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梦境通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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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重生] 《我的梦境通古代》作者:就你没奇遇【完结】
简介: 孟萝时自小藏着一个秘密,她的梦境能够连接古代。
白天她是职场的打工人,到了晚上是教坊里的舞姬。
二十四小时的打工日子,让她不得不去精神病院就诊开药。
孟萝时:「医生,你懂那种白天被老闆骂方案,晚上被客人骂舞姿的感受吗。」
医生推了推眼镜:「嗯,还有呢。」
孟萝时:「跳舞就算了,还要陪客,你都不知道那些客人长得有多丑。」
她哭着看了一眼冷静的医生,震惊:「医生你长得好像教坊里会剥削人的男妈妈。」
医生:「…………」
再后来,孟萝时发现男妈妈总是有意无意地帮她赶走客人,不再让她跳舞,她竟然在古代实现了躺平。
她觉得是药起效了,拎着果篮和横幅去精神病院。
无意间发现了散落在诊室里的一张素描,是她在教坊跳舞的模样。
医生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舞跳得很好。」
孟萝时转身哭唧唧:「你骗得我好苦,妈妈。」
谢期:「……闭嘴。」
1v1,sc,架空,皆为虚构不与现实挂钩。
【现代与古代篇幅比例:3:7
固定时间往返两个世界(平行时空),所以会有少量的现代剧情,没有错频,介意者慎入,感谢大家!】
内容标籤: 前世今生 穿越时空
主角视角孟萝时、孟怀瑜谢期
一句话简介:白天社畜,晚上卖命。
立意:认真生活,破浪前行
第1章
六月初,明盐市第三人民医院精神科。
医院大厅内,冰凉的声音一遍遍地播报患者名单,相继有人离开座位前往诊室。
孟萝时坐在最后一排,低着头手指飞快地在手机屏幕上敲打,回覆信息,身边是刻意压低的交谈声,偶尔掺杂着几声嘆气。
【26号孟萝时请到睡眠障碍102号诊室就诊……】
连续两遍播报后,孟萝时突然反应过来,抬头看向电子大屏,自己的名字赫然已经到了第一排,暗灭手机屏幕,抓起包往诊室小跑。
走廊站着许多手拿单子回诊的患者,以及他们的家属朋友。
孟萝时压低棒球帽的帽檐,将脸遮挡得严严实实,还未抬手敲门,门却先一步打开,里面的女孩似乎愣了下,两人面面相觑,女孩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低头从她身边擦肩而过。
她沉默了下,后退一步再次确认门侧的诊室号才踏进去。
诊室里的消毒水味比外边浓稠,孟萝时轻皱了下鼻子,将手里攥得皱巴巴的挂号单递给桌子后的医生。
医生头也不抬地接过单子放到盒子里,问道:「叫什么?」
他嗓音清冷蕴着几分磁性,像溪水里的碎石叮铃碰撞,听得孟萝时不由一怔,下意识抬高帽檐,狐疑地盯着医生没被口罩遮住的眼睛。
安静的时间过长,医生耐心地又问了一遍:「名字。」
「孟萝时。」
得到回应后,医生看着电脑上的患者档案,皱了下眉:「睡眠什么问题?」
孟萝时出乎意料道:「医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空气瞬间安静,医生将视线从电脑屏幕挪到孟萝时的脸上,两人都戴着口罩,谁也瞧不见谁的脸。
他神情淡定地推了一下滑落的平光眼镜:「没见过。」
停顿了两秒后,换了个方式问道:「睡不着还是睡不醒?」
孟萝时视线下挪,定在男人胸口的胸牌上,主治医生谢期,左边的照片发黄到模煳不清。
见医生并不是熟人,她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医生,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能穿越到古代。」
谢期打字的动作一顿,毫不惊奇地继续问道:「描述一下你怎么穿越到古代的。」
「做梦。」
谢期缓缓抬头:「?」
孟萝时搬着圆凳往前挪了几步,大有长话长说的意思。
「大概七八岁就开始了,只不过那时候是飘在半空中像看电影,这几年梦境的视角莫名其妙就变了。」她皱着眉道,「我从旁观者变成了参与者。」
谢期快速打着字:「具体什么时候发现自己能在梦里自由操控还记得吗?」
孟萝时歪着头想了片刻,迟疑道:「好像两年前……梦里的女孩子家破人亡开始的。」
「家破人亡?」谢期停下打字的手,操控着滑鼠点了几下后,继续问道,「梦里发生的一切清醒后全部记得?」
「嗯,很清晰,连被打后的痛彻心扉都真实的可怕。」说到这个,她声音逐渐委屈,「医生,你懂那种白天当社畜,晚上给人卖命的感觉吗?」
谢期看着她帽檐下微红的眼眶,沉默了片刻,熟练地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她:「我不懂。」
孟萝时:「…………」
键盘敲打声破开空气,清冷的嗓音再度响起:「以前有没有生过大病,动过手术。」
孟萝时摇了摇头:「没有。」
「家里人有精神类病史吗?」
「也没有。」
「近段时间压力大不大。」
孟萝时神色坚定:「大,非常大,二十四小时打工,我过的甚至不如工厂里的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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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被老闆骂方案,晚上被客人骂舞姿,跳舞就算了,还要陪客,你都不知道那些客人长得有多丑。」
她越说越觉得委屈,擦着冒出来的泪花:「虽然那地儿卖艺不卖身,但我真的不会跳舞,把我打死了我也不会……」
「本来职场生活已经够难了,教坊那么多姐妹,竟然还搞坊里阶级地位那一套,这么多客人每次排给我的要么丑,要么猥琐,好看的全给别人占了。」
诊室里只剩她哽咽地吐槽,连键盘声都安静了很久,孟萝时哭唧唧地抬头,就见医生沉默又冷静地看着自己。
水雾模煳了她的视线,白大褂医生忽然和记忆里另一个常年白衣的人重合。
她呆了片刻,震惊道:「医生你长得好像教坊里会剥削人的男妈妈。」
谢期:「……?」
空气持续性安静,孟萝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默默擦干眼泪,压低帽檐,发现圆凳旁边的垃圾桶里全都是皱巴巴的纸巾。
一时间忽然就理解了刚才的女孩为什么是哭着出去的。
「所以你委屈的点是自己陪的客人太丑了?」
孟萝时小声辩解:「也不全是,要是丑的没那么突出,也不是不能谈月亮聊理想……」
感觉到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过于无语,她没说完的话渐渐消了音。
谢期无声地嘆了口气,将印表机里的单子取出来,快速在上面签字:「先去门诊三楼做量表,心电图和血常规都在二楼,ct在住院部一层。」
孟萝时接过单子看了一眼,站起身礼貌道:「谢谢医生。」
「不客气。」谢期转着手里的笔,抬眼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神色不明,直到她反手关门时,忽然开口道,「我还有两个小时下班,建议你快一点。」
孟萝时愣了一下:「好。」
门彻底关上,她缓缓吐出一口气,走廊里的人依旧多,但大多都沉默着不说话,她压低帽檐走到大厅的医疗自助机器结算费用。
微信群聊的消息不间断地跳出来,她打开聊天框从上往下草草翻了一遍,最后停留在艾特她的最后一条消息上。
【再改改吧,老闆不是很满意。】
孟萝时气得差点把手机捏爆,拿过机器列印出来的结算单边往门诊三楼走,边按着语音,咬牙切齿道:「这都改了二十一版了,你知道二十一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我所剩无几的头髮马上就要掉光了。」
她视线环顾了一圈,径直朝二区走:「他到底哪里不满意能不能明说,每次都用感觉不对来搪塞我是什么意思,我是他肚子里的蛔虫还是他脑壳里流淌的水?」
消息发出去后,持续不断的叮咚声彻底消失,孟萝时把其他消息一併回了后,把单子递给门口的医生。
医生接过单子在机器上扫了一下,问道:「叫什么名字。」
「孟萝时。」
医生把单子递还给她,推开玻璃门指着左边的空位道:「第五台机子,去做题吧。」
孟萝时头一次在医院里见到电脑机房,不免多了几分好奇,房间里还有不少人也在做题,她找到第五个位置坐下,按照屏幕上的指引,录入自己的名字和身份证号以及条形码上面的病案号。
跳出来的量表是匹兹堡睡眠质量指数,她前前后后做了五份量表。
题目越到后面,她越不理解为什么医生要让她做量表,她睡得着吃得饱,唯一的问题就是梦境,只要不做梦,在教坊打工的日子就迎刃而解。
等单子上的检查报告全部出来,再返回102诊室时,距离五点只剩十分钟,大厅和走廊的人也寥寥无几。
门没有关紧,她靠在对面的墙上,能隐隐看到诊室里背对着她坐着一个年纪偏小的女孩,身上还穿着统一的校服,身侧是正在跟医生对话的父母。
从激烈的言辞来看,他们似乎并不能接受女儿患上了不能理解的疾病。
直到五点过一刻,一家三口从诊室里出来,女孩沉默着一言不发,厚重的书包压得她连嵴背都无法挺直,但母亲并不在意,气愤地说着换一家医院的言论。
孟萝时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报告,嘆了口气。
敲了两下敞开的门,礼貌道:「医生,你要下班了吗?」
男人抬头看向她:「报告都出来了吗?」
他的声音带着疲惫,孟萝时心想原来医生这个行业也很艰难。
「都在这里了,ct的单子医生说不用取,我就没取。」她把手里厚厚一沓报告全部放在桌子上。
谢期翻动着报告,然后又在电脑上查看ct报告。
「轻度焦虑,先开两盒药吃,两个星期后来复查?」
后一句话带着询问意见,孟萝时迟疑道:「我还能拒绝的吗?」
「可以拒绝。」谢期拿起笔将单子上的药物圈出来,「你的问题不严重,吃药只是看看能不能改善你每晚做梦的频率,从而抑制你所说的穿越古代这件事。」
孟萝时犹豫了下:「如果没用,还有别的方法能解决吗?」
谢期眉毛微挑,意味不明地看向她:「你还没吃,怎么能确定没有用?」
孟萝时:「…………」
「我以前偷偷吃过我妈的褪黑素,睡得是更香了,但梦里的客人也更难缠了,要不是那天半夜突然打雷把我惊醒,我差点就把那客人的脑袋打开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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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体前倾靠近,用指尖抬了一下帽檐,认真道:「医生,你知道的,古代的权力大得能压死人,即使教坊属于官家场所,但也挨不住总有人渣找事情。」
「我的性格不适合在那个地方,总有一天会害死她的。」
谢期沉默地看了她很久,指尖转着的笔幽幽停下:「你认为梦里发生的一切全部真实,而并非虚幻。」
孟萝时点头。
空气安静了数秒,指针转动时发出的嘀嗒声逐渐变得清晰,面前的男人忽然轻笑了声,拿过报告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嗓音中带着些严肃:「明天再来医院做个睡眠监测吧。」
孟萝时:「?」
第2章
直到走出医院大门,孟萝时还处在懵逼的茫然状态里。
夕阳倾泻而下,橘色的光晕铺满医院洁白的墙壁。
停车场里的车少了大半,初夏的气温让晒了一个下午的车内如同蒸炉。
孟萝时将口罩和帽子全部摘掉,同时打开车窗和空调散热气,然后翻阅起不太能看懂的报告。
门诊病例的现病史里是她一字不差地叙述,而下面的精神检查上则写着意识清,定向力准确,否认幻觉妄想等诊断。
她惆怅地嘆了口气,最终还是在医生的建议下,接受了吃药治疗。
电话铃声遽然响起,林总监三个字出现在屏幕上,想起下午做检查时在群里怼的那几句话,她默默地当没听到,没看到。
车子驶入高架后,第六个电话坚持不懈地响起。
孟萝时烦躁地接通并外放:「做什么。」
「喂,小孟。」电话对面的声音很嘈杂,像在拥挤的人群里,偶尔有鸣笛声响起。
「活动方案你看能不能再改一下,把最后的抽奖提到中间去行不行。」像是怕孟萝时再次发飙,他着急地补充道,「我保证是最后一次修改,没有下次了。」
沉默,长久地沉默。
孟萝时看着逐渐拥堵的高架,考虑直接挂掉电话,明天会不会等来辞退赔偿。
「小孟啊,这段时间确实辛苦你了,我今早已经跟老闆提过了,等这次活动结束就给你涨百分之五的薪水,所以你再忍忍……」
他话还没说完,孟萝时打断道:「通知财务了吗?」
电话对面:「…………」
「通知了。」他无奈道,「那你看这策划案。」
孟萝时:「好说好说,明天就呈到你的办公桌上。」
林总监转而问道:「对了,人事说你今天请的事假,是家里出什么事情了吗?」
「没事,挂了。」趁着拥堵她伸手要去挂断电话。
林总监急道:「等等,之前我说的那件事你考虑……」
声音戛然而止,车内寂静无比,孟萝时心想,幸好按得快,不然过不了多久得去二院查乳腺了。
碰上下班高峰期,孟萝时开了整整一个小时才到家。
一打开门饭菜的香味扑面而来,然而整个客厅的气氛异常凝固,连每天摇着尾巴欢迎她回家的小狗都耷拉着耳朵趴在餐桌下面不敢动弹。
孟萝时换好拖鞋,看向坐在沙发上的少年疑惑道:「怎么了?」
「打架了。」少年微微抬头。
孟萝时这才看见他脸颊左侧硕大一个瘀青,嘴角破皮流血,下巴还有明显的磕伤,就连校服领口都还有残留的血渍。
「嚯,打成这样,赢了还是输了?」
少年似乎有些无语,但又颇为骄傲道:「赢了。」
孟萝时竖了个大拇指给他,瞄了一眼厨房的方向,小声道:「所以是妈妈去学校领你回来的?」
「不是。」少年伸手拿过桌上的苹果咬了一口,「班主任打电话喊妈妈来派出所接的我。」
他嚼着苹果慢悠悠道:「要不是最后警察来了,我能一个人把他们打到跪地求饶,真以为拿根棒子我就怕他们了。」
孟萝时皱起眉:「他们?」
「昂,五个地痞流氓,总是在学校附近转悠,我们学校好多人都被收保护费了。」
看着少年脸上还新鲜的伤,孟萝时忖度道:「他们今天收到你头上来了?」
少年把手里的苹果核扔掉,理所当然道:「不啊,我看他们不爽,才打他们的,这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话音刚落,厨房的推门勐地被拉开,孟母没好气道:「你那是打抱不平吗,不知道的还以为孔雀开屏,要不是你们班主任给我打电话喊我去派出所,我都不知道你竟然还早恋。」
「千叮咛万嘱咐,高中不要谈恋爱,你倒好马上就要升高二分文理班了,给我搞早恋。」
筷子啪一下全部拍在桌上,孟母气得额上青筋暴起,看少年的目光似刀子刮过。
孟萝时震惊地张开嘴,看热闹不嫌事大地鼓着掌:「出息了啊,孟玉时。」
下一刻,孟母阴恻恻的声音再度响起:「还有你,下个星期的相亲再敢给我找理由不去,以后就用一根筷子吃饭。」
孟萝时:「…………」
「哈哈哈哈笑死,踩着自己脚了吧。」孟玉时摇头晃脑模仿着之前她看热闹的样子鼓掌。
孟萝时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马上就要被拆散变成单身狗了,还嘚瑟。」
孟玉时从沙发跳起来直奔饭桌:「那也比一根筷子吃饭的好。」
他拿起筷子故意在指尖转了一圈,后腰靠在椅背上,看着孟萝时道:「况且我压根就没早恋,是班主任自己误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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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群地痞流氓瞧我同桌钱多好欺负,连着抢了她两次钱,那傢伙今天眼睛红了一整天,这不放学刚好被我逮到。」
他拿出一根筷子递给孟萝时,露齿笑道:「班主任以为我为了同桌当英雄,妈妈也深信不疑。」
孟萝时拿着那根筷子想去敲他的脑壳,被他反应迅速地躲开,她气得咬牙道:「合着就我是小丑呗。」
「昂。」
磨牙声更响了。
夜幕落下后城市的喧嚣逐渐淡却,圆月挂在夜空中散着朦胧的光晕。
临睡前孟萝时按照单子上的要求服药,不到十分钟浓烈的困意席捲而来,她连给手机插上充电线都来不及,头一歪彻底睡着。
坑坑洼洼的颠簸将才睡着没多久的人震醒,她茫然地睁开眼,入眼是狭窄的马车厢,刺眼的阳光偶尔跟着风一起从车帘钻进来。
「醒了?方才你突然睡着了。」
陌生的嗓音在侧方响起,孟萝时偏头瞧了一眼,是见过的面孔。
这两年来她只要睡着就会占据这个世界里的一个同姓不同名的女孩身体。
两个世界的时间不对等,导致大多数时候她总是处在不上不下的尴尬处境中,有时是跳了一半的舞,有时是吃了一半的饭。
又或者像现在这样,坐了一半路程的马车。
孟萝时角色扮演的融入速度很快,当即垂眸应道:「昨夜排舞,没休息好,惊扰侯爷了。」
侯爷弯唇一笑:「无妨。」
「不过你先前说令弟还活着,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孟萝时微愣,她和原主的记忆不相通,先前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只能靠着以往的经验煳弄:「教坊的客人提过一嘴,说是见到一人与舍弟非常相像。」
她故作担忧地抓着裙摆:「家里出事时他才堪堪十三,虽自幼跟随父亲行军,可说到底也还是个孩子。」
男人低眸瞧她,而后不动声色贴近她的肩膀,手掌压着部分披帛:「你放心,如果消息属实,本侯自然帮你。」
孟萝时露出感激的神色:「多谢侯爷相助。」
「不用客气,两年前你甘愿入教坊也不愿意接受本侯的帮助,如今好不容易想通了,本侯又岂有不帮的道理。」
他边说着边伸手,指尖在孟萝时的脸侧缓缓滑过,漆黑的眼瞳中蕴着晦暗不清的异样情绪。
孟萝时心跳漏了一拍,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想给这个男人一巴掌,但又不清楚原主在打什么鬼主意。
「劳侯爷费心了。」她往后挪了一寸,掀开车帘假装去看外面嘈杂的街道。
正当侯爷坚持不懈地还想撩人时,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侍卫的声音自车板传入:「侯爷,到府宅门口了。」
侯爷靠近的动作顿住:「祖母很想你,知道你特意前来为她祝寿,她很高兴。」
孟萝时盈盈一笑,并未答话,起身绕过他在侍卫的搀扶下先一步下马车。
德安侯府的宅院距离街道很近,左转一里外便是热闹非凡的南市,她环顾了一圈四周的景物,而后看向悬挂在屋檐下的牌匾。
袁府。
孟萝时幼时以旁观者的角度瞧见过原主来这里,彼时她十岁,而原主还是个走路都不稳当的两岁孩童。
她虽与原主的记忆不相通,但十几年上帝视角的观察足以让她在两年前突然占据原主身体时,凭藉着出色的临场发挥,模仿得滴水不漏。
偶尔有人怀疑也很快会在原主回来后打消疑虑。
正当她望着牌匾出神时,侯爷已不知何时站在身侧,低沉的嗓音离耳畔极近:「本侯记得你尚且年幼时,会主动唤本侯一声哥哥,不知如今还能否听到这声称唿。」
孟萝时后撤着行礼道:「今时不同往日,民女如今只是教坊内的舞姬,岂能同侯爷攀亲带故。」
她这话说得不卑不亢,心里已然骂骂咧咧,恨不得离男人八尺远。
侯爷仿佛没听见她语气中的疏远,伸手覆在孟萝时的肩上:「你太客气了,孟家虽遭受大难,可你外祖母家仍是你的靠山。」
他的手心微微用力:「德安侯府自然而然也是。」
孟萝时低着眉眼沉默了许久。
这个男人的母亲是原主外祖母的庶妹,理论上来说两家算远亲,据她观察,德安侯从很早以前就开始惦记原主,试图把她纳进府内当妾。
这也是两年前原主家破人亡,宁可入教坊也不愿接受德安侯好意的原因。
她不确定原主是否改变心意要脱离教坊,因而无法将拒绝的话说得太明显,只能委婉地画饼道:「等将来找到舍弟,怀瑜定当带着他前来叩谢侯爷大恩。」
德安侯:「…………」
他试图规劝:「怀瑜,你可以换个思路,本侯不是那么需要谢谢的一个人。」
孟萝时再次后退,脱离了他手掌的掌控,看向等候许久的一众丫鬟,问道:「我想去茅房解水,可否引路。」
丫鬟看向德安侯,得到同意后才领着她先一步进了府。
临到老夫人寿诞,府内张灯挂彩,丫鬟们忙碌着布置寿宴,红绸悬挂于院子的正中间,周围是丝带连接到大厅屋檐。
孟萝时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离开院子前蓦然跟一位单手叉腰的妇人对上视线,两人都愣了一茬。
进入游廊后,她出声问丫鬟:「方才院子里那位是侯府夫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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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鬟道:「是的,明日老夫人寿宴,夫人正在监督布置。」
孟萝时轻皱了下眉,她似乎在哪里见过德安侯夫人,方才的匆匆一瞥让她久远的回忆还未凝聚就已散开。
第3章
「这里便是茅房。」丫鬟停在一间小屋子外,恭敬道,「奴婢在外等候。」
孟萝时推开门,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夹杂着廉价薰香直扑面门,她下意识掩住鼻息,往屏风后面走。
等窗户上的影子彻底消失在丫鬟的视线内,孟萝时翻出里衣口袋内的小纸条,上面是原主清秀的毛笔字。
两个世界的时间流速不同,孟萝时更不是准点睡觉准点起床的人,为了避免她在占据原主身体时出现不符合原主行事作风的行为,被当邪祟烧死,两人达成了互通信件的合作。
时时刻刻将发生的事情写下,方便另一人知晓。
几行简略的文言文,是原主这两日的重要遭遇,其中也包括来侯府的目的。
孟萝时翻译着晦涩的话语,心中骇然万分。
昨夜排舞结束返回住处时,在三楼客房听见有人密谋中秋当夜刺杀潘邦前来和亲的公主,还未听完被突然出现的副使大人撞破,情急之下以来侯府祝寿请假为由搪塞,但大人仍起了疑心,请务必提防试探。
宕西村曾出现过我弟弟怀瑕的踪影,来侯府是为请老夫人出手寻找下落,莫要靠近侯爷。
孟萝时默默地把纸条塞回口袋,好傢伙,这古代的艰难求生日子又上了一层台阶。
她将衣裙整理妥当,离开小屋子。
丫鬟尽职尽责地站在门侧,见她出来立刻行礼道:「方才有人来禀报,说是老夫人已等在大厅,请姑娘速回。」
孟萝时点头:「劳烦带路。」
侯府修建得不大,一来一回也不过半炷香,大厅热热闹闹地坐着好几人,大半都是孟萝时没见过的面孔。
高位上端坐着的老夫人还未等她踏进厅内,便已激动地站起身迎接。
「瑜丫头,快来让我好好瞧瞧你。」老夫人颤抖的手悬在空中,没人搀扶的身子也在微微抖动。
孟萝时抢在嬷嬷之前托住老夫人的手臂,将她重新扶回位置上:「让老夫人久等了。」
「不久不久……」老夫人连连摆手,沧桑布满皱褶的眼眸紧盯着她的脸,没一会儿便红了眼眶,「多年不见,你瘦了,原先脸上的肉都不见了。」
孟萝时后退了几步,保持着礼貌又不疏远的距离:「怀瑜长大了,自然比不得幼时圆润。」
老夫人闻言,苦
涩道:「教坊那地本就不是你这样的姑娘能去的,这两年真是苦了你了。」
孟萝时垂着眼眸并未回话,教坊隶属于官家,分内外坊之别,内坊于宫内专供皇室演出,外坊则分布于各个地区,不同的地区对坊内限制也不同。
一些偏远不受监管的地方甚至会逼迫姑娘接客。
原身所在的教坊就在天子脚下,也无法避免卖艺的同时还要陪客人谈月亮,聊理想。
一时的静默让一些窃窃私语变得格外大声,孟萝时能感觉到自她进来后,停留在她身上的视线越来越多。
「孟姑娘还未用午膳吧,等丫鬟上完菜后不妨一道移步侧厅用膳。」出声的是坐在左侧第二个位置的侯府夫人陶氏。
孟萝时抬眸看向那张施了粉黛后温婉漂亮的脸,深处的记忆再度涌现,却不能和眼前的人合上。
「对对对。」老夫人一拍手,眉开眼笑道,「知道你要来,我特意让人备了你以往喜爱的菜色,一会儿多吃些,长些肉才健康。」
孟萝时乖巧应道:「是,让老夫人费心了。」
德安侯大步踏进厅内,瞧见这略显尴尬的氛围,不解道:「脸被虫叮了?怎么都一副要笑不笑的样子。」
礼貌微笑到僵硬的大厅众人:「…………」
德安侯看向站在正中央的孟萝时,拍了两下她的肩膀:「快落座,来了侯府就当自己家,不用如此拘束。」
孟萝时没继续客气,自觉坐到了最末尾的位置上。
「两年前本侯便想将你接回侯府,只不过那会儿你不愿意,如今既来了,便安心住下,教坊那边本侯去打声招唿,没有人会为难你。」德安侯捧起一侧桌上的茶杯,珉了一口,继续道,「至于令弟的事,本侯自然也会上心。」
也?
孟萝时垂着脑袋翻了个白眼,她就知道原主绕过德安侯拜託老夫人找寻弟弟是有道理的。
等价交换,在哪里都受用。
孟萝时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不疾不徐道:「孟家已落败,怀瑜如今也只是教坊籍籍无名的舞姬,若是长久打扰侯府,传出不利于侯爷名声的风言风语,那怀瑜当真是千古罪人了。」
德安侯皱起眉:「你莫要这么想……」
「怀瑜妹妹太生分了,我们两家本就是亲戚,说什么打扰不打扰的。」陶氏弯着眼,笑盈盈地打断了德安侯没说完的话,「母亲得知你特意来此为她祝寿,高兴得连小么纳了一半的鞋都撇下,急匆匆就来见你了。」
「我们可都是恨不得将你放在掌心里呵护的人,又怎会在意外头的言论。」
空气安静了一剎,德安侯接过话茬道:「你嫂嫂说得对,你千万别多想,安心住下就是。」
孟萝时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心里开骂,对你个头对,听不出来你媳妇儿在茶言茶语拐着弯骂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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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提了口气,硬生生把脏话咽下去,看着陶氏出乎意料地问道:「我们以前见过吗?」
陶氏立刻怔住,似乎是想起什么,反问道:「妹妹问这话是在哪里见过我?」
孟萝时弯起唇角:「幼时见过一位与嫂嫂相同面貌的人,但那里不让女子进入。」
她说着歪了下头,慢吞吞道:「所以觉得困惑想问问嫂嫂可否有兄弟。」
陶氏笑意减退,盯着孟萝时的脸久久才回道:「家兄几年前不慎跌落池塘,已不在人世。」
她顿了下:「看来妹妹与已故的家兄很有缘分,只是可惜……」
陶氏的话没说完,用帕子掩住鼻子,连头都低了下去。
一旁的德安侯安慰似的轻拍着她的后背,一边对着孟萝时轻嘆道:「听说我这位小舅子自幼体弱,身子骨一直不好,甚少出门见人……」
他语气猝不及防一转:「原来与内人长得一样。」
孟萝时瞧着斜对面的陶氏攥紧了椅子扶手,差点憋不住笑出来。
高级的往往只需要一个没头脑的助攻,就能轻易让对方破防。
她是见过陶氏的,只不过那会儿还是上帝视角,没记错的话,原主应该六岁左右,懵懵懂懂地被人换上男装,混进了国子监。
记忆画面里的少年同陶氏一模一样,含笑递给原主两块糖糕,甚至还说了一句谁家小娃娃,真可爱的话语。
如今,十一年过去,陶氏认不出原主,但常年会写日记将这些画面记下来的孟萝时不可能忘。
她相信双胞胎难以辨别的相似长相,但不相信基因能让脖子里的痣都长在同一个位置,因而陶氏混到国子监上学是石锤。
似乎都在为陶氏的兄长惋惜,大厅再次安静下来,孟萝时瞧着德安侯暖心的丈夫模样,有些不解。
德安侯妾氏不多,亦不是重色之人,为何偏偏对原主执念颇深,非要纳她为妾。
未等她想明白,屋外进来丫鬟禀告:「饭菜已上齐,可以移步侧厅用膳。」
众人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互相客气着往侧厅走,有几人在经过孟萝时身侧时,会好奇地瞄一眼,再瞄一眼。
像是瞧见了稀有之物,看多少遍都觉得新奇。
孟萝时转着腕间的墨绿色玉镯,耐心地等他们全部离开后,才起身。
饭间老夫人不停歇地给她夹荤菜,试图用一顿饭让她偏瘦的脸颊生长出血肉,重回幼年时的圆润。
她一只手挡着碗口阻止他人好心地添菜,一边应付阴阳怪气的言论,一顿饭吃得可谓是枪林弹雨。
老夫人年岁偏大,饭后需要散步消食,再小息片刻才能缓过精神气,
侯爷惦记着撩孟萝时,但挨不住明日宴席的布置琐事,便由陶氏带她前往后院的客房休息。
德安侯府是皇帝赏赐之物,许是因京州的地皮太过紧张,整个府宅的占地面积偏小,绕过小型的人工湖,拥挤紧凑的后院映入眼帘。
孟萝时一路上都在记路线,偶尔发一会儿呆,让高速运转的大脑休息。
「妹妹明日打算展示什么才艺给母亲祝寿?」陶氏提着裙子踏过门槛,偏头看了一眼始终慢她一步的孟萝时。
孟萝时佯装看不见她眸内的轻视:「没想好。」
陶氏呆了一瞬:「没……想好?」
「夫人若是有什么好建议,妹妹也可参考参考,争取明日大显身手,惊艷所有人。」
陶氏:「…………」
孟萝时在茅房里检查过原主身上携带的物件,除了要给老夫人的平安符之外并未多其他东西,信件上没写,她自然不知道原主要表演什么。
她总不能说胸口碎大石,让原主骑虎难下吧。
陶氏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走到客房门口才道:「这几日府里的事较多,侯爷忙得抽不开身,我也要盯着府内的布置,不能陪妹妹游玩。」
她站定后盯着孟萝时意味不明道:「晚些我从身边挑一个手脚麻利的丫鬟过来,妹妹缺什么尽管吩咐下人去做,莫要独自出房门。」
孟萝时直截了当:「府内有杀手?」
陶氏:「啊?」
「没有的话,为什么不能一个人出房门。」
陶氏久久才反应过来:「妹妹说笑了,正值寿宴前夕,府内人多嘴杂若是不小心冲撞了妹妹,坏了心情不就糟心了。」
孟萝时瞧了她一会儿,回以一个微笑:「姐姐顾虑得真周全,妹妹怎么就没想到呢。」
陶氏僵硬地笑了笑,以繁忙的缘由离开了后院。
客房的格局像四四方方的小格子,进门就是桌椅,左转绕过屏风是单人床,屋内没有恭桶,也就是说想要上厕所必须去后院中的公共茅房。
孟萝时放松身体仰躺在床上,盯着床幔发呆。
精神病医院去了,检查做了,钱花了,药也吃了。
她为什么还在古代梦境里玩角色扮演,甚至还在不知道的情况下升级了玩法,多了宅斗。
总不能明天继续请假,真的去医院做那个什么睡眠监测。
她烦躁地在床上翻来覆去好几遍,最终深深地嘆息:「人类什么时候把不睡觉也能活着进化出来啊。」
第4章
夜幕很快降临,晚膳是陶氏派来的丫鬟从厨房提来的四菜一汤,侯府的伙食口味偏清淡,让吃惯了连炒青菜里都放辣椒的孟萝时深感没滋没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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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鬟沉默不语地帮她布菜,偶尔会用鄙夷的神色偷偷瞄
她一眼。
仿佛已经坐实了她就是插足主家感情的第三者。
孟萝时想不明白陶氏明明都已经胆大包天到女扮男装去国子监上学了,那肯定也读过好几年的书,为何还要拘泥在府宅后院,甚至争风吃醋。
总不能她也被夺舍了。
「夫人建议姑娘在今日就寝前,尽快决定明日的演出,好提前给姑娘准备乐器或舞服。」
丫鬟的突然出声打断了孟萝时的思路,她巴拉着碗里剩下的米饭,含煳道:「再让我考虑考虑。」
原主会的东西她不会,她会的东西原主更不会。
「明日的演出顺序你家夫人定好了吗?」
「一早就定好的,连排演都排好了。」丫鬟酸熘熘道,「谁知侯爷突然说要加个节目,戏台子都得重新搭。」
孟萝时放下筷子,取出袖内的手帕擦拭嘴角,并未将丫鬟的话放在心上。
所有外教坊皆为下九流场所,地位甚至不如大户人家的丫鬟。
「我排在第几位?」
「姑娘在第五位。」丫鬟想起什么,特意补充了一句,「前头是东街最出名的皮影戏。」
孟萝时沉默了下,懂了,她连街头戏班子都不如。
丫鬟见她停止进食,问都没问就开始收拾桌子。
夜色渐重,月光从敞开的门外遛进一缕映下小片斑驳,偶尔被摇晃的枝丫打碎。
「琵琶吧,准备一把琵琶给我。」孟萝时忽然道。
琵琶是孟萝时在幼时唯一被妈妈按着脑袋学完的乐器,自从她开始做梦,总是很羡慕孟怀瑜出色的各类才艺。
哭着喊着也要学跳舞,学古琴,学下棋等等一系列孟怀瑜会的技能。
后果就是她不但一样没学会,中考还因此差点考去职校,被男女混合批/斗。
又跟丫鬟要了纸笔后,孟萝时关好门窗取出藏在里衣内的信件,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确认没遗落信息,将它放在烛火上引燃,烧成灰烬埋在花盆的土壤里。
再将今日发生的事情巨细无遗地记录,等墨干后藏回里衣口袋。
支出去的丫鬟还没回来,孟萝时趁着时辰还不晚,独自前往老夫人的院子。
侯府作为府宅来说实在偏小,因而她按照白天记下的路线还没走出去多远,迎面跟端着洗脚水的丫鬟撞了个正着。
「姑娘,你要去哪儿。」
孟萝时:「…………」
她仰头望着高悬于夜空中的半轮月亮,露出深奥难以揣测的神情:「今晚月色很好,我打算去找老夫人聊聊诗与远方。」
丫鬟低头看着洗脚盆里的月亮倒影:「那姑娘你还洗脚吗?」
孟萝时微笑道:「老夫人兴许没洗,端给老夫人吧。」
两人沉默地走在狭窄的石道上,尴尬感在抵达老夫人院子时达到了巅峰。
房门没关,老夫人坐在躺椅上脚浸泡在金色的盆里,嬷嬷蹲在前头按摩脚心,远远瞧着岁月静好。
两人像雕像般呆站了一会儿,丫鬟偏头看向孟萝时:「姑娘,还洗吗?」
孟萝时露出恰当又不失礼貌的微笑,温柔道:「你介意当一次按摩师吗?」
丫鬟:「?」
离屋子近了后,压着的低呵声传进两人的耳朵,带着滔天的怒火,将一只脚踏上台阶的孟萝时吓得一愣。
「两年前我就同你说过不要打这种败坏门风的主意,你倒好整整两年都没收心。」老夫人边说着边拍打椅子扶手。
另一道男声稍显虚心:「母亲,儿子既然能惦记两年,就说明是真心想娶怀瑜进府,不是一时兴起。」
老夫人气得差点从躺椅里蹦起来:「不要脸,瑜丫头几岁,你几岁,你是怎么说出这种混帐话的。」
孟萝时悄悄地往左边挪了一步,这才看见被门挡住的桌椅边还坐着德安侯。
丫鬟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气愤又小声:「哇。」
随即用鄙弃的神色瞥孟萝时。
两人明晃晃地在门口站了半晌,没一人发现,还是嬷嬷感觉视线被挡,抬头才惊觉,赶紧轻拍了下老夫人的脚背,提醒道:「孟姑娘来了,怎的不让丫鬟提前通报声。」
空气蓦然安静,屋内的视线齐齐转向站在台阶上的孟萝时。
丫鬟反应迅速:「奴婢见过老夫人,侯爷。」
孟萝时跟着行礼,然后在注目礼下一步步靠近,权当没听见先前的话:「不知侯爷在此,怀瑜叨扰了。」
老夫人摆手道:「别客气,你来老婆子我高兴还来不及,班月快搬个椅子给瑜丫头。」
嬷嬷还未站起身,德安侯抢先一步将左侧的编织藤椅搬到了老夫人身侧:「白日里本侯便说过,都是自家人,莫要再说这种客套话。」
老夫人剜了他一眼。
「你媳妇儿还怀着孕,回屋去陪着,别整日里想着旁的东西,不该是你的一辈子都不会是你的。」
德安侯张了张嘴,目光触及还在站一旁的孟萝时,嘘声改口道:「那儿子改日再来看您。」
临走前还拍了拍孟萝时的肩膀。
丫鬟一副捉姦在床的吃瓜表情,老夫人瞧着德安侯的背影,失望地嘆了口气。
孟萝时嫌弃地拍了下肩膀的衣物,然后坐在藤椅上:「多年未见,怀瑜着实想念老夫人,深夜前来还望老夫人莫要怪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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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眉开眼笑道:「你这丫头,就是太懂事了,才让人放心不下。」
短短半盏茶,孟萝时和老夫人共同坐在椅子上,丫鬟和嬷嬷蹲着洗脚。
画面很美好,忽略丫鬟扭曲的面容的话。
孟怀瑜想要找寻弟弟并不是件秘密,因而她将得到的信息说出口时,老夫人的震惊是她没料到的。
「怀暇还活着,有人在宕西村瞧见他了?」
水盆里溅起水花,老夫人蓦然坐直,深壑的眼眶大了一圈:「你说的可是真的。」
孟萝时心里疑惑万分,表面上认真地点了点头:「那人说是半年前瞧见的,能走能说话,就是不知道他为何不回京州。」
老夫人脸色并不好,她垂下眼似乎陷入了深思。
第5章
孟萝时瞧着她严肃又惊骇的状态,更不理解了,按理来说老夫人有多喜欢原主,就有多喜欢弟弟,如今弟弟平安活着,怎么都不应该是这种反应。
难不成这中间还有其他隐情,连两年前处于上帝视角的她都不能知道。
嬷嬷镇定地帮老夫人擦干脚,套上袜子,意味不明道:「水凉了,时辰也不早了老夫人该安寝了。」
真正泡着端了一路而冰冰凉的洗脚水的孟萝时,缓缓打了个问号。
老夫人忽地回过神来:「那场战役你也知道,无一人倖存,怀瑕的尸体都送回来了,怎么可能还……」
她顿了下,偏头看向孟萝时,被悲戚覆盖的苍老眼眸里,隐隐还带着复杂。
「瑜丫头,世间相似之人何其之多,许是瞧错了,你也莫要放在心上惦记了。」
剧情发展与原主和她设想的天差地别,孟萝时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沉默地点了点头。
临走前将原主特意上山求的平安符亲手交到老夫人手中,失落又强行微笑道:「这是怀瑜前几日爬上山,在庙前跪了一天一夜才求来的平安符,愿老夫人福寿康宁。」
原主怎么求的平安符她不知道,但她主打一个让老夫人愧疚到半夜醒来都要扇自己两巴掌的程度。
果然,老夫人的表情更痛苦了,颤颤巍巍地捧着平安符,想说什么,又死活开不了口。
在静默压抑的氛围里孟萝时心满意足地带着吃饱了瓜的丫鬟离开。
亦如来时,两人一言不发地往客房走,丫鬟盯着洗脚盆里的月亮倒影,想破了脑袋也没想明白,事情是怎么发展成现在这样的。
回到屋子后,孟萝时取出纸条将方才发生的一切补充进去,甚至劝原主换个靠谱点的人找弟弟,从老夫人的表现来看,怎么都不是第一人选。
古代的睡眠时间很早,孟萝时心安理得在硬邦邦的床上躺下,睡起了梦中觉。
隔日。
她迷迷煳煳被丫鬟喊醒,整个人意识还处在涣散中,下意识去摸床头的手机。
「几点了,我闹钟呢。」
丫鬟疑惑道:「什么钟?」
孟萝时:「嗯?我还没睡醒?」
「姑娘吩咐的琵琶已
经取来,夫人还特意给姑娘准备了盛装,再不起来,梳妆可要来不及了。」丫鬟边说着边将床幔挽起固定,让阳光明明晃晃地钻进狭小的。
孟萝时一脸懵逼地洗漱更衣,被按在梳妆檯前一顿打扮,顶着繁琐的髮型抱着琵琶走进侯府大院。
层层环绕的红绸下是流水长桌,前面则是华美的戏台。
不少宾客一大早就已进府,此刻互相寒暄,杯酒言欢,好不热闹。
孟萝时恍惚地朝身侧的丫鬟道:「你掐我一下。」
丫鬟:「?」
不理解但执行力超强。
感受到疼痛的孟萝时终于意识到不是梦中梦,她竟然还没醒过来。
应酬的侯爷在泱泱人群里一眼就瞧见了盛装的少女,眼睛亮晶晶地大步朝她走来。
「怀瑜,本侯就知道夫人的眼光不会差,这件衣服与你当真是天作之合。」
孟萝时换算了下时间,总觉得再不醒来,上班绝对迟到,全勤彻底倒闭。
笑比哭还难看:「谢侯爷和夫人赏赐。」
教坊男女都可入,因此来寿宴的不少宾客是去过教坊见过原主演出的人,再加上孟怀瑜原本的身份註定了她会比其他人更有谈论话题。
那种熟悉的窃窃私语和偷瞄再次席捲而来,她忽然感觉到了一阵眩晕与睏倦在大脑内蔓延开。
眼前是德安侯一张一合的嘴,但她耳朵嗡嗡的全然听不清,下一瞬视线彻底沦为虚无。
意识再度重聚只感觉脸上火辣辣地疼,闹钟孜孜不倦地叫唤着。
她摸索着想要关掉闹钟,却摸到了一只狗爪。
睁开眼就瞧见一个偌大脸盘子杵在面前,吓得她一巴掌扇了上去。
「嚯,还没清醒就要打人,你什么毛病啊,孟萝时。」
对于这种相当不礼貌直唿大名的行为,还处在半梦半醒间的孟萝时瞬间清醒,她勐地从床上弹起来找手机:「几点了几点了。」
孟玉时晃了晃手里已经快没电的手机:「八点三十六分,你的闹钟已经响了五次了,你是猪吗,为什么要吃安眠药。」
小狗前爪耷拉在床沿上大力摇晃尾巴,嘴里叼着白色的扁盒子。
孟萝时头疼地揉着太阳穴,从狗嘴里取出药盒塞进抽屉内:「小孩子问题不要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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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八点半,第一节 课都下课了,我告妈妈你逃课。」她拖着疲惫不堪的精神,走进厕所洗漱。
孟玉时斜靠在门边,转着手机慢悠悠道:「我脸上的伤太难看了,妈妈特意给我请假,说在家里养两天再去学校,免得同学觉得我不好相处。」
「给你美的,容光焕发了都。」孟萝时吐掉嘴里的沫,突然看见镜子里右侧脸颊上有个微红的巴掌印。
她愣了愣,勐地转头看向少年,咬牙切齿道,「孟,玉,时!」
「你是不是扇我巴掌了,你为什么要扇我巴掌。」没等孟玉时答话,她气得上前薅住他的头髮,「我是不是太久没打你了,让你得意忘形到开始踩着窜天猴上天作死啊。」
孟玉时弯着腰委屈地叫唤:「我那不是叫不醒你,怕你死床上,你看这一巴掌下去,你立马就醒了,见效多快。」
孟萝时气炸了:「我要当独女。」
「错了,我错了,姐,全世界最好的姐姐,我真的错了。」
孟萝时深唿吸了好几次松手,顺带踹了他一脚:「再敢在我睡觉的时候下暗手,我就让你体会一下,睁着眼睛睡觉是什么感觉。」
孟玉时弱小可怜地扒拉着乱糟糟的头髮,屁颠颠地跟在孟萝时身后:「所以全世界最好的姐姐,你为什么要吃安眠药。」
「关你屁事。」她啪地关上房门。
孟玉时摸了摸鼻子,锲而不捨地敲门制造噪音:「你告诉我嘛,我不跟别人说。」
下一刻,门被打开,孟萝时夺过他手里的手机,再关门。
直到全世界最好的姐姐出门上班,孟玉时都没问出她吃安眠药的原因。
抱着小狗委屈巴巴地蹲在沙发上,眉头皱得老高。
第6章
孟萝时紧赶慢赶终于在九点十五分打上了卡,完美错失全勤奖。
美好的早晨被彻底破坏,她甚至想打道回府,请假算了。
孟萝时所处的是一家成立了三年的摄影工作室,新媒体快速发展的缘故,在当地也算小有名气,即使是工作日也有不少前来拍摄的客人。
她撸了一把趴在前台大理石桌上的蓝猫,然后慢悠悠地往办公区域的二楼走。
整个楼层加上天台一共七层,三楼是衣帽间和化妆间,四楼则是棚拍,从五楼开始往上都是搭的室内景,大大小小加起来有二十七个。
她将包放到工位上,照旧去泡了一杯咖啡,然后开始发呆。
昨晚在德安侯府的景象时不时冒出来。
老夫人的态度很奇怪,她记得两年前原主家里出事没多久,弟弟的尸体就被拖车送回了京州,好傢伙,烧得面目全非。
连仵作都支支吾吾地不敢确保这具尸体是十三岁的少年,原主就更不可能承认了。
那么老夫人……是知道什么实情?
「你这是第四次迟到了吧,全勤倒闭了?」旁边摸鱼的同事胡荔凑过来道。
孟萝时回神,背靠着转椅晃悠,一副看破生死的模样:「昂。」
「端午节的活动策划案,你改得怎么样了。」胡荔吸熘了一口奶茶,嚼嚼嚼,「林总监好像很着急,来来回回找你要了好几遍。」
孟萝时:「闲着没事找事吧,毕竟上一个活动结算完,他就是最悠闲的了,都有空拎着相机去拍锦鲤了。」
「你也看到他那条朋友圈了啊,真羡慕,我也想工作时间出去玩。」
孟萝时发呆结束,坐直身体打开电脑道:「转去新媒体,跟着他们外出拍素材就能玩了。」
同事嚼着珍珠摇头:「上次我闲着没事跟过一次,啧,狗都不去。」
端午节的策划案孟萝时改到麻木,看着熟悉到能默背出来的文字甚至到了反胃的地步。
她把整体的顺序调换位置又修改部分内容和细节,发送给印表机,刚好十一点,再摸半个小时鱼就能吃饭了。
胡荔则已经刷手机看起了外卖,整个办公室的氛围宁静又祥和,忽略总监办公室里越来越响的吵架声的话。
孟萝时歪着头看着磨砂玻璃门好一会儿:「我来时候他们是不是就已经吵上了,还没打算结束呢。」
胡荔瞥了一眼,挪着转椅凑到她身边:「你知道早上林总监为什么频繁来找你吗,就是为了装出一副很忙的样子,把人冷暴力赶走。」
「但你一直没来,他又老跑来跑去,那女的就索性把办公室的门锁了。」
孟萝时撑着脑袋,眼眸亮晶晶道:「小情人找上门来讨公道了?」
「想多了,他连女朋友都没有哪里来的小情人。」胡荔小声地给她科普道,「月初我们不是拍了十套端午节样片,其中的五套情侣写真,找的那个男模特出问题了。」
她瞥了一眼玻璃门,声音压得更低:「跟合作的女模特好上了。」
孟萝时不解:「这不是好事吗。」
「问题就在于这个男模特他是有女朋友的,现在变成了脚踏两条船,被女朋友抓了个正着。」
「男模特非说是她误会了,倒是先气急败坏了起来,这个女生就顺着聊天记录找到我们这儿来了,想要他们拍摄那两天的监控录像。」
孟萝时:「拉出来给她不就好了。」
胡荔双手一摊:「林总监当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立马就去拉监控,但那两天化妆间和休息室里的监控都被拔掉了,什么也没拍到,是不是很离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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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萝时扯了扯嘴角:「搁这演电视剧呢。」
「电视剧至少还讲逻辑。」胡荔嘆了一口气,「没有监控,女生觉得是我们工作室包庇出轨渣男,说要去网上曝光,让舆论教我们做人。」
「林总监火气上头跟她吵起来后,门一关,后来说的那些我就听不清了。」
孟萝时喝了一口冰凉凉的咖啡,端午活动的样片拍摄她也参与了,男孩子长得白白净净,身高不到一米八,与另一个女生站在一起刚好差半个头,拍摄出来的氛围感非常好。
休息的时候会弯着眼眸笑着喊她姐姐。
孟萝时咂巴着嘴里的苦味:「监控那么高,全拔掉应该也挺累的吧。」
胡荔点头:「谁说不是,他上次来拍样片的时候,还请我喝奶茶了,我犹豫了好久,只能说幸好没去要微信,不然今天被抓的就不止一个人了。」
孟萝时:「…………」
她缓缓转头看向胡荔。
胡荔挪着转椅远离:「你这什么表情,我不是早跟你说过我喜欢小奶狗这一款的,你别整得我好像祸害祖国花朵。」
孟萝时取过列印好的纸张,利落地压下打孔机,然后再用装订夹穿起来,善意地提醒她:「十一点十五分了,再不点外卖你就只能看着别人吃了。」
胡荔气唿唿地刷手机:「再跟你激情分享八卦,我就是狗。」
总监办公室的争吵达到了白热化程度,吸引不少同事的目光,下一刻,磨砂玻璃门勐地被推开,林总监筋疲力尽地走出来,像熬了好几个大夜的怨鬼。
坐在沙发上的女生在快速阖上的门里一闪而过。
工作室的领导阶层并不严重,因而他一出来就被八卦的员工包围,小声地问里面现在是什么情况。
林总监脸色难看地摆了摆手:「非要监控,我上哪里去给她弄监控,我真的服了,鸡同鸭讲。」
胡荔点好外卖后也挤过去,好奇道:「她图什么,图我们这里空调打的凉?还是要吃午饭了图你一顿饭。」
林总监一拍额头:「说起来饭,谁还没点外卖帮我点一份,我一拿手机那姑娘就声嘶力竭地控诉,说我要给曾宏通风报信,几个小时我血压都高了。」
话落,他勐地看见坐着椅子上悠闲装订的孟萝时,仿佛看到了救星:「我还以为你又请假了,策划案呢?」
孟萝时举起串了一半的纸张。
「别串了,先给我。」林总监拿过策划案,连翻都没翻,「我去看场地,别给我点外卖了。」
话还没说完,人先离开了办公室。
办公室众人:「……?」
胡荔看向孟萝时呆呆道:「看场地……不是我们俩的活吗?」
孟萝时双手一摊,目有所指地望向磨砂玻璃门。
胡荔:「好傢伙,就把这祖宗留这里?确定她不会把这栋楼掀了?」
新媒体同事:「你们说既然她想搞臭我们工作室,那我们先发通告把工作室搞臭了,她是不是就没得搞了。」
众人:「…………」缓缓鼓掌。
孟萝时看时间差不多打算去微波炉热饭,刚拿起包,门再次被推开,去而復返的林总监满面春风,整个人仿佛开了花。
身后站着高挑的少年,好奇地环顾办公室,找到孟萝时后高兴地喊:「全世界最好的姐姐。」
孟萝时:「…………」
唿喊声不仅吸引了办公室所有人,还吸引了被独自留在磨砂门里的女生。
她打开门一看,皱眉道:「什么意思,你特意出去找一个新的赔给我?」
极度的寂静后,是众人用力地鼓掌。
新媒体的同事开始拍摄素材,打算实施之前的可行建议。
少年拎着食盒颠颠地跑到孟萝时面前,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你早上走得急,没带饭,我来给你送饭。」
孟萝时低头看向空空如也的包,又看了一眼透着八卦眼神的同事们,沉默振聋发聩。
林总监笑呵呵地上前:「我一到楼下就看到弟弟站在前台,我好心给领上来了。」
女生震惊:「你公司员工还包养小奶狗?」
林总监见孟萝时脸色不好,立马反驳道:「别瞎说,这是人家弟弟,亲生的。」
话落,目光转向孟萝时,搓着手期待:「你看弟弟今天都来了,要不就按上次我跟你商量的先拍一套试片,如果合适的话……」
「不合适,他马上就要高考了,学业重没法兼职模特。」孟萝时打断他还没说完的话,拽着孟玉时往外面走。
林总监刚想上手去拉,手臂却先一步被女生拉住:「监控!」
眼睁睁地看着煮熟的鸭子飞掉,林总监痛苦地看着女生:「我说祖宗啊,你都要一上午的监控了,那两天的监控没通电,啥也没有,我上哪去给你拉曾宏出轨的证据。」
「你行行好,放过我吧,曾宏造的孽,你找我也没用啊。」
胡荔不理解道:「你为什么非要监控,有这个时间,你大可去找别的证据。」
女生两手叉腰,恼火道:「还不是其他证据都被销毁得一干二净,我给他花那么多钱,现在告诉我,他用我的钱去养别的女人,算盘珠子都快蹦到我脸上了。」
「我一定要把钱全部要回来,而且还要在网上曝光他,让他在模特圈里再也混不下去。」
她说着看向胡荔,语调带着委屈:「现在没有监控我怎么曝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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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问题。」胡荔默默地将视线转向新媒体同事。
新媒体同事互相对视了一眼,小声道:「这样,我这边有几个法子,你参考参考。」
此时,四楼的一个教室景里,孟萝时坐在课桌后,将食盒一个个地打开,孟玉时则坐在她的对面,小狗似的笑着。
「我特意热好了才带来。」他自我良好道,「我简直是全世界最贴心的弟弟。」
第7章
孟萝时瞥了他一眼:「是,全世界最好的弟弟,赶紧回家。」
孟玉时撑着脑袋:「林哥说让我拍一个什么样片再走,给我这个数。」
他竖起一根食指晃了晃。
「你又不缺钱,况且妈妈不会同意的。」孟萝时用筷子将他竖起的手拍落,劝道,「平面模特圈也叫泥潭,进去容易出来难。」
「遇到好的拍摄公司,一天挣的数是妈妈一个月的工资,最差也有几百块钱,你知道钱来得太过容易之后,会发生什么吗?」
孟玉时摇摇头,又点点头:「骄傲?可我过年收压岁红包的时候也没骄傲过啊。」
「那是因为钱都上缴了,是你不想骄傲吗,是你没法骄傲。」
孟玉时看了一会她吃饭,犹豫道:「可是我挺想拍的,有多余的钱,可以给小小买衣服,还能买我想要的球鞋之类很多东西。」
孟萝时咽下嘴里的饭,颇为无语:「你不要说得好像我们在虐待你,你一个高中生每个月两千生活费,已经很多了。」
孟玉时弱弱开口:「可姐姐你高中的明明是三千,还是九年前。」
孟萝时:「…………」
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反正不行,大不了每个月我微信多转你一千。」
孟玉时失落地低着头,声音都轻了一半:「我不去外面的摄影棚拍,就只在你们工作室拍,如果哪天你不干了,我就再也不拍了,好不好。」
孟萝时有种跟他说不通的无奈感,看着他脸上的还没好全的伤口:「这不是在哪里拍的问题,是心态问题,你才高一就开始靠拍摄赚钱,时间久了会有一种钱很好赚的错觉,以后再想安安稳稳地去干别的工作就会不甘心,这种心态上的扭转很困难。」
「你高考结束满十八岁,想干什么我都不拦着,但现在,」她摇了摇手指,「不行。」
孟玉时:「哦。」
孟萝时看了他一会儿,用手机给他转了一千:「家里又不差钱,你缺什么跟我们说一声,小小的衣服我和妈妈会买,用不着你操心,打车回去做作业。」
孟玉时手速相当快地点了接收:「我等你下班一起回去吧,外面太热了。」
见她一脸不放心的模样,立马保证道:「你放心,绝不拍样片。」
饭后,他好奇地参观了整个楼层,看到部分搭的景里正在拍摄客片,兴趣盎然地驻足观望了一会儿,压下的心思再度蠢蠢欲动。
「如果爸爸妈妈都同意的话,我能不能……」
孟萝时睨了他一眼:「别逼我在心情最好的时候大嘴巴抽你。」
孟玉时咽下还没出口的话语,讪讪摆手:「我开玩笑的。」
五楼有个专供小孩子玩的球球区域,孟萝时把他安顿好后,回二楼上班,以往一到上班点就死气沉沉的办公室此刻热闹非凡。
「他们在做什么呢。」她看向在工位里抱着一大桶水果茶的胡荔。
胡荔先是在她身边扫了一圈,没发现想要的才道:「哦,他们在给许乐瑶出谋划策。」
孟萝
时:「?」
「就是上午来要监控的女生,叫许乐瑶,说只要我们帮她把钱要回来,请我们办公室所有人涮火锅。」胡荔笑眯了眼。
孟萝时第一反应是先数办公室一共有多少人。
「不加三楼摄影部的话,一共二十一个,别数啦。」胡荔道,「相比许乐瑶花给曾宏的钱,人数再翻个倍都不是事。」
「茶水桌上有她请客买的水果桶,每个人都有,快去拿。」
孟萝时看着她手里的水果桶,默默地也加入了声讨渣男的行列中。
不为别的,就沖这杯水果茶。
自从得知孟玉时在五楼的儿童区域,林总监像个尽职尽责的带娃保姆,一整个下午都陪在煮熟的鸭子身边,嘴皮子都磨破了。
孟萝时下班后捧着没喝完的水果茶上楼接人,看到林总监和蔼可亲哄孩子般地对少年讲述着他的宏图大志,唾沫星子乱飞。
少年眼眸放光:「要不然你再等两年,我出考场飞过来跟你签合同。」
「两年你可是能挣这个数的人。」林总监掰着手指头算给他看,「你不是说还想给你姐姐……」
林总监话说一半,蓦然瞄见对面的镜子里站着一个人,透过镜面凝视着自己,且根本不知道站了多久。
孟玉时久久没听见回话,疑惑道:「林哥,你咋不说话了。」
林总监摸了一下额头上突然冒出来的汗,讪笑道:「我想起来有一个合同要签字,先走了。」
孟玉时:「可是你之前说晚上请我吃饭。」
林总监:「…………」
快闭嘴吧,汗流浃背了。
「孟玉时,回家。」孟萝时的突然出声,让仿佛点燃的空气,一瞬坠入冰窖。
两人实质性地感受到了空调的冷气温度,手臂起了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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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玉时弹射状站起来,看了一眼楼梯口的姐姐,虚心地快速挪开:「林哥说要请我们吃饭。」
林总监有种做坏事被当场抓包的窘迫感,他摸了一把落下来的汗:「对对,小孟啊,晚上一起去吃饭呗,就当团建了。」
孟萝时将滑落的包往肩上提,挂在链子上的配件发出丁零噹啷的碰撞声:「下次吧,家里已经做好晚饭了。」
她朝着孟玉时招了招手:「过来。」
孟玉时不清楚她有没有听到之前他跟林哥大放厥词的牛逼,怀着无比心虚的忐忑心情屁颠颠地过去。
像个乖巧小狗主动接过了姐姐的包,甚至岔开了话题:「你下午点奶茶咋的不喊我。」
「别人请的。」孟萝时跟侷促的林总监挥了挥手,和善道,「我最近看了一本很有意思的书,叫劳动法,林总监没事的话也可以看看,很长见识呢。」
林总监听出了她话里的含义,看着飞走的鸭子咬牙道:「行,不就是两年嘛,谁还等不起了。」
去停车场的路上,孟玉时想着林哥奇怪的表情,直白道:「你刚才是在怼林哥吧,不怕他直接把你开了?」
孟萝时望着不远处正在拍摄婚纱照的新人,夕阳的柔和光线让洁白的婚纱披上了一层金色薄光,璀璨而耀眼。
「开人是要赔偿的,一般来说员工没有犯重大工作失误,公司资金正常运转,不会随便开人。」
孟玉时听闻,饶有兴趣地靠近她两步:「那你刚刚说让林哥看劳动法是什么意思,他看起来脸都涨红了。」
「一口一个林哥,叫得倒是很亲昵。」没等孟玉时解释,她继续道,「法律规定,聘用未满16周岁的未成年人,是违法行为,情节严重的还会弔销营业执照,蹲局子。」
孟萝时瞥了他一眼:「我记得你是十月的生日。」
孟玉时沉默:「…………」
他差点把她姐姐的公司一锅端了?
停车场被遮天蔽日的巨树围绕,枝叶繁茂的树干内栖息着不少动物,偶尔会有野生松鼠从车顶蹿过。
孟玉时环顾着周围的风景,感嘆道:「你们公司虽然偏僻,但是环境是真的没得说,都可以当小型的旅游风景区了。」
孟萝时面无表情地看着挡风玻璃上的鸟屎,闻言呵呵笑了一声:「好好好,又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涂鸦,天杀的鸟,老子要报警抓你们。」
孟玉时瞧着冷笑的人,条件反射地缩起脖子,钻进了副驾驶。
「警察又管不了鸟想在哪里拉屎。」
孟萝时睨他:「下车,追着车尾气跑回去。」
孟玉时闭上嘴,做了个拉链的动作,然后调整靠背繫上安全带,低头玩手机,尽量让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不拥堵的情况下,孟萝时的通勤时间是半个小时,一般在六点四十分左右到家,刚好能吃上热乎的饭菜。
然而即将七点,他们还被堵在高架上寸步难行。
孟玉时看着导航上红到发紫的拥堵路段,皱了下眉:「姐,你最近是不是挺倒霉的。」
孟萝时偏头看他:「?」
「就今天来看,睡过头迟到扣光全勤,林哥说端午样片因为出轨的事情重拍,车玻璃被煳鸟屎,晚上又碰到车祸堵车……」说着说着,他眼里冒出新奇的光,「以前你都是怎么熬过来的?」
孟萝时认真想了一会儿:「不啊,我每个月都会迟到,以前也不是没有过样片重拍,至于堵车,下班高峰期本来就容易堵。」
「停车场那地儿到处都是树,所有停在那里的车或多或少都会沾到鸟屎。」
孟玉时啧啧啧地摇头:「太惨了,真的太惨了。」
孟萝时忍无可忍地瞪了他一眼:「再阴阳怪气地讲话,就滚下去。」
「生气不好,会长皱纹的。」孟玉时仰头靠着椅背上,脚尖随着音乐打节奏,「妈妈下个星期介绍给你的相亲对象是谁你知道吗?」
「不知道,没兴趣。」提起相亲孟萝时就觉得脑袋嗡嗡。
好傢伙,读书的时候死活不让她谈恋爱,一毕业就问她什么时候带男朋友回来。
菜市场买菜都没那么快的。
孟玉时凑了半个脑袋过去,晃着大白牙齿笑:「我认识。」
孟萝时:「什么意思,妈妈整了个和你差不多大的?」
孟玉时露出嫌弃的表情:「你想祸害祖国的花朵,花朵还不同意呢。」
「滚。」
「是我同学的表哥,在市三医院上班,我去他家玩的时候碰到过,怎么说呢。」他想了一个非常贴合的词,「长得很性冷淡。」
孟萝时:「…………」
「你们语文老师知道你先进的遣词造句吗?」
孟玉时没品出她话语里的嘲讽,认真地分析道:「我帮你打听过了,市三是精神专科医院,说明未来姐夫的情绪应该很稳定,和你很配诶。」
孟萝时一脚油门下高架,又在即将汇入主道时,突然踩了一下剎车,孟玉时像根弹簧一样冲出去,又被安全带拉回来。
「你会不会开……」质问的话说到一半,余光瞄见孟萝时面无表情的侧脸,默默把最后一个字咽了回去。
人背靠着座椅,坐得笔直又端正。
孟萝时忽地笑了声,意味不明道:「配不配我不清楚,但我知道你死定了。」
一股久违的被阴冷包裹的恐怖感席捲而来,孟玉时沉默了下,去扒锁上的车门:「我作业还没做完,我追车尾气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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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萝时:「呵。」
第8章
夜晚,孟萝时将昨夜梦境里发生的事情记录下来,放进抽屉锁起来后,看着被小狗咬扁的药盒思考。
医院开的药,效果似乎和以前吃的褪黑素大差不差,睡眠更好的同时,梦境也变得更离谱,且第二天难以自然醒。
她犹豫了很久,最终决定吃完一盒试试有没有效果。
这次的睡前准备做得很充足,手机插上充电器,小夜灯关掉,安稳地躺上床咽下嘴里变苦的药片,如昨天那样几乎是在睡着的一剎那,她的意识在另一个平行世界甦醒。
侯府寿宴结束,原主已返回教坊,戌时三刻,富丽奢靡的教坊在夜色中耀眼夺目,红色泛着层层光晕的灯笼将攘来熙往的人影映照在墙面上。
风吹过便如鬼魅般互相纠缠,扭结。
孟萝时从桌子上支起身,后脑勺仿佛被人敲了闷棍疼得厉害,鼻息间尽是浓烈的酒味。
视线内,桌上的菜已经冰凉,两个空了的酒壶倒在脚边,中途似
乎打翻过一壶酒,以至于她的裙子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落水。
房内没有别人,门闩好好地挂着,半开的窗户外时不时传进来吹竹弹丝。
孟萝时疑惑地皱了下眉,按理来说这个时间原主应该在楼下表演,怎么一个人躲在房里喝闷酒,还有……她到底喝了多少。
为什么那个花瓶一直在左右晃。
孟萝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将湿答答的衣裙脱掉,只剩贴身的小衣和亵裤,然后赤脚挪到靠着窗户的软榻上,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大脑的眩晕感和身体的难受让她无法冷静思考,出于本能她把洗漱架上的脸盆抱过来放在腿上,然后一动不动地开始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响起不重不轻的敲门声,伴着叫喊:「孟姑娘,大人要见你。」
孟萝时迷迷煳煳地睁开眼,回道:「稍等,我换身衣服。」
酒意还未完全退却,衣裙的复杂程度让本就不是很清醒的她,穿得格外艰难,以至于当她煳里煳涂打开门,前来通知的小厮是震惊的。
结结巴巴道:「姑娘,当真要如此去见大人吗?」
孟萝时站不稳,扶住门框上上下下扫了一遍衣裙,虽然带子系得不是很完美,但衣物一件没少,不该露的也一块都没露出来。
满意地点了点头:「嗯,走吧。」
路上,孟萝时左脚绊右脚,扶着墙面走得非常艰辛,她的视角下所有景物都在摇晃,脚下的地板软绵绵地踩不踏实。
强行压下去的反胃感在一摇一晃中攀升至顶端。
她扶着小厮的肩膀,半眯着眼道:「咱教坊是啥时候搬到船上的,这么晃真的可以做生意吗?」
小厮碍着坊内规矩不敢伸手扶她,不动声色的将她的手抚开,道:「姑娘要不要先去厨房喝碗醒酒汤再去见大人。」
孟萝时呵呵笑了两声,再次攀上去,拍着他的肩膀如同兄弟般:「我脑子清醒着呢。」
小厮瞥了一眼那只超过社交范围的手,默默在心里点了一根蜡,街头算命说得一点都没错,今晚是个不眠夜。
「姑娘,到了。」小厮离她三丈远,恭敬道,「大人在里面等你很久了。」
孟萝时正看着价值不菲的摆件发呆,闻言,朝他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你把这玩意搬回我房间呗。」
小厮:「?这是公家的东西。」
孟萝时笑得更灿烂了:「我知道。」
她指着周围转了一圈,分外高兴:「我观察过了没监控,卖了后,我七你三,别说兄弟亏待你。」
「?」小厮的表情几乎要裂开。
孟萝时虽然醉得晕晕乎乎,但还是有礼貌地拍了两下门,直到听到一声低沉的「进」,一脚踹开,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小厮眼疾手快地把弹到门框的门合上,遮住其他人投来的好奇目光。
教坊副使的屋子孟萝时不是第一次来,但以往都是安静的候在门口的位置,听大人的教导和一些歌舞安排。
「怀瑜见过大人。」她四不像地行了礼,然后一头扎在地上。
空气安静了很久,那道于她来说分外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你喝酒了?」
孟萝时晕得很,一时间站不起来,便诚实地点了点头:「喝了两坛。」
「只是两坛?」
孟萝时歪了下头:「昂。」
「三楼的小厮说你自侯府回来后,跟厨房要了六坛桂花酒,整整一日闭门不出,不愿下楼演出,可有此事。」
男人嗓音很好听,像溪水里的石子碰撞,清脆又带着微微的低哑。
就在不久前孟萝时听到过一模一样的声音,酒精让她的大脑无法处理太过复杂的信息,于是她直白道:「大人,你有没有考虑过转行。」
她抬起眼看向桌边一袭白衣的男人:「您或许更适合当一个大夫,治癔症。」
房间无比寂静,楼下丝竹幽幽,透过窗户传进两人的耳内。
孟萝时脑子的确很清醒,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说什么,但肾上腺素飙升,酒精麻痹着恐惧,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
原主的酒量非常好,好到一桌人全趴下了,她仍能站着。
但这不代表六坛酒下去后,还能保持绝对的冷静和清醒,她不知道此刻换成原主是什么情景,但她要是继续口无遮拦以下犯上,马上她就可以和这个世界彻底永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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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说着玩呢,大人别在意。」她挣扎着想站起来,「容我先去厨房喝碗解酒汤再来聆听大人教诲。」
轻笑声自身侧响起,一只宽大的手扶住她的后颈,如提小鸡般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放在藤椅上。
「以往只知道你的酒量很好,没想到喝醉后倒是别有一番趣意。」
他笑盈盈道:「坐着吧,我让人取醒酒汤来。」
孟萝时调整了一下坐姿:「谢大人。」
趁着他出门的功夫,孟萝时快速扫了一遍屋子里珍贵的摆件,孟家落败后,原主一夜间身无分文。
穷的袜子缝了好几遍捨不得换,一个馒头夹着捡来的菜叶子吃三顿,落魄到差点去住桥洞。
把当时还是上帝视角的她心疼坏了。
因而从那个时候开始,每当她在教坊瞧见贵重东西,总想偷偷搬回去卖掉,给原主傍身,但九年义务教育和道德告诉她这是不对的。
后来她又开闢了另一条路,忽悠大人们赏赐东西给她,她再悄眯眯地卖给店铺,得来的钱,八成给原主存着,还有两成买好吃的。
副使大人房间里的东西她惦记很久了,就差一个忽悠的机会。
「飞鱼墨玉可是皇上赏给教坊的物件,你就算盯出花来,我也不会赏给你。」蓦然响起的声音吓了孟萝时一跳。
她从藤椅上弹起来,这才看见副使在门口不知道站了多久。
「大人说笑了,怀瑜见识浅薄,未见过如此高雅之物,好奇多看几眼罢了。」
谢期把手里的醒酒汤递给她:「喝了吧,我有些事要同你说。」
孟萝时伸手去拿摇晃的碗,但摸了个空,她沉默了片刻:「大人,你给人餵过汤吗?」
谢期挑眉:「怎么?」
孟萝时讪笑道:「要不要体验一下餵人喝汤是什么感觉。」
谢期:「…………」
少女比自己矮一个头,正在左右打晃,伸出的手完美地错过了他手里的碗,嘴里的话一句比一句不正经。
他以前怎么没看出任何一点端倪。
「张嘴。」
孟萝时乖巧地张开嘴,就看到那碗醒酒汤毫不留情地对准她的嘴缓缓倒了下来。
部分来不及咽下的汤顺着脖颈打湿了领口。
谢期放下碗将一块干净的手帕递给她,温声道:「擦擦吧。」
孟萝时:「…………」
你刚才倒汤的时候,要有这么温柔也不至于喝一半漏一半。
「大人先前想同我说什么。」她坐回藤椅,胃里的酒加上这一碗汤,并未减轻她的眩晕,她只感觉撑得慌,有东西在不断地往上返。
谢期见她拒绝了手帕,便转身走到左侧的窗边,高悬于夜空的月亮缺了角,微弱的星光散布在四周,偶尔会有飞禽盘旋。
他视线下移,看向正在演出的前院,缓缓道:「我记得你以前求过我,想要个进宫的法子。」
孟萝时靠着藤椅想了一会儿,没想起来,许是原主没将这段写下来,便含煳地应道:「大人不如说得再直接些。」
谢期回首看向她:「桂花酒给了你以往没有的胆子。」
孟萝时怔住,缓缓坐直身体,努力控制不打晃,颇为认真道:「大人言之有理,怀瑜一会儿就去厨房把粮的酒都砸了。」
「这东西不好,不能让客人遭受此等大罪。」
谢期:「…………」
他揉了揉跳动的眉心:「侯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能让你不计后果地喝那么多酒。」
好问题,她也想知道,孟萝时沉默着摇了摇头。
却在谢期的眼里变成了受伤太深,而无法言说。
「罢了。」他从柜子里取出一枚令牌,放到她的手里,「中秋宫宴,内坊人手不够,从外坊抽调舞姬协助,半月后,会有人来接你们前往皇宫排舞。」
孟萝时把令牌放在眼前仔细地观察:「接我们?」
谢期看着她的斗鸡眼,伸出食指抵着她的额头
往后推,一字一句道:「所有携带令牌的舞姬。」
「我们教坊去几个。」孟萝时顺着手指望向谢期。
「加上你一共五个。」谢期收回手,用帕子将指尖的温热擦掉,「为期七天,直到宫宴结束的第二天返回各自教坊。」
孟萝时努力记住,将令牌放进袖内的小口袋。
第9章
「皇宫不比外面,言谈举止皆有人盯着,收敛自己的行为,别不知死活地去作死,那里可没人能再保你。」
「怀瑜记着了,多谢大人教诲。」孟萝时乖巧地点头。
忽地意识到什么,又疑惑地歪了下脑袋。
再?
这两年有谁保护过她吗?
谢期瞧着她被酒精熏得迷迷煳煳的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回去睡觉,明日也歇着吧。」
孟萝时晃悠着站起来,头沖地给他举了个深躬:「谢谢你,好人。」
谢期怕她再次杵地上,拎着她的后领,直截了当地把她丢出门:「记得回去沐浴更衣,酒缸里爬起来的酒鬼。」
「哦。」
门阖上后,孟萝时呆呆地在地上坐了很久,久到小厮先失去耐心,弯腰询问道:「姑娘,需要我帮你找个姑姑背你回房洗漱吗。」
教坊内有专门教习的嬷嬷和姑姑,地位和舞姬平分秋色。
毕竟相比教习来说,舞姬才是真正的摇钱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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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萝时盯着硕大的摆件,咽了下口水:「兄弟,我俩一起把它搬回去吧,我八你二,如何。」
小厮表情裂开。
他痛苦地再次提醒:「这是公家的东西,姑娘,不能占为己有,而且你上次明明说的是七三分。」
孟萝时愣了下:「上次?」
原主也惦记这个摆件?这不得给她弄回去!
「行,那就七三。」她站起来抱住摆件的下半部分,见小厮还傻站着不动,「搭把手啊,光吃饭不干活还想拿三,明抢呀。」
小厮:「姑娘,这真不行……」
他现在去找街头算命的化解劫难还来得及吗。
阖上的门再次打开,谢期头疼地看着耍酒疯的少女:「给她搬回去,放她床头日日观赏,若是被我发现私自买卖教坊物件,按原价三倍赔偿。」
孟萝时搬东西的动作僵住。
低着头如提线木偶一摇一晃地离开了走廊。
小厮跟在她身侧,面如土色道:「这下好了,每天都能见着。」
孟萝时差点从楼梯上滚下去,拽着小厮的手臂当拐杖,有气无力道:「我想换个星球生活,今晚就搬来得及吗。」
「姑娘,或许你可以从现在开始祈祷,酒醒后忘了今晚发生的一切。」
孟萝时点头:「你说得很有道理,那就拜託你帮我把大人嘎掉,他是个会帮我回忆的隐患。」
小厮停住脚步,眼睛都瞪大了:「我?」
孟萝时拍了两下他的肩膀,委以重任:「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大哥了,要对自己有信心,大哥。」
「我就先回房了,等你的好消息。」
她摆了摆手扶着墙慢吞吞地挪回了房间,徒留小厮震撼地站在原地,久久无法消化爆炸性信息。
房间已经收拾干净,扔在地上的衣裙也不见了踪影,孟萝时歪着头看着干净的地板总觉得自己好似遗留了什么东西,但脑袋晕乎乎的又死活想不起来。
坐在软榻上欣赏了一会儿楼下婉转动听的丝竹声后,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她睡得很沉,难得做了一个梦,梦里是原主动盪不安的一生,这次她并未参与原主的生活,像一开始般漂浮在半空中,以上帝视角匆匆地观望了孟怀瑜的挣扎和不甘。
半辈子的努力在无法撼动的权利面前渺小又可笑,孟怀瑜在最黑暗的沼泽里摸爬滚打,抛弃本心,却依旧斗不过腐败的世道,最终报仇失败,含恨而死。
那股滔天的怨念即使是漂浮在半空中的她也被冲击得神魂晃荡。
梦境结束后,孟萝时又在黑暗中漂浮了很久,直到一抹光亮蓦然出现,她追着光而去,然后被明晃晃的太阳刺得眼睛疼。
浑身酸疼得厉害,像半夜被人装麻袋里打了一顿,她伸了个懒腰想坐起来,失重感传来的一瞬,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嗯?」
孟萝时还没彻底从睏倦中脱离出来,因而迷迷煳煳地想去找手机,找到一半又突然反应过来这里是古代。
宿醉的后遗症让她手脚发软,后脑勺一阵阵的闷疼,站起来仍有些摇摇晃晃。
教坊第三层的房间住的都是舞姬,每三个人共用一个小厮,如果想要服侍的丫鬟,则需要自己花钱,且教坊不包外聘来的丫鬟吃喝住。
除了非常有钱的舞姬会为了生活方便聘请丫鬟外,其他人一般都自食其力。
孟萝时昨夜没吐,也没洗漱沐浴,身上的酒味隐隐有些发臭。
她推开门将站岗的小厮唤过来道:「提几桶水来,我要沐浴。」
「是,请姑娘稍等片刻。」
巳时初大部分舞姬还在休息,走廊寂然无声,偶尔会有狸奴高扬着尾巴,巡视领地般路过。
孟萝时环顾着其他小厮,疑惑道:「咦,昨夜帮大人来唤我那位小厮呢。」
「姑娘说的是宿二吧,他是大人身侧的人,一般都在四楼候着。」
孟萝时垂眸凝思了片刻:「你帮我将他唤来,我有事想同他说。」
小厮应道:「是。」
昨夜的记忆一丝不少地印在孟萝时的脑袋里,特别是她离开房间后的激情发疯,几乎把脑袋拴在了裤腰带上,全然没给自己留活路。
她回到房间倒了一杯凉透的水醒神,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梳理了一遍,依旧没想明白寿宴当天侯府究竟发生了什么塌天大祸,能让孟怀瑜不要命地喝那么多酒?
还有……她昨晚做了个什么梦来着,好像挺吓人的。
宿二赶来时,孟萝时摩擦着下巴正在观望床头的玉狮子摆件,目测一米二,通体白玉,雕刻手法极其精湛,一看就价值不菲。
「听闻姑娘您有事找我。」
孟萝时偏头瞧了他一眼,无比自然:「啊,大哥你来了。」
房间安静了一瞬,正在往浴桶里倒水的小厮停下动作,惊悚地看向宿二,眼里是不容忽视的八卦之光。
宿二沉默片刻:「看来姑娘昨夜的祈祷上天没听到。」
孟萝时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再靠得近一点,轻声道:「我观察过了,这玉狮子嘴巴里的珠子应该能抠出来,我抠,你卖,七三怎么说。」
宿二:「…………」
「您还没放弃,三倍赔偿,我有这个胆卖也没这个钱赔啊。」
孟萝时伸手摸着触感光滑冰凉的白玉,循循善诱道:「大哥这你就不懂了,我在地板上捡到的珠子,怎么能是教坊的呢,不是教坊的东西咱不用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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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二颤抖着嘴唇,久久没说话。
孟萝时见有望,乘胜追击:「犹豫就会败北,哥,想想未来的你坐拥千万财宝,四进大宅院,数不清的佣人,哪还用在教坊端盘子呀。」
宿二伸出手,比了个数字:「六/四。」
孟萝时:「行。」
一旁倒热水的小厮猝不及防听了全程,拎着空桶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颤巍巍道:「姑娘,水已经备好,还有旁的吩咐吗?」
孟萝时这才意识到房里还有另外一个人存在,与宿二面面相觑后,宿二熟练地往自己脖间滑了一下。
「方才之事若敢泄露半个字,就是你掉脑袋之时。」
小厮立刻点头:「明白明白。」
孟萝时满意道:「不愧是大哥,威胁人都这么有风范。」
在她一声声的大哥和吹嘘中,宿二逐渐迷失自我:「姑娘不用客气,往后可随时让人去四楼唤我。」
他看了一眼雾气四绕的浴桶,告辞道:「不打扰姑娘沐浴了。」
孟萝时将飘飘然的宿二送离房间,然后挂上门闩,关紧窗户,又将屏风挪到浴桶前,遮得严严实实才开始沐浴,偏热的水温让她不自觉地放松身体。
花瓣在水面浮浮沉沉,浓郁的雾气随着时间流逝变成了湿漉漉的水雾。
一刻钟后,她勐地从水里坐起来,水花外溅。
上次来的时候原主纸上写了什么来着,中秋当夜刺杀和亲公主?
话说……纸条是不是还在昨晚那件被酒打湿的衣
裙口袋里……
「塌天大祸,这才是真正的塌天大祸啊。」
她手脚并用从浴桶里爬出来,匆匆擦干水珠套上衣服,披着湿漉漉的头髮直冲后院。
教坊分为前院、住宅和后院,前院是大型的露天舞台,可容纳上千的客人,住宅的用途则更广,包含了大厅内的小型演出和客房等,后院专门用于存放木柴杂物,种植瓜果蔬菜,洗衣晒衣等。
因而整座教坊的占地面积非常大,相当于三个德安侯府。
孟萝时站在大院门口喘着粗气,视线内是一排排整齐的竹架,上百件衣服和床单随风飘扬。
她心如死灰地望了很久,直到一位抱着衣篓路过的小姑娘提醒道:「晒干的衣服方姑姑都已经取回去了。」
后院的小姑娘大多是被家里卖进来的女孩或是捡到的女婴,副使大人瞧着可怜便将她们安置在后院干杂活,不用挨饿受冻的同时还能换取工钱。
既解决了坊内姐妹们都不爱洗的脏衣服,还抵消一部分买瓜果蔬菜的钱。
孟萝时试探道:「昨夜换下来的衣服……」
小姑娘瞧着八九岁,眉开眼笑地指着竹架上的衣服道:「已经全部洗完晾上去啦,姑娘着急的话,等日落晒干应该能穿上。」
孟萝时僵硬地弯起一抹笑:「你们洗衣服前,掏不掏口袋?」
「那是必须的,若是不小心弄坏了哪位姑娘的物件,把我们卖了都赔不起。」小姑娘迟疑了下,隐隐猜到了她的目的,「姑娘是落了什么东西吗?」
「掏出来的物件都放在小屋子了,姑娘可以去找找。」
孟萝时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点头道:「好,多谢。」
绕过层层的竹架,两排矮房映入眼帘,最左侧的小屋敞开着门,靠墙是三个木架,上面整齐地放着叠好的床单和衣裙。
中间拼起来的桌子上则按序放着各类饰品,手镯、扳指、胭脂应有尽有,唯独没有纸张。
小姑娘端详着她的面色:「所有的东西都在这里了,姑娘再仔细找找?」
孟萝时不信邪地找了两遍,心拔凉拔凉。
「算了,我回去找找有没有上吊用的绳子。」她低头往外走,开始期盼纸张被水搅成渣,又或是原主喝多了还没来得及写信息。
第10章
小姑娘跟在她身边,似乎想说什么。
「怎么了?」孟萝时看向只到自己腰间的小姑娘,莞尔而笑。
副使大人并未在吃喝上亏待她们,虽然总在后院干着杂活但目光所及每个孩子身上的衣服都很新,没有补丁,肉乎乎的像个福娃娃。
唯一的要求便是不被允许踏入前院。
「姑娘丢了什么物件,可以同我们说,我们再找找兴许能找到。」小姑娘抱着衣篓侷促又小声道,「……能不能不要告诉姑姑。」
「为什么?」
前后院的琐事归几个姑姑打理,坊内的姑娘身上总会佩戴各类首饰,不小心遗落后很久才会发现,因而大家捡到首饰会自觉交给姑姑。
由姑姑统一归纳,方便找寻。
若是前后院都找不到,便会报备给姑姑让其注意往后交上来物件内是否有此物,算是大家默认的流程。
小姑娘扭扭捏捏道:「因为姑姑会认为……」
话语间,两人已至大院门口,孟萝时余光瞄见有一道白影穿过碎石路正往这里而来,她眯眼仔细看了下,反应极快地拉着小姑娘往竹架里走。
小姑娘还没说完的话被吓得咽了回去:「姑娘怎么了。」
「嘘。」孟萝时捂住她的嘴,「先别说话。」
见小姑娘点头,她松开手,撩开一角床单看向大门。
白影逐渐靠近,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浓郁的脂粉香,教坊头牌胥黛,不止舞技绝艷就连嗓音也被称为百灵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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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页
大半来教坊的贵客砸上千金只为瞧她一舞。
胥黛前前后后一共外聘了五名丫鬟,出门排场极大,独自一人来后院这种事不是她的正常行为。
她先是左右观望了一圈,然后掏出手帕掩住口鼻,试图穿过大片竹架。
「姑娘也是来找遗落的物件吗?」正在浇花的小姑娘瞧见后,握着勺子疑惑问道。
这个孩子更小,目测只有五岁。
胥黛低头看着小豆芽,不由皱眉:「昨夜的衣服是谁洗的。」
小豆芽眨了眨圆眼睛,懵懂道:「姐姐们洗的,洗完后全部晒在这里,姑娘是着急要穿吗?」
胥黛扫了一眼挂得满满当当的衣物,微摇了摇头:「有一套被沾了酒水的淡粉色衣裙,裙摆上是两条红色锦鲤,可否取来给我。」
小豆芽思索了一会儿,蹦蹦跳跳地跑去找另一个年纪稍大的女孩转述,然后带着女孩一起回到胥黛面前,道:「姑娘可以再说一遍吗。」
胥黛无奈地复述了一遍。
女孩沉稳道:「这套衣物昨夜刚送来时,秦姑姑单独挑出来拿走了,如今不在后院。」
胥黛愣了下:「你确定?」
「沾酒的衣裙需要提前浸泡去味,姑娘所说的那套衣裙,像是扔在酒罈里泡过,我印象很深,不会错的。」
胥黛沉思了半刻,随即莞尔道:「多谢告知,打扰了。」
两人没有放轻声音,孟萝时躲在床单后听得一清二楚,胥黛口中的衣裙分明是她昨夜醉醺醺时脱下来扔在地板上的衣裙。
被秦姑姑拿走了?
她们要她的衣裙做什么?
孟萝时琢磨半晌没想明白,正好胥黛离开,她转身去问小姑娘:「秦姑姑以往会单独把脏裙子挑出来带……?」
「你去哪里。」她不解地看着已经离自己三丈远的小姑娘。
小姑娘害怕地搅着袖子:「姑娘是要去找秦姑姑吗?」
孟萝时瞧着她眼眸内的恐惧,拧眉道:「你很怕秦姑姑,为什么?」
小姑娘再次远离,用衣篓不动声色地挡住自己的身体,许是因为紧张手指不停地扣弄着衣篓的洞:「没,没有,姑娘们的首饰很贵重,丢,丢了的话……」
她磕磕巴巴说得非常小声,孟萝时总觉得她鹌鹑似的恐慌有些熟悉,好似在哪里碰到过。
瞬息之间,脑海中蓦然出现一个名字。
孟玉时。
她在幼年时期的孟玉时身上见过。
意识到这点后,她神色勐地凉了下来,上前抓住小姑娘的袖子掀开,果不其然,纤细的胳膊上纵横交错着三四道疤痕,新伤旧伤叠在一起,赤红色的痕迹在白嫩的皮肤上尤其明显。
孟萝时沉默了许久,涩声问道:「谁打的?」
小姑娘吓得动弹不得,另一只手下意识护住脑袋,稚嫩的脸上充斥着害怕。
「乖,告诉我,往常谁会打你们。」她微微弯腰温声的又问了一遍。
小姑娘犹豫着张开了嘴,似乎又想到什么忽地摇头,挣扎着抽出手转身跑远了。
瘦小的身体很快消失在大片衣裙中间,孟萝时眯起眼,转头望向竖立在后院正前方的整座教坊。
她以为有副使大人的警告,后院里的孩子虽不自由,至少生命安全有保障,现在看来是她想得太天真。
这是个吃人的时代,在这时代背景下,没有人能逃脱。
小姑娘身上的伤是谁打的,显而易见。
她占着原主的身体……能管吗?
回到房间后,孟萝时取出纸笔将发生的一切悉数记录,询问原主喝醉前是否有写信息放在小口袋里。
并提醒原主警惕秦姑姑和胥黛,至于小姑娘身上的伤,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写了上去。
这是原主的身体,管或不管,理应由原主决定。
不用参与排舞和演出,孟萝时得到了比在现代还要充实的休息。
没有任何电子设备的打扰,无聊了便打开窗户,底下是教坊姐妹编排的歌舞剧以及各种乐器合奏。
玉狮子嘴里的珠子也在她的坚持不懈下,完好无损地抠了出来。
日落西山后,她将拳头大小的玉珠交给宿二,郑重地嘱咐道:「两日后你再将银子交给我,大哥。」
宿二掏出黑布将珠子小心翼翼地包裹,放到带来的空食盒里,不解道:「为何。」
因为原主不喜欢不义之财。
孟萝时弯起眼眸,胡说八道:「算命先生建议我这两日不要碰俗物,要避着些才行。」
宿二眼睛一亮:
「是西街头那位戴着黑布的老先生吗。」
「啊?」
她瞎说的怎么还能精确到地址。
宿二端详着她的神情,失落道:「不是啊,那位先生算命可灵验了。」
孟萝时眼皮不由跳了下:「改日我一定去见识。」
宿二兴高采烈地带着玉珠离开后,孟萝时掰着手指头算她的甦醒时间,大约还有两刻钟闹钟就该响了。
这次她定了十个最吵的闹钟,肯定能把她叫醒。
她抓紧时间又将纸条上的内容补充完整,趁着夜色还未彻底降下来,悄眯眯地去秦姑姑的屋子里转了一圈。
姑姑们的房间是二楼的尾房,四个人一间房,左右并排两张单人床让本就偏小的房间更显拥挤。
孟萝时轻手轻脚地搜寻了一番柜子,没找到那件淡粉色衣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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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页
房间里干净得连灰尘都没留下一粒。
离开前下意识瞄了一眼架子上的绿植,眼尖地发现泥土似乎被搅拌过。
她用手指将表层扒拉开,里面藏着大量燃烧成灰烬的碎末。
「嚯,在这儿玩大型实景剧本杀呢。」
她压下心中骇异,将绿植復原然后不动声色地返回房间,把新发现也写上了纸条。
繁体字她会得不多,因而小小一张纸上挤满了繁体和简体交错的字。
最后一撇落下后,她睏倦地打了个哈欠,勐地嗑在桌子上睡了过去,剎那间没注意到门口出现了一个黑影。
梦中觉的存在让孟萝时疲惫的精神得到了充足的休息,她关掉吵闹不已的闹钟,拉开窗帘。
初夏的早晨温度已然燥热,鸟类叽叽喳喳地盘旋在电线桿上。
孟萝时趁着时间还早取出日记本将梦境中发生的一切写下来,并在秦姑姑和胥黛的名字上打了个问号。
片刻后,又在宿二的名字后面也打了问号。
他的某些行为举止着实不像一个小厮。
孟萝时暗中观察过坊内的小厮,他们长期服侍舞姬,身上多多少少会沾染脂粉味,嵴背微微弯曲,说话时不会直视对方眼睛。
长时间养成的谦卑,几乎刻在小厮所有的一言一行中。
即使是副使身边的人,那也只是比服侍舞姬的小厮地位高一点的下人。
宿二……好似骨子里就不存在这种谦卑。
他腰板从来就很直,说话时不会低头,偶尔会透出一股肃杀之气。
比如威胁倒热水的小厮。
孟萝时咬着笔帽,又仔细回忆了一遍醉酒后的发疯。
然后在宿二名字后加了个感嘆号。
一个身上带着血腥气的小厮,希望她这条大腿没有抱错。
大哥,原主的生命安全就靠你了。
小狗爪子在地板上走来走去的敲击声时不时响起,孟爸早上要准备早餐,孟妈是八点的上班时间,因而遛狗任务落在孟玉时身上。
孟萝时出门洗漱,刚巧碰到孟玉时追着跑来跑的小狗擦脏兮兮的爪子。
「早啊。」
孟玉时愣了下:「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什么意思。」
孟玉时抱着小狗笑得欢快:「你竟然也有早起的一天,咱家祖坟要冒青烟了。」
「你!」孟萝时拿起脚上的拖鞋扔过去,「你真的,不犯贱就跟会死一样。」
见他熟练地躲开,气得单脚跳过去:「把拖鞋给我捡过来!」
孟玉时单手抱着小狗,捡起拖鞋顺便套到她脚上,道:「已经能想像到未来姐夫的生活,该有多心酸了。」
孟萝时懒得再理他,转身去卫生间「嘭」的一声关门,惊动了还在厨房的孟爸,拎着铲子警告孟玉时:「别总是惹你姐姐生气。」
孟玉时没忘记昨晚的惨痛教育,不情不愿道:「知道了。」
第11章
距离端午节还剩半个月,孟萝时需要与活动场地敲定此次现场布置。
外勤打卡的好处就是不需要在生死时速地跑着打该死的范围卡。
孟萝时载着同部门的胡荔,悠哉悠哉地先去街上买了杯果茶,然后才往场馆开。
路上胡荔嚼着百香果好奇地问道:「贊助商定下来了吗?」
「没跟我说,不清楚。」孟萝时看了一眼导航,慢吞吞道,「我不太喜欢和他们打交道,讲话太绕了。」
比在古代听文绉绉的话语还难受。
胡荔嘆了口气,无奈道:「让林总监去问问吧,到时排座位得把大佬们安排在第一排才行。」
作为靠着新媒体发家的摄影工作室,每场活动他们都会同步开启直播,让远在外地无法参加的粉丝也能观看,参与部分活动,抽取奖项。
「话说你以前怎么从来没提起过自己还有个弟弟。」胡荔忽然道。
孟萝时目不斜视道:「入职的时候填写过家庭成员,我以为你们都知道。」
胡荔想起昨天大家震惊的模样,笑了:「昨天你弟弟来给你送午饭,要不是有林总监那一句解释,我们真以为你在外面养了个小奶狗。」
孟萝时想像了下画面,汗毛倒立:「我不喜欢比我小的。」
有一个弟弟就够了,没必要再来一个。
胡荔不贊同道:「弟弟多好,特别是长得帅的弟弟,吵架时我看着他那张脸都捨不得骂他。」
「对了,你弟几岁了,谈女朋友了吗?」
孟萝时:「…………」
差点把油门当剎车踩,她无语道:「你想去蹲局子,我可不拦着你。」
胡荔「啊」了一声,相当诧异:「还没满十六?真的假的。」
「你别说的那小屁孩好像很成熟,被他听到能跟我吹一年的牛逼。」孟萝时把车开进地下停车场,倒车入库后熄火。
偏头看向胡荔郑重道,「没事的话,去看看眼睛吧。」
胡荔拿起包不信邪道:「谁家小孩不到十六岁长一米八大高个啊,你没看昨天他站在林总监身边,好傢伙,高整整一个头。」
听她这么说,孟萝时脑袋里突然浮现出整整一冰箱的纯牛奶画面。
孟玉时读小学时身高还不如班里的女孩,被其他男同学又是取外号又是欺负,不敢告诉老师也不敢告诉家长。
弱小又可怜地在房间里独自哭泣,后来可能是实在被欺负狠了,他可怜兮兮地给当时在外地读大学的孟萝时打电话,哭着说班里其他人总是喊他矮冬瓜,问有没有长高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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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页
孟萝时弄清前因后果后,火冒三丈地连夜买了机票飞回明盐市。
拉着孟玉时杀到小学把那几个男孩拎出来,挨个揍了一顿。
这件事后来闹得还挺大,男孩的家长报警说她打人,校长老师家长警察齐聚一堂,场面极其浩大。
孟玉时吓得以为姐姐要被抓走枪毙,抱着孟萝时的大腿不肯撒手,哭哭啼啼地控诉那几个男孩欺负他的事情,还当众脱了衣服展示身上的淤青。
又把班里其他被欺负的人也拉出来,在众多小朋友的指控下,几个男孩被当众退学。
孟爸赔了医药费后,将孟玉时送去学散打,孟妈则是不知道从哪里知道纯牛奶会长高,开始成箱成箱地往家里买牛奶,买营养品。
后果就是孟玉时五年级到初一的那两年以拔苗助长的方式,快速拔高且横向发展成了大胖子。
矮冬瓜的外号又变成了肉坦克。
营养过好,青春痘疯长,爱情的启蒙期还没发芽就因为体型彻底夭折,被喜欢的女孩义正言辞的拒绝后,孟玉时先是暴饮暴食了一段时间。
某一天突然醒悟,开始拼命减肥。
终于在初三毕业升高中的那年暑假,减肥成功,痘痘也在持之以恆的中药调理下不再復发。
艰难险恶的生长环境下,竟然变成了小奶狗。
孟萝时回想着可怜弟弟的辛酸史,只觉得他心态没崩,还能活蹦乱跳地挑衅她真不容易。
她拿上挎包下车,道:「总跟弟弟谈恋爱不腻得慌?」
「那也比你没得谈得好呀。」胡荔眼眸弯成月牙,凑到她身边笑道,「恋爱嘛,选自己最喜欢的类型谈,大家都心知肚明不会走到结婚那一步,那种奇怪的心理束缚自然也就小了。」
孟萝时:「你不怕哪天弟弟忽然当真,要……唔?」
胡荔反应迅速地捂住她的嘴:「你别讲这种触霉头的乌鸦话,给我咽回去。」
孟萝时掰开她的手
,无奈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我劝你还是注意点的好,我不想在社会新闻上看见你。」
「打住。」胡荔比了个叉,把喝完的果茶扔到垃圾桶里道,「姐妹,我至少还谈着不至于被家里迫害,你不如想想下个礼拜的相亲吧。」
孟萝时停住脚步,错愕道:「你怎么知道。」
「林总监说的啊,他说看不出来你竟然也是被相亲迫害的一份子,下个礼拜绝不让你加班,以免错过天定的好姻缘。」
孟萝时后槽牙咬得吱嘎作响:「孟玉时!」
昨日林总监整个下午都在五楼的儿童区和孟玉时大放厥词,消息肯定是从他这流出去的。
胡荔抱着策划案,小跑着去按电梯:「如果我有一个这么帅的弟弟,肯定天天拉着他各种炫耀。」
孟萝时回想着幼年时期的孟玉时,淌着鼻涕遛着鸟在客厅跑来跑去,然后贱兮兮地把鼻涕蹭到自己裤子上。
临睡前哭着吵着要跟她一起睡,结果半夜一泡尿给她浇得透心凉。
往事不堪回首,孟萝时打了个冷颤:「求你快别说了,我都起鸡皮疙瘩了。」
「等我给你介绍几个……」胡荔的话说到一半,电梯门缓缓打开,场面极其安静,水管滴滴答答的漏水声在空旷的地下停车场内迴荡。
偶尔响起的轮胎摩擦声振聋发聩。
孟萝时先反应过来,眼疾手快地按住正在合拢的电梯门,尴尬道:「好巧,你们上去还是下去?」
在即将凝固的氛围里,八卦风暴中心的男主角,曾宏伸手指着上面道:「上去。」
孟萝时拽着还怔在原地的胡荔进电梯,看着按键板上唯一亮着的楼层,沉默了一会儿,按下了另一个数字。
「你们认识?」身后传来小声的询问声。
「嗯,恆星影像的姐姐。」另一道声音压得更低。
「她们也去婚博吗?」
「不知道。」
叮咚一声,电梯门再次打开,曾宏拉着女生绕过她们离开,他似乎知道许乐瑶在工作室闹过的事情,因而未像往常一样弯着那双好看的眼眸,笑盈盈地叫她们姐姐。
而是在离开前,礼貌又疏远地点了下头,与女生十指相扣往婚博场馆门口走。
没人去按电梯开关键,孟萝时望着不远处硕大又喜庆的婚博会牌子,心如止水地跟胡荔说:「刚才的那个女生,不是端午样片的女模特。」
咔嚓的拍照声响起,胡荔眯着眼连拍了好几张:「别吵,我在思考。」
孟萝时:「?」
电梯再次关上,胡荔噼里啪啦地打字,一边还能分神吐槽:「我就说真正的渣男高手不会止步于出轨一个人,他们都有详细的时间管理,来分配不同的鱼。」
孟萝时角度清奇:「所以……许乐瑶很可能不是正牌女友,只是鱼塘里的其中一条鱼?」
胡荔动作停住,僵硬地抬头看向孟萝时:「正牌变小三,小三变小四。」
她抹了一把脸,语气里透着少许兴奋:「玩得真花,咱能在社会新闻上瞧见曾宏了,姐妹。」
孟萝时不理解她的兴奋来源,道:「你先把照片发给许乐瑶,一会儿看场地总看手机很不礼貌。」
胡荔比了一个ok的手势:「我已经跟她说了。」
她快速打字,道:「看完场地我就不回公司了,这可比上班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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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页
孟萝时无奈地摇了摇头,先一步进入空荡荡的场馆,负责人已经等在门口,见到她们客气地迎上来打招唿。
工作室的大型活动只要人数不超一直都与这家场馆合作,此次来主要为了布置划分,以及现场的安保措施。
等搭建公司的人员入场后,她和胡荔则需要经常来此盯进度,同时也意味着可以不用天天去公司报到。
与负责人谈妥已是下午一点。
胡荔拽着孟萝时去逛婚博,试图偶遇曾宏,多拍几张照片提供给徐乐瑶当证据。
一个小时后,贡献了两张门票的两人,垂头丧气地从热闹的情侣堆里挤出来,
孟萝时无声地嘆了口气:「这地方只适合情侣来。」
胡荔像被吸干了精气,恹恹道:「场地费婚纱费拍照费等等全部加起来,我都能环游世界一整圈,还结什么婚。」
孟萝时伸了个懒腰,看着跳动的电梯数字,不疾不徐道:「谁让你非要按最高档算费用,刚才那个姐姐不是说了还有其他的配置。」
「结婚是头等大事吧。」见孟萝时点头,胡荔颇为震惊,「头等大事不按最高规格办,你还想等什么时候办。」
「人一生能给自己办的酒席不就是出生结婚死亡,前者你还没意识,后者人都死了,骨灰扬不扬都做不了决定。」
胡荔合计道:「那不就只剩下结婚了。」
孟萝时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忽地想起了德安侯府的老夫人,流水宴席三日,提前搭建戏台高价聘请戏班子贺寿,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最主要还不用自己出钱,她决定当一次槓精:「你可以等到六十大寿,让子女帮你大办特办,风光无限的同时还能被新闻报导。」
胡荔:「…………」
第12章
直到走进电梯内,她才幽幽道:「你见过谁家的寿宴比结婚规格还高的。」
「实不相瞒,我见过。」孟萝时顿了下,残忍地补充道,「不是短视频,两只眼睛亲眼见的。」
胡荔偏头看她,沉默了很久。
电梯门打开,幽暗的地下停车场映入眼帘,一股特有的凉意扑面而来。
胡荔忽然好奇道:「你家那位亲戚七十大寿的时候还办宴吗,能带我也去见一下世面吗?」
孟萝时晃着手里的车钥匙没说话。
她最开始梦到孟怀瑜,大概是八岁,那会儿孟怀瑜刚出生还没有名字,孟家人唤了很长一段时间么么,直到抓阄,抓到了瑜这个字,才有了正式的名字。
孟萝时起初会把梦境里的这个她自认为的朋友介绍给班级里的同学,兴奋地跟他们诉说着孟怀瑜的一切。
在当年网络信息还贫瘠的,大家接收信息的来源无非是电视,同学们始终无法理解她口中的古代朋友,也无法理解她所说的梦境穿越。
小朋友的心思很简单,起初觉得她很牛逼,围着她七嘴八舌地提各种问题,后来又觉得她在骗人,骂她是小骗子的同时还告状给了老师。
老师特意抽出一节课跟孟萝时谈心,在得到同样的说辞后,老师惆怅地打电话给孟妈,将她的状况一一告知,并委婉地建议孟妈带她去看心理医生。
孟妈那会儿刚生完弟弟,整个人处在神经紧绷期。
孟萝时还记得孟妈抱着哭闹不已的弟弟坐在床上,眉眼间满是疲惫,胸前浸透出点点奶水,分明已处在崩溃边缘,却小心翼翼地问她。
「小萝,可以跟妈妈说说你的好朋友孟怀瑜吗。」
孟萝时已经九岁了,听得懂话语内的情绪,也看得懂大人的脸色。
经过同学们长期的不信任,孟萝时变得极其不安,她扭着自己的手指,小声道:「是梦里认识的,她比弟弟大一岁,也很可爱的。」
孟妈的神情有一瞬凝滞,而后撇开脸唿吸厚重地喘息,久久都没再说一句话,弟弟的哭闹声,刺耳到孟萝时耳朵出现了嗡鸣。
孟萝时无措地端详着妈妈的表情,嗡声嗡气道:「老师说我生病了,妈妈,我没有生病,她和弟弟一样也会哭,会笑。」
「同学都说我是骗子,可是我每天晚上都能见到她,还有很多穿着裙子的人生活在一个大院子里,跟电视上演的一模一样。」
末了,她还补充了一句:「不是假的。」
听见她的话,孟妈再也忍不住,眼睫颤动下几颗滚烫的眼泪落下来,她声嘶力竭地喊在房间外的奶奶,控诉他们逼迫生二胎的后果。
一句句歇斯底里的话语几乎要将天花板掀开,孟萝时记得那天的太阳很大,弟弟的哭声无休无止。
妈妈忙着与奶奶争吵。
她走到弟弟身边握住了那只小小的手,他兴许在害怕,可他还不会说话。
后来妈妈急切又慌乱地换了衣服,拉着孟萝时出门,路上不停地拨打孟爸的电话,一遍又一遍。
孟萝时仰头望着被悲伤占据的孟妈,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坚持似乎是错的,她好像不应该拥有孟
怀瑜这个朋友,更不应该同别人分享。
所以到医院看心理医生的时候,她放弃了以往的坚持,转而说是自己弄混了电视剧和现实,编造出了孟怀瑜的存在。
但孟妈执意认为是二胎的出生,导致她的心理出现偏差,毕竟在孟妈的观念里,怀上二胎后不久,孟怀瑜这个虚无的好朋友突然就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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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页
孟萝时被迫开始为期一年的心理治疗。
也是从那天起,她将梦境里的一切,彻底掩埋进心底。
独自在黑暗降临时奔赴古代。
又在天亮后,返回自己的世界。
孟萝时垂眸打开车门,轻声道:「如果是以前,或许我真的会想尽办法,不管是画下来,还是描述……但现在。」
她笑着望向胡荔:「梦里看到的。」
胡荔挑了挑眉,道:「我梦里还能变成仙女在天上飞呢,换个角度说,这并不能成为你槓我的理由。」
孟萝时没反驳,她打开导航选了一条红绿灯最少的路线,温声道:「我要回一趟公司,你去哪儿,我先送你过去。」
胡荔晃了晃手机,眼眸微弯:「我跟许乐瑶约好了咖啡馆,你先按我的导航走。」
她想起什么又道:「如果林总监问起来,你就说我去家具店挑选拍摄道具。」
「行。」孟萝时应下后,开出地下车库。
耀眼的阳光穿过挡风玻璃挤进狭小的车内,随之而来的是夏日里的热浪和两侧树干上孜孜不倦的蝉鸣。
胡荔撑着头望着飞驰而过的风景,髮丝在风中飞舞纠缠,最后煳了一脸。
「你说曾宏图什么呢,跟许乐瑶在一起他可以少奋斗几十年。」
孟萝时:「可能就是图左右逢源的新鲜感。」
不管刚在电梯里遇到的女生是不是正牌女友,人家都一块去看婚博了,就说明曾宏在一众鱼里更偏向这个女生。
她想了想疑惑道:「你怎么能确定刚才的女生没有许乐瑶富有?」
「也是。」胡荔嘆息道,「要是我男朋友出轨了,我估计会比许乐瑶更疯狂。」
孟萝时望着不远处正在跳动的红灯,她没谈过恋爱因而不太能理解出轨行为,如果不喜欢分手再找下一个难道犯法吗。
就像德安侯明明已经有妻有妾,还有一堆孩子,却仍固执得像块板砖非要纳孟怀瑜入府,跟收集盲盒似的,好像有那强迫症。
「你把曾宏的联繫方式发给我呗。」她忽然道。
胡荔呆了一瞬:「啊?」
「我有些事情想问他。」
或许可以在曾宏这里找到德安侯的目的,避免原主总是被一个能当爸的老男人纠缠,德安侯也算京州有权有势的人,若是哪天老夫人无法再阻止他,那原主岂不是真的要给人当小妾。
胡荔在震惊之余,跟许乐瑶要了联繫方式,再转发给她:「不是工作的话,麻烦分享我一手八卦,感谢。」
孟萝时唇角弯起:「那你可能得失望了。」
红灯在跳跃中快速切换成绿灯,发动机的嗡鸣声和轮胎摩擦交错响起,伴随着知了蝉鸣,景色在快速滑动间,如空间撕裂。
京州。
街道小摊贩的叫卖声笼络不觉,偶尔会有抱着糖葫芦的小贩在繁华的教坊楼前路过,被悠扬的丝竹乐吸引,停驻欣赏。
孟怀瑜趴在窗口,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窗框。
「姑娘,今日也告假吗。」门口的小厮已等候多时,嵴背微微弯曲视线始终盯着地面。
「嗯,副使大人若是问起来,就说我身子不适。」她缓缓坐直身体,墨绿的手镯自手腕滑落小臂,「秦姑姑还未回来?」
小厮道:「大抵今日是回不来了,以往随着大人入宫交差也都会留个几日才回教坊。」
孟怀瑜垂眸沉思了片刻,再抬眼又是温柔的笑意:「我知道了,帮我取些吃食来吧,有些饿了。」
「是。」
房门关上后,她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初秋的气温偏凉,冰凉的地板让赤脚踩在上面行走的孟怀瑜瑟缩了下。
她走到衣柜前,拉开最里层的抽屉,里面是各类黄金首饰大多都是这些年在教坊演出时,客人送的物件,还有孟萝时买卖教坊物件换取的银票。
想起那个未曾谋面过的小姑娘,孟怀瑜不由弯起唇角,指尖滑过一张张崭新的银票,而后按向角落里微微突出一小块的木头。
「吱嘎」一声轻响,衣柜的左侧出现一个更小的抽屉,无数张被保存完好的纸张叠在一起,几乎塞满整个抽屉。
她拿起最上面的一张,繁体和简体交错在一起,孟萝时的字一笔一画非常板正,即使每次内容都多到最后几排字小小地挤在一起,也不会觉得凌乱。
这张用来传递信息的纸张落款日期为八月初四,五天前。
内容停留在侯府寿宴。
孟怀瑜摩挲着纸张边缘,一抹极快的杀意自眼底闪过。
有人拿走了两日前小姑娘留给她的信息纸张。
她同孟萝时不一样,她拥有被占据身体时的所有记忆,两年前孟萝时突然造访,她的灵魂被硬生生压缩成一个小球,隐匿在身体的缝隙里。
她能通过眼睛看到外界的一切,自然也能通过耳朵听到所有声音,唯独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
小姑娘第一次进入她的身体醒来后似乎也很震惊,吓得在角落躲了一整天,小心翼翼地模仿自己的行为举止,生怕被人发现后抓起来烧死。
这是自孟家出事后,孟怀瑜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有趣,她生起了想活下去的念头。
任由小姑娘像个捕快,用她的身体探索这个世界,从旁观者角度来看,这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但现在……时隔两年,她的秘密似乎成了索命的白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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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页
正悬挂在头顶跃跃欲试地往她脖子里勒。
孟怀瑜将纸张全部取出,用火摺子点燃,然后扔进洗漱用的空盆内,赤色的火苗在黑瞳内跳跃,带着不容忽视的疯狂与承载了两年沟通桥樑的纸张一同化为灰烬。
小厮敲门进来时,她正用竹籤将重叠在一起的纸张拌开。
「姑,姑娘。」小厮将摆盘精緻的吃食放到桌上,愣愣地望着火盆:「还未到中元节,姑娘这般若是让姑姑和嬷嬷们发现,是要受罚的。」
教坊内不允许私自焚烧纸钱等一切祭祀行为。
炽热的温度将孟怀瑜的脸颊燻烤得微微泛红,她笑眼弯弯道:「你不说,便没人知道。」
小厮抿唇沉默地望向床头的玉狮子摆件,嘴里含着的玉珠已不见了踪影。
孟怀瑜顺着她的视线也看见了嘴里空空如也的玉狮子,想起小姑娘固执地坐在床头抠珠子的画面,眸内笑意更深。
「你猜若是我听到任何关于焚烧纸钱的言论,大哥会不会提前收割你的脑袋。」
小厮勐地打了个寒颤,跪地磕头道:「姑娘放心,小的今日什么都没瞧见。」
孟怀瑜俯视着他,良久后,用最温柔的声音幽幽道:「我更相信死人的嘴。」
小厮哆嗦着嘴说不出话。
「这样吧。」她赤脚走到小厮的面前,眼尾勾勒出笑意,「你帮我一个小忙,今日这件事即使你说出去,我也不计较。」
第13章
「姑,姑娘想让小的做什么。」小厮不敢抬头,更不敢去看白皙的脚背,索性匍匐在地,「就算豁出性命,小的也一定给姑娘办到。」
孟怀瑜瞧着他稀疏的后脑勺,不疾不徐道:「听闻这几日宫里来了位大人物,下榻在教坊,且一直是胥黛在接待。」
小厮应道:「是有这回事,宿在二楼。」
「今夜由我去服侍这位客人。」
小厮懵逼地抬头:「啊?」
身前的少女微微倾身,一双好看的眸子弯成月牙,漆黑的眼瞳似有水光流转,带着隐隐的蛊惑,小厮鬼使神差道:「姑娘是想让小的暗箱操作,将胥黛姑娘换下来。」
孟怀瑜打了个响指:「你真聪明。」
小厮怔怔地看着巧笑倩兮的孟怀瑜,仅剩的理智让他忍不住问出口:「可若是胥黛姑娘发现……」
「这是你需要考虑的事情,而不是我。」孟怀瑜回到软榻,拿起随意搁置在榻尾的琵琶。
长长的指甲拨动琴弦,与楼下的笛音逐渐形成合奏。
她眼睫低垂:「做或者不做,死或者不
死,应该很好选吧。」
小厮连忙应道:「姑娘放心,您的想法必定能达成。」
孟怀瑜温柔道:「那便麻烦你了。」
小厮离开后,房间内只剩下琵琶声,孟怀瑜弹完这一曲,望向窗外,她所处的房间靠近街道,能轻而易举地看到街道上人潮涌动的热闹。
离她很近,却又很远。
随着时间流逝,在夕阳西下的余晖中涌入教坊,这座在夜色中盛开的宏伟建筑,有吞噬人心的力量。
如同花灯影子攀附在墙面,张开扭曲的大嘴,将过路的每个人吞入腹中。
夜色彻底绽放,临近中秋高悬于天穹的月亮圆而亮,即使是偶尔飘过的乌云也无法遮挡月光。
孟怀瑜换上艷丽的舞服,抱着琵琶推开房门,走廊内的烛光在风中摇摇晃晃,她偏头看向尽头敞开的窗户,微眯了眯眼。
「喵。」
轻细的猫叫响起。
孟怀瑜循声看向趴在案桌上的狸奴:「这个点,你应该在四楼睡觉。」
它的眼睛很好看,似碧绿的翡翠在橘红的烛光中泛着流光。
「喵。」它拖着长调子又叫唤了一声。
这只狸奴是副使从路边捡回来,一口一口羊奶餵大,在教坊没人敢惹它,孟怀瑜想起以往小姑娘总会偷偷地把它抱回房间。
亲昵地唤着丧彪,然后给它餵煮熟的鸡肉。
「你饿了?」
「喵。」狸奴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当着她的面开始打理前腿的毛髮。
孟怀瑜以前也喜欢这种可爱讨喜的小傢伙,但从两年前开始,她对这种需要依附于他人才能活下来的小东西失去了兴趣。
更不会像孟萝时一样,对一切都充满热情和探索欲。
「再等等吧,她会来给你开小灶的。」
教坊前院已然人声鼎沸,红绸自檐角连结高楼,无数别致的花灯悬挂半空,与微风一同在夜色内摇晃,偶尔会有夜行动物盘踞其上,默不作声地瞧着底下的热闹。
孟怀瑜站在转角处的阴影内,视线扫过或坐或站的众多客人,除了正值青壮的男人,还不乏年轻女子,颇小的少年,鬓角全白的老人。
他们的视线无一不是聚集在正中间的圆台之上。
孟怀瑜犹记得刚到教坊的那几日,前十几年的礼仪规矩,束缚着身心,让她始终无法接受抛头露面卖弄自己的才艺。
濒死的感觉着实不好受,她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站上圆台,又是什么时候能巧笑倩兮地陪着客人谈天说地。
按照排演顺序很快就该轮到她上场,嬷嬷似乎还未收到她告假的消息,正在到处找寻她的身影。
「嬷嬷,您找我?」她无声无息地走到嬷嬷身侧,温温柔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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嬷嬷吓了一跳,拍着胸口惊魂不定:「哎哟,我这把年纪可不禁吓了,姑娘莫要逗我玩。」
孟怀瑜脸上的笑容恰到好处:「是怀瑜欠考虑,下次不会了。」
嬷嬷:「快去台侧候着,马上就该是你们了。」
她微笑点头,视线却看向了嬷嬷身后繁华浮靡的楼阁,二楼靠左边的一扇窗,一道模煳的身形在烛火的映照下影影绰绰。
圆形舞台由大理石搭建而成,高度约有三尺,外圈是一尺左右的水池,铺着白玉砖,远远瞧着似悬浮其上。
肥硕的锦鲤偶尔跃出水面,在热闹的欢唿声中,用鱼尾拍打水花。
孟怀瑜抱着琵琶跟随队伍踏上白玉阶,拖曳的裙摆浅带过水面,留下一条长长的水渍。
现场的吵闹似乎安静了一瞬。
「是她吗?孟家的嫡姑娘。」
「右边第三个穿墨绿色衣裙的那个,是她,早些年我去孟家拜访老师时见过。」
「真是可惜,你说她为何不索性去投靠余宁外祖母家,至少比在教坊抛头露面强啊。」
「谁知道呢,孟家一夜间落魄成这样,连房子都没保住,许是怕受到牵连。」
喧闹的鼓掌声震耳欲聋,编钟被敲响的那一刻,沉重的乐声将陷入回忆的孟怀瑜拉回现实。
目光所及圆台底下的客人无一不是拍手叫好,从始至终都未曾安静过,也没有嘈杂又清晰的话语声驾着风传入她的耳畔。
两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孟怀瑜,也足以改变起初带着好奇心的客人。
编钟声停下后,她同其他舞姬一道拨动琴弦,悠扬的乐声很快压过其他一切声响。
曲子到后半段后,孟怀瑜放下琵琶与另一位舞姬走到舞台的最前方,于灼灼目光中起舞,火红的舞服相比衣裙更轻盈。
扬起的裙摆在半空勾勒出一只只蝴蝶,又于消融于夜色。
这支舞她们排过很多遍,跳了近半年,熟练到孟怀瑜能放空大脑,任由身体随着乐声舞动,她的搭档似乎也是这么想的。
又是一次交错后翻,她看到了搭档麻木的脸。
对她们来说毫无难度的舞,于小姑娘却难于上青天,经常以来葵水的理由告假逃脱演出。
孟怀瑜有时很羡慕小姑娘,羡慕那股无所畏惧的冲劲和好奇心。
这对于她来说是五岁孩童才会存在的心性。
一舞结束,舞姬们围着圆台朝四面八方的客人行礼告退,孟怀瑜不动声色地望向二楼的窗户。
映在窗户上的影子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盏并未燃火的花灯,摇摇晃晃地垂挂在窗沿边。
她方才下阶梯,嬷嬷便迎上来满面笑意道:「姑娘,有客人定半个时辰。」
演出结束后如果有客人相中舞台上的姑娘,便可与嬷嬷定下时间,等演出结束与姑娘畅聊。
算是另类地提供情绪价值。
孟怀瑜顺着嬷嬷看的方向望过去,与一位小少年对上视线,目光短暂地在空中相接,少年顷刻羞红了脸。
「好。」她微笑道,「麻烦嬷嬷将我的琵琶送回房间。」
绕出圆台的路上,她与搭档黎巧再度并肩。
「我今夜的客人是许二姑娘,大抵戌时末能下工,你呢。」
孟怀瑜偏头瞧了她一眼:「一个未曾见过的小少年,半个时辰。」
「嘶。」黎巧神情有些裂开,生无可恋道,「那你下工比我早。」
每个姑娘每晚只陪一个客人聊天,若是碰到想要同一个姑娘的客人,价高者得,无论定多少时辰,结束后不会再陪客。
因而每个姑娘都希望定下自己的客人能以最高价拍最短的时间。
「听闻胥黛这几日在收集大家的衣裙。」即将分开前,孟怀瑜忽然道。
黎巧怔了下:「她被坏男人骗光财产了?」
孟怀瑜觉得她的脑迴路与小姑娘有得一拼,着实不算合格的棋子,无奈道:「你觉得她缺钱吗。」
「不缺。」黎巧仿若失去灵魂般往许二姑娘的方向走,「我想知道拥有五个丫鬟究竟是什么感觉。」
嘆息声随着风一道传入她的耳畔:「这破工是一天也不想干了。」
孟怀瑜看着她的背影陷入了沉默。
她真的没有和自己一样被界的来客占据身体?
小少年所处的是位于左侧的看台,距离舞台不远也不近,狭小的座位挤着两个人。
孟怀瑜视线在另一人身上停留了一茬,然后行礼道:「怀瑜见过两位贵客。」
小少年连忙站起身侷促道:「你,你不用客气的,我们就是,就是……」
他红着脸说不出个所以然,身侧人接口道:「听闻京州教坊的演出天下无双,我们是专程来此瞧演出。」
「开始前,有小厮说可以选心仪的舞姬陪伴,便选了姑娘。」
孟怀瑜跪坐到桌子对面,熟练地端起酒壶斟酒,推到青年身前,莞尔道:「公子不用解释,怀瑜明白的。」
青年婉拒了那杯酒:「多谢,我不善饮酒。」
闻言,孟怀瑜偏头唤小厮上一壶茶水和糕点,朝着两人微笑道:「坊内的糕点也很出名,二位既来此,可不能错过。」
小少年瞧着她的笑容,脸更红了,端坐在青年身边支支吾吾地半天憋不出一句完整话。
作为高价陪聊,孟怀瑜不会让场面变尴尬,弯着眉眼主动问道:「二位瞧着不是京州人士,此行还顺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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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都不顺利,可惊险了,光是杀……嗯?」小少年的嘴里被塞了一块桂花糕。
青年用帕子擦掉指尖的粉末:「除
去突遇的大雨,车轮被卡泥地外,还算顺利。」
第14章
孟怀瑜瞧着腮帮子鼓起的小少年,将还冒着热气的茶杯递给他:「慢些吃,小心噎着。」
小少年呆了一瞬,而后猝不及防地开始打嗝。
「哦,我……这糕点还怪好吃的,对……」他低着头胡言乱语了一番,然后小心翼翼地接过茶杯,指尖无意触碰到少女温热的手指,吓得立刻缩手。
杯子从半空中坠落,即将砸入果盘内时,被一只大手接住。
茶水四溅,连带着孟怀瑜的舞服也不可避免地沾染了少许。
青年将干净的手帕递给她,带着歉意道:「抱歉,舍弟手脚毛躁,惊扰孟姑娘了。」
听见姓氏,孟怀瑜的动作停顿了一霎,脸上仍是温柔的笑意:「无碍,就是可惜了这盘果子,我再让人上一盘吧。」
小少年脸色通红,连带着蔓延到脖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你这条裙子多少银子,我赔给你。」
孟怀瑜站起身,垂眸瞧着他盈盈一笑:「不值钱,小公子不用与我道歉。」
视线内的少年大约十四五岁,做错事般紧张地盯着她,眼圈微微泛红,唇也紧紧抿着,身上的衣物显然也是上等料子。
如果孟家没出事,怀瑕大抵也是如今这般。
她压下胸腔内忽然升起的无力感,维持着面上的笑意,朝青年道:「烦请公子稍等片刻。」
青年微点头:「孟姑娘请便。」
小少年低声又无措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她会不会讨厌我啊。」
「不会。」青年安抚道。
孟怀瑜的笑容随着她转身渐渐消失,她方才迈出一步,就感到一股熟悉的睏倦袭来,还未等伸手扶住手侧的案台,身子便脱力软软朝地上倾斜。
惊唿声相继响起,孟怀瑜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瞬,只感觉有温暖的大手托住她的后背。
等意识再重聚,已是小半盏茶后。
……
谢期单手托住孟怀瑜的身体,将她转交给跟随在身后的秦姑姑,眉心微微蹙起:「身子不适为何还下楼演出。」
秦姑姑把人背起,垂着脸道:「孟姑娘时常会晕过去,已请大夫瞧过,说是前两年亏空了身子,好好调养,会转好的。」
谢期望着脑袋嗑在秦姑姑肩膀上熟睡的少女,眼底闪过一抹暗光:「送她上楼休息吧。」
秦姑姑:「是。」
孟怀瑜不是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下晕倒,因而除了第一次来的客人稍显担忧外,其他人仍旧吃吃喝喝连一个眼神都未曾投过来。
小少年是跑得最快的一个,哪知手伸到一半,被路过的谢期截了胡。
此时听见两人的对话,颇为生气:「她都晕过去了,你们为何不请大夫。」
谢期转身的动作一顿,偏头瞧向小少年:「你方才没听见话?」
见他当真迷茫了一瞬,谢期弯起唇角提醒道:「秦姑姑再说一遍给他听,小小年纪耳背可不好。」
小少年听懂了他话语间的调侃,气得抬拳就要挥过去:「一个教坊副使,也敢……」
赶来的青年及时握着他的拳头,将他拉至身后,朝谢期颔首道:「舍弟年纪尚小,不懂事,还望大人莫要见怪。」
「二哥!」
青年低声道:「闭嘴。」
谢期从始至终含着浅浅的笑意:「无妨,我还有事要处理,祝二位在教坊玩得高兴。」
话毕,转身消失在人海内。
小少年盯着秦姑姑背上的孟怀瑜,后槽牙都快咬碎了:「孟姐姐肯定是受他们欺负了,不然,不然怎么会……」
他勐地甩开束缚着自己的手:「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青年面上的和煦消失殆尽,一双凤眸微微眯起:「你只见过她一面,怎能知道她原先是如何的性子。」
「褚忻一,小孩子心性收一收,这里是京州不是鹿岛,没有人会纵容你。」
热闹的交谈声掩盖着里面的争吵,小少年松开握住腰间匕首的手,沉默地走回狭窄的座位。
桌面上精緻的糕点在刚才的急切中打翻,褚忻一将滚落在地上的糕点捡起来擦掉灰尘,固执地喃喃道:「她肯定是有苦衷的,不然不会来教坊谋生,我应该早点来找她的。」
青年无奈地拍了下他的脑袋:「未满十五岁之前谁都不能离岛,省省心吧。」
另一边。
谢期手背在身后,步履缓慢:「查查刚才的两个人。」
秦姑姑拖着孟怀瑜往上颠了一下,疑惑道:「大人怀疑他们别有目的?」
「不至于。」他在路过二楼时瞥了一眼半掩的房门,眸色转深,「来教坊的大半都是生面孔,但很少有人会明目张胆地携带武器。」
「别忘了这里是官家场所。」
秦姑姑脸色沉了几分:「奴婢稍后就去查。」
感受到背后的人似乎动了一下,她皱眉道:「孟姑娘似乎要醒了。」
谢期刚好踏上三楼的地板,他望着走廊尽头大开的窗户,窗外的灯笼火光投射进半个影子,随着风在墙面上摇曳。
视线内还有一只小傢伙在慵懒地伸懒腰。
「我送她回屋,你去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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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秦姑姑把人放下来由谢期抱着,红色舞裙的裙摆很大,随着孟怀瑜无力的手臂一同垂落在半空。
秦姑姑离开后,谢期坦然地抱着人往房间内走。
房门关上的那一霎,怀中人的身子僵了半刻,谢期觉得很有意思,他把孟怀瑜放到软榻上,盯着少女颤动不已的眼睫,包括无法控制转动的眼球。
好半晌后,失笑道:「你想装到什么时候。」
软榻上的人依旧不动。
谢期悠然自得地用指尖轻敲着椅背:「人在做梦时的确会不受控制地转动眼球,但不会眨眼。」
正闭着眼睛无意识眨眼的孟萝时:「…………」
她缓慢地睁眼,然后从软榻上坐起来,全程动作都慢得像树懒。
仿佛这时才发现谢期的存在,尬笑道:「好巧呀,大人也在我房间呢。」
谢期侧靠在椅子上,眼眸温和:「我以为你会装到真的睡着为止。」
孟萝时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目前的情况,一边应付谢期,语气不自觉带着几分茫然:「大人说什么呢,我才刚醒,听不太明白。」
她垂眸看着自己的舞裙好一会儿,这件衣服设计得很贴身,因而原主从未在其上藏过信息纸条。
身上有股很淡的酒味,似乎是从外边沾染上的,腰间偏下的位置还有小部分水渍。
孟萝时伸手触摸了下,已经快干了。
「身子不适,可以同姑姑告假,不用下楼演出。」谢期站起身,眸内的笑意温柔又疏远,「你已经不是第一次在接待客人时晕倒。」
「这会让客人产生误解,传出去还以为教坊在虐待你们。」
闻言,孟萝时瞬间理清了现在的处境,刚醒来时的迷茫感消失,她弯起眼尾:「大夫说不碍事,多谢大人关心,往后会告假的。」
少女柳夭桃艷,一颦一笑皆恰到好处,与半盏茶前同客人谈笑风生时一样,又似乎哪里不太一样。
或许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一昏一醒间,她的身上多了其他东西。
一股孟怀瑜没有的朝气。
谢期轻蹙了下眉,嗓音内的冷漠更盛:「歇着吧,客人那边自会有姑姑去处理。」
孟萝时乖巧应声:「是。」
房门打开的瞬间,一道黑影快速从脚边窜过,直奔软塌而去。
他愣了下,回眸只见孟萝时懵逼地架着狸奴的胳肢窝,惊魂未定地对他道:「我还以为你要冲上来给我一拳。」
谢期:「……我没那么闲。」
房门彻底闭合,斩断了走廊内摇晃的橘红色烛火。
孟萝时坐在软榻上等了好一会儿,确定不会有回马枪杀回来后,缓缓松了一口气,抱着狸奴一顿揉搓。
「丧彪,好久没见,你又壮了好多。」
「喵。」
「你来的时候瞧见我大哥了吗,我明天休假,所以熬了一会儿夜,来得比较晚,大哥送银子过来了吗。」
「喵。」
「我去拿之前晒好的鱼干给你吃。」
她放下狸奴走到衣柜前打开最底下的抽屉,油纸包好的鱼干带着些许咸味,她取出最上面的一包打开,然后撕成小块投餵狸奴。
「等有空再给你做点肉干
吧,我回去找找教程先给家里的小狗试试,没问题的话再做给你吃。」
狸奴边吃边发出咕噜噜的声响,孟萝时蹲在地上看它吃,偶尔用手背摸一把它滑熘熘的毛髮。
等餵完想去净手时却发现房间里的面盆不见了。
她站在洗漱架前,看着本应该放在架子上的面盆陷入了沉思。
下一瞬勐地冲到床边去扣床板下的暗柜,从里面扣出一张摺叠起来的纸张,上面是原主清秀的毛笔字。
落款时间为酉时,演出的时间点。
孟萝时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最后一行。
「有人拿走了两日前你留下的信息纸张。」
她先是呆了一会儿,而后不信邪地一个字一个字念:「有人,拿走了,信息纸张?!」
惊诧到破音的声响吓得狸奴背毛竖起,灰黑色的尾巴重重地拍打在地板上:「喵。」
孟萝时低头看向狸奴:「丧彪,你说人吊死的时候,会先感觉到痛还是先感觉到窒息。」
狸奴歪了下脑袋,翠绿色的眼瞳微微收缩,似乎在思考,半晌后默不作声地继续吃地上的鱼干。
第15章
孟萝时揪着手里的纸条沉默了很久,然后平静地将掀起的被子铺好,仰面躺在上面,眼瞳渐渐失焦。
像个安然就寝的死人。
「如果你成精了,有人要杀你,你是选择被烧死还是选择一击致命,丧彪。」
回答她的只有嘎嘣脆的撕咬声。
「我听说被烧死的话,人会在死前闻到自己的肉味……」她发散恐怖思维的瞬间忽然想起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如果原主死亡,她会像以前那样继续飘浮在半空像个幽魂一样观看别人的人生,还是彻底与这个世界切断连接。
破空声自半开的窗户响起,伴随着窗纸撕裂的声响,屋内本就明明灭灭的火烛彻底熄灭,整个房间陷入黑暗。
极度的安静下,孟萝时听到自己胸腔内怦怦乱跳的心跳声,正随着黑暗逐渐变得大声。
她屏住唿吸,小心翼翼地尽量在不发出声音的前提下钻进床底,然后用手捂住了自己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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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户「吱嘎」一声,似乎被彻底推开,月光铺在地板上照亮了还在悠闲吃着鱼干的狸奴。
孟萝时瞧着灯泡般的猫瞳,又往床底挪了几分。
一双绣着金纹的黑靴缓步靠近,没瞧见人后疑惑地「咦」了一声。
他左右找了一圈,最后停在床边:「是这间屋子啊,人呢。」
孟萝时努力压着自己的唿吸,一声大过一声的心跳几乎要从嗓子眼窜出来,她回忆着原主纸条上的信息。
除了侯府那段往事她不清楚外,近段时间唯一的危险源便是拿走沟通纸张的神秘人,但……若是硬要狡辩,那也只能证明她记性不好,所以时时刻刻将发生的事情记录下来。
更不济,人格分裂也能当理由。
突然跑来杀她是怎么个事。
狸奴终于吃完了鱼干,蹲坐在原地微微皱眉,绿瞳幽幽地盯着来人,尾巴烦躁地拍打着地板。
那双黑靴依旧茫然地走来走去,嘴里小声地念叨着什么,偶尔又重重嘆一口气,最后一无所获地蹲下,想要抚摸狸奴。
「你是孟姐姐养的小猫吗,她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善良,喜爱小动物。」
狸奴盯着距离自己脑袋越来越近的手,微微弓起后背,尖利的牙齿在月光下闪着微光,喉间发出呵斥声。
少年愣了下,危险感让他先一步地收回了手。
丧彪没咬到那只手,尾巴在地板上快速地左右扫动,猫眼眯起,前爪匐地做出攻击的姿态。
孟怀瑜能隐隐看到半个下巴,好奇心让她不由往外爬了两步,但床底的空间着实狭窄,她没法抬头。
直到黑靴离开她都没看到来人的脸。
她在床底趴了很久,久到有小厮敲门:「姑娘睡下了吗,小的有事禀告。」
孟萝时狼狈地从床底爬出来,期间脑袋不止一次撞在床板上,她捂着头顶打开房门:「什么事。」
小厮手里端着精緻的盅,有香味隐隐从缝隙内飘出。
他愣愣道:「姑娘……是去探险了?」
孟萝时随着他的视线也看到裙摆上大片的灰尘,床底经久没有人打扫,她方才的躲藏几乎化身抹布。
她淡定地拍了两下裙摆,讪笑道:「我方才在陪狸奴玩躲猫猫,角落里尘土有些重。」
小厮望向不知何时跳上柜子的狸花猫,沉默了一会儿,转而道:「这里不便说话,可否进去说。」
孟萝时侧开身,让他进来后探头在走廊观察了一番,除了站岗的小厮外,没有陌生人存在。
尽头的窗户依旧敞开,风将最近的几盏烛火吹灭,远远望去如大张着嘴静静等待猎物上门的幽暗巨兽。
小厮进屋后,先是将手里的托盘放在桌上,然后熟练地点燃全部烛火。
孟萝时关上房门,就见小厮站在屏风前似木头人,疑惑道:「你在干嘛。」
「姑娘……」他后退一步,一言难尽地指着横在屏风上的银针:「您这又是在做什么。」
白日的教训没有让小厮长记性,他甚至还在屋里转了几圈,将定格在各处的银针全部找了出来。
所有银针的位置无一不是在烛火的正上方。
孟萝时:「…………」
她沉默不语地看着躺在手帕里的六枚银针。
也就是说最开始她听到的破空声其实是从窗外飞进来的银针,那么问题来了,她的房间在三楼。
小厮端详着咬大拇指的少女,白日里让他毛骨悚然的感知此刻消失得荡然无余,他已经忘了自己白天是如何匍匐在地只为保下项上脑袋。
「姑娘是不是遇到贼人袭击了。」
孟萝时天马行空的思绪勐地停下,偏头看向小厮,认真道:「我大哥呢。」
小厮:「??!」
他反应迅速地趴地:「姑娘饶命,是小的逾越多嘴,还请姑娘看在小的办完事情的份上,放过小的脑袋。」
孟萝时呆住,一时不敢说话,原主的信息纸张从来都很简洁,因而大多数时候她总是连猜带蒙。
她不由将视线转向桌上的汤盅,轻轻唿出一口气。
语气稍显冷淡:「那你说说,我让你办的事,如何了。」
小厮额头磕在地上,着急道:「小的已经将胥黛姑娘的牌子换成了您的,二楼的客人会在戌时三刻跟厨房要一碗羊汤。」
「届时,姑娘端着汤便可直接进入二楼客人的房内,绝不会有人起疑心。」
孟萝时歪了下头,轻喃道;「二楼。」
她将帕子包裹起来,里面的银针互相碰撞,发出丁零噹啷的声响。
「起来吧,帮我把这东西销毁掉,然后将我大哥唤来。」说着,视线扫了一眼后背发颤的小厮。
想了想又道:「再帮我找一个人,黑靴表面用金丝绣着类似于波浪纹路的少年,年龄大概十五至十七范围内。」
「下裙摆上沾染着少许泥渍,腰间应该悬挂着物件,物件底下是红色的流苏。」
她将刚才看到的一切仔细描述给小厮。
小厮想也不想便磕头应道:「是,小的一定帮姑娘完成。」
孟萝时弯腰指尖挑起他的下颚,学着原主噙着温柔的笑道:「这座教坊我最是信任你,如果你能办到,那你就是我二哥,如何?」
小厮神情凝固住了,他方才那一瞬间以为自己的脑袋又不保了,哪知耳朵听到的和心里想的天差地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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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孟萝时皱眉:「你这是什么表情,不乐意?」
小厮呆呆道:「小的也能跟姑娘称兄道弟?」
孟萝时后退一步,坐到椅子里,脚尖点着地面,笑盈盈道:「为什么不能,我信任你,给你一个身份,从此我们命运捆绑,不然……」
她语气遽然一沉:「我更相信死人的嘴巴。」
小厮:「…………」
这熟悉的字句,熟悉的语调,熟悉的笑容。
小厮熟练地继续磕头:「小的一定不辜负姑娘的期望。」
孟萝时满意道:「你下去吧,我换身衣裙便去二楼接待客人。」
小厮后退着离开房间后,她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下,原主留给她的信息纸条她在看完后就已焚烧殆尽,其中并未详细说明二楼客人的存在。
不知
道是在提防暗处的神秘人,还是有难以启齿的理由。
但这于她来说并不是好事,睁着眼睛摸瞎的人往往会死得很快。
孟萝时打开盅盖,浓郁鲜香的羊汤味钻入她的鼻息,泛白的汤面上飘着她没见过的药材。
上次来时,偶然间听教坊的其他人提起过,二楼宿着一位宫里来的客人。
原主顶替胥黛也要去见的人……是谁。
孟萝时无意识地撕咬着唇上的死皮,眉头皱得几乎能夹死苍蝇。
是因为这段时间在吃药?
为什么原主的行事跟以前差那么多,先是离开教坊去往侯府,再是六坛桂花酒,且还不告诉她这期间发生的前因后果。
难道就一点都不担心她伪装失败,被当成怪物烧死。
孟萝时百思不得其解,惆怅地从衣柜里挑了一件布料最多的衣裙,换下染脏的舞服。
坐在梳妆镜前整理盘好的头髮。
铜镜里的少女唇红齿白,一双笑眼微微弯起,即使不笑也透着一股温和。
笑起来时会似月初的弦月,泛着柔和的光晕,让人忍不住靠近。
与她有几分相像,但又完全不像。
孟萝时在梳妆檯上挑挑拣拣,最后佩戴了一根带着流苏吊坠的髮簪,一颗颗饱满的小珠子落在肩头。
随着她的动作左右摇晃。
「丧彪,我要去闯潭虎穴了,咱们有缘明天再见。」
丧彪抬起脑袋瞥了她一眼,揣着前爪像座雕像。
孟萝时撸了下它的脑袋,嘆息道:「你是一点儿不担心我啊。」
「猫。」丧彪仰头蹭了蹭她的手心,喉间是一阵咕噜噜的声响。
孟萝时端起汤盅缓步走向二楼,期间她深唿吸了好几次,虽然她并不知道原主想做什么,但刀已经横在脖子上,她同以往般躲房里已毫无作用。
「姑娘。」就在她抬手想要敲门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压低的声音。
孟萝时一怔:「大哥。」
她当即撤回手,小跑到楼梯转弯口,做贼般打量了一遍周围才小声道:「你怎么来这里找我了。」
宿二疑惑道:「不是你让福来去四楼唤我?」
福来?
真是个好名字。
「哦,我原先的确有事寻你,但眼下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晚些我再同你说。」
宿二皱眉,看着她手里的汤盅:「以往都是胥黛姑娘送的此汤,今日怎的换成了姑娘。」
「嗯……」孟萝时胡说八道,「胥黛没空,我替她。」
宿二眸内的困惑更重了:「可我刚还瞧见她急匆匆地往厨房跑。」
「渴了吧。」孟萝时没想到福来打的是时间差,语气顿时有些急切,「大哥,汤要凉了,晚些再说。」
话落,她转身不再犹豫敲响了那扇并未闭紧的门。
第16章
不消片刻,门自内部缓缓打开,侍女接过她手中的托盘,冷淡道:「公子还在安歇,请姑娘在外间等候,不要发出任何声响。」
孟萝时点头:「是。」
进屋前,她往楼梯口的方向看了一眼,宿二依旧站在那里,半个身体被阴影笼罩,神色晦暗不清。
隐隐有一股凉意袭来,孟萝时搓了下手臂上突然冒出来的鸡皮疙瘩。
客房的格局都大差不差,外屋无非是桌椅和洗漱架,屏风后面则是单人床。
她坐在侍女搬给她的藤椅上,不经意地扫过能瞧见的所有东西。
桌面上的水果很新鲜,茶壶有热气冒出,桌上有两个用过的茶杯还未收起来,且侍女站在门的侧边,没有动手收拾的意思。
空气异常安静,连唿吸也轻得仿若不存在。
孟萝时垂着眼撕指甲旁的倒刺,脑中全是这几年在这里的所见所闻,如同放映机般播放。
大约半烛香后,门外再次响起了敲门声。
侍女打开门看着端着汤盅的胥黛愣住了,她将门推得更开,望着屋内和屋外一模一样的汤盅陷入了困惑。
她取出袖内的牌子,看着上面的三个字皱眉:「孟怀瑜。」
孟萝时站起身笑盈盈应道:「是我。」
始终沉默的胥黛在看到孟萝时后,含笑的眼眸微眯了起来,她视线转向侍女手里的牌子,忽地笑了一下:「原是换人了,妹妹怎的不同我说一声。」
胥黛朝着侍女颔首:「惊扰客人了。」
侍女不耐烦道:「你们教坊的规矩是该整顿了,连通知都做不到位。」
孟萝时走到门口,看了一眼侍女手里的刻有自己名字的牌子,教坊的牌子都在嬷嬷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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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来如何做到的换牌,她不在乎,但时间若是撞到一起,将是修罗场。
「是怀瑜的错,让胥黛姐白跑一趟。」
她的笑容温婉,嗓音软软弱弱似飘过的风。
胥黛后退了一步:「无妨,既如此那我先告退了。」
侍女望着渐行渐远的背影,忍不住又瞥了一眼还站在原地的孟萝时,狐疑道:「你们是不是在猜哑谜。」
孟萝时收回视线,微笑道:「怎么会。」
「那为什么……」她话还没说话,里屋忽然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侍女脸色一变,迅速地关门。
一道高大的影子从屏风后浮现,随着距离的拉近模煳不清。
「真吵。」低沉浑厚的嗓音,与此同时身袭墨蓝色长袍的男人出现在孟萝时的视线内。
稜角分明的脸庞,眉峰轻扬,眸内带着未睡醒的慵懒,几缕髮丝从白玉冠内垂下,胸前的衣襟也微微敞开,露出锁骨和白皙的肌肤。
侍女单膝跪地:「惊扰公子休息,请公子降罪。」
男人走到桌前倒了杯茶水,漫不经心道:「起来吧,用不着。」
他将茶水饮尽,然后坐到藤椅上,目光扫向还站在另一侧的孟萝时:「今日换人了,挺好。」
「你要表演什么。」
孟萝时的思绪还停留在他的面容上,直到侍女拽了她一下,才怔怔地道:「琵琶,我会琵琶。」
房间内备了不少乐器,侍女熟练地取过一把琵琶递给孟萝时,顺道还搬了一个圆凳,可谓是十分贴心。
男人用指尖支着侧脸,饶有兴趣地看着抱着琵琶的少女。
笑意自眸内盪开,道:「让孤瞧瞧,这么多年过去,你的长进。」
孟萝时调音的手顿住,平静回道:「那殿下兴许要失望了。」
面前的人对她来说不算熟悉,但也不陌生。
幼时偷偷给原主换男装,带着她去国子监玩的人。
同时也是这个朝代的太子。
祁干。
七岁前他和原主的关系好到能一起钻狗洞,玩家家酒,所有人都认为将来太子妃的位置必定是孟怀瑜。
可七岁后,祁干再没来将军府找过原主。
并在原主傻乎乎主动找去东宫时,拒绝与她见面,让宫人丢下几句难听的言语,往后几年再没见过。
所以……原主今夜来此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你幼时弹的棉花我都未曾失望过,更别说如今已是教坊惊才绝艷的舞姬。」
孟萝时垂眸没再应声,指尖拨动琴弦。
她会的曲子都是现代考级那几首,教坊内的只会原主谱好曲谱的两首,但大多数的演出她都告假逃脱。
祁干脚尖微点着地面,似乎很享受她的琴声,但有耳朵的人都能听出来,她弹得比不上胥黛半分。
最后一个弦音落下,她抱着琵琶站起身,行礼道:「献丑了,请殿下莫要怪罪。」
祁干唇角勾起:「这不是弹得很好。」
见孟萝时沉默,他瞥了一眼当雕像的侍女:「容阙,你说呢。」
被唤作容阙的侍女僵硬点头,违心夸道:「孟姑娘的曲子听得奴婢神魂颠倒,很是动听。」
孟萝时:「…………」
夸不出来可以不夸的。
祁干站起身朝她靠近了两步,孟萝时微微仰头,不卑不亢道:「羊汤厨房小火炖了一整日,味道鲜美,殿下趁热喝了早些安歇吧。」
「民女先行告退。」
休假时没有闹钟提醒,她甦醒得会比较晚,但最晚也不超过中午,换算时间,也就是后天上午左右,她就会离开这里。
届时不管原主想找太子做什么,都与她无关。
祁干轻抬了下手:「你先出去。」
孟萝时转身就走,手腕却被勐
地握住,男人低沉的嗓音距离自己极近:「不是说你。」
她眼睁睁看着侍女出门,然后面无表情地又将门阖上,一丝缝隙都没有留。
「教坊的规矩民女想殿下再清楚不过。」孟萝时视线落在紧扣着她手腕的大掌,炽热的温度几乎要将那小片肌肤灼伤。
祁干松开手,道:「这不是有些悄悄话想同你说。」
他微微倾身瞧着少女泛红的耳垂:「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孟萝时将琵琶横在身前,面色清冷:「不合规矩。」
「规矩是人定。」随着话语,男人温热的气息抚上面孔,他笑眼弯弯,漆黑的眼瞳内倒映着警惕的少女,「再说你幼时还亲过我,忘记了?」
孟萝时拧起眉,一时没说话。
她只有在夜晚睡着时才会来这个世界,得到的信息并不全面,至少在她所看到的画面里,没有祁干方才说的内容。
但原主七岁前确实很喜欢祁干,当着皇帝和孟家人的面扬言长大后要嫁给太子哥哥。
她分辨不出这是真话还是在诈她,索性转了话题。
「民女没记错的话,殿下让宫人转述,说是厌恶民女,永不往来。」孟萝时垂着眼睫,轻笑道,「需要我一字一句原模原样复述给殿下听吗。」
空气一瞬变得寂静,风拍打窗户的声音逐渐清晰。
孟萝时抬眼看向比自己高一个头的男人,语气依旧温柔:「殿下想同民女说,当年的一切都是有苦衷,您不是自愿的。」
「还是轻舟已过万重山,往事一切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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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页
祁干依旧沉默,笑意渐渐从他脸上褪下,取而代之的是透着寒意的凛冽。
孟萝时犹记得从东宫回来后,原主躲在被子里哭了很久,为了不被丫鬟们发现,压抑着哭腔,眼睛肿了好几天。
当时的她只能飘在天上望着,没法像处理孟玉时那件事般,给原主讨公道。
「你在恨我。」祁干低声道。
孟萝时有些无语,但又不能摆在明面上,脸上的笑意僵了一瞬:「殿下如何想,民女不在乎。」
她后退到门口,琵琶遮掩的左手握住了门把:「民女晚些还有事,请恕民女先行告退。」
「等等。」随着话音,宽大的手掌从孟萝时的耳侧掠过,按在她已打开一道缝隙的门缝上。
祁干低头俯视着怀中的少女:「你当真要与我形同陌路?」
两人距离过近,彼此的唿吸扑上面颊清晰可闻,孟萝时不由拧眉,反问道:「难道不是殿下要与民女形同陌路?」
她颇为不理解地抬头,视线相触,她在男人的瞳内瞧见了原主。
天生上挑的唇角总是让人感受不到除了笑以外的其他情绪。
安静的氛围中,她缓慢地述说事实:「孟家出事那日,我在东宫跪了整整两日,开春的雷雨真的很吓人,雨珠砸在身上仿若石子,重的像是要把我碾碎。」
「我等了殿下二十六个时辰,期间只有一个路过的小太监,给我撑了半个时辰的伞。」孟萝时停顿了下,直视着祁干的眼睛,「殿下那时在做什么。」
祁干没说话,孟萝时也不想听那些乱七八糟的理由。
她抚开耳畔的手,冷淡道:「如若不是今日我来送这份羊汤,殿下怕是连我是死是活都不知,又何必……」
「我知道。」祁干忽然开口打断了她未说完的话。
唿啸的风不知不觉间变大,没插销的窗户被吹开,距离最近的烛火在一明一暗中,彻底熄灭。
房间内的光源失衡,呈现明暗分界。
孟萝时沉默地看着他,回想着在教坊两年的惊心动魄,忽地笑了出来。
「无所谓了。」
她将怀里的琵琶留在原地,然后打开门,碰撞间琵琶倾斜摔落在地,孟萝时平静道:「你看,没人会停滞在原地。」
第17章
无论当年理由是什么,十年间尘归尘土归土,已经不重要了。
「怀瑜。」沙哑的嗓音在身后响起,孟萝时脚步顿了一下,就听到他哑然失笑道,「你变了很多。」
孟萝时望着楼梯转弯口投射出来的半个影子,没有说话。
祁干靠在门框上,意味不明道:「我知道你蛰伏在教坊的目的,你觉得单凭你一人能做到吗?」
孟萝时闭了下眼,无视尽头那道随着烛火摇曳而晃动的影子,转身看向男人:「殿下想听什么?又或者你想让我做什么?」
祁干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眸内染上一丝疑惑,又很快被冲散,他拽下腰间的令牌,抛给少女:「等想通了,来东宫找我。」
孟萝时没伸手,任由那块令牌落下地上,与地板碰撞。
她非常讨厌摆着姿态打哑谜的人,说话九曲十八弯,没一弯能听懂。
一楼的嬉笑声穿过地板在走廊内迴荡,两人固执地对视谁也没低头捡那块令牌,即将凝固的氛围中,容阙小心翼翼地捡起来塞在孟萝时的衣袖里。
一场无形的对持结束。
孟萝时转头就走,连基本礼仪都没维持,方才那一剎,她差点冲过去邦邦给他两拳。
一直映在墙面上的影子随着她靠近反而消失得无影无踪,楼梯转弯口没有人存在,她低头透过缝隙朝一楼大厅望去。
热闹的人群扎堆在一起,小型舞台上有舞姬正在演出,酒味顺着风四散。
仿若刚才的影子只是她晃眼的错觉。
孟萝时回到三楼,守在门口的福来立刻迎了上来。
「姑娘,找到了。」
「进屋说。」她推开门,「人还在教坊吗?」
福来:「刚走没一会儿。」
他瞧着倒水喝的孟萝时,眼里闪着亮光:「姑娘是要暗地里做掉他?」
「噗。」刚进嘴的水尽数喷出,她擦掉下巴的水滴,无语道,「你从哪里总结出来的离谱言论。」
福来困惑道:「姑娘要找的那位少年就是晚间陪的客人中的其中一位,我听说姑娘还晕倒了。」
他端详着孟萝时的脸色:「难道不是因为……气晕的?」
客人?
孟萝时捕捉到关键词,她刚醒来的时候副使说过,她在陪聊期间晕过去,然后直接被送上楼休息。
也就是说先前从窗户里爬进来的人,是原主陪聊的客人。
孟萝时握着水杯百思不得其解。
她抬头看向敞开的窗户,雕花木头断开,窗纸稀稀拉拉挂在木头上的随风飞扬:「我这里是三楼吧。」
福来不明所以:「是三楼。」
孟萝时伸手指着破烂不堪的窗户:「那这又是怎么回事。」
福来沉默地走到窗户边,伸出头朝下望了一圈,又掰了掰结实的木头,大胆开麦:「附近一直有鹰徘徊,许是它们无意间冲进来造成。」
孟萝时鼓掌道:「真是场酣畅淋漓的构想。」
她走过去指尖按在残留在窗框明晃晃的脚印上,无语凝噎:「这年头老鹰都学会穿鞋了,还是四十码的大鞋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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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页
福来:「要不还是报官吧。」
孟萝时拍掉指尖的尘土:「明日演出时盯一下席间的客人,若是那个少年依旧在,无论你用什么办法都让他们继续选我陪聊。」
「姑娘,小的左右不了客人的决定。」福来艰难开口道。
闻言,少女弯起一双笑眼,温柔的嗓音似蛊惑般:「人的潜力是无限,你瞧,你都能在嬷嬷的手里换牌子。」
见小厮生无可恋的神情,她安慰道:「失败了也没事。」
福来眼睛一亮:「姑娘讲真?」
孟萝时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在pua别人,她心虚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你都是我二哥了,我还能骗你不成。」
一声二哥给福来喊愣住了。
他咧嘴傻笑道:「出生这么久,姑娘还是第五个喊我哥哥的人。」
孟萝时:「?」
「说来也巧,小的在家中刚巧排名第二,底下还有四个弟妹。」他乐呵呵道,「离京州不算远,姑娘若是有兴趣可以去耍玩,和永乡的风景独树一帜,是京州没有的。」
「啊……」孟萝时有些呆,道,「你弟弟妹妹们都在家里?」
福来点头,眸内满是骄傲:「我三弟在考取功名,四妹是当地秀坊的绣娘,五妹和六弟年龄尚小。」
孟萝时角度清奇:「我排行第七?」
福来认真地想了片刻:「理论
上来说是这样没错。」
孟萝时沉默了片刻,家族真是庞大啊。
「时辰不早了,早些去歇着吧。」她拍了拍福来的肩膀,去衣柜里找了一块闲置的布打算把破大洞的窗户暂时封起来。
要是后半夜她睡着了又莫名其妙地进来个人,明天怕是直接能开席了。
福来搓着手,道:「七妹,你歇着吧,我帮你补上。」
孟萝时:「…………」
这称唿,简直梦回小时候看的天仙配。
她默默地把布和钉子都给他,然后又去柜子里翻出一块银锭,一道塞给他。
「沖这声称唿,给我上头的哥哥姐姐们的见面礼。」
福来怔住:「使不得,哪有当妹妹的给见面礼,这不合规矩。」
两人像过年走亲戚给红包般来回拉扯,最后以孟萝时眼疾手快地塞进他的荷包里作罢。
她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嘆气道:「累了。」
福来把钉子一颗颗地敲进窗框内,见此道:「要不然还是同嬷嬷说声,换间屋子。」
孟萝时摆了摆手:「不用了。」
这两年她和原主尽在这间屋里捣鼓暗格和机关,几乎快被她们改造成密室逃脱,若是换间屋子岂不是又要从头来过。
明亮的圆月从枝头渐渐挪动至屋檐再到天际,人声鼎沸的教坊随着时间流逝而寂静。
街道上犬吠声在打更啰响起的那一剎,此起彼伏。
床铺上安然睡着的少女勐地坐起来,大汗淋漓地喘息,胸腔内的心脏疯狂跳动,耳畔嗡嗡耳鸣,她涣散着眼瞳缓了很久。
久到身上的汗水变凉才恍惚地低喃道:「好歹毒的梦。」
她摸黑取出毛笔和纸张潦草地把梦境里的画面记录下来,然后倒头再次沉沉地睡了过去。
隔日。
孟萝时睡到日上三竿,用好午膳后,看着桌面上的鬼画符发呆。
她依稀记得自己昨晚做了个特别牛逼和歹毒的梦,似乎跟原主有关,为此她特意从床上爬起来记下来,就怕第二天忘记。
那么问题来了。
番茄其实#$5%4…7是西红柿¥宝6.
什么鬼东西。
她昨晚走笔成章就写了一堆看不懂的偏旁和无意义字句?
