫太久,丧失了追求权利的意识。 见许颂苔低头不语,裴东鹤以为自己话说重了,正要改口安慰几句,却听许颂苔郑重其事道: 「确实。群演算不上正经演员,演的也不能叫戏。」 「我想继续往上走。当演员,当角色。」 「我想演真正的戏。」 说完这些,他发现裴东鹤一脸认真地凝视着他说「加油」,又有点不好意思了。 还完衣服回到车上,小丁问他们要去哪里。裴东鹤看向许颂苔,问他饿不饿,许颂苔这才想起自己中午只吃了半盒饭,还真有点饿了,于是点头说:「今天我请你,你想吃什么?」 裴东鹤扬了扬眉,说就吃之前那家烧烤吧,二楼有包厢,方便说话。许颂苔立马掏出手机给老闆打电话让留个座。 小丁把他们送到店门口,许颂苔邀她一起,她却还有事要处理,祝他们吃得开心。裴东鹤说ok,嘱咐她别又忘了吃饭。 上到二楼,坐进上次的包厢,许颂苔忽然有点好奇小丁的身份,就问裴东鹤: 「小丁是你亲戚吗?感觉你俩关系不太像明星和助理。」 裴东鹤说哪儿能啊,她本硕读的都是国内重点高校,很厉害的,我亲戚里可没这么优秀的人。 许颂苔好奇小丁怎么会来当明星助理,裴东鹤说他也不清楚,只知道小丁刚进公司时跟过好几个明星,都被退回来了。自己那会儿也是新人,公司把小丁派给他,他就用了。后来发现小丁很聪明,工作上手快,人也耿直,只是不太擅长做决策,也不懂熘须逢迎。 裴东鹤觉得这种性格在演艺圈里是股清流,跟小丁相处也很轻松,两人平时只谈工作,不涉及各自隐私,算是默契的战友,也像相差几岁的兄妹。 小丁见证了他从煳咖跻身一线的过程,他也看着小丁从书生气十足的大学生渐渐变成能独当一面的女性。 「虽然现在遇到大的事情还是要请示瑜姐,哦,瑜姐是我的经纪人,但我大部分工作基本都是小丁在负责安排处理了。我前阵子还跟瑜姐建议给她加薪呢,也不知道瑜姐办没办。」 「原来是这样。」许颂苔扫完桌上的二维码,把手机递给裴东鹤点菜,「那挺好的。我听说很多明星助理都要照顾明星的私生活,有时候明星半夜想喝水,不想自己起床,都要一个电话让助理去帮他们倒。真有这么夸张?」 裴东鹤笑了一声:「娱乐圈里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们做不到的。」 说完又改口,「哦,应该说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我们做不到的。」 许颂苔无奈地看他一眼:「别这么说自己。」 裴东鹤耸了耸肩,把手机递迴给他:「点好了。」 就在他们吃饭这会儿工夫,「裴东鹤踹飞田齐」的词条已经窜上了热搜。 但排在该词条前面的,还有两个标有红色「爆」字的词条: 【许萤萤怒扇田齐】 【吃屎去吧,老娘不奉陪了】 【作者有话说】 抱歉今天晚了点!! 第44章 缓刑 网络上,当红小花与新人小鲜肉的恋情瓜传得沸沸扬扬,组外人员裴东鹤的出现也招致五花八门的猜想。 一时间,打假的、嗑糖的、煽风点火的都冒了出来。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代拍刚放出现场视频,就有吃瓜的东山女孩眼尖地发现许颂苔也在场。 视频被搬运到cp超话,大家除了关心许颂苔伤势、好奇现场情况,就只剩此起彼伏的「嗑死我了」。 视频里,许颂苔被田齐打了一拳,田齐又被裴东鹤一脚踹开,紧接着田齐跟裴东鹤说了什么,又走到许颂苔旁边说了什么,再往后就是许萤萤冲过来一巴掌扇到田齐脸上,丢下那句震天响的「吃屎去吧」。 由于代拍离得远,除了最后许萤萤的话,根本听不到其他人说了什么。 只看画面像是在走戏,但裴东鹤的出现又叫人摸不着头脑。 大部分人看完只能摇头说句「贵圈真乱」,粉丝则急赤白脸地忙着为自家偶像辩白。 与此同时,遭受热议的裴东鹤与许颂苔却在烧烤店的包厢里聊得正嗨。主题不是今天的小摩擦,而是娱乐圈里各种奇闻八卦。 气氛难得愉快轻松,聊到兴头上时,裴东鹤还主动讲起自己煳咖时期的经歷,比如行程没人关心,到哪儿都很自由。 但粉丝少意味着接不到好剧本,拿不到像样的代言,也赚不够钱,养不起车,所以他很快就把那辆迈凯伦卖了。 许颂苔对那辆车记忆犹新,此刻还能想起车内包裹性绝佳的座椅,车里如同夏日海风的香氛。裴东鹤嘴上不说,其实也很不舍吧。 但比起车子,他更好奇另一件事,趁此机会就问出口了: 「你爸妈那么有名,你应该出道就自带关注度啊,怎么还会有煳咖时期?」 第84页 「星二代」本就是极大的噱头,也是极好的营销手段,况且裴东鹤大学时期就在经营网络平台,怎么会为粉丝少发愁?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裴东鹤拿起一串牛肉优雅地啃下一坨,淡淡道,「一开始我也想过要靠自己的。」 这是事实。 裴东鹤跟瑜姐公司签约之初就说过,不想打着「二代」的旗号搞营销,瑜姐也同意了。但今时不同往日,娱乐圈已经很难再出现裴思贤那种草根明星了。 没背景意味着没资源,没资源就没戏演。他既然不愿炒作,就只能自食其力,从头干起。 裴东鹤跟无数前赴后继涌入娱乐圈的年轻人一样,在小剧组经受过挑拣磨鍊,在末座陪资方吃过饭,也凭能力拿到过小角色小gg。 但时间长了他就发现,越是竞争激烈的地方越是看重背景人脉;当候选人水平能力差距不大的时候,若不能给资方提供更多好处,对方凭什么选你? 裴东鹤也在酒桌上遭遇过咸猪手,有人含蓄地问他接不接受包养,有人借着酒劲儿对他开黄腔,他早就见多了这类腌臜事,并未被触怒,反倒是在这以后迅速调整策略,决心接受瑜姐的建议,利用父母为自己铺路。 反正是他们欠自己的,在成功復仇之前,榨干他们的剩余价值也不赖。 后来有段时间,网上铺天盖地都是「影帝影后独子」的消息,瑜姐藉此为他拉到些投资和代言,接洽到了不错的剧本。 裴东鹤顺利出演了几部偶像剧,获得了一些曝光与人气,再参加投资人的饭局,也没人再对他出言不逊。圈里人终于把目光投向这个初出茅庐的后生,猜测他是能抓住机会迅速飞升,还是本质烂泥扶不上墙。 「但后来发现自己实在没啥能力,就只好狐假虎威,靠炒作背景走红咯。」 裴东鹤还是那副爱谁谁的模样,但许颂苔知道他自尊心强,让他甘心活在父母的光环下绝非易事。 他也没忘记两人的约定,想问裴东鹤这几年过得怎样,就得先坦白自己这几年的情况。 许颂苔沉默了一会儿,在脑子里粗略梳理了该从哪里讲起,这才端起面前的啤酒勐灌一大口,开口道: 「你不是想知道我大三那年去哪儿了吗。」 裴东鹤静静望着他,微一点头,并不催促。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那年春节我回老家过年,到家还跟你发过消息。」 「嗯。」裴东鹤也陪他回忆,「你说一切顺利,第二天要跟父母去亲戚家拜年。」 「对。」许颂苔的视线缓缓下移,盯着桌上一点,「可能是因为奔波了一路太疲惫,第二天我睡到十点多才醒,发现他们已经出门了。估计是想让我多睡会儿吧。 「我吃了点东西,拿出电脑看表演老师推荐的片子。差不多午饭时间,片子刚好放完,屋里安静下来,我隐约听见有人在楼道里挨家挨户敲门,问是不是许皓的家。 「……许皓是我爸的名字。我以为是亲戚朋友来给我爸拜年,就打开门出去看了看。」 说到这里,许颂苔又端起啤酒勐灌了一口。 裴东鹤看他喝得急,嘴角溢出的酒都洒身上了,就抽出两张纸递了过去。 许颂苔说谢谢,接过纸巾随手拂了两下衣服,强自镇定道: 「门外的景象,是我在任何电影里都没见过,也没想像过的。 「有对中年夫妇——」 说到关键处,包厢的门哗啦被人推开,小丁一脸急切地闯进来: 「哥!!你怎么不接电话啊!!瑜姐找你都找疯了!!」 「怎么了?」裴东鹤抱歉地看了眼许颂苔,才问小丁。 「还能怎么,今天下午的事呗。赶紧跟我走,宋老师好像也有重要的事跟你说。」 这个宋老师,自然就是宋美玉了。 裴东鹤进店前特意把手机设置为飞行模式,就是猜到今晚的热搜会很热闹,自己又要被瑜姐夺命连环call。 没想到宋美玉比瑜姐还心急,居然打了好多个电话给他。 倒也能理解。毕竟比起自己,田齐此刻的处境更值得担心。 虽然裴东鹤还没看今晚的热搜,但想也能想到,拍摄现场人多嘴杂,一定会有人出于某些原因把情况传播到网上。 田齐先后被自己和许萤萤又踢又扇,三家粉丝肯定都急着知道事情的真相。 如果粉丝们互相猜忌彼此的偶像,田齐大概率会被视为理亏的一方,面临口碑滑坡、形象一落千丈的危机。 裴东鹤以前听人提过,田齐还是练习生的时候就爱「睡粉」,只是出道时被宋美玉用钱摆平了。 虽说当时签了保密协议,但要是许萤萤这次公开发表对田齐不利的言论,以前被田齐睡过的「粉」未必不会跳出来爆料拱火。 到那时,哪怕对方拿不出铁证,田齐的大众盘和女友粉也保不住了。 田齐是宋美玉公司近几年发展得最好的偶像明星之一,要是折在这件事上,再培养出一个同级别的艺人不是不行,但也不容易。所以宋美玉到处找人给许萤萤递话,说条件好谈,但请她手下留情,可许萤萤团队一直没回復。 宋美玉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求助热搜上的另一位当事人裴东鹤。 裴东鹤猜到宋美玉会找他,但没想到她这么急,电话轰炸行不通,就微信留言表示裴东鹤只要肯帮忙,就算她欠他一个人情。 第85页 裴东鹤觉得讽刺,以前他多么渴望宋美玉偶尔能打个电话回家啊,就算不关心他的生活,问问家里花园打理得如何、京市最近天气怎样也是好的。 可今时今日,宋美玉为了个花花肠子的流量明星就一晚上给他打十几通电话,还放低姿态求他帮忙,真的太好笑了。 虽然裴东鹤的业务方向主要是演戏,但宋美玉的公司近些年发展势头不错,擅长造星和营销,也有专业成熟的团队,裴东鹤最近在她们那档《跨界唱将》的表现也获得不少正面反馈,瑜姐也说,双方将来未必没有深度合作的空间。 加上今天的事许颂苔也在场,宋美玉找不着自己,难免不会在许颂苔身上做文章洗白自家艺人。 裴东鹤在脑中飞快地权衡利弊,最后还是抱歉地对许颂苔说: 「对不起学长。这次是我不好,有件事情需要马上处理。」 许颂苔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才终于把话匣子打开,这会儿突然被叫停,显得有些侷促迷茫。 裴东鹤意识到这点,让小丁先到楼下等他,等门再次合上,外界的喧嚣又变回朦胧的白噪,才认真地看着许颂苔,说: 「学长,我知道你决定把一切告诉我不是件容易的事。我也很想了解那几年你经歷过什么。但这次时机不对,我们能不能另外约时间聊?我保证,下次绝不会有人打扰了。」 许颂苔下意识地点头,说没事,你去吧,我不要紧,但笑容相当勉强。 裴东鹤心有愧疚,又陪他坐了一刻钟,加了几个他爱吃的菜和一瓶酸梅汤,直到小丁再次打电话来催,才不得不起身告别: 「学长,我真的要走了。你刚才没怎么吃,可以再吃点。但酒不能再喝了,醉了没人送你回去。」 许颂苔说好,朝他挥挥手说:「行啦,你不是有急事?快走吧。我不要紧的。」 裴东鹤又叮嘱了几句「注意安全」「路上小心」,才终于下楼离开。 等他的脚步声远去,彻底融入门外的嘈杂,许颂苔才端起剩下的啤酒一饮而尽,长长唿出一口气。 虽然话到嘴边没能出口叫人沮丧,但他悬着的心也因此暂时放下。就像被推上刑场的犯人短暂获得了缓刑的机会。 要是裴东鹤听完所有真相,还会义无反顾地站在他这边吗? 他不敢去想,所以宁愿无限期拖延。 第45章 立场 晚上九点半,横店希尔斯大酒店,2108房间。 裴东鹤坐在落地窗边的单人沙发里,端着小小一杯刚沏好的顶级冻顶乌龙一饮而尽。 与他隔着一张茶几而坐的宋美玉正娴熟地滤着下一泡茶。 室内流淌着静谧枯寂的古琴曲,只差缭绕的香雾,就跟茶室没分别了。 除了五星级酒店套房的常规配置,室内还按宋美玉的喜好在各处装点了鲜花绿植。梳妆檯上插着几只白色剑兰,两人对坐的茶几上则摆了盆袖珍可爱的小盼菩提。 宋美玉滤完茶水,提起紫砂公道杯往裴东鹤的杯子里补了些,嘴里不忘嗔道: 「我不是跟你说过嘛,喝茶要小口慢品,你一来就牛饮,真是不解风情。」 裴东鹤把玩着茶盘里那串成色黯淡的珠子,顾左右而言他:「这是买到假货了吧。水头这么差,颜色也暗得很。」 「你不懂。」宋美玉纤臂一伸,就把那串珠子抢回手里,细细摩挲着,「这种珠子就是要淡才有味。」 「哦。」裴东鹤无趣地往沙发背上一靠,抱着胳膊,翘起二郎腿等着宋美玉进入正题。 但宋美玉只是柳眉微皱,对他说:「腿拿下去,背挺直,不要抱臂。」 她今天穿了身剪裁合身的靓丽旗袍,裹着毛茸茸的披肩,头髮盘在脑后,两侧刘海打着风情的捲儿散在耳畔,不知道是从什么宴会现场赶来的。 裴东鹤装没听见,眼睛四下环顾,心里却在轻嗤:简讯里那么着急忙慌,这会儿又跟没事儿人一样,看你能演到什么时候。 宋美玉见他没反应,大概也觉得没意思,端起自己面前那杯茶水轻抿一口,才说:「今天下午的事,我想听听你的解释。」 「我解释?」裴东鹤诧异道,「你应该让你们家田齐好好解释才对吧。」 宋美玉清了清嗓子,说:「你来之前,他已经跟我解释过了。我想听听你的说法,再判断这件事究竟是谁的问题。」 「没什么好解释的。」裴东鹤摊了摊手,「你要是想知道,可以去问许萤萤。看她怎么跟你解释,或者跟公众解释。」 听到许萤萤的名字,宋美玉才收起那股拿乔的模样,堆起一点笑:「鹤鹤,别这样嘛。妈妈也是想解决问题。」 「别这么叫我。」裴东鹤像听到什么脏东西似的揉了揉耳朵,皱眉道,「也别兜圈子了。直说吧,你想让我怎么帮他。」 宋美玉立刻说:「你发个微博,就说你们下午是在闹着玩儿,或者你在教他演戏,总之殴打什么的都是假的。」 「网友又不是傻子。」裴东鹤皱了皱眉,「视频都被人放出来了,难道看不出是真打还是假打?」 「无所谓。」宋美玉自己也翘起二郎腿,只是姿态优雅许多,「目前主要是得先把小齐的粉丝稳住,她们只信官方说法。那视频模模煳煳只有几十秒,又听不清声音,完全可以说是拍摄者恶意剪辑配音,我们还可以发律师函警告。」 第86页 「那许萤萤呢,你准备怎么搞定她?别忘了她也是这件事的主角。」 宋美玉的眼里闪过一道不屑的神色:「那个不知好歹的小丫头片子,敬酒不吃吃罚酒,给她台阶她不下,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哦?」裴东鹤好奇道,「难道你有办法堵住她的嘴?」 「呵呵。」宋美玉从跟旗袍配套的精緻手袋里拿出一盒女士细烟,「小齐手里有不少他俩的亲密照。当然也有许萤萤的单人照。」 她抽出一根烟点燃,放到唇间,像品茶似的浅吸一口,吐出的烟雾也淡淡的: 「那种照片么,你知道的,男人都喜欢看,女人都不想被外人看。」 裴东鹤事不关己,也说不上有多厌恶,只是脑中忽然闪过许颂苔带着醉意的脸,和他那句「影视剧本可以走在大众价值观前头,如今却越来越落后了」。 他心想,影视剧的价值观之所以迟迟没有进步,也跟把持行业的资方价值观落伍不无关系吧。比如宋美玉身为女人,一样会为了保住手下男艺人而伤害另一个女人。 宋美玉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是觉得筹码不够,于是继续道: 「我还能联繫到她几个前任,让他们出来爆料许萤萤人品恶劣、动辄打骂身边人如何? 「反正许萤萤在圈子里脾气差、耍大牌、动不动臭脸也是人尽皆知。说不定到时还有人匿名爆出更勐的料。许萤萤自顾不暇,就没工夫管我们这边的事了。」 说完,她很是得意地往沙发后背靠了靠,抱起手臂问:「怎么样,只要你肯帮忙,我们就赢定了。」 「既然你胜券在握,完全可以先下手为强,搞臭许萤萤的名声,让她的话失去公信力,何必还来找我帮忙?」裴东鹤看向她,皮笑肉不笑地问,「还有,不是说这动作不雅观么,你怎么也照做不误?」 宋美玉脸上浮起一丝尴尬,迅速放下腿和手,说话却还是哄小孩的语气:「怎么跟妈妈说话呢。」 裴东鹤很讨厌宋美玉自称妈妈,或是用亲昵的名字喊他。 小时候渴望却不曾拥有的东西,长大后以另一种形式得到,只让他感觉虚假。 「我很好奇。」他冷不丁地发问,「如果你站在许萤萤的立场,会怎么处理这件事?毕竟你也曾经跟她一样,是炙手可热的女明星。」 宋美玉像是被问住了,呆愣了好半晌没说话,裴东鹤正欲再挖苦几句,却听宋美玉喉咙里发出几声怪笑,反问他:「你以为我没遇到过吗?」 她说:「我经歷的风浪只比她更多、更勐烈。」 接着,宋美玉似乎想到什么可怕的往事,脸上闪过一丝痛苦,而后慢慢平静下来。 她拂了拂脸颊两侧的刘海,露出独属胜利者的微笑,幽幽道: 「但娱乐圈就是这么个地方,谁也别想毫髮无伤。你也一样。」 裴东鹤被她惊出一身鸡皮疙瘩,一时无言以对。 宋美玉却越发强势地逼近,问道:「所以你会帮小齐的,对吗?」 两人僵持之间,只听宋美玉放在桌上的手机铃声响起。 是裴东鹤听过无数遍的粤语老歌,当年那部《游龙嬉凤》的同名主题曲。 他不自觉地沉下脸,没再说话。宋美玉抿了口茶水,接起手机,没听几句就变了脸色,沖电话那头不怒反笑: 「这丫头片子倒是机灵。闭嘴了大半天,这会儿冷不防丢出个炸弹。」 她思考了片刻,指挥道:「马上用工作室的帐号发声明,语气要诚恳,但别提事情本身。就说这是他俩的私事,抱歉占用了公共资源。」 趁她打电话的功夫,裴东鹤也拿出手机刷了下微博,只见一条挂着「爆」字的状态窜上了热搜头条—— 【这种男的,不要也罢】 配图是许萤萤刚发的一张手部照片:大拇指与食指几乎靠拢,其余三指弯曲,是个捻东西的动作。背景是一张凌乱的床铺,影射什么不言自明。 这照片乍看平平无奇,但懂的人都懂,可谓伤害性不大,但侮辱性极强。 吃瓜群众在评论区里大胆猜测这是在说田齐的尺寸,下面都是齐刷刷的「嘿嘿嘿」。 有人表示在公共场合讨论这种事不好吧,也有人说,男的不是经常在公共场合讨论女的三围长相吗,咱讨论几句尺寸也正常。 还有男路人表示,我男我也觉得这太小了啊,许萤萤也太惨了,不如让我来…… 田齐的粉丝很快集结成军、压境而来,把自家评论刷到前排,妄图盖过路人的声量。 可惜田齐虽有名气,但没到红透半边天的程度,当吃瓜人数超越一定量的时候,粉丝也只能干瞪眼没辙。极端点的开始挨个儿私信前排笑得最夸张的帐号,用极其难听的脏话骂人,想让对方删评,但最终只是自讨没趣。 宋美玉接完电话,转头就对裴东鹤下了逐客令:「看来这事儿也没必要谈了。你回去吧,我还要跟公关部讨论后续怎么处理。」 裴东鹤来的时候其实也没想好要不要帮田齐,只是出于想看宋美玉出糗的心理,才答应瑜姐过来谈谈。这会儿听说自己不用掺和,暗自松了口气,起身道:「行,那我先走了。」 宋美玉朝他微一颔首,并没有起身送他,而是靠在沙发背上揉起了太阳穴。 直到裴东鹤走到门边,她才忽然出声喊:「东鹤。」 第87页 这是她第一次用寻常语气喊他的名字,甚至让人错觉出两分亲切来。 裴东鹤勐地站住脚,疑惑地回过头。宋美玉却转瞬恢復了先前的神情,递给他一个娇笑: 「路上小心呀。」 裴东鹤迅速冷了脸,毫不留恋地关上房门走远,暗骂自己怎么还会对这人抱有期待。 房间里,宋美玉疲惫地躺进沙发,眼神逐渐恍惚,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道: 「现在这样就好。千万别变成另一个裴思贤。」 【作者有话说】 横店应该是没有这个酒店的,如果有就纯属巧合。。今天还有一更! 第46章 负能量 「哥,怎么样?」看裴东鹤一脸严肃地挂断跟瑜姐的电话,小丁担忧地问,「不顺利吗?」 裴东鹤摇头:「这件事不用我们管了。」 「你跟许老师,我是说许颂苔老师,你们也在那个视频里,会受波及吗?」 「还好。」裴东鹤低头又刷了会儿微博,「网上都在关注许萤萤田齐的事,没人记得我们了。」 「那就好。」小丁放下心来,「许萤萤刚发了条影射田齐的微博,好多田粉骂她不要脸,许粉看到了就跟她们互骂。那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双方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裴东鹤整天听公关分析粉丝经济粉丝效益,又听瑜姐和小丁说起这家粉那家黑的,耳朵都起茧子了,加上此番来见许颂苔的好心情被破坏,跟宋美玉的谈话也不算愉快,忍耐已到极限,终于不满地说了句:「粉丝有时候也挺讨厌的。」 小丁慌忙去捂他的嘴:「这话可不能乱说!」 「我不是说她们本身讨厌。」裴东鹤臭着脸托起下巴,胳膊放在车窗上,看向虚空,「但她们有时意-淫过头,简直把明星当神了。 「神不存在,所以不会背叛信徒的想像,可明星是人,要吃饭拉屎打嗝放屁,也分好人、混蛋、傻子和变态。」 小丁听到「拉屎打嗝放屁」的时候,忍不住笑出声来,裴东鹤继续道: 「以前的明星多少还有点真材实料,现在呢,比我演技还烂却靠圊団独鎵演戏红了的人一抓一大把。 「好多人一年都看不完一本书,肚子里没半点墨水,但发个标点符号都有人吹捧。 「到底是现在的人眼瞎,还是这圈子快完蛋了,正处于崩塌前的假性繁荣期?」 小丁的笑容有些凝固:「哥,倒也不必如此贬低……」 「别说你没这么想过啊。」裴东鹤看了她一眼,撇嘴道,「你说你一个好端端的名牌大学高材生,跑来这种低素质人口扎堆的地方给我这种没文化的傢伙打工,到底图什么?」 裴东鹤越说越气,简直要把自己和这圈子骂得一文不值。 小丁忙说:「不至于,圈子里也有很多厉害的人,贡献了很多精彩的作品啊。」 裴东鹤还是恹恹的:「那是在垃圾堆里淘金,既不容易淘到,也不环保」。 小丁见他此刻负能量爆棚,自知说不过他,灵机一动地转变话题:「话说,哥啊,咱们这次来横店是干什么的?」 裴东鹤的负面思绪瞬间被掐断,这才想起—— 对啊,我是来通知许颂苔参加《倾心》见面会的,怎么闹到最后把正事给忘了…… 因为许颂苔说没参加过见面会,所以制作方一联繫裴东鹤,裴东鹤就表示可以参加,还把通知许颂苔的任务也大包大揽了。 昨天n市的戏份一杀青,裴东鹤就买今天的机票赶来横店,打算亲口告诉许颂苔这个消息,第二天再回n市参加杀青宴。 谁料半路杀出个田齐,把他所有计划都搅黄了。 时间还不算晚,裴东鹤坐直身体,给许颂苔发了个信息问睡了没。许颂苔很快回復,他才打电话过去,把见面会的事情仔细说了。 时间定在二月初,距离现在还有十来天,地点在京市。制作方的意思是会尽快联繫场地、搭建场景、准备活动内容、向观众传达这个消息,也希望演员们尽快找回状态,以最好的面貌与粉丝们相见。 这种场合免不了要郑重打扮一番,裴东鹤早就帮许颂苔考虑到了,说自己在京市有熟悉的妆造师,可以帮他设计当天的形象。 许颂苔知道这所谓的「设计」必定价格不菲,本想拒绝他另想办法,但裴东鹤的声音透着明白无误的期待与兴奋,他一时嘴软,又答应了。只是明确表示要自己掏钱租衣服,不许裴东鹤帮他买。 裴东鹤自然有别的办法帮他省钱,一本正经地说没问题,可以,一言为定。 第二天上午,裴东鹤又坐飞机回到n市。 同组的演员和工作人员在酒店健身房遇到他,都跑来问他昨天到底什么情况,田齐跟许萤萤是不是真的在恋爱。 裴东鹤随便敷衍了几句,半真半假地说自己只是去看朋友,中间闹了点误会,并不清楚田齐和许萤萤的纠葛。 至于许萤萤昨晚发的那条状态,裴东鹤也说不好猜测,但在场男士无论弯直,都露出心照不宣的暧昧笑容。 裴东鹤很烦这种心照不宣。一群人当面或背地里嘲笑某个人,总会让他记起被同学孤立的往事,所以他很快找了个由头,把这满载阳刚与八卦气质的健身房甩在了身后。 当天下午,田齐用个人微博发布了一张裸上身的照片: 第88页 他身穿紧身泳裤,戴着墨镜站在泳池边缘,正迈步走上台阶。 拍摄的镜头离他很近,能看出他腹部完好的肌肉线条,和泳裤前侧饱满到夸张的曲线。 照片一发出来,就以坐火箭的速度窜上了热搜榜前十。 评论区三分之一是嘲讽,三分之一是佩服,还有三分之一是质疑。 嘲讽的人说他小家子气,被人一激就迫不及待发半果照,以后万一被人说床上能力不行,难道还要放一段现场视频来证明? 佩服的人说他够爷们儿,夸他肌肉练得好,一看就很持久。想也知道,里面有大半是想调戏他的基佬。 质疑他的人则是觉得照片可以ps;就算不p,拍照时也能用道具填充,总之是毫无说服力,只是进一步凸显了田齐的不自信。 半小时后,田齐删掉了那张照片,又发了条道歉的微博,说自己刚才手滑按错键,不是故意要发那种照片的。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连裴东鹤都看不下去了。 他不知道昨晚宋美玉是怎么交代田齐本人和他工作室的,怎么会纵容他搞出这种么蛾子。 看宋美玉的态度,对田齐是相当看重的,就是不知道她看重的是这人的市场价值,还是他年轻的肉体。 裴东鹤懒得猜测他们之间的关系,只是没想到步步为营的宋美玉也会被这么个小鲜肉摆一道。 事到如今,明眼人都知道这剧基本要凉了,但剧组拍都拍了大半,宣发也铺垫了大半年,百来号人辛苦了几个月,不可能说停就停;背后涉及的利益关系复杂,哪怕硬着头皮也得拍完、剪完,送上平台。 可闹成现在这样,男女主八成是不会再同场拍戏了,后续很可能是找两个替身,各拍各的,再用后期效果缝合。这一来,剧组还得烧掉更多时间、精力与经费。 这个瓜吃到现在,连远在天边的网友都忍不住怜爱起剧组来,也有人觉得剧组本身就是临时凑的班底,目的只是为幕后金主洗-钱,所以才会管理不善,放任演员闹出这些笑话。 不管怎样,田齐的脸是丢尽了,许萤萤的气是出完了,这部剧的潜在观众也是跑光了。 就算剧最终播不了,头部演员的片酬也能到手。剩下的烦恼、债务和危机,都留给了苦命的底层打工人。 跟裴东鹤聊到这件事时,许颂苔也为剧组的前景感到可惜。虽然他之前觉得这剧组班子不太正规,风气不怎么好,但工作人员毕竟付出了辛劳,不能简单地全盘否定。 他想起几年前在甘肃拍《黑月亮》的经歷,有时起早贪黑,只为拍到合适的天光云影;有时熬几个大夜,只为在细节上精益求精。 一部作品无论最终评价如何,都是整个剧组的汗水结晶,许颂苔不敢想像,如果《黑月亮》最终真的无法上映,自己会有多么遗憾。 裴东鹤不知道他脑子里这么多弯弯绕,以为他只是习惯性地挥洒善意,就笑他圣母心。 许颂苔立刻义正词严地表示,自己只是知道打工不易。 裴东鹤忽然想起之前两人偶遇的年代戏剧组,问许颂苔还记不记得那个「跳楼」的歌女。 许颂苔很快想起来,说记得,裴东鹤就说自己问过她对剧本的看法,她似乎并不觉得跳楼戏份有什么问题。 许颂苔的反应稀松平常,说她当然不会对你说实话,因为对她而言,你也是剧组的权力阶级,是她的上司领导、要尊敬或讨好的对象。 裴东鹤这才反应过来,不止是交情不到位,他如今成了明星,在哪个剧组都只会被人捧着,不可能再有人对他坦露本心。 想到这里,他忽然很庆幸自己在大学时代就认识了许颂苔。 虽然那时的他也顶着个「二代」光环,但影视学校里到处是家境好、条件优的学生,尚未出道的他并不如何出众。 反倒是许颂苔,那时已是校园男神级别的人物,怎么就看上了自己? 裴东鹤心思一动,就直接问出了口:「所以你当时为什么会喜欢我?」 电话那头,许颂苔正在准备考特约要用的证件和资料,心思有一半用在别处,没发现这个问题太跳跃。嘴比脑子反应更快地说:「因为你帅啊。」 等意识到裴东鹤问了什么,自己又答了什么,他才后知后觉地在出租屋里红了脸。 裴东鹤不出意外地笑了笑,说「这样啊」,许颂苔怕他失望,又补充:「一开始是因为你帅,后来觉得你很好。」 「哪里好?」 「哪里都好。」 「真的?」 「真的。」 小孩子一样的对话,两人却都说得挺认真。 裴东鹤握着手机满足地翘起嘴角,轻声说了句「谢谢」。 许颂苔问谢什么,他却笑而不答。 【作者有话说】 故事里的吐槽只针对故事里的人事物,与现实无关。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巧合巧合。 第47章 服务 二月二日早上,京市下了场细雪,中午气温升高到六、七度,雪就变成了雨。雨淅淅沥沥大半天,到傍晚才渐渐止息。 下午三四点钟,就有许多精心打扮的年轻人站在泛洋国际酒店外,等着参加六点开始的电视剧《倾心》主创见面会。 裴东鹤当天上午就到了jerry的工作室,在后者的推荐下选了套黑白搭配的骑士装。 第89页 白色衬衣的领口是银色碎钻点缀的图案,外搭一件简洁的黑,白色长裤搭配一双黑色骑士靴,简直能进王室的马场跑一圈。 深棕色短髮烫出空气刘海,再化个轻薄的提亮妆,衬得裴东鹤飒爽又清朗。 jerry第八次看到他照镜子时,实在忍不住吐槽:「你是公孔雀开屏吗。」 裴东鹤拉了拉衣领,理了理袖口,从巨大的落地穿衣镜里回看他:「待会儿给你介绍个人。」 jerry立刻来了精神:「是之前跟你传绯闻那位?」 裴东鹤点头:「他叫许颂苔。」 「哦~」jerry妩媚一笑,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嘴唇,「所以你让我把一整天时间空出来,就是给你俩做婚礼造型呗。」 「什么跟什么。」裴东鹤无语地转过身来,「在他面前别乱开玩笑。」 「好嘛。」jerry耸了耸肩,「我尽量。」 「他的费用记我帐上,」裴东鹤说,「如果他自己要结,你就报个便宜价格,差价我补。」 「ok,」jerry抱着胳膊想了想,「多少算便宜?」 裴东鹤被问住了,思索半晌才问:「我平时在你这儿做一次造型多少钱?」 「不带穿搭,纯妆造的话,五位数,带穿搭就不一定了。」 裴东鹤皱了皱眉:「这么贵?」 「这算贵?」jerry做了个夸张的表情,「你在跟我开玩笑吧,少爷。」 裴东鹤暗暗计算了一下,严肃道:「你跟他报价的时候不能这么高。他收入不稳定,没多少钱的。」 「你竟然还会交没钱的朋友?」jerry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问,「那他是凭哪点吸引了我们裴少爷?是脸蛋?身材?还是~~」说着就开始挤眉弄眼。 「正经点。」裴东鹤无视他的提问,推开jerry凑过来的大脸,嫌弃道,「你这样哪像1。我看你那些约会对象都是被骗到床上的吧。以为你是姐妹就放松了警惕。」 「呵~可别小看我。」jerry撩了撩自己浅粉色的及肩发,「我上过的大勐男能从这里排到巷子口,你信吗?」 「是么,」裴东鹤对此并不感兴趣,「总之你当他面矜持点。」 「哎哟,」jerry啧道,「你的小情人这么不经吓?」 「那倒不是……」裴东鹤想起初次见面的情形,被许颂苔吓到的可是自己,忙道,「你按我说的做就对了。」 jerry摊手:「行行行。你是老闆,听你的。」 午饭时间,裴东鹤跟jerry在二楼的餐桌旁边聊天边啃沙拉里的菜叶,amanda跟小丁在楼下愉快地享用西餐厅的牛排。 jerry骂她们毫无人性,小丁大笑:「谁让你们要减肥啊。长胖点多好。」 没多久,一楼的玻璃门被人推开,一个悦耳的男声响起:「请问裴东鹤在这里吗?」 裴东鹤这会儿吃得差不多了,正百无聊赖地听jerry分享他前几天大战勐男三百回合的经歷,留意到楼下的动静,立刻起身朝下面喊:「学长,我在这儿呢!」 jerry暂停了分享欲,尖着嗓子学他小声喊「学长」,收到裴东鹤的眼神警告,才闭嘴把视线投向楼下。 amanda见状忙上前招唿:「您好,是裴先生的朋友吧。」 许颂苔抬手对着楼上的裴东鹤挥了挥,才笑着回答她:「你好,是的。」 amanda引他往休息区走:「请到这边稍坐,裴先生和我们老闆在楼上,估计马上就下来。您喝咖啡、茶还是水呢?」 许颂苔要了杯水,刚坐进柔软的沙发,就见裴东鹤宛如英俊的骑士,伴着位妖艷的粉发帅哥朝他走来。 他连忙起身打招唿,裴东鹤看见他,笑得特别灿烂,介绍粉发帅哥说:「这是jerry,我的妆造师,今天也是他帮你做造型。」 许颂苔笑着说「jerry老师好,我叫许颂苔」,但因为平时很少接触这款类型,一时不知是否该与对方握手示好。 好在jerry反应快,见他面露迟疑,立刻朝他挥了挥手说:「hi~许老师,久仰大名~~叫我jerry就好。我跟裴老师很熟的,你不用拘谨~~」 许颂苔点头说好,接着就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jerry让他先坐,跟他大致沟通了喜欢的风格和想要的效果,许颂苔说不用太复杂,适合参加见面会、简洁不失礼就好。 jerry托腮思索片刻,带着许颂苔走进了巨大的衣帽间。裴东鹤则坐在旁边,拿了本春季时尚单品目录随手翻看,不时瞥一眼衣帽间的方向,期待jerry会把许颂苔打造成什么模样。 大约一刻钟后,jerry表情复杂地走出衣帽间。裴东鹤立马放下书,振奋地看过去。 紧跟其后的许颂苔穿了件淡绿色的宽松毛衣,搭配一条平平无奇的白色休闲裤走出来,不大自信地问:「这样会很难看吗?」 裴东鹤的心情一时也有点五味杂陈。当然,这套衣服穿在许颂苔身上并不丑,反而衬得他年纪很小,像大学生。 但他纳闷的是,jerry那满满几屋子的高奢、高定、设计款、品牌货,许颂苔是怎么从中挑出这么朴素的搭配来的? 他嘴上说着「不难看,挺好」,眼神却直刺jerry:「你怎么给他选的?」 jerry在许颂苔背后做了个无奈的动作,用口型说:「他非要选这套。」 见裴东鹤给出肯定的答覆,许颂苔显然松了口气,说:「太好了,那就这套吧。我……可以租吗?」 第90页 jerry本想说不行,但想起裴东鹤的叮嘱,立马改口:「当然可以。只要小心不弄脏弄坏就好。」 接着又问他要不要搭配一双亮眼的鞋子。许颂苔摆手说不用,他脚上这双帆布鞋就行。 趁amanda带许颂苔去梳妆檯前做基础保湿时,裴东鹤才有机会把jerry拉到一边,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jerry无辜地表示,许颂苔进衣帽间后,根本不听他的推荐,直接就问他哪套最便宜,然后从最便宜的那堆里选出了他眼下穿的那套。 「说真的,这搭配单看真的很low,但穿在他身上意外不错诶。」jerry苦笑道,「只是浪费了他那张脸和气质。我本来想给他试试ga家最新那套高定的,可他根本看都不看一眼。」 裴东鹤没料到许颂苔为了省钱竟然做到这一步,只好嘆口气,继续问:「他问你价格了吗?」 「问了。」 「你报了多少?」 「实际差不多两万,我只报了两千,够意思吧。」 「他只租,应该能更便宜些吧。」 「我的少爷,」jerry面露难色,「这套衣服看着普通,但也是名牌,本来是不出租的。我刚才答应他租,是因为你说愿意给他兜底。」 「我懂了。」裴东鹤颔首,「那我把这套买下,你待会儿只收他两百租金吧。」 「没问题。」jerry打了个响指,「那妆造部分呢,你看做什么价位?如果要便宜,我们店里也有其他造型师,水平也不错的。其实他选的那套,对造型要求不高……」 「你看我像缺钱的样子吗。」裴东鹤打断他,不大高兴地说,「就你做,要适合他,还要衬刚才那身衣服。」 「当然当然~~」jerry眉飞色舞道,「那我照样收他两百?」 裴东鹤心想,四百块,已经是许颂苔出四次工的费用了。但要是收得太少,许颂苔肯定会怀疑。于是「嗯」了一声,说「可以」。 谈妥之后,jerry回到许颂苔身边,仔细打量他的轮廓与五官,给他化了个显嫩的淡妆。然后把他的黑髮梳成侧分,稍微烫一下,用髮蜡抓蓬松,露出饱满的额头,突出他恬淡松弛的气质。 完成之后,jerry还主动从首饰箱里选了枚精緻的毛衣链给许颂苔戴上,爱不释眼地上下打量,啧啧称赞道:「真不错!很衬你!这条链子就送你啦~~」 许颂苔忙摘下链子说不用,jerry却阻止他:「没事儿,tb上买的,不贵~~你要是不愿意收,就当是我借你的,之后一起还我就行。」 这当然是假话。链子也是售卖品,他可是要找裴东鹤报帐的。 许颂苔犹豫片刻,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确实戴了链子要好看些。 他又侧过头看了眼裴东鹤,收到一个鼓励的眼神,就没再推辞,笑着说「谢谢jerry老师」。 两人都收拾妥当,差不多也到了下午四点。见面会定在六点,坐车过去刚好。 许颂苔在柜檯付帐时,听到收费才四百,不禁讶异出声。 amanda早就收到jerry的提醒,机敏地解释说,店里最近在做酬宾活动,新顾客可以享受折上折,所以价格很便宜,欢迎许先生以后有需要再来。许颂苔也就没再怀疑。 走出店门,jerry和amanda一直撑着伞把他们送上保姆车,还笑着挥手目送他们离开。 许颂苔回头看了眼那栋二层小楼和工作室外颇有设计感的招牌,纳闷地咕哝: 「价格不贵,服务还怪好的。」 第48章 主场 保姆车抵达泛洋国际酒店附近时,门口已经聚集了大量的粉丝。 有三五成群各自拿着手幅、扇子、萤光棒的,也有十几二十人成团拉着条巨大横幅的。 花花绿绿的服装、应援物与五颜六色的伞面凑成一块块靓丽的小岛,保姆车像小船一般灵巧地绕过它们,钻入地下停车场。 距离开场时间还有四十多分钟,其他演员已经在休息室候场,看到姗姗来迟的裴许二人,都礼貌地朝他们点点头。 女主和小柳儿更是直接跳上前来,围着两人一顿嘘寒问暖。 男主也像是忘了上次录制时发生的不愉快,走过来熟稔地问:「裴哥、许哥,你们一起来的啊。」 自从男主在《挑战一下》的后台泼了许颂苔一袖子奶茶,裴东鹤就对他生出戒心,这会儿春风满面地跟其他人打完招唿,只淡淡回了他个「嗯」,就立刻走开了。 倒是许颂苔怕冷场,笑着跟他解释,说因为裴东鹤帮他介绍了造型师,所以弄完就一起过来了。 「造型师?」男主露出惊讶的神色:「难道是裴哥经常合作的jerry?」 「对。」许颂苔点头:「原来你也认识啊。」 「不算认识。但他很有名。」男主说,「据说他的客户都是社交界的名媛公子,连一线明星找他都得预约,也只有裴哥和青莎姐这种级别的人物,才能直接联繫到他本人吧。」 「真的?」想到自己只付四百块就租了身衣服,许颂苔不确定地问,「我们说的是同一个jerry吗?」 「既然是裴哥带你去的,应该就是他没错。」男主露出憧憬的表情,「真羡慕你啊许哥,跟裴哥关系这么好,还能借用他的资源。」 「不过——」他又上下打量一下许颂苔的穿着,狐疑道,「jerry偏好异域风和王室贵族风,你这套除了这条链子,好像都不太符合他的口味啊……」 第91页 说着,男主不打招唿就凑近瞧了瞧那条飞鸟图案的细银链坠子。 「因为是我自己选的。」许颂苔不大习惯地后退半步,摸了摸造过型的刘海,「这套比较便宜。」 男主吃惊道:「他那边的衣服应该都是奢侈品牌,不可能便宜吧。」 「是吗?」许颂苔想了想,jerry指给他那排衣服好像都是几千的,就说,「也有相对便宜的。因为我只是租借,加上他们搞酬宾活动,折上折算下来就不贵。」 「许哥你在开玩笑吧?」男主一脸忍俊不禁,「那种地方,光顾的客人都是有钱有势的富人,怎么可能租衣服啊……」 「可是我真的——」许颂苔正欲说个明白,却被一位身穿《倾心》周边t恤,戴帽子的工作人员打断。 「老师们,打扰一下,我是《倾心》出品方的员工。 「在活动开始之前呢,想再提醒各位几件事,还请大家等会儿入场后多加注意。」 工作人员拿着个小本子开始念注意事项,主要是关于场上的言行举止规范,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以及某些特殊问题如何回答,等等。 说到剧中角色的时候,工作人员忽然看向几位主演、主配,叮嘱道: 「咱们这个剧呢,虽有权谋,但主线是个言情喜剧,也就是男男女女谈恋爱的。 「等会儿男女主、男女配可以适当地撒点糖,在彼此能接受的范畴内表现得亲密一点,让粉丝们激动一下,尖叫几声。老师们ok吗?」 众人发出善意的笑声,纷纷看向被说到的四人。 「另外,非官方cp的老师麻烦不要跟这四位老师靠得太近,或表现得太熟悉。 「毕竟咱们今天是剧的见面会,还是要以剧中人物关系为主。」 说到这里,她还抬起头,意味深长地看了许颂苔一眼。 「希望老师们配合。」 这时,一道稚嫩的少女声音响起:「姐姐,什么叫非官方cp呀?」 工作人员看向小柳儿求知若渴的眼神,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支支吾吾道: 「就是,那个……呃,在剧中没有谈恋爱的两个人。」 小柳儿恍然大悟:「就像许哥哥和裴哥哥?」 众人闻言,都忍不住轻笑出声。小柳儿的妈妈连忙捂她的嘴,赔笑说:「小孩子不懂这些,老师们别见怪啊。」 在无人看见的角落,裴东鹤偷偷朝小柳儿竖了个大拇指。 时间渐渐逼近六点,主持人在后台跟大家简单沟通完整个流程之后,就先上台暖场、跟观众们打招唿了。 演员们按照稍后入场的顺序排在后台口,李青莎偏头对身后的裴东鹤道:「等会儿又要麻烦侯爷配合啦。」 裴东鹤嘴上答着「没问题」,眼睛却扫向身后跟小柳儿聊天的许颂苔。 小柳儿十多岁了,性子依然天真无邪,是剧组里的开心果,又因为长了张胶原蛋白十足的q弹嘟嘟脸,组里人有事没事都爱捏捏她。 许颂苔在剧组很少与人聊天,但也会忍不住逗逗小柳儿;他不好意思捏她脸,怕她会痛,就常常坐她旁边听她东拉西扯,藉此获得类似抚摸小猫的效果。 裴东鹤跟李青莎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心思却都飘到后面去了。一大一小聊天的声音断续传来,让他忍不住想听得更清楚些。 李青莎看他心不在焉,也往后瞟了一眼,打趣道: 「许老师今天看着好小,衣服颜色也这么嫩,跟柳儿站一起就像两个糯米糰子。」 裴东鹤脱口而出:「是啊,好想捏。」 李青莎趁机诱导:「捏谁?」 「当然是——」裴东鹤很快反应过来,「小柳儿啊。」 「哦~~~」李青莎忍笑,放低声音,「我可是听说,今天有人破费为心上人买了o家的高奢链子,还骗人说是tb便宜货?」 裴东鹤有点无语:「jerry怎么什么都跟你说啊……你俩关系这么好?」 「那当然。」李青莎摸了摸自己长长的耳环流苏,「他开工作室以前跟我在一个秀场工作过,后来误打误撞就成了好朋友。」 「怪不得。」裴东鹤无奈,也凑到李青莎耳旁小声道,「链子的事不要告诉别人啊。」 李青莎颔首微笑:「放心。我嘴严着呢。」 两人有一瞬间凑得极近,恰好被拿着手机自拍的男主从镜头里窥见。 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按了静音的拍摄键,才继续找角度自拍。 这时,主持人的声音从前台的音响里传来,工作人员示意演员们该出场了,一干人等便按照女主、男主、女二、男二、女三、男三……的顺序往外走。 与此同时,观众席上也爆发出此起彼伏的掌声、欢唿声。 主持人是水果平台的当家花旦,据说也是这部剧的粉丝,对剧情和人物关系十分熟悉,这会儿驾轻就熟地用剧中人物名跟演员们打了招唿,让他们挨个儿做自我介绍。 女主和男主是新人,且都靠这部剧吸引了第一批粉丝,自我介绍时看到有人在台下挥舞萤光棒和手幅,都显得异常兴奋,两人的cp粉也大张旗鼓地高举双人海报狂舞。 男女主虽然假装没看到,却颇有默契地咬起了耳朵。粉丝们见状,迅速掀起尖叫的浪潮。 紧接着轮到李青莎、裴东鹤。两人介绍完自己,别出心裁地摆出剧里背靠背杀敌的剑招起势,观众们又是一顿惊唿,cp粉激动得话都说不清了。 第92页 再往后是小柳儿、许颂苔。小女孩一说话就逗得粉丝们笑声连连,捂着胸口直唿「好可爱」;轮到许颂苔时,他用尚书儿子标志性的阴狠语气说出剧中人物的名字,然后才用自己的声音说了自己的名字。观众们再次鼓掌,不少人都在大喊「许颂苔」「许颂苔」。 如果说演戏如同播种、耕耘,要求心无杂念,那此时此刻,许颂苔就像望着金黄麦田的农人,被饱满的麦穗晃得睁不开眼。 虽说他之前也在网上感受过粉丝们的热情,但现实中看到这么多人专程为自己赶来,举着自己的海报、写有自己名字的灯牌不断挥舞,心中依然涌起难以名状的感动。 回想这几个月的际遇,简直像是在做梦。他不仅跟阔别多年的裴东鹤重逢,关系从僵硬走向缓和,还在他的帮助下拿到角色,有了出道作品,甚至收穫了小撮喜欢自己的观众。 他激动地环顾台下,居然在满屋子手舞足蹈的粉丝里,发现几个拿着他和裴东鹤双人手幅的女孩。 她们偷摸躲在角落,只在无人发觉时才把手幅举起来几秒。 许颂苔内心的感动顿时又掺入一丝隐秘的欢喜与愧疚。 欢喜是因为有人支持,哪怕这份感情已经过期;愧疚是因为出场前工作人员的嘱咐,提醒他主场属于谁。 【作者有话说】 同前,剧情需要,并没有鼓励在bg里嗑bl的意思!! (终于赶完这期榜单了,煳煳风中凌乱。。继续努力!希望大家看得开心;) 第49章 狂热 游戏环节有个「经典剧情重现」部分,其他演员都回到后方休息区观看,只剩男女主、男二女二留在台前。 这部分要求两组cp各自互换身份重演几段剧情,并让观众打分。得分更高的一组可以让得分较低的一组完成一个惩罚游戏。 活动方准备的都是粉丝们耳熟能详的片段,台词要么搞笑,要么羞耻;播完原片之后,四个人的演绎也逗得粉丝们时而开怀时而尖叫。 许颂苔坐在斜后方,几次三番想看裴东鹤,但一想到工作人员的叮嘱,又只能拐开眼神去看他身旁的李青莎。 李青莎今天格外的英姿飒爽,一身经典黑的连体收腰装束,时尚又大气,长长的流苏耳坠又为她增添了几分柔和气质;不说话时气场逼人,一笑起来嘴角露出梨涡,便甜得人心旷神怡。由于笑与不笑反差巨大,所以粉丝都叫她「双面女王」。 此刻,女王正笑盈盈地握着裴东鹤的手,说出剧里小侯爷对侯王妃的深情告白。 裴东鹤原本木着一张脸,听到告白,脸上慢慢浮起一层薄红,嘴上说着「别那么肉麻」,心里早已乐开了花。 剧里的侯王妃等小侯爷离开后,在院子里连翻十八个跟头,练了一个时辰的功才回房,在床上翻来覆去笑得脸颊发酸。 裴东鹤表演这段时,因为现场没有威亚,翻不了跟头,就在舞台上绕了好多个圈子,在众人的笑声中耍了套有模有样的拳法。 表演完毕,主持人问大家满不满意,粉丝们都大唿满意。 主持人又问裴东鹤「怎么演得这么活灵活现」,裴东鹤笑了一下,说是想到以前被人告白的情形,很自然就代入了。 四周响起一片揶揄的笑,主持人自然不会放过这种好机会,紧接着问他当时心情如何。 裴东鹤说:「一开始是惊讶,有点被吓到,然后转身就跑了。」 大家又是一阵善意的闹笑。 主持人问:「东鹤长这么帅,从小到大应该都有很多人喜欢吧。怎么被告白还会被吓到?」 也许是因为心动而不自知吧,裴东鹤暗自想,脸上却是一派懊恼:「我也不知道当时怎么了,可能脑子有点抽风。」 主持人看他表情骤然温柔了一瞬,忍不住八卦:「那向你告白的人,后来追到你了吗?」 「不能说是追到我,但我们确实在一起了。」没等主持人有所反应,他又迅速补充,「然后分开了。」 「啊……好可惜。」主持人面露遗憾,「如果没记错,这好像是东鹤第一次公开谈论感情经歷。你应该很喜欢这位前任吧。」 裴东鹤耸了耸肩,无奈道:「是吧。但世事难料,现实发展未必会一直圆满。」 说罢他看向观众的方向:「至少不如电视剧里那么美好。所以大家才会喜欢看剧吧。」 「确实啊,这也是大家喜欢he的原因。」主持人点点头,「那我想问问东鹤,如果你是自己人生故事的作者,会想要改变这段感情的结局吗?」 裴东鹤认真思索了片刻,说:「不会。强行改变结局没有意义,但我会想知道我们当初分开的理由。」 「哦?」主持人大吃一惊,「你竟然是被分手的一方吗?」 裴东鹤波澜不惊地「嗯」了一声。 台下发出一阵惊唿,主持人也不可思议地说: 「原来如此。那就祝你遇到更好的人,拥有更好的感情。」 裴东鹤笑了起来,说「谢谢」。观众席里的裴粉也高举应援物齐声大喊:「鹤鹤加油飞,我们永相随!」 整个过程中,裴东鹤没看许颂苔,许颂苔也没敢看裴东鹤。 当主持人问到前任时,许颂苔整个人都不自觉地绷紧,直到听见裴东鹤的答案,才后知后觉地陷入迟来的伤感。 台上热闹的游戏还在继续,裴东鹤与李青莎抽到新的题目,一唱一和地演绎着故事里的happy ending,许颂苔却像被沉重的镣铐锁住手脚,跌坐在椅子里动弹不得。 第93页 曾经因为更大的痛苦而无力细想的东西,这几年时常如鬼魅出没于他脑海,此刻又无声降临在他身边—— 原来这几个月断断续续的见面、相处、关心,都只是裴东鹤为得知当年实情付出的努力。 自己因顾虑太多,一而再、再而三拉长的战线,大概也只是在消磨他的耐心和时间。 虽然一早就没敢期待破镜重圆,但亲口听到裴东鹤说「改变结局没有意义」,还是让他忍不住鼻头髮酸。 感情里最煎熬的,莫过于等你回头,对方早已抽身离去。你知道他不是没等,相反,是等到心力耗尽才终于放弃。 就算你终于能说出自己的苦衷,也不该奢求对方还会为你停留…… 就在许颂苔胡思乱想之际,观众席里突然爆发了小规模争端。 中后排的几个女生揪着右后方角落里的几个女生好像在质问什么,声音越来越大,逐渐引起前方观众和台上人员的注意。 许颂苔隔得远也听不清,但一眼就认出,被揪住的是先前举他和裴东鹤双人手幅那几个女孩子。 他心头一跳,第一反应就是「糟糕」。 「东山组」的热度本就高于剧内两对cp,一度跻身内娱cp榜首位;主办方虽然叮嘱他避嫌,但防不住观众里过于热情的「东山女孩」。 一开始是中后排的女生发现了拿裴许双人应援物的女生,走过去制止她们,言辞间不大客气,让本就战战兢兢缩在角落的「东山女孩」更加胆怯着急、语无伦次。 很快,周围一圈粉丝也凑过来,说潜入见面会的几个「东山女孩」是奸细,专门来搞破坏的。 「东山女孩」们也很委屈,毕竟在她们心里,裴许才是真正的一对,既然两人共同出演了《倾心》,她们来应援一下也没错。况且她们已经很低调、很自觉地躲在角落,尽量不引人注意了,被发现纯属意外。 但其他粉丝可不吃这一套—— 裴东鹤的粉丝里本来就有不少女友粉,不喜欢他跟其他明星捆绑,看到炒cp的高低要骂几句,极端点的对《倾心》里侯爷夫妇的cp都难以容忍,更别提连剧里cp都算不上的「东山组」。 侯爷夫妇的cp粉与裴李粉目前混杂在一起,自诩是正牌cp粉,自然容不得斜角粉乱舞,还舞到自己面前。 许颂苔的粉丝数量还少,声量不大,但看到来见面会舞裴许的,心里也不大待见。 李青莎粉丝和男女主粉丝算是事不关己,要么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围观,要么顺嘴拉拉架或阴阳两句。 各个群体里也有态度平和的佛系人,这种时候往往会保持沉默,或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劝解,但最终释放到外界的,总是那些相对激烈、极端的声音。 一些举着单人应援物的粉丝和裴李cp粉迅速加入战场,一触即发的矛盾顿时炸开了花。 不知是谁先起头,骂那几个东山女孩「贱种不要脸」「死爹货」「垃圾」,对东山组或裴许二人有怨气的粉丝见状,也纷纷甩出更难听的脏话,你一句我一句地大骂起来。 被骂的女孩们势单力薄,又自知有点理亏,这会儿只能硬扛众人噼头盖脸的口水。 骂战很快扩大升级,声浪高过了台上的游戏,主持人和演员们不得不停下来,问下面发生了什么事。 这一问,台下立刻有激动的粉丝朝台上喊: 「裴东鹤!你倒是说句话啊!说这里不欢迎她们,让她们滚!」 这话像是有魔力,很快,更多的粉丝开始朝裴东鹤喊话,要他出来给个说法。 几个狂热裴粉甚至扯着那几个被骂得狗血临头的女孩的头髮,一路穿越人群走到台前,眼里冒出火星,神情已非常人。 再看那几个被围攻的「东山女孩」,手里的双人海报、手幅早已被撕碎、扯烂,精心梳过的头髮也变成蓬乱的鸡窝,眼泪在惊惧的脸上乱飞,妆容早就花得不成样了。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台上的人都有些傻眼,裴东鹤也开始头疼。 他尽量稳住情绪,劝那几个粉丝「先放开她们吧,我们好好说」,同时在脑子里飞速盘算怎么解决问题。 思索间往后一瞟,察觉到许颂苔状态有异,就忍不住转头去看。 许颂苔正靠在椅子上不断发抖,捂住耳朵喃喃自语,眼里也浮现出惊恐厌恶之色。 不等裴东鹤有所动作,许颂苔的声音就从现场的音响里炸现: 「住手!!你们为什么要这样!!」 话里透出的悽厉与癫狂,倒是让台下失控的粉丝们逐渐恢復了正常。 许颂苔不断呢喃着「你们为什么要这样」,眼里看到的已不是见面会现场,而是某个遥远熟悉的地方。 那里,一个女人疯狂摔打着东西,咒骂另一个女人是母猪、婊子、臭不要脸,诅咒对方去死。 而罪魁祸首站在她身旁,如同局外人,对一切摆出束手无策的模样。 【作者有话说】 差不多要触及小许的癥结所在了。 这章写得有些夸张,没有影射现实里任何人的意思,只是希望现实中不要发生类似的事。 小裴比起粉丝肯定是更关心小许的,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完美偶像。 第50章 故事 现场乱成了一锅粥,保安们冲过去拉开动手的几个女生,她们的同伴见状,又开始跟保安争执拉扯。 第94页 见面会的线上直播已经被掐断,活动也被迫中止,裴东鹤朝观众席里的小丁使了个颜色,让她帮忙安抚一下被骂的女生,自己则是迅速走到许颂苔身边,问他哪里不舒服,需不需要去医院。 主持人拿着话筒在台上大喊「请大家冷静一下,不要冲动」,但台下依然是乌泱泱一片。 有人跑到门边想离开现场,但门从外面锁上了,怎么也推不开。酒店人员表示他们已经报警了,请大家等待片刻,稍安勿躁。 许颂苔一直捂着耳朵不搭理人,额间还渗出冷汗,裴东鹤觉出异样,一把将他从椅子上拉起来,搀着他走到门口。 一些粉丝见他下来,不自觉地围过来,但裴东鹤面色不善,她们也不敢靠太近。 几个保安堵在门口,露出公事公办的笑容:「麻烦二位也在里面稍候吧,警察马上就到了。」 裴东鹤有些恼火:「我朋友需要看医生,我们看完就回来,不会逃跑的。」 保安看了眼被他搀着、眼神涣散的许颂苔,左右为难: 「这是上面的意思,如果放跑了人,弄出岔子,我们也负不起责任。再说您是今天的嘉宾吧,这些小姑娘都是来看你们的,现在出了事,您也该关心到底嘛不是?」 裴东鹤是想关心,但许颂苔魂不守舍的样子让他更加担心。他还想再争辩几句,却感觉袖子被人拉了拉。 许颂苔依稀回过点神,虚弱地说:「我没事,不要紧,就在这里等吧。」 看他终于有反应了,裴东鹤才松了口气,确认他身体状况没有大碍后,又搀着他回到台上,绕过巨幅的宣传海报,进了后台的休息室。 工作人员都去安抚情绪激动的粉丝了,休息室里只剩他俩,中央空调还在运行,茶几上摆着演员们上台前没喝完的茶饮。 简易幕帘一拉,宴会厅的人声就成了朦胧的白噪音。 裴东鹤把许颂苔安顿在长沙发上,建议他躺着休息会儿,许颂苔却摇头说没必要,他坐会儿就好。接着闭目仰靠在沙发上,双手自然垂落两侧,张口用力唿吸。 两侧太阳穴还突突跳着,脑海里的闪回场景已经淡去,耳畔的争吵轰鸣逐渐消失,只有一股慌乱在胸间久久不散。 他微微皱了下眉,更加用力地吸气、唿气,吸气、唿气—— 下个瞬间,就被一个沉甸甸的怀抱压进沙发里。 清淡熟悉的香水味钻进鼻腔,一双结实有力的手臂绕到背后,托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那人还把头搁在他肩上,蓬松的头髮挠着他的脸,像只魁梧的大狮子在撒娇。 许颂苔瞬间安下心来,唿吸逐渐变得绵长,只听耳畔那人用低沉的声音不断重复: 「你是安全的,没人能伤害你。」 「你是安全的,没人能伤害你。」 …… 这话像是个魔咒,让许颂苔内心的波澜变成宁静的海平面。 他不敢睁眼,生怕这一刻是假的,也不敢出声,担心惊扰狮子的柔情。直到整个人完全松懈下来,依稀有了睡意,压在身上的重量才倏忽抽离。 许颂苔静止片刻,小心翼翼地撩开眼皮,正对上一双盛满关切的眼睛。 原来裴东鹤看他没了动静,正俯身察看他的情况。 许颂苔一个激灵坐起身来,脸上发热,忍不住抬手扇风,说空调温度是不是太高。 裴东鹤直起身子,拧开一瓶矿泉水递给他,问好点了没。 许颂苔边喝水边说好多了,问他怎么会知道心理谘询师的用语,裴东鹤轻描淡写地说是演过相关角色。 许颂苔半信半疑地问那片子叫什么,他回头去看看,裴东鹤忙说「还是算了吧,一部烂剧」,许颂苔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外面的嘈杂还在持续,但没刚才那么吵了。裴东鹤撩开帘幕往外一看,警察已经到了,正在听主持人和酒店负责人说明情况,估计后续就要挨个儿询问现场人员了。 他走回沙发旁,在离许颂苔半米的地方坐下,说:「你再眯会儿吧,外面这么多人,估计还有挺长时间才轮到我们。」 许颂苔却坐直了背,侧过来面对他:「你不问问我刚才为什么会那样吗?」 「像是……创伤性后遗症,」裴东鹤斟酌着说,「你有过类似的经歷吗?」 「算是吧。」许颂苔嘆了口气,「你还记得我上次说的那个寒假吗?」 「记得。」 裴东鹤隐隐觉得他要吐露的东西很沉重,就说「你等我一下」,起身从自己的挎包里摸出一盒烟,问:「想试试吗?」 许颂苔点头,抽出一根黑色的烟,咬住金色菸嘴。 裴东鹤变魔术似的拿出一只老式打火机,用食指和中指取出一根烟含在嘴里,点燃火机,示意许颂苔靠过来。 两支烟蹭在一起,火焰「滋啦」灼烧菸丝,跳跃的火光映在两张脸上,他们抬眼凝视对方,心中俱是一跳。 还是许颂苔先一步拉开距离,勐抽一口烟,熟练地吐出白雾。 裴东鹤有点诧异,问他什么时候学会的,许颂苔说就这几年,主要是为了提神。 醇厚辛辣的滋味在口腔里冲撞、迴荡,两人又抽了几口,许颂苔才讲起之前没说完的故事来。 那年寒假,大年三十,许颂苔一觉睡醒,父母已经出门,他吃完早饭看了个电影,听到楼道里有人在打听他爸住哪儿。 第95页 开门向外张望,只见走廊上有对中年夫妻和一个年轻女孩,女人气势汹汹,男人沉默不语,女孩脸色苍白,小腹微微有些隆起。 许颂苔还没完全走出电影里古怪惊悚的氛围,看到这幕也联想不到什么好事,但还是大着胆子朝他们喊: 「请问找许皓有什么事吗?」 中年女人闻声转过头来,先是露出疑惑的表情,扭头问了女孩点什么,才跨步过来,扯着许颂苔的袖子喊:「你是许皓的儿子吧!快让许皓出来!」 说着还作势要往屋里闯。 「他不在家!」许颂苔慌忙张开双臂堵住她:「请问您是谁?找我爸什么事?」 女人见自己力气不如他,放弃了硬闯,举手指向那个年轻女孩,吼道:「他搞大了我女儿的肚子,你说我找他干吗!」 