梦境的记忆随着时间流逝消失殆尽,除了一些非常模煳的画面,孟萝时完全不记得昨晚到底梦见了什么,能让她摸黑也要用纸笔记录下来。
她嘆了口气将纸揉成一团,趴到了软榻上。
白日的教坊无疑是宁静安详的,相较下这里的生活要更单调和无趣,但也有大把的空闲时间可以放松发呆。
孟萝时翻出针线,将现有的贴身小衣缝上小口袋,用来存放信息纸张,依原主所说暗处有人偷拿纸张,那原本用作藏东西的里衣口袋也不再安全。
小衣约等于这个时代的内衣,她不信还能有人扒她内衣不成。
金色的太阳逐渐向西倾斜,她用牙齿咬断线,将手里最后一件小衣放好,八件颜色花纹各异的小衣整齐地排列放在软榻上。
左下角无一例外都有个走线和针脚乱七八糟的小口袋。
孟萝时满意地点头,若是有手机,她高地得拍几张照片跟孟妈显摆自己高超的针线活。
她将新写好的纸条塞进鹅黄色小衣的口袋内,然后去屏风后换上,口袋在外侧即使贴肉也不会觉得膈人。
「姑娘。」门口响起敲门声。
孟萝时连忙把软榻上的小衣塞进衣柜里,拿起原主绣了一半的绣品道:「进来。」
宿二推开门,只见少女坐在软榻上垂着眼眸,手里捏着细长的针,背后是用布封起来的窗户,夕阳余晖隐隐透过布映进屋内。
「怎么了,大哥。」孟萝时脸不红心不跳地问道。
宿二视线在被布封起来的窗户上停留了一会儿:「来给你送玉珠的分成。」
他取出袖子里的荷包,递给她道:「三十六两。」
孟萝时将针线连同绣品放进篮子里,打开荷包数了一遍里面的银锭,眼眸弯弯:「多谢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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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页
宿二偏头看了一眼床头的玉狮子,忽然道:「你昨日让福来更换嬷嬷手里的牌子,顶替胥黛姑娘进入二楼客人的房间,是何目的。」
话音一落,空气随之安静,孟萝时垂着眼睫将荷包的带子繫紧,再抬眼时眸内含着浅浅的笑意。
「昨日楼梯转弯口的影子原是大哥,我还当是烛火晃眼,出现幻觉了。」
宿二后退了一步,后腰抵着桌角,一双偏长的眼晦暗不清:「姑娘不打算回答我的问题吗。」
他身上已全然没有前几日当小厮时的毕恭毕敬,居高临下的俯视让孟萝时稍显不适,她舔了下干涩的唇,失笑道:「大哥想让我回答什么。」
视线相交,她语气格外缓慢:「倒不如说是大哥背后的主子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信息。」
第18章
气氛再次凝固,宿二淡淡地扫视着屋内:「姑娘应该听过一句话,识时务者为俊杰。」
「你唤我一声大哥,你觉得作为大哥会在乎妹妹所说的话是真是假。」
孟萝时微笑道:「这要取决于大哥是否真的将我看作妹妹。」
宿二目光放在屏风上的针眼里,同样的大小的针眼这个房间里有六个,且都在蜡烛正上方。
「我不像福来家里兄弟姊妹众多,我无父无母亦无任何亲人。」他收回眼,平静地俯视着少女,「姑娘先前说的那番话,我的确有动心,因而多一个妹妹并没什么不好。」
孟萝时愣了下,一时没想起来自己说什么话忽悠过他。
「你知道我认了福来?」
宿二轻扯了下唇:「他是个藏不住心思的人,一试便知。」
孟萝时坐直身体,拇指摩挲着荷包内的银锭形状,轻声道:「所以我后悔了。」
她的本意只是想让原主多一个能信任且可用的人,教坊明面上光鲜亮丽奢靡富华,隐藏在暗内的骯脏数不胜数,能在这里做事的小厮,大多都擅长油嘴滑舌,在夹缝里尽可能地榨取油水。
以此积累财富,脱离教坊。
福来显然不是这类人,他在教坊勤勤恳恳地打工无非是为了自己的家人能过得更好。
宿二似乎看出来了她心之所想,不疾不徐道:「姑娘当年以官宦之女入教坊,不带有任何一丝目的,旁人不可能会信。」
「我本就是刀头舐血之人,姑娘想利用我做什么我也不在乎,但姑娘别忘了,错的路走多了,就回不去了。」
剎那间,孟萝时心神剧烈颤抖,她勐地抓紧手下的薄毯,气息凌乱又厚重。
宿二见她红润的面色极具泛白,皱眉道:「你怎么了。」
孟萝时不解地抚向胸腔内跳动的心脏。
「我不知道。」
方才的一茬,她有种灵魂好似要被挤出身体的巨大恐慌感,血液倒流般让手脚止不住地发麻,肌肤表层不可避免地出现了疙瘩。
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情况。
「我去找大夫来。」宿二作势要走。
孟萝时急忙拦住他,声音还带着些许虚弱:「不用了,可能只是一时的心悸,不碍事。」
她用指甲掐着手心,疼痛让她晃动的心稍稍安稳:「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孟萝时抬头直视着宿二:「脚下的路永远数不尽,你不能确保我走的一定是错的路,在没有看到结果前,没人能决定对错。」
宿二沉默地看着她,良久,道:「你见过受伤的豹子吗?」
没等孟萝时回答,他自顾自地继续说:「就是你现在这个样子。」
孟萝时缓缓打了个「?」
宿二抬头轻打了个响指:「所以,你的目的。」
孟萝时瞧着他停顿在半空中的手,指腹和虎口有常年握刀而磨出的茧子,指甲内残留着未洗净的血丝。
「他不是放言自己知晓吗?」孟萝时转身扯掉封住窗户的布,夕阳西下的橘色余晖尽数涌进屋内,视线内所有物件都像是染上淡淡的朦胧滤镜。
微风将她的髮丝吹起。
「回去告诉他,想知道答案就自己来找我,还有,」她语气稍显冷硬,「撤掉跟在我身边的所有暗卫。」
孟萝时讨厌何时何地都有若有若无的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的感觉。
宿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后轻笑:「你真的很聪明。」
他走到视觉盲区,从腰间掏出一个小巧的锦囊,放在圆凳上:「这是解药,望姑娘能再聪明
些。」
孟萝时皱眉:「有人给我下毒了?」
宿二摇了摇头:「还没有。」
他目光望向窗外,停顿了下后缓慢道:「姑娘的眼光很好,福来是个可信之人,但这种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有一两个足够了,多了只会是不可控的隐患。」
孟萝时抿唇应道:「我知道。」
宿二颔首道:「既如此,那我先告辞。」
临走前,他忽然又补充道:「下次的物件,五五分,想找个不被主子和副使都知道的当铺可不容易。」
孟萝时:「…………」
还以为他又要说什么高深莫测的话。
孟萝时偏头遥望着窗外各别地方莫名多出的小黑点。
一成不变的风景突然多了其他颜色,实在太明显了,小说里常写的跟踪人打探情报的暗卫未免有点蠢笨,藏绿油油的树枝里还不如趴床底。
她把宿二送来的银子放进储藏金钱的抽屉里,清点了一番,暗想再囤多一点钱,原主就能随便找个小镇一辈子不打工逍遥自在的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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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页
角落里有块木头凸出少许,她疑惑地歪了下脑袋。
「以前也是凸出来的?」
她好奇地按下去,吱嘎一声,衣柜内部缓缓出现一个小抽屉,只不过里面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原主新设计的机关。」孟萝时伸手比了下大小,「诶,刚好是纸张的尺寸。」
夕阳彻底落下后,她换上新的舞裙抱着琵琶离开房间,缓步迈上四楼,副使的房间在四楼的尽头,旁边是书房。
门敞开着,孟萝时将书房内情况尽收眼底。
她敲了敲门框,不轻不重道:「大人,我有事禀告。」
趴在桌上的男人微动了下,直起身后眼底快速划过一丝困惑,他下意识地想去拿眼镜却摸了个空。
动作一茬定住了。
孟萝时瞧着他仿若睡懵了的神情,一时觉得有趣:「大人若是还乏着,怀瑜晚些再来打扰大人。」
谢期指尖按着眉心,嗓音嘶哑:「什么事,直说。」
孟萝时微怔,此情此景莫名熟悉,仿佛经歷过。
男人低头看着晕染开的各类符号,眉间不由皱起,掀起眼看向站在门口的少女:「特意来我门口当哑巴?」
重叠的白大褂身影破裂,孟萝时抿唇腹诽,人和人虽然相像,但差距还挺大。
「是关于后院收养的女孩们,先前我……」她话勐地停住,心有余悸地看向楼梯口,烛火照不到的阴暗内她瞧不清,更不知是否同昨日一样藏着不知为人的东西。
「……可否进屋说。」
谢期指尖轻敲着桌面,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可以。」
孟萝时一步迈进门槛,顺手还将敞开的门关上,并挂上插销。
男人盯着她的动作,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
书房空间很大,两排的书架靠墙并排摆放,侧面是茶桌和棋桌,最里面屏风遮掩的应该是供人休息的软榻。
孟萝时打量完毕,一回头就见副使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尴尬地轻咳了下:「大人平日里可有关注后院收养的那些女孩子。」
谢期指节敲了一下桌面:「你觉得我有空吗?」
孟萝时顺着望向他手放着的位置,底下是垒起来的案卷和各类纸张,摊开的那页纸上画着她看不懂的符号,部分已经晕染得几乎没了形状。
她沉默了一会儿,直言不讳道:「有人在打她们。」
空间安静了一瞬,谢期收回手,神色沉了少许:「你亲眼看见的。」
「我看到其中一个女孩胳膊上有鞭痕,新旧交叠,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孟萝时回忆着那天的情形,如果后院不能成为她们避风港,那被困在教坊的意义是什么。
谢期垂着眼没说话,指尖敲打桌面的声响一下又一下,渐渐与心跳共鸣。
孟萝时等得脚都快麻了,他才缓慢道:「我记得后院的孩子最大还未超过十四岁,最小的甚至还没学会说话。」
他后背靠着椅子,周身散着一股戾气:「可知道是谁打的?」
孟萝时抱着琵琶的手紧了半分,一时没回答。
众所周知秦姑姑每月都会跟着副使前往宫内述职,理论上来说至少要比一个一年到头说不上几句话的舞姬可信。
原主留给她的纸张上写着后院的事她可自行处理,她便也没多想,副使是整个教坊明面上的半个主人,后院的事情理应由他出面。
可现在名字到了嘴边,她却生出了退缩之意。
「嗯?」谢期久久没等到答案,眸色幽深,「什么名字能让你这般难以启齿。」
孟萝时珉了珉唇,小心翼翼地吐出一个名字:「是秦姑姑。」
房间再次安静了下来,似乎已经到了演出时间,前院热闹的人声混合着丝竹乐隐隐从窗外透进来。
桌后的男人眼睫半垂,眼睑处是随着睫毛颤动的阴影,孟萝时瞧不清他的神情,只能感觉到空气好像冷了很多,胳膊上不由浮现鸡皮疙瘩。
「有证据吗?」谢期忽然道。
他将桌上写满符号的纸张捲起来放在火烛上引燃,慢条斯理道:「凡事讲究证据,没有证据的指认怕是得不到你想要的结果。」
孟萝时愣住:「啊?」
谢期见她困惑的神情,挑眉道:「你不想惩戒秦姑姑,革了她的职?」
孟萝时沉默片刻。
「我想得没大人想得这么绝。」她无奈道,「后院的女孩都是大人这些年收养安置,这个世道本就对女子不公,如若没有大人提供银子照料,她们几乎没有未来可言。」
「教坊楼层很高,后院的围墙也很高,除了正中间的天空外,她们看不到外面的世界,也接触不到外面的世界。」
「没有意外的话,或许会在教坊生活一辈子,我只是想大人若能警告姑姑们……」
「呵。」谢期忽然轻笑了声,意味不明道,「警告可没什么用。」
被突然打断话语的孟萝时疑惑地歪了下脑袋。
他看着孟萝时:「你会对胥黛言听计从吗?」
孟萝时摇了摇头。
下一瞬,她意识到什么,震惊地张开了嘴:「啊?!」
第19章
胥黛与她平辈,以姐妹相称已是互相给足了面子和礼貌,平日里碰见便是一些弯弯绕绕能让互相都膈应死的话语。
没扯头髮打架已经很彰显各自的优良品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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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页
如果一定要划分等级,姑姑和嬷嬷甚至排在舞姬下面,舞姬受限于副使,而副使又在教坊使的管辖内,一层套一层,按理来说整个教坊都是皇帝的所有物。
那么问题来了,秦姑姑和副使在同一层,就像田鼠和蛇共存,食物链出现了逻辑漏洞。
「啊这……」孟萝时抱有一丝希望道,「大人是单指秦姑姑一人,还是所有的姑姑。」
谢期将燃烧至指尖的残纸扔到砚台内,跳动的火苗渐渐在黑瞳内熄灭,他幽幽然地反问:「你觉得呢。」
孟萝时想了片刻,认真道:「我个人倾向于秦姑姑一个。」
每月跟随副使入宫述职的只有秦姑姑一人,两年来风雨无阻,且有时还会单独在宫里小住,教坊内的其他姑姑和嬷嬷也都听秦姑姑差遣。
闻言,谢期唇角漾出一抹笑意:「你胆子还挺大。」
孟萝时:「?」
「后院的事,我知道了。」他站起身,椅子与地板摩擦发生刺耳声响,「你身体不好,今日便不用下楼演出了。」
孟萝时抱着琵琶快速摇头:「不行,我拿着教坊发的工……工钱,总告假岂不是月末连银钱都扣光。」
谢期微怔了下,一言难尽道:「你还在乎这个。」
还未等孟萝时出声反驳,他颇为无语道:「我没记错的话,三个月前你以来癸水的理由,短短一个月告假了五次。」
「你知道宿二怎么同我说的吗?」
孟萝时好奇心爆棚:「怎么说?」
「说女子当真不易,整整一个月的月事还能活着,堪比老虎的生存能力。」
孟萝时:「…………」
有时真的很想报警。
「我只是……」她绞尽脑汁地想理由。
谢期贴心地帮她补充完整:「总有那么几天不想上工,我懂。」
孟萝时顺着他的视线一道望向堆积在书桌上的案卷,干笑了两声。
副使的
位置约等于副总,教坊使不想干的活尽数都会推到副使身上,如此一想这个位置其实也挺惨。
「快到演出时间了,我该下楼准备了。」
她单手抱着琵琶拿掉插销,打算离开。
「一起走吧。」谢期拿起放在桌侧的令牌挂在腰间,先于孟萝时推开房门。
两人在这瞬间距离极近,身穿轻薄舞服的少女如同依偎在男人怀中,炽热的体温在后背一擦而过,亦如从鼻尖飘过的松木香。
孟萝时往前踉跄了两步,与男人拉开距离,然后摸向瞬间变得滚烫的耳垂,觉得莫名其妙。
来时还不在的宿二此时勤勤恳恳地站在转弯口当保安。
瞧见两人并肩从书房出来,眼睛都瞪大了。
孟萝时:「大人不处理卷案吗?」
谢期关门的动作停顿了一茬:「方才小憩时着凉了,看不得文字。」
他指着自己的后脑勺,神情认真:「头疼。」
孟萝时:「…………」
比她一个月告五次月事假的理由还离谱。
戌时是教坊人来人往最热闹的时刻,前院已座无虚席,演出的内容七日一换,但大部分客人热衷于来此不知厌倦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夜间的风偏大,孟萝时刚走下台阶裙摆便被迎面袭来的风吹起。
谢期停步于台阶处:「天气渐冷,往后下楼披件斗篷。」
孟萝时压住飞扬的裙摆:「不冷。」
见他没有继续往前走的意思,她躬身行礼道:「怀瑜告退。」
谢期应了声,少女便抱着琵琶跑入人群,与等候上场的舞姬一道坐在舞台侧后方,巧笑倩兮地四处交谈。
「大人,是否需要帮孟姑娘推掉一会儿的客人。」宿二小声问道。
谢期收回视线,淡淡道:「不用。」
以往用各种理由推脱演出的人,今日非要上台,估摸就是为了结束后的陪聊,没必要断了她的路。
他将手负在身后,很快就在稠人广众里找到了昨日的那两人。
少年探头探脑地似乎也在寻人。
「左侧台下的第四个席位,今夜盯着些他们。」
宿二很快锁定目标,视线在少年腰间的匕首上停顿了一瞬:「是鹿岛的标志。」
谢期微眯起眼:「鹿岛。」
他的语气很平静,但宿二感受到了一股茫然,疑惑道:「阳仙庄往南三十公里外的海里有一座小岛,名为鹿岛,以高超的刺杀技术在中原武林夺得一席之地。」
「这还是几年前大人特意嘱咐我调查的。」宿二观着谢期的神情,「大人忘了?」
谢期的神色依旧平静无波,承认道:「你不提,我倒确实忘了还有这茬事。」
「专做刺杀生意的人明晃晃地跑来教坊看演出。」他想起刚醒来时摊开的纸张,复杂的各类符号逐一浮现,眉心微蹙。
宿二合理猜测:「京州教坊声名远扬,许是真的慕名前来。」
谢期轻嗤了声,缓步迈下台阶:「宿二,万事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人心这句话虽然偏执,但确实是这个时代最好的保护。」
「他们是为了孟怀瑜而来。」
宿二下意识地手握成拳,面色沉了下去:「是否需要我暗中解决掉。」
「不用。」他走到舞台的正前方,将整座教坊的风景收入眼内,声音低而轻,「让我看看她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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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页
嬷嬷掐着时间通知下一组的舞姬上场,在等候区里紧张万分的孟萝时脸瞬间垮下。
悬着心终于死了。
她单手抱着琵琶随着队伍迈上白玉阶,水池里的锦鲤从她脚面跃过重重地落入水中,溅起的水珠将艷红的裙摆染得发暗。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昨夜不是跳过吗。」黎巧疑惑道。
孟萝时皮笑肉不笑道:「你知道的,总有那么几天我的手和脚不太协调。」
黎巧沉默了一会儿:「你不想上工的理由越来越五花八门了。」
厚重的编钟声响起,在前院久久迴荡,而后是各种乐器合奏,同样的身体因操控者不同所展现的也天差地别。
相比昨日的游刃有余,今日的孟萝时稍显侷促,甚至好几个动作都出了错。
结束后,她格外认真地鞠躬,心里暗想给各位客人赔不是了。
「你昨日说胥黛在收集大家的衣裙,是亲眼瞧见的吗?」下阶梯时,黎巧突然问道。
孟萝时愣了一下:「我……」
她上次离开前,有把这件事写这么事无巨细?
「你的衣裙也被拿走了?」孟萝时反问道。
黎巧摇了摇头:「那倒没有,但我听说曲姐和林姐的衣裙少了,去后院也没找到。」
孟萝时皱起眉,小声道:「所以你们怀疑是胥黛拿的?」
黎巧莫名其妙道:「不是你同我亲口说的胥黛在收集大家的衣裙,现下怎地又当起了谜语人。」
「啊这……」孟萝时尴尬笑道,「那不是好奇,多问一句。」
黎巧左右望了一圈,然后凑到她耳边小心翼翼道:「我们怀疑胥黛被坏男人骗光积蓄了。」
孟萝时:「…………」
沉默震耳欲聋。
「拥有五个丫鬟的实力,没那么容易被骗光积蓄吧,她怎么看都不像缺钱的样子。」
回到候场区后,黎巧将中阮放在腿上,神情困惑:「我发现你很矛盾诶,明明是你同我说的这件事,我证实了后,你又全盘否定,你不会是……」
她忽然一拍手心,笃定道:「利用谣言击垮胥黛,然后趁着她萎靡不振的时候,取代她的位置成为教坊第一舞姬。」
「??!」
孟萝时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不是,我没有,你别胡说。」
黎巧大方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我支持你当第一,苟富贵莫相忘,将来分我一个丫鬟就行。」
孟萝时无力地反驳:「我真的没有这种想法,你怎么样才能信我。」
「好,信你。」黎巧提着中阮站起身,弯着眉眼笑道,「嬷嬷来了,许愿我今日的客人只定一炷香的时间。」
孟萝时感觉脑瓜子嗡嗡地疼,她抬手揉着太阳穴,看着开朗到没头脑的黎巧嘆了一口气。
嬷嬷通知到她的时候,脸上的笑意都快漾出来了:「姑娘,还是昨夜的客人,半个时辰。」
还没走的黎巧裂开了。
她瞪了一眼孟萝时,握紧拳头气炸了:「天杀的,老娘迟早炸了这座教坊。」
嬷嬷:「…………」
孟萝时:「…………」
她将琵琶託付给嬷嬷,然后往客人的区域走,前院划分的场地很大,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吵闹不堪。
「孟姐姐。」她还未走到地方,小少年便兴高采烈地跑来,「你身体如何了,我带你出去看大夫吧。」
孟萝时微怔,弯起一抹笑意安抚道:「无碍,小公子不必担忧。」
褚祈一眨了眨眼,耿直道:「可是方才在台上孟姐姐跳得磕磕绊绊的,真的不是不舒服吗。」
真会聊天啊,孟萝时心想。
她维持着表面上的笑意,缓步走到席位上:「教坊会定期请大夫为所有人例行看诊,我身体并无大碍,多谢小公子关心。」
褚祈一坐回位置上,腰间悬挂的玉牌快速扫过桌角,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第20章
孟萝时视线不由自主地看向垂在玉牌下面的红色流苏,与昨夜她在床底下看到的是同一款。
她不清楚原主跟他们聊了什么,能让这个小少年大半夜地闯入她房间。
青年倒了一杯热茶递给孟萝时,轻笑道:「我听闻孟姑娘自进入教坊后时常会晕倒,为何还要坚持在此演出。」
孟萝时垂眸看着消散在空气里的热气,坦然道:「因为,我需要吃饭。」
青年放茶壶的动作稍顿了下:「抱歉。」
小少年从矮桌侧边提起食盒,雀跃道:「这些是我和二哥特意买的零嘴,都是给你的。」
他说着打开盖子取出一包酥糖放在茶杯旁边。
小小一颗酥糖外头裹着芝麻,还撒了花瓣做点缀。
「多谢小公子。」
「我叫褚祈一,姐姐唤我小祈就行。」他睁着亮晶晶的眼眸,期待地盯着孟萝时,若是人类会长尾巴,怕是摇晃得只能瞧见残影。
孟萝时干笑了两声:「小祈。
」
那条无形的尾巴摇得更快了。
她握住茶杯暖手,头脑风暴想着如何自然又不突兀地套取关于昨夜闯她房间的事情,下一刻却瞥见了少年腰间的匕首。
玄色的刀柄上是金色鹿形暗纹,下面还刻有少年方才说的褚姓。
鹿岛。
大脑中一剎跳出了好几年前的画面。
孟萝时神色一瞬冷了下来,若是她没记错的话,鹿岛是非常有名的杀手组织,以人死不见血威慑武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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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页
所以昨夜若不是她机智躲进床底,现下这席上吃的就该是她的白事了?
「孟姐姐,你脸色不是很好,身体真的没问题吗?」少年倾着上身探头问道。
孟萝时瞧着面前清澈的眼睛,头皮发麻。
脑中满是少年顶着无辜表情杀人的模样,末了,还单纯地问一句你怎么不唿吸了。
她捧着茶杯抿了一口水,含煳道:「没事,许是有些受凉。」
青年闻言,笑盈盈道:「我略会岐黄之术,孟姑娘不介意的话,可否将手给我。」
孟萝时:「…………」
她挺介意的。
「既如此,那便麻烦公子了。」
「唤我祈州便好。」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块手帕,放置在孟萝时的手腕上,将指尖搭上去。
孟萝时尽可能地放松身体,让快速跳动的心脏慢下来。
良久后,褚祈州不疾不徐道:「姑娘的身体亏空得很严重,此前应该遭受过大难吧。」
孟萝时仿佛在看中医,诚实地点了点头,甚至还补充完整:「实不相瞒,两年前家里变生不测,为了活下去我尝试过许多办法。」
比如白天捡菜叶子和别人扔掉的食物,晚上睡寺庙,偶尔碰到大雨,便躲在角落里呆呆地看着漏下来的雨珠,身上的衣裙脏乱到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被其他流浪汉骚扰,有上顿没下顿……。
如同一只从小被娇养的宠物猫走丢,只能靠着翻垃圾桶和路边积水而生。
诊脉的时间越长,褚祈州的眉头就皱得越紧。
孟萝时不由生出了一丝紧张:「公子,我的身体……应该没那么差吧。」
褚祈州依旧没说话,他沉默地收回手,将手帕正正方方地叠好放进袖子里,然后神情复杂地瞧着孟萝时。
「孟姑娘先前说教坊会定期为所有姑娘看诊,可有被告知什么。」
孟萝时微歪了下脑袋:「无非就是身子不好,需要药膳调理之类的话,并没有特别的。」
「二哥,你快说孟姐姐究竟怎么了,是不是有人给她下了慢性毒。」褚祈一着急地抓住他的衣袖。
偏大的嗓音吸引了附近客人的目光。
褚祈州:「没有,相较来说,孟姑娘除了底子虚亏空严重,并没有其他问题。」
孟萝时听出他话里有话,直白道:「公子但说无妨,我没有那么脆弱。」
还有什么比没几年可活这句话还严重。
「孟姑娘有身孕了,不到两个月。」
孟萝时:「??!」
褚祈一:「?」
两人同时呆住,像瞬间石化的雕像。
许久后,褚祈一先反应过来,僵硬地转过脑袋,双手抓住二哥的肩膀摇晃:「你清醒一点,这几年练武把脑袋练傻了吗?」
褚祈州在摇晃中,坚持把话又说了一遍,且补充道:「孟姑娘刚才有句话我欺骗了你,我的医术是整个鹿岛最好的。」
褚祈一崩溃道:「鹿岛只有你一个会医,而且你的医术都是照着书籍自学,连个师父都没有。」
褚祈州:「那也不妨碍我自学成才。」
孟萝时沉默地揉着耳朵,好半晌,站起身喃喃道:「黎巧说得对,人不能每天打工,我都出现幻听了。」
褚祈州见她要走,贴心提醒道:「距离半个时辰还有一炷香,姑娘现在就走,按教坊的规矩要补偿我们双倍银两。」
孟萝时迈出的脚僵住了,她平静问道:「礼貌问下,银两……」
「一百四十六两五钱。」褚祈州弯着眉眼,「双倍是二百九十二两十钱。」
孟萝时:「…………」
拳头紧了。
她默默地坐回蒲垫,拿过茶壶倒了杯新茶递到褚祈州的手里,扯起一抹笑,咬牙切齿道:「公子请喝茶。」
「孟姑娘客气了。」
一侧的褚祈一垂头丧气了很久,忽然抬头问:「孟姐姐既然已有心爱之人,为何还要留在教坊,他不来赎你出去吗?」
「我们签的是契约文书不是卖身契,没有赎人这一说。」孟萝时拿起先前小少年递过来的酥糖咬了一口,「我个人更倾向于你二哥医术不精。」
原主来教坊是为了生存,怎么可能莫名其妙地谈恋爱还弄大肚子。
褚祈州淡笑道:「姑娘不信的话,可以出去随便找个大夫诊脉,得到的应该都是同一个答案。」
孟萝时下意识反驳:「那为什么先前的大夫从未……」
「未满半月的胎脉寻常大夫很难诊出,请问孟姑娘上次诊脉是什么时候。」
空气安静了片刻,她只知道大夫每月会来,但自入教坊后,她只在一年前遇到过一次,其他时候都是原主。
难道是原主故意隐瞒了下来?
孟萝时又往嘴里放了一颗酥糖,一时没再说话。
褚祈一瞧着她落寞的样子急了,勐地将腰间的匕首拍在桌上,巨大的震动让晃动不已的茶水溅出。
「孟姐姐你说是哪个男的,我现在就去把他提到你面前。」
孟萝时被吓了一跳,快速地护住小包酥糖,小声又怯懦道:「你说的是人头,还是整个人。」
「咳咳……」褚祈州被她的话语惊得岔气,颇为无奈,「随意杀人是犯法的,我们是正经人。」
孟萝时盯着匕首上的鹿形图案沉默了一会儿,缓慢地吐出了一个「哦」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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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如果你说我有身孕这件事是真的,那孩子的父亲是谁……恕我不能相告。」
她继续往嘴里塞酥糖,垂下头没再说话。
视线内是自己平坦到不能再平坦的小腹,发散性思维已经让她想到了以后生孩子是她生还是原主生,小孩是男是女,将来是要嫁人还是娶妻等一系列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
场面持续性安静,周围的嬉笑声变得尤为大声。
褚祈一拳头紧到青筋暴起,他欲言又止地张嘴,然后又深深地嘆了一口气,丧气地把匕首从桌上拿起来:「是京州人士吗?」
孟萝时沉默。
「是不是也不重要了,如果他对你不好,你可以告诉我,我带你离开京州,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会把这个孩子视为……唔唔……」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褚祈州死死捂住了嘴。
青年朝着诧异的孟萝时颔首:「他总爱说不着边际的话,孟姑娘别介意。」
「不会。」她讪笑了两声,然后看向悬在屋檐上空的圆月,「时候不早了,我该告退了。」
褚祈州没再阻拦,微笑道:「多谢姑娘相伴,有缘的话明晚再见。」
孟萝时起身的动作顿住,望向一旁被捂住嘴委屈巴巴的少年:「好。」
终于能下工的喜悦在此刻攀升到了顶端,她努力压住上扬的嘴角朝两人行礼:「怀瑜告退,祝二位贵客在教坊玩得开心。」
褚祈州点了下头,看着连背影都透着高兴的少女,面上的和煦笑容渐渐淡却。
他松开束着褚祈一的手,取出手帕擦掉手心内的口水:「你是有婚约的人,况且鹿岛自古以来从不与外人通婚。」
「你胡说,姨奶奶不就嫁到岛外去了。」
褚祈州愣了下:「嫁娶不同。」
「有什么同不同的,反正以后都要分家,大不了给孟姐姐当赘婿。」褚祈一冷哼了一声,「要不是昨晚她没在屋里,我早就把她绑走了,今天都该在回鹿岛的路上了。」
褚祈州扔掉手里的帕子,看着蹲在不远处的小厮捡掉落在地上的水果,语气严肃:「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任性,谁教得你半夜去闯姑娘闺房。」
「也就是她刚巧不在屋里,她若是在屋里只会把你当成採花贼,当场报官,我还得去衙门赔笑赎你。」
褚祈一在数落下噤声,看着孟萝时吃得只剩下一张油纸的零嘴,失落道:「她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肚子里还怀了孩子……爹娘为什么不能早生我几年。」
褚祈州没再管
他,而是将还在捡葡萄的小厮唤过来:「孟姑娘落了东西,麻烦你送去给她。」
他把矮桌侧边的食盒递给小厮。
「是。」小厮弯着嵴背恭敬道,「请问还有别的吩咐吗?」
「顺便帮我带句话。」褚祈州缓慢道,「如果孟姑娘对自己的身体抱有疑惑,不妨去外面找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大夫。」
小厮:「小的定帮公子带到。」
另一边。
孟萝时进入教坊后快速扫了圈一楼的座席,相比前院这里的客人更偏向于来谈事情或是放松喝茶。
她的目光在左边的第二个席间停留了一瞬,然后收回眼朝后院而去。
相较于前院的热闹,后院安逸且简单,几盏不算明亮的灯笼散着浅浅的光亮,驱散黑暗投下来的阴霾。
「姑娘。」
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孟萝时转过身去就瞧见福来提着篮子不知何时走到她的身边:「方才的客人说这是姑娘落下的物件。」
孟萝时打开盖子看了眼里面用油纸包好的零嘴。
「他们还说了什么。」
福来将褚祈州的话一模一样地转述了一遍,担忧道:「姑娘生病了吗,我认识一个大夫医术了得,明日我请他来……」
孟萝时摇了摇头:「不用了。」
福来话语顿时停住,讪讪道:「好。」
孟萝时抬头看向富丽的教坊楼层,檐上的嵴兽遮住了半轮月亮,导致后院的光线被明暗噼开,形成阴阳两界。
她忽然道:「你想读书吗,福来。」
福来不明所以地挠了挠后脑勺:「以前想,现在不想了。」
「为什么。」
福来低下头想了很久,视线内是自己皱巴巴的裤子,打了两个补丁,鞋子也破旧的在欲破不破的边缘,他只要轻轻地翘动一下就能从拉丝的线里瞧见发黑的大拇指。
余光内还能看到孟萝时在瞧着他,窘迫地弓起大拇指试图藏起来。
「三弟在读书,以后等六娃长大了也要读书。」
从耳畔拂过的风似乎变大了,孟萝时沉默地转回视线:「你大哥呢。」
福来拎着篮子的手来回摩擦,好半晌,咧嘴笑道:「前两年上战场死啦,我和我娘去村口拉的尸体,还有五两恤赏。」
「我大哥总说将来要当大将军把我们都接到城里过好日子,听得多了我们都当了真,每天盼着那一天的到来,谁知道盼到他的尸体。」
他说着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眼里隐隐泛出了水色,声音开始发哑:「不过这样也挺好的,三弟能上学堂,弟弟妹妹们吃到了出生后第一顿不掺着水的饱饭。」
「姑娘你知道吗,人的生命力真的很顽强,下葬前我给大哥换衣服,才发现他身上竟然有那么多伤口,就好像伤口里长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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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页
福来笑得眼泪都快流下来了,弯起的嘴角也渐渐变了形:「原来一条命值五两银子啊。」
孟萝时垂下眼,两年前的战役死了很多人,原主的爹和弟弟都在其中,几乎可以说全军覆没,无人生还。
那段时间城门口全部都是送回来的尸体,鳞次栉比,等着人去认领,场面壮观又悲凉。
部分无人认领的尸体在日復一日中腐烂,最终被草草的扔到乱葬岗。
原主甚至被剥夺了领五两银子的权利。
空气安静了很久,孟萝时从食盒里取出一包零嘴打开,甜香味扑面而来,大小不一的桂花糕,中间还用红曲点了红心。
「要不要尝尝,很甜的。」
福来怔住,手心在衣摆上擦了擦才从中间挑了一块小的放在嘴里:「谢谢姑娘。」
孟萝时也拿了一块放进嘴里,许久后,道:「如果你是后院里的小姑娘们,一辈子不愁吃喝地生活在这块方寸之地,会高兴吗?」
「会吧。」福来语气里带着些许羡慕,「我小时候偶尔会生出这种念头,但也仅限于吃水捞米粒的时候。」
「大人以前同我说过一句话,我觉得放在她们身上很合适。」
福来偏头看向孟萝时认真道:「从未得到过的东西即使期盼也不会想要翻山越岭地去得到。」
孟萝时愣住。
「这样吗。」
她的声音很轻,福来没听清,因而好奇地问:「姑娘说什么?」
孟萝时抿着唇将油纸包好放回食盒里,些许迷茫地问道:「你说开女子学堂这件事是不是很荒谬。」
福来:「?」
他呆呆地又问了一遍:「姑娘你再说一遍。」
「我想请两个老师……夫子教她们识字念书,如果未来哪一天她们想要去翻山越岭了,至少还能有根拐杖傍身。」
孟萝时声音很轻,像是要跟随风一道消失:「荒谬吗?」
福来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很久,泛红的眼内透着不可置信:「姑娘是一时兴起还是……」
「蓄谋已久。」孟萝时回道。
福来转头看向高耸的遮挡月亮的教坊,沉默了很久,忽然笑道:「若是姑娘能做到,我便将五妹妹也接过来。」
孟萝时:「会的。」
她转身往教坊的方向走,月亮的轨迹逐渐让整个后院洒满月光,福来眼睁睁地看着少女从明亮的月色里步入教坊笼下的阴影内。
而后一点点被吞噬。
一楼左边席位上的人已经离开,孟萝时径直上楼回房间,破开的窗户不知何时换了新,就连雕花样式都是最新的。
「姑娘,桌上有一封信件。」
福来将食盒放在桌上,然后把信件递给站在窗前的孟萝时。
「窗户是晚间找木匠换的,若往后还有人破窗,姑娘可大喊,教坊内的打手会立刻保护你。」
孟萝时取出纸张展开,目光先落到最下方的落款,褚祈一。
纸张上的内容也很简单,主要是对于昨夜的闯入道歉,然后暗示她若是想走他拼尽全力都会带她走。
「短期内应该不会有人破窗了。」
她把纸张折起来放在烛火上:「你下去休息吧,我想歇着了。」
福来应声离开。
孟萝时站在窗户边很久,危机意识让她把窗户的插销死死扣紧,然后又去检查别的地方。
她取出纸笔将今日发生的事情悉数记录,写了满满两页纸,等墨干后叠得正正方方塞进贴身小衣的口袋内。
随后望着白日里宿二给她的解药犯了愁。
宿二背后的主子他没猜错的话是太子,换个角度来说副使也是太子的人?还是说太子信不过常年管控着外坊的副使特意派一个暗卫盯着。
还有秦姑姑和副使同级,那后院的事……等等。
孟萝时勐地站起身,圆凳刺啦一声摔倒在地上,昨晚来时原主放在床铺机关里的纸条上分分明明写着上次她离开前留下的纸张被别人拿走了。
那原主是如何知晓后院一事且让她自行处理,又故意告知黎巧,胥黛在收集衣裙的信息。
「?现在是什么意思。」
孟萝时又从小衣里掏出纸张,陷入了茫然。
第22章
她反覆把纸张展开又叠起来,像个cpu过载而陷入bug的机器人,重复了十几遍后,她默不作声地把纸张又放进了小衣口袋。
沉默地将摔倒的圆凳扶起来,仰面躺在软榻上望着悬挂在框架上的纱幔。
「你能看到,是吗。」孟萝时将手伸至半空,晃动了两下,「孟怀瑜。」
没有人应答,身体也并未感受到不适。
「我占用了你的身体,所以你和我以前一样漂浮在半空中吗。」
她喃喃自语地诉说着自己的猜想,大脑却在此刻停下了思考,任由自己不断地放松再放松,最后睡了过去。
夜半三更,打更锣声一圈圈地盪开惊醒了陷入沉睡的动物,与此同时孟萝时再次大汗淋漓地从软榻上坐起来。
汗水顺着脸颊汇聚到下巴,再一颗颗地落下。
她微微张开嘴放缓略显急促的唿吸,胸腔内疯狂跳动的心脏让她感到一股莫名的恐慌。
大腿发麻的同时还伴着刺骨的凉意从底下攀爬至全身。
孟萝时偏头看了一眼关得严严实实的窗户,心有余悸道:「原来付出真的不一定会得到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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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页
她将散落的床幔撩起,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再一次取出纸笔。
这一次
她点燃了火烛,强迫自己一笔一划的将梦中的事情写下来,确保每个字清晰,而不是缺胳膊少腿。
写到末尾时,她忽然福至心灵:「怎么感觉之前也梦到过。」
孟萝时皱起眉想了片刻没想起来,看着纸面上还算工整的字满意地点了点头,将它藏在桌布下后,心安理得地回大床继续睡觉。
第二日。
金色炽热的阳光从窗外涌进,孟萝时睏倦地从床上坐起来,伸了个懒腰,突然感觉屋里的光线亮得有些过分,她眯着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熟悉的窗帘,熟悉的空调运转声音,熟悉的床头柜,以及放在上面充满电的手机。
「???」
孟萝时举在半空中的手停住,然后勐地掀开被子打开房门。
趴在沙发上的小狗兴沖沖地跑过来围着她转圈,孟妈敷着面膜仰靠在沙发上,听见动静抬头瞧了一眼:「你今天不是休息吗,起那么早?」
孟萝时呆呆地将视线挪到墙面上正在走动的挂钟,九点二十一分。
「不应该啊。」
孟妈掀掉脸上的面膜,疑惑道:「不应该什么。」
「妈,咱这钟准吗?」孟萝时问道。
孟妈狐疑看了一眼挂钟,又看了一眼手机:「慢了两分钟。」
孟萝时如遭雷噼般僵在原地,眼瞳因震惊而微微晃动:「时间流速变快了,这怎么可能。」
孟妈瞧着她渐白的脸色,神色凝重地走上前捂住她的额头:「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陪你去医院看看?」
孟萝时后退了一步,手撑着门框指甲在木头上抠出月牙印。
她计算过两个世界的流速差,虽然存在一定差异,但一直在1.67—2.3倍范围内,她是在孟怀瑜演出结束陪客途中进入的古代世界,按提前定下的闹钟最晚也得在辰时末左右离开。
而现在……原定十点半的闹钟还没响。
她却从那个世界自然甦醒了过来,这是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一旦通过梦境进入孟怀瑜的世界,非外力因素无法自然甦醒,这是她做了一年实验得的结论。
孟萝时眉心紧紧蹙起,下意识咬着唇上的死皮。
刚甦醒的大脑疯狂运转,试图找到能解释现在这个场面的理由。
「小萝?」
孟妈的声音将她飘远的思绪拉回来,握着她的手揉搓:「你手怎么那么冰,是不是晚上空调开太低,着凉了。」
「没事。」孟萝时安抚道,「我做了个无限循环的梦,一直跑不出去挺吓人的,我刚刚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孟妈的脸色:「不好意思啊,妈,吓到你了?」
孟妈闻言表情更紧张了,攥着孟萝时的手腕用力:「是不是你以前说的那个朋友又来找你了,要不我还是陪你去找许医生再看……」
「那都是我小时候胡编乱造的,你就别花这个冤枉钱了。」孟萝时及时打断孟妈的顾虑,认真道,「真的没事,就是一个梦而已。」
她弯腰把小狗抱起来,撸着狗头转移了话题:「孟玉时呢,还没起床?」
「一大早出去了,说是跟同学约了去什么展玩,穿得奇奇怪怪。」孟妈不放心地打量了孟萝时一会儿。
见她没心没肺地跟小狗玩,才松下一口气,走到厨房问道,「刚好还剩下半包速冻饺子,我给你下了?」
「好。」孟萝时将小狗的玩具抛出去,视线再次看向墙壁上的挂钟,心底惴惴不安。
洗漱后,她返回房间拿出抽屉里的记事本,把昨夜发生的事情悉数记录,然后从头翻看了一遍。
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
如果孟怀瑜与她不同,拥有所有记忆,为什么还要写信件互留信息。
难道不是单方面留给她一个人更安全?
还有褚祈州的医术要是没有问题,孟怀瑜怀孕这个事情也很诡异,按时间来算一个月前她还因为月事痛的连下楼都成了问题。
这个小孩……怎么冒出来的?
她咬着笔帽想了许久都没想明白,总觉得还缺少什么重要证据来证实她的猜想。
「小萝,饺子我放在桌上了。」门被敲了两声,伴随着孟妈的声音。
孟萝时连忙把记事本锁进抽屉里,钥匙扔进笔筒,高声应道:「好,我换件衣服就出来。」
十分钟后。
孟萝时坐在餐桌上边吃水饺边看孟妈化妆,视线瞥见孟妈的大红指甲,疑惑道:「妈,你要去哪里?」
孟妈半眯着眼正在画眼线:「跟你谢姨出去逛街吃饭,你要不要去。」
「不去。」
孟妈:「那你和小小在家里看家。」
「哦。」孟萝时吞下水饺,「不过谢姨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孟妈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向她,视线内的人顶着歪歪斜斜的丸子头,居家服的领子被拉扯的几乎要从肩膀上滑下来,一只脚踩在凳子上。
偶尔还给守在桌子底下的小狗餵水饺的肉馅。
孟妈忍了又忍,将眉笔拍在桌上:「把你的臭脚放下来。」
孟萝时小声又不服气地反驳:「不臭。」
孟妈深深地嘆了口气,拿起眉笔继续化妆,缓慢道:「前段时间在相亲群认识的,她就是你下个礼拜一要见的相亲对象的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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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萝时:「?!」
她赶紧吞下最后一个饺子,将碗迅速洗掉回房间,仿佛身后有洪水勐兽在追。
孟妈看着她门甩得都起风了,紧要关头又跟做贼似的轻手轻脚合门,无语地摇头。
第23章
房子隔音不是很好,孟妈索性隔着一面墙大声道:「我和你爸房子都给你看好了,今年抓紧把这事定了,等后年你弟弟高考结束,我就和你爸旅游去,没人再管着你们。」
孟萝时扯着嗓子回:「你胡说,结了婚你就开始催生小孩,生了小孩你又操心谁来带,小孩能上学了又开始操心教育。」
「这还只是你和爸爸两个人,要是加上未来婆婆和公公,他们或许还操心二胎,操心男女,你们加起来四张嘴巴,我就是按个喇叭也说不过你们。」
「这就是个循环,你们不可能只盼着我结婚这一件事。」
孟妈被怼得词穷理尽,张着嘴好半晌,化身不讲理之人:「我不管,反正后天的相亲你必须去,看得上看不上是一回事,总爽约显得我们很没礼貌。」
孟萝时躺在床上翻看工作群的上百条消息,大声回道:「知道了。」
她花了二十分钟从一堆表情包里消化了年度八卦。
胡荔半夜两点兴奋地给她发了十几条五十多秒的语音,还有两个未接的语音电话。
真热闹啊……不止现代还是古代。
孟萝时嘆了口气,弯腰把叼着毛绒球玩耍的小狗抱起来放在腿上顺毛,拨通了胡荔的语音。
「喂,姐妹,你睡醒了?」
人声伴着嘈杂的吵架从听筒里传出来,孟萝时点开扬声器,把手机放在床头柜上,疑惑道:「怎么突然闹到法院去了?」
胡荔压着声音兴沖沖道:「你终于看到消息了,我跟你说姐妹,曾宏真的超级牛逼,他有一个专门用来跟各种女孩子聊天的手机,称之为工作机。」
「足足的两百个人,他全部聊过,然后再从里面筛选能够下手的富婆姐姐,各种嘘寒问暖,装纯情小奶狗,那聊天记录给我看一愣一愣的。」
孟萝时给小狗穿衣服的动作停了一瞬,诧异道:「你们怎么发现这些聊天记录?」
几十张的聊天记摘取重要部分拼合在一起也在群里,非常炸裂,其中有两个女孩子甚至已经见过双方父母,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还有一个比曾宏大二十来岁的姐姐送了他一辆车。
「许乐瑶报警了,结果警察发现同样的案子外地也有,联繫了之后发现曾宏骗了不止一个人,这些聊天记录是警方修复数据后找回来的。」
「现在警察叔叔他们还在挨个打电话通知那些受骗的女生。」胡荔似乎换了个地方背景音安静了许多,压着的声音也放了开来,「我昨晚陪着许乐瑶带着警察去曾宏家抓人的时候,他睡得头髮都竖起来了。」
「现在还被关在审讯室里,我当时笑得眼泪都快出
来了。」
孟萝时听见客厅传来钥匙的丁零噹啷,随后是关门后的密码锁落锁的声响,她抱着小狗小心翼翼地打开一道门缝,没瞧见孟妈后松了一口气。
拿着手机跑去冰箱前觅食。
「他这种行为会被判刑吗?」
胡荔:「不清楚,但警察说拘留罚款是一定的,具体的还要等那几个涉案金额比较大的富婆姐姐飞过来,了解清楚才能确定。」
孟萝时从冰箱里拿了一盒蛋糕和水果,打开电视躺在沙发上摆烂。
胡荔的声音又小了很多,像是避着人说悄悄话:「不过要是我们没有在电梯里遇到曾宏带着其他女生去婚博,单靠许乐瑶估计还要查好久好久。」
「只能说曾宏挺厉害的。」孟萝时把青提放进嘴里,含煳道,「明盐市那么点大,他竟然敢在同一个城市谈那么多个。」
这心理素质谁来不得夸一声牛逼。
胡荔:「你一会儿要不要出来一起恰饭。」
孟萝时嚼着青提,整个人窝在沙发里面,拒绝道:「不,我要在家待着。」
「行吧。」胡荔失落道,「你之前说要问曾宏点事情,问了没,他可能要被关起来了。」
孟萝时愣了下,在记忆里搜索了一番后勐然醒悟:「忘记了。」
白天上班处理工作事务,晚上又要在教坊角色扮演,脑容量接收不了太多信息,隔一段时间就要清除一次。
以至于她总觉得昨天发生的事已经是二三天前的了。
胡荔好奇心强烈,蠢蠢欲动道:「你想问什么,我帮你问吧。」
孟萝时这才意识到:「你还在警局啊。」
「昂。」胡荔理所当然道,「很奇怪吗。」
孟萝时沉默了一会儿,通宵一整晚现在还能活蹦乱跳地跟她分享八卦,真牛啊。
「就是想问问他有不止一个女朋友的情况下,为什么还要去找别人,是什么想法和心理,以及这种想法是否能够被人为干预而阻止。」
手机对面是持续的唿吸声,孟萝时等了许久才听到胡荔奇怪道:「第二个问题我现在就能回答你,警察叔叔会教每一个出轨的渣男做人。」
孟萝时:「…………」
古代的警察管封勛的侯爷,怕不是活腻了。
「一会儿有机会的话,我帮你问。」胡荔道,「我先不跟你说了,许乐瑶喊我。」
「好,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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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页
电话挂断后,孟萝时维持着姿势一动不动了很久,小狗跳上沙发用爪子巴拉,如同刨坑。
她无聊地盯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拿过手机搜索制作肉干的教程。
太阳从东边随着时间流逝向西,橘色的光晕透过枝叶落下星星点点的斑驳。
白日里寂静的教坊随着阳光的暗淡而热闹非凡。
「姑娘,你昨日临睡前要的名单统计出来了。」福来将手里的纸张递给靠在窗沿上的孟怀瑜。
「放着吧。」孟怀瑜望着熙来攘往的街道,冷淡道,「给我准备一辆马车,我要去趟德安侯府。」
福来愣了下:「可是再过一个时辰姑娘就该下楼演出了。」
孟怀瑜偏头瞧了他一眼,毫无情感的眼眸让福来不由感到恐惧,后颈泛起凉意,他垂下视线嵴背微弯:「是小的逾越了。」
「我身子不适,就说我出门去看大夫。」孟怀瑜伸手在腹部轻轻划过,低声道,「去瞧瞧这个莫名其妙的孩子,从何而来。」
第24章
福来将写有后院女孩名单的纸张放在梳妆檯上,用髮簪压住以免被风吹跑:「小的现在就去准备马车。」
孟怀瑜直起身,幽幽道:「你那么紧张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欺负你。」
福来僵了一瞬,没说话。
「我不是你妹妹吗。」孟怀瑜掀开搭在腿上的毛毯,赤脚踩上地板,语气缓慢而温柔,「世上有哪个兄长会对自己妹妹卑躬屈膝。」
她扶住福来弓起的嵴背,轻拍了两下:「我不会伤你,不用如此胆战心惊地怕我。」
福来下意识反驳:「小的……我没有怕姑娘,只是……」
他说不清那股寒毛竖起的恐慌从何而来,如同身体自发的保护机制,让他止不住地生出逃离这间屋子的想法。
孟怀瑜看了他一会儿,脑中忽然闪过平时小姑娘占据她身体时散发的和善和朝气,便学着弯起眉眼笑道:「好了,我方才逗你玩的,时辰不早了,去准备马车吧。」
「大人那边我亲自去告假。」
福来怔了下,颈部隐隐出了一层薄汗,更紧张了:「我,我现在就去。」
孟怀瑜瞧着他慌张到差点一头撞上柱子,不解地歪了下脑袋。
学噼叉了?为何瞧着更害怕了。
她从髮簪下取出记满名字的纸张,大多数的孩子只有乳名,没有正式的名字,也没有姓氏,年龄从两岁到十四岁不等。
一共三十六个孩子,全部为女孩。
「在教坊内开办学堂,还是女子学堂。」孟怀瑜摇着头无奈笑了声,「你是真敢想啊。」
教坊隶属于官家,自创立至今为止,渐渐从纯粹的歌舞演出变成了陪聊,偏远的外坊甚至还要赔上自己的身体。
说是教坊,但大多数人已将这里当成了末流青楼。
这种地方如何能够教书育人。
她把纸折起来放在床铺下的机关内,然后再将要做的事情写下来放在小衣的口袋里,才戴上面纱出门。
临近晚间,教坊已然开始热闹,她与擦肩而过的舞姬颔首点头,转弯上了四楼。
宿二尽职尽责地守在门口,书房的门半开,从孟怀瑜的角度能看到半个身体和正在纸上作画的手。
「怀瑜求见大人。」
她在门口行礼。
谢期动作不停,掀起眼皮瞧了她一眼,眼眸微弯:「何事。」
孟怀瑜站在门口与宿二对视了一眼,瞧见了他眸内的疑惑,不疾不徐道:「近来总感到乏力噁心,手脚也没有力气,想同大人告假,去医馆诊脉。」
话落后,空气安静了很久,谢期笔尖落下最后一条竖线,温声道:「我没记错的话,这是你本月的第六次告假了。」
孟怀瑜抿着唇沉默了一会儿,温柔地反驳道:「可其中有四次都是大人主动让怀瑜休息不用下楼演出。」
「大人,难道忘记了?」
谢期放笔的动作停了一瞬:「自然不会。」
他继续往已经写好的纸张上又添了几个图案,面上的笑意淡了很多:「晚间不安全,宿二,你陪孟姑娘去医馆走一趟。」
宿二愣了一下,欲言又止道:「那今夜……」
「胥黛还在坊内。」
宿二:「是。」
孟怀瑜望着纸张上各类图案,眸内划过一抹困惑,这些图案她通过小姑娘的视角也看到过,且排列顺序似乎不一样,其中有好几个图案重复。
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谢期拿过竹简覆盖在墨还未干的纸张上,面上是淡淡的笑意:「孟姑娘还有旁的事情要说吗?」
孟怀瑜收回视线,往前走了一步:「我想为后院的孩子们请两位夫子,教她们识字。」
桌后的男人眼睫半垂,将染墨的毛笔放进清水里晃动,一圈圈黑色的墨水随着涟漪漾开,逐渐将透明的清水染黑。
他的唇角始终弯起,给人一种十分好相处的错觉。
「然后呢?」
孟怀瑜微愣,不解道:「什么?」
谢期把毛笔放在布巾上吸干水分,语气温和:「教会她们识字,明白世间道理,之后呢,让她们抱着满腔热血继续待在后院里等着生命尽头的到来?」
孟怀瑜久久没张嘴说话,空气剎那陷入了寂静。
前院的演出即将开始,沉重的鼓点敲击迴荡,连带着四楼也不可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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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页
谢期靠在椅背上,笑盈盈地看着孟怀瑜,意味不明道:「这是你的想法,还是别人同你提出的想法。」
孟怀瑜垂着脸依旧没回答,她在心中模拟若是小姑娘会以何种说法,反驳方才看似为后院孩子们好,实则虚度年华的言论。
半晌后,她看了宿二一眼,眼眸弯成月牙,语气格外认真:「脚下的路千千万万条,选择权在她们身上,我只是递给她们一根能够翻山越岭的拐杖。」
「至于未来,大人又如何能知晓。」
谢期指尖敲打着桌面,片
刻后,掀开竹简用手指沾着墨在纸上划掉了几个图案:「夫子我会让人去请,但银子……」
他抬头看向孟怀瑜:「你要自己出。」
孟怀瑜:「…………」
她想像了一下小姑娘发现盒子里少了大半的银两会是什么心态。
应该很有趣。
「好,愿大人莫要食言。」
离开四楼后,憋了大半天的宿二忍不住问道:「为何要给后院的孩子请夫子,她们在后院吃喝不愁,亦不用为了活下去拼命,难道往后还要离开这里不成。」
孟怀瑜缓步下阶梯,一楼和前院的热闹逐渐涌入她的耳内:「她们不是小猫小狗,几十年的岁月也并不短暂,没有人就该被困在方寸之地一辈子。」
「识字念书,不是你们男子独属的东西。」
宿二脚步一顿:「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声音轻了很多,透着隐隐的悲伤:「世道不太平,我怕她们出去后,会遇到危险。」
「她们可以选择不出去。」孟怀瑜看向他,眸色偏深,「无论做出何种抉择,都由自己承担责任,即使是生命。」
宿二有些发愣,眼前的少女熟悉,却又在某种时刻让他感到陌生。
「喵。」拖着调子的猫叫打断了即将凝固的空气。
第25章
丧彪坐在拐角处的最后?一阶台阶上, 碧绿色的猫瞳在烛光下收拢成一条竖线,见孟怀瑜看过来,歪着脑袋又叫了一声。
宿二皱眉:「这不是大人的猫, 往常从不来一楼。」
孟怀瑜瞧着它嘴角上还粘着少许没舔干净的肉末:「许是去厨房讨要吃食了。」
她抬脚跨过丧彪迈下台阶:「时辰不早了,我让福来去准备马车, 现下应该在后?门等着。」
宿二蹲下小心翼翼地把?丧彪挪到侧边的案台上,摸着猫头, 恐吓道:「一楼人多, 若是被抓走会被他们扒掉皮,切成块,放锅里?煮。」
「喵。」丧彪猫瞳微微眯起,仰头享受抚摸的同?时伸出了爪子。
孟怀瑜颇为无语:「恐吓一只猫是你的兴趣爱好吗。」
话落,丧彪勐地抬起前爪在宿二的手背上狠狠留下两道抓痕, 后?背拱起已然?一副攻击姿态。
宿二:「…………」
手背上的抓伤逐渐冒出血珠子, 他默默取出布条将伤口缠绕起来,熟练程度令人心疼。
丧彪见他远离自己后?, 蹲坐在案桌上舔着前爪,偶尔抬起碧绿的眼瞳看宿二一眼。
孟怀瑜作为看了全程的人, 嘲笑道:「活该。」
「姑娘就别打趣我了。」宿二把?布条打结后?, 落魄道,「福来该等急了, 抓紧去后?门吧。」
两人穿过一楼大厅往北边走,期间宿二一直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事物,直到拐进林间的小道,他才放松了稍许。
「你在提防什么?。」孟怀瑜平静道。
宿二愣了下, 似乎是没想到她问得?如此?直接:「暗卫。」
「很多吗?」
「不是很多,分散得?比较开?。」宿二沉吟道, 「应当是跟随在客人身侧为保护而来。」
孟怀瑜望着不远处被压弯的竹子,在月色中随着微风起伏,散落下的影子比之周围的任何?一根竹子都?要晃动?得?厉害。
她语气依旧很平静:「他也是吗?」
宿二陷入了沉默,久久没回答。
孟怀瑜乘胜追击,用最温柔的语气继续问:「你们一般都?是怎么?选择藏匿地点的,我真的很好奇。」
先前被小姑娘发现的那批暗卫,大白天穿着最显眼的夜行衣蹲在绿油油的树枝里?,现在又是月光倒影最为明显的时候,蹲在最不受力的竹子上。
宿二还是没说话。
「你是在为暗卫行业感到可?惜,还是觉得?枯鱼之肆,放弃了争辩的努力。」
宿二伸手抹了一把?脸,皎洁的月光穿过竹叶将他的脸分割成明明暗暗的光斑:「我们平时不那么?容易被发现。」
「是吗。」孟怀瑜贴心地替他补充,「所以?你们故意给我放水,好让我一一戳穿你们?」
宿二再次陷入沉默,他不知该用什么?话来表达暗卫行业还没到集体完蛋的地步。
孟怀瑜指着地面随着竹子而不断晃动?的影子,温柔道:「需要我提醒他,早就暴露了这件事实吗。」
「不用管。」宿二加快了脚步,想离开?这个令人尴尬到起鸡皮疙瘩的地方。
孟怀瑜看着逐渐与自己拉开?距离的背影,唇角不由弯起弧度,整个人稍显愉快,连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穿过竹林便是后?门,福来探头探脑地站在门口朝里?面张望。
「这么?多年以?来,姑娘是难得?一个极易发现暗卫存在的人,往常我们躲在横樑上,鲜少有人会抬头,因此?我们默认部分地方无论如何?都?不会被人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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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页
「但在姑娘的视角下,似乎不是这样的。」
即使是他,方才在竹林里?,也是先感觉到了有人存在,但并不知道具体位置,直到少女明确地指出,他才如醍醐灌顶般发觉。
孟怀瑜偏了下头,不疾不徐道:「有没有可?能,他们发现了但装作不知道。」
「当你的眼睛能够看到对方的眼睛时,说明对方也能看到你的眼睛,这是相互的,如同?话本?里?那些看见鬼的人,为了活命会假装自己看不见。」
孟怀瑜挪动?了下面纱,语气缓慢:「这不代表你们隐藏得?好。」
她说完这话,两人已然?到了福来的面前。
福来:「姑娘,马车就在门口候着,可?随时走。」
孟怀瑜弯起眼眸,朝他点头道:「辛苦你了。」
福来连忙摆手,咧嘴笑呵呵道:「姑娘别客气,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他小心翼翼地将少女扶上马车,转头看向?还站在原地不动?的宿二,困惑道:「宿二,你也随姑娘一道?」
宿二勐然回神:「啊,是,大人怕晚间不安全,让我护着点。」
福来瞭然?:「那快上车吧。」
宿二翻身坐上车板,随着福来挥动?鞭子,车轮在马的拉行下缓慢地转动,滚过压实的泥地。
初秋的晚风透着凉意,吹到身上仿若带着寒气,宿二不由打了个哆嗦,这才惊觉自己后背不知不觉间湿透。
他恍然?地摸了一把?后?颈,手心尽是湿润的汗。
随着凉风一点点变得黏稠冰凉。
福来抽空看了一眼宿二:「你怎么?了,从上车就魂不守舍的。」
宿二没说话,将手心的汗擦在裤子上,然?后?视线掠过房屋,随着马车前进,有几道黑影借着夜色在屋檐上快速潘攀越,始终与马车保持在一个固定?的范围内。
他抿着唇,神色渐渐冷了下来。
身为暗卫他很清楚隐匿失败是什么?后?果,可?真的会有人假装一无所知,不受任何?影响?
福来等不到回答,便不再多问,安静地驾车往德安侯府的方向?疾驰。
「福来。」宿二忽然?道,「你会关?注自己周围的一举一动?吗?」
福来愣了下:「会,会吧。」
他想了想,解释道:「不然?主子问起来,我们做下人的茫无所知,岂不是要挨骂。」
宿二靠在车厢上,一条腿屈起,手搭在膝盖上,语气稍显茫然?:「如果你见到鬼,会假装没见到?」
福来被某个词吓得?左右张望了下,似乎真的看见了某些东西,他后?背一僵:「大晚上的,你别跟我开?玩笑。」
宿二眼眸暗下:「我明白了。」
因为害怕未知,所以?逃避和忽略未知是人的本?能。
福来小声地问:「你是不是遇到……」
背后?的车帘悄无声息地掀开?,一只修长白嫩的手伸出来轻拍了一下福来肩膀。
「啊,鬼啊……!!」福来吓得?丢掉缰绳,下意识就要跳下马车,被宿二一把?抓住死死按着。
宿二另一只手握住缰绳,控制失控的马匹。
孟怀瑜钻出半个身子,看着被自己吓得?血色尽失的福来:「我瞧着像鬼?」
第26章
福来就差原地磕头, 颤抖着嗓音道:「哎呦,我的姑奶奶,人吓人, 吓死人,这大晚上的可不能随意拍肩头。」
宿二拉着缰绳放慢马匹
速度, 无奈道:「我看分明是你自己?脑补了惊/悚画面,吓着自己?, 同姑娘有什么关系。」
孟怀瑜听过坊间对于肩头三盏火的传闻, 以为福来是深信不疑之人:「抱歉,下次不会在晚上拍你肩头了。」
她?转而看向宿二,「先去?医馆。」
宿二愣住,马匹的速度更慢了:「我们不是本就去?医馆?」
福来顺着怦怦跳的心跳:「我们去?侯府。」
宿二震惊:「?」
被两道视线紧紧盯着的孟怀瑜轻咳了下,道:「我找德安侯有事相商。」
「姑娘确定不是想脱离教坊?」宿二几乎要把马车原地停下转弯回教坊, 他劝道, 「德安侯的为人和作风,我想姑娘再?清楚不过了。」
「我知道。」孟怀瑜的嗓音凉了下来,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要是想回去?告知副使或太子, 不如先掂量一下后果。」
宿二将越拉越紧的缰绳放掉, 垂着眼睫沉思良久后,把缰绳交给了还处在茫然里的福来:「去?医馆。」
福来再?一次接过缰绳, 看向孟怀瑜,见她?点头才往医馆的方?向疾驰。
「外头风大,姑娘进车厢避避风,等到了地方?我在喊姑娘。」福来道。
孟怀瑜没动弹反而是看向了随着疾风一道掠过的两侧房屋, 再?往上是明显不过的两道黑影。
「呵。」她?轻嗤了声?。
意味不明地看了眼宿二,钻进车厢前留下一句:「真有意思。」
半炷香后, 马车稳稳地停在医馆门口。
福来小?心翼翼地扶着孟怀瑜下马车,宿二则先一步敲开了医馆的大门。
戌时?三刻,住宅区的街道寂静无声?,偶尔有惊动的犬只?吠叫,惊起栖息在树枝间的鸟类。
大门吱嘎一声?打开一道缝隙,七八岁的男童探出半个脑袋:「不好意思,我们已经?打烊了,请明早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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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页
宿二低头道:「我们姑娘身子不舒服,烦请大夫行个方?便。」
男童看向站在马车边上羸弱的少女,犹豫了下:「那好吧,你们进来后要小?声?些,我师父正在给别?人看诊,不能打扰到他们。」
宿二应下后,他将门打开放三人进屋。
医馆内瀰漫着浓重的血腥气,连厚重的中药苦味都覆盖不住,且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重。
孟怀瑜不舒服地扇了扇鼻前的空气,将面纱又往上提了少许。
宿二则站在她?身侧,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地警惕着周围。
只?有福来好奇地看看这,又摸摸那儿,小?声?地跟男童说悄悄话:「小?兄弟,这人伤那么重,你师父能救活吗?」
男童小?心翼翼地望了一眼帘子遮盖的地方?,凑到他的耳边道:「我师父可厉害了,以前有个人从楼上摔下来,心跳都没了,到我师父手里半盏茶的工夫就能唿吸了。」
福来瞪大眼睛:「这么神奇。」
他用手捂住嘴巴,声?音压得更低:「那你师父岂不是当世神医,跟阎王爷抢人。」
男童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语气中带着骄傲和炫耀:「当然,那可是我师父,这世上没有比他更厉害的大夫。」
宿二眼皮微抽,弯腰至孟怀瑜的耳侧:「他们是不是觉得在寂静的空房间内小?声?讲话,别?人真的听不到。」
孟怀瑜正低头望着地上的血珠,闻言,轻笑了下:「那你觉得刚才的话,他们是否听见了。」
宿二愣了下,一抬头就瞧见两人面色不善地盯着自己?。
眼神中充满了不满的控诉。
孟怀瑜微笑地提醒宿二道:「大多数时?候,这种故意不带你参与的悄悄话,即使听见了,你也可以装作听不见的。」
宿二站直身体,默不作声?地闭上眼睛。
孟怀瑜挑了下眉,转向福来和男童:「好了,你们可以继续讲悄悄话了。」
男童鼓着腮帮子气唿唿地跳下凳子往帘子后跑去?。
孟怀瑜瞧着他的背影,困惑歪头:「他为什么生?气?」
「姑娘,其实你方?才可以不揭穿的,我们也会当你们在讲悄悄话。」福来无奈道。
孟怀瑜沉默了一下,眸中的疑惑更深了。
她?偏头看了眼自闭的宿二,又看了眼福来:「我不懂。」
教坊的两年谋生?,孟怀瑜自认为对于人情世故,已掌握得瞭然于心,不会让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处于尴尬场面中。
宿二抹了一把脸,颇像个沧桑的老父亲:「没事,姑娘无须懂,这样?就很好。」
福来应和道:「对,姑娘现在这样?就很好,有活气。」
孟怀瑜:「我平时像个死人?」
宿二:「…………」
福来:「…………」
医馆的前厅安静了片刻,福来搓着手,小?声?道:「也没有,姑娘偶尔会特别?有朝气和活力?,这种状态过不了两天就会消失得一干二净,仿若从来没有出现过。」
像是怕自己?说错话,他一字一句说得缓慢:「一个人身上没有活气,便如同行尸走肉,和后院的花朵般随着时?间流逝,枯萎凋零,连抓住的机会都没有。」
福来斜着眼,悄眯眯地想观察孟怀瑜的神情,却直直地撞进了那双含笑的眼瞳,在昏暗的烛火中映着点点微光。
「你比宿二厉害,只?在教坊当侍奉人的小?厮,真是委屈了。」
宿二勐地睁眼:「这又从何处得出的结论。」
孟怀瑜靠在椅背上,嘴角常挂着的笑容放松了许多:「我在夸你。」
宿二:「?」
「大夫要出来了。」孟怀瑜抬眸看向遮盖得严严实实的帘子,空气中的血腥味不知不觉间已被苦涩的药味覆盖。
地面上成串的血珠和脚印也已凝固。
随着话落,帘子掀开一条缝隙,男童先钻了出来,身后是一位嵴背微弯,鬓髮介白的老人。
「师父,他们就是我刚才说的人。」
男童边说着,边小?跑到孟怀瑜的身边,拉开侧边的桌子抽屉,取出腕枕放在桌上,示意她?将手腕搭上去?。
「姑娘瞧着不是一般人,夜间来看诊是急病?」老大夫将用于擦手的帕子递给男童,锐利的眼扫过孟怀瑜的脸。
孟怀瑜盈盈一笑:「近来总是感觉乏力?噁心,头也昏昏沉沉,听人说您医术高超,能在阎王爷手底下抢人,贸然打扰,还请见谅。」
第27章
「姑娘谬赞了。」老大夫坐在另一侧椅子?上, 苍老的指尖搭上她的脉搏。
福来紧张地盯着老大夫的表情。
半盏茶后,老大夫一言不发地收回手,朝着男童吩咐道?:「去烧壶茶来。」
男童蹦蹦跳跳跑远后, 他用手撑着桌子?站起身?,佝偻着后背往药柜处走, 福来急的眉头皱得?死紧,见他始终不说话?, 着急地问道?:「大夫, 我?们家姑娘身?子?如何,很难治吗?」
老大夫闻言,笑了起来,本就?如沟壑的皱纹更密集:「这位姑娘除了体弱气血虚,并无其他问题。」
「跟里头那?位比起来可谓健康。」
他边说边低头依次从药柜里拿取晒干的药材:「至于姑娘方才说乏力噁心, 是因姑娘身?子?亏空严重, 用药膳调理几年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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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页
孟怀瑜垂下视线,瞥了一眼自己平坦的小腹, 若有所思道?:「有孕之人的脉象,是怎样的?」
老大夫动作顿了下, 缓慢道?:「怀有身?孕之人, 大多脉象稳而?有力,如珍珠走盘。」
孟怀瑜行礼道?:「多谢大夫解惑。」
她瞥了一眼宿二:「付钱。」
老大夫抬头看了她一会儿, 忽然又道?:「依姑娘的脉象来看,未调理好之前极难有孕,即使用旁的方法怀上也保不住。」
孟怀瑜脚步顿住,她回头弯唇笑道?:「这话?以前也有人跟我?说过, 可那?药膳我?吃了一年半,我?自己的身?体状况, 我?很清楚。」
老大夫捏着手里的甘草,不紧不慢道?:「人总要有些希望的,不然往后的日?子?要如何熬。」
孟怀瑜轻挑了下眉,径直离开医馆。
夜色笼罩
下的街道?沉寂万分,红色的灯笼线悬挂于檐下,随着风摇曳,偶尔有燕子?停驻休息。
福来将孟怀瑜扶上车板,不解道?:「姑娘是想要个?孩子?吗?」
孟怀瑜被他的话?惊得?脚下一滑,差点?一屁股坐车板上:「我?收回先前夸你的话?。」
福来:「说出口的话?还能收回?」
「昨日?碰见了个?庸医,说我?有身?孕。」她掀开车帘,温吞道?,「我?只是来看看,我?的脉象和一年半前有何区别。」
宿二在一旁补充:「顺便辨别庸医的话??」
孟怀瑜看着宿二微微一笑,然后撩起左手的衣袖,小臂偏上,一颗赤红的硃砂痣在月色中?无比显眼。
「这个?世界有我?无法解释的东西存在,我?想看看未知背后的光景。」
比如会在固定时间占据她身?体的小姑娘,又比如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孩子?。
以及那?张记载着小姑娘梦境的纸张,上面的内容匪夷所思。
她微眯了眯眼:「驾车去德安侯府。」
福来挥动鞭子?,马车渐渐驶离医馆,车轮在泥地上碾压留下印记。
谁也没注意到?男童躲在大门缝隙内眨着一只眼睛偷瞄:「师父,为什么不告诉她实情。」
老大夫研磨着药粉,轻咳了两声:「方才说过了,将死之人要想活着需要些希望支撑。」
男童爬上凳子?好奇道?:「可那?位姐姐瞧着年纪不大,为何……」
「咳咳。」老大夫摆了摆手,「去将窗关起来,夜里的风真大。」
「哦。」男童跑去关窗,视线恍惚中?似乎看到?一道?黑影快速从窗外?飞过,他急停在原地,用手揉了揉眼睛,再往外?看去,一切毫无变化。
「不用关了,散散屋子?里的血腥气。」
男童不明所以地应道?:「哦。」
德安侯府。
孟怀瑜独自一人跟着丫鬟,缓步进入府宅,相比先前老夫人寿宴时的繁闹,此?时更显宁静悠闲,装饰的红绸已全部撤下。
深色的氛围让夜色中?的侯府透着几分庄重和森严。
大厅火烛皆亮,明亮如昼。
「妹妹今日?来得?不巧,侯爷今早入宫,还未回来。」陶氏坐在主位,笑盈盈地看着缓步而?来的孟怀瑜。
身?侧各站着两个?丫鬟,其中?一个?上次来时还伺候过一阵。
孟怀瑜行礼道?:「怀瑜见过陶姐姐。」
陶氏看着她并未出声,直到?她的腿开始泛酸才起身?抬住她的手,客气道?:「妹妹不必客气,来了侯府就?当?自己家。」
「冬枣,去沏一壶新茶来。」
孟怀瑜环顾了下大厅四?周,而?后坐到?侧边的椅子?上道?:「这个?时辰,老夫人应当?已经歇下?」
陶氏扶着微微隆起的肚子?也回了主座:「母亲年纪大了,睡得?早。」
她似是想起什么:「妹妹可不能再像上次那?般,大闹宴席,惊扰母亲,大夫说母亲心脏不好,经不起吓。」
孟怀瑜想起那?日?的荒唐和吵闹,微微弯起唇角:「夫人确定那日是我大闹的宴席吗?」
她双腿交叠,身?子?前倾,温柔道?:「需要怀瑜帮您再回忆一遍吗?」
陶氏面上的笑容僵住:「我?指的是妹妹突然晕倒这件事,你想到?哪里去了。」
她边说着边缓慢地抚摸自己的肚子,俨然一副慈母的模样,连带着周身?都好似柔和了少许。
「母亲将你当?作女儿对待,得?知你忽然晕倒急坏了……哦,对了。」她抬头看向孟怀瑜,「妹妹今日?来此?找侯爷所为何事。」
孟怀瑜垂着眼眸剥手里的橘子?:「不是什么大事。」
她将橘子?瓣放进自己的嘴里,酸甜的汁水在口中?泛开,半晌后,她忽然开口问道?:「夫人的兄长比之年长多少?」
陶氏似是没想到?她会莫名其妙地问出这个?问题,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下。
「两岁。」她盯着孟怀瑜,「家兄自小体弱,甚少出门,我?们陶家与孟家从未有过往来,为何妹妹三番两次询问家兄。」
她的话?讲得?很直白,就?差直接问孟怀瑜目的所在。
「我?先前说过,幼时有幸见过令兄一面。」孟怀瑜将剥下来的完整橘子?皮放在桌上,眼眸弯似月牙,「夫人要不要猜猜我?在哪里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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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瞬间安静,陶氏沉默地看着她,好半晌,挥手屏退了周围的丫鬟。
「你今日?来此?不是为了找侯爷的吧。」陶氏挑明直言道?,「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孟怀瑜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笑了:「我?以为你会极力狡辩,没想到?放弃得?这么干脆。」
陶氏嗤笑了声:「你不就?是想逼我?承认女扮男装混进国子?监这件事实。」
她撑着下巴,周身?已没了先前的温柔气,取而?代之的则是孟怀瑜从未见过的英气,竟给了她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不,你可以不承认。」孟怀瑜歪头看着悬挂在檐下的红灯笼,昏暗的烛光在地面映出小片橘黄的亮光。
偶尔会有黑影从里面一闪而?过。
第28章
陶氏将手搭在侧边的桌上, 指尖轻轻敲打:「跟着你的人有点多。」
孟怀瑜微愣,她收回?视线:「真难得,你是我目前为止遇到的第二个?发现他们存在的人。」
「活得久了, 自然能看到些别人不容易看到的东西。」陶氏唇角微弯,「所以, 你来此的目的。」
孟怀瑜将手里的最后一瓣橘子放进?嘴里:「夫人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陶氏敲打地手勐地停住,她复杂地看着她:「你想起来了?」
孟怀瑜眼睫半垂遮盖了眸内的神色, 脑中是今早醒来后放在桌上的纸张, 里面的内容惊世?骇俗,如果?是真的,将颠覆她十?几年的世?界观。
她咽下口中的汁水,微笑道:「只是些许片段,并不完整。」
陶氏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 她坐直身体, 掌心覆盖于小腹:「你记起来的时间太晚了,即使想挽回?, 该发生的已经发生,来不及了。」
「是否来得及由我说了算。」孟怀瑜说, 「我想知道, 是什么原因让你放弃了原来的路。」
陶氏眸色暗下,她轻轻抚摸着微凸起的小腹, 嗓音轻哑:「世?道对女子不公,即使再努力也不公,触碰无?法?改变的现状,得到的后果?我负担不起。」
「嫁人育儿没什么不好?。」
最后一句话的声音很轻, 轻到孟怀瑜没有听清。
「你以兄长的身份在国子监待了足有六七年,却?在及笄后没多久, 嫁给德安候,甘心吗?」
闻言,陶氏忽地笑了起来:「时间倒退回?两年前,在知道后果?的情况下,给你两条路,一条实现抱负,孟家家破人亡,另一条嫁人相夫教子,孟家平安无?事。」
她倾身盯着孟怀瑜:「你会选哪条路。」
空气再次安静,隐隐有虫鸣声响起,伴随着树叶的簌簌,像夜间的安眠曲。
孟怀瑜沉默了很久,纸张上记录的梦境结局浮现在眼前,她闭上眼,低喃道:「我没有选择的机会。」
「今夜叨扰夫人了。」她睁开眼,看向陶氏。
陶氏愣了下,瞧着少女的神色,突感不对:「你真的记起来了,而不是在矇骗我?」
孟怀瑜坦言道:「近日总会做同一个?梦境,梦里的一切同现在相似但又全然不一样,是以找夫人求证。」
陶氏皱起眉:「那你看到结局了吗?」
孟怀瑜歪了下头?,温柔道:「夫人是指你的,还是我自己的。」
「自然是你的。」陶氏情绪稍稍激动?,「如果?你看到了,现在停手,或许还来得及。」
孟怀瑜站起身,拍了下掉落在裙子上的橘子丝:「来不及了。」
她朝屋外望了一眼,月亮已经攀至她瞧不见的地方,夜色暗得连灯笼的光都无?法?照亮。
「时辰不早,怀瑜先回?教坊了。」她礼貌地行礼,「今日之事烦请陶姐姐莫要说出去半分?。」
陶氏复杂地看着她:「你想重蹈覆辙。」
孟怀瑜摇了摇头?
:「不一样了,这次同上次不一样。」
她不是孤身一人,她有小姑娘,有宿二,有福来。
陶氏眼睁睁地看着少女的身影从明亮迈入黑暗,而后一点点被吞噬殆尽。
第二日。
教坊门口停靠着三辆华贵的马车,每辆车厢边上都站着一个?太监,路过的百姓好?奇地观望,低声交谈。
孟怀瑜站在窗口,望着街道上热闹。
「姑娘,大人说此去七日,宫内会准备统一的衣物,嘱咐大家不用带太多东西,以免人多丢失。」
福来将收拾好?的箱子合上,放到门口。
孟怀瑜从袖中取出几日前宿二给她的那瓶解药,思?量了一番后拔掉木塞,将小小的药丸倒在手心里。
一共三颗,呈灰黑色,散着一股浓重的中药味。
福来疑惑道:「这是什么。」
「解药。」她将其中一颗用纸张包起来,另外两颗放回?瓶内,递给福来,「放到箱子里。」
福来接过瓶子:「有人给姑娘下毒了?」
「还没有。」
孟怀瑜将窗户关?起来,走到床边从机关?里取出提前写好?的纸条:「你先出去,我换衣服。」
「是。」福来提着箱子出门。
孟怀瑜站在屏风后褪下外衣,把包起来的药丸和纸张一起放到小衣的口袋,然后挑了一套淡绿的衣裙换上。
佩戴在髮丝内的簪子也只留下一支尾部最为锋利的。
巳时末,楼道里安静无?声,丧彪高扬着尾巴悄无声息地巡视着领地,孟怀瑜打开门发现本该在门口等待的福来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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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页
对面的墙上则靠着一个?眼睫半垂的男人。
「见过副使大人。」
男人似乎很睏倦,眼尾微微耷拉着,听见声响抬眼打量了她一番:「孟怀瑜。」
孟怀瑜弯起眼,柔声道:「大人有何事吩咐。」
谢期沉默了下:「没事。」
他站直身,倦意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嗓音不由染上几分?沙哑:「夫子请好?了,今日午时会来此察看孩子们的情况,明日正?式授课。」
孟怀瑜瞭然:「大人是来找我要银钱的吗。」
谢期扯了下唇角,坦言道:「我还不至于惦记你那点钱,来此告知你一声罢了。」
孟怀瑜瞧着他身上的慵懒和肆意,微微皱了下眉,忽然有种面前的人与小姑娘有几分?相似之感。
「宫内情况复杂,你……当心些,别同以往的舞姬般有去无?回?。」谢期从袖内取出一个?袋子,递给她,「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就用这个?。」
孟怀瑜打开袋子看了一眼,里面是一块半个?手掌大的令牌,刻有金纹谢字。
她莞尔一笑:「原来大人姓谢。」
谢期正?准备离开,听见她的话,似是想起什么,回?眸道:「谢承安。」
孟怀瑜微怔,顿时觉得手里的袋子有些烫手,不解道:「大人这是何意。」
谢期:「你不是好?奇我的名字。」
孟怀瑜:「…………」
她只是客套一下。
谢期属实困地站着眼睛都快阖上的程度,摆了摆手:「七日后见。」
孟怀瑜瞧着他的背影,不解地歪了下脑袋,是她的错觉吗,为何同昨夜不一样。
她垂眸看向手里的袋子,京州并没有谢姓官宦,这块令牌却?能在宫内解决她解决不了的事情。
楼下马车已等候多时,太监远远瞧见孟怀瑜,小跑至她的面前,用偏尖细的嗓音说:「姑娘来得晚些,咱得抓紧些时间了。」
言外之意,便是让她跑两步。
孟怀瑜加快脚步,歉意道:「被琐事耽误,请公公见谅。」
她说着从袖中取出银两塞给太监。
太监用宽大的袖口遮掩,不动?声色地纳入怀中,脸上多了几分?笑意:「姑娘客气了。」
他忽然凑近压低声音道:「皇上喜爱艷红色衣裙。」
孟怀瑜脚步一顿,没多言,几步走到第三辆马车,将令牌递给站在车厢旁等候的太监。
「上车吧,姑娘。」
踩着矮凳跨上车板的孟怀瑜在钻进?车厢前忽然停了下,转头?往教坊四楼望去,果?不其然在其中一扇窗户里瞧见了宿二。
过于遥远的距离,她无?法?确定?宿二是否正?在看她。
车厢内端坐着孟怀瑜再熟悉不过的搭档。
「姐妹,你也是这辆车啊。」黎巧说着,给她让出空位。
孟怀瑜一看见黎巧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黎巧为了不上工而火烧教坊的画面。
小姑娘记录的梦境里,把她前十?几年的世?界观崩塌得支离破碎。
「往常你不是一贯对这种外派,避之不及。」孟怀瑜坐下后整理着衣裙,「为何还要入宫。」
「我没去过。」黎巧理所当然道,「在外坊待了这么久,总要见识一下内坊的繁华,而且。」
她挪到孟怀瑜身边,用气声道:「我听说每次宫宴,舞姬会有一成的概率被皇帝或者皇子看中,选为妃子。」
「那岂不是后半辈子都不用为口粮发愁。」
孟怀瑜皱眉:「你想入宫为妃?」
黎巧奇怪地反问:「难道你没这种想法?。」
「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别说口粮了,连命都没着落。」孟怀瑜摇摇头?,「你这同龙潭跳到虎穴有何分?别。」
黎巧认真道:「我没那么大抱负,来教坊跳舞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吃,但我没胥黛长得好?看,会说话,因而每月挣的银两掰一半送回?家里,剩下的便只能紧巴巴地凑合。」
「但入宫就不一样了,他们又不能随便进?宫里找我,我只需在宫里混个?小点的妃子,皇帝或许过不了多久就把我忘了,我还能拥有免费的丫鬟,吃吃喝喝,这日子它不香吗。」
孟怀瑜眼神复杂,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无?语凝噎了好?久后,无?奈道:「你家里还在跟你要钱。」
黎巧仰头?嘆息道:「可能是我上辈子欠他们的吧。」
微风将帘子吹开,孟怀瑜看着一闪而过的街道,忙碌的小贩与匆匆而过的行人,短暂地在她视线内停留。
「对了。」黎巧忽然道,「有件关?于胥黛的事,你想不想知道。」
孟怀瑜转眸看向她:「你说。」
黎巧抬手比了个?数字:「得先给钱。」
孟怀瑜:「…………」
「你憋着吧,我不想知道了。」
黎巧拉着她的手臂晃了晃:「十?两银子买一个?胥黛的秘密,不吃亏。」
孟怀瑜从钱袋里掏出十?两银子给她:「说吧。」
「胥黛会武功,且还不低。」黎巧开开心心地把银子放进?袖内,神秘莫测道,「我亲眼看见她在屋檐上飞来飞去,跟话本子里写着武林高手一样。」
「胥黛。」孟怀瑜轻喃道,她眼眸微眯。
通过小姑娘的视角,她瞧见过胥黛来后院讨要她的衣裙,但被秦姑姑先一步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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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事情太多,这件事就被她暂且放在了脑后,今日黎巧要是不提,她甚至都快忘了这件事。
「十?两银子,不亏吧。」黎巧道,「教坊的舞姬会武功,我怎么想都觉得很奇怪,而且你先前说她在收集我们的衣裙。」
「我暗中观察过了,她有一段时间总是往后院跑,手里拿着一两件衣裙,都是往常她从来没穿过的款式,应该是别的姐妹的。」
黎巧一顿分?析:「你说她是不是别人派来的细作,来搞垮我们教坊的。」
孟怀瑜头?疼地揉着额角,眼皮怦怦跳,荒唐道:「你平日里少看点话本子吧,算我求你。」
黎巧鼓了鼓腮,不服气道:「明明很有道理。」
孟怀瑜坐到对面,侧身掀开车帘一角,望着疾驰而过的风景,缓慢道:「坊里其他姐妹知道她去后院拿取别人的衣裙吗。」
黎巧:「不清楚,我逢人就问,除了先前我跟你说的那两个?姐妹,其他人都没丢衣裙,应该……不知道吧。」
孟怀瑜沉默了下,看来整个?教坊都通过黎巧的嘴知道了这件事。
虽然跟她预想得天差地别,但结果?相同。
她看着傻乎乎的黎巧,深深地嘆了口气,往后再想传播些事情,得换个?人选。
马车缓慢地停下,太监高昂尖利的嗓音拖着长调响起。
「马车已到宫门口,剩下的路请各位姑娘步行至内坊。」
黎
巧从袖子里翻出面纱戴上,钻出马车:「到了。」
孟怀瑜跟在她身后,落地后,快速打量四周。
停在门口的并不只有她们教坊的马车,还有几天前就出发前来京州的其他教坊舞姬,几十?辆马车停靠在一起,场面颇为壮观。
黎巧拉着孟怀瑜与其他舞姬站在一起,任由等候在宫门口的太监清点人数,查看令牌。
「我听说此次入宫的舞姬一共有十?七个?,比以往都要多。」
孟怀瑜幼时经常进?宫,只不过那会儿是以孟家嫡女的身份,宫内的宫女太监或多或少都会卖她一个?面子。
今非昔比,往日的一切如泡沫轻易一捏就碎了。
舞姬们排队在太监的带领下穿过护城河,如长龙般进?入富丽堂皇的皇宫,红墙黄瓦,高高隆起的宫墙几乎遮挡了一半的天空。
偶尔有栖息的鸟群,伫立在墙头?叽叽喳喳地看着墙内的人类。
内坊的位置在皇宫东北,穿过一道道宫门和御路,教坊两个?大字出现在舞姬们的眼里,敞开的门内是凌乱交叠的丝竹乐和鼓鸣。
孟怀瑜偏头?看了眼临靠的才秀宫,半开的缝隙里是一只只好?奇的眼睛。
趁着门口姑姑检查令牌的工夫,黎巧再次小心翼翼地凑到孟怀瑜身边:「我放弃之前的想法?了,在教坊里混吃等死,也挺好?的。」
孟怀瑜收回?视线:「你不想要免费的丫鬟了?」
黎巧指着高耸的红墙,低声道:「内坊还没我们外坊的后院大,房子小就不说了,墙还高得离谱,你看那鸟都不高兴进?来筑窝。」
孟怀瑜将令牌递出去:「总有人喜欢的。」
黎巧丧气道:「幻想中的永远都是最好?的,我的梦破碎了。」
话语间,两人跨过门槛进?入内坊,偏小的正?正?方方的院子,正?中间用红绸圈了一块用于排练的舞台,两侧则摆放着桌凳,有舞姬正?在习琴。
一下涌进?来十?来个?人,显得内坊更小了,连站脚的地都快没了。
所有人都在窃窃私语地讨论,嘈杂似一壶烧开的水。
姑姑抬手重重地拍了两下,大声道:「所有人安静。」
下一刻,只剩下虫鸣,现场所有舞姬的目光凝聚在姑姑身上,等待她的吩咐。
「你们是第一批到内坊的舞姬,路上的还有一批,内坊房间不够,一部分?人将住到隔壁的才秀宫。」
「接下来,我报到名字的舞姬跟我走,剩下的听从张嬷嬷的安排。」
她说着展开手里的捲轴:「庄名姝、汤湾、胥黛……」
报出一个?名字,姑姑便会用锐利的眼神扫一遍站出来的舞姬,然后再继续报下一个?。
第一批舞姬共十?一个?人,被报到名字的有五个?。
孟怀瑜和胥黛也在其中。
黎巧等了许久没等到自己的名字,依依不捨地拉着孟怀瑜的小臂:「姐妹,我们要被分?开了。」
作为搭档了大半年的搭档,孟怀瑜拍了拍她的肩膀:「皇宫不比教坊,管好?自己的嘴,多吃,少说话。」
胥黛不知何时靠过来:「我们还挺有缘分?。」
孟怀瑜笑眼弯弯,并未再说话。
「点到名字的姑娘请随我来。」姑姑挥了挥手里的捲轴,朝着门外走。
除去孟怀瑜和胥黛还有三个?姑娘其中两个?为扬州舞姬,还有一个?襄州,五个?人像懵懂的雏鸟跟在姑姑身后。
躲在才秀宫大门后的眼睛已经消失,孟怀瑜迈上台阶,忽然察觉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勐地回?头?望过去。
左侧靠近高墙的大树上,一个?玄衣服饰的少年正?蹲在里面。
四目相对,少年惊骇地差点从树枝上滑下来,他捂住嘴巴,用另一只手做手势。
孟怀瑜看了眼他腰间佩戴的匕首,泛黄树叶遮住了一半的鹿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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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默不作声地转回?头?,跟随队伍迈进?才秀宫。
「跟着你的人有很多,你就不怕他们打起来。」胥黛忽然走到她身边。
孟怀瑜抬眼看向笑容恰到好?处的胥黛,莞尔道:「你不是也是其中一个?。」
她可没忘记除了秦姑姑,胥黛也是想从她衣裙里得到信息纸张的人。
「我就知道黎巧那张嘴,什么都藏不住。」胥黛含笑的眸内划过杀意,「那天就应该抹了她的脖子。」
孟怀瑜:「无?论你的目的是什么,背后的人是谁,我只有一个?要求,不要妨碍我,不然别怪我将矛头?指向你。」
「你孟怀瑜的矛头?难道不是早就对准我了。」胥黛微微弯腰,靠近她的耳畔,「放心,我不是害你的那批人。」
孟怀瑜眼睫微颤,并未说话,任由胥黛从她身边走到前面。
才秀宫比内坊大三倍还不止,内有人工池塘,小厨房以及亭台,似小型的宅院。
姑姑推开几扇房门,朝着五人道:「两人一间房,接下来的七日你们都将住在此地,这里是秀女和才人的寝宫,平日里排练莫要打扰到主子们。」
「膳食每日都会送到各位房内,平时有任何需要去找内坊的张嬷嬷。」
姑姑的视线一寸寸地扫过面前的五人,在孟怀瑜的身上停留了一茬。
语气严肃了几分?:「各位需牢牢谨记,这里是皇宫不是外坊,哪些事能做,哪些事不能做,都掂量清楚。」
五人齐齐应道:「谨遵姑姑教诲。」
姑姑走后,扬州来的两位舞姬选了第二间房,襄州那位为第一间房,剩下胥黛和孟怀瑜默认第三间。
房间不大,靠边两张床,中间是桌椅,侧边两个?梨木衣柜,还有几个?并排的矮柜,空气中散着一股经久不通风的霉味。
孟怀瑜打量了一圈房间,而后走到衣柜边蹲下,视线内木板因潮湿而扭曲,鲜绿的苔藓攀附其上。
极度安静下,还能听见类似指甲挠门的声响。
「据我所知,距离上一次选秀还是四年前。」胥黛站在她身后,缓慢道,「这里的空房,应该四年没住过人了。」
「会生病的。」孟怀瑜低声道。
胥黛没听清:「你说什么。」
「霉味太严重了,住久了后很容易生病。」孟怀瑜站起身,将门窗全部打开通风,连带着被子也一併拿出去放在架子上晾晒。
胥黛靠在门框上看着忙碌的少女,上挑的眼眸内是意味不明的笑意。
孟怀瑜站在阳光下微微仰头?,金色的光晕绕出身形,周围是从被子上漂浮出的尘埃。
第二批的舞姬是酉时到的宫内,一共六人,全部入住于才秀宫。
常年没有新人的才秀宫一瞬间热闹非凡。
孟怀瑜用完晚膳后,出门消食,此时月亮已悬挂天际,繁星映于四周。
她走到池塘侧边的假山后,轻拍了下假山道:「出来。」
只有虫鸣回?应她。
孟怀瑜等了一会儿,少年依旧没出现,她耐心道:「你的衣摆在假山外面,挺明显的。」
话落,她眼睁睁地看见那抹玄色衣摆从视线内消失。
少年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踱步到她面前:「孟姐姐。」
「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少女的嗓音偏冷,褚忻一连头?都不敢抬,声音压得更低:「知道。」
「那你还敢跟进?来。」孟怀瑜质问道,「不想活了。」
「我怕孟姐姐会有危险,而且你身边跟了那么多人,他们也都进?来了,所以……」他的声音越来越轻,说到末尾,在孟怀瑜几乎凝为实质的目光下,默默静音。
孟怀瑜眉心突突跳,看着面前这个?与怀瑕相同年龄的少年,一时无?言。
褚忻一瞄了眼孟怀瑜,然后迅速低头?:「我的隐匿一向很好?,不会有人发现我的。」
闻言,孟怀瑜轻嗤了声。
「你当所有人都是瞎子,还是当你是隐形人。」
褚忻一小声地顶嘴反驳:「除了你之外她们都没发现我,我中途还去御膳房吃了糕点。」
孟怀瑜气不打一处来:「出宫,现在。」
「不要,我好?不容易进?来的。」
孟怀瑜凝视着他,面无?表情道:「别让我讨厌你。」
褚忻一僵住,他缓缓抬头?,触及她的目光不由轻颤了下,慌乱一瞬而过:「我,我明天就走,晚上宫门关?了,
我很难出去。」
孟怀瑜:「若是骗我,往后我不会再理你。」
褚忻一立刻伸出手指发誓:「我发誓,绝不矇骗孟姐姐,否则……」
「不用发誓。」孟怀瑜及时打断他的话,「夜深了,这里空房间很多,自己找房间睡觉,半夜不要出来瞎跑。」
「好?。」
孟怀瑜转身回?房,心中暗嘆,不愧是小孩,真好?吓唬。
第29章
隔日。
天蒙蒙亮, 灰蓝的云层染上少?许金色晨曦,雀鸟于院中的枝丫上鸣叫,厚重的钟声一圈圈盪开。
寂静无声的一座座宫殿相继亮起烛火, 似长龙翻越。
房门吱嘎一声被推开,胥黛悄无声息地迈入房间, 看了?眼床上睡得香甜的孟怀瑜,她的睡姿比之前半夜, 有质的突破。
两只?手作投降式放在脑袋两侧, 一条腿屈起,另一只?脚则搭在床沿,被子也歪七扭八地落地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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胥黛轻手轻脚地脱下夜行?衣,而后躺上床,佯装出还在睡觉的模样。
屋外的钟声还未停歇, 伴随着叽叽喳喳的鸟鸣, 吵得小?姑娘不由皱眉,她拉起被子蒙住脑袋, 试图隔绝声响。
鼻息被霉味笼罩的一瞬,她忽然清醒了?几分, 摇摇晃晃地坐起来。
梦境与现实交汇间, 孟萝时喊道:「妈,咱家被子长蘑菇了?。」
空气极度安静, 没有人?理她。
孟萝时恍惚地边揉眼睛,边去找床头的手机,指尖却蓦然触碰到了?冰凉坚硬的木板,倦意瞬间消失。
「这又是哪儿?」
古香古色的房间稍显逼仄, 房樑上悬挂的纱幔积了?一层厚厚的尘土,本该艷丽的颜色泛黄髮暗, 角落里甚至还有大?量蛛丝。
细听之下,还有老鼠钻洞挠柜门的刺耳声。
目之所及只?有桌椅和床铺还算干净。
孟萝时扒拉了?下凌乱的髮丝,偏头看向?另一张床上闭着眼的胥黛,见她没有醒来的迹象,便脱掉中衣,取出小?衣口袋内的纸条。
被纸张包裹的药丸也一起掉在床上。
孟萝时借着屋外的光,快速翻看纸张上的信息,震惊地张大?了?嘴。
秉着礼貌的态度又打量了?一遍堪比双人?宿舍的房间:「再破旧一点,都能当冷宫了?。」
她把药丸放回口袋内,披着外衣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
恼人?的钟声消失,微风吹动树梢,两只?雀鸟歪着脖子盯着底下的人?类,叽叽喳喳地不知在讨论?什么。
孟萝时找到一盏还未熄灭的烛火,将纸团点燃扔在树下,等燃烧成灰烬后用断枝扒拉,混合进泥土内。
早晨的气温偏凉,她打了?个寒颤,拢着外衣跑进了?屋。
没注意到侧边的窗户开着一道缝隙,有双眼睛隐匿在黑暗中,注视着院中。
卯时末,所有舞姬于内坊集合,一一点名后,嘱咐这七日需要注意的事宜。
「三日后将进行?第一次排演,请姑娘们在这几日抓紧练习。」
「切莫擅自离开内坊,暂住于才秀宫的姑娘们平日里也莫要与主子们接触,宫宴结束第二日会有马车送各位回教坊。」
站在最前方的姑姑手握捲轴,目光深沉地扫过?低垂着脸,神色各异的姑娘们,轻嘆了?口气。
「这七日莫要贪吃懒做,恪守本分,不要动歪念头,记住自身的身份,来此的目的,我?希望来时十七人?,返回时仍十七人?,望姑娘们谨记于心。」
众人?齐声应道:「谨遵姑姑教诲。」
孟萝时站在队伍的最后排,余光扫过?周围或坐或站的内坊舞姬,相比外坊舞姬的好奇和疑惑,她们似乎已经?习惯,脸上更?多的是麻木。
节目单子悬挂在屋檐下方的架子上,每个节目底下都写满了?名字,孟萝时在人?挤人?中,努力地找自己的名字。
中秋宫宴暂定八个节目,她排到了?两个,其?中一个为伴舞,另一个则是主舞之一。
黎巧垮着一张脸:「为什么我?要上三个演出,这名单是谁拟定的。」
孟萝时:「说明你能力很强。」
她宽慰似的拍了?下黎巧的肩膀,「这是对能力者的褒奖。」
「胥黛只?有一个演出。」黎巧平静到可怕,「按你方才所说,京州教坊第一舞姬这名号,是不是得换我?坐了?。」
孟萝时愣了?下,钻进人?群里又去看了?一遍名单,果然第六个节目单里的主舞之一便是胥黛。
她不信邪地翻找了?好几遍,丧气地同黎巧说:「回去后,咱一起推翻胥黛吧。」
黎巧眼眸微亮:「能分免费丫鬟吗,我?要的不多,两个。」
孟萝时:「行?,掰你。」
「我?听见了?。」胥黛的声音从两人?头顶响起,「麻烦下次背后说人?时小?点声。」
孟萝时和黎巧同时僵住,抵在一起的脑袋默默挪开。
黎巧战术性挠头:「那个,好像有人?再喊我?,我?先走了?。」
她留下个自求多福的眼神,飞快逃离现场。
孟萝时尴尬地轻咳了?下,脚尖踢着地面,以此来躲避胥黛的目光。
「你很想要丫鬟的话,我?可以花钱帮你雇一个。」胥黛垂眸看着比自己矮半个头的小?姑娘,嗓音温柔,「但你要帮我一件事。」
孟萝时将手背在身后,面朝阳光:「你先说什么事情。」
「很简单。」
胥黛走到她的身侧,伸出指尖朝着东边的方向?:「留在这里,不再回教坊。」
孟萝时:「?」
她望着东边的方向?,眼眸暗下:「以舞姬的身份想要留在东宫唯一的方法便是做妾。」
孟萝时视线转向?胥黛:「你想让我?给太子做妾,为什么。」
胥黛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答非所问道:「孟家嫡女的身份能当太子妃吗?」
「能。」孟萝时肯定道。
原主的父亲宣威将军,手握重兵半生戎马,以血肉之躯驻守祁国疆土,护佑边境不受外敌侵略。
若连将门之女都不配,那这太子妃之位是否捧的太高了?些。
胥黛微微一笑:「你不妨再想想这个答案。」
孟萝时皱了?下眉,不解地看着她,一时无法理解她话中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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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这么看我?,昨日我?便说过?,我?绝不是害你的那批人?。」胥黛从袖内取出一枚素白髮簪,放在她面前,「留在这里,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帮你。」
「反之……」她语气沉下,「别?怪我?把你的秘密捅出去。」
孟萝时微怔,视线下垂,瞧着那根髮簪好一会儿。
她突然想起胥黛曾在后院找寻装有信息纸张的衣裙,几日后,原主说有人?拿走了?她留下的信息纸张。
即使暗中的人?对此有所怀疑,没得到确凿的证据,便无法拍板定案。
那么胥黛……口中的秘密会是什么。
「拿一个莫须有的秘密来绑架我?,会不会太草率了?。」孟萝时弯唇轻笑,「你怎么能确定,你口中的秘密一定能对我?构成威胁。」
胥黛微挑眉:「要赌一把吗。」
孟萝时抬眸望着院中的大?树,秋意渐浓,树叶泛黄随着拂过?的风歪歪扭扭地飘向?角落,在日光照耀下变成脆弱的枯叶。
胥黛等了?很久,久到她认为少?女不愿赌,收手打算收回髮簪时,尾尖却勐地被捏住。
少?女软糯的嗓音在耳畔响起:「我?不喜欢赌博,但你的建议我?收下。」
她的语气带着些许颤抖,像是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面色也在一瞬间转白。
第30章
胥黛微怔, 笑容自嘴角蔓延开:「我果然没看错你,孟怀瑜。」
不,你看错了。
孟萝时把?髮簪放进袖内的小口袋:「到午膳时辰了, 我先回房了。」
她疾步离开内坊,回到才秀宫的屋内, 面无表情地把?门窗全部关?起来,然后靠在门口缓缓吐出一口气。
后颈不知何时被密密麻麻的汗珠占据, 她低头看向自己手心, 黏腻的汗覆盖着红色的月牙,连带着心口的颤动也还未彻底消失。
她缓慢地调整唿吸,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水饮下,混乱的大脑稍显
清醒。
这与上?次灵魂仿佛要被随时挤出体外全然不同?,身体的情绪不受她掌控, 紧张和?急切化作水流几乎要把?她的心脏淹没。
漫长的沉默里, 她差点窒息在胥黛面前。
直到她试探性地握住那根素白银簪,那股铺天盖地地浪潮才尽数褪去。
孟萝时后背抵在桌角, 取出素白银簪,没有任何装饰, 制作很粗糙, 像失败的残次品。
尾部的打磨甚至只完成了一半。
胸膛内的心脏跳动再次加快,孟萝时眉心微蹙, 将髮簪举至半空:「你在紧张,为什么,这根髮簪真?如胥黛所说存在秘密?」
房间静寂无声,没有人回答她。
孟萝时反覆端详髮簪, 她的记忆里没有这件东西存在,但很明显这根未完工的髮簪不是原主的所有物。
她望着空气中?的某处虚无:「是你母亲的簪子吗?」
身体依旧毫无异样。
「你父亲的髮簪?」
她将家里的人报了个遍, 直到说出怀瑕这个名?字时,手指不受控制地抖了下。
孟萝时讶异地将手放到眼前,片刻后,勐地站直身体。
大脑内的某根线在此刻断裂,孟怀瑜能在她占据身体时,影响身体的控制权,这和?当初她漂浮在半空如同?观众般观看天差地别。
「你也在身体里,你没有被我挤出去。」
一体双魂?这可能吗?
孟萝时下意识咬着下唇,cpu在头脑风暴中?逐渐过载。
「吱嘎。」门被推开一道缝隙,炙热的阳光争先恐后地从门缝内钻进来,飘浮在空气中?的尘埃清晰可闻。
孟萝时抬头,只见胥黛笑意盈盈地站在房门口,身侧是端着饭菜的宫女。
「你脸色不好,需要去请太医来瞧瞧吗?」
孟萝时垂眼遮掩眸内的情绪,指尖转动银簪:「这根簪子你从何处得到。」
胥黛望着正将饭菜一一摆放上?桌的宫女,并?未回答。
直到宫女恭敬地朝两人行?礼告退,她才将房门阖上?,斩断一室阳光。
「我以为你会?先问令弟是否还活着。」
随着话音,那股窒息的浪潮再度席捲,攀附至孟萝时的脖颈,她忍不住用手扣紧桌角,指甲几乎要陷进木板。
她一字一句,咬着牙道:「所以答案呢。」
胥黛坐到椅子上?,环视着桌上?的菜:「放心,他还活着。」
说着,她顿了下,抬眼看向孟萝时,笑道:「只要你留在东宫,我会?告诉你令弟的具体位置。」
孟萝时:「太子让你这么做的?」
胥黛夹了块鱼肉放进嘴里,坦然道:「不是。」
「那你为何一定要我留在东宫。」孟萝时凝重道,「进宫容易出宫难,你想将我困在宫内。」
胥黛面色平静地吃着菜,久久没说话。
孟萝时掌心用力到整个桌面都在发抖,汤水不可避免地溅出,胥黛眉目微挑:「气到整个人发抖,这可不像平时的你。」
她放下筷子,靠在椅背上?:「你没发现,你在教坊生活得格外容易,一个月上?工的次数两只手都数得过来。」
「即使用酒壶砸了客人的脑袋,事后也没受惩戒。」
胥黛唇角上?扬:「教坊那么多?姐妹,可没有一人受到过这样的优待。」
孟萝时皱眉:「你哪只眼睛瞧见我受到优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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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的异样渐渐消退,她松开桌角,缓慢道:「起初进入教坊,我跳错舞步被姑姑罚跪了一整晚,不愿意陪客,关?在三楼的黑屋内啃馒头四?五日,掌心被戒尺打烂掉,发炎流脓两个月才好……」
孟萝时细数着这两年在教坊所受到惩罚,语气渐重:「你眉毛底下两窟窿是一点不用啊。」
胥黛沉默地看着她,眼底流转着孟萝时不懂的情绪。
半晌,忽然弯起眼笑了起来。
「我和?黎巧跳错舞步时,被用不留疤的鞭子抽打后背,找藉口告假不愿陪客时,关?进黑屋禁食禁水十日,期间只给几口/活命的汤水。」
她把?掌心摊开放在孟萝时的面前,白皙的手心内是交错的伤痕,覆盖着纹路,增生的白色痕迹尤为明显。
「我是八年前入的教坊,黎巧是六年前,时间不会减淡惩罚的力度。」她的语气轻而慢,在孟萝时的耳内却如震雷响,「现在,你还觉得自己没有得到优待吗。」
孟萝时久久不能言语,她回想着在教坊的两年,虽艰辛但却与胥黛口中?的艰辛全然不同?。
她甚至意识不到自己受到了优待。
「留在这里没什么不好,吃喝不愁,不用应对那些难缠的客人,于你来说难道不是好事,你没有理由拒绝。」
孟萝时下意识反驳:「那与后院里被豢养的女孩们有什么区别。」
胥黛似乎愣了下,望着桌面上的饭菜出神。
「我听说你同?大人提议要给她们请两位夫子。」
孟萝时回想着今早看到的纸张内容,点了下头:「对。」
胥黛再次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肉,平静道:「饭要凉了,你不吃吗。」
「?」
孟萝时不解地看着她。
胥黛没再说话,低头沉默地吃着碗里的饭菜,房间很安静,安静得让孟萝时觉得喘不过气。
她走到门口将房门打开,金色的阳光铺天盖地的洒进室内,驱散阴霾。
饭后,两人保持沉默一道去往内坊排舞。
一连好几日,孟萝时在睁眼排舞,闭眼睡觉的非人折磨里安详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再度从现代化的房间内醒来后,孟萝时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关?掉吵闹不已的闹钟,下床洗漱。
孟爸孟妈上?班,孟玉时上?学,因而家里除了跑来跑去的小狗,格外安静,客厅桌上?的早餐还冒着热气。
孟萝时拿着笔记本,边吃边将梦境里发生的一切记录。
连续两晚古代世界内的生活几乎都在排舞和?演奏乐器,平静得令她偶尔会?起鸡皮疙瘩。
她总觉得原主不会?真?的听信胥黛的话,善罢甘休地待在东宫内做妾,可这又关?繫到孟怀瑕的消息……
孟萝时咬了一口汤包,期盼今晚入梦原主依旧还在排舞,不要整么蛾子,她真?的不想在东宫尔虞我诈。
「小小,姐姐也要出门上?班了,晚上?见。」
她把?盘子放进厨房水槽,换下睡衣拎包出门上?班。
工作室一楼的接待区依旧热闹非凡,许多?特意从外地前来的游客会?根据网上?的攻略来此拍照打卡。
孟萝时打完卡后,抱起趴在大理石上?的猫咪去往二楼。
「萝时,你终于来了。」胡荔睡眼惺忪地转着椅子。
孟萝时将猫咪放在工位上?,拿着杯子去茶桌泡咖啡:「你是一晚没睡,还是熬了大夜。」
胡荔呵呵笑了两声:「笑话,我要是熬大夜,还能这个点出现在公?司?」
孟萝时倒水的动作顿了下,转身给她比了个大拇指:「真?牛。」
胡荔仰头靠在椅背上?,不疾不徐道:「曾宏那个事,算是处理完了,不过许乐瑶花给他的钱,估计很难要回来。」
「花了多?少钱?」
胡荔比了个手势:「只算转帐和?礼物,大概这个数字。」
孟萝时搅拌着杯子里的咖啡,道:「都抵得上?我的代步车了。」
「是呀。」胡荔感嘆道,「你说这钱花哪里不好,花渣男身上?了。」
孟萝时打开电脑,看着舔毛的猫咪:「话说他到底坐牢没有。」
「警察叔叔说,可能会?坐两三年吧,具体的还得半个月后开庭了才能确定,现在就是暂时的拘留。」
胡荔嘆气道:「你都不知道我周六陪许乐瑶见到了多?少漂亮姐姐。」
孟萝时无奈摇了摇头,点开桌面的文件夹,里面是用于端午活动的样片,她默默地把?有曾宏的照片删掉。
「哦,你那个问题我帮你问过了。」胡荔忽然道,「曾宏说他就是想吃软饭,但又不想只吃一家,多?找几个比较刺激。」
孟萝时:「?」
她差点手滑把?整个文件夹都删掉。
德安侯总不能也想吃别人家的软饭,孟家都家破
人亡了。
果然,寄希望于别人是一件很不靠谱的事。
她深深地嘆了口气,更忧愁了,一个德安侯还不够,又多?了个太子,这俩还是,她一点都不希望原主困在后宫钩心斗角,彻底变成他人的附属品。
胡荔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疑惑道:「你怎么了,愁的眼纹都多?了好几条。」
孟萝时下意识摸自己的眼角:「你别乱说,我昨天看了只有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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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比原主要入宫当妾还恐怖。
胡荔看着瞬间朝气蓬勃的孟萝时沉默了,转着椅子回了自己的工位,打开文档开始发呆。
「下午我要去趟场馆,你去盯一下三楼让他们尽快把?新的样片拍出来,不然我怕后期加工来不及。」
胡荔:「ok。」
……
京州,皇城。
火烧云层层叠叠交错,赤红的夕阳穿透云层蔓延,于正中?与灰蓝交汇。
乌鸦飞过宫墙伫立于枯黄的枝头,枯叶簌簌掉落,在地面上?垒起叶堆。
孟怀瑜坐在房门口用麻布一点点将膝盖缠绕起来,血色浸透麻布向外蔓延,触目惊心。
「不上?药,伤口会?发炎烂掉。」胥黛靠在一侧的门框上?,由衷道。
第31章
孟怀瑜听而?不闻地继续用力缠绕, 像是故意将血从伤口里挤出。
「这不正是她们所希望的,因伤而?无?法在宫宴上演出。」她抬眼看向胥黛,眼底蕴着?冷淡的笑意, 「不然今日我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在平地上摔跤,还好巧不巧地嗑在木板角上。」
胥黛瞧着?她用力到手腕都在颤抖, 语气沉下:「你再这么勒下去,这条腿就彻底废了?。」
闻言, 孟怀瑜稍稍放松手劲, 将剩余的麻布打结剪断。
「黎巧若是没有跩我那一下,废的就是我这张脸。」她说着?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到屋内,将包扎的物件放在桌上。
橘红的霞光从四面八方钻进?室内,光影交汇, 煞是好看。
「太急了?。」她坐到床铺上, 将受伤的腿一併?搬上去平放,「换成我, 想?毁掉一个人的脸,绝不会那般莽撞和急切。」
她的嗓音很平静, 听不出起伏, 胥黛却感?受到了?明显的怒意。
「你要报復回去?」
孟怀瑜看向她:「为什么不呢。」
空气安静了?片刻,胥黛微微皱眉:「我以为你……」
「以为我善良大方, 万事都不计较?」孟怀瑜勾起唇角轻笑,「或许两?年前?,我真的会就此作罢,但现在不是两?年前?, 我并?不是个善良的人。」
胥黛看着?她没说话?,好半晌, 转身往屋外走?,「我去找姑姑拿药。」
孟怀瑜望着?她渐渐消融于霞光中的背影,轻歪了?下头,颇像鸟类看人类的动作。
膝盖上的伤口勒得过紧,血液不流畅让整个小腿隐隐发麻,皮肤也开始泛青,但她只?是靠在床头,任由小腿的伤势加重。
半盏茶后,门被敲响。
「孟姑娘,殿下有请。」宫女嵴背微弯,恭敬地站在门口。
孟怀瑜睁开眼,诚实道:「我的腿受伤了?,无?法走?动。」
宫女眉心皱起:「没有允许,姑娘无?法乘坐轿辇,请姑娘步行?至东宫。」
孟怀瑜静静地看着?她,好半晌,笑了?:「好。」
落地前?,她将缠绕得过于紧的麻布松开,失去阻挡的伤口瞬间涌出更多的鲜血,因血液不流通而?泛青的小腿此时苍白到可怕。
她默不作声地掩下裙子,遮住膝盖的伤口,步履缓慢地走?到宫女身边。
「带路吧。」
宫女望着?落在地上染满鲜血的麻布,欲言又止道:「孟姑娘何至于此。」
孟怀瑜稍稍偏头,这个宫女她见过,不止一面,曾经她跪在东宫殿外时,当时年纪尚小的宫女跑进?跑出,一遍遍地告诉她殿下不愿意出来,让她不要跪了?,趁着?雨势还未变大,抓紧回去。
她迈过门槛,道:「这话?你应该去问给我使绊子的舞姬,我自身没有受虐倾向。」
宫女张了?张嘴,而?后沉默地走?在前?头带路。
小腿的疼痛让孟怀瑜走?得很慢,步子深浅不一,血顺着?小腿蜿蜒而?下,在石砖上留下颗颗血珠。
临到才秀宫门口,她忽然察觉到一道若有若无?的目光,脚步顿住,勐地回头望了?过去,靠左侧房间有一扇窗户并?未关上。
「姑娘还能走?吗?」宫女见她停下脚步,疑惑问道。
孟怀瑜收回眼,莞尔道:「能。」
才秀宫在皇宫的东北方向,距离东宫不远但也不近,步行?约需半炷香时间,宫女怕孟怀瑜会走?到半路晕过去,或是跌倒,走?过一段路便会告知?还剩多少路程,是否需要休息。
听得多了?,孟怀瑜竟生出了?几?分诡异的温暖。
膝盖上的伤紧绷得厉害,小腿发麻,长期的疼痛让她的大脑在一阵阵眩晕中保持清醒,地面上拖曳出的血珠断断续续,直到抵达东宫大门,彻底消失。
宫女不由松了?一口气:「孟姑娘,到了?,殿下在书房内等你。」
孟怀瑜仰头望着?雕樑画栋的宫殿,阳光映照下,瓦片像被镀上一层金光,让人望而?生畏。
拖幼时的福,东宫老一辈的宫女太监嬷嬷皆认识她,时隔十年,再次瞧见她,震惊之余开始小声地交头接耳,觉得隔着?距离她无?法察觉。
宫女尽职地将她带到书房门口,轻叩了?两?下门:「殿下,孟姑娘到了?。」
房内响起一阵簌簌声,夹杂着?书卷落地的动静,门被勐地拉开。
男人袭一身深蓝衣袍,束起的发冠稍许凌乱,眉眼微微蹙起,漆黑的眼瞳内带着?试探,轻唤道:「怀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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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页
孟怀瑜站在宫女身后,低眉垂眼,行?礼道:「民女见过太子殿下。」
空气似乎安静了?,连带着?周围的鸟兽鸣叫也一起消失,祁干看着?眼前?颤抖的少女,眉间的皱褶更紧了?。
膝盖上好不容易凝固的伤口崩开,疼痛和麻意袭来的瞬间,孟怀瑜忍不住拧眉,差点跌倒落地。
宫女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胳膊,硬生生地架住:「殿下,孟姑娘的腿受伤,无?法久站。」
祁干剎那回神?,视线不由自主地看向少女的下腿,粉白渐变的裙摆中央被某种尖锐的物件撕破了道口子,血色如花朵般绽放晕染,且肉眼可及还在朝外扩展。
「去请太医。」
他上前一步在孟怀瑜来不及反应下,拦腰将她抱起,大步走?进?书房,放在屏风后的软榻上。
手触及裙摆想?要掀开时,被孟怀瑜勐地按住:「殿下,不合规矩。」
「我只?是瞧一眼伤。」祁干单膝跪在软榻边,仰头看着?孟怀瑜,「也不行?吗。」
因失血过多,孟怀瑜的脸色很差,失去阳光照射,苍白的肌肤甚至透着?几?分暗淡,宛如病入膏肓的残喘者。
她摇了?摇头,又重复了?一遍:「不合规矩」
祁干捏着?裙摆的指尖用力到泛青,好半晌,松开手:「我以为你递牌子来,是已经考虑清楚,要留在东宫。」
孟怀瑜侧靠在墙上:「这不是你现在能掀我裙子的理由。」
祁干怔了?下,眼眸内渐渐汇集起光亮,期待道:「你真的想?好,脱离教坊,今后陪在我身边?」
孟怀瑜看了?他一会儿,视线转向榻边上的矮桌,上面放着?之前?祁干给小姑娘的令牌,被她亲手又递了?回去。
她敛下眸内的复杂情绪,弯唇轻笑:「我可以留在东宫,但不是现在。」
在男人不解的神?色中,孟怀瑜倾身上前?,距离拉近的一瞬,她在男人的眼底瞧见了?翻涌的占有欲,以及巧笑倩兮的自己。
「既然你知?道我想?做什么,那不如你帮帮我,完成后,我自然会永远陪着?你。」
她的嗓音带着?蛊惑,温热的气息扑在祁干的面颊上,让他不由恍惚。
「好,无?论?你想?做什么。」
他听到自己说。
孟怀瑜伸手轻抚过男人的面颊,眸内的笑意不达眼底。
宫女的禀告声隔着?屏风响起:「殿下,太医来了?。」
祁干站起身道:「进?来。」
孟怀瑜后挪
背靠在墙上,掀开裙摆,露出白色的底裤,此时已被鲜血染得发暗,膝盖的部分贴着?伤口似乎粘在一起。
太医绕过屏风,跪拜行?礼时,她正在脱鞋袜,将底裤一点点往上拉。
祁干看着?她的动作:「现在合规矩了??」
孟怀瑜顿住,扫了?眼热闹的书房,坦然道:「人多。」
祁干有些无?语,憋了?半天轻呵了?声。
太医颤颤巍巍地从药箱里拿出剪刀:「孟姑娘还是老臣来吧,免得又碰到伤口了?。」
说着?他嘱咐在一旁瞧热闹的宫女去打一盆温水。
膝盖以下的裤子被剪刀全部剪掉,白皙的小腿上满是凝固的血渍,青色的经脉根根分明。
伤口大约一寸半,失去布料的隔绝,鲜红的血液从皮肉划开处溢出,黏稠的顺着?小腿蜿蜒而?下,落于软榻。
太医小心翼翼地清洗伤口边缘。
祁干眉头皱得几?乎能夹死苍蝇,脸色凝重:「怎么弄成这样。」
端着?水盆蹲在太医边上的宫女闻言,小声道:「奴婢听说是内坊的舞姬故意推得孟姑娘,想?让她缺席宫宴演出。」
祁干视线勐地转向她:「说名字。」
宫女瞄了?一眼孟怀瑜,声音更小了?:「奴婢也是听旁人说起,并?不知?道哪位舞姬胆子那么大。」
太医适宜插嘴:「要缝针,麻沸散不会完全屏蔽痛觉,还请孟姑娘稍加忍耐。」
「好。」孟怀瑜点头,指尖却忍不住抓紧了?毯子。
祁干坐到软榻的另一侧,握住她一只?手,询问道:「怀瑜,告诉我是谁推的你。」
孟怀瑜瞧着?他眸内的戾气,沉默了?片刻,莞尔道:「排舞时无?意间碰撞,没有人推我,你用不着?生气。」
祁干掌心用力,将她的手包裹起来:「你还是同以往一样善良,教坊的这两?年没有教会你人心险恶。」
孟怀瑜不动声色地扯了?下唇,低头望着?太医手中的弯针没说话?。
她需要的是一块能够踮脚的石头,而?不是掌控她的手。
弯针穿过皮肉的冰凉感?伴随着?细密的疼痛让孟怀瑜不由全身紧绷,指甲扣进?了?祁干的虎口,指骨因用力而?泛着?青白。
祁干眸色微沉:「轻点,你没瞧见她疼得厉害。」
太医差点手抖,他颤巍巍地向端着?水盆的宫女求助:「劳烦,擦擦老臣额上的汗。」
宫女只?得放下水盆,取出干净的帕子去擦汗。
孟怀瑜轻拉了?一下祁干的手,苍白的唇弯起一抹弧度,嗓音发哑:「别为难太医,有麻沸散我不是很疼,只?不过瞧着?针线穿过血肉,有些害怕罢了?。」
闻言,祁干转身将她搂进?怀内,遮挡她的视线:「那就别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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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怀瑜唇角的笑意无?声放大,语气却依旧轻淡,透着?隐隐的胆怯:「好。」
第32章
处理好伤口已是一盏茶后, 太?医咽下提到嗓子眼的?心,走到一旁净手:「皮外伤,近日不要沾水, 约莫三四天就能拆线。」
祁干小心翼翼地把孟怀瑜的?腿平放在榻上,盖上毯子, 朝太?医吩咐:「用最好的?药,不要留下疤痕。」
太?医手抖了下:「虽说只是皮外伤, 但伤口太?深又缝了针, 怕是……」他的?声?音小了几分,「怕是无法彻底抹消伤痕。」
祁干皱眉刚要发火,被孟怀瑜拉住手指轻晃了两下,温柔道?:「伤在膝盖,不碍事, 留不留疤, 也没人瞧得见。」
空气?凝固得厉害,宫女端着被血染红的?水盆后退了一步, 半个?身子隐在屏风后,太?医颤着手将药箱合上。
小心地打量着两人的?脸色, 片刻后道?:「老臣给孟姑娘号个?脉吧。」
孟怀瑜眸色微动, 不动声?色地将手放到身后:「不用了。」
她看向?也正有此意的?祁干,弯起眉眼:「我有事想单独同你?说, 可否先让他们出去。」
祁干扫了眼半跪在地上的?太?医以及猩红的?水盆,嗓音低沉:「都出去。」
不消片刻,房间寂静无声?,从窗户缝隙里钻进来的?夕阳余晖在时间流逝中渐渐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昏暗的?灰蓝。
「你?要同我说什么。」
孟怀瑜垂着眼睫,视线内是开?着血色花朵的?裙摆, 尾部?还沾有些许尘土,她眨了下眼,笑意从眼底晕染开?。
「没什么,只是想单独与你?待一会?儿,仅此而已。」
祁干轻嘆了口气?,伸手拂过她的?后脑:「你?是不想喝药,所以才?找理由不让太?医诊脉吧。」
他似乎想起什么,笑了:「还是和?小时候一样。」
孟怀瑜笑眼弯弯,并未反驳。
她挪动了下腿,将毯子拉至大腿处,盖住了一整片血色。
「我有些累,想睡一会?儿。」她看着祁干道?。
祁干坐在榻头握着她纤细的?手,语气?格外温柔:「睡吧,我陪着你?,等你?睡醒我也在。」
他眸内的?缱绻几乎要溺出来,孟怀瑜只瞧了一眼便转开?了视线,轻声?应道?:「不在也没关系。」
她早就习惯一个?人的?生?活了。
祁干似乎愣了下,抓着她的?手用了几分劲:「以后再也不会?留你?一个?人了,我保证。」
孟怀瑜已经闭眼,没有应声?。
小姑娘刚占据她身体时说过一句话,她觉得很有道?理。
男人的?誓言和?保证是这世上最没用的?东西。
最后一点灰蓝消失,书房彻底被黑暗取代,像个?四四方方的?黑盒子,少女的?唿吸平稳绵长,祁干静静地看了她很久,久到眼眶泛红。
他一点点松开?少女的?手,从隔壁取来被子小心翼翼地盖在她身上。
借着月色俯身在少女额上留下虔诚的?吻。
像一个?卑微的?信徒,在黑暗的?笼罩下释放自?己扭曲的?占有欲,却又不敢染指,因?而只能像狩猎者般留下独属的?标记,试图在猎物不知情下,圈入自?己的?领地。
月色愈加明亮,信徒并未瞧见他的?神明颤动的?睫羽,以及藏在被子下泛白的?指骨。
……
明盐市。
孟萝时从场馆出来后,站在大门口深深地嘆了一口气?,她掐着时间打了个?外勤下班卡,然后翻出孟妈发给她的?地址,眉头都皱起来了。
兰玉区距离她目前的?位置约有十公里,高架不拥堵的?情况,二十分钟左右到店内,比原本约定好的?七点早半个?多小时。
她想了许久,最终在先过去等和?先消磨时间里选了前者。
夏天的?日光很长,阳光依旧耀眼夺目,偶尔有飞机嗡鸣着从低空飞过,留下白色尾迹。
正值饭点,大多数的?店门口都排起了长队,孟萝时停好车后按照导航找到火锅店,然后被门口已经满座的?等桌惊呆了。
她绕过人群找到门口的?服务员,将手机上孟妈刚才?发给她的?座位号给她看:「提前预约好的?,有位置吗?」
服务员瞧了一眼号码,又在机器上操作了一番,笑道?:「这是特意预留出来的?位置,您跟我来。」
孟萝时迈着小步跟在她后面?,转过一个?个?弯后,停在最里面?的?包厢门口。
「等等。」她拦住服务员要开?门的?手,快速地用手机当镜子扒拉了两下自?己稍显凌乱的?头髮。
然后示意服务员开?门。
包厢内空无一人,隐隐有残留的火锅味还未彻底散掉,孟萝时松了一口气?,将包放在另一侧的?座位上,打算先酝酿几句委婉又不失礼貌的拒绝。
服务员把平板递给她道:「可以先点餐。」
孟萝时摆了摆手:「等人到了再点吧,现在……」
「现在点也可以。」
低沉的?嗓音自?门口响起,孟萝时勐地愣住,好半晌才?僵硬地扭头望过去。
男人身形修长,约有一米八五往上,微分碎盖下是一副金丝眼镜,口罩遮住了大半的?脸。
他走到桌对面?拿起放在椅子上的?风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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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页
,挂在椅背上。
「刚才?去了趟卫生?间,不好意思。」
孟萝时呆滞地低头,失焦的?瞳孔将平板上的?字一圈圈地放大,好半晌,她听到自?己结结巴巴又小声?地说:「没,没事,我刚来……不是,我的?意思是,不好意思,让你?等久了。」
「谢期。」
孟萝时:「啊?」
「我叫谢期。」他指尖轻抬了下镜框,「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叫孟萝时?」
孟萝时沉默了下,尴尬感让她几乎想扣个?地缝钻下去:「你?记性真好,医生?。」
她莫名有种?自?己在看病既视感。
谢期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轻笑道?:「点菜吧。」
孟萝时下意识将平板递了过去,像只鹌鹑:「给。」
谢期:「…………」
「你?点。」
孟萝时:「哦。」
她缩回手,默默地在一堆加号里加加减减,时不时偷瞄一眼对面?正低头回消息的?男人。
包厢很安静,大厅的?吵闹声?透过墙板,不断响起。
孟萝时点完自?己想吃的?菜后将平板递给谢期,疑惑道?:「这家店高峰期好像不能预约位置。」
「嗯,理论上来说不行。」
孟萝时:「那为什么你?能……」
「店老闆是我朋友。」谢期抬眸看她,眼尾弯起,「走捷径。」
「啊……」孟萝时感嘆了一声?,鼓着腮开?始东看西看,甚至连最旁边的?gg都一字不落看了个?全。
直到锅底和?菜一一摆上桌,这份尴尬到窒息的?安静才?被打破。
「你?的?病怎么样了?」谢期忽然问道?。
孟萝时手一抖,好不容易涮好的?牛肉啪嗒一声?掉了进去,和?火红的?辣锅汤融为一体。
「还好,比以前轻松一点。」她重新夹了一块继续涮,「早上起床后脑袋不会?嗡嗡疼,白天精神也好多了。」
谢期低眸看着碗里冒着热气?的?白菜,不动声?色地继续问道?:「你?之前说梦里家破人亡的?女孩,现在怎么样了?」
孟萝时歪了下头,语出惊人道?:「她可能想给太?子当妾。」
「啪。」谢期手里的?筷子砸在碗上,咕噜噜滚了两圈后,又落到地上。
孟萝时吓了一跳:「怎么了。」
「手滑。」谢期弯腰将筷子捡起来,不紧不慢地从抽屉里取出一双新的?,「你?怎么知道?她要给太?子当……当妾。」
孟萝时舔了下唇,一言难尽道?:「其实我也不清楚她究竟是怎么想的?。」
「前段时间太?子来教坊,说了一堆屁话,然后给了我一块令牌,说什么让我想清楚了去东宫找他。」
「太?子这人吧,我说不好到底是好还是坏。」孟萝时拿起漏勺去捞辣锅里的?肉,「所以,我把那块令牌丢了。」
谢期微愣:「丢了?」
「昂。」孟萝时不解道?,「但昨晚我结束排舞后,回去洗漱发现这块令牌就在箱子里,她又把令牌找回来了。」
谢期眉间微拧,似乎在想什么,碗里的?肉放到冰凉也没动一筷子。
反观孟萝时一口肉一口菜吃得尤为高兴。
她幼时非常喜欢跟人分享梦境里发生?的?故事,但自?从被同学骂骗子,被老师怀疑脑袋有问题,又被孟妈拉去看心理医生?后,她就只能跟家里的?小狗或者死物说话。
青春期中二病最严重的?时候,她一度认为自?己是全世界最特别的?那个?存在,是要拯救世界的?超人,这种?想告知全世界又被所有人否定的?心情,几度摧毁她本就脆弱的?心灵。
再后来年?纪渐大,分享欲变淡,梦境里的?故事就全部?封存在日记本里。
「你?怎么不吃?」孟萝时见他维持一个?姿势良久,问道?。
谢期掩饰性地扶了下镜框,坦言道?:「不是很饿。」
他拿起西瓜咬了一口,眼眸半垂:「如果她给太?子当妾,是不是就意味着,今后你?再进入梦境会?在宫里。」
「对。」孟萝时点头道?,「她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契机呢。」
孟萝时愣住,隔着烟雾缭绕的?火锅汤看向?他,疑惑道?:「什么。」
谢期放下西瓜皮,抽出一张纸巾将指尖的?汁水擦干净,一字一句地重复道?:「如果你?所说的?一切成立,那连接梦境中的?古代世界,契机是什么。」
「况且。」他的?声?音沉了几分,「你?怎么能确定,这一定是梦境里的?世界。」
空气?似乎安静了,锅内的?汤水咕噜噜地冒泡,白炽灯照耀下,孟萝时感觉面?前的?男人意外的?熟悉。
她咽了下口水:「精神病医生?……讲这个?话,真的?不会?被革职吗。」
谢期:「…………」
「你?的?脑迴路很特别。」
孟萝时将肉放进嘴里,小声?道?:「谢谢。」
「其实我想过这个?问题,但后来发现究其根本,好像没有太?大意义。」她低头道?,「不管梦境还是真实,排除我自?身的?角度,在孟怀瑜的?世界里,她就是真的?。」
孟萝时的?语气?里透着淡淡的?困惑:「我为什么要去否定她的?存在以及她的?世界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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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谢期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小姑娘, 未施粉黛的脸颊因热意而泛着酡红,鼻尖溅上?了红色汤水,似一颗红痣, 许是长期得不到充足的休息,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
偶尔某个瞬间?与?古代世界的孟怀瑜格外相似。
「如?果让你选择的话, 你更偏向真实还是概念?」谢期道。
孟萝时?想了片刻:「我喜欢看得见和摸得着的东西。」
谢期取过旁边的夹子将盘子里的牛肉放进辣锅,然后把空盘子放到一侧的推车上?。
他不急不缓道:「可你的梦境在常人看来, 并不真实。」
孟萝时?盯着锅里的肉没说话。
谢期:「还没熟。」
「哦。」她默默收回想去夹肉的筷子, 纠正他的言论,「不真实的原因,是因为站在自身的世界观。」
「纸片人会怀疑自己的世界是虚假的吗?」
她撑起一只手,托着下巴,没等?谢期回答, 继续说道:「宇宙那么大, 你同样?没法证明我们现在所处的世界一定是真的,再比如?说, 往常做梦的时?候,梦境中的自己也不会觉得身处的梦境世界是虚假的。」
谢期沉默地?将煮熟的肉捞出来放在她的碗里, 直到全部捞干净, 又下另外的菜。
热气?腾腾的烟雾遮盖着他的神色,孟萝时?觉得气?氛有些凝固, 筷子戳了戳碗里滚烫的牛肉。
「你们医生是不是会更在乎真实性,所以?……」后半句话她没说出口?。
她总觉得面前?的男人有点奇怪,他竟然在试图找证据,证明梦境的真实性。
谢期放下夹子, 后靠在椅背上?,镜片后的眼?眸微微弯起:「我只是想知道连接的契机是什么。」
他将手搭在桌上?轻敲了两下:「假设梦境里的古代世界成立, 属于概念中的平行世界,设它为a,我们的世界设为b,a和b在理?论上?应该是不重叠的、独立的时?间?线。」
「可现在ab交汇重叠,导致你在睡梦中也就是意识最为薄弱的时?候,进入了b世界。」
他看着孟萝时?弯唇一笑:「我好奇的是,什么原因能让ab世界在某条分支线上?重逢。」
孟萝时?错愕地?望着桌对面的男人,镜片在白炽灯下反射白光,缭绕的热气?下,她只能看到弯起的唇,在辣意的薰陶下泛着红。
她下意识舔了下唇:「我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最开始我像个固定的观众,观看画面里发生的故事,我以?为我在做梦,可后来某一天我从旁观者变成了参与?者,淋雨会感冒发烧,挨打会疼痛,闻得到花香,尝得到咸淡。」
她停顿了下,往嘴里塞了一块肉:「一切都真实到让我害怕。」
孟萝时?记得自己第一次占据孟怀瑜身体?时?的恐慌,那会儿还没进入教坊,躲在破了个大洞的破庙里,不敢
出去也不敢吃原主捡回来的东西。
弱小可怜又无助地?饿着肚子蜷缩在角落里熬了一天半,期间?她一度觉得自己会死在这里,再也回不去现代。
那种仿佛刻印在灵魂上?的胆寒她至今还没忘却。
谢期又往她的碗里添了食物,顺便递了一块西瓜给她:「现在还怕吗?」
孟萝时?咬了一口?西瓜,摇头道:「不怕了。」
她已经能在教坊混得风生水起,如?果孟怀瑜真的要去后宫,她不介意连夜观摩几部剧,以?此增加存活概率。
谢期拿起桌侧的平板,点了两份冰淇淋,然后递给孟萝时?:「看看还想吃什么。」
孟萝时?摆手道:「饱了。」
她放下筷子,扫了一圈桌面,除了个别盘子里还剩下一点菜,其他大半都是她一个人吃光的。
「你食量好小。」
「中午吃得比较晚,不是很?饿。」谢期拿起手机扫码结帐。
孟萝时?看着他的动作,默默地?将自己的手机也挪了过去:「要不我来付吧,我吃得比较多。」
谢期微愣了下,手机在指骨间?转了个圈,笑道:「下次吧。」
孟萝时?:「哦。」
门被推开,服务员端上?来两个竹筒冰淇淋。
谢期正在穿风衣,孟萝时?一手一个冰淇淋,突然感觉万分罪恶:「明早的体?重秤要爆表了。」
「你很?在乎体?重?」
孟萝时?低头看了眼?圆鼓鼓的肚子,裙子被撑起一个弧度,仿佛怀孕四个月,嘆息道:「吃饱的时?候会比较在乎。」
她努力吸了一口?气?,把肚子缩回去,然后把冰淇淋递给谢期,单手将挎包背上?。
谢期拉开门,让孟萝时?先走,顺道问:「要走走吗,还是直接回去。」
「走走消食吧。」
火锅店门口等桌的人依旧很多,甚至搬着凳子坐到隔壁店门口?,街道上?霓虹灯交错融汇,偶尔有飞驰而过的汽车,扬起尘土。
六月的夜晚散着一股热气?,孟萝时?才离开店内没多久,身上?就出了一身薄汗。
「听?说你是在恆星影像工作?」谢期走到他身侧忽然道。
「嗯。」孟萝时点了下头,「活动策划。」
「平时?工作忙吗?」
「还好,活动期内会比较忙,一般时?候还挺清闲的。」她用勺子舀了一大勺冰淇淋放在嘴里,想了想后又道,「你在医院里的时?候问过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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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期无奈道:「医院每天病人很?多,我不可能每一个都记得一清二楚。」
「也是。」孟萝时?偏头看向谢期,「你们医生工作压力应该很?大吧。」
她清楚地?记得那位不认同自己孩子患病而歇斯底里的母亲。
谢期将吃完的竹筒扔在路过的垃圾桶内:「说不上?大,事情比较多。」
孟萝时?咬着勺子惆怅:「那也比我好,白天上?班,晚上?还要跳舞。」
「说起来我们差不多。」谢期轻抬了下镜框,嗓音同样?染上?几分惆怅,「白天看病例,晚上?看案卷。」
孟萝时?怔住,下一刻脚尖踢到什么东西,勐地?往前?倾倒。
「小心。」后颈的领子被死死拽住。
谢期单手把踢到翘起一角井盖的小姑娘拉回来,另一手握住她的手腕,维持平衡。
「咳咳咳。」孟萝时?努力拉住领口?,痛苦道,「你要把我勒死了。」
谢期慌了一瞬,想帮她整理?变形的领口?,但又不敢伸手触摸:「不好意思,我怕你摔跤又磕着膝盖。」
又?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白洁光滑的膝盖,她什么时?候磕过膝盖。
「没事,没事。」她顺了顺自己的唿吸,追问之前?的问题,「你刚才说晚上?看什么?」
是她想的那种案卷吗?
谢期:「以?前?一些病人的病例和案卷。」
孟萝时?不自觉松了一口?气?,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哦,这样?啊,那你挺忙的。」
车辆驶过的轮胎声交错响起,面前?握着她左手手腕的男人却没了动静,她疑惑地?抬头。
谢期比她高一个脑袋,透过镜片她能清晰地?看见他眸内的复杂和点点困惑。
孟萝时?小幅度挣扎了下:「你手劲有点大,放手。」
谢期像听?不见声音般,眼?神盯着她脖间?的吊坠,嗓音发哑:「这枚平安扣你哪里来的?」
孟萝时?低头这才看见在刚才的拉扯中原本放在衣服里面的平安扣掉出来了。
她皱了皱眉:「我爷爷给我的。」
「爷爷。」谢期轻喃着重复,好半晌,神色晦暗地?松开了手,「你爷爷给你的时?候,里头就是带有红血丝的吗。」
孟萝时?揉着红了一圈的手腕,点头:「对。」
她端详着谢期的神色,狐疑道:「你该不会想说你也有个一模一样?的,只不过刚巧丢了吧。」
谢期后退了一步,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竹筒和勺子,目光闪动道:「那倒没有,我的那枚,里头没有红血丝。」
孟萝时?把平安扣放到衣服里面,只留红绳在脖间?若隐若现:「不是红血丝,我妈说这玉比较廉价,应该是染色没染好。」
「买的吗?」
孟萝时?:「不清楚,我爷爷已经去世了,没说从哪里来的。」
谢期若有所思地?应了声,没再说话,找了个垃圾桶将竹筒和勺子扔掉后,道:「刚才抱歉,我再给你买个冰淇淋吧。」
孟萝时?疯狂摇头,摸着鼓起的肚子甚至后退了一小步:「吃不下了,真的吃不下了。」
她看了眼?时?间?:「不早了,要不回吧。」
「行。」谢期将手机放进口?袋里,「我送你回去。」
孟萝时?望了眼?停在街边的一排排车,指了指遥远的某一辆白车道:「我开车来的,不用送我啦。」
谢期朝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我陪你过去。」
孟萝时?没拒绝,按来时?的路再走回去。
临分别前?,两人才加上?互相的联繫方式,谢期站在路边望着白车彻底消失在视线内,他摘掉眼?镜,缓慢地?按压着鼻樑。
眸内是萦绕不开的疲惫。
夏日的晚风带着躁意拂过树叶,知了躲在其间?孜孜不倦地?鸣叫。
孟萝时?到家刚打开门,鞋都还没换,坐在沙发上?不知等?候了多久的孟妈单手拖着小狗冲过来。
「怎么样?,看对眼?了没。」
孟萝时?慢吞吞地?换鞋,颇为无语:「你会不会太急了,才一顿饭。」
孟妈道:「我是问你,有没有想继续发展下去的想法。」
孟萝时?摊在沙发上?,半死不活道:「暂时?没有。」
「为什么。」孟妈不解道,「一米八六的大小伙,人高,皮肤白,长得好看,声音也好听?,你为什么不喜欢。」
孟萝时?:「?」
她诧异地?看向孟妈:「你是这么挑相亲对象的?」
「啊,不然呢。」孟妈掰着手指头给她细数中间?的缘由,「咱家虽然没多少钱,但找个上?门女婿还是能兜底的。」
「我都奔着给你找赘婿了,难道还往丑的里找,住我们的吃我们的将来再生个丑小孩,我可受不了。」
第34章
孟萝时回想起之?前见的几?个同样肤白貌美的相亲对象, 只感觉后?脑勺嗡嗡的,她没记错的话,其中有一个弟弟甚至连法定结婚年龄都还没到。
「妈, 我又不?是?要烂家里了,能不?能麻烦你别急得?好像火烧屁股了。」她仰头靠在沙发上, 「再说人家市医院的主治医生,来我们家做赘婿, 你在做白日?梦吗。」
孟妈瞥着她坐没坐相的样子, 气不?打一处来:「给我坐好,背挺直,一天?天?的像个滑不?熘秋的面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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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萝时摊手彻底摆烂:「累,我不?要。」
孟妈从她屁股底下?把毯子抽出来,盖住掀到大腿的裙子, 解释道:「我最开始帮你挑对象, 他们一听你还有个弟弟立马摆手说不?行,我和?你爸就寻思要不?先帮你把房子买了, 结果看样板房,刚好遇到你谢姨。」
「他们家的情?况其实跟咱们家差不?多。」孟妈摸着小狗的后?颈毛, 「独生子, 乡下?有个不?住的宅基地,市里四套房子,
两套租出去?,一套常住,还有一套婚房。」
孟妈嘆了一口:「要是?没有玉时,或许小谢真?能来咱家当赘婿。」
孟萝时望着头顶嘀嗒转动的摆钟, 心想,她上个礼拜要是?没去?精神病医院挂号看病, 或许还能尝试着接触。
但现在……她一颗心平静得?跟死了一样。
「妈,姑姑今年快四十了吧。」
孟妈愣了下?,把趴在腿上的小狗抱下?去?:「你问这个做什么。」
孟萝时干笑了两声,提议道:「你很想吃席的话,要不?去?催催姑姑,鸟筑窝也不?会总逮着一棵树薅叶子。」
「你姑姑那情?况跟你不?一样,再说,你现在年纪还小,挑一挑还能有好的,等?过?了三十那真?是?一堆烂白菜里挑不?出正常白菜。」
孟萝时沉默片刻,突然意识到什么,惊喜道:「我过?三十你就不?会逼我结婚了?」
孟妈往她肩膀拍了一巴掌:「想什么呢。」
孟萝时:「…………」
她手脚并用从沙发里爬起来,套上拖鞋,攥着两个拳头回房间,小狗摇着旋风似的尾巴跟在她的脚后?。
洗漱后?,孟萝时躺在床上无所事事地刷视频,连续两晚都在内坊排舞,看管的嬷嬷像个无情?的机器,用锐利的眼睛扫着每个姑娘,只要有人跳错掌心就会挨三下?打。
以至于?她都现在躺在床上,不?敢睡觉。
【睡了吗?】顶端突然跳出一条消息,孟萝时点进去?,发现是?今天?刚加的相亲对象兼病情?主治医生。
【还没。】她打完后?,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怎么了。】
孟萝时看着备註下?正在输入中的几?个小字,持续了一段时间后?消失,然后?再跳出来,过?了两分钟又消失了。
她不?解地歪了下?脑袋,直到睡着都没等?来删删改改的消息。
京州。
距离中秋宫宴还剩三天?,九月中旬的阳光耀眼且炽热,孟萝时抬手试图挡住刺目的光,耳边是?窸窸窣窣的交谈声,伴随着不?知?名的虫鸣。
「禀告殿下?了吗?」
「大抵在过?来的路上,你说她一会儿若是?同殿下?告状怎么办。」
「她自己莫名其妙晕过?去?,同我们有什么关系。」
「是?呀,就算怪罪起来,那也是?她自个儿娇气。」那声音停顿了下?,转而道,「醒了醒了。」
孟萝时睁开眼后?,迷茫地望着湛蓝的天?空好一会儿,才缓慢地坐起身,打量着周围的事物?。
身下?是?铺得?密密麻麻的鹅卵石,侧边栽种?着名目繁多的花朵,不?远处还有两棵枝叶繁茂的梧桐树,再远些便是?高耸的红墙。
她手撑着地面慢吞吞站起来,膝盖上传来阵阵疼痛,像是?紧绷的肉不?知?为何崩开了一道缝隙。
面前围站着四个年纪不?大的女孩,为首的身穿粉色衣裙,下?巴微微扬起,用稍显稚嫩的嗓音道:「我们方才可都没碰你,你站得?好好的自己晕过?去?,可怪不?得?我们。」
孟萝时瞧着四张陌生的面孔,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她就应该先看一部宫斗剧再睡觉,这下?好了,老鼠打错洞钻棺材里去?了。
另一个女孩见她迟迟不?说话,皱起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你怎的不?讲话,摔傻了不?成。」
空气持续性安静,孟萝时挪着疼痛不?已的腿后?退了一小步:「我身子不?适,惊扰各位,」她斟酌着用词,「赏花的雅兴,不?知?我可否先……」
「怀瑜。」
孟萝时还未说完的话勐地被远处响起的叫喊打断,她循着声音望过?去?,只见左边的转角,一袭深蓝华贵衣袍的男人大步朝这里而来。
面色严肃,不?怒自威。
孟萝时站在原地,交叠的手心因陌生的环境和?紧张,出了层汗。
「臣女参见太子殿下。」女孩们相继行礼。
孟萝时微微俯身也想行礼时,手却被架住,祁干先是?扫视了她一圈,见没有外伤,才道:「不?是?让你在房里养伤,为何出来也不同我说一声。」
「我……」
「是?我让孟姐姐陪我赏花的。」粉衣裙女孩上前一步,亲切地挽住祁干的手臂。
祁干面色一瞬凉了下?来:「松手。」
粉衣裙女孩被他的语气吓了一跳,侷促地松开手,瞄着他的脸色:「我不?知?道她身体不?好。」
她顿了下?,视线转向孟萝时,音量勐地拔高:「你明知?道自己身体不?好,为何还要答应我来御花园赏花。」
孟萝时:「?」
场面寂静了一瞬,祁干拦腰将小姑娘抱起来,凉凉地瞥了一眼在场的其他人:「她只是?一介平民,有什么理由拒绝公主的邀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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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页
他视线转向粉衣裙女孩:「近期不?要再来东宫。」
粉衣裙女孩当下?一阵愕然,急着解释:「我只是?瞧孟姐姐坐在院子里无趣,真?的不?知?道她身体不?好,太子哥哥,你别生气,太子哥哥……」
她拉着祁干的衣袖,亦步亦趋地想解释清楚,哪知?刚到御花园门口,就被容阙拦住。
「八公主,还请留步。」
「你敢拦我,知?不?知?道我……」
祁干冷声打断她的话:「孤刚才的话,还要再给你重复一遍?」
八公主瞬间噤声,乖巧得?像个陶瓷娃娃:「那我什么时候能再去?东宫。」
祁干给她一个警告眼神,大步离开了她的视线范围。
「公主,我们还赏花吗。」其中一个女孩上前,小声道。
「赏什么赏。」八公主转身瞪了一眼女孩,秀眉拧起,「都怪你们非要让我去?邀孟姐姐赏花,现在好了,惹太子哥哥生气,连我都不?理了。」
「可公主您是?殿下?的亲妹妹,殿下?却向着一个平民,是?不?是?……」后?面的话她没说全,留着浮想联翩。
闻言,八公主气地推了她一把,娇喝道:「那是?孟姐姐,平民平民,你讲话那么难听,难怪六哥哥不?喜欢你。」
被推的女孩大约只有十三四岁,重重摔在地上,瘪着嘴一副要哭不?敢哭的模样,被另一人扶起来。
「公主别急,云露只是?说话直,没有恶意。」她顿了下?,「殿下?自小疼你,定然不?会真?的同你生气。」
「我有个法子,不?如……」她说着看了眼分散在四周等?候的宫女太监,朝着八公主招了招手。
另一边。
祁干抱着孟萝时大步往东宫的方向走,面上的冷意还未褪下?:「满满被父皇宠坏了,性子骄纵,往后?不?用理睬她。」
路过?的宫女太监皆跪下?行礼,好奇的视线相继落在孟萝时的身上,她不?舒服地挣扎了下?:「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
祁干手臂收紧:「你膝盖上的伤还未好,不?能走动。」
膝盖?
孟萝时皱了皱眉,这两日?原主又经歷了什么惊心动魄的求生。
进入东宫后?,望过?来的视线更多了,孟萝时抬手试图遮住自己的脸。
祁干吩咐凑过?来的太监去?请太医。
「我让御膳房做了糕点,一会儿让他们……」他说着低头看向孟萝时,视线内的少女正茫然地环顾着周围的景色,眸内满是?陌生,像是?第一次来此,隐隐透着参观的意味。
他脚步勐地停下?:「怀瑜。」
「嗯?」孟萝时收回视线,下?意识应道,「怎么了。」
空气安静了片刻,祁干掩下?古怪的心绪,试探着问:「昨日?你说想脱离教坊,陪在我身边,还作数吗?」
孟萝时愣住。
原主真?的想给太子当妾?!
「殿下?这话是?何意。」她抓着祁干胸口处的衣物?,指尖收紧,边端详着他的表情?边缓慢地组织用词,「是?觉得?怀瑜说话不?作数,还是?殿下?……不?想履行承诺。」
话出口后?,她明显感觉到男人紧皱眉头松了少许。
但胸腔内怦怦跳动的心跳不?由加快,依她这么多年对原主的了解,若是?原主真?的想久居东宫,依靠太子这棵大树,那么一开始就不?会选择进入教坊。
现
在这种?情?况很可能是?原主和?太子做了什么交易,太子帮原主达成某种?目的,作为交换,原主留在东宫。
想至此,孟萝时忽然庆幸自己无聊时跟着孟妈看过?一星半点的宫斗剧。
祁干将孟萝时轻手轻脚地放在床上,蹲在床边将散开的裙摆往上拉了半分。
他想起什么,手突然停在半空,看了一眼并没有要阻拦他的少女。
如墨的瞳彻底暗了下?去?。
白色的底裤被点点血渍浸透,祁干站起身,嗓音偏冷:「伤口崩开了。」
孟萝时下?意识想将裤子撩起来,手放到裤口才想起来这里是?古代,讪讪地又松开了手:「许是?方才摔倒时又磕到了。」
第35章
房间安静了好?一会儿, 孟萝时捧着渗血的膝盖,尴尬到自闭症都快犯了。
「明知道膝盖有伤,为何还要和满满去赏花。」
孟萝时张了张嘴, 讷讷道:「诚如殿下先前所说,作为平民我没有拒绝公主的理由。」
祁干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满满只?与你差了四?岁, 幼时你还带她一道玩过家家酒,哄骗她唤喊过娘亲, 即使?你当众拒绝, 她最多也就使?小性子,不会怪罪你。」
孟萝时歪着脑袋想了片刻,没想起来。
「哦。」
「没别的话想说了?」祁干道。
孟萝时舔了下唇,秉着虚心好?问的态度,仰头道:「殿下想听什么。」
祁干沉默了片刻, 像是无语到极致, 发出?了一声嗤笑。
孟萝时:「?」
她刀呢!