许颂苔看向她指的女孩。但女孩并没有说话,只露出一个苦涩的表情,低头用手护住自己的肚子。 女人见状,往地上一坐,就开始凄悽惨惨地哭诉:「我可怜的女儿啊——好不容易大学毕业,才工作不到两年,二十来岁的大好年纪,就被许皓那个王八羔子骗身骗心,呜呜呜——以后可怎么办啊!」 许颂苔试图拉她起来:「您肯定是找错人了。我爸不可能做这种事的。」 「怎么不可能!」女人怒目圆睁,赖在地上不肯动,「我女儿就在这里,难道我还骗你不成?!不信就让许皓跟我们去医院做鑑定!」 许颂苔觉得荒谬,但还是耐心解释:「也许您要找的是另一个同名同姓的许皓呢?」 「你爸是不是在xxx单位工作?」女人仰头放出杀手锏,「而且我女儿在许皓手机里见过你的照片,绝不会认错!」 许颂苔拉她也拉不动,说什么她也不走,此刻也束手无策了。 因为动静太大,很多邻居都探出头来,或在门后窃窃私语,许颂苔怕家里被人议论,犹豫要不要让他们先进屋。 这时,电梯「叮咚」一声,许皓和商淇喜气洋洋地提着大包小包走了出来。 看到家门前这副模样,商淇首先冷了脸,开口问:「松松,怎么回事啊?这些人是谁?」 松松是许颂苔的小名,他尴尬地看了许皓一眼,说:「我也不知道。这个阿姨说我爸——」 「搞大了她女儿肚子」这种话,许颂苔实在说不出口,只好杵在原地,寄希望于他爸能救他于水火。 中年女人仍然坐在地上,抱着手臂露出看戏的表情。女孩怯怯地看了许皓一眼,仍是抱着肚子沉默。 但许皓什么也没说,只是拿过商淇手里的东西进屋放好,才走出来建议:「大家进来谈吧。站在外面也打扰邻居。」 「我看谁敢!!」商淇大声呵斥道,「我不准这狐狸精踏进我家一步!!」 女孩一直是那种唯唯诺诺的样子,听到这话才抬起头来,委屈地争辩:「姐姐,我不是——」 「闭嘴!!」商淇勃然大怒,「别叫我姐姐!我不是你姐姐!!」 女孩又垂下头,说了句对不起。 坐在地上的中年妇女看不下去了,起身把女孩扯到许皓面前,怂恿道:「他是孩子爸,你跟他说啊。让他兑现事前的承诺,赶紧离婚跟你在一起。」 「什么离婚?」许皓露出惊诧的神色,「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女孩瞪大眼,不可思议地看向他:「皓哥,你怎么能出尔反尔?」 许皓满脸无辜:「我都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女孩有些呜咽:「你不是一直说不喜欢你老婆,只是碍于面子和身份,才跟她保持夫妻关系吗。还说你们早就不做那事了,你对她也提不起性趣。你说对我一见钟情,想跟我白头到老。」 商淇嘲讽地笑了一下,看了眼许皓,对女孩说:「哦?他对我没性趣了,所以转头找了你。怎么,你床上功夫很厉害?是做那行出身的?」 「我不是!」女孩红着脸否认,「你不要污衊我!」 「我污衊你?」商淇吼道,「你搞清楚,明明是你先勾引许皓,弄大了肚子,还有脸带人来我家门口撒泼。怎么,这是要逼着我俩离婚,你好藉机上位啊?」 【作者有话说】 抱歉更晚了!最近三次元事多,又各种生病,大家也保重身体呀! 第51章 原谅 「不是,我没想这样。」 女孩嗫嚅着想要解释,却被中年女人制止: 「跟她废什么话!你直接跟许皓说啊,让他给你和孩子一个交代!」 站在旁边的中年男人则是从头到尾一声不吭,像座死掉的火山。 这时,许皓动了。他拿出最擅长的和稀泥手段,劝解道: 「小赵啊,你冷静一下。今天好歹是大年三十,还是先跟你爸妈回家把年过了,年后我们再从长计议。我保证,到时一定给你个交代,行吗?」 「不行!!」这次回应的却是商淇,她怒目看向许皓,「你今天就把话给我说明白,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你的?你到底要她还是要我?」 「当然是要你啊!」许皓坚定地按住商淇的肩膀,哄道,「老婆别生气,都是误会!这件事我会解决。你先进屋好吗?」 商淇甩开他的手,「哼」了一声,还是立在原地不肯走。许皓只好硬着头皮走到女孩面前,语重心长地说: 「小赵,我知道你独自在城里打拼很辛苦,很不容易,单位内部斗争多,你也没什么朋友,把我当成精神支柱可以理解,但你不能因为我对你好,就跑到我家来乱开玩笑啊。 第96页 「虽然不知道孩子爸是谁,但我一定帮你解决这个问题。要是钱不够,我也可以借你。 「总之,不要激动,不要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好吗?」 他摆出长辈、领导的架势,自以为天衣无缝,谁料女孩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说:「你真的不承认这孩子是你的?」 许皓连忙退开几步,走到许颂苔身边,扶住他的肩:「这话可不能乱说啊,小赵。我只有松松一个孩子。」 女孩闻言,悽厉一笑:「既然皓哥这么无情,那我也就不客气了。」 没等许皓讶异,她就从包里掏出个手机,调出一段视频,开始当众播放—— 画面里,一对男女搂在一起,躺在一张沙发上粗暴亲吻,亲着亲着就脱去衣物,赤裸相对,男人说着荤话不停动作,女人不时发出颤抖的嘤咛…… 许颂苔凑过去看,能清楚认出视频里的男人是许皓。他不可置信地睁大眼,心下只觉噁心。 许皓还在强颜欢笑:「小赵啊,我……我在你家被你灌醉那次,确实是我意志力不佳。我不是给过你钱,让你删除视频了吗。你怎么能违反约定,还留着它啊。」 「不用狡辩了皓哥,这种视频我还有很多。」小赵一反刚才的软弱,缓缓露出獠牙,「有在我家的、在宾馆、办公室的,还有在你家的。你想让你老婆孩子都看看吗?」 「不用了。」许皓的背上已经冒出了冷汗,但还是强作镇定,「你也别威胁我。这种事要不是你先勾引我,我根本不会上当。我很爱我的老婆孩子,请不要破坏我的家庭。」 「我先勾引你?」小赵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哂了一声,「如果当初不是你私下找我谈话,请我吃饭,装出关心我的模样,说想去我住的地方看看,我根本不会一步步落入你的圈套。」 她把那个播放着录像的手机往许颂苔手里一塞,狞笑道:「看看吧。你爸就是个斯文败类,披着人皮的流氓禽兽!」 许颂苔直愣愣地看向那台画面不堪入目的手机,明明想吐,却又像中了魔咒般无法动弹。 倒是商淇反应快,一个箭步跨过来,打落许颂苔手里的手机,大喊: 「不要脸的贱人!干吗给我儿子看这种噁心玩意儿!!」 商淇把许颂苔拉到自己身后,指着小赵破口大骂:「臭婊子!大过年的跑到别人家门口找不痛快!别以为拍了几条淫-秽视频就能栽赃到老许头上!谁知道你怀的是谁的孽种!」 小赵被她说中痛处,也竖起一身刺反驳道:「我没有栽赃!我的宝宝也不是孽种!!」 「没名没分的东西,不是孽种是什么!」 「你、你不能这么说——」 「我怎么不能!我就说了!你这头祸害人的母猪,怎么不去死!」 「你、你太过分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吵起来,但小赵明显不是商淇的对手,好几次被她骂得哑口无言,只能喘着气干瞪眼。 见商淇占据上风,那中年女人也很快加入到战局中来,先是恨铁不成钢地说小赵不顶用,吵个架都不会,又转身说商淇可怜,自己老公跑别人床上去了都不知道。 商淇性子好强,一听这话可受不了,张牙舞爪地就是一巴掌扇过去,打得小赵捂脸后退三步,几乎要哭出声来。 中年女人扯住商淇的胳膊,说「你这人,怎么能打孕妇呢」,商淇一听更恼了,用力一推,把女人推倒在地。 女人趁机咿咿呀呀地哭闹起来,拍着地大喊「哎哟喂,打完孕妇打老人,还有没有王法啊」,又喊那一直杵着的中年男人:「死老头子,还不快来帮我一把!」 男人这才像上了发条的玩具似的,笨手笨脚地过来扶她。 许皓这会儿哪里还能说得清,只能腆着脸说好话、两头安抚,希望几个姑奶奶赶紧消停。 商淇指着许皓的鼻子问:「你到底站哪边!这件事怎么处理?!今天不说清楚就别进我家的门!」 许颂苔从没见过这样泼辣可怕的母亲、这样窝囊可憎的父亲,一时间只觉价值观动摇,从小树立的观念轰然崩塌。 正是中午时分,楼栋里有业主偷偷放起了鞭炮,噼里啪啦的声音和着商淇的怒吼、许皓的讨好、小赵的质问与中年女人的煽风点火,响成一片,好不热闹。 左邻右舍门窗紧闭,但许颂苔却总觉得他们躲在门后偷听,还发出窃窃的笑。他受不了地大吼一声:「够了!别吵了!还嫌不够丢脸是吗?」 那几人闻言,都停下来看他。商淇缓了缓语气说:「松松,你先进屋,这件事不用你管。」 许颂苔丢下一句「我才懒得管」,就摔上门,把一切关在了屋外。 那是他过得最糟糕的一个年。像是爱丽丝失足掉进兔子洞,原本熟悉亲切的东西转瞬成了荒谬可怕的存在。 人怎么能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呢? 许颂苔记得他很小的时候,许皓就握着他的手腕教他写毛笔字,说「人」字顶天立地,要他人如其字,做事但求无愧于心;又说男儿志在四方,但一生只爱一人,就像爸爸爱妈妈一样。 商淇是个大学教授,从小就爱念叨许颂苔,什么尊老爱幼、助人为乐、不说脏话不打人,他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虽然许颂苔不至于要求父母恪守过往的教条,但也没想过他们会做出与之背道而驰的事。 第97页 那天的争端最后有没有解决、如何解决的,他都不知道,也不想过问,只是一味窝在自己房里没日没夜看电影,饿了就出门随便吃点东西,吃完再回去继续看。 他试图在影视作品里找到跟自己处境相似的人物,看对方如何走出困境;试图从虚构里寻找真理,譬如男人为什么会出轨,女人为什么会互相伤害。 但没有用,无论看多少片子,故事永远只是故事,没法化用在生活中;创作者从来只负责呈现,不保证提供答案。 那段日子他过得浑浑噩噩,每当闭上眼,就会梦到世界分崩离析,父母被怪物吃掉,自己也逐渐退化成非人之物。 父母在外面敲门他不开,裴东鹤髮信息他也隔很久才想起要回,整个人缩进密闭的壳子,不知今夕是何年。 回到学校时,他整个人都憔悴了许多,状态也大不一样。 裴东鹤看出他心情不好,想方设法逗他开心,带他出门兜风,去郊区骑马,还介绍温蒂给他认识,讲自己小时候从马上摔下来的事,但许颂苔一直心不在焉,不认真听他说话,到最后,裴东鹤也失去耐心,生起气来。 以往闹脾气,多半都是许颂苔先服软求和,他很懂得拿捏裴东鹤的软肋,只要撒个娇卖个乖,两人就能迅速和好。但这次许颂苔自顾不暇,整天沉湎在价值观崩塌的困惑里,连上课都破天荒地被老师批评,自然没有余力去想裴东鹤的心情。 有天晚上,他收到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简讯,自称赵女士,问能不能见面聊一聊。 许颂苔立刻猜到是那个小赵,想也不想就拒绝了,说没有必要,他爸的事跟他无关,责问对方怎么会知道他的号码。 小赵说以前在许皓的手机里看见过,因为数字很好记,就背下来了;又说上次不是故意要去他家门口闹事,实在是她妈在家里骂得不行,她迫于无奈才带她们找去许家。 彼时的许颂苔根本无法冷静聆听一个破坏自己家庭的小三解释,所以只是回了句:「不用告诉我,我不想听。」 小赵却坚持不懈地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让你知道这些的。你可以原谅我吗?」 许颂苔不懂她为何要给自己道歉,心里只觉讽刺,忍不住恶声恶气地回:「不可以。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对不起。」 这是那个号码发来的最后一条信息。 没过多久,许颂苔就得知了小赵自杀身亡的消息。 第52章 兇手 当时,本地报纸上刊登了一则女子自杀身亡的消息,大意是: 经记者走访,女子与已婚上司发生关系后怀孕,跑去找对方讨说法。不料对方翻脸不认人,不仅将其赶走,男方妻子还跑到工作单位找女子麻烦,把女子的名声彻底搞臭。女子怀着孕本就情绪低落,在单位又整日遭人非议,无地自容。她孤身在外打拼,家里有父母弟弟等着供养,身旁没有朋友可倾诉,最终想不开,从单位楼顶一跃而下,死时年仅二十五岁。 或许是为了增加噱头,报导里还提到女子长得很漂亮,在机关单位工作,出轨方的妻子是大学教授,儿子在京市着名的影视学院学表演。 许颂苔之所以读到这则报导,也是在老家的同学辗转向他打听,问里面写的是不是他家。 他第一反应是否认,但挂掉电话上网查看那则新闻,发现报导里提及的人物特徵都跟自家吻合,照片虽然打过码,熟悉的人也能认出「男方」就是许皓。 可他无法相信的是,小赵几个星期前还给他发过信息,怎么突然就自杀了呢? 他翻出那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简讯,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也搞不懂小赵决定去死的原因。 回想起那个站在自家门口没什么存在感的女孩,总觉得这报导是假的。所以那个周末,他又回了趟老家,想亲口问清这件事。 一走出电梯门,许颂苔就发现自家门前的地上散落着许多垃圾,气味呛人。走到门口,只见深褐色的防盗门被人用红漆涂了个「 x 」,下边写着「杀人兇手」,血淋淋的很是骇人。 许颂苔的心脏咚咚直跳,内心胡乱想像着一些可怖场景,急忙找出钥匙开门。 好在屋内还算正常,只有客厅乱七八糟,沙发上的抱枕、电视柜上的相框等摆设掉落一地,此外,哪里都不见许皓和商淇的影子。 许颂苔给许皓打电话,没人接,又给商淇打,响了好久才接通,那边似乎有一群人在吵嚷,背景是震天响的哀乐。 「松松,你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商淇的声音听起来还算冷静,「我现在有点忙,没空跟你讲太多,晚点再打给你好吗。」 「等等。」许颂苔立马叫住她,「我看到那条报导了。你现在在哪?她的追悼会?」 「你怎么——」商淇似是诧异,但很快镇定下来,「是。我在这边。」 「告诉我地址。」 「你来干什么?」 「你先告诉我地址。」 话筒那头的嚷嚷声变大了,许颂苔依稀听到有人在喊「赔偿」,商淇大概是被人推搡着没站稳,手机掉在地上,好一会儿才捡起来,唿吸也有些急促: 「那你来吧。在xx区xx街道x号的殡仪馆。」 「好,我很快就到。」 那条街离许皓工作的地方不远,许颂苔下楼打车,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大门外。 第98页 殡仪馆门脸不大,白色匾额上用黑字写着「xx街道殡仪馆」,门口放着两只小花圈,被风吹得有些凌乱。许颂苔没仔细看輓联内容,只看到横批上写着:「沉痛哀悼赵喜娣女士」。 他不确定赵喜娣是否就是小赵,但周围没人,只好继续往里走。穿过小院,走进一栋简易楼房,没几步就到了灵堂。 本该肃穆的地方,却有一群人对死者置之不理,反而挤在一个女人周围七嘴八舌地叫嚷。 被围在中央的女人赫然是商淇。许颂苔有许多疑惑尚未解开,但还是本能地拨开人群,冲进去挡在商淇面前。 商淇看到是他,松了口气,抓住许颂苔的肩膀,嘴上也有了底气,跟那些人争辩「她的死与我无关」「我好心好意来弔唁,你们凭什么找我赔钱」。 领头围攻的正是小赵的妈,此刻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揪着商淇的皮包喊:「你还我女儿,还我女儿!」 旁边几个七大姑八大婶模样的中年妇女跟着起闹:「没错!你们害死了我们家喜娣,哪能就这么容易算了!必须赔偿!」 有个十七八岁的男生一脸兇相地扶着小赵的妈,看样子就是报导里说的小赵的弟弟了。 许颂苔一面阻挡周围人的推搡,一面低声问商淇:「你来这里干什么的?我爸呢?」 商淇侧过头小声回答:「我就是来找你爸的。这女人死后,你爸就跟人间蒸发了似的,哪里都找不到。我来看看他是不是被这家人抓走了。」 「那看到了吗?」 「没有啊,也是怪。他们好像也在找你爸。」商淇说着,又挥开了一双扒拉她的手。 「小赵为什么会自杀?」 许颂苔问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商淇却莫名其妙地盯他一眼: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她前阵还跑到我们家来要钱,你爸想给,被我阻止了。谁知道后来怎么就死了。保不齐是跟家里闹矛盾被气的呢。」 商淇语带讽刺,没有丝毫同情悲伤的样子,许颂苔无意识地皱了皱眉,没说什么。但这话被旁边一个中年女人听了去,立马尖着嗓子吼道: 「你这女的好没良心!今天是我们喜娣的头七,你居然还这么说她!」 「我说的是事实,怎么了!」商淇也不是吃素的,高声反驳道,「我看你们家也不见得对她多好吧!喜娣喜娣,简直恨不得把想要儿子贴人脑门儿上了!」 「你懂个屁!」小赵的妈像是被人戳了嵴梁骨似的,立马拔高声音怒道,「我们农村就是这么起名的!关你屁事!」 「呵呵,」商淇轻蔑道,「祖上遗传的重男轻女,吃女儿不吐骨头,女儿没吃的,自然要去偷别人家的腥咯。」 「你这疯婆子!有胆再说一句!」赵家的亲戚们正要发难,许颂苔却抢先一步制止他妈:「你还是少说两句吧。今天好歹是人家追悼会。」 赵母闻言,表情有所缓和,转头就拉住许颂苔说: 「我记得你,你是许皓的儿子对吧。看你是个讲理的,就跟你商量吧。你让你爸赔偿我们三十万,这件事就算我们哑巴吃黄连,有苦自己咽了。」 「三十万??」商淇嗤道,「你怎么不去抢?!」 「我跟你说话了吗!」赵母呵斥道,「贱人,给我一边儿去!」 商淇不怒反笑:「我们家可没你们那套封建老古板。家里的事都是我说了算。许皓也得看我脸色。你想要钱,也得过得了我这关。还有啊,你们往我家门口泼油漆、扔垃圾的事可还没完,我已经报案存证了。」 「你——」赵母气得说不出话来,她旁边的男生大步走过来,勐推了商淇一下,吼道:「不许跟我妈顶嘴!」 商淇被他推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好在许颂苔眼疾手快接住她。 见双方情绪都很激动,根本无法沟通,许颂苔拉起商淇说:「我们还是回去吧。」 但赵家一众亲戚却不肯放行,发挥人数优势把他们俩团团围住,一副不给钱就不让走的架势。商淇也丝毫不惧,掏出手机作势要打110,那些人才有所忌惮地退开。 由于精力一直被这群人占据,直到离开前,许颂苔才有机会看向停棺的方向。 只见黑色的棺椁前,鲜花簇拥着巨大的黑白遗照,年轻的小赵梳着两条辫子看向他,笑得有些尴尬。 商淇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地走远了,许颂苔停下脚步,朝遗照方向鞠了个躬,才快步走出殡仪馆。 许颂苔打车跟商淇回家,两人在车上一句话也没说,到家后,许颂苔要收拾门口的垃圾,商淇却制止他,说「就这么堆着吧,我倒要看看那群人还有什么能耐」。 许颂苔说堆在这里很臭,还影响邻里环境,又说「你不是已经报警存过证了吗,何必让大家都不痛快」,商淇才放手让他去打扫。 其间,商淇不断给许皓认识的人打电话,许颂苔进出时瞥见她手都在发抖,说话却仍是平时那种长袖善舞的语气。 许颂苔清理完垃圾回来,只见商淇无力地瘫在沙发上,大概是没打听到许皓的消息。他关上大门,洗完手回到客厅,忍不住问: 「妈,到底是怎么回事?能不能给我个解释?」 询问的语气明明不重,商淇却突然崩溃地大哭出声: 「呜呜呜呜,我还想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许皓这个杀千刀的!懦夫!关键时刻跑得影子都没了—— 第99页 「那小贱人也是,就这档子事,值得搭上两条命吗—— 「这两人真是缺德!死的死了,跑的跑了,把烂摊子都丢给我,我容易吗我—— 「呜呜呜呜——」 许颂苔从没见过他妈哭成这样。他记得小时候外公外婆去世,商淇作为长女井井有条地操持了后事,无论招待宾客还是在火葬场看着老人化为青烟消失天际,都没流露出一丝脆弱,这会儿竟然哭得失魂落魄,好像真的受了天大的委屈。 俗话说清官也难断家务事,许颂苔只是个大学生,人生阅歷尚浅,又身在矛盾漩涡之中,一方面忿恨他爸、同情他妈,另一方面又怀疑自己或许助力了小赵的死亡,因自责而更加同情她。 他给商淇接了杯温水,安慰了她几句,看她稍微平静下来,才继续问: 「妈,你说小赵死前还来家里要过钱,那你当时跟她说什么了吗?」 商淇马上露出防备的神色: 「问这个干什么!难道你觉得是我害死她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商淇气愤道,「我养你这么大,你居然帮着外人来怀疑你妈??!」 「不是的。」许颂苔想解释,但又不好说自己收到过小赵的简讯,只好委婉道,「我是怕她的死跟我们家有关系。」 「就算真有,那也是你爸害的!!」商淇有些歇斯底里,「为什么要来问我!为什么要怪我!!」 「我没有怪你。」许颂苔觉得商淇是太激动了,误解了自己,只好先安抚她,「好了好了,我们不说这个了。」 商淇却像是被打开了某个开关,把手里的杯子往地上一砸,在玻璃的碎裂声中嘶吼道: 「为什么不说!要说就一次性说清楚!!免得你把你妈当杀人兇手!!」 第53章 赎罪 「妈,你别激动。」 许颂苔伸出手,试图在商淇背上拍一拍,却被商淇一把挥开。 「我有什么好激动的。」 她的愤怒夹杂着委屈、失望、不甘,以及某种许颂苔尚不能分辨的情绪,只剩一点理智还在勉强支撑。 「我们今天就说个明白!也让你知道知道,你爸这几年都干了些什么!」 商淇说,许皓从一年前就不对劲了。 本来不拘小节的人,在某天突然开始在意起自己的形象,爱上了逛街购物,还说「要向松松学习,强身健体」,开始了夜跑。 商淇最初只是以为他更年期到了,对衰老和死亡产生了恐惧,想採取某种抵抗措施,也就没太过问,直到某天在许皓的衬衣上闻到年轻女人的香水味,心里才生出警觉。 她留意许皓的言行举止,发现他在家里的状态很怪,练字时心浮气躁,练一会儿就搁笔,看手机的时间明显变长,还经常对着屏幕偷笑。 商淇怀疑许皓,又怕误会许皓,因为那几年短视频开始流行,街头巷尾到处是嬉笑着刷手机的人,症状也跟他差不多。 她毕竟是大学教授,有自己的原则操守,不愿随便窥探别人手机,所以一直没弄清真相。直到某天晚上,许皓夜跑回来,浑身大汗地去洗澡,手机丢在茶几上,突然震了震。 商淇当时坐在客厅看电视,下意识瞟了眼他手机,发现屏幕上竟然有信息内容提示。 许皓不大会设置电子产品,屏幕亮起的时间很长,足够商淇看完那条不长的信息。 让她意外的是,对方喊许皓「主任」,说话甚至带点羞涩和感激。内容也很简单—— 【谢谢主任总是这么关心我,比我爸妈还好。爱您!】 商淇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把不准这人年纪多大,跟许皓什么关系,但既然叫「主任」,肯定是许皓的下属。 她费了点工夫打听到,许皓单位在半年前来了一批年轻的实习生,有男有女,最后有三男一女转正。女生是211大学本科毕业,来自本市辖内的农村。 许皓分管人力部门,性格风趣幽默,向来很得人心,收到感谢信息应该也算正常。 到这一步,商淇还是没往深处想,况且那女孩比许颂苔大不了几岁,可不就是「女儿」嘛。女儿说爱爸爸,倒也不是不行。 但有一次,许皓说梦话时惊醒了商淇。 商淇本就容易失眠,睡觉不踏实,许皓喃喃说着「小赵啊小赵,我早晚要把你吃进嘴里」,还发出一阵淫笑,商淇当即惊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跟很多中年夫妇一样,商淇跟许皓很多年没有性生活了。商淇爱好广泛,种花喝茶、看书爬山,工作之外的时间过得有声有色。 她对性的欲望不强,更年期后更觉腻烦,但自诩观念开放,觉得婚姻里除了最初的爱情,还有多年相处的默契与共同积累的财产名声,没必要为个不相干的女人破坏家庭和谐。 但许皓一把年纪,躺在老婆身边还能说出这种梦话,也实在叫她噁心,所以那天以后,她就找了个由头跟他分床。 许皓在单位只是个干部,算不上官,也赚不了几个钱,每月工资大部分都上缴了,商淇并不担心他为小三挥霍,只要表面风平浪静,不生事端,也就随他去了。 但有一阵,许皓突然又特别规矩,不再夜跑,也很少看手机,甚至重新提笔练起了字。商淇以为他是跟外面的女人断了,还在心里嘲笑「男人也就这点耐性」。 第100页 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一把年纪的许皓居然搞大了小情人的肚子,对方还在大年三十那天带人跑到自家门口闹事。 商淇看重面子和名声,不想却因此在邻里之间成为笑柄;更让她恼火的是那女人竟然把那种噁心的视频拿给许颂苔看。 那天中午,许颂苔进屋后,许皓一心和稀泥,先是当众下跪,声泪俱下地保证解决问题,劝走了赵喜娣一家,又在商淇面前表示会说服赵喜娣打掉孩子,事后给点钱跟她一刀两断。 商淇相信了这套说辞,直到两个月后赵喜娣又挺着大肚子找上门来,说她已经辞了工作,许皓也该兑现承诺跟她组建新家。 许皓在商淇面前自然不承认,说没这回事,应该是之前钱给少了,小赵贪心不足又来敲诈,不如再给她一笔钱,双方签字画押,以后她就没由头来闹了。 商淇当然不肯吃这个亏,跑到门口三言两语就把势单力薄的小赵骂走了。许皓藉口打探赵喜娣的情况,出门后却再也没回来。 此后电话打不通,单位也没去,没人知道他躲去了哪里。 讲到这里时,许颂苔忽然问商淇:「您说小赵第二次上门被您骂走,您都骂她什么了?」 「没什么啊,」商淇哼一声,「就骂她缺德,给你看那种脏东西,肚子里也不是什么好鸟。」 许颂苔吃惊道:「您怎么能跟孕妇说这种话……」 「那又怎样,是她先惹我的!」商淇稍有平復的情绪再次起了波澜,「我还骂她生的孩子以后也会遭报应呢!农村人迷信,这样才镇得住她。」 「……」许颂苔皱起眉头,无言以对,商淇见状更恼了: 「你为什么要向着她!她究竟有什么好的,把你们爷儿俩都迷得团团转!」 「我不是——」 「你就是在帮她说话!!搞清楚,我才是你妈啊!!」 「算了,我们换个话题吧。」许颂苔知道解释没有用,嘆了口气,转而问,「您早就知道我爸出轨,还一直纵容他吗?」 「不是纵容。」商淇轻蔑道,「你爸管不住自己,我能怎么办?跟他离婚吗?当了几十年夫妻,生活习惯了,他别的方面没大问题,为这点事离婚多麻烦啊。」 「可他明明都背叛您了啊。」 许颂苔大感不解,商淇却说:「婚姻就是这样。两个人朝夕相处,久了也会烦。他找他的乐子,只要不犯大错、不影响到我,我都不在乎。」 「可是——」许颂苔还想再问,商淇却示意他打住:「你还小,以后长大就明白了。」 接着她怪笑了一下,说:「况且你是男人,应该比我更能了解你爸吧。」 「我不了解。」许颂苔认真道,「我如果不再喜欢一个人,会直接跟他坦白。要么改善关系,要么直接分开;而不是面上欺骗他,背地里却跟别人在一起。」 商淇提了提嘴角:「那是因为你年轻,没走进婚姻,没有家庭和孩子。婚姻不是那么纯粹的情感关系。」 「可结婚不就是因为两个人相爱,想过一辈子吗?它的开端就是纯粹的情感关系啊。我爸以前也说,男人一辈子只会爱一个女人。」 「他撒谎!!」商淇又被触怒,吼道,「别以为你爸有多专情!」 「什么意思?难道他以前也……」 许颂苔不可置信地看向商淇。商淇却不愿再多说,只道:「你自己去问他吧。」顿了顿才想起,「哦,现在都不知道他死去哪儿了。」 「会不会是回爷爷奶奶家了?」许颂苔问。 「不可能。」商淇拧眉,「他跟家里关系本来就不好。你长这么大,他带你回过几次老家?一只手数得过来吧。而且我打电话问过,你爷爷奶奶半年前住进了养老院,你姑姑偶尔会去探望,你爸据说就寄了点钱,从没露过脸。」 许颂苔打小跟外婆外公更亲,跟爷爷奶奶确实没有感情基础,也就没再多问。 商淇沉默了片刻,突然说:「他该不会是被那女的杀了吧。」 她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神情变得疯狂: 「要钱不成,要人也不成,索性一刀解决了他,再自我了断—— 「他们一家人倒是能在下面团聚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许颂苔有点被她吓到,忙说:「妈你别胡思乱想,要不我们报警吧。」 警方效率很高,很快查到许皓半年前就在城郊租了个小房子,最近也一直躲在那儿。 母子俩跟着警察去找许皓,敲门许久无人应,警察破门而入,发现许皓竟在卧室跟人鬼混。 商淇当场气疯,骂那衣衫不整的女人「不要脸」,又冲过去扇了光屁股的许皓几个耳光,怒吼: 「你还是人吗,一个刚死就搞上了另一个!」 接着她转身离去,留许颂苔独自处理这个烂摊子。 许颂苔原本只是想趁周末回来弄清事实,结果一来二去耽误了好几天,不得不跟学校请假。 他试过跟许皓聊这件事,问他到底爱谁,为什么这么做,又问小赵死前有没有跟他说什么,但许皓一直装傻充愣,不仅打马虎眼转移话题,还摆出受害人模样,说是小赵引诱他在先,她的死跟自己无关。 许颂苔上学期刚演完《黑月亮》,在里面饰演一个支教大学生。大学生因为见证了村里某个年轻妇人被丈夫不间断的欺凌压榨而心生同情,协助女人杀死了她的丈夫。 第101页 当时为了演好这段高光戏份,许颂苔连续几天隔绝与外界的联繫,力求沉浸在这种绝望的心境里,而这段时间,角色的心境神情地与他个人的经歷重叠在一起,模煳了现实与剧作的界线。 某天夜里,他从睡梦中醒来,恍惚以为自己是电影里的支教大学生,要帮那可怜的女人脱离苦海,于是跑到厨房,拎起菜刀闯进父母的卧室。 直到还没睡熟的商淇被动静惊醒,尖叫着扇了他一耳光,许颂苔才勐地惊醒,意识到这是自己的家,许皓已经被赶出去了。 自从把许皓捉姦在床,商淇就再也忍不下去了,找了律师打离婚官司,又问许颂苔以后打算跟谁。许颂苔对许皓已经彻底失望,但对商淇还保有一丝希望,于是问她: 「如果知道小赵会自杀,您还会那样骂她吗?」 「当然会。」商淇无情地说,「她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我骂她还有错了?」 事后,许颂苔回学校待了一段时间,裴东鹤倒是主动来找他。两人一度和好,过了几天相对轻松的日子。但某个周末,裴东鹤又因为许颂苔没戴他送的项鍊发起脾气,许颂苔的想法就变了。 他近来满脑子都是父母的事、小赵的死,觉得现实丑陋残酷,家庭关系脆弱不堪,再也静不下心好好研究演戏,连学院老师推荐的机会都礼貌拒绝了。 本来有几次想找裴东鹤聊聊,又怕内容太沉重,裴东鹤不会想听。 最后那次关于项鍊的争吵忽然让他心灰意冷,觉得裴东鹤本质上还是个少爷,整天想着吃穿打扮,会因此无理取闹,跟自己这种普通人之间隔着天堑。 既然感情难以维繫,学业也无法投入,不如暂停一段时间,出去散散心。裴东鹤在学校有不少人追,一段时间找不到他自然会放弃,然后另觅佳偶吧。 就这样,他办了休学,给裴东鹤髮了条信息,就只身到了南方。 起初,他是抱着旅行的态度,在当地体验不同的环境、语言、风俗和人情。一个月后,存款即将用完,他还是不想回京市,就在当地找了份兼职。 至于为什么不想回去,他自己也说不清。 很多个夜晚,他会梦到小赵的脸,有时沾满鲜血,有时破碎凌乱,有时在笑,有时在哭,还总是问他同一个问题: 「你可以原谅我吗?」 梦里他想说「可以」,但喉咙仿佛被人扼住,发不出声,继而因窒息感很快惊醒。 醒后再也睡不着,他就渐渐学会了抽菸。看着缭绕的烟雾从逼仄的楼房天井盘旋上升,会生出一种终于能逃离当下的安心感。 他也曾一次又一次地自问:小赵是他害死的吗? 应该不是。 但害小赵走到这一步的无疑是许皓。 如果罪魁祸首许皓对此毫无悔意,小赵的死还有什么意义? 她的父母、兄弟会真心为她难过吗? 许颂苔后来查资料才知道,喜娣这个名字是典型的重男轻女家庭为生儿子而给女儿取的。同类还有招娣、盼娣、梦娣、迎娣…… 商淇虽然骂小赵骂得狠,但有句话没说错,小赵在家里的地位应该不高。 新闻里说她孤身在外打拼,还要供养父母弟弟,估计也是被全家吸血的命。 商淇不小心看到小赵发给许皓的那条简讯,说许皓比她爸妈对她还好,也证明她从前没被人爱过,所以才那么容易就被许皓欺骗。 那天的追悼会上,赵家那么多人围着他们要赔偿,却没人提过小赵本人的情况。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有过怎样的抱负渴望,再也没人知道了。 如此这般,许颂苔对小赵的同情越发强烈,对自身家庭的憎恶也越深切。 早知如此,他就该告诉小赵,他愿意原谅,劝她不要再相信许皓,想办法摆脱家庭的绑架,去过自己的生活。 可斯人已逝,覆水难收,后悔没有任何作用。 每每想到两条生命消失,活着的人却都事不关己地继续活着,许颂苔就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他久违地跟商淇通了个电话,问离婚官司打得如何,许皓最近在干什么。商淇说还算顺利,情况对她有利,又嗤笑一声,说许皓回去上班了,看着跟没事儿人一样。 许颂苔又拨通许皓的电话,却听到一个醉醺醺的声音,还没说话就先打了个响亮的酒嗝。 他忍着厌恶问许皓,有没有觉得对不起小赵。许皓嘿笑着反问:「小赵是谁,我不认识啊。」 许颂苔愤怒地挂断电话,决定从此再不认许皓这个爸。 话虽如此,害死小赵的罪孽总要有人承担,既然许皓不肯,就只能是他了。 思来想去,他对自己立了个誓:要尽力赎罪,以慰小赵在天之灵。 既然是赎罪,就不能过得太好,要保持愧疚,恪守本分,不能随心所欲…… 动念本来是出于善意,但时间一长,许颂苔对自己的约束逐渐变成了惩罚,「不能过得太好」变成「不能过得好」,「不能随心所欲」则成了「不能干自己想干的事」。 就这样,他辗转漂泊,做各种工作,却再没回过学校,再也没从事过表演。只有南方城市里那些狭小的出租屋,曾短暂容纳过他无边无际的渴望。 直到一年半前,他在高楼外擦窗户时险些丧命,才惊觉自己放不下表演,终于还是拎着行囊去到横店,当起最底层的群演。 第102页 第一年,他仍然恪守誓言,没有非分之想,甘心充当无名无姓的背景板;直到半年前裴东鹤在片场认出他,介绍他试镜,许颂苔才终有机会在镜头前绽放光彩。 【作者有话说】 小许的过去到这里就基本写完了。为他人的罪孽买单似乎很愚蠢,但小许是个道德感比较高的人,最终也只能想出这种蠢办法来凭弔小赵。 第54章 补偿 一口气讲完几年来的遭遇,手里的烟早已燃尽。 许颂苔把菸头放进烟缸,嘆道:「事实证明,我还是不该去试镜。如果没演这个角色,就不会出现今天这种局面了。」 「你怎么会这么想?」裴东鹤听他讲的时候就频频蹙眉,这会儿终于能开口,语气也有些强硬,「就是因为你演得好,才会有那么多人喜欢你,专程赶来看你。再说粉丝的行为本就难以预测,发生这种事也不怪你。」 「话是这么说,但你也说了,她们是专程来看我……」想起发生冲突的两拨人主要是cp粉和裴粉,许颂苔又支吾着加了句,「唔,还有你的。」 「是。所以你如果一定要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那另一半责任就该归我。」 「好吧。」许颂苔扶着额头,不知该说什么了。 室内安静了片刻,裴东鹤抽着不知第几根烟,往旁侧吐出一缕淡白雾气,皱眉道: 「我是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总要为别人的行为买单?」 许颂苔不解地抬头:「我没……」 「还想说没有?」裴东鹤的表情变得严肃,「因为粉丝之间发生矛盾,就觉得自己不该演戏;因为小赵不明原因的自杀,就觉得自己该付出代价。许颂苔,你是什么圣母转世吗?」 「可她们确实都是因为我……」 「我说了,这跟你没关系。」裴东鹤又深吸一口烟,像是在努力按捺内心的暴躁,「不同粉丝群体之间天然就存在矛盾,不然娱乐圈里怎么遍地都是对家? 「今天发生的事确实出乎所有人意料,也确实让人遗憾忧心,但cp粉和唯粉在网上经常掐架,口头上不知问候过对方多少遍,这些矛盾一早就存在,今天只是在行为上表现出来了。——这是你的错吗?不是。」 「可就是因为我,才会出现cp粉,两家粉丝才会产生矛盾,闹出今天的事啊。」 「实话告诉你吧,」裴东鹤说,「就算今天不是你,换成别人来演这个角色,也会有尚书儿子和小侯爷的cp粉。就算没有东山女孩,也会有北山女孩、南山女孩。到时候一样可能发生类似的冲突,你依然阻止不了。」 「可——」许颂苔张口想说些什么,但裴东鹤没给他机会: 「还有小赵的死,连媒体都没查出具体原因,你只看到自家对她造成的伤害,没想过她身上还有其他困境吗? 「你说她家重男轻女,那她的父母和弟弟未必不可能把她逼上绝路。 「你爸确实是个混蛋,退一万步假设,就算他是让小赵自杀的直接导火索,那也跟你无关。你为什么要为你爸的错误惩罚自己?」 「我……」许颂苔再次低下头,思绪有些混乱,「因为她徵求我原谅时,我说了永远不原谅她啊……」 「那又怎样?」裴东鹤的表情越发难看,「你跟她认识才几天,以为自己一句话就能左右她的生死吗?」 「但我可能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就算真的是,该为此负责的也是早就压在她身上的稻草山!」 裴东鹤终于忍不住恼道, 「你凭什么把一切归咎于自己,为此惩罚自己?这难道不是自大?」 「我没有惩罚自己,非要说的话,只是尽力赎罪。」许颂苔保持低头的姿势,不敢看裴东鹤,「小赵去世后我一直在想,这件事为什么会发生,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许皓难辞其咎。我妈虽然骂人难听,但她对小赵的伤害肯定不及我爸。我只是觉得小赵太可惜了。那么年轻,本该拥有美好的人生……」 「我说了,这不是你的错!」裴东鹤越说越冒火,「要赎罪也该让你爸去赎!」 「可他根本就不觉得自己有错啊——更别提赎罪了。」 「那也轮不到你替他承担责任!都什么年代了,还搞父债子偿那套?」 裴东鹤两手按在许颂苔肩膀上,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你说当群演是为了赎罪,说自己不能出演重要角色,否则就对不起小赵——你知不知道,这种想法才是真的傲慢!」 许颂苔也直视他,眼神里满是倔强:「我没有……」 「你有!」裴东鹤的眼里射出锐光,似乎要把许颂苔烫出个洞,「你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打心眼里觉得,只要自己演了重要角色,就一定能成功。」 「我——」 「先别急着否定。」裴东鹤松开手,继续道,「我来告诉你吧,就算当上主角,一个演员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成功的。 「比如我,出道之初乏人问津,演了几部电视剧,但都是没营养的烂片,靠着一张脸一副身材再加星二代的名头各种炒作,才慢慢有了知名度。」 「别这么说自己。」许颂苔想为他辩解,但裴东鹤示意他先听自己说。 「哪怕你真的幸运到一出道就演上好片子,藉此一炮而红,未来的路也还长着呢。在娱乐圈混,没有营销和炒作,没有后续资源不断跟上,再厉害的演员都只能是昙花一现,红不长久。」 第103页 许颂苔如遭当头棒喝,呆滞了几秒。裴东鹤再接再厉道: 「况且你跟小赵之间根本不存在对立和矛盾,就算你去表演,也不会对她造成伤害。不如说你这些年一直记着她,时常心怀愧疚,已经是对她很好的悼念了。 「你要是真想为她做点什么,就更不该一直原地打转,以赎罪的名义浪费时间。不如争取早日走红,掌握影视圈的话语权。 「到了那天,你可以把小赵的故事搬上大银幕,告诫所有跟她类似的女孩。这难道不比你躲在角落里惩罚自己更有价值?」 说完这些,裴东鹤才沉默下来,给许颂苔思考的时间。 许颂苔想了想,轻声道:「可我如果按自己的想法去争取机会,站在镜头前,不就是在追求自己的梦想了吗?」 他喃喃道:「追求梦想本身,不就是对失去梦想的小赵的背叛吗?」 「你这是什么脑迴路?」裴东鹤恨铁不成钢地吼道,「你追求自己的梦想,和为小赵做点什么,这两件事并不冲突!」 「……」 许颂苔脑中一会儿迴响着小赵生前的只言片语,一会儿又被裴东鹤低沉的嗓音刺穿。 「不要再被你以前的想法困住了。」裴东鹤坚定地注视他,「你以为压抑渴望,当个默默无闻的群演就是对小赵的补偿?那只是自欺欺人,是偷懒,是不作为!」 他有意将许颂苔逼出内心的牢笼,话也说得很重: 「世上还有那么多跟小赵一样的人。你既然那么有道德心,那么想补偿,怎么不把对小赵的愧疚转移到其他人身上,想办法帮她们避开小赵走过的路,让她们延续小赵失去的人生?」 「我……真的可以吗?」许颂苔伏低身子,胳膊肘杵在自己大腿上,双手抱头低声道。 「为什么不可以?」裴东鹤站起身来,从高处俯视他的发旋,「只要走到行业顶端,想做什么都可以。 「是你说的吧,演员就要多多尝试。——不尝试为小赵做点什么就缴械投降,这不是你的作风啊,学长。」 这声「学长」喊得许颂苔怔了怔。 他抬头望向裴东鹤,发现那张俊脸还是多年前秋日午后的模样,只是看起来更成熟、更有魅力了。 见许颂苔绷紧的状态有所松懈,裴东鹤的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模样。他也换了个相对轻松的姿势,两手抱臂地说:「还有件事。」 「什么?」 许颂苔露出疑惑的眼神。 「你当时离开学校,真的给我发过信息?」 「真的发过。」说完这句,许颂苔的表情从信誓旦旦逐渐转向惊讶,「你该不会没收到吧?」 裴东鹤摊开手:「嗯,没收到。」 「怎么可能?」许颂苔回忆当时的情形,「我专门确认过有信号的。」 「?」这回轮到裴东鹤不解了,「为什么要确认信号。你当时在哪儿?」 「南下的火车上。途中经过了很多隧道。」许颂苔尴尬地挠了挠头,「我一路上想了很多,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给你发信息的。」 裴东鹤的表情变得玩味:「发完没收到回復,你不觉得奇怪吗?」 「呃……我确认信息发送成功,就换了新号码,把旧卡扔了。」说到这里,许颂苔才觉出不对劲来,「所以,你真的没收到?」 裴东鹤耸了耸肩:「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是真的,没有收到。」 所以两人重逢时,裴东鹤口中的「不告而别」,真的就是字面意义上的不告而别—— 许颂苔此刻悔得肠子都青了,恨自己当时怎么就没确认清楚。 「还有,」裴东鹤继续说,「你说当时想过跟我聊这件事,又怕我不想听。真的是这样吗?」 他走近许颂苔,俯身凑到他脸前:「我记得我问过你,家里的事是不是很严重,需不需要我帮忙……是你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愿意告诉我……还有我最后那次生气的原因,你好像也记错了吧。」 裴东鹤越靠越近,近到两人的鼻尖只隔一个拳头的距离: 「当时你生日快到了,我问你想要什么礼物,你说随便,不要乱花钱就行。然后我自己动手做了条链子送你,你却不愿意戴……」 「……我的生日?」许颂苔完全不记得这回事了,这会儿只想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脸上也涌起阵阵红潮,「对不起。我当时脑子混乱,不在状态,可能忘了自己说过的话,也没意识到那条链子是你亲手做的……」 「是吗。」裴东鹤直起身子,在许颂苔看不到的角度勾了勾嘴角,「那你的信息对我就不作数了。」 许颂苔正想问「什么叫不作数」,休息室的门帘却忽然被人拉开。小丁急匆匆地探头进来,说: 「哥,许老师,外面粉丝差不多疏散完了,警察让你们过去回答几个问题。」 【作者有话说】 53章增加了几段小许的心理状态,跟《黑月亮》有关。位置在许皓被抓姦之后,更新后是p16-17,辛苦看过的宝子们刷新一下啦~( ′` )比心 第55章 真嫂子 两人走出休息室,发现宴会厅里拥挤的人群已经消失,主持人和其他演员不知何时也离开了场地,两位警察坐在临时搬来的方桌一侧,正跟引发骚乱的几个主要女孩谈话。 打人的和被打的全都排排坐在桌子另一侧,低着头一言不发。 第104页 有人抿着嘴唇,手里紧抓应援物,有人面无表情,眼神涣散地望着地面。 许颂苔和裴东鹤被领到不同的警察跟前,回答了一些问题,诸如混乱发生前,有没有在行为或语言上刺激粉丝;混乱发生时有没有劝阻粉丝,等等。 许颂苔老实答完,又接受了例行教育,保证以后会多注意自己的言行。看警察差不多说完了,他开口打听那边几个女孩的情况,问她们会不会被处罚,对往后有没有影响。 警察把笔一盖,打趣道:「你倒是关心她们,那刚才怎么没阻止她们打起来?」 许颂苔满心愧疚,无言以对,只好回她一个苦笑。 警察也没为难他,说监控已经看过了,事情也差不多调查清楚了,这些女孩子主要是因为立场不同发生口角,进而升级为大规模的骂战和推搡。虽然现场混乱,影响不好,但所幸没人受伤。最先骂人和动手的几个都认了错道了歉,被骂的几个也表示不会追究。目前她们正在集体接受教育,等会儿就可以回家了。 许颂苔松了口气,眼睛扫向那张方桌,虽然听不清那边的警察在说些什么,但几个女孩子都满脸沮丧后悔,以不同频率点着头。 裴东鹤结束了问话,跟小丁一起走过来,说要送许颂苔回酒店。许颂苔不放心地说想等受训的女孩们离开时简单聊几句。 裴东鹤立即制止,表示「不要离粉丝太近,更不要主动接近。保持距离对你和她们都好」。 许颂苔纠结片刻,觉得裴东鹤毕竟比他有经验,就点头同意了。 保姆车驶出停车场时,雨已经停了。酒店外还围着三三两两的粉丝,看到裴东鹤的车子出来,依然有人激动地挥着应援物大喊「鹤鹤」。 许颂苔照例坐在后排,裴东鹤却没再开窗,小丁意会地踩足油门,迅速把粉丝们甩得老远。 或许是因为一口气倾吐了太多秘密,许颂苔此刻显得筋疲力尽,闭眼仰躺在座椅上。 车内沉寂无声,只有钻进窗内的风不间断唿啸着。 小丁瞥了眼裴东鹤,发现他正望着窗外发呆,半张脸在街灯映照下忽明忽暗,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于是轻声问:「哥,要放音乐吗?」 裴东鹤回过神来,没有直接答她,而是伸手拧开了车载广播。 清脆的女声与温和的男声正在交叉播报今日文娱新闻。 女声说,某归国画家的展览今天在市中心的画廊揭幕,文艺界的许多人士前往参观,现场门庭若市,一小时内就卖出十几幅,成交价格近百万。 男声说,某电视剧的制作方今天在泛洋国际酒店召开了粉丝见面会,谁知开到一半,粉丝居然打起来了,酒店方面害怕出事,迅速报警,原本的粉丝福利差点把到场的粉丝送进去…… 小丁吓了一跳,抬手就关掉广播,换成平时常放的爵士乐,裴东鹤却笑说:「这新闻稿写得还挺逗。」 他转头看了眼后座,确认许颂苔闭眼睡着了,这才慢悠悠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打开一整天没看的微博。 过去几个小时里,网上已经吵完了好几波。 与《倾心》见面会有关的话题一度占据七个词条,甚至连「东山组」也短暂冲上了排行榜前十。 裴东鹤的私信和评论区早就炸开了锅,他随手划拉一下,基本都是让他远离许颂苔,要求「哥哥独美」的;区别是有的情绪激烈,有的相对理智。 个超里就更热闹了,关于见面会上的突发状况,粉丝们讨论得不亦乐乎。 有不明所以的人求科普,很快有人真假掺半地回她:嗑腐的斜角cp粉跑到现场乱舞,被发现后还骂人,几家粉丝就打起来了,估计打得有点厉害,把警察都招来了。 提问的连发几个嘆号,又问下场的是哪几家,回答的人却众说纷纭。有说「咱家和斜角家」的,也有说「侯爷夫妇家和斜角家」的。 虽然具体情况没有定论,但最终,所有人都一口咬定「是斜角家先挑起战争,害得咱家姐妹也被警察叔叔教育了」。 超话里逐渐酝酿起一股同仇敌忾的氛围,大家思来想去,觉得不能吃这哑巴亏,既然线下不能打架,那咱就线上继续骂啊。 也说不上是谁带的头,总之,裴东鹤的唯粉开始成群结队地跑到「东山组」超话骂人。 更极端的唯粉觉得还不解气,索性跑到许颂苔的个超里喊话,让许颂苔「别死皮赖脸地捆绑鹤鹤搞吸血营销」,「学会独立行走」云云。 许颂苔目前也就《倾心》这一部作品,超话粉丝量只有几万,活跃的也不多,遇到这种阵仗根本无法应对,所以很快就被裴粉们刷得满屏都是。 倒是东山组几十万粉的体量,堪堪顶住了裴粉的攻势。大部分东山女孩懒得跟唯粉对骂,只是轻描淡写地丢出各种裴许合照,就又把唯粉们气得要死要活。 裴东鹤点进微博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混乱模样。 他头疼地退出微博,发现瑜姐已经给他打了几个电话,于是放低声音问小丁:「网上闹成这样,瑜姐有没有说什么?」 「说了,」小丁手握方向盘,清了清嗓子,学瑜姐的语气皱眉道,「叫他不要轻举妄动,我这边会想办法处理。」 裴东鹤被她逗笑,说「你小心哪天被她听到」,小丁嘿嘿两声,继续专心开车。 好在许颂苔不爱玩微博,想来不会那么快看到网上的内容,但裴东鹤还是不放心,于是又打开微博,切到大号发了条状态: 第105页 【希望大家理智追星,不追也行。love&peace 】 他的本意是想让粉丝消停点,不要到处出警打嘴仗,但没过多久,他的个超里就发生了出人意料的大震盪。 有个自称去了见面会的裴东鹤大粉脱粉回踩,骂裴东鹤「基装直男,天打雷噼」,还说他「随手就送十几万的首饰讨男嫂子欢心」,让其他裴粉「死心吧,你们哥哥根本没把你们放在眼里」。 部分粉丝淡定表示裴东鹤从没说过自己是直的,就算喜欢男的也无所谓。 女友粉们则是急得团团转,担心爱意错付,排着队在大粉评论区讨要证据。 大粉估计很满意这个效果,很快就发出两张照片,配文:「自己看吧,这只是冰山一角」。 图一是张奢侈品牌的饰品图,飞鸟形状的坠子挂在细细的银链上,右下角售价写着180000。 图二是许颂苔今天参加见面会的现场图。 可以看出,他脖子上那条链子跟图一一模一样。 裴东鹤的粉丝们迅速提出质疑:链子贵也不一定是鹤鹤买的,许颂苔自己也能买吧。还有人说许颂苔可能是租的,可能是跟人借的,可能是买的仿品,跟鹤鹤有什么关系。 大粉见她们不信,又甩出另一张照片: 漫天雨幕里,裴东鹤跟许颂苔共撑一把伞,z走向深灰色的保姆车。 「看看吧,都共享妆造师和保姆车了,还说不是男嫂子!」 「况且新人演个配角,片酬都没有18万吧,哪儿来的钱买那么贵的链子!」 有些粉丝慌了,想起裴东鹤之前流露过的种种怪异迹象,忽觉铁证如山,天要塌了。 也有粉丝嘲讽大粉想像力卓绝,这么会嗑,怎么不去「东山组」跟那群蟑螂玩? 正当大家声嘶力竭地吵得不可开交,大粉的状态却离奇消失,帐号也被永久封禁了。 与此同时,某营销号大v发出两张「侯爷夫妇组」的照片,配文案: 【怎么办,好像嗑到真的了!】 第一张照片是在茶餐厅,裴东鹤跟李青莎亲密地靠在一起,笑得灿烂。 第二张照片像是在舞台幕后,裴东鹤凑在李青莎耳畔说悄悄话,嘴巴几乎碰到李青莎的耳环。 不知道背后是否有神秘力量加持,这条状态很快窜上了热搜前十。剧粉和官配cp粉喜闻乐见,纷纷赶来增加人气。 两张横空出现的照片立即吸引了裴粉的注意,先前还在纠结男嫂子是不是真的、要不要脱粉的女孩们又齐齐转移目标,集结到这条状态下。 有忙着澄清「两人只是同事」的,有怒刷裴东鹤单人美图的,总之就是要把侯爷夫妇粉的留言踩在脚下。 裴东鹤本来就是招黑体质,粉丝里年龄小、性子冲动的居多,一言不合就跟人吵架,时常引起路人和别家粉丝的反感,在圈子里也是人见人嫌。 可这天,她们忙活了一晚上,一会儿「放火」引战,一会儿「灭火」救场,把全程围观的吃瓜群众笑得膝盖都拍烂。 还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带大名在广场发问: 【真诚提问裴东鹤粉丝:男嫂子vs女嫂子,哪个是你们真嫂子?】 【作者有话说】 裴粉:已破防,勿q 第56章 私 次日,《倾心》见面会的主办方姗姗来迟地发布公告,称昨日活动因故中断,实非本意,后续会退还部分门票钱给观众,聊表歉意。 至于活动中断的具体原因和处理情况,公告里只字未提。 经过一晚上狂风暴雨的洗礼,裴东鹤的粉丝量又少了几万,他昨晚发的「love&peace」也被网友们戏称为「公开前奏」。 有脱粉回踩的前粉丝别出心裁,搞了个unti超话叫「驾鹤西去」,一方面唱衰裴东鹤,一方面跟「东山组」唱反调。 超话刚建立不到一天就来了几万粉,可见唯粉们对这对cp有多不满。 与此同时,由于昨夜神秘空降的「女嫂子」八卦,裴粉们聚焦在许颂苔身上的敌意和火力被分散了大半。 裴东鹤松了口气,主动打电话给瑜姐,赞美她神来之笔,谁知瑜姐说这条微博不是她安排的,她也正纳闷是谁帮他们呢。 裴东鹤仔细看了两张照片,茶餐厅那张是当时演员们一起吃饭时拍的营业照,剧播完的时候,好几个演员都在微博发过,传播度很高。 第二张是见面会当天候场时被抓拍的,从角度推测,拍照人应该站在李青莎前面。 他回想了当时候场的顺序,笃定拍照的人是男主或女主。 既然那条微博最终是解了许颂苔的围,应该就是跟许颂苔关系较好的女主出手的吧。 裴东鹤不喜欢欠人情,既然猜到这层,就直接发简讯给女主道谢。 可女主却很快回了几个问号:「??裴哥干吗这么客气?我帮你什么啦?」 裴东鹤以为她做好事不留名,干脆点破:「我跟李青莎那张照片,是你拍的吧。」 女主立刻否认:「不是不是,我昨晚刷到那条热搜也吃了一惊呢!」 这么说来,居然是男主。 裴东鹤有点搞不懂了。 男主早期在剧组跟他关系还行,但自从许颂苔进组,男主的态度就有些变化,偶尔说话夹枪带棒,也看不出有意还是无心。 自从他状似无意地泼了许颂苔一手奶茶,裴东鹤就默认他居心不良,主动远离了。 第106页 这会儿对方突然伸出橄榄枝,也不知道是想干嘛。 不管想干嘛,裴东鹤都不在乎,他只是不想被人牵着鼻子走,于是从通讯录里找到某个极不想看到的名字,按下拨打键。 嘟嘟声响了三下就接通了,话筒那头的男人声音亢奋到诡异: 「哟,这不是我儿子嘛,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裴东鹤不带感情地说:「有点事想聊,现在方便吗。」 裴思贤让助理帮他把手机固定在耳边,自己把雪茄往嘴里一塞,两手按在赌-桌上一点点翻牌,眼睛紧盯着牌角:「这会儿正忙呢!要不改天见面聊?」 裴东鹤猜他也没干什么正事儿,默默在脑子里过了遍最近一周的行程安排,问:「后天中午在京市如何。」 裴思贤顾着琢磨牌面,隔了半晌才示意荷官继续发牌。 他一手取出嘴里的雪茄,唿出口烟,整个人倾身凑近手机话筒: 「可以。正好回去看看你妈。具体的时间地点?」 「博翠轩,十二点半,还是最里面那个雅间。」 裴思贤这轮拿到一张好牌,心情大好,眉飞色舞地说:「行!」 裴东鹤赶紧挂断电话,像丢掉烫手山芋似的把手机扔到了茶几边。 另一边,许颂苔倾吐完憋了数年的秘密,整个人都有些虚脱。 裴东鹤送他到酒店,嘱咐他早点休息、别玩手机,他就真的像被催眠一般,听话地倒头睡去。 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手机电量耗尽,自觉地关了机。他躺在床上回了会儿神,才想起昨天经歷的一切。 秘密清空,人一时之间有些无措,原本的安排也都抛到脑后,整个人晕晕乎乎像失了主心骨。 直到手机恢復电量,自动开机,「叮叮」地响了好几声,许颂苔的意识才幽幽地钻回大脑里。 他拿起手机,发现餐饮店老闆娘和绿豆发来好几天信息,都是问他见面会上发生了什么,网上怎么闹得那么凶;老闆娘还好奇裴东鹤是不是真跟李青莎在恋爱。 许颂苔苦笑着点开微博,立刻被蜂拥进来的私信评论吓得眼都直了。 随便点开几条,都是骂他或讽刺他的,大意是让他远离裴东鹤,不要捆绑炒cp,也别腆着脸媚cp粉蹭热度。 许颂苔把手机拿远,揉了揉眉心,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种过分「热情」的留言。 紧接着,他又看到《倾心》剧组今天早上发的致歉微博,没有特意点名「事故」细节,也没披露引起骚乱的几个女孩子的身份,倒是在无意间保护了她们不受攻击。 他想了想,回復绿豆:「出了点小事情,已经解决了。」 又回復老闆娘:「我也不清楚,应该是假的吧。」 至少他希望是假的。 自重逢以来,他就搞不清裴东鹤在想些什么了。每次感受到些许温柔与火花,裴东鹤又会若无其事地拉开距离,好像在逗小动物,观察他的反应。许颂苔心里有愧,也只能任他进退。 就在这个当口,裴东鹤忽然打来电话,问他行李有没有收拾好,需不需要找车送,许颂苔勐然记起,自己是今天下午两点多的机票回横店。 他很快镇定下来,回答「差不多收拾好了。酒店有车去机场」,裴东鹤却笑:「我看你多半还没开始收吧。」许颂苔被看穿,只好干笑。 裴东鹤清了清嗓子,认真道:「我昨天说的那些,你好好考虑一下吧。我是真心觉得你应该努力向上,走到顶点才能做更多有意义的事。」 许颂苔「嗯」了一声,说「谢谢小鹤,我会考虑」。顿了顿又问:「你答应告诉我的事,也该说说了吧。」 他指的是裴东鹤手臂上那些红圈的来歷,裴东鹤当然没忘,说「下次见面告诉你」。 许颂苔的视线忽然扫到沙发上的衣服,才想起来:「对了,我从jerry老师那儿借的衣服需要洗完再还吗?」 「不用。」