祁干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床边,目不斜视地?盯着孟萝时, 仿佛在审视犯人?。
太医背着药箱被太监拽过来时,房间内的空气几乎凝为实质。
「参见太子殿下。」太医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 抖着小腿给祁干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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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页
祁干支着侧脸, 斜睨道:「她膝盖的伤崩开?了,你给她瞧瞧。」
太医在搀扶下从地?上爬起来, 熟练地?从药箱取出?剪刀,试图绕过祁干却发现无论哪个方向都无法靠近床铺,额上的汗冒得更厉害了。
「劳烦殿下往边上让让,给老臣留个空位。」
「啧。」祁干不耐烦地?搬着椅子挪开?。
容阙行动力超强, 眨眼的工夫就端着水盆站到了太医的身侧。
太医将膝盖处染血的布料剪开?,露出?里面缝了七针的伤口, 尾部的线被崩开?一个口子,钻出?的血液凝固在附近,形成了血痂。
太医用?浸湿的细布先是将凝固的血痂擦掉,血液没有阻碍立刻从伤口里涌出?,顺着小腿滑落。
孟萝时疼得龇牙咧嘴,咬着后槽牙问:「不用?麻沸散吗。」
太医愣了下,解释道:「只?是尾部崩开?些许,上了药血便会止住,用?不着麻沸散。」
祁干玩味地?瞧着面前因疼痛整张脸都皱在一起的少女,不紧不慢道:「昨日缝伤口时,你可是一声都没有吭。」
孟萝时僵住,还没出?声的痛唿硬生生咽下去,她指甲扣着床单,朝祁干皮笑肉不笑道:「不吭声,不代表我没有痛觉。」
太医重?新包好?伤口,有了经验,他从袖内拿出?手帕,擦掉额上的汗,道:「伤口没长好?前,不要走动,不要沾水,辛辣也别碰。」
孟萝时把掀起的裙子放下,盖住膝盖:「可三日后便是宫宴,我必须参加。」
她记得入宫前原主留给她的纸条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无论如何一定要参加宫宴,虽然并未告知她目的,但应该不会轻易取消。
太医迟疑着看?向祁干,后者敛着神色迟迟没说话。
他大着胆子道:「皮肉伤,未伤及骨头,若是一定要跳舞,最多便是结痂的伤口反覆崩开?,痛苦些罢了。」
孟萝时换算了下时间,三日后的宫宴不出?意外?的话,是原主参加,
那?天会有人?行刺和亲公主,若是消息属实,届时宫宴大乱,按照排舞的顺序,原主不一定能上场。
「多谢太医。」
太医收拾药箱的动作顿了下:「孟姑娘客气了,这都是老臣应该的。」
说着他瞄了一眼祁干,见他还是不说话,低声道:「没旁的吩咐,老臣先告退了。」
「诊脉。」祁干忽然出?声道,「给她诊个平安脉。」
话音一落,一股莫名的心悸涌上孟萝时的心头,浑身的汗毛炸开?,危机意识让她往床铺里躲,甚至用?被子盖住了半个自己。
「不用?了,我身体挺好?的。」
祁干从椅子上站起来,高大的身形遮挡着全部的光亮,本就狭窄的床铺更显阴霾。
「正常人?的身体,可不会在赏花时晕倒。」
孟萝时扯着被子,像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鸡崽,强撑着反驳:「 我没有晕倒,太困了在地?上躺一会儿。」
祁干面无表情地?看?着蜷缩在一起的少女,那?双熟悉的眼眸内泛着往日没有的光亮,让他突然生出?了想要把这双眼睛挖出?来的阴暗想法。
他冷着嗓音道:「手伸出?来,别逼我动手。」
孟萝时一颗心跳得厉害,脑中?全是先前褚祈州在教坊诊脉时,斩钉截铁地?告知她有孕这件可怕的消息。
再者,她看?向自己不受控制的手,原主正在试图争夺这具身体的掌控权。
「如果我拒绝呢。」孟萝时毫不避讳地?与祁干对视,「你当如何?」
空气瞬间安静,太医和容阙轻手轻脚地退到屏风后,连唿吸都轻若微闻。
祁干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气极反笑,一连说了几个好?,在孟萝时来不及反应下,勐地?掐住她的脖子,神情阴冷:「别以为你占着怀瑜的身子就能为所欲为,我不介意用些极端的方法让你魂飞魄散。」
孟萝时唿吸一滞,巨大的震惊让她忘了挣扎,只?能愣愣地?望着近在咫尺的眸子,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以?及……疯狂。
「你……」她涩声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话音一落,掐在喉间的手遽然收紧,强烈的窒息铺天盖地?地?涌上来,她被迫仰起头,喉间溺出?一声难受的呜咽。
祁干身上的戾气更重?了:「我不管你用?了什么手段来夺取她的身体,现在立刻从她体内离开?。」
孟萝时被掐得说不出?话,眼眶在窒息中?渐渐充血泛红,生理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落,顺着下巴滴在男人?虎口上。
温热的触感像是唤醒了他少许良知,又或是终于意识到这具身体是孟怀瑜的,他遽然松手,看?着虎口处散开?的泪珠,瞳孔微颤。
「咳咳咳……」孟萝时脸色通红,捂着脖子剧烈咳嗽。
好?一会儿她才从缺氧的濒死状态里缓过来,胸腔因过度唿吸而快速起伏,她伸手将还在微微颤抖的指尖放在眼前。
方才意识短暂地?陷入黑暗时,她好?像瞧见了孟怀瑜,身处虚无,似乎在同她说什么,但她看?不清也听不见。
像是隔着无法触及的薄膜,分割于独立的空间。
祁干沉默地?从床铺上站起来,面色如晦:「从今日起,一步都不许离开?,直到怀瑜回来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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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萝时低垂着眼眸,嗓音带着浓重?的哑意:「你怎么能确定我不是孟怀瑜。」
她微微抬头,看?向檀木雕刻的紫竹屏风,平静道:「医书记载失魂症,拥有两个全然不同的性格,甚至连兴趣喜爱之物也天差地?别,部分不知情者将这归为邪祟。」
祁干倾身,阴影笼罩而下,他的嘴角带着一丝嘲弄:「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她。」
他伸手指尖顺着少女的眉骨一点点往下滑,最后落在侧脖间的一颗痣上:「你有很多她没有的东西,明显到一眼就能看?出?来。」
孟萝时脑袋后仰,避开?了他的触碰。
「什么东西。」
祁干挑眉:「你这是承认了?」
孟萝时弯眸轻笑:「是啊,我承认自己患有失魂症。」她直视着祁干的眼睛,「至于夺取别人?的身体这种可怕之论……」
「殿下是不是话本子瞧多了。」
祁干脸上的笑意顷刻消失,他握住孟萝时的后颈,拉近距离,漆黑的眼瞳毫无光
亮:「巧舌如簧,孤就应该把你这舌头拔掉。」
孟萝时不动声色地?抓紧手下的床单,面上依旧温婉:「你捨得吗。」
「呵。」祁干嗤笑道,「你知道你最明显的地?方是什么吗。」
孟萝时静静等着他的答案。
男人?拂上她的脸颊,拇指在眼尾处轻轻地?摩挲,语气幽然:「她的眼睛里没有对生的渴望。」
这是孟萝时从未设想过的答案,因此她不可避免地?怔住,长长的睫羽微微颤动,好?半晌,她拨开?男人?的手掌。
「太医就在外?面,没事?的话去看?看?眼睛吧。」
孟萝时拉起被子往床上一躺,摆烂道:「困了,帮我关门?,谢谢。」
祁干瞧着她没心没肺的样?子,稍愣了下,冷笑道:「你是打定主意我不会杀你,便开?始肆无忌惮了?」
孟萝时掀起眼皮瞥他:「不,我只?是单纯不想跟你说话。」
祁干:「…………」
攥起的拳手青筋暴起,他瞧着已安详入眠的少女气不打一处来,但又碍着孟怀瑜的身体,无法奈她何。
临走前勐地?一拳砸向屏风,将躲在后面的太医和宫女吓得心颤。
「容阙,看?着她,宫宴前不许迈出?屋子一步。」
容阙应道:「是。」
脚步声相继离开?后,偌大的房间便彻底安静了下来,孟萝时睁开?眼,悄眯眯地?扫视了一圈空荡荡的房间。
檀木屏风被砸开?一道裂缝,细碎的木屑落得到处都是,空气中?飘浮着肉眼可见的尘埃,原本敞开?的门?窗此时严丝合缝,斩断了金色的阳光。
她甚至听到了金属落锁的声响。
孟萝时等了一会儿,确保不会有回马枪后,一咕噜地?从床上爬起来,解开?胸前的系带,将复杂的外?衣一件件褪下,取出?贴身小衣口袋内的纸张,那?颗被严严实实包起来的解药也还在口袋里。
纸张相比先前的更薄,字句也更短。
「改写梦境结局。」孟萝时愣住,她把四?四?方方的纸张举至半空,透过微弱的光源试图再看?见些别的东西,奈何纸张上只?有这么一句话。
简短到她甚至不明白含义。
孟萝时沉默了一会儿,把纸张又原模原样?地?叠回去,幽幽道:「祁干说你不想活了,我觉得他眉毛底下挂两洞,中?看?不中?用?。」
「现在我发觉他的话不无道理。」她低着头自顾自地?言语,「玩剧本杀人?家至少给剧情和线索,你倒好?,给我张白板,和让我去送死有什么区别?」
「那?么大一张纸,那?么大一张纸啊!」孟萝时把叠好?的纸张再度抖开?,委屈地?控诉,「你就不能把它写满吗,八百字作文?了解一下,实在不行,咱学学话本子,编也编满。」
「你说我要是不小心玩死了,咱两姐妹到地?底下面面相觑得多尴尬,见面了就开?始原地?挖坑吗。」
孟萝时絮絮叨叨好?一会儿,将憋在心里的话一股脑全倒出?来了,说到最后睏倦地?打了个哈欠,躺在床上无神地?望着层层叠叠的纱幔。
嘆气道:「说起来,我突然觉得谢期那?些话说得很有道理,本该独立的两个时空为什么会交汇。」
她把吃火锅时谢期说的话,复述一遍给身体里的孟怀瑜听,然后举起自己的右手,望着平静毫无颤抖的手指等了好?一会儿。
「你也没什么头绪吗。」
孟萝时放下手,将被子拉到脖子处:「如果有思路的话,麻烦下次写给我,八百字希望你一个字都不要少哦,不然我很难保证自己会不会在地?上阴暗扭曲爬行发疯。」
指尖突然微颤了下。
「嗯?」孟萝时看?了眼自己的手,颇为满意,「你听到了,真好?,这下是真的赖不掉了。」
她闭上眼心满意足地?进入了睡眠。
再次醒来已是戌时,月亮爬上枝头,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户,在地?面洒下影影绰绰的光斑。
孟萝时神清气爽地?从床上坐起来,巴拉着凌乱的头髮,屏风依旧倒在地?上,期间似乎没有人?进来过,她套上鞋子将屋内的火烛全部点燃。
然后走到梳妆檯前,把乱糟糟已经看?不出?原本样?子的髮型拆掉,用?髮带简单地?绑了个马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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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机会的话,你真应该去我的世界瞧瞧。」
自从知道孟怀瑜就在身体里,她经常会在无人?的时候同空气讲话,即使?孟怀瑜并不能回应她的话。
「我有个弟弟和你差不多大,你或许不清楚,但我是看?着你们长大的,而且……」她意识到什么,整个人?呆滞住。
看?着镜子里原主的脸,陷入了长长的沉默。
火烛拉长的影子随着微风在墙面上摇曳,如同张牙舞爪的恶鬼,偶尔还会攀附到发黄的铜镜内。
镜内的少女温婉娴淑,天生的上扬嘴角透着浅浅的笑意,脖间有一道尚未消退的红色掐痕。
孟萝时涩声道:「我没记错的话你今年十七岁。」
「孟玉时十六岁。」
和最初的年岁差距一模一样?,可古代世界的时间相比现代要快一半还不止,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年岁的差距却依旧维持着诡异的相同。
没有人?能够回答她的问题,屋内寂静到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
汗毛不知不觉炸开?,后颈也似寒气拂过般,起了冷汗,未等她彻底想明白,门?口突然传来金属锁的动静。
「孟姑娘,该用?晚膳了。」容阙的声音透过门?先一步传进来。
孟萝时伸手抹了一把脸,调整好?状态后道:「进来吧。」
门?吱嘎一声被推开?,没有了屏风的阻挡,容阙一眼就能看?见孟萝时端坐在梳妆檯前,正抬着手艰难地?将马尾编成三股辫。
容阙把食盒放到桌上,走到她身后,贴心道:「姑娘想挽什么髻,奴婢帮您。」
孟萝时透过铜镜看?着容阙像理髮店里的托尼老师般拨弄着她的头髮,瞧着像是已经考量好?要挽出?惊天地?泣鬼神的髮髻。
「你……看?着弄。」
似乎就在等她这句话,容阙将髮带解开?,取过梳子边梳边挽发,眼睛里迸出?了前所未有的光彩。
孟怀瑜的头髮并不是很长,堪堪到腰际,髮丝偏黄,颇有营养不良的意味。
「姑娘下次修剪髮丝,可找奴婢。」容阙看?着参差不齐的发尾建议道。
孟萝时:「好?。」
容阙挽了个双髻,然后从抽屉里取出?髮饰,想插入发间时被孟萝时拦住。
「不用?了,反正也不出?去。」
容阙偏头看?了眼挂在门?口的金属锁,将髮饰又放回抽屉内:「其实殿下很疼姑娘,姑娘若是能软着性子说几句好?话,兴许殿下会放姑娘出?来。」
「再者,姑娘离开?内坊入住东宫这件事?已在宫内传开?,不少人?明里暗里地?来此打探消息,殿下也是不想姑娘陷入无端的纷争。」
她犹豫了下,把话说全:「虽说暂时无法离开?屋子,但换个角度想,殿下如此做法,也是对姑娘的一种保护。」
「?」孟萝时站起身,坦言道,「他想保护我是真的,但他想要我的命,也是真的。」
她一点都不怀疑,白日里她若是敢承认自己不是孟怀瑜,祁干真的会掐死她,然后再用?极端手段帮孟怀瑜招魂。
「还有。」孟萝时看?向容阙认真道,「软禁就是软禁,再冠冕堂皇的说辞,也是软禁。」
容阙被她的话惊住,消化了好?半晌才走到桌边掀开?食盒盖子,将里面的菜摆上桌面。
迟疑道:「姑娘先前说自己患有失魂症,是真的,还是……」
孟萝时像个乖宝宝般等着筷子,诚实道:「真的。」
怕容阙不相信,她补充道:「医书上有相关记载,你可以?去查。」
容阙望了一眼屋外?,弯腰的同时还压低了声音:「奴婢问过太医,的确有这类病症,可殿下不信。」
她的声音更小了:「姑娘要不还是去服个软,这东宫便任姑娘来去自如。」
孟萝时歪了下头,颇为不解:「你为什么执着于让我去服软,关我的是祁干,要我命的也是祁干,就不能让他
来给我服个软?」
容阙呆住。
递到一半的筷子啪嗒砸在碗上,咕噜噜的又落到地?上。
孟萝时若无其事?地?弯腰将筷子捡起来,在容阙充满震骇的神情下,用?手帕擦干净筷子,夹了一块排骨放进嘴里。
御膳房的伙食相比外?边的酒楼,对油盐的把控更为精确,口味也偏淡。
孟萝时饿了一下午,这顿饭吃得尤为香。
「姑娘,殿下的名讳不能直言。」容阙现在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谨小慎微地?提醒道,「要掉脑袋的。」
「没关系。」孟萝时摆烂道,「刚好?当断头饭吃。」
容阙:「?」
孟萝时挑着鱼肉里的刺,转而道:「内坊最近如何,你能同我说说吗。」
容阙把最后一盘糕点摆上桌,将食盒放在凳子上,道:「奴婢没特别关注,但听说才秀宫有个才人?好?像中?邪了,近来神神叨叨,逢人?就说别人?要害她。」
「请了太医去瞧,只?说是受了惊吓,让暂住在才秀宫的舞姬尽量不要出?现在她面前。」
孟萝时奇怪道:「这和舞姬有什么关系。」
容阙取过公筷帮她布菜,解释道:「听说是有舞姬半夜跪在院子里烧纸扎的小人?,招来了不干净的东西。」
孟萝时皱了下眉,恍然道:「所以?这位才人?口中?要害她的人?,是半夜烧纸的舞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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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阙点头:「皇后娘娘下令彻查,一旦找到确切证据当众处死。」
「当众处死。」孟萝时轻喃着重?復,「杖毙?」
「嗯,差不多。」容阙夹了一块红烧肉放在她面前的空碗里,「其实奴婢还是建议姑娘跟殿下撒撒娇。」
「昨日殿下知晓是内坊的舞姬推得姑娘,导致姑娘膝盖受伤,在内坊发了好?大脾气,将一群舞姬吓得连话都不敢说。」
孟萝时扯了下嘴角,微笑道:「你不会想说,殿下虽然想要我的命,但心里是有我的这种屁话吧。」
容阙夹菜的动作一僵,露出?一个尴尬的笑,然后闭上嘴不再说话。
孟萝时放下筷子,偏头瞧着她,语气平静:「祁干让你来当说客,他到底想做什么,不如开?诚布公。」
「大家都少些弯弯绕绕的客套话。」
「姑娘误会了。」容阙垂下脑袋,「是奴婢自作主张与殿下无关。」
孟萝时弯起眼眸,露出?点点笑意,眼底却冰凉一片:「晚些我想沐浴更衣,你帮我去准备些热水吧。」
容阙没等来意想中?的指责,微愣了下,应道:「奴婢现在就去。」
她并未将屋门?锁起来,反而是吩咐其他宫女守在门?口。
孟萝时站起身走到门?口,望着宫墙内的夜空,临近中?秋,悬挂在屋檐上的月亮明亮得不真实。
携着秋意的凉风吹得树叶簌簌作响,她尝试着往门?槛外?迈出?一条腿。
守在门?口的宫女立马转身提醒:「殿下吩咐,姑娘不能离开?房间。」
孟萝时默默地?收回脚,朝着左边的大树看?了好?一会儿,忽然道:「那?棵树上有人?。」
宫女顺着她指的方向瞧了一眼,像是什么都没发现般,又转回脑袋:「姑娘不能离开?房间。」
孟萝时有时候非常佩服她们,在深宫大院里,为了活命,像输入固定指令,没有情绪的机器人?。
她借着月色遥望着蹲在树枝里影影绰绰的黑衣人?,贴心道:「你也该去找太医瞧瞧眼睛。」
宫女木着脸并没有反应。
孟萝时无趣地?返回到屋内,从桌上拿了一块糕点,边吃边发呆。
容阙回来时,身后还跟着一堆太监,抬着新的屏风,像大型装修现场,孟萝时默默站到一旁,捧着糕点有一下没一下地?啃着。
「姑娘,沐浴的话,可以?去东边的浴池。」
孟萝时:「?」
「你们殿下能同意?」
容阙小声道:「方才奴婢去请示时,便是殿下授意的。」
孟萝时总觉得祁干的原话应该不是这个意思,便多嘴问了一句:「麻烦你重?復一遍他的原话。」
容阙犹豫了一会儿,破罐子破摔地?模仿道:「占着别人?的身体还挺爱干净,怎么不索性去河彰池泡温泉汤。」
空气安静极了,容阙模仿完后社恐发作,一张脸通红,眼神飘忽,看?都不敢看?孟萝时一眼。
孟萝时望着忙碌的太监陷入了沉默,良久,由衷夸奖:「从某个角度来说,你很有传话的天赋。」
容阙几乎要把脑袋埋到胸口。
等太监安置好?屏风,打扫完地?面后,孟萝时去柜子里拿了一套衣裙,抱在怀里。
「走吧,带我去河彰池」
这次门?口的宫女没有阻拦她,孟萝时望着不远处的大树,枝叶繁茂间已没了黑衣人?的身影。
她跟在容阙身后,轻声问:「宫内暗卫多吗。」
「姑娘怎的突然问起这个。」容阙脚步慢了些许,实在道,「很多,特别是临近宫宴,跟随王公贵族一道入宫的暗卫,与宫内本就隐匿在暗处的相加,不计其数。」
她说着忽然指了指侧边的屋檐,直白道:「我们上面现在就有一个。」
孟萝时:「?」
她走到廊外?,仰头往上望,除了散在夜空的星星外?,空无一物。
「暗卫的隐匿性很好?,一般不会被人?发现。」容阙走到她身边,「姑娘不用?找了,她已经换了地?方。」
孟萝时回到廊内,疑惑道:「那?你是怎么发现的。」
容阙理所当然道:「奴婢也是暗卫。」
孟萝时呆了下,努力消化她话中?的意思:「你不是宫女?」
「理论上来说,不算。」容阙想了想道,「我只?负责殿下的安全,其他事?宜都是由随行的宫女太监伺候。」
「他现在不需要你保护了?」
容阙尴尬地?看?了一眼孟萝时,讪讪道:「殿下让我来盯着姑娘,别跑了。」
孟萝时:「…………」
意料之内呢。
河彰池的位置比较偏僻,介于后院和正殿中?间,绕过弯曲的长廊,入目便是人?工挖掘的池塘,孟萝时瞧着周围的环境,又想起了白日里的御花园。
相较之下,她现在所处的地?方更像绿化非常好?的小型公园。
而所谓的御花园则更像花朵培育中?心,种类繁多到杂乱,范围逼仄,她很难想像若是一大批人?都去赏花,该站在哪里,才能显得不像在景点打卡。
容阙推开?院子的大门?,小型的露天温泉池子占据了半个院子,沿着池边放置着大型屏风。
屏风后面则是软榻和摇椅,甚至还有棋盘。
即使?没人?使?用?,水温也一直维持着某个温度,缭绕的白雾从水面瀰漫,飘至半空时被微风吹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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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萝时挥了挥眼前的水雾,不由感嘆道:「你们殿下真不愧是太子。」
平民也想争夺皇位的心在此刻攀升到了顶端。
容阙接过孟萝时手里的衣服,挂在侧边的衣架上:「姑娘腿上还有伤,最多只?能泡泡脚,奴婢帮姑娘擦拭身子。」
孟萝时连忙摆手:「不用?,我自己来。」
容阙:「可……」
「我不习惯别人?伺候我,能在外?面稍等一会儿吗。」
容阙在得到她的再三保证下,犹犹豫豫地?往外?走,临关门?前不甘心地?又问了一遍:「姑娘真的不需要奴婢吗。」
孟萝时斩钉截铁道:「真的。」
院门?彻底合拢后,少女脸上的笑意顷刻消失,她站在热气萦绕的池边,陷入沉思。
巨大的圆月倒映在水面内,随着涟漪一层盖过一层,聚而又散。
良久,像是感受到什么,她抬起眼,如墨的瞳望向小院西侧一棵高大的梧桐树,金色的叶子并不能遮盖黑色的夜行衣,因而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明显。
她不明白同样?身为暗卫的容阙为何没有发现他的存在,又或者说,他也是祁干派来盯着她一举一动的眼睛。
孟萝时垂下眼,解开?了腰间的带子,褪下外?衣。
梧桐树上的黑衣人?依旧蹲在那?里,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
她从软榻上取过叠好?的毯子披在身上,脱掉鞋子挽起裤腿,将小腿浸泡在温泉池内,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名黑衣人?。
半盏茶后,黑衣人?先一步认输,轻功落在她身侧。
「孟姐姐,我遮得严严实实,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孟萝时诧异地?看?着摘掉面罩的黑衣人?,露出?了一张稚嫩的少年脸庞,惊讶之下更多的是欣喜。
「褚祈一,你怎么跑宫里来了。」
褚祈一压根没发现他心心念念的孟姐姐现在才认出?来他来,小狗般蹲到她身边,解释道:「你先前让我出?宫,我的确听话的出?去了,但去找二哥途中?碰到了教坊副使?。」
他目光望着孟萝时包扎得严严实实的膝盖。
「他说想跟我做个交易,我就同意了。」
孟萝时眉目微拧:「什么交易。」
「我说了,你可不能生气。」见她点头,褚祈一才听话地?将内容一五一十地?复述,「我进宫做他的内应,他帮我在京州买房。」
孟萝时挑水花的脚停滞在空中?,像是幻听了般,掏了掏耳朵:「你再说一遍,刚才耳朵不干净。」
褚祈一咽了下口水,诚实地?又重?復了一遍。
孟萝时彻底惊呆:「你知道京州的房子有多贵吗。」
褚祈一点头:「知道。」
他小心翼翼地?补充:「但是他买得起,而且事?成后是东街四?进四?出?的大宅院。」
孟萝时环顾了一圈他们现在所处的小院子,这几天无论在内坊还是东宫,又或是御花园,视线范围内,永远都有一道高耸到不可攀越的红墙。
透着不容忽视的压抑。
「你去问问他,这活还差人?吗,我也能做他的内应。」
褚祈一犹豫了下,道:「可副使?要的就是孟姐姐你的信息。」
孟萝时:「?」
发剧本又不带她!
褚祈一突然想起什么,面色一瞬难看?至极,视线不由自主地?瞥向她的腹部:「孟姐姐肚子里的孩子,不会就是副使?的吧。」
孟萝时反应极快地?捂住他的嘴巴:「别说这么难听的话。」
「我还是黄花大闺女,上哪去弄个孩子出?来。」她撩起小臂处的衣袖,靠近肘心有一颗赤红的硃砂痣,在白皙的肌肤上似血珠。
褚祈一松了一口气,神情缓和:「我就说二哥医术不精,他还不相信。」
孟萝时双腿前后交错,晃荡着温泉内的水,唏嘘道:「你们鹿岛的人?生病后,都是怎么活下来的。」
「若是连小病都扛不过去,自然没法在鹿岛生存。」褚祈一说完话后,倏然反应过来,转头直直地?看?着孟萝时,「你怎么知道鹿岛。」
孟萝时歪了下头,她难道不应该知道?
她不禁瞥向少年腰间的匕首,金色暗纹的鹿字在白雾笼罩下,宣示着主人?的身份。
「挺明显的。」
第36章
褚祈一顺着她的视线一道看着玄色匕首, 后知后觉地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子:「忘了匕首上还?有标志。」
孟萝时对流连在?自己身上的陌生目光有超乎寻常的感知力,她拢了拢披在?身上的毯子,直言不讳道:「容阙说?如今宫内有非常多暗卫, 你们在?隐匿身形时,会选择同一个地方吗。」
褚祈一蹲得腿麻, 索性盘腿坐下,撑着下巴道:「会, 而且经常发生。」
「皇宫看似恢弘华贵, 实则过多的亭台楼阁,大片空置的后院,将本?该宽阔的地方划分?逼仄,加之普通人无法翻越的宫墙,算起来能躲的地方并不多。」
说?到这里, 他忽地转头看向孟萝时, 由衷道:「我的隐匿能力在?鹿岛数一数二,孟姐姐如何次次能发现我的所在?。」
孟萝时神情古怪, 先是看了眼皎洁的圆月,又瞧了眼那棵在?月色下的金色梧桐树, 最后视线落在?少年扎眼无比的夜行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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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着他勾了勾手?指, 褚祈一凑过去洗耳恭听。
「想?个办法去找太医瞧瞧眼睛吧,你这样总瞎着也不是办法。」
温热的气?息拂过少年的耳畔, 他像是没听见孟萝时话中的调侃,弯起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傻笑道:「谢孟姐姐关心?我。」
孟萝时瞧着他通红的耳朵,无语地摇了摇头。
浸泡在?泉水中的脚, 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脚底升起的暖意顺着血液流向全身, 身上的汗珠也随着时间?渐渐变多。
她睏倦地打了个哈欠,眼尾渗出少许泪渍,连带着意识也变得迟钝起来。
少年的声音忽远忽近:「孟姐姐你脖子里怎么有一道红印。」
孟萝时伸手?揉了揉眼睛,试图让自己清醒,嗓音泛着沙哑:「我有些困了,你躲起来,我要唤容阙进来了。」
「等等。」褚祈一目光凝聚在?她的脖间?,伸着手?照着那道隐隐发暗的红痕比划,得出结论的瞬间?,杀气?四起。
「我离开皇宫的这段时间?,有人欺负你。」他语气?森严,「谁掐的你,我现在?就去杀了他。」
孟萝时听他说?话,像是隔着一层薄薄的膜,传进耳内嗡嗡作响,分?外不真切。
她耷拉着眼睛,举起手?艰难地摆了摆:「我太困了,晚点再……」
话还?未说?完,少女全身力气?顷刻抽离,软体?娃娃般地往温泉池里滑。
褚祈一眼疾手?快地拽住她的肩膀,拖到池边平放。
疑惑地唤道:「孟姐姐?」
地上的人毫无动静。
少年伸出指尖放在?她的鼻息间?,感受到平稳绵延的唿吸,才松下一口气?,纳闷道:「我还?是第一次瞧见有人,话说?一半睡着的。」
他抽出散落在?地上的毛毯盖在?孟萝时身上,湿漉漉的脚也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
守在?院子外的容阙听到些许动静,敲门道:「姑娘,怎么了吗。」
回答她的只有草丛里的虫鸣,容阙等了一会儿,打算推门进去,身后却传来有序的脚步声,一个太监急匆匆地跑过来。
着急道:「殿下来了。」
容阙惊的手?颤了下:「殿下怎么会突然来河彰池。」
太监唯唯诺诺地说?不清楚,容阙来不及听他解释,又敲了两?下门:「奴婢进来了。」
褚祈一听着门外的动静,在?带走孟萝时离开皇宫和按兵不动中纠结许久,最终选了前者,借着侧边的桌子,轻功跃上屋檐迅速消失在?夜色内。
容阙推开门,只见缭绕的雾气?中少女安静地躺在?池边,胸口处轻缓地起伏提示着她还?活着。
「姑娘。」容阙跑到她身边,小心?翼翼地把孟萝时抱起来放在?屏风后的软榻上,取出新的毯子盖在?她身上。
远远瞧着就像陷入了熟睡。
沉重的脚步声已然停在?院门外,守在?门口的宫女太监相继行礼,温泉池内的飘出的雾气?在?人来人往中沖淡了少许。
容阙轻而易举就能看见面无表情的祁干,以及他身后正弯唇微笑的男人……教?坊副使。
在?顶头上司的锐利注视下,她行礼道:「奴婢参见太子殿下。」
空气?安静了片刻,谢期遥望了眼躺在?软榻上的少女,温和道:「孟姑娘这是睡着了?」
容阙低头应道:「姑娘有些乏,睡了有一会儿了。」
祁干大步走进院内,居高?临下地扫视着安详就寝的人,冷笑道:「没心?没肺的东西,也不知道怎么活下来的。」
谢期垂着眼眸,并未说?话。
空气?愈加安静,随行的宫女太监皆低头望着青石砖,眼观鼻鼻观心?,连唿吸都压轻到极致。
「需要唤醒姑娘吗。」容阙觑着殿下的脸色,小声道。
「你说呢。」祁干凉凉道。
容阙默默地推了一下孟怀瑜的肩膀,她轻皱了下眉,眼睫似蝶翅般微微颤动,半晌勐地睁开,被揉得泛红的眸内透着点点茫然。
「啧。」祁干不耐烦道,「别装了,起来。」
孟怀瑜被男人双标的态度惊了一瞬,她环顾了一圈后,坐起身毛毯盖着腿。
嗓音带着轻哑:「殿下这是做什么,带着人来此兴师问罪?」
话落,她抬起眼直直地看向
祁干。
还?处于不爽的男人瞬间?僵住,他敛下神色,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刚甦醒的少女,试探道:「怀瑜?」
孟怀瑜莞尔道:「殿下是在?确认我是否为我?」
「你……」祁干锁眉,眼内被复杂占据,「白日的事情,你记得。」
孟怀瑜伸手?,指尖触碰脖间?被掐出来的红痕,眸内笑意更深。
「我一直都是我,自然记得发生的一切。」她轻歪了下头,「失魂症者,会出现两?个及以上全然不同的性格,某些性格记忆相通,某些不相通。」
「殿下可去察看太医院内的医书,应该会有更准确的解释。」
祁干眸色深沉,漆黑的瞳内倒映着孟怀瑜的脸,原先的不耐烦化作困惑,他一时失了言语。
倒是沉默了一路的谢期忽然开口道:「此病可有根治之法?」
孟怀瑜视线转向他:「这个时辰,谢大人怎的来了宫内。」
「处理些小事。」他温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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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怀瑜忽然想?起,临离开教?坊时,他给过自己一块令牌,能解决某些她兴许解决不了的事情。
她不动声色在?祁干和谢期身上转了两?圈,回答道:「没有,至少已知的医术记载没有。」
祁干忽然默不作声地在?她面前蹲下,手?举至半空,又停住,看着她脖间?的红痕:「疼吗。」
孟怀瑜微愣。
轻轻摇了摇头:「不疼。」
「我以为你被……」祁干垂着眼,未出口的话消了音。
只需要一眼,他就能分?清谁才是孟怀瑜,但他分?不清刚才的话在?他收集的证据面前,究竟算真还?是假。
孟怀瑜平静看着他:「没关系,往后她再出来,记得对她温柔些。」
祁干没应声,握住少女的手?掌控制不住地用力。
被忽视的容阙悄眯眯地后退,与?几人拉开距离,余光扫过副使,惊得她心?头勐颤,男人刚巧站在?屏风的阴影内,长而密的眼睫下蕴着汹涌的晦暗。
她想?看得更清楚时,男人似乎差有所觉,朝着她看过来,面上俨然一副温和笑意。
容阙困惑地挠了挠后脑勺,躲得更远了。
孟怀瑜疑惑道:「殿下带着人来此寻我,所为何事。」
「才秀宫出事了,有人指控你被邪祟操控,且亲眼瞧见你蹲在?大树底下火烧纸人。」祁干单膝半跪在?地上,仰头看着她,好似这样就能看清她眼底的情绪。
……
明盐市。
吵闹的语音电话不停歇地响起,孟萝时烦躁地用被子捂住耳朵,响彻整个房间?的音乐似魔音灌耳,隔着被子也无法阻隔。
她伸出一只手?摸索着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也不看地接通,放在?耳边。
「说?不出个所以然,你就是天王老子也死定?了。」未睡醒的软糯嗓音混着咬牙切齿的怒气?。
接通的语音很安静,微弱的唿吸声透过听筒传进孟萝时的耳内。
「孟萝时。」似碎石子碰撞的清冷嗓音轻唤了声她的名字。
孟萝时睏倦的脑袋清醒了少许,她眯着眼看了眼屏幕上的名字,偌大的谢期两?个字将她剩下的睡意一併赶跑。
她挣扎着被子里钻出来,打开小夜灯,纳闷道:「凌晨两?点,谢医生你疯了吗?」
谢期轻咳了两?声:「下雨了,我想?提醒你关窗。」
孟萝时:「?」
她爬下床,赤脚走到窗边将窗帘拉开,噼里啪啦的雨珠拍打在?透明玻璃窗上,再顺着蜿蜒落下,她沉默了片刻,忍无可忍道:「谁家好人半夜两?点,在?别人熟睡的时候,锲而不捨吵醒别人就是为了提醒关窗!」
谢期似乎也很尴尬,他想?了片刻:「那你更接受哪一种?理由,我下次……」
「下次?」孟萝时后脑勺嗡嗡作响,用耳朵和肩膀夹着手?机,怒气?沖沖地撩袖子,「来,告诉我你家位置。」
谢期愣住:「啊?」
「连夜打车来给你两?拳,让你清醒清醒。」
谢期:「…………」
雨幕笼罩着整座城市,白天繁华热闹的商业中心?此时寂静且幽宁,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只有寥寥几盏灯还?亮着。
男人靠坐在?沙发上,手?机里是小姑娘朝气?蓬勃的声音,眼眸不自觉地弯起。
雨珠拍打在?落地窗上的滴答声与?手?表内走动的秒针保持着相同频率。
茶几上的电子钟在?时间?流逝中翻页,他看着时间?,道:「陪我聊聊天吧。」
孟萝时气?炸了,但又碍着孟妈和谢期的妈妈认识,不好直接说?脏话,委婉道:「哥,咱俩只是吃过一顿饭的相亲对象,夜聊会不会太暧昧了。」
第37章
谢期轻笑了下:「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我可以现在点外卖到你家请你吃夜宵,就不是一顿饭了。」
孟萝时:「?」
她?把窗帘拉上?,钻进被子里无?语道:「你精神状态真的ok吗, 你这种行为在电视剧里是要被砍头的。」
谢期侧头靠在沙发上?,整个人疲惫又慵懒, 微弱的夜灯无?法驱散黑暗,透着不容忽视的寂寥。
他拿起茶几上?的咖啡喝了两口?, 道:「我今天遇到了个很有意思的病人, 你想听吗。」
「不想。」孟萝时将空调温度调高,关掉夜灯,「我明天八点得爬起来去上?班,现在不睡觉,明天就得猝死。」
手?机里安静了一会?儿, 窗外的雨声如安眠的白噪音, 让本就睏倦的孟萝时再?次陷入昏昏欲睡。
「这个病人是个小有名?气的舞蹈演员,多次参加大型晚会?, 你真的不感?兴趣?」
孟萝时捕捉到了个别词彙,她?勉强睁开眼:「的八卦?」
谢期想了想:「算是。」
孟萝时生出了些许好奇, 但又觉得半夜讨论别人的八卦是件很不礼貌的事情, 况且……
「这算不算侵犯别人隐私。」
谢期愣了下,哑然失笑:「我不会?告诉你这个人是谁, 你可以当睡前故事。」
「行,那?你说吧。」孟萝时再?次打开夜灯,拍了拍脸,让自己清醒了几分?。
谢期望着翻动?的电子钟, 缓慢道:「这个病人暂且称唿她?为小美,小美有很严重的失眠症, 每日都需依靠药物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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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有个朋友小丽,因长期焦虑和过度的自我怀疑患上?了臆想症,两人多次在医院偶遇,相识相知便成了好朋友。」
孟萝时好奇道:「这个小丽也?是舞蹈演员吗。」
「不是。」谢期道,「小丽只是个普通人,还没成年就被家里相逼,嫁给了能当她?爷爷的当地富豪。」
孟萝时震惊地张大了嘴,像是怕别人听见般,小声道:「这是犯法的吧。」
谢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继续述说:「小丽的病情在这几天越来越严重,甚至出现了轻生念头,小美说是因为前几天富豪家里办晚宴,小丽无?意间看见有人在扎小人。」
「她?认定那?人居心不良,病情受到刺激,于今天下午五点半左右,上?吊了。」
孟萝时:「?」
她?默默地把被子外面的脚缩回来,全身都包裹得严严实实,才道:「你在讲鬼故事吗。」
「吓到了?」谢期轻笑了声,低哑的嗓音透过话筒,带着几分?平日没有的磁性。
孟萝时轻声道:「小丽活着还是死了。」
「自然是活着,不然我怎么从她?口?中知道这些事情。」
「也?是。」孟萝时在黑暗中眨了眨眼,忽然意识到什?么,「所以真的有人在富豪的晚宴上?扎小人?」
「监控坏了,什?么也?没拍到,但花园里的某棵大树底下的确挖出来了燃烧成灰烬的纸灰。」谢期顿了下,若有所思地问她?,「如果你是故事里扎纸人并火烧的人,会?出于什?么目的。」
孟萝时脑洞大开,胡言乱语道:「取代小丽,成为富豪的新一任妻子,从此走上?人生巅峰。」
谢期:「…………」
沉默震耳欲聋。
似乎是感?受到男人的无?语,孟萝时尴尬地笑了笑:「开玩笑的,不过扎纸人这种行为我只在恐怖小说里看见过,现实中真的有人会?这么做吗
,封建迷信可要不得。」
谢期不疾不徐道:「树底下的灰烬是事实,所以我和医院的同事怀疑,她?的话有夸大其词的嫌疑,但事情已然闹大,警方和富豪不会?善罢甘休。」
孟萝时唏嘘道:「毕竟都上?吊了,不过……那?个人也?挺蠢的,做坏事烧纸人,不冲下水道,埋树底下,这不纯纯大傻子。」
「咳咳……」谢期像是呛水了般,勐地咳嗽了好一会?儿,嗓子都哑了,「换成是你的话,怎么销毁证据?」
孟萝时奇怪道:「我刚刚不是说了,烧成灰冲下水道。」
谢期沉默了一阵,欲言又止道:「没有这个条件的情况下呢。」
孟萝时惊呆了:「富豪家里连个抽水马桶都没有?小丽确定没有编造身世??她?老公不会?是外国的阿三吧。」
「…………」谢期头疼地揉了揉额角,庆幸她?现在清醒着,而?不是在那?个世?界里发疯。
话出口?后,孟萝时觉得自己反应有点大,讪讪道:「不好意思,真情实感?代入了一下。」
「实在没条件,要么吧唧吧唧吃了,要么……大树底下的坑挖深一点。」
她?想了想又反悔道:「得结合当时的环境和人事物吧,主要我也?不扎纸人,没法给你合理?的答案。」
谢期嘆了一口气:「你不用给我答案,这只是一个故事。」
孟萝时被这个炸裂的真人真事雷得睡意全无?,她?索性去热搜逛了一圈,瞧瞧谢期口?中的舞蹈演员有没有被爆出来。
顺口?道:「话说,扎纸人的坏蛋抓到了吗。」
谢期看着不断流逝的时间,眸色沉了少许:「找到了,现在应该在审讯了。」
「小丽也?挺惨的,跟老男人结婚不说,还要被坏蛋恐吓。」孟萝时翻着各种实时新闻和营销号添油加醋的八卦,由衷道,「大家终于都癫成了我不认识的样子。」
谢期将最后一口?咖啡饮入口?中,起身取下置物架上?的风衣,往门外走去。
手?机在指骨间转了一圈:「时间差不多了,但我个人建议你,通个宵吧。」
孟萝时正抱着手?机库库吃瓜,闻言,脸上?的傻笑僵住了:「这是你一个医生该说的话?劝病人熬夜通宵,也?是治疗病情的一种手?段吗。」
谢期被她?的话逗笑了:「不是。」
孟萝时看了眼时间,两点五十三分?,又看了眼通话时间,四十六分?钟。
她?转身平躺在床上?:「你打这个电话的目的,不会?就是为了告诉我,外面下雨了,然后再?给分?享一个娱乐圈八卦。」
谢期关门上?锁,转身去按电梯:「准确来说,是我想跟你聊天。」
孟萝时沉默了,即使睡前吃了安眠药,被吵过一阵后,她?现在格外清醒,能爬起来做方案的那?种清醒。
「我有时候真的很想报警。」她?纳闷道,「你是怎么成功活到现在,没有被打死的。」
谢期无?奈地轻嘆道:「以后你会?知道的,那?么,晚安?」
孟萝时怼道:「安什?么安,我一点都不安。」
谢期看着到达的电梯门打开,无?人进入后,再?自动?关上?。
走廊很安静,他弯起唇角无?声地笑道:「抱歉,以后有机会?的话,会?跟你解释原因的。」
孟萝时透过听筒,清晰地听到电子锁上?锁以及电梯门开合的声音,疑惑道:「你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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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谢期再?次按了下电梯,「睡不着,去医院值班。」
孟萝时:「…………」
真敬业。
「那?你路上?小心,我挂了。」
谢期:「好,晚……再?见。」
电话挂断后,孟萝时捧着手?机发了一会?儿呆,过于清醒的精神让她?无?法继续入睡,索性将房间的灯打开,半躺在床上?开始无?所事事地刷短视频。
窗外的大雨依旧在下,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窗上?,室内灯光明亮,空调的风声与?雨声交融,安逸祥和。
京州。
东宫火烛皆亮,橘色的光晕笼罩整座宫殿,月色洒在嵴兽上?投下大片兽形阴影。
孟怀瑜坐在梳妆镜前,身后是正在挽发的容阙,她?手?指翻飞快速地编出三股辫,然后又挑起一缕髮丝。
「姑娘,方才你是真的睡着了,还是又晕过去了。」
孟怀瑜眼眸半垂,脸上?没什?么情绪:「你觉得呢。」
「我进院内时,姑娘已经躺在地上?,没了意识。」容阙小心翼翼道,「要不还是找太医瞧瞧身体。」
「太医会?告诉你,我只是睡着了。」
容阙:「啊?」
孟怀瑜从抽屉内取出几支朱钗,拨弄着垂下的珠子,视线随着摇晃的垂珠左右晃动?。
信口?胡诌道:「我的睡眠质量很好,只要我想睡觉,随时随地都能睡着,因而?即使你找了太医来,太医也?只会?告诉你,我睡着了。」
容阙被她?的话冲击得呆了一阵,忽地瞧见她?对首饰感?兴趣,当即道:「我给姑娘挽个凌云髻吧,戴上?朱钗肯定好看。」
「不用了。」孟怀瑜把首饰放回抽屉里,只留下一支木质雕刻的髮簪,「就带这个。」
容阙动?作顿了下,迟疑道:「会?不会?太素了。」
「我们是被唤过去问话,不是去骄横恣肆的。」孟怀瑜平静道,「不管起因结果,把自己放在受害人的位置,总归是没错的。」
容阙想起在河彰池边,几人毫不避讳的对话,更困惑了。
「可姑娘本来就是受害者啊,你都没做过,为何还要弱人一等。」
孟怀瑜瞧着铜镜里的容阙:「言论一旦传开,大多数人不会?在乎事情的真假,他们喜爱随波逐流,喜爱用诋毁和造谣来以此获得他人的认同,然后在一堆的附和声里找到自我优越感?。」
「而?受害者,总是被偏爱的一方。」
容阙好似听明白了,但又没明白:「可若是有人故意针对姑娘……还会?被偏爱吗。」
「会?吧。」孟怀瑜将木簪递给容阙,缓慢道,「毕竟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梳妆结束后,容阙扶着少女走到屋外,明亮的圆月下,祁干和谢期正在低声交谈,神情稍显凝重。
「殿下,可以去才秀宫了。」容阙轻声提醒道。
祁干瞬间转身,两步走至孟怀瑜身边,像在瞧一个易碎的陶瓷娃娃:「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第38章
孟怀瑜盈盈一笑:「然后自此躲在东宫, 再不踏出房门半步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祁干垂着眼眸,复杂道,「还有三?日便是宫宴, 她早不上吊晚不上吊,偏偏你来?了东宫突然冒出来?, 太蹊跷了。」
孟怀瑜能听出他话内的忧虑,直言道:「后宫纷争, 你难道第一日才遇到?」
祁干张了张嘴, 半晌沉默下来?。
「时辰不早了,边走边说吧。」谢期在旁提醒道。
出了东宫后,便是御道两侧壁灯火烛摇曳,影子落在墙上影影绰绰,随着微风宛如巨大的凶兽蛰伏。
孟怀瑜抬头看了眼高耸的红色宫墙, 月光无法洒进来?, 橘红的烛火也无法完全驱散黑暗,因而红墙被分割成明明暗暗的色块, 光是短暂路过?都觉压抑无比,更不说常年生活在此。
她不明白为何会有无数连进都没进来?过?的姑娘, 前赴后继地想要住进这?巨大的笼子。
才秀宫大门敞开, 数不清的宫女和太监手提灯笼恭敬地站在两侧,就连旁边的内坊此时也热闹非凡。
祁干压低声音提醒道:「我瞧见皇后的贴身宫女弱水了。」
谢期扫视着庞大的阵仗, 一直维持在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看来?,有人想要你的命,孟姑娘。」
「制造不可控的事件,利用别人来?索取性命, 是最愚蠢的办法。」孟怀瑜提起裙摆后退了一步,站到两人身后, 「殿下请吧。」
祁干没动,反而是看向少女,沉沉地问了一句:「那如果是你,要如何做。」
孟怀瑜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弯起眸子轻笑:「刀自然是握在自己手里才不会被反噬。」
空气安静片刻,两人旁若无人般对视了良久。
直到守在门口的宫女相继行?礼,祁干才挪开眼,瞳内是一闪而过?的寂寥,
他迈步走进才秀宫。
「孟姑娘知道菟丝子这?种植物吗。」谢期突然道。
孟怀瑜稍愣了下:「知道,一种依附于别的植物才能生存的植物。」
谢期偏头看向她,眸内笑意?很?浅:「你错了,它们不只是依附。」
他视线转向才秀宫檐角下的红灯笼:「它们会挑选周围最健壮的植物,然后一点点,缓慢的,日復一日地吸取养分,直到彻底榨干变为枯枝,准确来?说是夺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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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的嗓音带着少许冷漠,孟怀瑜轻皱了下眉:「谢大人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谢期弯唇一笑:「刀太过?尖锐,迟早会伤了自己。」
孟怀瑜望着他的背影,眉心皱得更紧了。
身旁听了全部内容的容阙,大胆开麦道:「姑娘,奴婢知道谢大人想说什?么。」
孟怀瑜看向她,眼中带着询问。
「悄无声息地不留任何一丝痕迹,哄骗别人去做脏手的事情?。」
孟怀瑜垂眼沉思?了片刻,没应答,转而道:「走吧。」
才秀宫的院内很?安静,相较于门口大量的宫女和太监,院内只有寥寥几?个舞姬局促不安地站着,连先一步进来?的祁干和谢期也不见了踪影。
容阙环顾了一圈,疑惑道:「咦,殿下他们去哪里了。」
孟怀瑜将院内的情?况尽收眼底,缓步走到院中的大树底下,树前被挖开一个大坑,坑边的托盘内是燃烧成灰烬的纸屑,与泥土混合在一起。
她记得刚入宫时,小姑娘为了销毁纸张信息,将燃烧后的灰烬埋在这?里。
「容阙,上吊的那名妃子的信息你可否知道。」
容阙点了点头,道:「薛才人,四年前选秀入宫,从未被翻过?牌子,后来?皇上身体不好,更不会召见,所以这?么久了,依旧住在才秀宫,没有搬出去。」
「她还算幸运的,入宫第一日展示才艺时皇上多瞧了两眼,提拔为才人,同样是四年前一道进来?的,好几?个还是秀女呢。」
孟怀瑜蹲下,用手指沾了些许潮湿的泥土,神色凝重。
小姑娘埋得很?急,灰烬和泥土用树枝扒拉两下,就当?埋起来?了。
但?这?里的坑挖得非常深,且这?几?天未曾下雨,与灰烬混合的泥土不应该如此潮湿。
「你觉得薛才人的话,有几?分可信?」
容阙想了想:「一半吧,她的疯病不是一天两天了,早在好些年前,她便说瞧见有人扎纸人,那会儿姑娘你又不在宫里。」
孟怀瑜拍掉指尖的泥土,问道:「第一次发病是什么时候。」
「不清楚,这?个需要去太医院查。」容阙皱眉道,「不过?,宫内有这?种病的不在少数,像薛才人这种突然上吊的,倒是头一回见。」
「她的房间在哪里,带我过?去。」
容阙指着院子侧边的小道:「在后面。」
她带着孟怀瑜穿过?小道,后面竟是还有一个小型院子,只不过格局相较前边略显逼仄,其中一间屋子或站或坐着许多人,部分人正在小声交谈。
下一刻,似乎是注意?到孟怀瑜的存在,皆闭嘴安静了下来?。
好奇地偷瞄着缓步靠近的少女。
房间内还有一位身着华贵衣裙,面容严肃的妇人,手里拿着一件不知名的物件把玩,周身气场惊人。
「民女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孟怀瑜走到房门口,垂首行?礼。
祁干速度极快地将她扶起来?:「你腿上还有伤,不能跪。」
空气安静了片刻,屋内人的视线皆放在两人身上,像是吃了天大的瓜。
皇后把手里的物件递给身边的宫女,语调温和:「过?来?,让本宫好好瞧瞧你。」
孟怀瑜听话地走近,脑袋始终垂着,俯首低眉,宛如乖巧的瓷娃娃。
「多年不见,你也长成大姑娘了。」皇后脸上的笑容恰到好处,「本宫还记得以往你总是跟在小干身后,像个年画娃娃跑来?跑去,当?真是可爱极了。」
孟怀瑜不卑不亢道:「幼时顽劣,让娘娘费心了。」
皇后轻笑了声:「怎么会,本宫当?时可是真的与你娘亲商量好了,要迎你进宫当?儿媳的。」她的话停顿了下,忽地嘆了口气,「世事难料。」
「本宫听闻你现在是京州外?坊的舞姬,惊才绝艷,还有客人慕名从外?地赶来?只为瞧你一舞。」
孟怀瑜垂下的眼眸滑过?一抹暗色,回应道:「只是些夸大其辞的吹嘘,娘娘听过?笑过?,不用在意?。」
皇后幽幽道:「本宫很?期待在宫宴上瞧你的演出,皇上也很?期待。」
话落,里间突然传出咳嗽声,不轻不重,恰好能让屋内所有人听见。
皇后像是现在才想起来?般:「本宫差点忘了。」
她亲切地拉过?孟怀瑜的手,宛若长辈般道:「小干应当?跟你说过?薛才人的情?况了,唤你来?,也不过?是有些事想问你。」
孟怀瑜偏头看了眼祁干和谢期,两人站在屏风处,神情?平静,透着些许漠然置之的意?味。
「娘娘但?说无妨。」她看向皇后道。
皇后拍了两下她的手背:「你先去瞧一眼薛才人,我们再来?论?这?几?日宫内沸沸扬扬的传闻。」
孟怀瑜应道:「是。」
她快速地扫了一眼目前这?个房间里的人,刑部侍郎,常伴在皇上身边的掌印公公,太医,还有一些她不认识的官员和妃子,可谓是齐聚一堂。
绕过?屏风时,祁干伸手轻抓了一下她的衣袖,很?快松开。
像是在提醒什?么,但?孟怀瑜并没有领略。
里间还残留着浅浅的药味,带着少许血腥气,让整个空气异常难闻。
床幔散落遮盖着里面的情?况,孟怀瑜上前撩起一侧的纱幔,只见一名面色惨白的女子双眼紧闭,气息很?浅,脖间被细布包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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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腥气便是由她身上渗出来?。
孟怀瑜盯着薛才人眼皮看了一会儿,嘴角不由弯起一个弧度。
托小姑娘装睡的福,她也知道了人在睡着时不会眨眼这?个事实。
她回眸看了眼谢期,然后从屏风里出来?。
「薛才人似乎还未醒。」
太医小声道:「才人受到惊吓,晕厥过?去后,至今还未醒来?。」
孟怀瑜轻歪了下脑袋,天真又无辜:「太医,人睡着的时候,会咳嗽吗。」
太医想了片刻,谨慎开口:「这?……一般来?说不会,但?也分情?况。」
「那眨眼呢。」
太医愣住,与身侧的刑部侍郎面面相觑,好半晌后,更谨慎了:「这?……姑娘是有何疑问吗。」
孟怀瑜:「好奇一问,太医不用放在心上。」
她转身往皇后的方?向走,却无意?间与谢期的视线对上,短短一瞬,她快速挪开,站在皇后面前。
「瞧完了?」皇后坐到椅子上,道。
孟怀瑜应了声,等着皇后的后文。
「薛才人指控你被邪祟附体,亲眼瞧见你在院子里火烧纸人。」皇后的声音沉了几?分,「你可认。」
孟怀瑜嵴背板正,不疾不徐道:「我若说没做过?,娘娘定然不会信,那么我有个疑问。」
「薛才人又有何证据,能够证明我做过?此事,凭着三?言两语总不能定罪。」
皇后定定地看着她,抬手示意?宫女。
宫女把手里的物件递到孟怀瑜的眼前,解释道:「这?是从姑娘床铺里搜到的纸人,且里面还放有头髮。」
孟怀瑜观着纸人的模样,眉目轻挑了下。
纸人折得很?潦草,甚至很?多地方?都折错了,与她在纸扎铺内瞧见的天差地别,甚至连半成品的都算不上。
她从宫女的手里拿过?纸人,端详了一番,坦言道:「娘娘若是不介意?的话,不妨去外?面买两个纸人对比。」
「这?种纸人……说是失败品都是在侮辱纸扎铺。」
皇后抬手支着额角,眸内笑意?不打眼底:「听你这?话,对纸人很?熟悉。」
孟怀瑜直视着皇后的眼睛,不紧不慢道:「娘娘忘了,孟家出事后,我爹,我娘,还有我弟
弟,都是我亲手埋的。」
第39章
「说来惭愧, 孟家所有财物皆数上缴,我连他们?下葬的棺材都买不起,更别?说祭奠物件。」
她将手里四不像的纸人拆开, 取出头髮递给宫女,然后手指翻飞迅速折了?一个端正的小纸人, 放在?手心里。
「为了?让爹娘和怀暇走得安心,我在?纸扎铺学了?几日。」
皇后神?色不明地看?着她手里的纸人:「如此说来, 你会扎纸人。」
孟怀瑜张嘴刚要回答, 忽然感觉到一阵困意,她轻了?咬下唇,试图用疼痛维持清醒,一字一句道:「会,并?不能成为我是薛才人口中那?名半夜火烧纸人的人。」
「据我所知?, 薛才人第一次瞧见有人扎纸, 是好几年前,那?时我并?不在?宫内。」
她把纸人放在?侧边桌上, 指尖顺势撑住了?桌面,不断涌上来的睏倦让她眉头不由?皱起。
皇后瞧着她的面色:「你不舒服?」
孟怀瑜摇了?摇头, 眼前的事物却已?模煳不清, 耳朵渐渐开始嗡鸣,下一瞬再也支撑不住往地上倒去。
祁干早在?她皱眉时就已?察觉到她的状态不对, 当即冲过去接住她的身体。
「怀瑜,怀瑜。」
少?女双眼紧闭,气息绵长,祁干如何唤, 也毫无?反应。
太医上前,蹲在?身侧贴心道:「殿下, 不妨让臣把脉瞧瞧。」
祁干脑内勐然闪过少?女逃避性的不愿意看?诊,拒绝道:「不用了?。」他将孟怀瑜抱起放在?软榻上,取过毯子轻轻地盖住,「她只是太疲倦,睡着罢了?。」
太医伸出的手尬在?空中,好半晌默默收了?回去。
谢期不声不响地走到屋外查看?了?眼月亮的位置,眉心微蹙,再次返回屋内,只见本该坐在?椅子上的皇后,站到了?屏风处。
似笑非笑道:「你们?这里面躺一个,外面睡一个,倒是巧得很。」
看?了?半天的热闹的掌印公公忽然开口,尖细的嗓音让屋内的人皆惊了?下:「殿下不如还是让太医瞧瞧孟姑娘的身体,这莫名其妙的睡着常人可办不到。」
「是啊,什么时候不睡,偏偏节骨眼上睡过去了?。」不知?哪位妃子小声地附和。
谢期弯唇轻笑道:「公公的意思是认为孟姑娘在?装睡?」
「咱家可没说这话。」掌印公公视线转向谢期,眸子眯起,「不过这个点了?,谢大?人为何还在?宫内。」
祁干冷冷道:「孤唤他进宫。」他瞥向掌印公公,面无?表情道,「怎么,你还管到孤头上来了?。」
掌印公公俯下身子道:「奴才多嘴,殿下莫怪罪。」
「好了?。」皇后宛如当和事般,「他也是为了?怀瑜的身体着想,不就诊个脉,又不是剥皮掉肉,怎的像孩童争得面红耳赤。」
她朝着太医看?了?一眼:「愣着做什么,去诊脉。」
祁干偏头死死地看?着皇后,放在?身侧的手渐渐攥成拳头,手背上的青筋根根分明,眸内肃杀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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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在?吵什么?」茫然软糯的嗓音响起,吸引了?屋内所有人的目光。
祁干怔住,勐地转头看?向不知?何时睁眼的少?女,小心翼翼地唤了?声:「怀瑜?」
孟萝时没应声,颇为迷茫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脱离这个世界之前,她记得自己?在?河彰池泡脚,而现在?……
她看?了?眼雍容华贵的皇后,好半晌,又看?了?眼掌印公公,目光在?屋内几人身上一一划过后,定?在?门口的谢期身上。
太医弱弱道:「还诊脉吗。」
空气持续性安静,孟萝时坐在?软榻上乖巧得像个瓷娃娃,睁着无?辜的眼睛,看?着在?场所有人。
祁干压着脾气,低吼道:「不诊,滚。」
谢期往前一步靠近少?女,眸内是温柔的笑意:「孟姑娘方?才突然睡着了?,忘记了?吗。」
孟萝时依旧没出声。
「薛才人此时还在?里屋内昏迷不醒,诚如姑娘方?才所说,你因家人逝世的缘由?学会了?扎纸人,不能代表你就是半夜火烧纸人的人,那?么姑娘要如何证明薛才人瞧见的那?人,不是你呢。」
说完谢期视线往皇后的方?向撇了?撇,温和又缓慢道:「皇后娘娘和掌印公公还等着你的答案。」
孟萝时捕捉到几个关键词,扎纸人,半夜,火烧,还被才人瞧见了?。
小美和小丽的真人真事再次浮现在?脑海内,竟意外与眼前的情况重合。
家里没有抽水马桶的当地富豪是……皇帝?
世界上真的有那么巧合的事?
还是说交错的平行世界内发生的事情也会重叠?
谢期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孟姑娘?」
孟萝时恍然若梦,脸上渐渐浮现出困惑的神?情。
「我为什么要自证。」
硬生生熬了?两个多小时,好不容易在?凌晨五点再次睡着的孟萝时带着些许烦躁,语气不似孟怀瑜般软语温言。
她直言不讳道:「就凭薛才人几句空口白话,我就要去找无?数的证据来证明我的清白?」
孟萝时忍不住笑了?出来,看?着掌印公公胡说八道:「我前日瞧见公公与一位宫女私相授受,公公要不要解释解释。」
掌印公公当下就恼了?,怒上眉梢:「信口雌黄,咱家也是你能胡乱编造的。」
祁干皱眉,神?色晦暗地盯着掌印公公:「声音那?么大?做什么,吓着她了?。」
掌印公公有苦难言:「是孟姑娘先编排不咱家的不是……」他无?奈看?向皇后,脸色难看?。
孟萝时:「你瞧,你明明知?道这种被编造的滋味不好受,为何还要让我给你一个不存在?的答案。」
皇后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忽地弯唇一笑:「薛才人曾说你被邪祟附身,本宫原先不信,现在?倒是有几分可信。」
祁干站起身挡在?孟萝时的身前,一双眸子晦暗无?光:「她只是生病了?,失魂症,太医院内有相关记载。」
皇后脸上的笑意更深了?:「既如此,让太医诊个脉又如何,你们?在?防什么。」
两人对峙良久,孟萝时躲在?祁干的身后,左看?看?右看?看?,忽然瞧见了?放在?桌上的纸人,悄眯眯地拽了?下谢期的衣摆。
后者向她投来疑惑的眼神?。
孟萝时指了?指叠得端端正正的纸人,示意帮她拿过来。
少?女微微仰头,黑曜石般的眼瞳清澈明亮,透着往常没有的朝气,明明是一样的脸,却又因这双全然不一样的眼睛,判若两人。
谢期想起固定?时间进入他身体的外来客对少?女的评价,天真无?畏,却又胆小怕死。
他无?声嘆气,在?孟萝时带着期盼的目光中,摇了?摇头。
孟萝时泄气般的又跪坐回了?软榻。
长久的静默中,皇后再次发话:「太医,给孟姑娘诊脉。」
说这话时,她的眼睛依旧看?着祁干,嘴角的笑意恰到好处:「别?忘了?你与本宫的约定?。」
祁干原本伸手想要拦住太医的手渐渐放了?下去,无?力地垂在?身侧。
孟萝时觉得这话的信息量很大?,默默地记在?心里。
太医轻手轻脚,在?众人的目光中靠近,带着些许猥琐。
她抬起一只手,先前那?种战慄到汗毛炸起的恐慌感并?未降临,不解地眨了?下眼。
原主不怕了?吗?
太医谨小慎微地取出一块干净的手帕,铺在?孟萝时的手腕上,然后才搭上指尖。
不消片刻,眉头便皱得宛如一道山川,反覆用惊诧的眼神?看?一眼祁干,再看?一眼。
额上甚至冒出了?冷汗。
掌印公公看?不下去了?:「有话直说。」
太医咽了?下口水,顶着屋内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目光,颤颤巍巍道:「孟姑娘有身孕了?。」
掌印公公:「?」
祁干:「……?!」
众人:「!!!」
皇后气笑了?,荒唐道:「本宫还当你们?在?防着什么天大?的秘密,原是珠胎暗结。」
孟萝时震惊之余,感慨褚祈州竟然不是庸医,错怪他了?。
她不信邪道:「太医你要不再诊诊。」
太医自己?也觉得很匪夷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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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搭上指尖:「照理来说姑娘的身体应当很难有孕……」
他收回手,两眼发光,确信道:「千真万确,不到两月,约五十来日,当真是奇蹟。」
「不到两月。」孟萝时不解地拧眉,她记得褚祈州诊脉的时候也说不到两月,距离现在?起码已?过了?半月,怎么可能还是相同的月份。
况且……她撩开衣袖,瞧了?眼那?颗红彤彤的守宫砂,陷入了?沉默。
皇后气得手发颤,却强忍着笑容,看?着祁干咬牙切齿:「不愧是本宫的好儿子,好一手阳奉阴违。」
祁干在?巨大?的冲击中失神?了?很久,终于在?逐渐嘈杂的窃窃私语里勐地反应过来,他先是惊愕地看?了?眼孟萝时,随后掩下所有不甘和疯狂。
站在?少?女的身前,眸内寒芒闪动:「请恕儿臣无?法再履行当年的誓言。」
「好,好,好……」皇后一连说了?几个好,转身看?似头疼地按压着眉心,面颊阴沉,「那?就别?怪本宫心狠。」
空气一瞬安静,所有人都像是被按了?静音键,下意识收敛唿吸,低头望地。
祁干:「今时不同往日,儿臣劝母后三思而后行。」
皇后瞧着面前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周身戾气渐浓,隐隐泛着杀意。
祁干拉起孟萝时的手腕,将她从软榻上拽下来,往外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什么,道:「怀瑜方?才说得没错,凭着一张不知?道谁放在?她床上的纸人,就想定?罪,未免太过儿戏了?。」
他视线瞥过蛇鼠一窝的掌印公公:「想让别?人自证,公公不如先想想如何撇清与宫女的私相授受。」
话落拉着人便大?步离开了?院子,孟萝时被拽得踉跄,临走前匆匆地嘱咐谢期把纸人一道带走。
第40章
秋日的晚风带着些许凉意?, 微风将庭灯内的火烛吹得明明灭灭,圆月已攀上枝头,繁星零零碎碎地散落在夜空中。
孟萝时对观天象来计算时辰的方法并不?熟练, 因而在祁干的拖拽下,她?算了很多遍后?, 虚心?求问:「现在是亥时吗。」
祁干脚步微顿,步子放缓了些, 看了眼天象后?道:「亥时三刻」
孟萝时点?了点?头:「哦。」
空气安静下来, 有淡淡的花香驾着风拂过两人?的面庞,祁干忽地偏头看她?,目光带着浓浓的审视。
少女正仰头望着高耸的红墙绿瓦,眼瞳清澈,不?掺杂一丝一毫的欲望, 仿佛只是一个过客, 平静地欣赏途经的风景。
「怀瑜呢。」
孟萝时微愣,她?收回视线, 看向祁干,颇为认真?:「这话殿下先前便已问过我了。」
祁干抓着孟萝时的手逐渐用力, 咬牙道:「你不?是她?。」
孟萝时平静地与他对视, 男人?眼眸偏长,眼尾天然上挑, 不?知是烛火的照耀,还是她?的错觉,她?看到男人?的瞳内燃着一簇微弱的火苗。
她?抬起?手:「你弄疼我了。」
祁干如梦初醒般勐地松手,夜色昏暗并未瞧见少女的指尖正在微微发颤。
孟萝时大多数时候并不?能明白孟怀瑜用尽全力发出的提醒所蕴含的意?义。
因而她?用另一只手按住了颤抖的右手, 直白道:「从?始至终我都是孟怀瑜。」
男人?眼里的光熄灭了一瞬,又瞬间復燃, 且越烧越旺。
他猝然抓住孟萝时的肩膀,两人?距离拉得极近,彼此?气息交缠:「她?拥有所有的记忆,而你却没?有她?的记忆,需要时时刻刻用纸张沟通,来确保你不?会在扮演她?时失误。」
「这足以说明,你根本就不?是她?,不?然为何那么害怕自己会暴露。」
孟萝时稍稍挣扎了下,男人?的力气很大,桎梏着她?仿若铁爪。
「你先放开?我。」
祁干俯身眼瞳直直地对上少女清澈的眸子,一字一句道:「我翻阅过古籍了,真?正的失魂症可不?是你们这种症状。」
孟萝时能清晰地看见他眼内的疯狂随着那本该熄灭的火苗有燎原之势,几乎要灼伤到她?。
她?不?由瑟缩了下,脑中却蓦然闪过了一些极其模煳的画面。
「放开?我。」
祁干稍稍松了些手劲,见她?没?有再同以往般反驳,冷笑道:「你承认了。」
孟萝时想试图去抓住那些优昙一现的画面,最终在祁干紧追不?舍的质问下,一点?都没?捞到。
本就因中途被吵醒,白天黑夜永无休止地打工而暴躁的少女,气得抡起?拳头打了男人?一拳:「眉毛底下挂两洞,长着耳朵当废物?,你怎么当上的太子。」
「非要逼我当场发疯在地上阴暗爬行,逮着人?啃啃啃,你就满意?了?」
孟萝时上上下下扫了他一眼,费解道:「我就纳闷了,前前后?后?跟你讲了那么多遍,我就是孟怀瑜,你非说我不?是,咋的,一定要我把你小时候尿床钻狗洞这种丑事?情爆出来,让宫内上下尽人?皆知,你就舒心?了?」
她?瞥了眼还攥着她?肩膀的手:「松手,一点?边界感都没?有。」
祁干被一阵连唿吸都没?停下的数落冲击得神魂恍惚,他呆滞地松开?手,眸内透着不?可置信。
许久才清醒,沉默地转身,沉默地抬脚迈入御道,背影透着些许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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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萝时拍了两下被抓得皱巴巴的衣服,小跑两步跟上他。
两人?安静得谁也没?说话,不?远处跟着大批随行的宫女和太监,缓慢地步行至东宫。
「咳,我刚才在气头上,所以语气重了些。」孟萝时瞄了眼失魂落魄的祁干,讪讪道,「你别放在心?上,我一般……还是很温柔的。」
祁干想转头看她?,但又想起?什?么,转到一半僵住了:「别说话了。」
他径直走入寝宫,语气低迷:「让我一个人?静静。」
孟萝时抿了抿唇,惭愧地对着他的背影挥了挥手,然后?怡然自得地走回了住的院子。
门口守着两个宫女,见到她?恭敬地行了个礼,孟萝时礼貌地点?了点?头,然后?看向悬挂在门上的金属锁。
她?转身扫视了一圈不?小的院子,朝着远处的容阙招了招手。
「姑娘,有何吩咐。」
孟萝时指着金属锁,眼眸亮晶晶道:「这是黄金打造的吗。」
容阙愣了下:「不是。」
「哦。」少女眼里的光一瞬消失,了无生趣地跨进门槛,道,「锁起?来吧。」
容阙犹豫了下跟着她?一道进入房间:「殿下并未说要继续将姑娘关起?来,想来是已经谅解姑娘了,往后姑娘可在东宫内自由出入。」
孟萝时想起?祁干被一顿数落后?心?如死灰的模样,尴尬地挠了挠头:「我还是待在屋里,哪也不?去比较安全。」
谁知道过几天会不会又蹦出来个秀女还是贵妃的说她?半夜不?着五六,又见鬼了。
容阙倒了杯水递给她?,认同道:「姑娘说得也是,但长期待在屋内会很无趣。」
孟萝时:「不?啊,等宫宴结束我就回教坊了。」
容阙:「?」
她?放下水壶,走到孟萝时的面前诧异道:「姑娘不?嫁给殿下吗。」
孟萝时扯了扯唇,无语凝噎:「我对和很多个女人?争夺一个男人?的戏码不?感兴趣,我又做不?成皇后?,将来也当不?了太后?。」
「图什?么,图祁干死了之后?,我去陪葬?」
容阙惊呆了,被震在原地许久才反应过来,下意?识想要去捂孟萝时的嘴:「祖宗啊,这话可不?兴说,要掉脑袋的大罪。」
「又不?是缺胳膊唔唔……」孟萝时扒开?她?的手,「你这上手捂嘴的毛病,从?哪儿学来的。」
容阙:「隔墙有耳,奴婢这不?是怕被有心?人?听见,生出事?端。」
孟萝时用脚尖勾住圆凳将它拖过来坐下,撑着脑袋问容阙:「这里有能记录声音的物?件吗。」
容阙想了想,迟疑道:「好像没?有,但奴婢听说海螺可以。」
「先不?管海螺,既然没?有能记录声音的物?件,你怎么能证明这些话是我说出去的,即使你在祁干
面前实话实说,在场没?有第三人?,我依然可以诡辩。」
容阙抿着唇没?说话,像是在思考她?的话。
孟萝时转着手里的茶杯,不?疾不?徐道;「有空的话,你可以去民间的衙门瞧瞧,有多少兇手是因为没?有证据而被无罪释放。」
「不?过,这种人?一般也活不?了太久,毕竟他没?被抓是因为律法漏洞,同理,别人?也可以钻这个空子杀他。」
容阙困惑道,「可大家若是都这样,世道岂不?是没?有公正可言,犹如乱世。」
孟萝时眼眸微弯,脑海内是这几年?原主发生的一切,从?娇弱的大家闺秀到卑微的小乞,再到巧笑倩兮的舞姬。
寥寥几句话概括了她?颠沛流离的过往。
「世道本就是乱的。」她?将茶杯放到桌上,站起?身走到门口,指着悬挂在天际的圆月同容阙说,「在同样能看见这轮月亮的某个地方,此?时或许正发生着一场劫杀,又或是殴打。」
「你觉得兇手能抓住吗。」
容阙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奴婢不?知道,姑娘觉得呢。」
孟萝时放下手:「我也不?知道。」
她?偏头看了眼勤勤恳恳守在门口宛若磐石的两个宫女,即便听见了什?么,也依旧一动不?动。
这个时代将人?划作三六九等,权高一级便能死死压着人?的项上脑袋,处于最底层的平民百姓,即便再有钱,也随时都会发生家破人?亡的风险。
而皇宫看似奢华富贵,实则生死立于骰子,每一步都在赌。
按祁国律法而言,犯罪成本不?算低,且偏高,但想要以十?足的证据光明正大地抓住兇手却是所有衙门最头疼的问题。
有些人?即使证据已经摆在面前,仍能矢口否认,满口胡话。
「我以前听过一句话。」孟萝时缓慢道,「是非自有曲直,公道自在人?心?。」
容阙眨着茫然的眼看着孟萝时,等着她?的解释。
孟萝时将门关上,走到桌边坐下,耐心?道:「薛才人?说半夜瞧见我在烧纸人?,可这件事?只有她?一人?瞧见,没?有人?能帮她?证明她?说的话是真?是假。」
「即使院子的大树底下真?的有焚烧过后?的灰烬,同样也没?有人?能证明一定是我烧的,况且这堆灰烬未燃烧前的形态未必是纸人?。」
说到这她?忽然停顿了下,初来宫内时她?为了避着胥黛,好像的确去院子焚烧过纸张,当时是扔在大树底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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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萝时按着眉心?想了会儿,现代混杂着断层的古代记忆乱糟糟地在脑内循环,偏偏还是她?睡得迷迷煳煳时发生的事?,如今再回想,模煳得连画面都回忆不?起?来。
「算了。」她?回过神,看向容阙,「刚才说到哪儿了?」
容阙没?想到孟萝时能把刚说过的话转头就忘,讷讷地重复了一遍。
「哦,薛贵人?半夜还在外面逛也挺奇怪的。」孟萝时思忖道,「才秀宫分?前院正殿和后?院,外坊来的舞姬暂住于前院,秀女和才人?几乎都在后?院,谁也不?打扰谁。」
「她?大半夜地不?睡觉去前院……」
容阙顺着她?的思路脑洞大开?:「我知道,话本子里写过类似的桥段,前院有她?惦记的东西,因而她?辗转难眠想趁着舞姬们睡了,去瞧一眼东西,又或者将其转移。」
孟萝时扯了下唇:「那莫名?其妙编造我烧纸人?做什?么,若真?有她?惦记的东西,闹大了难道对她?还能有好处?」
容阙扣了扣手指,讪讪道:「薛才人?有疯病,许是刚巧发病了。」
疯病?
孟萝时拧眉,脑中再次闪过谢期不?惜打电话吵醒她?也要讲的八卦,从?某种程度来说,这两件事?的重叠率太高了。
高的甚至连人?物?都能对上,唯独少了小美这个舞蹈演员。
等等,舞蹈演员……舞姬。
她?勐地从?凳子上站起?来:「容阙,你明天抽空去打听一下薛才人?是否同内坊某位舞姬交好,如果打听不?到就去太医院查帐本,找出固定时间会拿安神药一类药物?的舞姬」
凳子被掀翻在地,发出剧烈的碰撞声,将毫无防备的容阙吓得一颤。
她?应了声,张口刚想提问,孟萝时毫不?迟疑道:「你先别问,让我理理头绪。」
她?没?有孟怀瑜的记忆因而总觉得自己可能漏掉了很重要的线索,无论如何都无法把事?情串联起?来。
比如薛才人?为何要诽谤她?,一定有其缘由。
又比如薛才人?的话如果是真?的,那么真?正烧纸人?的是谁。
她?无意?识地咬住大拇指的指甲,牙齿在甲面上留下痕迹,然后?看向似乎要陪伴她?到入睡的容阙:「要不?,你先出去一会儿?」
第41章
容阙愣了下, 随即点头应道:「奴婢会守在门口,姑娘有事可随时唤奴婢。」
门一开一关,屋内便只剩下孟萝时一人, 她坐在软榻上轻声唤了声「孟怀瑜」的名字。
房间很安静,安静到她能听到自己似锣鼓般的心跳声。
「我大抵半夜就会离开, 下次再?来就是两日后了。」孟萝时仿若自言自语般,「白天?我会尽量让自己保持清醒, 不会中途进入这个世界打扰你。」
她垂着?眼眸, 缓慢地述说:「薛才人这件事的确很蹊跷,我犹记得我烧毁纸张时,天?已蒙蒙亮,晨曦都快出来了,她就算要诽谤也挑选错了时间。」
「这件事里应该还涉及了一名舞姬, 等明日容阙打听清楚后, 最好让祁干找人去?查一下,还有我让谢期把?纸人带走了, 那种纸的材质宫外是没有的,如果可以的话, 去?殿中省找尚书?大人, 对一下近半年的纸张领取和分发,注意内坊舞姬的取纸数量。」
孟萝时掰着?手指边想边理?脑内乱糟糟的思绪, 将自己的疑惑一条一条说给孟怀瑜听,末了还问一句:「你都听见了吧。」
话落,指尖微微颤抖了下,孟萝时新奇地把?手放到眼前观摩了一阵, 感嘆道:「你对身体的掌控越来越熟练了。」
她站起?来倒了杯水喝,缓解长期讲话带来的口干舌燥。
「唔。」孟萝时突然想起?什么?, 咽下口中的水,「如果他们再?把?你叫过去?问话,不要急于证明自己的清白,陷入自证陷阱。」
「没有证据的言论?等同?于造谣诽谤,如果她们打定主意咬死你烧纸人,无论?你拿出什么?自证的证据,她们都能在鸡蛋里挑骨头。」
她放下茶杯,转身看了眼紧闭的房门,东宫相较于才秀宫来说确实要安全很多?,同?样束缚感也是对等的。
宫女会以轮班制的方式彻夜守在门口,连只鸟都飞不进来。
「我不是八面玲珑的人,在危机四伏的皇宫里或许帮不了你什么?,但没关系,如果你觉得自己受了欺负,我可以帮你发疯。」
孟萝时打了个哈欠,仰头躺在软榻上,她其实并不睏倦,相反因为晚上的事情而格外清醒。
祁干给她安排的房间装饰华丽富贵,门内两侧是玉雕的白鹤摆件,桌椅採用上好的紫檀木,层层叠叠的纱幔上是精緻的牡丹花开,连墙壁也用青砖镶嵌了一幅砖画。
「祁干挺在乎你的,他是这两年里唯一一个能快速分辨你和我的人,所以为什么?十年前他与你彻底断开关系,其实细细想来也很奇怪。」
「而且刚才太医说有孕时,他竟然没有恼怒,甘愿在皇后面前扣下这顶绿帽子。」孟萝时举起?手,衣袖滑落堆叠到手肘位置,露出那颗明显的守宫砂。
刚进入原主的身体时,她好奇过这颗看似点上去?,形似红痣的守宫砂,洗澡时使再?大劲也搓不掉,像是生长在皮肤内般。
但现在她都怀孕了,为什么?守宫砂还完好无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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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妹,你觉不觉得这个孩子很诡异,我分明记得上月来癸水时还告假了,褚祈州诊脉的时间大概是半个月前,那会儿孩子不到两个月,半个月过去?,它一点儿都不带长的?」
孟萝时嘟嘟囔囔了一会儿后,忽然问孟怀瑜:「
你有头绪吗。」
指尖再?次微微颤抖了下,孟萝时福至心灵,眼眸亮晶晶地从软榻上坐起?来:「你能不能控制这只手写字。」
她动作迅速地从抽屉内取出笔墨纸,铺开放在桌上,磨好墨,然后执笔坐得格外端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右手。
手指颤抖得更厉害了,仿若帕金森,哆哆嗦嗦地在纸上抖出了不明所以的波浪线。
下一刻毛笔掉在纸上,再?没了反应。
孟萝时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想起?高中看同?班同?学玩笔仙时的场景,竟跟现在有几?分貌合神离。
「为难你了,姐妹。」她安抚式轻拍了下右手,默默地把?东西全部收起?来,躺回?软榻摆烂,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孟怀瑜单方面说话。
夜色逐渐浓重,随着?时间的流逝,橘红的烛火被一盏盏吹灭,整个皇宫陷入幽暗,禁卫军绕着?整个皇宫在晨曦来临前一遍遍地巡逻。
此时的东宫主殿寝宫,气氛浓重而寂寥。
月色穿过窗户斑驳地洒在暗红色的地毯上,竟透着?些许令人胆寒的阴冷。
侧边的镂空架内,祁干指尖缓慢地敲打着?桌面,视线内是两张全然不同的纸张,一张写满简体和繁体,最后几行小字甚至因为地方不够而挤在一起?。
每个字端正清秀,光是瞧着就让人觉得字的主人,定然是个一丝不苟的人。
而另一张则更为简洁明了,短短三行话所蕴含的意思堪比满满一页。
字体是祁干非常熟悉的簪花小楷,因被酒水打湿过,个别几?个字墨水晕染开,斑驳不清。
同一人却能写出天差地别的字体,文采也相差甚远。
「她是不是没认全字?」祁干拿起?孟萝时絮絮叨叨写满的纸张,颇为不解,「奇形怪状,她自己发明了一种文字?」
谢期把?从才秀宫带出来的纸人放到桌上,嗓音温和:「殿下还是觉得孟姑娘的失魂症是假?」
祁干将纸张放回?桌面,后仰靠在椅背上,眉眼间满是疲惫:「太诡异了,世上怎会有这种离奇之事。」
谢期望着?两张迥乎不同?字迹的纸张,眸色暗了下,面上却依旧笑?盈盈道:「或许孟姑娘就是失魂症,毕竟强占他人的身体,未免太匪夷所思。」
祁干深思了片刻,忽地伸手把?从太医院内取来的古籍拿到面前,翻到失魂症的记载:「硬要说失魂症倒也挑不出毛病……」
「但失魂症会让人无端怀孕?」祁干看向站在桌前的谢期,百思不得其解,「你上月末报上来的卷案,孤明明记得怀瑜因月事腹痛而告假三日。」
他皱起?眉,不耻下问道:「怀胎时还会来月事?」
谢期沉默了下,像是想起?什么?难堪的事,缓声道:「许是太医诊错了,殿下若是不放心,明日可请太医再?诊一次,脉象或许就不一样了。」
祁干从他的话内意识到什么?,眉心的皱褶更紧了:「你的意思是,失魂症很可能会导致脉象错乱。」
他想起?孟怀瑜抗拒诊脉的态度,加上这几?日突变的性格,仍觉得哪里不对。
「只是猜测。」谢期微微低头,眼瞳漆黑到毫无光亮只有微弱的烛火影影绰绰地摇晃,眨眼间消失不见。
他指尖轻触了下叠好的纸人,转移话题道:「薛才人和皇后娘娘那边,殿下打算如何。」
祁干把?纸张收起?来放进抽屉内,不急不慢道:「先让薛才人闹着?,闹得越大越好,最好闹到宫宴上,请父皇主持公道。」
谢期:「殿下是想借他人之手,阻拦那件事?」
祁干起?身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圆月已然翻过屋檐上的嵴兽,只留下小半个散着?光辉的角。
他的嗓音平静却又掺杂着?不容忽视的阴狠:「她千不该万不该,拖我的人下水,这么?多?年过去?了,即使我再?听话,她仍不想放过怀瑜。」
「现在……不是十年前了。」
谢期瞧着?他的背影,许久都没说话。
从窗户外钻进来的凉风将烛火吹得明亮且拉长,映照到墙面上张牙舞爪地摇曳。
「以殿下现在的能力,很难护孟姑娘周全,且她不想留在宫内。」
空气安静了片刻,祁干的唿吸逐渐厚重,他勐地抓住了窗棂,指骨用力到青筋暴起?,忍了又忍,他转身凝视谢期,眼睑微微泛红:「用不着?你来提醒孤。」
他像是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咬着?后槽牙道:「想不想是她的事,孤只需要把?她留在东宫。」
谢期嘴角的笑?意渐渐淡却,眸内漆黑无光,语调依旧平稳:「殿下是想将她当作雀鸟关起?来,还是索性折断她的翅膀。」
祁干眼眶更红了,眼里渐渐充血,抓着?窗棂的手也在发颤,他低吼道:「孤可以放任、纵容她利用孤,无论?何事,孤都不会怪她。」
「即使那个莫名的孩子真实存在,孤也不介意将它当作亲生骨肉对待,孤唯一的要求就是她陪在孤的身边,这难道比登天?还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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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期静静地看着?他良久,沉默不语地走到柜子旁拉开最底下的抽屉,里面是各类精緻的瓶瓶罐罐。
大部分瓶罐上都贴了作用,唯有最角落的黑色小罐,纯黑且干净。
他取出黑罐,指尖在罐口摩擦了两下,才转身递给祁干:「殿下,你的情绪过于激动了。」
此时的祁干已然双目通红,额上起?了一层薄汗,脖颈间的青筋条条绽开,整个人宛如拉满的弓,只需要一丝力就会彻底崩盘。
他一把?夺过谢期手里的药罐,颤抖着?在手心倒出四五颗,塞在嘴里,连水都没过硬生生吞了下去?。
「殿下失控的次数越来越多?了。」谢期走到茶桌上,倒了一杯温水递给祁干,又将他死死抓着?的药罐用力取出,轻晃了两下。
确定剩余药丸的数量后,重新放回?抽屉,委婉道:「听太医说殿下许久没有喝药,对于病情稳定会有很大的影响。」
祁干仰头将杯中水饮尽,情绪稍缓和:「我自己有数,用不着?你多?嘴。」
谢期沉默半晌,然后点头应声:「既如此,谢某告退。」
「慢着?。」祁干走到桌边敲了一下桌面,语气虽然恢復平静,但不可避免地带上哑意,「把?它带走,那个人要这个纸人。」
谢期垂眸瞧着?那张纸人:「殿下还是不愿承认孟姑娘的病吗。」
祁干眼底冰凉:「谢承安,孤劝你不要一次又一次地挑战孤的底线。」
谢期拿过纸人将它放在手心内,后退了一步,眼眸再?次弯起?,透着?点点微弱的笑?:「是承安逾越了,还请殿下莫要放在心上。」
祁干被方才的情绪波动折腾得身心疲惫,挥手让他离开:「明日一早滚回?你的教坊,瞧见你就烦躁得很。」
谢期:「是。」
离开寝宫后,谢期偏头瞧了一眼月亮的位置,放在身后的指尖快速掐算着?时间,随即嘆了一口气,往内坊的方向走。
子时后的皇宫即便点燃所有烛火都无法驱散笼罩而下的阴霾,像被罩在无边无际的黑幕中,透着?一股窒息的诡异之气。
这种感觉在迈入游廊后更甚。
屋檐上突然翻下一个身影,落地后恭敬地行礼道。「胥黛见过大人。」
谢期停下脚步,不动声色地站在阴影内,脸上仍旧是温和毫无攻击的表情。
「何事。」
胥黛拉下脸上的面罩,犹豫道:「薛才人没有说谎,的确有人在半夜焚烧过纸人,但……」
她声音压得很轻:「是她自己。」
谢期挑了下眉,饶有兴趣道:「这倒是有意思,这就是你这几?日在宫内与其他暗卫配合找出来的东西?」
胥黛下意识低头应道:「白日还需要排舞,所以……」
「马上便是宫宴,我希望你能完成我安排你入内坊的任务,别让我失望。」谢期从袖内取出纸人递给她,「送到孟怀瑜的手上。」
胥黛愣了下,双手接过叠得完美无瑕的纸人。
「光明正大地送过去?。」谢期眼眸含笑?,出口的语气却隐隐带着?威胁,「不要让我发现你搞小动作,一次两次我能当无事发生,但你要知道事不过三。」
空气瞬间安静,草
丛内的虫鸣渐响,与树干上的知了宛如二重奏般此起?彼伏。
胥黛脑袋垂得更低,一抹不甘极快地从她眼内闪过:「殿下既然喜爱孟姑娘,让她留在宫内吃喝不愁岂不是更好。」
「孟姑娘进入教坊本?就是为了谋生,即使当不了太子妃,依照殿下的宠爱也能做好侧妃,将来便是贵妃,大人怎知她不想……」
「胥黛。」冰凉刺骨的嗓音打断了她未曾过脑的话。
谢期眼里最后一点笑?意也一併消失,脱去?常年温和的表情后,透着?一股压抑的阴冷和凌厉,在夜色中宛如地狱使。
他缓步走出阴影,瞧着?胥黛一瞬惊惶失措的脸:「皇宫绝不能成为她最终的归宿。」
他讨厌重蹈覆辙这个词。
「不要做多?余的事情。」谢期警告道,「我把?你从暗卫堆里捞出来不是为了让你自作主张的。」
惶遽之下,胥黛猝然跪地,四指并立举至头顶,当场启誓:「胥黛此生永不会背叛欺骗大人,若有违此誓,天?打雷噼惨死于火刑。」
谢期俯视着?看了她好一会儿,伸手将她扶了起?来,嘴角恢復浅浅的微笑?:「时辰不早,回?去?歇着?吧。」
胥黛不安地瞟了男人好几?眼,才在犹豫不决中轻功飞上屋檐,消失在夜色中,仿佛从未出现。
谢期拍了拍手心内虚无的灰尘,面上已然毫无笑?意,一双眼眸似浸过寒冰,透着?无限凉意。
他再?次看了眼月亮的位置,唇抿成一条线,表情凝重了几?分。
明盐市。
孟萝时准时准点地被闹钟吵醒,她同?往常般掀开被子打算去?洗漱时,却发现自己喉咙疼得厉害,像装了刀片。
她捂着?脖子不舒服地咳了几?声。
后半夜下雨的缘故,她临睡前就关了空调,加湿器也还在运作,那她为什么?会口干喉疼。
孟萝时抓了两下头髮,下床出门,下意识道:「妈,妈妈?」
孟妈正在穿鞋,听到声音,打开门疑惑地扫视了一圈走廊:「哪里来的鸭子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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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萝时:「…………?」
她崩溃地拍着?墙壁,想要孟妈从玄关口出来看她一眼:「妈,是我啊,妈。」
孟妈寻着?声音,终于瞧见扶墙而站,满脸绝望的孟萝时。
看见她的一瞬反应过来刚才鸭子是谁发出来的动静,当即笑?得合不拢嘴:「我还以为谁家鸭子跑出来了,哈哈哈,你怎么?搞的这个声音。」
孟萝时:「…………」
母爱在此刻如山体滑坡。
她捂着?嗓子努力发出人类的语言:「金嗓子喉片放在哪里。」
「电视下面的抽屉里,里面有好多?药,你找找。」孟妈去?她房间感受了一下温度,「是不是空调打得太凉了,把?喉咙给吹干了。」
孟萝时蹲在抽屉前挨个察看药盒,用破铜锣嗓回?道:「我半夜就关了,应该不是空调的问题。」
「我看看。」孟妈不放心地走过来把?手放在她的额头上,「没发烧啊。」
孟萝时终于找到了金嗓子喉片,拆开盒子拿了一板出来:「我就是嗓子疼,就跟小时候被孟玉时莫名其妙打了一样。」
孟妈忙不迭说道:「是不是他又像以前半夜跑你房间偷偷打你了,我就说房间里应该按个监控。」
孟萝时颇为无奈:「妈,那都是小时候他还在穿开裆裤的事情,自从上了初中他都学会先敲门了。」
「再?说,谁家好人会在自己房间安监控,多?奇怪。」
她说着?合上抽屉站起?身,打算先去?洗漱等吃过早饭再?含。
「哎。」孟妈拉住她肩膀的衣服,硬是给她拽回?来,皱眉道,「你脖子里这个红色的痕是怎么?弄的。」
红痕?
孟萝时愣了下,跑到卫生间内扬起?脖子,这才看见脖间有一道不是很明显的红痕,像极了被祁干掐过后久久消不下去?的掐痕。
但她的脖内并没有指痕。
孟妈站在她身边,瞧着?镜子里的孟萝时担忧道:「是不是爷爷给你的吊坠勒的,这乍一看还挺吓人的。」
孟萝时将红绳放在脖间比划了下,有些像,但又没那么?细。
她突然想起?孟怀瑜膝盖上缝了好几?针的伤口,拉起?睡裤察看,两个膝盖光滑洁白,没有一丝磕碰。
见孟萝时古里古怪,孟妈不放心道:「小萝,要不妈妈周末去?寺庙,给你买个什么?符你带身上?」
孟萝时打开柜门取出牙刷和牙膏,委婉道:「咱家这情况,不能封建迷信吧。」
「求个符又没关系。」孟妈拍了拍她的肩膀,「那妈妈先去?上班了,你也抓紧,别迟到了。」
孟萝时点了点头,将牙刷放进嘴里,然后陷入了茫然。
脖间的痕迹清晰地提醒着?她发生了什么?她所不知道的改变,且这种改变发生在身体上。
昨夜的记忆还在脑中回?旋。
如果她的记忆没有出错的话,被祁干掐应该前一晚发生的事了,那为什么?这个痕迹现在才出现。
想至此,她担忧地又看了眼自己的膝盖,应该不会莫名其妙地开一道口子吧。
怀揣着?这种惴惴不安的情绪,她用遮瑕将脖间的痕迹遮住,然后视死如归地出门上班。
夏季的温度即使是早上也热得几?乎要把?人烤融化,花坛内花草蔫巴巴地缩在一起?,叶子因缺水而萎缩。
孟萝时卡着?点在范围内打上了卡,然后抱着?工作室里的猫咪一顿埋头吸猫。
胡荔来时,她正往咖啡里加糖块和牛奶,偏头一看:「嚯,你这两大黑眼圈,又通宵了?」
「没有,熬了三个小时,今早被闹钟吵醒的时候,我杀人的心都有了。」
胡荔把?包扔在工位上,整个人宛如没骨头般摊在椅子里,丧气道:「早说我就请假了,困得我感觉我快出现幻觉了。」
孟萝时瞥了一眼紧闭着?办公室磨砂玻璃门,拖着?转椅凑到她耳边:「要不你去?五楼的置景里睡一会儿?」
胡荔打了个哈欠:「没事,我也去?泡杯咖啡喝。」
「对了,楼下的井盖不翼而飞了,你晚点要是出门的话小心些。」
井盖?
孟萝时怔住,脑中蓦然闪过一些模煳的画面,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反手拽住自己后颈的衣领往后拉,喉间顿时传来窒息感。
在认真挑选咖啡的胡荔:「??」
「啪嗒」一声,手里的速溶咖啡散了一桌,她诧异道:「姐妹,你上班上疯了?」
孟萝时将皱巴巴的衣领整理?好,讪讪笑?道:「没事,你就当我间接性发疯。」
她拿起?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看着?新勒出来的红痕,不由松了一口气。
苍天?保佑,她脖子里红痕是谢期为了不让她摔跤磕伤膝盖而勒出来的,不是孟怀瑜脖间的那道掐痕。
胡荔看着?她荒唐的模样,惋惜地摇了摇头:「终于又疯了一个。」
孟萝时理?清思绪后,心情都好了很多?,高兴地打开电脑,准备开启今天?的工作。
「三楼的新样片拍得怎么?样了。」
胡荔拿着?杯子去?接开水,道:「昨天?拍了三套衣服,今天?拍剩下的两套。」
她想起?什么?,眼尾堆上笑?容:「新的小哥哥贼可爱,一逗就脸红,跟女模特距离近一点,耳朵红得像是要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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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页
孟萝时打开文档当桌面摆着?,然后靠在椅子上提醒道:「曾宏的出轨事,你还没吃到教训呢。」
胡荔放了大把?糖块,用细长勺子搅拌:「曾宏是曾宏,小哥哥是小哥哥,没有可比性。」
「说起?曾宏,许乐瑶说这周六请二楼涮火锅,地址到时候发群里,你别又已读当没看见啊,」
孟萝时:「知道了。」
胡荔转头看了眼磨砂玻璃门,然后拿起?抱枕趴在桌子上:「我趴十分钟,等咖啡凉,你记得叫我。」
「行。」
孟萝时看着?打开的文档,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拿起?记事本?将昨夜见到的人,写在记事本?上,再?把?每个人的关系串联起?来。
盘逻辑和线索般地在记事本?上写写画画。
等全部写完刚好过十分钟过去?,她拍了下已经?睡熟的胡荔:「
醒醒,可以喝咖啡了。」
胡荔如同?怨鬼勐地从桌上抬头,披散的头髮凌乱地挡住脸。
「还不如不贪这十分钟,更困了。」她把?头髮扒拉顺,拿起?在空调底下凉得特别快的咖啡几?口喝完了。
孟萝时瞧着?她的阵仗,劝道:「放过你的胃吧,这么?大一杯下去?,你也不怕闹肚子。」
「这不是醒神。」胡荔放下杯子,忽然看见写得满满当当的记事本?,「你在写小说吗。」
孟萝时将笔夹在指骨间转了两圈:「昨天?晚上去?玩了个剧本?杀,没玩明白。」
「这我熟啊。」胡荔眼睛一亮,扯过她的记事本?,「我看看。」
十分钟后,她挠着?后脑勺,纳闷道:「你这玩的什么?本?啊,人物?关系这么?乱。」
孟萝时凑到她身边看着?自己刚写下的人物?关系图和线索,讪讪道:「一个后宫纷争本?,但玩到一半有两人跳车了,所以没玩完。」
胡荔:「哪里没明白?」
孟萝时知道胡荔是玩剧本?杀的大佬,简单地解释了一下事件的起?因和部分过程,然后指着?其中一个名字,做了非常大胆的猜测:「剧本?最后给的答案,薛贵人是兇手,我不明白她的作案动机。」
第42章
胡荔沉思了片刻, 伸手拿过?笔筒内的?红笔,将她方才说的?重?要线索圈起?来:「既然兇手已经知道,那?就用倒推法。」
「你看, 」胡荔用笔尖指着没?有名字的?舞姬道,「这个人全?程的?剧情很少, 俗称边缘人物?,但一般来说, 只要本子不坑, 她就一定有存在的?意义。」
孟萝时眉心微蹙:「可陷……杀害一个外坊舞姬对她并没?有好处。」
「你怎么知道没?有好处呢。」胡荔偏头看她,忍不住说道,「与事件关联的?所有人都应该有他的?行为目的?,这是他存在于本子里的?意义,如果他只是一个旁观观众, 一个过?客, 编剧没?必要把他定位为兇手的?好朋友。」
孟萝时看着记事本上的?文字,咬了下唇, 很想说这是建立在她猜测之上的?延伸,实际上在原主还未调查清楚之前, 她甚至不确定是否存在舞姬。
「你去印表机里拿张a4纸给我, 我帮你盘。」胡荔边说着边将笔筒里五颜六色的?笔全?部取出?来,打算给剧本杀的?小白上课。
孟萝时嘆了口气, 起?身去取纸。
「小萝。」新媒体部的?同事举着手机喊了她一声,等?她看过?来后,道,「场馆布置得怎么样了。」
孟萝时拉开印表机的?抽屉, 从里面拿了两张纸:「昨天下午桁架基本好了,全?部完工还得要几天。」
「你们要去拍素材?」
「我们想拍个延时, 一会儿去架机子。」同事道,「你把地址发我一下呗。」
孟萝时:「明盐市国际博览中心四楼b馆,地图搜得到。」
同事比了个ok的?手势,然后与同部门的?人商量工作安排。
孟萝时把纸递给胡荔,小声道:「我们好像有点儿过?分。」
胡荔弯起?唇皮笑?肉不笑?道:「等?你活动期间三天只能睡七八个小时的?时候,你就不觉得过?分了。」
「我悟了。」孟萝时坐回?工位,继续摆烂。
胡荔照着记事本,蒙头一顿写,半个小时后,她拍了拍正看着文档神游的?孟萝时,如释重?负道:「我整理完了。」
她把写得满满当当的?a4纸往孟萝时的?方向推了一点。
然后不知道从哪里掏出?铅笔,像上课似的?开始盘逻辑和?剧情,全?程有理有据,仿佛拥有上帝之眼。
又是半个小时。
孟萝时仰头后靠在椅背上,双目无神地望着天花板,灵魂出?窍般,恍恍惚惚道:「你的?推理精彩到让我开始怀疑我的?记忆。」
太离谱了。
孟萝时回?想着刚才听到的?话,感嘆胡荔不去写伦理小说着实暴殄天物?。
她冷静了一会儿,没?冷静下来,匪夷所思道:「你从哪里看出?皇后与太子是互相制衡的?关系,就因为他们为了孟家姑娘针锋相对?」
胡荔举起?笔在她眼前晃了晃:「不不不,我可是看了二十一部宫斗剧的?女?人。」
「你也说了,他们不是亲生?母子,太子是抱养到皇后膝下的?,皇室最重?视的?是什么。」胡荔轻敲了下桌子,「血脉、礼仪、面子,试问真正在乎儿子的?母亲,会在大庭广众下当着众多臣子的?面争吵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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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萝时没?回?答。
胡荔:「打个比方,你父母会在家庭聚会里,为了一桩小事当众跟你吵得面红耳赤,被其?他人看笑?话,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吗。」
孟萝时沉默地拿起?咖啡喝了一口,苦涩感在口内蔓延开,顺着一直到喉间。
「不会。」
虽然胡荔的?话很有道理,但她仍觉得不对。
原主和?祁干发展成青梅竹马的?最主要原因,是原主满月时帝后带着祁干来将军府祝贺,还给了厚重?的?封赏,祁干好奇地趴在婴儿床边逗弄原主的?画面,她至今都记得。
孟家未出?事前,她的?视角一直都是固定在半空中的?俯视视角,原主看不见的?画面,她都能看见。
那?会儿的?帝后鸿案相庄举案齐眉,对待祁干如掌上明珠。
因而幼年期的?原主进?宫找祁干玩耍时,也总会去参拜皇后。
她记忆里的?皇后一直都是温婉,雍容尔雅的?妇人,但昨晚在才秀宫里皇后的?态度确实很奇怪,被盯久了甚至能起?鸡皮疙瘩。
孟萝时放下杯子,决定顺应自己的?所见所得:「咱先把伦理关系放放,最主要的?是薛才人的?行为动机,她诬……杀害别人的?理由是什么。」
胡荔手里的?笔转了两圈:「薛才人有疯病,且好几年了,按照剧本杀一些噁心的?设定,她很可能分不清现实和?虚幻。」
「所以在虚幻中误杀了孟家姑娘,清醒后将计就计变为这件事的?主导者,她的?好朋友舞姬要么是出?主意的?,要么是帮她收拾残局的?,俗称辅助。」
从未设想过?的?道路出?现了,孟萝时勐地抽过她手里的a4纸,胡荔将人物?关系和?线索写得比她更清晰,也更好理解,用不同的颜色标註得明明白白。
常年患病的?舞姬和?才人在太医院相识,内坊又与才秀宫紧紧相连。
孟萝时咬着下唇,思路在此刻通了一半,唯一让她困惑的?点,便是时间,如果真的?按照胡荔所说,那?薛才人为何偏偏是半夜瞧见的焚烧纸人,而不是早上。
或许去瞧一眼院子内的大树,她的?问题便能迎刃而解。
孟萝时嘆气道:「想睡觉的心在此刻达到了巅峰。」
胡荔:「?我都没?睡,你睡什么。」
孟萝时看了她一眼,更惆怅了,要是进?古代世界的?人是胡荔,肯定不出?一个时辰就能把这件破事解决,而她还在为了要不要睡觉打搅孟怀瑜而纠结。
胡荔见她真的?很在意这个本,当即将笔全?部收进?笔筒,打开电脑道:「你玩的?本叫什么名字,我百度找找,肯定有解析。」
孟萝时仿佛没?听见,愁得脸都快拉地上了。
胡荔喊了许久她才勐地回?神:「怎么了?」
胡荔:「…………」
「我说本叫什么名。」
「哦。」她拖着转椅回?工位,讷讷道,「我不记得了。」
胡荔沉默了好一会儿:「小丑竟是我自己。」
「放假我请你去打本。」孟萝时安慰她道。
胡荔看向人物?线索纸,嫌弃道:「你手里这个逻辑一塌煳涂的?宫斗本?」
孟萝时:「…………」
她突然觉得世界很喧譁,想把胡荔的?嘴捂起?来。
「不是,正常的?本。」孟萝时朝她微笑?道,「这张纸能给我吗。」
胡荔摆了摆手,示意她拿走。
孟萝时把纸拍了照片存在手机里,然后
将胡荔理的?人物?关系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她突然发现将军府和?皇室的?关系上打了个大大的?叉和?问号。
如果皇室和?孟家的?关系僵硬,为什么幼时他们还要应承孟怀瑜让她做太子妃,且还是当着孟爹和?孟母的?面。
亲自许下的?承诺转眼变成了客套话?
内坊时胥黛递给她素白银簪前,曾问过?她一句话。
【孟家嫡女?的?身份能当太子妃吗?】
她回?答能。
但胥黛让她再想想,答案不对,是不是意味着从始至终孟怀瑜就不可能成为太子妃。
为什么呢。
甚少看电视剧的?孟萝时向胡荔虚心求教:「胡荔,将军府的?嫡出?姑娘在什么情况下不能成为太子妃。」
胡荔头也不回?道:「手握兵权,权力?过?大的?时候。」
话落,她突然偏头看向孟萝时认真道:「姐妹,你这问题问得挺傻的?。」
孟萝时:「…………」
她咬牙道,「你发我两部斗得最狠的?宫斗剧,最好死的?一个都不剩的?那?种,我去观摩观摩。」
胡荔愣了下,诧异道:「你不是一直对这种不感兴趣,打剧本杀给你打自闭了?」
孟萝时微微仰起?头,捏着拳头,仿佛要去做大事,郑重?其?事道:「我要去拯救世界。」
胡荔沉默一阵道:「得,病情加重?了。」
第43章
京州, 未时
太医动作缓慢地?将细布一圈圈地?解开,露出缝合的伤口,观察了片刻后, 朝一旁的祁干道:「伤口恢復得很?好,再有两天就能拆线。」
孟怀瑜坐在软榻上, 眼眸低垂望着?自己的膝盖,语气平淡:「强行练舞会?留下后遗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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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犹豫道:「皮肉伤不会?, 但是反覆崩开, 伤痕很?难祛除。」
「无妨,本就是别人瞧不见的位置。」
太医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半晌后,瞄了眼面无表情的祁干,没敢说话, 谨小慎微地?重新上药, 取出干净的细布包扎起?来。
房间内只有压抑着?的唿吸,窗外的鸟儿栖息在枝叶内叽叽喳喳, 偶尔还会?飞到窗沿好奇地?张望。
包扎完成后,太医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微臣告退。」
孟怀瑜将撩起?的裤腿和裙子放下, 遮住了纤细的小腿。
「宫宴你非参加不可?」祁干偏冷的嗓音忽然?响起?。
孟怀瑜起?身的动作停顿一剎, 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到桌面倒了一杯温水:「这是我来皇宫的理由。」
她喝了一口水,面上渐渐露出温婉的笑意:「殿下莫要忘了, 我现在是外坊舞姬,不是东宫的妾室。」
祁干手不由握拳,指甲死死扣着?肉才能勉强维持情绪,他往前走了两步, 凝视着?孟怀瑜的眼睛:「你说过会?留在东宫陪我。」
孟怀瑜点头,贴心地?帮他补全了后半句:「但不是现在。」
明?媚的阳光从敞开的门外斜斜地?照亮半间屋子, 祁干穿过阳光看着?站在阴影内的少?女,眼眶不受控制地?泛红。
他极力抑制着?自己的唿吸,问道:「那是什么时候,你说的永远陪着?我是什么时候。」
孟怀瑜平静地?望着?他,好半晌,一步迈进了温暖的阳光内,瞳色经过阳光洗礼后宛如上好的琥珀,她不疾不徐道:「等一切结束后,如果那时你还能同?现在一般,非我不可,我就留在这深宫里陪你,直至死亡。」
空气很?安静,祁干的唿吸声逐渐厚重,甚至于需要张嘴才能缓过气,眼眸充血,密密麻麻的红血丝几乎布满了眼眶,额角青筋暴起?。
他死死盯着?孟怀瑜,咬着?牙一字一句道:「你发毒誓。」
孟怀瑜充耳不闻,看着?他血红的眸子皱了下眉:「你的状态很?不好,需要我去唤太医吗。」
此话一出仿若点燃了引线,未得到保证的祁干再也?压制不住体内的躁怒,一把扯过孟怀瑜的手臂,两三步将她拉入屏风后。
孟怀瑜直觉不对,一只手扣住屏风,冷声道:「放手。」
男女间本就存有力量差异,加之祁干此时的力气大得不同?寻常,拉扯间孟怀瑜感觉自己的手快要被他折断了。
丧失理智的祁干像极了被激怒后的棕熊,见猎物拼死反抗,索性将她反抗的手掰脱臼,然?后提着?猎物的后颈扔进领地?。
强烈的疼痛感传来的那一刻,孟怀瑜反而愣住了,她看向无力垂下的手臂,还未来得及说话,下一刻视线天旋地?转。
等在回?过神来时,背后是柔软的被子,眼前是发怒的棕熊,而现在这只棕熊在脱衣服。
孟怀瑜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不逃跑,甚至还有闲心欣赏了下祁干腰腹的肌肉,她单手撑起?上身,直视着?祁干红得有些吓人的眼睛:「你没关门。」
祁干仿佛没听见,将手里的衣服抛开。
径直朝她而来,孟怀瑜眉目拧起?:「祁干,我在同?你说话。」
祁干仍然?没反应,他俯身拽住孟怀瑜的脚,将她拉至身下,气息急促且焦躁,短短片刻时间,身上竟起?了一层薄汗。
两人的距离极近,孟怀瑜冷静地?观察着?男人的状态,直到他试图俯身亲吻时,勐地?偏开头,笑了:「原来有病的人,是你。」
湿润的唇落在她的脸颊,带着?炽热的气息,仿若一把火将孟怀瑜的脸烧得通红。
孟萝时后仰整个人躺平在床上,祁干跪在她身体两侧,正在解她衣衫带子,她深唿吸了一口气,然?后起?身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祁干被打得偏过头,他似乎愣了下,伸出舌尖舔了下嘴角,少?许腥甜刺激着?口腔。
孟怀瑜瞧着?他脸上渐渐浮现的巴掌印,眉眼弯弯,温柔道:「清醒了吗,还没清醒的话,我不介意让这个巴掌印对称。」
空气安静了片刻,那双猩红的眸子里露出点点迷茫,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他维持着?一个姿势良久。
然后一抹痛苦从眼底蔓延,覆盖整片瞳色,额角的青筋根根分明?,汗珠顺着?脸颊落在孟怀瑜的衣服上,他不可遏制地弓起后背,试图缓解这种痛苦。
大口大口唿吸下,嘶哑到近乎破碎的嗓音从他喉间溺出:「怀瑜。」
「我在。」
「怀瑜。」
「嗯。」
像是得到前所未有的安慰,祁干突然?抱住了身下的少?女,如同?失而復得般用力到要融进身体里:「怀瑜。」
「你勒疼我了。」孟怀瑜被迫仰起?脑袋,望着?床顶,眸内漾着?浅浅的温柔。
祁干稍稍地?松开了手,单手搂住她的后背,天翻地?覆后,变成了少?女在上,而他在下的姿势。
他像是对待幼崽般圈着?少?女,小心翼翼道:「对不起?。」
孟怀瑜趴在男人不断起?伏的胸膛上,忽然?打了个哈欠:「你知道自己刚才在做什么吗。」
祁干沉默了片刻,哑声道:「知道,我失控了。」
失控?
她捕捉到了关键词,眼睫快速眨了两下,头一次主动回?抱住男人,眸内是星星点点的微光:「为什么,你为什么会?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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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页
「……」祁干张了张嘴,却又想起?什么,「以后你会?知道的。」
「我现在就想……」孟怀瑜又打了个哈欠,那股熟悉的睏倦越来越浓重,蚕食着?她为数不多的清醒,她猝然?转口道,「别再凶她。」
祁干:「?」
下一刻,孟怀瑜脑袋一歪彻底睡了过去。
祁干只当?她太困了,轻拍着?她的后背,低喃道:「对不起?。」
随着?时间流逝,他眸内的红血丝渐渐褪下,凌乱的唿吸也?转为平稳,脸色却相反地?苍白了许多。
少?女的身体很?软,有一股令人安心的幽香,仿若无形的大手安抚着?他躁动的心脏。
正当?祁干享受着?这为数不多的安宁,怀中的少?女突然?动了动。
然?后勐地?睁开眼:「我有很?重要……嗯?什么鬼?」
孟萝时懵逼地?抬起?头,视线内是被汗水打湿的胸膛,随着?唿吸上下起?伏,而她像不着?边际的船只,也?随着?起?伏。
信息量太过庞大,大脑过载后她彻底呆住,整个人僵硬得像块石头。
「怀瑜?」祁干唤了一声她的名
?字,随后立马意识到怀里的少?女不管从思想还是其他角度都不再是孟怀瑜。
像受惊的猫般将人扔到床的里侧,迅速从床上爬了起?来,颇有种落荒而逃的意味。
孟萝时滚了一圈,蓦然?发现自己腰间的衣带散开了,她下意识地?检查了一番,衣服一件没少?,但凌乱得厉害。
唯一严重的是她的左手似乎脱臼了。
孟萝时看向正在套衣服的祁干,男人右边脸颊上的巴掌印清晰到五指分明?。
沉默震耳欲聋。
「你,我……」她尴尬地?舔了舔唇,好半晌,憋出一句,「我还怀着?孕,会?不会?不太好。」
祁干怔住,穿衣服的手抖了下:「我们什么都没发生。」
孟萝时:「…………」
「那你的衣服为什么不在你身上。」
这下换成祁干沉默,他低着?头一言不发地?一件件把衣服套上。
孟萝时透过屏风能看到从门外照射进来的阳光,她耿直道:「你甚至急得连门都没关。」
祁干:「即使发生了什么也?与你这个占据她人身体的鬼怪无关。」
孟萝时轻扯了下唇,颇为无语:「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祁干扣上腰带后,站在床前等她的答案。
「提起?裤子不认人的渣男。」
祁干:「…………」
「真该把你这张嘴缝上,让你永远也?说不了话。」
孟萝时扬起?脑袋,故意嘟起?嘴道:「来吧,缝起?来,你以后也?不用?亲我了。」
祁干拳头都紧了,面前的少?女明?明?与怀瑜用?着?同?一张脸,又仿佛完全不一样,她眼里那股朝气蓬勃,甚至让他感到刺眼。
讲话时常不分尊卑,他不明?白为何这多年,竟没一个人发现她的异常。
「总有一天,孤要把你彻底赶出怀瑜体内。」
犟种孟萝时在线顶嘴:「我本来就是孟怀瑜。」
祁干捏着?拳头含着?一肚子的气,看着?她脱臼的那只手,咬牙切齿道:「手伸出来。」
孟萝时狐疑把右手伸出来。
「左手。」
「脱臼了,我怎么伸。」
祁干深唿吸了一口气,压下怒气,攥住少?女的脚把她从床铺里拉出来,二?话不说按着?她的手臂勐地?抬了一下,错位的骨头重新接上。
「好了。」
孟萝时轻轻地?揉着?左边肩膀,仿佛看嫌疑犯般看着?祁干:「我的手臂不会?就是你给弄折的吧。」
祁干摸了下鼻子,冷硬道:「怀瑜没有回?来前,不许踏出屋子一步。」
「耕田的牛都没你倔。」孟萝时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上辈子是只驴吧。」
门「砰」的一声巨响。
孟萝时猝不及防被吓得差点从床上跳起?来。
小声吐槽:「摔门,我妈要是在这,指定?得把他骂到头都抬不起?来。」
她等了一会?儿,从床上爬起?来,将门窗全部关上,然?后再缩回?床上把衣服一件件地?脱掉,从贴身小衣里翻出一张叠的四四方方的纸方块。
打开前,她轻声念叨:「写足八百字了吗。」
指尖轻轻地?颤了下,孟萝时展开纸张,秀丽的毛笔字从头铺到尾,可能是为了凑字数往常简略的文言文终于变成了通俗易懂的白话。
孟萝时满意地?点了点头,全然?没意识到原主是真的很?怕她发疯。
她从头看了一遍,视线停留在其中两行,惊觉道:「我就说薛才人肯定?瞧见过焚烧纸人。」
「我记得我埋得很?浅,风大一点都能吹跑那种程度,深埋在下面与泥土混合的灰烬怕是真正烧纸人的那人做的。」
她把纸张重新叠起?来放回?小衣口袋:「我定?了二?十?分钟的闹钟,一会?儿就该走了,这个纸你记得烧掉。」
顿了下,她又补充道:「写得很?棒,继续努力。」
孟萝时拿起?衣服打算重新穿上,无意间瞟见白皙的手腕上有一圈红色勒痕,脑中蓦然?出现了刚醒来时的画面。
她咽了下口水,祁干好像有胸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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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页
再次颤动的指尖唤醒了她出走到黄色废桶的神志。
语气稍稍严肃了几分:「我请教了一位宫斗高手,她说薛才人的疯病很?可能让她分不清现实和虚幻,因而她半夜瞧见的画面不一定?是真实的。」
「我个人觉得你们最好去太医院查一下卷案,然?后昨日?我说的舞姬也?很?重要,很?可能就是帮助薛才人做事的辅助……」
孟萝时把胡荔的话,简单转化了下后,复述给孟怀瑜听,同?她分析每个人的行为动机和目的。
说到祁干和皇后时,她犹豫了下:「对了,还有一件事,我不确定?真假。」
「你可以参考一下。」孟萝时低着?头将系带打结,「我朋友说祁干和皇后很?可能是互相制衡的关系。」
「只要其中一方倒下,另一方就可以全盘掌控皇位。」
胡荔说这话时,孟萝时曾反驳过她,太子和皇后争,把皇帝放在哪里。
「皇帝年纪大了,该退位了,即使他现在不退,将来也?可以有无数种理由让他退位。」这是胡荔的原话,但孟萝时想不明?白缘由,因而持半信半疑的态度。
指尖的颤抖比之前两次更强烈,孟萝时突然?感受到了一股激动,更觉莫名?其妙了。
「算了,我还是回?去乖乖看片吧,你要是真的留在宫里我真怕哪天睡着?睡着?就嘎了。」
孟萝时盘腿坐着?,撑着?脑袋道:「也?不知道教坊后院的女孩子们有没有好好上课,秦姑姑还有没有欺负她们。」
「哦,还有。」她忽然?想起?什么,然?后打了个哈欠道,「你还怀着?孕,还没三个月,一定?要拒绝渣男的需求。」
指尖抖了一下后彻底安静。
孟萝时离开这个世?界时,恍惚中好似瞧见孟怀瑜黑着?脸,沉默地?站在虚无中,散着?一股淡淡的无语。
明?盐市,恆星影像五楼置景。
整间屋子被粉刷成淡粉,地?面铺着?白绒地?毯,靠墙的木质书?架上摆放着?各类洋娃娃,底下是一张透明?的茶几,摆放着?精緻的糕点模型。
阳台架着?一盏炽热的大灯,模拟太阳光从窗户打进充满的小屋。
沐浴在假阳光中的孟萝时在一阵急促的闹铃声中勐然?清醒,她把闹钟关掉,然?后揉着?嗡嗡的后脑勺,从柔软的大床上爬起?来。
「你睡醒了?」
孟萝时愣愣地?点了下头,她还没完全脱离古代世?界带来影响,因而耳朵有些嗡鸣。
她望着?正在调试灯光的摄影师:「有客人要拍这个景?」
「没有。」摄影师将茶几换了地?方,「让新来的两个学徒练习一下。」
他说着?看向孟萝时:「要不要来当?陪练模特,免费给你出片。」
孟萝时:「…………」
她从床上爬起?来:「婉拒了哈,我去三楼看样片。」
摄影师:「他们在出外景。」
他从抽屉里取出两个一模一样的洋娃娃,放在梳妆檯上,摆动着?它们的手脚。
许是房间实在过于温馨,又或许是假阳光带来的温暖,孟萝时竟然?不觉得恐怖。
「谁家梳妆檯上放人形娃娃啊。」
摄影师耸了耸肩:「出片不存在合理性,构图完美,光感完美,片子好看就行了。」
第44章
孟萝时看着洋娃娃硕大的两?颗紫色眼珠, 后颈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她捂住脖子,转头看向从窗户翻进来的学徒。
「温度会不会太低了。」
学徒停住按键的手, 茫然道:「不会啊,你不觉得这个房间很热?」
孟萝时看着他?脸上的汗水, 沉默了。
摄影师拿起?单方拍了几张空镜,又?问了一遍:「真的不当陪练模特??」
孟萝时:「如?果你实?在找不到人, 我可以帮你问下胡荔。」
「别吧。」摄影师放下单反, 绕到阳台调整大灯,无奈道,「照片没拍两?张,她先躺着睡着了。」
他?
朝着两?个乖巧侷促的学徒努了努嘴:「诺,两?个受害者, 拍了一堆安睡照当考核作业上交, 被骂得狗血淋头,我可不敢再喊她陪练。」
画面感很强, 孟萝时不失礼貌地抿了抿唇:「有没有一种可能,是这个房间过?于温馨了。」
享受着冷空气的学徒正?在用纸巾擦汗, 闻言, 耿直道:「那天拍的是,没有床。」
孟萝时:「…………」
摄影师见她实?在不愿意, 转而道:「那你帮我们?捞个人送去化妆间呗,晚点请你喝奶茶。」
「不用啦,就当刚才睡觉时你没有喊醒我的报酬。」她摆了摆手,离开温馨小屋。
五楼所有的房间都没安装门, 因此孟萝时一出门就看见胡荔左手领着她的包,右手提着自己的包, 穿梭在置景房内似乎在寻找什么。
「胡荔。」她喊了一声。
胡荔顺着声音从一扇小窗里瞧见她,着急地绕过?来:「你睡哪儿去了,我从四楼找到五楼。」
「四楼都是棚拍,我往哪里睡。」
胡荔把包递给她,拉着她的胳膊往楼下走:「咱得去一趟场馆,他?们?的工人说有个景搭不了,要换掉。」
孟萝时惊了下:「换掉?谁说得换。」
她将包提到肩膀,撩起?袖子不用胡荔拉就急急忙忙地往楼下走,路过?二楼时,赫然停住:「你等下,我先去捞个摸鱼人,送去三楼化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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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页
京州,教坊后院。
大量洗完正?在滴水的衣物挂在晾衣架子上,占据了整个院子,整齐的郎朗念书声从侧边的小凉亭内传出,掺杂着几句稚嫩的咿呀语。
与挡在前面富丽奢华的教坊楼格格不入。
谢期在门口站了许久,始终没有要进去的意思,身后的宿二疑惑道:「大人不进去瞧瞧吗。」
像是将神游的人勐地拉回来般,谢期恍惚了下,然后抬手想要扶眼镜,手触及鼻樑才想起?来这里是古代世界。
他?放下手,偏头看向宿二:「你方才说什么。」
一股怪异的违和感涌上宿二心头,他?皱起?眉,一字一句地把话又?重复了一遍。
「不必了。」谢期从容自若地转身朝楼内走,语气轻淡,「等孟姑娘回来,记得去要夫子的费用。」
宿二两?步跟上他?:「是。」
那股被审视的目光消失后,谢期不动声色地唿出一口气,背在身后的手指正?在剧烈颤抖,他?用另一只手死死按着,才能勉强不显得像得了帕金森。
长期的睡眠不足让他?不管在现代还是古代都很疲惫,以至于身体?出现了他?所不理解的异样,比如?手抖,比如?莫名?的心悸,比如?某一瞬失去身体?的掌控权。
就如?方才他?原本想去瞧一眼后院内的女孩们?,但走到门口,身体?却自己定住了,连带着思维也?在那一刻变得朦胧,在将睡未睡间徘徊。
直到宿二的声音响起?,他?才如?梦初醒般清醒。
如?果谢承安能够在他?占据身体?的情况下,重新夺回身体?掌控权,他?会被强行挤回自己的世界,还是关在这具身体?内?
他?伸手轻按着眉心,后院里晒着的大量衣服不断在眼前浮现,谢期犹豫了下,吩咐道:「往后不要让她们?洗衣服了,从库房挑些?不用的乐器,送到后院,闲暇时可以耍玩。」
宿二愣了下:「库房有一批坊内姑娘们?瞧不上的次品,倒是可以送去后院,玩坏了也?无妨,但……」
他?眼里再度升起?狐疑:「这几日的衣服都是新聘的人在洗,您忘了?」
谢期眸内划过?一抹暗色,面色并无变化,如?往常般弯起?唇角,嗓音温和:「事多,总会忘掉一两?件。」
他?推开书房的门,浓重的檀香味扑面而来,让他?忍不住蹙眉。
书房的窗户全部紧紧关着,靠着承重柱的案台上是缭绕的烟雾,蔓延至满屋。
谢期快速环顾了一圈,忽然抬头望了一眼,冷淡道:「今日谁来过?书房。」
宿二站在门外,回道:「早间有个少年来找过?大人,但那时您还在安寝,便让他?在书房等了两?盏茶,未等到您便离开了。」
谢期眼睫半垂,遮住了眸内的亮光。
他?走到窗户将窗户推开,然后用叉竿撑起?来,致死量的檀香味才散出去少许:「为何不说。」
宿二依旧站在门外,脑袋微微垂下:「那名少年是孟姑娘的客人,来此也?未有重要之事,便没禀告大人。」
谢期靠在窗沿上,神色淡漠地看了他一会儿,随后模仿着谢承安笑面虎的模样,弯起?唇角,眼内含着浅笑,不疾不徐道:「你现在是在替我做决定吗?」
他?语调温和,好似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却让宿二身形一僵,仿若刺骨的凉意从脚底沿着血管钻到头顶,冷汗转眼间铺满额上。
「属下不敢。」
谢期眸内的笑意更深了:「我没记错的话,你似乎不是第一次替我做决定了。」
宿二低着头,嘴角翕动了两?下,却没有声音发出来。
「教坊太小,施展不开你的宏才大略。」他?顿了下,看向不再颤抖的右手,语气幽冷,「不如?,我送你回皇宫。」
空气凝固到近乎窒息。
忽然,「砰」的一声,宿二单膝跪地,额头贴在膝盖上,毫不迟疑道:「属下知错,任由大人责罚,请大人高抬贵手,不要送属下回宫。」
谢期将指骨掰地咔咔作响,面上看似温和眼底却始终含着一抹冷漠,透着不可明辨的晦暗情绪。
他?走到案台前,打开香炉盖子用金制的小棍子将檀香灭掉,动作从容优雅。
房间很安静,宿二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似鼓鸣敲击着耳膜,额上汇聚的汗水打湿了裤腿,长久的沉默中,他?甚至因过?度紧张产生了反胃感。
自离开暗卫营后,这是他?在外面的世界第一次产生恐慌。
被退回的暗卫会有很大概率返回暗卫营,到时迎接他?的只有生不如?死的绝望。
谢期洗净手后,坐到书桌前取过?案卷展开,视线一点点扫过?文?字。
「出去,再有下次就自己滚回东宫。」
平静到毫无起?伏的嗓音,在此时宛若天籁,宿二怔了下,连忙应道:「多谢大人。」
门被小心翼翼地合上,谢期望着案卷上的陈述,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他?放松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眉目间已被疲惫占据,好半晌,他?才好似恢復了一点力气,指尖摩挲到桌下的机关,用力掰开。
「吱嘎」一声,侧边的抽屉被机关缓缓推出,里面静静地躺着谢承安留给他?的纸张。
上面是各种奇异的符号。
谢期嘆了口气,将符号翻译成?文?言文?,再把文?言文?翻译成?白话文?,用了整整半炷香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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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页
理解全部的含义后,他?沉默地把纸张揉成?了球,然后朝后一抛。
本就疲惫的脸色,此刻像是要碎了。
「你要发疯,可以随时发,不必通知我。」
房间格外安静,阳光从窗户的缝隙溺进,照亮一小块范围,此时的尘埃变得肉眼可见。
谢期在椅子上坐了很久。
始终没想通谢承安的脑迴路,他?颇为不解道:「这个朝代自两?百年前开始姓祁,再往上追溯几百年也?从未有过?谢姓。」
「掀翻它对你有什么好处。」
右手突然剧烈颤抖,差点打翻笔架,谢期用另一只手扶住笔架,皱眉道:「你想写字?」
他?尝试着取下一支笔蘸了墨后用颤抖的右手握住,笔尖在纸上抖出了一条意义不明的波浪线,谢期沉默地看着那条线。
「如?果哪一天我住进了目前任职的医院,你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谢承安似乎也?知道以目前的能力,写字是件不可企及的事情,因而安静了下来。
笔「啪嗒」掉在纸面上,谢期甩了甩手腕:「还有按这个世界的时间流速来算,孟萝时重新睡着进入孟怀瑜的身体?,最?短也?要一个半时辰。」
「是你们?解决事情的速度太慢,而不是我拖着她的时间过?短。」
谢期起?身走到屏风后,拿起?软榻上的毯子,理智道:「你该清楚,我们?只是合作伙伴,你得到你想要的,我找到解除连接的办法,所以……」
他?仰面躺上软
榻,用手腕遮住眼睛:「别来教我做事。」
手指再次抖动,心跳逐渐加快,那种莫名?的心悸再度袭来,谢期睁开眼,情绪格外稳定:「我昨晚在住院部值班到早上八点交班,作为交换,今天我需要睡一整天。」
「你也?可以不同意。」他?停顿了下,学着谢承安的语调,温柔道,「但强行让我加班,我不保证会发生什么惊世骇俗的事件。」
「比如?脱光衣服去大街上裸\奔。」
手指遽然安静了片刻,然后疯狂抖动。
谢期看了一会儿自己的手,话语间满是平静的疯感:「你不信吗?」
谢承安:「…………」
颤抖的手指终于归于静止,没再动弹一下。
谢期惋惜地嘆了一口气,再次用手腕盖住眼睛:「那么,晚安。」
第45章
东宫。
阳光透过梧桐树, 星星点点的光斑洒在地面,雀鸟时而迈着步子时而蹦跳,试图从落叶里寻找食物。
孟怀瑜站在门口, 把玩着手里的黑色小罐,药丸撞击罐壁发?出闷闷的声响。
她的视线没有聚焦, 因而分明在阳光内,眸内却盛不进一丝的光。
「姑娘, 真的要?回内坊吗?」容阙抱着收拾出来的包袱, 试图挽留心意已决的少女,「薛才人的事尚未有结论,现在回去不免会落下诟病。」
孟怀瑜抬眸望向院子里的雀鸟,平淡道:「嘴长在她们身上,即使不回去, 难听的话一样会传出来。」
容阙失落地垂下脑袋:「可姑娘走了后, 东宫又没女主人了。」
一阵风袭来,梧桐树枝摇晃间, 漫天遍野的金黄树叶宛如柳絮飘满整个院落。
孟怀瑜伸手接住一片叶子,叶面上有细密的小孔, 是昆虫啃食的痕迹。
「马上就会有女主人了。」她轻声低喃道, 似乎在自言自语。
容阙光顾着欣赏落叶纷飞的绮丽场景,没听清她的话, 感嘆道:「真好看。」
孟怀瑜将?落叶放在门槛上,然后往院外走:「走吧,时辰不早了。」
容阙抱着包袱跟在她身后:「奴婢能同姑娘一道住在才秀宫吗?」
「你是殿下的暗卫,理应保护他, 而不是一直跟着我。」
容阙讪讪道:「可奴婢现在的任务是保护姑娘您,寸步不离贴身保护。」
孟怀瑜偏头看了她一眼:「你确定是保护而不是监\视。」
容阙低着脑袋不敢回答, 视线忽然瞄到孟怀瑜手里的小罐子,在阳光下黑得近乎反光。
好奇心让她忍不住问出口:「姑娘手里的是什么物件。」
提起这个,孟怀瑜眼眸微弯,将?罐子举至半空,饶有兴致道:「你们殿下无意间落下的小物件。」
她脑海内闪过祁干先前的古怪模样,眼眸猩红充血,青筋暴起,宛如发?狂的野兽,甚至听不见外界的声音。
正常人即使再愤怒冲动,也绝不会完全丧失理智。
她唇角漾开一抹笑,轻轻晃动了下罐子:「很有意思的东西。」
容阙不解道:「不还?给殿下吗。」
「他若是想起来,会跟我要?的。」届时她或许就能知道,失控背后的秘密。
话语间,两人已然走到才秀宫门口,相较于一路走来的祥和,才秀宫热闹得竟有几?分诡异。
孟怀瑜迈过门槛,就见许多舞姬成群结队地围站在一起,面朝后院喁喁私语。
容阙小声道:「她们不练舞都杵在这里做什么?」
孟怀瑜打量了一圈偏大的院落,视线不由停在正中的花坛大树,深坑已被填平,泥土和铲断的杂草混合在一起,泥面上残留着几?个脚印,显得凌乱不堪。
「早前吩咐你去太医院打听的舞姬,有结果了吗。」
容阙点了点头:「有,但是还?不全。」她顿了下,将?包袱递给孟怀瑜,「姑娘先帮奴婢拿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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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页
孟怀瑜取过包袱,只?见容阙从外衣口袋内取出几?张叠好的纸和包裹着什么东西的手帕。
「奴婢原先想先找到实?打实?的证据,再一起交给姑娘。」容阙边说着边将?纸张展开,「太医说内坊有个名唤田语兰的舞姬,每隔半月会来取药,大抵有两年了。」
孟怀瑜把包袱挂在臂弯,拿过她手里的药方:「是治疗哪方面的病。」
「失眠。」容阙认真道,「太医说她的症状很严重,连薰香都无法让她正常入眠,只?能依靠安神药。」
「但长此以往,药的效果会因身体?的适应而逐渐减弱,因而田语兰的药量从一开始的一剂变成了三剂。」
孟怀瑜回想着小姑娘的话,眉心微微皱起,翻看着后面的药方:「这是薛才人的药方?」
「对。」容阙将?脑袋凑过来,解释道,「薛才人入宫后第一次发?病,是在三年前,永康二十六年春,同院的秀女瞧见她着一身白衣蹲在墙角,自言自语。」
「秀女本想让她回房睡觉,却发?现墙角摆放着一个布娃娃,薛才人仿佛能听见娃娃说话,还?让秀女不要?打扰她们聊天,秀女被吓得连夜唤了太医,诊断后才知道她原来一直有疯病。」
容阙顿了下,往聚集的舞姬方向瞧了一眼,靠近孟怀瑜声音压得更轻:「奴婢让信得过的同伴,去宫外寻薛才人入宫前住的宅院了,还?未归来。」
孟怀瑜将?药方摺叠起来,看向容阙手里的手帕:「这里面是什么。」
「薛才人的宫女前几日煎完药后倒掉的药渣,我偷了一点,想让太医瞧瞧里面有没有放其他东西。」容阙无奈地嘆气,「太医说没有,后来事情一多,我就忘记扔了。」
孟怀瑜眉间的褶皱消失,她弯起眼眸莞尔道:「你倒是挺聪明。」
还?未该容阙高?兴,她继续道:「为?以防你这种查药渣的行为?,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会直接下在药碗里。」
容阙认真想了一会儿,提出疑问:「那不是一样能够查药碗里的残留。」
「是啊。」孟怀瑜将?药方放进袖子内的暗袋,幽幽道,「所以选择最?不易察觉的相冲食物更保险。」
容阙忽然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气从后背攀爬到脖颈,惹得汗毛直立,她缩着脖子,小声反驳道:「不害人才是最?保险的。」
闻言,孟怀瑜偏头瞧她:「有时候手握锐器会比盾更安全。」
她将?包袱重新递给容阙,指着前院靠左边的房间道:「帮我放进房内。」
容阙:「是。」
孟怀瑜用手遮住额头,眯眼估计了下太阳的位置,然后转身往舞姬围站着的方向走,大家几?乎都面朝后院低声交谈,因而始终没人发?现身后不知不觉多了一个人。
她看向站在中间聊得最?起劲的黎巧,眼眸微弯。
「麻烦你能帮我叫一下黎巧吗。」孟怀瑜轻拍了下前头踮着脚努力探听消息的舞姬。
舞姬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转过来时脸上的惊恐还?未退却。
「孟,孟……姑娘,你怎的来了。」
她的声音偏大,一瞬间空气安静到好似要?凝固,所有人皆转头望向了孟怀瑜,眸内不乏诧异,疑惑以及审视。
孟怀瑜盈盈一笑,语调温柔:「回来排舞。」
这对于舞姬们是意料之?外的答案,她们面面相觑,然后在一片静默中部?分人尴尬低头,部?分人转头望天,只?有黎巧从人堆里挤了出来。
亲切地拉住她的手,坦率道:「我们以为?你不参加宫宴,便把你的位置换下去了。」
孟怀瑜并未生气,眸内的笑意反而更深,道:「谁替得我的位置?」
黎巧转头巡视了一番,然后指着低着脑袋几?乎要?躲到别人背后的舞姬道:「诺,是内坊的梅贞。」
她顿了下,故意提高?音量道:「你忘记啦,梅贞就是那日排舞时不小心撞到你,让你膝盖受伤的内坊舞姬。」
空气安静极了,所有人都没有说话,屏着唿吸给梅贞让出了一条直通孟怀瑜的道路。
其中有个胆小的外坊舞姬小心翼翼道:「是,是投票,我,我弃选了的。」
随着她话音一落,其他弃选的也纷纷附和,大多都是外坊来的舞姬,剩下的内坊舞姬几?乎都票选了梅贞,此时大眼望小眼,碍着孟怀瑜不尴不尬
的身份,连话都不敢说。
梅贞往前两步走出人堆,面上是恰到好处的笑容:「先前殿下来此,说你的膝盖受伤很严重需要?静养,往后也不会继续跳舞。」
她似乎在想措辞,话讲得很慢:「空缺的位置需要?补上,所以才用投票的方式……但现在你既回来,那位置自然还?是你的。」
孟怀瑜歪了下头,瞧着她脸上即将?僵硬的笑容,忽地弯起眼眸,温和道:「你不用同我解释,反而是我要?向你道谢,这段时间帮我暂替位置,辛苦你了。」
梅贞愣了下,一时间消化不了她的话,露出困惑的表情:「啊?」
「姑娘,这屋子太简陋了,你真的要?住这儿吗。」容阙大大咧咧地跑到孟怀瑜身边,这才发?现场面很尴尬。
她挠了挠后脑勺,不解道:「你们都围在这里做什么,后院不是才人和秀女的房间。」
有舞姬小声解释道:「薛才人割\腕了,太医和刑部?侍郎现在都在里面,我们好奇就想来瞧瞧,但又怕进去会打扰他们,就在外边等他们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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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页
容阙:「薛才人又割腕了?!」
孟怀瑜神情严肃了几?分,朝着还?挡着路的舞姬们道:「麻烦让让。」
舞姬们乖乖让出一条道,唯有一直沉默着没说过一句话的胥黛仍站在原地,似乎想说什么,但又碍着人太多,无法说出口。
孟怀瑜绕过她,擦肩而过:「晚些我会来找你。」
胥黛垂下眸,眸色沉沉并未回话。
进入后院后,能明显闻到空气里散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相比上次大张旗鼓的阵仗,这次显然冷清了很多。
孟怀瑜的视线在守着房门口的两个宫女上停留了一瞬,然后勐地停住脚步,与房间保持着一定距离。
好奇心爆棚的黎巧挽着孟怀瑜的手一道跟了进来,左顾右盼道:「我们不进屋吗?」
孟怀瑜偏头看向她,眼眸弯似月牙:「田语兰你认识吗?」
「认识。」黎巧几?乎想都没想,「内坊的所有舞姬我都认识了。」
容阙震惊道:「我没记错的话内坊有二十六位舞姬,短短几?天你全部?都熟络了?」
黎巧莫名其妙地看着容阙:「这有什么难的。」
容阙的心灵受到了冲击,试图从孟怀瑜那儿得到安慰:「姑娘也这样认为?吗?」
孟怀瑜拍着她的肩膀:「我理解你的心情。」
她转向黎巧询问道:「田语兰平日里有没有奇怪的行为?,比如在某个时段突然消失。」
发?现孟怀瑜在打听消息,黎巧眼睛唰一下就亮了,她伸出手缓缓竖起了两根手指,兴高?采烈道:「你懂得。」
孟怀瑜沉默了片刻,将?钱袋解开整个扔给她:「一共四?十三两,都给你。」
黎巧晃了晃手指:「你太低估我的原则了。」
她将?钱袋解开从里面取出二十两,放进自己的口袋,再把钱袋子还?给孟怀瑜,笑道:「明码标价,绝不多赚你一分。」
孟怀瑜无奈地嘆了口气:「说吧。」
黎巧回头看了眼靠墙的小路,拉着孟怀瑜和容阙往阴影内走了几?步,压低声音道:「方才人群里有个挽云鬓,带紫色步摇的舞姬,我不知道你瞧见没有,她就是田语兰。」
「她的舞说不好,又说不上坏,因而八个节目她都没有轮上主舞,被安排了五个演出的伴舞,把换衣服的时间直接卡死?。」
容阙仿佛听了个寂寞:「这跟她是否消失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黎巧理所当然道,「我三个演出,都忙得这边跳完跳那边,她五个伴舞,这不得忙得脚都不沾地。」
「白天倒是还?好,但只?要?一过戌时便总能碰见有舞姬在找田语兰。」
孟怀瑜若有所思道:「戌时后,田语兰就会消失一段时间?」
黎巧纠正她的说法:「准确地说,是时间冲突。」
「你先前也在此排舞,应该知道我们是按照节目单上的安排,将?演出时间相冲的舞姬排开,间隔一至三个演出,以确保充足的时间更换衣服和妆容。」
「练舞的时间也是错开的,最?多只?有三支演出队伍同步进行,因而每个舞姬的时间都很紧张,她只?要?一消失,大家都能发?现。」
「所以。」孟怀瑜接过她断掉的话,缓慢道,「她在玩时间差,时间冲突后,总有一支演出队伍能够证明她的存在。」
黎巧打了个响指:「没错。」
她扬起笑容,意味深长道:「大家都认为?田语兰是因不合理的安排,才会导致其他演出队伍寻人,没有人怀疑她消失过一段时间。」
孟怀瑜颠了两下钱袋,问道:「你知不知道她消失的这段时间里,去了哪里?」
黎巧无奈地摊开手:「不清楚,我练舞都快练麻了,哪还?有时间关心她去哪里了。」
空气安静了片刻,有说话声从薛才人的屋内传出,压着些许怒气。
三人被声音吸引,齐齐地偏头看向屋子。
好半晌,黎巧想起了混进来的目的:「我们不进去吗。」
孟怀瑜将?钱袋挂在腰间:「有谁跟你买过田语兰的信息。」
「我只?做熟人生意,算起来你是第一个。」黎巧鼓了鼓腮,不情不愿道,「不过昨日排舞结束后,胥黛问过我类似的问题。」
「问我可否有瞧见田语兰离开内坊。」
提起这个,黎巧深深地嘆了一口气,一瞬间仿佛苍老了好几?岁。
三人缓步朝薛才人的屋子走,孟怀瑜瞥了她一眼,笃定道:「你告诉她了,且还?是分文?未取。」
黎巧有苦难言:「刀都架我脖子上了,我有商讨余地吗。」
孟怀瑜轻笑了声:「你应该庆幸没有害人的心思,不然你的脑袋早就不在脖子上了。」
黎巧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自己纤细的脖子。
走至门口,屋内压着的吵架声突然消失,随后身穿官服的男人出现在三人眼前,皱眉道:「谁许你们进来的。」
孟怀瑜礼貌地行礼道:「怀瑜见过大人。」
容阙和黎巧跟着一道行礼。
刑部?侍郎这才注意到最?中间的少女前几?日被皇后娘娘喊来问过话,他转头看了眼屋内的太医,像是得到了什么讯息,脸色温和少许:「姑娘来此有何要?事。」
孟怀瑜温温柔柔道:「我有些疑问想问才人,不知是否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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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页
「这……」刑部?侍郎迟疑了下,「薛才人目前状况不是很好,怕是很难回答姑娘的问题。」
「无妨。」孟怀瑜丝毫不退步,「瞧一眼也行。」
刑部?侍郎还?在犹豫,里头的太医仿佛听见了全部?的对话,大声道:「让孟姑娘进来吧。」
太医的声音很熟悉,容阙眼睛一亮,悄声道:「是习太医。」
屋内的血腥味很重,洗漱架上还?有未倒掉的血水,太医正在书写药方,听见声音抬头看了她们一眼。
「薛才人的情绪很不稳定,有攻击人的倾向,姑娘务必小心。」
孟怀瑜看向他手臂上的抓痕,点了点头,将?容阙和黎巧留在外屋,独自一人绕过屏风进入里间。
地上有不少凝固的血渍,床幔亦如上次般散落,尾部?染上红。
她撩开床幔一角,透不进光的床铺昏暗无比,薛才人的手脚皆被固定于床脚,脸色惨白,眼睛大睁着,漆黑的眼珠死?死?盯着孟怀瑜。
孟怀瑜沉默了一会儿,直白道:「薛才人,你见过我吗。」
空气持续性?安静,孟怀瑜耐心地等着,直到她突然张了张嘴巴,发?出了一种类似于卡痰的声音后,勐地开始剧烈挣扎。
床铺被晃动吱嘎作?响,仿若下一刻就要?散架。
太医和刑部?侍郎听见动静,快速跑进来:「怎么了。」
孟怀瑜眉心拧起,默不作?声地把床幔全部?掀开,露出了床铺的原貌。
被子皱巴巴地堆积在里侧,暗红的血色染得满床都是,新旧堆叠在一起,让整张床瞧上去阴暗又晦气。
太医尝试着想按住薛才人,满脸疲惫:「祖宗,你跟她说什么了。」
「我问她可否见过我。」
话落,薛才人的挣扎更剧烈了,手腕上新包扎的伤口崩开染红了麻布,随着衣袖滑落,孟怀瑜眼尖地
发?现她的手臂密密麻麻布满了刀痕。
「她在自\残?」
太医额上的汗都快下来了,瞅着只?按脚的刑部?侍郎:「能不能把她噼晕。」
「噼个屁。」刑部?侍郎,「你当看话本子呢。」
太医艰难地转向孟怀瑜,咬着后槽牙道:「事情有点复杂,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您要?不先出去。」
孟怀瑜充耳不闻,沉默地脱掉鞋,爬上床然后在太医和刑部?傻眼的目光中从薛才人的身上爬到里侧。
掀开皱巴巴的被子,里面果然有个用血染红的布娃娃。
她取出手帕,包裹着手指然后拿起布娃娃举到薛才人面前,贴脸开大:「这是你的娃娃,她现在说话了吗。」
空气好似一瞬间停滞了,薛才人渐渐停止挣扎,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布娃娃。
忽然张开嘴巴,破碎的嗓音挤出:「它说,你应该是个死?人。」
孟怀瑜把娃娃放在她的胸口,然后原路爬出去,还?不忘继续问:「除此之?外,还?说了什么,比如你在哪里见过我。」
第46章
薛才人安静了片刻, 好似在听娃娃说话。
原本按着她肩膀的太医惊诧地与刑部侍郎对视了一眼?,两人默契地松手,然后默默站在一起?, 双手交握放在小腹,弱小可怜又无助。
太医用气声道:「她真能听见娃娃讲话?」
刑部侍郎:「你是太医还?是我是太医。」
太医:「……要不去请个大师来瞧瞧。」
刑部侍郎:「我看行。」
薛才人歪着头?像是在复述娃娃的话, 一字一句格外缓慢:「永康三十一年,冬至, 我瞧见你的脑袋掉下来了。」
正在说悄悄话的太医和刑部侍郎顿时僵住, 无声地张大了嘴,眼?睛不由自主地望向孟怀瑜的脖子,透着些许惊恐。
孟怀瑜静静地看着薛才人胸前的娃娃良久,忽然就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
小姑娘一笔一划记录的梦境结局有了最具体的时间,她原本想再?找一次陶氏, 用旁的东西做交换, 以此?来得知自己究竟还?有多?少时间。
但现在……她得到答案了。
「今年是哪一年,知道吗。」她稍稍倾身, 温柔地看着薛才人。
这次薛才人并未停顿,斩钉截铁道:「天昌元年。」
孟怀瑜轻柔地拨开她面颊上凌乱的髮丝, 指尖划过她泛红的眼?尾:「记忆太多?很痛苦吧, 没关系,睡一觉就好了。」
薛才人神经质的表情僵硬了一瞬, 漆黑的眼?瞳渐渐浮出一丝微光,迅速被水雾占据,大颗大颗的眼?泪滑落。
「我没有疯,我没有疯, 这些都是真的,我明?明?……」她像是恢復了少许神智, 抓着孟怀瑜这棵救命稻草,拼命解释,「我明?明?赌上自己的性命,争到了妃位,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这不对……」
她的精神再?次崩塌,含着泪水的眼?睛死死盯着少女,焦躁道:「你去跟她们解释好不好,告诉她们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没疯,不一样了,真的不一样了,求求你……」
孟怀瑜沉默地站直身体,血娃娃在薛才人不断地挣扎中滚落至地上,它身上的血还?未干透,因而?碰过的地方都沾染上了红。
里间的血腥味越来越重,影响到了唿吸。
太医再?次提议道:「你真的不能把她噼晕吗。」
刑部侍郎睨了他一眼?:「你怎么不去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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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页
太医弱弱伸出手掌:「我手劲没你大。」
刑部侍郎:「……噼不了。」
孟怀瑜弯腰将娃娃捡起?来,它大概有两个手掌大小,布料是最普遍的粗布,做工算不上精细,但也不粗糙,更像是未出嫁的少女闲暇无事时的手工。
她轻轻捏了一下,里面是沙沙的干草摩擦声。
薛才人的挣扎越来越剧烈,手腕和脚腕都被麻绳磨破了皮,但她像是感?觉不到疼痛,整个身体拱起?,试图摆脱桎梏。
太医麻木道:「我认为她现在非常需要一位功力?高深的大师驱邪。」
刑部侍郎摸着下巴:「你觉不觉得她像手和脚都长反了的蜘蛛。」
还?未等太医说话,孟怀瑜突然转身就往屏风外走,手里还?拿着对薛才人尤为重要的血娃娃。
眼?见着薛才人即将挣脱麻绳,彻底从床上爬起?来,太医连忙追出去:「祖宗,你拿着她的命根子要去哪里。」
外屋正在交谈的三人,动作?一致地看向太医,带着少许困惑。
「容阙,去吧。」孟怀瑜道。
容阙点了点头?,然后在太医茫然的目光中走进里屋,几乎是下一瞬,薛才人的叫喊声消失得干干净净。
「好了,大抵能睡三四个时辰。」容阙从容不迫地从里屋出来,还?拍了拍手心?。
刑部侍郎跟在她身后,越过容阙的头?顶看向太医,用嘴型无声道:「噼晕了。」
太医:「…………」
看向容阙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敬畏。
孟怀瑜把血娃娃放在桌上,阳光下的娃娃呈现出一种诡谲的暗红,许是被血浸染了太多?次,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腥臭。
黎巧捏住鼻子凑上前仔细地观察道:「这就是刚才容阙说的与薛才人对话的娃娃?」
容阙惊了下,连忙想去捂嘴,哪知孟怀瑜先一步看了过来:「你全部都告诉她了?」
「没有。」容阙立马摇头?,讷讷道,「只说了一部分。」
黎巧不在意道:「放心?啦,我嘴巴很严的,不会出去胡乱说的。」
孟怀瑜香沉默了下,偏头?看向站在屏风边上侷促的太医:「薛才人先前也是这种不受控制的状态?」
太医下意识地看向刑部侍郎,却发现他不知何时与黎巧凑在一块研究血娃娃。
「您没来前,她的情绪虽然不稳定,但至少没有发过疯。」太医回想着刚才震碎他三观的话,犹豫道,「至于她方才的话……」
他想了很久,似乎在顾忌什么,久久都没出声。
孟怀瑜见他为难,温和道:「若是不能说,不用勉强。」
「倒也不是不能说,」太医深深地嘆了口?气,坦言道,「薛才人入宫后第?一次发病是在三年前,容阙姑娘来太医院查过卷案,应该都同?您说了。」
「当时薛才人所说的部分言论与今日相差无几,因过于荒谬和匪夷所思,我们便没记进卷案。」
太医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她说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个世界是虚假的,所有的一切都是虚妄,还?说永康将在三十一年末换代。」
他将水一饮而?尽,面容沧桑了许多?:「姑娘,您说这是不是无稽之谈。」
孟怀瑜神情并无变化,长长的眼?睫半垂遮盖了眸内的微光,她回忆着小姑娘写下的梦境内容,与现在有几分相似,却又不太一样。
比如纸张上的孟怀瑜在进入教坊后没多?久,便主动入东宫做了妾室。
虽然现在的发展已同?纸张内容不同?,但毋庸置疑的是,她的确有过入宫的想法,只不过碍于小姑娘整整五页纸的劝告,没实践。
至于嫁给德安侯的陶氏,则完全脱离了纸张的记载,迈向了全然不同?的道路。
如果薛才人的情况和陶氏类似,那为什么陶氏没有疯。
太医惆怅地喝了好几杯水,见孟怀瑜一直不说话,悻悻然地也加入研究血娃娃的队伍中。
他的位置在桌子里侧,只能瞧见娃娃的背面,他盯了一会儿,道:「这娃娃……线头?还?挺多?。」
黎巧嫌弃地提着娃娃的头?转了一圈:「没缝好吧。」
她扯了扯线头?,蓦然发现缝合的地方不止一排针眼?,她不顾娃娃身上的血,掰开想要展示给容阙看,头?一转与刑部侍郎撞在一起?。
面对一身官服的刑部侍郎,黎巧差点脱口?的脏话生?生?咽下:「大人,您若是眼?睛欠佳,可以说一声,不必凑那么近。」
刑部侍郎尴尬地轻咳了下,后退了好几步:「是本官没注意距离,黎姑娘莫怪。」
黎巧没在意他的话,把娃娃举到容阙面前:「你瞧这是不是反覆缝合的针眼?。」
容阙行动力?超强,二话不说就掏出
匕首,划开缝合线,里面的干草长期被血液浸泡,潮湿地团在一起?。
太医瞧着黎巧把娃娃的五脏六腑全掏了出来,忐忑道:「薛才人若是知道她的命根子被开膛破肚,会不会彻底发疯。」
「发不发疯的,不重要。」黎巧从干草里找出半个手掌大小的纸人,「她污衊我搭档这件事证据确凿了。」
她将纸人举在空中冷哼道:「藏得是真好啊,要不是没剪线头?,我差点就往巫蛊娃娃的方向猜了。」
话音刚落,纸人就被孟怀瑜拿走了:「他们从我床铺里找到的纸人连半成品都算不上,最多?算个手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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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纸人倒是同?纸扎铺得别无二致。」
刑部侍郎瞭然道:「所以真正诬陷你的另有其人。」
孟怀瑜没否认,将纸人递给容阙:「交给殿下,拜託他去殿中省找尚书大人查一下纸张的分发和领取,如果谢大人拿走的纸人也在殿下那儿就一併查了。」
容阙掏出手帕,把纸人包在帕子里:「是。」
刑部侍郎迟疑道:「殿下日理?万机,会特意跑一趟殿中省?」
没等孟怀瑜说话,被折腾得不轻的太医先开口?了:「你太低估孟姑娘在殿下心?里的份量,就是想要天上的……唔。」
他困惑地看着捂嘴的容阙,用眼?神询问,为什么。
孟怀瑜:「习太医没听过一句话吗,说多?错多?。」
容阙跟着点头?,往脖子里比划了下:「要掉脑袋的。」
太医默默地抿住嘴唇,不敢再?吭声。
「时辰不早,该回内坊练舞了。」孟怀瑜擦拭着手心?内粘上的血渍,瞥了眼?太医,「至于薛才人,我想太医会照顾好的。」
太医打碎了牙只能往肚子里咽,弱弱地点了点头?。
太阳已至西侧,金色的阳光开始偏橘,云层层叠叠地堆积在一起?,隐隐要形成火烧云的趋势。
秋季的气温早晚温差偏大,黎巧一出门就被风吹得瑟缩了下。
「怀瑜,你膝盖的伤如何?了。」
孟怀瑜坦然道:「缝了五针,不碍事。」
黎巧瞧了眼?她膝盖的位置,气道:「你不知道,那个梅贞可过分了,你去东宫一盏茶都没到,她就提出要重新排位置。」
「还?趾高气扬地抹黑你,全然不把我们外坊舞姬放在眼?里。」
她顿了下,挽住容阙的手臂:「要不是那日容阙带着殿下来内坊找罪魁祸首,她指不定嘚瑟成什么样。」
孟怀瑜眸色暗了少许,平淡道:「殿下罚她了吗。」
「没有。」黎巧疑惑道,「说起?来也挺奇怪的,殿下只是发了一通脾气,告诫梅贞再?有下次就剁掉她的四肢扔山上餵老虎。」
第47章
容阙解释道:「殿下是不想让姑娘落他人口?舌, 在宫内即便是人传人的谣言,有时候也能要人性?命。」
黎巧鼓起?腮不满道:「但这样也太便宜她了。」
她瞥了眼孟怀瑜的侧脸,嘀咕道:「她原本的目标可不是膝盖。」
孟怀瑜听见祁干没有惩罚梅贞, 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温和道:「总要给人一个机会。」
黎巧嘆气道:「你?就是太善良了, 人家可没想着给你?一个机会。」
孟怀瑜神?情温柔,并未回话。
绕过主殿便是通往前院的小道, 舞姬们仍围在路口?, 议论纷纭。
容阙对?这种行为颇为不解:「她们真的没别的事情做了吗。」
「你?不懂。」黎巧由衷感慨道,「自打入宫第一日起?,我?们睁眼练早功,闭眼记动作,好不容易来了件跟跳舞无关的事, 就如同在一望无际的沙漠里遇到绿洲, 换你?,你?也兴奋。」
容阙诚实道:「我?只对?杀人感兴趣。」
黎巧:「?!」
默默松开挽着容阙的手?, 拘谨又不失礼貌的把皱巴巴的衣袖抹平。
三人一出小道,就被翘首以待的舞姬们团团围住, 七嘴八舌地开始盘问。
「薛才?人如何了, 还活着吗?」
「我?听说割腕会流很?多血,里面是不是很?吓人。」
「方才?有叫喊声, 是有鬼上?薛才?人的身了吗?」
「……」
一连串的问题把三个人直接问懵了,容阙护着孟怀瑜以防她被挤倒,努力?地想从包围圈里出去。
「活蹦乱跳的,好得很?, 不吓人,对?, 她在学蜘蛛爬……」
舞姬们问得乱七八糟,黎巧回得也乱七八糟。
孟怀瑜环顾了一圈人群,没有瞧见胥黛,也没找到挽云鬓带紫色步摇的田语兰,甚至连梅贞也不在这里。
她扯了扯黎巧后颈的衣服,在一片混乱中开口?:「我?找胥黛有些事,你?谨言慎行。」
黎巧根本没空回话,孟怀瑜不清楚她有没有听见,便对?稍显轻松的容阙道:「你?看着她,我?去一趟内坊。」
容阙愣了下,举起?手?里用手?帕包着的纸人:「可奴婢得回东宫……」
孟怀瑜艰难挤出人群,嗓音近乎破音:「晚些,不着急。」
脱离人堆后,她不由松了一口?气,感觉空气都清新了许多,再回头瞧被包围的严严实实的黎巧,正游刃有余地挑着能回答的问题,挨个给出答案,即便被挤的踉跄,也没露出一丝一毫的恼怒。
她有时候很?佩服黎巧能在极短的时间与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建立起?熟络的通道。
许是因?大部?分舞姬都在才?秀宫瞧热闹,空荡的内坊显得冷冷清清,大量的乐器随意倚靠着墙壁,地上?还有一条粉色的薄纱披帛,被踩了好几个脚印。
「我?以为你?不会再回来。」
随着话落,胥黛从侧边的房间内走出,怀抱着一把柳琴。
孟怀瑜转身,面上?是温和的笑意:「我?只是回来排舞,毕竟明日便是宫宴。」
胥黛背靠着栏杆,指尖轻轻拨弄着柳琴,橘黄色的阳光洒在她的头顶,远远望去不似人间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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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垂着眼眸,像是在思考什么,然后平地扔下一道惊雷:「你?不想找你?弟弟了吗。」
孟家出事后,接二连三的死讯让孟怀瑜对?未来失去了兴趣,她曾一度想要放弃挣扎,追随孟家而?去。
之所以活着,有一半是因?小姑娘,另一半则是很?大可能还活着的孟怀瑕。
孟怀瑜静静地看着胥黛,好半晌,弯起?眼眸笑了:「你?在威胁我?吗。」
胥黛拨弄琴弦的动作停了一茬,抬眼与她对?视,少女的相貌谈不上?沉鱼落雁,甚至不是能让人一眼就记住的长相。
但盯得久了,仿佛有某种吸引力?,让人不由自主地认为面前的人温婉端庄。
如同淤泥里盛开的白莲。
「不敢。」胥黛收回视线,继续弹奏柳琴,「我?并不想被砍断四肢餵老虎。」
孟怀瑜脸上?的笑意越浓,眼底的冰凉就越深,连带着嗓音也没了往日里的温和:「他在哪里。」
胥黛垂着眼没说话,指尖拨动琴弦的速度逐渐加快,然后在最激昂的时候戛然而?止,她缓慢地唿出一口?气,道:「你?没有信守承诺,我?也同样可以不告诉你?。」
空气安静下来,才?秀宫的热闹越过高墙在内坊徘徊,与风过树梢的簌簌声混在一起?。
「我?会去东宫的。」孟怀瑜平静道,「宫宴结束,我?便回教坊同副使解除契约文书。」
但她并未明确具体?是什么时候。
太阳落下的余晖将密密匝匝的云染成金红色,覆盖半个天空,偶尔能从缝隙中窥见灰蓝的苍穹。
「江州靠北的一个小村落,我?见过他。」
孟怀瑜皱了皱眉:「宕西村?」
「不清楚,我?只知道在江州北边。」胥黛缓声道,「江州是山岭地区,特别是北边层峦叠嶂,地势尤为复杂,即使本地人也很?容易迷失方向。」
「我?根据探子回报的信息,蹲守了足足一个半月,才?瞧见一位与你?弟弟神?似之人。」
「他的衣着打扮同画像上?差别非常大,我?辨认了很?久,才?靠着他脖子里的一块碎玉确定,但当时有两个男人纠缠着我?不放,等我?杀了他们后,他已经消失不见了。」
橘红
的余晖被嵴顶遮挡一半,还有一半斜斜地照进院子,孟怀瑜刚好站在明暗的交界处,晦暗的眸内划过一抹不可明辨的微光,犹如流光瞬息。
她本以为确认怀瑕还活着,会是一件能让自己感到兴奋,甚至激动的事情,可从方才?起?她的内心异常平静,仿佛这两年的不安和惶恐从未存在过。
漫长的沉默里,胥黛逐渐感到困惑:「你?好像不是很?在意。」
孟怀瑜轻抬了下眼皮,深褐色的眼瞳内是橘红的余晖。
「村子叫什么名字。」
「没有名字。」胥黛坦诚道,「说是小村落,其实更?像一个偏大点?的驿站,来此的人大多都是为了交易东西。」
才?秀宫传来的热闹渐渐消失,随之而?来的是脚步声。
孟怀瑜两步走到胥黛面前,语气微冷:「最后一个问题,谁派你?去查怀瑕的踪迹。」
话落,胥黛面色僵了一瞬,她低头看了好一会儿手?里的琴,转移了话题:「有件东西,大人让我?转交给你?。」
孟怀瑜见她避而?不谈,心底渐渐升起?一丝狐疑,胥黛会武功也就意味着她很?可能是某个人安插在教坊的棋子,而?他早在一开始就在调查怀瑕的落脚点?。
也就是说在所有人都认为孟怀瑕战死沙场时,他笃定怀瑕还活着。
胥黛从袖内的暗袋里取出巴掌大的纸人,递给她。
纸人先?前被孟怀瑜重新折过,又经歷了数人翻看,纸张皱褶的在将碎不碎的边缘。
「谢大人,谢承安让你?给我?的?」
胥黛脸上?的笑意顷刻消失,冷声道:「谁许你?喊得如此亲切。」
孟怀瑜:「他本人。」
她瞧着胥黛眸内逐渐浮现的嫉妒,唇角微勾:「你?喜欢他。」
空气安静到似要凝固,欢声笑语从内坊的门口?传来,打破了这份突然升起?的剑拔弩张。
进入内坊后,大家两两散开,直奔自己的乐器而?去,黎巧笑盈盈地跟每个人挥手?道别,等人都散差不多后,她像是被吸干了精气,蓦然颓废下来,面相都沧桑了。
「姐妹,你?们聊完了没。」她驼着背,晃到两人身边。
「你?怎么了。」孟怀瑜偏头看她。
黎巧挽着她的手?,将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疲惫道:「累了,仿佛又回到了在教坊陪客人聊天的上?工日子。」
孟怀瑜莞尔道:「马上?就到晚膳了,吃完或许就不累了。」
「吃完还得继续排舞,明日就是宫宴,她们说今日要练到子时。」黎巧整张脸都垮下来了,「不愧是内坊,真的太疯了。」
胥黛沉默地抱着柳琴打算回屋。
孟怀瑜忽然叫住她,不疾不徐道:「多谢,我?知道答案了。」
胥黛愣了下,脚步走得更?快了,没一会儿就消失在两人眼前。
「她在怕你?,为什么。」黎巧好奇道。
孟怀瑜指着关起?来的门,不答反问道:「内坊不是人满了吗,她为什么从才?秀宫搬到了这间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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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页
黎巧不以为然道:「内坊有个舞姬,压力?太大跑路了。」
孟怀瑜没反应过来:「啊?」
「要赔钱的。」黎巧深深地嘆了口?气,「契约文书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工期呢,提前解除契约,要赔好多钱。」
孟怀瑜终于意识到胥黛为什么在黎巧到来后,沉默不语转身就走。
她不死心地问道:「我?们教坊要赔钱吗。」
「当然了,不然你?以为那些赚够钱的舞姬为什么不走,非要等到人老珠黄才?离开。」
孟怀瑜沉默了。
布满火烧云的落日晚霞在这一刻失去了颜色。
黎巧瞧着一瞬间仿佛失去灵魂的搭档,茫然道:「不在我?这儿吃吗。」
「没胃口?了。」
黎巧颇为费解地挠了挠后脑袋。
明盐市,国际博览中心。
「好费劲,真的好费劲,明明都学的普通话,为什么他就听不懂呢。」
胡荔气愤的吐槽声仿佛加了混响和回音,在整个停车场内迴荡。
孟萝时手?伸在包包里摸索着车钥匙,边道:「不是听不懂,他们觉得我?们的想法太天马行空了,实施起?来很?困难。」
「那为什么当初定方案的时候不提,桁架都搭好了,现在告诉我?说内景搭不了,这不扯淡。」胡荔气得脸通红,她把皱皱巴巴的纸巾抚平然后擦脸上?的汗。
孟萝时看着她手?里反覆利用的纸巾,放弃了搜寻钥匙,转而?掏出了一包纸:「给你?。」
第48章
胡荔接过?后握在手里, 情绪逐渐烦躁:「距离开展没几天了,现在换方案,烦死了。」
孟萝时继续寻找车钥匙, 安慰道:「前三版有?几个最开始没通过?的?景,你回去翻翻看能不能用?, 剩下?的?就让置景公司去协商。」
「行吧。」胡荔答话后,突然反应过?来?, 「你不回公司了?」
「我有?点事情要处理, 晚点外勤打卡。」
两人已经走到车边,胡荔自觉地?绕到副驾驶的?位置,等着解车锁:「那还送我回去吗。」
孟萝时将包放在车头,开始一样样地?往外拿东西,试图去寻找始终没摸到的?钥匙。
「我把你放地?铁口吧, 我要去趟兰玉区, 跟公司是反方向。」
「好。」胡荔应了声,然后看着她逐渐把包内东西清空, 依旧没有?车钥匙的?影子,「你不会?落楼上了吧。」
孟萝时看着空荡荡的?包沉默了。
胡荔紧急避险:「我刚跟他们吵完架, 还摔门了, 可不能再上去了。」
孟萝时平静地?反问:「我刚才没吵吗?」
空旷的?停车场短暂地?安静了三秒,胡荔连忙在孟萝时开口前, 抢先道:「石头剪刀布,输的?上去拿。」
「一把定胜负。」孟萝时将手背在身后。
「ok。」胡荔深唿吸了一口气,然后面容严肃,「石头剪刀布。」
空气安静了。
孟萝时开始低头收拾摆放在车头的?东西, 努力压着上扬的?嘴角,导致声音有?些发抖:「快去快回, 我在这里等你哦。」
胡荔攥着拳头朝电梯的?方向走,仿佛要去干架。
孟萝时收拾完包后,背靠着车,拿出手机打开微信,点开谢期的?聊天框,歷史信息是昨晚四十多分钟的?语音记录。
她看着那条语音想了很?久,然后开始打字。
【谢医生,请问你今天上班了吗,我能……】
她顿了下?,又把文字全部删掉,重新?打。
【关于昨晚你说的?小美和小丽的?事,我有?些疑问,不知道你方不方便……】
删掉,重打。
【现在还能挂号吗?】
手指在键盘区打了半天的?字,输入框仍旧还是空的?。
孟萝时纠结的?头都大?了,最后按下?了那四十多分钟的?语音通话,高昂的?音乐在停车场内迴响的?那一刻,她吓得连忙去按音量键。
等她调轻后,语音也同时被接通。
「餵。」男人的?嗓音低沉透着浓重的?沙哑,仿佛带着电流。
孟萝时不由将手机拿得离耳朵远了些:「谢医生,你在哪儿。」
听筒内的?微弱唿吸声持续了片刻,然后她听到了极轻的?笑和充满无奈的?声音:「你是在报復我吗。」
「?」孟萝时愣了下?,想起昨晚那通莫名其妙的?通话,「那倒也……好吧,你也可以这么?想。」
通话安静了两秒。
「恭喜你,很?成功。」
孟萝时回头看了眼正逐渐接近负二层的?电梯:「谢谢,所以你在哪里,方便见面聊聊吗。」
昏暗不透光的?主卧内,谢期疲倦地?从床上坐起来?,他还未彻底从梦境中脱离出来?,因而大?脑并不是很?清醒。
长?期缺觉让他后脑勺隐隐闷疼,他抬起手抵着眉心,好半晌才说:「家里。」
孟萝时似乎有?些着急,讲话的?语速快了很?多:「兰玉区吗,你地?址发我,我现在来?找你。」
谢期再次挪开手机,看了眼屏幕上的?名字,确定是本?人后,语气里透着少许茫然:「你要打车来?给我两拳?」
孟萝时:「…………」
她咬牙切齿道:「关于昨晚你说的?事,我有?些问题想请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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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期回忆了一遍自己昨晚说了什么?,然后又想起谢承安留给他的?信息,思绪一时有?些错乱。
好半晌才应道:「好,我发定位给你。」
得到他的?回应,孟萝时迅速说了声再见,然后断掉通话。
谢期看着手机屏幕,呆坐了好一会?儿才揉着头髮下?床,厚重的?窗帘拉开后,明亮的?阳光争先恐后地?挤进房内,让适应了黑暗的?他不由觉得刺眼。
总在全然不同的?两个世界内来?回穿梭,偶尔会?让人怀疑世界的?真假,继而怀疑周遭的?一切。
谢期犹记得第一次进入那个陌生的?世界,尚且处于中少年期的?他认为窥探到了世界的?巨大?秘密,虽然只能像幽魂般观看,但这并不妨碍他浓烈的?研究欲望。
以至于后来?他在填报志愿时,在考古和歷史专业里选了很?久,最后报考了医学,因为那时他开始怀疑起了自己的?脑子。
随着专业课的?深入,他从唯心转变为唯物,然后开始研究自己的脑袋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他试图通过?已知的?科学来?证明它真实存在,以及彻底解决的?办法。
相较于分享欲旺盛的?孟萝时,他更偏向于把这一切当作不可言说的?秘密。
但现在这个秘密里不止他一个人。
孟萝时按照定位和门牌号找到地?方时,已是一个小时后,她反反覆覆确认了很?多遍号码牌,确定自己没找错才小心翼翼地按响门铃。
等待着这几秒里,她脑海中蹦出来?了无数种打招唿的?方式,然后在门打开的?瞬间,选择了最尬的?一种。
「嗨,医生。」
「…………」
谢期沉默地?看着笑容僵硬的?孟萝时,一言难尽道:「我有?名字。」
孟萝时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道:「感觉喊你名字很?奇怪,有?种……」她想了个恰当的?比喻,「上学时候喊班主任全名的?感觉。」
谢期把门拉开,让她进来?:「因为我给你看过?病?」
「对?。」她侷促地?站在玄关口,「在我的?概念里应该要喊你医生。」
谢期从鞋柜里取出一次性?拖鞋递给她,然后自然地?将她肩膀上包取下?来?,帮忙提着:「我同时也是你的?相亲对?象。」
孟萝时换鞋的?动作停了一瞬,心想还不如医生,显得更有?距离感。
「水,牛奶和可乐你要喝什么?。」谢期把她的?包放在沙发上,转去冰箱拿饮料。
「可乐,谢谢。」
谢期买的?是高层的?大?平层,整体装修颜色偏暖调,朝南的?落地?窗让阳光洒进屋内,孟萝时站的?位置还能隐隐看到一小片江景。
她环顾了一圈后,视线定在电视柜的?相片上,照片中的?女人身穿病号服怀中似乎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儿,神情温柔地?朝着相机的?方向露出笑容,然后被定格留存。
「坐吧。」谢期把可乐递给她,见她一直在看照片,笑言道,「这是我出生第二天时,我妈第一次抱我,我爸拍的?照片。」
「啊。」孟萝时蓦然回神,「怪不得瞧着有?些年头了。」
她捧着冰凉凉的?可乐,坐到侧边的?单人沙发上,再次安静下?来?。
谢期拿起遥控将电视打开,选了一部当前最火的?电视剧播放,然后调低音量,让空间显得没那么?寂静,也能让从踏进屋子那一刻起,就局促不安的?孟萝时放松身心。
果然,孟萝时不知道该放哪里的?视线有?了目标,她偏头看向电视,片头曲里短暂停留的?画面,显然是一部古代剧。
「关于小美和小丽,你想问什么?。」谢期靠在沙发上,双腿交叠,修长?的?手搭在腿上,透着一股浓重的?慵懒。
孟萝时抿着唇将近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快速过?了一遍。
「你昨晚说小丽有?……」她便说着便抬眼看向男人,然后被两个硕大?又明显的?黑眼圈惊到了,「你多久没睡觉了。」
谢期:「……我刚睡醒。」
孟萝时唇抿得更紧了,手无意识地?转动着可乐,好半晌憋出一句安慰:「再过?三个小时,天就黑了,希望你能睡一个好觉。」
她的?语气太过?真挚,谢期愣了一秒,而后哑然失笑:「那我提前谢谢你。」
「不客气。」孟萝时低下?头,看着冒气泡的?可乐,忽然忘记了来?此的?目的?。
片头曲结束后,音乐被人声取代,给安静的?客厅增添了几分热闹。
「你刚才说小丽怎么?了。」
「哦哦,对?。」孟萝时看向他,认真道,「你昨晚说小丽有?臆想症,但我百度了一下?臆想症的?症状,好像不会?出现幻觉之类的?非现实向的?画面,对?吗。」
谢期指尖轻敲着大?腿,面上的?倦意少了几分:「臆想症更偏向于患者脑内的?一种不符合现实和逻辑的?持续性?幻想,从而导致行为认知出现偏差。」
「我曾经遇到过?一个患者,她偶尔会?把脑内的?想法投射到现实,但她明确知道这是她幻想出来?的?,并不真实存在。」
孟萝时歪了下?脑袋,更不解了:「所以一般来?说……臆想症不会?分不清现实和虚幻?」
「说不好。」谢期转眸看向她,缓声道,「确诊臆想症,不代表就能排除期间转妄想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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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萝时垂眸思考了许久,仍然觉得哪里不对?,也可能是她不该将小丽套用?到薛才人身上,思绪受到了局限。
按时间流速来?算,古代世界大?约已过?一天一夜,很?可能孟怀瑜调查得更为清楚,但她不想待在象牙塔里,等着孟怀瑜去解决一切事情。
若是将来?打定主意留在皇宫,以她的?性?格脾气,总有?一天两人会?在地?底下?面面相觑。
她咬着唇陷入了沉思。
「你很?在意这个事?」谢期将电视的?声音再次调小,询问道。
孟萝时从纷乱的?想法里抽身,摇头道:「没有?,只是好奇。」
客厅安静地?只剩下?电视剧的?声音,两人的?视线皆落向了电视,画面里的?女主手握匕首步步紧逼心上人,悲恸欲绝的?言说不断响起。
孟萝时看了一会?儿没看明白,头一转瞧见谢期看得目不转睛。
她沉默了一会?儿,努力把男人医生的?职业忘掉。
「所以你看懂了?」
谢期轻眨了下?眼,偏过?头来?看她,不疾不徐道:「我看了三遍,这是第四遍。」
孟萝时:「…………」
第49章
「落凰。」谢期顿了下, 眼尾弯起,「有空的话可以去看看,很有意思的剧情。」
孟萝时想起胡荔发给她?的一连串宫斗剧, 深深地嘆了口气:「今年?排满了,明?年?再说吧。」
「叮咚。」放在茶几上的手机突然弹出一条信息, 谢期弯腰取过手机看了两眼,突然望向孟萝时。
视线相交的那?一刻, 她?瞧见了男人眸内的复杂。
「我建议你让它插个队, 对你的病情会有很大?帮助。」
孟萝时:「?」
看电视剧还能治病?她?又多看了几眼电视,可能是半路看,她?依旧没看懂,女主为什么杀心?上人。
趁着谢期回消息,她?点开胡荔的聊天框询问她?有没有看过落凰。
胡荔回復得很快, 消息一条接着一条。
大?概意思为女主为了不惜一切代价, 最终以失败告终的故事。
最后一条是十三秒的语音。
「别看,结局非常噁心?, 全死了,我告诉你, 死得七零八碎。」
愤怒的咆哮声在客厅响起的那?一刻, 孟萝时头皮发麻,感觉自己离死亡只差临门一脚, 她?甚至不敢去看推荐这部电视剧的谢期。
客厅持续性安静,漫长的沉默中,她?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忙一点,点开了一堆软体, 然后再后台删掉,又拧开了手里的可乐。
「刺啦。」瓶盖松开的一瞬间, 被颠来倒去的可乐冒着大?量气泡涌
了出来,孟萝时条件反射地把瓶盖拧紧,同时双腿也并?拢了起来。
「为什么不避开。」谢期的声音从头顶响起,透着少许无奈。
孟萝时举着湿淋淋的手,不敢动?弹:「我怕把你的毛毯弄脏。」
「脏了就脏了。」谢期拿走她?手里的可乐,然后将一整包抽纸递给她?:「先擦擦,我去找找有没有合适的裤子给你。」
「没事。」孟萝时抽了两张纸擦手,「厕所在哪儿,我去拧干就行。」
谢期沉默了下,但还是给她?指了方向。
孟萝时踮着脚小心?翼翼地从沙发上起来,跨出毛毯的范围,以防可乐落地,她?跑得很快,还不忘拿上手机。
关上厕所门后,她?遽然松了一口气,打开胡荔的聊天框就开始噼里啪啦地打字。
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然后绝望地询问军师该怎么办。
对面的胡荔安静了好一会儿,忽然一个语音打过来,孟萝时接地手忙脚乱。
「喂,姐妹。」
孟萝时怕厕所隔音不好,捂着手机听筒,小声道:「我现在咋办。」
胡荔问道:「你对他?有好感吗。」
「没有。」她?说完后犹豫了下,又补充道,「但也不讨厌。」
胡荔听出她?话语内的不确定,瞎出主意:「先洗个澡,然后穿他?的衣服,最好是长衬衫,完美。」
「……我是问你,有没有办法解决这种?尴尬的局面,不是让你想黄色废料。」孟萝时崩溃道,「我还有问题没问完,很重要的问题。」
胡荔:「可是你都裤子湿了。」
孟萝时:「…………」
沉默地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来,挂断。
语音电话再次打过来,孟萝时果断静音,然后脱掉裤子努力把可乐拧掉。
「扣扣。」敲门声伴随着谢期的声音一道响起,「我这边没有女孩子的裤子,找了条最小的,你先换上。」
孟萝时还在拧,礼貌拒绝:「不用了,我已经拧干了。」
门外安静片刻,孟萝时以为谢期终于放弃了让她?换裤子的想法,便抖了抖自己的裤子,打算先凑合。
「阳台有烘干机,一条裤子大?概半个小时就能烘干。」谢期道,「可乐半干后会非常黏,还会吸引虫子。」
孟萝时穿裤子的动?作僵住了,好半晌,默默又把它放回洗手池,接受了他?的方案。
「我伸手,你递给我。」
「好。」
孟萝时将门开了条缝隙,艰难地拿到他?递过来的裤子。
对于谢期来说最小的裤子,穿在孟萝时的身上还是太大?了,她?把松紧绳勒到最紧,才能保证裤子不会往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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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期又敲了下门,温声道:「换下来的裤子给我。」
孟萝时将裤子叠起来,然后捧着它讪讪地打开厕所门:「麻烦你了。」
「不会。」谢期拿着裤子走到阳台侧面,打开滚筒洗衣机塞进去,按下速洗,朝跟过来的孟萝时说道,「我把可乐倒在杯子里,去喝吧。」
孟萝时侷促地紧握着双手,小声道:「其实也没……谢谢。」
她?原本?只是想喝口水缓解尴尬,没想到场面直接冻住了。
夕阳倾泻而下,室内染上浓墨重彩的霞光,谢期看着站在落地窗前?的孟萝时,光晕笼罩下仿佛为她?披上了一层橘色的薄纱,朦胧且不真实。
光看样貌,她?其实同孟怀瑜长得很像,如同嫡亲姐妹。
只不过因生长环境不同,性格认知?以及行为举止都有很大?差别,也因此判若两人。
「晚点我弟弟会带同学来打游戏,你不介意的话一起吃完饭再回去?」
孟萝时呆了一下:「你还有弟弟?」
「表弟。」谢期说完,在她?面前?蹲下,伸手将她?长到拖地的裤腿挽起来。
孟萝时不知所措地小退了半步:「我自己来吧。」
「别动?。」
孟萝时僵住了,从她?的角度能看到谢期的头顶,偏长的头髮茂密饱满,没有一点秃顶的迹象。
并?不是能让病人信服的发量。
思维发散后,她?想像了下谢期地中海的样子,然后被自己噁心?到了。
谢期的动?作很轻,全程没有碰到她?半点肌肤,挽好裤腿站起来,就见她?脸皱在一起,似乎看见了什么令人不适的画面。
「你在想什么。」
孟萝时勐地回神,脑海中奇奇怪怪的画面烟消云散,她?讪讪道:「没想什么。」
谢期挑了挑眉,没戳破,转而往厨房的方向走。
孟萝时像个小尾巴,拘束地跟在他?身后,一脸真诚地问:「其实我还有个问题,关于你之前?说的平行世界,我想了很久,也查阅了一些资料。」
「按你的假设,ab两个世界重叠交汇,需要某种?契机,那?相反的如果我找到连结的契机,是不是就代表我能脱离古代世界。」
谢期打开冰箱将新鲜的肉和菜取出来,然后打开水龙头,低头洗菜。
开放式厨房的缘故,孟萝时能站在水槽的对面,眼眸亮晶晶地等?待他?的答案。
电视剧似乎播完了一整集,进入了片尾曲,透着悲伤的缓慢音乐在客厅里迴响。
「这只是一个假设,并?没有实际证据能证明?可行性。」谢期的语调很淡,透着一股平静的疯感,「也可能你一辈子都会在两个世界里穿梭。」
孟萝时愣了下,看着水盆里绿油油的菜叶子,困惑道:「那?如果孟怀瑜死了呢。」
空气仿佛安静了一瞬,她?眼睁睁看见一棵完美的青菜在谢期手里一分为二。
男人把青菜扔掉,从始至终低垂着眼睫,声音没什么情绪:「或许她?能长命百岁。」
「不。」孟萝时神情格外认真:「从进入古代世界开始,我的视角一直围绕着孟怀瑜,直到后来我进入她?的身体,也就是说,我与她?有某种?共性存在,这种?共性导致我去往她?的世界。」
「还有我在那?个世界不止一次做过相同的梦,但每次醒来我都会忘得一干二净,直到上次我强迫自己将那?个梦完完整整地写?下来,兴许是復盘的原因,我记住了一星半点的画面。」
孟萝时见他?不说话,倾身手撑在大?理石台上,一字一句道:「孟怀瑜死了,死在大?雪纷飞里,我亲眼瞧见她?的脑袋从阶梯上滚下来,然后被人抱走了。」
谢期洗菜的手徒然停住,水流湍急冲过他?修长的手,流向下水道。
电视里的片尾曲播放结束,自动?进入下一集,激昂的音乐再次响起,掩盖了挂钟走动?的嘀嗒声。
孟萝时说完后,等?了很久,都没等?到谢期开口,她?伸手把水龙头关掉,再次瞧见男人手里的青菜被捏在手心?里,嫩绿的汁液从指缝中钻出,落在水槽内。
「谢期?」她?小心?翼翼地唤了声。
谢期像是蓦然回神,眼睛快速眨了两下,长而密的眼睫半垂,将眸内的震惊和复杂尽数遮盖。
他?把稀烂的青菜扔进垃圾桶,再抬眼,眸内平淡温和。
「可能你白天太担心?这件事会发生,不断地心?理暗示,所以投射到了梦境里。」谢期将沥干的青菜放进盆里,转而处理肉类。
神情镇定的仿若只是在探讨一个无关紧要的话题。
孟萝时思考问题的时候会不自觉地咬唇上的死皮,她?咬了半天,然后提出一个设想:「如果站在医生的角度考虑,孟怀瑜死了,在她?身体里的我,活着的机率有多大?。」
「二分之一。」谢期掀起眼皮看向她?,「建立在你刚才所说的一切成立的基础上。」
孟萝时抿着唇,语气里不由染上几分忐忑不安:「那?个梦会不会是预知?梦。」
梦境的内容她?记住的不多,只有零星的几个画面,唯独那?场雪白里盛放的猩红,视觉冲击太过震撼,让她?想忘都忘不了。
后来她?再翻箱倒柜地去找记录梦境的纸张时,被孟怀瑜明?确告知?已经销毁焚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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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科学角度出发,所谓的预知?梦只是某种?强烈的潜意识反应和百分之一的偶然性。」
谢期垂眸将处理好的肉放进小碗,手腕轻抬了下眼镜,道,「不过,如果你觉得是,就不要怀疑自己的想法。
」
「时间久了,你会在怀疑里越陷越深。」
孟萝时沉默了好一会儿,脑袋里乱糟糟的思绪让她?眉头皱得宛如山川。
第50章
谢期有条不紊地处理好各类食材, 蒸米饭,中途甚至还抽出时间?将甩干的?裤子放进烘干机里。
并将放温的?可乐递到?孟萝时手里:「想不通就别想了,去看电视吧。」
他?的?嗓音似乎有安抚人?心的?作?用, 孟萝时渐渐地从绕不出的?麻绳里抽离,然后捧着杯子开始喝可乐。
又过了一会儿, 她意识到?哪里不对,不好意思道:「有什么是我?能帮忙的?吗。」
「有。」谢期指了下电视, 锲而不捨地推荐, 「帮我?看两集电视。」
孟萝时:「…………」
她走到?沙发前坐下,片头曲刚好结束,第三十六集 的?字幕跳出来。
胡荔愤慨的?语音仿佛在耳边又迴荡了一遍,犹豫两秒,她大?声?问道:「大?结局真?的?死得七零八碎吗。」
谢期沉默着没回答。
孟萝时耐心地等了片刻, 从沉默中等到?了答案:「谢谢, 我?知道了。」
落日的?余晖让偏大?的?客厅显得温馨又宁静,有香味从厨房不断飘过来, 孟萝时忍着飢饿,默默地想往后自己的?房子可不能装开放式厨房, 堪比酷刑。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谢期放在茶几上的?手机不间?断地有消息提醒。
「有人?给?你?发信息,发了很多条。」孟萝时拿着他?的?手机到?厨房, 谢期正在处理螃蟹,没有多余的?手拿手机。
「258079,帮我?解锁一下。」
孟萝时正寻思着密码的?含义,输完后发现非常朴实无华的?密码。
她点开信息, 满屏的?开门?表情包,甚至还在刷屏, 她把手机递到?谢期的?眼前:「好像……有人?在门?口?」
谢期瞥了一眼,轻呵了声?:「是我?弟弟谢兴德,应该在门?口有一会儿了。」
「他?为什么不按门?铃。」孟萝时边往门?口走,边疑惑地问。
谢期平静道:「有次我?不在家,他?硬生生把门?铃按坏了,被我?打?了一顿。」
孟萝时:「……同?一个世界,同?一个弟弟。」
她打?开门?,就见外头蹲着两个身穿校服的?少年,其中一个正在用手机发着什么,孟萝时看了眼手里还在「叮咚」响的?手机。
继而看向另一个后脑勺尤为眼熟的?少年,不确定地叫道:「孟玉时。」
「卧槽。」他?左右张望了下,就是没看后面?,震惊道,「我?就说不能老蹲着,我?都出现幻听了。」
实锤了,她把门?推得更开,语气冰凉:「你?回头。」
两个少年身形一僵,其中一个小心翼翼地回头,然后惴惴不安地扯了扯孟玉时的?校服,咬着牙小声?道:「你?姐,你?姐为什么在我?哥家。」
孟玉时拨开他?的?手,扶着墙缓慢地站起来,拔腿就跑。
「诶,别丢下我?啊。」谢兴德拉住他?的?胳膊,两人?在那里疯狂按电梯,背后仿佛有洪水勐兽。
孟萝时看了眼时间?,抱肘靠着门?框,冷笑道:「六点一刻不在学校等着上晚自习,跑这里来打?游戏,你?胆儿挺大?啊,孟玉时。」
孟玉时话都不敢说,等电梯急出了一身汗。
身侧的?少年用最轻的?声?音辩解:「是我?,我?非要拉他?来这里打?,打?……吃饭的?,我?们?还没吃饭。」
孟萝时静静地看着孟玉时的?后脑勺,然后在电梯快要抵达时,道:「跑什么,我?又不骂你?,进来。」
孟玉时回了半个头,不信道:「你?发誓。」
孟萝时:「……我?过来拽你?,就是另一回事了。」
场面?安静了片刻,电梯门?缓缓打?开,孟玉时在朋友哀求的?眼神里和姐姐死亡的?目光中,乖巧转身进门?。
换鞋的?时候,他?仍不放心:「不骂我?,也不能告诉爸妈。」
孟萝时睨着他?没说话。
孟玉时咽了下口水,大?胆道:「不然我?就告诉他?们?你?也在这里的?事实。」
话音一落,后脑勺瞬间?挨了一巴掌。
少年颇为委屈:「你?说话不算话。」
「我?说了不骂你?,可没说不打?你?。」孟萝时拍掉他?校服背后蹭到?的?灰,没好气道,「逃第几次了。」
「第二次。」怕她误会,孟玉时连忙补充,「只逃了两节晚自习,而且我?们?把作?业全部做完才出来的?。」
谢兴德已经找到?了避风港,站在谢期身边昂首挺胸,声?音都大?了很多:「孟姐姐,食堂的?菜不好吃,我?们?就是来这里吃个饭,吃完就回学校。」
「是我非要拉玉时来的?,你?别骂他?了。」
孟萝时瞥了一眼往沙发方向走的?孟玉时,平静道:「我?骂你?了吗。」
孟玉时脚步顿住,头摇得似拨浪鼓:「没有没有,全世界最好的姐姐怎么会捨得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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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页
谢期将螃蟹放进蒸笼,抬头看了眼与方才全然两样的孟萝时,眼眸不由弯起一个弧度。
他忽然觉得这样的热闹很有意思,比在教坊锣鼓喧天的?歌舞更有趣。
「手柄在电视柜的?抽屉里,去吧,还要半个小时才能吃饭。」他?朝身侧的?谢兴德说道。
谢兴德瞄了一眼浑身散着冷气的?孟萝时,诚实道:「我?不敢。」
「呵。」谢期仿佛听到?了笑话,「你?平时上房揭瓦的?气势呢,被扑灭了?」
谢兴德摇了摇头:「不一样的?,玉时她姐姐是真?的?会打?人?,而且还可疼。」
谢期愣了下,看向他?:「你?被打?过?」
「对,小时候跟玉时去池塘里捞泥鳅和水蛇,捞到?一半,他?姐姐拿了根棍子来,面?无表情地把我?俩打?了一顿,警告我?们?再靠近池塘就把腿打?断。」他?回忆着辛酸史,那种棍子打?在身上的?痛感永世难忘。
谢期轻嗤了声?:「活该。」
谢兴德毫不在意地感嘆道:「后来我?们?家就搬走了,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她姐依旧宝刀未老,雄风不减当年啊。」
话落,后脑勺被敲了一下:「注意用词。」
谢兴德捂着后脑勺,奇怪道:「不过她为啥在你?家,相完亲就可以住在一起了?」
不出所料,脑袋又被敲了一下,甚至比上次更重,谢期指骨弹响的?声?音咔咔作?响,凝视着稍显茫然的?表弟:「我?劝你?回家后,不要跟姑父和姑姑胡言乱语。」
「不然,你?身上的?骨头怕是要重组了。」
谢兴德抿住唇,用手在嘴巴处滑了一下,然后疯狂点头。
另一边,孟玉时坐上沙发后,如释重负地唿出一口气,拿出手机打?开了游戏。
孟萝时则继续看电视,试图理解谢期说的?对病情有好处的?话语。
十分钟后,看不进去的?孟萝时望向没有坐姿的?少年:「吃完饭,我?送你?回学校。」
「ok。」他?头也没抬,手指快速在屏幕上操作?。
孟玉时的?到?来,让她觉得始终有些尴尬的?氛围有所缓解,她坐过去,望着游戏画面?道:「以后不想上晚自修可以跟爸爸或者我?说,课程不紧张的?情况下,我?们?会帮你?请假。」
「但逃课是件非常恶劣的?行为,如果你?在外面?出事了,学校和老师都要为你?一时的?欢乐担责。」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偌大?的?defeat浮现,孟玉时深深地嘆了口气,熄灭屏幕。
反客为主道:「所以你?能跟我?解释一下,你?为什么在这儿吗。」
孟萝时沉默了两秒:「讨论?……学术上的?知识。」
孟玉时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视线转向明显不合身的?裤子,语气沉了下去:「讨论?学术需要穿别的?男人?的?裤子吗。」
「我?把可乐弄洒了。」孟萝时抿了抿唇,声?音轻了些许,「我?感觉这条地毯挺贵的?,而且还不好洗,就没避开。」
孟玉时似乎在分辨她话语内的?真?假:「那你?发誓,你?们?什么也没发生。」
孟萝时被盯得生出了几分莫名的?心虚,正当她要举手发誓时,忽然反应过来,皱起眉道:「我?跟你?发什么誓,奇了怪了,现在是你?逃课被我?逮到?,又不是我?在逃课。」
孟玉时撇着嘴,不满道:「可是你?在男人?家里,还穿人?家裤子。」
他?的?声?音不小,甚至盖过了电视音量,孟萝时吓得连忙捂他?的?嘴,咬牙切齿道:「我?都说了我?把可乐弄洒了,你?是聋吗。」
「能不能闭上嘴,安安静静地等吃饭,算我?求你?。」
孟玉时「唔唔唔」地说着听不懂的?话,十六岁的?少年力气早已不是孟萝时能够轻易压制,因而当手腕同?时被紧握在一起时,她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空气安静了一秒,孟萝时宛如一个犯人?,怒气值持续上升:「松手。」
「我?不,除非你?先发誓。」
孟玉时单手固定住她的?双手,另一只手还有闲心去够手机,打?开录像功能后对准快气炸了的?姐姐:「证据。」
孟萝时深唿吸了两次,威胁道:「我?要告诉妈妈,你?逃课。」
「那我?就告诉妈妈,你?俩住一块了。」
「行,你?零花钱彻底没有了。」
「我?可以去乞讨。」
「……」
谢期关掉油烟机后,姐弟俩的?吵架声?清晰可闻,宛如幼儿园的?小朋友你?一句我?一句掰扯,说不过就想动手,只不过其中一方被强制固定。
谢兴德猫在转角处,看得津津有味,末了还跑来跟谢期分享。
然后无所畏惧地说:「我?个人?很贊同?这门?婚事,哥,你?们?什么结婚,我?太爱看玉时吃瘪的?样子了。」
谢期幽幽道:「我?不是很介意,现在就帮你?重组骨头。」
谢兴德一瞬头皮发麻,后颈凉意直冒,他?缩着脖子硬是把快咧到?耳朵的?嘴角压下去,低眉顺眼又小声?道:「我?挺介意的?。」
「去端菜饭。」
谢期说完后,走到?客厅敲了两下镂空的?隔断木板,提醒道:「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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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出现让僵持了很久的?姐弟瞬间?分开。
第51章
孟萝时揉着手腕站起来, 趁着孟玉时毫无防备,踹了一脚。
孟玉时踉跄了下,手机对着她控诉道:「这将是你被妈妈批评教育的呈堂证供。」
孟萝时用鼻音「哼」了声。
谢期看了全程, 突然?就理解了谢兴德为什么会津津有?味地看别人掐架,他弯起眉眼, 轻笑道:「感觉你每天应该过得很有?意思。」
「确实,毕竟血压上得快, 下得也快。」孟萝时玩笑道, 「哪天我就嗝屁了。」
「他似乎误会了什么。」谢期看向正瞪着自己的孟玉时,和善地弯了弯唇角,给了他一个短暂的笑容。
孟萝时微愣,耳垂逐渐泛红,她不清楚刚才的对话男人听到了多少, 但她觉得自己可以找一条缝钻进去?了。
「小孩子乱说?, 你别管他。」她快步走到厨房洗手,试图避开尴尬。
桌上是六菜一汤, 谢期的手艺很好,色香味俱全。
谢兴德握着筷子等?开饭, 热情地唿唤好兄弟, 想让他坐自己旁边。
然?而孟玉时仿佛屏蔽了听觉,一屁股坐在孟萝时身侧, 像个护花使者,警惕着周围的一切。
孟萝时全程只敢夹自己面前的菜,孟玉时边吃边盯梢,谢兴德则是在三?人间来来回回地看, 唯有?谢期坦然?自若,不受半点?影响。
饭后, 孟萝时主动收拾碗筷,占领了水槽洗碗。
谢兴德拉走孟玉时后,粘在谢期身上的提防目光也一起消失,他站在孟萝时身侧,看了半晌,不疾不徐道:「有?洗碗机,其实你不用洗碗。」
孟萝时:「…………」
她找了个完美的理由:「手洗比较快。」
谢期能感觉到她的紧张和窘迫,连带着后背也微微绷着,像极了在教坊里小心?翼翼模仿孟怀瑜时的样子。
他靠着大理石边缘,脑中是谢承安留下的再?三?叮嘱以及后果,摊牌的话语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缓声道:「如果你担心?梦境成真?,就带着孟怀瑜远离皇宫。」
孟萝时怔住,洗碗的速度慢了下来:「可她想利用太子达到某些目的,离开皇宫的话……她会失去?目标。」
她沉默了下,眼眸隐隐划过不忍:「能让她活着的目标。」
空气安静下来,水流沖刷着碗筷,带着泡沫涌向下水道,孟萝时的视线随着那些消失的泡沫渐渐模煳。
她的声音很轻,更像是在低语。
「我占据她身体前,她曾往房樑上挂过白绫,那日仵作悄悄地来找她,说?她弟弟的尸体是一个二十岁以上的成年男子,我看着她默不作声又取下白绫,坐在台阶上整整一天一夜。」
「后来孟家府宅被封,她被迫流浪了很多日,又义无反顾地进了教坊。」
孟萝时抬手把水关掉,眼眸不似往常般总是带着一股朝气,倒同孟怀瑜那双晦暗无光的眸子格外相像。
「我不知道她究竟想做什么,她也不愿意告诉我一丝一毫,我努力攒钱,想让她在权势滔天的世界里,至少还有?银子傍身。」
「但她的心?始终是向着皇宫的。」孟萝时偏头看向身侧的谢期,语气依旧平静,「那里有?她活着的希望。」
谢期低眸与她对视良久,心?底蓦然?升起了一股令人心?颤的荒诞念头,他抬手遮住这双与孟怀瑜同出一辙的眼。
颤动的睫毛划过手心?,带着些许瘙痒,像是羽毛般从心?尖拂过,转瞬即逝。
「即使这个希望会让她死?无全尸。」他嗓音低哑,掺着少许无可奈何:「你也要继续放纵她?」
孟萝时沉默了很久,许是男人的手太过温热,她感觉自己的眼眶渐渐湿润,鼻子也不由自主地泛酸。
对她来说?,孟怀瑜和孟玉时并没有?区别,她亲眼看着他们从襁褓里长大,见过他们第一次开口说?话,蹒跚学步,摔掉乳牙,从小不点?变成大人。
而现在,她也极可能会瞧见少女?飞蛾扑火般撞向既定的结局。
「她知道。」孟萝时抓住遮盖着眼睛的手,「她看过我记载在纸张上的梦境内容,比任何人都清楚。」
那天她看不懂的信息纸张,是少女?正在尝试扭转命运。
谢期看着她眸内浮现的光亮,那股压下的不安急剧扩散,一瞬蔓延全身,原本温热的手逐渐变凉。
他挪开视线,不动声色地提醒:「你若是想帮她,就不要守规矩。」
孟萝时迟疑道:「你怎么……好像很清楚……」
谢期镇定地指着电视机的方向:「里面就是这么演的,跟你讲得很像,所以我建议你让它插个队,或许会有?帮助。」
「落凰。」孟萝时轻喃了声,抬眸道,「可皇宫里不守规矩,会死?。」
「不会。」谢期回得很快,带着几分?斩钉截铁,「想破局,就必须放弃循规蹈矩的规定。」
孟萝时先是被他的语气惊了一瞬,而后瞧着他的面色,轻声道:「电视剧有?主角光环,但孟怀瑜没……」
「你们在干嘛。」孟玉时站在水槽对面,目光几乎要凝为实质,咬着后槽牙道,「洗碗需要牵手吗。」
空气静默。
孟萝时低头才恍然?惊觉,她抓着谢期的手,且抓得很紧。
触电般勐地松开,然?后去?开水龙头,发现碗洗完了,她的手在空中拐了个弯,默默地将它们放进水槽重洗,看似很忙,实际不知道在忙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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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页
谢兴德开朗地蹦过来,搂住他的肩膀:「以后咱就是亲戚了。」
孟玉时抖开他的手:「滚。」
谢期抬手看了眼时间,不紧不慢道:「你们还要继续上晚自习吧。」
话音一落,孟萝时瞬间从尴尬中脱离,关掉水龙头:「差点?忘了,我送你俩去?学校。」
谢兴德扫兴地「啊」了一声,表演了个笑容消失术。
谢期见她忙忙碌碌地背起了包,哑然?失笑:「你裤子还没换。」
孟萝时有?时真?的很痛恨自己的记忆力,她把包挂在孟玉时身上,准备去?阳台。
「我帮你放在卫生间的置物架上。」
闻言,她拐了个弯,立马往卫生间走,期间一度想去?掏包里的口罩,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
五分?钟后,谢期在电梯口与三?人挥手道别,门即将合上的那一刻,他忽然?道:「保持本心?,别被同化。」
孟萝时歪了下脑袋,面上是疑惑的表情。
她看向孟玉时:「后半句,你听见了吗。」
「没有?。」孟玉时耸了耸肩,「门关太快了。」
孟萝时又看向谢兴德,后者也摇了摇头,贴心?道:「打个电话问一下不就好了。」
「好主意。」孟萝时行动力超强,人还没出电梯,语音通话先拨了出去?。
音乐持续了好一会儿,才被接通:「落东西了?」
「你刚刚说?保持本心?,后一句是什么,我没听见,能再?说?一次吗。」语言沟通显然?让一直紧绷的孟萝时稍显放松,她甚至还有?闲心?去?看孟玉时的手机屏幕。
对面安静好一会儿,直到孟萝时走出电梯,才道:「没什么。」
「啊?」
谢期走到落地窗前,夜幕落下,天空逐渐被深蓝取代?,云层遮住了本就不明显的弦月,他闭了下眼,试图压下那股不安。
「可能是我多想了,你不用在意。」
「好吧,那我挂啦,拜拜。」她的声音通过听筒后,会带着平日里没有?的娇俏。
语音挂断后,谢期眸内的最后一丝光也一同暗了下去?。
职业的特殊性,让他养成了常年观察患者的神情和语态。
而在方才,他透过孟萝时的眼睛瞧见孟怀瑜的那一刻,大脑的弦遽然?崩断,浑身血液直冲头顶,心?底涌出的震撼包裹着心?脏,近乎要将他淹没。
他不清楚是孟萝时长期的模仿导致相像,还是过久地穿梭两个世界,无形中在被同化。
不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对于这个世界的他们都是一种不可逆转的伤害。
谢期静默了良久,转身往主卧走,他需要重新考虑和谢承安的合作。
京州。
内坊的排舞有?条不紊地进行,各种丝竹乐掺杂在一起,凌乱又吵闹。
孟怀瑜因膝盖受伤的缘故落下了很多天的排练,但她天赋极好,跳过的舞很少会出错,相较于部分?需要深刻到肌肉记忆的舞姬,更为轻松。
还有?正在休息的几个内坊舞姬也是如此,能通过层层筛选进入内坊,本身便是舞蹈极佳的人。
黎巧跳了两遍后坐到临时搭起来的小桌边,倒了杯水喝,瞧着望月亮的孟怀瑜疑惑道:「明日才是中秋,今晚就赏月会不会太早了点?。」
孟怀瑜收回视线,不疾不徐道:「今晚的月亮和明晚的月亮没有?差别,至少肉眼看不出。」
她将怀里的琵琶倚靠在桌边,起身道:「我要回才秀宫了。」
黎巧错愕地环顾了一圈周围都在忙碌的舞姬,拉住她的手腕,低声道:「不练舞,她们会到姑姑那里嚼舌根,要挨罚的。」
孟怀瑜看向手腕,先前被祁干攥出来的红痕还未彻底消掉:「她不敢。」
黎巧蓦然?想起太子的存在,渐渐松开了她的手,委婉道:「姐妹,先前你劝我说?这里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想来你很清楚这里的骯脏,别自己陷进去?。」
「教坊虽然?每日上工,但至少吃喝不愁,也不用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活。」她顿了下,神情认真?,「你可要三?思而后行。」
孟怀瑜揉着手腕的红痕,在黎巧充满担心?的目光中,弯起眼露出了笑意:「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永远不会后悔。」
内坊和才秀宫一墙之隔,即使她已回才秀宫,排舞的声响和丝竹乐仍然?充斥着耳膜,让她生出几分?烦躁。
第52章
院中央的繁茂大?树被砍掉了枝叶, 在秋风瑟瑟内显得单薄又孤寂,原先停驻的鸟也?放弃了这片栖息地。
容阙从屋内出?来,便瞧见少女站在月色里发呆。
「姑娘, 不是说今夜要排舞到子?时吗,怎的现下就回了。」她两步小跑到少女身边, 「是膝盖的伤崩开了吗。」
孟怀瑜摇了摇头?,眼睫半垂, 眸内的情绪尽数隐藏, 看向容阙时已是笑眼弯弯:「有些乏了,便想先回来休息。」
容阙:「奴婢让小厨房熬了粥,姑娘要不要喝点?。」
「好。」她点?头?应道,进屋前再次看了眼月亮的位置。
容阙端着热乎的粥回来时,少女正举着黑色的小罐子?把玩, 时而将它抛至半空, 再接住。
风从四面八方钻进来,吹得烛火半明不灭, 一股纸张焚烧过的味道还未从屋内彻底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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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页
容阙皱起鼻子?道:「姑娘,你烧纸了吗。」
少女转身, 好看的眼眸内有火烛跳动的微光, 她坦然地指着桌上的杯子?:「诺,在杯子?里。」
容阙将碗放在桌上, 白瓷杯内是燃烧后的灰烬,烧得非常干净,一点?纸张碎片都没留下。
「姑娘烧的不会是……」她迟疑道,「从薛才人娃娃里找到的纸人?」
少女将黑色小罐放回袖内的口袋, 坐到桌边把粥挪过来,笑盈盈道:「不是, 只是普通的纸。」
容阙觉得面前的姑娘似乎哪里不一样了,但她又说不清哪里不一样。
「皇宫里虫蛇多吗。」她用勺子?搅拌着滚烫的粥,询问道。
容阙先是摇头?,后又想起什么:「通泉湖周围或许有。」
孟怀瑜抬眼看向容阙,眼眸弯似月牙,带着些许善诱:「你可以?帮我去抓一两只微毒的虫或者蛇吗。」
容阙愣住了,许是她眼内的笑意太?明媚,又或许秋风吹得她大?脑不清醒,她缓慢地点?头?:「可姑娘要……」
「谢谢,你是个好人。」孟怀瑜打?断了她想要问出?口的话,勺起粥后吹了吹,放进嘴里。
粥里放了糖以?及桂圆莲子?,不厚也?不稀,落入胃内后,暖意很快蔓延全身,冰凉的手渐渐有了温度。
容阙看着低头?喝粥的少女,几度动唇又欲言又止。
孟怀瑜:「现在就去吧,若是没有虫蛇也?无妨,就当去瞧瞧通泉湖的景色。」
容阙总觉得哪里不对,暗卫的直觉让她一颗心高高悬起,无法迈脚离开。
孟怀瑜没有继续催促她,垂着眼眸一口一口地喝粥,瞧上去乖巧到透着几分诡异。
持续不断的风终于吹灭了火烛,一时间屋内的光源只剩桌上的鎏金宫灯,微弱的橘光将孟萝时的影子?投射在墙面上,随着拂过的风摇晃。
容阙的心跳得更快了,她眼瞧着少女缓慢地放下勺子?,默不作声地关上窗户,继而点?亮吹灭的烛火。
再次被明亮的光笼罩时,她恍然惊觉后颈处不知不觉起了鸡皮疙瘩。
「你不是……你是殿下说的另一个人。」
孟怀瑜站在梳妆檯前,伸出?一根手指晃了下,面上仍是和煦地笑:「没有另一个人存在,从头?至尾都是我。」
「我下次不想再听见这种话,希望你不要跟祁干一样当……耕田的牛。」
容阙受到了极大?的冲击,急需静下来缓缓。
她恍恍惚惚地转身,宛如梦游般道:「奴婢去赏湖,哦,不是,抓虫。」
孟怀瑜目送容阙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内,眼瞳内的光亮渐渐暗了下去,笑意退却后,透着一股无尽的寂寥。
她走到门口,再次望向那轮硕大?又圆润的月亮,好半晌,离开了房间。
才秀宫只有寥寥几个宫女,因而没有人值夜,她绕过主殿走进了通往后院的小道。
戌时末,除了还在排舞的内坊,其他宫殿的人都已安寝,丝竹乐从墙的另一边传过来,给?常年孤寂的底层妃子?增添了几分热闹。
孟怀瑜仰望着离墙面最?近的大?树,它是翻越宫墙的唯一途径。
晚间排舞时她去内坊后墙观察过。
这面墙的背后并不是内坊,而是与内坊背靠背的玉康宫,宫内未有妃子?入住,即使有人躲藏在里面也?不会被人发现。
她捞起裙子?固定在腰间,然后爬
上树干,艰难地翻到宫墙上,高位的视角能瞧见很多东西,比如躲在蓄水缸后面休息的舞姬,玉康宫里拱起的树叶堆。
但宫墙之上,是望不到边的一座座宫殿。
皎洁的月光宛如薄纱覆盖在天地间,同?时照亮少女眸内汹涌的疯狂。
她跳进玉康宫就地往前滚,卸掉多余的力。
玉康宫常年无人踏足,积攒了一层干枯的树叶,踩上去会发出噼里啪啦的碎声,她往前走了两步,发现前面的情况更严重?。
厚重的灰尘覆盖庭灯,蛛网从树枝连接到屋檐,以?及不知名的窸窣声。
孟怀瑜很难想像这座处于最?角落里朝北的偏小寝宫,究竟被遗忘了多久。
她翻开隆起的枯叶堆,里面放着绳子?和铁钩,还有一封未被拆封过的信,她将信对摺起来,塞进了口袋。
然后捞起铁钩,扫视了一遍墙面,贴着内坊的宫墙最?上层被划出?了数道痕迹,她弯起唇,轻甩了一下铁钩。
「真有意思,这可比祁干有病,还有意思。」
她指尖摸索着铁钩和绳索的衔接处,用力掰了一下,继而放回枯叶堆里,埋起来。
坦然自若地从玉康宫的正大?门离开,枯叶在挤压下破碎,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让这座无人问津的废宫,有了一丝人气。
宫内的道路大?部分相通,部分地方会有守夜的宫女太?监,以?及巡查的禁卫军。
她幼时常常被祁干牵着在宫内漫无目地的跑,身后跟着一堆宫人,谨小慎微满脸害怕地伸着手,摔倒时能第一时间接住。
孟怀瑜那会儿不明白祁干为何要一遍遍地跑宫道,带着她钻草丛和墙角,她只是很讨厌脏乱的树枝会划破漂亮的衣裙,讨厌仰着脖子?看不到尽头?的宫墙。
因此在祁干又一次的哄骗里,哭着要回家?。
小少年手足无措地擦拭着孟怀瑜落下的眼泪,用温柔的声音哄道:「今天御膳房新做了莲子?桂花糕,是小兔子?的模样,晚些我带你去吃,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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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页
孟怀瑜抽噎着扯开自己?的裙摆:「可是我的裙子?破了,这是娘亲做给?我的裙子?。」
说着嘴巴一瘪,又要哭出?声来。
祁干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取出?手帕熟练地擦掉她流出?来的鼻涕,然后把被汗浸湿的头?发拨到耳后。
拍着她的后背安慰道:「尚衣局可以?做一般无二的裙子?,三天后,你会再次拥有这条裙子?。」
「不要。」孟怀瑜挣扎了下,嘴巴撅得老高,「她们又不是我娘亲。」
他们所处的位置很偏僻,但仍有宫人找寻的声音从不远处传过来,祁干拨开繁茂的枝叶,张望了一眼。
小声道:「我们先从这里钻过去,然后我带你去北边的小院玩,那里有鞦韆和飞鸟。」
四岁的孟怀瑜并不清楚自己?在干嘛,懵懂地睁着圆熘熘的眼睛,直白道:「么么不想玩躲猫猫了,要回家?。」
她的声音并不小,祁干食指放在她唇上:「嘘,我们现在是老鼠,如果?被猫抓到的话,会被吃掉的。」
孟怀瑜被他的话语吓到,眼睛睁得更大?了,两只小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用同?样轻的声音说:「我还能吃莲子?桂花糕吗。」
「嗯,你想吃什么都可以?。」祁干带着她钻过小洞,来到了宫墙的另一边。
孟怀瑜仰头?望着对她来说高不可攀的宫墙,宛如一只巨大?的看不见边缘的怪物,她再次瘪起嘴,但又害怕被吃掉,不敢发出?声音。
祁干好不容易帮小姑娘摘掉勾着裙子?的枯叶,一抬头?视线对上了含着眼泪的圆眼睛。
以?为她是因为弄脏裙子?,不开心。
「裙子?很干净,不脏。」他仔细地又检查了一遍衣裙。
孟怀瑜积攒的眼泪大?颗地往下掉,小声又委屈道:「墙里有怪物,而且哥哥你好脏。」
祁干沉默了片刻,开始拍打?自己?身上的枯叶和泥土,大?多数时候他为了护着小姑娘,不可避免地沾了一身泥。
孟怀瑜伸出?小手去够祁干的衣角,用稚嫩带着些许不标准的官话说:「么么看见猫了,哥哥,莲子?桂花糕是不是要没有了。」
祁干勐地回头?,只见不远处正站在一个太?监,他似乎也?很震惊自己?发现了老鼠。
扯着嗓子?,尖锐到刺耳:「找到太?子?殿下了。」
祁干抱起孟怀瑜拔腿就跑,往最?偏僻没有人的地方钻,小姑娘用细细短短的手臂抱住他的脖子?,视线内是摇晃不止的大?量宫女太?监。
伸着手,大?张着嘴巴,尖细的喧嚣声与脚步声乱糟糟地混在一起。
她看了一会儿,然后把脸埋进了小少年的颈窝,害怕道:「哥哥,他们好可怕,么么想回家?,不吃糕点?了。」
祁干按住她的后脑勺,气喘吁吁地安抚她:「别怕,如果?被抓到了,你躺地上哭,他们会带你去找孟将军。」
老鼠跑不过猫。
怀瑜记不清自己?如何回的孟府,她只记得祁干留给?她的话,哭到发了两天两夜的高烧。
再后来,她进宫的频次越来越少,最?终止于七岁。
秋季的深夜带着几分凉意,孟怀瑜从狭小的洞内钻出?来后,回望洞口,颇为不解:「这个洞以?前也?是这么小吗。」
继而拍拍身上的泥土和叶子?,双手背在身后,宛如在自家?宅院散步。
天边的圆月似乎更大?了,像要坠下来般,让人不由?心生恐惧。
第53章
辰时一刻, 还?处在深度睡眠中的少女被强行拉起来。
「快醒醒,要去阳双殿排演了。」黎巧抓住她?的肩膀一顿摇晃。
孟萝时有起床气,眼睛还?没睁开, 巴掌先甩上来了。
黎巧被吓得松开了手,孟萝时后仰重重地摔回枕头, 脑袋嗡鸣的那一刻,她?感觉自己在天?堂看见了天?使?和星星围着她?转。
「你没事?吧。」黎巧瞧着她?的面色, 「是你先要打我, 我可不是故意松手的。」
孟萝时捂着后脑勺从床上坐起来,强烈的睏倦让她?止不住地恍惚,即使?爬起来了也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
黎巧瞧着她?还?想继续睡觉,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不能再睡了,误了时辰, 姑姑要罚所有人。」
「就?当是为了我, 你清醒清醒。」
黎巧恨不得上床帮她?换衣服,拉着直接去内坊集合。
孟萝时努力睁眼, 在黎巧期盼的目光中,摇摇晃晃地下了床, 她?先是看了眼外?边的天?色, 然后走到?洗漱架前,把?脸埋进了水里。
水盆内的水是昨夜打的还?未倒掉, 此时冰凉刺骨,孟萝时来来回回三次后,大?脑逐渐清醒。
她?用手抹了一把?脸,转头看向黎巧:「你之前叽里哌啦地讲的什么?。」
黎巧:「…………」
她?深吸了一口气, 大?声道:「去阳双殿排演,现在立刻马上。」
孟萝时捂住一边的耳朵:「我听得见。」
黎巧把?架子上的衣服抱过来:「快换衣服, 我帮你挽头髮。」
一盏茶后,两人忙不迭跑出才秀宫,发现内坊门口乌泱泱地站满了人,姑姑正在挨个报名字,叫到?名字的舞姬跟另一位嬷嬷走。
黎巧轻拍了下前面的舞姬,问道:「姐妹,报到?我和怀瑜的名字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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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页
舞姬摇了摇头:「你的还?没报到?。」她?指着孟萝时道,「第一个报的就?是她?。」
黎巧「啊」了一声,踮着脚试图越过人头去瞧姑姑的脸色,一边还?小声地问:「那姑姑有说什么?吗?比如像平时般掌手心或者罚跪。」
舞姬瞥了一眼孟萝时:「姑姑沉默了一下,就?继续报下一个名字了。」
黎巧:「啊……这样啊。」
她?道过谢后,拉着孟萝时后退了几步,凑到?少女的耳边道:「一会?儿等姑姑报完名,你就?跟在队伍最后边,想来姑姑也不会?说你。」
孟萝时似乎在神游,好半晌,她?突然问道:「主?舞需要敬酒,是以往就?有,还?是今年新加的?」
黎巧想了片刻,迟疑道:「好像是新加的,之前我听见内坊的舞姬讨论过这件事?,她?们?也觉得很奇怪,以往都?是演出结束便回内坊休息了。」
她?端详着孟萝时的面色,试探性?地说:
「你觉得有蹊跷?」
孟萝时垂着眼睫并未回话,她?是今早寅时末来的这个世界,天?色已微亮,雀鸟鸣叫,实际算来她?只睡了不到?一个时辰。
大?脑还?未彻底清醒,思绪乱糟糟地混在一起,她?甚至记不清上次来时发生了什么?。
孟怀瑜留给她?的信息纸张像放映片,不断的在眼前浮现,自从要求写足八百字后,孟怀瑜话变多了,行为也更疯狂了。
她?一想到?今日要做的事?情,眉间就?止不住地跳。
「姐妹,姑姑唤我了,我得走了,阳双殿见。」黎巧没等到?答案,走得心不甘情不愿,在姑姑的目光中一步三回头。
孟萝时微笑?着跟她?挥了挥手。
姑姑报完最后一个名字后,一抬头瞧见粉衣少女站在身前,对着她?弯起了唇角。
「我早上迟了些,可以排在最后吗。」
姑姑当即点头,嵴背弯了少许,用自觉最和蔼的声音说:「自然,姑娘便是不去排演也不会?有人说您。」
孟萝时瞧见了她?眼里的害怕,再次觉得权利地位在这个世界真的能决定一切。
去掉临时跑路的内坊舞姬,内外?坊加起来共四?十二位舞姬,列成三队跟随嬷嬷浩浩荡荡地前往宫宴的目的地。
孟萝时跟在队伍最后,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围,试图记住路线,然而宫内小道过多,转了好几个弯后,她?已经快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再次走过长长的宫道,跨过宁桐宫的门槛,入眼便是宏伟壮观的阳双殿,位于皇宫正南,与朝堂大?殿只隔了一个小花园。
相较于长期待在宫内表演的内坊舞姬,外?坊舞姬皆小声地「哇」了声,然后控制不住地东瞻西望。
随行在两侧的其中一个嬷嬷拍了拍手,警告道:「都?安静些,摆正你的眼睛,若是撞上主?子,你乱瞥的眼睛还能不能在眼眶里就?不一定了。」
话一出口,队伍瞬间安静,所有人都低着脑袋前行,只有个别几个胆子大?,依旧还?在张望,其中也包括了孟萝时。
大?殿内的空间非常大?,几十个宫女和太监正忙着擦拭灰尘,摆放每个桌上的装饰物品,舞姬们?入殿后,便不受控地散开,近距离地观赏。
孟萝时望着承樑柱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五爪龙,视线往上,发现了整个大?殿最为壮观的地方。
圆形藻井似伞般高悬于殿顶,正中是一条傲睨万物的巨龙,艷丽的壁画层层覆盖。
她?忍不住也「哇」了声,惊嘆于建造这座宫殿的木工师傅们?。
舞姬们?需要在午时前完成排演,再返回内坊更衣,准备晚上的宫宴演出。
孟萝时只在头几天?参与过排练,孟怀瑜进东宫后,她?便再也没跳过舞,加之现代还?需要上班,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因而排演时,她?跳得七零八碎,好几次踩到?别人的裙摆,手忙脚乱地跳完后,感觉半条命都?没了。
姑姑和嬷嬷们?站在侧边,面色难看至极,几度动唇又放弃,最终摇着头,让舞姬们?排好队回内坊。
黎巧故意走到?最后一排,低声道:「你怎么?回事?,没睡醒吗。」
孟萝时表情复杂,看着黎巧深深地嘆了一口气:「你知道的,总有那么?几天?我的手和脚,不是很协调。」
黎巧瞪大?了眼,她?瞄了一眼嬷嬷,两步走到?她?身边恨铁不成钢道:「今晚可是宫宴,不止朝中大?臣,还?有他国来的使?团,出了差错那是要掉脑袋的,即使?是太?子殿下也不一定能保我们?周全。」
孟萝时用手遮着眼睛,望了一眼太?阳的位置:「不出意外?的话,晚上的舞,我不会?出差错。」
「啊?你别诓我。」
「放心。」孟萝时轻笑?了下,「你会?平平安安地回教坊。」
黎巧挠着后脑勺一头雾水地又回了自己的队伍。
用过午膳后,孟萝时伸着懒腰打算去执行孟怀瑜布置给她?的任务,刚进才秀宫,就?瞧见房门口立着一个人。
心里不由嘆了口气。
认命地走到?门口,仰头看向胥黛:「做什么?。」
胥黛站在台阶上,俯视着她?:「你昨日排练时,未出过任何一点差错。」
午时的太?阳炙热且刺眼,孟萝时不由眯起眼,眉间微蹙:「你若是来质问我,不如回内坊梳妆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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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页
胥黛沉默地看了她?好一会?,忽地从台阶上走下来:「有传言称孟姑娘被邪祟附体,偶尔会?展露与之不符的性?情和行为。」
「也有言称是因患了失魂症,衍生出了另一个性?格。」
胥黛凝视着孟萝时的眼睛,许是阳光太?过耀眼,她?在偏褐色的眼瞳内瞧见了最不该有的清澈和光亮,仿佛从未被恶俗和厄难折磨过。
竟让她?感到?一丝诡异的突兀。
「对,我有失魂症。」孟萝时坦诚地承认,「孟家出事?那段时间,遭受过多的磨难和刺激,从而出现了我。」
她?微歪了下头,直视着胥黛的眼睛:「你还?有别的事?情吗。」
胥黛预想了很多种场面,唯独没有坦然接受,因而孟萝时的话一出口,她?便愣在原地。
孟萝时见她?不说话,绕过她?走上台阶。
「那你今日的排演是怎么?回事?。」胥黛望着她?的背影,疾言厉气道,「你可知宫宴关乎内外?坊整整四?十二名舞姬的性?命,你的错误会?让所有人丢掉脑袋。」
「你有太?子护着,即使?错了也能保下一条命,其他……」
「你怎么?能确定宫宴我一定会?犯错?」孟萝时转身,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方才也说了昨日的排练我未出过一丝差错。」
胥黛握紧了拳头,她?很少会?在别人面前失态,即使?在暗卫营遭受非人的训练和惩罚,她?也全部咬牙忍受。
可现在她?的怒意盖过了冷静,杀了孟怀瑜的念头在脑中愈演愈烈。
阳光被屋檐斩断于台阶处,孟萝时站在阴影内,目光渐渐下落,定在胥黛用力到?颤抖的手上。
她?平静道:「你在害怕,你怕我会?毁了宫宴。」
胥黛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我一点都?不怕你会?毁掉宫宴,但你的差错会?让四?十二个人送命,还?极可能包括大?人。」
孟萝时弯起眼眸,身子往前倾了少许:「你若是不怕,为何要气到?手抖。」
她?顿了下,眸内的笑?意更深:「你担忧的到?底是四?十二个人的性?命,还?是谢承安的性?命。」
胥黛两步冲上前,掐住孟萝时的脖子,指尖逐渐用力:「我说过,不许唤他的字。」
「你只需要乖乖地待在东宫当笼中雀,不再回教坊,不再出现在大?人的面前,我可以亲自带着你去找你弟弟,但你若是执意要搭上大?人的性?命,就?别怪我心狠。」
孟萝时已经不是第一次被掐了,因而当视线逐渐模煳,耳朵嗡鸣,全身血液直冲大?脑时,她?竟然生了几分平静。
胥黛本就?被怒火沖昏了头脑,此时在瞧见孟萝时眼内毫无恐惧,甚至多了些安详,刺激之下手掌勐地收拢,想要掐断她?的脖子。
喉间的疼痛让她?不可遏制地发出呻吟,极度的缺氧连带着意识也开始下沉,一片漆黑中,她?再次看见了孟怀瑜,盘腿坐在虚无中正望着自己。
孟萝时想要往前走,却发现她?无法抬脚,甚至无法说话。
虚无中的孟怀瑜缓缓站起身,神色温和地弯起眼:「这次你应该能看清和听见了。」她?顿了下,温柔道,「原来你长这样。」
似乎是瞧出她?的困惑,孟怀瑜道:「你离死亡太?近了。」
孟萝时张了张嘴,胸口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不知哪里涌进来的空气持续不断挤压,她?痛苦地蹲下来想要缓解,身体蓦然像高空跌落般,坠了下去。
惊吓让她?不由睁开了眼,未聚焦的视线内是一个动来动去的人头,她?用力眨了两下眼,密密麻麻的黑点才消失。
「姑娘,你终于醒了,吓死奴婢了。」容阙抱着她?好一顿嚎叫,眼泪鼻涕全蹭在衣服上,「奴婢还?以为要给姑娘陪葬了」。
孟萝时胸口本就?疼得厉害,被她?用力一抱,骨头都?要断了。
「你先放开……」她?的嗓音嘶哑到?不成型,喉间的疼痛让她?无法继续说话。
容阙吸着鼻子小心翼翼地把?她?扶起来:「谢大?人唤了太?医,奴婢扶你进屋吧。」
孟萝时并未瞧见谢承安的身影,扯了扯容阙的衣袖,用力挤出了一个「谢」字。
「谢大?人去追刺客了。」容阙将她?扶到?床上,又倒了一杯水递给她?,「要不是谢大?人及时赶来,姑娘现下尸体都?凉了。」
孟萝时:「?」
她?捧着水杯喝了一口想要润喉,努力了半天?才把?这口水咽下去,喉间的疼痛让她?不止说话成了问题,连喝水吃饭也成了问题。
容阙嘱咐别的宫女去打水,自己则寸步不离地守着孟萝时,时而看看她?的胸口,时而看看她?的嘴,好半晌问道:「姑娘,你认得刺客吗。」
「是胥……」话还?未说完,右手忽然剧烈抖了一下,杯中的水溅出来,沾湿被子。
孟萝时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打了个问号。
原主?想保胥黛,为什么?,胥黛分明动了杀心,她?刚才差点被掐死,喉咙现在还?痛着。
容阙久久没等到?后半句,疑惑地唤了她?一声:「姑娘?」
「啊。」她?背靠床头,慢吞吞地喝了一口水,不情不愿地改口,「或许是宫外?来的,不认识。」
容阙嘆息道:「这刺客胆子真大?,竟然潜伏进宫内蓄意谋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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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页
孟萝时内心疯狂嚎叫胥黛的名字,然而这具身体是原主?的,她?不能违反原主?的决定,只能垂着眸子也跟着重重嘆了口气。
她?本身就?有很重的分享欲,憋着一个不能说的名字,仿佛胶囊药丸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宫女将水盆端来后,容阙浸湿布巾再拧干,走到?床边盯着她?的唇看了好一会?儿,在孟萝时疑惑不解的眼神中,擦拭她?的唇瓣。
孟萝时抓住她?的手腕,奇怪道:「你在干嘛。」
容阙沉默了很久,中途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屋内的空气尤为安静,透着几分不容忽视的尴尬,最终被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打破。
太?医拎着药箱急匆匆地跑进来,瞧见孟萝时还?活着,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不用陪葬了。」
第54章
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虚脱地坐到圆凳上,大口喘气。
谢期紧随其后,修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的那一瞬, 屋内遽然暗了下来。
他?几步走到床边,上下扫视着少女, 视线落在她脖间的红色掐痕上,眉心?紧皱:「能说话吗。」
孟萝时点头:「能。」只不过沙哑得厉害。
「杀你?的人是?谁。」
他?问得很直接, 孟萝时微愣了下, 继而眼眸亮起,胥黛啊,是?胥黛!
表面上只能否认:「我不认识。」
周围的空气似乎更冷了,谢期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笑了。
他?俯身手撑住床头的木架, 嗓音幽冷:「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孟萝时几乎被他?圈在怀里, 狭小的空间极具压迫性,她紧紧握着手里的杯子, 想要控制颤抖的右手,抬眼认真道:「我不认识。」然后眨了眨眼。
她的声音不受控制地抖, 胸腔内的心?快速跳动, 不消片刻后颈就出了冷汗。
谢期垂眸看着怀中的少女,过度缺氧导致脸部充血泛红, 虽然一双眸子亮得惊人,但因充血红肿的缘故,透着几分恐怖。
谢期想起了鬼屋工作人员扮演的女鬼,就是?孟萝时现在的模样。
「既然不认识, 你?紧张什么。」
孟萝时眨眼的频率很快:「我害怕,对, 我太害怕了所以?没看清她的样子。」
胥黛啊,大哥,你?的线人胥黛。
「我们赶到时,你?已经没有唿吸了。」谢期眸子沉得厉害,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孟萝时含泪点了点头,她差点变成?尸体,原主却还要保兇手。
空气持续性安静,她努力控制右手,试探性吐出一个字:「胥……」
剧烈的抖动打翻了手里的杯子,水被棉被迅速吸收,未出口的另一个字被她咽了回去。
「许是?宫外的人。」
孟萝时再次心?不甘情不愿地改口,手都快抖成?帕金森了。
谢期暼了眼她的手,随即又看向?自己的手,站起身后,不动声色地用?另一只手死死按住。
故意问道:「你?的手怎么了。」
孟萝时有苦难言,有种?卡着的胶囊药丸化开后从嗓子眼苦到了胃里。
她把还在抖的手伸到男人面前?,真诚道:「大人,你?懂那种?手有自己的想法?,而我却无法?理解的感受吗。」
谢期沉默了下:「我懂。」
孟萝时热泪盈眶:「大人,我就知道,你?是?个好人。」
谢期:「…………」
他?下意识地去推鼻樑上的眼镜,却摸了个空,偏头轻咳了一声道:「找太医瞧瞧吧。」
「好。」右手正在渐渐平息,孟萝时惆怅地再次嘆气。
谢期眸内划过一抹温柔,转瞬即逝,他?按着右手的穴位,麻意袭来的瞬间,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你?确定不认识刺客。」
孟萝时下意识摇头,好不容易安静的右手又开始了它?的想法?,她瘪着嘴又点点头。
「好,希望孟怀瑜姑娘不要后悔今日的决定。」
孟怀瑜三个字他?咬得很重,弯起的眼眸看似在笑,却让孟萝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掐住了她的命门。
她不确定道:「应该或许可能不会。」
顿了下,好奇地问道:「谢大人知道是?谁吗。」
谢期弯腰看着少女,意味深长道:「托孟怀瑜姑娘的福,现在我也不知道了。」
孟萝时歪了下头,不明白他?话中的含义,若是?知道兇手就是?胥黛,为?何?还要来问,这个世界抓人已经这么讲究了吗。
不理解但尊重。
「容阙说是?大人救的我,大人还会医术吗。」
谢期直起身,没承认也没否认:「你?要以?身相许?」
沉默震耳欲聋。
孟萝时战术性挠头:「啊这,现在不兴以?身相许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一脸真诚道:「要不我给你?打个金身放庙里供起来吧。」
谢期:「…………」
「不用?了。」他?食指抵住少女凑过来的脸,「好好休息,别误了晚上的宫宴。」
「哦。」
临走到门口,谢期又折返回来,看着少女道:「你?这脖子真是?谁都能掐。」
孟萝时:「…………」
容阙被太医拉着坐在台阶上嗑瓜子,探讨人类文明的起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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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页
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
容阙条件反射转身就是?一个手刀,等手腕被勐地抓住,才看清面前?的人,立即低头:「谢大人。」
谢期微微后退了半步,甩了甩生疼的手腕,嘱咐道:「宫宴前?,别让孟姑娘离开才秀宫。」
容阙:「是?。」
半盏茶后,太医坐在床边的圆凳上,手指搭在孟萝时的腕间,眉头皱得几乎能夹死苍蝇,脸色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白。
他?欲言又止地望向?孟萝时,不信邪道:「姑娘再换只手。」
又是?半盏茶后,容阙被太医攒眉蹙额的模样整破防了,心?口突突跳,忐忑不安道:「很严重吗,要陪葬吗。」
太医嘆了口气:「没事?,是?我肚子有点疼。」
容阙:「…………」
孟萝时收回手,瞧着太医想说什么但又顾虑着开不了口,偏头吩咐容阙道:「我有些饿了,你?去小厨房帮我熬碗粥吧。」
容阙下意识想要让另一个宫女去,太医忽然插嘴道:「对,容阙姑娘亲自看着,较为?安全。」
「可奴婢得寸步不离地保护姑娘。」容阙犹疑了半晌,始终无法?迈脚。
太医道:「有我在这陪着不会有事?,你?快去快回便是?。」
容阙一步三回头,最终离开了屋子。
阳光从窗户缝隙内钻入,落在石砖上斑驳交错,偶尔
会有雀鸟停驻在窗边,叽叽喳喳地说着听不懂的鸟语。
孟萝时垂眸看着微微颤抖的右手,再次压住:「现在没人了,太医,但说无妨。」
太医翕动着唇,犹犹豫豫了许久,道:「姑娘没剩几年了。」
孟萝时:「?」
什么话,这是?什么话。
右手的颤动逐渐停息,她头疼地按住眉心?:「我就不该让容阙去煮粥。」
这几日接收的信息虽少,但每一条都很爆炸,她嘆气道:「还剩多少年。」
「两年。」这次太医回答得很快,面色严峻,「姑娘脉象虚浮无力,内里受损严重,像是?某种?药物导致,应当持续了七八年。」
「但是?……」他?的视线转向?孟萝时的小腹,语气中带着一丝不确定,「腹中的孩子同我上次诊脉时别无二致。」
「依姑娘如今的体质,即便调理得再好,也不可能有孕,更别说胎象稳定。」
说完后,太医端详着孟萝时的表情,谨小慎微道:「姑娘是?用?了什么特殊的药物才稳住这个孩子的吗。」
孟萝时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太医:「好巧,我也很想知道。」
太医:「姑娘也不知道?」
孟萝时:「你?问这话不合适吧,太医院的位置要腾给我坐了?」
太医:「实在太罕见了,姑娘能明白我对医术的热忱吗。」
孟萝时:「我不明白。」
太医沉默了。
孟萝时将手放在小腹上,最近吃得有点多,微微凸起了些许,倒是?挺像显怀了,但按时间算,这个孩子一点都没长大,难不成?她怀了个哪咤,长得慢?
她无意识地咬着唇上的死皮,想了许久也没想通,讪讪作罢。
「今日之事?,烦请太医烂在心?里,就当没诊过这个脉。」
太医当即点头,又想起什么:「殿下那边……」
「包括祁干。」孟萝时语气格外认真,「如果你?透露半个字,就做好永远消失的准备。」
太医「扑通」一声就跪下了,脑袋嗑在石砖上,「姑娘放心?,整个太医院就属我嘴巴最严。」
孟萝时吓了一跳,连忙挪位置,避开了他?跪拜的面向?。
「快起来。」她要折寿了。
……
容阙端着粥回来时,孟萝时不知从哪里搬了一张躺椅,窝在里面一摇一晃。
「姑娘,怎的不在里面休息。」
孟萝时将手里的小包裹举起来,不答反问:「这是?什么。」
容阙将粥碗放在侧边桌上,耐心?解释道:「奴婢先前?不是?同姑娘说过,拜託同伴去薛才人住的府宅搜查。」
「薛才人房内有两个木架子,里面放满了各种?模样不同的布娃娃,这是?其中三个。」
薛才人的事?孟怀瑜并没有详细记录,大多都是?一笔带过,只在最后草草写了一句,将东西全部转交给刑部。
孟萝时解开包裹,里面的三个娃娃每个约两只手掌般大,模样倒是?比五楼粉色小屋里的洋娃娃更让人觉得恬静,至少它?的眼珠子不会转。
「你?帮我去将先前?找到的物件取来。」
容阙应了声,转头去了屋内。
孟萝时拿起一个娃娃左右翻看,发现背后留有一根不算短的线头,她拽住用?力一扯,缝合线便轻而易举地脱离。
塞在里面的枯草钻出来,有的落在她身上。
容阙拿着木盒子走到孟萝时身边,发现少女举着线似乎在发呆。
「姑娘,这几日找到的证据都放在这个盒子里了。」容阙不明所以?地把盒子递到她面前?。
孟萝时舔了下唇,讪讪道:「这算破坏证物吗。」
容阙露出狐疑的表情,瞧着少女眸内的清澈,蓦然想起了昨夜回想起来就心?惊肉跳的场面,一颗心?再次高高悬起。
「先前?从薛才人那里找到的布娃娃,也剖开了后背,姑娘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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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页
孟萝时沉默了一下,没有回答她的话,低头把布娃娃里的枯草全部掏了出来,连带夹杂在里面的纸人。
纸人很小,但折得栩栩如生,脸部画上了表情,还用?红墨点了眼睛。
「这和血娃娃里的纸人一模一样。」容阙震惊之余,弯腰将脑袋凑在孟萝时的肩上。
血娃娃?
什么鬼东西。
孟萝时皱眉道:「把盒子打开。」
容阙掰开锁扣掀开木盖,里面静静地躺着这几日收集来的药方纸人和娃娃,以?及干涸的药渣。
浸染在娃娃身上的血暗到发黑,孟萝时靠近些许,一股沖鼻的腥味扑面而来,她屏住唿吸,把手里的纸人和盒子里的纸人做对比。
「表情不一样。」孟萝时后仰脑袋试图唿吸新鲜空气,一边向?还在观察的容阙说道,「你?看嘴角和眼睛。」
「这个纸人是?在笑吗。」容阙盯着纸人那双红色眼睛,后颈的汗毛瞬间炸开。
她后退了一步,不可置信道:「我瞧见它?眨眼了。」
孟萝时:「啊?!」
她从躺椅里跳起来:「换个位置,咱去太阳底下晒晒。」
「我淦。」本?就一直泛疼的胸口因大幅度动作,疼得她差点从台阶上滚下去,总感觉肋骨好像断了。
孟萝时捂着胸口,艰难地拖着椅子往院子里走:「我昏迷的时候,是?不是?有人打我了。」
容阙跑得很快,几乎是?眨眼的工夫就站在院子里,接受阳光的普照。
「我和谢大人赶到时,姑娘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孟萝时:「…………」
「我怎么活过来的。」
「就……」容阙支支吾吾了半天,视线再次不由自主地看向?她的嘴唇,好半晌自己先脸红了,「谢大人说如果姑娘想知道,就亲自去问他?。」
孟萝时:「?」
容阙见她还要问,抢先道:「姑娘,盒子要不要交给殿下,太晦气了。」
提起祁干,孟萝时突然想起之前?嘱咐过原主查殿中省的纸张分发,她看向?容阙:「殿下有查到宫内纸张的流向?吗。」
容阙把木盒子盖上,惆怅道:「殿下最近不知道在忙什么,找不见人影,所以?奴婢把纸人原模原样地带回来了。」
孟萝时挠了挠眉毛,这期间都发生了什么她不能知道的剧情。
她朝容阙招了招手:「你?把盒子再打开。」
容阙神情一瞬崩塌:「姑娘,你?就不怕它?们半夜来找你?吗,这可是?点了眼睛的纸人,还是?红眼睛。」
「没关系,没有什么是?一把火解决不了的,有,就两把火。」孟萝时低头把其他?两个娃娃拆开,里面同样藏着纸人。
她把四个纸人并排放在一起,表情的差异更为?明显,有哭有笑,配上精湛的纸扎手法?,仿佛下一刻就会活过来。
容阙好奇心?作祟,偷瞄了一眼,吓得差点把盒子扔掉,即使在太阳底下她仍起了一层冷汗:「姑娘,你?瞧那个血娃娃的眼睛,是?不是?在转。」
孟萝时的目光挪向?了血娃娃,它?的眼睛是?两颗白珠子,染上了血后透着几分诡异。
珠子侧边未染血的部分会反光,盯得久了有种?被娃娃凝视了的恐怖错觉。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孟萝时啪地合上盖子,揉了揉眼睛,「拿回来的这三个娃娃是?随机挑的?」
容阙把盒子放得老远,然后再跑回来:「对,他?说柜子里全部都是?娃娃,粗粗算来有近百个。」
她意识到什么,震惊道:「所有的娃娃里全部都有纸人,点了眼睛的纸人!」
孟萝时捂住一侧耳朵:「你?小点声,隔壁内坊都能听见你?的声音了。」
容阙用?手捂住嘴,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孟萝时的眼里含着一抹害怕。
孟萝时好笑地看着她:「身为?暗卫,你?杀的人应该不在少数,杀人时怎么不怕,反而怕纸扎的小人。」
「不一样。」容阙小声道,「他?们说鬼怕恶人,被杀的人不会来找我的。」
孟萝时笑出了声,但也没戳穿这句话,转而道:「把那个盒子移交给刑部,剩下的就是?他?们该干的活了。」
容阙应了声,转头就去找了两个宫女把盒子扔给她们,并让同伴在暗中盯着。
两人晒了半个时辰的太阳,出了一身汗后,默默回了
房间,孟萝时看着天色,不确定道:「现在是?未时吗。」
容阙正在往浴桶内倒水,闻言,伸着脖子瞧了一眼:「应当是?未时三刻。」
「你?昨夜抓的虫蛇放哪儿?了。」孟萝时忽然问道。
提起昨晚容阙就会想到殿下提起的另一人,她与孟怀瑜接触的时间不长,甚至偏短,若是?其中一方有意模仿,她根本?分辨不出。
「姑娘。」她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您是?孟姑娘吧。」
不知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的孟萝时,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不然我是?鬼吗。」
容阙松了一口气,继续倒水:「通泉湖周围虫蛇不多,奴婢又去西边的池塘抓了些,系在布袋里,怕跑出来吓到姑娘,放在才秀宫的门后。」
孟萝时点了点头:「你?拿到才秀宫外面,放生吧。」
抓了一整晚的容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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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页
她放下水桶,颇为?不解:「为?何?要放生,姑娘不是?需要虫蛇吗。」
孟萝时也很纳闷,孟怀瑜留下的纸张只有任务,没有理由,且一条比一条疯狂,她都怀疑是?不是?在宫里待太久,待疯了。
她摸摸鼻子又挠挠头,然后把责任推了出去:「昨晚我……不是?很清醒。」
容阙瞬间就懂了,怒道:「太坏了,等她下次再出来,奴婢定把她骂得狗血淋头。」
孟萝时心?虚地附和了两声,迅速转移了话题:「你?去放吧,剩下的水我自己来。」
「不用?。」容阙快速把水倒完,两只手臂各挂了三个空桶出门。
孟萝时补充道:「悄悄的,别被人瞧见。」
容阙头也不回应了声,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孟萝时走到门边,望着渐渐落下的太阳,她的闹钟会在凌晨三点半响起,如果没有计算错误,刚好是?等候于侧殿准备演出的时段。
但她没有记错的话,原主曾留给她的纸张上写着,中秋宫宴刺杀番邦和亲的公主。
「唉。」她垂着手臂颓废地回房,又要熬夜了。
第55章
距离宫宴开始还有一个时辰, 孟萝时换上舞服,前往内坊集合。
刚踏出才秀宫的大门?,就见门?口乱糟糟地拥挤着许多人, 形成?了一个弧形的半包围圈,孟萝时踮起脚瞧了一眼?, 目光所及全是人头。
「请问里面发生了什么??」她只得询问前头的宫女。
宫女头也不转道:「内坊不知从哪里爬来许多虫蛇,公公们正在驱赶。」
虫蛇?
孟萝时拧眉, 扫视了一圈周围, 没找到容阙。
再次朝宫女问道:「可否有瞧见一袭淡黄色衣裙的姑娘。」
宫女本?就因?瞧不见里面的状况而烦闷不已,不耐烦道:「没瞧见,我一直在……」话出口一半,蓦然?看清面前人的面容。
「孟,孟姑娘。」宫女惊惶失措地后退了半步,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没事。」她学着原主的模样眉眼?弯弯, 温柔道,「你能去里面帮我将黎巧找出来吗。」
宫女应下立马就朝圈内挤。
孟萝时回到才秀宫门?口, 无思无虑地一前一后踩着台阶,垂首似乎在自言自语。
半盏茶后, 宫女拉着黎巧艰难地从人群里挤出来, 喘着气道:「孟姑娘,是她吗。」
孟萝时点头:「多谢。」
「姑娘不必与奴婢客气。」宫女行了个礼, 迅速逃走。
黎巧揉着被?挤得闷痛的胸口,奇怪道:「她为什么?这么?怕你。」
「不清楚。」孟萝时指了指内坊,「里面有很多虫蛇?」
提起虫蛇,黎巧眼?眸亮起, 两步走到她身边,用手挡住嘴唇道:「梅贞被?咬了, 脸肿得像个猪头。」
话语内是抑制不住的兴奋,连带着声音也微微发抖:「最逗的是那些虫蛇只往她的方向爬,她前脚被?咬,后脚就是拿着棍子的公公们。」
「你都不知道我在里面憋笑憋得有多痛苦,就差用手按住自己上扬的嘴角了。」
黎巧擦了擦眼?尾笑出来的眼?泪:「你没在现场真的太?可惜了。」
孟萝时心?下一阵古怪,虫蛇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容阙放生后集体去了内坊,且还是有目的性地追着一个人咬。
她的脑海内再次浮现出那一串串没有理由的任务,尤为不解,梅贞什么?时候得罪的原主?
黎巧好不容易平復内心?的激动?,瞧见搭档平淡的表情:「你不高兴吗。」
「高兴。」孟萝时弯起唇,露出笑容。
黎巧用手扇着风:「先前她在排练时故意推你,想?毁了你的脸,要不是我反应及时,别说脸了,半个脑袋都能磕破。」
她由衷感慨道:「人果?然?不能做坏事。」
孟萝时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试图将凌乱的碎片拼完整,但她所知道的信息太?少了,少到她不知该如何伪装。
她偏头看向黎巧:「梅贞的脸还会好吗。」
黎巧摇头:「得等?太?医诊断后才能知道。」她抬了抬下巴,看着孟萝时脖间绕着的粉色带子。
「我刚刚就想?问你了,咱舞服没有这个装饰吧。」
孟萝时讪讪道:「我想?跟别人不一样些,故意扎的。」
黎巧沉默了下:「确实?挺扎眼?的。」
虫蛇全部处理干净后,瞧热闹的太?监和宫女们也相?继离开,吵闹的内坊在对比之下竟让人觉得安静。
几位姑姑和嬷嬷站在台阶上,拍着手心?让所有人站到一起,其中一位姑姑手握戒尺巡视着还在低声交谈的舞姬们。
「今日之事来得古怪,我会请刑部的大人来此调查。」她边说边审视着每个舞姬的表情,「若真有幕后黑手操控,必将打断嵴骨,放逐出宫,永世不得再入京州。」
底下鸦雀无声,部分舞姬面面相?觑,满眼?茫然?。
孟萝时淡定地为自己开脱,孟怀瑜策划的事,容阙抓的虫蛇,她只参与了放生,四捨五入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姑姑只发现了几个偷笑的,咳了两声后,厉喝道:「都严肃些,整日嬉皮笑脸的,若是宫宴出了差错,轻则受罚,重则掉脑袋。」
「别因?为你一个人连累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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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页
她说完这话后,瞥了眼?孟萝时,见她还在清闲自在地玩手指,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洪靖替梅贞的位置,胥黛替田语兰的位置。」姑姑合上册子,扫视着底下的舞姬们,「挨个点名,报到的跟嬷嬷走。」
有个舞姬小声又胆怯道:「胥黛下午离开后,再也没回来。」
「什么?!」姑姑惊的声音都大了好几个度,她两步下台阶,质问出声的舞姬,「早些时候为何不说。」
舞姬战战兢兢道:「我,我们只是排舞找不,找不到她,没,没有多想?。」
姑姑面容阴沉勐地抬起一只手,舞姬下意识地双手抱住脑袋,一动?不敢动?。
「罢了,现在罚你也无济于事,没用的东西。」姑姑甩着袖子与其他嬷嬷们回内坊商量对策。
需要替补的位置太?多了,再调换舞姬演出便?会出现冲突。
舞姬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孟萝时走到黎巧身边扯了扯她的袖子:「田语兰怎么?了?」
「摔断了一条腿。」黎巧凑到她耳边道,「她可能去翻宫墙了。」
孟萝时:「可能?」
黎巧耸了耸肩:「内坊没有能够攀爬的大树,能摔断腿的高度放眼?望去只有宫墙。」
孟萝时再次想?起那些任务,眉心?微蹙,仰头望向红墙,心?底莫名升起了一股不安,且随着越扩越快。
她不知道孟怀瑜想?做什么?,也不知道完成?这些任务会有什么?后果?。
但两年的寿命刚好是永康三?十一年,孟怀瑜被?斩首的时间。
教坊。
一阵有规律的敲击声在四楼书房响起,持续一段时间后消失,继而又响起。
谢期倚靠在椅子上,任由颤抖的右手敲打椅子扶手,他面无表情地望着侧边的纱幔,语气淡漠:「听不懂,你敲一
百遍也是一样。」
右手停了一瞬,然?后只敲了一下。
「可以,你先说胥黛藏在哪里。」
空气很安静,许久后,那阵有规律的敲击再次响起,谢期扯了扯唇,讥讽道:「孟萝时为何没说出胥黛的名字,你最是清楚不过。」
他嗓音冰凉刺骨:「你要发疯,我陪你发了,现在孟怀瑜也要发疯,你是想?让一无所知的孟萝时送命吗。」
右手静止不动?了很久,随后继续敲击。
谢期的神色很平静,透着一股压制的疯感:「今日若是我去晚一步,孟怀瑜就是一具彻彻底底的尸体,而她体内的孟萝时很有可能会跟着一起死亡。」
白烟自紫砂镂空香炉内裊裊升起,飘向半空消散,屋内的檀香味很重,谢期并不喜欢这种味道,闻久了甚至犯噁心?。
但谢承安喜欢,他前脚灭掉檀香,宿二就会像个缺心?眼?般再点燃。
他起身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徐徐微风拂过,带走些许檀香味。
「你太?自信了,谢承安,总有一天你会被?这股自信拉入地狱。」谢期侧靠在窗沿边上,视线内是熙熙攘攘的街道,「我有时很疑惑你为什么?跟我同名同姓。」
「我个人认为,你应该叫谢癫,而不是谢期。」他将右手放在身侧的案台上,不疾不徐道,「你刚才不是敲得很欢快吗,怎么?不敲了。」
原本?颤抖的右手毫无动?弹,谢期等?了片刻,轻「呵」了声。
下一瞬,心?脏勐地收缩,如同被?无形的手抓住拉扯,他指尖死死扣住窗沿,指甲陷入木屑内。
「我无法主动?离开,就代表你无法夺走身体的掌控权,这是死局。」血色退却后,他的面色极其惨白,下唇的牙印一个比一个深,他微微弯腰,试图减弱这种灵魂撕扯般的疼痛。
汗水不断冒出,汇聚后落下,无法忍受的痛苦让他意识一阵阵的恍惚,唿吸声仿佛有回音般在耳内迴响,无数的黑点在模煳不清的视线里旋转。
他单膝跪地,甚至想?要配合谢承安的抢夺,主动?离开这具身体。
但这种配合微乎其微,当视线完全暗下来后,他朦朦胧胧地瞧见了一个人影,远到连男女都分不清。
「大人,发生什么?事了。」宿二两步跪到他身边,以极快的速度,环顾了一圈书房,「有贼人闯入,还是有人给您下毒了。」
谢期睁开眼?,眸内满是红血丝,汗水顺着眼?皮落进眼?内,他喘息了许久手脚才恢復些许力气:「扶我去软榻。」
宿二几乎是架着他,将他放到软榻上:「属下去喊大夫。」
谢期抓住他的小臂,哑声道:「不用了。」
他的视线晦暗无光,声音也透着往常没有的冷意:「几时了。」
「酉时。」宿二顿了下,「属下方才在门?外唤了大人许久,一直没回应,才贸然?闯入,请大人恕罪。」
「无妨。」谢期惨白的脸有了些许血色,他轻按了下还在隐隐泛痛的心?口,道:「去备马车。」
宿二:「是。」
门?再次被?关?起来后,谢期手肘撑着膝盖静坐了许久,不断滑进眼?内的汗水,让他的视线始终模煳不清,小指轻微地颤了一下。
是会被?忽略的幅度。
「我原先的打算是在进宫之前离开这个世界。」他的声音很轻且平静,「但现在我改主意了。」
他缓步离开书房,转弯回了房间,谢承安的房间相?较于书房反而更?小些,除了几盆半死不活的绿植和几个不值钱的摆件,再没有任何装饰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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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页
即便?在此住了两年,谢期仍对这里没有归属感,他打开衣柜从里面取出官服,然?后沉默地解开腰带,一件件地换上。
他并不喜欢上虚与委蛇的交锋,与陌生同僚喝着难喝的酒高谈阔论,他甚至不喜欢医院没完没了的会议,能避开绝不主动?。
第56章
但逃避或许会让他和孟萝时一同葬送在这个世界。
宿二备好马车后, 上楼告知大人,却发?现半敞开的?房门?内,将?要去?宫宴的?主子趴桌上睡着了?。
他在叫醒和等待中徘徊了?很久, 最终迈过门?槛:「大……」
话还?没出口,谢期忽然撑着桌面站了?起来, 他先是吐出一口浊气?,继而按压额角缓解快速穿梭两个世界所带来的?眩晕。
片刻后, 瞥向呆愣在原地?的?宿二:「怎么了?。」
宿二张了?张嘴, 悻悻然道:「马车备好了?。」
谢期从袖中取出密封的?信递给他:「戌时前把信交给褚祈一。」
「是。」
……
夜色逐渐浓重,十五的?月亮圆而亮,高悬于天际,点点繁星点缀于夜幕之上,似一幅瑰丽的?画卷。
皇宫灯火连绵, 橘红的?火光将?整座宫殿映照得宛如白昼, 偶有一两盏被风吹灭也很快再次点燃。
三十九位舞姬或坐或站等候于阳双殿的?侧殿,相?较于来前的?激动和期盼, 此时尽数被紧张笼罩,部分心理能力承受差的?舞姬, 来回踱步。
孟萝时与黎巧坐在最外侧的?椅子上, 能隐隐瞧见月亮的?边角。
「姐妹,你说一会儿跳完后敬酒, 我是看陛下,还?是不看。」黎巧忧心忡忡道。
孟萝时看了?眼抱着舞服的?几十个宫女,以及还?在做协调的?姑姑,不确定道:「不看吧, 不是说不能直视陛下。」
黎巧道:「要是陛下看上我了?怎么办。」
「那……咱就分居两地?,一别两宽。」
「你不怕陛下看上你?」
「人不能……至少不应该看上自己瞧着长大的?女孩。」
「对哦, 你以前是将?门?之女,我都忘了?。」
孟萝时抿了?抿唇,望着深蓝的?夜空,脑内一遍遍地?计算时间流速,紧张到手搓大腿。
不明?白她定好的?闹钟为什么还?没响,宫宴马上要开始了?,而她还?没离开这个世界。
「别紧张,就当?我们在教?坊演出。」黎巧突然握住她的?手,神色认真道。
孟萝时的?计算卡住,继而看向她颤抖的?腿:「那你腿抖什么。」
黎巧道:「我控制不住它。」
孟萝时道:「理解。」
大多数时候她也不能控制自己的?手。
正殿内的?情?况不得而知,嬷嬷开始清点第一支演出队伍的?舞姬,每报一个名字,孟萝时的?心都会跟着颤一下。
不远处快步走?来两个公公,其中一位还?未到地?方?,便已喊道:「陛下和娘娘已入席,请水袖舞的?姑娘们去?正殿门?口等候。」
点到名字的?十二位舞姬在姑姑的?带领下离开侧殿,没一会儿就消失在转弯口。
随着第一批舞姬的?离开,侧殿的?气?氛越来越凝重,好似所有人都按了?一个心跳加速器。
嬷嬷并不给人喘息的?机会,前脚刚走?,后脚就开始清点第二支队伍,孟萝时和黎巧恰好都是主舞之一,当?嬷嬷报到自己的?名字时,她的?一颗心几乎快要从嗓子眼里窜出来。
过度的?紧张让胃一阵阵地?痉挛,她几乎是被黎巧半拖半拽站到了?队伍里。
孟萝时至今还?没有困意,心如死灰道:「黎巧,你可?能不能平安回教?坊了?。」
黎巧:「?」
震惊道:「你的?手脚还?没协调吗!」
孟萝时眼泪都快出来了?,正当?要摇头之际,忽然感受到了?熟悉的?睏倦袭来,她忍不住欣喜地?打了?个哈欠,她的?闹钟终于响了?。
正当?她闭眼准备安详地?离开这个世界时,黎巧塞了?一把琵琶到她怀里:「快抱着,嬷嬷说马上就到我们了?。」
孟萝时:「??!」
睏倦来得快去?得也快,她的?大脑再次无比清醒,清醒过了?头。
她不信邪道:「你掐我一下。」
不理解但行动力超强的?黎巧掐了?一下她小臂的?肉,痛意蔓延开的?同时,孟萝时的?心也随之一起死了?。
她低头看向右手,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道:「你能把我挤走?吗。」
右手很平静没有任何反馈。
先前来通报的?太?监再次快步走?至门?口,尖厉的?声音在侧殿内迴荡:「请琵琶舞的?姑娘们前往正殿门?口等候。」
孟萝时急得额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她眼疾手快地?拉住要走?的?姑姑,将?琵琶塞给她:「姑姑,我身体不舒服,需要去?一趟宫厕,调整一下演出的?先后顺序,拜託了?。」
话还?没说完,她提着裙子大步跑出侧殿。
太?监只感觉迎面一阵风后,有什么东西从身边窜出去?了?。
姑姑提着琵琶脸色差到了?极点,她深吸了?好几口气?后,施施然地?走?到太?监面前,咬着后槽牙微笑:「方?才离开的?姑娘肚子不舒服,让羽衣舞的?姑娘们先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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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公皱起眉:「舞都报上去?了?,临时更?换你是嫌脑袋待在脖子上太久了?吗。」
姑姑手攥着琵琶,几乎要把弦崩断,话语从齿缝内挤出:「她是太?子殿下的?人,肚子里还?怀着殿下的?骨肉。」
公公沉默了?一会儿,面色和煦:「那请羽衣舞的?姑娘们跟咱家走?吧。」
孟萝时离开侧殿后,像个无头苍蝇跑了?许久才在宫女的?带领下找到宫厕。
皇宫如厕的地方是独立的小房子,一般都建在宫殿周围,但孟萝时跑得太?远,根本不知道进了?哪座宫殿的?厕所。
她熟练落锁,手撑着墙面,喘了许久的气才道:「孟怀瑜,你在不在。」
右手微动了?下。
「为什么我没有回去?。」孟萝时本就因紧张而心动过速,跑完步,隐隐泛着疼,加之肋骨的?疼痛,她忍不住坐到地?上。
后背靠着墙面,尽可?能地?缓解身体的?不适。
孟怀瑜回答不了?她的?问题,只能动动手指以示安抚。
孟萝时撩起裙摆擦了?擦脸上的?汗,脂粉被尽数蹭在舞服上:「上午排演的?时候你也瞧见了?,我跳得稀碎。」
「这要是去?正殿,岂不是伸着脖子主动往刀上架。」
右手并没太?大的?反馈,甚至比白日里保胥黛时还?冷静。
孟萝时轻喘着气?,脖子上的?掐伤让她喉间又涩又疼,她不舒服地?松了?松带子,再次提议道:「你把挤我走?吧,努力试试,或许有用呢。」
空气?安静了?好一会儿,小指忽然轻敲了?一下大腿,她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心脏勐地?收缩了?下,随之而来的?是无法忍受的?疼痛。
犹如灵魂被无数虚无的?手撕扯拉拽,随时会四分五裂,她从努力配合到整个身体蜷缩成球,痛到张开嘴却无法发?声,有几瞬唿吸滞住,意识一阵阵的?模煳。
就在她以为自己快要碎了?时,这股突如其来的?疼痛又如浪潮般消退,毫无缓冲。
这一瞬万籁俱静,而后嗡鸣和喘息在耳内盘旋,刺激着鼓膜。
汗水从脸侧和脖颈滑落,打湿了?胸口的?衣料,发?丝也湿漉漉地?贴着肌肤。
她躺在地?上缓了?很久,久到她甚至觉得宫宴或许已经结束了?。
「是死局。」孟萝时嗓音沙哑,透着虚弱,「如果外界不唤醒我,我就能永远占据你的?身体。」
「而你会被关?在黑暗的?虚无里,无能为力地?看着别人任意使用自己的?身体,直到死的?那一天。」
孟怀瑜似乎也很累,小指只是微乎其微地?动了?一下,再没反应。
小屋内很安静,偶尔能听到外边传来的?脚步,孟萝时仰面看着房梁,轻唿出了?一口气?:「我要回侧殿了?,希望能死个全尸。」
她从地?上爬起来,拍掉舞裙上的?灰尘,再用裙摆擦脸,最后看向了?不矮的?门?槛。
侧殿的?空房内,舞姬们正在紧迫地?更?换舞服,宫女手法快速地?帮舞姬穿上紧身的?衣裙,系好带子,又去?忙下一个。
姑姑攥着手里的?名册,在侧殿内来回踱步,时不时望一眼殿外。
「还?没回来?」嬷嬷已经清点完了?第五组需要前往正殿的?舞姬,有孟萝时的?舞已全部换到了?最后。
「仗着殿下的?宠爱,真是疯了?,早不跑晚不跑,非挑个节骨眼跑。」姑姑恨得牙都快咬碎了?。
「那个人是孟怀瑜吗。」有个舞姬突然出声,指着从夜色中而来的?少女。
姑姑一把推开挡着她的?嬷嬷,两步冲出殿外:「你跑哪儿去?了?,知不知道所有人都在等你。」
孟萝时心里重重地?嘆了?口气?,等她一起共赴黄泉吗。
「迷路了?。」她嘴角勉强弯起笑意,凌乱的?发?丝披在前头,配着惨白的?脸色,在摇曳烛火映照下,宛如地?里爬起来的?厉鬼。
「哎我……」姑姑闭上眼,「你先别笑。」
她拉着孟萝时小跑进侧殿,皱着眉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遍,裙摆处沾染着点点血渍,似不小心撒上去?的?墨,红得刺眼。
「你到底跑哪里去?了?,我找遍了?附近的?宫厕,你都不在。」
孟萝时把粘在脸侧的?发?丝挽到耳后,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宫里的?路太?复杂了?,我绕了?许久,请姑姑见谅。」
姑姑瞧着孟萝时要死不活的?面色,心下一凉,再次看向裙摆上的?血。
弯腰抖着手掀开有些脏的?舞服裙摆,只见白皙的?小腿上有血正在缓缓往下滑落,染红了?长袜。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姑姑绝望地?后退了?一步:「你滑胎了?,你在我的?管辖内滑胎了?……」
孟萝时:「嗯?」
困惑且不解地?看向自己的?小腹,她什么时候滑的?胎。
等公公来通知的?第五队舞姬,仿佛听到了?巨大的?秘密,发?出一阵唏嘘声,看着孟萝时的?神色带上了?几分怜悯。
嬷嬷首先反应过来,扶着站都快站不稳的?姑姑道:「先进里屋。」
正巧这时通知的?太?监来了?,奇怪道:「都聚在这里做什么。」
第57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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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页
姑姑身形摇晃了两?下, 反应迅速地冲到太监面前,挡住他正四处打量的眼神,心虚道:「公公今日气色真好, 眼睛鼻子嘴巴都好看?,衣服也?很好看?。」
趁着这个工夫, 嬷嬷忙把孟萝时拽进里屋。
公公嫌弃地后仰,眉心皱起?:「这是做什么, 咱家是来带剑器舞的姑娘们去正殿, 不?是来瞧你信口?雌黄的。」
姑姑牵强地扯了扯唇:「公公说的哪里话。」
她转头看?向等候许久的第五队舞姬:「剑器舞的姑娘们都在这呢,已清点完人数,一个不?少。」
公公莫名?其妙道:「侧殿有这么热吗,你这汗都快成珠落下来了。」
姑姑后知后觉地抹了一把额头,才发现手?心湿润:「是有些热, 时间?赶, 怕姑娘们来不?及更换舞服,着急了些。」
「进殿还需一盏茶, 不?用着急。」公公走到舞姬们身边道,「姑娘们跟咱家走吧。」
姑姑双手?紧握, 目送公公的背影彻底消失, 转身就往里屋跑。
孟萝时直到被嬷嬷强硬地按在椅子上才顿觉她们似乎误会?了什么。
「嬷嬷。」她垂眸看?着蹲在自己面前正在掀裙摆的老妇人,「我没滑胎。」
嬷嬷闻所未闻地将裙摆撩起?, 鲜红的血液顺着小腿蜿蜒而下,白色的长袜被染得通红,她的手?瞬间?变抖,连带着声音也?不?受控制:「那这是什么, 你没滑胎,这血从哪里来的。」
孟萝时抓着裙摆拉到膝盖以上:「我回来路上……」
「祖宗。」姑姑跪滑到她面前, 欲哭无泪道,「这宝贝疙瘩可是太子殿下的血脉,你怎么会?滑胎啊。」
「……」孟萝时指着膝盖和大?腿上的新?鲜伤口?,慢吞吞道,「回来路上摔了一跤,大?腿上的伤是被树枝划破的,膝盖是磕到了门槛。」
时间?好似停滞了片刻。
姑姑一屁股坐在地上,汗水从
侧脸不?断流淌,她捂着胸口?喘气:「让我缓一下,我这心受不?了。」
相比之?下,嬷嬷反而更镇定?些,她先是将裙摆再?往上撩些,没瞧见?血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幸好,虚惊一场。」
「这孩子倒是个命硬的,摔成这样还稳稳噹噹没半点事。」嬷嬷将不?顾形象的姑姑从地上扶起?来,「我去唤个宫女,先把伤口?包起?来。」
孟萝时乖巧地点头:「好,谢谢嬷嬷。」
闻言,嬷嬷的脚步顿了下,神情复杂地看?着她嘆了口?气。
姑姑按着心口?步履蹒跚地走到另一侧,手?撑着桌面缓慢地坐到椅子上,面色渐渐舒缓:「你说你在东宫待得好好的,非要回内坊,这宫宴又不?是寻常演出,文武百官他国使团皆在场,凑这个容易掉脑袋的热闹作甚。」
孟萝时揪着裙摆望着还在渗血的伤口?出神,姑姑的声音左耳进右耳出,听见?了又仿佛没听见?。
姑姑见?她不?说话,用衣袖擦脸上的汗:「往年的宫宴从没出过这种临开始前先是摔断腿,后又毁容的事情。」
说着她又瞥了一眼孟萝时:「现下你又摔伤了腿,真真是见?了鬼。」
孟萝时思绪回笼,她忽然转头定?定?地看?着姑姑,认真道:「许是风水不?好。」
姑姑:「?」
这话带着些荒诞,姑姑摸了摸小臂上竖起?的汗毛,挪开视线望向迎面走来的嬷嬷和宫女:「宫内的风水一向都是工部负责,很少出问题。」
孟萝时是唯物主义者,她对风水的了解全靠胡荔分享乱七八糟的奇闻异事,当个乐子,听完就忘了。
因而在孟怀瑜的任务单上看?见?这条时,她总有种好似在宣扬封建迷信。
在嬷嬷和宫女到来前,她轻飘飘地补了一句:「谁知道呢。」
嬷嬷已然到了两?人面前,瞧着姑姑山雨欲来的脸色,疑惑道:「怎么了。」
姑姑拧着眉摇了摇头:「没事,让我想想。」
宫女抬起?孟萝时的腿先用干净的细布擦掉凝固的血块,继而直接缠绕起?来,没用任何药物,血很快浸透细布,由内而外地洇开。
嬷嬷弯腰看?着少女膝盖上越扩越大?的红,顾虑道:「还能跳舞吗。」
孟萝时没有选择的余地,她露出甜甜的笑?意:「能的。」
等宫女将两?处伤口?全部包扎好后,她松开攥着裙摆的手?,朝宫女客气道:「麻烦你帮我换件干净的舞服。」
宫女点头应声:「请姑娘随奴婢来。」
嬷嬷欲言又止地看着走路明显有些跛脚的孟萝时,心里惴惴不?安:「她这样真的不?会?出事吗。」
空气安静了很久,等不?到回答的嬷嬷看向还在凝思的姑姑道:「你到底怎么了。」
「你觉得咱内坊的风水怎么样。」姑姑答非所问。
嬷嬷奇怪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姑姑朝着她招手?:「你过来,我总觉得今日这事很不?对劲。」
换上干净的舞服后,孟萝时抱着琵琶回到殿门口?的队伍里等待太监来接。
戌时已过,天边的圆月大?到似要坠地,月光洒在不?远处的灌木丛内,有虫鸣钻入殿内,不?曾停歇。
上轮演出结束的舞姬在宫女的带领下,一路小跑进殿,气还未喘匀便着急地去扯腰间?的细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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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萝时在一群人里瞧见?了黎巧,少女满头大?汗着急忙慌的往里屋跑,扯下的腰带掉在地上,被其他同样着急的舞姬踩了好几脚。
「我们一会?儿也?要这样吗。」孟萝时头一次见?这种阵仗,有些发蒙,愣愣地问身侧名?唤高海儿的舞姬。
高海儿点头道:「对,时间?很紧,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换好服饰妆容以及髮髻。」
孟萝时视线内是被随意丢弃的舞服,部分舞服后背的布料被汗水打湿,落地后染上灰尘。
宫女有条不?紊地拾起?来拍打两?下后,挂在臂弯内,像是已经习惯这种为?了节省时间?而不?管不?顾的更衣方式。
高海儿小心翼翼地瞄了好几眼孟萝时平坦的肚子,道:「听她们说你滑胎了,身子可还好。」
「嗯?」孟萝时收回视线,解释道,「是我腿划伤了,姑姑一时情急误会?了。」
高海儿再?次看?了眼她的肚子,面色一松,转而道:「说起?来,你既已有孕在身,且还是皇室骨血,为?何还要回内坊,难不?成是东宫容不?下你?」
话落,孟萝时的左手?小拇指微颤了下,指甲不?可避免地划动琴弦,声音很轻倒也?未惊动旁人。
她将琵琶换了个方向抱在怀里:「我进宫的目的是协助内坊完成中秋宫宴,而不?是留在东宫内做妾,况且……」
她顿了下:「名?不?正言不?顺。」
即使是东宫再?末等的妾氏也?需要上奏礼部,拟订良辰吉日,传旨告之?,等日子到后由宫人抬轿从侧门入宫,妾也?是有聘礼和文书的,而不?是莫名?其妙因一时的冲动和一两?句话就能定?居于东宫。
若孟家人泉下有知,只怕棺材板都压不?住。
再?者原主若真的想利用太子达到某些目的,就更需要一个能够在宫内走动不?会?被人怀疑的身份。
高海儿抿着唇朝四周望了眼后,两?步靠近她:「可你现下已有殿下的孩子,离开东宫这个孩子极可能保不?住。」
孟萝时将手?贴在微隆起?的小肚子上,掌心下只有自己唿吸时的起?伏,方才又是磕又是碰的再?加上原主夺取身体掌控权的撕扯感,这个没有任何长进的孩子仍能稳如磐石地待在她肚子里。
「无妨。」她放下手?,朝着高海儿微微一笑?,「那只能说明我们没缘分。」
她倒要看?看?是他们手?段高超还是这磐石稳固。
高海儿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殿外蓦然响起?脚步声掺杂着身边舞姬们紧张的低喃传入两?人耳畔。
「公公怎的来得如此急。」
「是啊,往常不?都会?间?隔一炷香时间?。」
太监微提着下摆,步履匆匆地从夜色内而来,几乎一眨眼的工夫便到了殿内,额头上的汗水顺着鬓角蜿蜒。
面色难看?至极:「你们的管事姑姑呢,千叮咛万嘱咐,一个个怎的都如同吃了豹子胆。」
候在一侧的宫女行了个礼,垂首恭敬道:「回公公的话,姑姑正在里屋查检姑娘们的服饰妆容。」
「去给咱家喊出来,火都要烧着眉毛了,还看?什么妆容。」公公气得连嗓音都哑了几分,「打扮得花枝招展,就是为?了惹祸的。」
宫女应声后,往里屋小跑,公公从袖内取出手?帕擦拭脸上被风吹得冰凉黏腻的汗,目光似箭般扫过大?殿里连喘气都不?敢大?声的舞姬们。
「早前咱家便警告过各位,今夜不?是寻常宫宴,是为?修两?国之?好,保边境安定?的外宴,在外人眼里你们所有的一言一行皆代表祁国。」
「以往的宫宴你们存些见?不?得人的心思,我们做奴才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知竟给你们养成了生吞熊心的妄想。」
被无视的其他姑姑们站在一旁几欲插嘴,却又始终找不?到机会?打断他密集的话语。
公公不?分你我地把在场所有人都训了一遍,直至管事姑姑和嬷嬷从里屋姗姗来迟。
「公公这是怎么了,谁又惹得你不?开心。」管事姑姑的声音由远及近。
两?人品阶相同,大?多数时候都会?互相给个面子,再?难听的话也?会?压上一压,掺几分阴阳怪气。
但这次公公怒火中烧,连压都不?想压:「关曼婉,你怎么管的舞姬,知不?知道今夜的宫宴有多重要。」
连名?带姓的称谓硬控了姑姑两?息,她两?步走到公公面前:「有舞姬抛媚眼?」
「呵。」公公冷笑?道,「何止啊,都坐到宸王腿上去了,旁的舞姬毕恭毕敬地跳舞,她倒好现下正给王爷餵酒呢。」
第58章
持续上?升的怒气值让他?无?法压住音量, 以至于孟萝时觉得自?己可能听到了?回音,与不停歇的虫鸣宛如二重奏。
姑姑脸色一变再变:「哪个小蹄子攀着树枝了?,娘娘没严惩吗。」
「没见过的生面孔, 应当?是外坊舞姬。」 公公后槽牙都?咬紧了?,「番邦使臣们十几双眼睛全瞧
着, 娘娘怎可能当?众将人拉下去。」
他?说到这里,偏头扫了?眼正聚精会神?听八卦的其他?舞姬们, 恨铁不成钢道:「宸王是什么人, 京州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府内的妾室都?快赶上?三宫六院了?,这才真真是从狼穴爬进虎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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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页
「怎的今日演出前用?的膳是熊心?凉拌豹子胆不成,抓着根树枝就想?往上?爬,想?变凤凰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是麻雀还是土鸡。」
「好?了?, 事已?至此你说她们有什么用?。」姑姑拉住他?的手腕往殿外走, 想?说几句悄悄话。
哪知公公艴然不悦地甩开她的手,眉头拧得死紧:「就在这儿说, 人多?,免得同我师父般传出与宫女私相授受般损人害己的谬论。」
姑姑嫌弃地后退了?一步:「你未免也?对自?己太自?信了?。」
她掸了?掸手心?:「她想?傍富贵, 咱当?奴才的就算说破嘴皮子也?不会激起她放弃的念头, 大不了?收拾收拾等着受罚,总不至于掉脑袋。」
「娘娘虽一向?不喜欢这种骯脏事, 但也?不至于迁怒他?人。」姑姑说着抬头望了?一眼月色,又从嬷嬷的手里取过名单,语气平静了?几分,「内坊闹得再难看也?与你们安延殿犯不着干系, 你怒哪门子气。」
公公冷哼了?声:「你倒是接受得快,宫宴结束后若是被罢职, 可别来求咱家去陛下面前美言,多?少银子都?不好?使。」
闻言,姑姑往孟萝时的方向?看去,视线在她的小腹处停留片刻,然后笑了?:「您放心?,你不赚这钱自?然有人会赚。」
公公顿时气得脸色更难看了?。
里屋整理完妆发的四个舞姬小跑至队伍最后面,殿内隔音偏差,姑姑和公公又丝毫没克制音量,因而在场的舞姬和宫女都?垂首眼观鼻鼻观心?,充当?木桩。
黎巧用?帕子压着后颈冒出来的汗,小心?翼翼地凑到孟萝时身边,在一片静默中扯了?扯她的衣袖。
孟萝时回首,只?见黎巧朝着自?己眨了?眨眼。
「啪啪。」姑姑忽然拍了?拍掌心?,转身面朝第六组舞姬道,「你们要攀高枝,姑姑我不阻拦,毕竟若真能攀上?,便是主子,但今夜都?给我绷着点皮。」
「不要把我头天的嘱咐当?耳旁风,没攀上?枝前,你们便是奴才,谁再敢动歪心?思,别怪我明日上?奏给娘娘,届时可没人救得了?你们。」
她边说着边将所有人的神?情收入眼内,空气持续性安静,直至有位小公公从曲径的鹅卵石小路快步踏进殿内。
「曲公公让奴才来催催琵琶舞的姑娘们,该就位了?。」小太监低着脑袋,说完话后退到大殿的台阶口?。
姑姑晃了?下手里的名单:「十五位,齐了?。」她偏头看向?还在独自?气恼的公公,面上?已?然一派温和,「公公要再清点一遍吗?」
公公瞥了?眼她手里展开的名单,阴阳怪气道:「咱家眼睛不瞎。」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似乎想?说什么,犹豫半晌后,再次冷哼了?声,转身往殿外走,步子迈的都?能听见实声。
姑姑最爱看别人吃瘪的模样,忍不住扬起嘴角,提醒还在原地不敢动弹的舞姬们:「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跟公公去阳双殿外候着。」
十五个人分两排跟在公公身后,接连进入小道,明亮的光源被月光和宫灯取而代之,孟萝时一只?手抱着琵琶,一只?手抓着裙摆,有种明知可能会死,却?还要去奔赴战场的无?力感。
许是瞧她太过紧张和焦虑,同排一起行走的高海儿安慰道:「别紧张,跳错一两个动作也?没关系,大家都?忙着杯酒言欢,看我们演出的其实没多?少人,再说了?,演出的舞都?是新排的,他?们没瞧过,即使错了?也?看不出来。」
高海儿的声音压得很轻,孟萝时听不太清,往她的方向?靠了?一小步,听到了?后半段话。
「我听黎巧说,你身子不好?,午间演练时才会犯错,但琵琶舞你是主舞之一,位置也?在最前方,跳错了?便错了?,千万别慌张露怯,只?要你理直气壮些没人会挑错的。」
孟萝时愣了?下,看着高海儿认真的神?色,疑惑道:「可姑姑不是说错了?会掉脑袋。」
「每一年的大小演出姑姑都?是这么说的,但我入内坊四年来,从来没有舞姬因为跳错受罚,只?有那些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的舞姬才会……」
她话语顿了?下,唇贴到孟萝时的耳畔,用?气声道:「皇后娘娘不喜欢眼睛乱瞟的舞姬。」
快速说完后,高海儿站回自?己的队列内,小心翼翼地瞟了眼领路的两位公公,见他?们没反应才松了?一口?气。
孟萝时消化了?一下她的话,继而垂首看向?泛疼的腿,一时间无?语凝噎,那她腿上这伤岂不是白弄了?。
怪不得中午她跳得稀碎,嬷嬷和姑姑仍放任她参与宫宴。
她朝高海儿露出一个笑意:「谢谢你同我说这些。」
「没关系的,大家都?是搭档,没什么好?隐瞒的。」
侧殿距离主殿很近,穿过鹅卵石小道后,视线遽然开阔,不计其数的庭灯将主殿映照得宛如白昼,四周围满了?身穿甲冑手持武器的禁卫军。
孟萝时再次想?起在德安侯府内原主留下的信息纸条,皇宫的守卫本就森严,现下更是防范得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更别说宫宴行刺。
如果原主在教坊三楼听见的密谋为真,那就说明刺客现在就在大殿内,且很可能是祁国人,只?不过使团带着公主来祁国和亲,是为避战言和,结百年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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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页
为什么要杀公主?
她咬着下唇想?半天,没想?明白,打算等回去后再去问问胡荔。
「怀瑜。」一道小声的唿喊从背后响起,与此同时衣袖被轻轻拽了?一下,「有个天大的八卦。」
孟萝时转头就见黎巧做贼般缩着脖子躲在她的背后,像个背后灵:「我见着胥黛了?,你猜我在哪里瞧见的胥黛。」
「?」孟萝时惊得眼睛都?睁大了?些,「她不是不见了?吗。」
黎巧故作神?秘地伸出一根手指头晃了?晃:「一会儿你也?能见着她。」
孟萝时看着她微眯起来的眼,心?凉了?半截:「方才公公口?中那位攀高枝的外坊舞姬,不会就是胥黛吧。」
话一出口?,她就觉得不现实,舞蹈都?是提前排好?,衣服和妆容也?都?在侧殿完成,胥黛武功再高强也?做不到悄无?声息地混进来。
而且胥黛喜欢教坊副使这件事,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怎么可能去攀宸王的富贵,那还不如在教坊养老。
想?至此,她有了?几分信心?:「不能是她,她又不是傻子。」
黎巧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会儿:「你为什么要否认自?己的第一直觉,怪不得你入教坊这么多?年,还能被排班的舞姬欺负。」
被反驳得哑口?无?言的孟萝时,破防了?。
「说起来胥黛在宫内应当?有人脉,不然拿不到舞服,甚至还能在进殿的前一刻混进队伍里。」黎巧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不解和凝重,「上?一场舞,我并不是主舞,位置也?相对靠后。」
「所以中途她突然脱离队伍落在宸王怀里,笑盈盈递上?酒杯时,大家都?很震惊,想?来也?应该同我一样不知道她是何时混进来的。」
她看着孟萝时认真地重复:「在她没有脱离队形之前,没有一个人发现她的存在。」
孟萝时本能地伸手摸向?脖间繫着的粉色带子,底下的红痕隐隐泛肿,说话时不免会摩擦触碰,就连嗓音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
直到现在她还是不明白,原主为什么要保杀人兇手,胥黛能对她动一次杀心?,就说明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她打从心?底觉得胥黛应该去蹲局子而不是在外面搞事情。
「我没记错的话,宸王是陛下的胞弟,排行十三,现年二十有八。」
黎巧点了?点头:「对,他?总来教坊瞧我们演出,还帮坊里两个姐妹赔了?钱,解除契约文书,带回府养着了?,也?不知现下过得如何。」
孟萝时松了?松脖间有些紧的带子,思绪像被蒙了?一层雾,任凭她再努力拨开也?
看不见雾后的答案。
队伍在公公的带领下稳稳地停在殿外,踮起脚尖能隐隐看见殿内觥筹交错的奢华景象。
公公正与殿外候着宫女交接,然后又清点了?一遍人数,甚至还一一检查了?所有舞姬怀里的琵琶。
孟萝时等人检查的宫女太监走后,偏头朝着黎巧小声道:「以胥黛在京州教坊的地位,即使往后不演出也?能过得如鱼得水,没必要去宸王府里。」
「宫宴结束后,明日一早我们便会回教坊,你帮我打听一下宸王,我给报酬。」
黎巧呆了?一下:「你也?要去傍宸王的富贵?」
「放着太子不傍,我傍什么宸王。」孟萝时下意识反驳,话出口?后,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被带偏了?,连忙纠正道,「宸王是为数不多?放弃封地留在京州的王爷,胥黛莫名其妙地接近他?极可能抱有目的。」
「那先说好?,这个价。」黎巧伸出三根手指,「你可不能……」
孟萝时握住她的手指压下,眼眸弯弯:「行,价格不是问题,大不了?我想?想?办法把教坊卖掉。」
「?」黎巧震惊,「姐妹你是真敢想?啊。」
第59章
阳双殿内, 盏盏火烛连绵成线,投下的?光影在酒杯内聚散分离,偶尔有舞姬的?身影在此间一晃而过。
攀谈声压着丝竹乐, 混着粗犷的?语笑喧譁,让坐了近乎两个时?辰的?谢期头疼不已。
他疲惫地揉着额角, 试图缓解酒精带来的?胀痛,手肘边上倒扣的?酒杯却被?一只手翻转, 稳稳地填满了酒水。
「承安, 这可是我夫人亲手酿的?梅花酒,虽说是去年埋的?,但味道正是上头之时?,你尝尝。」同一桌紧挨着的?官员笑眯眯地把酒杯推到他面前。
谢期垂眸看了眼?杯中并不清澈的?酒水,最上层还飘着烂掉的?花瓣碎, 本该艷丽鲜红的?梅花, 此时?发黑又发黄。
「傅大?人。」他抬眼?看向?脸色通红,嘴唇泛白的?同僚, 「我还没活够。」
傅大?人略微涣散的?眼?睛浮现出茫然:「这和喝酒有什么关系,啊……」他恍然大?悟, 「你不喜欢喝梅花酒是不是。」
他笑眯眯地伸手在桌底又摸了摸, 掏出巴掌大?的?褐色小罐,兴沖沖地介绍道:「这是二姨娘酿的?梨……是梨花还是月季花来着。」
思索一番无果?后, 傅大?人拔掉木塞,整罐放在谢期手边:「我昨夜特地把它们都挖了出来,就?想着让你也饱饱口福。」
谢期沉默地看着沾着泥土的?罐子,很?新鲜的?泥土, 新鲜的?过了头,他在里面看到了还未孵化的?虫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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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 这个世界颠的?不同寻常,包括身边杀不死的?同僚。
「从某种角度来看,你的?命真的?很?硬。」他拿着筷子把罐子推远了些,然后把粘上土的?筷子扔掉,「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我挺想抽一管你的?血拿去化验。」
从科学的?角度解析玄学里所谓的?命硬。
傅大?人摇了摇头,拿过罐子晃动两下后,给自己的?酒杯填满:「等哪天你成家,来找我,我去给你挖埋了十?几年的?女儿红。」
谢期眼?瞧着他把那杯浑浊不堪,隐隐散着臭味的?酒倒入口中,一言难尽道:「平日里闲着,多带你夫人和姨娘们出门逛逛吧。」
「总是闲着发慌也不是个办法。」
傅大?人眼?睛一亮,挪着屁股贴得他更紧了,浓烈的?酒气尽数扑在谢期身上:「你也觉得……嗝。」
长长酒嗝打?断了他的?话语,正巧这时?,公公尖细的?嗓音响起,高声介绍琵琶舞,精细到甚至连琵琶用的?什么木料打?造都夸张地说了一遍。
席间安静了片刻,喝酒畅聊的?官员们皆停下,视线随着相继入场的?舞姬们挪动,给了她?们短暂的?尊重,等丝竹乐奏响的?那一刻,继续交谈。
孟萝时?身为?主?舞,站在前方左侧位置,再?旁边是武将们的?席位。
路过时?,她?稍稍抬眸扫了一眼?,一半都是熟面孔,似乎也很?惊诧她?的?出现,见过她?的?武将们眼?神几乎没从她?身上挪开过。
孟萝时?忽然想起刚入教坊的?日子,那会儿孟家落败不久,原主?的?身份註定?了她?会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在她?跳舞时?指指点点的?批判,陪聊时?摆出一副高位者姿态奚落原主?的?自甘堕落。
她?不知道原主?是以什么心态熬过的?那段时?间,但她?在衣柜的?最底层翻出过一条白绫,曾被?挂上过房梁又取下的?白绫。
「这不是孟大?姑娘,何时?成了教坊舞姬。」
「你这些年一直在边境,如今才?回来自然不知道,孟姑娘现在可是京州教坊色艺双绝的?舞姬。」
「教坊那地岂是女子能去谋生的?,要是孟将军知晓……唔唔。」
「你不要命了,忘了孟家是如何没的?。」
「……」
孟萝时?眼?睫半垂,站定?后面朝最高位的?帝后行礼,然后抱着琵琶摆出排演好的?姿势,耳畔的?交谈声渐渐被?拨响的?弦音取代。
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放松因过度紧张而僵硬的?肢体,心脏不受控地快速跳动,致使?她?拨动弦的?手指微微发颤。
舞形随着乐声一变再?变,逐渐进入最激昂的?段落,孟萝时?第三次踩到自己裙摆时?,本该热闹的?交谈渐渐静了音。
她?下意识抬头瞧了一眼?,好巧不巧与支着下巴的?谢期对上视线,橘红的?烛火好似铺了层朦胧的?光晕,她?看不清男人的?神情。
不出所料,整场舞她?跳得稀碎。
「这是她?第几次踩到自己的?裙子了?」傅大?人惊诧道,「教坊连这种舞姿的?姑娘都开始收了?」
谢期脑中忽然闪过少女第一次来医院讲述病情时?哭唧唧的?模样,委屈又不服气。
「已经跳得很?好了。」
傅大?人:「?」
他转头看向?谢期,复杂道:「你的眼睛是什么时候瞎的。」
谢期目光定在少女不自然的腿上,似乎受了外伤,大?幅度动作时?会不自觉地收力?道。
孟怀瑜刚入教坊时?,舞蹈水平就?处于时?好时?不好的?不稳定?状态,他一直以为?是孟家出事带来的?后遗症,从未设想过原来里面还住着别的?灵魂。
和自己一样,不分白天黑夜地上班。
「喝你的酒,少说话。」
傅大?人福至心灵:「这么偏袒,难不成是你们京州教坊的?舞姬,你瞧上她?了?」
「我若是偏袒扬州教坊,你说这话我认同,你会瞧上签了契约文书给你打工挣钱的?人?」谢期喝了一口酒,平静道,「傅晖,我劝你脑子不要转太快,容易丢。」
他对孟萝时?更多的?是同在异世界穿梭,惺惺相惜的?好感,谈不上喜欢。
但这具身体的?主?人对孟怀瑜有病态般的?执念。
人家追姑娘当舔狗,谢承安当疯狗,疯起来敌我不分,若是能造出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他能把这个世界送走。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孟萝时?将琵琶抬起放在肩上,与另一名舞姬侧蹲在最前方。
腿上的?伤紧绷得厉害,温热的?血液似乎渗出麻布顺着小腿往下滑落,带着些许瘙痒。
整个大?殿很?安静,孟萝时?维持着姿势能清晰地听见快要窜出嗓子眼?的?心跳,带着不容忽视的?噁心感。
临进场前,黎巧把胥黛所在的?位置告知过她?。
但她?跳舞时?匆匆找了一遍没找到,此时?借着琵琶投下的?阴影,小心翼翼地往左边瞄去。
第二张桌子后,有位身穿湛蓝色外袍的?男人搂抱着巧笑倩兮的?胥黛,侧坐的?缘故,让她?方才?一直以为?是自带的?丫鬟。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目光,胥黛忽地偏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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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线相对下,孟萝时?忍不住磨了磨牙。
「都起来吧。」浑厚的?嗓音从最上方响起。
舞姬们应声行礼后,相继站起身,侧边候着的?宫女上前指引离场,另有一位宫女端着托盘,上面是精緻的?酒杯,共三杯,递到了主?舞面前。
孟萝时?不动声色地扯了扯贴着小腿的?裙摆,而后将怀中的?琵琶交给宫女。
学着前头的?主?舞,双手取过酒杯,嵴背弯下,将酒杯高抬过额头,齐声道:「恭祝陛下娘娘福寿无疆,国运永昌。」
大?约过了三秒,手里的?酒杯被?宫女取走放回托盘内,取而代之的?是另一杯全然不一样的?酒。
「有心了,退下吧。」皇帝兴致索然地挥了挥手。
孟萝时?和另外两位主?舞仰头喝下杯中的?酒后,后退着离场,却见皇后倾身在皇帝耳边说了什么。
皇帝脸色微变,忽道:「孟怀瑜留下。」
含着辛辣的?酒准备出去吐的?孟萝时?:「…………」
眼?瞅着姐妹们跑得比兔子还快,她?硬生生地咽下那口堪比黄连的?酒水,又回了之前的?位置。
「陛下。」嗓子被?辣得沙哑。
「当真是女大?十?八变,皇后说你是老孟家的?丫头,朕方才?都没认出来你。」
皇帝的?年纪算不上老,年岁还未过半,头髮却已斑白,讲话时?总要清痰。
孟萝时?揪着裙摆,努力?控制小拇指不颤抖,她?不知道回什么话合适,抿着唇在众人等待的?视线里迟迟没张口。
「幼时?不是还吵着闹着要陛下抱,怎的?现下害起羞了。」皇后笑盈盈道,「上前来,让陛下好好瞧瞧你。」
话落,空气更安静了,孟萝时?几乎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小指。
「幼时?顽劣,让陛下和娘娘见笑了。」她?尴尬地微笑道,「民女出了汗,怕是会扰了陛下和娘娘的?兴致,陛下若是不介意,宫宴结束后,民女亲自来赔不是。」
孟萝时?极少看宫廷剧,更不知晓正确答案,只能瞎猫碰死耗子般地去赌。
「陛下自然不会介意。」皇后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年不见,孟丫头的?胆子小了许多,是吧,陛下。」
皇帝沉默了下:「是小了些。」
他拿过宫女端上来的?三杯酒,挨个抿了下,视线从始至终都停在少女的?身上:「教坊不适合你,换个地方吧。」
孟萝时?懵了一瞬:「啊?」
皇帝并不在意她?的?失礼:「朕方才?瞧你跳得磕磕绊绊,想来也不适合吃这碗饭,再?者你在教坊谋生,你爹若是知道定?然放心不下。」
他的?目光在大?殿里扫了一圈:「正巧,也到了适婚年龄,你瞧瞧在场年龄合适的?男子,有没有合你眼?缘的?,朕今日帮你做主?,将婚定?一定?。」
孟萝时?:「?!」
不是,你有毛病吧,好端端地搞什么相亲大?会啊。
「谢陛下好意,怀瑜年纪还小,不着急婚事。」她?咬着后槽牙婉拒。
突然觉得先前那口酒更苦了,跟原主?这要了命的?人生一样。
她?肚子里还揣着不知道谁的?崽子,真让她?当场挑人,放眼?望去全是绿到冒油的?草原。
皇后不嫌事大?地笑言道:「本宫没记错的?话,你已过碧玉,三公主?在你这个年岁孩子都能走了,怎还不急。」
第60章
她说?着漫不经意地看了?眼闷声喝酒的太子, 眸内划过一抹晦暗,缓慢道:「你若是选不出来,本宫倒是有?个很好的推荐。」
孟萝时心底徒然一凉, 果不其然皇后?的下一句话让她汗毛炸开。
「不如就让陛下赐个封号,留在?宫内, 如何。」看似询问,更像通知。
「砰」的一声, 酒壶落地碎开的声响打?破了?近乎窒息的沉默, 祁干手撑着桌面晃晃悠悠地站起身,讥笑道:「母后?不是一贯不喜舞姬入后?宫,况且三?皇姐的夫婿甚至还比她小两岁。」
祁干踢了?下脚边的碎片,嗓音冰凉:「月老若是知道人世间有?母后?如此指婚之人,怕是连觉都睡不着。」
皇后?眼眸微眯, 勾起的唇角拉直:「孟丫头怎能和舞姬相?提并论, 再说?她现在?无依无靠,入了?宫后?, 本宫还能亲自照顾,也不枉同她母亲一场姐妹之情。」
她视线转向孟萝时:「你说?呢, 怀瑜。」
孟萝时正低头跟有?自己想法?的小拇指较劲, 皮笑肉不笑道:「娘娘客气了?,民女自幼在?陛下和娘娘的眼皮底下长大, 一直将陛下视作?最敬重的长辈。」
「更何况太子所?言非虚,舞姬岂能伴陛下左右。」
皇后?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哦?那怀瑜今日是谁也瞧不上了??」
孟萝时把手攥成拳头,放在?小腹的位置,宽大的袖口遮住了?颤动不止的手:「怀瑜身份低微, 委实……」
「咳咳。」皇帝突然轻咳了?两声,打?断了?她还未说?完的话, 「瞧不上便罢了?,难得来宫里,找个空席位一道吃酒吧。」
孟萝时愣住,抬眸看向皇帝,火烛摇曳,她似乎在?皇帝的脸上瞧见了?一闪而过的愧疚,是错觉吗。
为?什么皇帝和皇后?对原主的态度天差地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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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身侧的公?公?小碎步迈下台阶,走至她身前道:「孟大姑娘这边请。」
宫宴的座椅皆按邀约人数一比一摆放,不多更不少,没有?人敢在?应承后?放皇帝的鸽子,即便腿断了?都会让宫人背到?位子上。
绝不会出现皇帝口中的空席位,除非似胥黛般依偎在?宸王怀里,两人共占一个席位。
孟萝时和公?公?早在?才?秀宫便见过,还闹得不甚愉快,在?知晓她和祁干的关系下,毅然决然地把她带到?了?谢期身边。
并小声警告道:「咱家知道姑娘的嘴厉害,但今非昔比,望姑娘莫要继续口出狂言。」
孟萝时偏头瞅他:「我这个人挺讨厌被?威胁的,你确定要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
公?公?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弯腰倒了?一杯酒递到?她面前,什么也没说?,转身回了?皇帝身边。
孟萝时顿时舒坦了?,弯着眼眸准备喝酒解渴,酒杯却在?半空中被?截胡。
「这酒你可喝不得。」谢期把截胡来的酒放到?傅晖的面前,重新倒了?一杯茶递给她,「喝茶吧。」
「?」孟萝时,「我想喝酒。」
原主酒量很好,这一杯下去?和白开水没有?区别,她想尝尝宫宴的酒是否比外面的好喝。
谢期意味不明?道:「我怕你出不了?阳双殿的门。」
孟萝时领悟到?了?他话中的含义,凑到?他耳边轻声道:「酒里有?毒?」
谢期没否定,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嘴唇白得不似活人,却还在?兴沖沖喝酒的同僚。
「哇趣。」孟萝时好奇的也看了?一眼,被?傅晖脸上的红白分界惊到?了?,「你同事,同僚好像成精的纸扎人。」
「嘘。」谢期把茶杯放到?她手心里,「他们在?看你。」
孟萝时呲着的大牙瞬间收回,坐得板板正正,甚至还和谢期拉开了?距离。
「还站着做什么,让黛丝提公?主瞧笑话。」皇帝浑厚的嗓音再次响起,神色阴晴地看着微醺的祁干。
祁干收回放在?少女身上的目光,嘴角扯开一抹笑:「公?主若是嫁来祁国,往后?要瞧的笑话只多不少,总要习惯。」
「你说?是吧,黛丝提公?主。」
大殿右侧靠近高台的席间,坐在?最中间的公?主笑道:「的确很有?意思,比之前的歌舞还要有?意思得多。」
她说?得很直白,不带任何旁的含义。
殿内近乎凝固的气氛更上一层楼,似乎下一秒就要迎来狂风暴雨。
「公?主口快心直,请贵国陛下和娘娘见谅。」使团中一位浓眉大眼的壮汉眼见着高
位上的两个人脸色如打?翻的颜料,急忙解释。
许是地域风水不同,使团不论男女都长得高大魁梧,就连公?主也不例外。
孟萝时跳舞时,不止一次和这位硬朗的公?主对上视线,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流珠面纱将姣好的面容遮掩得若隐若现,长而密的睫毛如同扇子,瞳色掺着些深蓝,盯的久了?仿佛要被?吸进去?般。
皇帝微怔了?下:「无妨,公?主此等?性情,恰恰是祁国之人所缺少的。」
黛丝提手托着下巴,继续直言不讳道:「说?起来,我们东漠不远万里进中原,是为?了?结两国之好,将来东漠的马蹄也不会再朝着祁国的方向。」
「但宫宴已过两个时辰,陛下还未告知黛丝提的夫婿究竟是谁,还是说?……」她顿了?下,深蓝的眼眸微亮,「和方才那位瘦弱的病姑娘一样,随意挑选。」
一句话让整个大殿陷入死寂。
孟萝时险些被?刚进嘴的糕点呛死,看向身侧帮她拍背的谢期:「我?病姑娘?」
不是,她这段时间吃得肚子都凸出来了?,还瘦弱。
那胥黛是什么,竹竿子成精?
「公?主真爱说?笑,我们已为?公?主选了?最适合的夫婿。」皇目光扫过祁干以及同一桌的四皇子,「就是不知道公?主是想做太子妃还是皇子妃了?。」
「刺啦。」酒壶梅开二度从桌子上掉下去?,吸引了?殿内所?有?人的目光。
孟萝时捂住抖得宛若帕金森的右手,尴尬笑道:「抱歉,惊扰各位了?。」
「孟丫头是对黛丝提公?主有?所?不满,还是对陛下为?公?主所?选的夫婿有?所?不满。」皇后?一字一句地缓慢道。
甚至在?说?不满时故意加重语调。
孟萝时手抖得更厉害了?,她完全不知道原主想表达什么意思,黛丝提所?在?的东漠是如今所?有?番邦国里打?仗最兇狠的国家。
短短两年迅速吞併周边小国,扩大版图,若不是所?处位置物资匮乏,近乎要跟祁国并驾齐驱。
和亲也只是委婉地结好表示,毕竟黛丝提公?主嫁过来的条件是需要一位皇子入赘至东漠。
「娘娘多虑了?,民女只是一时没拿稳酒壶。」孟萝时藏在?桌下的手用力拧了?一把大腿,然后?颤颤巍巍地站起身道,「在?公?主选定夫婿之前,不知可否给民女一个机会。」
谢期猜到?她要做什么,眉心皱起,低声道:「你疯了?。」
不是她疯了?,是原主疯了?。
孟萝时能清晰地感觉到?胸腔内的心跳正在?变快,伴随着一阵阵的心悸,先前在?宫厕里让她痛到?撕心裂肺的灵魂撕裂感,从骨头里蔓延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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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页
顺着嵴背爬上天灵盖,就连腿上快要被?她遗忘的伤都泛起细密的疼痛。
诚如胡荔所?言,将军嫡女的身份做不了?太子妃,舞姬则更是天方夜谭,她不可能让原主去?东宫做小妾,重蹈梦境覆辙。
这是一条不归路,如果非要把赌注压在?男人身上,那这条路就没有?继续走下去?的必要。
她深吸了?一口气: 「实不相?瞒,民女已心有?所?属,陛下先前所?言,可还作?数?」
皇帝许久都没应声,周围渐渐起了?极轻的讨论声,混合在?一起仿若恶魔低语。
「自然作?数。」皇帝清了?清痰,「但朕不喜欢强人所?难,无论你选谁,都需自愿。」
孟萝时颔首道:「谢陛下。」
她指甲掐着手心,为?了?抵抗原主的掠夺,陷入血肉里。
额头开始冒出点点汗珠,连面色也苍白许多。
大殿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她身上,包括没有?选择权的祁干。
他似乎一直在?看她,就等?着她回望。
孟萝时抿着唇,硬是没往他的方向看一眼,祁干是目前为?止,唯一能快速分辨她和原主的人,她不清楚原主对祁干存不存在?喜欢,但放眼整个大殿,就算是选个太监,也绝不能选祁干。
不然她百分之一百活不过今晚。
她微微抬眼,目光掠过在?场的文官武将以及王公?贵族,大多数人低头试图用避开眼神接触来表示拒绝。
像极了?上课点名时,低着头就以为?老师会看不见自己。
孟萝时忽然觉得很有?意思,权利压在?殿内适龄男子的头顶,让他们再不愿意也无法?站起身反抗。
「他。」半盏茶后?,孟萝时走到?第二张矮桌前,动作?缓慢地蹲下,「怀瑜心悦王爷。」
场面安静的快要凝固,酒杯梅开三?度的再次碎在?地上,只不过这次是谢期,孟萝时偏头望去?,只见他悬空的手正在?微微颤抖,且有?越来越剧烈的趋势。
喝多了??
她纳闷地转回脑袋,眼眸弯成月牙:「怀瑜不贪心,只要个侧妃的位置便好。」
宸王是正儿?八经娶了?正妻的,礼部侍郎的嫡姑娘,只不过王妃身体不好,常年古佛伴青灯,从不来宫宴,不然胥黛怎么可能在?宸王怀里用眼神朝她放冷箭。
孟萝时背对其他人朝胥黛呲了?呲牙。
皇帝似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愕然道:「你想好了??」
孟萝时主打?一个大家手挽手一起在?麻绳上站着,要么活,要么死。
她点了?点头,然后?垂下眼故作?担忧道:「只不过怀瑜舞姬之身,怕王爷会嫌弃……」
宸王整个人仰靠着在?座椅内,放在?胥黛腿上的手轻轻敲打?,深邃的眸内充满了?兴趣,像是在?看一只会飞的兔子。
他嗓音冷冽,却带着一丝缱绻:「本王想知道姑娘心悦本王的理由。」
第61章
孟萝时盯着他的脸, 认真道:「王爷宛如仙人下?凡,是民女此生见过最好看的人。」
这话她算不上撒谎,但带了?几分夸张, 宸王的母妃并不是宦官家的姑娘,是外域送来稳固地位的胡姬, 诞下?宸王后没多久便香消玉殒,因而宸王是皇室里?少有?的混血容貌。
「呵。」面前的男人勾着唇角笑了?声?, 「这话本王爱听。」
他松开环着胥黛的手, 意?味不明地朝祁干的方向瞥了?一眼,语气散漫:「但本王的府邸不是悲田坊,什么人都收。」
「孟大姑娘是个聪明人,应当明白本王的意?思。」
孟萝时扯了?扯嘴角,秉着谁都别?想好过的心态, 扭头跟皇帝说:「陛下?, 王爷说腊月初十是个好日子,很适合婚嫁。」
她没有?给宸王出声?否认的间隙, 紧接着道:「不如就趁文武百官皆在场,将?日子定下?, 也好了?却民女的心愿。」
皇帝手捏着酒杯, 不确信地再次发问?:「朕这弟弟可是比你大了?近一轮,你确定不再看看别?人?」
「陛下?, 孟丫头亲自选的夫婿还?能有?假不成。」像是怕孟萝时临时反悔,皇后弯着笑眼一副温柔和蔼的模样,「你放心,本宫会帮你备好嫁妆, 绝不叫你受苦。」
皇帝犹豫半晌,见宸王也没有?拒绝的意?思, 无奈道:「既如此,等宫宴结束后,朕会亲自拟定婚书。」
「谢陛下?娘娘赐婚。」孟萝时低头行礼,然后硬生生地从宸王和胥黛中间挤进去,把胥黛一屁股挤到了?宫女侍奉的过道里?,末了?,还?故作歉意?道,「姐姐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胥黛气得牙都快咬崩了?。
宸王扫了?一眼被少女挽着的小臂,漆黑的眼眸内划过一抹暗光,他懒懒地靠回椅子里?:「孟姑娘需得知晓,本王和孟姑娘是小时候抱过的关系。」
「虽然你不记得,但本王忘不掉你流着鼻涕尿了?本王一身的事情。」他顿了?顿,「把你的爪子拿开。」
孟萝时:「…………」
没关系,左心房破防了?,还?有?右心房。
「其实我?力气挺大的,王爷不介意?的话,我?可以抱着王爷,尿回来。」
宸王把小臂抽出来,一字字地说:「我?,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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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页
「哦,那很遗憾。」孟萝时坦然自若地往他屁股底下?的软垫上挤,狭窄的垫子愣是被分了?一杯羹。
腿上故意?弄得伤口凝固,此时紧绷得厉害,偶尔会泛起一阵奇异的瘙痒,让她忍不住隔着布料轻轻按压。
歌舞暂停了?很久,角落的乐师边吃瓜边无聊地打着哈欠。
黛丝提饶有?兴趣地看完这场闹剧后,冷不丁地问?道:「我?只能在太子和皇子里?选夫婿?」
「那为什么这位病姑娘想选谁就能选谁。」
皇帝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嗓音不可避免地带了?分疲惫:「公主?若是有?合眼缘的男子,自然最好,只不过东漠不会同意?公主?下?嫁。」
话还?未落地,使团反应极快地接住,粗犷的声?音自带混响:「陛下?放心,一切都按公主?心意?,东漠不会违反盟约条例。」
皇帝微怔,诧异地和皇后对视了?一眼,好半晌才犹豫道:「不知公主?想选谁?」
孟萝时瞧着高台上祁国最尊贵的两个人,方才给她施压指婚时有?多狂妄,面对东漠的使团及公主?就有?多狐疑未决。
照现在的政治决策,东漠再发展几年,中原的地界怕是要改名换姓了?。
祁家的帝位由起义得来,许是怕蹈人旧辙,百年前自上位开始便不断地削弱兵力,重?文轻武导致边境的版图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缩小。
原主?的爹也就是孟将?军曾说过,不断割据版图而换来的安居乐业,表面上瞧着盛世太平,实际上如同一张薄薄的糯米纸,一阵大风,一场大雨,便能不攻自破。
黛丝提公主?意?兴盎然地站起来,深蓝色的眼眸毫不避讳地在大殿内巡视。
仿佛情景再现,方才不想被老师看到的男人们,头低得比谁都狠,就差挖个洞原地消失。
「都低着头做什么。」黛丝提不解道:「刚才病姑娘选夫婿时,你们也这样,难不成祁国的男子比女子还?易害羞不成。」
今夜的大殿格外容易安静,像按了?一个闭麦键。
孟萝时忍这个称唿很久了?,她看向松弛感?拉满的宸王:「我?看起来像活不了?多久的病人?」
「嗯哼。」宸王眉梢微挑,「你身上有很重的血腥味。」
他意?有?所指地扫了眼孟萝时散开的裙摆:「你不会闻不到吧。」
孟萝时:「…………」
她还?真没闻到。
「还?有?,麻烦你离本王远一点。」几乎要被少女从软垫挤下去的他用膝盖抵住椅子边缘,「本王不喜欢坐冷地板,也不喜欢被自己如狼似虎的侄子盯着,恨不得从本王身上撕一块肉下?来。」
孟萝时心虚地抿了?抿唇,往祁干的方向偷瞄了?眼,男人侧靠着椅背,食指抵着额角,目光如晦地正看着自己。
视线对上的那一刻,她竟然觉得祁干好像要碎了?。
「忍一忍吧,毕竟我?也不是很喜欢坐地板。」她低下?头,像是掩饰尴尬般没话找话地回了?一句。
右手的小拇指安静了?很久,也可能是原主?气坏了?,在虚空里?骂骂咧咧,没空跟她继续抢身体的掌控权。
某种层面上来说,她今晚的举动放在剧本杀界属于开本后,剧情稳稳噹噹地进行到高潮部?分,然后她突然发疯把本子撕烂,桌子掀翻,顺便逮着npc啃啃啃。
不出意?外的话,她已经在避雷名单上了?。
这时黛丝提随意?指着一个黑乎乎的头顶道:「你叫什么名字,做什么的?」
被指着的男人愣了?许久:「回公主?,臣姓齐名兴文,现居大理寺少卿一职,家中已有?妻室,幼子刚出生。」
黛丝提看着没自己高,白白净净的男人沉默了?下?:「罢了?,细胳膊细腿的,碰一下?就折了?。」
她又依次挑了?好几个,都是斯斯文文的文官,但站起来后要么比自己矮,要么已有?婚配,要么讲话轻声?细语没男人味。
挑麻了?的黛丝提把目光放在祁干身上,自病姑娘进入大殿后,这位贵国提前挑选的夫婿之一就没把眼睛从病姑娘身上挪开过。
「这样吧。」黛丝提绕过矮桌,走到大殿中央,「我?要求不高,只要未来的夫婿比我?高,皮肤白净,能徒手扛树就行。」
皇帝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这要求……不高?」
黛丝提皱了?皱眉,伸手将?面上摇晃不止的流珠面纱取下?:「你们中原有?比武招亲,我?不介意?在这里?办一个擂台。」
她说着从腰间取下?一枚令牌,高举过头顶,「这块令牌能够号令东漠十三?支铁骑,谁赢了?比武,本公主?和这块令牌便都是未来夫婿的。」
大殿里?顿时泛起嘀嘀咕咕的交谈声?,皇帝本就厌恶东漠的骑兵,此话一出,脸上的和煦再也挂不住。
「此次和亲是为结两国之好。」寒意?自皇帝的眼底翻涌,连带着声?音冰凉,「比武招亲不过是民间招婿的噱头,怎可让公主?受此等委屈。」
「还?是以盟约条例为主?,太子的身量和肤色刚巧符合公主?的要求,晚些?朕同样会拟圣旨昭告天下?。」
被婉拒了?的黛丝提轻哼了?声?,攥着令牌怏怏不悦地回了?座位,用东漠的语言跟使团吐槽:「说什么让本公主?随便挑,都是骗人的,迟早有?一天把这个狗地方打下?来,我?来做皇……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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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页
「公主?,就算他们听不懂也不能这么肆无忌惮。」随行的侍女捂住她的嘴,小声?道,「可汗让我?们低调点,熬两年等……没了?,到时再攻打祁国。」
黛丝提:「你这话又能低调到哪里?去。」
在殿外候着的舞姬再度入场,丝竹乐幽幽迴响,烛火随着舞裙摇曳,在墙面拖出长长的影子。
傅晖迷迷煳煳趴在桌子上,他带来的乱七八糟的酒已经全部?喝完:「承安,你的手真的没关系?」
谢期收回放在小姑娘身上的视线,淡淡道:「不碍事。」
「可是桌子在摇。」傅晖打了?个酒嗝,脸颊两侧的酡红隐隐有?些?泛青,嘴唇白得不似活人,但他毫无知觉,笑呵呵道,「你要是喜欢那姑娘,刚才为何不主?动跟陛下?求娶,现在好了?,跟别?人跑了?。」
谢期放在桌下?的手抖得更?剧烈了?,他嘆了?口气:「我?不能娶她,孟家没落魄前不行,孟家落魄后更?不行。」
「为什么。」
谢期轻摇了?摇头:「我?不能说。」
傅晖的问?题早在两年前,他就问?过谢承安,那会儿孟怀瑜刚入教?坊像只可怜的小猫崽,没了?孟家做后盾,她的爪牙被人情世故磨得血肉模煳。
谢期是瞧着谢承安长大的,因而他很清楚谢承安有?多喜欢孟怀瑜,喜欢到恨不得把人吃进肚子里?。
可他至今不知道谢承安喜欢孟怀瑜的契机是什么,封存在白天里?,他无法探知的秘密,严实到他连一丝缝隙都撬不开。
「搞不懂你们。」傅晖神色朦胧,幽幽道,「既要纸鸢在天上飞,又不捨得剪掉线。」
谢期眼眸垂下?,烛火的光亮在瞳内消失,他蓦然想起了?孟萝时那日洗碗时说的话,永康三?十一年冬至,孟怀瑜会在大雪纷飞之日被斩首。
既定的结局若是把过程搅和得差若天渊,真的能改变?
「纸鸢是我?花钱买来的,我?为什么要放它走。」谢期平静道,「你的逻辑有?问?题。」
傅晖整张脸贴在桌上:「你也就欺负纸鸢不会说话,万一它不愿意?被你买走呢。」
「没有?那么多万一,时间不会倒退。」
谢承安所说的重?生也并不可能存在。
第62章
身穿彩裙的第七队舞姬, 在大?殿中央踩着鼓声轻缓而动,偶尔会有飘带落在地面,铺开一幅旖旎的画卷。
宸王观赏着殿中的舞蹈, 品着酒,抽空瞥了?眼没心没肺吃糕点的少?女:「大?馋丫头?, 还?吃得下呢。」
「?」孟萝时咽下嘴里的糕点,「我饿了?一整晚为什?么吃不下。」
「本王那好?侄子马上要迎娶公主, 你的太子妃位都跑了?, 你不着急?」
孟萝时拿起酒杯跟他手里的碰了?下,不疾不徐道:「他娶公主,我嫁王爷,两全其美。」
宸王眸子微微皱起,稍显
不耐烦:「啧, 谁说本王要娶你, 你不会真?以为这圣旨能拟定。」
「那你又怎么知道,不能呢。」少?女忽略被她挤到过道里的胥黛阴恻恻的目光, 仰头?将唇贴在宸王耳畔,一字一句道, 「别?低估皇后想要掌控帝位的心。」
宸王怔住, 酒杯里的水溅出落在虎口,顺着滴落到桌面。
眸内漾着的笑意渐渐被凛冽占据, 他把酒倒入口中,嗓音轻而冷:「你想利用本王。」
嗯?孟萝时呆了?下,她只是想故意贴近一点,让皇后和胥黛那两双摄像头?似的眼睛, 转移下注意力,胡说八道的话还?能被品出这种?意思?
她舔了?舔唇, 沉吟道:「利用这词不好?听,合作你觉得如何,王爷。」
宸王掀起眼皮往高台上睨了?眼,不带情绪道:「不如何,本王不跟傻子合作。」
「你#¥%……」她咬牙切齿道,「我精神?状况不好?,不代表脑子也不好?。」
「谁知道呢。」
「撤回,这话我不爱听。」
「那你把耳朵割了?。」
「……」
亥时初,最后一场舞落下尾声,宫宴也到了?结束散场的时间,大?多数的官员都已微醺,互相攀谈着大?放厥词,孟萝时蹭着宸王的位置喝了?两大?坛酒,啃完了?一整条羊腿。
皇帝和皇后由?宫人搀扶着走下高台,脚踩地的一瞬间,殿内大?半的人皆跪地叩首,孟萝时腿上有伤,无法?跪地,便弯着腰试图混入其中。
仍坐着一动未动的宸王看着她四不像的跪安,轻嗤了?声。
孟萝时权当没听见他的笑,咂巴着嘴里的酒水,总觉得遗忘了?很重要的事情。
「我是不是可以回内坊了?。」帝后离开阳双殿后,她坐直身板,问身侧的宸王。
宸王慵懒地靠在椅子里,一副不想动弹的姿态:「再等等吧。」
「?」孟萝时心如死灰地看着大?步朝这里走来的祁干,爬起来就想跑:「等不了?一点,你不走我走。」
然而她话音刚落,一支利箭从殿外射进,裹挟着破空的架势往祁干的方?向而去,孟萝时眨了?下眼,就见箭羽斜斜插在矮桌上,震颤的余力甚至打碎了?酒罈。
她勐地看向宸王,「你知道?」
宸王淡然地站起身拍了?拍微皱的衣摆,没理会她,转而朝着面无表情的胥黛招了?招手:「小美人,该回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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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页
大?量的黑衣人从殿外涌入,除了?那支不知故意还?是无意射向祁干的箭,黑衣人的目的很明确,直奔东漠使团而去。
刀剑相撞的声音刺耳又尖利,伴随着尖叫和惊唿,大?殿内乱成一锅粥,孟萝时顾不上别?人,趁乱往殿外跑,手腕却勐地被抓住。
力气大?到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往哪儿跑。」
孟萝时愁着眉头?拧在一起,她看着近在咫尺的大?殿门口,不情不愿地回头?:「往你心里跑,可以吗。」
急促的脚步声像是厚重的鼓点再次响起,下一瞬身着甲冑的禁卫军潮水般涌向殿内,冷兵器抵着地板发?出刺啦声,烛火映照在刀面上摇晃,不消片刻被鲜红的血液取代。
祁干紧拽着少?女的手,将她护在怀里,冷声道:「这是怀瑜的身体,你若是让怀瑜受一丝一毫的伤,别?怪我让你灰飞烟灭。」
孟萝时脑袋抵在他的胸口,瞧不见大?殿内的情况,稍稍挣扎了?下:「都这种?时候了?,咱能别?上演强制爱吗,刀剑无眼,就不能出去再说吗。」
「不能。」祁干回得很快,「我需要确保使团的安危。」
孟萝时无语凝噎:「那你去保护公主,逮着我做什?么。」
兵器相撞和血肉被划开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时不时掺杂着惨叫,宛如杜鹃啼血悲鸣。
祁干看着单手持着软剑与黑衣人打得有来有往的黛丝提公主,神?色晦暗至极,连带着嗓音也染上了几分戾气:「孤抓着你,你都能想办法?给自己谋婚事,逃离孤身边,不抓着,岂不是黄鳝打洞,一手泥?」
孟萝时右耳朵听到是男人有力的心跳声,左耳朵则是枪声刀影的厮杀。
「我要是不给自己谋婚事,今晚给你父皇侍寝的妃子就会是我了。」孟萝时甩了下他握着的手,没甩开,更气了?,「还?是说你想让我给你做后娘?左右圣旨还?未昭告,你要不是介意,我现在就去找陛下……」
祁干捏住她的上下嘴唇,手动闭麦:「闭嘴,不要用怀瑜的嘴说孤不想听的话。」
「唔……唔。」孟萝时嘟着嘴,心里疯狂骂人。
皇宫的禁卫军都是精兵强将,半盏茶便将黑衣人们全部击杀,一个活口都没留。
载歌载舞的阳双殿一瞬变成了?猩红黏腻的地狱,血腥味压着酒肉饭香在大?殿内迴荡,白砖石红得刺眼,多看一眼都让人心悸。
「殿下,差不多了?。」谢期跨过尸体走至两人面前,只瞧了?一眼相拥的两人,尾指便颤动不已。
祁干松开手,将指尖沾上的口水擦在少女肩头的衣物上,冷淡道:「嗯,明日一早你带她回教坊。」
孟萝时眼睛一亮,急忙从他怀里挣扎着抬头?:「你不强留我在东宫了??」
祁干睨了?她一眼:「今日过后,宫内局势极为不稳定,等过些时候,孤亲自来教坊接你。」他顿了?下,忽然俯身直视着她,漆黑的眼瞳内隐隐有火光跳动,「如果你敢跑,整个教坊都将为你的行为负责。」
孟萝时默默地打消了?跑路计划,笑眼弯起:「再过几月我便是宸王侧妃,怎么会跑呢,殿下多虑了?。」
「你最好?是这么想的。」祁干伸手抚上她的脖颈,拇指摸索着那根碍眼的粉色带子,「我既然不介意你是孟家嫡女还?是教坊舞姬,就说明后娘和婶婶这种?身份,我同样不会在意。」
「怀瑜说让我不要总是欺负你。」他说着唇角弯起的弧度越来越大?,红血丝再度攀上眼眶,「你想玩,那孤就陪你玩。」
谢期轻皱了?下眉,将右手背在身后,出声提醒道:「殿下,使团过来了?。」
祁干正在解粉色带子的手顿了?下,继而站起身,面色冷峻:「带她走。」
孟萝时跟着谢期离开时,黛丝提气恼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本公主未来的夫君,你们就是这样对待不远万里来贵国和亲,以示友好?的东漠?」
祁干神?色不明地看着少?女走路稍显跛脚的腿,舌尖轻抵了?下左腮,随即转身拦住忿火中烧的使团:「此番是我们疏忽,未曾想到刺客竟能不顾一切闯进宫内行刺。」
「不过东漠未踏入中原前,此前的宫宴可不曾有过刺客,公主有时间问罪,倒不如先想想得罪了?谁,才能不惜代价,拼上性命也要来刺杀你们。」
他的话里带了?几分阴阳怪气,黛丝提重重甩了?下软剑,嗔怒道:「你现在是在质疑我们自导自演,你们祁国的地界发?生了?这种?事,你怎么好?意思说出……」
「公主慎言。」祁干打断她的话,目色沉沉扫向那把沾了?血的剑,「宫宴禁止携带任何兵器。」
黛丝提恨不得把剑横在他脖子上,深蓝色的眼眸近乎开出火花:「要是没这把剑,本公主的人头?已经在地上摆着了?,还?用听你讲狗屁的话。」
针锋相对的声音相继传入孟萝时的耳内,她提着裙子迈下台阶后,试图回头?看,却被谢期按住了?后脑勺,清冷的嗓音压得很低:「别?回头?。」
孟萝时眨了?眨眼,不解道:「为什?么。」
自禁卫军入殿后,她的视线便被遮挡得严严实?实?,除了?能听见声音和闻到血腥味外,横七竖八死相难看的尸体半点都没见到。
「容易做噩梦。」谢期垂眼看着自己的小指,「你为什?么求陛下指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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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页
「因?为想活着。」
孟萝时提着及地的裙摆,嗓音平静:「皇后不想让我跟祁……太子殿下有一分一毫的牵扯,在她误以为我肚子里的孩子是殿下的前提下,她竟然想把我塞给皇帝。」
「我不嫁人,她就不会善罢甘休。」
谢期感受着小指的敲击频率,嘆了?口气,帮谢承安问道:「在场这么多适婚的官员,为什?么偏偏选宸王。」
孟萝时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因?为宸王不会娶我,而且……」她磨牙道,「胥黛也在。」
谢期微愣:「你是想……」
空气中的血腥味被拂过的夜风吹散,而后淡淡的桂花香覆盖其上,硕大?的中秋圆月被稀疏的云层掩盖。
孟萝时仰着脑袋看了?一会儿,忽然咧嘴笑道:「膈应
胥黛。」
意料之?外的答案,谢期无声地笑了?下,将还?在敲击的小指收拢握拳,单方?面屏蔽谢承安的讯息。
「胥黛是你的人吧,谢大?人。」孟萝时直言不讳道,「你让她去接近宸王做什?么。」
空气持续性安静,孟萝时久久没有等到答案,以为他不高兴回答便也没继续追问,直到两人沉默地走到内坊门口,男人忽然道:「你没有怀孕。」
第63章
孟萝时脚步徒然停住, 疑惑道:「你在质疑太医的医术?」
「没有。」谢期不疾不徐道,「你难道不觉得奇怪,自你诊出有孕至今, 肚子里的孩子没有生长过一丝一毫。」
孟萝时下意识将手放在小腹的位置,今晚啃了一整只羊腿外加雕刻精緻的糕点, 肚子在放松下比之更鼓。
但她只要?深吸一口气小肚子就会消失得一干二净。
「那?为何?太医三番两次说我有孕。」她偏头看向?谢期,「而且你又?如?何?确定?, 我没有怀孕。」
谢期眸色复杂地?看着?她:「我以?为最清楚自己不会怀孕的人, 应该是你。」
空气安静了片刻,东边明亮的烛火似乎熄灭了大半,以?至于宛若白昼的皇宫呈现明暗分界。
他俯下身子看着?少女眼眸内的不解,缓慢道:「上月初九,未时一刻, 你亲自来四楼书房告假, 理由是来了月事。」
「同月十六,因身子不适, 福来外请大夫来教坊为你看诊。」
说着?,他伸手握住孟萝时的手腕, 将袖子一点点挽起, 小臂靠近手肘中心有一颗赤红的痣,这个时代称之为守宫砂。
「你现在还觉得自己怀有身孕吗?」
孟萝时愣愣地?望着?那?颗红痣, 脑中思绪万千,好半晌,她舔了下唇道:「有没有一种可能,这只是一颗平平无奇的红痣, 并不是守宫砂。」
「至于月事我一个月总要?告假几次不足为奇……」她的声音在谢期错愕的目光里渐轻,扯着?衣袖试图把守宫砂遮起来, 「我知道这很奇怪,但或许是个哪咤呢。」
谢期眉心的皱褶更深了,黑白分明的瞳内蕴着?诧异:「你在同我说笑吗。」
孟萝时扭着?手腕挣扎了下,换来了更强烈的束缚,她轻嘆了一口气,坦言道:「我需要?它的存在,不管真假。」
虽然这种方法令人所不齿,但祁干愿意认下这个莫须有的孩子,除了当?事人外,目前知道她怀孕的大部?分人都认为孩子是祁干的。
身怀皇孙,且还是太子的血脉,她在宫内能得到?许多便利的特权,原主交给她的任务单,单凭舞姬的身份想要?完成?难如?登天。
所以?那?日太医困惑地?说脉象没有丝毫变化?时,她虽觉得怪异,却?碍着?身份带来的鸿沟差距硬生生的压了下去。
孟萝时微微抬头,黑褐色的眼瞳在月光下仿若含着?薄薄雾气,她认真地?重复道:「长得慢些?罢了,烦请谢大人莫要?多嘴。」
谢期沉默地?看着?眼前的少女,教坊内美人云集,她的相貌算不上艷丽,甚至不能让人一眼记住,天生上扬的唇角总让人觉得温婉淑静,似任人揉捏的柿子。
部?分来教坊花银子让她陪聊的客人,有的奔着?将军嫡女的身份,有的则是昔日孟家的政敌故意派遣来噁心人。
相较于孟怀瑜内敛的性子,受现代教育影响的孟萝时更为直白,她不会像孟怀瑜般隐藏自己的神情,也不会忍着?脾气事后再悄无声息地?把人做掉。
大多数时候,她会当?场举起酒壶把人砸个头破血流。
而后,孟怀瑜依旧会用不脏手的方法,让人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干干净净不留一点痕迹。
才秀宫屋檐下的宫灯在晚风中摇晃,连带着?少女瞳内的光亮。
谢期想他或许明白孟怀瑜为何?放任她在这个世?界胡来,甚至等她离开后,心甘情愿地?收拾残局。
潮湿阴暗的沼泽地?待得久了,便开始期盼明亮的太阳,孟怀瑜不止拥有太阳,这颗太阳无脑且固执地?向?着?自己。
他视线下挪,定?在少女微微鼓起的小腹上,目光微动:「不到?两个月,不会显怀,你吃再多也没用。」
「我知道。」孟萝时歪了下头,「我只是有些?饿,并没有想用多吃来掩饰月份。」
她把手腕从谢期手心里抽出来,袖子盖住小臂上的红痣:「诚如?你方才所说,这个孩子最大的可能是我的脉象出现了问题,可太医的医术宫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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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页
「他说我有孕,我又?何?必去装,一来我没有买通太医,二来两全其美的事情何?乐而不为。」
孟萝时眼眸微弯,掌心覆上小腹,嗓音柔而轻:「假孕的兔子不会知道自己假孕。」
有那?么几秒,谢期忽然觉得孟怀瑜从她的身体里跑出来,两人的身影渐渐重叠在一起,让他不由寒毛倒立,心底的警钟疯狂敲击。
「孟……怀瑜。」
「嗯?」少女抬眼看他,眼瞳清澈见底,过近的距离甚至能瞧见谢承安笑面?虎的模样倒映。
谢期偏头避开了视线:「没事,时辰不早,回屋歇着?吧。」
「哦。」孟萝时点了点头,却?久久没有要?走的动作,「我还有一个问题。」
「如果是关于胥黛为何今夜会出现在宫宴以?及接近宸王的问题,你直接去问她或许能得到答案。」谢期嗓音冷了半分,「毕竟我没想让她活着?。」
孟萝时惊诧了一瞬,随即被茫然取代:「她不是你的人吗。」
「一颗不受控制的棋,迟早有一天会背刺执掌人。」话落,负在身后的手开始颤动,尾指有节奏地?敲击着?后腰,谢期轻嗤了声,「现在所有人都不在原来的位置。」
「什么?」
他握紧拳头后又?松开,随后伸手指尖轻触了下少女脖间的粉色带子,祁干扯了半天虽然没解开,但本该与肌肤严丝合缝的带子松落,露出泛着?紫红的掐痕。
「回去后记得上药。」
男人的手指微凉,孟萝时被激得后退了一步,脑中忽然划过容阙别扭的举动,试探性地?问道:「容阙说那?日我已没了唿吸,是谢大人来得及时才保我一命,不知道大人是如?何?救的我。」
谢期看着?她疏离又?警惕的神情,哑然失笑:「你觉得呢。」
孟萝时沉默了片刻,刚醒来的那?段时间,容阙总是盯着?她的唇和胸口,一副欲说还休尴尬无言的模样,加之她胸前的肋骨还在隐隐泛疼。
「你……」她张了张嘴,「会人工唿吸?」
古代已经有这门技术了?