裴东鹤说,「他们自己会清理。你换下来叫个快递送去店里就行。我发你地址。」 「好。」 收拾完行李,把昨天穿过的衣裤、戴过的配饰放进酒店提供的盒子,用同城快递送到jerry的工作室,许颂苔才拨通前台的电话,预约了送机时间。 次日中午,裴东鹤提前半小时到了博翠轩点菜,想着请人办事得先办好招待,就让服务员拿了店里最贵的陈年普洱茶饼来。 十二点半,裴思贤踩着点推开雅间的门,声如洪钟地喊了声「儿子~」,去跟裴东鹤拥抱。 这习惯还是他刚进香港娱乐圈时养成的,为了融入周围人的洋派作风,他很自然地学会了拥抱、贴面礼等问候方式,并颇为自得地延续至今。 裴东鹤小时候很喜欢这种问候方式,因为这是他少有的、与父亲亲密接触的时刻。直到后来看清裴思贤的真面目,他才改变想法,产生嫌恶。 此刻,他保持迎接的姿势僵在原地,等裴思贤自顾自地抱完,才面无表情地说:「入席吧。我去叫服务员上菜。」 「不急,」裴思贤没往餐桌走,而是在一旁的茶桌边坐下,自顾自捣鼓起了茶具,「我还带了个人,马上就到。」 裴东鹤立刻明白,裴思贤已经知道他今天请吃饭的目的了。 他在心里骂了句「老傢伙,消息还挺灵通」,猜测裴思贤要反将自己一军,但也只好随他坐到茶桌旁。 第107页 裴思贤熟练地掰开茶饼,取出适量茶叶丢进茶壶里,掺开水洗两道茶叶,第三泡滤出的茶水倒入公道杯,然后分别倒进三个小杯子。 「来,喝茶。」 裴思贤自己端起一杯,凑近杯口深深浅浅地嗅了嗅,再用舌尖咂摸两下茶汤,一小口、一大口地交错饮尽,半晌露出个满意的笑: 「不错,香气浓郁,还有回甘,这茶叶应该有点年头了吧。」 「十来年吧。是这家店最好的。」 裴东鹤也端起一杯一口下肚,只觉淡淡涩味充斥口腔,并没喝出所谓的香甜。 两人随口聊了几句茶叶,雅间的门便被人推开。 《倾心》男主一身休闲装地走进来,不经人招唿,就直接坐到了裴家父子旁边的椅子上。 「裴总,裴哥。」 他熟门熟路地跟两人打招唿,却全无员工见到老闆、后辈见到前辈时的拘谨紧张。 「南雁来啦。」裴思贤笑呵呵地朝男主点了点头,又转头对裴东鹤说,「你们俩应该很熟,不用我再介绍了吧。」 南雁?? 裴东鹤第一次得知男主的真名,脑筋转了几道弯,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南雁,东鹤—— 这老傢伙该不会还藏着几个叫西鹄、北雀的儿女吧…… 他假装没听懂:「之前拍戏在一个剧组,知道他是你公司的演员,没想到你们还挺熟?」 裴思贤哈哈大笑起来:「看来他没告诉你啊。」接着又朝男主扬了扬下巴,「你自己说吧。」 男主自顾自端起茶桌上的第三杯茶,抿了两口,拧眉抱怨: 「好苦啊。爸喜欢的东西我是欣赏不来,哥你觉得好喝吗?」 裴东鹤懒得跟他们打哑谜,索性单刀直入:「你是他儿子?」 「是。」男主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殷勤道,「抱歉,哥,到现在才告诉你。」 「不用抱歉,」裴东鹤一点面子也不给,「这种事也没必要告诉我。」 裴思贤当他在闹脾气,像真正的慈父般来回看着两人,笑道: 「南雁一直很喜欢你,之所以进演艺圈,也是受了你的影响。」 「我的影响?」裴东鹤觉得莫名其妙,「我们以前认识吗?」 「我小时候去过你家。」男主抢先答道。 裴思贤跟着解释:「以前家里不是偶尔举行宴会、酒会嘛,南雁和他妈妈……也来过。」 「哦。」裴东鹤心说真会玩,这是怕气不死宋美玉的节奏啊……也不知道这儿子是不是老东西亲生的。 但他今天不打算叙旧,于是很快切入正题:「所以你把那张照片发出来,是想跟我交换什么条件?」 「哥你怎么会这么想。」男主露出委屈的表情,「我当然只是为了帮你解围啊。」 「是吗。」裴东鹤点了点头,「那谢谢你了。」 「不客气!」男主乖巧地笑起来,「我们吃饭吧,我都有点饿了!」 「那就让她们上菜吧。这家店的粤菜很好吃的。」 裴思贤倒是很宠男主,听他说饿,马上就起身往餐桌方向移动。 这顿饭吃得有些滑稽,裴东鹤作为东道主没怎么说话,倒是男主一直找各种话题,想跟他套近乎。 裴思贤见裴东鹤爱答不理,只好假装自己感兴趣,拉着男主问东问西,像个幼稚儿童。 等到酒足饭饱,其他两人都放松戒备的时候,裴东鹤才端起一杯茶起身: 「今天这顿饭算是感谢二位,也谢谢男主老师这次的解围。」 男主闻言,端着饮料站起来跟他碰杯。 裴东鹤继续道:「但我不喜欢被人偷拍。所以,虽然之前合作愉快,但以后就不必了。希望我们再也不用见面。」 这是明明白白在划清界限了。 男主登时急了眼:「哥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我是为了帮你啊!」 裴思贤也在一旁当和事佬:「合不合作的,以后再说嘛。他是你弟弟,你既然红了,也要适当帮帮他嘛。」 「我没有弟弟。」裴东鹤一口喝干杯里的茶水,淡淡道,「据我所知,我妈只生了我一个。」 「你——」裴思贤脸色骤变,又不好发作,毕竟裴东鹤说的是事实。 「既然该说的都说完了,我就先告辞了。二位如果没吃饱,还可以再加菜,记我帐上就行。」 裴东鹤转身走到门口,又返回来:「对了,男主老师。」 男主以为裴东鹤回心转意了,立刻迎上去:「哥,你说。」 「希望你也不要再打扰我的朋友。无论李青莎还是许颂苔。」 他故意先说李青莎,是想混淆男主的认知,谁知男主哼了一声,酸熘熘地道: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说的只有许颂苔吧。」 裴东鹤愣了一下,男主又目光灼灼地看向他: 「你不能老跟他绑在一起!如果一定要炒cp,不如跟我炒吧,我——」 「南雁,你给我闭嘴。」裴思贤皱眉打断他,「别给我蹚那些浑水。你的目标是好好演戏。」 「我……」男主又委屈巴巴地看向裴东鹤。 裴东鹤却加重语气警告: 「总之不要打扰他们。如果被我发现你耍花样……」 「怎样?」男主露出挑衅的神色。 电光火石之间,裴东鹤福至心灵,猜中他的命门:「那我就永远不会再理你了。」 第108页 男主的表情变了变:「你的意思是,我还可以再找你?」 「如果有演戏上的问题,可以来问我。就当还你照片的人情。」 「一言为定,不许反悔!」男主竟然像小孩子一样伸出右手小拇指,要跟他拉钩。 裴东鹤有点傻眼,但还是忍着不适,伸出手跟他勾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男主:一个好拿捏的兄控。 本来在想要不要给他个名字,最后还是算了,就「男主」到底吧。哈哈 第57章 新欢 人总是容易被新东西吸引,而娱乐圈最不缺少的就是新话题。随着一波又一波的八卦涌现,见面会的骚乱很快被大家抛到脑后。 打工人的日子总是过得又快又慢,工期长得想吐,假期又快得转瞬即逝。 这不,农历大年三十刚过几天,人在老家的丁小秋就接到瑜姐电话,问她什么时候覆工。 丁小秋难得睡个懒觉,此刻正抱着被子流连在温暖的床榻,迷煳间把真心话说了出来:「啊……唔……还没睡够……可以不復工吗……」 那头翻阅报表的瑜姐眼都没眨一下:「没问题。你继续休息,我让人事重新安排人去跟小裴。」 只一句话,丁小秋立马清醒过来,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来,重新变回小丁,在床上连连鞠躬: 「姐,我休息好了,明天就可以回来。」 瑜姐云淡风轻地「嗯」了一声,开始布置任务: 「小裴之前那个网剧反响不错,剧组最近要搞庆功宴,你跟他一起去,盯着点儿,别让他又跟那姓许的小子搞出么蛾子来。 「他俩绯闻太多太密了,老绑着也不是事儿。下部要上的剧虽然是配角,也还有新cp可以炒炒的。」 「没问题!」小丁用力点头,用几年来积攒的社畜经验附和道,「您说的对!」但心里想的却是,裴哥要是真想跟许老师干点什么,我也拦不住啊…… 瑜姐日理万机,说完就立刻挂了电话,一秒也不耽误。 小丁重又倒回床上,重重嘆出口气:「打工人的命也是命啊——」 话是这么说,第二天下午,她就拖着行李麻熘地回到京市,给裴东鹤髮信息报告自己休假完回来了。 裴东鹤还挺吃惊:「不是给你放了十天假吗,怎么不休完?」 小丁心说「还不是因为大哥你整天动不动干票大的,送走了那么多粉丝,领导着急,派我来看着你呗」,但嘴上还是笑呵呵的: 「回去躺了几天,太无聊了,每天吃了睡睡了吃,人都胖了几斤。还是回来干活比较刺激。」 裴东鹤髮来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回她:「丁小秋,你变了。」 小丁在表情包里翻了半天,回他一张「卑微打工仔」的动图。 大年三十那天,裴东鹤象徵性地回了趟郊区别墅,跟宋美玉、裴思贤吃了顿惺惺作态的年夜饭。 席间,宋美玉再次抱怨他「最近太高调了」「绯闻太多对前途没好处」,裴思贤却帮他打圆场,说「男人嘛,绯闻多才说明有魅力」,两人还为此大吵起来,翻出几十年前的旧帐。 裴东鹤端着碗津津有味地观战,只觉今天的饭菜都比从前哪一顿都香,不知不觉就多吃了大半碗。 吃完到楼下花园散步,见高大的乌桕枝头已经开满细小的白花,映着深蓝的夜幕煞是可爱,就拍了一张发给许颂苔。 许颂苔久久没有回覆。裴东鹤切到微信小号,刷了眼之前加的几个群演群,才发现这几天正是横店忙碌的时候,戏多人少,各个群头都在加价招人,许颂苔很有可能是去拍戏了。 果不其然,晚上十一点,许颂苔才回覆信息,说他今天一直待在剧组,因为组里来了大咖,手机还被收了,刚刚下戏才拿回来。 裴东鹤本想问他怎么不趁过年休息一下,吃点好的,却勐然想起大年三十就是许颂苔跟家里闹僵的节点,也是他留下心理阴影的时期,于是关心道:「今天这种时候,你会觉得难受吗?」 许颂苔没听懂,反倒问他:「什么时候?」 发完才反应过来是指过年,就接着回:「你说年三十吗。不至于难受,但我已经很久不过年了。老闆娘前两天就叫我过去一起吃年夜饭,我拒绝了。」 「为什么?」裴东鹤问。 「总觉得不该去。去了就会给人招来不好的事。」 许颂苔兀自笑了笑,不想再聊这个,于是换了个话题,问裴东鹤看没看到《倾心》大群里发的通知。 裴东鹤也不想让他一直沉浸在低落的情绪里,就顺着他问,是庆功宴的事吗。 许颂苔说是,两人就围绕这事聊了几句,然后互道晚安,各自睡去。 正月十五送年这天,《倾心》剧组在京市某酒店举办了热闹的庆功宴。宴会厅里摆满花篮,台上还摆了五层的香槟塔、三层的大蛋糕。 受邀对象除了所有演员,还有参与制作的全体工作人员,当然,不包括群演。 接到剧组通知时,许颂苔本想以工作忙为藉口推辞,但年三十那天跟裴东鹤聊完,又忽然很想见他,所以还是决定出席。 他前阵刚考上特约,除了群演戏,也开始到处试镜,争取有台词、有戏份的角色。 之前一厢情愿地以为自己只要愿意,在剧组被挖掘、进而出人头地都是水到渠成的事,实际体验下来才发现裴东鹤的话没错,那种想法太过自负。 第109页 不同类型的片子对演员的形象、气质、身高、特色都有不同需求,哪怕帅得倾国倾城,美得天妒人怨,也不一定适配所有类型。 加上演技也有不同派别,有的导演钟意这款,有的导演更吃那套,所以除非红到自带流量或演技、履歷无可挑剔,普通演员都只是青菜摊上的萝蔔,等着客人挑选。 许颂苔试了几部戏,选角方都让他回去等通知,他也不知道对方是客套还是说真的,总之通知还没来,他索性趁这空档到京市赴宴。 不同于见面会,参加庆功宴的都是自己人,既没有媒体也没有粉丝,演员们穿得都很随性,没人再刻意做全套造型、化精緻全妆,除了男主。 他今天穿了某奢牌的新款春装,一进酒店就脱了大衣,露出里面银灰色的单薄西装,头髮抓得一丝不苟,鼻樑上还架了副金丝框眼镜,在一众羽绒服、大衣包裹的人堆里,明显有些用力过勐。 女主跟他打招唿的时候还纳闷:「你今天怎么打扮得这么隆重,是要参加什么活动吗?」 男主敷衍地笑笑,说「不是」,眼睛只顾满场搜寻裴东鹤的身影。 突然,他眼睛一亮,看到裴东鹤背着包从门厅进来,于是立刻甩掉女主,朝那边走去。 谁知紧跟在裴东鹤身后进来的除了助理,还有许颂苔。他俩都穿着黑色羽绒服,一长一短,远看就像情侣装。 男主暗骂一声,还是换上笑脸,喊了声:「裴哥,许哥,你们来啦。」 裴东鹤一见他就下意识皱眉,顾及着许颂苔还在,不好直接让男主滚蛋,只好忍着不悦「嗯」了一声。许颂苔倒是热情地跟他打招唿,说「男主老师,好久不见」。 一行人陆续进入宴会厅,找到自己的名牌后入座。 女主、男主、裴东鹤跟制片方、投资人、导演、编剧坐在同一桌,其他配角在旁边那桌。 李青莎今天又有事没来,制片人见状,还打趣「国际名模就是忙啊」。 导演跟大家已经很熟,这会儿终于换下严肃面孔,笑容满面地跟所有人打招唿。 几个制片人和投资方大佬难得露面,演员们都鱼贯赶来作自我介绍。宴席还没开,敬酒攀关系的就排起了长龙。 临近晚上七点,主持人说了几句简单的开场白,就请所有人回到座位,把注意力转向大屏幕。 紧接着,室内所有的灯光熄灭,《倾心》的主题曲前奏响起,一段长达十五分钟的花絮+高光剧情混剪开始播放。 台下的观众很快安静下来,随着画面内容时而发笑,时而抹眼泪。 许颂苔第一次参加剧组庆功宴,感觉新鲜的同时,也被视频内容和配乐感染,想起拍摄时的点点滴滴,又回顾了一遍自己从背景板变成角色演员的神奇经歷,对裴东鹤也生出几分感激。 他转头寻找裴东鹤,却发现那个座椅空了。 小丁不在,许颂苔也不知该问谁,思来想去,只好给那桌他最熟悉的女主发了条信息,问她知不知道裴东鹤去了哪。 女主很快回復,说裴东鹤的手机刚才响了,应该是出去接电话了。许颂苔谢过她,趁灯还没亮起,摸黑熘了出去。 宴会厅的大门一开一关,就把屏幕上闪动的画面、餐桌旁窃窃的私语隔绝开来。 许颂苔做了个深唿吸,感觉还是不太习惯这种觥筹交错的场合。 他估摸着裴东鹤应该会去洗手间打电话,就跟着墙上的标识牌一路往前,穿过长长的走廊。 推门走进男洗手间时,刚好听到裴东鹤的声音从某个隔间里传来,声音低沉,温柔得像是在哄人:「最近乖不乖,有没有想我?」 那头的人不知说了什么,裴东鹤被逗笑,再开口的语气变得更软:「好,等我忙完这阵。」 许颂苔本来不小心偷听到他讲话就很尴尬了,正要推门离开,却勐地反应过来电话那头可能是谁,眼睛突然止不住地发酸。 裴东鹤在隔间里说「嗯,那就这样,拜拜」时,他眼疾手快地推开另一扇隔间门,躲了进去。 洗手池响起一阵哗啦的水声,片刻后,脚步声嗒嗒远去,大门被人推开又合上。 许颂苔下意识憋住的唿吸这才重新流动起来。 他背靠隔间大门,只觉全身力气被人抽走,看东西也歪歪扭扭,不大对劲。 直到豆大的眼泪滑落脸庞,他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哭了。 好奇怪啊。我为什么会哭? 裴东鹤应该是在跟对象打电话吧。不知道这次是男朋友还是女朋友。 他怎么那么温柔,以前对我都没这样过。 那人是谁,我认识吗? 许颂苔搜肠刮肚,试图找到蛛丝马迹,但搜遍脑中已知信息,只想到李青莎这一个可能。 前阵不还有营销号说李青莎跟裴东鹤在恋爱吗。难道居然是真的? 重逢以来,许颂苔不是没想过裴东鹤已经另结新欢的可能,但裴东鹤屡次靠近,又给了他幻想和希望,觉得再等等,等他们真正了解和接纳彼此的一切,就能顺其自然地破镜重圆。 谁知现实不等人。他在这儿剃头挑子一头热,裴东鹤那边早就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了。 许颂苔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裴东鹤一次次帮他,安慰他甚至拥抱他,大概都只是看他可怜,或者仅仅是想知道那个「真相」。 第110页 如今真相大白,裴东鹤的疑问都有了解释,往后估计也不会再那么关注他。 其实从头到尾,都是他在自作多情。 不到十分钟,许颂苔已经在脑子里跑完所有跟裴东鹤有关的记忆,决心从今往后断了念想,不再越雷池一步。 但他此刻的情绪还是难以平復,不想再回宴会厅跟裴东鹤面对面,于是掏出手机,改签了当晚的机票回横店。 【作者有话说】 许·断情绝爱·颂苔(bushi 第58章 误会 裴东鹤打完电话回到宴会厅,大屏幕上放映的短片已经结束,总制片人正在台上拿着话筒细数这一年多为《倾心》付出的心血。 台下间或响起掌声和口哨声,所有人都喜气洋洋,沉浸在作品受到市场认可的喜悦中。 裴东鹤淡定地回到座位,发现身旁的男主不见了,扭头看看旁边那桌,许颂苔也不知所踪。 他担心两人是不是一起出去的,男主会不会搞什么花样,但男主没多久就回来了,裴东鹤也就暂时放下戒备,把注意力放回台上。 制片人结束了大段讲话,又把总导演请了上来。 导演平时总是唬着张脸凶神恶煞,今天难得理顺了脸上的纹路,显出几分中年人的慈祥来。 他先是回顾了拍摄期间的种种困难,诸如横店的酷暑天气、大场面数百位演员的复杂调度、几次熬大夜精力透支的辛苦,感谢大家齐头并进,克服困难,交出了满意的答卷。 接着又点评了几位主要演员,说男女主角虽是新人,但都很聪明,能按要求完成表演,未来可期。 说李青莎名气虽大,在组里一点不摆架子,整个拍摄过程都很配合。 说起裴东鹤时,导演先板着脸数落他跟同组演员斗殴很不可取,紧接着又笑说,也是托他的福,才找到了最适合尚书儿子的演员。 接下来,导演大力赞赏了许颂苔一番,讲起两人的缘分,说自己一年多前在其他剧组当副导就看中了许颂苔,可惜有缘无分,没想到这回能在《倾心》剧组再续前缘…… 台下发出善意的闹笑,大家都回头去找许颂苔,却发现人不在。 导演也意识到自己夸的人缺席,露出个尴尬的表情,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说: 「行吧,刚才的话都白说了。我明明看到小许坐那儿的啊。」 演员那桌有人高喊:「您不赶巧儿,许老师刚出去了!」 下面又是一阵爆笑。导演无奈地嘆口气,转头望向裴东鹤,找补似的说他演戏可算是开了窍。 裴东鹤笑着朝导演拱了拱手,导演又继续往下,称赞全组最小的演员小柳儿…… 这时,女主倾身越过男主,喊了声「裴老师」,捂着嘴小声问:「许老师没跟你一起回来吗?」 裴东鹤不解,女主讶异道:「刚才你出去接电话,许老师来找你,我说你出去了,他就也跟着去了。你们没遇到吗?」 「没有。」裴东鹤说,「可能错过了。我给他打个电话。」 说着便掏出手机,拨通了许颂苔的号码。 嘟嘟声响了几次,突然就断了。裴东鹤又打过去,话筒里却传来「您拨打的号码暂时无法接听」的提示音。 他有点心焦,再次走出宴会厅,在走廊里来回找了几圈,又进男厕所喊了几声,都没找着许颂苔。 片刻后,男主也从宴会厅出来,问裴东鹤髮生了什么事,需不需要帮忙。 裴东鹤不想理他,没有回答,男主便幽幽说了句:「如果是找许哥,他已经走了。」 裴东鹤皱眉,说「不可能,他饭都还没吃,也没跟我说要走」。 男主却笑了一下,满不在乎地抱着手臂道:「或许他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听到什么不该听的,一时气愤,不告而别了呢。」 裴东鹤对不告而别已经ptsd了,听到这话直接翻脸,揪住男主的衣领把他往墙上一擂,恶狠狠地说:「我警告过你,别打扰他。」 「我可没有打扰他。」男主举起双手,从容道,「哥,你不如想想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别打哑谜。」裴东鹤的声音迅速冷下来。 「我可是看到你们一前一后进了厕所。但他在你之后好一会儿才出来。」男主勾起嘴角,「你知道他也在里面吗?」 「我——」 裴东鹤立刻想起刚才那通电话,脸色变了变,心道许颂苔肯定误会了。 男主见他反应这么大,笑意更深了:「看来是不知道啊。」 裴东鹤抡起拳头作势要锤男主,男主连忙闭眼,伸手护住自己的脸。 拳头没砸下来,裴东鹤冰冷的声音却响在耳边: 「他去哪儿了!你跟他说了什么!要是再耍花样,我让你今晚就从娱乐圈消失。」 男主本来也只是想讨个便宜卖个乖,没打算真惹怒裴东鹤,见此情形,立刻乖乖道: 「我什么也没跟他说。只是看到他离开酒店上了辆计程车。」 裴东鹤逼视男主,看他不像是在撒谎,就暂且饶了他。 临走前又强调一遍:「不准再接近他。否则——」 「我就会从娱乐圈消失。」男主作投降状,「知道了,哥。」 裴东鹤没再理他,穿过走廊,头也不回地朝大堂走去。 边走边给小丁打电话,让她把车开上来,接着又给许颂苔打,依然无人接听。 第111页 等坐上保姆车,小丁问他要去哪里的时候,许颂苔才终于回了条消息过来。 裴东鹤松了口气,点开一看: 【突然有急事要回横店,抱歉没来得及打招唿。你们玩得开心。】 裴东鹤拨回去,许颂苔还是不接电话,他只好发信息问: 【你刚才是不是听到我打电话了?】 过了老半天,许颂苔才回: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裴东鹤马上用语音回: 「这不是重点。我是想说你误会了。我当时在跟合作方通电话,那边小孩子多,我跟他们也聊了几句。 「如果你恰好听到什么奇怪的内容,不要胡思乱想。」 发完过了好久,许颂苔还是没回。 裴东鹤调出京市今天飞金华的航班,发现最近一班的起飞时间就在半小时后。 算一算时间,许颂苔赶的估计就是这班。 于是他又发了条文字消息过去。 【在准备登机了吗?那一路平安,横店再见。】 【对了,刚才导演当着所有人的面夸你了。你不在,他还挺遗憾的。】 许颂苔一时激动改签了机票,但半路遇到堵车,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那趟飞机。 终于抵达进场大楼,冲到值机柜檯时,飞机已经开始在跑道上滑行了。 没办法,他只好又改签了两小时后的航班。 等待从未如此漫长。 入夜后,候机楼里明亮如昼,许颂苔坐在登机口旁望着一架又一架飞机起落,忽然不知道自己这趟究竟是来干什么。 裴东鹤的信息还挂在聊天框里,但他一想起那句温柔的「乖不乖,有没有想我」,就再没勇气点开长长的语音条。 怕裴东鹤说他没礼貌,或用更严厉的话指责他,毕竟偷听确实是他不好。 倒是最后那条,让他记起导演曾经的照拂,于是发了条信息给导演解释自己离开的原因,并致以诚挚的感谢,说希望以后有机会还能合作。 发完继续望着窗外的停机坪发呆,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候机室里此起彼伏的声音,以此为白噪音,闭目打起瞌睡来。 迷煳间,有两个人坐到许颂苔身后那排椅子上,压低声音交谈起来。 其中一个好像在收拾东西,语带警告地对另一个说: 「你要是再敢摔碎我装沙的瓶子,就等着死吧。」 话虽然狠,但那把声音悦耳,自带缓冲效果,听来毫无杀伤力。 另一个人闻言低笑,故作严肃地答:「我保证绝不再弄坏顾老师悉心收集的纪念品。」 被叫顾老师的男生哼了一声,没再说话。另一个男生却继续逗他: 「所以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收集这种小玩意儿啊。又不值钱。」 「你懂什么。」顾老师淡淡道,「风、阳光、空气、雨水,哪个能用钱买到?不值钱的东西才最珍贵好吗。」 此话一出,许颂苔也忍不住想,是啊,免费的东西最贵。所以情义无价,罪孽难偿。 眼看他就要滑入自责的深渊,却听那低低的男声说: 「我必须纠正你,顾老师。空气是可以买到的。你忘了我们去川西旅游吸的是什么了?」 顾老师显然有点无语:「那是纯氧。跟我说的不是一个概念。」 「氧气可比空气还宝贵呢。我们活着不全依赖它?」 「……行吧,你说是就是。」 男生得逞地笑起来,笑完又凑到顾老师耳畔轻声道: 「下次我们再去热海重新装一瓶海水,好不好。」 顾老师「嗯」一声,说「好吧」。那人好像凑得更近了,说:「亲一下,好不好。」 听到这里,许颂苔才惊觉自己又在偷听了。 他懊丧地揉了揉耳朵,心说今天怎么净听到别人讲情话啊,想着非礼勿听,就假装去上厕所,起身离开了座椅。 回到横店已是第二天凌晨,许颂苔风尘僕僕地倒进出租屋的床上,没睡几个小时,就被一通电话吵醒。 对方语速很快,说他之前试戏的某个角色通过了筛选,剧组将于一周后集中排练,问他是否确定参演。 许颂苔前一晚没休息好,脑子还有点宕机,慢吞吞地问了句:「您说什么?」 对方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许颂苔才反应过来,立刻坐起身来,捧着话筒说:「谢谢,谢谢,我确定参演。」 那边毫无感情地说了句「好的,稍后发您具体时间地点和剧本」,就挂断了电话。 许颂苔却再也睡不着了。 入睡前的沮丧、纠结都被此刻的跃跃欲试所替代。 拿到这个角色,似乎意味着一切开始往好的方向转变。 他暗下决心,从今天起,要化负罪感为动力,争取早日做到行业顶尖。 【作者有话说】 机场出镜的小情侣故事在另一篇文《春日迟》,感兴趣的宝子可以瞅瞅~ 第59章 伤痕 许颂苔很快看完了那个復仇题材的剧本,发现他的角色跟《倾心》里的尚书儿子很像,都是有故事的反派——虽然人物目标与主角背道而驰,但很容易获得观众的理解与同情。 他想起京影那些优秀毕业生演员返校演讲时最爱说的段子: 演员因为什么样的角色走红,就会被贴上什么类型的标籤,此后很长时间也只能接到同类型的角色。 第112页 我也进入这个阶段了吗。许颂苔好笑地想。 但他没有气馁,而是用彩笔细心勾画出自己的台词,在出租屋里反覆揣摩演练。 距离许进组还剩一天,裴东鹤也来横店了。 这次他没住市中心的酒店,而是让小丁帮忙租了间房,就在许颂苔那栋楼旁边。 用小丁的话说:「裴哥本来想租许老师隔壁那间的,但那是本地人的自住房,不外租,同栋楼的其他房间要么租满了,要么也是类似情况。所以裴哥退而求其次,租了隔壁栋。」 许颂苔听得莫名其妙,完全搞不懂裴东鹤在想什么。 都已经是有对象的人了,还离前男友这么近干什么?方便切磋演技吗?还是想脚踏两条船?? 裴东鹤可不知道他心里的小九九,满心以为自己先前的解释已经传达到位,所以一到横店安顿下来,就理所当然地约许颂苔见面。 在他的概念里,许颂苔对他敞开心扉、坦白过往之际,自己已经身体力行地表达了关切、心疼和在意,两人离和好只差临门一脚,就看谁先捅破那层窗户纸。 既然几年前告白时的吻是自己抢了许颂苔的先发,那这次机会就让给他吧。 为了让和好的过程更加从容,他把见面地点安排在自己的新居,也就是许颂苔那栋楼隔壁,还说要亲自下厨招待。 许颂苔本想以工作为由拒绝见面,但架不住裴东鹤说可以帮他对戏,毕竟确实有两场戏,他还不太能把握人物心理,需要有对手刺激一下才能找准方向。 于是这天晚上七点,许颂苔捧着盆袖珍文竹,揣着剧本,敲开了裴东鹤的房门。 室内除了低声播放的爵士乐,还飘荡着火锅红油的香气。 电磁炉发出滋滋的嗡鸣,空调把屋子烘得暖暖的,让人想立刻脱掉羽绒外套,坐在炉边捞肉吃。 裴东鹤接过那盆翠绿的文竹摆在电视柜上,让许颂苔随便坐,菜马上就准备好了。 许颂苔把外套放在一边,自顾自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发现除了基本的生活用品,房内再也没有多余的东西,跟他们以前在京影同居时住的公寓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 这么艰苦的环境,大少爷怎么住得惯啊。 与此同时,他脑中又闪过裴东鹤之前住的酒店房间,印象中也挺简朴的。 还没来得及深想,裴东鹤就端着一托盘的净菜从小厨房里出来,招唿许颂苔过来吃。 许颂苔诧异地看向那桌媲美火锅店的菜色,问:「都是你自己准备的?」 「当然。」裴东鹤又变魔术似的拿出两个蘸碟,只有葱蒜香油的递给许颂苔,自己那个盛满了葱、香菜、小米辣、耗油、芝麻、花椒粉和花生碎。 「我刚才放了些丸子在清汤里,浮起来就可以吃了。别的你自己看着煮。想吃辣的就煮红汤。」 「噢,好。」 「喝什么饮料?」裴东鹤拉开冰箱门,「还是你想喝酒?我这儿都有。」 「饮料就行。等会儿还要对戏呢。」许颂苔可没忘记自己过来的初衷。 裴东鹤笑了一下,取出两罐冰得刚好的酸梅汤:「这个可以吗?」 许颂苔点头说好。 两人埋头吃了一阵,除了「味道不错」「尝尝这个」,都没怎么讲话。室内只有汤汁咕嘟冒泡的声音,和着慵懒的爵士,怎么听怎么怪异。 「话说,你不觉得火锅配这种bgm太奇怪了吗?」还是许颂苔忍不住先开了口。 「是吗?」裴东鹤抬头望他,「可能我听习惯了,没觉得。你想听什么,我换一下。」 隔着雾气,裴东鹤的眼睛好似含着水光,像头迷茫的小羊。许颂苔心里一软,说:「也没关系,就这样吧。」 接着又好奇道:「你很喜欢爵士吗?我记得小丁开车时也总放爵士乐。」 「算是吧。」裴东鹤夹了几片肥牛在锅里一边涮一边说,「爵士乐能让我放松,心理谘询师也建议我多听听。」 听到「心理谘询师」这个词,许颂苔心里一跳,直觉裴东鹤是打算对他说些什么了。 但裴东鹤说完这句就绕开话题,问许颂苔接的那部剧是什么类型,像探戈舞者挑扔来挑逗的媚眼,又迅速转着圈远去。 许颂苔的期待扑空,好奇心却越发旺盛,随口答了几句,就忍不住问:「你在看心理医生?」 裴东鹤摇了摇头说:「是谘询师,不是医生。」 「有什么不一样吗?」许颂苔一直以为二者是同个职业的不同说法。 「简单说来,心理医生可以给患者开处方,心理谘询师只能给患者提建议。」 裴东鹤又下了几片嫩牛肉,辩解道, 「我没有严重到看医生的程度。」 虽然内心早有猜测,但此刻得到证实,许颂苔还是有点措手不及,脑子里琢磨是该安慰几句比较妥帖,还是假装平静比较自然。 他下意识地选择了前一种: 「看医生也不意味着情况严重。多听听不同专业人士的处理意见,能对自己的情况有更清楚的认识。」 裴东鹤闻言,抬起头笑了:「我发现你这个人,只要事情不发生在自己身上,就很看得开。」 许颂苔脸上一热,尴尬道:「也没有吧。我只是想说,这个年代,看心理医生是很正常的。」 裴东鹤看着他,没有说话。许颂苔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道: 第113页 「那,可以跟我说说为什么看心理谘询师吗?」 裴东鹤没有拒绝,语气还出乎意料地温柔,他想了想,说: 「大概是你走后两三年吧。我感觉生活没什么意思,工作也没什么意思了。」 顿了顿,他的眼神开始涣散,像沉入遥远的河流,神情也黯淡下去: 「我是不是没跟你说过,我跟父母关系不好,这些年一直是各过各的。 「其实我进演艺圈的初衷,也是为了报復他们,让他们成为圈里人的笑柄。 「但要让他们丢脸,得先打响自己的名号,不然做什么都没人关心,自然影响不到他们。 「出道之前,我没想过走红居然那么难。 「刚开始几年还挺辛苦的,后来慢慢好了点,通告变多了,也有好点的剧本找我试镜。可时间一长,心里却变得很空,不知道自己努力是为了什么。 「难道就为了报復他俩?这不是很可笑吗?」 裴东鹤的讲述断断续续,不是很有逻辑,且缺失大量细节,许颂苔直觉他还是在逃避,或者不愿说出内心最在意、最痛苦的部分。 「有天夜里,我下戏后回到酒店,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觉得特别噁心,很想抡起拳头砸过去,把他扯出来打一架,甚至杀了他——」 裴东鹤眉头紧皱,拿筷子的手也攥得紧紧的,意识游离在现实之外,声音也有些发抖。 许颂苔见状,立即起身走到他旁边,学他上次安抚自己的模样,从侧面拥住他,轻拍他的肩膀呢喃: 「深唿吸,放轻松,不要害怕。如果不想讲,就停下来,我在这里陪着你。」 他重复了好几遍,一边说一边拍裴东鹤的肩膀,像哄小孩。 过了一阵,裴东鹤僵硬的身体才逐渐松懈下来。他抱歉地笑笑,说:「不好意思,吓到你了。」 「没有。」许颂苔说,「是我不该贸然问这些。」 「我答应过要告诉你的。」裴东鹤说,「是我没控制好情绪。但现在没事了。你还想听吗?」 许颂苔站直身体,担忧地与他对视:「你……还可以继续吗?」 「可以。」裴东鹤给他一个安慰的微笑,示意他坐回去,然后亮出左侧手臂,「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手上这些东西是怎么来的吗。」 看着那一圈圈触目惊心的红线,许颂苔的目光变得复杂:「我是想知道,但也不用……」 「没关系的。」裴东鹤打断他,「我现在就想告诉你。」 「好吧。」许颂苔关掉电磁炉,把凳子扯到方桌另一侧,坐在裴东鹤左手方向,认真道,「你说,我听着。」 「倒也不用那么严肃。」看他这么正襟危坐,裴东鹤忍不住勾了勾嘴角,「没你想的那么严重。几句话就说完了。」 许颂苔鼓励地点点头,裴东鹤就继续开口了: 「也就是某天下戏,我情绪失控,用修眉刀划了自己一下。之后去看心理谘询师,她给了我一个不错的建议。」 「什么建议?」许颂苔故作轻松地附和。 「她说,如果我实在忍不住想自伤,就去献血。」裴东鹤哈哈笑起来,「是不是很妙?」 「嗯,是个不错的方法。」许颂苔勉强跟着他提了提嘴角,心却被揪得紧紧的,「那你……」 「我就真去献血了。看到血从身体里流出来,进入存储袋,想到它们还能救人,确实让我稍稍振奋了一点。」 「不过献血不能太频繁。有一次献完血没多久,我又产生了那种狂躁的想法,实在忍不住了,就给我的谘询师打电话。」 「她问我,渴望自伤是想看到自己流血,还是想感受那种疼痛。我说我也不知道。她就又给了我一个建议。」 说到这里,裴东鹤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左手臂上的红圈。 许颂苔的视线也落在上面,不知是否错觉,圆圈的数量好像比上次多了。 「她说,如果是想体验疼痛,不如试试文身吧。在身上不显眼的地方文一道伤口,哪怕被人看到,也可以大方地晾出来,问对方『是不是很酷』。」 「我觉得很有道理,就找了个文身师,帮我文了一道伤痕。」 一道?许颂苔觉得奇怪,但没有表现出来。 「第一次去的时候,我特意让文身师用不同粗细的针给我扎了一下,发现粗的那种效果最好;同时我也意识到,比起流血,我更想感受的是痛。」 裴东鹤又笑了一下,扭头问许颂苔:「是不是很变态。」 许颂苔连忙摇头,说「不会」。裴东鹤继续道: 「当然,我跟文身师签了保密协议,我付给她丰厚的酬劳,她要对此守口如瓶。目前看来,她人品很好,圈子里应该还没人知道。」 许颂苔忽然想起一件事,他之前搜裴东鹤的新闻时,曾经看到一条绯闻说裴东鹤频繁在深夜造访一家文身店,与女店主共筑爱巢云云,原来是因为这件事吗。 「你刚才说文了一道伤痕,」许颂苔还是没忍住,问,「那这些红圈,是很多道伤痕连起来的吗?」 「没错。」 「一共用了几次?」 「几次啊。」裴东鹤摩挲红圈的手一滞,似乎在回忆:「……第一圈用了五次,第二圈用了三次,第三圈用了四次……差不多是这个频率。」 许颂苔定睛数了数他手臂上的红圈,一共六条,第六条还很新,且没连完。 第114页 「虽然每次用时不长,但为了避开客流,我都是半夜才去,文完如果太累,就索性睡在店里。」 裴东鹤想了想,失笑道:「对了,当时好像还有狗仔写我跟那家店的店主谈恋爱呢。」 许颂苔嘴唇发苦,眼睛死死盯着裴东鹤的手臂,右手不自觉前伸,想探看那些伤痕,却在伸手的瞬间又收了回来。 刚才的拥抱是特殊情况,就像裴东鹤此前安抚他那样,他也只是作为朋友在安抚裴东鹤。 可眼下裴东鹤状态平静,自己再越界就不合适了。 但那第六个未完成的红圈,是两人重逢之后才文上去的吧。 他端起还没喝完的酸梅汁勐灌,来掩饰内心的震盪,脑子里已经乱七八糟,不知该怎么抚平心爱之人的痛苦。 思来想去,也只能再次重复早已问过的问题: 「你变成这样,我是说,出现伤害自己的行为,是因为我吗?因为我不告而别?」 「当然不是因为你。」 裴东鹤再次温柔地否定了他的归因。 「我说过,你是我活下去的勇气。」 许颂苔很想问「那现在还是吗」,但好巧不巧,就在这时,裴东鹤的手机响了。 叮铃声尖锐地噼开两颗缓慢靠近的心,两人如梦初醒,迅速整理好各自的表情。 裴东鹤接起电话,脸色很快沉了下来,质问:「那人是谁?」 电话那边不知说了什么,裴东鹤又道:「让瑜姐帮忙查。」 挂断电话,不等许颂苔发问,裴东鹤就指着他的手机说: 「马上查你的微博私信,看有没有收到什么勒索信息。」 许颂苔没明白他在紧张什么,但还是依言打开了微博。 私信箱里躺着几千条留言,基本都是前阵子因为见面会事件骂他的。许颂苔快速滑动着,不太想仔细辨别。 见他看得潦草,且面带排斥,裴东鹤估计私信里负面内容居多,就主动请缨:「要不我帮你看吧。」 许颂苔如蒙大赦,迅速把手机交给他。 裴东鹤嘴唇紧抿,劲瘦的手指在页面上迅速翻找,很快就找到一条明显是刚註册小号发来的信息: 【你是杀人兇手许皓的儿子吧。给你一周时间,准备五百万打到这个收款码帐号。如果超时还没打钱,就等着你家那点破事被曝光吧。】 信息下面是一张硕大的二维码图片。 【作者有话说】 小丁:对不起又是我,打扰了(顶锅盖 第60章 泥潭 「就是这个。六天前发的。」 裴东鹤点进那条信息,把手机还给许颂苔。 「他说的期限就是今天。」 许颂苔把屏幕上的文字默读了一遍,感觉字都认识,连在一起又难以理解。 他何德何能,居然有人勒索他五百万?是不是太看得起他了? 裴东鹤在旁边解释来龙去脉: 「这人刚给营销号爆料了,说有你的惊天黑料,开口要价一百万。碰巧那营销号是我们公司的,消息七拐八拐传到瑜姐耳朵里,她就让小丁来问我知不知情。 「我已经请她帮忙查了,但目前消息没公开,估计没法说服平台提供对方真实信息。 「你赶紧想想有什么线索,会不会是小赵的亲戚朋友,或者你爸单位的人?」 许颂苔怔忪半晌,脑中确实闪过几张脸,又觉得不大可能。 裴东鹤继续说: 「这人估计是看你没回,怕期限过去一分钱也拿不到,就急匆匆地联繫了媒体。我们公司能收到,其他公司想必也收到了。你如果实在没头绪,可以先付钱稳住对方。」 许颂苔无力地垂下手机,嘆了口气: 「我哪儿来的五百万给他。」 「我借你。」裴东鹤点开手机银行,「告诉我开户行和卡号。」 「不用。」许颂苔连忙摆手,「没这个必要。」 「不要心疼钱。」裴东鹤耐心道,「我们马上去报警,只要抓到人,钱是可以追回的。」 许颂苔却摇头:「还是算了。我不想惊动警方。」 「为什么?」裴东鹤剑眉倒竖,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这可是勒索!你不会要吃下这哑巴亏吧?」 「……」许颂苔咬了咬嘴唇,犹豫地说,「其实我怀疑,是小赵的家人。」 「未必。」裴东鹤却说,「他们家有嫌疑,但知道这事的人不少。我刚也说了,你家亲戚邻居、她家亲戚邻居、你爸单位的人,都是可能的。」 许颂苔觉得有道理,但还是坚持己见,不肯报警,说万一是小赵的家人,惊动警察会害对方吃官司,就对不起小赵了。 裴东鹤觉得他这简直是歪理,小赵的家人怎么能等同于小赵? 许颂苔却说,小赵活着的时候一直为家里人辛苦打拼,现在她不在了,总不能让她的努力付之东流。 裴东鹤提醒他:「你忘了小赵是被家里人吸血的吗?她走到那一步,家人也难辞其咎。你不是同情她没人关心吗,报警就是在为她报仇啊。」 许颂苔的态度却很坚决:「被家里人吸血只是我的猜测,除了喜娣这个名字,没有其他实证。我不能凭想像就定人家的罪。」 裴东鹤拧不过他,索性改变策略:「那就先付封口费。稳住对方再做打算。钱我帮你出。」 许颂苔还是不同意:「这事本来就是我爸有错在先,如果为了掩盖事实就给人封口费,那以后其他人拿同样的理由威胁我,难道也要一个个去满足?再多的钱也不够这么用啊。只要装没看见,不搭理,对方自然就没辙了。」 第115页 「那你家的事就会被公之于众。」裴东鹤的俊脸布满黑云,「你的事业才刚有起色,经得住这种打击吗?」 许颂苔勉强笑了笑,不知是安慰裴东鹤还是安慰自己: 「没那么严重。我又不是什么大明星,爆出来最多也就被人议论几天,很快就会过去的。」 「没那么简单。」裴东鹤严肃道,「再普通的事,到了营销号嘴里也会被夸大千万倍,更别提涉及死亡的事件。就算你跟豆腐一样清白,也会被他们说成始作俑者。到时会有无数人跑来骂你咒你,你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想起那些塞满私信评论的污言秽语,许颂苔心里不无担忧,但此时此刻,罪恶感还是占据了上风,他狠下心道: 「那也没办法。我不能为了自己,把小赵的家人推出去当挡箭牌。」 「怎么就是让他们当挡箭牌了?」裴东鹤气不打一处来,「现在还没确定勒索的人是谁。说不定根本与小赵家无关。就算真是他们,也是他们先勒索你的。你保护自己有什么错?」 许颂苔知道自己的想法在常人看来确实有毛病,只好低下头,苦笑了一下。 裴东鹤见他不说话,怒气更加上涌,觉得这人简直是石头脑袋,不可理喻,难得发起了脾气: 「你脑迴路究竟是怎么长的,想事情弯弯绕绕,生怕让自己好受一丁点是吧。我让你不要老想着惩罚自己,非要赎罪就用更积极的方式,你也都当耳边风。」 他想直接摔门走人,又担心时限过去,许颂苔沦为众矢之的,于是只好愤愤起身,到窗边点了根烟,边抽边想其他办法。 锅里的红油已经开始凝结,先前引人垂涎的香气也变成扑鼻的辣意,许颂苔明白这顿饭是吃不下去了,犹豫几秒,开始收拾起餐桌来。 他本该告辞离开,但想着裴东鹤刚讲完手臂上红圈的由来,不忍心留他独自生闷气,话虽如此,又不能用从前的办法亲他哄他,只能拖延时间,多陪他一会儿。 裴东鹤也没制止,任他进进出出,把碗碟、餐盘、锅、炉子逐一拿进厨房,恍惚有种回到从前的错觉。 直到许颂苔擦完桌子,拧开水龙头准备洗碗,裴东鹤才摁灭菸头喊他:「别忙活了,过来坐吧。」 许颂苔洗干净手上的油污,回到客厅坐下,裴东鹤又提出个办法:「不如这样,这件事交给我,你就别管了。」 许颂苔还是拒绝:「真的不用麻烦。」 「不麻烦。我这边有团队,有经验,总比你单枪匹马,跟无头苍蝇似的要好。」 「你的团队是帮你解决问题的,不是帮我。」 「只要我开口,他们也可以帮你。」 「别,我不想你被人揪着这个说事。」 「我乐意。」 「小鹤。」许颂苔与他目光相接,认真道,「这次听我的好不好。」 「…………」 裴东鹤很想说不,但许颂苔眼里的哀求刺痛了他,让他觉得自己反倒是恶人,在阻止耶稣为众生受难。 所以最后,他只能无语地锤一下沙发,不情愿地说: 「你别后悔就行。」 「谢谢。」许颂苔终于露出点欣慰的模样,「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一力承担。」 两人相对无言地坐了会儿,心里都不是滋味。 许颂苔不时望裴东鹤一眼,欲言又止,直到被裴东鹤髮现,才尴尬地开口: 「今晚发生的事,会影响你的心情吗?……你会不会……」 说着,他看向裴东鹤无意识间摩挲的左手臂。 「不会。」 裴东鹤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但硬邦邦的,想来还在生气。 「那就好。」 许颂苔觉得再留下去也不是办法,便起身告辞。 「那我先回去了。明天还要进组排练,我再准备一下。」 裴东鹤也站起身来,伸出手,示意许颂苔把口袋里的剧本拿出来: 「我跟你对一遍戏吧。来之前说好的。」 「不用了,你都忙了一天。」 「没事,就当转换心情。」 裴东鹤甩了甩头,试图忘记迫在眉睫的勒索信息,直接从许颂苔兜里抽出剧本,边翻边问: 「划线部分是你的台词?」 许颂苔嗯了一声,裴东鹤就没再说话。 他看剧本的速度比常人快,且看一遍就能背下来,所以哪怕陪人对戏,也完全可以脱稿进行。 许颂苔以前老说嫉妒他,裴东鹤就笑,说「以后你接的本子我都陪你对词」,此刻想起这些,也有种沧海桑田的怅然。 室内再次安静下来,音乐关了,只有空调微弱的出风声,和裴东鹤翻剧本的哗啦声。 许颂苔瞥了眼时间,表面淡定,心里还是有说不出的紧张,视线也不自觉乱窜,看看双人床,看看挂壁电视机,再看看那盆文竹。 薄薄的剧本很快就翻完了,裴东鹤一人分饰多角,轻轻松松就跟许颂苔顺完了所有场次的台词。 托他的福,许颂苔很快进入角色,忘了现实中的烦扰,也找到了先前拿不准的几处情绪。 对完词,他还情不自禁道:「你演技明明很好,怎么会有人说你像木头。」 裴东鹤耸了耸肩:「因为我不想演太好。」 「为什么?」许颂苔不解,「你不是想红吗?」 第116页 「是想红,但不是以这种方式。」裴东鹤说,「如果我演技好,不是反倒给那两口子长脸了?」 那两口子? 许颂苔迟疑片刻,才反应过来裴东鹤说的是他父母。想起他刚才说了,从小就跟父母关系不好。 记忆倏忽回到几年前的夏夜,他跟裴东鹤在学校电影院看完片子,又去附近的大排档吃烧烤。 当时他们围绕影片聊了很多,裴东鹤说羡慕那个家里有狗的男孩,说以前有只小动物就好了。 许颂苔当时笑他身在福中不知福,现在才明白,他是真的曾经渴望一个伙伴。 柔软的心脏像是被人突然捏紧,许颂苔有点难受地说: 「小鹤,你说我脑迴路奇怪,其实你也一样吧。」 「我怎么了?」裴东鹤纳闷地望他。 「你想报復父母,为什么非要用贬低自己的方式?」 「嗯?」 许颂苔抿紧嘴唇,努力保持平静: 「你完全可以做个好演员,跟他们彻底划清界限,过自己的逍遥人生。为什么一定要让自己深入泥潭? 「就算这样能拉他们下水、抹他们一身黑,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 第61章 爆料 裴东鹤被他说得一愣,好像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许颂苔继续说: 「你想败坏自己的名声让父母丢脸,说明你潜意识里还是想获得他们的关注吧。」 裴东鹤下意识就想否定,但手机又不合时宜地响了。 电话那头是瑜姐,说刚才爆料的人已经把消息卖给别家了。 裴东鹤脸色一变,追问卖给谁了,瑜姐报了个名字,说之前那个周网红也是这家公司的。 他们跟许颂苔早就因《倾心》换角结下了梁子,这会儿拿到许颂苔的黑料,指不定会怎么利用呢。 裴东鹤本想等许颂苔回家以后再联繫爆料人,走私帐买下那个消息,谁知周网红的公司这么按捺不住,一拿到消息就直接放出来了。 他想起之前提告的官司,问瑜姐能否拿那件事跟对方交涉,瑜姐却说很难。 一是两件事的性质不同,程度不同; 二是周网红用小号诋毁裴东鹤的事还没公开,许颂苔这件事已经有营销号发了。 对方公司手握许多关注量大的营销号,互相转发一下,很快就能把词条推上热搜。 如果他们把许颂苔当竞争对手防爆,可能还会花钱在各渠道发黑通稿。 裴东鹤说他可以出钱撤热搜撤通稿,但瑜姐说不建议,因为词条和通稿都不会只有一条。 话音刚落,公关部门的员工就来敲门,让瑜姐看一眼热搜。 裴东鹤隔着听筒听到,电话都没挂就直接打开微博,发现排在第十位的赫然是—— 【杀人犯之子竟成演艺圈新秀】 此外还有—— 【许颂苔 死亡案】【许颂苔 出轨】【小三死亡之谜】等关键词三三两两地排在后面。 …… 粗略一数,五十条里有六条相关内容,如果点进去,还以为是许颂苔出轨害死了人。 裴东鹤点进最前面那条,营销号除了用耸人听闻的口气提到几年前的案件,还放出了当时报纸上打码照片的原版,把里面的男人跟许颂苔做了对比,强调两人的父子关系。 眼看评论转发的人越来越多,还有人不知从哪搞到了许颂苔一家的合影放在评论区。 博主随即置顶,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照片里的许父就是新闻里的男人。 不少看热闹的网友在评论区唱衰—— 「这许什么最近不是挺红吗?原来你们喜欢这样的?杀人兇手的儿子?确实有品,哈哈哈哈。」 「这种祸害还跑出来演戏,不是带坏小孩吗?上面也不管管?」 「妈耶我看到了什么!许颂苔怎么是这种人啊,我光速脱粉!!」 也有随手点进来的路人说—— 「好歹给死者和许颂苔妈妈打个码啊。。晕」 …… 裴东鹤退出微博,继续跟瑜姐的通话:「所以我们现在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都做不了吗?」 瑜姐帮手下艺人处理过不少黑料,但涉及死亡案件的负面消息也是头回碰到,不好用以往经验来应对,只能暂时安抚他: 「我找人打听一下,你先别搞事啊,安静等我消息。」 这期间,许颂苔也从裴东鹤的反应里得知出了事。 他打开微博,看到一个个耸人听闻的词条映入眼帘,忽然感觉长期悬在头顶的利剑终于落下来,插在了自己脚边。 很痛,但也有种解脱的畅快。 比起用无止境的自罚来偿还内心的亏欠,外界的攻击谩骂反倒让他心里踏实了一点。 他甚至觉得公开了也好,有人替小赵说话,小赵在天之灵也会欣慰吧。 …… 沉思之际,手机忽然震动起来,许颂苔一看屏幕,立刻起身到窗边接通,语气非常礼貌: 「谢导您好,这么晚找我有事吗。」 那边不知说了什么,许颂苔忙道: 「我知道,但网上应该不会讨论太久,您能再考虑一下吗?」 那边又说了什么,许颂苔的肩头松垮下来,表情肉眼可见的沮丧。但他还是捧着手机道了声谢,才挂断电话。 等他回到客厅,裴东鹤问:「是明天那部戏的导演?」 第117页 许颂苔点头:「说是今晚的热搜影响太大,他们承担不起风险,要换人。」 裴东鹤也料到了这个可能,安慰他:「要不你把联繫方式给我,我帮你再争取一下。」 「算了。」许颂苔说,「现在估计谁劝都不顶用。」 裴东鹤想了想,问他签约了没,合同上有没有涉及解约的条款。 许颂苔扶了扶额头,苦笑道:「还没签呢。本来是要明天进组签的。」 刚才谢导在电话也说:「虽然遗憾,但因为还没签约,我们不会支付任何赔偿金。」 裴东鹤想起自己以前被临阵换掉的经歷,心知这种情况只能咬碎牙齿往肚里吞,但还是狠狠骂了句「真他爹的不厚道」。 「也可以理解。」许颂苔嘆了口气,「毕竟谁都不想触霉头嘛。」 说话间,瑜姐又来电话了,裴东鹤急忙接起来,还特意开了公放放在两人中间,得到的建议却很平庸: 让许颂苔发声明,说对那件事并不知情,并撇清跟许父的关系。 裴东鹤烦躁地爆了句粗口: 「这件事本来就跟他屁关系没有,他爸搞婚外恋难道会跟他打报告?」 瑜姐也无奈,说这是最稳妥的方法。要么就只能让许颂苔的父亲出面解释,转移火力了。 裴东鹤瞥了许颂苔一眼,见他脸上写满拒绝,只好否定了这个提议。 瑜姐说:「这件事无论怎么处理都会影响许先生的口碑。虽然明眼人知道他跟那个案子无关,但他最近处于上升期,好几家公司都把他当自家艺人的竞争对手,估计不会放过这个打垮他的机会。」 挂了电话,裴东鹤还想说服许颂苔找他爸澄清,但许颂苔明确表示他不可能去找许皓,说机会没了可以再找,他不相信横店那么多剧组,就没有一个敢用他。 裴东鹤知道他一旦倔起来就没人劝得动,索性也不说了,让他先在家休息一段时间,别上网,等风声过去再说。 到夜里,关于许颂苔的热搜仍然有几条在榜,好多人骂他是「杀人犯的儿子」,惊讶「演艺圈居然容得下这种人」。 还有人拿许颂苔的学歷说事,嘲他大学都没毕业,就一个高中生文凭,也不知道粉丝干吗要为他发疯打架…… 许颂苔的粉丝数量不算太多,这一闹下来,有人脱粉,也有人因为心疼反倒更爱他。 留在超话的粉丝一致认为「家人的罪过不能怪他」,看到骂许颂苔的,就跟对方互相问候祖辈。 也有人质疑「许父害死人」的真假,说报纸上写了是自杀,怎么就说是许爸害死的? 后者的言论也招来诸多不满。有人觉得「许爸确实不对啊,身为女性你怎么能为出轨男说话」,有人直接开骂,「那祝你以后也遇到许爸这种男人吧」。 一来二去,争吵的主题愈加混乱没有止境。 许颂苔休息了几天,试图恢復之前不看微博的习惯,但很难。 他几乎是自虐般一遍遍点开那些骂他的微博,试图从里面找出切中要害的,好让他知道自己在这件事里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 但网上除了污言秽语骂他、骂许皓的,还有少量他的粉丝在痛骂小赵。 许颂苔渐渐感到迷失,分不清喜欢自己的人和讨厌自己的人是不是同一类人,又或者他们只需要一个发泄情绪的出口,无所谓这齣口是什么。 他试过私信那些营销号,请他们删除或打码小赵和他父母的照片,但营销号反手就把这条私信截屏发出来,引导网友们对他发起新一轮围攻。 大家都说他惺惺作态,只有粉丝相信他是真心实意。 进入三月,网上关于许颂苔的讨论终于变少了,横店也迎来了僧多粥少的时节。 年前开机的很多剧组陆续杀青,而过完年回横店找戏拍的人却越来越多。 许颂苔试着见了好几个剧组,当他把简歷和模卡递出去之后,对方就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有两个组的选角导演甚至没听完他的自我介绍,就直接说「你走吧,我们没有角色给你」。 许颂苔接连碰壁,只能继续在群演群里抢通告。 有天抢到一个大组的清宫戏,早上化完妆集合上车,群头一个个点名收身份证时,看到他忽然有些犹豫,但因为两人比较熟了,对方还是放他过了。 谁料到了现场,从天蒙蒙亮等到下午,好不容易才轮到群演进场,导演讲戏让走位的时候忽然瞥见许颂苔,伸手指着他跟身旁的副导确认: 「这是不是前阵子热搜上那个许颂苔?」 副导一看,确实是啊,朝导演点了点头,导演立刻让所有人「stop」。 他没有直接跟许颂苔对话,而是让人把群头叫来,一顿臭骂。 群头唯唯诺诺地道歉,说以后不会再犯这种错,才带着许颂苔离开片场,让他赶紧换衣服走人。 许颂苔还完戏服,站在片场外朝里看,无论演员还是工作人员都在紧锣密鼓地准备开拍,只有他是不受欢迎的局外人,是汤锅里的老鼠屎。 他心里失落,转身正欲离开,忽然有人从片场里跑出来,压低声音唤他:「许老师——等等。」 许颂苔以为有什么转机,立刻停下脚步回过头。 来人跑到他跟前,气喘吁吁地说:「许老师,您还记得我吗,我是《倾心》的统筹,姓秦。」 第118页 许颂苔露出期待的目光:「秦老师好,叫我有什么事吗?」 秦统筹却抱歉地说:「没什么要紧事。就是想跟您说说,最近可能不太有剧组敢用您,您不如先休息三五个月、一年半载的,等那件事的影响淡了再回来。」 许颂苔的眼神暗淡下来:「谢谢您,我再试几次看看。」 「也行的。」秦统筹的脸上露出同情,「那就祝您顺利了。」 「好的。麻烦您专门跑一趟了。」 「没事儿。之前在《倾心》剧组,裴老师也很关心您的情况。这不,我最近在这个组干活儿,看见您就来打个招唿。」 许颂苔恍然,怪不得秦统筹对自己态度这么好,原来又是看着裴东鹤的面子。 他不死心地问了句:「那件事的影响真的很大吗?」 秦统筹忙应承道:「是啊。照理说是您家人的私事,也不算刑事案件,不该这样的。可不知是谁在背后引导,网上全是说您不是的通稿。我寻思着短时间内,大众对您的印象都不太可能回升,剧组选角估计也就不太可能考虑您了。」 见许颂苔脸色不好,秦统筹又补了句:「不过您也别担心,类似的事儿圈里也不是没有过。您再等等,风头过去就好了。」 许颂苔谢过他,失魂落魄地回去了。 这次之后,许颂苔不信邪,继续在大群里蹲通稿,但不知道群头们是不是也有互相消息的小群,每次抢到机会,他都会在报名字的阶段被毙掉,甚至有几个群头招唿都不打,直接把他踢出了群。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他因为《倾心》打响名号那段时间,认出他的群头都会优先把名额给他;他惦记着公平,拒绝过好多次。如今出了丑闻,这些聪明人又忙着要跟他划清界限了。 【作者有话说】 最近几章都在走剧情,辛苦追看的宝子啦。接下来可能会有一泼小小的狗血,然后差不多就甜了嘿嘿 第62章 差评 被迫赋闲大半月,许颂苔的存款虽不至于见底,但也所剩不多。 他挨个联繫之前打工的店铺,问需不需要招工,最后还是餐馆老闆娘收留了他,说绿豆最近正好想多跑跑组,他回来帮忙正好。 许颂苔心中感激,干活儿也更加卖力,为了避免给老闆娘惹麻烦,他工作时还全程戴着口罩,生怕有人认出他来闹得不愉快。 某天歇息时,绿豆随口说起许颂苔在横漂里是真出了名,人人都说他是有史以来「飞升最快,跌得最惨「的横漂。 她本意是想开个玩笑,但许颂苔明显有些受伤,脸上虽带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绿豆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立马赔罪道歉,要请许颂苔喝奶茶,还诚恳地打开外卖软体挨个报起名字来。 老闆娘闻言从柜檯后伸出手,说「我也要」,还说要给厨师大姐也来一杯,绿豆捂着手机装肉疼,三个人嘻嘻哈哈了一阵,尴尬的气氛很快消失无踪。 入夜后,店里来了不少客人,许颂苔和绿豆一个负责点单、拿酒水,一个负责传菜、收拾餐桌,配合得十分默契。 大堂里坐了五桌客人,电视里依然播放着《倾心》。 许颂苔本来劝老闆娘换个剧播,说这剧也因他受了牵连,被一些人痛骂。老闆娘却两手一叉,正气凛然道:「我的店,我想放啥就放啥!」 许颂苔又是感动又是担忧,好在他回来快一周,暂时没出现问题,悬着的心姑且放了下来。 这会儿,厨师大姐刚做好两盘香喷喷的椒香排骨,许颂苔就赶紧一手一盘端了出去。 当他把第二盘排骨送上几个年轻人的餐桌,正要转身离开时,有个男生突然拍桌而起,大喊: 「站住!」 许颂苔以为自己被认出来了,故作镇定地回头露出疑问的表情。 意识到自己戴着口罩,对方看不到,他又补了句:「您还有什么需要?」 男生个子不高,身材干瘦,看着并无攻击性,许颂苔没有设防,下一瞬间却被那人「啪」地扯掉了口罩。 「艹你丫的,在这儿装什么明星呢!当自己遮住半张脸就能迷死人啊!」 男生脸色潮红,步伐也有点踉跄,像是喝多了。 他的同伴立刻起身拦住他,朝许颂苔道歉: 「不好意思啊小哥,我这朋友刚失恋,心情不好,对所有戴口罩的帅哥都有敌意,你别计较。」 许颂苔暗自松了口气,礼貌道:「没事,你们慢用。」说完就走过去捡口罩。 口罩内面朝地,已经弄脏了,许颂苔没法再戴,只好露着脸继续工作。 