谢期眼眸弯起,双手负在身后,颇有一种孺子可教的意思,然而出口的话却?与之相反:「请恕谢某不明白孟姑娘所说之物。」
孟萝时狐疑地?看了他一会儿,总觉得面?前的人好似突然生出了几分割裂感。
「夜深风凉,回屋吧。」谢期后退着?离开了屋檐笼罩的阴影范围,颀长的身形立在月光内,仿若披了件朦胧而模煳的纱衣。
违和感更明显了,孟萝时盯着?他看了很久,鬼使神差地?伸手遮住了他鼻子以?下的部?位,那?双微弯的眼睛跟谢期像却?又?不像。
关于古代的事情,她在谢期面?前几乎毫无隐瞒。
若他也跟自己一样在两个世?界里来回穿梭……不可能,那?又?何?必装作茫无所知,看她跳樑小丑般的彷徨失措。
「不管如?何?,多谢大人相救。」她行了个礼后,思索片刻道,「有机会我一定?给大人塑金身像放庙里供起来。」
谢期嘴角轻抽了下:「不用,你只要?别莫名其妙地?发疯就算报恩了。」
孟萝时鼓了下腮,转身踏上台阶进?入才秀宫,边小声地?嘀嘀咕咕:「这么好的精神状况,怎么能是发疯。」
谢期眼瞧着?她的身影在庭灯的光亮中,消失在视线范围内,眸内的笑意渐渐淡下
,他举起还在微微颤动的手,平静道:「我说了,现在所有人都离开了原有位置。」
尾指沉默了下,有节奏地?敲击了一会儿。
「从一年前孟怀瑜没有如?你所说进?入东宫开始,此后的一切早就不是你所能掌控,方才你也看见了胥黛主动投入宸王的怀抱,跟着?宸王离开宫宴。」
他的语气很慢,似乎在述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祁干未必会像你说的那?般心甘情愿迎娶公主,就连黎巧都脱离了原定?的轨迹。」
指尖敲打的速度越来越快,隐隐有要?抽筋的趋势,谢期用力握拳,剎那?间手背青筋暴起。
「做人不要?太自信,在我看来我们四个的行事作风半斤八两,你和孟怀瑜既已失败过一次,就不要?用失败的经验来干涉我和孟萝时。」
临近秋末,晚风拂过树梢,泛黄的枯叶摇摇晃晃地?从枝头落地?,混着?尘泥堆积在角落里。
谢期仰头瞧了一眼夜空,遮掩着?圆月的云层攒聚,只留下微弱的小角散发柔和的光晕,而蹲在左侧一动不动的黑影,失去月光后,被火烛在墙面?上拉出长长一条影子。
「我没兴趣跟你在这里玩木头人的游戏。」他说着?转身离开才秀宫门口,往东边的小道走。
几乎是下一瞬,黑影出现在他身边:「我瞧你自己跟自己说话,挺乐在其中,就没打扰你。」
谢期不在乎他有没有听见方才的内容,面?无表情道:「你没有按计划行事,佣金扣一半。」
褚祈一笑呵呵地?嘴角僵住,他两步跑到?男人面?前:「狗太子活得好好的,皮都没擦破,凭什么扣钱。」
谢期被迫停住步伐:「你不识字?」
「认识啊。」
「嗯。」谢期绕过少年,继续往前走,「信没烧掉的话,再看一遍。」
褚祈一握着?腰间的匕首,气得脸都涨红了:「是他先掐孟姐姐的脖子,我只不过想小惩大诫,让他不要?总是对孟姐姐动手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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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页
谢期瞥了他一眼:「有没有一种可能,这笔佣金是太子提供,你拿着?他的钱还想伤他,这种既要?又?要?的行为,是你们鹿岛的习俗?」
第64章
「你别胡乱造谣。」少?年轻哼了声, 不满道,「要?不是京州的宅子太贵,我才不帮你们做事。」
谢期漫不经?心道:「是你要?得?太多, 我已经?帮你买了四进四出的宅院,你却还想要?旁边已经?有主的府宅。」
「年纪小, 胃口倒是挺大。」
「那?是因为……」话戛然?而止,褚祈一张着嘴犹豫了好半晌把后头反驳的话咽了回去, 闷闷不乐地跟在男人身边, 连气鼓鼓的腮帮子都?缩了回去。
谢期对于他吞回去的后半句话,并不感兴趣,他不说,便也不多问,步履缓慢地往东宫的方向走。
期间指尖一直有意无意地敲击着手腕。
隔日。
天微微亮, 翻起的鱼肚白被瀰漫的雾霭遮盖, 空气里混着浓重的雨潮味,只睡了一个?时辰的外坊舞姬们或站或坐在内坊院子里。
脱掉宫内统一的白色舞服后, 似百花齐放的群花。
姑姑展开名单册,最中间有一个?来自京州教坊的舞姬名字被硃砂划掉, 十七个?舞姬除了胥黛昨夜自行离开, 其余的十六人将?在今早一个?不少?的离宫。
包括所有人都?认为会留在东宫的孟怀瑜。
「都?醒醒神。」姑姑拿起鼓槌敲了两下?架起来的鼓,提高音量道, 「这七日,辛苦各位起早贪黑地练舞和排演,虽说昨夜依旧有人舞步稀烂,站位凌乱, 但陛下?和娘娘宽厚,不追责。」
她说着目光落到?了坐在屋檐下?的孟怀瑜, 似乎还没睡醒,少?女的神色格外疲倦。
「在场的姑娘们都?是教坊千挑万选出来的舞姬,若是连舞步都?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出错,我奉劝一句,趁早换个?地方混日子……」
姑姑站在台阶上手握册子慷慨陈词,唾沫横飞。
底下?被迫听演讲的舞姬们困得?眼?睛都?睁不开,站着的变成坐着,坐着变成倚靠,而本身就靠着的几个?舞姬,在侃侃而谈中安详地闭上了眼?。
黎巧靠在孟怀瑜的肩头,颇为无语:「昨夜结束后,公公明明定好了第二日卯时过半,我们便可自行离开。」
「她倒好,非得?在寅时末拉我们起来听训,自己不睡也不让别人睡。」
孟怀瑜垂着眼?睫,指尖绕着大腿上的伤口一圈圈地打转,小姑娘临睡前给伤口上了药,一夜过去后,隐隐有些泛痒。
她嗓音轻哑:「宫门已开,若想现在就走她也拦不住。」
黎巧眼?睛一亮,蠢蠢欲动道:「那?要?不……」
「不行。」孟怀瑜轻按了下?伤口,疼痛让脑内的倦意消失了大半,她抬眼?看向姑姑身侧的三个?宫女。
她们的手里都?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整齐地摆放着许多鼓起的荷包,装着外坊舞姬这七日的工钱。
「再忍忍吧。」孟怀瑜轻嘆了口气,「毕竟六十两能买郊外的半个?屋子。」
黎巧颓废地躺回她的肩头,掰了掰手指头:「把脑袋拴裤腰带上辛辛苦苦这么多天,结果折算下?来,一天连十两都?没有,怪不得?咱教坊先前参与过宫宴的姐妹都?不高兴来。」
「内坊的工钱按月算,且固定不变。」孟怀瑜背靠着椅子,缓慢道,「她们不需要?每日演出,也不需要?陪聊,一个?月不论是否演出,都?是固定的工钱,不多亦不少?。」
「所以对于我们来说,这的确是一笔非常不公平的买卖。」
黎巧扯了扯唇,一言难尽道:「总让我陪聊的苏二小姐给的都?比他们多。」
姑姑还在阔步高谈,且有越来越上头的趋势,底下?的舞姬睡得?横七竖八。
晨曦透过雾霭笼罩天地,一缕缕金光穿过云层,场面颇为壮观。
「你为何不留在东宫。」黎巧伸手轻轻地碰了下?孟怀瑜的小腹,常服不像舞服般束缚着腰身,因而孟萝时吃出来的小肚腩在宽松的襦裙前,不再明显。
孟怀瑜望着不远处的编钟,微弱的阳光下?,尘埃围绕着厚重的乐器。
昨夜小姑娘给大腿上故意弄出来的伤口上药时,跟她道了很久的歉,想用腿伤一事来做跳舞糟糕的理由,却没想到?大家?更关?心她的婚事。
嘀嘀咕咕仿若念经?般的话语似乎还在耳边迴荡,孟怀瑜忽然?想起来这具身体濒临死亡时,她在虚无中见到?的小姑娘,清澈明媚和她想像中的一般无二。
「有个?小姑娘不想让我做妾。」孟怀瑜眉眼?微微弯起,坦然?道,「她说与其把赌注压在男人身上,不如压在她身上。」
黎巧「啊」了一声,不明白道:「太子的妾室可不是寻常人家?的妾室能相提并论,不出意外的话,将?来你或许能升妃。」
孟怀瑜温和道:「然后自此在深宫里等?着殉葬?」
「啊这……」
「我不是个?听话的人,但有一点她没说错。」孟怀瑜抚摸着小腹,语调平稳,「履常蹈故不如离经?叛道,所以偶尔听一次话或许没什么不好。」
黎巧听得一知半解:「你口中的这个?小姑娘我认识吗?」
孟怀瑜偏头,眸内的笑意很深:「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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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叫什么,家?住……」黎巧兴沖沖地凑过来问,然?而话还没说完嘴巴就被堵住,大睁的眸内满是好奇。
孟怀瑜收回手,将?指尖沾上的口水擦在她的裙摆上,微笑道:「知道得?太多容易被灭口。」
黎巧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强烈的好奇让她的目光变得?委屈:「你这跟做到?一半穿衣服有什么区别。」
卯时过半后,姑姑终于结束了她的长篇大论,气喘吁吁地喝了一整壶水,又清了清喉咙,翻开名单册:「好了,多的我也不说了,喊到?名字的姑娘,上前领取出宫令牌和协助宫宴演出的工钱。」
相比第一日刚到?内坊的茫然?和新奇,日夜排演睡眠严重不足的舞姬们皆无声地松了口气,拿到?东西后,礼貌地跟姑姑行礼。
继而一秒都?不多待,直奔门口,急切到?仿若有洪水勐兽在追赶。
孟怀瑜的名字在最后,轮到?她时院内已空空荡荡,姑姑将?钱袋递给她,却迟迟没有松手,目光中带着些许古怪。
「太子殿下
?竟然?会同?意你带着腹中的孩子回教坊。」姑姑话语顿了下?,「你不会是给殿下?使了迷魂汤吧。」
孟怀瑜捏着钱袋的尾部微微用力?:「姑姑在宫内几十年,难道还不清楚纳妾的规矩?」
姑姑眉间微蹙:「不过是一张文书,殿下?只需一句话,礼部便能连夜送到?东宫。」
孟怀瑜瞧着她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转而去拿还放在托盘里的令牌,嗓音温柔:「姑姑不是想同?我说这个?吧。」
姑姑脸色僵了一瞬,手虚拢成拳放在唇边轻咳了两声。
「下?去。」她挥手将?身侧的宫女屏退,本就安静的院子只剩絮絮风声,姑姑犹豫了一阵才道,「你先前说内坊的风水不好,宫宴结束后,我去工部要?了图纸,的确有几处地方很奇怪。」
「不过……」她看着少?女始终温和的面容没继续往下?说,像是在等?什么。
孟怀瑜眼?尾的笑意勾勒出月牙,善解人意道:「姑姑尽管说,我若能够得?上,定帮姑姑解难。」
「倒不是什么难事。」姑姑将?钱袋放进她手心,眼?睫微垂遮盖了眸内的情绪,语气一改往日,冷声道,「帮我杀一个?人。」
「?」孟怀瑜愣了下?,「什么。」
「大家?都?是聪明人,我既能在宫里歷阶而上,坐到?内坊管事的位置,自然?明白孟姑娘口中的风水是何意。」她不紧不慢道,「我可以做推波助澜的那?只手,帮姑娘达成你想要?的目的。」
孟怀瑜沉默了下?,这两日她在身体里见过姑姑许多模样,以为她临时跑路的气急败坏,以为孩子没了后的心如死灰,以及胡说八道忽悠公公转移注意力?。
却都?没有现在这般……好似蕴着无尽的风暴。
「你想杀谁。」
「关?副将?。」姑姑一字一句道,「随宁致将?军常年镇守边境,前几日护送使团入境,会在京州逗留五日。」
孟怀瑜轻歪了下?头,脑中是宫宴跳舞时,一半陌生一半脸熟的武将?们,她迅速从其中锁定一张面孔:「他呀。」
姑姑眼?眸微眯:「你认识?」
孟怀瑜摇了摇头:「谈不上认识,早些年我爹还在世时,见过几面。」
她顿了下?,继而问道:「他是你什么人?」
「继兄。」
天色渐渐明亮,太阳从东边升起驱散覆盖天地的雾霭,还未迁移的雀鸟从屋檐落到?枝头,叽叽喳喳地鸣叫。
姑姑走到?院子中央,望着从御膳房升起的裊裊炊烟,神色黯淡道:「我原本是订了婚的,庚帖都?交换好了,却在成亲的前一天被他一封书信,毁了。」
孟怀瑜把银钱以抛物的形式,扔给了等?在门口的黎巧,然?后搬着椅子坐到?姑姑身边,淡定地听她诉说这段陈年旧事。
姑姑原名陈曼婉,母亲改嫁后她跟着继父改姓关?,成为关?连祥异父异母的姐姐,那?年她已有十一岁,人情世故和察言观色都?做得?很好。
许是爱屋及乌,继父很溺爱她,甚至隐隐超过了关?连祥。
长期的厚此薄彼让关?连祥固执地认为是陈母拆散了他原本阖家?欢乐的家?庭,哭哭啼啼地大骂着狐狸精,不愿意接受她们母女的存在。
然?而事实是他的生母在他三岁时患上了肺痨,咳着咳着就下?了土,继父无奈下?编造善意的谎言欺骗哭啼不止的孩子,说生母回了娘家?,等?他乖乖长大后就回来瞧他。
果不其然?,火把包裹着谎言的纸烧出一个?大窟窿。
关?连祥接受不了生母已死的消息,偏执到?给自己编造了一个?完美的前因后果,然?后毅然?决然?地入伍。
这期间,关?曼婉及笄并许了门当户对的亲事,成亲在即,一封来自边境的信件却打破了挂上屋檐的红灯笼。
关?连祥犯了事,需要?大量的银钱保人。
关?家?虽然?不穷但也不富裕,只限于吃饱穿暖,多得?一丝也没有,陈父无奈下?扣住了关?曼婉的嫁妆,又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全部变卖才勉强保下?关?连祥的性?命。
一夜间,好似所有事情全都?脱了轨,母亲一声不吭地将?门窗上的大红喜字一张张地撕下?来,关?父用仅剩的钱没日没夜地酗酒,关?连祥……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自那?封信后,再没了音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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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关?父不知从哪里染上了赌,家?里的外债越来越多,多到?要?把她卖进青楼,那?年正巧宫里缺人,关?曼婉为了避免被卖,自愿进宫。
浮浮沉沉好几年,她的人脉和好友渐渐多了起来,这才得?知当年的真相,关?连祥压根没有犯事,他故意找藉口要?钱是为了讨好别人,好让他在军中过得?悠闲。
让关?家?近乎家?破人亡的那?笔钱,确实派上了用场,关?连祥已是拥有军功的副将?,可她还在宫里苦苦挣扎,到?死都?逃不出这座牢笼。
「原本十年前我就该出宫的。」姑姑转身看向面色温婉的少?女,「他贿赂公公,把我的名字划掉了,而下?一次出宫是六十岁。」
孟怀瑜手撑着额角,唇角漾着浅浅的笑:「这些你是从别人的嘴里知晓,还是你这位弟弟亲口说的。」
姑姑情绪蓦然?激动,连带着嗓音高了两个?度:「自然?是我一点点查出来的,他常年在边境,我又被困在宫里,我若不自己查,又如何能知道他狼子野心。」
少?女微微仰头,看了她片刻,应道:「好。」
「我答应你。」孟怀瑜伸手挡了下?略微刺目的阳光,而后站起身,不急不缓道,「希望你不要?后悔。」
姑姑差点压不住情绪,脖颈的青筋微微绽开,咬牙道:「当年要?不是他故意传信回来,我现在便不会站在这里,他不死难消我心头大恨。」
孟怀瑜瞧着她眼?底翻涌的恨意,后退了一小步,平静道:「他现在是边境副将?,这个?职位会为你谋得?许多优待,你也说了,关?家?无势。」
「你可以去瞧瞧,除去那?些陪嫁丫鬟和用脏手段谋求到?职位的宫人,其他没权没势的,有几个?能坐到?你这个?位置。」
姑姑怔住,强烈的恨意和茫然?交织下?,让她看起来有几分呆滞:「可若不是他,我本应嫁人生子,享天伦之乐,而不是在宫里侍奉主子,死后再被草蓆一卷扔到?荒地。」
「以你现在的品阶,再熬几年,只要?不犯错,寿终正寝后会被厚葬。」孟怀瑜指尖摩挲着手里的令牌,神情从始至终都?很平淡。
姑姑拧眉,不悦道:「孟姑娘现在是什么意思,劝我放弃报仇。」
孟怀瑜盈盈一笑:「怎么会,我既答应你,必然?不会反口,我只是希望你能想清楚,他死了后会导致的一切连锁反应。」
「就算拖上我自己,我也不会后悔。」姑姑冷着脸,一字一句道,「我受够这里的一亩三分地了,钱攒得?再多又有何用。」
孟怀瑜笑意不减:「事成后,我会让人带信给你。」
许是积郁在心中的恨意终于能连根拔起,姑姑的面色逐渐缓和:「多谢孟姑娘成全。」
「应该说是你成全你自己,毕竟这笔交易是你提出来的。」孟怀瑜偏头往门口看了一眼?,等?了许久的黎巧耐不过困意,席地于台阶,脑袋一点点地往下?坠,正在打瞌睡。
姑姑抿着唇没反驳,半晌后道:「对了,宫内的风水……」
「不必管。」孟怀瑜打断道,「它会以不起眼?的方式一点点发酵,你需要?做的是让它在必要?的时候,出现在所有人的眼?皮底下?。」
姑姑微愣,一时没有理解她的话。
孟怀瑜并不打算解释,她的计划里从始至终都?没有要?
把姑姑拉进来的打算,让小姑娘故意提起风水,不过想试试能否引起他人注意。
显然?,很成功。
「姑姑若是困惑,可去找田语兰,她会告知你一切。」
姑姑看着她从容不迫的样子,忍不住问道:「你就不怕,我转头把这件事捅出去?」
孟怀瑜眉眼?弯弯:「没关?系,你出卖我,也能达到?我想要?的效果。」
「……」姑姑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孟怀瑜平心静气地行礼道:「时辰不早,怀瑜先行告退。」
姑姑站在树下?望着少?女渐渐远去的背影,心底似有鼓鸣般一下?下?的敲击,让她始终觉得?惴惴不安,明明昨夜还生机勃勃让她气急败坏的人,方才好几次令她心惊。
她忽然?想起宫内一直流传的失魂症,咽了下?口水,唤道:「孟大姑娘。」
已走到?黎巧身旁的少?女回眸,依旧是笑意盈盈的神色:「怎么了?」
明盐市。
孟萝时醒来后在床上坐了很久,久到?小狗从半开的门缝里挤进来,扒拉着床边蹦跶,似乎在控诉她为什么还不起床。
她偏头看了眼?温度打到?最低,冒着冷气的空调,出风的位置能隐隐看到?白雾。
房间的温度很低,被子外面的皮肤起了密密麻麻的小疙瘩,后脑勺也闷疼得?厉害。
她伸手把凌乱到?几乎要?盖住眼?睛的头髮扒拉顺,然?后摇摇晃晃地从床上爬起来,颇像个?提线木偶。
「汪汪汪……」
突然?响起的狗叫,吓了孟萝时一跳:「小小,别叫。」
一整晚的冷风把嗓子里的水分吸得?干干净净,破铜烂嗓般仿佛也被掐了脖子。
她揉着脖子走到?客厅给自己倒了杯水,一杯下?肚后,混沌的大脑才逐渐清醒。
托古代的福,她学会了观日象,阳台外溺进来的阳光明亮到?刺眼?,大概已过巳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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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萝时看向滴滴答答走动的挂钟,果不其然?十点三十二分,她旷工了整整一个?半小时。
第65章
「汪。」小狗又叫了声, 摇着?尾巴哼哼唧唧地绕着?她的小腿转圈,爪子与地板接触发出哒哒哒的声响。
金色的阳光将木质地板映照成?橘色,能肉眼可见地看到飘浮在空气里的尘埃。
十分钟前, 一直没等到她上班的胡荔连扣十几个电话把她从混乱不堪的梦境里拉出来,大脑彻底清醒前, 她努力地自我暗示,梦境很重要?, 一定要?记住。
但睁眼的瞬间, 所有关于梦境的一切都?如一根线般,从脑中抽离,一丝一毫都?没有剩下。
她轻吐出一口气,去卫生间洗漱。
本该在凌晨三点响起的闹钟,因小区断电而关机, 没有外界打扰, 她无法自主离开古代世?界,被迫参加宫宴, 几乎消耗了她全部的精力。
这在以?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但总会有人以?一种非常巧的方式, 帮她脱离古代。
她昨晚其实说错了, 孟怀瑜被困虚无失去自由的同时,她也?同样被困在孟怀瑜的身体里, 失去自我。
现代的身体会像一具植物人,有生命体徵却永远不会醒来。
「汪汪……」小狗抬起前腿巴拉着?她的裤子。
孟萝时吐掉嘴里的唾沫,弯腰把小狗抱起来,放在洗漱台上:「外面?太热了, 等晚上太阳落山了才能出去玩。」
小狗吐着?舌头喘气,圆滚滚的眼睛看着?镜子, 好半晌后又叫了一声。
孟萝时不明?白小狗想表达什么,便把它放回地上,洗漱完后像只游魂,颓废地躺进沙发里,打开胡荔推荐给她的宫斗大剧,准备学?习一番。
半个小时后,昏昏欲睡的她被在房间内充电的手机铃声惊醒。
她快步走回房间,只见屏幕上的语音电话显示着?谢期两个字,她清了清沙哑的喉咙才接通:「餵。」
「才醒?」男人的声音也?很哑,透过话筒后带着?几分磁性。
孟萝时索性重新窝回了床上,蔫蔫道:「嗯,小区修电路,上午十点多?才通电,手机没电关机了。」
谢期听着?她半死不活的声音,轻笑了下:「没去上班?」
「没有。」她拿过床头柜上的空调遥控将温度调高,「请假了。」
「你感?冒了?」
孟萝时用被子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诚实道:「嗓子太干了,没感?冒。」
她顿了下,把手机从耳边拿到眼前看了眼时间,疑惑道:「你今天也?没上班?」
「跟人换了班。」他轻咳了两声,嗓音更哑了,「我没记错的话,你的药应该快吃完了,记得来医院复查。」
孟萝时眨了眨眼,望着?白色的天花板道:「可自从吃了药后,我的古代生活惊险又刺激,酣畅淋漓到差点入土为安。」
「谢医生,我想放弃治疗,你能忘了我来过医院吗。」
手机对?面?沉默了很久,委婉道:「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你口中的孟怀瑜太疯了,跟药没有关系。」
疯吗?孟萝时回忆了一遍惊心动魄的经?歷,坦言道:「我个人觉得太子比较疯,哦,他妈妈更癫,要?把儿媳嫁给自己老?公。」
说起这个,她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愤愤不平道:「我有时候真的很不理解他们的脑迴路,把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姑娘,嫁给自己老?公,跟得了十年脑血栓。」
谢期不由弯唇,道:「毕竟是?古代。」
「古代也?不能这么胡来吧。」孟萝时找到了开闸泄洪的开关,抱着?手机开启吐槽模式,「你是?没看到皇后那个眼神,恨不得把我皮扒了,尸体丢去餵狗。」
「那个皇帝也?很奇怪,总是?用一种愧疚又无奈的表情看我,整场宫宴除了那只羊腿,我跟谁都?看不对?眼。」
电话对?面?又安静了一会儿,继而传来水流声,谢期的声音被覆盖了些许:「所以?你就啃了一整只羊腿。」
「不然……」孟萝时的话卡壳,古怪道,「你怎么知道。」
「猜的。」谢期关水,将手上的水珠擦拭干净,「你也?说了,你只跟羊腿看对?了眼。」
孟萝时舔了下唇,讪讪道:「你还别说,那羊腿的确烤得很到位,听说是?外域进贡的羊,一点羊骚味都?没有。」
谢期打开冰箱的动作停了下,无奈笑道:「这就是?你刚才说的在古代惊心动魄的生活?」
「撇开羊腿,我没夸张。」孟萝时把手机扬声器打开,手机放在腿上,然后跟谢期掰着?手指头细数入宫后遇到的乱七八糟的危险。
其中不乏原主说的太子失控,虽然她不明?白髮生了什么。
但一睁眼发现自己趴在男人身上,还是?没穿衣服的男人身上,多?少有点惊悚。
「……其实身份和权利在那个世界真的不可或缺,没权没势就只能伏低做小,权势滔天就能只手遮天。」
她嘆了口气,整个人又颓废地躺了回去,手机滑落在床边:「想活下去,其实挺难的。」
语音通话里只剩微弱的电流,提醒着?通话还没断。
「你知道孟怀瑜想做什么吗。」
男人的声音很低,隐隐约约带着?不可明?辨的情绪,和另一个世?界中的人声音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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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萝时眼前浮现出副使大人,谢承安的脸,笑眼弯弯永远都?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但总会让她感?觉一股莫名的违和感?。
就好似……是?他又不是?他。
「我不知道。」她回过神,又缓慢地反驳自己的话,「也?不能算完全不知道,她好像在绸缪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情。」
「我之前跟你说过,很多?时候我并不能理解她的想法,比如入东宫,留在京州,在明?知道自己弟弟还活着?且身处何?方却不去找他。」
孟萝时的视线再度失焦,纯白的天花板渐渐模煳不清,耳边是?小狗跑来跑去的哒哒哒,让空荡的家里多?了一丝吵闹。
她忽然想起什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昨夜睡前上药时,她用铜镜看过脖子里差点让她去投胎的掐痕,红肿消退后便是?青紫,瞧着?骇人得很。
是?想起来就想给胥黛一个大鼻窦的存在。
「怀瑜要?保杀人兇手,那个胥黛,我本来就不喜欢她,现在更讨厌了。」
谢期打字的手顿住,他看着?电脑屏幕上记录的密密麻麻的文字,其中包含给孟怀瑜做人工唿吸把她从死亡线拉回来的记录,精确到月日?时辰,仿若规整的实验笔记。
他食指推了下滑落到鼻樑的眼镜:「也?许是?因为胥黛有必要?的存在。」
在谢承安的认知里,胥黛是?未来线上的关键人物之一,所以?即使知道胥黛违抗命令动手杀孟怀瑜,谢承安也?要?保她一命。
可现在所有人都?不在原来的位置上,谢承安仍固执地认为结局不会改变。
孟萝时扯了扯嘴角,轻哼了声:「除了知道弟弟所在之外,我想不到其他任何?有用的地方……倒是?她的五个丫鬟,我和黎巧惦记了很久。」
谢期微愣:「你想要?丫鬟伺候?」
「倒也?不是?。」孟萝时翻了个身,抓住从被子上滑落的手机道,「就是?觉得带出来唰一排很拉风。」
末了,反问道:「你不觉得吗。」
谢期沉默了许久,一时不知该回是?还是?不是?。
长久的安静让孟萝时得到了答案:「懂了,你不觉得。」
谢期无声地嘆了口气,忽然觉得小姑娘的脑迴路也?很特别:「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
「没事。」谢期默默地在备忘录里敲下给孟怀瑜安排五个丫鬟的文字,顿了顿,又把五改成?了六,比胥黛多?一个。
孟萝时絮絮叨叨完,感?觉自己神清气爽,含在心中的那股郁闷之气消失,唿吸都?顺畅了许多?。
她从床上坐起来,突如其来道:「我请你吃饭吧,谢医生。」
谢期:「…………」
「行。」不得不承认,经?过昨夜那般的闹腾过后,她竟然还有如此精气神,也?是?一种本事。
谢期合上笔记本,顺手抓了一把自己的发顶,指尖绕着?四五根落髮,如步入秋末的枫树,风轻轻一吹,便是?一地枯叶。
他看着?手心里的髮丝,深深地嘆气道:「这下是?真的要?秃了。」
京州,教坊。
自宫宴结束后,孟怀瑜又过上了白日?休息晚上跳舞陪聊的日?子,期间她不止一次请大夫诊脉,均被告知她没有怀孕,且按照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即便调理得再好也?很难有孕。
但只要?小姑娘在的时候,她的脉象就会变成?孕不足两月。
孟怀瑜将掌心贴上自己的小腹,许是?回教坊的这段时间过得实在安逸,小姑娘没有继续胡吃海喝,肚子上的肉消失了大半。
原来所谓的孩子,是?她自己。
她忽然想起刚入教坊时,每月来请平安脉的大夫摸着?脉象唉声嘆气,满面?愁容,就差没把唇上的鬍鬚吹掉。
「孟姑娘,你体内毒素积蓄过久,已渗入五脏六腑,太晚了。」老?大夫布满皱褶的眸里满是?可惜之色,「强弩之末,即便把毒清除,也?活不了几年。」
孟怀瑜这会儿刚及笄,经?歷家破人亡又在外流浪一段时间后,萧条又瘦弱,似布满裂痕的瓷瓶,不用碰就近乎要?碎了。
本该充满光亮的眸子盛不进一丝光。
「没关系,给我五年时间就好,不行的话,三年也?成?。」她说得很慢,嗓音轻轻柔柔,如同那双毫无希望的眼眸。
大夫收回手,看着?少女瘦到骨头一块块凸出,短时间的营养不良加上积郁在心底的大悲,让原本乌黑的长髮里掺着?几根白髮。
「唉,我给你开几副药,你先喝一段日?子瞧瞧。」大夫把脉枕放进箱子,取出纸笔。
第66章
孟萝时?垂着眼眸, 视线内是嫣然色的棉被,正中间用?金丝绣着锦鲤戏水,她看了一会儿, 视线挪至桌边的大夫,轻声道:「别告诉教坊的人?, 行吗。」
大夫愣住:「可姑娘这身子……」
「您方才说我活不了几年,于教坊来说就代表着我无法长期给?教坊赚钱, 他们便不会留我在此?。」孟怀瑜嗓音平静却带着一股悲怆, 「如果再被赶出去,我会死。」
大夫握笔的手颤了下,笔尖滴落的墨晕染,煳了整张药方。
良久后,他深深嘆息道:「好, 我会帮姑娘保守这个秘密。」
「谢大夫成全。」孟怀瑜低头, 看向自己瘦骨嶙峋的小臂,上面有?几道鞭痕, 红肿消下去后,隐隐泛着黑紫, 瞧着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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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页
大夫换了张纸重新书写了一份药方, 转头见少女面无表情的模样,惊了下, 劝解道:「其实姑娘的身子若是换个地方养养,或许能多?活几年也说不定。」
孟怀瑜把手放进被子里,淡淡道:「不用?,没什么意思。」
「姑娘……哎, 罢了。」大夫转回头多?写了两张药方,一併放在桌上, 随后背着药箱离开了房间。
孟怀瑜倚靠在床头很久,晦暗无光的眼睛始终盯着被面上的锦鲤图案。
直到门「吱嘎」一声再度被推开。
「快到午膳了,为何不下楼。」男人?的嗓音清冷,带着浅浅的温柔。
孟怀瑜轻眨了下眼,抬头望向不知?何时?已然立在床边的男人?,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微弯,里面是水波般荡漾的笑意,好像在很多?年前,她见过这双眼睛。
「忘记了。」她扯了扯唇,学着男人?的样子竟也露出了一个乖巧又温和的微笑。
谢期垂眸看着笑的难看的少女:「不想笑就别勉强自己。」
孟怀瑜好不容易弯起?的嘴角僵住,她伸手按住自己的嘴角往上提了提,连带着眼眸也一道弯起?:「这样呢。」
空气安静了很久,谢期闭了闭眼,上前一步将手搭在少女的头顶,轻轻揉着:「教坊没有?规定舞姬需要时?时?刻刻保持笑容。」
他的手厚实又宽大,能轻而易举地覆住孟怀瑜的头顶,掌心温热有?力,她忽然想起?已经入土的爹娘,就在不久前她扛着铲子顶着烈日挖了三个大坑,亲手埋下土的爹娘。
以?往也喜爱用?这种方式来哄她,说着令人?安心的话语。
「会讨喜些。」她轻轻地说,「娘说时?常笑着的女孩子会更?讨喜。」
谢期愣住,瞳内划过愕然,半晌后收回了手:「你?……教坊不是青楼,不需要你?卖笑。」
孟怀瑜安静地看了他片刻,视线下移停在谢期垂下的手,眸内是微弱的留恋:「我知?道的。」
她抬头压了下头顶的髮丝,手心染上男人?留下的温热,连带着烘暖了她冰凉的手,竟让她感到一丝的恐慌:「大人?能够收留怀瑜,是天大的恩情。」
「他们说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但怀瑜配不上大人?。」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睫颤动着垂了下去,投下的阴影遮住了眸内所有?情绪。
谢期正在等她的下半句话,却蓦然发现她藏在被子里的手不知?何时?解开了衣襟,鹅黄色外衣和里衣随着她的动作下滑,雪白圆润的肩头暴露在空气里。
「怀瑜有?件必须做的事情,无法侍奉大人?,若如可以?,此?次之后请大人?留怀瑜在教坊一席之地。」她的声音很轻,不带有?任何感情。
外衣褪下后,瘦弱的身子更?明显了,几乎是皮包裹着骨头。
谢期下意识地想要背过身,却先瞥见了她后背上一道道纵横交错的鞭痕,深浅不一,有?的已经结疤有?的还很新鲜,像是这几日新添的。
他握住少女继续解小衣的手,嗓音遽然沉下:「谁打?的你?。」
孟怀瑜扭动了下手腕,男人?的掌心温度太高?,让她很难受:「没有?人?打?我。」
「骗子。」谢期手劲大了几分,以?往一直含着笑意的脸庞此?刻冰冷至极,似一头欲出的凶兽,「既没人?打?你?,伤从何而来。」
手腕近乎断裂,孟怀瑜忍不住拧眉:「疼,大人?手疼。」
如猫仔般的嘤咛声,勐然惊醒谢期,他松手后甚至还后退了一步,脸上是一闪而过的懊恼:「抱歉。」
孟怀瑜看着手腕上浮现的红痕,沉默了一下,涩声道:「大人?是在嫌弃怀瑜的身子?」
谢期神色微凉,复杂
道:「谁教你的这种报恩方式。」
「大家都这样说。」孟怀瑜歪了下脑袋,眼眸透着点点困惑,「我做得不对吗。」
房间持续性安静,透着浅浅的压抑,谢期瞧着她脸上的懵懂茫然,肩膀因害怕而微微发颤,瘦弱得跟异乡人?从垃圾堆里捡来的那只狸奴崽子一样,分明是什么都不懂年纪,为了活下去,努力讨好主人?。
「你?跟别人也用这种方式报过恩?」
孟怀瑜点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
剎那间,谢期杀人?的心思攀升至顶端,周身的寒气近乎凝为实质。
「家里所有?钱全部充公,我没有?钱给?爹娘还有?怀瑕买棺材,就在铺子里求了几日。」她抓着被子往上抬了抬,遮住胸口的位置,语气轻而缓,像是在讲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店铺里的小哥许是瞧我可怜,又或者那几日雨下得很大,便带我回了家。」
话落,孟怀瑜听见指骨咔咔作响的声音,她偏头看向谢期疑惑道:「大人?,怎么了。」
「带你?回家然后呢。」谢期咬着后槽牙,才能逼自己站在原地,而不是冲出去连人?带着棺材铺一把火烧干净。
孟怀瑜抿了抿唇,抱着被子更?紧了:「后来我就在他家住了五日,小哥的妻子刚生?孩子,受风落了病,我帮忙带了五日孩子。」
谢期呆滞住,好半晌后,古怪道:「只是带孩子?」
「嗯。」孟怀瑜屈起?膝盖,将下巴放在其上,神色平静得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
她其实没说全,最初为了能让爹娘和假怀瑕顺利下葬,她怀着等报完恩后再把人?杀了的想法,左右恩情两清,人?是死是活,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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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到了地方后,瞧见的却是幸福美满的一家三口,她便把刀又藏了回去。
她幼时?带过怀瑕一阵,因而那个只出生?了三日的婴孩,她也照顾得很妥善。
小哥为了感激她还免费送了纸钱。
「教坊用?不着你?报恩。」谢期松下那口提到嗓子眼的怒气,食指轻按了下额角,道,「只不过想在这里生?存,你?必须出去跳舞。」
孟怀瑜应了声:「嬷嬷已经教导过我了,我会乖乖下楼演出。」
谢期看着她后背上的伤口,明白了打?人?的是谁,唇线绷直了一瞬:「往后你?不会再见到她了。」
孟怀瑜不是傻子,自然明白他话中的含义,垂着眼眸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她知?晓自己的性格,即使谢期不动手,将来等她熟悉教坊布局后,也会动手,且他人?动手,还不用?染血,两全其美。
但爹曾说过男人?更?喜欢娇弱的小白兔,他们享受那种把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掌控权。
「大人?为何要帮怀瑜,就不怕引火烧身吗。」
谢期松开紧握的拳头,眸内满是不可明辨的复杂神色:「陛下既放你?一条生?路,说明……哈。」
他忽然打?了个哈欠,神色瞬间慌乱:「记得用?午膳,我先走了。」
话还没说完,人?已经消失在屋里,门被风带起?砸在门板上。
孟怀瑜望着摇摇欲坠的门不解地眨了眨眼,良久后,拿出枕头底下的匕首:「好像暂时?用?不上你?。」
自此?后,一晃便是两年。
她习惯了教坊的生?活,也习惯了跳舞和陪客,就连小姑娘也在害怕和惊奇中学会一支又一支的舞,砸了一个又一个客人?的脑袋。
孟怀瑜推开紧闭的窗户,阳光洒进屋内的同时?,楼下熙熙攘攘的叫卖声也一道挤进狭小的屋子。
「扣扣扣。」门被不重不轻地敲了三下,紧接着是福来的声音,「姑娘,刑部侍郎大人?求见。」
孟怀瑜:「进来。」
福来推开门只见少女探出半个身子似乎望着楼下的某样东西,刑部侍郎跟在福来的身后,先是行了个礼。
又将手中提着的东西尽数放在桌上,才道:「殿下嘱咐下官,给?姑娘带些糕点,不知?姑娘口味,便都买了些,望姑娘不要嫌弃。」
孟怀瑜收回视线,将敞开的窗户掩上,面上尽是笑意:「大人?客气了,怀瑜怎会嫌弃。」
她说着转眸看了眼福来:「去楼下帮我买根糖葫芦上来。」
刑部侍郎:「…………」
福来离开后,刑部侍郎不放心地将门打?开环顾了圈走廊,确保没人?偷听才重新关?门。
走到桌边自顾自地倒了杯水,语气严肃了几分:「此?次打?扰姑娘是为薛才人?一事。」
孟怀瑜回到教坊之后风平浪静的都快忘了这件事,她坐到刑部侍郎对面,不疾不徐道:「我查到的所有?证据在离宫前,已让人?全部移交,你?应该知?道从头到尾都是薛才人?自导自演,与我没有?一丝一毫关?系。」
她顿了下:「大人?来找怀瑜应该是还有?别的事情吧。」
刑部侍郎被她的话硬控了两息,良久才点了点头:「的确还有?旁的事,但薛才人?是导火索,因而有?几个问题想问姑娘。」
孟怀瑜瞧着桌上琳琅满目的糕点盒子,微笑道:「大人?直说。」
刑部侍郎转头瞥了眼房门口,似乎在担忧什么,握着手里的水杯犹豫了好半晌才启唇:「薛才人?把那日发疯时?所说的言论,跑到陛下面前一模一样地说了一遍。」
第67章
「虽然听起来很荒谬, 但?你也知道自古以来,极少有皇帝不迷信。」
孟怀瑜神情自若地打开了一个糕点盒子,糯米的香味不消片刻在房内蔓延开。
「一个疯子的话, 你觉得有几分可信度?」
刑部侍郎不理解她为何如此淡然,火都快烧到眉毛了, 还能面色不改地挑选糕点,语气冷硬了几分:「我是瞧在你父亲的面上才冒险来告知你, 你现在离开京州或许……」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他若是真想要我的命,跑可没用。」孟怀瑜瞥了他一眼,眸内仍然是浅浅的笑?意,「当年爹和怀瑕远在淮水之东,难道活下?来了?」
「孟将军那是因为……」话出口?后, 刑部侍郎蓦然发觉自己被激得有些被动?, 半张的嘴始终没把?后半句说出来,他舔了下?唇, 讪讪道,「是意外。」
孟怀瑜看着他动?摇的眼睛, 笑?出了声:「大人说这话, 自己信吗?」
刑部侍郎握着手里的茶杯,头也微微垂了下?去, 像是脖间压着一座肉眼不可见的大山,重到嵴背无法伸直。
「为官者,大多?都已做好被放弃的准备,你爹……不后悔。」
孟怀瑜面上的笑?意淡下?:「他在梦里同?大人说的, 还是大人盲目地猜测。」
她爹的确替祁家?守了半生的边疆,手握重兵不带有任何私心, 前几年娘受寒落了病根,身子骨一直不见好,爹便想着等打完最后一仗,将虎符退还给陛下?,颐养天年。
哪知淮水之东被万箭穿心,从?头到脚的血窟窿。
孟怀瑜不敢想,爹临死时到底有多?失望,才会将自己的衣袍下?摆割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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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若是来此只为此事,请恕怀瑜不多?留大人了。」
刑部侍郎有种好心当成驴肝肺的错觉,他勐地站起身,质问?道:「你难道想步你爹的后路吗,他知道……」
「我爹和弟弟是如何死的,他们不知晓,难道你还不知晓吗。」孟怀瑜打断他未说完的话,眸内透着一股少有的戾气。
刚从?油纸里取出的糕点在她指尖碎成两半。
「就?因为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她微抬眼,直直地望着刑部侍郎,一字一句道,「这世间的道理都被他皇帝一个人用完了,我们还活什么。」
她话说得很直白,就?差把?当年隐晦的冤案直接捅破。
赤/裸又残忍地摆上桌。
刑部侍郎表情僵硬,怒意掺着几分诧异,让他的脸宛如晕染开的颜料盘,有些难看。
「在薛才人的认知中,现在是天昌元年,而我是一具尸体,陛下?但?凡有点脑子,他就?不会将心思打到我身上。」
除非有人在吹枕边风。
孟怀瑜闭了闭眼,后宫里有这般权力,能让才秀宫的才人机缘巧合下?跑到皇帝面前,甚至还能说
完所有的疯言疯语,也就?只有皇后了。
小姑娘的那个朋友说得没错,皇帝年纪大了,该退位了。
但?太?子却?还是匹不受控制的野狼。
皇后只育有两位公主,膝下?并没有男嗣,因而当年别的小妃子诞下?男嗣后,她便去母留子,将祁干抱到了膝下?养着,没多?久祁干就?被封为了太?子。
许是觉得没有血缘关系的儿子,终究是个外人,皇后对于祁干的忌惮只多?不少。
刑部侍郎瞧着对面的少女,沉着冷静,唇角处时常挂着微笑?消失不见,他突然想起了曾经帮过他两次的孟将军,从?某种程度来说,两人一点都不像。
孟将军豁达开朗,喝酒总是喝一半就?跑,藉口?找得也很牵强,无非是内人看得紧,幼儿不喜闻酒味,偶尔还会讲些弟兄们听不懂的冷笑?话。
是个将情绪放在明?面上的粗人。
可十七岁的少女,喜怒不形于色,那双漂亮的眼眸明?明?在笑?,又仿若寒潭凝结成冰,没有一丝涟漪。
他拉直唇线,沉默不语地弯腰把?摔倒的凳子扶起来,继而道:「既然姑娘已有考量,我便不多?打扰了,抱歉。」
没等少女回?答,他转身走到门口?,想起什么,沉声提醒道:「薛才人活着是个隐患,姑娘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孟怀瑜恢復了往日笑?盈盈的样子,温柔道:「没关系,我想看看这件事能闹多?大。」
刑部侍郎握住门把?手:「她入宫前住的宅子被查封,从?里面搜出了两百个娃娃,全部放有纸人,同?那日从?血娃娃里得到的相差无几。」
「虽然那日的说辞是自导自演,但?没理由盯着你来演这一齣戏。」
他偏头看了眼吃糕点的孟怀瑜,不疾不徐道:「皇后娘娘下?令,找出薛才人口?中的人后,不论是谁,杖毙。」
「但刑部把证据递交上去后,娘娘以薛才人疯病为由,无自我认知,没受到任何惩戒。」
孟怀瑜咽下嘴里软糯的糕点,温和道:「多?谢大人提醒,怀瑜记着了。」
刑部侍郎沉默半晌,随即打开门,离开房间,靴子与地面接触发出沉闷的声响,在三楼的走廊里回?盪。
孟怀瑜看了走廊一会儿,然后垂下?眼,一口?一口?地将手中的糕点吃干净。
「姑娘,糖葫芦。」福来从?半开的门外探进半个脑袋,「我买了两根。」
山楂外包裹着糖还撒了用于装饰的花瓣点缀,是孟怀瑜以往没见过的款式,方才在窗口?,她一眼就?看见这些五颜六色的糖葫芦。
许多孩子围着小贩买,蹦蹦跳跳很是热闹。
山楂很酸,但?外层的糖很甜,两者结合在一起……并不是很好吃。
孟怀瑜轻嘆了一口?气:「还有一串你自己吃吧。」
福来端详着她的神情,思忖道:「秋末的山楂的确偏酸些,姑娘若是爱吃糖葫芦,城东有一家?做其他水果的铺子,姑娘想吃什么水果他们都能做成糖葫芦。」
「不用了。」她嚼着沾着牙齿的碎糖,眉心微微蹙起。
以前缠着母亲一天吃三根糖葫芦的时候,怎么没觉得这东西粘牙。
福来站在桌边举着手里的糖葫芦没动?作,孟怀瑜喝了好几杯水才将嘴里的酸甜压下?,看向当木头人的福来,不解道:「不吃等着它化掉吗。」
「我想留给六妹妹,她在后院里念书,刚来京州不久,也还未吃过糖葫芦。」福来笑?呵呵道。
孟怀瑜瞭然道:「晚些我去瞧瞧她,毕竟名义上算来,我也是她的妹妹了。」
福来稍显惊恐,忙婉拒道:「小妹还小,不懂事,怕是会惹姑娘不高兴。」
孟怀瑜手撑着下?巴,望着桌面上不同?铺子里的糕点,把?福来的话当耳旁风过滤掉:「刚巧大人买了许多?糕点,一道分给后院的孩子们。」
「这……这。」福来踌躇半晌,见姑娘意已决,点头应道,「等晚膳过后,我拿去厨房让嬷嬷分发。」
「嗯。」少女垂眼,食指按着落在桌上的一块碎屑研磨,脑中是刑部侍郎的话。
小姑娘在宫宴上出人意料的选婿,给了在场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皇帝虽说当晚就?许诺拟定圣旨赐婚,但?几天过去了,连屁都没放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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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来也是有人从?中作梗,阻拦圣旨拟定,她倒是挺期待入宸王府当侧妃,瞧瞧这个自愿放弃封地留在京州的王爷究竟想做什么。
她不信一个纨绔王爷会在大量杀手涌进阳双殿时能泰然处之,甚至还有闲心带走胥黛。
胥黛……
孟怀瑜站起身,走到衣柜前拉开底下?的抽屉,在侧边摸索着按下?一个小型的按钮,里面又弹出一个更?小的抽屉,静静地躺着一张边缘有些泛黄的纸张。
福来好奇地凑到她身边:「这是什么。」
「是你不该关心的东西。」她拿出纸张,继而将抽屉復原,平淡道,「去备马车,我要去趟德安侯府。」
福来道:「要派人提前去侯府知会一声吗。」
孟怀瑜走到窗边,视线落在街道两侧的小摊贩里,盯得久了便能瞧见有人时不时抬头往她的方向瞧,自以为隐藏得很好,其实漏洞百出。
摊子上那包子都快焖掉皮了。
「去吧。」她将窗户掩上,转身道,「昨日副使派给我的六个丫鬟还在一楼吗。」
福来已退到门口?,应道:「在,姑娘不让她们进屋,我就?擅自主张把?人都放在一楼的客房,此时应该在大厅帮忙收拾桌椅。」
昨日晚膳过后,副使莫名其妙地找了六个丫鬟,说是为了照顾她肚子里的皇孙,在她明?确拒绝一个也不要的前提下?,愣是硬塞给了她。
问?就?是祁干的意思。
明?明?他是最心知肚明?,她肚子里什么都没有的人,况且祁干自己都不喜欢宫人时时刻刻跟着伺候,就?算是看着她以防逃跑,都只派了容阙一人。
怎么可能会派六个丫鬟来照顾她。
孟怀瑜无语地扯了扯唇,朝福来吩咐:「让她们换上统一的服饰,随马车跟行。」
福来愣了下?:「会不会太?招摇了。」
孟怀瑜微笑?着将掌心覆上自己平坦的小腹:「我肚子怀有皇孙,招摇些又何妨,最好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
她倒要看看,皇后是否会狗急跳墙。
被拦住的那两道圣旨还能不能拟定。
福来视线不由自主地挪到少女小腹的位置,咽了下?口?水道:「可坊间传言,太?子殿下?不日将迎娶东漠的公主,怕是会惹来杀身之祸。」
「风险与收益并存。」孟怀瑜看向满脸担忧的福来,眉眼弯成月牙,「你抽空帮我知会大哥一声,教坊附近有很多?虫子,该杀虫了。」
福来不懂话中的含义,走到窗边往下?扫视了一圈,距离过远,他看不见藏在树叶里的虫子,单纯道:「好,得空了我去后院将药剂找出来,洒一些,虫子过不了多?久就?会死。」
孟怀瑜轻笑?道:「是个好办法。」
第68章
酉时?末, 太阳逐渐往西倾斜,临近入冬,昼夜颠倒拉长, 日月交替却又同辉,瞧着有些骇人。
孟怀瑜换了套更?为端庄内敛的衣裙, 甚至在了小腹的位置上垫了个?薄薄的小垫子?,远远望着倒真像刚刚显怀的模样。
去侯府前, 她?绕路去后院瞧了眼女孩们, 教坊内开?办书塾,也算是开?天闢地头?一回?。
后院的女孩要么被卖,要么被遗弃,从某种角度来说都是无父无母的孩子?,因而副使免去了上学所需的所有费用。
包含笔墨纸砚等一切会?用到的物件, 相比外面正常开?办的书塾, 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中是会?怀疑白日做梦的程度。
不少在教坊做工的人也都将家里牙牙学语的妹妹们带来, 一道蹭上一两节课。
副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导致白日在后院上学的女孩越来越多, 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和偶尔的尖叫甚至能压过前院。
小姑娘说后院如今的模式和她?所在时?代的幼儿园差不多。
「姐姐, 夫子?已经?走啦。」身边突然响起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孟怀瑜低头?看向抱着中阮的女童。
中阮不算小, 女童抱得很吃力。
孟怀瑜眸内染上几分温柔:「我知道。」
她?蹲到女童面前,平视着那双亮晶晶的黑眸,余晖在眸内绽放,耀眼夺目:「你喜欢中阮?」
「嗯。」女童用力点头?, 脆生生道,「姑姑说学成后, 可以去前院表演,挣很多钱。」
孟怀瑜不着痕迹皱了下眉,继续问道:
「那你想去前院表演吗?」
「夫子?前日说女子?也可为官,让我们不要为了眼前的一点点利益放弃往后。」女童脸上的是浓重的困惑,「我不太明白,但姐姐说夫子?不想让我们去前院。」
她?眨着清澈眼,童言无忌道,「我将来想当?跟副使大人一样的官,建很多很多院子?,让大家都能吃饱饭,有书读,不要挨饿受冻,也不用跟街上的狗狗朋友抢一个?包子?吃。」
说这番话时?,女童丝毫没有伤心难过,仿佛没被教坊收养前的那段苦难日子?并不是不可提及的存在
眼里充斥着对未来的渴望,仿若理想中的生活真的浮现在她?眼前。
孟怀瑜伸手摸了下女童的小脑袋瓜,温柔道:「会?的,未来的某一天,会?实现的。」
女童笑弯了眼,缺少门牙的缘故,瞧上去有些呆。
「学成后去前院,这种话是哪个?姑姑说的,还记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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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页
女童点头?道:「记得,是余姑姑,以前总会?抱着一堆的床单来后院,让我们三日内洗完,洗不完就会?挨罚。」
「她?呀。」孟怀瑜轻抿了下唇,眸内的微笑更?甚,「没关系,以后你们不会?再见到她?了。」
女童困惑地眨了眨眼,单纯道:「为什么?」
孟怀瑜撑着膝盖缓慢地站起身,眼睫半垂,投下的阴影遮住了眸内的笑意,嗓音虽温柔却带着淡淡的冷漠:「因为余姑姑有别的事要忙,没法来后院了。」
「这样呀。」女童歪着脑袋想了半刻,忽然奶声奶气?道,「那等我再长高些,就能帮忙擦桌子?,大家都做一点活,余姑姑就不会?很忙了。」
孟怀瑜微怔,攀升的杀意渐渐消散,她?看向和中阮一般高的女童,轻声道:「你们跟着夫子?好好念书,其他不在你们的考虑范围内。」
最后一点橘光被灰蓝吞噬,算不上明亮的月亮悄悄然地挂在天边。
教坊前院精緻的花灯一盏盏点亮,落幕前用火光勾勒出一朵红色月季花,停驻等候的客人相继入内,不消一刻便已热闹非凡。
一辆华贵的马车从教坊侧门驶出,六个?丫鬟浩浩荡荡地跟在马车后面小跑,引来不少人驻足观望。
孟怀瑜独自坐在马车内,展开?边角泛黄的纸张,白纸黑字记载着与现在完全相反的另一段人生。
分明是小姑娘记录的梦境,却能诡异和薛才人以及陶氏对应,只不过她?们的记忆留存在大脑里,而她?只能通过小姑娘只言片语的文字。
甚至大多时?候,靠猜想来补全空隙。
风从窗外钻进?来,吹得发?丝纷飞,她?看着最后一段字,不由轻扯了下唇角,露出一个?苦笑。
就算是上辈子?发?生的事,未免死得也太惨了些。
一炷香后,马车停下,福来掀开?帘子?一角,恭敬道:「姑娘,到侯府门口了。」
孟怀瑜正在闭目养神,闻言,捞起车帘往外头?瞧了一眼,高挂在屋檐下的匾额被两侧的灯笼的映照得反光。
底下站着一排人,前头?是德安侯和老夫人,身后围站着七八个侍卫和丫鬟,唯独不见陶氏的身影。
福来没等到回?话,又唤了声:「姑娘?」
「我听到了。」她?弯腰从车厢内钻出来,踩着小板凳下车板,面上已然一副笑盈盈的温柔模样,「怀瑜见过侯爷,老夫人。」
「不必客……」
德安侯话还没说完,老夫人两步冲上来握住她的手,颤巍巍道:「瑜丫头?,我听闻你有了太子的骨血,可是真的。」
她?的声音不轻,周围一众人目光全部盯着孟怀瑜,似乎都在等实打实的答案。
孟怀瑜不清楚老夫人是故意提起,还是心急导致的无意,但她?要的便是这种尽人皆知的效果。
因而故作羞臊道:「月份浅,还不稳当?。」
老夫人震惊地后退,视线不由自主看向她?的小腹,在瞧见微微凸起后,颤嚅的唇抖得更?厉害了。
「什么?!」德安侯发?出尖锐爆鸣,挤到孟怀瑜和老夫人的中间,眼睛几乎要把肚子?看穿,「什么时?候的事情,你上次来给?母亲庆寿时?就有了?太子?为何?不接你入东宫。」
他说着伸出手,试图触摸少女的小腹。
孟怀瑜后退一步,避开?他已经?碰到衣服的手,礼貌道:「侯爷,于礼不合。」
老夫人反应过来,勐地拍掉逆子?的手,而后拉过孟怀瑜往府内走,蹒跚的步履带着几分急切和压抑的怒气?。
走到游廊内后,屏退所有人厉声道:「我先前告诫过你的话,你一点都没听进?去,早说,早说……」
她?看着比她?高一个?脑袋的少女,恨铁不成钢,「你知不知他是谁,你敢怀上他的孩子?,若是你母亲知道,怕是生生要从棺材里气?醒。」
孟怀瑜垂着眼眸,视线内是老夫人枯瘦的手,钳着她?的手腕,力气?很大,大到周围的皮肤开?始泛红。
她?不理解老夫人生气?的意义,孟家与侯府到了这一代属于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是遇难投奔都不会?选择的亲戚。
况且寿辰那日,她?分明低声下气?地求过老夫人,派人去寻怀瑕的下落,但老夫人说了什么。
哦,老夫人说怀瑕已经?死了,埋在爹娘旁边不知姓甚名?谁的尸体就是怀瑕。
「我倒是希望娘真的能气?醒。」孟怀瑜扯着唇轻笑,语气?薄凉,「早前我求过老夫人,可您不愿帮我,那我只能寄希望于别人。」
「你寄希望的人是太子?,皇帝的儿子?!」老夫人气?得直喘气?。
孟怀瑜微微抬眼,神情平静:「只有他愿意帮我,而且这笔帐总要有人还,他是最好的人选。」
老夫人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眼睛周围的划痕堆积在一起:「你疯了。」
「你到底知不道自己……」
孟怀瑜瞧着她?满脸失望的样子?,反而弯起唇笑了:「我知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回?头?看了眼因禁止而守在游廊口的德安侯和丫鬟们道:「德安侯府是我这两年来,遇到的眼线最少的地方,盯着我的眼睛太多了,我分不清那些眼睛究竟都是谁放在我身边。」
「但其中肯定有皇帝和皇后的,因而纵然我知道怀瑕身处何?方,也无法去找他,因为只要我踏出京州一步,或许连埋在爹娘身边的资格都会?被彻底剥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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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痛心疾首地扶着心口,嗓音哽咽:「古往今来,位高权重者最是容易疑心生暗鬼。」
「以你父亲在朝中的威信,陛下忌惮不过时?间长久问题,淮水之?东那一战结束,留你一条命已经?是你爹众多同僚在里边周旋才得到的结果。」
老夫人仰头?直直地看着少女晦暗的眼睛:「你难道要辜负他们,辜负你娘自戕换来的一条生路吗?」
孟怀瑜沉默了很久,然后伸手将老夫人紧扣着手腕的手一点点掰开?,语调毫无起伏:「我的生路早在一开?始就断了。」
从帝后来参加满月酒的那一刻起,她?的生路就被彻底掐断。
她?不知道身体里的毒什么时?候出现,也不清楚那些毒长期服用的后果会?不会?变成祁干经?常失控的模样,但毋庸置疑的是,毒是皇后下的。
「瑜丫头?,现在回?头?还来得及。」老夫人还想继续劝说,「既然你说怀瑕还活着,更?不该自暴自弃。」
「老夫人言重了。」孟怀瑜轻轻地揉着腕间的红痕,道,「我不会?自暴自弃,怀上皇孙并没有什么不好,至少于我来说是一条捷径。」
通向她?復仇的捷径。
某种角度来说,小姑娘的想法和她?不谋而合,都认为这个?孩子?是自由出入皇宫的一把□□。
皇室重血脉,不会?让孩子?流落在外。
除非祁干当?场跳出来否认这个?孩子?存在的真实性,但他不会?。
孟怀瑜再次后退了几步,站在廊灯洒下的橘红烛光内,
漆黑的瞳内是正在絮絮跳跃的火光。
她?眼眸微微弯成月牙,温柔又疏远道:「今日来此是有要事与侯府夫人商榷,不知怀瑜可否先行一步。」
第69章
见老夫人拧着眉头, 似乎还在思忖着说些?什么,孟怀瑜继续补充道:「晚些?还得赶回去演出,误了时?辰不好。」
老夫人看着她的肚子, 脸色难看道:「怀有皇孙,太子竟还让你继续出去给那些?不要脸面的人献艺?」
「我付出劳动, 得到?赏银,等价交换, 如果没有客人存在, 教坊便没有存在的意义,况且教坊为皇室开办,望老夫人谨言慎行。」
孟怀瑜顿了顿,不给老夫人说话的机会?,行礼道, 「愿老夫人福寿安康。」
话毕, 绕过老夫人往游廊的另一端走。
「怀瑜。」老夫人不甘心地唤道,「你当真要一错再错?」
孟怀瑜没回头, 毫不犹豫地大步离开,侯府偏小, 加之她不是第?一次来, 轻而易举就找到?了陶氏所居住的院子。
跟着半路劫到?的丫鬟踏入院内,先入耳的是孩童抽泣的啼哭声。
屋子里的灯火很暗, 孟怀瑜能瞧见映在窗户上摇晃的影子,伴随着若有若无的歌谣哄唱。
「你们夫人如今腹中?所怀是第?几胎了?」孟怀瑜问领路的丫鬟。
丫鬟犹豫了下?,回头瞧了眼来路,又左右张望了下?才小声道:「前头两位都是姑娘, 老夫人觉得要留下?个嫡子,便劝着夫人再生一个。」
孟怀瑜伸手将被风吹乱的髮丝拨到?耳后, 啼哭还在继续,听久了未免心烦意乱。
她迈上台阶继续问道:「有请大夫来瞧过脉象吗。」
这话说得很委婉,但丫鬟是个明白人,她放低手中?的灯笼照亮脚下?台阶,边轻声回道:「瞧了,说是位小公子。」
「小公子啊。」孟怀瑜轻喃着重复了一遍。
有点不好办了,一旦陶氏自满现在的生活,那她的计划会?被这个尚不确定男女?的胎儿?掐灭。
她抿了抿唇,站在门口看着丫鬟敲响房门,说着统一的通报话术。
门开得很快,一股奶香味混着难以言喻的臭味拂面而来,又在瞬间被秋风吹散,陶氏单手抱着婴孩,另一只手拿着玩具,似乎还在哄。
盘起的髮髻散落了几缕长发,约莫是被在空中?摇晃的小手揪下?来的,面上尽是疲惫,眼尾也比上次见时?多了几道划痕。
瞧见少女?似乎还愣了下?:「侯爷不在后院,孟姑娘走错了?」
孟怀瑜礼貌地行礼,嗓音轻柔:「今日来侯府,本就是找夫人有要事相商,并未走错。」
一旁的丫鬟默默行礼告退,半开着门被一只手彻底拉开,从里头出现一个丫鬟,是孟怀瑜见过且相处两日的人。
「奴婢见过孟大姑娘。」冬枣想接过缩在陶氏怀里的婴孩,但孩子一到?她手里便像条蚯蚓挣扎扭动,伸着手拼命地想到?母亲怀里。
陶氏嘆了口气,无奈地接过孩子:「无妨,我自己来,你和夏至去小厨房泡壶茶,再端些?糕点。」
两人齐齐应道:「是。」
冬枣离开前,暗弱弱地瞥了眼孟怀瑜。
「入深秋后,晚间风大,快进来坐着暖暖身子。」陶氏抱着婴孩坐在软榻上,调整成相对轻松的姿势,看向孟怀瑜,歉意道,「让你见笑?了,么儿?自出生起就爱粘着我,试了无数种法子都放不开。」
「孩子欢喜母亲,是好事。」孟怀瑜视线下?挪,定在哭到?小脸通红的么儿?身上,大约一岁多点,长了两颗乳牙,圆熘熘的眼睛里含着泪水,睫毛被打湿粘在一起。
与侯爷有五六分相像。
陶氏垂下?头,瞧着正好奇地盯着陌生人看的女?儿?,嗓音下?意识变得柔和:「她姐姐出生没多久,便送到?老夫人膝下?养着,起初我还发了很大脾气,现在想想有人帮着养孩子反而能落个清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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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页
孟怀瑜环视了一圈屋内,清雅大方许是多了孩子的缘故,微微有些?凌乱,倒有了几丝人情味。
她视线在陶氏隆起的小腹上停留了一瞬,直白道:「听闻你母家遇到?些?难题。」
陶氏正用帕子擦拭孩子嘴角溢出来的奶水,闻言,惊得手颤了下?:「你今日来此是为?」
孟怀瑜取出放在荷包里的纸张,递到?她面前:「看完这个,我想同你谈谈关于上辈子所发生的事。」
手里的帕子从指尖滑落,陶氏震惊地看着面前神色认真的少女?,好半晌,眼瞳一点点下?挪定在布着摺痕的纸张上。
字迹凌乱且奇怪,每个字都很标准,带着笔锋,但组合在一起便有些难以入眼。
震撼之余,陶氏问道:「这是你写的?」
「不是。」
陶氏莫名松了一口气,下?一瞬又听见她说:「是我的手写?的。」
「?!」陶氏慢动作般缓缓抬头,「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孟怀瑜轻皱了下?眉,她对小姑娘一贯包容,再者小姑娘说过他们的世界毛笔不是主流,因而她觉得小姑娘这一手字已经写?得很好了。
「需要我逐字念给你听吗,夫人。」她平静地反问。
陶氏瞧了眼她的脸色,讪笑?道:「倒也不用。」
半盏茶后。
孟怀瑜吃着丫鬟端来的糕点喝着茶,对面的陶氏在看第?五遍纸张上记录的梦境,眉心皱褶越来越深。
冬枣边抱着么儿?边用复杂的眼神一遍遍地瞅孟怀瑜,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全场最怡然?自得的人变成了冬枣怀里咬着手指的么儿?。
干等着也无趣,孟怀瑜放下?手里的茶杯,朝着冬枣招了招手:「你走近些?。」
冬枣愣了下?,抱着孩子走到?她面前:「姑娘有何?事吩咐。」
孟怀瑜指尖撑着额角,笑?盈盈地看着她,幽幽道:「我好看吗。」
「?」冬枣满脸问号,但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好看。」
「那你多看一会?儿?,省得日后眼睛长歪,磕碜可就遭罪了。」孟怀瑜讲话时?,眉眼弯弯声线温柔,像棉花打过来,碰到?肉了才发现是实心的。
冬枣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但还是努力维持着笑?容,僵硬道:「孟姑娘误会?了,有睫毛落入奴婢眼内,不舒服便多眨了几下?。」
「没关系。」孟怀瑜饶有兴趣地逗弄着她怀里的么儿?,全然?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没把这把棉花扔回去的冬枣气坏了。
这时?,陶氏终于理清了纸张上的信息,疲惫地揉着眉心:「冬枣,你带么儿?去隔壁房,夏至守好房门,暂时?别让人靠近。」
冬枣巴不得赶紧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房间,忙不迭应道:「是。」
房门安静了片刻,陶氏复杂地看着少女?低头挑选着盘子内的糕点,张了张嘴,什么话也没说,先是嘆了一口气。
「怎么,同夫人的记忆不一样?」孟怀瑜见她不知从何?说起,便先挑了话题。
陶氏摇了摇头,又是长长一阵沉默。
孟怀瑜是个很有耐心的人,陶氏不说,她便吃着精美的糕点,偶尔再喝一口茶,也不算无聊透顶。
隔壁房摇铃哄睡的声响时?不时?会?透过墙面传来。
陶氏垂眸扣着手里的纸张,忽然?启唇道:「纸张上记载的信息与我记忆中?的上辈子一般无二,但你也知道,重生这种事情太荒谬了。」
「实际算来,我只比你早几年知晓。」
她把纸张递还给孟怀瑜,扶着小腹坐回软榻,整个人斜靠在侧边的矮桌上,不疾不徐道:「我二十岁嫁入侯府时?,曾发过毒誓,斩断前半生所做的一切。」
「因而所有人都知道我有一个体弱的胞兄,修养身子从不出门。」陶氏深吸一口气,看向淡定喝茶的少女?,「我母亲只生了我一个。」
孟怀瑜吹了吹茶水,道:「我知道,从我瞧你第?一面时?,便猜到?了。」
说起来,还得多亏小姑娘的记忆力和眼尖,毕竟年岁渐长,不是每个人都跟小时?候一般无二。
「往年即便有人怀疑,也只会?多说一句我与兄长相像,但你很确信,我就是兄长,我能问问原
因吗。」
孟怀瑜放下?茶杯,眸内是浅浅的笑?意:「你身为国子监司业之女?,应该知道,早些?年孟家与皇室的关系还算和睦。」
「我时?常进宫跟在祁干屁股后面跑,好几次碰上他刚巧在国子监上课,那地女?子禁止入内,即使当时?我只有六岁。」
她歪着脑袋似乎在回忆,但脑中?全然?没有画面,说的也都是老夫人寿宴结束后,小姑娘嘀嘀咕咕的话语。
「我换上书童的衣服混进国子监内坐在祁干身旁一道听课,自然?而然?碰见过你几次,你还给了我零嘴,没记错的话应当是糖糕……上面撒着山楂粉。」
陶氏讶异到?微微张嘴,仿佛在听一个魔幻故事:「你真的,你真的……」她重复了好几遍,「记忆力非凡。」
孟怀瑜不动声色地唿出一口气,自己也没想到?竟然?能把小姑娘嘀嘀咕咕地用来吐槽的话,放在这时?说出口。
幼年的记忆,除去几段太过深刻的经歷刻印在脑海里,剩下?的模煳到?她会?怀疑是真实发生过还是成长时?自己强加给自己的虚假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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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页
她伸手指了下?陶氏脖间的痣:「它?们的位置一模一样。」
陶氏下?意识抚上脖子,她脖间的确有颗淡痣,抹些?脂粉便能消失得一干二净,没想到?竟然?成了身份被看破的证据。
她垂眼低低地笑?了两声,再抬头晕绕在脸上的困惑已被瞭然?取代。
「多谢姑娘解惑。」陶氏顿了下?,目光转向孟怀瑜随手放在桌上的纸张,道,「姑娘今日若是来证实上辈子的存在,请恕我无法相告。」
「我跟姑娘一样,都为梦中?所见,再者现下?已同梦境天?差地别,又何?必揪着不放。」
「揪着不放吗。」孟怀瑜漫不经心道,「你母家好像等不了多久了,贩卖私盐何?种罪名,你很清楚。」
「毕竟你不承认得上一辈子,陶家也是这样被满门抄斩。」
满门抄斩四?个字她咬得很重,隐隐带着警告意味。
第70章
屋内空气近乎凝固, 陶氏定定地看了她良久,身上?那股压下?的英气再度冒出,连带着声线也沉了下?去。
「早在我放弃功名利禄前, 便警告过他?们不?要打私盐的主意,不?然便是当今圣上?倒台了都没?人保得住他?们。」
她握住矮桌边缘的手?逐渐收拢, 指骨由红转白,越说后?槽牙咬的便越紧:「这几?年来, 我在德安侯府安分守己, 确保侯爷不?会宠妾灭妻,提防所有妾室。」
「这么多年的假装,让我装成?了上?辈子最讨厌的人,没?关系,至少我们平平安安活下?来了, 但他?们却仍不?满足于现在的奢贵, 非要去触碰不?该碰的东西。」
孟怀瑜撑着下?巴,瞧着陶氏即使怒到极点也忍着音量, 像是生怕打扰到谁。
隔壁的铃铛和哄睡声不?知何时消失,窗外的风似乎变大了许多, 扑得窗户吱嘎作响。
灯檠内的蜡烛烧到尾端, 火光暗了许多,导致她看不?清门外摇摇晃晃的身影, 究竟还?是不?是守门的夏至。
这里隔音属实偏差,孟怀瑜也不?由放轻声音,微笑道:「你是陶家唯一的嫡女,即使出嫁, 没?有诰命之?身,亦被连累。」
「届时德安侯府包括你的儿女终身受人非议。」
陶氏冷凝着脸, 几?欲控制不?住想?骂人的心,深唿吸了好几?次后?,才道:「孟姑娘想?让我做什么,不?妨直言。」
笑意从?少女的眸内绽开,她弯着一双月牙眼,微微倾身,颇像一只蜘蛛,神不?知鬼不?觉地织好网,然后?笑眯眯等着猎物撞入其间?。
身躯粘上?蛛丝,死都无法摆脱。
「薛才人,三年前选秀入宫,如今依旧住在才秀宫内。」她想?了想?,补充得更完整,「内坊隔壁。」
「她也拥有上?一辈子的记忆,不?过承受能力太差,涌入的记忆让她患上?了疯病,坚持认为现在是天昌元年,行为举止都有些古怪。」
孟怀瑜边说,指尖轻轻地在桌面敲打,脑中快速估算这项计划实施后?,会引发的后?续所有问题。
似乎都在她的承受范围内。
「我需要你收集目前在朝官员,手?上?触碰过的所有污点。」她难得收起脸上?的笑容,话?语格外认真,「三个月内,将薛才人捧到妃位。」
话?落,靠近桌椅的烛火跳动间?勐地熄灭,光源失衡,少女的身形被黑暗吞噬大半,如蠢蠢欲动的魑魅。
陶氏不?受控制地吞了下?口水,头皮发麻的同时,心中警铃疯狂敲击心脏。
让她生出了退缩之?意。
「我不?过是一介女流……」
「你上?辈子凭一己之?力,废掉女子不?可为官的律法,方才我提出的要求于你来说不?过九牛一毛。」
孟怀瑜周身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凛冽:「夫人想?清楚,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今日毫无保留地告知你这些,难道真是白说给?你听的不?成?。」
陶氏敛下?神色,一时间?陷入了沉默,不?论是上?辈子所发生还?是虚假的梦境,对她来说都很遥远。
诚如老夫人所说,世道对女子不?公,再努力拼搏献上?自己的命,也不?公。
她女扮男装以不?存在的兄长?为由混进国子监,昼夜不?分地念书,立志做女官为百姓谋福,为盛世太平出一份力,别人不?愿去的洪涝,她拼上?性命疏通道路,贴自己的俸禄重修堤坝。
为官几?载从?未贪过一分文,到最后?穷得只能勒紧裤腰带,多喝两杯水。
她用半生换来的女官之?路,在其他?同僚眼里,却是不?成?体统,带坏当朝风气。
越来越多的女子不?愿嫁人,不?想?相夫教子,不?愿听从?长?辈的话?语,开始上?学?识字与男子争抢科举名额,为自己谋求生路。
这种行为在大男子主义的人眼里,是不?可原谅的大罪。
谣言四起,本就疑心的皇帝终于在私盐的铁证下?,大怒,抄了陶家。
上?辈子的私盐是同僚陷害,而这辈子即使她放弃读书,乖乖嫁人,陶家却还?是在特定的时间?,走向了特定的灭亡。
陶氏轻咬了下?唇:「你方才说薛才人同样拥有记忆,为何不?找她合作,相较一个长?期待在府宅后?院的妇人,身处皇宫的才人难道不?是更有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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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页
孟怀瑜拿起桌上?的纸张,在空中晃动了两下?,缓慢道:「我说了她有疯病,且我不?是一个喜欢用二手?棋子的人。」
她起身将纸张放到烛火上?,火苗触及便以龙捲之?式几?欲吞掉她的手指:「事成后我保你无恙。」
陶氏一愣:「陶家呢?」
「与我何干。」孟怀瑜将纸张扔进茶杯,黑瞳内□□火光一瞬扑灭,只剩影影绰绰的烛火微光,「私盐对百姓有多大的危害,你不?可能不?清楚,自作自受者又何必保。」
陶氏沉默着没?说话?,她垂眼望着自己隆起来的肚子,再有三个月这个疑似男胎的孩子就该出生……
「可按我记忆而言,陶氏被抄家起码在四年后?。」
孟怀瑜挑了挑眉,意味不?明道:「曾经有人跟我讲过一个故事,她说在遥远的其他?洲,一只蝴蝶,轻轻扇动翅膀就能引发一场龙捲风。」
「现在是永康二十九年秋末,按纸张上?的记载,我应该在东宫做良娣,祁干会娶东漠的公主,而那位公主千里迢迢嫁来祁国可不?单单只为了和亲。」
「你尽可试试,看是满门抄斩的圣旨先下?来,还?是你肚子里的孩子先出生。」
纸张燃尽后?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味,陶氏不?适地捂住鼻子用手?挥了挥空气,轻声道:「我帮你完成?你想?做的事情?,但你能不?能尽可能地保下?陶氏无辜的人。」
「有些孩子年岁甚小甚至根本不?知道长?辈在做掉脑袋的混帐事。」
孟怀瑜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唇角噙着一抹微笑:「好,我尽量,只不?过……」
她话?说到一半忽然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哈欠,神色一瞬浮
上?睏倦,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在房内环视了一圈,目光在陶氏屁股底下?的软榻上?停留一霎。
「我眯半盏茶,醒来后?会失忆,我的人在门口等候,劳烦夫人提醒我一声。」
边说着,边迅速地坐到陶氏身边往后?一躺。
等陶氏反应过来时,就瞧见少女双眼紧闭,唿吸绵长?已然陷入深度睡眠,她不?解地歪着头,困惑几?乎快化为实质顶在头顶。
她不?信邪地伸手?戳了戳少女的脸颊,诧异道:「怎么睡的着的啊。」
陶氏轻嘆了口气,取过一侧的毯子盖在她身上?,这才发现少女的小腹微微隆起,像是怀有身孕的模样,她想?起外头流传的谣言,眸内的复杂更深。
她的记忆比孟怀瑜多两年,停滞在天昌二年的斩首台上?,脑袋落地的瞬间?,她的意识重回十九岁从?噩梦里惊醒。
故而她认为这不?过是一个虚假的梦,不?再念书也只是为了规避梦境变成?现实。
但好像……哪里出现了偏差。
比如孟怀瑜……她眼睁睁地看着少女飞蛾扑火般沖向火堆,张开翅膀不?带丝毫犹豫,在赤红又滚烫的火焰里挣扎湮灭。
现在这种既定的结局似乎又要重来一遍。
孟萝时醒的时候很茫然,她盯着头顶墨绿色纱幔缓了很久,最终被蔓延在空气中的馄饨汤味吸引。
鲤鱼打挺般坐起来再度陷入沉思。
「你醒了,我刚巧有些饿,便让小厨房煮了馄饨。」陶氏轻敲了下?碗的边缘,似乎在提醒少女,「夏至家可是街头有名的馄饨家族,祖祖辈辈都以卖馄饨而生。」
「肉馅鲜美皮碾得薄如蝉翼,一口下?去保证你无法忘却。」
陶氏说得很动听,但眼睛总是在眨,孟萝时回忆起这段时间?恶补的宫斗剧,突然福至心灵:「我尝尝。」
她掀开毯子,立刻就发现了微隆的小腹,伸手?触碰偏软,腰间?还?有明显的异物感。
什么意思?原主这是想?坐实祁干头顶的绿帽?
「怎么了?」陶氏见她又愣住,出声道。
「哦,没?事。」孟萝时两步坐到桌边。
夏至将馄饨挪至她面前,双手?递上?汤勺:「姑娘小心烫。」
「谢谢。」孟萝时下?意识道谢,等反应过来后?,夏至已是一副惊奇的表情?。
她接汤勺的手?尴尬地停在空中,继而当没?发生般放进碗里,仿佛刚才道谢的那人不?是她。
「婆母前段时间?同我说你因孟家的大难患上?了失魂症,看来确有其事。」陶氏笑得温柔,抬手?让冬枣将门窗全部打开,「散散味,免得入寝了还?闻着味挨饿。」
孟萝时自醒来就能闻到一股浅浅的纸灰味,只是不?知道烧了什么。
「传得真快,都到老夫人耳朵里了。」
陶氏搅拌着碗里的汤水,不?经意地瞥了眼窗外,道:「有人想?用此做文章,自然快。」
「嗯。」孟萝时嚼着馄饨点了点头,顺着她的视线也瞧了眼,清澈的瞳内含着一抹无语,「跟狗皮膏药似的,藏都藏不?好。」
话?落,耳畔再次响起敲碗声,孟萝时疑惑地看向疯狂眨眼睛的陶氏,沉默了下?,她忘了门外屋顶上?还?有偷听。
这段时间?过得太安逸,现代又忙于刷宫斗剧和端午活动,导致她大脑储备过载,某些时候她会幻想?世界什么时候毁灭。
「没?事,死不?了。」孟萝时摆烂道,「有好几?个我都记住身形和藏的习惯了,玩躲猫猫一抓一个准。」
说着她还?宽慰地拍了拍陶氏的肩:「与其遮遮掩掩自我内耗,不?如大大方方社死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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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页
孟萝时端起馄饨碗,走到门外先是跟藏在柱子后?的黑衣人打了个招唿:「呦,老哥,又藏这儿呢,用晚膳了吗,要不?要一起来点。」
第71章
黑衣人没戴面罩, 见她仿佛在跟隔壁邻居打招唿的一副自?来熟样,脸色像打翻的调色盘,变了又变, 最?终看着她手里的馄饨冷哼了声,轻功上了屋子。
孟萝时穷追不捨, 往嘴里塞了一个馄饨后走到院子里,望着蹲在屋檐上的两人, 月光洒在他们身上竟然还有几分朦朦胧胧的神秘感。
「老哥, 你?把人瓦片踩断了,这样不好。」她毫无顾忌地放声喊话,「你?下来,我有些心里话要跟你?说。」
两老哥无动?于衷。
「你?盯我也盯了快两年了,从我身上盯出一朵花来了吗?」
「你?不下来也没关系, 等天亮我就去宫门?口?击鼓鸣冤, 状告你?们偷看女子洗澡,换衣服, 还偷肚兜……」
她越说越过分,老哥终于憋不住破防, 反驳道?:「放屁, 谁瞧你?洗澡,我们是有职业操守的暗卫, 经受过严格训练,绝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孟萝时单手托着碗,一口?一个混沌吃得尤为高兴,一双笑眼弯似月牙, 眸内是明?媚的微光:「藏都藏不好,暗卫这个职业不适合你?。」
「这样, 我这里有几个轻松又闲的工作,大门?保安怎么样。」
暗卫听不懂她的话,又说不过她,气得轻功一连跑出德安侯府,彻底消失在孟萝时的视线范围内。
徒留另一个黑衣人依旧坐在屋檐,撑着下巴看戏。
「褚祈一,还看。」孟萝时大声道?,「给我滚下来。」
少年抬了抬脚,缓慢地站起来却没有要下来的意思,不满道?:「孟姐姐的眼睛真尖,我包的连二哥都认不出来,你?竟然一眼就看破。」
话语间,孟萝时咽下最?后一只馄饨,慢吞吞道?:「哦,我盲猜的,没想到你?应声了。」
褚祈沉默了:「…………」
孟萝时没再管他,端着碗回了屋内,将空碗递给夏至,道?:「时辰不早了,我该回教坊准备演出。」
演出是不可能演出的,她主要有些事想问副使。
深受宫斗剧洗礼的孟萝时深深地感觉自?己进阶到更高的段位,以?前不明?白的东西?变得通顺,甚至能理解别人话中?的另外一层含义了。
陶氏扶着孕肚起身:「我送你?。」
孟萝时瞧着她疲惫的脸色,犹豫再三,婉拒道?:「不用啦,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嗳,可先前你?说……」陶氏话还未说完,少女已经蹦蹦跳跳的往院外走,她跟夏至对视了眼,两人都在对方的眼里瞧见了不理解。
她无奈地嘆气道?:「夜深,你?去带孟姑娘走一程,免得迷路。」
「是。」
夏至将碗放下,提着裙子匆匆忙忙地小跑追出去。
等再找到人,便?发现少女的身边还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毫不掩饰的粗犷嗓音,不用想就能确定是侯爷。
夏至和?冬枣皆是跟着陶氏陪嫁过来的丫鬟,伺候了许多年早已对陶氏死?心塌地,因而见着这一幕后。
条件反射地想起了冬枣的话,警惕一切出现在侯爷身边的女人!
她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地跟在两人身后当起了监控,心想若是被她抓到任何逾越行为,便?当场跳出来打断他们的好事。
再状告夫人和?老夫人。
孟萝时掩唇打了个哈欠,兴致缺缺地盯着地上的倒影,德安候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连脑子都没经过。
「……但你?与?夫人相谈甚久,本侯还以?为要再等上一炷香。」德安候咧开?嘴笑呵呵道?。
「抱歉,怀瑜不知侯爷在院外。」孟萝时学着原主的模样,笑盈盈道?,「不知侯爷有何事找我?」
临靠近前院,德安候放缓步伐,一步掰成两步走,声音也轻了些许:「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他瞥了眼孟萝时微隆的腹部:「太?子不日会迎娶东漠来的公主,你?知道?吧。」
孟萝时点头:「圣旨还未昭告,算不上一定。」
「可东漠不就是奔着太?子妃位来的,圣旨迟早会下。」德安候的语气突然急切
了几分,「我找母亲询问过了,你?肚子里的孩子是太?子的,但他却放任你?在教坊卖弄才艺。」
孟萝时不理解他讲这话的意义,反问道?:「教坊怎么了。」
她停下脚步,偏头看向男人,他似乎真的很担心,偏黑的脸皱在一起,一副女儿被猪拱了的焦虑模样。
但她记得很清楚,自?她及笄后,德安候三番两次地要纳她为妾,那会儿孟家甚至还没垮。
他试图纳将军府的嫡女,让旁人知晓是会说上一句痴心妄想的程度。
孟萝时认真道:「侯爷,中?秋宫宴你?未参宴,兴许不清楚,但我已许了宸王侧妃,陛下亲自?拟定的圣旨,婚事已容不得我做主。」
「还望侯爷能够理解。」
德安候确实不知道?,因而听见她话语内的个别词彙,瞠目结舌地在原地站了许久,道?:「你?,你?怀着太?子的孩子了!怀着太?子的孩子嫁给宸王?!」
他无措地抬起手想做什?么,又觉得不对,左右摇摆了几次后,再次破着嗓音重复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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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页
「怎么可能,陛下怎么可能不在乎皇室血脉。」德安侯的世界观彻底破碎。
孟萝时瞧着他濒临崩溃的神情?,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心下暗暗反驳,有没有一种可能,皇帝根本不知道?她怀了个假胎。
德安侯恍惚了一会儿,忽然上前一把掐住少女的肩膀,指尖用力。
「那你?为什?么不入侯府。」他眼睛微微泛红,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声音带着哑意,「我与?你?母亲青梅竹马,她却偏偏要嫁给那个莽夫,最?后换来自?戕谢罪。」
「现在你?也一样,非要入那些个龙潭虎穴,放着安逸的生活不要,一定要把脑袋架到断头台上,等到落地了才肯罢休。」
孟萝时吃痛眉心蹙起:「侯爷也说了,与?娘同辈,年龄上侯爷是能当我爹的人。」
「不论从哪个角度算来都不合适。」她挣扎着想离开?德安侯的桎梏,哪知抓着她肩膀的手更为用力。
德安侯不顾迎来周围丫鬟的视线,低着嗓音劝道?:「我去跟陛下求娶你?,与?夫人平妻,日后绝不会亏待你?。」
孟萝时听得脑袋嗡嗡响,只觉得男人在发癫,她扣着男人手腕,继而用力试图抵抗他的力量,随口?道?:「随你?,你?若能求得陛下同意,也是一种本事。」
左右她的婚事本就做不了主。
宫宴当场着所有大臣的面,亲口?许下的指婚都没了后续,更别说这种无关痛痒的请求。
皇帝要是能同意,那才是真傻逼。
但德安侯像是得到了某种保证般,欣喜道?:「你?同意了?你?终于同意了,我这就进宫,去求陛下。」
见他松开?手,孟萝时勐地离他三丈远,提着裙子一路往大门?口?跑,嘴里嘀嘀咕咕道?:「怀瑜,德安侯疯了,没得治的那种。」
「往后你?还是请陶氏来教坊吧,这地儿不宜多来,减寿。」
小指微微颤动?了一下,算是回应她的话。
福来守在马车边,来回踱步,时不时朝府内张望一眼,急得眉头拧成一朵花。
身边的丫鬟瞧得头晕眼花,忍不住道?:「我的好哥哥,快别转了,我都要花眼了。」
「姑娘怎的还未出来。」福来抬头看了眼天象,更急了,「戌时过半,再有一刻钟,就是姑娘上场演出的时间。」
来前分明?说了晚上的演出要上场,便?没同嬷嬷告假,现下怕是飞回去都要赶不上了。
丫鬟是谢期从外边聘请,还未熟知教坊的规矩,因孟怀瑜不喜欢她们随身侍奉,昨晚凑着热闹免费瞧了演出还吃了糕点和?茶水。
对教坊的印象别提有多好。
不解道?:「若是迟了又如何,姑娘来此定是有要紧事要谈,总不能冲进去把主子拉出来吧。」
福来拍着手嘆气,惆怅地看着六个新来的丫鬟,还没受过教坊和?嬷嬷们的剥削,单纯得有些可爱。
「误了时辰,要扣工钱。」他痛心疾首道?,「一整日的工钱。」
丫鬟张大了嘴,诧异地「啊?」了声。
福来抹了一把空空如也的眼角,心酸道?:「不止主子扣,我们当奴才的同样也要扣,问就是没提醒主子时辰。」
其中?一个丫鬟听了,提起裙子毫不犹豫地往侯府内沖:「等着,我这就去唤主子。」
「欸,这可是侯府。」
被拽住的丫鬟只看到今日的工钱跟在跟她挥手说再见,急道?:「又如何,我饭都快吃不起了,难道?还在乎这里是哪里?」
福来惊了一瞬,忙劝道?:「你?们是副使大人外聘来的丫鬟,工钱由大人自?掏腰包,不走教坊帐本。」
「应当不会扣钱,你?别急。」
丫鬟被拉得倾斜的身体立刻站正,抚平鬓角稍显凌乱的髮丝,轻言细语道?:「好哥哥你?也不早说,瞧这事闹得,让大傢伙儿看笑话。」
福来后背都快冒汗了:「你?这不也没来得及听我解释。」
丫鬟走回马车边继续充当木桩子,几个人东一句西?一句聊着最?近的八卦倒也乐得清闲。
等孟萝时小跑出来时,映入眼帘的便?是华贵的马车,统一着装的丫鬟们,以?及团团转的福来。
「蛙趣……」她震惊道?,「怀瑜,你?也疯了?咱家什?么时候有钱到可以?请六个丫鬟了,你?把这两年的存款,全挥霍完了?」
孟萝时心痛地摸了摸挂在腰间的钱袋,扁扁的令人很心凉呢。
「孟大姑娘福安。」众丫鬟们都经受过严格规范的培训,一见到她便?弯腰整整齐齐地行礼,声音震得孟萝时耳根子疼。
第72章
她揉了揉耳朵, 忽视颤抖的小拇指,走到?福来面前,问道:「副使大人今日在坊内吗。」
福来点了点头?:「在, 不过……」他犹豫了下,低声?道, 「自宫宴结束后,大人的心情似乎一直很差, 平日里总是弯着的嘴都绷直了。」
「姑娘若不是要紧事, 不如先避一避,等大人心情放缓些再去,免得当了出头?鸟。」
孟萝时歪了脑袋,谢承安不高兴?笑面虎竟然也有不高兴的时候。
跟祁干闹掰了,生闷气??
「无?妨, 左右我说话也挺难听的。」她在丫鬟的搀扶下上了车板, 进?车厢前回头?多问了一句,「你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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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页
刚巧是方?才试图闯侯府冲锋陷阵的丫鬟。
「奴婢名唤早荷。」
孟萝时默默记在心里:「往后唤我的时候, 将大字去了吧,我已不是将军府的嫡女, 不合适。」
若是被有心人添油加醋传到?皇后耳内, 怕是身边盯梢的暗卫要翻一倍了。
早荷应声?:「是。」
马车缓缓驶离侯府门?口?,往热闹繁华的东市而?去, 悬挂在枝头?的月亮已攀至中端,周围是闪着微光的繁星。
此时此刻的前院。
夏至不信邪地翻找了两遍:「不可能啊,奴婢来请老夫人时,侯爷和孟姑娘就在这儿。」
老夫人一路走得急, 被嬷嬷搀扶着顺唿吸,道:「老太太我真是魔怔了, 才跟你来跑这一趟。」
「老夫人勿躁,奴婢给您演一遍。」夏至突发奇想地站到?侯爷的位置,张口?就来,「那你为?何不入侯府……」
入戏可谓是快到?嬷嬷连阻止的手都来得及抬起来,一霎给老夫人看傻眼了。
继而?摇了摇头?,往后院缓步走,怅然道:「实在不行,多安排些活,每月的工钱再往上翻翻。」
「太过空闲,脑袋就容易出毛病。」
嬷嬷回头?瞧了眼还在激情演戏的夏至,附和道:「嗳,晚些我便去找一趟管家。」
老夫人听着夏至一字不落地复述,愁得人都老了几?岁:「明日一早把这个逆子?喊来我院里,再去祠堂把祖宗留下的藤条取来。」
嬷嬷沉默了下:「可侯爷如今已不是当初……」
「你瞧他做的混帐事,能是三十六岁的男人有脸面能做得出来的事?」老夫人脚步沉重,抬头?望向不远处的只剩枯叶的树,满面愁容。
「当年他欢喜吴家那丫头?,我不是没有帮过他,拉着脸皮去人家府里求亲,好不容易谈妥了,他倒好转头?先纳了个通房进?门?。」
「你就说谁家会有这样辱门?败户的不孝子?。」老夫人提起当年的事,气?得眼都红了,「吴家也是正儿八经的正三品,知道后,哪还愿意把姑娘嫁来侯府。」
嬷嬷抚着她的后背,帮她顺气?,一边劝道:「但侯爷那人您也知道,就是有点儿爱色,除此之外也没旁的毛病。」
「吴家丫头?还未嫁入孟家时,他惦记吴
丫头?,前两年出事后,又开始紧着人家女儿不放,这还没有毛病?」
「我跟老侯爷也都是安份守己从不乱来的人,怎么就生出了这么一个不顾门?楣,辱没家风的糟心玩意。」
嬷嬷宽慰道:「许是孟姑娘与当年的孟夫人着实相像,侯爷这人您也知晓,自幼就拧巴得很,没得到?的东西能盼着到?死。」
「左右孟姑娘已有身孕,侯爷就算强求,怕是也只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老夫人又是嘆了一口?气?:「只望如此了。」
另一边。
孟萝时带着丫鬟们浩浩荡荡地返回教坊时,演出已经结束,嬷嬷守在大门?口?,拿着笔和帐本,狠狠给她记了一笔。
旷工演出需要其?他舞姬多跳一场补上,因而?扣掉的工钱其?实会一分不少地补给另一位舞姬,当作加班费。
孟怀瑜以往乖乖待在教坊的时候没少拿加班费。
那段时间,小金库满得差点合不拢,孟萝时兴奋得就差没抱着金银细软一道睡觉。
「副使大人在四楼吗。」孟萝时问路过的一位姑姑。
姑姑微微愣了下,继而?礼仪道:「见过孟姑娘,大人正在二楼会客。」
会客?
她抬眸望向二楼,点亮烛火的每扇窗户上都影影绰绰地摇晃着人影,唯有一扇窗户微微打开,挂着一盏精緻的六角宫灯。
像是在故意提醒什么。
「大人会的客人是谁?」
姑姑暗暗地瞄了眼孟萝时的小腹,低声?道:「是太子殿下还有……东漠公主。」
孟萝时轻皱了下眉,怀疑自己听错了,看着姑姑又问了一遍:「谁?」
「太子?殿下以及东漠公主。」姑姑一字一字重复,生怕她听不清,甚至靠近她耳畔说。
「我没聋。」她捂住右耳,眸色复杂看向那盏宫灯。
宫内独有的六角宫灯,为?何要故意挂在外边。
「福来,你去后厨让师傅们准备糕点和酒,容我去房内换套衣裙,然后一道去二楼。」
歌舞刚好停下,嘈杂吵闹的环境安静了一瞬,周围的人几?乎都听到?了她的话,露出八卦的眼神。
视线在二楼和微隆起的小腹来回摇摆。
孟萝时无?语地扯了扯唇角,逃似的往内厅跑,福来和六个丫鬟跟在后面紧追不捨,引来更多客人好奇的目光。
她回房从柜子?里千挑万选,挑了一条最素雅的裙子?,胸口?绣着一朵白莲,裙摆是莲叶,配上简单的髮髻。
竟像不沾烟火尘土的仙人。
腰腹间的隆起也显得更引人注目,是一眼就能瞧出怀孕的程度。
孟萝时甚至还用胭脂点缀一番,让自己的气?色瞧着没那么生龙活虎。
临出门?前,走到?铜镜前仔仔细细地检查,确保从头?到?脚无?误,才放心地出门?打算去二楼演场大戏。
福来端着酒水和糕点等候在三楼和二楼的拐角处,见到?她,两步走至身侧,悄声?道:「我找人打听过了,殿下只单独带了公主一人,宫女和东漠的使团都没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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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页
他说着视线左右扫视了一圈,偷感十足:「且副使大人进?屋前,殿下和公主单独在二楼的房内相处了一炷香的时辰,不让任何人进?。」
孟萝时抚平袖口?的皱褶,而?后接过他手里的托盘,东西有点沉,她手腕不由轻颤了一下,很快稳住:「好,我知道了。」
她走下台阶,一如上次顶替胥黛般,大大方?方?地走到?门?口?,守门?的人再熟悉不过。
孟萝时唤了声?「大哥。」
宿二点头?应了声?,婉拒道:「殿下吩咐,没有传唤者不准入内。」
孟萝时皮笑肉不笑地忽悠道:「我来送夜宵,不多留。」
「可……」
孟萝时清楚宿二是个死脑筋,不会像容阙般三言两语就软着心摇摆不定,她瞥着严丝合缝的门?,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些许。
「大哥放心,东西放下我就走,绝不耽误。」她说着挺了下小腹,肚子?明晃晃地撞进?宿二的眼内。
他犹豫的神色更盛,一时不知该严格执行主子?吩咐的任务,还是通情达理些。
孟萝时见趁宿二放松戒备,抬脚从他腿侧擦过,狠狠踹在门?上,门?大力拍打在两侧的门?框上,发出巨大的碰撞声?响。
里头?的人毫无?例外被吓了一跳,特?别是来祁国后,不止一次经歷刺杀的东漠公主,黛丝提。
从座位跳起来,条件反射拔出来藏在袖子?里的刀,对准少女的方?向,边还熟练地喊着:「有刺客,快护驾。」
祁干反应最快,抓住她抬起的另一只手,硬生生把夹在指缝间的飞刀掰出来,扔在桌上。
「没有人要刺杀你,别一点风吹草动就杯弓蛇影。」
黛丝提气?恼地转头?瞪他,道:「你别以为?我不懂你们汉文,门?都快裂开了,哪里算得上风吹草动,地皮都快被掀翻了。」
在场唯一淡定的谢期站起身扶了下有些歪扭的门?,目光扫向呆住的宿二,带着询问。
宿二单膝跪地道:「属下没拦住,请大人责罚。」
孟萝时站到?宿二身前,挡住谢期的眼神,弯着眼微笑道:「我来给各位送夜宵。」
黛丝提皱眉道:「我们没点夜宵,你送错了。」
孟萝时抬脚迈入房内,将托盘放在桌上,学着原主从容不迫的样子?,胡编乱造道:「孩子?的父亲在这里,我不会送错。」
她揉了揉酸涩的手腕,开始挨个行礼:「怀瑜见过太子?殿下,公主,副使大人。」
一句孩子?父亲,硬控着所有人愣了许久,黛丝提错愕地看着她的小腹:「我记得你,你是宫宴上的那位病秧子?。」
她说完后,审视着房内的两个男人,摇头?感嘆道:「原来你们祁国的民风也不内敛啊,祜垃莉纳还说祁国是个易害羞,很含蓄的国家,这么多年,是我误会你们了。」
孟萝时抽了下唇角,一时间感觉空气?都散发着尴尬的味道。
「过来。」祁干抓住少女的手,将她拽到?自己身边,幽深眼眸内满是警告,「你来做什么。」
男人的手劲很大,孟萝时不由得拧眉:「你又认出来了?」
「不然呢。」祁干把她弯起的唇角拉平,「笑的难看死了。」
不应该啊,孟萝时不解到?了极点,她照着铜镜练了好久,就连自己看着偶尔也会产生她到?底是原主还是孟萝时的错觉。
祁干是怎么一眼就能分辨出来的。
一旁的黛丝提仿佛吃到?了瓜,盯着两人宛如打情骂俏的样子?,眼睛都快发光了。
谢期拿起托盘内的酒壶,拔掉塞,闻了下味道后,倒了一杯递给黛丝提,含笑的眸子?划过浅浅的凉意:「公主,新?酿的桂花酒,尝尝。」
第73章
黛丝提接过后, 看也?不看就?往嘴里倒,入喉被辣的脸皱成?一团:「你确定这是?桂花粮?」
谢期耸了耸肩:「自然。」
他拿过公主手里的空杯继续倒满,眼眸弯弯与孟怀瑜那双温婉的眼睛竟有几分相像, 酒水溅出些许,落在他的虎口。
「你喝慢些再尝尝。」
黛丝提这次接过去后, 低头闻着味道,酒内有很重的桂花香, 光是?闻着便沁人心?脾, 她狐疑地看了眼谢期,只见?男人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送入口中。
便放心?地将酒一口饮下。
东漠饮酒讲究豪迈,因而黛丝提接连喝了四五杯,谢期才喝第二杯,甚至还取了糕点品尝, 优雅地让黛丝提觉得自己不合适与他在一张桌子。
高浓度酒味在屋内瀰漫, 像是?燃了一把火,在秋末的凉意里将几人的脸烧得通红。
孟萝时坐在祁干身边, 看着笑面虎一杯一杯地把酒递给公主,放在桌下的手轻拉了下祁干的袖子。
用气音问道:「你为何要单独带公主来教?坊?」
祁干靠在椅子里, 整个人慵懒又放松, 像只巨型猫咪,
眼睛微眯:「反了, 应该是?公主带着孤来教?坊。」
「啊?」
「很惊讶?」祁干瞥了她一眼,「她说?那日宫宴的表演甚是?好看,放着内坊不要,偏偏要来京州教?坊, 是?不是?很有意思。」
孟萝时抿了抿唇,托加班加点的宫斗剧恶补, 一瞬间明白了他的话,小心?翼翼地瞄了眼黛丝提后,凑到祁干耳边:「教?坊有东漠的细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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湿润的气息扑上耳畔,痒意蔓延顺着皮肤爬上天灵盖,祁干宛如触电轻颤了下,随即往侧边挪,拉开与少女的距离。
孺子可?教?也?的夸奖道:「几日不见?聪明不少。」
「我本来也?不蠢。」孟萝时鼓了鼓腮,但她有个地方没想明白,东漠既让公主来和亲结两国之好,祁国的皇子也?在去往东漠的路上,为何还要安排细作?。
难不成?……东漠压根就?没放弃中原这块肥地?
她抿唇深思的模样与其?他几人格格不入。
黛丝提被灌得有些迷煳,手中的酒杯勐地拍在桌上,震得菜餚晃动?,她抬手指着少女道:「病秧子,我记得你,你是?那个跳舞很差劲的瘦弱小美人。」
孟萝时:「…………」
沉默震耳欲聋。
黛丝提绕过桌子走到孟萝时身后,双手按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捏了下:「要不要跟本公主回东漠,保证将你养得白白胖胖,一拳干倒一头牛。」
祁干嫌弃皱了下眉,用筷子把黛丝提的手挑开:「我的人。」
黛丝提夺过他手里的筷子,指骨用力单手将筷子掰断,扔在地上,居高临下道:「就?凭你这小身板,我们东漠的勇士,一根小拇指就?能把你摁在地上动?弹不得。」
「还想逞英雄抱美人归。」她轻嗤了声,「你们祁国当真是?屁点大的人,想滔天的美梦。」
屋内安静了半晌,黛丝一米八还不止,体型相比一般女子要更魁梧,孟萝时只感觉自己身后站了一团巨大的阴影,极具压迫感。
一抬头仿佛就?能看到一张巨大人脸的恐怖错觉盘旋在她脑中。
「公主,我生?是?教?坊的人,死是?教?坊的鬼。」她讪讪道,挪着屁股往前靠试图避开公主投下的阴影。
肩膀却勐地被按住,指尖甚至还用力捏了捏。
「你别怕。」黛丝提弯腰,脸贴在孟萝时的耳畔,吐气满是?酒味,「东漠有很多漂亮的宝石,还有祁国没有的晶矿。」
「我哥哥是?东漠第一勇士,我让他娶你可?好。」
孟萝时脑瓜子嗡嗡响,无语凝噎地扯了扯唇角:「你在跟我说?笑话吗?」
「怎么会。」黛丝提勐地站直身,掌心?微微用力,轻而易举地把少女掰过来,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我可?以跟你起誓。」
祁干面无表情地拿过桌上的飞刀,幽冷的目光定在少女肩上那只偏黑又宽大的手,似乎在考虑如何废掉这只手。
谢期慢条斯理地取出插在羊腿上的刀,用手帕一点点擦拭干净,噙着笑意的眸子盯上了另一只手。
「我已经有宝宝了,孩子父亲就?在这里,不用了,真的。」孟萝时伸手,掰了下肩膀上的手指,没掰掉,转而去拉祁干的袖子。
求救似的朝他眨眼:「你说是吧,孩儿他爹。」
话落,心?里还默默地补一句,大草原祁干。
祁干反手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展示在黛丝提的面前,嗤笑道:「瞧见?了吗,公主,别喝多了就开始惦记有主的人。」
「我清醒得很。」一句话激得黛丝提又是?一巴掌拍下,只不过这次是?孟萝时的椅子,木头稍稍开裂。
木屑落下,掉在少女的裙摆上。
孟萝时被吓了一跳,差点原地蹦起来,回头咬牙切齿道:「公主手劲真大。」
「是?啊。」清冷的嗓音突然附和道,「良辰美景,公主可?否与下官再对饮一杯。」
谢期淡淡地看着十指相扣的手,半垂的眼睫遮盖了一闪而过的自嘲,而后抬起手上斟满的酒,朝着公主温柔道:「请公主赏脸。」
黛丝提微愣了下,高浓度的酒精让她有点儿控制不住自己的思想,她走到谢期面前,拿过那杯酒,一饮而尽。
酒水从唇边溢出,滑落至下巴,摇摇欲坠地挂着。
她背靠着桌子,食指抹掉水珠,看着谢期出乎意料道:「本公主瞧谢大人也?是?风韵犹存啊,不如……」
黛丝提眨了下深蓝色的眼眸,毫不避讳地将男人从头到尾扫视了好几圈,那股突然升起的兴趣又渐渐消失:「罢了罢了,你们祁国的男人瞧着都不禁打,放东漠怕是?一阵风都能吹跑。」
「你们那位将要入赘到东漠的皇子,真怕他折路上。」
提起这个,她反应过来,冲着祁干道:「先说?好,折路上是?他自个儿体差,你们祁国得再找个身强体壮的送去东漠。」
谢期弯着眼慢悠悠地斟酒,壶内已所?剩不多,他轻轻晃动?了下,唇角漾开一抹笑:「公主放心?,我们没公主瞧着这般不堪。」
「不然,祁国不就?成?了方圆万里最?香的盘中餐。」
话落,他与祁干对视了一眼,语气轻而缓:「教?坊的演出好看吗?」
黛丝提已然喝得上头,小麦色肌肤宛如被腌制过,透着深红,隐隐瞧着有些骇人。
她恍惚着点了点头:「好看,虽然都是?些病姑娘,但无妨,本公主是?个怜香惜玉的人,不怪她们。」
孟萝时低声复杂道:「她还评价上了。」
话语间,相牵的两只手拉扯,两人皆是?一愣,这才想起来手还以极其?亲密的姿势扣着,不知是?谁出了汗,掌心?些许黏腻。
孟萝时嫌弃地用裙摆擦拭手心?的汗,来来回回皮肤都擦红了才作?罢,转头却看到祁干低头望着摊开的手掌,眉心?皱得宛如山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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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光映照在他的脸上,长?而密的眼睫似鸦羽,在眼睑投下阴影,孟萝时盯了一会儿,不可?否认祁干的样貌,放在现?代是?能被星探连夜打包抓走的程度。
但脾气不好……比如现?在。
嫌恶地想砍了自己的手。
「手帕给我。」
孟萝时权当没听见?他压着怒气的嗓音,伸手去够桌上的酒杯,故意困惑着反问:「我?」
祁干视线盯着她,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孟萝时沉默了两秒,无视了他的目光,拿起酒杯准备品尝。
下一瞬手腕被握住,微微用力:「聋了?想被魂飞魄散了?」
孟萝时脏话含在嘴里,酝酿了片刻后,脑中忽然闪过原主小时候跟在祁干屁股后面跑的场景。
换脸比翻书还快,换上温柔的笑容,甜腻腻地喊道:「哥哥。」
空气安静到近乎凝成?实质,祁干手不由松了少许,明明知道面前的少女不是?孟怀瑜,但仍旧被硬控了几息。
倒是?孟萝时被自个儿噁心?够呛。
另一只手从袖子的小袋里取出帕子扔给祁干,没好气道:「给你给你,烦死了。」
祁干瞬间清醒,连帕子也?没要,学着她之前的样子将掌心?放在裤子上用力蹭了蹭,汗水和属于少女的体温一道擦拭干净。
另一边谢期已经问完了要问的问题,站起身拍打了下衣袍的皱褶,温和道:「下官还要事要处理,请恕无法多陪。」
祁干挥了挥手,示意他随意。
孟萝时本就?有事情要问他,当即放下酒杯跟上去:「谢大人,我随你一道走。」
「小美人你要去哪儿?」晕乎乎眼瞳近乎失焦的黛丝提遽然从站起身方,椅子刺啦一声掀翻在地。
祁干拿起一块糕点塞进她嘴里,看向孟萝时:「让你的六个丫鬟来看着她,死也?不能死在教?坊。」
孟萝时怔住:「你怎么知道……」
祁干挑眉,意有所?指地看向谢期。
场面安静一瞬,谢期按了按眉心?,一时间也?觉得异乡人蓦然外聘六个丫鬟伺候,是?件奇怪且摸不着头脑的举动?。
无奈解释道:「孟姑娘怀有身孕,又是?皇嗣,理应多些人候着,以免出了差错。」
提起皇嗣,头顶大草原的祁干脸色阴沉,目光扫过少女微微隆起来的肚子,嗓音幽冷:「护好些,可?别不明不
白落了胎,怪在我头上。」
他这话说?得阴阳怪气,压着戾气渐出,燥热的房间竟多了一丝凉意。
风将半开的窗户吹的作?响,六角宫灯似乎撞在墙面上,有节奏地发出声响,在安静压抑的房内似鼓鸣。
孟萝时眉头拧起,掌心?覆着小腹,宽大的袖子将其?遮盖,清澈的眸内满是?不解。
第74章
她不理?解祁干为何生气, 孟怀瑜留下的?信息纸条上,明明白白地写着?,祁干愿意留着?这个假孩子, 当作亲生般对待。
若是心里头膈应,一开始便不该许承诺, 许了又反悔,反悔也能勉强算得上人之常情, 但再故意数落……不像他往常的?行?事作风啊……
「你……」
清冷的?嗓音将她未出口的?话打?断, 谢期眸色深邃,平静道:「殿下,您的?情绪不受控了。」
像是被戳到了七寸,祁干蓦然抬头,红血丝不知何时蔓延至眼眶, 似断开的?蛛丝, 密密麻麻地占据着?那双好看的?眼眸。
额角的?青筋隐隐绽开,随着?时间流逝愈演愈烈。
孟萝时盯着?他涨红的?略显怪异的?面孔, 右手小?拇指开始疯狂颤动,是以往没?有过的?频率。
谢期从容不迫地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黑色小?罐, 整瓶放在桌上:「数量已?所剩不多, 殿下日后还是压着?些情绪,起伏过大对您伤害越大。」
祁干攥着?拳头没?说话, 唿吸厚重到需要张嘴才能换气。
孟萝时盯着?黑色小?罐,大脑空白了一瞬,同样的?东西她屋里也有。
没?猜错的?话是原主?从宫内带出来的?。
「孟姑娘,不走吗。」谢期偏头看向少女?, 眼眸含着?淡淡的?笑意。
「啊?」孟萝时发散的?思绪被拉回,她讪讪地收回视线, 轻应了声,「走。」
谢期将门拉开,期间瞥了眼少女?颤动的?右手,饶有兴趣地勾起唇角,伸手客气道:「请。」
孟萝时离开前,回眸瞧了眼仍坐在椅子里的?祁干,他的?状态从某种程度上看,真的?很吓人,仿佛下一刻就会突变,转化成?丧尸冲上来咬人。
红得近乎要滴血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少女?,像锁定猎物的?勐兽,只等致命一击。
谢期微微垂眸,视线内的?孟萝时面露难色,在留下和离开中犹豫不决,藏在后背的?手持续不断颤动,成?了她离开的?阻碍。
他突然想起了上一世,荒唐又匪夷所思,仿佛一场大梦是醒来能扇自?己两巴掌的?程度。
但很多事情他不得不做,比如亲手把?小?姑娘送给别的?男人,瞧着?她巧笑倩兮,笑靥如花,再飞蛾扑火般冲进火坑里。
烧得连灰都不剩。
他该庆幸的?,庆幸最后小?姑娘死了,可又觉得不该如此?。
「我晚些再来找大人。」孟萝时做出了决定,她抬眸看着?谢期认真道,「容大人稍等我片刻,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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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页
谢期定定地看着?她,黑褐色的?眼瞳一眼就能望到底,与孟怀瑜不同,面前的?少女?很好懂,是未经过研磨过的?晶石。
若是孟家没?出事,她或许也该是现在的?模样。
「不好。」他拒绝道,「老家有些私事处理?,我要连夜出城,怕是等不了孟姑娘。」
「!」孟萝时诧异道,「这么?急?」
谢期眸内的?笑意少了些许,微微倾身?,不疾不徐道:「孟姑娘有半炷香的?时间,可以来四楼寻我,错过这半炷香……」
他拉长语调,声音冷下:「便只能请姑娘再等一个月。」
孟萝时抿了抿唇,看了眼处在崩溃边缘的?祁干,又看了眼还在颤抖右手,一时不知该如何选择更为正确。
好半晌后,孟怀瑜似乎有些累,指尖的?力度轻了下来。
「我等谢大人回来。」她礼貌地俯身?行?礼道,「愿大人一路顺风,旅途安康。」
谢期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藏在眼睛里的?晦暗浮现,让他不免多了几分不近人情。
「借孟姑娘吉言。」
话毕,他不再多留转身?离开房间,步伐快的?一霎就消失在拐角处。
望着?空空如也的?走廊尽头,孟萝时突感一阵心悸,犹如一只无形的?大手拽住心脏,不断收紧挤压,让她连唿吸也觉得疼痛万分。
她举起安静下来的?右手,惴惴不安地问道:「我做错选择了吗,怀瑜。」
指尖安静了一会儿,然后轻轻敲打?了两下,像是安抚,又好像再说你没?选错。
孟萝时捂着?胸口缓了片刻后,继而?看向倚靠在椅子里面露痛苦的?祁干,他固执着?没?有吃药,想要抵抗失控所带来的?影响。
「怀瑜。」孟萝时轻轻说,「我想试试看,扮演你。」
她进入这个世界时已?经八岁,八岁的?孩子能记得很多东西,也能看懂大人们的?脸色和理?解部分话语所蕴含的?意思。
所以,她模模煳煳地记得以前在深宫里也瞧见过这样一个人,缩在破旧的?冷宫小?屋里,伛偻着后背非常痛苦地翻箱倒柜,念叨着?她的?药放在哪里。
那会儿祁干正带着原主以躲猫猫的?形式,藏在角落宫殿侧方的?矮墙下,在半空中的?第三方视角能看见很多他们所不能看见的东西。
只不过她还未等那人找到药,祁干他们便被宫人找到,她的?视角随着原主的离开一同离开。
而如今的祁干……竟然和那人的?状态有五六分相似。
尾指轻点了一下,孟萝时收回思绪,将门阖拢。
黛丝提倒在软榻上昏迷不醒,偶尔还会冒出几句听不懂的?东漠语,孟萝时深吸了一口气,打?了个哈欠,后背靠着?门缓缓倒下。
下一瞬,祁干喑哑的?嗓音响起:「怀瑜。」
孟萝时紧闭着?眼没?动弹,心里暗暗算着?时间,以往听坊内的?其他姐妹提起过,她晕倒再醒来中间会有半盏茶的?间隔。
约三分钟左右。
等时间过去再睁眼后,她就是孟怀瑜。
她在心里不停地暗示自?己,为一会儿的?演技提供信念。
祁干小?心翼翼地把?少女?从地上抱起,强忍着?身?体不适将她放在床榻上,扯过一旁的?薄被盖在身?上。
继而?再也无法忍受疼痛,半跪在地,破碎的?呜咽声从喉间挤出。
孟萝时轻皱了下眉,放在被子里的?手正在轻轻敲打?,富有节奏,一下又一下,似乎在诉说什么?。
但她并不能理?解,于是用指尖悄悄写下了不懂两个字。
最后一笔落下,尾指瞬间安静。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耳畔携着?痛苦的?厚重唿吸似乎轻了许多,孟萝时觉得时间应当差不多了,便打?算睁眼。
却蓦然发现身?侧的?阴影在靠近,停在她的?脸侧。
唿吸拂面,挟着?微弱的?酒意:「怀瑜。」
这是孟萝时第一次听见高高在上的?太子如此?卑微地喊一个人的?名字。
在她面前,男人总是趾高气扬,连世间的?山川河流,都不能入他的?眼,但现在他破碎得如同布满裂纹的?瓷瓶。
孟萝时突然不敢醒了。
她不确定祁干是否能一眼分辨出她不是原主?,她不想看到艰难支撑的?瓷瓶,碎在她面前。
尾指轻抖了下,颤颤巍巍地在腰腹处写下了抱字。
用尽了孟怀瑜仅有的?全部力量,结束后,整只右手重回孟萝时的?掌控。
「你醒了。」男人的?气息离自?己很近,热得像一把?火烧上脸颊,「为何不睁眼,不想看见我?」
孟萝时眼睫微颤,忐忑不安睁开眼后,温柔道:「怎么?会。」
祁干以前说过,她和原主?最大的?差别是眼睛,因而?这次她避开了明亮的?烛光,尽量让眼神放松,柔和到不带任何情绪。
男人沉默地看了她片刻,忽然道:「怀瑜。」
孟萝时没?应声,反而?朝他伸出手,意思再明确不过。
祁干怔了半晌,眸内划过浅浅的?困惑,血丝覆着?眼瞳,透着?几分怪异,额上细密的?汗珠汇聚从侧脸滴落。
脖间的?青筋
以一种不正常的?姿态绽开,他的?肤色本就偏白,烛火映照下仿若要爆体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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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得孟萝时心惊肉跳。
她从床上坐起来主?动环住他的?腰身?,脑袋埋在他的?怀里,轻轻唤了声:「太子哥哥。」
就是小?时候原主?经常喊的?称唿。
祁干的?身?体僵硬得厉害,唯有胸腔内的?心跳,超乎寻常的?快,震得她只感到骇人,如果?强行?压制着?不吃药。
怕是真的?会爆体而?亡。
「怎么?这般唤我。」祁干闭了闭眼,鼻息内好闻的?脂粉香安抚着?他躁动的?心,他轻抬了下手,想环住少女?的?腰身?。
却又想起什么?,失落地放下,继而?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
孟萝时也不清楚,在她装昏迷的?那三分钟里,她暗示自?己就是孟怀瑜,便觉得这是原主?会唤的?称唿。
「你心跳得很快,快得不正常。」她的?声音很闷,软软糯糯地让祁干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
但大部分都是不愉快的?场景。
他单膝跪在地上,视线内是微微飘动的?床幔:「一会儿就会平稳。」
孟萝时微微抬眸,又怕眼睛会暴露,便看着?他的?下巴,故作担忧道:「谢大人给你的?药是什么?,他为何说你失控?」
祁干偏头瞧了眼还放在桌上的?小?黑罐子,唿吸一瞬厚重,他忍不住闷哼了声,后背弓起。
孟萝时吓了一跳,慌乱间抬头看他,只见男人的?整张脸涨得通红,如同她当初在冷宫瞧见的?女?人一模一样。
「我帮你把?药拿过来。」
手腕勐地被拽住,用力到几乎要掰断。
「别,我不吃那玩意。」祁干克制着?自?己崩塌的?理?智,声音从喉间挤出,「抱抱我,一会儿就好。」
孟萝时皱着?眉,从床上爬下来与他面对面跪着?,手环住他的?后背,轻轻拍打?。
轻喃着?安抚道:「没?事的?,太子哥哥,一会儿就不疼了……」
祁干像是找到了源泉,靠在少女?肩头,缓解着?体内翻涌的?痛意,但手宁愿死死握着?床榻边缘的?木板,也从始至终没?抱她。
孟萝时眺望着?不远处的?药罐,脑中思绪乱得如麻绳。
躺在软榻上的?黛丝提已?经睡着?,小?幅度地打?着?唿噜,靠近窗口的?烛火燃至尾端,明明灭灭似乎下一秒就会陷入黑暗。
第75章
不知?过了多?久, 孟萝时渐渐生出了困意,她轻咬了下唇,试图保持清醒。
「你是不是很好奇, 我为何会失控。」沉闷的?嗓音响起。
缠着孟萝时的?瞌睡虫瞬间飞走,她眼眸微亮, 模仿着原主,柔声道:「你不是第一次失控了, 我想知?道后果。」
「后果吗。」他低声重?復, 继而勾起一侧唇角,笑道,「暴毙。」
孟萝时拍打安抚的?手顿在空中,脑中闪过一段极其模煳的?画面,没维持住形象, 愕然道:「有人在给你下毒?」
祁干额头抵着少女的?肩膀, 嘴角的?笑意越扩越大,若是孟萝时能瞧见他的?神情, 估摸着能拔腿就跑。
「你记不记得,有一次你来东宫, 皇后给了你一碗汤。」
孟萝时皱了皱眉, 太久远的?记忆她需要回去翻记事本,现在让她回忆, 约等于盲人摸象。
「不太……记得了。」她迟疑道。
「那年你只有四岁,不记得也正常。」祁干轻咳了下,声音更哑,「其实就连我也记不太清了。」
永康十六年冬, 临近年关,京州城内鼓乐齐鸣, 集市的?摊位挂满了灯笼和窗花,吆喝着路过的?百姓驻足观赏。
孩童穿着艷红的?冬衣在落雪里钻来跑去,嬉笑声偶尔会压过街头的?戏曲表演。
娴妃娘娘在立冬日?不慎摔下楼梯,腹中已过三?月的?胎儿?没保住,小?产后又因伤心过度,身子骨一落千丈,如今竟已起不来床。
孟母得知?消息后,一大早便带着孟怀瑜进?宫,看望娴妃。
屋里的?中药味很重?,混着浓重?的?檀香,被宫女抱着的?孟怀瑜闻到后止不住地咳嗽。
「屋里味大,让她出去缓缓吧。」苍白的?手撩开床幔,露出一道缝隙,娴妃的?声音很虚弱,也很温柔。
孟母摸了下女儿?的?脑袋,朝着娴妃道:「太子殿下听闻她今日?进?宫,託了信送到府内,说是许久未见么儿?,甚是想念。」
她嘆了口气,面上是化不开的?惆怅:「么儿?这般小?,也不知?陛下和皇后娘娘是何意。」
娴妃将床幔撩的?更开,似乎这样就能瞧见屋内的?景象,缓缓道:「我还是那句话,早早归还虎符,功名利禄比不上项上脑袋,咳咳。」
「他的?性子,你也知?道……」孟母抿了下唇,没再?继续说,转而跟孟怀瑜嘱咐道,「娘跟你姨母有些?话要说,到了东宫后,乖乖听殿下的?话,不要乱跑也不要乱吃东西。」
孟怀瑜咳得眼睛里浮出了水雾,她点头道:「姨母不要么儿?陪吗?」
「不用,姨母瞧你一眼便安心了。」床幔里的?人又咳了两声,嗓音发哑,「听你娘的?话,在东宫不要吃里面的?食物?,知?晓了吗。」
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总是有很多?问题,孟怀瑜不明白,便问道:「为什么呀,太子哥哥说御膳房做的?莲子糕可好吃了,还能捏成小?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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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娴妃像是被呛到了,突然咳得很严重?。
孟母回头瞧了眼,眸内是遮掩不住的?担忧,再?看向孟怀瑜时多?了几分严肃:「不要问为什么,听你姨母的?话。」
「奥,么儿?听话。」她挣扎着从宫女的?怀里下来,小?短腿跑到床边,把攥在手心里的?糖块递给她,「姨母,这个可甜了,你尝尝。」
糖块虽然在帕子里,但一直被高温的?包裹,逐渐化开变成糖水,瞧着黏腻又脏。
见娴妃没有动作,她贴心地又往前递了递,软软糯糯道:「我一直放在衣服里捂着呢,不冷,很暖和的?。」
话落,轻细的?抽泣声在安静的?房内蔓延开,身侧候着的?嬷嬷连忙上前把孟怀瑜手里的?糖块取走。
「大姑娘有心了,但娘娘身子还未好全,暂不能吃糖,老奴先?帮大姑娘收起来,等日?后娘娘身子转好了再?吃。」
孟怀瑜眨了下眼:「祖母给了么儿?很多?糖块,等姨母好全了,么儿?都拿来给姨母。」
嬷嬷于心不忍地看了眼床铺,不由红了眼眶,嗓音染上几分哽咽:「大姑娘,糖块你留着……」
「好,那姨母便等着么儿?的?糖块,可不能反悔食言。」娴妃忽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嬷嬷的?话,她伸出手小?拇指微微勾起,「拉钩。」
孟怀瑜看着这只毫无血色的?手,愣了一下,继而用小?拇指勾住,轻轻地唱着歌谣。
「拉钩上吊一百年……」
结束后,孟怀瑜用肉乎乎的脸颊贴了贴她的手,认真?道:「姨母要快些?好。」
屋内的?空气安静极了,嬷嬷突然掩面走到窗边,肩膀控制不住地抖动,就连孟怀瑜握着的苍白的手也在轻微颤抖,然后缩回了床幔里。
「带么儿?去外?头吧,免得过继了我的病气。」
「别胡说。」孟母轻呵斥道,「你总这样,把事情想得过分悲观。」
「咳咳……」回应孟母的?是娴妃的?剧烈咳嗽,似乎有血腥味蔓延开,但很快就被宫女端进?来的?药覆盖。
孟怀瑜不舒服地皱了皱鼻子,被孟母抱着离开了屋子,她趴在肩膀上看着那碗黑乎乎的?药送进?床幔里,心里想幸好早上留了一块糖带给姨母,不然多?苦呀。
「娘亲,姨母的?手好冰呀,像天上落的?雪一样。」
正值寒冬,大雪纷飞,一出门孟怀瑜便被冻得哆嗦了下,她看见母亲的?眼睛和鼻子红彤彤的?,便把自己的?脸贴过去。
乖巧道:「么儿?捂捂就不冷了。」
孟母脚步顿住,她抬眼望着天好一会儿?,才吸着鼻子再?次叮嘱:「去了东宫不要吃任何食物?,也不要
跟别人走,等一炷香后,我就找理由来接你。」
「好吗?怀瑜。」
「嗯。」孟怀瑜保证道,「不吃东西,不跟别人走,等娘亲来接。」
孟母惆怅地嘆了口气,将她放到地上,看着女儿?懵懂又天真?的?脸,眸内的?忧愁都快溺出,凝为实质。
她伸手整理着小?姑娘稍显凌乱的?髮丝:「好了,走吧。」
孟怀瑜趴在宫女的?背上前往东宫时,孟母仍然站在屋檐下遥望着她的?方?向,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逐渐模煳那道身形。
「姐姐,姨母会好的?,对吧。」她轻轻地问宫女。
宫女低垂着头:「娴妃娘娘吉人自有天相,定能痊癒。」
身侧撑伞的?另一个宫女闻言,竟是嘆了口气,直言不讳道:「大姑娘小?不懂事,你难道也不清楚娴妃娘娘是为何才……」
「闭嘴。」宫女瞪了她一眼,「主子的?事也是我等能提起的??不要命了。」
撑伞的?宫女左右扫了一眼:「又没旁人,再?说了他们都在谈论,也没见得受罚。」
孟怀瑜感受到背着自己的?宫女脚步变快,她歪着脑袋,问着撑伞的?宫女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回大姑娘的?话,奴婢唤新云。」
后来,孟怀瑜再?也没在皇宫里瞧见过这个宫女。
雪越下越大,宫女背着她走了很久,久到她想带给太子哥哥的?山楂糕即使藏在胸口也渐渐变凉。
因而等她掏出那块压成扁块,冰冰凉的?山楂糕时,祁干笑了,八颗牙齿齐齐露在外?边。
指尖按着那块扁长的?物?体,忍俊不禁道:「这是山楂糕?」
孟怀瑜掉了一颗门牙,说话有些?含煳不清,不满道:「你若是瞧不上,下次我就不给你带了,这还是我悄悄藏着才拿进?来的?。」
「怎么会瞧不上。」祁干扣了半块塞在嘴里,「第一次见这般模样的?山楂糕,有些?惊奇。」
孟怀瑜见他吃得津津有味,忍不住咽了下口水,挪开视线道:「娘亲不让我带吃的?给你,不然放盒子里肯定好看。」
祁干将帕子抖了抖全倒在嘴里,边嚼着边含煳道:「你娘亲是对的?,太子不能吃外?边的?食物?。」
「规矩真?多?。」孟怀瑜坐在椅子上晃悠着腿,她的?椅子边上放着一盆炭火,火星子偶尔崩开,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她望着守在寝殿门口的?嬷嬷和宫女们,不解道:「她们不冷吗。」
「自然冷,但也就冷这一会儿?。」祁干倒了杯水递给她道,「若是进?来,我们便说不了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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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孟怀瑜拉着调子似懂非懂。
她其实也不高兴来东宫,像家里总被绳子锁着的?狗狗,无论做什么说什么都会有条绳子勒在脖子里,一不小?心就会收紧。
「你先?前说想吃莲子糕,我让厨房做了两份。」祁干端坐在椅子里,缓慢地说,「等你娘亲来接你时,你带一份回去吧。」
孟怀瑜奇怪道:「我还可以带回家?」
「我吩咐的?,自然可以。」
娘亲说不能吃东宫里的?食物?,没说带回家的?也不能吃,她馋兔子形状的?莲子糕很久了。
「谢谢太子哥哥。」她眉开眼笑地从椅子上跳下来,小?手勾着祁干抱了一下他,「我下次再?给你带山楂糕。」
祁干弯着眉眼,捏了捏她脸颊的?肉,软乎乎的?手感极好。
他微微半蹲想将小?姑娘抱起来,殿外?却勐地传来一道尖细的?嗓音「皇后娘娘到……」
声音飘进?殿内,一圈圈地迴荡,惊得人全部跪倒在地。
孟怀瑜自小?便被教?着学礼,反应极快的?也跟着跪到地上,小?小?的?身体缩在一起,像颗小?土豆。
祁干则是把装山楂糕的?帕子团在一起塞在袖子里,趁着皇后还没进?殿,站在孟怀瑜身边低声道:「一会儿?无论她拿给你什么东西都不要吃。」
同样的?嘱咐孟怀瑜今日?听了太多?遍,即便她再?小?也意识到有点不对。
她不明白为什么,歪着脑袋瞧祁干,困惑道:「为什么,吃了会怎么样,会死吗。」
第76章
「不会。」小少年垂着眉眼, 稚嫩的脸上已没了这个年纪该有的童真,神?情复杂道,「但会变成小黑, 你想变成小黑吗。」
小黑是孟家养的一条狗,祁干去孟府时, 孟怀瑜把这个狗朋友介绍给了祁干。
孟怀瑜震惊地张大了嘴,脑海里想像了下画面, 突然兴奋道:「可?以吗, 我要是变得跟小黑一样,能给小黑当新娘……唔唔,哥哥。」
祁干:「…………」
他沉默地捂住孟怀瑜的嘴巴,阻止她继续口出狂言。
皇后大张旗鼓地进殿后,宫女们围着她又是脱斗篷又是燃炭火, 忙得不可?开交。
「儿臣参见母后, 母后万福金安。」
孟怀瑜跟着一道行礼,额头?抵着地板, 等了一会儿才听见皇后的声?音:「快起来?吧,地上凉, 若是受到?风寒, 你娘可?得怨本宫了。」
她被宫女从地上扶起来?。
孟怀瑜舔着唇,手藏在?背后悄悄地搓了下手心。
祁干瞧见后往前走了两步, 握住她因接触地板而变得冰凉的手,放在?掌心里焐热:「母后今日怎的有空过来?。」
皇后走到?桌边,凤眸扫视了一圈桌面,淡淡道:「来?瞧瞧你。」她话停了一霎, 看向?小少年,「太傅说你前两日没去国子监上课, 为何。」
祁干颔首道:「前日学骑射时摔了腿,不便走路,休养了两日。」
「哦?还有这事。」皇后瞥了眼候在?一旁的嬷嬷。
嬷嬷连忙跪下,还未来?得及说话,祁干又道:「母后平日事务繁忙,小事罢了,无须让人再去凤宁宫打?扰母后安歇,多桩烦心事。」
「你我母子间何须客气。」宫女搬来?软座放在?她身后,她撩开宽大的裙摆,坐下后,朝着祁干朝了朝手,「来?,本宫瞧眼腿。」
祁干没动,站在?原地低眉顺眼道:「今早太医来?瞧过,已经好全,明日便可?继续回国子监上课,这两日落下的功课也已温习完毕。」
皇后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视线转向?他身侧软糯糯的小土豆。
似是想起什么,勾唇笑?道:「小怀瑜,你想去国子监陪太子上课吗。」
孟怀瑜愣愣地抬头?看她,茫然道:「可?是爹爹说……」女子不能入国子监。
她的话没来?得及说完,祁干便已将她拉至身后,稍显稚嫩的嗓音严肃又认真:「自古以来?,国子监禁止女子入内,便是连公主都不能坏了规矩,母后还请慎言。」
皇后笑?出了声?,左手搭在?桌面,指尖的护甲轻轻敲打?:「你瞧你,本宫说笑?罢了,你倒是先急起来?了,跟你父皇一个模样。」
她瞧着躲在?小少年身后不明所以的孟怀瑜,眸内的笑?意渐冷,嘴角却弯起,幽然道:「前几?日听太医院提起,娴妃病气入体,怕是没几?天活头?。」
「你和孟夫人是来?瞧她最后一眼的吧。」
孟怀瑜急了,忙不迭反驳道:「你胡说,姨母会好的,她今日还同么儿说……唔。」
祁干转身捂住她的嘴,嗓音又低又冷漠:「宫内小产的娘娘皆会病一段时间,母后莫要妄言,况且隔墙有耳,母后就?不怕今日这话传进吴大人耳内。」
吴家也算是两朝元老,经歷过年号更换,虽已比不上当年,但在?朝中也是能说得上话的重臣,不然娴妃又如何能坐上妃位。
皇后扫了一眼殿内的宫女嬷嬷们,淡淡道:「本宫既然敢说,就?证明这话传不到?吴家。」
「嬷嬷。」她抬起手挥了下,「去将补汤取来?。」
祁干不由得抖了下,他看着怀中的小姑娘,忽然生了后悔之心,但又觉得不甘心,一时间竟不知?该继续反抗,还是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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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睁着水润润的圆眼睛,困惑和气恼交织在?一起。
祁干每次捂嘴时能把她半张脸都捂起来?,因而当她挣扎出来?后,脸被憋得通红,眼睛也湿润得像是哭过,瞧着可?怜极了。
「哥哥,姨母会好的,对吗?」
这话她今日问了很?多人很?多遍,都得到?了保证的答案,大家都告诉她娴妃娘娘有天佑,定能痊癒。
祁干皱了皱眉,没有立即回答。
皇后饶有兴趣地看着,甚
至还拿过宫女倒好的茶水吹了吹,品着茶香。
孟怀瑜目不转睛地盯着祁干,满脸都是期待,但少年嘆了一口气,忽然又伸手遮住她的眼睛,在?一片黑暗中,她听见了同宫女们大差不差的说辞。
「娴妃娘娘休养几日,自能好全,你不用担心。」
四岁的孩子分不清真话还是安慰,祁干这么说,她便点点头?信了,认为姨母真的能好起来?。
「娘娘,补汤还热着。」嬷嬷带着两个宫女从殿外进来?。
肉香迅速蔓延开,钻入在场每个人的鼻子。
祁干弯腰将小姑娘从地上抱起来?,他比孟怀瑜大六岁,如今已有近五尺高,抱四岁的孩童轻而易举。
「儿臣先送怀瑜回娴妃娘娘那儿,晚了孟夫人怕是会着急。」
他说着抬脚往殿外走。
皇后靠在?软椅里,慢条斯理道:「无妨,晚些本宫亲自同孟夫人赔罪。」
祁干瞧着拦在?门口的太监,眼眸暗下,转头?看向?皇后:「母后这是何意。」
「你腿脚不好,本宫特意让御膳房熬了骨头?汤,正巧今日孟家丫头?也在?。」她站起身,掸了下衣袖,「也尝一碗吧。」
孟怀瑜抱着少年的脖子,望着笑?着的温柔的皇后,只感觉后背一阵凉意,她缩了缩脖子,小声?道:「哥哥,外头?下雪,好冷。」
祁干闻言,微愣了下,宽大袖子遮住她的后背。
皇后端着一碗补汤走到?两人面前,缓慢道:「小干,听话些,这都是为你好。」
骨头?炖了很?久,香味浓郁得连殿外的冷风都无法吹散,孟怀瑜伸着脖子好奇地看了一眼,汤面上飘着黑乎乎的东西,像药材又不像。
嬷嬷将另一碗也端过来?,递给孟怀瑜,循循善诱道:「大姑娘,这是娘娘亲自挑选的腿骨,昨夜就?在?锅里熬着,还放了强身健体的药材,喝了对身体好。」
孟怀瑜眼眸微亮:「能给姨母喝吗。」
嬷嬷愣了下,迟疑着看向?皇后,见主子并没有什么表情才道:「药不对症,这是给大姑娘喝的。」
「大姑娘若是担心娴妃娘娘,晚些老奴斗胆请太医再去瞧瞧,如何。」
孟怀瑜盯着嬷嬷瞧了一阵,布满皱褶的脸庞堆满了笑?意,让她想起了已经去世的太母,笑?起来?也是这般。
但她谨记着母亲的话,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祁干后退了一步,将小姑娘放在?身后,用身子挡住她,语气薄凉宛如落雪:「她只有四岁。」
少年漆黑的眸子凝视着巧笑?倩兮的皇后:「且她还是孟将军的嫡女。」
皇后站直身体,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祁干,神?情漠然,半晌后突然道:「么儿,将来?想不想嫁太子,做太子妃?」
孟怀瑜揪着祁干的衣袖,探出半个脑袋,眼睛眨啊眨:「爹爹说,陛下已经定好了。」
早在?满月酒那日,孟家嫡女会成为太子妃是不争的事实。
「你瞧。」皇后眼尾微弯,讥诮道,「左右将来?都得入东宫,现在?喝对身体还好些。」
祁干冷冷地看着嬷嬷手里的补汤,不由攥紧了拳头?:「母后非要如此吗?」
皇后的耐心见底:「本宫是你母亲,么儿是陛下钦定的太子妃,将来?我们三人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似是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她深吸一口气,半蹲小少年面前,微微抬头?望着儿子冷漠的脸,「这是维繫我们关系的纽带,是信任的基础。」
祁干沉默地看着她,眸内未曾有一点对母亲的向?往,反而隐隐浮出厌恶。
「么儿不想喝。」孟怀瑜直白地拒绝道。
皇后神?情沉下,伸手去拉躲在?后面的孟怀瑜,却见嬷嬷手里的补药给拿走。
祁干面无表情地将补药一饮而尽,抹了,看着皇后冷声?道:「父皇未立昭告天下的婚书,太子妃的人选未必是怀瑜。」
「母后何必操之过急。」
他眸色晦暗地接过另一碗补汤,仰头?喝完,空碗扔在?地上。
清脆的碰撞声?仿佛惊醒了殿内所有人,祁干转身抱起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的小姑娘:「儿臣送怀瑜回去,容母后通融。」
皇后面颊阴冷,良久朝阻拦的宫人挥手,目视他走进风雪内。
嬷嬷小心翼翼道:「外头?雪大,是否要……」她没把话说完。
皇后眼眸微眯,困惑道:「本宫做错了?」
「娘娘莫要折煞老奴,您怎么会做错。」嬷嬷腰弯成九十度,颤巍巍道「殿下心性?还小,日后会明白娘娘的苦衷。」
大雪里的身影渐渐变小,皇后吐出一口气,吩咐道:「送两把伞去,免得落了风寒,麻烦。」
嬷嬷瞥了眼身侧的宫女,什么也没说,两个宫女立马跑出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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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似鹅毛般,漫天而下,祁干记得自己?几?乎快要瞧不清眼前的路,踩在?积雪里的小腿被冻得僵硬,唯独怀中体温偏高的小姑娘,又软又烫,像无法抱住的火炉。
反抗的心思从这一刻起如藤蔓肆无忌惮地蔓延。
…………
随着祁干话音落下,屋内仅剩的最后一盏烛火熄灭,视线陷入黑暗,唯有唿吸声?像是被放大了般,在?耳畔迴响。
孟萝时恍惚了很?久,继而轻声?道:「那我吃到?兔子形状的莲子糕了吗?」
「嗯。」祁干靠着少女的肩头?轻应了声?,嗓音哑得不成样子,「我让人送到?了孟府,后来?,孟将军同我说你很?喜欢。」
第77章
孟萝时脑海里完全没有这段记忆, 能勉强联繫上的也只有原主跟祖母吵着闹着要吃兔子形状的糕点。
她那会儿也因?好奇,缠着孟妈在?明盐市翻天覆地地找了一整天,找到了小兔子形状的蛋糕。
心满意足地认为比孟怀瑜先吃上了。
「我去将烛火点亮。」孟怀瑜松开抱着祁干的手, 肩头却传来一股力?量,阻止了她。
男人的声音很疲惫, 像是?满气的球泄完后,只剩下一具空壳, 透着些许缥缈:「怀瑜。」
「嗯?」
「如果让你再等两年, 两年后我安安稳稳地捧你坐上皇后之位,你愿意吗。」他问得很轻,孟萝时一剎那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她失焦地望着黑暗中的某个位置,怅然地嘆了口气。
孟怀瑜现?在?就在?身体里,能听见也能看见, 但小拇指却没有任何一点动静, 她们共同?掌管一具身体,感知到的情绪反馈也相差无几。
因?而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孟怀瑜的想法。
教坊前院的丝竹乐穿过?窗户蔓延进屋内, 打破了一室寂静,悬挂在?窗外的六角宫灯也停止撞击。
孟萝时听着屋外的喧嚣热闹, 轻声道:「愿意, 是?愿意的。」
这是?孟怀瑜被洗脑了整整十来年后,在?成长期春心萌动中产下的结果, 十三?四的少女,满心欢喜地认为自?己一定?会嫁给大家默认的人选。
从未有人跟她说过?,将来她或许不是?太子妃。
耳畔的唿吸逐渐放大,孟萝时忽然感到一阵困意, 以为是?先前喝的酒上劲了,便?拍了拍祁干的脑袋:「好了, 起开,我要睡觉了。」
祁干微怔了下,迟疑道:「你怎么……」
孟萝时扯了扯唇:「再装就没意思了昂。」她伸手揉着大腿,跪久了整个条腿都感觉要废了,「偶尔借肩膀靠一会儿可以,但你不能靠着它到天明。」
祁干缓缓抬起头,侧边散落的纱幔遮挡了月光,男人的神情被黑暗笼罩,孟萝时只能瞧见他勾起的唇角,与往日?不同?,似乎带着一股邪气。
宛如夜色中夺命的鬼魅。
「你在?
说什么?」
孟萝时轻皱了下眉,总觉得祁干的状态非常不对劲,平静得有些……过?头了。
「床板都被掰裂开了,你还问我在?说什么?」孟萝时跪直身体,高了他半个头,正准备开骂,却不受控制地又打了个哈欠。
下一瞬,睏倦如浪潮般席捲而来,剥夺她的理智,她扶着侧后方?的床板,气炸了:「狗谢期,半夜不睡觉就知道打电话,早晚把你拉黑。」
脱离古代世?界前,孟萝时浑浑噩噩地看见祁干似乎在?说什么,她听见了谢承两个字,意识就被彻底抽离。
祁干眼睁睁地看着忿忿不平的少女像被抽离了骨头般,软软地倒下,再度进入深度睡眠。
他反应极快地将人接住,让她靠在?自?己腿上,指尖拨开她散落在?眼皮上的髮丝,继而顺着眉骨一点点下滑,将少女的脸深深地刻印了一遍。
同?方?才一样,约是?半盏茶后,少女幽幽转醒。
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祁干最不想听见的。
「你又欺负她了。」孟怀瑜缓慢地坐起身,揉了揉酸疼的肩膀。
小姑娘为了听完祁干讲述的回忆硬生生让那颗偏重的脑袋靠了许久,即使肩膀酸到泛疼也没推开他。
祁干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忽而笑道:「你总是?这样,向着别?人。」
孟怀瑜眉眼微弯,神情温柔,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冷漠:「不是?别?人,是?我自?己,我向着我的另一个性格,最多……」她想了想,贴切道,「算自?私。」
少女与方?才判若两人,祁干盯着她许久,确保她不会消失才低头帮她揉着膝盖,嗓音轻哑:「她不是?你,我认得出来。」
孟怀瑜背靠在?他怀里,眼睫半垂,视线内是?男人宽大的手,青筋绽开根根分明。
「你还有多少年寿命?」
她的声音很平淡,却像一把锤子重重地敲击在?祁干的心头,他唿吸一滞,连带着动作也停了下来。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那碗补汤我喝了。」话落,孟怀瑜视线内的手勐地攥成拳头,指骨间泛着白,且还在?隐隐颤抖。
男人逐渐急促厚重的唿吸扑在?她的耳畔,声音发涩:「什么时候。」
他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一字一句道:「什么时候喝的汤。」
孟怀瑜沉默了很久,她记不清具体是?什么时候,也记不清如何喝的汤,但她记得味道,很腥却又带着一股甜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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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记得了,大约是姨母走的那段时间吧,好像喝过?几次。」
她轻嘆了一口气,双手握住祁干的拳头,一点点将它掰开,像小时候般握住了他的无名?指和小指,攥在?手心里。
「姨母走的那段时间,我大病了一场,熬的各种药,补汤和祖母不知从哪里得来的偏方?,都吃过?。」
大约从那个时候开始,她的食物就出现?了问题,靠着各种名贵药材吊着的身体在?孟家落魄后彻底陷入淤泥,再也无法从其间离开。
「所以你……」祁干声音发颤,不敢说出后半句。
「大夫说还有七八年左右。」她坦然自?若地撒了个谎,声线平静,不带丝毫情绪,「方?才你说的两年后捧我做皇后算数吗?」
屋内很安静,孟怀瑜等了很久,却只能感受到祁干越来越重的唿吸,像是?缺氧般,张着嘴极力?汲取空气,唿哧唿哧地震得她耳根子疼。
她微微偏头便?瞧见男人眼眸红似血,密密麻麻的红血丝似断裂的蛛网,覆盖着眼瞳,在?月光的照耀下透着几分诡谲。
「我该远离你的,早在?一开始我就该离你远些。」身体突起的疼痛让祁干不得不弓背缓解,他怕弄疼少女,下意识甩开她的手,抓住裂开的床板。
孟怀瑜直起身,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心,沉默了半晌。
直言不讳道:「十七年前,孟家嫡女出生的那刻起,就註定?了现?在?的结局。」
既想拉拢镇守边境的将军,又疑心功高盖主,寄予希望再亲手掐断,往上推几代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只不过?……太惨烈了,对于活下来的人,无异天震地骇。
孟怀瑜掀开薄被:「我去帮你拿药。」
这次祁干没有阻止,他双目赤红地看着她一步步走到桌边,月光影影绰绰,他看不清少女的脸。
胸腔内剧烈跳动的心脏像是?要崩开,一下又一下,快得让他噁心,视线也随着模煳扭曲。
眼前的一切事物都像被放置在?圆盘里旋转,他狠狠咬了下舌尖,腥味蔓延至口腔,崩溃的理智才稍显清醒。
「怀瑜,你是?真心想嫁给我,还是?只是?因?为那个位置是?皇后。」他嗓音酸涩,透着一股卑微。
孟怀瑜拔掉黑罐的塞,垂着眼睫并未回话。
反而道:「你们给黛丝提公主下药了。」
同?样的,祁干也没有回她的话,两人沉默又固执,仿若中间隔着一条无法跨过?的横沟。
孟怀瑜倒出两颗药,借着微弱的月光瞧了一会儿,忽然扔进嘴里,拿起酒壶往嘴里灌了一口。
「这药会上瘾,快吐出来。」祁干瞧见她的动作,惊地将床板掰裂,爬起来往桌边踉跄。
孟怀瑜只感觉辛辣的酒混着药丸一道划入咽喉,像是?一团火般,烧到胃里,继而炸开。
她把酒壶扔掉,转身看向狼狈的祁干,笑道:「哥哥,你知道,你现?在?对我来说代表着什么吗?」
祁干愣道:「什么。」
孟怀瑜歪了下脑袋,唇角的笑漾开。
灭门?仇家的儿子。
「哥哥。」她又唤了声,「上一世?我入东宫做了妾室,一年半前我依旧抱有这种可笑的想法,但我发现?还有更简单的办法。」
「人都是?自?私的,只要涉及自?身利益,即使不用我干涉,他们便?会着急,自?乱手脚。」
她眉眼弯似月牙,整个人如降世?的魅魔,温柔却又致命。
「我把所有人扯进来了。」孟怀瑜笑着走到他面前,黑罐在?指缝间流转,好几次差点滑落摔得粉碎。
祁干失神地看着她,眸内的红隐隐有退却的意思:「所有人里,也包含我。」
「我以为……」
「哥哥没想错,现?在?我也是?真心实意想嫁给你当太子妃的。」她两步走到祁干的身前,又倒出两颗药丸,塞进嘴里。
眉眼内满是?笑意。
「哥哥喜欢么儿吗?」
孟怀瑜指尖抚上他的脸颊,笑颜如花。
祁干怔在?原地,少女指尖微凉,触及却如火灼般,烫得他下意识瑟缩,想避开孟怀瑜的触碰。
「吐出来,含久了会化,这种药不能多吃,不然会变得同?我一样。」
「好啊。」孟怀瑜踮起脚,酒味裹挟着皂荚香铺上祁干的面庞,渐渐笼罩覆盖,含着笑意的眼眸倒映着他狼狈的身影。
祁干额上的汗水汇聚成珠,从侧脸滴落至锁骨,继而融进衣襟,打湿了衣料。
少女笑盈盈地将吻落在?他温热的唇瓣上,剎那间,所有的感知皆汇聚到唇上,大脑宛如炸开般放出五光十色的烟花。
身体里细密的疼痛都似在?一瞬间消失。
两颗还未完全化开的药丸被生涩地送进他口内。
空气黏稠得厉害,窗口钻进来的清风无法驱散,倒是?一直持续着的唿噜声渐渐平息。
孟怀瑜目的达成便?想后退。
却发现?后腰被紧紧箍住,宽大的手按着腰窝,不容一丝退却。
炽热的气息充斥着两人,血腥味在?交缠的唇舌间蔓延。
祁干仿若疯了般汲取少女的全部气息,压抑良久的情感在?这一刻化水,包裹着他的理智,让他不计后果地想要得到心心念念了许多年的人。
第78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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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页
孟怀瑜紧抓着他胸口的衣物, 眉心微微皱起,学着努力回应。
口中?的空气被全部?夺走,大脑缺氧, 她站不稳逐渐往下滑落,又?被腰间的手提起来箍住。
意乱情迷之际, 祁干迷迷煳煳似乎瞧见了少?女毫无情绪的眼眸,没有爱意, 没有情慾, 平静得宛如一潭死水,毫无波澜。
明盐市。
蒙头熟睡的孟萝时勐地从床上坐起来,熟练地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就要开骂,却发现没有未接来电,也没有语音电话。
只?有被屏蔽的群消息, 静静地躺在聊天框里。
「啊?」她茫然?地把手机放回去, 屏幕光源偏了一下,照到了床脚的某个黑色身影。
「卧槽, 你¥%@#¥%……」
孟萝时被吓得从床上跳起来,手忙脚乱地去按开关, 刺眼的白炽灯照亮房间的那一刻, 她后槽牙都咬紧了。
「孟玉时!!你缩我床尾干什么,大半夜的你要死啊。」
蜷缩着身体像个小球一样睡在床尾的孟玉时被惊醒, 他茫然?地睁开眼,缓了一阵后,眼眶通红地望着站在床上的姐姐:「我梦到你死了,所?以来看看你还有唿吸没。」
「?!」
孟萝时两?步蹲到他面前, 阴恻恻道:「来,好好看, 看我是人?还是鬼,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我把你打成鬼。」
孟玉时条件反射地后挪,「啪嗒」一声从床上掉了下去,瞧上去更委屈了。
「我看到你的脑袋被那么长?的刀砍掉。」他伸手比划着名,嗓音哽咽,「像个皮球从台阶上咕噜噜地滚下来,眼睛瞪得凸出来,舌头都伸在外边……」
他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遍,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仰望着孟萝时:「你能明白视觉效果拉满后的惊悚吗?」
砍头?