等他再端着菜从厨房出来时,隐约感觉有桌客人在对他指指点点,还有人拍照,或许是认出他了。 好在他们并没有找过来,且很快就吃完离开了,许颂苔索性假装没发现。 倒是之前冒犯他的男生彻底喝成了烂泥,离开时整个人挂在朋友手臂上,嘴里咕哝着「死女人,老子早晚要你跪着求饶」。 等他们走出大门,绿豆才抱着菜单跟老闆娘吐槽: 「什么烂人,女的瞎了才会看上他。」 老闆娘啐了口瓜子皮:「谁说不是呢。」 裴东鹤最近也进组了,仍然是配角,但戏份不少,还挺忙碌。 偶尔没戏的日子,他会邀请许颂苔来出租屋小坐。许颂苔说要工作,他就退而求其次,说「你忙完再来,我们喝两杯」。 第119页 许颂苔这几年没交什么朋友,一直苦守秘密自我煎熬,内心压抑的情绪早就到了极限,好不容易对裴东鹤吐露了几分,心理上也有了依赖。 加上许皓的事被公之于众,他被四面八方的敌意挤得喘不过气,也想借酒浇愁,所以裴东鹤一说「喝两杯」,他就鬼使神差地说了「好」。 这天深夜,月亮躲进云里小憩,两人坐在裴东鹤出租屋里的双人沙发上,一人占据一边扶手,各自端着红酒有一搭没一搭地聊。 许颂苔问裴东鹤最近拍的什么戏,裴东鹤就给他讲剧情概要,说自己的角色跟《倾心》里的小侯爷有点像,都是闲云野鹤、想隐居世外却被迫捲入纷争的厉害角色。 许颂苔想起那个段子,噗嗤一声说:「你都这么红了,也跳不出所谓的类型怪圈吗?」 裴东鹤晃了下酒杯,抿一口红酒入喉,说:「是啊,说明我还不够红。」 许颂苔好奇:「想红不是该多演主角戏吗,你最近怎么一直演配角?」 裴东鹤说这是公司的策略,许颂苔却不信,说你人气这么高,公司难道不听你意见? 裴东鹤往沙发座椅里靠了靠,懒懒地说:「无所谓,反正再好的剧本给我演也是糟蹋。不如作配,省时又省力。」 许颂苔想敲打他两句,让他认真对待演戏,但裴东鹤也有解不开的心结,两人干的事算是半斤八两,他实在没立场说什么,就只是张了张嘴,没说话。 裴东鹤见他沉默,扬起酒杯示意碰一个,许颂苔会意地支起身体,朝他伸出杯子。 「哐当」一声,玫红色的液体在杯中微漾,入口温润,有淡淡回甘。 许颂苔觉得自己有些醉了,闭上眼想小憩片刻,裴东鹤见他眼睛慢慢阖上,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起身抽出他手中酒杯,熟练地把人在沙发上放平,又抱来被子给他盖上。 记忆恍惚回到多年前的校外公寓,两人常坐在阳台上吹着风对酌。 许颂苔酒量浅还爱喝,裴东鹤就给他买了一打度数低的果味啤酒。 谁知许颂苔喝果啤也会醉,有时话说到一半,酒劲儿上来了,他就扑扇着眼睛越眨越慢。睡着后雷打不动,还得裴东鹤抱他上床。 想起这些,裴东鹤忍不住莞尔,蹲在沙发旁看了几秒,想再吻上去,又觉得偷偷摸摸没意思。 入春以来,气温逐渐回暖,许颂苔也脱下羽绒服,穿回了薄外套。 片场里,裴东鹤还裹着里三层外三层的古装袍子,脖子上围着圈漂亮的白色狐裘。 拍完上午场,还有一两小时才轮到裴东鹤,他热得不行,就自作主张地摘下狐裘,脱了两件衣服回保姆车里休息。 旁边有个前景演员看见,也学他脱了件料子极厚的披风,起身到空地上舒展四肢。 服装老师见状急匆匆地跑过来吼道:「哎,你,怎么把披风脱了?懂不懂规矩啊,赶紧穿上!」 前景演员一头雾水:「我看裴老师刚才也脱了两件。」 「裴老师?」服装老师轻蔑地哼了一声,「等你混到裴老师的级别再说吧。赶紧穿上!出了问题我可不负责!」 前景演员还想说点什么,但服装老师已经小跑着去给其他角色演员整理裙摆了。没办法,她只好穿回那件沉重且散发着湿霉味的厚披风。 这天拍的场次不多,演员们也都表现得不错,到傍晚时分,拍摄提前完成,趁导演跟摄影师确认内容的当儿,一众演员已经开始讨论晚上吃什么了。 几个饰演女主丫鬟的特约演员围在一起,人手一台手机,翻找着app上五花八门的餐馆。 其中一人忽然拉了拉旁边的同伴:「你们看这个,说这家店主聘用杀人犯的儿子当服务生诶。」 「什么什么?」 「杀人犯?!」 旁边几个女孩迅速被吸引过去,几颗脑袋凑在小小的手机屏幕前争相窥看。 其中一个女孩稍微提高声音念道—— 【跟朋友来横店旅游,在app上找了家分数高的小炒店,发现服务生居然是最近被骂上热搜那个杀人犯的儿子(见图1),店里还放着他演的电视剧(图2),建议大家避雷这家店。】 「什么情况啊……」 念评论的女孩嘟囔着点开帖主发的照片,旁边的女孩子立刻惊唿: 「这不是许颂苔吗!他居然在饭店打工?!」 「许颂苔?就是之前挺火的那个演员吗?」另一个女孩说,「我刷到过他的表演剪辑,挺厉害的,长得也帅,怎么突然变成杀人犯了?」 「你不刷微博的吗?」同伴说,「前段时间爆出的丑闻,他爸婚内出轨还害死了小三,噁心死了!」 「是挺噁心的,但有一说一,害死人不用付法律责任吗?」 「具体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什么原因给他逃脱了吧。」 「太坏了吧这人!」 「是啊,出轨男就该死!」 「只有我觉得许颂苔挺无辜的吗……」刚才那个说刷到许颂苔视频的女孩弱弱地说,「他爸确实没得洗,但他跟这件事没什么关系吧。」 「怎么没关系啊,」同伴说,「他爸害死了人,他就是杀人犯的儿子啊。」 「没错。」另一个同伴挠着下巴想了想说,「这种人放在穿越剧里,就是女主重生后的復仇工具。」 「你这什么乱七八糟的比喻啊。」 第120页 其他几人都被逗笑了。为许颂苔鸣不平的女孩子也忍不住笑出声,说: 「我看是復仇工具+男主吧。仇敌变情侣可还行?」 女孩们的话题逐渐偏离,几米开外坐着等收工的裴东鹤却把她们的闲聊听了个七七八八。 他过去礼貌打听了那家店的名字,然后自行搜索了一下,果然看到评论栏里有身着服务生装束的许颂苔,和播放《倾心》的悬挂式电视机。 那条一星差评是两天前发布的,下面已经有几百条评论,半数是起闹骂人的,剩下一半要么是来看帅哥的,要么是从别的地方来吃瓜的。 而店主对此的回覆是—— 「不知道这位顾客到底想表达什么。许颂苔本人并未触犯任何法律,我请他当员工有什么问题?《倾心》是最近大火的电视剧,我在店里放又有什么问题?」 【作者有话说】 大家中秋快乐呀~~ 第63章 同居 裴东鹤没有再往下看。 他直接打给许颂苔,问最近店里生意还好吗。 许颂苔不解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裴东鹤就说自己刚下戏,肚子饿了,想去尝尝味道。 许颂苔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说你来吧,店名叫「金花小炒」,在xx街,地图上能搜到。 裴东鹤仍然穿一身黑色,戴着帽子口罩,进店后找了个角落落座。 实际一看,店里倒也不至于空无一人,但正值饭点,大堂里却只有寥寥两桌客人。 许颂苔像是不在,一个老闆模样的女人拿着菜单和小本子过来招唿:「您好,看看吃点什么?」 裴东鹤迅速浏览完菜单,随便点了几道菜,老闆娘拿着笔边写边打量他,忽然神神秘秘地往左右两侧看了看,然后朝前凑了凑,压低声音问:「你是裴东鹤吧。」 裴东鹤被认出来是常有的事,他通常的策略是摇头或不搭理。但这会儿问话的是老闆,他总不好起身离开,就「嗯」一声算是承认。 老闆娘惊喜道:「小许说你会来,我还不相信,原来你们真的是朋友啊!」 裴东鹤点了下头,问:「他不在吗?」 「刚才在的,这会儿去隔壁街送外卖了。」老闆娘把写菜名的小本子翻到最后一页,翻了个面放回桌子上,笑道,「你能帮我签个名吗?」 裴东鹤接过老闆娘手里的笔,唰唰在本子上画出鹤形的签名,心里却惦记着许颂苔,于是问:「他还送外卖?」 「离得近嘛,这两天店里生意不好,他闲着也是无聊,就直接送过去了。」 老闆娘珍惜地收起签过名的小本子,说:「那行,你坐会儿,菜马上就来啊~!」说着就往厨房走。 「老闆,」裴东鹤却又叫住她,斟酌了一下措辞,说,「我估计你已经看到网上诋毁许颂苔的言论了。希望你不要因此解僱他。他目前很需要这份工作。」 老闆娘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放心吧,我裘金花就不是那种怕事的人!」 「谢谢。」裴东鹤起身朝老闆娘鞠了个躬,「如果店里因此生意不好,我可以替他赔偿你们的损失。」 「不用不用。」老闆娘潇洒地挥了挥手,「小许也是我的朋友啊。你赶紧坐着,我去跟厨房报菜。」 说话间,一群女生站在店外探头探脑,但一直磨蹭着没有进来。老闆娘发现潜在客户,立刻热情招唿,几个女生大概不好意思拒绝,就跟着走进了大堂,在中间的桌子坐下。 菜果然来得很快,裴东鹤也确实饿了,他三两下拆开碗筷,摘下口罩就大快朵颐起来。 撒了孜然的椒香排骨香气扑鼻,里面还有炸过的茶叶,嚼起来脆而不腻。 没一会儿,有人端来米饭放在他桌上,裴东鹤吃得正欢,头也不回地说了声谢谢,被撒满辣椒和花椒的水煮牛肉麻得嘶嘶喘气。 旁边那人忍不住笑起来:「怎么样,我们店的招牌菜好吃吧。」 是许颂苔。 裴东鹤转过头,有些不满地问「你怎么才回来」,浑然不觉自己嘴角还挂着油星子。 许颂苔见状,掏出纸巾想帮他擦掉,手伸到一半,又转念把纸巾塞给裴东鹤,说:「擦擦嘴角,沾了油。」 裴东鹤接过纸巾在唇角沾了沾,问许颂苔吃了没,不如坐下一起。许颂苔却说不行,自己还在工作。 正好这时,刚进来那桌女生高喊了声「老闆,点菜」,许颂苔就赶紧拿着小本子过去了。 裴东鹤把座位换了个方向,从面对墙壁变成面对其他桌子,刚好就看到许颂苔在那桌客人旁边写菜单的模样。 许颂苔写着写着,突然一怔,望向那桌女生中的某一个,说了句什么。 那女生又说了什么,许颂苔就不动了。 裴东鹤隔得远,听不到他们的对话。许颂苔戴着口罩,裴东鹤也看不见他的表情,但直觉他是遇到了麻烦,就放下筷子走了过去。 谁知还没走到,那桌女生里就有人惊唿:「裴老师,你怎么也在这儿?」 其他人闻言转过头来,跟他打招唿。 声音都挺耳熟,裴东鹤很快想起,是刚才在他旁边聊天的几个前景演员。 看来她们八卦了半天,还是决定来这家店了。 裴东鹤朝她们点点头,把许颂苔往自己身边拉了拉,问怎么了。 许颂苔摇头说没事,问那几个女生还有什么要点的菜。 第121页 其中一个女生站起来,强硬地对他说:「你如果真觉得抱歉,就不要再出现在公众面前了。」 她旁边的女生扯了她一下,让她别说了,那女生却不肯罢休,指着许颂苔说: 「你如果继续演戏,继续出现在电视上,就是纵容观众继续议论你家的事,那女孩子也一直会被人提起,被你的粉丝辱骂。 「你不觉得这样很不道德吗?」 许颂苔想辩驳,但负罪感不允许他为自己辩驳,只得站在原地喃喃道:「对不起。」 裴东鹤见状挡在他身前,对几个女生笑了笑: 「许颂苔我就带走了。你们想吃什么随便点,这顿我请。」 说着强行拉着人朝店门口走。 那女生还不死心,朝他们的背影喊: 「这家店因为你在app上被人刷差评,分数狂跌到二点几,你就不觉得愧疚吗?」 「好了,别说了。」 同伴去捂她的嘴,女孩才终于恨恨地坐下来。 趁另外几个人看菜单的工夫,她打开微博,在周网红的超话里签了个到。 另一边,许颂苔不情不愿地被裴东鹤拉出店外,但很快挣脱,说自己不能就这么离开。 裴东鹤转身回到店里,没几分钟就跟老闆娘沟通好,告诉许颂苔可以下班了。 许颂苔没辙,进店换回自己的衣服,跟老闆娘道了歉,才随裴东鹤沿着小巷往住处走。 两人一路无言,许颂苔在琢磨刚才那个女生的话,裴东鹤在想该怎么别让他钻牛角尖。 到了两栋楼之间的空地,裴东鹤又邀许颂苔去自己那儿喝酒,许颂苔却拒绝了。 裴东鹤知道他是要回去查那女生说的差评,索性直接告诉他:「就算店里真被刷了差评也不是你的错。」 「所以是真的?」 裴东鹤没说话,表示默认,许颂苔掏出手机,很快就找到了那些评论。 他越翻越觉内疚,说:「怪不得这两天客流量直线下降,原来是这个原因。」 「不一定。」裴东鹤说,「餐饮业受影响的因素很多,评分也不能完全左右生意的好坏。」 「但横店的餐馆受评论影响挺大的。平时这个时间,店里基本都坐满了,可刚才你也看到了,就那么三四桌客人。所以肯定是因为我。」 许颂苔垂下手臂:「我必须辞职。」 「先别冲动。」裴东鹤劝他,「你最近接不到戏,如果连这份工作都辞了,还怎么谋生?」 「我……」许颂苔想说重新找工作,但很快意识到同样的事会继续发生。他无论去哪里都是个灾星。 「如果你一定要辞职,可以住在我那儿。」 裴东鹤知道他一旦打定主意,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建议道: 「我那间屋子租了一年。但我拍完戏就要离开横店,你继续住着也算物尽其用。」 「可是……」许颂苔有些犹豫,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倘若真找不到其他工作,只能把房租节省下来当生活费。 「别可是了,就这么定了。」裴东鹤自顾自地帮他下了决定,「能省点儿是点儿。钱不够我可以借你。」 「那,谢谢你了小鹤。我,」许颂苔看了眼日期,「我这个月房租到期再搬过来吧。」 翌日,许颂苔不顾老闆娘的挽留,从店里辞职,又在app上发了实名评论,说自己已经离开,希望大家不要再刷差评,实事求是凭良心打分。 话虽如此,已经刷过差评的人却少有撤除的。围观群众见瓜没得吃了,也都兴致缺缺地四散而去。 许颂苔继续尝试见组,但无一成功;想找工作,又怕连累新的老闆,最后索性待在出租屋里,不出去了。 三月末,房子租约到期,许颂苔还是没想到别的办法,只好真的搬去裴东鹤那边。 他行李很少,两个旅行包就装完了,离开前环顾这个住了一年多的房间,心里多少有些留恋,又生出点前途未卜的茫然。 除了事业上的,还有生活上的。 毕竟他跟裴东鹤做过情侣,曾经在一个空间里生活,如今裴东鹤有了新伴,两人住在一起难免尴尬。 虽然裴东鹤磊落,他也没有撬人墙角的打算,但情感无法百分百掩藏,他只好告诉自己走一步算一步,事已至此,没有更多选择。 好在裴东鹤屋里那张沙发一拉开就成了张床,两人可以各睡各的。 裴东鹤拍戏时间不固定,有时大清早出门,有时下午甚至晚上才离开。 许颂苔的作息倒是因为接不到戏而变得健康许多,闲暇时还会到菜场买菜回来做饭。 裴东鹤下戏早的时候,回来正好赶上吃饭,两人就像从前一样坐在小桌子旁边吃边聊。 许颂苔把自己那些台本看得滚瓜烂熟了,就捡裴东鹤丢在沙发上的台本来看,等裴东鹤回来还拉着他一起对戏。 几次三番下来,裴东鹤笑说自己在家比在片场演得还认真,许颂苔就故作严厉,让他在片场也要发挥真正的实力。 四月四号是许颂苔的生日,裴东鹤专门空出档期,订了蛋糕,还送了许颂苔一本他很喜欢的外国演员的自传。 许颂苔很高兴,要请他出去吃大餐,裴东鹤却说没必要,就在家里做吧。 两人全副武装地出门逛了菜场、超市,提着大包小包回家合力做了一桌佳肴。 第122页 饭后吹了蜡烛、吃了蛋糕,许颂苔还找了那位演员主演的电影来放。 望着电视上邪恶却又充满魅力的反派,他憧憬地说:「我将来也能拿到这种角色就好了。」 裴东鹤肯定地说「会的」,许颂苔只是笑。 【作者有话说】 sorry sorry标题党了~换了新封面! 第64章 机会 为了给许颂苔过生日,裴东鹤特意找导演调整档期。 但剧组通告都是提前排好的,临时改变,所有相关人员的戏份都得跟着变。 导演问到底有什么事非得调,裴东鹤却不说,只是坚持要在那天请假。 导演内心不满,但也不好发作,只得勉强点头,但转头就跟副导和制片抱怨,说裴东鹤仗着人红随便请假,给其他人添麻烦。 这话不知怎么传了出去,「裴东鹤耍大牌」的词条又挂上了热搜。 好在裴东鹤本人并不在乎,时隔多年,他又跟许颂苔过了个的生日。 四号上午,两人睡到自然醒,裴东鹤亲自给许颂苔煮了碗长寿面,味道还得到了赞许。 中午一点多,两人应邀到老闆娘的小炒店吃饭,吃完许颂苔想结帐,老闆娘却说不让许颂苔剥夺她送礼物的权利。 吃完去逛超市,推着车在琳琅满目的货架间穿行,裴东鹤像个好久没春游的孩子一样雀跃,看什么都想往推车里装。 许颂苔每每要劝阻他,「饮料含糖量太高,喝多了不健康」,「面包不要买太多,保质期短,吃完再来」…… 进入四月,很多人换上了浅色系的春装,两个黑衣黑裤还戴着帽子口罩的高个儿男人并肩而行,引起不少人侧目。 有人窃窃私语地讨论他俩是不是明星,也有人猜测他俩是不是什么网红情侣。 裴东鹤耳朵尖,听到情侣两个字尾巴都要翘起来了,正巧路过膨化食品区,就伸手从高处拿了袋大包装的锅巴扔进推车里,侧过头对许颂苔说:「你喜欢吃的。」 许颂苔这回没阻止,但建议把派对装换成普通容量。裴东鹤驳回了他的建议,说没关系,家里有密封夹,你慢慢吃。 逛完超市又去菜场买了些肉和素菜。裴东鹤本来还想买鱼,但看许颂苔满脸写着拒绝,就说下次再买。 到家以后,裴东鹤先拿出自己挑选的礼物——一本书送给许颂苔,让他到客厅翻会儿等饭,自己则是大包大揽,做了糖醋小排、番茄烧牛肉、炝炒莲花白和家常焖豆腐。 许颂苔本来担心他会像从前那样把菜炒煳,把厨房搞得一团糟,但出乎意料,菜的味道很好,厨房的凌乱程度也在可接受范围之内。 吹蜡烛时,许颂苔眼角泛红,应该是因为高兴。 切完蛋糕,两人端着盘子坐进沙发,挑了部许颂苔喜欢的电影一起看。 许颂苔目不转睛望着屏幕里的演员,裴东鹤不时侧脸望他一眼。 大概是因为好久没这么开心,这天夜里,裴东鹤失眠了。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个小时还没睡着,索性起身到窗边去看月亮。 老小区的居民楼之间挨得近,从四楼望出去,刚好看到许颂苔之前那间屋子的窗沿。弯弯的蛾眉月就挂在那屋角。 裴东鹤想点菸,但转头看了眼沙发床上朦胧的轮廓,最终选择塞着耳机听歌。 不知过了多久,睡意姗姗来迟,他摘下耳机想回到床上,经过客厅,却听到许颂苔喃喃地说着什么。 许颂苔从前也爱说梦话,内容还都搞笑又无厘头,裴东鹤凑近他想听清,许颂苔的声音却像呜咽,根本辨不出字句。 他情绪越发激动,喃喃到最后,居然大吼着睁开眼。 裴东鹤蹲在沙发旁与他面面相觑,隔了好一会儿,许颂苔才清醒过来,揉着眼睛问: 「你还没睡吗?」 声音有些沙哑,像真的哭过。 裴东鹤站起身说:「我有点失眠,刚在窗边站了会儿,刚好走过来。吓到你了吗?」 他说完想去开灯,许颂苔却坐起来阻止他:「你去睡吧,不用开了。」 裴东鹤在黑暗里俯视许颂苔的方位:「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许颂苔低低嗯了一声。 或许是浓郁的夜色助长了人的冲动,裴东鹤脱口道:「需要抱抱吗?」 许颂苔很想说「要」,但想起庆功宴那天在卫生间里听到的对话,还是咬牙拒绝了: 「不用。谢谢。」 裴东鹤以为许颂苔眼下还无法接纳他,只好后退一步,坐在沙发床的尾部问: 「做了什么噩梦,说出来就不害怕了。」 一片漆黑里,谁也看不清对方的表情,许颂苔凝视裴东鹤的方向,轻声说:「我梦到她了。」 「她?」裴东鹤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是说小赵?」 「嗯。」许颂苔点头,哑着声音道,「她问我为什么不遵守承诺,为什么要忘了她……一边说,还一边流血泪。」 「是你太苛责自己了。她如果还在,也不会怪你的。」 裴东鹤想握许颂苔的手,但又怕操之过急吓跑他,最终只是抓住了被子一角。 「我知道。」许颂苔顿了顿,「所以我一直跟她道歉,说对不起,我是真的很想演戏,不想放弃。如果以后有机会,一定想办法为她做点什么。」 后半句倒是出乎裴东鹤的意料:「所以你,想通了?决定好好演戏了?」 第123页 「是。」 「那就好。」裴东鹤欣慰地拍拍许颂苔的被面,「你很快就能回片场了。」 「我知道没那么容易。」许颂苔握紧拳头,无奈一笑,继而坚定地说, 「但我会努力争取。」 其实这段时间,裴东鹤除了拍戏,也托瑜姐到处打听哪个剧组缺演员,想把许颂苔推荐出去。 但成效甚微。 出品方一听到许颂苔的名字,不是推辞说没有合适的角色,就是直言不敢用这尊大佛。 撒出去的网没网住一条鱼,反而让一些对手公司以为瑜姐刚签了许颂苔,嘲笑她关键时刻看错人、入错股。 瑜姐也没办法,让裴东鹤暂时死了这份心,等风头过去再想办法。 许颂苔在家里赋闲太久,除了帮裴东鹤对戏,就是看书看电影,再不然只能把手头有的经典剧本拿出来反覆揣摩,寻找自己与优秀前辈的差距。 裴东鹤建议他找刘长在导演打听一下,说拍《黑月亮》的时候他不是很看好你吗。 但许颂苔不想因为私人原因去打扰刘导,无论裴东鹤怎么分析利弊,都丝毫不动摇。 条条路都走不通,裴东鹤只好亲自出马,去找自己认识的资方——他父母帮忙。 宋美玉虽然看重利益,但答应过的事不会出尔反尔。裴东鹤在片场休息时拨通她的电话,说想帮朋友找个表演类的工作。 宋美玉说简单,只要人长得好看,年龄不超过二十五就能来做练习生。 裴东鹤想起她公司主打的是培养男团,又问有没有其他工作,只要有机会表演,综艺节目也可以。 宋美玉想了想,说有员工在策划一台表演类综艺,但等节目落地,估计要年底。 裴东鹤只好说到时候再谈。 挂电话前,宋美玉忽然叫住他,用暧昧的语气问:「你该不会是帮男朋友打听的吧。」 裴东鹤没回答,直接掐断了通话。 如果说宋美玉是跟人明码标价的利益交换,那裴思贤就难打交道多了。 他表面上一团和气,很好说话,实际心里自有打算,轻易不肯示人。 之前裴思贤问裴东鹤要不要去演《倾心》的男主,裴东鹤之所以一口拒绝,也是因为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下戏后,裴东鹤坐在保姆车里给裴思贤打电话,嘟嘟声响了好久才接通,信号还差得出奇。 一问才知道,裴思贤跑去朋友的海岛上度假了。 若是在平时,裴东鹤都是直入主题,但今天毕竟有求于人,所以耐着性子听裴思贤虚与委蛇了半天,讲小岛上的阳光多么灿烂,酒店修在丛林里多么亲近自然…… 好半天才逮着机会,问他公司有没有新项目缺演员。 裴思贤对生意倒是上心,接连说了几个新投的项目,要么是竖屏浮夸短剧,要么是竞技类校园热血剧,裴东鹤听来听去,都不太适合许颂苔。 裴思贤还想跟他介绍自己公司新创立的业务板块,裴东鹤却不想再兜圈子了,索性直说: 「我有个朋友也是学表演的,天赋很高,但最近遇到点事,一直试不上戏。我就想问你们公司能不能给他个演戏的机会。」 「哦。」裴思贤摆起架子,「他以前有什么作品?」 「演过刘长在导演的男二,但片子还没上映。还有你们投的《倾心》,他在里面演尚书儿子。」 「刘导啊……」 「尚书儿子……」 裴思贤沉吟片刻:「哦,想起来了。市场部说有他出现的部分收视率都不错,还说你也被他带得演技提升了是吗?」 「是。」 裴东鹤虽然诧异裴思贤的反应,但也正好趁机推销: 「所以他是真的厉害。再有一两部作品就能火。贵公司难道不想抓住这个机会吗?」 裴思贤冷哼一声:「如果真那么厉害,他早就该成为圈里的香饽饽了。怎么还需要你到我这里来游说?」 裴东鹤在心里骂裴思贤变脸快,嘴上还是耐心解释:「他最近因为家里的事,名声受了点影响,很多剧组都不敢用。」 「家里的事?」 裴思贤不知被触动了哪根神经,很快又改变口风: 「这些草包懂个屁,听到点风声就怕东怕西,这也不敢那也不敢,怎么可能拍出好东西。」 裴东鹤感觉有戏,继续煽动: 「是啊,他们根本不懂一个好演员的价值。」 裴思贤点了根雪茄放进嘴里,靠在沙滩椅上侧了侧身说:「我可以给他机会。」 裴东鹤知道他还有后话,没急着应声。 果然,裴思贤继续道:「但你下周要跟我去个晚宴。陪我见几个朋友。」 第65章 合作 裴东鹤答应得爽快,却没想到裴思贤说的晚宴不在京市,而在南边的香岛。 晚宴当天,两人刚下飞机,就有专属接驳车接他们出机场,换乘一辆黑色宾利驶向码头。 裴东鹤没心思参加派对,但毕竟有求于人,只能摆出虚心受教的态度,耐着性子听裴思贤讲宴会主办人李董的创业史。 李董成长于深市,是改开后第一批下海经商的人之一。早些年做进出口贸易,后来涉足人才市场和网际网路金融,八年前又深入娱乐圈,跟裴思贤的公司算是战略伙伴。 时至今日,李董早已赚得盆满钵满,在各地置下产业。平时长居国外,生活低调,但每年会在维港办一场游轮派对,邀请各行各业的朋友小聚。 第124页 裴东鹤兴趣缺缺,但还是忍住了打呵欠的冲动。前面副驾上,裴思贤的助理倒是不时回过头来附和几句。 晚上七点,维港两岸已经亮起五光十色的灯火,虽非旅游旺季,仍有无数游客在码头排队乘船,举着相机拍照留念。 裴东鹤按下车窗,有风夹杂着不远不近的人声飘来,让人沉醉在这春日的夜晚,可惜身旁坐的人委实讨厌。 车停在码头一块安静的区域,接应人员领他们一路抵达游轮入口,安保人员看过邀请函后,便请他们进了舱内。 宴会厅里布置成了立式酒会的形式,除了在场内游走的侍者,大厅中央还有一桌桌精緻的餐食与甜点供人自取。 客人们吃饱喝足以后,可以到甲板上的休息区抽雪茄、做按摩,此外还有垂钓区、游泳区、球类活动室、露天酒吧等。 裴思贤不愧为圈子里的名人,一进场就有不少人来打招唿,关系近的喊他「老裴」,不太熟的喊「裴总」「裴老闆」。 打完招唿,很多人把目光投向裴东鹤,问裴思贤这是谁。 裴东鹤自觉地做了自我介绍,便有熟人打趣:「老裴,以前怎么不见你带公子来参加聚会?这回是听说李董女儿要来,才特意把公子喊来的吧!」 周围响起一阵善恶交织的闹笑,裴思贤不置可否,裴东鹤却立刻会意,他今晚的任务就是跟那位李董的女儿相亲。 从他记事起,裴思贤就爱利用他接近那些带孩子的中年男女。 跟男人聊教育,跟女人聊孩子的琐事。 裴东鹤也猜测过,《倾心》男主的母亲会不会就是裴思贤打着自己的旗号聊上的。 没过多久,众人口中的李董穿一身银色西装,风度翩翩地进入了会场。 她手臂挽着位穿骑马装的年轻女孩,身后跟着个面相儒雅的中年男人。 女孩身材瘦高,面容英气,长发束成高马尾,随着步伐在脑后微微摇晃。 男人圆脸、中等身材,一袭深蓝色中式长衫跟现场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 裴东鹤有些怔忪,倒不完全因为李董是位女性,还因为他居然认识李董身后的女孩。 「李青莎?」他上前几步,似要确认自己没认错人,「你怎么在这里?」 李青莎也朝他走了几步,轻笑着伸出手:「重新认识一下。我是李青莎,也是这场宴会的主办人李群玉女士的女儿。」 裴东鹤还没缓过神来,任她拉着手握了握,脑子里想的却是—— 李青莎作为模特在娱乐圈一出道资源就那么好,原来是因为背后有强大的靠山。 李群玉携丈夫跟裴思贤打完招唿,也笑着朝裴东鹤点了点头,说:「你就是老裴的儿子啊。」 「李董好。」裴东鹤朝她微微躬身,说,「您可以叫我东鹤。」 「东鹤,喊我李阿姨就行。」李董满意地看着他,「我听青莎提过你,说你演技不错,在剧组也挺照顾她。」 裴东鹤还没回答,裴思贤就抢白道:「他那算哪门子演技呀,经常被网友说是木头,净给我脸上抹黑。」话是难听,但脸上不见丝毫怒意,甚至带着点得色,「照顾莎莎也是他应该做的。」 裴东鹤这才明白许颂苔之前的话。 他自以为的「復仇」只是重拳打空气,毫无意义。裴思贤根本不在乎,甚至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叔叔您就别替他谦虚啦。」见裴东鹤不说话,李青莎很快接过话头,「裴东鹤可是科班出身,如果他那叫演得不好,我这个半路出家的岂不更糟糕?」 「莎莎才是真谦虚。」裴思贤笑得眼睛都眯起来,像个慈祥的长辈,牵起李青莎的双手包在掌心里轻拍,嘴里还跟裴东鹤念叨,「你跟人家莎莎多学学。」 裴东鹤嫌他噁心,直接从他手里拽过李青莎的手腕说:「我们出去透透气吧。」 裴思贤非但没生气,反而一团和气地望着两人,凑到李群玉身边嘿笑: 「李董您看,毕竟是演过夫妻的,感情还真不错。不如就让他们自己去玩?」 李董微一点头,说:「莎莎,你是主人,要好好照顾东鹤。」 李青莎点点头,示意裴东鹤跟她走。两人一前一后穿过觥筹交错的大厅,从边门上了甲板。 室外风挺大,吹得李青莎的马尾乱盪,裴东鹤在心里感谢她穿的是厚实的骑马装,不用他让出身上仅有的外套。 露天酒吧设在船尾部分,每张桌子上都点着朦胧的烛灯,气氛浪漫。 两人选了张桌子坐下,服务生拿来酒水单,李青莎点了杯斯普莫尼,裴东鹤点了绿阿拉斯加。 酒还没上来,服务生先端来几盘小吃和水果,李青莎捡起几颗杏仁放进嘴里,一边嚼一边盯着裴东鹤笑。 裴东鹤有点纳闷,问她笑什么,李青莎说:「看来你相当不重视这个晚宴啊。」 「怎么会?」裴东鹤虽然被说中,却也不能在主办方面前承认,指了指外套上闪闪发亮的碎钻,「我明明穿得很隆重。」 「行了,别装了。」李青莎又剥了颗葡萄塞进嘴里,有些口齿不清地说,「你忘了上次穿这件礼服走红毯是跟谁一起的?」 裴东鹤当然记得,但他没想到李青莎的记性也这么好。 走红毯那天,他内外上下穿的都是白色,外套领子上还别了好些穗子饰品,头髮精心打理过,脸上化了混血妆,还戴了蓝色美瞳。 第125页 这次他没戴任何饰品,脸是素的,头髮虽然长了,但任其散乱着。外套虽然华丽,内里配的却是黑色t恤和休闲西裤,确实不怎么正式。 既然被戳穿,裴东鹤也只好干笑一声:「我这不是换了搭配嘛。」 李青莎决定放过他:「嗯,品位还不错。」 正好这时,服务生端酒上来,李青莎说「走一个吧」,裴东鹤便端起酒杯跟她碰了碰。 淡绿色的液体在烛灯映照下变成黄绿相间的晶莹宝石,像某个人,看似温润,入口辛辣,回味无穷。 吧檯旁的小舞台,歌手用沙哑的嗓音唱起香颂,风里掺杂着各种香水和酒精的味道。 裴东鹤的思绪渐渐飘远,直到李青莎清了清喉咙,他的眼神才重新聚焦。 「我说侯爷,你也太不尊重我了吧。」 李青莎用了拍戏时的称唿,似在嗔怪,语气却是跟朋友玩笑。 裴东鹤靠在椅背上慵懒一笑:「你不是跟jerry很熟吗,应该知道我不喜欢女生吧。」 李青莎把下巴搁在支起两只手背上:「是吗?他说你是双啊,以前还交过女朋友。」 「都是过去了。现在我只喜欢男的。准确来说,是某个男的。」 「哦~~~你直接报许老师名字得了。」 裴东鹤轻笑:「你既然知道,何必还试探我。」 「因为我想跟你谈笔交易。」李青莎坐直身体,双手交叉放在桌面,微笑地直视裴东鹤,「你今天之所以会来,不也是因为跟你爸做了交易么?」 「你怎么知道?」裴东鹤收起笑容,身子微微前倾,直盯着她。 「猜的。」李青莎语气轻松,伸手摸了摸桌上的烛灯,「许老师最近应该过得很难吧。你想帮他,就只能求助于父母。」 「你打算干吗?」裴东鹤面露警惕,「以此要挟我跟你结婚么?」 李青莎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裴老师,你是不是偶像剧演太多,脑子也跟着陈腐化啦?」 她这么一说,裴东鹤倒是松了口气,试探地问,「那你什么意思?」 「我想让你跟我合作,炒作恋情。」李青莎莞尔一笑,「你可以骗过裴叔叔,帮到许老师,我也可以藉此获得热度和曝光。」 裴东鹤想了想,好像并非不可。毕竟瑜姐都说,炒假cp可以提升热度,但他还是不太明白: 「你背后不是有李氏集团的支持吗?怎么还需要跟我炒作恋情?」 「这你就不懂了吧。」李青莎耐心解释道,「我妈虽然能给我资源,但我知道自己能力有限,靠演技在娱乐圈走不长远。模特又是碗青春饭,吃不太久,所以需要用非常规手段吸引热度,在最短的时间里挣尽可能多的钱。」 「非常规手段?」 「嗯。比如炒作恋情,制造话题度,让更多人知道我。」 李青莎一口喝干橙红色的斯普莫尼,又召来服务生,点了杯淡粉色的海上微风。 「如果像你这样人气高、颜值高,又男女通吃的明星跟我传出绯闻,你猜粉丝会怎样?」 「无非是跑去骂你。」裴东鹤抱起手臂道,「你是觉得黑红也是红?」 「no。」李青莎举起食指在裴东鹤眼前晃了晃,「会骂我的只是小部分。更多的人会对我产生好奇,进而关注我,挖掘我。」 「品牌方会发现我是个模特,非常适合代言各种商品,担任形象大使;资方会看中我的外貌或背景,通过我搭上李氏集团,实现双赢。」 「至于粉丝和网民。」她以手支颐,望着裴东鹤笑得无比自信,「一定也有人会发现我的优点,喜欢上我。」 裴东鹤往后靠了靠,也笑起来:「你倒是乐观。」 李青莎耸了耸肩:「我只是比较了解人性。」 「我可以答应你。」裴东鹤的身体不再紧绷,语气也变得友好,「但期限呢?」 「三个月。」李青莎答得爽快,像是早就想好了答案,「这个时间长度既不会显得太假,也不会产生太多后续麻烦。」 裴东鹤还在思索,李青莎继续说:「当然,我不会白占你便宜。如果需要,我也可以帮许老师一把,让他在这三个月里不至于无戏可拍。」 裴东鹤心中生疑,不由得问:「你怎么会这么好心?」 李青莎神秘一笑:「裴老师,一直在片场观察许老师的可不只你一个人。」 「难道你也……」 「嘘。」李青莎打断他,伸出食指按住自己的嘴唇,「别问太多。你只需要知道我不会害他,也不会对他做什么。」 「好吧。」裴东鹤垂下眼眸,望着杯子里那抹淡绿,「但你也要知道,他不喜欢女孩子。」 「我当然知道。这你不用担心。」李青莎抿着淡粉色的鸡尾酒,稍微凑近,「我还有个要求。」 「你说。」 「这三个月内,我们双方不能对任何人透露这个交易,哪怕最亲近的人也不行。」 「为什么?」 「做戏做全套,当然是为了效果更好更逼真呀。」 「你连李董也不打算说?」 「当然咯。告诉她,裴叔叔不就知道了吗。他们正想着把我俩凑一起呢。」 「那倒是。」 裴东鹤皱起眉头,有些犹豫。 他跟许颂苔还没复合,若是大肆炒作跟李青莎的恋情,许颂苔会不会信以为真,伤心难过? 第126页 会不会再次逃走,让他再也找不到? 「别担心,裴老师。」李青莎像是猜到他的担忧,恶作剧般地露出天真的笑,「如果媒体问起,你可以不承认;许老师问起,你也可以解释。只要不提及我们的约定就行。」 说得简单。 不承认不否认,不就等于默认? 解释却不坦白,不是更欲盖弥彰? 裴东鹤暗自腹诽李青莎城府好深,但思来想去,眼下要想帮许颂苔,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跟李青莎合作不仅能拿到裴思贤的资源,还能动用李董的人脉,对许颂苔百利无害。 只要三个月,他心想,三个月一过,他就要把一切说开,重新告一次白。 【作者有话说】 红毯部分在24章~ 第66章 海东青 四月中旬,闲得快要发霉的许颂苔终于送出去几分简歷,还接到一个剧组的试镜通知。 他很珍惜这个得来不易的机会,为此做了充分的准备。 谁知试镜当天,导演只是让他在镜头前简单转了几下,试了段简单的戏,就告诉他「你合格了,回家等下一步通知」。 许颂苔忙不迭道谢,一出酒店就给裴东鹤打电话,谁知电话响了半天也没人接。 许颂苔猜他在忙,就发了条微信过去:「我终于要进组了!!」 本以为裴东鹤会替他开心,结果两小时后才收到一条不咸不淡的「恭喜」。 他追问裴东鹤在哪,什么时候回横店,裴东鹤又过了好久才回了条「重庆」,后半个问题直接无视。 许颂苔有点无语,左思右想,觉得这人最近似乎不太对劲—— 大概是因为戏份即将杀青,裴东鹤开始早出晚归,天南地北到处飞。问他去哪儿,他只说去工作,让许颂苔加油见组,不要泄气。 看他那么斩钉截铁,许颂苔差点以为他是在找人帮自己疏通关系。没想到转机真的出现,裴东鹤反应却那么冷淡。 许颂苔重重躺进沙发床里,决定暂时忘记这个坏傢伙。 但越是想把他逐出大脑,就越是忍不住想知道他最近在干什么。 一片漆黑中,沙发床上的人还是从枕头下摸出手机,打开了微博。 刚在搜索框输入裴东鹤的名字,「裴东鹤 李青莎」的词条就出现在下面的候选框里。 许颂苔以为是《倾心》相关的宣传,顺手就点了进去,结果发现排在前面的全是狗仔的偷拍图和营销号的爆料贴。 爆料称,李青莎好几次穿着私服走下裴东鹤的保姆车;两人曾在未公开的私人行程里先后抵达香岛,进了同一家酒店,还共同出席过圈外朋友的party,席间一直在一起。 此外,两人cp粉也扒出各种同款图和暗搓搓的秀恩爱。 比如同一品牌的服装或首饰分别在不同场合出现在两人身上;李青莎到横店探班过裴东鹤的剧组,裴东鹤在巴黎看过李青莎的秀;两人还在「谷雨」当天更新了谜之相似的照片和文案。 …… 因为《倾心》早就过了宣传期,两人突然如此高频的同框同款率就显得很有说服力。 各种证据的出现,让一直被东山组踩在脚下的侯爷夫妇cp粉扬眉吐气了一把,嗑他俩真人cp的「海东青」超话更是涌入不少新粉,欢天喜地地过起了大年。 某书还有自称「某集团千金」的用户爆料,说两人关系确实不一般,双方的家长很熟,不久前才在维港的游轮上碰过面。 众人让她拿出证据,她轻飘飘就甩出两张照片。 第一张,一身帅气骑马装的李青莎站在一位西装革履的女士身旁与裴东鹤握手。裴东鹤身后是息影多年的影帝裴思贤。 第二张,裴东鹤与李青莎面对面坐在酒吧谈笑风生,一个漂亮英气,一个俊美挺拔。 这条爆料炸出了好些名媛、公子,都说自己当时也在那条游轮上,见过两人独处时亲密的模样。 还有人在评论区科普,第一张照片上的西装女士就是大名鼎鼎的李氏集团董事长,李青莎就是她的千金。 此料一出,众人纷纷感嘆千金配公子哥,简直门当户对,还猜测两家见面就是为了谈婚论嫁。 如此这般,从天而降的富贵让「海东青」一跃成了热门,还有破站up整合各种资料与坊间传言,从两人的出身说起,煞有介事地讲解公主王子彼此救赎的戏码。 …… 与之相对,「东山组」最近冷清了不少,一是受之前见面会的影响,粉丝们行事变得低调;二是许颂苔口碑遭遇滑铁卢,东山女孩们也被骂得不轻。 看到网络上热议的「海东青」,大部分东山女孩仍然坚守立场,充耳不闻,但也有按捺不住的粉丝在超话里发问: 「姐妹们,海东青到底怎么回事啊?难道鹤鹤真要跟李青莎联姻??」 很快有人回她: 「怎么可能。鹤鹤可是亲口对粉丝说过他不结婚的。而且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相信联姻那套封建玩意儿。」 也有人心存疑惑: 「好几家媒体採访鹤鹤,问他是不是在跟李青莎恋爱,他都没直接否认,这有点锤了吧……」 又有人说: 「大惊小怪。鹤鹤对绯闻向来无所谓。先前传的几个也没见他闢谣好吧。」 话虽如此,东山组内部的军心也不免遭受冲击、变得涣散。 第127页 而在这种时候,跟她们心境相似的居然是裴东鹤的唯粉。 当营销号为了引流,不断发裴东鹤李青莎的cp视频时,沖在前面骂得最凶的是裴东鹤、李青莎各自的粉丝,其次就是不逛超话的东山女孩。 曾经互相攻击的阵营突然成了不情不愿的盟友,现实还真是让人啼笑皆非。 等到许颂苔终于放下手机,原本的好奇就成了恍然大悟,自他心底唿啸而过。 原来裴东鹤最近跑东跑西,也不全是为了工作,还为了陪女朋友啊。 怪不得打他电话总是不接、给他发简讯也很久才回。 许颂苔在沙发床上翻来覆去,又想起先前在酒店卫生间不小心听到的那通电话—— 裴东鹤的语气那么温柔,甚至对自己都不曾有过。 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他一方面想说服自己这很正常,分手六年,裴东鹤有权追求自己的幸福;一方面又忍不住回想两人曾经的甜蜜,心里一阵阵抽痛。 四月底,许颂苔正式进入名为《花团锦簇》的年代戏剧组,在满目红绸与热闹的鞭炮声中参加了开机仪式,拿到了导演分发给大家的彩票红包。 几天后,裴东鹤在横店的戏份杀青。他连杀青宴都没参加,就急匆匆地赶回京市。 两个人明明没闹别扭,却好像都在躲着对方,故意错过了道别的时机,只在微信里交换了几句「杀青快乐」「一路平安」「拍戏顺利」。 五月初,年代大戏《花团锦簇》开机,有人把在片场看到许颂苔的消息发到网上,顿时又引起一波热议。 有说剧组头铁不怕死的,居然敢用污点艺人; 有说许颂苔本事通天的,竟然这么快就满血復活; 还有人猜测许颂苔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才换得这么好的资源…… 面对一盆盆脏水,许颂苔的粉丝终于坐不住了。 虽然数量有限,力量有限,她们还是暴起反击,骂这些乌合之众张口就来,随意诋毁他人,其心可诛,让他们小心被发律师函。 倒是许颂苔难得空降了自己的超话,感谢粉丝的支持,希望她们不要为自己费神跟人吵架,他会努力用作品证明自己,唿吁粉丝把精力放在事业和学业上,一起努力。 他自然也想感谢东山组那些还在支持他和裴东鹤的粉丝。但事到如今,裴东鹤有了新恋情,他也不好再做出惹人非议的举动了。 偶像的言语是一剂强心针,自那以后,大部分许粉都很少再参与骂战和争议帖,只是专心关注许颂苔的近况,等待《花团锦簇》的杀青,和那部期待已久的《黑月亮》上映。 整个五月,海东青cp的热度丝毫未减,反而有愈演愈烈的态势。同款图、同一时间同ip发博、文案相似之类的巧合也越来越多。 加上近期没有裴东鹤与许颂苔的新糖出现,东山组因此流失了不少成员。 还留在组里的哪怕再再坚定,也难免生出疑问,怀疑自己嗑错了,或者正主已经分手了。 与此同时,网上开始传出裴东鹤、李青莎二搭的消息。 有说是某大热网文改编的都市剧,有说是古装剧,也有说是某名导正在筹备的电影。 一时之间,网友们也分不清是剧组在利用演员热饼,还是演员在利用ip炒人气。 然而,就在「海东青」cp粉的声音甚嚣尘上之际,忽然有个连头像都没有的小号丢出了几张照片。 照片里有两个人,都遮得严严实实,肩并肩在超市里挑选物品,在菜市场东张西望,或是在小吃摊前踌躇不前…… 拍照的人早有准备,拍到裴东鹤以同样装束走下他那辆众所周知的保姆车,连带手机屏幕上的时间也拍了进去。 由此证明,至少在四月初,裴东鹤在横店跟一个男人走得很近,像是住在一起。 这个消息无异于平地起惊雷,暂时控制了「海东青」粉丝张扬的势头。 虽然她们竭力把裴东鹤跟神秘男说成兄弟朋友,但从照片里两人相处的状态来看,说服力不强。 李青莎刷到这条状态时,立刻打电话质问裴东鹤为何违反约定。 裴东鹤一头雾水地表示自己根本不知情,还让李青莎一定不要放过幕后之人。 当然,他其实在看到那条状态时,就猜到是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搞的鬼。 但李青莎团队实在太过强势,各种炒cp的骚操作层出不穷,简直是奔着让两人结婚去的。 他虽然心生不满,又不好直说,毕竟在《花团锦簇》的投资方里,李氏集团占股最多。 所以不管男主的目的是什么,既然他没曝光另一个人,裴东鹤就正好借力打力,挫一挫李青莎的锐气,也警告一下男主的猖狂。 【作者有话说】 「海东青」这个cp名,哈哈哈哈 第67章 镜子 连续出演了几部配角戏后,裴东鹤回京市稍作休整,期间收到了瑜姐让人送来的资料。 自从裴东鹤在《跨界唱将》上一展歌喉,就出人意料地圈了一波歌迷,市场部经过评估,觉得他可以跨界到音乐圈,甚至学学跳舞,方便后续上更多综艺,还做了份详细的企划书。 瑜姐在电话里喜气洋洋地说「先出一首单曲试试水,效果好就可以考虑出专辑」,又问他除了吉他还会什么乐器,钢琴这种基础的应该没问题吧。 第128页 裴东鹤窝在沙发里,开着扬声器漫不经心地听着,随手翻开那本企划书看了两眼,就扔到茶几上。 「我不唱歌,也不弹琴。」 瑜姐以为他在为自己没帮上许颂苔而生气,就安抚他: 「小许的事要慢慢来,急不得。你先把自己的事做好,以后才更有条件帮他。」 谁料裴东鹤反应平平,说:「跟他无关,我就是不想。」 瑜姐立刻端起严肃的态度晓之以理,但不管她怎么说,裴东鹤就是不松口,好像唱歌弹琴会要了他命。最后,瑜姐只能拿出杀手锏: 「你是公司的艺人,有义务服从公司的安排。」 裴东鹤却说:「我记得补充条款里有一条,如非自愿,公司不得要求我参加音乐及相关节目的制作。」 「你这傢伙……」瑜姐没辙了,嘆气道,「既然这么讨厌音乐,之前又为什么答应参加你妈那档节目?」 「利益交换而已。」 「利益交换……」瑜姐又好气又好笑,「既然你妈都能说动你干不想干的事,那我这些年在你身上花的精力也不少吧。你扪心自问,姐对你怎么样?」 「姐,」裴东鹤坐起身来,换了个姿势放柔语气,「你对我很好,很仗义。但我真的不想碰音乐。除此之外,你让我干别的都行。」 「……别的都行?」 「嗯。」 瑜姐思索了一会儿,说:「好吧。出歌的事我先挡下来,另外有件事确实需要你配合。」 「您说。」 「我这儿有个本子,是制作方辗转託人送来的,说想请你出演其中一位主角。但我希望你不要接。」 裴东鹤愣了一下:「既然不希望我接,不告诉我就行了,姐你怎么还这么大费周章?」 「因为那个本子质量还可以,你或许会喜欢。但制作方是新人团队,成品质量难以保证。 「加上有些内容未必能过审,即使过审,也会折损最精彩的部分。 「作为经纪人,我不能骗你,但从公司的长远利益考虑,我不希望你接。」 裴东鹤犹疑了片刻,说:「姐,你还是先发我看看吧。」 这天下午,裴东鹤用两个小时看完了这个叫《镜子》的剧本,是个略带悬疑色彩的双线故事。 男主a是平凡上班族,男主b是变态杀人魔,整个故事就围绕两个人的日常碎片展开。 上班族工作普通,每天三点一线,没有朋友,没有兴趣爱好,日子过得枯燥无聊。年近三十依然单身,哪怕偶尔有人看上他的脸,也会在深入交往后厌烦他的懦弱无能。父母嫌弃他没出息,很少跟他来往,同事背后议论他,领导也好像故意针对他。他活在一个密不透风的壳子里,不被需要,日益丧失活着的意义。 杀人魔无亲无故,从小跟着拾荒者长大,没穿过一件没破洞的衣服,没睡过一次温暖柔软的被窝。懂事后被人领养、接受教育,慢慢意识到生活的参差和人性的冷暖,对待他好的人回以温柔,对侮辱他的人挥舞利刃。从用铅笔扎伤嘲笑自己的小孩开始,他一步步走向復仇的深渊,偏自诩道德审判者,坚信自己是正义的。 两条故事线交替展开,直到某天深夜的末班地铁上,提着公文包回家的上班族与刚犯下案件的杀人魔在两辆反方向行驶的车厢里看到对方。 列车交错的瞬间,他们无比确信地凝视对面车窗上的脸,好像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另一种可能…… 虽然剧本的人设对比鲜明,但并未放大情节的冲突。 大量日常细节与心理铺陈,让人伴随叙事节奏深入两位主角的生活。 一面是麻木的苍白,一面是荒芜的暗黑。 当两种颜色交汇,猩红的血色便爆裂开来。 上班族与杀人魔互为镜像吗,又或只是同一个人的不同侧面? 这也是故事最后留下的悬念。 合上书页,裴东鹤大口唿吸了好几次,才终于摆脱阅读过程中被狠狠掐住脖子的窒息感。 瑜姐猜的没错,他确实挺喜欢这个本子。 但这片子也确实很吃剪辑和后期,一个弄不好,成片质量就会溃不成军。 他拿起电话打给瑜姐,想听听瑜姐真正的顾虑。 瑜姐也爽快,说除了刚才说的那些,还有一点,就是导演想找裴东鹤演的,是那个上班族。 看过剧本的人都知道,这本子虽然是双男主,但华彩段落基本都在杀人魔身上。 他自诩正义地行审判之事,审判的标准却令人怀疑。角色身上有强烈的戏剧冲突,行为模式也有很多发挥的余地。 反观上班族,就像刺绣背面凌乱的针脚,只是用以衬托耀眼主线的暗线。 裴东鹤有些诧异:「那导演想让谁演那个杀人魔呢?」 瑜姐在电话那头一边辅导孩子写作业一边说: 「我也不知道。但据说有内定人选了。」 「这样啊。那姐,方便把他们联繫方式给我吗?」 「怎么,你要亲自拒绝?」 「我是想问问他们,能不能让许颂苔去试个镜。」 「你还真是……」瑜姐打趣道,「在外面臭名昭着,实际体贴入微呀。」 说着又好奇道: 「你这么关心许先生,分明是余情未了,那干嘛还陪李青莎炒作?是有把柄捏在她手上了还是……」 第129页 「您就别猜了。我会处理好,保证不给您惹麻烦。」 裴东鹤笑着挂断电话,又拨通瑜姐给他的那个号码。 在说明身份后,对方以为他愿意出演,想加微信详谈。裴东鹤却说抱歉,我只是想给你们推荐个更合适的人选。 电话那头的人很为难,说「不好意思啊裴老师,我们的编剧兼导演早就有心仪的人选了。如果您无法出演,我们可以理解,但也请原谅我们拒绝您的推荐」。 话已至此,裴东鹤只好道了声谢,挂断电话。 整个五月,许颂苔一直在《花团锦簇》剧组拍戏。 故事以民国时期一个做丝绸生意的商贾之家为背景,描述了整个家族与国家的起起落落。 许颂苔在里面饰演一位教书先生,不算太重要,对他来说难度也不大。 进组后拿到整部剧的剧本,他就趁闲暇通读了一遍,觉得写得确实好。 既有家族兴旺、国家昌盛时的花团锦簇,又有敌寇来袭、山河破碎时的壮烈悽惨,尤其是用一连串事件的发生和人物的转变呈现家国的盛极而衰,简直妙极了。 话虽如此,他还是从里面发现了一些有待改进的地方。 比如民国时期的富商家庭,照理来说都会把子女都送去接受高等教育,年轻人也会受到各种新式观念的冲击,但剧本里只对儿子们做了详细刻画。 又比如,剧中的教书先生与富商的长女产生了情愫,但国破家亡之际,教书先生义无反顾地选择从军,抵抗日军的入侵,富商女儿却整天在家以泪洗面,一心祈盼恋人平安归来。 类似的情节乍看没有问题,但相当不符合逻辑。 许颂苔怎么想都觉得不对,但也没忘记之前被人赶出剧组的经歷,于是找了个休息时间,拿着写满笔记的剧本去找跟组编剧。 出乎意料,编剧也觉得剧本对女性角色的塑造有些空洞悬浮,改善一下会更好,但她也直言自己只是跟组编剧,不是总编剧,拍不了板。 她也跟导演提过剧情里那些漏洞,但导演宁肯让主演带来的编剧动不动改剧情、发飞页,也不让她完善女性角色的戏份,还说主线、人物线都敲定了,别没事找事给大家增加工作量。 两人相对无言,只恨自己在剧组人微言轻。 但这次,许颂苔没敢再当众对导演发难,而是憋着一股气演完了属于自己的剧情,在掌声和鲜花中杀了青。 六月出头,他一身疲惫地回到横店。 熟悉的房间空荡荡,似乎还留有两个人聊天时的回音,但此刻只有他自己躺在沙发上,望着白晃晃的天花板发呆。 兴许是太累了,他坐了一会儿就睡着了,醒来已是晚上,小区楼栋里飘出诱人的饭菜香。 许颂苔惊觉自己一整天只吃了顿早饭,于是点了个外卖,等待期间顺便清理手机里的信息。 前段时间,由于「海东青」的消息传得铺天盖地,他有意控制自己看手机的频率,但偶尔会收到「不动的石头」的问候。他跟这位群演朋友不熟,对方却一直很热情。 在因言语冒犯到许颂苔之后,那人就只在年节时期发条祝福信息,直到《花团锦簇》拍摄期间,才久违地找许颂苔聊天。 许颂苔没事的时候,就回答他一些群演相关的问题,鼓励他好好努力。 「石头」仁兄也挺神通广大,不知从哪里得知许颂苔杀青的消息,这会儿发来一句: 「许老师杀青快乐!!!」 几个巨大的感嘆号让许颂苔沉寂的心情短暂上扬了一下。手指继续往下滑,除了被他屏蔽的几个群演群,还有条被他忽略了两天的信息。 对方加好友时自称姓赵,是个导演,在筹备新的电影,想跟他聊聊合作的事。 许颂苔当时在等戏,刚刚通过那人的好友申请,副导就在摄影机旁喊准备开机了。 他隐约记得自己打开了一条未读信息,再回来时,手机已经没电自动关机。 充上电时,那条信息就成了已读,被剧组各种小群的通知压到了很后面,而他本人也早就忘光了。 许颂苔赶紧读完那条信息,打开了紧跟其后的pdf文档,发现是个名叫《镜子》的剧本。编剧也姓赵,叫赵峥嵘。 【作者有话说】 提前祝大家国庆快乐呀~ 第68章 共演 「赵」这个姓让许颂苔心里一紧,暗自感嘆同赵不同命。 他用一晚上的时间看完了剧本,越看越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 两个主角宛如镜子的两面:内敛与外放,寡淡与浓烈。 虽然冲突都集中在杀人魔身上,但看似稳定的上班族也是个极具张力的形象。 标题「镜子」让人联想到一面湖,上班族在岸边向内窥看,杀人魔在水底想拖他进来…… 合上剧本已经是晚上九点,桌上的外卖早已凉透,许颂苔的内心却跟火烧似的,想立刻跟写剧本的人聊聊感想。 他简单扼要地写了段读后感,连带道歉一同发给那位赵导,赵导很快发来回復,问他近期能否去试戏。许颂苔立刻说好,双方约定了时间地点,都很期待这次合作。 到了试戏那天,许颂苔精神百倍地到达约定的酒店,找到房门上贴着「《镜子》筹备组」的房间,怎料导演让他试的不是上班族,而是杀人魔的戏份。 第130页 许颂苔虽然意外,倒也没有慌张,他迅速过了几遍稿纸上的剧情,完美呈现了杀人魔第一次向他人伸出罪恶之手的那段戏。 导演似乎很满意,试戏结束后特意留他坐下,聊了聊剧本里几处关键内容的处理。 两人相谈甚欢,临别时,许颂苔正欲起身,赵导却笑着问他:「许老师,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许颂苔愣了一下,这才仔细打量起赵导,隐约是有些眼熟,但实在不记得在哪里见过。 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脖子,说:「抱歉,确实想不起来了。」 赵导说:「我在刘导的《黑月亮》剧组当过场务。当时跑东跑西,跟演员打交道不多,您不记得也正常。」 许颂苔恍然大悟:「啊,我是觉得您眼熟,当时有场戏,我被沙子迷了眼,是您给了我一包湿巾对吗。」 「许老师居然还记得呀。」赵导的笑意深了几分,「没错。其实我也是京影毕业的。比您大几届,当时在编导系读研,也看过您的汇报演出。」 「原来是这样。」许颂苔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那我该叫您一声学姐,您直接叫我名字就行。」 「哈哈,行,我们随意点。」 赵峥嵘说,看过汇报演出后,就对许颂苔印象深刻,后来在《黑月亮》剧组近距离见识了他出色的表演与悟性,就想着有机会一定要争取合作。 许颂苔笑着说「过奖,只要赵导不嫌弃我声名狼藉就好」。赵峥嵘说「不嫌弃,那件事说到底跟你没关系,舆论很快就会过去,好演员自会发光」。许颂苔感激地点点头。 赵峥嵘拍了拍他的肩膀,忽然话锋一转,聊起了裴东鹤,说他那时到甘肃来探班,剧组里还没人知道他是影帝影后的儿子,只道是许颂苔带来的小男友。 「那么大个帅哥整天在剧组里晃,多招人眼吶,大家都偷偷议论你俩。」赵峥嵘露出个促狭的表情,「所以你们真的在谈恋爱?」 许颂苔有些侷促,脸上发烫,直觉不该坦白,但面对故人又没法儿说谎,只好哈哈地干笑两声,说「那时候是的」。 「现在呢?」 「现在……只是朋友。」 「是嘛。可惜了。」赵峥嵘倒是没意外,微一耸肩,「前几天我们王副导联繫过裴老师的经纪人,也想邀请他来试戏,但被拒绝了。」 「是吗。」 「嗯。前段时间你们那部网剧不是挺火嘛,我也看了,你俩的对手戏确实火花十足,难怪吸了那么多粉。粉丝还给你们剪了cp向视频。我刚好在筹备这个本子的班底,偶然间刷到那个视频,就想到请你们来……」 赵峥嵘还在自顾自地说明,许颂苔脑中却只剩那句「被拒绝了」。 「不管怎么说,很荣幸能请到许老师加盟。如果还有其他疑问,也请您尽管提出来。」 许颂苔回过神来,说没有疑问,只要有戏演就已经很满足,哪怕立刻签合同进组都行。 旁边的工作人员闻言发出善意的笑声,赵峥嵘却严肃道: 「作为甲方,我当然希望所有演员都跟您一样不求名利,心中只有戏;但作为学姐我要提醒你一句,演员必须懂得保护自身权益,签合同前要弄清片方的基本情况,否则出了问题没人兜底。」 许颂苔连连称是,这才放下顾虑,问了几个拍摄周期和片酬相关的问题,赵峥嵘和副导演一一向他作了说明。 赵峥嵘最后表示: 「虽然我们有信心把片子做好,但你也看到了,这个题材在国内较难过审,我们最终可能会走国外电影节的路子。 「也就是说,虽然要辛苦拍摄几个月,但片子未必能在国内上映。这一点你能接受吗?」 许颂苔想了想,还是说「只要有机会表演就很好了」。 回到出租屋,许颂苔整个人还是飘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即将出演一部电影的主角。 他随手打开冰箱,用里面的食材炒了两个小菜,还开了瓶果啤边喝边吃。 本来应该高兴,但想起赵峥嵘那句「想请裴老师试戏但被拒绝了」,又感觉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似的不爽利。 饭没吃到一半,他就酒劲儿上头,拿起手机给裴东鹤拨了个语音通话。 这次很快就接通了,裴东鹤的声音哑哑的,问他「怎么了」。 许颂苔喝了酒也不再瞻前顾后,直接问「你怎么还不回横店,是不是在躲我」。 裴东鹤被问得一愣,立刻猜到他喝了酒,一看时间还是大白天,就不大高兴地问他在哪儿。 许颂苔酒量很差,这会儿已经意识涣散,嘴上却还强硬道:「你先回答我!」 裴东鹤无奈道:「没躲你,是这边有事还没办完。」说完惊觉这话怎么有点耳熟。 许颂苔哼哼两声,口齿不大清楚地说:「不回来就算了。我告诉你,我马上就要当主演了!你不搭理我,我以后红了也不跟你玩儿!」 裴东鹤哭笑不得,但很快抓住重点,问:「什么主演?」 「电影啊!」许颂苔端起剩下的半瓶果啤,又咕咚往嘴里灌了一大口,「叫《镜子》。导演还是我们京影的学姐……哦,我应该不算京影人了吧……」 说到这里,他忽然就没了声音。裴东鹤在电话那头喊了好几声「许颂苔」,他却已经趴在桌上睡死过去。 裴东鹤挂断电话,勐咳了几声, 从被窝里爬起来倒了杯水喝。 第131页 最近气温日益上升,京市的商场已经开起了冷气,裴东鹤出席某品牌活动时因为造型清凉被冻到感冒,这几天都在家里蒙头大睡。 期间,李青莎听到消息,特意提着感冒药和补品来探望,却被裴东鹤拒之门外。 话虽如此,等在门口的狗仔都拍到了她出入裴东鹤公寓的照片,网络上自然又是热闹了一番。 裴东鹤以为许颂苔打电话是来问这件事,谁知他只是气自己怎么还不回横店。 裴东鹤又是愧疚又觉好笑,心说许颂苔怎么这么可爱,连生气都不懂放狠话;再一想,又感觉他说的那部电影异常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等等—— 瑜姐让他别接的剧本不就叫《镜子》吗? 他当时想推荐许颂苔给制作方,但不是失败了吗? 那许颂苔是怎么试上角色的?? 该不会是被人骗了吧? 