孟萝时不由蹙眉:「你等等。」
她爬下床走到桌边用钥匙打开抽屉后,取出最上方的记事本,迅速翻到前段时间记载的内容。
孟玉时好奇地凑过来,惊的嗓音变了调:「对对对,和你写的一样,在皇宫里,落雪天,那雪被染得血红血红的,贼牛逼。」
他说完后突然?反应过来,错愕地看着姐姐:「诶,为?什么你会跟我做同一个梦。」
孟萝时合上记事本,神情严肃:「除此之外你还梦到了什么。」
孟玉时很少?见她这副模样,心中?疑惑被血脉压制,老老实实道:「我还梦到自己?变成了个傻子,好像是在山里的小木屋,门上刻了什么字……」
他边说边努力地回忆,但画面太过模煳,以至于他只?记得零零碎碎的片段。
「记不太清了,反正脑袋是按在脖子上的没错。」
孟萝时不自觉地开始咬下唇的死皮,硬生生地拽出古代世界的愤怒被全部?冲散,她疑惑道:「你确定梦里看到的被砍头的人?,长?着我的脸?」
孟玉时犯憷搓了搓小臂的鸡皮疙瘩:「你能不能别描述得那么恐怖,什么叫长?着你的脸,那不就是你嘛。」
「我被吓醒后还专门问了我同桌,她说可能是上辈子的事情,不然?也解释不通你为?什么穿着古装。」
孟萝时后腰抵着桌沿,冥思苦想了许久后,拿过纸笔拍在桌上:「把你在梦里见到的景物,不论是写还是画,都记下来。」
孟玉时愣愣地看着素描纸:「只?是个梦而已,没必要吧。」
「这是你半夜出现我房间的报应。」孟萝时拉开椅子,拍了拍,「快点?,画完滚回你房间睡觉。」
「过河拆桥……」孟玉时心不甘情不愿拿起笔,边记边还嘀嘀咕咕的蛐蛐孟萝时。
孟萝时睏倦地打了个哈欠,拿过手机无意识地点?开软体再?划掉,思绪被错综复杂的梦境缠得纷乱。
她和孟怀瑜的长?相仅仅停留在神似,站在一起最多被人?怀疑是两?姐妹,连双胞胎都算不上,若不然?早在最开始,她就会怀疑古代世界的真实性。
况且孟玉时和孟怀瑕也长?得完全不一样。
一个小时候被取矮冬瓜外号,一个自小习武,十岁不到就跟着出入军营,比她和孟怀瑜差得还远。
为?什么同样的梦境,他看见的会是他们自身的长?相。
「你什么时候开始做这种梦的?」她用手机轻敲了下桌面,问道。
孟玉时正在画抽象画,随口道:「前两?天吧。」
他抬头看了眼孟萝时:「我同桌说可能快期末了,压力太大,才会做这种离谱的梦。」
「嗯,你同桌说得对。」孟萝时拿着记事本走到床边坐下,里面记载的所?有梦境都有非常具体的时间。
常年穿梭于两?个世界,她有时会分不清今夕是何年。
死亡梦境最上方的记录时间有三个,意味着她不止一次做过这个梦。
但她梦里的人是孟怀瑜。
死于永康三十一年冬。
孟萝时翻着记事本,这本记录的是近半年发生的事情,她尽可能地把醒来后记得的所?有细节都写了进去。
包括她在教坊用何种理由告假。
「玉时,你说你看到自己?变成了傻子?」
「昂。」孟玉时撩了一下睡衣袖子,「过年的时候隔壁那穿开裆裤的小屁孩来咱家拆了我俩拼的乐高,还记得吧。」
提起这个孟萝时就气不打一处来,古代画面徒然?转换成了过年时的鸡飞狗跳,她冷哼了声:「何止,他还悄悄在阳台窝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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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页
孟玉时应了声,继而道:「比他还傻。」
「埋了吧,没救了。」
孟玉时感嘆道:「幸好是梦,吓得我出了一身冷汗。」
他微微仰头,似乎又?瞧见了梦境里的画面,冷不丁哆嗦了下:「太可怕了,你懂我看到自己?傻笑流口水的心路歷程吗?」
孟萝时没理他,一片安静中?,他转头看向沉默的姐姐。
只?见她低头翻阅着记事本,两?耳不闻窗外事,刚才的话显然?没入脑。
他讪讪地回头继续写写画画:「你果然?不懂我。」
孟萝时从坐着逐渐变成靠着,盯着记事本的眼瞳完全失焦,她盘算了一遍,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孟玉时为?什么会梦到古代世界发生的事情,还会自动换脸。
她皱眉爬到床尾,嗓音幽冷:「快点?,画好没。」
「好了好了。」他吹掉纸张上的橡皮屑,看着自己?鬼斧神工的画技满意地点?点?头,转头想递给孟萝时。
入眼的却是披头散髮趴在床上的女鬼:「你妈……妈真好看。」
孟萝时撩开遮挡视线的头髮,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有病吧,说的什么屁话。」
「给我。」她扯过画纸。
拖孟萝时幼时闹着要学各种技能,孟玉时也连带着学了不少?,画画就是其中?一项,但只?学到初中?毕业,高中?学业重,不走艺术,就停了所?有兴趣班。
画纸被分成了四个小方框,似四格漫画,每个方框里是一个小场景。
第一张是落雪天的死亡,第二张是皇宫的全景图,所?有的檐角皆被挂上了幡,第三张是一座坟墓,孤零零地坐在山顶,周围荒废的寸草不生。
第四张则是林间的小木屋,底下挂着小小的牌匾,更像门牌号,写着一个小小的孟字,门口还贴着两?张倒福,瞧着喜气洋洋。
侧边坐着一个男人?,撑着下巴似乎在等人?。
孟萝时看了两?遍,眉心的皱褶更深了,指着画中?的男人?道:「你看见的是他?」
孟玉时脑袋凑过去,犹豫了下道:「不是,是我。」
「我没记错的话,好像是在等谁回家,等了很久,我能感受到他的情绪。」
他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偷瞄了眼姐姐,才道,「小时候爸妈带你去游乐场玩,把我放在外婆家,我也是这样眼巴巴地来等你们接我。」
孟怀瑜没好气道:「明明是你自己?非要跑去捞水蛇,还藏床上,结果蛇不知道钻到哪里去了,只?能把你送去外婆家待几?天。」
「我跟着爸妈出去住的酒店,再?说了你没有一米二啥也玩不了,去了游乐园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啊这……」孟玉时张了张嘴,尴尬地摸着后脑勺,「还有这事呢。」
孟怀瑜把画纸摺叠起来夹在记事本里,一道锁进抽屉,钥匙随手扔在笔筒内,开始赶人?:「滚回去睡觉。」
「不回,我今晚就要睡这里。」他抱着被子缩在床尾,誓死不走的模样。
孟萝时磨了磨牙,上前两?步拎起他的耳朵就往门外拖:「我的床都被你尿过多少?次了,你还敢睡。」
孟玉时被迫弯腰像个弱小的鸡仔,抱怨道:「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你总拿小时候反驳我现在。」
「行。」孟萝时松开手,「你睡。」
孟玉时惊喜道:「真的?半夜不踹我?」
「不踹。」她拿起手机,往阳台的懒人?沙发里躺,「刚巧我也没打算睡了,床让给你,明天帮我换新的四件套。」
孟玉时诧异地揉着耳朵:「你明天不上班?」
「请假了。」
「又??」孟玉时掀开被子,坦然?自若地躺进去,顺道还把空调温度调得更低,「我记得你前几?天好像也请过。」
「那是意外。」孟萝时打开落凰打算通宵追剧,明天去完医院后再?回来补觉,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整个人?仿若没骨头般缩在懒人?沙发里。
孟玉时按亮床头灯的开关,然?后把刺眼的白炽灯关掉,临睡前贴心道:「姐,困了就睡,别猝死了。」
孟萝时瞪了他一眼:「你这张嘴真是,就该让祁干给你缝起来。」
「谁?祁干是谁,你新交的男朋友吗?」
「长?得咋样,高不高,哪里人?啊。」
「诶,话说你还有跟谢兴德他表哥联繫吗,你们相亲……」
孟萝时不耐烦地打断他的一系列问题:「闭嘴,不睡就给我出去,再?逼逼赖赖你就死定了。」
「哦,好吧。」孟玉时把被子拉到胸口,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憋不住道,「姐,我有点?儿睡不着,要不你把投影仪搬出来,咱俩一块儿看吧。」
孟萝时沉默地从懒人?沙发里站起来,走到床边就要去拽他的耳朵。
「睡得着,睡得着。」他钻被子里躲开,闷声道,「晚安,全世界最好的姐姐。」
五分钟后,绵长?偏重的唿吸响起,孟萝时仰躺着往床上瞥了一眼,然?后默不作声地调轻了手机音量。
谢期推荐的落凰,她看到了三十集,相比之前在他家客厅里的一头雾水,她靠着滚动的弹幕,几?乎被剧透完了所?有剧情。
这部?剧以皇帝的视角展开,一部?大型的群像权谋剧,其中?涉及的某一个女主与?孟怀瑜的经歷几?乎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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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页
自出生起就被钦定为?太子妃,无忧无虑地长?到及笄,却因皇帝的猜疑而家破人?亡,只?不过剧里的女主流落到了青楼。
待了半年后,被太子接回东宫内封为?良娣,又?是半年,小产落病,自此后宫内开始腥风血雨,据弹幕所?知,女主为?了报仇杀了皇后,捅了太子一刀,还想杀皇帝的时候,被冲进来的禁卫军当众砍头。
怪不得谢期非要让她先看这部?剧,太像了,跟她做的那个该死的梦境如出一辙。
如果一年半前,孟怀瑜不听?她的劝阻执意要入东宫,根据剧情发展,现在怕是已经斗得你死我亡了。
而作为?宫斗小白的她,参与?进去只?会加速孟怀瑜的死亡,坟头草都能编辫子的那种。
隔日一早。
孟萝时将?孟玉时送到学校,径直去了市三医院,相较于上次来时的茫然?和好奇,更多的则是坦然?。
市三医院的号源不论是否为?工作日都很紧缺,因而她提前六天守着时间,在放号的那一刻抢到了今天的一号。
八点?还没到,医院大厅便已等候了许多人?,少?部?分人?坐在位置上吃早餐。
系统还未开始叫号,孟萝时随便找了个位置准备玩会儿单机游戏,消磨时间,睡觉是不可能睡觉的,她并不想去古代世界面对祁干那张臭脸。
彻夜的通宵让她止不住打哈欠,眼眶微微泛红,水雾覆盖着眼瞳,她不舒服地揉了揉眼睛,下一刻,肩膀被轻拍了下。
「怎么来这么早。」
孟萝时愣了下,偏头就见谢期穿着白大褂,手里拿着保温杯,这次他没有戴口罩,微分碎盖下是一双微弯的眼眸,也隐隐泛着微红。
她脑袋里蓦然?出现了一个词,斯文败类。
「十一中?和市三顺路,玉时上学早,我送完他就直接过来了。」
谢期抬头看了眼医院的大屏,硕大的时间正在跳动,七点?三十四分,距离正式叫号还有二十分钟。
「你挂的几?号?」
孟萝时将?手里攥得有些皱巴的纸张递给他:「一号。」
谢期拿过纸张看了眼,顺手揣进了大褂口袋:「去我诊室坐会儿吧,正好有点?事情想跟你说。」
第79章
「好。」孟萝时拿起挎包跟在他身后。
谢期放慢脚步, 渐渐与哈欠不止的人并排而?行:「吃早饭了吗。」
「吃了。」孟萝时点点头,顺口问道,「你呢?」
谢期推开诊室门, 侧开身体示意她?先进去,笑?眼弯弯道:「也吃了, 忘了提醒你,复查需要抽血化?验, 你吃了早饭, 这一项做不了了。」
孟萝时走进诊室,浓烈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她?轻皱了下鼻子:「应该没关系吧,我主要是来配药。」
「上次开的药,我觉得很管用。」她?提着包稍显侷促地看着谢期关门, 然后熟练地坐到椅子上, 打开电脑,俨然一副医生的模样。
孟萝时有种梦回第一次看诊的尴尬。
「具体体现在哪里?」谢期拧开保温杯, 从?容不迫地往里面?倒了两小包白?砂糖,晃了晃后, 把?盖子又拧了回去。
空气里的消毒水不知不觉掺上了咖啡的苦味, 孟萝时盯着保温杯看了一会儿,那股莫名的紧张少了些许:「睡醒后, 后脑勺不会闷疼了,白?天也不会总是觉得特别睏倦。」
末了,她?心里默默地补了一句,古代世界的剧情发展也越来越离谱。
医院的电脑开机需要很久, 谢期靠着椅背,指尖轻抬了下镜框, 继续问道:「下午有空吗?」
话题跳得太快,孟萝时愣了下,犹豫道:「空是空的……」
谢期见她?面?露纠结,坦言道:「空的话,最好抽个血,没空的话就再等?半个月。」
孟萝时抿着唇,开始考虑通宵后再熬一个上午,会不会猝死。
「不用觉得为难,抽血只是查下你身体各方面?的数值,一般不会有问题。」话落,手机突然滴滴滴地响起信息提示音,谢期看了眼消息,快速打了个好的,发送。
孟萝时想到了个两全其?美的方法,把?车开进地下停车场,窝在后座补觉,等?下午再上楼抽血,她?觉得很完美,便应道:「空的。」
谢期从?侧边的文件夹里,找出两份文件,拿起手机道:「我出去一趟,你先坐会儿。」
「哦,好。」
男人打开门后,突然想起什么,转身道:「尽量别睡着。」
孟萝时眨了下眼,瞳内尽是茫然:「为什么。」
谢期像是瞧见了什么难以言喻的场景,表情有点难看,良久才劝道:「你可?以去隔间眯一会儿,但不建议。」
「啊……」孟萝时一脸懵逼地看着那扇门合上,没想明白?他话中的含义。
但注意到了他话中的个别词彙,比如隔间。
她?站起身环顾了一圈,桌后侧边还有一扇半掩的门,她?好奇地将门推得更开,里面?是同样的白?墙,浓烈的消毒水。
靠墙放着一张单人床,侧边是衣柜,空间非常狭窄,待得久了感觉空气不顺畅,床的尽头还有一扇门,孟萝时蹑手蹑脚地拧开把?手。
入眼是另一间格局一模一样的诊室,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正仰头喝水,听见声音后,转头看过来。
两人面?面?相觑,医生被?水呛到,低头剧烈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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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页
好半晌才困惑道:「你怎么从?这里出来了?」
孟萝时摸着鼻子,不好意思?道:「看见有门就推了下,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医生摆了摆手,抽了两张纸巾擦拭嘴角,瞄了眼排班表后,平静的语气里藏着八卦:「你是小胡医生还是谢医生的家属?」
孟萝时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再把?门合上,听见他的话,礼貌地回答道:「都不是,我是来看病的。」
医生微愣:「还没开始叫号……」
「我是一号,就先进来等?了。」她?伸手想去摸口袋里的取号条,摸了个空才想起来纸条被?谢期揣在口袋拿走了。
她?尴尬地干笑?了下,在医生的注视下迅速把?门合上。
万万
没想到所?谓的休息室在两间诊室中间,且两边都通。
她?看着没有窗,只有衣柜和单人床的休息室,默默地嘆了一口气,返回诊室打算等?谢期回来。
文件在翻找下散了一桌,孟萝时路过时余光瞟见中间似乎夹着一册画本,没被?固定的画纸滑出一半。
露出富丽繁华的四角楼阁。
她?好奇之下多瞄了两眼,建筑格外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伸出手想把?画纸拿出来,触碰到的一瞬间,突然反应过来动?别人的东西是件没有礼貌的事情,抿了抿唇后,坐回凳子开启了天人交战。
「看看吧,就拿出来看一眼,他不会知道的。」
「不行,不问自取是偷,我是来看病的,不是来窥探别人的秘密。」
「看一眼,怎么能算偷。」
「……」
脑中的小人吵得不可?开交时,休息室的门打开了,隔壁的医生探出脑袋环顾了一圈诊室,视线落在孟萝时的身上。
「嗨,」他伸手打招唿,继而?开门见山道,「我见过你。」
孟萝时复杂道:「嗯,我也见过医生您。」
「啊?」医生诧异道,「什么时候。」
孟萝时:「刚才。」
医生:「…………」
他从?休息室内走出来,双手插兜倚在桌边,盯着孟萝时的脸看了半晌,感嘆道:「真像啊。」
孟萝时头顶缓缓升起一个问号,而?后福至心灵,试探着说:「像谁的白?月光?」
「白?月……跟月光有什么关系。」医生纳闷道。
「啊这……」孟萝时战术性?摸后脑勺,内心开始唿唤谢期赶紧回来,她?社恐快犯了。
医生偏头看了眼桌子,从?散落的文件内精准无误地抽出画册:「你没看过他的画吧。」
孟萝时眼见着他把?那张一开始就滑出的画纸递过来,医生脸上堆满了笑?,眼尾的皱褶挤在一起:「看看吧。」
吵架的天使和恶魔最终谁也没有获胜。
孟萝时瞧了眼诊室的门,讪讪道:「不好吧。」
「这有什么不好。」医生微微弯腰,把?画纸又往前递了下,意味不明道,「这张画,他以前可?是光明正大放在桌上的,来来往往的病人都能看见。」
孟萝时接过画,教坊的繁华映入眼帘,高楼下是圆形舞台,少女衣袂翻飞独自起舞,红绸自身侧散落,舞台周围没有座椅亦没有观众。
她?记得刚入教坊不久,原主便以精湛的舞姿脱颖而?出,挤进了主舞的队伍,在晚间的演出上大放异彩,引来不少注目。
虽然操控的是同一具身体,但她?做不到原主那般的自然灵动?,也没法对台下一双双似狼般的眼睛熟视无睹。
无法控制的紧张让她?一次次地犯错,一次次地扣钱,一次次地挨骂。
时间长了后,她?开始恐惧上台演出,找各种理由告假逃避。
本就雪上加霜的工钱根本禁不住扣。
宛如恶性?循环,紧张,跳错,扣钱。
扣钱,更紧张,跳错。
画纸上的人影是她?被?扣太多工钱后,气到半夜睡不着才偷偷摸摸地爬起来练舞,却没想到会以素描的形式出现在这里。
孟萝时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在安静的诊室里渐渐加快,有轻轻浅浅的谈论从?门外的走廊传进来。
她?不解道:「你是怎么凭藉一个身影,认定我是画中人的?」
医生将整本画册都递给她?:「诺。」
画册偏重,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仿若胸腔内跳动?的心脏被?海水包裹后一点点沉入海底,透着些许荒诞。
无人在意的角落里,她?的一举一动?如定格照般被?框在这本画册里。
跳舞,陪聊,吃饭,喝酒……她?和孟怀瑜的身影交错着,走马观花般从?眼前掠过,再组成于她?来说恍如梦境的两年。
阳光被?百叶窗分割成数缕光束,斜映进诊室,白?墙上的挂钟滴滴答答地指向八点。
空调排冷气的运转声渐渐变大。
谢期推开门,诊室空空荡荡,他疑惑地瞧了眼墙上的挂钟,又低头看了眼手机时间,露出困惑的神情。
八点零二分,他的一号病人不见了。
他轻唿出一口气,拿出手机熟练地拨通孟萝时的语音,与此同时,带着些许噪音的高亢音乐从?隔间传出。
他挂断电话打开紧闭的门,只见他消失的病人正侧躺在单人床上,怀中还抱着什么东西。
「你打算现在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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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页
刚躺下不久的孟萝时尴尬地眨了眨眼,在男人疑惑的视线中缓慢坐起身,她?撩开散落在眼前的髮丝,犹豫许久后,做了个巨大的决定。
仰头看着谢期,微红的瞳内还有因打哈欠而?浮现的水雾:「妈妈,你骗得我好苦。」
许是熬夜通宵的缘故,她?的嗓音带着几分沙哑,听上去委屈极了。
狭小的休息间像被?按了静音键,谢期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后退一步关门。
一秒后,门再次打开。
红着眼眶委屈巴巴喊妈妈的人,依旧坐在床上,休息室里灯光偏暗,他却能看清她?含着期待的眼瞳,似乎在等?自己应下这声离谱的称唿。
「喝酒了?还是刚才眯觉的时候受刺激了?」
孟萝时歪了下脑袋,将手里的相册展示在他面?前,体贴地解释道:「我没喝酒,也没睡觉。」
「谢医生把?我和怀瑜画得很好看,没入宫当画师,真是可?惜了。」
她?这话说得阴阳怪气,带着些许碧螺春的味道。
谢期视线缓慢地挪到她?递出来的东西上。
画册?!
身体呆住的一瞬他感觉心脏也漏了一拍。
孟萝时把?未固定的画纸从?中间抽出来放在最上边,少女跳舞的模样映入两人的瞳内。
她?弯着眼眸笑?盈盈道:「谢医生不仅适合当画师还很适合演员,考虑转行吗,妈妈。」
藏了半月的秘密被?无情剖开,赤/裸又直白?。
第80章
「…………」谢期摘下眼镜, 缓慢地揉着眉心,无?奈道:「提前喊你?来诊室就?是想跟你?坦白?这件事。」
他伸手拿过画册,目光停留在圆台中央起舞的少?女身上:「舞跳得很好。」
空调的凉气化为实?质般攀上孟萝时的小?臂, 她搓了搓竖起来的汗毛,一言难尽道:「谢承安知道他眼睛瞎了这件事吗。」
「谢期。」男人抬眸, 道,「他姓谢名期, 字承安。」
「同名同姓?」
「嗯。」谢期点头道, 「往后别再喊他的字,如果被太子听见?,可能会发疯。」
孟萝时愣了下,想起孟怀瑜留给她的纸条,不解道:「可怀瑜说这是谢承……谢期……谢大人亲口告知。」
「而且祁干为什?么会发疯, 他凭啥发疯。」
谢期戴上眼镜, 后退一步到诊室内:「出来说吧。」
探知欲冲散了孟萝时得知真?相后的气愤,想要冲进?古代世界质问?谢承安的想法也烟消云散, 她忙不迭地从单人床下来。
抱着自己?的小?包乖巧地坐到桌子对面,看着谢期从口袋里掏出挂号单, 放进?一侧的小?盒子, 像第?一次那般询问?她的名字。
得到应答后,又继续问?:「最近还经常做梦吗?」
孟萝时人傻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谢期噼里啪啦打字的手顿住, 掩饰性地摸了下鼻尖:「习惯了。」
「谢承安这三个字是我告诉的孟怀瑜。」他背靠着椅子,面上的谨严渐重,「古代世界的规矩你?应该很清楚,唤字, 会显得更亲切和亲昵。」
「依太子对孟怀瑜的占有?欲来看,他最多容忍一次两次, 次数多了难免不会发疯。」
孟萝想起昨夜伪装原主失败,还被祁干哄得一愣一愣,像个小?丑般套话的场景,非常认同地点了点头:「他是有?点大病在身上。」
话落,她认真?地看着谢期:「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告诉怀瑜的是字而不是名。」
谢期有?些心虚地撇开眼神,挪动着滑鼠假装自己?很忙,道:「谢承安想听孟怀瑜这般唤他。」
「我与他又刚巧同名同姓,怕你?多想,便先一步告知了孟怀瑜。」
孟萝时手扶着桌面,微微前倾:「这么说来,我是小?丑呗。」
谢期眼睫低垂,避开了她的凝视:「你?第?一次来医院就?诊后,当晚我便同谢承安商量,想将实?情告诉你?。」
「古代局势复杂,谢承安不想将孟怀瑜卷进?来,我也同样不想让你?陷进?这场争斗,所?以跟他达成了共识。」
「事实?证明,这是正确的。」
孟萝时拧眉盯了他一会儿:「你?单方面认为这是正确的?这
么片面?」
「嗯。」谢期这次没?再避开,他抬眸直言不讳道,「你?了解孟怀瑜吗?」
孟萝时点了点头,犹豫片刻后,又摇了摇头。
「说不上来,她很多想法和行为我不太能理解,但她是我看着长大的,要说了解,就?连她爹娘都不一定能比得上我。」
谢期看了眼墙面上的挂钟,眸色暗了少?许,一字一句道:「有?件事你?还不知道,关副将死了,死在教坊侧边的巷子里。」
孟萝时收起面上的笑意,手指不由自主抓紧了腿上的包:「那条巷子没?有?灯火,又偏僻狭窄,这几年来陆陆续续死过不少?人……」
她说得很慢,似乎在思?虑接下去的话,全然没?注意到谢期渐凉的神色。
「你?怎么知道他一定是晚上死的。」谢期面无?表情道,「我刚才没?说他具体的死亡时间。」
诊室的气温瞬息降至冰点。
孟萝时也意识到自己?在过于紧张中忽略了其他细节,甚至下意识地找理由想为孟怀瑜脱罪,即使兇手还未有?所?定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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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页
「我猜的。」她勉力弯起唇,故作轻松道,「教坊周围的小?巷子屈指可数,你?也说了在侧边,白?天百姓来来往往,光天化日想杀一个人不容易。」
谢期手搭在桌面,看着面前不敢抬头的孟萝时,轻嘆了一口气:「他中毒了。」
「皇帝下令要求彻查,刑部的人带走尸体后,我原想找孟怀瑜试探瞧一眼她在做什?么,却看到……」他顿了下,转而道,「她已经睡下了。」
孟萝时心下暗暗松气,揪着包的力道也轻了少?许:「可能是各方势力争斗,有?人派了杀手也说不准,毕竟皇帝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京州城内暗潮涌动,谁也说不好,背后的行兇者。」
谢期静静地看了她片刻,坐直身体手再次握住滑鼠,没?一会儿印表机便传来了声响。
连同男人清冷的话语:「你?没?来医院前,我单觉得孟怀瑜的行径很奇怪,从未怀疑过她体内有?另一个人的灵魂,现在再回忆,才发现原来明显地判若两人。」
「人在面对未知事物时会潜意识地将其合理化,我当时宁愿多请几个大夫给你?看诊,都没?将这事往怪力乱神的方向想一分一毫。」
他说着拿过印表机吐出来的纸张,签上自己?的名字递给孟萝时。
「你的想法会随着情绪展现在脸上,藏不住一点。」
孟萝时愣愣地看着那张被递过来的病歷单,大脑cpu过载,茫然道:「你?的意思?是我应该报个表演进?修班?」
谢期:「…………」
「不对啊。」孟萝时终于反应过来,「你?不应该跟我解释画册的内容吗?!」
话题终究还是绕了回来,谢期干咳了两声:「抱歉,起初是值班的时候,闲着无?聊打发时间,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越画越多。」
他轻抬了下镜框,嗓音变轻:「我会全部碎掉,你?放心。」
孟萝时看着他认真?的神色,犹豫半晌道:「倒也不用?,画得挺好看的,全碎了怪可惜。」
谢期:「你?不介意?」
「你?要是画得丑,我还是很介意的。」孟萝时拿过桌上的病歷单,看了眼上面的内容,最后一排有?抽血的项目,「我回车里睡一会儿,下午再来。」
谢期把画册放回文件架里,然后站起身走到她身边,抽出她手里的单子:「去隔间睡吧,单子会我帮你?处理。」
孟萝时偏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迟疑道:「可你?不是还要看病……」
「气温高,你?在车里睡肯定会开空调,不安全。」谢期推开休息间的门?,温声道,「隔音很好,不会吵到你?。」
「不是隔音……」的问?题。
她的声音渐渐变成轻,最后妥协,抱着包包进?了休息室,转身正对上欲关门?的谢期,她弯着眉眼笑得灿烂:「晚上我请你?吃饭吧,妈妈。」
谢期:「……好。」
孟萝时最开始的气愤已全然消失,她本就?是藏不住心思?的人,此时眸内满是真?诚的笑意:「真?好,我不是一个人。」
原来每个夜晚,都会有?人陪她一起奔赴那个危险又迂腐的封建世界。
小?时候不被信任的委屈在此刻化作云烟尽数飘散。
许是孟萝时眸内的笑意太过明媚,又或许是诊室里的空调打得太高,谢期突然感觉面上一阵热意,紧接着心跳加速。
他掩饰性地后退了一步,将门?稍稍合上,不再看她:「害怕一个人?」
「不是。」孟萝时看了眼他手里的单子,眼睛弯成月牙,某个瞬间神似孟怀瑜,「原本是一个人的闯关游戏,现在变成了双人模式,多了一种无?法言说的安全感。」
「我帮不了你?什?么。」他目光闪动,补充道,「至少?这段时间不行。」
孟萝时随着他的话,想起了昨夜祁干情绪失控时,谢承安同她说要连夜出城离开一个月左右的事情。
不由问?道:「谢承安回老家真?的只是为了处理私事?」
谢期面色微僵:「算是,他城府过深,并非你?表面上瞧着那般易相处,非必要少?接触为好。」
孟萝时有?一大堆的疑问?悬在心头,比如跟着端王走的胥黛背后绸缪的真?相,东漠来的黛丝提公主在教坊安插细作的目的等等。
许许多多的问?题困着她在原地踏步。
但她占用?诊室已经快半个小?时,再耽误下去会影响还在外面等叫号的病人。
便乖巧地点了点头:「好。」
谢期见?她应声,不宁的心绪稍稍缓了些,但心底却仍感觉吊着一块无?形的秤砣,仿佛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正在悄无?声息地酝酿,现在所?有?的安宁都是暴雨前的假象。
他吐出一口浊气,从柜子里拿了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拧开,再拧紧递给孟萝时:「休息吧,不用?担心太多,古代世界本就?与我们相差悬殊,很多事情我们只能是旁观者。」
旁观者……
孟萝时抿了抿唇,压下到嘴边的话,再次点头应声:「嗯,我明白?的。」
休息间的门?被彻底合上,她收回视线,缓慢地转动着手里的矿泉水,总觉得自己?似乎遗忘了什?么。
自宫宴结束后,教坊的生活安逸到会让她偶尔起鸡皮疙瘩。
就?连一向有?想法的孟怀瑜也开始了跳舞陪客的三点一线作息,好像所?有?的事物都回到了最初的轨迹,唯独她被留在了谜团里浑然无?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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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页
京州教坊。
意识再度凝聚,睏倦到恍惚的孟萝时察觉到自己?似乎躺在床上,迷迷煳煳地翻个身打算继续入眠,肩膀忽然碰到了什?么软乎乎的东西。
「嗯?」她疑惑地睁眼,手也随着一起摸了上去。
偏硬带着温热的触感,甚至还有?些熟悉,像极了之前无?意间摸到的胸肌。
她颤巍巍地偏头望去,视线内的男人双眼紧闭,睫毛茂密弯翘似羽扇,挺拔的鼻樑下面是红润的唇色,下唇被磕破,有?凝固的血痂。
再往下……
「啊啊啊啊!!!!」孟萝时发出尖锐爆鸣,扯着被子往床榻里侧后挪。
第81章
祁干被尖叫声惊醒, 睡眼矇眬间就看到?被子以一种秒没的速度,从身?上?消失,他懵逼地望向始作?俑者。
「怀瑜?」
未醒的嗓音沙哑又低沉, 像厚重的编钟,迴荡在狭小的床榻里。
孟萝时?几?乎要崩溃:「你?为什么?又不穿衣服。」
空气?安静三秒后, 祁干反应过来了,眼前与他同眠了一整晚的人, 从本质上?变了
。
他垂眸轻嗤了声, 抬手?撩开散下的床幔,从地上?捞起衣服一件件地套上?。
孟萝时?看着他健硕的后背,一时?觉得此情此景莫名的熟悉。
「我们什么?也没发生。」察觉到?孟萝时?审视的目光,他难得开口解释道,「我不是乘人之?危的人, 没成亲前, 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孤分得清。」
孟萝时?掀开被子看了眼自己, 身?上?的衣服虽然凌乱,但尚且完整, 身?体除了睏倦并未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
「……孤男寡女在一张床上?, 」她舔着唇,缓慢质疑道, 「成亲前也不行吧。」
祁干动作?一顿,继而沉默地扣上?腰带,走到?床边俯视着她:「孤不想同你?探讨这些没有意义的话题。」
孟萝时?仰着头:「我觉得很有意义。」
「你?的事,怀瑜都?同孤说了。」他把两侧的床幔撩在一起固定, 溺满房间的阳光直直地落进床榻,将凌乱不堪的床单和被子打亮。
孟萝时?被刺得半眯眼, 抬手?挡住一侧的光,直言道:「炸我?」
「嗤。」祁干微微俯身?,深邃的眼眸倒映在少女的瞳内,语气?轻蔑,「怀瑜可没你?这么?蠢。」
孟萝时?咬紧了后槽牙,想给面前的人来一拳。
祁干欣赏着她的表情,指尖勾起她垂落在胸前的一缕头髮打转绕圈:「说起来,你?是孤这些年来见过的人里最特别的一个?,蠢得特别,怀瑜赋予这个?词更?好听的解释。」
「单纯天真,像没被染过墨的白纸,偶尔会让人起蹂躏的念头。」
他说着缓缓站直身?体,投下的阴影将跪坐的少女笼罩遮盖。
孟萝时?逆着光瞧不清祁干的神情,倏忽之?间似乎感受到?了一股莫名其妙的羡慕,她轻皱了皱眉:「这不是蠢……」
「在吃人的皇城里,这就是蠢。」祁干将那缕髮丝绕至她的耳后,食指轻轻地触碰了下通红的耳垂。
昨夜留下的牙印泛着肿,如坠血的珠子。
孟萝时?不自在地偏头躲开,放在腿上?的手?不知不觉间抓住裙摆,揪起一个?旋涡:「怀瑜都?同你?说了什么??」
「全部。」
祁干撩开衣摆坐在床沿,神色淡然:「你?是她在孟家落魄后,诞生的另一个?全然不同的性格,同存于一个?身?体……」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忽然低低地笑?了声,透着些许自嘲的意味:「原来世?间真的有这种离奇的病。」
孟萝时?原以为祁干所?说的全部意指她的来歷,没想到?孟怀瑜编造了一个?全新的假真相,矇骗祁干,后者还信了。
她再次想起昨夜祁干靠在她的肩头,疲惫又无可奈何地诉说着幼时?遭遇,诚如他说的那般,皇城是个?吃人的地方,宫内尤其。
可这一切与原主又有何干系,孟家赤胆忠心拼上?性命镇守边疆换来的是什么?,是千疮百孔的尸体,是不知所?踪,是悬樑上?吊。
「你?信了?」
祁干垂着眼睫,视线内的焦距渐渐模煳,久久地都?没有回答孟萝时?的话。
意乱情迷时?孟怀瑜毫无波澜的眼睛一遍遍地在脑海内迴荡,走马灯般地提醒他,他自小就喜欢想娶为妻的人,并不喜欢他。
或许是喜欢过的。
在他毫无察觉时?,这段藏在心底的喜欢又消耗殆尽了。
「你?说得没错。」祁干突然开口道,「没有人会一直等在原地。」
孟萝时?被答非所?问的话控住了,呆呆地望着他。
「对,我信,我不在乎真假,骗也好,不喜欢也罢,我只有一个?要求,陪在我身?边,时?时?刻刻寸步不离地陪在我身?边。」
「如果你?做不到?,我会把你?手?脚的筋挑断,用链子锁起来,困在我身?边一辈子。」
铺满房间的阳光渐渐暗淡,空气?安静到?极致,孟萝时?能听到?胸腔内的心跳声,似鼓鸣般疯狂跳动。
快得让她觉得噁心。
她缓慢地低头看了眼毫无动静的尾指,继而看向神情平静的祁干:「你?精神状况真的好堪忧。」
「实在不行,这个?太子你?要不别当了,做个?正常人吧祁干,算我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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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页
祁干没什么?表情,他仿若没听到?孟萝时?的话,目光一点点地下挪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处停了半晌,然后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孟萝时?还停留在要被挑断手筋的恐怖震撼中,被他的举动吓得使劲往后爬。
「别别别,你?当没说过这话,我陪你?,我陪你?,当腿部挂件陪着你?。」
祁干力?气?很大,抓住她手腕的手像铁一样,箍得她动弹不得。
「别动。」
祁干掀开她的衣袖,一点点往上?卷,露出?了小臂上?赤红的守宫砂,他盯着看了很久:「你?若是想装有孕在身?,把这个?不存在的孩子扣在我头上?,就把守宫砂弄掉。」
孟萝时?摸不着头脑地「啊」了声,诚实道:「我没装,是大夫和太医说我有孕在身?,况且这轻易也弄不掉……」
「那就别让它出?现在别人的眼里。」祁干松手?,手?指下意识地在被单上?蹭了两下,等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时?,又愣住了。
孟萝时?条件反射地远离祁干,整个?人弱小又无助地缩在床榻里侧,她搞不懂祁干究竟想做什么?,也不明白他的想法,抱着被子尽可能地躲得远远的。
小声道:「你?既然知道我没有怀孕,为什么?任由城内谣言四起。」
祁干收拢手?指逐渐握成拳,语气?偏执又认真:「交易。」
「?」孟萝时?神色茫然,「……什么?交易。」
「你?留在宫里陪着我,直至死亡,所?有的欺骗和利用,我都?既往不咎。」祁干再次瞥了一眼她的小腹,不疾不徐道,「就算你?真的身?怀有孕,我也担下这个?孩子。」
孟萝时?复杂道:「即使孩子不是你?的。」
祁干知道今日所?讲的话,怀瑜全部都?会听到?,他勾起唇角,笑?意蔓延开,一字一句地重复道 :「对,即使孩子不是我的。」
退却的阳光再次明媚,金灿灿地洒满整个?房间,孟萝时?觉得刺眼,她撇开视线,落在侧边的玉狮摆件上?,嘴里本该叼着玉珠的位置空空荡荡,被她拿去换了钱。
孟怀瑜是她看着长大的人,从粉雕玉琢的婴孩到?独当一面的舞姬,她看了整整十七年。
占据了二分之?一的人生。
她没办法看着孟怀瑜飞蛾扑火,同样也没办法阻住復仇,努力?攒钱离开教坊去陌生的地方生活成了奢望。
如果復仇失败,梦境里的一切变成现实……
「祁干,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不会坐上?皇位,我也不会成为皇后,未来的一切皆是虚妄呢。」
孟萝时?垂着眼睫,望着颤动的尾指,缓慢道:「为何你?们能如此确信,赌上?所?有换来的一定是自己期待的结果。」
祁干笃定能坐上?皇位,捧孟怀瑜为皇后,孟怀瑜笃定自己必能復仇成功,若是未来皆在掌控,又为什么?要小心翼翼地试探,一步步如履薄冰,连头都?不敢回。
尾指剎那安静,继而轻敲了一下。
但孟萝时?并不能明白敲击的意义,她轻轻嘆了口气?,抬起眼看向沉默不语的祁干,再次道:「诚如你?所?说我愚笨又天真,很多时?候我不明白你?们的所?想所?行。」
「所?以,你?能告诉我,孟家满门忠烈,半生镇守边疆为何落到?如今苍凉的地步,你?口口声声说喜爱怀瑜想娶为太子妃,甘愿戴绿帽子也要困住她,十年前又为何任由她跪在大雨里磕头祈求。」
祁干唇微启,隐隐颤动。
「或许你?想说你?有苦衷,你?能解释,可是祁干,」她低声道,「那些伤害一拳一拳实实在在地落在身?上?,不是一句苦衷,一句体谅就能消散的。」
「现在你?又承诺无论她做什么?,你?都?既往不咎,你?知道她想做什么?吗?」
房间极度安静,床幔的影子在地面随着微风轻轻摇晃。
压在心底的
惘然似初春的杨柳拂过水面后泛起涟漪,随后一圈圈地扩大。
「我知道。」
「我知道她想做什么?。」男人语调出?奇的平静,「祁国占据中原两百余年,帝王更?替五任,版图却在不断缩小,边境每年都?在内挪。」
「即使她不做,这个?王朝不出?十年也会倾倒。」
祁干垂下眼,金色的阳光勾勒出?他脸部的线条,朦胧不清:「内里早就烂透了的王朝,她想倾覆,我帮她倾。」
孟萝时?久久不能言语,她看着与往日不同的祁干,沉默地抿了抿唇。
她其实不清楚怀瑜真正想做什么?,凭着一知半解,揣想怀瑜或许想跟落凰的女主般,杀了导致孟家家破人亡的始作?俑者们,无论结果如何。
可现在似乎哪里不同了。
祁干近乎扭曲的执念,变成了原本望不可及的捷径,而她正站在这条捷径上?,走了一半。
无法回头。
孟萝时?闭了闭眼,压下还在颤动的尾指,像是下定了某种巨大的决心:「你?的承诺太轻了,没有人会一成不变的,你?是,怀瑜是,同样的……作?为另一个?性格的我,也是。」
「补偿比承诺更?实际,半年内我要坐上?太子妃的位子,不论你?用何种方法。」
「若是你?做不到?,我带着怀瑜的身?体远走高飞,这辈子不復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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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得决绝,毫无商量的余地。
第82章
两年时间太长了?, 长的这具身体极可能?活不到那时候,她不擅长弯弯绕绕也不懂把控人心,唯一能?确定是在这场交易里, 她不能?让怀瑜迷失自我。
既然?无法?回头,那不如让这条捷径再近一点。
「你?敢。」祁干勐地抓住她的手?腕, 往前一拽,少女扑倒在床榻上, 似困兽般仰头看他。
含着光亮的眼眸此时被灰濛覆盖:「你?赌不起, 离开中原的地界,江南海北你?想找一个人,难如登天。」
祁干逐渐收紧握住她手?腕的劲,墨色的眼眸被一抹红占据,随后越扩越大, 蛛网般蔓延覆盖, 他抑制着不受控的唿吸。
声音从牙缝里一点点挤出:「好。」
两人固执地对峙着,谁也不愿先后退一步, 直到门被敲响,容阙的声音传进?屋内:「殿下, 巳时了?。」
祁干甩开手?, 从床沿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失去受力点后倒在床上的少女:「我不介意先挑断你?的脚筋, 你?最好待在教坊内安分点。」
孟萝时撑起上半身,手?腕被抓得又痛又麻,她的身形微微摇晃:「放心,我的乖巧取决于你?是否做得到。」
祁干冷嗤了?声, 不再言语,含着满腔的怒气甩袖离开, 将门摔的作响。
孟萝时缓慢地从床上爬起来盘腿坐着,扭动着手?腕转了?三圈,白皙的皮肤随着时间推移浮现?出一层红,越来越深。
她没去翻藏在小衣里的信息纸张,而是沉默地坐着,望着晃动的影子。
尾指不轻不重地敲打着大腿,似乎在述说什么?。
良久后,孟萝时忽然?褪下外?衣,扯过被子平躺在床上,闭上眼睛,俨然?一副睡觉的模样。
不停敲击的尾指仿佛愣了?下,指尖在空中停顿了?很久,继而缓慢又疑惑地放下去,触碰的地方?是盖着被子的小腹。
「怀瑜。」孟萝时道,「我以前想不明白,为什么?你?锲而不捨地想要入宫去给祁干当妾,即使对方?是灭门仇家的儿子,也要不惜一切代价靠近。」
她睁开眼,视线内是藤紫色的床幔,层层叠叠地堆积在头顶,灰尘不可避免地落在其间,像扑了?层灰纱:「是我忘记了?,忘了?这个时代的迂腐,封建,男尊女卑……这些规矩压着嵴背,又束缚着手?脚,连往前迈步都成了?奢望。」
「所以我理?解不了?你?,理?解不了?你?为什么?非要入宫,非要靠近祁干,待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城里。」
她的声音染上一丝哽咽,语速也越来越慢:「针不扎在身上便?感觉不到痛,我在另一个世界家庭圆满,工作顺利,亦不愁吃喝,对我来说这里的一切真实却又像镜花水月。」
「无论最终的结果是什么?,我都有后路可退,但你?没有,死了?就是死了?,黄土一抔。」
孟萝时将被子拉过头顶,盖住几近崩溃的嗓音,她控制不住那股肆意生长的悲伤在身体里流窜,击溃她的理?智。
过往的一切一幕幕地闪回,出现?在脑海内。
孟家未破败前,少女的嵴背直挺,发间步摇成套,蔻丹挑着喜爱的颜色常换,每日关心的无非是午膳吃什么?,脂粉店又新?上了?哪些新?物件。
偶尔跟关系一般却需要维繫的宦官家的姑娘品个下午茶,做两首诗词,再各回各家。
日子枯燥乏味,安逸稳定。
如果满月那日帝后没有来将军府,及笄后,父亲和母亲会物色一位门当户对的公子,她会嫁人生子,然?后像母亲培养她一般,培养自己的孩子长大。
但是现?在这一切都如泡沫般被风吹得四散,她伸手?去抓,泡沫便?会在手?心里化为水,从指缝间熘走,任凭她如何努力都留不住分毫。
孟萝时痛苦地蜷缩起身体,抱着触手?可及的被子哭得悲切,眼泪一颗颗地滑入棉被里消失。
尾指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哭泣中安静了?很久,随后轻轻抬起,又放下。
宛如母亲安慰迷茫无措的孩子,拍打着后背般,一下又一下。
明盐市,第三人民医院。
谢期送走上午的最后一个患者后,摘下眼镜,指尖捏着眉心的位置轻轻按压。
白墙上的挂钟滴滴答答地指向十一点,在静谧的诊室里缓慢地走动。
他重新?戴上眼镜,走到休息室的门口,掌心微微用力按下把手?,尽可能?地把声音压到最低。
休息室内的光线很暗,孟萝时侧躺在单人床上,许是热的缘故,被子只盖住了?小腹,剩下的堆叠在一起被压在小腿下方?。
她睡得很熟,唿吸绵长又平稳,眼尾透着点点水色。
谢期站在床边看了?很久,拿起手?机打开静音后,凑近拍了?一张照片。
随后若无其事地将手机放回白大褂的口袋里,半蹲在床边,轻轻唤了?声她的名字:「萝时?」
孟萝时的眉心微蹙,但没有醒来,依旧陷在梦境里。
谢期伸出食指,在空中悬停了片刻后,才拂上那片褶皱,轻柔地抚平眉心。
侧睡的缘故,她脖间的那块平安扣从衣领里掉了?出来,墨绿色的玉里是密密麻麻的血色纹路,从深处蔓延,经络般不规则地占满了整块玉扣。
这种形状的平安扣,玉器店里一大把,价格相差甚大,但不知为何,谢期在火锅店外?瞧见的第一眼,一股直通大脑的强烈直觉让他认定,这块玉他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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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页
「不是红血丝,我妈说这玉比较廉价,应该是染色没染好。」
孟萝时的话再次在耳畔响起,长辈遗留下的平安扣,他不可能?见过,更不可能?觉得熟悉。
谢期挑起红绳,仔细端详着平安扣,外?层光滑无缺,血丝从最中心延展,放在微光下,会透出血液般的红色沉淀。
他记得染色的平安扣,血色纹路会按结构走,由外?向内。
这枚平安不像现?代的工艺品。
更像是代代流传下来的古董。
心底的疑惑渐深,谢期生出了?想把这枚平安扣摘下来拿去鑑定的想法?,以此来佐证它?或许真的是现?代工艺产出的廉价残次品。
「吱嘎。」一声,休息室内的另一扇门被拧开,直通另外?一间诊室的医生靠在门口笑容可掬地望着一躺一蹲的两人。
直言不讳道:「血液科还?有十分钟下班,你?再不带她去,就真的要等?到下午一点半了?。」
谢期将平安扣放回孟萝时的衣领内:「知道了?,你?怎么?没去食堂。」
医生侧开身体,将不远处的桌子展示给他看,道:「点了?炸鸡,要不要来两块。」
谢期瞥了?眼桌上的外?卖袋子,单手?撑着床沿站起身,一只手?插在外?衣口袋里。
「谢谢,不用了?。」
「你?女朋友睡眠质量真好,我们这么?讲话,她都没醒。」
谢期怔了?下,抬手?扶了?扶镜框:「只是朋友,别乱加多余的字眼。」
医生挑了?挑眉:「普通朋友睡休息室里,还?一睡就是一上午?你?把我当傻子也要有点限度吧。」
谢期偏头冷冷地看着医生,目光危险。
医生闭上嘴,拇指和食指放在一起滑了?一下,弯起的眼眸却笑得厉害。
谢期不再理?他,弯腰推了?推孟萝时的肩膀:「萝时,醒醒,该去抽血了?。」
孟萝时皱了?皱眉,依旧没醒,她似乎沉溺在梦魇里,无法?自主醒来,导致意识和身体断开连接。
还?站在门口的医生看出她不对劲的状态,往前走了?两步:「是不是魇住了?,你?再喊喊。」
谢期明白这是外?界刺激强行脱离古代世界的缘故,推动的力道便?大了?许多:「萝时,醒醒,孟萝时……」
床上的人眼睫微颤,一直挂在眼尾的水色凝聚,顺着滑落到髮丝里。
下一瞬,她勐地睁眼,眼底充斥着迷濛和朦胧。
「呦,醒了?。」
刚脱离古代世界的孟萝时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她恍惚地眨了?眨眼,视线缓慢地从雪白的墙壁转向谢期。
良久,沙哑的嗓音从微启的唇内溢出:「几点了??」
谢期抬手?看了?眼腕间的表:「十一点二十一分。」
孟萝时反应了?一会儿,撑着身体从床上坐起来:「你?们是不是要去吃午饭了?。」
她脑子转得很慢,潜意识觉得午休时间到了?,自己却还?占用着休息室。
谢期扶住她摇晃的肩膀:「血液科现?在还?没下班,我先带你?去抽血,然?后再去吃饭。」
「不是说要等?到下午吗?」
谢期:「你?早饭吃得早,不用等?到下午。」
孟萝时揉了?揉眼睛,指尖却触碰到了?湿润的眼尾,她动作僵了?一瞬,疑惑道:「我哭了?吗?」
古代世界的情绪反应会透过梦境传递到现?代?
谢期正蹲在地上帮她穿鞋繫鞋带,闻言,仰头看向她道:「发生什么?了??」
孟萝时放下手?,缓慢地摇着头。
医生依旧靠着门口饶有兴趣地望着他们,眼里的八卦浓稠:「你?们真的只是普通朋友?」
「你?的炸鸡再不去吃就要凉了?。」
「不急,凉得不烫嘴。」医生看着系好鞋带站起身的谢期,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我可不会帮普通朋友穿鞋。」
谢期不想理?他,低头看着还?在恍惚的孟萝时,问?道:「睡醒了?吗。」
「嗯。」孟萝时点了?点头。
脱离古代世界后,她需要独自缓很久,大多数时候她会静静地坐在床上,直到停摆的大脑重新?转动。
因而此时她还?没彻底缓过来,错频问?道:「下午了?吗?」
休息室安静了?片刻,谢期沉默地看着神色认真的人,拿过放在一侧的矿泉水拧开,递到她的嘴边:「喝两口清醒一下。」
孟萝时愣了?下,扶着水瓶真的喝了?两口。
「好点没?」
「嗯。」孟萝时歪头看了?眼靠在门边的医生,抿了?抿唇,道,「不好意思,占用了?休息室。」
医生满面笑容,看着她的眼神隐隐带着慈爱:「没事,我们一般都不用休息室,你?睡一整天也没人说你?。」
谢期打开休息室的另一扇门,指骨轻轻敲了?下:「还?有五分钟。」
「来啦。」她从床上跳下来,跟着男人一道离开诊室。
关门时还?转身跟医生挥了?挥手?。
虽到中午,但医院来来往往的人依旧很多,有部?分人在等?报告单,有部?分人靠着椅子眯觉,还?有部?分人小声地说着话,大厅肃穆却又透着烟火气。
自诊室出来便?一直相顾无言的两人,在孟萝时抽完血没按紧棉签的那刻告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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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生什么?了??」谢期单手?握住孟萝时的手?臂,拇指按着肘窝内止血的棉签,「醒来后,你?就一直魂不守舍。」
话出口后,他突然?想起离开古代世界前看到的画面,昏暗的房间里互相纠缠的两道身影被微弱的烛火映照在门上,摇曳摆动。
他脸色一瞬难看至极。
「你?不会是……」后半句话如何都说不出口。
第83章
孟萝时神情没有太大变化, 她在那个世界哭得太久,透支了过多的情绪,即使?不是自?己的身体也觉得非常疲惫。
所以她抬了抬眼又垂下, 坦言道:「跟祁干做了个交易,没发生?什么。」
谢期:「什么交易?」
孟萝时沉默了半晌:「半年内坐上太子妃的位子。」
祁干唯一的要求是怀瑜时时刻刻陪在身边, 无?论以何种?方式,而她不管做妾还是正妻, 一旦进宫再想离开不亚于天方夜谭。
说是交易其实?更像单方面的桎梏。
谢期按着棉签的手微微收紧, 眸色明暗不清:「这是孟怀瑜的主意还是你的。」
「怀瑜想用这种?方式在宫内占据一席之地。」孟萝时望着手臂轻轻地说,「太慢了,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等不起祁干承诺的时间,我只是……」
她顿住,抬眼看向谢期:「你按得太用力了, 我手麻了。」
谢期一愣, 忙不迭地松手,拿开棉签看了眼针眼, 见它不再冒血珠,才将棉签扔到回收桶内:「抱歉, 走神了。」
「你刚刚想说什么。」
孟萝时盯着他看了片刻, 挪开视线道:「怀瑜的身体并没有表面上瞧着健康,所以我想让她的计划加速进行。」
谢期沉默良久, 荒唐道:「你要帮她倾覆祁国??」
孟萝时没否认也没应声,早在孟家破败时,她就暗暗发誓,只要怀瑜活下来, 将来无?论她做什么,她都会包庇。
没有人?能在经歷家破人?亡后, 仍然心慈好善,不存任何芥蒂。
血液科的医生?和护士陆续下班离开,休息厅内只剩细微的唿吸声,在极度安静中迴荡。
孟萝时抿了抿唇,转移话?题道:「报告大概什么时候出?」
「半个小时。」谢期将单子放进外套口袋里,「先吃午饭,走吧。」
两?人?默契地不再提古代世界的事情,一前一后离开门诊后,转去处于住院部一楼的小食堂,食堂虽不对外开放,但正值中午人?满为患。
偶尔会有人?跟谢期打?招唿闲聊,孟萝时便乖巧地站在一侧,等他们寒暄结束。
菜类很丰富,价格也便宜得令人?羡慕。
孟萝时看着桌上的三荤两?素,又想起扣费时的不到两?位数,沉默了很久。
「你今天值夜班吗?」
谢期将米饭放到她面前,筷子也一併递给她:「不值,怎么了。」
孟萝时摇了摇头,犹豫道:「谢大人?已经离开京州了?」
「嗯。」谢期应道,「趁着城门还未关,连夜走的。」
「哦。」
孟萝时低头往嘴里塞了块肉,她早饭吃得很早,现在已临近十?二点,她确实?饿得厉害。
医院食堂的饭菜她第一次吃,新?奇中多了一丝说不出来的奇怪,但这种?奇怪很快就被香喷喷的鸡腿冲散。
毕竟即使?读书时她也没吃过一块五钱一个的鸡腿,羡慕坏了。
「谢承安的老家在冀州,前段时间他收到了一封信。」谢期忽然开口道,「冀州爆发了严重瘟疫,谢家波及在内,大半的人?感染。」
孟萝时愣住了,肉嘴里不上不下许久才咽下去:「那他现在回冀州,岂不是……」
去送死?
「他不是为了救人?去的。」谢期夹了一块排骨放到她碗里,神色平静,「他是为了让谢家所有人?死于瘟疫,一个不剩。」
孟萝时:「…………」
她呆愣片刻:「你再说一遍,我好像没听?清。」
谢期淡淡地重复了一遍,甚至补充得更清楚:「谢家共六十?七口人?,上至耄耋下至婴孩,他一个都不打?算放过。」
孟萝时剎那间觉得世界观崩塌了,香气四溢的菜也变得索然无?味。
她一直觉得从某种?程度来说孟怀瑜是个疯子,身为封建时代的女子想要颠覆一个王朝,不亚于痴人?说梦,将脑袋时刻拴在腰上,稍有不顺就会死得四分五裂。
现在又出现了另一个疯子。
「为什么啊,他不是谢家人?吗。」
谢期垂着眼,沉默地吃着碗里的饭菜,脑海中是谢承安幼时的画面,他和孟萝时不同,从进入古代世界开始,便暗暗告诫自?己,这是虚假的梦境。
因而冷眼旁观着谢承安从万千宠爱里出生?,在战火中颠沛流离,最后隐姓埋名成为谢家厌弃的遗孤。
他的中二病只维持了一段时间,在填报志愿时因怀疑自己脑袋有问题后彻底消失。
「理论上来说,谢承安是混血。」谢期拿起一侧的汤喝了一口,慢吞吞道,「七岁之前他在慕德漠草原,七岁之后被送回中原谢家。」
慕德漠草原……
孟萝时轻皱了下眉:「我怎么好像听?过。」
谢期夹菜的手顿了下,抬眼看向冥思苦想的孟萝时,提醒道:「永康十?五年,慕德漠草原上唯一的番邦覆灭,在当时是尽人皆知的重大喜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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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她放弃继续搜寻脑海的记忆,不解道,「两?者有什么关系吗,谢大人?为什么那么恨谢家?」
「孟家落败后,孟怀瑜受的所有苦难,谢承安在谢家全部经歷过,且长达十?年。」谢期轻嘆了口气,那些本?该被他遗忘的画面层出不穷地闪现。
一幕幕宛如连环画。
谢承安的母亲谢若若是谢家的三姑娘,十?六岁逃婚离开冀州后一路北上,不慎入了当地山匪的地盘,被抓起来充当压寨夫人?。
成亲当夜,离京回慕德漠草原的番邦使?团路过此?地,出于好心剿了这帮盘踞已久的山匪。
谢若若前十?六年在闺阁大院里长大,从未见过外面的世界,被救下后义无?反顾地跟着番邦使?团离开祁国?地界,去了慕德漠草原。
她在草原上自?由了很长一段时间,学?会了骑马、射箭和捕猎,这是她在冀州连做梦都不敢梦的东西。
两?年后她嫁给二王子,生?下谢承安。
谢承安在充满爱意和自?由的草原成长,没有意外的话?,会跟其他的兄弟一样,成为草原的狼。
永康十?五年,祁国?军队踏上慕德漠草原,沉重的刀枪碰撞声打?破了安宁的夜晚,谢期至今回忆起来,仍觉得无?比心悸。
殷红的鲜血和炽热的火焰交织,宛如地下涌上的炼狱,在草原无?尽翻滚,目光所及尽是断肢残臂,血肉被高高抛起,又重重落下,最后摔得七零八碎。
二王子调离一支铁骑试图护送谢若若和谢承安离开慕德漠草原。
生?死之际,谢若若将谢承安抱上马后,头也不回地奔赴丈夫而去,最终死在祁国?将士的刀下。
七岁的谢承安已经能记事,更能分辨发生?了什么事,因而他在哭闹和血红的画面里,牢牢记住了将军的样貌。
恨意让他深刻在骨子里,每日每夜一刻也不敢忘却。
他原以为九死一生?也要去的地方是另一个庇护所,却没想到截然相反。
谢若若的逃婚让谢家在当地的名声一落千丈,男方家断绝了与谢家的所有合作往来,在冀州抬不起头的谢家将这一切都怨在谢若若的头上。
谢承安的到来让他们的发泄口有了实?质,养在狗窝里,吃着泔水混搜饭,时不时地拳打?脚踢,钻□□,几次差点饿死……
他熬了整整十?年,谢期也看了整整十?年,这十?年里谢承安埋藏在心底的仇恨被滋养成参天大树。
且隐隐有了吞噬自?身的苗头。
热闹鼎沸的食堂随着时间流逝逐渐安静,碗筷碰撞的声音嘈杂又凌乱,孟萝时没经歷过战争,也没亲眼见过。
她见过的最残忍的一幕,是两?年前城门口战死的尸体,数不尽也望不到尽头,死相难看的,腐烂的,蛆虫攀爬的,万人?坑般乱糟糟的拥挤在一起。
她看着孟怀瑜在那堆尸体里扒了很久,才翻出万箭穿心而死的孟将军,以及面目全非的假弟弟。
「祁国?重文轻武,为何要攻打?慕德漠草原上的番邦?」她放下筷子,看着桌子对面出神的男人?,奇怪道,「我没记错的话?这个草原距离祁国?地界非常远,攻打?下来也没太大用。」
谢期靠在椅子上,轻抬了下眼镜,并未直接回答。
他偏头望着窗外炽热的阳光,沉默了很久才道:「两?百年前,祁国?的第一任皇帝在民间起义,经过数月争斗夺得皇城,起初他确实?致力于为百姓造福,修改祁国?不合理的律法,正义的不像是个皇帝。」
「但凡事都有例外,他的举动对于当时的皇室来说是造反,他同样害怕有人?效仿,害怕自?己努力争来皇位会付诸东流,上位不过五年便开始大肆剥夺武将手里的兵权。」
「皇位一任任地传到如今的宗辉皇帝,边境也随着更迭内挪,据谢承安所说,宗辉皇帝的疑心重似病,只需要几句挑唆,便能信以为真。」
「说实?话?,脑袋正常的人?都不会去慕德漠草原占一席之地。」谢期眼眸微弯,眸内却冷然一片,「宗辉皇帝不止脑袋不正常,他身边还有个同样没脑袋的教?唆者。」
孟萝时脑海里是皇帝和佞臣围在一起指指点点的小人?画面,她难以言喻地扯了扯唇。
无?语道:「祁干说祁国?十?年内必亡,看来所言非虚。」
谢期一怔,转眸看向她:「他连这个都跟你说了?」
「昂。」孟萝时双手交叉撑起下巴,「说起来,他喜欢怀瑜喜欢到有点儿?变态,皇室里竟然还有恋爱脑,真离谱。」
谢期垂下眼睫没再说话?,他对祁干的了解大多都来源于谢承安,但谢承安对皇室有非常大的偏见和仇恨,时间长了后,他多多少少也被影响了不少。
同时也理解了为什么谢承安那么讨厌从孟怀瑜的嘴里听?到祁干两?个字。
「吃饱了吗?」他看着明显陷入回忆里的孟萝时,轻声问道。
第84章
孟萝时勐地回神, 点头道:「嗯,饱了?。」
两人端起盘子往厨余垃圾的方向走,路上孟萝时捺不住好奇道:「谢承安此次回冀州, 就不怕自己也感染瘟疫?」
谢期沉默了?片刻:「很久之?前,他曾问过我在异世?界的工作?。」
「我跟他简单地介绍了?下这边的医疗, 但他似乎弄错了?,固执地认为我是个能媲美太医的全能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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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萝时神情凝滞了?一瞬, 错愕道:「他不会以为你有治癒瘟疫的本事吧。」
谢期皮笑?肉不笑?道:「对, 当初高考我爸都没?对我抱有这么大的期望过。」
孟萝时:「…………」
她舔了?舔唇:「那你们现在掉头回京州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谢期走下台阶,逐渐迈入明?媚的阳光里,炙热的温度让镜片起了?层雾气,他将眼镜摘下来,「这是他能光明?正大毁了?谢家的机会, 赔上自己他也不会放弃。」
孟萝时两步走到他面前:「那灭族之?仇呢, 他不打算报了??」
谢期定定地看着她,瞳色在阳光下变浅, 瞧着宛如上好的琥珀,不解和茫然占据着巴掌大的脸。
他轻唿出一口?气, 默不作?声地把镜片上的雾气擦掉继而戴上, 绕过她往门诊的方向走。
「他报过了?,很成功。」
话语散落在微风中, 孟萝时愣了?下,小跑追上他的脚步:「等等我呀。」
一个小时后,血检正常的孟萝时坐在诊室里,低头翻着挎包。
谢期将取药单子推到她面前:「睡前一粒, 和之?前一样。」
话落,他看见孟萝时从包里拿出卷在一起的红色物件, 一种不祥的预感在脑海中闪现。
果然下一刻,孟萝时将锦旗抖开,「 医术精湛,仁心仁德」四个金灿灿的大字出现在眼前。
他头疼地揉了?揉眉心:「从哪里学?来的送锦旗。」
「这是我对你医术的最高认可!开不开心,意不意外?」孟萝时将锦旗往前挪,几乎要贴上谢
期的脸。
谢期伸手将锦旗往下压,孟萝时笑?眯眯的眼睛撞入他眸内,似传染般,他也忍不住笑?了?笑?:「谢谢你的认可。」
「我还买了?果篮,但是听说医院有规定不能收病人的东西,我就邮到你家里了?。」她顿了?顿,觉得哪里不对,又补充道,「以朋友的名义。」
「好。」谢期接过她手里的锦旗,看了?一会儿?后,重新捲起来,「去拿药吧。」
孟萝时应了?声,拿着药单离开。
诊室的门打开再被关上,谢期安静地坐了?一会儿?,迟迟没?有唿叫下一个号源。
指尖摩挲着捲起来的锦旗,片刻后重新打开,他以前不是没?收到过锦旗,但这次好像哪里有点不一样。
上次收到时,心跳也那么快吗?
「医术精湛,仁心仁德」列印的金色大字越看越顺眼,他环顾了?一圈诊室的白墙,最后挑了?一个自己能时时刻刻看见的位置,将锦旗挂了?上去。
独自欣赏了?一会儿?后,才返回电脑后唿叫下一个号源。
京州教?坊。
入冬后,夜晚的演出场次减少一半,近期亦没?有排练新舞,坊内的舞姬们闲得发慌,三五成群竟也跟着一道在后院上课,本就小的课堂被挤得满满当当。
「最近几日?总有官兵在教?坊进?出,吵得很。」
「是呀,夜里都睡不安稳,前日?不是还大肆搜查了?屋里,也没?搜出个名堂,这样下去,他们不休息,难道我们也要跟着不休息了??」
坐在一起的另一名舞姬疑惑道:「不是说教?坊里潜藏着杀人兇手,你们不害怕?」
「哪有什么杀人兇手,你别听风就是雨。」
「廿五那日?,关副将压根就没?来教?坊,况且死在教?坊左侧的巷子里,与我们何?干。」
「对对对,小曲说得对,我们不过卖艺赚个活命钱……」
孟怀瑜靠在门口?小亭子里,冬日?的暖阳笼盖着全身?,温暖中让她不由生?出了?几分睏倦,耳畔是舞姬们的抱怨。
关副将的死让刑部和大理寺频繁地在此活动,闹得动静很大,影响到了?附近的居民。
比如教?坊,又比如隔壁的茶馆。
「怀瑜。」黎巧抱着一本册子,刚入小院就跟她挥着手,一路跑过来,气喘吁吁道,「你也来听夫子上课呀。」
孟怀瑜偏头望了?眼人满为患的临时课堂,轻摇了?摇头:「不是,我过来瞧一眼。」
「说起来,当初若不是你去求副使大人,后院的女孩们现在怕是还在洗衣服。」黎巧坐到亭内的木凳,随着她的视线一道看向那间小屋子。
「绵薄之?力罢了?。」孟怀瑜想起柜子里少的大半银钱,唇角微微弯起,后院变成今日?这般模样,小姑娘功不可没。
她收回视线,缓步走至黎巧身?边,嗓音压轻:「胥黛那边有信了?吗?」
「再等等。」黎巧不动声色道,「这件事有点儿?复杂,宸王府远没?表面般简单,胥黛或许根本就不是去当妾的。」
孟怀瑜闻言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我以为你知道的。」
胥黛欢喜谢承安明?显到旁人一眼就能瞧出,怎可能平白无故地去给别人当妾,即便不想努力了?依胥黛这么多?年的积累,一个人逍遥自在也总好过在后院争风吃醋。
黎巧莫名其妙:「知道什么。」
孟怀瑜:「……没?什么。」
「总之?你再等等吧,有确凿消息我第一时间来找你。」黎巧站起身?拍了?拍裙摆,「拿钱办事你放心,我包靠谱的。」
孟怀瑜沉默了?片刻:「夫子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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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巧望向小院门口?,瞄见一抹灰色长衫的身?影,嗖一下窜出去:「夫子,昨日?的功课我都做完了?,您瞧。」
随着她的叫喊声响起,屋内的舞姬们也一道涌出来,围在夫子身?边七嘴八舌地说着。
孟怀瑜站的位置偏高,能看到夫子的脑袋茫然无措地转了?几圈后,想逃却没?地逃的窘迫。
最后以颤巍巍的一句「成何?体统」结束,从包围圈脱困。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离开后院往静谧的主楼走,穿过游廊后便是大厅,小厮们井然有序的收拾着桌椅,为晚上的演出做准备。
狸奴蹲在圆台边缘,尾巴有规矩地左右甩着,偶尔还会拍打一下台面,猫瞳在光亮下拉直成线。
见到孟怀瑜后,轻轻「喵」了?声,从台子跳下来,小碎步跑到她腿边蹭了?蹭,尾巴高高扬起,扫过裙摆。
「怎么不在楼上睡觉。」孟怀瑜弯腰抚摸着狸奴毛茸茸的脑袋,指尖时不时会绕过敏感的耳朵,惹得狸奴不断将耳朵后压。
「喵……」它拖着嗓音叫了?声,然后啪嗒躺在地上,露出白茸茸的肚子。
孟怀瑜没?去触碰它的肚子,挠了?挠它的下巴后,站直身?体道:「谢承安不在京州,教?坊不安生?,回四楼去吧。」
狸奴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仰头舔了?舔前爪,当真?慢悠悠地往楼梯的方向而去。
「它竟然能听懂人话。」身?后蓦然响起一道声音,孟怀瑜微愣,转身?只见一身?黑衣的宿二不知在身?后站了?多?久。
她视线下挪,在他的右手处停顿了?下,莞尔道:「有任务?」
宿二握剑的手不由收紧,犹豫了?许久,才「嗯」了?声,不打算提及任务内容的一丝一毫。
孟怀瑜本身?不是好奇的人,他不说,她也就没?继续问,弯着眉眼温和道:「祝你此行顺利。」
「承姑娘吉言。」他说完后,仍看着孟怀瑜,嘴唇微弱地翕动了?下,却没?有声音。
孟怀瑜等了?一会儿?,微笑?道:「但说无妨,如果觉得不知该如何?说,那便等下次见面再提吧。」
空气似乎安静了?片刻,宿二渐渐垂下眼,嗓音透着些涩:「姑娘知晓冀州如今的情况吗?」
「知晓。」几乎是下一刻,孟怀瑜的声音响起。
立冬的前一天,小姑娘躺在床上嘀嘀咕咕地跟她说了?很多?话,其中包括了?谢承安的身?世?和去往冀州的目的。
她不觉得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若换作?她,她也会这么做,欺凌他人时,就该想到将来会被报復。
宿二似是没?料到她会不假思索就回答,神情呆了?一瞬后,嘴角的涩意更重了?:「姑娘为何?不拦着些,冀州的情况已不是能控制的了?,倘若大人也……」
「所以他没?有带你一起去。」
「什么?」
孟怀瑜直言道:「他知道自己会死在冀州,所以一人一马,没?有带上任何?人,赶在城门未关时连夜出发。」
宿二完全滞住,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少女好一会儿?,始终不敢相信她面上袒露出的冷漠:「你对大人没?有一点私心?」
孟怀瑜不解地歪了?下脑袋:「这话从何?说起,我是教?坊的舞姬,谢承安是教?坊的副使,从始至终都是正常的上下属关系,何?来的私心。」
「可大人他……」宿二眉头紧皱,像是听到什么不可置信的话语,身?形不稳地往后倒退了?一步。
喃喃自语道:「那大人他赌上所有是在做什么。」
孟怀瑜瞧着他大受打击的模样,仿佛被拒绝的当事人是他,而不是生?死不明?的谢承安。
她颇为疑惑道:「你难不成要说谢承安喜爱我,暗地里为我做了?很多?事?」
宿二遽然抬头:「我没?说过这话。」
他连续倒退了?好几步远离孟怀瑜,动作?间透着慌张的意味:「任务要紧,我先走了?。」
孟怀瑜望着他的身?影在跨出门后被金色阳光覆盖,彻底消失在眼底。
脸上仅有的笑?意也转为了?冷漠。
那日?小姑娘的话,她记得一清二楚,谢承安出生?于慕德漠草原的番邦,而这个番邦在永康十五年遭祁国整整八十万兵力,剿灭得一干二净。
与喜讯一道传回京州的还有父亲的右迁和赏赐。
十二大箱的金银财宝和绫罗绸缎流水般送进?了?孟府,她那时对境外一无所知,只知道父亲半月内凯旋,会在家中住上许久,高兴了?好几日?。
小姑娘说什么?
哦,她说,谢承安的灭族之?仇已经报了?,很成功。
是啊,那时就该想到的,将来会被復仇。
所以谢承安怎么可能会喜欢她呢,天底下哪有喜欢灭族仇家之?女的道理,就像她不会喜欢祁干。
他们这种靠着
仇恨才能行走于天地的人已经不配说喜欢了?。
「祁国将亡,死在冀州也好。」
孟怀瑜轻轻唿出一口?气,转身?提起裙子一步步地迈上楼梯,沉重且无法回头。
半月后,京州剑拔弩张的局势陷入了?缓和期,天气越来越冷,大多?数百姓开始囤积过冬需要的物件,摊贩回了?老家,原本热闹的街道行人渐少,竟有了?一丝衰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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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刑部联合大理寺查了近乎一个月关副将的死?因?, 最终确认为食物相剋中毒,不存在兇手。
与此同时,宗辉皇帝在中秋晚宴应承的指婚圣旨也在今日?一早昭告天下。
一道是祁国与东漠休战结百年之好, 作为联姻交换,祁国的皇子?入赘东漠, 而东漠的黛丝提公主则入住东宫,为太子?妃。
于半年后举行册封仪式, 届时大赦天下, 税收减半。
消息一出,举国欢庆,百姓其实不在乎谁跟谁成亲,谁又过寿辰了,他们?只在意一件事, 税收减半, 即使有效期只有三年,也是件值得称赞和高?兴的事情。
此时的教坊静默无声, 唯有大厅中央的造景水池水流潺潺,空气似乎凝滞了很久, 满大厅的人, 唿吸轻微而收敛。
「孟姑娘,接旨吧。」太监将圣旨合拢, 走到跪在最前头的孟怀瑜面前,微微弯腰,笑眯眯道,「咱家恭喜孟姑娘脱离教坊。」
孟怀瑜沉默了片刻, 低头双手举过头顶,平静道:「民女谢主隆恩, 吾皇万岁,万万岁。」
她还以为中秋宫宴的指婚在帝后眼里?是儿?戏,这道圣旨将会永远被压着。
太监没有将圣旨交到她的手中,尖利的嗓音再次响起:「欸,不急,还有一件事陛下叮嘱咱家需得在接旨前办妥。」
他朝提着食盒的小?太监招了招手:「过来。」
孟怀瑜低垂的脑袋稍稍抬起,瞥了眼太监手里?的圣旨,大厅以她为首跪满了人,舞姬嬷嬷还有小?厮,战战兢兢又捺不住好奇小?声地交谈。
大厅外是手拿刀枪的官兵,里?外层外三层,像是生怕放跑一只蚊子?。
阵势浩荡的不像来宣读圣旨,更像是来攻打?教坊的。
「前几日?,德安侯去陛下面前闹了一通,孟姑娘可知晓。」太监忽然道。
孟怀瑜乖巧地跪在地上:「民女不知。」
她说着将腰间的钱袋解开?,借着宽大的袖子?递给前面的太监,抬起的小?脸上是无措和茫然:「怀瑜愚钝,请公公指点一二。」
太监不着痕迹地将钱袋收入囊内,脸上的褶子?挤在一起,宛若沟渠,他先是深深地嘆了口气:「说起来,孟姑娘也算是被侯爷牵连其中。」
「约是三四日?前,德安侯入宫面圣,谁知他二话不说便跪在地上,嚷嚷着此生非孟姑娘不娶,即使被削去爵位,也要娶您回?府,抬为平妻。」
太监看着孟怀瑜毫无变化的神情,试探着道:「您说,这不是闹着玩呢,京州谁不知德安侯和侯夫人伉俪情深,情比金坚。」
空气静默了一瞬,孟怀瑜眼睫半垂,语气平静地阐述事实:「怀瑜往后是宸王府的侧妃。」
太监后续的话被堵死?,他张开?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又闭上,半晌后,将敲打?的话尽数咽回?肚子?里?。
「经由德安侯一闹,陛下知晓了姑娘与太子?殿下珠胎暗结之事,皇室血脉不容混淆……」
他说着打?开?食盒盖子?,取出熬好的中药,规劝道:「您毕竟要去宸王府了,这药是咱家帮您,还是您自个儿?来。」
食盒掀开?的瞬间,中药的苦涩迅速在空中蔓延,孟怀瑜即使不问也明白这碗药代表着什么?。
她一介舞姬又冠着孟姓,皇帝不会允许这个莫须有的孩子?出生,成为争储的一枚棋子?。
原来他在害怕啊,身为皇帝他竟然也会害怕。
孟怀瑜忍不住笑了出来,眸内隐隐有雾气浮现,她伸手接住堕胎药,苦涩的药味扑面而来。
她在荡漾的药里?看到了模煳的自己。
「孟姑娘,孩子?将来还会有的……」太监还想再劝劝,却见眼眶通红的少女,默不作声地将药一饮而尽。
苦得眉头皱起,也一滴不剩地喝完了。
「公公,喝干净了。」孟怀瑜将碗递还给太监,目光转向他手里?的圣旨,「现在可以把圣旨给我了吗?」
在太监的印象中,娘娘们?总会哭喊着要见陛下一面,为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争取一条活路,这种场景他见得太多,安慰的话也不胜其烦地说了一遍又一遍。
头一回?碰见二话不说直接喝完,连碗底都不剩的人,他怔愣片刻,才反应过来:「晚些咱家会请太医为姑娘诊脉,这圣旨您先收好。」
孟怀瑜双手接过圣旨,展开?看了一眼,里?面的内容和宣读的一字不差,右下角盖了章。
她唇角弯起一抹笑,朝着太监颔首道:「多谢公公,怀瑜身子?不适,先回?房了。」
药不会立即生效,太监权当她想避开?人群独自落下这个尚未成形的胎儿?,体贴地扶着她站起来。
绕过还跪着的一众人,搀扶到楼梯口,低声道:「姑娘好生歇息,嫁妆一事娘娘会帮姑娘准备齐全,不必忧心。」
孟怀瑜低眉顺眼地点点头:「劳烦娘娘费心,等入了王府,怀瑜定亲自进?宫跪谢娘娘大恩。」
太监露出笑意:「小心台阶。」
孟怀瑜抬脚迈上第一层阶梯后,回?头看了眼还跪在大厅里?的人,他们?的眼睛大多都汇聚在她身上,袒露出的担忧,好奇,幸灾乐祸……像是一把利刃将她从头到脚的贯穿。
她好像又回?到了初来教坊,被逼着第一次踏上舞台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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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如菜市场的猪肉赤/裸裸地摊开?,摆放在台子?上,供人挑选,然后变成明码标价的物件和谈资。
她想像了下失去孩子?的母亲应该是何种状态。
跪在人群里?的黎巧拉着身侧的福来悄声道:「厨房今早熬了只老母鸡,等宫里?的人走了,你盛一碗端去三楼。」
福来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楼梯上纤弱的少女,一只手捂着小?腹,一只手撑着扶栏走得分?外艰难,好似只要他眨一下眼,少女就会像断翅的蝴蝶,从其间垂落。
黎巧见他没反应,手肘捅了一下他的腰侧:「听到没有。」
福来轻嘶了声,忙应道:「听见了听见了。」
孟怀瑜一丝不苟地扮演着失去孩子?后脆弱不堪的母亲,一步步走回?了三楼的房间。
谢承安离京后,她将那六个外聘的丫鬟从哪里?来送回?了哪里?去,因?而没怎么?打?扫的房间,在阳光照耀下,能清晰地看见漂浮的尘埃,短暂地组成了在人间的形状。
她把垫在小?腹处的棉垫子?取出,放回?柜子?最底层,随后走到窗边将半开?的窗推到最大,底下刚巧是教坊的正大门?。
把守在门?口的官兵正在撤退,有序地往皇宫方向而去。
孟怀瑜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有些累,将软榻拖到窗口处后,整个人恹恹地趴着。
这个因?小?姑娘而存在的假孩子?最终还是没能保住,某些时候,帝王的冷血的确非常有用。
她原先还以为能用这个孩子?做些什么?,废棋也有废棋的用法?,可惜,它胎死?腹中了。
「扣扣扣。」房门?被轻轻叩响。
孟怀瑜仍维持着趴在窗口的姿势,头也不回?道:「进?来。」
半晌后,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福来端着一盅汤走到她身边,先是端详了番她的神情,又瞧了眼小?腹,轻声道:「姑娘,这是今早就在厨房熬着的鸡汤,你看……」
「放桌上吧。」她将脑袋搁在小?臂上,透过狭小?的窗口望着外面广阔的京州,「晚些时候,你跑一趟德安侯府,将侯府夫人请来,就说我有
些想她了。」
福来没立即应声,稍显顾虑道:「可姑娘的身子?……」
「无碍,你去便是。」孟怀瑜坐直身体想从软榻上起身,动作间感觉身下一股热流涌出,她僵了瞬,伸手往刚坐过的地方探,触及湿润黏稠。
隐隐有血腥味在空气里?蔓延开?。
孟怀瑜将手拿出来,指尖是鲜红的血液,她缓缓抬眸,只见站在她面前的福来怔在原地,眼睛快要从眼眶里?掉出来。
空气像是凝固了,下一瞬,福来勐地往外跑:「我去,我去唤嬷嬷来,姑娘再忍忍,我跑得快。」
门?被风带起,合拢又打?开?。
孟怀瑜眨了眨眼,继而扯开?宽大的裙摆,看着上面不断蔓延的血迹,陷入了沉思。
福来拉着一群人火急火燎地跑回?来时,孟怀瑜正仰靠在床上,脸色因?大量失血而泛着灰白,眼睑微微泛红,依稀还能看见眼尾未干的水色。
他放开?生拉硬拽拖上楼的嬷嬷,扑倒在床边,哽咽道:「姑娘你撑住啊,已经让人去请大夫了,你一定要撑住啊……」
随着他话音一落,跟随上三楼的人仿佛收到了某种指令,开?始唏嘘不已,偶尔夹杂着几声惋惜和嘆气。
孟怀瑜看着这阵仗沉默了很久。
「我没死?,要哭丧不妨等我死?了再哭。」
她声音偏小?,房间和楼道内又吵得厉害,除了离得近的几人,拥挤在后头瞧热闹都没听清。
福来更是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无法?自拔。
孟怀瑜被吵得头疼,她伸手想去按怦怦跳的眉心,蓦然想起脸上涂了脂粉,便轻轻敲了敲床沿,平静地提醒道:「我还没凉透,还能救,可以不哭了吗。」
嬷嬷朝床沿走了两步,掀开?被子?只见被褥被血色染得通红,甚至还在蔓延,越扩越大,血腥味带着一股铁锈的气息充斥着房间。
令人心生不适。
瞧见的瞬间,嬷嬷神情微变,手不受控制地发抖,被子?松开?落回?原位,覆盖那片刺眼的猩红。
她不可置信道:「小?产怎会流那么?多血。」
孟怀瑜歪了下脑袋,眸内透着点点困惑,但她没有问出声,漆黑的眼眸望着被面绣着的锦鲤出神。
房里?的大部分?人既没吃过猪肉也没见过猪跑,躲在楼道里?相互咬耳朵攀谈。
第86章
嬷嬷震惊之?余, 随手拽住身边离得最近的两人,强装镇定道:「去打水,要温水, 快去。」
说完她又拉住福来:「你去催大夫,跑快点。」
她喃喃自语地在屋里转了一圈, 继而将其他人都赶了出去:「都出去,出去, 别挤在一起, 留点地让孟姑娘透透气。」
舞姬们不?情不?愿地被赶离,有的从始至终都没瞧见一眼,不?放心道:「据说小产特别伤身子,怀瑜如何了,她为何一直不?说话。」
另一个舞姬被推得踉跄了两步:「这是客人送的百年人参, 我一直舍不?得用, 拿上?来想给?怀瑜补身子,嬷嬷您帮我递给?她。」
「我也带了, 这个是六皇子送的冬虫夏草,不?知道能?不?能?用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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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页
舞姬们你一句我一句地给?嬷嬷塞东西, 屏风挡住了视线, 但屋内浓重的血腥味不?可忽视,她们清楚小产也能?要人命。
来教坊跳舞谋生的女子, 很少?有家底富裕的,因而大部分舞姬省吃俭用,每月赚取的银两还要折半托人送回老家。
偶尔生病了也都是能?熬便?熬,药材攒着卖给?药房换取傍身的银钱也舍不?得用。
嬷嬷深知舞姬们在教坊内有多不?容易, 颤颤巍巍地接过东西,忍着眼泪道:「都回去吧, 孟姑娘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待屋里一个人都没有后,嬷嬷将手上?的药材放到床头的柜子,低声道:「这些是姑娘们的心意?。」
孟怀瑜微微偏头,瞧了眼各式各样的锦盒:「我听见了。」
教坊的大多数姐妹里,她犹记得有一位青楼出身的姑娘,样貌平平身段却柔软得惊人,排演的新舞总是挑着其他姐妹们不?乐意?选的位置。
她不?记得名字,但听到过她们唤她小彩。
听闻小彩自幼被父母卖给?青楼,原本到了年龄该挂牌,却在当天偷偷跑出来,跪在教坊门口求谢承安收留。
她那?会儿初到教坊,性子尚且温善,瞧见这一幕便?想帮上?一帮,却被嬷嬷狠狠骂了一顿,还挨了打。
教坊不?收青楼出身的女子,也不?收家底不?详之?人,是规矩。
后来,青楼的老鸨和打手找上?了门。
谢承安不?知为何,又临时改了主意?,要她当场舞一曲,若是跳得好便?留下。
小彩又喜又急,于众目睽睽之?下起舞。
身着粗布麻衣,一起一落间舞姿轻盈婉转,翩若惊鸿仿佛天人之?姿,嬷嬷说若不?是出身不?好,以她的资质轻而易举便?能?入内坊,成?为主舞。
谢承安替她交了高?额赎金,签了契约文书,文书内表明在教坊赚到的银两优先返还赎金,那?笔高?额赎金平摊下来需要五年才能?还清。
因而缺钱的小彩会和小姑娘一样,拿着客人赏赐的东西典当。
入教坊后,她因身子不?适,三天两头地请大夫来诊脉,各种稀贵药材调理是教坊内尽人皆知的事情。
那?株上?百年的人参小彩得到的当夜来问过她,若是需要,可以低价卖她。
左右不?过两年的时间,再好的药材吊着也没多大意?义,她拒绝了。
上?百年的人参能?卖很多钱。
现下,小彩分文不?取送到了这里。
「嬷嬷,桌上?有碗鸡汤,可否帮我端来。」
「姑娘稍等。」
嬷嬷将鸡汤取来后,怕孟怀瑜没力气,便?拿着勺子想餵给?她。
孟怀瑜眼眸微弯,笑意?温柔:「我自己来。」
鸡汤尚且温热,味道浓郁,与血腥味混合在一起变成?了无法言喻的异味,但孟怀瑜在臭血里泡了很久,闻惯了竟觉得别有一番滋味。
太阳随着时间流逝往西,从窗口洒进来的阳光逐渐倾斜,尘埃漂浮着组成?新的模样。
良久后,嬷嬷忽然沉默不?语地跪在床边,苍老的眸子仿佛覆着雾霭,朦胧不?清。
「实不?相瞒,老婆子家里共有七口人,最小的才两岁,家里生计都仗着老婆子在教坊伺候多年,实在是……」她嗓音沙哑哽塞,像是从喉咙里硬生挤出来,「请姑娘务必活下去。」
孟怀瑜动作一顿,将碗放到侧边的矮柜:「我死了与嬷嬷何干。」
「您若是没了,太子殿下必然让我们一道陪葬,这两年里,我们这帮人收了殿下钱财,受殿下嘱託,在您未察觉下,尽量照顾着些。」
「况且,圣旨已下,您作为未来的宸王侧妃死在教坊同样也是罪责一件。」
「老婆子这辈子只见过两次……」她说到这里气急到近乎缓不?上?来,「出血量如此大的孕妇,皆是在生产后而亡,无一例外。」
「姑娘单单是小产就……」
嬷嬷嗓音涩得说不?下去,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神?情透着些心灰意?冷。
孟怀瑜听懂了,依她现在的出血量应该是濒临死亡的状态,小产的出血量原来没有自己想像中的多。
她好像演砸了。
嬷嬷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小声抽噎,见孟怀瑜迟迟没有出声,借着擦眼泪的工夫瞧了眼靠在床架的少?女,脸颊血色全无,嘴唇也白?得不?似活人,就连胸口处的起伏都若有若无。
泪眼矇眬下,她看不?真切,只感觉一盆凉水从天灵盖浇下来,让她连心都一道凉了下去。
「嬷嬷,你先出去吧,我想自己待一会儿。」孟怀瑜的声音很微弱,嬷嬷怕自己听不?清,着急忙慌地爬到床沿凑上去听。
听完后,整个人像失去灵魂的木偶。
僵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恍惚着站起来:「之?前的孕妇也是留了这句话,要陪葬了,这下真要陪葬了。」
门再次被关起来后,孟怀瑜隔着房门听到了嬷嬷歇斯底里的声音:「大夫呢,大夫为什么还没来,你去请太医,你去请太
子殿下,你去请宸王来……」
「还要什么水,去请人,把人都请过来!」
孟怀瑜:「…………」
她撑着身子坐起身,掀开被子看着满床的红色再次陷入了沉思。
「孟姐姐,鸡血够吗,不?够的话我再去买点来。」窗口不?知何时坐了位白?衣小少?年,手握着侧边的窗框,绑起的马尾被风吹得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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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页
一双笑眼弯起,透着些不?谙世事的清澈。
「太多了。」
「什么?」
孟怀瑜抬眼看向褚祈一,有些头疼:「血太多了,小产不?需要那?么大量的血。」
褚祈一瞪大眼,反驳道:「我看那?些话本子里都是这么写的,满床的血,我怕姐姐你不?够用,其中一半血还是用猪血混的。」
他说着从窗台跳入房内,两步走到屏风后,瞧了眼鲜血淋漓的床铺,满意?地点了点头:「就是这样,没错的。」
孟怀瑜自腰部往下,仿若被浸泡在血池里,再加上?那?碗药导致提前来的月事,她感觉双腿黏煳煳,几?乎要粘在一块。
她伸手扯了扯粘在皮肤上?的裤子:「方才嬷嬷说了,只有难产血崩才会有那?么大量的血。」
「她见过孕妇难产。」孟怀瑜说着抬起眼望着褚祈一,「你见别人小产吗?」
褚祈一头摇得很快。
孟怀瑜:「我也没见过。」
她沉默了半晌,再次垂下眼眸,低声道:「我不?是很擅长演戏,若是小姑娘在便?好了。」
她伪装了自己两年多,除了祁干外,近乎无一人能?分辨,想来演技很好。
褚祈一尴尬地舔了舔唇:「若不?然,我直接带姐姐离开京州,这样就不?用参与这些乱七八糟的是是非非了。」
「京州的是非本就是我引的,我为什么要走。」孟怀瑜直言道,「我要亲眼看着它在我面前倒下,再也爬不?起来,才能?放心离开,不?然……」
死也不?会瞑目。
褚祈一迟迟没等到下一句话,疑惑道:「不?然什么?」
「没什么。」孟怀瑜将掀开的被子合上?,淡淡道,「你找的大夫呢。」
闻言,褚祈一两三步跑到窗口朝下张望:「快到楼下了,该嘱咐的我都嘱咐好了,孟姐姐放心。」
孟怀瑜低头,瞟见指尖粘上?的血渍,动物的血和人类的相差不?大,鲜红又刺眼,经过时间沉淀后还会发?暗发?臭。
她闭了闭眼,一时又觉得屋内过分安静,转头看向屏风透出的倒影,「谢承安给?了你多少?银子?」
褚祈一挠了挠后脑勺,手背拂过马尾辫,道:「暂时还没给?,他说若是一个月过后,他没有从冀州回来,京州所有的房产都将归属于我名下。」
「作为交换我需要护着你,两年。」
褚祈一轻哼了声,小声蛐蛐:「我本来就会护着孟姐姐,不?止两年。」
「他没说回来的报酬吗?」
「起先是说要考虑一下,但是……」褚祈一后跳坐上?窗台,屈起一条腿支着手臂,语气中带着些许困惑,「初七那?日?,他和太子给?东漠的公主灌酒,对?!」
他眼睛一亮,望向屏风:「你回教坊后,也一道进了那?屋,记得吗。」
孟怀瑜「嗯」了声。
褚祈一回忆着那?日?的过往,话语不?紧不?慢:「过亥时吧,他一个人从屋里出来,在书房里等了很久,等得都睡着了。」
「醒过来后,听说关副将死在隔壁小巷子里,去查勘了番,然后……诶,不?对?,他是先回二楼的屋里又瞧了一眼,还是先去的小巷子来着……」
褚祈一想了片刻,记忆有些模煳,他含煳道:「大概是这样,总之?他离开二楼后的表情像瞧见了怪物,失魂落魄地便?回屋了。」
「回屋没多久又睡着,再醒来就跟我说,他不?回来了,让我安心继承他的家业。」
最后一个字落下后,屋内随着一道陷入寂静。
孟怀瑜沉默地望着屏风,紫荆花在视线内变得模煳不?清,心底像被敲开一个大洞,有什么东西顺着破洞,掉了出去。
继而是无形的风在洞口唿啸,凛冽又冰冷,吹得心口泛起涩疼。
这种疼牵连着经脉,盘根错节地爬满全身,深扎进血肉,再微弱的唿吸都犹如针扎,疼得忍不?住皱眉。
她迫不?得已捂住胸口,蜷伏在床上?,似乎这样就能?堵住破洞,让倾巢而出的情绪重新压回心底。
他原本是打算回来的……吗。
孟家倒台,祁国将亡,谢家也已上?生死簿,所有仇恨即将一笔笔划清。
回京州有什么意?义呢,为什么要回来。
孟怀瑜想不?明白?,她微微皱起眉,突然想到如果自己復了仇,又将何去何从。
或许会去找怀瑕,找不?到的话,就在临终前,埋在爹娘和假弟弟身边,也是极好的。
留下……是啊,留下来没有意?义。
「继承他的家业,你不?打算回鹿岛了?」孟怀瑜歪了歪头,视线内的紫荆花逐渐清晰。
第87章
褚祈一察觉她的语气?有些奇怪, 但也没多想,直率道:「逢年过节还是要回的,不?然爹娘会担心。」
他跃跃欲试道:「鹿岛可漂亮了, 四面都是大海,一年四季的晨曦和落日很壮观, 就像后院的老夫子说的世外桃源。」
「孟姐姐想不?想去看?看?。」
孟怀瑜在脑海里想像了一下画面,唇角不?由露出浅浅的笑意。
她的记忆里有类似的模煳景象, 但太过久远, 她记不?起来,便也没再继续想,温柔道:「不?了,我也想同我爹娘在一块儿。」
褚祈一微愣:「可你爹娘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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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页
「砰」门勐地被踹开?,福来沙哑的嗓音贯彻整间屋子:「大夫来了, 大夫来了……」
他拽着大夫的手臂, 心急如焚地往屏风后钻,全?然没注意大开?的窗户。
初冬的风裹挟着冰凉的气?息, 却无法吹散室内的闷臭,血腥味絮絮不?断地发酵。
大夫被拽气?喘吁吁, 额上汗水遍布, 他用袖子将滑落到眼?睛处的汗擦掉,用气?声?道:「稍等, 我缓口气?。」
福来快急死了:「别缓了,我家姑娘命都快没了。」
嬷嬷不?声?不?响地也进了房间,站在床侧,默默抹眼?泪:「是呀, 大夫,孟姑娘要是没了, 教坊大抵要一道陪葬,我们上下几?百口人?性命都在大夫手里了。」
大夫:「?」
震惊的眼?都瞪大了,鬍鬚一起一落:「你们可莫要恐吓,老夫行医这些年,没见过你们这般强行压人?命在身的。」
福来扒拉着大夫的药箱,从里面取出脉诊垫在床沿,眼?含热泪地望着孟怀瑜将胳膊搭上来。
吸着鼻子,难过得似要撅过去。
孟怀瑜无奈地嘆了口气?,安慰道:「我没事,你们不?会陪葬,放心吧。」
大夫早在来前就被叮嘱过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连表情都是提前排演过,经过褚祈一准予的。
搭上脉后,眉头?皱起,神情渐渐凝重,仿若碰到了疑难杂症。
「节律不?齐脉力不?匀……姑娘再换一只手。」他站起身,去探里侧的手腕。
孟怀瑜不?清楚褚祈一如何嘱咐,但小姑娘不?在,医术不?差的大夫轻而易举便能从脉象内探出虚实,与小产挨不?上任何一点?关系。
换了手后,大夫又安静片刻。
继而朝着福来道:「姑娘这是小产导致的出血症状,不?严重,只需要……」
话还未完,厚重的脚步声?从楼道响起,鼓声?般蔓延至门口。
「本王听闻你快死了?」
深蓝色的长袍衣角拂过屏风,宸王那张异域风情的混血脸出现在几?人?视线里。
颀长的身影几?乎遮住暖阳,屏风后的光源更显昏暗,透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孟怀瑜垂着眼?眸,虚弱道:「劳王爷挂念,民女?尚且还活着。」
屋内的血腥味很重,且不?知是因人?太多还是褚祈一找的鸡血和猪血有问题,有些发臭发腐,闻久了犯噁心。
宸王不?适地皱了皱眉,视线在屋子里环顾了一圈,发现窗
户大开?着,气?味却散不?出去,脸色更难看?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死了三日,快腐烂了。」
「让王爷失望了,下次一定。」
孟怀瑜瞥了眼?站在床侧极力想隐藏身体的嬷嬷,先前不?管不?顾请人?时,她就应该拦下,总好过现在骑虎难下。
「啧。」宸王伸手撩开?床幔,眯眼?瞧着她的脸色,「好手法。」
孟怀瑜:「谢王爷夸奖。」
屋内的人?在宸王进屋时,被随行的暗卫相继赶离,连哭哭啼啼的福来都被颤巍巍的嬷嬷拉走了。
大夫弯着腰夹在两人?中间,怯懦地张了张嘴。
宸王:「把自己搞成这样,尽人?皆知,满意了?」
大夫默默地闭嘴。
孟怀瑜:「王爷觉得呢。」
大夫又张了张嘴。
「本王觉得你在唱戏。」宸王没好气?道,「来前教坊前,本王让人?去宫里请了太医,你放心,区区小产,定让你安安稳稳地活着。」
大夫再次没插上话,抹掉额头?上的汗水,头?低得更低了。
孟怀瑜弯起眼?尾,露出一个苍白?虚弱的笑容,嗓音轻而柔:「多谢王爷关心,怀瑜无恙,惹王爷特意跑一趟教坊,惭愧。」
宸王扯了扯唇:「留着你的歉意好好养身子吧。」
话落,屋内陷入短暂的安静。
始终说不上话的大夫,终于逮到机会。
连忙出声道:「姑娘身子虚,小产出血量大,我开?两副药,吃上三日便能好全?。」
他抖着手擦掉重新冒出来的汗,眼?睛虚得连看宸王的勇气都没有。
孟怀瑜轻轻点头:「麻烦大夫了,药方交给福来便好。」
「嗳。」大夫急得连药箱都没收拾,抱起便往外跑。
宸王漫不?经心地看?着他的背影,幽幽道:「立冬了,大夫若是体虚出汗,不?妨先给自己瞧瞧病。」
大夫消失得很快,一丝犹豫也没有。
孟怀瑜仰头?望着神情阴郁的男人?,阳光自他身后铺开?,勾勒出浅浅的金色线条,混血的容貌让他看?起来透着几?分不?似祁国人?的神秘。
像话本子里的巫师。
她不?清楚小姑娘当初在近百人?的宴会里为何选中宸王,但很明显他不?是个善茬。
如同小姑娘不?明白?她般,大多数时候她也不?明白?小姑娘是如何想的。
既不?想让她入东宫为妾,又在宫宴上当众求皇帝指婚。
求的也不?过是个侧妃。
「怀着皇侄的孩子,嫁给本王当侧妃,你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屋内已无外人?,宸王命人?搬了张椅子,怡然自得坐在床边,甚至将脚挂在床沿边上,在孟怀瑜的注视下左右摇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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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页
像个二流子,孟怀瑜心想。
「王爷误会了。」她垂下眼?,平静的语气?里透着一抹委屈,「其实这个孩子……是有感?而发。」
宸王:「编得像样一点?。」
孟怀瑜提着衣袖往上,赤红的守宫砂完完整整地映在小臂,她泫然欲泣:「前几?月,我总在梦中瞧见一个白?白?胖胖的小猪,往我的肚子里钻,没多久后,太医便诊断出我有孕两月。」
宸王盯守宫砂盯了很久,然后沉默不?语地伸手用拇指搓了搓这颗痣。
周边的皮肤在揉搓中变得通红,这颗令宸王碍眼?的痣也没搓掉。
「你等等。」
他震惊地放下双脚,起身在房里找了个水盆,将手沾湿后,又去搓守宫砂。
孟怀瑜望着他孩子般地赌气?:「…………」
「哎我……」宸王道,「天生?的红痣?」
孟怀瑜平静地反问:「我的人?品在王爷的眼?里便如此不?堪?」
宸王沉默地与她对视了片刻:「行,本王知晓了,太医院的太医该换一批了。」
「王爷,真是的小猪……」
「闭嘴吧,本王不?想听你哄孩子的童谣。」
屋内剎那安静,孟怀瑜歪着脑袋靠着床架,眸内是浅浅的笑意。
或许,她明白?小姑娘为何要选宸王了。
小时候无意间的缘分,变成了今日的帮扶。
宸王的母妃是外域进贡的胡姬,生?下他没多久便去世了,因而他在宫内遭受过不?少欺辱,想来也是怨恨皇室的,即使不?怨,也不?会是皇室的帮手。
这般算来,也能算盟友。
应该吧,孟怀瑜想。
她忽然感?到一阵疲惫,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哈欠。
「王爷,不?久之后我便是宸王府的侧妃,荣辱与共,能否请王爷保守今日的秘密,不?要告知他人?。」
宸王轻嗤了声?:「本王还能管别人?的嘴巴不?成。」
「如果有太医胡说八道的话,那便……杀了吧。」
宸王一怔,一时没说话。
孟怀瑜已经困得眼?睫阖上,手也无力地耷拉在床沿,配上苍白?失血的脸色,倒像是真的要咽气?了。
「本王记得你幼时很喜爱祁干那小子,非要嫁给他,怎么现在宁愿给本王当侧妃也不?高?兴嫁了?」
孟怀瑜的意识正在抽离,模模煳煳地听见宸王的话,想起小姑娘为了她放弃原本的计划同祁干交易,努力挣扎着吐出两个字:「要嫁。」
「嗯?!」
宸王震惊极了。
「别睡,醒过来重新说,要嫁什么东西,祁国的律法什么时候允许一女?共侍二夫了,三个人?这么拥挤,本王就一定要参与?」
「孟怀瑜!!!!」
祁干急匆匆地赶到三楼时,就听见一道震怒的吼声?,贯穿墙壁在整栋楼里迴荡,离得近了仿佛能听见震颤余音。
他揉了揉耳朵,看?着拦路的侍卫,不?耐烦道:「容阙。」
跟在身后的容阙身形一闪,左右两人?顷刻间软趴趴地倒在地上。
被一起拦住的福来哭得眼?睛都肿了,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殿下,您终于来了。」
「陛下赐了姑娘一碗堕胎药,姑娘大出血差点?没命……」
他哭噎着跟太子告皇帝的状。
祁干身后提着药箱的四个太医面面相觑,彼此都觉得这小厮哭坏了脑子,讲话不?着四六。
祁干一脚踹开?门,冷声?道:「除了太医,所有人?待在门外。」
他大步迈进屋内,发臭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皱起眉挥了挥面前的空气?,绕过屏风就见宸王正弯腰在掐孟怀瑜的脸。
他脸色一变,单手按住宸王的肩膀将他甩开?。
「你在做什么。」
宸王没防备,踉跄了两步,暗卫及时扶住才没有摔倒。
他将指尖沾上的脂粉蹭在暗卫衣服上,阴恻恻道:「准备掐死她。」
「皇叔逾越了,她刚落了孩子,身子虚弱,容不?得你这般对待。」祁干两步上前,将床铺上昏睡的少女?挡得严严实实。
宸王的脏话含在嘴里,气?得脸都涨红了:「你!」
半晌后,他突然反应过来:「落了孩子?你确信她怀了你的孩子?」
祁干微愣,想起怀瑜想拿这个假孩子做些什么,便承认着点?了点?头?。
宸王:「…………」
「哈。」人?在极度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出声?。
宸王双手叉腰气?得翻了个白?眼?,头?一回发觉自己像街头?卖艺的杂耍,被耍得找不?到东南西北。
「她手臂的上守宫砂怎么解释,来,皇侄,解释给本王听。」
祁干轻蹙眉,回头?看?了眼?还没醒的怀瑜,迟疑道:「她同你说了?」
宸王此时此刻终于看?清了这对夫妻俩的真面目,神情反倒渐渐平息,他拖过椅子,将屋里干瞪眼?的太医以及暗卫全?部撤退:「都下去。」
四个太医里有两位是宸王唤来的,二话不?说转头?就走,另两位则看?着祁干犹豫不?决。
祁干:「出去。」
两人?瞧了眼?面色苍白?到宛如死人?的孟怀瑜,悄悄对视了一眼?,放下心中的医德也离开?了房间。
房门被打开?再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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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页
第88章
宸王拖着椅子到床的斜侧面坐下, 脚挂在玉狮子空缺的嘴巴上,从容不迫道?:「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
「什么?」
宸王斜睨着他:「怀着假孩子非要嫁给?本?王当?侧妃的理由。」
祁干沉默了下:「不清楚。」
空气安静极了,宸王指尖缓慢地敲打着大腿, 透着些微绿的眸子晦暗不清:「给?不出?理由,就别怪本?王, 抗旨拒婚。」
「本?王府内的确姬妾成群,这些年底
细混乱的也一道?入了后院, 但不代表本?王真的来者?不拒。」
祁干敛着眉目, 长似鸦羽的眼睫半垂,他在暗地一直调查着这位最小的皇叔,却始终查不明白,真假线索混在一起。
以至于他调查了整整两年,调查出?了和孟怀瑜如今的双重性格十分相似的结果。
强烈割裂感, 让他看不清宸王的真面目, 也分不清现下展现出?的和善到底是真还是陷阱。
他不疾不徐道?:「怀瑜患有失魂症,早已?不是秘密, 那日?宫宴是她身上所?在的另一个性格同父皇提出?的指婚。」
宸王脑海内浮现出?宫宴那晚的孟怀瑜,敲打的指尖停住, 漫不经心道?:「你也说了, 那是她衍生出?的另一个性子,发生什么事情才能让好好的人生出?截然不同的性格。」
「说到底, 不管哪个性格,都是她孟怀瑜。」
祁干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从始至终都认为?那个不是孟怀瑜。
无法言说的直觉让他甚至连身体也出?现了排斥反应。
宸王瞧着他凝重的神情,轻嘲了声, 幽幽然道?,「方才小姑娘可是说要嫁给?你的。」
「太子妃二婚, 本?王从未听?过先?例。」他故意拖着调子「哦」了声,「本?王忘了,半年后,你要迎娶黛丝提公主。」
祁干没应声,屋里安静得很,宸王嘲讽失败,突感没趣,摆了摆手:「罢了,聘礼本?王隔日?会差人送来教?坊,届时跟随一道?回宸王府,左右教?坊也当?不了娘家。」
他说着就要站起身,哪知祁干忽然道?:「你应该知道?,祁国暗处纷乱涌动,早已?争得头破血流,东漠或许等不了那么久。」
宸王动作一顿,重新?坐回椅子里,眉梢微挑:「与本?王何?干。」
祁干指骨收紧,体内不受控制的躁动涌上心头,他为?了克制,极力压抑情绪,以至于出?口的话语似牙缝里挤出?。
「事到如今,皇叔还要继续藏下去?」
宸王笑了:「什么证据都没有就想试探本?王,这个储君你果真是当?得轻松,你父皇可不会像你这般耐不住性子。」
「他当?年……」他的话戛然而止。
祁干等了半晌,却见他盯着某个方向,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狐疑地顺着视线一道?望过去,一只血淋淋的手赫然举在半空,尚未凝固的血液顺着手腕滑落至小臂。
少女独有的软糯,在耳畔响起:「麻烦可以先?救救我,再回忆往昔吗。」
孟萝时意识重聚,还未彻底清醒,喋喋不休的争吵便?涌入耳内,等她好不容易从跨越两个时空的恍惚中缓过来。
发现下身黏煳得厉害,像是躺在泥潭里,双腿都陷在潮湿黏腻的泥水里。
伸手一摸,满手血。
她用?仅剩的还未崩塌的理智,冥思良久,没想明白现在究竟是个什么鬼情况。
来月事能来到流血成河到这种程度吗?
空气几乎凝为?实?质,似巨大的玻璃罩将人隔绝,三个人面面相觑,没有人出?声。
孟萝时看了看自己举起来的手,又看了看沉默的两个人,一时间觉得自己更像小丑了。
她把被子掀开,腥臭的血味铺天盖地地蔓延,不由分说地钻进鼻息。
宸王撇开脑袋用?袖子掩住鼻子,祁干也不声不响地后退了一步。
孟萝时:「呕……」
她干呕了一会儿,气息虚弱地仰头望着祁干,悲切地质问:「你不爱我了吗祁干,为?什么要后退,你知不知道?,这一退就是一辈子。」
祁干眉心突突跳,空气中的血腥味像在炎热的夏季放了两日?般,变质发臭,臭得大脑偶尔会出?现眩晕。
他一言难尽道?:「你从哪里弄来的血。」
祁干认定恪守礼规的怀瑜做不出?这种事情,便?下意识将出?格的荒唐事都压在另一个性格上。
孟萝时莫名其妙被扣一顶大锅:「我弄的?大哥,我才刚睡醒,你双标的也太夸张了吧。」
祁干勐地看向宸王,眼里带着询问。
宸王轻咳了声:「皇侄,的确是你有失偏颇。」
孟萝时从床上挣扎着起身,将鲜血淋漓的手在被子上擦了擦,然后探进里衣去摸小衣口袋,里面空空如也,半张纸都没有。
入冬后,教坊的演出减少一半,新?舞也一直没有排,舞姬们悠闲又无聊,孟怀瑜也不例外。
因而这段时间,孟萝时每次来古代,不是吃就是睡,睡着睡着就会被闹钟吵醒,继而返回另一个世界上班。
她这时才发现怀瑜其实?很久没有写纸条,告之近况了。
「谁能解释一下,发生什么了。」
宸王微眯起眼,审视着床上仿若从地狱里爬起来的少女,脑中是先?前祁干所?说的失魂症,狐疑道?:「你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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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萝时歪了歪头,坦言道?:「我有失魂症,同时拥有两个性格,性格转换时,中间会沉睡半盏茶的时间,我并不清楚另一个性格所?做之事。」
宸王不信邪地看向靠在屏风上按压额角的祁干。
「你一眼就看出?来了?」
「嗯。」他疲惫道?,「很明显。」
宸王「呵」了声,眸内倏忽间浮现出?兴致,捏着鼻子弯腰凑近,仔细瞧着少女的脸端详了一阵。
脸颊上的脂粉被他捏脸时蹭掉了不少,眉梢上是无意间蹭到的血渍,凝固后像厚厚的痂,发暗变黑。
一双眼睛倒是异常明亮,似清澈流动的溪水,一眼便?能望到底。
他伸出?手想要触及那双眼睛,却勐地被抓住手腕。
祁干警告道?:「别碰她。」
宸王甩开手,直起腰身俯视着犹如幼兽的孟萝时,意味不明道?:「真有意思,本?王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病。」
孟萝时面对宸王似笑非笑地注视,牵强地扯着唇笑了笑。
「要告诉你也无妨。」宸王坐回椅子里,双脚搭上玉狮子,指尖撑着额角玩味道?:「宫宴是你提出?的指婚,给?本?王一个理由。」
孟萝时困惑道?:「什么理由。」
宸王眼眸半弯,嗓音却剎那冰寒:「利用?本?王的理由。」
窗户吱嘎一声被风吹得摇晃,带着凉意的风不断带走?屋内的血腥味,阳光被飘过的乌云遮盖,屋内的最后一缕光彻底消失。
孟萝时眼睫轻颤了下,继而缓缓地垂下眼,望着床上的血,一时陷入了沉默。
宫宴那日?的事已?经超出?她所?能掌控的范围,就像渺小的提线木偶,线扯动后,她无法自控。
起初是为?了避开皇后紧追不捨的逼迫,后来是为?了明哲保身,再后来……
「王爷长得好看。」孟萝时抬起眼笑盈盈道?,「我喜欢长得好看的人,左右总要嫁人,选个样貌好的,赏心悦目,瞧着便?开心。」
「至于王爷所?说的利用?,请恕怀瑜不明白。」
宸王盯了她一会儿,嘴角的笑意更大了,连带着眼睛也染上了少许:「你瞧着与另一个性格不同,倒也是个黑心肠的。」
他放下撑着额角的手,转而看向祁干,语气薄凉:「你们两个倒是般配。」
祁干神色晦暗:「皇叔谬赞。」
「呵。」宸王冷声道?,「你们要做什么,本?王懒得管,但若是手脚不干净来碍本?王的事,就别怪本?王不念着亲情和旧情了。」
孟萝时弯着眉眼,笑得明媚:「没事的,等圣旨下来,我和王爷便?是夫妻,俗话说得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她举起双手,将两根食指并在一起,莞尔而笑:「夫妻一体,心连心,谈何?而来的不干净。」
宸王睨了她一眼,幽幽道?:「圣旨已?经昭告天下。」
他想起什么,视线又挪向安静到不像话的祁干,戏嚯道?:「你心心念念的太子哥哥要迎娶黛丝提公主了。」
孟萝时:「?!」
坏了,她的太子妃位置。
「婚期是什么时候?」她从床上爬起来,跪着到床沿,看着祁干的眸内含着浓浓的质问。
祁干:「半年后。」
孟萝时凝眉,低声重复了一遍:「半年。」
她没记错的话,身为?储君成婚需要的六礼相较民间更复杂和繁
琐,光是婚服半年兴许都无法赶制完成,为?何?这般急切,况且……
「王爷愿意娶我?」孟萝时抬眼看向宸王,当?初宫宴一众人里选中他,抱着几分赌的性子,赌输了?
宸王挑了挑眉:「为?何?不愿,左右不过一个侧妃,你想要给?你便?是,本?王没那么小气。」
孟萝时:「……你在宫宴上不是这么说的。」
「哦,本?王反悔了,你待如何?。」
孟萝时:「……」拳头紧了。
宸王饶有兴趣地看着跪坐在床上愤懑的少女,指骨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椅子扶手。
自宫宴那日?起,他隐隐觉着十来年没见的小孩与他所?接触的人大有迳庭,或者?说,这个自孟怀瑜身体里诞生的另一个性格。
眼睛里充斥的自由和无拘无束,全然不像中原的人。
「前几日?德安候进宫,在皇兄面前闹了一通,知晓你怀有身孕……」他噙着淡淡的笑意,将这几日?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特别是教?坊的人冲到宸王府,大声囔囔着她命不久矣的经过,特意着重强调。
听?完后的孟萝时脑袋近乎要埋到床底下。
她扒拉着被血浸透的裤子,心里深深地嘆了口气。
怪不得今日?大家齐聚一堂,合着是来瞧她临死前的最后一眼。
「晚些本?王让人送些药材过来,你一併吃了补身体,别还没嫁到王府,人先?死了。」他说着站起身,掸了掸衣摆上瞧不见的灰尘。
「聘礼近两日?送到教?坊,至于婚期,本?王瞧着下个月的初十不错,就定那日?吧,左右也不过是侧妃入门,不需要太过隆重,用?不着费时间准备。」
他看向自闭的孟萝时,不紧不慢地问道?:「你说是吧。」
孟萝时揪着裤子,不想应声,她的计划是当?太子妃,不是真的要如皇后的愿,进宸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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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会嫁,皇叔用?不着费心思,有准备聘礼的时间,不如先?想想如何?应对东漠。」
宸王扬起唇,轻描淡写道?:「这是储君需要担心的事,与本?王何?干,还是说……你不想当?祁国的储君。」
第89章
祁干掌心用力, 指甲掐住手心的肉,刺痛感勉力压下他翻涌的情绪。
「祁国如今已是?强弩之末,能者居之, 皇叔应该明白小侄的意思?。」
屋内气氛凝重,伴随着愈加浓臭的血腥气, 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呕……」
干呕声响起的剎那,针锋相对的两人齐齐地望向伏在床沿边的少女。
只?见她吐了一会?儿后, 把沾满血的手又往鼻尖处放了下, 剧烈的呕吐声再次响起。
「呕,这血放了呕,多久了,滂臭,呕……」
宸王无语地摇了摇头?, 看向满脸担心却没往前一步的祁干, 冷淡道:「本?王对你们想做什?么,要做什?么不感兴趣。」
「任性妄为产生的后果, 你们若是?自认为承担得起,那尽管玩, 用不着来提醒旁人。」
「毕竟小孩囔囔着要拉屎, 很可能已经拉了一裤兜。」他摊开手,无奈至极, 「我嫌脏。」
祁干眼眶泛着微红,眸色幽深,像是?盛怒的豹子碍于某种原因?死死压制,戾气无处可泄, 以至于瞧着些许骇人。
「皇叔既嫌脏,又何必横插一脚, 惹满身腥。」
两人的身量相差无几,屏风后的光线本?就暗,相持不下的两人挡住了仅剩的阳光,无形的风暴席捲,在暗处较劲。
孟萝时?撑着床架,仰头?看了两人片刻:「陛下知道你们在这里探讨他的帝国快亡了,并?且如何瓜分这件事吗?」
祁干:「…………」
宸王:「…………」
房门「砰」的一声被甩上,门框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在散架的边缘摇晃。
宸王走后,屋里仿佛被按了静音,嬷嬷轻手轻脚地将先?前准备的温水端进来,在安静到令人窒息的氛围里把水盆放在宸王先?前坐过的椅子上。
嬷嬷小心翼翼地瞄着两人的脸色,心里一阵嘀咕,但又想起宸王的嘱咐,战战兢兢道:「姑娘身上的血,老奴帮姑娘擦拭一二吧。」
孟萝时?依旧跪在床上,思?绪紊乱得厉害,她想不明白为何一觉醒来,剧情脱了轨。
东漠的骑兵虎视眈眈地垂涎着中原的肥地,就等着里应外合将觊觎多年的肉尽数吞下,皇帝为何还要让祁干和黛丝提成婚。
是?怕祁国亡得不够慢吗?
得不到回应的嬷嬷举着沾湿的布巾,无措又尴尬:「姑娘?」
「东西放下,人出?去。」祁干忽然开口。
嬷嬷头?也?不敢抬,低声应道:「是?。」
祁干拿过挂在盆边的布巾重新放进水里全部浸湿再拧干,递到孟萝时?面前,嗓音低沉:「把脸上的脂粉和血擦干净。」
沉浸在思?绪里的孟萝时?勐地回神,眼底的困惑化开后,整个人显得有些呆,纳闷道:「你爹疯了吗,他晚上真的能睡得着觉吗。」
祁干轻蹙了下眉,少女的肤色本?就白皙,为了掩盖气色又扑了层脂粉,苍白得近乎像从地里爬起来的尸体。
配上眉骨凝固的血渍,诡异到让人心生胆寒。
「你又不是?海边的渔民,管他睡不睡觉。」他坐到床沿边上,将布巾罩住她的脸,不遗余力地揉搓着,像擦拭着一块陈年污渍。
孟萝时?疼得往后躲,嘴里发出?含煳不清的字眼:「唔,痛,泥松开。」
祁干生出?了几分不耐烦,将布巾翻了面,按着她的后脑勺又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直到脸通红泛着几缕红血丝才罢休。
「好了,干净了。」
孟萝时?捂着刺痛的脸,退离他三?丈远。
动作间腿间涌出?一阵暖流,晕染覆盖着发暗的裤子,甚至在床单拖曳出?一条浅浅的痕迹,与?鸡和猪的血格格不入。
祁干古怪地看着那抹新血:「把你裤子里的血包拿出?来。」
孟萝时?莫名其妙道:「我没藏血包。」说完后,她想着怀瑜先?前可能藏过,「就算有也?流完了。」
她不像褚祈一和怀瑜般不清楚小产的出?血量,作为恶补了十来部宫斗剧的女人,她非常清楚只?有难产血崩才会?有这种异常恐怖惊人的血量。
几乎是?产妇全身三?分之二的血。
不及时?抢救输血,没有人能活下来。
「那这是?什?么。」
孟萝时?顺着他的目光终于看见格格不入的新血,她张了张嘴,尴尬道:「来月事了,方才宸王说我喝了堕胎药,大抵是?那碗药的缘故,才会?……」
她欲言又止地扯了扯裙摆,把血渍遮住,与?以往不同,药物导致的月事提前,并?没有腹痛感,因?而她醒来后没太在意。
「这个孩子本?就不存在,眼下在外人的眼里算是彻底没了。」她挠了挠脸颊,一时?间觉得气氛尴尬到让她不自在。
祁干眉心一跳,心底压着的躁动再次涌上来,他站起身沉默地捞起水盆里的帕子,洗干净后道:「过来。」
孟萝时?心有余悸地看着他手里的帕子:「我自己来。」
她接过手帕擦拭着手上的血,但血渍凝固后非常难擦,即便?将帕子染红,也?没有完全擦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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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着祁干的状态逐渐不对劲,她连忙道:「晚些我会?沐浴,把身上的血渍洗干净。」
祁干看着她脸颊处被蹭上的碍眼红痕,勐地背过身,取出?黑色罐子,倒出?两粒药丸吞下。
好半晌,起伏不已的胸口才渐渐平息:「我不会?娶黛丝提,太子妃的位置只?会?是?你。」
孟萝时?看着他的背影,歪了歪头?:「这是?你答应我的事,作为交易,你想让我永远陪着你,你当然得做到。」
「不过如果你不介意二婚的话,我倒是?可以去一趟宸王府。」
祁干遽然转身,漆黑阴沉的眼眸死死盯着她,犹如毒蛇绕颈而上,一点点收紧掠夺唿吸。
孟萝时?唿吸一滞,干笑道:「我只?是?想去瞧瞧他是?否真的如外界传言般纨绔。」
「别用怀瑜的身体做孤不喜之事。」祁干嗓音幽冷,透着些病态,「挑断脚筋,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
孟萝时?抿了抿唇:「我知道。」
对于祁干究竟有多变态,从被掐脖子那一刻起,她便?有所领悟。
病人的要求,顺着些总归是?没错的。
她乖巧地保证道:「我会?乖乖待在教坊,吃喝睡,
绝不惹事。」
祁干泛红的眸子盯着她,一字一句道:「最?好如此。」
送走最?后一尊大佛后,孟萝时?缓缓吐出?一口气,颓废地摊在床上,望着床顶视线逐渐涣散,她有些分不清自己这样做是?对还是?错。
怀瑜不知何时?开始不再给她留信,小拇指也?归于平静,不像以往般总在关键时?刻抖动,做出?一些她并?不明白的提示。
遗留在身体里的疲惫在她来这个世界后,清晰地传达给她,让她偶尔会?产生极其消极的想法。
现在她在祁干身上也?感觉到了。
明明很痛苦,却压抑着不能爆发也?不能倾泻,尽数压在心底,宛如气球般在时?间的推移下逐渐膨胀,直到撑破为止。
破了之后呢?
「怀瑜,復仇成功后,你真的会?开心吗。」她疲惫地闭上眼,声音轻又涩,「祁国亡了,孟家大仇得报,那你呢。」
「太医说你只?有两年寿命,哦,现在连两年都不到了。」
「你或许会?死在永康三?十一年,而我回到自己的世界,对我来说这里的一切会?变成一个梦,一个真实又虚假的梦。」
孟萝时?无法言说这是?一种什?么感觉,但她觉得至少不应该是?这样。
她看完胡荔推荐的宫斗剧后,试图找出?其他既能復仇,又不会?伤害身心的办法,越深入越意识到如今的情况,无解。
从怀瑜取下挂在横樑上的白绫开始,復仇变成了活下去的信念,变成了在京州行走的动力。
如果没有这笔仇恨支撑,或许早在一开始,她就会?跟孟家其他人团聚。
坟头?草都几丈高了吧。
太阳西斜,霞光铺天盖地地笼罩,植被披着光似沾染了墨意的纸片,在微风下轻轻摇晃。
冬日?昼夜颠倒拉长,夜晚降临的时?辰越来越早,教坊的烛火换了一盏又一盏。
华贵奢靡的马车陆续停靠在门口,随着人潮涌动消失,行人熙熙攘攘或驻足观望或匆匆离开。
戌时?一刻,连结圆台与?屋檐的纱幔垂落,悬在半空吹的寒风纷纷扬扬,丝竹乐从四?面八方响起。
舞姬踏着鼓点声迈入圆台,在欢唿雷动的喝彩中翩跹而舞。
陶氏自嫁入侯府后,近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此时?坐在舞台下方,颇有梦回十年前的恍惚感。
「我犹记得第一次与?国子监的同窗来此,这里还没有圆台,装饰也?大不相同。」她视线转向桌对面正在斟茶的少女,眼眸微弯。
孟怀瑜把茶杯递到陶氏面前:「即使是?许愿池里的王八也?不是?万年不变的,教坊迎合客人,若依旧同十年前般,怕是?早就关门了。」
陶氏接过茶杯,轻轻吹了一口,茶香味随着不知名的薰香一道钻出?鼻息,她神情温和:「你身子如何了?」
「好全了,谢夫人关心。」
陶氏瞧着她淡然的神色,不由嘆气:「你得此一遭,大半由侯爷致使,若他早早放下对你娘的执念,或许这个孩子……」
她垂下眸,渐渐默了声。
自那日?落胎后,京州的流言蜚语似柳絮漫天遍野地飘,更甚者连夜出?了话本?,茶馆的说书先?生都编造了好几个情深的故事,讲得口干舌燥。
孟怀瑜轻声道:「夫人言重了,下月初十我便?是?宸王侧妃,左右这个孩子也?留不住,趁着还未成型,早早断了对彼此都好。」
陶氏于心不忍地看了眼她的肚子,衣物宽大瞧不出?什?么来,她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良久后,又是?深深一嘆。
「这样也?好,与?前世背道而驰,你会?活过永康三?十一年。」
第90章
少女?敛着神?色, 漆黑的眼瞳内是影影绰绰的烛火,随着拂过的晚风摇晃,像是随时?要熄灭。
她语调轻轻柔柔, 似头顶飘动的纱幔:「或许吧。」
小姑娘先前问她,报完仇后何去何从, 她考虑了很久,存活在世总要有牵绊和依恋, 她想?跟爹娘和弟弟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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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页
即使是假弟弟也没关?系。
怀瑕会在某个?地方平平安安又快乐地活着, 以一种她不清楚也不知道的形态,只要她不去打?破幻想?中的形态。
小姑娘说这是薛丁格的怀瑕,她不理解含义,想?来也是好话吧。
「夫人预计何时?生?产?」她目光放到陶氏隆起的小腹上,目测已有五六个?月, 丫鬟曾说过肚子里大抵是男胎。
是老夫人和侯爷都盼着的男嗣。
陶氏垂首, 掌心温柔地贴着小腹,轻轻摩挲着:「春三?月, 不出意?外的话是个?好季节。」
孟怀瑜望着她涌上脸颊的慈爱,忽然想?起了那个?被一碗堕胎药流掉的不存在的孩子, 以一种虚假的方式短暂地在她肚子里待了两个?月。
连死?亡都闹得声势浩大。
「提前恭喜夫人喜得麟儿?。」她挪开视线, 偏头看向圆台,身袭羽衣的舞姬们如落入人间的雀鸟, 羽翼受损,再如何挣扎着扇动翅膀,也回不去天际。
白色轻盈的羽毛盛着风,在半空中旋转, 飘向黑暗。
陶氏顺着她的目光一道看了一会儿?舞,然后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纸:「你先前说的在朝官员的污点, 我拟定了一部分,你先瞧瞧。」
孟怀瑜接过纸张,缓慢地展开,陶氏的字迹凌厉又板正,全然没有女?儿?家的柔和,字与字的间隔也像是特意?量过般,整齐的出乎寻常。
有几个?熟悉的名字也出现在纸张上。
她指尖轻点茶杯中的水,点在那几个?名字上,水洇开,墨意?模煳了名字。
「把这几个?人去掉吧。」孟怀瑜把纸张递还给陶氏。
陶氏快速瞥了一眼化?掉的名字,没多问,点了点头,将纸张叠起来又塞回了袖子。
孟怀瑜跪坐着将茶水倒掉,重新温了一壶新茶,木夹与茶杯在琉璃碗内碰撞,发出清脆的丁零噹啷。
「薛才人如何了?」
少女?嗓音柔和,陶氏蓦然听出了几分急切,她抬眼看向垂着眼眸认真煮茶的少女?,分明十七的年纪,正值青春气盛,却似凋零的花朵,以不可抗拒之势缓慢地枯萎。
花根埋藏在泥土里,在无人知晓处腐烂。
陶氏轻嘆了口气:「快了,我托人送了药给她,她疯癫的最大缘由,是接受不了本?该属于她的妃位,没了。」
「我让人同她说乖乖听话,便能再次册封,她正常了很多。」
孟怀瑜把煮出来的第一壶茶水倒掉,随后重新倒水,神?情平淡如水。
「什么药?」
「能让人更疯癫的药,但对于薛才人这种本?身就已经疯了的人来说,反而?是镇静剂,不过……」陶氏顿了下,松开抚摸着肚子的手,嗓音沉下,「这种药吃久了活不了多久。」
孟怀瑜依旧没什么表情:「没关?系,她本?身就是要死?的。」
她掀起眼皮看了眼陶氏的肚子,缓慢道:「不用觉得脏手,不管她能不能坐上妃位,皇后都不会放过她。」
似乎看出陶氏的疑惑,她轻笑着将新的茶杯推过去,弯起的眸内被笑意?侵占:「一颗疯了的棋子,就像定时?的火药,稍有不慎便炸个?鲜血淋漓。」
「皇后不会放心让这种棋子留在身边,危及她唾手可得的祁国。」
陶氏不动声色地后挪了些,麻意?顺着手臂蔓延上头皮,她忍不住地哆嗦了下,泛着阴寒的冷意?像贴着后颈,随时?会夺取性命。
她抚过手臂上竖起的汗毛,伸手去拿茶杯。
指尖却
被烫得刺痛了下,一时?间那股被蛇类盯上的阴冷气息更重了。
「茶水烫,夫人小心。」温温柔柔的嗓音在对面响起,陶氏只觉得头皮更麻了,她现在才彻底意?识到自己到底被迫参与进了哪里。
她们在跟皇室作对,在跟整个?祁国的皇室作对。
一步错,满门死?,她为了保住陶家的几个?幼孩,陷入了更恐怖的圈套,套着她的脖子,稍有差错,便会勒紧。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不死?心的陶氏试探着问道,眸内透着期待,盼着能听到其?他答案。
孟怀瑜盈盈一笑:「自然,夫人难道今时今日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一句反问将陶氏推进淤泥沼泽最深处,连挣扎都省去了工夫。
她僵硬着身体?,望着少女?温婉的面容连笑都笑不出来,陶氏自认为自己上一世在官场叱咤风云,见过的骯脏和勾心斗角足够让她看透人心。
但她忘了,这一世她在后宅也被困了很久,久到她认为相夫教子才是她本?该的生?活。
真是荒诞。
「是,先前我只以为帮你完成?这两件事便好。」陶氏苦笑道,「开弓没有回头箭,你说得对,一开始你就没打算让我下船。」
孟怀瑜静静地望着她,弯起的眼眸拉直:「夫人想?下船?」
摆放在桌侧的四角琉璃灯内的烛火微微闪了下,橘光的光源随之更暗,仿若有巨大的影子笼罩,将两人囿于小小的方寸之地。
陶氏沉默了下,缓慢又坚定地摇了摇头,表明了她的决心。
下船哪有这么容易,船外是波涛汹涌的海水,一望无际,分不清天际和海边,不靠岸的船只有死?路一条。
少女?的眼眸再次染上浅浅的笑意?,又递了一杯茶过去:「帮夫人温好了,不烫手,花果茶不伤胎儿?,要尝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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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页
陶氏微愣,低头看向面前摆放着的依旧滚烫的茶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小姑娘压根没想?着让她喝。
「多谢。」她接过果茶,抿了一口,水果和茶味融合,覆盖了涩味,她抬起眼皮瞄了眼神?情温和的孟怀瑜,故作轻描淡写地问,「若我非要下船,你当如何。」
丝竹乐渐渐平息,舞姬拥着羽衣步履缓缓地迈下圆台,裙摆扫过台面,勾下几片羽毛纷飞。
孟怀瑜伸手抓住飘至身侧的羽毛,垂眸看了半晌后,忽地笑了:「夫人心底清楚,为何还要求一个?死?心的答案。」
她松开手,任由羽毛从掌心熘走?,弯起的眸色幽深,似寒潭冰凉:「关?副将前段时?间死?在隔壁小巷子里,你想?知道关?副将是如何死?的吗?」
陶氏汗毛尽数炸开,贴在后背的阴冷仿佛揪住了后颈,她下意?识地再次后挪,试图离少女?远一些。
搓着手臂的鸡皮疙瘩,勉力弯起唇:「不想?知晓,孟姑娘烂在心里,不用告知我。」
她伸手覆住肚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字一句道:「兔子逼急了还会咬人,烦请孟姑娘别做得太过,陶氏的几个?幼儿?我也不是一定要保的。」
孟怀瑜噙着笑意?:「夫人忧心了,怀瑜既然应诺,必保他们无恙。」
她站起身,偏头望向空荡荡的圆台,今日的最后一场舞结束,部分来此看演出的客人觉得无趣,陆续离场。
教坊与冬季一道变得清冷,奢靡的热闹同寒风般消弭。
「听闻今晚会有打?梨花表演,夫人若有兴致,不妨再多坐片刻。」
陶氏仰头望着她,没应声也没拒绝,捧着那杯花果茶又喝了一口,少女?弯着眉眼笑得温柔:「时?辰到了,怀瑜告辞。」
陶氏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想?了半天没想?通为何分明是她喊自己来教坊一叙,自己却还要花钱付陪聊的时?间。
教坊舞姬都这般缺钱?
——
腊月初二,大雪。
气温一降再降,街道两侧的枯树堆积着薄雪,寒风颳过簌簌地往下落,在树根边堆起小小鼓包。
孩童穿着厚重的衣服如年画娃娃欢蹦乱跳,抓起路边的雪捏成?小球,砸向同伴。
语笑喧譁吵得孟萝时?捂住耳朵也阻挡不了声音钻进耳朵,她烦躁地在床上打?了好几个?滚,最后用被子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像个?蚕蛹扭动了几下,然后涨红了脸从窝里钻出来。
「大早上不睡觉打?雪仗,等着。」她怒气沖沖地套上鞋子,「这就下去教你们做人,打?雪仗!」
她从衣柜里取出新做的冬装,一层层地将自己裹起来,怕感冒还披了斗篷,板着脸就往外走?。
门打?开的一瞬间,站在外面举着手正准备敲门的福来愣住了。
「姑娘,大早上的您要上哪儿?去。」
孟萝时?气鼓鼓道:「去教下面的小孩重新做人,怎么了。」
福来反应了下她的话,脸上的疑惑逐渐转变成?了担心:「姑娘是还未睡醒吗?」
孟萝时?:「?」说的什么话。
她深唿吸了一口气,压下起床气,看向他手里端着的汤盅:「这是什么。」
「寒潮快来了,殿下担忧姑娘感染风寒,昨夜送了药材来,说是早上熬了送到姑娘房内,补身体?。」福来喜笑颜开,将汤盅又往她跟前送了送,「殿下心里还是有姑娘的。」
孟萝时?沉默了片刻。
祁干心里有没有她不重要,但再过八天她就要嫁到宸王府,从教坊舞姬摇身一变成?为侧妃了,这段时?间嬷嬷取消了她的晚间所有的演出。
没有收入来源,她心里慌得厉害,每天都悄眯眯地从聘礼箱里掏点东西出来看看,以抚慰断工钱的心灵。
「给我吧。」
孟萝时?接过汤盅,想?了想?又嘱咐道:「你去楼下买点糖葫芦或者其?他零嘴,给街道上跑来跑去的小孩,让他们换个?地方打?雪仗。」
第91章
「如果他们不愿意的?话……」她皱了皱鼻子, 「就把零嘴分给后院的?女孩们,不给那群小孩吃。」
福来瞧着她眼下浅浅的?青黑,应了声:「姑娘放心, 我现在就下去。」
孟萝时犹豫了半晌,把汤盅放在桌上, 从梳妆檯里?取出十两银子,塞给福来, 没?好气道:「算了, 快过年了,多买些都分给他们。」
福来揣着银子离开时,脸上的?笑容快要裂到耳根子,笑得孟萝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搓了搓手?臂关紧门, 阻隔涌进屋内的?寒风。
宸王送来教坊的?聘礼不多, 但也不少,每个箱子贴了喜庆的?封条, 按宸王的?说法,教坊做不得娘家, 届时聘礼依旧会跟着迎亲队伍返回王府。
便只送了六箱来走个过场, 还有?六箱则存放在侧妃院里?,待她去了后一併接管。
孟萝时看着西边贴着墙面堆放在一起的?箱子, 其中一个箱子的?封条早在来的?第?一日就被她小心翼翼揭开,此后当她每每觉得空虚没?安全感?时,就从里?面捞一件出来,赏鉴一番再依依不捨地放回去。
「怀瑜, 我突然觉得当侧妃也挺好。」她嘆了一口气,自暴自弃道, 「吃喝不愁,躲在四四方方的?小院子里?,无?所?事?事?地过完一辈子,我竟然有?那么一刻觉得这就是理想?中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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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页
「我堕落了。」她颓废地走到水盆前,神情恹恹地洗漱。
小拇指没?有?任何?一点反应,这段时间无?论她如何?自说自话,都得不到怀瑜的?回应,像是投入大海的?石头,渺小得如恆河一沙,落入无?边无?垠的?海里?,溅不起半点水花。
她甚至开始怀疑怀瑜是否能同先前一样,透过这双眼睛看到她所?能看到的?,透过耳朵听见她所?能听见的?。
掀开盅盖,浓郁的?香味冲散了屋内的?寒气,孟萝时用勺子翻了翻沉在底层的?药材和食物,蘑菇人参枸杞大枣等还有?一众她认不出来的?东西,像一碗厚厚的?八宝粥。
入口微苦泛着甜,热意从喉间蔓延到胃里?,仿若一把火烧得五脏六腑都烫了起来。
不难喝,但也不好喝。
应当是祁干为了补先前堕胎药导致的?一月两次月事?流的?血,三天两头往教坊送补血的?食物和药材。
半盅下肚后,她热得起了一身汗,上袄的?领口有?一圈白色的?绒毛,被汗水打湿后黏在脖颈的?皮肤上。
她不舒服地扭了扭脖子,继而将系带解开,想?去换件轻薄的?外衫。
站起来的?瞬间眼前却一阵发?黑,她
头重脚轻地撑着桌面,小腿轻微打颤,似跑了两千米,手?和脚都重得费劲。
「福来。」她虚得厉害,出口的?声音也似蚊虫,轻得无?法穿透木门。
寒风扑打着窗户,细碎的?簌簌声从缝隙里?挤进来,下一瞬,门「吱嘎」一声被推开,孟萝时颓然落地,视线内是黑色的?虚影,一团团的?在眼前晃来游去。
她后颈冒出细密的?冷汗,被白绒毛尽数吸收。
绿色绣着莲花的?靴子停在她面前,鞋尖被雪水打湿,同色的?渐变裙摆随着动作轻轻摇晃,少女的?嗓音清亮带着些许冷漠:「孟姑娘,奴婢来接您回宫。」
孟萝时艰难喘息,顺着那抹绿仰头望去,容阙面无?表情透着不近人情的?气息,正低垂着眼凝视着自己。
她抓住桌角,用力?撑着努力?了半晌,再次脱力?坠回地面。
「你们给我下药了?」孟萝时不敢置信道。
容阙眸色微动,似有?不忍,很快从面上消失:「是,姑娘不必挣扎,等回了宫自会给姑娘解药。」
孟萝时气笑了,她将湿漉漉的?领口解得更开,露出里?层的?鹅黄襦衣,手?脚吃力?的?同时,头昏脑胀得厉害:「这是你们殿下吩咐的??」
「是。」
单单一个字让孟萝时心梗,祁干说过,只要她在教坊乖乖听话便不会绑她,禁锢人身自由,入冬后不管是她还是孟怀瑜都乖得不像话,连教坊的?门都没?踏出去过。
他却背约负盟给她下药!
「祁干你个傻逼。」孟萝时恨恨地骂出声。
容阙下意识地去捂她的?嘴,像第?一次般小心翼翼地提醒:「姑娘不可出言不逊。」
孟萝时心里?把祁干骂了狗血淋头,恨不得照着他的?脑袋来两拳,以解心头怒意。
她看向神色已不似方才冷漠的?容阙:「还有?八天宸王府的?喜轿便要抬到教坊门口,你们把绑进宫里?,就不怕届时不好交代。」
容阙抿着唇从衣架取来斗篷搭在她的?肩头,避开孟萝时质疑的?目光,轻声解释道:「殿下失控了,我们做奴婢的?拦不住,还望姑娘见谅。」
顿了顿,她又道:「宸王爷那头殿下会解决的?,姑娘要坐的喜轿只有去往东宫一轿。」
孟萝时怔住了,她思?量着容阙的?话,后颈的?冷汗冒得更密集,脑中蓦然生起了令人心惊的可怕猜想?。
祁干要反。
她抓住容阙的?衣领:「你方才说祁干失控了?」
容阙缓慢地点了点头,目色严肃且认真:「殿下失控后,性格变得暴戾狂躁,一点不顺心便是满屋的?人命,唯有?皇后娘娘的话尚且能听进去一两分。」
「此次下令绑姑娘入宫,也是毫无?预兆。」容阙眉心的?忧愁近乎溺出来,「未失控前,殿下满心满眼都是姑娘,失控后夜里?也念着姑娘的?名。」
她说着瞄了眼孟萝时的?脸色,见她并未有?太?大反应,暗暗松了一口气。
「姑娘进宫待在殿下身边想?来也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兴许失控能有?所?缓解。」
孟萝时指骨放松,拽住的?衣物从手?心脱离,她重新跌回地面,清晨的?地板透着刺骨的?凉意,像是密密麻麻的?针钻入骨头缝隙里?,嵌在深处,不经意间便扎得鲜血淋漓。
她虚弱得连站起来都成了问题。
这几日过得太?安逸,她都快忘了,纸张记载的?那个模煳梦境里?,期间有?很长一段时间,怀瑜被囚禁在东宫的?厢房内,日日夜夜地索取,只为了留下一个能绊住怀瑜的?孩子。
后来,那个孩子被怀瑜亲手?流掉,栽赃陷害给了当时的?太?子妃黛丝提。
兜兜转转,歷史要重演了。
孟萝时勐地抱住桌腿,警惕地望着蹲在她面前展露着善意和期待的?容阙:「我不去,不进宫。」
容阙微愣,不明白转瞬间发?生了什么,让小姑娘抗拒进宫。
「殿下在等您,姑娘。」
孟萝时抱得更紧了:「我不去,死也不去……褚祈一,别?猫着了,有?人绑架我。」她朝着窗口大声地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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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页
药的?缘故,声音像被罩在玻璃罐里?,死死扣住,只能在诺小的?方寸之地迴响。
容阙深褐色的?瞳内滑过冷意,她放弃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策略,沉默地站起身俯视着瘦弱的?少女,嗓音如刚进门般冰冷:「您唤的?是一直守在附近的?那位鹿岛的?小公子吧。」
孟萝时唿吸一滞,她望着关起来的?窗户:「你们把他怎么了。」
「他没?事?。」容阙后退一步,门外又涌进来两名暗卫,黑色劲装上是未化开的?雪珠,裹挟着寒冷的?凉气,似两尊冰雕。
孟萝时悬着的?心还没?放下,容阙疏离的?声音再度响起,如恶魔低语。
「但姑娘若是执意不肯跟奴婢回宫,那位小公子只怕是性命难保,就连这座教坊,都极可能会因姑娘而在京州消失。」
她冰冷的?话语一点点,像是窗外的?寒风,不容抗拒地灌进了孟萝时的?耳内。
少女本就吃力?的?身体,轻微发?着颤,攥着桌脚的?指骨泛起了青白,她仰着头愤懑道:「你绑架我就算了,还要道德绑架,我,我又没?道德,你绑架不了我。」
她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几乎要背过气去,连带着眼眶也翻涌着嫣红。
「说那么多话,把我打晕带走不就行了,非要恐吓,我又不是傻子。」她低喃着,松开了桌角,缓慢又不甘心地爬出桌底。
颇有?种摆烂的?滋味:「抬还是托,随便你们。」
两尊冰雕没?有?动,甚至没?有?施捨一个眼神,容阙无?奈地嘆了口气,弯腰把失去力?气的?少女抱起来,厚重的?斗篷裹着她的?身体,在容阙的?怀里?像个蚕蛹。
「何?必呢,姑娘,早知如此,一开始便跟奴婢走,还能少受些吓唬。」
孟萝时瞪大了眼,挣扎了两下:「我又没?未卜先知的?能力?,谈何?而来的?早知如此,我开开心心地喝口汤还有?错了?」
容阙抱得更紧,于心不忍地说:「今日所?有?端进姑娘房里?的?食物,都会被下药,但凡姑娘喝一口水,也会是现在的?情形,同您吃什么无?甚关系。」
离开三楼后,腊月的?寒风迎面而来,冰冷带着一股潮湿的?泥土湿气。
孟萝时缩了缩脖子,半张脸埋在斗篷里?,黑熘熘的?眼睛眨巴着,不满道:「有?病。」
她不是原主,安抚不了失控的?祁干,不激怒他致使恶化都是上天保佑。
原以为剧情偏离到十万八千里?外,再离谱也不会同梦见的?上一世那般,没?想?到阴差阳错还是走回了老?路。
最可怕是连时间点都差不多。
都是寒风刺骨的?腊月。
她深深地唿出一口气,看着消散在眼前的?热气,费解问:「祁干为什么会失控?他不是随身携带了药吗?」
容阙大步迈出教坊大门,小心翼翼地将少女安置到华贵的?车厢里?:「这些问题姑娘亲口问殿下更合适,不过殿下失控后,偶尔会失去理智,姑娘切莫提起殿下不喜之事?,免得受苦。」
她扯过毯子盖在少女身上,后退着离开车厢,末了,似是不放心,忽地从怀里?扯出两条绸带,目光灼灼地盯着孟萝时的?手?。
被盯得头皮发?麻的?孟萝时咽了咽口水:「我不跑。」
「再说了你给我下药,我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跟一摊扶不上墙的?烂泥一样,绑着也是浪费绳子。」
容阙认同地点了点头:「姑娘稍作休息,大抵半炷香便能抵达东宫。」
孟萝时:「…………」
她扯过毯子盖住脸,安详得像一具死去已久的?尸体。
马车摇摇晃晃往东边的?晨曦而去,轮胎碾过未清扫干净的?积雪,发?出刺刺啦啦的?挤压声。
寒风吹开没?有?固定的?车帘,拂过少女额前的?发?丝。
孟萝时躲在毯子里?,小声地喊着孟怀瑜,一遍又一遍,但小拇指从始至终都没?有?反应,她突感?绝望。
嗓音似落了水的?小猫,蔫巴巴的?:「进宫就跟进
虎穴,往常老?虎吃饱了还算安全,现在他饿得就差啃石头了,这不是往虎口里?钻嘛。」
「你为什么不动呀,以往这种时候小拇指颤得跟帕金森。」
「还有?上次,谢期来问是不是胥黛要杀我,你不让说,为啥呀,我问胡荔,胡荔说你可能是想?放线钓大鱼。」
「可是胥黛背后的?大鱼不就是谢期。」她挠了挠额头,思?绪像是打了结,怎么理也理不顺。
虽然近段时间她恶补了宫斗剧,但旁观者和当事?人是两码事?,她不是剧里?有?勇有?谋,心思?缜密的?女主。
世家大族里?培养出来送进宫里?争斗的?娘娘们就像坚固的?磐石,大风大浪击打沖刷经过一遍遍的?磨鍊爬上如今的?位置,譬如坐上凤位的?皇后。
她一颗鸡蛋要如何?跟磐石比。
「怀瑜,怀瑜……怀瑜啊……」她忧愁得跟鬼似的?,一遍遍地念着孟怀瑜的?名字,头髮?丝都落了好几根。
被鬼缠身的?孟怀瑜,强撑着精神用仅剩的?力?气,使小拇指微微动了下。
与此同时,马车似乎滚过了矮台阶,车厢剧烈地抖动了下,颠得孟萝时屁股离开车板后又重重地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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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她下意识地撩开车帘察看外面, 没注意到微微颤抖了一下的小拇指。
马车进入皇宫后?,景物?从雪茫茫的街道变成了高墙,步履匆匆的宫女和太监擦肩而过, 往不同的宫殿而去。
马车不入宫门是默认的规矩,但现在孟萝时所乘坐的马车大摇大摆地碾过砖石, 直奔东宫。
堆积的雪被清扫得很干净,小鼓包般整齐地坐落在墙角, 偶尔有风颳过捲起尚未化冰的雪珠, 在原地打着转。
孟萝时被容阙抱在怀里,仿若瘦弱的鸡仔在东宫众多宫人的注视下住进了西侧的厢房,屋内的布置仿照了教坊,除了格局有所变化,摆件柜子几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
床榻侧边的纱幔都?是同样的藤紫色, 尾端垂着纯白的流苏以及几颗晶莹剔透的珍珠。
「殿下还未下朝, 姑娘先休息,晚些奴婢让人去找些画本子来?, 给姑娘打发?时间。」
她把裹着少女身体的斗篷抽出来?,挂在一侧的架子, 轻轻拍打了两?下。
西厢房的位置偏差, 隐在阴暗里,西斜的太阳照不进屋内, 空气里有股常年不散的湿味,偏生燃了薰香,味道便更奇怪了些。
有种大雨前,泥土混着风的土腥味。
孟萝时不适地皱了皱鼻子, 她自觉地脱掉鞋子缩进被子里,冰冷的触感让她轻颤着身体:「是要像上次一样将?我锁在房里吗?」
东宫除开主殿, 其余的房间皆未通地龙,西边又常年没有阳光洗礼,因而寒冷里还有几分不似人的阴寒。
容阙从柜子里又抱了一床棉被覆盖其上,看着少女偏红的脸颊,轻摇了摇头:「殿下并未吩咐锁门,但……」她犹豫了半晌,后?退着远离床铺。
「姑娘乖一些,千万别惹殿下烦心,东宫便能任由姑娘来?去自如?。」
孟萝时瞧着她欲言又止的神情,心拔凉拔凉,像在外边的雪堆里放了两?三日,凉透了。
不锁房门,大概率就是锁她。
祁干不会真的要挑断她的手筋和脚筋吧。
她拥着屈起的膝盖,半信半疑道:「这?话我上回来?东宫时,你同我说过,你确定以祁干现在的精神状态真的能靠听?话就不暴戾了?」
不失控时就有大病似的,失控岂不是要上天。
容阙抿着唇,沉默了好一会儿,避开了这?个话题:「姑娘好生休息,奴婢告退。」
「诶等?等?,说好的解药呢。」
孟萝时抬了抬手,失力感让她很快又放了下去,她盯着容阙的背影,视线内的人却没有转身,径直离开房间,留下一句干巴巴的话。
「解药在殿下身上。」
门被无情地合拢,连带着门外遥不可及的阳光也被斩断。
空气寂静又窒息,没了通风,土腥味似乎更重了,孟萝时揉着鼻子打了个喷嚏,整个人钻进被子内,虽然和教坊的房间很像,近乎一比一復刻,但太冷了。
孟萝时怀疑房间外被阳光照射到地方比房里更暖和。
她是昨夜来?的古代世界,早上被打雪仗的小孩子吵醒,睡眠本就不足,此刻睏倦的大脑在药物?的作用?下,异常疲惫。
和衣缩在被子里连一盏茶都?没熬过,沉沉睡了过去。
冬季白日短暂,从未得到过太阳垂怜的西厢房在渐渐西斜的阳光中陷入灰黑。
孟萝时是被饿醒的,肚子咕噜噜地发?出抗议,她绷直身体做了个拉伸,又左右滚了两?圈才从床上坐起来?。
撩开遮挡眼睛的发?丝,一转头,就见床沿边坐着个黑影,面无表情地凝视着自己。
眼眶泛着红,眼白也被红血丝占据,在灰蓝的房间里似鬼魅,盯着唾手可得的猎物?,而现在猎物?醒了。
「我…你…祁干,你有……」孟萝时好几句到嘴边的脏话生生咽下去,她极力控制着自己被吓到天灵盖发?麻的情绪,挪动没力气的身体,躲进床的最里侧。
睡醒的惬意被吓得烟消云散,她捂住怦怦跳动的心口:「你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不喊我。」
屋内的光线很暗,祁干大半张脸藏在暗处,唯有一双眼睛红得吓人。
他不动,也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少女,像一尊雕像。
孟萝时见过他失控的状态,听?不见外界的声音,不受外界影响,随心所欲到可怕。
再则上一世里,这?间西厢房是怀瑜怀上孩子的地方,她拿捏不准祁干目前是否有自控能力,更怕祁干一言不合扑上来?,像动物?世界的野兽,抓着人就行不轨之事。
强烈的害怕让她也不敢动。
「祁干,你能听见我说话吗?」她舔了舔唇,试图用?声音唤醒祁干出走的理智,「我不是怀瑜,我是另一个你讨厌的性格。」
「你能分辨清楚的对吧。」
祁干依旧没说话,孟萝时的心近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她紧张到胃里一阵痉挛。
「等?明日,怀瑜大抵就会回来?,你若是有想说的话,要不明天再来?找我?」
空气安静极了,孟萝时的手脚开始发?麻,但她依旧不敢动,生怕惊着祁干,突生变故。
低哑的嘆息轻轻响起,男人指骨敲了下床沿,嗓音透着嘶哑,像是许久未曾说话。
「过来?。」
孟萝时头摇得像拨浪鼓,抗拒道:「这?样也能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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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页
祁干眉心拧起,强压下去的躁动从缝隙里疯狂挤出来?,转眼间重新?占据他的身体,他勐地扣住床沿,指甲划出了月牙划痕。
嵴背因痛苦而微微弓起,眸内的红意更深了,低吼道:「过来?,别让我过去拽你。」
孟萝时被吓得心颤,她露出痛苦面具:「非要我过去干嘛呀,现在又不是不能说话,咱俩又没隔着银河。」
她抱着被子,挪动的速度极其缓慢。
祁干失去耐心,抓住她的脚踝拖到面前,继而钳住她的手腕将?人按在身下,整个人覆了上去。
少女猝不及防,眼里满是惊诧。
「你疯了吗,松开我。」
孟萝时震惊的瞳孔都?放大了,看着距离自己极近的男人,以及他毫不掩饰的神色,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祁干想同房,在夜幕还未完全落下的黄昏,他竟然想同房。
「哥,你听?我说,我不是孟怀瑜,我真的不是孟怀瑜,你以往不是一眼就能分清吗。」她用?尽全力想要挣扎,但中药后?的身体羸弱不堪,像任人宰割的羔羊。
她的挣扎对于失控的祁干就像挠手心的小猫,毫无作用?。
祁干眸色幽深,漆黑的瞳内倒映着少女脆弱的面容,发?丝凌乱的贴在额角,眼尾因害怕溺出了水色。
他清楚面前这?个张牙舞爪的猫儿不是他的怀瑜,但他控制不住自己。
埋藏在心底,扭曲的,阴暗的,想要侵占的欲\望在药物?的勾\引下,漫天漫地的冲击着他的理智。
禁锢的绳索岌岌可危,他只要松懈一瞬,明日再次醒来?,只怕会毁了整座东宫。
「给我生一个孩子,怀瑜。」他伸出手,抚开落在孟萝时眼皮上的发?丝,指尖却颤抖得不成样子,「从此留在我身边。」
孟萝时挣扎无果,反而出了一身汗,她撇开脸,恐慌和怒气交替着攀升,若是现在有把榔头凭空出现在她手上,她势必照着祁干的脑袋就是一榔头。
脑花都?给他打出来?。
「明天吧。」孟萝时深吸一口气,皮笑肉不笑地哄道,「明天再生孩子,你想生多少个都?行,生足球队我也没意见。」
祁干手抖得更厉害了,他痛苦地闭上眼,克制着不受控的身体,从牙缝里挤出声音:「走。」
孟萝时愣住,看着仿若精神分裂的祁干,稍显疑惑。
但下一刻,蛄蛹着身体从他身下一点点挪出去,期间怕惊扰做斗争的祁干,大气不敢出一声。
屁股落地的那一瞬间,孟萝时轻轻吐出一口气,她手脚并用?爬到了桌子底下,像在教坊时抱紧了桌角,大有跟桌子同生共死的意味。
后?背被冷汗浸湿,透着凉意,她扯了扯粘着皮肤的襦衣,小心翼翼地看着祁干。
他似乎很痛苦,整个人蜷缩在床上,捲成了虾米的形状。
低低的呻\吟在静寂的房内响起,太阳彻底落山后?,屋内的光线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寒风拍打着窗户,偶尔会有一团团橘光从外面路过,伴着脚步声,时远时近。
孟萝时呆呆地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屁股被冻得发?麻,后?背的汗随着时间流逝变冷,冻得骨头疼。
大脑在此刻异常清醒。
「殿下失控后?,性格变得暴戾狂躁,一点不顺心便是满屋的人命,唯有皇后?娘娘的话尚且能听?进去一两?分。」
「姑娘进宫待在殿下身边想来?也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兴许失控能有所缓解。」
容阙的话语一点点在脑内迴响,若是她没记错,祁干失控很大的原因,是皇后?常年给他餵不知名?的汤药。
日復一日。
祁干喝了起码有二?十多年。
这?种汤药怀瑜幼时也喝过,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孟家的厨房,又入了怀瑜的肚子。
自此她的身体像被戳了几个大洞,精气神从这?些洞里掉了出去,体质一落千丈,一夜的工夫从活泼好动的皮孩子变成了弱如?扶病的病秧子。
孟将?军四处寻医,试图找出根治的方法,但大夫皆是摇头嘆气,留下一句用?药材吊着,无性命之忧的话。
可后?来?,孟家倒了。
浸泡在昂贵药材里的怀瑜失去了唯一续命的法子。
孟萝时轻抬眼皮,望着黑漆漆的床铺,如?果怀瑜活不过永康三十一年,那祁干呢。
常年喝汤药的后?果……只是失控吗?
第93章
西厢房的位置着实偏僻, 连月光都漫不进分毫,屋内漆黑到瞧不见任何?一点物件,仿若置身无边无际的深渊, 唯有窗外唿啸而过的风,提醒着屋内的人还在现世。
孟萝时记不清自己抱着桌脚何?时睡着, 容阙带着宫女进屋喊她起床时,她裹着被子躺在床铺上, 睡得深沉。
冬日的阳光温暖, 泛着金色的光晕,止步于西厢房的屋檐下。
空气中的土腥味似乎淡了很多,孟萝时不舒服地揉了揉鼻子,张着手任由宫女帮她更换新?的衣裙。
「话?本?子放在梳妆柜底下的抽屉里,姑娘若是看完了知会奴婢一声, 奴婢再去买新?的。」容阙说完后, 怕孟萝时不清楚位置,用指骨轻敲了两下。
孟萝时顺着声音瞧了一眼, 兴致缺缺道:「嗯,我?知道了。」
洗漱后, 又有数十位宫女端着盘子, 依次将餐盘摆放上桌,食物的香味顷刻间溢满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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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页
容阙将筷子递到她的手里, 贴心地介绍了一番桌上的早膳。
「这些是殿下今早特意吩咐御膳房掐着时辰做的,用的都是最?好的食材,比如这道乌骨鸡人参粥是用百年人参水熬煮了一个时辰……」
她边说着,还会用公?筷布菜, 全然没有问?过孟萝时不吃什么。
桌上粗粗数来十二道菜餚,各式各样的早点堆积在一起, 根本?不是一个人的食量,孟萝时觉得脑瓜子嗡嗡的,搞不明白祁干又在发什么疯。
但她若是不吃,这些食物的归宿大抵是泔水桶。
「他人呢?」孟萝时仰头看向容阙,褐色的眸子内因投不进光,显得空洞。
浪费药材和食材,不是祁干的作风。
至少她作为第三?视角在半空中观望时,尚且还是小少年的太子,会忧心天?下百姓,会因国库空虚增加税收而跟皇帝吵闹。
祁干不适合当皇帝,从某种角度来说,他太过心软,心软是皇帝最?要?不得的东西。
容阙低声道:「殿下还未下朝。」
孟萝时眨了眨眼,视线在屋内的宫女们身上一一扫过:「让她们都出去。」
宫女们很有眼力见,即使?容阙还未重复,她们便已?鱼贯而出,最?后一个出门的宫女甚至善解人意地把门带上了。
屋内安静下来后,容阙看着呆坐在凳子上的少女,问?道:「姑娘不吃吗?」
孟萝时没回答,她其实昨夜便饿了,但一夜过去,不知是饿过了头,还是面对满桌华而不实根本?吃不完的早膳心生怅然,以至于没了胃口。
她轻轻唿出一口气,拿起勺子开始喝那碗加了药材的粥。
「陛下身子可还好。」
容阙听出她在套话?,也没隐瞒,诚实道:「上月落了风寒,连着四五日高烧不退,后又摔落在地磕到了头,当场昏厥,至今未醒,朝堂现在一切由殿下和皇后娘娘执掌。」
孟萝时喝粥的动作顿住,她偏头看向容阙,眸内透着诧然:「皇后娘娘?」
容阙点点头,瞥了一眼紧闭着的房门,压低嗓音道:「殿下失控后,唯独娘娘的话?,能听进去一两分,宫内都在传,是因殿下孝顺。」
「但姑娘您是知道的,殿下以往最?是厌恶娘娘,更不可能听话?。」
勺子内的粥凉透了,孟萝时把它放回碗里,搅动了两下,再往嘴里送。
她忽然想起怀瑜小时候,常常被祁干半抱半拉,在宫内各处跑来钻去,整个皇宫有洞的几乎都钻过,没有洞也会硬生生挖一个出来。
仿佛是两个孩子在深宫里唯一的乐趣,孟萝时那会儿年纪也小,不明白祁干为何?沉迷于带着怀瑜钻狗洞。
现在再回想起来,其实整个皇宫,早就任由他们来去自如。
「我?记得律法规定女子不得参政,大臣们没闹吗?」
容阙抿着唇,面色难看了几分:「皇后娘娘的母家,姑娘应当知晓,自孟将军去世后,他们便接掌了所有兵权,就连虎符也一併收入囊中。」
「朝堂之上,没有人敢跟他们作对,再者殿下虽不是娘娘原出,但出生起便记在娘娘名下,又自幼在东宫长?大,大家默认,待殿下登基,娘娘便是掌印后宫的太后。」
「心照不宣的秘密,只?不过没有摊在明面上罢了,谁敢提出异议。」
孟萝时歪了下头,渐渐被困惑笼罩,圣旨昭告那日,她被迫喝下堕胎药造成大出血的假象,引得宸王与祁干舌枪唇剑。
按祁干展露的意思,他并不想当这个皇帝,话?内话?外都在暗示宸王祁国如今不太平,东漠虎视眈眈地盯着肥地,要?反就尽快反。
况且皇后的母家赵家,同为武将,孟家还未出事前,两家并驾齐驱,赵家依靠着皇后的力量,在朝中不论做出何种决定都举足轻重。
孟家常年镇守边疆,只?有逢年过节时才会偶尔回来团聚。
因而相对地,孟家在朝堂反而说不上什么话?。
孟怀瑜之所以一出生便被内定为太子妃,也是因考虑到孟家镇守边疆有功,以及限制孟家手里的兵权。
说白了,就是人质。
但现在……
她眸色沉下,看着容阙带着几分严肃:「皇后常年逼祁干喝的补汤到底是什么东西?」
能让人不受控到这种地步。
容阙沉默地摇了摇头:「奴婢是殿下在八年前从暗卫营带出来的暗卫,这些年贴身保护殿下安全,其余的皆是从旁人嘴里打听而来,真真假假
,奴婢也分不清。」
她垂眸望着少女,神色透着酸楚,似秋末落了满地的梧桐树叶,轻轻一踩,支离破碎。
孟萝时看了她一会儿,伸手捞过不远处的糕点,递到她面前:「吃吗,很甜的,里面是红豆沙,还放了蜜枣。」
容阙微愣,糕点被做成了小兔子的形状,捏着两个长?长?的兔耳朵,眼睛红彤彤似外边的太阳,捏起来软软糯糯还会回弹。
这是殿下特意嘱咐的小兔子糕点,以往只?有未满十岁的皇子和公?主?才?会吃的糕点。
她犹豫了半晌,最?终轻轻地摇头:「谢姑娘,奴婢不饿。」
「我?以前一直很好奇它是什么味道,是不是同我?吃的那个小兔子一样。」孟萝时放下盘子,望着里面几只?白白净净的小兔子,微微弯起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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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页
孟妈带着她找遍明盐市,最?终在郊区的一家小作坊里找到了小兔子蛋糕,外层是糯米,里面填充了蛋糕坯和少许冰淇淋。
她不太记得味道了,只?记得很甜,很腻。
满心欢喜地认为自己比怀瑜先一步地吃到了传说的小兔子。
小时候可望而不可即的小兔子,现在就在面前的桌上,触手可及。
她轻嘆了口气,这是属于怀瑜回忆里的兔子糕点,而她只?是个外来者。
「小兔子糕点经得住放吗?」
容阙:「姑娘若是喜欢,想吃时吩咐奴婢一声,御膳房随时能做刚出炉最?新?鲜的糕点,放久了兴许味道会变。」
「这样呀。」孟萝时缓缓垂下眼,指尖轻戳了一下摆放在最?前头的小兔子,鼻子凹进去又回弹出来,可爱极了。
她将触碰过的兔子放进嘴里,几口下肚,甜味却留在口腔里久久不曾消失。
「没关系,放着吧,倒了也浪费。」
她将剩了一半的粥全部喝完,寒冬气温偏低,原本?滚烫的粥变温,入口不似最?初般,口感?好得仿若在吃什么人间第一。
「其他的糕点和菜我?没碰,你看着处理吧。」
容阙应道:「是。」
孟萝时站起身,提着长?长?的裙摆走到门口,随即想起什么,开门的动作停了一瞬,回头望着仍旧站在桌边的容阙:「我?能出去吗?」
阴影笼罩着容阙的脸,她先是摇了摇头,在少女的注视下又缓慢地点点头道:「殿下未明确说过,不许姑娘出门。」
孟萝时听出她话?里带着的另一重含义:「也没说能出门是吗?」
「是。」
孟萝时指尖用力,将门拉开,明亮的光线溺进屋内,她看清了容阙的表情?,平静又无奈,像是在看从笼子里偷跑出去的雀鸟。
既希望她回归天?地,又希望她待在最?安全的笼子里。
「屋里太闷了,我?出去晒一会儿太阳,不走远。」
她转回头,看着止于屋檐下的阳光,一步步地朝里迈,宫女从衣柜里挑选的裙子很繁琐,裙尾拖曳在地,像个人形拖把,路过的地方都被扫得干干净净。
东宫亦如上次来时的模样,只?不过多了许多未曾见过的陌生面孔。
「对了。」她看向指挥宫人搬躺椅进院子的容阙,好奇道,「黛丝提公?主?住在哪里。」
容阙猝然顿住,似是没想到她会问?起另一位板上钉钉的未来太子妃,沉默了良久。
孟萝时等不到答案,便也没在意。
东漠的目的是整块祁国地界,并不单单为了和亲,过不了几年铁骑就会冲破国门,攻上皇城。
祁国皇室死得死,残得残。
算来,怀瑜若是復仇失败,东漠这一举动竟也算变相地报仇了。
只?可惜安然度日的百姓,遭受无妄之灾。
暖阳晒得骨头酥软,厚重的衣物散发着一股太阳味,她以前在短视频里看别人科普,说是螨虫被阳光杀死的味道。
螨虫真的是这种味道吗?