裴东鹤脑子里冒出一个又一个问号,很想立刻找到答案。但答案之书许颂苔早已醉生梦死,明天之前都醒不了。 裴东鹤实在按捺不住,只好又拨通了那位剧组工作人员的电话。 电话一接通,裴东鹤就语速极快地说: 「您好,我是上次打来电话的裴东鹤。抱歉打扰,请问您这边是不是联繫了一个叫许颂苔的演员?」 那边沉默了半晌才说:「您是裴东鹤老师?」 「是的。」裴东鹤这才意识到声音不对,「您不是上次联繫我那位老师吗?」 「不是。王老师手机落这儿了,找他的话,请十分钟后再打来。」 「哦,好的。」裴东鹤刚要挂断,突然想起来问,「请问您也是《镜子》筹备组的老师吗?」 那边又沉默了几秒,说「是」。 裴东鹤正要重复刚才的提问,就听对方道:「您怎么知道我们联繫了许老师?」 「他自己告诉我的。我就是怕他被人骗,才打过来确认一下。」裴东鹤有点诧异,「所以是真的吗?您的团队真的找他做主演了?」 那边的声音毫无感情:「这个属于工作机密,请恕我们无法告知。」 「好的,我明白。」裴东鹤有点激动,简直想按着电话那头的人肩膀说,「你们很有眼光,这本子也不错,他绝对能演好。」 电话那头的人迟疑了片刻,问:「您既然觉得这本子不错,为什么还拒绝出演呢?」 「我——」裴东鹤想了想,认真道,「我觉得他比我更能胜任上班族这个角色。」 「上班族?」对方却说,「可我们请许老师演的是杀人魔呀。」 裴东鹤惊讶地坐起身来:「您的意思是——?」 「我们是想请您和许老师共同出演这部电影。您演上班族,许老师演杀人魔,这也是编剧、导演和制片共同的想法。」 裴东鹤的脑子里「轰」一声巨响,似乎从没往这个方向设想过。 他好半天才回过神,问电话那头的人:「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如果您之前拒绝是为了把机会让给许老师,那请您务必重新考虑,我们非常期待能……」 「我愿意。」裴东鹤迫不及待地打断对方,「我非常乐意出演。之前是我拒绝得太仓促,实在抱歉。」 「您真的愿意?」电话那头的人却不大相信,「您的经纪人大概也跟您提过,我们是小成本,新团队,拍完估计走不了国内院线的路子,片酬也……」 「我知道。」裴东鹤说,「经纪人那边我会解释。」 「那就太感谢您了。我回头让王老师发您具体的合约。」 「好的。麻烦您了。」 挂断电话,裴东鹤整个人眉飞色舞,感冒都好了大半,只想立马飞去横店摇醒许颂苔,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而另一头,赵峥嵘放下王副导的手机,笑得一脸灿烂,心说:这两学弟看来还有戏。 第69章 粗线条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裴东鹤答应出演《镜子》的第二天,感冒就彻底痊癒了。 他特意让jerry帮忙挑了个奢牌发布的新品提包,又在京市名媛们最为追捧的花坊订了个紫色主题的精緻花篮,亲自取了送去瑜姐办公室。 瑜姐收到这么贵重的礼物,就算知道裴东鹤打的什么主意,也不好再说硬话。 但得知许颂苔也要进组,她还是跟裴东鹤提了两个条件: 第一,拍摄期间不能跟许颂苔恋爱,更不能爆出绯闻。 第二,两个月内拍完所有戏份,回来讨论接下来的工作。 裴东鹤本想着《镜子》七月开机,他刚好结束跟李青莎的合作,可以把一切都告诉许颂苔;却没想到瑜姐突然来这么一招,打断他的计划。但眼下也别无他法。 拍摄方面好说,他虽是主角之一,但戏份相对容易,跟赵导商量一下,把通告安排紧凑点,两个月拍完不难。 接着,他又让法务部的人确认了《镜子》的合同,这才拿起手机给许颂苔发信息。 六月的阳光已经有了初夏的热意,许颂苔在餐桌上腰酸背痛地醒来,好一会儿才适应照进室内的强光。 时至正午,他揉着太阳穴起身关掉开了一夜的灯,到卫生间洗了把脸,一边收拾餐桌,一边回想昨晚发生的事。 他隐约记得自己给裴东鹤拨了电话,但接通后说了什么,就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第132页 电话没有录音,无法重听,所以整个下午,他就在这种莫名糟糕的余韵里翻看那份合同。 虽然约定的一次性片酬不高,后期制作水平也难以预测,但剧本吸引他,导演人也不错,加上许颂苔目前没有太多选择,有机会就该努力抓住。 正要回復「赵导,合同没问题」,赵峥嵘那句「演员必须懂得保护自身权益」就在他脑子里迴响起来。 他在圈里相熟的人不多,要说称得上人脉的,只有早先合作过的刘长在导演和裴东鹤。 刘导事务繁忙,许颂苔纠结半天才编辑完一条微信发过去。 至于裴东鹤那边,他琢磨着,虽然两人陷入了奇妙的僵持,但自己昨晚主动打了电话,那就应该已经和好了吧。 他正犹豫该用什么话做开场白比较自然,手机就震动起来。 是裴东鹤,问他酒醒了没。 许颂苔抑制住对昨晚对话的好奇,开门见山地问能不能帮忙看个合同。 裴东鹤假装对《镜子》一无所知,很快请同事帮忙看完合同,告诉许颂苔没问题。 许颂苔谢过他,又想起赵导说裴东鹤拒绝了试镜,虽然想问原因,又怕贸然出口会尴尬。 倒是裴东鹤忽然打电话过来,问他要不要搬去京市。 许颂苔没反应过来,惊道:「什么?」 「合同上不是说这部片子七月开机,后续也要在京市取景吗。」 裴东鹤继续装煳涂, 「既然是以京市为背景的故事,你可以提前过来适应环境。」 「不太好吧……我们……」 「我们在横店也一起住过,不是挺好的吗。」 裴东鹤努力压下翘起的嘴角: 「而且我最近没戏,时间充裕,可以顺便陪你捋捋剧本、对个戏。」 「谢谢你的好意。可是……」 许颂苔本来想说,你来横店我们一样可以讨论,但转念一想,京市的条件比横店好太多,裴东鹤想待在那边也正常。 但以他俩目前的关系,在横店住一起还能说是形势所逼;如今他拿到两笔片酬,足够负担横店一整年的房租,再搬去京市投靠裴东鹤又算什么? 裴东鹤可不知道他心里的小九九,在电话那头兴致勃勃: 「不用谢。不如你今晚就收拾行李,尽早过来吧。」 「可是……」许颂苔一咬牙,还是说出了心底的忧虑,「你不怕李老师介意吗?」 「介意什么?」裴东鹤被问得一头雾水,「哪个李老师?」 「李青莎。」许颂苔尽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正常,「你们不是在交往吗?」 「谁告诉你的?」 「……网上都这么说。」 裴东鹤失笑:「你不是不爱上网吗,这次怎么还走在吃瓜前线了。」 「我……」许颂苔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但还是强自镇定道,「我偶尔也是要刷微博的。」 「好吧。」裴东鹤嘴角上扬,声音还是平静无波,「我跟李青莎没在交往,许老师可以放心了?」 这话一出,许颂苔紧绷的防线骤然瓦解。 为了增强说服力,裴东鹤还加了句:「你在表演上帮了我那么多,我也想回馈你。」 许颂苔刚开始雀跃的心情又打着捲儿被揉皱了。 但他还是说:「好吧……但这次我不能白住。」 裴东鹤计谋得逞,自然依他:「行啊。看来许老师最近赚钱了。」 许颂苔抿嘴:「还行,够交京市半个月的房租。」 「不用半个月。」裴东鹤轻快地说,「合租是两个人平摊,你给我四分之一个月就行了。」 …… 就这样,许颂苔签完合同,收拾好行李,买了去京市的机票。 裴东鹤嘴上说很快会发地址,实际直到许颂苔在京市机场落地都没有动静。 许颂苔以为他忙忘了,在行李转盘前等待时拨通电话,裴东鹤却说已经在地下停车场等着了,让他拿到行李直接走a5出口,找某某车牌号。 许颂苔很快找到了那辆低调的大众越野,在后备箱放好行李,拉开后座门,只见裴东鹤戴着墨镜,一身天蓝色衬衫配白t牛仔裤,坐在驾驶位上。 酷是酷的,表情却很不满,一开口就让他「坐前面」。 许颂苔三两步换到副驾,边系安全带边替他担心:「你穿这么招摇,不怕被认出来啊。」 这夸奖虽然隐晦,裴东鹤还是心领神会,微微得意地说没事,我又不下车,不会有人发现。 许颂苔还想唠叨两句,让他平时多小心,但裴东鹤先一步打开音乐软体,开始提速,一副「我要开车,请勿打扰」的样子,他也就闭上嘴,欣赏起路旁风景来。 或许是裴东鹤车开得稳,又或是音乐催眠,没过多久,许颂苔就放松地睡了过去。 裴东鹤叫醒他时,车子已经停进公寓楼下。 许颂苔揉着眼睛打了个呵欠,下车从后备箱拿出行李,随裴东鹤一起走进电梯间。 边走边觉得这里眼熟,可转念一想,电梯间不都长这样吗。 进了电梯,他又连打两个呵欠,在裴东鹤玩味的眼神中讪笑道:「这两天没睡好,太困了。」 裴东鹤说「没事,等会儿可以补个觉」,然后自然而然地站在电梯门边,挡住了按键区域。 许颂苔脑子还有些发沉,并没有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直到走出电梯,看着裴东鹤打开密码门,做出「请」的手势,才说了声「谢谢,打扰了」,先一步踩上门口那张毛茸地垫。 第133页 进门一看,他顿时傻眼: 这不就他跟裴东鹤大学时期同居的公寓吗?! 裴东鹤竟然还住在这儿!? 许颂苔后知后觉地有些无措,但事已至此,不能轻易打退堂鼓。 况且他这次来是为了片子做准备,没工夫扭捏。既然裴东鹤不觉得尴尬,他也没必要反应过度,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话是这么说,可当裴东鹤轻描淡写地告诉他「密码还跟以前一样」的时候,许颂苔是真的有点绷不住了。 他很想问「你到底什么意思」,但又怕是自作多情。 裴东鹤可能只是懒得搬新家换密码,并没有别的想法。 仔细一看,室内空间虽然跟以前一样,但装修风格与陈设变了不少。 原先偏暖色的地砖、家具都换成了灰白黑三色。 阳台上那棵巨大的龟背竹也不见了,只剩个空盆寂寂摆在墙角。 裴东鹤见他望着阳台角落发呆,解释说: 「我不太会养植物,又经常不在家,那棵绿植后来枯死了……对不起。」 「干吗跟我说对不起,这是你家啊。」许颂苔迅速回过头来,笑了笑,往回走两步,岔开话题,「我住哪间?」 「都可以。」裴东鹤其实想说住我那间也行,但眼下时机和气氛都不适合开这种玩笑,所以他还是老老实实地说,「客房有两间,你选吧。」 许颂苔选了离裴东鹤卧室较远的那间,提着箱子进屋整理行李。 裴东鹤伸了个懒腰,丢下句「许老师自便,这里你熟,不用拘谨,我再去睡会儿」,就踩着拖鞋回房去了。 许颂苔有些哭笑不得,搞不懂裴东鹤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仅若无其事地把前任带回两人曾经的爱巢,还说什么「这里你熟」…… 也太粗线条了吧!? 但要说裴东鹤另有用意,言行上又完全看不出来。 许颂苔嘆了口气,把箱子里的衣服挂进衣柜,发现里面已经挂了好几套没摘牌的新衣服。 接着把洗漱用品放去次卫,又在盥洗台上发现了全新的洗漱套装。 该不会是裴东鹤特意为我准备的吧? 他脑子刚冒出这个念头,就忍不住用力甩头,警告自己: 适可而止。 第70章 omakase 遇到裴东鹤以前,许颂苔也谈过几段恋爱,很清楚「不能跟前任藕断丝连」的道理。 如果一段感情不能彻底放下,那跟对方保持联繫只会让自己平添幻想。 比如现在,他收拾完行李,独自坐在熟悉又陌生的客厅,无所适从到心里发慌。 室内陈设风格虽然跟从前不同,但他还是能清晰回想起曾经在这里度过的时光—— 他刚搬来那天,裴东鹤拉着他每个房间转悠,最后将他抵在主卧宽大的落地窗前,吻住他从清浅到缠绵。 主卧里的浴缸不常用,但他们偶尔也会泡个精油澡放松。在水底肌肤相贴,汗液交融,断断续续的吟哦伴随水波漾开,直冲天灵盖。 客厅很大,沙发很软,他们有时各躺一边看书或玩手机,有时一起看电影。裴东鹤偏好悬疑惊悚,许颂苔什么都看。 阳台上有棵高大的绿植,两把并排的躺椅夹着一只小茶几。有月亮的宜人夜晚,他们就在那里吹风聊天,想像此刻在海边。 厨房烟机的功率小,烟雾总是抽不干净,许颂苔每每皱着脸抱怨,裴东鹤就拿把扇子狂扇,把两人呛得一阵咳嗽。 …… 想着过去那些有的没的,慌乱逐渐化作怅然与心酸,从脚到头漫上身来。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来,「哐当」一声把客房的门合上了。 许颂苔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见咚咚的脚步从主卧由远及近。 他担心自己此刻的模样失态,就缩进沙发,躲避被看到的可能。 因为沙发背对走廊,许颂苔猫在里面,只听到裴东鹤依次打开了两个客房的门,又停顿几秒,接着就沖向大门,开门跑了出去。 许颂苔心道不好,连忙爬起来追。出门一看,裴东鹤鞋也没穿,光脚站在电梯前焦躁地按着「↓」键。 他赶紧站到裴东鹤眼前,不大确定地问:「你是在找我吗?」 裴东鹤定定地看向他,视线里带着迷茫,过了十来秒,眼神才慢慢聚焦,双手一伸把他按进怀里,头埋在他颈窝处,微微喑哑的声音透着慌乱说:「你别走……」 电梯门「叮」地打开,里面的人看到他们抱在一起,露出惊讶的神色。 许颂苔急忙捂住裴东鹤的脸,朝那人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先走。 电梯门合上后,许颂苔才放下手,轻轻拍了拍裴东鹤的背,安抚道,「我不走。我们先回去把鞋穿上,好吗。」 他拉着裴东鹤的手臂往回走,像拉着个懵懂的孩童。 裴东鹤反手抓住他的衣服,力气很大,好像一松手他就会不见似的。 直到两人并排坐在沙发上,裴东鹤的表情还有些呆滞,手里紧抓着许颂苔的袖子不放。 许颂苔不确定他是不是创伤应激发作,就耐心拍着他的手背,低声重复着「没事了,没事了」。 漫长的几分钟后,裴东鹤眼底的茫然褪去,脸上闪过一丝惊诧,接着恢復了清醒时的模样。 他松开抓住许颂苔衣服的手,挠着脸不大自然地说:「抱歉,我刚才好像做了个梦。」 第134页 许颂苔关切地问他「好点了吗」,裴东鹤说:「没事了。我去沖个澡换个衣服,等会儿带你吃好吃的。」 傍晚七点左右,两人开车来到一家外观朴素的omakase日料店。 裴东鹤大概是这里的常客,身穿和服的服务生一见他就熟稔地打招唿。 裴东鹤说自己定了座,对方就带他们走进大门,穿过一座覆满青苔、造景优雅的日式庭院。 许颂苔被眼前充满绿意的幽深景致迷住了,踩着一块块踏脚石前行时,总忍不住停下脚步,四处张望。 庭院呈回字形,一个个包厢比邻而设,人在院子里,视线却被疏密有度的树丛或石灯笼遮挡,并不能看清窗内景象。 服务生引他们在院子一角洗了手,示意他们脱鞋进入包厢。 接着,很快有其他服务生端来摆盘精美的食物。 店铺是日本人开的,有些菜品仅从名字和外观无法判断食材。许颂苔每吃一口都得细细品尝究竟是什么,有些吃完也没尝出个所以然。 裴东鹤看他蹙眉好奇的模样,忍不住轻笑出声,问他怎么了。 许颂苔说吃不出是什么,裴东鹤就挨个给他介绍: 这个是金枪鱼打的泥;这个是毛蟹熬的高汤;这个茶碗蒸里加了松露和牛肝菌…… 等到服务生端来满满一盒子金灿灿的东西时,许颂苔雀跃道:「这个我知道,是海胆。」 裴东鹤莞尔,说这个味道不错,让他多吃点,许颂苔却犹豫道:「这么大一盒,应该很贵吧……」 裴东鹤率先夹起一块紫苏叶,包着海胆一口吞下,细细咀嚼,然后说:「不贵,你得多吃点。吃不完才是会浪费。」 许颂苔看了眼门的方向,估计这会儿没人进来了,才抿了抿嘴唇,问: 「你说实话,这顿多少钱?我们aa。」 「不用。」 裴东鹤放下筷子,提起小茶壶添满两人的茶杯,故意轻描淡写道: 「你是不是忘了我是明星,一天赚的钱够吃百八十顿这个。」 果然,许颂苔立刻停下筷子,严肃道:「再有钱也不能乱花啊。而且那是你的钱,我也不能白享受。」 裴东鹤没忍住,扑哧一声笑起来,许颂苔才意识到自己被捉弄了。 裴东鹤拿过一旁的平板电脑示意他看:「真的不算贵,你看,团购价只要399。」 许颂苔看向他手里的屏幕,上面确实写着人均399…… 后面的字被裴东鹤的手指挡住了,大概是个「元」。 他正想把平板拿过来仔细瞧瞧,裴东鹤却迅速将其收起来,放在一边,说: 「放心了吧。这个不用看,菜品都是店里自己搭配的,我们使劲儿吃就行。」 许颂苔心说好吧,虽然399一个人也不便宜,但按裴东鹤的消费水平,老让他在街边小店吃烧烤、火锅之类的也不太好。 既然来都来了,钱也花了,那就一次性吃个饱! 时值初夏,院子里开始有微弱的蝉鸣。环形水渠里流水潺潺,竹添水每隔几秒都会发出空寂的「梆梆」声。 两人专心品尝着眼前的美食,偶尔随意聊几句,内容主要围绕许颂苔即将拍摄的电影,讨论情节和人物心理。 说到兴起时,许颂苔「嚯」地起身,化身杀人魔演了一小段。 裴东鹤以手支颐,含笑望着他,满心都是温柔缱绻。 聊得正高兴,包厢的门忽然被人拉开,一张熟悉的脸探了进来。 「我说声音怎么这么耳熟,还真是你俩啊。」 李青莎说着不请自入,在两人之间靠窗的一侧坐下来。 「我刚好跟朋友在这儿吃饭,吃得差不多了。要不等你们一起走?」 这话虽然是提问,语气却不容置疑。听着像是对两人说的,视线却投向了裴东鹤。 裴东鹤当然明白她的意思,想了想,对许颂苔说: 「许老师,等会儿我跟李老师还有点事要办。你坐她的车先回去好吗。」 许颂苔不明所以地来回看了看裴东鹤、李青莎,嘴上说「好的」,心里却充满狐疑。 李青莎得到想要的答案,笑着拿起一个空杯给自己倒上茶: 「不好意思,自作主张就跑过来。我以茶代酒,敬两位老师一杯,祝你们顺风顺水,得偿所愿。」 喝完这杯,李青莎就起身离开了。许颂苔没了聊天的兴致,三两口吃完自己盘里的东西,问裴东鹤:「现在走吗?」 裴东鹤说稍等,低头髮了几条信息,然后安排道: 「李老师的助理开车在外面等你。你先走,我很快就回来。」 许颂苔深深看了他一眼,说「好」,然后离开包间,穿过庭院。 走到收银台时,他想让服务生结帐,对方却表示裴先生付过了。他只好作罢,出门上车。 一路上,许颂苔的脑子里转过八百个念头,不断猜测裴东鹤到底要跟李青莎去干什么。 上次他说没跟李青莎交往,难道是在骗自己? 许颂苔越想越觉得有这可能,否则裴东鹤不会特意支开他,于是问李青莎的助理: 「老师,李老师跟裴老师的关系很好吗?」 助理扶着方向盘目视前方,中规中矩地答: 「应该还不错吧。他们最近常约着一起出去,都被狗仔拍过好多次了。」 「那他们是在交往吗?」 第135页 助理闻言顿住,快速转过头瞥了他一眼,讪笑道: 「这就不好说了。李老师从来不跟我说私事的。」 暧昧的答案让许颂苔进一步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他忽然觉得自己像个笑话,下午还在默默心酸、暗自期待,却不知道喜欢的人早就喜欢了别人。 真是太蠢了。 【作者有话说】 怎么说呢,小裴直接跪搓衣板吧。 第71章 斑斓海 裴东鹤开车把李青莎送回住处后,冒着被电子监控捕捉的风险,一路狂飙回家。 炒作恋情的期限将至,李青莎想好好利用这次偶遇的机会,送走许颂苔后,就让裴东鹤陪她去酒吧。 裴东鹤担心回去晚了许颂苔会乱想,说不如直接送她回家,让人在路上跟拍也是一样。 李青莎也没强迫,只是要求裴东鹤在她下车前跟她拥抱一下。 裴东鹤本来觉得抱一下没什么大不了,但李青莎很聪明,拥抱时捧起他的脸,微微偏头做出亲吻姿势。 裴东鹤想躲开,却被她按住说:「最后一次合作,配合一下嘛。」裴东鹤觉得无可无不可,也就由她去了。 虽然两人嘴唇隔得老远,但他心知肚明,躲在暗处的狗仔必然会找到完美的角度,拍出劲爆的照片。 他自己倒是无所谓,毕竟早就绯闻缠身,不多这一件,但在相关「爆料」公开之前,他知道是时候给许颂苔打预防针了。 打开公寓大门,室内没有开灯,城市光源从阳台方向散射进来,在昏黑的屋子里拉出长长的轮廓线。 阳台上,许颂苔手里夹着烟靠在护墙边,像是在欣赏风景。 夜幕降临后的京市夜景跟几年前相差不大,无论东边新修了商场地铁楼房,还是西边的荒地改建成公园艺术馆,站在高处俯瞰大地,都只能看到一丛丛纵横排列、或明或暗的灯海。 举目而望,天边月亮倒是清晰可见,比上弦月饱满,比满月缺一块,像他们此刻的关系,说不清好坏。 阳台上烟味浓重,烟缸里躺着好些菸头,许颂苔只穿一件卫衣站在猎猎风中,听到动静也没回头看。 裴东鹤嘆了口气,走过去拿掉他指间的香菸,放到自己嘴边深吸一口,吐出白色烟霭。 许颂苔依然看着楼下,平静的声音里有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这是间接接吻你知道吗?」 「知道。」裴东鹤又抽了一口,熄灭后丢进烟缸,状似随意地问,「所以呢?」 「你既然跟李青莎发展良好,双方父母也都见过面,就不该再来招惹我。」 裴东鹤有些无奈:「我不是说过吗,我没跟她在一起,也不喜欢她。」 「不喜欢她?」许颂苔终于扭过头,眼睛很亮地逼视他,「不喜欢为什么要跟她独处,还特意把我支开?」 「不喜欢为什么总跟她一起出去,还经常被拍?」 「连她助理都说你们走得很近,你还想骗我?」 一顿连珠炮似的质问让裴东鹤错愕了半晌,他是真没想到许颂苔会想这么多,毕竟倒退几年,他才是两人之中相对弱势的那方。 许颂苔眼圈微红,髮丝凌乱,嘴角紧抿强撑倔强。 裴东鹤脑子一热,直接伸手托住他后颈,整个人倾身向前,咬住他干燥的唇,吮吸了一下。 这举动出人意料,让许颂苔瞬间失神,等他反应过来想推开时,已被牢牢锁在护墙与裴东鹤中间。 裴东鹤的吻从轻柔变得狂暴,很快压制了他抗拒的企图,让他沉溺其中,开始主动索要。 不断加深的吻冲击着彼此的欲望,许颂苔摸到裴东鹤早已有了反应的地方,隔着衣料有技巧地摩挲。 裴东鹤受不了了,一面吻他脖子,一面喘着气说「进屋」。许颂苔含混地「嗯」了声,却捨不得跟他分开,索性拉着裴东鹤边亲边往客厅挪。 两人倒进沙发,褪去衣物,正要进行下一步,裴东鹤手臂上层层的红圈却突兀地出现。 许颂苔剎住动作,顿了几秒,轻轻拉过他的手,俯身把唇贴上去,密密亲吻那些混杂伤痕的文身,眼里尽是心疼。 裴东鹤很快把他圈进怀里,用嘴唇碰了碰他的眼睛,说「不痛的,别担心」。 等许颂苔直起身,裴东鹤便分开他的腿,找准位置送了进去。 沙发开始有节奏的颤动,搭在上面的薄毯也滑落下来。 他们时而变换姿势,时而挪动位置,终于释放过后,许颂苔瘫软在地,由裴东鹤抱着去了浴室。 即将入夏的夜晚,气温并不寒凉,裴东鹤还是开了暖风,把水温调得很热。 许颂苔累得不想说话,闭眼躺在浴缸里,任裴东鹤摆弄四肢,帮他抹上沐浴露。 洗完许颂苔再洗自己时,裴东鹤也有些疲倦,索性坐在浴缸边缘抹沐浴露。 绵密的泡沫在皮肤上堆出厚厚的絮状,许颂苔忽地撩开眼皮,恶作剧般凑上来,抓住那处,用指腹在顶端揉了揉。 裴东鹤本已冷却的情潮迅速重燃,见许颂苔计谋得逞地大笑,他一个翻身站起,把那团混着泡沫的东西放进许颂苔口中。 很久没这样做了,许颂苔不太习惯地干呕了一下,裴东鹤立刻抽出来,用水帮他洗净口腔。 许颂苔还想再试,裴东鹤却摇头说算了,用浴巾裹住他,抱他去了床上。 第136页 许颂苔本想回客卧,但刚刚做过亲密的事,说这种话好像有些不近人情,于是默默闭了嘴。 主卧的大床还跟从前一样柔软,枕头上瀰漫着熟悉的松木苔藓香。等裴东鹤也擦干身体,躺进被窝,许颂苔才转过身,在黑暗里说:「我们聊聊吧。」 裴东鹤也转过来看着他的方向,问他想聊什么。 气氛是有了,许颂苔却不知该从哪里问起,索性逮着眼前的味道,问他怎么还在用这个香水。裴东鹤说因为喜欢,他就无言以对了。 见他不说话,裴东鹤弯起嘴角,说「我是真的很喜欢」,然后凑到他唇边轻轻一啄,温柔地补充:「喜欢香水,也喜欢你。」 许颂苔不服气:「但你明明就跟李青莎走得很近,还被拍了那么多亲密照片……」 裴东鹤纳闷他怎么还在纠结李青莎,只好继续解释: 「我跟她就是普通同事,顶多算利益往来,互相帮忙,所以最近经常见面。」 「你在网上看到的照片、报导都是编的,或者说是设计好的。涉及到我跟她的合作,我不能说太多,但我发誓,跟她真的没有什么。」 许颂苔讨厌愁肠百结的自己,但还是忍不住说:「重逢以来,你从没提过感情的事,我以为……」 裴东鹤温柔地颳了刮他的鼻子:「因为我之前一直很生气,也在等你告诉我当年离开的原因。 「但你解释完,我就原谅你了。」 「至于为什么没聊感情,是因为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我们这么多年不见,需要时间重新了解,重新靠近……」 「可是你那次……」许颂苔忽然有些委屈和不信,「你对其他人也说了很暧昧的话啊。」 「什么话?」裴东鹤疑惑地皱眉。 「……最近乖不乖,有没有想我。」许颂苔回忆道,「这是什么意思?」 「啊,那个——」裴东鹤唿出一口气,哭笑不得地说,「你果然听到了。」 「我不是发信息跟你解释过吗。对面是合作方的小朋友。我在跟她们说话。」 「你解释过吗?」许颂苔狐疑道,「我怎么完全没印象。」 「不可能。你可以翻聊天记录。」 看他信誓旦旦的模样,许颂苔也有些拿不准了,索性真的拿出手机,坐起身来快速翻找。 裴东鹤转身打开檯灯,等他宣判。 许颂苔的手指划啊划,一直拉回庆功宴当天的对话,仔细一看,夹杂在文字里,确实有两条他没点开的语音。 按下第一条: 「这不是重点。我是想说你误会了。我当时在跟合作方通电话,那边小孩子多,我跟他们也聊了几句。 接着是自动播放的第二条: 「如果你恰好听到什么奇怪的内容,不要胡思乱想。」 …… 两人面面相觑,许颂苔先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抱歉,我当时——」 「不用道歉。」裴东鹤拿开他的手机,重又把他按进被窝,关了灯,在许颂苔脸上蹭了蹭,「现在知道也不晚。」 裴东鹤次日有杂志拍摄工作,一大早就起床出门了。许颂苔睡到自然醒,全身跟散架似的酸痛无力。 枕头上的香水味还在,床头柜上压了张小纸条: 【给你叫了早餐,挂在大门把手上,记得加热再吃。 备戏加油。】 右下角依然是翩然起舞的飞鹤签名。 读着纸条上的文字,想起昨晚那些荒唐又甜蜜的画面,许颂苔的脸颊迅速升温。 他吃完早餐,简单整理了乱糟糟的客厅,发现那条深灰色的薄毯上沾了几团白色的污浊,已经开始结块。 他立刻扯下来丢进洗衣机,发信息问裴东鹤有没有替换的。 裴东鹤隔了两小时才回,说刚才一直在化妆和拍摄,让他到主卧的衣帽间里找找,应该还有两条。 许颂苔在一屋子的柜子里翻找半天,薄毯没看到,倒是发现几件衣服有点眼熟。拎出来一看—— 暗绿衬衫、淡绿毛衣、黑色九分裤、白色休闲裤…… 不就是他在《挑战一下》和《倾心》见面会穿的那两套吗? 当时没有留意,那件衬衫在暗处竟会发出细碎的幽光,绿荧荧的,像夜幕下斑斓的海,特别漂亮。 正当许颂苔出神之际,手机忽然在口袋里震了震。 摸出来一看,居然是刘长在导演。 关于赵峥嵘其人,刘导的评价是能力还可以,但性格有点毛躁,偏好的题材都不大符合主流价值观,影像风格也偏意识流,就算能在国内上映也不容易叫座。 至于要不要合作,他让许颂苔自己斟酌。 【作者有话说】 总算迈出了巨大的一步! 第72章 对手 许颂苔隐约觉得刘导语气不善,但转念一想,这两人身份地位悬殊,刘长在实在犯不着贬低一个晚辈。之所以直言不讳,或许只是为他考虑,想把风险都说在前头吧。 于是他谢过刘导,说仔细考虑后还是决定合作,预计下月进组。 刘长在没有再回復。 六月后半,裴东鹤的工作量减少,留在公寓的时间变多,两人拿着剧本一场戏一场戏讨论,有时争执大吵,但很快又能和好。 如此这般,每天都过得充实愉快,仿佛回到大学时代。 裴东鹤记着瑜姐的叮嘱,略去前因后果,问许颂苔能不能两个月后再公开恋情,许颂苔有些纳闷,说没必要特意公开啊,明星不都要维持单身人设吗。 第137页 「那是别人。」裴东鹤撇了撇嘴,「我好不容易把你找回来,一定要向所有人狠狠炫耀。」 「你就不怕粉丝被气跑?」 「真正的粉丝才不会气跑。反而会祝福我。」 「这么有自信?」 「没有。」裴东鹤耸了下肩,「我只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只属于我,我只属于你。」 许颂苔怪不好意思地用靠垫遮住脸,「嗯」了一声。 裴东鹤见他害羞,顿时很想逗他,就用吃醋的语气说: 「因为许老师太好了,要是不这样,肯定会有人觊觎你。」 「我又不是什么物件。」许颂苔哭笑不得,「没人来抢,也没人能抢。」 「怎么没人抢。」裴东鹤半开玩笑地说,「我看那位赵导就对你很有意思。不然怎么会在你最困难的时候雪中送炭,指定你当男一号?」 「别胡说。」许颂苔把靠垫扔向裴东鹤,「赵导是因为人好,也欣赏我的演技。」 「那是一方面。」裴东鹤一个勐子扎到许颂苔身边,把他抵在柔软的沙发里,含住他的耳垂呢喃道,「更重要的是,我的学长本身就很有魅力。」 许颂苔的脸红透了,嘴上却还逞强地说: 「别老说我。你是不是对自己缺乏正确的认知?明明到处招蜂引蝶的是你……」 「以后不会了。」 裴东鹤湿润的唇舌逐渐移向他的锁骨、颈窝,继而向下…… 沙发又变作小船,在柔软的波心起伏荡漾…… 失而復返的恋情很快进入粘稠阶段,只有一件事让许颂苔稍有些不安—— 裴东鹤夜里似乎容易惊醒,醒来还会陷入短暂的应激状态。 许颂苔自己是一沾枕头就能睡到天亮的人,但这几年漂泊在外,跟不同人住一间宿舍时必须保持警觉,所以只要没喝酒,屋里的异常响动就会把他惊醒。 裴东鹤的状态却不大一样。 有天半夜,天边忽然炸响一个巨大的雷,大雨瓢泼而至,砸得窗户哐啷响,许颂苔正好在外间厕所方便。 他怕吵到裴东鹤,下了床就轻手轻脚去到客卫,谁知响雷「轰隆」一声,还是把裴东鹤惊醒了。 裴东鹤左右摸不到许颂苔,「唰」地就从床上弹坐起来,光脚跑出去把所有灯打开,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喊「许颂苔」。 许颂苔看到外面灯亮,又听到裴东鹤喊他,立马起身穿好裤子大喊「我在这里」,裴东鹤二话不说就冲进来把他抱住,身体不住发抖,像条被雨淋湿的小狗。 许颂苔心疼地摩挲他的背,轻抚他的头,在他耳边温柔地哄:「小鹤别怕,我在这呢。」 过了好久,裴东鹤才慢慢镇定下来,在他怀里闭上眼睛。 这件事让许颂苔生出悔意,不敢想像那些他不在的日子里,裴东鹤是怎么独自熬过夜半惊醒后的恐慌时刻。 他怀疑裴东鹤的创伤应激比想像的严重,事后想方设法加了小丁微信,想从她口中获知一些事情。 小丁虽是裴东鹤的助理,但平时只负责安排工作,生活方面知道得不多。 但她鬼灵精怪,脑子转得快,意识到这两人关系越发亲密,自己先前的猜测没错,就把多年来的观察所得逐一告诉许颂苔了。 比如裴东鹤虽然绯闻缠身,但都是媒体捕风捉影,从大家一起参加活动或聚会的画面里截出两位主角,看图说话胡乱编造。 「当然,」小丁瘪了瘪嘴,「那种照片特多、特清晰的,也可能是裴哥跟对方合作在演戏。反正我是没见过他真跟谁走得特别近。」 又比如媒体总爱说裴东鹤脾气差,动不动挑衅其他演员,事实上都是别的演员先犯贱欺负工作人员,或是霸凌没有话语权的底层群众……裴东鹤才看不惯出手的。 「许老师可能不知道,之前《倾心》剧组就有演员当众欺压群演,后来被我哥教训了。」 小丁宛如正义的伙伴,自豪地说: 「那人演技烂得要死,估计也是靠关系进去的,被换掉也是活该。」 「被换掉?」许颂苔问,「你是说之前演尚书儿子的演员吗?」 「可不嘛!」小丁义愤填膺道,「听说他借着演戏,让得罪过他的群演给他下跪呢!这私仇公报的,导演还夸他难得开窍,戏加得好!」 许颂苔顿时回想起那个炎炎烈日下,他被周网红怒喝「跪下!」时的情形。 他当时已经入了戏,并没想过周网红在借题发挥折辱他,只觉得身为小厮,少爷的命令哪怕心有不满也必须服从,所以很快颤抖着跪了下去。 后来周网红被赶走,他去试戏,试的刚好也是这场。 导演点评过他们两人的演技,还问许颂苔是不是得罪过周网红,许颂苔也是到那时才意识到先前总被喊「cut」的演员演技怎么会一下子突飞勐进—— 敢情是真的生气想惩罚他啊。 真相早已大白于天下,只是许颂苔万万没想到,裴东鹤曾在不知情的状态下替他报过仇。 心里泛起一阵酸软,好想立刻抱住他亲一口。 小丁接着说:「我哥觉得他太low,就也借戏给了他一拳。我在旁边看得直叫痛快!哈哈,当然,是心里偷偷叫的。」 许颂苔也笑了,转而问:「你裴哥平时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小丁想了想,说:「奇怪倒也说不上,但他有时候明明说想吃某样东西,我买回来他又不要了。」 第138页 「什么东西啊?」 「我想想啊。」小丁掰着指头数,「比如宫保鸡丁、糖醋排骨啦,东北大拉皮儿、新疆羊肉串、甘肃羊肉汤啦,还有什么西班牙拿铁少甜少冰、冰淇淋红茶不额外加糖……」 许颂苔一惊:全都是自己以前喜欢吃的。 小丁继续道:「裴哥说这都是他大学时期的最爱,偶尔想起来就嘴馋。但我每次买回来,他不是说饿过劲儿了,就是说卡路里太高,最后东西都进了我的肚子。」 许颂苔愧疚地嗯了一声,问:「还有吗?」 「对了对了!裴哥有时候会去一家文身店,但我从没看到过他的文身在哪儿。 「本来以为他是去私会老闆——媒体也写过他跟老闆暗通曲款啥的——但他进店没多久,老闆就关店走人了。也不知道他一个人待在里面干吗,有时还一待一整晚,是挺奇怪的。」 想起裴东鹤跟他说过这事,许颂苔点点头:「还有吗?」 小丁挠着头冥思苦想了一阵,眼睛一亮:「还有件事不知道算不算。」 「你说。」 「裴哥每隔几个月就要去献一次血。我起初以为他是想为人民做贡献,但看他献完血的样子……又不太像。」 许颂苔急道:「他献完血什么样?」 「就是——」小丁搜肠刮肚地找词形容,「有点兴奋,又有点魂不守舍?我也说不好,反正不像我,献完只想躺平睡觉。」 「这样啊……」 许颂苔谢过小丁,希望她发现不对劲的时候联繫自己。 小丁在另一头憋着姨母笑说:「没问题许老师,我一定照办!」 温馨的同居生活在七月就告一段落了。 这天上午,两人在公寓依依不捨地接了个道别吻,就由裴东鹤开车,送许颂苔抵达剧组驻扎的郊外民宿。 裴东鹤想下车帮忙拿行李,许颂苔连忙制止,说被别人看见又该上热搜了,让他赶紧回去。 裴东鹤也没坚持,目送他走进大门,拐了个弯扬长而去。 许颂苔跟赵导和副导打完招唿,扫码进了剧组的大群,就拿着自己的房卡回了房间。 赵导让大家下午三点在民宿的院子里集合开个短会,许颂苔吃完午饭,回房睡到一点半,起床简单洗漱了一下,就拿着小本子走出了房门。 院子里已经摆好两张长桌,先来的几个工作人员围在旁边或站或坐,聊天的,看手机的,晒太阳的,都很放松。 有人看到许颂苔,忙朝他挥手,喊「许老师过来坐」,许颂苔就笑呵呵地过去跟她们打招唿。 一聊下来才知道,剧组里有不少工作人员都是京影的毕业生。其中一个圆圆脸的短髮女生说: 「闲着也是闲着,许老师不如来猜猜我们几个都是干什么的吧?」 旁边几人立刻说「这太为难许老师了吧」,许颂苔却颇有兴致地答应下来:「好啊。」 他故作沉思模样,看着短髮女孩:「你是……场务老师,对吗?」 短髮女生惊得站起身来: 「天哪!这都能猜到?您再猜猜她?」 说罢就指向对面的捲髮女生。 许颂苔见那女生旁边放了个巨大的化妆包,身上还挎了个鼓鼓囊囊的小包,立刻勾起嘴角: 「这位应该是化妆老师吧。」 圆脸女生又捧场地大喊「许老师也太厉害了吧」。 捲髮女生则是很酷地拍了拍化妆包:「许老师是看到这个了吧。」 许颂苔颔首说没错,圆脸女生又指向另一个体型健美的女生说:「您再猜她呢?」 许颂苔正要说「是摄影老师吧」,身后就传来一道含笑的声音: 「大家都到了吗?许老师也来了啊。正好,我给您介绍一下咱们另一位主角。」 许颂苔整理好表情转过身,「好」字还没说出口,就见头戴棒球帽的裴东鹤正经八百地朝他伸出手,身上还是上午送他时穿的那件棒球外套。 「许老师好,我是饰演上班族的裴东鹤。」 许颂苔整个人都愣住了,完全没想到裴东鹤在他跟前演了这么一大出。 敢情这半个月来,他练习对手戏的人就是戏里的对手啊—— 虽然实际面对面的戏份不多,但两个角色始终处在一种相互角力、彼此拉扯的状态,很难不让人猜测他们是同一个人的不同人格。 赵峥嵘在一旁忍笑:「裴老师一直不让我告诉你他是另一个主角,说要给你个惊喜。」说着又看向裴东鹤,「但我看许老师脸上没有喜,只有惊啊。」 裴东鹤悬着的手还在空中,见许颂苔没接茬,索性自己伸过去拉住他握了握: 「请许老师多多指教。」 第73章 善良 许颂苔脑袋里「嗡」完,只觉得好气又好笑,任裴东鹤拉完他的手,皮笑肉不笑地挤出一句:「也请裴老师多指教。」 七月初,院子里的国槐已经开出一簇簇淡黄的小花,风一吹,花朵扑簌扑簌坠落地面,铺成绒绒的地毯,踩上去软绵绵的。 昨晚下过雨,空气里还带着湿气,阳光一蒸,泥土和槐花的气息就瀰漫在整个院子里。 大家一面唿吸着临近的夏意,一面感慨,希望酷暑来得晚一些。 会议开得简短,赵峥嵘讲完接下来几个月的安排,介绍了主要演员和各部门负责人之后,就叫了解散。 第139页 民宿相对酒店简陋许多,虽然院子大,房间多,但楼层少,没装电梯。 所以摄制、灯光、录音、道具、服装等部门的老师都被安排在底楼,其他人依次往上。 裴东鹤、许颂苔的房间在三楼角落,门挨着门。 上楼时,裴东鹤故意走得很慢,边走边东张西望,到了自己房门口也不急着进去,站在及腰的栏杆旁仰头晒了会儿太阳。 直到所有人都陆续进了房间,他才收回视线,轻手轻脚地往前几步,敲响许颂苔的房门,在门开的瞬间「嗖」地钻进去,把许颂苔扑倒在床。 「这层就我俩。」 意思是,可以尽情干坏事了。 滚烫的唿吸喷在许颂苔颈间,痒得他轻笑起来。 「你以为这房间隔音效果有多好?不怕被人发现啊。」 「发现就发现。」 裴东鹤像只大狗匍匐在许颂苔身上,嗅嗅他的头髮,贴贴他的脸,又舔了舔他的嘴唇。 许颂苔被他的动作逗笑,伸手环住裴东鹤的背,把他按进怀里固定住: 「不是说要我等两个月吗。你倒等不及了。」 「等两个月是指公开。私下行为不包含在内。」 「可是剧组里藏不住秘密。你该比我更清楚吧。」 许颂苔的声音带着无奈,裴东鹤沮丧地把头埋在他脑袋边,瓮声瓮气地说: 「……我比那些人聪明,不会被发现的。」 就在这时,隔壁房门忽然被人敲响,赵峥嵘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裴老师,在吗?我是赵峥嵘。」 裴东鹤立刻撑起身子,跟仰躺在床的许颂苔大眼瞪小眼,四只眼睛里都写满错愕。 敲门声又响了几下,还是许颂苔先冷静下来,用口型示意裴东鹤赶紧下床,他想办法把赵峥嵘支走。 谁料他还没行动,赵峥嵘就转换阵地,直接过来敲他的门了。 「许老师在吗?我是赵峥嵘,方便开个门吗,想跟您说点事。」 许颂苔跟裴东鹤对视一眼,做出「嘘」的手势,又指了指卫生间。 裴东鹤立刻会意,踮着脚冲进去把门关上。 许颂苔确认他躲好了,三两下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头髮,拉开门说:「赵导久等了,不好意思,刚在卫生间。」 「没事。」赵峥嵘眼睛不小心扫到屋内凌乱的床铺,赶紧移开视线,说,「那个,我就是来说一声,我的房间在你们正下方的一楼,如果有事发信息我没回,可以直接下来找我。」 「好的,赵导。」 许颂苔想起赵峥嵘刚才说的流程——明天定妆,后天剧本围读,下周一开机仪式,然后正式拍摄——又故作随意地问: 「今天剩下的时间都是自由活动吗?」 赵峥嵘嗯了一声,说晚点会给大家发通告单,让他好好休息,养足精神。 许颂苔说「好的,赵导也一样」,赵峥嵘就挥挥手下楼去了。 许颂苔送走她后关门转身,一眼看到凌乱的床铺和掉在床上的两个手机,又想起赵峥嵘刚才转瞬即逝的惊诧,脑中立刻响起警笛。 裴东鹤听到关门声,慢悠悠地拉开卫生间门走出来,问:「说什么了?」 许颂苔重述了赵峥嵘的话,又表达了自己的担忧。 裴东鹤来之前就找人查过赵峥嵘的底细,这会儿不慌不忙,安慰道: 「没关系,赵导不是爱八卦是非的人。况且她兼任编剧和导演,没工夫关心这种小事。」 许颂苔暂且信了,但还是让裴东鹤注意一点,没事最好别来串门。 裴东鹤不情不愿地坐在床边,把许颂苔拉到自己身前,贴在他怀里撒娇。 许颂苔登时就心软了,揉着他有些变长的头髮嘆了口气:「那就小心点吧。别被发现。」 裴东鹤髮出闷闷的欢唿,贪婪地嗅着许颂苔,说:「你身上有槐花的味道。」 许颂苔以为他不喜欢,推开他说:「可能是刚才在院子里待久了。我去沖一下。」 「不用。」裴东鹤立刻把他拉回来,一颗一颗解开他的衬衫纽扣,嘴唇贴在微凉的皮肤上摩挲,呢喃道:「很好闻的。」 许颂苔一个激灵,胸前樱桃被灵蛇般的软体灵巧地润湿,脑中紧绷的弦也随之松弛下来…… 因为怕动静太大惊动其他人,两人没有做到底,只是各朝一方,用口腔搅动风云,帮对方纾解完毕,最后满足地倒在一起。 第二天定妆,饰演「杀人魔」童年、少年时期的小演员也来了。 杀人魔小时候过得很苦,经常跟着拾荒者在垃圾桶里翻吃的,被体格比自己大的孩子欺负,所以服装老师准备的衣服也是破破烂烂,浑身脏污,还没有鞋。 少年杀人魔已经被人收养,过上了相对好些的生活,有衣服穿,有东西吃,但也总是吃不饱穿不暖,还时不时被嗜酒嗜赌的养父母打骂。 虽说剧情需要把孩子打扮得很惨,但两个小演员本身也是瘦骨嶙峋,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头髮干枯发黄,衣着也都朴素,洗得有些松垮。 虽然两人长得不怎么像,但眼神里都有种麻木无望,让人看了心疼。 两个孩子戏份少,跟成年部分也没有交集,所以这次定妆是三个「杀人魔」难得的相聚。 分别拍完之后,赵峥嵘让他们三个站在一起,拍下了难得的合照。 第140页 许颂苔从前挺喜欢小孩,上下楼看见小区里的孩子也会逗一逗,但自从家里发生变故,就再也没工夫关心别人。这回见到两个瘦削单薄的孩子,久违地产生触动,拍完照一直拉着他们嘘寒问暖。 年纪较小的孩子是被家长带来的,此刻家长在十几米外的树荫下跟副导聊天,孩子则一脸警惕地迴避问话,低头专心用脚搓着地上的花瓣。 看他小小年纪就这么沉默戒备,许颂苔直觉他的成长环境不会太和谐。 大点的孩子倒是不怕生,说他跟小点的孩子都是赵导的同乡。那孩子的情况他不清楚,但他自己家里比较困难,底下还有弟弟妹妹,大人不让他继续读书,赶紧找个人结婚,要么就去打工挣钱养家,他跑去找赵导求助,赵导就把他带来京市了。 家里人本来很反对,一听赵导说会给报酬,才勉强答应下来。 孩子声音粗中带细,像处在变声期,许颂苔下意识瞥了眼他喉间,平平的,没有凸起,想来是还没发育完全,于是问他几岁了。 孩子说十五岁了,许颂苔大吃一惊,心道这么瘦弱,看着只有十一二岁啊。 他心情复杂地拍了拍两个孩子的肩膀,问他们饿不饿,想不想吃什么。 大的那个想了想,说不用了,小的那个抬头看了许颂苔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许颂苔猜到他们是不好意思,或者不敢说,就擅作主张地点了一桌披萨、鸡翅、饮料,招唿大家完工后一起吃。 裴东鹤拍完定妆照走过来时,正好看到两个孩子在桌旁狼吞虎咽,小孩子的家长百无聊赖地坐在一边玩手机,许颂苔则一脸慈祥地注视着孩子们。 他走过去,拍了拍许颂苔的肩膀,说:「许老师怎么想起来破费请客?」 许颂苔抬头看他,笑意里带了丝愁绪: 「天气好,心情好,自己过得好,就想对别人也好一点。」 裴东鹤舒展了眼角:「许老师真的很善良。」 许颂苔却摇头: 「只是普通人最便捷的善意罢了。现实里可怜的孩子那么多,我根本帮不上忙。只能做到这个程度。」 「做到这个程度也很好了。」 裴东鹤猜他是又想起小赵了,温声安慰道: 「一个人没有帮助另一个人的义务。有人富有四海,也不愿为弱者做任何举手之劳的事。善心常见,善举难得,所以许老师,你不用太有愧疚感。」 看着两个孩子大口啃披萨、喝可乐的模样,许颂苔心酸地沉吟片刻,说:「也许吧。」 第74章 宝贝 次日是剧本围读,所有演员都围坐在院子里,把台词全部顺了一遍。 气温渐渐升高,怕热的人已经换上了短袖。正午时分太阳刺眼,民宿老闆就支起几把大伞,把大傢伙遮在下面。 许颂苔和裴东鹤先前已经演练过很多遍,对台词的熟悉程度让众人咋舌。 其他几位成年演员受到刺激,也认真念完台词,提出存疑的部分跟大家讨论。 唯有两个小演员状态不好。 大的那个虽然读得磕磕绊绊,但剧本上的字基本都认识,勉强还行;小的那个没上过几年学,字都认不全,台词是赵导一句句教的。 见此情形,工作人员们难免犯了嘀咕,心说赵导节约成本也不该找两个完全没经验的小孩,不仅增加拍摄难度,还加大了成品风险。要是最后效果不好,大家的辛苦不就白费了吗。 赵峥嵘却好似完全没意识到众人的顾虑,依旧不慌不忙地指导两个孩子,耐心问他们有没有听懂,安慰他们不要紧张,只要按她的要求去做,完成拍摄不是问题。 许颂苔在旁边看着,心里十分佩服。 既然两个孩子是赵峥嵘从家乡带出来的,说明她有心拉他们一把。 随便一想,他脑中就浮现出几个靠出道作一炮而红的素人童星。 《镜子》以后要是真在国外拿了奖,俩孩子哪怕不是主演,也会受到一些关注,哪怕以后不再演戏,也会有更宽的路吧。 昨天他给孩子们买了点吃的,裴东鹤就说他善良,相比之下,赵峥嵘是在给他们创造机会,教他们靠自己改变命运——这不仅仅是善良,更是一种教育了。 许颂苔又想起刘长在对赵峥嵘不算正面的评价,心头疑云越发浓重。 围读结束后,距离开机还有两天自由活动时间。大部分人选择在留在民宿,只有零星几个本地人回了家。 裴东鹤本来想载许颂苔回市里,但许颂苔说这里空气好、风景好,没必要折腾,两人就没离开。 假期第一天,他们睡到中午才醒,许颂苔浑身酸痛,躺在床上不想动,裴东鹤就先起床洗漱,下楼去看有什么吃的。 去餐厅的路上经过门厅,瞥见电视里正在放马术比赛,裴东鹤突然眼睛一亮,一熘烟又回到许颂苔的房间。 他蹲在床边,把下巴搁在床沿,与转过身来的许颂苔四目相对: 「我们下午去看温蒂怎么样?」 时隔多年再听到这个名字,许颂苔有一瞬间的失神。他跟裴东鹤最后一次吵架前也去看了温蒂,裴东鹤当时还想教他骑马,但他没心情学,直接拒绝了。 此刻望着裴东鹤明亮的眸子,许颂苔歉疚地伸手揉了揉他的头,笑道:「好啊。太久没见,我还挺想它。」 第141页 裴东鹤立刻龇牙咧嘴道:「那你之前这么久没见我,有没有一点……」 「当然有。」许颂苔打断他,支起脑袋在他唇上「啵」了一下,「每天都在想。」 裴东鹤愣了愣,居然脸红了,不大相信地问:「真的吗?」 许颂苔捧住他的脸,再次吻上去,慢慢加深。 两人气息交缠之际,他含混地吐出一句:「真的,宝贝。」 虽然都是郊区,但马场距离民宿所在地也有两小时车程,吃完饭,许颂苔精力恢復了一点,想着裴东鹤待会儿要骑马,就主动坐了驾驶位。 车子依然是那辆大众越野,跟迈凯伦完全不是一个档次,跑在路上没人注意,倒是能成功隐匿于车海之中。 吹着初夏的微风,听着音响里轻快的钢琴曲,裴东鹤的心情像是坐上云霄飞车,「嗖」地飞到天边,许颂苔被他的快乐感染,也随着音乐哼起歌来。 到了马场停好车,跟工作人员打完招唿,裴东鹤就迫不及待领许颂苔去了马房。 一进门,混合着马匹汗液与粪便的独特气味就扑鼻而来。 许颂苔略有些不适应地放慢脚步,裴东鹤却满脸怀念地小跑起来。 他熟门熟路走向温蒂所在的栅栏,还没靠近,就见温蒂激动地从里面探出头来。 漆黑的眼睛泛出雀跃的水光,等裴东鹤走近,它亲昵地低头,让裴东鹤挠它的下巴,摸它的脸颊。 许颂苔也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含笑望着这一人一马,对温蒂说: 「哈喽,温蒂,我是许颂苔。你还记得我吗。」 温蒂闻言也凑过来蹭了蹭他,好像在说「记得」。 许颂苔学裴东鹤的样子摸摸温蒂的额毛、捏捏温蒂的耳朵,两人上下其手,把小马伺候得打出愉快的响鼻。 玩了一会儿,许颂苔问裴东鹤什么时候换骑装,裴东鹤却说电影开拍在即,保险起见还是别骑了。 许颂苔非常惊讶,说难得开这么久的车过来,你确定不跑两圈? 裴东鹤神秘一笑,打开栅栏,牵着温蒂走出马房,说:「不骑了。今天天气好,我们干点别的。」 许颂苔好奇地跟在他们身后,来到了有许多隔间的马浴房。 裴东鹤先把温蒂带进一个隔间,用两侧的固定绳扣扣住温蒂笼头底部的圆环,接着捡起旁边的水管,对许颂苔示意:「我们来给温蒂洗澡吧。」 许颂苔拍戏时虽然骑过很多次马,但从没洗过马,听他这么一说,也期待地望向他,说:「好啊,怎么洗?」 裴东鹤先用刷子把温蒂身上的毛大致刷了一下,然后捡起水管,调好水温水压,一边演示一边讲解: 「像这样,先沖洗马的前蹄、前腿,然后是后蹄、后腿,随时留意马的状态,看它有没有受惊。」 许颂苔认真听着,看他沖完四肢,又把水管上移,开始沖洗马的胴体,边沖边鼓励: 「乖,真是个好姑娘。」 温蒂也温顺地待在原地,没有惊恐或是想逃。 见许颂苔一脸跃跃欲试的模样,裴东鹤让他靠过来,把水管递给他说: 「许老师也试试。让水尽量贴近温蒂的身体,不要离太远,注意不要喷到它脸上。」 许颂苔接过水管,按裴东鹤说的一点点淋湿温蒂的身体,接着移向马脖子。 裴东鹤在旁边提醒:「水越往上,马可能会有点害怕,动作可以慢点,让它适应。」 沖完以后,裴东鹤又接了桶水,倒入沐浴露,搅匀后拿出两块刷洗用的海绵,浸湿后递给许颂苔一块:「用这个刷洗。」 两人各站一边,吭哧吭哧地刷完马身上的毛,裴东鹤又把温蒂的前胸、后腿,以及后腿之间出汗最多的地方仔细刷了刷。 接着就是用清水沖洗干净了。 裴东鹤前一晚有些放纵,折腾得许颂苔早上开车脚都有点抖,这会儿刷了半天马,整个人已经脱力了。 裴东鹤见他嘴唇微微发白,就让他到旁边坐会儿,自己很快就能搞定。 许颂苔也没勉强,走出浴房隔间,找了个合适的位置,拿出手机给裴东鹤和温蒂录像。 灿烂的阳光下,英俊的男人与浑身漆黑的高头大马站在一起,眼神温柔,画面美好。 给温蒂沖洗干净后,裴东鹤又用干净的刷子一遍遍挤掉温蒂毛髮里多余的水分,最后用毛巾把它擦干。 一通忙活下来,等温蒂再次走出浴房,就变回了一头干净亮丽又香喷喷的小马。 两人牵着它在马场上转了几圈,裴东鹤本来说不骑,但看温蒂一脸期待的模样,还是换上骑马装跟它跑了几圈,许颂苔则在场地外继续录像。 临别前,裴东鹤在马房里依依不捨地跟温蒂说了会儿话,用额头靠住它的额头说「下次再见」。 温蒂似乎听懂了,闭上眼唿噜了一声,像是在说「好的」。 最后,裴东鹤去干草房抱回一大捧散发着清香的干草,温蒂见状,发出欢快的响鼻声,一头扎进马槽大吃起来。 回到民宿,天已经擦黑,周边逛街的人都回来了,有人提着大包小包,有人捧着小吃口袋,有人正下楼往餐厅去走。 大家三三两两地相遇,寒暄几句,又各自散去。 许颂苔和裴东鹤在回来的路上吃过饭了,这会儿闲得没事,索性戴上口罩出门散步。 第142页 老闆告诉他们,离开民宿拐几个弯,就有一条仿古的商业街,两人按指示方向走出去,发现街上人还不少。 入夜后,各个商铺都亮起灯光,霓虹闪烁,灯光映得游人脸上红一块蓝一块。 沿街栽了许多国槐,经过一整天阳光的洗礼,槐花香气漫溢,混杂着街边卖糖葫芦、煎饼果子、甑糕的气味,形成本地独有的风景。 两人一边闲逛,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没走多远就被一个年轻女孩叫住,问裴东鹤是不是裴东鹤。 许颂苔紧张地僵在原地,裴东鹤犹豫着要不要承认,倒是那位粉丝,一看裴东鹤皱眉不语,立马鞠了个躬说「不好意思,认错人了」,然后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 许颂苔松了口气,示意裴东鹤随他转进一条昏暗的巷子,确定周围没人了才问:「她怎么认出你又走了?」 裴东鹤想了想:「可能是因为我以前被认出来都会立刻承认。」 「这样啊。」许颂苔恍然大悟,「那你刚才怎么不承认?」 「当然是因为你在旁边啊。」 裴东鹤本想这么说,但看许颂苔眼睛弯弯,显然是在偷笑的半张脸,故意换了个答案: 「当然是因为今天没打扮,太丑了不想被认出来。」 「哦~~~~」许颂苔噗嗤一声,「裴老师还挺在乎形象。」 裴东鹤扬了扬下巴:「那当然。」 说说笑笑地回到民宿后,为避人耳目,两人各自回了房间。 许颂苔翻出今天在马场拍的视频,稍作剪辑后加了个电影质感的滤镜,又挑了首颇有氛围的背景音乐,制作完毕发给裴东鹤: 「爱美的裴老师,送你一份营业礼物。」 裴东鹤看完回了个大拇指: 「许老师太厉害了,小丁看了都要自愧不如。」 「话说回来,」许颂苔忽然想起,「小丁这次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这几天反正没事,我让她开机的时候再来。」 回完这条,裴东鹤反手就把许颂苔做好的视频发到微博,还配了条文案: 【天气晴朗,和宝贝一起。】 视频发出不到十分钟,评论和点赞就破了十万,粉丝们纷纷在底下尖叫—— 「啊啊啊啊啊好帅!!」 「鹤鹤好久没营业了,我又幸福了啊啊啊啊!!!」 「这是温蒂吗,宝贝好久不见,越来越酷了!!」 …… 黑子们则是一如既往的嘲—— 「一看就是摆拍,恶不噁心啊。。」 「还洗马呢,我看他连水管怎么用都不知道。。。」 「行了别秀了,知道你家有钱养马了。。」 …… 另一头,近期活跃度锐减的「东山组」和人数激增「海东青」则开始争夺视频拍摄者的身份。 东山组那边拿出许颂苔在《倾心》剧组跟裴东鹤聊温蒂的视频截图,力证温蒂是两人爱的结晶; 海东青这边则是把李青莎、裴东鹤穿骑马装的造型拼在一起,力证两人从头到脚都般配。 鑑于裴东鹤跟李青莎的绯闻最近闹得轰轰烈烈且双方都没出来否认,洗了很多人的脑,两相较量下来,还是海东青略胜一筹。 与此同时,【裴东鹤 温蒂】的词条也被顶上了热搜。 吃瓜路人点进来一看,又无语地退出—— 「还以为温蒂是哪个网红明星,没想到是匹马……」 「这也值得买个热搜??」 也有人被裴东鹤的颜值硬控—— 「虽然不是粉丝,但不得不承认,裴东鹤的脸是真能打,身材比例也是真的绝……[舔屏.jpg]」 …… 手机另一头,在家中坐收渔翁之利的李青莎拨通裴东鹤的语音电话: 「裴老师真够意思,临解绑还送我这么大的热度。既然如此,我也送你一份』分手』大礼吧。」 「什么大礼?」 「你很快就知道了。」 「好吧。」裴东鹤也不执着,笑道,「那我跟李老师的合作就到此圆满结束?」 「嗯。」李青莎满意地端起茶几上的红酒,抿了一口,「我最近商务资源好了不少,还得感谢裴老师。」 「彼此彼此。我听说赵导之所以会看到那个cp向视频,也是你找人发过去的?」 「不客气。下次有机会再合作。」 「我个人是希望没有下次了。」 「怎么,觉得炒冷饭掉价?」 「不。」裴东鹤顿了顿,「是因为找回真爱,要洁身自好了。」 「呕。」李青莎作势要吐,「这话听着也太渣了。」 裴东鹤轻笑:「是真的。我怕许老师吃醋。」 「行了行了,」李青莎把话筒拿远,「我不想听人秀恩爱,挂了。」 嘟嘟声很快被掐断,裴东鹤切回微博,用小号潜入东山组微博。 组里粉丝有的在过年,有的在惆怅,好些人都觉得那条视频更可能是李青莎拍的。 裴东鹤随手往下拉了几下,给坚信视频拍摄者与文案里「宝贝」是指许颂苔的帐号挨个儿点了贊。 第75章 她 《镜子》开机当天,工作人员一大早就在院子里忙碌起来。 摆上长桌,铺上红布,取出不知从哪儿带来的关公像、烤乳猪、果盘、香炉,依次摆上。 二楼栏杆处已经被人挂上了「电影《镜子》开机大吉」的大红色横幅,摄影机也盖了红布摆在供桌前。 第143页 虽然前天晚上在群里叮嘱过,到了九点半左右,赵导还是拿着扩音器在院子里喊—— 「起床了!都起床了!辛苦演员老师们准备一下,十点二十分准时到院子里集合!」 「稍后工作人员会来敲门给大家发组服,麻烦老师们穿好再下来!」 民宿的四壁都薄,许颂苔这几天都没敢跟裴东鹤在床上剧烈运动,就怕发出诡异的嘎吱声引楼下猜想。后来发现地毯挺厚,拿浴巾垫着隔音效果还行,就索性转移了阵地。 这个时间,两人还躺在一张床上做梦,赵峥嵘的声音穿墙而过时,许颂苔简直被吓得灵魂出窍,忙推搡裴东鹤让他回屋。 裴东鹤倒是心理素质绝佳,不仅丝毫不为所动,还一直等许颂苔穿好衣服出去望风,才慢悠悠地去卫生间沖澡。 这期间,有工作人员上楼来送组服,看到许颂苔先打了招唿,把其中一件衣服递给他,接着就要去敲裴东鹤的门。 许颂苔眼疾手快地拦下对方,说「裴老师好像出去晨跑了,我帮你转交吧」,才勉强阻止了一次查房。 但工作人员离开时略微迟疑地说了句:「老师,您洗手间的水是不是没关?」 许颂苔赶紧想了个理由搪塞过去,说是水龙头有点问题,等会儿让老闆来修。 工作人员这才点头下了楼。 等到两人都换上印有「镜子」大字的黑色t恤先后下楼,院子里已经聚集了一大帮人。 彼此认识的七嘴八舌聊着闲天,不认识的就互相介绍,说未来几个月多多指教。 十点二十五分,人都到齐了,主持人王副导说了几句调动气氛的话,开机仪式就正式开始了。 首先是主持人介绍《镜子》这个项目的大致情况,紧接着是介绍投资方、制片方,请出代表讲话,再然后是导演和主演分别致辞,整体时间控制在半小时左右。 许颂苔是第一次以男主身份参加开机仪式,心情激动自不必说。上台致辞时先感谢了赵导,然后希望全体工作人员多多包涵指正。 裴东鹤虽然见多了大场面,但跟心上人共同担纲双男主还是头一回,致辞的时候看着淡定,其实已经心如擂鼓。 该说的都说完后,主持人再次把导演和主创们请上台,一起揭开摄影机上的红布,宣布电影《镜子》正式开机。 接着就是所有人一起燃香拜四方祈福,把香插进香炉,最后在横幅下集合拍照。 仪式结束,所有人都拿到了装有彩票的开机红包。 有人沮丧地说自己从来没中过奖,还不如发十块、二十块的,至少能买杯喝的。 许颂苔想起去年因为红包跟人发生矛盾的事,不由感嘆时间过得太快。 裴东鹤看他盯着红包一脸惆怅,以为他想起被周网红欺负的事了,转头就给瑜姐发了个信息,问案子的进展情况。 因为整部戏的大致计划已经排好,短期内没有戏份的演员在仪式结束后就可以打道回府,等后面通知再进组。 