孟萝时睏倦地想。
入宫后一直紧绷的神经随着席捲而来的困意逐渐放松,她半眯着眼望着不远处的宫墙,饶有闲心地腹诽,东宫的院子大得竟然能瞧见隔壁的树。
也能看见湛蓝的天?空,奇形怪状的白云从头顶飘过,瑶靛罗伞笼下的阴影足够四五个人庇荫。
容阙说瑶靛罗伞只?有宫内的娘娘才?能使?用,旁的人连靠近都是奢侈。
罗伞外围坠着的一圈串珠流苏,尾尖是一颗水滴状的蓝玛瑙,在阳光下泛着流光,微风拂过珠子会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叮铃声。
孟萝时瞧着瞧着,眼睛不知不觉地合拢,意识陷入黑暗。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很热闹,目光所及到处都是人,身穿现代?装和古代?服饰的人混在一起,他们对此毫不在意,坦然自若地谈笑风生。
人群之外是白茫茫的围墙,仿若伫立在云雾里,看不清高墙的终点。
她在人群里穿梭了很久,久到她自己也渐渐地融入人群,身上的短裙变成了宽大华丽的襦裙,堪堪过肩的棕色微捲髮变成了及腰长?发。
梦里的一切合理的没有一丝逻辑存在,直到城墙被赤红的火焰覆盖,热浪如巨龙铺天?盖地地卷着人群吞噬。
围墙内的空间小得可怜,人群无处可躲。
最?终像被塞入烤箱的鸭子,熟透了。
「姑娘,姑娘,殿下回来了,姑娘……」
孟萝时勐地惊醒,肉香味仿佛还在鼻尖迴荡,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一遍自己,瞧见属于人类的手和脚后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容阙不明所以地看着她惊慌的模样,疑惑道:「姑娘是做噩梦了吗?」
「我?梦到我?被烧熟了,然后变成了鸭子,羽毛都没拔。」她抚着怦怦跳的心口,再次感?嘆,「 太吓人了。」
容阙安慰道:「只?是梦罢了,当不得真。」
她说完后,朝着轻摇团扇的宫女挥了挥手,示意她离远些。
「殿下回寝宫换朝服,大抵半盏茶就会到后院,姑娘,我?们得回屋了。」
孟萝时清楚自己在东宫里的定位,被绑架来的金丝雀,没有人身自由的那种,主?人不在,她或许能在笼子周围熘达,但主?人回来了,她就必须待在笼子里讨主?人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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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扶着容阙的手臂从躺椅里站起来,忽地想起什么,忙问?道:「祁干今日精神状态如何?,正常吗?」
容阙怔住,不知是没反应过来她的话?,还是不敢说殿下精神不正常,默着声,没说话?。
孟萝时满脑子都是狗男人试图霸王硬上弓的画面,她虽已?不像昨日手脚发软,无法站立,连说话?都要?多喘两口气。
但身体依旧虚弱得离谱,在后院晒太阳没出去,主?要?是因为多走两步,她就感?觉要?猝死了。
「一会儿你们殿下若是来后院,你就同他说,我?来月事了。」
容阙半扶半托着她回阴暗的西厢房,闻言不解道:「为何??姑娘……」她犹豫了下,「不想同殿下圆房?」
孟萝时震惊道:「我?什么身份,就圆房,我?又没嫁给他,凭啥圆房,就凭他是太子?」
话?一出口,看着欲言又止的容阙,她顿时心领神会,气鼓鼓又不甘心道:「法外狂徒。」
祁国的律法本?就是皇室整出来的东西,祁干就算杀人放火,也没人能约束他,皇帝都快被窝里斗,斗没了,谁还来管法外狂徒。
心念至此,她重重地嘆气,这世道啊。
第94章
「姑娘若不愿, 可同殿下说,殿下定?会体谅姑娘顾虑所在。」容阙将?她放到床上,神色认真, 「可我们做下人的若是说谎,依殿下失控后的性子, 明日姑娘便不会在东宫瞧见一张熟面孔。」
孟萝时解斗篷系带的手?僵在空中,她愣愣地看着容阙:「你说什么?」
少女的脸被?太阳晒得微微发红, 眸子内是影影绰绰的烛火, 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投下阴影,透着不可置信。
容阙不由生起了些许莫名的怜悯,她甚至不敢告诉少女,这段日子东宫到底死了多?少人。
就?连这间常年未被?阳光眷顾的西厢房也?在一比一还原教坊闺房时死了数十个宫人。
地上的血擦了整整一天才堪堪抹干净。
「姑娘好生休息。」容阙扯过被?子盖在孟
萝时的腿上,「午膳殿下会陪姑娘一道?用膳。」
她将?束起来的藤紫色床幔松开些许, 遮住半个床铺, 流苏在视线内摇晃。
「切记,不要触怒殿下, 姑娘会心想事?成。」
离开前,她于?心不忍地将?这句忍了许久的话说出口, 如?今皇宫人心惶惶, 行事?小心谨慎,就?怕触到主子逆鳞, 连死都死不明白。
孟萝时眼?睁睁地看着房间变得灰暗,院子里的光亮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发了一会儿呆,抬起右手?盯着小拇指看了许久,杂乱的信息冲击得她大脑一阵阵地发麻。
「祁干要是真的要来找我生孩子怎么办。」她愁得眉心直皱, 「我没那个奉献精神,虽然身体是你的, 但触感是我的啊。」
「要是不答应,他会不会发疯又去?杀人,人家宫女勤勤恳恳地打工不容易,本来上这个破班就?很烦了,领导还是个随时会砍人脑袋的疯子。」
「光是想想半夜都能做噩梦。」
「你能听见吗,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如?果没人喊我,大抵要到晚上我才能回去?。」
「等我走了,你能去?找祁干商量商量,让他控制一下自己吗,别动不动跟有病似的,多?吓人呀,别人的命也?是命。」
她呢喃细语地对着小拇指说了很多?话,从对祁干不受控的害怕到被?囚东宫不知该做什么的茫然,一点点地说给孟怀瑜听。
期盼着从小拇指上得到一星半点的回应,但它很安静,从始至终都很安静。
仿若身上的另一个灵魂被?剥夺,连简单的回应存在都难以做到。
屋外?阳光耀眼?夺目,屋内昏暗无?光,薰香充斥着偌大的房间,角角落落都挤满了这股奇怪的土腥味,便是床幔也?不可避免地沾染。
孟萝时颓废地垂下手?,瘫坐在床上,像一条失去?水源的鱼,等着干涸后的死亡。
午时过一炷香后,容阙说祁干被?政务绊住了脚,午膳不过来陪她一道?用,让她不必等。
被?精心打扮的少女端坐在软榻上,闻言如?释重负地松了好长一口气,悬在脖子里无?形的绳子一霎那消失。
午膳很丰盛,丰盛到孟萝时坐在桌前产生了严重的罪恶感。
孟家落败后,怀瑜经歷过一小段时间的漂泊流浪,躲在破庙里的大半都是乞儿,还有小部分是家里糟了难,没地儿去?,便找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躲上一阵。
天子脚下,尚且如?此。
大把大把吃不起饭或者只能喝着水里混了两三颗米的百姓,每年还要缴纳高额税收,这些从百姓手?里收来的税,兴许就?是她面前的食物。
她抬头看向布菜的容阙,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又觉得没有意义。
笼子里的雀鸟哪里有决定?自己吃什么的权利。
祁干不来后院,她乐得清闲,看看容阙带回来的话本子,再?玩会儿手?艺人制作的宫灯,一眨眼?就?回了现代。
许是西厢房真的太偏了,孟萝时从布满阳光的现代房间里醒来,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她绷直身体伸了个懒腰,抱着被?子蛄蛹了两下才从床上爬起来。
端午展会活动结束,工作室迎来了短暂的小爆,摄影部的写真排单排到两个月后,但这和他们二楼没什么大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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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3页
孟萝时在一楼打完卡,抱着蓝猫撸了好一会儿,忽然想起教坊的丧彪,谢承安去?往冀州,作为他收养的猫,丧彪若是受欺负没人能帮它出气了。
她做的肉干还放在柜子里,没来得及交给宿二或者福来。
还有后院的女孩儿们,如?果谢承安真的回不来,她们该怎么办。
「喵。」怀里的蓝猫仰着头轻轻叫了声,宝石般的绿眸里是浅浅的疑惑。
孟萝时拍了拍她的脑袋:「最近来来往往的客人很多?,总有人是不喜欢猫咪的,你待在一楼别去吓唬他们昂。」
蓝猫似乎听懂了,低下头舔了舔前爪,从她怀里蹿到地上,尾巴高高竖起,绕着孟萝时的脚腕转了一圈。
「不是说九点十分要开早会,你还有闲心逗猫?」胡荔提着咖啡步履匆匆地从她背后路过。
孟萝时提起包跟上她的脚步,一道?迈上楼梯,道?:「无?非就?是数据不好,再?接再?厉,摄影部爆单,不要骄傲继续保持之类的说辞,耳朵都能起茧子。」
「你还漏了一件事?。」胡荔推开二楼的玻璃大门,小声道?,「样?片模特,李总包要提出来批评,他巨喜欢抓着一件事?不松手?,反反覆覆拿出来说,以彰显他领导的身份。」
孟萝时扯着唇笑了:「也可能是真怕我们再犯。」
「拉倒吧。」胡荔坐到工位上,拿出咖啡喝了一口,冰块碰撞发出声响,她唿出一口凉气,「对了,你之前说的那个梦后来还有再梦到过吗。」
孟萝时刚想摇头,又想起那间讨人厌的西厢房,惆怅道?:「梦到了。」
她之前实在找不到能让怀瑜活过永康三十一年的办法,便把古代世界发生的事?情?挑了几段改编成梦,讲给胡荔听,问她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既能报仇血恨,又能继续活下去?的办法。
近段时间,遗留在身体的疲惫和绝望感越来越重,她从怀瑜的身体醒过来,强烈的绝望宛若滔天巨浪,冲击着她的理智。
身体浸泡在海水里,随着时间流逝一点点地往下坠落,眼?睁睁地看着海面上的光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海底的黑暗。
冰凉的海水充斥着口鼻,连唿吸都好似费力的有千斤重。
这种厌世感会在她回到现代后消失得一干二净,她甚至怀疑自己会不会因此出现人格分裂。
她后仰躺在椅子里,把昨夜在古代发生的事?情?简单地讲了一遍,包括被?下药囚\禁。
胡荔听完后震惊地嗦了一口咖啡:「你这梦正经吗?囚\禁y?」
「…………」孟萝时默然无?语地看着她,「把花市删了吧,脑子也?请清空,算我求你。」
「咳咳。」胡荔尴尬地干咳了两声,「听起来太刺激了。」
她挪着椅子靠近孟萝时,神色正经道?:「不过听你意思,梦里的太子很喜欢你……」
祁干喜欢她?孟萝时鸡皮疙瘩起一身。
她忍无?可忍地纠正道?:「不是我,是另一个女孩子。」
胡荔摆手?道?:「差不多?,梦里你们用一具身体嘛,而且你上次说那个女孩想报仇,这不是一个天大的好机会,先色\诱太子,再?利用太子干掉半死不活的皇帝。」
「那就?只剩皇后了,让太子和皇后窝里斗,无?论剩下哪一个你都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打它个措手?不及。」
胡荔兴致勃勃地说完,一拍手?,试图从孟萝时这里获取认同感:「是不是很完美。」
后者沉默了很久,缓慢地从椅子里站起来,拿起笔记本往会议室走:「开会吧。」
胡荔:「?」
她跳起来跑到孟萝时身边:「你觉得行不通?按照你现在被?囚的状态,除了向外?界寻求救援之外?,还有什么办法能打破桎梏。」
孟萝时摇了摇头:「不是行不通,是我做不到。」
祁干喜欢的是怀瑜,即使失控他也?能一眼?分出她和怀瑜,她的伪装没有任何作用。
「诚如?你之前所说,太子是个恋爱脑,利用他来完成復仇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但就?因为他是个恋爱脑,我才做不到。」
祁干的爱意已经发展成了扭曲的占有欲,从他想要留下一个孩子开始,他的喜欢就?变了质。
他要怀瑜时时刻刻陪在身边,孩子是绊住母亲的枷锁,他知道?囚\禁换来的是两败俱伤,但失控后他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她不敢去?刺激失控的祁干,也?不敢用怀瑜的身体去?做或许怀瑜不愿意的事?情?。
就?
像被?夹在缝隙里的草,连生长都要看吹过的风从哪个方向来。
胡荔看了她一会儿,笑着安慰道?:「只是一个梦而已,本身就?是假的,做不到就?顺其自然,你也?说过这个国?家本身就?快亡了。」
「大不了大家一起发烂发臭,你操那个心干嘛,你现在讲话都有点儿文绉绉的,感觉跟要被?同化了一样?。」
孟萝时愣了下,轻轻地重复了一遍:「同化。」
「是呀,你以前讲话不这样?的,实在不行去?医院看看吧,或者……」胡荔想了想,挽住她的胳膊,笑嘻嘻道?,「要不要我介绍个神婆给你。」
见她不为所动,胡荔凑到她耳边:「很灵的,包你以后再?也?不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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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页
孟萝时扯了扯唇:「不用了,我是唯物主义者。」
两人拉拉扯扯地进了会议室,会议桌上摆放着几盘水果,新来的实习生助理正在调试投影仪,胡荔随手?拿起中间的甘蔗咬了一口。
「这水果(嚼嚼)谁买的,tui,(啃)还挺别出心裁的,呸呸(吐渣)。」
会议室里的其他人也?都毫无?例外?地在啃甘蔗,其中一个同事?指了指实习生:「他买的。」
实习生抬起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李总说让我预算控制在一百以内,随便买。」
胡荔竖了个大拇指给他。
会议开了两个多?小时,一直到午休时间才解散,期间整个会议室充斥着啃啃嚼嚼呸呸呸,像相声捧哏,让李总气得一度想把人都赶出去?。
「中午吃什么呀。」胡荔伸了个懒腰,从孟萝时身边路过,「你带饭了吗?」
孟萝时一边回復消息,一边回道?:「没带。」
「那我们出去?吃吧,旁边新开了一家面馆,听小雯她们说挺好吃的。」
「我约人啦,明天吧。」孟萝时晃了晃手?机。
胡荔失望地「啊」了一声,「好吧,那我点外?卖。」
孟萝时将?包挂在肩上,临走前看了眼?关上的磨砂玻璃门,凑到胡荔身边小声道?:「如?果我回来晚了,有人问起来,帮我请一下假。」
「放心吧,没人在乎你下午在不在工作室。」胡荔刷着手?机道?,「你忘了上次齐齐睡在桌底下,从中午睡到下班这件事?了。」
「再?说了,端午活动加班,三天咱俩加起来连二十四小时都没睡到,林总监不会管你的,放心去?吧。」
孟萝时点点头:「那我走了,回来给你带奶茶。」
胡荔头也?不抬地跟她挥手?,以示告别。
七月末,进入三伏天气温攀升到一年中前所未有的高度,热浪熏得路边的植物蔫哒哒,宛如?失去?水分的烂叶。
蝉鸣此起彼伏,躲在茂密的大树里栖息的小鸟叽叽喳喳。
孟萝时站在公司的大楼前,半遮着眼?朝天空望,刺眼?的光让她溺出了些生理泪水。
此时此刻古代世界却又进入了寒冷的腊月。
再?过不久就?要过年了。
不对等的时间却对等了年份,她至今都没想明白,为什么时间差距会那么大。
难不成孟怀瑜昏迷的那半盏茶里,两边的时间逆向了?
第95章
从工作室开?车到鹤山区大概需要半个小时?, 孟萝时?到约好的日式料理店时?,谢期已经等在里面了。
她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比约定好的时?间早了五分钟, 她疑惑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比你早三分钟。」谢期正在低头回信息,闻言抬眸看了她一眼。
孟萝时?上?班时?从不化妆, 每天抹个水乳就急匆匆地赶着打卡,她皮肤很白, 被阳光晒得泛着微红, 额头上?还有细密的汗。
在空调的凉气下正在消失不见。
「你放心,我不是?喜欢提前一两个小时?就等着的人。」似是?知道她在担心什么,谢期主?动?解释道。
孟萝时?把小型遮阳伞捲起来塞进包里,缓缓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谢期哑然失笑:「怕有压力?」
「对呀,之前有一个同事?, 她很怕迟到, 前一天约好的时?间,必须在定好的时?间内提前到达地方, 也能理解,但是?, 她单方面提前一个小时?到地方后?, 就会开?始信息轰炸你。」
孟萝时?想起那几次没来得及化完的妆,没来得及吃完的早餐, 以及没来得及遛的狗,都感觉是?血泪的教训。
「不过她怀孕没多久后?离职,我就没跟她一块出去玩过了。」
她抿了抿唇,又道:「她就是?太?怕迟到了。」
谢期把点菜的皮质手册递给?她:「兴许是?从小受到的教育, 或有过心理阴影,又或许迟到会让她产生焦虑, 以及还有别的原因导致。」
孟萝时?不太?理解这种对时?间的焦虑,歪着头应了声,便?没再多说。
在服务员的推荐和手册图片的吸引下,她点了三四个菜餚。
他们所在的位置是?靠角落的半包围式座位,桌子?的另一端是?一面巨大的透明玻璃,里层是?隔绝开?的日式造景,一条细小的水流蔓延,中间是?惊鹿,竹筒积满水后?,落回石面,发出敲击声。
孟萝时?撑着下巴望着惊鹿,细数着它的敲击声。
谢期将手机上?的工作信息全部处理完成,轻唿出一口气,手机放到桌边:「不好意思,刚才突然有点事?情要处理。」
他顿了顿,继续道:「你今早发消息说,被囚\禁在东宫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孟萝时?回神?,视线转向桌对面的男人,他似乎没有休息好,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镜片上?还落一根睫毛。
「腊月初二的时?候,容阙亲自来教坊接的我。」
她抽了张纸递给?他:「你眼镜上?有睫毛。」
「谢谢。」他摘下眼镜,垂眸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镜片,嗓音平淡,「谢承安在回京州的路上?了。」
宛如巨石徒然砸进平静的海面,激起千层浪。
孟萝时?皱起眉:「他不是?……不回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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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页
谢期眼睫半垂,沉默了半晌后?轻轻嘆了口气:「祁干失控了。」
「他失控有段时?间了,宫里现在鸡飞狗跳,没人敢刺激他。」孟萝时?一想到今天晚上?睡觉还要面对这批疯狗,就觉得心颤。
祁干的疯不单单针对个人,他再不开?心也不会要怀瑜的命,但伺候着怀瑜的那群宫女,就倒了大霉,简直横殃飞祸。
谢期戴上?眼镜,神?色有一瞬的疲倦:「所以谢承安必须回京。」
「他想要谢家?满门的命,但冀州百姓是?无辜的,这场疫病还有医治的余地。」
自从抵达冀州后?,他白天上?班,抽出间隙询问学中药的朋友,研究瘟疫解药,晚上?在谢家?扮演谢承安跟谢家?一大家?子?的人尔虞我诈。
谢承安认为他学医,自然对瘟疫有所了解,但临床医学和中医是?完完全全的两个大方向,更别说他一开?始就打算往精神?病与精神?卫生学的方向发展。
中医最多也是?选修时?,学过点皮毛。
一学期四五个月的知识,他早就不知道忘到哪里去了。
让他研发瘟疫的解药,简直天方夜谭。
孟萝时?歪了下头,服务员将餐车停在桌边,继而把大到有些离谱的盘子?放到桌上?,欲言又止的脸上?是?对两人的好奇。
「我们在讨论剧本,不好意思,是?不是?声音有点大?」
他们的声音其实很轻,出了半包围的木质屏风,甚至都听不见是?否在讲话。
服务员摇了摇头,那股带着好奇和八卦的目光顷刻消失,她也透着些许不好意思,微笑道:「没有,鳗鱼需要我帮你们烤吗?」
「不用了,我们自己来就行,谢谢。」孟萝时伸手接过服务员手里的木夹子?,眼眸弯成月牙。
她将新鲜的鳗鱼放到小小的烤盘上?,烤盘像小朋友的玩具,小巧的只能放下两块鳗鱼肉。
「谢承安想回京州求医?」孟萝时?忽然道。
「嗯。」谢期点了点头,「需要一味药引,只有宫里有。」
孟萝时?把切开?的柠檬挤到鳗鱼肉上?,放下夹子?看向谢期,眸色带着少有的严肃:「冀州的具体情况我没有你清楚,但谢承安在冀州待了至少近一个月,他没有感染疫病?」
谢期拧眉:「感染后?最明显的病症是?高烧,然后?是?皮肤溃烂。」
他的语速很慢,似乎在回忆谢承安是?否有这种症状,神?色也染上?几分肃穆。
「谢承安的防护措施做得很好,没有被感染。」
孟萝时?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日料店里的音乐很轻柔,放的是?她以前看过的一部以悲伤为主?旋律的电影里的音乐。
她仿佛又看到永康三十一年的悲壮结局。
滚落到台阶下
的脑袋,被一双大手抱走,手背上?是?溃烂又癒合的伤口,伤疤增生后?,在皮肤的表层凸起,看着丑陋又骇人。
谢期神?色很淡,连着嗓音也没了最初的清透,他垂着眸看着碗里的无菌鸡蛋,晶莹剔透的蛋黄随着时?间与牛肉混在一起。
「冀州早在瘟疫还未彻底爆发之前就封锁了城门,不让进也不让出,里面的百姓整日生活在随时?被感染的恐慌里。」
「我刚才说了,祁干失控了。」他轻抬眼皮,看向孟萝时?,「他昨日下达了命令,腊月廿五,火烧冀州,灭瘟疫。」
空气安静极了,像是?巨大的玻璃罩从天而降,严严实实地罩住孟萝时?,周围的空气被吸干了似的,她忽然觉得难以唿吸。
努力地吸气,却没有氧气涌入肺里的感觉糟糕透了。
谢期张着嘴还在说什么,但她听不清,不知过了多久,服务员再次推着餐车走到桌边,将新鲜出炉的菜摆放上?桌。
盘子?与桌面的碰撞,敲碎了玻璃罩,她勐地吸了好大一口气。
「咳咳……」
服务员吓了一跳,赶忙帮她顺气:「没事?吧。」
孟萝时?一边摇头一边咳嗽,直到嘴边被递上?了一杯茶水,男人声线温柔,带着安抚之意:「喝口水缓缓。」
她顺着喝了两口水,喉间的不适感渐渐消失,谢期不知何时?坐到她的身边,手搭在她的后?背正在轻轻地拍打着。
「我刚才的话吓到你?」
孟萝时?摇了摇头,她不知该说什么,祁干失控后?一切都在往不可预料的方向走,他像个暴戾的掌权者,胡乱地利用手里的权力达到目的。
无论过程会死?多少人。
他们现在坐在市中心的日式料理店里,没有皇室,没有阶级,也没有封建礼教。
日子?安定静好。
古代世界的一切遥远得像一场大梦,梦是?当不得真的。
「你觉得我讲话文绉绉吗?」
她握着杯子?轻轻地问。
胡荔早会前的话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散,同化这个词,她似乎在哪里听过。
谢期沉默了一阵,不答反问道:「那你觉得我讲话如何?」
孟萝时?偏头看向他,谢期虽和谢承安同名同姓,但相貌和性子?皆似是?而非,或许是?医生职业的缘故,谢期身上?带着一股温和。
瞧见的第一眼,就会不由自主?地相信他。
金丝框镜片下的双眸,坚定又坦诚,宛若清澈见底的溪水,不带有一丝一毫的沉淀和浑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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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页
而谢承安……从某种程度上?与怀瑜是?一类人。
善于?用笑容伪装内心的想法,怒意滔天下是?最灿烂的笑容,眨眼间就能要了别人性命。
她曾不止一次地想,如果怀瑜在二十一世纪长大,以她的才华和学识,无论做什么都会很成功,但她偏偏生在迂腐排斥女性的王朝里。
「偶尔也会觉得文绉绉,偶尔而已。」她弯起眼,轻笑了下,「说起来古代的时?间远比现代长,被影响也是?迟早的事?。」
谢期拍着的手渐渐停下,他用孟萝时?的筷子?夹了一块刺身,放到她的碗里,安抚道:「先吃午饭吧。」
孟萝时?点了点头,自端午活动?结束后?,工作量剧减古代世界里发生的事?像放映片般在大脑里播放,一遍又一遍。
她有时?会分不清自己到底生活在哪里。
竹筒积满水后?重重地落到水里,惊起小片水花,后?又因惯性撞击石块。
日料店的部分食物?是?生的且放置在冰块上?,孟萝时?吃得胃里冰凉凉一片,感觉脑袋都清醒了。
「对了,入冬后?,怀瑜通过身体传达给?我的反馈越来越少,现在完全没反应了。」她疑惑地问谢期,「谢承安也这样?吗?」
谢期轻皱眉:「他和以前一样?,活跃得令人心烦。」
孟萝时?陷入了浓烈的困惑:「我原以为是?冬天到了,疲惫或者累了,和冬眠的动?物?差不多,但谢承安还活跃着为什么怀瑜……」
她找不到能解释的答案,眉心也不由锁了起来。
两人像是?在探讨严肃的科研话题,连带着气氛都沉重了几分。
「脱离古代时?间,睡醒来后?会觉得倦吗?」谢期神?情严肃。
第96章
孟萝时仔细回想了下这段时间被闹钟吵醒后的状态, 说不上疲倦,但也?说不上精神,整个思绪恍恍惚惚, 有种脚踩在地上却落不到实地如?堕五里雾中的颠倒感。
她把自己的感受说给谢期听,末了还道:「过十来分钟就能缓过来, 不是很严重。」
谢期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提出了另一个从未留意?过的问?题:「那你从古代世界醒来呢?」
相较于他穿梭两?个世界所带来的后遗症, 很明显孟萝时在古代世界并没有这种后遗症, 他不止一次见过她在孟怀瑜的身?体里醒过来。
醒来的剎那,神色清明,像是睡了一觉般神清气爽,没有任何不适感。
孟萝时同样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嘴里的食物一霎感觉难以下咽, 她喝了一口茶水, 硬生生咽下去,一言难尽道:「我?可能, 兴许,大概……会?被滞留在古代世界彻底取代怀瑜?」
她认为这种猜测非常匪夷所思, 出口后又连忙否定:「不可能, 我?要是被滞留,那, 那怀瑜的灵魂和意?识呢,我?的身?体还在家里……」
谢期见她慌乱陷入推翻猜测的情绪里,出声安抚:「你第?一次穿梭两?个世界,应该是孟怀瑜出生那一年, 如?今十七年过去,如?果滞留不会?莫名其?妙地选在这个节点。」
「况且, 谢承安很活跃,孟怀瑜可能只是累了,才没有给你反馈。」
他握住孟怀瑜微微颤抖的手,带着?些许力气:「别疑心生鬼,自己吓唬自己。」
焦躁翻滚的湖面逐渐归于平静,偶有波动泛起涟漪,一圈圈地盪开后很快消散。
孟萝时闭上眼?,强迫脑海里凌乱无章的念头停下来。
最开始,她认为这场异世界的旅行是看完孟怀瑜的一生,后来,她降落到了少女的身?体里。
天真地以为,或许是上天想要她拯救这个家破人亡的少女,把她从沼泽地里拉出来。
就在半年前,洞达少女必须復仇的决心后,她又认为,竭尽全力帮助復仇,这场别样的令人无可奈何的异世界之旅就会?结束。
但现在又有一个声音告诉她,兴许一开始的目的……是取代,是滞留。
如?果这是真的……如?果这是註定好?的结局……
那怀瑜呢。
「萝时,孟萝时。」男人担忧的声音在耳边炸开。
孟萝时遽然回神,她愣愣抬起头,眸内透着?无措和恐慌,浓重的水雾瀰漫,宛若汪洋大海。
谢期从桌对面坐到她的身?边,指尖抚上她的脸颊,将落下来的眼?泪擦掉。
温热的液体裹着?他的皮肤,却像炽热的火,他弯曲指骨,停在了空中。
「怎么哭了。」似乎想要缓解孟萝时无处安放的害怕,他扯着?唇角开玩笑道,「鱼片里的刺扎到喉咙了?」
孟萝时恍然惊觉自己正在流泪,她用手背将下巴和脸上的泪水抹掉,然后又抽了纸张,将泪痕也?彻彻底底地擦干。
哽着?嗓音道:「鱼片里没有刺,而且生的鱼,刺是软的,不会?扎到喉咙。」
她想了想,觉得自己哭得很莫名其?妙,好?似泪腺不受她的控制,有了自主意?识。
「我?找不到断开连接古代世界的通道。」孟萝时垂着?眼?眸,轻抽着?鼻子,睫毛被眼?泪沾湿后湿漉漉地黏在一起,眼?皮泛着?微红。
她望着?视线内紧紧握在一起的手指,嗓音轻又哑:「怀瑜报完仇后会?死,但至少这是她所期盼的,是她活着?的唯一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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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愿意?自己的身?体被他人侵占。」
谢期覆上那双搅在一起的手,掌心用力将她的两?只手包裹其?中,许是店里的空调打得偏高,他手心炽热,没多?久就把她冰凉的手背一起焐热。
「会?有办法的,只不过我?们还没发现。」谢期其?实也?不清楚长期穿梭两?个世界的后果究竟是什么,但很明显他的后遗症比孟萝时还要重。
截然不同的生活,宛如?颠倒的棋子,头顶是棋盘,脚下是天空,可能不经?意?间就会?从棋盘上掉下来,摔个粉身?碎骨。
身?在局里的棋子没有选择的余地。
他拿过茶杯放到孟萝时的手里,杯子里的茶已经?凉了,但不妨碍它依旧能喝:「过度探索是件很危险的事,顺其?自然,兴许永康三十一年,通道会?自动关闭。」
孟萝时眨了眨眼?,偌大的水珠掉在杯子里,她说谎了,实际上她也不太能接受怀瑜会?死这件事。
即使是一只不会?说话的宠物,十七年的时间也?足够让人无法忘却和释怀。
更何况是活生生的人,她看着?长大的人。
她头低得几?乎要埋到胸口,鼻音浓重带着?抑制不住的哭腔:「我?好?像真的在被同化。」
明明不在怀瑜的身?体里,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绝望。
在她的体内沿着?血管乱窜。
她甚至萌生了瞒着?怀瑜,提前杀了祁干的可怕念头。
杀人……放在以前连想她都不敢想,可这段时间不止一次地从心底冒出来,企图试探她的底线。
明明在教?坊她做得最逾越的一件事,是拿酒罐开了客人的脑袋。
谢期看着?陷在情绪里的孟萝时,轻嘆了一口气,在市三医院上任后,他曾在无数的前来就诊的患者上看到过这种状态,认为自己睡不着?,迷茫地挂了睡眠障碍,最后转去了抑郁科。
他搭上孟萝时的后背,顺着?她的嵴椎从上到下轻轻抚摸,顺着?她不太稳的气息。
古代世界的氛围很压抑,皇宫更甚,所有人都像是披着?羊皮的狼,她在教?坊尚能有一丝唿吸的空气,进?了宫便连这一丝也?没了。
生在红旗下的人适应不了封建社会?,就会?被同化。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时代同化,是一件非常残忍的事。
「下午还要上班吗?」
等孟萝时情绪发泄完,他拿过放着?抽纸的木盒子,放在她触手可及的位置。
「要上。」孟萝时擤着?鼻涕,小声地说。
哭过的眼?睛又红又肿,像两?颗核桃,脸颊也?泛着?嫣红,瞧着?可怜极了。
谢期看着?她可怜巴巴的模样,忍不住笑了。
伸手捏了下她的脸,和想像中的手感差不多?,软软糯糯像早上买的肉包子。
「不早了,那你该回去上班了。」
闻言,孟萝时突然有种天塌了的错觉,她不满地嘟囔:「我?上午明明上过班了,为什么下午还要上。」
谢期唇角的笑意?更盛,眼?眸半弯,如?半弦月透着?浅浅的光。
京州。
位于东宫正殿侧后方的嘉庄宫,祜垃莉纳正努力地将衣裙腰间的扣子卡上,全身?用力到五官挤在一起。
指骨绷紧后泛着?青白,像是随时要从关节崩断,瞧着?心惊肉跳。
「公主吸气,再吸一口气,还差一点就能卡上了。」
黛丝提脸憋得通红,眼?眶因缺氧而爆出了红血丝,咬牙切齿道:「再吸本公主就要死了。」
祜垃莉纳也?憋着?一口气,连话都说不出口。
「咔哒」一声轻响,缝制了红蓝宝石的腰带死死勒着?黛丝提的腰,坠着?的流苏在动作间相互碰撞,好?看极了。
祜垃莉纳满意?地看着?完美契合的腰带:「还是东漠的衣裙更衬公主,真好?看。」
闻言,黛丝提挑起眉梢,骄傲道:「那是自然,祁国的衣裙繁琐,层层叠叠垒在一起像块长抹布,要不是……」
话还未说完,只听「刺啦」衣服的撕裂声响彻两?人的耳畔,绷到极致的腰带从最中间撕开一条缝隙,布料藕断丝快速地蔓延,像蛛网般贴着?她小麦色的皮肤。
红蓝宝石摇摇欲坠。
寝宫安静了片刻,继而发出爆鸣:「我?的腰带!这可是阿哥亲手打的鹿皮做的,它为什么会?断。」
祜垃莉纳尴尬地挠了挠头:「公主,也?没完全断开,您要是不介意?……蛛网状的腰带也?很有特色。」
「特色?」黛丝提敲在她的脑壳上,恨恨道,「这是阿哥做的,亲手做的。」
祜垃莉纳捂着?头:「可是公主您到祁国后,每天五顿饭外加宵夜,这扣不上也?正常呀。」
「你还顶嘴,本公主不就是多?吃了一点。」她气地拍了拍肚子,深蓝色的眸子半眯起来,声量更大,几?乎抓着?祜垃莉纳的耳朵吼道,「扣上了,扣上了,是它自己不好?,裂开了关本公主什么事。」
祜垃莉纳嗫嚅着?唇,委屈地点点头。
「柜子里还有一条丝绸制成的湛色宝石腰带,属下帮公主再换一条吧。」
黛丝提冷哼了声,站起身?拨弄了没掉下来的宝石:「不换。」
腰带虽然密密麻麻地撕开了无数的缝隙,但却未有丝毫松垮,贴着?皮肤倒也?确实如?祜垃莉纳说的那般,别有一番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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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指尖顺着?缝隙钻进?去摸了摸肚子。
「那个病秧子起了没。」
祜垃莉纳转身?走到梳妆檯上,拿起与衣裙配套的饰品,道:「先?前去后院知会?的宫女说还未,但一炷香已过,应当起了吧。」
黛丝提不耐烦地伸手,让她戴首饰,嗓音染上几?分嘲讽:「病秧子就是病秧子,若是放东漠睡那般久,不如?提早进?棺材,还省些地方。」
祜垃莉纳跟着?气愤:「属下亲自去瞧。」
「等等。」黛丝提抓住她的手腕,没好?气道,「人家睡醒了自会?让宫女来知会?,你去做什么,本来身?子就不好?,你让她床头一站,给她吓坏了怎么办。」
祜垃莉纳:「…………」
总觉得跟不上主子的脑迴路。
她试图提醒自家公主的身?份,委婉但又直白道:「公主,您是未来的太子妃,圣旨昭告天下,是不可动摇的太子妃。」
「病秧子什么身?份,您还未入主东宫,祁国的太子先?有了妾室,岂不是看不起咱们东漠,明里暗里地想跟东漠扯破脸皮,脚都快踩到咱们脸上来了。」
黛丝提一言难尽地看着?侍女,眉头皱起:「你是不是话本子看多?了,被情情爱爱沖昏了头脑。」
「本公主要的是祁国,整块祁国地界,他有没有妾室,看不看得起东漠有屁的关系。」她撸了一把手腕上的金手镯,深蓝的眸子映照着?窗外四四方方的天空。
神色坚定且气满志骄。
「本公主未来是这片土地新的皇帝。」
祜垃莉纳沉默地看着?自家公主,又沉默地将腰链帮她戴上,才配合着?举起双手道:「是,未来的新皇。」
两?人在寝宫里一直等到巳时过半才等来了西厢房的信,宫女低着?头先?是规规矩矩地行礼,面无表情地仿若传话机器。
「孟姑娘昨夜染了风寒,担忧将病气过给公主,等病好?了再亲自来给公主赔不是。」
寝宫的空气在话落的一剎那像被抽干了似的,寂静到可怕。
宫女等了许久,没等到黛丝提让她回去的声音,疑惑地抬眼?偷瞄,却见身?穿奇装异服高大健硕的公主呆站在原地,仿若被煮熟了。
小麦色皮肤红得心惊肉跳。
她赶忙又低下头,试图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祜垃莉纳用掌心不断地扇风,以此让气坏了的公主褪下红温:「别生气,别生气,病秧子也?是为了公主身?体着?想。」
黛丝提咬着?后槽牙,腰间的带子缝隙裂得更开,她怒气腾腾道:「那本公主等的这一个时辰算什么。」
祜垃莉纳小声巴巴道:「算公主倒霉?」
黛丝提被激得火气更大,她攥着?拳头,两?三步走到宫女面前,抓住宫女的衣领把她提起来,与自己平视。
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你,现在立刻带路,去后院。」
宫女双脚离地,被吓得脸色遽白,她跼蹐不安地够了几?下地板,没够到,唯唯诺诺道:「请,请公主先?放奴婢下来。」
黛丝提单手提着?她走到门口,放下后还不忘帮她把揪乱的衣领抚平。
「走快点,本公主的耐心见底了。」
宫女头也?不敢回,一路小跑回东宫后院,直奔西厢房。
路上抓着?一个擦肩而过的宫女,想让宫女提前去西厢房告知,东漠公主在来的路上,免得触了另一个主子的怒。
然而话还未说出口,祜垃莉纳推了一把她的肩膀,趾高气扬道:「干什么,想去通风报信。」
两?个宫女面色难看,被抓的那个连忙挣脱桎梏,逃似的从反方向跑走了。
「奴婢不敢,只是怕孟姑娘还未起身?,惹公主不快。」
黛丝提冷哼了声:「你看本公主现在快吗?要你多?此一举,走快点才是你该考虑的事。」
祜垃莉纳:「就是。」
宫女被怼得说不出一句话,低着?头加快了脚步,几?乎是用跑,带着?两?尊大佛到了西厢房门口。
第97章
这间屋子如今是大?多数宫女太监不敢踏足的存在?。
殿下的性子喜怒无常, 在?西厢房受得不快,尽数发泄在?宫女和太监的身上,运气好是一顿鞭打, 运气不好就是脑袋落地。
她不过是个常年在?院子里浇花的下等宫女,路过时被容阙唤住, 成?了传话筒。
「西厢房到了,奴婢告退。」
宫女趁着主僕两人仰着头打量的间隙, 弯着腰就跑了, 一瞬消失在?后?院内。
「跑得倒是快。」两人介是自?幼习武,祜垃莉纳更是培养保护公主的侍女,想拦住一个弱小的宫女易如反掌。
祜垃莉纳兴奋搓手掌:「需要属下把她逮回来吗?」
「不需要。」黛丝提抬脚跨上台阶,腰带上的珠链清脆作响,随着裙摆盪开, 她从温暖的阳光下迈入阴暗, 推开了那?扇半掩着的门。
室内光线很差,很难想像这间屋子竟然是祁国?太子心尖上的人住的地方。
浅浅的薰香, 拂过她的面?颊,又很快消失, 黛丝提偏头看向祜垃莉纳, 深蓝色眼眸内尽是鄙夷:「祁国?的人真是都?有毛病。」
祜垃莉纳不懂公主为什么突然说这话,但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属下也这么觉得。」
黛丝提很喜欢这种认同感, 头仰得更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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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页
「若是阿哥让阿嫂住这般差的屋子,我看不起他一辈子,祁国?太子竟然做这般小家子气的事情?。」
祜垃莉纳:「…………」
原来是为了未来丈夫的妾室谋不平,她刚才就不该点头。
进?屋后?视野更差了, 黛丝提停在?屏风外,礼貌地没有再往前, 透过屏风能朦朦胧胧地瞧见床铺的轮廓。
她清了清嗓子,想开口又觉得不对,随即给站在?身后?方的祜垃莉纳使了个眼神。
祜垃莉纳心领神会:「听闻孟姑娘昨夜染了风寒,公主特意前来看望。」
空气很安静,连唿吸都?好似消失了。
两人狐疑地对视了一眼,祜垃莉纳提高音量又喊了声:「孟姑娘。」
依旧未有回应,祜垃莉纳嘟囔道?:「该不会病死了吧。」
「啧。」黛丝提睨她,「别胡说,也可能是晕过……」
下一瞬,门口传来脚步声,门被拉得更开,轻细又温柔的嗓音从背后?响起:「公主是在?找民女吗?」
黛丝提与祜垃莉纳齐齐愣住,像两台设备老化僵硬的机器,极缓慢地转身,只见少女逆着光站在?房门口。
金色的阳光从少女的背后?铺开,宛如羽翅,勾勒出朦胧的形状。
背光的缘故黛丝提看不清少女的脸,但忽然生出了几分怜爱,怪不得祁国?太子宁愿抢婚也要把人抢到身边来,若换作她,这样的人又怎可能放弃。
她本能地捂住了撕裂开的腰带,深邃的眼眸盪起笑意,嗓音也不由自?主地夹了起来。
像是怕吓到面?前脆弱到好似风吹会跑的病弱美人。
「方才来回话的宫女说你染了风寒,本公主不放心,就来瞧瞧你还?活……恢復得如何。」
孟怀瑜扶着门框,望着屏风前两位身形高大?,壮硕似男子的主僕,沉默了一秒,继而弯起眉眼,温柔道?:「民女无碍,公主身躯尊贵,民女担心将病气过给公主才让宫人回绝。」
她缓慢地往屋里走了两步,气喘得厉害。
「不知公主亲自?来此是有何要事要找民女吗?」
少女羸弱的不似正常人,脸颊两侧泛着红,眼眸水色涟漪,像一朵清晨沾满露水的花骨朵,碰一下就会断。
黛丝提上下打量着她,总觉得哪里好像不太对。
虽说先前也弱得很,但至少性子瞧着讨人欢喜,伶牙俐齿,那?双泛着光的眼睛,透着万千星辰,像极了东漠上的野狼。
现在?怎的死灰一片,巨石落下去都?激不起半点水波的死寂。
她拧着眉,又往前走了两步,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想借着屋外的光线看得再清楚些:「祁国?太子是不是欺负你了。」
孟怀瑜撑着桌面?才能勉强让自?己保持站立姿态,不至于双腿没力气跌落到地,她微微抬起头,半弯着眼眸望着黛丝提:「公主何出此言,殿下政务繁忙,甚少来后?院。」
「怎会欺负我。」她视线扫过站在?侧边明目张胆扫视的祜垃莉纳,唇角的笑意蔓延开,「殿下是个极好的人,公主莫要听信宫人的妄言。」
黛丝提眉心拧起,一股莫名其妙的寒意从嵴椎往天灵盖沖,她说不上来是因为这间屋子太过阴暗,还?是面?前人带给她的恐怖错觉。
幼时阿母用来吓唬小孩子不听话就会被食婴娘娘抓走的童谣具象化了。
食婴娘娘是披着人皮专吃小孩的恶鬼。
她被脑海中诞生的幻想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后?退:「你,你怎的跟先前不同了,宫宴上你可不是这般模样。」
孟怀瑜知晓她说的是小姑娘,两人的性格相差本就大?,自?失魂症证实?后?,小姑娘便不再爱时时刻刻地伪装成?她的模样。
有心人很容易就能瞧出来,更何况黛丝提前两回接触的都?是小姑娘。
「让公主受惊了,我患有失魂症,性子偶有差别是正常之事。」
黛丝提看向同样疑惑不解的祜垃莉纳:「失魂症?」
祜垃莉纳头摇得很快。
黛丝提咽着口水,绕着桌子到她对面?:「你身上的病真多,能活到这个岁数按我们那?儿来说是穆尔神保佑。」
东漠和祁国?文化传统礼仪有天壤之别,孟怀瑜没在?意她的话,坐下后?朝屋外望去。
昨日?她同祁干起了口舌之争,原本在?屋里侍奉的宫女死了大?半,剩下的都?被赶到了院子里,连容阙都?被调离东宫后?院。
祁干企图用他人的性命来威胁她,天真地认为她还?是以前那?个连杀鸡都?不敢看的大?家闺秀。
祁国?将亡,再过不久,这里会变成?地狱。
她早就不在?乎身上到底背了多少条命。
但小姑娘不能,她不属于这个世?界,更不该被祁干所?谓的一句驱鬼决定生死。
或许,计划要提前了。
即使失败……
「喂,我们公主在?同你说话,你看着外边做什么。」呵斥声勐地炸开,孟怀瑜回头,气唿唿的祜垃莉纳映入眼帘。
她微歪脑袋,嗓音轻柔似吹过的风:「抱歉,我没听清,公主可否再说一遍。」
祜垃莉纳瞪大?眼睛,气得撸袖子就要上前理论,黛丝提忙拉着她的腰带硬是把人扯回来。
「别闹。」
祜垃莉纳委屈道?:「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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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页
黛丝提「嘶」了声,小声道?:「她看着随时要死的模样,你下手又不分轻重,弄死了算谁的。」
祜垃莉纳握着拳头,不满地又瞪了一眼孟怀瑜,不甘不愿地站回原来的位置。
黛丝提不懂失魂症,她只觉得面?前的少女越看越像食婴娘娘,等夜晚降临就会撕开外层的人皮,露出血腥丑恶的怪物身体。
她有些后?悔听信使团的话,来和这位温柔的令她起鸡皮疙瘩的少女交好。
「今日?来此,也没什么大?事,只不过想来瞧瞧你。」她缓慢道?,「本公主不是什么小肚鸡肠,没半点心胸之人,祁国?太子既喜欢你,想在?大?婚前纳你进?后?院,本公主也没任何异议。」
她说话时会
盯着桌对面?孟怀瑜的眼睛,这一盯就让她发现了问题。
看似笑着的月牙眼冷漠的宛如寒潭,平静的不似真人。
「只不过,人前你们需得给足本公主面?子,不然传回东漠,大?家都?没有台阶下。」
她的话很直白,与孟怀瑜常年听到的弯弯绕绕的客套话大?相迳庭。
孟怀瑜抬手从木盘里取过倒扣的茶杯,倒满水,继而递给黛丝提。
「公主放心,我只是教坊一介舞姬,明白什么属于自?己,什么不属于自?己。」
某种程度,东漠是她復仇的备选后?路,如果她的计划失败,那?么她就拉着祁干一起去死,没有储君的王朝会陷入你争我夺的厮杀。
万人之上的皇位,是盛开的罂粟花,拥有致命的吸引力。
没有人会拒绝,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心念至此孟怀瑜眸内漾开一抹真切的笑意,她轻咳了两声,脸颊两侧的红更显,像别致的年画娃娃:「听闻,公主的名?字译过来是月亮的意思?」
一直观察着她的黛丝提自?然没有忽略莫名?其妙升起来的笑意。
那?一霎,她恍然认为自?己站在?巨兽的嘴里,手背的寒毛都?炸开了。
「对,在?东漠月亮是高洁不可直视的存在?。」对于名?字,黛丝提一直都?很骄傲,她微微仰起头,努力忽视强烈的违和感,傲气道?,「阿父认为我是东漠最高贵的存在?。」
孟怀瑜以前跟随孟父外出游玩时,瞧见过黑孔雀,绮丽夺目的尾羽在?阳光下绽放,美丽得不似人间物,昂首挺胸的模样跟面?前的东漠公主如出一辙。
真有意思。
「很好听的名?字,也很适合你。」
闻言,黛丝提的欣喜收敛不住地往外溺,她自?然而然道?:「那?当然了。」
孟怀瑜望着体格不算小的公主,她的眉眼很深邃,深蓝色的眼瞳似汪洋大?海,偶有明亮的光投进?眸内,便会像波光粼粼的海面?,靓丽璀璨。
好看到让人想把眼珠子挖出来,放在?琉璃罐子里日?日?夜夜地欣赏。
她敛下眼底一闪而过的恶意,转而朝着屋外的宫女朝手,温柔又和善地让她们去厨房端些糕点来。
厨房的人记主子喜爱的食物记得比自?己的出生年月还?要清楚,那?道?被吩咐过好几次的兔子糕点赫然在?其中。
「御膳房新做的糕点,尝尝吗?」
第98章
面对少女温柔的面孔, 黛丝提忍了又忍,她?搓了搓胳膊竖起的汗毛,尴尬一笑:「这几?日在?嘉庄宫里吃……尝了不少, 」她?委婉道,「多谢好意。」
孟怀瑜轻轻地?摇头, 神色温和。
她?拿起其中?的兔子糕点,放在?嘴里咬了一口, 今日的陷是蛋黄流沙, 一口下去蛋黄从破开的兔子脖间流出来,像血液般沾着她?的手指。
继而又顺着指骨滑到手背,金灿灿跟外头永不进屋的太阳一样。
黛丝提没吃过兔子糕点,默默地?咽了下口水,手不由自主的贴在?裂开的腰带上, 崩到极致的腰带不知道还能?不能?塞下一只?兔子。
半盏茶后, 义?正言辞拒绝了糕点的黛丝提,左手一块茯苓糕, 右手一只?兔子糕。
祜垃莉纳盯着勒到极致的蛛网腰带,看着从里面挤出来的肉, 深深地?嘆了一口气。
「你别说, 祁国在?做糕点这一块上简直得天独厚,本公?主游歷众多小国, 只?有你们的糕点能?入本公?主的心。」
她?嚼着嘴里的茯苓糕,含煳道:「等?过些时候,把这里……」
话还未说完,屋外传来一阵骚动, 与此同时跪拜声此起彼伏地?响起,颀长的身影不消片刻出现?在?几?人面前。
「未成婚前, 公?主不允许踏出嘉庄宫半步。」男人居高临下地?站在?桌前,眉眼内是压不住的戾气,漆黑的眼瞳周围还有未消的红血丝。
落进屋内的明?亮光线被挡大半,本就昏暗的西厢房陷入了更暗的死寂。
祜垃莉纳保镖似的站在?黛丝提身后,手臂的肌肉紧绷成两股,像是要随时把沙包大的拳头砸出来。
经过几?次刺杀,黛丝提早已看清祁国太子按的什么脏心。
她?吃着手上的兔子糕点,深蓝色的眼眸懒得分给他眼神,不疾不徐道:「昂,本公?主踏出来了,你当如何,杀了本公?主吗?」
气氛一瞬焦灼,无形的火焰在?暗处燃烧。
「咔嚓」一声轻响,厚重的实木桌子边角断开了一道深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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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干意味不明?地?勾起一侧唇角,笑得令人心惊肉跳:「公?主踏入祁国地?界是客,岂有杀了客人的道理。」
「来人。」他提高音量,眼睛盯着黛丝提手里的兔子,一字一句道,「送公?主回嘉庄宫,若日后公?主再踏出寝宫,嘉庄宫内所有宫人皆以玩忽职守为?由,杖毙。」
黛丝提面色遽然一变,勐地?站起身:「仗着身份地?位草菅人命,你还配当一国储君?」
祁干捏着桌角,指骨用力,木屑纷纷扬扬地?飘落至地?板。
他嘴角的笑意咧得更开,透着些许惊悚。
「孤不配,难不成公?主更配?」他神色晦暗不明?,语气冰凉,「自三年前开始,东漠以征伐扩充疆土为?由,光明?正大地?侵略周边国家,所到之处伏尸百万,血溅三尺。」
「未有一座城留下过活口,怎么,公?主是一叶障目还是双豆塞耳。」
「同孤叫嚣草菅人命,你在?倒反天罡?」
祜垃莉纳立马上前半挡着黛丝提,她?的身量比黛丝提还要高些,与祁干几?乎并驾齐驱,手臂两侧的肌肉鼓起弧度。
冷声道:「我们公?主来此和亲,是为?结两国之好,太子殿下软禁公?主,难不成是不把东漠放在?眼里。」
黛丝提自幼习武,也?曾见过一些小型的战场,但那时她?尚小躲在?阿母的怀里,距离遥远黄沙漫天,人和马都?分不清。
几?位阿哥每每从外边回来,便是大兴庆祝,高兴地?商讨着接下去该征服哪座城池。
她?按住想动手的祜垃莉纳:「你胡说,我们东漠向来都?以武力镇压,从未虐杀过……」
「这话你自己信吗?」祁干笑得灿然,在?黛丝提的眼里却是残忍又可怖,「东漠的铁骑如今甲冠天下,无国能?敌。」
他身子微倾,低垂着眼眸看着黛丝提,眸内闪过恶意:「幼子尚且知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公?主不会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空气一霎变得寂静,黛丝提死死瞪着男人,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祜垃莉纳勐地?一拳头砸在?桌上,糕点和盘子跃起又落下,桌脚摇晃了两下,坚强地?立着没四分五裂也?没倒地?。
「祁国若不想和亲,大可趁着使团还未返回提出来,何必欺辱我们公?主。」
「西厢房地?方小,几?位施展不开拳脚,不如都?消消气。」孟怀瑜放下手里沾了蛋黄的手帕,掌心撑着膝盖缓慢地?站起来。
她?休息了一会儿,此时又有了些力气。
声音也?比先前大了些许:「还是说去外面打开心了,才能?消气?」
她?目光扫视着屋内仿若吃了火药的几?人,沉默了一秒,后退着让出一条路:「请便,打完了,胜利者麻烦帮我换张桌子。」
空气持续性安静,没有人动,也?没有人说话,像陷入了黑白默剧。
屋外触目可及没有一个宫人
存在?,只?有侍卫握着刀,蓄势待发地?站在?门口,只?等?一声令下。
他们单方面接收主子命令,不会在?意杀的人到底是谁,会不会触动两国的战争,更不会考虑后果。
孟怀瑜轻嘆了一口气,她?站得有些累,便伸手扶住了祁干的手臂,大部分力量都?倚靠上去后,唿吸变得轻松了很多。
「公?主,时辰不早了,请恕民女不多留。」
现?在?还不能?爆发战争,某些人应该死在?她?的手上,而不是东漠的铁骑下。
黛丝提转眸看向羸弱的少女,没想明?白她?为?何突然说这话,赶她?走。
她?对孟怀瑜没有恶意,甚至说她?对整个祁国都?没有恶意,想当皇帝的人,不会对未来的子民产生恶意。
「走。」
祜垃莉纳愣住:「公?主?」
黛丝提抓住她?的手腕,拖着她?往屋外走:「太子殿下方才说了,我们是客。」她?的声音小了半截,用东漠话道,「强龙不压地?头蛇,现?在?还不是打起来的时候。」
「可他们这般……」
「闭嘴。」黛丝提冷着脸硬是拽着不满的祜垃莉纳离开后院。
西厢房的空气安静了许久,孟怀瑜松开手,缓慢地?往屏风后走,药的缘故让她?的身体时常处于疲惫和睏倦的状态。
即使睡了六个时辰,饮食皆换成大补之物,她?依旧感到劳倦,从心底透到身体的劳倦。
「昨日不是气沖沖地?说再也?不会踏入西厢房了吗?」她?扶着屏风回眸望了眼还站在?桌边似木头的男人。
失控后他不免有些小孩子气性,偶有一两件不顺着心意,便闹得厉害。
祁干闭了闭眼,克制住无处安放的暴戾,走到少女身边,低声道:「我抱你回床上。」
孟怀瑜后退了一步,拒绝他的接触:「不用,我长腿了。」
伸出来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微微发颤,好半晌,无力地?垂了下去,男人嗓音低落,像被抛弃的孩童,充斥着挫败和彷徨:「你也?要放弃我。」
好不容易挪到床尾的孟怀瑜诧异地?看向他,她?平静地?提醒道:「我没有说过这种话,从来没有。」
「……你也?要放弃我。」祁干像是失去了听觉,喃喃自语着重复。
这句话像心魔般不断地?刺激着他好不容易维持的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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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怀瑜沉默良久,继而深吸了一口气,两步走到沉浸在?悲切情绪里的男人面前,一巴掌甩了上去。
「听不懂人话吗。」她?眼眸微抬,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幼时极其喜欢的人,「清醒了吗。」
祁干垂着眼眸没有太大反应,唯有逐渐厚重的唿吸和脸颊上浮现?的巴掌印提醒着,他还没彻底失去意识。
看着他这副模样,孟怀瑜忽然生起了一抹烦躁,像是平静的湖面,被一只?巨大的泥鳅在?湖底搅动淤泥,上天入地?的翻滚,炸得水花四溅。
她?转身继续往床铺走,手腕却被勐地?握住。
力气大到孟怀瑜感觉骨头像被卡住了般,泛着密密麻麻的疼痛。
她?不耐烦地?转身又扇了他一巴掌,两边红痕对称,像酒后红潮,美得心悸。
祁干眼眶通红,眼尾微微下垂,含着些许水色,红血丝被覆盖后透着委屈,涩声道:「你前几?日答应我,生一个孩子给我。」
孟怀瑜面色很凉,出口的话也?带着刺:「你配当父亲吗,身上背着这么多人命,你凭什么想要一个小孩。」
「孩子控制不了行为?情绪,你也?控制不了行为?情绪。」她?冷笑了声,「你想要得太多了,祁干。」
手腕的桎梏重的几?乎要捏断她?的骨头,她?心里躁得厉害,情绪挤压在?心头宛若一块陈年磐石,挪不开,宣洩不出去,压得她?连气都?透不过来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立刻拉着祁干去死,上吊沉湖喝毒,什么都?好。
唯独不要让她?继续待在?这里,待在?这个连唿吸都?疲惫的地?方。
她?闭上眼,试图把侵占脑海的纷乱想法摒弃。
「我累了,你不累吗。」
下一瞬身体被一股力扯进了温暖里。
「怀瑜,你别放弃我,快结束了,很快的。」
温热潮湿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垂,脖颈处似乎有湿润的液体滑落,一颗接着一颗,汇集在?一起后打湿了衣领。
孟怀瑜感受到抱着她?的人在?发抖,抖得很厉害。
她?抬起手,想要轻拍男人的后背,半晌后又缓缓垂了下去:「我没有放弃你,一直都?没有。」
祁干手臂用力,将?怀里的少女箍得更紧,像是怕心爱之物会熘走,连落下的头髮丝都?要紧紧抓住:「你发誓,你发毒誓。」
孟怀瑜:「…………」
长久的沉默击溃了祁干最后一丝理智,他勐地?抓住孟怀瑜的后颈,强制她?抬头,漆黑的眸内是漫天的占有欲,扭曲得令人心惊。
他低头咬住她?紧闭着的唇,狠狠地?咬出血来,在?她?吃痛瞬间长驱直入,急躁又贪婪。
孟怀瑜承受不住,不断地?向后退,试图避开他的掠夺。
眉心紧紧皱起,抵在?他肩膀的手用尽全力都?无法推动分毫。
「祁……祁干……唔……」
祁干抓住她?抗拒的手,单手固定在?腰后,迫使她?挺胸抬头,唇瓣溺出来的血交融在?齿间。
厚重的唿吸和水声在?西厢房持续了很久,期间孟怀瑜不止一次地?咬破他的唇,试图用疼痛唤醒失控的理智。
铁锈味被眼泪的咸味覆盖的那一瞬间,她?忽然愣住了。
模煳不清的视线内,祁干垂下的眼睫湿漉漉地?粘在?一起,眼尾处像是开了闸,源源不断的眼泪落下来,顺着脸颊又滑入两人交缠的唇间。
为?什么?
为?什么要哭?
无数的想法再次冲击她?的大脑,最终全部化为?了……好咸。
第99章
祁干顺着?下巴往下, 一路吻向她的脖颈,一边伸手去解她的腰带,复杂繁琐的衣裙在指尖缠绕下一件件地落地。
凛冬的寒气顺着?脚踝蔓延至全?身, 激得她不可避免地哆嗦了下,下意识往温暖的地方贴, 等反应过来?后,整个人?天旋地转。
藤紫色的床幔在视线内层层飘落, 笼罩着?狭小的床铺。
「怀瑜……怀瑜……」男人?一遍遍地低喃着?她的名字, 似乎在确定面前的人?真的是他心心念念了许久的人?,而不是梦里那般虚幻又缥缈。
孟怀瑜失神地望着?摇摇晃晃的床幔,指骨揪着?床单,越来?越用力。
翻涌的淤泥渐渐沉入湖底,涟漪在表面一圈圈地泛开, 继而变得平静, 偶尔水花窜起,很快又消失不见。
大雪连着?下了四五日, 积雪一层叠着?一层,宛若厚重的雪白棉花无边无沿地覆盖地面, 目光所及, 处处都是银白。
来?不及堆积起来?的雪包潦草地积在街道两侧,道路上的积雪则被踩得严严实实, 偶有车辆驶过便?再多两道胎痕。
宸王府的迎亲马车在众多百姓的围观下,停在教坊门口足足两日。
孟怀瑜早已不在教坊,交不出新娘子,宸王在府内大发雷霆, 派兵里三圈外三圈将?教坊围了起来?。
所有舞姬和小厮不得踏出教坊半步。
又是三日,京州教坊被勒令关门, 遣散所有舞姬,就连远在千里之外的谢承安都被罢了职。
短短数十日,平静已久的京州宛若一盆刚烧开的水,滚烫的开水从天而降,乱作一团。
西厢房。
孟萝时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表情似见了鬼般,难看到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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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又是在干什么呀。」
她无语地抬了抬手,腕上的镯子随着?动作滑落到小臂,金灿灿地贴着?皮肤,亮得晃眼,然而金镯子还连着?一条同色链子。
链子相撞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在屋里迴荡。
一模一样?的配置,脚踝处还有。
像拴狗一样?把她拴在床上。
「不是,祁干有病吧。」她遽然坐起来?,扯着?腿和手腕上的链子,拽在手心里用力地拉了拉,更气了,「又是下药又是搞链子,他两只耳朵中间夹着?的是什么东西,鲱鱼罐头吗。」
「从哪里学来?的这种臭毛病,气死我了。」
孟萝时在古代世界待了一天半,从无聊的开始数自己有多少根头髮,到床榻角落里的灰层扣了一遍又一遍。
期间除了上厕所几乎没从床上下来?过。
西厢房本
?就暗,她瞧不见太阳,也瞧不见月亮,连时间流逝都过得模模煳煳,不知道今夕是何夕。
链子在扯动间噼里啪啦地相撞,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枉费时日的孟萝时深感烦躁,即使是上班开大会她都从来?没觉得这么度日如年,浪费时间过。
「为什么呀。」孟萝时不解道,「为什么要锁你啊怀瑜,他不是喜欢你喜欢的快疯了吗,性格都扭曲了,就差阴暗地在地上爬行,为什么要锁你,为什么呀,到底!为!什!么!」
「你们不是同房了吗?」
「前几日我来?的时候,你身上多了很多痕迹,虽然我没怎么谈过恋爱,但也是见过猪跑的,他分?分?明明要了你,又不娶你。」
「说好的太子妃没影,解药也不给?我。」
「太坏了,真的太坏了。」孟萝时无力地仰头,继续在床上躺平,瞪着?藤紫色的床幔,气得唿哧唿哧道,「我帮你刀了他吧,受不了,他自己疯还不够,非要拉着?我和你一起疯。」
「有病……」
她自顾自地吐槽了许久,累得直喘气,没多久便?歪头睡了过去。
半盏茶后,紧闭的双眼再度缓缓睁开,她先是动了动手脚,继而也像小姑娘般扯动链子,金鍊其?实很长?,大概能到门口的茶桌边角。
但够不到门。
她撑着?床板起身,缓慢地挪到地上,链子堆积在一起重重地砸向地板,发出一声巨响。
容阙被调走后,这间西厢房就仿若成了鬼屋,没有宫人?愿意主动踏足。
没有人?来?,祁干乐得高兴,他自认为这样?就不会有人?帮她逃跑,连链子都要上双重。
孟怀瑜走到烛台边,将?熄灭的烛火一一点燃,明亮的光随着?一盏盏摇晃的烛火,占满房间。
她恶意地想,若是烛火不慎点燃屋子,连同她一道烧成灰烬,祁干会不会后悔用链子锁着?她。
应该会吧。
孟怀瑜轻轻地笑了声,随即又觉得没意思透了。
寒冬的风唿啸而过,院子里的树簌簌作响,不知谁家娘娘饲养的猫儿嗷着?嗓子,似婴儿啼哭在深宫里迴荡。
继而又被风送到更远的地方。
她呆呆地坐在茶桌前,任由茶壶里的水一遍遍地煮沸,水蒸气熏得面部炽热。
窗户发出细碎的轻响,然后「吱嘎」一声被推开,一道黑影翻身而进?,落地轻似无声。
屋内的空气并?没有因不速之客的到来?而变得热闹,反而陷入了另一种寂静。
孟怀瑜出走的神智回笼,她把茶壶从架子取下,倒了一杯茶。
「雪还在下吗?」她用指尖将?茶杯推到茶桌的另一端,视线望向神色不明的谢承安,轻轻唤道,「谢大人?。」
谢承安看着?拖曳在地的金鍊子沉默了很久,嗓音喑哑:「停了,三个时辰前就停了。」
他站在阴影内,面色也被昏暗笼罩,孟怀瑜看不清他的神情,却能感受到一股无形的愤怒正在蔓延。
「谢大人?来?此?有何事?」她垂下眼睫,看着?被烫红的指尖,温柔道,「来?看我是否还活着?吗?」
又是长?久的沉默。
谢承安往前走了两步,烛光照亮了他半边身体,明暗不清,他瞥了眼紧闭的房门:「门上挂着?锁。」
孟怀瑜点点头:「我知道。」
她弯着?眉眼,将?手腕抬起展示给?他看,金色的手镯贴着?白皙的小臂:「谢大人?能顺利地从窗户进?来?,倒在我的意料之外。」
毕竟祁干现?在连不存在的鬼都要防。
「我带你离开这里,离开京州。」那双常年含着?笑意的眸子内是浓重的自责,像是望着?失手打碎的陶瓷,支离破碎到连拼都拼不起来?。
可孟怀瑜不是陶瓷,是活生生的人?。
「好奇怪。」她轻声道,「谢大人?是站在什么立场上想带我走。」
孟怀瑜将?烫红的指尖攥在手心里,抬眸看向谢承安,唇角弯起浅浅的弧度,出口的话却冰凉一片:「教坊的副使大人?吗,可我没记错的话,两日前你被罢职了。」
谢承安本?能地又上前了一步,他距离眼前的少女只差三尺,或许再努努力就能够到,但他连伸手都不敢。
挫败感化作一股股流水,争先恐后地涌入心脏,然后密密麻麻地包裹覆盖,不留一丝空隙。
他认真地想了想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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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发现?,作为孟家落败的帮凶,他没有任何立场和资格。
想抬起的手苍白无力地垂在身侧:「他把你当成宠物,将?你锁在这里,你一点都不怨?」
孟怀瑜凝视着?烛火下的男人?,火光摇摇晃晃,她笑了笑,一抹悲悯从面上一闪而过,随即是从骨子里透出的疲惫。
「如果我说不怨呢。」她撑着?茶桌站起身,链子相撞打破屋内死一般的气氛,「谢大人?今夜来?,就是为了问我这些?无足轻重的问题?」
「我听闻,冀州的瘟疫很严重,城门早已关闭,谢大人?是如何出来?的?」
谢承安抿着?唇,面色苍白,眼尾无力地耷拉着?,嗓音涩哑:「我来?宫里找一味药,带回冀州。」
闻言,孟怀瑜弯起眼,平静道:「顺道来?带我走?」
谢承安眼睫微颤:「不是顺道,带你离开京州,我想了很多年,只不过……」
你不愿意。
后半句话,他没有说出口,他从那场不知是上辈子还是梦境的恐慌里醒过来?后,便?常常想是否离开京州这个是非之地,一切便?不会发生。
但异乡人?是个变数,孟怀瑜体内的另一个灵魂也是变数。
不可控的变数,让他失去了判断。
「谢大人?取到药了?」
「取到了。」
孟怀瑜笑开了,不疾不徐道:「时辰不早,大人?该走了,东宫后院外男不得入内。」
「啪」一盏烛火勐地熄灭,接着?是第?二盏第?三盏,越来?越多的烛火熄灭,屋内彻底坠入漆黑,窗外隐隐有鸟叫声。
在凛冽的寒风里明显又怪异。
「你……真的不打算走。」
视觉感知能力下降后,其?他的感官像是弥补般直线上升,孟怀瑜竟然听到他的声音在颤抖,似乎还有一丝的期待。
她觉得自己疯了。
竟然诞生出这种可笑的错觉。
「不走。」
「太子能帮你做到的,我也能。」
男人?似乎往前走了一步,孟怀瑜条件反射地往后退,链子在地上拖延出声音,她的小腿磕到茶桌。
茶杯在撞击下倾倒,滚烫的茶水溅在皮肤上,刺痛感传来?一瞬,茶杯碎裂的声音也一道响起。
空气再次安静,谢承安借着?极其?微弱的月光,模模煳煳地瞧见了她抗拒的轮廓,他苦笑着?闭上眼,无力感将?他淹没的剎那,他居然觉得不足为奇。
所以一开始为何会抱有幻想。
认为她或许大概可能……会愿意跟他走。
奇怪的鸟鸣越来?越急促,寒风吹散屋里的热意,浓郁的茶味也随之消散。
不消片刻,门勐地被踹开,金色长?锁在剧烈的震动中挂在门上摇摇欲坠,炽热明亮的火把像一圈圈橘色的球,挤满西厢房。
刺得眼睛生疼。
她不适应地闭了闭眼,继而看向暴怒的祁干,嗓音平静:「殿下是准备拆了西厢房,还是烧了西厢房。」
第100章
祁干带来的人?在屋里?仔仔细细地搜了一圈, 除了刺骨的寒冷,什么也没?有。
「谢期是不是来过。」他目光如晦地望着窗户,正下方的地板上是雪化?后蜿蜒的水渍, 混合着少许泥土。
隐隐约约能看出?脚印的形状。
孟怀瑜拖着链子走回床铺,身子倚靠着床架, 神情疲惫:「没?有。」
随着话音一落,茶壶摔碎的巨大声响炸开, 橘红的火把光悉数从屋里?退出?, 影影绰
绰地在窗外摇晃。
「为什么要骗我。」祁干绕过屏风,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少女,漆黑的眼眸再次被红色覆盖,狰狞又骇人?。
他的失控更严重了。
孟怀瑜垂着眼睫沉默了许久,忽地伸出?手拉住了他的衣角, 轻轻地说?:「太子哥哥, 抱抱我吧。」
暴怒的男人?瞬间?怔住,像被强制按下了暂停键, 他呆站了许久。
在孟怀瑜疲惫的注目下,俯身抱住她?。
少女身上很冷, 似外边凝固的雪, 坚硬又刺骨,他收紧手臂脸埋在她?的颈窝内, 感受到温热的皮肤触感,心底才?稍稍安心。
「为什么要见他,你不该见他。」他自顾自地低喃道,「冀州的瘟疫很严重, 他从冀州跑出?来,身上或许带着疫病, 你会被感染。」
孟怀瑜仰头望着随风而动的床幔,伸手环住他的腰身,指尖一点点地摸到了他随身携带的匕首:「那你会杀了我吗。」
她?握住匕首,却没?有动弹,嗓音温柔如水:「如果我感染了疫病,你会为了满城的百姓杀了我吗?」
祁干贪婪地细嗅着她?身上的气味,像是也要沾上般,逐渐不满于搂抱。
他轻轻啃吻着她?的脖颈,留下一个个鲜红的印记,一边含含煳煳地道:「不会,我不会让你染上疫病,也不会让你死。」
孟怀瑜眨了眨眼,握着匕首的手缓慢地松开,任由他将繁琐的衣裙褪下,如上次那般,望着层层叠叠的藤紫色床幔发呆。
一个时辰后,摇晃的床铺平息,素白的手撩开床幔,从一堆凌乱交缠的衣物里?捞出?来一件。
孟怀瑜扶着床架落地时踉跄了下,不适感让她?忍不住皱眉,她?回头看了眼已?经睡着的祁干,想起方才?被诱哄着说?出?口的词彙以及毫无作用的求饶,眸内遽然升起了浓浓的气恼和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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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人?的心在此刻达到了巅峰。
她?用脚踢了踢掉落在衣服堆里?的匕首,将它踢进了床底下。
然后找出?贴身小衣,拿出?自宿二?手里?得到后一直藏在自缝口袋里?的药。
外层的纸张泛黄,边角破碎,扯开时还会掉纸屑。
索性清洗衣物时,一直记得将药取出?来,倒也没?被水浸湿。
她?只看了一眼,便?将灰黑色的药放入口中,生生地咽下去,苦味在口腔里?蔓延开,随后又被压下。
窗外一簇簇的橘色火光在寒风中变得越来越淡,本该陷入黑暗的西厢房倒是借着屋外的光,有了几分明暗。
她?走到窗边,将掀开了一道缝隙的窗户关紧锁住,寒风被斩断,环绕在耳畔的尖利风声也变得沉闷。
随后从软塌的毯子底下摸出?一枚碧绿的平安扣。
扣子繫着红绳,握在手心内似乎还能感受到上一个主人?留下的余温。
孟怀瑜抬起手将平安扣放在光线下,晶莹剔透,仿若有荧荧流光。
「不睡吗?」
随着话语,一双宽大的手从背后绕过来贴着她?的小腹,男人?体温偏高像是屋外炽热的火把,孟怀瑜缩了下肩膀,想避开他的触碰。
「我要沐浴。」
祁干下巴抵着她?的头顶,垂眸看向那枚明显不属于少女的平安扣:「谁的。」
孟怀瑜绕红绳的手停了一剎,坦然自若道:「小姑娘的,她?最?是喜爱这种物件。」
祁干亲吻她?的发顶,嗓音透着浓重的缱绻:「你终于承认,她?和你不是一个人?了。」
「她?会离开的,用不着你想方设法地找一堆骗子来驱鬼。」孟怀瑜把平安扣放进梳妆檯的小抽屉里?,转身看向祁干,「她?有自己?的世界,有自己?的去处。」
「好。」祁干伸手抚开散落在她?脸侧的碎发,低头在眼尾处落下一个吻,像是保证般,「只要你留在我身边,乖乖听话,我就?不动她?。」
孟怀瑜手撑着梳妆檯,朝着侧边偏开些许:「你睡吧,我去隔间?沐浴。」
话落,圈着她?的男人?丝毫没?有后退的意思?,反而捞起束着她?的那根金鍊子,在半空中晃了晃,清脆的链声仿若铃铛迴响。
他半垂的眼眸染上几缕欲色,嗓音喑哑:「动起来的时候很好听。」
孟怀瑜:「…………」
她?拨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往隔间走。
三日后,明盐市。
似白昼般耀眼的闪电噼开整片黑夜,而后是响彻天际的雷声轰鸣。
巨大的响声惊醒了熟睡的孟萝时,她?像是被吓到般勐地从床上坐起来。
惊魂未定地环顾着四周,瞧见熟悉温馨的房间?才缓缓松开一口气。
继而又像是想起什么,连滚带爬地去拿手机,亮眼的屏幕光刺得她眼睛生疼,她?半眯着眼,从联繫人?里?翻出?谢期,不带丝毫犹豫打了过去。
铃声持续了很久,直到自动挂断。
房间?被闪电一次次地照亮,短暂又亮眼,她?赤脚走下床,继续给谢期打语音电话,铃声一遍遍地响起又断开。
直到第四遍,沙哑低沉的嗓音从话筒里?传出?来:「怎么了。」
孟萝时扯开窗帘,大雨噼里?啪啦地砸在窗户上,闪电亮起的瞬间?,滑落的雨水像是蜿蜒的沟壑,将整座城市分割成无数碎片。
「我或许找到断开通道的方法了。」
她?望着窗外的点点亮光,脑中是方才?在古代世界看见的橘红火把,一团团一簇簇像是浮游生物,在西厢房的四周飘荡。
语音对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偶尔伴着雷声:「是物件吗?」
孟萝时愣了下:「你知道?」
又是长长的一阵沉默:「猜的。」
他轻嘆了一口气,似乎还未睡醒以至于声音疲倦:「谢承安有一枚贴身携带的平安扣,是他母亲留给他的遗物,原本一直在脖子里?挂着,前几日进宫后,平安扣不见了。」
「我猜是给了孟怀瑜。」
孟萝时:「你没?猜错。」
她?把手机的扬声器打开,随后整个人?背靠窗户躺在懒人?沙发里?,失神地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我观察过那枚平安扣,除了没?有红血丝外,一模一样。」
谢期:「第二?次见面时,你携带的平安扣掉出?来,我就?怀疑过,只不过你斩钉截铁地说?是染色玉,我就?打消了疑虑,毕竟按常理来算,两个时空应该属于同时进行的平行时空,而不是一前一后,物件不应该流落到这个时空里?。」
他轻咳了下,声音轻了许多?,仿佛离话筒很远:「但时空交接,早就?不在常理内了。」
孟萝时把手机放在肚子上,解开脖子里?的红绳,将平安扣举到眼前,晶莹剔透的玉里?是密密麻麻的血丝,从外围蔓延到中心。
自她?有记忆起,这枚平安扣就?已?经在脖子里?挂着了。
妈妈说?是周岁时爷爷送的礼物,虽然瞧着渗人?,但入手冬暖夏凉倒是养人?的好玉,就?给她?戴在身上了。
「我爷爷去世了,平安扣从哪里?来的,问不到了。」
她?长长地唿出?一口气,抚摸着被体温焐热的玉,道:「要不是怀瑜被困在东宫,西厢房周围满是守卫,动弹不得,我也不会无聊地去翻梳妆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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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来。」她?从懒人?沙发里?弹起来,一言难尽道,「我还要谢谢祁干这个变态了?」
城市的另一边,谢期缓慢地揉着额角,他每次脱离梦境都需要缓冲很久,这次被强行唤醒,那股灵魂拉扯的疼痛仿佛浇筑在了身体里?。
难受到胃里?一阵阵的痉挛,他打开床头灯,从抽屉里?拿出?止痛药,混着水咽了一颗。
外放的语音通话内是孟萝时清脆动听的声音,她?在抱怨祁干这件事情上格外有动力,仿佛是积怨了许多?年的死对头,光提起名字就?咬牙切齿。
「我听闻祁干前段时间?大量召集民间?的奇人?异士进宫,皇城不允许封建迷信,连烧纸都是罪,更别说?大批量召这么多?神棍。」
「他很介意你占据着孟怀瑜的身体,即使有失魂症做掩护,等?他的失控严重到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和行为后,必然要除掉你,通道关闭前,你尽量不要惹他。」
孟萝
时眨着眼,熬夜带来的睏倦让她?下意识只关注最?后一句,因而她?惊喜道:「关闭后,我就?能惹他了?」
谢期沉默了一会儿,看着散发着光亮的手机,委婉道:「通道关闭意味着你再也不会去往古代世界,更见不到祁干。」
话落,通话内只剩轻微的唿吸声,像是陷入了绵延的沼泽。
谢期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孟萝时的声音,疑惑道:「萝时?」
「我在。」她?顿了下,又补充道,「我没?睡着。」
谢期拿过手机,看了眼上面的时间?,凌晨一点二?十一分,他被强制唤醒前,正在同冀州的大夫讨论新研发的解药到底是直接用在病人?身上还是老鼠身上。
还没?等?他争赢,意识就?被拉回了现代。
按照谢承安的性格,那批不稳定解药怕是会全部?入了百姓的嘴。
「你不属于那个世界,分别是迟早的事情。」
雷声和闪电已?过,就?连声势浩大的大雨也渐渐微弱,雨珠打在玻璃窗上的声音不再密集。
同样的时间?,古代世界却已?天寒地冻,百姓烧着为数不多?的柴火和炭驱寒,在肆虐的瘟疫里?求生。
第101章
孟萝时的嗓音有些发涩, 经过手机扬声器后带着些许哑:「我想帮怀瑜报仇,等报完仇后,再?摔碎平安扣, 断开通道连接。」
「至少……」她低声道,「至少让我看到她得偿所愿。」
谢期将手背搭在眼皮上, 轻轻地应声:「好。」
即使?孟萝时不说,他也会主动提出离开古代世界的时间, 必须在冀州的瘟疫解决后。
百姓是无辜的, 皇室角逐的战火不该蔓延到百姓身上。
一阵急促的猫嚎在东宫响起,悽厉又?尖锐,像是沸腾的油锅落入了一滴水,炸开了锅。
孟怀瑜缓缓睁眼,她望向没关紧的窗户, 橘红的火像是流光摇曳而?过, 偶尔停留也不过几息。
小姑娘方才离开她的身体,重新掌控身体的异样感还没完全消失, 她在床上呆坐了一会儿?,扶着床头缓慢地爬起来?。
亥时已过, 本该陷入沉睡的东宫却?因一声不知从何而?起的猫叫, 惊飞了鸟。
她拖着链子走到桌边,倒了一杯凉透了的水醒神。
宿二给她的解药很?有用?, 服下的第?二日,身体上的虚弱完全消失,她甚至能徒手把镶嵌金鍊子的床架掰开,只不过这样做太明显, 祁干随时会发现。
届时或许她的身上就?不止两条链子了。
孟怀瑜放下茶杯,缓步走到窗边, 西厢房的窗朝北,外边是高耸的宫墙,窗与墙中间狭窄的只能种下一棵桃树。
闲来?无事时是屋内人唯一的风景来?源。
但入冬后这棵树只剩光秃秃的枝干,细长的枝条生长得张牙舞爪,像是朝着天空在索取什么?。
她把窗户完全推开,用?叉竿撑起来?,探出半个身体尝试去看那些摇曳的火光。
离她很?近,却?又?不是那么?近,转角的距离,最好逃跑。
再?过不久,祁干会连仅有的一点理智也消失,彻底变成皇后的傀儡娃娃。
而?住在嘉庄宫的黛丝提公主,会慢慢地变成第?二个她,变成当初那个需要?大量昂贵药材吊着身体的病娃娃。
只有这样,才被皇后承认是完完整整的一家人。
一个只受她操控的一家人。
孟怀瑜晃动着悬空的链子,金色的手镯在小臂上来?回滑动,然后轻而?易举地从手腕上落下,「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脚踝的手镯子相?比之下更难脱些,她费了一番力?气才把脚踝的扯掉,留下了些许红色痕迹。
诚如小姑娘所说,祁干不适合当皇帝,连锁人都带着心软。
若是换作她,想锁住一个人,势必会断他手脚,废掉所有力?气,亲手斩断外界联繫,然后变成他仅有的希望。
孟怀瑜轻手轻脚地翻出窗户,接触到地面的一瞬间,打了个寒颤,冰凉的触感透过鞋底攀爬上小腿,寒风似刀子般刮过脸颊。
她被困在西厢房太久,久到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恍惚。
流动似烟火的火光似乎收到了什么?命令,朝着某个地方汇聚,孟怀瑜仰头望着被火把照得宛若白昼的方向,头一次觉得原来?隔着一层门板,这抹看不真?切的光晕也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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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页
像深渊缝隙里的希望。
她沿着记忆里的路线,钻过幼时钻了无数遍的洞,朝着皇宫的东北角而?去,期间偶尔会碰到路过的宫女,只不过夜晚的皇宫昏暗又?诡秘,没有人会主动去探寻一闪而?过的黑影。
……
「你想杀了皇后?」
孟萝时抱着记载了无数记忆的笔记本,郑重地点头:「对!」
一个小时前,在听完冀州的瘟疫严重程度以及祁干在朝堂上的决策后,她做了个非常大胆的决定,赶在火烧冀州前先杀了皇后。
皇后一死,京州必然乱成一锅粥,届时冀州的百姓或许能拖到解药完全研发出来?,保住性命。
但这个想法太过孤注一掷,先不考虑孟怀瑜会不会答应,杀皇后这件事本就?逆天而?行,无论成功与否,她都会成为众矢之的。
后果……很?可能会变成梦境里那一幕。
谢期将浴巾披到她微微发抖的肩上,无奈道,「冒着大雨连夜开车到我家,就?为了跟我探讨怎么?杀人,真?有你的,孟萝时。」
孟萝时讪讪地舔了下唇:「我没杀过,所以想来?问问你有没有一刀毙命,简单又?干脆的办法。」
「在你心里,我杀过人?」谢期倒热水的动作一顿,一言难尽地看着她道,「谢谢,你还挺看得起我的。」
孟萝时:「…………」
尴尬地搓着双腿:「没,没有吗。」
「你说呢?」
漫长的对视里,孟萝时看见了他眼里的无言可对,她干笑了两声,抓着浴巾把自己裹起来?:「谢承安那个笑面虎一瞧就?不好惹,而?且教坊附近总是死人,我以为……」
她说着说着把脑袋埋了下去。
「以为人都是我和?谢承安杀的?」谢期把玻璃杯塞进?她微凉的手心里,澄清道,「你猜对了一半。」
他坐到单人沙发里,撑着下巴不疾不徐地吐出真相:「有一半的确是谢承安杀的,还有一半是孟怀瑜动的手。」
「她比你想像中的还要?坚韧和?决绝。」
孟萝时捧着水杯,感觉自己去世了好一会儿?,她把笔记本放在腿上,手心内是源源不断的热意,降温来?得猝不及防,偏偏出门忘了带伞。
以至于找单元楼时还淋了雨,像个弱小可怜的鸡仔。
「可是没有人会喜欢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啊。」孟萝时抬眸看向谢期,灯光在她瞳内汇聚成零碎的光,「孟家落败前,是将军府的大姑娘,深受全家的宠爱和?娇惯。」
「因为皇帝的猜疑,因为皇后的贪婪,变成了如今只能靠仇恨行走的架子。」孟萝时缓缓垂下眼,嗓音发涩,「她不是一开始就?坚韧的,她只是没有人可以依靠了,才不得不变得坚韧。」
她亲眼看着长大的少女,即使?要?她违背意愿,抛弃所谓的道德,不惜一切代价,她也会站在她的身边。
纵然脚下是火坑。
「我想帮她。」
孟萝时听见自己坚定的声音,她看向谢期,认真?地重复了一遍:「我要?帮她。」
谢期沉默地看了她许久,然后起身拿过茶几上的遥控板,打开了电视。
「落凰的结局,你看过吧。」
孟萝时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视线被电视上跳跃的选项吸引,她捧着水杯喝了一口,坦然道:「嗯,和?胡荔说的一样,死得零零碎碎的。」
严格来?说,主要?的出场人物全死了,只倖存了几个不重要?的配角。
因而?这部剧的评分很?差,被网友怒骂把人骗进?来?杀。
谢期点开最后一集,声音调到最轻,道:「谢承安认为我们前往的古代世界是他重生后的新世界。」
「你和?孟怀瑜认为的预知梦,在他看来?是已经发生过的事实,只不过映射到了梦境里。」
孟萝时看着
电视里的画面,小口小口喝着温热的水,仿佛听到了笑话:「懂了,他的精神状态也很?堪忧。」
她视线转向谢期:「建议和?祁干一样尽早找个大夫,看看脑子。」
谢期放下遥控板,整个人放松躺进?沙发内,看着电视里的画面,即便他已经看过无数遍,但这个结局,他依然不能接受。
像是设定好了轨道和?日期,没有意识的人物宛若空洞的纸壳,朝着既定的终点狂奔。
然后撞得鲜血淋漓。
「你之前说,孟怀瑜想进?宫为妃,以东宫妾室的身份,完成復仇。」
孟萝时点头道:「嗯,很?久以前的事了,好像刚进?教坊没多久的时候吧,那会儿?姑姑总抓着我们练舞,我不喜欢跳舞,怀瑜不喜欢抛头露面。」
「她跟我说,进?了宫就?能离仇人近一点,我也不用?每天因为跳不好舞而?被姑姑打骂。」她把水杯搭在腿上,底下是厚重的笔记本,偏头朝着谢期笑道,「我看到信时,气坏了。」
「教坊虽然辛苦,但好歹签的是契约文书?,不会限制人身自由,进?了宫那才是真?正的人间地狱,化成灰都不一定能出去。」
「復仇的方式有很?多种,没必要?赌上自己的后半生。」孟萝时脑海内渐渐浮现出那段时间忙碌的画面。
进?入古代世界后,眼一睁先劝怀瑜半个小时,然后抹一把脸,舞服一套,就?开始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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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忙碌碌了半个月,怀瑜突然给她留信,说不进?宫了,留在教坊攒些银两再?做打算。
所以,从那时起,她学会了忽悠客人从他们身上薅羊毛,再?把羊毛兑现成现金。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起点。」
谢期垂眸看向她手里的空杯子,轻声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当初你没有阻拦,任由孟怀瑜进?宫,或许结果会不一样。」
孟萝时歪着头,神色疑惑:「会吗?」
「或许。」谢期起身,取出她手里的玻璃杯重新倒了杯水给她,「我和?你的出现是最大且不可控的变数。」
「你的预知梦和?谢承安所说的上一世,如出一辙。」
他嗓音温润,透着些许安抚人心的意味:「没有我们的干涉,现在的谢承安应该还在教坊内任职教坊副使?,祁干迎娶东漠公主……」他顿了下,声音更轻,几乎要?被电视音量盖过去,「孟怀瑜第?二次落胎。」
空气一瞬间像被抽空了般,孟萝时不由自主地握紧手里的水杯,指骨用?力?到泛起青白,她咬了咬下唇,轻微的疼痛让差点崩盘的理智回归。
她不敢置信地重复了一遍:「第?二次?」
「嗯。」谢期眸色带着怜悯,像是透过她的眼睛看到了另一个温婉的少女,「我没记错的话,孟怀瑜死前,有过三个孩子,一个都没有保住。」
第102章
孟萝时下意识地去回忆零碎的梦境, 但那些记忆缥缈又虚幻,伸出手也抓不?住,她唯一记清楚的只有最后一幕。
大雪纷飞内的斩首。
「这样是不?是说明, 说明终点有可能会改变。」孟萝时期待地看向谢期,深褐色的瞳被薄薄的水雾覆盖, 灯光宛若星火,在?银河里悠悠荡荡, 随着眨眼汇聚成月亮。
谢期沉默地回视着她, 久久没说话。
孟萝时主动握住他的手,指腹按在?手背上微微用力,语气中是抑制不?住的高?兴:「抱走怀瑜脑袋的人是谢承安,对吧,我看见他的手上有溃烂过又癒合的伤痕。」
「但谢承安没有感染瘟疫, 解药也在?研发了……」
「萝时。」谢期忽然开?口道, 「谢承安回冀州的第二天,起了高?烧, 两天后小臂开?始溃烂,我离开?前已经蔓延到手背了。」
「啪嗒」杯子撞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温热的水尽数被地毯吸收, 只有少数落在?两人的裤腿上。
谢期弯腰把杯子捡起来放在?茶几上,看着仿若化成石像的人, 轻轻嘆了口气。
他伸手罩住她的发顶,温柔地揉了两下。
「杀了皇后吧,你帮孟怀瑜,我帮你。」
烛光一盏盏点亮, 少女的身影映照在?墙上被无限拉长,随着微风摇曳, 像极了话本里会夜半来杀人的精怪。
亮光刺眼,惊醒了床上本该沉睡的人,她先是揉了揉眼睛,困惑地望向距离最近的烛火。
「你醒了。」
忽然响起的声音,吓得她惊叫出声,惊恐地扫视着狭小的厢房:「谁,谁在?说话。」
孟怀瑜撩开?床幔,走到她面前,面上是温柔的笑?意:「吓到你了?」
她低头吹灭手里的蜡烛,将它放到侧边的矮桌,然后在?田语兰惊魂未定和狐疑的目光中,挽起床幔固定,全?程轻手轻脚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田语兰悄悄地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感受到疼痛才?不?得不?相?信,她不?是在?做梦。
「你来做什么。」
孟怀瑜坐到床沿边上:「来瞧瞧你,睡得好不?好。」
田语兰防备地后挪,就差把滚出去三个大字写在?脸上:「你到底想怎么样,我一没权二没势,帮不?了你什么。」
孟怀瑜目睹着她莫名其妙的恐惧,微微歪了下头,不?解道:「你在?说什么。」
田语兰哽了下,自顾自地说:「整个皇宫谁不?知你是太子的心尖宠,你一句话想要谁的命,太子殿下就会帮你取来,我不?过是内坊的小小舞姬,与你无冤无仇……」
她越说越快,身子甚至轻微地打着摆子。
说到最后,深唿吸了一口气,以一种祈求的语气道:「你放过我吧,我会主动出宫的,绝对不?会碍你的事。」
孟怀瑜:「…………」
她沉默了片刻,随即站起来走到门口,仔仔细细地看了遍门口贴着的房号和名字,确定田语兰三个字没错后,走回床边。
俯视着缩成一团的人:「祁干来内坊大开?杀戒了?」
祁干两个字出口后,田语兰抖得更厉害了,就差把耳朵堵起来。
她像是应激了般,喃喃自语道:「跟我没关系,真的跟我没关系,你被推时我都不?在?内坊。」
前言不?搭后语的内容,听得孟怀瑜一头雾水,她皱起眉抓住田语兰的手腕,强行?将她拖起来,对上那双慌乱的眼睛。
一字一句道:「你最开?始说帮我,我什么时候让你帮过我。」
中秋宫宴结束,内坊的所有舞姬她都没有再见过,更别?说单独找田语兰让她帮忙这种诡异的举动。
田语兰挣扎了两下,发现挣脱不?开?,更恐惧了:「姑姑说你身体不?好,后续的舞跳不?了,让我顶替你的位置帮你。」
「是姑姑说的,不?是我要顶替你的主舞位置,你放过我吧,求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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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怀瑜缓缓松手,任由田语兰滑落回床铺,有那么一瞬,她竟然读懂了田语兰眼里害怕的来源,练舞时好像的确有一个舞姬推了她,叫什么来着。
报復完后,她就忘了那名舞姬的名字,只记得膝盖很疼,跳舞时会痛到小腿颤抖。
「她死了?」孟怀瑜弯腰,看着藏到被子里的人。
田语兰勐地摇头:「不?知道,我不?知道。」
孟怀瑜脸上的笑?意消失,弯起的眼眸内是刺骨的冷漠,她转身扫视了一圈偏小的房间,内坊的舞姬同外坊不?同。
因面积过小,舞姬们只能挤在?一起,两至三个人分一间屋子居住。
她翻窗进来时,还暗想田语兰竟然单独住一屋,现在?想来,怕不?是祁干失控的时候跑来内坊大开杀戒,死了不?少舞姬,才会空出其他床位。
杀人就算了,偏偏还用她的名义。
她拖了张凳子到床边,坐在?凳子上看着床上缩在一起的一团:「我今日来找你的确有事情需要你帮忙。」
田语兰把被子裹得更紧了,一丝缝隙不?留。
孟怀瑜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封口的位置已经被撕开?,她把信纸展开?在?空气中甩了甩,一股淡淡的花香蔓延开?。
「展信安,昨夜我在?梦里瞧见了你,山花烂漫,有……」
她念了个开?头,缩在?一起的一团勐地跳起,带着被子从床上扑下来:「这是我给薛才?人的信,为什么会在?你这里,还给我。」
孟怀瑜站到侧边避开?,看着她撞在?凳子上摔倒,弯起唇角道:「我从地上拿到的,你猜我从哪里的地上拿到的。」
「玉康宫……」她低喃道,「你去过玉康宫。」
田语兰仰头瞪着她,恨恨道
:「怪不?得,怪不?得绳索被人动了手脚,原来是你,你故意松开?铁钩,让我从宫墙上摔下来,参加不?了宫宴。」
孟怀瑜把信纸丢给她,嗓音轻轻柔柔:「你记性挺好的,装疯的时候怎么记混了,我记得顶替我位置的舞姬不?是你。」
「虽然记不?清她的名字,但依你方才?所言,应该被祁干杀了。」
田语兰抓住飘飘荡荡的信纸,两下揉成球,爬起来冲到火烛边烧了个干净,散落在?烛台四周的灰,证明这封信短暂地存在?过。
孟怀瑜看着她烧完信纸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轻笑?出声:「你烧的那封是我临摹的。」
田语兰倏然转头,目光死死盯着孟怀瑜。
后者微笑?着摊开?手掌,无辜道:「你烧前没有问?。」
「你想怎样。」田语兰冷声道,「不?过一封信,即使你拿出去说是我写的,别?人也不?一定会信。」
孟怀瑜淡然地从袖子又取出一模一样的信纸,在?她面前抖开?,香味再次浮现,她把凳子扶起来,坐在?上面,温柔道:「薛才?人……不?,现在?应该唤薛妃娘娘,你猜她信不?信。」
「曾经翻墙也要互通信件的好友,如?今她已然升妃,怎地不?把你一道带走。」
田语兰的脸色逐渐难看,孟怀瑜视线下挪,停在?她抠着桌子的手上,指甲几乎陷进木屑里,边缘泛着红,似乎出血了。
她咬牙切齿道:「少在?这里挑拨离间,你这么好心,得了太子殿下的宠爱,又为何不?带着京州外坊的舞姬一道得道升天,来这里放什么狗屁。」
孟怀瑜认同地点头:「谢谢你的建议,我会同殿下提的。」
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的田语兰:「…………」
「我这里有一颗药,你帮我餵给陛下,事后我将信件还给你。」孟怀瑜拿出一个黑色的小罐子,递到她面前。
罐子小巧且精緻,赫然就是先前从祁干那里得到的放有控制情绪药丸的罐子。
田语兰看向她手心里的纯黑罐子,仿佛在?看不?祥之物?。
「我没疯也不?傻。」
「哦。」孟怀瑜不?以为意道,「你方才?像冷宫里疯了很多年的妃子。」
她站起身把罐子放到床边的矮桌上,缓慢道:「没关系,你有整整一个晚上考虑这件事。」
田语兰两步冲到床边,抓起黑罐重重地扔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吼道:「滚出去,我死都不?会帮你,你们这种人,只会利用我们,把我们当成低贱的奴隶,还想让我们卖命,想都别?想。」
罐子摔在?地上发出「砰」的声响,却没碎开?,连一丝一毫的裂纹都没有。
孟怀瑜垂眸看着它咕噜噜地滚到桌子底下,随后隐在?阴暗里,消失在?视线内:「你也可以不?去,左右今夜我来找你,只为了这一件事情。」
田语兰重新?缩回床上,用被子将自己裹成一团,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界,听不?见一切声音。
孟怀瑜看了她片刻,把手里的信纸也放到矮桌上,从窗户翻出去,临走前她犹豫了下,轻声道:「若是想活着,趁早去餵药。」
没有任何回应。
她把窗户原模原样地合起来,手背在?身后,脚步轻巧地往外走。
冬日的夜晚冷得刺骨,就连月光也好似带着无形的针,照耀在?身上是密密麻麻的痛意,她看着唿出的气,快速消融在?寒风里。
她觉得很有意思,吸了一口气后,又重重地吐出。
「孟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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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0页
蓦然响起的声音拦住了她的脚步,她转头往声音源头望去,只见内坊门口的老树下站着一个人,手里提着一盏明明灭灭的宫灯。
见她回望过来,先是远远行?了礼,然后提着那盏快要熄灭的宫灯,走到她面前。
「孟姑娘,许久未见,近来可好。」
孟怀瑜不?由看向姑姑肩头凝结的霜寒,似乎正在?化成水珠,融进衣物?里。
她也礼貌地回了个礼,神色温和道:「一切安好,劳姑姑挂念。」
姑姑将手里的灯笼往上提了提,昏暗的烛火仿若迴光返照般,微微闪了一下,短暂地照亮了少女的脸庞。
第103章
她面露担忧道:「我听闻殿下将您锁了起来?, 东宫不允许任何人踏入,奴婢找不到机会见您。」
孟怀瑜伸手把吹到眼皮上?的髮丝挽到耳后,眉眼间尽是温柔:「找我有?什么事吗?」
姑姑摇了摇头, 眼眸半垂:「关副将死了,姑娘帮奴婢报了仇, 此等恩情,奴婢赴汤蹈火也是要还给姑娘的。」
她偏头望了眼高高挂起的内坊府匾, 继续道:「您深夜来?内坊是有?重要之事要办?奴婢可以帮你……」
「不是什么要紧事。」她打断姑姑逐渐急切的话。
「哦, 这样啊。」姑姑无措地应了声,然后低下头双手交叠揉搓着,宫灯里的烛火终于燃烧到了末端,倏忽一下灭了。
唯一能照亮两人面容的光源消失后,场面陷入了尴尬的寂静, 寒风一阵阵地吹过?, 带着一股霜雪涌入两人的衣袖。
孟怀瑜按住了随风而动的袖子,继而从里面取出一封信件, 递给姑姑。
姑姑愣愣地接过?,眸内满是不解:「这是?」
「一封诉情肠的信。」她没有?说这封信的主人是谁, 也没有?说信件的内容, 只是朝着姑姑淡淡地笑了笑,「想让姑姑帮我一个忙。」
姑姑:「您说, 奴婢定万死不辞。」她顿了下,想起孟怀瑜离开教?坊前嘱咐过?的话,又道:「对了,先?前您说的风水一事, 奴婢等了许久也没见有?人搅事,倒是田语兰那个丫头突然变得疯疯癫癫, 这……」
孟怀瑜抱住一侧的手臂,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哦,那个呀,失败了,不用管。」
被打断话语的姑姑微愣。
少女迎着风往前走了一步,语气无比冷漠:「三日?内若陛下驾崩,姑姑烧掉这封信,当从未见过?,反之,三日?过?后陛下没有?驾崩,便辛苦姑姑跑一趟,把信递交到刑部。」
「私相授受的舞姬,按律当斩。」
田语兰知道的事情太?多,如?果?不能完成任务,活着便是悬在她脖间的一把刀。
宛若惊雷般的话语吓得姑姑倒退了好几?步,手里的宫灯剧烈晃动让熄灭的火烛隐隐有?復燃的意?味,她不敢置信地重复道:「陛下……驾崩?」
孟怀瑜不明所以地看着她惊魂未定的表情,微微歪了下头,疑惑道:「你为何这般惊诧,陛下註定要死难道不是心知肚明的事情。」
姑姑抖着手摸了摸湿淋淋的后颈,温热的汗转瞬变得冰凉,她不放心地左右环顾了一圈,没瞧见人才松下提到心口的气。
「话不是这般说的,我们?做下人的最不希望主子……」她犹豫了下跳过?那个晦气的字眼,「哪怕只是一位无足轻重的娘娘,对我们?来?说,亦是一场动盪。」
「更别说陛下……奴婢连想都不敢想。」
姑姑愁眉苦脸地嘆了好几?口气,眼纹都多了好几?条,像是已经?预见了几?日?后的兵荒马乱。
更别说内坊这种光是存在就泛忌讳的地方。
孟怀瑜垂眸看了眼姑姑揪得紧紧的信:「兴许罢了,谁知道这几?日?到底会发生什么。」
毕竟她堵不准田语兰,同?时也堵不准皇帝,能做的不过?是把多条路的终点尽可能地汇聚到一起。
姑姑忐忑道:「信是谁写?」
孟怀瑜轻摇了摇头,婉拒道:「姑姑在宫内待了也有?几?十年?了,应当清楚知道得越多便越危险这个道理吧。」
姑姑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被她打断:「时辰不早,姑姑早些安歇,怀瑜告退。」
她端庄地行了个礼,毫无留恋地往离开的方向而去,走出两三步后,蓦然想起什么,偏头对姑姑说:「无论送信与否,关副将的事情都算两清,姑姑不欠我什么。」
姑姑抬了抬手,望着说完后决绝离去的背影,心底沉甸甸的仿佛压上?了一块巨石,她缓慢地把手又垂了下去。
沉默地提着晦暗的宫灯迈进内坊。
腊月十六,天空再次下起大雪
,灰濛濛的云层沉沉地往下压,从中间落下婴儿拳头般大的雪珠子,噼里啪啦宛若石块重重地砸在瓦片上?,部分瓦片被砸的开裂。
化开的水便顺着缝隙落入屋内。
孟萝时蹲在床上?,远远地看着不远处的滴水,无语了很久后忍不住吐槽:「祁干真是个小气鬼,西?厢房又没太?阳,又没地龙的,现在还漏水。」
「在教?坊时,我就跟你说这样的男人要不得,我说得可真对。」她自我表扬了一番,继而把金鍊子从手腕和脚踝褪下。
又自顾自地道:「早知道这么麻烦,当初就应该直接嫁给皇帝的,半夜给他来?一刀,方便又快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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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页
链子从床铺滑落,落地后一圈圈地绕成了圈,像条巨大的金色蟒蛇。
孟萝时从床上跳下来,绕过?链子直奔窗户,此时天还未彻底变黑,光线偏亮,她轻手轻脚地把窗户推开,往外头扫了一眼。
本就光秃秃的桃花树被砸断了不少枝条,横七竖八的与碎冰堆积在一起。
孟萝时看着似乎能砸死人的冰雹,沉默了许久,吐出一句话。
「你说我骗皇后去御花园,她会去吗?」
「我不是想让冰雹把她砸死,我就是单纯地想去赏个花。」
小拇指没有?任何动静,她「哈」了一声,被自己逗笑了。
从衣柜里找出一件最厚实的斗篷披在身上?,戴好帽子,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然后头也不回地翻出窗户。
作贼般往后宫的方向跑。
冰雹密密匝匝地砸在身上?,孟萝时怀疑自己快被砸穿了。
她在没人的屋檐下躲了片刻,等冰雹下过?去才重新找路。
祁干带着怀瑜跑了一遍又一遍的路,对她来?说无比陌生。
半空中的观看太?过?久远,来?古代前,她跟谢期对了一夜皇宫的路线图,以平面角度记住了从东宫到后宫的路,却还是在庞大且错综复杂的宫道里迷路了。
一模一样的宫道,高到仰头才能望到头的深红色宫墙,无论走到哪里都大相迳庭的宫殿,就连悬挂在屋檐下的六角宫灯,也仿若复制粘贴。
她走了很久,钻过?一个又一个潮湿泥泞的泥洞,躲了一个又一个的假山。
直到夜幕完全落下,橘红的烛火似火龙般在皇宫延绵展开,她都不太?能确定,自己目前的所在地。
「真冷啊。」孟萝蜷缩在偏小的假山里,拢紧了身上?的斗篷,「怀瑜,今年?的冬天好像比前两年?都要冷。」
她朝被冻得发麻的手哈了口气,又把它们?放进怀里搓了搓,以防失温后失去知觉。
小拇指似乎轻微地动了一下,但孟萝时本就因太?冷而在微微打颤,因而她跺了跺脚又说道:「鞋子好像湿掉了,脚都麻了。」
她自说自话的原地活动了许久,口中低喃的话语,在假山内轻轻地迴荡。
「也不知道现在几?点了,怀瑜,如?果?一会儿谢期喊我,等我离开你的身体后,你一定要快点去找皇后。」
「杀了她,咱就跑,接应的人我和谢期都安排好了,应该不会有?问题。」
「如?果?你害怕的话,就把她敲晕,我来?杀。」她说着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脑袋里是不受控的血腥画面。
大城市里长大的孩子,连杀鸡都没机会见,更别说要她拿刀往人的脖子里划。
「算了算了,太?恐怖了,还是扔湖里吧,这种天气不被淹死也该被冻死。」孟萝时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暗暗地给自己加油打气,用语言肯定自己,「对,就这样,抛湖里等他们?发现,就是巨人观了。」
她边活动边往假山的出口走,刚探出半个身子,就见前头层层叠叠的橘色火光垒在一起,在漆黑的夜色中摇曳着越靠越近。
下意?识地,她后退了几?步,躲进假山凹陷的位置。
手动揪住斗篷裹紧了身体。
「自从陛下龙体受损,大家默声,能不出头便不出头,就怕犯禁忌,也不知那舞姬如?何想的。」
「我听说死的那位叫田语兰,以往跟薛妃娘娘走得近,该不是也得了失心疯吧。」
「说不准,谁家好人拿两颗补药跑到娘娘面前说是毒药的,还非说是孟家的大姑娘要毒害陛下,先?不说补药能不能毒死人,人家孟姑娘被太?子殿下软禁在东宫,又不是秘密。」
「是呀,栽赃陷害都栽不明白,唉,活该当一辈子舞姬。」
「你这话说的,你连舞姬都当不上?。」
「……」
细碎的声音盛着寒风尽数吹进孟萝时的耳内,她拧起眉:「舞姬?」
她搜寻着脑海里凌乱的记忆,近几?日?的宫斗电视剧和现代早九晚五的记忆混杂在一起,她想了许久都没想起来?具体是谁。
「要是早点找到路,先?杀了皇后,或许这个田语兰就不用死了。」
小拇指又微微动了下,孟萝时惊喜抬起手,望着恢復平静的手指,眸内是前所未有?的高兴神采:「怀瑜,你终于有?反应了。」
「我也认同?我说的话,是不是。」她弯起眼,「不愧是我看着长大的人,我就说你心地仁爱,性子淳厚,谢期非不信。」
小拇指不再有?任何反应,沉默的仿佛刚才的微动也是错觉。
孟萝时高兴地摸了摸右手的小拇指,知晓怀瑜还能听见和看见后,她仿佛被餵了一颗定心丸,找路都有?劲了。
又在后宫里转了两圈,钻了几?个洞后,她挫败地坐在一座无人居住的宅院台阶上?,手托着下巴,望着漆黑的天空,长长地嘆了口气。
「为什么我看电视剧里,女主跑路特别容易,拐几?个弯提着裙子就杀出去了,我咋出不去。」
此时此刻,她无比的想念手机,以及手机里的导航软体。
「怀瑜,大仇得报后,你想做什么呀?」
「我教?你做酒酿丸子吧,或者?改良版的奶茶,然后去江南租一个小铺子。」
「说起来?教?坊里还有?我存的积蓄,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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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萝时轻轻浅浅的声音被风撕扯得支离破碎,她睏倦地打了个哈欠,强撑着未抽离的意?识,留了下最后一句话:「要快点找到皇后呀,怀瑜。」
脑袋无力地摇晃了两下,「啪嗒」一声以倒栽葱的姿势重重地摔在地上?,外层的斗篷被冰水浸透,泥土一块块地沾着皮毛,像泥地里打了滚的猫崽。
第104章
另一头, 孟萝时在谢期一声声的唿唤下,缓缓睁眼,眸内是未睡醒的惺忪睏倦。
「先缓缓。」谢期小心翼翼地把她扶起来, 往她身后塞了一个靠枕。
孟萝时大脑混乱的厉害,这种混乱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眩晕, 她闭起眼感?觉无数的圆圈在眼前放大再放大。
「呕。」她趴到床边忍不住干呕。
谢期轻拍着?她的后背:「我去倒杯水给你,不急。」
十分?钟后孟萝时眼含热泪的捧着?温热水, 喝了整整半杯才感?觉翻江倒海的胃里?好?受了些。
她仰头靠着?床柜, 惆怅道:「夜晚的皇宫跟迷宫一样,又大又吓人。」
谢期坐在床边剥着?手里?的橘子,闻言,看了她一眼:「没找到皇后?」
「嗯。」她点了点头,「找不到, 根本找不到。」
她想起那几个小小的洞, 吐槽道:「钻洞前我还知道自己在哪里?,钻过?去后, 就?跟开了新地图,每个洞后面都是全新的地图。」
谢期把橘子递给她:「还难受的话?, 吃这个压一压。」
孟萝时萎靡不振的拿过?橘子, 掰了一半就?往嘴里?塞,橘子偏大, 噎得她的差点又吐出来。
谢期哑然失笑地看着?她。
孟萝时仰着?头艰难地把一半橘子全部咽下去,嗓子都哑了:「应该让怀瑜直接杀到皇后面前的,我都不知道我在折腾什么。」
「你不是怕孟怀瑜不愿意用这种简单直接毫无折磨的方式復仇?现在这样也好?,如?果她真的不愿意, 等你再过?去就?会回到东宫的西厢房。」他伸手把孟萝时用膝盖夹着?的水杯拿走?,放到床头柜上。
孟萝时一瓣一瓣的吃着?不酸但也不甜的橘子, 心下嘆气,怀瑜背负的
仇恨太沉重?了,从孟将军枉死,孟母悬樑上吊,弟弟不知所终,日积月累的恨意像是雪球越滚越大。
终有一天?,雪球会炸开,而被锁在西厢房半月之久,阴暗的,绝望的,堆积在一起的情绪近乎达到了临界点。
如?果她再等下去,等到怀瑜主动做选择……
「不会的。」孟萝时看向谢期,眸内是星星点点的光,「怀瑜一定?会去找皇后,她从来就?不是会束手就?擒的人。」
谢期微怔了下,看着?眼前这双弯起的月牙,不由自主地伸手揉了下她毛茸茸的头髮:「我烧了蛋炒饭,吃点吗?」
「好?!」
俯趴在地上的脏脏包动了动,然后一颗凌乱的脑袋从里?面抬了起来,竖起来的头髮天?线般在空中乱舞。
孟怀瑜坐在地上愣了好?一会儿,抬头摸了摸泛着?剧痛的额头,似乎鼓了个大包,她方才把指尖搭上,痛意便密密麻麻地蔓延。
「怎么磕了个大包。」
她站起来拍了拍身上脏兮兮的斗篷,泥水没拍掉分?毫,倒是把原本还算干净的手,拍脏了。
孟怀瑜望着?脏手沉默了很久,继而把手放到斗篷外?层少许干净的地方蹭了蹭。
她环顾了一圈周围的景色,几乎是下意识的往南边走?,剥开光秃秃的灌木丛,侧后方是一个能供人钻过?的小洞。
幼时刚刚好?的洞,放到现在挤得慌,需要手脚并用以一种非常难看和扭曲的姿势才能钻过?去。
她轻轻地嘆了口气:「中宫分?明在正南的方向,怎么朝着?西边一路钻,再过?墙就?该是护城河了。」
「小姑娘的世界不教东南西北吗。」
孟怀瑜钻过?一个洞后,抬头望向夜空,落过?雪珠的天?压抑的厉害,云层聚积在一起,遮盖了夜晚的唯一光源。
她沿着?青石板走?到御花园,又沿着?御花园的鹅卵石路走?到小姑娘曾躲过?的假山。
宫女们路过?的声音似乎还停留在原地,没有被风吹散。
田语兰死了。
她既没有给皇帝下毒,也没有藏着?药当那晚从未发生过?,而是把药递到了皇后面前,企图告发。
孟怀瑜原以为田语兰是个聪明人,没想到蠢得可怜。
整个皇宫最想让皇帝死的人不是她,也不是祁干,反而是最无法动手的皇后。
加之莫名其妙冒出来从才人晋为妃,整日守着?皇帝,与皇后作对?的薛才人。
祁干失控疯得像头没人性的豹子,文武百官各自站队,整个皇城乱的宛若今日下的那场雪珠子。
只等一个契机便可大换血。
田语兰作为薛才人的昔日好?友,拿着?她给的补药去皇后跟前,无疑是把脖子主动送到了刀口上。
撞一下,就能死得连尸体都不剩。
罢了,刀只有握在自己手里?才可靠,她不能重蹈陶氏记忆里的老路。
中宫的守卫明显要比其他地方多,每一处拐角,每层阶梯,甚至屋檐,无数双眼睛宛若密不透风的网,笼罩着视线内的每一寸地方。
孟怀瑜站在不远处的屋檐下,望着?那座就?在皇帝寝宫后面的中宫,威严奢华,光是远远看着?就?心生退却的庄严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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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3页
也是千千万万的女子挤破了头也要进来的地方。
不过?是另一个牢笼,锁住手脚,锁住心脏,最后变成一捧黄土。
她眯着?眼把守在宫门口的侍卫和宫女数了一遍,六十七个,今晚若是失败,那她的脑袋就?将从长长的台阶上滚下来。
好?消息,今夜不下雪。
她不会重?復那场死亡。
孟怀瑜把沾满泥土的斗篷褪下,内层的衣裙尚且干净整洁,只不过?裙摆不可避免的粘上了泥水,瞧着?有些脏污。
「皇后娘娘,孟大姑娘求见。」宫女立在门口规规矩矩地行礼道,她的声音不大,因而正在梳妆的皇后愣了下。
「再说一遍。」
「孟大姑娘在宫外?候着?,说是有要事与娘娘禀报。」生怕主子发怒,宫女低着?脑袋,将话?说得更完整。
皇后皱眉与站在梳妆檯侧边的嬷嬷对?视了一眼,皆看见了对?方眼里?的疑惑。
嬷嬷挥手屏退正在盘头髮的宫女,接过?那缕髮丝:「孟姑娘不是被殿下锁在东宫,怎的跑来见您?」
皇后敛着?眉目,望着?铜镜里?自己的面容:「谁知道他们两口子玩的什么花样。」
她微扬了扬头,示意候着?的另一个宫女去把人带进来。
嬷嬷:「怕是来者不善。」
皇后拾起朱钗,指尖拂过?一颗颗珠圆玉润的珍珠,似笑非笑道:「善不善的,也得看她来的是哪里?。」
「本宫的寝宫可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她抬起手把朱钗递给嬷嬷,亲眼看着?嬷嬷将朱红色的朱钗插入发间,尾部的凤凰栩栩如?生,稍有动作便似展翅翱翔。
门口传来轻轻地跪拜声,伴着?风一道传入皇后的耳内:「民女孟怀瑜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欣赏着?镜中的美貌,全然没有理睬这声跪拜,直到一盏茶后,嬷嬷小声提醒,她才仿若幡然醒悟般,站起身。
提着?裙子缓慢地走?出内室。
少女跪得笔直,连脑袋都没有低下去分?毫,因而当两人的视线直直地对?上时,皇后被她眼底的冷漠惊了一瞬。
她扬起唇角干笑了两声:「瞧本宫这个记性,竟是把你忘了。」
孟怀瑜垂下眼,语气不卑不亢:「夜色已暗,怀瑜深夜打搅,坏了娘娘的兴致,还望娘娘莫要怪罪。」
皇后弯腰将她扶起来,笑盈盈道:「怎么会,你来本宫高兴还来不及呢。」
她扶着?孟怀瑜往内室走?,屋内铺了地龙,暖意扑面而来,冲散了她身上的寒冷,她轻微地动了动僵硬的手。
继而又动了动被冻僵的脚。
温暖来得太快,以至于在刺骨的寒风中浸泡了数个时辰的孟怀瑜一时间难以适应。
全身都像是解冻般,升起暖流的同时伴着?密密麻麻的瘙痒。
她轻皱了皱眉,指甲掐上虎口用力,疼痛覆盖升起来的痒意,让她不至于难以忍受。
皇后将她带到软榻边上,榻上摆放着?一张小小的矮桌,上面是不知放了多久的水果,部分?被室内的温热熏得蔫蔫的,瞧着?没什么口欲。
「干儿这孩子怎的没陪你一道。」她朝嬷嬷望了眼,像是在指责自家不懂事的孩子般,娇嗔道,「夜色这般暗,竟让你一个姑娘家独自来中宫。」
嬷嬷适当接话?,语气里?满是担忧:「殿下许是政务繁忙,大姑娘应当带几个宫人,不然路上出了事……呸呸呸,瞧老奴这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歉意地看着?孟怀瑜:「大姑娘莫要放在心上,老奴只是忧心姑娘的安全,毕竟近来宫里?……」
「好?了。」皇后打断她喋喋不休的话?语,把宫女倒好?的茶水轻放到少女面前,「上月江南来的龙井,尝尝。」
孟怀瑜垂眸看着?热气裊裊的茶水,水波荡漾中是自己的脸,脸颊似乎被冻得嫣红,唇色白的宛若香炉里?飘出来的烟雾。
她端起茶杯,杯内的面孔被轻而易举的打散,变成不成形的碎片。
「方才过?来的路上,民女无意间听闻有位舞姬来找娘娘,似乎提到了我?」她抬起眼直直地看向皇后,眼眸微弯,露出浅浅的笑意。
皇后锁眉凝思了一阵,无果,偏头看向嬷嬷。
「前日拿着?两颗补药说是毒药的那位内坊舞姬,名唤田语兰,栽赃陷害大姑娘毒杀陛下。」嬷嬷提醒道,「娘娘让人把她拖下去杖毙了。」
「哦。」皇后像是突然想起般,笑开了脸,「说来也是奇怪,后宫里?拿毒药当补药的人不少,本宫还是头一回遇到补药当毒药的。」
皇后指尖搭上孟怀瑜的手腕,长长的护甲勾过?她腕心白嫩的肌肤:「你认识?」
孟怀瑜点了点头,惋惜道:「中秋宫宴在内坊排舞时,有两支舞我和她在同一支队伍里?,说过?几句话?,没想到……」她缓缓低下头,似乎很难过?会发生这种意料之外?的事情。
皇后与嬷嬷悄悄地对?视了一眼,后者摇了摇头。
第105章
「太医院有那位舞姬的诊断记录, 是薛妃娘娘的昔日好友。」嬷嬷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嘆惋道?:「这里有问题。」
皇后笑?着拍了?拍孟怀瑜的手,语气温柔似水:「别担心, 人已?经死了?,不会伤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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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怀瑜抿了?抿唇, 忽略紧扣着肌肤的金色护甲,喝了?一口茶水, 江南上供的最好的茶叶, 入口甜香,回?甘也丝毫没有涩味,仿佛在喝天?上的甘露。
她暗想,像假茶。
皇后瞧着她被风雪凌虐过的可怜模样,眼底是一闪而过的漠然, 她拿起桌上的另一杯茶, 也喝了?一口,漫不经心道?:「不过说起来, 陛下如今的身子?,那两颗补药, 还真是毒。」
话落, 空气安静了?几息。
站在身侧伺候的嬷嬷张了?张嘴,却在看到自家娘娘冰凉的面孔后, 又默默地闭了?嘴。
孟怀瑜仿佛没听见,坦然自若的喝着杯中的茶水,一口接着一口,直到见了?低。
热气从她的口中吐出, 她想像了?下,小姑娘平时忽悠人的画面, 继而也露出认真的表情,真挚道?:「陛下贵为天?子?,有真龙之气护体,定次次化险为夷,平安醒来。」
皇后:「…………」
嬷嬷:「…………」
本就安静的空气陷入了?死寂,像是沦陷进了?某种诡异的默剧,连窗外的风声都在这一刻消失的无?影无?踪。
嬷嬷干笑?了?两声,轻轻拍了?一下愣住的皇后,讪笑?道?:「大姑娘吉言,陛下定会安康。」
皇后扯了?扯嘴角,想到唾手可得的皇位,至今还没结果,自己那个失控的儿子?又是个没人性的,假笑?都笑?不出来,索然寡味的摆了?摆手。
「不提了?。」皇后掸了?掸袖子?上看不见的灰尘,彻底失了?兴致,「时辰不早,夜晚更深露重?,本宫让人送你回?东宫。」
她顿了?顿,瞥了?她一眼:「或者让干儿接你回?去?」
孟怀瑜捧着空茶杯,温婉道?:「我有些话想单独同娘娘讲,可否给我半盏茶的时间?。」
就寝的时辰已?过,皇后睏倦地打着哈欠,朝着守在屋子?里的宫女挥了?挥手。
「说吧。」
孟怀瑜默不作声地看向了?站得笔直的嬷嬷。
嬷嬷愣住,迟疑着将视线转向了?皇后:「老?奴也听不得?」
孟怀瑜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内室的帘子?,敛眉沉思了?片刻,在皇后说话前先一步出声:「嬷嬷是自己人,自然听得。」
「不是什么大事,下月初十是殿下的生辰日,怀瑜想给殿下备份生辰礼,不知道?殿下的喜好。」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双手搅在一起羞涩道?,「殿下平日里最是听娘娘的话,便斗胆想让娘娘提点?一二。」
皇后古怪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眉目一松:「本宫想起来了?,你有失魂症,本宫还当是什么大事。」
她搭在矮桌上的手敲了?两下,坚硬的护甲与桌面碰撞发出沉闷的打击,与心脏跳动的节奏刚好同频。
「嬷嬷你说呢?」
嬷嬷憨厚一笑?:「殿下如今最喜爱的,无?非大姑娘一人,若是赶在下月生辰前,大姑娘的肚子?有喜事,那才?是送给殿下最好的礼物?。」
孟怀瑜羞臊的将脑袋垂的更低,几乎要从榻上栽下去,她嗓音轻柔:「怀瑜明白了?。」
皇后支起手似笑?非笑?地望着眼前娇羞的少?女,被火光照亮的眼眸内充斥着冷讽,宛若在看一个跳着滑稽舞蹈的小丑。
「对了?。」少?女勐地抬头,皇后下意识撇开视线,却听见少?女天?真道?,「怀瑜来的路上摔了?一跤,弄脏了?衣裙,不知娘娘这里可有替换的衣裙,免得回?了?东宫,殿下瞧见又该生气了?。」
皇后扫了?一眼她沾着泥土的裙摆和鞋子?,朝嬷嬷抬了?抬手:「跟嬷嬷去本宫的衣柜里挑,喜欢哪件直接穿走,鞋子?也换双新的吧。」
孟怀瑜起身行了?个礼,欣喜道?:「谢娘娘恩赐。」
中宫即使是内室也大得离谱,孟怀瑜只在幼时来过几次,这里的布置并?没有多大变化,连框架上悬挂的纱幔都还是记忆里的红紫渐变。
她好奇地问嬷嬷道?:「香炉里燃的是什么香,我以往从未闻过。」
嬷嬷已?然走到衣柜前,转身看着因好奇而掀开了?香炉盖的少?女,眼尾的划痕堆积在一起,笑?道?:「太医院调制的安神香,外头买不到,大姑娘若是喜欢老?奴嘱咐太医院明日给东宫也送一份。」
孟怀瑜没客气,谢道:「多谢嬷嬷。」
她把?香炉盖回?去,脚步轻快地走到嬷嬷身边,手快速抚过嬷嬷的肩头,仿若撒娇般从嬷嬷身边探头朝衣柜里望:「嬷嬷眼光好,帮我选一件吧。」
嬷嬷轻嘆了?口气,神色些许动容:「大姑娘还是同小时候一般,没什么变化,真好。」
「等东漠来的公主入主东宫后,大姑娘就能名正?言顺的成为太子?良娣,届时便不用再?委屈的住在小小的厢房内。」
她边说着边挑着主子?的衣柜,从里头取出唯一的一件鹅黄色衣裙,袖子?和下摆是大片的牡丹花刺绣,点?缀着杏色的宝石。
配套的腰带上还有小巧的铃铛,晃动起来清脆作响。
她拿着裙子?在少?女的身前比划了?一下,满意地点?头:「这套衣裙是娘娘刚入宫时尚衣局所做,还未穿过呢。」
「刚巧适合你们这样的小姑娘。」嬷嬷慈和笑?道?,「看看,喜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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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5页
孟怀瑜点?头:「喜欢的,嬷嬷的眼光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嬷嬷眸内笑?意更深,她拉着孟怀瑜往屏风后走,最开始冷硬的语气在三言两语内变得温柔:「老?奴帮您。」
孟怀瑜脚步稍顿,微笑?着婉拒道?:「我自己来就好。」
嬷嬷步子?停住,偏头看了?眼娇羞的少?女,心下了?然,随即笑?道?:「大姑娘长大了?,知道?害臊了?,好,那婆子?就不多事,姑娘换好了?唤老?奴一声。」
「谢嬷嬷体谅。」孟怀瑜微微欠身,在嬷嬷慈爱的目光中走进屏风后。
自进中宫后一直维持的温软笑?容顷刻消失,她抱着衣服走到架子?边,将崭新的衣裙一件件的挂上衣架。
轻轻细细的说话声透过屏风传进她的耳朵。
其中最为明显的是皇后接连不断的哈欠。
她垂眸看了?眼手心所剩无?几的白色药粉,面无?表情地抹在鹅黄色的裙摆上,一点?点?擦拭的干干净净。
「等那丫头换好衣裙,你找几个人送她回?东宫。」皇后支着额头,疲惫道?,「免得干儿又跑来闹,惹得本宫心烦。」
嬷嬷走到她身后,像往常般缓慢地帮她揉捏肩颈,指尖按着穴位时而用力时而放松。
「大姑娘除了?性子?有些奇怪外,同幼时无?甚分别,您以往不是很喜欢大姑娘吗?」
皇后舒坦的发出一声喟嘆,脑袋微微扬起:「那是以前,他们孟家若是听话些,太子?妃这个位置定是他们家丫头的。」
「可惜啊,有些人打了?一辈子?的仗,把?脑子?打没了?,听不懂人话。」
回?忆在脑海里涌现,她神色一瞬凉了?下来,抚开嬷嬷的手,从榻上站起来,望着不远处的屏风,勾起的凤眸内浮现出杀意。
「如今皆是咎由自取。」
似乎是故意说给少?女听的般,她全然没有放低音量,任由声音在中宫回?响。
嬷嬷张嘴想劝一番,却先打了?个哈欠。
听见声音的皇后回?头看她,闪烁着烛火亮光的眼里满是困惑:「你乏了??」她说出口后,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有些愚蠢,便又道?,「几时了?。」
嬷嬷尴尬地笑?了?下,继而去看漏刻:「戌时过半了?,老?奴去瞧瞧大姑娘换好了?没有。」
皇后看着她仓皇离去的背影,拧着眉陷入了?沉思。
「大姑娘?可否需要帮忙。」嬷嬷停在屏风后,朝里头唤。
里头持续性安静,突然响起一道?温柔的嗓音:「好,劳烦
嬷嬷了?。」
嬷嬷绕过屏风只见少?女穿了?个七七八八,下裙的腰带松垮垮地系在腰间?,欲掉不掉的边缘,唯有上衣倒是穿戴整齐。
她捧着腰带,满脸羞赧:「抱歉,这套衣裙比我想像中的还要繁琐,我……」没说完的话里,充斥着她无?法言说的赧然。
嬷嬷笑?着接过她不知道?该怎么佩戴的腰带,安慰道?:「大姑娘不用惭疚,您身边有宫女侍奉,不过一套衣裙罢了?,若是还要您亲自穿,那要我们这些做奴才?干什么。」
她解开系的乱七八糟的带子?,半开玩笑?道?:「岂不是白拿工钱。」
孟怀瑜垂着眼,目光淡淡地看着那双在她腰间?走动的手,粗糙的手背是层层堆积的褶皱,昭示着主人的年纪。
「现下几时了?,嬷嬷。」
「戌时过半。」嬷嬷微笑?道?,「一会儿老?奴找几个可靠的宫女,送大姑娘回?东宫。」
孟怀瑜弯起唇角,面上是温软的笑?意,她轻轻道?:「我已?经不是什么大姑娘了?,嬷嬷不用再?唤以前的尊称。」
嬷嬷低着头将腰带两侧扣起来,闻言,笑?言道?:「在老?奴心里,您永远是大姑娘,等日后殿下不再?是殿下,老?奴还得唤大姑娘一声娘娘呢。」
孟怀瑜没说话,她神情自然的拨弄了?下腰带上悬挂的一排小铃铛,叮铃铃的清脆声响蔓延开,像是寒风中的雪,落在树枝上又簌簌坠地的声音。
穿戴整齐后,嬷嬷看着脱下摆放在一侧的鞋子?,银月色绣花鞋表面满是泥土,连花纹都瞧不清分毫,倒是鞋尖上毛绒的球还有几分形状。
像个泥糰子?。
「稍等,老?奴去取双鞋来。」
嬷嬷说着掌心撑着膝盖,缓缓站起身,她似乎很睏倦,从进入屏风后就一直在哈欠,一个接着一个,眉心的疲倦占满了?脸庞,仿佛一眨眼就会睡着。
「嬷嬷乏了?吗。」孟怀瑜忽然问道?。
强烈的睏倦让嬷嬷愣了?片刻,她像是忽然从瞌睡里醒来,双手轻拍脸颊,讪笑?道?:「年纪大了?,比不得从前了?,大姑娘稍等。」
她边说着边往屏风外走,脚步蹒跚,偶尔还会踉跄一下。
孟怀瑜百般无?聊地拨弄着小铃铛,下一瞬,重?物?倒地的撞击声响起,她停下晃动的手,面无?表情地看向屏风,目光仿佛能穿透屏风直直地看到外边。
没有新鞋子?穿,她继续穿上那双被嫌弃的沾满泥土的鞋子?,走出屏风。
视线内,嬷嬷仰头躺在衣柜旁,后脑勺似乎磕到了?什么尖锐的物?体,血缓慢地从斑白的头髮里向外蔓延。
柜门打开了?一半,露出层层叠叠的衣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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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6页
底层摆放着不同材质的鞋,干净整洁,每一只鞋头都像被精心打磨过,点?缀着不同的宝石和玛瑙,彰显着主人尊贵的身份。
如此对比,她脚上曾在泥地里跋涉打滚过的鞋子?,简直入不了?台面。
第106章
她目光转向案上的香炉, 白雾从镂空的花纹里裊裊升起,到一定?高度后飘散在空中,无形中充斥占据着内室的每一寸空气。
寂静的空气里还有一道微弱的唿吸。
她抬脚走到软榻边, 俯视着陷入昏迷的皇后,矮桌上的茶壶被打翻, 茶水渗入薄毯洇出一大片水渍。
孟怀瑜将宽大的大袖撩到手肘处,小?臂上赫然是红绳绑着的匕首, 金属紧贴着肌肤, 将本该冰凉的匕首焐的温热。
她解开红绳,任由它滑落到地,继而是鞘砸在地板的沉闷声响。
这把从祁干身上得来的匕首,小?巧又精緻,漂亮得像一件供人观赏的工艺品, 刀刃却锋利的仿佛能斩世间一切。
孟怀瑜指尖轻触了?下刀尖, 一颗饱满的血珠从指腹钻出来,摇摇欲坠。
疼痛来得很慢, 她把手指放进嘴里,舔掉血珠, 那股皮肤被破开的痛意才姗姗来迟。
孟怀瑜眼睫半垂, 空洞洞的眸子望着皇后很久,然后缓慢地弯腰, 将她凌乱的遮盖面容的髮丝撩开。
皇后同母亲的年?纪相差无几,近四十岁的女人,眼角已生出了?不少纹路,纵然保养得再好也能看出属于这个年?纪疲态, 更何况,她小?产过三次, 身体的损伤,是多少昂贵的药材也补不回来的。
她指尖顺着脸颊滑向领口,停留在纤细的脖子里打转。
「真好看啊,怪不得他们?都喜欢掐我的脖子。」
回应她的是长久的安静。
皇后唿吸绵长,睡得深沉,即使孟怀瑜真的用了?几分力?气,她也没醒来。
孟怀瑜偏了?偏头,看着那张令人厌恶的脸,觉得噁心又无趣。
若是小?姑娘在就?好了?。
热闹温暖。
如同悬挂在天?上的太阳。
她把刀架在皇后纤细的脖子里,没有丝毫犹豫,死死地往下压,猩红的血争先?恐后地从裂缝里涌出,喷了?她一脸,炽热又黏稠。
巨大的疼痛终于把皇后惊醒,她勐地瞪大眼睛,放大的瞳孔里倒映出一张血红且惊悚的脸。
「呵,咔……」
她想说话,但喉咙已然被割断大半,唿哧唿哧的只有源源不断的血从嘴巴里涌出来,用尽力?气抬起手好不容易抓住了?少女的手腕,却因为失力?而毫无作用。
孟怀瑜瞧见她醒了?,忽然欣喜地笑了?起来。
她弯起眼尾,月牙般的眼眸里满是对此的热忱:「你?醒了?,我很高兴。」
皇后眼睛瞪得极大,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张着嘴表情狰狞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绝望地看着笑容灿烂的少女穿着她的衣裙似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连一句为什么都问不出口。
孟怀瑜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
「你?想说什么?」她停顿了?下,嘴角的笑意越发大,「哦,你?一定?想问我为什么杀你?吧,其实很简单呀。」
她笑眼弯弯的俯身,嘴巴贴着她的耳朵,吐气如兰:「因为你?太不听话了?。」
这是方才皇后光明?正大地对着孟怀瑜说的冷嘲热讽,现在她一模一样的还给她。
喉咙里涌出的血实在太多了?,皇后急促地唿吸着,抓着孟怀瑜的手微微带着些力?气,她想说话,求生的意志让她急切地想说话。
孟怀瑜冷漠地看着她为了?求生而展现出的卑微,狼狈,低贱……
「午夜梦回的时?候,你?难道从来没有想过将来会有这一天??」她神色渐渐冷下来,那抹忽然升起的喜悦像是湖面的明?月,短暂的停留了?片刻,便?化为了?烟消云散。
皇后的瞳孔不断扩大散开,她在那漆黑又巨大的瞳孔里看见了?悬樑自尽的孟母,一条白绫,粗长的横樑,随风而动的母亲。
烛火摇晃间,又变成了?千疮百孔的孟父,满是破洞的草蓆,钻来游去的蛆虫,腐烂的只剩半个身子的父亲。
孟怀瑜扯起唇,一字一句道:「下辈子记得要斩草除根。」
她握着匕首的手用力?往下压,刀刃似乎碰到了?骨头,她便?又换了?方式,像是切割物体般,将骨头硬生生地磨断,直到后颈的最?后一层皮肤也彻底断开。
一颗与身体分离的脑袋在她的手中诞生。
她抓住脑袋上的头髮,把这颗脑袋放在眼前仔细地端详,皇后死前的痛苦和惊恐被完美地停留。
孟怀瑜觉得这是世间最?好看,最?美丽的艺术品。
是要被放在皇位上展览的。
她要把这颗脑袋带到爹娘的坟前,让他们?也瞧瞧。
想至此,她拿起薄毯将脑袋草草地裹起来,随后又去衣柜里找了件宽大的斗篷,临走前才想起来还要处理自己身上的血迹。
皇后还未就?寝,定?然也未洗漱,内室没有可以供她清洗的水。
她目光转了?一圈看向了?桌上的茶壶,一壶水加上无数的衣料堪堪把脸上的血洗干净。
然而这时?,她睏倦地打起了?哈欠。
——
「要是怀瑜这个时?候在杀皇后,报仇雪恨,我现在过去岂不是坏事?。」孟萝时?抱着沙发上的靠枕,头摇得似拨浪鼓,「不行?不行?,我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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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页
谢期坐在单人沙发里,
垂眸望着手机屏幕,聊天?软体的提醒声一声接着一声响起。
他沉默了?一会儿,眼不见为净的暗灭屏幕,抬头看向全身都在抗拒的孟萝时?:「你?告诉孟怀瑜具体的出逃计划了?吗?」
孟萝时?诚实地摇了?摇头。
「按最?开始定?好的计划,你?找到皇后并离开古代世界,留一个时?辰也就?是两个小?时?的时?间,让孟怀瑜亲手斩杀皇后报仇,然后你?再进入古代世界占据她的身体出逃。」
谢期缓慢地转着手机,语气温和却不容置喙:「如此一来,京州局势将泾渭分明?,宗辉皇帝病重,皇后死亡,祁干继承大统是板上钉钉的事?。」
「你?猜既不知道出逃路线也不知道接应点的孟怀瑜,是趁热打铁继续杀人彻底毁了?皇室,还是偃旗息鼓出逃?」
孟萝时?屈起膝盖,下巴靠着抱枕,按他的思路想了?片刻,坦诚道:「趁热打铁。」
怀瑜的救生欲靠着充斥在心底日日夜夜的仇恨支撑,杀了?帝后毁了?皇室,搅的京州宛若地狱,是她这么多年?来的妄想。
现在妄想要成真了?,没有人会中途放弃。
「如果真的能……」她轻轻地开口。
「太天?真了?。」话语遽然被打断,谢期从沙发里坐直,神情严肃了?几分:「若真说的那般容易,你?们?的预知梦里孟怀瑜为何会被砍掉脑袋。」
「你?别?忘了?,那是皇城,拥有无数死士和禁卫军的皇城。」
孟萝时?半张着的嘴缓缓合上,她抿着唇,整张脸都埋进了?抱枕里,嗓音闷得厉害,问谢期道:「你?知道怀瑜为什么一定?要报仇吗?」
谢期看着受到打击后萎靡不振的脑袋,轻嘆了?口气:「一星半点。」
他对孟怀瑜的了?解大多数都来自谢承安留下的信件,因而十分片面。
少女在圆形的舞台上翩翩起舞的身姿还停留在他的脑海里。
不得不说,孟怀瑜在舞蹈上非常有天?分,她若生在这个时?代,定?能成为举世闻名的舞蹈家。
偏偏是对女子最?为拘囿的时?代,又偏偏让他们?瞧见。
孟萝时?等了?片刻,没等到那句一星半点后的话,疑惑地抬起脑袋看他,却见他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眉心是深深的沟壑。
「你?在想什么?」
谢期一怔,偏头回视,眼眸直直地对上孟萝时?那双深褐色的眼睛。
「没什么。」他垂下眼睫,遮住了?升起的晦暗情绪。
孟萝时?望着他散落在眼皮上的碎发,抿了?抿唇,将脑袋又放回了?枕头:「其实孟家落魄早有徵兆,从祁干拒绝与怀瑜相见起,孟家就?已经上了?皇后的死亡名单。」
「孟将军手握重兵,镇守边疆半生,手底下的兵比起虎符更认面孔。」她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忽然觉得有些疲惫,语气放慢,「可皇帝最?怕的便?是过于安稳的边疆。」
「他宁愿边疆动盪,宁愿每年?割地退让,也好过安稳到闲出屁来的大军造反,兴许一开始是不怕的,但他的身边有同为武将之女的皇后,以及不甘心永远被孟家压一头的母族,尘封的歷史在他的耳边反反覆覆提起,再无畏的人,都会生出愁虑之心。」
「何况那时?孟怀瑕小?小?年?纪就?已进出军营,取得不小?功绩。」
她看向谢期:「若是怀瑜乖乖喝药,变成和祁干一样能够被操控的娃娃,或许孟将军不会死于淮水之东,孟家不会落魄,一切会朝着反方向走。」
谢期望着她眼里对另一个答案的期待,但另一个答案的结局也许和今天?相差无几。
他沉默了?半晌,站起身走到她身边,握住紧紧相交在一起的手,然后一点点掰开。
「我早前说过,宗辉皇帝的疑心病很重,达到了?病理性的程度。」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都不用风吹,顷刻间就?能长成参天?大树,更别?说他身边有一个日日夜夜吹枕边风的皇后。」
他看着视线内被掐出来的红色月牙,放轻嗓音道:「你?想救孟怀瑜,就?不能任由她恣意妄为。」
孟萝时?下巴抵着枕头久久不曾言语,她不知道怎么做才算正确,才是怀瑜所不抗拒的路。
若是她不愿意前往冀州呢?
若是她甘愿同归于尽,甘愿死在皇宫里呢?
她再次把脸埋进枕头:「可是我现在睡不着。」
谢期指腹轻轻地摩挲着她虎口上的月牙,温和道:「有安眠药,很快就?会睡着。」
「如果你?害怕,我会守着时?间,确保你?找到接应人再叫醒你?。」
孟萝时?把脸埋得更深,犹豫了?许久才闷闷地「嗯」了?声。
被谢期握住的手小?心翼翼地勾了?勾,她抬起头,泛着微红的眼睛看向他。
「谢承安不会欺负怀瑜吧。」
谢期微愣,继而哑然失笑:「你?为什么觉得谢承安会欺负她?」
「感觉。」
「不会,你?放心。」
「哦。」
孟萝时?就?着奶茶吃了?药,躺回了?谢期的床上,她有些认床,所以带了?家里的玩偶试图用一些熟悉的物件抵消陌生的感触。
谢期拉上窗帘,转身见她仍睁着眼睛乌熘熘的转,无奈道:「不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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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8页
「一点点。」她说完后,立马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哈欠,「早上一碰床就?睡着了?,这次好像还要酝酿一会儿才有困意。」
谢期坐到床边,帮她将被子捻好:「你?一整晚没睡,早上肯定?困。」
「这样啊。」她拖着调子,应了?声,又好奇道,「你?说我要是过去皇后还没死,怎么办。」
谢期动作微顿,然后把毛绒玩偶放到她脑袋边上,贴着她的侧脸,开玩笑道:「把她熬死。」
孟萝时?想像了?下画面,「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紧绷的情绪渐渐放缓,药物带来的困意争先?恐后地涌上来。
她连着打了?好几次哈欠,瞳内覆上一层薄薄的水雾,才不甘不愿地闭上眼:「我睡啦,午安。」
谢期:「午安。」
意识重新凝聚后,孟萝时?先?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味,继而是冰凉的寒风扑打在脸上的刺痛,她睁开眼,茫然地望着在风中摇摇晃晃的六角宫灯。
漆黑的夜色在橘红的烛火里,宛如一张沾满浓墨的庞大画卷,看不见光也望不到边。
她扶着侧边的柱子缓慢地站起来,扫视了?一圈周围的景色,空旷的别?院亮着几盏庭灯,萧瑟的树木,以及还未清扫干净的落雪。
不是中宫也不是东宫,更不是之前她离开前停留过的地方。
绕在鼻尖的血味经久不散。
她皱着鼻子寻着味道上上下下地闻了?好一会儿,最?后确定?血味来源是自己?。
第107章
披在外层的?正红色厚重斗篷显然不?是离开东宫时穿的?那件, 整个皇宫拥有这种艷红衣物的?大抵只有皇后一人。
孟萝时不?解地扯开斗篷,瞳孔骤然收缩,她不?敢置信地将斗篷重新覆盖回去。
三秒后, 再次掀开。
大片大片的?血色像梅花张牙舞爪的?溅在嫩黄的?衣裙上。
浓烈到?刺鼻的?腥臭伴着风源源不?断地沖刷着她的?脸。
「怀瑜……」她结结巴巴地问?,「你把皇后砍成两半还是分尸了??」
这个出血量可不?是来一刀能达到?的?, 更像是把人分尸时,血液不?受控地从身?体里飙出来, 不?可避免的?溅射。
谢期说?皇宫守卫森严, 到?处遍布死士和禁卫军。
怀瑜是怎么做到?一身?血味从中宫全身?而退,还跑到?这个不?知道哪里的?偏殿。
空气很安静,小?拇指没有任何反应,孟萝时抖着手去碰染血的?裙摆,触及冰凉湿润, 指尖也粘上了?些许红。
这是她在古代这么久以来, 接触到?最大量的?人血。
刺眼又噁心,她屏着唿吸, 把快抖到?抽筋的?手指放到?外层斗篷上使劲擦了?擦。
对目前?的?状况,一时间难以接受。
「没事的?, 没事的?……没事的?, 皇后死了?就好。」她低喃着
自我安慰,然后往外走了?一步, 想离开陌生的?偏殿。
然而脑补的?血腥画面让她腿软的?刚迈出去,就摔在地上。
她爬起来踉跄着往前?跌跌撞撞了?好几步,冷风一阵阵地带走冒出来的?汗,来古代世界前?做好的?心理准备在此刻土崩瓦解。
「怀瑜, 咱下次要不?还是文明一点,抛湖里抛井里都成, 这太?吓人了?。」她一边观望逃跑路线,一边用不?受控的?哭腔试图劝解这具身?体的?主人。
她不?清楚皇后具体是怎么死的?,但看过的?惊悚片像入侵性思维,把在影视剧里见过的?最恐怖的?死亡方式,连环画般地播放给她看。
以至于她闻着身?上的?血味止不?住地干呕。
离开皇宫的?路其实很简单,只要找到?各个院子里的?狗洞,一路往西,到?西边靠着内围墙的?人工湖。
人工湖里有个连接内墙的?通道,过内墙后,需得找到?提前?买通的?守卫,翻过外墙离开皇宫才算成功一半。
最麻烦的?是皇宫最外层的?护城河。
不?过谢期说?她只要顺利地翻过外墙,剩下的?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亥时已?过,整片夜空黑的?看不?见一丁点儿的?光,似无形的?黑幕覆盖目光所及之处。
孟萝时仰头望了?半晌,重重地嘆了?口气,她的?方向感不?太?好,尤其是当周围的?建筑无甚分别时,方向感为零。
很多时候,她感觉自己像个拖油瓶在折腾怀瑜的?身?体。
「怀瑜。」她走到?狭长的?宫道里,举起右手道,「这边是西吗?」
小?拇指没有动静。
她沉默了?半晌,转身?又问?道:「这边是西。」
小?拇指依旧没有反应。
孟萝时看着长长的?宫道,后脑勺嗡嗡作痛,她抿着唇把兜帽拉起来盖住脑袋,心如死灰面朝高高的?红墙,开口道:「这边是西。」
天可怜见,小?拇指在凛冽的?寒风中轻颤了?一下,微弱仿佛是她的?幻觉。
「…………」
孟萝时望着高到?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宫墙,沉默了?很久。
然后像一只螃蟹,横着挪动,以此让自己的?身?体永远面朝西边,一边还不?忘吐槽:「迟早搞个挖掘机把这里的?墙都拆了?。」
「啊啊啊啊……」悽厉的?尖叫声响彻中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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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9页
凌乱的?脚步声和惶恐的?尖叫重叠在一起,宛若二重奏此起彼伏,在宽阔的?宫殿里经?久不?衰。
「快去禀告陛下,有刺客,有刺客闯入杀了?娘娘……」
「太?子殿下,我去找太?子殿下……」
大量的?宫女在听见第一声尖叫后,涌入内室,随即被恐怖的?场面震的?脸色遽白,跌跌爬爬地又朝着外面跑。
个别胆子小?的?只看了?一眼就被吓晕,瘫软在地。
本?该温暖和煦的?中宫内室充斥着难闻的?血腥味,干净整洁的?软塌像被扔在染缸里浸泡过。
纯白的?毛毯变得血红,垂落的?一角还在滴答滴答地掉暗红色的?血液,在地板上汇聚成小?小?的?水洼。
横躺其上的?尸体没了?脑袋,裸露的?血肉里是被割断的?骨头。
另一边的?梳妆檯上摆放着一颗妆容精緻的?脑袋。
眼睛瞪得极大,嘴巴微张,脸上还有干涸的?眼泪,死前?的?惊恐和痛苦被完完整整地保留。
断开的?脖子下铺着一块薄薄的?毯子,四角布满了?皱褶,似乎是想打包带走,连结都打好了?,又顾虑着什么,最终匆匆解开结,遗落在此。
常伴着皇后的?掌事宫女,不?顾一地的?血,在内室找了?一圈,找到?了晕倒在衣柜边上的嬷嬷,她先是颤抖着手去探嬷嬷的唿吸。
感受到?延绵的?气息,连忙喊人道:「嬷嬷还活着,来人搭把手。」
四五个宫女立马赶到?她身?边,手忙脚乱地把人抬出去。
「今夜都有谁来过中宫。」
值夜的?宫女被吓得近乎失语,她抖着身体把所有来过的人都报了一遍,尤其是半炷香前?离开的?孟怀瑜。
「你带着几个人去找统领,就说?娘娘被害,封锁皇宫和京州所有出口,捉拿贼人。」
「是。」
宫女连滚带爬地往外跑,期间还被台阶绊倒,重重地摔在地上。
管事宫女冷静地吩咐着身?边的?人,将能通知的?所有人喊了?个全,最后实在找不?到?人,从角落里拖了?一个胆小?的?太?监去找礼部敲丧钟。
中宫彻底陷入兵荒马乱,沉睡的?宫殿接连亮起烛光,一座连着一座,宛若火龙蔓延扩大。
亥时末,本?该沉睡的?皇宫亮如白昼,光亮溺出高不?可攀的?宫墙,点燃京州的?街道。
先是一匹疾驰的?马,再是数不?清的?马车,以最快的?速度抵达宫门口。
而此时被追捕的?孟萝时,艰难地游过人工湖的?通道,作贼般从内墙与外墙中间的?缓冲地带冒出头。
人工湖表面早在上月就结了?一层冰面,冰层虽不?厚,但凿出洞也需要不?小?的?力气。
孟萝时再下湖前?费了?一番力气,游过通道又费了?一番力气。
严冬的?湖水异常冰冷,浸泡在水里宛如上千把刀割肉,割开后又有无数的?针扎,时间长了?后,她甚至分不?清到?底是冷还是痛,又或者麻。
内墙的?湖面上并没有冰层,她任由自己像具泡发了?的?尸体飘在湖面上浮浮沉沉。
等着谢期口中打点过的?守卫来捞她上去。
约一分钟后,一道黑影从湖面掠过,单手拎起她领口的?衣物将她甩在没有光亮的?角落里。
压着的?嗓音带着不?可忽视地咬牙切齿:「你疯了?,知不?知道内墙有多少人盯着。」
孟萝时本?就冷得快失去知觉,这一摔,摔的?头昏脑涨,全身?上下仿若石头触碰石头,让她一时间连爬都爬不?起来。
她伸出手摩挲了?一下,继而放弃。
「我没力气了?,太?冷了?。」她躺在地上,全身?抖地跟筛子一样,恍恍惚惚地说?,「湖里缓和一点。」
青年蹲下,手背覆上她湿淋淋的?脸颊,宛若冰块。
「没有内力就敢下水,你也是个胆大的?。」
他解开厚重的?氅盖在少女的?身?上,拦腰抱起,神色不?似方才冷硬:「再忍忍,马车上有火炉。」
大氅内存有未消散的?热意,孟萝时贪恋这点温暖,下意识将自己缩在一起,脑袋也埋进了?青年的?颈窝。
似乎这样就能汲取到?热源。
「嘶。」青年被冰地拧眉,他运起轻功攀上外墙,提醒道,「男女授受不?亲。」
孟萝时被冻的?人都快傻了?,听见他还在顾及男女问?题,上牙和下牙打架道:「大哥,我命都快没了?,你三十七度的?嘴能不?能说?点这个温度该说?的?话啊。」
他垂眸,瞥了?眼怀中的?少女,淡淡道:「我以为这种季节你敢下水,已?经?做好了?被冻死的?准备。」
孟萝时抬起头毫无威慑力地瞪了?他一眼:「褚祈一呢,我要求换人。」
青年耸了?耸肩:「带着人在外边打架。」
孟萝时:「?」
似乎是看到?她眼里的?困惑,褚祈州贴心地解释道:「我们尝试过买通外墙的?守卫,但效果很差,外墙守卫多的?超乎想像。」
「几乎两步一个守卫,单靠买通要花不?少银子,更何况总有那么一两个不?为钱财所动,所以我们决定强攻。」
孟萝时渐渐张大了?嘴,她震惊道:「硬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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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祈州笑?了?笑?,慢条斯理地纠正她的?话:「不?算硬抢,毕竟是你主动跟我们走。」
孟萝时扯了
?扯唇,回了?他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微笑?,然后将脑袋又埋进了?他的?颈窝,他的?体温偏高,像燃烧的?火炉,没一会儿就将她冰凉的?脸焐热。
褚祈州从最初的?别扭到?习惯,最后蹲在城墙上饶有闲心地望着底下刀光剑影纠缠在一起的?两拨人,不?疾不?徐道:「说?起来,你想不?想知道谢期谢大人给了?我们多少银子。」
孟萝时微微抬头,刚焐热的?脸被寒风一刮,迅速变冷,她哆嗦着又埋了?回去,闷声道:「不?知道,但谢家是冀州有名?的?商贾,家财万贯。」
谢承安想趁着这场瘟疫灭谢家满门,留下的?家产必然会落在他一个人身?上。
一夜暴富这个词在谢承安的?身?上变成了?实质。
「一万两黄金。」
耳边唿啸的?刺骨寒风,随着话语一道消失得干干净净,孟萝时诧异地抬眼,望着半垂着脸的?青年,不?敢置信道:「多少?」
褚祈州带着些许弧度的?眼睛对上了?少女圆睁的?眼,缓慢地重复:「一万两黄金。」
「他喜欢你。」
这句话直白又荒谬。
她仿佛听见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论,眼睛睁得更大了?。
自从知道谢承安与孟家的?纠葛后,孟萝时便生出了?跟怀瑜相同的?想法?,老?死不?相往来是这两人最好的?结局。
一辈子不?復相见,也好过祁干一般抵死纠缠。
她挣扎着伸出湿淋淋的?手,按住褚祈州的?嘴巴,劝道:「别再用你那三十七度的?嘴巴说?话了?,天那么冷,你让它也降降温吧。」
褚祈州挑眉,瞧着她见鬼般的?表情没再说?话。
手臂用力将她往上颠了?颠,继而抱着人从城墙上俯冲下去,一脚踹开了?举刀往弟弟后背偷袭的?守卫。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吓得孟萝时差点骂脏话,她单手勾住褚祈州的?脖子,整个人止不?住地紧绷,微张的?嘴里唿哧唿哧的?冒着热气。
眼眶不?知是被风吹还是惊吓,迅速泛红,一层薄薄的?雾气在里面荡漾。
「褚祈州!我要跟谢期打你的?小?报告,让他扣钱!扣钱!」
褚祈州落地后,有人吹响了?尖利的?哨子,似乎是撤退信号,身?穿夜行衣的?人分成两队,一队护送主子撤离,一队留下拦住守卫断后。
打得不?可开交的?小?少年也终于有时间瞧上一眼心心念念的?孟姐姐,攥着滴血的?剑,凑到?她身?边开心道:「孟姐姐,我杀了?好多人,你瞧见了?吗?」
孟萝时:「…………」
她在快速倒退的?风景和摇摇晃晃的?颠簸中,与星星眼的?小?少年对视了?下。
然后沉默地将脸埋回褚祈州的?颈窝。
留下风中凌乱的?后脑勺面对讨要夸奖的?褚祈一。
「啊?孟姐姐为什么不?说?话,是我杀的?人不?够还是你方才没瞧见。」
明白弟弟想法?的?褚祈州直言道:「你想让她说?什么,说?你砍人砍得好看,还是血溅得高。」
话音一落,怀中蓦然传来突兀的?干呕声。
孟萝时好不?容易遗忘的?惊悚血腥画面,被褚祈州三言两语勾出来,皇后的?死变成千奇百怪的?画面在脑海中排列组合。
「呕……」她揪着褚祈州胸前?的?衣物,脸色苍白道,「麻烦接下来几天,不?要在我面前?提这么噁心的?词彙。」
褚祈州轻皱了?皱眉,加快了?足下轻功。
京州郊外的?秦新山脚停着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车厢周围守着四五个黑衣人,捧着瓜子百般无聊地唠嗑。
车厢内偶尔会有轻细的?声音传出,伴随着嬉笑?。
寒风将四周的?树叶吹得簌簌作响,仿佛有人踩着枝头掠过,打散了?摇摇欲坠的?枯叶,大量的?叶子抖落,盛着风般在原地转圈。
车厢周围的?黑衣人们听见动静后立刻捨弃手里的?瓜子,拔出腰间长剑,半包围着马车警惕。
下一瞬,黑影从天而降,脚尖在车厢顶轻点卸力,继而轻飘飘地落在车板上。
「见过二少主。」
褚祈州淡淡地扫了?一眼单膝下跪的?弟子,余光瞥见散落一地的?瓜子和瓜子壳:「将地上的?痕迹处理干净。」
「是。」
孟萝时从他的?颈窝里抬起头,好奇地打量视线内的?人。
一袭黑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她眯着眼瞧了?许久,都没瞧清脸。
「你们终于来了?,外边风大,快进来。」车帘勐地被撩开,少女探出半个身?子,拽住了?包裹着孟萝时的?大氅。
孟萝时循声望去,猝不?及防地对上一双亮晶晶的?眼瞳,皱眉不?解道:「黎巧,你怎么也在。」
褚祈州弯腰进入车厢,里头空间偏大,但放置了?火炉茶桌等物件,再进两人就显得捉襟见肘。
他把搞不?清现状且湿漉漉的?孟萝时放在毯子上,黎巧急急忙忙的?话就已?脱口而出:「前?段时间,教坊被封一事你知晓吧。」
孟萝时点了?点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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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页
「查封那天,我刚巧在帮你打探消息,在宸王府里同胥黛喝茶,哪知茶喝完,教坊回不?去了?。」黎巧蹲在她身?边,耷拉着眉眼愁眉苦脸,「便在宸王住了?下来。」
车厢内很温暖,孟萝时动了?动因?过度寒冷而发麻的?手脚,继而缓慢地坐起来,扯着大氅往火炉边挪了?两下。
期间往茶桌的?方向瞄了?几眼,化成灰,她都能认出这人是谁。
「所以。」她盯着淡然喝茶的?女子,「为什么你也在。」
第108章
胥黛掀起?眼皮看向她:「任务完成了, 我自?然要回到大人身边。」
孟萝时:「?」
任务?什么任务,他们不?是闹掰了吗?
少女面上的困惑太过明?显,胥黛轻「呵」了声, 素手取过茶壶倒了杯新?的茶水,放到茶桌边缘, 久久都?没?开口解释。
孟萝时看着她一副你是外人,懒得跟你说的模样, 气得脸都?涨红了。
她看向一旁的黎巧, 后者摊开双手,摇了摇头。
褚祈州拿过桌边缘的茶杯塞进孟萝时的手里:「暖暖身子,从这里到冀州,最快七天,你若受了风寒会很麻烦。」
有那么一瞬, 孟萝时觉得很感动, 然而这抹感动还没?升起?来?就被打破了。
他又转向黎巧:「一盏茶后,你必须回京州城, 若有话需快些告知。」
「嗯。」她点头,「我明?白。」
孟萝时听懂了, 她疑惑地看着黎巧:「你不?跟我们一起?走?」
黎巧弯起?眼, 朝她露出?浅浅的笑意,颇为不?好意思:「教?坊查封后, 所有遣散的舞姬,可以自?由选择去留。」
「你知道的,我来?教?坊不?过是讨一口生计,现在宸王府愿意留我, 不?用再?辛苦谋生……」
少女的眼睛太过明?亮和炽热,她突然升起?了几分羞愧, 脑袋渐渐垂了下去,声音也越来?越轻,然后默了音。
孟萝时歪着脑袋,疑惑更重了。
「宸王的纨绔是装的,他后院里一堆女子,部分是他人赠送,部分是收留,还有一部分则是像我这种的奸细。」
「王妃心善,又信佛。」胥黛慢条斯理的烹茶,语速极慢,「对后院的姑娘们也一视同仁,吃穿皆不?会亏待。」
「留在宸王府除了没?有自?由,吃穿不?愁,甚至还能?通宵打叶子牌。」
听到叶子牌,黎巧垂下的脑袋重新?抬起?,她兴沖沖道:「打到天亮也不?会有人管你!」
孟萝时看着黎巧眼里的光亮:「…………」
明?白她想留在宸王府的想法了。
孟萝时嘆了一口气,世道本就对女子不?公?,若真能?找到一个衣食无忧的养老地方也挺好。
「你在宸王府都?打探到什么了?」她喝着手里的热茶,帮怀瑜问出?困扰了很久的问题。
黎巧看了眼胥黛,憨笑道:「和她刚才说得差不?多?。」
孟萝时沉默了一阵:「还钱。」
黎巧捂紧钱袋子,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隙:「不?过,有一条她没?说。」她凑到孟萝时身边,单手挽住她的小臂,悄眯眯道,「胥黛去宸王府是为了偷宸王的虎符。」
虎符?