两个小孩的戏份虽然排在最后,但因为情况特殊,依然留在组里过集体生活。 裴许二人戏份密集,次日就要开拍,所以这天晚上,许颂苔一脸严肃地把裴东鹤叫到房间,说要跟他做个君子协定。 裴东鹤虽然不大情愿,但也知道许颂苔拍戏向来全情投入,无暇他顾,所以没多做挣扎,只说想在「分居」前要个小礼物。 许颂苔问他要什么,裴东鹤坏笑着把他按在床边坐下,自己蹲在床前。 ………… 裴东鹤做这种事的次数屈指可数,许颂苔还不大习惯,偏偏裴东鹤边动作边抬眼看他,一脸观赏的表情,似乎很满意他此刻的状态。 …… 释放过后,许颂苔羞愧地捂脸,裴东鹤却仰起头朝他眨眼。 许颂苔眼角微湿,低头去吻裴东鹤晶亮的嘴唇,边吻边跟他交换位置,却被裴东鹤制止。 许颂苔纳闷:「不是让我给你礼物?怎么反而是你帮我……」 裴东鹤把他圈在怀里,恋恋不捨地说:「我想让你演戏的时候也记着我。」 正式开拍第一天,两人的戏份都是位于剧本中段的小型爆发戏。 上班族在令人窒息的环境里逐渐疯狂,行为上还是装得跟普通人一样。只是偶尔有些瞬间,看到路过的人摔倒有人扶、楼下瘦小的流浪猫有人喂,内心会产生疯狂的嫉妒,然后躲进卫生间拼命咬自己的手腕…… 杀人魔成年后虽然过上了类似普通人的生活,但还是忍不住在夜里游荡在街头巷尾,物色受害者的同时,不受控制地沖向脏污的垃圾桶,捡路边被人丢掉的剩饭往嘴里塞…… 两段戏都是在距离民宿一公里左右的园区拍摄。 上班族在大楼里的办公室窗边窥看楼下,杀人魔在夜深人静时经过此地,跟垃圾桶旁的流浪猫抢食。 拿到剧本之初,裴许二人都以为自己会演另一个角色,这会儿真刀真枪地开拍,才意识到赵导选角的眼光有多毒辣。 上班族从麻木到癫狂的心理几乎可以代入到裴东鹤这几年的处境,连自伤的行为都如出一辙,只是戏里的人物行为更加夸张。 杀人魔小时候过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生活,许颂苔虽然没悽惨到这个地步,但在外漂泊这些年,也没少体会有了上顿没下顿的困窘。 第144页 如此这般,第一天都拍得相当顺利。 由于杀人魔、上班族的故事是双线并行,前期除了偶尔在同一地点的偶然交汇,双方并没有真正遇见。所以在实际拍摄过程中,许颂苔和裴东鹤的通告也大都是分时段安排的。 裴东鹤大都在白天,许颂苔大都在晚上,这也导致两人工作和休息的时间基本颠倒,真正做到了专注拍戏,不想其他。 开拍第五天,两人都有一场吃便当的戏,需要在吃的过程中做出符合人物设定的动作。 针对这一点,许颂苔在第四天晚上问了赵导一个他纠结很久的问题:上班族和杀人魔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 赵导的回答也挺耐人询问: 「从创作的角度说,没有确切的答案,读者和观众想怎么理解行。」 「但表演必须有确切的方向,在此基础上控制模煳程度,才能制造出似是而非的感觉。」 「我个人觉得,你们可以往同一个人的方向演,但与此同时,不能让观众笃定你们就是同一个人。要给人摇摆的空间。」 许颂苔把这几句话咀嚼了大半夜,又跟裴东鹤隔着墙壁打语音讨论了半天,最终商量出一个对策: 掰开一次性筷子之前,两人都先做一个动作——双手合十靠在鼻尖,把筷子夹在掌心里停顿三秒。 上班族吃便当应该是小心翼翼、努力不发出声音的,杀人魔则是吊儿郎当、稀里哗啦的,不同的演绎能轻易区分人物的性格,但同一个小众的习惯,却能在瞬间引起观众的猜疑。 七月下旬,剧组所有人已经磨合得相当熟悉,裴许二人也演得更加得心应手,很多时候不用导演提醒,他们就能猜到对方的表演方向,并在自己的戏份里尝试唿应,让两个人物形成隐隐相似又截然不同的关联。 赵导身为导演和编剧,自认是对剧本最熟悉的人,看了两人的演绎也忍不住拍案叫绝,直道没找错人。 许颂苔的演技是早就被刘导肯定过的,加上大半个月的旁观,剧组里没人不服,都觉得他是为演戏而生,迟早会火。 反倒是裴东鹤,从出道之初就被人诟病演技不行,直到《倾心》才拉回一点口碑,这次在《镜子》里,他却呈现出完全不同以往的形象:自卑、沉默、遭人排挤、看似稳重但内心的癫狂蠢蠢欲动。 就连几个曾经跟风骂他演技烂、坚信赵导找他只是为了流量的工作人员也不得不承认,这傢伙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赵导每天都很忙,两个孩子待在剧组,基本都是大的照顾小的。平时大家都去园区上工,赵导就拜託民宿老闆帮忙照看,给孩子做做饭,其他时间则是让他们自己看书、看电视,偶尔跟去片场学演戏。 有天上午,许颂苔刚好休息,吃完早饭在院子里坐着晒太阳,打算惬意地小憩片刻,就听见两个孩子的屋里传来动画片的声响。 孩子们单独住一个双人间,就在赵导隔壁,正对院子。许颂苔坐在树下,能把电视的声音听个七七八八。 忽然,他听到大点的孩子在里屋喊:「童童,帮我拿一下书包里的四方形袋子!」 名叫童童的小孩哦了一声,耷拉着拖鞋走了几步,隔几秒,也扯着嗓子问:「姐姐,是粉红色那个吗?」 大点的孩子说:「对,就是粉红色的,你从里面拿一个给我。」 「好!」 脆生生的童音像黄鹂鸟一般可爱,但许颂苔此刻满脑子都是小孩儿脱口而出的那句「姐姐」,以及大孩子说话的声音。 …… 什么情况?? 大的那个孩子是女孩?! 许颂苔勐地想起第一次见面时,感觉这孩子声音有点奇怪,以为他是在变声期但还没长喉结。 现在看来,这孩子可能根本不是「他」,而是「她」。 如果是「她」,自然不可能有喉结,说话声也是女孩硬拗的。 许颂苔被这个结论震惊,也不由得生出佩服。 赵导让这女孩来演少年时期的杀人魔,是因为剧本里有隐藏情节,还是现实中有别的隐情? 【作者有话说】 我尽力了……肉沫子还是只能删了qaq 第76章 大礼 这天晚上拍戏的间隙,许颂苔还是忍不住找赵导聊了聊。 周围没别人,他也没花功夫铺垫两句,就直接进入主题,问赵导带来的大孩子是女孩吗。 赵导夹着烟坐在监视器前,闻言只是微微诧异了几秒,就爽快地点头,说:「是。许老师怎么发现的?」 许颂苔简略说了下午的经过,赵导摸着下巴笑起来:「原来如此,估计是看大家都不在,两个小傢伙放松警惕了吧。」 许颂苔好奇地问她原因,赵导却说没有特别的原因,只是剧情刚好需要,孩子又刚好出现在她面前。 「其实小的那个也是女孩子。」赵导边说边打量许颂苔的表情,「我让她们来之前剪短了头髮,穿男生的衣服,所以大家都没认出来。」 许颂苔更惊讶了。 他倒不是觉得女孩演不了男孩的戏,只是怕事情被揭穿,两个孩子和赵导都会遭受非议。 赵导却一副随意的样子,往烟缸里掸了几下菸头,说:「上映的时候我不会隐瞒她们的性别。这也不是欺骗,只是小成本电影的局限。」 「局限?」许颂苔有些不解。 第145页 「对啊,局限。」赵导吐出一口白烟,笑得狡黠,「毕竟我没条件在全国范围内搞海选,找最适合角色的孩子来演。」 「而且角色要求孩子瘦弱,就算能挑到合适的男孩,家长也未必肯让孩子饿瘦了来演戏。哪怕家长愿意,我也不能让人这么做。这不符合拍电影的伦理。」 理由虽然不太有说服力,但许颂苔被说服了。 他想起《长江七号》,周星驰那么有名的导演想拍一个小男孩的故事,最终也选了个更贴合角色的小女孩来演。 可见角色性别不能限制演员的性别。 从前的戏剧早就有女演员反串男角的先例,再一想,配音领域不也常有女声优配小男生吗。 随便数数日本国民少年漫的动画版本,从早期的《龙珠》《哆啦a梦》,到稍晚的《棋魂》《钢炼》,还在连载的《》《海贼王》等,哪个男主不是女声优配的? 她们甚至都不是小女孩,而是成年女性,甚至中老年女性。 可见女性确实有男性无法企及的优势。 许颂苔稍微放下了担忧,但还是有个疑问:「您就不怕孩子们到时演不好?」 「不会的。」赵导成竹在胸,「她们吃过的苦不比我的主角少。对她们而言,那也不是演,顶多算换个背景重现。」 赵导看他还是不大安心,笑着问:「你看过黎巴嫩导演娜丁拍的《何以为家》吗?」 许颂苔记得,那是讲述一个被遗弃的小孩拼命养育另一个更小的孩子的故事。但孩子能做的事终究有限,所以无奈之下,他把自己的父母告上了法庭。 「娜丁筹备片子的时候,在黎巴嫩的贫民窟里发现了一个叙利亚小孩。这孩子从没上过学,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但娜丁还是坚持选他做了主角,并且把主人公名字也改成了他的。」 「zain。」 「没错。」菸蒂在赵导指尖快速燃烧,她又唿出一口白雾,继续道,「所以你看,贫民窟的孩子也可以成为电影主角,感动无数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只要他演的是他熟悉的生活,就不可能会出错。」 许颂苔脑中浮现出那张以人像做成的电影海报。 年幼的男孩在笑,神色却透着牵强与忧伤。 「况且我们这部电影的主角不是少年,而是成人,孩子的表演哪怕不够好,也不会破坏整部电影的效果。」 赵导的言辞掷地有声,让人生出巨大的信任。 许颂苔郑重点头:「您说的对,是我狭隘了。」 「那倒没有。」赵导把即将抽完的烟掐灭,温和地笑了笑,「你已经算宽容了。我之前跟几个投资人和制片说这事儿,他们都觉得荒谬。我举了好些例子,他们也只是勉强同意。作为交换,让我削减孩子们的戏份。估计还是不看好。」 「所以我打算在拍完之前暂时不告诉组里其他人。免得大家议论纷纷,因为性别对孩子的能力产生偏见。」 「有道理。」许颂苔想了想,提议道,「既然如此,不如先拍孩子的戏份?毕竟她们都在长身体的年纪,保持瘦弱状态也不好。」 「我也是这么打算的。」赵导挠了挠头,「但裴老师那边好像只有两个月档期,你俩又有场景重叠的戏份,最好同期拍完。算来算去,还是把俩孩子的戏份排最后比较好。不过你放心,我没让她们饿着,吃胖了可以靠化妆和后期嘛。」 许颂苔只记得裴东鹤说等两个月公开,倒不知道他档期紧张,于是问:「孩子们的戏份大概要拍多久呢?」 「短则四五天,最长也不会超过一周。」 许颂苔想了想:「不如这样,我回去跟裴老师提个议,看他能不能调一下档期。如果可以,您就先拍孩子的部分。」 说完又不确定地问:「这样会影响整个拍摄计划吗?你们会不会更麻烦?」 赵导打了个响指:「能这样其实是最好的。但也不勉强。」 刚好这时,副导过来通知时间差不多了,最后拍几条就可以收工。 赵导朝许颂苔一扬下巴,示意他先过去准备。 许颂苔会意地点头,转身回去走位了。 他边走边想,赵导既有魄力又有能力,实在是个很好的导演。刘导肯定是对她了解不够才会生出误解。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帮她解释两句。 下戏回到民宿,许颂苔久违地敲响了裴东鹤的房门,跟他提起调档期的事。 出乎他意料的是,裴东鹤面露难色,有些迟疑。 「最多只有一周,这样也不行吗?」 许颂苔不能理解他的反应,裴东鹤也不能直白地解释。 他来演《镜子》的条件就是只有两个月,但他没有告诉许颂苔,只说这件事他实在有心无力。 这两个月拍戏没有商务活动,公司已经提前帮他排好了九月的行程,最迟2号就要飞去欧洲拍gg。 能在欧洲拍gg的品牌,给的gg费想必都是这部片酬的好多倍。许颂苔是成年人,知道艺人有时也受制于公司,不能随意改变行程,但裴东鹤连争取都没有就直接说不行,还是让他很生气。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人。」 丢下这句话,许颂苔就摔门回了自己房间。 坐在床边,拿起手机想了半天措辞,才打电话过去,万分抱歉地告诉赵导,裴东鹤那边确实调不开,只能继续按现状推进。 第146页 说完一个劲儿道歉。 赵峥嵘本来也没抱希望,闻言反而安慰他:「没事没事,许老师别有负担。俩孩子就算每天使劲吃,两个月也长不了多少肉的。你尽管放心好了。」 这话虽然是在安慰他,但细想想就能意识到,那两个孩子以前肯定过得不好。 联想到刚才在片场的对话,许颂苔又无可避免地想起了赵喜娣。 记忆里那张黑白照片逐渐跟《何以为家》的小男孩海报重叠在一起,眉眼间的愁苦像墨一样浓重。 过去的小赵也是这样瘦小可怜,无处可依吗? 如果没有遇见许皓,好不容易进入城市工作的她会跟赵峥嵘导演一样,在职场发光发热吗? 另一头,裴东鹤见许颂苔摔门离开,正要去追,手机却突然响起。一看屏幕,居然是李青莎。 裴东鹤不知道她这么晚打电话来干吗,但合作既然已经结束,他就没义务随时接电话了。 正想掐掉,李青莎却自己挂断电话,发来信息—— 【还记得我说的「分手大礼」吗】 李青莎紧接着丢过来一个网盘连结,说: 【东西都在里面了,非常精彩,你随便用。】 裴东鹤本想关掉对话,却被这句话吊住了胃口,只得满头问号地打开连结。 里面竟然是一份详细的私家侦探调查报告。 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各种照片说了两件事: 第一,赵家在赵喜娣死后断断续续找许家和赵喜娣单位闹过很多次,最后从两边共拿到15万赔偿金。之后儿子好死不死染上赌瘾,把钱偷出去输光了。赵母因为这事气得要死,成天在家里又哭又骂,儿子受不了躲去城里的朋友家,又开始用手机玩线上赌局。输了以后就借各种平台的高利贷,利滚利早已欠了一屁股债,成了失信人员。 第二,发给许颂苔的那条勒索简讯就是赵喜娣的弟弟发的。他见许颂苔没有反应,又把信息转发给很多营销号,最后靠这个赚了一小笔,很快又输光了。 除此之外,文件里还有几条充斥杂音的录音,应该是偷录的。 打开第一条,一个醉醺醺的男人大着舌头说: 「我姐啊……她就、就死得挺好!你们文、文化人那话怎、怎么说来着……死得……嗝!其所,是、是不!她、她死了,家里才、才有钱拿。可、可惜她只能死一回,不、不能多死几回……」 隔了几秒,男人的声音继续喃喃道: 「她、她以前对我是挺好啊。照、照顾我,给我买、买好吃的。我也嗝!……感、感谢她。但这有什……么用?我们家还……是穷。……你说我爸妈……死、死了能不能变出钱来?我急、急着用呢……」 第二条是赵家的邻居乡亲言论汇总: 「他们家以前就靠种点菜和女娃工作后寄的钱补贴。儿子嘛老不争气了,念书的时候就不学好,老请家长。他妈整天在屋里哭啊喊的,说自己命苦,他爸半天憋不出个屁,就是块木头。」 「喜娣那个女娃还是蛮能干的,是我们村第一个考上重点大学,还在城里坐办公室的年轻人哟!你说厉害不!可惜了,最后遭个老男人搞大肚子,没脸见人,就寻死了嘛。」 「我听说喜娣不是跟人搞破鞋,是被强迫的咧!那个男的都五六十了,喜娣才二十多,你想一下,她怎么可能是自愿的嘛……」 「他们家也就头一年闹赔偿金那阵,偶尔去墓上看两眼,后来要到钱,再就没去过了。清明都不给女娃烧个纸的,现在坟包周围的草都长起两三米高了。我看他家儿子染上赌瘾,就是女娃在地下诅咒的。」 …… 第77章 新闻 录音放完,裴东鹤的脸黑得都快滴出墨来了。 没想到赵家儿子这么不是个东西,父母也由得他胡来……赵喜娣真不应该叫赵喜娣,叫赵恨弟还差不多! 裴东鹤思忖片刻,把连结转存后发给许颂苔一份,又发了条信息过去: 【你别生气,先看看这个。】 几秒钟后,对话框顶端显示「正在输入中……」,但等了几分钟也没见许颂苔回消息过来。 裴东鹤心道他是气还没消,还是去了隔壁敲门。 自从定下那个「君子协议」,两人就真的变成了「普通同事」,平时交流都靠发消息或打视频,很少再串门。 今天许颂苔难得主动找他说事,他二话不说就拒绝,许颂苔生气也是难免的。 裴东鹤敲了几下门,说「许老师,是我」,但里面的人依然不应。 他没辙了,只好站在门口继续打字: 【对不起,刚才的事是我不好。但连结里的东西很重要,跟小赵有关。】 这回「正在输入中」显示了几秒,就弹出来一条回覆: 【知道了。】 接着又是漫长的沉默。 裴东鹤料定与小赵有关的事,许颂苔一定会认真对待,于是趁他浏览内容的空当,独自倚在走廊上抽了根烟。 香菸在夜色里明灭,凉爽的晚风本该吹得人无比舒畅,裴东鹤心里却异常焦躁。 一根烟烧到尽头,许颂苔屋子里还是没有任何动静,裴东鹤不放心,再次走过去敲响房门,试探地叫:「许老师?……许颂苔?!」 敲门声一次高过一次,裴东鹤的声调也越发紧张。 就连住在他隔壁的小丁都被惊动,拉开门冒出头来窥看。 第147页 当视线与裴东鹤刀片般的眼神撞上时,小丁立马识趣地缩回头,「哐当」地关上门。 裴东鹤压低声音,又喊了几声许颂苔,还是没有人应。 就在他忍不住要下楼找老闆拿钥匙的时候,门「嘎吱」一声开了。 许颂苔脸色铁青地站在门边,眼圈发红,咬牙切齿地低吼:「他怎么敢!」 裴东鹤见他终于开门,急忙一个箭步跨进屋内,合上门,把许颂苔按进怀里。 宽大的手掌不住抚他的背,安慰道:「别为这种人生气,不值得。」 「我不是生气。」许颂苔挣脱他的怀抱,别开脸,视线牢牢盯住米白色的墙,「只是觉得小赵死得冤枉。所有人都在算计她,连亲人都不例外。这些人凭什么?!」 裴东鹤很想说些什么让他宽心,但此刻语言显得苍白无力,他只能任由许颂苔痛苦又愤怒地握拳砸向墙壁。 咚,咚,咚。 一下又一下,也砸在他心上。 等许颂苔终于砸累了,浑身瘫软地坐进沙发,裴东鹤才轻手轻脚走过去,拉起他的手检查伤势。 右手四根手指的关节处已经见了血,红肿的皮与撞烂的肉粘连在一起,看着相当惨烈。 许颂苔眼神失焦,仿佛没了痛觉,裴东鹤叫他他也不应。 好在两人的行李箱里都有便携急救包,裴东鹤找出消毒碘伏和棉签纱布,仔细帮他清理了伤口,又认真包扎好。 整个过程,许颂苔都一言不发,好像在思考什么,又好像魂魄已经从身体里游走。 处理完伤口,裴东鹤问他打算怎么办,要是想告赵家敲诈勒索,自己可以帮忙找律师,如今证据确凿,肯定能把赵家儿子送进监狱,顺带还能洗清之前污衊他的黑料。 许颂苔好像在听,又好像是在神游太虚。 裴东鹤又问了一遍,他才疲惫地摇头,说:「算了,他们毕竟是小赵的亲人。」 裴东鹤这下无言以对了,语气也变得强硬:「他那么对你,你居然想算了?!就这么放任他继续逍遥快活?!」 许颂苔嘆了口气:「也不是。他已经欠了一屁股债,一辈子都还不完,快活不了的。」 「你把人性想得太简单了。」裴东鹤生气地站起身来,提高声音,「这种人就算活成一摊烂泥,也会觉得自己生来就该上墙!哪怕上不了墙,也不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而是怪别人不帮忙!」 「况且他父母也不是什么好人。儿子是个烂人,还跟宝贝似的护着,女儿那么能干,却变成他们吸血的对象。看完那些资料你还不明白吗?小赵的死绝对跟他们脱不了干系!」 许颂苔脑子里嗡嗡一片,一会儿想起跟商淇指着鼻子对骂的赵母……一会儿想起殡仪馆里眼神冰冷兇狠的赵弟……一会儿想起呆滞木讷的赵父……再想起恬不知耻、说不认识小赵的许皓…… 这些人无疑都是害小赵走上绝路的兇手,但赵家人的罪孽真的会比许皓更重吗? 如果要向赵家人报復,是不是该先惩罚许皓这个罪魁祸首? 他的思绪在胡乱运转,表面看起来却只是在发呆。 裴东鹤见他不回话,还想再说两句,许颂苔忽然无力地抱住头说:「……别说了。让我再想想吧。」 话已至此,裴东鹤也没有再勉强,只是嘱咐了他几句,就回隔壁去了。 许颂苔仰躺在沙发上,望着米白色的天花板闭上眼,不知过了多久,大脑终于冷却下来,他坠入了凌乱的梦境。 梦里他是下乡支教的大学生,发现隔壁家的年轻媳妇夜夜被丈夫凌虐,每天遍体鳞伤还要干数不清的家务; 接着他又变成城里的上班族,眼睁睁看着女同事被男老闆拖进办公室,再血淋淋地爬出来。 他着急想做些什么,身体却被定在原地无法动弹。 情绪淤积在胸口,变成一团熊熊的火焰。他被怒火淬鍊成一把利剑,「嗖」地闯进邻居家把禽兽丈夫削成碎片,又「哗」地破开办公室大门,把正在施暴的老闆大卸八块。 落在地面的血肉碎块没有消失,而是重新组合在一起,拼成许皓的模样狞笑着走来。 他想再次暴起击杀许皓,却发现身体化成的利刃又变回肉身凡胎,沉重地伫立在原地。 许皓张狂地大笑,笑得地动山摇,许颂苔环顾四周,却找不到可以抗衡的武器。 这时,一个声音遥远地响起,许颂苔竖立耳朵去找,不知不觉闯进一片迷林。 声音越来越清晰,他定睛看去,一个衣衫褴褛、披头散髮躺在破庙里的老女人朝他伸出手,深情地喊着:「……松松……松松……」 是商淇。 她已经老得看不出从前的模样,头髮花白,牙齿脱落,松弛的皮肤上长满丑陋的黑斑,唯有一双眼睛雪亮,紧盯着许颂苔,不断唿唤他的小名,说:「过来,我告诉你怎么消灭怪物。」 许颂苔正要走过去,大地上忽然出现无数豁口,他一脚踩空,醒了过来。 房间里的灯还亮着,知了的声音破门而来,在夏夜里显得聒噪又孤单。 他久久沉浸在怪梦的余悸里,想起自己已经好多年没见过商淇了。 从许颂苔的房间出来,裴东鹤就给小丁打了个电话,问她认不认识文章写得好的撰稿人。 小丁问什么类型的文章,公众号、影评剧评,还是领嗑帖、爆料文? 第148页 裴东鹤被噎了一下,无语道:「我说的是那种能感动人的、类似纪实报导的文章。」 小丁犹豫了片刻,弱弱地问:「您看我行吗?」 「你?」 裴东鹤虽然知道小丁工作能力不错,但从没看过她写的文章。加上他自己平时不太看书,也没想过这茬,所以不大相信。 「你行吗?」 「害,哥你可真是小瞧我了!」小丁在电话那头捶胸顿足,「我好歹也是国内重点大学新闻系毕业的研究生啊!」 裴东鹤以前就觉得小丁当助理有点屈才,这会儿听说她的学歷,更加诧异: 「现在大学生找工作这么难?」 「……是啊,难于上青天!」小丁嘿笑道,「所以您到底想写什么文章?」 「哦,我马上发你资料。」裴东鹤说着拿开手机,把连结转发过去,「这里面的东西跟许老师家里那个案子有关。你先看一看,给我提个方案出来。」 裴东鹤平时没怎么了解过公司的宣发,自己发微博都是随心所欲,跟文采不沾边,这会儿吩咐人做事,也有些不得要领。 小丁听完需求,挠了挠头,反问道:「什么方案?哥你想达到什么效果?」 「就是,」裴东鹤理了理思绪,很快得出结论,「第一,帮许颂苔恢復名声。第二,揭露死者家人的丑恶嘴脸。第三,指出死者弟弟敲诈勒索的事实。主要就这几个吧,其他你看着办。」 「明白。」 挂掉电话,小丁立刻摩拳擦掌地拿出笔记本电脑,打开那个连结。 正看着呢,裴东鹤的电话又过来了:「对了,忘了说,文章里尽量不要议论死者本人。这些资料也不能让其他人看到,明白吗?」 「好的哥,我办事,你放心!」 接下来的几天,裴东鹤给小丁放了假,让她专心写文章。 拍戏时拿水、打伞、收椅子等等都是他自己上阵,其他演员见了还打趣他「什么都亲力亲为」。 许颂苔这几天都恹恹的,拍戏时虽然依旧投入,但导演一喊「过」,他就立刻剥离角色,陷入真空般的沉默。 裴东鹤知道他还在纠结,也知道短期内无法说服他,于是决定自作主张一回,找李青莎帮忙联繫了合适的媒体。 小丁不负所托,很快就写完一篇文笔流畅的文章,列印出来交给他。 裴东鹤看完思索了一会儿,说:「写得很好,但情绪上会不会太平淡了?读者看完能共情吗?」 小丁原本是想按新闻报导的路子写,但裴东鹤给她的资料都是关于小赵一家,没有许颂苔那边的情况,也不包含小赵所有的人际关系圈,不算百分百的真相,也没法做到彻底的公平公正。 所以她只能从资料出发,描述已知事实,努力做到现有状态下的客观、独立,公正,有人性,负责任。 当然,那些资料本身就构成了一个女人走上绝路的惨澹背景,无需添油加醋,也足够震撼人心。 但她不确定裴东鹤是否能懂,只好解释道: 「我觉得这种沉重的事不该使用煽情的表达。叙述本身是有力量的。读者如果用了心,自然能共情赵女士的处境。」 裴东鹤觉得有道理,点头道:「这方面你是专业的,你说可以,那就没问题。我已经托人联繫了媒体,近期就发出去,你等会儿发我份电子稿,顺便加上你的署名。」 小丁闻言愣了愣:「署名?」 「是啊,就是你的笔名,或者真名也行。」裴东鹤以为她没听懂,自顾自解释起来,「不过这篇文章虽然写得好,发出去也可能会被人骂。你要想想清楚,不要贸然用能被人认出来的名字。」 「我可以署名吗?」小丁瞪大了眼看着他。 「你写的,当然该你署名啊。」裴东鹤好像听到什么莫名其妙的问题,「回头稿费直接打你工资卡。我不知道你们行情价是多少,给你十万够吗?」 「十……十万??!!」小丁简直快把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要知道她的优秀前辈们走南闯北、风餐露宿,深入跟踪某个题材数月乃至数年,费尽心血写出一篇报导,顶天了也只能拿千字两三百的稿酬。 而她只花几天时间用现成的资料写一篇文章,居然就能得到十万!? 怪不得说娱乐圈都是208呢,这钱太好挣了,她一个普通人听了都心虚。 「不、不用了,您按千字200给我就行了。」小丁一咬牙,还是决定当个正直的普通人,「给太多像在收买我似的,我受之有愧。」 裴东鹤盯着她,再次觉得这女孩怎么这么傻:「你确定??」 小丁在财富和良心之间挣扎了几秒,痛苦地答:「确定。」 裴东鹤审视她良久,忽然有些严肃地问:「我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小丁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硬着头皮说:「你问吧,哥。」 「你为什么会跑来当明星助理?」裴东鹤微微皱眉,「不要用之前的答案敷衍我。」 「因为……」 小丁想了想,还是苦笑着说出了实情。 「因为这年头,记者不好当啊。我虽然有做新闻的理想,但眼下已经没有』新闻』了。」 第78章 坟墓 裴东鹤不懂什么新闻。 在他看来,新闻就是电视里准点放映的节目。主持人用标准播音腔念些有关国际形势、国家政策的内容,从小到大没什么变化,离日常生活很远,也跟自己没什么关。 第149页 他比较熟悉的是娱乐新闻。 但娱乐圈的新闻没几件新事,也没几件真事,比传统新闻更缺乏新意,换来换去的只是人。 所以他有些费解地问:「外面没有新闻了,娱乐圈难道就有?」 小丁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新闻已死」这种需要长篇大论的观点,只好简单粗暴地说: 「也不是。哎呀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了,您就当我是破罐子破摔吧。我本来以为来娱乐圈打工收入能高点儿,谁知道事多钱少还要受气。」 「受气?」裴东鹤抱臂故作严肃状:「谁给你气受了?」 小丁嘿笑道:「当然不是哥你。我是说刚来公司跟其他艺人那阵……现在确实不一样了,虽然钱还是不多,事依然不少,但没人敢给我气受了!」 「你现在还算事多?」裴东鹤被她整无语了,「我只让你帮我安排工作,还时不时给你放假,够轻松了吧。」 谁知小丁立即嘟囔道:「您那日程那么满,整天飞来飞去,我能清闲到哪里去……」 裴东鹤倒是没考虑到这层。 他一年里有大半年泡在各个剧组,其他时间基本都在到处飞,拍gg、拍宣传、参加活动、到处社交……小丁确实都得陪着。 「你现在一个月多少钱?」 小丁苦了脸:「七千多,含税。」 这下轮到裴东鹤惊讶了:「这么少??在京市能活下去吗?」 「勉勉强强吧。好在平时有交通和住宿补贴。」 「五险一金呢?」 「这倒是有的,但基数不高。」 裴东鹤想起来:「我之前跟瑜姐提过给你加薪,她加了吗?」 「加了。」小丁耸了耸肩,「但也没加多少。聊胜于无吧。」 「平时合作方不是都会送各种东西来吗?助理应该也有份吧。」 裴东鹤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小丁比起助理,更像是他的执行经纪,平时与合作方对接基本也是她在处理,应该会常有机会收到礼品才对。 像是名牌化妆品、服饰,以及其他产品,真要捞油水其实也不少。 小丁摇了摇头:「我哪儿敢收。传出去不还是坏您的名声嘛。」 裴东鹤有点感慨,说你也太耿直了。小丁笑了笑,说拿人的手短,她只是不想欠下人情,又拿裴东鹤的利益去交换罢了。 裴东鹤认真地看了她一眼,说:「丁小秋,你以后大有可为。」 「哈?」小丁被他莫名其妙的夸赞搞懵了,下意识「哦」了一声,说「我努力」。 八月初,一篇名为《她的坟墓无人清扫》的文章出现在一家知名自媒体的公众号上,浏览量很快突破10万+。 小丁点开被改掉标题的文章,见自己的笔名「秋子」赫然列在标题下方,不由产生了一股久违的自豪。 但自豪很快被读完整篇文章后的震惊、失望和沮丧代替。 公众号的编辑未经同意修改了她的文稿。 不仅把原本沉稳、平静的叙述改得相当煽情,且在呈现赵喜娣家庭对她的残酷方面,使用了旗帜鲜明的控诉语调,怒斥赵家父母兄弟无情的同时,隐隐藏着替许皓开脱的用心。 小丁敏锐地意识到,这篇篡改后的报导是想把原本压在许皓身上的大山全部移到赵家人的身上。 煽动人心的文字配上适当的图片、变音后的採访片段,使得这种倾向很有说服力。 几天以内,相关话题再次出现在热搜,这次舆论出现了反转: 一些原本骂许皓、许颂苔的人开始转头攻击赵家人,说他们是吸血鬼,卖女儿,比人贩子还不如…… 只有很少的人怀疑这篇报导的真实性—— 调查并不算正大光明,也实在说不上全面;谁也不能证明照片和录音的可信度:撰稿人的态度倾向也明显是要为许家人说情…… 一切行为与其说是还原真相,不如说是在转嫁危机。 小丁这几天都在关注网上舆论的走向,虽然结果符合裴东鹤最初的目的,但距离她的初心——维持相对的公平公正——却越发遥远了。 她壮着胆子找到裴东鹤,询问为什么要擅自改稿,裴东鹤却说他也不知情,他发出去的稿子明明原封未动。 一通电话打给李青莎,才问到了幕后实情。 李青莎满不在乎地说:「你不是想帮许老师挽回口碑吗?先前那篇虽然写得严谨,但读者看了不会产生明确的情感偏向。最多觉得赵喜娣可怜,再多就没有了。」 「所以我找人改了改,加上那些证据,一口气把舆论的矛头直指赵家人,这才是真正帮到了许老师不是吗?」 「说真的,你该感谢我才对吧。」 闻言,裴东鹤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从个人角度上说,他觉得李青莎这事办得无伤大雅,既达到了他的目的,也没有损害小赵的利益。 但小丁看着好说话,实际是个很有原则的人,这种手段肯定会招来她的不满。 裴东鹤既不能怪罪李青莎,也无法给小丁一个交代,夹在中间着实有些左右为难。 同一时期,由于剧组上下配合默契,《镜子》的拍摄进度很快近半,再有半个月,裴东鹤就可以杀青了。 自从得知小赵家里的实情,许颂苔就把自己封闭起来,除了拍戏,脑子里想的就全是这件事,但最终只能埋头做只鸵鸟,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第150页 某天在片场休息的时候,化妆师一边帮许颂苔补妆一边跟他闲聊,说网上那篇文章她也看了,赵女士真的好惨,她家里人也太坏了,还说「许老师真不容易,加油,我会站在你这边」。 许颂苔听得云里雾里,完全不知道她什么意思。 接下来几天,好几个工作人员都在片场聊起这事,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得热火朝天,许颂苔终于意识到不对劲,让人把那篇文章发给了他。 他看完以后如鲠在喉,很快猜到是裴东鹤找人写的,于是在下戏时间去找他,一方面感谢他为自己着想,一方面也希望他不要再传播那篇文章。 裴东鹤先是真诚道歉,说文章原本写得很客观,不是这个调调,后来被编辑改了……但目前舆论方向对你有利,从结果看不是很好吗。 许颂苔说你不懂,在这件事里,许皓和赵家人都有责任,本来该一起承担,可眼下这篇文章把赵家人推到风口浪尖,许皓完美隐身,太不公平了。 裴东鹤一听他这么说就沉不住气了: 「之前你自己被推上风口浪尖、赵家无人问津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这会儿立场反过来就沉不住气要替人说情了?许颂苔,你是有什么被虐狂体质吗!?」 「我没有!」许颂苔也提高声音,大声道,「我只是觉得不该利用媒体操纵舆论,哪怕是为自己正名,也不该拉别人下水。」 「什么叫拉别人下水?」裴东鹤不怒反笑,「他们一家人比你爸下水的时间还早!早就在水里泡烂了!」 「既然你提到我爸,」许颂苔大口喘着气,「你怎么不找人去调查他?要写报导至少该把相关人士都查一遍才对吧!」 「你要是同意,我马上就找人去!」 「不必了!」许颂苔阻止道,「这件事到此为止,希望你不要再多管闲事。」 他话说得生硬,裴东鹤自然生了气: 「好!算我多管闲事,自讨没趣!」 许颂苔心里一沉,知道自己话说重了,但此刻也收不回来,索性由着那股劲儿继续滑向误解的深渊: 「是。所以请你以后别再插手这件事。那篇文章也尽快撤掉。」 「……行。」 裴东鹤最后看了他一眼,当着他的面打电话给李青莎,请她帮忙撤掉文章。 李青莎在那边无语到直翻白眼,说许老师的心思真让人捉摸不透。 裴东鹤没再回復,直接挂断。 室内又恢復了沉寂,两人四目相对,僵持在原地。 良久,裴东鹤才拉开房门,说要出去抽根烟。 房门「啪」一声合上,脚步声在夜色里越来越远。 许颂苔卸下浑身的力道,想就此瘫倒在床,但床的方位不对——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在裴东鹤的房间。 吵成这样,两人的想法又不同,短期内估计很难和好了。 许颂苔嘆了口气,出门右转,回了自己那边。 自从小赵的案子被人爆料、出现在公众视野以来,许颂苔一次也没发表过公开声明,微博也半年多没更新了。 粉丝们来来去去,最终稳定在十来万,活跃度也不高。 但他没设置博文「仅半年可见」,所以偶尔还是有新粉来考古,给很久以前的状态点赞或留言。 直到最近那篇《她的坟墓无人清扫》发表,宁静的死水才又翻出几朵浪花。 粉丝们大力转发博文,抨击赵喜娣的家人,以此证明许颂苔在这件事里的无辜。 许颂苔久违地登录微博,看到粉丝们都在为他高兴,才终于意识到,该就此事给大家一个交代了。 但他还是很犹豫,因为一旦提及此事,势必要提到涉事者的罪责划分,而他作为一个旁观的局内人,真的有资格这么做吗? 他忽然想起之前那个梦,梦里垂垂老矣的商淇向他伸出手,说要教他怎么消灭怪物…… 潜意识诚不欺人。 看来要弄清当年的来龙去脉,确实得回去找商淇问问了。 【作者有话说】 抱歉来晚了! 第79章 死胡同 八月的气温一天高过一天,热浪来袭,空调管又成了剧组人的最爱。 可惜两个主演陷在沉默的对峙里,虽然工作时间基本错开,还是给组里其他人带来了压迫感。 所幸两个小朋友偶尔会来现场学习,大的那个嘴甜、有礼貌,总是在活跃气氛;小的那个虽然话少,但长了双乌熘熘的大眼睛,只要出现,就会有工作人员逗她玩。 许颂苔记着赵导的担忧,没跟任何人透露两个孩子是女生,但人一旦有了性别意识,就很难迴避随之产生的成见,他也不例外。 比如赵导某天请全组的人吃冷饮,两个孩子蹦蹦跳跳地跑过去挑喜欢的,许颂苔想起上个月也是这几天,大女孩来了例假,就下意识拉住她问:「你这几天能吃冷的吗?」 女孩闻言还有些莫名,说可以吃啊,没问题,许颂苔才放她过去。 又比如,小的那个孩子天一热就换了背心短裤,成天在院子里踢一个破足球,有时候动作太大背心移位,上身会有露点的风险,许颂苔偶然瞥见一次,就很犹豫该不该提醒她。 但小孩自己玩得很开心,其他人也没有在意,他刻意去说,反倒显得奇怪。 思来想去,他只好又去请教赵导,问该怎么对待两个的小朋友。 第151页 赵导听了他的疑惑噗噗直笑,抽菸差点呛着,说你怎么想这么多啊,把她们当男孩不就行了。 许颂苔面露难色,说我也想,但她们毕竟不是啊。男女构造不同,女孩会有经期、乳房也会发育,被人看见隐私部位多不好。 赵导却抱着肩膀说,哪有什么好不好,自己无所谓不就行了?难道要让孩子从小意识到自己会被人打量注视吗? 她喷出一口白烟,耸了耸肩: 「难得有机会『变成』男生,我希望她们怎么开心怎么来。 许颂苔有些不解:「话是这么说,但要是被有心人看见,受伤害的也是她们啊。」 「只要自己不当回事,就不会那么容易受伤。」赵导振振有词,「如果有人窥视,也是那人的错,逮到报警就好了。何必要预支担忧来限制孩子的活动?」 许颂苔一方面觉得她说的有理,一方面又觉得差了点什么,但两个孩子确实如赵导所料,一天比一天开朗,连小的那个也会主动跟人打招唿了,所以他选择相信赵导,努力调整自己的成见。 在后续的拍摄情节里,上班族与杀人魔隐约意识到对方的存在,开始有意无意寻找对方的身影,最终在对向驶来的地铁上擦身而过。 地铁上的相遇是裴东鹤的最后一场戏,拍完就可以杀青了。 这天夜里,工作人员拿着办好的证件到事先踩好点的郊区地铁站布置机位,场务在该站一小片区域内圈出一定的空间,另有两个工作人员提前坐到上下一站的末尾车厢外等候,导演则是趁两个主角补妆时给他们讲解走位和动作上的细节。 裴东鹤一身深灰色西装,头髮用髮蜡抹得一丝不苟,脸上还戴了副呆板的黑框眼镜,纵使如此也掩不了他桀骜的气场,人行道过时总要看他几眼,拍几张照。 许颂苔则是一身轻便的白色运动装,塞着耳机听歌剧,像出来夜跑的人偶然钻进地铁站,碰巧来演个戏。 已经半个月了,两人私底下还是淡淡地僵持着,说不上对立,但就是达不成和解。 开拍前,王副导有些担忧地问赵导,这两人的对手戏会不会出问题啊。 赵导瞥了他们一眼,很有自信地说:「没事,待会儿一喊cut,你就知道什么是表演圣体了。」 话音刚落,工作人员通过对讲机报告说准备就绪,赵导一声令下,其他人也各就各位,先把裴许二人各自上车的画面拍完。 接着,两位摄影老师、两位灯光老师分别扛着机器坐到上下一站,与等在那里的演员和工作人员汇合,再一起坐回来。 返程路上,则要开始拍车厢内的镜头。 三个机位的人员都由赵导统一指挥,难度不小。 此时临近地铁关站,拍摄时间有限,想要留出充足的镜头,需要两个方向的机位密切配合,如果哪台机器中途出了岔子,就得全部重来,不仅浪费经费、拖长工期,还会给大家增加心理负担,所以每个人都憋着一股劲,相当紧张。 好在这几站上下的人不多,随行人员很快跟同车厢的人说明了情况,保证了拍摄时入画群众的状态自然,加上事先踩点的人把距离控制得很好,摄影师很快找好了角度,实际拍摄的画面也达到了导演的要求。 开机前副导还担心裴许二人配合不好,没想到摄像机一开始运转,裴东鹤立刻收敛了锋芒,从大喇喇的明星切换成拘谨木讷的上班族;许颂苔也开启杀人魔气场,表面低调普通,神色里却透着张扬与疯狂。 列车即将交错时,导演在对讲机里喊「注意,要来了」,车厢里的摄影师迅速微调站位,在避免自己入画的同时,把镜头对准窗户,让自己面前的裴东鹤/许颂苔背影,与对面车厢里的许颂苔/裴东鹤正脸同时被捕捉。 杀人魔面带微笑,仿佛正在回味刚才那个受害者拼命求饶的模样; 上班族眼神放空,好像在思索人生的另一种可能…… 「哗啦」一声,两辆车唿啸着错身,从车头到车尾,两个人默契抬头,看向对方所在的地方—— 明明只有短暂的一秒,不可能看到对面的人,他们却不约而同地瞳孔放大,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随着列车到站的声音先后响起,赵导终于喊了「cut」,两路人马也先后回到中间站。 确认完两个机位拍摄的镜头没问题后,赵导对裴东鹤说了声:「裴老师辛苦了,恭喜杀青!」 旁边立刻有工作人员捧着花束过来献给他。 裴东鹤接过花束,一边说谢谢一边瞥了眼许颂苔,见他也在为自己鼓掌,只是嘴角没有笑。 杀青第二天,裴东鹤早早收拾好行李,坐小丁的车回了市内公寓,准备翌日到国外拍gg。 他把自己那辆大众的钥匙装进一只布袋,挂在许颂苔门上,方便他回去的时候开。 等许颂苔发现钥匙、去隔壁敲门,却被告知裴东鹤已经离开。 他嘆了口气,收好钥匙,继续准备接下来的戏。 八月将尽,两人的关系意外走进了死胡同,先前说要公开的话也随之落了空。 进入九月,裴东鹤辗转各地拍gg、拍杂志、参加活动,许颂苔则专心待在剧组,拍完了剩下的戏份。 杀青之后,赵导本想留他看看两个小演员的戏,也好消除他的担忧,但许颂苔心里有事,没心思多做停留,先把车子开回裴东鹤的公寓,然后重新整理行装,买了最近的机票回老家。 第152页 自从几年前负气离家,换掉所有联繫方式,他就斩断了与家庭所有的关系。 去年在横店的火锅店偶遇邻居王阿姨,大概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听到家里的消息,也是那时才得知商淇一直在找他。 这次回来,他仍然没有提前通知商淇,直到回到从前的小区,站在自家门前,才发现房门已经换了。 估计是商淇受不了那些涂鸦,又嫌重新刷漆麻烦,索性换了个门吧。 许颂苔按下门铃,开门的是个陌生男人,穿着围裙,拿着锅铲,三十多岁,像是正在做饭。 看到许颂苔时,男人露出明显疑惑的表情,问他找谁。 许颂苔瞥见室内装潢还是从前的模样,猜测男人跟商淇有某种不言而喻的关系,连忙说明来意,表示要找商淇,对方却说: 「你找错地方了。这房子现在在我名下。」 许颂苔纳闷道:「她把这儿卖了?」 「对。」男人皱了皱眉,「都快四年了。你是她儿子,难道不知道?」 「我们……好久不联繫了。」许颂苔说,「抱歉打扰,我打电话问问她。」 男人说了句ok,哐当一声关了门。 许颂苔对着那扇陌生的门,忽然生出一种空落落的感觉。 他消失了五六年,商淇联繫不到他,把房子处理掉也正常。 但那个曾经熟悉的空间,容纳了他十多年回忆的地方,原来再也回不去了。 许颂苔站在小区门口,拨通记忆里商淇的电话。 嘟嘟声响了几下,很快接通,商淇在那头大声地「餵」,许颂苔沉默了几秒,终于开口喊: 「妈,是我。」 电话那头的人闻言,也沉默了片刻,然后警惕地问: 「你是谁?想冒充我儿子搞电信诈骗是不是!」 许颂苔满腔的愁绪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哭笑不得地说:「真的是我,妈,我是许颂苔。」 商淇犹豫了两秒,问:「怎么证明?!」 许颂苔被她问住了,想了想,说: 「我以前的号码是138xxxxxxxx。」 商淇不信:「这玩意儿随便都能查到。」 许颂苔扶了扶额头,只好开始背诵自己的生平: 「我出生在xxxx医院,在xx学校上幼儿园,小学班主任是xxx,高中二年级被人挖去学了表演,高考那年以京影表演系第一名的成绩入学……您还要听吗?」 商淇的声音突然有些哽咽,问:「你、你真是松松?」 「是我。妈,你现在住哪儿啊?」 第80章 对不起 半小时后,许颂苔走下计程车,看见一身新中式长裙的商淇戴着墨镜、打了把遮阳伞在小区门口等候。 他加快脚步,走上前叫了声「妈」,商淇点点头,带着点鼻音问他「回来多久了」。 许颂苔说下午刚到,商淇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走,带你看看我们的新家。」 穿过小区大门,里面是大片大片的绿化林,林间有各种应季花朵在恣意盛放。 通往楼栋的小路两旁,巨大的绿荫遮蔽了骄阳,只剩星星点点的光斑投在地上。风一吹树冠,光斑就会轻轻荡漾。 商淇边走边介绍小区环境,说这里的房子坐北朝南、南北通透,坐在家里可以看见中庭的喷泉与花草,院子里有很多活动场地,她偶尔会去跟同龄人打打柔力球、跳跳广场舞,精力好的时候依然会去爬山、徒步。 坐电梯上到5楼,输入密码解锁,大门噔地弹开,商淇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许颂苔进屋。 双腿刚跨进大门,就有个小东西从远处「吭哧吭哧」地扑过来,围着许颂苔和商淇脚边打转。 许颂苔定睛一看,是条黑白相间的小型犬,浑身长着长捲毛,耳朵耷拉在两边,乌黑的眼睛滴熘熘打转。 商淇喊了声「熘熘,坐下」,小狗立马「嗷」了一声,乖巧地在旁边坐好。 两人换了拖鞋,走进客厅,商淇让许颂苔随便转转,自己去厨房切水果。许颂苔从善如流,随意地在各个房间走了走。 熘熘像个小尾巴激动地跟着他身后,每进一个房间就「嗷」一下,出来又「嗷」一下,像是在为许颂苔介绍,完了还问他好不好。 房屋的装潢是时下流行的奶油风,客厅旁的小阳台上摆着大大小小的花盆与绿植,光照良好,长势喜人,一看就被人精心打理过。 茂盛的龟背竹盆里插了根燃尽的香薰条,许颂苔凑近看了一眼,猜测是用来驱虫的。 主卧里贴了米色的墙纸,床脚边有张法式的梳妆檯,奶白色漆面上刻着纹样繁复的图案,看上去很符合商淇的喜好。 许颂苔依稀记得小时候听商淇跟许皓提议,要把用了二十多年的梳妆檯换掉,许皓说没必要浪费那钱,商淇还生了好一阵闷气。 客卧没有人住,但依然做了简易的衣柜,摆了单人床和书桌。床像是新铺的,桌上放了檯灯和书立,像是在等待谁的归来。 厨房里各种厨具在架子上摆得整整齐齐,显示出主人对烹饪的喜好,以及对整洁的要求。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用来形容这个新家再合适不过。 许颂苔逛到厨房,商淇正好切完火龙果,从几个盒子里各拿了些车厘子、蓝莓、草莓,摆了个大红大紫的果盘,又开始找茶叶泡茶。 第153页 许颂苔问需不需要帮忙,商淇摆了摆手,让他先去客厅坐,自己很快端着果盘、茶盘出来,把东西都放在茶几上。 果盘看着喜人,旁边还有瓶新鲜的茉莉花,洁白的花朵,淡淡的清香,闻着就让人心情舒爽。 商淇拿起一根牙籤递给许颂苔,说:「松松,都是你爱吃的,来尝尝。」 许颂苔「嗯」了一声,捻起牙籤戳了个蓝莓塞进嘴里。 嚼了嚼,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哦,想起来了。 他以前吃水果从来都是直接上手,对商淇摆的牙籤视若无睹,但时隔多年,母子俩似乎有些陌生,许颂苔不好意思再用手拿,吃相也跟着拘谨起来。 倒是商淇努力用熟稔的语气问:「怎么样,这房子装得不错吧?」 「挺好的,」许颂苔环视四周,肯定道,「温馨漂亮,很适合你。」 「是吧。」商淇也满意地笑了,又问:「这么久不见,你在哪儿生活呢。」 「横店。」许颂苔答得很快,像是在逃避什么,「那边剧组多,机会也多。」 「哦,这样啊。」商淇点点头,「挺好,你从小就对演戏感兴趣,本来以为你坚持不了多久,没想到还一去不回头了。那边工作辛苦吗?」 「还行。我受得住。」 「对了,你前阵子是不是拍了个古装剧,还挺受欢迎?我们以前的邻居王阿姨在电视上看到你,还专门打电话跟我说呢。」 「王阿姨?」 「对,她还说在横店见过你,是吗?」 「哦——对。」许颂苔立刻想起那个穿文化衫的阿姨,「她跟你提过吗?」 「嗯。听她说你在横店,我才安心了一点。」说到这里,商淇又问,「所以那个电视剧叫什么啊?」 「什么?」许颂苔问完才想起她前面的话,连忙答道,「哦,叫《倾心》,我在里面演男三号。你要看吗?」 「不看。」商淇说着瘪了瘪嘴,「你们年轻人的片子,演的都是些情情爱爱搂搂抱抱,看多了没劲。」 许颂苔忍不住笑了:「也不全是。那你喜欢看什么?」 「悬疑的,破案的,或者家国情怀,正道沧桑,这不比你们那些好看啊。」 「是,是。」 两人都笑了。气氛稍微松快了些,许颂苔这才问: 「妈,进屋这么久了,你还不把墨镜摘了啊?」 商淇闻言一怔,挺不好意思地说:「那什么……你要保证不笑话我。」 「嗯,我不笑。」 许颂苔举起右手做了个发誓的动作,商淇才慢吞吞摘下眼镜。 许颂苔一看就愣了。 只见她松弛的眼袋处有些许泛青,两只眼睛也红红肿肿的,看着很吓人。 许颂苔直觉她是被人欺负了,立马紧张地问:「怎么了?妈你刚哭过吗?谁惹你了?」 或许是感受到他的紧张,熘熘也响亮地「汪」了一声,趴在商淇脚边轻蹭。 商淇摸了摸熘熘的头,安慰道: 「你别乱想。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我最近老觉得心慌、发热,晚上睡不着。 「今天好不容易在沙发上打会儿瞌睡,就接到你的电话……我一激动,就哭得停不下来了。哭完一看,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怕吓到你,所以戴个墨镜遮丑嘛。」 许颂苔闻言有些内疚,低下头说:「对不起……我该早点跟你联繫的……」 「这么客气干嘛。」商淇用力拍了他一下,「又不怪你。我估摸着是更年期综合徵犯了。」 「更年期综合徵?」许颂苔诧异道,「您不是才五十出头吗?」 「对呀,有些人四十多就有症状了。也很正常。」 「是吗……」 许颂苔对更年期毫无概念。在他印象里,商淇从来都是个理智、好强、无懈可击的精英女性,永远年轻,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可原来她也会变老,会输给时间的流逝。 许颂苔无声地嘆了口气,问:「我不在家这几年,你过得还好吗?」 「挺好的呀。」商淇把鬓边的碎发抹到耳后,说,「离婚以后就搬到这里了,住得开心,过得也轻松。不用再给谁买菜做饭,自己想吃什么就做什么。也不用担心枕边人出轨,周围单身老头一抓一大把。」 许颂苔莞尔:「那敢情好。你见过几个啊?」 「也就两三个吧。」 商淇撇了撇嘴。 「都不太行。大几十岁的人了,独立生活都成问题。饭不会做、地不会拖,还成天想找个老伴儿服侍他……这种人啊,谁愿意要谁要吧!」 许颂苔噗嗤笑出声来:「是啊,我也觉得不行。咱还是再看看吧。」 「嗯。」商淇说,「我现在觉得,谈恋爱可以,结婚是万万不行。反正这辈子我是不会结第二次了。」 许颂苔连连点头说是,还半开玩笑地问她怎么不谈个年纪小的。 商淇沉吟半晌,回他一句「不喜欢太嫩的」,许颂苔又忍不住弯起嘴角。 等到该叙的旧都叙得差不多了,许颂苔才试探性地说: 「妈,我想问你个事。」 商淇喝了一大口铁观音,放下杯子问:「什么?」 「你还记得小赵吗?」 问题出口之前,许颂苔设想过商淇的反应,猜测她可能会再次歇斯底里地骂人,或是指责他旧事重提。 第154页 但出乎意料的是,商淇只是微一点头,说:「记得啊。怎么了?」 许颂苔有些吃惊,但很快掩饰好自己的情绪,说: 「我想了解这件事的经过,你可以把知道的都告诉我吗?」 「可以呀。」商淇有些纳闷,「但你不是都知道了吗。就是你爸出轨年轻下属,搞大人家的肚子,两头瞒,两头骗,最后害得人自杀……她家里人不是还找我们闹过吗。你都忘啦?」 「没忘。」许颂苔说,「那你觉得这件事里,许皓和小赵的家人谁责任更大?」 「责任?」 商淇歪了歪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隔了好一会儿才说: 「这怎么好说呀。我也不知道。」 许颂苔有点泄气。 确实,责任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连法律都很难界定,他怎么会觉得商淇就有本事判定呢。 「不过——」商淇拿了个草莓塞进嘴里,「人都死了,再说这些也没用。不如朝前看吧。」 许颂苔哭笑不得:「话是这么说……但她已经没法向前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再也没话可聊了。 许颂苔琢磨着是不是也该离开,让商淇休息了,商淇却又开口道: 「其实这几年,我偶尔也会想起她。甚至有点理解她了。」 「啊?」 许颂苔一时没反应过来,眼睛瞪得老大。 商淇看他一眼,露出个难以形容的笑,好半天才说: 「就是……我离婚后也谈过一段恋爱。 「对方是个已婚人士,但我当时完全不知情。」 许颂苔脑子里「轰」的一声。 「当然,知道这事儿以后,我立刻就跟他分手了,再也没联繫过,也没闹到他老婆面前。」 「但那以后我就明白了,男人的嘴是最不能信的。」 说到这里,她无力地笑了一下。 「当然,也不是说所有男人都这样,或许也有好的吧——比如松松,我相信你不是这种人——但就我遇到的情况来看,男人确实靠不住。」 商淇絮絮地说了很多,说打那以后,她好几次在梦里被小赵指着鼻子嘲笑,说「我们也就半斤八两」,气得她立马就醒了。 醒来左思右想,发觉还真没有太大区别,都是被骗的女人,不同的是,她比小赵经验更多,比小赵付出更少,也比小赵更早回头。 「所以我后来决定,再也不轻信任何人了。」 商淇抱着双臂躺进单人沙发。 「聊聊可以,玩玩也行,要想更进一步,呵呵,没那么容易。」 「虽然她在梦里狠狠嘲笑了我,但我还是觉得挺对不起她。明明整件事里错的都是许皓,我却对她说了那么多难听的话。」 「但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所以我决定不想了,好好过自己的生活。大不了以后下去给她赔罪,让她也骂我一顿解气好了。」 听到这里,许颂苔有些动容,正想开口说两句,却听商淇继续道: 「你走之后,我跟你爸的官司也很快有了结果。法院把家里财产都判给了我,他净身出户。 「后来小赵的家人又来闹,我实在烦得不行,就赔了点钱了事,之后把房子也卖了,搬到了这里。」 「但她家里那些人……不是我说……简直不配当她的父母兄弟。」 许颂苔想起裴东鹤给他的录音,心里一惊,于是问:「他们真的对小赵很糟糕吗?」 「就我知道的……也不能说糟糕吧。」 商淇朝前坐了坐,又戳了块苹果塞进嘴里,边吃边说: 「反正是没把她的死放心上。别看她那个妈哭得那么大声,后来她找我要钱,竟然拿小赵的录像来要挟我。我说你要发出去就发出去,反正里面的不是我,我也不吃亏。」 许颂苔很快想起了那条录像,里面都是小赵跟许皓亲热的画面。 也是因为小赵一气之下把录像拿给许颂苔看,商淇才会愤怒到对她口不择言。 说起来,商淇其实也是为了保护他。 可他当时只顾着嫌她们吵闹丢脸,觉得父亲出轨摧毁了他的价值观,后来又一味沉浸在罪恶感里,根本没有细想过,商淇也是这件事的受害者。 后知后觉地,许颂苔抬头看向商淇,轻声说了句: 「妈,对不起。」 【作者有话说】 来啦!!感谢一路追读的宝子们!如果顺利,下章可能会入v,同一天连更两章。虽然这本正文也离完结不远了…能v几章是几章(弱弱qaq 第81章 解法 商淇有些诧异:「干吗突然跟我说对不起呀,还这么严肃。」 许颂苔真心实意地说:「就是忽然意识到,当年你也被许皓伤害过。可我只顾着消化小赵的死,没考虑你的心情,也没站在你的角度想问题。」 几秒的沉默过后,商淇用手在眼前扇了扇,说:「嗨,这都过去多久了,我都忘了。」 话是这么说,眼底的酸涩却止不住上涌,嘴角也条件反射地往下弯。 她本来想笑,结果笑得比哭还难看,只好没话找话地掩饰: 「哎呀,我这是怎么了。更年期真让人受不了,眼泪说来就来……你说这情况是不是很适合当演员,演个哭戏分分钟就来,哈哈。」 「嗯。」许颂苔从茶几上扯出几张纸巾递给她,「没事,想哭就哭会儿吧。」 第155页 「我才没想哭,只是更年期症状。」 商淇嘴硬,泪腺却不受控制地大开,眼泪流得更厉害了。 许颂苔轻拍她的背,柔声安慰,想起自己小时候,商淇也总这样哄他,说「松松乖,痛痛飞」。 「其实我也做的不好。」商淇哽咽道,「当时只顾自己撒气,感觉丢脸,没想过你,才害你离家这么些年,连大学也没念完……」 许颂苔打断她:「那个不重要。都过去了。」 「唉。」商淇长嘆一口气,点头,「是,都过去了。」 等商淇情绪稍微恢復,眼泪也止住了,许颂苔才又开口:「妈,你大概不知道,前段时间有人把许皓的事爆给媒体了。」 「啊?」商淇揉眼睛的动作一滞:「为什么?」 许颂苔在脑中飞快整理来龙去脉,寻思该怎么简单有效地把事情告诉商淇—— 「因为有人想藉此勒索我,但我没搭理。他就把消息卖给想打压我的公司换钱,消息也被公开了……」 「勒索??打压??」商淇吓了一跳,「什么情况?演个戏怎么还跟黑/社会扯上关系了……你报警了吗??」 「妈你别担心,已经没事了。」许颂苔在她膝盖上轻轻按了一下,「这些事听起来离谱,但在娱乐圈里很常见。」 「常见?」商淇费力瞪大红肿的眼睛,满脸的难以置信,「娱乐圈这么乱的吗?」 许颂苔苦笑:「我也还在适应。」 「但这是家事,是私事啊,怎么能用这个来打压你?」商淇有些生气,「简直不讲武德啊!」 许颂苔被她的用词逗乐,心情稍微轻松了点:「可能因为我现在有了点名气,成了公众人物,那些人觉得这件事能打击到我的形象和口碑……」 「那也不对啊。」商淇提高了嗓门,「你的工作是表演,演得好不就行了。观众难道还管你私底下什么样?」 「是啊。」许颂苔说,「现在很多观众都想要完美的偶像,哪怕明知不可能。」 「那也不能把许皓的错栽到你头上啊。关你什么事啊。」 商淇为他打抱不平,完了又问:「那你工作受影响了吗?」 「还好。」许颂苔避重就轻,「一点点吧。」 「真的?」商淇半信半疑,「别骗我啊。」 「没。」许颂苔说,「其实我本来想等热度过去,大家慢慢忘掉,影响也就小了。但最近有篇关于小赵的文章出现在网上,讨论度又起来了……」 「写她的文章?」商淇问,「说什么了?」 「关于她家的情况。」许颂苔简略概括,「父母重男轻女、苛待小赵、宝贝儿子,但被宠坏的儿子最后成了个烂赌鬼……之类的。」 「那不是挺好的吗。」商淇不解,「曝光他们家的真实情况,对你应该没什么坏处吧。」 「客观上是这样。」许颂犹豫道,「但我总感觉,这是在为许皓开脱。」 「你怎么会这么想?」商淇说,「否定a不等于肯定b啊。」 「但确实有人借这篇文章的观点来维护许皓。其中不少还是我的粉丝。」 许颂苔低下头,视线移向果盘,手指不自觉地摩挲茶几的边缘。 「小赵已经走了这么多年,我不希望那些一知半解的人继续议论她、误会她……」 「所以?」商淇完全恢復了镇定,双手放在膝盖上,严肃道,「你想扭转舆论方向,让大众批判的火力更多地集中在许皓身上?」 「比起那个,」许颂苔的目光透出坚定,「我更想终止这场议论。」 「终止这场议论?」 「……嗯。」 「松松,你怎么还是这么天真。」 商淇看着他,像看从前那个在膝下玩闹的孩子。 「刚才你自己也说,公众人物会被要求完美。既然你已经站在了台前,又怎么可能阻止别人议论?」 「我自己是无所谓,主要是小赵。」 「谁都一样。」商淇的话清醒又残酷,「只要扩散到网上,就免不了沐浴各种议论,遭受各种情绪的暴力沖刷。你反而该庆幸小赵不在了,就算被人误会,她也听不到了。」 「可是……」 许颂苔还想争辩,却被商淇无情打断: 「古人都知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堵不如疏的道理,你不会不明白吧。与其想着怎么阻止大家议论,不如想想怎么引导舆论朝你希望的方向发展。」 商淇不愧为重点大学的教授,只要挣脱了私人情绪的控制,就能把事情梳理得明明白白。许颂苔几乎要被她说服了。 他喃喃道:「我希望的方向?」 「是啊。」商淇说,「你希望外界的人不要误会小赵,那就提供相应的事实依据证明她。」 「事实依据……?」 「没错。」商淇抱起手臂,像老师指导学生做论文课题,「你不是觉得那篇文章只写了小赵的家庭,缺乏对许皓的考察吗。那你就亲自补上这个视角。」 「许皓当时那个样子,」许颂苔想起他就是一阵气愤,「妈你不是最清楚吗。他根本不觉得自己有责任,还很快跟其他人搅在一起了。」 「是啊。」商淇笑了,「那我们就披露这些真相,让大家知道他的为人。」 「你的意思是——」 许颂苔内心纠缠的死结像是突然找到了解法: 第156页 「我只需要说出自己知道的事实,不用搞清楚谁的责任更大?」 「是啊。」商淇说,「你不是法官,也不是上帝,干吗给自己背上那么大的责任?明确罪责这种事,连法律也未必能做到。」 许颂苔郑重地点了点头: 「除了许皓,也该加上我自己。小赵死前给我发过信息,希望我能原谅她。但我拒绝了……有时我会想,是不是这句话在最后关头压垮了她……」 想起小赵最后发来的那条「对不起」,心底的罪恶感再次席捲而来。 「松松,你没必要这样。」商淇眼里尽是无奈,「人是该有基本的道德心,但也没必要自省到这份上。你跟小赵总共也就见过那一次,她不至于因为你拒绝原谅就去寻死。」 「或许吧。」许颂苔想起裴东鹤说的,压死骆驼的不是最后那根稻草,而是它身上的稻草山,「但我没法忘记,假装没这回事。」 「不忘记也没关系。」 商淇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那些在灾难中失去亲友的受难者也会在事后陷入自责,觉得都是自己的错,没能救下其他人。可当灾难来临,人人自顾不暇,哪来的余力去救别人呢。」 「能在危难关头拯救他人的都是勇者。我们可以歌颂和纪念,但没必要逼迫自己也成为勇者。」 「小赵的事也一样。当时我们家都鸡飞狗跳、乱七八糟了,我们俩都顾不上关心彼此,哪有力气去理解她?」 「别说理解,我当时还很恨她呢。」 商淇说得耐心,也很真心。 「虽然经过这么些年,我的想法变了,但我也清楚,处在那个当口,是不可能保持理智和冷静的。」 「松松,你当时也被许皓欺骗和伤害了,自己内心兵荒马乱的,哪有余力去拉小赵一把?」 「你不用忘记这件事,也可以一直记着这份愧疚,但人生是你自己的,往后你还得好好过。」 …… 商淇说话时一直看着许颂苔,见他眉间聚拢的愁云逐渐变成迷惑,再一点点散开,最后张了张嘴,半天吐出一句: 「我……知道了。」 她正觉欣慰,许颂苔又问:「但我这么做,会不会害许皓被网暴?」 「他那种人会在乎网暴?」商淇嗤了一声,「说不定还会以此为谈资,觉得自己牛x呢。」 「可是……」 「别可是了。」商淇打断他,「无赖自有无赖磨。如果网上的言论真能打击到他,也是他自作自受。何况我不觉网络会对他造成实质性的伤害,暴力从来只能伤害善良或弱小的人,却拿恶人没有办法。」 「可我们有资格评断善恶吗?」 「你又来了。」 商淇是真拿这个儿子没辙了。 「不需要评断,只需要说出实情。事已至此,你能做的事有限,至于是非公道,就交给看客们自行判断吧。」 …… 这天晚上,许颂苔在商淇的新家住下了,晚饭时间还大包大揽地做了一桌菜。 商淇以前少有机会品尝他的手艺,这回吃了个饱,满意的同时也提出了几点改进意见。 吃完饭,许颂苔又抢着洗碗,商淇就把厨房交给他,自己去卧室衣柜翻出新的床单被套,连带客厅那瓶茉莉花一起放到了次卧。 干完家务,母子俩久违地坐在一起看电视。 商淇提议不如就看《倾心》,许颂苔笑她:「不是说不看吗?」 商淇拿着遥控在各个频道里翻找,嘴上逞强: 「你演的我还是看看吧,能给你提提建议,以后继续进步。」 许颂苔笑着从她手里截下遥控器,在客厅电视上登陆了自己的水果平台帐号,翻出《倾心》,开始播放第一集 。 「等等,」商淇突然问,「你是配角,要什么时候才出来啊?直接从那集放吧,前面我懒得看。」 许颂苔无语:「哪有你这样看电视的。前面剧情都不知道,后面怎么看得明白……」 商淇却无所谓:「我不用看明白啊。看看你就行了。不是说了嘛,我对这种打情骂俏的小孩儿剧不感兴趣。」 「你这是偏见。」 许颂苔把集数换成自己出现的部分,争辩道: 「谁说年轻人看的都是小孩儿剧了,我们这剧剧情也不错的。有观众还夸权谋部分堪比大片呢。」 谁料商淇并不接招,直接转移话题:「哎,跟你说话这小伙子是谁,还挺俊!」 许颂苔再次无语,视线回到电视屏幕,只见裴东鹤玉冠束髮,一身白衣宛如谪仙,手里却拎把扇子倒腾来倒腾去,嘴角带着三分笑,正跟自己饰演的尚书儿子打机锋呢。 商淇见他迟迟不说话,回过头来,稀罕道:「我说人家俊,你怎么脸红上了。」 「没啊,我只是有点热。」许颂苔伸手在脸旁扇风。 「热吗?那我把空调温度调低点?」 「算了,调低你又该冷了。」 「没事,我有空调毯呢。」商淇不由分说地披上毯子,把空调温度降到20。 许颂苔其实不热,但这会儿又不好再喊冷,只能硬着头皮陪商淇看完这集,才以「困了」为藉口,火速逃离这个冰窖。 商淇一边把温度调回28,一边叮嘱他:「被套在床上,你自己套一下。」 许颂苔无语地转过身:「不是吧,我好歹是客人,连被子也要自己套?」 第157页 商淇继续盯着屏幕:「回趟家而已,还真当自己是客人了?」 许颂苔没辙了:「……行吧,我自己套。」 洗漱完毕,又花了十分钟弄好床单被套,许颂苔才在床上躺平,彻底放松下来。 回想今天跟商淇的谈话,他心里有了决断,眼底也不再有犹豫,接着拿起手机,给裴东鹤髮很长的信息说了今天发生的事。 闭眼等待回復期间,身体很快变沉,意识也逐渐混沌。 茉莉花的清香飘进鼻腔,「回家」的实感像海水从脚底漫上来。 紧绷多时的神经一放松,睡意很快就来了。 【作者有话说】 商女士的言论部分,绝对没有支持网暴的意思!只是这里就情况而言,说出真相比担心可能的后果更重要。人非圣贤,没办法做到面面俱到。(第一次入v,这章又基本是走剧情,感谢订阅的友友们!鞠躬.jpg 第82章 转运 许颂苔这一觉睡得很沉,再次睁眼,已经是第二天上午十点。 商淇出门跳舞去了,餐桌上有面包、牛奶、麦片和包子,显然是让他随便选。 他洗漱完毕,伸了个懒腰,感觉整个人从内到外神清气爽。大脑像经歷了一次关机重启,堆积多年的冗余数据全被清除,通向光明的道路也在眼前展开。 烤吐司的时候,他打开手机,看到裴东鹤昨晚回復的信息,除了祝贺许颂苔终于想通,也说了自己的近况。 他这几天在版纳拍一支香水gg,住在湄公河畔,每晚都在河边小路上夜跑。 那里一入夜,就有很多人提着小灯在浅滩上捡小鱼、挖蛤蜊。 剧组请了嚮导带他们去山里拍摄,他一路上学了许多野外知识,很有意思。 以及版纳树木环绕,雨水很多,适合小住一段时间,下次一起来好不好。 …… 或许是看许颂苔迟迟没有回覆,裴东鹤髮到这里就暂停了。半小时后又发来一张照片,是湄公河上的夜景。还有一句「睡着了吗?晚安」。 许颂苔一字一句看完,前些天的不愉快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绵绵的爱意与思念。 他迅速打字,回復道: 【对不起,昨晚太累,发完信息就睡着了,刚刚看到。】 【工作辛苦了,注意身体啊。】 【好,下次等你有空,我们一起去版纳住段时间。】 接着,他半是害羞,半是坚定地发过去一张「爱你」的卡通动图。 不到一分钟,裴东鹤就回了个一模一样的动图,紧接着是一条咕咕哝哝的语音—— 「等我回来……也等你回来……再见。(呵欠)我再睡会儿。晚安。」 许颂苔几乎能想像出他此刻的动作表情,温柔不自觉漫上眉梢。 中午十二点,一篇名为《几点说明》的文章出现在许颂苔的微博上。 他毫不避讳地承认了父亲许皓的出轨事件,披露了与事件相关的、他所知道的真相。此外还诚挚表达了对已故赵女士的歉意,说事到如今,道歉或许没有了意义,但他会带着这份愧疚继续努力,成为一个好演员。同时也希望大家尊重死者,不要妄加揣测。如果可以,就跟他一起关注跟赵女士一样的女性,想办法为她们提供帮助。 文章发表之后,许颂苔的粉丝、裴许的cp粉很快跑来点赞评论声援,营销号也纷纷截图转发,试图炒热话题蹭流量。 不知幕后是否有推手,一小时后,「几点说明」的词条登上热搜。 看客迅速成指数级增长,支持者称赞他大义灭亲、有担当,反对者骂他惺惺作态、事后诸葛亮。 有人说他就算现在割席也洗不掉「杀人犯儿子」的标籤了;有人嘲笑他为了事业不顾亲情,他爸养这么个儿子也挺惨;有人说他早不声明晚不声明,这个时间来声明,是不是还有别的目的;也有人说口头道歉和唿吁关注谁都会,但他实际上做了什么呢…… 网络上的言论很快就沸反盈天,但许颂苔发完文章就卸载了微博,这会儿正在厨房里炸裹了蛋液、面煳和面包糠的猪排。 跳完舞回来的商淇在旁边理着豆角,跟他讲刚刚路上的见闻。熘熘闻到炸猪排的香气,激动地在他们脚边打转。 世界糟糕,但也不乏美好。 …… 裴东鹤再次睁眼,已经是下午四点,手机开了飞行模式,关掉后涌进来好几条简讯。 挨个点开,内容出奇一致,都是转发的许颂苔那条微博,随后跟了些表达惊讶的标点符号或一两行文字。 他认真看完那条微博,用自己的大号点了贊,转发并评论「许老师加油」。接着给小丁发信息,让她整理点资料发来。其他几条直接忽略,管他们是八卦还是真关心。 小丁十分钟不到就传来一个文档,里面是国内口碑最好的几家公益组织的情况介绍。 裴东鹤感嘆她速度惊人,小丁说资料都是现成的,只是找文档在哪儿花了点时间。 裴东鹤看了眼内容,确实是他之前研究过的,这回恰好派上用场,于是打开电脑在里面加了几句批註,才把文档发给许颂苔。 许颂苔很快打来视频,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你怎么知道我在了解公益组织?」 裴东鹤笑得神秘莫测:「因为我神通广大。」 「我说真的。」许颂苔故作严肃,但三秒就破功。 第158页 裴东鹤见他气色明显变好,也有心情开玩笑了,便满意地答:「你不是唿吁社会各界为小赵那样的女孩提供帮助吗。我猜你已经着手在做了。」 许颂苔点点头,说刚开始,但表情有些犯难。裴东鹤问他怎么了,他才不好意思地说: 「我之前的片酬加起来也就几万,扣掉生活费和杂七杂八的支出,剩下的不多。这么点钱,公益组织会接收吗?」 「当然会。」裴东鹤肯定道,「只要有心,几块钱也是好的。积少成多,集腋成裘,本来就是慈善运行的基本方式。」 许颂苔明显受到鼓舞,松了口气:「那就好。」 裴东鹤又问:「你目前了解得怎么样?有心仪的机构吗?」 许颂苔「嗯」了一声,说:「我觉得关爱女孩的事,还是该交给女性主导的机构去做,所以从我自己找到的机构里筛选出了三家,还没最终定下。」 他把通着的视频画面最小化,又点开刚才那个文档,边看边说:「你给我的资料里面刚好有其中两家,那我就在这两家里选吧。」 裴东鹤也看着电脑,问:「是哪两家?我可以帮你参考。」 许颂苔报出两个名字,分别是以乡村妇女儿童对主要资助对象的「绿苗」基金会,和助力青春期女孩身心成长的「灵美」公益机构。 「』绿苗』主要服务的对象是乡村妇女儿童,』灵美』主要服务的对象是青春期的女孩。」许颂苔犹豫道,「我觉得两个都很符合小赵曾经的需要,但不确定哪个更好。」 裴东鹤想都没想,就在视频那头说:「两个都捐不就好了?」 许颂苔一惊:「可以这样吗?」 「可以。」裴东鹤说,「公益机构之间并不互斥,只要你想,每个都可以捐。」 许颂苔一拍大腿:「确实啊,我怎么会觉得只能从中选一个呢。」 「不过还是得擦亮眼睛。」裴东鹤补充,「毕竟确实有人打着慈善和公益的幌子干别的事。所以了解机构的情况、项目和财务透明度还是很重要的。」 许颂苔返回到视频界面,连连说是,完了忽然意识到:「小鹤,你怎么会对公益组织这么了解啊?该不会在里面工作过吧。」 后半句当然是打趣,裴东鹤配合地说「你猜」,在许颂苔表示猜不到之后才揭晓答案: 「你还记得那次在卫生间不小心听到我打电话吗?」 「呃,记得。」 一想起这事,许颂苔就恨不得找个地缝往里钻。 「我跟你说过,那是合作方的小朋友。」裴东鹤说着又笑了,「其实他们都是山区的留守儿童。所谓的合作方,也是个专门支援这些孩子的非营利机构。」 许颂苔瞪大眼睛:「原来你早就在做公益了!」 「嗯。」 「那我怎么从没在网上看到相关的报导?」 「因为我没让媒体知道。」 「为什么?这不是对你有利的宣传内容吗?」说完这句,许颂苔就意识到了,「为了维持你恶霸二世祖的形象?」 裴东鹤哈哈了两声,表示默认。许颂苔本想旧事重提,说服他别那么拧巴,但话没出口,就听到视频另一头有人在咚咚咚地敲门。 「是小丁。」裴东鹤回头看了眼门的方向,说,「可能公司有什么事情,你等我两分钟。」 许颂苔说好,但裴东鹤没有挂断视频,而是拿着手机去开了门。 小丁一进来就大喊:「哥,你看微博了吗,许老师要转运啦!」 「转运?」裴东鹤说,「我知道他发了那件事的声明,但也不至于因为这个转运吧。」 「不是那个啦。」小丁的语气很激动,「是《黑月亮》!」 「《黑月亮》?」 视频两头,许颂苔和裴东鹤一起问道。 「咦,我怎么听到许老师的声音了?」小丁面露疑惑,开始东张西望,「他也来了吗?」 「别乱看了,在这儿呢。」裴东鹤拿起手机给她看。 视频里,许颂苔朝小丁挥了挥手说「hello」。 「许老师,好久不见!」 眼看小丁就要开始跟许颂苔社交了,裴东鹤赶紧把话题拉回来: 「行了,先说说,《黑月亮》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 「绿苗」和「灵美」的名字和服务对象参考了现实中的「绿芽」基金会和「有灵且美」公益机构,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去了解看看~ 第83章 黑月亮 「哦,对!」小丁想起刚才要说的话, 「黑月亮在国外获奖了!」 「国外?」许颂苔有些诧异。 之前刘导说过,片子为了过审一直在想办法,也改了很多次,但没提到要送去国外参加电影节。 算算时间,他问:「难道是威尼斯电影节?」 「没错!新鲜出炉的金狮奖!!」小丁高兴得手舞足蹈,「许老师,你马上就要发达了!」 「金狮奖?!」许颂苔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小丁则是兀自欢喜地祝贺他,叮嘱要「苟富贵,勿相忘」。 趁他俩或激动或怀疑的工夫,裴东鹤已经用电脑搜索出官媒发布的新闻—— 【据悉,刘长在导演携新作《黑月亮》参加威尼斯电影节,荣获主竞赛单元最佳影片奖。】 比起语焉不详的官媒,电影自媒体号的文案就要直白多了—— 第159页 【《黑月亮》歷时六年仍未过审,刘长在携全新剪辑版赶赴威尼斯电影节,斩获最高荣誉金狮奖!等待他的是封杀还是上映,小编与您共同守望……】 裴东鹤平时拍的大都是电视剧、gg,对电影方面的条条框框并不熟悉,看到这里,他转头问手机那边的许颂苔: 「未过审的影片不能去国外参展吗?」 「按理说是不行的。但好像也没有明文规定。」 许颂苔也是表演系出身,虽然比裴东鹤的知识储备多些,但对电影拍完之后的流程一样是一知半解。 「我只知道,这样做过的导演好些都有被封杀的经歷……」 「那刘导怎么还……」 「估计是耗了太久,他也着急了。」 两人隔着屏幕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许颂苔说想给刘导打个电话,裴东鹤点点头说拜拜,然后挂断视频。 小丁还在旁边刷着手机,迟迟没有离开的迹象,裴东鹤只好抱起手臂问: 「丁小秋同学,难得不用熬夜,还不回去睡你的美容觉?」 小丁头也不抬:「等会儿哥,现在正是热闹的时候呢。」 「热闹?」裴东鹤不解问,「什么热闹?」 「网上的讨论啊!」小丁边滑动手指边说,「许老师今天中午不是刚发完那个声明吗,结果今晚《黑月亮》就得了奖。有人怀疑他——或者是刘导,早就知道会得奖,所以专门提前几小时澄清丑闻,帮《黑月亮》造势呢!」 「造势?」裴东鹤哂笑一声:「傻缺。谁造势只提前几个小时啊……」 「这还没完呢。有人说,许老师——」 话到这里,小丁手指一停,蓦地闭紧嘴巴,略显尴尬地觑了裴东鹤一眼。 「继续啊。」裴东鹤合上电脑,起身从吧檯找出两瓶气泡水,一瓶扔给小丁,一瓶自己拧开灌了两口。 小丁接过水,说了声谢谢,才继续: 「这人查了许老师近几年的公开活动,说他大学拍完《黑月亮》就没作品了,直到去年年底《倾心》播出才出现在大众面前。 「期间消失的时间刚好跟《黑月亮》难产的周期吻合……再加上他大学没毕业就退学……显然是……」 小丁怯怯地看向裴东鹤,又不敢说下去了。 「显然是什么?」 裴东鹤放下水瓶,翘起二郎腿,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 小丁把心一横,闭眼道:「显然是攀上了刘导,成了他的禁脔!」 「禁什么?」裴东鹤皱了皱眉,好像不太理解这个词。 「禁脔。」小丁脸上飘起几朵诡异的红晕,「就是,被某个人独占的意思。」 「哈?」裴东鹤失笑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是不是进错网站了。」 「我没有!」小丁连忙澄清自己,又定睛确认自己看的是微博没错,「这条状态目前热度很高,好多人点赞评论呢!」 而且尺度都不小……她在心里补充。 「真是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裴东鹤按亮手机,「把连结发我。」 小丁遵命地发过去,只见裴东鹤熟练地点进作者主页,浏览ta的关注列表和加入的超话,很快得出结论: 「还真是什么斜角cp都有人嗑……你帮我联繫瑜姐,把这条热度压下去。」 「啊?可这跟我们没关系啊,瑜姐不会管的。」 「就说走我私帐,她会帮忙的。」 「好吧……」 小丁每次给瑜姐打电话都要做半天心理建设,这会儿接到任务也待不下去了,留下一句「哥晚安」就回了自己房间。 许颂苔接连给刘导打了几个电话都占线,估计对方忙着应付各大媒体,于是也在网上搜索起《黑月亮》的消息来。 事情来得太突然,他还是不敢相信,直到看到微博上铺天盖地都在恭喜刘长在,视频网站还有人po出刘导捧起奖盃的画面,他才终于有了点实感。 点开评论网站,一些在电影节上看完《黑月亮》的华人观众也纷纷发表了感想—— 有说题材老套,毫无创新,不懂怎么会得奖的; 有说故事不新鲜,但难得使用了女性视角,是刘长在以往作品里没有过的; 有说镜头和配乐很压抑,直到最后的爆发才缓过气来,看得非常心累的; 也有说故事虽然聚焦了底层女性的困境与觉醒,但拍女主被凌虐的部分依然男凝的; …… 短短几小时,《黑月亮》的名字就像插上了翅膀,从各个自媒体、短视频、新闻、社交平台传遍了全国上下。 连商淇都在手机里刷到别人的转发,跑来问许颂苔截图里的人是不是他。 许颂苔也收到一些祝贺的简讯电话,微信甚至弹出几十个好友申请,其中不乏招唿不打就把他踢出群,或是拉黑他的群头跟选角导演。 他本来想着都在一个圈子,抬头不见低头见,加回来就加回来吧,但他前些日子四处碰壁、只求有份工干的时候,这些人都没给过他好脸色,所以他决定,先晾他们几天再说。 第二天上午,许颂苔跟两家公益机构的员工沟通完捐赠事项,就在客厅的露台上帮商淇打理花草。 刘长在的电话打过来时,手机在花架上一震,哐当一下跌落地面。 他回头瞥见上面的名字,顾不得手上沾了泥,急忙捡起来接通: 第160页 「刘导您好。」 「小许啊,」刘长在似乎心情不错,「昨天你给我打过电话?」 「是的。」许颂苔边说边走进厨房,开很小的水洗了个手,「我看网上说《黑月亮》得了这届金狮奖,虽然看到了转播视频,但还是想亲口问问您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刘长在语带笑意,「估计离国内上映的日子也不远了。」 「真的吗?」许颂苔低唿,「过审没问题了?」 「嗯。我刚从电影局出来。估计领导们看电影节的反响不错,最后这次审核提了几点要求,只要改完就能拿标了。」 「那太好了!」许颂苔心里激动,但也不忘忧虑,「既然可以上映,您就不会被封杀了吧?」 「封杀?」刘长在闻言,爽朗地大笑起来,「没有的事。我去参加电影节是给局里备过案的。」 「原来是这样。」许颂苔连连点头,「祝贺您!功夫不负有心人,几年的等待终于熬到头了。」 「谢谢。等到上映的时候,我们估计要在各大城市路演,到时也要辛苦你一起啊。」 「当然!」许颂苔赶紧应下,「我很荣幸!」 「行,那就这样吧。我还得跟后期人员再碰个头。」 「好的,您先忙。」 挂掉电话,许颂苔内心的喜悦还是难以平復,索性给裴东鹤拨了个视频。 音乐响了半天,画面才接通,屏幕上却是一片昏黑。 裴东鹤大概还在睡觉,把手机凑到脸旁,鼻腔发出个沙哑的「嗯?」,可爱又勾人。 许颂苔真的很想把他薅起来陪自己跑个三公里,但又不忍心截断他难得的好眠,于是压低声音说: 「你还在睡吗,那我晚点再打给你。」 「不用,我醒了。」 裴东鹤还带着鼻音,手却很快摸到床头柜上的遥控器,「啪」地按亮墙角落地灯,坐起身看着屏幕: 「遇上什么好事了?你好像特别高兴。」 许颂苔的表情特别灿烂,睫毛扑扇扑扇,眼睛像两汪清澈的碧潭,迸发出熠熠的神采,裴东鹤好多年没见过他这样了。 「嗯!我刚跟刘导通了电话,《黑月亮》真的得奖了!!」 裴东鹤背靠床头,手支下巴,胳膊肘撑在膝盖上,露出个拿他没办法的笑: 「这个我们昨晚不就知道了吗。」 「但我刚刚才敢确信!刘导说不久后还能在院线上映!!」 裴东鹤被他感染,眼角也弯下来,边打呵欠边说恭喜,什么时候首映,记得带我去。 许颂苔说不仅首映,我还另外包场请你看,好不好。 裴东鹤说完「好」又想了想,严肃地问:「你在里面有激情戏吗……」 许颂苔愣了一下,无语道:「想什么呢你!那是现实主义题材。」 「现实主义题材的激情戏才多呢。」裴东鹤打趣道,「你不是演支教大学生吗,跟女主没发展出什么爱情故事吗?」 「没。女主是有夫之妇,虽然丈夫不是个东西……」 「那挺好。免得我——」 裴东鹤本想说吃醋,话没说完,许颂苔又狡黠一笑: 「但我在戏里对她有好感。」 裴东鹤故意皱眉,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 「你这什么表情啊。」许颂苔大笑,「我在《倾心》剧组天天看你跟李青莎打情骂俏也没说什么吧。」 「你当时就该冲过来,」裴东鹤不满道,「让我只能跟你打情骂俏。」 许颂苔噗嗤一声:「那花絮老师不得骂死我。你们俩的cp粉还怎么嗑……」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从《黑月亮》聊到《倾心》,又说到裴东鹤最近拍的gg和版纳的风景,畅想冬天一起去旅游。 许颂苔本来想在家多陪陪商淇,但商淇一个人住惯了,不想总为另一个人操心,所以母子蜜月期一过,就天天问他什么时候走。 许颂苔知道这是在下逐客令了,乖乖买好机票,第二天就提着行李回了横店。 之前发来好友申请的人最终还是被他一个个又加了回来。 但这次大家态度都很热情,不仅一口一个许老师,还递来各种小短剧、网剧,电视剧的本子邀请他试镜。 经此一役,许颂苔懂得了娱乐圈「此一时彼一时」的道理,抓紧机会挑了几个还不错的本子,赶紧约了试镜。 九月下旬,《黑月亮》正式定档国庆黄金周,《镜子》也拍摄完毕,正式杀青。 包括许颂苔和裴东鹤在内,所有演职人员都受邀参加了《镜子》的杀青宴,地点在京影附近的一家酒楼。 赵峥嵘特意选在这里办杀青宴,一是因为没钱去高档酒店,二也是为了让组里各位校友聚在一起叙叙旧,吃饱喝足还能回母校走走。 饰演杀人魔少年时期的两个孩子也来了。 据说赵导拍完她俩的戏份,就当着所有工作人员的面宣布了俩孩子是女生。 本以为会招来各种质疑和猜测,没想到这个以年轻人为主的剧组由始至终都贯彻了和平、融洽的处事原则,没人发出不友好的声音。 席间,赵峥嵘举起酒杯跟许颂苔、裴东鹤敬酒,感谢他们不嫌弃这点片酬,愿意过来加盟。 许颂苔一手端酒杯,一手不停摆动:「我才该感谢赵导,当时除了你,没人愿意给我机会。」 第161页 裴东鹤望了许颂苔一眼,笑得颇有深意:「我也得感谢赵导给我这个机会。」 赵峥嵘稍微有了点醉意,见他俩并肩而立好似一对璧人,不由心里一喜,一口喝干杯中酒,大咧咧地挥手道: 「应该的应该的,咱以后有机会再合作!」 又有几个工作人员过来敬酒,有人提到最近大众瞩目的《黑月亮》,问许颂苔是不是也在里面出演了角色。 许颂苔忙转过身答是,还提到赵导当时也在那个剧组。 旁边立刻有人打趣:「原来你们这么早就认识了,怪不得赵导属意许老师来当咱们主演呢。」 曾在《黑月亮》共事这件事,最初还是赵峥嵘自己跟许颂苔说的。此刻面对众人,她却脸色微变,不大自然地扯了扯嘴角: 「是啊,你们有意见?……话说你们都吃好喝好了没,我们差不多可以撤退,回母校逛逛了吧。」 其他人没发现赵峥嵘的异样,反倒是经她提醒才想起今天除了吃饭还有另一个主题。 没吃完的人赶紧坐下扒拉了几口,吃完的人陆续起身,穿好衣服往店门口走。 许颂苔离赵峥嵘近,看到了她变脸的全过程,内心不由升起一丝疑虑。 他继而想到,前两天《黑月亮》剧组成员纷纷转发定档通告的时候,赵导好像也没有转。 难道其中有什么内情是自己不知道的? 【作者有话说】 来啦!大家周末愉快~~ 第84章 首映礼 晚上八点左右,《镜子》剧组的一行人从酒楼出发,浩浩荡荡地走向京影大门。 保安远远看到这么多人,狐疑地上前询问,赵峥嵘不知用了什么办法,三下五除二就说服对方放行了。 时间不早不晚,本科生们或是挎着篮子去澡堂洗澡,或是踩着拖鞋去门口小吃街买宵夜,或是在放映厅看电影。 与那些充满胶原蛋白的脸、活力四射的身影擦身而过时,一群老毕业生无不感嘆时光荏苒、岁月蹉跎。 许颂苔离校多年,再次踏进熟悉的地方也有些感慨,本想回从前的教室忆个旧,裴东鹤却趁大家不备,拉起他往小树林方向跑。 天有些阴,月亮隐在厚重的云朵背面,小树林里一片昏黑,五米开外就看不清人脸。 两人吭哧吭哧跑到林子里时,因为动静太大,惊走了树下的野鸳鸯。 望着他们落荒而逃的背影,许颂苔在长椅边停下脚步,喘着粗气哭笑不得。 裴东鹤却死盯着他们刚才躺的位置,眼神几乎要把地皮烧穿。 许颂苔顺了会儿唿吸,在长椅上坐下,伸手把还杵在那儿的裴东鹤拽到身旁。 裴东鹤眼里明显还有不满,气鼓鼓地不肯开口。许颂苔忍不住逗他:「怎么,你也想过去躺一下?」 裴东鹤不可置信地提高声音: 「你忘了?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睡觉的地方。」 许颂苔觉得好笑:「那也不能禁止学妹学弟使用啊。」 「那也不能在我面前。」 裴东鹤语气硬邦邦的,像被人抢走心爱玩具的小孩。 许颂苔觉得他这样子可爱死了,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略长的头髮,又捏了捏他没什么肉的脸颊,哄道: 「别气了小朋友,哥哥给你买糖吃。」 「我不吃糖。」 裴东鹤被他哄得没了脾气,但还是绷着脸嘴硬。 许颂苔好脾气地凑过来,歪头与他对视:「那怎么办,我们小鹤怎样才能心情好点?」 月亮忽地从云层里钻出来,明朗的光芒像一层银霜撒在地面,映得许颂苔眼底晶晶亮。 裴东鹤看着他线条柔和的脸,令人心动的五官,心里蓦地一跳,就倾身吻了上去。 这个吻很轻,像蝴蝶落在花芯扇动了几下翅膀。 许颂苔刚闭上眼,唇上的触感就消失了。 他等了好一会儿,确定裴东鹤不会再继续,才「啪」地睁眼,不解地看向对方。裴东鹤的视线却落在斜后方。 许颂苔勐地转头,发现赵导拿着手机站在近旁的树荫里,一脸吃惊地望着他们。 三个人隔着几米的距离静默了半晌,还是赵峥嵘先一步走过来,开口道: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们在这儿……其实本来也没看清楚,但刚才天忽然就亮了。」 「没事。」许颂苔尴尬地起身摆了摆手,「我相信学姐不会说出去的。」 「说出去也没关系。」裴东鹤也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礼貌微笑,「反正我们早晚会公开。」 「公开??!」赵峥嵘的惊讶更甚,「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裴东鹤不加掩饰地臭屁道,「只是最近《黑月亮》要进入宣传期了,我们打算先缓缓。」 说着他寻求肯定似的望向许颂苔。 许颂苔「嗯」了一声,告诉赵峥嵘:「具体还没计划,走一步看一步吧。」 换作平时,赵峥嵘肯定会竖起大拇指贊一声「牛掰」,但此时此刻,听到《黑月亮》三个字时,她的表情又有些扭曲——好像明明厌恶,却要假装不在意。 「这样啊,那我先恭喜你们啦。圈里同性恋人敢大张旗鼓公开的可不多。」 「谢谢。」 裴东鹤兀自沉浸在喜悦里,没发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第162页 但许颂苔在酒楼就觉得赵导对《黑月亮》的反应有些异常,此刻三人独处,忍不住把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 「那个,赵导。」他说,「可以问您个事儿吗。」 「你说。」赵峥嵘勉强挤出个笑。 「您在《黑月亮》剧组的时候,是不是遇上什么麻烦了?」 赵峥嵘的表情明显僵了一秒,反问他:「你说的麻烦是指?」 「我也不知道。或许跟剧组的人有关?」 许颂苔半蒙半猜,赵峥嵘却只说「没有,你多虑了」。 既然对方不愿说,他也不好继续打听,笑了笑,承认是自己想太多,与此同时,心中的疑虑却越积越厚。 《黑月亮》正式上映前,在几个大城市的部分影院开放了点映场。 刘长在导演的粉丝及各路电影爱好者、影视类博主成了第一批观看的人群,映后反响大都不错。 有些影迷甚至夸张地表示,这是刘导十年内最好的作品,也是他个人序列里最与众不同的一部。 电影正式上映前一周,刘长在携主要演员在京影最大的影院举行了首映礼。 活动当天,各大媒体扛着摄像机、话筒蜂拥而至,把几个最大的放映厅挤得满满的。 裴东鹤本来也想去,但许颂苔好说歹说,表示自己要跟导演一起参加映后环节,照顾不到他,不如等上映后包场再看,裴东鹤才不情愿地答应了。 放映环节,伴随着一首轻快的圆舞曲,观众们很快进入状态, 随女主角度过了家庭美满、幸福快乐的少女时代。 然后在某个平常的日子,她遭遇绑架,被卖进山里,给讨不到媳妇的单身汉当了媳妇。 女孩试过逃跑,但很快被抓回来,用铁链锁进柴房。 男人在外工作,一回来就把她扛进房中蹂躏一番。 如果他受了气,或是遇到不顺心的事,就变本加厉地虐待她。有时甚至等不及把她拎到卧室,在柴房就伸出了恶臭的爪子。 男人家有父母、兄嫂,兄嫂又有个女儿。全家上下,只有这个「小侄女」对她好,关心她的死活,还时常睁着无辜的眼睛从柴房外观察她。 女孩试过寻死,但也没用。 铁链又短又紧,她连洗澡都被捆着手脚,只能由「嫂子」帮忙。 柴房四面都是水泥墙,撞上去应该能头破血流,但她被囚禁的那小块地方根本够不着。 这里往上摸不到顶,往下只有泥地,她每天能活动的范围只有一床被褥的面积。 锁链声声悽厉,女孩的喉咙也喊哑了一次又一次,但周围人习以为常,只有「小侄女」会被声音引来,又被其他人抱走。 日復一日,女孩终于神智失常,哪怕偶尔清醒一点,只要听到男人的脚步声、说话声传来,就会立刻又疯掉。 一年过去,三年过去,五年过去……她不知道自己原来的家人有没有找她,甚至忘了原本的家庭是怎样,只知道自己的肚子还算争气,从没怀过一个孩子。 这家人气得每天骂她,商量着要把她卖了,重新买个年轻媳妇,但或许世道变了,媳妇不再是能轻易买卖的物品,他们因此迟迟没能动手。 第六年春天,村里来了个支教的大学生,教孩子们念书画画,教他们说普通话。 大学生被村支书安排到这家人隔壁的空房子暂住,成了他们的邻居。 「小侄女」也开始上学,被分到大学生所教的班级。 她回家激动地跟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形容新来的老师有多好看、有多温柔,完了还嫌不够,又坐在柴房门口跟那痴傻的「婶婶」讲。 说着说着,家门口忽然有人喊她的名字。 那是把温润、清朗的声音,是女孩好久没听到的普通话。 她的眼睛顿时亮了。 ——至此,观众才知道女孩的疯是装的。 往后的发展大体也在预料之中—— 因为大学生住在隔壁,「小侄女」又是他学生,这家人便对他很殷勤。大学生时常来串门,很快发现了柴房里锁着的女孩。 家里人都说这女孩脑子有问题,会打人伤人,所以才锁着不让出来,大学生信了。 直到某天下午,他过来借镰刀,这家人刚好出门赶集,没人在。因为两家很熟了,大学生又急着用镰刀,就凭藉上次来借刀的记忆,推开了柴房紧闭的小门。 阳光照进阴暗的柴房,里面臭烘烘的,大学生捂着口鼻走进去,却见那个人称疯子的女孩跪在地上朝他磕头,操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一遍遍重复: 「我是被骗来的,求你救救我。」 「我是被骗来的,求你救救我。」 「我是被骗来的,求你救救我。」 …… 大学生大感震惊,登时跑过去帮忙解锁链,但没用,没有钥匙根本解不开。 他先后提起镰刀、斧子、锄头等工具去砸,依然不行。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这家大人说话的声音。大学生只好暂时离开,跟女孩约定会想办法救她。 事后,大学生尝试找村长告状,却被告知「那是家务事,我们管不着」。 他跑到乡镇去找更大的官,却被办事员拒之门外。 他回到村里找其他老师求助,却被劝说别管。 不仅如此,有人还把这事告诉了那家的男人,等大学生再去找他们,想跟女孩报信的时候,就只看到几张冷冰冰的脸堵在门口。 第163页 大学生求告无门,找不到帮手,也救不出女孩,连自己的支教工作也即将结束,没理由再留在这山村里了。 在支教工作结束的这个夜里,他偷偷翻墙到那家人屋里,本想着只要她愿意,哪怕斩断她手脚也要救她出来,但再次打开柴房,里面却空无一人。 彷徨之际,卧房方向传来压抑的叫喊,像被束缚的勐兽在咆哮,听来异常痛苦。 大学生循声走去,透过窗户,竟看到柴房里的女孩在被她名义上的「丈夫」以极其惨烈疯狂的方式折磨。 男人边动作还边用不堪入耳的话辱骂她。 大学生顿时怒火丛生,抓起立在门口的镰刀踢门而入,操刀砍向床上的男人。 …… 屏幕在这里突然黑掉,再亮起时,室内到处是血,一片狼藉。 男人躺在地上,死状不堪入目。 大学生坐在墙角,脸上惊恐与呆滞交错。 被铁链锁住的女人脸上沾血,手握镰刀,站在男人尸体前,眼中是熊熊烈火。 画面在她脏污的脸上停留了很久,背景里只有她大口喘气、大口喘气的声音。 随着唿吸逐渐平静,女孩的表情也从愤怒、痛恨,到痛苦,再转向迷惘。 镜头转到门外,男人的家人即将到达这里。 镜头转回来,女孩露出邪恶的微笑。 画面定格,一个巨大的、血淋淋的「完」字「啪」地出现在屏幕中央。 片尾曲响起,观众们久久沉浸在结尾的余韵里,半天才反应过来该鼓掌了。 许颂苔也是第一次看到《黑月亮》的完整版,一边激动地拍手,一边扭头跟旁边的演员表达内心的震撼。 「原来刘导没按当时的剧本剪啊……这版改了好些地方,效果确实更好了。」 旁边演员也是满眼崇拜,目不转睛地望着屏幕上滚动的字幕说: 「是啊,我记得拍摄的时候,买媳妇那家人没一直锁着女主,她嫂子偶尔还会去跟她聊天,甚至带她一起出门呢。这版全给删了。最后那场戏,剧本上也是大学生杀了男人吧。」 「是啊。」许颂苔也佩服道,「不愧是刘导,去掉那些内容让主题更突出,更有力量了。」 说话间,场内灯光亮起,主持人笑着走上台,工作人员也小跑过来通知他们即将开始映后的问答环节。 许颂苔应声站起,无意间回头,刚好看到一身黑风衣的赵峥嵘铁青着脸,穿过后排坐满人的位置,径直走向影厅出口。 第85章 荒唐事 映后环节的效果不错,各家媒体针对故事创作、拍摄手法、幕后趣闻等方面提了很多问题,主创团队也给出了精彩的回答。 事后,媒体对《黑月亮》的评价大都是叫好和欣赏,只有个别平台认为它放大了女性苦难,丑化了底层男性形象,有损国家体面,不知道导演是怎么想的。 话虽如此,观众们还是用脚投票,用嘴讨论,推动了影片上座率的增长,等到正式上映,点映场票房已经超过七千万,引得很多同期电影片方叫苦不迭。 进入十月,刘长在带着主创团队在各大城市路演,第一站选在沙市。 许颂苔第一次参加路演,心情难免紧张,为了不出岔子,特意留出时间,提前一天到达。 裴东鹤当天正好在沙市录《挑战一下》,休息期间收到许颂苔简讯,问他几点下班,晚上要不要看电影。 原本只顾摸鱼的裴东鹤眼睛都亮了。 他四下看了看,没人留意他这边,于是立刻拨了语音电话,说还有几个小时,问许颂苔有没有想他。 得到肯定的答覆后,裴东鹤在下半场的游戏里玩得比谁都积极。连跟他合作两人三足跨越障碍的女演员都被他疯一般的速度吓蒙了。 唯一窥破真相的音响监督抱着双臂,嘴巴紧闭,把中途不小心监听到的通话内容咽进了肚里。 晚上十一点半,从演播室里走出的演员们陆续坐车离开了卫视大楼。 裴东鹤也换了身菸灰色夹克,戴上帽子口罩,开着临时让小丁租来的小面包,去许颂苔下榻的酒店接他。 许颂苔今天穿一件姜黄色灯芯绒外套搭配白衬衣,下面是条深咖色长裤,看着就觉得暖和,头髮难得地仔细抓过造型,只一眼就能牢牢抓住人的注意力。 他上车后边系安全带边笑,问裴东鹤从哪儿弄来的面包车,裴东鹤说「你猜」,偏过头来盯着他目不转睛。 许颂苔被他看得不好意思,问怎么了。裴东鹤支吾了一下,说:「看你穿得毛茸茸,想抱一抱。」 「今天突然降温,就穿得厚了点。」许颂苔笑着上下打量他,「你外套这么薄,不冷吗?」 「我体质热,不觉得冷。」 「那晚上回去抱抱,」许颂苔靠近他耳侧轻声吐出两个字,「我冷。」 裴东鹤的心弦像是被拨弄了一下,整个人荡漾在悦耳的音澜中,情不自禁凑到许颂苔颈边嗅了嗅: 「好久没见你用香水了。是冷杉的味道?」 「嗯。」许颂苔被他的唿吸弄得脖子痒痒,「好啦,我们先去吃点东西,然后看电影。」 「好。」 面包车潜入夜色,在几个红绿灯开外的地方拐进一条小巷,在一家烤串店门口停下来。 一小时后,车子重新启动,驶向酒店附近的电影城。 第164页 深夜看电影的人不多,两人又是包场又是帽子口罩全副武装,一看就让人起疑。 好在沙市常有明星出没,检票口的服务生也一副见惯世面的表情,没有少见多怪地盯着他们看。 两人在影厅里找了个居中靠后的地方坐下,屏幕上就开始播先导片了。 许颂苔已经看过一次,这回少了点激动,主要在留意对手演员们的表演和导演的调度。 裴东鹤是第一次看,很快就被剧情吸引住,时不时捏紧拳头低骂几句「干他爹」的。 到了最后的杀夫情节,许颂苔偷偷扭头看他,发现他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喘。 一直到片尾的「完」字出现,工作人员的名单开始滚动,歌曲声音也变大以后,裴东鹤才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摸了下额头上的冷汗,转头看向许颂苔,问: 「女主真的是新人吗?演得好厉害。」 「算是电影新人吧。好像出道比较早,以前演过一些短剧、短片。」许颂苔回忆着以前跟女主聊天获得的信息,说,「这部电影上映以后,她应该也离大火不远了。」 「那也未必。」裴东鹤一语道破,「还得看后续资源和作品质量跟不跟得上。」 许颂苔点头:「希望她好运。」 裴东鹤看他一脸认真,忽然皱眉:「你就不好奇我对你的评价?」 「好奇啊。」许颂苔笑起来,「是你先说女主的嘛。」 「好吧。」 裴东鹤顿时没了脾气,回头瞥了眼影厅门口,见没人进来,便起身从前方圈住了座椅上的许颂苔,下巴蹭在他温暖的灯芯绒外套上,用脸摩挲他的脸,很有诚意地说: 「你演得很好。我为你骄傲。」 许颂苔弯起嘴角,就着这个姿势轻声轻声道: 「谢谢宝贝。」 第二天的路演很顺利,活动结束后,主创团队一起聚餐,顺便沟通接下来几站的行程。 因为时间排得紧,许颂苔没机会熘出去送裴东鹤,只好发信息跟他道别。 前一晚柔情蜜意、如胶似漆的画面还留在脑海,两人心照不宣地发出爱心表情,对着屏幕傻笑一阵,又各自投入忙碌的工作。 路演第二站在沪市,第三站在武市,第四站在蓉市,观众们反响都很热烈。 映后环节俨然变成夸夸大会,几位年轻演员都笑得合不拢嘴。 随着票房不断上涨,几位演员的话题度也大幅攀升,粉丝规模迅速壮大,工作邀约也明显多了起来。 到了第五站南市,女主角和许颂苔的微博粉丝量已经分别突破六十万和四十万大关。 这场映后环节,主持人问到片场趣闻,想让几位演员分别讲一件拍摄过程中难忘的事。 这个问题之前的场次也有人问过,许颂苔照例打算说说甘肃的气候和那里好喝的杏皮茶——只是不提帮他买茶的裴东鹤就是了。 女主角大概是不想重复先前的叙述,想了想,说: 「我印象最深的,大概是拍第一场床戏的时候。」 观众席顿时爆发出疑问的低唿,也掺杂了一些阴阳怪气的调笑。 女主角顿了顿,露出个略带尴尬的笑: 「抱歉,这好像不能算床戏。我更正一下,应该是女主角被丈夫欺凌的戏份。虽然之前看过剧本,但实际拍摄那天,通告上没写这场。所以我直到被『丈夫』扛进卧室、扔在床上那一刻,都以为导演马上会喊cut。」 女主笑了笑,忽然提高嗓音: 「结果并没有!摄像机居然一直在运转!!我差点就愣了……好在多年演戏的经验让我脑子里虽然全是问号,也还是继续演下去了。」 「但是那种戏,哪怕演员知道是假的,进入角色后它就是真的。那种境遇……是真的会让人恐惧、发疯、害怕、想逃跑的……」 说到这里,女主角脸上的笑意已经变得勉强,声音也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所以我那场戏的反应都是真的,哭喊也是实打实的。说出来好笑,到现在想来都还有点后怕。事后我还跟男主老师开玩笑说,现在看到他都条件反射想躲起来了。」 听到这里,刘长在的脸色明显有些难看,主持人也在心里大喊不妙,索性抢过话头,用更大的声音说: 「咱们女主角确实很感性,也很敬业啊!大家给她点掌声鼓励好不好!」 「——接下来请咱们的小演员也来——」 「等一下。」 台上忽然有人出声打断。 主持人一回头,发现许颂苔严肃地目视女主角,问: 「是真的吗?导演没有事先通知就让你拍了这场戏?」 女主角大概没想到有人会纠结这个,点点头说:「是啊。反正我的通告单上没有。」 「那你事后去看心理医生了吗?」许颂苔继续问。 「心理医生?」女主角似乎在尽量让自己显得放松,「没啊!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自己还是能调理好的。又不是初出茅庐的新人了。哈哈哈哈。」 「刘导,您知道这件事吗?」 许颂苔转头质问刘导,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的话筒被消音了。 那句质疑并没有通过音响传出去,而是在自己周遭打了个圈,消失于无形。 与此同时,主持人大声说道: 「感谢咱们女主角对表演的无私奉献!演艺圈就该多点这样的好演员,大家说是不是啊——」 第165页 台下响起零零落落的掌声和一些嗡嗡的议论声。许颂苔没心情再听,目光直直探向刘长在。 刘长在却恢復了镇定自若的表情,好像刚才的事从没发生。 这明显是想大事化小—— 许颂苔心里「噌」地冒起怒火,很想当场就走人。 但顾及《黑月亮》是剧组所有人的心血,好不容易能见天日,不能被他一个人毁掉。 所以他只能竭力抑制对这件荒唐事的愤怒,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黑着脸不再开口。 主持人或许也看出许颂苔不对劲,又或是接到pd的指示,连问题也不再抛给他。 直到观众席里有人向许颂苔提问,音响监督才打开许颂苔的话筒开关,手指悬在按钮上方,准备随时掐断不和谐的声音。 好在问题跟其他人无关,是问许颂苔在影片里的表演。 许颂苔不想对不起花钱来看电影的观众,认真回答的时候,脸色才稍微缓和一点。 等这场路演好不容易结束,「许颂苔路演全程黑脸」「许颂苔质问女主」「许颂苔阴阳怪气」「许颂苔飘了」等词条已经在微博热搜上挂了半小时。 而让许颂苔黑脸的缘由,却悄无声息地被掩盖。 偶尔有人好奇追问,也会被一桿子打成「许粉」,骂到不敢再出声。 裴东鹤工作完打开手机刷微博时,看到的就是全网对许颂苔的声讨。 点开相关视频,里面只有许颂苔冷脸质问女主演那句「事后看心理医生了吗」。 不了解前因后果的人看了,大概真的会以为许颂苔在暗骂女主演有病。 倒也不是没有旁观全局的人在微博和其他平台帮他澄清,但收效甚微。 骂人的可能只是想过个嘴瘾,根本不在乎事实。 裴东鹤一看词条内容就知道风在往哪里吹,立刻找瑜姐帮忙撤热搜。但为时已晚,许颂苔还是被骂了一整晚。 裴东鹤打电话过去想安慰他,许颂苔却已经冷静下来了,说刚才找刘导问清楚了,当时是工作人员疏忽,把要拍的场次打漏了,那人事后也给女主演道过歉。 许颂苔说完嘆了口气,说这次是自己太冲动,还好没有当场发飙,造成更难挽回的后果,现在被骂也是活该。 裴东鹤看他没再怄气,也就不再提这事,转而说起今晚参加活动见到了哪些大咖,惹得许颂苔一阵羡慕。 聊到最后要挂电话了,许颂苔忽然问: 「我要不要发个道歉声明,解释一下今天路演的情况啊?」 裴东鹤说:「没必要。」 许颂苔又担心:「万一影响《黑月亮》口碑怎么办?」 「那也不该你来操心。别总觉得事事都得回应。首先,这件事你没做错,其次,刘导也不值得你这么维护。」 「为什么?」许颂苔诧异,「他很照顾我啊。」 「他找你演戏,是因为你演得好。今天任由你被误会也不让官号发声明,是明摆着不管你死活。」 说到这里,裴东鹤有些无奈: 「这样你还把他当恩人,是不是傻啊。」 「不至于吧。」许颂苔争辩,「之前我宣传《倾心》,刘导帮我转发过。在横店当群演的时候,他也打电话鼓励过我。」 「那还是只能说明你戏好,他也不想你被埋没。」 「可是——」 「别可是了,」裴东鹤打断他的继续发散,严肃道,「后面的路演你专注作品就好,不要迷信这个人。」 许颂苔不大情愿地「哦」了一声,说「好吧」。 挂断电话准备洗澡,水刚打开,浴室里的热气还没弥散开来,裴东鹤就又打过来了。 许颂苔衣服脱到一半,在哗哗的水声中按下「通话」,半开玩笑地问:「怎么,才几分钟又开始想我啦。」 裴东鹤却突然打起哑谜,问他—— 「刘导和赵导,你更相信谁?」 「哈?」许颂苔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就是,」裴东鹤换了种措辞,「假设赵导出来指控刘导,你会站在谁那边?」 【作者有话说】 抱歉来晚了! 第86章 指控 「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二选一?」许颂苔纳闷道,「得看具体指控和双方陈词啊。」 裴东鹤沉默几秒,说:「我发你个连结,你先看看吧。」 再次挂断电话,许颂苔打开微信,点进裴东鹤的分享。 那是一篇题为【关于《黑月亮》的一二三四】的微博文章,作者是赵峥嵘。 他直觉接下来的事不简单,索性关掉花洒,坐在浴池边阅读起来。 【大家好,我叫赵峥嵘,是编剧,也是导演。 你们可能不认识我,但一定知道近期热映的《黑月亮》。 我发这篇文章,就是想说说几年前参与该片拍摄时的见闻。 时间宝贵,我直接说重点。 一、给女主留下心理阴影的那场凌辱戏,是刘导为了捕捉出其不意的真实效果,专门让负责做通告的副导删掉的。 虽然单子上没写,但除了女主,其他人都知道要拍。 二、拍摄过程中,刘导虽然大致清了场,但没给女主提供足够安全、值得信赖的表演环境。 负责拍摄的摄影师、灯光师、收音师都是男性,只有时任场务的我和化妆师是女性,导演身后还站了几个男制片,全程盯着女主看她被侵犯时的反应。 第166页 三、摄影机镜头一直对准女主。虽然成片只放出了女主被凌辱时的表情、肢体挣扎的细节,但拍摄过程中,远景、中景、近景、特写都拍了不少,并且用不同机位反覆拍了好几次。 相信看过片子的观众都能意识到,这是典型的男性视角。 女主演之所以会留下心理创伤,不仅是因为拍摄时未被告知,还因为她在入戏状态下反覆遭受了多次逼真的猥亵和围观凝视。 四、我在京影念硕士时,从看过的社会新闻里获得灵感,写了个剧本大纲,交给时任编导系客座教授的刘导。刘导很欣赏,说想把它开发成电影剧本,还承诺给我署名,我同意并参与了拍摄。 几年后,电影在国外获奖,看完片子的朋友却告诉我编剧一栏并没有我。 我不相信,等到国内上映后去看,也只在密密麻麻的演职人员名单里瞟到我的名字一闪而过。 事后我找刘导要说法,他说原始创意虽然属于我,但成品早已脱胎换骨,看不出大纲的原型。而且我那点创意不也是源自女人杀死丈夫的社会新闻吗? 总之,他觉得我对《黑月亮》的贡献只剩「场务」这一项,不署名编剧很正常。 最近我一直吃不好睡不好,纠结该不该说出来。想说,但证据不够,指不定被反咬一口。毕竟几年前没有微信,我跟刘导的交流都是在教室和办公室口头进行,没有留下文字记录。我因为相信刘导的人品,事前也没要求籤合同,更没想过录音。 但今天看到网友发的《黑月亮》路演完整版,女主说她拍完那场戏留下了心理阴影——虽然她是用玩笑的语气说出来的,也并没有得到现场大部分人的重视——但我想说,这就是创伤。 作为一个导演,我有义务告诉她,也告诉业内所有的女演员: 「因为拍戏留下心理创伤不是你的错。你只是被伤害了。不要觉得说出这些会让你显得不专业。这本来就不该你来承受。」 综上,我把自己知道的一二三都说出来了,顺便说了四,吐一吐内心的憋屈。 如果大家愿意相信,我很感谢,不信也没事,但请汲取我的教训,以后跟人合作留个心眼,至少留下证据。 我说完了。感谢阅读。 赵峥嵘 10月8日21点于京市】 文字下方,赵峥嵘po出了手写的初版大纲《杀夫》,和她跟刘导在教室合影的沖洗照片。 手稿上的墨水字迹早已褪色,笔记本是学校发的,封面还有京影校徽。照片右下角印刻的时间是八年前。 许颂苔放大照片,读完了大纲内容,发现故事非常凝练—— 灾荒年代,乡下屠夫买了个年轻女孩做老婆,夜夜把她当发泄工具。女孩麻木认命,为了有口吃的没想过要逃,但每晚被强迫时总是咬紧嘴唇不肯叫。屠夫见状更是死命虐待她,为了让她叫出声还故意不给她饭吃。 两人一到夜里房中动静太大,邻居老太总跑去听墙角,还跟村里女人们传闲话,导致女孩被孤立,找不到人交流,只好养鸡养鸭派遣内心痛苦,同时靠它们产的蛋换些吃食填肚子。 在女孩的精心照顾下,鸡鸭不断生蛋,还即将孵出新的小鸡小鸭,女孩死灰般的内心也开始有了生机。 不料某天,屠夫趁她去河边洗衣,把小鸡小鸭全都活活踩死。女孩回来看到满地血流成河,内心那丁点柔软也跟着死了。 屠夫夜里再次拿女孩洩慾,结束后睡死过去,女孩趁他没有防备,提起厨房的菜刀砍向他的喉咙…… 许颂苔心里「咔嚓」一声,仿佛有东西碎裂后拼凑出新的图形。 他忽然想起,在跟赵导接洽《镜子》期间,他问过刘导对赵导的印象。 刘导当时的评价是「能力还可以,但性格有点毛躁,偏好的题材都不大符合主流价值观,影像风格也偏意识流,就算能在国内上映也不容易叫座」。 看似中肯,也是在为演员考虑,但仔细想来,新人听了这种建议都会倾向于拒绝赵导。 要不是许颂苔事前看过《镜子》剧本,对赵导的创作有了初步理解,再加上自己那阵声名狼藉,只有赵导伸出橄榄枝,他可能真的会犹豫。 只能说冥冥之中,一切皆有註定。 因为拍摄《镜子》,许颂苔跟赵峥嵘相处了两个多月,了解了她的脾性和为人处世,所以相信她说的,把这些发出来只是想告诉女主演她没有错,曝光大纲只是顺便。 事实上,女主拍摄第一场凌辱戏那天,许颂苔没有戏份,不知道通告单是怎么写的;但最后一场凌辱戏他在场,并作为支教大学生冲进屋「杀死」了女主的「丈夫」。 他清楚记得拍摄现场的工作人员确实以男性为主,女性寥寥;刘导也确实拍了多个机位,多个景别,不断指挥摄影机贴近或拉远,指挥男主动作再激烈些,唯独没关注过女主的身心状态。 所以赵导说的第二点、第三点,许颂苔能确认是事实。 至于第四点,在首映式第一次看到成片时,他震惊于最后的结局,女孩亲手杀死丈夫的行为比剧本里更有力量。 可如果剧本原型真是赵峥嵘的大纲,那刘导找人改写的剧本就是刻意弱化了女主,让她失去主动性,只能依附外来的男性,也不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说实话,可看性变差了。 第167页 刘导或许是在剪辑过程中意识到这点,才把结局改回一半,得到眼下的版本:虽然暗示了挥刀者,却也显得模稜两可;不会触怒大部分男性观众,又讨巧地安抚了部分女性观众。 对比两个故事,许颂苔还意识到,自己扮演的支教大学生看似是在帮助和救赎女主,实际是抢走了本该属于她的爆发与高光。 从赵导发出这篇文章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借着「黑月亮」的热度,词条迅速窜上热搜前三,又很快被神秘力量抹掉。 可惜网友吃瓜的速度更快。 早在文章发出来的时候,就被很多人截图保存,转发在其他平台。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也有真关注无名编剧、关爱业内女演员、想帮忙讨个说法的。 文章广泛传播之后,有业内人士出来讲述自己的跟组经歷,说大部分男导演确实不在乎女演员、女员工的身心状况,不尊重人,只会下命令。刘导拍暴露戏至少清了场,也没性骚扰,已经算是好导演了。 也有人嘲讽这点遭遇算什么,至少被当个人。看看那些无名的配角、群演吧,那才是剧组底层,被所有人唿来喝去,连人都算不上。主演们一部片子赚那么多钱,这点小牺牲就别拿出来嚷嚷了。 只有部分女性对女主演的遭遇和赵导的揭露感到愤怒,痛骂行业对女性的忽视与压迫跟电影里批判的没两样。 有人对比了《杀夫》大纲和《黑月亮》的故事内容,认为二者除了脉络相似,细节和人物设定都不同。非要说的话,《黑月亮》女主反倒更有抗争精神,从头到尾都在设法逃走。 也有人说二者立意不同,《杀夫》写女人受到的多方压迫,在过程中从麻木到觉醒;《黑月亮》写女人的孤立无援,为了自由宁可挥刀。 但更多的人还是觉得,女主自己都没抱怨,赵峥嵘打着保护女演员的旗号跑出来指责刘导,就是看《黑月亮》大火想蹭热度。毕竟她自己都说了证据不足,这嚣张的模样也挺无赖的。 除此之外,还有人把这件事跟许颂苔在路演现场的反应联繫起来,猜测他是不是知道什么内情,又到底站在哪一方的。 …… 浴室里的水汽早就散了,许颂苔后知后觉感到冷,才发现自己一直光着上半身。 他赶紧穿上衣服,走出浴室,坐回沙发,握着手机琢磨半天,还是给裴东鹤打了个视频。 画面接通,裴东鹤穿着浴袍坐在家里的阳台上,手里掐着半根烟,问他看完有何感想。 许颂苔艰难地嘆口气,说他决定相信赵导。 裴东鹤嗯了一声,摁灭菸蒂:「你有决断就行。那后续宣传你还跟吗?」 「我也不知道……」许颂苔薅了薅自己的头髮,苦恼地说,「我觉得刘导应该正面回应一下。」 「想什么呢。」裴东鹤耸了耸肩,「你觉得到了他那个地位,还会在乎无名小辈的指控?」 「为什么不?」 「他拍过那么多经典作品,大家一提起他都是竖大拇指,有多少人会相信这种大导抄袭了一个小透明的大纲?」 「也没说抄袭,赵导说的是被开发成剧本后没署名。」 「有区别吗?」 「呃……」许颂苔想了想,垂头丧气道,「确实差不多。可惜赵导证据不足,也走不了法律途径。」 「看她那篇文章的语气,根本就没想告,只是撒个气,让刘导也别想好过——这点还真有她风格,哈哈哈。」 「你还笑得出来。」许颂苔扶额,「那怎么办?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做点什么。」 「做什么?」裴东鹤止住笑,严肃道,「之前吃的教训还不够吗?又想自己跳进舆论漩涡啊。」 「可两位导演的片子我都有参与,赵导指控的内容我也能部分证实,可以说是最接近真相的人。如果我都不站出来说句公道话,网上指不定怎么骂她呢。她以后拍的片子还有人买帐吗?」 「那你是打定主意要跟刘导作对咯?」裴东鹤急了,「《黑月亮》还在宣传期,你作为演员受益于它的口碑,确定要放弃这些转投敌营?」 不等许颂苔回答,他继续说: 「我不是说赵导不该帮。但刘导在圈内的话语权很大,开罪了他,你是真的有可能混不下去。」 「我知道。」许颂苔顿了顿,索性豁出去了,「之前你劝我努力走到行业顶端,让更多的』小赵』被看见,我觉得很有道理。现在《黑月亮》上映,某种程度上讲述了类似的故事,披露了类似的压迫,但影片在创作过程中制造的压迫却被忽略了。」 许颂苔越说越无畏: 「我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自己能把刘导怎样,或是妄图改变整个行业。