她倏然看向坦然自?若的胥黛,目光上上下下地来?回扫了好几遍。
「宸王为什么会有虎符?」
胥黛放下木夹,抬头扫了眼脾性与从前全然不?同的少女,继而从
一侧的包袱中取出?黑盒子抛给她。
「这得问先帝。」胥黛瞧着她手忙脚乱地接盒子,微微一笑,「不?过我听闻,宸王的母妃是外域进贡的胡姬,容貌乃一等一的艷丽,生前备受先帝喜爱。」
「宸王继承了他母妃的样貌,先帝自?然爱屋及乌,只不?过先帝去得早,独独留下宸王一人在宫内宛若浮萍,后宫妃子对他母妃的嫉妒和恨意自?然而然转移到他身上,伪装成纨绔也无可厚非。」
孟萝时打开黑盒子,只见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只精緻小巧的虎符,表面有些锈斑,但不?妨碍它能?号令万军。
「我们猜测虎符是先皇留下给宸王防身的。」胥黛手指支着额角,饶有兴趣地望着孟萝时脸上浮现出?的好奇,不?疾不?徐道,「你拿起?来?瞧瞧呢。」
闻言,孟萝时狐疑地瞟了她一眼,把?虎符从盒子扣出?来?,却发现它只有半截。
「?」她震惊地反覆端详,「还有一半呢。」
胥黛欣赏着表情?丰富的少女,意味深长道:「你的失魂症比仅剩一半的虎符还要有趣。」
孟萝时把?虎符装回盒子里,合上盖子递还给胥黛:「最讨厌跟你们这种话里有话的人说话,还给你。」
自?从她不?再?伪装怀瑜的性格后,总有人用奇奇怪怪的眼神看她,好像瞧见了什么稀奇之物。
若是能?说上几句,还要来?点评一二。
「大人说了,偷到虎符交给你。」
孟萝时突然觉得举起?的手格外沉重,收也不?是放也不?是,她指腹按着盒子上的纹路微微用力:「给我做什么。」
谢期从未跟她提起?过虎符的存在,更没?说过胥黛是为了任务才进入的宸王府。
这一切不?是他所为,那便是谢承安安排。
毕竟谢期在古代的所作所为皆逃不过谢承安,而谢承安只要有心不?告知,便能?在谢期在现代的清醒期间做任何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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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2页
她相信谢期,但信不过谢承安。
胥黛望着孟萝时眸内的防备挑了挑眉:「此行前往冀州,你不?妨亲自?去问大人。」
「他没告诉你原因?」
胥黛答非所问道:「你信我吗?」
「不?信。」盒子偏重,孟萝时手举酸了,便把?盒子就近放在地毯上,然后靠着火炉取暖。
胥黛瞭然道:「既然不?信,我又有何义务告知你一堆废话。」
孟萝时:「…………」
她转头看向依旧捂着钱袋子的黎巧,憋着一肚子气道:「你帮我骂她两句,我就不?让你还钱了。」
黎巧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然后凑到她耳边一只手半遮住嘴巴,用气音道:「这半枚虎符是保命符。」
「因为还有一半在太子殿下的手里。」
孟萝时眼睁睁地看着胥黛轻点了点头,沉默半晌后,对黎巧说道:「你其实可以光明?正?大地说,车厢太小,你说得再?轻,他们也听得见。」
黎巧讪讪一笑:「虽然这是大家都?知道的秘密,但我拿了你的钱,如此悄声些更有仪式感。」
孟萝时:「我谢谢你。」
她捂住额头,一时间失去了所有力气,起?初逃出?皇宫的心惊胆战也在一次次的无语中消失殆尽。
车厢安静了片刻,褚祈州见三人都?不?再?说话,便开口提醒道:「时辰不?早,黎姑娘若说完了,我让人送你回宸王府。」
黎巧抿着唇点点头。
她上前不?舍地抱了抱孟萝时,隔着大氅轻拍她的肩膀:「听闻冀州瘟疫肆虐,你身子骨本就弱,去了后一定要注意身体。」
「若有需要,你差人只会我一声,便是天上下刀子我也帮你的。」
孟萝时回抱住她,下巴抵着她的肩头,宽慰道:「我不?会有事的,你安心在宸王府吃喝玩乐,等京州的纷乱结束。」
黎巧微微愣了下,拉开距离看着孟萝时:「纷乱结束,然后呢?」
似乎是看到好友眸内的困惑,她试探性问道:「你不?回京州了吗?」
孟萝时沉默了一阵,她舔了舔干涩的唇,偏头看了眼胥黛和褚祈州。
她和谢期商量好了,杀了皇后解决冀州的瘟疫后,砸碎平安扣,彻底与这个世界断开连接。
现在皇后已死,瘟疫的解药也已配出?……
好像……没?有继续停留的理由了。
她勉力弯了弯唇角,露出?一个温温柔柔的和煦笑意,含煳其词道:「谁知道呢,或许哪天我就来?宸王府找你玩了。」
黎巧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失魂症的存在让她分不?清少女的真实情?绪,她心下突感不?安,握着孟萝时的手不?由用力。
认真地叮嘱道:「要平平安安,怀瑜。」
「嗯,会的。」
孟萝时扬起?头,橘色的烛火映照在瞳内,随着水光摇摇晃晃,灿若星河。
送走黎巧后,她坐在车板望着那道与鹿岛杀手一起?渐行渐远的背影,安静了很久。
「舍不?得?」
孟萝时摇了摇头,声音轻轻的:「想多?看两眼。」
多?看两眼好似就能?把?相貌刻进记忆,带回现代存进画本里,过了京州的城墙,墙内的人这一辈子都?见不?到了。
她收回视线,转而看向褚祈州:「你也去冀州?」
「老三会亲自?送你们抵达冀州。」他单手负在身后,看着孟萝时说话时需要微仰头,「我不?随行。」
孟萝时的脑海里浮现出?小少年朝气蓬勃的脸,只不?过溅上了血迹。
今夜的光线微乎其微,不?过燃着的火把?让她瞧见了城墙外堆积在一起?的尸体,大多?数都?是身穿铠甲的守卫。
与自?幼学武杀人的鹿岛杀手相比,脆弱的如鸡蛋,轻轻一敲蛋花四溅。
年关已到,还有十来?日?便是新?年,这些死去的守卫,或许是家里的父亲,或许是儿子,又或许是丈夫。
等待在家中的亲人期待他们回家团聚,一起?吃年夜饭,守岁,度过新?的一年。
「怎么了。」褚祈州开口道。
孟萝时垂下眼,长长的眼睫微颤,宛如振翅的蝶翅,尽数盖住眸内的情?绪。
「没?事。」她抓住随风而动的大氅将自?己紧紧裹住,「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褚祈州看着她泛红的脸颊,忽然伸手把?手背贴住她的额头,在孟萝时惊异的神色中,提醒道:「你起?热了。」
孟萝时偏头,避开他的触碰:「是车厢里温度太高。」
褚祈州收回手:「京州城门已关,等天亮再?走,不?过……」他顿了下,转而道,「探子来?报,皇后被发现惨死中宫,离开京州的所有路口皆被封锁。」
孟萝时抓着大氅的指骨不?由自?主地用力:「那我们怎么离开京州,像今日?这般硬闯杀出?去?」
「不?现实。」
褚祈州的话斩钉截铁,他望了眼厚重云层,毫无天光的低气压,压得人喘不?过气。
孟萝时久久没?等到后面的话,疑惑地看向他,却发现他盯着漆黑的夜色似乎在出?神,她顺着目光也看了一会儿。
耐不?住好奇道:「你在看什么。」
褚祈州垂眼,轻笑道:「孟姑娘的好奇心很重,这可不?是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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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今天晚上他第一次唤她姑娘,突如其来?的疏离和陌生让孟萝时不?适应地皱眉,她怔了下,转而扫了一眼守候在四周的黑衣人。
没?好气道:「不?说就不?说,非要学那些活不?长的当谜语人。」
说完后挪着小步子回了温暖的车厢,甚至反手将飘荡的车帘用钩子固定得严严实实,不?留一丝缝隙。
褚祈州瞧着她突变的性子,无奈地摇了摇头。
中宫。
大量的宫女太监凌乱地跪在殿外,周围是举着火把?的禁卫军,手持武器,目光如炬地盯着恨不?得匍匐的宫人。
拖曳的鲜血从内室流向殿外,猩红的鞋印一层叠着一层,汇向皇宫的数个方向。
「殿下,奴婢们发现的时候,娘娘已经……已经没?了。」一开始责令其他宫人向各宫通知禀告的管事宫女袁姑姑跪在祁干面前,事无巨细地将所知一切告知。
然后额头重重磕在地板上,声泪俱下:「奴婢恳请殿下一定要捉
拿贼人,为娘娘报仇雪恨。」
第109章
祁干靠着大殿外的大理石栏杆, 神色不明地扫视着殿外的宫人。
明亮的火光让整座宫殿浸泡在白昼里。
不知是在黑暗里生活得太?久,还是今夜的光真的太?亮,他竟然觉得刺眼, 本就红的眸子泛起了些许生理眼泪:「你方才说,孟怀瑜来过中宫, 进了内室。」
袁姑姑的抽噎声顿了下,以为他没听清, 便又重复了一遍。
她是跟随皇后一道入宫的宫女?, 陪伴着皇后从?太?子妃一路到皇后,已有?四十多年,如今也是宫里的老人。
后宫纷争腥风血雨,她偶尔也会?帮皇后处理一些脏活,但嫔妃们暗下斗得你死我活家破人亡, 表面上也都是和蔼可亲。
如亲姐妹, 维持着虚假的感情。
这是袁姑姑四十多年来见?到的最惨烈的兇杀现场。
她想?起那颗被单独放在毯子里,似乎曾被打包过的样子, 就恨得咬牙切齿。
通红的眸子近乎滴血。
「奴婢怀疑贼人想?把娘娘的头带走,但不知为何又临时放弃, 才会?让娘娘孤零零地待在梳妆檯上。」
祁干眼睫半垂, 安静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管事姑姑,半晌, 俯下身子:「依你所言,你口中的这个贼人是孟怀瑜。」
袁姑姑僵住,她再次将额头磕在地板上,有?血在相接的地方泛开:「奴婢不敢断言, 但孟姑娘离开中宫后不久,娘娘就……」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后背的冷意, 如芒刺背,宛如一把磨得发亮的刀抵着嵴骨,只?需要一个唿吸,便能?要她的命。
但她咽不下这口气,咽不下相伴半生的主子以这般惨烈的方式死去,更?咽不下兇手竟是身边人。
「宫人说孟姑娘离开时,身上有?血味,且还披着娘娘的斗篷。」
袁姑姑勐地抬了一下头,对上了祁干冰凉的眸子:「请殿下为娘娘报仇。」
额头上的血蜿蜒着往下滚,落进了那双充斥着恨意的眼睛,与眼泪相融后,在眼眶里转了一圈又从?眼尾滑落。
宛如血泪成珠。
祁干瞧着那滴血泪,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他站直身,淡漠地扫视了一圈跪满殿的宫女?太?监,嗓音淡薄:「刑部会?给?出答案,用不着你声泪俱下地来求孤。」
袁姑姑呆住,她看?着比任何时候都平静的太?子,心里突然升起了一抹无力的悲怆。
她颓废地垂下头:「是。」
祁干看?了她一会?儿,抬脚往内室走了两步,忽然说:「你若是真心实意地想?要陪伴母后,孤允你殉葬。」
袁姑姑错愕地望着他的背影,摇晃的明亮烛火在眼底似一团滚烫的火,在涌出的水色里无限蔓延。
她张了张嘴,想?问为何。
为何不亲手替娘娘报仇,为何要让她殉葬,又为何不见?一丝一毫的伤心。
但她又想?起了每日的汤药,一碗接着一碗,让本该正常的人,变得喜怒哀乐皆不受控,然后成为娘娘手里听话乖巧的木偶娃娃。
「奴婢叩谢,太?子殿下大恩。」袁姑姑俯身,最后一次把额头磕上地板。
沉闷的重击声响起,宫人惊唿讶异的唿喊声,相继从?背后响起,祁干微微偏头,却没转过去看?,平静地往内室的方向走。
血迹正被一点点抹除,尸体放置在床上,脑袋也归位缝回了细弱的脖子里。
「参见?殿下。」
参拜声接二连三地响起,祁干觉得有?些吵,便将食指放在嘴唇上「嘘」了一下。
刑部的官员面面相觑,侷促又不安地站在原地,等着或许即将继任大统的太?子殿下发号施令。
祁干走到床铺边,指尖撩开散落的床幔,一张毫无血色的脸在他眼前展开,死死瞪大的眼睛无法合上,微微圆张的嘴里被塞了玉琀,防止尸身腐烂。
他视线往下,停在脖间那道狰狞的缝合上。
伤口歪七扭八,并?不是从?上往下的直线,更?像用刀一次又一次地砍磨,似斧子砍断参天大树,每一次落下的位置都有?些许偏差,以至于骨肉外翻,狰狞又恐怖。
即使被缝起来也显得奇怪。
「殿下。」刑部侍郎大着胆子唤了一声。
祁干没应答,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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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侍郎立即低头,后背顷刻爬上密密麻麻的冷汗,他将手里的托盘举高,送到祁干面前。
嗓音严肃却又带着不可忽视的颤意:「娘娘身体边发现了这把匕首,据下官们判断应当是杀害娘娘的兇器。」
内室一瞬安静,祁干看向近在咫尺的精緻匕首。
整把刀仿若在血池里浸泡过,经?过时间沉淀,凝固的血发黑髮暗。
刀刃磨损得很严重,顶端捲起,似乎再用一分力就能?断开。柄端则残留着掌心的纹路。
祁干从托盘里取出匕首。
刑部侍郎瞧着放置在一旁的干净帕子,嗫嚅着动了动唇,想?提醒主子血迹很脏,但又碍着主子不受控的性子,犹豫了半晌都没吐出半个字眼。
「除此之外呢。」
刑部侍郎反应很快,将内室所发现的线索尽数禀告:「禀殿下,除此之外下官们还发现更?衣的屏风后挂着不属于娘娘的衣物。」
「据宫人所述,衣物为孟怀瑜姑娘所有。」
他悄悄地抬眼瞄了下祁干的脸色,见?他无甚反应,心底便更?忐忑不安,总有?一种话说一半,自己就要跟中宫的一众宫人集体陪葬的感觉。
「另外太?医在香炉里找到了迷魂香,无色无味与香一同燃烧,会?让人快速睡着。」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安神香的加强版。」
祁干依旧没什?么反应,平淡的仿若是误入兇杀现场的无辜路人。
他反反覆覆地看?了匕首很久,忽然扯着唇笑了声,手腕用力把匕首扔回了托盘里。
面无表情道:「既然你们认定是孟怀瑜所做,那就通知禁卫军,掘地三尺也给?孤把人找出来。」
刑部侍郎愣住,他小?心翼翼道:「找出来,然后呢。」
「押入大牢。」他瞥着刑部侍郎,眸内晦暗无光,似外边黑压压的云层,「还要孤教你做事?」
刑部侍郎双腿一软,差点跪到地上,他把托盘举得高过头顶试图挡住遽然变白的脸色:「是,下官现在就去通知统领。」
他一走,同时也带走了滞留在内屋的其他刑部官员。
内室一瞬变得更?安静。
祁干能?听见?自己的唿吸和心跳,嘈杂又凌乱。
他再次掀开床幔,望着那双近乎从?眼眶里脱落的眼球,唿吸逐渐厚重,本就充斥着红血丝的眼眸仿若滴进了血,红得吓人。
「母后。」他缓缓蹲下,唇角划出一抹笑,「我生母死时,是不是也同你一般,瞪着眼睛不瞑目也不甘心。」
祁干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被剥夺了与生母的联繫,甚至身上的胞血还未擦拭干净,就被送到了多年未有?男嗣的皇后膝下。
而生母也因生了未来太?子,当天一杯毒酒赐死。
起初他不知实情,满心欢喜的喜爱着皇后,将她视为最亲近的人,小?孩子的撒娇讨好闹脾气,他都一一尝试。
可皇后不喜欢他。
那双狭长好看?的凤眸里装着冷漠和厌烦,还有?他读不懂的别样情绪。
直到后来,他一碗一碗地喝下难喝的汤药,变成皇后嘴里听话的好孩子,那抹陌生感才好似淡了许多。
从?未得到过母亲宠爱的孩子满心欢喜地以为母亲终于会?正视自己喜爱自己。
不承想?,母亲喜爱的只?是未来触手可及的地位。
「她还是太?笨了,留那么多证据,你说怎么办才好。」他嗓音轻轻地,不带有?任何情绪,仿佛在说今天吃什?么。
皇后自然不可能?回答他的问题
,只?能?睁着散开的瞳孔,任由自己的身体变得僵硬。
——
马车厢内安静无声,孟萝时裹着大氅缩着脑袋如一尊石化的雕像,时不时地瞄一眼悠然自得的胥黛,时不时再掀开车帘看?一眼外头。
满脑子想?的都是谢期为何不叫她,她尴尬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浑身仿佛在被虫子啃咬。
「我听闻你落了孩子?」
胥黛忽然开口,视线有?意无意地瞟过她的小?腹。
孟萝时微抬了抬下巴,缩着膝盖抵在小?臂上,诚实道:「嗯,落了。」
话音随风消失后,空气似乎更?安静了。
两人都不再言语,胥黛至少还能?喝喝茶,看?看?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的话本子,而她只?能?孤立无援的发呆。
感受着大氅里的湿衣服变温,继而湿答答的黏在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车厢遽然被敲了两下,少年明媚的笑容从?车帘的缝隙探进来:「孟姐姐。」
趴在膝盖上昏昏欲睡的孟萝时勐地被惊醒,她茫然地抬头,与目光炯炯的褚祈一对上视线。
「孟姐姐,城里的店铺都关?门了,我就翻墙去教坊找了两套衣裙,你瞧瞧能?不能?穿。」他说着递进来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你身上的衣物都湿了,一直不换会?生病的。」
孟萝时有?些懵,她愣愣地接过包袱,解开结,里面是两套冬季的长袄,颜色淡雅,是教坊在入冬前为舞姬新裁的衣裙。
每个人都有?,就连后院的女?孩们也一人有?一套。
说起来……
她看?向胥黛:「教坊查封了,后院的姑娘们怎么办?」
胥黛轻飘飘地看?向她手里的长袄,不疾不徐道:「查封的前一天,教坊的舞姬们筹钱给?夫子共六百多两银子,托夫子带她们回书院,年满十四后,自行决定去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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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萝时皱眉:「六百多银子?」
胥黛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你放心,此事找了京州的府衙做见?证,每隔三个月皆会?有?衙役前往书院察看?她们的起居和功课,而且……」
她放下手里的话本子,直直地看?向孟萝时:「大人承担了五成,舞姬们离开教坊本就需要银两傍身,掏不出那么多 。」
第110章
褚祈一适当插嘴道:「对了?, 查封前我将孟姐姐的银子?也给取出来了?。」他?指了?指包袱,「除去给夫子?的十七两银子?,还剩一百六十五两七文, 你数数。」
孟萝时闻言,低头翻看?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 柔软的衣料最底层是硬邦邦的钱袋子?,大大小小一共三个, 还有几张叠在一起的银票。
她?没解开钱袋, 反而是拿起了?侧边的首饰。
梳妆檯里的首饰有很多,有些是过?节时教坊统一发放,有些是陪聊时客人赠送,还有一些则是她?外出游玩买的。
怀瑜不爱戴首饰,更准确地说, 是孟家落魄后怀瑜便不喜十分艷丽和抢眼的衣料, 也不喜欢漂亮的首饰。
宁愿发间无物?,也不愿戴一支簪子?。
但她?觉得十七岁的少?女就该明媚些, 打扮得漂漂亮亮,像舞台上?悬挂的那颗明珠, 散发着属于这个年纪的活力?。
「教坊未解封前, 很难再进?去,我擅自主张收拾了?几件孟姐姐的首饰, 一併带来。」褚祈一见她?定?定?地望着手里的绒花簪子?,以为她?不喜欢,便解释道,「若姐姐想要其?他?款式的, 等我们到了?冀州再买。」
孟萝时摇了?摇头,朝着紧张的褚祈一笑道:「喜欢的, 谢谢你。」
她?本以为留在教坊的银两要打水漂了?。
褚祈一不由松了?一口气,弯起眼露出乖巧的笑容:「姐姐先换衣服,我还买了?糕点,我去拿。」
车帘落下,孟萝时挪过?去用钩子?挂住边角,继而解开包裹了?一晚上?的大氅,衣裙上?的水分都被吸收,除了?湿黏外,倒不会再落水珠。
裙摆上?的血腥味被捂的发臭,胥黛用话本子?遮住鼻子?,皱眉道:「你做了?什么。」
孟萝时解衣裙的动作一顿,偏头看?了?眼嫌弃的胥黛,慢幽幽道:「杀人。」
胥黛眉梢轻佻,颇有些讶异,话本子?往下挪了?一分,上?下打量着少?女:「就你还能杀人,连只鸡都不敢宰的懦夫,如今也爱说大话了?。」
「…………」孟萝时一阵沉默,想起谢期曾说死在教坊附近的人,有一半都是怀瑜动的手,想来也与胥黛口中的懦夫搭不上?半分关系。
她?鼓着腮褪下湿淋淋的衣物?:「我推荐你去治眼睛。」
胥黛没再反驳,目光盯着她?的后背,安静有些离奇。
孟萝时已经?脱完了?身上?所有衣服,她?离火炉很近,却仍感觉后背凉飕飕的,狐疑地瞥了?眼靠近胥黛的车窗:「车帘是不是没勾住,透风了?。」
胥黛垂下眼,遮挡鼻息的话本子?也放了?下去:「没透风,你的错觉。」
「哦。」孟萝时抖开里衣一件件地往身上?套,衣服带着凉意,接触肌肤引起一阵战慄,孟萝时穿完后,缩在火炉边搓手,「真冷啊。」
「冀州偏南,那边的气温会比京州更暖些。」胥黛忽然道。
孟萝时不解地看?了?眼目光停留在话本子?上?的胥黛,秉着礼貌又应了?两声:「哦哦。」
翌日。
在秦新山脚下停留了?一整晚的马车缓缓往前走,守在周围的黑衣人皆换上?了?寻常守卫的服饰,装作是正常的护卫,跟在马车后面随行。
褚祈州带离一队人马返回京州城内的院子?,余下的路由褚祈一率领。
马车顺着官道一路往东,没多久就再次进?入城内,今日巡街的士兵格外多,似乎在找什么人,每个士兵手里均拿着一张画像,挨个盘问。
褚祈一见状,拉着缰绳放缓速度,侧身轻敲了?敲车壁。
车帘被掀开一道缝,清冷的嗓音从里面传出:「无妨,走吧。」
褚祈一压着声音:「若是被人发现,你带上?孟姐姐,我们会帮你断后。」
「不会有人发现,倒是你别前瞻后顾显得可疑。」胥黛收回手,看?着蜷缩成一圈睡在毛毯上?的少?女,她?脸色泛红,眼尾因不适而泛出了?水色,瞧着楚楚可怜。
但容貌却异常陌生,是从未见过?的生面孔。
本该平坦的小腹高高隆起,仿若怀胎十月即将临盆的产妇,就连马车内部的装饰和物?件也与昨夜两般三样。
胥黛伸手摸了?摸耳垂后并不服帖的缝隙,轻嘆了?一口气。
提着裙子?将高热的少?女扶起让她?枕着自己?的膝盖,似忠心的丫鬟,面露担忧道:「夫人,我们要出城了?,你好点了?吗?」
这是一会儿帘子?被掀开后,她?将要说的话,只不过怀里的少女因高热睡得很沉,不受外界影响,本该合作的戏,变成了她一个人的独角戏。
马车路过?一段颠簸不平的路段,震的浑浑噩噩的孟萝时止不住皱眉,她?浑身热得厉害,汗意一阵阵地渗出。
浮浮沉沉间,她?仿佛又进?去了怀瑜所在的虚无世界。
黑暗充斥着这里每一寸,只不过?大片大片的黑暗中有个少?女跌坐其?中,星星点点的光自她?头顶洒下,让她?成为这里唯一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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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6页
她?张了?张嘴,唤了?一声「怀瑜」,但没有任何声音发出。
似第一次被祁干掐住脖颈时那般,只能站在遥远里,无声地望着黑暗里的少?女,不能交谈,不能拥抱,连近距离地见一面,都难如登天?。
孟怀瑜似乎感受到这里出现了?第二个人,她?转头朝孟萝时的方向望过?来,身子?也往前挪动几分,继而像是被无形的玻璃罩隔绝,再也往前不了?分毫。
她?抬起手按在挡住她?往前的透明罩子?上?,温柔地朝小姑娘露出浅浅的笑意:「你来啦。」
这是她?为数不多真心实意地笑。
孟萝时着急地指着自己?正在张张合合的嘴唇,想同她?说话,但奈何她?所处的地方像默剧,任凭她?尖叫还是嘶吼,都没有声音。
孟怀瑜温和地看?
着她?,神情透着慈爱。
「他?们总说你的眼睛很漂亮,像有星星落在里面,今日一瞧,果真如此。」
孟怀瑜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带着些回音。
孟萝时望着那抹小小的身子?,张了?张嘴又闭上?,心说隔那么远,连脸都看?不清,更别说什么眼睛了?。
孟怀瑜看?了?她?很久,然后收回按在玻璃罩上?的手,提醒道:「你该走了?,在这里久待会死。」
话落,孟萝时忽然感觉到有什么滚烫的极苦的东西涌入喉咙,她?难受地拧眉,还想再看?一眼孟怀瑜。
下一瞬,睏倦感袭来,没给她?任何停留的机会,意识就被尽数抽离。
「快到城门口了?。」车厢被敲响,正扶着少?女脑袋餵药的胥黛动作一顿,她?把?药碗放到侧边的桌上?,神色平静,「知道了?。」
褚祈一不放心道:「孟姐姐醒了?吗?」
「还没,但热度褪了?少?许。」她?撩开车帘,扫视了?一圈繁华的街道,熙熙攘攘的百姓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今日一波波搜查的官兵。
偶尔还能听见铁骑踩着石板,疾驰而过?的声音。
驾马车的褚祈一仰望着越来越近的城墙,升起了?一抹难以抑制的兴奋感,他?不由摸了?摸藏在腰后的刀,深褐色的瞳内是一闪而过?的杀意。
「说好了?,若被发现,由你带着孟姐姐撤离……」
「不会被发现,你不如想想如何让官兵放我们通行。」胥黛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她?能感受到少?年话语内的蠢蠢欲动。
但在城门口打起来无异于进?入瓮中的鳖,自投罗网。
京州的城门在皇后被发现惨死的第一时间就快马加鞭通知封锁,所有人员非必要不得外出离城。
但百姓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他?们只是奇怪为何平日守城的官兵多了?一倍,原本畅通无阻的城门为何紧闭,不让通行。
「大人,就放我出去吧,我昨日从寿孔县进?城里买药,我娘重病就等着药救命,求求你行行好,放我出去吧。」
「我也是,我是昨日下午来採买……」
「路引都在这儿了?,为何不放我们出去啊。」
大量的百姓聚集在城门口,努力?地解释自己?需要离城的理由,恨不得跪在地上?给拦路的官兵磕头。
官兵倒也通情达理,只要理由充足,且搜身检查为普通百姓者皆会放人出城。
褚祈一远远地望着,总觉得他?们的计划有纰漏,转身想再问问胥黛,马车就被手握武器的官兵团团围住,手里的刀蓄势待发地对着车厢。
褚祈一一惊,连忙拉住缰绳,装作慌忙道:「大人,大人这是做什么。」
「特殊时期,不知几位何故出城。」浑厚的嗓音在人群后响起,围成圈的士兵默契的撤出一条供人通行的路,并行礼道,「齐大人。」
只见一位身穿甲冑的魁梧男人走近,他?手里握着捲起来的画纸,面容严肃。
褚祈一不动声色地打量,继而扯着唇赔笑道:「大人有所不知,我们家夫人临产,急着回河城老家待产。」
「主家催得急,说是一定?要回家里,不然便不认孩子?。」他?无奈嘆气道,「我们也不想给大人们添麻烦,但这着实……」
他?难为情地低下头,拽着缰绳一副为难的样子?。
被唤作齐大人的男人上?前一步,若有所思地看?着不菲的马车厢,忽地问道:「你们主家在河城做什么活计。」
「染坊。」褚祈一不问自答道,「此次来京州是为安胎,上?月初三进?的城,进?城时有登记,大人若不放心可前往官府查询,还有……」
齐大人抬手示意他?先别说话,反而是转头看?了?眼拥挤在门口众口一词的其?他?百姓。
然后不疾不徐地吩咐身边的官兵道:「派两人去官府查上?月初三进?城是否属实。」
「是。」
官兵走后,他?转而对褚祈一说:「车厢内的人全部下车搜身,若没有任何问题,自然放你们出城。」
第111章
褚祈一微愣, 他?转身敲了敲车厢,像是下人不?敢对主?子大声般,压着嗓音道:「夫人, 他?们要搜身。」
短短几个字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胥黛掀开车帘,凉凉地瞥了他?一眼:「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废物。」
褚祈一下意识想反驳顶嘴,突然又想起周围满是官兵, 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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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道他?们这般较真, 时间那么短,哪里来得及。」
方才他?所?说的话语皆为捏造,连河城都是假地名,如粪堆表面铺了层薄薄的假黄金,都不?用凑近就能闻到虚假的味道。
胥黛没理会他?, 径直下了马车, 恭恭敬敬地朝男人行?礼道:「奴婢见过大人,我们家夫人临产, 事态紧急不?知道将军可否行?个方便?。」
她装作?不?经?意露出藏在袖子里的钱袋。
见齐大人并没有流露出厌恶的神情,便?又往前递了些, 哪知刚才还在往钱袋上瞟的男人勐地后退, 强硬地拒绝道:「姑娘莫不?是没听清本官方才的话?」
他?慢条斯理地把话又重复了一遍,怕胥黛有所?误解, 贴心地补充道:「将你们夫人也请下来,我们有专业的嬷嬷验身,绝不?会让你们委屈。」
话落,瞥了眼她的袖子, 钱袋子的边角还露在外面。
胥黛维持在面上的笑?意渐渐淡却,她垂眸应道:「既如此, 奴婢这就请示夫人。」
转身回马车厢时,她偏头望了眼高耸的城墙,继而朝面露期待的褚祈一翻了个白眼。
蜷缩在毛毯上的少女还在沉睡,眉心微微皱起似乎梦见了什?么恐怖之物,胥黛蹲到少女身边,掐着她的脸颊扯了扯。
人皮面具有很强的弹性,即使这样拉扯也没有变形损坏,倒是皮肤表层的红隐隐透出来,真实的仿佛是自?己的皮。
「醒醒,孟怀瑜。」
不?知是这声唿唤起了作?用,还是脸颊上的疼痛刺激,手下的少女缓缓睁开眼。
漆黑的眼瞳盯着车厢顶好一会儿,才撑着身子坐起来。
「怎么了。」她的声音带着缺水的沙哑。
胥黛皱眉:「你又换性子了?」
孟怀瑜不?适地动了动微僵的身子,小腹处的挤压太过明显,她看向莫名其妙鼓起来的肚子,沉默半晌,不?答反问:「几个月了。」
胥黛心底满是狐疑,但见当事人镇定自?若,便?也没再多问,只?答:「临盆。」
她撩开被吹得摇摇晃晃的车帘,将目前的情形展示给她。
「你如今的身份是河城染坊的大夫人,主?家有规矩孩子必须在主?家出生才能入族谱,因而你今日必须出城。」
「但现在我们被包围了,褚家兄弟事先并未将路引上的相关登记同?步到官府,等去官府查询的官兵回来,我们的身份就会暴露。」
「对了。」她勾了勾唇角,嘲讽道,「外边的守将瞧见了吗,他?要我们立刻下车搜身,你的肚子是假的,同?样瞒不?住。」
孟怀瑜在起伏的车帘缝隙里瞧见了坐在车板上的褚祈一,右手撑在后腰的位置,只?需要抬一下,那把斩杀数人的刀就会出鞘。
「哦。」孟怀瑜点了点头。
她托着肚子从毛毯上站起来,对胥黛的嘲讽置之不?理:「出不?去也没关系,我不?是非要出城。」
「这里最想出城的人。」她顿了顿,看着神色冰凉的胥黛,「是一定要去往谢承安身边的你。」
胥黛一怔,气极反笑?道:「这般说来,我半夜随褚家兄弟冒死来接你,是我自?己闲得慌,你孟大姑娘倒是有情有义,说不?走就不?走了,拿我们当笑?话?」
孟怀瑜不?解她突如其来的恼怒,托着肚子的手撑住车厢,轻笑?了声:「宫宴前,你企图杀了我这件事,莫不?是忘了一干二净。」
「你是谢承安的棋子,棋子像下在哪里与我这个棋盘外人无关,你的任务完成?了需回到他?的身边,这是你要离开京州与褚家兄弟合作?的目的。」
她微微弯腰,一字
一句道:「不?要拿我当藉口。」
褚家兄弟之所?以接这单高危任务,一是谢承安给的银子多,二是与她一星半点的交情。
不?然即使是武林中势力最大的门派也不?会跟朝廷作?对。
胥黛脸色沉下:「这么说,你想临时反悔,不?愿出城了。」
孟怀瑜扬起嘴角:「我没说过这话。」
小姑娘想走,她自?然要听小姑娘的,但若是走不?了,她也不是钻死胡同的人。
她站直身,一只?手托着假肚子,一只?手扶着车厢壁缓慢往外走,掀车帘前,忽地又道:「你的人皮面具不太服帖,耳朵后起翘了,再按按吧。」
胥黛满腔怒火,冷眼瞧着她离开。
车帘飘起又落下,孟怀瑜托着肚子出现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她先是伸手摸了摸略微紧绷的脸颊,然后在褚祈一的搀扶中迈下马车。
面上是温柔的笑?容:「民妇见过大人。」
齐大人忙上前虚扶了她一把:「不?必客气,如今时期特殊,夫人能体谅再好不?过。」
孟怀瑜扫过他?手里的画纸,嗓音温和:「方才丫鬟均已?告知,既如此我们定然配合调查。」
话一出口,褚祈一肉眼可见的慌了下,下意识握住了腰后的刀,及时出来的胥黛抓住他?的小臂硬生生按住,不?得动弹。
就听见那道温柔嗓音缓缓道:「不?过我身子重,一来二去的未免麻烦,不?知道可否直接在我们的车厢里检查,省去不?必要的麻烦。」
齐大人看向她硕大的肚子,冬季的衣物本就厚重,一层叠着一层,让本就高隆的小腹更显壮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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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他?示意候在一侧的官兵去请嬷嬷,低醇厚重的嗓音内满是严肃,「姑娘既如此不?便?,建议暂住京州,以免路上颠簸发生意外。」
孟怀瑜返回车厢的步子停住,她回头温柔道:「夫家定下的规矩不?可逾越,请大人见谅。」
半盏茶后,去官府查询的官兵策马返回,刚落地便?急匆匆地跑到齐大人身边,附耳嘀咕了好一会儿。
本就围着马车的官兵更是多了一倍。
孟怀瑜放下车帘,平静道:「等嬷嬷上车后,你打晕替换成?她。」
胥黛轻嘲道:「你倒是打得好算盘,也不?怕被戳穿。」
「被戳穿只?能说明你是个没用的废物。」她视线转向胥黛,含着些许微凉的笑?,「以你的功夫,单独离开城门应当不?费力。」
「我们会在城外等你,若是走不?了,包围马车的官兵顷刻便?能捉拿我们入大牢,届时即便?你想走,也得掉一层皮。」
胥黛面色阴冷地扔掉手里的茶杯,她就是知道这期间的利弊,才会被面前阴险又狡诈的少女一次次的设套。
偏偏她没有拒绝的余地。
她想起接收到的信件,任务内容之一,安全护送孟怀瑜抵达冀州。
咬碎牙只?能往自?己肚子里咽:「你最好别让我找到机会。」
孟怀瑜眼尾弯起弧度:「你该下去解释小祈胡言乱语捅出的篓子了。」
胥黛憋着一口气怒气,用力按了按耳后凸起的人皮面具,激忿填膺地下车。
扎堆在城门口想出城的百姓少了许多,因而部分本该守在城门口的官兵也围到了马车边。
几十把刀无一例外地对着车厢以及护在外边伪装成?寻常护卫的鹿岛杀手。
胥黛按住面色极差的小少年,轻巧的跳下车板,朝着防备过重的齐大人行?礼。
「我们家夫人问,嬷嬷何时来。」
齐大人眼眸半眯,盯着她的脸:「先不?论这个,姑娘可否先解释为何京州府衙查不?到登记的路引,没有登记,你们如何进的城。」
胥黛故作?疑惑,她惊讶道:「没有吗?不?可能呀,我们进城时的的确确登记了,不?然,」她指了指城门口的官兵,「各位大人们也不?可能放我们进来,大人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齐大人有那么一刻真的被代跑了,他?立马看向了身侧的官兵,微眯的眼里充斥着质问。
官兵吓得差点跪下,低着头道:「小的都是按流程行?事,绝不?会漏登记。」
「我记得我们进城那日下了很大的雨……」她认真地回忆着虚假的进城记忆,然而话还未说完,就被齐大人打断。
「你们不?在官府的登记册里,要么是当日守城的官兵玩忽职守,要么你们本就是京州人士,不?在临时进城的册子里。」
他?抬起出鞘的武器,指着胥黛道:「烦请几位暂留两日,等查清后再作?决断。」
胥黛:「…………」
她沉默片刻,一时间失去了所?有力气和手段。
只?能扯着唇道:「奴婢需请示夫人,大人稍等。」
她转身就往车板上爬,下一瞬,整齐厚重的马蹄声和脚步声沉沉地在街道上响起。
胥黛动作?一顿,站起来越过车厢朝着街道的另一端望去。
三息后,一匹疾驰的黑马沖入眼帘,俯身策马的男子袭玄色大氅在寒风中张扬肆意的飞扬,待胥黛眯着眼看清脸,惊地直冒冷汗。
她勐地撩开车帘,凝视着端坐的孟怀瑜:「太子追来了。」
后者坦然自?若,甚至还有闲心品茶:「他?追的是孟怀瑜,不?是我。」她抬手指尖抚着滑腻的脸颊,「还是说你对自?己连这点信心都没有。」
胥黛先前被直言废物,现在又被暗讽,心态都快炸了。
她捏着厚厚的车帘,指骨不?断用力才能控制自?己不?动手杀了面前巧笑?倩兮的人。
「你最好别坏事。」
孟怀瑜垂着眼睫,遮住了眸内不?可分辨的情绪。
尖利的嗓音破空而起,太监抱着马脖子摇摇晃晃,头也不?抬地通报:「太子殿下驾到,速速迴避,太子殿下驾到,速速……」
街道上的百姓反应极快地朝着两边退让,宛若潮水被噼开,露出最底层的泥沙,来不?及随着潮水撤离的小鱼虾便?只?能孤苦无依地等着窒息。
索性接近城门,祁干放缓了速度。
潮水缓缓聚集,给了小鱼虾喘息的机会。
「下官见过太子殿下。」齐大人几步上前,在祁干还未下马前,恭敬地行?礼。
朝着车厢的所?有官兵短暂地收起手里的武器跟着行?礼。
一时间城门口变成?了大型的聚集地,虽有官兵,但百姓第一次瞧见太子,好奇地站在官兵身后踮脚围观,还有人特意跑回家去唿朋唤友。
大声囔囔太子在城门口,快去观望。
短短一盏茶时间,人越来越多,里外层外三层的围在一起,就连树枝和房顶上也站着不?少人,挤占暗卫的生存空间。
齐大人不?明所?以地看着祁干从马上翻身而下,一言不?发地往城门口走。
作?为守城的将领,他?不?由?出声问道:「殿下也要出城?」
祁干脚步一顿,偏头看他?:「还有谁要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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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大人愣住,下意识地往马车的方向看了眼,继而收回视线讪讪道:「今日要出城的百姓不?少,下官以为殿下也是……」
祁干眼皮微抬扫视着重兵把守的城门,视线忽然转向停靠在侧边的马车:「里面是谁。」
齐大人狐疑的心更重了,但他?不?敢开口问,只?得回道:「是河城人,今日回主?家待产,只?不?过府衙的登记册,没有上月的进城记录,便?想着等查清再放他?们离开。」
「没有记录。」他?轻喃着,忽然想起什?么转身走到马车边。
胥黛早在他?靠近前就躲进了车厢,她的人皮面具其他?人看不?出来瑕疵,却不?敢保证祁干也看不?出来。
暗卫营地培养的暗卫学的东西八九不?离十,祁干身边的暗卫大多都出自?暗卫营地,长期接触定知晓这中间的门道。
她赌不?起,但躲得起。
三人之中唯一以真面目示人的褚祈一瞪着泛着戾气的祁干,掌心悄无声息地握紧了腰后的刀,他?想杀祁干想很久了,只?不?过碍于这人是祁国?的储君才没动手。
祁干看着坐在车板上怒气腾腾盯着他?的小少年,又瞥了眼守着车厢看似普通却临危不?惧的守卫。
他?轻扯了下唇,心底的怀疑在这一刻得到
了证实。
他?后退一步,抬手朝着身后的禁卫军勾了勾手,一眨眼的工夫整辆马车被围得密不?透风,连只?苍蝇飞出去都找不?到缝隙。
「把车厢的人请下来。」他?冷声道。
不?用统领上前,齐大人反应极快的小跑,敲着车壁提醒道:「殿下请两位下车。」
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私以为是车上窝藏着什?么骇人的物件,才会惊动储君亲自?来追,因而对待临盆的孕妇给足了面子和温和。
车厢里的胥黛喝了一杯又一杯的茶,看着孟怀瑜的眼神几乎要吃人。
隔着车板听见齐大人的话后,后槽牙磨得吱嘎作?响,恨不?得当场宰了还在闲情逸緻把玩半块虎符的女人。
「你的老相好叫你下车。」她气得拍碎茶杯,冷哼道,「一会儿就该押着我们所?有人进大牢蹲着了。」
极度的怒意充斥着她的大脑,让她没了在教坊时的沉稳和深思熟虑。
孟怀瑜仍是一副淡然,她把虎符攥在掌心里,看向胥黛道:「你不?是暗卫吗,大牢关不?住你。」
胥黛:「…………」
她被这句真心实意的话噎住,好半晌,凉凉道:「你当我是能从缝隙里渗出去的水,哪里都可去得。」
孟怀瑜轻轻笑?了笑?:「不?是吗。」
车厢外边的人等了许久,齐大人疑惑地回头看了眼祁干,见他?没有发怒的意思,又敲了敲车厢,提高音量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下一瞬,女子温柔似水的声音响起:「方才孩子闹得厉害,请大人莫要怪罪。」
她在胥黛的搀扶下缓缓落地。
继而行?礼道:「民妇参见太子殿下。」
祁干没什?么反应,任由?她屈膝良久,也没让人起来,目光淡淡地扫过身侧的胥黛,像是瞧见了什?么好笑?的东西,忽地嗤笑?了声。
那双坠在深渊里的眼瞳一闪而过的冷意,又快速地被空洞洞的冷漠覆盖。
「抓起来,全部押入大牢。」
「殿下。」孟怀瑜抬眼唤道。
她径直站起身,在层层包围中往前迈了一步,距离最近的刀尖抵住她的胸口,只?要再往前一步,就会撕裂衣料刺入皮肤。
祁干下意识地抬手,意识到什?么后,收拢五指握拳。
「民妇有些话想单独说给殿下听,不?知殿下可愿意。」分明是陌生的面孔,连身形都无比陌生,但偏偏那双晦暗的眼睛,熟悉得令人心惊。
祁干目光定在她高隆的肚子上,然后一寸寸地挪向胥黛,最后是杀气腾腾的褚祈一。
潜在心底的毁灭漫天?遍野地占据着他?的脑海,背叛感?一寸寸地仿若炽热的火焰,烧得他?理智全无。
他?闭了闭眼,病态又扭曲地想,应该早些就把她的腿打断,挑断手筋,即使被憎恨,被厌恶,也要把人锁起来。
关在不?见光的地下室,生生世世都不?能逃离他?身边。
可他?受不?了少女含着泪水同?他?说痛,也受不?了她温温柔柔的笑?容彻底消失。
这种极致的拉扯几乎快要把他?撕裂成?两半,皇后死后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暴虐翻涌着倾巢而出。
鲜红的血液从紧握的拳头里溺出,顺着指骨一滴滴的坠在地上,砸进灰尘。
他?勾起唇,意味不?明地笑?着说:「自?然是好的。」
孟怀瑜没有错过漫长的沉默中,男人渐渐阴鸷的神色,她皱了下眉,在众多目光中靠近祁干。
对准她的刀尖随着她的动作?转动。
「都下去。」祁干挥手屏退四周的禁卫军和官兵。
中间被空出一大片的空地,孟怀瑜忽然觉得如今这样的状态十分好笑?,像极了话本子里的她认为无厘头又没逻辑的画面。
她微微仰头,看着面前的俊美男人,轻轻唤道:「太子哥哥。」
果不?其然,男人的瞳孔微收缩了下,但出口的话却不?似眼瞳那般真实:「孤与夫人无亲无故,你这般唤,孤可以砍掉你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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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恶意的弯腰,凑到她身边,似毒蛇吐信:「就如你砍掉皇后那般,一刀一刀,连骨带皮的砍断。」
孟怀瑜脑海内是不?由?自?主?地回忆,甚至温热的血溅射在脸上的感?觉好似还未彻底消失,她弯了弯手指,仿佛虚握住了匕首。
「你瞧见了。」嗓音透着压抑的激动,「原先我想带着她祭拜爹娘,可是小姑娘害怕,她连见着血都会颤抖呕吐。」
「我怕吓着她,没来得及带上,真可惜。」
她自?顾自?地说着,然后又贴近一寸,直到肚子顶到他?,才不?得不?停下,幽深的眼瞳里是深深的热忱:「好看吗?」
祁干被她的热忱惊得发愣,他?抬手抚上湿滑的人皮面具:「摘掉?」
「不?行?。」她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微压陷入他?的皮肤,固执地又问了一遍,「好看吗?」
祁干不?知道该怎么描述他?见到皇后时的心情,长达二十多年的枷锁忽然间从身上剥离,明明表面已?经?生锈,他?也习惯了这种动弹不?得的羁縻。
明明应该庆幸脱离地狱,但现在好似被剥掉衣服当街游街的赤/裸反而更不?适应。
他?分不?清是该难过还是开心。
因而对孟怀瑜口中的是否好看,陷入了两难境地。
「应该是好看的。」 话落,那双期待的眼睛暗了下来,他?又道,「我到中宫,脑袋已?经?缝回了脖子,血迹也处理得差不?多。」
孟怀瑜缓缓垂眼:「这样啊。」
祁干心底的躁动不?知不?觉地被抚平,他?指腹摩挲着孟怀瑜耳后的凸起,低哑道:「跟我回去,嗯?」
主?动跟他?回去,乖乖地待在宫里。
他?就勉为其难地不?砍掉她的脚,也不?锁起来……
「我要出城。」孟怀瑜平静道。
祁干指尖勐地用力,面上的好不?容易升起的温润转为森冷,他?轻而易举地抓住孟怀瑜的后颈:「你要逃离我。」
孟怀瑜凝视着他?:「当初你和小姑娘交易,我自?愿陪你入宫,你捧我坐上太子妃的位置,现在交易失败。」
「我杀了皇后,是整个祁国?的罪人,你护不?住我。」
祁干掌心用力,声音从喉间挤出:「你怎知我护不?住你,一个破太子妃的位置,究竟有什?么好,为什?么你们非要争……」
「我要争的从来就不?是太子妃,是皇后,是未来太后。」她冷声打断祁干的话,瞳内是病态的恨意,「入你们祁家的族谱,然后亲手毁了这个皇室。」
「即便?到九泉之下,我也要你们祁家不?得安宁。」
她看着男人眸内浮现出的惊愕,不?由?发笑?:「怎么,你要继续将我困在皇宫里,拿你们祁家两百多年的家业来跟我谈情说爱?」
第112章
祁干抓着她后颈的手不受控制地用力, 他?垂着眼,一字一句道:「有何不可。」
这句话让孟怀瑜嘴角的笑意淡却,她盯着男人眼里的红血丝久久, 然后把攥在手里的半块虎符放到他?面前。
「这是先帝赠予宸王的半块虎符。」她敛着神情?,「等京州的局势稳定下来, 我会回来。」
祁干蹙眉,几乎是下意识地说:「你发?……」
「若将来违背, 天打雷噼, 死无……唔。」孟怀瑜的毒誓还未说完,微张的唇就?被祁干按住,他?轻笑了下,透着若有似无的苦涩。
「以往想让你发?毒誓,你总的不愿意, 现在倒是说得畅快。」他?声音低低的, 「原来你这么恨我。」
孟怀瑜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尤为?不解地看着他?:「心知?肚明的东西, 非要摆到明面上岂不难堪。」
祁干眼睫微颤,松开抓着她后颈的手, 取走半块虎符:「你走吧。」
孟怀瑜狐疑地看了他?半晌, 后退半步,见他?并无反悔之意, 转身往车厢的方向走。
路过被官兵控制的胥黛身边时,平静道:「走。」
胥黛眼睛一亮,手背抚开拦在面前的刀,小跑到她身边像尽职敬业的丫鬟将她扶上车板, 一边不忘唤褚祈一驾马。
与大量禁卫军等候在外围的齐
大人满腹疑团地望着本该被押入大牢的几人浩浩荡荡地往城门口的方向而去。
而太子殿下身边的太监特?意小跑到城门口与官兵沟通放他?们离开京州城。
他?想不明白,侧头问去府衙查登记的官兵:「殿下方才是不是说押入大牢?」
官兵点头:「说了。」
齐大人:「那怎的出城了?」
官兵想了又想, 小心翼翼道:「许是大牢建在城外?」
马车驶离城门时,孟怀瑜忽然撩开车帘往后望了一眼。
男人依旧站在原地,距离太过遥远,她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只能依稀感觉一股被全世界抛弃的落寞,正快速蔓延笼罩。
「捨不得?」
孟怀瑜眼睫颤动,她放下帘子,声音冰凉:「你想多?了。」
一场突如其来的闹剧还没?展开就?已结束,唯有聚堆在一起的百姓意兴盎然的猜测讨论,似看了一场盛大的戏。
城内的搜捕还在继续,甚至因迟迟找不到人,闹得声势浩大,朝堂每日都是抓捕兇手的言论,奏摺一封接着一封。
马车相安无事地走了八天抵达冀州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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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行的瘟疫使冀州城只进不出,守城的官兵寥寥无几,最中间?的大门用厚重?的圆柱封住,只留侧边仅能通行一人的小道。
马车无法入城,几人只能下车步行。
「孟姐姐小心些。」褚祈一扶着孟怀瑜跳下车板,他?指着面前的小通,「只能从这边进,且进去后便不能出。」
他?犹豫着问:「当真要进冀州城吗。」
孟怀瑜抬头仰望高?耸的城墙,目光所及的位置刻着冀州两个大字,她其实不能理解小姑娘为?何一定要来冀州。
冀州的瘟疫虽然严重?,但据说已经得到控制,治癒的药也已研发?,来此?仿佛只是为?了见谢承安一面。
小姑娘好像……对谢承安有着别样的感情?,但她说不好这种别样的感情?是不是喜欢。
她提起及地的裙摆,嗓音轻轻柔柔:「嗯,走吧。」
随行的鹿岛杀手带着马车原路返回,进入冀州城的只有他?们三人。
街道上空无一人,侧边有空置的摊位,前几日落的雪未清扫,覆盖着地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层,鞋底踩上去会发?出吱嘎的破碎声。
触目皆是冷清,宛如空城。
「原以为?冀州城内乱作一团,没?想到不止不乱,连鬼影子都不曾有一个。」
孟怀瑜扫视着面前的景象,平淡道:「瘟疫最怕便是淆乱,以及大批人聚集,他?们不出门反而能隔绝瘟疫传播。」
胥黛瞥了她一眼,将滑落的包袱提到肩上:「用不着你来说。」
虽说在车厢里单独相处了整整八日,但两人因动过手的缘故,始终无法和平相处,说不了几句就?要呛声。
有时是孟怀瑜被呛住,有时是胥黛,还有小部分时间?则是孟萝时。
知?道谢期如今住所的只有褚祈一,但冀州他?第一次来,以至于他?背着大包小包带着两人在居民?区绕了两圈都没?找到谢府在哪里。
孟怀瑜走的小腿发?酸,她看着晕头转向的小少?年,忽然想起另一个同样晕头转向的小姑娘,试探道:「你也不分东南西北?」
褚祈一愣住,他?迅速反驳:「不可能。」他挠着后脑勺望了眼周围的建筑,颇为?不好意思,「只不过陌生的地方,我总感觉长得都十分相像。」
孟怀瑜:「…………」
胥黛一把扯过他翻来覆去查看的地图:「不认路你拿什么地图。」
她扫了两眼,又比对了下目前所在的位置,冷声道:「走这边。」
一炷香后,几人站在冀州城内有名?的商贾谢家门口,确定府匾上的谢字是谢期的谢后,才叩响了大门的门环。
然而迟迟没?人开门。
胥黛拧眉盯着门口石狮子上的灰尘,心下一阵不安:「冀州如今安静的诡异,大人该不是出事了。」
孟怀瑜同?样也看到了未擦拭的灰尘,且角落里结了小小的蜘蛛网。
虽说瘟疫肆虐,不建议出门,但身为?城内的大家族相比瘟疫更重?视的反而是表面的颜面,府邸大门身为?谢家的门面,不可能任由它生灰结网。
她道:「轻功翻过去瞧瞧吧。」
胥黛扔下身上的包袱,足尖一点轻巧地翻过围墙。
她一走,孟怀瑜便将还在敲门环的褚祈一喊了回来,问道:「谢承安什么时候联繫你,给的地址。」
褚祈一一头雾水,他?坦言道:「离开京州城那晚给的,大约个把月。」
他?看着孟怀瑜遽然蹙起的眉头,更不解了:「怎么了,地图有问题?」
孟怀瑜摇了摇头:「地图没?有问题,这里确实是谢府。」
只不过原本居住在里面的人怕是有问题。
小姑娘曾说过谢承安从慕德漠草原逃难回谢家后,因上一辈产生的恩怨受了不少?苦,此?次回冀州也是为?了復仇。
如果成功,那这座府宅应当是空宅。
胥黛回来得很快,轻功落地的瞬间?揪住了少?年的衣领,神情?冰凉:「这是处废宅,没?有一个活口,大人究竟在哪里。」
褚祈一条件反射地抓住了腰侧的刀,银光在空中划过,两人的距离剎那拉开。
「地图本就?是谢期临走前交予我,至于他?是否更换住址便不是我所知?之事。」
胥黛神色阴沉,扫了眼另一侧的孟怀瑜:「一丘之貉。」
她捞起地上的包袱,运起轻功消失在层层叠叠的屋檐内。
褚祈一手中的刀转了一圈,继而回鞘内,一言难尽道:「脾气真差,要不是谢期的暗卫,一开始便不可能合作。」
孟怀瑜也拿起地上的包袱拍了拍表面的灰尘:「事关谢期,她自然着急些,走吧。」
褚祈一哒哒哒地跑到她身边,接过包袱一道背在身上:「我们现在去哪里。」
「药房或者医馆。」
「哦,好。」
两人走出密集的居民?区域,冀州城的占地面积比之京州更小些,但长时间?的足不出户让空荡的城内瞧着好似比京州还要大。
街道上的店铺几乎都是关闭的状态,偶尔有一两家开了小小的缝隙,做些吃喝的买卖。
「冀州有瘟疫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你们怎的还往城内跑。」掌柜用帕子捂住嘴巴,一手扒着门小声道,「你们那,再往东走个半盏茶,就?能瞧见一家名?为?善药堂的医馆,谢公子就?在善药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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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怀瑜从钱袋子里取出几两碎银递给他?:「多?谢告知?。」
掌柜瞬间?离她三丈远,他?不知?道从哪里取出一个托盘,放到孟怀瑜手的下方,讪笑道:「您放这里。」
孟怀瑜瞧着他?流露出的惧怕,轻嘆了一口气,把银子搁在托盘上。
「不过你们找谢公子做什么。」
孟怀瑜半真半假道:「我们是他?在京州的好友,听说冀州瘟疫很严重?,来此?帮忙。」
掌柜的一听,忽然觉得托盘上的碎银变得沉重?,他?尴尬地扯了扯唇:「既如此?,你们快些去吧,天黑了不好走。」
孟怀瑜抿着唇,微笑道:「告辞。」
重?新走回空无一人的街道,褚祈一忍不住问道:「为?何要给他?银子。」
孟怀瑜垂着眼把钱袋系回腰间?,继而不急不缓扫过两侧紧闭的店门:「想在瘟疫里吃口饭不易,况且城门封锁,草药进出也成了问题。」
「这些钱我拿着也没?什么意义。」
教坊里的一百六十五两七文是小姑娘想要去江南小镇定居,平安度世攒下来的钱。
总有一天,小姑娘会离开这个世界,她亦回京州,回到那个牢笼里,既如此?不如给真正需要的人。
褚祈一摸了摸鼻子,想起这次任务谢期给的赏金,一时默了音。
冬日的日头短,灰黑的云一层叠一层遮住西斜的太阳,枯叶打着卷围绕在两人脚边,再被踩进碎冰里。
善药堂早早就?在门口挂上了伞灯,橘红的烛光成了清冷街道上唯一的亮光。
热闹的闲聊从半掩的门内传出。
「大夫说我再吃两日这疫病就?好全了。」一道浑厚的嗓音响起,随后是其他?声音的附和。
「我也是,再吃两日,我就?能回去瞧我娃了。」妇人感慨着,「说起来,也不知?我家那口子有没?有把娃儿照顾好……」
孟怀瑜推开虚掩的大门,门的衔接处似乎从未修缮过,发?出了沉重?的转动。
剎那间?,院子里交谈的热火朝天的百姓皆朝门口望来,极度安静让「吱嘎」叫喊的大门像是有回音。
孟怀瑜按住还在吱吱移动的门,用不轻不响的嗓音问道:「我们来此?寻谢期谢公子,不知?道他?可否在善药堂。」
院子里的人面面相觑,窃窃私语声蔓开。
「谁啊,你见过吗?」
「没?见过,不是冀州城人士吧,找谢公子作甚。」
「你瞧他?们大包小包,怕是外地来投奔亲戚。」
「冀州瘟疫现在谁不知
?道,怎么有胆子敢进城,也不怕染上疫病。」
「……」
讨论越演越烈,有个离大门最近的妇人用袖子捂住口鼻,走到孟怀瑜三尺外的地方,皱着眉问:「你们来此?作甚。」
孟怀瑜温柔地弯着眉眼,把之前的说辞重?復了一遍:「我们是谢公子在京州的好友,听闻冀州瘟疫横行,特?来此?帮忙。」
她的声音不轻,还在讨论的其他?百姓也听见了。
空气再次安静,然后是热情?的欢迎,帮忙提包的提包,帮忙倒水的倒水,就?连孩童也过来好奇地看了两眼。
「你看这事闹的,姑娘早些说是谢公子的好友不就?成了。」
「是啊,快进来快进来,外边冷。」
「坐这里烤火暖身子,谢公子在后院呢,我去帮姑娘唤来。」
孟怀瑜没?有张嘴插话的机会,百姓们一拥而上,没?一会儿就?将她按在火炉边,手里还被塞了一块暖和的糕。
她低头瞧,只见扎着两个小辫的女童害羞地朝她抿唇一笑,怯生生道:「软软的很好吃。」
「谢谢你。」孟怀瑜弯着眼眸,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褚祈一坐在她身边,不满地嘟囔:「我怎么没?有这个待遇。」
闻言,孟怀瑜将糕掰成两份递给他?,柔声道:「你也有。」
糕点很甜,许是一直放在蒸炉里温着,外层沾着水珠有些化开,触及也湿漉的厉害。
孟怀瑜在女童和一众百姓的注视里,吃完了糕点,又喝了他?们递过来的茶水。
最开始问话的妇人满眼高?兴地说:「你别怕,大夫说了疫病能治好,先前这个院子里好多?好多?人,现在许多?人都治好回家了。」
「我们白日里也会帮忙打扫煎药,你们不用担心。」
「黄婶子说得对,你们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院子里有我们就?够了,等疫病都好全了,会有庙会,你们可一定要多?待一段时间?,别错过。」
孟怀瑜面露温柔地点头,她瞧起来便是婉婉有仪的闺阁姑娘,一举一动间?满是礼数。
相较于另一个一口就?能吃掉半块糕的冷寂少?年,大家便没?那么热情?了。
谢期被急急忙忙地唤过来时,前院的百姓将两人围成了密不透风的包围圈,问着京州的特?色食物?,京州的房子价格等等。
他?无奈地按了按额角,提高?音量道:「大家散一散,别聚在一起。」
百姓们很听谢期的话,几乎是一秒的工夫,人群乌泱泱地散开,意犹未尽地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也胆大地出声解释道:「我们只是关心孟姑娘,没?有恶意的。」
谢期点头:「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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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着走到孟怀瑜身前,眉心微微蹙起:「孟……怀瑜?」
虽说谢期已被罢职,但好歹也曾是教坊的副使。
孟怀瑜规规矩矩地躬身行礼:「见过谢大人。」
第113章
谢期搀扶的手一顿, 他无声地唿出一口?气,托住她的小臂将她扶起来:「我已不是教?坊副使,不必多礼。」
孟怀瑜温声解释道?:「怀瑜在教?坊受大人两年多的照拂, 自然不能落了规矩。」
谢期收回手,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视线转向站在她身侧的少年,「与?约定?的时?间早了三天。」
「走的大道?, 并未遇到劫匪便走得快了些。」褚祈一不好意思地笑道?, 「我也没想到他们驾车这么快。」
来冀州的路程,随行的鹿岛杀手会与?他换班,他们的驾车的速度非常快,且平稳,他便也没多说什么, 想着尽早到冀州落脚休息。
谢期拿过他身上一部分?包袱帮他分?担重量, 一边朝着后院走:「善药堂的空房不多,前几日勉强挤出了一间。」
他看了眼孟怀瑜:「委屈你与?胥黛挤一间屋子?。」
孟怀瑜脸上依旧是温温柔柔的笑意, 轻声道?:「大人不用客气,怀瑜此番来此本就是借大人的光, 哪里来的委屈一说。」
「…………」谢期沉默了片刻, 他在这番话里听出些许茶味,但又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因而半晌都没出声,只尴尬地笑了笑。
后院相较前院更?为逼仄,穿过月洞门?后,便能看到屋子?紧密的连在一起, 只在屋前圈出一小块空地作为休闲的去处。
然而唯一的休闲之地还放满了各种药罐,似乎是怕下雨, 上面?支了一块防水的油布。
空气里瀰漫着浓稠的中药味,侧边角落有个大缸,褚祈一嗅着味道?过去,只见里面?满是药渣,占了大缸三分?之二。
空置的房间在正数第三间,房门?敞开着,谢期带着人进去时?,胥黛正在拍打被褥。
他温声道?:「接下来几日,你同?孟姑娘同?住。」
面?对主子?的要求,胥黛没有拒绝的余地,她乖顺地点头,甚至朝孟怀瑜露出友好的笑容。
孟怀瑜仿佛也全然不在意这一路上发生的争持,温柔道?:「叨扰了。」
无形的对峙在狭小的屋内蔓延,谢期察觉到两人奇怪的氛围,皱了皱眉,后院实在挪不出房间,距离善药堂最近的客栈大约要走半盏茶。
他忽地想起什么,目光不由自主地挪到少女白皙纤长的脖颈。
谢承安的为人,他勉强信得过,但胥黛……
「你收拾东西住西边的福团客栈。」谢期转头又看向还在四处打量的褚祈一,「你也去。」
褚祈一想也不想地反驳:「凭什么,我要跟孟姐姐一起住。」
胥黛也是一头雾水:「大人,属下需得在您身边方能保护您左右。」
谢期沉默一阵,默不作声地转头看向孟怀瑜。
后者心领神会,笑盈盈道?:「我也去福团客栈住?」
话落,右手小拇指勐地颤动?,谢期下意识用左手抓住,摁在掌心里,皮笑肉不笑道?:「不用,你在这里住。」
「趁天还没黑透,你们俩抓紧走。」
他说完这句话后,转身往厨房的方向而去,留下三人面?面?相觑。
褚祈一恋恋不捨地把包袱放到桌上,扯着孟怀瑜的衣袖,小声道?:「我可?以睡在你屋顶上。」
孟怀瑜正望着谢期消失的背影出神,她接触谢承安的次数不多,但依稀记得谢承安格外爱笑,嘴角永远弯成好看的弧度。
讲话时?会盯着人的眼睛,像狐狸盯猎物,明明能在眸子?里瞧见笑容,后背却会止不住地冒冷汗。
但从前院见到第一面?起,他笑得都十分?勉强,不知是太过疲惫还是疫病所致,连冒出来的胡茬都没处理。
若是她再晚来几天怕是要见到一个鬍子?邋遢的谢承安。
久久等不到回应的褚祈一绕到她面?前,又唤了声:「孟姐姐。」
孟怀瑜勐地回神:「怎么了。」
褚祈一鼓了鼓腮,指着头顶的房梁:「我说,我晚上可?以睡你上面?,我不想去住什么客栈。」
孟怀瑜顺着他的视线瞧见了那根粗圆的横樑,摇头道?:「太危险了,况且男女授受不亲,在一间屋子?也不行。」
她安抚地劝道?:「连着几日赶路,去客栈好好休息,去吧。」
褚祈一仍旧一副不想走的姿态,孟怀瑜轻嘆了口?气:「明日来此找我便是,我不会离开冀州,放心。」
听见这番保证褚祈一才不甘不愿道?:「那我听孟姐姐的。」
另一边早就收拾好东西的胥黛在路过两人身边时?,猝不及防地听见一句略显绿茶的话,她轻嗤了声:「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缺奶喝的奶娃娃,真是丢你们鹿岛的脸。」
褚祈一:「你……」
孟怀瑜唇角微弯,平淡地打断他的话:「胥黛姐姐没有亲人也没有弟弟,自然不懂,不要与?她计较。」
这下换成
胥黛被激的面色难看,她上下扫视少女,好半晌,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眸内渐渐浮现出戏嚯,没再多说,出门?就走。
褚祈一没放过她的神情?,怒气沖沖道?:「她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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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怀瑜歪着头瞧着那抹消失在夜里的墨绿,轻轻笑了下:「不知道?呢,可?能想起了什么吧。」
漆黑的房内先是响起急促的闹铃,一遍又一遍,第五遍时?吵闹的铃声才终于被摁灭,檯灯暖黄的光亮起。
谢期颓废的拥着被子?坐起来,他缓慢的揉着隐隐作痛的额角,约是过了十分?钟才拉开窗帘,耀眼的阳光顷刻间挤满房内。
他不由眯眼,下意识地用天象来确定?时?间,等反应过来有更?精准的时?间,反而愣了一下。
下午两点四十六分?。
这次醒来闹钟响了足足五次,相比上次更?长,他甚至把闹铃换成了最吵的一种,才能勉强把他从古代世?界里唤醒。
那下一次沉睡呢。
孟萝时?的顾虑不无道?理,从最初的观望到现在的进入他人身体,长期的在两个世?界穿梭,最终的结果兴许真的是滞留。
更?何况,古代世?界的时?间是现代的近乎两倍。
他俯身拿过扔在枕头侧边的手机,拨通孟萝时?的电话。
铃声响起的下一秒就被接通,话筒对面?是极轻的音量,像躲在什么地方悄眯眯地说话:「喂,怎么啦?」
谢期闭着眼睛,单手按压眉心放松:「在忙?方便讲话吗?」
城市的另一边,孟萝时?像个小偷一样缩在桌子?下面?,一只手攥着笔,半扶着椅子?假装捡笔,另一只手按着散落的头髮,严严实实地挡住耳朵里的耳机。
「等一下。」
她假装捡完笔,坐直身体瞥了眼站在办公室正中间大声开会演讲的林总监,用电脑打开聊天软体,快速打了一串字。
「在开不重要的会,你说吧,我戴着耳机能听到。」回车键敲下的瞬间,她觉得自己摸鱼摸到精髓。
谢期看着那串文字,沉默了片刻,无奈地嘆气道?:「所以我没打这个电话前,你在干嘛。」
孟萝时?理所当然地打字:「听歌啊。」
谢期又是一阵沉默。
孟萝时?等了许久,等到了漫长的唿吸声,她疑惑的扣了一个「?」。
「孟怀瑜到冀州了,目前住在善药堂后院的第三间屋子?,胥黛和褚祈一我让他们住在福团客栈。」谢期娓娓道?。
孟萝时?歪了下头,轻轻地拨弄着键盘旁边的绿植叶子?,打字问道?:「为什么不让怀瑜也住客栈?」
谢期解释道?:「当初为了能容纳大量感染疫病的病人,谢承安买下冀州城内最大的医馆善药堂,这家医馆虽然大,但位置偏僻,最近的客栈需要步行一盏茶。」
「孟怀瑜底子?弱,来来回回折腾反而对身体不好。」
孟萝时?觉得很有道?理:「懂了。」
谢期看着带着「懂了」两个字的表情?包,无奈地笑了笑,视线转向窗外耀眼的阳光,他打这通电话的目的,倒也不是为了告诉她,孟怀瑜平安抵达冀州。
但真正的目的让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他不说话,孟萝时?也不催,撑着下巴瞧着林总监吹嘘今年的业绩,画明年的大饼。
「萝时?。」
「嗯?」她下意识出声应道?,等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后,朝看过来的总监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她低下头快速在聊天框里打字:「怎么啦?」
「你打算什么时?候打碎平安扣。」
孟萝时?愣住,放在键盘上的手悬空,她瞧着跳动?的输入键,继而缓慢又认真地敲下每个字。
「我想陪怀瑜过完这个新年,等新年过后,我会打碎两边的平安扣。」
打完这段话后,她的目光在新年上停留了很久,但又觉得再拖下去似乎也没有太大的意思。
她最近甦醒变得越来越艰难,有时?闹钟响了非常多遍,她却仍然还在古代世?界,没有丝毫感知,她不确定?长久以往下去,她是否还能醒过来。
但那是怀瑜的身体,她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不该长时?间蜷缩在那个空无一物的空间里,孤独又沉寂。
按下回车键发送的一瞬间,仿佛一块堵在心口?的巨石滚落,她下意识地吐出一口?气,皱起的眉心也微微放松。
通话那头又是安静许久,随后是带着哑涩的嗓音:「那孟怀瑜呢?她来冀州……有什么意义。」
「当然有了!」孟萝时?回得很快,她甚至放弃了打字,在全体同?事?的注视下,真诚地跟总监道?歉,「抱歉,我突然有点事?情?,出去一下。」
话落,她把电脑上的聊天软体退出,然后拿起手机就往外跑。
边跑边按住耳朵上的耳机,忙不迭说道?:「她最大的执念是杀了帝后为孟家报仇血恨,现在皇后已死,皇帝跟死了没区别。」
「大仇已报,她不能再待在京州那个牢笼里了,会把她逼疯的。」
谢期轻皱下眉:「我没猜错的话,她的目的应当是要毁了皇室,而不单单只是杀人那么简单。」
「不是的。」孟萝时?跑到楼下的停车场内,她手扶住侧边的树干,嗓音里满是急切,「不是这样的,怀瑜只是想杀了帝后而已。」
「她同?我说过,她不喜欢转移仇恨,也不喜欢扩大仇恨,她要復仇的对象从始至终都是帝后。」
「冀州远离皇城,只要再往南走两天就是扬州城了,她会有自己的生活,会有自己新的人生,不应该困在高高的城墙里,连看蓝天都是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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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气喘吁吁地将内心的想法?皆数说出口?,现代世?界也已步入秋季,停车场周围密集的绿树染上了黄,偶尔会随着风飘落。
金色的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树叶,落在车窗上,破碎斑驳。
孟萝时?低下头,眼睫覆盖着微红的眼眶,像是在同?自己说般:「谢期,毁了皇室的后果是上千百万的黎民?百姓受难。」
「祁干同?其他皇帝不一样,他没有疑心病且天性心软,他纵然不是好皇帝,但也差不到哪里去,他会娶东漠的公主,边疆亦会稳定?。」
「怀瑜可?以在祁国的任何地方,但不能是皇城,她不能成为千古的罪人,这么多的人命不该背负在她身上。」
谢期握着手机沉默久久,他轻轻嘆了一口?气,半晌,缓慢道?:「我知道?了。」
孟萝时?没有听见意想中的反驳,反而愣住了:「嗯?」
「还有不到十天便是新年,你要去吗?」谢期轻巧地转移了话题,他的声音清冷带着微微哑意,穿过话筒,似乎有安抚人心的意味。
孟萝时?急促跳动?的心脏渐渐放缓,她眨了眨眼,模煳视线内的枯黄树叶变得清晰。
她吸了吸鼻子?,点头道?:「要去,这是我陪怀瑜的最后一个新年,肯定?要去。」
谢期从床上站起身,将窗帘彻底拉开,今日的天气很好,蓝天白云,他忽然想起在皇宫里看见的四四方方的天空。
像是方形的框架分?割,仰头才发现自己变成了井底的青蛙。
「今晚我要值班不在,你晚上注意防护,虽然药已经研发出来,但还是会有感染的风险。」
孟萝时?应道?:「嗯,你放心吧。」
语音挂断后,断掉的音乐重新播放,她觉得有些吵,将耳机取下,踩着满地的枯叶往工作室走。
她不确定?怀瑜究是否愿意开始新的生活,离开京州也只是试探。
原以为復了仇,滞留在身体里的疲惫会有所缓解,但没想到更?重了。
在偏殿里醒来的那一刻,出现在她脑海里的竟然是怀瑜杀了皇后,得偿所愿后的自尽。
那股近乎摧毁自身的毁灭念头并没有因为復仇得到减压。
那一刻她才彻底意识到,復仇只会让怀瑜迈进更?深的深渊,在痛苦里翻滚挣扎,最终带着这股痛苦一起沉入地狱。
幸好怀瑜愿意离开京州。
只要离开那座吃人的皇城,悬在怀瑜头顶名为復仇的利刃就不会把她切割成两半。
三日后。
善药堂的百姓们病好离开了大半,热热闹闹的前院不再似往日般热火朝天。
但每日来此取药的人依旧很多,大多数人虽然回家,却仍需要喝药,以防疫病復发。
孟怀瑜不记得今日坐在药炉前煎了几炉药,她小臂隐隐泛着些酸痛,便停下煽动?的蒲扇,按压小臂缓解这股突如其来的酸痛。
「去休息会儿吧,我会盯着。」另一侧同?样照看药炉的谢承安开口?道?。
孟怀瑜顺
势伸展了下僵硬的身子?,婉拒道?:「不用。」
她偏头看了眼面?色不济眼底青黑的男人,嗓音轻柔:「该休息是你,昨日晕倒后,大夫明确告知需要休息,调养身子?。」
昨日傍晚最后一帖药煎好,从小矮凳上起身的谢承安却忽然倒在地上,面?色惨白,未闭紧的眼缝里是上翻的眼白。
将前来取药的百姓吓得够呛。
第114章
「睡一晚便好了。」他捂住嘴轻咳了下, 手背上?是一大片腐烂过的痕迹,厚厚的疮痂覆盖着皮肤,瞧着骇人。
孟怀瑜自然没有错过那片疮痂, 这几日她在善药堂的百姓中见过好几次,每个?人腐烂的地方各不相同, 小臂大腿后背脖子,小部分人甚至烂在脸上?。
她问?过大夫, 感染疫病最初的症状是起热, 当夜便会高烧,持续三四日后,身体部分地方便会开始出现淤青,最终才是腐烂。
有的人身体素质偏差,腐烂来得就很快。
解药未配出来前, 因?大面积腐烂去世的百姓足足三十七人, 谢期怕入土会污染水源,甚至没有停灵, 拉出去全部火葬。
「会留疤吗?」她轻声问?道。
谢承安微怔,他后知后觉地将手挪到眼前, 也看了两眼, 嘴角含着浅浅的笑:「会,但不碍事。」
他把腕口的袖子往上?拉, 露出小臂上?的暗粉色的皮肤:「落了痂会变成这样?,等颜色淡去,不细看倒也与正常皮肤相差无几。」
「宫里有药名为露凝膏,可以祛除疤痕, 你若是介意?……」孟怀瑜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我不介意?。」谢承安仍笑盈盈地看着她, 但面色却冷了少许,他放下袖子,低头查看药炉里的火势,嗓音平淡,「我不会再回京州。」
空气?安静了片刻,药炉咕噜噜的沸腾声渐渐变大,她轻眨了眼,仿佛在回应他刚才的话,却又很轻,轻到只有自己能听见:「是吗。」
她拿起蒲扇,把拂面的苦涩药味扇开。
但这股味道充斥在后院的每一处地方,她只要唿吸就能闻见,从鼻子苦到心里,平静已久的情?绪被涩的翻滚。
在心底挣扎着翻涌,想要冲出来。
谢承安不动声色地偏头瞧她,金色的阳光自左边落下,勾勒出她的五官,少女低垂脑袋,长长的眼睫在脸颊上?投出阴影,随着微颤而浮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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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了好一会儿,脑中却是东宫被拒绝那夜的情?形。
异乡人同他说孟怀瑜要来冀州时,他颇为错愕,竭尽全力动用自己全部的力气?一遍又一遍地问?他,为什么。
但这几日的相处,很明显想要来冀州的并不是孟怀瑜,而是她体内的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性格。
那空洞眸子里升起的明媚甚至让他觉得刺眼。
如?果孟家没有出事,或许……她也会是这般明媚活泼。
「你还回去吗?回京州。」他嗓音同样?很轻,轻的差点被煮沸的药炉盖过去。
孟怀瑜听出了话中的小心翼翼和试探,她不解地看了眼谢承安,然后摇了摇头:「不知道。」
她答应了祁干会回京州,她会回去。
但真的要回答这个?问?题时,她犹豫了,或许祁干拿了那枚虎符,选择江山,会彻底忘却她呢。
左右小姑娘将要离开这个?世界。
不到两年?的寿命好似在哪里都一样?。
「或许过完新?年?便回去,又或许继续南下去扬州。」她想了想,把话说得更?完整,「我有些?想我爹娘,想同他们在一起。」
谢承安愣住,他忽然想起与如?今全然不同的预知梦,那个?梦里,他并没有被罢官,能自由进?出宫门。
因?而怀瑜刺杀失败,被禁卫军当场斩杀后,是他抱走了滚落阶梯的脑袋,偏执又病态的与她合葬。
地址就选在孟家两位长辈的后方。
一股难以置信的恐怖念头蹿上?脑海,他勐地站起身,失声道:「你想自尽。」
孟怀瑜扇风的手停滞,她仰头看着因?愕然而面色大变的谢承安,皱眉道:「何出此言?」
话落,她想起方才的话里带着误解。
「我爹娘葬在京州的郊外?。」她顿了顿,垂下眼盖住眸内升起的晦暗情?绪,「因?而我会回京州。」
是呀,她得和爹娘在一起才行。
至于怀瑕,他会有自己的生活,所有的仇恨,所有的恩怨,她一个?人背负就足够了。
「谢大人,我只在冀州叨扰几日,还望大人莫要鄙弃。」
此话一出,先前相处的一点点情?意?也消失得干干净净。
谢承安无声地张开嘴,好半晌,望着她平淡冷静的面容,只剩下无尽的苦涩,他低头轻笑下,嗓音发哑:「好。」
孟怀瑜抿了抿唇:「虎符之事,多谢大人赠予。」
「我留着它没有用,给你也不过是……」谢承安扯了扯唇,将念想尽数压下,转而道,「我去厨房瞧瞧午膳做好了没,麻烦你看着药炉。」
孟怀瑜没等到后半句话,抬头时刚巧他转身,恍惚间瞧见了一抹红,但又仿佛是错觉。
她点头道:「你放心。」
谢承安走后,她不由自主松了一口气,望着天边棉花般的云,收起了挂在脸上?的微笑,有那么一瞬间,她发现嘴角酸的厉害。
阿娘说爱笑的人,总会讨人欢喜些?。
但好像……并不是这样?,大家喜欢的根本不是煳在脸皮子上?的那一层笑。
譬如?,她格外?讨厌谢承安那股温温柔柔的笑,好像藏着毒药和尖刺,刺眼又令人厌恶。
后院里的几个?药炉皆煮沸,此起彼伏的「咕噜噜」声响起,引来了在前后院来回跑动的小孩。
扎着沖天的羊角辫,一进?来就冲着她「嘘」声,用怯懦的嗓音悄声道:「姐姐,你不要告诉他们我躲在这里好不好。」
孟怀瑜听到外?头不断响起的数数声,伸手把僵硬的嘴角往上?按了下,微笑道:「你想躲哪里。」
小姑娘在后院转了两圈,挑中了一个?空置的蓄水缸,里头是堆积的枯叶。
她踮着脚够了许久没爬进?去,眼见着快数到定好的数字,她着急地朝着孟怀瑜招手:「姐姐,你帮帮我,把我抱进?去,快快,蛋儿要来找我们了。」
孟怀瑜站起身,走到她身边,并没有接住张开的双手,而是伸手先试探了一下落叶里是否有水,手臂绕了许多圈,没有碰到其他东西。
这才放心地托起小姑娘,小心翼翼地放进?缸里。
「谢谢姐姐,等我赢了请姐姐吃娘做的蒸糕。」她蹲在里面,仰头朝孟怀瑜露出甜甜的笑,「好了,姐姐你快回去吧,站在这里会被蛋儿发现的。」
孟怀瑜瞧着陷在枯叶里的小姑娘,太阳照在她稚嫩的脸颊上?,绒毛清晰可见,弯起的笑容明媚又肆意?。
一瞬间,她竟觉得晃眼。
「姐姐。」小姑娘见她没有动静,急地使劲摆手,「快回去坐着呀,蛋儿会找过来的。」
孟怀瑜勐地回神,她歉意?道:「抱歉,方才走神了。」
说罢,她摸了摸沖天的辫子,转身回去继续看守药炉。
外?头大声地数数已经?结束,当鬼的小孩正在四处搜寻,寻找躲在各处的伙伴。
小姑娘等得心焦,便好奇的探出脑袋想看看外?边,然而她的辫子实在显眼,一抬头,先出现的是朝天的辫子。
孟怀瑜瞧着两根鬼鬼祟祟的辫子在空中摇晃,不由笑出声来。
趁着小孩还没进?后院寻找,出声提醒道:「你的辫子跑出来了,一眼就能瞧见。」
持续往上?升的辫子瞬间停滞,两只小手各抓住一边快速压下去,枯叶破碎的声音响起,然后悄然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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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7页
孟怀瑜无奈地收回视线。
当鬼的小孩找来时,身后跟着一堆在其他地方找到的伙伴,他们临时叛变帮助鬼一起搜寻小姑娘,在小小的后院里跑来跑去。
有不认生地扯着孟怀瑜的袖子问?:「漂亮姐姐,你知不知道果果藏在哪里呀。」
孟怀瑜缓慢地摇着蒲扇,温柔地摇头道:「不知道呢。」
她说完后忽然想起小姑娘说赢了会给她娘亲做的蒸糕,她没尝过,一时也有些?兴趣,见其中一个?小孩往蓄水缸的方向走,便又出声道:「或许你们去厨房那边瞧瞧?」
得到信息的小孩立即欢唿:「果果在厨房,去厨房找。」
闻言,触碰到缸口的小孩兴奋地转头就往厨房方向跑,不带一丝犹豫。
几个?孩子欢天喜地地找了很久,最后在谢承安的帮助下,把小姑娘从枯叶缸里捞了出来。
小姑娘一落地,兴高采烈地朝着当鬼的孩子蛋儿,骄傲道:「我赢了,明天还是你当鬼。」
蛋儿气?地瞪向了放假消息的孟怀瑜,但他不敢真的指责这位总是笑盈盈的姐姐,便把责任推到了另一个?小孩身上?:「都怪静静说你在厨房,不然我早就找到你了。」
「怎么能怪我,我帮你找果果,你不能怪我。」静静满脸认真地说,「你再这样?,我就不跟你玩了。」
蛋儿被这话吓得瘪嘴,他委委屈屈道:「不玩就不玩,总是我当鬼。」
果果:「说好了输的人当鬼,你是不是……」
谢承安看着几个?小孩各执一词,谁也不服谁的扬着小脸,无奈地揉了揉额角,他抱起其中最小的静静,当起和事佬。
「明日不玩捉迷藏,玩……」他想了想,想起异乡人前几日发明其他孩童游戏,从里面挑了一样?道,「玩丢手绢吧,蛋儿第一个?丢,好不好。」
大多数游戏他们已经?玩过,只不过每次都始于谢期的带领。
因?而蛋儿自然而然道:「不要,谢哥哥第一个?丢,以往都是哥哥第一个?丢的。」
「对呀,对呀,哥哥第一个?丢。」其他孩子相继附和。
果果转着葡萄般的眼珠,看向了正望着这里的孟怀瑜,机灵道:「姐姐第一个?丢。」
谢承安愣住,他偏头去看被阳光笼罩的少女,她似乎并不反感,面上?是温温柔柔的笑意?。
连嗓音也柔的宛若细水长流的小溪:「我不会玩,怕是会惹你们不快。」
果果跑到她身边抱住她的小臂摇晃撒娇:「我教你呀,我玩得可好了。」
小孩的体温比成人高,孟怀瑜感觉像是被一块软软糯糯的糕点包裹,小臂不由变僵,她不适应这种温馨得有些?惧怕的场面。
僵笑着把手臂抽了出来:「好。」
小姑娘没感觉到她的勉强,笑嘻嘻地跑到朋友身边,讨论起明日的游玩时间。
「若是不喜欢,我帮你拒绝。」谢承安站在她身侧,嗓音低低沉沉。
孟怀瑜摇头道:「没有不喜欢。」
她只是太久太久没有这般热闹过了,这种突如?其来的喧闹,奇怪又不自在,但她想试试,试试小姑娘口中明媚的新?生活。
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
午膳过后,小姑娘攥着油纸蹦蹦跳跳地跑到孟怀瑜的身边。
好看的眼睛弯成月亮的形状:「这是娘亲做的蒸糕,可好吃了,给你。」
孟怀瑜接过后,打开油纸,只见里面是两块方形的白糕,用胡萝蔔做了表情?。
「谢谢。」
小姑娘坐到一侧的板凳,晃着小腿:「快尝尝。」
孟怀瑜捏了一小块放进?嘴里,很软糯却不甜,甚至有些?粗糙,与以往在京州吃过的糕点全然不同。
她喝了口水一道咽下:「你娘亲的手艺很好。」
小姑娘骄傲地扬起下巴:「我也觉得娘亲做的蒸糕是最好吃的,外?边的都比不上?。」
孟怀瑜瞧着小姑娘的模样?,弯起唇角笑了笑,然后低头一口一口把她认为全天下最好吃的蒸糕送进?肚子里。
蒸糕温热,却如?一团炽热的火,入了胃里,烧得全身滚烫。
真羡慕啊。
曾几何时,她也同别人吹嘘过娘亲的手艺。
骄傲地抬着脸,享受他人的眼热。
「我娘亲还会做南瓜糯饼,就是先把……」小姑娘兴奋地讲述着她认为最好的东西,眉飞色舞地分享给新?认识的姐姐。
孟怀瑜也不嫌无聊,撑着脑袋听她童言童语颠三倒四的话。
偶尔她还会蹦到面前,努力用肢体言语表述。
天色渐暗,灰蓝爬上?天际覆盖橘色的夕阳,星星冒出头,在逐渐浓稠的夜色里显现。
晚间的风偏大,谢承安怕放置在院子里的药炉吹跑,用油布和石头把药炉压住。
「为何不让他们自行煎药。」病好的病人离开善药堂后,仍需继续喝药,不然有復发的风险,但有些?病人居住很远,一来一回反倒麻烦。
前日有病人想要药方去抓药回家煎,却被谢承安拒绝,态度强硬。
谢承安压好石头,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望着油布鼓起的包,解释道:「还记得我先前进?宫吗?」
孟怀瑜点头:「记得。」
「有一味药,只有宫里才有。」谢承安视线转向站在屋檐下的少女,风吹起他的髮丝,他神情?平静,唇角却含着浅浅的笑意?,「前几年?,外?邦进?贡的胡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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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怀瑜拧眉,她好像在哪里听过这种东西。
「这是药?」
谢承安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大夫尝试过很多不同的药方,这是最好的药方。」
孟萝时:「足够吗?」
「暂且足够。」他收回视线转而望向夜空,今夜的月亮圆而亮,像极了中秋那夜,他被困在身体里,透过眼睛瞧见少女为自己谋了一桩婚事。
逃出既定的结局,走向全然不同的人生。
「怀瑜。」他忽然唤道。
孟怀瑜怔了下:「谢大人想说什么。」
「去扬州吧。」谢承安收起唇角的笑,认真道,「远离京州,在扬州你会有新?的人生和生活。」
他第一次认同异乡人的话,不在既定里的人才是唯一能改变预知梦的存在。
人类的劣根性註定了身在棋局里的他们跳不出棋盘,即使知道预知梦的内容又如?何,他依旧没有把她从泥潭里捞出来。
反而是她体内的异乡人,带着她的身体离开了牢笼。
如?果没有异乡人存在,冀州最终的结局亦是亡城。
谢承安等了许久,没有等到她的答案,屋檐投下的阴影让他瞧不清少女的神情?,只能看见被风吹的摇曳的裙摆。
似乎在回答他的话。
谢承安垂下眼,胸腔内莫名升腾的情?绪尽数退却,他扯着唇极轻地笑了下,低低道:「忘记了,祁干在京州等你。」
第115章
孟怀瑜静静地望着他?, 许久后,启唇道:「即便没有祁干,我?也会回去。」
她离开得太匆忙, 还未来得及同爹娘说大仇已报,也还未同他?们说过, 有个小姑娘不远万里跨越时间和空间来她的世界,背弃道德和底线, 无条件站在她身后。
「谢期, 你曾经说过菟丝子,它们会夺取其?他?植物的养分,直到榨干为止,祁干的确是我?所接触到的最健壮的植物,但我?不是菟丝子。」
「我?的刀一直握在自己手?里, 只不过向上爬, 脚底下需要有垫脚的石头。」
「祁干从始至终都只是这一块石头。」
少女表情平静,出口的话却似凛冬最冷的一缕风拂面, 裹挟着无数细小的刀子,伤的皮肤表层鲜血淋漓。
谢承安瞳孔微颤, 失神地看着被阴影笼罩的孟怀瑜。
这么多日来, 他?第?一次感觉到了近乎实质的冷漠,宛如滴水成冰。
他?不知?道该为祁干感到悲哀, 还是无力。
「连利用……都算不上?」
孟怀瑜空洞的眼?眸微动,她垂下眼?:「不重要。」
话落,她轻轻笑了笑,再抬眼?, 面上又是那抹温柔的笑意:「时辰不早,谢大人?早些歇息。」
谢承安凝望着她疏离地朝自己行礼, 继而转身回了那间狭小的充满药味的屋子。
冬季的晚风很大,冀州又靠近海边,包着刀子的风里浓稠的
潮湿,像化开一半的冰,吹得人?近乎冰封。
他?在风里站了很久,久到手?指无法弯曲才反应过来,现在已是寒冬。
少女的心或许在孟母上吊的那一刻,彻底凝固,再炽热的火都化不开了。
痊癒离开善药堂的百姓逐渐增多,吵着闹着要玩游戏的几个孩子也相继跟着父母回家,只留下几个体质弱的人?眼?巴巴地看着大门。
转眼?便是除夕,谢承安将剩下的几人?也一併放了回去,只留下了最小的女孩静静,她的父母皆死在瘟疫里,唯独没有感染的静静活了下来。
热闹的善药堂彻底陷入清冷,而清冷了数月的冀州却恢復了瘟疫还未来临前的熙来攘往。
百姓重新踏上街道,堆积的雪被扫除,就连角落里碎成渣的落叶也一道清理得干干净净。
谢承安用木棍把在风里「吱嘎」叫的木门固定,偶尔有路过的百姓会笑着同他?打招唿,道一声?「除夕安康」。
他?温和地点?点?头回应,然后提起今早送来的新鲜蔬菜往后院走。
绕过影壁跨过门槛,后院里热闹的喧嚣便入了他?的耳朵。
「姐姐,你跳错了,换我?换我?。」
稚嫩的嗓音仿佛带着回音,蹲在屋檐上的褚祈一探出脑袋,皱眉道:「收着点?你的嗓子吧,把鸟都吓怕了。」
静静双手?叉着腰,仰头朝着少年大声?道:「不要你管。」
居住在后院的百姓离开后,褚祈一和胥黛陆续搬了回来,但碍着谁也看不惯谁,一个整日待在屋顶,还有一个整日跟着谢承安。
两人?默契地把这种行为统称为保护。
孟萝时接替静静的位置把绳子撑开:「静静,跳吧。」
正巧这时,提着一大堆东西的谢承安路过,她瞥了一眼?,好奇道:「晚上吃什么呀。」
谢承安脚步一顿,回望了一眼?明媚的孟萝时。
「火锅。」
昨日异乡人?离开前,把除夕夜的菜,全?部定好,就连需要用到的底料也连夜买齐,好似怕他?会临时反悔。
孟萝时笑眼?弯弯:「好耶,晚上吃火锅。」
谢承安非常不适应孟怀瑜露出八颗牙齿的肆意笑容,明明那双眸子里是无望的空洞。
他?垂下眼?,提着菜想快速离开,忽然又想起什么,停驻在台阶上朝孟萝时道:「他?说你会包饺子,晚些别忘了来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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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萝时比了个ok的手?势:「知?道啦。」
谢承安走后,褚祈一从屋顶跳下来,慢悠悠踱步到她身边:「今日怎么没瞧见?那女人?。」他?边说着眼?睛不放心地四处扫,「是不是又做坏事去了。」
「谢承安让她去府衙找知?府要烟花。」孟萝时偏头看他?,笑言道,「你怕她?」
褚祈一手?臂交叉抱胸,轻哼道:「一个小小的暗卫,有什么可怕,不过她先前手?脚不干净伤害孟姐姐,这一茬还没过去呢。」
闻言,孟萝时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明明当时委屈的眼眶都红了,暗暗发誓绝不会放过胥黛,但怎么好像犹如过了一个世纪般,当时的委屈和疼痛尽数消失。
只留下了疑惑。
「离开京州的虎符是她潜伏宸王府数月得到,且给了我?,算是……」她抿着唇想了想,嫣然一笑,「功过相抵吧。」
再揪着不放,好像也没有意义。
现在想来胥黛也不过是谢承安的一枚棋子,一枚没有自由棋子,这一生?都无法离开棋盘。
夜幕降临前,一封从京州来信送到了善药堂。
孟萝时疑惑地接过信件:「给我?的?」
信封上什么也没写,角落里有一朵很小的梅花枝,但未点?缀梅花,显得孤零。
送行的马夫提着一盏昏暗的灯笼,憨笑道:「是咧,说是需得在除夕夜前送到姑娘的手?上,我?进了冀州后一路打听才知?晓姑娘落脚在此,费了些时间。」
他?抬头瞧了眼?灰蓝的天际:「好歹是送到了。」
孟萝时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信封没发现任何问题,便想撕开封住的口子。
马夫惊得连忙阻止。
「姑娘稍等,递信的那人?说了,要姑娘过完除夕夜后再看信。」他?把灯笼往上提了提,照亮两人?的面庞,「还请姑娘明日再瞧。」
孟萝时拧眉,心下一阵狐疑:「谁让你送来的信。」
「一个瘦瘦小小的男人?,不过声?音又细又尖。」马夫回忆着,「可能嗓子生?过什么病吧。」
孟萝时不记得记忆里有这种人?存在,今夜过后她就会彻底离开古代世界,明日看……便明日看吧。
左右也是怀瑜的信。
想通后,她从袖子里取出碎银,递给马夫:「多谢。」
马车走后,她对信件内容生?出了几分好奇,举着信放在庭灯位置,试图透过光源看到里面的内容,但照了半天,除了信封还是信封。
「在看什么?」低沉的嗓音从背后响起,孟萝时吓了一跳,下意识把信塞进了袖子。
「没什么呀。」她坦然自若地走到男人?面前,「你怎么出来了,饺子包好了吗?」
谢期垂眸看了她一会儿,轻轻唤道:「萝时。」
想要往后院走的少女愣住,继而眼?眸亮起,连带着眉眼?也染上了高兴:「谢期,你什么时候来的。」
「大概十分钟前。」他?目光往孟萝时藏信的袖子里瞥了一眼?,但没追问,而是抖开挂在小臂上的斗篷,披到她身上,「风大,怎么不穿点?。」
孟萝时弯了弯眼?:「厨房里温度很高,一时间忘记了。」
两人?缓慢地往后院走,善药堂内的庭灯和灯笼难得全?部亮着,明亮的橘红色烛火像是夜里温柔的光,吸引着各类飞虫环绕。
相较以往在教坊内鼓乐齐鸣的除夕夜,今年的除夕倒显得安静。
褚祈一和胥黛两人?把大量堆放在厨房的药炉搬到隔壁的杂物间,在场唯一会烧菜的谢期则在煮火锅底料,孟萝时悄眯眯往饺子里塞铜币,静静站在小小的矮凳上,伸手?去够蒸好的八珍糕。
「很烫,等会儿再吃。」谢期单手?把快够到八珍糕的静静从凳子上抱下来。
一边嘱咐孟萝时:「别每个都放,小心把牙齿崩掉。」
褚祈一把圆桌搬到厨房唯一空置的地方后,拍手?道:「放这里吗?」
「往左边挪一点?,别贴墙。」谢期忙得像个陀螺,其?他?几人?则像绳子,时不时就抽他?一下,以至于等饺子都上桌了,锅底才堪堪熬好。
孟萝时端着碗眼?巴巴地坐在凳子上,望着唯一还在忙碌的谢期,忽然转头朝胥黛道:「后院那棵树下埋了两坛酒,你想不想喝。」
胥黛扯了扯唇,瞧着她眸内的期待:「你自己想喝,让我?去挖?」
孟萝时羞赧一笑:「如果我?说是你家谢大人?想喝,你信吗?」
说完后眨了眨眼?,表示自己的无辜。
胥黛「呵」了声?,翻了个白眼?,然后站起身拿过角落里的锄头,大步去了院子。
谢期把锅端上桌后,看着明显少一个人?的位置,疑惑道:「胥黛呢。」
孟萝时笑眯了眼?:「去挖酒啦。」
她看着谢期突然皱起的眉,迅速甩锅:「可不是我?想喝,是胥黛想喝,所以她才去挖的。」
谢期:「…………」
听了全?程的静静,大声?道:「我?听见?了,是孟姐姐要喝,但她不高兴自己挖,就让胥黛姐姐去。」她说完后,就想讨要奖励,「能吃糕了哥哥。」
谢期无奈地摸了摸她的脑袋:「能,吃吧。」
胥黛提着两坛酒回来时,其?他?人?已经吃上了,她看着吃得最欢的孟萝时,气地咬紧了后槽牙,把两坛带着潮湿泥土的酒重重地放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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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0页
「你要的酒。」
孟萝时咽下嘴里的肉,笑眯眯道:「谢谢。」
她用帕子拂去外层的泥土,在用切菜的刀把封死的盖子撬开取出里面的木塞,醇厚的酒香味道顷刻间便溢满了整个屋子。
褚祈一:「好香。」
孟萝时用钩勺将酒杯填满,然后期待地看向了桌上的其?他?几人?:「要吗?」
褚祈一的酒杯递的最快,他?生?怕别人?会拒绝,甚至
还把谢期和胥黛的酒杯一道全?拿了过来,排排放在一起。
等孟萝时兴致勃勃地把除了静静外的其?他?人?都填上酒后。
举起杯子道:「新年快乐!」
胥黛不理解她哪里来的兴奋感,自卯时起便拉着所有人?又是大扫除,又是贴窗花,陪着小孩玩了一下午,晚上还能有劲儿喝酒。
反观她因起得过早,后脑勺现在还嗡嗡响。
被迫举着酒杯恹恹的与其?他?人?一道:「新年快乐。」
锅是特意打造的鸳鸯锅,谢期熬了两份锅底,鸡汤和辣锅,但全?场能吃辣的只有孟萝时一人?,只不过孟怀瑜甚少吃辣。
因而吃惯了辣味的孟萝时第?一次用别人?的身体体验到原来微辣竟然这么辣的理念。
静静对肉不感兴趣,扒拉着八珍糕,吃了一块又一块。
谢期给她夹了许多肉,哄着她吃,小姑娘却攥着糕点?,摇头道:「我?吃饱了哥哥,我?想出去玩。」
「把肉吃了就能去。」谢期把肉放到她嘴边。
小姑娘皱眉犹豫了很久,才咬下肉,飞快地往外边跑。
孟萝时不解道:「她为什么不喜欢吃肉,小孩子不是挑蔬菜更多吗。」
第116章
「静静的父母不是?冀州人, 是?城外小乡村里的农民,每日天亮进?城卖自己种的蔬菜,不巧染上瘟疫没?多久就去世了。」
谢期轻嘆了口气:「静静吃肉的次数, 一只手都数得清,她觉得肉有?股奇怪的味道, 所以不爱吃。」
「不过肉类是?生长发育的必要营养,能哄进?肚子里一块算一块吧。」
孟萝时瞧着他一副老父亲的操心模样, 失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孩子他爹。」
谢期把?夹在静静碗里的肉吃掉, 一言难尽道:「若是?谢兴德那小子,早就挨巴掌了。」
孟萝时没?觉得哪里不对?,自然的接话道:「说起?来玉时还有?逃课去你家打游戏吗?」
「没?有?,他不敢。」谢期道,「托你的福, 谢兴德也?不敢逃课了, 比揍两顿还有?效。」
话落后,两人忽然感觉整个厨房安静的异常。
褚祈一狐疑地左盯盯右看看:「你们在说什么?」
就连胥黛也?满脸怀疑, 甚至多了几?分警惕:「大人,您也?得失魂症了?」
她下意识地去看谢期耳后是?否有?人皮面具的痕迹。
两人面面相觑, 好半晌孟萝时再次举杯, 对?抱有?怀疑的两人道:「敬你们一杯,新年快乐。」
她自顾自地把?酒喝完。
坐下后就默不作声地开始吃肉, 丝毫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等褚祈一再想发问时,继续重复敬酒,直到把?他喝得晕头转向,彻底忘了这件事。
另一边的胥黛就没?那么好煳弄, 只不过谢期并不想解释。
过了今夜,他们就会彻底离开这个世界, 他本就对?谢承安在中秋宫宴后保下胥黛一事抱有?芥蒂,自然也?懒得圆场。
酒罈里的酒逐渐见底,直到最后一杯也?下肚,褚祈一晕地扯着死?对?头胥黛喊起?了孟姐姐。
孟萝时撑着下巴,透过浓浓的热气瞧着小少年。
「子时了,去放烟花吗。」谢期忽然开口道。
还未等她回答,静静迈着两条小短腿跑进?屋,小心翼翼地把?怀里的东西放在空的凳子上,眼睛亮晶晶道:「谢哥哥,送给你。」
一个小小的雪白?的小雪人伫立在凳子上,被厨房的热气一熏,外层开始化水。
谢期弯腰,近距离看了看小雪人,发现还用?碎石点缀了表情。
「你送给我的新年礼物吗,谢谢,我很喜欢。」
他把?静静抱到腿上:「我也?有?新年礼物送给你。」他摘下腰间的荷包,递到小姑娘冰凉的手心里,「看看喜不喜欢。」
这是?静静第一次拆属于自己的礼物,她疑惑地看了看谢期,又看了看好奇的孟萝时。
抿着唇,轻轻地把?荷包解开,从里面取出了用?黄金打造的平安锁。
「喜欢吗?」
太多人看着她,她无措地抓着平安锁的链子在一众的期待中点了点头。
谢期察觉到她的胆怯,伸手拿过平安锁,解开链子帮她戴在脖间:「很漂亮,以后静静就跟着哥哥一起?生活,好吗?」
听见漂亮她下意识地低头去看挂在胸前?的平安锁,然后又听见哥哥的话,认真地回应道:「好,静静最喜欢哥哥了。」
谢期摸着她泛黄的细软髮丝,心下暗暗嘆了口气。
谢承安用?蔓延的瘟疫灭了谢家满门,连刚落地的孩童都没?有?放过,他犹记得那个孩子睁着黑熘熘的眼睛,望着他痛苦地喊疼。
但那时瘟疫的解药还没?研发出来。
即使他再努力地询问同事和以前?的老师,一遍遍地与大夫调整药方,也?没?赶在那个孩子的溃烂遍布全身前?救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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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1页
他不止一次质问谢承安,为何连不记事的孩童也?要灭口。
谢承安说什么,哦,他说:「斩草不除根,迟早长成?参天大树,十年前?遗留下的野草,现在长成?树了。」
他无法理?解谢承安。
如同谢承安无法理?解他一样。
「好像下雪了。」突然响起?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谢期转头望向窗外,只见白?色的似柳絮般的一团团缓缓落下。
孟萝时拉开紧闭的厨房门,寒风唿啸着涌进?室内,吹散热意,她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寒颤,回头看向还坐在位置上的几?人。
笑眼弯成?月牙:「放烟花吗?」
喝得晕晕乎乎的褚祈一勐地举起?双手,应和道:「放。」
他扶住桌角,摇摇晃晃地往外走,走到一半突然拽住了按压额角的胥黛:「你也?去,我得盯着你。」
胥黛无语道:「你不如先站稳再说这话。」
褚祈一不肯松手,胥黛嫌麻烦不想出门,两人僵持不下。
孟萝时无奈地看向似乎还在发呆的谢期,指了指外边,用?口型示意:「走吗?」
「嗯。」谢期放下静静,取过挂在架子上的斗篷,递给她,「外头风大。」
烟花放在前?院的花架底下,数量不多,谢期提前同冀州的官府打好了招唿。
平民百姓不允许燃放烟花,但他想让今年的新年有?不一样的颜色和温度,为此与知府磨了许多的嘴皮子。
烟花很重且火药味非常重。
孟萝时拖着底下的木板,担忧道:「点了火不会直接炸了吧。」
这个时代的烟花尚未盛行到百姓的手里,即使是?用?于观赏,也?全部牢牢掌握在官家手里,用?于庆典和祭祀活动?燃放。
因而她一时间有?些担心烟花的品质。
「不会,引线很长,炸了也?炸不到你。」谢期把?木板上的烟花抱下来,集中放在院外空置的街道上。
孟萝时:「…………」
如他所说,引线确实很长,烟花在院外的街道上,他们在院子里,甚至还能再往后院走走。
呲着火化的红线快速往外攀爬,下一瞬,火药味蔓延,绚丽璀璨的火光在漆黑的夜空炸开,一簇簇如绽放的花朵。
听见声响的百姓相继从屋里走出来,惊喜地望着突如其来的烟火喜眉笑眼。
孟萝时拢着斗篷,站在台阶上,深褐色的眼瞳内映着绽放的彩色火光。
「怀瑜,你看到了吗。」她轻声道,「很好看,是?不是?。」
寒风拂过她的髮丝,又轻轻地落下。
「今夜过后,我大概不会再来了,怀瑜,以往我一直觉得离开京州或许你会高?兴些,我好像做错了。」孟萝时把?凌乱的髮丝挽至耳后。
视线内,谢期正?在一一点燃引线,烟火没?了间隙,层层叠叠地在天幕绽放。
偶尔有?雪从眼前?飘过。
「但我不后悔把?你带离京州,至少脱离京州,压在你心底那块重到快要喘不上来气的石头,消失了。」
小拇指没?有?任何反应。
孟萝时轻嘆了口气,长久以来,积蓄在怀瑜心底的求死?欲被名为復仇的石头死?死?压住。
现在石头消失,这股欲望肆无忌惮地在身体里流窜,侵蚀怀瑜
的理?智。
连她都受到了影响。
滞留在身体里的疲惫感太重,重到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也?诞生了想死?的念头。
最后一束烟花消失,空气被浓烈的火药占据,她伸手捂住口鼻,轻声道:「我还没?有?去过瘦西湖,你可以帮我去看看瘦西湖吗?听说也?很好看。」
「如果你觉得累了就在那里歇歇脚,如果不觉得累,那便回京州,回到你爹娘的身边。」
话落,东边响起?了鸣钟声,声音一圈圈地盪开,昭示着新的一年。
孟萝时看向朝着自己而来的谢期,弯起?眼眸,一字一字认真又虔诚:「新年快乐,怀瑜。」
有?雪花落在她的头顶,冰冰凉凉不消片刻化开。
璀璨的烟花落幕,黑夜重新覆盖,似一张巨大的画卷落下了最后一笔。
翌日。
落了一夜的雪覆盖地面,金色的阳光洒于其上折射出彩色光晕。
善药堂后院的第三间房门缓缓推开,身着宝蓝渐变罗裙的少女?步入阳光内,似乎是?觉得太过刺眼,她抬手遮住了眼睛。
「新年快乐,孟怀瑜。」清冷犹如碎石碰撞的嗓音在侧边响起?。
孟怀瑜偏头看了眼,眼睫微微下垂:「你还没?走。」
空气安静了片刻,谢期靠在门框边缘,神色淡然:「有?些话想同你说,擅自主张多留了一晚。」
孟怀瑜没?说话,她看着院落里堆积的雪,等着男人的话语。
初晨的风带着透心凉的冷意,她轻皱了皱眉,却没?转身进?屋取斗篷,相对?冷来说,她认为取斗篷更为麻烦。
「昨夜,有?一封来自京州的信,你记得吧。」
「嗯。」她点头道。
谢期眸色微沉:「我若没?猜错,应当是?祁干给你的最后通牒。」
耳畔的风似乎更大了,吹得孟怀瑜耳尖泛疼,她伸手揉了揉耳朵,嗓音轻柔:「我离开前?,答应过他,会回京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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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2页
「失控后,他的耐心有?些差。」她抬眼,目光从皑皑白?雪挪到角落里的一块凸起?,油布下存放着大大小小的数十个药炉。
在瘟疫爆发后,拯救了无数人的性命。
「冀州的城门依旧是?封闭状态,且开城的日期至今还未定下,你应该猜得到是?为什么。」
回答她的是?长久的沉默。
她看向依旧靠着门框的谢期,男人脸色很差,未修剪的胡茬,耷拉到脸颊上的青黑,泛着红血丝的眼睛。
以及充斥在眼睛里的怜悯。
「你在可怜我吗?」
谢期垂下眼,不答反问:「萝时从未跟你说过我在另一个世界的工作吧。」
孟怀瑜静静地看着他。
「我是?一名精神科医生。」他缓慢地把?何为精神科解释了一遍,然后重新抬起?眼皮,眸内已无任何情绪,有?的只是?平静地注视,「你有?很严重的抑郁症,且有?自毁倾向。」
「如果你愿意,这个世界的中医或许可以治癒你。」他低头看了眼突然开始颤动?的小拇指,轻笑了声,「我和萝时还有?谢承安都希望你能平安喜乐地度过余下的时间。」
「但……」他犹豫片刻,平静道,「若是?你真的非常痛苦,那不如把?痛苦的根源掐灭。」
孟怀瑜愣怔了好一会儿,眼睫轻颤了下,继而是?快速地眨眼,一股不可辨明的情绪蔓延开,她忽然感觉到彻骨的寒冷。
拂过身体的风仿佛有?了实质,狠狠地砸在她结冰的心脏上,疼痛沿着血管向身体各处攀爬,细密地笼罩着全身。
下一瞬,包裹着温暖的斗篷从天而降。
谢期嘆了口气,手覆着少女?的头顶轻轻揉了揉:「觉得冷就多穿些,不想笑就不要笑,没?有?人会指责你。」
孟怀瑜低头看着宽大的斗篷,她记得这件斗篷是?小姑娘在冀州的成?衣馆买的,杏黄色在阳光下更耀眼了。
小姑娘说十七八岁的女?孩子就应该打扮得明媚漂亮。
但她始终觉得这些颜色太过刺眼,像天上的太阳,不该被她触碰。
「谢谢你。」她轻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谢期。」他答得很快,「姓谢名期,我的世界没?有?字。」
孟怀瑜扯了扯唇,想笑但又觉得苦涩的厉害,一时间没?笑出来:「这样啊。」
她收回放在斗篷上的目光,转而看向他,神情平淡却又透着满腔的无力。
「你也?回去吧,帮我同小姑娘说一声,瘦西湖没?法帮她去瞧了,谢谢她不远万里来这里陪我度过最艰难的时光。」
谢期嘴唇微启,他还想说什么,却见她忽然从袖子里取出一枚成?色上好的平安扣。
然后勐地砸在地上。
玉器落地的碎裂声在耳畔炸开,唿啸的寒风在一瞬止息,世界仿若被按下了暂停键,变得万籁俱寂。
「哗哐」一声巨响。
视线内的所有?事物收拢成?线,漆黑一片。
等再恢復时,谢期勐地从床上坐起?来,他大口喘着气,睡衣不知不觉间湿透。
房间黑的厉害,他的视线久久不能聚焦,孟怀瑜最后的微笑停在他的眼前?,挥之不去。
他摩挲着打开床头柜上的夜灯。
这次的脱离,没?有?疲惫和睏倦,有?的只是?一种莫名其妙的空虚,不知是?因为彻底与另一个世界断开,还是?再也?没?法见到那些熟悉的面孔而感到彷徨。
他缓了许久,拿过手机拨通了孟萝时的电话。
此时的孟萝时刚下班,正?被堵在高?架上寸步难行:「喂,怎么了。」
话落后,是?长久的安静,连唿吸声都听不见分毫。
孟萝时低头看了眼手机,看见通话中三个字,疑惑地又喊了声:「谢期,你说话了吗,我听不见你说话。」
「孟怀瑜砸了平安扣。」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像是?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是?吗。」意想中的沉默并没?有?出现,她的语气甚至称得上平静,「我以为会晚几?天,看来怀瑜已经做好决定了。」
谢期闭上眼,小臂搭着额头:「 她要回京州。」
第117章 (终章)
通话中的声音停了片刻, 孟萝时道:「伯父伯母都在京州,是要回去的,只不?过太早了, 这么早回去,怕是……」
她笑了笑, 嗓音不?免染上几分苦涩,「不?过无论她做什么, 我都支持。」
谢期忽然察觉到眼尾有些湿润, 他睁开眼,近视的缘故他看不?太清视线内的东西,只能发散的盯着昏黄的小夜灯的灯光。
不?疾不?徐道:「那封从京州来的信件,你看了吗。」
「没?有。」孟萝时道,「京州来的信, 多半是祁干差人送来, 我不?太喜欢祁干,除夕夜我不?想坏心情。」
谢期抿了抿唇, 继而从床上起?来,打开了房间?的灯, 白炽灯的光相?比夜灯更为刺眼, 他眼睛有些疼,生理眼泪从眼眶落下。
「冀州的瘟疫早在除夕夜前就有效抑制, 但城门却始终紧闭,开城的时间?无期限后延。」
「祁干想用瘟疫为藉口,逼孟怀瑜回京州。」
孟萝时勐地?握紧方?向盘,指甲陷入皮革内, 她沉下脸:「我就说,这封信看不?得, 离开京州那日或许应该把祁干也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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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期沉默了两秒:「萝时,你被影响得太深了。」
空气遽然寂静,汽车鸣笛声相?继响起?,像催命符,打在了加速跳动的心脏上。
孟萝时深唿吸了两下,才从烦闷躁乱的情绪中出来,她松开剎车,缓慢地?加油往前走,两侧的风景逐渐变快。
「抱歉,我只是……放心不?下怀瑜。」
原本?她该在离开前打碎那枚平安扣,但是她又怕她走后,怀瑜会陷入自我毁灭的情绪里,犹豫了一整晚后,仍没?打碎。
想着至少再过几日,或许过几日会不?一样。
「谢期。」她放慢速度,轻声询问道,「你离开时,怀瑜瞧上去如何。」
通话安静半晌,男人微哑的嗓音覆盖着涩意:「和平日一样。」
「那就好。」
话音落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孟萝时下高架汇入主路后,开了
大?概十分钟便到了小区门口。
她将车停在门口,取出戴在脖间?的平安扣。
本?该圆润光滑的玉器此时从内部分裂出了无数的裂纹。
她小心翼翼地?把看上去随时会碎成无数片的平安扣摘下,放在手心里看了很久。
这块自有记忆起?佩戴的平安扣,竟然是连接两个世?界的通道,而现在她再不?愿意再不?捨得,这块布满裂纹的平安扣都在告诉她,该放手了。
她要如何把从襁褓里看着长大?的妹妹从她的世?界里剥离。
再有两年,她就能陪怀瑜走完剩下的日子?,可偏偏这两年里,她会取代怀瑜的身体?,彻底滞留古代世?界。
孟萝时眼眶不?由自主地?泛起?了热意,她十指收拢将平安扣攥进手心,哽咽着嗓音道:「见一面吧,你在哪里?」
「兰玉区。」
冀州。
平安扣砸碎的那一瞬,心底有什么东西随之抽离,在孟怀瑜还未知晓前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看着谢期失去意识倒在地?上。
明明小姑娘早在天亮前便已离开,但身体?内蔓延的空虚,让她止不?住地?发抖。
她抓住斗篷的边角,把自己紧紧裹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躺在地?上的男人轻微地?动了动。
后脑传来的闷疼,让他一时间?无法从地?上爬起?来,他抬眼看向陷在自我情绪里的少女。
好半晌,狼狈又心酸地?爬到了门框边。
「你打算何时回京州。」外乡人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因而他问得很直接。
孟怀瑜愣了下,她顺着声音看向不?知何时靠坐着的谢承安,沉默了片刻,道:「明日。」
谢承安仰头靠着门框,刺眼的阳光让他不?得不?闭眼,他尝试挽留:「不?再多留几日?」
「嗯,不?留了。」她垂下眼,转身往屋内走,「冀州的城门关得够久了,该开了。」
回京州的马车官府特意派了最豪华的车厢和随行人员,与来时有天壤之别,浩浩荡荡的出城在百姓们的眼里成了奇观。
冷清的街道取而代之的是热闹的小摊和车马骈阗。
孟怀瑜撩开车帘,往外望去,视线内的人无一不?是挂着笑容,兴高采烈地?谈论着近日发生的趣事,以及道一声新年快乐。
「孟姐姐,你先前说想去扬州看看,不?去了吗?」
褚祈一坐在对面,眉眼间?满是困惑,他不太能理解为何新年刚过,孟姐姐便要急匆匆的返回京州,明明来的路上,气恼地叫嚷着再也不回京州这个鬼地?方?。
孟怀瑜放下车帘,神色淡漠:「不去了。」
「为什么。」他轻皱眉,「我听?说扬州是个好地?方?,你不?想去瞧瘦西湖了?」
回答他的是持续的安静,风将车帘吹起?,拍打在车壁上桌球作响,好不?容易升起的热意被吹得四散。
少女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脸色也在一瞬白了下来。
褚祈一连忙按住车帘用钩子?固定,继而抖开毯子?披在她身上,语气放软:「你身子?本?就不?好,大?寒天里赶路,也不?知道吃不?吃得消。」
孟怀瑜抓住滑落的毯子?,眸内空洞洞的没?有任何情绪。
「小祈,你帮我去看看瘦西湖吧。」她嗓音平淡,「不?嫌麻烦的话,请个画师摹绘,带回京州给我。」
褚祈一怔住:「你想让我现在下车?」
扬州同京州是完全?相?反的两个方?向,一个向北一个向南,一来一回少说也得一个月。
孟怀瑜将脑袋靠在车壁上,眼睫半垂:「嗯,趁现在还未出城,你回善药堂找谢期再要一辆马车,去扬州吧。」
她微微抬头,朝少年露出微笑:「麻烦你了。」
褚祈一半张着嘴,许久没?应答,与生俱来的直觉让他不?敢应答,心底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狠狠抓住,连带着唿吸也变得更轻。
好半晌,他试探道:「你会在京州等我?」
「嗯,会的。」她弯了弯眼睛,笑得温婉。
褚祈一瞧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咽了下口水,犹豫着答应道:「好,但是我会派鹿岛的人在暗处跟着你,你别介意。」
孟怀瑜面上的笑意淡却,但没?拒绝:「若是他们跟着你会放心,那便跟着吧。」
褚祈一离开前心不?甘情不?愿地?看着孟怀瑜,马车在城门口停了半盏茶,依旧没?离开,心底升起?的不?安如同少女脸上最完美的微笑,透着极度危险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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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抿抿唇,小心翼翼道:「孟姐姐,要不?还是……」
孟怀瑜怕冷,因而将自己缩成了一团,像个小小的糯米糕:「下去后,记得固定帘子?。」
一句话把褚祈一没?来得及出口的话语打回,他丧气地?垂下头,像吃了败仗的狗,一声不?吭地?下了车板。
车厢摇晃了两下,车轮再次滚动,离开城门往京州的方?向而去。
整个车队走得很慢,慢到仿佛在郊游旅行,每走到一处地?方?就会歇一会儿?,领队的官员还会客气地?邀请孟怀瑜下来走走,观赏周围的风景。
本?该十天就能抵达的行程走了二十多天。
好不?容易入了京州的城门却拐弯往郊外而去,偏偏车队安静的离奇,孟怀瑜听?不?到任何的只言片语,也无法从领队的口中套出有用的信息。
她看着车厢外的景色变成繁华的街道再变成干枯的大?树,然后一座算不?上大?的别院停在视线内。
红绸从屋檐悬挂至前院的小门,门口贴着两个喜字,檐下挂着的两盏灯也是喜庆的大?红。
坦然地?告诉别人这座别院正在举办一场盛大?的婚礼。
孟怀瑜愣愣地?看着刺眼的红,耳畔是领队恭敬的声音。
「孟姑娘,我们到了,请下车。」
她眨了下眼,问道:「谁要成亲?」
领队含着笑,理所?当然道:「当然是姑娘您了。」
孟怀瑜在一众的注视中,缓慢地?落地?,她依旧望着大?门上的喜字,漆黑而空洞的眼眸像是被占据般,久久不?能回神。
领队叩响门,大?声道:「孟姑娘到了。」
话落,一位身穿玫色服饰的喜婆,大?步从屋里出来,身后跟着数十名丫鬟,手中端着用大?红布盖着的托盘。
「哎呀,怎的现在才到,差点误了时辰。」喜婆高高兴兴地?走到孟怀瑜身边,先是上下打量她了她一番,嘴角的笑意扩大?,「您就是孟大?姑娘吧,真真是个美人儿?。」
孟怀瑜后退了一步,眉心拧起?:「祁干想做什么。」
喜婆一怔,神色惊诧:「不?可直唿皇上的名讳。」
「皇上?」
喜婆狐疑地?转头看向了守在一旁的领队,只见后者?摇了摇头,她牵强的扯了扯唇,再面对孟怀瑜时,又是那副眉开眼笑的喜庆模样。
「姑娘若是有疑问,不?如亲自问皇上。」她侧身示意丫鬟们端着的托盘,掀开第一个托盘上的大?红布,「这是婚服所?需要的配饰,都是新打造的最好的样式。」
「时辰不?早,姑娘先进屋,奴婢们帮您更换婚服。」
孟怀瑜瞥了眼托盘上的金手镯,再次后退,连往日挂在表面的笑也消失不?见:「我不?嫁。」
喜婆惊住:「这……」
场面安静了片刻,她像是想起?什么,忽地?转头看向稍显简陋的别院,恍然大?悟道:「这处别院不?过是方?便姑娘更衣,仪式和册封大?典都在宫内举行。」
「今日过后,姑娘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娘娘。」
孟怀瑜遥望向大?门的喜字,轻声呢喃:「皇后。」
喜婆嵴背微弯,重复道:「是,皇后娘娘,姑娘也不?愿意嫁吗。」
——
断开古代通道后,孟萝时每日的睡眠变得非常充实,陷入沉睡意识不?会再另一个世?界醒过来的感觉让她产生了不?适应。
为此她又去了一趟精神病院,但谢期告诉她,这种现象很正常,适应一段时间?就好。
但她总觉得心里空荡荡的,缺失的那块地?方?好像再也填不?满了。
「一个早上你光趴在桌上嘆气。」胡荔拍着她的肩膀,「怎么了,失恋了还是相?亲失败。」
孟萝时恹恹地?支着下巴:「别乱说。」
胡荔转着椅子?,手中的笔在桌面上敲敲打打:「那你没?事嘆什么气。」
孟萝时脑海内满是古代世?界的画面,像是走马灯一遍遍地?播放,让她的心始终高高悬起?,无法落下:「我之前总会梦到一个女孩子?,现在梦不?到了。」
提起?这个,胡荔勐地?坐直身体?,她拿过平板在屏幕上指指点点,然后推到孟萝时的眼前:「我记得你之前说那个女孩子?叫孟怀瑜对不?对。」
「你看,这是我前几天在微博发现的连载漫画。」
孟萝时意兴阑珊地?瞟了眼:「哦。」
「啧。」胡荔强制把她拉起?来,点开缩小的图片,两指放大?,「你仔细看。」
孟萝时无奈地?往放大?的地?方?看去,孟怀瑕三个大?字明晃晃的撞入眼内,她惊得从椅子?上弹起?来,夺过平板将图片缩小。
是很简单的四格漫画,且画风极为眼熟。
她点开主页把博主的信息从头到尾翻了个遍,最后停在了说明上面。
「漫画内容为梦境内容。」
她的反应颇大?,胡荔扯了扯她的衣袖,小声道:「你动作轻点,一会儿?总监就该来敲桌子?了。」
孟萝时如梦初醒的坐回椅子?,神情愣愣的仿佛被吸走了魂魄。
孟怀瑕,这个幼时崭露头角的少年自随军后,她就再也没?见过,犹如消失在她和怀瑜的生命里,连是生是死都无法确定。
是活在薛丁格盒子?里的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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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盒子?被打开,里面的猫还活着。
胡荔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不?解道:「你怎么了,漫画作者?和你一样会做连续梦,值得你这么震惊?」
孟萝时握住平板的手收紧,她抿了抿唇,抬眸看向胡荔:「我要请假。」
胡荔:「…………」
她沉默了三秒,然后看了眼电脑上的时间?。
「还有半个小时就是中午的休息时间?,没?必要非得请假吧。」
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足够做很多事情。
孟萝时摇了摇头,用自己的手机关注漫画博主,继而收拾东西跨上包:「很急,但总监大?概率不?会批假,我走钉钉流程,先撤了。」
胡荔看着她把水杯也一道塞进了包里,一言难尽道:「非得把水杯也带走吗。」
孟萝时动作一顿,尬笑道:「如果批不?下来……」
胡荔眼疾手快的把手伸进她的包里,一番摸索取出水杯,抱在怀里:「那也不?能带走水杯,不?然我没?安全?感。」
见她不?退让,孟萝时妥协道:「那我走了,运气好明天见,运气不?好公司外见。」
话落,她转身就走,像下定了某种决心。
去往学校的路上,她还给谢期打了电话,把连载漫画的存在告诉他,只不?过谢期刚好在接诊,并?未多言。
孟萝时很少会像今天这般躁乱,也很少肆无忌惮的飙车。
导航提示的半个小时到达目的地?,她用二十分钟就到了。
孟玉时的班主任电话一直在备忘录里存着,她从来没?打过,也一直希望用不?到,但今天派上了用场。
——
「今日会入族谱吗?」
张贴着喜字,挂着红绸的屋内,孟怀瑜坐在铜镜前注视着添上胭脂的苍白面容,她僵硬地?动了动唇。
喜婆正在帮她梳发,闻言,笑道:「自然是要入的,等册封仪式结束,姑娘便冠上吾皇之姓了。」
孟怀瑜垂下眼,嗓音平淡:「我姓孟,至死也姓孟。」
喜婆拿着梳子?的手微顿,没?有同她纠结姓氏,讪讪地?转移了话题:「稍后出门会给姑娘戴上喜帕,若是风大?劳烦姑娘按着些,可万不?能落了喜帕。」
少女抿着唇没?说话,脂粉一层覆盖着一层,让苍白的脸颊生出了几分血色。
房间?安静的厉害,灰濛濛的天际逐渐被晨曦取代,一缕光穿过云层落在地?面,随后第二缕,第三缕。
当阳光洒满屋内,少女华冠丽服手捧着一颗饱满的苹果在喜婆和丫鬟的搀扶下,迈出门槛。
她下意识地?抬眼去看刺眼的太阳,眼眶被激的泛红,嗓音却一如来时平静:「辰时了。」
院内停着一顶极为复杂的轿子?,用金碧辉煌来形容都不?为过。
「是,辰时了,姑娘该上路了,从这里到皇宫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喜婆小心谨慎地?把少女扶上轿子?,然后从托盘里取出喜帕,盖在她的头顶。
如此一来,面容被遮得严严实实,即使有微风拂过,也只能瞧见半张脸。
没?有人知道今日坐在喜轿上,即将成为祁国皇后的女子?是谁。
——
孟萝时在门卫室等了十分钟,这十分钟里她把更新的漫画看了两遍,没?有任何剧情存在,所?描绘的只是简单的日常生活。
场景固定在一个地?方?,出场的人物无非四个人。
孟怀瑕,他的妻子?牛芙,以及两个孩子?。
身穿校服的少年大?步跑到门卫室,满头大?汗,他撑着墙面大?口喘气,然而班主任口中心急如焚,需要在十分钟内见到他的姐姐,正在专心致志的刷手机,头都不?抬一下。
「姐,拜託你抬头看看自己弟弟吧,手机里有什么能让你这么沉迷。」
下一刻,手机屏幕以极近的方?式贴在他眼前。
「有你画的漫画。」
孟玉时:「…………」
他后退一步,定睛看了眼屏幕,尴尬地?挠后脑勺:「你怎么也刷到了。」
孟萝时:「什么叫我也刷到了。」
孟玉时瞥了眼坐在一旁吃瓜的保安大?叔,指了指外边:「出去说吧。」
秋季的风带着凉意,将他身上的热汗吹的冰凉,他顺其自然地?接过孟萝时的包,从里面掏出纸巾擦汗。
边还不?忘解释道:「我画着好玩,就全?发微博了,没?想到被人转发,硬生生地?转火了,身边有不?少人都刷到了来问我。」
孟萝时对他如何成为漫画大?佬不?感兴趣,她只在乎里面的内容。
「你能进入你梦到的这个世?界吗。」
孟玉时把擦汗的纸揉成一团,扔到垃圾桶里,莫名其妙道:「你在说什么,梦就是梦,进入梦里的世?界是什么意思。」
孟萝时皱眉:「你只能看?用第三视角观看?」
少年抓了抓眉毛,表情纠结:「说不?来,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好像在看,有时候又觉得自己是孟怀瑕。」
「不?过梦都没?有逻辑,场面和视角变来变去也很正常。」
他不?解地?看向神情凝重的姐姐,奇怪道:「你今天不?上班,就为了跑学校里来问我做梦的事情?」
孟萝时抿着唇,不?答反问:「孟怀瑕所?在的地?方?是哪里,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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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画里写了啊,江州。」他拿过孟萝时攥在手里的手机,用密码解锁,轻而易举地?找到有地?名的那幅漫画,放大?给她看,「诺,他们住在江州的山里,山脚下有个小村子?,只不?过我不?太清楚村名。」
「不?过据我这么长时间?的观察,除了牛芙外,孟怀瑕和两个孩子?几乎不?离开家附近,食物来源无非是种植的瓜果蔬菜和牛芙偶尔进山打猎储存下来的肉。」
他指尖快速滑动漫画,精确地?找到想要表达的信息:「冬天到后,大?雪封山,怕遇到危险,牛芙就不?再往山里走,所?以更新的内容全?部都是一家四口的相?处日常。」
孟萝时愣愣地?看着温馨和煦的一家四口。
「你之前说梦到自己是个傻子?……」
孟玉时:「对呀,孟怀瑕是傻子?很难看出来吗?」
他纳闷地?看着自己画的漫画:「我画得不?明显吗。」
孟萝时记得的很清楚,十三岁的小少年身穿劲装,架着棕马意气风发,是将军府备受宠爱的小公子?,将来是继承家业的大?将军。
少年拉着缰绳,意气风发的唤怀瑜「阿姐」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
傻子?。
怎么会是傻子?呢。
长久的寂静让孟玉时起?了疑心,他弯腰靠近,端详着姐姐难看的表情:「你怎么了。」
孟萝时
忽地?抬手抓住了他的校服袖子?,魂不?守舍道:「他不?是傻子?,他原本?不?是傻子?的,你能不?能……」
话语停住,她低下头艰难地?喘息,心口像是被泡发的海绵死死堵住,酸涩和悲伤盘踞着仅剩的理智。
这一刻,她宁愿薛丁格盒子?里的猫是死的。
——
浩荡华贵的喜轿重新步入热闹的街道,却与刚进城时天差地?别。
身穿铠甲的官兵手握武器整齐划一地?站在街道两侧,最中间?铺着红毯,从城门向东延伸看不?到尽头。
百姓好奇地?踮着脚尖,四处观望。
直到喜轿进入他们的视线,喧嚣和议论炸开,无数汇聚在一起?的声音涌入孟怀瑜的耳朵。
她的视线被大?红喜帕遮住,因而红彤彤的什么也瞧不?见。
但能明显感觉到跟随在身侧的喜婆换了一个,就连丫鬟似乎也变了。
重合在一起?的厚重脚步声像鼓鸣,让她觉得吵闹,她闭了闭眼,指甲抠进苹果,冰凉的汁液滴在虎口。
走失的神智回笼,她轻轻唿出一口气。
这是她盼了两年的皇后之位,等祁干死后,她便是太后,届时她能轻而易举地?掌控祁国。
她该高兴,高兴得合不?拢嘴才对。
嘴角好像僵住了,扯了半天也弯不?起?来,她想伸手去按,刚松开苹果,耳边蓦然响起?一道声音:「姑娘,百姓们都瞧着,不?能动。」
很陌生,从未听?过的声音。
孟怀瑜的手悬在半空停滞,好半晌放回了原来的位置,重新握住多了几个月牙的苹果,安安静静像个提线木偶。
喜轿一起?一落的晃动,漫长又遥远。
不?知过了多久,那道陌生的嗓音再次响起?:「到了,此次册封仪式很重要,烦请姑娘务必不?要掀开喜帕。」
孟怀瑜能感受到有诸多的视线停在她的身上,不?能掀喜帕听?着仿佛是很严重的禁忌,但偏偏她生起?了逆反之心。
「好。」
听?到她的保证,那人松了一口气。
将未来的皇后扶下喜轿。
孟怀瑜看不?见,一举一动只能依靠身边人的指引,听?着窸窸窣窣的动静,跟着搀扶她的人一步步地?迈上台阶,然后红色的视线内,突然出现了一只手。
宽大?修长,掌心朝向她,似乎在等待什么。
孟怀瑜静静地?望着那只手,而后甩开搀扶自己的人,手一掀,恼人的红终于尽数退离。
冰凉干燥的寒风颳过她的脸颊,带起?发间?垂落的红色髮带飞扬,她微微抬头,面前的男人被阳光笼罩,勾勒出金色的线条。
明黄色的龙袍耀眼,与金光一道刻进她的眼内。
她缓慢地?启唇:「好久不?见,祁干。」
底下的讶异惊唿穿过透明的玻璃罩,密密麻麻地?传进她的耳内,她没?有伸手搭上那只手,而是垂眸提起?拖曳的裙摆,一步步地?走上最后的台阶。
「果然,你不?会乖乖带着喜帕完成仪式。」沙哑的嗓音响起?,透着无奈。
孟怀瑜俯视着跪满大?殿的文武百官,僵了一上午的嘴角勾起?弧度,不?疾不?徐道:「这种仪式,不?亲眼看着怕是会遗憾终身。」
祁干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她垂下的手。
良久后,主动握住,少女的手仿佛从冰窖里拿出来般,冷的异常,他掌心用力收紧:「这下该你回馈我的愿望了,留在我身边,直至死亡。」
这是一开始,便定下的誓言。
对于祁干来说,信徒完成了约定,神该兑现承诺了。
——
孟玉时陪姐姐坐在门卫室的台阶上,他看了眼垫在姐姐屁股底下的校服外套,深深嘆了口气:「好点了吗,要不?然你去找谢兴德他表哥看看?」
孟萝时垂着脑袋,她的眼睛还有哭过的痕迹,此时红得像兔子?,嗓音沙哑:「他在接诊,不?方?便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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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7页
孟玉时:「…………」
沉默三秒,突然意识到什么:「合着你是先去找的他,人家没?空搭理你,才跑学校来找我?」
孟萝时皱了皱眉:「你在吼我?」
「我……」他一转头对上的就是姐姐通红的眼睛,话噎在喉咙里,好半晌压了下去,「怕你听?不?清。」
孟萝时:「我耳朵挺好的。」
说完后,她又恹恹地?低下了头,像被凄凉笼罩了般,近乎凝为实质。
孟玉时不?理解梦里的人是个傻子?有什么好值得哭成狗的,连班都不?上了,坐这里唉声嘆气,他烦躁地?挠了挠短髮:「我请假陪你回家,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孟萝时摇头:「不?要。」
「啧。」孟玉时站起?来就想往教学楼的方?向跑,「坐着别动。」
孟萝时勐地?拉住他的手,少年的手温度很高,相?较下她的手凉得像冰块,她仰头望向阳光下的少年:「玉时,如果给你两个选择。」
「我死掉和我变成傻子?里选一个,你觉得哪个选项会令你开心一点。」
孟玉时:「…………」
仿佛在看一个越狱的精神病,他伸手去探孟萝时的额头:「你发烧了?」
孟萝时惘然若失地?松开手,失落道:「算了,你回去上课吧,我要回家了。」
孟玉时见她的神情不?像是假的,顿感后脑勺一阵阵地?疼,他按着孟萝时的肩膀,褐色的眸子?直直地?看着她,认真道:「我选傻子?,如果哪一天你变成傻子?,我照顾你一辈子?。」
「或者?我变成傻子?,你照顾我一辈子?也行。」
「傻子?也没?什么不?好,每天吃吃喝喝不?用担心高考也不?用担心工作。」
「你看孟怀瑕虽然傻了,但牛芙又不?嫌弃他,还生了一儿?一女,两个孩子?懂事又乖巧,每天其乐融融,没?什么不?好。」
「但如果死了,牛芙和两个孩子?怎么办。」
孟萝时沉默了很久,她明白这个道理,但在牛芙的世?界里,她遇到的孟怀瑕一开始就是傻的,她没?有见过那位意气风发,将来会驰骋沙场的将军。
她不?会觉得惋惜,也不?会觉得少年的人生因此失去光彩。
「不?一样的。」孟萝时轻轻道。
她见过星光璀璨,所?以接受不?了星光陨落。
孟玉时撩起?一只裤腿踩在台阶上,苦口婆心:「一样,只是姐姐你觉得不?一样,况且那是孟怀瑕的人生,要过成什么样,是他的选择。」
上午最后一节课结束,悠扬穿透力极强的下课铃声响彻整个,陆陆续续有学生从教室里出来,飞奔着沖向食堂,生怕落在别人身后。
孟玉时不?放心姐姐的状态,松开握住的手,快步往教学楼跑去:「我去请假,你等我昂,我很快就回来。」
孟萝时愣愣地?盯着自己被捂得热腾腾的手。
喃喃道:「一样的吗?」
——
封后大?典复杂又冗长,需要完成的仪式一项接着一项,孟怀瑜好不?容易升起?的兴趣很快湮灭,那抹得偿所?愿的微笑也一併?消失。
她坐在轿撵里,掌心揉捏着酸痛的后颈:「还有多久结束。」
身侧的男人瞧着渐暗的天色:「两个时辰左右。」
话罢,他低下头继续把玩少女纤细的手指,最初接触到的冰凉被他捂得温热,他饶有兴趣地?把手指叠在一起?,然后再分开。
眸内是抑制不?住的兴奋和占有欲。
孟怀瑜环顾了一眼随行的宫女和太监,以及跟在轿辇后大?量的文武百官,皇陵祭祀结束,那些环绕在耳边密密匝匝的反对话语一瞬间?消匿。
像是知晓入了族谱再难更改,气得连抵制都懒得抵制。
她视线转向自从握住她的手就再也不?愿松开的祁干,嗓音冷漠透些许不?耐烦:「可以不?去吗?」
被翻来覆去的手指得到了暂歇,阴鸷在祁干的脸上一闪而过,他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压下心底升起?的躁动。
漫不?经心道:「当然,无论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孟怀瑜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垂下眼眸道:「直接回中宫吧,我乏了。」
族谱已入,她的目的达成,剩下的仪式她懒得参加,更不
?想耗费时间?陪着一众人客套假笑,至于乱七八糟的言论……她本?就是要做妖后的人,没?什么可在意。
祁干欣赏着被他掰成小兔子?形状的手指,语调缓慢:「晚上有烟火,是新研制的样式,不?看?」
烟火。
孟怀瑜脑海中闪过在冀州通过眼睛看到的那场特意燃放的烟火,千式百样的颜色掺杂在一起?,在漆黑的夜空绽放,转瞬即逝,浓烟随着寒风一道消失后,好似连记忆也变淡了。
那日过后,小姑娘再没?来过她的世?界。
她抽回手,语调更冷了:「不?想看。」
「……」心底的烦躁像是蓦然打破的瓶子?,肆无忌惮地?在身体?内攀爬,近乎点燃失控情绪,祁干收拢指骨,指甲抠进肉内强行压下,但出口的话语却仍不?受控制:「是不?想看烟火,还是不?想同我看烟火。」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孟怀瑜偏过头,空洞洞的眼眸直视着他,道:「我连日从冀州赶回京州,一日未曾休息,现下乏累,不?想看烟火有什么问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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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干一愣,正在扩大?的阴暗情绪滞缓,他伸手再次勾住少女的手指,握在手心里,话语中夹杂着一丝委屈。
「你变了,以往你不?会这般不?耐烦。」
孟怀瑜瞧着他,继而垂眸,看着自己被捂的要出汗的手,往回抽了抽,没?抽动:「人本?就是善变的动物。」
轿撵在文武百官们的强烈反对下,依旧孤行己意地?回了皇宫,留下一众面面相?觑的官员唉声嘆气。
特别是负责仪式的礼部官员傻傻地?站在宫门口,望着独自远行的轿撵和轿撵里的帝后,大?嘆,罔顾祭祀礼法,皆为昏君妖后,祁国将亡。
册封仪式还未彻底结束,妖后的名号先一步传了出去,半烛香便在街头巷尾的百姓口中传得沸沸扬扬。
大?婶抓着一把瓜子?,讲的唾沫横飞:「听?说新后连仪式都没?完成,皇陵祭拜先皇帝时,拒不?下跪。」
另一个嬢嬢附和道:「我也听?说了,好像说连香都没?上,是咱新皇上了两遍香,简直大?逆不?道。」
大?婶继续爆出另一件骇人听?闻的大?瓜,像是害怕被人听?见,凑着脑袋声音小了半分:「你们知道新皇后是谁吗?」
见几人摇头,只听?她道:「就是先前名震一时的孟家大?姑娘,后来去教坊跳舞那位。」
「那位不?是失踪了吗?」
「嗳,人家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享福,哪是失踪。」
话题有所?偏移,大?婶急忙道:「你们还不?知道吧,这位新皇后前月刚杀了先皇后。」
「什么?!」
震惊之余无法控制的音量变得激烈,虽说讨论帝后是死罪,但讲的人不?是自己,百姓们又爱凑热闹,是以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呈现一个巨大?的包围圈。
包围圈外,有两道身袭黑衣的身影,匆匆地?数了一遍人数后,快速离开。
——
「我先点个外卖,姐,你有没?有想吃的。」孟玉时一进家门先把书包甩在沙发上,然后整个人像没?有骨头的软体?动物窝了进去。
孟萝时全?然没?心情,前往古代世?界的通道断开,即使她知道孟怀瑕如今好好活着,且已娶妻生子?也无法告知怀瑜。
「随便,你看着点吧。」她也恹恹地?窝进了沙发里。
小狗兴奋地?在两人的脚边转来转去,孟怀瑜低头看了眼,伸手托住它?的胳肢窝放在腿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顺着它?后颈的毛。
也不?知道丧彪如何了,教坊查封后,有没?有舞姬领养它?,带它?回家。
她之前总觉得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来回穿梭,麻烦且废人,如今如愿以偿地?断开连接,应该高兴才是,为什么这几天空落落的,好像丢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永远也找不?回来了。
她深深地?嘆了口气,伸脚踢了踢沙发另一头的孟玉时,问道:「我看你这几天还在更新漫画,梦都梦不?到,你从哪里来的灵感。」
孟玉时莫名其妙道:「梦得到啊,不?然我怎么更新,你太高看我的想像力了。」
周围的时间?像是静止了,孟萝时消化完听?到的内容后,勐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冲到孟玉时面前揪住他的领子?,不?可置信道:「通道断开,你为什么还能梦到。」
孟玉时愣愣地?看着自家姐姐,神情茫然:「你在说什么啊。」
少年眸内满是迷茫,孟萝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后,缓缓松开了他的领子?:「你能梦到孟怀瑕,睡着就能梦到?」
「昂。」孟玉时捧着手机小心翼翼地?看着精神状态不?稳定的姐姐,「能啊,上午打瞌睡的时候还梦到了。」
「新年嘛,牛芙打算给小女儿?裁身新衣服,孟怀瑕闹着他也要,两个人连着做好几天衣服了,确实……」他抿了抿唇,「没?什么好画的。」
孟萝时徬徨失措的倒退了一步,她呆呆地?转头去看墙上的挂钟,中午十二点,谢期大?抵正在午休,除夕夜后,他没?提起?过古代世?界的一分一毫。
想来他也没?有再进入古代世?界过。
为什么?
为什么玉时会梦到,平安扣……对了,平安扣。
她遽然往房间?跑去,着急到连拖鞋都没?有穿。
「诶,你干嘛去。」
孟萝时拉开抽屉取出封存在盒子?里的平安扣,染血的玉遍布着裂纹,好似不?经意间?就会四分五裂。
孟玉时一手一只拖鞋跟在她身后,瞧见她手心里的东西,奇怪道:「这不?是爷爷给你的平安扣吗?怎么碎了。」
他把拖鞋扔在地?上,伸手想去拿平安扣,不?料孟萝时合拢手指,拒绝他的触碰。
「我记得你小时候总嫌弃这枚平安扣染色,很廉价,没?想到你居然还保存着。」他讪讪地?收回手,摸着后脑勺缓解尴尬。
孟萝时无意识的咬着唇上的死皮,无数纷乱的想法从脑海中闪过,她想出了一个大?胆尝试。
破碎边缘的平安扣重新戴回脖子?,繫紧红绳,面容严肃道:「我要睡觉,两个小时后,你喊醒我。」
「如果喊不?醒,就给谢期打电话。」
孟玉时复杂地?看着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的姐姐,沉默了半晌:「不?吃午饭了?」
「睡醒在吃。」她两步爬到床上,躺进被子?里,然后安然地?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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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玉时看得目瞪口呆,站在床尾迟迟没?动作。
过了一会儿?,孟萝时睁开眼,瞥了眼在床尾当木头人的弟弟,理所?当然道:「帮我把窗帘拉起?来,关房门,还有……」
她视线转向蹦蹦跳跳想要上床的小狗:「看好小小,不?要让它?来吵我。」
「哦。」孟玉时瘪了瘪嘴,像个小僕人般乖乖地?做好一切,甚至还在离开前帮她捻了捻被子?,道了声,「午安。」
兴许是紧绷了一上午的神经终于放松,她入睡得很快,几乎没?多久,意识便在另一个世?界甦醒。
然而与想像的不?同,她没?有在孟怀瑜的身上醒来,而是以最初的方?式悬浮在半空,是固定的第三视角。
入眼满室皆红,大?大?小小的喜字贴满了所?有家具,就连铜镜正中间?也有一张双喜字。
微风从未关进的窗户缝隙内挤进,红烛摇曳的火光映照墙面,像是枯木枝张牙舞爪的伸展。
身穿喜服的少女端庄地?坐在梳妆檯前,身后是两位没?见过的宫女正在拆复杂的髮饰。
泛着微黄的髮丝一缕缕的垂至腰间?。
「都下去。」低沉的嗓音忽地?从室外响起?,继而一只宽大?的手撩开纱幔,脸颊泛着微红的男人缓步走近。
「奴婢告退。」两名宫女吓得手颤抖,鞠躬行礼后低着头匆匆离开。
屋内陷入一阵诡异的安静。
孟怀瑜抬手轻抚过垂落的髮丝,嗓音平淡:「还没?拆完。」
「我帮你。」祁干将手里的喜帕放到梳妆檯上,走到她身后,指尖探进盘起?的髮丝内,将剩余的髮簪一一抽出。
铜镜很大?,两人的身形轻而易举的框在其中,只不?过被喜字拆分成许多块。
祁干弯腰,透过铜镜凝视着面无表情的少女,他勾起?唇,指尖按住她的嘴角缓慢地?往上提:「笑一笑,总是板着脸做什么。」
孟怀瑜撇开他的手:「不?想笑。」
她绕过男人起?身往床铺的方?向走,厚重的婚服一件件的落地?,等到床铺边时身上仅剩下轻便的红色襦裙。
这张床一个月前才死过人,且是尸首分离的横死。
如果人真的有灵魂,不?知道皇后瞧见这一幕会不?会从棺材板里气活。
她在床边站了良久,祁干拿起?喜帕走到她身边:「这是重新雕刻的新床,原先的那张当夜焚烧了。」
闻言,孟怀瑜笑了声:「你以为我会怕一个能被我轻而易举杀死的人的灵魂吗?」
「变成鬼也强不?到哪里去。」
她坐到床的边缘,视线内是他走到哪里都不?愿意松手的喜帕,皱眉道:「你总带着它?做什么,一块破布。」
祁干身形一顿,他将帕子?展开,金丝缝制的凤凰歪歪扭扭地?占据着视野,底下还有个不?成形的瑜字。
他兀自观赏了片刻,然后手一松,柔软的喜帕从指缝间?滑落,轻飘飘地?落在地?面。
「我幼时瞧见皇兄成亲时需要掀帕子?,你既不?喜,便罢了。」
喜帕孤零零地?躺在地?上,像被抛弃般,凤凰的翅膀折了一半。
孟怀瑜垂眸沉默了半晌,弯腰拾起?帕子?,轻轻拍了拍沾上的灰尘,她指尖摩挲着金丝勾勒的线,说起?来这只凤凰长得有些丑。
也不?知道是谁家使了银子?送进尚衣局的姑娘缝制。
她把帕子?重新戴回头上,视线被红色包裹,嗓音却依旧平静:「掀吧。」
掀帕子?的游戏幼时玩家家酒不?知玩过多少回,她没?想到祁干竟然还对此有兴趣。
话落后,是逐渐远去的脚步。
孟怀瑜疑惑的歪了歪头,但没?掀开帕子?,等那双靴子?再一次停在眼前时,手里也被塞进了一杯酒,小小的精緻的红色酒杯。
「怀瑜,从今日起?我们的名字会永永远远地?绑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孟怀瑜专心地?瞧着手里的酒杯,没?听?清他的话,心下一阵狐疑:「我只是嫁给你,并?且陪你留在宫里,并?没?有说要时时刻刻绑在一起?。」
下一刻,占据视野的红色消失,喜帕被掀开,橘红的烛火映进瞳内,火苗缓慢地?跳动。
祁干坐到她身边,神色有一瞬偏执到病态。
他不?甚在意的俯身亲了亲孟怀瑜额间?的花钿,然后顺着往下,吻过她的眉眼,鼻尖,然后停住。
两人鼻尖相?抵,气息互相?交缠,他弯起?嘴角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语调悠扬:「该喝交杯酒了。」
纠缠的暧昧距离再次拉开。
孟怀瑜瞧着他不?同往日的行为,心下顿感不?安,然而酒杯已被递到了嘴边,她酒量很好,这杯酒自然不?会放在眼里。
与此同时,悬浮在半空中的孟萝时急得大?喊。
「酒里有毒,祁干下毒了,别喝啊,怀瑜……」
像身处于真空的玻璃瓶内,任凭她嘶吼叫喊,没?有任何声音,她眼睁睁地?看着怀瑜把毒酒送入口中。
一滴不?落。
这是第二次,她觉得残忍又无可奈何,上一次她亲眼看着少女家破人亡,一步步迈入深渊,而这次是没?有回头路的死路。
孟怀瑜咽下酒后,突然察觉到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她勐地?抬头望去,目光所?及只有燃烧的喜烛,她的视线穿过浮在半空中的孟萝时,缓缓落在映照于墙面的灰色影子?,有那么一瞬间?,她恍惚地?以为是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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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
她摇了摇头,心口酸胀的厉害,她涩声道:「不?知道,好难受,好像……」
破布娃娃再也兜不?住洞,勉力挽留的棉花全?部掉光了。
祁干揉了揉她的脑袋,低沉的嗓音被柔软取而代之,他抖开铺在床被上的桂圆红枣,扶着少女躺下:「睡会儿?吧,等睡醒就不?难受了。」
孟怀瑜眼前一阵模煳,她撑住床板,袭来的眩晕感让她犯噁心,她意识到什么,遽然看向祁干,嗓音冰凉:「你在酒里下药。」
祁干抚摸着她的脸颊,指尖流连忘返的在嘴角边轻触,少女的唇很软沾了酒水红润又饱满。
「是放了一点东西,放心,不?会伤害你的身体?。」他弯起?眼,面上是难得的平静,浓稠的缱绻在里面流转。
阵阵袭来的睏倦让孟怀瑜再也支撑不?住,仰面倒在床上,她望着身披橘红光晕的男人,眉心紧紧蹙起?,出口的声音轻若蚊吶:「我不?想被锁起?来。」
「不?会。」祁干握住她的手,如墨的眸子?盯着她久久,直到她彻底闭上眼,陷入沉睡。
那股被刻意压下的炽热和爱意从体?内倾泻而出,他把散落在少女眼皮上的碎发拨开,虔诚地?在她的眉间?印下一吻。
「我没?那么在乎神是否要兑现承诺,不?兑现也是可以的。」
「妖后这个罪名太重了,你的名字后面不?该是遗臭千年的唾骂。」
时光仿佛停滞,整个世?界只剩下卑微的信徒和沉睡的神明,寒风拂过窗沿,惊起?落雪纷飞。
……
天昌元年帝后于中宫崩,遗诏传位于宸王,改年号和安,大?赦天下。
统治者?一再更改,边疆岌岌可危。
宸王上任三月后,迎娶东漠公主黛丝提并?封为妃嫔,驻扎在边境千里之外的东漠骑兵撤退,两国签署百年友好条约,结成缔盟。
自此不?断内挪的边境线暂时稳固,饱受战乱的边境百姓得以喘息。
又是三个月后。
扬州临永县靠近桥头的一户人家,忽然响起?激烈的婴孩啼哭,尖锐的嗓音仿若带着回音,一层层的扩开,惊醒了周围其他住户。
「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哭了,是不?是饿了。」丈夫在一侧问道。
妇人小心翼翼地?摇晃着怀中的婴孩,疑惑道:「一盏茶前刚餵过。」
孩子?太小,她又是第一次当母亲,不?理解突如其来的哭泣意味着什么,只能尝试着餵食,却见孩子?撇开小脸哭得更厉害了。
她又去摸裹着屁股的尿布,干燥没?有屎尿。
「不?哭不?哭。」她茫然无措地?抱着孩子?在小屋里来回踱步,直到哭声将左右两边的住户吸引过来。
「吴姐。」面容温婉的少女站在门口,背后是破晓后的晨曦,浅浅的阳光像是有光晕,模煳身形。
名唤吴姐的妇人如释重负地?嘆了口气,抱着啼哭不?已的孩童走到门口,内疚道:「实在不?好意思,大?清早地?把你吵醒了。」
孟怀瑜低头瞧着哭得小脸通红的婴孩,摇头道:「无妨,我来吧。」
吴姐把孩子?递到她手上:「也不?知道怎么了,闹得这般厉害。」她揉着泛酸的手臂,走进室内披上外衣。
却听?本?该扯着嗓子?哭的儿?子?渐渐没?了声音,只剩听?不?懂的哼唧。
她撩开用于隔断的帘子?,视线内身袭嫩黄色衣裙的少女坐在门口的藤椅内,藤椅有规律的前后晃动。
儿?子?抓着少女的一缕头髮塞进了嘴里,被湿漉漉的抽出来:「这个不?能吃。」
话落,是清脆的咯咯笑声。
吴姐松下一口气,拢着外衣走至孟怀瑜的身边:「妹妹还未用早膳吧,你坐一会儿?,我去煮粥,蒸两个鸡蛋。」
孟怀瑜弯着笑眼没?拒绝:「劳烦吴姐了。」
「嗳,说什么客气话,要不?是你帮忙带桐桐,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吴姐走到屋外,把母鸡窝新下的鸡蛋取出放进篮子?里,然后走到用木板搭建的简易厨房。
燃火后,她回头看了眼抱着孩子?沐浴在晨曦下的少女:「这个月的工钱得迟些给你了,我相?公的腿你也知晓,需要针灸,医馆说前后需要三十多两银子?……」
「不?碍事,吴姐不?必忧心。」孟怀瑜将孩子?往肩头託了托,神情平静且温和,「初来扬州时,吴姐不?厌其烦地?帮我修建房屋,种植蔬菜,我不?过帮你带几日桐桐罢了。」
吴姐尴尬地?笑了笑,
往灶膛里添柴火:「都是些简单活计,哪有你带孩子?辛苦。」
孟怀瑜垂眸看向怀中张着嘴淌口水的桐桐,出生四个月,便已从八斤长到二十斤多斤,手臂胖成了莲藕。
她用帕子?擦掉滴落的口水,望向忙碌的吴姐。
穿过云层的阳光从几缕汇聚成大?片金光,凝结在蔬菜叶子?上的露珠一滴滴落进泥土内。
六个月前她从摇摇晃晃的昏迷中醒来,原以为自己会被祁干再一次用锁链锁起?来,关进狭小的屋子?里,从此不?见天日。
未曾想掀开帘子?,瞧见的是未被冰封的瘦西湖,波光粼粼宛如最上乘的绸缎,在湖面泛起?涟漪。
她在车厢里看了很久,直到夕阳西下,有人提醒她入夜后湖边不?允许停马车,她才发现所?处之地?,唯有她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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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宫女太监,亦没?有随从和暗卫。
所?幸马车里有许多昂贵的首饰和金银,她用一个月的时间?在扬州附近的小县安定下来,空闲时便会去瞧瘦西湖。
直到隔壁的吴姐产下孩子?,彻夜的哭声,同时也占据了她的夜晚,但不?讨厌。
吴姐的丈夫在码头搬货时砸伤了腿,正在卧床养病,吴姐一人连月子?都没?法做,既要照顾地?里的蔬菜,还要准备一日三餐,偶尔还会来帮她修缮屋子?。
相?比初当母亲的吴姐,她照顾孩子?的经验反而更多些。
左右闲着也是闲着,照看一个孩子?长大?这件事似乎也很有意义,只不?过吴姐总认为这般行径是在占便宜,每月会塞个三四两给她当工钱。
「粥还要一会儿?才好,先吃个鸡蛋垫垫肚子?。」一颗白嫩的鸡蛋送到眼前,吴姐擦了擦额上的汗,笑道,「饿了吧,我给你剥好了,快吃。」
孟怀瑜弯起?眉眼,那双漆黑空洞的瞳内,盛进了微弱的金光,她接过鸡蛋:「多谢。」
她咬了一口鸡蛋,怀中的孩子?睁着黑熘熘的眼睛看了半晌,像是知晓她手中的东西是食物,伸着小手想要去抓鸡蛋。
孟怀瑜抬着手和下巴,在他的作乱中两三口吃掉鸡蛋,被噎的直打嗝。
她打一下嗝,孩子?就会被颠一下,一次次的颠簸中很快就转移了注意力,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也就在你怀里看着乖些。」吴姐见状,用干净的小拇指碰了碰小孩的脸,继而回厨房忙碌。
早膳过后,吴姐抱着桐桐进内屋餵奶,孟怀瑜则是在前院晃悠,吴姐栽种的青菜比她的长势更好,她不?理解同样的种子?为何会有差别。
蹲在菜园外研究了半晌,然后默默拔了一颗种在自家的菜园子?里。
体?型相?差过大?,一眼望去像是一群矮人里长了个巨人。
她咬着指甲暗自嘆息,想着要不?再去典当些首饰,请个人回来学习如何种菜。
「小瑜,我得去趟医馆,麻烦你照看会儿?桐桐。」
声音从隔壁传过来,孟怀瑜应了声,「好,我来了。」
她嘆了口气,手撑着膝盖站起?来,拍了拍手心的灰,前往隔壁。
吃饱后的桐桐很乖,睁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出现在视线内景物,肉嘟嘟的撑着孟怀瑜的胸口,两条腿使劲地?往上蹬,像是把她当成了站立的工具,整个人扭了起?来。
「安生点,桐桐。」二十多斤的重量压下来,让她不?太能吃得消。
倚靠在床头的吴姐丈夫瞧了片刻,无奈道:「带他去外头转转吧,我这屋里药味重,他不?喜欢。」
「嗯,若有事,你唤我一声。」孟怀瑜点头道。
吴姐丈夫应声后,她抱着桐桐往小院子?走,夏至后天气渐热,鸟类躲在树荫下栖息,偶尔有蝴蝶飞过,桐桐高兴得手舞足蹈。
咿咿呀呀的不?明语音没?停歇过。
孟怀瑜歪着头颇为不?理解,白色蝴蝶,在孩子?眼睛里有那么漂亮吗,值得双手双脚的齐上阵。
「咚咚咚。」敲门声在嬉笑声中蓦然响起?。
她一手托着桐桐,一手取下木销,自然道:「吴姐去医馆,大?抵下午才……」话语勐地?止住,她怔愣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以往一丝不?苟束起?的墨发此时扎成了马尾,发冠里有用作装饰的银链子?,长长的垂落于肩头,浅蓝色的锦袍也是扬州最新出的料子?,佩戴着不?同的装饰链,像花蝴蝶。
桐桐咿呀的声响在耳畔越来越远,漂浮在阳光中的尘埃也静止不?动,随后男人启唇,声音冲破寂静,与周遭的鸟鸣一道汇入她的耳内。
花蝴蝶说:「怀瑜,我想你了。」
孟怀瑜张了张嘴,他眸内的笑意和温柔太过耀眼,让她忍不?住想触碰。
这般想,她也如实做了,指尖抚上他眉眼的那一刻,儿?时的回忆接踵而来。
她弯起?笑眼,金色的光亮在其间?荡漾:「我不?怎么想你,怎么办呢。」
桐桐疑惑地?左看右看,黑熘熘的眼里满是不?解,半晌,被明晃晃忽略的他扯开嗓子?,大?声地?哭嚎起?来。
祁干微微俯身,链子?随着动作在空中晃荡:「哪里来的小东西,嗓门这般大?。」
桐桐想伸手去抓,孟怀瑜嫌弃的后退一步:「我干儿?子?。」
祁干挑眉:「这么说来,我当爹了。」
「……」
「对了,我让裁缝用这料子?给你也做了一套衣裙,你要不?要……」
「不?要,扔掉。」
「我就知道你不?喜这颜色,红橙黄绿青蓝紫都做了……诶,别走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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