但赵导有难,我至少要帮她一把,也算回报她对我的信赖。」 「既然我已经在《黑月亮》里抢了女主的光环,就该在《杀夫》作者揭露真相时帮她摇旗吶喊。」 「哪怕把自己搞到头破血流?」 裴东鹤的目光透着不同意,但语气弱了下来,明显是拿他没办法。 「哪怕头破血流。」许颂苔笑了笑,「放心吧。就算在这行混不下去,我还可以改行做其他的啊。」 「说得容易。你的理想呢?」 「在维护人的基本权利面前,理想也要靠边站。」 【作者有话说】 第168页 文中赵导写的大纲《杀夫》提炼自台湾作家李昂的中篇小说《杀夫》。原文包含的东西更加复杂,写得很好,跟几个月前风很大的《酱园弄》改编自同一则社会新闻。感兴趣的友友可以去看看~ 第87章 叛徒 「这么有决心?」裴东鹤忍不住揶揄,「这会儿不觉得对不起刘导了?」 「你刚才有句话说的对。」许颂苔说,「刘导在业内的话语权很大。赵导在这件事上是弱势方,我应该帮她。」 「那你就不怀疑这事儿赵导在编造或栽赃?」 「我们之前跟她密集相处了两个月,我自认对她有一定的了解。」 许颂苔顿了顿,又说: 而且她写的四点里,有两点我能确定是真的。」 「可万一呢。」裴东鹤在手机那头与他对视,「万一剩下两点是假的,她真的是想蹭热度才那么说,你站错了队,又打算怎么办?」 「做错事可以道歉、可以改正。」 许颂苔正色道: 「况且刘导粉丝和影迷那么多,赵导跟我一样只是新人,双方承担的风险不是一个量级。哪怕她说的不全是真话,但对行业的批评、对演员的保护毋庸置疑。就凭这一点,我也该站在她这边。」 裴东鹤嘆了口气:「好吧。反正你是打定主意要出面了。」 许颂苔点头:「毕竟我参与其中,有这个责任。」 「又是责任又是义务,你跟赵导还真是同一类人。」裴东鹤耸了耸肩,「也不知道该说你们自恋还是有担当……」 许颂苔被逗笑,表情也轻松了几分:「都行。」 「那你打算怎么做?」裴东鹤有点好奇,「总不能下次路演的时候当面发问吧?」 「其实我今天就想当面问刘导女主通告单的事,可惜话筒被消音了……」 许颂苔有些丧气。 「还是在网上问吧。微博帐号是我个人的,没人管得着。」 「那你注意措辞,别平白得罪更多的人。」裴东鹤叮嘱道。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啊。」许颂苔忍不住笑着呛他,「整天说话没个把门的人居然让我注意措辞。」 裴东鹤大言不惭:「是啊。因为我人设就那样。可你不是。」 挂断电话,许颂苔点赞了赵峥嵘的微博,正要转发,一不小心点了刷新,发现系统推送里,一个自称《黑月亮》剧组化妆师的微博小号发布了一条状态。 大致内容是证明赵导指控的前三条都属实,拍摄时她也在现场,亲眼看到女主演被扔到床上、撕开衣物时惊慌的表情。当时刘导不但没喊停,还说反应很好很真实,肯定能打动观众。 女主拍那些戏份的时候压力很大,ng不少,补妆的时候也一直说紧张。虽然脸上在笑,抓着椅子的手却直抖。 赵导私下问过女主要不要停下来或者改天再拍,她可以帮忙跟导演沟通,但女主说太麻烦大家,还是算了。 化妆师当时没觉得不对劲,还很佩服女主,直到今天看到赵导写的内容,才意识到演员也有被伤害的可能,觉得自己应该站出来作证。 这条状态被赵导点赞转发,小范围内传播了一阵,但没有引起太多讨论。 究其原因,一是观众觉得演员拿那么多钱,牺牲这点有什么关系,业界如何也与我们无关,二是刘导算得上行业标杆,业内人士不敢公开质疑、跟他唱反调。 许颂苔立马也点赞了这条,并转发了赵峥嵘那条。 首先感谢刘导给自己参演《黑月亮》的机会,拍摄中学到很多,也受益匪浅; 其次证实赵导说的二、三两点是真的,并提出这是行业内普遍存在的问题,应该引起重视; 最后他@了刘长在导演,希望刘导能对赵导的质疑作出正面回应。 许颂苔毕竟是《黑月亮》的主创之一,也是近期极其有争议的话题人物,这条状态一发,热度迅速压过化妆师的证词,引来大堆关注。 有人嘲讽他恩将仇报,嘴上说着感谢,实际想拉刘导下水; 有人骂他不知好歹,坑了自己爹又来坑别人爹,两次还都是为了女的。简直是女人的舔狗、男人的叛徒; 有人好奇业内拍激情戏是不是完全没有拍戏的标准和安全保障,被「侵犯」的演员事后是不是也都会产生类似的创伤; 也有人藉机抛出大众都想知道的问题——拍激情是不是真枪实弹,演员们会不会有生理反应、怎么处理…… 还有人阴阳怪气地问许颂苔是谁,凭什么跑出来对刘导喊话。 …… 没过多久,裴东鹤登录大号,转发了许颂苔的转发,虽然没评论,但也算表明了立场。 裴东鹤的粉丝以年轻人和中学生为主,好些还处于「偶像说什么就是什么」的阶段,见裴东鹤下场站队,也跟着帮忙声讨起刘导来。 女孩们热心地四处扩散喊话,还有不少人在刘导微博和《黑月亮》官博下面提问,让刘导出来给个解释。 粉圈的力量也是力量,经此一遭,舆论风向才真的有了些许变化。 一小时后,《黑月亮》官博终于姗姗来迟地替刘导回应: 赵导说的前三条有一定道理,但这也是行业内潜移默化的规则。既然赵导指出了问题,刘导以后会在拍摄中注意。 关于第四条,刘导早期确实看过赵导的大纲,但《黑月亮》的剧情跟《杀夫》并不一样,经得起对比和探究,不存在抄袭或挪用。 第169页 双方目前已经就此达成和解,希望大家也不要作无端的猜测,谣言止于智者,支持电影就好。 几分钟后,赵峥嵘点赞转发了该条微博,说「已经跟片方达成和解,希望刘导信守承诺,起好行业带头作用,以后在拍摄中多关注演员——尤其是女演员的身心健康」。 这一来二去的,把网友们都看傻了: 原来小丑竟是我自己? 敢情这几个人是串通好了来炒作电影吗?? 许颂苔也看不懂了,干脆给赵导发了条信息,问是怎么回事。 赵导很快打了个语音过来,先是感谢许颂苔裴东鹤的支持,然后才说刘导找人联繫了她,说愿意赔偿一笔稿费,并在电影上线影视平台时加上」鸣谢 赵峥嵘」的字幕。 她也是从现实层面考量,觉得该见好就收,才同意就此了结。 许颂苔沉默几秒,说:「明白了,可以理解。」 赵峥嵘在那头笑了笑,问:「你是不是觉得我不该同意啊。」 许颂苔说:「不是。我只是以为按你的性格,会跟他们刚到底。」 「我也没那么伟大啦。」赵峥嵘像是在开玩笑,语气又透着无奈,「干这行不能太理想主义,不然迟早被吃得骨头渣都不剩。」 「别这么说。您已经在最大程度上争取理想主义了。」 许颂苔忍不住反过来安慰她。 「至少让大家看到了行业内的不公,让刘导这种大人物率先作出了保证。」 「大人物的话都不能作数的。」赵峥嵘轻嘆一声,「大家看到之后也会很快忘记。」 这些话太过赤裸和现实,许颂苔也明白确实如此,所以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好在赵峥嵘的低落只持续了几秒,就立刻打起精神,中气十足地说: 「没关系,我只要按自己的方式继续努力就好。一定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听到和看到,然后跟我站在一起。」 许颂苔仿佛也受到鼓舞似的:「学姐放心,一定会的。」 围绕《黑月亮》的争议就这样勐然出现,又迅速消失。 虽说影片口碑受了点影响,但对它产生好奇的人也多了。 更多人走进影院观看,票房因此反倒涨了一波。 但后续计划在两个城市举办的路演临时取消了。因为片方不希望在这种时候冒险,也怕现场有观众作出难以预测的举动。 整件事来得快去得快,刘导和赵导作为事件双方很快隐身幕后,倒是许颂苔这个站队的,事后遭到围观群众的勐烈抨击。 很多人嘲笑他是跳樑小丑,想彰显自己的正义感,不料两边私下把事情解决了,留他在中间尴尬可笑。 还有人顺便拉踩裴东鹤,说这件事没捶死刘导抄袭,也没捶死赵导蹭热度,只锤死了一件事,就是裴东鹤跟许颂苔关系好—— 至于是哪种好法,就不得而知了。 整个事件中,各方有得有失,刘长在、男女主演、许颂苔、裴东鹤的粉丝们也都悬着一颗心。 多方势力中,唯有东山女孩普天同庆,扬眉吐气,来了场轰轰烈烈的团建。 截图的、写/画同人的纷纷出动,表面嫌弃裴东鹤「恋爱脑」,实则夸他「把唯老婆是从刻进骨子里」。 裴东鹤在拍杂志的休息时间刷到这些调侃,不怒反笑,还得意地发给许颂苔看。 许颂苔看完却发来一句对不起,说:「我最近联繫不上刘导,说不定已经被拉黑了。你帮我转发,可能也会被记仇。」 「这有什么。」裴东鹤说,「我又不混电影圈。而且你忘了我什么身份吗?爹妈都是资本,自给自足,不怕封杀。」 许颂苔知道他跟家里关系不好,这么说只是想减轻自己的负担,默默感动片刻,才继续发信息问: 「赵导的事我其实还有个疑问。」 裴东鹤问:「什么?」 「你说,她既然能写出那样的剧本,为什么不自己来拍呢?」 裴东鹤想了会儿才回:「不知道。她跟你聊过?」 「没有。」许颂苔回,「但结合她,还有刘导之前说过的话,我突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嗯?」 「她有可能动过自己改剧本拍摄的念头,但被刘导以某种原因劝止了。」 许颂苔没来由地把赵峥嵘那句「干这行不能太理想主义」跟刘导说她「偏好的题材都不大符合主流价值观」放在一起,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也许是在那之后,她才写了相对商业化的《镜子》,改用男性为主角。」 「你的意思是——」裴东鹤无不吃惊,「刘导早就看出这个题材会火,故意阻止赵导,自己搞了个同类型来拍,并且因此跟有关部门磨了几年?」 「呃。好像是不太现实……」许颂苔立刻补充,「我都是瞎猜的,你别当真。赵导什么也没说。」 「好吧。」 裴东鹤本来也对这事兴趣不大,换了个更关心话题。 「那你之后打算怎么办?最近还有戏拍吗?」 许颂苔捏着手机苦笑,但回復的内容还是蛮积极的: 「还行。之前签了个小短剧,过两天就进组。」 「那就好。」 裴东鹤听到导演叫他了,快速打了句「我要回去工作了」,就把手机递给小丁。 因为动作太快,没来得及看到许颂苔的回覆: 第170页 「好的宝贝。爱你,加油。」 【作者有话说】 感谢追读的uu们~黑月亮事件终于差不多落幕了,但事件的余波不会就此终结。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餵 第88章 me too 「黑月亮」事件虽然告一段落,但后续的线上宣传也好,临时增加的线下活动也罢,许颂苔都没有再收到通知。 他知道这是刘导的意思,礼貌地发完最后一通道歉简讯,就再没打扰过对方。 刘导后续有没有在圈内施压,许颂苔也无法得知,但这件事后,原本有几个想约他谈项目的制片先后藉故收回了当初的邀约,电视剧方面也暂时没有新的项目找上来。 唯一踊跃发出邀请的,只有一些低成本的短剧制作方。 许颂苔从来没看过短剧,因为接到几个邀约,才临时抱佛脚,找了几部眼下大火的短剧来看。 看完发现同类型作品的情节相似度较高,剧情也不太经得起推敲。 要说烂吧,它受众不少,爽点的设置、对观众情绪的调动也挺厉害。 要说好吧,很多情节又土又降智,镜头几乎没有审美可言,看再多都无济于事。 但要说它没有任何可取之处,倒也不至于,至少许颂苔是一边嫌弃一边笑骂着看完的。 他一直听说短剧制作周期快,能让演员迅速成长,但从没尝试过。这会儿反正接不到别的戏,就打算先签一部试试看。 敲定合作之后,他罕见地在朋友圈发了条「即将解锁短剧」的状态,却炸出很久没联繫的《倾心》女主,私信他再多考虑一下。 许颂苔好奇地问为什么,女主说她也想过去拍短剧,但经纪人不让,说很多电影、电视剧选角会专门强调不找拍过竖屏短剧的,算是一种行业鄙视链。 许颂苔咋舌:「还有这种要求?」 女主回了个「搞不懂」的表情,又说:「话是这么说,但眼下传统影视剧市场在缩水,短剧也有它自己的优势。许老师你演过刘导的电影,应该跟我们普通演员不一样。只要你想清楚了就好。」 许颂苔谢过她,说好。 经过这两年多的起起落落,他想开了很多,也明确了自己想要干什么。况且眼下他开罪了刘导,短剧可能会成为他最后的出路。 所以一星期后,许颂苔再次回到熟悉的横店影视城,参加了简单的开机仪式,就迅速投入了短剧的拍摄工作。 这次拍的是个穿越爽甜剧,主要矛盾冲突集中在女主身上,许颂苔饰演的男主只需要在耍帅的同时,从不断误会和质疑女主,到后来慢慢爱上她、宠妻撒糖就行了。 拍摄场地在一栋挂着王府匾额的大宅里,他依稀记得从前来过,不同的是那时演家丁,在成品画面里只有个模煳的背影;如今晋升主角,所有表演都在镜头前,待遇也有了质的提升。 偶尔不小心弄花了妆,或是衣服没穿对,不会再有人噼头盖脸地骂他蠢;遇到对剧本有疑问,或是演得不合导演心意的时候,对方也会客气地解释,不会把他轰出片场。 都说短剧拍摄周期快,实际参与进来,许颂苔才发现这个「短」和「快」都是高强度压缩出来的。 他接的这部是横屏短剧,计划拍摄20天,预计每天工作时间在16小时以上,简直要把人的精力都榨干。 但听其他演员说,这个强度在短剧界已经算是温柔的了。 拍摄第一天,跟他搭档的女主角说,她参与过周期最快的一部竖屏短剧,拍摄7天,后期15天,不到一个月就在平台上线,速度简直可怕。 但这样有个好处,就是来钱快,可以迅速检验自己的表演,作出相应的调整。 许颂苔点点头:「所以才说短剧能让演员迅速成长啊。」 旁边的女二号说:「也不一定。毕竟短剧演来演去,内容都差不多,当你到达一定的水准,就再也上不去了。」 「怎么说?」许颂苔追问。 女二继续道:「因为短剧要爽,就得演得夸张。要夸张,就没法细腻,而且容易形成套路。很多狗血剧情动不动扇巴掌、捅刀子的,像老师你们在电视剧、电影里那种演法,放在短剧里就不一定合适。」 「有点像话剧和电影的差别是吗。」许颂苔恍然大悟,「难怪导演今天一直说我情绪给得不够,我问他具体哪里不够,他也没明说。」 「没事啦。」女主喝了口冰美式,半开玩笑地说,「反正无论什么剧,对男演员要求都没那么高,只要有颜有身材,稍微有点演技就够了。」 许颂苔有点被冒犯到,但心里知道确实如此,只好笑着说:「是,观众确实对女演员更苛刻。」 「所以许老师怎么会突然跑来演短剧?」一直没说话的男二忽然开口,「您最近热度很高,应该有很多剧方找您合作才对吧?」 「也没有。」许颂苔不欲说太多,谦虚道,「就是对短剧好奇,想来体验一下。」 「真好啊。」男二提高音量,阴阳怪气道,「大咖选择就是多,想演什么演什么。不像我们,演个短剧都要经过层层选拔。」 他这话一出,许颂苔顿时有些尴尬,只好藉故要上厕所,离开了休息室。 没过多久,女二也出来了,见他靠在栏杆旁发呆,走过去拍了拍他肩膀说: 「许老师,刚才男二说的话你别介意啊。他只是气你抢了他演男主的机会,等看了你的演技就会服气了。」 第171页 许颂苔回头惊讶道:「他是原定的男主吗?」 「也不能这么说。」女二回头看了看休息室,小声道,「但他跟制片方比较熟,估计约好了你不来就他上吧。」 「那真是太抱歉了。」许颂苔没想到还有这一出,感觉就像抢了别人的饭碗。 「嗨,这有什么。」女二爽朗一笑,「你本来就是原定男主啊。而且跟你对戏的体验很好,我也受教不少。」 「谢谢你这么说。」许颂苔感激地朝她笑了笑,「我是第一次演短剧,有不对的地方还请多指点。」 「许老师客气了。」女二也笑着挥挥手,进屋去了。 拍摄第七天,许颂苔逐渐适应了新的表演方式,ng的次数减少,跟其他演员也慢慢熟悉起来。 现实也确如女二所说,男二见识过他的演技后,就再没用那种酸熘熘的语气跟他说话了。 女二号是个爱整活儿的,休息时间总喜欢叫上许颂苔、女主、男二一起拍视频。许颂苔一开始还有点拘谨,习惯之后也觉得挺好玩。 拍摄第十二天,每天工作时长超过了18小时。 连续高强度的工作让所有人都有些吃不消,大家休息时只能不断抽菸、喝咖啡提神,哪怕睡眠严重不足,也只能顶着黑眼圈继续熬。 拍摄第十六天夜里,女主跟女二有场戏要互扇巴掌、互相推搡,导演为了追求真实感,让她们用上力气真打,女主明显不乐意,摇头说不要。 导演做了半天工作她也不肯点头,还扬言要学某剧组演员,在网上曝光导演pua。 女二对此倒是无可无不可,看女主不肯,就建议导演还是退一步,借位拍远景吧。 导演也迟迟不同意,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副导看情况不对,索性让大家休息一刻钟,再分别劝说导演和女主。 其间,女二坐在旁边直打呵欠,许颂苔看她困得厉害,从包里摸出一盒薄荷糖递过去。 女二谢过他,倒了一小把在手上,「啪」地丢进嘴里,立刻被那清凉的味道刺激得直冲天灵盖,忍不住倒吸气,发出「嘶嘶」的声音。 许颂苔忍俊不禁,从她手里接回糖盒,又听她说: 「其实我们导演虽然严格了点,但对演员还是挺尊重的。章英那剧组的导演才是真的性骚扰+pua呢。」 「章英?」许颂苔隐约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 「嗯。」女二在嘴里搅动着一堆糖,口齿不清地说,「就是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metoo源头,许老师你不知道啊。」 「metoo?」 许颂苔有一阵子不上微博了,下戏之后也就是跟裴东鹤髮发信息、打打视频,裴东鹤没说起过这事,他也根本不知道圈子里又爆出了什么新闻。 「说起来,这事的起因也跟你也有点关系呢。」 女二迅速把嘴里的糖块咔嚓嚼碎,才说,「你之前不是拍了刘导的《黑月亮》吗?」 许颂苔点头,心说难道又跟这个电影有关? 女二掏出手机,一边快速在屏幕上点击一边说: 「当时不是有位赵导出来曝光刘导拍摄过程中没保护好女演员吗。」 「对,是有这回事。」 「章英就是受到赵导那篇文章的鼓舞,才出来曝光这个导演的。」 女二翻出一条微博,递到许颂苔面前。 「据说那导演总是对女演员动手动脚,还强迫演员跟他上床。噁心死了。」 许颂苔接过手机,看文字前先被下面那张剧照吸引了目光。 海藻般浓密的长捲髮、风尘妆容下精緻的五官、缀满亮片的吊带长裙—— 许颂苔立刻想起来了:「是她!」 章英就是那个在民国戏里饰演歌女的演员。 许颂苔当时因为质疑歌女自杀剧情的合理性,而被导演轰出片场,接着又被群头拉黑,连当天工资都没拿到。 兜兜转转,没想到在这儿又碰上了。 「原来她叫章英啊。」许颂苔喃喃道。 「许老师认识她?」女二好奇地问。 「不算认识。我以前当群演的时候,跟她在同一个组里待过。」 许颂苔迅速看完那篇檄文,确定电视剧的名字、拍摄地点和时间都跟那部民国戏对得上。 章英指控导演利用职务之便对她进行性骚扰,还在拍摄期间以「要删减她的戏份」为名,多次胁迫自己与他发生性关系。 章英事后因此患上抑郁症,没法再演戏,一直蜗居在家。直到前阵在网上刷到赵导的文章,看到那句她对所有女演员说的话,才觉得自己应该振作起来,把一切说出来。 她写: 「赵导说得没错。这件事不是我的错,我只是被导演利用、伤害了。」 「为了自己,我要重新站起来。」 女二见许颂苔看完,继续道: 「这件事一爆出来,那导演也没闲着,说当时明明是章英勾引他,两个人你情我愿,怪不得谁。非要说的话,是章英想出卖色相换取机会,是她居心不良才对。」 「那现在呢?」许颂苔问,「舆论什么情况?」 「舆论这玩意儿还不就是听风就是雨,一会儿偏向这边,一会儿偏向那边。」女二颇为不屑地说,「但我相信章英说的。这圈子里类似的猥琐男多了去了。」 「那你刚才说的me too是……」 第172页 「哦,对。」女二接着说,「这几天又有几个女演员出来指证,说那导演是性骚扰惯犯,有人还甩出了聊天记录和视频。」 「那不就证明导演确实有问题吗?」许颂苔急切地说,「既然有了证据,应该就可以起诉他,让他在业内混不下去吧。」 「想多啦,许老师。」女二哈哈一笑,「官司打不打另说,但你听过哪个男的因为类似原因从此消失的吗?」 许颂苔想起几个曾经谣言满天飞的男演员、男导演,有些甚至是巨星、大腕儿。但无论他们有过多少桃色新闻、出轨或是性骚扰、买淫丑闻,最终都能逃脱舆论谴责,继续闪亮的职业之路。 倒是牵涉其中的女艺人,好些都渐渐消失在公众视线之外,再也没有音讯了。 思及此,他只能嘆气:「好像……确实没有。」 「所以咯,「女二摊了摊手,「世道就是这么不公平。」 不等许颂苔说话,她又道: 「但也有好消息。」 「在她们之后,陆续又有一些女演员出来讲述自己遭遇过的事。」 「虽然我比较悲观,对结局不抱太大希望,但越多人曝光这种烂事,对整顿行业应该也是有帮助的。」 「那你呢?」许颂苔忍不住脱口而出。 「我?」女二反问。 「你有类似的经歷吗?」 话一出口,许颂苔又觉得冒犯, 「抱歉,我就是顺口一问,你不回答也没事。」 女二抬头看了眼漆黑无月的天,轻声说: 「嗯。我暂时不想回答。」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终于要写到小裴家里的事了。整体估计还有两章(最多三章)完结! 第89章 失联 「好。」许颂苔没再追问,从袍子的袖兜里摸出一包烟和一个打火机问,「抽吗?」 正好这时,休息时间结束,副导开始喊大家集合,导演跟女主终于达成了意见统一。 女二笑着朝许颂苔摆手说:「谢谢,下次吧。」两人一起回到室内。 一群人继续忙活到凌晨两点,才终于完成当天的工作,陆续收工。 许颂苔在车上打开微信,发现裴东鹤两小时前发来一条信息,说要回父母家处理点事。 他赶紧回覆: 【刚才一直在忙,这会儿才看手机。好的,我这边也快杀青了。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一定要说哦。 晚安。】 裴东鹤没有回覆,应该是已经睡了。 回到旅馆房间,许颂苔迅速洗漱完,躺进被窝。 闭眼前忽然想起什么,又打开微博,搜到章英那篇文章,在右下角按了个「贊」。 然后打了个巨大的呵欠,把手机往床头柜一放,眨眼间睡死过去。 意识混沌中,一个梦刚要开始,手机闹铃又孜孜不倦地大吵起来。 许颂苔眼睛都没睁开,伸手熟练地按掉闹铃,争分夺秒地享受这最后几分钟酣眠。 然后在闹铃第二次响起第一个音时,艰难地爬起身来。 凌晨两点四十躺下,六点半起床,七点就要开工——这就是短剧剧组熬到最后常见的节奏。 临近十一月,片场已经有些冷了,许颂苔飞快洗漱完,换好衣服,胡乱塞了个面包进肚,就披上外套,提着包匆匆下楼,跟接他的车汇合。 他跟过的组不多,当配角时戏份少,并不辛苦;当群演时虽也早出晚归,小时数长,但休息等待的时间多,每月哪几天出工、出几天工也由自己决定。 这回当了短剧主演,在短短十几天内说大量台词,作大量表演,才体会到什么叫真正的剧组牛马。 熬到第十八天,他已经严重睡眠不足,感觉自己快不行了。 而女主比他戏份还多,台词还密,妆造也更复杂,真不知道有多少时间能休息。 不仅演员,现场的工作人员来得最早、走得最晚,缺觉程度更甚;一到休息时间,都是见缝插针地席地而躺,能缓一会儿是一会儿。 其他演员像是早已习惯这种节奏,虽然疲惫,但还能维持基本的生机。 男二下戏后甚至还要去健身房练一练,简直让许颂苔瞪掉双眼。 这天收工又是凌晨,许颂苔揉着眼睛坐进车里,打开手机,发现裴东鹤一整天都没有吱声了。 回房后,他打了视频过去,没人接,拨手机号码,也提示无法接通,不知道是手机没电,还是家里出什么事了。 想到裴东鹤之前对父母的态度,许颂苔脑中开始冒出一些戏剧性的想像,猜测他会不会一言不合跟父母动手,害其中某方重伤住院;或是因为惹怒父母被没收手机、下药后软禁在家…… 此时已是深夜,他不可能直接飞回京市,也不知道裴家的具体地址,加上明天一早还有戏,最后关头得尽全力,所以哪怕想得再多,也只能按捺焦躁,先求助小丁。 万幸的是,小丁还没睡,很快就回了信息。 【许老师您好,没事,不打扰。 昨晚裴哥工作结束就让我把他送回父母家了。估计要么待在那边,要么自己回公寓了吧。 联繫不上可能是他手机没电,或者睡过去了? 你别担心,裴哥这么大人了,不会出事的。】 过了几分钟又发来一条: 【您要是实在放心不下,我明天过去一趟,看看是什么情况?】 第173页 许颂苔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赶紧道谢,说辛苦你了,真的很抱歉,我最近在横店拍戏,马上要杀青了,不好立刻走。如果有问题请你随时联繫我,我会尽快赶来。 小丁很快发来个ok,以及地图定位和门牌号,说是裴家的地址。 许颂苔点开一看,定位只有小区名,没有具体范围和楼栋分布,估计是为了保护住户隐私。 拿到地址,又得到小丁的帮助,许颂苔的不安稍有缓解,一边查看最近几天的机票动车票,一边思考如果真有什么事,他该用什么理由跟导演请假。 想到请假,他又想起类似的情形从前好像也发生过—— 大学时期,裴东鹤因为准备演出太累又感冒,睡了一天一夜才醒。 也是那次,许颂苔藉口去裴东鹤家送药和吃的,两人才确认了关系。 裴东鹤那一病就病了一个多星期,反覆高烧,还差点住院。 许颂苔为了就近照顾他,在他公寓里住了一星期,也编了各种理由跟专业课老师请假。 两人分道扬镳后,裴东鹤估计没少熬夜拼命工作,身体说不定又变差了。这次或许也是累病了,睡着了,才顾不上接电话。 如果真是病了,他父母家应该有人照顾吧? 哪怕父母不管,用人也会帮忙送药做饭吧。 不知道那个家里暖不暖和,最近夜里风大,降温快得能赶上沙漠。 希望他赶紧好起来。 …… 想着些有的没的,疲惫感也如雪崩般压下来。许颂苔连衣服都没换,握着手机在沙发上睡着了。 再次睁眼时,天还没亮,许颂苔勐地坐起身看了眼手机,还不到四点。 他责备自己竟然能睡着,打开微信想再打个电话,发现裴东鹤居然回消息了。 那是一条语音。 说他要在父母家耽搁几天,那边信号不好,可能没法及时接电话回信息,如果联繫不上也不要担心。 许颂苔听完立刻打视频过去,裴东鹤却再次没了反应。 他心里纳闷,什么叫那边信号不好?难道有钱人住的房子不装wifi和天线? 但把语音反覆听了好几遍,裴东鹤声音平稳,唿吸正常,不像是遇到危险的样子。 虽然不排除是他在逞强,但至少证明人是安全的。 许颂苔赶紧给小丁发信息说明情况,让她也暂时不用跑一趟了。 这天是拍摄第19天,所有人的心情都沉重又轻松。 沉重在于今天很可能没法休息,要熬到明天拍完;轻松在于熬过这两天,就可以跟这磨人项目说拜拜了。 许颂苔虽然牵挂裴东鹤,但到达片场、换好戏服后,还是很快镇定下来,随着导演的一声「action」迅速入戏。 裴东鹤曾经很讨厌他这点,问他演戏是不是比自己还重要。 许颂苔忘了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但此刻人在戏里,确实有那么一小段时间,把裴东鹤抛到了脑后。 直到导演一声「cut」,许颂苔才又变回许颂苔。 他回过神来,看见导演捧了束花走过来说「恭喜许老师杀青」,这才想起昨晚只顾着急裴东鹤的事,忘了确认今天的通告单。 他的戏份到今天就全部结束了。 也就是说,他马上就可以飞去京市找裴东鹤了! 激动后知后觉地爬上眉梢,许颂苔接过花束,分别拥抱了导演和几位演员,感谢大家这些天的指导、协作与陪伴。 其他人也纷纷鼓掌,感谢许老师参与这个项目。 短暂的杀青仪式之后,许颂苔换回自己的衣服,请妆发老师帮忙拆掉了头上的发套,又借来卸妆水洗面奶,迅速洗干净脸。 临走时,其他工作人员已经重返岗位,各司其职了,许颂苔不便打扰,就跟附近几个员工打了招唿,轻手轻脚离开了拍摄基地。 最近一班义乌到京市的飞机要等到晚上九点,最近一班横店到京市的动车是两小时后。 许颂苔果断买好动车票,回住处收拾行李、退房,直奔动车站。 候车期间,他又尝试给裴东鹤髮信息和拨电话,还是没有回音,只好又求助小丁,想打听裴东鹤家的情况。 小丁这几天放假晚睡晚起,作息混乱,但每次许颂苔发信息过来,她都刚好醒着。 这会儿她本来一边看着日剧,一边吃着迟来的外卖午餐,听到许颂苔发来的语音,不免被他担忧的情绪感染。 小丁迅速在脑中综合已知情报,沮丧地得出结论,她也不太清楚。 「印象中,裴哥这几年很少回那边,偶尔回去,也是他自己开车,或者我送他到门口。 「我也不知道他一般会待多久,也没进过那栋别墅,不知道他父母——啊,就是裴影帝和宋影后——平时在不在家。 「但那地方很大,很气派,每次去都有用人在门口迎接。」 说完这些,小丁忽然感嘆: 「不过裴哥平时应该蛮孤独的。除了工作应酬,其他时间都在自己公寓。除了您,好像也没其他关系近的朋友,逢年过节也不爱出去玩。 「刚出道那几年,他碰了不少壁、遇到不少困难,心理状态也出了很严重的问题,做过挺长时间的心理谘询,甚至自残过——去医院包扎的路上,他虽然用浴巾裹着手,但我还是看到流了好多血。 「虽然我不了解您跟裴哥之间的故事,但经过这一年多的观察,我看得出他很在乎您,您也一样在乎他。 第174页 「虽然裴哥之前任人乱改我稿子的事,在我这还没翻篇儿,但他这些年一直像哥哥那样照顾我,提携我,我很感激。 「如果这次他跟家里真的出了什么问题,希望您能陪他一起度过。」 嘈杂的候车大厅里,无数人拉着行李进进出出,许颂苔戴着耳机一条条听完小丁的语音回復,还是被「自残」两个字扎得心里一痛。 裴东鹤说起这事时云淡风轻,许颂苔还真信了他只是轻轻划了个小口子。没想到实际这么严重,还流了好多血。 他整理好心情,郑重地回覆:「我会的,谢谢你。」 然后熄灭手机,再次看向大厅里不断刷新的屏幕。 第90章 为什么 裴东鹤站在陌生又熟悉的卧室窗前,一根又一根地抽菸。 他没心情惊讶窗外由绿变黄的草坪,也没工夫欣赏那株专程从日本移栽过来的红枫,只是望着一片虚空整理思绪,好像还没回过神。 那晚接到宋美玉电话跑回这栋别墅前,没想到会是这么个情形。 一向习惯扮演恩爱的两口子居然罕见地撕破脸,不仅遣走了所有用人,还把一楼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个遍。 裴东鹤进门时没看到管家,就直觉不对,踏进大门,见遍地都是破瓷片、玻璃渣和看不出原型的器物,也禁不住吃了一惊。 宋美玉和裴思贤各自占据餐桌、沙发,沉默地对峙。 裴思贤玩着手机麻将,夹着雪茄不时抽一两口;宋美玉坐在一堆杯盘狼藉中,对着笔记本电脑敲个不停。 烟雾缭绕在温暖的客厅里,餐厅却大敞着两扇窗,两边的温度似乎也差了一个季节。 裴东鹤进门时,裴思贤照例摆出慈父脸孔,起身热情地跟他拥抱,问他最近工作怎么样,跟李家的千金相处如何,那个之前没戏拍的朋友是不是最近网上都在嘲的许颂苔。 裴东鹤正要随口答两句,就听餐厅里的宋美玉嘲讽道: 「收起你那副嘴脸吧。这里又没有外人,还演给谁看呢。」 裴思贤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摁灭雪茄,从容道:「谁演了?我只是在关心儿子。」 「哦?」宋美玉合上笔记本电脑,走过来似笑非笑地问,「你说的是哪个儿子。」 她顿了顿,故作好奇道:「是名字里有鸟的还是有木的?我记得女儿是火吧,有个小名叫焱焱的据说是你新近的掌上明珠?」 裴思贤闻言,脸色骤然变得难看:「你居然还在找人查我?」 「查你怎么了?」宋美玉抱着手臂逼视他,「如果不查,怎么知道你除了风流债,还在外面欠了那么多赌债?」 一听这话,裴思贤又作出正派的模样:「哪个做生意的不沾赌?我都是陪朋友、谈生意的时候顺便玩几把,小赌怡情嘛。」 「小赌怡情?」宋美玉不可置信地冷笑两声,「那你告诉你儿子,前阵在东南亚』小赌』输了多少?」 裴思贤赔笑道:「小数目,小数目。总不至于把家败掉的。」 宋美玉美丽的眼睛射出凶光,语气也带上恨意:「你还打算继续,直到把家都败掉是吗!?」 …… 裴东鹤看着他俩吵架,嘴巴一张一合,不知为什么,感觉像在看一场老旧的戏。 男女主角都是箇中翘楚,天赋极高,演什么像什么,以至于真正的矛盾爆发时,他们的反应也像一场表演。 裴东鹤觉得头大,也懒得听他们吵架,索性打断那些车轱辘话,道: 「我看你们之前吵也吵过、砸也砸过了,不用为我情景重现,直接说重点吧——叫我回来干什么?」 看他反应如此冷淡,宋美玉咳了两声,迅速改变策略,开始数落起裴思贤最近干的蠢事来。 原来裴思贤这几年不知交了什么朋友,渐渐染上赌瘾,隔几个月就要去赌场泡个几天几夜,享受的虽是贵宾待遇,钱却也是输多赢少。 从一开始的几十、几百万,到后来的上千万,钱在他手里像流水一般泼洒出去,偶尔赢几把,也远不能填上输掉的窟窿。 不久前,他被一位「朋友」诓去东南亚尝试新鲜玩法,结果羊入虎口,撞进对方早已设好的圈套。 东南亚国家的汇率普遍低,裴思贤第一天玩得尽兴,轻轻松松就赚了一千万泰铢,换算过来两百多万港币,对他算是小意思。 他嫌不过瘾,第二天又随「朋友」去别的地方,但那儿使用越南盾的汇率,赌桌上的数字更不值钱。 裴思贤出手越来越阔绰,手气也越来越好,一个白天又赚了五千多万,但换算下来,只有一万多港币。 到了第三天,裴思贤坐不住了,主动提出要去个玩得大的赌场。 「朋友」自然是殷勤安排,带他去了一家使用新加坡元汇率的地方。 裴思贤刚坐下那几把,运气依然很好,很快就小赢了几十万。 他以为自己连赢三天,这次旅行肯定赚得盆满钵满,把以前输的都赢回来,但没想到运气之神很快就离他远去。 从某个节点开始,他的手气越每况愈下,无论换几次牌,拿到的都是最小点数。 三番五次下来,他稀里哗啦就输出去几百万。 裴思贤偏不信邪,换了桌子继续赌,越赌手气越差,越差他就越想把输掉的赢回来。 赌场里没有夜晚,没有时间,人在里面待久了,感官也会变得迟钝,裴思贤也不例外。 第175页 当他终于头昏脑涨、呵欠连天、体力不支需要休息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32小时,桌上的荷官也换了三位。 最后筹码清算下来,他居然欠了四千多万。 裴思贤没当个事儿,掏出银行卡给工作人员刷,但提示卡里余额不足。换了几张卡也还是刷不够。 他这才后知后觉,今天来的赌场是按新加坡元的汇率计算。 四千多万新加坡元兑换成港币,是两个多亿。 裴思贤当场就愣住了。 但他毕竟是影帝,演过赌神、杀手、江湖大侠,怎能在关键时刻被吓得屁滚尿流? 他强作镇定,打电话叫来「朋友」帮忙,最终虽然顺利走出赌场,但从此背上一亿多债款。 裴思贤灰头土脸地回到京市时,因为怕消息传出去,连公司例会都不好意思露脸了。 他手头没有那么多活动资金,公司的钱又提不出来,只能到处找朋友借,最终也只凑到几百万。 思来想去,只能回到久违的家里,跟宋美玉借钱。 宋美玉隔一段时间就会派人查一查裴思贤,一是了解他又乱搞了什么人,而是提防他在外面欠债给自己添麻烦。 这次裴思贤去东南亚输了那么多,宋美玉自然也收到了消息。 她故意在裴思贤开口前主动叫他回家吃饭,让用人做了满满一桌好吃的,然后给所有人放假三天,独自在家等候裴思贤。 裴思贤做了亏心事,一回来就满口甜言蜜语,好像追求宋美玉之初那样夸她美丽大方、风韵犹存,不像谁谁谁,过了四十就跟老太婆一样。 宋美玉脸上笑着,脑中却飞快掠过这些年被她压下的各种八卦新闻。 虽然她跟裴思贤早就是各玩各的,互不干涉了,但两人的作风还是很不相同。 她在外面快活只是一时的意乱情迷,不会跟对方过多牵扯,裴思贤在外面风流却是到处播种、到处收割,小家庭都有了好几个。 她安于现状这么些年,以为可以守住表面的平和,可惜裴思贤不但不知悔改,反而变本加厉,把风险引到了她身上。 想起相识之初自己什么都不懂,是裴思贤一步步引诱她,让她成了人人唾骂的小三,上了这贼船,又沦落至此,她觉得自己简直蠢透了。 裴思贤还顶着那张她从前爱过的脸在逼逼叨叨,她却只觉得好笑又吵闹,于是开口让他闭嘴。 裴思贤以为她在害羞撒娇,继续施展花言巧语。 宋美玉噁心得不行,直接动手摔了桌上的碗碟。 裴思贤吓了一跳,立马变脸指责她没教养,动不动歇斯底里,是个疯女人。 宋美玉就如他所愿,真的发起疯来。她看到什么砸什么,最终把眼前的东西砸了个遍。 裴思贤看她反应这么激烈,也不知道是欠债的事暴露了,还是别的地方惹到她,总之不敢再开口要钱,就说让她冷静一下,自己先上楼休息。 宋美玉看穿了他想伺机逃走的企图,当他面打电话给裴东鹤,让他立刻回趟家。 说完来龙去脉,宋美玉也累了,整个人陷进沙发,闭眼思索着什么。 裴东鹤保持站立的姿态遥望她的脸,竟然从中看出一丝伤感。 他自嘲了一下,再次开口:「所以你叫我回来,到底是要我做什么?」 宋美玉睁开眼时,整个人气场已经变了。她说稍等,起身拿起餐厅的笔记本电脑,上楼待了几分钟。 下楼时,她手里拿了几份文件,「唰」地甩在客厅的茶几上,看都没看裴思贤一眼,转头对裴东鹤说: 「我想让你做个见证。我要跟他离婚。」 ——「你说什么?」 ——「离婚?」 裴思贤和裴东鹤齐声发问,诧异地看向宋美玉。 宋美玉的声音没了温度,面无表情地说:「没错。我要离婚。」 「不行!我不同意!」裴思贤愤怒地拍桌而起,「你知不知道这个消息传出去,我们两家公司的项目都会受影响!」 「呵。」宋美玉冷笑,「那又怎样。就算所有项目都没了,这个婚我也离定了!」 裴思贤平时在大众面前一贯打造的是爱妻形象,此刻惊慌失措,与其说是怕公司利益受损,不如说是怕自己的人设崩塌。 他竭力想要阻止,却又担心宋美玉再次发飙,只好伸手扯了扯裴东鹤的衣服,想让他帮自己说话。 裴东鹤旁观这场闹剧二十多年,终于等到了他们拆伙的这天,不但没帮着裴思贤劝宋美玉,反而轻蔑地「啧」了一声,嘲讽道: 「我实在不懂,你们怎么拖到现在才离。」 「你说什么?」裴思贤像是听到什么难以置信的话,怒而骂道,「身为人子,这是你该说的话吗!?」 「人子?」裴东鹤毫无怯意地直视裴思贤,「这么说你还自认是人父咯?」 他无声地笑了一下,说:「你在外面早就有好几个家庭了吧。以为自己是皇帝纳妾呢。一把年纪,也不怕精尽人亡。」 裴思贤伸出手指着他大吼:「你——!!」 裴东鹤反问:「我怎么了?」 裴思贤怒道:「你也不想想,你长这么大,是谁给你吃谁给你穿?谁给你的条件学这学那,还让你当上了明星?!」 「哈哈。你居然好意思说这个。」裴东鹤觉得荒谬,「给我吃穿的是用人和管家,陪我学这学那的是司机和家庭老师。至于当上明星——是凭我自己的实力。」 第176页 「你放屁!!」裴思贤心头火起,终于露出几分本性,「要不是你老子我辛辛苦苦挣钱,你哪儿来的大房子住,还有这么多人伺候!你个没良心的!」 裴东鹤不想跟他掰扯太多,但还是忍不住说: 「你要是真关心我,为什么从来不肯陪我?要是真关心我,怎么从不好好听我弹琴唱歌?要是真关心我,我从马背上摔下来的时候,怎么从没问我有没有受伤、痛不痛?」 「我……」裴思贤呆滞了几秒,显然是忘了这些。 裴东鹤瞥他一眼,声音越发冷了:「你要是真的关心这个家,怎么可能背着我们又有了那么多家人?」 说到这里,他转身面向宋美玉,很多话堵在喉头,但最终还是咽下。 他虽然也恨宋美玉无情无心,从小忽略他漠视他,但也实在无法忘记小时候那个轻抚他面颊、把脸贴在他脸上的温柔母亲。 所以最终,他只是略微哽咽地说出一句「你比他也好不了多少」,并质问道: 「既然你们都不在乎我,不在乎这个家,为什么不能一早离婚?为什么还要让我出生?!」 【作者有话说】 谢谢一路追文的宝子们!!本文即将完结,开了个新文预收《此刻的风》cp1752349,求收藏! 第91章 破碎 宋美玉自知对不起裴东鹤,面对质疑也没反驳,只是露出难得的歉疚,说了句「对不起」。 她缓缓道:「当初我跟他结婚,说好了不生孩子,他也答应尊重我的想法,全力支持我工作。」 这句话无异于一道闪电噼在裴东鹤脑门上。但宋美玉没理会他的诧异,继续道: 「那正好是我事业的转型期,之前从玉女转向性感打星很成功,我又拍了几年电影,慢慢从电影转向电视,有了更多机会,也遇到很多挑战。公司还帮我请了声乐老师,想让我从唱影视主题曲起步,逐渐打开唱片市场,可就在这时——」 说到这里,宋美玉狠狠瞪了裴思贤一眼:「就在这种关键时刻,我居然发现自己怀孕了。」 「那是个意外。」裴思贤立刻解释,「是老天註定我们要有这个孩子的。」 「住口!」宋美玉脸上满是嘲讽,「事到如今,你还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裴思贤嘴上逞强,没处安放的手却暴露了他的心虚。 「你说呢。」宋美玉觉得他很好笑,厉声道,「坐月子那阵你父母来看我,我可是亲耳听到你们那些对话的。」 裴思贤闻言,好像想起了什么,惊唿:「不可能,你当时明明累得睡着了!」 宋美玉惶然道:「我是睡着了,但也没睡熟。因为小孩随时可能醒来,我也得随时准备给他餵奶。」 她睡得迷迷煳煳间,听到裴思贤压低声音跟父母说: 「幸好这胎是个儿子,要不我还真没把握能瞒过她第二次。」 父母好奇他是怎么说服这儿媳妇的,她先前不是一直不愿生孩子吗。 裴思贤就把自己如何在保险套上动手脚、事成后又如何哄骗宋美玉的过程一五一十地说了。 宋美玉本来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听完整个人都精神了。 裴思贤在那头跟父母炫耀自己「终于给裴家留了后」,宋美玉在床上看着熟睡的裴东鹤,只恨不能把他再塞回子宫里。 「知道怀孕的时候,我是坚决要打掉的。这不在我的计划中。」 宋美玉转头看了眼裴东鹤,神色中的抱歉那么刺眼。 「但裴思贤再三保证他会全权负责照顾你,还说退居幕后也是为了能有更多时间陪孩子,我才心软答应把你生下来。」 「但你出生没多久,我就听说裴思贤在我怀孕期间出轨了。」 裴思贤还在支吾着琢磨该如何搪塞反驳,裴东鹤已经出离愤怒,抄起离自己最近的东西——包里的手机——往旁边一砸,吼道:「够了!!」 手机随着他勐力一抛,冲进旁边的玻璃酒柜,又「咚」地跌落在厚实的地毯上。 与此同时,玻璃碎片哗啦啦散落一地,衬得裴东鹤的声音也格外破碎。 「我不想听你们以前的故事,也请你们不要反覆重申【我不该出生】这个事实。」 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失望和怒火,丢下一句「不管你们离不离婚,反正我要跟你们断绝关系」,就捡起手机,大步走向二楼的卧室。 裴东鹤离开后,宋美玉、裴思贤又面面相觑半晌,才在茶几两头坐下,摆开谈判的架势。 宋美玉再次把文件推到裴思贤面前,让他看完签字。 裴思贤翻开看了几眼就「啪」地合上,瞪眼道:「你居然想让我净身出户!?」 「你看清楚,」宋美玉指了指文件上的某个位置,「你的公司还是你的,我只是要拿走婚内所有的房产和投资。」 裴思贤一脸不可置信:「你好狠的心啊。明知我现在走投无路,还要把我往绝路上逼。」 「我狠心?」宋美玉像听到什么荒唐事,「你在那些小老婆身上花钱的时候想过我吗?我告诉你,你的债务跟我无关,休想让我帮你还一分钱!」 「我看你是想让我死吧!」裴思贤大喝一声,手一挥,把桌上的文件全都扫到地上。 宋美玉丝毫没有慌张,冷冷道:「你会吗?」 「我就算死也要拉你垫背!」裴思贤放起狠话,圆润的脸上再没了从前硬汉影帝的风采,「别以为你就没有把柄在我手上!」 第177页 「哦?」宋美玉好整以暇道,「什么把柄?」 裴思贤哼了一声,不屑道:「你公司那些小鲜肉,包括前阵子挺火的田齐,都跟你睡过吧。」 「那又怎样?」 「要是不想这些爆料出现在网上,你最好不要想独吞所有财产。」 「要是我说不呢。」宋美玉翘起二郎腿,「你以为我会在乎那些?」 裴思贤重新点起一根雪茄,边抽边道:「那咱们就走着瞧。」 裴东鹤回到许久没住的卧室,后知后觉地感到一股钻心的疼痛。 低头一看,手指上裂开长长短短的口子,鲜血从中渗出,染红了半个手掌,应该是刚才捡手机的时候划破的。 如果他更谨慎些,手指本也不必受伤。但不知怎的,他蹲下去那一秒,鬼使神差地就往玻璃渣上摁了一下。 疼痛分散了他胸腔里的愤懑,让他暂时来不及想别的。 他走进浴室,拧开水龙头,用清水沖洗了伤口,然后熟练地抖开一条小毛巾,缠住右手掌,用左手按压止血。 接着他走出浴室,用手肘推开卧室的窗,深吸了几口夜晚的露气。 寒凉的风带着水汽侵入肺里,几个吐纳过后,突突乱跳的神经才逐渐镇定下来。 别墅远在郊区,栋与栋之间距离很远,抬眼望去,四下昏黑,只有小路两旁昏黄的灯光带来些许暖意。 他忽然就十分想念许颂苔。 想听他的声音,把他抱在怀里,揉进身体每一个缝隙。 拿出手机想打视频,但不知道是不是刚才那一摔,手机居然黑屏了。 裴东鹤用力甩了甩,反覆长按开关键,手机还是跟死了一样没反应。 离开客厅前他看过座钟,已经快到凌晨两点,家里没有其他人,他也不可能回去找那两口子藉手机。 客厅倒是有座机,但许颂苔这会儿应该睡了,打过去会吵醒他。 思来想去,裴东鹤只能先翻出包里的充电线,死马当活马医地插在手机上,期待电流能修好里面坏掉的零件,像除颤器之于心脏骤停的病人。 之后他去洗澡,手掌上的血已经止住了。 热水碰触伤口的痛感刺激着神经,让他再次想起宋美玉的话。 原来她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要生下他,怪不得能这么狠心绝情。 裴东鹤站在花洒下自嘲地笑起来,笑声和着水声在空荡的浴室迴响,很快变成近似低嚎的呜咽。 他看着手臂上那一圈圈红线,久违的冲动再次浮现,于是走出淋浴间,拿起洗手台上的刀片。 即将划下去的瞬间,耳畔忽然想起许颂苔温柔的声音,说「你伤害自己,是因为我吗」。 裴东鹤对着虚空摇头,喃喃道:「不是的,是我自己的原因。我本来就不该被生下来。」 幻觉里的许颂苔又说:「你不是说,我是你活下去的勇气吗?」 裴东鹤喉头一紧,发出个含混的「嗯」,「许颂苔」又问:「那现在还是吗?」 裴东鹤抬头,试图看进「许颂苔」的眼睛,结果只是透过「他」看见镜子里的自己。 他与自己对视半晌,想再找到那个「许颂苔」,却没能成功。 但这片刻的犹豫又唤出记忆里的许颂苔,他眼底的心疼,他嘴唇贴在自己手臂伤痕处摩挲时的痒意…… 裴东鹤心中一软,终于了松开手里的刀片。 整理好情绪再回到床边时,手机居然亮了。 他赶紧打开微信,给许颂苔发了条信息。 因为右手伤口还有点痛,索性改发语音。 本想再问问许颂苔的短剧是否快要杀青,拍摄累不累,有什么感想,但话没说完,手机就再次熄屏,怎么按也没反应了。 次日醒来,太阳已经升得老高,裴东鹤望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昨天发生了什么。 他起床又试了试手机,还是黑屏,看来昨夜只是迴光返照。 卧室里没有钟錶,他只好下楼去看客厅的座钟,竟然已是下午三点多。 偌大的屋子里没有一点动静,昨晚砸碎的东西还狼狈地摊在地面,显示出激烈矛盾的痕迹,但裴思贤和宋美玉都已不见踪影。 用人们还没回来,也不知是否还会回来。 裴东鹤忽然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好像很多年前,他也曾多次被遗弃在这个富丽又空旷的大房子里,无人问津。 那时的他只能裹着被子蜷缩在沙发里,用影碟机播放父母的电影驱散恐惧;而现在,他只想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可惜车库里属于他的几辆早已变卖,想离开只能叫车来接。 裴东鹤三两步走到茶几旁,拿起座机听筒,数字还没按完,嘟声就变成「您的电话已停机」。 他在屋子里转了两圈,目光落在门口的通讯器上,想起这玩意儿可以直接联繫物业,就拨过去,让他们派一辆车来。 或许是别墅山庄太大,或许是物业离得太远,隔了三十几分钟,一辆国产电车才缓缓出现在前方蜿蜒的小路上。 裴东鹤在二楼窗边烦躁地抽菸,远远看到汽车驶来,才用力摁灭菸蒂,转身下楼。 一小时后,裴东鹤在无数充满惊奇、八卦、打探的目光中,推开瑜姐办公室的门。 瑜姐正在办公桌前划着名手里的ipad,见到裴东鹤,急忙问他干吗去了,怎么电话不接,信息也不回。 第178页 裴东鹤坐进旁边的沙发,疲惫地揉了揉两眼间的穴位,说:「我回了趟别墅。手机摔坏了,麻烦姐找人帮我买一台吧。」 瑜姐瞪他一眼,像是不信,但还是立马吩咐人去办了。 放下电话,她点了点手里的平板,问:「你知道你爸妈要离婚的事吗?」 裴东鹤仰头靠在沙发靠背上,声音闷闷的:「姐也知道了?」 「不止我,现在全世界都知道了。」 瑜姐起身走到沙发旁,把平板递给他,语气是毫不掩饰地错愕: 「他俩对外不一直是恩爱夫妻的形象吗,怎么突然就为离婚闹得这么难看?」 裴东鹤伸手接过平板,随便划拉几下,脑袋越发胀痛。 宋美玉时隔多年在微博上发布文章,痛斥裴思贤对她的欺骗和背叛,还甩出证据,说裴思贤在外有几个小家庭,几个婚外子女,且欠下了巨额赌债。 裴思贤也不甘示弱,骂宋美玉号称玉女,私底下其实是欲女,明明把公司里的小鲜肉都尝了个遍,却不要脸地在公众面前假装优雅清纯。 宋美玉对此没有否认,反倒笑话裴思贤老古板,说女人有欲望不是再正常不过吗?又问裴思贤让那么多女人怀孕生子,对方真的都是自愿吗? 昔日风光无限的影后影帝当着全国网友的面翻烂帐对骂,迅速吸引了微博大部分流量。 几个回合下来,话题热度直冲榜首,宋美玉也在形势上占了上风。 虽然很多人不齿她婚内乱搞男女关系,但比起裴思贤婚内多次出轨且到处留种,她的观感确实好多了。 一时之间,微博似乎恢復了十多年前的盛况,网友们分成三派热烈吃瓜,挺宋骂裴,挺裴骂宋,或是二者皆骂,你来我往好不快乐。 裴东鹤放下平板,闭眼揉着太阳穴说:「随便吧。我已经跟他们断绝关系了。」 「哪有那么容易?亲子关系在法律上是断不掉的。」瑜姐冷静分析,「况且你夹在中间,帮谁都不行,最好什么都别评价,冷处理。」 裴东鹤正欲说话,办公室的门却被人敲响——买手机的人回来了。 他起身开门,道谢后接过袋子,迅速拆开包装,换上电话卡,开始连wi-fi下载各种软体。 其间,瑜姐还在念叨什么注意事项,什么新的项目,裴东鹤一耳进一耳出,全没放在心上。 等手机终于设置好,他招唿也不打一声,就登录微博,用大号编辑了一条: 「即日起,我裴东鹤,与宋美玉女士、裴思贤先生解除亲子关系。此后无论荣誉或耻辱、收益或损失,都与彼此再无瓜葛。」 点下【发送】键时,他脑子里响起许颂苔说过的话: 「你完全可以做个好演员,跟他们彻底划清界限,过自己的逍遥人生。为什么一定要让自己深入泥潭?」 发完打开微信,看到许颂苔从昨晚到现在的留言,被温暖的同时忍不住回覆: 「你说得对。」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大家,是我高估自己了。。下一章应该……应该可以收尾……争取今天晚点更! 第92章 新生 收到裴东鹤信息的时候,许颂苔已经在动车上坐了许久。 他先是给裴东鹤留言说要去京市找他,接着支肘在窗沿打了会儿瞌睡。中途收到小丁转来的微博,才知道裴东鹤父母在网上互掀老底,闹翻了天。 宋美玉竭力声讨裴思贤,说自己当年不懂事,是被裴思贤这个前辈大哥灌醉了诱姦,才被迫成了小三。 婚后她本不想要孩子,也是裴思贤使手段让她怀孕,再蛊惑她生下来。 她说自己并不爱小孩,直到现在也很后悔生下裴东鹤。 虽然身为母亲的确失职,但她仍要以过来人身份奉劝女孩们: 不要轻信男人的承诺,结婚也好生育也罢,做之前一定要想清楚。 看到这里,许颂苔皱了皱眉,一方面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一方面又自然地代入裴东鹤,为他狠狠难过。 他伸手摸了摸外套胸前的口袋,里面装着裴东鹤之前给他的小卡。白鹤展翅般的签名背后,是裴东鹤漂亮的大头照。 沉默间,断联大半天的裴东鹤终于上线,发来个没头没脑的「你说得对」。 许颂苔的难过被打断,立马飞速打字,问他是否还在父母家。 裴东鹤随即回復「在公司了」,然后发来一个连结,是他宣称要与父母断绝关系的微博。 许颂苔点进去时,点赞数已经超过八万,还在不断增长。 评论里除了裴东鹤的粉丝,还有各路吃瓜群众发来的「怜爱」表情。 裴东鹤继续在对话框里输入: 「你说的对。以后无论演戏还是干别的,我都只是我自己,不是谁的儿子了。」 许颂苔有些激动,不知该说什么,又想表达贊同和激励,于是接连发了「拥抱」「加油」「爱你」的表情。 裴东鹤也回復他一样的「拥抱」「爱你」,和「一起加油」。 后面几个小时,他闭眼想再睡一会儿,但想到马上要见到裴东鹤,心里就被塞得满满的,似有满腔话要告诉他,又不知从何说起。 其间,负责管理裴东鹤形象和品牌的部门召开了紧急会议,想让裴东鹤抓住宋美玉、裴思贤打嘴仗的时机一举扭转他以前的负面形象。 第179页 比如公开他多年来给留守儿童捐款的事,谈及他从小被父母忽略的处境,这些年的抑郁焦虑,不仅可以赚取粉丝的同情支持,将大众情绪转化为购买力和网络数据,还能唿吁粉丝关注留守儿童,可谓一举三得。 裴东鹤想也没想,当场驳回了这个提议,说做公益是他的个人行为,不想被公司拿来博眼球;心理疾病是他的隐私,也不想说出来让人同情。 工作人员指出这不完全是博眼球博同情,只是在恰当的时机做最有利的事,往好了想,说不定真能让大家意识到亲子关系中的忽视问题,并且推动公益事业的发展。 裴东鹤承认她说得有理,但还是不肯点头。 这时,一向力挺裴东鹤的瑜姐罕见地发难,提起他之前拒绝参加音综、答应拒演《镜子》又出尔反尔,以及利用公司关系帮别人撤热搜等事,说裴东鹤还欠她个人情。 裴东鹤没想到瑜姐会跟他对着干,但也理解她确实想抓住这个时机。 权衡之后,他拿出最后的筹码: 「姐,我的合约应该快到期了吧。你确定要在这种时候用人情交换后续可能不属于公司的利益?」 瑜姐想了想,让屋子里的众人稍候,又把裴东鹤单独带到别处,说: 「我想让你答应,并不全是为了我和公司的利益,也是为了你。」 裴东鹤「哦?」了一声,露出愿闻其详的表情。 瑜姐道:「你父母的关系我多少知道一点,也明白你从小面临的是什么处境。我就是觉得,当下正是你向他们復仇、利用他们的最好时机。与其你辛辛苦苦给自己制造丑闻、败坏名声,再拐弯抹角地惩罚他们,不如直接让他们的丑闻变成你的垫脚石,从此彻底撕破脸,老死不相往来。」 裴东鹤摸着下巴,惊讶瑜姐竟然真的什么都知道,接着灵光一闪,露出个玩味的笑: 「姐,你该不会也跟裴思贤……」 「呸呸呸。」瑜姐掸了掸衣服,嫌晦气似的说,「乱猜什么呢。我就是跟你妈——不对,是跟宋美玉宋大影后有些过节,想藉机报復她,不行吗?」 「是吗?」裴东鹤将信将疑地打量她,「什么过节啊?」 瑜姐被他盯得打了个寒噤,索性豁出去了: 「你别胡思乱想啊,我告诉你就是了。她之前抢过我一个艺人,那艺人跟我也不是普通关系。明白了吗?」 「哦,原来是这样。」裴东鹤的笑意松弛了些,「姐你早说啊。凭你这些年对我的照顾,不用拿人情要挟我,我也会考虑帮你的。」 「那你是同意了?」 「我还有个条件。」裴东鹤朝她眨眨眼。 瑜姐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无语地问:「……这回又是什么?」 裴东鹤四下打量一眼,用口型说了「公开恋情」。 瑜姐长嘆一声,未置可否,只问:「那你下个五年还跟我们续约吗?」 裴东鹤耸耸肩: 「如果你同意我刚才说的,且不嫌我事儿多麻烦风险大,就续吧。」 他转身走出几步,又停下来回头道: 「对了姐,小丁的工资该涨了吧,她都干几年了,也该独当一面了。」 瑜姐说「知道了,我会找她聊的」,又问,「你那件事的后续操作就由我全权决定咯?」 裴东鹤说「行,但要对我粉丝温柔一点」,瑜姐哼笑一声,朝他做了个「滚吧」的手势,独自走向会议室。 晚上九点半,京市南站。 裴东鹤停好车子,在约定的出站口附近徘徊。 他右手放在外套口袋里,不断搓着多年前送给许颂苔、又被他遗落在公寓的手工项鍊。 那还是他第一次做项鍊,照网上的教程买好材料,趁许颂苔不在时耐心雕刻打磨图案,最后用黑色编织绳串好。 可惜手艺太差,成品像片皱巴巴的叶子,很难看。若不提醒,也根本不会有人猜出它是只鹤。 当时他兴沖沖地捧到许颂苔面前,以为恋人必定能一眼认出它应有的姿态,可惜有些东西,不说清楚讲明白是无法传递给对方的。 这些年来,他们在各自的牢笼里打转,好不容易才守得云开,他也要从跌倒的地方爬起来,把被遗忘的礼物再送一遍。 十一月的晚风越发料峭,到站的动车刚一停稳,车门打开,许颂苔就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穿过人群、奔向站外。 胸前口袋里的小卡片持续散发着温度,在萧索的秋意里为他指引归去的方向。 或许是因为裴东鹤昨天的失联,或许是今天得知太多他家的情况,许颂苔此刻疯狂地想见他,想抱住他亲吻他,咬他耳朵,告诉他别伤心,你还有我。 长箭带着势不可挡的锐意离开弓弦,哪怕不刻意去看,也能听到箭头没入靶心的声音。 晚风中的旅客走出车站,计程车停了又开,红灯之后绿灯亮起,裴东鹤终于抱住了迎面跑来的许颂苔。 他们戴着帽子口罩,晕成夜色里不起眼的黑影,因无数句「我爱你」卸下防备,从此脸贴脸、心印心,再不分开。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啊终于写完了! 感谢看到这里的所有读者。 起初动念写这个故事,是因为对横漂生活很感兴趣,想写一个因故被埋没的小演员与大明星的破镜重圆。 断断续续写了十来章后,因为机缘巧合重新理顺了大纲,试着申签,没想到过了,然后是漫长的走榜更新。 第180页 虽然写到后期也发现了明显的不足,比如剧情先行,对人物刻画不够深入,观点过多,细节缺失,整体有些悬浮,但主角们已经走到这里,我也只能尽目前所能,给他们一个还算不错的结局。 写作过程中收到了一些友友的鼓励批评建议,非常感谢。我会继续努力,争取下个故事更好更动人。 很感谢大家这几个月的陪伴。 最后祝你们,生活中绿灯长亮,行动的箭正中靶心。 横滨蓝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